《红楼之环爷》 第001章 “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 戏台上,一身蟒袍凤冠的旦角儿唱腔婉转动人,身段轻盈婉约,眉目流转、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妩媚娇艳,端得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忠顺亲王端坐在正对戏台的二楼雅座,微眯着一双略显狭长的凤眼,修长白皙的手指随着台上人动听的唱腔轻打节拍,就连脑袋也是不住地轻晃着,整副心神仿佛都交给了台上那绝代的佳人。 不过这倒也并非异事,满京城的人大概都知道,忠顺王爷是个爱听戏的戏痴,尤其爱的便是那旦角儿。不但在自个儿家里养着偌大的戏班子,捧着各色各样的小旦们。这还不算,但凡听说京城里哪个旦角儿唱出了名堂,那也是定然要来捧场的。 若是其中有哪个旦角儿得了王爷的眼,那整个戏班都可算是一步登了天。 当然,对于忠顺王爷的戏痴之说,也是见仁见智的。至少,在绝大多数人心里,忠顺王爱戏是假,爱戏子怕才是真呢。要不然,为何受他爱捧的个个都是旦角儿呢,尤其是那扮相绝美、身段妩媚、唱腔婉转的青衣、花旦为多。 果然,一刻之后这出戏的第一场结束,那旦角儿饮醉了酒,娇娇怯怯地被扶了下去。台上只剩下两个力士,虽然皆是唱腔老道的,却也没能吸引得了这位王爷。 口中低低地赞叹一声,忠顺王爷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呷一口,仿若自言自语地道:“果然是如闻天籁啊!风姿绰约,犹如杨柳春风,真是堪称一代绝色。当赏!” “能入得王爷您的法眼,这环官儿可算是有福气了。”候在忠顺王身后的,乃是他王府的长史李平。他本就微哈着腰在那儿,是以忠顺王的声音虽低,却也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瞅了瞅王爷的脸色,又道:“王爷,说起来,这位环官儿却还有些来历呢。” “环官儿?这名字倒有些意思。说说吧,他有什么来历。”忠顺王爷本是听闻有出戏忽然声名鹊起,才特意寻到了这广和楼,却并不曾留意过其中的戏子。戏子而已,对于王爷他来说,若是觉得好了再上心也不迟。 不过,今日这一出《贵妃醉酒》确实让他惊叹,特别是方才那扮杨贵妃的旦角儿,只一出场、一回眸、一开腔,便已经勾住了他,简直让他挪不开眼睛。心中也早已有了决定,待会儿定要将人带回府去,好好相处阔谈一番。 是以,这会儿听见长史有意说项,便也不以为意,反主动追问了一句。 “王爷,说起来这位环官儿出身可是不凡,他家祖上乃是咱们国朝的开国元勋,四王八公之一呢。”长史李平伏低了身子,凑到忠顺王爷耳边,觑着他脸色低声道:“王爷您可知道,这环官儿姓什么?” 在得到自家王爷一个挑眉之后,便赶紧接着道:“这环官儿是贾,叫贾环的啊,王爷。更甚者,他可并非什么远房旁支,乃是先荣国公贾代善的亲孙子。就是那个前两年被抄了家,后来又复了世职的贾政贾存周,便是这环官儿的亲爹呢。” 李平说完,虽然哈着腰,眼角的余光却没离开他家王爷。他自打王爷出宫开府,便在忠顺王府当差,自然知道自家王爷向来跟贾家这一派的不睦,想必会对这府上的阴私事感兴趣。堂堂国公府第的少爷,如今竟然沦落成个戏子,想必会让王爷展颜一笑的。 闻言,忠顺王爷面上并无甚异色,只不过略略抖了抖眉梢罢了。但是,落在李平眼里,却分明瞧见了,王爷的眼神有了波动。看来,他这回是没献错殷勤。 荣国府,贾政贾存周? 这个环官儿的身世,倒真是让他没想到的,忠顺王爷在心里皱了皱眉。若说荣国府彻底败落倒也罢了,可皇兄不是把世职又安到贾政的身上了,怎么还会让他的儿子沦落到戏班子里。 这,不合常理啊。 “贾环……啧,我记得他们家好像有个叫宝玉的,说是含玉而诞什么的,当年还跟着琪官糊弄过本王,是不是?倒是这个环官儿,到如今才有了名气。”忠顺王爷略一沉吟,便回想起当年的事,轻拍一下手掌道。只是这名气,却非大家所愿。 “可不是呢。这贾环是个庶出的,那贾宝玉正是贾政的嫡子,当年出世的时候,一个衔玉而诞闹得满京城都知道,还干脆就起了‘宝玉’这么个名儿,听说他家里的下人们都是这么叫,说是怕难养活什么的。”李平忙在一边附和道。 “当初,荣宁两府被抄的时候,整个贾家上上下下都下了大狱的。后来,荣府这边是贾政的大哥,宁府那边是他的族侄都被判了充军、流放,两府的家眷、下人们也落个发卖的下场。因有北静王等护持,贾家人倒没有被卖到那腌臜的地方,后来也才等到了圣上开恩恢复世职。” 李平心知自家王爷已上了心,躬着身解释道:“唯有这个贾环,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还是被人特意针对了,发卖的第一天就被落到了戏班子里。想来是觉得他有辱贾家的声名吧,贾政即便恢复了世职,却也没有将他捞出去,反倒草草办了一场丧事,就权当没了这个儿子。” “这贾政倒也是个凉薄的。”忠顺王爷听了事情的大概,口中只轻叹一声便罢了。皆因,第二场已经结束,那扮杨玉环的环官儿又上了场。这当儿,旁的全没有听戏观人重要。 一出《贵妃醉酒》唱吧,座上的看官们皆轰然叫好,一声声的打赏此起彼伏、络绎不绝,直教那环官儿多次返场福身拜谢。自上月底开始登台之后,这环官儿便凭着这出《贵妃醉酒》一炮而红,短短不过月余便已成了闻名京□□角儿。 “忠顺王爷赏金银锞子各二十,蜀锦、贡缎各两匹。”在这声声打赏当中,李平的声音格外地响亮。这既是对环官儿的打赏,也是向他释放的一个信号——忠顺王爷看上他了。 果然,他这一嗓子出来,整个戏楼里都是一静。那环官儿似乎也是怔了一下,但很快便恭顺地向着忠顺王爷的方向福了福身,起身后便要退回后台去。 就在这时候,只听二楼的雅座里又响起个声音,说道:“北静王爷赏鹡鸰香念珠一串。”虽然只是一串念珠,价值却是不菲,丝毫不比忠顺王爷的打赏廉价,甚至犹有过之。 听见这个,忠顺王爷不过是挑了挑眉梢,李平却拧起了眉头来。他听出来了,说话的这是北静王府的长史,他这是想干什么? 或者说,北静王这是想干什么?!他也不想想自个儿是什么身份,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异姓王罢了,难道还敢跟他家王爷相争不成? 戏台上的环官儿也顿住了身形,略一迟疑之后,向着北静王的方向福了福身,方缓步退了下去。因他一直低垂着螓首,是以并没人看清那嘴角漠然的冷笑。 两王相争啊,却不知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了。他这么一个低贱的戏子,能引得两位王爷杠上,怕是日后就真的要成名了。呵,这于他这戏子来说,倒算是件幸事吧!? 贾环并不管雅座上那两位王爷如何打嘴仗,回了后台便径自卸起妆来,身边只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帮忙。贾环见她面带忧色,欲言又止的样子,知她听见了方才两王的打赏,担心他沦为玩物,不由拍了拍她手背,轻笑一声安慰道:“无妨,且让他们争去。” “爷……”丫鬟却哪里能就此放心,讷讷地唤了他一声,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又见他面色虽温和带笑,一双眼睛却漠漠然波澜不兴,显见是浑不在意己身的,不由得便红了眼眶,强忍着没掉下泪来。毕竟,这还是在戏园子的后台,她若是掉了眼泪,怕是又要叫爷受挂落。 两个人正忙活着卸妆,就见戏园管事一脸赔笑地快步过来,手中捧着两张名帖递到贾环面前,“环官儿,快瞧瞧,忠顺王爷和北静王爷都下了帖子,要你明儿到府上去唱堂会呢。只是十分不凑巧,两府都选在一个日子,叫你选呢。”说罢,便隐带嘲讽地看着贾环。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要如何选,最后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哼,不过是才唱出点名堂,便端起架子来了,合该好好受点教训才是呢。 贾环犹自处理着自己的妆容,对那两张帖子连个余光也未给。待到他将头上的饰品都除了下来,才道:“万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朝廷又是尊卑有序,还有什么好踟蹰的?”淡漠的眼神扫过班主,完全看不出那是一双在戏台上风情万种、顾盼神飞的眼睛。 管事其实也是这么个意思,毕竟北静王爷比起忠顺王爷来,名声可是仁慈多了。不过,这等会得罪贵人的事儿,还是让他环官儿来出面得好。 待戏园管事出来回话的时候,两位王爷皆早已离开,只留下两位长史相对而坐。两人虽则言笑晏晏地闲话,心中如何想的却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当得知了环官儿的选择,李平不由得朗笑一声,拍了下北静王长史的肩膀,道:“真是抱歉了,这回当是我们王爷拔了头筹,倒要叫北静王爷多等几日了。既如此,那我便告辞了,明日王府摆堂会,当有许多事要忙呢。” 接着,又转向那管事,吩咐道:“今儿个叫环官儿好好歇着,明儿一早王府便会派车来接。”说罢,又瞅了北静王长史的臭脸一眼,哈哈笑着甩袖走了。 第002章 虽然早已明白,自己一旦在那戏台上唱出点名堂,早晚会再次碰触到当年的人和事,早已在心底为自己打好了气。贾环本认为,不管面对了什么,他都能够漠然处之,将一切都摒弃在心扉之外。 但很显然,他错了…… “爷,您怎么样,可是做噩梦了?哎呀,看看这一头的汗,我给您倒杯茶去……”丫鬟本是睡在外间的,听见了里面的呓语和惊呼声,连外衫都没顾得上披,便连忙小跑着进来。一打眼便瞧见,她家爷脸色惨白地坐了起来,额上、脸上全都是汗,微张着嘴连连喘着大气。 贾环一手按在胸口上,一手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汗水,待将茶水接过了也不急着喝,缓了缓脸色,道:“彩霞,我没事,不过是梦见个小鬼儿罢了,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明儿还有的忙,你也快去歇着吧,去吧。”说罢,向丫鬟勾了勾嘴角,摆着手将人打发出去。 彩霞有些放心不下,瞧环爷这模样,怕是梦到了当年荣府被抄之后的事了吧,心里怕是不知道多难受呢。荣宁两府那么多主子奴才,落得下场最惨怕也数得上环爷了。只是,她一个做奴婢的,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怕也只有好好伺候着罢了。 打发走了彩霞,贾环也并没有躺下,反披了件外袍起身来到窗边。 方才,他梦到了当年的人和事,梦到了那个早已经不属于他的家,梦到了那些早已重享荣华的家人,也梦到了那个早已将他舍弃的老爷。 当日荣宁二府被抄,贾家阖家上下都被抓进大牢,等待朝廷的处置。贾环尚且还记得,那时的自己不过刚满十五岁,尚且还是个天真无知的少年,心中惶惶惑惑之余,却也并没有太多恐惧。毕竟,他贾环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子,连闯祸的资格都没有,有什么罪过也落不到他的头上,左右都有老爷和哥哥们在上头顶着呢。 然而,厄运却绕过了旁的人,也不知为何地笔直落到了他的头上。就连两府那些有些体面的奴才还没发卖完,他贾环却已经被人拎出来买走了。而买走他的,竟还是个戏班子。呵,本是个国公府第的少爷,冷不丁地就成了个下九流戏子,他合该一头碰死啊! 更加让贾环崩溃的,却是那后面发生的事。那日他才被卖了去,第二日就传来了消息,荣国府得了恩赦。当今圣上一道旨意,老爷贾政不但不担罪责,更是得沐天恩恢复世职,一家上下又重新回到那座敕造的荣国府里。 多么让人惊喜莫名的消息啊! 贾环却还记得,因他那时不听戏班班主的,被狠狠地教训了关起来。等他被关了好几日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当场便哭了个昏天黑地,叫嚣着让班主将他送回府去。而那之后的情形……贾环已经不愿再回忆。 总之,从那之后,他便不是荣国府的环三爷,也没有那个是他生身之父的老爷了。 古往今来,贾环不知道有几个人旁观过自己的丧事,他只知道自己是其中一个。一个不成器的庶子,能够得到那样体面的丧事,倒很是难得的。政老爷当初那么做,如今想来就该是在教他呢。 既然已经丢了贾家的脸,就赶紧去死吧! 奈何,他贾环是个不听教的。仰首望一眼床边的弦月,贾环的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在那清冷的月色映衬下,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温度。 不过是又想起了当日的事,就这样也不能安寝,他的心境还是不过关啊。若是叫师父知道了,定是要再教训他一顿的。 贾环无声地喟叹一声,迈步回到床上睡下。明日还有堂会要唱,又是在忠顺王府的堂会,可不能精神不振地过去,不然怕是要吃些挂落的。那些达官贵人们,又有哪个是好伺候的呢? 第二日一大早,贾环才刚起床在梳洗时,便有人来通报说“忠顺王府的车已经候在外面了”,让他快着些。贾环当下不敢怠慢,连忙换了身衣袍,顾不上用早饭便去了。 马车走得并不算太快,大半个时辰才来到王府之外。即便曾经是荣府少爷,贾环也并不曾到过这等王府之地,却没想到如今却有了机会,也不知是不是该说是造化弄人。五间的正门在门前一闪而过,载着他的马车停在一处角门处。 “环官儿来了,快随本官进去吧,王爷可是一大早就等着你了,方才都遣人问两三回了呢。”长史李平居然就等在角门里,一见贾环来了便扬起个笑脸道。 “多谢李大人相候,真是折煞小人了。让王爷久等,实是小人的罪过,小人这便随您向王爷赔罪去。”贾环见是他,忙躬身行了礼,借着他相扶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塞了个荷包过去。 李平略带诧异地挑了挑眉,也不着痕迹地收起了荷包,脸上的笑容略实在了些。他一边厢引着贾环往里走,一边厢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向来喜欢听话乖顺的,只要能哄得他老人家开心了,什么好处都少不了你的,可莫要学琪官那等没眼色的,知道吗?” 贾环闻言便面带感激地点头,心中却并不以为意。琪官蒋玉菡的事,在京城的戏班子中已经传遍,多少戏班班主都将他当成反面典型,拿来教训手底下不听说教的学徒们,贾环自然也清楚。 一个被主子捧起来的戏子,只因捧的人多了,便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蒋玉菡落得那样的下场,贾环一点也不觉得他冤枉。他微微勾了下嘴角,不过总算还有个贾宝玉在,会有个人为他含悲落泪的。 “另外,王爷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想来会问你一些内情,要记得知无不言,知道吗?王爷同荣国府并不亲睦,若是你说的话对头,说不得能让他老人家另眼相待。若是能讨了王爷的好,你的后半辈子可就有着落了。”眼看快到地方了,李平略缓了缓脚步,压低声音叮嘱道。 身份?贾环的脚步一顿,旋即便跟上李平,向他拱了拱手致谢。 李平领着贾环来在花园的一处亭子处,贾环不着痕迹地抬眼去看时,发现忠顺王爷已经坐在那里了。亭子里出来王爷,还坐在两个人,贾环没敢细看,只觉着一人大概二十出头,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在李平一声“王爷,环官儿来了”之后,贾环也不用他招呼,当即便跪下给忠顺王爷磕头,道:“小人环官儿给王爷请安。” “嗯,起来吧。”忠顺王爷叫了起,也并未介绍身边的两人,径直对贾环道:“昨儿听了你的那出《贵妃醉酒》,唱得着实的好,且唱腔跟以往的似乎还有些不一样,可是你自个儿改的?除了这一出之外,可还有旁的戏码?” “回王爷,《贵妃醉酒》确实是改过,只是并非出自小人之手,乃是小人的师父所改。除了这《贵妃醉酒》之外,尚有《霸王别姬》、《麻姑献寿》、《游园惊梦》、《凤还巢》等,也都被师父改过。”贾环束手立在当中,先是面色惊喜偷瞥了忠顺王爷一眼,方答道。 “哦?竟然还有这许多戏,都是这等新唱腔的么?你可都学会了,能不能唱啊?”忠顺王爷也是真个爱戏的,听他这么说倒是一喜,连忙追问道。 “都是的。小人跟着师父学了两年多,并没有学到家,这些戏虽都能唱,却都学得不到家。说起来,若非师父前阵子一病去了,小人这会儿还不到出师的时候呢。”说到这个,贾环的脸色微白,亦知自己提起这个有些不当,连忙又道:“王爷想听哪一出,小人这就下去准备可好?” “那倒是可惜了。既如此,便先唱《贵妃醉酒》吧,昨儿虽听了一回,可到底没听过瘾。再往后,你且自个儿定,捡你熟练的唱来。”忠顺王爷却并未在意,随意摆摆手,又道:“若是唱得好了,本王大大有赏,给个戏园子于你也是有的。” 贾环闻言赶忙磕头谢恩,然后便被李平带到后面准备去了。人已走出了那亭子,他方回头望那亭子看了一眼。难道,忠顺王今儿叫他来,真的只为了听戏不成? 待到亭子里没了外人,坐在忠顺王爷左边的青年,方开口道:“皇叔,这便是你说的那个贾环?这会儿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见得能派得上用场。再说,您自个儿也说了,贾政对这个庶子根本不放在心上,早就已经对外宣布了其死讯,怕是不会再让他沾边才对。” “以往肯定是如此,贾家定是恨不得没他这个人的。不过,往后却是不见得的。”忠顺王爷端起茶盏,惬意地轻呷一口,见侄子仍旧是皱着眉的,便道:“他是个籍籍无名小戏子的时候,贾政自然恨不得他死,可若是成了本王捧在手心上的人儿了呢?” “上回八公那几家被抄的锅,可是被水溶他们扣到了本王的头上,那几家心里能不记恨本王?之前不对本王使坏,是他们没机会罢了,可如今呢?背后又靠上了新靠山,跟本王又是势不两立的,还能不起点心思?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如今本王送一颗钉子给他们,还能不紧紧地抓住了?这个贾环也许回不到贾家,但却不妨碍贾政等用他。” “那这个贾环呢,您又怎么保证他是能用的呢?他跟贾政毕竟是亲生父子,又怎知他不会爱父情深,对贾政言听计从?说不定,只要贾政唤一声儿子,这贾环便什么都忘了,就甘愿为父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青年先是点了点头,却又追问道。 忠顺王爷一听便喷笑出声,好一会儿之后,才收敛了笑容,眯眼道:“这世上,也许是有那样的‘孝’子,但这个贾环却绝不是其中之一。不用看别的,单只是他那双眼睛,便告诉了我,他有多恨。” 第003章 “啪啪啪……”当环官儿的唱作告一段落,忠顺王爷展开笑颜,抚掌大赞道:“好,精彩,真是精彩啊!即论风柳斗腰支,亦称清平绝妙词。环自嫌肥梅自瘦,酬珠今日不须疑。好!吩咐下去,给本王看赏,重重地看赏。” “谢王爷赏赐,小人愧受了。”虽然还不知会被赏赐什么,但谢赏之词却得早早讲出。 方才唱的是《贵妃醉酒》,贾环一身戏装齐整,面上的妆容已是精细,此刻上前几步向忠顺王爷福身谢赏。他自个儿虽然只身而来,但谁让忠顺王府豢养了许多戏子呢,唱戏用的东西比寻常戏班子都齐全。 “下去收拾吧,这会儿也快晌午光景了,收拾好了就在王府用了午饭再去。”忠顺王爷仍旧微眯着眼睛,目光定定地打量着贾环,勾着唇角吩咐道。 贾环心知这后面的用饭怕才是正事,当下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随仆佣回了正后面卸妆、更衣。 待他收拾得差不多了,李平笑呵呵地背手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仆佣。只见这老货扬了扬眉,倨傲道:“且动作快着些,王爷今儿兴致颇高,命你收拾好了之后,陪他老人家用饭呢。对了,你瞧瞧这些个,件件儿可都是好东西,全都是王爷赏你的。” 贾环当即向着李平深躬一礼致谢,扫了一眼那两只托盘后,方道:“能陪王爷用膳,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还要求李大人提点一二,王爷用膳时可有什么忌讳?我若到时犯了错儿受惩倒也罢了,就怕饶了王爷的兴致,让他老人家用不好饭,那可就罪无可恕了。” “嗯,算你是个有心的,还知道提前问一声。告诉你吧,咱们王爷的规矩可大着呢,且听我跟你细细道来……”李平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将自家王爷的一些规矩徐徐道来,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人离开。 能对贾环如此细致提点,并非这老货有多善心,究其根本,不过是对贾环来时塞过来的荷包十分满意罢了。 贾环目送他出了门,仍旧坐下收拾自己的妆容,目光却不由移到摆在一旁的那两只托盘之上。李平说得没错,托盘里摆着的只有区区三件,却件件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左边的托盘上,摆着的是两块玉佩,不看雕工单看那材质,便能叫人咋舌。一块,乃是状若凝脂、通体莹白的羊脂玉;一块,却是细腻纯净、鲜翠欲滴的翡玻璃种绿翡。 右边的却只摆着一只梅瓶,贾环盯着瞧了良久,心中虽有所揣测,却也不敢擅下定论。毕竟,他对这些古玩意儿并不在行。只不过,这东西既然出自忠顺王爷之手,想必不会是假货赝品的。 前朝的青花梅瓶啊! 这么三件儿东西,即便贾环当年还在荣府的时候,都是从不曾见过的,更别说据为己有了。当然,这也多是跟他当年的身份有关。一个猫嫌狗厌的区区庶子罢了,即便那府里有什么好东西,也到不了他的眼跟前儿。 若是换了那位宝二爷,眼皮子想来该不会被养得如他这样浅了。 只是……不过是登门唱了区区两出戏罢了,他环官儿又如何当得起忠顺王爷如此厚赐啊?! 说起来,他贾环学戏不过两三年,又不是从小儿打下的根基,若不是得了师父传下的新腔调,在这名角儿荟萃的京城,又如何能熬得出头。 舍得出手如此大方,忠顺王爷想来所图非小,只是不知……他们图的能不能碰到一处去。 贾环心中不由得更加沉甸甸的,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滞,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从锦妆华服的杨妃,恢复成素颜青袍的环官儿。他轻咳一声,迈步来到门口处,门外已经有仆佣在候着了。 仍是随着仆佣带路,去的却已经不是花园的亭子了,而是被顺着环绕的小径,来在一处花厅之上。花厅的正中摆着一张圆桌,忠顺王爷早已端坐在主位了。贾环略一抬眼,却没瞧见方才的那青年和少年。 “快过来坐下,叫本王好好招待你一回。”忠顺王爷瞧见了贾环,笑呵呵向着他招手,待见他行了礼谢了赏赐之后,又道:“说起来,本王对你的身世已有所了解,倒不好用戏班里的称呼唤你。既如此,日后便唤你环儿,可好?” “王爷……”贾环面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既像是悲愤又带着感激,起身向忠顺王深施一礼后,方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哈哈……环儿不必如此,快坐下吧。”忠顺王爷伸手将贾环扶起,将他按到椅上,便轻捻着胡须,道:“怎么说,你也是荣国公嫡亲的后人,用不着跟本王这么客气多礼。再加上如今咱们也算是有着同好,更应该亲近随意才是。” 商定了称呼,两人之间似乎真的亲切随意了许多,忠顺王爷一边吩咐人摆饭,一边同贾环闲话。倒也不问他在荣府时的事,只说些同唱戏有关的话题。说话间,瞧着午饭都已摆上了,便又招呼贾环开动…… 直到用罢了午饭,又特意命人将贾环好生送回去,忠顺王爷也没说起旁的话。 对此,贾环也并不意外,不动声色地恭敬告辞,然后坐着忠顺王府的马车回了家。今儿不过是第一回接触,且不是表明心思的时候呢。再者说,这位王爷怕是也想再看看,看看那位王爷是何表现。 “爷,您可回来了。都这时候了,可用午饭了?要不,我再去给您做碗面去?”彩霞早已经等在门内了,一瞧见她家爷回了,便仿佛长出了一口气。连忙迎上前去,接过她爷手里的礼盒,一叠声地问着。 忠顺王爷的名声,可是不太好的,尤其是在龙阳之好上。当初那个琪官蒋玉菡的事,她即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鬟,却也是听说过的。是以,今儿她家爷去了忠顺王府,半下午了都不回来,她心里可不就着急得不行嘛。如今瞧见人好好儿的,走道儿也如平常一样,可不就松了口气。 “不必忙活了,我已经吃过了。”贾环安抚地拍了拍丫鬟的肩,明白她担心的是什么,心中挑眉却神色平淡地道:“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也该知道,想让我吃亏,并非易事的。” “爷啊,您如今是练了本事的,可对上人家王爷,又管得了什么用啊?您还能……还能揍王爷一顿不成?再说了,那王府里侍卫多得是,比您有本事的怕也多着呢。”彩霞却不如他那般自信,将手上的盒子随意放到一边,嘴里仍旧嘟囔着。 “且不说,咱们如今不过是下九……不过是平民百姓罢了,便仍是那国公府第的又能如何呢?人家可是堂堂的王爷呢!当年,不过是派了个属官去跟二老爷随口说一句罢了,便是宝二爷又怎样呢?那么个生而不凡的爷啊,还不是按到凳子上,扒了裤子一顿的好打……” 贾环坐到了椅上,并不介意她的唠叨,拎着茶壶自个儿倒了杯茶,目光温和地听着。听她说到贾宝玉挨打,不由得微微弯了下嘴角。 呵呵,贾宝玉那颗宝贝蛋挨得那顿打,还有他的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呢。 彩霞见自己说了半晌,她家爷却只管听着,什么反应也无,不由微恼地推了推他,劝道:“爷,您往后还是别亲自上台了吧,班子里又不是没有别的旦角儿,您在后头压阵便好了。” “师父既然教了我功夫,自然是希望我能将之发扬光大的,又怎能辜负了他老人家的遗愿。”贾环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话题,指了指拿回来的那盒子,道:“去把盒子里的东西收拾好,这一趟去忠顺王爷非但没吃亏,倒是占了大便宜呢。你去看看,可都是好东西呢。” “……”彩霞张了张嘴,却碍于她家爷的脸色,没敢再往下说,心里却不由得嘟囔着,也不知道是顾着谁的遗愿呢!待顺着爷的话开了那盒子,却也不禁惊呼一声,“嘶,这玉可真好!” 这一日到忠顺王府唱罢,贾环仍旧三不五时地登台献唱。也不知是真的喜欢还是怎的,竟然每回都有忠顺王爷同北静王爷捧场,两王竞相捧赞之下,环官儿的名声不由在京城里越发响亮起来。 “忠顺王兄……”北静王爷方听完了贾环的戏,略转了转身子,俊脸含笑地唤一声隔壁座儿的忠顺王。只是,还没等他下面的话出口,便已经被人不客气地打断了。 “放肆!水家的小子,本王说过多少回了,‘王兄’这称呼岂是你能用在本王身上的?本王乃是老圣人的亲儿子,圣上的亲弟弟,跟你可没有丝毫关系。今儿个本王最后警告你一回,再叫本王听见你嘴里胡沁,少不得得替你那死了的爹,好好教教你。” 打断他的自然不是旁人,忠顺王爷没好气地撇着嘴,拿眼角斜睨着北静王。这个水溶,他从来都看不顺眼,表面上与世无争、性情谦和,可实际上是个什么货色,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虽然被这样用言语轻侮,但北静王也只是略微一僵,便仍旧笑容如常,道:“是小王逾越了,日后会谨记尊称王爷的。” 此番情景,若是教贾环瞧见了,必然会喟叹一声:好深的城府! “后日,乃是小王的生辰,本也不打算大办的。只是,因恰好碰上整岁,太妃定要让邀些亲友前来聚聚。是以,小王便想着,若是不请个戏班到家里,怕是太过冷清了。而如今,这京城名声正盛的,便只有环官儿了。还请王爷能通融一二,叫小王请环官儿到府上唱场堂会,如何?” “想请环儿唱堂会,你请得起吗?”忠顺王爷闻言并不置可否,反而大笑一声问道。 第004章 “王爷您既唤他‘环儿’,想必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世。”被忠顺王如此挖苦嘲讽,北静王的面色便也不变,仍旧笑靥如常不说,还向着他的方向挪了挪身体,方道:“说起来,他也是个命苦的,如今落到这样的境地,怎不让人心生怜惜呢。这便是小王,也忍不住想要帮环儿一把。” 北静王这话说得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不仅不介意忠顺王爷的龙阳之好,反而表露了同好之情。言罢,他见忠顺王并不答话,似乎也并不放在心上,仍旧往忠顺王身边凑了凑。 只听他压低了些声音,道:“王爷该当知道,小王府上同荣国府乃是世交,届时政公自然会携宝兄弟到府上来。小王请了环儿过府,倒也不为让他到那台子上去抛头露面、讨好于人,却是为了能让他们父子、兄弟有个相会之机,也好诉一诉血亲之情。” “唉……当年荣、宁二府犯了事,却幸得圣上隆恩,非但只惩治了罪首之人,不究其他,甚至还大开隆恩,将荣府世爵恢复,让吾等称颂了良久。只是却没想到,贾家还有个环儿,竟然遭了这样的罪,当真是命数堪怜。”北静王见忠顺王爷不反对,便就着这姿势,缓缓而道。 “其实,我前几日已经问过宝兄弟,听他说政公对当日的决定早已有了悔意。只是,政公碍着家族的体面和为父的威严,不好反悔当日之事。是以,小王便想着,这回先叫他们父子俩见个面,叙一叙这几年的离别之情。至于后面的事情……”说到此处,北静王特意缓下语速,瞥一瞥忠顺王爷,笑得颇为意味深长。 “环儿如今背后有王爷您撑腰,政公又对他心怀歉疚,想必环儿要重回荣国府该不是难事的。即便当日已经传出了贾环的死讯,左不过换个身份便罢了,总好过他堂堂世家子弟,沦落这等梨园之地。您说呢,王爷?”北静王此时抬起了手,作势探过去想拍忠顺王爷,亦是亲近。 打方才开始都已经有三、四盏茶的工夫了,一直都是自己在自说自话,忠顺王不但一言不发,更是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即便北静王从来自诩虚怀若谷、宽厚仁和,心底却也忍不住有些愠怒了。 大家都是王爷,即便身份上差别颇大,但也不至于这般给他水溶脸色看吧?!言语羞辱就不说了,这会儿更是连理都不理,难道就不觉得过分了些?! 北静王拍过去的手,被忠顺王爷非常嫌弃地扫开。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忠顺王爷用的并不是手,用的是手中的扇子。即便是如此,忠顺王也似乎是碰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旋即便将那随身的扇子扔得远远儿的。 而此刻的北静王,虽然面上仍旧挂着温煦的笑容,却显见得嘴角已经僵了。那双明亮温和的眼睛,更是阴沉冷厉了一瞬。他是看上去脾气好,可不代表是真的脾气好,不过是自制力极佳罢了。可今日被忠顺几次三番地蔑视羞辱,脾气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不过,忠顺王如此的表现,倒是让他要对贾环重新评估了。毕竟,以往忠顺即便再傲慢嚣张,却也不会对他这当朝的王爷如此无礼。 他这边微一愣神之时,忠顺王爷已经站起身来,只斜着眼角扫他一记,口中厉声道:“少一口一个环儿,那不是你能叫的。至于请环儿过府,只要你能舍得下本钱,本王也不会拦着。至于荣国府那对狗屁父子……” “你最好给本王好好告诫于他,见了面该认错认错,该赔罪赔罪,但凡敢有一点儿言语、行动冒犯、欺辱了环儿,让他受了委屈的,哼……本王能让他们抄一回家,就能再抄一回。胆敢嫌弃环儿受的这些罪?那便都给本王受一受去。听说,他们家那什么宝玉可是细皮嫩肉的,到时候父子两个,一个龟公,一个鸭子,想必能各得其所啊。” 说罢,忠顺王爷也不去瞧北静王有何反应,便一甩袖子走人了。 北静王面色沉静地目送忠顺王离开,兀自坐在那儿静默良久,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后台里,贾环方才卸了妆换下戏服,忠顺王爷已经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惊得一阵子鸡飞狗跳。他显然也不耐烦这乱糟糟的地方,一把握住贾环的手,拉着人就往外走。 贾环也并不挣扎,默默地随在他身后,只向着彩霞摆摆手,示意她自个儿先回去,不必跟着了。自打上回堂会,也过去一月有余,他们也是该彼此试探一二了。 “一直以来,本王倒是忘了问你,今儿倒是让水溶那小子提了个醒儿。环儿,你可想恢复自己的身份,仍旧回荣国府去?”马车上,忠顺王爷忽然问,见贾环只抬头看他并不回话,又道:“此事全凭你自个儿的心意,不管是想与不想,自都有本王给你做主。” “王爷,有什么想不想的呢,荣国府的贾环早已经没了。”贾环扯了扯嘴角,酿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语气悲苦道:“我自幼便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家只要还有那衔玉而诞有大造化的宝玉在,又哪会稀罕我这撩了毛小冻猫子。王爷,且不必去废那个力气了吧。” 忠顺王爷目光注视着贾环,却没从他脸上、眼神里瞧出一点破绽来,心中不由得暗叹。这小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戏,真是憾不能一见啊! 不过,演戏嘛,从那深宫大内里熬出来的王爷他,演技也是出神入化了的。 “你管他如何想作甚,本王只问你自个儿是怎么想的。环儿,只你这几出戏唱得,便投了本王的缘法。这些事情,在本王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想法你只管开口便是了。只要是你想要,别说是回归荣府了,便是那荣国府的世职,本王也给你弄来。什么有大造化的宝玉,本王说你的造化比他的大,他荣国府还敢有谁说个‘不’字不成?” 忠顺王爷此番话说得十分诚挚,贾环听了之后已然要落泪了。 “王爷……罢了,这几年下了,我也算是看透了。明明是血脉至亲,却还不如个陌生人来的亲,这种亲人不要也罢。至于那府上的什么世职,我却是不稀罕的,免得不知何时便如我那大伯父一样,成了个替罪羔羊,偌大的年纪还要充军边塞,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呢。” 画得好一张大饼,只是却不是他想要的。贾环眨了眨眼睛,仿佛要将泪水眨掉一样。 “呵呵呵……”忠顺王愣怔了一瞬之后笑开,拍着手掌赞一声,“环儿果然是个洒脱通透的!这一回,水溶那小子怕是要白费工夫了。” 见贾环面带诧异,似要发问时,又道:“后日是那小子的生辰,方才跟我商量着,说是要请你过府去,荣国府那父子俩也会去,到时让你们见见面,叙叙旧情什么的。日后,也好让你重回荣国府,继续给那政老二当儿子去呢。他若是请你,你便瞧瞧去,看他们给你个什么说法儿。若是给你气受,也不必忍着,自有本王给你撑腰。” 原来如此!贾环闻言心中一动,他本就觉得忠顺王爷不该如此沉不住气,却原来是北静王那边先有了动静。 忠顺王爷亲自将贾环送回家,待一回到王府便吩咐道:“派人去查一查,贾环在荣国府可还有亲人。”方才,贾环提到了大伯父,显然是在给王爷他指明方向——他所求的,该是个至亲之人。 荣国府的消息并不难查,况且这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李平不过出去片刻工夫,便又进来回话儿了。 “回王爷,贾环乃是贾政的庶子,其生母已经在年前去了,倒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活着。他那姐姐倒是个有‘福气’的,前几年被南安太妃认作干女儿,嫁到那边儿当王妃去了。”说着,李平伸手一指东南的方向。 “哦?”忠顺王爷听了便是一皱眉,目光也望向了东南方向。李平所指之处,正是如今在跟朝廷干仗的岛国,前儿他还听皇兄念叨过,那边的战事正胶着着,甚至…… 如若贾环求的乃是他那个姐姐,这事情倒是有些难办啊。 贾环并不知道忠顺王爷在发愁,但心中大概也有个猜测。没错,忠顺王要他办事不难,他所求的便是他的那位好姐姐——贾探春。 这倒并非他对好姐姐有多手足情深,可谁叫他亲娘临到死前,嘴里念叨着的都是她呢!贾环还记得亲娘咽气的那一天,圆瞪着一双眼睛,如何都合不上。若非他许下诺言,定要带姐姐到坟前祭拜,怕是亲娘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是以,他的要求也不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罢了。活人,便领着去摆;死人,便抬着去埋! 第005章 “环儿……那是你姐姐,你姐姐……” 贾环蓦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耳边似乎仍旧响着他娘临终前的呓语。他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抬眼望望窗外的天色。此时已是寅时末了,正是该起身练功的时候。 果然,还未等他穿戴好衣衫,外面就响起彩霞的声音,“爷,是时候起身了,我进来了。”说罢,便见她端着水盆子进了里间,准备服侍贾环起身洗漱。 “早跟你说过了,不必随我一般起这么早,也用不着这么前前后后地伺候着。咱们如今早已不是大户人家的主仆,用不着讲究那些规矩。”贾环自个儿净了面,接过彩霞递上来的帕子。 “这有什么的,我这不都习惯了。猛地改了的话,怕就不知道该怎么过了。”彩霞边帮着贾环收拾床铺,边扭回头去瞅了她家爷一眼,迟疑了会儿,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爷,昨儿您跟王爷说什么了,可曾提到三姑娘的事?” 当日,赵姨娘病逝的时候,她也是在身边的,自然也听到了她家爷的诺言。按说,他们乃是亲生姐弟,互相之间有些关照倒也应该。只是,三姑娘那样儿的,真的值当她家爷相助吗?! 三姑娘没出嫁的时候,爷同赵姨娘两个可是一文钱的光也没沾上三姑娘的。到后来她远嫁和番,更是从来也没个只言片语,问一问爷同赵姨娘境况的。这样的一个姐姐/女儿,有她没她又有什么区别的呢? 偏偏,赵姨娘对三姑娘念念不忘的,临死之前也不忘了挂念,倒是叫她家爷为难了。 如今,那岛国正同朝廷开战,三姑娘作为和番的王妃,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却叫爷如何是好啊! 贾环正叠着帕子的手顿了顿,并未回答彩霞的问题,转而道:“今日是北静王生辰,我大概要到晚上才会回来,你就不必跟去了。”说罢,径直去了外面练功。 望着主子的背影,彩霞叹了口气,手脚利落地收拾好屋子。环爷如今的模样性子,跟之前比起来可真是天差地别,到底是经历了那些坎坷,生生地被磨砺成了这般样子。 这,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北静王的生辰,虽然没有大操大办,但因他交游广阔,前来登门拜寿的络绎不绝。待王府长史瞅见贾政同贾宝玉父子的时候,忙跟面前的客人道了个罪,快步迎了上去。 “政公,还请随我借一步说话。”长史一边命小厮带着贾宝玉去拜见王爷,一边拉着贾政往角落处去。之前王爷已经吩咐过了,定要将利害关系同贾政讲说明白,不能让这个书呆子端着架子不放,以致误了王爷他们的大事。 “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大人只管道来便是。”贾政面上虽端方谦恭,但心里却并不含糊,不然也不会从抄家之事中脱身,还能将荣国府世职捞到手里。 两人身处一凉亭里,北静王长史示意身边小厮看着点,才道:“政公,王爷前日交代的事情,不知你可心里有数?那位环官儿如今入了忠顺王爷的眼,若是能得他的效力,对那位爷的大事将颇有助益。政公,你可要把握住了啊。” 听他提起环官儿来,贾政的脸色便是一阵难看,毫不保留自己的厌弃。在他看来,贾环实在是个不孝的东西! 当初,他既然都已经为贾环办了丧事,那这畜生就应当明白自己该如何做的。可谁知道,这没脸没皮的东西,竟然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不但如此,现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无耻至极地做了戏子,丢尽了他同贾家的颜面。 而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便是北静王派下来的差事了。明明就是个不知自爱、龌龊无耻的戏子、娈童,竟还要让他将人认回去,这、这……这成何体统嘛! 长史一瞧他的神色,便明白这货心中所想,不由得也板起脸来,皱着眉头道:“政公,还请势必将王爷的吩咐办好,不然……你怕是不好交代啊。” 形势比人强!贾政即便心里再不甘愿,但绝不敢违背北静王爷的意思,忙敛了敛胸中的愠怒,拱手道:“请王爷放心,下官定然不负所托。” 贾政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最多给那畜生个好脸儿罢了,他想要重回荣国府那是绝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他总是那畜生的父亲,有了吩咐畜生还敢不听不成? 见贾政如此,北静王长史算是放了心,领着他去见王爷。 贾宝玉对北静王府是常来常往的,一见了北静王便快走两步,笑容满面地行礼请安。他如今也同几年前不大一样了,面容虽不曾变样,但眼神却已不复当日的天真无邪。 “王爷,这位是……”贾宝玉被北静王扶起之后,见屋里除了一纤瘦少年之外便再无旁人,不由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少年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长得真叫一个精彩,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目,简直叫人移不开眼睛。 “哈哈……宝玉啊,这回本王倒要笑话你了。不过两三年没见,你怎么竟连自个儿的亲兄弟都认不出来了?”北静王拉着贾宝玉的手,将他带到贾环的面前,待瞅见贾宝玉惊异的面容,才又笑道:“不过,这倒也不该怪你,谁叫这么短短时光,环兄弟便出落得如此俊秀呢。” “环……环兄弟?”贾宝玉闻言,不由得瞠大一双杏眼,指向贾环的手指微微打缠。环兄弟,这么出彩俊俏的少年,怎么可能是贾环? 自幼相处十几年,他可是还记得贾环是个什么德行——形容猥琐,举止粗鄙,再不可能是面前少年这般模样的。这人若是贾环,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啊,等等!贾环……贾环不是已经死了吗?!也真是难为了贾宝玉,先是对人家的样貌品评了半晌,才想起人家死活的事来。 ……补全…… 贾宝玉惊诧之余,不由目光炯炯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忽地向着北静王爷展颜一笑,嗔道:“王爷尽同我说笑。别说我那兄弟早已经没了,便是人家这般精彩的相貌气派,便是我那兄弟远远比不上的。王爷这般抬举我那相貌举止猥琐不堪的兄弟,倒是委屈这位朋友了呢。” 北静王爷本还是笑着的,听闻他此番所言,脸色便僵了僵。他瞠一眼贾宝玉,又看向那贾环,只见他好似根本没听见似的,兀自端着茶水轻呷。北静王爷不由皱了皱眉,向贾宝玉道:“本王如何同你说笑,这本来就是环兄弟,当年的事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真的?他、他真的是贾环?怎么可能呢……”贾宝玉仍旧是吃惊,瞪大一双眼睛瞅着贾环,似乎要将他看个通透一般,口中仍旧低声呢喃着,满是不可置信。 其实,也不怪他如此。比起当年在荣国府时,贾环这几年的变化确实颇大,便宛如脱胎换骨了一般。贾宝玉同他虽是兄弟,但他每日都只顾盯着那群姐姐妹妹们了,从来都不曾将这个庶弟看在眼里,怕是连贾环的长相都说不出来。 不过,这倒也不耽误他同贾环亲近,毕竟他是个生xing爱俏的,看见长得好的不分男女都走不动道儿。此时瞧见了贾环,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不说,更是身姿优雅、玉树临风,很是合他的眼缘,恨不能立时情投意合、心心相印才好。 “环儿,你真的是环儿么?你既然没有事,为什么不回家呢?可知道,家中老爷、太太因你的事掉了多少眼泪。他们若是知道你还在世,又出落成如今这样出色的人物,不知道该有多欢喜。啊,对了,今儿老爷也过来王府拜寿了,你快随我过去拜见老……” 贾宝玉看着这样的贾环心喜,也不再质疑他的身份,一边说着一边便伸手去牵贾环的手,要带他去拜见老爷贾政。事实上,他已经被环兄弟的那双手晃了眼睛——那是多好看的一双手啊! 贾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表演,心中是啼笑皆非。直到贾宝玉妄图展现兄弟情深,才毫不掩饰地避开他的手,起身向北静王躬身道:“王爷,您恐怕是认错人了,小人不过是个戏子,万万不敢冒名顶替什么显赫身世的。小人看着时候也不早了,您是不是命人带小人下去准备准备,免得待会儿在戏台上有什么不妥之处,打扰了您的雅兴。” 他话虽如此说,但北静王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不服不忿,看到了对贾宝玉的气恨与嫉妒,看到了他对自己的自怜自惜,心中不由一松。看起来,这贾环倒并非真的放下了荣国府的身份,如今这番做派不过是端着架子罢了。 “环兄弟说得哪里话,今日小王请你来,本就不是为了唱戏,不过是想让你们父子兄弟能见上一面,叙一叙这几年间的离情别绪,解一解彼此之间的误会罢了。”北静王洒然一笑,又瞧见长史带着贾政进来了,手掌轻轻一拍,道:“正好,政公也过来了,你们父子兄弟间且说话。小王外面还有客人要见,就先失陪了。” 贾政一踏进屋里,便已经认出了贾环,禁不住地便朝着他瞪眼运气。并非政二老爷有多熟悉这庶子,实在是屋里也没有旁人了,让他想认错都难。 待恭敬地送走了北静王,贾政方重重地冷哼一声,目光冷厉地盯着贾环。 看看,不过区区几年光景,一个世家少年都变成何等模样了?!瞧瞧这油头粉面、唇红脸白、阴阳怪气的模样儿,简直是丢尽了贾家,丢尽了荣国府,丢尽了他贾政贾存周的体面。 他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第006章 贾政实在是不愿意理会这个应该死掉的儿子,但之前被北静王爷再三地耳提面命,他也不敢耽误了王爷他们的大事,只好捏着鼻子先认下来。只待那位爷的大事成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这孽障活在这世上的。 不过,即便是如此,这孽障也别指望着他会先低头发声。 心中打定了主意,政二老爷端方威严地坐在椅上,手中捧着一盏茶水,连个眼角余光也不施舍给贾环。他只等着贾环按耐不住,跪倒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承认错误,然后苦苦哀求他能够将之认回。然后,他在对这孽障严厉训斥一番之后,才会勉为其难地答应这孽障喊一声“老爷”。至于“父亲”这称呼,哼,这辈子都别妄想了。 奈何,现实总是比幻想残酷得多。 他不理会贾环,贾环更加不会理会他。不光是连眼神也不给一个,更是根本就当他不存在,不知从哪摸出了本册子,默默地翻阅着。这是他才编出来的戏本子,赶明儿就要登台献唱的呢。 对于贾政,甚或说整个贾家,他早已经没了丝毫的期望。那一家子唯一还能够让他记挂着的,便是那个一母同胞的好姐姐。只待他完成了当日的承诺,大概便能去过自个儿的日子了。若是无法完成……他也是尽力了。 久等之下却不见孽障贾环有所动作,政二老爷的脸色不禁渐渐黑青起来。他强自压抑着胸中的怒火,不将视线投向贾环,只拿余光瞥过去。入目的,是个安然端坐的身影,一点儿都没有要跟他下跪认错求饶的样子,直气得他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自打贾政进来,贾宝玉就有些噤若寒蝉,束着手低头站在他老爷身旁,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但也许是屋里的气氛太过凝重,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一张满月般的圆脸泛白,额上布满了汗水也不敢擦。待看到他老爷剧变的脸色后,更是吓得身子猛然打个哆嗦。 他是被他老爷打怕了的,尤其是这两三年,上头没了老太太宠着护着,老爷为了督促他进学、科举,更是隔三差五地就会收拾他一顿。虽然还有太太护着,可太太如今在老爷跟前说话也不那么管用了。是以,一见他老爷变脸,不管是不是因为自己,贾宝玉都情不自禁害怕。 不过,贾宝玉却也知道,这回他老爷的脾气并不是冲他,为的应是重又活过来的环兄弟。但他却怕受了迁怒,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背着他老爷开始跟他环兄弟挤眉弄眼。那意思便是,还不赶紧向老爷认错,求老爷开恩莫要生气发怒。 可惜啊,那么些眼色都白使了。 贾环根本就没给那父子俩半个眼神儿,若不是贾政忍耐不住将茶杯扫到他脚下,环爷怕是还不看他们一眼呢。 “你这个孽障,还不给我跪下。”贾政已是满面怒容,腾地站起身来,两步便来到贾环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明明生为大好的男儿,偏要做那等不入流的勾当,阴阳怪气委身人下,真是枉为人子。我贾家、我荣国府的体面,都叫你丢尽了……” “今日若非北静王爷可怜你,再三地叮嘱劝慰,我见了你便恨不能打死,日后也才能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你个该死的孽障,到如今也不知道认错悔改,你真是、真是……” 贾政口中骂得振振有词,却不见贾环有半点反应,只是面容冷肃地瞪视着自己。这叫贾政心中既怒气更盛,又蓦然冒出些莫名的心虚来,不由得更加恼羞成怒。于是恶向胆边生,高高地举起巴掌来,要狠狠给这孽障一耳光,让他再不敢直视着自己。 耳光落得如狂风骤雨,可惜却底气不足,半途便被贾环稳稳地捉住了手臂。贾政和贾宝玉俱都是瞠目结舌,他们皆不曾想到,贾环不老实地受了那耳光,还竟然敢反抗,他……他要反了天了不成?! 贾环却不管他们的诧异、震惊,纤细修长的手掌看似软弱,却稳稳地扣住贾政的手腕,让他用力挣了几下都不得自由。环爷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贾政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老脸。如今,他已经比贾政高了足有半头。 “唰”地一声,只见环爷手上一个用力,便将贾政狠狠甩开,让他不但摔在地上,还打个滚儿才坐住。看着贾政那狼狈的样子,贾环才算是真的笑了,摸出帕子擦了擦方才碰过贾政的手之后,随手又将之扔掉。那帕子好巧不巧地,正好飘落到贾政的脸上。 这一下,算是将深陷于震惊中的父子俩惊醒。 贾宝玉眼睛傻呆呆地在他老爷和环兄弟间打了个转,方如梦初醒般“啊——”地一声惊呼,忙不迭地跑到贾政身边,手忙脚乱地想把人扶起来,口中不停地唤着,“老爷,老爷……您怎么样了,可摔着没有……” 回过神儿的政二老爷,颤抖着手指拂开那帕子,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贾宝玉身上,气得已经想要翻白眼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啊,那畜生竟然敢如此对他,对他不理不睬便罢了,竟然还敢对他动手了! 要知道,他可是这畜生的父亲啊!要知道,父者子之天也啊! 他怎么敢,怎么敢? 到了这会儿,政二老爷倒是想当爹了,只可惜啊…… 贾政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上又摔得生疼,颤抖着手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贾宝玉亦是吓得脸色青白,一边为他老爷抚着胸口,一边眼含泪珠地四下张望,想要找个人帮忙。但他却不敢去叫贾环,实在是被方才的状况吓坏了。 这可是老爷啊,环兄弟怎么就敢这么对老爷,就不怕被家法处置么? “你这人好生无礼!”贾环迈步走到离父子俩一步远的地方,脸上满是鄙夷地道:“先是向我摔杯砸碗的,我瞧你年纪大说不定是老糊涂了,不理会你便罢了。可你竟然还得寸进尺,言辞龌龊地辱骂羞辱于我不说,竟然还想要掌掴于我,你是个疯子不成?” “什么你贾家,你荣国府的体面,你家的列祖列宗,跟我可有一文钱的关系?没错,我环官儿是个戏子,干的是下九流的营生,可这跟你又有一文钱的关系?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环官儿我不偷不抢,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你凭什么长口闭口地,就要打死我?” 贾环冷冷地睇着贾政,嘴里说着毫不留情地话语,直刺得贾政那张脸青了红红了紫紫了黑。环爷瞧着那川人变脸一样的脸色,只觉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直想仰天大笑两声。无他,几年来积攒下来的怨气,今儿算是一股脑地都发泄了出来。 只是,这地方不是自己的地盘,怕是后头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他却是不能太过放纵了。 这边厢,环爷认为自个儿已经手下留情、口下留德了;那边厢,政二老爷却是羞怒交加,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兴许是将一口淤血吐出了的缘故,贾政只觉得自己想要炸了一样的胸口舒服了许多,让自己不至于连话也说不出来。他颤抖着手指指点一下贾环,惨笑着道:“好、好、好……你个畜生啊,已经不知何谓羞耻了……你既以戏子这贱业为荣,你就不怕、不怕……” 还未等他撂出狠话,环爷便已经嗤笑一声,道:“不怕什么?不怕你贾老爷,还是不怕你荣国府?告诉你吧,我还真是不怕呢。既然你们是北静王爷叫来的,却也不知王爷跟你们说了没有,我如今可不光是个戏子,我环官儿如今是角儿,而且还是名角儿,更是被忠顺王爷看重的名角儿。你,能奈我何啊?哈哈哈……” “得了,跟你这么个疯子没什么好说的。”贾环大笑了几声,将贾政悲愤欲死的老脸印在脑中,一甩袖子便往外走,只随手在院中拉了个小厮交代一声,“今儿既然不用唱戏,那我便先告辞了。” 贾环走了,留下一个得志便猖狂的背影。 望着这个背影,贾政气得一翻眼睛便厥了过去,贾宝玉心中却是感叹万千。 这位环兄弟真是脱胎换骨地变了啊!不光是容貌气质大变样,如今看着便连性格也大相径庭了。想当初,他们兄弟都是一样的,见了老爷便如同老鼠见了猫,大气儿都不敢喘的,可如今环兄弟如何了? 将老爷摔个跟头不说,三言两语更是气得老爷吐血,然后就一拍屁股走了。啧啧,他真的是自己那个形容粗鄙、举止猥琐的庶出兄弟?! 心中诧异迷惑之余,贾宝玉并不想承认,他其实还是有些羡慕和佩服的。 同样望着贾环背影的,却还有旁的人。 “溶儿,你这主意似乎行不通啊。”一身材颀长的青年站在北静王爷身边,轻握住他的手说道。这青年与北静王年纪相仿,眉宇间一派温文。 “我倒是未曾想到,这贾环对贾政和荣国府竟然如此决绝。”北静王任他抓着手摩挲,自个儿低叹一声,旋即又道:“不过却也不妨事,我自有别的办法。” “原本我打算着,让贾政与他虚与委蛇,用父子之情收拢了他的心思,让他落在忠顺身边做个钉子。如今这父子情是用不上了,但不还有贾政在嘛。他恨贾政至此,心中又怎会不琢磨这报复,那我就给他挂个萝卜在前头,由不得他不为本王所用。” 北静王也不等青年追问,便道:“若是一个贾政还不够,荣国府里的怕没几个是他不恨的,这可都是咱们的筹码。再不济了,还能将荣国府的世职挂在那儿不是。他说乐意做戏子,难不成还真就甘愿当一辈子的戏子了?” “你倒是大方。”青年对他所言颇为认同。 水溶闻言飞了青年一眼,嗔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不过是画个饼子给他罢了。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你。” 第007章 出了北静王府坐上马车,贾环方收敛了脸上张狂的笑容,与方才嚣张恣肆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已经向北静王表明了,贾政和荣国府那般人不管用,却不知道接下来对方会抛出什么筹码来。只不过,那起子人怕也只是画张大饼给他吧。也是,他一个低贱的戏子罢了,有用的时候怎么都好说,可一等到没了利用价值,还不是个任人宰割的。 对于自己的处境,贾环看得分明,却也并不太在意。其实,在戏台上当个唱念做打的戏子挺好的。若非为了当日许下的那句话,他也不会搅和到这夺嫡相争的乱局中来。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于他便是一场幸事。 说起来,庆朝开国至今不过几十年光景,当今圣上继位也方十年,大明宫的太上皇也还没驾崩,可底下的皇子们却已经坐不住了。而忠顺、北静两王的身后,站着的便是两位皇子。如今他所面临的境况,可不就是卷入了两位皇子的明争暗斗。 若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今上还真是个命苦的。年过四十才得以继位,偏头顶上还压着位老圣人,身为帝王却不能执掌乾坤;忍气吞声、暗中筹谋了近十年,才好容易将一干老臣掀翻,得以真正的唯我独尊,却怎奈自个儿已经年过五旬,膝下的皇子们也都长大啦。 就好像今上当年与兄弟们夺嫡一样,旧事又再重演,只不过主角换了而已。 这一日,贾环又被请到了忠顺王府。 “环儿快坐,这是今儿宫里赏赐的水果,说是从南边儿进贡的,快尝尝看。”忠顺王爷笑呵呵一指桌案上的几盘水果,又道:“这阵子南边儿不太平,能在京里看见这些东西可不容易,都是稀罕东西啊。” 贾环的脸上亦是带着笑容,躬身道了声谢之后,便取了枚果子托在手里。这位王爷的一句“南边儿”,便让他明白人家这是听懂他的话了。 当年,国朝在南边儿吃了亏,才有了贾迎春的和番远嫁。如今几年过去,国朝已养精蓄锐,今上又亲掌权柄,正是要扬名立威的时候,南边儿自然战事新开。两国交战并乃是常事,但作为和番之人的贾探春,日子怕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这果子,当年倒也是见过的,却没机会尝一尝,心中是极向往的,却没想到今儿个托了王爷的福,能让我一尝所愿。”贾环的目光有些深邃,似是想到了往日的事。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想到了当年事。 贾探春初嫁到南边儿的时候,似乎还是颇为得宠的,尽管路途遥远,逢年过节仍旧往荣国府送了不少节礼。其中,便有南边儿特产的水果。水果这东西不好存放,从南边儿送到京城,路途上的花费比其本身都要贵得多。 是以,东西送到荣国府之后,他贾环能远远地瞅上两眼便了不得了,哪有尝一尝的资格呢?他还记得,当日他娘赵姨娘没少为了这个吵闹,可结果都是……呵呵! 再后来,荣国府被抄,他遭了发卖,却不知道贾探春是否还往京里送东西了。 “这倒也是,本王记得你有个姐姐,被南安太妃认作了干女儿,嫁到南边儿去了。”忠顺王爷闻言轻捻着须髯,微眯着眼睛,道:“唉,只是如今两国之间不太平,却不知环儿你那姐姐可还有音信过来?” “王爷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戏子,又早几年便跟贾家断了关系,又如何还能知道人家的音信。”贾环自嘲地摇摇头,垂首低叹一声,道:“说来也不怕丢人,当年我在贾家不起眼得很,从来都不入父母兄姊眼的。” 他略顿了顿方抬起头来,目光殷切地望着忠顺王爷,语带恳求地道:“王爷,南边儿的战事可是十分激烈?也不知我那姐姐现今如何了,是否还……” “环儿啊,你那个姐姐可是个不简单的,远用不着你替她担心。她如今在南边儿深得宠爱就不说了,据本王所知,她不但提她夫婿操持着后宫,更是没少操持战事后勤。南边儿那弹丸小国能撑到如今,你那姐姐乃是不可或缺的啊。”说到此处,忠顺王爷的目光微冷。 上回揣测到贾环的所图,忠顺王爷特意命人探查过,这才发现那和番的女人倒是不容小觑。尤其是两国开战以来,兴许是为了维护自身,竟是将家国都抛却了。真是…… 一坨狗屎! 果然如此!贾探春从来都是个不甘认命的,不管身处何等境地,都会汲汲营营、费尽心机地奋力向上。为了能让自己过得好,她可是什么都能舍得下的。 就如在荣国府时,三春明明都是庶出,迎春碰上了中山狼,一年光景不到便赴了黄粱;惜春小小年纪便看破红尘,落得个独守青灯古佛;也唯有她贾探春,不但得了长辈的看重,还能混个王妃当当。 只可惜…… 贾探春的处境,并未出贾环所料,心中哂笑之余,却也有些发愁。现如今这般状况,他该如何把贾探春弄回来呢?! “环儿,那样的女子,即便是一母同胞,也不值得你惦念的。本王已经听下面人说过了,当年她对你们母子可并无一点血脉亲情。”忠顺王爷见贾环不语,又道:“本王也不怕告诉你,南边儿的战事大局已定,你那姐姐若能以死相殉怕还能落个全尸。可她若是被生擒回来,便是被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所以,你便不必再惦记着她了,换个条件给本王。 忠顺王爷的意思很明白,贾环注目他片刻,面上忽然酿出了笑意。待他收敛了笑容之后,一张如玉的俊脸已经没了方才的作态,面上已经没了表情,只眼角眉梢泛着些许冷意。 “她不会自尽的,她舍不得死。”贾环忽然就一阵烦躁,不愿再与人虚与委蛇下去,“王爷,我的要求不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她去我娘的墓前磕了头,过后要怎么处置于她,便跟我无关。” “哦,这倒是简单。”贾环的这般变化,让忠顺王爷诧异之余,反倒越发看重于他。当初挑出他来的时候,为的只是他贾政之子的身世,可这阵子接触下来,这小子倒真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忠顺王爷旋即便笑问道:“环儿,这事本王答应你了,那你又能给本王什么呢?本王虽然喜欢听戏,可也不是什么戏都听的。”要付出的已经确定,那么就该谈谈能得到什么了。 “无他,我会让北静王他们做同样的事。事成之后,该如何弹劾攻讦,你们该是在行的。”贾环仍是那样面目冷淡,仿佛在说着事不关己的事,“至于旁的,我可依你们的计议行事。” “环儿,既然水溶他们也能办到同样的事,那本王又该如何确定,你是为本王所用的呢?”忠顺王爷闻言勾了勾嘴角,眼睛明显地亮了一瞬,但他不由又疑惑地问道:“毕竟,水家同贾家乃是世交,你真的舍得下那些亲人?” 贾环起先并不答话,与忠顺王爷相视良久之后,方道:“信不信,全在王爷一念之间,与我并无干系。不过,既然王爷问起来了,我便有一言相告——贾家,关我屁事。”也正是因为贾家是北静王在罩着的,他才会跟忠顺王一拍即合。 “哈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忠顺王爷闻言一拍巴掌,朗然大笑出声,便连自称都改了,“当初第一回在王府见你,我便觉得你那双眼睛不一样,果然如此啊,哈哈哈……” 送走了贾环,忠顺王爷便来到里间,里面的正是当日贾环见过的青年和少年。两人在窗边的竹榻上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副棋局。 “如何,贾环的你也听见了,作何想啊?”忠顺王爷坐到少年身旁,看他正对着棋盘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落子,便顺手拈起一颗棋子帮他。 换了对手,青年也不多言,不假思索地举棋落子,“算您有眼光。”面上虽然不显,可青年终归是对贾环有了些好奇。 自此,南边儿的战事依旧,贾环也开始周旋在忠顺与北静两王之间。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深秋时节。前一日,贾环便得到两王的传话,说是南边儿战事已定,不日朝廷的大军便要凯旋而归,进京献俘领赏。贾探春,正在战俘之中。 当晚,贾环站在生母赵姨娘的灵牌前,“你一直惦念着的女儿,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会带她去拜见你,让你好好看看她的。呵,等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等急骂人了没。”然后,默默地站立了良久。 彩霞一直等在门外,见他出来了才上前一步,道:“爷,方才倪二叫人传话来,说是有事要跟您商议。” 第008章 贾环到的时候,倪二早已经等候多时了,一看见他便紧走两步将人迎进屋来。他自从跟贾环合作以来,名声越发响亮,日子也过得越发舒坦,醉金刚的名头尚在,却早已不是那市井无赖了。 两人见礼之后,倪二亲自奉上了茶水,才面带得色地道:“环爷,你且看看,这是上个月的账簿,比起上上个月可赚得多多了呐。这眼看着便要入冬,想必接下来的赚头更是小不了啊。”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递过去。 接过那账册来,贾环并未细看,问道:“今日还不到看账的时候,老二你特意找上门去,怕是还有旁的事情吧,但请说来不妨。”他目光淡淡地看着倪二,直将他看得颇为不好意思。 不过倪二也并非怯懦之人,呵呵地讪笑两声后,便把身子往贾环跟前凑了凑,低声道:“这事儿吧,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都怪我这张臭嘴,从来没个把门儿的。”说着,便抬手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趁势睨一眼贾环,见他并未变色,连忙接着道:“那天,我跟我那街坊……也就是贾家的芸二爷吃酒。您也知道,我老二这人遇见了酒就是个把不住的,这一个没注意可不就吃多了些。后来,也不知怎的,便说到您身上来,倒叫那芸二爷知道了您的事,这不……嘿嘿!” 芸二爷?贾环略眨了眨眼睛,方想起来是谁,问道:“怎么,他知道了我的事又如何,可是有什么话要你代传还是怎的?”贾家在京□□有八房,当年荣宁二府遭难,这些贾氏的族人多已出了五服,倒是没遭那份罪。 “倒也不是他有事,而是荣府的琏二爷,说是有事想要见您一面,是以托人托到了我这里,不知您是个什么意思。”倪二笑着摸了摸脑袋,瞪着一双虎目瞅着贾环。 唉,谁叫他一喝多了酒,就是个把不住嘴的,什么该的不该的都敢答应。这会儿人醒了,可不就得硬着头皮上了。这位环爷如今虽是个戏子,可他倪二却清楚,人家的本事大着呢。若是因为这事惹恼了环爷,他往后不知道得少挣多少银子。唉—— 贾环并不知道贾琏作何要见他,也没有要与他相见的意思,连贾政他都不认,更别说贾家旁的人了。自那场抄家之祸后,他在乎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那荣国府里早已经没了他在意的。 一转眼便瞧见倪二的唉声叹气,贾环不由安抚地拍一拍他肩膀,转开话题道:“见面就不必了,我同他们亦不熟。老二,倒是有件事,我想托付于你。” 倪二见他果真没有怪罪的意思,不免松了口气,连忙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环爷您有事尽管吩咐,我老二只要是能办到的,出钱出力绝没有二话。” “我身边的彩霞,你该当知道的。那姑娘年岁已然不小,我身在梨园并不方便,便拜托你请二嫂子帮她相看起来。若是有了合适的,必少不了重谢之礼。”贾环如今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是以为彩霞寻一个归宿,便成了他的一桩心事。 “啊?是、是这事啊……环爷,这事儿我可帮不了您,老二我可还没说媳妇呢。”倪二闻言猛地一怔,但旋即又向前一俯身,瞪着眼睛满脸殷切地道:“不过,您瞅着老二我怎么样?我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年纪大的男人会疼媳妇啊。” “不瞒您说啊,我也是见过彩霞姑娘的,心里面早就惦记着了。只是,当初还以为她是您环爷的人,便没敢生出非分之想来。今儿您既然提起这事来了,那我老二少不得就得厚着脸皮,求一求彩霞姑娘了。嘿嘿嘿……”倪二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贾环。 事实上,贾环早就知道倪二并未成亲,亦瞧出来他对彩霞有些心思。今日跟他提出为彩霞相看的事,也是为了能刺一刺倪二,好让他先提出来这桩婚事。如今果然目的达成,让贾环也暗中松了口气。且瞧着倪二此时的神情,也倒是真的对彩霞用心了。 “原来如此。老二,彩霞虽然伺候我多年,但我们主仆二人却从不曾逾矩。”贾环先是跟倪二解释一句,又道:“你既有心于她,那我回去便替你问一问,若是两情相悦,便尽快把日子定下来吧。” 在倪二一叠声叫“好”里,贾环回了自个儿家,进门便瞧见彩霞仍旧等着他。只是这会儿时辰实在太晚,这姑娘单手支着脑袋坐在灯前,正一栽歪一栽歪地打着瞌睡。仿佛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猛地打一个激灵看过来,正好瞧见贾环走进来。 “爷,您可回来了。”彩霞连忙揉了揉眼角,迎上前来帮贾环解下披风,又倒了热水拧个帕子给他擦脸,嘴里还不忘数落着,“这倪二也真是的,什么大事非得您大晚上的过去,到这时候才回来。如今天儿可越来越冷了,万一再给您冻着可怎么好……” 贾环被她伺候着收拾了一通,却没急着回房歇息,而是叫她陪着自己坐下,显然是有话要说。彩霞絮絮叨叨地念着倪二,她家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很快就让她说不下去了。 “爷……”心里大约明白自家爷要说什么,彩霞不知有多不想让他说出来,双目含泪地低唤一声。 “彩霞,”贾环的目光柔和,唇边带着温暖的笑意。这样的笑容,彩霞都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看见过了,只听他道:“我不是个好主子,从在荣国府的时候,便一直耽误你,更是让你到如今也没个着落。今个儿倪二跟我提了你,赶明儿你们便把婚事办了吧。” “爷,我不……”彩霞眼里噙着的泪水猛然掉落,身子一倾跪倒在贾环面前,抱着他的小腿哭道:“爷,我不嫁给别人,一辈子都在您身边伺候您,谁都不嫁,您别不要我啊……爷,我不嫁,我不嫁,您别不要我,别不要我了啊……” 贾环见状无声地长叹一声,伸手将彩霞搀扶起来送到椅上,又递了块帕子给她,才道:“傻姑娘,女孩儿家到了年纪,哪有不嫁人的,要听话知道么。那倪二虽然年纪大了几岁,又是泼皮无赖出身,但为人却颇有信义之名,是个能托付终生的。赶明儿,我便让倪二上门提亲来,你们早早地成了亲,你有了个归宿,也可了却我一桩心事。” 彩霞拼命地摇着头,手中的帕子捂着嘴唇,已经是泣不成声。只听贾环又道:“这么多年来,你我虽为主仆,如今倒也和姐弟差不多。我在倪二那边的份子,便都给你做了嫁妆吧。”至于旁的,贾环并不打算给她,只因有些东西若是给了她,怕也是福不是祸。 “爷,您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因为三姑娘的事?您是不是为了救她,要……要、要去做什么事?”彩霞越听越觉得不对,慌乱地抹了把眼泪,急切地问道:“爷,您告诉我啊,是不是为了三姑娘,您打算去做些自个儿不想干的事?是不是啊……” “又胡说了,我又岂是那等会舍己为人的。”贾环闻言便笑了,端起茶水了轻呷了一口,“别胡思乱想了,我不过是琢磨着你都已经二十多了,若是再不嫁人,怕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况且,倪二这人倒也是知根知底的,如今又操持着买卖,往后定然是……” 彩霞却不愿再听下去,猛然间站起身来,扯着声音喊了一声“爷——”。贾环的话音被她打断,抬眼便瞧见这姑娘通红的眼睛,和乍红乍白的脸。 “爷,我早就说过的,三姑娘她不值得啊……您怎么就,怎么就这么倔呢,啊?她当姑娘的时候不待见您,当王妃的时候不记得您,如今她沦为战俘了,您又何必还想着她呢?就是为了当初给赵姨太太的那句话?爷,不值当的啊!就算是赵姨太太知道了,也只会骂您,不会让您胡来的啊……爷,您才是赵姨太太的心肝肝,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在地下也不会安息的……” 贾环掀了掀嘴唇,声音却仿佛被堵在了喉咙里,半晌发不出声音来。今个儿,他确实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如今两王相争,他因着贾探春的事,已经卷入其中不得脱身了。只是,这些却不好跟彩霞说明,让她也跟着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若只是他自个儿也就罢了,做不过一死而已。他贾环决定自己如何活着,但如何死还是能不受左右的。可若是连累了彩霞,那便真是死也不能瞑目了。这姑娘伺候自己这么些年,便是他落难也不曾背弃,却是不能让她受挂落的。 “莫要胡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为了贾探春涉险的。”贾环嘴上说着无妨,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必须让她与倪二尽快完婚,然后离开京城才好。 他见彩霞仍旧抿着嘴掉泪,笑着为她抹了抹眼泪,又道:“再说,日后若是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这嫁了人的就不至于受牵连,也好韬光隐晦,给我报仇不是。若是咱们俩都倒了霉,那岂不是连个奔走相救的人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贾环已经没什么再说下去的,转身自去歇息了。徒留下彩霞一人,从半夜一直坐到了天亮。待听见了外面的鸡鸣声,才如梦初醒一般揉了揉红肿的泪眼,默默地在她家爷门口站了良久。直到里面有了动静,才握紧了拳头咬咬牙,转身像往常一样,去张罗一天要忙活的事了。 倪二应是真的对彩霞上了心,不过两日之后便请人登门提了亲。贾环见彩霞并不作声,只当她已经答应了,双方便约定了婚期,就定在十月二十那天,离如今也不过半个月光景。 定下了此时,贾环心中再无挂碍,更是洒然地周旋于两王之间。这一日,北静王命人传来消息,说是凯旋的大军已经到了城外,只等着休整三日之后,便会进京献俘,也就是说…… 贾探春回来了! 北静王爷的意思很简单,人是回来了,能不能让他贾环如意,那便要看他的表现了。 第009章 最近,贾政的日子不太好过,烦躁得大把大把掉头发。他如今也已经年过五旬,可儿子儿子不成器,白衔个通灵宝玉出生,却长这么大也一事无成;大女儿是个好命的,却偏偏福气不够,好好的贵妃娘娘却命不长,更是连个儿女也没留下;这也就罢了,却没想到还有个可恨的二女儿。 要不说都是一母同胞呢,这个贱人到底是跟那孽障一个肠子里爬出来的,都是不知道轻重羞耻的啊!嫁到了藩国去做王妃,还享了几年的福,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去死呢,啊?! 这要是两国方开战的时候,她便一头碰死在南边儿,岂不是能为贾家传下一段佳话,更能让他贾家得着些荣耀补偿?即便是她那时候不碰死,那等他们都已经战败被俘了,难道还不该赶紧去死?也省得连累家族,连累父母兄弟。 可那贱人是怎么做的?她就是不去死。 她该死啊! 随着凯旋大军的日益临近,政二老爷都要被愁死了。虽然,他早已经开了祠堂,将那个小贱人清出族谱,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为了这个事,他已经被那些倒霉催的御史们弹劾得都快成筛子了。即便圣上还没怪罪于他,只是让他闭门思过,但谁知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况且,那个该死不去死的小贱人就要被押解进京了,他又该如何是好?虽然,他早已上书圣上表明态度,极力请求从重从严处置那小贱人,但血缘关系尤其是那么容易抹掉的。他如今每晚都睡不着觉,生怕第二天一睁眼,便又迎来一道抄家的圣旨。 为了这个,他如今都跟王氏学会了,每天照三餐那么拜佛诵经,只求着圣上明察秋毫,明白他贾政贾存周一心为公的忠心,不让那小贱人连累了无辜的他。 每每心里愁得不行时,贾政都会对着个草扎的小人儿,狠狠地又掐又打又骂的。草人儿的背后写这个名字,正是赵姨娘的。贾政如今都要恨死这个小贱妇了,养了她、宠了她半辈子,却一点儿好处也没落着,倒是摊上一个小贱人,一个孽障,他图的什么?! 当初,就该让王氏狠狠地磋磨她,根本就不该让生下那两个来。即便是生下来了,也该一落草便掐死、淹死、摔死的!王氏这蠢妇当初怎么就心软了,知道弄死周氏肚子里的,就不知道连那贱妇的也弄死? 就在政二老爷发愁烦躁地恨不能以头抢地的时候,凯旋的大军进城献俘了。 贾环站在酒家的二楼上,靠在窗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战俘的囚车跟随在大军的身后,这会儿才刚刚走到近前。他的眼神儿还算好,但也分辨了许久,才认出了贾探春来。 想当初,贾探春在荣国府乃是有名的“玫瑰花”,除了说她浑身带刺儿之外,便是赞她长得好看,眉眼脸庞身段儿,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不然,那南安太妃也不会挑了她做干女儿,远嫁和亲去。 可如今这模样儿……贾环轻抿着唇,眼睛灼灼地盯过去。如今贾迎春却是脱了形了,即便是熟人,怕也是十个里面得有一半都认不出来。 身上的衣衫也就不说了,乌漆嘛黑地就瞧不出原先什么样;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好似还被削了一块似的,结成一绺一绺的,上面似乎还粘着什么;原本白皙光洁的鹅蛋脸,仿佛涂了一层泥浆一样,还是那手艺不好的涂的,坑坑洼洼的没抹匀了…… “如何,可还能认出来是哪个?”忠顺王爷来到贾环身边,也探了身往下看,“我可是听说了,你那姐姐为了逃命,可是捅死了自幼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然后放火烧了宫殿,打算就此脱身呢。不过可惜啊……嘿嘿!” 忠顺王爷没往下继续说,贾环也能明白他的意思。贾探春的想法很好,但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最后还是被擒住了。看她如今的那副德行,怕是没少被军士欺辱,大概……也就剩下条命了。 “她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你们也该准备起来。北静王那边可是已经许诺了,只要能为他们办成一件紧要的事,便会把她从牢里捞出来送我。”底下的囚车已经走远,贾环回身到桌边坐下,为自己斟了杯酒,却没喝只拿着酒杯把玩。 “环儿,有时候,本王怎么觉得,你比我们还着急呢。”忠顺王爷眼睛微微一眯,旋即笑道:“放心吧,只要你不反水,那就一切都尽在掌握。” 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这个贾环到底在想些什么。他难道真的想不明白,若是他真的照计划行事了,会落得个什么结果?还是说,对贾家的恨,对贾政的恨,已经让他能够舍去一切了呢? 贾环并没有做声,只静静地看了忠顺一眼,然后笑了。 贾探春被押解进京的第二天,贾环一大早便急切地来到了北静王府求见北静王。 “你瞧瞧,这可不就来了。只不过,这来得也太早了些,本王可还尚未起身呢,且让他在外面候着吧。”北静王正在用早膳,听见长史来报之后,不由心情大好,便连粥都多喝了半碗。 这贾环自从贴上了忠顺,可是没少扫他的面子,他面上虽都一笑而过了,可心里却一笔笔都给他记着呢,早晚都有算账的一天。看看,今儿可不就能先讨一讨利钱了。要知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如今已经时入寒冬,北静王足足让贾环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才将人请了进去。一看见贾环便面带愧意地迎上前两步,语带歉然地道:“底下人不懂事,让环兄弟在外久等了,实在是惭愧。快过来坐下,饮杯热茶暖暖身。”如此做派,已然全不如往日的亲切了。 虽只是一打眼,但北静王已经看出来了,贾环的面上早已不似之前的冷淡和张扬,虽极力克制着,却还是掩不住他的急切慌张。既然如此,他这个被人求的,自然要矜持一些才是。 “王爷,求王爷救命啊。”贾环方一踏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在北静王面前,一个头磕在地上不起,“王爷,求您救救我姐姐吧,她不过是久居后宅的弱女子,当初和番远嫁也是为了家国,如今、如今她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求您了,救救她吧。只要王爷能救下小人的姐姐,小人愿为王爷当牛做马,为您做什么都行啊。王爷,小人给您磕头了……” 面对这样的贾环,北静王是惬意的,待见他重重地磕了两个头之后,才‘哎呀’一声,伸手将贾环托住,却也并不拉他起来,仍旧由着他跪在冰凉的地上。 “环兄弟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起身。说起来,咱们都是亲友,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商量便是了,何至于你这样,快起来。”话虽是如此说,北静王却没有拉人的意思。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贾环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叫他起身他竟然还真的起来了,叫他坐下他竟然还真有脸坐下了。 北静王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不悦,目光微冷地道:“只是,环兄弟啊,那日还听你说,有什么事自有忠顺王爷为你做主,若小王插手反而不好。如今这件事小王若是插手,是不是会惹得忠顺王爷不悦呢?到时候,若是再影响了你的前程,岂不是小王之过了?” “王爷,这事小人本没脸求到您跟前儿的,若非实在是没法了,小人也不敢来烦扰王爷。救姐姐这事儿,忠顺王爷原先是答应了的,但昨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再不许小人提起。小人刚要央求央求,忠顺王爷便变了脸色,将小人撵出了王府。如今,也只有求您了。”贾环苦着一张脸哀求,只在提起忠顺王的时候,眼神隐晦地厉了厉。 那眼神儿被北静王瞧个正着,心中不由暗喜。贾环能恨忠顺入骨,那他的大计便成了一半。 “环兄弟莫急,既如此,那小王便替你想想办法。近日大军方才凯旋,朝廷想必正忙着嘉奖有功之臣,不会这么快处置战俘。环兄弟你且安心等上两日,待本王为你周旋周旋,能先探一探监也是好的啊。”北静王并不下包票,笑着拍了拍贾环肩膀道。 探监?贾环一点那想法都没有,心里已经皱起眉来。对于贾探春,他唯一的想法便是,将人带到他娘的坟前,让他娘见一见便罢了。至于之后贾探春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干。 只是,这北静大概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若是不让他确信自己对贾探春手足情深,怕是不会将宝压到他身上。想到此处,环爷登时感激得眼眶泛红,恳切道:“王爷的深情厚谊,小人铭记在心。但凡王爷有事,只管吩咐便是,小人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环兄弟是个爽快人,好,很好!”北静王听他表态的话,虽然并不十分相信,但仍旧忍不住大笑起来。但不过片刻,他便止住笑声,问道:“不过,环兄弟,小王怎么听说,你同你那姐姐虽是一母同胞,感情却并不深厚。你又是为何,要为她如此费心奔走呢?” 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贾环的心中微哂。贾家果然是个存不住事的地方,他同贾探春并无甚情谊,这事本乃家中琐事,可如今忠顺问罢了,北静又问,可见是都已经打听清楚了的。就好比当年大观园里的诗会一样,甭管是少爷还是姑娘的诗,皆传得满京城都是。 “王爷说得也没错。我那姐姐自幼便在老太太跟前长大,我呢又是在姨娘身边长大的,虽说是亲姐弟,却一年也见不了几面,原该没什么手足之情的。只是,我们到底是一母同胞,一个肠子里爬出来啊。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我实在是不忍呐。” 第010章 因有北静王打点,贾环当日晚上就去了天牢,见到了被囚在那里的贾探春。 “姐姐,我是环儿啊,你可还好?有没有哪里受了伤?”塞给带路狱卒一锭银子,将他打发到边上去,贾环蹲在牢门铁栏处,接着灯笼的火光打量贾探春两眼。目光清冷无波,声音却微微颤抖,道:“姐姐,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定是受了许多苦……” “……环儿?”贾探春整个人都是怔怔的,好半晌才似反应过来环儿是哪个。她瞪大眼睛扑到牢门出,整个人都趴在铁栏上往外看,却也没能认出门外这人是贾环来。但,这并不妨碍她表达出见到亲人的激动,“环儿……是贾环、环儿么?你还活着,你来看我了,弟弟……弟弟,我的兄弟啊……” 里面的女人哭得涕泪横流,贾环低下头作势拭着眼角。呵,从小到大十几年,荣国府的三姑娘可还从不曾如此在弟弟面前失态呢。贾环可还记得当年,贾探春在他同亲娘面前,总是矜高自持、谨守规矩的。不说旁的,贾宝玉不知穿了多少她给做的衣裳、鞋袜,他贾环这个一母同胞的却是一件都不曾见过。 “环儿,你是怎么进来的,可是托了哪位贵人的门路?是不是有法子救我出去?”贾探春哭了一会儿,却不见贾环哄劝,暗恼他没眼色之余,只好自己停住眼泪,巴着铁栏将脸在那空隙间,急切地问道:“环儿,姐姐我是无辜的,我当初是为国朝和番外嫁,并非是我自愿的啊。我在那边也受了许多苦,日夜都期盼这朝廷能灭了那恶贼,让我能重归故里的。环儿,你、你有没有法子救我啊?你去求求老爷、太太,求求宝哥哥,让他们都想想办法啊……” “老爷、太太他们怕是不行了,我来时便听说,他们已经将你逐出族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姐姐,他们这些人都指望不上的。”贾环的语气十分愤愤不平,眼见得贾探春神色惨变,才又说道:“不过你放心,我今儿已经去求了北静王爷,要不也不能进来看你。北静王爷已经答应我,只要我替他……总之,北静王爷已经答应了,要帮我将你救出来的。” 为了给贾探春加深印象,贾环几次三番地提到北静王,果然瞧见她的眼神闪烁。至此,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贾环便不打算再久留。给贾探春留下些日常用品和吃食后,贾环如同来时悄无声息地离开天牢。只是临走之时,他似乎忘了件事。 “呸!”带路的狱卒乃是这一方的牢头,亲自将贾环送出天牢之后,却见他丝毫没有表示,不由得冲着那背影啐了一口。 妈的,竟遇上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毛头小子!来天牢探监,竟然不知道使银子打点他们牢头、狱卒,还能指望那犯人呆得舒坦?! 是以,贾探春刚到手还没捂热的东西,便被狱卒一股脑儿地抢走,值些钱便拿去当了喝酒,不值钱的哪怕是扔了也不会还她。 东西被抢走,自个儿还被粗鄙猥琐的狱卒占了不少便宜,贾探春憋着一肚子的愤怒怨恨缩到角落里。她恨狱卒之余,也怨贾环,明明都有北静王爷依靠了,为何不知道替她打点狱卒一番,害得她都快要出去了,还要遭这等罪。 不过,她确实真的没有想到,自个儿如今倒是要靠贾环来救助。一思及此,贾探春便不由心生郁郁。 当日在荣国府,她尚未出嫁之时,何时曾将这贾环放在眼里。虽说都是庶出,可她贾探春乃是自幼在老太太和太太身边儿长大的,即便是个女儿身,可身份、地位又哪里是贾环一个在粗鄙姨娘跟前儿长大的哥儿能比。 却没想到啊,时移世易,这不过几年的工夫,这境况便变化到如此地步。她堂堂的王妃做不成,沦落成了阶下囚,还要靠个……靠个从没放在眼里的庶弟。 而更让贾探春想不通的是,贾环又是如何跟北静王爷拉上关系的,还能让北静王爷帮忙。若这话乃是宝玉说的,她倒是还没那些疑惑,可是贾环?她是真的想不通。 至于贾环所说,老爷、太太靠不住,这话贾探春是深信不疑的。她那对父母是个什么德行,她清楚得很。遇上她这桩事,哪会为她奔走求援,只会忙不迭地跟她甩脱关系。只是,她原本还多少存着些希望,盼着还有个宝玉,能为她求一求人。唉—— 离开了天牢,待走过了一处拐角,贾环便蹲下身来,将脸埋在环起的手臂里,默默地呆了良久。期间,还不忘记要时而颤一颤肩膀。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双在戏台上顾盼神飞的眼睛,已经是又红又肿,全然不成个样子了。 觉得自己的戏已经做到位了,贾环方才起身往家走去。如今已是深夜光景,天上的月儿并不明朗,只能将人隐约地照出个影子。 来到自家的门前,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是呀,彩霞已经出嫁了,虽然仍旧每天都来给他做饭,这会儿也该在自个儿家了。贾环举着灯笼进了大门,方打算往里走的时候,便发觉有些不对。果然,才停下脚步,就觉得自己的身后多了个人,腰间也被抵上了硬物,应该是柄匕首。 不用身后之人发话,贾环便默默地举起双手,甚至还晃了晃,示意自己两手空空,以便让对方放心。 身后人似乎也果然松了口气,抵在贾环腰间的匕首都松了些。只是,仍旧还没等他开口,便觉得头上一晕,就再也睁不开眼睛地倒下了。 人体倒在地上的声音,同样让贾环松了口气。他转过身来也没细看,径直将人先拖进了旁边的厢房里,这才回身点了一盏油灯。 地上的人一身黑色紧身衣,脸上是一块遮挡住半张脸的面具,看得贾环直皱眉。这货到底是随意摸到自家门上来的,还是有针对地找上门来的? 待到揭开面具,贾环便发现,这还是个熟面孔。此人可不就是,当初在忠顺王府见过的少年。当日,他同忠顺王和一疑似皇子的青年同坐,想必也该是个皇子才是。 不过,今儿这小子怎么跑到自个儿院子里来了?他知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院子? 贾环想不明白,他也没打算弄明白。只见他一把扛起了少年,出了门之后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废弃的院落外,毫不客气地将人隔墙扔进去。待听到重重地落地声后,拍了拍巴掌便回了自家。 他倒也不拍少年被摔醒,方才晃的那两下,可不光是晃了手,还有手上的药粉呢。那无色无味的药粉效力不错,少年少说还得再睡两三个时辰。 翌日,贾环仍旧早早起来练功,然后便往北静王府去。 这回北静王倒是没让他久等,很快便让人领他进去。且一见到贾环便将人拉到身边坐下,询问昨晚探监的事。事实上,昨晚贾环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人的监视之下,如今再这样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贾环闻言,立刻再三再四地谢了北静王的相助,又三番两次地恳求他帮忙救出姐姐贾探春。 “环兄弟且放心,从天牢里捞个人出来罢了,这其实也并非是难事。只不过,三姑娘的事情有些特殊,怕是不能再用原本的身份了。只等过几日,本王便命人寻个形容想死的女囚,将三姑娘换出来便是了。” “不过这也无妨,到时候本王给你们操办,姐弟两人皆换个身份,让你们远走高飞。环兄弟啊,外面的世界大得很,有机会还是要到外面看一看才是。”北静王面上轻描淡写地道,眼睛却定定地注视着贾环,等着他的投诚。 至于他所言的什么换个身份、远走高飞,那不过是挂在驴脑袋前的胡萝卜罢了。 “王爷的大恩大德,小人无以回报啊。”贾环闻言便喜不自禁,手忙脚乱地一躬到地,道:“王爷请放心,但凡您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小人便是,小人定当为王爷鞠躬尽瘁。” 此刻,北静王方整了整脸色,向着贾环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不久之后,贾环出了北静王府,往戏楼里去,今儿有他的场子。路上想起北静王的吩咐,心中不由暗自哂笑。这人该还是信不过他,是以一上来便安排了件大事,若是他办成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事情出了差错,那也不过是扔掉他这颗弃子。 待到了戏台上,环官儿仍旧是一出《贵妃醉酒》,赢得了满堂喝彩之后,贾环见到了个熟人。 “环儿,你可真是难请。”说话的人乃是贾琏,曾经荣国府风流俊俏的琏二爷,如今面上也有了风霜之色,眼角眉梢已无往日的潇洒。 第011章 贾环乍然见到贾琏的时候,还是微微怔了一下,但旋即回过神来,道:“原来是琏二爷,我这厢有礼了。只是,贵府的贾环环三爷已经去了,还请琏二爷以后莫要再认错。前阵子贵府的政二老爷和宝二爷便认错了一回,叫我这做戏子的十分尴尬。” 对于贾琏的突然出现,贾环心中是有些疑惑的。之前,贾琏便托到了倪二头上,说是想要同他见一面。他拒绝了之后,这么些天也没听人再提起,还当是贾琏已经放下这事了呢。却没想到,这人今儿竟然亲自出马了。只是不知道,琏二爷他所图为何啊。 “得,得,得……”贾琏闻言不由没好气地一摆手,瞪着贾环道:“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同我说什么聊斋啊。咱们都是一个府里长大的,即便我比你大着许多,还能认不出你来?!至于你说的那两个,嘿嘿……”说到此处,贾琏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冷笑一声。 “不过,也不怪你如今不认人,当日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的。那时二老爷要给你办丧事,也没哪个人拦阻,也不怨你如今翻脸不认人。”冷笑过后,贾琏见贾环只是一脸漠然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发虚,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道。 “琏二爷可还有事,若是没事,我便要告辞了。”贾环没兴趣同他再多说什么,整了整衣袖便要起身。当年的事, 贾琏见状忙将人拦住,语带不满地道:“你看你,也不知道急得是个什么。得,今儿其实也不是我要找你,全是我那老爷发了话,让我定要找着你,将你带回家去。他老人家说了,既然是贾家的子弟,那便没有流落在外当戏子的道理。他还千叮咛万嘱咐了,说不管是多少银子,都要把你从戏班里赎出来,不能让你身陷泥潭。这不,我只好找你来了。” “你也是的,前些日子叫贾芸托了倪二带话,你竟然连问也不问便说不见,拖了这许多日子,倒叫我凭白挨了他的几顿骂。”说到最后,贾琏不由地抱怨起来。他本没将这当回事,却不想老爷却惦记着呢,见他久久办不成事,便是好一顿训斥。 “大老爷?”贾环闻言不由诧异,将要起身的动作也顿住了。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事竟还惊动了大伯贾赦。要知道,当日他被发卖的时候,大伯贾赦已经走在充军边塞的路上了。他在那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竟还能知道京城的事不成? “是啊,我父亲,你大伯父。”贾琏见贾环终于变了脸色,不再是一脸的冷漠,不禁好笑地解释道:“你怕是还不知道,他这两年在边塞立下些功劳,年初太上皇万寿的时候被圣上赦还了,如今回京已经有小半年了。” 这事贾环还真不知道,事实上他对荣国府的关注不多。那回在北静王府,若非贾政、贾宝玉自己跳出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和他们碰面。 接着,又听见贾琏说道:“不过也不奇怪,他老人家荣华富贵了大半辈子,临到老了落得个获罪充军的下场,连祖上传下来的世职也丢了,大概是觉得没面子得很。自打回到京里,便住到城郊的庄子里去了,轻易不踏足荣国府一步的。你是不知道啊……” 贾环闻言默默不语,脑海中却描绘出了大伯贾赦的模样。他忽然想起了当初的一件事,他娘托马道婆给贾宝玉、王熙凤下咒,当时那两个病得活不成的样子,整个荣国府上下都要放弃了,便连贾政都已经要给贾宝玉被后事,可大伯贾赦却没有。侄儿和儿媳妇还没断气,他便不停地各处寻僧问道,欲寻到救治两人的方法。 所以,如今知道他仍在世上,便要将他赎身出戏班子,然后带回家中么? “琏二爷,还请回去禀报令尊,”贾环站起身来打断贾琏的话,弯腰深深一躬后,道:“有劳赦大老爷厚爱,只是他老人家怕是被人蒙蔽了,我环官儿乃是这戏班之主,跟随师父长大学艺的,并非什么荣国府之人。告辞!” 说罢,贾环也不待贾琏说话,转身便出了茶楼。大伯贾赦还能想到他,想要将他带回家,这让贾环早已木然的心有些偎贴,但也仅此而已了。现如今的他,早已过了渴望亲人关切的时候。再者他如今周旋于两王之间,与别人的瓜葛越少越好,也免得日后带累于人。 直到下了楼,他还仍能够听见,楼上贾琏“哎、哎……”的叫喊声,贾环并没有回头。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这期间贾环办成了几件大事。忠顺王爷及被他支持的那位皇子,吃了几次不小的亏,但毕竟都是早有准备,并没能伤筋动骨。北静王一脉见状,却认可了贾环乃是个可用的棋子,终于将最重要的一步棋交给了他。 而在这期间,贾环在忠顺王府上倒也见过那青年皇子,却没再见过那少年。自家的那座小院落,也不曾再被少年光顾过。不过见不着也是好事,想必当日那少年并非针对于他,乃是碰巧路过自家罢了。 十二月初时,和番远嫁又被千里押解回京的贾探春,以内敌外患的罪名被朝廷判了凌迟。判决初下之时,贾环并没有去探视于她,只是对着赵姨娘的牌位上了一柱香。如此的噩耗临头,又没有确定的脱身之法,想必贾探春如今已经快要崩溃了吧?!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该叫北静王他们将人给捞出来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在这一点上,北静王还是信守诺言的。在端着架子让贾环三求四请之后,终于在临刑的前一日,让人将贾探春换了出来。走出牢门的贾探春是什么心情,贾环并无意窥探,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三丫,你可知道,今日是个什么日子?”马车上,贾环伸手在炭盆上烤着,眼睛盯着那炭上或明或暗的火光不动,却向身边一脸上带斑的女子问道。 这个叫三丫的丫头,正是从天牢脱身的贾探春。为防止暴露身份,她的脸上不但贴着一块偌大的胎记,下颚上还有着一块疤痕,完全看不出这是曾被称为“玫瑰花”的荣国府三姑娘。自打被换出天牢,她便是这副妆扮,以丫头的身份留在贾环身边。 而除了她之外,贾环身边还多了个赶车的中年把式,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能干又听话,有时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可是这人呢,就得能透过表象看本质,长得老实也许是真老实,但要看他是对谁老实。这人是北静王派来的,说是来伺候贾环的起居,但事实上呢? “什么日子?”贾探春缩在炭盆的边上,不怎么高兴地嘟囔一声,随即便抱怨道:“这大冷的天的,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晌午出太阳了再办,还非得赶在这阴冷潮湿的大清早,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如今北静王爷指着你办事呢,你还到处乱跑,万一让王爷找不着了,你可如何交代?” 她出狱已经好几天了,换了个身份同贾环朝夕相对起来,便敏感地发现了一些端倪。她这个兄弟可是不简单的,沦落成了个戏子,原该是掉到泥潭里再也起不来的,可他却不一样。不光巴结上了两位王爷,更是替其中一方坑害另一方,这要是被摊开到太阳底下了…… “今天是娘亲的忌日,我带你去给她上坟。你是不知道,她到临去的时候,都在念叨你的名字,到了也没闭上眼睛。我当时便给她许了诺,说是定要带你去给她上坟的,才算让她合上了眼。她这辈子不容易,在那府里把我拉扯大,我自然不能对她食言。是以,便想法子把你带到她的坟前,等会儿你可得好好给她磕几个头,上几柱香。” 方一听贾环说娘亲的忌日,贾探春下意识地便想问:太太死了?但旋即便反应过来,贾环说的并不是太太王夫人,而是生母赵姨娘。一想起那么个不说人话,不懂人事,不像人样的蠢女人,贾探春的心里便是一阵膈应,然后又是满腔的不忿与自伤自怜。 她贾探春,荣国府的三姑娘,争强好胜的小半辈子,如今落得个这样的下场。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地活着不说,以往的富贵安逸日子是再也不用想的了,每日里竟然还得给贾环洗衣、做饭,怎一个“苦”字能堪的。 这些倒也都罢了,都是为了能活着,她相信自个儿总有能熬出头的一天。可这要去给赵姨娘磕头上香,却让她打心底不愿意。那个女人,除了把她生出来,又给过她什么?什么好事都没带给她过,倒是没少让她丢脸难堪,如今又凭什么让她去磕头?! 可她不愿意去又能如何呢?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她早已经是身不由己的了。 跟随贾环也有些日子了,她如何看不出贾环并非对自己有多手足情深,当日在天牢里的那一面,可骗不了她太久。原她还想不明白,贾环到底是为什么,今儿却是知道了。 他,为的就是那个女人。枉费她还感叹过,到底是亲兄弟,也心中暗忖定要对他好些,可真相实在叫她难堪啊。可恨她如今全靠着这贾环,竟不敢有丝毫的违逆,只得忍下这回屈辱了。 贾环抬起眼来,注视着贾探春的变颜变色,嘴角漾起淡淡的笑。 第012章 赵姨娘被贾环葬在城郊的一处坟岗,以她的身份是进不了贾家祖坟的。当然,即便是能进得去,贾环也不会那么做。他对于贾家,对于贾政等人,已经是深恶痛绝,再不愿同他们有丝毫牵扯。 强忍着心中的憋屈和愤怒,贾探春接过贾环递过来的香烛和纸钱,规规矩矩地给赵姨娘磕了三个头,又抹着眼泪烧了一叠子纸钱、元宝等。 这眼泪她流得倒是情真意切,却并非对赵姨娘这亲娘如何怀念敬仰,而是自伤自怜同委屈哀怨交织在一起,让她情不自禁罢了。 贾环却并不管她心里到底如何想,眼见着亲娘终于等到了贾探春的祭拜,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事。他站在贾探春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赵姨娘的墓碑,眼睛渐渐泛起了水光。只是,却没有掉下眼泪来。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祭拜娘了。不过这也无妨,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他自己便要到下面去陪着她了。 时间很快过去,贾环周旋在忠顺、北静两王之间,虽不得接触朝堂,却亦感觉到时局气氛的紧张。转眼间,时序已进入到了寒冬腊月,眼看着新年便已经近在眼前了。 北静王府里,北静王常呆的一间暖阁里,传出阵阵充满志得意满与野心勃勃的大笑声。 “哈哈哈……”一回想起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北静王便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笑声。他一边大声地笑着,一边挑着眉梢盯住对面的人不放。那满是恣意与骄傲的眼神中,分明是在说:怎么样,我定的计策没错吧! 对面的青年虽没有大笑出声,眼角眉间却也满是笑意。他握住北静王的手,略一使力便将人拉到了自个儿怀里,将双臂搁在他的腰间,“好了,再笑下去,肚子就该疼了。” “噗……呵呵,我每回想起老四那时的脸色,便忍不住要笑。你且让我再笑一笑,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哈哈……”北静王又笑了一晌儿才算止住了,懒洋洋地倚在青年的怀里,“我原还没想着,那贾环能有这么大用,只想着物尽其用罢了。却没想到那小子竟然……嘿!” “的确,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进行地如此顺利。”青年赞赏地在北静王额上轻吻一下,手指还暧昧地摩挲着他的唇,只是眼睛却转向了别处,“不过,他的那副长相、身段、脾性确实引人,也难怪忠顺王叔会将他放在心上,让他有那么多施展的余地。” 北静王本还洋洋得意的,待听到后面脸色便有些变了。他在青年怀里一个转身,改倚为趴在青年怀里,微眯着一双略圆的狐眼,语带漫不经心地道:“那贾环长得确实不错,到底是出身荣国府的,不管男女都是一副好相貌呢。就好比那贾宝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的,是也不是啊?” “差得远了,两个人虽是嫡庶兄弟,可完全是不同风格的。”青年仍旧环着北静王,并不在意他话中的意味,犹自夸赞着贾环,“那宝玉早两年还好,珠圆玉润的挺讨人喜欢,只如今岁数上来了,便多让人觉得鸡肋了。贾环却是不同,如今正当年少,又练了戏台上的功夫,那身段儿,那眼神儿……真是风华绝代啊。” 他自然听出了水溶话中的不满,但那又怎么样呢? 从一开始,水溶便应该知道,他不是个会为他一人驻足的。他水溶在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同其他人有些不同罢了。更不必说,在这些不同当中,他的北静王的身份占据了颇大的比例。 是以,当年他看中了贾宝玉,便要将他得到手,谁也不能阻拦于他,水溶当然也不行。而如今,他又看上了贾环,仍然是势必要将他弄到手的,同样是谁也不能阻拦于他,水溶同样也还是不行。能够忍耐到现在,已经是他顾全大局了。 青年的话,让北静王的脸色蓦地一阴,但很快便又缓了过来。他放软身子在青年的身上蹭了蹭,尤其是没放过那等部位,待感觉到青年的身体已然变化之后,方笑道:“难得听你如此夸赞一个男人,既如此,赶明儿便将他叫过来,让你好好享受享受便是。” 不如此又能如何呢?北静王将脸埋进青年颈窝,眼神立刻凌厉起来,默默地将“贾环”这名字念了两遍。而心中,虽早已为贾环判了死刑,却又将毒酒一杯改为了凌迟处死。 那样一个四处勾引人了低贱戏子,非凌迟处死不足以赎其罪! “只是,这回的事情他乃是关键之人,怕是要不了多久,忠顺他们也该想到他了。是以,这个人不能留。”北静王抬起太来,向青年关切地劝道:“如今,还不是尽情享乐的时候,咱们当以大局为重啊。” “放心,本王岂是不知道轻重的。”青年闻言挑眉一笑,手掌在北静王的腰间摩挲着,“溶儿,待我尝过了新鲜之后,他便随你处置。这么多年了,唯一让本王放不下的,只有你一个而已……” 声音消失在两人纠缠的唇齿之间,本就腻在一起的身体纠缠地更加亲密,温暖如春的暖阁里洋溢起了春光。 贾环并不知道,他已经被北静王他们决定了命运。但他能感觉得到,事情大概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昨日传来消息,忠顺王爷冒犯圣颜,被大怒之下的当今圣上当众斥骂,又被罢黜一切职务,禁闭与王府闭门思过。更严重的是,这个闭门思过并没有个期限。 忠顺王爷为何会受此等严惩,贾环是知道个大概的。毕竟,那其中也有他出的一份力。而他能得逞,却是忠顺王爷有意为之,为的是将对手一网打尽、斩尽杀绝。而他贾环,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两边的人怕是都不希望有他存在。 所以……他怕是不应该再活在人世了。 事实上,贾环对于这世上也没什么留恋的,只除了一个彩霞。所以,他早早便将人托付给了倪二。等到他命赴黄泉,想必那起子贵人们不会把个丫鬟奴婢当回事的。如今,他只期望倪二能好好对待彩霞,两个人能平安一生,白头到老。 至于,那个跟他乃是血脉至亲的贾探春,呵呵……只愿这位贾三姑娘能遇难成祥,吉人自有天相吧! 贾环被叫到北静王府的那天,正是大年初一。北静王一大早进宫朝拜之后,便在家里摆开了酒宴,又特意请了贾环的戏班子进府唱堂会。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耍乐了一天,到散场的时候已经是入夜光景了。 “环兄弟,今儿是大年初一,倒叫你不得安生地忙活了一天,实在是过意不去啊。奈何府上的老太妃就爱听你那一出《贵妃醉酒》,定要将你请来。本王看着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你就在王府歇一晚上吧,等明儿看是在这儿吃酒,还是回家去,都随你。”北静王也不问贾环的意见,便引着他往王府的一侧走过去。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便叨扰了。只是……”贾环随意瞥了眼立在自己身后的两名男仆,神色淡然地迈步随着北静王而行,“只是我家中还有姐姐在,这会儿还不回去,怕是要担心的。还请王爷派人去送个信儿,莫叫她着急才是。” 这也是他一个小小的提醒,算是他为他的好三姐留下点念想。 北静王听了他的自称,眉头便不由地皱起来,定睛看过去的时候,越发觉得今儿这贾环好像同前阵子不太一样,却猛不丁地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不过,他早已决定了这戏子的命运,并不在意他的什么变化。 他到了今时今日,再变又能如何呢?! “哈哈……环兄弟果然是姐弟情深的。放心吧,本王已经命人传信去了,你只管安心在府上安置便是。”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北静王的眼神不禁阴沉刻毒起来,低声道:“并且……本王还给环兄弟你,准备了个惊喜呢。” 贾环听着北静王那宛如咬牙切齿才吐出来的话,不由得暗自皱了皱眉。这姓水的又在发什么疯,明明是他要自己的命呢,怎么倒好像是自己欠了他的?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变故? 想不明白的事,贾环便不再去想,毕竟,答案就在眼前了。待随着北静王走进一间幽静暖阁的时候,他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环儿,本王可是等了你许久。”见北静王带着贾环进来,青年便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眼来漾出一抹笑容。那双灼热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贾环,里面透漏出来的意味实在是太过明显。 志在必得! “这位是?”虽然心中大概明白这人的身份,可贾环并未见过此人,可见北静王把人藏得极深。 北静王同青年都没有回答贾环的问题,两人只是默契地相视一眼,便各行其是起来。北静王回过身,阴冷地乜斜贾环一眼,便双手握拳地出了房门。而那青年,则是宛如打量精美瓷器一样地看着贾环,缓缓地向他踱步而来。 面对如此情形,贾环却没有丝毫紧张慌乱,反施施然坐到了椅上,还倒了杯茶端着轻嗅起来。 这样的贾环叫青年惊讶了,他不掩惊叹地问道:“环儿,你真是让本王吃惊。你告诉本王,是不是早已经想到了今日?可人儿,你放心,本王会让你享尽极乐,定不会让你抱憾而去的。” “我自然不会抱憾而去,但是你……”贾环并未去看那青年,只是专注地打量着自己手中的茶水,“王爷,你恐怕就要遗憾终生了。” 青年此时才觉得不对,敛起了心中的青色之意,蓦地扬声喝道:“来人呐!”他是个爱惜自己的人,虽然要在这里行那私密之事,却也没忘了安排侍卫守护。 只是,接连两声呼唤,却连一个侍卫的身影也不见。 这,不由让青年端正了脸色,目光灼灼地盯着贾环,语气且亲热地道:“环儿,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 “你放心,我不会叫你死的。”贾环根本不耐烦听他把话说完,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径直起身一个巴掌抽过去,这位王爷便在震惊和惊骇之中,应声而倒了。 青年的整张脸都扭曲了,目光中满是惊怒之色。他不是震惊于自己被抽了耳光,而是……为什么他竟然不能动弹了。天知道,当他眼睁睁地看着贾环那一巴掌抽过来,自己却动弹不得分毫的时候,心中的震惊和恐惧有多深。 “环、环儿,咱们之间合作多时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今日的事,是本王唐突了,本王向你赔罪。你看,这事便算一笔勾销,可好?”青年强压住心中惊惧,忍着脸上的疼痛,声音微颤地说道。不管怎样,他定要先摆脱此等困境才行。 贾环却并不理会,随手便将方才坐着的椅子拽了过来,然后神色淡然地给了青年一记——劈头盖脸地一记啊!他早就忍这些人很久了,这青年虽没有在他跟前打晃过,但谁叫他这会儿逮不着北静王呢,也只好跟他这幕后之人多收些回报了。 一连将两把结实的红木椅子砸得散架,贾环才在青年由高昂凄厉转为低哑荏弱的惨叫声中停手。他蹲下身来,隔着帕子拍了拍青年的脑门儿,“放心吧,这不是什么大伤,更严重的还在后面呢。啧啧,一想到你们日后只能瘫痪在床,我心里倒也能畅快一些。” 只可惜啊,这药配成得太晚了些。罢了,时也,运也,命也,他贾环认了! “你……你还对我做了什么?贾环,你……”青年原本被砸得晕沉沉的脑袋猛然间清醒,强自瞪着一只完好的眼睛,气息微弱地道:“你最好、最好不要伤了我,不然……不然这天下虽大,可、可也没有你的……” “没有什么,我的容身之处?”贾环扔掉沾上了血丝的帕子,干脆盘膝坐在青年面前,“那又如何呢?这位王爷,我活着需要容身之所,可我若是不想活了呢?那容身之所,还是留给你自个儿,好好地摊在床上享用吧。” 听出贾环已经胸怀死志,青年的心中大乱,却还不放弃地道:“那,那你、你的亲人呢?你就不为了他们想想?你爹贾政可还在呢,你即便故作冷漠地对他,可他到底是亲爹,你就不为他着想一二?对了,还有……还有你那个亲姐姐,你为了她可是费了许多……” “你真可笑,我都要死了,谁还管他们死活。就好比如你,你是盼着你那皇帝爹活着呀,还是盼着他死呢?”贾环冷笑一声,起身一脚将青年踹到门边。然后便开始在身上摸索,不知从何处摸出许多小小的布包来。再又朝着青年冷笑一声,推开窗子翻窗不见了。 青年惊恐万分,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直到窗外的火光映天…… 乾元十三年的大年初一夜,京城出了件大案。虽然圣上很快将此案压了下去,该知道的人却都了然于心了。 而在京城百姓的议论中,他们只知道一个戏子在屋顶上燃火了。传说中,那戏子乃是京城的第一旦角儿,之时站在屋顶上,仍旧舞动着身姿,口中唱着那婉转的戏词。 “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 第013章 偌大的荣国府里,一处狭窄偏僻的小小院落,一间陈设简陋的普通厢房,一张木料陈旧的架子床。 贾小环盘着两条小短腿儿,双手托着下巴坐在床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溜圆,却怔怔地瞅着不知名的地方。 很明显,他在瞪着眼睛……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惊动了他,贾小环的身子没动,眼睛却有了些光亮。只见他眼神微垂,落在他那双两寸多长的小手上,张了张小嘴叹了口气。 “哥儿,今儿是中秋,有月饼吃呢。我从厨房拿了两个,一个莲蓉馅儿的,一个肉末蛋黄馅儿的,都是酥皮的,看着就可好吃了。” 门外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叽叽喳喳地传过来。然后,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丫鬟,便推开门出现在他面前。贾小环蹬蹬盘得有些发麻的腿,木着一张小脸儿看向她。 这个丫鬟名叫小鹊,乃是伺候他娘赵姨娘的贴身丫鬟。只不过,人家是个心大眼明的,大概是看出他们母子没什么好着落,过两年就该往贾宝玉那边巴结了。可惜的是,宝二爷跟前儿的可人儿太多,她到底没能落下个什么好。 “今儿除了早饭,我还拿了些果子和点心回来,都给哥儿摆在桌上了。”小鹊手脚麻利地将自个儿从厨房里取回来的东西都摆好,又三两步来到贾环跟前,伸手想要将他从床上抱下来用饭。 贾小环摆了摆手,自己撑着身子从床上蹦下来,迈着小方步走到桌前,手脚并用地爬到椅子上。他如今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爬上椅子的动作难免有些笨拙,逗得小鹊在一旁笑出声儿来。 “哥儿,快用饭吧,不然一会儿就该凉了。今儿过节,厨上专门给添了两样小菜呢。”被哥儿斜了一眼,小鹊心里也不太在意,仍旧笑着说道:“哥儿看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如今虽然身在国公府,但贾小环身为不得宠爱的庶子,平日里的生活待遇也只是一般。虽不会沦落得缺衣少食,却也跟锦衣玉食没多大牵扯。 就好比今日的早饭,时值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他的饭桌上也不过是多了两个不起眼的小菜,并两块应景的月饼;再瞅瞅他那存衣裳的柜子,除了两套充场面的体面衣裳,剩下的怕是连那几个得用奴才家的儿孙都不如。 唉—— 贾小环心中长叹一声,也不用小鹊伺候,自个儿拿起勺子喝粥。明明都已经一把火把自己给烧了的,这一闭眼一睁眼的,怎么就弄了个浴火重生呢?上辈子都已经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难道还要再吃一回,再受一回不成? 环爷他实在是没胃口啊! 当日他那么折磨了那皇子一通,又给他留下一记享用不尽的好药,也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的。索性,他自个儿也活得有些腻歪了,干脆上到了房顶上,给北静王府点了一把火。 那时候,当那此起彼伏的灿烂火焰映入眼帘,贾小环的心情是恣意舒畅的。所以,他唱起了曲子助兴…… 小鹊站在一边,歪着脑袋去瞧环哥儿。今儿这哥儿也不知是不是没睡醒,整个人都癔癔症症的,方才她伺候着起床梳洗的时候,人便是傻呆呆的,这会儿更是奇了——他吃饭竟然不挑。要知道,这哥儿虽在府上不得宠,可却有个宠溺他的姨娘,明明也吃不着多少好东西,还生生养出了一张挑三拣四的嘴。 就好比她取回来的两样小菜,明明都该是环哥儿不爱吃的。她原想着,等环哥儿用完饭,这两样必定得剩下,这中秋佳节的,她也好能加个菜。没能跟个得宠的好主子,她总得为自己个儿谋点便宜吧。 可没成想,今儿环哥儿是怎么了,明明是从来不沾的菜,竟然一勺勺地往嘴里送,岂能不叫她好奇。 贾小环却不管她作何想,慢悠悠地吃着早饭,时不时地还抬眼往门口看看。待到听见一声清亮尖细的咒骂声,便忍不住柔和了眉眼。 “没造化的种子,怎么这会儿还没用完饭,非得吃了那凉的闹肚子不成?小鹊,你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好伺候哥儿用饭……” 此时的赵姨娘年方二十五六,正是风华正盛、妩媚动人的时候,一张芙蓉面虽总是粗鄙刻薄着,却也掩不住那般千娇百媚的诱人风情。若她总是不开口,大概王夫人不会让她活到现在,且连生一双儿女。 “娘……”看到这样生动鲜活的娘亲,贾小环不禁红了眼眶,张嘴便唤了一声。 他至今还记得,娘亲在临去的那些日子里,是如何的枯瘦,如何的苍白,如何的痛苦。那个时候,他恨不能以身代之。若说方才他还对老天有怨的话,那此时此刻也只剩下感激了。 感谢苍天,让他重新回到了娘亲的身边! “胡乱叫唤什么……”赵姨娘一听就瞪起了眼睛,伸出跟修长圆润的手指,重重地点了儿子额头一记,嗔道:“得叫姨娘,这要是叫外头人听见了,还不得告诉给太太去。到时候,你个小混账东西没什么大事,我还知道得受多少罪。” 边数落着儿子,她还边瞪了小鹊和身后的丫鬟两眼,意在警告她们不要胡乱说话。两个丫鬟都连忙低下头,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这让赵姨娘很得意,觉得自己在奴才面前还是很有威严的。 贾小环眨了眨眼睛,将方才泛起的水光憋回去,从善如流地又唤了一声,“姨娘。”左右,甭管是如何称呼,面前这个都是他的娘亲。 “哎哟,天不亮就得起来,又累又饿地忙活了一大早上,可是饿死我了。快,小吉祥儿先给我盛碗粥来,那个馍馍也给我一个,还有……”儿子如此听话,赵姨娘心里满意得很,方才有工夫坐下弯腰锤腿的。 她是个做人姨娘小妾的,又是在这规矩多如毛的侯门公府里,每日里都少不了要去给正室夫人立规矩。即便是头天夜里伺候了老爷,第二天也得一大早就过去,谁管你是不是浑身酸胀、精疲力尽的啊。尤其是她头顶上那位太太,更是……哼! 跟随在赵姨娘身后的,是个叫做小吉祥儿的丫鬟,只有八九岁的模样,尚是一脸的天真稚气。她得了姨娘的吩咐,便赶忙伺候起来了,又是盛粥又是夹菜的,伺候得十分周到。 贾小环此时已经放下了勺子,双手垫在桌沿儿托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赵姨娘。上辈子的他是个混蛋儿子,从来不曾好好孝顺过娘亲。年幼时,是混账不懂事;等到他终于明白何为孝道时,却已经为时晚矣。 如今,他却有了机会,这一回,他要当个孝顺的好儿子。 “这痴呆的种子,做什么这样盯着我看?还嫌弃我吃得多,还是怎的?”赵姨娘也是真的饿了,直待填饱了肚子,才瞅见儿子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当即便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旧瞪着眼睛道。手上,却下意识地拿着帕子好好擦了擦嘴角,生怕是脸上沾了饭粒子什么的。 “姨娘,你真好看。”即便打从娘亲进屋,自个儿就被骂了几回了,贾小环却丝毫都不介意,心中反而满是暖意。曾几何时,他是多想听一声这样的喝骂,却是求而不得啊。 “噗嗤……”赵姨娘不由得笑出声儿来,被儿子这一声夸赞美得眉飞色舞。不过,她很快又板起脸,挑着眉问道:“你个臭小子!嘴这么甜的,说,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叫我替你挨罚呢?我可告诉你,上回就是因为你个混小子,害得老娘我跪了快俩时辰,腿好悬没跪废了。” “没有,我可是说得真的,姨娘就是好看。不信,你问问小吉祥儿。”听到那挨罚的话,贾小环的身子蓦地一僵,好在很快便笑着说道。 是呀!为了他,娘亲不知道受了王氏多少罚,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伤,面子不知道被扔在地上踩了多少回……当年他不知道体贴娘亲,害得娘亲不知道受了多少罪,他是个该死的混账! “哼,算你说得有道理。”赵姨娘被儿子夸了漂亮,不禁得意地抚了抚鬓角眉梢。她一边打发了小鹊和小吉祥儿收拾桌子,一边将贾环拉到身边,道:“我瞧着,你这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晚上老太太那边肯定摆酒宴,你到时候就捡着好东西吃,可别亏待了自个儿。我跟你说啊,那个火腿炖肘子、板栗烧野鸡、胭脂鹅脯、火腿鲜笋汤什么的,都是好的不得了。咱们平日里吃不到,晚上可不能错过了。” “不去,我的身子还没全好呢,姨娘……”什么中秋晚宴,贾小环根本就没有兴趣,更没兴趣去跟那些人团圆。他腻在赵姨娘的身边,脑袋枕在她腿上摇晃着,“姨娘,我才不去那儿,每回都得举着筷子,却吃不了多少东西,一点儿都不解馋。我不去,不去,不去……” 赵姨娘瞪着自己那双杏眼,咬着牙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这巴掌的声音挺响,却并没用多大力气。只听她骂道:“得得得,不去就不去,个上不得高台盘的。” 她原是想儿子病好得差不多了,今儿又正赶上是中秋节,他到了家宴上能吃顿好的。可这会儿想想,儿子说得倒也没错。老太太、太太她们的规矩都大得很,儿子若稍有那不守规矩的地方,便少不了一顿训斥。别到时候好东西没吃成,再挨了骂受了罚,岂不是倒霉。 母子两个方说完这个,小鹊便进来道:“姨娘,太太那边叫您呢。” 第014章 “唉,什么人呢这是,整日里一点儿都不得闲……屋子里那么多丫鬟媳妇子,还非得脚上我们,还不是为了充她的大半儿蒜……这才吃了饭,也不知道又弄了什么事支使人呢……”在赵姨娘嘟嘟囔囔的低声抱怨中,贾小环目送她的背影走远。 让贾环遗憾的是,来叫他娘的丫鬟并不是彩霞。当日他点了那一把火,却不知彩霞知道后如何了。不过,好歹还有倪二在,想必夫妇两个能平安无事,安居乐业吧。 还是小吉祥儿跟着赵姨娘走了,本是留下小鹊伺候贾环的。不过今儿是中秋节,府上的下人多是找机会凑到一起玩耍,小鹊自然也按耐不住,随意找个理由便出了门。她想要到老太太那边儿,陪宝二爷屋里的丫鬟们玩耍说话。即便以她的身份挨不上大丫鬟,那不还有许多二、三等的嘛。 对于她的外心,贾小环并不在意。方才还挺热闹的小院子,如今便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贾小环知道,若他仍旧是那五六岁的小孩儿,这会儿怕是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瞎玩儿去了。可如今,他却没了那副心思,起身到了院子里。 当年,他虽有福气入了师父的眼,身子骨据说也不错,但奈何已经过了练功的年纪,辛苦了两三年到底也只是个样子货。可现在不同了,重来一次,让他有机会真正继承师父的衣钵,练出一副好本事。 至于往后的事,贾小环并没有急着谋划。毕竟,不管心中的愿望再如何迫切,到底他如今年纪尚幼,身边又没有个得用的人,一切都还为时尚早。索性,如今贾家还没到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他还有几年时间慢慢来。 中午的时候,小鹊给贾小环提了个食盒,便又匆匆地跑去玩儿。而王夫人那边似乎有什么差事,赵姨娘并没有回来用午饭,只叫小吉祥儿回来看了一眼。时间很快就到了傍晚,荣庆堂那边已经开始摆宴了。 今晚虽是中秋佳节,月色却并不明朗,那一轮满月似含羞又似嫌弃样的躲在朦胧的云雾之后。因此,酒宴便摆在贾母上房之内。又因都是自家人,是以虽也是男女分席,却也没有用屏风等隔开。 随着贾母的落座,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等人皆按序一一落座。偌大的上房内,五六张大小圆桌摆下来,却是丝毫也不显得拥挤。主子们皆坐下了,随身的丫鬟婆子们不是规规矩矩地站立两旁,便是立在主子的身后,等着待会儿伺候、布菜等。 赵姨娘便是那立在两旁的,王夫人虽喜欢给她立规矩,却是不稀得她贴身伺候。起初,赵姨娘还觉得她家环哥儿不来也没什么,可这会儿瞧着宝二爷并三位姑娘他们坐在一处,又是说笑又是私语的,便又觉得环哥儿没来真是亏了。 这个环哥儿,还真是没造化的种子! 正在懊恼、骂人之际呢,赵姨娘便觉得手臂被身边人掐了一下,忙回过神来便听见,“赵姨娘,老太太问你话呢,还不赶紧过来回话儿。” 说话的是王夫人,赵姨娘偷眼看过去的时候,便瞧见这女人眼里的鄙夷和不屑,不由得暗自撇了撇嘴。只是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低着头赶忙走上前两步,跪到了老太太身边,脸上挂着谄媚讨好的笑容。 贾母一瞧她这副样子,便不喜地皱了皱眉,心知这奴才是根本没听见自己方才的问话。唉,当初这奴才在自己跟前儿伺候的时候,也不是这副模样啊,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亏得政儿看在自己的份上,还能将她留在身边儿。 “我是问环哥儿呢?这中秋佳节,乃是一家团圆的节气,如今全家老小都已经在了,还要等他一个小子不成?”贾母欣慰于儿子对自己的体贴与尊重,也懒得跟赵姨娘计较,又问了一遍。当然,她可没忘了数落那环哥儿两句,一个小辈的竟然让这许多长辈的等着,实在太过不成体统。 赵姨娘心里咯噔,更是暗悔没把儿子叫来。可如今已经这样儿了,她也只好哭丧了脸,拿着帕子捂着眼角,道:“回老太太的话,不是环哥儿来得晚,实在是哥儿他自打上月底就病了,到现在也还没好利索呢。这不是怕给您和老爷、太太们过了病气,不敢过来嘛……” “行了,你退下吧。”这过节的大喜日子,偏偏要听见有谁生病了,贾母的心里万分膈应,不等赵姨娘说完便打断了她。许是又觉得这样不够慈爱,她顿了顿又道:“既然环哥儿不能过来,鸳鸯啊,你叫人给他加两个菜,再送几个月饼去吧。上菜吧!” 大丫鬟鸳鸯答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丫鬟们进来摆宴,顺便叫人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多的,给环三爷送两样儿去。 儿子能有了加菜,赵姨娘心里也顺气不少,蔫头耷脑地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同时,她没忘了偷着握握身边周姨娘的手,以示对人家方才提醒的感谢。这要不是周姨娘捏了她一把,让她赶紧回过神儿来,说不定又得挨太太的罚了。 外面的月色虽不太好,荣庆堂上房里的气氛倒是其乐融融的。酒宴摆上来之后,四世同堂的一家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的,很有大富之家的气派。特别是酒宴进行到后半,贾母命人将菜肴撤下,重新又摆了酒上来,并月饼、西瓜、红枣桂圆等各式糕点、水果、干果。 因在屋里赏不着月色,贾母索性叫人去折了一支桂花来,又命人坐在屏风后面击鼓,同儿子、孙子、重孙子们玩起了击鼓传花。这游戏其实也是贾府中秋节的传统,鼓声落下的时候,花在谁的手里,便要罚酒一杯,还得讲个笑话。 这一回,那桂花正好传到了大老爷贾赦的手里。他也是个不怯场的,笑呵呵地端起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待到在座众人的眼睛都看向了他,便要开口讲那笑话儿。 只是,赦大老爷的笑话还没出口,便被外面的一声通报给打断,说是扬州的林姑爷家来人了。大老爷被打断了卖弄的机会,自然十分的不满,当即便皱起了眉头。 “老太太,我还说这中秋佳节都快过去了,怎么姑太太家的节礼还没送到呢。却原来,人家是赶着这时候,给您老人家惊喜呢。”说话的这个是王熙凤,她这会儿已经站到了贾母的身边。方才是跟贾母赞着二老爷贾政的笑话,这会儿又赞起了姑太太贾敏。 贾母闻言也很高兴,她原本就因节礼记挂着女儿的事,如今见女婿家来人了,不由便放下心来。当即也不管大儿子难看的脸色,笑容满面地命将人给叫进来回话,顺便展一展女儿家送来的节礼,免得有些人总觉得她偏心女儿。 林姑爷家那也是开国勋贵、四代列侯,如今又是当着扬州巡盐御史的差事,家资丰厚自不必说了。更加难得的是,这林家乃是代代单传,多少家产都不用分家的。 因着在座的多有女眷,是以叫进来的林家下人是个婆子,贾母定睛一看之下,发现竟还是个认识的,正是当初女儿的陪房之一。她正面带笑意,想要开口问话的时候,却忽然顿住了脸上的笑容。原因无他,这婆子竟是满面悲意,一看见她便掉下眼泪来。 “老太太,老太太啊……我们太太她、她去了呀!” 婆子的一声哭诉,听在贾母的耳中却是分外清明。只可惜这份清明也只维持了一瞬,她便脑袋一晕,翻着眼睛厥过去了。这噩耗来得实在太过突然,让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又怎么能承受得住。 “哎呀,老太太、老太太……快,快扶住了她老人家……拿鼻烟来……去请太医……” 贾母这么一倒下,整个荣庆堂上房便都乱了。从主子到奴才,个个都赶着往贾母的身边凑,生怕老太太睁眼的时候瞧不见自己。 此时,王熙凤的心中是最懊恼不过的,一边指派着人去请大夫,一边暗暗拿眼睛去剜跪在地上傻了的婆子。方才她还说呢,姑太太来给老太太送惊喜了,这可倒好! “惊”是真的惊大发了啊,把“喜”都给撵走了。 要说今儿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个阖家团圆的好日子,怎么就这么不吉利呢?!先是出了个怕过病气的环哥儿,这会儿林家更是送来个噩耗!若早知道是这样,好歹也等到明日再叫林家人进来呀,也省得这好好过节呢,却得叫个大夫进门,晦气得很! 贾母那边许多人都挤着,赦大老爷方才慢了一步,便不耐烦往跟前儿凑了。况且,他也得好好问问,这林家是怎么回事?他好好的妹妹如今才不过三十出头,如何竟然就没了?再者说,人没了之前怎么也得有点征兆,为何贾家竟然一点消息也没? “回大老爷的话,我们太太七月初的时候染上了风寒,起先没太注意的,可谁知道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便病得起不来了。老爷虽然遍请了许多名医,最后却还是、还是……”婆子不敢隐瞒,忙把自家夫人如何病逝的说了。她也是害怕,万一这边老太太有点什么事,她这条命怕就保不住了。 赦大老爷还待问话,那边贾母已经清醒过来,死活不让人将她抬到里间去,定要叫那婆子过来。她要好好问问,她的好敏儿到底是如何去的。 荣庆堂的一场中秋欢宴,因着姑太太贾敏去世这一噩耗,不免仓促收场。主子们有话要问,赵姨娘便抄着袖子回了自己的院子。一等进到房门里,便欢快地唤着贾小环,“环哥儿,快过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第015章 贾小环已经用罢了晚饭,正趴在窗台上望天上的月亮。他的身边仍旧是一个人也无,小鹊那丫鬟又不知去同哪个姐妹玩儿了。 对着那朦胧不明的月光,贾小环倒是没有什么感慨,他对阖家团圆什么的根本嗤之以鼻。对于他来说,亲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娘亲,一个是彩霞,一个……是尚不知在何方的师父。至于这偌大府邸里的那些主子们,于他一个也配不上“亲人”二字。 喔,不对,还有半个!贾小环忽然拍了拍脑门儿,他方才倒是把大伯父给忘了。虽然,当初伯侄两个在荣国府十几年都没多少接触,但他却不会忘了那一回。尽管,大伯父许是为了贾家的名声,才会让贾琏提起为他赎身的事,但那总归是当时贾家唯一一个想到他的人。 待听见赵姨娘的声音,贾小环忙捋了捋脸色,漾起一张笑脸迎过去。瞅见娘亲挤眉弄眼的骄傲神情,他不由也笑得开心,好奇地问道:“娘,你带了什么回来,快给我看看。” “啧,你这孽障,不是才跟你说了,不能跟我将那个的,怎么又犯了。”听儿子叫自己娘,赵姨娘的心里别提多愉快了。可惜,她这样的身份,又如何当得起这一声‘称呼’,若是万一叫人听见了,告到太太那里,他们母子两个可都落不了好呢。 “没事,这儿不是没有外人嘛。”贾小环腻到赵姨娘身边,不在意地说道:“娘,快给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回来?” “这倒也是。不过,你也得注意着点儿。”赵姨娘心想也对,这会儿屋里就他们母子两个,也不怕叫人听见。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小吉祥儿,也因着她带了的东西,被她打发去玩儿了。 虽然屋里没有旁人,但赵姨娘仍旧下意识地四下瞄了瞄,才做贼似的从袖子里摸出块帕子来。看那形状,帕子里该是包了什么东西的。 “看看,这是什么!”一想到自个儿的功绩,赵姨娘便不由满脸得意,手指麻利地将帕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眉飞色舞地道:“瞧瞧,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什么东西?不就是块月饼嘛!贾小环打量打量月饼,又打量打量他娘,不太明白这是弄得哪出。不过,他也不愿扫了娘亲的兴,故作好奇地巴望着赵姨娘,希望她赶紧说说。 “呵呵……”赵姨娘被儿子满足了,忍不住先笑了一阵儿,方把那月饼递到儿子跟前儿,自己也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的哥儿,这可不是简单的月饼,这可是从宫里面出来的,圣人赏赐给荣国府的呢。别看长得跟普通月饼一样,这可是御膳房弄出来的内造月饼,全荣国府也不过六块儿,可不是谁都能尝到的呢。” “我听说啊,这是瓜仁松油穰的馅儿,比大厨房的手艺不知道强了多少呢。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啊,也就老太太并大老爷、老爷吃了半个,旁的人便是宝玉都还没能吃上呢。我跟你说啊,赶紧地把这个给吃了,这御赐的东西都是有福气、贵气的,吃了定然有大造化呢。” 娘亲忙着伺候人,还记得给自己带好东西,贾小环心里自然感动不已,看着赵姨娘的目光满是孺慕。只不过……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等好东西,又如何能到你手上,更是轮不着我这样的小冻猫子。娘,你是不是偷拿的,怕不是被谁给坑了。”贾小环也不接那月饼,直接抱住赵姨娘的手问道。 “尽胡说!你怎么就是小冻猫子了,我环哥儿也是正经的荣国府二房的三爷。”赵姨娘一听就不高兴地瞪了眼睛,想要抬手拍儿子一下吧,偏又被他紧紧抱着,心中又是一软。她知道,这是儿子担心她犯了错受罚呢。不过,今天这事儿啊,可没人能逮着她。 “我跟你说,方才你是没在荣庆堂,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儿晚上啊,扬州姑太太林家来人了,说是姑太太一病没了,可把老太太给惊着了,当时就一翻眼睛一蹬腿儿的,差点就没了呢。你想想,老太太都这样了,那屋子里的主子、下人们还不都得往跟前儿凑啊……”说到这儿,赵姨娘递了个眼神儿给儿子。 那意思很明白,他们都往老太太跟前儿凑了,那老娘我可不就没人看了。再者说了,出来那么大的事,谁还能在乎一个月饼啊?在老太太他们的眼里,即便是御赐的,那也是年年都有的东西。也就是他们这样的,才会好容易得了一个当成宝贝呢。 原来,这时候姑太太贾敏已经死了。 贾小环听见这消息之后,便明白自家娘亲没有被人坑,自然就放下心来。 他重生回来,倒还真没有想起这件事。毕竟,当年他即便就在荣庆堂,可还是正儿八经的小孩儿,根本不会关注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姑姑死活。 姑太太贾敏既然已经死了,那林表姑娘大概也快要进荣国府了。这位表姑娘一来,那位宝二爷就算是找到缺的那根肋骨了。不过,这跟自个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贾小环旋即将这些都抛到脑后,捧着他娘亲带回来的内造月饼,小心地掰下来一半儿,抻着胳膊递到了赵姨娘的嘴边儿,“娘,你也吃。这些福气、贵气的,咱们一块沾。等日后儿子长大了,咱们都又有福又贵气的,让他们且看着眼馋去吧。” “我的哥儿!”这一番话说得,赵姨娘不免红了眼眶。她在这府上虽说算是半个主子,膝下又有一儿一女,可谁又知道她心里的苦。如今,有了儿子的这一席话,她心里又怎能不安慰?现在,她只觉着自己这辈子,可是没白活呢。 当然,若是女儿探春也能这么跟她说句话,她可就算是心满意足了。只可惜……唉! 就着天上那不太耀眼的月亮,娘儿两个挨在一起将月饼吃了,心里都满是情意。 因着姑太太的死,老太太贾母很是悲痛消沉了一阵子,整个荣国府也因此沉寂了许多。幽居于荣国府角落里的贾小环,就更没有什么人关注了。怕是也只有那“菩萨”心肠的王夫人,偶尔会想起那碍眼的庶子,跟赵姨娘问问他的病情,也好让自己心怀畅快一些。 没错,虽然身体已经大好,贾小环却不耐烦去给那些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安问好,索性便整日顶着一张苍白的病弱脸,吭吭哧哧地装病。为了这雪白白的病弱脸,贾小环没少把赵姨娘的脂粉往脸上拍,可将他娘心疼得不轻。 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大约整个荣国府的上下人等便知道了,环哥儿一病坏了身子,日后怕是要当个病秧子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当长大呢。原本就不是什么得宠的哥儿,不被下人们看重,如今更是得要退上三里远了。 贾小环并不在意这些,他也是吃过苦的,只要每日还能吃饱穿暖,于他便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只是赵姨娘看在眼里,心里就别提有多气愤了,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冲出去找人干架评理,却都被儿子给拉住了。她心里的气难平,干脆没事就拽着儿子数落。好好的身子,干什么非得要装病,弄得现在这样没人关切不说,更是备受冷落,图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个上不得高台的! 被赵姨娘点着脑门儿数落,贾小环也不反驳,也并不跟他娘亲解释,只是乖乖地任她点着,腻着她撒娇罢了。他娘亲不是个精明的,有些事也跟她说不清楚,不如就哄她开心便是了。 想是因贾母非得要将林家的外孙女接过来,王夫人心里颇有些不痛快。她面上不敢表现出来,怕被老太太看出什么落埋怨,只好将火气都发泄到底下人身上。这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赵姨娘。每日里,从早到晚都得伺候在太太跟前儿,少有不慎便要受罚,简直苦不堪言。 贾小环将之看在眼里,心疼之余也决定想想办法。上辈子这时候没心没肺也就罢了,如今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娘亲受苦,却是不能的。 只是,又该如何让王夫人忙起来,没空发闲气呢?! 听闻妹妹贾敏去世,贾赦亦是悲伤了两天。不过,到底兄妹俩也没一起长大,性格上又差别太大,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平日里的来往也少得可怜。是以,赦大老爷很快便走出了悲伤,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一日,好容易研究出一卷古画的真伪,赦大老爷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决定到外面走一走,也好让可怜的眼睛缓一缓。不管怎么说,老爷他也是生得一双桃花眼,累成了老花眼可不成。 第016章 荣国府的大房,或者说荣国府的大老爷夫妇,居住在整个府邸的东边,一座单独的三进大院子。这院子乃是由荣国府的花园子改建过来的,因此院中树木山石随处皆在,房舍厢庑游廊亦皆小巧别致。在这地处北方的京城之中,也算是别具格调了。 若单论这处宅院,赦大老爷住着也并无什么不满,毕竟这也是他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他自幼在祖母跟前长大,到了十岁的时候便搬来这里,此后除了成亲的时候扩建,便再没有搬离过。满意是满意,却只除了…… 凭什么,他堂堂先荣国公的嫡长孙,继承了祖传爵位的荣国府大老爷,放着煊煊赫赫的荣国府正堂不去住,竟沦落到要跟那些马匹骡子做邻居?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便能听见“邻居”们那悠扬隐约的窃窃私语啊。 敕造的荣禧堂让给政老二也就罢了,索性那地方太过端正壮丽,让老爷他去住也住不喜欢,可凭什么要把马棚这等地方安置在他的门边?每回出门,都要跟这些“邻居”们打着照面儿,这叫他贾赦贾恩侯情何以堪?! 因着这些“邻居”们,每当出门时赦大老爷的心情都是郁郁的,是以便养成了他不大爱出门的性子,喜好弄一些古玩字画之物在手中把玩。每逢在屋子里待得不耐烦了,老爷他便喜欢到花园里逛逛,以解胸中的烦闷。 这一日也是如此,赦大老爷收拾好手边的古画,便袖着把折扇,也不叫下面人跟着,孤身往花园中闲逛。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桂花、菊花的花期,很值得欣赏一番。顺便,老爷他还溜着花园的墙边而,想要寻一寻幼年的“玩伴”。 赦大老爷是在祖父祖母跟前儿长大的,自幼便被两老宠溺得有些无法无天,也曾有过钻了狗洞,跑到外面去疯玩儿的战绩。他记得那狗洞便在花园的角落里,掩映在一丛茂草的后头。 不成想,这一番寻觅下来,倒是教赦大老爷又是遗憾,又是兴起。 遗憾者,当年的玩伴狗洞已经寻不见,想必是早已经让人给堵上了。想来也该如此,当日玩得倒是痛快,可事后就连老爷他都挨了一顿胖揍,就更别提狗洞这“同犯”了。 兴起者,却是在那角落里瞅见个小家伙儿,一个传说中应该病得下不来床,此刻却站在那儿扎马步,还扎得有模有样的小家伙儿。这样一个小家伙儿,又如何不让老爷他大感兴趣呢。 “来,来,来,环哥儿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这可是病已经痊愈了?”赦大老爷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折扇,笑吟吟地在一旁也不作声。直到瞧见贾小环收了架势,才向着小家伙儿招招手。 贾小环捏着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水。他虽然已经开始锻炼了,可如今到底时日尚短,不过是扎马小半个时辰,便已经累出一头汗水。不过,好在让他等到了要等的人。 “环儿见过大伯父。”整了整衣衫,贾小环迈着小短腿来到贾赦跟前,深深地施了一礼。当然,以他如今的岁数和形象,这礼虽看得出其中的恭谨,但看出来更多的,却是可爱和逗趣儿。 是以,赦大老爷当场便笑开了,也不说什么免礼,一弯腰便把人给抱进怀里。甚至,他还将人抛起来颠了颠试试分量。感觉到那压手的分量,大老爷才寻了块平坦些的石头坐下,将小家伙儿放在自己腿上,“说说吧,身子到底如何啊?” 人生在世两辈子了,贾小环还从来不曾受过这样的逗弄,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从来,他都不知道大伯父是个这样的,竟然会抱着孩子笑嘻嘻地哄逗。 大伯父的两个儿子,贾琏是否经历过,贾小环他不知道,但他却知道,堂弟贾琮却是从来不曾承受过的。他与贾琮,算是一起长大的,常常混在一起嬉戏玩耍、逃学淘气。自来听贾琮提起父亲的时候,总是一副怯怯的心有余悸的模样。 “怎么了?瞅着我,一脸的目瞪口呆,我抱一抱你就这么叫你吃惊?”赦大老爷心里叹了口气,仍旧笑着捏一把贾小环的下巴。他心里明白,这也不怪人家孩子受惊,实在是他平日里的形象塑造得太好了。唉—— 贾小环回了神,腼腆地向着贾赦笑了。他并不知大伯父为何对儿女都是漠然冷落的,但想必有他自己的苦衷。这事与他并无甚关系,他也不必去弄个清楚,倒是哪日见着了贾琮,可以跟他提一提,说不定能让他们父子之间改善改善。 “大伯父,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贾小环怯怯地揉着两只小手,偷眼打量了一番四周有没有人,方凑到贾赦的耳边,小声儿说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就是不愿意每天去给老爷、太太他们请安,才一直都在装病呢。” “哦?为什么啊?身为人子,每日晨昏定省乃是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为何你竟不愿意呢?环儿啊,这可不是好孩子的作为,你跟大伯父说说,到底是为何?”赦大老爷听了,倒也不立时跟小家伙儿翻脸,反语气平和地详细问道。 许是有话不知该怎么说,贾小环吭吭哧哧了半晌,方赌气似的道:“不、不怨我的。去给老爷请安,回回都见不着面儿,被那小厮训两句话,就被撵走了;轮到太太时,总得在院子里等好久,夏天总是热得长痱子,冬天冻得手脚都肿了呢,等到能进去了,又得给太太抄佛经……可,大伯父,环儿根本就不认识那些字,抄得不好还要被骂。还有、还有老太太……” 赦大老爷本正安静地聆听着小家伙儿的抱怨,心里对政老二夫妇两个颇为看不上。老爷他虽是个不怎么过问孩子的,可每当孩子们来请安的时候,也是立刻就叫进来的。若是赶上天气不好,抑或是心情不好,也会命人传话过去,叫孩子们不用来了。无论如何,却是不会像那两个似的。 此时,忽然听小家伙儿提起了老太太,赦大老爷不由怔了怔眼神,再顾不上鄙视政老二夫妇。耳边仍能听见腿上小家伙儿的抱怨,思绪却早已经飘到了几十年前,自个儿还是小家伙儿的时候。 “老太太那里也是进不去门,每回都是走到上房外面,跪着磕个头便叫回去了,连上房的院门都不叫进去。大伯父,我知道装病不去请安不好,可我就是不想再去了。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喜欢他们。”说到最后,贾小环已经是红了眼眶,大眼睛里噙着水光。 隔着眼睛里水光,他定定地注视着大伯父贾赦,见他果然面容带上了怅然。他贾环不过是个庶子,还是个家生奴才生养的庶子罢了,有如此待遇倒也寻常。可大伯父却是长子嫡孙,听说当年在父母处也不比他强上多少,却是不同寻常了。 赦大老爷确实想到了自己当年,在小家伙儿这个年纪的时候,每当要去给老爷、太太请安,他好似也是万般不愿的。 毕竟,在老爷处,他得到的总是训斥,甚至从来不曾得过一句夸赞,到如今他记得老爷最清楚一句话,便是“看看你弟弟政儿如何如何”;等到了太太处,也跟这小家伙儿差不多,多是在门外磕个头,连个面也见不着。说起来,他倒是该庆幸自个儿当年,好歹背后有祖父祖母撑着,倒是没人敢让他在外面承受那严寒酷暑。 “傻东西,装病能装到什么时候呢,早晚都有要好的一天。再者,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若是叫老太太和老二他们知道了,你还不知道得受多少罪呢。到时候可就不是手脚被冻肿了,怕是得被板子打肿了才是。” 赦大老爷暗自长叹一声,一低头正对上小家伙儿水汪汪的眼睛,心中登时便是一软。他刮一指小家伙儿的鼻头,不赞成地道:“环儿,你还小,许是不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况且,一旦被揭发出来,名声必定会受损,对你的将来没有半点好处。” 当年,便是他有祖父祖母疼爱,却也从来都是对他又哄又劝,却从不曾叫他装病躲避请安的。而如今轮到这环哥儿,身为庶子又碰上那样的父亲嫡母,一个弄不好怕是会被逐出家门的。 “可是,我就是不想去嘛……”贾小环听了也觉得害怕,小身子软软地瑟缩着,将脸埋进赦大老爷的怀里。 大老爷听他嘴上仍然倔强,可心里已经知道害怕了,不由得放下心来。他把人揽在怀里,轻轻地在背上拍了两下,方将人从怀里挖出来打量。这一看,不由得又笑了。 大概是因为要装病,小家伙儿的脸上涂了许多脂粉,方才瞧着不过是白花花的。这会儿心里一害怕可不就掉金豆豆了,又在老爷他怀里胡乱蹭了两下,一张小花脸可是没法儿瞧了。好生笑了一会儿之后,赦大老爷才摸出自己的帕子,将小花脸儿给擦个干净。 “这样吧,我虽没办法叫你不用请安的,也没法去跟你那对父母讲理,倒是不好给你出主意。不如这样,赶明儿等你病好了,我便答应一个愿望,你看如何啊。只要是环哥儿你提出来的,大伯父定然会帮你实现。”赦大老爷说话颇为大包大揽,左右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大愿望,就不信老爷他还弄不成的。 贾小环一听,眼睛便是一亮,忙抱住大伯父的胳膊,仰着小脸儿,一叠声问道:“真的么,真的么,大伯父真的什么都答应?什么都能答应……”这可真是瞌睡了送枕头,大伯父是个好人啊! “额……当然,当然答应。”话虽是如此说,可赦大老爷心里却忽然有些不托底了。对上这小家伙儿这样的眼神儿,老爷他怎么就觉得要有事呢?! 第017章 将小家伙儿送到二房院外,赦大老爷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书房,怔怔地坐在那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直到外面丫鬟进来问“是不是摆膳”了,他才回过神来。 方才,小家伙儿跟他提了一个愿望,倒是没什么艰难险阻的,不过是叫带着他到城外庄子上耍一回罢了。这让原本心中隐约有些不托底的大老爷松了口气,亦不免暗自嘲笑自己想的太多了。那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娃娃,整日里想着的也不过是个“玩”字,还能有什么宏图大志不成。 说起来,过几日便是九九重阳之日,正是登高踏秋的日子。他原本说,等那日带着小家伙儿到小汤山的庄子上去走一走,那里的温泉还是颇为稀罕的。 只可惜被人家拒绝了,反倒是问了许多问题,最后选了个近郊的农庄,说是平日里只吃过那些鸡鸭牛羊猪什么的,这回想要去看看活的长什么样。赦大老爷好笑之余,自然也是一口答应下来。这个年岁的小孩子家,倒也正是对这些小动物感兴趣的时候。 待到饭菜用得差不多了,赦大老爷端着杯酒轻呷,不由便又想到了那小家伙儿。只是,酒品到一半,大老爷忽然就“咦”了一声。却是为何呢? 因着答应了大伯父贾赦,贾小环渐渐地“病”就好了。到了九月初八那天,环三爷的病终于大愈了,可以去给长辈们请安。这也算是他们伯侄两个的叫唤条件,贾小环去请安,赦大老爷就带他去玩儿。 一大早起来,贾小环便在小吉祥儿地伺候下穿衣洗漱,然后用昨晚剩下的糕饼垫了垫肚子。他小小年纪的,跟偌大的荣国府里请安一圈,还不知得多长时候。以前的便算了,现在环爷可再没打算委屈自个儿的肚子。 至于娘亲赵姨娘,则早已经带着小鹊出了门,到王夫人跟前儿等着伺候了。做人家小妾的就是这样辛苦,甭管头天夜里有没有辛苦,翌日早上总是要辛苦的。 收拾好了自己,贾小环也没有带人,独自往贾政的外书房梦坡斋走去。当然,即便他想带人,如今身边儿也没个小厮可带。大概要等到他明年该进学了,娘亲的内侄钱槐才会到他身边来。 从他所住的小院儿到梦坡斋并不算太远,但贾小环仍旧走了一刻钟还要多些。重生回来这些天,他一向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只除了那几日往花园去等大伯父贾赦。这条他曾经日日都要走上两遭的路,此生却还是第一回踏上。若有可能,他真希望这能是最后一回。 方到了梦坡斋的门前,对上的便是门口小厮隐含轻蔑的眼神,以及不加掩饰的敷衍态度。曾经的他也许会心生怨愤,可如今的贾小环却并不在意这个,只站直了身子,道:“我来给老爷请安,你去通报一声。” 他经历过的已经太多了,早已经将自己牢牢地包裹起来,哪里是这等小人物能够伤到的。 这一回倒是出乎贾小环的预料,小厮不过进去了片刻,便出来说老爷叫他进去。贾小环原本还以为,今儿又是得白耗一阵工夫,然后便能甩袖走人呢。 暗自在心里不耐烦地皱眉,贾小环跟在小厮身后缓步进入院门。以往,他总是为了跟上小厮的步伐,慌乱踉跄地捯着小短腿儿;可如今,贾小环丝毫都没了跟上去的意思,气定神闲甚至是刻意放缓了脚步。如此一来,自然被小厮落下来挺远。 待贾小环走到书房门前,果然见那小厮在等着,不敢独自进去。本来嘛,他一个做奴才的,不顾忌着小主子的步伐,反自个儿一径地迈大步,这可不是为奴之道。收到小厮一个气怒的眼神,贾小环却不吝于给他一个微笑。 “给老爷请安。”重活一世,这还是第一回见贾政,贾小环却没有什么心情澎湃之感。动作规整地见了一礼之后,便垂首立在贾政面前,等着听他训话。这个人,他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的。 而贾政也没有让他失望,面目整肃地端坐在书案后方,声音严厉地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如你这般一大清早便浑浑噩噩、拖拖拉拉,那便是浪费大好光阴,小小年纪便如此顽劣,简直不可饶恕。今日若非为了等你,耽误了不知多少公务,真是不成体统。” “老爷是要上早朝了么?”贾小环微微抬起脸,满是天真地问道:“我听琏二嫂子说,当大官的每日都要上早朝呢,所以早上才会那么忙,老爷也是大官吧?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早早过来,不敢再耽误老爷的早朝。” 屁的公务!当了半辈子的官,也不过是从正六品爬到了从五品,甚至一辈子都没能摸到上早朝的资格,一大清早的能耽误什么公务?!还没人说他胖呢,这都已经喘了起来,还要脸么?! 本来正准备对庶子大加训斥的政二老爷,猛然间就被噎得说不下去了。旋即,他便颇有些恼羞成怒地斥道:“整日里也不知都跟那不学无术的学了些什么,一点都不知道上进,反跟那歪门邪道上下功夫。好在这个家不用指望你,不然就真是家门不幸了。还不赶紧滚出去!” 终于能走人了!贾小环痛快地答应一声,留下气得胸闷气短的贾政贾存周,自个儿脚步轻快地走了。他就说贾政今儿怎么赏脸见他了呢,如今听着那些指桑骂槐的话,大概是大伯父跟他说了什么,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有了这么一回,日后他若是再来请安,大概仍旧是要吃闭门羹的吧。 一大清早的,气着了一个贾政,贾小环不由便觉得真正神清气爽起来。便是接下来要去见王夫人,也觉得没有那么不耐烦了。 …… 心情愉悦地从梦坡斋出来,贾小环迈步往西北方向走,王夫人日常起居的院子就在那边。 虽然此时也只是朝阳初升,荣国府的下人们已经忙活起来。贾小环这一路上,没少有丫鬟婆子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却鲜有哪个同他打声招呼的,更别说给他这个三爷见个礼问声好了。若是当年,贾小环自然是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少不得就在王夫人面前带出来,然后就免不了要受她的训斥、处罚。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要带累他的娘亲。 王夫人的院门,比贾政的书房难进得多。贾小环叫小丫鬟进去通报之后,足足立在院门处等了将近一刻钟,方才见有个二等丫鬟出来,将他叫了进去。可即便是得以进了院门,想要进到房里去给王夫人请安,仍旧还是要被晾在门外等一等的。 好在,如今乃是九月初,早晨这时候不冷不热的,贾小环倒是没受罪。若是再晚一阵子,怕就要吃苦头了。 见到王夫人的时候,她已经打理停当了,面色整肃地端坐在正当中的主位上,捧着一碗热羊奶子慢呷着。即便是听见了贾小环进来的声音,也没有递个眼神过去的意思。在她的身周,高高矮矮地立着十数个丫鬟婆子,这其中便有周、赵这两位姨娘。 贾小环向着王夫人见礼,就如方才向着贾政见礼一般,并没有跪下磕头。当然,按照日常礼数来说,他也并无失礼之处,毕竟男孩儿家的膝盖和头颅其实还都比较金贵,用不着每日请安都跪着磕头的。不过,以往都是行跪拜礼的,如今这一变换,又怎会不引人侧目? 旁的丫鬟婆子们便不说了,便是那正专注于自个儿热奶子的王夫人,亦是飞快地扔了个眼神过来。她自然很是不满,这小贱种许久不来给她这嫡母请安也就罢了,今日既然来了,却连个头也不知道磕,可见是这阵子把心给养大了啊! 不过即便心里再不痛快,王夫人面上也未表露出来,只是愈加放慢了呷饮热奶子的速度。她如今有正经事忙着,却是瞧不见眼前不相干的人,且叫那小贱种等一等再免礼吧。太太既然都当看不见了,边上的丫鬟婆子自然不会多嘴去提醒她,下面的环哥儿还弯着腰呢。 赵姨娘虽也诧异于儿子的不跪,可此时见太太她们竟都将儿子晾在了那儿,不由得就将诧异丢到了一边,心里就只剩下心疼和恼怒了。就当她忍不住了,想要觍着脸上前提醒太太一声时,刚要抬起脚就不由得又收住了,好悬没让她趔趄一下。 为何呢? 她那没人理会的儿子哟,根本就没用太太招呼,竟然自个儿就直起了腰。赵姨娘只觉得眼前一黑,真想就这么晕过去,不管这倒霉儿子了。 这太太本就不喜欢环哥儿,又爱找由头挑他的错儿,更是隔三差五地就要罚一罚。这回这么明显的不守规矩之处,还不得让太太狠狠地抓住,待会儿不知道得怎么罚环哥儿呢。一想到这个赵姨娘便满嘴发苦,儿子犯了挨罚,她又怎么能逃得过,还不是得替他撑着,好歹能让儿子少受些罪。 果然,王夫人终于正眼看了看直挺挺立在她面前的下贱种子,心中气恼之余,也不免觉得好笑。这不过几日工夫,也不知是谁给他吃了什么药,胆子倒是大了起来,只可惜啊……脑子却是越来越不清楚了。 当即,只见王夫人将手中的小碗随手递给一丫鬟,又接过另一人递上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接着便是有丫鬟递上茶盏来,她接过来饮了漱口,然后吐到丫鬟端着的漱盂中,最后又净了手才算完事。也是待到此时,她方才开口说话,语气亦是十分平淡。 “环哥儿如今年纪一日日大了,于规矩上却是愈发不如往日。赵姨娘,老爷信任你,才将哥儿交给自己教养,你便是如此教养的?待来日哥儿再大一些,可还成什么样子,我看你到时如何跟老爷交代。往日几番几次的我都不同你理论,你倒是越发得了意,让哥儿越发不成体统了。” 赵姨娘听了面上便是一苦,上前一步跪倒在地上,忍气吞声地听着王夫人的教训。一大早上的便要受这样的恶气,且等着她回去的,非得打这孽障几巴掌屁股不成。 王夫人却不管她心里如何想,缓缓说道:“赶明儿等我回了老太太和老爷,给环哥儿也得配上几个教养嬷嬷。咱们这样的人家,成不成器的且先不说,这规矩却是万不可废的。如今哥儿年纪小还不显,等日后成了人在外面行走,若是再这样不懂规矩礼数,那丢的便是整个荣国府,整个贾家的脸,那罪过可就大了,谁都承受不起的。” “至于今日的事,却也是不能放过的。”王夫人睨了一眼仍旧稳稳站着的贾小环,心中万分的不痛快,微微阖眼挡住如冰的眼神,“我这里有本佛经,环哥儿这便去抄写一遍,也好能陶一陶性子。” 她自然知道贾环尚不会识字写字,说是抄写经文,不过是照着描罢了,能陶什么性子?再说了,又有哪家的太太会叫小孩儿整日里抄写佛经的,难道不怕还没陶冶了性子,倒是先移了性情,闹着要出家? 王夫人当然不在乎这些,这跟她又有何干呢?若是可能,她倒想这下贱种子能早早儿出家当和尚去,也省得在她面前晃荡着惹人烦,日后怕是还要跟她的宝玉起纷争。 贾小环仰起了脸,并不如方才在贾政处的故作天真,只面色平静地说:“还请太太容后片刻,我还要到荣庆堂去,给老太太请安,待请了安之后,再来给太太抄写佛经。”他心里自有算盘,且叫王氏等着吧,今儿她若还能瞧见小爷才怪。 孙儿去给祖母请安,王夫人自然是不敢拦住的,当下便宽容大度地应了。只是,为防着贾环偷跑什么的,还叫了身边大丫鬟金钏儿跟着。名义上,说是怕哥儿没人跟着,路上有什么事不方便。 “环哥儿,你今儿的胆子可真是够大的了,病了这一回莫不是吃错了什么药?我可是瞧见了,太太方才叫人去取那本最厚的佛经了,想来便是给你准备的呢。”金钏儿走在贾环的身边,却偏要比他抢先半个身子,说话间语气也是颇为随意,听不出有多少恭谨。 她见贾环只埋头走自己的也不理她,便越发活泛起来,又道:“你今儿倒是耍了回威风,待会儿自己受罪就不说了,你就不替赵姨娘想一想?她这会儿啊,可还跪在那儿呢,也不知道太太什么时候才叫起。即便是叫起了啊,还不知接下去要挨什么罚呢。啧啧……” 贾小环听了这话,方才看了她一眼,却仍旧没有理会。这丫鬟说话的语气若不那么幸灾乐祸的,他说不得倒要感激一二了,只可惜……想到了娘亲赵姨娘,他不由得握紧了拳。 从王夫人的院子往荣庆堂走,贾小环穿过后廊上的东西角门,途径了珠大奶奶李纨和兰哥儿的院子。曾经,这地方他倒是来过几回,都是来寻兰哥儿玩儿的。 出了西角门便是一条南北宽夹道,道北是一面粉油大影壁,道南则是倒座的三间小抱厦。 北面的粉油大影壁后面就是贾琏的院子。这地方因有着一头母老虎,又没有什么年龄相仿的玩伴,是以他虽在荣国府生活十几年,却是从来不曾踏入过一步的。 南面的三间抱厦,日后当会是那几位姐妹的住所,如今却还是空着的。这三间抱厦,贾小环倒是曾经踏足过一间,只那间抱厦的主人却并非他的同胞姐姐。 再往前走是一处东西穿堂,贾母的荣庆堂便已然在望了。 第018章 穿过南北夹道,贾小环又向南绕到荣庆堂的垂花门外,方才算是正式踏上了老太太贾母的地盘。穿过垂花门,又过了穿堂、花厅,便被看门的小丫鬟拦住。再往里便是贾母的上房了,他贾环是没资格直接进门的。 被晾在上房的院门之外,贾小环也并不在意,索性两边的廊下皆悬挂摆放着许多花鸟,倒也不让他无聊。至于跟随顺带监管的金钏儿,则早已经进到了上房的院中,叽叽咋咋地同不知谁闲话起来。 待到被去通传的小丫鬟叫进去的时候,贾小环内心还是有些诧异的。毕竟,自来他过来向贾母请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见上十回都算难得。而这可怜的区区几回,还要将逢年过节以及贾母的寿辰算进去。如今,他这不过是报病月余而已,可不会认为是贾母想他了。 心中的疑惑,贾小环也不过是一闪便将之抛到了脑后。他对贾母那老太太有什么想法并不在意,两人从来都不过是个面子情。甚或,连面子情也不过是虚的罢了。重活一辈子,贾小环没打算再配合她,去演什么祖慈孙不孝的把戏。 如今已经时入九月,荣庆堂上房外的竹帘已经换成了锦缎的,上面绣着富贵满堂的图案,分外的花团锦簇。门边的一个丫鬟一掀门帘,也未扬声通报便叫贾环进去。 贾小环进了房门,还未绕过外间儿的屏风,便听见里面有那祖孙两个的说笑声。当下心中不由又是一奇,身边都有了那凤凰蛋一样宝贝的贾宝玉,贾母为何竟还允他这猫嫌狗厌的进来了? “老祖宗,您就再派人去一回吧,定要将林家妹妹接过来才是。我总听您说林妹妹如何如何,心里不知道有多喜欢,早就盼着见林妹妹一见了。只可惜,林妹妹跟着林姑父和姑妈,一直都住在南边儿。如今正好姑太太没了,林妹妹孤苦伶仃地一个人,不知道得受多少委屈呢,您可不得赶紧将她接到咱家来,一则能让林妹妹安然长大,二则也能圆了孙儿我的心愿啊。老祖宗,求您了,老祖宗……” “好、好、好,你慢着些,当心摔着了……放心吧,宝玉。老祖宗已经往你林姑父那里送了信,这时候怕是已经该到扬州了。待你林姑父看了信,想来用不了多久,你林妹妹就该到咱们家来了。到时候,就让你好好见一见。不是我夸奖,我那外孙女只要有你姑妈八分,那便是天下都少有的呢……” 只听这一番对话,贾小环便能想象得出,贾宝玉是如何腻歪在贾母怀里撒娇打滚的,贾母又是如何对他宠溺有加、搂抱爱抚的。 说起来,曾经的他对此不知道有多羡慕嫉妒,总是恨不能以身代之。无他,贾宝玉还比自己大了两岁,却能那样毫无顾忌地同祖母撒娇,而他贾环呢?呵呵,连见一面都难。明明同样都是孙子,不过是一个嫡庶之分,那便是天壤之别啊。 好在,他如今已经想开了,亦明白长辈的这般宠溺,是福是祸还在两可。 耳边听着里面的闲话,贾小环脚步缓缓地出现在贾母面前,顺带的还看见了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大伯父贾赦。看到了他,贾环心里才有些明白,今儿自己能进到这上房来,怕就是沾了这位大伯父的光。 仍旧是想着贾母躬身施礼,贾小环又扭身向着赦大老爷见礼,也省得去等贾母免礼。果然,待他已经被大伯父叫起身时,贾母才仿佛瞧见了他,给了他一个正眼。为此,贾小环难免心中委屈,偷偷递给赦大老爷一个带着水光的眼神。 戏,还是得演下去啊! 赦大老爷收到那小眼神儿,好悬没笑出来,连忙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掩住自己上翘的嘴角。这小家伙儿倒是上瘾了,竟还跟他装可怜儿,也不怕挨了老爷他的揍。唉,若非那日想到这孩子对一水儿长辈的称呼,他怕也琢磨不出这小家伙儿的心思。 你瞧瞧,这还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呢,叫祖母就是老太太,叫他却就是大伯父了。这说明什么?赦大老爷不愿再往深里想,但这小家伙儿怕是没将老太太看得太亲啊! 只是……贾赦抬眼瞧了瞧上首的贾母,又扫一眼四下里的丫鬟婆子们,心中暗自摇头。只是,这个家里面,怕是没人会在乎这个吧。毕竟,一个贱妾教养长大的庶子罢了,谁又会在意他有什么想法呢?就好比…… 贾赦的眼神蓦地一暗,就好比当年的他一样,即便是嫡长子又如何?只要不是在他们夫妻两个膝下长大的,那便好似不是他们亲生的一样,该如何冷落就如何冷落,该如何作践就如何作践,谁会在意他的想法呢? “你如今既已经病好了,日后便该注意着身子。小孩子家家的,整日病怏怏地成何体统。说起来也是你姨娘不管用,整日里也不知胡乱个什么,连个小娃娃也养不好。那三丫头与你是一母同胞的,看她的身子多康健,从小到大便没叫过两回大夫。”贾母本就不喜贾环,方才又见她不待自己发话,便去给贾赦行礼,不免更加不待见他。是以,皱着眉头便是一番数落。 贾小环不愿意与她打缠,只缩着身子垂着头,装出一副怯懦小家子气的模样。他的这副做派,尤其能让这老太太看了放心的。只是赦大老爷大概是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却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说话了。 “老太太,那怎么能一样。咱们不说宝玉屋里有多少人伺候,就咱家那几个姑娘身边,也是自幼多少丫鬟婆子、奶妈妈、教养嬷嬷伺候着的。可我怎么听说,环儿身边连个支应事的大丫鬟都没有?哦,当初倒是有个奶妈子,后来好像还给辞了。” “环儿还这样小的年纪,身边也没个丫鬟小厮,全凭着他姨娘,带着两个小丫鬟伺候,能顶什么用?”赦大老爷说着,面上不由痛心疾首起来,“老太太,以往总听您说,老二家的是个好的,比我那邢氏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可她就是这么对待庶子的,连个丫鬟都不给配?我怎么瞧着,她比邢氏可是差得远了,起码我那琮儿身边儿该有的丫鬟、嬷嬷可一个不少。” 贾母本就打算再数落几句,就叫贾环回去了,免得让他在这里扰了她同宝玉取乐。只此刻贾赦这一番话说出来,登时将她噎得不轻不说,心中也不由得不多想。 这贾赦他是什么意思?逮着这屁大一点的小事,莫非要为邢氏谋权不成?还是说,贾赦的心里还有别的企图?莫非,他还打算败坏政儿的名声不成? 没错,贾小环这个孙子没人伺候,就是屁大点的小事;没错,贾赦方才那番话也绝不会是为了贾环,定是别有图谋的;没错,在贾母的心里,贾赦贾恩侯——赦大老爷就是这么心怀不轨。 “胡说些什么!你一个男人家,这后宅女人家的事情又懂得了什么?环哥儿身边没人伺候,还不是他那个姨娘作的孽,多少体贴细致的丫鬟都给撵走了,怪得了谁?你也别说他环哥儿如何,琮哥儿又能好到哪里去?镇日里黑眉乌嘴的跟个活猴儿一样,你倒说你那媳妇顶用,不知要多少人笑掉大牙了。” 贾母数落起大房这夫妇两个的时候,向来是不怎么留情面的,当下便说得赦大老爷面上无光。贾小环在一边立着,只当是看戏一样,心中也不免替这大伯父心酸。 哼,贾母如今这般看不上大太太邢夫人,那当初又是谁死乞白赖地定下了这么个大儿媳妇的呢?若说是大伯父自己,贾小环是十万个不信的,他能看得上姿容平平的邢夫人才怪。那这个荣国府里,还有谁能左右得了大伯父娶妻?也就是贾母他们夫妇两个了。 明明这么不待见的一个女人,却又偏偏要让大儿子将她娶进门当继室,贾母图的又是什么?难道她是脑子有些问题,有些自虐倾向?呵呵,那答案简直不言而明好么! 贾小环正暗自腹诽,又听见贾母不耐烦地道:“罢了,罢了,你既懒怠往扬州跑一趟,那便回去好生歇着吧。左右都是我那敏儿命苦,到了最后也没能见上亲人一面不说,身后连个祭奠的亲人也没有。便是我那可怜的外孙女,也不知要怎么进京来。唉,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就生下那么个不孝的,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疼死我了……”说到最后,又悻悻然抹起眼泪来。 以往她使这一招,贾赦不管情不情愿,总是要把她的吩咐接下的。毕竟,她乃是他的亲娘,若是他胆敢不应,那本就败坏殆尽的名声,怕就再也不能要了。可今儿的赦大老爷,却是出乎了贾母的意料。 “老太太既如此说了,那我这便告退了。原本嘛,我虽不曾任了实职,但到底头上顶着爵位呢,老二一个小员外郎出京都麻烦得紧,更别说是我了。难得老太太体恤老二的时候,也能体恤我一回,真是叫我都快摸不着北了。环儿啊,还不快点过来扶着大伯父,省得大伯父待会儿在自家府里迷了路,万一走到了荣禧堂可怎么好。” 贾赦说罢,便拽着贾小环的手,将人拉出了这间上房。倒也不是老爷他多事,今儿他这么顶撞了老太太,她还不知得发多大火儿呢。若是把这么个小家伙儿留下,指不定得被迁怒成什么样子。大老爷他心地善良,对这个恐将受无妄之灾的侄儿看不过,干脆将人给带走。只给那老太太留下贾宝玉那宝贝蛋,祖孙两个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第019章 贾小环满心诧异地被大伯父贾赦拉着走出了贾母的上房,紧捯着小短腿儿方跟上他的步伐。他仰着脑袋望着赦大老爷的背影,发现自个儿越发有些看不明白这位大伯父了。 整个荣国府,上上下下主子奴才约千余口人,最最在意这个家的,大概也就是他这位大伯父了。别的暂且不说,单说孝顺这一点,便是贾政那贾母的宝贝儿子怕也是比不上大伯父贾赦的。不说他有多没出息,有多浪荡纨绔,有多不务正业,他至少听了贾母的吩咐,偏居在荣国府的一隅。 如今,贾母都已经使出了眼泪大法,嘴上也是软硬刀子齐出的,这便是出大招了。按照以往的惯例,贾母不管有什么吩咐,这位大伯父不管情不情愿,都应该一口答应下来的。 可今儿却是怎么了? 同样的疑惑,也溢满了贾母的心中,但同时充斥着的,还有不可置信和愤怒。这可真是反了天了!什么时候她这老太君说话竟这么不管用了,又是什么时候老大那孽障竟然敢对她这亲娘撂脸子、甩袖子走人了?! 贾母心里恼怒异常,却又摸不着贾赦出气,有心迁怒身边之人吧,跟前儿又只有个宝贝儿宝玉,她哪里舍得迁怒。可胸中堵着的这一团气,若是不发出去,她大概几天都睡不好觉。 “鸳鸯,给我吩咐下去,我这阵子身上不舒坦,日后便不要环哥儿来请安了。”舍不得贾宝玉,好在方才屋里还有个贾环,贾母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迁怒对象。况且,这贾环今儿对她也是无礼极了,来了不知道跪下请安,走了不知道躬身告退,端得是个上不得高台盘的。 而不叫贾环再来请安,这便是向阖府上下表情,她这位老太太算是彻底厌弃了贾环。可以想见的是,这本来就不起眼小冻猫子一样的贾环,日后怕是更是不会被府上的主子、下人们放在眼里,有的是罪给他受呢。 当然,这也不能怪她这当祖母的不慈祥,要怨也该怨他自个儿跟那贾赦。什么玩意儿嘛,怎么贾赦一拽就给拽走了,难道就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这府上是谁说的算? 贾母的这一吩咐,贾小环并不知道,知道了也只会鼓掌欢呼一声。他刚随着贾赦出了上房的院子,便见金钏儿便上前了两步。她不敢在大老爷面前放肆,只好冲着他使眼色。那意思便是,让他赶紧跟赦大老爷告退,然后随她回去给王夫人抄佛经去。 贾小环对那殷切的眼神视而不见,反对着金钏儿漏齿一笑,压根儿没有随她回荣禧堂的意思。他本就打算到过荣庆堂之后,便去大伯父那里躲一日的。什么抄写佛经,环爷他没那个兴致。 至于躲过这一日之后怎么办,那便要看明日农庄之行顺不顺利了。 眼看着贾环越走越远,金钏儿急得直跺脚,强忍着心里的不情愿,快走两步追到了大老爷身后。以大老爷的名声,凭她这个长相,她是真不愿意往他跟前凑合,可谁叫这环哥儿作死呢,竟然敢将太太的吩咐当耳旁风。害得她不得不出头,不然看丢了环哥儿,她又该如何跟太太交代? “回大老爷,太太那边儿还等着环哥儿回去抄经呢,您看……”金钏儿生怕被大老爷惦记上,将一张小脸儿埋得深深。她虽是个有心思的,可大老爷却不是个好选择,更何况……宝二爷不还在那儿站着嘛。 赦大老爷却没在意这小丫鬟,压根儿也不知道老爷他已经被嫌弃得不要不要了。他心里本就不痛快,此刻又听见什么抄经的话,不由更加有气。冷着眼睛扫一眼金钏儿,大老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斥道:“抄个屁的佛经,谁家的少爷四五岁就抄佛经,老二家的吃撑了是吧?滚!” 说罢,便不再理会金钏儿,一把拎起贾环抱在怀里走了。这小家伙儿也是可怜见儿的,那日便跟他说过给太太抄佛经什么的,他原还没当真,却没想到啊! 金钏儿被那一声“滚”吓得不轻,嗔目结舌地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只瞧见一张白皙的笑脸儿,那是趴在大老爷肩上的环哥儿。登时,心里的惊吓便去了大半,只剩下被嘲笑了恼羞成怒。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她好歹是太太的一等大丫鬟,竟然被环哥儿给嘲笑了,简直不能忍。 不说自觉受辱的金钏儿如何回去跟王夫人告状,单说赦大老爷同贾小环两个。问清楚这小家伙儿还没吃早饭,大老爷便带着他去了大厨房。 厨房里已经过了忙活的时候,但有大老爷在那儿站着,厨子们也不敢怠慢,手脚利索地准备出几样粥菜。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饭食,贾小环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待遇的差别啊。不说上辈子如何,他环爷重生回来这些天,这还是头一回吃上了刚出锅的饭菜。 饱餐一顿之后,仍旧是在花园的那处角落里,伯侄两个排排坐着晒太阳。 “大伯父,您不想去祭奠姑妈么,为什么?”对于那位从不曾见面的姑妈,贾小环心中并无多少怀念,如今不过是找话说罢了。 赦大老爷倚在一块山石上,眯着眼镜望着不知什么地方,神情颇有些茫然,口中却清楚地回答道:“那哪里是要我去祭奠你姑妈,不过是为了不跟林家断了关系而已。哼,可这如今的荣国府,又不是我的荣国府,我犯得着去给政老二跑腿儿么?” “况且,本来我去一趟也没什么,可看见宝玉那副样子,我便不打算跑这一趟了。什么叫正好姑妈去了,合着我妹妹死得正好还是怎的?再说,林家又不是没人了,把闺女送过来寄人篱下的,还不知往后是个什么结局呢,我可不去做那恶人。” 事实上,赦大老爷他这次回了贾母,更多也是一时冲动。若非有个贾小环在那儿,让他亦颇为有感于自己的遭遇,说不得他一瞧见老太太哭天抹泪,他便答应南下扬州去了。事后,大老爷原本以为自己会后悔,却没想到……后悔虽然有,更多的却是一股轻松痛快之感。 贾小环颇有些惊奇,他向来都认为,这位大伯父虽是个顾家的,却并非是个眼明知事的主儿。如今听了这一席话,倒是很让他刮目相看了。只是,他既然不是个昏聩愚昧的人,到后来又为何会落得个充军边城的下场呢? 这个疑问并无人为贾小环解释,他亦不知道自个儿在其中起到了作用。在跟着大伯父贾赦黏糊了一天之后,第二日便是九月初九重阳之日。一大早天还未亮的时候,伯侄两个已经坐上了前往城郊农庄的马车。 在路上,贾小环方才知道,这回他们要去的农庄,并非是荣国府公中的产业,而是他大伯父的私产。也是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荣宁二府最有家底的,并非是老太太贾母,而是这位深藏不漏的大伯父。只是,太过深藏不漏了也有不好的地方。 至少,如今荣国府上下便都知道,大老爷是个很能花银子败家的主儿,阖府的主子加一块儿都比不上他能费钱。成日间不是寻摸些古玩字画,便是搜罗些漂亮姑娘做妾,嘿,这哪一样不得成百上千的使银子?也就是太太会持家,不然这整个荣国府还不得给他败了! 只是,又让贾小环疑惑的是,到了日后荣国府抄家的时候,大房似乎也并没有抄出多少家产,难不成都让他大伯父给败光了?还是说,这其中尚有什么内情?尽管心中疑惑,但贾小环也并没问出口,况且如今什么都还未发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农庄离得并不近,尽管早早便出发,可还是时近晌午方才到了。因已提前通知过庄上,早有管事的候在庄外,恭恭敬敬地将两人迎进去。庄子有一处前后三进的宅院,乃是主子们过来时起居的,如今正厅里已经摆好了酒饭。 一顿地道的农家菜,贾小环却是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地便往窗外、门外张望,显然是对农庄的乡野风情颇为好奇向往。赦大老爷看着他那坐立不安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干脆也不再拘着他,命两个小厮跟着,又叫农庄管事的儿子领着,让他到外面疯去。 这个年岁的小家伙儿,正该是这副模样才对呢! 得了大伯父的话,贾小环便再也坐不住了,把筷子一丢便跑走了。他来这农庄,心里是挂着事的,若是不先了却了那心事,是如何也安不下心来的。 “哎呀,原来活的鸡是这个模样。小五儿,你不是说庄子上还有鸭子、鹅、猪和驴吗,它们在哪里,快带我去看。哦,对了,还有牛是不是?你会不会放牛啊,有没有骑过牛?我想骑啊……” 听着小家伙儿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赦大老爷的笑容慢慢敛下来,端起了就被呷饮。 第020章 “不就是骑了骑牛嘛,至于傻乐成这样么?”回程的马车上,赦大老爷忍不住戳了戳小家伙儿脸上的酒窝,“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子,玩儿起来便野得不行,今儿要不是我叫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回城了?” “恩,好玩儿!”因找到了心中所想,贾小环一路上都笑意盈盈的,被人戳了酒窝儿也不生气。不过,他却没有在农庄久留的心思,巴不得快快地回到荣国府去,让自己的计划开始进行。 赦大老爷觉得好笑,便连心中的那一点郁愤不甘也抛到了脑后,索性同小家伙儿闲话起农庄的事来。他当年如贾环这样年纪的时候,也是常常被祖父祖母带着到处玩儿的。那时候的时光,真是美好得……让他都不敢轻易去回忆。 因路上的耗费,伯侄两个回到荣国府时,已经是九月初十的半下午了。这两日虽没在府上,贾小环却也大概能猜到,娘亲赵姨娘怕是要受些罪的。果不其然,他才方一跨进院子里,便听小吉祥儿说了,娘亲昨日被罚了跪,跪的时间有些长伤了腿,怕是得两天下不来床呢。 贾小环闻言不由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往赵姨娘床前来。说起来,也是他前日任性了,才叫他娘受了这无妄之灾,被王氏那女人逮住由头,好好地欺压了娘亲一番。临到赵姨娘门前的时候,贾小环略顿了顿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踏进去。 娘亲,也只是这一回了,往后儿子再不会叫那女人在你面前作威作福。 “你个不着家的野小子,倒还知道回来。”赵姨娘本歪在床上唉哟着,一见着儿子了便就忘了疼一样,探身伸手将人抱住,窃窃地问道:“快跟我说说,都随大老爷去了哪儿,饿没饿着累没累着,得着什么好东西没有?真是,也不知道你哪儿投了大老爷的缘,这府上那么多爷们儿,他自个儿的儿子就有俩,却偏偏带了你去踏秋。” 贾小环见她这样,却闭口不提自己遭的罪,只拉着他问东问西的,不由得鼻头发酸眼眶泛红。这让他赶紧一低头,将脸埋在赵姨娘的怀里,闷着声音说着自个儿这两天是怎么玩儿的,见到了多少新奇的东西。 只是,说着说着便有些说不下去了,贾小环抬起那双泛红的眼,抱着赵姨娘低声道:“娘,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再也不会了。” 儿子这么贴心孝顺,赵姨娘哪曾受过这个,当下便掉下泪来。她却偏偏嫌自个儿丢脸,用力抹了抹脸,又拧了儿子脸蛋儿一把,故意恶声恶气地骂道:“你这没脸的种子,老娘受这些苦哪是因为你,还不是那边看着老娘得老爷的宠,心里嫉妒的罢了,又关你什么事……” 打从农庄回了荣国府,日子还是要那么过的。因着目的已经达到了,贾小环便又忍不住病了,不再每日去向贾政和王夫人请安。这么着三两日也就罢了,可时间略长一些,王夫人便不干了。她且等着寻贾环的不是呢,上回重阳节前就叫他躲过去了。怎么,这还打算躲一辈子不成? 这一日,王夫人又叫赵姨娘去一边跪着捡佛豆,另将周瑞家的叫过来,吩咐道:“去,请个大夫去瞧瞧环哥儿,这三天两头地便病得起不来可怎么好,且得让大夫给好好诊治诊治。”若是胆敢装病,那可有的那孽种受的。 周瑞家的答应一声,斜眼瞥了瞥赵姨娘,见她果然僵了身子,面上便露出不屑之se。便是爬上了老爷的床又如何,还不是连她这个陪房都比不上。哼,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个什么德行,就想着要当主子,如今还不是连个奴才也不如?当年若是换成了她…… 王夫人擎等着周瑞家的将人给自己带过来,却没想到这人回来的还挺快,且是吱哇乱叫着回来的,这便叫王夫人的脸色不好看了。一待周瑞家的进到屋里,便冷声斥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太太,太太啊,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啊……”周瑞家的却是没心思主意自家主子的脸色,一进门便冲到王夫人面前,惊慌失措地一张脸已经惨白,口中语无伦次地道:“天花,天花……太太……出天花了啊……” “啪”地一声,王夫人失手摔了捧着的茶碗,猛地瞪大眼睛指着周瑞家的鼻子,“你在胡说这什么,什么天花,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得到天花的,真是胡说八道。 不过,王夫人旋即又想到了贾环,莫非是那个孽种得了天花不成? 周瑞家的此时也缓过来些,腿一软跪在王夫人面前,颤抖着声音道:“回太太,是天花,是赵姨娘身边的小鹊,是她得了天花呀。方才我已经叫大夫看了,大夫说小鹊脸上已经出了皮疹,他不敢诊治,已经告辞了啊……哦对了,临走前说是这病传染得很快,要赶紧将人隔离起来。” “真的是天花?!”王夫人听了也是脸色大变,拨弄着佛珠的手指猛地一挣,让她不由地呼痛起来。但这疼劲儿也让她醒过神来,蓦地将眼神儿转向了傻愣在一旁的赵姨娘。王夫人再也维持不住,神色慌乱地尖声吼道:“快,快把这贱人拉出去,关到他们那院子里,谁也不许再出来。” 天花是个什么毛病,王夫人却是清楚的。凡是染上那病的,便是个九死一生的下场,便是能熬过来的,脸上也得落下一堆麻子。更可恨的是,那病太容易传染了,稍不注意便会祸及全城,更别说他们小小一个府邸了。 而如今,赵姨娘的贴身丫鬟得了天花;而她,却整日里叫赵姨娘来立规矩。她的老天爷、佛主菩萨啊——这可怎么得了!若是赵姨娘也染上了天花,再传到自己身上,那、那…… 想到此处,王夫人的眼睛翻了翻,好悬没有一口气厥过去。但她挺住了,如今这么紧要的时候,可轮不到她昏阙了万事不知的。一面命人将赵姨娘拖拽着带走,王夫人一面又命人拿着荣国府的帖子去请太医。这种时候,还是得请太医来看看,她才能放下心来。 目送走了惊慌失措的周瑞家的,贾小环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他那日去到农庄上,特意挑的便是牲口多的庄子,为的就是那长在牛身上都痘痘们。也算是他的运气不错,还真碰上了一头刚生下崽子的母牛,手头上便有了那两卷沾着牛痘浆液的帕子。 …… 没错,贾小环之前刻意与大伯父贾赦碰上,又借重阳踏秋之机去到饲养牲畜的农庄,为的便是这牛痘了。 当年,他是被师父种过牛痘的,是以知道人若染上了这个,发病的时候同天花是十分相似,很容易便会混淆。只不过牛痘的症状却轻了许多,并且不会有性命之忧,反还能因祸得福,再不会被天花那等恶疾侵扰。 在农庄寻得牛痘之后,他回来便给小鹊那丫鬟种上了,为的便是能从荣国府脱身。以他对贾母、王夫人等人的了解,知道他贾环身边有人染上了天花,必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这起子人都撵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庄子上去,免得遗祸整个荣国府。 小鹊还仅仅是个开始,很快娘亲赵姨娘也会病倒,然后……呵呵,也不知道那王夫人该受有多大的惊吓。这么会儿工夫,大概周瑞家的已经将天花的事禀报上去,想来他娘亲也该被送回来了。 事情也确实不出贾小环所料,他刚从床上下来,就听见小院门外的嘈杂声。然后,不过眨眼工夫,赵姨娘便已经被两个婆子推进了院门。紧接着,那两个婆子便好像沾了什么秽物一样,满是嫌弃地甩着手,嘭地一声将那院门给摔上。贾小环站在房门口,尚且能听见那哗哗啦啦的铁链锁门声。 赵姨娘的面色已经惨白,顾不上自个儿被推倒的疼痛,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三两步便抢到了儿子跟前,一把将人紧紧抱住。但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将儿子拉开一些,揭领子捋袖子地好一番检看。待到没瞅见儿子身上有痘疮,才仿佛松了口气异样,半软着身子委顿在地上,抱紧了儿子痛哭失声。 “呜呜……我的儿啊……谢天谢地谢谢佛祖菩萨啊,没叫我儿染上那恶疾……”小鹊那倒霉催的娼妇蹄子也是伺候环儿的,如今她被查出来得了天花,这叫赵姨娘如何不担惊受怕。生怕那小蹄子自个儿倒霉还不算,还要连累了他们母子。好在如今瞅着儿子倒还无碍,让她心里略送了些。 “娘,您这是怎么了?我这不是没事,大夫也说没什么大碍呢。”贾小环被他娘亲哭得也红了眼眶,一双小手在赵姨娘背上轻拍。他知道这是娘亲在担心他,有心想将实情相告,却又怕她藏不住话露了马脚,也只好暂时瞒着,只等哪日离了荣国府再说。 赵姨娘正哭着,也不知怎的,忽然瞅见了立在一旁耳房门口的小吉祥儿,登时便止住了鼻涕眼泪,也顾不上用帕子抹一抹,便急声问道:“你站在那儿做什么……难道小鹊还在那屋里?”问到最后,赵姨娘已经霍地站起身来,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那些天杀的呀!难道竟没有把小鹊给移走?她可是染了天花的呀! 况且……况且,她的环儿还在这院子里,她的环儿也是这府里的少爷! 这怎么行,这可怎么行啊! 第021章 不说赵姨娘如何在小院中拍打门扉,扯着嗓子嚎叫、哀求、咒骂,单说惊闻了天花之事的荣国府众人们。 王夫人是最早知道此事的主子,却压根儿没顾得上去跟贾母等人亲自说一声,只打发了几个丫鬟到各处报信儿去。特别是儿子宝玉那里,更是吩咐了只许隔着门传话,绝对不许同里面的人接触。 宝玉,那是她的命根子,若是染上了天花,那可就是要了她的命了。 而王夫人自己,则是命人准备了热水,好好地搓了回澡,又换上了新作的从未上过身的衣裳。至于那些被赵姨娘碰触过的东西,则都命人趁着她沐浴的时候拿出去。另外,所有那些常与赵姨娘同处一室的丫鬟,则统统地都暂时靠边站,都等太医诊过脉再说。 因着日常起居的院子常常被赵姨娘涉足,王夫人干脆都不在那儿呆了,换到了荣禧堂的正房里,这也算是她因祸得福了一回。毕竟荣禧堂的正房由她住着,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不然她也不会委屈自己窝在那东院里。 荣庆堂贾母的上房中,此时已是老老少少地坐满了人,上到老太太贾母,下到重孙少爷贾兰,荣国府的女眷们再加上贾宝玉都在这儿了,只除了邢夫人和王夫人两个。 邢夫人是住得偏僻,又不得贾母看重,没人去知会她;而王夫人,则是贾母特意吩咐了,叫她好生在自个儿房里呆着,等确定没事了再出来。 听了这样的吩咐,王夫人恨得牙根儿都是痒痒的,手帕子都不知道撕了多少。那老虔婆这是嫌弃她,生怕她也被染上了那等恶疾,然后再传到荣庆堂去呢。恨着贾母的同时,她更是将赵姨娘恨了个入骨。若不是因为那贱人,她哪会担这个惊受这个怕,遭这份嫌弃。 王夫人叫人拿了帖子去请的王太医,刚进了府门就被请到了荣庆堂,一屋子的人都等着他诊脉呢。屋子里那么多人却是寂静无声的,甭管主子还仆从皆是面色沉凝,轻易不敢动作。 贾母怀中抱着一脸懵懂的贾宝玉,仍在仔仔细细地寻摸着他身上可有痘疮,尽管她已经看了无数遍。这可是她的宝贝疙瘩,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她也不用活了。好在她的宝玉有那宝贝护着,想必不会有事的。嗯,是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纨则是紧搂着儿子贾兰,眼睛里已经在掉泪了,心中不禁哀叹自个儿的命苦,怎的什么倒霉事都能碰上。可怜她李纨李宫裁,方一嫁人便没了父亲,方一有孕又没了夫君,如今难道连个遗腹子都不给她留了么?!老天爷啊,您就可怜可怜这苦命的人吧! 平日里最会说话讨贾母欢心的王熙凤,今儿也是一言不发的,时不时便要往门口张望,一双丹凤眼都快要瞪红了。她如今心里别提有多懊悔了,平日里她也总往太太那里去,没少跟赵姨娘照面儿的,谁知道那娼妇有没有染上天花,再传染给她呢。 此外,还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也是坐立不安的,一个个皆是小脸儿煞白。她们虽然尚且年幼,却都听奶娘或嬷嬷们说了,那天花可是会传染的病症,且只要染上了即便不会送命,那也要留下一脸的麻子。她们这样的女儿家,若是成了一张麻子脸,哪便还不如死了呢。即便是年岁最小、不懂事的贾惜春,见着姐姐们害怕,心里也怕得要命。 而这一屋子的人心里最苦的,怕就该是年方六岁的三姑娘贾探春了。她虽然年纪不大,可因为自幼便是养在贾母和王夫人身边,寄人篱下的苦不知尝了多少,容不得她不早早长大。如今,她的生母姨娘身边有人得了天花,可算是叫她无地自容了。 也许,她也不知道这事该怨谁,那也就只能记恨起“罪魁祸首”来。阖府上下上千口人,大大小小的丫鬟不知道有多少,为什么别人丫鬟都没有得天花,就唯有她的丫鬟得了?可见就是她那个做主子的错,不知道得罪了哪位神仙,降了惩罚到她身边人的身上。 可怜她贾探春一个小小的姑娘,每日里在祖母和嫡母的手下讨生活,少不得要想法子讨好她们,本就已经那么不容易了,却偏偏还有这样赶着拖她后腿的生母,就像是看不得她好似的。她,她这到底是作了什么孽,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姨娘啊! 这上房里,主子们也就罢了,有些丫鬟的脸色却是更不好看。原因无他,那染了天花的丫鬟小鹊,平日里是最爱到处跑着玩儿的,因她总是嘴甜会讨好人,她们这些体面的丫鬟便爱听她闲话、奉承。就是前两三日,她们中还有人同小鹊一块儿打过络子呢。 那天花她们也是听说过的,不是当时染上便会发作,起码要十来天才会出症状。可是,只要是染上了,那病就会传染。照着小鹊那蹄子前些天跑法,她们间怕是有不知道多少人都被她给传染了呢。这可真是……真是要命的啊! 也正是因为听说了这个,贾母等人这才如此的重视,生怕这天花传得阖府都是。 而太医院里,接着信儿的王太医也不敢怠慢,一听说荣国府有人染了天花,不单是他自己来了,还带着几位同僚。毕竟,天花这病症可非同小可,若是一个不注意传染开来闹成了疫症,那整个京城说不得都得遭殃。 况且,自本朝立国以来,京城里可是很发几回天花的疫情,每回都要死上不少人。更有甚者,便是那皇宫里的主子们也未能幸免。想当年,堂堂的开国太祖,多么英伟绝伦、武功赫赫的男人呀,还不是倒在了这天花之下。便是当今的圣上,嘿,那也是一脸的麻子。 现如今,别说是普通勋贵了,即便是皇宫大内,一听说“天”花这两个字,那也立刻便会风声鹤唳起来的。 匆匆赶来的太医们,除了留下两人在荣庆堂给贾母史太君等人诊脉,剩下都皆去往了赵姨娘的小院儿,他们尚要将那患者的病情确诊。若真的是染上了天花,那便要上禀大内,怕是这整个荣国府都要被隔离起来一阵子了。 小院儿里,赵姨娘早已哭得双目红肿,却还是不停地拍打着门板,哪怕手都已经磕得出血了。她不是不愿意喊人,实在方才太过用力,伤着了嗓子,什么声儿也发不出来了。可她却不敢停下,定要让人把他们母子俩放出去。实在不行,也得把她的环儿给弄出去啊。 可惜,大铁链子锁了门之后,便再也没人愿意靠近他们这院子了。老天爷呀,里面可是有个染了天花的,光是从门前过一过,她们都怕染上了恶疾,更别说把那可能染上的给放出来了。这阵子环哥儿的病,说不定就是染上了天花呢。 贾小环被他娘这样子吓得不轻,跟在一旁直跳脚,嘴上不停事地劝着,想要娘亲放宽心,他没事的。可儿是娘的心头肉,他如今身处险地,赵姨娘又如何放得宽心。这会儿她也是发了狠的,见拍门无用,便想着要寻地方架桌椅翻墙了。 眼见着娘亲披头散发地拽桌子拉板凳的,贾小环心里感激之余,更怕他娘一不小心再伤着了自己,正有心将实话跟她说了,却听见那边门上有了动静。贾小环忙抱住他娘亲的腿,大声喊道:“娘,娘,你听,门上有声音,她们、她们开门了。” 赵姨娘猛地向门口看过去,便见那铁链锁着的院门果然开了,且打从外面进来一行人来。这些人皆是全副武装的,一个个口鼻上蒙着几层的布巾,手上还缠着白色的布条,将整个手掌包裹住。 当先的一个人似不喜院内的情景,给了赵姨娘一个嫌弃的眼神,皱着眉问道:“那病人在哪里?” 赵姨娘却是不管这些,一看见那院门开了,他们娘儿俩算是有了活路,当下便将贾小环往肩上一扛,闷着头就向院外冲去。 贾小环趴在他娘亲的肩上,双手环住娘亲的肩,将脸埋在娘亲的颈窝,抑制不住地掉下泪来。自打重生一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不愿意再当个会哭的孩子,可今个儿他忍不住了。 娘亲,这就是他的娘亲啊! 虽然只是家生子出生的姨娘,虽然性情泼辣、言辞粗鄙,可这是爱他、疼他,愿意为了他豁出一切的,娘亲啊! 可惜,上辈子他直到娘亲将要去世,才真正明白娘亲对他的好,对他的疼爱,才想要好好回报娘亲;可惜,上辈子他明白的太晚了,子欲养而亲不在,他没有机会去好好孝顺娘亲;可惜,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也只是替娘亲完成一个小小的愿望…… 第022章 处在这查验天花的紧要关头,赵姨娘即便是奋起了全力,也是无法踏出院门一步的。将将只跑出去两步,她便被拦阻下来,甚至还不知被哪个狠狠地给了一下,登时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而让贾小环又要掉眼泪的是,他分明听见了娘亲摔倒的沉闷声响,自个儿却没有感受到分毫疼痛。即便是这样的时候,娘亲依旧紧紧地护住了他,没让他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赵姨娘,你还是老实在里面呆着,待太医们检查过了是否染上了天花再说。你可要想清楚,那可是要命的症状,又会到处传染的,若是因你乱跑害了主子们,可就不是你这一条命能抵了的。” 说话之人一身管家的打扮,被布巾遮挡严实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细长阴郁的眼睛。这并非旁人,正是王夫人身边的红人——管家周瑞,也就是周瑞家的丈夫。他这会儿也是恨毒了赵姨娘母子的,方才摔倒赵姨娘那一下,便是他踹出来的一脚。 天花啊,这种要命的事谁又愿意沾?若非他那婆娘已经沾上了,这倒霉的差事也轮不到他。固然,他那婆娘可恨,但更可恨的就是这倒霉催的母子两个! 明明身边儿有人染了天花,竟然不知道及时禀报,这可不就是作大死呢。如今更是害得他也得沾一沾,谁知道会不会倒霉染上。他可是听说了的,年纪小的染上天花还说不定有救,可这年纪大些的若是染上了,多半都是十死无生呢。他周瑞如今可也是不惑之年了,哪里经受得起。 几位太医想是见惯了世家内宅的事,抑或是被天花占了心思无心他事,尽皆仿若没瞧见这情形一般。其中一个询问了病人的所在,又认真地检查了自己的装束,确定都已经包裹严实之后,方进到耳房里去给小鹊诊脉。 而另外两位太医,则是给周瑞递了个眼色,示意其将地上的两人弄起来,好方便他们查看。这两个据说也是整日与患者接触的,那么感染的几率就十分大了,能不碰的话还是不碰的好。 贾小环被赵姨娘抱得紧紧的脱不开身,只好趴在她怀里,轻缓地抚着娘亲的后背,想让她先放松下来。如今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可是他心里却已经开始后悔了。娘亲被吓成这般模样,皆因担心他的安危啊。 周瑞也并不想去沾碰那母子两个,可惜他即便是荣国府的管家,那也只是一个奴才。上面太医既然有命,他是绝不敢怠慢的,只好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和胆怯,往前凑了一步的距离,大声道:“赵姨娘,还不赶紧起来见过太医们,这可是太太特意请来的。” “太、太医!”赵姨娘本是抱着儿子失神,却是被周瑞这一嗓子惊动了。事实上,旁的话她也没听见耳朵了,唯有‘太医’这两个字,犹如振聋发聩一样,让她猛然回过神来,向着两个身穿官袍的人看过去。 于是,贾小环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被他娘亲给按着跪在地上,耳边也响起娘亲急切恳求的声音,“大人,求求大人给我儿看看,他才这么点儿大,可不能染上那杀千刀的天花啊……”伴随着这恳求的,便是那重重的磕头声。 贾小环很想拦住他娘亲,可赵姨娘的力气实在不小,他即便练了个把月的功夫,却还是难以动弹。好在那两个太医本就是为了诊脉而来,又不想在这小院里多耽搁,是以也不用赵姨娘多求便答应下来,当即便为贾小环诊起脉来。 两位太医分别给贾小环诊了脉,又在他颈项、手臂等处仔细查看一番,又叫过赵姨娘诊了诊脉,方才对视一眼略松了口气。这两人皆没有感染天花的迹象,乃是个好消息。 不过,却也不能太过大意,毕竟天花感染之后,会有十来天的潜伏期才会发作呢。而在发作之前,即便是感染了也不好确诊。 正在这时候,前去给小鹊诊脉的太医出来了,面色颇为沉重,看得院中几人皆是一惊。 “周兄、李兄,你们且也过来看看。” 那太医将两位同僚招过去,三人便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声音虽小,但贾小环耳聪目明,还是隐约听了个大概。却原来,那太医在对小鹊诊脉并察看之后,并不能确诊是否是染上了天花。这让他很是不得其解,需要有同僚一起会诊才行。 贾小环趴在喜极而泣的赵姨娘怀里,不为人知地扯了扯嘴角。太医院里虽然也有混日子的太医,但他却不信他们连天花和牛痘也分不清,是以在让小鹊感染之前,在那牛痘里动了些小手脚,为的便是让这些太医们似是而非,不能轻易确诊。 而赵姨娘却不管这些,在确定她们母子没染上天花之后,她便霍地松了口气,一颗悬到脑门儿的心算是放回了原处。在抱着儿子痛哭片刻,宣泄了心中的惊惧和喜悦之后,方才找回了脑子。 只见她重又抱起了儿子,冲到周瑞跟前,撒泼打滚、据理力争地想要离开这院子。虽然这会儿是还没染上天花,可若是再呆下去,谁又能保证不然染上呢。她今儿是一定要将儿子带出去的! 可周瑞却没那么容易就放他们出去。一则,周瑞对自己的不幸遭遇深感气愤,在无法针对下令之人的情况下,那就只能迁怒于人。这如今他还没能离开这院子呢,又怎会便宜了正被他迁怒着的母子俩。二则,究竟该如何处置这院子里的人,也不是他一个小管家能定的,还得要荣禧堂、荣庆堂那边发话才行。 荣禧堂里,王夫人被太医诊了脉,确定没有感染天花,又听说荣庆堂那边传话,说是贾宝玉也没染上,才算放下心来。不再担心身体之后,心里便满是怒气了,尤其是恨贾母不许她去荣庆堂。可与周瑞是同病相怜的,她对荣庆堂里的那位祖宗也没法子,那就只好也跟着迁怒了。 毕竟,有什么样的奴才便有什么样的……呃,不,应该是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奴才! 她这会儿虽然不能去荣庆堂,但打听打听里面的消息,或者说往里面传个话什么的,却还是没问题的。于是…… 贾母的上房里,已经没有那么些丫鬟、婆子了,除了贾母并李纨、王熙凤妯娌二人,也只有其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在一旁侍立。只不过,三位皆是面色阴沉的,就仿佛都被染上了天花似的。 方才,王太医一一为荣庆堂的主子们诊了脉,皆未发现有感染天花的症状。就待他要往小院儿去的时候,却被个经不住胆怯的小丫鬟拦住了,哭求着他给诊脉。也是那时候,荣庆堂一屋的主子们才知道,那叫小鹊的丫鬟有多能耍,荣国府那么大的地方,都快叫她跑遍了。 为了这个,贾母是大发雷霆,连她维持了近二十年的仁慈亲善面容也不顾了,命人将那些爱同小鹊玩耍的丫鬟们,一个个都抓到柴房关了,且等着事情过了再做处置。便是她身边的八个大丫鬟之中,也有两个爱受奉承的在其中呢。至于最后她们是个什么结果,想来是不会好了。 待到王太医重又回了上房,贾母也顾不上旁的,眼神迫切地盯住他,急声问道:“如何,可确定了是不是见喜?”满府之人都未有症状,这让贾母有了一丝期盼,也许之前的大夫是个江湖医生,误诊了呢。 毕竟,若真是确诊了荣国府有人染上天花,那便不是件小事。即便阖府上下只那一人感染,她这偌大的荣国府就得被隔离。说不定,便连隔壁的宁国府,甚至整条荣宁大街都得受连累。到时候,旁的且不说,岂不是要耽误政儿的公事。 她这一问,让王太医有了些尴尬。毕竟,方才他也去看了那病人,他们几位太医也会诊过,却仍然无法确诊那到底是不是天花。 患病的那丫鬟发着高烧,身上冒出红se斑疹,四肢酸疼等等症状,皆是染上天花的表现。只是,从脉象上来看,就让他们这些太医们琢磨不定了。有些认为可以确诊,有的便说要再看看,毕竟天花并非小事,理应郑重万无一失才是。 但其实叫王太医来说,这样的症状已经算明显了,即便尚不能确诊,但也应该按照天花来对待。仍旧是那句话,毕竟天花并非小事,理应郑重万无一失才是。不然,万一出点什么事,他们这几个可是哪个也担不起。 “老夫人,基本已经可以确认了。”王太医只略一提病情,紧接着便说道:“下官这便要上报,毕竟此病极易传染,丝毫不能大意轻忽。另外,贵府也该当尽快将那染病之人,并同她多有接触之人隔离起来,以免病情传染,酿成大疫才是。至于后面该如何处理,便该当听候上头吩咐。” 贾母虽约略上了些年纪,可心思却是极明透的,立即听出了王太医的隐约其辞。什么叫基本上能确认了,那就是还不能确认啊。不过,她也没打算跟王太医多做什么分辨,只略一使眼色,命两个孙媳妇回避了。 “王太医,老身即刻便会将那院子里的人,并同阖府上下与那奴才接触过的,统统都发送到城外偏僻的庄子上。这事情,是不是便不用说得那么严重?毕竟,你们方才也诊了脉,老身这府上并无人染上那东西。您说呢?”说着话,贾母目光灼灼地望着王太医。 第023章 王熙凤不知道老太太是如何同王太医交涉的,又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反正太医院的人走前,并没有再提起天花的事。只是留下了话,说是回去会再命人过来,在府上留驻几天。 这意思便很清楚了,这起子太医们不会上报天花的事,但又怕真个酿成大祸,是以会让人过来盯着,一旦荣国府有了什么动静,他们也好尽快采取措施,免得真出了事,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要说起来,太医们也是担了大风险的,就是不知老太太现如今有多肉疼了。 不过,这与她并没什么相干,有个太医在府里坐镇也好,最起码让她心里能松泛些,免得整日为了个天花提心吊胆的。现如今让她着紧的,便是姑妈叫人传来的吩咐了。 赵姨娘那儿好端端地弄出这么档子事儿,不光是老太太、姑妈她们心里不痛快,便是她也是怒火中烧的。为了那么个贱蹄子,让她凭白受了多大的惊吓,便是到如今也不能彻底放下心来呢。是以,即便是姑妈不发话,她也不会叫那娘儿俩好过的。 王熙凤回到了贾母上房,就见那老太太正面沉似水地坐在当中,大丫鬟鸳鸯立在一旁,脸色苍白噤若寒蝉的样子。这鸳鸯是今年初才到了老太太跟前儿的,如今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大概也是被老太太的脸色吓着了。 见屋里如此情状,琏二奶奶瞧着心中便是一凛,看来老太太怕真是伤筋动骨了,不然脸色不能这样难看。她本有心说笑两句,缓一缓老太太的心情,如今却是不敢了,只垂着手站到贾母的面前儿,等着她的吩咐。 沉默着端坐了良久,贾母方才放缓了些面色,向着王熙凤吩咐道:“你去,叫人备上车辆,把那些跟那祸头子接触过的蹄子们,通通都在城外寻个偏僻的庄子送走。且告诉他们暂且也不必回来了,就在那庄子上守着。但凡发现一个有丁点儿症状的,一律都灌了药下去,一把火烧干净了了事。便是那些没事的,也不用再留她们,都给我灌了哑药发卖了去。” 不是贾母不想着干脆一把火都烧了,一些个奴才丫鬟罢了,她还不至于为了这个心疼。只不过王太医那边有话,想要看看那些丫鬟们有没有发病的,以确认这回的痘子到底是不是天花。他也是个有心往上的,这回贾府奴才的痘子有些蹊跷,若是能让他在天花上钻研些什么出来,必将受到两位圣人的重用。 王熙凤听了赶忙应了一声,可心里却免不了发寒。那可是好几十个丫鬟啊,里面更是还有贴身伺候老太太多年的,可如今却……唉,这都是命啊! 琏二奶奶的一点小小的唏嘘感叹,若是叫贾小环知道了,怕是要笑疼了肚子的。这女人现在也就是还年轻,又尚未经历过荣国府的衰败,贾琏也并未对她失了新鲜离了心。若是到了几年之后,便是不用贾母吩咐,她怕是也会对这些丫鬟们更狠毒上三分的。 见贾母处置完了这些被带累了的丫鬟,王熙凤偷偷瞅了贾母一眼,方才面带迟疑地问道:“老太太,那……环哥儿同赵姨娘他们,您看该如何安置呢?”那母子两个是离着天花最近的,这些丫鬟都是那么个下场,王熙凤不禁期待老太太会如何处置他们两个。 一听她提到那两个倒霉催的,贾母就抑制不住地磨了磨牙,心里简直很毒了他们。也不怨贾母如此,实在是这回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些,她恨不得王太医等,又懒得恨个惹祸的奴才,可不就剩下贾小环同赵姨娘两个可恨了。 若非是那两个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想她荣国府这样的积善人家,又怎么会惹上这样的糟心事来。好吧,这又是赤果果的迁怒了! “我记得在北边儿有个庄子,把她那一院子的人,甭管有病没病的,都给送到那儿去。那奴才就不用留了,送到了就一把火烧干净她,也省得再惹是非。”说到最后,贾母又吩咐了一声,“今儿府上的事多,用一辆车送他们便是了。” 王熙凤先是为老太太的狠心暗暗咂舌,那环哥儿可是没染上天花的,却要跟个染上的同乘一车,这上车的时候好好的,可谁又知道还能不能安稳下来了。 老天爷呀,这可还是亲孙子呢!哪怕就是庶出的,那也是二老爷的骨血啊。 不过,这倒也合了她姑妈的心思,更省得她再费口角。王熙凤便答应一声,又问了贾母没了别的吩咐,方才急急忙忙往外走。老太太可是下令了,今儿是必须要把人送走的,她若不赶紧安排下去,怕就要落个不利落的名声了。 就在王熙凤要走出上房的时候,身后又传来贾母的声音,让她连忙止住了脚步,回过神来恭听。 “送那祸头子的事,就叫周瑞两口子去办,也是叫他们就在那庄子上守着。但凡是有丁点儿征兆的,甭管是哪个,都是一样的办法。”贾母说话间颇为轻描淡写,丝毫没将贾小环这孙儿放在心上,言语间就差没说要周瑞一视同仁了。 这话听得王熙凤心惊不已时,又听她吩咐道:“另外,那奴才不过是起了水痘,二太太就那么大惊小怪的,将阖家老小惊吓了不说,还惊动了那么些太医们,实在是有失体统。你去将府上内库的钥匙要过来,暂且保管着,让二太太先好生休养一阵子吧。” 王熙凤闻言便是惊喜莫名,登时就顾不上什么心惊胆寒了,当即那一双凤眼便亮得灼灼逼人起来。如今荣国府看着是她管事,整日里也是被大小管事妈妈们围着奉承的,可真正手握大权的却还是她那姑妈。看她手里连个库房钥匙也没有,就知道她只是个表面光。 谁承想,今儿倒是因祸得福了,非但没染上那病症不说,连带的还将内库的钥匙拿到手了。从今日之后,她琏二奶奶的腰板儿啊,可就更硬了几分呢。 欢天喜地的王熙凤出了荣庆堂,平儿已经在穿堂处等着她了。主仆两个对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一同回到王熙凤平日里理事的屋子,待她将要紧事一一吩咐了,已是近一个时辰过去。 平儿见屋里已经没了旁人,便手脚利索地给二奶奶奉上一碗茶,然后立在她身后为其捶背。待到王熙凤舒服得哼了一声,方低声地问道:“奶奶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我怎么瞧着您可比方才高兴得多呢。” “还是你个蹄子的眼睛尖,奶奶我有点什么心思,都能叫你瞧出来。”王熙凤心情确实雀跃得很,当下也不叫平儿伺候了,将她按在脚踏上坐下,神采飞扬地道:“老太太已经吩咐了,叫我去跟太太要内库的钥匙,说是让她好生休养休养呢。哼,等我拿到了府库的钥匙,看谁还敢说我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荣国府的下人里,颇有几个对自己多有非议的,即便从没人当着她的面说,但王熙凤却是知道的。可即便是心里不平,王熙凤却也不能发作,只因那都是老太太、太太跟前的体面人,便是她也要礼让三分的。可往后就不一样了,她有了府库的钥匙,那便是得了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谁还敢说她个“不”字,可就别怪她琏二奶奶不讲情面。 “这可是好事,恭喜奶奶了。”平儿听了也是高兴,她们这些做奴才的,靠的还不都是自家的主子。如今她家奶奶更进一步,那她自然也更体面三分。 王熙凤也是得意,拉着平儿私语了半晌,方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原我还当姑妈的心就够狠的了,却没想到啊……”说到这儿,她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看,才接着小声道:“却没想到啊,真正狠心的还得说是老太太。不说旁的,那环哥儿可是她亲孙子啊。” “奶奶,这话可不敢乱说。”平儿闻言忙起了身,先去到窗边看了看,又走到门外巡视一眼,方才松了口气地回到王熙凤身边,道:“我的奶奶哟,那话是能随意说的,若是传到了老太太她们耳朵里,您可该怎么处啊?” “不妨事,这不是瞧着没人,我才同你说道说道的。要不然,总憋着我心里,我也不痛快得慌。再说了,这话也只你知我知,还能叫外头的谁知道呢。你,我是知道的,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儿。”王熙凤此时也觉得自个儿言语有些不妥了,便笑盈盈地瞅着平儿说道。 平儿是个有心的,自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当即也不敢怠慢,忙道:“罢了,罢了,这也就是您说给我听听,还能叫谁知道。” 王熙凤也不跟她再多说,起了身边往外走,边又说道:“方才老太太说北边儿的庄子,我起先还没想起是哪个呢,这不才想起来,竟是都快到了密云的那个,这一路上下来,怕不得大半天的工夫。可得好好敦促着周瑞两口子,让他们利索点收拾了,赶紧上路才是。” 第024章 噩耗传来的时候,周瑞方才洗了三遍热水澡,一身皮子又烫又搓,那是通红通红的啊。好容易重又抖擞了精神的周大管家,一听见幺儿传来的噩耗,登时就将一碗茶浇到了裤裆上,整个人也瘫在椅上厥了过去。 这可真是要把命赔进去了哟! 同样得到传话的,自然还有贾小环母子两个。赵姨娘起先硬是被周瑞关在了小院儿里,本就又气又恨的却又毫无办法,无奈之下就只能抱着儿子掉眼泪了,哭得一双妩媚的狐狸眼都肿成了一条缝儿。 如今听说要和小鹊一起被送走,那更是悲从中来,强自挣扎着也要站起来。她可不能让那小蹄子连累了儿子,她的儿子好好的,根本就用不着离府。今儿她便是豁出去了,也得让儿子平平安安的,不然不然就别怪她狠心,干脆闹着同归于尽算了。 而贾小环听闻能借此离开荣国府,不由得心神一定,总算是让他心想事成了。如今正是他需要时间、空间的时候,整日里身处荣国府,却让他有诸多的不便。要不然,他也不会弄出这牛痘来,为的就是借机离开这是非纷乱之地。 只是,待到看见娘亲的脸色时,贾小环不敢再隐瞒下去,忙一把抱住赵姨娘的脖子,凑到她的耳边悄声道:“娘,娘,你别着急,听我说小鹊那并不是天花,不过是跟天花很像的痘症罢了。而且,患了小鹊那个痘症之后,往后就再也不会被染上天花了呢。” 因这院子除了他们母子两个,也就剩下小鹊和小吉祥儿两个丫鬟,一个病在床上下不来,另一个早不知躲到了哪儿去,屋子里也就剩下他们母子俩。是以,贾小环的声音虽低,却也让赵姨娘听了个清清楚楚。 “什么,你说什么?她不是”赵姨娘登时如闻天籁,并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满是惊喜地就要嚷嚷出来。她心里盘算得好,只要小鹊那蹄子不是天花,那他们母子两个不会染上那病,也就不用到庄子上去,可不就什么都好了,她得赶紧去跟人说明白了才是啊。 贾小环是深知他娘亲的,是以及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仍趴在娘亲的耳边,悄声道:“娘,这事你即便是往跟谁说去,他们也不会信咱们的。所以,咱们也只能听话地到庄子上去,不然他们怕是不会让咱们好过,说不定就正趁了那边儿的心思,叫咱们去死呢。”所谓的那边儿,正是指的王夫人处。 “好在,这回小鹊并不是天花,总有能痊愈的一天。咱们娘儿俩也不用担心会染上,即便是染上了,也不会送了命,还能日后不惧天花呢。等到小鹊好了,咱们不还是能回来的,不用怕的。”贾小环安慰着赵姨娘,并给她许下了回京的大饼,又道:“那我现在把手放下来,娘你可不能再乱喊出声哦。” 赵姨娘勉强眨了眨一双红肿的狐狸眼,待到贾小环把手拿下去了,冲他呲了呲牙,先是把儿子按在腿上拍了两巴掌,才又向他瓮声瓮气地嗔怪道:“你个小崽子,还不赶紧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知道小鹊不是天花的?怎么知道染上了就不会再染天花的?快说!” “我做梦,有个老爷爷告诉了我的。”贾小环避着娘亲转了转眼睛,信誓旦旦地道:“娘,你可别不信。除了这个之外,老爷爷还教了我好多旁的东西,说是要收我为徒呢。我本来是不信他的,他便教了我这个专防天花的痘症,说是让我试一试,若是管用的话,就得拜他为师。” “真的?”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赵姨娘是信的,却又有些担心儿子胡诌,是以狐疑地瞅着贾小环的小脸。在看见儿子猛点头后,又似想到了什么,扬声怒道:“那” 但她也知道不能叫人听见,忙又止住了声音,向着四周看了看,方才压低声音问道:“好你个小混账种子啊,竟然敢跟我胡说!如今那小鹊可还在床上躺着呢,你怎么就知道她能没事,你怎么就知道那什么痘症能防天花?”说着似乎不解气,又在儿子屁股上狠狠给了一记。 贾小环揉着生疼的屁股撇嘴,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喜欢编故事的。每回编完了一个故事,都需要持续不断的编下去,实在是太伤脑筋。 好说歹说,贾小环抹着汗将娘亲安抚住了,母子两个开始收拾自个儿的行装。这一回还不知要在那庄子呆多久,别的暂且不说,手上的私房可都得带上。到了那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谁知道是个什么境况,手里有些银两总是有些底气的。 赵姨娘其实对儿子的说法仍是半信半疑,但她心里头也清楚,这回不想走怕是不行的。有着天花这个祸根,老太太、太太甚至是老爷都不会让他们母子留下,毕竟那东西传染起来太过吓人。若是旁的事,她还能舍着身子求一求老爷,可这关乎生死的事唉! 如今,她也只求着儿子没跟她瞎说,小鹊那真的不是天花,还是能防天花的痘症才好。 荣国府后街的一处角门外,发着高热的小鹊已经被抬上了马车,两个抬人的婆子宛如倒粪似的,将人扔到车上便跑,生怕多耽搁一瞬便多一分危险。看门的婆子更是躲得远远儿的,却又要藏在树后面偷眼张望,也不知她到底想看些什么。 周瑞两口子皆是全副武装,尚不到十月的天气,便已经穿起了大厚袄子,头上捂着毛绒的帽子,脸上蒙着厚厚的布巾,手上也缠得结结实实不露一点儿缝隙。对着赵姨娘他们时,也不张嘴说话,只支支吾吾地比划着,让他们都赶紧上车。 贾小环斜眼瞅着这两口子,嘴角漾起嘲讽的笑来。若是有可能,这俩人怕不是连眼睛都想蒙上了吧。只可惜啊,再怎么小心翼翼的,环爷他都没打算让这两口子活着回来。不过,想来那庄子也该是山清水秀的,做个葬身之地想必美得很。 贾母把周瑞两口子派过来,倒是有些出乎贾小环的意料。本来嘛,若是王夫人处置这事,怕是不会将自己的心腹陪房派出来,也免得出个什么差错,让她损失了得力臂膀。可贾母却不管这个,她恨周瑞家的将“天花”二字嚷嚷得满府皆知,自然要狠狠地惩治于她。至于周瑞嘛,谁叫赖嬷嬷那日跟她抱怨,说是周瑞有些不知轻重了呢。 看着那透风漏雨的马车,赵姨娘便又想哭。她好歹也是老爷的姨娘,她环儿更是老爷的幼子,怎么就这么苦的命呢?这马车破破烂烂也就罢了,更是得跟小鹊那蹄子一起,这哪是送他们去避痘,这是送他们去丧命啊! 她心里恨得要命,可却又无力反抗,再加上有儿子在一旁看着,也只好忿忿不平地爬上了马车。只盼着儿子说的那个老爷子真有其人,能教她的宝贝儿子许多本事,日后也好能给她也挣个诰命,好让她也能扬眉吐气,再好好地回报回报这起子瞧不起人的鳖孙儿们。 马车上还有个小鹊,赵姨娘瞅着哪能不膈应,隔着被子将人踢到了边角上,方才把儿子给抱上了车。即便有了儿子的说法,但她根本不能放心,生怕儿子上了什么老头子的当,被这蹄子给祸害了,那她可往何处说理去啊。 另一角还有个小吉祥儿,小丫头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一个天花闹出来,早就被吓得手软脚软了。再又听说要跟小鹊姐姐一起被送到庄子上,那还不得吓得魂飞魄散了,昏过去之后到这会儿也没醒呢。 眼瞅着那几个人都上了马车,周瑞的眼睛阴鸷非常,死死地盯了那车厢一会儿。直到媳妇拉了他一把,才算将目光收回来。可他的眼神儿却没变,反更是阴鸷地瞥了自家媳妇一眼。 周瑞家的心里本就惊惧交加,如今被他这么一眼看过来,立刻便软了腿,险些没摔个跟头。她哪里还不明白,男人这是连她也恨上了啊。这可真是,可真是周瑞家的别提有多委屈,却也知道这当口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好暗暗把赵姨娘母子俩记恨住。 都是这两个惹的事,不然她也不会受这份罪,担这份惊,受这份怕,吃这份委屈。都且等着的,看这回还能不能回来! 一行两辆马车,随着鞭响便驶离了荣宁街。贾小环趴在车窗上,最后望一望那屹立着的敕造府邸,心中说了一声“再见”。 等到下回咱们再见的时候,便是环爷他弄清楚当年事的时候。到底是什么缘故,阖府上下都好好的,偏唯有他贾环被卖去了戏班子? 上辈子他都没能弄清楚的事,这回可不能再当个糊涂蛋了。 第025章 马车从荣国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时分了,待出了京城天色便暗了下来。 今儿这一天,从一早开始便慌张忙乱,赵姨娘又惊又吓的,也就忘记了午饭这件事。这会儿总算是略微平静了些,难免就感觉到了要造反的肚子。 贾小环耳聪目明的,自然听见了他娘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不由得勾着嘴角想笑。说起来,他这娘亲虽出身低,也没什么阅历见识,谈吐更是没一点内涵,但论起适应能力来,娘亲却是一点也不差的,就宛如当日 又再想起当年的事情,贾小环敛去了笑意,在身旁的包袱里摸了几下,掏出一个油纸包来。他本就坐在赵姨娘腿上,此时一抬手便将纸包递到了娘亲的面前,“娘,给你吃,我特意把屋里所有的点心都带上了呢。” 他们那小院儿里的点心,不过都是些放了两三天的劣质货,都是别的主子不要的,才会被拿到他面前的。但也好在还有这么些点心,也才能让娘亲在这当儿垫垫肚子。早两三天的时候,贾小环就记着这个事,留了不少能存放住的点心下来。这不,如今就派上了用场。 自打给小鹊用了牛痘,贾小环便算定他们娘儿俩怕是在荣国府呆不久了,却不知会被送到何处,又是由谁押送的。但是,以贾母和王氏以及荣国府那些下人们的尿性,想必没有哪个会将他们母子放在心上,更不会有哪个在这时候还在意他们的饥饱。所以,这会儿必得要自力更生才行。 赵姨娘一看见这几块点心,登时眼泪就下来了,一把抱住了儿子,脸朝着身后的马车,呲牙瞪眼地骂道:“一对的狗屎娼妇,都这会儿工夫了,也不知道问问哥儿同姨奶奶饿不饿,作死的狗奴才们,都且等着的” 待她扯着嗓子骂了一通之后,仿佛心里的气顺了些,也顾不上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反拿起块点心就往贾小环的嘴里塞,口中仍兀自嘟囔着,“既有这点心,你还不赶紧吃,今儿这都一天了,也没用上一顿正经的饭,你这才多大的身板儿,饿出个好歹可怎么好哟” 贾小环险些被塞进嘴里的点心噎着,这点心已经放了两三天,干巴巴硬邦邦的,这样塞着吃可是很噎得慌。可他的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只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一边费劲儿地嚼着嘴里的点心,一边也拿起来块,举着凑到他娘亲的嘴边儿。 这边马车上,母子两个你一口我一口的垫肚子,那边那车上的周瑞夫妇两个却是愁得双双食不知味了。 周瑞家的到底是个女人,又是能在主子跟前儿伺候多年的,心细。即便今日慌乱惊惧异常,但该有的准备倒是没忘。虽然出府的消息来得仓促,又是那样一个噩耗,但到底是带上了干粮的。她家厨房新烙的大饼同酱肉,比起贾小环母子两个的干巴点心要强得多。 只是,即便大饼卷肉就摊在眼前,这夫妇两个却又哪里有胃口。 虽说,人都有走背字的时候,可他们也不能背运到这等地步吧?!平日里都是好好的,这突然的晴天霹雳就砸了下来啊,可怜他们只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老太太的一声令下,光是把人送到庄子上还不行,竟然还得要看着他们。老天爷啊,那可是天花啊,谁知道会不会一个倒霉就染上了!他们夫妇虽然不待见赵姨娘同环哥儿两个,可也没打算跟他们同归于尽啊。 另外,即便是走运没染上那个,可老太太那话说得也太只说叫他们看着,却也没给个期限,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府?等到能回府的时候,谁又知道府上会成什么样子,他们在府里的差事,主子对他们的倚重等等,又还都在不在呢? “呸,这天杀的秧子,怎么不知道死!”周瑞恨恨地攥住一张卷饼,一口气就往嘴里塞了半张,却是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只被噎得翻眼睛。 这若是平常,周瑞家的早该端了茶水给他,并揉抚胸捶背地伺候他。可今儿周瑞家的也是遭的打击太重了,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家男人的状况。直到被周瑞一巴掌扇醒,才柳眉倒竖地瞪眼看过去。 见她还敢冲自己瞪眼,周瑞心里更是气得不行,连自个儿的难受都忘了,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他可是问过了,老太太之所以派他们两口子办这差事,为的就是这娘儿们嘴上没个遮拦,把天花的事情弄得阖府皆知。自个儿闯了这么大祸,竟然还敢瞪眼,眼睛不想要了是吧! 周瑞家的本还发火,可那一丝火气眨眼便被周瑞的巴掌和脸色浇熄了。她强自忍住心里的委屈,忙前忙后地伺候好自家男人,待见他不再噎着又填饱了肚子后,方才挨到其身边,道:“当家的,咱们还是得赶紧办完了正经事儿,尽快回府上才行啊。” 这话不是跟放屁似的!周瑞没好气地乜斜了媳妇一眼,挑起车帘眯眼瞅了瞅前面的那车,狠声道:“且等到了庄子上,先给小鹊那蹄子灌了药,再一把火烧了。这么着,至少咱们该不会染上那病。这人呐,还是得有命在才能盘算别的。” “本就该这样的,身上染了那样要命害人的病,就该一把火烧了干净。”周瑞家的对此十二分的赞同,连忙又道:“其实,又何必将她弄出城来,早早就一把火烧了,岂不更干净,也不用再”害得他们两口子担这要命的差事。 “那可是天花!有太医院看着,谁又敢在城里弄这个?个没见识的娘儿们。”周瑞都已经不愿去看他媳妇了,语气轻蔑地道。原瞧着她还像那么回事,又有二太太给撑腰,算是个不错的婆娘,可这一遇上事就原形毕露了,娶了这么个货色,他今儿开始后悔了。 天色已近很晚了,是以周瑞家的并没能瞧见男人的脸色,但她却能听出他的语气来,心中自然是又恨又怨又委屈。当年,她可是太太的陪嫁大丫鬟,周瑞才是什么?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长随罢了。若非是娶了她,他能谋得上管家的差事才怪呢。这会儿可倒好,竟还敢嫌弃起她来了。 可今儿这事是她理亏,周瑞家的也不敢使性子,只得仍旧忍了,小意道:“还是你看事情明白,我个女人家的,就是没见识得很。那、那赵姨娘同环哥儿两个呢?” 说到这儿,她下意识地往周瑞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出来之前,太太可是有话交代,那病非同小可,叫咱俩仔细照看着环哥儿呢。我想着,太太的意思大概就是,那两个既然都已经出去了,若是能不回来就菩萨保佑了。” 黑暗中,周瑞是将话都听进去了的,却并没有急着表态。若单只一个赵姨娘倒还罢了,可这里面还有个环哥儿,这便让他有些踟蹰了。毕竟那也是主子,谋害一个家生子出身的姨娘,同谋害一个主子,这罪过的大小可是天差地别的。他周瑞,并不想沾这个手。 再者说,即便是留着环哥儿又如何呢?二太太有衔玉而诞的宝玉在前头,环哥儿那样的出身,又已被赵姨娘教歪了性子,他即便活到长大成人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越得过宝二爷去?那不是开玩笑么! 周瑞在心里嗤笑,这二太太也是个眼界浅的小家子气。 两辆马车连夜赶路,也是直到翌日晌午才赶到密云的农庄上。因之前并没有通知,农庄的管事是一脸懵登地迎出来的。他们这处农庄地处偏僻,地方又小,出产又低,常常三两年都没京里的人来一回。可今儿却是怎么了,竟招来了周大管家。要知道,这可是专管两季地租的啊。 也没理会避得老远,小声儿说话的周瑞同农庄管事,贾小环手脚利索地从马车上蹦下来,又回过身来伸手去扶赵姨娘。赵姨娘则是被他吓了一跳,同样利索地下了马车,点着儿子的脑门儿教训,“个小混蛋,这多高的车,都还没停稳呢,你也敢跳,若摔着了,可没人给你揉” 母子两个一边闲话,一边打量着这处农庄。他们倒也没有刻意离着马车远些,毕竟都已经在一起窝那么久了,这会儿再保持距离哪还来得及,若是会染上那病早也染上了。 荣国府里,赦大老爷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天,直到该用晚饭了才出来。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今儿府上竟还出了一档子天花事件。 “咱们这边儿,一直都没人过来知会么?不单是老太太那边,便是琏儿媳妇也没派人来?”贾赦坐在饭桌上,问对面脸色难看的邢夫人。 “可不就是如此,不然”邢夫人狠狠地揪着帕子,不然她也不会又惊又怕,连带也气得不轻。 赦大老爷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却没再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声“用饭吧”。邢夫人即便心里再不痛快,也不敢再多话,食不下咽地陪着大老爷用饭。待饭后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见赦大老爷已经飘然而去,只留下个王善保家的陪她掉泪。 “去叫人准备,咱们明儿到庄子上去。”派身边人去问明白今日都发生了何事,赦大老爷沉吟半晌,方吩咐道。 第026章 “小人给小爷儿磕头,给姨娘磕头。”前来见礼的妇人年约三十上下,穿着举止但皆是农家妇人的做派,上来就先给贾小环母子行了大礼,却又不等人发话便又站起身来。起了身之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缩手缩脚地站在那儿。 他们这个地方实在偏僻,自打被荣国府划成自家农庄,几十年了也从不曾有主子踏足过。妇人乃是农庄管事的媳妇,庄上人称刘三娘子,正因她男人——这庄子的管事便叫刘三。刘三娘子就是这地方土生土长的人,对上国公府来的主子,似乎心里当先就怕了几分。 贾小环同赵姨娘如今呆的地方,乃是庄子上的一处别院,当时供来的主子们歇脚的。但说是别院,其实也不过是三间青砖的瓦房罢了,一明两暗的三间。这会儿,赵姨娘便坐在明间的椅上,一脸嫌弃地打量着四下。 这里怕就是日后他们的住处了,可跟在荣国府时比起来,那真是天差地别的。虽然他们母子俩在府里也不过是住着个偏僻简陋的小院儿,但比起这地方来却也好得太多太多。坐在这地方,赵姨娘便不禁想到自己的院子,心里的委屈和恼恨就别提了。 况且,他们来得仓促,这地方又是许久不曾住过人,虽定时会有人打扫,可总是不那么上心的。是以,便是赵姨娘如今坐着的椅子,也是前后擦了不知多少遍,才能让赵姨娘坐得下去。 “娘,我看这里怕是得好生打扫一番才行,这会儿又已经是晌午时分,不如咱们想到厅上用了午饭,下午再叫人好生整理整理这儿,晚上也能有地方歇息。”贾小环偎在娘亲的身边,拦住她要出口的牢骚话语。 日后,他们母子俩怕是要在这庄子上呆些日子,少不得要跟这刘三夫妇两个打许多交道,没必要这会儿就为了点小事得罪人家。他们若是和善老实的也就罢了,若是那等窝藏坏心的,他也总有法子对付。 “得,还能怎么着呢,就照你说的办吧。走,咱娘儿俩可得吃顿好的才是,这打从昨儿就没好好吃一顿饭了。看看你这小脸儿,眼瞅着可不又瘦了一圈儿。”赵姨娘撇了撇嘴,拉着儿子站起身来,向刘三娘子吩咐道:“你也别傻站着了,还不赶紧寻个地方给我们摆饭,都这工夫了,想饿死个人不成。” 听见主子吩咐了有事做,刘三娘子才松了口气,连忙带着母子两个往外走,口中还道:“我们当家的说了,这边儿的屋子先叫您瞧瞧,等会儿便会叫人打扫整理呢。还有啊,听说周管家领着您和小爷儿来了,当家的还特意叫人准备了饭菜,都是新做的,没人碰过呢。” “什么叫他领我们来的,明明是我们环儿要出门,老太太叫他陪着供使唤罢了。”赵姨娘听了很不高兴,给了刘三娘子一双白眼,又道:“我们这当主子的要吃饭,本来就该是精心准备的饭菜,怎么连这也要拿出来说,难不成你原本打算让我们吃那剩下的?我说你这可不行,得知道规矩” 贾小环被赵姨娘拉着,心思却并不在那一对女人身上,任由他娘亲絮絮叨叨,刘三娘子唯唯诺诺。他更关心的,是这处庄子的所在,周遭又是个什么环境。 在他的盘算里,他们娘儿俩少说也要在这处农庄里呆上两三年,自然就少不得要好好摸摸环境了。另外,在这远离荣国府的日子里,贾小环也没打算闲下来,正该为自己同娘亲好好谋算谋算。 事实上,他是不打算再让娘亲回到荣国府的,等到手里有了积蓄底子,他便准备同娘亲好生商量商量,让她能彻底离了荣国府同贾政。以他对娘亲的了解,能不能劝解她的关键就是银钱,以及他那位三姐姐贾探春。 不管如何,贾小环是定要好好劝一劝娘亲的。在那府邸里,再如何娘亲也不过是个家生子出身的姨娘,美其名曰是半个主子,却连些个稍有些体面的奴才也看不起,整日里还要被王夫人磋磨着,贾政又不是个能托付终身的男人留在那等日后会抄家的倒霉地方,何苦来的呢。 可若是有朝一日,娘亲能够脱身出来,他贾环定会让娘亲翻身当一当主子,好好过一过那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使奴唤婢的日子。别觉得这有多肤浅,对他娘亲来说,那样的日子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边母子两个去用饭,那边厢周瑞也正同刘三在用酒饭。而周瑞家的不愿靠近赵姨娘等人,干脆就赖在自家男人一旁坐着。另外,她也想听一听,她男人是如何跟刘三交代事情的,有没有把太太吩咐的事放在心上。 “事情呢,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日后,我们少不得要在庄子上叨扰一段时间,还请刘兄多多包涵。另外,那生病的小蹄子,也请刘兄尽快寻个避讳的地方,咱们一把火将她烧了,也省得她身上那样的病传染开来,倒叫这整个庄子倒霉。”周瑞说到此处,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刘三示意敬酒。但他也没等着刘三举杯,径自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想他周瑞乃是荣国府专管地租的管家,平日里这些小庄子上的管事们见着他,哪个不是低头哈腰、谄媚讨好的,生怕他有个什么不满意的,寻个地方为难他们。不单是如此,每年两季送地租时,府里能收个大头,他周瑞却也能收个小头,当的是个肥差。 不过周瑞不着痕迹地睨了睨刘三,眼中闪过十分的不耐与厌烦。这个刘三却是个例外的,每回都是憨头憨脑不会说话,更是从来不曾记起他的那一份儿来。每回收租的时候,周瑞都得跟他生一回闷气,却偏偏又没什么法子。 原因无他,密云的这处庄子实在是太偏、太小、太贫乏了。周瑞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当年老主子们是为何在这地方弄了这么个农庄的,简直就是个累赘啊! 就是因为这个,荣国府里里外外千余号奴才,就没有哪个愿意来这儿的,哪怕是来做管事都没有愿意的。累得他也只好忍着这刘三,年年都要跟这厮生回气。 “嘶——天花呐,这可真是件大事,了不得呢。我说您方才怎么不叫碰那闺女,原来竟是这样的病症。”刘三也没碰酒杯,霍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恍然道:“周管家,您既然吩咐了这事,也不用您再插手,我这就叫人把她抬到山坳子离去,一把火烧了赶紧。” “嗯,老刘,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办事我放心。”周瑞对刘三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又呷了一盅酒下去。他并不担心刘三会阳奉阴违,亦没打算亲身督促什么,恨不能离得十万八千里才是。毕竟那可是天花啊,难道这老货还敢留着那蹄子,就不怕祸祸了他这庄子不成? “还有环哥儿他们两个,安排他们住下之后,也得找人看着些,可别叫他们出门乱跑。要知道,那蹄子可是贴身伺候他们的,谁知道有没有给他们染上。老太太叫把他们一同送来,那就是为了将他们隔离起来,等上一阵子看看再说的。这事你可得上点儿心,你这庄子怎么这也得有几十号人口,一个疏忽大意,弄不好可就成了”说到这儿,周瑞伸手沾了沾酒水,在桌上留下一个‘死’字。 “不会,不会”刘三仿佛被吓得不轻,忙不迭地摆着手,一张满是纹路的脸皱在一起,“您放心,放心,有老太太的吩咐,我们定当安置好了环三爷同姨娘的。定然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呀!” 眼瞅着他这副怂样儿,周瑞只觉得心中多年憋的气都去了大半,看着刘三的眼神满是不屑与鄙夷。若早知道这老货是这么个不禁吓的,他早就好好惩治他了,哪还会憋屈这么几年。 此时的周大管家却是全然忘记了,自个儿得知有天花时,又是何等的战战兢兢、怛然失色。 心中充满了优越感,又交代出去一件差事,周瑞不由得酒兴渐高,也不用刘三劝酒,自个儿便干掉一壶去。他正待叫刘三添酒时,桌案下的腰带被拉了下,于是不耐烦地看过去,只见媳妇正冲着他打眼色。 周瑞家的早就填饱了肚子,这庄子上的饭食虽不如府里的精贵,但胜在一个新鲜,偶尔吃上这一回,倒也不损她的胃口。不过,连夜赶路来到这里,她可是累得要命,这会儿又已经填饱了肚子,她可不就盼着有张床供她好好睡一觉。 可这都半晌了,也不见自家男人接着说这个,她不免有些着急,就拽了拽男人的腰带。待看见她男人看过来了,连忙张嘴比划了个“住处”的嘴型。她实在是累得不行了,甭管有什么大事,都还是等到睡醒了再说吧。兴许,等她歇一觉起来,那要死的小蹄子就真的死了呢。 周瑞家的不提,周瑞倒还不怎么觉得,可她这么一提醒,倒是把周瑞的懒筋也给撩起来了。原本还正盎然的酒兴,瞬间就被睡意打击得无影无踪。 “老刘,不说旁的了,先给我们安排个住处,让我们好生歇歇才是正经。你是不知道啊,连夜赶了这一路,又是走在这山里头,坑坑洼洼的颠来颠去,我这一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子了。不瞒你说啊,我虽也是当个奴才的,可还没受过这样的罪呢。”一边说着,周瑞一边伸着懒腰打哈欠,微眯的眼睛却灼灼地盯着刘三。 周瑞的意思很明白,这是提点刘三要给他们夫妇两个安排个“合适”的住处。就比如说,庄子上预备给主子的别院就勉强合适,虽远比不上他们在荣国府后街的宅子,但至少比旁的那些土坯房子要强一些。 至于原该住那别院的母子两个,就别白瞎了那青砖绿瓦的房子了。身上染没染病都还不清楚呢,正该拣偏僻的地方,关到一间屋子里,好好地观察个十天半月的才对。想来,即便刘三这老货再不机灵,为了防着那天花,也应当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您看,倒是我忘了说这事,住处已经给您安排好了,这就叫人带您过去歇息。这一路上辛苦了,您且先歇息着,临时匆忙准备的地方,若是您有什么不满意,待明日我们再给您添置。”刘三听了忙站起身来,从外面叫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子,命他带周瑞夫妇到住处去。 刘三站在门槛处,目送着周瑞夫妇被带走,待到他们拐了弯不见了影子,方才挺直了腰板背上了手。只见他紧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思忖着什么,良久才叹了口气,摇摇头回了屋子里。 屋里,他媳妇刘三娘子已经在了,正弯着腰收拾着桌上的杯碗盘碟。此时见自家男人过来,便憨然一笑,问道:“怎么样,这回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动静倒是不小。一位哥儿,一个姨娘且不说了,怎么连周瑞那两口子都派过来了。还有,那马车上的丫鬟,我瞅着可像是” 没等刘三娘子说完,刘三便哼了一声,道:“没错儿,就是天花。那丫鬟是赵姨娘的贴身丫鬟,得了这个病,可不正好就趁了二太太的愿,这不就把环三爷给弄来了。那丫鬟是会不去了,谁知道那母子两个是个什么下场呢?说不定,也是个有来无回哦。” 刘三娘子将手里的托盘放下,不由气闷地啐了一声,“呸,也不知道犯了哪路的神仙,怎么就叫他们把这地方给想起来了。平日里不闻不问的,这有晦气事的时候,倒是对咱们这儿念念不忘的了。这都躲到这地方了,怎么还是有这等烦人的事找上门。当家的,你说该怎么着,还真的让那两口子把咱们这儿当成坟场啊?” “尽胡说些什么呢。”刘三闻言便是一瞪眼,他这媳妇哪哪都好,就是这嘴上没个忌讳,什么话都敢说。好在,她也是个有分寸的,也只有在自个儿跟前儿,才会这么大鸣大放地说话。 “噗嗤”刘三娘子却不怕自家男人吹胡子瞪眼,笑了一声后才又道:“方才,那母子两个我也看了,倒不是多难相处的人。尤其是那姨娘,虽则说话没遮没拦的,人也看着算盘精细,实际上却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就是方才,还打算教我绣花儿呢。” “还有那环三爷,可不像往常传说的那样,什么相貌丑陋、行为猥琐,举止粗糙的,我可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反倒是觉得那小爷儿懂事得很,面貌也是一团清秀,可招人儿得很呢。而且” 刘三娘子的声音略一沉吟,又道:“我总觉得吧,那环三爷镇定得太过,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染上天花似的,却又不像是普通小孩儿不懂事,不知道天花有多严重。即便是赵姨娘,一个没见识的普通妇人,那神情也不是太过惊恐的样子。当家的,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觉得离得太近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吧。要知道,他们娘儿俩可是跟那丫鬟乘一辆车来的。荣国府那么大,难道说连多辆马车都寻不着,竟然让小爷儿跟天花在一辆车上,这可真是唉,就连周瑞那两口子,也还是另乘了一辆车呢。”刘三说话间,语气颇为失望。 “罢了,先不管旁的了,你先去给那丫鬟安排个屋子,你同二丫照看着些。且看看她的命如何罢,若是能挺过来,咱们也算是救人一命,回头给安排个庄户嫁了;若是挺不过来,那就是命不好。”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命不好,丫鬟小鹊,还是没能娶上媳妇的庄户? 刘三很清楚,不管小鹊能不能挺过来,她在荣国府都已经是个死人了,是绝对回不去的。正好,他这庄子上的汉子娶媳妇也难,若是小鹊能挺过来,再养上两三年,就能寻个庄户配了,可不就是皆大欢喜。 “我就知道,你又得支使我们娘儿俩。”刘三娘子睨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将托盘又端了起来,向着屋后面走去。 二丫正是她的女儿,两年前是患过天花的,万幸的是那孩子挺过来了,只是如今鼻子上还留着几点小坑儿。当然,女儿得天花的时候,便是她日夜不休地照顾着,正是因为当年她也是得过天花的。 用过饭的赵姨娘,亲自领着两个庄户家的女人并她的丫鬟小吉祥儿,捋起了袖子包着头发,热火朝天地打扫着那三间屋子。为了怕灰尘呛着宝贝儿子,一吃过饭她就将贾小环打发了出去,叫他自个儿寻地方玩儿去。 这倒是正中贾小环的下怀,来到前面院中,随手揪了个看见他就想跑的小娃子。在塞过去两颗冰糖之后,小娃子登时就不琢磨着跑了,跟在了贾小环屁股后头当上了跟屁虫。这小娃子名叫壮壮,正是农庄管事刘三的小儿子,今年六岁了。 “环哥,你想去哪玩儿,我都带你去的。不过,你不能跟我爹说啊,不然他非得打我屁股不可。我爹方才还叮嘱我,说你是京城里来的主子,不能跟你跑着玩儿,那是不懂规矩。”壮壮撇了撇嘴,嘟囔道:“什么规矩嘛,连玩儿也不让玩,环哥你也怪可怜的。” 这小娃子明明比自个儿还大一岁,更是高出自己半个头,却偏偏一口一个环哥的叫着,贾小环听在耳里也没去纠正的意思。他只是心道,你爹那是心疼你,生怕爷给你染上了天花,这才教你了个不是规矩的规矩。 他静静地看着壮壮把一颗冰糖放到嘴边舔舔,然后就把手放下去,可大概是没忍住又举起冰糖舔了两下。如此两三回,这小娃子到底也没能彻底将那冰糖收起来。 若是自己不曾有过这浴火重生的经历,这会儿大概会很看不上这小娃子吧。贾小环勾了勾嘴角,踮着脚尖拍了拍壮壮的发顶,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小的荷包递过去,“吃了吧,这里面还有好多,足够你拿去给旁的人尝了。” 壮壮一听就高兴得不得了,接过荷包来小心地打开瞅瞅,便咧着嘴向贾小环笑个不停。待他将荷包藏好之后,拉起贾小环的手便往外跑,“走,环哥,我带你去小溪边儿上,那儿有我们藏的栗子,我给你烤栗子吃。跟你说啊,我们这儿的栗子,可甜可好吃了。” 贾小环跟在壮壮的身后,随意地打量着这农庄的景致。庄子上似乎并没有多少田地,倒是有两个山头,上面立着不少树木。听壮壮说,那上面种的是栗子和李子。每当七八月份的时候,便会收获李子,而等到了九月之后,便会收获李子。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栗子丰收的时候。 被壮壮带着将庄子逛了个遍,贾小环也大致看明白这地方了。农庄并不大,除了两座山头之外,也就不到百亩的田地,又因是在山里头,田里的出产也不高,大概刚够庄户们度日。是以,每年庄子上交租,靠的都是那些李子和栗子。 好在,据说这里的李子跟上贡的是一个品种,栗子也是甘甜味美,都是能买上价钱的果子。贾小环赶得算是时候,被壮壮带着尝了他的烤板栗,当真还是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想来也是可笑,他贾环好歹也是荣国府的少爷,却连自家庄子上的栗子都没吃过。这也不知道庄上每年送的那些年货,都便宜了谁的嘴。 大致了解了这农庄之后,贾小环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便赶着玩得欢脱的壮壮回去,一路上边走边忍不住笑。明明是这小娃子说的,不能告诉他爹跟自己玩儿了,可偏偏也是他,死活都要拉着自己的手,蹦蹦跳跳地全然都将他爹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没等贾小环回到庄子门口,便听见有人唤他,“环儿!” 第027章 一声“环儿”的呼唤,贾小环还没看见人,便已经听出了是谁。突然而来的一种莫名感觉,让贾小环摸了摸脑门儿,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上辈子暂且不说,这辈子他对这位大伯父,似乎颇有些孺慕的意思。 贾小环不能否认,他听见那声“环儿”时,心里是十分愉悦的。 赦大老爷也是赶了大半天路的,且是骑马奔波而来,到了这庄子便险些没能从马上下来,身子骨那叫一个酸啊!大老爷早知道自个儿是个吃不得苦的,却也没想到赶着一趟路竟会这么辛苦,心里别提多后悔了。且等那小家伙儿回来的,看老爷他不拍那小混蛋几记屁股。 “大伯父!”心中有着抑制不住的雀跃,贾小环不禁笑开了脸,连蹦带跳地向着赦大老爷窜过去。待跑到大老爷的跟前儿,他却又止住脚步,仰着脸去看他大伯父,嘴里一连地问道:“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一路上可辛苦,用饭了没有呢?” 还不是因为你个小家伙儿! 赦大老爷虽是如此想的,却没打算如此说,毕竟老爷他是个要面子的,不能在侄儿面前丢了矜持。贾环这小家伙儿本就是个鬼灵精怪有主意的,万一再知道老爷关怀他,这小子还不得被惯得上天呐! “我要到附近去办些事,这不是时辰晚了,便到这里歇一晚上。到了这儿才听说,你这小家伙儿也在。”赦大老爷没好气地瞪侄子一眼,扬声朝外面吩咐道:“去,把张太医请进来,让他来给环儿把脉看看。” 贾小环一听便明白了,大伯父这哪是什么到了才知道他在,分明是特意为了他而来的。不然,即便是顶着个一等将军的爵位,有哪有出门办事还带着太医的道理。他大伯父可不是宫里的那位,微服出巡有太医跟随。 张太医的年纪并不算大,四十上下的模样,眉眼平常,唯有一把须髯保养得颇为飘逸潇洒。想来也是赶路累着了,张太医的气色不太好看,对着赦大老爷也没什么好脸色。倒是对上年幼的贾小环,太医大人自认慈祥地笑了笑,方才为小孩儿把脉。 “嗯,小郎君的身体很好,并没染上什么杂乱的病症。”半晌之后,张太医方收回了诊脉的手,然后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同时不忘向赦大老爷下个通牒,“没我什么事儿,睡去了啊,不准再打扰,不然扎得你不能自理。” 贾家的这只猴子,今儿天还没亮呢,就把他从家里揪了出来,然后就是马不停蹄地赶到这山坳坳里的庄子上。自打当了太医,他多少年都没骑过马了,出门不是坐轿就是马车,哪还受过这等罪啊。他这一身骨头都快颠散架了好么! “呸,个江湖郎中,能的你!”赦大老爷向着张太医的背影咧嘴呲牙,若非还有个小家伙儿在,他都想比出个中指给那厮。还救死扶伤的大夫呢,医德在哪里?不过是跑远点儿出诊罢了,竟然还出言威胁,奶奶的球。 “大伯父,您被太医扎过么,什么样才叫不能自理啊?”贾小环觉得有趣,不由歪着小脑袋,满是好奇地问道。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一睹为快的期盼。 得,被这小家伙儿看了笑话了。 赦大老爷没好气地拧拧他鼻子,觉得手感良好,不免又多拧了两下,方道:“想知道啊,左右他明儿还在这庄上呢,且让你亲身体会一回也无妨。放心吧,小家伙儿,张太医虽然鲜少出手,但这个面子他总会给伯父我的。” 尤其,那货从来最愁的都是没人给他练手针灸,若是有了个现成的靶子,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了呢。 “呵呵呵”贾小环讪笑了两声,一转眼就趴在赦大老爷腿上蹭蹭,似乎完全忘了自个儿的好奇心,“大伯父,你一路上赶过来,一定很辛苦吧,饿了没有,侄儿先陪你用饭好不好?” “先吃饭。”赦大老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果然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便利索地命人摆饭。事实上,他方才来的时候已经垫过肚子,这会儿不过是陪着侄子吃饭罢了。免得他不动筷子,让这小家伙儿也得跟着饿肚子。 庄头刘三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这庄子十年八年不见来个人,可这一来人就是接二连三的没个完。上午刚接着那环三爷并周瑞两口子,下午就迎来了荣府的大老爷,他这是冲撞了哪路的神仙啊! 周瑞两口子心里也不痛快,可当着赦大老爷的面儿,又不敢发作。他们本还打算住瓦房呢,可那刘三就是个听不懂人话的,愣还是将他们安置在了土坯房里,又阴又暗又潮的,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本来他们正打算发作一二呢,谁知竟偏赶上了大老爷过来,真是冤孽啊! 赦大老爷却不管他们这些,领着贾小环吃罢晚饭后,伯侄两个仍旧坐在一起叙话。只是,这回便不是大鸣大放的了,而是命贴身的长随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的。 “环儿,你且同我说说,这天花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府上有些人手底下不干净?另外,我听说,你竟然是同那患病的丫鬟坐一辆马车过来的?”赦大老爷的脸色阴沉下来,目光湛然地盯着贾小环问话。他并不以贾小环的年幼为意,反直截了当地问道。 “大伯父,那不是天花。”贾小环也是目光灼灼地回视着赦大老爷,半晌后才缓缓地答道:“小鹊染上的那痘症,并不是天花,而是牛痘。人染上了牛痘也会发痘症,症状同天花几乎相似,都会发热、起痘等等,但是却几乎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 他注视着赦大老爷变换的面容,接着道:“而且,染上牛痘之后痊愈的人,日后即便接触到天花病人,也不会再染上那病症。所以,牛痘,应该是防治天花的良药。就如那小鹊一样,大概再有一两日,她便会逐渐好转,待到痊愈之后,就再不会染上天花了。” “嘶——”赦大老爷猛地抽了一口凉气,对着侄子目瞪口呆起来。他原本还认为,这天花乃是某人容不下这侄子了,想要让他一命呜呼而下的毒手。却是没想到,这侄子竟给他抛出一通什么牛痘的说法,让他怎能不震惊莫名。 况且这小家伙儿对此这样熟稔,那显然便是他自己动的手脚。可是,要知道,他可还不到六岁呢。这么点儿个娃娃,又怎么懂得这些东西?又怎会想着去做实践?他的牛痘又是哪里来的? 不对 “环儿,你,你的那什么牛痘,是从我那庄子上得的?所以,重阳那一日,你才叫我带你到庄子上。你也并非是为了什么玩耍踏秋,而是专门去找那牛痘的。所以,你才撇着小汤山的温泉庄子不愿意去,反要到个多饲养牲畜的农庄上” 贾小环已经起身站在了赦大老爷的面前,仰着脑袋去看他,却被灯光的阴影挡住了大老爷的脸色。耳中听到的话语颇为沉重,不由让他抿住了嘴唇,一双小手也紧紧握成拳头。 大伯父似乎伤心了呢! 赦大老爷木讷着脸色,缓缓地蹲下身来,让自己与贾小环齐高。伯侄两个面面相觑,一时间皆是无言,一个眼神惆怅,一个目泛水光。 “噗哈哈哈”赦大老爷猛地一巴掌拍在贾小环的屁股上,然后狂笑着将人抱起来,接着就是一连几下的抛弃了接住,口中还大叫着,“我就知道,你个小家伙儿精得很,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果然,你就是小鬼头。哈哈哈” 贾小环从那一声喷笑入耳起,整个脑子都是懵着的,一双大眼险些都没转了圈。直到被抛了几下,环小爷才算癔症过来,仍旧握着拳头磨了磨牙。 呵呵,他果然就不该对这大伯父抱有幻想的,什么深沉、内敛、受伤害,根本就跟这老纨绔沾不上边儿!想他贾环,当年也是名满京城的角儿啊,今儿居然被个半吊子的戏给蒙住了,惭愧啊惭愧! 赦大老爷闹了半晌,才喘着气将侄子放下,却也舍不得让他离开自个儿,干脆就将人放在腿上。他双手扯了扯贾小环的脸蛋儿,方道:“让老子白担那么久的心,真该打你一顿屁股。你说说,我该怎么罚你个小混蛋。” 贾小环摇头晃脑地救回脸蛋儿,噘着嘴揉了揉,道:“大伯父,我都把这方子送你了,还要怎么罚我啊?当今圣上方才登基,正是需要气象更新的时候,你若是将这方子递上去,解决了困扰皇室几代的天花问题,那还不得弄块免死金牌回来。” “哟,你倒还操心这些事情呢。”赦大老爷点了点他脑门儿,略微收敛了笑容,说道:“这方子,自然是个好东西,可如今却并非是献上去的好时候。况且,即便是献上去了,你伯父我怕是也得不着什么好处。” 赦大老爷探出根手指,指了指天,“要知道,那上面可是挂着两颗太阳呢。” 当今圣上乃是年初登基的,可他并不是那座宫城里唯一的主人。在那做金碧辉煌的宫城里,尚且还有一位禅位给他的太上皇。 第028章 庆朝立国至今,不过八十余年,经历了四代帝王。当今圣上乃是今年初刚刚登基继位的,正是大年初一那一天,太上皇举行了禅位大典,将皇位禅让给了当今圣上。 当然,那位老圣人升格为太上皇也并非自愿,如今看似整日窝在大明宫里享乐,实则大概满心都是不甘罢休,暗地里窥伺着当今的一举一动,盘算着如何再能卷土重来。而在朝中,亦有许多积年老臣,念念不忘老圣人当朝时的境况,甘当这位老圣人的支持者。 登基尚且不到一年的当今圣上,虽已渐渐在朝中打开局面,又大力提拔了诸多心腹重臣。可毕竟时日尚短,又有亲爹在旁擎肘,一些方面便迟迟无法展开手脚。就比如,那鱼米之乡,盐商荟萃的江南,当今虽已派遣了得力心腹,却仍旧需要时间。 这也就导致了,早已反目成仇的天家父子两个,却又不得不如戏子一般,每日里都要上演着父子情深、慈孝相得的把戏。不管内心里两人再不耐烦,也不管围观者再感觉腻歪,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所以,现时祭出防治天花的办法,并不合时宜。 本朝太祖的驾崩便是天花作的怪,死得别提有多憋屈了;当今圣上幼年时也遭过天花的折磨,至今脸上还留着几个麻坑儿;朝中的几位年长的王爷,当日都是出生不久便被送出宫,为的便是避痘对于天花这个要命的魔鬼,皇室自来都是惊惧有加的。 “太上皇刚刚禅位,今上方才登基,正是互相多摩擦的时候。咱们若是这时将防治天花的法子呈献上去,又该呈到哪位主子爷跟前儿呢?”说起正经事来,赦大老爷便收敛了面上的嬉笑,向着贾小环缓缓而谈。对这个人小心却不小的侄子,他愿意说一说这其中的道理。 “老圣人?他老人家心里可不见得会高兴,大约只会怨你不早早拿出来,也好让他在位时能得益其中,在青史上留下传世的一笔。当今圣上?陛下大概就会很高兴,把这个当成是上天的恩赐,拿来同老圣人时做比较,下老圣人的体面。可是这么一来,咱们这呈献防治方子的人,便成了那两位博弈的棋子,谁知道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贾小环闻言不禁点头不已,目光钦佩地注视着赦大老爷,心里却是惊讶得不得了。 这不对劲儿呀!在他的认知里,或者说是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他这位大伯父就是个三不着两、无知昏聩的纨绔膏粱,根本就不是个能顶门立户的明白人。可是自他重回幼年,几次相处下来看,大伯父却绝非是那等德行,反而颇为明晰世理,内有城府。 只却是不知,为何到了十来年后,他老人家竟会变得 “还是大伯父懂得多。左右,这防治的法子还没经过实证,到如今也不过是在个丫鬟身上试了试而已。既然大伯父觉得此时上不是呈献方子的时机,那便暂且放着它吧。大伯父只管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将之呈献上去便是。反正,我是不再管了的。” 对于这上呈牛痘方子的事,贾小环确实没打算掺和在其中。一则,他如今不过几岁的年纪,便是说了什么怕也没谁会信;二则,那方子他本也并不在意,更没打算凭着它如何如何。重活一辈子,他环爷只打算安安生生、富富贵贵地过一辈子,没打算让自己混进朝堂,叱咤风云、位极人臣什么的。 赦大老爷神色莫名地盯着侄子,沉默了良久方才道:“你个小家伙儿倒是舍得。要知道,他日待朝中那两位分出个高低来,甭管是谁将那方子呈献上去,不说赏赐爵位什么的,最要紧的便是有了一张护身符。往后只要是自己不作死,荣华富贵不敢说,至少能平平安安的。” “环儿,你虽然出身咱们荣国府,但毕竟乃是庶出,这点便是硬伤了。再加上,老太太同二房那两口子都是眼皮子浅的,将那也不知道怎么衔玉而生的宝玉当成个宝,对你就更加看不上了。日后你若是想活得自在舒坦些,可少不了要有些底牌的。然而,只要有了这个方子,正是你所需要的底牌。所以,你真舍得将这个防治天花的方子送给我?” 无功不受禄,赦大老爷目光深邃地看着贾小环,对这个小侄子更加地琢磨不透。心中充斥着诸多疑问,首当其冲的,便是这防治天花方子的来源。想他贾环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家伙儿,这样能普济天下、造福百姓的方子,又是如何到了他的手上呢? 若是换个人,哪怕就是自己的儿子贾琏,赦大老爷恐怕都会嗤笑一声“这孩子疯了?”。但是此时此刻,大老爷却并不觉得贾小环是个疯子。当然,他亦没有认为,贾小环在说谎欺骗于他。 下午刚到的时候,他便已经请老张那江湖郎中看过,那传说中染上天花的小丫鬟已经好转,而且好转的颇为迅速,根本没有生命之忧。正常染上天花的症状,根本不该如此的。赦大老爷虽然总是跟老张拌嘴,可对他的医术却是十分信任。 ======下文正在码,稍后替换====== 胤禛坐在书房里,书房里没有点灯,有点晦暗不明。他手中正摩挲着一串外形古朴的佛珠。这是刚刚回府的时候,老八给他的,说是补上他的生辰之礼。可谁都知道,他的生辰在十月份。这都转过年来了,这礼补得可有点晚。 人人都知道胤禛礼佛,常读佛经,事实上他并不信佛。他只是需要一个磨练心境的方法,读经就是这样一种作用。他的皇阿玛对他的形容一点都没错——‘喜怒不定’。他,爱新觉罗胤禛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现在能够用表面的深沉内敛、冷若冰霜来遮掩,却也不改其本质。 手上的这串佛珠共有十八颗珠子,其中十七颗一般大小,呈暗沉的色泽。只有一颗略大一些,琥珀色,上面连着浅黄色的穗子。这些珠子都是非金非木非玉,即便以胤禛在皇家熏陶多年的眼光也看不出它们的材质。也是因此,它才引起了胤禛的兴趣。 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书房中愈加昏暗。胤禛揉着眉心抬起头来,正要叫高无庸进来掌灯,却猛地顿住,并且诧异地轻“咦”了一声。 原来,一直被他拿在手中摩挲的佛珠,其中最大的那一颗似有光芒闪烁了一下。在昏暗的书房里,这一下闪烁份外地显眼。胤禛有些惊疑不定地将佛珠扔到桌上,狭长幽深的凤目死死地盯着,他想确定刚才那一下是否是错觉。 在他的注视下,那颗佛珠在几息之后居然又闪烁了一下。这次是在胤禛目不转睛之下发生的,自然不会看错。他再次惊讶地眯眼,佛珠上的光芒虽然一闪而逝,却也能看清是淡淡的金黄色光芒,很有点佛光的味道。胤禛虽然不信佛,这会儿心中也有点忽悠。 胤禛是个谨慎的,对于未知的东西虽然抱有好奇心,却不肯轻易再去碰触。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串奇异的佛珠,仿佛这样就能盯出个所以然来。 足足有半个时辰,胤禛就坐在黑暗中观察着。佛珠保持着稳定地闪烁,胤禛心中也划过各种念头。佛珠是老八送的,会不会是他的阴谋?如果是老八做了手脚的话,他这么做有什么意图,想达到什么目的?种种阴谋在他的眼前闪过,胤禛疲倦的闭上双眼,揉着眉心。 “高无庸,掌灯!”淡淡地吐出清冷的声音,胤禛决定在灯光下看看这串佛珠。 外面的高无庸早就等急了,天色已经晚了好久,书房里早已一片漆黑,可四爷在里面却没有一点动静,又怎能不让他心焦呢!这下听见吩咐,让他长出了口气,急忙进去伺候。 等书房亮了起来之后,高无庸恭敬地退在一旁,静候着着主子的吩咐。 胤禛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那串佛珠,发现就算书房中灯火通明,也不能遮掩佛珠上闪烁的光芒。这让他很诧异,也让他觉得头皮发麻。子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之说,他虽然不信,可是这会儿也觉得心神动摇。胤禛一直期望磨练出一种坚定的心灵境界,而现在的这种动摇,让他觉得愤怒,他觉得自己的心境被破坏了。 “你觉得这串佛珠怎么样?”他忽然状似不经意地问高无庸。 高无庸抬眼看了看桌上的佛珠,认出是今天八爷送给自家主子的,又低下头,恭声道:“八爷送出手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你没看着有什么特别?”胤禛一挑眉,将视线转向高无庸。难道他看不见这闪烁着的光芒吗?难道这闪烁只有自己能够看到? 高无庸又专注地看了一会儿佛珠,实在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只能答道:“回爷的话,恕奴才眼拙,实在是看不来。”主子今儿怎么对这串珠子这么上心呢? 第029章 雨化田原以为,这次死定了。他和东厂斗了一辈子,最后居然死在几个臭东西的手上。却没想到,竟然还能再次睁开眼来。 明黄色的床帐?雨化田的第一反应就是——龙床,难道回到皇宫了?雨化田在心中嗤笑着摇头,他可不信朱见深会让他躺在龙床上。 周围很安静,所以能听到不远处细弱的低泣声。 雨化田想要凝神听清楚,却只觉得头疼欲裂,脑袋似乎受到过剧烈撞击。不过,他记得自己身上最致命的伤势应该在咽喉啊。轻轻蠕动咽喉,有些干涩,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愣怔,怎会如此?雨化田急切地抬起手,抚摸自己应该有的伤处。光滑的皮肤,没有一点创口。怎会如此?等等,这是什么? 明黄色的亵衣外露出修长的手指,宽厚的手掌,拇指上是鲜翠欲滴的玉石雕龙扳指。这,不是他自己的手。 雨化田的手,是白皙纤细的,线条更像女子的柔和,一点也不像练过武功的手。而且,他虽然受到朱见深、万贞儿的宠信,却绝不敢穿明黄色的服饰,佩戴带有龙的饰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勉强凝神回忆,就仿佛找到了打开记忆匣子的钥匙,脑海中冲进数不清的画面。冲击之大,让雨化田原本就不甚清明的意识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再次清醒时,口中正被灌入苦涩的药汁。雨化田虽然已经清醒,却不想睁开眼睛。他正在被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震撼着。 呵,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一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流转了二三百年的时光。曾经的朱明王朝已经烟消云散,大好江山已然被一关外小族占据。 而他,曾经的西厂督主雨化田,竟然成了坐拥太平盛世的清乾隆帝——爱新觉罗弘历。出生于帝皇之家,生在于皇宫之内。自幼长于皇玛法清圣祖身侧,成年之后皇阿玛清世宗又为他铺平了即位之路。虽然,也经历过风险,可是比起雨化田在大明皇宫里挣扎的一生来说,简直是顺风顺水,一帆风顺。 这就成皇帝了? 雨化田,不,现在应该叫乾隆帝了吧,在心中冷笑。雨化田自幼进宫,挣扎求存,所有的痛苦经历告诉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取得更大的权力。所以,他讨好万贞儿,和东厂争权夺利,就是为了好好活下去。可是现在,好像他已经站在权力的巅峰了。 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比现在的这个身体拥有更高的权力呢?清朝的朝廷架构不同于大明,皇权集中,帝王的权力要比明朝皇帝大得多,不用顾忌内阁士林,可谓是真的生杀予夺,为所欲为啊! 一下子得到了上辈子孜孜以求的东西,甚至超额完成了目标,雨化田顿时有些迷茫了。后脑的抽痛,让他从迷茫中回神。身为皇帝,为什么会在皇宫里受伤呢?遇刺了? 不是。想起来了,是被人砸了。 本来,身体的原主准备到他的宠妃令妃的延禧宫用晚膳,顺便再跟爱妃进行一番从身体到灵魂的深刻交流。在途经御花园的时候,却出现了意外。记忆里的画面只有飞撞过来的小身子,以及不远处大红旗袍的女人。乾隆被飞过来的身体撞翻,本也没什么,可偏偏太阳穴在着地的时候磕到了石头上。就是这样,才白白便宜了他雨化田。 印象中,红衣女人是皇帝收养的义女还珠郡主小燕子,满族人叫格格。一个女子,居然起个鸟的名字,也不知道这皇帝是怎么想的。而砸到他的,应该是皇帝的十二阿哥,也是唯一的嫡子,皇后的儿子爱新觉罗永璂。 想到了还珠格格小燕子,雨化田忍不住对身体的原主啐一声,“不知所谓!”。 在他看来,这女人就是个骗子,居然还被皇帝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里,比对自己亲生的儿女还要宠爱。雨化田上辈子早早就孤身一人,没有父母子女,所以他将西厂当成自己的家,将西厂的兄弟当成自己的兄弟。 雨化田从没有奢望过自己有一天也能儿女绕膝,妻妾成群。对于女人,他倒是没有什么心思,上辈子看多了万贞儿,对后宫的女人倒胃口着呢。但是孩子,尤其是血脉相连的孩子,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惜。 是的,他自己深陷污泥,却向往着世间一切纯净的事物。孩子,尤其是眼睛里还没有染上色彩的孩子,让他忍不住心向往之,忍不住想要去保护。雨化田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狠毒、阴险、冷酷的坏蛋。但是,当他看到和他一样的人时,就忍不住去想去摧毁。 “来人。”雨化田低声唤道。 床帐立刻被掀起,响起略显尖细的声音,“皇上,您可醒了。奴才这就传太医来。令妃娘娘、各位娘娘还有阿哥、格格们都候在殿外,可要奴才通传?” “等等,什么时辰了?”雨化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大内总管,和记忆中的画面对照。 吴书来,乾清宫总管太监,贴身服侍乾隆帝多年。沉默寡言,进退有度,深得圣心。这个太监跟着皇帝的时间比皇帝的娘,满人叫额娘的还多,是最有可能发现皇帝的芯子换了的人。但是,同时也是最不可能声张的人。还是要看看,再决定是否换人。 雨化田是第一次正视满人的发型,无言的皱眉,伸手揉了揉眉心。最后,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这个发型,真是让督主充满了怨念。 “皇上,已经寅正了。”吴书来恭顺地答道。 “嗯。传太医吧。”雨化田的头疼已经不太严重了,但也知道不让太医看看的话,这事儿不算完,“对了,今天砸到我,朕的是” “回皇上,是十二阿哥。” “哦,十二阿哥呢?”记得皇帝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孩子,他一定也伤着了吧? “十二阿哥正跪在殿外,听候皇上发落。”吴书来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看皇上,才一板一眼的说。 “什么?”雨化田一听就想坐起来,起得太猛,头上就是一阵眩晕。 吴书来吓得急忙扶住他,急声呼唤,“皇上,您怎么了?别吓奴才啊!太医,太医,快来看看皇上。” 他一嗓子喊出来不要紧,殿外就是一阵慌乱。昏迷了数个时辰的皇上终于醒了,宫妃和皇子、格格们纷纷求见。 “无妨。你,去把十二阿哥给,给朕带过来。”雨化田指着吴书来后面的小太监吩咐道,又转向吴书来,“谁吩咐的?” 吴书来先是疑惑地眨了眨眼,微微愣了一下,才急忙回道:“五阿哥和还珠格格说十二阿哥伤害皇上龙体,令妃娘娘罚他跪等皇上清醒后处置。”说完,随即将头低下。 “皇后呢?皇后居然不管?”这皇帝的记忆中对皇后没什么好印象,甚至可以说厌弃以极,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愿意给。但是,鉴于皇帝对小燕子的态度,雨化田十分不信任皇帝的识人眼光。所以,皇后对他来说倒是一张白纸,无所谓爱憎。 “皇后娘娘被令妃娘娘和五阿哥暂时关在偏殿。”吴书来头垂得更低了。 “嫔妃和皇子关了皇后?”雨化田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处闹剧,正欲发作,几位太医已到了面前跪地行礼,“不用多礼了。吴书来,你去看看,十二阿哥怎么还没有过来?” “嗻。”吴书来帮皇帝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方便太医诊脉,自己躬身退下。 几位太医依次上前为乾隆诊脉,又聚在一起低声商量片刻,才由太医院院使回道,“回皇上,皇上龙体已无大碍,只需调养数日便可,臣等这就下去开方子。”这皇上起先看着不好了,这才没多久又缓过来了,真是万幸啊!不然,他们这群太医的脑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嗯。等等,你们今日可有给十二阿哥诊治?”雨化田收回手腕,抽出枕边的帕子轻轻擦拭,口中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太医们面面相觑,不知皇上此问何意。正常来说,十二阿哥不得圣心,常被皇上训斥,这回又砸伤了皇上,莫不是皇上想发作十二阿哥? “回皇上,皇后娘娘本已宣臣等为十二阿哥诊治,只是十二阿哥被罚跪,所以还没有。”太医院院使不知皇帝是何用意,只好据实回答。 雨化田第一次抬起视线扫了几位太医一眼,轻声道:“好,很好!这就是朕的太医院,大清的太医院啊!”随手扔掉手中帕子,飘落的帕子仿佛千斤般落在几位太医的心上。 在场的太医一听冷汗就下来了,皇上的这句话可太重了,重到整个太医院都承受不起。“噗通”的跪地声连续响起,请罪声不绝,“臣等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雨化田也不看他们,抬头看向从外面进来的吴书来,他的手里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应该就是乾隆的十二阿哥吧! “皇上,十二阿哥昏倒了。”吴书来抱着孩子快步来到龙床前。 第030章 “啊哈哈哈哦呵呵呵嗯嘿嘿嘿” 早饭的餐桌上,贾小环黑着一张小脸儿,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的粥碗,压根儿不肯施舍个眼神给一旁的半老头子。明明都那么大年纪了,笑得七倒八歪跟没骨头似的,也不知道像什么样子。在赦大老爷小声的伴奏下,贾小环紧抿着嘴唇,拼命抑制住想给他大伯父一汤匙的冲动。 昨儿晚上,他还当这半老头子多有定力呢,却原来跟这儿等着他呢。本来他昨晚就是一肚子心事,大半夜才睡着的,却没成想天不亮就被吵醒了。从睁眼到现在,起码一个多时辰了,那嘿嘿哈哈的声音就一直萦绕在耳边,让他想把耳朵戳聋了。 事实上,赦大老爷也不想这么着的,他到这会儿还没吃下饭呢,很饿了好么。但是!老爷他真的是控制不住,想笑得停不下来啊! 即便是换个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本来都已经打算好了倾家荡产的,却忽然之间有了新出路。不但用不着祸祸自己的银子,眼瞅着还能大把大把地往家里赚,那得是多么幸福,多么惬意,多么小人得志的一件事啊。 昨儿晚上他当然听见小家伙儿的话了,不过大概是身心太过疲惫,只是确认了一下便去会了周公。但是,半途的时候,周公便把他撵回来了。要知道,若不是小家伙儿睡得沉,老爷他半夜就已经把人笑醒了。也就是老爷他自制力强些,忍到了天都放亮了才笑的。 终于,在贾小环忍耐不住,扔下手里的汤匙时,赦大老爷也是笑得没了力气。虽然仍旧咧着嘴角抱着肚子,但好歹是没有了那魔音一样的笑声。 贾小环木着脸长出口气,觉得自己总算是活下来了。他揉揉发涨的脑门儿,眨眨隐隐有些发直的眼睛,从椅子上出溜下来,打算回去再睡一觉。环爷他已经后悔了,他就不该昨晚跟半老头子说正事,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罪受嘛。 “环儿,你这孩子!”见散财童子要走人,赦大老爷也不顾上把气喘匀了,连忙扬声道:“来,来,来,快到伯父的腿上来,咱们爷儿两个好好商量商量那、那烧东西的事情啊。”说着,大老爷还拍了拍自个儿的大腿。 他们伯侄俩吃饭的地方并不隐秘,是以赦大老爷并没有将玻璃的事情讲明。不说这庄子上的人如何,至少周瑞那两口子老爷他是信不过的。那等金光闪闪的法子,若是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可就毁了他们伯侄俩赚银子的门路了啊。 “呵呵!”贾小环顶着黑眼圈的一双大眼,异常厌弃地乜斜乜斜赦大老爷的腿,一点没有被他所动的意思。这半老头子的心是真大,他怎么就那么相信爷这半大孩子呢?!为了这个竟然就干笑了一个早上,也真是让他开眼界、长见识了。 要知道,就连环爷他自个儿,也不确定真的能按那方子烧出玻璃来啊。 这庄子实在偏僻简陋,光是笔墨纸砚就寻了半晌才找到,贾小环便趴在桌子上开始写写画画。方子的内容他记得很清楚,便是重活一辈子也没有丝毫以往。毕竟,当初为了把这东西背下来,他不知挨了师父多少揍,每每提问时,但凡错了一点儿便会有深刻的痛的领悟。 大概是此时的年纪太小,手指握起笔来并不合适,贾小环吭吭哧哧地写了半晌,直到都快中午了也没把方子描写齐全。赦大老爷在一旁看着,急得又是搓手又是踱步又是拽头发的,强烈要求以身代之。 可惜,贾小环是个有原则的好孩子,必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算是把半老头子急吐血了,那也不能行未竟之事。 “早跟你说了,你念着我写着,哪还用得着你费这么大劲儿。看看,这小巴掌都写成黑的了,有没有伤着手指头啊?还有这脸,你是把他当抹布了不成,一道一道的丑死了。”赦大老爷惊喜地接过那方子,却并未急着察看,反对着贾小环开腔嘲笑。 不过,老爷他好在还是个慈祥的,丢给贾小环自己的帕子,嘴上却仍旧不依不饶的,耻笑道:“对了,你个小家伙儿不是说自己不认字吗,这就叫不认识字?虽然这字儿的确写得跟狗啃的似的。” “嫌是狗啃的就扔!”贾小环对着自己手上的墨汁也是皱眉,想来脸上也有不少墨渍,光用这干帕子擦怕是不顶用的。他不耐烦地哼道,啥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这半老头子这样的。 曾经,他是多么敬佩这位大伯父啊,认为他虽内敛不善表达,性情又颇为纨绔不修,但终归是位慈祥和蔼的长辈。但事实上呢?!呵呵,小爷都快被这半老头子折腾死了。 “哼!”赦大老爷也不生气,弯着手指刮一下小家伙儿的鼻子,低下头去看那方子。贾小环如今的字迹确实,呃稚嫩,大老爷皱着眉连认带蒙的,总算是将全文给看了下来。 只见他眨巴了眨巴那双桃花眼,眼神里满是不解与迷茫,怔怔地问了贾小环一句,“环儿,这么着真的能烧出那东西来?”材料未免太过简单了些,也就是工序上有点复杂,但这 这方子里的烧制材料和方法也太过简单了些,若如此真的就能烧制出玻璃器物的话,让国朝的工部和匠人们情何以堪啊?! 自打西洋的玻璃器皿流入,同这边儿的玻璃大不相同。他们也是钻研了多少年的,可终究是落后得多,烧制出来的玻璃透明度差且易碎。也正是因此,造成了玻璃器物的价值居高不下。 可按照小家伙儿这方子上来看,烧制那透明无色的玻璃器物并非难事,所用材料也不难寻摸,这未免有些骇人听闻。难不成,小家伙儿叫他那什么师父给糊弄了?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啊! 赦大老爷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却也让贾小环心里一松。这种应有的疑问,若是半老头子一直不问,他就总觉得有什么没着落似的,七上八下的不放心。 “我哪知道,我自个儿又没烧过。”即便是说着没底气的话,贾小环仍旧嘟着一张小脸,语气里的理直气壮就别提了。反正,他师父说是能行的,那不管到底行不行,弄起来试试呗。 不过,依照贾小环以往的经验,他师父留下的东西还是比较靠谱儿的。 “呵呵!”满腔的激动险些被浇灭了,赦大老爷真想狠拍一顿小家伙儿的屁屁。都不知道方子能不能行,就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老爷他果然是太娇惯孩子了。 用罢了午饭,赦大老爷就骑上了马背,也不管张太医怨气如何,一行人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大老爷还是要到农庄去,那边安置着不少工匠,正好让他们试一试这方子。若是成了的话,那自然皆大欢喜,老爷他也用不着倾家荡产了;若是不成不成再说吧。 小家伙儿可是说了,他手里的宝贝多着呢! 站在庄子门口,目送大老爷迤逦而去,周瑞揣着手勾起了嘴角。总算把这不速之客给送走了,也该他好好改善改善生活才是。这两日住在那破土坯房子里,又脏又潮的,都快把他憋出毛儿来了。可偏偏又有个大老爷杵在那儿,弄得他也不敢便宜行事,真是受罪得很。 不过,往日倒是不知道,那环哥儿什么时候竟然扒上了大老爷。这可真是有意思得很,放着自己亲爹不知道亲近,反倒对个不顶用的伯父献殷勤,这可果真是奴才生的啊。 对于贾小环亲近赦大老爷,周大管家是十分不屑的。荣国府虽说是大老爷袭了爵,可当家做主的是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再加上还有个宝二爷在,不仅衔玉而诞还深受老太太宠爱,这日后是个什么结果,谁又能知道呢。 “老刘啊,你看咱们接下来,是不是按着上回商量的来办?”往回走的路上,周瑞向着庄头刘三道:“天花啊,可毕竟是非同小可的,咱们可万万不能大意的。便是不为旁的,也该为这庄子上的十来户想想。若是万一哪个染上了,岂不是咱们的过失。” “之前有大老爷在,那就是位不听人劝的主子,咱们就已经耽误了不少工夫。若是再耽搁下去,若是酿成了大祸,可是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啊。”看着刘老三依旧不吭声,周瑞不免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加重语气,道:“我看,这便把环哥儿同赵姨娘他们移到个妥帖的地方,叫人看着才是。” 把那两个挪走了,他们两口子也才好住进那小别院里啊。 刘三这才向着周瑞憨笑一声,道:“不必如此了吧。大老爷不是请了太医来,给环哥儿和姨娘都诊了脉的,说是都没染上。周管家,那毕竟是府里的少爷和姨娘,都是主子来的,咱们不好放肆啊。” 周瑞一听就急了,当即便瞪起了眼睛,颇有些疾声厉色地说道:“啧,这又怎么会是放肆呢?来之前,便是老太太亲口吩咐的,必要将他们给看好了,不能有一点松懈的。我说刘老三,这若是出了什么事,上头可是照着我的头呢。我不管那么多,你今儿必须把人给挪走了看起来。刘老三,你可别忘了这庄子该听谁的。” “你说,这庄子,该听谁的?” 第031章 “你说,这庄子,该听谁的?” 这句话响起的时候,刘三同周瑞两个皆是一惊,齐齐地抬头看过去。正看见环哥儿背着手,渊渟岳峙地立在那儿,一时间震惊不已。 好吧,其实这只不过是贾小环的认知。事实上,刘三和周瑞两个,就听出了那话音里的奶声奶气,自然知道是谁在说话。更兼之,一个尚不足三尺的五寸丁儿,背着手站着只会让人觉得小娃作怪,丝毫不可能有什么渊渟岳峙的气势。 至少,周瑞看到他这副做派,便有些气歪了鼻子的感觉,眯着眼盯着贾小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想来也是,他周大管家本是好端端地在国公府邸里当差,每日里不说是锦衣玉食的,但最起码也好吃好喝住得舒坦。哪像是如今这般,住的是阴暗潮湿的土坯房,里面连件像样的家具也无;吃的喝的也全都是乡野之物,偶尔用一回还能当成个新鲜,可若是顿顿都吃那个,哪是人过的日子。 若不是因为他们母子主仆闹出个天花来,他周瑞也用不着跑到这荒山野岭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得担惊受怕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这可真是,多少年吃过的苦都没这两日得多呢。想他周大管家招谁惹谁了,他的心里又有多冤枉? 就这,这小哥儿还要跟他摆主子的威风?能得他! “环哥儿,看你说的这话,也着实有些好笑了。这庄子该听谁的?”周瑞眼中含着轻蔑,并不打算给这个招嫌的哥儿留脸面,“这庄子乃是贾家的产业,自然是要听主子们的。而如今咱们府上,最能当家做主的是哪位主子呢?那当然是老太太,她老人家说的话,谁都得乖乖听着。” 是以,就算你贾环也算是个主子,可也且不是能当家做主的呢。别以为到了这偏僻的地方,没了旁的主子们镇着,就能轮到一个庶出的小哥儿逞威了。他周瑞领着老太太的命令,又怎会把个庶出且差不多被放弃的哥儿放在眼里。 周瑞对自己的心思没有丝毫掩饰,也压根儿就不担心会出什么差错,吃什么挂落。就算都是老贾家的骨血又如何?就算都是二老爷的骨头又怎样?这小爷们比较起来,那也是有天壤地别的。 这回要是换了宝二爷,给他天大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放肆,可谁叫出事的是这环哥儿呢。当然了,若真是宝二爷身边有人染了天花,又哪会被扔到这等僻陋的地方。 “刘庄头,你觉得他这话说得可对?”贾小环只乜斜了周瑞那张趾高气昂的脸一下,便将目光转向庄头刘三,面带轻笑地问道。他的身体这阵子养得不错,一张小脸儿笑起来便显出两只酒窝,叫人瞧着分外得招人喜欢。 可这张可爱无端的笑脸看在刘庄头的眼中,却愣是叫他收起了心中的戏谑与好笑。只见他原本就木讷的一张脸更显得呆愣不少,扯着嘴角笑得脸上沟壑丛生,“三爷到了这庄子来,那就是这儿的主子,奴才们什么都该听您的,听您的。” 他这话一出来,贾小环还没吭声,周瑞便先恼了,皱着眉头喝一声,“刘老三,你胡沁些什么?环哥儿即便是主子,可他才多大年纪,咱们自然是要听老太太的吩咐才是。难怪你这些年都被按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懂事得很。” 倒不是周瑞有多看得上刘三,而是他对这庄子初来乍到的,即便顶着个大管家的名头,也少不得要依仗他刘老三,不然怕是支使不动那些庄户们。若是这刘老三拎不清,懵头懵脑地站到贾环后头,那他若是想要弄点什么都不方便不说,怕还会阻碍繁多。 周瑞这话说得疾声厉色,刘三却并不理会,只“嘿嘿”地冲着贾小环赔笑脸。他的这番作为,不光是气得周瑞火冒三丈,便是贾小环也意味莫名地看了看他,第一回将这个庄头放在了眼里。 揉了揉被气得冒火的眼角,周瑞深吸口气,决定暂且不理会这刘老三,先将贾环给弄住了再说。只要把他的主子弄在手里,也不怕刘老三不听话。 再者,贾环区区一个庶出的,竟然敢不将他放在眼里,可是该狠给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才是。要知道,那赖大管家即便是府上的少爷们见了,也得尊称一声“赖爷爷”的。即便他周瑞比不上赖大,可好歹在荣国府也是个人物吧,又岂是能叫贾环随意轻蔑的。 想到了这里,周瑞不禁阴沉了脸色,淬了毒一样的眼睛盯着贾小环,在心中发了狠。只见他也不再做声,大步抢上前去,伸手就要将贾小环给擒住。刘老三不是不想出头得罪主子嘛,那就让他周瑞来,且先将这不懂规矩的小孽种关起来,饿上个三五日的再说。 虽然已经表了态,但眼角的余光瞅见周瑞举动的时候,刘三心中是有过一丝犹豫的——要不要拦住周瑞?这犹豫虽然只有一瞬,他很快便有了决断,待要有所行动的时候……刘三便发现,自己已经晚了。 那环小爷儿见到周瑞冲过去,竟然似乎十分高兴一样,笑得两个酒窝更加显眼,甚至还轻快地拍了拍小巴掌。也就是这两记小巴掌,周瑞便毫无征兆的,仿若醉酒一般东倒西斜起来。在踉跄了两步之后,“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刘三心中暗自“嘶”地咋舌一声,没顾上去看周瑞如何了,便蓦地瞪大眼睛看向立在那儿的小孩儿。入目的仍旧是张俊秀可爱的脸,可那一双方才还明朗清澈的眼睛,此时却已经染上了层层暗光,哪还像是个孩童的眼睛。 “咦,周管家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为何忽然就倒下了?可还能起得来?”贾小环并未在乎刘庄头的惊诧与震动,反倒自己一脸的惊讶。他踱着小步子来到周瑞跟前,抬脚踢了踢他的脑袋。 也是这时候,刘三才发现周瑞虽然倒下了,却并未昏迷过去,反而大大地瞠着一双眼睛,只是身子却没了丝毫移动的能力。从那双瞠大的眼睛里,刘三看见的大概……只有茫然。 没错,周瑞这会儿就是迷茫得很,整个人都是摸不着头脑的。方才,应该是他要冲过去捉住贾环,然后将他关起来,打算不给食水地磋磨几天,好好教教他规矩。当然,等教好了规矩,他也没打算再把人带回京城去,还能替太太了却一桩心事。 可是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地就倒下了,身上一丝一毫地力气也使不出,只能这么四肢僵硬地趴在地上? 满腹的疑惑还没有解答,脸上就已经被踩了不知多少下,周瑞已顾不上去思索解疑了,一门心思琢磨的便是如何脱此困境。没有体验过的人不知道,这种无力又无助的感觉,实在太过骇人,他根本承受不了。 甚至,便连被贾小环劈头盖脸地这么羞辱,周瑞也不顾上愤怒,只求着能赶紧摆脱这不能挪动的困窘之境。一切,都且等着他恢复了再说。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贾小环的几下踢踏,便让周瑞的脸转向了刘三。周瑞便如获至宝一样,死死地盯住刘三,眼睛满满地都是祈求。这个节骨眼儿上,能救他的也就只有刘老三了。他也不是个蠢的,自个儿蓦然间成了这样,怕是跟贾环这孽种脱不了关系。 刘三本就没打算同周瑞有太多牵扯,此时又见事情有异,更加不会对他伸出援手,只束手低头地立在贾小环跟前儿。是以,周大管家那样殷切祈求的眼神算是对牛弹琴了,没有收获丁点儿回应与援助。 贾小环对此表示满意,到这座庄子上来也算是因缘际会,却没想到也许能得着个意外的惊喜呢。上辈子,他从不曾听说过这位刘庄头,但这会儿看来似是位与众不同的人物。 “命人寻个地方将他关了,暂且饿两日清清肠胃才好。这人啊,就是平日在府里偷奸耍滑得多了,明明是个干活出力的奴才,却偏偏养得身娇肉贵的。这不,来一趟庄子上,爷这当主子的还好好的呢,他这做奴才反倒扛不住了,忒不像话了。你说是不是,刘庄头?” 蹲在周瑞的脸前面,贾小环仍旧是笑得天真烂漫惹人疼爱,可口中吐出来的话语,却听得周瑞浑身汗毛倒竖,一双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骇,嘴巴半张开着想要说些什么。 周瑞实在没想到,为何自己竟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为何竟会沦落到贾环的手中,为何竟然转眼就成了人家的手中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以竟然让他周瑞落到这等地步啊?这可真是一步错就是步步错,他算是被那婆娘坑苦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脱身的机会。 在刘三的招呼下,两个庄户汉子前后抬着周瑞,将他扔进了昨日住着的屋子里。贾小环并未说什么旁的,只给他留下了一句,“别担心身边没人伺候,等会儿便把你那媳妇给你送来。你们两口子都是一样的货色,怕都在这庄子里呆不好的,还得好生体验才是。” 方才说罢了这个,却又正好听见了刘三娘子来报,说是赵姨奶奶同周瑞家的吵起来了。 第032章 事实上,那俩人哪是吵起来了,根本就是打起来了啊。 赵姨娘头天晚上原打算同儿子抱在一起好好歇一晚上的,毕竟这两天把她折腾得不轻,又惊又惧的也受了不少惊吓。到了这会儿,很该好生休养生息才是。 可谁知偏偏赶上大老爷跑了来,弄得她只能避到庄户的家里,和刘三娘子挤了一夜。即便是庄头家的屋子,那条件比起荣国府她那间小院子来也差得远了,若非昨天实在是累得狠了,怕是一夜都睡不安稳呢。 但即便如此,她也仍旧没能休息好。这不,今儿一大早上,尽管身上仍旧疲乏得慌,赵姨娘便再也睡不着地歪在床.上发呆。 若是往常,她这个时候就得要起身了,梳洗之后也挨不上用早饭,就得紧赶慢赶地到太太跟前儿候着,不然晚到一会儿就得吃许多挂落。虽然,她那位太太总是得等上小半个时辰才起身。 现如今到了这偏僻庄子上,猛地一下子闲了下来,倒叫赵姨娘颇有些无所适从了。刚醒过来那会儿,她还没癔症过来,还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去“当差”呢。 等到都要脚着地了才想起来,这地儿可没有太太让她去伺候。慌张的心思猛地松下来,便让赵姨娘一丝儿力气也没了,索性就这么赖在床.上,等什么时候实在躺不住了再说起来的事。 “怎么,她还没起来呢,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真是……”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在赵姨娘终于躺不住了,打算起身的时候,就听见门外有人嚷嚷着说道。这声音都不用她细听,便能听出来是谁的,赵姨娘登时便坐起身披上了衣裳,柳眉倒竖地瞪眼看着门口。 “哟,姨娘这可算是起身了。姨娘啊,不是我说你,即便是咱们到了这天高主子远的地方,你也不该这么懈怠着的。要知道,老太太打发了咱们到这儿来,那也是有差事要办的。那小鹊已经不行了,你和环哥儿同她接触最久,很该多避讳着些才是。这不,来之前儿老太太可是发了话的,要将你们……” “呸!你个黑了心肝的老娼妇,我叫你再拿乔。”耳中听着周瑞家的放屁,赵姨娘手脚利索地穿好了衣裳,一待瞧见了她,便将手边的茶壶摔了过去。 那茶壶里面满壶的水,乃是昨晚上刘三娘子留给赵姨娘的,这会儿在就已经凉得透了。这么一壶的凉水,劈头盖脸地就迎面砸在周瑞家的头上,直吓得她吱哇乱叫,闷头就倒在了地上。 赵姨娘却仍旧不解气,抢上前了两步就跨到了周瑞家的身上,噼里啪啦地巴掌就甩到了她的脸上,口中骂道:“你个贱痞子,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多少太医都给看了,环哥儿同我一点事也没有,就你个浪yin的东西不放心,还想将我们母子关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周瑞家的本是来仗势欺人的,却没想到她自个儿还没能威武一回呢,倒先被个姨娘给霸道了。起初,周瑞家的整个人都是蒙的,怎么也没料到赵姨娘竟会有这么大胆子。直到那毫不留情的巴掌落到了脸上,她才算是被打醒了。 “啊——你怎么敢……”周瑞家的尖锐地叫唤一声,立刻便愤然反抗起来,口中亦不忘了召唤帮助,“你,刘三家的……哎哟,你还不快来帮我,把她捉住关起来……” 说起来,赵姨娘同周瑞家的皆是丫鬟奴婢出身,只不过赵姨娘乃是自幼干活熬过苦日子的,这点周瑞家的这副小姐一样的大丫鬟便比不了。更兼之,两人的岁数在那儿摆着,赵姨娘正当盛年,有着一把子力气。是以,两人这一番厮打起来,周瑞家的可不就吃了大亏。 她本就失了先机,被赵姨娘骑在身下好好地摔打了一通,只落得个鼻青脸肿猪头一样的下场。到了最后,便连求救、求饶的话都叫不出来,只剩下抱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哀嚎惨叫了。 刘三娘子本是跟着周瑞家的一起来的,却是没有插手的意思,硬是看着赵姨娘打得差不多了,方才上前两步拉人。“哎哟,我的姨娘奶奶呀,您可千万小心些,这万一要是伤着了,可让我们怎么跟三爷交代。” 说着,她一边将赵姨娘搀扶起来,一边又向跟来的庄户娘子们使眼色,低声道:“你们几个,还不快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另外,再去个人到前面说一声,看看这事该怎么着才好。” 赵姨娘狠狠地周瑞家的身上找了一回痛快,本也累得不轻,再加上还没用早饭,还真有些起不来了,便顺着刘三娘子的搀扶起了身。 只即便如此,她也没放过周瑞家的,劈头盖脸地呸了两口到她身上,“臭婆娘,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儿,天高皇帝远的,老娘还能饶了你?!给老娘记住了这顿打!” 哼,想当年,她赵怜怜那也是有名的泼辣性子,多少丫鬟婆子对上她都得吃亏。若非是后来跟了老爷,头上压着个太太,她会冲周瑞家的这臭婆娘服软讨好才怪。 倒是这个刘三娘子……赵姨娘瞥一眼扶着自己的女人,心中暗自哂笑。昨儿她倒是看走眼了,这恐怕可不是个什么老实的乡下婆娘。就好像方才,她很是出了把子力气,又豁出去了颜面,倒是让人家给看了场戏。 刘三娘子瞅见赵姨娘看过来的眼神,毫不犹豫地就回给一个憨厚的笑容,“姨娘您且先坐下歇歇,我已经叫人去拿饭了,听了三爷的吩咐,特意给您准备了粳米粥呢。且方才已经叫人去请三爷他们了,想着也快该过来了。” 她正说着,赵姨娘便瞧见儿子迈着小短腿过来了,身后跟着的便是庄头刘三。见着了宝贝儿子,赵姨娘也顾不上跟刘三娘子废话,一伸胳膊就将贾小环搂在了怀里。 “娘,你怎么样,可有被冲撞到了?”贾小环虽被他娘抱着,却还是仔细地察看了一番,确定亲娘没吃亏,方才松了口气。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狠狠地出了口气呢。环儿呀,我可告诉你,今儿咱们娘儿俩可不能软了,不然还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你可瞧见了没有,那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便不把你这小爷儿放在眼里,要将咱们母子给关起来呢。若是咱们乖乖儿听话了,谁知道被那么一关,还能不能再竖着出来了。”赵姨娘嘴上说着周瑞家的,眼睛却很往庄头夫妇两个身上瞟了几下。 他们娘儿俩初来乍到,又是身单力孤的,还不知道这起子庄户们打着什么主意,若是这会儿不把气势立起来,恐怕往后还不得叫人欺负死了。就如现在这般,她好歹也算是半个主子吧,跟个奴才都打起来了,竟都没个上前帮忙儿的,忒可恨了! 贾小环也瞅见了周瑞家的惨状,不由得在他娘亲怀里蹭了蹭。他是知道娘亲的,平日里在王夫人跟前儿,虽然总是伏低做小、卖蠢讨好,但心里面其实有数得很。不然,头顶上有这个王夫人,也生不下一儿一女来。 就好比现在,到了新地方就要立起威来,同他是一个打算。 “刘庄头,这奴才以下犯上,还敢跟姨奶奶动手,就先罚她外面跪着吧。”贾小环拍拍赵姨娘的手背,将目光转向庄头刘三,笑嘻嘻地吩咐道。 他这一句吩咐出来,倒叫在场的人都静了静,便连赵姨娘都讶然地在他俩之间转了转眼睛。但旋即,她就把眼睛停在了刘三头上,想看看这个庄头到底听不听她环儿的话。 尤其是刘三娘子,对贾环此时的做派颇为惊诧,眼睛就瞥向了自家男人。这一看下来,倒叫她吃了一惊,心里惊疑不定起来。 只因,环三爷的令一下来,她男人便已经利索地答应了一声,指挥着两个仆妇将周瑞家的拖出去了,也不管她身上还受着伤。 周瑞家的本来已缓了口气,正打算好好闹一场,让自己男人给做主呢。只是,她因着脸上肿得厉害,眼睛都不太能睁得开,便没发现周瑞根本就没能来。待听到贾环的一声令下时,这女人原还想嗤笑于他呢,却没想到自个儿竟真的被拽了出去。 然后,便是膝后一疼,硬生生地跪在了地上。 贾小环对刘三的反应还算满意,正巧又见人端了吃食进来,才知道他娘亲竟然还没吃早饭。当下也不再管旁的,殷殷地陪着赵姨娘吃起饭来。 至于刘三等庄子上的人,则被他摆了摆手,俱都打发了出去。 “你个臭小子,快跟我说说,怎么就这样威风起来了?”一见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娘儿俩,赵姨娘便扔下了勺子,一手拧上贾小环的耳朵,“是不是大老爷给你撑了腰?对了,还有周瑞呢?” 娘亲拧在耳朵上的手指看似用力,其实贾小环并没有多少痛感,却还是故意哀叫求饶出声,惹得赵姨娘笑嘻嘻地松了手,还体贴地替他揉揉。 “周瑞,他已经被大伯叫人关起来了,还有这个周瑞家的,等会儿您消了气,便把她也一起关起来。娘,这刘三当年受过大伯的恩惠,昨儿大伯一来就吩咐他了,让他好好伺候咱们娘儿俩。您就安心地在这儿住下,没人敢怠慢、冒犯您的。” 贾小环握着赵姨娘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说起来,赦大伯来得刚好,给他当了挡箭牌,也省得他再找理由糊弄娘亲。 至于这庄子上的人,听话了那就皆大欢喜,可要是有那胆敢不听话的…… 第033章 “带上她,咱们且让他们夫妻团聚去。” 安抚了赵姨娘,又哄着她去收拾屋子,贾小环缓步来到周瑞家的跟前。这女人大约跪了半个多时辰,此时已经软踏踏地瘫在地上,眼看着仿佛就要断气了似的。 贾小环却没将之当回事,站在离着周瑞家的两三尺远,冲着刘三夫妇俩吩咐道。如今不过是九月末的天气,远不是酷暑严寒的苛人,才不过半个时辰而已,哪会将这女人磋磨成这样。要知道,在荣国府当差的,哪个不是最知道怎么跪着省力的。 周瑞家的歪倒在地上,放在身边的拳头紧了紧,心里真是恨极了这个小瘪三。他怎么敢,怎么敢啊?!不过是个区区贱妾生的庶子,怎么就敢对她这么放肆无礼,怎么就敢对她如此打骂羞辱?! 要知道,周瑞家的自幼便是王家的家生子,父母皆是王家有体面的奴才,从小便安排到了王夫人身边伺候。除了伺候的主子性子大了些,她过得那还真是副小姐都不如的日子呢。到了后来,她陪嫁到了荣国府,嫁给了府里的二管家,自己当了管事娘子,依旧是风光得很。 何曾……何曾遭过这样的罪啊! 仍旧是两个仆妇,将周瑞家的拽起来,连拖带拽地送往他们夫妇昨晚安置的屋子里。周瑞已经被关在那儿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恢复行动了没有。 贾小环背着一双小胳膊,慢慢地跟在后头,目光冷冷地盯着周瑞家的脸色,将那又羞又恨的神情俱收眼底。待会儿,他可得好好问一问,王氏那女人怎么交代了她。 刘三微微哈着腰,亦步亦趋地跟在贾小环的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前面那小小的背影。按说,不过是几岁的小孩儿,却偏偏要摆出副大人的做派,端得是好笑的,但现如今他却不敢笑这位小爷了。 方才趁着这位小爷哄亲娘的时候,他特意去看了看周瑞那货,且细致地进行了检查。却发现,他竟看不出周瑞中了什么药,更别说将之解除了。 这要是方才环三爷将药也用在他的身上……刘三打了个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赶紧收敛了心神跟在环三爷的后面听候吩咐。 土屋并不大,里面不过是一张土炕,除了个小炕桌便连张桌子也没有,就更别说椅子板凳了。周瑞夫妇两个便被扔在土炕上,两个人靠在一处,宛若等死一样。 贾小环并不在意有没有地方坐,他本打算跳到土炕上同那两口子对话的。但刘三庄头却是个有眼色的,不知从何处弄了张椅子来,给他摆到了土炕上,周瑞夫妇俩的跟前。然后便一脸殷切地笑着,请环三爷上座。 “这地方真不错,对不对?”贾小环瞥了刘三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了这间屋子,巡视了一圈之后停在周瑞两口子身上,“我听说,这地方原是你们打算关我和娘亲的,也真是难为你们初来乍到的,就能选出来这么一个好地方。” 他伸出脚尖,在周瑞的鼻端蹭了蹭,方才接着道:“只可惜啊,如今形势骤然剧变,我和娘亲是享受不了这等好地方了,倒是便宜了你们这两口子。周瑞,你说说,你这运气是不是好得都有些过分了。” “啧啧,荣国府的下人,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足有上千号,怎么就让你们俩得上了天花呢?你们说说,这不是运气又是什么?要我说啊,便是那小鹊都没你俩的运气好呢,谁叫她得的不是天花呢。”贾小环窝在椅子上,一手托着下巴颏,眨巴着大眼看着周瑞两口子。 他这话一出来,屋子里其他的三个人俱都惊了,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他。即便是脸肿成猪头样的周瑞家的,也将肿成缝儿一样的眼睛瞪成了月牙儿。 怎么回事?!小鹊那丫头得的竟然真不是天花? 事实上,前来给小鹊问诊过的太医们,大都没办法确定她得的就是天花。但因为实在太像了,是以大家都将小鹊脸上的那些痘疹子视作了天花。但心里多少都是有些期盼的,万一那真不是天花呢? 如今,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竟然是贾环这个几岁的小孩儿给了他们确切答案。这又如何让他们不吃惊呢?! 当然,在吃惊之余,也有长出口气的感觉。毕竟,天花实在太过吓人,若能不碰上还是一辈子都不碰上的好。 “不,不是……她得的不是天花?”周瑞本是下意识地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出声了,虽然声音听起来涩涩的,却也当即差点喜极而泣,“我,我能、能说话了……” 周瑞家的有些不明所以,抱着自家男人想要问问怎么回事,却偏偏脸被赵姨娘打肿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恼得掉下泪来,眼睛恨恨地死盯着贾小环。 刘三却是知道怎么回事,不由暗暗回想这位小爷方才的动作。说起来,他好像用鞋尖儿蹭了蹭周瑞鼻子,难不成……想到此处,刘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只不知有没自己巴掌大的小脚。 这些,都是宝贝啊! “当然不是天花!”贾小环不管他们的震惊,自顾自地解释道:“你们也不想想,小爷我自个儿还没种疫苗呢,又怎么会去碰天花那种东西。再说了,我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娃娃,又从何能弄到天花呢?喔,你们不知道什么是疫苗,就是能让人永远不会得疫病的东西啊。” “就好像,小鹊如今身上种的,可不就是天花疫病的疫苗。”贾小环目光扫过三个人,将他们震惊错愕的神色看在眼里,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没错哦,就是我给小鹊下的药,让她得了假‘天花’呢。”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来,送到周瑞夫妇两个的眼前晃了晃,“要不,怎么就说你们俩的运气好呢。看见这个了没有,小鹊那丫头是个没福气的,得不上天花那疫病,只能弄个假的吓唬吓唬人了。可是,你们两口子不一样哦。” 贾小环此言一出,周瑞登时便惨白了脸色,就连他媳妇周瑞家的那红肿紫涨的脸都有些变色。周瑞强按住心中的恐惧,兀自打起精神道:“别,别吓、吓唬……” 他如今是真有些怕这位小爷了,深恐这万一是说真的可该如何是好。谁又能想到呢,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子,竟然有那么大本事,无声无息地就将他个大男人都给撂倒了。此刻贾环说弄来了真的天花疫病,倒让他不得不信以为真了。 周瑞家的已经开始发抖,瑟缩地往周瑞身后躲去。这也就是周瑞只能说话仍旧不能动,不然也得爬起来抽这婆娘几个嘴巴子。 便是庄头刘三也不禁口舌发干,咽了咽喉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这位小爷可真是……让他怎么说好? 这要真是天花疫病,那可就是能要人命的玩意儿,且还不是一条两条命,甚至可能让这整个农庄绝户啊。他怎么就敢这么随便地将这要命的玩意儿随身携带的?! 哦,也是,人家不是说了嘛,他有疫苗的。可是…… 他这一庄子的人都没有啊! 刘三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暗暗地抬眼看向贾小环,却没想到正对上他的那双明亮大眼。明明只是个几岁大的娃娃,那双眼睛显得格外天真干净,可却让刘三率先错了开去。 贾小环没有理会刘三,收回目光仍旧看向周瑞,“你还真没说错,环爷我惯来都是会吓唬人的。现如今,怕是整座荣国府里的上上下下,都叫我给吓得不轻。但是,周瑞啊,你又怎么知道,我除了吓人,就不会……杀、人、了呢!?” 大概是年纪太小,贾小环的声音里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即便此时是说着要人命的话,听上去却也仍旧奶声奶气的。只是,这样的童音听在周瑞的耳朵里,便不是那么动听了,反而格外地叫他毛骨悚然。 “嘁,没趣。只不过是个天花而已,竟然就被吓成这样。周瑞,你好歹也是荣国府的二管家,未免也太成样了些吧。”贾小环使坏地将那荷包仍到周瑞身上,眼见着他一翻眼睛就厥过去了,不免鄙夷地嘲讽。 第034章 吓傻了周瑞夫妇两个,贾小环拍拍巴掌从土炕上蹦下来,没理会刘三伸出来做扶持的手。 瞥一眼那被锁上的屋门,刘三闷着头跟在贾小环的身后,心中忍不住盘算着那两口子会是个什么下场。然后又思人及己,摊上这么位小爷儿,自个儿那一家子连带着这些庄户们,又该是个什么下场呢? “放心吧,天花那东西,能不碰我是绝不会碰的。方才那荷包里,不过是些旁的玩意儿罢了,只会物传人,却不会人传人的。”贾小环并没有回头去看,却似乎已经知道了刘三的心思,口中缓缓地道。 “嘿嘿嘿……”心里松了口气,刘三面上却只憨厚地笑着。他算是见识了这位小爷的本事,可没打算再跟他耍什么心眼儿。如今啊,他只盼着这次事情尽快过去,京里的荣府能赶紧将这俩活祖宗都给召回去。 贾小环走在前方,漫不经心地吩咐道:“平日里也不必苛待了他们,该给吃给吃该给喝给喝,且看看他们能撑多久吧。当然,若是你愿意帮忙,也可请大夫给他们看看,看能不能救人一命的。”说到这里,他方回首看了刘三一眼。 “不敢,不敢,小人一切都听三爷的吩咐,您放心,您放心……”刘三低头哈腰的,一副全凭环三爷吩咐的模样。事实上吧,他对周瑞两口子会是个什么下场,也挺好奇的。 将周瑞夫妇按了下去,贾小环便没有再多关注,他还有自个儿的事情要忙。首当其冲的,便是解决手头拮据的问题。 自古便有穷文富武之说,想要好生习武就不能少了银子花用,不然身体根本扛不住。更别说,他还有许多药材要用,哪一样不都得费银子。 “三爷,咱们这儿跟小汤山那边不一样。那边儿山上有温泉,地热丰富,这时节方能种出蔬菜来。可咱们这儿比小汤山更靠北,更没有地热支持,如今这时节怕是……种不出菜来啊。”刘三面上十分为难, 第035章 说起周瑞两口子,赵姨娘可算是找着话题了,抱着儿子叨叨个没完,时不时便要嘻嘻哈哈地笑个前仰后合,险些从椅子上往下滑。 贾小环坐在他娘.的腿上,一下子就出溜下来,好容易站稳了身子,便又被他娘抱回去,只能抱着胳膊摇头了。由此可见,他娘对周瑞夫妇的怨念有多深,那两口子惨成那样子,她都没一点儿心软,看上去恨不能他们再惨一些才好。 “哼,让他们俩给老娘使绊子,如今还不是落到了我儿的手里。环儿,你可得好好收拾他们俩,弄死了那两个都不为过。想当年,若不是周瑞,我爹也不会……还有那贱蹄子婆娘,仗着是太太的陪房,看不起我也就罢了,竟连你也敢怠慢。便是探姐儿,那可是养在太太跟前儿,老太太都疼爱的,她也敢使绊子,说小话儿,她就是该死。” 赵姨娘笑得差不多了,面上虽未敛了笑容,却已经隐隐透出悲愤之意来,咬牙切齿地恨恨道。她当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搂紧了腿上的贾小环,眼睛淬毒一样盯着周瑞夫妇所在的方向。 “娘,你放心。既然你说他们该死,那就让他们去死便是了。”听到娘亲提到贾探春时,贾小环微微皱了皱眉,但他很快侧了身抱住他娘腰,小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背。 重生一回,他希望娘亲能万事顺心、心想事成地过日子。她既然如此厌恨周瑞两口子,想要他们去死,那他们便不用活着了。 下午的时候,贾环带着庄户们将培育好的秧苗都移到了温室里,满眼浅嫩的绿意让人心旷神怡。 说是贾小环带人干活,其实他不过是背着手指挥罢了,庄户们也不会让他个几岁小娃操劳。此时,他领着刘三在田间逛了一圈,又交代道:“夜里还要安排几个人值班,不能叫温室的路子灭了,不然……” 刘三一一都应了,又将贾环送回住处,方才带着庄户们继续忙活去。事到如今,看着那绿油油的小菜苗一日日长成,他也对这冬日种菜有了期待。若是他们这起子人真能学会这种菜的法子,那可是一笔用不完的财富啊。 待陪着赵姨娘用过晚饭,贾小环没有去鼓捣他的药,而是独自举着盏灯来到周瑞夫妇的门前。自打将他们关在这里后,这还是他头次登门呢。也不知道那荷包里玩意儿,有没有让他们yu仙yu死起来。 小土房的门并未锁,贾环脚尖轻轻一踢便吱扭一声开了,只是屋里面是黑乎乎的,并没有人给他们点灯。踢开房门贾环并未急着进去,他需要在门外等等屋里散气,不然怕是得给呛出来。 大概是觉得这两口子太不成人形了,刘三虽然还安排了人管吃喝,却没叫人管拉撒。周瑞夫妇又是行动不便了的,没人伺候着自然只能随地解决。如此半个多月下来,这屋子里的味道便可想而知了。 “娘也真是的。”贾小环捂着鼻子闪远了些,心中对娘亲万般佩服。也是难为他娘了,这屋子都这种状况了,她竟然还能坚持每日亲临,也是没谁了。 “谁……”许是屋里人听见门开的声音,抑或是瞧见了门口有光亮,发出一声轻得仿佛飘起来的问话。那声音太过轻忽,贾小环连是男是女都没能听出来。 周瑞等了半晌,也没见外面有人进来,本都以为是自己弄错了的时候,忽见屋子里蓦地一亮,不由得心中一动,强自挣扎着抬起头看过去。 他这半个月的苦头可是吃大了,头一回觉得活着有时真没死了好。现如今若是谁能给他一刀,他都要跟人道一声谢呢。可当定睛看清了来着何人时,满腔满腹地怨恨仍旧是抑制不住。 贾,环!就是这个小畜生,竟然凭白让他吃这种苦,简直是丧尽天良、丧心病狂、丧天害理。 想他周瑞何曾招惹过他,不过就是因着老太太的命,送他母子到这儿来罢了,又从不曾阴害于他们,何至于就这样对付折磨于他啊。若是现在还能动手,他真恨不能,恨不能…… 就在他要暗中发狠的时候,骨子里不知由哪里猛地冒出来股子麻痒,让他登时畏缩下来,什么怨愤、痛恨也顾不上了,剩下的就只有…… “三爷、爷,求求您……求您了,饶、饶了我,饶我……”每当这股子麻痒来袭的时候,周瑞总是只能狗.屎一样瘫在那儿,可这回他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硬生生地蠕动了身子,想要将脸朝向贾环,以求让自己的哀求更能取悦人一些。 贾小环单手一按炕沿,小身子已经翻了上去。他将油灯放到一边小柜上,把炕上的两人照了个清楚。夫妇俩的模样一入目,贾环小脸儿上登时漾起了欣慰的笑容。 师父传下来的药,果然是不得了的! 周瑞夫妇当初在荣国府时,皆是衣着光鲜的体面人,虽都已经有四十来岁的年纪,却保养得宜看不出已年至不惑。在荣国府里是伺候人的,可一出了那门,便是在宁荣后街上,那也是有头有脸有仆人的,许多贾家族人都比不上。 可现如今这两口子,却哪还有分毫往日的光鲜,只剩下了不堪入目。 单是那两张脸,就险些让贾小环没认出来,扭曲干枯浓疮遍布,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那是张脸。那衣裳已经看不出颜色来,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贾小环皱着眉遮住了口鼻。除了排泄物的那股子恶臭外,两人身上还有着陈朽腐烂的异味。 周瑞是个男人,此时还能拼命蠕动两下,周瑞家的就不行了,眼看着就是出气多进气少熬不下去了。这时候,她只是眯缝着那双死鱼眼睛,里面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求速死。她已经受不住这苦了,若不是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怕已经自个儿了解自个儿了。 “真是可怜见的,你们俩不过是送一趟得了天花的小鹊,竟然倒霉催的自个儿也染上了。看看,这脸上的痘疮,都烂成了什么样儿。你们说说,你们俩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摊上了这事儿呢?荣国府啊,那么金门玉户、富丽堂皇的地方,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 贾小环蹲在周瑞身前一尺左右的地方,一手托着腮帮子,话语间满是遗憾,“爷我还想着,等到临过年的时候,叫你们陪着我们娘儿俩回去呢。可惜啊,你们这两个奴才没那份福气,好好地偏要把命丢在这荒山野岭的。放心吧,爷是个懂得体恤人的,会给你们安排个风水好的归宿。” 他目光冷冽,语气老成,偏又顶着张五六岁的脸,在背后那点灯光的映衬下,别提有多诡异了。周瑞两口子看在眼中,本就因痛苦儿颤抖的身子抖得更加激烈几分。他们早该想到的,这不是贾环,定是被不知哪里来的恶鬼附了身…… “鬼,鬼,是鬼啊……”周瑞再不敢向着贾小环蠕动,而是拼命向反方向蹭着。口中神经质一般讷讷地念叨着,眼睛里方才的光已经完全熄灭,他知道,他要没命了。 贾小环咧开嘴笑得粲然,鬼吗?这奴才倒是有眼力,他可不就是只鬼,还是只来讨债复仇的厉鬼呢。 两刻钟之后,贾小环从土房里出来,一抬头便瞧见等在外面的刘三。他面上无甚变化,仿佛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到来,看过去一眼吩咐道:“给京里去个信儿,周瑞夫妇染上天花去了。” “是。”刘三是听他媳妇说环爷来了这儿,当时便想着周瑞夫妇怕是不用再熬下去了,如今果然是这样。他并不替那俩人难受,反倒替他们松了口气,像他们那样活着,还真不如痛快地死了呢。 如今,那两口子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消息传到荣国府的时候,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也只有周瑞的儿女们哭了一场。王夫人倒是抹了两滴眼泪,又在佛前念了会儿经,可也就只是如此了。 即便是她念得那几句经文,却也不知道求得究竟是什么,是祝祷周瑞夫妇安息呢,还是祈祷贾环母子陪葬? 不过,这消息也让贾小环母子回府的日子,更加遥遥无期起来。如此一来倒也正合贾小环的意,却是让赦大老爷挠起头来。 自打他从贾环那儿拿到了玻璃方子,便一刻没有耽误地送人了。大老爷心里清楚得很,玻璃那玩意儿若是真能弄成了,凭荣国府的资格是绝对守不住的。 与其自己费劲巴力地研制出来,到时候再被人强取豪夺,倒不如早早儿地便送给个能守得住主儿,省劲儿了不说,还能落下个功劳。 收方子的主儿很嫌弃,拎着那张被画得歪七扭八的纸,“就这玩意儿,你就打算跟朕换百十万两银子?你好歹真的烧出玻璃了,再跟朕商量抵账的事啊。” 于是,赦大老爷虽不在工部当差,却时时刻刻关注着工部的作坊,比正宗的工部员外郎政二老爷还要上心得多。 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玻璃是烧出来了不少,可品质上跟外来的那些还是有所差距,就更别说贾小环说过的那种什么大块平板的了。 为了这个,赦大老爷别提多想念小侄子了。 第036章 菜苗都已经移种到了温室里,剩下的就由庄户们打理照看,贾小环便清闲了许多,每日里花更多时间在练功上。 待温室里第一茬青菜长成,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密云这里刚下过了一场雪。天上才刚放晴,地上的积雪仍旧皑皑的,刘三就咧着嘴跑了找贾小环了。 “三爷,爷,菜能摘了,咱们的菜能摘了啊。”因着前两日的雪,刘三恨不能住到温室里,就怕这天猛地一冷,坏了他的宝贝青菜们。这不,今儿一大早天刚亮就又去了,终于确定那些青翠鲜嫩的青菜们能采摘了。 “最东边那个温室里的,那两亩小白菜都已经长得差不多,可以慢慢往下采了。爷,咱们那菜长得可好了,我瞧着怎么也得摘下来两千斤。如今这时节,一斤青菜便是蔫头巴脑的,怎么也得卖上百文,更别说咱们这么新鲜的了。一斤一百文,两千斤就是二百两,十亩地就是,就是两千两……” 却原来,这货早就已经打听好价钱了。 贾小环刚结束了长跑热身,此时正稳稳当当地扎着马步,闻言瞥了刘三一眼,温声道:“两千两,你们能分两成,那便是四百两。啧啧,果然是过个肥年啊。” “是呐,是呐,能过好年……”刘三犹沉浸在不可自矜的喜悦之中,也没听出是贾小环的声音,拍着巴掌咧嘴笑着应是。直到巴掌把手拍疼了,才多少回过神来,一眼瞅见小祖宗在斜眼描自个儿,登时敛了笑容,讪讪地“嘿嘿”起来。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倒也多少摸清了小祖宗的性子,用一句话形容就是“爱之yu其生,恶之yu其死”。被这位小祖宗记挂在心里的人,那真是捧着护着在所不惜,就好似他的那位生母赵姨娘;而被他厌恨上了的,那结果就很……可以参考周瑞那两口子的下场。 像他们这群庄户,只要是不得罪了小祖宗,他还是很好相处的。不过小小年纪,却很有办法、有本事,还很能吃苦,更能同他们一起劳作。虽然小孩儿家使不上什么力气,但却很能指点他们。 现如今,随着温室里的青菜一日日长成,他们这些庄户们都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能得罪了这小祖宗。 “得了,既然能收获,那就赶紧组织人手,下午就开始收菜。然后……”贾小环仍旧是蹲着马步,抬头看了看天气,道:“今晚上你带人连夜出发,争取明天一早赶到京城去。到了那地方,价钱还能卖得更高一些。多到东边儿转转,那边的都是富贵人家,尤其花得起银子。” “是,您就瞧好儿吧。”刘三利索地答应一声,恭恭敬敬地向着贾小环躬身告退。然而一转身就原形毕露,脚不沾地恨不能飞起来一般跑走了。他可得赶紧着些,小祖宗说得没错儿,就是得把宝贝青菜拉到京城卖去。 贾小环目送刘三那货跑远,默默地勾勾嘴角,继而便仍专心练功起来。今日扎马分了神,得多加两炷香时间才行。 数九寒冬的天气,一上午操练下来,贾小环仍旧是出了一身汗。他刚回房洗漱换了换衣裳,正打算去陪娘亲用午饭的时候,却见壮壮跑到了跟前。 “三爷,三爷,我爹说大老爷来了,叫我给您说一声。”壮壮仍旧是虎头虎脑的,平日里没事总爱跟着贾环,后来见他不反对,还跟着他练起武来了呢。 大伯父来了?贾小环心中一动,不免想到了之前玻璃的事。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有那张方子在,想来制玻璃也应该有点成果了。他同壮壮交代一声,让他去知会赵姨娘,自己则快步往外迎了出去。 赦大老爷身上裹着黑色的狐裘斗篷,边大步往这边来,边哈着双手。化雪总比下雪冷,这天儿实在是冷得邪门儿,若不是心里惦记着这小子,他可不会这时候往外跑。 在大老爷的身后,还跟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大概是穿得有些太厚了,抑或者是衣袍不太合身,小身影走得有些踉踉跄跄的。他应是极力想跟着赦大老爷的步伐,只可惜实在是腿短,越是着急就拉得越远,也就越是走不稳当。若不是刘三时刻在旁边关注着,怕是不知道要摔几回了。 那个是……贾琮?贾小环远远地看过去,好半晌才认出来,不由皱起眉来。这小子比他还小上多半岁,身子又素来单薄,这样冷的天气,大伯父怎么将他也给带了来? “环儿,快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赦大老爷搓着手,也不待贾环见礼,便一把将人拎起来颠了颠,“你一个人呆在这儿也没个伴儿陪,我怕你整日里无聊,这不就把琮儿给你带来了,你们俩年纪相仿,正好做个伴儿。” 贾小环眉皱得更紧,一拍大老爷的胳膊蹦下来。他很不喜欢如今短小的身板儿,简直太容易被人摆布了。没好气地瞪一眼贾赦,贾小环心知其中必定有事,不然这他不会这时候将贾琮送这儿来。 “环哥哥,我可想你了。”贾琮看见贾环也很高兴,往日里在荣国府他们俩总是一起玩儿的,旁的也没人陪他们。这回可有好久就见过玩伴了,贾小琮自然是想得很,本想冲过去抱抱的,却冷不丁看见了自己爹,登时就不敢放肆了。只是,趁着贾赦没注意,仍旧偷偷向贾环办了个鬼脸。 “乖,我也想你了啊。”贾小环看着这个小弟弟,目光有些怅然悲惋。他伸手揉了揉贾琮的发顶,又拉住他冰凉的小手捂着。 自打重生回来,他不是抱病就是离开,还并未见过贾琮。若是两辈子算起来,他更是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个弟弟了。 这孩子……当年死在了天牢里。 十余年后,贾家宁荣二府的那一场牢狱之灾,最无辜的怕就是他同贾琮这两个庶出的。可结果呢?下场最惨的,却也是他们这两个庶出啊,一个身死狱中,一个被卖梨园。 明明,荣宁两府的繁花似锦、富贵奢华,他们这两个才是沾光最小的啊。 外面天气太冷,他们几人便赶紧进了屋里,自有刘三命人端上热水、毛巾来,请贾赦父子梳洗。赦大老爷还无妨,总还会自个儿抹把脸,贾小琮就为难了。 “刘三,带着琮儿去寻我娘,让她照顾着些,顺便就留在她那边吃饭了。另外,给我们这边再摆一桌,我与大伯父有话说。”贾环又转而向贾琮,和颜叮嘱道:“琮儿,你去找我娘,她那里今天有新做的板栗糕,还有好多果脯。” 一听见有好吃的,贾小琮就二话不说地走了,都不用刘三抱的。伯侄两个目送他身影消失了,方才相对而坐,默默地对视着,仿佛在比谁更能沉得住气一样。 直到酒菜都已经上桌了,赦大老爷扒拉一下鬓角叹口气,“琮儿那孩子怕是要在你这儿呆一阵子,你多替我看顾着他些。另外,你这年就打算在这儿过了?若是想回京的话,到时候我在老太太跟前提一声,总能让你们娘儿俩回去的。” “您可千万别,我求您饶我一回吧。”贾小环见他不愿多提贾琮的事,也没想着多问,既然他把贾琮送来了,自个儿将人养活好也就是了,总算全了两辈子的兄弟情。至于回荣国府过年的事…… “在这儿过年,阖庄上下就我跟娘两个主子,到哪儿都是扬眉吐气的。可若是回了府里,呵呵……见了谁不得磕头见礼,图的什么?我又不是膝盖姓贱,在这儿挺直了不乐意,非要回去受委屈。再说,即便我们不回去,那府里头怕也没人能想起我们来,就跟这儿过个安生年吧。” “放屁,我不还惦记着你呢吗。”赦大老爷瞪着眼,手痒地探过去弹弹小家伙儿的脑门儿,“得了,不回就不回吧,到时我叫人给你多送些年货来。既如此,那就叫琮儿的年也跟这儿过,叫他陪着你。” “嘿,大伯父,我怎么觉得,你就是等着我说不回去呢?”贾小环瞥一眼贾赦,探过去半个身子,给他倒了杯酒问道。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老爷我这是心疼你小子孤单,这才叫儿子陪着你的。个不识好人心的小东西,我可叫你冤枉了死了,哎哟,我的心口……疼啊!”既使被说中了心事,赦大老爷也是绝不承认的,更是捂着胸口吱哇乱叫起来。不过那双修长略翘的桃花眼眯着,满是笑意地瞅着贾小环。 碰上这么个伯父,真是情何以堪啊! 贾小环抽了抽嘴角,懒得跟赦大老爷废话,瞪他一眼问道:“玻璃的事情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下来,应该已经出功效了吧?” 听他说到了正事,大老爷也敛了胡闹,轻咳一声正色道:“确实,成果还不小呢。按你那个方子烧出来的玻璃,无色透明没有气泡,也比咱们传统的玻璃结实许多。我瞧了几件他们新出的器物,比起西洋玻璃器皿来也毫不逊色,甚至还更加精致。只是,你说的那个平板大块的透明玻璃,现如今还是做不太出来。如今烧制出来最大的一块玻璃,也才不过六尺见方。” “……那就不小了。” 第037章 得知玻璃烧制已经试验成功,贾小环心里便松了口气。上辈子他师父留下这张方子,他却没有能力去试验,到如今他终于印证了方子。 “环儿,玻璃这事,我已经找了人合作,并且是人家占得大头。再兼之,咱们家还欠着人家银子,所以这玻璃的盈利能到咱们手里的,怕是很长时间内都会是杯水车薪。说起来,大伯在这事上亏欠你良多。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伯父定会给你求些好处来。” “你把方子给了……”贾小环手指往上捅了捅,见贾赦郑重地点点头,略一沉吟后道:“这倒也是应有之意。玻璃这东西,利益实在太大,若是落在伯父你名下,怕是都不用外人动手,荣府那几个就能逼得您缴械投降。可若是在那位圣人名下,咱们凭着这贡献之功,大概还更能享受些利益。” 听侄儿提起府里的那几个,赦大老爷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深有其感地拍拍侄儿的肩膀。只是,那里面到底还有他老娘,大老爷不好多说,便转而道:“这桩买卖,咱们能占两成收益,伯父已经占了你便宜,等到国库的欠银还完了,那两成便都归你。” “以你的身份,日后总是会被分出去的,上头压着个宝玉,想来分不到几个钱儿的产业。有了这一笔收入,往后总不会像后街上那些族人一样,得看着人脸色过活。我倒是不用在意这个,日后分家,荣国府可大半都是我的。” 贾小环听他语气真挚,心中不由一暖,随手夹了一筷子青菜给他。他心中已有决意,这笔玻璃买卖,若非是大伯父帮忙,他自个儿怕是弄不起来,就更别说去跟紫禁城里的那位主儿合作了。所以,分成他是绝不会独占的,至少也是伯侄两个平分。不过,如今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这时候还是吃饭当紧。 “咦,你小子的日子过得不错啊。”那一抹翠绿映入眼中,赦大老爷登时惊叹一声,一抬手就夹起来塞进嘴里。他方才一直没注意桌上的菜,毕竟这等乡下地方,又能有什么美味佳肴呢?因此也并未主意到,桌子上竟还摆着一盘清炒蒜蓉青菜。 “唔,好新鲜的青菜,就跟刚摘下来的似的。”赦大老爷一口下去就停不下筷子了,盯着那一盘子青菜干掉了大半,方才停下来赞道。 自打一入了冬,大老爷就没怎么见过带绿色的菜了。青菜这玩意儿吧,平常总是能吃的时候,谁也不在意这东西。可一长时候见不着了吧,却又想得慌,总是吃不着便觉得有些不得劲儿。现如今,正是赦大老爷不得劲儿的时候,好容易逮住青菜了,可不得好好过过瘾。 “可不就是刚摘下来的,今儿早上它们可还在地里长着呢。”贾小环也夹了两筷子,略有些得意地道。他这个年纪,正是不爱吃菜的时候,倒是不怎么喜欢那些青菜叶子。 “嘶……”赦大老爷正夹青菜的手都顿住了,瞪圆了眼睛看着贾小环,“怎么回事,这大冬天的你们倒是种出庄稼来了?现如今,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且还是个供不应求。京里面只要见了这种菜的,登时就能被抢个精光。” “前阵子带着庄户们种了些,如今正是收获的时候,明儿便打算叫他们运到京里去卖。大伯父若是需要,走的时候也带回去些。若是怕不新鲜了,赶明儿隔两日便叫人给你送过去些也行。我这里不断茬地种着,大概会到二三月间才会收手。”那时候,便已经开春儿,青菜什么的价钱也就降下来了。 赦大老爷一听,登时便起了兴致。他加快手下的速度,三五下扒完两碗饭,又灌下去一碗汤水,拍了拍填饱的肚子,道:“这倒是稀罕事,我只听过他们在小汤山温泉庄子里冬日有种青菜,却没想到在密云这等地方也能种得出来。你小子也吃得快些,吃完了带我过去见识见识。” “有什么好稀罕的,不过是把花房的原理用到种菜上面罢了。等大块平板玻璃能用了,还能将那温室造得更好一些,能种的蔬菜种类更多。”贾小环也放下了筷子,却没陪着贾赦往温室去,而是唤了刘三来,“陪着大老爷到温室逛逛,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叫人给他摘一些。” “哟,你小子这是把我打发了。”赦大老爷揉了把贾小环的头毛,重又裹上斗篷随着刘三出门去了。他此来本是为了送贾琮及玻璃的事情,却没想到还有了个意外收获。 环儿那小子,真是还不知要给他多少惊喜呢! 送走了贾赦,贾环便往赵姨娘那边去,他要去看看贾琮。顺便,还要看看能不能从贾琮身上套出些什么,为何大伯父要特意将他送过来。 赵姨娘屋里,贾琮就坐在炕上,正抓着李子果脯往嘴里塞。在他面前的炕桌上,还摆着四只不小的盘子,里面是花生糕、板栗糕、糖炒栗子和瓜子。赵姨娘则坐在贾琮的对面,手里攥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逗着他玩儿,娘儿两个嘻嘻哈哈地,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贾小环见此情景,一时间不免有些抑郁。其实,这俩才是亲娘儿俩呢吧?! 好在赵姨娘眼尖得很,一眼就瞅见了他,忙高声唤他过去。待他到了近前,更是一把将人抱到自己身边坐了,“跟大老爷一块吃饭,可吃好了?我还特意留了鸡汤,叫她们热一碗给你可好?你整日里都是练什么功,可不能亏待了胃口,不然身子如何受得了。” 说着,她就要扬声叫人去张罗鸡汤什么的。在荣国府那么多年,她深知大老爷可不是个亲切和善的,这是生怕儿子陪着大老爷用饭,自个儿放不开吃不好呢。 “娘,不用忙活了,我都吃好了。大伯父他,比起老爷来强多了。”被娘亲如此关切着,贾小环心里舒坦了许多,“倒是您,别吃那么多瓜子,这东西太干,吃多了上火的。” 这边母子两个互相关切着,对面的贾小琮仍旧嚼着吃食,可那双大眼却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眼神里面满是羡慕与期盼。 从很久以前,他就特别羡慕环哥哥的,因为环哥哥有个娘亲,而他却只有奶娘。从他能记事开始,他就没见过自己的娘亲,总是想要见见娘亲。 奶娘虽然告诉他,太太就是他的娘亲,可是他知道,太太那个娘亲跟环哥哥的娘亲是不一样的。他想要的是环哥哥的娘亲,而不是太太。 就好像这会儿,环哥哥的娘亲会搂着他,会笑着同他说话,会看着他不转眼……可是,太太就从来都不曾这样对过他。太太对待他,要不就是问句话就打发了,要不就是逮着他训斥。 他一点都不喜欢太太! “琮儿,最近在府里过得可还好?今儿怎么随大伯父到这儿来了,可是你耍赖歪缠大伯父了?大伯父可是说了,要把你扔在这儿,过年了也不叫你回府呢。”贾小环一抬眼,看见贾琮的神色,伸手轻捏了下他的脸颊。 “才没有。我早上还没睡醒呢,就被老爷带门了,等我睡醒的时候,都已经在马车上了。”贾小琮也不躲贾环的手,反还贴着蹭了蹭,嘟嘴道:“不回府才好,环哥哥也不在府里,府里没意思极了。前儿来了个小姐姐,却也是个只会围着宝哥哥转的,我见都没有见过一回。” 来了个小姐姐?贾小环略一沉吟,便想起来该是林黛玉来了。当日中秋节的时候,林家派人送来噩耗,姑太太贾敏去世了。算算日子,上辈子大概也是这时候,林家将那位林表姐送了来。 对那位小表姐,贾小环并无甚感情,两人上辈子同处一府十余年,却是连面都没见过几回的。如今听说她进京了,也不过是听听就算了,至多不过是替她感叹一声“命苦”罢了。 可是,这天底下命苦的人多了去了,便是他贾环自己也不是个好命的,可没功夫替别人的命苦惆怅叹息。他如今所想所盼所要努力的,便是能改变自己与娘亲的命运,改变他们的命苦。 “怎么,咱们连过年都不能回府去?”赵姨娘却还是头次听说这个,连忙扔了手里的瓜子,瞪圆了一双杏眼问道:“儿啊,那什么天花不都已经过去了,咱们娘儿俩都没事啊,凭什么不叫咱们回去?你即便是庶出,可也是贾家的子孙啊,过年总得要祠堂祭祖,怎么能不回府呢……” 她想来是着急了,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尖利了,一双眼睛像是要喷火一样。这眼看就进腊月了,她还想着什么时候派人传个信儿,问问府里什么时候派人来接他们呢。 “娘,这有什么的,不叫回去岂不是更好。咱们自个儿在庄子上过年,更加自在不说,还不用各处去陪笑脸儿,去磕头问好。您也不用担心吃用不好,这不是琮儿还在呢嘛,大伯父会给咱们送年货来的,亏待不了您的。”贾小环忙抱住他娘.的胳膊,轻声安抚道。 “臭小子,我哪是担心这个。我是怕,是怕……”赵姨娘望着儿子的小脸儿,心中满是担忧,“环儿,我是怕这头一年不叫你回去,往后他们就成习惯了,慢慢儿地就把你给忘了啊。我的儿,你也是荣国府的子孙,他们不能这样对你啊。” 贾小环靠在赵姨娘怀里,心中却是哂笑,他倒是盼着京里那起子人能把他忘了。只是,这话此时还不能跟他娘说,他仰起脸笑道:“娘,不会的。您看,今儿大伯父不就来了,还把琮儿送来跟我做伴儿呢。” “不行,这事儿也不知你爹知不知道,得给他去个信儿才是。”赵姨娘却似没听见他的话,口中兀自呢喃道:“老爷最是注重礼数的,过年祭祖的时候,子孙们总是要全都到场,他不会叫少了你一个的。环儿,你看咱们是托大老爷给带个话儿,还是派人进京一趟?” “娘,都不用,我不想回府过年。” 他这话一出来,赵姨娘就冲着他瞪起眼来,母子两个开始大眼瞪小眼。就在他们各自盘算如何说服对方的时候,忽听对面的奶声嚷道: “我也不回去过年。” 第038章 赵姨娘一伸手塞块果脯到贾琮嘴里,没好气地嗔道:“呸,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继而又转向贾环,絮絮道:“小贼球,旁的我不管,可过年祭祖的事儿不能耽误了。不然,明明不是你的错儿,日后追究起来,也是你的不是。你娘我本就是个上不得台盘的,连累得你也是个叫人看不起的身份。你是荣国府的正经子孙,可那阖府上下,又有哪个将你放在眼里的。没错儿的时候还是如此,若是叫她们揪着了把柄,那就更……就好比这一回,不过是个奴婢染了天花,你这当主子的就得陪着带着穷荒僻壤来。” 她毕竟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又是自幼便在贾母身边伺候的,即便没有人教导,可耳濡目染之下,对这府里是个什么做派那是一清二楚。 “娘,您不就是怕我不受他们待见,日后长大了得不着什么好处。”贾小环抱着他娘,靠在她怀里仰着头,说道:“其实,您不是也早就看出来了,那府里的老太太、老爷太太,又有哪个是将我当成儿孙看待的。只要前头还有个贾宝玉,我就是个小冻猫子,死了他们也不会掉一滴泪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去他们跟前儿讨好呢?” 赵姨娘一听这话,登时就红了眼睛,咬牙切齿地嘟囔道:“贾宝玉,哼,贾宝玉……”就是有那么个凤凰蛋,她的环儿才会落得这般处境,她真是恨不能恁死他。 贾小环握住她被帕子勒白了的手,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笑道:“娘,您也知道,前阵子我叫庄户们种了些蔬菜,如今已经可以开始收获了。您方才用饭的时候,尝了那蒜蓉炒青菜没有,味道可还新鲜?” “我已经跟刘三吩咐了,叫他们今晚上连夜进京,赶着明儿早上去把卖青菜。刚才大伯父都说了,咱们那青菜鲜嫩得很,很能卖得上价钱呢。就庄子上那十亩地,一个冬天下来能种个三四茬,少说就是五六千两银子的进账。”贾小环也不在同他娘说回府的事,反得意洋洋地掰着指头显摆温室蔬菜的收获。 “娘啊,那么些银子,咱们若是回了府里,谁知道到时候会便宜了谁。反正啊,点子是儿子想出来的,可收获的银子绝对落不到儿子手里。您想想,旁的人都不说,光是一个王熙凤,那么个贪婪泼辣的狠毒女人,哪会给咱们留下一两来?” 单是听着儿子说那五六千两银子,赵姨娘就已经快要傻了。她即便是从小在荣国府长大的,却也没见过几千两银子是什么样儿,更别说是落到手里了。可现如今,居然就真的有那么五六千两,就真的在面前摆着,只等着她们娘儿俩去拿呢。 她拿手捂着胸口上,忍不住咽了咽唾沫,眼睁睁地瞅了儿子半晌,道:“对,不能叫他们知道,谁也不能叫他们知道。这是咱们的银子,可得看好了,看好了……哎呀!”说到半截,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赵姨娘猛地一拍大腿。 想是思绪太过混乱,她着一巴掌也没拍准了,正拍在到了靠在身上的贾小环,拍得贾小环呲了呲牙。更惹得对面一直懵懂坐着的贾琮哈哈笑个不停。 赵姨娘也癔症过来,忙把儿子抱到腿上给他揉,边揉边凑到儿子耳边急切地道:“环儿,可这事儿不是已经叫大老爷知道了,他那贪财好货的性子,还不得把这笔银子都给霸占了。这可怎么得了,咱们怎么办?要不就……”正说着,还偷眼瞅了瞅对面的贾小琮,怕他听见了跟他爹告状。 贾小环抬手摸了摸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有些默然地避开了娘亲莫测的眼神儿。瞧他娘这个神态,似乎只要他一点头,他娘就能冲上去把大伯父给灭了。贾小环忙抱住老娘,“娘,那是大伯父,人家看不上这个的。” “瞎想什么呢!娘的意思是,要不就分给他点儿。环儿,哪怕是分一半给大老爷,这事儿咱们也不亏。有了大老爷在前头挡着,可是能省咱们娘儿俩不少事儿呢。”赵姨娘一怔便明白儿子的意思了,瞪着眼戳了戳他脑门儿。 这混账小子!大老爷又不是周瑞两口子那样的奴才,她又怎么会让环儿对他动手。不说别的,但是环儿到了这庄子上,唯有大老爷来探望过,甚至还带了太医来,她就对大老爷感激不尽,恨不能立个长生牌位给他呢。 “呵呵呵……”贾小环咧着嘴傻笑,逗得赵姨娘也瞅着他笑之后,又哄着她道:“娘,咱们便是过年不回府,可也能回京去呀。到时候啊,儿子陪您到各处好地方都逛逛,您说起来也是在京里长大的,可怕是连荣国府都没出过几回,多可惜呀。” “我可是听他们说了,京里过年的时候热闹极了,到处都是杂耍卖艺的,还有各种小吃糕点,各家店里也都有好东西,咱们娘儿俩到时候可得好好逛逛。正好,到时候卖菜也挣了银子,咱们到那些有名的金店银楼、绣坊布庄、胭脂水粉店里去,专挑好东西给您添置。” 也让儿子,好好地孝敬孝敬您! 贾小环窝在赵姨娘怀里,向她叨叨着过年的计划,让赵姨娘的脸上渐渐地布满了憧憬。若是真能过个这样的年,也是她的福气。不,有环儿这么个儿子,就是她的福气! 到了半下午的时候,赦大老爷才兴冲冲地从地里回来,身后跟着一脸哀怨的刘三。贾小环正带着小虫虫贾琮玩儿,见了他俩的情状不由挑眉。 大伯父他……到底是要走了多少菜,竟叫刘三憋屈成这样。 “得,带着不少的新鲜青菜,我也不跟你这儿多耽误了,这就要走。”赦大老爷揉揉小儿子的头顶,又捏了把小侄子的鼻子,把便宜占了个够,“你们安生在庄子里呆着,有空了我再去来看你们。若是有什么事,就叫人去跟我说,咱现如今也是有靠山的。” 交代了这么两句,赦大老爷便颠颠儿地走了。贾小环送出来的时候,瞅着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抽了抽嘴角。哼,他娘果然没说错,这就是个贪心不足的。 整辆马车,除了给赶车的车夫留了个放屁股的地方,就连马背上和车顶上都绑了菜筐子。至于赦大老爷本人,不好意思,车厢里根本就没有给他留地方,骑马吧。 “一百多斤,一百多斤,这得有一百多斤呐……”目送着赦大老爷身影消失,刘三仍旧屹立在庄门口迟迟不愿离开,口中犹自不停地呢喃着。一百多斤的宝贝青菜啊,便是一斤只卖一百文,那也是十几两银子啊。更何况,那是一百文就能买的吗?! 刘三真是眼泪都要下来了,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就是他自己贱的,干嘛非要跟大老爷显摆,领着他到青菜那儿看看也就算了,干嘛还领着往别处去?他的黄瓜啊,他的青瓜啊,他的茄子啊,他的韭菜啊……都还没熟呢! 贾小环本还将刘三当个热闹看,却忽见他将脸转向了自己,急忙一正脸色,拖着送爹爹送到直拍手的小虫虫往回走,“琮儿不是说想跟哥哥学打拳嘛,走,咱们练拳去。” 大概是相处得久了,这刘三对他已不如初时的回避和避讳,尤其是有了温室种菜这回事之后,更是对他亲近不少。而他表达亲近的方式,便是……絮叨!那是真能絮叨啊,每回这货跟自己磨嘴皮子的时候,贾小环都想把他嘴缝起来。 “环爷……” 因着被赦大老爷占了老大的便宜,刘三卖起菜来更加兢兢业业,最显著的一点便是,原本打算一百五十文卖的青菜,愣是被他卖到了两百文一斤。 自打赵姨娘知道了买菜的事儿,便将之全权接手过去,叫贾小环完全没有插手的地方。看着娘亲同刘三夫妇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环爷感慨地叹口气,索性丢开手去忙自己的事了。 而贾小琮自到了这庄子上,算是猴子回到了花果山,彻底野开了。每日里除了早上跟着堂哥练会儿功,剩下的时间便是跟着壮壮等几个庄户子漫山遍野地撒欢儿玩耍。大冬天的,几个孩子也不怕冷,简直愁死贾小环了。 好在壮壮有个姐姐名叫茶花,那丫头是个利索泼辣的,瞅见环爷发愁了,便自告奋勇地去看孩子了。她已经十来岁的年纪,知道环爷来了之后,让爹娘和庄上的叔叔婶婶们受益多少,心中对这位小爷感激得很。如今能有用得上自个儿的地方,她怎么也得出把力。 说来也怪,自打有这丫头看管着,几个孩子还真就乖巧许多,再不随便乱跑了。贾小环这才算松口气,不用愁得想揍弟弟了。 如此一转眼就是一个月,再不到几天就该过年了。京城里荣国府没人来叫他们娘儿俩回去,他们也没派人回去问一声,就权当是对方不存在了。赵姨娘是头一回自己过年,每日里张罗年货,又得顾着生意,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也似乎就忘了回府的事儿。 这一日正好是祭灶,贾小环夜半忽然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冷厉深邃的眸子。 第039章 即便是上辈子曾身陷天牢,贾小环也从不曾这般狼狈过。 细嫩的脖颈,被一双布着薄茧的手擒住。这双手应该是很修长的,它用力握紧的时候,险险都要将贾小环的脖颈圈住;这双手也应该是很有力的,在它的掌控之下,贾小环瞬间就失去了呼吸的权力…… 贾小环根本就没看见手的主人什么模样,他逐渐混沌的脑子里,唯一能够记起来的,便只有那一双深邃冷厉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迅速地翻白;他的脸色,在渐渐地憋红;他的四肢,在僵硬无力…… 这是,又要死了么?! 可是,他好不甘心,该怎么办?! 就在要彻底失去意识前,脖颈上凶残的力气忽然消散,贾小环猛地大口吸气,然后被呛得咳起来撕心裂肺。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不甘,什么怨愤,都比不上活下去。 “小家伙儿,要听话些,才能活得长久。”等了良久,大概是觉得贾小环缓得差不多了,手的主人抚着他的小脸蛋儿,轻声说道:“伯伯要在你这里呆一会儿,记得不要叫唤啊。” 那说话的语气,是恁的温柔亲切,便仿佛是诱哄在宠溺的晚辈一样。 尽管脖颈上的手去了,贾小环却仍然觉得呼吸那么艰难。每一次呼吸,脖颈处都好像被锯子在拉似,让他痛得咬牙切齿。不用问,此时他的脖颈上定然是被围上了条青紫色的链子。 他的小身子颤抖着,一双圆润的大眼已经溢满了泪水,当他怯生生起抬起来去看手主人的时候,清润的泪珠子就掉了下来。应当是被吓坏了,贾小环不敢出声地抹着眼泪,身子因为抽泣抖得更加厉害,却当真不敢出声,一只小手紧紧地捂在嘴上。 “真是个听话的乖宝宝,伯伯很喜欢哦。”手的主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张木然僵硬毫无表情,似乎是掩盖了什么遮蔽面具。只有那声音,仍旧温柔亲切,更是带着些真心的喜爱。 “呵呵……真、是、谢谢,你的、喜爱了……”因为脖颈上的伤势,贾小环说起话来有些艰难,但他还是努力讲清楚了每一个字。 此时的他,颤抖的身子已经坐了起来,坐得稳稳当当,没有一点抖动的意思;手上是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帕子,仔细地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然后帕子被扔在了男人脸上;因哭泣儿而微微泛红的眼睛,已经没有丝毫泪意,只是幽冷地盯着男人。 “你……”男人必定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栽在一个不知有没有大腿高的小孩儿手上,脸上虽然看不出表情,但那双眼睛中的惊诧却是显而易见的。 他是真的震惊了! 贾小环咧着小嘴儿,伸手拧了一把男人的鼻子,暗自琢磨着把这凸起的部分削掉,这张脸会不会更叫人看着顺眼些。 暂且将如何处置男人扔在一边,贾小环从炕上爬起来,踩着男人的中间部位越过去。他的脖颈伤得不轻,得好好寻些药才行。好在他这些日子研究了不少师父留下的方子,里面便有极好的疗伤药,内服外用功效极佳哦。 栽到个娃娃手里,男人虽然十分震惊,但并不怎么觉得害怕。他的身体不知为何不能动弹,大概是中了娃娃的什么药,但眼珠子却还能转,索性便追着这娃娃转转吧。 他前阵子南下办事,回京途中遭了埋伏,被追杀到这附近。原本只想找个地方窝一夜,待明日下属找来,便能赶回京城。摸进房里发现只有个小孩儿时,他还觉得松口气,却没想到…… 遇上了个硬茬儿! 小小年纪就这么精怪,真的好么?! 更可恨的是,臭娃娃踩在他身上的那两、脚。明明一步就能跨过去的,娃娃偏偏倒了两步,还在那上面顿了顿……男人被这一击震撼了,想要咬牙切齿,想要呲牙瞪眼,想要呐喊出声。 只可惜啊,身上中的不知是什么药,药效实在是厉害。他浑身上下丝毫都不能动弹,就连眼皮子都别想动一下。所有的憋屈和痛楚,都只能埋藏在心里,这让男人眼神更加冷厉深邃。 呵呵,有趣的小东西,给老子等着。 贾小环点燃了烛火,处理好脖颈处的伤势,清了清喉咙。他端着烛火回到炕上,让烛光将男人的脸照个清楚。 入目的面孔十分平常,贾小环能看出这人脸上是蒙了东西的,但是并没有打算揭下来。他是个不太喜欢麻烦事的,虽然现如今已经身陷麻烦之中了,可有些麻烦却还是能免则免。 事实上,这人若是老老实实地呆上一夜,贾小环一句话也不会说。可偏偏这是个手不老实的,想要个听话的乖宝宝,何必非要动手呢,是不是? 他盘着腿坐到男人脸前头,一点儿不在乎脚丫子跟那脸不过半指距离,脸上满是天真淘气地伸出指头,一下下捅着男人的鼻孔,歪着脑袋道:“伯伯,你喜欢宝宝,可宝宝不怎么喜欢你,怎么办呢?伯伯实在长得太丑了,鼻子居然有两个洞,还凸起来这么高。啧啧,宝宝帮伯伯休整一下,好不好?”边说着,边在那鼻子上比划。 男人斜着眼珠子,费力地看着臭娃娃,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儿。这小家伙儿别看眼神天真懵懂,但他却分明从其中看出了认真,似乎……真的想要拉了他的鼻子似的。 他看上去,才五六岁吧,怎会如此狠辣? 男人心中有些懊悔,却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因为方才冒然出手伤人,还是方才没有干脆一把掐死。不过,这也让他有了些好奇,也不知这是谁家的孩子,太有些……出人意料了。 “哎呀,宝宝忘了伯伯不能说话。”贾小环却不管男人心里作何想,先把自个儿的仇报了再说,他的小巴掌糊到男人脸上按了按,方欢喜地笑道:“好了,伯伯快说,把鼻子割掉是不是会好看很多。” 闭着嘴轻咳一声,男人发现自己真的能说话了,瞥向贾小环的眼神更加惊奇。小娃娃身上只穿着寝衣,能看出探出衣袖的光滑小胳膊,让他真弄不清他把药藏在何处。 这小东西果然古怪! 眼瞅着小娃娃转为戏谑的目光,男人正yu说什么,眼神忽然凝了凝。继而他翘起了一边唇角,仍旧语气温柔地道:“那个,宝宝啊,伯伯后面有人追的,这会儿似乎已经追上来了。你看,是不是等把他们干掉了,咱们再商量割鼻子的事。” 两句话的功夫,贾小环也听见了外面悉悉索索地动静,登时就黑了一张小脸儿。他冷哼一声,瞪瞪男人故作为难的眼神,又是一巴掌糊过去。男人立刻就冷了眼神,因为他发现自己又不能动弹丝毫了。 这娃娃是打算怎样,将他交出去不成? 贾小环已经顾不上理会男人,他的窗外、门外都已经有了动静,敌明我暗地也不知有多少人。想来是方才点燃烛火给了外面人线索,让他们轻而易举地找了来。 只是,最可恨地还是炕上的那个。贾小环又从男人的身上借道而过,这回不但是两只脚齐上,更是狠狠地跺了跺。 这一击下来,男人虽然更是疼得想咬人,但眼神却缓和下来。看小娃娃这个做派,倒不似要将他扔出去的样子。 他们这略一耽搁,外面人便已经破窗、破门而入了。他们似乎根本不在意惊不惊动人,直接便踹门、掀窗闯了进来,一个个都是夜行打扮,面上是黑巾遮面,手中各持刀剑。 男人见此情状,不免暗自着急,眼神瞥着贾小环,恨不能把小家伙儿按住,先拍一顿屁股再说。 难道,真的要把命扔在这儿不成? 但是,男人很快便缓了心情,瞥着贾小环的眼神里只剩下咋舌了。 只因,但凡进来一个黑衣人,迈前不过一步,便会闷头栽倒。黑衣人虽然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往外褪去,却依然未能逃过栽倒的命运。 得,一个个都跟他一样。 但事情至此并没有结束,外面仍然还有黑衣人,见不能靠近那房间,便有射.出暗器,抑或者干脆投掷兵刃的,要先干掉贾小环再说。 对于这个,贾小环却除了躲无可奈何。他虽开始习武了,但毕竟时日尚短,外面的黑衣人都是身手一流,远远不是他能对付的。 因太过仓促,他也没什么地方可躲,唯有将炕上的一张小炕桌竖起来,挡在自己前面。好在,他的药粉扩散很快,再有两三个呼吸的功夫,便能将屋外的黑衣人也都放倒了。 只是,事情没有按照贾小环的预计发展,他在炕桌后面听见了打斗声,刚要探出头去瞅一眼,便听见刘三的声音。 “环爷,你……”刘庄头的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沉重的‘噗通’声。 “呃……”贾小环向外看了一眼,果然瞧见刘三仰面朝天地倒在门槛上,不禁揉了揉额角。又等了一会儿,外面再没有了动静,贾小环方真正松了口气。 不过,药粉这东西呢,向来都是伤人伤己的,这样不好、不好啊! 第040章 “环爷,这、这怎么处置?”刘三捂着浆糊一样的脑袋,瞥一眼满地的黑衣人,强自稳住了声音问道。 他家的小祖宗是个人物啊!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制药本事,单只他见识过了几样,就叫人不得不赞叹:真他娘.的管用啊。 “我娘呢,可有人陪着?”贾小环没心思理会黑衣人们,张嘴先问他娘.的下落。方才的动静可不小,没听见他娘.的动静,贾小环心里不安生。 “姨娘在我媳妇那儿,今儿晚上她们几个娘们儿整理菜蔬。”刘三也是感叹,幸亏赵姨娘今儿没在场,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就以小祖宗的性子,万一姨娘受了丁点儿伤害,怕不得怒发冲冠。 贾小环闻言松口气,这才有心思处理当前的事。这躺了一地的人,少说也有十八.九号,瞧着这些人,他忍不住又回头瞪了一眼炕上的“老伯伯”。 被放倒的伯伯并没反应,贾小环踩了踩黑衣人的肚子,仰头向着刘三笑了,那笑容分外地灿烂可爱。 “刘叔啊,他们就拜托你了。寻个地方将他们扔过去,等天亮了我再去跟他们算账。不过,这事儿想来不好叫别人知道,你自个儿能办好吧。”他言罢还抬手拍拍刘三的胳膊,以表达自己充分的信任。 呵呵……刘三扫一眼地下的一片人,再瞄一眼小祖宗的笑脸儿,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方才同黑衣人交过手,每一个都是身手一流悍不畏死的,妥妥的都是死士。能够派出这么彪悍死士的人,身份可想而知,反正荣国府打从先老太爷他爹之后就没这个实力了。 当然,这并不是他为难的缘故。此时让他真正为难的是,小祖宗实在太不知道心疼属下了,将近二十号人,全靠他一个人拖扛,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折腾的时候长倒也无妨,多不过是一夜不睡罢了,可是他的腰呢?!腰断了怎么办?! 贾小环却不管这个,吩咐完差事之后,就看着刘三先将屋里的人都拖拽出去,然后就门窗一关一闭,彻底将刘庄头抛弃在了门外。 打了个哈欠,贾小环揉着眼睛爬上了炕,踹开压在被子上的一条腿,裹着被子缩在炕头上睡了过去。他的作息很规律,今晚上却被打乱了,方才有危险还能打起精神来,这会儿却是撑不住了。再说,他如今五六岁的小身板儿,正是嗜睡的年纪啊。 他是睡着了,旁边动弹不得的“伯伯”却有些傻眼。 这娃娃还真睡熟了不成?就这样把他扔在这儿,娃娃竟然也不怕的么?还是说,这孩子对自己的药十分有信心,根本不担心他能恢复行动。 不管怎么样,总该先处置他才睡吧?! 冬日的阳光总是来得晚一些,今日贾小环起得也有些晚,他起床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仍旧是打着哈欠,贾小环忍着瞌睡起了身,打起精神来出去练功。临离开房间的时候,仍旧没理会身边的“伯伯”,只交代了险些累岔气的刘三一声,给那家伙换个地方。 昨儿光顾着那起子黑衣人,倒是把这货给忘了。后来他也懒得再开门叫刘三,白便宜这家伙在他的炕上带了一宿。 刘三本就是才忙活完,来跟小祖宗汇报一声的,却没想到竟还有活儿等着他,原本就酸了的腰险些闪了。这都叫什么事儿!他都想抽自己一巴掌,叫你好往小祖宗跟前儿凑。 心中怀着阴影,刘三拖拽男人的动作难免粗暴,让男人给他记上了一笔。 这个庄子上的人,真是……呵呵! 作息时间被打乱,贾小环一早上练功都觉得脑子发涨,好容易咬着牙坚持练完了,精神头才算是上来些。他去用早饭的时候,赵姨娘已经回房补觉去了,贾小琮则是还窝在炕上睡懒觉。 最近菜蔬的生意十分红火,根本就供不应求。现在刘三他们已经不用到市场去卖菜了,一直到明年二三月份,所有的菜蔬都已经预定了出去。如今他们只需要将菜送进京里,在城门口便已经被各大客户给瓜分完毕。 赵姨娘对此万分欣慰,越发看重温室种菜,每隔几日便和几个庄户女人一起,将温室打理得妥妥帖帖,又或者将菜蔬整理得新鲜青翠。劳动热情十分高涨,贾小环便是想拦都拦不住。 吃过了早饭,贾小环消了消食,方才迈步往关黑衣人的地方去。刘三选的地方很偏僻,在整个庄子最后面的位置,那里曾经安置过疑似天花的小鹊,平日里轻易不会有人靠近。 “哟,伯伯啊,你也被放到这个地方了啊。”贾小环一进门,便瞧见那一片黑里唯一露脸的主儿,天真地瞪大眼睛笑着说:“我们刘三可会挑地方了,这儿是不是让伯伯很舒坦?” 男人仍旧全身都动弹不得,所处的位置也看不见臭娃娃,只能在心里狠狠地揉搓一番,给臭娃娃记上一笔。 小东西,且等着他能活动了! 但是旋即,男人便暗自鄙夷起自己来。曾几何时啊,他竟然也成了只能在心里放狠话的那个了。 贾小环路过男人的时候,嫌弃地用脚尖踹踹,还很不小心地又从他的中间踩过去。没什么诚意地道了声歉,贾小环在屋里转了一圈,将所有黑衣人的模样都收归眼底。 刘三当他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死士,见状便上前两步,道:“环爷,这些人应该都是死士身份,我之前已经搜查过他们身上,并没有发现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想来是组织缜密的。这种状况下,咱们怕是问不出什么来。您要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大概……” 说到这儿,他往男人那里瞥一眼,“还是问这男人,或者更方便些。” “我管他们是何身份做什么?”贾小环奇怪地看了看刘三,又将目光转向死士们,仍显稚嫩的奶声却能让人听出冷意来,“他们是为了杀他,他闷着头撞进了我房里,他们便要将我一起杀掉,这是何道理啊?” “在这世上,我最厌烦的便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一直都认为,不讲理的人呐,不管他是何身份,出身何处,背后有什么靠山,那都是不应该活着的。你说呢,刘叔?”他盯着死士圆睁的眼睛,除了说话声音之外,再没有哪处仿佛五六岁小孩儿的。 他的上辈子,遇到了太多不讲理的人,不讲理的事,当日他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并未曾想过如何抗争,只除了生命最后的那一把火。 到了这辈子,他环爷想开了,他要换个活法儿! 又被小祖宗叫了一声刘叔,刘三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在心里抹了把冷汗。待看到小祖宗那双黑得清澈的眼睛看过来时,他眨着眼睛讪笑两声,道:“这,这也得看有多不讲理哈……” 贾小环纯然欢快地一笑,拍了下小巴掌,点头道:“刘叔说得没错,咱们是得好生分析分析,他们到底有多不讲理。” “那边那个,伯伯,你来说说,他们是不是特贴不讲理的。我明明只是个还没窗台儿高的小孩儿,跟他们又是素昧平生,更是不曾同他们有过纠葛仇怨。可是,仅仅因为伯伯你擅自闯进了我的房间,爬上了我的炕,还对我的脖颈恋恋不舍,他们就要对我狠施辣手。我只是个天真无邪,懵懂可爱的五岁小童,等过了年也才六岁。这样无辜乖巧、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他们竟然也下得去手,简直就是……伯伯,你来说。”贾小环的话语很是义愤填膺,但一张圆润的小脸却是冷然无情的。 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动静,贾小环方才一拂脑门儿,嘟囔道:“啧,我怎么忘了,伯伯你现在是个不会动大哑巴,不会说话的。罢了,即便你不会说话,想来也是赞同我看法的。” 他眼睛在男人和刘三身上转了个圈儿,分别递上去一个灿烂的笑容,“既然伯伯和刘叔都认同我的意见了,那就一起看看我如何处置他们吧。” 男人这回瞧见臭娃娃的笑了,那笑容当真是灿烂夺目,尤其是两颊上的酒窝儿,让他移不开眼睛。好吧,他是本来就移不开眼睛的。但是,臭娃娃那两个小酒窝,真的是很让他印象深刻,大概轻易不会忘记了。 刘三心里就是一咯噔,也不知小祖宗又想干什么。但是,有些话他还是得劝的,“我的爷哟,这人可有将近二十个,您若是在这儿处置了,咱们可没地方安置他们。咱可先说好了,我还得进京送菜呢,可没力气挖十好几号坑。” 他算是怕了小祖宗,一听这就是打算把死士全都恁死。杀人灭口什么的,老刘他是赞成的,可是收拾残局会很麻烦啊。而且,就以小祖宗这管杀不管埋的性子,他把人恁死之后,只会去当甩手掌柜,留下他收拾残局。 老刘他岁数已经不小了,早就退出江湖了啊! 贾小环歪了歪脑袋,向着刘三笑得更加灿烂,之后瘪瘪嘴缓声道:“刘叔,你的见识可真浅。像这样不讲理的混账东西们,都该是死骨无存的下场才对,怎么还会有残局让人收拾呢?” 第041章 尸、骨、无、存!!! 刘三的眼皮子不禁跳了跳,嚅动了两下嘴皮子,却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啊! 他这小祖宗明年才六岁好吧,怎么人命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值事?当初,周瑞那两口子就是这样,一口药下去就成了亡魂。况且,那两具尸首的模样他看了,真是能当得起惨不忍睹那四个字儿啊。 现如今更是……老天爷,这可是十几条的人命啊。叫十几个人尸骨无存,这小祖宗究竟是谁教出来的哟。 当然,他也并不是说这些死士不该死,既然都叫了这名儿,那就是当死的命。更别说,他们当时是真的要将小祖宗一网打尽的,若非小祖宗还有点本事,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根本等不到他来救援。 让他们去死,那是一点儿也不冤枉。可是,这事不该叫个五六岁的孩子动手啊! 而且,依小祖宗的性子,难道不该是小手一甩,将操劳事都扔给他来办才对吗? “怎么这么惊诧的样子,刘叔不该是这么见识浅薄的啊。”贾小环想向着刘三挑挑眉毛,但因着最近小脸儿胖乎了不少,那小眉毛就没能挑起来,只显得眼睛又瞪大了一圈儿。 那小模样儿,那是真可爱,真逗人,真可人疼啊。不光是屋里站着的刘三,便是被撂在地上的男人也被那小模样儿晃了眼。 男人已年过三十,膝下儿女不说成群,可也有十好几号。而且不是他自夸,大概是因着爹娘.的底子都不错,儿女们个个也都是长相清俊秀美的,在他面前也个顶个地乖巧懂事。可偏偏看在他眼里,哪个都不如此时的这臭娃娃招人儿。 死士们也许是素质过硬,抑或者并没将贾小环当回事,是以他虽然张牙舞爪地说什么死无全尸、尸骨无存的,死士们的眼神儿并无甚变化。 贾小环对此也不太在意,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也犯不着跟他们计较。他在袖筒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个成.人拇指大小的瓶子来,来到个瞪着眼的死士边上,笑着歪了歪小脑袋。 男人瞅见了那瓶子,虽不知是干什么用的,但心中却直觉那不是个善物儿。他虽然身子不能动,但心里头已经是额头的青筋直蹦了。 这臭娃娃不会是玩儿真的吧?! 方才,他听这主仆两个说什么尸骨无存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当真,只当是臭娃娃贫嘴而已。若说是他们会弄死这群死士,这个他是信的,可说什么尸骨无存就未免太过了。 尸骨无存啊! 要知道,便是如今的大庆律,都已经将剐刑凌迟给废除了,这尸骨无存可是比凌迟剐刑还要穷凶极恶的。 等等……男人转了转眼珠子,忽然难得地困惑了。为什么……他会认为,臭娃娃的尸骨无存是活着就尸骨无存? 还没等男人想明白自己的困惑,便被刘三激烈的抽气声惊动了。他急忙转动着眼睛,却没办法看到死士们的情况,也不知臭娃娃又做了什么。 “这药可是我前些天才配好的,还没有试验过,今儿个正好用你们当做试药的。”小瓶里面是透明的液体,此时已经有一滴落在了死士的眼中,贾小环蹲下身子等后续结果。 那死士就比较惨了,他本是瞪着眼睛对着贾小环,忽然间眼睛就是一痛,然后……然后那刻骨铭心的疼痛便开始从眼睛向着身体的各处蔓延,让他恨不能嘶吼叫嚷,抠痛打滚。 可是他不能,他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便连眼睛都不能眨动,便连惨叫都不能出声,便连哀求都不能张嘴。他就只能睁大着眼睛,清醒地感觉着自己一点点的消失,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巴到额头,到……到没命了。 有那么一瞬间,这死士是有些后悔的。为什么……他不在倒下的途中便咬破牙尖的□□,让自己死得干脆轻松一些呢。 药水从眼睛侵入死士的身体,一点点将之化为乌有,让死士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死去。然而,药水的行动还没有结束,依旧按部就班地消化着死士的身体,直到他从人变成了水儿。地上再没有那死士的痕迹,留下的只是一滩侵入地中的印儿。 “药效倒是还不错,就是速度有点慢了。这若是遇到那狠心的,一刀子下去就能缓过来,看来往后得改善改善。”贾小环眼睁睁地瞅着那死士消失,小胖脸上没有丝毫怯意,口中喃喃地道。 刘三咽了咽唾沫,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空了的地,怎么也移不开了。他的老天爷,这可真他娘.的是尸骨无存啊!而且,还是活生生的尸骨无存。他原先还当是,先把人恁死了,再操作毁尸灭迹的事呢。 贾小环也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心中本有些忐忑和局促,但都被他强行压抑了下去,直到那死士变成了滩水儿,他才算长舒了口气。 “爷,小爷,您歇歇,剩下的让我来可好?”刘三眼见小祖宗又往下一个死士跟前去了,连忙把人拦住,自告奋勇地请缨道:“环爷,您给我个机会,好好处置这些没原则没底线的混账玩意儿们。” “给,每个人用一滴就够了。”贾小环其实等这句话挺久的,此时闻言便很干脆地将药瓶塞给了刘三。经过方才的实验表明,他还是不够狠辣恶毒,以后还得多加锻炼才行。 不过,今天的锻炼已经够了,往后的还是往后再说吧。 刘三瞅一眼手里的药瓶子,又瞥瞥将他抛在脑后的小祖宗,额角的青筋蹦了蹦。他就知道,小祖宗是当惯了甩手掌柜的! 将死士们留给刘三处置,贾小环迈着小短腿儿来到男人的旁边。他见男人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那目光里有着困惑和探究,以及一些说不明白的内容,向他咧嘴笑了笑。 “伯伯,是不是没看见宝宝方才是怎么让死士尸骨无存的?想不想亲眼看一眼?”贾小环四处扫了两眼,噔噔两步从一边搬了个板凳过来,“来,宝宝帮你开开眼界。” 贾小环一手搬起男人的脑袋,一手将板凳塞过去,男人登时便能见屋里的情形看个大概了。为了能让男人看得更清楚,他还特意帮男人摆弄了摆弄脑袋。 男人入目的,便是刘三不着痕迹地戳死士两指头,然后滴一滴药水上去。那两指头……男人在心中挑挑眉,臭娃娃瞧出来没有他不知道,但他却是看出来了。 刘三的那两指头下去,死士便已经真的成了死的人士了。这世道可还真是藏龙卧虎得很啊,如此偏僻山野间的小庄子里,居然还有此等高手,不得不说是出人意料。 当然了,更加让他出乎意料的,还得说是这臭娃娃。男人转动眼珠子,用余光锁定了贾小环,却见他也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这是……男人只觉得脖颈后面一冷。 “伯伯啊,死士们擅闯私人庄园,又意yu滥杀无辜幼童,自是罪无可恕,如今他们已经在遭受惩罚了。那么,同样是擅闯他人庄园,无故伤害威胁小童,更致使危险殃及无辜人士。这样的伯伯你,又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贾小环盘腿儿在男人面前坐下,居高临下地睨着男人的眼睛。若说死士们死有余辜,那么这个给他惹事,掐他脖颈的家伙,就更加不是个玩意儿。 死,都不足以赎他的罪孽! “不过伯伯可以放心,宝宝也瞧出来了,你大概不是位凡人,所以并不太担心自己的结局。没关系,你既然带了面具,便表明不愿叫人知道身份,宝宝这么善解人意的,自然也不会去问。伯伯你也看出来了,宝宝手里有很多药水啊,药粉什么的。” “我跟你说啊,那些都是宝宝才配出来的,有好些个都还没实验过呢。可是呢,这庄子上都是我的人,用哪个去试药都不太合适。毕竟,有些个药呢,效果有点……骇人听闻。”贾小环似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拇指相对缠绕着。 不过,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殷殷地望着男人,“伯伯啊,宝宝不得不说,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啊。宝宝正愁着没个人用来试药,你就颠颠儿地跑了来,身后还领着十好几号的同伙。更让宝宝感激不尽的,便是你们太、太、太善解人意了。” 贾小环感叹了一声,小手拖着下巴,道:“来都来了不说,还知道给宝宝摆出个由头来,让我能还不介怀地用你们。多难得啊!你说说,你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宝宝又怎么能不勤奋以对。” 臭娃娃,你想对老子做什么!? 男人这会儿是真有些着急了,眼神灼灼地斜瞥着贾小环。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小子年纪尚幼,大概并没有什么正邪之念,也没有什么身份顾忌,只知道自己高兴了便好。 自己落到了臭娃娃手里,他又是擅长药物的,谁知道手里还有什么稀奇古怪或者狠毒致命的药物呢?若是真的一样样都在自己身上试一试,那可真的是…… 要命了啊! 男人的目光登时软了下来,殷殷切切地望着贾小环,想要表达自己的意念。 第042章 “环爷,咱们的菜蔬第二茬已经可以陆续采收了。前日往京里送菜的时候,好多人都想多订些你呢。唉,当初只整出来十亩的温室,真是白瞎了庄子上的那么些地。您看看,这是这俩月的账本,第一茬的菜都卖出去了,总共三千多两的收益呢。” “得了吧,当初便是那十亩的温室,你还老大不乐意呢,这会儿倒是后悔起来了。”贾小环盘腿儿坐在炕上,接过刘三递过来的账本翻了翻,问道:“这些我娘可看过了?” 前后两辈子,他都不太懂这些经营买卖的事,所以便总是支了点子出来后,便交给旁人自己去当甩手掌柜。 这回卖新鲜菜蔬的事,贾小环便是托给了娘亲赵姨娘。赵姨娘本就被这赚银子的买卖刺激得不行,连过年回荣国府都能抛到脑后了,此时被儿子委以重任,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二十出头的年纪,正值精力旺盛、风风火火的时候,登时就忙了个脚不沾地,有时候半夜都不睡忙着整理蔬菜。贾小环曾劝过他娘亲,生怕累着了她,可赵姨娘却是精神头十足的,一点也不嫌累,整日里都忙活得不亦乐乎。 “账本就是姨奶奶整出来的,我们这等荒野陋民哪里知道这些。”刘三语含佩服的说道,有了赵姨奶奶在,真是省了他们不少事,账目什么的一清二楚,从没出过一点儿错。 既是亲娘整出来的账本,贾小环随意翻了翻也不细看,便将目光放到了炕桌上的木匣子上。匣子里便是这阵子赚来的银子,零零散散地总共三千三百多两,这是贾小环这辈子的第一笔收入。 如今已经是腊月中,再有十来天便是新春佳节,各家各户都正是准备年货的时候。刘三此时将账本递上来,怕也是有意提醒他,得分两成收益出来。眼看着新年一天天近了,大概庄户们也是耐不住了。 “刘叔,这些银子是给你和庄户们的,你们拿回去自己分。咱们当初说好的两成,我就按七百两给你,多出来便算是给你的新年红包了。”贾小环从匣子里点出七百两的银票,推到刘三的面前。 刘三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了,手上利索地将银票拢过来,嘴上还腆着推辞道:“嘿嘿……这怎么好意思,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呢,哪能要您的赏……哎哟,小的谢谢环爷的赏,谢谢小祖宗哟。” 贾小环不乐意听他这个,便故作要伸手去拽银票。刘三瞧见了小祖宗的举动,登时便不敢瞎白话了,“哎哟”一声便改了口。他可是清楚得很,他这小祖宗那是真爱整治人的,说不定就真能扣他几天银票呢。 他倒是不担心小祖宗不给银子,就是这眼看就过年了,要是多耽搁几天,到时候兄弟们置办年货时太过仓促。本来嘛,离着过年越近,他们的买卖就越忙活,若是再添上年货的事,看就真是忙不过来了。 放下了银子的心思,刘三又想起另外的事来。他小心地将银票揣进怀里,瞥了一眼炕梢窝成一团的男人,面带难色地道:“环爷,这人您打算怎么处置啊?依小的看来,能招得那么多强悍死士追杀,他的身份怕是……”他的话没往下说,而是伸出指头往上指了指。 “现如今,那批死士都已经连渣都不剩了,他落到咱们这儿的消息暂时没传出去。只是,他不见了踪影,想必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找着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这儿又不是什么防护严密的地方,总会被人摸出来的。爷啊,您总得为往后想想,为姨奶奶想想不是?” 贾小环的目光也转向男人,小胖脸儿上是满满的嫌弃,旋即便不耐烦地扭开脸去。他如今是一眼也不想瞧见这男人,便是瞧见了也恨不能眼神化作刀剑,将这“伯伯”给戳死。 呵呵,难道是他不放人滚蛋吗?!早晚有一天,他得恁死这老东西! 当日,他说是拿这男人试药,也确实试了几种药水药粉。起初,瞧着男人不受控制地嬉笑怒骂,贾小环还是挺欢乐的,每回都是搬个小板凳,坐到男人跟前瞧热闹。 但慢慢儿地,也不知是他自个儿觉得没趣儿了,还是被男人的眼神盯得不痛快,贾小环就不乐意跟男人玩试药游戏了。 于是有一天夜间,他就拖着男人把他扔到了猪圈旁边的草垛里。男人身上有他的麻药,不过大半个时辰就能失效,想来到时便会自行滚蛋。 贾小环倒是不怕男人报复,他环小爷能放倒他一回,便能放倒他两回、三回。即便男人的身份不凡又如何,小爷他就是这么任性! 结果……呵呵! 男人在外头混了一晚上,第二日没等天亮就又蹭到了贾小环的炕头儿。不过这回大概是学乖了点儿,没上来就动用掐脖颈的手段,反倒是一脸温柔慈和的笑容,拎着贾小环的衣裳搭在身上。 “宝宝,你真是太淘气了,怎么能叫伯伯露宿室外呢?还挑了个不雅的地方。呐,你闻闻,伯伯身上是不是味道怪怪的。”男人的话虽然是说教的,语气却很是宠溺,手上更是将贾小环抱在怀里,还哄娃娃一样地轻轻摇晃着。 贾小环是按照生活规律醒来的,一睁眼入目的便是男人那张木讷讷的脸,还有那双看上去温和深邃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贾小环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奶奶.的,这老东西想对小爷做什么?! 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没有对男人的举动有任何关注,贾小环便再次放倒了他。好吧,这根本就是下意识的反应,连贾小环自己也都是眼看着男人软倒,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 但是,不得不说……干得漂亮! 男人在倒下的一瞬间,是有一种冲.动和后悔的。 他后悔的,并不是自己返回这里,也不是没对臭娃娃下杀手,而是……他不应该光是收走臭娃娃衣裳,他根本就应该扒光了这小东西才对。 而让他冲.动的,便是真觉得手指头痒痒,他应该再掐一掐臭娃娃脖子,好歹也能捞回点本儿啊! “臭死了!伯伯你原来是个臭东西,真是让宝宝嫌弃。”贾小环皱了皱鼻子,鄙夷地踹了踹男人的中间部位,“自己臭也就罢了,竟然还染了臭味在宝宝的衣裳上,伯伯,你太不道德了。” 重新去了衣裳穿好,贾小环拍了拍男人的下巴,给了他说话的权力,方才问道:“小爷都已经放你走了,干嘛还这么恋恋不舍的不肯走?怎么,是不是小爷的药让你太舒坦了,这才舍不得走?” “宝宝,伯伯最近无家可归,只好暂且跟你混日子了,你就再收容伯伯一阵子,如何?”事已至此,男人也暂且认命了,只待下回有机会再说。现如今紧要的,便是他要在此处多留几日。 这里,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贾小环闻言笑得很天真,干脆利落地给男人扔出两个字来,“没门儿!” 男人被扔在角落里一整天,然后又是半夜被贾小环扔了出去,这回扔得更远,身上的药持续时间更长。以如今的天气,这么在外面呆一晚上,怎么着也得冻个半死。 昨晚男人在外面一夜,想必已经联络上自己人,今儿到他这儿来,大概是另有所求。贾小环不愿搭理他,干脆将人扔得远一些,就不信男人要被冻成冰棍子了,他的人能不将人领走。 然而,让贾小环脑袋大两圈儿的是,第二天早晨这男人竟然又蹭到了他炕头儿。而更让环小爷崩溃的,是这臭男人怎么敢…… 男人仍旧是笑容和蔼地对着贾小环,只是那笑容后头,总有着丝咬牙切齿。他这回还真是得从所愿,把这臭娃娃扒了个精光。他还就不信了,这身上都一丝不怪了,难不成小东西还能下药放倒了他。 哼哼,他已经打定主意了,这回不掐臭娃娃的脖颈,以免不小心给弄没命了,让他没得玩儿。但是,一顿打屁屁是绝少不了的。 贾小环虽然披着五六岁娃娃的皮囊,可心理却实打实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还是位经历过多番坎坷的沧桑少年。 此时,少年被人扒成了光嘟嘟,如何能不恼羞成怒。 男人是真没想到啊,臭娃娃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是将他放倒,这还有没有天理?!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男人彻底正视起贾小环来。 小东西年纪小小,本事却真是不小! 恼羞成怒的环小爷,这回也不再扔男人了。不是不愿意滚蛋嘛,不是舍不得小爷嘛?得,小爷成全你! 他也不再给男人下什么稀奇古怪的药,就是整日里一把迷药撒下去,每天只叫男人醒一回吃顿饭。一等吃完那加料的饭,男人就晕晕乎乎地睡过去。 可即便是如此,这臭男人都没想着滚蛋啊! 贾小环的内心是有些崩溃的,他这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拿男人怎么办。 “你不用管他,时候到了自有人来接他。”不愿意叫刘三知道自个儿的无奈,环小爷故作高深地道:“倒是眼看着要过年了,庄子上的年货你得好好准备。我们娘儿俩还有小琮跟这儿过年,该有的都要准备了。” 第043章 (求评) 转眼便到了祭灶那天,赵姨娘等娘们儿们早早就准备好了灶王龛,中间贴着欢喜富态的灶王爷和灶王奶奶。 一大早,赵姨娘率众祭了灶,又往两位神仙的嘴上抹了蜜糖,送他们上天好好地说些甜言蜜语。她这辈子还是第一回这么威风,一张明艳妩媚的脸上喜笑颜开。 说起来,听她家环儿的倒也不错。在这庄子上过年,他们娘儿俩便是主子,又领着庄户们赚了那么些银子,就别提多自在,多有威望了。如今这庄子的人,哪个看见他们娘儿俩不是挑大拇指的,可不比在荣国府跟人伏低做小、低眉顺眼地强。 也就是环儿不能回府祭祖,让她心里面不甘愿。再兼之,前阵子她其实是偷偷叫人传信儿给老爷的,可老爷那边儿却一点儿回音也没有,可见压根儿对她环儿不上心,她这心里真是……又恨又无奈又委屈啊。 即便环儿是个庶子又如何,总也是老爷的骨肉啊,为何眼看过年了竟然也不想着?赵姨娘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更不敢跟儿子诉说,生怕儿子知道了也心里难受。 做儿子的,不受亲爹喜爱,这叫什么事儿! 祭拜了灶王爷,又给贾环、贾琮兄弟并庄户的娃娃们分了祭灶糖,赵姨娘不免又叹口气。这祭灶糖,还是昨儿大老爷命人送来的,听说是御赐的呢。 以往,她总听说大老爷如何如何不像话,如何如何对儿女们不管不顾,可如今看起来啊,人家比她老爷是强得多了。至少,这过小年儿的,还知道送点儿应节的物什来。 “娘,我已经叫人备好车了,咱们今儿就进京去,趁着年前热闹每天都有集,好好逛个三两天,置办置办年货。”贾小环啃了两口手里的灶糖,便将之塞给了嗜甜的贾小琮,自个儿拉着他娘.的手说道。 真去京城逛逛啊!?赵姨娘一听就亮了眼睛,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至今二十多年,她都还不清楚京城的集市长什么样儿呢。之前环儿说去京城逛街的时候,她并没有当真,只当是这孩子哄她呢。却是没想到,她这辈子竟然还真有这样的机会。 娘儿俩都是行动派,干脆利落地收拾了就往外走,身后还跟着个欢天喜地的贾小琮。这要是个没上过大街的小家伙,一听说能上大街玩儿,连不撒手的灶糖都忘到了一边。 庄子外面停着两辆马车,还是当初他们母子同周瑞两口子来时用的。周瑞他们虽是下人,用的马车却要更好一些,贾小环便将他娘送上那辆车,还将贾小琮也扔了上去。此外,随行的还有刘三娘子,并她的一双儿女,而赶车的就是刘三了。 至于贾小环自己,则是独自爬上了另一辆马车,而马车里面已经有……一坨在等着他了。 多日来的迷药作用下,男人这会儿即便清醒了,脑袋里也是一盆浆糊一样的。这种奇异的感觉,让男人不习惯之外,也很是新奇。毕竟,从小到大自记事起,他就从不曾有过这样混沌的时候。而他,不到两周岁便能记事了,至今仍能记得尿他一身的情景。 “宝宝啊,今儿怎么舍得让伯伯醒着,竟然还带着伯伯出门。你是不知道啊,伯伯这会儿的心里面,简直都要软得化成水了。”男人不单是脑子浑噩迟钝,身体也是软绵绵的。毕竟也好些天了,臭娃娃每天都只喂他一顿饭,叫他饿不死罢了。 “我带娘亲进京去逛逛,买些中意的东西,正缺个熟悉京城的向导。”贾小环已经懒得理会男人的油腔滑调,满含鄙视地睨着他,“你可别跟我说,你也是个不熟悉的。” “哦,原来宝宝是有求于人啊。那么……”男人一听便乐了,也不介意贾小环将他当成个带路的,反倒兴致颇高地道:“那什么,你们打算去哪逛,想要买些什么东西。不过,伯伯可是先跟你说清楚了啊,女人家的喜欢的东西,我可是不熟。” 他本是想同臭娃娃讲讲条件的,便是谈不成买卖,也能插科打诨几句,熟悉熟悉彼此。不过,瞧着臭娃娃那呲着牙的小脸儿,男人便决定还是说点别的吧。 贾小环都不用说话,光是那张小脸儿,便能将自己的嫌弃表露无遗,满满的都是“要你有什么用”的鄙夷啊。 “先选个妥帖的客栈安置好,再去银楼、秀坊、绸缎庄、胭脂铺去看看,然后到新开的琉璃店去。晚上的时候,安排好听戏的地方,出门在外总要有个消遣。之后若是还有时间,便看着哪里有集市,也要去逛一逛的。另外,一日三餐都要新鲜的,天南海北的美味佳肴都要有,还要多准备些精致有名的点心……” 为了让娘亲出行舒心、舒适,贾小环简直操心死了,一条条地跟男人交代。临时想起了什么,便赶紧又加上去,直听得男人都要翻白眼了。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 “得,放心吧你,只要到了京里,伯伯什么都给你安排好,成了吧?!”男人不耐烦他的贾小环的絮絮叨叨,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又转口问道:“宝宝,你是荣国府的小爷,叫环儿?可是一等将军贾恩侯的哥儿,怎么要过年了不回府去?” 贾小环护着鼻子瞪了眼,没好气地回道:“我是二房的。”他也不担心被男人知道了身份,左右便是自己不说,这男人想知道也是轻而易举的。 “二房?那就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贾政的,怎么是这么个身份?”男人略带可惜地摇摇头,但很快便收敛了表情,似是怕贾小环生气,解释道:“伯伯可不是嫌弃你,你别多心。” 呵呵,你若是不说,小爷才不会多心呢! “伯伯同你说啊,京里面最繁华热闹的,当属琉璃厂、天桥那几个地方,到时候伯伯都带你去逛逛。便是平日里,那些地方不但有许多做买卖的,也还有不少耍把式卖艺的,热闹得很。尤其这阵子眼看就过年了,更是有许多卖艺人进了京,为的就是好生赚一笔……” 男人瞅着那张小胖脸,讪讪地闷笑两声,改口说起了旁的事。有些是贾小环知道的,更多却是他不知道的,上辈子即便是活到了十八、九岁,说起京城上层来他仍旧是个圈外人。 时间过得很快,两辆马车大早上出发,待到午时左右便已经进了城门。一群人没向着宁荣街过去,而是在男人的指点下,寻了家客栈安置了下来。 这客栈名叫八方,乃是是京城顶尖的客栈,前面是三层的酒楼,后面则是住宿的套房以及几栋小院儿。因着赵姨娘的身份此时并不好公开,贾小环就叫刘三订下了一处院子,也省得娘亲出行不方便。 “环儿,咱们先往哪儿去?”略微急切地用罢午饭,赵姨娘满怀殷切地道:“我听说,京里最有名的银楼叫福瑞银楼,咱们是不是到哪儿看看去?你三姐姐有回就说了,那里的珠宝首饰俱都是独一无二的,她瞧见琏二奶奶有一套那边的头面,别提有多稀罕了。唉,当时我瞧着她那样子,小眼睛都要红了。可那时候咱又没银子,哪能给她……” “娘,这回还是先给你买些吧。至于三姐姐,她整日都在老太太、太太的跟前儿,若是有了好东西叫她们知道了,怕是得问问是怎么得来的,反倒叫她不知如何是好了。倒不如,娘你替她攒着些银两,日后当成嫁妆给了她,还能真落到她自个儿的手里,您说呢?” 一听他娘提起贾探春,贾小环便忍不住暗地里皱眉。但他瞧着娘亲那么高兴,也不好扫她的兴,便先寻个由头将事情暂且后押。 他娘瞧着是个泼辣粗鄙的,但其实对儿女却是心心念念,如今跟着他避在密云的庄子上,想必心里别提多念叨在荣国府里的贾探春了。 “说得也是。”赵姨娘叹了口气,心也知道她环儿如今的买卖得避着人,是绝不能叫府里有些人知道的。如此一来,便要委屈她的探春了,也只能她私底下多攒些银钱给她,让她能往后在夫家顺当宽裕些。 心里舒了口气,贾小环一手牵着娘亲往外走,而贾小琮早就颠颠儿地爬上了马车。 从来没陪着女人逛街购物的贾小环,并不知道自己将要经历怎样的磨难。而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近擦黑,而他娘却还没从一处银楼里走出。要知道,这银楼才是他们踏入的第三家店铺啊。 “环哥哥,我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去吃饭啊?”贾小琮本是窝在刘三怀里打瞌睡的,此时大概是饿醒了,揉着眼睛问道。 他的脖颈上挂了个金项圈,明光晃晃的显然是个新的。只是项圈底下的配饰被小家伙握在手里,叫人看不清楚是个什么物什。瞧这样子,贾小琮该是很喜欢这物什,便是打瞌睡的时候也没舍得松手。 “饿了啊?走,我记得瑞福斋就在不远,咱们过去看看可有你喜欢的点心。”贾小环也是等得有些坐不住了,一下从椅上蹦下来,让人往里面交代一声,便拉着贾小琮往外走,刘三亦跟在后头。 刚出了银楼的门口,便瞧见方才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的男人冒了出来,问他道:“宝宝带着弟弟去哪里,伯伯陪你去可好?” 他们这边说话寻吃的,却是叫人偶然看在了眼里。 44.第044章 “环哥哥,这个板栗糕好吃,比府里做得还好吃呢,你也吃。”贾小琮举着块啃了一口的板栗糕,有福同享地要塞进贾小环的嘴里。 他们这两个荣国府的庶出小爷,平日里虽不缺吃喝,却也别想有多少好吃好喝伺候着。真要比起来来,说不定还没有那些个体面下人们吃用得好。至少,贾小环就能数出几个巴掌的人头儿来,那都是日子舒坦过他们的。 是以,总是玩儿在一处的兄弟两个,但凡哪个得了点儿好东西的,都会想着分对方一点。不管多少,起码也能尝尝味道,这是他们小屁孩儿的默契。 贾小环事实上已经过了馋嘴的年纪,意思意思地啃了一小口,便叫贾小琮自己享用去了。他们此时已经又回到银楼,赵姨娘等人的选购行动也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环儿你快看,娘戴着这个是不是挺好看?”赵姨娘抚着发间插着的一支金镶玉蝶恋花步摇,还轻轻地摇晃了摇晃,显摆给儿子看。在抬起的那只手腕上,还显露出只颜色翠绿的玉镯子。 赵姨娘这会儿是真的志得意满了,一张明艳的俏脸上满是笑容。二十多年了,她这还是第一回享受人上人的待遇呢。就跟这门脸体面的大银楼里,打扮规整的掌柜娘子对着她恭恭敬敬,那嘴里漂亮的恭维话儿就没停过。待见她掏了银子的时候,更是将她夸奖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好看,娘亲戴什么都好看。”贾小环愿意的时候,小嘴儿也是挺甜的,一边又问道:“挑了这么久,娘亲就看中了这两样吗?怎么不再选几样,咱们有银子呢。” “选了,选了。”赵姨娘的眼神闪了闪,一甩帕子拉起儿子就往外走,边走还边道:“哎呀,方才也在意,竟然已经这么晚了,我说这肚子怎么就直叫唤呢。环儿啊,咱们去哪儿吃饭啊?” 在银楼里耽搁这么久,赵姨娘当然不止就选了两样。相反的,她还挑了整整两套金镶宝石的头面首饰,足足花了五百多两银子。只不过,那是她替探春攒下来的,暂且还不想跟环儿说道。 自己个儿的儿子,她又如何看不出来,环儿也不知是不是因这回事闹的,本就同女儿探春不亲近,如今就更是不待见她了。来前儿她说要给探春也添件儿收拾,可不就被儿子给寻由子给挡回来了。 赵姨娘想得也简单,只想着那总归都是她肠子里爬出来的,血脉相连的姐弟俩还真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 以前是儿子年纪小没本事,女儿自然不把他们娘儿俩看在眼里,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啊。她的环儿得了个好师父,学会了天大的本事,瞧瞧这一个冬天就挣了多少银子,更别说还帮了大老爷的天大的忙。若是叫女儿知道自己的弟弟如此出息有成色,她就不信女儿还能看不上她们娘儿俩。 贾小环素来关注娘亲,自然瞧见了她那闪烁的眼神,心中大概便有了些想法,却并没有开口。他那个姐姐啊,总得让他娘好好受受刺激,才能真正地抛到一边。 他不理会赵姨娘的心虚,带着人往附近的酒楼去填肚子。待他们一进了酒楼的门,立刻有两个人影闪进银楼里,一男一女,看上去是对夫妻。 若是贾小环或赵姨娘在此的话,定然能认得出来,这女子还是个熟人,正是周瑞夫妇的女儿,嫁了个做古董行的,如今人称冷娘子。而在她身边的,便是她丈夫冷子兴。 冷子兴做的是古董生意,在京中交游广阔,店铺也在这条街上,同这位银楼掌柜有些交情。此时寒暄了两句之后,他便摆出一副闲谈排遣的架势,问道:“方才见一众人出门,再看看老兄这般笑脸,想来是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啊。” “哪里,哪里,小生意,不过是糊口罢了。哪比得上冷老弟的生意,那可真是开张便能吃三年啊。”银楼掌柜嘴上虽然谦虚着,可拈须的手指也遮不住唇边得意的笑。 说起来,方才那笔也不过是几百两的生意,但其中的赚头却是难得得很啊。那婆娘也不知是哪家的土包子,分明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却偏偏想装得富贵体面。他不过是叫自家婆娘多奉承了几句,可不就闷头瞎眼地将掏了腰包。 那两套头面并步摇和镯子,若是卖给那等识货的,别说六百多两了,便是一百六十两都不会要。光是这一笔买卖,他就能从里面扣下来将近五百两来,又如何能不得意。 “老兄你太过谦虚了,不像话啊。”冷子兴是熟人,一打眼便差不多明白这货的猫腻,也只是在心中啐一声,又问道:“不过,我瞧着那可都是生面孔,老兄可知道来路?说不得,若真是那等外面来的富户,老弟也要凑过去套套生意啊。” 银楼掌柜的心知冷子兴这是有意谋财,便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也不满老弟你,那些都是京外来的土包子,听他们说话该是密云那边儿的,进京来置办年货。不过,他们是一个婆娘带着俩娃娃,剩下的都是些仆佣,想来对老弟你的生意……不会怎么有兴趣。” 这倒也是实话,古董玩意儿多是男人的喜好,少有女人、孩子在意这个的。冷子兴却是不为了生意了,一听说乃是从密云来的,眼睛便是一亮,忙追问道:“老兄,可从问过他们姓名?呃,小弟若是前去套近乎,总要知道个称呼才是。况且,越是不懂的,生意才越好做不是。” 向着冷子兴心照不宣地一笑,银楼掌柜的点点他,道:“那女人姓赵,孩子不知道姓什么,只知道一个叫什么环的。其实,这些都不用问我,你凑过去总还是要请问一遍的。不过,我可先跟你说啊,那几个不像是太有银子的,老弟你怕是……”说到这儿,他拍拍冷子兴胸口,咂着嘴摇摇头。 冷子兴却已经没了同他打缠的心思,连忙叫了一声正同掌柜娘子说悄悄话的媳妇,向他们告辞而去。留下银楼掌柜的撇着嘴猛摇头,“什么人呐这是。” 一出银楼,冷娘子便想张嘴问话,被冷子兴一眼睨过去,登时闭紧了嘴巴。夫妻两个快步回了自家的铺子,冷娘子偷偷看了看她男人的脸色,方才问道:“怎么样,是不是那杀千刀的母子两个?” “密云来的,女人姓赵,小子叫环,你说是不是?”冷子兴坐在炕头儿,食指缓缓地敲在炕桌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真的是他们。”冷娘子眼睛瞪得都立起来了,咬牙切齿地狠狠道:“两套金镶宝石头面,一支赤金镶玉步摇,一只翠玉镯子……六百多两啊,他们凭什么拿得出来。” 冷娘子出生时,周瑞已经在贾家得势,成为仅次于赖大的二管家,更是当家太太王夫人的绝对心腹。可想而知,冷娘子虽然是个家生奴才,却自幼都是锦衣玉食,丫鬟伺候着长大的,比起荣府的二、三、四姑娘也不差多少。 后来,被父母求了恩典得了自由身,说成一门好婚事。成婚之后,丈夫更是因着她同荣国府的关系,对她千依百顺、温柔体贴,身边更是从不曾有别的女人。 …………………… 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凤飞飞福福福福福福福福福福福福福反反复复发反反复复凤飞飞 45.第045章 长安城外,林朗端坐在马背上,遥遥地望着那高耸巍峨的城墙,低低地发出一声赞叹,“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座屹立在关中平原上的千年古都,安静而雍容地等待着林朗。前世今生多少年,林朗还从不曾踏入过这里,今天总算是欣然相见了。 只是,林朗原还以为这京都该是北边那座,却没想到竟是当年大唐的京畿之地。这趟从扬州进京来,他还险些为此走错了路呢。 “爷,前边好像是四爷的人。”林朗正在赞叹之中时,身边的长随靠过来提醒道。 林朗闻言移开目光投向前方的官道上,凝目眺望之下,果然瞧见了熟人。官道上纵马前来的,正是以四子侍卫昆仑为首的一行,离着老远就已经在向他挥手了。 “朗爷,您可算是来了。”飞马来到林朗近前,昆仑勒住马缰一抱拳,脸上满是久别重逢的欣喜,“我们爷都已经派人过来问好几回了,您若是还不到啊,我们怕是就得出京去迎您了呢。” “嗨,我马术不精,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可不就慢了点儿。”林朗在军中时间不短,跟昆仑也是熟识的,当即点点头笑着道:“我不是已经跟你们爷说了,等到了京城自会去打他的秋风,用不着你们这么在外面苦等的。这没着没落不上不下,又正赶上天寒地冻的,岂不难受得很。” 昆仑却不敢应声这个,忙催马与林朗前后而行,道:“朗爷,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城去吧。我看着这时辰,大概我们爷都已经下差回府了,说不定已经亲自出来迎您了。” 这位朗爷在他们爷跟前的地位可非同一般,若是叫他误会自个儿嫌他到得晚了,他怕是没法跟他们爷交代了。再者说,对于这位自家主子爷的救命恩人,昆仑本也是十分敬重的。 林朗点头笑了笑,也不再跟昆仑多言,旋即策马随他一起进了长安城。此时虽然天色渐晚,可这座都城之中却仍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倒叫林朗讶然在心。 “大爷,咱们既已经进了城,您看是不是叫人往贾家送个信儿?”在林朗身边有个身着管家装束的中年男子,他向着一处方向望了望之后,跟林朗请示道。 “自然,你命人送拜帖过去,我明日一早过去拜访。”林朗对此并不在意,只点点头吩咐道:“另外,咱们不是带了许多江南特产,让人也先给妹妹送上一些……还是算了,等明日再说吧,也免得她今晚歇息不好。” 林朗话吩咐到一半,便将原意止住了。虽然他并没见过那位妹妹,但若是没记错的话,那该是个敏感多思、多愁善感的小姑娘。若是他今晚让人送了东西去,让那姑娘见了故土之物,怕是一晚上都只顾着掉眼泪,顾不上睡觉了。 管家林持闻言忙答应了一声,放缓了马速去安排送帖之事了。他来这一趟,为的就是接自家姑娘回家,却是定要将事情办好才是。 昆仑在一旁带路,见那主仆两个交代事情,自己并不作声,只是默默地打量了林管家几眼。朗爷过继林家不久,如今看来在林家过得还算不错,林家上下对他也颇为尊重。 在一座正门五间的偌大府邸门口,林朗下得马来,仰头看向那高悬门上的匾额——肃亲王府。 这里,就是四子的家啊! 还未等林朗迈步进前,一身青色锦袍的四子已经迎了出来,“既然都已经到了,还不赶紧进来,都不嫌冷的么?”边说着,还将随身的一只手炉给塞了过去。 林朗抱着手炉,冲着四子灿然一笑,“我这不是得好好记一记地方,不然下回来的时候走错了怎么办。不过,你倒还真别说,京里边就是比南边冷得多。这一路上过来,我的手都冻着了呢,你看、你看……” 他脚下紧随着四子的步伐,嘴上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北方的寒冷,还伸着生了冻疮的手让对方看。四子似对他的絮叨颇不耐烦,斜着眼睛睨一眼那只手,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早就叫你进京,还不是你自己非得挑这么个时候,你怨得了谁,冻伤了也是活该。”四子冷着脸数落林朗,带着他快步进了正殿的暖阁,“去,请李太医过来,来的时候带些冻伤药。” 听见四子如此吩咐小太监,林朗赶忙出声拦住了,丝毫不见外地拉着他在炕上坐下,“可别。我自个儿就是当大夫的,用不着麻烦同行了。这不过点小事,路上懒得打理罢了,不碍事的。” 他见四子仍旧皱着眉不语,忙又举手信誓旦旦道:“我带的有药膏,晚上抹上些,明儿一早就能好。真的,我发誓。”这了真是自作自受,早知道便不跟他逗趣儿了。 得了林朗如此承诺,四子才勉强罢休,不再盯着那处小小的冻疮。待林朗梳洗一番,灌了碗热姜汤下去之后,他方问道:“在林家过得如何,与林海相处得可还融洽?” 林海啊林海!一听四子提起了林海这个名字,林朗心中便不免长叹不已。 曾经,他以为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毕竟林海这个名字并不特殊。但是,后来当他知道林海姓林名海字如海的时候,便已经心中打鼓了。而再往后时,他又知道了林海的那个女儿闺名黛玉,这就再也无法让他…… 罢了罢了,只要能离开那杀千刀的末世,置身于红楼这一虚幻世界又何妨呢! “怎么,他待你不好?”见林朗只是沉默久不答话,四子的脸色便难看起来,声音低沉地问道。林朗过继给林海做嗣子,是他牵的线搭的桥,若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让他该如何面对林朗。 林朗被这怒声惊动回过神来,笑着拍拍四子的手,“怎么会不好,我好歹也是人见人爱的少年郎啊。再说了,我手脚齐全本事又大的,更兼之还有你这位肃亲王做靠山,他又怎敢怠慢了我。” 见四子仍旧沉着脸,林朗也不由皱了眉,哼声道:“怎么,不信啊?不信你就问问我身边的人,看看林家是不是把我当大爷待呢。” 林家可不是将他当成大爷,全指着他维护老爷林如海的身子呢。事实上,他去到扬州的时候,林如海便已经重症在身了。要不然,人家一位简在帝心的重臣,也不会同四子做私下的交易。林如海指望的,便是他走了之后,能多个人照看他的女儿林黛玉。 不过,他林朗的这一身医术倒是个意外之喜,虽救不了林如海的命,但多少能让他最后的这段日子过得舒坦些。 这次他冒着严冬进京来,除了来同四子见上一面之外,便是要去林黛玉的外家——荣国府贾家,将她接回扬州去,让他们父女俩能度过最后的一段时光。 眼瞅着林朗状似生气了,四子登时便再也摆不出脸色,悻悻地端起茶来轻呷。也不知是怎的,他们两人相处,一旦林朗摆起了脸色,他便是有多大的气都生不起来了。 林朗见他不再阴着脸,自个儿便也笑了,絮絮地同他说起分别之后的事情,“我带着你的信物到了扬州,老爷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见到我的第二天便领着我回了姑苏,在林家祠堂里办了过继的仪式。他的身子是真的不好了,我瞧着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这不,就叫我来接他女儿。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那妹妹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个世外仙株一样的……” 四子多数时候都默默地听着,时不时还会为林朗添些茶水,只偶尔会插句嘴,问一问他关注的事。就比如,在南边儿可还适应,姑苏林家那边儿有无问题等,以及…… “你这次进京,可是打算尽快回去的?下回又打算什么时候进京?”四子见林朗说得差不多了,递了碗下人刚送进来的羊奶过去,问道。 林朗端着羊奶嗅了嗅,没有闻见丝毫的腥膻气,不由得向着四子投个笑脸。想当初,这煮羊奶去腥的法子,还是他交给四子的呢。 “这都快过年了,肯定是要尽快赶回去的。毕竟那小姑娘已经有几年没在家过年了,这回既然接她回去,自然是赶在年前的好。至于下一回进京,怕是就要等到林海去世了,也就是一两年的事。”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明年冬天了。 分别数月,刚刚见面就又面临这分别,这让两人都有些不好受。尤其是四子,香醇的羊奶也没能让他品出味道来。在心中略琢磨琢磨明年的差事后,他很快便有了决定。 这边林朗同四子在王府中叙旧,那边管家林持已经亲自去往了荣国府。 46.第046章(有添加) 这边林朗同四子在王府中叙旧,那边管家林持已经亲自去往了荣国府。 接到外面传话的鸳鸯也有些迟疑,却还是按原话回道:“老太太,外面来的说是林姑老爷的管家,送过来的帖子是林大爷的。”可是,林姑老爷家怎么会有大爷的? 这个问题,同样是贾母的想问的,是以便命人将林持叫了进来。经过了一番询问之后,贾母方才知道了,她那女婿居然不声不响地过继了个嗣子。这可真是…… 岂有此理! 翌日一大早,林朗便随着林持来到荣宁街上。他亦是顺着当年林妹妹走过的路,越过了敕造宁国府的大门,在路过荣国府赦大老爷的那扇黑油大门,来在了敕造荣国府的三间兽头大门前。 到了地方自有小厮上前将名帖送上,这边荣国府已有门房拿着帖子往里面送信。不多时,侧门里便有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不急不缓地走出来。 林朗闲闲地站在门外,打量着这位管家,尚有闲情猜测这是赖大呢,还是周瑞呢,抑或是林之孝呢。荣国府倒是给他面子,居然叫了个管家出来接,呵呵。 “给林少爷见礼,老爷正等着您呢,请您随我来。”中年管家待出了侧门,方才挂起笑脸紧走了两步,向林朗略施了一礼,然后便起身在前引路。 对于这样的怠慢,林朗并不以为意,迈步跟在此人的身后进了荣国府。 本来嘛,人老贾家都已经做好接手林家一切的准备了,却忽然多了他林朗这么个意外出来,还不知往后会生出多少枝节,老贾家阖家上下能高兴了才怪。 这管家似乎有意向林朗展示荣国府的尊贵奢华、轩昂壮丽,领着他穿过了内外仪门、向南大厅,到了挂着赤金九龙青底大匾“荣禧堂”的五间正堂里打了个转。刻意放缓了脚步,让他见识了见识那紫檀雕螭案、青绿古铜鼎、錾金彝玻璃盒,还有那两溜十六张的楠木椅,以及某位郡王留下的对联儿…… 待能显摆的都显摆得差不多了,管家这才引着林朗转向了东边,往回又拐了个弯,方将他带到了荣国府老爷的外书房——梦坡斋。 “还不快进去通禀一声,林家少爷到了。”这管家吩咐了门口的小厮一句,便停下脚步候着,丝毫没有就此引着林朗进门的意思,“林少爷请稍候。” 啧啧,这果然是诗礼之家啊!瞧瞧这重规矩的,也是没谁了。 林朗笑呵呵地也不吭声,暗自将四子家的规矩就给腹诽了。瞧瞧这堂堂荣国府的规矩,都将他那亲王府给比得没影儿了。 得,等到回去的时候,可得给四子准备点好东西。 书房里面并没让林朗多等,不大会儿小厮就出来了,恭声请林朗进去拜见老爷。林朗仍旧是笑呵呵的,缓步跟在小厮的身后,来在了书房内室一位身着秋色织锦常服的男子近前。 男子端坐在红木书案后面,大约四十出头的样子,眉目端正气度端方,颌下三缕须髯,倒也是一派君子之风。此时见林朗进来了,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林朗并不介意被人盯着,递给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之后,也只是略施了一礼,便直起身朗声道:“晚生林朗,见过……赦大舅舅。”他这一声舅舅,可不是谁都能受得起的。 此时,书房里除了端坐正中的那中年人之外,周边还坐着几人。另外,四下的角落里还站在几个小厮男仆。原本,他们都盯着林朗窃窃私语,可在听到了他这一句之后,整个屋子里瞬间就静了下来。 一时之间,偌大的书房里针落可闻! 林朗故作惊奇地看看了众人,又将带着询问的目光转向了中年人,似在问他出了什么事。事实上,林朗当然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事本就是他挑出来的嘛。 书案后面的中年人大概原本想给林朗个笑容的,可被他那一句话刺激到了,笑容僵在了脸上,让那张本还端正的面庞扭曲了下。 “林少爷,这位是我们荣国府的政老爷,住在荣禧堂的。你认错,还不快道歉。”那管家也是跟着林朗进来的,一听见了他这句话就黑了脸色,连忙抬头看了自家老爷一眼,凑到林朗身边低声解释道。 “啊?怎么,这不是大老爷,是二老爷么?”林朗惊讶地瞠大眼睛,压低了声音似自言自语地嘟囔道:“真是奇了怪了,我还当只有袭爵的才能住正堂呢。” 他虽是状如自言自语,但那声音偏偏又教该听见的都听见了,也使得这书房里更加寂静了几分。 林朗自己诧异过了,仍旧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道:“见过二老爷。晚生初次登门失礼了,还请二老爷见谅。”嗯,政二老爷如今这个脸色很好! 说起来,这位政二老爷倒是有些无辜,多半是在替仆从受过。但是,谁叫有其仆必有其主呢,且将就着受了吧。 他倒是笑得开心,书案后贾政的脸色阴得都快滴下水来了。 这姓林的小子说什么不知道他住正堂,贾政是丝毫不信的。难道这小子进京之前,他那妹夫都不给交代清楚的? 贾政是真没想到啊,他还没对林妹夫过继嗣子提出异议,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林小子倒闹起幺蛾子来了。这可真是……呵,上不得高台盘的小兔崽子。 多少年了,自打他领着妻儿住进了荣禧堂,还从来都不曾有人当面提过这个呢。便是他那位袭了爵的兄长,不也悄没声息地老实地住到了东边儿。今儿倒是稀罕了啊! 区区一个林妹夫的嗣子,竟然胆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的,实在是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了。光只今日这事,他就得去信好好跟林妹夫说道说道,这家族传承的事,还是得慎重再慎重才是。 想到此处,贾政便没了同林朗多言的兴趣,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了去见老太太。原本,他还想着能被林妹夫看重,该是个才气过人、学识渊博、知书识礼的才对,却没想到林妹夫怕也是看走眼了。 唉——这事他可得好生替林妹夫把把关。 ………… 出了梦坡斋,林朗的笑容更加清朗,心情愉悦地随着管家往贾老太太那边去。管家大概是不耐烦他了,便没有再带着他绕圈子,出了书房便往西面走,从内仪门前走过,又过了处东西穿堂,来在一处垂花门前。想必再往里走,便是贾母所居的荣庆堂了。 也不怨林朗琢磨地这么清楚,实在是事出有因。当年,他母亲在世时异常痴迷红楼,原著书,各版本电影、电视剧,各剧种的戏曲,甚至就连动画片,她老人家都多少遍地观摩。而充当作陪的,便是林朗了。 果然,进了垂花门之后,便有两个仆妇将他接了过去,带着他过了穿堂和三间小厅,来在贾母的正房前。 在各色鹦鹉、画眉的叽叽喳喳中,一个年约十四五的丫鬟迎上来,笑着见礼道:“可是林公子,快随我进去吧,老太太都已经念了好几回了。” 林朗对她也是笑脸相对,随她进了帘笼,绕过了屏风往里面走。他打量着丫鬟的背影,暗自猜测的这是贾母院里的哪个,金鸳鸯,还是琥珀、玻璃什么的?看她这穿着打扮,总该是那些副小姐中一位的。 “老太太,林公子到了。” 随着丫鬟的一声禀报,林朗将眼神转向前方,迎面便瞧见当中的一位鬓发银白的老太太,这就该是荣国府的幕后大老板史太君贾母了。 在贾母的身边,还一左一右挨着她坐着一男一女,两人都是十来岁的年纪。少年面如满月眉清目秀的,定非旁人必是这府里凤凰蛋一样的贾宝玉了;少女则面庞怯弱体态娇袭,不用问定是他的便宜妹妹林黛玉。 还不等林朗开口,身边的丫鬟就已经开口介绍道:“林公子,这是老太太,这是大太太,这是二太太,”她为林朗引荐了分坐贾母下方的两位夫人,方才指着两个小的道:“这是宝二爷,这位便是林姑娘了。林公子您也是第一次见自己妹妹,认错了可不好。” 林朗有意思地瞥了这丫鬟一眼,方拱手向贾母并邢夫人、王夫人见礼,“林朗见过贾老太太,见过两位太太。” 然后,又向怯怯地看向他的林黛玉递个笑脸,叫了一声“妹妹”。至于瞪着眼睛瞅他的贾宝玉,则只是点了点头。 想来,方才他在梦坡斋闹的事已经传到这边来了,叫贾家的丫鬟有了防备,生怕他在借着不认识人闹事吧。这会儿,他倒是有些确定身边丫鬟的身份了,当是金鸳鸯无疑。 47.第047章 恋上你看外传之祝无双外传 祝无双皱着眉摇摇头, 让嗡嗡直响的脑袋稍好受了一些。她方才在接受这具身体的记忆,强大的数据流让她的大脑经受了考验。 穿越成为一部电视剧里的人物, 一个注定了悲催的人物, 实在让她高兴不起来。按照她的个性,既然她都不高兴了,那还有谁是该高兴的呢? 恋上你看外传这部电视剧,她十分喜欢,反反复复看过无数遍,对祝无双这个角色自然也不陌生。她, 祝无双, 是一个注定没有桃花运的女人。 不过既然穿越了, 那她就不打算按照剧情走,就让更多人都陪着她不高兴吧。 此时正是春分,四大长老的尸首就在她的面前, 看样子原身应该是来送饭反被吓死的。祝无双随手将食盒一扔, 两指捻起一张麻将牌轻抹。 “红中!”她笑着轻吐一声,手指一翻就将那张牌反过来拍在桌上。一看, 果然不是红中。但……那又怎么样呢? 祝无双负责葵花派的伙食, 一向是给四大长老送了饭之后, 才去招呼剩下的人。她手边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厨房里只有一包强力耗子药。 也罢,这就够了。 听着有人乱糟糟地抱怨今天的饭菜不合口,祝无双也只是微微笑着不吭声。呵呵,掺了耗子药的饭,确实好吃不到哪里去。毕竟,没听说过耗子药还注重口味的。 强力的耗子药不愧是强力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多数人的饭还没吃完,就已经有反应了。口吐白沫,两眼凸出,呼吸困难…… 两指并拢在一人的鼻前试探,果然已经没有气息了。不过,这并不能让祝无双放心,另一手中的匕首一刀割喉,干净,利落! 当解决掉最后一个,盘点人数也没有问题,她脸上的笑容就灿烂起来。她不知道原身是如何离开葵花派的,但看她混得那么惨,想来葵花派的财富是没能沾上一点。 现在,既然她来了,自然就没有便宜了别人的道理。 祝无双不知道葵花派是什么来头,但这里的家当却让她惊了一下。各种各样的库房、密室,大大小小的居然有几十间,若不是她能力够,说不定就漏下什么了。 收获是惊人的,葵花派这一江湖门派,不说富可敌国,却也差不多少。既便是以她的眼光,对一些奇珍异宝也不由地多看几眼。有些东西,恐怕连皇宫大内都不会有呢。 将所有能带走的、有价值的东西都收起来,祝无双带着黑纱斗笠飘然而去,背景是一片火海。 下一站,就该去那个传说中的——卧虎藏龙的同福客栈了。 那里,有几个让她特别不高兴的人。 七侠镇这个地方,祝无双也不知道有什么来历,但倒是很好找。她只是路上随意打听了一二,便顺利地找到了地方。顺便,她还在同福客栈门前逛了一圈,果然没人认出她来。 她没急着找上门,寻了一处沿河的大宅买下,悠悠然地住了下来。自从穿过来之后,她不是办事,便是赶路,也是该好好歇一歇了。 半个月之后,同福客栈迎来了一位客人。 祝无双特意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每晚都呆在屋顶思念的吕秀才点了,然后跟意欲逃跑的白展堂相认。 师兄、师妹喜相逢,引得佟湘玉醋劲暗发,处处针对祝无双。不过,她这个祝无双来者是客,可没有让一个掌柜的挑理的份。 为了让佟湘玉更不高兴,祝无双特意粘了白展堂两天。两人每日不是出去逛街购物,就是到处浏览风景,将旅游的概念诠释得淋漓尽致。 当然,中途她也没忘了礼物,佟湘玉的玉石首饰,李大嘴的小金元宝,莫小贝的各式零嘴,以及吕秀才的文房四宝……就连老邢、小六儿师徒,甚至钱掌柜都有一份。 自作多情的吕秀才,只因为一份见面礼,便认定祝无双对他一见钟情。也许,是太寂寞了吧。祝无双对此并不在意,只是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暧昧。 她对吕秀才这个男人不感兴趣,但他会让人很不高兴,所以他也只好不再高兴了。 姬无病来得很是时候,闻到百花软筋散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装作中招,和吕秀才一起被他带走。在被关进牢里之前,祝无双点住了姬无病,在他惊愕莫名的眼神里,将他一刀毙命。 等白展堂带着老邢、小六儿师徒找到附近的时候,还未见到人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三人俱是一惊,连忙朝声音的方向奔去,果然就看见了祝无双衣衫凌乱地踉跄着跑出来。 白展堂大惊失色,连忙解下身上的外衣包在祝无双身上,急怒地问是怎么回事。祝无双却没能回答他的问题,看见亲人一样如释重负地昏阙过去。 老邢、小六儿急忙进去看,并没见到姬无病,而吕秀才则惊慌失措地坐在牢里,半□□着身体,衣衫被撕得乱七八糟。一看这情形,老邢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呸了一声畜生。 祝无双是被白展堂抱回同福客栈的,又让佟湘玉吃了一桶的干醋,却没有办法。毕竟,人家姑娘刚刚遭遇过不幸,又是受他们这一群的连累,她能说什么呢。 吕秀才也被老邢、小六儿带了回来,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根本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中了姬无病的暗算昏迷过去。然后再睁眼,便是被祝无双的尖叫吵醒,入目的……便是她衣衫不整的样子。 同福客栈的人们都很郁闷,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情也是扑朔迷离的。 姬无病既然抓了他们两个,为什么后来又不见了踪影;秀才、无双两人的事,又是不是出自姬无病的手笔? 这些疑问没人能回答,便是两个当事人也一问三不知。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吕秀才占了祝无双的便宜。 所有人,除了祝无双,都在命令吕秀才负责任。 可吕秀才心中只有郭芙蓉,他一方面心中有责任感,但又觉得是被逼无奈心有不甘;一方面又对郭芙蓉念念不忘,时不时在祝无双跟前提起过去芙妹如何如何。 祝无双就权当笑话来听,不管吕秀才说什么都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没有人,能看清她眼神中的嘲讽。 她虽然不在乎贞节,却又怎么会失身于这样的男人呢,呵。 时间过得挺快,同福客栈的人已经开始准备婚事了。因为,祝无双意外怀孕了。到了这个份上,吕秀才再也无力推脱,被强按着头操持婚事。 确诊怀有身孕之后,祝无双就成了同福客栈的吉祥物,任谁在她面前都得小心翼翼的。这种感觉还不错,但也只让祝无双享受了不到一天就受不了了。 一群土鳖,上不得台面却要强装,难看死了。 看来,也该让郭芙蓉回来了。她,可没打算真嫁给吕秀才。 在吕秀才被祝无双第十三次从屋顶推下来的时候,他终于被追风接到了。然后,追风的小未婚妻郭小姐就紧追而来。看着嘻嘻哈哈的郭芙蓉,祝无双也笑了。 这个女人是让她最不高兴的一个,现在却能这么高兴,还有没有天理了? 侯哥一见到芙妹,就将什么都忘了,什么祝无双,什么未出世的孩子,统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两个人就差互诉衷情,却很快被人棒打鸳鸯。 白展堂率领众人将祝无双和她腹中的孩子推上了前台,芙妹简直气急败坏,却又不得不留下。谁让,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不舍得老白被追风带走呢。 当然,她是不是对吕轻侯还抱有心思,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一个男人徘徊于两个女人之间,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当这两个女人都不会武功的时候。吕秀才很显然就没有这种幸运,他的“两”个女人都是高手。 同福客栈的婚礼照常举行了,所有人都不能看着孤儿寡母被抛弃的戏码,他们都是善人啊。 但祝无双首先开口了,她说她不需要一个心里只想着别人的男人,一个看见别人甩手就忘了她和孩子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她不屑,她送给郭芙蓉了。 佟湘玉深感她的深明大义,白展堂却担心她的日后,两人的关注点截然不同。 为了塑造自己的形象,也为了增进白展堂的好感,佟湘玉故作大方地表示,欢迎祝无双住下来,等到孩子生下来再说。而且,毕竟孩子也有吕秀才的一半,应该两人商量着办。 为此,白展堂跟佟湘玉大吵一架,认为她十分没有人性。明明吕秀才都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根本不重视孩子和祝无双,凭什么还要跟他商量,无双和孩子都跟他没关系。 佟湘玉气问祝无双日后的生活,白展堂就说照顾她一辈子,那是他师妹。 身为一个醋坛子,佟湘玉怎么可能坐视自己的男人照顾别的女人一辈子,哪怕是师妹也不行。她立刻就火山爆发了! 但是,这一次她没能等到白展堂的伏低做小、献媚讨好,反而是硬邦邦的一句:就这么定了。 就连,平常十分有用的威胁,白展堂这一回也不在意了,一意孤行地要为祝无双出头。 师兄妹初见面的时候,祝无双就给了他十万两的银票,说是来自葵花派的财富,他用起来一点负担也没有。 现在,他已经不太看得上一个徐娘半老并带着个拖油瓶的寡妇了。更何况,这个半老徐娘的寡妇还不是风情万种,貌美如花那样的。 佟湘玉和白展堂,吕秀才和郭芙蓉,四个人捉对厮杀。祝无双一点上去劝解的意思都没有,微垂着头轻抚自己的小腹,仿佛在爱抚一般。 第二天,祝无双在后院遇见了郭芙蓉,受到她的言语挑衅。祝无双一点都不生气,脸上仍旧挂着笑容,看见这些人不高兴,她显然心情很愉快。 她凑到郭芙蓉的耳边,告诉她自己根本就没有怀孕,就是为了得到吕秀才。然后狠狠地嘲讽了郭芙蓉一顿,说她是个没脑子的泼妇,早晚会被吕秀才抛弃。 郭芙蓉听得怒发冲冠,发狠地要排祝无双,却被及时赶到的白展堂点住,又被人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委屈地都痛哭失声。 吕秀才很心疼,但他自诩是正义的,不能看着人欺凌弱小,所以并不敢上前为郭芙蓉分辩。 穴道解开之后,郭芙蓉嚎啕大哭,对着吕秀才连锤带打,并大声宣布祝无双并没有怀孕,她是装的。她认为自己揭穿了祝无双的真面目,然后所有人都应该跟她认错,对她讨好道歉。 可惜,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因为祝无双的身孕是薛神医亲自诊断的,怎么可能有错。在这个时候,郭芙蓉的人品再次受到了怀疑。 等事情过去之后,祝无双又一次跟郭芙蓉独处的时候,讽刺她竟然连情敌的话都信,实在比猪还蠢,白生在六扇门世家,将她爹娘.的脸都丢尽了。 郭芙蓉简直要发狂,骂祝无双是个两面三刀的恶毒女人,诅咒她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就这样她还不满足,各种肮脏恶毒的脏话大飚,倒让祝无双开了眼界。 祝无双不着痕迹地耳廓轻颤,柳眉立刻微颦起来,眼睛里波光粼粼。她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捂在嘴上,让人看不清她什么表情。 其实,她在笑。 早知道同福客栈的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果然这就有了听墙角的。不过,这些人的轻功太差,闹出的动静在她耳朵里,就跟摇滚乐似的,怎么可能偷听到关键。 白展堂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他本来就不愿意听这个墙角,还是佟湘玉和吕秀才、莫小贝等人硬逼他来的。结果没听到祝无双的真面目,却将郭芙蓉的脏话听了个全,登时就冲出来要为师妹做主。 佟湘玉很失望,她自认还是比较了解郭芙蓉的,相信她也多一些。这样,才有了今日的听墙角。她认为,也许是祝无双在中间使坏呢。 却没想到,结果没能证明祝无双的坏,反而见识了郭芙蓉的另外一面,用泼妇形容都不够力度的那种。 ……………… 第一章 “主子,咱们的人又折了两个。”小庆子低着头站在桌案前,恭谨中略带忐忑的回禀道。 “嗯?又是在养心殿?这个月的第几个了?”身大红着锦衣的五岁小胖孩儿正端坐在跟他的小身板儿比起来相对巨大的椅子上,努力板起自己肉嘟嘟的小脸儿道。一双略微上挑的凤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小庆子,语气中倒听不出喜怒,只充斥着奶声奶气的可爱。 底下的小庆子却不敢因自家主子年幼而有所不恭,将头垂得更低些,恭声回道““是。这个月已经折了五个了。”这个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小胖孩儿在心中扼腕,对损失掉的人手,心疼得要命。五个,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多,可是架不住损失掉的都是精英啊!这些人都是从小培养,多少年才能训练出来一个的,现在正是合用的时候。这可都是他家皇玛法当年留下的底子,折了一个就少一个。 “吩咐下去,除了坤宁宫的人,其他人都蛰伏下来,听候吩咐。”微微阖上凤眼,小胖孩儿沉吟了一会儿,又奶声奶气地吩咐道:“告诉他们,爷要坤宁宫成为铁桶。” “嗻!”小庆子行礼退下,按照主子的命令吩咐下去。 小胖孩儿见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才懒散地摊在大大的椅子上,整个人缩成个团儿。带着肉坑坑的小手无意识地缓缓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这是他遇到难题和困扰时的习惯性动作。手指的动作越慢,表示遇到的事情越复杂难解。 他的皇玛法在圣祖朝为了争夺储位,建立了两个秘密组织,一个粘杆处,一个血滴子。在世宗皇帝即位之后,粘杆处被放在了明处成了个幌子,可是血滴子却还一直隐在暗中,真真假假的让人摸不着底细。若不是他做鬼多年,交游广阔,都不能确定血滴子是真的存在的。 在粘杆处被曝光之后,血滴子在专司暗杀的同时也身兼了刺探的职责。但是,这两个组织有一个本质上的区别。那就是,粘杆处认人不认令,血滴子认令不认人。 粘杆处的新任主子,必须由上任主子亲自指定。一旦粘杆处认定了新主子,那就会终生听其号令。 可血滴子却只认令符,谁拿到令符,谁就是血滴子的主子。而这件事,除了世宗皇帝之外,就只有他——爱新觉罗•永璂知道,就连世宗皇帝的继承人乾隆都不知道,甚至乾隆都一定能确定血滴子的存在,可见这秘密埋藏至深。 永璂其实搞不明白他家皇玛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驾崩之前只将粘杆处交给乾隆,却没有将更加强大的血滴子留给他。反而将血滴子的令符藏在了坤宁宫中,就好像是专门为他永璂准备的一样,被他轻松地拿到手,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血滴子这一大杀器握入掌中。 自他重生以来,一切都进行的异常顺利。在各宫安插耳目,保护坤宁宫的安全,改变皇额娘的脾气,挽救早夭的五妹,保住十三弟的小命儿,暗中给不顺眼的下下绊子、添添堵……看来,平顺的生活让他放松警惕了啊,难道是最近的动静太大,引起了乾隆的注意? 努力想做出个挑眉的动作,却因为小脸儿太胖而失败。看来得过段修身养性的日子了,小孩儿用肥嘟嘟的,手背上带着坑坑的小手摸着自己的胖到两层的圆下巴,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养心殿那位这段日子倒是真长本事了,而且还能沉得住气。不但能无声无息地□□这么多钉子,而且直到现在还能隐而不发,可这怎么看都不像他一贯的风格了。 打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主意,小胖孩儿永璂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时辰也不早了,爷还是去皇额娘那里蹭饭吧,顺便还能捏捏十三的小胖脸。哼,那小子也真是的,怎么就胖成那样呢!愁死个人了! …… 同一时间,大清国的主人也对他面前的人问出了相同的问题,“这个月的第几个了?” 清冷的面容,清冷的声音,清冷的眼神,宽大龙椅上坐得笔直的男人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如水的目光扫到人身上,直刺得人泛起冷汗。 “第八个。”一身黑衣将这人从头到脚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单膝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地回道。言简意赅,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多说。 八个,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就能从皇帝的寝宫——养心殿里揪出了八个钉子。呵,这弘历还真是“能耐”啊!连自个儿的寝宫都把持不住,那就更不要说皇宫其他的地方了。也不知道那个孽障在这寝宫里,能不能睡得安稳,不怕人半夜摘了他的脑袋吗。 胤禛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微垂着眼睑思量。他驾崩之后,本以为已经一了百了,虽然仍有诸多远大的抱负未能实现,却也是无可奈何。好在他早已选定了一个还算合格的继承人,没有让他皇阿玛晚年九龙夺嫡的旧事重演。却没想到,还能再坐上这龙椅。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胤禛就只剩下愤怒和庆幸两种情绪。愤怒的是,自己是个睁眼瞎,自以为是地选了一个眼大心空的败家子儿做继承人,愧对江山社稷,列祖列宗;庆幸的是,好在自己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在还没到不可挽回的时候重掌帝位,有机会能够力挽狂澜。 慈宁宫钮祜禄氏、承乾宫金氏、延禧宫魏氏,这些后宫女人的手伸得可真长!真当交泰殿里的那块牌子是当假的吗?对了,还有坤宁宫的乌喇那拉氏,她可真是教出一个好儿子。这才几岁大的小东西,都快将个养心殿钉成个筛子了。光那小东西的人就揪出来了五个,就算这样,都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埋得更深的。这是什么孩子啊! 面前的御案上,就摆着他这个排行十二的孙子从小到大的详细资料。几时出生,何时断奶,吐过几回奶,尿了几回床,读的什么书,说了什么话……只是,怎么看这都是份完美无缺的资料,让人看不出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太完美,就是最大的缺陷。 也许,是该找个时间会会这个孙子了! 暂时放下后宫这些恼人的事儿,胤禛又将目光放回到朝政上。 不管在是康熙朝,还是在雍正朝,他胤禛都致力于将大清的国库填满。在他驾崩的之前,这件事好不容易取得了初步的成果,能够看到胜利的曙光。原以为,他选择的继承人能够将他的思想贯彻下去,完成他励精图治、整顿吏治的愿望。却没想到是个反其道而行的孽障,把自己老子攒了一辈子的国库,没几年就给祸祸了大半。 再看看御案上堆着的一摞摞长篇大论,言之无物,却满是阿谀之词的请安折子,胤禛就想将这些上折子的人一个个都抄家问斩。当然,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孽子!不可原谅的东西!朕几十年没有夸过你吗?好吧,朕好像却是没怎么夸过人。 胤禛正暗怒地批阅奏折,冰冷的眼神下是满腔蓬勃的怒火。不过还好,立刻就来了个供他发泄的对象。高无庸轻声在他主子身边道:“皇上,令妃娘娘求见。” 高无庸,现为养心殿总管太监,早年间跟在苏培盛身边学习,自潜邸起就伺候在胤禛身边,侍奉过两代帝王。几十年的时光,他又怎么能区分不出两位主子呢!自现在的这位爷一出现,高公公就察觉出不一样的地方。又经过仔细地观察,那些独特的小动作都只表明了一个事实。 雍正爷,回来了! 第二章 “令妃?”胤禛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目光冷冷的盯着高无庸。属于那个孽子的记忆淌过,一个娇柔善美的解语花形象跃然眼前。皇帝多日不亲近后宫,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 “让她跪到御花园去背宫规。”后宫的女人,是哪儿都能去的吗?胤禛再次鄙视了一番那个孽子对后宫的掌控力,跟对女人的认知能力,然后冷冷的吩咐。 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让高无庸瞬间有捂耳朵的冲动。但是,他什么也没敢做,乖乖地躬身退出了殿外。作为前后两任国家最高领导人的贴身总管,高无庸十分明白什么样的主子,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 对于率先撞上来令妃娘娘,高无庸公公表示强烈的同情。这位一直以来在后宫顺风顺水的女子,正在面临着触礁的危险。如果还是乾隆皇帝在位,高无庸不会吝啬于提醒一番。但是,现在龙椅上坐着的这位,让他毫不犹豫地闭嘴了。严格执行命令,才是正途。 不过,跪着背宫规啊!想起那长的让人头晕恶心的宫规,高无庸公公又万分庆幸,还好皇上罚的不是咱家。就咱家这老胳膊老腿的,背完了估计也该断气了。 令妃正捏着帕子往里面张望,身后站着拎着食盒的大宫女冬雪。一瞄见高无庸的身影,令妃立刻端庄地站好,笑意盈盈的看过去,并且做好了随时迈步的准备。皇上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到她的延禧宫去了,虽然皇上也没有到别人宫里去,但这还是让她有些不安起来。 前些天,打发去养心殿请皇上的宫人都无功而返,还被打了板子。不管是说她病了,还是说九公主、十四阿哥病了,皇上都是不闻不问的,派个太医了事。连御花园的偶遇,也成了泡影,皇上这些天根本就没去过那儿。今天,她一定得见到皇上才行。 “高公公,皇上还在忙吗?若是皇上忙得话,就请公公将这汤送进去,本宫就不打扰皇上办公了。只是,也请您劝劝皇上,虽然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万不可太过劳累。”接过食盒,令妃故作贤惠的说。她知道,这些姿态必定会让皇上知晓。 说着,就要将食盒递过去。只是,令妃没想到,高无庸居然真的命人接了过去。难道,皇上没有吩咐让她进去?令妃一愣,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旋即又恢复了原状。 “这汤是本宫亲手熬的,最是滋补了,还请皇上趁热喝。这事交给高公公,本宫也放心了,那本宫就先回去了。”令妃柔声嘱咐道。可说是要走,却没有一丝要迈步的意思。 高无庸板着一张僵尸脸,心中不屑,道:“令妃娘娘,请稍候!”看,你那眼里的惊喜得意也太明显了吧!希望等会儿,你还能坚持下去。 “皇上口谕,罚令妃于御花园跪背宫规一遍。”高无庸的语气很有特色,就是没有一丝起伏。不管是说什么事,他都是这样的,不高昂也不低落,完全没有感情的陈述。 这下,令妃的脸色彻底僵住,就连冬雪也惊诧莫名地在令妃跟高无庸之间徘徊。是高公公说错了,还是她们听错了?皇上怎么可能会这样罚她家主子,而且,为了什么? 令妃扯动僵硬的嘴角,勉强维持着一贯的柔和道:“高公公,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她认为柔软的问话,听在高无庸的耳中就像是想杀人了。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仍是平淡的语气,没有起伏的声音,听在令妃的耳中却仿似一道惊雷。去御花园跪背宫规?这要是真的话,那她就什么里子面子都没了。 不行,绝对不行,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惩罚成真。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传出这样的口谕,但是想来高无庸是不敢假传圣旨的。那么,她现在该怎么办?晕吧! 受惊般瞠大双眼,令妃用帕子遮住半张脸,身子摇晃两下,果断地晕倒在了冬雪的身上。这样自然的表演,没有一丝刻意的味道,充分体现了熟能生巧的内涵。 高无庸的眼神跳动了一下,他早该想到令妃娘娘不会乖乖就范的。果然,女人就是娇弱啊!不理会冬雪的哭天抹泪,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进去禀报皇上。高无庸心中为令妃默哀,以往也许这样的招数能够奏效,但是现在嘛,咱家也不知道呢! 小太监去的很快,回来的更快。吓死个人了!难怪高总管不自己进去,真是太奸诈了。凑到高无庸的耳边,轻声告知他皇上的回话。高无庸的眼神又闪了闪,果然是这样啊! “来人,把令妃娘娘抬到御花园泼醒。”一挥手,立刻有两个小太监跑过来准备抬人。 “嘤咛”一声,令妃缓缓睁开眼睛醒了。能不醒吗?光天化日之下的,真被太监们抬到御花园泼醒,那她还要不要活了。皇上,怎么会这样?她做了什么让皇上厌弃的事情了吗? 高无庸并不管令妃心中的想法,“令妃娘娘既然醒了,那就请移驾御花园吧。”想晕就晕,要醒就醒,真是方便得很!不过,这要看别人接不接招啊! 令妃被皇上罚跪在御花园背宫规! 这个消息一传开,立刻就让平静的紫禁城炸了锅。最显著的表现就是,逛御花园的人流络绎不绝,仿佛一个个弯曲的箭头一样,直指令妃娘娘的所在地。 永璂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坤宁宫里欺负他家五妹妹,小胖手拽着胖丫头的小辫子,非要给妹妹梳头。皇后坐在一边,怀里抱着刚刚两岁的小永璟,笑看小儿女打闹。 “娘娘,奴婢有个好消息告诉您。”容嬷嬷听了小宫女的汇报,笑得菊花般灿烂的脸上尽是幸灾乐祸,她喜滋滋地凑近皇后身边道。没想到,那女人也有今天,定要让主子看看。 “什么事?”皇后鲜少见到容嬷嬷笑得这样,也好奇地含笑问道。 “娘娘,皇上罚了令妃呢。”容嬷嬷故意卖关子道:“您猜猜,皇上怎么罚的她?” “哦?”皇后闻言诧异的抬头。皇上怎么舍得罚她那个娇美人了?不过,想来也不过是罚俸、禁足、抄书之类的吧。 永璂也顾不得欺负五公主了,跑到容嬷嬷身边抱着腿撒娇:“嬷嬷,嬷嬷,快告诉永璂,快告诉永璂嘛!”令妃受罚了?相比于令妃受到了什么惩罚,永璂小胖孩儿更想知道的是,令妃为什么会被罚。起先一点征兆都没有,让他有点摸不着那位的脉啊! “哎呦,我的小主子,嬷嬷的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您摇晃。”容嬷嬷的菊花脸笑得更开了一些,半搂住小胖孩儿的肉肩膀,“皇上啊,罚令妃跪在御花园背宫规呢。” 噗!皇后娘娘果断地喷出了嘴里的果汁。皇上怎么能这么罚一位妃子呢!虽然皇后跟令妃不对盘,但是这位重规矩的娘娘还是觉得皇上实在太不给令妃脸面了。这样子被罚过以后,恐怕令妃短时间之内都不会出门,她丢不起那个人呐。 永璂小胖孩儿也愣了愣,把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罚跪在御花园背宫规?不管是因为什么,小胖孩儿都觉得自己必须得去围观一下。令妃的狼狈,是永璂从来没有看过的。反而,都是他跟皇额娘的狼狈都被那女人看了去。抛下一切,小胖孩儿窜到他皇额娘身边腻着。 “皇额娘,咱们也去御花园逛逛吧!这个时节,春暖花开,正是欣赏奇景的时候呢!” 于是,小胖孩儿就牵着五公主的小手,跟在皇后娘娘的身后向御花园进发,成为箭头中的一个小小组成部分。永璂小胖孩儿表示,令妃的笑话,他是一定要围观滴! 第三章 御花园的中心地带,有一片空旷的草坪,这里正是令妃娘娘接受惩罚的地方。初春的天气,令妃已经早早地换下了冬衣,换上了嫩粉的春装。整日坐在宫殿中倒是不显,可现在这样跪在草地上,还是让令妃觉得一阵阵的寒气从腿上直窜到头顶,不一会儿就脸色青白。 只是,她却不敢再昏倒。都已经丢人到这地步了,万一皇上真的让人把她泼醒,那可就真没脸见人了。口中背诵者宫规,心里却一件件事情的扒拉着。既然已经受了罚、丢了人,那她就一定得想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为什么惹了皇上的怒气。 可是,令妃思来想去也没有个头绪。这次受罚毫无征兆,难道是受了谁的无妄之灾?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又瞥了一边做监工的高无庸一眼。这个该死的太监,往日的好处都是白给他了,竟然敢给本宫玩翻脸不认人这套,你给本宫等着。 高无庸公公自然不会错过令妃一闪而过的目光,只是他并不在意。令妃已经在那位主子面前挂了号,是绝对翻不起风浪的。既然令妃已经注定了结局,那他不能再往她身边凑,省的碍了皇上的眼。不要说他现实,这只不过是皇宫里的生存法则而已,谁都得遵守。 永璂小胖孩儿来到的时候,令妃的宫规也只背了不到五分之一,而前来围观的后宫嫔妃却已经各自找好了观赏的佳处。大家自然不会明打明的说是来看令妃笑话的,咱们只是在御花园赏景而已,谁让春天来了呢。只不过,碰巧遇到令妃娘娘被罚,她们自然要关心一二。 当真的看到魏氏跪在那里背宫规的时候,永璂心中闪过一丝快意。爷总算也能看到今天啊!这就算是为了爷那几百年的等待先讨点利息吧!不过,在痛快的同时,小胖孩儿不自觉地又捏住玉佩摩挲。养心殿那位,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该再试探一番? 对于乾隆,永璂自认为了解,所以这两三年他的动作虽大,却没有引起那人的任何警觉。反而,乾隆一直认为十二阿哥只是个驽钝平庸的皇子,就跟上辈子一样。 只是,这半个月来,乾隆变得厉害,行事风格完全不似往日。一时之间,小胖孩儿有些不知所措,找不到应对的法子。所以,他只能命所有人蛰伏起来,但这样做显然不是长久之法。只要还呆在这皇宫之中,两方的人马早晚会有碰上的一天。 可是,为什么?同一个人为什么会忽然之间就变化如此之大?现在的乾隆,精明的让人胆寒。也许,他该找个机会,见见这位让他觉得陌生的皇阿玛了。 “令妃娘娘,令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跪在这儿?我听说皇阿玛罚了您,到底是为什么?您不要再跪了,我这就去向皇阿玛为您求情。” 沉思被由远及近的叫喊声打断,永璂不悦的抿抿小嘴儿。不用看就知道,只有那位极品的五阿哥永琪才会这样的大呼小叫。抬眼望去,你个成年的阿哥,能不能不要对你年轻的庶母动手动脚的,你看看你拿手都放到哪儿了。还有,你没看见你额娘的脸色都阴沉地要滴水了吗?还有,你身后跟着那俩,就算魏氏跟你们家沾亲,但是能不能别让她靠着啊? 小胖孩儿一把拉住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前冲的皇后娘娘,“皇额娘,永璟好像是困了,您看他都睁不开眼了。您还是先带着永璟回坤宁宫吧,在这儿睡会冻着的。”这个时候,情况不明,可不是皇额娘能出头的时候,还是先劝她回去的好。 重规矩的皇后自然看不得那些有碍观瞻的事情,正要过去出言斥责。大儿子说的话,她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皇后娘娘不甘心的瞪着仍靠在福尔康肩上的令妃,这样的事情让她怎么能够容许。不过,皇后娘娘这几年在大儿子的潜移默化之下,到底不再那么暴炭脾气了。而且,大儿子说的对,高无庸还在边上看着呢。 想通了的皇后娘娘摸摸大儿子的脑袋,转身回来坤宁宫,留下容嬷嬷陪着大儿子继续观看后续发展,以便给她转述。对于皇上会怎么处置这件事,皇后娘娘也很好奇呢。 目送着皇额娘离开,永璂小胖孩儿将注意力又转回到令妃那边。 无视掉几人的哭诉跟安慰声,高无庸刻板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还请令妃娘娘继续,皇上还等在着咱家回话。”以五阿哥的表现,他的的前途也相当有限。高无庸在心中默默地下了评语,坚定了自己做好监工的决心,谁也不能阻止咱家! “你这奴才,主子说话,谁准你插嘴的。”五阿哥猛地回头喝道:“本阿哥已经说了,自会去求皇阿玛收回成命,你现在就去给皇阿玛回话,说本阿哥一会儿就到。” 面瘫脸就是面瘫脸,高无庸公公的脸色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变化,就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晃动,“请五阿哥恕罪,奴才不能从命。奴才奉皇上口谕,监督令妃娘娘受罚,不敢玩忽职守。还请您先去求来皇上的圣旨,奴才才敢回去复命。”求得来才怪! “你……”永琪猛地噎住,手指点着高无庸的鼻子却说不出话来。这奴才一口一句口谕、圣旨的,他还能说什么?哼,一个奴才而已,仗着是皇阿玛身边的人,居然连皇子也不放在眼中,真是不知道死活。等他见了皇阿玛,再来收拾这有眼无珠的奴才。 福尔康想要说些什么,刚摆出个义正言辞的架子,就被令妃暗中拉住了。这可是高无庸,不是一般的奴才。就算令妃再自视甚高,再不待见他,也不敢轻易得罪了这位。而且,这不是还有永琪这个愣头青在嘛,还用得着你个小侍卫出头?老实呆着吧! “令妃娘娘,您等着,我去求皇阿玛,很快就回来。”变脸一样,对着高无庸的铁青脸色,对上令妃就变得柔和,柔声细语地说。说完,又回头狠狠地瞪一眼高无庸,才带着他的两个跟班离开。三人走得飞快,毕竟,善良柔弱的令妃娘娘还等着他们解救啊! 小胖孩儿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轻轻抖动手指。他想知道,养心殿那位,对于他最宠爱的儿子是个什么态度。罚了一个最宠爱的妃子,会不会再罚下最宠爱的儿子呢?他应该谢谢这位五哥,多好的一把枪啊,总是在需要他的时候及时的出现! 高无庸在一边紧迫盯人,令妃只好再次跪正了背诵宫规,心中也不无将永琪当枪使的意思。皇上那边到底是对她一个有了想法,还是对所有人都有了想法呢? 胤禛正在批阅奏折,他看不上眼的折子被扔了一地。全神贯注的工作狂被打扰的时候,跟低血压的起床气一样,尤其是具有冰山气质的四爷,更是低气压环绕。 高无庸不在,进来禀报的是养心殿副总管吴书来。吴书来公公跟高无庸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太监,高无庸是个面瘫脸,吴书来就是笑面虎,也不知道他俩怎么处得来的。 “皇上,五阿哥求见。”吴书来低垂着头,不敢去看龙椅上的人。御书房内的气氛冷凝,久久听不见声音。都是皇帝的贴身之人,他自然也能感觉的皇帝的变化。只是,高说不必在意,做好自己的事便是,所以他也就不问,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五阿哥,永琪?”胤禛这些天都在梳洗朝政,还没来得及见那些个皇孙。记忆中,那个孽子对于永琪印象极佳,甚至已经有意立为皇储。但是,现在的胤禛对于弘历的识人之能相当不信任,对于这个永琪自然就没什么好感,反而充满了审视。 “宣他进来。” 48.第048章 从京城回到密云庄上, 赵姨娘又开始忙得夜以继日。 庄子上的新鲜菜蔬生意好得匪夷所思, 越是临近新年越是如此。最近这两天, 他们的人根本就不用往京城里送货,客户们都已经派人在密云县城里等着了。一见到有新鲜菜蔬运下来,便会你争我抢地一哄而上。 原本,在京城里花了上千两银子,赵姨娘每想来,心里头便总是有些懊悔, 觉得自个儿实在有些祸祸了。好在这几天转眼便又是几千两银子进账, 让她还算是有些底了。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往后可得仔细着些,再不能纵着自己大手大脚了。 庄户们的买卖热情也是异常高涨, 天天都不用人督促,男女老少都将那十亩温室照理得妥妥帖帖。全庄子上除了给姨奶奶和环爷、琮哥儿的菜蔬之外, 就没一个去动那些蔬菜的,一根小葱儿都得卖银子去。 想想看,每卖出一颗菜蔬都有他们的两成份子啊, 光是这两三个月他们就赚了超过一千两银子, 分摊到各家各户少说也有好几十两。老天爷啊, 这要是搁到以往,半辈子都攒不出来呢。 这还只是第一年,时间有些仓促了,庄子上只收拾了十亩温室。往后就不一样了,明年他们一定早早儿地就忙活起来,把整个庄子的地都料理成了温室。呵呵,一百多亩啊,那得能赚多少银子?! 他们根本就不会算,也根本就不敢算啊。 腊月二十九,是整个庄子最忙碌的一天,因为明天菜蔬买卖就暂停了,直到正月初六才会再次开张。相熟的客户们都知道这事,多得是要赶在这一天来买菜的,生怕来晚一点儿主子们新年就吃不上新鲜蔬菜了。 赵姨娘并庄户们这边厢忙活着,贾小环就清闲得让人咬牙切齿了。仍旧是卯时中爬起来,跑跑跳跳热身之后,就是每日的练功时间,直到辰时末方才收功,然后用罢早饭就开始了无所事事。 原本他还能逗着贾小琮玩儿,那孩子颇为皮实,有时候逗得狠也会哭鼻子、不理人,但只要给点好玩好吃的,很快就会跟你重归于好的。不过,如今人家有了新的玩伴儿,对环哥哥没什么兴趣了。 明儿就是除夕,贾小环闲得坐在炕上发呆,坐着坐着就变成了歪靠在枕上,靠着靠着就又变成了躺,小身板儿就跟没了骨头似的。等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时,不禁要自啐一声:个懒骨头的。 好在,骨头虽然懒着,贾小环的脑袋可就没闲着了。他一直在思考的是,下一步该如何走。 王氏那女人派了人来,说明对他们母子起了心思,不会放任他们再久居密云。也就是这会儿要过年,那女人腾不出人手来,这才让他们能逍遥几天罢了。一旦等王氏缓过劲儿来,他们母子势必还是要回到荣国府的。 想要真正脱离荣国府,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当然,环小爷也想过,实在不行就干脆施展所长,挨个儿下药好了。但凡老贾家哪个货色对他们娘儿俩不轨的,小爷他就好好地磋磨磋磨,让他们享受享受卧病在床的闲适安逸。 不过,下药这个事吧,总不是那么万无一失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叫人看出破绽、逮住把柄,小爷他势单力薄的,可没有护住自个儿母子俩的成算。 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娘亲,是以贾小环并没打算带她回荣国府,反是暗暗在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让他娘甘愿抛弃贾政,改头换面换个身份去开启新生活呢? 若是能安顿好娘亲,那贾小环心里的底气可就厚实多了。去了后顾之忧的环小爷,那便是上天入地都无所畏惧的,想当年便是亲王、郡王不也被他戏弄于掌中。区区荣国府而已,上到老太太贾母,下到管家管事、丫鬟婆子,哪个小爷他也不怵。 可是,让贾小环为难的是,他娘似乎对贾政还有些念想,从没想过要离开他的。 这个暂且放在一边,还有他自己的事。贾政那个爹,他是不打算要了的,那么将自己过继出去,就是个不错的选择。而在贾小环看来,这该不是个难题。 贾氏一族在京共有八房,从中挑一支脉过继当属不难。即便这边不行,那不是还有祖籍金陵的十二房嘛。贾小环还就不信了,那么些远近亲戚的,还能挑不出个让他满意的过继对象。 大概,他若是被过继出去,王氏等人也该是乐见其成的吧。 49.第049章 正月十五月圆之夜, 赵姨娘带着两个小娃娃用了元宵, 又没什么感觉地赏了两眼天上的明月, 便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塞进了被窝里。 这么大冷的天, 小孩子家家的不说早早爬炕上睡觉, 学什么吟诗赏月啊。 安顿好两个小家伙,赵姨娘便也赶紧洗漱安歇了,她如今也得早睡早起才行。庄子上的温室菜蔬生意,过年也只是歇了几天, 年初六时就已经重开始经营了, 她整日里忙活着呢? 只是, 安安稳稳闭眼睡觉的赵姨娘大概不会想到……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道都变了! 元宵节过去,忙乱了整个年下的荣国府才安生了些。整日里忙于交际应酬、走亲访友的王夫人, 也是到此时才有工夫想起收拾贾小环、赵姨娘娘儿两个。只是还不等她出手, 密云那边就先传了消息来。 赵姨娘死了——正月十五那天, 吃元宵噎死的! 不过半个晌午罢了, 这消息已经传遍荣国府阖府上下, 便是隔壁宁国府的也都听说。听说过老死的、病死的、打死的、磋磨死的……可如赵姨娘这般吃东西被噎死的死法,简直稀罕得闻所未闻, 真真是不知险些笑死了多少人。 消息传来那时, 荣庆堂里正热闹着,邢、王两位太太, 李纨、王熙凤两位奶奶, 宝玉、黛玉并三春几个小辈都在。大人们陪着贾母说笑闲聊解闷儿, 小辈们则凑在一起嬉戏玩闹,正是一派温馨合乐景象。 听闻了赵姨娘的死讯,热闹着的上房登时安静下来,房里不管是主是仆,都不能避免地怔了怔,然后便面面相觑起来。 实在是,这死因……太过让人意外了。 “还在正月里呢,怎出这么档事,实在晦气。”贾母的面色微沉,皱眉轻叹一声,向王夫人并王熙凤道:“事已至此,你们看该如何处置吧。不过,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只将环哥儿接回来便是。” 言下之意,便是权当没有赵姨娘这人,随意寻个地方埋了拉倒。 王夫人与王熙凤起身领命,便出了荣庆堂,回到王夫人的小上房。待王夫人坐定,王熙凤便等着这位姑母吩咐。 “我总觉得,赵姨娘这死得有些蹊跷,总得叫人过去看看才放心。琏儿如今该是没什么事忙,还是叫他跑一趟吧。”王夫人手拈着佛珠,眼角瞥一眼凤姐,又道:“说起来,年前的时候就叫他去,只不过因事给耽搁了。若是早将那娘儿俩接回来,怕也不会出这档子晦气事。” 王熙凤闻言拧了拧帕子,面露为难地说:“这……太太,我们爷是整日里都闲着,倒乐意替长辈们跑腿的。只是,那赵姨娘好歹是老爷的人,二爷这当侄儿地去……是不是不妥当?” 她倒是不介意自家男人跑腿儿,但这事确实如她所说,贾琏一个当侄儿的,去处理叔父的内宅事,若是正经长辈倒也罢了,可这姨娘小妾的事,他去插手算是怎么回事啊。 “……你说得也是。”王夫人沉默片刻,漠然地抬眼看了看凤姐,道:“既如此,这事你也不必管了,我叫赖大两口子跑一趟吧。行了,你忙去吧。” “哎哟,太太说的哪里话。我们二爷虽然不方便跑这一趟,这不是还有我呢嘛。”王熙凤看她脸色不对,忙往跟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道:“正好您也不放心赵姨娘的死,我过去了就替您好好探查一番,看看那娘儿两个到底在密云折腾出了什么事来。” 对王熙凤这话,王夫人还是比较满意的,略收了收脸上的淡漠,向着凤姐露出些笑容,还伸手轻拍了拍她手背,“嗯,我就知道,你是个贴心的。既如此,倒是要劳你跑这一趟了。” 说罢,她又细细向凤姐交代些事,并命她定要将贾环“好生”带回来。王熙凤在一边喏喏应是,心里却在盘算着,这到底如何……才称得上“好生”呢? 她们这边商议着事情,荣庆堂里却早已经将此事抛到了天边,再没有谁将赵姨娘放在心上。大概,也就只有从赵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三姑娘贾探春,才会对她的死讯念念不忘。不过,这姑娘也并非是对生母的死有何悲痛之情,而是…… 上不得高台盘的奴才秧子,活着时就是个粗鄙恶俗的泼妇,可谁能想到她便是死也死得如此荒唐可笑。 贾探春眼睛盯着贾宝玉抛沙包抓珠子,心神却早已经跑到别处。她自打听说赵姨娘死了,便默默地低下了头,根本不敢抬头去与人对视,心里更是别提有多恨赵姨娘了。 那女人这是不给她留一点体面了啊,居然落得个那样荒谬的死法,可还让她怎么自处?她再如何以荣府小姐自许,可这阖府上下谁又不知道她的生母是谁呢?那女人死得那样荒唐,可让这些人如何看她,私底下又会有多少人对她嘲笑轻鄙?更要紧的事,她本就是庶出,再摊上这么一个生母,往后的亲事又该是个什么情形? 这一桩桩,一件件,虽然还未真正发生,可在她而言已经是历历在目了。这可真是……她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那么个,那么个……呸! 如今年方七岁的贾探春,年岁虽然尚幼,却已经对许多事心知肚明了。在她看来,赵姨娘死了于她而言算是件益事,只是那死因实在可恶,简直是死也死得不让她省心,可恶至极! 林黛玉是个心思细腻的,在旁边见探春垂首默然不语,只当她是为生母去世而黯然伤心,心中不免泛起同病相怜之感。她的母亲,也是才逝去短短几个月,如今她也正沉浸在丧母之痛中。 “三妹妹,”林黛玉握住探春的手,将她拉近一些,轻声问道:“你还好吧?若是心里不舒坦,我先陪你回去可好?” 探春这个时候是绝不想有人理会自己的,不管对方是何姿态,在她眼中都是装腔作势地嘲笑罢了。是以,即便面上对着黛玉感激地一笑,她的心中却也记上了一笔。只见她摇了摇头,道:“我没事,林姐姐不必挂心。快,该你了呢。” 林黛玉见状知她不愿人多言,便拍了拍她的手臂,回过头游戏去了。不过,她在心里想着,这几日该叫了宝玉他们多开解陪伴三妹妹才是。 这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的小姑娘定然想不到,她的一番善意会给贾探春带来多大困扰与难堪…… 在回禀了贾母之后,王熙凤翌日便带着赖大夫妇等去了密云的庄子。待到了庄上之后,王熙凤也不管旁的,径直便拿帕子遮了眼睛,面带悲意地命人领她们去见赵姨娘最后一面。 赵姨娘就被安置在明间的当中,贾小环就跪在灵前,刘三娘子陪在一旁,王熙凤来在房外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她皱着眉眼,被各处的白晃得膈应,心中直道晦气,便不愿再往前凑了,只给赖大家的使个眼色,示意她上前去查看查看。 王夫人觉得赵姨娘死得蹊跷,她可不管什么蹊跷不蹊跷的。人都死了,就算死得再蹊跷又如何,还能再活过来不成?叫她说,她那位姑母也是心思太重,难怪如今活得跟个木菩萨似的,不带几丝生气儿。 她们这边查看赵姨娘,赖大则拉了庄头刘三,让他带着自己在庄子上逛逛。闲逛的同时,不往问问环三爷近日的状况。来之前太太吩咐过,让查查赵姨娘有没有什么不轨行为。 赖大实则也未将这事放在心上,他同王熙凤差不多同样的心思,人都死了还管那些作甚,便是赵姨娘有什么不妥的,顶多也就是将人挫骨扬灰罢了,还能如何?这女人啊,甭管什么出身教养,这心眼儿都大不了。 “对了,二太太年前派了钱华过来,他如今何在啊?”这是赖大关注的另一件事。钱华派出来已经多半个月了,差事没办成不说,到如今连个人影儿也没见。 对于环小爷和赵姨奶奶的事,刘三回得滴水不漏,更是不会将温室菜蔬的事泄露分毫。这买卖若是叫京里那起子人知道了,他们这些人到时候指定是累死累活的还落不着分毫好处。没见他都不把赖大往温室那边带嘛。 至于那个什么钱华……刘三一布楞脑袋,茫然地问道:“怎么,年前二太太还派了人来?我们这里并没有见着人呀,是不是路上出事了,还是……” “没见着人?”赖大皱起了眉头,沉吟着望了望远处,不再谈论这件事。 刘三低垂着眼睑,并不去看赖大的神色,心中暗叹赖大他们的好运。若非环小爷已经安排好回京了,他们这几个过来,怕也不过是为小爷添几个药人罢了。就好似方才提起的钱华,如今便在环小爷手底下备尝……唉,一言难尽啊! 当晚,王熙凤等人都去安歇了,贾小环仍在明间陪着他娘亲。刘三娘子提着只食盒进来,“三爷,用些粥饭吧,可别饿着了。”她一边给贾小环摆上粥菜,一边端起只小碗走到赵姨娘身边。 “他们是怎么说的,要如何安置我娘亲?”贾小环并不急着用饭,待看到刘三娘子将碗中汤汁喂进他娘口中,方才冷冷问道。 刘三娘子的手顿了顿,迟疑了片刻,方道:“琏二奶奶同赖大管家商议,说是明日便将姨奶奶火、火……”她侧眼看着贾小环,不忍再往下说。 “……呵呵,要挫骨扬灰么?” 50.第050章 贾小环趴在马车的窗口上, 向后望着那处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庄子。 就在大约一个时辰之前,他的“娘亲”已经在赖大夫妇的监督之下,被烧成了灰烬, 然后便会被埋葬在荒僻的山间。甚至,他这当儿子的根本就不会知道,娘亲将被埋在何处。 而他和贾琮, 则被安置上了一辆简陋的马车, 踏上了回归荣国府的路途。 谁又知道, 那座府邸之中,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呢? 王熙凤同赖大家的同乘一车,此时正不耐烦地拢紧身上的大毛斗篷,心不在焉地问一声,“看准了吧,那女人确实是被烧了?可别出什么差错,往后没办法跟太太交代。” “二奶奶放心,我同当家的亲眼盯着的,错不了的。”赖大家的殷勤地将炭盆往王熙凤那边推了推, 又将新添上炭粒的手炉递过去, “这么冷的天, 还累您跑这一趟, 着实是辛苦了。” “这有什么的,都是为太太办事罢了。”王熙凤不再理会赵姨娘的事, 反而问道:“往常, 我总听说这庄子荒僻破败得很, 每年都没什么收成,只能递些土产上来。可如今瞧着,那些庄户们倒也不是太过穷荒啊。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名堂?” 往年荣国府主管年租的是周瑞,如今周瑞两口子都死了,他们的差事可都还空着呢。这会儿,王熙凤提起这个,并非真的想追究什么,为的乃是这收年租的差事。这话也并非是说给赖大家的听,为的乃是与她丈夫赖大沟通沟通,顺便也在老太太那里通个气。 她虽然已经掌家理事一两年,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个体面些的管家婆子罢了,府中从上到下各处紧要位置上,不是老太太的人,便是太太的心腹,这让她情何以堪呢? 如今,好容易周瑞腾了个好位子出来,她自然要想办法使使劲儿才是。若是还让太太塞个心腹上去,她岂不是还得整日劳心劳力操碎心,却什么好处也捞不着不说,偶尔还得掏些私房填补才行。 那得多冤枉?! 赖大家的也是个心思明透的,这些话只默默地听了却并不接茬。琏二奶奶的意思她明白,这个话儿呢,也能替二奶奶传递,可她却不会流露出丝毫倾向。毕竟,在二太太和琏二奶奶之间,她还是更倾向于二太太,谁叫老太太的眼珠子,那衔玉而诞的宝二爷,是从二太太的肠子里爬出来的呢。 路上无话,一行人回到荣国府已是掌灯时分。王熙凤也不耽搁,带着两个小的便去了荣庆堂给老太太问安。 贾小环迈步走在幽暗的穿堂上,默默打量着有些日子没见的荣国府,也不知道他还要在这地方磋磨多少时日。但是想来……不会太久的。 “好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歇息两日吧。”贾母慈祥地向贾小环笑了笑,却没有将人招到身边打量的意思,反仍旧亲昵地搂着贾宝玉。 这小子先前可是险些染上天花的,又刚死了姨娘,她可不想沾染这些晦气,没得再带累可她的宝玉。 贾母不愿意多留他,贾小环更没心思同她打缠,乖乖地告退回了自己原先那小院子。站在这偏僻的小院子里,贾小环的心中钝钝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上次在这院子里时,还有他娘,有他,有小吉祥儿……可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荣庆堂里那许多人,却谁也没想起他身边并无一个伺候看顾的。 小小的一个院子,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便显得格外偌大空旷了。这不禁让贾小环想到上辈子,彩霞出嫁之后他的处境。那也是一个院子,也是他一个人,也是孤零零的…… 便是,后来多了个三姐姐贾探春,他也仍旧是这般孤零零的啊! 心中的孤寂只荡漾了片刻,贾小环很快就将之抛到了脑后。现在的孤单只是暂时的,只要照他的计划行事,很快他就不会孤单了。 他相信,很快,他就能离开荣国府这个孤寂的笼子,带着娘亲她们远走高飞了。 第二日,贾小环起得挺早,因为屋子里有些冷。赵姨娘不在,身边也没人照看,屋子里并没有烧炕,也没有个炭盆。贾小环起身绕着院子跑了几圈,又打了会儿拳,身上才总算有了些热气。 他正打算去厨房寻摸些吃食,院门口便传来声音,“环哥儿可起来了?太太那边等着你问话呢,可得快着些。我进来喽。” 贾小环听这声音便是一顿,来人该是日后陪在他身边的彩霞。 果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走进来,看见贾环就站在院子当中,便露出了笑脸,但旋即又有些嗔怪地道:“早上正冷着呢,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就站在这儿,要喝风不成?”说着,还点了点贾小环的脑门儿。 她也不等贾小环说话,径直就进到屋里,挽起了袖子去翻箱倒柜,口中兀自念叨着,“昨儿晚上我就想过来看看的,偏赶上该我在太太跟前当值走不开。就想着你这猛地回来,怕是哪哪儿都弄不妥当,姨……小吉祥儿又不在,你身边也没人照看……”说着还不忘看看贾小环的脸色。 贾小环知道她是怕提起了娘亲害自己伤心,只向她笑了笑并不说话。彩霞翻找出一身厚衣裳,利落地替他穿戴着,却发现这衣裳竟有些小了,不免感叹一声,“环哥儿长大了呢。” “可不是长大了。”贾小环拽拽彩霞发梢,道:“你也长大了呢,赶明儿我把你要到身边儿来,可好?” 彩霞‘噗嗤’一声就笑了,系好最后的扣子,为贾小环抻了抻衣摆,“说你胖还喘了是吧?你要是能跟太太把我要过来,我定好生伺候你这小主子。行了,咱们可得快点儿过去,你这么久没给太太问安了,若是怠慢了怕是得不了好。我瞧着,太太今儿的脸色可不太好呢,你可得警醒着些。” “放心。”贾小环握了握彩霞的手,便不再多言地向王夫人处走去。他娘亲挣脱了绳索束缚,王氏自然要找他的不是,怕是不知预备了多少刁难给他呢。 不过,那女人很快就会有旁的事要忙活了,想是分不出精力来同小爷他歪缠才是。 王夫人平日起居的三间小上房里,这会儿就如贾小环预料般地忙乱着,简直就像翻了天似的。 他与彩霞还未走近上房门口,便听见里面赫然传出一声“你说什么……” 那声音格外尖利刺耳,便犹如刀片刮石一般,让听的人直皱眉头。但贾小环却是个例外,这一嗓子让他觉得蛮动听的,听得他眉眼舒展,连脚步都轻快了两分呢。 彩霞却是一个激灵,连忙拉住了贾小环,两个人往角落里一挤,并隐隐地将他掩在身后。她不知道房里出了什么事,但也能听得出那是太太的声音。而能让素来端庄矜重的太太这般失态,怕是出的事……不比天塌了轻多少。 果然,他们方才缩到角落里,王夫人已经风风火火地从上房里冲了出来,看那样子就连头发都没梳理齐整。那副着急忙慌、手足失措的模样,怕是有生以来都不曾有过的。 王夫人只是一闪而过,根本就不曾理会被她点了名叫来的贾小环,大概……她早已经将贾小环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的王夫人,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宝玉。 “太太这是怎么了?”彩霞诧异地望着王夫人的背影,以及跟在她身后那一串丫鬟仆妇,喃喃低语道:“可从来没见过太太慌乱成这样。环哥儿,你等我去问……” “哪还用得着去问,能让她失态到这般模样的,怕也只有她那命根子了。”贾小环拉住彩霞,拽着她跟随前面的大队人马而行。他向着彩霞眨了眨眼睛,调皮道:“走,咱们也跟上,看看热闹去。” “你呀,这种事,躲还躲不及呢,你怎的还敢往跟前凑。要真是宝二爷出了什么事,这府里老太太、太太还不知着急成什么样,你要是敢去看什么热闹,还不得被记恨死。”彩霞连忙将人扯住,不许他往那边去。 “没事儿,她们且顾不上我呢。”贾小环却不担心这个,他对宝二爷的状况心知肚明,笃定那起子婆娘操心贾宝玉都不及,绝顾不上理会他的。 他环小爷编排下来的戏码,若是不亲自去欣赏一番,岂不是白费心血了。 说罢,这孩子也不管彩霞,径直便往贾宝玉的院子走去。彩霞见拦不住他,噘着嘴在后头跺了跺脚,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果然还是个小屁孩儿的,什么事儿都敢往前凑,也不想想连赵姨娘都不在了,谁还能护着他。这要不是当初受过姨娘些恩惠,她才不管这小屁孩儿呢。 如今,天气尚未转暖,贾宝玉仍旧住在贾母碧纱橱外。若是平常时候,这时天色尚早,远未到宝二爷起身的时辰,碧纱橱内外都应是悄然无声的。可今日却并不如此,不但碧纱橱内外嘈杂一片,便是贾母上房也是乱糟糟的,似乎丝毫不担心吵着了老太太贾母。 甚至,贾母正是那个叫唤得最震耳欲聋的那个。 “快——快去请太医,请太医……你们,轻些轻些,敢伤着我宝玉分毫,看我绕得了谁……”贾母身上的衣衫并不齐整,全然没有平日里一品国公夫人的形象。此时的她,只顾得上她的宝玉,那是她的命根子。 贾宝玉整个人瘫在床上,手脚俱都僵在那儿,颤一颤都不会。大冷的天,他浑身上下却跟淹过了似的,都能拧得出水来。一张圆盘脸惨白惨白的,那原该是施脂般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此时正微不可察地抽动着,却没办法发出分毫的□□声。 这并不是他不痛苦,而是已经痛苦得一丝动作也做不出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在一刻钟之前,他还在满床打滚儿,扯着喉咙喊疼,几个丫鬟合力都箍不住他,惊动了荣庆堂的上上下下。 “宝玉,宝玉,我的宝玉啊……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哪里难受,你跟祖母说,祖母替你疼,替你受啊……我的宝玉,我可怜的儿啊,你可要了我的命了……”贾母不知贾宝玉是何情形,也不敢轻易去碰他,只能坐在床边看着他哭。这一哭便停不下来,眼睛都要哭瞎了。 贾宝玉却是不能说也不能动,也唯有那双原该宛若秋波的眼睛半睁半阖地耷拉着着,满是凄苦惶恐地瞅着他的老祖宗,眼角眉梢哪还有一丝风情,里面除了眼屎就是眼泪。 王夫人来得也很快,一路上喊着她的“宝玉”就冲了进来。 这女人今日起得也挺早,本是打算慢慢洗漱、缓缓梳妆,让贾环那小崽子好生在外头吃吃风。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磋磨到那小孽障,却先等来了她家宝玉的噩耗。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她的宝玉好好的,怎么会猛不丁就病成这样?! “宝玉,你怎么样?怎么样啊……”王夫人一瞧见儿子那般凄惨的模样,哪里还把持得住,‘嗷’地叫了一嗓子就扑了过去。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宝玉再出点什么事,她可怎么活啊! 只是,王夫人没能扑到儿子身上,被老当益壮的老太太贾母一把推了开。这老太太嗔怒地瞪着王夫人,毫不给面子地斥道:“做什么!宝玉这样也敢碰他,你若是伤着我的宝玉分毫,我只管问你要命。”又转向门口方向,仰声喝道:“太医呢,大夫呢,怎么还没叫来?” 贾小环来到的时候,王夫人正好哭哭啼啼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愁肠百结地伏在贾宝玉床边,眼巴巴地瞅着受苦的宝贝儿子,却不敢再对他动手动脚了。 他虽是来看热闹的,却没打算亲自上阵去演,仗着自己如今娇小玲珑的优势,贾小环寻了个旮旯窝着看戏。就凭这起子人的精彩演技,环爷他连早饭都能省下。 很快,太医、大夫还没请来,府上的几位姑娘就先到了,一个个俱是满怀关切地围在贾宝玉床前。贾小环特意瞄了瞄贾探春的脸色,发现她果然是与宝哥哥兄妹情深的,一副恨不能以身代之的模样。 啧啧,真是个好妹妹啊! 倒是日后与贾宝玉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的林黛玉,此时虽然也颇为担心的样子,却远不如贾探春一般急切。想来也对,这姑娘进荣国府时间尚短,还没能与贾宝玉长成了青梅竹马呢。 贾宝玉一出事,不光是荣国府阖府上下,便是宁国府也被惊动了。贾小环靠在不起眼的旮旯里,掰指头数着老贾家前来关怀宝二爷的人口,贾赦夫妇、贾珍夫妇、贾琏夫妇、贾蓉、贾蔷等等,宁荣两府的大小主子挨着个儿地到这碧纱橱来报到,更别提还有宁荣街后的那些贾家族人了。 就是从来都方正律己的政二老爷,为着这个宝贝嫡子,都向部里告了假,十几年来首次旷了工。 “看看,这才是地位啊。”贾小环摇摇头,跟身边的彩霞嘀咕着,“宝二爷这还没死呢,这排场就隆重成这样,他若真敢死一死,啧……彩霞啊,你说咱们是不是让他试着去死一回呢?” “又浑说了。我的三爷哟,您可消停些吧。既是想看热闹,你就安安生生地看,可别再胡说八道的,若是被谁听了去,你这小命儿还要不要?”彩霞同贾环隐在一处,翻着眼睛捂住他的嘴,还没忍住地拍了他胳膊一记。 真是个小屁孩儿,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贾小环只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言,冷眼看着那边众人急的急、哭的哭。他可还记得师父说过的一句话,让他此时来说,便是“看着他们都不痛快,环爷他就痛快了”。 唉,他环爷果然是个心里藏奸、五毒俱全、六亲不认的主儿。 嗯,不错,不错,必须夸奖! 这个时候,贾小环忽然有点想念起那贴膏药来。若是那贴膏药这会儿在的话,想必会对小爷他大加夸赞才是。真是的,明明就是贴膏药,偏是个没眼力价的,该黏着人的时候不知道黏着,不该黏着的时候偏偏就黏得撕不下来。 皇城不远处的肃亲王府里,肃王爷同几位心腹正在书房中密谈。大约是因什么事起了争执,明显是一文一武的两人像是要打架一般,旁边人正在劝解。 肃王爷端坐在书案后,却并不在意这事,他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是,冷不丁地“阿嚏、阿嚏、阿嚏”三声响起,令得书房里为之一寂。 一连三个喷嚏不但惊醒了肃王爷自己,也镇住了吵闹的众人。 “如今我的情形,你们想必也明白。父皇他老人家坐着的那个位置,得之乃是不幸,失之只会没命。奈何,我如今还没活够……”肃王爷揉了揉仍有些痒的鼻子,端正了面容,扫一眼在座的心腹,沉声道:“是以,不必再议了,各自回去按计划筹备,三日之后,早朝起事。” 书房中的众人闻言,俱都面面相视一眼,随后皆向着肃王爷抱拳躬身,道:“臣等,谨遵王命。” 有了王爷这句话,他们几个也是松了口气的。不然,一直这般犹豫拖延下去……就真如王爷说的那样,失之没命了。 送走了一众心腹,肃王爷略微放松了些,他倚在靠背上,手指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碧玉环。也许,他这两日应该去逗一逗宝宝,顺便从他那里抠些“好”东西出来。他所图谋的事情,光是流血之争确是有些暴虐了,尤其……是对上他那个皇帝老子的时候。 荣国府里,贾小环不知道他在想起膏药伯伯的时候,膏药伯伯也在想着他。窝在旮旯里看了大半天的热闹,那些女人除了哭,还是哭,不然就是随意迁怒处置人,环小爷很快就没了看戏的兴致。 正好他肚子也饿了,便拉着彩霞离开了荣庆堂。两人仍旧是挑了个僻静不起眼的地方,商量着吃饭的事。 府里的凤凰蛋病得气息奄奄,府上先后请来了数位太医,十数位名医,便是现在也还有大夫进出呢。可惜,这一位位的谁也没能诊出宝二爷犯了什么病,个顶个的束手无策。 宝贝凤凰蛋的病情如此沉重,贾母等人哪还有心思用饭。怕是谁这会儿敢跟贾老太太提一提吃饭的事儿,老太太能啐死他。 她的宝贝孙子痛苦成这样,竟还有人能吃得下饭,这得有多没良心呢! 别的不说,起码眼前这一顿饭,荣国府里许多人都指望不上了。有鉴于此,贾小环就没打算在府里吃饭。 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小私房,环小爷一摆手,向彩霞道:“走,小爷带你打牙祭去。” 只是,彩霞并不回他话,反直瞠着眼睛冲他使眼色。贾小环便知道出事了,忙一回头,便瞧见大伯父贾赦正在身后笑眯眯地睨着他。 哎呀,遇着老的了。贾小环伸了伸舌头,就笑着望他跟前凑,“大伯父,环儿想死你啦——” “呸,想死我也没见你去看我一眼。”赦大老爷可不上他当,一伸手就把那小脑袋瓜揉了几把。 51.第051章 楔子 层层帷帐的大床上, 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孩儿正使劲儿伸着小手去够自己的小脚丫子。然后闭着眼睛将小脚丫塞进自己嘟嘟着的红菱小嘴儿里。不一会儿,湿哒哒的口水就流满了小小的肉下巴。可能是累了,他肥乎乎的小脚又落回到床上, 上面还泛着亮晶晶的水光。 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在心中长叹一声,爱新觉罗•永璂努力抬着小胳膊蹭掉脸上的口水。做鬼的时候总想着能早点投胎,其实现在想想, 做鬼挺好的。做鬼的时间长了, 再做回人就怎么怎么的不习惯。想当年, 他也是鬼中一霸,行动如风、来去自如不说,时不时还能到外国找鬼掐一架,发泄一下胸中的憋屈之情。 现在可倒好,虽然再做一回皇额娘的儿子让他很满意,可是软趴趴不能自理的婴儿生涯实在是让鬼无语啊!这要是让他那群鬼手下看见了,该是多丢鬼的一件事儿啊! 憋屈!这就是爱新觉罗•永璂对于自己上辈子二十多年皇子生涯的总结,也是他对自己做鬼这二百多年的总结。就算现在重生了,这两个字也没能离开他。 大清乾隆帝的嫡子, 这个身份该是多么尊贵?皇二子永琏是嫡子, 从乾隆继位起就被密立为储君, 就算是早夭了, 也被他的皇阿玛追封为端慧皇太子。皇七子永琮也是嫡子,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内定为皇位继承人, 就算早夭了, 也被他的皇阿玛追封为悼敏阿哥。 他, 爱新觉罗•永璂也是嫡子。只可惜,他没托生到富察氏那女人的肚子里,他是继后生的,所以他在乾隆的眼里就是个后儿子(与后妈、后爸相对)。生前不得重视,死后不得追封。就连史书上,也要留下个笨拙的名声,这才不负被乾隆厌弃一回。 从他懂事开始,每每得到的都是乾隆的不满跟训斥,常常将他拿来跟前两位嫡子相较。得出的结论是,他这个后儿子不但比不上永琏,甚至还不如永琮聪慧。可谁又知道,乾隆是怎么看出来一个一岁半的小屁孩子是多么地天赋异禀、性成夙慧、聪颖殊常的。他只知道,乾隆两岁的时候还搂着美貌的奶嬷嬷吵着要奶吃呢!(这就是做鬼的好处啊,各种深谙宫廷八卦的同类满天飞,可以打听到许许多多的宫廷私隐,有时候不想听都得听。) 等到该进尚书房了,第一天乾隆就给了他个下马威。背三字经而已,谁还能不会?可是,跪在拉长个驴脸的皇帝面前背……唉!他那时候还是年轻不懂事啊!真的是很傻很天真! 自从皇额娘去了之后,他活得就更憋屈了。堂堂嫡子,早早就被剥夺了继承皇位的权利。成年之后,直接一个光头阿哥扔出皇宫,再塞给你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嫡福晋,将就着活吧!到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在府里,就连个像样的丧礼都没有。那时,他真的很嫉妒五叔和亲王,人家就算办个生丧,上门的宗室、大臣都比他这个真丧的多。 活着憋屈啊! 好不容易做了鬼,想着投胎转世可该逍遥自在了吧!谁知道又成了泡影,他这鬼一做就是二百多年啊。别说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了,就连外国的死神都没见着一个。整天就是飘来飘去的,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剩下跟别的鬼唠嗑了。 开始的时候,他只能在紫禁城里飘,不过这地界儿鬼多,他倒也不无聊。闲的时候,还能去看看乾隆的笑话,听听后宫的八卦。只是,还是憋屈啊!死了之后,他实在是不想再看见乾隆那张脸,更不愿意看见他腆着张脸将平庸的十五夸成一朵花一样。 终于,乾隆死了,他也能离开紫禁城了。等他飘到外面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外面也不太平。到处都是起义军,这个教、那个会的,纷纷揭竿而起。也不知道这十五是得罪了哪路天神,反正从他登基这天下就没有太平过,更可笑的是竟然被人打进了紫禁城。他当时看在眼里,笑在脸上,却哭在心中。祖宗基业啊,就这样让这父子俩糟蹋了!憋屈死个鬼了! 不过,也有让他开心的事儿,十五居然是被雷劈死的,真正的形神俱灭啊!这十五他得多招神恨啊!这么个死法儿,也难怪他的儿子不敢在史书上写明他的死因。 然后,他的日子就越来越憋屈了。那些蛮夷小国都敢对大清朝动手动脚了,条约一个一个的签,银子一堆一堆的赔,割地赔款、丧权辱国!这就是十五你的子孙,这就是乾隆你的子孙!他以为看到这些他能够高兴的嘲笑乾隆,嘲笑十五。可是他没有,他在哭!鬼虽然没有眼泪,却并不妨碍他哭得凄厉。就算他已经不是皇子,可看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惨状,仍让他胸中愤懑。憋屈啊!这不是他一个鬼的憋屈,而是全部炎黄子孙的憋屈啊! 所以,他跟随着轮船,去到了那些乾隆口中的蛮夷小国。他得到那里去看看,就算不能跟人掐,他也得找几个外国鬼掐几架才行,不然非得给憋屈得魂飞魄散不成。日子就在他不断的跟外国鬼掐架的过程中慢慢滑过,在他掐遍欧洲无敌手的时候,他想家了。想念那片他凝望了百余年的土地,想念那土地上承载的江河山岳,想念那上面生活着的人们。 然后,他回到了大清。不,这时候已经没有大清了,爱新觉罗家的不肖子孙们终于把大清国给玩完了。接下来就是接连不断的战争,对内的、对外的,跨省的,跨国的,一连打了几十年,直到一个全新的国家建立。这个时候,他这个鬼也差不多做到头了。灵魂之力消耗殆尽,慢慢地就连人形也无法维持。在意识消失之前,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为什么他竟然没有见到一个爱新觉罗家的鬼呢,爷多想跟你们掐一架啊! 谁知道,几百年都没能投胎的他,居然又被皇额娘生了出来,变成了一个无齿的小婴孩儿。整天只能软趴趴的躺在床上,这让已经热衷于掐架的他可怎么活啊!憋屈死个孩儿了! 第一章 “主子,咱们的人又折了两个。”小庆子低着头站在桌案前,恭谨中略带忐忑的回禀道。 “嗯?又是在养心殿?这个月的第几个了?”身大红着锦衣的五岁小胖孩儿正端坐在跟他的小身板儿比起来相对巨大的椅子上,努力板起自己肉嘟嘟的小脸儿道。一双略微上挑的凤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小庆子,语气中倒听不出喜怒,只充斥着奶声奶气的可爱。 底下的小庆子却不敢因自家主子年幼而有所不恭,将头垂得更低些,恭声回道““是。这个月已经折了五个了。”这个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小胖孩儿在心中扼腕,对损失掉的人手,心疼得要命。五个,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多,可是架不住损失掉的都是精英啊!这些人都是从小培养,多少年才能训练出来一个的,现在正是合用的时候。这可都是他家皇玛法当年留下的底子,折了一个就少一个。 “吩咐下去,除了坤宁宫的人,其他人都蛰伏下来,听候吩咐。”微微阖上凤眼,小胖孩儿沉吟了一会儿,又奶声奶气地吩咐道:“告诉他们,爷要坤宁宫成为铁桶。” “嗻!”小庆子行礼退下,按照主子的命令吩咐下去。 小胖孩儿见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才懒散地摊在大大的椅子上,整个人缩成个团儿。带着肉坑坑的小手无意识地缓缓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这是他遇到难题和困扰时的习惯性动作。手指的动作越慢,表示遇到的事情越复杂难解。 他的皇玛法在圣祖朝为了争夺储位,建立了两个秘密组织,一个粘杆处,一个血滴子。在世宗皇帝即位之后,粘杆处被放在了明处成了个幌子,可是血滴子却还一直隐在暗中,真真假假的让人摸不着底细。若不是他做鬼多年,交游广阔,都不能确定血滴子是真的存在的。 在粘杆处被曝光之后,血滴子在专司暗杀的同时也身兼了刺探的职责。但是,这两个组织有一个本质上的区别。那就是,粘杆处认人不认令,血滴子认令不认人。 粘杆处的新任主子,必须由上任主子亲自指定。一旦粘杆处认定了新主子,那就会终生听其号令。 可血滴子却只认令符,谁拿到令符,谁就是血滴子的主子。而这件事,除了世宗皇帝之外,就只有他——爱新觉罗•永璂知道,就连世宗皇帝的继承人乾隆都不知道,甚至乾隆都一定能确定血滴子的存在,可见这秘密埋藏至深。 永璂其实搞不明白他家皇玛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驾崩之前只将粘杆处交给乾隆,却没有将更加强大的血滴子留给他。反而将血滴子的令符藏在了坤宁宫中,就好像是专门为他永璂准备的一样,被他轻松地拿到手,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血滴子这一大杀器握入掌中。 自他重生以来,一切都进行的异常顺利。在各宫安插耳目,保护坤宁宫的安全,改变皇额娘的脾气,挽救早夭的五妹,保住十三弟的小命儿,暗中给不顺眼的下下绊子、添添堵……看来,平顺的生活让他放松警惕了啊,难道是最近的动静太大,引起了乾隆的注意? 努力想做出个挑眉的动作,却因为小脸儿太胖而失败。看来得过段修身养性的日子了,小孩儿用肥嘟嘟的,手背上带着坑坑的小手摸着自己的胖到两层的圆下巴,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养心殿那位这段日子倒是真长本事了,而且还能沉得住气。不但能无声无息地□□这么多钉子,而且直到现在还能隐而不发,可这怎么看都不像他一贯的风格了。 打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主意,小胖孩儿永璂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时辰也不早了,爷还是去皇额娘那里蹭饭吧,顺便还能捏捏十三的小胖脸。哼,那小子也真是的,怎么就胖成那样呢!愁死个人了! …… 同一时间,大清国的主人也对他面前的人问出了相同的问题,“这个月的第几个了?” 清冷的面容,清冷的声音,清冷的眼神,宽大龙椅上坐得笔直的男人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如水的目光扫到人身上,直刺得人泛起冷汗。 “第八个。”一身黑衣将这人从头到脚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单膝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地回道。言简意赅,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多说。 八个,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就能从皇帝的寝宫——养心殿里揪出了八个钉子。呵,这弘历还真是“能耐”啊!连自个儿的寝宫都把持不住,那就更不要说皇宫其他的地方了。也不知道那个孽障在这寝宫里,能不能睡得安稳,不怕人半夜摘了他的脑袋吗。 胤禛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微垂着眼睑思量。他驾崩之后,本以为已经一了百了,虽然仍有诸多远大的抱负未能实现,却也是无可奈何。好在他早已选定了一个还算合格的继承人,没有让他皇阿玛晚年九龙夺嫡的旧事重演。却没想到,还能再坐上这龙椅。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胤禛就只剩下愤怒和庆幸两种情绪。愤怒的是,自己是个睁眼瞎,自以为是地选了一个眼大心空的败家子儿做继承人,愧对江山社稷,列祖列宗;庆幸的是,好在自己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在还没到不可挽回的时候重掌帝位,有机会能够力挽狂澜。 慈宁宫钮祜禄氏、承乾宫金氏、延禧宫魏氏,这些后宫女人的手伸得可真长!真当交泰殿里的那块牌子是当假的吗?对了,还有坤宁宫的乌喇那拉氏,她可真是教出一个好儿子。这才几岁大的小东西,都快将个养心殿钉成个筛子了。光那小东西的人就揪出来了五个,就算这样,都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埋得更深的。这是什么孩子啊! 面前的御案上,就摆着他这个排行十二的孙子从小到大的详细资料。几时出生,何时断奶,吐过几回奶,尿了几回床,读的什么书,说了什么话……只是,怎么看这都是份完美无缺的资料,让人看不出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太完美,就是最大的缺陷。 也许,是该找个时间会会这个孙子了! 暂时放下后宫这些恼人的事儿,胤禛又将目光放回到朝政上。 不管在是康熙朝,还是在雍正朝,他胤禛都致力于将大清的国库填满。在他驾崩的之前,这件事好不容易取得了初步的成果,能够看到胜利的曙光。原以为,他选择的继承人能够将他的思想贯彻下去,完成他励精图治、整顿吏治的愿望。却没想到是个反其道而行的孽障,把自己老子攒了一辈子的国库,没几年就给祸祸了大半。 再看看御案上堆着的一摞摞长篇大论,言之无物,却满是阿谀之词的请安折子,胤禛就想将这些上折子的人一个个都抄家问斩。当然,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孽子!不可原谅的东西!朕几十年没有夸过你吗?好吧,朕好像却是没怎么夸过人。 胤禛正暗怒地批阅奏折,冰冷的眼神下是满腔蓬勃的怒火。不过还好,立刻就来了个供他发泄的对象。高无庸轻声在他主子身边道:“皇上,令妃娘娘求见。” 高无庸,现为养心殿总管太监,早年间跟在苏培盛身边学习,自潜邸起就伺候在胤禛身边,侍奉过两代帝王。几十年的时光,他又怎么能区分不出两位主子呢!自现在的这位爷一出现,高公公就察觉出不一样的地方。又经过仔细地观察,那些独特的小动作都只表明了一个事实。 雍正爷,回来了! 52.第052章 京都北城门之外,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贾小环正同赦大老爷相对而坐。马车的外面, 丫鬟彩霞坐在车辕上,怀里抱着个小包袱, 脸上、眼里交杂着茫然和憧憬。 今天是环哥儿离开荣国府的日子, 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自己就被太太与了环哥儿。彩霞咬了咬嘴唇,自此以后, 她就是环哥儿的人了。也不知道, 往后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 好在,环哥儿虽然被过继了出去,不好再同荣国府扯上关系,但总算还有大老爷拉了他一把。她可是听人说了,若不是大老爷据理力争, 怕是环哥儿就真的得净身出户, 不会有密云那座庄子倚靠度日呢。大概,就连她能被环哥儿带走, 也是大老爷操持的。 这可真是, 当伯父的比当爹的可强多了。大老爷还能出来送一送环哥儿,可老爷他却根本连问都没问过,权当是不知道似的。心中对贾政的鄙夷只略起,彩霞就赶紧将之抛到脑后, 再不敢想。 到底是个给贾政夫妇当奴婢多年的丫头啊! 马车里, 赦大老爷将只木匣子推到贾小环面前, 道:“你小子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瞧瞧这乐呵的,嘴都要笑歪了吧。”真还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屁孩儿。 他将匣子打开,里面是几张契纸,解释道:“这里面是密云那庄子的地契,庄头刘三两口子的身契,还有庄户们佃田的契约。有了这些东西,你也算是有个安身之所,能安安生生长大。” “这些银票你也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大老爷又塞了只荷包给贾小环,沉声叮嘱道:“往后也没个大人在你身边儿,自己可得谨慎持重着些。有什么事也别怕麻烦我,一定叫人来跟我说,我有空也会看你。你小子……要好好的。” 贾小环乖乖地将东西收好,也不推辞那些银票,毕竟“长者赐不敢辞”,他愿意领大伯父这份心意。日后,自然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回报于他。整个老贾家,也就只有这位大伯父在他这里有此等待遇了。 “大伯父放心,我会好好儿的,也少不得去折腾你的。我只盼着呀,到时候你别嫌我烦才好。”贾小环嘻嘻笑着,开始撵人了,“时辰也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回府去。我也得赶紧上路,不然天黑都不一定能感到庄子上呢。” “没良心的小崽子。”赦大老爷没好气地拍一把贾小环,也干脆地下了马车,“得了,你们赶紧启程吧。密云那边也没得着信儿,若是太晚过去,那边人也不会等你们,不定会不会出事呢。” 贾小环也下了马车,向着赦大老爷磕了个头,这才重又上车启程。贾赦轻拈着胡须,目送着马车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瞧不见了,方才长叹一声,转身回城去了。 …… 到了密云,贾小环并没往刘三那个庄子上去,而是转道去了膏药伯伯送的庄子。当日,他娘亲赵姨娘“病逝”,就是被安置到了这里。算起来,贾小环也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娘亲了,心中别提有多想念。 只是…… “你个小兔崽子,还敢跑,给我站住——”庄子前宽敞的空地上,赵姨娘一手举着鞋板子,一手叉着腰,疾眉厉眼、咬牙切齿地对着贾小环吼着,十分得穷凶极恶。 不过,她嘴上虽然吼得凶狠,脸色虽然恶毒,手脚却是迟钝得很。捯着一双小短腿儿的贾小环,赵姨娘也没能追得上打得着。 赵姨娘心里是真的生儿子气了。这小子连商量都不跟她商量,就让她香消玉殒了,这还了得?! 想她正月十五那天夜里,还琢磨着第二天几时起来,温室里能摘出几斤菜蔬,庄子上能挣多少银子呢。可等她一睁眼倒好——赵姨娘吃元宵噎死了,这死法儿嘿! 现如今,她——赵拾儿,成黑户儿了。 “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老娘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拼死挣活地生下你,又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你说说,你是怎么对我的?”追儿子追到了屋里,赵姨娘也不追了,把鞋板子一扔,自个儿往炕上一坐,拍着大腿就哭起来。 “老娘我才二十出头儿呢,正是风情万种、仪态万千、千姿百态的时候呢,你个小崽子倒是忍心,不吭声地就把老娘弄成了个没命的。现在可倒好,老娘也叫凤辣子、赖大他们挫骨扬灰了……你说,往后该怎么办,你娘我可该怎么活啊——” 贾小环方才跑得挺喘,这会儿坐在他娘对面,双手支着下巴趴在炕桌上,眼巴巴地瞅着他娘哭。要说起来,他娘这演戏的本事差得很,干打雷不下雨的,光听见哭的声儿了,一滴金豆子都没瞧见。 “娘,你信我。荣国府的赵姨娘没了,可您——我贾环的母亲却还在。赶明儿,儿子托人给您办个户籍,再不让您顶着个家生奴婢、侍妾姨娘的身份,儿子定让您也过过当太太、老太太的瘾。” 即便没瞧见眼泪,贾小环仍旧叫那哭声揪得心疼,叹了口气,爬到娘亲的身边,抱着她的腰。他仰着小脑袋,目光定定地看着母亲,语气再不能更坚定。 “环、环儿……”赵姨娘蓦地停住了哭声,一把抱住了自家儿子,却是真正掉下泪来,“我的儿,你、你可让娘说什么好啊。真是难为你,难为你能这样为娘着想。只是……” 只是,儿啊,你能不能靠得住啊? 贾小环却一点儿不担心,大包大揽道:“放心吧娘,有儿在呢。儿子梦中得了师父的教导,长了许多本事啊。您也是知道的,咱们盖了温室种菜蔬,冬日里不是挣了许多银子。还有这处庄子,也是儿子给人帮了大忙,人家送给儿子的,就连您也不得了那琉璃镜子的妆匣子。” 待再过一阵子,京城的风云平静下来,他便想法子给娘亲安排一个体面的身份来。往后,他再也不会让娘亲做什么“赵姨娘”了,他的娘亲就该是“赵太太、赵夫人”才是。 “那倒是,娘的环儿厉害着呢。哎,你别说,那妆匣子有面琉璃镜子不说,里面竟还有那许多宝贝的首饰头面,可稀罕死娘了。我这半辈子了,都没见过呢。”她说着还凑近了贾小环,满是得意地道:“那府里头的,都是太太、夫人吧,她们也不见得能有一套那样的,怕也就是老太太了,私库里想还能见得着。” “娘亲喜欢就行了,往后儿子还给您寻摸更好的。”贾小环见他娘高兴的样子,自己也高兴得不得了。上辈子,他从小到大都只让娘亲劳心费力、蒙屈受辱,这一回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在赵姨娘看来,琉璃镜子虽然珍贵,但毕竟不如珠宝头面让她稀罕,忙叮嘱贾小环一声,“我就喜欢那明晃晃的金首饰,就弄那些个就行。往后便是有什么不妥当的,也能典卖了支应生计。对了,环儿,这庄子如今是你的了?” 她跟这庄子上住了一个来月,庄上人虽都将她当成主子对待,可她心里总是没个底的,都没敢在庄子上四处转悠。如今听儿子说了庄子的归属,难免追问一声确认。 “可不是就是咱们的。”贾小环转了转眼珠子,巴着他娘亲笑得乖巧,“不光是这处庄子,还有密云那处庄子呢,也被给了我。您看,这就是它的契纸。” “真的呀。”赵姨娘闻言惊喜莫名,但旋即又迟疑地问道:“可是,为什么啊?” 贾小环就有些对手指了,小屁股往炕沿儿上蹭了蹭,方解释道:“那个……我被过继出去了,过继给了已经去世的贾敕,从今往后就是个没爹的娃了。” 赵姨娘愣怔了半晌,好容易反应过来,便是一嗓子,“什么——?”然后就又是摸着鞋板子,举起来就要敲儿子。老天爷呀,这到底是怎么了,她的儿怎么就……怎么就成了个小光棍儿。 贾小环呲溜一下蹦下炕来,边撒欢儿往外跑,边抹着额角的汗珠。他就知道,娘亲知道了他的丰功伟绩,少不了得给他几鞋板子的。 母子两个又是一通追逐嬉闹,叫人看着只觉得母子情深、其乐融融。荣国府里,王夫人对儿子贾宝玉亦是纵容宠溺、母子情深的。 自打贾小环在族谱上换了个爹,贾宝玉便立时病情好转起来。而贾小环一离开了荣国府,贾宝玉更是能下床活蹦乱跳了,可将王夫人喜得连脸上的伤都忘了。 说起来,那孽种果然是个命硬走霉运的,这不一将他撵出了荣国府,这府上的喜事就一桩桩接二连三地登了门。贾宝玉的身体痊愈了,贾母的心情一松自然也好了,贾政也能强撑起精神去当差了…… 这一日,政二老爷刚刚下衙便紧赶慢赶地回了府。他似是有什么大事,也顾不上更衣,便径直去了荣庆堂见贾母。 贾母的上房里,仍旧是王夫人、王熙凤、李纨并贾宝玉、黛玉、三春等皆在。大人们陪着老太太摸花牌解闷儿,几个小的则在一旁看牌,顺便帮着出主意。 政二老爷一进了门,便道:“老太太,大喜事啊。” 53.第053章 “老太太, 喜事,大喜事啊……”贾政都没来得及让门口的小丫鬟向里面回话, 便已经人未到声先到了,倒是展现了一回王熙凤般的风采。 随着他的这一声, 整间上房里的人都朝门口看过去, 各个俱是心中诧异十分的。他们荣国府的二老爷, 素来都是位端方清肃的板正君子,礼仪规矩上是从来不错的。今个儿到底是有何喜事, 竟然令他欣喜到了如此失态的地步?! 贾母同样惊讶得很, 待屋里人都向贾政见礼之后,便笑容满面地好奇问道:“政儿,究竟是有何喜事,快说来与我们听听,让我们也能好生为你高兴高兴。”莫不是……终于要升官了? “呵呵……”贾政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忙轻抚了抚须髯, 正了正神色,道:“老太太, 是宝玉。” 政二老爷目光慈和欣慰地望向了儿子, 面上满是老怀大慰之感,欣然道:“今日我正在衙门理事,宫里有人过去传了圣上的口谕。老太太,咱们家宝玉让当今圣上选中, 命他不日便进上书房读书, 去给皇子们做伴读呢。” “哎呀!”贾母闻言便是失声惊呼, 旋即便喜得一拍巴掌,笑开了颜。她想要抱住宝贝孙儿,却发现原先窝在她身边的孙儿,此时已经因儿子的到来退到了一边,便连忙叫道:“宝玉,快过来,快到祖母的身边来。我的宝玉呀,可真是宝贝儿!” 贾政一将喜讯相告,贾宝玉登时就成了上房里的焦点。 王夫人轻转佛珠的手僵住了,惊喜不禁的目光灼灼看着儿子,嘴唇情不自禁地蠕动着。她素来都知道她的宝玉是个聪慧无双的孩子,这天底下就没谁能比得上。长大之后,定然也是个有出息的,必然能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可是她却万万不曾想到…… 她的宝玉如今不过将将总角之龄,竟然就入了当今圣人的眼。圣上也才刚刚登基,居然就钦点了她的宝玉入宫进学,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宝玉的聪慧之名,早就已经传入了圣上的耳中;说明圣上看重宝玉,有心栽培于他;亦说明即便圣上自己赶不及用宝玉,但他会将宝玉留给下任帝王啊! 也就是说……只要看圣上将宝玉派给哪位皇子做伴读,她几乎就可以认定当今圣上将传位于哪位皇子了。 不得不说,王夫人的思想还是很开阔的,脑洞也十分得硕大。只不过是一个陪读的差事,就已经让她想到了,刚刚即位的帝王关于皇位传承的选择。 李纨听了这消息,心里很是揪得慌,看向贾宝玉的眼神里便带上了哀怨与恼恨。同样都是荣国府的公子爷,她的丈夫也是少年聪慧,十四岁就进了学的,只可惜……她是命苦的,摊上了那么个短命的爷。若不然,今日这伴读的差事,是不是也能轮得上她的丈夫? 抑或者,她的兰儿也是稚龄,也是个聪慧好学的啊,为什么就不能也给兰儿个伴读的机会呢?想她的兰儿如今不过五岁,却已经进了家学,开蒙读书,日日都不曾缺课,岂不强过这……这整日混在内宅的贾宝玉。 在座的这些都是兰儿的长辈,曾祖母、祖父、祖母……竟没有一个人想起来他们的曾孙、孙儿,这可真是……可真是可憎可恨啊! 因着政二老爷在,王熙凤并不敢入平常一般嬉笑,只是笑意盈盈地盯着贾宝玉。她的心中也是在感慨啊,这荣国府真不知道是谁的了,怎么有什么好事都落到二房头上了呢? 她原先嫁给琏二,大半就是因为大老爷继承了这府上的爵位,日后她能有个体面的诰命身份。可嫁进来这两年她也瞧出来了,合着除了个爵位之外,大房根本就没占着这府上半点的光。 就比如这一回,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荣国府有个含玉而诞的宝二爷,能让当今圣上点了他的名去给儿子做伴读,怕多半也是冲着这个吧。就是不知道,这个“含玉而诞”的事要是出在了大房,诞下来的那个能不能活下来呢。 眼角的余光瞥一下自家的姑妈,王熙凤便无比干脆地将心里头将将荡漾起来的念头打消了。她也是王家的女儿,却绝不比不上姑妈的手段,更比不上姑妈在王家的地位。 她,不敢跟姑妈学啊。 林黛玉并迎春、探春、惜春四个小姑娘,尚且不太明白皇子伴读的具体意义。但是她们却能知道,这对贾宝玉来说是件大好事,不然老太太、老爷、太太他们不能欢喜成这样。于是几人皆是笑着向宝二爷挤眉弄眼,以示恭喜之意。 贾宝玉是震惊的,有些瞠目结舌地走到贾母身边,任由她搂住自己揉搓。 素来,贾宝玉都是畏惧父亲贾政的。方才,一看见贾政进来了,他便赶紧借着见礼的机会,同姐妹们一起挤到了角落里,不敢在父亲面前打晃,生怕被他老人家逮着不妥之处教训。 只是,今日贾政就是冲着贾宝玉来的,自然没有躲得过的道理,一进门就被贾政擒在了眼中。好在,这回的是喜事,政二老爷这会儿不管怎么瞅儿子,就觉得哪儿哪儿都顺眼,再没有更让他顺心惬意的宝贝蛋儿了。 从没有过这种待遇,贾宝玉有些震惊,心中颇为不习惯。但是感觉还不错,至少他不必再担心挨骂受罚了。这也让他对去给皇子伴读的事,少了一些排斥感。 虽然年纪尚幼,贾宝玉却已经不愿沾染那等禄蠹之事了。自打开蒙识了字,便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不将读书当成什么要紧事。反正,他是个脑子聪明的,每回父亲考问总能糊弄过去,这便够了。 在家他都不愿意上学读书,就更别提进上书房读书了。那种地方,进去了就没有半点自由,定然整日里都是些书经文章,愁都能愁死个人。另外,若是再碰上个性子恶劣的皇子,还不得被欺负死了。 别人得了这差事,也许会喜得不能自己,他贾宝玉却是不愿去占那个风光的。 不过……贾宝玉目光在贾母、贾政等人面扫掠过,在心中暗暗摇了摇头。罢了,难得让老人家如此高兴,就连父亲都喜得失态,他答应了便是。 “传口谕的公公说了,明日宫里便会派公公来,先专门教导教导宝玉宫中的礼仪。另外,宝玉进宫之后,就会同皇子们住在一起,一月方能出宫两日。”贾政拈着胡须,此时已经能够把持住心情,面容平和地同贾母说道:“老太太,依我看,咱们要提前为宝玉做些准备啊。” 贾母听了便点头个不停,向王夫人同王熙凤言道:“是,政儿说得很是,这事你们可必定要上心。宫里那可不是别的地方,处处都要准备妥当的。唉,宝玉还这样年幼,若非是圣上钦点了他的名,这般看重我的宝玉,不然我可不放心让他进宫去。” 见王夫人、王熙凤皆连忙点头领命,贾母似是想起了什么,忙又吩咐贾政道:“还有,圣上的口谕可说了宝玉是给哪位皇子做伴读?还是得想法子去打探打探,那些皇子都是个什么性情,有些什么癖好。日后宝玉要与他们相处一处,总得让宝玉对皇子们了解一二。” “这个……具体是给哪位皇子伴读,口谕中倒是没有言明。不过,老太太请放心,我这就叫琏儿出去打听打听。我自己明日也约几位亲友,好好探问探问才是。”贾政深感贾母所言极是,欣然领命道。 荣国府上欣喜一片,不过顿饭功夫,宝二爷被当今圣上选为皇子伴读的消息便已经传遍阖府上下,现如今正在向着宁国府及贾家族人传播。便是隔着半座城的王、史两家,贾母、王夫人也都派了人去传话,顺便探问探问皇子们的性情。 赦大老爷有一点跟王熙凤很像,一听说贾宝玉被今上选为皇子伴读,他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想到了“含玉而诞”那件事。 他们荣国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区区一个二房从五品官的儿子,如何能入了当今圣上的龙目?要知道,那位可是刚刚才断了兄弟的命,端了父亲的位啊。他,即便是想要安抚朝中勋贵,也绝不会看得上贾宝玉。 那么,他又是因为什么,要将贾宝玉掂出来,竖起来? 赦大老爷第一个念头,就是贾宝玉的“含玉而诞”。 想当年,老太太将这孙子生而不凡的事传遍京城,赦大老爷便知不妥。索性,当时在位的太上皇大概只当是笑话,他又安排了那么一场抓周礼,将这是给糊弄了过去。 可如今在皇位上的这位却……是位心眼儿不怎么大的啊! 赦大老爷不禁想到,新皇即位,又是通过兵变逼宫的方式即的位,除了施恩安抚朝臣勋贵之外,可是还有另一种途径啊。 威慑!竖起一块牌子,当做是威慑的样板。思来想去,现在的荣国府,还真特么地适合当那块板。 说起来,他家也是开国勋贵,祖上也是开国功臣,配享太庙的主儿,地位算是够高了;可偏偏两三代下来,家道早已中落,子孙上下就没有一个争气的。这样的荣国府若是被收拾了,既能给大小勋贵们一记狠狠的巴掌,又丝毫不必担心惹出什么乱事。 大老爷抑郁了! 54.第054章 远在密云的贾小环并不知道, 荣国府中人因着一个皇子伴读的差事, 正热闹得沸反盈天。他更是不知道的是, 那一家子人为了找他, 都快将整个密云给翻个遍了。 贾小环装巧卖乖地哄好了娘亲, 便有功夫参详参详膏药送他的这处庄子了。这庄子离刘三那处并不太远, 就是步行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功夫便到。 庄子的地方不算太大,只有一百多亩耕地, 但是耕看起来就十分肥沃,乃是上等田亩。不过庄子上另有三处山包, 上面种满了果树,大部分都是密云的特产:板栗和李子,这也是庄子上的可贵之处。 “爷, 您看看还有什么吩咐,小人这就去办。”说话的是这里的庄头,名叫李顺子,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 细皮嫩肉的, 一点儿不像个在庄子上打混的。 贾小环被他领着在庄上逛了一圈, 也没什么好说的, 便摇了摇头,只道:“暂且就这样吧。另外,你们也注意些, 日后若是见着什么海外的种子之类的, 便尽力弄回来, 咱们也种种看。” 他并不是个知晓农事的,当初能弄起温室来也是师父教导过,不然面对着庄稼也是个睁眼瞎。不过,他曾经听师父提起过,有些海外的作物是产量极高的,便叫庄户们注意着些。 要知道,这庄子上的人都是膏药留下的,借着膏药的权势背景,说不定能有运气落着一两样呢。若真有那运气了,他就想法子献给今上,以此为娘亲求个风光诰命。 安排好这边的事情,贾小环便往刘三那边去。刚刚来在庄子外,里边便已经有人冲了出来,离着老远就嚷嚷着,“哎哟喂,我的爷,您这是上哪儿去了,可算是回来了。” 贾小环蒙得很,定睛去瞧才看出是谁来,诧异道:“林管家,你怎么在这儿,可是大伯父有什么事?”他才从贾家出来没几天,那家是出了什么事,竟然就把人焦急成这样? 来人乃是荣国府专管银库账房的管家林之孝,贾赦曾对贾小环透过底,这是他大老爷的人。 “我的爷,不是大老爷的事,是您啊。”林之孝在这里等环小爷这是第三天,他等得都快火烧屁股了,可算是把小爷等了回来,弯腰就想抱起贾小环打包带走,“爷啊,如今宫里都在等着您呢,您快随我回去吧。” “等等,等等……”贾小环一个闪人,让开林之孝的胳膊,皱眉道:“你跟我说清楚,什么叫宫里都在等着我?我区区一个贾家旁支,跟那地方能扯上什么关系?还是说,那边人折腾出了什么事,拿我当垫背的呢?” “不是,这事儿吧……”好像还是因为您起来的呢。林之孝也不敢对贾小环用强,这位小爷可是在当今圣上跟前挂了号的呢,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将这几日府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讲来。 那么,热闹着的荣国府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却说,荣国府阖府上下皆为了贾宝玉要当皇子伴读的事欣喜,第二日便迎来了宫中司礼监的内相刘谦。刘谦刘内相乃是新上位,刚刚被提拔起来的,显然是今上的心腹。 贾政亲自将人迎进了荣禧堂,并将贾宝玉带到内相面前,“宝玉,还不快来拜见刘内相。”说话间,政二老爷是隐含得意的,目光自得地看着儿子捻须而坐。 在贾政面前,贾宝玉并不敢放肆,乖乖地向刘谦见礼问安。他观这刘内相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副清秀白净的面容,心中不免有些感叹。如此一张好面孔,可惜竟是位公公,唉! 刘谦笑盈盈地打量着贾宝玉,看了半晌方转而向贾政问道:“贾员外,这位便是令公子吗?咱家怎么觉得,看上去不像是个五六岁的小公子呢。” “五六岁?”贾政闻言一愣,连忙挑眉问道:“刘内相何出此言啊?这宝玉乃是本官膝下独子,今年已是八岁。不知……刘内相从何得到五六岁的话。” “不对,不对。据咱家所知,贾员外你还当有位幼子,今年该当年方六岁,名叫贾环的。贾员外啊,这位贾环公子,才是圣上钦点入宫进学的。”刘谦皱起了眉头,话语间便有些不悦,“你看……贵府是不是弄错了?不如,赶紧把贾环公子请出来,也好让咱家向圣上交差啊。” “贾、贾环?”政二老爷此时如遭雷击,被这消息砸得瞠目结舌,半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是万万不曾想到,今上钦点的皇子伴读,是他的儿子不错,却不是生而不凡的嫡子宝玉,竟然是命硬出继的庶子贾环。 这怎么可能?! 若非是司礼监的公公亲口所言,又事关对方的差事,贾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毕竟,宝玉好歹还有个衔玉而诞的不凡来历,能够让圣上另眼相看。但贾环那不成器的蠢东西有什么?他又是如何入得圣上耳目的? 可如今这等状况,政二老爷是不能不信的。只是,现在该怎么办?他已经将贾环过继出去,更是将人撵出了京城啊,这让他此时到哪儿去找个贾环出来,交给刘内相? “哎呀,那今个儿内相怕是要白跑一趟了。”赦大老爷大步迈进荣禧堂,向着刘谦拱手道:“内相有所不知,几天之前二弟有心族人膝下空虚、后继无人,便将我那贾环侄儿过继给了族人。如今,环儿都已经不在京城多日,远在密云的农庄呢。” “大哥!”贾政对着大老爷怒目而视,眼睛极快地瞥了刘谦一眼。他方才还在想,今日如何先将刘谦糊弄过去,然后赶紧将贾环接回来,明天事情便能妥当了。 至于那个过继的事,那不过是家务事,改日将族谱上的那一笔抹去便是了。能够不被过继成支庶孤儿,他相信贾环那孩子即便再蠢笨,也会求之不得的。 只是却没想到,事情全都被这废物大哥给败露了,这可让他如何是好? “过继?”刘内相将贾政的神色看在眼睛,面上满是惊诧,心里却是暗笑不已。 …… 层层帷帐的大床上,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孩儿正使劲儿伸着小手去够自己的小脚丫子。然后闭着眼睛将小脚丫塞进自己嘟嘟着的红菱小嘴儿里。不一会儿,湿哒哒的口水就流满了小小的肉下巴。可能是累了,他肥乎乎的小脚又落回到床上,上面还泛着亮晶晶的水光。 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在心中长叹一声,爱新觉罗•永璂努力抬着小胳膊蹭掉脸上的口水。做鬼的时候总想着能早点投胎,其实现在想想,做鬼挺好的。做鬼的时间长了,再做回人就怎么怎么的不习惯。想当年,他也是鬼中一霸,行动如风、来去自如不说,时不时还能到外国找鬼掐一架,发泄一下胸中的憋屈之情。 现在可倒好,虽然再做一回皇额娘的儿子让他很满意,可是软趴趴不能自理的婴儿生涯实在是让鬼无语啊!这要是让他那群鬼手下看见了,该是多丢鬼的一件事儿啊! 憋屈!这就是爱新觉罗•永璂对于自己上辈子二十多年皇子生涯的总结,也是他对自己做鬼这二百多年的总结。就算现在重生了,这两个字也没能离开他。 大清乾隆帝的嫡子,这个身份该是多么尊贵?皇二子永琏是嫡子,从乾隆继位起就被密立为储君,就算是早夭了,也被他的皇阿玛追封为端慧皇太子。皇七子永琮也是嫡子,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内定为皇位继承人,就算早夭了,也被他的皇阿玛追封为悼敏阿哥。 他,爱新觉罗•永璂也是嫡子。只可惜,他没托生到富察氏那女人的肚子里,他是继后生的,所以他在乾隆的眼里就是个后儿子(与后妈、后爸相对)。生前不得重视,死后不得追封。就连史书上,也要留下个笨拙的名声,这才不负被乾隆厌弃一回。 从他懂事开始,每每得到的都是乾隆的不满跟训斥,常常将他拿来跟前两位嫡子相较。得出的结论是,他这个后儿子不但比不上永琏,甚至还不如永琮聪慧。可谁又知道,乾隆是怎么看出来一个一岁半的小屁孩子是多么地天赋异禀、性成夙慧、聪颖殊常的。他只知道,乾隆两岁的时候还搂着美貌的奶嬷嬷吵着要奶吃呢!(这就是做鬼的好处啊,各种深谙宫廷八卦的同类满天飞,可以打听到许许多多的宫廷私隐,有时候不想听都得听。) 等到该进尚书房了,第一天乾隆就给了他个下马威。背三字经而已,谁还能不会?可是,跪在拉长个驴脸的皇帝面前背……唉!他那时候还是年轻不懂事啊!真的是很傻很天真! 55.第055章 端坐在御书案后的皇帝陛下, 接二连三地打了十来个喷嚏,登时叫身边伺候的太监总管站不住了。李庸然公公略抬头瞥一眼陛下, 近前了两步低声问道:“主子爷可是着了凉, 我这就传太医来可好?” 宇文熙揉了揉鼻头, 正要说话时就又是两个喷嚏, 让他不由得苦笑了下, “不必, 朕没事, 这大概是……哪个小东西想朕了。” 他索性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窗前眺望片刻,问道:“贾环那小子如今在哪儿?荣国府派没派人去请?……罢了,叫人准备准备,朕要亲自去一趟。” 李庸然并未见过陛下口中的那位贾环, 但最近却频频听陛下提起这孩子。他即便是自幼便在陛下身边伺候的, 对陛下的心思甚为了解, 却并不能弄明白为什么……陛下会这么惦记一个六岁的小孩子。 毕竟, 一直以来, 他们陛下都不是太喜欢小孩子的, 便是那些皇子皇女们, 也没见陛下对哪个特别亲近的。李庸然就纳了闷儿了,那个荣国府的弃子, 到底有何非凡之处呢? 此时, 一听陛下要亲自去见贾环, 李庸然心中也是一喜, 他也要去开回眼界了。 密云农庄里的贾小环撵走了都哭了的林之孝,一扭头对上的便是愁容满面的刘三,小脸儿就耷拉了,“干嘛,瞧那脸皱得都成老树皮了,小爷招你惹你了?” 刘三赶忙扯着嘴角要笑,也不管这笑到底有多难看,向着小爷诉苦道:“爷,还不是温室的事。这眼看着就三月份了,温室菜蔬再往后就没什么收益,往后可怎么过啊。爷您也是知道的,咱们这庄子是个没什么收益的,每年赚不着什么银子不说,隔三差五的年份还得赔些银钱呢。” “所以说,爷,您看……”刘三的个子挺高,这会儿干脆蹲到贾小环边上,脸上挤出朵讨好的笑容,求道:“您看,您是不是再琢磨些什么营生给咱们,让咱庄户们的日子也能有个盼头啊。” “咦——离我远一点。”贾小环被他那笑脸惊着了,一双小手并排将那脸推走,“你们着什么急啊,整个庄子上下都忙活了一冬天,过几日又是春耕农忙的时候,好生歇几天不行吗?过阵子再说吧,让我想想先。” 给庄户们寻个赚银子的活计,贾小环是本就想着的。往后这一庄子就都是他的人了,他不为他们筹划着也不像话。再者说,他如今年纪尚幼,也得倚靠着这些人为他和娘亲干活呢。 虽然还没得着确切的说法,但也得着了贾小环的准话,刘三的心就放下大半来,登时一张皱巴脸都舒展开来,一迭声地对环小爷又谢又夸,恨不能捧上天去。 他今儿走这一遭,背后盯着的可是整个庄子的人,从八.九老翁到八.九稚童,各个都盼着环小爷能给他们再指条路呢。虽然忙活了一个冬天,就连过年都没能歇几天,可他们一点也不抱怨。要知道,挨家挨户都分了好几十两银子呢,比以往五六年的都强呢。 放下了心事,刘三也说起了伴读的事,“另外,爷,您真的不回京里去啊?还有那皇子伴读的差事,虽然是个折磨人的差事,可那上面……”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那上面既然都点了您的名儿,您要是一直寻由头不去的话,怕是不妥当啊。”皇家无戏言,哪是他们这些平民违抗不遵的。刘三语气有些沉重地劝道:“爷,您可不能因为荣国府那几位主子的缘故,把您自己给耽误了。” 贾小环知他是为自己好,怕自己因小失大,为了跟荣国府那起子人置气,把自己给搭进去。不过,他也没跟刘三说自己的猜测,只是安抚道:“我知道了,不会胡闹的。那府上的人既然求着小爷我了,那就得有个求人的姿态,总不能就派个二管家来吧。” “原来您是在意这个。”刘三闻言多少放心了些,也看出小爷不愿跟他谈论此事,便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 在庄子上转了一圈儿也就到了中午,贾小环正坐在炕上等面条,刘三跑进来禀报,“爷,外面有客人……”他凑近贾小环压低声音,“就是上次被人追杀到您屋里那位。” 能够遭受那种程度杀手的追杀,那位爷就不会是位平凡人物,方才他又暗中打量了对方两眼,那位爷的气度实在不凡。更何况,他的身后跟着那一位,看上去有些不妥之处啊。 膏药! 贾小环一下子就从炕上蹦下来,也不吭声就轮着小短腿儿跑了出去。 刘三也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望着贾小环的背影,眼睛里有些担忧。他不知道环小爷自个儿知不知道,一听说那人来了,那张小胖脸儿都笑成个包子了。 宇文熙并没有等在外面,单手背在身后就进了庄子。他虽然在这里呆过几天,但并不曾白日里游逛过,这会儿便四下张望着看看。他也想知道,作为小东西的亲人长辈,荣国府那些人是怎么对待他的。 “膏……伯伯!”贾小环的腿虽然还短,但捯起来的速度却是不慢,一瞧见膏药就扯着小奶声喊了起来。他本是想喊膏药的,但猛然间想到了那个可能,就将‘药’字咽了下去。 没办法,皇帝老儿不好惹啊! 高伯伯?!宇文熙站住了身形,闻言挑起了眉毛。他这个环宝宝是认错人了呢,还是给他起了什么绰号呢? 冲得势头有点猛,贾小环毕竟年纪还小,便有些收不住脚步。不过,看着膏药伯伯已经张开了的双臂,环小爷心怀大慰之下,索性小身子就撞了过去。 “哎呀!”李庸然见状惊呼一声,连忙想抢上前去,将主子爷护在身后。这位贾环公子怎么跟个二愣子似的,横冲直撞得万一伤着陛下可如何是好。 不过,宇文熙摆了摆手,反迎上前两步,略一弯腰便将贾小环接住。 …… 自从皇额娘去了之后,他活得就更憋屈了。堂堂嫡子,早早就被剥夺了继承皇位的权利。成年之后,直接一个光头阿哥扔出皇宫,再塞给你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的嫡福晋,将就着活吧!到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在府里,就连个像样的丧礼都没有。那时,他真的很嫉妒五叔和亲王,人家就算办个生丧,上门的宗室、大臣都比他这个真丧的多。 活着憋屈啊! 好不容易做了鬼,想着投胎转世可该逍遥自在了吧!谁知道又成了泡影,他这鬼一做就是二百多年啊。别说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了,就连外国的死神都没见着一个。整天就是飘来飘去的,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剩下跟别的鬼唠嗑了。 开始的时候,他只能在紫禁城里飘,不过这地界儿鬼多,他倒也不无聊。闲的时候,还能去看看乾隆的笑话,听听后宫的八卦。只是,还是憋屈啊!死了之后,他实在是不想再看见乾隆那张脸,更不愿意看见他腆着张脸将平庸的十五夸成一朵花一样。 终于,乾隆死了,他也能离开紫禁城了。等他飘到外面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外面也不太平。到处都是起义军,这个教、那个会的,纷纷揭竿而起。也不知道这十五是得罪了哪路天神,反正从他登基这天下就没有太平过,更可笑的是竟然被人打进了紫禁城。他当时看在眼里,笑在脸上,却哭在心中。祖宗基业啊,就这样让这父子俩糟蹋了!憋屈死个鬼了! 不过,也有让他开心的事儿,十五居然是被雷劈死的,真正的形神俱灭啊!这十五他得多招神恨啊!这么个死法儿,也难怪他的儿子不敢在史书上写明他的死因。 然后,他的日子就越来越憋屈了。那些蛮夷小国都敢对大清朝动手动脚了,条约一个一个的签,银子一堆一堆的赔,割地赔款、丧权辱国!这就是十五你的子孙,这就是乾隆你的子孙!他以为看到这些他能够高兴的嘲笑乾隆,嘲笑十五。可是他没有,他在哭!鬼虽然没有眼泪,却并不妨碍他哭得凄厉。就算他已经不是皇子,可看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惨状,仍让他胸中愤懑。憋屈啊!这不是他一个鬼的憋屈,而是全部炎黄子孙的憋屈啊! 所以,他跟随着轮船,去到了那些乾隆口中的蛮夷小国。他得到那里去看看,就算不能跟人掐,他也得找几个外国鬼掐几架才行,不然非得给憋屈得魂飞魄散不成。日子就在他不断的跟外国鬼掐架的过程中慢慢滑过,在他掐遍欧洲无敌手的时候,他想家了。想念那片他凝望了百余年的土地,想念那土地上承载的江河山岳,想念那上面生活着的人们。 56.第056章 贾小环一巴掌拍在炕桌上, 板着小脸儿喝道:“说, 你是谁!” 他自己大概意识不到, 宇文熙却看得清楚,对面是一个人小鬼大的鬼灵精。明明才几岁大的年纪,偏偏要做出一派大人模样,实在招人好笑, 让他忍不住伸过手去。 “唔——”并捏住脸颊的贾小环瞪着大眼支吾着, 一双小拳头狠狠锤着膏药的手臂。看见对方脸上的笑容, 环小爷的内心是沮丧的,他是有多想一拳头砸在膏药的脸上啊。 只可惜……胳膊太短能怨谁!? 宇文熙捏着那胖嘟嘟的脸蛋儿往两边扯, 心情被小东西那丧气又忿忿取悦了。待看见贾小环都红了眼眶, 大眼睛变得水汪汪了, 他才赶紧松了手, 用脚将炕桌推到一边。 “怎么着,伯伯捏疼你了?”他将贾小环扯过来,抱起来放到了腿上,又捧起小胖脸, 目光仔细地在上面逡巡。果然,两边圆圆的小脸蛋上都按上了红红的印子, 宇文熙见了心中难免懊恼。 他,果然是不会跟小孩儿相处啊! 贾小环才不管膏药懊恼不懊恼,卜楞着脑袋抢回了脸蛋, 一抬手拳头就夯到了膏药的下巴上。 他年纪虽小, 但也练了半年功夫, 手上还是有些劲儿的,宇文熙又是冷不防挨了这一下,当下便“嘶——”了一声。 这一拳,让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贾小环攥紧了拳头,张着嘴愣在那儿,他也没想着能打中这一下啊。扁了扁小嘴偷眼去看膏药伯伯,瞧见的就是一张黑了的脸,眼神冷淡地盯着他,贾小环下意识地一挺腰板。 “放肆!”一声尖细的厉喝,惊动了对峙的两人。却原来是李庸然因故进来,正好看见了皇帝陛下挨了打,当即便指着贾环目眦尽裂。欲要抢上前时,却被皇帝陛下一抬手止住。 宇文熙漠然地看贾小环一眼,方转向李庸然,吩咐道:“你下去,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 很快,房间里又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个。宇文熙仍旧让贾小环在腿上坐在,只默默地盯着他,眼神里让人看不出什么。贾小环有点恼羞成怒,也怒目圆睁地跟宇文熙大眼瞪小眼,只是那偷偷摸摸缩到背后的拳头,让他显得十分色厉内荏。 眼见着那张小胖脸都耷拉下来了,宇文熙方才又抬起手来。贾小环登时就一闭眼,心里就是一苦,想着大不了就也挨一拳,权当是以牙还牙了。 膏药的手很快就落在了脸上,但却只是轻轻地抚了抚脸颊,贾小环惊讶地睁开眼,怔怔地看着膏药伯伯。不、不是要还手吗?! “怎么着,伯伯我还能跟你个小混球动手?太看不起人了吧。”宇文熙没好气地弹他脑门儿一记,再次问道:“脸呢,有没有被我捏疼?我瞧着都红了,是有些没轻重。” 贾小环的手在背后揉来揉去,被膏药伯伯弄得有些难为情。他蹭了蹭膏药的手指,瞄一眼被自己打中的下巴,瘪着嘴委屈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太笨,都没躲开。” 但是,说实在的,贾小环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啥。 “哼,强词夺理!”宇文熙拧着他鼻头啐一声,将这小插曲扔到一边,重又将话题移回正事,“怎么着,认识这么久了,宝宝你终于想起来,问问伯伯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贾小环也是个心大的,膏药伯伯转开话题,他也随着将之抛到脑后。抱住宇文熙拧鼻子的手,他一点儿不觉得自个儿有错,埋怨着道:“你还说,都是你也不知道自我介绍的,谁知道你是谁。还何方神圣,有没有这么显摆自己的?快说,你到底是谁。” 心知小东西是个惯会胡搅蛮缠的,宇文熙也不再纠缠于谁的错上,径自道:“我叫宇文熙,乃是太上皇的第四子,于上个月逼宫迫使太上皇禅位,如今已经登基即位,改元肃正。所以,宝宝,我是皇帝陛下哦。” 做着自我介绍,宇文熙并没有避讳自己夺取皇位的手段,只是眼神淡漠地看着贾小环,目不转睛。 果!然!这膏药果然就是当今圣上啊!贾小环心中升起“果然如此”的念头,继而便是狂喜。 怎么办?环爷他居然被贴皇.帝.膏.药给黏上了。忽然之间,靠山就直插云霄、连绵起伏了啊! 至于,膏药是怎么取得皇位的,贾小环并不在意。 首先,他上辈子就知道有逼宫兵变这档子事,并不觉得震惊稀罕;其次,对于父子之情什么的,他并没有多么推崇,对“孝”这个字,他有自己的理解;然后,当初膏药被追杀成那德行,怕是已经到了不逼宫篡位就得死了。 “皇帝,你是皇帝……所以,果然是你叫我进宫去当伴读的喽。”贾小环很高兴,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宇文熙,癔症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那,那我是不是要给你请安见礼?” 小混球儿还是小混球儿,这让皇帝陛下很欣慰,眼神不由柔和了许多,“在外面,咱们不讲究这些。便是往后在宫里,只要不是在人前,你原本如何就还如何便是。” “真的让我进宫啊,可是我不想去宫里啊。”贾小环卜楞脑袋,撅着小嘴嘟囔,“那里面规矩多得要命,一个不小心就得送命。我又是个小伴读,还是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宫里面随便哪个主子都比我尊贵,万一惹着了谁怎么办?我可不想整日里都得卑躬屈膝的,见了谁都得磕头问安什么的。我不去!” “去吧,怎么会没靠山呢,不是还有伯伯这个当皇帝的在嘛。”宇文熙按着他小脑袋,柔和了声音哄道:“有伯伯在,谁还能欺负我们宝宝不成,伯伯给你撑腰。谁要是敢欺负我们宝宝,伯伯就替宝宝欺负死他,好不好?伯伯在宫里多孤单,你都不去陪着伯伯,太狠心了吧。” …… 然后,他回到了大清。不,这时候已经没有大清了,爱新觉罗家的不肖子孙们终于把大清国给玩完了。接下来就是接连不断的战争,对内的、对外的,跨省的,跨国的,一连打了几十年,直到一个全新的国家建立。这个时候,他这个鬼也差不多做到头了。灵魂之力消耗殆尽,慢慢地就连人形也无法维持。在意识消失之前,他唯一的遗憾就是,为什么他竟然没有见到一个爱新觉罗家的鬼呢,爷多想跟你们掐一架啊! 谁知道,几百年都没能投胎的他,居然又被皇额娘生了出来,变成了一个无齿的小婴孩儿。整天只能软趴趴的躺在床上,这让已经热衷于掐架的他可怎么活啊!憋屈死个孩儿了! 第一章 “主子,咱们的人又折了两个。”小庆子低着头站在桌案前,恭谨中略带忐忑的回禀道。 “嗯?又是在养心殿?这个月的第几个了?”身大红着锦衣的五岁小胖孩儿正端坐在跟他的小身板儿比起来相对巨大的椅子上,努力板起自己肉嘟嘟的小脸儿道。一双略微上挑的凤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小庆子,语气中倒听不出喜怒,只充斥着奶声奶气的可爱。 底下的小庆子却不敢因自家主子年幼而有所不恭,将头垂得更低些,恭声回道““是。这个月已经折了五个了。”这个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小胖孩儿在心中扼腕,对损失掉的人手,心疼得要命。五个,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多,可是架不住损失掉的都是精英啊!这些人都是从小培养,多少年才能训练出来一个的,现在正是合用的时候。这可都是他家皇玛法当年留下的底子,折了一个就少一个。 “吩咐下去,除了坤宁宫的人,其他人都蛰伏下来,听候吩咐。”微微阖上凤眼,小胖孩儿沉吟了一会儿,又奶声奶气地吩咐道:“告诉他们,爷要坤宁宫成为铁桶。” “嗻!”小庆子行礼退下,按照主子的命令吩咐下去。 小胖孩儿见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才懒散地摊在大大的椅子上,整个人缩成个团儿。带着肉坑坑的小手无意识地缓缓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这是他遇到难题和困扰时的习惯性动作。手指的动作越慢,表示遇到的事情越复杂难解。 他的皇玛法在圣祖朝为了争夺储位,建立了两个秘密组织,一个粘杆处,一个血滴子。在世宗皇帝即位之后,粘杆处被放在了明处成了个幌子,可是血滴子却还一直隐在暗中,真真假假的让人摸不着底细。若不是他做鬼多年,交游广阔,都不能确定血滴子是真的存在的。 在粘杆处被曝光之后,血滴子在专司暗杀的同时也身兼了刺探的职责。但是,这两个组织有一个本质上的区别。那就是,粘杆处认人不认令,血滴子认令不认人。 57.第057章 宇文熙、贾环一行赶回皇宫时, 夜色已深, 便连宫门也已经落钥了。李雍然出面打个招呼,侍卫们开了偏门,马车方才缓缓驶进宫城。 待来到乾清宫前, 皇帝陛下抱着个“包袱”下了车。李雍然忙想将“包袱”接过替陛下分忧, 却被陛下一闪身避了过去。一直到被放在了龙床上, “包袱”也是没有一丝动静,睡得别提多酣畅了。 五六岁的小孩儿, 正是嗜睡的年纪, 贾小环还没进京城就合了眼,连晚上饭也没吃,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就是被饿醒的。眨了眨一双睡得雾蒙蒙的大眼, 环小爷坐起来揉着肚子发癔症。 “……膏鸟,我讷……”按按‘咕咕’叫的肚子,贾小环蹬了蹬小短腿儿, 嗓子里带着困倦地喃喃道, 眼睛里还是茫茫然的。 宇文熙将贾小环带回来时辰已晚, 便直接将人安置在了自己的寝宫里。这会儿, 皇帝陛下却并不在寝宫,而是已经上早朝去了。不过,他并没忘了将李庸然留下, 命他照看好贾小环。 是以, 此时寝宫里一有了动静, 李庸然便来到龙床跟前,掀开了那明黄的帷帐,轻笑道:“环公子醒来,可是饿了?主子爷吩咐了给您备着早膳呢,快起身吧。” 昨天,他并没机会仔细端详这位小哥儿,今儿可得好好瞧瞧。到底是位什么样的小公子,竟能那么讨陛下的欢心,便是皇子公主们也比不上。 一边伺候着贾小环穿衣,李庸然一边打量着他。 看长相的确是个精致可爱的小娃,可离着粉雕玉琢还差得远,皇子里头强过他的不少;论性子可不是个多么乖巧听话的,他昨儿可瞧见陛下挨得那一拳了,这要是换个人还不定什么下场呢;论家世那就更不用提了,先荣国公次子的庶子,还是个被过继出去的。 李庸然心里就纳了闷儿了,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得了陛下的青眼的呢?! 贾小环并没注意旁人的打量,他的心思全都在吃上。人活两世,皇宫的御膳还是让他开了眼界,小家伙儿痛快地填饱肚子,躺倒在炕枕上张着小嘴缓气儿。 宇文熙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个小不点儿,胖胖的小脸儿上有个黑洞洞的坑儿。皇帝陛下登时就笑了,迎来了小不点儿抿着唇的怒目而视。他连忙轻咳一声,敛了笑容,“用罢早膳了?可还合胃口?” “嗯。”贾小环点点头,没有张嘴说话的意思。缺了门牙什么的,说话漏风什么的,并不适合展现人前。尤其,是在这贴膏药面前,环爷他丢不起这个人啊! “等会儿我带你去住处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提,我让他们改。”宇文熙也不再笑话他,省得这小子羞怒之下再将他放倒了。这可是在宫里,皇帝陛下也丢不起这个人。 贾小环就有些皱眉,他并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宫里。但是他也明白,膏药这里偶尔混一晚上还行,想要常住却是不可能。脸上有些不情不愿的,贾小环还是点了点头。 “你在宫里虽然是伴读的身份,但伯伯并不会将你指给哪个皇子,你就当自个儿是进了学堂,好生学习功课便是。”宇文熙也用了早膳,并没急着去处理政务,而是牵着贾小环去参观住处,顺便交代道:“伯伯膝下也有几个儿子,年岁有跟你差不多的,也有大几岁的,你且同他们相处看看,若是处得来呢就在一处玩,处不来的话就不理会便是。” 看吧!贾小环神色有些恹恹的,没精打采地瞥一眼膏药伯伯。对于上学读书,环小爷他从来都是不上心的,如今被按着读书,别提多没意思了。 至于那些个皇子们,上辈子就让环爷他膈应够了,这辈子可真没打算再跟他们虚与委蛇。什么相处不相处的,只要他们不来招惹环爷,环爷就不搭理他们。可他们若是不长眼,那环爷就得……试试膏药伯伯这腰撑得怎么样了。 “宝宝要记着好好学啊,伯伯隔几天就会考校考校你的。若是学得不成器,”宇文熙使力捏一捏小东西的手,笑道:“板子可是少不了的。” 强咽下yu冲口而出地抗议,贾小环狠狠地闭紧了嘴,猛地挥了挥小拳头以示愤怒。动不动就是板子,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可别忘了,环爷他也是有底牌的,惹恼了爷就撂倒你。 宇文熙笑眯眯地看着他,只是但笑不语。身为当朝天子,每日里总是日理万机、案牍劳形的,有了这么个解闷儿逗趣儿的小东西,着实会让他轻松不少。 安排给贾小环的住处,就在乾清宫不远的一处小宫院,并排还有几间宫室,里面住的都是皇子。其中最靠近乾清宫的,便是贾小环住的住处。 一间两进的宫室,面积并不太大,但住一个小娃子是绰绰有余了。伯宝两个一踏进宫门,里面的宫.女、嬷嬷、内侍已经跪倒了一片,向着皇帝陛下行礼问安。 得着了陛下的眼神示意,李庸然上前一步来在贾小环身边,弯下腰指点道:“环公子,这个内侍叫李轩,您有什么跑腿儿、外出的事就支使他;这个是刘嬷嬷,这个是雯茹,都是能贴身伺候的;剩下这几个,都是能干活儿的,随您差遣。” ……………… 粘杆处的新任主子,必须由上任主子亲自指定。一旦粘杆处认定了新主子,那就会终生听其号令。 可血滴子却只认令符,谁拿到令符,谁就是血滴子的主子。而这件事,除了世宗皇帝之外,就只有他——爱新觉罗•永璂知道,就连世宗皇帝的继承人乾隆都不知道,甚至乾隆都一定能确定血滴子的存在,可见这秘密埋藏至深。 永璂其实搞不明白他家皇玛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驾崩之前只将粘杆处交给乾隆,却没有将更加强大的血滴子留给他。反而将血滴子的令符藏在了坤宁宫中,就好像是专门为他永璂准备的一样,被他轻松地拿到手,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血滴子这一大杀器握入掌中。 自他重生以来,一切都进行的异常顺利。在各宫安插耳目,保护坤宁宫的安全,改变皇额娘的脾气,挽救早夭的五妹,保住十三弟的小命儿,暗中给不顺眼的下下绊子、添添堵……看来,平顺的生活让他放松警惕了啊,难道是最近的动静太大,引起了乾隆的注意? 努力想做出个挑眉的动作,却因为小脸儿太胖而失败。看来得过段修身养性的日子了,小孩儿用肥嘟嘟的,手背上带着坑坑的小手摸着自己的胖到两层的圆下巴,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养心殿那位这段日子倒是真长本事了,而且还能沉得住气。不但能无声无息地□□这么多钉子,而且直到现在还能隐而不发,可这怎么看都不像他一贯的风格了。 打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主意,小胖孩儿永璂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时辰也不早了,爷还是去皇额娘那里蹭饭吧,顺便还能捏捏十三的小胖脸。哼,那小子也真是的,怎么就胖成那样呢!愁死个人了! 同一时间,大清国的主人也对他面前的人问出了相同的问题,“这个月的第几个了?” 清冷的面容,清冷的声音,清冷的眼神,宽大龙椅上坐得笔直的男人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如水的目光扫到人身上,直刺得人泛起冷汗。 “第八个。”一身黑衣将这人从头到脚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单膝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地回道。言简意赅,多余的话一个字也不多说。 八个,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就能从皇帝的寝宫——养心殿里揪出了八个钉子。呵,这弘历还真是“能耐”啊!连自个儿的寝宫都把持不住,那就更不要说皇宫其他的地方了。也不知道那个孽障在这寝宫里,能不能睡得安稳,不怕人半夜摘了他的脑袋吗。 胤禛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微垂着眼睑思量。他驾崩之后,本以为已经一了百了,虽然仍有诸多远大的抱负未能实现,却也是无可奈何。好在他早已选定了一个还算合格的继承人,没有让他皇阿玛晚年九龙夺嫡的旧事重演。却没想到,还能再坐上这龙椅。 58.第058章 这位贾女史,正是荣国府送入宫中的大姑娘贾元春。 贾元春虽然出身荣国府, 又是老太太疼爱的嫡长孙女, 老贾家送她进宫打得什么主意自不用说。只是, 奈何她没生在承爵的大房,贾家又日渐中落, 是以她进宫几年了, 皇位上的主子都换了, 她却仍旧在女史的位置上恋恋不去。 这两日贾元春被侍奉的太妃派去祈福,并不知道宫里多了个蒙面的小伴读,还是不对付的女官提起了,她才知道自己居然有个亲弟弟进宫当了伴读。据说, 还是个十分得新皇宠爱看重的伴读。 可是, 为何还会有什么过继的事?他们荣国府二房的人丁也并不旺盛,她父亲膝下如今只有一嫡一庶两子而已, 怎么会好端端地过继出一个?府里面……出了什么事不成? 一时之间, 贾女史惊喜莫名,却又惊疑不定。思忖良久, 她心中方有了计较,并没急着去见贾环, 而是托人替她送了封信回荣国府去。她素来都是谋定而后动的,总得弄清楚究竟是何种状况, 才能决定该如何让贾环对自己交心。 即便不是一母同胞, 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一面, 可他们两个总还是亲姊弟。她这当姐姐的, 又怎么能看着弟弟孤身置于皇宫,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想她贾元春好歹也入宫几年,在这宫里总有些朋友人脉,多多少少也能护持着弟弟一二。 而于她而言,弟弟似乎是很得圣上看重,若是能偶尔在圣上面前提一提她,对她日后直上青云,想来也会有些助益。 这种合则两利的事情……贾元春站在寝室的窗边,紧紧捏住了粉拳。她是元月初一的生辰,注定了是要侍奉帝王、宠冠后.宫、贵不可言的。而她,已经等得够久了。 贾小环从没在意过贾家还有个姑娘在宫里,也不知道人家姑娘正想着怎么笼络他呢。环小爷这会儿正愁眉苦脸的,今儿个就是他要进上书房的日子了。 读书,那可是个苦差事啊! 早上卯时便起了床,贾小环径直到御花园里跑步、练拳脚。大概一个时辰之后,算着膏药伯伯也该退朝了,便去了乾清宫用早膳。待他到的时候,宇文熙果然已经坐在那儿等他了。 “……伯伯,宝宝寅时起不来,卯时还要练拳脚,辰时中又得来陪伯伯用膳,每天……嗯,巳时去上书房吧。”用汤匙戳着小碗中的米粥,贾小环把短腿儿搭在皇帝陛下腿上蹭蹭,小胖脸儿上的笑容别提多讨巧卖乖了。 本朝皇子上书房是寅时早读,卯时开课,午时末下课;下午则是教授骑射功夫,直至申时末结束。贾小环向来都觉得自个儿卯时起身就够早了,这还得再提早一个时辰,那可就难为死他了。 被那笑脸儿取悦,宇文熙也是眉眼带笑的,拧一把那胖嘟嘟的小脸蛋儿,却并不松口。这上书房的规矩,是当年太.祖爷爷定下的,宇文熙觉得于皇室子弟非常有益,并没打算改变制度。 至于小东西的诉求,皇帝陛下却并没打算拒绝,逗弄他一会儿总会答应的。毕竟,他把小东西召进宫来,又不是想培养出个什么栋梁人物的,不过是求个逗趣儿解闷儿的伴儿罢了。 此时的贾小环对于宇文熙而言,大概更似是个玩意儿。 见事情似乎有门儿,贾小环将饭碗一推,身子就从椅子上蹦下来,趴在膏药腿上歪缠了。只不过,时候稍一长环小爷就没了耐性,一巴掌拍在膏药胸口,耷拉着脸嗔一声:“说,准不准!” 那小指头搓啊搓的,眼睛翻翻着,那意思很明白:不准的话,就倒下吧! “呵呵呵……”宇文熙讪笑两声,连忙抓住小家伙儿的手,干脆将人捞到腿上,“行,行,行,不就是晚点去上书房嘛,伯伯答应你了。往后都是陪着伯伯用完了早膳,伯伯再亲自送宝宝去,好不好?” 哼,用不着!贾小环板着小脸儿,瞥一眼臭膏药,低下头去耍脾气。只不过,在宇文熙看不见的地方,贾小环的眼睑半阖着,暗沉沉的叫人看不出什么意味来。 宇文熙带着贾小环到了上书房的时候,里面的课程已经开始。上面师傅读一句,下面皇子、宗室子弟、伴读们跟着读一句,读书声琅琅却也悦耳。 只是,一声“陛下驾到”打断了读书声,上书房里跪倒了一片。宇文熙坐下之后,淡淡地叫了起。今天在讲课的,正是上书房的总师傅,宇文熙将贾环拉到身前,道:“这孩子是贾环,朕送过来当个伴读,你等要好生教导,不可怠慢了。” 总师傅之前已经听说新伴读的事,这却还是第一回见人,当下便抬眼打量了下,向着皇帝陛下躬身领命。他对这孩子是有些好奇的,但也并不太过在意,不过一个小娃娃罢了,兴许哪里入了陛下的眼罢了。 贾小环是尊师的,即便这不是他的师父,仍旧乖乖地躬身向总师傅见礼问好。之后,宇文熙还在一旁问着他想坐在哪里,又叫被他点了名的皇子让了位置出来。待瞧见贾小环安安稳稳地坐好,宇文熙方才甩甩袖子走人了。 上书房里很快又响起琅琅的读书声,可是任谁都知道,这屋里大概所有人都是心不在焉的,没谁的心思是放在读书上,就连严肃端方的总师傅也不例外。 贾小环同样没什么读书的心思,坐在角落里托着下巴发癔症。方才,他还真是看见了几张熟悉面孔呢,一个个的叫人看着都十分膈应。也不知道…… 当年他那一把火下去之后,那两方都落着个什么下场。忠顺王、北静王、两个皇子……也不知道能活下来个谁。以他瞧着那膏药的德行,怕是哪个都不会轻饶了,尤其是在两个皇子间搅事的人。 怕是……不得好死啊! 他今天本就来得晚,只觉得没多大会儿,师傅便下课了。贾小环还没等伸伸腰呢,身边就凑过来个人,惹得他皱着眉头瞥过去。环爷就知道,跟这儿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环兄弟,我是北静王府的水溶,往后就这样唤你可好?”此时的水溶,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的颇有些雌雄莫辩的味道。许是因着水、贾两家乃是世交,所以对着贾小环笑得分外亲和。 这上书房上下,大概也是因着这个,才会让水溶上前来打头阵吧。 贾小环斜睨过去一眼,便仍旧恹恹地伸着懒腰,又打了个哈欠,一点儿没有理会水溶的意思。环爷他如今也是有靠山的主儿,还是有天下至尊当靠山,虽然这个靠山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靠不住。但最起码现在,惹得起他环爷的人有,但绝不包括这个水溶。 被个各方面都矮自己不止一头的小屁孩儿这边无视轻蔑,水溶的心情可想而知,眼神立时便冷了下来。但这到底是个城府深的,面上仍旧带着笑,温声道:“环兄……” 不过,他刚一开口就被贾小环打断,语带嫌弃地道:“不许这么叫,我高攀不上。”说罢也不理会蓦然se变的水溶,扬声将内侍李轩叫进来,“收拾收拾回去了,要是让……等急了岂不是罪过。” 贾小环之前一日三餐都是跟着宇文熙一起用的,今儿中午膏药也没发话,他就还按时跑过去蹭饭。虽然都是在皇宫里,但御膳和御膳却也是相差甚远啊。 水溶本都已经眉目俱厉,高高扬起来的手僵在空中,一时间神情惊疑不定。他是真想给这王八羔子一巴掌,再好好给他些小鞋穿穿。他相信,就凭他水溶的手段,这么个小屁孩儿在他手里活不过几天。可是…… 方才贾小环的一句话,让水溶将自己刻意忽略的事情想了起来——这王八羔子不知道因为什么正得宠。就瞧着今儿圣上对他那个态度,现在也绝不是整治他的时候。 他父王可是才跟他交代过的,这些日子一定要低调内敛,不许有任何出格的行为。怕的,就是新皇登基,逮着他们家这异姓王作筏子。 这会儿,他也是一时糊涂了,怎么就跟这贾环一般见识起来。不过,水溶液绝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若不是贾环混账惹恼了他,他素来都是谦谦君子,又岂会自己动手损了气质。 罢了,这事儿暂且先给他记上,早晚有算账的时候。 明明都已经放学,总师傅也已经离开上书房,可上书房里的学生们却没谁离开的。众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闲话,却都不或明或暗地关注着贾小环这边。 待瞧见这小子对水溶如此嚣张,就差没踩上两脚了,书房里说话的声音都静了下来。直到贾小环揣着手走没影儿了,书房里方才又“嗡”地喧杂起来。 嗬!今儿算是长见识了啊,好一个嚣张骄傲的小屁孩儿啊。 议论贾小环之余,这起子人也没少盯着水溶瞅。唉,水小王爷这回算是丢人丢大了,那贾家小子可真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他啊,也不知道水家这个吃不吃得下饭。 水溶面色清冷地盯着贾小环背影,便是人都走不见影了,也不曾收回目光。 59.第059章 贾小环回到乾清宫, 正好赶上用午膳, 宇文熙正在餐桌前等着他。一看见小东西蹦蹦跳跳地进来, 便将人招到身边来, 宇文熙问道:“下午想学些什么,伯伯给你安排两位师傅可好?” 上书房下午是骑射课程,每位学生都有指定的师傅教导。以贾小环如今这般年纪, 已经可以开始练习拉弓、扎马等功夫了。宇文熙这么问,是知道他似乎有自己的师父,问他有没有别的想要学。 “当然有要学的,骑马、射箭、马上的兵刃功夫, 这些我都不会。”贾小环掰着指头数,发觉自个儿不会的还挺多。当年, 他跟随师父的日子并不长久,许多功夫都没学到手,除了唱戏的那点能耐之外,也就是学了几套拳脚功夫而已。 现在既然有机会, 贾小环当然要把握住,好生学些本事护身。他不求能够学到多少学问,不求往后能够科举得力、平步仕途,但护身的能耐总是要有。另外,贾家好歹也是开国军功大户,有机会的话他也想到疆场上去逞一逞威风。 宇文熙点点头, 略一沉吟道:“你年纪还小, 骑马的事暂且还不着急, 先学了开弓和刀枪吧。等过两年你身体长得差不多了,伯伯送你匹小马,亲自教你骑术。” “好,谢谢伯伯。”贾小环对这安排还算满意,赏了膏药一个笑脸儿。 他反正是打定主意了,趁着膏药还稀罕他,那就得让膏药越来越稀罕才行。不然,环爷他也不是那等能改朝换代的料,想要活得眉飞色舞却是少不了个靠山的。 伯宝两个相处得万分融洽亲近,看得周边宫.人们俱都是暗暗咋舌。虽然这些人都是李庸然捋过几遍的,但贾环小伴读的得宠程度还是传出乾清宫,然后迅速地在整座宫城里蔓延开来。 贾元春本就留意着这个,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兼之她占着贾环姐姐的身份,更是有人往她身边凑合,一则与她套套交情,再则就是打听打听贾环的事。 可是,身为亲姐姐的贾元春,根本就对贾环一无所知啊。若非有人同她提起,她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弟弟存在。 她,在等着荣国府的家人们给她传消息进来呢。 荣国府里这阵子都有些沉寂,主子们的神色大都不太好看,下人们自然也有眼色,小心翼翼地不敢逾矩作怪。而那些没眼色的,不是被撵到庄子近不了身,就是被惩罚发卖了。 “老太太,宫里头大姑娘送信出来了。”王夫人握着一个半大的信封,神情略带激动地进了荣庆堂,“方才,是六宫都太监夏总管派人送出来的,说是叫咱们有信要回的时候,就送到了夏总管在宫外的府上呢。” 六宫都总管夏守忠,一直都是荣、宁二府致力于笼络的宫.人,不过人家向来对贾家都是若即若离、高深莫测的,像今日这样亲切和蔼还是首次呢。 是以,这让王夫人不由得产生了些揣测,莫非……她的元春终于踏上了正途?! 贾母的上房里并没有往常的热闹,唯有贾探春乖巧地陪在贾母身边说话,手中拿着件绣到一半的抹额,想来该是做给老太太的。此时一见王夫人,贾探春便赶紧起身见礼,默不吭声地退到一边去了。 自从前几日出了当今圣上钦点贾环当伴读的事,贾探春便深感自己在荣国府处境堪忧。阖府上下,从老太太、老爷、太太到宝玉,怕是没有哪一个看得她顺眼了。她都已经顾不上埋怨贾环,每日里琢磨着的,全都是该如何讨好老太太和贾宝玉。 这两个人,才是她未来生活的保障啊!至于曾经被她敬若亲母的太太王夫人……贾探春悄悄地瞥一眼王夫人那因笑容而愈发丑陋的面孔,默默地将她排除在了规划之外。 就冲着王夫人对贾环的恼恨,她并不相信对方还会对自己这个贾环的一母同胞怜惜,不被她插刀泼油便已经是走运了。而且…… 贾探春也并不认为太太还能有什么能耐,就看着那张带着疤痕的脸,父亲大概再也不会踩她的房门;日后荣国府的交际应酬,也绝不会再让太太出面,她的亲事相看指望不上太太。 贾家,丢不起那个脸啊! 王夫人并不理会贾探春,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过去。在她的心里,早就已经将这个贱丫头判了死刑。一个出身下贱的庶女,居然还敢跟她耍心眼儿,往后有这贱丫头受的。 要知道,她可是姓王的,还有个生而不凡的闺女在宫里呢。 “元春的信?快拿来我瞧瞧。”贾母正是神情恹恹的,这会儿却立时来了精神,将那信接过来。她先是验了验信上的封印,方才放心地打开来看。 宝贝孙子做伴读的事泡了汤,居然换成是过继了去的贾环,贾母的心情是复杂的,但闷闷不乐却是不可避免。再兼之,先是找不着贾环,后来找着了又不听话,再去找的时候又不见了……贾母的心啊,一会儿上一会儿下都快要拧着了。 她现在就是犯愁啊,万一再找不着贾环,宫里面问起来了该怎么办?实在不行,就…… 唉,现在的小孩子都不容易养活,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意外就夭折了呢。 贾元春的信很简单,并不敢些太多内容,只是问弟弟贾环进了宫做伴读,为何家里不跟她知会一声,也好叫她能看护弟弟一二;另外,为何听说弟弟竟然已被过继到了旁支,不再是荣国府的子弟,她要知道弟弟的详情。 “这……”贾母渐渐收敛了面上的喜色,将信递给焦急的王夫人,独自坐在那儿沉吟不语。没办法,老太太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她如今也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又是贾环!”王夫人攥着佛珠的手,狠狠锤在几案上,眼睛狠狠地瞪向贾探春,咬牙切齿地道:“他居然已经进宫了,不是说,不是说……”不去的吗? 贾环……已经进宫了吗?在王夫人的厉目之下,贾探春往丫鬟身后瑟缩了下,心思却放在了别的地方。说起来,贾环是她的亲弟弟才对,她们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弟,再没有这么亲近的了呀。 “去,把两位老爷、大太太,还有珍大爷请来。”贾母沉思了半晌,抬首向着丫鬟鸳鸯吩咐,后又转头向贾探春道:“三丫头且先回去吧,也别总是做这些活计,多寻宝玉、黛玉他们玩耍。” “是。”贾探春乖巧地答应一声,向着贾母等告退离开。尽管,她心里是万分不情愿,也不知道她那弟弟会是个什么结果。 有荣国府老太太的召唤,贾家的几人到得都很快。贾母一见人到齐了,便将上房里的丫鬟婆子打发出去,另命鸳鸯好生守着门口。 赦大老爷见状便有些挑眉,问道:“老太太,可是出了什么事?”能让老太太这般郑重,想来还不会是件小事呢。 贾母淡淡地瞥一眼贾赦,并不去理会他,而是向着贾珍正色道:“珍儿,这阵子我思忖了良久,总觉得过继贾环这件事有些不妥,是以……咱们是不是就算了吧。” 她已经想明白了,既然贾环不知何故得了圣上青眼,那他就必须是荣国府,是她贾史氏,是她政儿的儿子。那个什么贾敕,死都已经死了,哪还用得着儿子传香火。 满屋子的人一听这话,俱都是愣在当场。之前过继贾环的时候,这老太太可是连连点头的,根本不曾出现过丝毫犹豫。这会儿才想着后悔了,反应未免太过迟钝了吧?! 不过,他们也并未疑惑多久,贾母接着便又说道:“今天大姑娘送信出来,说是贾环已经被接进宫去了,单独安置在同皇子们并排的宫院里。” 原来,是因为这个。 赦大老爷是知道贾环已经进宫了的,还知道乃是当今圣上亲自去接的,这是昨日刘三来知会的。不过,他并没跟旁人提起,大老爷很乐意看身边这些人的笑话呢。 过于贾环过继的事,老贾家当初也并未声张,过继个小子而已,能是多大的事。却不曾想到,如今竟然弄出这么多麻烦。 贾珍 60.第060章 冷眼旁观着几人轻描淡写地处置着贾环的身世, 赦大老爷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这要是换了他,会是个什么待遇。贾赦并不愿深思, 若是同样被这样议论, 大老爷他怕是会翻脸掀桌子的。 待见到老太太同贾珍三言两语便达成了协议, 赦大老爷拍了下巴掌,眼神在他们之间徘徊一下, 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可不光是开了祠堂,改了族谱就能行的。”话语间颇有些虱子多了不怕痒。 贾母闻言便皱起了眉,隐含不悦地问道:“赦儿怎么这么说,里面有什么缘故不成?”还是说,你看不惯你弟弟重新找回个当皇子伴读的儿子,想要从中作梗?! 不过这也难怪,谁叫贾赦不像政儿,膝下就没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呢。贾琏,文不成武不就的, 是个贪花好色的浪荡子, 也就能给府上跑跑腿儿;贾琮, 那就更不用提了, 一个贪玩蠢笨的活猴儿,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出息不了。 再看看政儿的膝下, 珠儿聪慧少年进学, 只可怜那孩子英年早逝,但好在还是留下了贾兰;她的宝玉那更是衔玉而诞、生而不凡的,论起出身来历,怕是连皇室子弟都比不上。便是那个她并不太在意的庶子贾环,如今也让她刮目相看,被钦点做了皇子伴读呢。 “哦,也没什么。只是据我所知,环儿过继的事已经报到顺天府户籍上了,这事儿也不是咱们说改就能改的。另外,老太太啊,您是不是该问问当事人是个什么意思再说?” 赦大老爷哼笑一声,目光扫过贾母、贾政、王氏等人,道:“环儿当日差不多是被撵出荣国府的,他愿意回来吗?然后,他若是不愿意的话,这事儿是不是就得商量商量?毕竟,人家如今是入了陛下青眼的,别亲近没套成,反遭了那孩子的怨怼,您说呢?” 贾母是沉着脸听贾赦说完话的,然后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你这话说得也有些道理,只不过也不至于此吧。贾环一个小孩子罢了,能有多少心思,总要咱们做亲人的替他着想才是。再者说了,政儿总是他的父亲,不管如何总还有个‘孝’字在头上呢。” “那孩子既然被选做了伴读,总不能是个名声有损,于孝道上有所亏欠的。若他真是那么个货色的话,想必当今圣上也不会对他看重。所以,说起来我这般决定,也是为了贾环着想,那孩子若是个明白的,当知道感激才是。” 听贾母这么说,脸上又是不容置疑的神色,赦大老爷便不吭声了。是呀,一个“孝”字压在头上,便是能让人进退不得,举步维艰的。 他贾赦,不正是对此深有体会的嘛。他贾赦是个挣不脱的,就是不知道贾环那小子,会有何等做派了 贾小环也是个孝顺的,只不过他的孝是挑人的。至少,贾政和王氏那女人,都没资格跟他探讨‘孝’这个字。所以,当宇文熙告诉他贾家的决定时,环小爷登时就怒了。 “呸!呸呸呸!呸呸呸呸……”黑着一张小胖脸儿,贾小环摔了手里的书本子,只恨没个贾家人站在跟前,不然环小爷非得啐死他,“别拦着小爷,爷要去掀了他家的屋顶子,砸了他家的门窗户,奶奶.的,干脆一把火点了……” 宇文熙坐在暖阁的炕上,面前是一摞子奏折,正在凝神批阅。他也不理会对面叽里呱啦叫唤的小娃子,直到被不知第几次踩到腿脚了,方才没好气地抬了头,瞪着贾小环道:“去吧,朕又没拦着你,你小混球儿倒是去啊。” “……”贾小环一听就瘪了嘴,整个小身板都砸在膏药的身上,仰着小脸儿满是委屈,“伯伯,你都不疼宝宝了,宝宝可还怎么活。宝宝好可怜,没了爹,娘又不在身边,孤苦伶仃地被个伯伯弄进宫里,他又不疼宝宝了,呜呜呜……” “嗤……”宇文熙被他逗得喷笑,点点胖脸蛋儿上的小酒窝,“行了,干打雷不下雨的,也不知道脸红。宗族身份并非做戏,又岂是能随意过继来过继去。更何况,你的户籍已经更改,也不是贾家随意修修族谱就能算数的。” “你既然不算做是贾政儿子了,那他就没资格在宝宝你跟前当爹。这世上,并没有卖后悔药的。放心吧,贾政他们占不了你便宜。”皇帝陛下神色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 贾小环本就不是担心这个,他更多的是生气,气得都不知道该给那起子脸上糊点啥。这会儿腻在宇文熙腿上打滚,耍赖道:“宝宝不管,伯伯要帮宝宝出气。” “想怎么出气,说来听听。”皇帝陛下漫不经心地问道,用一只手护住小东西,省得他出溜下去,“不过宝宝啊,不是伯伯说你,你这孩子就是个没心思的。他想当爹就叫他当呗,你要是不愿意,连唤都不用唤一声。” 宇文熙的眼睛抬起来,盯着不知名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冷峻,叫人听得缩脖子,“反倒是他们那些想跟咱们沾亲带故的,不豁出底来付出些代价,咱们的名讳又岂是好沾的。毕竟,这世上总是气死老子的儿子更多些啊。” “膏、伯伯……”贾小环发誓,他从这人冷冰冰的话语里,分明地听出了阴郁和失意。不过想想天家无父子这话,他便有些了然,难免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曾经的他,也有过像这贴膏药的时候吧。好在,他得叨天之幸,有机会能够浴火重生,终是将那郁郁之痛抛了去。他已经真真正正死了一回,同贾家、荣国府、贾政的恩怨便算是扯平了。他已经……再不在意他们分毫。 可是很显然,身边的这贴膏药虽然已经年过而立,却还没有能够像他环小爷似的,那么洒脱不羁。 不愿再看膏药阴沉压抑的脸色,这让贾小环心里也不舒服,他骨碌一下爬起来,盘腿儿往炕桌上坐下,瞪着大眼睛咬牙道:“就他们那小心眼儿的样儿,哪用得着当成爹去气。信不信小爷只要过得舒坦一丝儿,都能让他们难受得吃不下饭。” “就跟这回似的,那一家子干嘛要把小爷改回去,还不是都怨你硬把小爷拽进宫里读书。小爷如今过得比他们那个宝贝孙子、儿子强了,他们可不就吃不住劲儿,想要沾沾小爷的光。”贾小环用手支着下巴,嗔怒地嚷嚷,“所以,小爷才不要那么个爹。” “行,不要就不要。咱们宝宝不稀罕要的,伯伯都给你挡回去,好不好?”宇文熙拽了拽小东西屁屁地下的奏折,愣是没能拽出来,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宝宝,你可得注意些了,这才多长时间,看你身上都长了多少肉。” 贾小环羞恼,他最不乐意人家嫌弃他胖了,忿忿道:“胖什么胖,肉什么肉,你知道什么,我师父说了,小孩子就是要胖嘟嘟的才可爱呢。再说啦,小爷这哪算得上是肉多,你还没见过那块贾石头,那脸就跟脸盆似的,那才叫有肉呢。” “你说,我好不好看!”一伸手攥住膏药的衣襟,贾小环咄咄逼人地逼问。那姿态已经摆明了,宇文熙但凡敢说个‘不’字的,除了倒下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皇帝陛下在小东西面前是很有眼力见儿的,笑呵呵地将人抱进怀里,毫不吝啬地赞叹道:“当然好看了,伯伯活了这么大岁数,再没见过咱们宝宝这么好看的了。美得很,美得很啊!” 他将贾小环按在怀里,上下其手地当个球儿来揉。只是,贾小环没看到的是,皇帝陛下的眼神微微闪烁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过,贾小环若是看见了,大概也不会觉得难猜。 方才贾小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出了“师父”那两个字,这让宇文熙颇为在意。 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莫名地学了一身惊人本事,总得有个名师教导。这个,宇文熙是一直有所猜测的,却从未听贾小环提起,他也不曾向贾小环提起,两个人都在跟彼此较劲,看谁沉不住气的样子。 今天这一回,算是小东西泄了气么?宇文熙拧了拧眉,心中不能确定。 按着贾小环揉搓了一会儿,皇帝陛下在小东西恼火之前停了手,将人仍旧放在腿上坐着,道:“最近吏部正在考课官员,即将给出考评议论升降。朕想着,那贾政已经在员外郎的位置上坐了十来年,也该是换换地方了。宝宝,咱们把他外放了怎么样?” “那是你的事,我才不管呢。反正,他便是在京里,也是个占着茅抗不拉屎的,跟工部什么本事也没有。若是外放了,那更是不知道会怎么祸祸外乡。”贾小环撇撇嘴,嘲讽道:“荣国府的政二老爷,就适合每日里跟着清客门人瞎胡聊扯。” 皇帝陛下笑了笑,取过旁边的一份奏折,朱笔在上面略路圈点几下。贾小环探着小脑袋看过去,只见奏折乃是吏部推升列表,上面罗列着即将推升迁移的官员名目。就在方才,他膏药伯伯在名单的最后,添上了贾政贾恩侯的名字。 呸,便宜他了!贾小环瞥一眼那名字后面的官位,哼了一声。 61.第061章 这一日, 荣国府刚刚将私信送到夏太监宫外的府上,从工部下职的贾政便得到了自己要升官的消息, 说不出的欣喜莫名。 今天晌午的时候,便有世交镇国公之孙现袭一等伯的牛继宗相邀, 约他下职之后一起吃酒。贾政方赶到约好的地方, 便瞧见牛继宗哈哈笑着迎了出来, 也不待他见礼就将人拉进了园中。 此处院落名为燕来园, 贾政也是进了门才发现,乃是一处档次极高的青.楼妓.馆。但凡能够踏入其中的,不是高官显贵,就是士子纨绔, 寻常富商即便捧着大把金银,也是不得其门而入的。一时之间,政二老爷便有些却步了。 素来亲友、同僚们都是知道的, 他贾政贾存周是个品行端方、恪守操行的, 燕来园这等地方他绝对不会踏足。今儿这牛继宗是怎么回事,要败坏他贾政的名声不成? “嗨,别这么看着我啊,今儿叫你来这儿, 可是有缘故的,存周且听我解释嘛。”牛继宗一瞅见贾政的脸色,便打了个哈哈, 半拖半拽地将人拉近厢房。顺便, 略略转过脸庞, 遮掩去自己眼中的轻鄙。 又不是真的不亲近女色,装什么君子德行啊! 厢房里已经摆好了酒宴,两名大约二八年华的女子候在一旁,待瞧见牛、贾两人进来,便赶忙迎上前见礼问安,然后伺候他们在桌边坐下。 “继宗兄,你明知道小弟并不喜这等、这等……”政二老爷脸色有些为难,皱着眉打量下四周的环境,尤其是在两名女子身上打转了几圈。 “这等什么?这等秦楼楚馆?”牛继宗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扯着一女子的手,作势要将人拉到腿上亲热,却被女子巧笑一声避开了,还轻哼了一声“牛伯爷,不行哦”。 牛继宗也不生气,笑着冲贾政摊了摊手,道:“瞧见了吧,人家这院子里的,全都是淸倌儿,卖艺不卖身的。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做派,又怎会带你到那等地方。存周,我可告诉你……” 说着,他将身子靠近贾政,悄声道:“这燕来园背后的人没谁惹得起,这才能让这群姑娘们如此肆意潇洒,也才能这么引人呐。等会儿更是会让你开开眼界,有一位玉洁冰清、出尘脱俗,又琴棋诗画样样精通的百花魁首,要拨冗来为咱们弹一首呢。” 在知道了这地方全都是清倌人,贾政心中的不悦厌弃便收敛了许多,毕竟他对冰清玉润的女子也是赞许的。更兼之,此地背后还有位能让牛继宗都如此乖觉的主子,那想来也没谁敢来败坏女子们的清誉才是。 不过,政二老爷的脸色还是勉为其难的,并不想让在场的旁人看出丝毫妥协来,以免显得他太过软弱。他只轻咳了一声,身边的女子便利落地端茶奉上,伴随着茶水的还有一个甜腻的笑脸。 这个笑容让贾政有些晃眼,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大概是心绪有些太过不稳定,政二老爷这一口抿得有点大,就呛着了真的咳了起来。 牛继宗也得了女子奉上的茶水,借着饮茶的动作遮住鄙夷的神情。幸亏,如今荣宁二府真正当家的是这么个货色,不然若还是贾敬、贾赦那两位的话…… 狠狠咳了几声,贾政强忍住了咳嗽,涨红着脸有些羞恼地问道:“怎么回事,继宗兄今日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听一首曲子?若真是如此,那我可就要告……”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被你方才那么一打岔,我都差点忘了正经事。”牛继宗连忙拉住贾政,一拍额头笑着向他拱手,道:“存周,为兄要向你恭喜了啊。” 贾政闻言诧异,略有些急切地问道:“何喜之有啊,继宗兄?……难道是说,我送进宫的大丫头,要有什么前程了?”说起来,就连宫里的夏太监,这几日不也对元春另眼相看了么。 “那倒不是,宫里面的事,可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弄清楚的。”牛继宗摇摇头,手指轻点一下贾政,道:“为兄就是听说存周你,就要升职外放了呢。你说,这是不是喜事!” 升职外放……政二老爷一听此言便是愣住了,失神了好半晌才惊呼道:“真的吗?继宗兄,您、您可不要糊弄我……”尽管话语中尚且存疑,可那脸上早已不自知地笑开了。 牛继宗没好气地一拍桌子,瞪着眼睛佯怒道:“胡说什么呢,我当兄长的,糊弄你这个作甚。我说存周啊,你个老小子可是不地道,我还没跟你讨些好处,你倒是想寻我的不是了。” “兄长恕罪,兄长恕罪啊……”贾政连忙拱手赔罪,又端起酒杯来自罚,待牛继宗端足了架子重又笑开,方问道:“继宗兄可知,小弟将会被调迁何职,外迁何地?” “详情我倒是不知道。不过,”牛继宗端着酒杯轻晃,目光深邃地在贾政身上扫过,“存周啊,为兄却是知道另外一件事。你可知道,你这回的升迁,缘自何故啊?” “这个……”政二老爷脸上有些莫名,似是不知牛继宗为何会如此问,诧异道:“前阵子吏部考课官员,本就言明会升迁一部分政绩上佳的。想来,小弟这次能得以升迁,当是因为在这次考课中,考绩还看得过去吧。” 这货,可真有脸扯啊! 牛继宗明显怔了怔,他实在没想到贾政这货怎么会有如此的幻想。还什么考绩过得去?就他这么个废物,在工部这么些年就是当个摆设,若非他不是那种好出头生事的,早就叫工部的上官们踹飞了。 不过,牛继宗没打算在这上面跟他纠缠,只笑了笑敷衍道:“存周你的考绩自然是过得去,可另外还有助力呢。不是旁的,就是你那个小儿子,被当今钦点了进宫做伴读的贾环呀。” ……………… “来人,把令妃娘娘抬到御花园泼醒。”一挥手,立刻有两个小太监跑过来准备抬人。 “嘤咛”一声,令妃缓缓睁开眼睛醒了。能不醒吗?光天化日之下的,真被太监们抬到御花园泼醒,那她还要不要活了。皇上,怎么会这样?她做了什么让皇上厌弃的事情了吗? 高无庸并不管令妃心中的想法,“令妃娘娘既然醒了,那就请移驾御花园吧。”想晕就晕,要醒就醒,真是方便得很!不过,这要看别人接不接招啊! 令妃被皇上罚跪在御花园背宫规! 这个消息一传开,立刻就让平静的紫禁城炸了锅。最显著的表现就是,逛御花园的人流络绎不绝,仿佛一个个弯曲的箭头一样,直指令妃娘娘的所在地。 永璂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坤宁宫里欺负他家五妹妹,小胖手拽着胖丫头的小辫子,非要给妹妹梳头。皇后坐在一边,怀里抱着刚刚两岁的小永璟,笑看小儿女打闹。 “娘娘,奴婢有个好消息告诉您。”容嬷嬷听了小宫女的汇报,笑得菊花般灿烂的脸上尽是幸灾乐祸,她喜滋滋地凑近皇后身边道。没想到,那女人也有今天,定要让主子看看。 “什么事?”皇后鲜少见到容嬷嬷笑得这样,也好奇地含笑问道。 “娘娘,皇上罚了令妃呢。”容嬷嬷故意卖关子道:“您猜猜,皇上怎么罚的她?” “哦?”皇后闻言诧异的抬头。皇上怎么舍得罚她那个娇美人了?不过,想来也不过是罚俸、禁足、抄书之类的吧。 永璂也顾不得欺负五公主了,跑到容嬷嬷身边抱着腿撒娇:“嬷嬷,嬷嬷,快告诉永璂,快告诉永璂嘛!”令妃受罚了?相比于令妃受到了什么惩罚,永璂小胖孩儿更想知道的是,令妃为什么会被罚。起先一点征兆都没有,让他有点摸不着那位的脉啊! “哎呦,我的小主子,嬷嬷的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您摇晃。”容嬷嬷的菊花脸笑得更开了一些,半搂住小胖孩儿的肉肩膀,“皇上啊,罚令妃跪在御花园背宫规呢。” 噗!皇后娘娘果断地喷出了嘴里的果汁。皇上怎么能这么罚一位妃子呢!虽然皇后跟令妃不对盘,但是这位重规矩的娘娘还是觉得皇上实在太不给令妃脸面了。这样子被罚过以后,恐怕令妃短时间之内都不会出门,她丢不起那个人呐。 永璂小胖孩儿也愣了愣,把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罚跪在御花园背宫规?不管是因为什么,小胖孩儿都觉得自己必须得去围观一下。令妃的狼狈,是永璂从来没有看过的。反而,都是他跟皇额娘的狼狈都被那女人看了去。抛下一切,小胖孩儿窜到他皇额娘身边腻着。 62.第062章 宫里面, 宇文熙暂时扣下了吏部的那份折子,只隐约传出了某些官员升迁的信息, 以看一看朝中的情形。皇帝陛下此时正操心的,还有贾小环这小东西的心情。 “不就是给他升了一品官嘛,正五品的官职也高不到哪去啊。再说了, 伯伯可是将他外放到广西了, 还是派在军中任文职。别耷拉着个胖脸了, 那地方就挨着安南, 地理环境也恶劣, 折磨人着呢。”宇文熙扯扯小家伙儿的脸,不让他冲着自己板着脸黑乎乎的。 “我的脸哪有胖,你的才是胖脸。”贾小环拍开膏药的手,揉揉自己脸蛋,嘟囔道:“我就是看不惯他升官嘛, 明明是个什么用都没的书呆子……哦, 不, 是个连书都没读出成绩的,连个秀才也考不中,整天就知道跟那些个‘善骗人’、‘不顾羞’的清客扯淡……” 宇文熙淡淡笑着倚在枕上, 看着他那副小嘴开合的模样儿,半晌方道:“那贾政总是宝宝你的生父, 就让他去广西升官发财一回又如何, 全当是还了他的生养之恩吧。你往后要如何待他, 伯伯并管不着, 但这回就让伯伯做主,替你还他这一回。” 贾小环闻言默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是重活了一辈子的,知道自己跟贾政、贾家算是扯清了,可旁人并不知道。如他现今这般厌烦贾政和贾家,看在旁人的眼里必然落下非议。环爷他虽并不在意这个,但此时有个人能这般为自己着想,贾小环难免心里暖暖的,看着膏药伯伯都觉得亲昵许多。所以…… 环小爷勉励抻着小短胳膊,抱住了宇文熙的半拉身子,又拍拍他的后背,语重心长道:“膏—……伯伯,你真的很好!” 嘿!这个小混球儿! 皇帝陛下好悬没气乐了,吹了胡子瞪着眼,掐着贾小环的腋下将人举起来,随手扔到一旁的锦被上。见小东西打了个滚儿想要爬起来,他就一伸脚丫子压在贾小环屁屁上。 年方六岁的环小爷再次亲证,短胳膊短腿儿的抗争力是脆弱的,张牙舞爪地也没能挣脱了那一撇膏药。他干脆一瘪小嘴,生无可恋地趴在锦被上,yu备哭给膏药看。 宇文熙可不敢惹得他,小东西一哭起来就是绵延不绝的,让他根本承受不来。还记得当初他问过小东西那么能哭丢脸不,人家翻着小白眼就回道“不趁着现在能哭多哭几回,等日后长大了哭才丢人呢。” “明日上书房休沐,宝宝可有什么打算?是想出宫去玩儿,还是就在宫里消磨了?”宇文熙将人捞到腿上,转开话题地问道。算起来,贾小环进宫也快一个月了呢。 “我当然是出宫去了。”在心里给膏药记上一笔,贾小环故作不在意地道:“不过,一天的休沐可不我用。我要回密云去,一则要回去拜见母亲,上回进宫来都没去跟母亲辞行;再则还要回庄子上,刘三他们还等着我安排活计呢。伯伯,你帮宝宝给母亲安排个身份,好不好?” 要回密云啊…… 宇文熙的眼睛闪了闪,闻言点点贾小环的鼻子,笑道:“早就命人给你母亲备好了,等会儿就让庸然拿给你。既然你要回密云去,那就多给你两天假,但是事情办完也要及早回来。另外……庸然,朕这里走不开,你便陪着环儿回去一趟吧,务必平平安安地把人给朕带回来。” 有皇帝陛下的贴身总管陪护出行,贾小环即便心知对方另有所求,他也是举手脚欢迎的。无他,以环小爷他如今的处境,不知被多少人盯着呢,一旦孤身出宫,谁知道会碰上什么事。能有个护身符跟着,贾小环欣喜得很。 送走了回去收拾东西的贾小环,宇文熙指了个盒子给李庸然,那里面是赵姼的身份证明。赵姼(shi),一位父母双亡,继而丧夫的女户,便是皇帝陛下安排给赵姨娘的身份。 “等会儿把这个给环儿送去。另外……”宇文熙手指轻敲着书案,略一停顿方道:“那孩子要给自家庄户派活儿,你也在边上好生看着,瞧瞧小东西又想出什么点子了。他是个有本事的,朕也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李庸然恭声答应,心知皇帝陛下有何打算,打定主意要提主子爷分忧,定要从小环爷手里分杯羹。小环爷是个神奇的孩子,小小年纪便不知从何学了一身神妙莫测的本事,让人想不明白又心怀期盼。 如今尚在太上皇手里的琉璃坊,那真是日进斗金,一年下来二三百万两跑不了。虽然表面上那玻璃方子是荣国府贾赦献上的,可该知道的都知道方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一个只五、六岁的小孩儿啊,他是怎么知道那等机密东西的? 这次小环爷要给自家庄户们派活计,就不知道又会是何等惊人的买卖了,李庸然心中满怀期待。 朝廷的国库他这做奴才的不知道情形,但就瞧着太上皇当政时官员们的豪奢,便也知道国库里即便不是空空如野,怕也是仨瓜俩枣儿。但主子爷的私库他这做总管的却是一清二楚,皇帝库里也没有余银啊! 李庸然就琢磨着,他们主子爷待小环爷那是胜过亲子的,瞧小环爷对贾赦的态度,那也是位知恩图报的,想必定然不会忘记对主子爷知恩图报。当然了,既然他这做奴才的跟着去了,也会时时见机提醒小环爷,莫要忘记了主子爷的恩情。 翌日一早,贾小环强等着宇文熙退朝,连早膳都没顾得上用,便乘车从紫禁城出发了。马车一路疾行,顺畅地在半下午回到皇庄。为了给娘亲个惊喜,贾小环也没叫人报信儿,揣着木匣子就往里面窜。 从今天起,他的娘亲就是有身份的人了,还是光明正大的一家之主呢! 只是,见到娘亲的时候,贾小环脸上的喜色便轰然消散,一张小脸儿霍地黑沉下来,平日里奶气乖软的声音,也变得阴沉沉的,“娘,你怎么变成这样,可是他们欺负你?” 言语之间,他伸手抱住自己娘亲,目光愤怒地瞪向屋里的下人,就要掀桌子。下人们当下就跪了,口中嚷着“小的不敢对太太不敬,不敢啊……”。 赵太太猛然看见儿子,很是惊喜莫名,顾不上别的先是抱住了上下打量,眼神儿舍不得转开分毫。此时总算暂且看够本儿了,又见儿子要闹事,连忙拍他屁屁一巴掌,嗔道:“胡说什么呢,老娘这是在地里忙活了两天,去了点儿肥膘儿罢了。他们这些个,个个儿都恭敬得很,你可不能胡乱编排人家。” “娘别打,疼~”贾小环面色缓和了,噘着嘴跟他娘腻歪,待赵太太哼哼着替他揉了挨打的地儿,方才又问道:“娘,您怎么下地里去了,那农活儿累得很呢。” “呸,还不是你个小崽子乱来,害的老娘好好地成了黑户儿,哪哪儿也去不了,整天都得在这庄里呆着,啥事儿也没有,恨不能无聊死了。前阵子春耕农忙,虽说下地里累一些,但好歹总算有点事做。”赵太太又想起恨事,拧一把儿子的耳朵。 待瞧见儿子扭脸作怪,她又被逗笑起来,道:“再说了,这庄子如今都是咱们的,他们都是给咱们干活儿的,又哪会叫我受苦受累。我说是下地忙活了,也不过是在地里多逛几圈罢了,没意思得很。” 赵太太不愿再跟儿子多说这个,抱着贾小环细细地询问他在宫里的情形,待得到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的回答后,脸上满是半信半疑的。 她好歹也是荣国府出来的,虽然只是家生子奴才出身,但也知道豪门大户里有多不好混,就更别提是皇宫内院了。 儿子不知怎的进了宫,还真能跟他说的那样,比在荣国府还舒坦欢畅得多? 她倒是有心想要问明白,儿子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进宫读书,可是连着问了两回,都被这孩子避了过去。这便让她明白了,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事,也就不紧赶着问了。 反正都已经进去了,再怎么着她也没本事把儿子弄出来,现今也只求着儿子在宫里能平平安安的,在上书房能好好念书,日后能够有出息,有成se,强过荣国府的那块石头去,让他们一家子都后悔得吃粪。 “娘,您看看这是什么。”贾小环把那匣子放到娘亲面前,小脸儿神秘兮兮的。 赵太太瞪作怪的儿子一眼,好奇地掀开匣子盖,伸手把里面的几张纸拎出来,翻来覆去地打量几眼,就黑了脸。 “小崽子,你又糊弄老娘是不是?明知道哪个字儿都不认识老娘,还弄一丢字儿来戏弄老娘是吧?!” “哎呀,儿子给忘了。”贾小环吐吐舌头,才不承认是故意的呢,小心地抢过那几张纸,“娘,这东西可不敢损毁了,这是您新的身份户籍啊。您看,您往后就叫做赵姼,是自立门户的女户,是一家之主呢。有了这个,您就不用再整日窝在庄子上,想出门就能出门了。” “赵姼?”赵太太闻言一脸喜色,小心翼翼地接过户籍来,眼都不眨地瞧着,好半晌才指着那‘姼’字问道:“环儿啊,我小名儿是个拾儿,可我怎么记得那个字儿不是这么写的啊。” “娘,这个‘姼’字的意思好,是美好的意思,是说您是个美人儿啊。你说的那个拾字,是捡东西的意思,用在名字里寓意不太好,咱们不用那个字。”贾小环是特意查了这名字寓意的,此时细细地跟他娘解释,心里面也给膏药伯伯记上一个好字。 “好,好,这个好,美的好……”赵太太赵姼轻轻地抚摸着户籍,缓缓地将之抱在怀里,微微闭上眼睛喃喃地说着。 63.第063章 李庸然陪着小环爷来到庄上,就寸步不离地跟着, 便是人家母子俩亲热聊天, 他也笑咪嗤呼、默默不语地在一旁看着。贾小环都不知道瞪了他多少眼,李庸然也是每回都笑呵呵地混过去, 打定了主意不挪窝儿。 赵太太自然也瞅见这人了,瞧着他细皮嫩肉儿、面白无须的模样, 凑到儿子耳朵根儿问:“环儿,这位是不是……”宫里的人啊? “哦,他是乾清宫总管李庸然,当今圣上身边的大内侍,今天特地送我回来的。”虽然这会儿嫌弃李庸然碍眼, 但贾小环也知道这人对他不错, 是以介绍起来并不轻忽。 “哎哟, 那不就是那一位心腹, ”赵太太听了就是一瞪眼, 没好气地拍了儿子一把, 小声嗔怪道:“你这孩子也不早点说, 怎么竟叫人家一直站着。” 说着, 她便站起身来,向着李庸然福了福身,礼数虽然有些不伦不类, 但却是十分真诚, “总管大人, 快请坐。您能陪着我儿跑这一趟, 我、我真是谢谢您,谢谢圣上,谢谢,谢谢……”说着便觉得福身已是不够,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李庸然可不敢让她跪,连忙扶住赵太太,亲手将她扶回去坐下,方才自己也捡下首坐了,笑道:“太太说得哪里话,能陪着小环爷走这一趟,我不知多么荣幸呢。小环爷深得主子爷喜爱,素来待之胜若亲子,您且放心便是。” “如今您的身份也已经安排妥当,日后若是想念小环爷了,抑或不愿在这偏野之地无聊,便跟庄上的人说一声,进京去便是。” 李庸然笑眯眯地说着,话锋渐渐就转了,“咱们小环爷是个有本事的,在京里为您谋划处宅子定不是难事。您若是嫌无聊了,跟小环爷抱怨一声,他还能让您日子过得无趣儿。” 赵太太早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会嗯嗯是是地应对着,眼睛瞅瞅儿子贾小环,又偷偷瞧一眼李庸然,心里面潮起潮涌的。难道说,儿子在宫里真的是舒爽得很,背后有皇帝爷宠着护着? 这、这到底是怎么个说头儿啊!? 赵太太一直嗯嗯啊啊的,怎么就不知道接他的话呢?李庸然有些皱眉,心里头有点丧气,不着痕迹地去看一眼贾小环,却见人家正咧着嘴冲自己翻大眼呢。 嘿,这会儿倒是忘了门牙才长了半拉出来。 好在,赵太太并没让李庸然失望太久,已经拉着贾小环抱怨起来,“环儿,李总管说得没错儿你可得给娘找点事做。当初在刘三那庄子上,还有个卖温室菜蔬的事情,我能帮着算算账呀,理理货呀的。现在可倒好,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不然就是坐着发呆,我可要没趣儿死了。” “还有啊,那边的菜蔬买卖也过了季,已经卖不上价儿了。整个庄子上下那么多人,忙过了春耕的那几天,就都闲散下来。前儿个刘三娘子还来见我,跟我抱怨说庄户们忙活惯了,这猛地一闲下来,浑身都不对劲儿的。平常相处挺好的庄户们,这阵子都打了几回架了。” 贾小环原本正瞪着李庸然,听到这儿讶然道:“什么,还打架了?”合着他不在庄子上,那起子庄户们还敢闹事了,刘三在庄上是干什么吃的! “可不是。我听说啊,就连刘三都挨了巴掌呢。”赵太太告着状,又扯住了儿子要话儿,“我说你要是有什么活就赶紧派给他们,最好是这边的庄子上也派了。这打架闹事啊,都是闲得慌,一忙活了就屁事儿都没有。儿啊,听娘的准没错儿。” 对啊!对啊!对啊! 李庸然目光晶亮地瞅着赵太太,在心里面给她挑大拇指。 听听,这该是多好的娘亲啊!就这几句话儿说的,该是多会教儿子啊!小环爷就该赶紧听娘亲的,好生折腾出些活计来,派给他们这些庄户。 ……………… 可是,为什么?同一个人为什么会忽然之间就变化如此之大?现在的乾隆,精明的让人胆寒。也许,他该找个机会,见见这位让他觉得陌生的皇阿玛了。 “令妃娘娘,令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跪在这儿?我听说皇阿玛罚了您,到底是为什么?您不要再跪了,我这就去向皇阿玛为您求情。” 沉思被由远及近的叫喊声打断,永璂不悦的抿抿小嘴儿。不用看就知道,只有那位极品的五阿哥永琪才会这样的大呼小叫。抬眼望去,你个成年的阿哥,能不能不要对你年轻的庶母动手动脚的,你看看你拿手都放到哪儿了。还有,你没看见你额娘的脸色都阴沉地要滴水了吗?还有,你身后跟着那俩,就算魏氏跟你们家沾亲,但是能不能别让她靠着啊? 小胖孩儿一把拉住怒气冲冲地就要往前冲的皇后娘娘,“皇额娘,永璟好像是困了,您看他都睁不开眼了。您还是先带着永璟回坤宁宫吧,在这儿睡会冻着的。”这个时候,情况不明,可不是皇额娘能出头的时候,还是先劝她回去的好。 重规矩的皇后自然看不得那些有碍观瞻的事情,正要过去出言斥责。大儿子说的话,她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皇后娘娘不甘心的瞪着仍靠在福尔康肩上的令妃,这样的事情让她怎么能够容许。不过,皇后娘娘这几年在大儿子的潜移默化之下,到底不再那么暴炭脾气了。而且,大儿子说的对,高无庸还在边上看着呢。 想通了的皇后娘娘摸摸大儿子的脑袋,转身回来坤宁宫,留下容嬷嬷陪着大儿子继续观看后续发展,以便给她转述。对于皇上会怎么处置这件事,皇后娘娘也很好奇呢。 目送着皇额娘离开,永璂小胖孩儿将注意力又转回到令妃那边。 无视掉几人的哭诉跟安慰声,高无庸刻板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还请令妃娘娘继续,皇上还等在着咱家回话。”以五阿哥的表现,他的的前途也相当有限。高无庸在心中默默地下了评语,坚定了自己做好监工的决心,谁也不能阻止咱家! “你这奴才,主子说话,谁准你插嘴的。”五阿哥猛地回头喝道:“本阿哥已经说了,自会去求皇阿玛收回成命,你现在就去给皇阿玛回话,说本阿哥一会儿就到。” 面瘫脸就是面瘫脸,高无庸公公的脸色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变化,就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晃动,“请五阿哥恕罪,奴才不能从命。奴才奉皇上口谕,监督令妃娘娘受罚,不敢玩忽职守。还请您先去求来皇上的圣旨,奴才才敢回去复命。”求得来才怪! “你……”永琪猛地噎住,手指点着高无庸的鼻子却说不出话来。这奴才一口一句口谕、圣旨的,他还能说什么?哼,一个奴才而已,仗着是皇阿玛身边的人,居然连皇子也不放在眼中,真是不知道死活。等他见了皇阿玛,再来收拾这有眼无珠的奴才。 福尔康想要说些什么,刚摆出个义正言辞的架子,就被令妃暗中拉住了。这可是高无庸,不是一般的奴才。就算令妃再自视甚高,再不待见他,也不敢轻易得罪了这位。而且,这不是还有永琪这个愣头青在嘛,还用得着你个小侍卫出头?老实呆着吧! “令妃娘娘,您等着,我去求皇阿玛,很快就回来。”变脸一样,对着高无庸的铁青脸色,对上令妃就变得柔和,柔声细语地说。说完,又回头狠狠地瞪一眼高无庸,才带着他的两个跟班离开。三人走得飞快,毕竟,善良柔弱的令妃娘娘还等着他们解救啊! 64.第064章 刘三没有回答贾小环, 他同李庸然一样,俱都是呆呆地看着贾小环画的那张图。那图上面当中的一个点,是密云;那图上面向右向左各有一条线, 分别代表了……两条路? 所以……刘三与李庸然傻呆呆地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看向贾小环。所以, 我的小爷啊,难道这就是您说的两条路?!心怀诧异之余,两人俱都是升起浓浓的失望。 所谓是希望有多大, 失望就有多大, 他们果然是对一个小孩子所抱持的希望太过了吗?不过想来也是,小环爷就算再天资聪颖,也不过就是个六岁的小孩子, 哪里就能如他们希望的那样。 刘三还好些,到底他不过就是想谋求件活计, 能让庄户们生计宽裕的同时,也能让他们不至于太过闲散。他就是有些发愁,小爷年幼尚不知实事,有些状况怕是还不明白呢。 这样跑远途行商, 他虽然不惧辛苦,却不得不担心路途上的安危, 也不得不发愁本钱问题。若是跑那么一趟,路上损伤几个人手, 那事情可就大了, 这庄上怕是没个宁日;再者, 若是本钱太少,跑一趟下来本小利薄,赚的还不够路途上的花销,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但李庸然的失望就有些大了,眼前都有些发黑了。因着琉璃方子的事,不但是他,就连主子爷都对这贾环心怀期盼。可事到如今,待他拿着这所谓的“两条路”回了宫里,送到主子爷的面前时,又该叫主子爷情何以堪啊?! 想到此处,李庸然的面庞便有些黑黢黢的,一双细长眼睛瞥着贾小环,眼神里寒光闪闪。往后,再不能任主子爷那般惯着这小子了,每日都晚俩时辰进上书房,简直成何体统。 李胖子那小眼神儿,贾小环自然看在眼中,不怎么在意地乜斜他两眼,又没好气地瞪着刘三,骂道:“怎么着,这是觉得小爷不顶用了?连话都不等小爷说完,就耷拉着一张脸,小爷还欠你们的了不成?呸,一对儿沉不住气的。” 他眼睛看的是刘三夫妇俩,但在场之人都能听出那“一对儿”里面,想是少不了李庸然的。 贾小环也不跟他们卖关子,仍旧指着那张图纸,道:“这两条商路,不管走通了哪一条,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咱们这儿的玻璃、烈酒、茶叶、绸缎布匹、陶瓷器皿;瓦剌、鞑靼的马匹和牛羊,女真的矿产和山珍,朝鲜的人参和海鲜……这些都会是好生意。” 看着刘三的眼里渐渐有了光芒,贾小环冲他呲了呲牙,又很快想起自己缺了半颗门牙,连忙咳了一声,继续道:“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路上的安全问题,若是想要走这一条路了,我便去向伯伯求一求,让你们可以跟随军中物资运输的队伍,这样一路上也能少一些崎岖。” “还有,也不用担心本钱和货源的问题。最初的这一趟,你们就带上些玻璃制品,琉璃坊有我的两成份子,花不了多少本钱。”前阵子他虽然没给老圣人面子,却是不担心琉璃坊不给他面子的。 如今,膏药伯伯因着一个父子之名,还并未彻底跟太上皇翻脸,即便不管国库还是私库都羞涩得很,却也没打太上皇私房的主意。可若是琉璃坊回绝了小爷他,那就别怪他将玻璃方子再赠一回了。而膏药伯伯也大可以从玻璃开始,一点一点将太上皇的私房给挤兑垮了。 刘三心中的欣喜已经遏制不住,这里里外外都被想到了,他都忍不住要立刻跑一趟了。就在刘三要欢快点头的时候,被贾小环给拦住了。 “别急着点头,说你们是沉不住气的,还真是一点没说屈了你们。这组个商队出门行商,就是我所说的第一条路,现在……”贾小环目光环视众人,唯有李庸然被他忽略过去,扬声叫道:“小吉祥儿,去将我之前让你存的箱子搬来。” 贾小环他们在里间儿叙事,彩霞便和小吉祥儿在门外叙旧,顺便给看着门。此时一听环爷的话,小吉祥儿便清脆地答应一声,小跑儿着就往自个儿屋里去了。不大一会儿,这丫头就吭吭呲呲地搬着只半大箱子回来,彩霞见了就连忙过去帮忙。 里间儿的几人都有些好奇,不明白贾小环这是弄得哪一出,好端端地为何要取个箱子过来。待瞧见贾小环开了箱子,皆抻着脑袋往里看。其中,尤以李大总管把脖子抻得最长。 没办法,这群人都是见风使舵的,瞅着小环爷不待见他了,便将他挤到了最外头,不把脖子抻得长一点,他还真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箱子里并没什么稀奇东西,两只酒坛子,三只木匣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赵太太最是不耐烦的,一边伸手去开匣子看,一边嘟囔着啐儿子,“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小崽子有你的啊,这藏东西都不知道往老娘这儿藏,连老娘都避忌着,真是百疼你了……” 贾小环皮厚得很,任由娘亲唠叨着,还笑呵呵地给他娘帮忙。曾几何时,这样的念叨他想听还听不见呢。 “这是什么,蜡烛吧?”赵太太指着一个匣子问道,又从另一只里面取出块半个巴掌大小的东西,打量了半晌问:“这个,也是蜡烛吧,怎么没夹烛芯?” “娘,这个不是蜡烛,是皂块,洗衣净手用的,跟皂角、胰子的用处差不多,但效果要好得多。这个匣子里面的就是蜡烛了,燃烧时火焰明亮,且几乎没有黑烟,更最要的是成本低廉。而这两坛里面是李子酒,具体如何我就不说了,你们且尝尝看吧。” 贾小环挨个儿介绍完,就坐在那儿抱着没开的那只匣子发呆。这些东西,都是师父当年教给他的,并不曾跟他说过原理,只是教给他该怎么做。 这些东西看似花样繁多,又截然不同,可究根究底原料却都是从一个皂化反应开始的。贾小环不知这皂化反应有何原由,却是知道它的神奇。只是一大块猪油融化,再加上些烧碱搅拌均匀,就会产生皂化反应。然后,再加上其他的一些材料,就能做出箱子里的这些东西。 当年,他不过是一个戏子,即便手上有这样的手艺,却也不敢露出分毫。也唯独蜡烛不那么起眼,才敢同醉金刚倪二做个小生意。如今,他机缘逆天重活一世,歪打正着地黏上了一贴膏药,也该是让师父的本事得见天日了。 “咦,这李子酒好香醇,也清澈得很,怪啊。”李庸然此时已经强挤到了里圈,端着一茶碗李子酒闻着,诧异地叹了一句。然后就一口气将酒水干掉,啧啧两声之后双眼放光。 这酒,好喝得很啊!明明是李子酒,却丝毫没有果酒的浑浊,也没有果酒的酸涩,并不比粮食酒差。李庸然自幼不是在宫中就是在王府,深得宇文熙的信任和看重,什么好酒没喝过,这坛李子酒绝对是顶级果酒。 李庸然不但灌了一碗果酒,还点了一根蜡烛,果然便是白天也亮得很,还没有什么烟气儿;他又跑出去蹭了一手灰,弄水试了试皂块的效果,真的把手洗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灰渍也不见了。这,这真是…… “小环爷,奴错了,请您随意处置。”将那箱子里的东西都重又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李庸然咬了咬牙,一屈膝‘噗通’地跪在了贾小环面前,磕了头说道。然后,也不等贾小环说话,便‘啪啪啪’地自己掌起嘴来。 他弄了这一出来,整个屋里的人俱都愣住了,瞠目结舌地瞪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作什么妖。大概也就是刘三,多少能明白些李庸然的心思,自个儿也是讪讪地看向小主子,琢磨着是不是也跪下认个错儿。 贾小环也是一愣,挑眉盯着李庸然,抿唇不语。这胖子倒是个有眼色的,知道方才的作态惹着小爷他了,这不就开始服软认错了。大概是想着,这会儿让小爷他有了体面,等会儿就能让条路给他们吧。 哼,想得美! “哟,这是怎么了……李总管,您快起来,可不敢这么着,我们这、这平民百姓的,可承受不来。快,刘三,快把李总管扶起来。”赵太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敢让当今圣上的贴身心腹如此,连忙叫刘三去扶人,又推了儿子一把,“你也是,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儿说,还不快叫李总管起来。” 贾小环心里不满,却不愿违背娘亲,撇着嘴向刘三道:“太太发话了,还不赶紧去扶人。还有你,有话就说,又是跪又是巴掌的,你欺负谁呢。” 刘三得了小主子的话,才赶紧去扶李庸然,俩人对视一眼,不免都苦笑起来。李庸然那几巴掌可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一张本就胖胖的脸已经肿成了馒头,这会儿一笑就疼得直抽抽。 脸上疼也就罢了,心里就更是难受。这可怎么是好,好好儿的两条路,多适合他们走啊。京里面建起作坊,产出的各种货物,一部分供应国民,一部分就远销域外,这该有多少利益啊! 这要是因为他一时的鼠目寸光,让小环爷心存芥蒂,他又该有多对不起主子爷。 65.第065章 贾小环冷眼看看李庸然,见这胖子舔着脸眼巴巴地看过来, 那眼里都快淌出水了。环小爷半阖上眼睛瘪瘪嘴, 不耐烦地道:“我管不到你,有什么错儿回去找你主子认去。我只要你们记住一件事, 小爷我欠着的人不少,但这里面却没有你们。” 说罢, 他也不再跟李庸然纠缠, 转而问刘三,“说吧,两条路,你们要走哪一条?不管走哪一条, 都跟温室菜蔬一样,你们占两成利,具体的自个儿分。” 刘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他媳妇拽住了, 一回头就瞧见媳妇在向着他不着痕迹地摇着头。略一转念, 刘三大概就明白媳妇的意思了,他当下就有些踌躇。沉吟了半晌, 刘三方才咬了咬牙, 吭哧道:“小爷,我瞧着、瞧着行商这条路就……就很好。” 原本,按照他的意思, 当然是选后面那条路才是。既能安生地呆在家里, 又有日进斗金的营生, 岂不是不用出门去草行露宿、跋山涉水的。 可是,媳妇的意思他明白,箱子里面的生意太大,就连琉璃坊都是不能比的,更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反倒是出门行商这条路,每年农闲的时候跑两趟,然后农忙时耕作,冬日里经营温室菜蔬,这样安排下来整年都有事忙,简直不能更完美。 贾小环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吩咐道:“人手你自己准备,马匹、货品我这里安排。行了,这几日多想想办法,最好能跟远行的商队交流一二,看看是要走哪边。第一次也不用走太远,先尝试尝试再说。”说罢,就打发刘三两口子走人。 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贾小环心中叹气。这两口子,甚至是这整座庄子上的人,大概都只是将他当成了雇主,并没有以主仆之心待他。贾小环对此也没什么不满,毕竟他也没当他们是心腹,更多是合起伙来赚银子罢了。 不过,过些时候他也该培备些自己的心腹了,不然手边连个得用的人也没有。 李庸然忍着脸上的疼,向贾小环谄媚道:“小环爷,那些都不用您操心,奴回去就禀明主子爷,一定都给您备好了,您都放心,放心,嘿嘿、嘶……”他是深感刘三的识相的,也暗自决定要跟军中打声,好生给刘三他们些关照。 “行了,这事本就是你们的,别肿着张脸在我面前晃了,有什么事回去让伯伯跟我说。”贾小环踹一脚李胖子,把人也撵走了。李庸然赔着笑脸,临走也不忘将那箱子搬走,他要将这些送进宫去给主子爷看呢。 “娘,这是给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屋里总算是只剩他们母子两个,贾小环才将怀里的匣子递给娘亲,讨好道:“我跟你说哦,这里面的是香水,只要一点点就能香一整天。里面有两瓶,一瓶是李子果味的,一瓶是月季花味的。” 赵太太得了儿子的孝敬,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接过匣子来就先在怀里抱了抱,体验了儿子的心意,方才将匣子打开去看。只是,素来泼辣的娘们儿,此时不忘睇儿子一眼,“别以为有了这东西,老娘就会忘了你个小崽子藏东西,都不忘老娘手里藏。” “哎呀,那不是那时候您不方便,儿子又要回荣国府,身边儿也就小吉祥儿还能信,这才将东西交给她了嘛。”贾小环一个打滚儿滚到娘亲的怀里,抱着她的要撒娇,还不忘叫她试香水,“您快试试看香不香,我调了好多回才配成的呢。就配成了这两瓶哦,这世上就娘您有,宫里的娘娘都用不上呢。” “真的呀,那我得好好试试。”赵太太一手抱着儿子,不让他从自己身上滑下来,一手拿起一瓶那香水摇晃着。瓶子是玻璃的,只有小孩儿拳头大小,看着就精致得不得了,让她都舍不得动呢。 还是贾小环看不下去了,拿起另一瓶来,开了瓶盖滴一滴在娘亲的手腕上。登时,一股浓烈的花香便弥散开来,让赵太太惊喜地瞪大眼睛,将手腕凑到鼻端闻了又闻,“嘿,你别说啊,还真是香呢……” 母子两个对着两瓶香水研究半晌,贾小环就跟娘亲道:“娘,等那边的皂化生意成了,我就让他们给您出些材料,好让您能做做这个香水,如何?这就是用皂化产出的甘油,纯烈酒水,香料等调配出来的,制作起来并不难。往后,您就当个芳香四溢的老板娘,好不好?” “环儿,我的儿……”赵太太真的红了眼睛,抱着儿子不撒手,那香水早就不知扔到哪儿了。她这人,前半辈子的命不算好,但却有一样是谁都比不了的——她生了个好儿子! 贾小环摸摸娘亲的眼角,不想让她掉眼泪哭出来。他的娘亲已经哭得够多了,掉的眼泪都能淹了他,他再也不想让娘亲流泪了。 赵太太也不想哭,她如今命好着呢,犯得着掉金豆嘛。用力眨了眨眼睛,她平了平心情,转开话题,道:“环儿,如今荣国府的赵姨娘已经不在了,我成了个自立门户的女户,你又过继到了旁支,那……荣国府里面,就剩下你姐姐探春了,你、你对她是如何打算的?” 这,也是她想问许久了的。 贾探春?! 对于这个名字,贾小环根本不愿提起,此时听娘亲提了,脸色就有些阴郁。这辈子,他压根没打算插手去管贾探春的事,她想如何就如何,能如何就如何,往后是个什么结果也全凭她自己。可看着他娘的意思,想要弃贾探春于不顾,怕是没那么容易。 “你这孩子,探春总是你姐姐。”赵太太并不复在荣国府时的刻薄,搂着儿子叹息一声,道:“她也有她的难处,我都不怨她,你个小崽子更怨不着她。我知道你怨她不认我,怨她为讨好王氏轻鄙我,可自她从我肠子里爬出来就被抱走了,我就没养育过她一天,这也怪不了她啊。” “她们那些庶女,日后总是要嫁人的,离不了嫡母带着相看议亲,我这个当姨娘的能干什么?环儿,娘只求着你一点,看着些你姐姐,在她艰难的时候,一定要帮她一把,让她好好的,也让娘能放心。”赵太太不想流泪的,却还是没忍住,两行清泪滑下来。 “娘,您放一万个心,儿一定看好她,让她能活得好好的。您放心,别哭啊!”贾小环手忙脚乱地帮娘亲擦眼泪,自己说话也带了哭腔儿了,“您要是再哭,我也要哭了……” 赵太太吸着鼻子,看见儿子果然也红了眼眶,连忙举袖子蹭蹭眼泪,扯出笑容来,“好,好,好,娘不哭,娘不哭……环儿,娘谢谢你,替你姐姐谢谢你。” 呵呵! 贾小环跟娘请赔着笑脸,心中却道:娘啊娘,你替人家道谢,却不知人家用不用的着啊。以他对贾探春的了解,那女人怕不会只想好好的而已。 她的人生啊,必须精彩! 又在密云呆了一天,将娘亲送回皇庄之后,贾小环便启程往紫禁城赶了。他不过出来两三天,宫里面那贴膏药就已经派人来催了,简直就是个粘人精。贾小环弹了弹那召唤的信笺,满心满脸都是傲娇。 一回到紫禁城,贾小环就被李庸然扛到了乾清宫,摆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根本连脚都没有粘地。为了这个,环小爷狠狠踹了这胖子两脚呢。 “宝宝呀,你可真是个宝贝!”要不说有其仆必有其主呢,宇文熙根本就没让贾小环站稳了,就打横将人抱了起来,两手一用力扔到了半空。在环小爷的尖叫声中,又哈哈大笑着将人接住。 “啊——你个膏药,敢、敢扔我……”贾小环要疯,这主仆俩是吃错药了吧,竟敢这么折腾环爷他,都必须倒下,倒下! 膏药!?宇文熙挑眉,哼笑两声,又将手里的小东西扔了两把,方才拎到面前,板着脸怒道:“膏药?你个小混球儿果然给我起了诨名,竟然敢给当今皇帝胡乱起绰号,你说说,你是想挨多少板子?” 贾小环搓着手指头,瞪着眼睛就叫道:“你不是膏药是什么,小爷才出门两天,你就巴巴儿地给叫回来了,谁还比你更粘人?我可告诉你,膏药,你要是敢打我板子,我就、我就不给你皂化反应。”他眼睛一歪,瞥见了宇文熙摆在书案上的几样东西。 “不给就不给,大不了让庸然去跟你娘要去。”皇帝陛下却不吃他这套,将人按在腿上就给了几巴掌,“我可是听庸然说了,你娘比你懂事得很,是个好妇人。宝宝啊,这样,你给伯伯那皂化的方子,伯伯就给你娘个诰命如何?” “行,成交!”贾小环二话没说,连屁屁疼的叫唤都停了,抬起手举到宇文熙面前。他本也有此打算,如今既然膏药伯伯主动提出来了,他当然欣然接受。 娘亲的身份毕竟还是有些猫腻的,若是有了诰命在身,总比是个平民百姓强些。往后即便是跟老贾家的人碰上了,有诰命在身也能让他们不敢妄动。 宇文熙知道贾小环必定会答应,却没想到这孩子答应得这么干脆,难免诧异地看着他,问道:“宝宝啊,你告诉伯伯,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不知道!” 66.第066章 自上次休沐, 贾小环足足旷了一旬的课,再次踏入上书房的时候,自然又引起了同窗们的围观。 将整个上书房学生都盘点一番,他们这些人不是皇子就是宗亲, 要不也是朝中重臣子弟, 也唯有这个贾环身世背景让人侧目了。说他是国公府邸出身吧,他不过是个从五品官的儿子, 还是个被过继出去的, 真算起来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平民孤儿。 可就是这么个孤儿, 贾环偏偏却是上书房里最肆意妄为的一个, 就连几位皇子也能艳羡着干瞪眼。他们每日都是寅时就得来晨读,人家是辰时不过半绝不会现身的;他们每月的休沐只有一天,人家是一休就一旬不见影。 这就是差距啊!!! 就好似现在, 即便旷课了这许多天, 当堂的师傅却是一个字儿也不吱,只瞥过去一眼就人贾环入座。待到课程讲完了, 师傅也是一言不发地起身就走。 因为这个, 多少双眼睛瞪向贾小环, 那里面充斥着羡慕、嫉妒、恨啊! “小环,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上课,可是出了什么事?”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就坐在贾小环旁边,此时微微靠过身去, 满是关切地问道:“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 莫不是身体有什么异样?” 说话的乃是皇三子宇文玑, 贾小环懒洋洋地瞥过去一眼,心道:还不是你老子折腾人。不过,他并没有搭理这货,只自顾自慢条斯理地收拾书本。 想当年,两人已经有一回浴火同焚的“交情”了,这辈子就不用再旧“情”重燃了。 宇文玑被如此冷待,倒也不觉得有多恼怒,实在是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自从贾环进了上书房,就从没理会过他一句话,甭管自己跟他说什么,人家就是一声不吭不搭理他。若这世上就他俩,他肯定得认定这小子是哑巴呢。 最初宇文玑还觉得羞怒难当,想着一个伴读也敢这么冒犯他,怎么得给点颜色看看。当然,那得等到父皇厌弃了这小子,他可不想惹父皇生气。 但是,他素来都喜欢俊秀小童,贾环偏又是个长相再精致不过的了,让他总忍不住上去撩拨。这么一来,被冒犯的回数就多起来,多到了……让他都生不起气来。反倒是每回看见贾环懒洋洋,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小模样儿,宇文玑都不怎么生气,却跟舔了蜜似的。 这种状态若是叫贾小环知道,绝对会啐他一声“贱啊!” 宇文玑是舔了蜜,在他身旁的水溶就面色阴郁了。他同宇文玑交情极深,就宛如手足一般。原本还当对方要为自己出头,却不想这竟是个如此没.种的,对着个小屁孩儿百般讨好不说,连对方的不敬之罪也不敢惩戒。 哼,废物东西! “小环,你等会儿要做什么,我们一起用午膳,好不好?”这会儿凑到贾小环跟前的,是个同他年岁相当的孩童,脸上是天真腼腆的笑容,“你这边的膳食总是比我的好。” “好。”贾小环点点头,示意这小孩跟自己走。他是皇七子宇文玸(f),生母到死都是侍女,可想而知其在宫中的地位。 这个宇文玸跟贾小环也是熟人,当年在忠顺王府有过几面之缘,也曾经在月下刀药相见。贾小环不知道当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也并没有查弄清楚的意思,全当哄小孩儿玩了。 路过一位比宇文玑略大些的少年时,宇文玸向着他眨了眨眼睛,对方则是不着痕迹地给了眼神。 少年是皇二子宇文玴(yi),是个颇有孝悌之心的兄长,对宇文玸这弟弟多有爱护。这不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能跟父皇看重的贾环交好,日子定会好过得多呢。 贾小环将之看在眼中,心中暗自感叹着,膏药伯伯的这群儿子们到底还是年少啊,远还没有能把他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本事。不过,能够见证他们的成长,也是颇为让人期待的,呵呵…… 午膳是内侍李轩带人送来的,一行三个内侍,人手一只尺高的食盒。在饭堂里捡了张桌子,李轩将饭菜都摆好了,笑着对贾小环道:“小爷,今儿圣上赐了一道佛跳墙,干爹说是有新鲜鲍鱼,圣上特意让给您送来的呢。”他的干爹就是李庸然。 又是圣上赏赐了御膳下来啊……饭堂中的人不免侧目,看着贾小环就差掏肝挖肺了。到底是为什么,一个小娃子能让圣上这么惦记着!别的暂且不说,光是每天用膳,就没有一顿忘了赏赐好菜的。 “哎呀,今天真是有口福了。小环,真是谢谢你,有新鲜鲍鱼吃,都是托你的福了。”宇文玸笑眯眯地拍着巴掌,眼巴巴地盯着那道佛跳墙,似是十分嘴馋的模样。 贾小环也不理会这孩子,别以为他没瞧见那眼里的嫉妒。不过,环小爷倒不跟宇文玸计较,谁叫他莫名其妙地就占了人家的父爱呢。 中午饱餐一顿,贾小环下午又到校场拉弓学武,到申时中的时候校场了散了场,他便被李轩催着往乾清宫去。他还没下学的时候,那贴膏药就已经派人来叫了。 嘁,真是黏人! 不过,环小爷又岂是会乖乖听话的?!乾清宫他是不着急回的,书包扔给李轩后,便撒着欢儿地往御花园跑了。紫禁城这么偌大一地方,也就是哪一出园子还有点意思了。 “小爷,小爷……您别闹,别闹啊……”李轩追在后面,却不敢喊‘圣上在等你’什么的,只能愁眉苦脸地哄着。他也不忘了吩咐手下,“快去回禀李总管一声,小爷又跑去玩了。” ……………… 胤禛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起来吧。你来的正好,朕正有些政事要问你的看法。”胤禛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弘历看重这个孩子,那他就得好好考察一番,看他是否值得培养。 压力猛地一松,永琪长出一口气。胤禛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心中惊喜。皇阿玛终于决定让他参与政事了,还要问他的意见,看来是对他万分看重的。当下就将令妃忘在了脑后,一脸兴奋地影响胤禛审视的目光。他这次定要好好表现,让皇阿玛刮目相看。 “对于回疆的战事,你可了解?”目下,回疆的战事正如火如荼,算是朝中的一件大事,用来考问皇子,正是个好题目。而且,此战已经打了三四年,总不会一无所知吧。 “回皇阿玛,因儿臣并未上朝听政,所以对回疆战事并不了解,只是有所耳闻。若是说的不对,还请皇阿玛指点。”永琪口中谦虚道,心中却是大定。只因回疆的战事他曾经多次跟福家兄弟讨论过,三人早已商议出最佳的作战方案。 “哦?那你跟朕说说,战后该如何处理回部之人?”胤禛的面色稍缓,也许他这个孙子的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也不全是草包吧!胤禛不管是做皇子时,还是做了皇帝后,对于战事都不擅长。他更擅长的是大的战略方向的制定,以及后勤的调配。 “这……”永琪有些语塞,这个方面他倒是没有想过,不过倒也不难回答。对于战后的百姓,不过是安抚罢了。想明白之后,他自信的一笑,“皇阿玛,儿臣认为回部百姓既然已经归谁我大清,自然该以大清子民视之。战后之地,必然是千疮百孔,满地疮痍。儿臣认为该当重加安抚,拨款拨物以供他们战后重建家园。” 弘历向来标榜仁慈,想来这样的回答能够令他满意吧!胤禛的脸色愈加清冷,看着这个言之无物的皇子有些不耐了。难道他就只能想到这些? “款从何来,物从何处?”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胤禛慢条斯理地问道。 “这,款项自然是由户部调拨,至于物资,当由临近各省督抚由本省调拨。” “然后呢,拨钱拨物助他们重建家园之后呢?”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又是钱又是物的,跟他那个败家阿玛都是一个调调的。 然后,还要怎么然后?安抚了回部百姓不就没事了吗?永琪不解的皱着眉,“皇阿玛,儿臣以为,只要让他们能够安居乐业,能够沐浴皇恩,那自然会真心归附我大清。” 未免气着自己,胤禛决定换个问题考问。于是,又问道:“你对先皇‘改土归流’的政策有何看法,觉得是否可行?是否能够在全国的边疆地区实行?” 大清朝接受前朝皇帝多无能的教训,十分注重皇子的教育。尚书房说教授的,不只有满文汉文、四书五经,更有治国之道、用兵之法。光看胤禛那些兄弟们的折腾劲儿,就能知道清朝皇子教育是多么的成功,那就没有一个善茬儿。 67.第067章 贾小环默不吭声, 这让贾元春十分头疼,口中又是爱弟心切又是顾影自怜,渐渐地也就没甚可说的了。毕竟, 两个年龄相差十六七岁的陌生人而已, 其中一个又是个不说话的小屁孩儿,她能说得下去才是见鬼呢。 见贾元春终于安静下来, 贾小环才将鱼食放到一边, 转向她正色道:“我不知道荣国府有没有知会过你,我在这里知会你一回。我,名叫贾环没错,但却不是你的庶弟贾环。若我没记错, 你的父亲该叫贾政, 而我的父亲讳名贾敕。你我虽是同族, 却早已出了五服, 所以这个弟弟却不是你该叫的。” 他虽然自觉十分正经, 但却不知一个半大的粉团儿,板着自己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 义正言辞地说话,偶尔还有露一露自己那颗正在成长的门牙……是多么逗人喜欢的场面。 也许,近在跟前的贾元春欣赏不来,但是站在略远处的宇文熙却忍不住为之侧目。皇帝陛下当即便停住了脚步,示意李庸然随自己隐身在角落的阴影下。 贾小环并没看到膏药伯伯, 仍向着贾元春严肃道:“方才你也说了, 我们连面都不曾见过, 本就是两个陌生人,日后也还当对方是陌生人便是。事实上,即便我没有过继出去,以你我并非一母同胞的身份,大概也不会如你同贾宝玉一般。咱们,还是相忘于宫城吧。” “环儿,你、你何出此言啊!”贾元春没想到贾环会说出这样的话,略一愣怔之后,旋即便红了眼眶,说话间也带了哭腔,“我并不知道家里到底出了何事,为何会好好地会将你过继了去。但是,环儿你要相信,在姐姐我的心里,你不管如何都是我的弟弟,亲生弟弟啊。” 她伸手想要抱住贾环,却被贾小环一个闪身避过,这让贾元春似乎非常伤心,面上宛如大受打击。 抿了抿嘴唇,贾元春状似强撑一般,轻声道:“如今,咱们姐弟俩都在这宫里,正该是相互扶持,互相关照的时候。尤其是你还这样年幼,身边又多是皇子宗亲,稍有不注意,怕不是就会得罪了去。那该如何是好啊?” “环儿,姐姐不求你别的,只愿你能有事多跟姐姐商量一二,遇上麻烦时能听听姐姐的劝诫。姐姐只希望,你能在宫里平平安安的,能好好读书,早日成才啊。” 贾元春说得十分情真意切,对上的却是贾小环那张板着的脸,心中未免一阵无力。她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儿,为何会这么不好哄。自己说什么他都没个反应,难道是个脑子不中用的? 唉……这要是聪敏异常的宝玉进了宫该多好! 既然贾环不吭声,贾元春也不能让场面冷住,目光益发柔和地道:“你也别跟姐姐说什么不想相认,仍不相识的话,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可对?我听说……” 她眼睛扫了扫四下,靠近贾小环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听说你还在圣上面前提起过父亲,使得父亲能够在圣上心里……环儿,你看你这不是还想着父亲,从来都未将父亲当成外人嘛。你的年纪虽然还小,但却是个好儿子,时刻都想着父亲,我这做姐姐的谢谢你……” 贾小环扯了扯嘴角,严肃脸已经不太能板下去了。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位贾贵妃竟然还是个话痨,都没人搭理她,她就能嘚吧嘚吧地说个不停。而且,想象力还十分丰富,但是想的方向就有点偏僻不着边了。 他是真不愿再跟贾元春纠缠下去,也不想再对着对方那张疑似被膏药偏爱的圆脸。随意拿起手边的鱼食,一抬手将它们全都扔出去,贾小环拍拍巴掌,就准备回去了。 既然膏药不来就他,环爷只好去就膏药了。至于旁的,等就了再说。 还没等贾小环扭身走人,贾元春也还正换气,不远处传来皇帝陛下的声音,“小东西,可在外面玩够了,愿不愿意随朕回去呢?”男人略微低沉的声音,此时显得格外动听。 亭外随之响起内侍、宫.人们的请安声,亭中的两人自然就被惊动了。 贾小环撇过脑袋看了一眼,眼睛里开心之余又颇多狐疑。这贴膏药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亲自来接环小爷,只不过……这儿还有个贾元春呢,他为何要蹦出来? 难道说……环小爷猛地审视向贾元春,暗暗道:膏药还真是中意这一款的女人?! 有没有被贾环冷眼审视,贾元春早就已经察觉不到了,如今她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个身影——皇帝陛下。 自新皇登基以来,她还从未见过皇帝陛下,一直都是引以为憾的。当然,就算宇文熙还没登基的时候,贾元春也没见过他两回。 要不然,她也不会一见到陛下看重贾环,就会这般想要靠近于他。 为的,就是能够借着贾环的助力,让她能够在皇帝陛下面前露面。 最好,是能够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在陛下的心中,让她能够从此青云直上。 如此,也不枉她十几岁就进宫,困于个女史的身份,久久不能上位。 “女史贾氏元春,拜见陛下!”机会来得如此突然,圣上已经近在咫尺,贾元春已经来不及有何准备,强自按捺住激荡到飞起的心情,恭谨却又姿态怡然地向皇帝陛下盈盈下拜。 啧,漂亮! 贾小环正严格审视着贾元春,猛地怼上这样的场景,当场就想挑起大拇指,喝上这么一声。 要说起来,荣国府的老太太调.教女孩子还是有水平的。亲生女儿贾敏就不说了,听说当年那也是被求亲者踏破门槛的;家里面的三春并外孙女林黛玉,日后哪一个都是娇俏动人;然后还有这位大姑娘,一爬上龙床就升了妃位,强过多少后.宫同僚啊。 宇文熙并未在意贾元春,径直走到贾小环跟前,待见到他在盯着那女史看,方才瞥过去一眼,却也只是掠过一眼罢了。对小东西忽略自己有些不满,皇帝陛下轻哼一声,单手就把人拎了起来。 “下了学就叫你回去,偏偏不听话就要胡乱跑着玩,你说该如何罚你?”见他因被拎着憋得脸发红了,宇文熙勉为其难地换了只手,让贾小环坐在自己小臂上。 贾小环扭了扭脖子,掐一把宇文熙腰上的肉,愤愤嘟囔道:“罚什么罚,都下学了还不准我玩儿,你是想养个书呆子不成。我前几天都忙成什么样了,你都不说心疼心疼小辈,就该给我放两三个月假的。”因是在外面,他的声音很小,也唯有紧靠着的膏药能听清楚。 “嗬,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啊。两三个月的假,你上学才上了几天,真好意思张嘴?”宇文熙也是小声儿得很,紧挨着贾小环说给他听,“再说了,你忙那几天也不是单替我忙活。那生意是我出银子出人出力,还分你两成份子,你也总不能白占伯伯便宜吧。” “谁白占你便宜了,我那是出本事好不好。要不是我教他们本事,你那生意能做得出来才有鬼……”一听见份子的事,贾小环就瞪了眼睛,暂时忘记贾元春的事。 伯宝两个脑袋差不多都凑到一块儿,窃窃私语着越走越远,浮碧亭里很快就只剩下了贾元春。 贾女史自拜倒之后,就一直维持着优雅的姿态,等着皇帝陛下叫起。但让她大失所望的是,陛下似乎对她毫未在意,并未开口叫起不说,更是不知道有没有看她一眼。 不过,今天也有让她乐观的事情——贾环果然是个得宠的孩子。 她在宫中多年,多少还是有些朋友人脉的,虽然未曾见过新皇几面,但陛下是个什么性子却是听说过的。别的暂且不说,但陛下对小辈素来都很冷淡,便是自己的儿女都是如此。 可是……从方才的情形看,陛下果然对贾环颇为与众不同。她虽然没听见两人在说些什么,但那副亲昵的姿态,比之一般的父子也犹有过之啊。 这样的贾环,这样的弟弟,她是绝不会放手的。 只是,那个小贱种,似乎不怎么好哄啊……贾元春直起身来,目光沉沉地望着宇文熙和贾环离去的方向,默默地抿紧了唇。 …… 乾清宫里,贾小环抱着一小盆果粒在嚼,眼睛时不时地就往宇文熙身上蹿。他是真的很想问问膏药,是不是真的很欣赏圆润的款型。还有…… 是不是也因为环小爷他发福了,膏药才会对他心怀鬼胎的。环小爷他自重活回来之后,身子骨少说也胖了两圈儿,现如今还真是个小胖孩儿呢。 所以,环爷用不用减减肥?! 宇文熙仍旧忙于公务,端坐在书案后批阅奏折,方才不过是出去散散心,顺便接回小东西。不过他虽然心神专注,却也不是毫不关注贾小环的,自然发现了他那窜来窜去的眼神儿。 他心中自然疑惑,但也不急着询问,直到将手上的奏折批完了,方才走到贾小环身边,拧拧那沾着果汁的脸蛋子,问:“在看什么?” “嗯……伯伯,你说,宝宝是不是有点胖了,减减肥好不好?” 68.第068章 贾小环的减肥意向, 最终落了个不了了之。皇帝陛下只是夺过了水果小盆子,环小爷就决定自暴自弃了。胖点儿就胖点儿吧,不就是会被这贴膏药觊觎嘛, 小爷还能怕了他!? 至于对膏药伯伯“性”趣爱好的揣测, 贾小环揉了揉鼻子,决定还是暂且用不着求证了。他对膏药是没那什么趣的, 总不能还干涉人家的那什么, 对吧! 把盆子里的果粒统统干掉,贾小环擦干净嘴角,道:“伯伯,你这边的保密措施不完善哦, 奏折上批阅的内容都散得到处, 还有你跟我提起来一回贾政, 也不知有多少人都听说了。嘁, 就你这乾清宫, 里里外外的也不知有多少钉子。” “是呀,谁知道这乾清宫里有多少钉子呢。”宇文熙的神情淡然, 对钉子的事并不以为意,“没办法,慢慢往外剔吧。再者说,现在有几个钉子在,还能起些别的作用。不过你可以放心, 你那里的人都是我叫庸然特意挑的, 是轻易不会出什么事。” 他的话让贾小环撇撇嘴, 听听这话说的,轻易不会出事,那要是不轻易了呢?!哼,膏药也是个不靠谱儿的! “吏部的那道折子,今天已经发下去了,想来很快就会有公告出来。”宇文熙自然看出小东西的嫌弃,没好气地瞪眼道:“本还想着让下面盯着老贾家的动静,有什么稀罕事跟你知会一声呢。哼,现在……” “现在更是好好盯着些才对啊,是吧伯伯~”见风使舵的风采丝毫不减,贾小环抱着膏药伯伯的大腿,仰着小胖脸装乖卖萌,一双大眼睛眨巴得……跟呼扇扇子似的。尤其是那一声‘伯伯’叫得,七拐八弯的不着调。 “呵呵……看宝宝你的表现了。”宇文熙抬了抬下巴,充分体现出自己的傲慢情绪。不就是六七岁的小娃子,当伯伯的还能制不住他。 …… 贾政乃是从五品官员,除非大节庆是没有参与朝会资格的。除了休沐日外,每天都是巳时到衙门当差,中午在衙门用一顿午膳,到下午申时中就可以下衙了。 今日,他亦是提前一刻钟左右到了工部衙门,一进门就碰上了顶头上司赵侍郎。赵侍郎平常与贾政也就是些公务上的交情,所以政二老爷见了个礼就打算离开,却没想到赵侍郎竟同他说起话来。 “我这里要恭喜贾员外郎了,不日便要升任外放,日后想必会前途无量啊。”赵侍郎身量比贾政高些,此时微眯了眼睛睨着他,脸上的神情淡淡,让人看不出什么。 政二老爷蓦地听闻此言,即便是他这般稳重的心性,仍旧控制不住地张大了眼睛。就连那素来都是四平八稳的步伐,都微微有了些趔趄。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轻率浮躁,毕竟已经在这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坐了十来年,早就做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当对上赵侍郎的眼睛时,二老爷很快意识到了失态,连忙敛了敛心中的激动,却还是没忍住地问道:“赵大人,可知下官……是外放何处?” 当然,他所谓的沉稳,大概除了他自己,也唯有老娘贾母认可了。至少,赵侍郎并没有这样的认知。见到了贾政的变色失态,他已经没兴趣再同对方打岔,“不知。”旋即便转身走人。 这样一个答案,惹得政二老爷一颗心不上不下,哪里还有心情办公。虽然他平素公事也并不繁忙,可此时根本是连坐都坐不安稳。身边的两个常随已经被派出去探听消息,还有个小厮则是被遣回了荣国府,将这好消息禀报给老太太去。 荣国府,贾母的上房里,仍旧是一派热闹景象,婆媳、母子、姐妹、妯娌汇聚一堂。小厮是没资格进到这上房来的,好消息便传到了大丫鬟鸳鸯这里。 “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恭喜太太,贺喜太太,”鸳鸯在门外听了回报,一掀帘子就进了上房,还未过了外间的屏风,便声音清脆地叫道:“咱们老爷要升官了呢。” ……………… 所以,胤禛不认为他这次的考问有什么问题。如果将偌大的国家,交给一个只懂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继承人,难道是倾举国之力,就为了培养出个宋徽宗、李后主不成! 不过,永琪就不这么认为了。他觉得今天皇阿玛怎么总问些深奥的问题。以往,弘历到尚书房考校功课,都只是调些背诵、释义的问题。在尚书房带了十三四年的永琪,只要不是太笨总能回答的不错。不过,还好师傅曾经讲过这个。 于是,略一回忆,永琪就将当日师傅所讲的内容照搬过来。 肚子里的东西是不是自己的,胤禛自然能够听出来。自此,对于这个传说书武双全的孙子已无甚期望。只是,还是要再给他一个机会。 “日前,江南道上奏,淮安等三府受蝗灾之害。这是记述详情的折子,你看看。若是朕派你前往赈灾,你有何方略?”胤禛从手边翻出一份奏折,交给吴书来,“现在也不用着急,你看过最后,回去好好筹划筹划,过两日上个折子给朕。” 第一次接触到大臣们上的奏折,这让永琪有点兴奋。皇阿玛连这样重要的折子都给自己看,这是多么的信任啊!用强抑住双手的颤抖,接过吴书来公公递过来的奏折,认真阅读。他一定要给皇阿玛一个满意的答案,说不定皇阿玛就真的派他前去赈灾了呢! 挥退可永琪,胤禛有些无力的闭上眼睛。好吧,朕是个睁眼瞎,朕挑的继承人也是个睁眼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不行,朕得去祖宗面前忏悔一番,才能心安。 “吴书来,传旨:皇十二子永璂,乃朕之嫡子,夙性敏慧,身份贵重,即日起赐住养心殿偏殿,三日后入尚书房读书。”一闲下来,胤禛又想起来那个将皇帝寝宫当筛子钉的小混蛋来。既然那么想知道养心殿的情况,不如就住到朕的眼皮底下来吧! 吴书来诧异地瞪大眼,好在他低着头,倒也看不分明。十二阿哥,这是要翻身了?怪!不过,皇上的圣旨不是他能质疑的,乖乖去传旨便是了。顶多,回去之后问问高去。 永璂是在皇后那里接到圣旨的,母子二人都有些惊疑不定,倒是五公主不舍得哥哥离开,皱巴着小脸儿不依。皇后跟小胖孩儿哄了半天,才跟着嬷嬷玩去了。 母子俩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心中的不情愿。只是皇命难违,此时却无法可想。 “皇额娘,您别担心。儿子不会有事的。”哼,反正早晚都是要会一会那位的,倒是用不着他再犹豫不定了。小胖孩儿这会儿也豁出去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就这么着吧! “额娘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只是,额娘怕你招了你皇上的忌讳。皇上此次让你住到养心殿去,看着是恩宠,可谁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到了那里,切不可太过张扬。而且,你才五岁,现在就让你进尚书房,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你要小心谨慎。”皇后将大胖儿子揽在怀里,轻声嘱咐着,眼中是浓浓的担心。 皇上能够重视永璂,这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当这样的恩宠忽然之间降临的时候,她又充满了怀疑。皇上他,相对永璂做些什么呢? 皇额娘,您放心!儿子就算是死,也会拉那人垫背的。反正大清朝早晚都得让那些孙子们玩完,还不如毁在儿子的手上呢! 第五章 “混蛋,坏蛋,大鸡蛋……”永璂小胖孩儿攥着小肉手,狠狠地捶打着一只人形布娃娃,口中念念有词地数落个不停。捶了半天他终于累了,于是泄气了一般躺倒在床上。 搬进养心殿已经快三天了,却连那人的面都没见着。这让原本满怀斗志,预备打一场硬仗的小胖孩儿觉得憋屈的要命。人家都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结果……那种一口气噎在喉咙的感觉,实在是让他忍不住暴躁,然后这个名为“小乾子”的娃娃就成了他的泄愤工具。 现在宫中都在传,十二阿哥身为嫡子又深得圣心,皇上竟然破例将其养在养心殿,这可是连康熙朝废太子都没有过的待遇什么的……这是要将他当成明晃晃的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那位的授意。不过,被当成靶子,对于小胖孩儿来说也是种新鲜的体验。 能够成为靶子的人,从来都是得宠的。而他,爱新觉罗•永璂前世从来没有得宠过。他,从来都是被遗忘的那个、被无视的那个、被忽略的那个。不过,这种事情,新鲜两天也就是了,他可没兴趣为他人做嫁衣。而且,他做的事,可不适合让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69.第069章 荣国府里,王夫人知道消息算是早的, 她派到王家的人带回了消息。一听说自家老爷升了佥事, 还是被外放到广西的卫所佥事, 王夫人当即便摔了杯子。 按说佥事这官职不该让她如此的, 只是一则是派到了卫所,等于是入了军中;二则是外放到了广西边城, 那里据说炎热潮湿,瘴气、虫蚁蛇蝎密布,去了一趟都不一定能回得来,更别说是任职几年了。难道说……她王青莲往后就要守寡不成? “舅老爷怎么说, 有没有说该怎么办?”憋屈愤怒了半晌, 王夫人好容易按捺住心情, 向派去的人问道。这事, 想来老贾家是不会有主意的,怕也只能求着兄长想想办法了。 老爷他,现在可还不能死啊! 被她派去是接替了周瑞的钱华, 此时正跪在王夫人面前, 也不敢抬头地回道:“舅老爷……什么也没说。小的, 小的去了就没见着舅老爷,就是那边管家出来跟小的说了几句。后来,后来小的打听了打听, 那边说是舅老爷也升迁了, 且急着上任, 府上正忙着为舅老爷收拾呢。” 兄长也升职了, 他不是去年才任的京营节度使,这怎么转过年就又升职了? 难道说……王夫人的眼神闪了闪,心里不禁揣测,莫非兄长暗地里就是今上的人?是以,才有了今上刚一登基,兄长就接连升迁。若真是如此,那兄长可真是瞒得深啊。 不过,这会儿还有桩贾政的事压在当头,王夫人并无心多想王子腾的事,转念间便又为眼看要死的政二老爷发起愁来。只是她并不知道,她这妹妹不为哥哥发愁,哥哥却为了自己的事都快愁死了。 今日早朝圣上一将吏部的折子发下,他下朝就去问了吏部尚书,原先为的是妹夫贾政,谁知道却打听出自己的消息来。这消息砸下来的时候,王节度使整个人都懵了。 他,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升任了九省统制,需即刻出京巡边,而巡边的首站便是广西。从手握实权,镇守京师重地的节度使,升职成为一名既无钦差圣旨又无尚方器物的巡边统制,这根本……就是明升暗降嘛! 如此的遭遇,又叫王子腾如何不发愁?自己的事情都一脑门子官司了,他又怎么还会关注个妹夫的事,他王子腾是个友爱兄妹同胞的,却绝不是个顾人不顾己的。 王夫人在屋里摔了茶盏,贾政在工部衙门则险些翻了白眼。他即便再是个不理俗物的,却也听说过广西边城有多艰苦,在那边当官又有多难熬。 当年广西那边要修水利工程,工部便派了官员下去,派了三个人,统共就去了不到俩月,三个人就一个都回不来了。这要是换成是他,去了广西任职几年,政二老爷是真不知道还有没有运气回来啊。 贾政一张原本就白净的面庞,现今已经是惨白如纸,便连嘴唇都是白的,一点血色也不见。若是身边人仔细打量的话,便能瞧出来二老爷其实整个人都在抖动之中,不过这种抖动很细微,轻易看不出来。 这是真的被吓着了啊! 也许,政二老爷应该庆幸,他之前刚去过茅厕更衣,不然指不定就要……贾小环大概会对此表示遗憾。 荣庆堂里,贾母久等消息不来,正自皱眉不悦的时候,王熙凤低眉顺眼地进来了。 她也是才知道消息,还是她家二爷特意给她解释了解释广西边城的状况,方才明白二老爷这回的升官升得有多……多危机四伏?多险象环生?还是多危在旦夕? 王熙凤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二老爷这回算是倒了血霉了。说起来,最近这整个二房都是走着背运呢,吓得她都有些想要哪天抽个空,去拜拜菩萨了。 贾母一瞧见王熙凤那表情,心里便是一咯噔。就依着凤丫头那性子,若是有喜事临门,早就离着老远给她道喜了,那小嘴儿根本就不会停。可现今这样子,分明就该是……心中难免一沉,贾母亦有些把持不住地问道:“情形到底如何?” ……………… 哼,不见就不见,咱们看谁能耐得过谁,爷跟你杠上了!永璂小胖孩儿眼中精光闪过,然后又颓然地闭上。想想明天即将到来的遭遇,小胖孩儿在心中哀吊自己的孩提岁月。 哎,明天就该进尚书房了,那就意味着需要起早,起得很早很早。对于学过一次的东西,永璂小胖孩儿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于能提前进入尚书房这项殊荣,小胖孩儿更是深恶痛绝。做鬼做久了,给他留下的后遗症就是,低血压呀低血压! 这时,小庆子进来禀报:“主子,吴书来公公传话儿过来,皇上叫您过去用晚膳。” 嗯?用完膳,永璂凤眼一凝,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终于要来了吗?爷已经等你好久了。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圣安!”胖嘟嘟的小脸儿上挂着纯然天真的笑容,一双黝黑的凤瞳略带羞涩地偷看,眼神中满是对对方的崇拜尊敬之情。永璂小胖孩儿完美的演绎了一个崇拜爱戴阿玛,渴望得到阿玛关注的孩子应有的表现。 就势打量着面前的人,永璂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了。这人,还是乾隆吗?在心中微微皱眉,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是一副小孩儿见到就不见面的阿玛时的惊喜羞涩。 这人,面容跟记忆中没有丝毫改变,但是却明显有什么不一样了。可是,是什么呢?低头行礼的当儿,小胖孩儿将记忆中那人跟现在的这个暗暗比较,眼神霍然一亮。 对,就是它——气场!这是跟记忆中那人完全不一样的凛冽气场。异样的清冷感觉弥散在那人的周围,宛如冰川般不可接近。狭长的凤目微眯,让永璂直觉地感到危险。 不对!这人,绝不是他认识的乾隆。小胖孩儿的眼神晦暗不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起吧,坐过来用膳。”永璂小胖孩儿在观察胤禛的同时,胤禛也在打量着他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孙子。他很想知道,这么个豆丁儿大的小家伙儿是怎么做到那些事的。 五、六岁的年纪,胖嘟嘟的像个刚出锅的白面肉包子;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露出八颗白生生的小乳牙;规矩无比的礼节动作,恭谨慕孺的眼神……若是全不知他底细的人看见了,铁定认为这么个小家伙儿该多么招人疼啊!只是,现实是…… 就是底下这个外表纯良,内心奇诡的小家伙儿,愣是将堂堂的皇帝寝宫当成了不设防之地。而更加让胤禛怒火中烧的是,他居然还成功了。弄得胤禛现在都不知道是该责罚他,还是该夸奖他。毕竟,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当然,这里面更让胤禛想一把捏死的,就是弘历那个逆子。原先本当他是个精明的,现在看来都是表面功夫,整个一面上精明内里驽钝的典型。连自己的寝宫都看不住,还能指望他看好大清江山?朕当初真是瞎了眼了!胤禛在心中又自我批判一盏茶的时间。 “儿臣谢皇阿玛!”永璂小胖孩儿再次露齿一笑,奶声奶气地道。当然,这并不是他故意如此,而是这身体的小声音就是这么个德行。哼,不管这人到底是不是乾隆,用膳先。 皇室用餐的规矩良多,一餐晚膳用得是风平浪静。本应静谧、安详的气氛,却让旁边伺候的高无庸跟吴书来感觉到异样的压抑。皇上跟十二阿哥,两个人看上去都是在姿态优雅地用膳。但是他们却明显能感觉到,这两个人好像都在积蓄力量似的。这让两人更加小心谨慎地伺候在这“父子”俩身边,唯恐一有错失,就会打破现在的均衡局面。 “你们退下吧!”饭毕,胤禛捧着杯普洱轻呷,“传话下去,朕要亲自教十二阿哥下棋,任何人都不见。”军国大事上午都已经处理完了,胤禛倒是不担心误了什么大事。 永璂小胖孩儿坐在一边,貌似羞涩地抱着个果子啃着,只那双凤眼骨碌碌转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还说什么亲自教爷下棋,这人就是怕爷的日子过得清静,非得变着法儿给爷添堵。等到整个暖阁里就剩下他们两人,小胖孩儿心中暗暗戒备。看来,戏肉就要来了啊! “可学过下棋?”胤禛指指面前摆着的棋盘问道,看永璂点点大头之后,“过来陪朕手谈一局。”对面的小家伙儿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胤禛相信,若不是他重新来到这个世上,让他对借身还魂这种异事没有准备,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抓住他的小辫子。起码,若一直都是弘历活着,那个孽子定然不会察觉他的寝宫已经快不跟他姓了。 70.第070章 荣国府里为了政老二闹闹哄哄, 宫里面的贾小环尚不知晓,他方才从上书房下课回来, 正捧着膏药伯伯递过来的密报阅览。密报上也不是旁的事, 就是老贾家因着贾政升官而引起的众生百态。 宇文熙今日政务并不多,此时皆已处理完毕,一身休闲地歪在炕上翻书。贾小环也是脱了鞋,盘着小短腿儿,歪靠在他的腿上。若是单只瞧着, 俩人倒也是和谐温馨的。只不过…… 皇帝陛下对着书有些心不在焉的, 时不时瞥一眼小东西, 被那小胖脸上的精怪表情逗得心痒痒。后来, 实在是把持不住, 就干脆将书本一丢, 捞过贾小环来好一通揉搓, 就跟搓麻团儿似的。 “唔~唔唔……放快吾……”环小爷被颠三倒四地一通折腾,憋得小脸儿都是通红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好容易把只腿挣脱出来,二话不说就是踹。 “放肆的小东西,胆敢对朕动手动脚, 你该当何罪!”宇文熙又岂会被他踹中,一把攥住踹过来的脚丫子, 板起脸来嗔怒道。 看他那样子就不是真生气, 贾小环会怕他才怪, 另一只脚也踹出去。不过, 当然也没能得逞,反倒是被膏药拎着脚丫子,险些将他倒着提起来。 “你、你赶紧放小爷下来,不然……不然小爷就真减肥了啊。”看你到时候遗憾不遗憾。贾小环气得磨牙,又是半倒着的,脸涨得都充血了,脑子里也是头晕脑胀的。 宇文熙此时也瞧见了,顿时有些后悔,知道自己这又是玩儿起来没分寸了,连忙将人正过来抱好了。不过,皇帝陛下素来是心软嘴不软的,咧了咧嘴笑得猥琐,“宝宝啊,只要你能减下来,伯伯还不是随你。你可知道,这小孩子啊,胖有胖的玩法,瘦却也是有瘦的玩法呢。” 没错,即便所有人都不承认,贾小环仍然认为这贴膏药笑得猥琐,而且是极其猥琐。他涨红着脸,还没喘匀气儿呢,根本懒得搭理这膏药,只磨着牙向他搓了搓手指。这就说明…… “哎呀,宝宝你看你,伯伯不过是逗你玩儿罢了。”宇文熙并不想在皇宫里倒下,登时收敛了面上的笑容,肃然正色道:“方才有密报,说是贾政已经被送回荣国府了,等会儿就该有详情送来。你先回去玩儿,一等密报送来,伯伯就叫人给你送去。” “哼!”贾小环冷哼一声,站起身要从炕上下来,但到底不甘心,又回头在宇文熙大腿上踩了两脚,这才跳下炕去,‘英姿飒爽’地走了。 …… 荣庆堂里,随着一声“二老爷不好了”,贾母的身形便是一栽歪,当时便站立不住。王熙凤也不敢再往外走,连忙将贾母扶住,一边呼唤着“老太太”,一边嚷嚷着“来人啊”,弄了个手忙脚乱。 其实也不用她喊人的,上房外面已经呼啦啦闯进不少人来,打头的便是大丫鬟鸳鸯。鸳鸯的身后,还跟着贾政的贴身小厮李十儿,此时正一脸的哭丧,唯有眼睛歪七扭八地转着。 王熙凤这会儿有些矛盾,她既不想留在这儿遭了老太太迁怒,却也不想离开了听不见二老爷的事故。不过,凤丫头到底是个有成算的,心里头略一计较,便有了决定。 她将软倒的贾母交到鸳鸯等丫鬟的手里,自己一脸急切地往外走,嘴里面是焦急地下着命令,“快,还不快去请大夫来,别可着一处,一波人就近请大夫来,一波人去王太医府上请人。都腿脚利索着些,还不快去。” 贾母的身体还算不错,方才不过是被刺激着了,不大会儿其实就缓了过来。她此时也顾不上别的,瞪着眼睛就向那小厮问道:“说,怎么回事,你们老爷怎么样了,出了什么事?” 李十儿不敢怠慢,在贾母面前跪下磕了个头,道:“老爷今儿一听说升官的事,那脸色就不好看起来,奴才本想去请太医的,老爷偏拦着不让去。谁知道,只不大会儿的功夫,老爷要起身的时候,一个栽歪就倒地上起不来了。奴才吓得不能行,又想叫人去请太医,可老爷怎么也不让,说是不能绕了太医当差,只叫奴才送回府来。” 他抬眼瞄了瞄贾母,谁知正对上她的一双老眼,吓得连忙垂下眼睛,“奴、奴才没办法,只好一边命人小心地送老爷回来,一边奴才自个儿赶紧先赶回来,跟主子们回禀一声。另外,奴才瞧着老爷病得颇重,府上怎么也得请位大夫来看看啊。” 昏倒了还不让请太医? 贾母将这话听在耳朵里,喉间便是一噎,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她的心间也松了口气,料想自己儿子该无甚大碍才对。而且,转念间,她对儿子也是颇有赞赏,认为是个有急智的。 打发了小厮,荣庆堂又忙乱了顿饭功夫,才总算平静下来。贾母一脸肃穆地当中而坐,身边摆放了一张躺椅,上面是脸色苍白病恹恹地贾政;堂上左手边依次坐着贾赦、贾珍、贾琏,右手边则是王夫人和王熙凤。除了他们之外,堂上无论主仆,都在无一人。 很显然,今日这样一场会议,荣宁二府再无人有资格参与。 “都说说吧,这事该怎么办。”贾母沉默良久,方环视众人一圈,沉着声音问道。早在人刚到齐的时候,她便已经将事情讲明,却迟迟不见有人吱声,真是没用。 她这一发话,几人皆向着赦大老爷看去。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儿,乃是除了老太太之外最高的,于情于理都该他先发言才是。当然,这也跟谁也不知该怎么办有关。 赦大老爷被人瞩目着,心里就忍不住念叨。这还真是都作惯了是吧,有好事的时候想不起老爷他,碰上这要顶锅的时候了,一个个倒都把老爷想起来了。 “老太太这话问得稀罕,老二既然升官了,那就是他的福气,按规矩上任便是了呗,还能咋办?要知道,这从五品和正五品之间可是道沟,跨不过去那这辈子就啥指望了;可要是跨过去了,日后指不定有什么造化呢。”大老爷不怎么在意地说道。 他瞅一眼贾母变难看的脸色,连忙又道:“原先,我还当是老二没这等造化了呢,可谁知道竟是看走眼了。老太太,咱们家老二的造化可不浅,您可别脑门子一热,毁了他的造化啊。”这一口一个造化的,直听得人耳晕。 “造化……大哥啊,这造化弟弟怕是享不起啊。”贾政的脸色惨白,就跟打了粉似的,说起话来气若游丝,“我虽有心为朝廷效力,只可惜……唉,这身子竟然败坏成这样,可如何是好啊。” 赦大老爷瞪过去一眼,没搭理这个弟弟。老爷他也是万花丛中过的,脸上有没有涂粉还能看不出来?政老二如今这德行,真该叫走了的老头子看看。 “广西那地方,政儿不能去。”贾母按了按胸口,压下心中的怒意,张嘴为今天的议程定调子,“他身子不好,受不了那边的气候。如今就是看看,如何为他推辞了外放之职。” 最好,顺便还能保住正五品的官位。 一听这话,赦大老爷就不吭声了,权当啥都没听见。几十年的母子,他如何不明白贾母的心意,只可惜他是个不中用的不孝子,达不成老太太的心愿啊。 贾赦不出声,那就轮到了贾珍,只是这厮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在来之前,他已经同赦叔议论过了,政叔这回的事啊,难办!而且,这事儿跟他宁国府没甚关系,光儿他沾不上,麻烦更不会去沾,不吭声就对了,荣府爱咋咋地。 贾母见他这番作态,心中难免暗气,有心想要啐他几句,但人家终归不是她孙子,她还真不好张嘴。她眼含不满地掠过贾珍,又扫了眼贾琏,却没有让他开口的意思,而是径直转向了王夫人。 王夫人却是没注意到她的眼神,犹自默然坐在那儿,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连手里的佛珠都忘了拨动。她也是来这儿之前才知道,她哥升的那官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直到被王熙凤拉了下袖子,王夫人方才回了神,瞧一眼贾母,又看看贾政,还没忘了瞄了瞄贾赦。她哪知道怎么办,要是有个人能替老爷去便好了。咦? “老太太,既然老爷的身体不适,无法外放广西,那不如……换个人去?”王夫人眼睛看着贾母,又是视线转向了……贾琏。 贾母顺着她的视线,自然也看向了贾琏。另外,自然也少不了奄奄一息般的政二老爷。 琏二爷被这样几双眼睛盯着,整个人都是懵的,脑袋都大了不知多少圈。这群奶奶、叔婶都、都特么的疯了吧!? 坐在他对面的琏二奶奶也是蒙头转向的,一双明艳的凤眼在几人之间打转,最后不可思议地瞪着王夫人——她的好姑妈。 嗬,不舍得叫自个儿男人受的罪,她倒是不心疼堂侄跟侄女婿。 最经受不住的就是赦大老爷了,弄明白王氏的意思之后,大老爷当场就给气笑了。 “怎么着,老太太也觉得该换个人去?” 71.第071章 “怎么着, 政老二你也是这心思?”赦大老爷不能跟贾母这长辈呲牙,又懒得理会贾王氏个婆娘, 满腔的怨愤也只有冲着贾政去了。 他怒瞪着眼睛, 伸出来的指头恨不能戳到贾政脸上,厉声骂道:“政老二,你的脑子里面是不是填了屎?你当那朝廷,那吏部是你开的?张嘴闭嘴就能换个人替你。是,你还真没说错,还真能换个人替你。可那是你个屁用没有的老废物说得算的吗?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当年老爷子为什么临终上折子?那是心疼你,知道你个废物点心在科举上没戏, 怕你当一辈子的考生。就这, 还整天舔着脸说呢。觉得老爷子耽误你的科举?你倒是辞了官去考啊。”赦大老爷说到可恨处,抬腿就狠狠踹了那躺椅几脚。 凡是当儿女的,遇上当爹娘的偏心手足,总会有那么点不甘心的。 “啊——啊……”贾赦极怒之下力气颇大, 贾政被躺椅上被踢得险些滚下来, 抑制不住地惊叫出声, 还不忘眼巴巴地看向贾母,喊着“老太太、老太太……”。 这典型的就是受了欺负就找娘啊! 在赦大老爷宣泄怒火的起初,贾母是处于震惊状态的, 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几十年了, 她还没见过这个大儿子这般发火的。不过, 小儿子的那一声声的“老太太”, 登时就将她唤过神来。 “哐当”一声推倒了手边的几案,贾母巴掌拍着扶手,怒喝地声嘶力竭,“放肆,放肆,放肆!你个畜生,还不给我跪下。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么胡言乱语,你竟敢如此侮辱政儿,他是你的兄弟,亲兄弟啊。你,你个畜生、孽障,跪下,给我跪下,掌嘴!” 贾赦此时也仿佛冷静下来,他不再喝骂贾政,也不再对他动脚,只面无表情地盯着贾母。母子两个对峙了良久,整个上房里都无人敢大声喘气。 蓦地,赦大老爷嗤笑一声,冷声道:“怎么,老太太也觉得你的小儿子身体不好,去不了广西享受造化,但是你大孙子身体好,正是替你小儿子去的好人选?” 贾母到底上了些年纪,这一天又是喜又是惊起起伏伏的,心情落差颇大,这会儿再被不听话的大老爷刺激,脑子便有些糊糊涂涂地跟不上了。心里面尚且还没想清楚呢,嘴里面的话就已经跑了出来。 “为什么不能去,你也说了那是造化,就该琏……”贾母的话并没有说完,她总算还是个活了几十年的老人精,意识到这话太过伤人。 当然,她并不是太过担忧贾赦和贾琏有多受伤,她这会儿更担心的是万一大房因着这话有了由头,正经跟她,跟二房撕破脸了,怎么办? 赦大老爷站在那儿,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但很快回了神。他并没有吭声,回头去看了看儿子贾琏。 贾琏的脸青白的,一双桃花眼直愣愣地看着贾母。他的嘴唇以往总是向上弯着,此时却微微颤抖着,嘴角有些凄凉地耷拉着。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二房宝玉讨老太太喜欢,但他总也是荣国府的长子嫡孙啊,老太太竟然真的这么狠心吗?! “老太太——”这一声是王熙凤叫的,她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可置信。坐在那上面的,真的是她男人的祖母吗!? 贾母知道自己失言了,面上虽然不显,仍旧是怒意盎然的,但心里面却有些讪讪的。此时遭了平日总是讨好的孙媳妇质问,难免恼羞成怒,黑着脸就瞪过去。 “行,你们就折腾吧。我儿子,贾琏,就在这儿,你们只要有本事,就叫他替那废物去。”赦大老爷已经不再看贾母、贾政了,转身拉起儿子就往外走。 在路过儿媳妇的时候,他倒是瞥过去一眼。他往常并不待见这女人,但今儿看着她的表现倒也过关。而此时,就看她的选择了,是跟着丈夫,还是归了姑、婆。 王熙凤是何等的精明剔透,哪里不明白公爹看过来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王熙凤心中满是纠结,但却也没有时间犹豫,眼看着赦大老爷带着她男人就要出门去了,咬牙跺脚之间便有了决断。她有样学样,也不跟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告退,一甩手就追着公爹和丈夫走了。 大房这三口子的举动,看得上房里众人目瞪口呆,贾母更是又推倒了另一边的几案。她就知道,因着她的那一句话,那个孽障就得不依不饶的。 “……咳咳,老太太,我府上那边也还有事,这就得赶回去了,告辞,告辞……”珍大爷已经站起身来,边说着边往外走,并没再跟这儿纠缠的意思。最近俩月,他都不打算再登荣府的门,也该去玄真观陪陪老爹才是。 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了!这些年看了多少戏班子的大戏,都从来没看见过这么精彩的啊! 回了自己书房,赦大老爷仍旧是气儿不顺的,但看着站在跟前的儿子、儿媳,多少缓了缓神情。 他是真没想到啊,那起子人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竟会起了那等荒唐的心思。即便明知道那荒唐事成不了,但让人生气的可不就是起了那等心思。说起来都是一家子啊,人家却是根本没拿他们当亲人。 “爹……”在妻子的抚慰下,琏二爷总算是癔症过来了,但满心满腹的委屈却无处宣泄,也只能对着父亲哭诉了。这不,平常总是‘老爷、老爷’的喊,这会儿就是带着哭腔地喊‘爹’了。 他以前跟老爹并不亲近,只觉得老爹并不疼爱于自己。但是,今天这一出让他看出来了,这荣国府阖府上下,论疼爱他的还得是自己老爹啊。当然,媳妇凤姐儿也好,竟能为了他舍了姑妈跟老太太。 想到此处,贾琏便紧了紧握着王熙凤的手。这叫王熙凤心中一喜,到底,她没选错了啊。 “呸,瞧你那怂样儿。”赦大老爷被儿子给气笑了,偏偏又觉得这一声‘爹’动听得很。点了点椅子,示意他俩坐下,大老爷已缓了心气儿,靠在椅背上,道:“别怕,你老子还在,没人欺负得了你。” 有了老爹的这一句话,琏二爷心里安定了不少。只是,老爹不过是个闲散的勋爵,手中丝毫没有实权,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脉,这话……管不管用啊? 赦大老爷哪看不出儿子的心思,没好气地丢过去一支笔,“老二会被派到广西边城去,多半是贾环那小子做的怪。你老子我跟他交情还好,他要整治荣国府,也轮不到咱们大房头上。老二这回啊,不是滚去广西,就是报病致仕。” 贾琏闻言才算放心,正抚着心口的时候,又听见老爹开口了,那声音阴森森的。 “不过,别想着就这么算了,敢对老子的儿子胡思乱想,老子能饶了他们才怪。”赦大老爷心里恨啊,忍了二房这么些年,他这回是彻底恼了,可不打算再忍下去。 都他娘.的给老子等着! 荣国府的密报送到贾小环手里时,已经是晚膳时分,宇文熙顺便领着小东西一起用膳。 同赦大老爷一样,贾小环也是一头雾水的,茫然地问膏药伯伯,“伯伯,这个官职可以随意替换的吗?”都特么的吃错药了吧! “据我所知,不能。”宇文熙的脸色很严肃,但眼睛里笑意盈然,“我约莫着,都是受的刺激太大,脑子有些变浆糊了。” “一群蠢货。”贾小环低啐一声,又疑惑道:“不就是外放到广西去吗,怎么就惊吓成这样?广西即便有些瘴气,可也有那么些居民生活。怎么到了他们头上,派到广西去就跟判了死刑似的。” 宇文熙对此也颇为不悦,并不对贾政等人评判,反点了点那密报,“倒是你这位大伯,让我有些刮目相看啊。就是不知道,接下来他那里是个什么章程,想要如何修理贾政他们。” 贾小环也摇摇头,一副小大人的做派,“唉,大伯父是个有心思的,当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伯伯你且等着瞧,真惹火了大伯父,有的是荣国府二房受的。不行,我都想跟到大伯父身边了。” 想到贾政和王氏还不知会如何倒霉,环小爷就有些坐不住,那小大人的模样也维持不下去了。看着他那抓耳挠腮的样子,皇帝陛下心情有些沉重,这小东西未免对贾赦太过有信心了,这样不好,不好啊! 当然宇文熙诧异的是,贾小环很快就平静下来,似乎再不对贾政等人感兴趣。 他将那密报扔到了一边,拍拍膏药的大腿,正色道:“伯伯,以后不用再给我他们的消息了。我已经跟他们没有关系,也不想再听见他的消息。你也不用再为我整治他,他不值当的。” “嘿,我们宝宝这是长大了啊。”宇文熙沉默片刻,见贾小环神色严正,他便笑了。 不,小爷并不是长大了,小爷只是相信大伯父。相信大伯父的简单粗暴混不吝,会给二房那两口子,甚至是那位老太太,一个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教训的。 72.第072章 伸手环小爷信任的赦大老爷, 在沉默了两天之后, 将贾琏夫妇叫到了跟前, 只撂下了一句话, “给你们收拾好了一处院子, 赶紧收拾东西搬回来。” 同在书房里的还有邢夫人,也到了大老爷的一句吩咐,“去把迎春接回来, 就带着她俩丫鬟就行,旁的人一个不要。” 书房里的三个人都有些愣, 面面相觑之后,推着邢夫人开了口, “老、老爷, 都、都搬回来啊?咱们这院子,它……它是不是有些小?”自家老爷的脸色很严肃,邢夫人张了嘴就有些后悔。 赦大老爷瞪过去一眼, 又扫过贾琏和王熙凤, 一巴掌拍在桌上, “老子是知会你们一声, 没跟你们商量的意思。还有你,那管事儿的活计赶紧扔了, 有本事先把自个儿嫁妆看牢了吧。” 他这话是对着王熙凤说的,让琏二奶奶登时就变了脸色。是, 为着二房合伙欺负二爷的事, 她这两天是称病不管事的。可那不过是为了让老太太、太太她们知道, 她王熙凤有多能耐,可不是真打算甩手不管了的啊。 不过,瞧着公爹这会儿的脸色,王熙凤动了动嘴唇却不敢说话。而这其中,也是因为公爹有一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那就是嫁妆。 她嫁过来两年多,管家理事一年半,用自己嫁妆应急的事情,已经出了两回。荣国府是个什么情形,她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她还能把嫁妆抠回来,可往后还能不能,她还真没个底呢。 有了赦大老爷的一声令下,尽管大房居住的东院地方狭小,贾琏夫妇以及贾迎春仍旧搬了回来。一家子六位主子,并一群七、八位姨娘,大小五、六十号下人,就挤在这座三进的院子里。 贾琏和王熙凤搬家时,并无人理会,贾母和王夫人都有晾着他们的意思。 尤其是贾母,认为自己对凤丫头那般疼爱,当日不过是说错一句话,她那么个精乖的孙媳妇还能不明事理,跟她这老太太较真儿? 嘿,谁知道凤丫头还真就计较上了,当真跟着贾琏搬到了大房那院子。贾母知道之后啊,心口就又疼起来,恨得不行不行。一个一个都是不孝顺的,往后有他们的好儿呢! 邢夫人去接贾迎春的时候,正在气头上的贾母就甩过来句话,告诉迎春若是回去了,往后也就别回来。她琢磨着,自己好歹也养了这姑娘几年,怎么着也比对她不管不问的贾赦跟后娘邢夫人亲吧?! 现实,让贾母沉默了,然后又让她掀了张桌子。 贾迎春已是十岁的年纪,还真就跟个木头一样,老太太扔过来那么一句有分量的话,她愣是跟没听见一样。邢夫人叫丫鬟婆子收拾行李,她也不带看上一眼的,就抱着本棋谱在那儿翻。 等到该走了的时候,她也是不带留恋地出了那小抱厦,走得头也不带回。也就是探春、惜春两个妹妹来送行,这姑娘方才带上了笑容,留下句“有空去找我玩”。 可你也别以为她这是心向着亲爹呢。 等到了大房的住处,随着邢夫人去见了见赦大老爷,贾迎春就又窝在了房里,没事不是捧着棋谱看,就是手持棋子自己跟自己对弈。 甭管谁跟她说话,她只要是不愿意理会的,就能将不吭声进行到底! 这一天,贾小环正在上书房消磨时间,宇文熙半道儿来把他接走了,留下一书房羡慕嫉妒恨的眼睛。 宇文熙人高马大的,走起路来又是龙行虎步,被他牵在手里的贾小环就有些跟不上了。尽管他已经小跑儿着了,奈何身材受到自然条件的限制——腿太短。 “伯伯,你慢点儿。”贾小环喘着气,抱着膏药的胳膊往下坠,“你怎么这时候来叫我,我正上课呢。” 知道自己走得太快了,宇文熙揉了揉鼻子,干脆将小东西抱起来,低声道:“带你去荣国府一趟,今个儿那府上可是有好戏呢。放心吧,知道你不想露面,我带你上房顶看去。” “啊?”贾小环有点懵,不知道荣国府要出什么事,竟然勾得膏药伯伯都动了兴致,要去做那翻墙爬房的事,“什么事啊?” “到了就知道。”宇文熙也没多带人,身边除了李庸然就只有两个侍卫。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多少人护卫,贾小环就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一行人来到荣国府的时候,还离着老远呢,就能听见里面沸反盈天的嘈杂喧闹声。贾小环原先一副不稀得理会模样,此时也把持不住了,摇着膏药伯伯的脖子催着快快。 荣国府的热闹在荣禧堂前的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最当中的,便是赦大老爷同贾政和王夫人夫妇。除了赦大老爷,整个大房再无人在场。 “大哥,你是我大哥啊!可是,可是你就是这么当大哥的?”贾政捂着胸口,歪靠在王夫人的身上,对着赦大老爷悲声喊道:“咱们兄弟一场,你这当大哥的,竟然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不给我……我,我真是,唉——” 王夫人此时已是泪流满面,脸上满是悲戚,眼中却饱含怨恨,“大老爷,这荣禧堂乃是朝廷敕造,又岂是你们能随意翻动的?想当初,老太爷仙逝的时候,老太太命我们夫妻住在这儿,为的是替老太爷守灵,向老太太进孝。如今,你一句话也不问,就要将我们夫妻撵走,是何道理?老太太那里,你又要如何交代?” 赦大老爷并不急着同他俩歪缠,先是向身后的男子吩咐,道:“林之孝,你带着他们进去,将所有逾制的地方都规整好,剩下的东西该搬的搬,该扔的扔,都整理齐全了,就将荣禧堂给老爷封了。” 林之孝答应一声,脸上的神色有点苦。他是真不想掺和到两房的争斗里面去,但是这回大老爷实在太猛,拉回来这么些精壮汉子,他个家生子可扛不住,只得听命了。 听贾赦只是要封荣禧堂,贾政同王夫人都略松口气。毕竟,荣禧堂乃是国公府的规制,他们平日里也是不敢居住的。但是,他贾赦闹得未免太过,让他们二房的脸面如何摆放?! “别张嘴,我听见了烦。”赦大老爷赶在贾政之前,冷声道:“老爷我袭爵乃是一等将军,按朝廷律制该当改造府邸规制。以前呐,老爷耳根子软,听了你们的歪门邪道,不过现在总算是明白过来。这不,前儿我已经上了奏折,请封荣禧堂。今儿奏折已经批下来了,陛下准了。” 所以,老爷这回是奉旨行事,都他娘.的闭上嘴吧! “你,你说什么……你个畜生啊!”贾母一进了院子,便听见赦大老爷的话,当即便怒不可遏,举起手中的拐杖就砸过去。 她是万万没想到啊!大房消停了这些天,她还当是贾赦没法子,到底学了乖呢。可谁承想,这个畜生竟然憋着这样的坏水儿,竟敢拿祖宗基业来败坏。 若是以往,贾赦并不会躲闪这拐杖,可今天却不仅躲了过去,甚至还握住了推开。 这让贾母又是一个没想到,愣着一个趔趄差点摔了。她干脆就将势就势,靠着抢上前扶她的鸳鸯等丫鬟,把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在一片“老太太晕了……请太医……”的叫喊声中,政二老爷一脸地痛心疾首,跺着脚喝道:“大哥,你太不像话了,竟然还敢对母亲动手,你还不跪下认错!” 看到贾母趔趄的时候,赦大老爷是心里一紧的,但等瞧见了她的“晕倒”,大老爷的心里就剩下冷笑了。他懒得搭理贾政,回头向身边一人道,“老张,交给你了,去看看我们家老太太还能不能活了。”此人正是给贾小环、赵姨娘问过诊的张太医。 都没等张太医迈步,贾母就一个挺身又站直了,瞪着贾赦运气半晌,也不见这孽障有反应,贾母心里别提多凄苦、憋屈了。自打丈夫贾代善去了之后,她就从来没这么受过气。 不,就算丈夫还在的时候,她也没被个孽障这么顶撞过啊! “呜呜呜……没法活了啊,老太爷,你等等我,我这就去找你了……政儿,去给为娘收拾行李,我这就回金陵,给你爹守陵去……”贾母扔了拐杖,拿帕子捂了脸哭嚷起来。 这一招,算是贾母的杀手锏,从来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可惜,今儿施展出来好像也不太管用。 贾政同王夫人倒是围着她,又是跪又是劝的。可赦大老爷就冷漠多了,就是冷眼瞧着,似乎想看看老太太是不是真要回一趟老家。 荣禧堂的房顶上,宇文熙稳稳地蹲在屋脊上,贾小环坐在他怀里,抻着小脑袋。从他这个方向,正好能瞧见贾母的动作,不由叹道:“你说说,明明是朝廷的一品诰命,动不动就闹着要回老家,她什么时候能真回一趟啊。” 宇文熙起先并没吭声,贾小环本也没打算听他的,谁知半晌过去听见了一句,“想回就叫她回呗。” “……伯伯,溺爱小孩子是不对的。”贾小环义正言辞! 73.第073章 “没事, 伯伯就宠着你。”宇文熙揉一把贾小环的发顶, 又将下巴轻抵在上面。 尽管知道这话得打着折扣听, 贾小环仍旧是洋洋自得,傲娇地“哼”上一声。 他俩在这儿窃窃私语,底下贾赦等人的热闹却还没完。 贾母哭得泣不成声,跺着脚地要回老家金陵去。贾政在跟前苦劝不住,气急败坏地就到了赦大老爷面前, 疾声厉色地喝道:“你还不去给老太太赔罪认错, 真要逼得她老人家孤家寡人,背井离乡不成……” “怎么会是孤家寡人呢?你政老二不是身体抱恙要辞官,正好陪着老太太回金陵养老啊;还有你那媳妇,不也是金陵人士,陪着一道儿回去, 还能回娘家探探亲;再说了, 你儿子宝玉不是个读书的种子嘛, 县试、府试、院试、乡试,那一场不得在金陵考啊。” 赦大老爷并不为所动,反斜眼睨着贾政,道:“怎么着, 你难不成还指望荣国府名下那荫生的名额?我告诉你,你那凤凰蛋的宝玉是指望不上了。不过, 老子的荫生名额还真是给了你曾经的儿子。贾环, 环儿, 就是他。” “这事儿呢, 老子也上过折子了,圣上二话没说地就批了呢。就算这时候环儿用不着,圣上也给他留着呢。”大老爷瞅瞅贾政等人愈发难看的脸色,就连贾母的哭喊声都弱了些,笑得开怀多了,“老二啊,你是不知道,为着这个圣上大笔一挥,着琏儿也进了国子监啦。” 贾政闻言就有些头昏脑涨的,他明明记得方才说的是老太太回金陵的事,这怎么就拐弯到了监生名额上了呢。 不过,他的确是打着那个荫生名额的主意,左右大房那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材料,荣国府阖府上下,也就只有他的宝玉有资格享受那名额啊。 当年,若不是贾赦死活不给荫生名额,他的珠儿也不会为了考试,活活地累垮了身子。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啊,该是多聪慧个孩子,若是进了国子监,来日便能直接参加会试,又怎会…… 那荫生名额,本来就是大房欠他的! 赦大老爷才不管政老二有多窝火,见贾母都已经停住了哭声,两眼瞪着他,似是在酝酿着什么风暴。正好这时候林之孝带着人从荣禧堂出来,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尤其是里面还有老太太、老爷太太的,林之孝的腿就有些软。只是,还不等他有甚反应呢,就被身后的汉子架住,半扶半拽地到了赦大老爷跟前。 “行了,关了这门吧。留下几个人守着,等明儿就该有礼部的人来上封条了。”大老爷转过身来,仰头看一眼这做大堂,注视着正当中的那道匾额,沉默了半晌后说道。 他是个没出息的,守不住祖宗的基业,只盼着日后贾家子孙能东山再起,重现荣国府国公府邸的荣耀啊。 跟随贾赦前来的汉子们十分听命,当即便答应一声,分出几个来关上了荣禧堂的大门,然后站在门口当起门神来。而在赦大老爷的身后,仍旧站着几十号人。 贾母被气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她不是没叫下人去动手,要给贾赦些教训。可贾赦也不知从哪带过来的人,各个都是身手了得的,一个打三五个不在话下。荣国府的这些下人上去没两下,就都给怼回来了。 “贾珍呢?他这做族长的,怎么还没来?还有,还有族老们,都给我请来……这还有没有祖宗家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人伦了,还是不是母子兄弟了啊?”自己扛不住场子了,贾母只好搬起了救兵。凭着她贾家老太君的身份,不信族人们还能向着贾赦。 鸳鸯的脸色很慌张,她还从没见过大老爷这么嚣张,竟然连老太太都浑不在意。而更让她震惊的是,老太太似乎……对这样嚣张的大老爷没什么办法。这让她心里有些异样,险些都没听见贾母叫嚷。 还是不知被谁推了下,鸳鸯方才连忙回道:“回老太太,珍大爷他去了玄真观,带着小蓉大爷一块儿去的;还有几位族老,都、都是家里有事,来……来不了。” 她不敢看老太太的脸色,声音却越说越小了。到了最后,几乎都要听不见。没办法,老太太那眼神儿盯在她身上,就跟刮骨刀似的。 “呵……呜呜……”贾母闻言,简直气得又哭又笑,“去,给我去玄真观叫人,连贾敬也一块儿叫回来。政儿,你也不用跟这畜生歪缠,你去,到顺天府去请府尹,再到北静王府请水王爷,到镇国公府请牛伯爵,到……” 凡是在京的四王八公,让贾母点了个遍,最后双眼狠厉地盯着贾赦,恨声道:“去,把他们都给我老婆子请来,让他们给我这老太婆评评理。顺道看看,我这养了四十多年的儿子,居然是个这么样的畜生。我老太婆也不要脸面了,让全京城的都来瞧瞧……” 贾母的眼睛丝毫不错地盯着赦大老爷,想要看到他脸上有何变化,想要看到他大惊失色,想要看到他惊慌失措…… 只可惜,她什么都没看见,赦大老爷就那么淡淡地跟她对视,分毫未被她的恐吓吓到。 “若是还不行……”贾母心里的恨啊,简直就要滔天,此时咬着牙道:“那老太婆我就去求见皇上,请太上皇,请当今圣上来判一判,我这儿子有多不孝!” 贾政在一旁,见贾赦仍旧没有丝毫惊惧,心里未免着急,跺着脚就红了眼睛,“大哥,看你把老太太给气的,还不赶紧认错赔罪,求她老人家原谅。难道说,你真的要将事情闹大,落得个身败名裂、万人唾弃的下场吗?!”那神情,别提有多苦口婆心了。 赦大老爷看看贾母,又瞧瞧贾政,靠近了贾政,轻声道:“想去请谁都只管去,你哥我占着国法,谁都没法跟我说理。还有,你们是不是自己傻,就当旁的人也跟你们一样傻?今儿我就把话撂这儿,看你政老二能把谁请来。” “还想用‘孝’字来压我,来呀!”说着,他的声音越发轻细地道:“今上刚把老圣人撵下台,你去打听打听,满朝文武,谁这会儿敢提那个字儿?不是我说呀,政老二,你那官还是赶紧辞了吧,不然就你这脑子在朝里,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子就得给你背黑锅。” “那老子得多冤!”赦大老爷拍拍贾政的肩膀,啐过去一口。 听着贾赦的话,贾政简直如坠冰窟,浑身都抖个不停。当耳中又听到贾母嚷嚷着“孝”字时,他根本就是下意识地喝过去,“闭嘴,不准再说那个字。” “你……”贾母被喝斥地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怒吼着“政儿!” 贾政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到了贾母身边赔罪,母子两个就纠缠起来。 赦大老爷可没空听他们废话,向着身后的汉子吩咐道:“还是让林管家带着你们,给我把正堂东面的院子都清出来。里面不管原先住的谁,都给撵出去。东西咱也不要他们的,都给搬出来,只要不是放在我地盘上,搁哪儿都行。” 他这话贾母、贾政两个没听见,王夫人可是听得清楚,当即便是眼睛一厉,恨不能咬死贾赦。 荣禧堂东面住的是谁?是她!不但有她的院子,还有她老爷的外书房、内书房,还有她孙儿的屋子,那是他们二房正经居住的地方。 贾赦现今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抄了他们二房的家,撵得他们无家可归呀! 只是,还没等王夫人炸刺儿,便又听到赦大老爷的声音,“林之孝,这份御赐清单你拎着,搬东西的时候记着清点。别的老爷不跟他们计较,但御赐的东西不能丢,但凡是御赐之物都收好了。谁要是敢叽歪的,你们就给老子抽,甭管是谁。”最后一句,大老爷是冲着汉子们说的。 赦大老爷已经打定主意,老爷他妻妾成群、儿女双全,如今住那院子太小,得把地方扩充扩充才是。论理,他一正经袭爵的爷们儿,还没兄弟住得宽敞,这不合适呀! 二房这么些年管家理事,占了公中多少便宜,大老爷不管。他也压根儿没打算要公中的财物,一股脑儿都给了政老二又如何,就当是老爷他买个清净。先有老太太,后有王氏,荣国府公中也剩不下什么。 但是,祖上留下的御赐之物不行,那些东西都是有记录,回头万一查起来,少了哪一件儿都是罪过,这罪过还只会往他身上落。赦大老爷好日子还没过够呢,不想因着这个去受罪。 听见贾赦还提了御赐之物,王夫人更是眼前一黑。 她素来都是喜欢好东西的,自打在荣国府管家理事以来,公中的库房不知道逛了多少遍,看上眼的好东西也不知道挪出来多少。现如今,她的私库里面,别的东西不说,光是御赐之物怎么也得两箱子。 哦,对了,还有她那个死鬼大嫂的嫁妆呢!王夫人的心咯噔了一下,转过脸来冲着贾母、贾政两人。 “老太太,老爷——大老爷这是不叫我们活了呀!”所以,你们俩蠢货就别叨叨了,家都要被抄了啊! 74.第074章 荣庆堂的院落里, 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家具,让整个院子都没个下脚的地方。另外,还有之前贾琏夫妇住的那处院子,此时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下人们又搬又抬地收拾着屋子。 随着赦大老爷的一声令下, 贾政的内外书房,王夫人的院子,还有李纨母子并周姨娘的屋子等,都被又抄又搬, 如今已经被大房据为己有了。 整个二房都被撵了出来,贾母和贾政夫妇又怒又恨, 可惜打打不过贾赦, 骂又骂不听他,往常惯使的招数不管用了, 他们也都抓了瞎。 若是往日, 王夫人还能把兄长请来评理, 那是手底下有亲兵的,还会收拾不了贾赦?可这贾赦也是会挑时候,昨儿王子腾刚离京赴任, 他今儿就下这等狠手啊。 上房里,王夫人恨得牙根痒痒,一双手把那串佛珠抻得死紧, 眼看着就要拽断了。今儿她算是丢人丢打了, 面子里子一点儿都没剩, 那些个下人奴才还不知用什么眼神儿看她呢,反正她是不敢去看的。 不着痕迹地睇一眼那边的母子俩,王夫人心里满是厌弃与不满。往常还觉得这俩人能管些用呢,谁知竟是一对儿不中用的废物。 当娘.的在阖族上下都是辈分最高的,头上又挂着一品的诰命,娘家还是一门双侯的世家,却压不住个没出息也没妻族的儿子。真是不知道这婆子是哪来的脸,还在她面前摆婆婆的谱儿。 当儿子的更是个没用的,贾赦那王八蛋是让她恨得慌,可有些话还真是没说错。跟主事的位置上坐了八、九年,好容易熬到了员外郎的位置,这一坐就更久了——十来年啊! 她当初就是嫁个寒门的进士,怕如今也不会只是个六品诰命呢。 王夫人是又气又恨又悔又怨啊,心里头的委屈就别提了。这一被撵出来,她这堂堂荣国府的当家主母,竟然都不知道该住哪儿去,难不成真要住到那破院子去。 想着想着,王夫人的眼睛就红了,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屈的。上房里同样红了眼睛的,还有贾母和贾政。母子两个相对而坐,正同仇敌忾地议论着什么。 “……政儿你放心,这事没这么简单,我饶不了那个孽障。”贾母的眼睛是肿着的,自己都已经恨得脸白了,却还是抓住儿子的手劝慰着,“总不会让你受委屈,早晚得把他逐出家门。” 贾政整个人是垂头丧气的,刚刚跟贾赦那一场争执,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另外,损失太过惨重,他现在就想着往后该如何是好呢。就方才的那一番遭遇,他怕是再没脸面出门了,没脸见上司同僚,没脸见亲友故交,甚至都没脸见清客幕僚…… 好在,他已经有意辞官致仕了,往后就跟家呆着,不出去丢人便是。政二老爷抬眼向着紫禁城的方向望望,那里面有他唯一的期望。他如今也只盼着,父凭女贵了。 安慰了儿子半晌,也不见丝毫回应,贾母也就懒得再费力了。哼,大的小的都不是孝顺的,她这当娘.的被大的气成了什么样儿,还苦口婆心地劝慰小的,偏这小的还爱答不理,她图得是个什么呀! “行了,你们暂且就住在后头那院子吧。赶明儿把梨香院收拾出来,你们两口子就搬过去。珠儿媳妇和兰儿,就先住到迎春那屋里,等你们搬了再搬到那院子里。”贾母的心冷了大半,把人安排安排,就叫来鸳鸯回卧房歇息了。 她这半天累得要命,再不歇歇怕就要倒下起不来了。不过,贾母没忘了叫人把贾宝玉叫到跟前,如今也唯有这宝贝孙子,能让她心情略好一些,安稳地睡一觉了。 王夫人的目光闪烁,心里的恨更深三分。贾母说的那院子,就是贾琏、王熙凤住的,现在可倒好,她这当姑妈、婶娘.的居然跟侄子侄女换地方住了。 简直是……成何体统! 虽然看不上贾琏的院子,但王夫人抬眼睛打量了打量荣庆堂,这地方倒是不错。 …… 贾小环拉着宇文熙,站在荣国府大门东的黑油门前。大概是府里面正乱着,门口被没人看守,李庸然上前推了一把,门居然就开了。对看了一眼,伯宝两个也没犹豫,抬脚就进了门。 “这还真是……”一进大门,路过的就是马棚,皇帝陛下就挑了挑眉峰。他是听说过贾赦与马棚为邻的,却只当是以讹传讹罢了,却没想到居然是真。 宇文熙的目光望向远处,带些回忆地道:“想当年,你这大伯父在宫中也是个人物呢,还真没几个人会轻易得罪他。却没想到,他在家里竟怂成了这样,都被撵到马棚边上了。这恐怕,跟义忠亲王那事脱不了关系。” “义忠亲王?他跟伯父什么关系呀?”贾小环好奇地问道。他可听说过,那也是位传奇人物,就是运气没身边儿这位好,要不然那皇位上也不知道坐的是谁呢。 “他跟贾赦没关系,贾赦当年是他儿子的伴读。等他事败之后,儿子也跟着没了命。贾赦能保住这条命,大概脱不了他祖母的护佑。”对当年的事,宇文熙说得有些感慨。 贾小环并不太在意这个,那什么当年的事离小爷他太远,他只操心如今的事。拉着膏药路过两道仪门,俩人愣是还没见着贾家的人,宇文熙瞥一眼李庸然,示意他往里面报信儿去。 ……………… 对于这个表里不一的小家伙儿,胤禛也有着自己的猜想。脑海中首先滑过的,就是他那群都不让人省心的兄弟们。既然他能借弘历的身体死而复生,那么他们是不是也有这种可能呢?当然会有这种可能!不过,若是兄弟变成“儿子”的话,朕会好好教导他们的。 当然,也会有其他的可能。但是,胤禛也会有些野望。上天啊,赐朕这样一个机会吧! 下棋?哼,永璂最讨厌讲话绕圈圈的人了!而且,你刚刚不是还说要教人家下棋的,咋一转眼就要手谈一局呢?想欺负爷年纪小就直说,没看爷的胳膊还没棋盘长吗! 只是,表面上还是皇命难违的,小胖孩儿只能不情不愿地丢下手中的果子,嘟着小嘴儿挪到棋盘前面。反正爷是有名的臭棋篓子,赢不了你也得恶心恶心你。 “皇阿玛,您要让永璂几子呢?”自动自发的把黑子抱到自己跟前,小胖孩儿腆着一张肉嘟嘟的脸问道。那么大个人了,也好意思跟爷这么个小身板儿的下棋,真是个老不休在!心中虽然念念叨叨的,永璂却没有放下戒备。 这个人,太稳了! 难道真是个小孩儿?胤禛眉心微动,这样的表现倒是不像是他的那些兄弟们。他可不信那几位对着他的这个败家儿子还能撒娇,装可爱。以胤禛的眼力,自然能看出对面小家伙儿的有些反应是故意的,可也偶尔能看出有些是这人的自然反应。 “你说几子?”胤禛淡淡地回道。如果不是那几个人的话,就没有周旋的意义了。 眨眨跟那人相似的凤眼,永璂小胖孩儿没有回话,直接抓了把棋子开始在棋盘上摆弄起来。是你说要让着爷的,还让爷自己选几个子的,那爷选多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胤禛看着棋盘上越来越多的黑子,身周的冷气狂飙。这就是个小无赖!拈起一枚白子吗,往棋盘上随意一丢。清冷的声音响起:“行了,说说吧!你到底是何人?” 来了!小胖孩儿这下也不做那个惫赖样子,板板正正地坐直自己胖胖的小身板。想做个挑眉的动作,但是因为小脸儿的肉肉多了些,显得有些徒劳。所以,小胖孩儿只能撇撇小嘴儿,“儿臣自然是爱新觉罗•永璂,皇阿玛何出此问?” 胤禛微微眯眼,看着面前整个气质一边的小家伙儿。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会觉得对方有着和他对等的资格。胤禛随后就觉得有点可笑,不管怎样,这一定是种错觉。 不过,真是永璂?看他的眼神,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那就是说,这个小家伙儿真的是朕的孙子了!为什么朕这样的人,生了个废物儿子,反倒是朕的废物儿子生了这么个别致的呢?哼,一定是别有缘故,绝对不会是朕的原因。弘历是自己长歪的,这小家伙儿一看就是朕的隔代遗传! 75.第075章 贾小环并没想到, 膏药伯伯会有这么句话给大伯父, 都忘了跟他咬手指头。再等听见了大伯父的那一句,小嘴更是就只剩下张着不会说话了。 这两位,可真是……让小爷他开眼界啊! “贾爱卿所言不错, 正是广西边卫佥事。”宇文熙闻言眼睛就亮了些,向着赦大老爷含笑点头,说话间饱含深意, “爱卿果然非同一般, 深知朕心啊。” 事实上, 宇文熙虽有起用贾赦的意思, 却并没想着派他到广西去。谁知道贾赦这二货是个性子积极的,竟然主动要求到广西去, 让他都不好意思拒绝。 赦大老爷的脸就苦了,挪了挪手就想给自个儿一巴掌,今上话里的意思他听出来了。这个嘴那啥的哟, 老爷他也是作精得很。 “干嘛,一说要去广西, 个个都是愁眉苦脸跟要命似的。广西那也是个好地方, 也就是气候湿热一点,北边的人去了容易水土不服罢了。大伯父要是去的话,我配些药给你,出不了事儿的。”贾小环就纳了闷儿了, 怎么老贾家人一提广西就跟要死似的, 连大伯父也不例外。 他师父可是跟他说过的, 广西有个地方叫桂林,号称“山水甲天下”的呢。他都想好了,等小爷他长大了,再找着了师父,就带着师父和娘亲,嗯……还有彩霞他们一块儿游山玩水,这其中就少不了要到广西桂林去。 至于,小爷他屁股底下这个,哼……贾小环翘了翘嘴角,到时候就看这贴膏药撕不撕得下来,万一撕不下来,那就扛着粘走。 小侄儿啊,你是不懂大伯父的心呐!去广西老爷倒是不怕,但是这张嘴会惹祸不应该啊。 赦大老爷仍旧是哭丧着脸,言简意赅地跟贾小环道谢,就说了“谢谢”俩字儿。老爷他得真乖点儿了,绝不在这位跟前乱说话。 即便,侄子还是个小豆丁儿;但,该听的话还是得听的啊! 皇帝牌膏药,并不知道贾小环琢磨着怎么把他往下撕呢,不然非得让这小东西知道知道膏药的黏性。 他安抚地拍拍小家伙儿,转向贾赦正色道:“贾爱卿,去广西不过是玩笑,朕真正yu派你去的乃是江南——扬州都转盐运使。爱卿,去同你那妹夫做个搭档,如何啊?” 盐运使啊?听闻此言,赦大老爷的神色也肃然起来。 扬州都转盐运使,乃是两淮盐道的主官之一,同扬州巡盐御史乃是正副手。不得不说,那是个绝对的肥差事。不过…… 赦大老爷撸了撸脑门儿,就有些龇牙咧嘴的了。不过那官儿可不是好当的差事,尤其还是在江南扬州那嘎达,盐商云集,官宦驳杂,各方势力焦灼。 当今这位虽然已经坐上了皇位,但背后的依仗多半是军中实力,毕竟他曾在北方征战镇边多年。只是,那起子军中粗人,跟南边那些人计较起来,怕不是对手。 所以,这是打主意打到了老爷他这混不吝的身上了啊! 只是,老爷他虽然是金陵人,又是四王八公的后裔,但同贾家那些世交故友们,还真没多深的交情。若是想要靠他在江南盐道上搅风搅雨,当今的主意怕是打错了。 再说了,江南那地方儿,多方势力在那里盘根错节的,老爷他就算再精明强干,也没把握能理顺理清啊。而且,他怎么就觉得这位把他扔到江南去,是去当挡箭的牌子呢。 南下扬州,绝非明智之举啊! “臣谢陛下看重。”心中有了主意,赦大老爷就躬身回道:“只是,您也知道臣从小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胡闹捣乱臣是个能手,却哪里是可堪重用的材料呢。扬州都转盐运使,江南盐道的主官,从三品大员啊,陛下!” 他挑起大拇指,充分表现出自己对从三品大员的赞叹,但很快又臊眉耷拉眼起来,颓声道:“陛下啊,就臣这样的货色,要是被您派到那位置上,还不得冤枉您落下个‘昏君’的名头啊。普天之下都知道,陛下您乃是千古名君,臣哪敢连累您受这冤屈。” “呵,朕冤屈不了。”宇文熙冲着贾赦冷笑,没好气地睇他一眼,“朕看中的,便是你这胡打缠的本事。也不用你在盐道上有何作为,朕要你去维持住江南盐道的平稳,至少两三年时间。只要你能拖着他们到朕腾出手来,朕自会为你记上一功。” 他瞅着贾赦仍旧苦巴巴的脸,忽然笑了笑,向着大老爷勾勾手指头,压低声音道:“爱卿啊,这样,看在我们宝宝还认你这亲戚的份上,朕便给你点好处。” 赦大老爷被勾搭得凑到宇文熙旁边,就听见这位给的好处了,“据朕所知,你那前任每年的冰炭孝敬,就不下于三十万两。你乖乖去给朕跟他们耍混,那笔银子准你每年收一半。本来,朕是打算都给了宝宝零花的,便宜你了。” 嘿!老爷他是那等见钱眼开的货色吗?! 一听这话,赦大老爷就瞪了眼,当即就站直了身子,“请陛下放心,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望。那个……圣上,那孝敬能多要点儿么,臣都分小侄儿一半。” 后面这句,大老爷是挤着眼悄声问的,还不忘冲着贾小环挤了挤。 呵呵!这俩人阴谋诡计的,关小爷屁事啊! 贾小环懒得搭理他们,倒是想起了他们提的那位巡盐御史。大伯父的妹夫,那就该是如今府上住着的那位林姑娘的父亲了。从膏药伯伯的话里面,也听不出那是不是他的人。 小爷他现在也就知道,那位已经没几年活头儿了,也不知该不该提醒大伯父一声。还是等回去问问膏药伯伯,之后再做决定吧。 说起来,林家那位姑娘也是个命苦倒霉的,虽然当年两人不曾有什么交情,但环小爷他可是个好少年,人家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贾小环回过神来时,宇文熙已经抱着他起了身,也没把他往地下放,就那么抱着往外走了。正事已经议定,其他的细节改日再议便是,他也该带着小东西回宫了。 赦大老爷将人送出黑油大门,路过马棚的时候,还被数落了两句。大老爷忍了,不跟这不知人间疾苦的计较。目送着那一对伯宝没了影儿,大老爷摇头叹气地回了身。 转身之间,还望了望荣国府紧闭的正门,赦大老爷忍不住又叹口气。 得,这回老太太跟政老二没回老家金陵,老爷他倒是得下江南了。 回到了宫中,贾小环就待在乾清宫里,等着用晚膳。顺便,他有几个小问题,想要问问膏药。 “伯伯,为什么要派大伯父去扬州当官啊,还是盐运使那样紧要的肥差。他那么个混日子的老纨绔,到了江南还不得被欺负死啊。那边的官吏们,可都不是什么易与的货色。万一大伯父惹恼了谁,一把□□下去,我说不得就要守孝了。” 皇帝陛下心中颇多不满,嫌弃地瞥一眼贾小环,“叫得倒是亲近,你个小东西知道什么。你那个大伯啊,你也说了他是混日子的老纨绔,真论起混日子的本事,他能耐大着呢。我这阵子要的,就是他那桩本事,旁的我还用不上呢。” “那也不一定得用他啊,这朝廷里会混日子怕是多了去了,找谁去不行呢?”贾小环趴在宇文熙腿上,仰着小胖脸眨眼睛卖乖,那小声儿别提多软哒了,“伯伯,您就该找个更会混的才行啊,我那大伯其实也就是一般,不怎么像样儿。” “哼,好的差的都是你在说,听你的才怪。”宝宝撒娇,明显取悦了皇帝伯伯,但其中也难免怨念,谁叫宝宝是替别的大伯求情呢。 “嘁,不听就不听。”要求被拒绝,环宝宝立时就变了脸,站直身子不说,还拍下去一巴掌。 宇文熙也瞪了眼,眼疾手快地接住小东西的手,生怕他一下没拍对地方。这要是拍到了正当中,他该处置这个小东西? 贾小环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诧异地瞪一眼膏药,拽回自己的手,蹬蹬蹬地跑远了。 瞪着那小身影,皇帝陛下呲着牙运着气:早晚有一天,老子得让这小家伙儿长留宫中——当个小太监。 …… 南下扬州的事情,赦大老爷一直没听见动静,都快以为宫里那位给忘了呢。直到月余之后,李庸然才捧着圣旨来传。这一下,可就惊动了整个荣宁二府,乃至于四王八公,满朝文武。 贾赦,贾恩侯?当了扬州都转盐运使,从三品实职官员,当朝极大肥差之一? 这李庸然……是假传圣旨的吧?! 出了这样的奇事,满朝文武勋贵,少不得要琢磨琢磨打探打探,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个状况啊。在大家伙儿的群策群力之下,很快就有了确切的消息。 又是那个当今钦点的伴读小子,又是那个没有伴读对象的伴读小子,又是那个比皇子还得当今疼爱的伴读小子——贾家的贾环。 上一回,他跟当今提了一句原先的爹,那原爹就被升官到广西去,结果当天就病得哪也去不了了;这一回,又是他跟当今提了一句大伯父,结果大伯父就被派到扬州盐道上。 江南盐道啊!还是盐道上的主官之一。 多少同僚亲友,如今都有一个念头:贾政贾存周,现在是什么想法? 76.第076章 仍旧是在荣庆堂上房里, 贾母、贾政、王夫人等相向而坐, 另还有李纨立在一边。 如今梨香院已经收拾出来,贾政并王夫人也搬了过去, 连带的还有周姨娘。而李纨母子两个则搬到了贾琏那院子, 同时搬进去的,还有三姑娘贾探春和四姑娘贾惜春。 因着同胞的缘故,这两位姑娘如今皆不太受待见, 贾母和王夫人都不愿教养, 干脆就塞给了李纨。贾惜春的年纪尚小,还不怎么在意;贾探春却已经深感命苦了。 李纨倒是开心的,如今她的处境可比之前要好得多。想当初, 她明明是荣国府长孙媳妇,膝下还有兰儿这嫡长曾孙,可住的是个什么地方?连间正经院子也没有,不过是两间小屋罢了。 现今却好了, 他们母子总算是有了个院子, 她同儿子也起码有了间上房。是以, 她虽然是二房的儿媳妇, 对大房倒是还想要道声谢的。 “上回说的, 要将那孽畜过继的事情抹消掉, 这么长时间了,情况到底如何?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消息?”贾母恨恨地拍着扶手, 厉着声音质问着。 贾政并不吭声, 只很是不满地瞪一眼王夫人。当初, 就是她胡思乱想,才会出了过继贾环的事。现如今可倒好了,那小混账心里面记恨了他,反倒对大房贾赦亲近得很。 “那事怕是没法子了,咱们族里的事情好说,但那户籍已经报到了衙门。我之前派人去问了,衙门那边说是不行,怎么通融都是不行。”王夫人在那瞪视下抽了抽嘴角,显得脸上的疤痕越发狰狞了。 房中的几人都或明或暗地嫌弃皱眉,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贾母对贾小环已经是恨上加恨,若是那小子当面,恨不能抄起家法弄死他。那就是个没心肝、没良心的畜生,连谁是亲爹都不知道。对亲爹不知帮助扶持,反而想着法子迫害,轮到了偏门亲戚时,倒是舍得伸把手了。 她的政儿啊,简直冤枉得要命! “老太太,事已至此,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政二老爷面容愁苦,满是痛失一子的悲意,“倒是兄长即将赴任,咱们是不是应该同他商议商议。您也知道,兄长可是从未任过实职的啊。” 对贾环,贾政自然是恨的,他恨不能从没有过这白眼狼样的没良心儿子。可现今却不是议论这个的时候,更重要的该是贾赦南下赴任的问题。 贾赦那样的就不是个当官的材料,还是得他跟着去把关才行啊。谁都知道,盐运使乃是举足轻重的官职,轻易不能出错儿的。 只是,贾赦那混账玩意儿,怕是不能体会他的良苦用心,会对他拒之千里啊。 政二老爷的意思很明白,希望老太太能够使上一把力气,让他能够随贾赦南下扬州赴任。日后,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他好能不任其职,但却掌握其权。 贾母对宝贝儿子知之甚深,如何能听不出他的意思,只是老太太却没有接话,反而问起了大房收拾院落的事,对贾政的眼神避之不及。 皆因,老太太她也没招儿啊! 从那天闹过一场之后,贾赦又哪里还听她的,根本就没将她当娘对待。就连请安,也都是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回,还只在院子外面问候一声就走人,连叫都叫不应。 她好歹也是荣宁二府的老太君,那面子也不是叫这么糟蹋的。明知道贾赦不会答应的事情,她还能腆着脸硬往上凑去不成? 见了贾母这副做派,贾政不禁意兴阑珊,不愿再跟这群女人们歪缠,起身告辞回了梨香院。 为了能给兄长帮把手,他也不是没自己使使劲,但刚到了贾赦的面前就被撵走了,根本连话都没说呢。暗恨贾赦不知好歹之余,贾政无望之下便写了封信给妹夫林如海。 被荣庆堂那边念叨着的赦大老爷,如今也正在发愁。 他还尚未到扬州赴任,便已经收到了不少来信,信里面倒没什么私密,多是些攀扯交情的。大老爷对此并不在意,统统都放到一边,左右他到扬州多是混日子去的。 现今更让他放心不下的,乃是家眷们该当如何安排。以往倒还好说,但上个月才跟老太太和二房闹翻,若是将人留在京中,他少不得要担心一二啊。 府里有老太太在,老爷他的名声已经毁得差不多,能够不在意那个“孝”字,可他的媳妇、儿女、儿媳妇却不行。没有老爷他在前面挡着,老太太一个“孝”字扔出来,就能把他们压得死死。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亏要吃呢。 可是,难不成要老爷他把阖家都带到扬州去?那也不现实啊。 根据当今那位的说法,还有他自己了解的情况,江南盐道上可不是什么僻静地方。一个弄不好,说不得命都得搭进去。老爷他去扬州,那是好歹能保得住自己的命,可家里的那几个…… 大老爷他还真就不一定能护得住。 媳妇邢氏是个贪财愚犟的,一把银子就能糊弄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儿子贾琏是个贪花好色的,几匹扬州瘦马就能迷花了眼;儿媳妇王氏看着倒是机灵,可惜却是个憨大胆儿,让人一撺掇就啥都敢干了;剩下的一对儿女还小,更是容易被人祸害。 这一弄倒好,留在京城不放心,带到扬州也不放心,老爷他的命是有多苦!? 深感命苦的赦大老爷心有不甘,正好碰上贾小环休沐出宫,可算是逮着救星了,“环儿啊,我不管,你小子得给我想想办法,怎么着也得看护住他们。” “大伯你所托非人了不是,我就是个小屁孩儿,能护得住谁去。”贾小环嘚瑟着小短腿儿,抱着胳膊撇着脑袋,“大伯就不该想着怎么护得住,就该想着教训的对方不敢抻爪子,抑或者干脆剁了他们的爪子才对” ……………… 第六章 胤禛沉吟片刻,黑亮的凤眸直直地盯着小胖孩儿,淡淡道:“有何证据能够证明?” 证据?小胖孩儿眨巴眨巴眼,小肉手将腰间的玉佩解下,“这是儿臣的身份玉牌。”大清每位序齿的皇子,都会有一块代表身份排行的身份玉牌,永璂递过去的就是这个。 胤禛面无表情的暗中磨牙,这小家伙儿明知道朕问的是什么,居然跟朕打马虎眼。真是个欠教训的小无赖!一言不发地瞪着小胖孩儿,胤禛在想要不要先拖过来拍一顿再说。 永璂小胖孩儿直觉地感到危险,这人在打着什么主意?扁扁小嘴儿,形势比人强,想到往后定还又有要仰仗人家的时候,小胖孩儿悻悻地道:“证据呢,就没有。反正爷就是爱新觉罗•永璂,你爱信不信,爷可没有义务给你提供什么证据。” 听着对面那还没有桌腿高的三寸丁儿在那儿“爷”来“爷”去的,胤禛就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罢了,暂且就当他是永璂吧,朕也就是多个孙子而已。在他的眼皮底下,也不信这小东西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去。将这个话题放在一边,胤禛继续下一个话题。 只是,还没等胤禛发话,永璂小胖孩儿就先下手为强了。小身板儿站在炕上,以弥补身高上的差别。微微抬起胖嘟嘟的小脸儿,居高临下地道:“别你光问爷啊,也该你回答爷个问题了。说,你是何方妖孽,竟然敢擅自占据人间帝王的躯壳?这身体的原主又在何方?” 胤禛神情冷峻地盯着永璂,寒声道:“何处此问?” “哼,爷那个阿玛,就是个废物点心,就凭他怎么可能发现爷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更不可能有本事废了爷的那么多好手。原先爷还只是怀疑,可见到你之后,爷就能肯定了。你,绝对不是乾、隆、皇、帝。”将最后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小胖孩儿板着的脸上也显露出一丝冷峻的味道,居高临下的样子,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大清的江山是爱新觉罗家的,也许会被后世子孙败掉,但是他决不允许在自己还能看见的时候,被他人占据,就算是只前同类也不行。而且,这家伙看起来还精明厉害得很。 “朕表现这么明显吗?”胤禛自嘲地挑了下眼角。好吧,朕的风格跟那个孽子确实天差地别。但是,被一个小毛孩儿点出来,还是让胤禛觉得有些丢面子。算了,这个是朕的孙子,不能以平常孩子论。他的身份也不是不能透露,告诉他也无妨。 “朕的‘血滴子’用着可还顺手?”胤禛伸手摩挲着杯沿,深邃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看上去气势十足的小家伙儿。黝黑的凤眼惊人的明亮,粉嫩的唇抿得紧紧的,圆润的小下巴微微抬起,像只骄傲的猫儿一样。只是,这只猫的牙齿和爪子都忒锋利了些。 77.第077章 看着大伯父暗含惊喜的神色, 贾小环着实放心不下,略微迟疑了会儿,又道:“那个, 您对那林妹夫也莫要太过信任, 多少都要保留些戒心, 谁知道这人是不是会变,您说呢?” 也不怪贾小环有如此担忧, 当年林如海可是死在任上的, 乃是因公殉职啊。若他真是为了膏药鞠躬尽瘁的,以膏药那样的性子, 总不至于对他身后留下的小姑娘不闻不问吧。可那林姑娘还就是在荣国府被磋磨死的, 到死连个心事寄托都没有。 赦大老爷翻了翻眼睛,刮小侄子鼻尖一下, 没好气地道:“得,这好的孬的都叫你说了,那我是该信还是不该信他啊?行了,你也甭跟我划拉牌号了,我到了那儿瞧瞧再说吧。” 老爷他还当能跟林妹夫携手共进呢, 结果那也是个得半信半疑的, 日子没法儿过了。 “有,又能信的呢。”贾小环挠挠发痒的鼻子,向着大老爷咧嘴笑, “那位张太医, 我替您向圣上求来了, 他这回跟着大伯父下扬州去。我瞧着他是位医术高明的,又是跟您交情不浅,跟在您身边儿多少能护着您的身体。您看,侄儿我贴心吧。” 赦大老爷闻言就是一愣,猛地打个激灵回过神来,“嘿,你怎么把他给求来了,当今圣上还就答应了?那老张,他也愿意出京下扬州?”不能吧,老张可是懒得很。 “膏……圣上当然答应了,我求的还能不答应。”贾小环瞪眼睛,十分的骄傲着嘟囔一句。而事实上,他是签下了些不怎么平等条约的。 心里面啐膏药一口,贾小环又道:“哎呀,不用管这些细节了,总之张太医会跟着你下扬州的。另外大伯也要寻摸几位得用的护卫,江南那边并不是多太平。” “还有这个,大伯父可千万收好了,这是保命的玩意儿。我统共也没有两颗,只能挪一颗出来给你,万万珍惜着啊。”从怀里掏出个拇指大的玉瓶,贾小环递到赦大老爷面前,叮嘱道。 “哦,我记得了。”大老爷小心地接过玉瓶,癔症了片刻才磨着脑门儿,莫名道:“不是,我说这叫你一折腾,我这下扬州怎么就跟下地狱似的呢?当今不是说就叫我去混两年日子吗,这怎么就跟去上刀山下火海一样。小子,你跟我说清楚了。” 环小爷木着眼,不搭理他大伯父,从书案上蹦下来甩手走了。 他上辈子连个世家纨绔都不算,不过是个贪玩无赖的傻小子罢了,哪知道江南扬州出了什么事。只是后来从林如海的死上面,多少知道有阵子江南不太平而已。是以这回大伯父南下,他才这么里里外外地操心呢。 贾赦离京那一天,是六月十六,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宇文熙便没给贾小环放假去送。贾小环也并不如何在意,反正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准备的也有准备了。 大伯父他,就一路走好吧! 上书房里,众人本就对贾伴读暗怀不满的,差不多各个都是等着他失宠,看他笑话,再狠狠踩几脚。可让他们恨屋及乌的是,贾伴读竟然还让他们见证了什么叫爱屋及乌。 明明他自己就是个伴读,竟然还撺掇着圣上,又给他这伴读找了个伴读,这成何体统啊!? 一众皇子、世子们撇着那俩姓贾小子的眼神儿,就别提有多锐利了。 贾小环看在眼里,却并不放在心里,每日都老老实实地读书、习武,很是让皇帝陛下刮目相看。 小东西从来都是恣意乖张的,猛地老实下来这么长时间,宇文熙觉得很不适应,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问: 宝宝呀,是不是炼药的时候吃错了啊? 你才吃错药了呢。贾小环这时候就会对膏药伯伯飞白眼,不稀得搭理他旺盛的好奇心。 小爷他不过是深知上辈子学的太少,如今有了机会要好好用功罢了,干嘛弄得好像小爷转性了似的。 要知道,环爷,本就是个好学上进的主儿。 当然,宇文熙也只是偶尔闲暇了,才会拽着贾小环逗着玩儿,平日里皇帝陛下也忙碌得很。 他虽然坐上了皇位,也渐渐稳定了朝局,但头上有个心不甘的太上皇,脚下又有几个心不死的皇兄弟,慢慢站起来的还有起了心思的皇子们…… 皇帝陛下,累啊! 如今也唯有跟这小家伙在一起,哪怕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各干各的事,宇文熙都会觉得心情安逸得多。因为只要一抬起头来,他就能看见那小家伙,这就让他仿佛有了着落。 每天跟小家伙说几句话,和他一起吃两顿饭,逛一逛御花园,逗一逗他玩闹,宇文熙都会异常轻松温馨。 看见小家伙笑,他就开心;看见小家伙瞪眼,他也开心;看见小家伙生气,他还是开心;看见小家伙撒娇,他就更是开心…… 真是不知道,这小家伙从何时起,便已经在他心里落下的印记。而且,随着他一日一日地长大,那道印记也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清晰,让宇文熙再不能刻意忽略过去。 他,是真将小家伙当成宝宝了啊! 贾宝宝最近也挺有些烦恼的,有些杀到扬州,砍死赦大老爷的冲.动。 以往,远在扬州的大伯父,两三个月才来封信,问问他妻儿们的情况。若是日子过得太过欢乐了,他可能半年都想不起来写封信。 但随着江南情形的日渐复杂紧张,大老爷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从两三个月一封信,到后来一个月一封,再后来小半个月就有一封,到现在五、六天就能收到他一封信。 这说明什么?说明那家伙前一封信还没送到呢,后面的信就已经送出来了。 用不用得着那么急啊! 最让贾小环恼火的,就是那信里就没有别的内容,问来问去就是一句话:老爷他啥时候能回京啊? 小爷哪里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京,小爷又不是那贴膏药肚子里的蛔虫。都跟他说了问不出来,怎么就还是问呀问的,烦死啦! “你爹就是个烦人精。”甩给贾小琮一封他爹的信,贾小环歪在马车的窗边,掀起帘子向外张望。他们今日休沐,这是出宫往赵太太赵姼在京里的住处去。 贾小琮盘腿坐在哥哥对面,都没把他爹的信摊开看,只放到一边收好,“他烦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哥你也不是不知道。不过哥啊,他也真该回来了,去扬州都好几年了呢。按说外任官员,三年一任期,他这都快干满两任了。” “我可听说了,如今江南的日子不好混啊,他说不定是真混不下去了,才这么叫着回来的。不如,哥你就帮忙通融通融,把他弄回来呗。他那样子哥你也知道,那就是个混日子的,不是那等能力挽狂澜的啊。”贾小琮抬眼瞧瞧他哥,嘴里狠狠地数落着爹。 贾小环听在耳朵里,能信他的才怪呢,一指头点在弟弟脑门儿上,“哼,你就知道替他捞好处,也不知他是怎么讨了你小子的欢心。我瞧着他在扬州吃香的喝辣的,身边还有各色美人环绕,离混不下去还远着呢。” “放心吧,圣上在他身边派的有人,会护着他安危的。不过,你也跟他说一声,在扬州安生些,出入都让人跟着,省得回来的时候缺胳膊少腿儿的。今年……”贾小环压低了声音,道:“若没什么意外,今年年底就该回来了。” 没错,算起来的话,上辈子林如海就是今年九月死的。如今已是时近中秋,林巡盐御史眼看着没几天好活了。林如海一死,京城这边就是后.宫省亲的事,想来江南暂时会安生两年。 马车很快来到赵太太府前,若是熟悉的人站定了一看,就会发现这里离着宁荣二府只隔了一条街。府邸是座五进的大宅院,当面三间的正门,门口蹲着两尊白玉石狮子。 刘三就等在门口,一看见主子爷便赶紧迎上前打躬,“环爷,琮爷,太太和姑娘就等着您回来呢,都问了好几回呢,这不就叫我到门口等着了。”说着,便叫人快往里面传话。 他前几年一直都在外面奔走,瓦剌、鞑靼、女真、高丽……这些地方他都到过。只是去年从高丽回来的途中受了重伤,环爷便不叫他在外奔走了,将庄子的商队分成两队,分别走东西两路,各提拔个人带着。 而他就留在家里,每日管管家事,掌控掌控大局。其实刘三也明白,环爷这是有了自己得用的,让他功成身退呢。 刘三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这些年在外面跑也挺累的,也该安生下来歇歇了。如今他荷包也鼓囊得很,女儿也嫁了一个商队队长,儿子又很得小爷的看重。他如今已是十分满足,其实也没什么要苛求的。 赵太太听见信儿就出来了,身后面跟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两人风风火火地迎上贾环、贾琮两个,一人拽了一个打量。 “可算是知道回来了,这都俩月了也不知道出来看看娘亲、姐姐,两个都是小没良心的。”赵太太如今三十出头,正是风华正盛的时候,拉着儿子一飞眼神儿,登时就让贾小环叫唤开了。 “哎哟,我的娘,您可千万别那么着看别人。这要是看了女人,那还不得让她被妒火给烧了;这要是叫男人看见了,那更了不得,心肝儿都得找不着北去。不信,您就问问小琮子,要不就问问刘庄头。” 贾小琮是个机灵的,一听就不住地点头,嘴里嚷嚷着“就是就是”。惹得赵太太笑眯了眼,一手拿帕子遮了嘴,一手作势要去拧那小捣蛋鬼。 就连一旁的大姑娘,也笑呵呵地点着头,“环弟弟说得可是没错,回回瞧见婶娘瞪过来的眼神儿,我都忍不住喝杯醋呢。唉,我就纳闷儿,跟着婶娘这么些年,怎么就学不会您的这份精气神儿呢。” “呸,还学我的精气神儿呢。真学会了也就成个小泼妇了,再也嫁不出去,且有你哭的时候呢。”赵太太心里美得不行,面上却把几个小的挨个拍一巴掌,就连那姑娘也没放过。 78.第078章 几个人在门外笑闹片刻, 便相携进了花厅。他们都是自己人亲近,是以也并不分什么长幼,四个人就是一张矮炕, 母子、姐弟的相挨坐着。 赵太太问问两人在宫里如何, 见他们一切都好, 便也放下心来,开始八卦些旁的事情。有什么她说漏了的, 便会有旁边的姑娘补充着, 四个人嗑着瓜子聊天,就跟开着茶话会似的。 这几年有了儿子的香水方子, 赵太太的胭脂铺开得红火着呢。因卖的都是有档次的东西, 平日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京里有点体面的贵人们。但不管怎样, 只要是女人,那就没有不爱聊八卦的。她也因着这个,知道了不少京中贵人们的隐情呢。 轮到跟儿子见面了,赵太太就爱拉儿子一块坐着,母子俩也聊聊闲话。 “……你不知道吧, 前儿宁国府那蓉儿媳妇出殡……哎哟, 宁国府的那副架势呀,不知道能眼馋死多少人了。”赵太太一只手托着小碟,里面是她儿子剥的瓜子仁, 一只手挥舞着。 “那天, 我还带着迎春去瞧了瞧呢。就那搭在路边儿送殡的祭棚, 各家路祭用的就有多少座,排出多老长去。还有那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得有好几里长,不知道还当是逃荒的呢。” “这一个重孙媳妇,就是这样的排场,往后要是那家里的那老太太没了,得挥霍成什么样?亏得我的环儿过继出来了,不然啊……还不定会不会受他们连累呢。”赵太太说着就撇了撇嘴,至今深恨贾政他们把儿子过继了。 在她心里头,她儿子能自个儿要求出继,但那起子人可不能把她儿子往外撵啊。 听娘亲提到了贾母,贾小环就往那姑娘处看过去,得到对方一个淡然的眼神。如今这家里,也就是这位迎春姐姐,尚且同荣庆堂有些交情了,毕竟在那边生活过好几年呢。 “婶娘说得极是,小蓉大奶奶的丧事,排场确实大得有些过分了。这也就是父亲远在扬州,不然怕是得抽珍大爷几棍子呢。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可该让父亲把着关,不能叫他们惹祸了才是。”贾迎春给弟弟贾琮递着点心,似不经意地说道。 贾小环闻言便笑了笑,递过去一碟子瓜子仁给娘亲,问道:“娘啊,那府上还有什么稀罕事没,跟儿子说说,也叫儿子开心开心啊。整天在宫里,可闷得慌了。” “整天上学读书呢,有什么可闷得慌的。小崽子,我可告诉你,要是敢不好好儿学,都不用陛下动手,老娘就得把你屁股抽两半儿去。”当娘的对儿子的学业还是很看重的,赵太太当即就瞪了眼,捏着贾小环的耳朵教训。 “哎哟,哎哟,疼啊,娘……”嘴上嚷着疼,环小爷连眉头都没皱,嬉皮笑脸地嘀咕着,“两瓣儿就两瓣儿,反正本来就是两瓣儿的。” 赵太太瞪儿子一眼,也不跟他计较,接着道:“那个,就是那个男人,如今可了不得呢。”她往荣国府的方向指了指,贾小环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那府里面的姨娘、丫鬟已经固不住他了,如今都学会去逛青楼了。不,不但是会逛青楼,都知道从青楼往外赎人了。就是上个月,才从那什么艳来楼还是燕来楼啊的,赎了个清倌人出来。”赵太太凑到儿子耳边,挤眼道:“不过,他倒是知道躲着王氏,将那淸倌儿养了外室呢。” 嚯!这个消息,确实让贾小环吃了一惊。 他着实没有想到,贾政,政二老爷呀,竟然能干出这等事来!真是让他匪夷所思,弄不明白这位是被谁调.教成这等模样的。 这样的人物,那绝对是人才啊! 不过……贾小环替娘亲笑歪了的发钗,眨眨眼问道:“娘啊,您怎么还操心着他的事儿呢,不值当了啊。儿子不是跟您说过,您要是觉着一个人孤单,儿子就给您摆一排的好男人,随便您挑。可千万别在那一颗树上吊着,咱丢不起那人呐。” “又胡说八道,老娘哪还惦记着他呀。不过是整日里闲得慌,打听打听他们的稀罕事,让自个儿乐呵乐呵罢了。你个小崽子不是也说,就爱听听他们的糗事,自己也好高兴高兴嘛。”赵太太不屑瞥一眼儿子,自个儿抚正了发钗。 她知道,儿子是怕她放不下,心里面难受。可他也不想想,她如今过的日子,跟在荣国府比起来,那简直天差地别,她哪还会惦记着那么个男人。 现而今那府里头,唯一能让她牵绊挂怀的,也就只有…… 贾迎春虽然不爱说话,但却是个心眼通明的,眼瞅见赵婶娘黯然下来的脸色,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婶娘这是,想起还在荣国府的三妹妹探春了。 她握住了赵太太的手,柔声道:“婶娘放心吧,三妹妹在那府里,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吃穿用度都挺好的。前儿我回去探望老太太、太太,也将您托付的东西都交到三妹妹手上了呢。三妹妹当时,别提多高兴了。” 可不是得高兴嘛! 她每月都回去一趟,每趟婶娘都托她给探春带东西,带的还尽是好东西,有的连荣国府都得不着。可偏偏,她还不能将婶娘亮出来,只能跟探春说是环弟叫送的。 环弟是什么人物,那是深受当今圣上宠信的,满朝上下都知道这事。有这么个弟弟每月都给自己送东西,探春妹妹能不高兴才出鬼了呢。 这边安抚着赵太太,迎春那边不着痕迹地瞥一眼贾小环,想让他也开口哄一哄婶娘。 “娘,你还没说王氏知不知道这事儿呢。说起来,她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啊,这外头怕都不知道还有她这么号人物呢。”贾小环一卜楞脑袋,噘着嘴不理会这事,转回话题追问道。 贾迎春见此情形,在心里叹了口气。瞧瞧,这要是叫探春知道,环弟其实是这么不待见她的,就不知道还能不能高兴得起来了。 赵太太也知道儿子不喜欢女儿,这个她虽然也在努力改变,但目前为止效果都不明显。不过,她倒是逼着儿子立过誓,好歹都要护着女儿周全,这个总归是跑不了的。 是以,她这会儿也不跟儿子计较,随着他的话道:“可不是说呢,王氏是个什么人物,她男人每天上几回茅房她都知道,外室这么大的事会不知道?不过三五天的功夫,那外室就被宽宏大度的二太太给接了回去,还不知道如今是个啥模样呢。” “唉——我也是没运气的,都没机会瞧瞧那女人摔成了个什么样儿,竟然这么几年了都不曾出府过。我听说,旁人便是过荣国府拜访,出面的也是那老太太,抑或是大太太、二奶奶,她都不出面的。环儿,你啥时候想想法子,让娘瞅她一眼呗。” 贾小环一听就乐了,对他娘亲打趣道:“咋,娘你还惦记上她了。行,儿子有机会把她弄出来,让你好好瞅上几眼过过瘾。” “呸,你个小崽子。”赵太太也乐了,啐了儿子一口,就去吃儿子剥的瓜子儿。怎么说呢,能瞧瞧王氏那女人的狼狈样儿,她高兴着呢。 老娘的儿子,就是这么贴心! “对了,还有件事儿忘了问呢。”赵太太想起了什么,见儿子要下炕去,忙把人拉住了,把一双杏眼瞪得溜圆地问:“环儿,我可听说,他那个元日出生得大姑娘,爬了……爬了老圣人的床?不能吧,她不是才二十五六,那老圣人得有六十往上了啊?” “不爬老圣人的床能怎么着呢?”小爷那贴膏药的床她又爬不上去。贾小环点了点头,嗤声道:“您也说了,她都已经二十五六了,只当个女官可就到了该出宫的年纪。若是不往老圣人床上爬,她说不得年底就得出宫来。” 贾小环说话间,带着些对贾元春的不耐烦,“到了她那个年纪,即便真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出来了又能有个什么着落呢?再说了,她又不是真的国公府嫡长女,爹可已经歇着不干了,底牌并不坚硬啊。” 当年在御花园里,他觉得自己已经跟贾元春说清楚了,可人家显然没这么认为。这几年来,那位贾女官隔三差五地时不时就想来看看他,跟他叙一叙姊弟之情,诉一诉她的进宫之苦。 当然了,顺便她还想碰一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蹭上一贴“膏药”。 “估计是觉得宫里头两位圣人,不管巴上了哪一位,总是能留在宫里头当娘娘,比在外头当继室、小妾强一些。目前为止,过程还算顺利,已经连着侍寝四、五回了吧,就是还没册封呢,也不知道大明宫那边是个什么章程。”贾小环笑得有些奸诈,摇头晃脑地道。 当年,老贾家可是出了位贤德妃的,那一回的贵妃省亲,端得是流金淌银、声势浩大。就是不知道这一回,那位老圣人会给她个什么封号了。 “还真是啊。” 这一回,不光是赵太太吃了一惊,便连贾迎春也讶异了。在她们的印象里,大姑娘贾元春那绝对是非同凡响的,怎么竟会落得这般地步。为了能留在宫中,竟然、竟然主动爬了个老头子的床。 79.第079章 贾小环休沐的时间就一天, 当天从宫里出来, 当天就得回去。不然,那贴就知道黏人的膏药,就得派人出来找。试过两、三回之后, 贾小环已经不想再自找罪受了。 当天四个人好好聊了聊八卦,又早早用了晚饭, 然后就送两个小子回宫了。左右过两天就是中秋节, 他们总还得出来过节呢。 送走了贾环, 贾迎春跟婶娘告退之后, 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这是一座两进的小院,里面有间精致小巧的两层小楼, 是她的真正的闺楼。 说起来, 婶娘和环弟母子, 对她那是真的好,比起亲爹嫡母来都要好得多得多。便是以她素来木讷冷淡的性子,对人家母子俩也木不起来, 淡不下去。 她和弟弟贾琮能摊上这母子俩, 真是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分。另外, 也许还得谢谢那远在扬州的老爷, 难得他还有点当爹的心思, 知道临走之前给他们姊弟找个依靠。 再瞧着太太和二哥二嫂他们在荣国府里的日子, 贾迎春便不由得感叹, 感谢天, 感谢地, 感谢婶娘,感谢环弟,还有感谢老爷爹啊。 贾迎春虽然跟在赵太太身边生活,但每半个月都要回荣国府一趟,去给贾母和邢夫人问安。 当初,赦大老爷是用祈福的名义将她送走的。这么几年下来,那府里也没人想起来,过问过问她到底去了哪儿。怕也只有她每月回去的时候,那边的人才会记起来还有她这么个二姑娘。 至少,同样是贾家子孙的琮弟,同样是常年离家的,更是在离家之后就不曾回过,她便从来不曾见那些人提起过他一回。 前儿她回那府上,那边刚刚办完了贾蓉媳妇的丧事,阖府上下都是懒散得很。她就弄不明白了,没了一个小辈媳妇而已,怎么就让那么些人折腾得不行呢? 珍大哥哥,那是当公爹的,没了个贤良的儿媳妇,他就哭得伤心欲绝。说句不好听的,怕就是没了尤大嫂子,他也不见得哭得那么痛。 琏二嫂子,那是当堂婶的,没了个贴心的侄媳妇,她就上赶着劳心劳力。明明人家宁国府还有当家奶奶在呢,她竟还真插得进手去。 还有那个宝玉,那是当堂叔的啊,隔房堂侄没了媳妇,他倒是动容得很,连夜就要过去探看。听说,他还进过那侄媳妇的香闺,睡过她的床,也不知蓉儿是怎么个想法。 贾迎春叹一口气,将蓉儿媳妇的事撂到一边,那跟她也没甚关系,只是那府里的事,让她总是怏怏的。 老爷离京赴任之前,跟老太太和二房狠狠闹了一场,封了荣禧堂,撵走了二房,把东边的几间院子占了下来。大房这几口人,总算能住得宽敞些,不用再跟马棚为伍。 只可惜,他这一走就是几年,太太在老太太跟前儿,根本就站不住脚,早就又被撵回了马棚边儿上。也就是琏二嫂子又会说话儿,又有些手段,两口子住进了原先二太太的院子。 原先二老爷的内外书房,则又恢复了先前的功用,让二老爷和他的清客们进出自如了。 至于她跟琮弟,呵呵……她倒是还有间屋子下脚,可琮弟若是回去了,就是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好在,琮弟整日都是跟着环弟的,宫里宫外都住得惬意,并不怎么稀罕那府里的一间房。 此时,贾迎春又不禁想起了大姐姐元春。那样一个贵而不凡的女子啊,为什么宁愿跟了年过花甲的老圣人,也不愿出宫来回家呢? 大概……也是因为怕在那偌大的一座荣国府里,找不着个自己能落足的地方吧。 进宫熬了十来年,二十五六的大姐姐为了将来打算,不得不委身于一老翁。 而她贾迎春如今也年近十五,是不是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还是说,她就该仍旧随遇而安,落着个什么果子就吃什么呢? 贾迎春是少女初长成,开始对自己的将来有了憧憬和迷茫。而荣国府里,她的几位亲人,则正在为贾元春的事情发愁。 荣庆堂的上房里,贾母、贾政、贾珍、邢夫人、王夫人、尤大奶奶和王熙凤俱都在座,唯有李纨又被派去看顾少爷、姑娘们了。 “刚那夏太监派人传话来了,咱们家的大姑娘已经得了……太上皇老圣人的宠幸。而且,一连三天侍寝,十分得太上皇宠爱。”贾母看上去是高兴的,只是说到太上皇的时候,难免有些膈应。 那是个跟她差不多岁数的老头子啊,跟她家老太爷都是一块长大的,如今居然对着她的孙女也下得去手,她也只能撂下个“服”字了。 其实贾母这么想,倒是有点冤枉那位太上皇了。 他老人家对荣国府的孙女本是没想法的,不管怎么说他同贾代善也是老交情,还真不意思动人家孙女。 但是,奈何那姑娘对他起了想法,千方百计地上了他的床啊。既然人家姑娘对他这般仰慕,老圣人也不能将人拒之千里对不对。 这事堂上的众人都已经听说,一个个神色各异,各有各的心思。他们尽皆都不接话,等着贾母再往下说。实在是,大姑娘如今处境,让他们不知说什么好啊。 事实上,贾母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大孙女,她是寄予厚望的,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都已经有些希望渺茫了。她暗中都已经盘算过,元春若是真的出了宫,安排个什么样的人家更合适,更不会可惜吃亏。 却是没想到啊,她的大孙女真是个贴心懂事的,居然给了她这么个惊喜,让她如今也不知道是惊还是喜。 “夏太监那意思很明白,元春如今虽然得宠,但到底还没得着册封,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要些好处。这么着,他就会在老圣人册封的时候,给元春些助力,争取能得个高些的份位。”贾母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都说说吧,咱们能给他多少好处?” 问完这话,贾母便率先看向了贾政和王夫人夫妇,而其中更关注的还是王夫人。她的政儿素来是不理会这些俗事的正人君子,真跟他商议这等事,他说不好得一口回绝了。 王夫人便不同了,这么些年当家理事,如今府上能出多少好处,怕也只有她心知肚明。 “好叫老太太知道,如今府上公中怕是……并不宽裕。”王夫人这几年老得有些厉害,再加上为了遮掩脸上的疤痕涂了厚厚的粉,一说起话来脸上就有点掉渣的感觉。 这样的二太太,让在场的几位主子都不忍相看,各个不是垂头便是撇脸。当然,她说出来的话,也不是人们想听的。 对于众人这样的做派,王夫人表面上早已不在意,至于心里的想法就…… 尽管已经习惯了疤痕的存在,她还是下意识地用帕子遮住脸上那道疤,木着脸道:“我也知道,这是元春的事,本也不该从公中出太多,那就先从我的嫁妆里面出吧。原本,那些也是该留给她的,我就出五千两。” 王夫人说罢,就看向了贾母,顺势也不忘扫一眼贾珍、邢夫人、王熙凤他们。她的元春啊,不管伺候得是谁,那都是要当娘娘.的,就不信他们不眼馋。 ……………… 朕的?永璂小胖孩儿的气势猛地一滞,略显狭长的凤眼瞪大到极致。胤禛看着他发呆,也不说话惊动,想看看这小家伙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只是,胤禛没想到小胖孩儿愣了一下之后,居然张牙舞爪地爬过棋盘,朝自己扑了过来。 胤禛错愕地伸手接住撞过来的小胖墩儿,眼睁睁地看着他环住自己的脖子,将小脸儿凑到自己面前不到半寸处。胤禛反射性地向后仰头,却发现自己被揽得紧紧的,于是皱眉。 “你的血滴子?你是爷的皇玛法?怎么可能?啊,难道你是让败家子儿子给气活的?”永璂小胖孩儿还没有从自己的震惊中恢复。面前这人居然是他家皇玛法?那个心狠手辣、喜怒不定、刻薄残酷的清世宗雍正皇帝?这简直就是,偶像啊! “先从朕身上下来。”胤禛拎住小胖孩儿的领子,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胤禛的两辈子,别说从来没跟自己的孙子辈这么亲近过,就连儿子辈也没有,颇为不适应小胖孩儿突然而来的热情。靠这么近做什么,说话的气息都喷到朕脸上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口水。 刚刚想到口水,胤禛就僵硬的发现,这个小胖孩儿居然敢亲得他一脸口水!不对,是他居然敢亲朕!胤禛愣住,从来没有哪个孩子敢亲近他,更别说是搂着他亲了。甭管的年幼的弟弟,还是儿子、孙子,一看见他这张冰山脸,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哪还敢凑上来。 80.第080章 贾珍的话一说出来, 荣庆堂的上房就安静下来,几个人皆是看着贾珍并不说话。 贾母不动声色地瞄一眼贾珍,耷拉着脸并没说什么。她心里明白得很, 自打贾赦跟她闹过之后, 她在宁荣二府的地位受到打击, 威严已经大不如前。作为一族之长的贾珍,早不如往年那么听话了。 王夫人的眼神是冷的, 冷冰冰地睇了眼贾珍,便垂下眼皮子捻起了手里的珠串。她的元春进宫去,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荣国府, 而是整个贾家, 甚至是金陵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堂堂的宁国府啊,两千两?呵, 真好意思! 贾政仍旧是皱着眉头, 充分表明自己是不赞成筹集这笔款项的。但是, 他那轻轻搓动的手指,被人看在眼中,谁又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哎哟, 既然老太太、二太太和珍大哥哥都这么大方了, 那我跟二爷也不能小气。这是给大姑娘攒福气,也是给咱们贾家攒福气呢,我们大房……”王熙凤见这静得不像话, 忙一拍巴掌, 笑问道:“太太, 您看咱们出多少合适?” 她本是想说自己同贾琏出多少的,但眼角扫见了邢夫人,当即便打消了念头,只提整个大房。二房出一份,宁府出一份,没道理大房得出两份对不对? 邢夫人被王熙凤问得抬了抬眼皮,心里恼恨异常。这个儿媳妇,平日里从来不向她请示的,如今碰到要掏银子的事了,倒是知道问她意见。怎么着,还指望她拿多少银子不成。 “老太太您该知道的,老爷如今不在家,我又是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手头上哪有什么私房。不过二弟、弟妹你们也放心,这事啊,我回去就写信问问老爷,一等老爷回了信,我就来告诉你们。”邢夫人摆出一副无赖脸,反正死那个不怕开水烫,她就是个没银子的,能咋办? 再说了,就冲着之前两房闹得那样子,日后二房那闺女就是当了太后,还能给他们大房什么好处?不给他们阖家按到火坑里都是好的。 两句话噎得贾母、王夫人想翻眼睛,等她一封信问了贾赦,得着个什么回复暂且不说,怕是元春都早已经册封过了。可瞧着邢氏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儿,她们也没什么话想说。 明知道说了也没用,谁还想费那劲。 不过,邢氏能死皮赖脸拖过去,凤丫头却是不行。她的手里,是有些底子的。 当一位祖母,一位姑妈兼婶娘都将眼神定在自己身上,王熙凤就恨得直咬牙。她恨的不是祖母,也不是姑妈兼婶娘,而是那让她沦落到此等境地的那位。 “凤丫头,你怎么说?也要等问问大老爷不成,还是说要等琏儿回来?”王夫人紧紧地盯着王熙凤,她倒是想看看,她这个侄女是不是真的敢翻脸,在她女儿就要当娘娘的时候。 王熙凤就笑了。她不得不笑啊,这姑妈还真是给她寻了个理由——她男人啊,还真是不在家。 前阵子扬州林姑父来信,说是病重要林妹妹回去,意思是想见最后一面。为了护送林妹妹,并帮着林家理事,贾琏便被派去了扬州。如今,怕是就跟老爷在一块儿呢。 也亏得宝玉是个宝贝,年纪又小,二老爷又是个万事不理的,不然也轮不到贾琏跑这一趟。 她可是听说了,林家四代列侯,又是代代单传,林姑父又在巡盐御史任上连坐几年,家底儿厚着呢。林姑父这一去,如今就都落在了林妹妹头上。 为了这个,老太太他们怎么也要将林妹妹留在府上的,这不连赖嬷嬷跟赖大母子俩都派去了呢。 “瞧您说的,家里的事自然是要等爷们儿回来拿主意不是。”尽管心里有了打算,但瞧着老太太、二太太难看下来的脸色,王熙凤还是一咯噔,改口道:“但我同大姑娘当年也是闺中姐妹,我这里先出五百两,为姐妹贺一贺喜。” …… 回了梨香院的王夫人,阴沉着脸接下贾珍派人送来的银票,随手甩在引枕边。在她的脚下,还有几张银票,数一数正好是五百两,正是王熙凤叫人送来的。 王夫人不耐烦地瞥一眼窗外,扬声问道:“人呢,薛姨太太还没过来吗?” 她问的是娘家妹妹薛王氏,今年初进的京,如今带着一双儿女就住在荣国府上。 薛王氏早年间嫁给了金陵薛家家主,只可惜夫君早两年去世便守了寡,因着女儿明年要入宫参选,且儿子性情顽劣,便阖家进了京。 “叫姐姐久等,我来了。”薛王氏是未见人先闻声,笑着便掀了竹帘进来,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美妇,风韵极是温雅。 她身后还跟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姑娘,长得珠圆玉润容貌丰美,十分娴静地向王夫人见礼。这便是薛王氏的女儿宝钗,明年想要送入宫参选的。 当今圣上正当壮年,皇子们也有两位到了成婚的年纪,正是满朝勋贵世家想送女孩儿参选的时候。当日贾元春一直不得上位,金陵四大家便将目光转向了薛家这位姑娘。 “姐姐,我可得好好向你贺喜啊,咱们元春如今是熬出头了。”薛王氏握住了王夫人的手,笑盈盈地道:“我这做姨妈的,也没什么好东西给她,这些姐姐你拿着,也好让元春在宫里手头能宽裕些。” 说着,薛王氏便从怀里掏出只荷包,递到了王夫人的面前。 瞧着那荷包鼓鼓囊囊的样子,王夫人不由得舒展了眉眼,略一推辞便痛快地收下了。她急着叫妹妹来,为的还不就是这么笔银子。有了妹妹的帮衬,她好歹也不用再动自己的私房。 就是不知道,妹妹这回送了多少来,能不能让她给宝玉也留下些。 姐妹两个,一个着急数银票,一个也不愿耽误事,没说三两句很快便分开了。薛王氏带着女儿回了住处,是荣国府东北角的一处院子。 “哎哟,真是谢天谢地,谢谢佛祖菩萨,谢……”薛王氏一坐下就双手合十,在那里谢来谢去,瞧得女儿薛宝钗不禁笑了起来。 “妈妈这是谢的什么?方才去姨妈那里时,便瞧着妈妈似是高兴得很,可是为了元春姐姐的事,高兴成这样子不成?”薛宝钗接过丫鬟同喜送上的茶水,亲自递到母亲手里。 薛王氏接了就放在手边,反握住女儿的手,先是将人好生打量一番,直到看得女儿都含羞低头了,方才长叹一声,笑道:“可不就是为了那个高兴。宝钗我的儿,妈妈是如何也不愿意送你进宫啊。那地方,不是个能享福的地儿啊。” “咱们就不说旁的,光瞧瞧你那表姐元春。还不到二八年华啊,正是含苞待放的年岁,就被送了进去再也见不着。这要是换成了你,可叫妈妈怎么舍得。妈妈如今就只有你和你哥哥,要是往后见不着了,妈妈的半条命都要没了。” 她伸手环住薛宝钗的肩,语带怅然又有庆幸地道:“再一个,你看她进宫都十来年了,到了落了个什么结果?太上皇今年六十多了啊,元春才几岁?这哪是姑娘家的福气啊?我有时候就怕啊,这万一你进去了跟她一样,那可怎么办啊!幸好,幸好啊……” “幸好,她不管如何总算上了位,咱们四家也算有了依靠,就不用再指望你进宫去。我如今啊,就盼着你姨妈能多塞些银子进宫,力求让元春能得封高位。如此我儿你不用进宫,也能好好相看合适的人家,为婚事做准备了。”薛王氏抚抚女儿的脸颊,叹道:“我的宝钗,明年就十五了呢。” 薛宝钗静静地伏在母亲怀中,听着她的肺腑之言,眼神却没有什么拨动。 年初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上京来,说是为了她进京待选,其实为的多半是让犯了事的哥哥避避风头。现如今,她yu要进宫搏一搏的念头起来了,妈妈这边却又想着退缩,真是是何道理! “妈妈怕是谢得早了些,舅舅想来不会太过看重元春姐姐。”薛宝钗螓首轻倚着母亲,低声道:“您也说了,她如今是侍奉了太上皇,而当今圣上同太上皇又是……元春姐姐怕是为家族帮不上什么忙的。” 闻言,薛王氏欣喜的脸色就黯淡下来,“这……”她是个疼爱儿女的,女儿这话正说到她心坎上,乃是她刻意忽略的,心里又如何能好受。 唉!当初,要不是儿子那事闹得太大,兄长又跟她提起了女儿待选,她当时胆小没多想就答应了。她,她虽然疼爱儿女,但,到底是疼爱傻儿子更多些啊。 看见妈妈又忧愁起来,薛宝钗心里也不是滋味,暗暗后悔自己乱说话,便连忙又笑道:“妈妈也别急,王家、史家、贾家都有姑娘,便是真要再送进宫去个,也不一定能轮得到我呢。” 心知女儿是在安慰自己,薛王氏也不再皱眉,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背。方才女儿的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儿,金陵四大家里面,适龄的姑娘可不是只她女儿一个。这事啊,还有得琢磨。 她们这边说着参选进宫的事,乾清宫里宇文熙同贾小环两个,也在说着明年选秀的事。 81.第081章 贾小环回到宫里时, 已经是月上中天。贾琮直接回了住处,他却还要到膏药面前点个卯。不然,半夜都得让那膏药从床.上挖起来,不为别的就是要听见一句“我回来了”。 所以, 学乖了的贾小环也不用人禀报,喊着“伯伯,我回来了”就进了乾清宫。 边上内侍们也不拦他,反都巴巴地哈着腰给这位小爷指路。有那位置高些的, 还小心地凑到他耳边, 低声提醒着“陛下心情不太好”什么的。 嗯,心情不好?贾小环的脚步有些缓下来,有心想问问什么缘故呢, 便瞧见李庸然从里面出来。 一瞧见了环爷,李庸然就似瞧见了救星,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来, 拉着贾小环就往里走, “我的小爷,快着些吧,主子爷都问您好几回了。我可跟您说,主子爷被几位皇子惹着了,您可得好好哄哄主子爷开心。” 被儿子们烦着了啊……贾小环听了就有些迈不动步,可惜李大总管是个身手利落的, 哪容得他半道上开溜, 生拉硬拽地就送到了皇帝陛下跟前儿。 贾小环狠狠剜了老李子两眼, 便赶紧腆着笑脸跑到膏药伯伯身边,软着嗓子轻喊:“伯伯,我回来了。”得,看这脸色,膏药果然是被烦得不轻。 瞧瞧,眉毛都皱起来,嘴角也往下耷拉着,一双眼睛也不睇过来一眼。 宇文熙手里是一卷游记,似是精神专注地读着,并没有理会贾小环的意思。环小爷就给了李庸然个眼色,转眼间殿里便没了人。 “说,到底在烦什么?都多大的岁数了,还学着小孩儿耍性子,丢脸不?”一等没了人,贾小环就蹦到膏药的身上,还颠了颠屁屁。他手里的那卷书,也被贾小环拽走,不知随手甩到了哪儿去。 “你倒是轻点儿。”人已少年的小东西分量可不轻,颠得皇帝陛下脸都红了。他也顾不得拿乔了,连忙扶住贾小环,把人从身上抱下来放在旁边。 贾小环也不黏人,打了个卜楞伸伸懒腰,便支着下巴问道:“说说呗,他们又怎么烦着你了?伯伯啊,不是我说您,您到底也是当爹的,对孩子们要有耐心的。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儿子们就算有什么不对,那也是您没教好不是?” 对于贾小环的老生常谈、以小充大,宇文熙置之不理,完全懒得搭理这小子。他目光闪了闪,拧一把小东西的脸蛋儿,“没什么烦心事,不过是来年选秀,这不才八月份,还差半年呢,宫里宫外就都忙活起来了。” 为了选秀的事啊…… 那这事也得怨膏药伯伯,谁叫他登基之后,朝廷便没办过选秀呢。明年的还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回,当今圣上的后.宫需要填充,有几位皇子也该当成婚,宫里宫外的能不忙活嘛! “您要是嫌烦,赶明儿就开选呗,也好让他们早死早操生。”贾小环对这事可不上心,小爷他还年幼着呢,离成婚什么还早得很。 宇文熙摇摇头,选秀的事既然已经定在明年初,自然有他的道理。改他是不会改的,但倒是可以给宫里那些忙活的找点事情做。 “宝宝,交给你件任务。”宇文熙揉揉贾小环的发顶,笑得十分和蔼可亲,“你尚书房的那些同学,想法子让他们多用些心在学业上,别总想着些有的没的。做得好了,伯伯有奖励给你娘。” 对贾小环的性情,宇文熙也是摸清楚了的。好处放到他母亲的头上,绝对比奖励他本人,对他更有吸引力。 所以这几年下来,贾小环自己还是个光头的小伴读,他母亲赵姼却已经是三品淑人了。 果然,一听见有奖励给娘亲,本还心不在焉的贾小环立时就精神了,挺直了腰板拍着胸脯保证,“伯伯放心吧。不就是小孩儿不听话嘛,都交给宝宝了,保准儿他们一个个都调.教得别的什么不会,就会俩字儿——听话!” “喔,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宇文熙被他逗乐,好笑地问一声,“我那几个儿子,大概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宝宝你行不行啊?” “行,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只要伯伯您舍得,教听话还是没跑的。”贾小环有些大言不惭,但也没忘了提要求,“不过,伯伯得给我处置的权力,不然他们真闹腾起来,我个小伴读可压不住。” “随你折腾吧,我把庸然派给你压阵。”宇文熙略一沉吟,便笑着点了头,旋即又问道:“宝宝,这教训人的手段,也是你师父教的?” 贾小环被问得愣了愣,随即就撇了撇嘴。可不就是师父教的嘛! 当年他刚被师父收养,深受各种打击,颇为自暴自弃,甚至都想一死了之。结果师父就惹恼了师父,接连三个月的各种严酷训练,调.教得他都养成了条件发射,但凡师父的一声令下,他就只会乖乖听话。 当晚,贾小环就留在了乾清宫。伯宝两个就训练上书房弟子的事谈论半宿,寅时过了皇帝陛下就上早朝去了,贾小环则是困得不行躺倒就睡。 这天早上,瞅着贾小环空荡荡的座位,上书房的同学们大概想不到,环小爷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在等待着他们。 “哼,又旷课逃学,他到底当这上书房是什么地方。”水溶腻味地瞥一眼那空位,向身边的三皇子宇文玑嘟囔道:“真不知道圣上看重了他哪里,整日都宠得比……” 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宇文玑与水溶相对而坐,闻言就顿了顿筷子。他眼睛斜着睨过去,在桌案下的脚尖蹭蹭水溶的,轻声道:“溶儿,你着相了啊。环儿本就是个讨人喜欢的,父皇宠爱他也是应当。而且我听说了,当年他可是救过父皇性命的。” 水溶被这一蹭取悦,眼神简直凝到了宇文玑身上,嗤笑一声道:“你也说了,那就是个听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什么想当年,当年他进宫时才几岁啊?什么救圣上的性命,还真是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别胡说,这事应该是真的。”宇文玑摇摇头,目光有些飘远,“可还记得父皇登基前那一年,曾经遭受过几次追杀。” ……………… 不过,能被自家孙子如此亲近,胤禛还是很欣慰的,总算有个孩子不怕朕了。额,虽然这个小胖孩儿有些不同寻常,但从外表看总还是个孩儿样。 “呵呵,爷居然亲到偶像了!”这回不用胤禛动手,小胖孩儿自己就放开手,一屁•股就坐到了棋盘上,在那儿呵呵地傻笑。一双小胖手还拽着胤禛的衣摆不撒手。 永璂小胖孩儿对于胤禛——他家皇玛法的崇拜,始于前世。在做鬼的那二百多年里,时时听那些阿飘们诉说着胤禛的种种事迹,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皇玛法更是心向往之。只要想想他那位好大喜功、又耳根子奇软的皇阿玛在他家皇玛法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情景,小胖孩儿对他家皇玛法的崇拜就滔滔不绝!这简直就是脑残克星啊! 重生并接手了血滴子之后,小胖孩儿更是直观的看到了他家皇玛法的能力。血滴子,这就是一大杀器啊!这个组织结构严谨,系统庞大,即使隐迹了十多年也没有瘫痪。一旦掌握到了永璂手中之后,立刻能够迸发出强大的能量。 “什么叫‘偶像’?”胤禛有些嫌弃的擦擦脸上的口水,单手捏住小胖孩儿一边脸颊上的肉肉拉扯,把他从傻笑走神中唤醒。胤禛也并非是天生冷心冷情之人,只是幼年遇事太多,偏又生于皇家,让他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性情,终成了现下这个冰山模样。 胤禛并不是没有感情,他只是已经习惯了去压抑。这也许在开始很难,但是现在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对于能够自由表达自己感情的人,胤禛也说不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是,胤禛觉得,他不讨厌这个看上去傻乎乎敢亲他的胖小孩儿。 “偶像就是……”永璂小胖孩儿吭哧了半晌,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家皇玛法解释这个来自于几百年后的词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爷的问题还没问完呢。你说你是爷的皇玛法,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 82.第082章 现今的上书房里, 总共有三十二位学子。 这其中有两位乃是太上皇之子, 如今尽皆低调谦逊得很, 每日里只带着各自的两个伴读刻苦读书,轻易不跟小辈们多话。 他们两个的生母俱都出身低微, 外家没有什么依靠,在太上皇那里也不得甚宠爱, 现今唯一能够指盼的, 就是乖着点儿,能让上了位的熙皇兄满意,日后能有块安稳富裕的封地。 宇文熙自己在上书房读书的儿子有五个, 二皇子宇文玴, 三皇子宇文玑, 四皇子宇文瑒(yáng ), 五皇子宇文玿(sháo), 七皇子宇文玸。 这五位皇子各有两位伴读,分别来自朝中勋贵之家, 其中不乏四王八公家的子弟,水溶便是之一。他也是这群伴读少年之中,出身最高的一个, 因为这个宇文玑颇为自得。 剩下的几个便都是宗室子弟,家中父辈皆是外地藩王, 说是被送进京来读书, 实际上是怎样众人心中都清楚。几人大概是有同病相怜之感, 平日里总是抱成一团, 轻易不惹人,却也不许人惹。 随着李庸然的一声令下,这三十二位小爷就被领上了马车,懵登着就出了城。出的还不仅是紫禁城,而是径直出了京城,直奔京郊偏僻处而去。 如此一来,这一群少年就懵头懵脑的,不知道摊上什么事了。明明都好好地读书练功来着,这怎么一股脑儿地就被弄出城了,万一要是碰上什么叛贼来,那可就一锅端了啊。 再说了,瞧着李庸然那张硬板着的脸,少年们没有一个不是心情暗沉的。这明显是圣上那里有所不满,才让贴身总管冲着他们这般做派的,那接下来该会有如何遭遇? 少年们乘坐的马车也简陋得很,根本同他们的身份格格不入。车厢虽然不小,但赫然间塞进来八个人,那也是挤得摩肩接踵了。尤其这些少年又都是高贵出身,何曾遭过这等罪啊,一个个虽都闭嘴不言,但那皱眉撇嘴的模样儿…… “不用问,这又是贾环作的妖。”水溶被挤在车厢里头,整张脸都是黑青的。他素来注重素雅尊荣,哪里受得了这般情境,真恨不能把车上的人一个个都踹下去。 这也就是挨着他的是宇文玑,不然他水溶虽然不敢踹人,但自己是肯定要跳下去的。 “别胡说,这该是父皇给咱们有安排,跟贾环有什么关系。”宇文玑不耐地瞪一眼水溶,暗恼他怎么不长记性,用膳的时候才说过的话,转眼就忘到了脑后。 不过,他自个儿心中也十分不安忐忑,不知道今日父皇想要做什么。最近,他们几个将近成年的皇子的确蹦跶得欢了点儿,之前瞧着父皇没啥反应,却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呢。 而且,嘴上虽然不喜水溶的话,可宇文玑的心里却对那话十分赞同。他奶奶.的,说不得还真是贾环那小子作的妖,不定给他们准备什么罪受。 也不怪他们俩这么想,实在是贾小环环小爷在上书房里,有那么点点的……劣迹斑斑? 宇文玑不让水溶多话,跟马车上的其他乘客有关。除了他俩之外,还有宇文玑的另一个伴读,这个倒是无所谓。但是,二皇子宇文玴也带着伴读在这车上,另外还有七皇子宇文玸和贾环的堂弟贾琮呢。 玴老二整日明里暗里地跟贾环套近乎,玸老七为纠缠贾环都有点死皮赖脸了,这俩也就罢了,那贾琮根本就是贾环的跟屁虫儿。水溶的话被他们听了去,铁定就得传到贾环耳朵里,那还不得更受罪。 “琮儿,担不担心?”宇文玴没护着弟弟宇文玸,而是将贾小琮护在了里头,还体贴他年纪最小,一手环着他的肩膀。 “为什么要担心?”贾小琮的声音有点含糊,因为他嘴里塞着小点心,这是方才李叔叔塞给他的。刚满十岁的少年,眼角的余光划过肩膀上的那只手,眨一下清澈的桃花眼,“李叔说了,小孩子不会太累。” 他尚未开口的时候,满马车的少年就都闭了嘴,或明或暗地等着他的答案。此时这句话一出来,大概除了与他年岁相当的宇文玸之外,没有哪个能放松心情的。 呵呵,小孩子不会太累,呵呵……这满车有几个能算是小孩子? 除了这辆马车之外,紧随其后的马车上也坐了两位皇子,是宇文熙的四子和五子,各自带着自己的伴读,另有宇文玸的两个伴读。 “四哥,你说父皇把咱们都弄到京郊,到底是想干什么?”宇文玿歪靠在车厢上,掀开了车窗向外张望,嘴里有些吊儿郎当地问道。 四皇子宇文瑒坐在他对面,目光平淡地扫一眼窗外,“父皇有何打算,又岂是我们能揣测的,安心等着便是。” 说着,他的眉头就有些皱起来了。这并非因为宇文玿的话,而是窗外的景象。他虽不经常出宫、出城,但如今马车走着的这条路他倒能认得出来。 这是,去往京营的方向啊。 在一众尚书房少年的迷茫和忐忑中,轱辘辘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宇文瑒跳下马车的时候,心中便道了一声“果然”。 没错,他们此行的终点,果然就是京营的驻地。 马车停在了京营的一处操练场上,三十多位少年皆是摸不着头脑地站着。操练场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们就没有旁人了,是以大家便将眼睛都转向了李庸然。 李庸然眼神划过这些小爷们,点清了人数没有差错,正好又瞧见了远处走过来的一行人,便快步迎了上去。随着他的行动,少年们自然也看到了来者们,心中也俱都是道了一声“果然”。 “呸。看吧,我就说是他在搞鬼。”水溶狠狠地碾了下脚下的小爬虫,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来人,咬牙切齿地哼道:“我就看他这回闹成什么样。” 贾小琮也看见了堂哥,一溜小跑儿地就过去了。 眯着眼拍了拍堂弟脑门儿,贾小环向着李庸然点点头,也不说话就来在少年们跟前,顶着那三十多双炯炯的眼睛,笑了。 “各位,欢迎来到上书房军训营。”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同窗们,贾小环虽然矮了许多人不止一头,却丝毫不显得低人一等,“在这里,你们将体会到当兵的乐趣。相信我!” 当兵的乐趣,呵呵…… 少年们俱都抱着手臂,冷眼瞪着贾小环,心里免不得想将他摁下去揍一顿。当兵的乐趣?他们咋不知道,当个兵还有啥乐趣呢。 “现在,开始操练的第一项——负重十里跑。”贾小环并不介意同窗们的冷眼,拍了拍巴掌,喊道:“来呀,十五岁以上的给二十斤背包,以下的给十斤背包。给我,拿二十斤的来。” 利落地接过一只二十斤的背包背上,贾小环看着一个个满脸不情愿的同窗们,大部分背包都被他们扔在脚下,有的甚至都扔出丈远去。他也不理会这些闹性子的,只向着背好了背包的几个点点头。 “看到这操练场的跑道了么,”贾小环指着操练场上白灰划出的圈,朗声道:“这一圈就是一里地,十里便是十圈,半个时辰内跑完的就去吃饭歇息。而没跑完的……就饿着吧,明天早上再说吃饭的事。” 说罢,他就径直将贾小琮招呼到身边,拉着弟弟开始匀速略缓慢地跑起来。十里地半个时辰跑完,时间已经给的很长了,差不多走都能走下来吧。 贾小环相信,即便是身上背着负重,同窗们也应该能完成任务的。这其中需要担心的,大概也只有弟弟贾琮,外加上年岁相当的宇文玸和他的伴读了。除了他们这几个,上书房里的少年们皆已年满十五岁了。 当然,贾小环也相信,这一趟负重长跑,必定也有完不成,抑或者是压根儿就不跑的。不过没关系,刺儿头同窗们很快就会发现,环爷他说话是算数的。说不跑完就不给饭吃,那就绝不会给的。 眼见着那两个身影越来越远,上书房少年们不由得面面相觑,也不忘了去看看李庸然的神情。结果…… 四皇子宇文瑒率先背起了背包,招呼一声自己的伴读,向着贾环他们追过去;他的两位皇叔对视了一眼,也没说话背着包跑了,伴读自然不情愿地跟上;五皇子宇文玿见状就撇了撇嘴,嘟囔着也背包跑开了。 宗室子弟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他们总是随大溜儿,大半人都背包跑走了,那他们也就背着包跑起来。与他们同时起步的,还有宇文玴和宇文玸他们。 转眼间,操练场边就剩下宇文玑和水溶他们。宇文玑已经背好了背包,若非被水溶拉住,他大概也已经跑起来了。 “行了,去把包背起来,跟我一起跑。”宇文玑皱着眉,将水溶的手拂开,指指被他踢远的背包道:“你也听见了,半个时辰跑不下来,是没饭吃的。一路上奔波过来,已经累得半死了,再没有饭吃,晚上就不用睡了。” 水溶钉子一样站在那儿,丝毫没有去捡背包的意思,嗤笑一声道:“嘁,我还不信了,就凭咱们这些人的身份,他还真敢施罚。他如今背后是站着圣上,可是往后呢?他就不想想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往后是个什么下场?” “闭嘴!”宇文玑猛然低喝一声,眼睛不由自主地向李庸然看过去,见他似乎在遥望奔跑着的少年们,方才放心了些。他狠狠地瞪一眼水溶,干脆不再理会他,带着另一位伴读跑走了。 水溶死死地握住拳头,咬着嘴唇陷入了纠结之中。 83.第083章 一圈一里地, 一趟跑十圈, 贾小环跑下来用了两刻多。他并不是最先完成的, 为了拉拽贾小琮让他落后了不少, 当然也他并非最后, 身后还有许多困苦的同窗在奔跑。 但是, 让贾小环和李庸然意外的是, 这群上书房少年们, 包括水溶在内,俱都在半个时辰内完成了奔跑任务, 即便水溶是踩着点儿过线的。 刚奔波了几十里, 又下车就负重长跑, 让少年们认为已经吃尽了苦头。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刚刚只是个开始而已。衣食住行,样样都充满苦头地在等着他们呢。 首先是住的地方。三十多位少年, 被塞进了一座营帐里。营帐的两边各有一排木板床, 上面是木枕和薄被, 除此之外就再无一物。别说跟宫里的床铺相比了,便是普通官宦人家的也不如啊。 然后是穿的衣物。少年们来得匆忙, 并没谁带着衣物来。在每人的板床上都放着三套衣裤,都是深灰色的短衣襟打扮,布料应该不错,样式却是简单的很。 接着是吃的食物。吃饭的地儿就在一旁的营帐, 里面没有什么山珍海味, 一张尺宽丈长的方桌上摆着几只大盆, 里面就是他们的饭菜,一半菜都是他们没见过的。 最后就是行了。少年如今还不知道,在京营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出行的工具就剩下两只脚了,不管是百里行军,还是野外生存。这对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车的少年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啊。 吃饭的营帐里,除了少年们并没有旁人,便连李庸然也不在。不管是盛饭还是打汤,都要少年们自力更生。他们大概都将贾小环当成了榜样,各个都等着看他如何行动。 “以后每餐都是在这里用,辰时初用早饭,午时中用午饭,酉时初用晚饭。晚上有训练的话,亥时加餐。”一边给自己盛着饭菜,贾小环一边道:“饭菜汤都自己盛,只有一个要求,不够吃可以再盛,但不能盛多了浪费。另外,用罢饭之后,盘碗都要自己清洗。” 上书房少年们仿佛在听笑话,尽皆用着匪夷所思的眼神看向贾环。 他们是什么人啊,怎么可能会被这样对待?!是他们听错了,还是这个贾环疯了?! 贾小环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向着少年们眨眼道:“不用这样瞪我,你们没听错,我也没疯,在京营的日子就得这么过。然后……”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圣上有言在先,若是有不听话的,只管撵出去便是。只是,我却不知道,那是单单只撵出京营呢,还是干脆连上书房也不准呆了。要不,咱们就先挑个出来试试看,如何啊?” 少年们面面相觑,显然没谁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再说,“听话”那两个字听在耳中,多少让他们有了些感触。 这当中仍旧是水溶,郁郁不平地嘟囔道:“什么都是你在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只是,这回他的声音很小,大约也只有身边的宇文玑听清了。有时候啊,宇文玑真想在这货嘴上给加把锁,不然早晚这张嘴都得闯祸。 “环儿,既然大家都已经到这里了,你总该跟我们讲一讲,父皇到底是什么打算吧。另外,你所说的操练,我们都身为当事者,你也应当跟我讲一讲,都要操练些什么。总不能往后还跟今天一样,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做什么都会乱了阵脚的。” 宇文玴坐在贾小环的身旁,问出了少年们的心声。当然,他们还有一个想问的问题,那就是这京营得呆几天啊? 贾小环也是饿得不轻,嘴里塞得挺满,待咽下去之后,方才回道:“二皇子说笑了,我又怎么会知道圣上有什么打算,只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至于操练的项目,这样说也说不清楚,左右明天就开始练了,练上几天也就明白了。总之,艰苦才刚刚开始。” 他此言一出,整个营帐里都是一静,又是三十多双眼睛看过来。就连年纪最小的贾小琮,也忘了嚼嘴里的饭菜,只顾着眼巴巴地瞅着他哥。 什么才刚刚开始,要不要这么残酷啊,哥!? 揉了把小琮儿的脑袋,贾小环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淡定地继续用饭。嘁,不过是操练几天罢了,想当初小爷都已经受过一回这罪了,如今都是第二回了呢。 不过,能有这么些同窗一起享受,环小爷表示十分欣慰。 他倒是心情愉悦了,多吃了一碗饭半碗汤,营帐里的少年们却抑郁了,多半都没能吃下饭。他们平日在上书房读书,虽然每天也有骑射训练,但并不如何严格,很能混过去的。 但贾环弄的这操练明显不是容易糊弄的,好似今天下午那一场跑,简直能要了他们半条命去。这要是如他所说的,艰苦还只是个开始,那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待回到了住宿的营帐,少年们又是一阵愁苦。洗漱的水不够多,也不够热;睡觉的床板太硬,垫的褥子太薄;枕头是木制的,枕上去别提多硌得慌了……而最让他们难以忍受的,却是营帐中的气氛和味道。 少年们本就分成了几个小团体,平常在上书房里就少不了有矛盾起冲突,如今被塞到了一块儿住就更了不得了。他打呼噜你放屁啦什么的,吵吵几句就要动手打起来。当然,皇子们都是端坐不动的,有什么不顺心的自有下面伴读出头。 贾小环领着贾小琮,就睡在靠近营帐门口的两张床上,这个位置便于日后的紧急集合。 “哥,你不去管管他们啊,吵死个人了,还让不让睡觉了。”贾小琮被吵得在板床上打滚儿,捂着耳朵跟他哥抱怨。本来睡这板床就不好受,再叫他们吵闹个不停,简直就没法儿过了。 “别胡说,哪轮得到我出头耀武扬威,我顶多就是个小教头而已。”贾小环仰面躺着,眼睛轻轻阖着,双手搭在腹上,躺得别提多规整了,“放心,乱不了多大会儿,有人来收拾他们。” 果然,他这话音刚落下,大总管李庸然就带人进了营帐。随着他的闯入,营帐里蓦然一静,都要动手的几位少年也老实起来,俱都看向李庸然,想看看他如何处理眼下这情况。 事实上,少年们因为些许琐碎小事,致使如此剧烈的矛盾冲突,除了想要发.泄内心的郁闷憋屈之外,更多的倒是想要试探试探。若是他们这伙儿真的不听话了,圣上究竟会如何处置。 李庸然进了营帐后,并未太往里走,反而是一侧身让开了帐门。他的目光在少年们身上一一扫过,特别是几位皇子,眼神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 当然,李大总管也没忘了贾小环,很是不着痕迹地瞪了这躺着装睡的娃两眼。 向着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李庸然并不讲话,径直让侍卫们将不老实睡觉的少年们拽到营帐之外。一下子,营帐里的少年便少了三分之一还多,当中便有当初叫唤得最响的……水溶。 “噗呲……哥,你说水溶图的是什么啊?明明是郡王世子,偏偏要跟在三皇子屁股后面,连个跟屁虫都不如。”贾小琮将水溶难看的脸色看在眼里,忍不住笑着跟贾小环嘀咕。 图的什么?还不是宇文玑的深情厚意。说起来,这水溶还真是个情种,对宇文玑情.根深种,自个儿不计较地倒贴不说,还舍得给他找消遣,难得啊! 贾小环又如何忘得了,想当初,他可不就是水溶为宇文玑找的一桩消遣。只可惜,水溶如何也想不到,宇文玑没消遣成他环小爷,反倒把自己给消遣没了。也不知那时的北静王爷,后悔成什么样子了呢! 同窗们被带出了营帐,还不知会有何罪受,剩下的少年难免沉了脸色。宇文玴抿着唇看了看贾环,转而向宇文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门口打探打探。他的一位伴读,也是被带走的其中之一。 宇文玸眨了眨眼睛,听话地走到营帐门口张望。时近中秋,外面的月光十分明亮,他隐约地能瞧见不远处的操练场上,一串少年正踢踢踏踏地奔跑着。这是…… 被罚了跑步? 李庸然带着侍卫们,将闹事的十来个少年领到操练场,借着月光打量一眼他们,道:“圣上有旨意在,上书房学子操练期间,但凡有不停训导者,皆可随意处罚。现在,我罚你等负重奔跑十里,你等可有异议?” 84.第084章 八月多的天气, 仍旧是热得恼人,尤其是要无遮无拦地站在光秃秃地操练场上。 三十多位上书房少年,一个个都是短衣襟小打扮,身形笔直笔直地站在操练场上……晒太阳?李庸然也有些迷茫,不知道环小爷这是弄得哪出儿。 不过,主子爷的意思是全听环小爷的,所以李庸然目光锐利地在少年们中间逡巡, 一旦发现哪个少年稍有晃动,他便会迈步过去,举起手中的小鞭抽一记。这其中, 便连两位皇弟级的少年也不能幸免。 刚刚又挨了一鞭子的水溶,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多久, 在这样的烈日暴晒之下,早已经是头晕脑胀的了。李庸然的那一鞭子, 虽然带来了刺激的疼痛, 但却没能让他清醒一二, 反而使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腿上就仿佛被抽了骨头一样…… “啊, 水溶昏倒了!水溶……” 李庸然本已越过水溶,一听见身后的嘈杂声,连忙转回身来。果然, 水溶已经倒在了地上, 那张本是清逸俊秀的脸庞, 被汗水和泥灰祸祸得成了花猫脸。 北静王世子操练中倒下了, 李庸然难免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贾小环。却见这位小爷神色淡然得很,仍旧笔直地挺立在那儿,这也让李庸然的心情稍定。 他握了握手中的鞭柄,轻咳了一声,喝道:“来人,将水世子抬至篷下,请王太医诊治。诸位学子,还请抱持站立姿势,若有违规者将罚跑圈。” 李庸然所说的蓬下,乃是离操练场不远的一处遮阳帐篷,下面安置着两位太医,及许多解暑和疗伤的药物。当然,其下还有不少煮熟晾凉的清水,专为少年们解渴准备。 水溶很快就被抬了下去,交到太医手里解暑散热,羡煞了不知多少少年人。李庸然只觉是眨眼之间,操练场上就又倒下了俩少年,而且另外还有三个在摇摇欲坠。 见到此状,李大总管只能暗叹一声,环小爷果真是心思缜密啊。 他并不如对待水溶一般,径直将人抬去给太医料理,而是微微一甩手,立时便有名侍卫上前。侍卫手中握着一根指长银针,一言不发地就来到倒地少年跟前。然后,银针便冲着大腿扎了过去…… “嗷——”地一嗓子,挨了针的少年就嚎叫着蹿起来,满脸惊骇地看看那银针,又看看李庸然,精神显然就振奋了。 因着他这一嗓子,另一个倒地的少年也傻了眼,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少年他从来都是俊杰来着。 便是摇摇欲坠的那几个,见状也登时站得倍儿直,再没有想要倒下的意思了。 李庸然投给环小爷敬佩的一眼,被贾小环淡定而坦然地接受了。 想当初,环爷他也是被晒得倒下过,然后也曾经装晕倒下过,结果……呵呵,师父他老人家就是个不懂得心痛小孩儿的,那针可比这侍卫拿的粗得多呢。 而且,小爷他被扎的是屁股,挨了针之后两天屁股都没能挨凳子。 他们这些少年占据了京营的一处操练场,自然引起了京营官兵们的好奇。虽然兵卒和底层军官们不得过去围观,但京营的最高将领节度使,以及几位高层将军尽皆是皇帝陛下的心腹,总有机会凑过去一窥究竟。 是以,在上书房少年们熟练操练队列的时候,京营节度使带着两位副手站在操练场边上。他们俱都抱着臂膀,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们的操练,沉默着不发一言。 直到这群皇子、世子、公子们的操练告一段落,暂时解散原地休息了,节度使方才低叹一声,“原本看着这操练怪儿戏的,不过这一番看下来,倒让我有些感触。别的暂且不说,若是咱们京营也如此操练,至少兵卒们在服从将令上,当有所进步。” “没错。想想看,这其中两位太上皇子,五位圣上皇子,另外还有藩王、异姓王世子,以及开国勋贵、朝廷重臣之后,哪一个都不是平凡少年,性子又岂是能言听计从的。可你们看看他们现在的状况,当真是令行禁止、纪律严明。咱们的那些兵油子,在这点可比不上。” 对于副将的此番认输言论,节度使虽然不太喜欢,但心中还是认同的。他捋了捋下颏的须髯,忽然道:“老李、老张,我瞧着咱们京营也可以这样练练兵卒们嘛。这些个主子爷都能练成这样的成绩,我还不信咱们京营操练不出来了。你们看如何啊?” “我就想跟你说这事儿呢。我瞧着,是得给咱们这些兵油子也操练操练。回头就跟李庸然商量商量,咱们塞几个小子进去一块儿练,等练成了就回营里操练兵卒去。”方才的副将一听就拍了巴掌,利索地道:“正好,我那小子就在营里,等会儿就能过去练去。” 节度使没好气地瞪副手一眼,却也默许了他的打算。毕竟,他自己也打定了主意,明天就把俩儿子塞进去操练去。 两人倒都不担心李庸然不许的。皇帝陛下未登基前,常年都在军中,李庸然也是随侍在侧的。他们同李庸然,也是曾经共上沙场,一同作战过的,那交情没的说。 “老张,你什么意见,怎么不说话?”节度使将目光转向身边另一副将,见他一直都盯着那边操练,对自己跟老李的意见不发评论,便一巴掌拍过去问道。 这位张副将被惊动,回过神来向节度使道:“将军,我瞧着他们这也不单单是队列、服从上的操练。你们大概不知道,前儿我无意中看见他们进山去,就问了庸然一声,他说是什么野外行军操练。我就觉得有点趣,所以这两天就特别注意了他们的操练。” “这些小爷们每天卯时就起来了,背着十斤、二十斤的包裹跑操练场,每天早上都是十圈十里地;然后吃罢早饭了就开始锻炼体力,然后就是队列操练,跟现在似的顶着太阳站着;下午就是练习拳脚弓箭,你们是没瞧见,那拳脚上都绑着铁块,弓箭上也有。” 张副将轻轻摇摇头,赞叹道:“以前,我都全当这群小爷是来耍的,这两天可算是开眼界了。这些操练不单单是听命服从的,至少还有体力、耐力方面的,不简单啊。我就是有些稀罕了,李庸然那货咱们也是相处多年的,没听说他还有这档子本事啊。” “对了,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节度使闻言一拍脑门儿,也豁然道:“那天我也看见了,李庸然带着小爷们去了河边儿,丈许深的河道啊,也不管会不会游水,那是挨个儿地往下踹呀。看来,咱们今儿晚上得好好儿跟那货掰扯掰扯了。” 两位副将俱都点头,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该再从子侄里挑一挑,多选几个塞进这上书房的少年团里面。 用罢晚膳,贾小环就拖着贾小琮回了营帐,今晚没有操练但夜里还有活儿,该赶紧回去休息先。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这些操练贾小环都已经习惯了,但年方十岁的贾小琮就脆弱得多了。好容易又撑了一天下来,这会儿就没骨头似的瘫在板床上,任凭堂哥给按摩解乏着。 身上被按得实在痛快,贾小琮嘴里哼唧着,不忘了跟他哥插科打诨,“本来还说中秋回家呢,这回可倒好,除了啃俩月饼,啥都错过了。爹说过,要从金陵给我送固城湖的大螃蟹呢,这回也赶不上了,唉——” “这回赶不上了就等下回,八月份的大闸蟹本也不是最好吃的,九月、十月才是吃螃蟹的时候。下个月吧,你们这几个小点儿的就该送回去了,再往下的操练你们也扛不住。”贾小环的按摩手法是跟师父学的,以前都被用在他自己身上,如今总算能捏人了。 看着贾小琮被捏得吱哇乱叫,却偏偏一脸的享受,宇文玸坐在一旁满是羡慕。 人家两个是堂兄弟,这里面他也是有兄弟的,而且各个都是他的亲哥哥,可惜啊……即便是跟他走的最近的二皇兄,抑或是对兄弟和善的四皇兄,没有哪个能如贾环一般。偶尔能听到兄长的一声询问,在他来说都是意外的惊喜了。 “小环,为什么小琮会被送回去,还有人也会被送回去吗?”心中只是略一感慨,宇文玸便将注意力转向了他处。此时,他无比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被送回的其中一个。 如果是五年之后,就如同贾小环上辈子见他时的年龄,宇文玸绝不会希望自己是被送回的一个。他会如饥似渴地期望着,自己也是被父皇看重的,被留在少年团中接受磨炼。 可是此时的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少年,这十几天的刻苦操练已经吓着了他,让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贾小环看一眼宇文玸,眼角的余光亦看到多人的注视,勾了勾嘴角道:“凡是年龄在十五岁之下的,就会被送回京去。剩下的年龄十五岁以上,除了皇室子弟之外,也可以自行决定去留。也就是说……”他目光环视一圈,在几位皇子身上稍作停留。 此言一出,整座营帐先是一静,但很快就又嘈杂起来。 85.第085章 九月过半之后, 上书房少年团获得了短暂假期,所有人都回京各自归家了。 贾小环没能随贾小琮回赵府, 而是被李庸然死皮赖脸地带回了皇帝陛下面前。主子爷特意传了话,一定要把环小爷带回去,不然他也就不用回去了。 一个多月都没见着小东西了,宇文熙心里说不出的想念。临到贾小环要回来了,难免有些坐不住, 放下了手头的政务,背着手在暖阁里踱步, 时不时地就要向门外张望一眼。 时近中午的时候,贾小环连蹦带跳地就进来了,冲着膏药伯伯撞了过去。说起来, 这么些天不见这贴膏药, 小爷他也有点想念呢。 接住扑过来的少年,宇文熙很是有些欣慰,他总算是没白疼这宝宝。 揽住小东西的腋下将人举了举, 皇帝陛下就有些皱眉了, “怎么好像轻了些?还有这脸色, 怎么黑得跟个猴儿似的?你年纪还小,那操练若是太过艰苦,接下来的就别去了。” “又说胡话了不是。昨儿才称的体重, 我明明是重了两斤才对。还有这脸, 古铜色的, 帅气得很呢, 好不好!比以前那张小白脸儿强多了。”贾小环就不乐意了,翻着眼睛嗔道。 小爷他对如今的肤色特别满意,只盼着不要捂一冬天再给捂回去了。 宇文熙也不跟他计较,端详端详这小模样,发觉果然还是很好看。拉着贾小环坐下,他亲自给倒了茶水,送上点心后,才问一问在京营的状况。 贾小环则抱着点心盒子,断断续续地跟膏药伯伯絮叨着。 事实上,宇文熙尽管离着京营老远,但有着李庸然在那儿镇场子,他又会有什么事不清楚呢。这会儿不过是闲来叙话,联络感情罢了。 谁叫,他就是想跟小东西聊天儿呢。 “对了,伯伯,你把我大伯父调回京来,好不好?这阵子小琮没事儿就跟我念叨,说是多想多想父亲了。我琢磨着,也确实好几年没见过大伯父了呢。”填了填肚子,贾小环想起了正事,仰着小帅脸跟宇文熙道。 “我已经发下圣旨,贾恩侯年底便要回京述职,明年便不会派他南下了。”宇文熙替他擦擦嘴角的点心沫,顺手拧了一把那脸蛋儿,“如今,江南的情境越发紧张,再放他在那边儿,已经起不到维持平衡的作用了。前些日子……林如海已经去了。” 贾恩侯同林如海俱是江南盐道官员,已经死了一个在任上,另一个便也不安全了。贾恩侯在任上这几年,若不是身边有高手护卫,又有太医护持,怕也是凶多吉少。 “林如海他……”还是死了啊?贾小环闻言愣了一下,心下难免一叹。在给大伯父的书信中,他是隐约提起过林如海的,却没想到这人还是死劫难逃。 不过,贾小环对这也不怎么在意,那位虽然曾经是他的姑父,可两人连面都没见过,说有什么交情那就是扯淡了。心中也只是一叹,环小爷就开心起来,大伯父就要回来了。 整个老贾家,也就剩下这么一位长辈,能让他有所牵挂了。 “谢谢伯伯,伯伯最好了。”贾小环腆着脸,探过脚尖去蹭蹭膏药大腿,小嘴儿别提多天了。 想也知道,能在这时候特意把大伯父召回来,膏药伯伯多半是看在他的份上。不然,大伯父必然是会被推到最前线,充当马前卒的。到时候落得个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已经有个林如海当前车之鉴了啊。 “哼,小马屁精。”捉住蹭得自己发痒的脚丫,宇文熙顺手在脚底板上挠了挠,“方才还没说呢,京营的操练还去不去了?照我的意思,那若是太过苦累了,你就将操练方法列出来,交给庸然他们忙去便是。若是实在想参加,那就再等几年,待你长大些再去了不迟。” 小东西毕竟才十二岁,宇文熙听着之前的那些操练,又知道接下来的更加严苛,未免心疼于他。 “我不去恐怕不行。” 贾小环瞪着眼挣出脚丫子来,有点苦恼地噘噘嘴,双手托着下巴,嘟囔道:“之前的操练都还好,师父亲自操练过我,总不会出大错。可是后面的那些锻体之术,师父也只是随口描述过,因着条件限制并没让我亲身练过。我也就是有个大概的想法,至于练不练得成还真不好说。” 宇文熙听得目光微闪,并不跟贾小环纠缠师父的问题,径自道:“这样,你就将那大概写下来,赶明儿我召几位将领来,让他们一起琢磨琢磨,都是熟知军事兵法的,总能商议出个究竟来。” “正好,前阵子有几位将军专门跟我请求过,想要子侄参加你们的操练。这回也让他们进点力,你看如何啊?”他目光微垂,重又攥住贾小环的脚丫子挠挠。 关于这个师父的事情,一直都是贾小环和宇文熙之间的禁忌。两人虽然时而会提起这个师父,却是一个不跟对方解释,一个不跟对方追究,就让这个师父若有若无地横亘在他们之间。也不知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这个师父的事才会在两人之间消逝。 有名将来帮忙,贾小环自然欢迎得很,当即就一拍巴掌,道:“好啊。那我这就回去,把那些锻体之术写一写,写好了就给你送过来。”说罢,就从炕上蹦下来,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哎……”皇帝陛下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自个儿还有事没跟这小混蛋说呢,怎么就跑没影儿了。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将人叫回来,便听殿外有内侍禀报,“启禀圣上,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求见。”得,也别黏着小东西,先见见儿子们吧。 皇帝陛下的一声令下,五位皇子依序进入乾清宫。五人来在贾小环之后,乃是先回了寝宫去洗漱更衣,而贾小环则是灰头土脑地就闯进来了。 出了乾清宫的贾小环,身边并没又跟着内侍、宫女,独自走在漫长又空寂的宫道上。他的脑子里想着锻体术的事情,便没太过主意周围的动静。待察觉到风声不对的时候,慌忙一个闪身,堪堪躲过个柔弱的身影。 “怎么又是你?”待看清了来人,贾小环不禁皱起眉头,一扭身就打算闪人。 来人正是荣国府的大姑娘贾元春,这几年她自打受过几回冷落之后,便没怎么再出现在贾小环的面前。是以,贾小环还当她是个识时务的,也没想着将人撵出宫去。 只是,今儿这是怎么了,又往他的身上撞?话说,她不是已经跟了太上皇,难不成还对膏药有什么想法不成? “环儿,你等等。”贾元春方才想抱住贾小环,却不想被他避过去了,害得她险些摔倒。可眼看着贾小环扭头就走,她也顾不得拿乔,赶忙伸手拉住贾环衣摆。 见贾小环停下了脚步,贾元春心里略松了松,赶忙道:“环儿,这些天你也不在宫中,姐姐也不晓得你知不知道,我如今已经得了册封,被太上皇封为贤德太妃。环儿,姐姐以往处境卑微,不敢与你太过亲近,如今姐姐总算是熬出头了,我……” “贾元春,贤德太妃娘娘,您的记性未免有些太差吧。”贾小环转过身来,将贾元春握着自己衣摆的手拂开,冷声道:“我早已经跟你讲清楚,你跟我除了都姓贾之外,没有任何关系。千万不要在跟我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听明白了吗?” 大约是有些被吓住了,贾元春向后缩了缩,但仍旧蠕动了嘴唇想要说话。 贾小环却不想听她多言,冷笑一声道:“贤德太妃娘娘,你若是还没听明白,那紫禁城这么个繁杂的地方,你怕是就呆不下去了。在下说不得就要想法子,将你送到个清净安宁的地方,让你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太妃娘娘,你听没听明白啊?” 被他这样讲在当面,贾元春又如何会听不明白。只是,她并不太相信,就凭贾环能将她一位深受老圣人宠爱的太妃弄出宫去? 不过,尽管心中颇为不信,贾元春却隐约地不敢以身相试。这也许,就是她身为一个女子的直觉吧。 “贾环,一件事,我只求你一件事,往后就再也不来烦你。我发誓!”尽管心中忐忑,贾元春还是放不下心中所求之事,咬了咬唇喊道。 既然已经知道巴不住这个庶弟,她也就不再惺惺作态,只求能得着最后的助益。 “喔?什么事,说来听听。”见状,贾小环也起了好奇,挑眉问道。算算这个时间,难道这位太妃所求的,乃是…… 贾元春不敢耽搁,生怕他一转身走掉,连忙道:“中秋节的时候,圣上有旨准许后.宫妃嫔归家省亲。太上皇对此也深表赞同,还大赞圣上纯孝。贾环,我离家已经超过十年,也想归家省亲。你去求一求圣上,也允许太妃出宫省亲可好?” 果然,还真是为了出宫省亲的事儿。 贾小环眨了眨眼,看向贾元春的眼神儿就有些怪异了。这女人是吃错药了呀,还是脑子犯抽啊?太妃们省亲的事情,怎么着也该求太上皇去,求那贴膏药管个屁用啊?而且,还是想叫他替她去求膏药,她有那么大的脸? 86.第086章 没有再理会贾元春, 贾小环晃晃脑袋就转了身。这回, 他没再叫贾元春拉扯住, 利索地快步走远了。 荣国府的事情, 甚至是整个贾家的事情,他贾环都不愿意掺和。 将咬牙切齿唤着他的贾元春抛到身后, 贾小环在心里逮着膏药伯伯捶了一顿。小爷他不就是几天不在家嘛, 那贴膏药弄出事儿来都不跟他说一声, 简直不成体统。 不过后.宫省亲这等事, 贾小环并未放在心上, 这都跟他关系不大, 他又不是膏药的后.宫。心中只略忿忿于宇文熙的不吭声,环小爷就将这事跟贾元春一样,一起抛到了脑后。 只回赵府看了一眼娘亲,贾小环就回了皇宫, 去跟宇文熙以及当朝几位名将讨论操练之术。 当年,师父只跟他说了个大概,还因着他好奇地追问,给留下了几张图纸。是以贾小环也只是知道个皮毛, 但好在宇文熙等都是精通练兵之道的,有了那么点滴地启发,很快便琢磨研究出章程来。 因为接下来的操练需要各种工具,在皇宫之中就摆弄不开了, 于是一行人便转战了京营。这一回, 就连宇文熙也亲自摆驾前往, 充分表明了他对少年团下面操练的重视。 将军们都很兴奋,深觉自家得了不传之秘的锻体术,少年们可就遭了殃。贾小环站在京营的操练场上,看着周围兴冲冲的少年们默然不语,心里面直摇头。 这些娃们,还是天真啊! 贾小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至少他的四肢都是肿的,有一阵子神智都是懵的。他已经开始后悔了,明明听师父说过,这种操练太过艰苦,非凡人能够承受;明明膏药都不舍得他了,他就不该来受这个罪啊。 刚操练完,贾小环正在被抬回住宿营帐,因为身体已经完全不会动了。在他的身边,还有许多被抬着的同伴们,各个都是被这操练折磨得……□□?痛不欲生?深恶痛绝? “环啊,你老实跟我说,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宇文玑就在贾小环旁边,他亦是满身惨状地被抬着,此时扯着嗓子喊道:“实话,我要听实话。” 他这一问,不知代表了多少少年的心声,一个个俱都眼巴巴地看向贾小环。他们可都听说了,就是这倒霉孩子,让他们身陷如此苦难之中啊。 “呵呵……”众目睽睽之下,贾小环微阖着眼睛,颇有些生无可恋地吐出两个字,“还早。” 霎时间,周围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与哀嚎声。他娘.的,没法儿活了啊! 少年们被送回营帐休养,并不知道宇文熙正站在不远处的山岗上,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皆看在眼中。听见那些哀嚎声的时候,宇文熙还笑着摇头。 在他的身边,李庸然亦笑着道:“主子爷,环小爷的法子还真管用,皇子们比往常可亲近多了。我方才还瞧见,最后跑步的时候,二皇子和三皇子还互相扶持了呢。” 这两位小爷,自打十岁之后,怕就没有互帮互助过,遇上事儿不互相咬两口都是好的。 “哼,那两个孽障,不过是怕被对方拖累罢了。”宇文熙嘴上虽然斥着儿子,但心里显然是欣慰的,眼神里的笑意非常明显,“去把环儿带来,这些日子他可是吃苦了。” 李庸然侍奉皇帝陛下多年,又如何看不出自己没拍错地方,当下欣喜不已,顺着宇文熙的话道:“是啊,那里头可就属环小爷年纪小了,旁的怎么也有十五了。不过我瞧着,环小爷可厉害得很,年纪虽小身体也还单薄,可操练起来却丝毫不散漫呢。” 他略回了回身,派人去将贾环请来。他这个帝皇心腹是不适合亲自去的,不然下面的小爷们还不都得知道主子爷来了。 “嗯,环儿他,”宇文熙闻言点头,语带赞叹地道:“是个神奇的……宝贝儿。” 他的最后一句话,只是含在口中,李庸然并未听清。但是,他却也能明白,主子爷对贾环的看重与喜爱。对于主子爷来说,贾环大概是个亦子亦友的存在,分量绝对比得上皇子们。 营帐里,贾小环正趴在板床上哼唧,身后是两个军医在按摩,按一圈儿下来那就一个酸爽。待他们按过了之后,贾小环才会有力气爬起来,去吃饭冲澡然后睡觉,明天起来接着□□地操练。 不光是他,整座营帐包括隔壁新建的两座营帐里的少年们,都是这个待遇。所以,此时营帐里满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哼唧声。 新阶段的操练开始,上书房少年团猛地就扩充了许多人,本就来了二十来号上书房少年,可真正参与操练的少年们却多达近百人。多出来的这些,皆是朝中勋贵世家的子弟,听说了这么个操练的事,就不管不顾地将孩子塞了进来。 明明都是贵族世家出身的少年们,平日里都是偏偏公子优雅风范,此时却早就已经顾及不上了,一个个都是酸爽地扯着嗓子叫唤,什么形象都没了。 享受完按摩的折磨,贾小环独自爬起来去隔壁吃饭,只是一出营帐门口,便被个黑衣打扮的叫走了。在他的身后,几位皇子皆或明或暗地关注着,想要知道贾环这是去哪,又是被谁叫走的。 贾小环见到膏药伯伯时,他的面前正摆着丰盛的酒菜,环小爷的肚子咕噜噜地就叫唤起来。听见这动静,宇文熙禁不住就笑了,连忙招手唤他,“饿坏了吧,快来。” 若是之前,贾小环大概还会觉得肚子叫唤丢脸,但现在早就已经不管这个了,连蹦带跳地就窜到酒菜跟前,看那样子都想要直接下手了。 没办法,最近的日子苦啊!身在京营操练,一旦哪项不达标,那就得挨罚没饭吃。他虽然强撑着没挨过饿,但这边的伙食也定然不如宫里的好啊。 “你这小子,你倒是慢一点,别噎着了。来,先喝口汤。”小东西的这番胡吃海塞,宇文熙觉得好笑之余,制不住地就是心疼,亲手盛了汤喂给他。 小东西以前可是挑嘴的,什么时候吃饭这么不管不顾,只管往嘴里塞过。他都如此了,那剩下的少年们怕也好不到哪去。 想到此处,宇文熙的脸色沉了沉,向李庸然吩咐道:“吩咐下去,少年团操练可以艰苦,但伙食定不能差了,不能亏了他们身体。” 李庸然利落地答应一声,当即转身去向外面传话。顺便,他短时间内是不打算再进来了,主子爷总爱跟环小爷说些悄悄话的。 贾小环张嘴去喝膏药送过来的汤,心安理得地享受伯伯的服侍。待填饱了肚子后,他方才瘫在椅子上抚着肚子,一只脚丫子还搭在宇文熙的大腿上。 “营里的伙食并不差,不过是每天的操练太重,体力消耗过大,总是饿得很快罢了。伯伯也不想想,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光是京营自个儿的子弟就有十好几号,他们还能亏待了自己人不成。”吃饱了就打瞌睡,贾小环耷拉着眼睛嘟囔道。 “操练累成这样么,不如今天就随我回宫吧。左右,这少年操练团,我是打算年年都办的,你等过两年再参与进来也不迟。”宇文熙看他这小模样难免心疼,却也不让他这就躺下以免消化不好,将人抱起来踱步。 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似的,贾小环赖在膏药伯伯身上,将膏药学了个十成十。也许在下意识里,贾小环就认为宇文熙是个能够依靠的,哪怕他乃是当朝帝王。 见小东西不吭声,知道他没打算半途退缩,宇文熙欣喜之余,却也不放弃地劝道:“我这次来,除了看看你们操练的情形,还有件事跟你说。你那个大伯父贾赦贾恩侯回来了,昨日已经进宫述职,如今正在家中休养候命。你们也这么多年不见,要不要回去见见他?” “嗯?大伯父回来了啊。”已经有些迷糊的贾小环猛地张大眼,迷怔了一会儿后道:“也该回来了,都快腊八了呢。伯伯,我大伯父可还好,没缺胳膊少腿儿吧?” 宇文熙闻言失笑,轻点点小东西的脑门儿,道:“放心吧,全须全尾儿的。在扬州这么几年,人没见长老,肉倒是长了不少,比之以前圆润多了。明明是到扬州和了几年稀泥,回来的时候倒是带了柄万人伞。还有给我递上来的小金库,让我都想再派他往扬州待几年去。” “呵呵呵……大伯父他,是个会来事的。”贾小环听了就傻笑几声,不再追问贾赦的安危,转而道:“那我就请两天假,回去探望探望大伯父吧。这么多年不见,我也挺想他的。” “行。”宇文熙欣然地点头,这小东西只要答应回去,到时候他总有法子不让他回来。此时,一见贾小环答应回京,皇帝陛下就二话不说地抱着人就走。 嗯,鉴于贾赦那老小子还有这等作用,皇帝陛下决定来年还是要重用于他的。 …… 京中荣国府里,贾母上房里的赦大老爷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让他难受地揉着发痒的鼻子。这让同在上房里的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俱都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眼睛里写满了嫌弃。 87.第087章 荣庆堂的上房里, 贾母端坐在正中, 脸上满是和蔼慈祥的笑容。在她的身边, 贾宝玉就紧挨着她坐着,十三四的少年了, 仍旧小孩儿样腻歪在祖母的怀里。 贾政并王夫人夫妇, 坐在贾母下方右侧的椅上, 一个端正呆板,捧着茶盏轻呷;一个阴郁沉闷, 拈着手串佛珠。在他们的对面是贾赦、贾琏父子,当中还有个贾珍。 在扬州当官六年, 赦大老爷外表并无甚变化,除了圆了两圈之外。此时他也是端着茶盏细品,翘着二郎腿倚靠在圈椅上,仿佛那盏茶水有多稀罕一般。 今儿老太太叫他们这些人来所为何事,赦大老爷心里有谱儿。但,她想要达成的目标,大老爷却并不愿意成全,已经打定了主意置身事外。 贾珍坐在他赦叔的下首, 眯着眼睛捻着须髯, 不知心里面在想些什么。只是,他偶尔在贾赦和贾政之间打转的眼神, 表明他似乎在两位叔叔之间纠结着。 他的下首是琏二爷, 微阖着一双桃花眼, 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他离京将近一年时间, 这一回来岂能不跟媳妇凤姐儿好生……连着两天夫妻大战,二爷他岂能不累。 再者,今天要论的这事儿啊,跟他关系不大,更不是他能左右的。琏二爷深知自己就是来当个旁听的,根本就没打算插嘴一句话,只管按着老子爹的意思办便是。 对与荣宁二府乃至整个贾家来说,此时上房里的这些人便是能够话事的主儿了。 “……真的吗?老祖宗,大姐姐真的能出宫来省亲吗?我们是不是就要能见到大姐姐了?”贾宝玉惊喜的一声欢呼,打破了上房有些僵硬的气氛。 大姐姐贾元春进宫的时候,他虽然年纪尚小,但到底自幼被大姐姐教导启蒙,如今得知大姐姐要出宫,又岂能不欣喜。 “可不是,宫里面已经有了旨意下来,咱们家只要建好别苑,你大姐姐就能出宫省亲呢。”贾母抱着孙子摇晃两下,将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转而又故意嗔道:“你这孩子,往后可不能再叫大姐姐,那是贵妃娘娘呢,得称呼娘娘才是。” 贾宝玉闻言,脸上的笑容就敛了些,嘴角也不着痕迹地撇撇。明明是姐弟亲情,偏偏要论什么娘娘臣下,简直让他万分膈应。忽然之间,对于娘娘省亲的事,宝二爷似乎也不是那么开心了。 “今儿叫你们来,就是商量商量娘娘出宫省亲的事。”贾母眼睛扫过儿孙子侄们,特意在贾赦的身上停留片刻,却丝毫不见他的回应,眼神难免暗了暗。 赦大老爷仍旧捧着茶盏,全神贯注地研究茶水里面有几片茶叶。 她要是今上的后.宫,省亲就省亲吧,赦大老爷也不会说什么。可一个太妃而已,还是个不在四妃之列的太妃,老实在宫里呆着便是了,没事还想着出宫省亲,脑子也不知被灌了多少水。 老子爹不吭声,琏二爷就更不会说话了,只顾强忍着不打哈欠。贾政是个矜持的,不爱开口,王夫人又是个妇人,没有当先开口的份。 一时之间,整间上房里就安静下来,连贾宝玉亦不敢说话,只一双眼睛懵懂地在众人间打转。他是有些不太明白,为何家里面似乎有人不想大姐姐省亲呢? “咳咳……”贾珍不经意间对上了老太太的眼神,不得不轻咳两声,道:“娘娘省亲,这是整个贾家的幸事,自然大家都该出力,我宁国府更是当仁不让。老太太您是个什么打算,只管吩咐便是。” 有了他的这话,贾母不禁满意地点点头,但她并不愿轻易放过大儿子贾赦,仍旧点了名向他问道:“赦儿,你怎么说呢?你如今也从任上下来,正是仕途前程的关键时刻,若是有了娘娘.的帮衬,那必定是一大助力啊。” 被点了名,赦大老爷也不推脱,放下手里的茶盏,抬头道:“既然老太太问了,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意见。太妃出宫省亲,这事儿啊,我不赞成。”他没避讳,直接点出‘太妃’这俩字儿。 “另外,在扬州忙活了这几年累得很,我也没打算再干下去,昨儿已经向圣上请旨致仕了。再说,我也不认为一位太妃,能对当今圣上的决定有什么影响。” 赦大老爷是真想致仕的,在扬州的这几年,让他深刻体会到,老爷他就不是个当官的料。还是在家当个老纨绔,更符合老爷他的本性。 贾赦的此言一出,上房里又是一静,贾母等的脸色更是一变。 尤其是贾母,她啪地重重拍了几案一下,沉声怒道:“你胡说什么!准许娘娘出宫省亲,这乃是老圣人的恩典,岂是咱们能说不要就不要的?!你这个孽障,平白受了娘娘的恩典,竟然不知回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你……”说着,便抚上了胸口,一副气得喘不过气的模样。 贾政、贾宝玉父子都是孝顺的,父子俩连忙又是拍背又是端茶,且俱都饱含不满地瞪视着赦大老爷。不过,有当年被撵出荣禧堂的经历,便是贾政也没敢再跟大老爷龇牙咧嘴。 即便女儿当了太妃娘娘,王夫人的脸色仍旧是阴沉沉的,再加上她的那道疤痕,就更显得丑恶难当了。说起来也是稀罕,这么好几年下来,她脸上的疤痕竟然丝毫不见浅淡,反而是越发狰狞起来。 “老太太说得不错。娘娘能回来省亲,乃是荣国府阖府的荣幸,自然该阖府上下尽全力办好省亲的事。不但不能让娘娘在宫里丢脸,更不能丢了荣国府的脸。我们这当爹娘的,自然是不辞辛苦,可大老爷您是当大伯的,想要沾娘娘.的光,总不能还想着什么也不干吧。” 王夫人放下握着佛珠的手,阴郁的眼睛盯着赦大老爷,说出的话来并不含蓄。这几年下来,她在荣国府里处境难堪,早就已经改了沉稳老实的做派。现在的王夫人,刻薄犀利得很,便是贾母都不愿怎么同她搭话。 不单贾母、王夫人不满贾赦的态度,便连贾珍也有些皱眉。他更多是不愿丢了两府的脸面,毕竟旁的后.宫娘娘家里都准备起省亲的事了,没道理一门两国公的老贾家缩头缩脑地不干事啊。 “赦叔,太妃娘娘省亲的事,还是得办……”只是,贾珍刚刚开口,就被赦大老爷打断了。 他淡漠地瞥一眼贾珍,话说得斩钉截铁,“我说不掺和就是不掺和,谁说什么都没用。你们也别担心我占你们便宜,大不了就两房分家,我不沾太妃娘娘的光。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就分宗,我们这一支分出去,从此跟荣国府再没干系。” 赦大老爷到底是在官场混迹了几年,自然看得出宫里的两位圣人早晚还得斗上一场。如今,他也算是当今圣上的人,没理由再去跟太上皇搅和,不然岂不是两边不讨好地作死。 既然二房因着大侄女跟太上皇沾了边,那赦大老爷当然要跟二房撇清关系。当然,若是宁国府也想往那边凑,大老爷也不介意跟整个贾家分宗独.立出去。 “爹……”赦大老爷此言一出,不但贾母他们瞠目结舌了,便连琏二爷亦是一个激灵,振奋起精神来。他是打定主意要跟着老子爹走,但是却如论如何也没想到,老子爹竟然这么…… 心狠手辣!? 贾政本是急切地安慰着贾母,但此时控制不住地看向赦大老爷,根本就顾不上老娘了。异常短暂的震惊之后,政二老爷的内心已经被喜悦填满。 事实上,自打被撵出荣禧堂,他就再忍受不了自己的处境,不知多少次臆想过两房分家的事。如今,惊喜豁然而降,贾赦更是提出了分宗的话,又怎能不让二老爷喜极?! 政二老爷相信,若是两房分家的话,老太太绝不会跟着大房的,这样公中的财产大房就占不了便宜。而且,以老太太对他、对宝玉的疼爱,必然会想法设法地为他们谋取府中的产业。 赋闲在家这几年,政二老爷也是转了性的,早不是那等不注重金银的清高人了。毕竟,整日游荡于花丛之间,偶尔还赎朵小花儿,安置个外室什么的,花销可是小不了。 而更让贾政欣喜的,便是赦大老爷的“分宗”那两个字了。他相信,贾赦若真敢分宗,老太太就敢一文银钱都不给他大房。甚至…… 政二老爷日渐浑浊的眼神闪了闪,甚至便是贾赦头顶的爵位,老太太也能给抠下来。 果然,贾母震惊之后,就被气乐了,指着赦大老爷骂道:“畜生!父母在不分家,你的孝心呢?还说什么分宗,你这畜生是连祖宗都不想要了啊。行,你不是要分宗吗,那就分。只是,你是不是该问问你的媳妇,你的儿女们,他们愿不愿意离了荣国府,离了老贾家!?” “琏儿,你怎么说?”贾母手指转向贾琏,眼睛也狠狠地盯着他。她就不信了,若是儿子说出个不跟随的话,这畜生还有没有脸活着。 “这个……”琏二爷被老太太盯得发毛,连忙看向老子爹,却见他也是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琏二爷咽了咽口水,沉吟支吾了半晌,终是咬着牙道:“我自然是听父亲的。” “呵!好,好,好啊!” 88.第088章 贾母气得火冒三丈, 一迭声地叫着“好”, 那眼睛都恨喷出火去, 将贾赦、贾琏这父子俩烧个干净。贾赦忤逆也就罢了,那本就是个不孝的畜生, 可她贾母实在没想到, 她从小养到大的贾琏, 竟然也敢如此跟她唱反调。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对孽障啊, 全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行,行, 行!你们父子既然不愿意在这个家呆了,那我岂能不成全你们。也别跟我说什么分家、分宗的,我们贾家要不起你们这等不孝忤逆、背宗忘祖的畜生……除族!我贾家要将你们除族。珍儿,快开祠堂,开祠堂……家里出了这样的畜生,我要向祖宗们告罪去……”贾母气急败坏,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巴掌‘啪啪’地不停拍在几案上。 整间上房里, 唯有贾母的声音响彻, 旁的人俱是闷不吭声的,尽皆盯着赦大老爷, 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是忤逆顽抗到底, 还是腿一软就跪了? 贾政扶着贾母的手紧了许多, 他的心里是万分紧张的,既期盼着贾赦能坚持到底,从荣国府滚出去;又担心他是个没骨头的,转眼就跟老太太服了软,让自个儿空欢喜一场。 赋闲在家这么久,政二老爷的上进之心并未消磨掉,反而愈发地雄心勃勃。若是能够重新出仕,哪怕只是个闲职,老爷他日后出门应酬也能更体面些啊。而且他相信,只要有了起色,他总能熬出头的。 王夫人的眼神飞快地闪烁着,拨动珠串的手指也动得飞快。她这一生错付,嫁了个废物点心,余生的希望就全放在了一双儿女的身上。如今女儿终身有了托付,也就剩下宝玉让她操心了。 说起来也是喜事接连,若是大房被除祖撵出荣国府,那爵位自然也落要到他们二房头上,早晚都得是她儿宝玉的。但,若是她再想想办法,说不得还能让爵位径直给了宝玉呢。不过她心中也有些犹豫,若是爵位直接给了宝玉,那她这个当娘.的想要诰命加身,岂不是还要等到…… 贾琏此时已经站在赦大老爷身后,心知老太太必然要大发雷霆的,却仍旧没有想到,她老人家竟然连除族的话都喊出来了。琏二爷难免心中忐忑惊惧,桃花眼紧紧地盯着赦大老爷,想知道老子爹有何应对。 两房分家,抑或分宗独.立门户,跟被除族逐出家门截然不同。若是他们一房真被除族,那日后一家老小也就不用在京城混了,都远远儿地躲避到荒郊僻野苟且偷生去吧。 赦大老爷淡定得多,不像儿子一样被贾母的怒态骇住,依然镇静地坐在那儿。直到贾母已然叫嚷地都要喘不过气了,方道:“老太太也不必如此生气,更别说什么除族不除族的话,这事儿啊,您说的不算。” “我今日把话放在这儿,”他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语气平淡地道:“要么,二房被分家分出去;要么,我们大房分宗另立门户,我这做儿子的,给您个选择。老太太,这事儿,我不是跟你们商量,更不是跟你们请求,我只是跟你们知会一声。” “你——”贾母手指颤抖着,瞪着贾赦的眼睛就掉下泪来,颤抖着声音道:“听见了吧,你们都听见了吧……这就是当儿子的,老天爷啊,我这究竟是养了个什么东西……老太爷啊,我不能活了,可、可我哪有脸去下面见你,去见祖宗们……”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贾母在软硬之间转换得十分自如。她不再提大房除族的话,只自顾自地抱住宝贝孙子宝玉痛哭不止。她倒是要看看,贾珍这当族长的孙辈,还真能叫她这阖族的长者尊者哭死?! 贾珍看上去也是焦灼得很,很有些不知所措,但其实心里挺不耐烦的。明明两府都出了五服,偏偏这荣国府每回有什么事儿,都得把他牵扯进来,烦得很! 他娘.的,他们宁国府也就是占了个族长的名分,屁点儿便宜占不着不说,天天还一堆的难产的事等着。珍大爷深感,当初他太爷爷就该跟荣国府分了宗的。 “得了,老太太您也不必如此,没得再哭坏了眼睛。”赦大老爷不愿再多纠缠,径直道:“您连带着二房的几个,所求不过是个爵位罢了,我将它与了你们便是。赶明儿,我自会上个折子,将爵位给辞了。” 赦大老爷此言一出,整间上房里又是一静,便是痛哭流涕的贾母都忘记了掉泪,反失声问了句“你说真……”,但她旋即明白过来,连忙止住了声音,却到底叫人都听见了。 琏二爷站在后面,就听得直咧嘴。果然啊,他们这一房的儿子、孙子、重孙女,在老太太眼里都比不上个爵位。他老子爹到底是个明白的,只是真的要舍了祖传的爵位不成? 在场众人的瞩目之中,赦大老爷各瞥了贾政及王夫人一眼,见这夫妻俩果然都殷切切地盯着自己,他不禁哼笑一声,道:“你们若是不信,我就在这里将奏折写好,如何啊?” “老太太……”赶紧答应吧,好让贾赦把奏折写好。贾政闻言,当真有些把持不住了,急切地看向贾母,口中满是期盼地唤道。 只是他话尚未说完,便被王夫人打断,“老太太,如此未免太过仓促,您可要三思啊。”若是这就把奏折写出来,她岂不就没了转圜的余地,哪还如何给宝玉谋算。 政二老爷登时大怒,冲着王夫人横眉冷对,但很快就又转开眼睛。实在是,那张脸有些太难看了,老爷应付不来啊。 说起来,他们夫妇当年那也是相敬如宾的,可自打这婆娘脸上多了道疤,他就真是再也不能瞧她一眼了。夫妇俩整日里就跟仇人似的,不是吵嘴就是冷战,就差没动手了。 这会儿这婆娘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拦着贾赦些辞爵位的折子,她这是想干什么?难不成,这婆娘的心竟还向着贾赦他们不成?! 不光贾政惊怒异常,贾母亦是冲着王夫人皱眉。虽然她心里最疼的便是孙子宝玉,但却还从没想过要把爵位越过儿子贾政,直接传给宝玉。 一时之间,贾母弄不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也没心情理会她的想法,只向贾赦道:“好,算你这畜生还有点羞耻之心,还知道将祖上的传承留给孝顺子弟。你写,这就写啊,我看你能写出个什么来。” “另外,我还告诉你这畜生,想要分宗可以,除了净身出户,你别做他想。一等禀了祠堂,改了族谱,你这一房就得给我滚出去,滚得远远的,再不准等宁荣二府的门。”贾母这话说得声色俱厉,有些昏花的老眼都闪亮了些,显然是对净身撵走贾赦心有憧憬。 没办法,荣国府这几年越发的入不敷出,免不了拆东墙补西墙,她早就看着大房的私产眼红了。当年那死老婆儿留给贾赦大笔的私房,贾赦的原配还有大笔的嫁妆,再加上王熙凤的嫁妆,比起整个荣国府都不薄呀。 如今,眼看着爵位就要落到政儿、宝玉头上了,她总得为儿孙们谋算点资本底气,总不能叫他们出门丢了排场不是。 赦大老爷闻言就笑了,边吩咐贾琏去取笔墨来,边摇头道:“关于这个,老太太你说的仍然不算啊。该是我这一房的,那就得是我们的,谁也别想占半分便宜。你老人家的私房我不要,府上公中的财物我也不要,荣国府的御赐之物我还不要,可是……” 他说着眼神一厉,冷声道:“祖父祖母留给我的,琏儿他娘留给琏儿的,还有邢氏和琏儿媳妇娘家给她们的,那都不是你们的。所以,别想它们了,你们得不着。”就知道这老太太是个得陇望蜀的,赦大老爷可没打算给政老二留便宜。 “另外,老太太您是我的母亲,该孝敬您的我自然也不会少。”贾赦不理会贾母、王夫人等阴沉难看的脸色,比划了下手指,道:“每年,我都照着宫里太后娘娘的年例,一年孝敬您金二十,银两千两。另外,逢年过节该有的节礼也不会少。剩下的,您就只能指望政老二了。” 此时,正好贾琏端着笔墨进来,赦大老爷提起笔来刷刷点点,不过盏茶功夫就将奏折写成。只是,他并未响应贾母、贾政的殷切眼神,而是将奏折吹了吹交给贾珍。 毕竟,贾珍乃是贾氏族长,这东西给他赦大老爷还能放心。若是给了旁的人,谁又能保证老爷他的奏折不会被删删改改呢? 爵位的事情算是有了定论,赦大老爷懒得再跟他们纠缠,道一声“且等着圣意吧”,便领着儿子回了自家院子。 只是父子俩方一进门,就听见林之孝禀报,说:“环爷和琮爷来了,正在书房等着您呢。” 赦大老爷闻言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让紧随其后的琏二爷有些眼热。不过是两个小子来罢了,也值当老子爹赶集似的跑飞快?! 他没跟着赦大老爷往书房去,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儿。方一进院门,便见媳妇王熙凤急急迎了上来,口中迫不及待地问道:“爷,我怎么听说,咱们要除族呢?” 89.第089章 王熙凤到底是在荣国府经营多年的, 老太太上房里有了什么风声, 她总能打听到一二。只是如今不必以往, 她已经做不到对荣庆堂了若指掌了。 是以, 这会儿只打听到老太太发威, 要将赦大老爷除族的话。当即, 琏二奶奶就急得不行,不管不顾地拉着贾琏就问。 琏二爷皱眉瞪过去一眼, 又瞥过周围的下人,让他们都低下头垂了眼。 这娘们儿越发没个遮拦了,这话是能随便乱说的?琏二奶奶也癔症过来,连忙闭了嘴,只赶紧拉着男人进了屋, 顺带吩咐平儿看好门户。 “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你倒是跟我说清楚啊。”待到贾琏坐定,王熙凤再忍不住, 重又拉着他胳膊追问道:“只是因为娘娘省亲的事, 竟然就闹得要除族呢?老太太怎么就那么狠得下心!” “唉,没有到除族的地步。”贾琏对今天的事儿也愁得很,叹口气道:“不过, 大房分宗出来自立门户,该是已经定下来了。再往后啊,咱们这房就跟荣国府没啥关系了。” 但琏二爷很快又笑了, 语含轻讽地道:“可不是狠心嘛!只可惜, 老太太跟二老爷他们倒是想除族, 可父亲又岂是会逆来顺受委屈认命的?一句‘说的不算’,便将老太太给怼了回去。就是这分宗出来,那也是父亲自己愿意的,不然谁说了怕也不管用。” “就是老太太今天的那些话,真是让我心寒啊。她老人家的偏心眼,也算叫我长见识了。你知道她今儿说什么吗?”贾琏冷笑一声,说起话来有点切齿的意思。 “不单是公中的财产不给父亲,便是曾祖母留给父亲的私房,还有我母亲的嫁妆,甚至是你的嫁妆,她老人家都想扣下给二老爷,给她的宝玉呢。叫我们净身出户啊,她可真敢说。” 王熙凤本还安静地听着,此时立刻便竖起那两弯柳叶眉来,尖声道:“那怎么行!那些可都是私产,凭什么说扣下就扣下的?我可跟你说啊,别的我且不管,但我的嫁妆那就是我的,除了我的儿子、闺女,谁都别想沾了分毫。” 琏二爷一听就乐了,在婆娘的脸上轻拧一把,道:“放心吧,这还用你说?父亲就不是那等大方的人。也是一句‘说的不算’,就又给老太太怼回去了。不过,倒是公中的那些,父亲说是真不要了。” “咦,奇了怪了,你怎么不提公中的事啊?”贾琏略感诧异地问,他深知自家媳妇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这怎么会忽略公中的那一份。 “嘁,公中?我的爷,你是不是还当我傻?”王熙凤娇嗔地轻推贾琏一把,深深满意于他对自己的撩拨调戏,凤眼带勾地道:“我当家理事好几年,这府上公中是个什么情境,我还能不知道?爷,你当我这两年为什么不管事了,轻易不摆当家奶奶的谱儿。” “如今这府上啊,连面上的排场都不好维持,私底下早就把家底败坏个差不离了。公中的那点儿东西,早就被老太太、太太她们挖得就剩下些破烂了。不分就不分吧,省得往后还得跟他们纠缠个不清。”当然,琏二奶奶她当日.的手脚也并非多干净就是了。 正说着,凤姐儿忽然一挑眉,凑近了贾琏低声道:“不过,先老太太还真给公爹留了东西啊?我一直还当是传的,不想竟是真的啊。那爷知不知道,都给留下什么了?我可是听说,先老太爷是开国勋贵,当年密下来的宝贝可多了,都给了先老太太呢。” “就知道你是个眼热的。”琏二爷一把揽住二奶奶,另握住她一只玉手轻揉,“曾祖母留给父亲多少宝贝我不知道,但肯定少不了就是了。再者说,父亲好歹也是在江南盐道上,连任了六年都转盐运使的,即便不特意收敛财货,那帮子江南盐商们也不敢亏待了他。” “单只瞧瞧林姑父留下的那份产业,就该知道盐道上有多……”贾琏没说有多怎样,转而向媳妇叹道:“你别看林表妹失恃又失怙,还没个兄弟互相扶持,可谁要是娶了她,那可真是享福了。且不提那姑娘小小年纪,便是一副绝色的容貌,光是那份嫁妆啊,就得馋死多少人。” “哟,照二爷您的意思,您娶了我这既没容貌,又没嫁妆的娘们儿,吃了大亏了不是?!”王熙凤本是全神听贾琏说话,听见这个却是不乐意了,一扭腰从他怀里挣出来,凤眼圆翻地嗔道:“怎么着,这就写封休书给我,您好去娶了您的林表妹?” 琏二爷也没好气地瞪了眼,赶紧抓住凤姐儿拧过来的手指,自个儿歪到迎枕上,道:“又胡说了不是?就林表妹那小性子,我即便没亲眼见识过,但总也听说过,可是招架不住。也就是二奶奶你这么个凤辣子,我还能承受得住。” “噗嗤……”这话说得还算动听,使性儿的琏二奶奶没忍住就笑了。但她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贾琏,掐了掐他耳朵道:“别呀,爷你倒是跟我说说嘛,林姑爷到底给林妹妹留了多少嫁妆,竟叫我们琏二爷也看着眼馋。” “你别说,我原先还当林家已经败落了,要不然林表妹当初到府上来,也不会只带着俩奴婢。可等真到了扬州,我才知道林家的底蕴究竟都多厚。”贾琏说着便赞叹一声,眼睛里不乏艳羡,“到底是钟鼎书香之家,祖上又几代列侯的,林姑父还管着盐道,啧啧……” 被他这么说的,王熙凤也起了心思,连忙追问道:“到底有多少,你倒是说啊。还有,我就不信了,林家留下的那些,还能都归到林表妹手里?不说旁人,怕是那边的老太太、二太太她们就放不下。另外,爷你跟老爷在扬州,还能不……”说着,她打了个手势,以示捞钱之意。 琏二爷瞪了瞪桃花眼,转而又怅然道:“起先,我也当能得点好处呢,毕竟林姑父瞧着是个大方的。只可惜呀,父亲也在扬州,他老人家一插手,谁都甭想捞好处了。林表妹她,倒是说不定有好处等着呢。” 许是琏二奶奶求知的神情太过殷切,琏二爷也不卖关子,径直道:“在父亲的劝告之下,林家的所有家产,除了几代主母的嫁妆私产,全都被林姑父登记造册,然后上报了朝廷。呵呵……这么一来,派了赖大的老太太她们,林家姑苏老家的远支族人,各个都抓了瞎。” 嘶——怕是还有二爷您吧。 琏二奶奶心里暗自嘀咕,嘴上却不伤贾琏的面子,“就,就这么都献给朝廷了?这,这也太……舍得下本儿了吧。那嫁妆呢,还能有多少?” “可不是舍得,三二百万都不止呢。”琏二爷啧舌,又道:“那笔嫁妆也少不了多少,你也不想想,那往上几代都是侯夫人,嫁妆私房还能亏了?便是咱家敏姑妈的嫁妆,那也是十万往上的啊。再往上数四代,少说也得有四十万两吧。这就多少了?” “可不是。”到底是琏二奶奶,跟琏二爷同样惊叹一声,不免一拍巴掌,啐道:“到底是便宜二房了,有了林丫头这笔嫁妆,想也不愁将那省亲别院建起来。就是可怜林丫头,往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 “哼,他们也别想。我跟你说,那笔嫁妆已经被存到礼部了,有林姑父几位同僚同年好友见证,什么时候林表妹嫁人,什么时候才能从礼部领出来呢。”琏二爷也想起方才荣庆堂说省亲的事,脸上自然幸灾乐祸起来。想将他们除族的那伙儿,什么都落不着才好。 “还有这回事。”王熙凤讶然,旋即也乐了。她落不着的好处,看着身边人也落不着,怎么就那么舒坦呢!不过…… 凤姐儿想到什么,忙又问道:“哎,不对啊,这事儿你们都回来两天了,怎么就没听赖大他们提起来?这要是老太太她们知道了,怕是早就闹起来了,还能等今儿才想着给你除族?” “有什么不知道的,今儿可不就闹起来了。那事儿在扬州闹得挺大,知道的人可不少,也瞒不过赖大他们。别说,你要是不提,我还真没想起来。今儿老太太可不光是为了省亲的事,也免不了是为了林家的那笔家财。”贾琏腾地坐直身子,一巴掌拍下来,却没想到…… 他自个儿没觉着腿疼,反听见王熙凤娇娇呻.吟一声,“哎哟,你要我命了,爷。”却原来,琏二爷那巴掌没拍在自己腿上,反是琏二奶奶胸腔挨了一记。 那小声音,别提多勾人了。小别胜新婚,琏二爷哪还把持得住,搂住琏二奶奶就歪倒下去。 “这早晚功夫,你怎么就来这个……不是说,贾环来了,你不过去瞧瞧……哎呀,你倒是轻点儿……” 这边夫妻两个激.情正浓,赦大老爷的书房里就清静得多了。或者说,赦大老爷见着两个小的,心里头高兴得很;可俩小的见着了赦大老爷…… 在宫中多年,贾小环并贾小琮虽然都还是少年,却早已深谙喜怒不形于色的真谛。两位少年俱都是初见大老爷的时候变了变小脸,转眼间就都不苟言笑了。 见到此状,与儿子、侄子久别重逢的赦大老爷,不免郁郁! 90.第090章 赦大老爷自南下扬州之后, 便不曾回京过, 这还是几年来第一次见贾琮、贾环。他拉着两个少年进了暖阁,在炕上相对而坐,三人叙着这几年的离别之情。 说着说着, 三人便讲到了今天荣庆堂的事。 “除族?倒是真敢说。”贾小环冷笑一声, 道:“分宗也是好事,往后那边出了什么事, 也用不着大伯父你背锅。就是将爵位给了他们, 实在有些可惜。” “既然是要分宗,巴着个爵位怕是没那么容易。”赦大老爷摇摇头, 他素来深知贾母、贾政,一直都盯着他头上那个爵位, 不会轻易让他带走的。 贾小环闻言耷拉下眼睛, 但很快就又瞪圆了。小爷他是不愿意让贾政起复的, 哪怕只是得个虚职的爵位。等回宫了就去跟膏药伯伯吹吹耳边风,好叫贾政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都落不着。 “环儿,我听说你们如今在京营操练, 大大小小上百号呢。”赦大老爷想起件事, 拉着贾小环问道:“你看贾琏怎么样, 能不能也塞进去操练操练?” 既然已经决意将爵位让出,赦大老爷就不能不为儿子们谋算谋算前程。贾琮这孩子虽是庶子, 但他却并不太担心, 毕竟背后还有个贾环站着。但是, 长子贾琏就不一样了。 原先,赦大老爷一直想着日后将爵位传给贾琏,这儿子便也用不着多有出息,只要是个通晓人情世故的便好。而之前贾琏的行事做派,老爷他也是满意的。 可是到了如今这步,赦大老爷便不得不好好替儿子盘算一番了。正好京营那边召集了许多勋贵子弟操练,其中又有贾环在,大老爷便想着将贾琏也塞进去。 只是,贾小环难免对他的打算皱了眉,略一沉吟后道:“大伯父想来是不太了解,京营那边操练的是个少年团,最大的也没有超过十八岁。若是要把琏二哥安排进去,怕是不那么容易。而且,让琏二哥混在那一群少年里头,想是也不那么妥帖,对他也并非是件好事。” 从内心来讲,贾小环并不愿拒绝了大伯父的,但是就如他所说,贾琏并不适合京营少年团。那边都是十五、六、七、八岁的少年们,霍地塞进去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不说少年们是何反应,恐怕贾琏自己都呆不下去。 当然,硬要将贾琏塞进去也不是没办法,顶多他跟膏药伯伯撒撒娇耍耍赖罢了。但是,得不偿失,不值当啊! “不过您也放心,琏二哥虽然不适合进少年团,但他身上不还捐了个同知的官位,咱们想法子谋成实职便是了。琏二哥理事还是有一套的,放到地方上当个副职,该当是妥帖的。您若是不放心的话,在京中各部谋个位置也行。” 贾小环看看贾赦的脸色,接着道:“至于少年团那边,过两年等琮儿再大些,让他进去锻炼锻炼吧,您看可好?”说他偏心也好,环爷他总是跟贾小琮更亲近些的,有大好处自然是留给小琮琮。 “嘁,你个小东西,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被侄儿有些怯生生地瞟着,赦大老爷没好气地笑了,拧一把贾小环的鼻头,道:“我这不是刚回京,有些事还不太清楚,你跟我说明白便是了。怎么,老爷我在你小子的心里,就是个不讲理的老头子?” “照你这么一说,京营那边还真不能叫贾琏去。得,经你这么一提醒,我琢磨着就贾琏那德行,还真就适合干个跑腿儿干活儿的差事。说起来,我们爷俩也是同样货色,就适合跟人歪缠打交道的。”赦大老爷挠了挠额头,笑道。 贾小琮撇了嘴,嘟囔一句,“嘿,就是真塞进去了,那边操练起来苦得那样,二哥那副娇生惯养的身子骨,能坚持一天下来都是个奇迹。”他不乐意听父亲表跟贾琏的父子情。 “行,不叫他去,就叫你去。”赦大老爷如何听不出小儿子的小心思,也不顾少年已经十来岁了,仍旧跟个小孩儿似的抱个满怀,只叫贾小琮涨红了一张正经脸,却都没舍得挣开。 没办法,从小到大,贾小琮也没被爹这么抱过几回。后来,更是好几年连面都没见着呢。 在边上,贾小环看得颇有些眼红。贾小琮好歹还享受过几回父亲的怀抱,可他跟父亲的怀抱却是素昧平生啊! 为何他会对大伯父亲近有加,多少有些将大伯父当成父亲的意思。可贾小环心里却也明白,人家到底不是他的父亲,对他能有大伯的疼爱便已足够了。 反倒是皇宫里的膏药伯伯,让贾小环越来越放不下,觉得越来越比父亲还亲。就好比,他今日会看大伯父的脸色,却不会这般对待膏药伯伯。 环小爷他,只会对膏药伯伯撒娇、耍赖、要抱抱。 在自己小院中白日宣淫的琏二爷,并不知道他险些被塞进少年团磨练筋骨去,当然亦不知道他很快就要真正地进入仕途了。 给琏二爷的未来划下道儿来,贾小环又问起赦大老爷来,“大伯父您呢,今后有什么打算?圣上也让我问您一声,是不是真的打算致仕退休。圣上的意思是,想派您到理藩院或鸿胪寺去,认为让您跟那些藩国、邻国打交道,该是很妥当的。” 赦大老爷闻言,一张“风韵犹存”的中年俊脸木木然的,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皇帝陛下对老爷他如此看重,他自然是该倍感荣幸的。但是,为什么老爷他却是讪讪的,深感当今圣上只是对他的歪缠打混能力认可呢? 为膏药伯伯传了话,贾小环便独自回了皇宫,将贾小琮留下陪老爹了。大概是受了那父子俩的刺激,贾小环一见着宇文熙,离着远远儿地就小跑着冲过去了。 “这是怎么了,在外头受了委屈?贾家有谁欺负你了?快跟伯伯说说。”皇帝陛下接住撞过来的小炮弹,牢牢将人抱住颠了颠,轻声问道。顺便,还将眼神瞥向后面跟着的内侍太监。 小太监李轩赶忙摇了摇头,示意他家小爷没受什么委屈啊。 宇文熙放下心来,本想将人放下再好生询问的,谁知这会儿贾小环也学会了做膏药,黏在他身上不肯下来了。宇文熙又喜又是无奈,只得自个儿坐下,将小东西放在腿上。 “跟伯伯说说,这是怎么了?往常总嫌弃伯伯是膏药黏你,宝宝这会儿怎么也学着黏着伯伯了?今儿不是去荣国府见贾赦了么,他给你委屈了?还是说见着贾政他们,让你受气了?”拍拍小东西埋在自己怀里的小脑袋,宇文熙放柔了声音问着。 说到底,他还是担心怀里这个宝贝儿受气受委屈。 “嘁,小爷我是什么脾气,还会让自个儿受委屈?!”贾小环抬头挺胸起来,小脸儿昂得老高,傲娇得不能形容,“我就是想让他们都知道,不是有爹在才有老头子抱,小爷也是有老头子抱抱的。哼,还是个抱了就不放手的。” 皇帝陛下一听就气笑了,手上一用力就作势要将这小无赖给扔了。贾小环不满地瞪大眼,连忙手脚并用地赖在膏药伯伯身上。 “我是个老头子是吧?还是个抱了你就不放手的老头子?”宇文熙脸上漾着笑容,手指却不怎么留情地扯着贾小环的脸蛋儿,“你倒是跟我说说,我老到哪儿了?” 对于“老头子”这个称呼,皇帝陛下是万分排斥的,坚决不能让贾小环落到自己头上。 “唔唔……”嘴都被扯成一条缝儿了,贾小环哪还说得出话,只能呜呜呜地挣扎。支吾了几下,那双眼睛就泛了水,水汪汪地就要往下掉金豆子。 比起五六岁还是个娃的时候,贾小环如今已经轻易不掉金豆子了。是以,宇文熙二话不说就心软松了手,连忙将人搂紧了些,执意问道:“宝宝,你到底怎么回事,跟伯伯说清楚。” 今天,这小东西自打回来就有些不对劲儿,宇文熙是个要追根究底的,定然得问个清楚才放心。 贾小环闷着脑袋摇摇头,又在膏药伯伯怀里赖了片刻,便干脆利落地蹦下来。在皇帝陛下淡淡的怅然失落中,环小爷啧舌道:“今天瞧着大伯父跟小琮父子俩搂搂抱抱的,我就也想试试让爹抱抱呗。结果我又没有爹,不就得骚扰骚扰伯伯了。” 原来如此啊…… 宇文熙恍然,小东西即便不认贾政为父了,但总还是想要个爹的啊。不过,为什么自个儿被小东西当成爹使唤,皇帝陛下总觉着不那么自在呢? “呐,我问了大伯父,他说他是朝廷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鸿胪寺还是理藩院,陛下都随意安排便是。这会儿大伯父正跟荣国府闹分宗呢,还要把爵位给让出去,折子大概明后天就能到伯伯面前了。”享受过老头子的怀抱,贾小环也想起正事来。 “怎么刚回来就闹分宗?还有那爵位的事,也是他们能随意让来让去的?我看,纯粹都是不想要吧。”宇文熙皱眉,十分不喜荣国府众人对待爵位的态度。 贾小环一听这话,当即猛点头,“伯伯说得太对了!一伙儿人成天就是瞎折腾,那爵位也是能说让就让的?就该把爵位给黜了,让他们全都看得见摸不着,看他们还怎么折腾。” “好,都听我们宝宝的。”宇文熙心知,这是小东西厌弃贾政,所以也不觉他干政什么的,反一口答应下来。他还揉揉贾小环的发顶,问道:“不然,伯伯把荣国府的爵位放你身上,如何?” 91.第091章 转过天来就是腊八, 随着御膳房的腊八粥一起赐下荣国府的,还有宇文熙的圣旨。只是偌大的荣国府, 有资格接旨的也唯有大老爷贾赦。 赦大老爷叩谢了圣恩之后,双手将圣旨接在手中, 脸上莫名地有些唏嘘。 从即日起, 他贾赦就是理藩院左侍郎了, 官居从二品。大老爷实在没想到,那天小贾环不过是问了他一句,今日任命的圣旨便已经下来了。 另外, 圣旨中还提到了贾赦头上那个一等将军的爵位。 爵位,既然贾赦不稀罕了,宇文熙自然没打算硬要给他留着, 十分干脆地将之收回。只是, 圣旨中并没提到这爵位的着落, 皇帝陛下似乎也没打算往贾政头上安。 贾母的上房里,坐着荣国府的大小主子们, 今日腊八府上摆了家宴, 尽管两房都闹得要分宗了, 面子上的礼数还是要顾的。 他们虽然不得到前面接旨, 却并不妨碍他们得知圣旨的内容。一待前院的消息传来, 整间上房便寂静下来。 大老爷/贾赦又升官了,这……可如何是好!? 贾政只觉得自己满心满眼都是苦涩, 全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根本不能想象, 待会儿该见了贾赦, 自己该做何反应。 明明,他贾政贾存周才是那个勤俭谨慎、忠于职守的,可为什么他如今竟落得个免职罢黜的下场。反倒是……那个德行的贾赦贾恩侯,玩忽职守却得屡屡升迁,什么好处都落到了他头上。 家传的爵位给了他,一经外放实职便是从三品,等到回了京就更了不得。从二品啊!贾政根本想不明白,当今圣上到底看上贾赦哪点了,竟然对他如此重用。 难道,真的是贾赦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儿?政二老爷第一次开始质疑,也许自己也该改一改平日的作风? “爵位呢?圣旨上没提爵位的事?”大儿子升了官,贾母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她对贾赦已经完全失去了母子之情。此时只强按住心中的膈应,逮着重点追问道。 到前面打探消息的,乃是贾政身边的李十儿,此时正跪在屏风后回话。听见老太太的问话,他连忙收回偷偷打量丫鬟们的眼神,回道:“小的只听见圣旨上说,准许大老爷辞让爵位,旁的就没有了。” 贾琏闻言便是一挑眉,心里不免有了些憧憬,难道说……他只略一抬眼,便正好对上妻子王熙凤的眼睛,那里面也是喜忧参半。 本已经没有指望的爵位了,现如今忽然有了希望,怎能不让这夫妻俩起了心思。 贾母攥着茶盏的手抬了抬,终究是没敢扔出去。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又没被气昏了头脑,如何敢因着圣旨摔物件。 可是,到底这老太太气得不轻,狠狠咬了咬牙,却没想到咬中了嘴唇,当时就咬出了血来,叫她强忍着抿了唇。 本来是想着能为小儿子抢来爵位的,可如今这么看来,难道说竟要将祖传的爵位丢了不成? 贾母面上沉郁,心中却是惶恐忐忑的。荣国府的爵位若是真的丢了,那挑起这件事的她,在整个贾家,乃至在满朝勋贵之间,都会体面尊严尽失。 荣国府史太君的名声,怕是会尽毁啊! 往后谁提起她贾史氏,唯一能想到的,怕也只有折腾丢了祖传爵位这件事了。 贾母目光闪烁,扫过在座的众人,在王夫人的身上顿了顿。她现今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宫中的大孙女元春了,可这个王氏……却是个阻碍。 偌大的上房中,唯一能不受影响的,怕也只有无忧无虑的宝二爷了。他素来不耐烦管这些禄蠹之事,这时更不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凑在林黛玉身边悄声说话。 将近一年都没见着林妹妹了,这区区几日远不能解了宝玉的相思之苦,正恨不能同林妹妹日夜不离呢。不过,林黛玉却有些心不在焉,宝哥哥的十句话也不定能得到她回一句。 五岁丧母,如今又丧父,她林黛玉终于孤苦伶仃、寄人篱下了。这些日子以来,林黛玉一直都沉浸在丧父之痛中,同时又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惑、彷徨和畏惧。 父亲去世之前,将她托付给了大舅父,叮嘱她定要听大舅父的,这让林黛玉颇有些不知所措。在荣国府几年,她可从来不曾同大舅父亲近,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回。反倒是外祖母和二舅父一家,对她疼爱有加,相比大舅父,她自然更信任这些人。 荣国府两房分家的事情,林黛玉也听说了,这让她不得不更加彷徨无措起来。 她,究竟该寄到谁的篱下? 乾清宫里,贾小环并不知道荣国府众人的患得患失,他正坐在暖阁的热炕上喝八宝粥。整个暖阁里,除了他之外就再没一人。能够如此自由地混迹于乾清宫的,整个皇宫里除了宇文熙,也就只有他了。 贾小环手中,翻看着一本册子,小眉头皱得紧巴巴。宇文熙一进暖阁,对上的就是个这么样的“小老头儿”,不免也皱起眉来,将那册子从他手里抽走。 “什么东西啊,让你看得眉皱成这样?”翻了翻那册子,皇帝陛下诧异地抬头,道:“这是戏本子吧,宝宝你还对这个感兴趣?也没见你爱听戏啊。” 宇文熙领养小东西这么些年,逢年过节也大多一起过,宫里没少摆戏的时候,却少见他能耐了心听上一出的。这会儿是怎么了,捧着个戏本子翻看起来。 “嗯……”贾小环恹恹地哼唧一声,噘着嘴趴在炕桌上。 那本册子是《贵妃醉酒》的戏本,正是当年让他红遍京城的京戏之一。如今将它写出来,乃是因为他算着日子,他师父快该进京了。 上辈子师父将他救下,师徒俩朝夕相处两年多,却从未听他老人家过多提起自己的过往。 贾小环只知道,师父大约是两年后进的京,却不知他老人家是从何而来,自然也没得地方去寻找。当年他也不是没问过师父,师父却总是三言两语将他敷衍,从不曾跟他详说过去。 反倒是朝夕相处之间,师父零零碎碎地教导了他许多,如何唱戏,如何谋生,如何做人,如何生活……两年多时间,两人虽是师徒,贾小环却觉得师父远比荣国府那个老爷更像爹。 见小东西懒洋洋地不想吭声,宇文熙翻了两页戏本,道:“宝宝,这词谱子倒是不错,只不过,你这小脑袋瓜看得懂吗?”他也不喜欢听戏,但是多少还是能品评品评的。 “说什么呐,我怎么就看不懂了,这出戏还是我写的呢。”贾小环一拍炕桌直起身,翻着圆眼睛瞪膏药,哼哼道:“我光是会写,还会唱呢。” 宇文熙“哟”地一声,挑着眉还没待奚落小东西两句,却见他便叉着腰站在了炕上,然后便是…… 贾小环侧身回首,眉眼间顾盼婉转,瞥向膏药伯伯的目光满是娇艳妩媚,朱唇轻启口中唱道:“丽质天成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 本就被那一双眼睛看得心神荡漾,当这天籁清音入耳,宇文熙只觉心中一紧,再说不出话来,“宝……” 三千宠爱一身专啊! “哼,好听吧,没听过吧!伯伯你少看不起人,我环爷要是去唱戏,那怎么着也得是个名角儿,不知道多少人得追着捧着呢。”也不过唱了两句过过干瘾,贾小环便停下来对着膏药伯伯翘下巴了,“伯伯你说,好不好听?” “呃……好听,好听得很!”宇文熙似有些走神儿,被贾小环的脚丫子惊动回了神,连忙夸赞道。但不知是意犹未尽,抑或者不愿贾小环太过得意,又道:“怎么就唱这两句,是不是就会这两句,剩下的都不会唱了?” 得到膏药伯伯的夸赞,贾小环骄傲得不行,撇着嘴道:“会不会唱,伯伯以后就知道了。什么时候伯伯哄得我高兴了,就再唱两句给伯伯听。” 当年可没少给膏药家的人唱戏,现今想听他环爷开嗓子,哼,且等着吧! 皇帝陛下并不知自个儿无辜受了挂落,颇为遗憾地拧拧小东西鼻尖,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他方才也不过稀罕,看着听着心痒痒罢了,其实并不愿贾环多跟戏打交道的。 “给贾赦的圣旨已经发下了。宝宝,荣国府的爵位你真的不要?”宇文熙将贾小环拉到身边坐下,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过了年你就十三了,身上也该能担些差事,为伯父分分忧。” 贾小环却是个懒散的,没个正形地歪靠在膏药伯伯身上,打着哈欠说:“荣国府的东西,我都不稀罕。想要爵位的话,我自己会去拼去挣,用不着沾老贾家的那点骚。再说了,我还有伯伯在呢,伯伯还能亏待我不成?” 这话让宇文熙听得熨帖,也不介意这小子将自个儿当了枕头,“这会儿倒是嘴甜得很,伯伯还真得重用重用我们宝宝了。既然想自己挣爵位,那待过了年便在伯伯身边当个小侍卫吧,过两年便能到军中去磨练了。” “这小子!”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小东西已经抱着他腰睡着了,宇文熙无奈地摇头失笑,利落将人抱回床上安置好。 92.第092章 过了腊八, 贾小环就打算回京营去继续挨.操练的, 却被宇文熙用这样那样的理由给绊在了宫里。这一绊,环小爷就被绊到了年后,眼看着连元宵节都要过了。 皇帝陛下将环宝宝绊在了身边, 以慰自己的念宝之情, 也没忘了奖励于他。刚过正月初五,朝堂方才开始工作, 一道圣旨就颁了下来——贾小环授三等侍卫, 命在御前行走。 一个小小的少年侍卫,并没有在朝中激起多大浪花, 朝臣们多也不过是感叹一句,“圣上还真是宠信看重贾家那小子啊。” 当然, 一些了解详情的也少不了嘲讽两句, “荣国府这回可是亏大了, 尤其是那个政老二,膝下原本明明有个能得圣宠的儿子,十二三岁就有了正经差事在身,现在可倒好, 全打了水漂, 送人家了。” 政二老爷虽然不在朝堂, 但好歹赦大老爷还在,当天就把消息传给弟弟听了。他虽然已与荣宁二府正式分宗, 但也不妨碍他登一回荣国府的门, 看一看政老二的笑话。 “老二啊老二, 环儿那小子就是有出息,这才多大就已经是正五品了,还是御前行走呐。想当年,老太爷临终上折,也才不过替你求了个六品官,你自个儿总号称是读书人,可熬了十几年也就升了一级从五品,唉——”赦大老爷站在贾政身前摇头叹气,满脸的沮丧遗憾,就差没把嫌弃写脸上了。 他也不等贾政开口,径自啐道:“你说说你,当日图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多好多出息的环小子啊,咱们荣国府的荣耀,说出去不知道多有面子,多么体面!你可倒好,硬生生将那么个宝贝儿给过继了出去,还过继到了早出了五服的远亲名下。” 赦大老爷大概是真说到了恨处,竟真的啐了一口在贾政脚下,“呸!你个没眼力的东西,你不愿意要环小子,你倒是送给哥哥我啊,那哥不知道得多谢你呢!” “你、你、你……”政二老爷何曾被这般对待过,更不是那等能唾面自干的‘忍’士,此时已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指着贾赦的手指颤抖得宛如筛糠。 “嘁!”赦大老爷哼哧一声,扭身就走。老爷他可忙得很,才不在这儿跟这货打嘴仗哩,冷嘲热讽完了就闪人。 嗯,心情愉畅的大老爷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呐! 赦大老爷是欢乐了,政二老爷却简直要怒得崩溃了。 这事儿让老爷他去找谁说理去?!二老爷被刺激得猝不及防啊! 一个老爷他不要的庶子,谁知道怎么竟然就入了当今圣上的眼呢?! 早早就被收在宫里养了好几年,如今这一当差就是正五品,踩在了多少人的头上啊!便是高中状元的文曲星,初进翰林院也不过是从六品的修撰;便是他荣国府出身的贾存周,在工部兢兢业业十几年也不过是…… 想到了极恶之处,政二老爷愤然挥手,将手边的一切尽皆扫落。噼里啪啦、乒乒乓乓的声音里,二老爷发.泄.了些愤懑,总算冷静下来些。 一个早就被扔掉的混账玩意儿罢了,圣上早晚能认清人,将他弃之如敝履的。 不就是个五品的三等侍卫嘛…… 哼哼,要知道文武殊途,武官想升官剿个匪都行,可文官就不一样了。他们这些文官,哪个不是整日里兢兢业业、肝脑涂地、废寝忘食的,可偏偏升迁一步从来都是千难万难、崎岖坎坷啊! 坐在那儿运了半晌气,政二老爷好容易觉得自个儿能站起来了,谁知抬眼便瞧见王夫人进了来。 登时,二老爷刚刚压下的怒气,又直冲冠盖了。 都是这个丑妇、妒妇、毒妇!若非是她,那贾环也不会…… 王夫人来寻贾政,为的乃是儿子宝玉的事。前日,她当了太妃娘娘的女儿派人传话,对宝玉的前程有了些安排,只是他们当时犹豫没立时答应。方才,娘娘又派了人来问。 “老爷这是怎么了?”王夫人瞅见地上的一片狼藉,连忙赶上前两步问道。她旋即想起,方才听说贾赦来了,难道是……“可是贾赦做了什么,冒犯了老爷?” 贾政乜斜着眼睛睨着王夫人,但很快就转移开了视线。他是有正常审美的,如今王氏这副姿容实在入不了眼,让他不忍多看。 “你日后多在屋里呆着,没人叫就轻易不要出来了。至于府上的事情,就叫珠儿媳妇多看顾着,你自己就不要到处乱走,”没得再吓住个谁。 “另外,还有宝玉前程的那件事。既然娘娘有了安排,咱们也不用再踌躇,就命宝玉随娘娘安排行事便罢了。”贾政坐稳了身体,将头脸埋入书册中,道:“明儿就将宝玉送过去,你去吧。” 王夫人只觉得如遭雷殛,贾政后面的话全然没听在耳中,她只听见了他说……叫她老实呆着,哪儿都不要去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这男人是什么体面也不顾及了,撕破脸面让她自行禁足了吗?他这是,这是再不能更嫌弃她,再不能让她在眼前出现了吗?! 布着疤痕的脸颊变得惨白,王夫人颤抖着手,轻轻抚上脸上的疤痕。从左额角到眉心,一道深深的疤痕保养了几年也不曾变浅丝毫,王夫人早已将之视为了禁忌,也从没谁会在她跟前提起。 但!是!今!天! 她简直不能置信,贾政——她的男人,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他,在嫌弃她,在厌恶她,在鄙夷她,丝毫不待任何掩饰的。 短暂的万念俱灰之后,王夫人很快又冷静下来,她收拾了心情,冷漠地瞥一眼贾政,道:“我来是为了宝玉的事,娘娘说要将他送进上书房,因那边如今在军中受操练,府上并没答应下来。今天娘娘又派人来问了,说若是再不答应往后就没机会了,所以我来找你商议。” 王夫人没理会贾政先前的话,径直问起自己的事来。如今,她的身后站着太妃娘娘,站着王家兄长,贾政一个平头老百姓又能翻起什么风浪。所以,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男人了。 贾政闻言就皱眉,他方才已经说过宝玉的事了,这女人怎么还杵在这儿问,难道就这么想跟他纠缠?!二老爷不愿看那张带疤的脸,连头也不抬地摆摆手,打发道:“那就让他去,早晚只要能进上书房就好。”他所看重的,也只有宝玉进上书房罢了。 也是前阵子贾赦回京了,贾政方才知道他的庶子贾琮,居然这几年都跟在贾环的身边,一直都在上书房读书。 看看明明是隔房的贾琮,再看看跟贾环明明是亲兄弟的儿子宝玉,政二老爷恨不能一顿家法板子,将那孽畜给打死算了。有亲兄弟不知道拉扯帮助,反倒跟个隔房的打得火热,那可不就是个不知远近亲疏的孽畜! 王夫人被这样敷衍,也不再跟贾政多说,只漠漠地瞪他一眼,便甩手走人了。这事,她还是去跟老太太商量商量才是正经,跟这么个拎不清的商议不出个什么来。 ………… “我不管,什么都不管,我就要回京营去,就要回,就要回,就要……”虽然年已十三,在宫里闷恼了的贾小环耍起性子来,跟他膏药伯伯拍桌子加跺脚。 这会儿已经入夜,贾小环都已经洗漱完毕,也不回自个儿住处,就那么光着脚丫子,骨碌在宇文熙的炕上。他这些天在宫里闷坏了,眼看着正月十六都过去了,再不去京营撒撒欢儿,他骨头都要生锈了呢。 今天宇文熙也颇有些古怪,竟然没死活要拘着他,反倒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行,明儿伯伯就送你去京营。不过,过几天就是选秀的日子,宝宝你不稀奇,不想旁观看看?” 贾小环就迷惑了,迟疑了,探究地盯着膏药,问:“伯伯你又作什么妖?是出什么事了?”膏药伯伯不对劲儿啊,怎么今儿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他伸着脚丫子,脚趾头夹着宇文熙的衣角拽扯。 “敢说我作妖,嗯?”宇文熙一把攥住那只脚,手指毫不留情地挠在他脚心上。这小东西,越大越顽皮了,少不得要好生教训教训。 “噗……呵呵……哈……”贾小环身上的痒痒肉不多,却都在膏药伯伯的掌控之中,此时被挠得没命打滚儿,笑得气都喘不过来。最后还是另一只脚发威,将宇文熙踹开才算挣脱出来。 皇帝陛下被踹了一脚也不恼怒,反就势在炕上躺倒,将一手枕在脑后,道:“荣国府出来的那个太妃,想将自己弟弟送进上书房,正好太上皇他们对京营那边的少年团有些兴趣,就顺势想把他塞进去。” “弟弟……贾宝玉啊?”贾小环狠狠揉了揉脚丫去痒劲儿,闻言一个骨碌滚到宇文熙身上,蔫儿坏地将捂脚的巴掌糊到膏药脸上。 宇文熙倒不介意他的手,但身为伯伯的尊严不容侵犯,是以低咒一声“臭小子”,然后双手奋起揉了揉贾小环脸。方才,他的这双手可也是侍弄过脚丫子的。 伯宝两个登时就将贾宝玉忘在了脑后,翻滚缠斗在了一处。 93.第093章 “咦, 环儿, 你回来了。”短暂的午休结束,宇文玑当先从营帐出来,正好看见快步走来的贾小环, 下意识地笑着打声招呼。 原本, 他还以为这小子缩了,把他们这一群踹进泥坑里爬不出, 这小子自己撂挑了呢。 在宇文玑的身后, 陆陆续续又有少年出来,看见贾小环亦都少不了诧异。只是少年团操练严苛, 他们并没时间磨蹭,俱都是打个招呼便往操练场赶。 贾小环也不耽搁, 将带来的小包裹放在自己床位上, 便同样快步往操练场赶去。大概是因着心中有所憧憬, 环小爷的脚步都比以往轻快得多。 没办法,眼看着要能跟贾宝玉同在少年团同甘共苦了,环爷他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啊! 昨天,宇文熙提到太上皇想将贾宝玉塞进少年团, 以此探一探少年团的虚实。若是换做了旁家的少年, 宇文熙二话不说就给怼回去了, 可贾宝玉却是不同。 皇帝陛下深知,把贾宝玉弄进京营里受受磋磨, 他家宝宝应该会很开心。能讨环宝宝开心的事, 膏药伯伯自是不厌其烦的, 是以只略推诿了两下,便默认了贾宝玉的事。 他答应贾小环今天回京营,正是因为贾宝玉今天到京营。 “今儿原来是你回来,我听他们说有人来,还当是要进新人了呢。”趁着教头还没来,宇文玑凑在贾小环的身边,一副交情熟稔的模样。 毕竟在一起操练多日,多有互相扶持协助的时候,算是有了一起当过兵的交情。 贾小环未答话之前,先是瞥了水溶一眼,才懒洋洋地转向宇文玑,道:“你也没猜错,是要进新人的。这人,你们也该认识,尤其是水郡王。” 闻言,宇文玑同水溶对视一眼,心中不免猜测是何人能在半途加入少年团。也不止是他二人,在场的少年们大多都在关注着他们的对话,亦不约而同地对即将加入的新人产生好奇。 这段时间以来,不是没人想要将家中小辈送进少年团,却尽皆被拒之门外。今天这位新人可就是唯一一个,半途插.进他们中间的了,如何能不叫他们惊异。 少年们还想追问,却见教头已快步走来,便都不再多言,利索地站好队伍。只是,一个个免不了将目光投向教头的身后,盯着那跟过来的少年不放。 “原来是他啊。”水溶是见过贾宝玉的,也曾叫他到王府玩过,自然一眼将人认了出来。他的位置在宇文玑旁边,不动声色轻声细气地道:“荣国府的贾宝玉,衔玉而诞的那个,还是……贾环的嫡兄。” 贾小环是少年团里年纪最小的,也身高最矮的那个,就站在队伍的打头,能毫无挂碍地看着贾宝玉,将他的神色俱都看在眼里。 荣国府的老太太、老爷、太太也不知怎么想开的,居然舍得将这宝贝蛋送这儿来,还真是稀罕啊! 贾宝玉此时是一头雾水的,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军营里来。他不是该进上书房读书的吗?为什么会来到京营这种地方?来这儿是要做什么?难道是要被当成粗痞子操练吗? 被一脑门子的疑问环绕,贾宝玉下意识地便想退缩。可是,管家赖大一将他送来就走了,让他连个反应的功夫都没有,身边就没有一个家里的下人了。 被个满身杀气、粗鲁冷酷的什么教头带到空旷的操练场上,贾宝玉本已经腿都有些软了。但几张熟面孔的出现,多少让他的心略安了些,眼睛忍不住就巴巴地向着熟人望过去。 这其中,贾宝玉最熟稔的便是北静王水溶,就差没腻到他身边依靠了。反倒是早早就离开荣国府的贾小环,贾宝玉目光扫过几回,却愣是没认出来。 不过,眼睛这几圈环绕下来,倒是让宝二爷心态有些转变。面前的一群少年,大都是十五、六、七岁的年纪,过半都是身材俊俏、面目俊秀人品出众的,难免让贾宝玉心中起了呆意,竟也将那点惶惑怯懦抛到了脑后。 他这厢自陶醉着,教头却不会让他消停,径直将人指了个位置,便不再多说半句,只道:“常例,负重十里跑,开始。” 这是少年团操练开始前的热身之一,上午下午都得跑一回。 身上猛地被捆上个沉重包裹,然后茫然地随着众人开始奔跑,贾宝玉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从京里赶了几十里路到这儿,就是为了背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跑步吗? 但是,很快宝二爷就没精力想这个了,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了一个字——累! 贾小环跑在队伍的最后,时不时抬眼瞅瞅贾宝玉,看看他狼狈凄惨的姿态,让自己的心情更加愉悦一些。然后,他也免不了在心里揣测揣测,这宝老二再跑多远儿该倒下呢? 他环小爷的心眼儿不大,上辈子吃多了贾宝玉的醋,这辈子既然捞了贴膏药黏在了身上,那怎么着也得把当年的气撒一撒才好啊。虽然这个幸灾乐祸,损人也不利己,但环爷他认了。 少年团的这个操练场不大,一圈跑下来大概就是一里地。平日在府上千娇百宠,连路都多走不了几步的宝二爷,半圈都没跑下来就已经承受不住。 一张玉白的圆脸涨得通红,明明仍是清寒残冬,脸上却已经是汗水涔涔。平时宛若施脂的朱唇,此时却是白刷刷的,竭力地张开着,拼命地喘息着…… 少年团如此操练已有三四个月,少年们早已适应这样的锻炼,队伍整齐地维持着形状,匀速地奔跑着。不过,今天队伍里很快就产生了一颗老鼠屎,硬生生地将队伍的形状破坏掉。 被他影响到少年们皱了眉,却没人顾得上理会什么,不约而同地绕过老鼠屎,继续着自己的热身奔跑。他们都是有过体验的,跑步掉队的话,要挨教头鞭子不说,操练结束还得加罚,却是不能让自个儿平白受了挂累的。 贾宝玉呼哧带喘地掉了队,成了那颗老鼠屎,刚刚落到队伍的最后,背上便是一下剧痛,激得他“嗷”地一嗓子叫唤起来。本来懵登的神智亦清醒过来,惊怒万分地抬头去看是谁,竟敢对他这侯门公府子弟动手。 教头却不管他什么心思,瞪眼疾声喝斥道:“跟上队伍,不许掉队。”说着,手上又是毫不留情地一鞭子劈下去,狠狠抽在贾宝玉的腿上。 “啊——好痛!”贾宝玉哪里受得了这个,一挨了鞭子那腿就立不住了,整个人就倒在地上,两手抱着腿蜷缩着叫唤。原本憋红了的脸,这下子变得又青又白,一双素来转盼多情的眼睛,登时被泪水盈眶,金豆子眨眼间就掉了下来。 “什么玩意儿……”教头是知道贾宝玉来历的,嘴里嫌弃厌恶地嘟囔一句,然后手上的鞭子不停,硬是将贾宝玉抽得爬了起来,“起来,继续跑!快起来!跑——” 想当年的荣国公,那是多么英武不凡、骁勇善战,乃是本朝开国的大功臣,军中出身的教头多有崇敬。可瞧瞧如今这荣国府的后辈少爷,明明是青春正茂的少年人,却哭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教头都替老荣国公觉得丢人。 那鞭子一下下地落在身上,贾宝玉只觉得疼到了骨子里,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喊,很快就哑了嗓子肿了眼睛。在鞭子的压迫下,他不敢再在地上耍赖打滚儿,连滚带爬地挣扎着向前跑。 说是跑,但其实又累又痛的宝二爷,根本还不如平日走得快。这教头岂能容许,当即二话不说就又是一顿鞭子,嘴里只有一个字,“快、快、快……” 有那么一瞬间,贾宝玉真的就想,干脆就倒下再也不起来了。他还就不信了,他真要是不起来,这个莽夫还真敢把他打死不成? 但这念头刚一起来,就赶上领先他一圈的少年团,整齐地呼啸着从他身边跑过。贾宝玉到底是正经勋贵家出身,又是争强好胜的少年年纪,好歹还有些要面子的心。 尤其,是贾宝玉看到队伍中那秀丽从容的北静王爷,让他强自压下了耍无赖的心思,硬咬着牙拖着两条残腿,跑啊跑。 他不能让水王爷看了笑话,不能在这许多出众人物面前丢脸! 可即便是如此坚持,贾宝玉也没能将十里负重跑跑完,甚至连一半都没跑到。教头在少年们跑完之后,就暂时也让他归队了,开始这一下午的正式操练。他可不会为了那么个玩意儿,耽误了整个团队的时间。 当时近黄昏,教头一声“解散”令下,贾宝玉就霍地倒下了。他只觉得自己就要散架了,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真不知道是怎么扛过这一下午的。看着少年们三三两两地相携离开操练场,贾宝玉就挣扎着坐起来,想求求那位朋友帮帮自己站立行走。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 “你,继续下午没完成的负重跑,除了原本的十里之外,再加罚……”教头沉着一张脸,背着手站在贾宝玉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道:“加罚十里,不跑完不许吃法。” 哼,这个废物玩意儿,就不罚他二十里了! 94.第094章 少年团没下午操练完毕, 在晚饭之前,少年们有小半个时辰的休整时间,少年们都会趁着这段时间泡药浴、更衣、接受按摩。之前还不适应操练的强烈程度时,一个个都是被抬回营帐去休整的,现在倒是都可以自行操作了。 贾小环利索地从浴房出来,站在操练场的边上, 眺目望向场地上挣扎着翻滚的贾宝玉。他正在被教头的鞭子监督着,进行未完成操练的弥补和加罚。 “环儿可是在担心他?初进少年团便受这种程度的操练, 确实有些太过艰苦了。” 耳边有声音传来,贾小环缓缓回头瞥了一眼, 见是二皇子宇文玴。宇文玴面色是淡然的,但是看着贾小环的目光却格外柔和。 “担心他, 你是在逗我玩儿吗?”贾小环转回头来,目光又追随上狼狈不堪的贾宝玉, “我这会儿多看看他的惨状, 只不过是幸灾乐祸罢了。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 他被整得越惨, 我就越开心吗?” 宇文玴闻言微微蹙眉, 似是不喜贾环如此不顾兄弟情分的言辞,正要同他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瞥见宇文玑已来在贾环另一边。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当初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前阵子的操练不比这个更苦, 环儿的年纪又是最小, 还不是硬生生地挺过来了。”宇文玑暗含鄙夷地扫一眼二哥, 嘲讽道:“他这才哪到哪,热身就没跑下来,下面的操练也没一项能完成的。还出身开国武勋世家呢,祖宗的脸都让他丢完了。” 贾小环怪异地看看宇文玑,对着他灼热的眼神儿抽了抽嘴角。当年这货对待贾宝玉可不是这个态度,据说两人很是亲昵过一阵子,贾政后来能苟延残喘也同这个脱不了关系。 受了兄弟的挑衅,宇文玴面上并不动声色,似是不以为意。他也不理会宇文玑,只对贾小环道:“罢了,咱们赶紧过去吃晚饭吧,晚上还不知道有没有操练。” 又对上了宇文玴那双包容宽宥的眼睛,贾小环抬手揉了揉唇角,不让自己的嘴抽筋儿。 他不过是想围观贾宝玉受罚,偏被这两个逮着叽叽歪歪,贾小环懒得理会,摇摇头独自往吃饭的营帐走去。 曾几何时,这兄弟两个都认为将他握在掌中,各个都将他当成个傀儡木偶,又何曾这般明里暗里地讨好拉拢过。每当对上他们两个,环小爷都不得不想到皇宫里的那贴膏药…… 真黏,真好啊! 罢了,还是吃饭要紧,不然在这儿饿了肚子也是自作自受,只能自认倒霉。至于贾宝玉,反正来日方长,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在贾小环的背后,宇文玴和宇文玑漠然对峙,一冷淡一轻浮却都毫不退让地瞪视着对方。对于贾环,他们都是有所期待的,也都是不希望对方有所进展的。 良久,宇文玑嗤笑一声,甩甩袖子追向贾小环。在越过宇文玴的时候,他冷笑着讽道:“跟环儿讲兄弟之情?二哥,你自己心里就不虚?那玩意儿,你自个儿有吗?” 宇文玴的目光越发冷冽,望着宇文玑的背影,“有没有,你会知道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就好似根本没发出声音来。但是,宇文玑明显是听到了,身形不着痕迹地顿了顿,丢下一声“嘿嘿”地冷笑。 贾小环并不管身后两人的暗潮汹涌,眼看就要进入营帐时,又□□练场的动静吸引了,当即停下脚步望了过去。 操练场离营帐不远的那块,教头正挥动着鞭子,一鞭鞭地落在贾宝玉身上。贾宝玉已经倒下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即便是挨着鞭打,却也无力翻滚躲避。若非他的身体还会因着剧痛抽动,怕是都会让人以为那是个死人。 浑身僵硬地蜷缩着,贾宝玉再也没力气站起来,甚至就连爬也爬不动了。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即便身上的疼痛也不能让他有所清醒。 在他的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嗯嗯啊啊”的呻.吟声,一双已经被泪水泡肿了的眼睛已经找不着焦距…… 这副模样,怎一个“惨”字了得! “赶紧起来,继续跑。”教头疾声喝斥着,心里也是真的冒起火来。这都叫什么事儿! 他当这个教头有些日子了,虽然素来严苛狠厉,但手上还是有分寸的。毕竟,那一群少年里都是什么人物,他也没胆子真伤了少年们。 便是这个贾宝玉,别看他鞭子不断地抽,但俱都是不会伤筋动骨的,没看这么多鞭子下来,连点血都没见,就是些红印子罢了。 可瞧瞧这蔫货的样儿,就跟他下了多重的毒手似的,一副就要没命的吊样。他还就想不明白了,这贾家是犯了什么邪,怎么就送了这么东西进来。 连抽两鞭,见贾宝玉死活不动了,教头重重地吐了口气,喝道:“去,给他一桶水,醒醒神。”他还就不信了,皇子、世子他都训出来了,还能搦不住个平头小子。 随着教头的一声令下,很快就有兵士拎了水桶过来,“哗啦啦”地泼在贾宝玉身上。现今可还未出正月,即便不是严寒也是残冬啊,光是站在室外都冷得很,就更别说被一桶冷水泼在身上了。 “嗷——”伴随着这凄厉的嘶叫,贾宝玉简直就是蹿起来的,但转瞬就又摔了下去,嚎叫着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在这一刻,含玉而诞的宝二爷真是生不如死,恨不能干脆把这一口起给咽了。活在世上十五年,他何曾受过这等罪,又是挨打挨骂,又是教训折磨,这哪里是进上书房,这明明是在虐待他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三个字疯狂地在贾宝玉脑海里徘徊辗转,为什么他要来这里,为什么他会受折磨,为什么他得吃这苦? 没有人回答贾宝玉,便是教头也对他失去了耐心,没心情再跟他磋磨。他挥手招来两个兵士,点了点贾宝玉,道:“把他带下去,收拾收拾之后,先关两天禁闭。” 这是惩罚,也是顺便给贾宝玉喘口气,免得真把这怂货给弄死了。 贾小环是被贾宝玉那一声嚎叫惊动的,观看了他的结局之后,呲着牙摇了摇头。啧啧,一个娇生惯养的半大少年,身心俱疲之下,又挨了一桶冰水,再被关进小黑屋里…… 呵,宝老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得来啊! 经过这一场之后,贾小环就对贾宝玉失去了兴趣,并不再关注于他。不过,少年团里自有爱八卦的,主动向他汇报贾宝玉的情况。 毕竟,谁都看得出来,贾环不喜欢贾宝玉。向贾环讲一讲贾宝玉的惨况,定然能取悦于他。而取悦了当今圣上跟前儿的小红人,总是会有好处的。 “他被撵回去了?不是说关两天禁闭么,这不才一天?”贾小环正在吃早饭,听到团友的话怔了怔,诧异道。 ……………… 雨化田原以为,这次死定了。他和东厂斗了一辈子,最后居然死在几个臭东西的手上。却没想到,竟然还能再次睁开眼来。 明黄色的床帐?雨化田的第一反应就是——龙床,难道回到皇宫了?雨化田在心中嗤笑着摇头,他可不信朱见深会让他躺在龙床上。 周围很安静,所以能听到不远处细弱的低泣声。 雨化田想要凝神听清楚,却只觉得头疼欲裂,脑袋似乎受到过剧烈撞击。不过,他记得自己身上最致命的伤势应该在咽喉啊。轻轻蠕动咽喉,有些干涩,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愣怔,怎会如此?雨化田急切地抬起手,抚摸自己应该有的伤处。光滑的皮肤,没有一点创口。怎会如此?等等,这是什么? 明黄色的亵衣外露出修长的手指,宽厚的手掌,拇指上是鲜翠欲滴的玉石雕龙扳指。 这,不是他自己的手。 雨化田的手,是白皙纤细的,线条更像女子的柔和,一点也不像练过武功的手。而且,他虽然受到朱见深、万贞儿的宠信,却绝不敢穿明黄色的服饰,佩戴带有龙的饰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勉强凝神回忆,就仿佛找到了打开记忆匣子的钥匙,脑海中冲进数不清的画面。冲击之大,让雨化田原本就不甚清明的意识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再次清醒时,口中正被灌入苦涩的药汁。雨化田虽然已经清醒,却不想睁开眼睛。 他,正在被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震撼着。 呵,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一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流转了二三百年的时光。曾经的朱明王朝已经烟消云散,大好江山已然被一关外小族占据。 95.第095章 王夫人没能阻拦京营的人, 只好把怨恨和怒火憋在心头, 狠狠地给京营的兵痞子们记上一笔。一切都等着她兄长回来的, 看她如何跟那些王八蛋们如何算账。 看着宝贝儿子那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样子, 王夫人心疼欲死,忙不迭地叫人去请太医。同时,她也不免埋怨起贾元春来。 要不是元春出的歪点子,好生生地偏要把宝玉往什么上书房少年团里送,她的宝玉又怎么会遭这等折磨!?她也是个不中用的,自己讨不着好前程,连兄弟也扶持提拔不起来, 真不知道要她有什么用! 大概是宝贝儿子太过凄惨, 王夫人再也隐忍不住对女儿贾元春的失望。 她正心疼万分地瞅着儿子,就听门外传来老人的哭喊声,“宝玉、宝玉……我的宝玉,我的儿啊……”。不用问, 正是贾母得了消息,流着泪踉跄着被人扶了来。 贾母一进了门, 只瞧了一眼贾宝玉的模样, 便觉得眼前发黑,整个人都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她的宝贝孙子成了这样, 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她身边是鸳鸯同赖大家的, 皆是惊呼出声, 连忙用力扶住软倒的贾母,将她扶到软榻上,不敢怠慢地又是摇帕子又是掐人中。 随同她们一起前来的,还有薛姨妈宝钗母女,林黛玉及探春、惜春姐妹们,一个个俱都是慌了神,不知该是守着老太太呢,还是去看看宝二哥。 薛姨妈一瞅见贾宝玉,就倒抽了口气,眼睛看向自家女儿,正好对上薛宝钗同样震惊的一双杏眼。母女两个都不曾想到,贾宝玉不是去上书房,为何不过两三天就落得这么个下场回来了。 难道说,他是得罪了哪位贵人? 与她二人更在意贾宝玉遭罪的缘故不同,林黛玉自打瞧见贾宝玉,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了。那双水目是真的被水淹了,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泛红,只痴痴地凝视着贾宝玉。一方丝帕掩在唇上,遮挡住隐隐的抽泣声和咳嗽声。 她本就是为了他,才没随大伯父搬走,这万一他若出了什么事,又让已经失了父母的她……如何是好啊! 贾探春端是果决,只扫一眼屋里的情境,便快速来在老太太的身边,一边抽泣着轻声呼唤,一边为贾母揉按着胸口。以她如今的处境,若是没了老太太,呵呵……太太怕是能将她扔给糟老头做妾。 所以,老太太您如今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也唯有年纪最小的贾惜春,默默地冷视着乱糟糟的室内,将自己缩到一个角落里。 因着贾宝玉的这一伤,荣国府混乱吵闹了两三天,直到宝二爷缓过劲儿来,已经能清楚说话了,贾母、王氏等人方才松了口气,却也更将贾宝玉眼珠子一样宠护起来。 这一日,在贾母的上房里,婆媳两个相对而坐。此外就再无一人了,便连金鸳鸯也不在房中。 “太妃娘娘怎么说?宝玉究竟是为何受了这样的委屈,竟连个说理的地方也找不着?他那样乖巧懂事的性子,难不成还得罪了谁?”贾母阴沉沉地一张脸,话语里已没了对太妃娘娘的崇慕与疼爱。 王夫人的脸看上起是狰狞的,便连声音听上去都有些骇人,“娘娘说,她也不知什么缘故,不过贾环也在那里,定然与他脱不了关系。”为了问贾元春这事,她足塞了五百两银子给那夏太监。 “贾!环!”这两个字,贾母说得咬牙切齿,那一双昏花的老眼宛如淬了毒。 那个小畜生,她就知道不是好东西,果然就是个不孝不悌的。明明当时都在京营里,不但不知道照顾亲兄长,竟还敢想法子那么磋磨,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派人去跟贾珍说一声,那么个畜生,很该用家法处置,必须要严惩。”贾母拍着桌子,说得铿锵有力。那畜生即便过继出去又如何,只要还是贾氏子弟,就逃不了家法。 而这个家,是她史老太君说了算的! 闻言,王夫人丝毫不见欣喜得意,反是不着痕迹地扯扯嘴角,垂下了眼皮遮住自己满眼的鄙夷。 呸,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婆,真真是越老越糊涂了,都看不清自个儿是谁!那贾环如今是什么人物,贾珍就算再没脑子,还敢对他动手不成?!真以为还是几年前,自己的一句话,整个老贾家就得言听计从呢。 自己一声令下,却不见王氏领命,贾母的脸色越发难看,老眼冷厉地瞪了过去。 “这事,我已经跟贾珍提过,被他推诿过去了。”事实证明,王夫人也不是个眼神儿多清醒的,只不过是有实践经验罢了。 她心中有正经事,不愿再跟贾母纠缠,忙接着道:“老太太,贾环总是在宫里,他的事怕是暂时处置不了。倒是选秀的事情,我想跟您商量一二。娘娘既已做了太妃,总是有些不得力,咱们总还是要在这届选秀上使使力,您看呢?” 并不是她不恨贾环,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看着如今他们整治不了贾环,那就只好暂且将怨恨埋下,等日后再说。而选秀这回事,就是他们在努力。 贾母先是听说贾珍不听话,眼睛一翻就要发飙,但旋即就是一阵颓丧。王氏说得没错,那畜生整日都在宫里,听说是极得当今圣上宠信的,他们……还真是拿畜生没办法。 倒是王氏说起了选秀,让贾母也起了心思,沉吟后道:“确实,咱们还是得送姑娘进去参选。也是正好,二丫头、三丫头的岁数都合适,不如就将名字都报上去。” 同王夫人一样,贾母也对宫里的贾元春失望极了,认为她是个什么也办不成的。既然贾元春已经一事无成了,那就再送两个进宫去,说不得就能得了当今圣上的眼,抑或者跟了哪位皇子。 王夫人都有些不想搭理贾母了,沉声道:“老太太,贾迎春已经分宗出去了,背后有她父亲在,想是不会听您的;至于探春……”她瞥一眼贾母,满含意味地道:“她是贾环的亲姐姐。” 所以,这俩一个都不合适。 “反倒是我那外甥女宝钗,出身金陵薛氏,又早早没了父亲,虽有个哥哥却又是个不成器的,依靠不上。若是将她送进宫里,她能依靠的也唯有外家王氏和咱们贾家。另外,宝丫头生得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人又聪慧博学、温柔娴静,定能得到宫中贵人欢心的。” 被王氏提起了贾赦,贾母只觉得脸上生疼,宛如被抽肿了一般,当即也就将贾迎春扔到了一边。另外,王氏所说的探春同贾环的姐弟关系,同样也是让贾母忌讳的,便也暂且也不提她了。 只是,薛宝钗…… “薛家姑娘确实不错,我瞧着也是能上青云的。不过,我琢磨着一个总是不保险,不如再加上云丫头吧,这事我去同史家商议。”贾母阴翳地瞥着王夫人,拍板说道。既然有了一个不姓贾的,那就再添一个也无妨。 既已达成了目的,王夫人也不在意贾母的主意,欣然点头。只是那张毁了的脸,笑起来便越发狰狞了。 轻描淡写之间,婆媳两个便决定了两个姑娘的命运,还是两个并不姓贾的姑娘。只是,她们倒是定得干脆利落,却也不想想…… 这事儿,是她们能定的吗?! 三月中旬,少年团的操练暂告一段落,上书房的少年们回到宫中,继续读书进学。这让贾元春难免埋怨,弟弟宝玉实在不中用,竟连一天都没坚持下来,不然岂不也能进到上书房来。 而且,最近府里对她颇有些疏离,这更让太妃娘娘心中郁愤。她接二连三地往府里传话,却都没能要到想要的,只被用区区几两银子就打发了。府上的人这是什么意思,对她失望放弃了不成? 如此想着,贾元春悲郁自个儿遭遇之余,也恨家人冷血无情。明明是他们耽误了她的一生,如今竟还如此对她,简直枉为亲人。 但是心中更多的,却是迷茫和惶恐。贾元春深知祖母、母亲的做派,眼看又有选秀在即,万一贾家再送了姑娘进宫…… 她,又该何去何从? 荣国府中人,过得都不太舒心,贾小环就难免心情舒畅。是以,这日上书房休沐,就兴致高昂地拽着膏药伯伯出宫逛街来了。 “宝宝,今儿不年不节的,怎么想着邀伯伯出来玩?”宇文熙觉得挺新鲜,这还是小东西第一回硬拽着他出宫呢,往常总是他拖着小家伙来着。 贾小环拉着他进了一处酒楼,也不往楼上雅座去,就在一楼的大堂里找地儿坐下,方道:“伯伯不是就要选媳妇了嘛,我带您来外头听听,那些姑娘们都是怎样的传说。” 现如今京城里面有两件大事,一是后.宫妃嫔出宫省亲,二便是皇室选秀了。 宇文熙一听就乐了,屈指弹贾小环一记响头,道:“怎么着,你小子还嫌弃我老牛吃嫩草不成?放心吧,这回只是给小辈们挑选,伯伯我用不着。”莫名地,他就是想要跟这小东西说明白。 “嘁,谁稀得管你。”嘴上虽是这样说,贾小环脸上却是眉开眼笑的。 96.第096章 已经嫁做人妇的后.宫妃嫔们,总是没有那些还没嫁人的芳华少女们招人, 是以酒楼中人更多是在议论选秀的事。而且, 这也跟家族的上位息息相关。 伯宝两个坐在大堂的角落里,身边并无旁人了。贾小环单手托着下巴, 歪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宇文熙塞了一筷子辣椒进嘴里,才恼恨地转回头来冲他瞪眼睛。 “什么时辰了,还不好好吃饭, 肚子不知道饿吗?”宇文熙低低地斥一声, 递给他双筷子, 淡淡道:“都是些风言风语罢了, 有什么好关注的。你若是对她们好奇,到时亲自去看看便是了。” 当然, 皇帝陛下只是说说而已, 心里其实已经打定主意,决不能让小东西掺和选秀的事。才多大年纪个小屁孩儿,就知道惦记着那些女孩子,简直不成体统。 “嘁, 我有什么好奇的, 她们又轮不到我头上。”贾小环拿筷子敲敲杯沿, 挤挤眼道:“伯伯, 我这不是替您操心嘛。万一有哪位出彩惊艳的被您给错过了, 那岂不是又要多个王昭君。” “就跟刚才听说的, 这回参选的可都是绝佳不凡的, 什么第一美人、第一才女呀,什么京都双姝、江淮三艳呀……啧啧,伯伯,您这回可是有福了。”贾小环也是没想到,外面对秀女们还真是有许多议论。 “又浑说,什么双姝、三艳的,你当那是风尘中人不成?有资格参选秀女的,有哪个是会抛头露面的,又怎会在市井之间有许多传说。”宇文熙没好气地笑了,仍旧督促着贾小环赶紧吃饭。 食不言这规矩,早已经被两人抛到了脑后。 贾小环哼唧一声,不再提起旁人,却闪亮着眼睛,道:“伯伯,我跟你说啊,别家的姑娘我不知道,可薛家、史家的那两位,宝宝我却是见过的,得跟你好生说道说道。” “薛家的那个叫宝钗,生得最是珠圆玉润、楚楚动人,那张脸真是朱唇玉面、杏眼翠眉,端得是位美人儿。更难得的是,她模样还在其次,人也天质聪慧、博学宏览,做得一手好诗词。那性子也是端庄大方、稳重亲和……”他瞥一眼宇文膏药,略带嫌弃道:“给人当小的,就是委屈了人家啊。” “怎么,怕委屈了那姑娘?宝宝啊,你既然不是她,又如何知道她心里所想呢?”宇文熙脸色有些沉,很不耐烦听贾小环夸奖姑娘,只问他道:“要吃鱼么,已经把刺给你挑了。” 一个皇商家的女儿,既然要入宫参选,那就是绝不介意做小的。甚至,她求的便是做小。但是,皇帝陛下决定看在他宝宝的面上,给那薛家女一个正室的名分。 这于薛宝钗来说,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更不知是否能让她得偿所愿。 “要吃。”欢快地将鱼肉吞掉,贾小环赏给宇文熙一个笑脸。鱼、虾、蟹他都爱吃,但统统都不喜欢剥弄,而膏药伯伯总是会自告奋勇,真是个好人。 作为奖励,贾小环继续跟伯伯小声叽歪,“还有史家的那位,名字叫湘云,也是个美人胚子。她性情活泼可人、率直天真,最是直言爽快的。但其实,那姑娘是个有心思的,看着大大咧咧,却实际上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又该交好,精着呢!” “伯伯若是将她选入宫中,大概就会有个开心果在身边了。”贾小环冲着宇文熙挤眉弄眼,还指指大虾示意他给剥皮,“嗯……对了,她还是个大长腿,那个薛家的就是这个形状,都很好,很好啊!” 看着他手掌比划着弯曲的形状,并不知道被发了好人卡的皇帝陛下,只觉得巴掌就有点痒痒了。他抿着唇搓搓手,决定还是去给小东西剥虾仁,顺便给手解痒好了,不然……他是真想在那小脸上拧啊拧。 小混账东西,且等回宫了再说的! “说起来,荣国府的那几个都挺不错的。”贾小环似乎说得兴起,颇有些忘形地拉着膏药伯伯叨叨,“除了薛家、史家的那两个,还有个林家的姑娘,那也是个钟灵毓秀的绝色胚子,娇羞怯弱、态度风流,宛若姣花照月、弱柳扶风啊。” “尤其她还是个才情绝佳的,比起薛、史两女也毫不见弱。不过,那是个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任性人物,能让她瞧进眼里的,怕是没几个人。伯伯啊,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入了人家姑娘的眼啊。”斜斜地睇着膏药伯伯,贾小环促狭道。 宇文熙实在没忍住,塞块虾仁堵了贾小环的嘴,顺便在那脸蛋上拧了一把,“我入不入得了又如何,那不是还有宝宝你嘛。说起来,我们宝宝也已经十三了,是到了该相看亲事的时候。听你这么夸奖那几个,伯伯就替你做主,将她们都许了给你,可好?” 脸上被拧得有点疼,贾小环正要噘嘴发嗔,却冷不防听见膏药的话,登时就被虾仁噎得差点断了气,猛地就咳嗽起来。这一咳嗽啊,就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咳得贾小环翻白眼。 “怎么了这是?”宇文熙被吓了一跳,连忙搂住环宝宝,帮他拍抚着后背顺气,还不住地问他,“好受点没有,要不要喝点水,还是吃点东西垫一垫……” 早知道自个儿一句话能这般刺激着小东西,宇文熙又岂会张嘴,简直后悔得要命啊。关切地看着小东西涨红的脸,水汪汪的眼睛,他心疼得恨不能踢了这宝贝。 “你……你再敢胡说,信不信……咳咳咳……”贾小环好容易缓过口气来,却还是没能止住了咳嗽,他咬着牙揪住膏药的衣襟,“信不信我放倒了你,扔下了不管就走人。不许胡乱点……咳……” 哪怕知道膏药只是说笑,贾小环仍旧听得心跳加速,青筋直跳的。荣国府的那几位姑娘,哪一位也不是环爷他能承受得起的,膏药若是真乱点了鸳鸯谱,他真得放倒这货一回,让他长长记性。 “好,好,好,是伯伯错了,再也不胡说了,什么都听宝宝的,可好?”宇文熙回想起密云农庄的日子,眼角忍不住跳了跳,搂紧了环宝宝哄道。这要是在私底下,他被放倒也就倒了,可若是在这儿倒下,可怎么得了。 伯宝两个在角落里闹得欢畅,却不知在二楼雅座上有人正关注着他们。抑或者说,正关注着精致俊俏的贾小环。 “也是知道得太晚了,不然说什么我也得争取争取。”冯紫英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此时拍着桌子,满腔懊悔地说道:“京营少年团啊,原本上书房少年团扩充的,京里过半武勋家的子弟都参与了,全都是今上看重的家族。你想想看,这得是多大的一笔人脉。” “不光是这个,我还听说了他们的操练艰苦得很,乃是正经的练兵炼体之术。前儿我见了几个,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操练,那些原本看不上的小子们,如今竟然都变了样子,各个焕然一新,着实让我惊叹啊。” 冯紫英似是想起当时情景,忍不住恨声道:“尤其是仇家的那个,呸,真是便宜了他,怎就叫他混了进去。”那仇小子当时轻忽不在意的眼神,当真是让他心生郁恨,想跟他再打一场。 事实上,冯紫英跟仇家子还真打了,但是……输了,还挨了揍。不过,大概是在少年团受了调.教,仇家子打了人却并没有打脸。 坐在他对面的是柳湘莲,闻言也不由奇道:“还有这等事?我还当上书房就是读书呢,怎还会到京营去操练?还有什么练兵炼体之术,难道说是营中的老将军们亲自调.教的?” 他是个酷好耍枪舞剑的,一听说有京营操练的事,又如何能不好奇向往。 “可不是,我还听说不光是操练体术,营中还教导他们阵法、兵法。”冯紫英说着,向柳湘莲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得着消息,这回出来的少年们,大半都会被安排进军中,大好的前程等着他们。唉,真是让人羡慕啊!” 被他这样一说,柳湘莲也忍不住神往。他本亦是世家子弟的,只不过父母早亡,以致家道中落,鲜少再有机会落到头上。他性情豪爽,以往倒还不放在心上,可这回听冯紫英说的京营少年团,当真是让他心生遗憾了。 柳湘莲正也想叹气,却又听冯紫英抱怨地啐道:“旁的人倒也罢了,你可还记得宝玉有个庶弟,叫做贾环的?他也不知是怎地入了圣上的眼,就连那少年团也让他进去掺和。那小子才多大的岁数,去少年团还不是去添乱。对了,就连宝玉都进去混了两天呢,结果半死不活地被撵了出来。” “文龙,你可去看过宝玉,他现今如何了?”冯紫英说着,向坐在身边的薛蟠问道:“我本想去探望他的,只他在家总是呆在后宅,我倒是不好登门。文龙,薛文龙,你看什么呢?” 冯紫英连叫薛蟠几声,却都不见对方回应,不免皱眉推了他一把。薛蟠的心神正自投在旁处,猛地被他惊动,连忙“哎呀”一声,转过头来。 见冯、柳两人都瞪着自己,薛蟠忙笑着道歉,又指了指楼下,戏谑道:“你们看,那少年长得可标致否?” 97.第097章 随着薛蟠的一指, 在座的几人都看见贾小环, 莫不为了那张脸赞叹一声。贾小环年方十三岁, 正是雌雄莫辩的年纪, 脸蛋长得精致, 抬眉瞪眼之间, 端是惊艳了这几个。 便连其中最是妩媚温柔的琪官蒋玉菡,亦是不由惊叹道;“这少年当真是娇俏,便连我这花旦都要自叹弗如啊。只不知他是何出身, 莫非是哪家班子的新人不成?” 他讲此言也是事出有因, 贾环的那双眼睛太过灵动, 看着就像是戏班子里特意练出来的。 冯紫英闻言便笑了,调侃道:“这若是个戏角儿,那琪官你的对手可就有了。说不得忠顺王爷见了他, 便将你琪官忘到了脑后,你岂不就失了王宠。” 很显然,冯紫英虽然常邀蒋玉菡玩乐, 内心却并未将其视为朋友, 言辞之间并没什么避讳和顾忌。对于忠顺王将蒋玉菡视为禁脔之事, 他会轻易拿出来调戏。 当然, 蒋玉菡混迹风尘多年,对此也并不在意,反清甜一笑, 喃喃道:“若当真如此, 倒是让玉菡得偿所愿了。做了伶人这几年, 我也想金盆洗手,寻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地平淡度日。” “哎,哎,让你们看那美少年呢,说什么唱戏不唱戏的。”薛蟠可不耐烦听他们废话,拍了拍桌案,嚷道:“想想我这身边,有宝玉、湘莲、紫英、玉菡,哦,对了还有鲸卿,你们各个都是品貌不凡、俊美秀丽,原我还当再寻不着更俊的了,却没想啊……” “怎么,你又把人家看在眼里了?”柳湘莲闻言皱眉,冲着薛蟠挥了挥拳头,啐道:“那你可得收敛着些,别像当初似的,再挨上一顿痛揍。还有,竟然又敢对我胡言乱语,什么美不美的,你是不是又想挨揍?” 薛蟠是被他揍怕了的,赶紧连连摆手,讨好道:“别,别,我哪敢,哪敢啊。我就是赞你们一句,没别的意思,绝没有别的意思。再说了,也不是谁都能二郎你比的,我能甘愿挨了你的打,还能谁的拳头都吃。就那么个小孩儿,他也得打得过我啊。” 他们几人在楼上拿着贾环说说笑笑,楼下贾小环却没注意到。他被宇文膏药惊了下,也没有听八卦的兴趣了,拉着宇文熙就出了酒楼。 站在门前,贾小环伸了个懒腰,没有跟膏药回宫,反摆摆手打发他道:“我要回去陪娘亲两天,你就自己回去吧。”难得休沐一回,他本就打算好好跟娘亲腻歪腻歪的。 “哟,这是要过河拆桥了?刚还拉着伯伯扯闲篇儿,这就要把我扔一边儿了?”宇文熙就不乐意了,睨着贾小环撇嘴道:“伯伯我的这个心啊,拔凉拔凉的。” “嘁,又跟我学,还光捡……那什么的学。”手指头戳戳膏药伯伯的腰眼,贾小环扭头就走。即便听见了膏药叮嘱‘早点回来’,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哼,别以为环爷他把刚才的事儿给忘了,乱点鸳鸯谱的臭膏药。 薛蟠眼瞅着贾环出了酒楼,当下便坐不住了,跟冯、柳等人告罪一声,便颠颠儿地追了出去。冯、柳等人嘀咕一番,索性也跟着薛蟠出了酒楼,美其名曰防着他办坏事。 贾小环别了宇文熙,便孤身往自家走,他也没坐车马,想着顺便逛一逛街市。他素来知道娘亲喜欢光鲜贵重的首饰,平素都是从宫里捡珍贵的往家拿,今儿个却是忽然兴起,想要逛几家店铺看看。 说来也是凑巧,三拐两拐之间,贾小环就进了一间珍宝阁,让追在他身后的薛蟠笑开了眼。却原来,这间珍宝阁正是薛家的产业。 薛蟠一见美少年进了自家的店面,立时跑得飞快,大喘着气就跟了进去。正好瞧见有伙计走上前要招待少年,他连忙抢上前将伙计推到一边,自己腆着脸凑到了少年跟前儿。 “呼、呼……小兄弟看上什么了?”好容易缓过气来,薛蟠故意地挨近少年,有意无意地想要跟少年挨挨碰碰,口中笑道:“我一看见小兄弟,便觉得面善,就仿佛早已见过一般。只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啊?你看上什么都跟哥哥说,哥哥都送你可好?” 贾小环难得有心情逛回街,谁知竟然碰上这么个货色,那股子扫兴就别提了。环小爷背着手拧着眉,暗道着晦气就往外走。 他是认识薛蟠的,自然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会儿见他敢到自己面前耍贱,贾小环心中恼得不轻,懒得理会这货,心里却已经给整个薛家都记上了一笔。 “哎呀,小兄弟……别走啊,哥哥我是说真的,什么都舍得送你。便是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可都交给哥哥,你想做什么都容易啊,小兄弟……”贾环甩手要走,薛蟠又哪里舍得,他可是连名字都还没问出来呢。 是以,这个呆霸王就紧追两步,伸手就要去拉贾环,甚至都张开了双臂,想要先把人抱住了再说。他原还想着要对美少年彬彬有礼的,但眼看着人都要走了,便再也不顾得什么礼不礼了。 “放肆!”贾小环见这货竟还敢对自己动手动脚,心头更是又恼又厌,一双眼睛当时就瞪圆了。环小爷他这辈子也是被膏药伯伯宠上天的,压根儿就不会忍气吞声,于是…… 环爷一脚就飞了出去! “啊——”别看薛蟠又高又壮,足足比贾环高出一头,可还是被环小爷这一脚踹飞,直接从珍宝阁的门里飞到了门外。那一声凄厉的惨叫,简直震耳欲聋。 贾小环闻之有些懊恼,不满自己踢得有些不是地方,不然也不能让这货还这么中气充足的。他冷哼一声,信步走出珍宝阁,毫不在意地在薛蟠脸上路过。 “小兄弟,你这未免太过了吧。”跟随而来的冯紫英恰巧看到贾环踩的那一脚,未免有些看不过去,当即将他拦住,沉声质问道。 即便薛蟠有什么不妥之处,这少年都已经将人踹倒了,怎可还接连侮辱于他。竟然将脚踩过薛蟠的脸,这就未免太过了。要知道,薛家也是世族,背后又有贾家、王家,不是随意什么人都能侮辱的。 不但冯紫英看不过眼,柳湘莲、蒋玉菡亦都皱眉。柳湘莲站在冯紫英背后,以示对好友的支持,蒋玉菡则走过去扶薛蟠,关切地问他伤着没有。 除了他们之外,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珍宝阁里的人,大掌柜已经带伙计们出来。待看见是东家吃了亏,那还得了?!赶忙一边派人去请大夫,一边领人围住了闹事的。 “赶紧让开,小爷懒得跟你们计较。”贾小环心里别提多郁闷了,皱着眉沉声道。早知道跟膏药伯伯分手是这么个结果,他一定不介意膏药再贴得紧一些。 烦啊! 一众人见他如此做派,俱都气得不行,冲着贾小环立眉瞪眼。特别是薛家的伙计们,为在主子跟前逞光露脸,都纷纷卷袖子操家伙的,一个个跃跃欲试,要替主子扬威。 柳湘莲知道薛蟠的德行,虽还是要为朋友出头,但也不愿这弱小少年受罪,便道:“你还是赶紧跟薛兄弟道歉,方才做的确实是过了。”那踩在脸上的一脚,确实是不应该。 贾小环乜斜柳湘莲一眼,嗤笑道:“怎么,合着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是你柳湘莲把他打成狗的时候了?”说罢,他也不管有没有人拦住,自顾自地便往外走。 被他提起当年的事,柳湘莲也是面上一红,讪讪地退了退身子,不再吭声了。 柳二郎被怼回来了,旁的人可没有。看见这少年竟然还不服软,竟敢跟他们硬扛,薛家下人就不干了,纷纷抢上前想给他点厉害尝尝。便连冯紫英也背着手,拦住了贾小环的去路。 惨叫呻.吟声很快响起,倒下的却并非是贾小环。不知何时,小总管李轩已经带着人出手,干脆利落地将那些伙计们撂倒,根本就没用环小爷伸手。便是冯紫英、柳湘莲等人,虽然没将他们放翻,却也将人牢牢盯住,但凡稍有异动,折胳膊断腿儿的少不了。 “主子,您看他们该如何处置?”明明才三、四月的天气,李轩背上却全是冷汗。苍天啊大地,这若是让圣上知道了,主子竟然遭了调戏,他们这群随侍、侍卫……还能不能活?! “薛家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帮他们把店铺都关了吧。还有那个薛蟠,身上有命案的,送到刑部衙门去。至于旁的人……”贾小环淡淡地瞥一眼冯紫英、柳湘莲,对着他们惊疑不定的脸色冷笑,转而道:“撵走便是,别让他们在我跟前碍眼。” 冯紫英与柳湘莲被连推带攘地撵走,两个人默默地相对无言,俱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惧与疑问。 那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身边有这么多护卫不说,还随口就说什么关店啊,送官啊,这若不是大言不惭,那便是……背景非凡! 起先在酒楼的时候,少年只是跟个男人坐在一楼大堂了,穿着打扮也只是平平,这让他们都不认为少年身份有多高贵。却没想到啊,如今竟闹到这等程度。 这回薛蟠、薛家,到底惹上了什么人?还能不能安然脱身呢? 贾小环吩咐完,也没了逛街的兴致,径直回家找娘亲去了。李轩有令在身不敢怠慢,忙分出人手护送主子回府,自己则是辛勤地执行主子的任务。 薛蟠被贾小环那一脚踹得不轻,血都咳出来一口,人也昏昏沉沉的。被扶起来之后就送进了店里看大夫,倒是没有再赶上挨打。 李轩他们进来拿人的时候,薛蟠才刚刚清醒,嘴里还嚷着“别伤着他……擒住便是……”。李轩听了就呲牙,一脚踹开房门就带人闯了进去,瞪一眼惊呆的混账玩意儿,一挥手沉声喝道:“拿下。” 他奶奶.的,竟然还敢肖想自家主子,就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这要是死了得有多活该! “你们是谁,干什……呜呜……”薛蟠直到被拎起来绑了,方才反应过来,正要翻脸发作,就被两巴掌扇在脸上。这两巴掌挨了,一张脸就肿成了个馒头,牙齿都吐出来几颗,话是再说不出来了。 蒋玉菡本是陪在薛蟠身边,此时早吓得躲在一边,惊慌失措地不敢吭声。光天化日的,又是大庭广众之下,这些人是什么来路,竟然敢当街抢人?!他实在不敢冒头,生怕自己也遭了殃及。 李轩只看他一眼,便不再理会,只管押着薛蟠就往刑部去。主子既然说这个混账玩意儿是有人命在身的,那他就是有人命在身,就跟主子说薛家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们家就得血本无归一个样。 待他把薛蟠送进了天牢,并安排好了牢友,方一出天牢的大门,李轩就哭了。他师父李庸然,耷拉着一张脸站在那儿,等着他呢。 李庸然瞪了倒霉徒弟好一会儿,才冷冷地哼了声,道:“还不随我来。”还不是教训这小子的时候,且等先为圣上,为小环爷出了气再说的。 李轩缩了缩脖子,不敢怠慢赶紧跟上他师父。瞧着师父行进的方向,这是要去户部啊。 98.第098章 荣国府里, 因贾母同王夫人商定, 要送薛宝钗和史湘云进宫参选,是以这两位姑娘现今就都住在了荣庆堂。这样一来,原本跟着贾母住的贾探春、贾惜春, 便迁到了王夫人房后的小抱厦里。 贾母卖着自己的面子,从南安王府里请了两位教养嬷嬷, 教导薛、史两女进宫的规矩。薛姨妈投桃报李, 大手一挥便将两人的衣裳、首饰给包下了。 这一日,薛姨妈说是店里得了些名贵的料子, 特意叫了裁缝师傅来给两位姑娘量尺寸, 回去好好给做几身衣裳。于是,贾母的上房里就聚集了太太、姑娘们, 闲聊着等裁缝师傅来。 薛姨妈同王夫人陪贾母坐着, 说是闲聊,其实话里话外都不离参选的事。因为女儿这次参选机会难得, 薛姨妈对待贾母和姐姐殷勤了十分,尤其是对贾母更是讨好得很。 隔间里, 薛宝钗、史湘云、贾探春正凑在一起,手里面拿着的是花样子,口中说得却是规矩的事。多半都是贾探春满脸好奇地问,史湘云语气骄傲地答, 薛宝钗默不作声地听。 在她们不远处, 贾宝玉陪着林黛玉,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解九连环玩。只是, 贾宝玉似有些心不在焉,总是会趁着林黛玉不注意时,向着三女偷瞥一眼,眼神里却非觊觎,倒是颇多的失望。 家里两位姐妹要进宫参选,贾宝玉心里别提多不痛快了。可这事也不是他能拦阻的,老太太、太太都鼎力支持,宝姐姐和云妹妹又心甘情愿,让他失落之余,又不免庆幸。 幸好,他还有个林妹妹! 要送姑娘进宫参选,贾母和王夫人却都不曾提起过林黛玉,似乎全然忘记了这位姿容绝代、钟灵毓秀的姑娘。 而事实上,这跟林黛玉的嫁妆脱不了关系,若非林如海将那份嫁妆托给官家和故友,让她们可望而不可即,孤苦伶仃无亲无故的林黛玉将是比薛、史两女更合适的人选。 林黛玉对无缘参选的事也并不在意,反倒对要进宫的薛宝钗、史湘云暗含同情。她虽年纪不大,却也知道皇宫是个什么地方。那儿,不是她这等质弱女子能够生存的,却不知宝钗和湘云将来是个什么结果。 不过,这些天她见多了史湘云的高傲看不起人,言辞之间多有轻慢失礼,渐渐就将那丝同情抛到了一边。人活一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连自己尚且不知将来如何,何苦又去担心旁人呢。 同样无缘参选的,还有贾探春,她却恨得牙都痒痒了。荣国府要送秀女参选,明明有她这亲生的姑娘在,却偏偏将机会给了外人,这究竟是何道理?! 然而,可怜她是个孤苦无依的,内无娘亲兄弟依靠,外无外家舅姨仰赖。遭受了这样的委屈,却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就更别说有人为她出头了,这让她如何不恨? 既恨这府里老太太、太太将她当做外人,更恨姨娘兄弟不争气,一个死得早,一个不知和悌。很多时候,贾探春都在想,如果贾环是个乖巧听话的弟弟该有多好。只可惜啊…… 贾探春咬咬牙,在心里给贾环打了个叉。那就是个混账东西,自己得了体面却不知拉她一把,甚至连面都不肯见她一见,对她这亲姐还不如对迎春这堂姐。 荣庆堂里众人各怀心事,等着薛家人来,只是等到的却不是裁缝师傅,而是惊慌失措闯进来的莺儿娘。 四十来岁的女人,也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整个人都颓了,连路也走不好,跌跌撞撞地到了门口,却没能跨得过门槛,一个跟头儿就打着滚儿进了上房。 原本还挺热闹的贾母上房里,赫然就因此变故安静下来。所有人,甭管是主子还是奴才,俱都是目瞪口呆地看向莺儿娘,耳边只有她的嘶喊声。 “太太……太、太太啊,出事……出事了,大爷出、出大事……”莺儿娘这一跤摔得不轻,光是她摔下去就没再能站起来便看得出。 但是,她似乎根本就没感觉到疼,站不起来了就干脆爬着往薛姨妈跟前去,嘴里仍旧是声嘶力竭的“出事、出事”的话。 薛姨妈本就被她闯进来吓了一跳,正要怒斥她没有规矩,然后将人撵出去呢。可还没等骂出口,便听见了“大爷出大事”,让薛姨妈登时就顾不得旁的,心里、眼里、耳里就只剩下了儿子。 她也不管贾母就在边上,霍地就站起来急声问道:“怎么回事,大爷怎么了?快说,你倒是快说啊……”连忙抢上前两步,她就已经揪住了莺儿娘的领口。 贾母这时也回过神来,面色冷淡地端坐在那儿,并不吭声。对于薛姨妈这番做派,她是十分看不上的,认为都这般年纪了还这么沉不住气,未免太过浮躁,不像是大家世族里教养出来的。 顺便,贾母也没忘记向薛宝钗那里看一眼,从前总见这姑娘端庄沉稳的。果然入目的便是个安然稳坐的宝姑娘,也就只有面上带了些焦灼和疑惑。 哼,贾母心里冷笑一声,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丫头。明明都听见亲哥哥出事了,却连问也不问一声,动也不动一下。这往后旁人若是出事了,谁还能指望得上她。 也是贾母的事多,人家当娘.的焦急了,她嫌弃人家沉不住气;这当妹妹的沉稳了,她又嫌弃人家冷血无情。也不知到底如何表现,才能让这位老太君满意。 上房里,所有人都盯着莺儿娘,她却感觉不到一般,拽住主子的手就不撒了,哭喊道:“太太、太太,被抓了……大爷被抓了,小、都被抓了呀……”她没说的是,同样被抓了的,还有她的儿子小鹤。 莺儿娘乃是薛姨妈的陪房,后来嫁了个薛家的家生子,生有一儿一女。因着知道薛蟠是个什么性情,老两口便没将儿女塞到薛蟠身边,女儿莺儿跟了姑娘,儿子小鹤便被送到铺子里学管事。 今天主子们都不在,莺儿娘本闲着无事,却忽然见自家那老苍头失了魂一般跑了来,赶忙一问才知道大爷出事被抓了。这倒也罢了,更让莺儿娘不能接受的是,自家儿子也被抓了,还是被打断了腿抓的。 也是因此,才有了荣庆堂上房里的这一幕。 莺儿娘心神无主、惊慌失措的,说起话来自然吞吞吐吐、颠三倒四,薛姨妈急得眼泪都掉下来多少,好容易才问清楚怎么回事。 在珠宝铺子里,有人同儿子起了冲突,不但动手伤了她儿子,更是不顾她蟠儿身上有伤,就将人给绑走了。现在,她可怜的蟠儿啊,居然就被关进天牢啦。 这,这……简直欺人太甚! 贾母同王夫人闻言俱是一惊,婆媳俩不禁都抽着气对视一眼。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能这般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扔进天牢。天牢啊,那可是朝廷直接掌握的地方,不是谁都能肆意操持的。 因此,薛蟠这回得罪之人的身份……绝对不一般,不是能随意掰扯的。 荣国府,不该出这个头啊。而且,在她们来说,薛蟠出不来了倒也好,薛宝钗进了宫就再没有依靠,也就只能指望着她们了。 婆媳两个心中都有了退意,皆不愿为薛蟠出面平事。是以,当薛姨妈满含期盼地泪眼看过来时,不但是贾母,便是王夫人也回避开去。 薛姨妈的心里简直就是哇凉,眼泪掉得就更快了,若不是女儿宝钗赶过来搀扶着,她就已经瘫在地上起不来。便是此时,薛姨妈也只能抱着女儿哭个不停。 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薛家在京里能指望的,也就只有王家和贾家。可如今兄长一家都在任上,远在千里之外,她就算要求也得耽误多少时间,她的蟠儿又得遭多少罪,吃多少苦啊?! 贾家倒是就在京里,只是瞧着贾母和姐姐那模样,薛姨妈便知道他们家怕是指望不上。她心里实在气不过,可想着一双儿女都得求着她们,又不敢同她们争吵,只得强忍着想要再求一求。 “老太太,姨妈,妈妈和我素来知道,我那哥哥不是个让人省心的。现今也不知是闯了什么祸,我们也不求别的,只请老太太和姨妈想想办法,能弄清楚哥哥到底犯了什么事。咱们总要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也才好弥补哥哥犯下的错啊。” 薛宝钗不忍见母亲悲痛郁愤的模样,将她交给莺儿搀扶着,自己上前两步来到贾母和王夫人跟前,恭谨地跪下求道。说完,便结结实实地磕头下去。 99.第099章 贾小环说得没错, 确实有的是人抢着为他出气。 薛蟠刚被关进了天牢,刑部官员便有话传下来, 严令天牢牢头定要“照看”好这小子;李庸然带着李轩去了户部,打个转的功夫便有文书发下,薛家皇商的名分被撤销了;他们又去了趟顺天府衙, 不大会儿便有衙头率领着衙差冲出来,奔着薛家店铺而去…… 荣国府, 贾母的上房里,贾宝玉、林黛玉等都已经被打发了,只剩下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并薛宝钗。那边婆媳两个默默端坐着, 这边母女俩相依抽泣着。 贾母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方才命人去宁府请贾珍, 结果那父子俩一个也没来, 只一句不在便将她的人打发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不愿意理会她啊! 曾几何时, 她贾史氏乃是荣宁两府的至高存在, 整个贾家不论谁都对她礼敬有加,可现如今却是……贾母的手握得更紧,眼里全是颓丧和郁恨。 她恨谁?分了宗的贾赦、贾琏,过了继的贾小环。明明都是她的晚辈,却没一个能指望得上。却全然不想想, 她也根本就没指望着贾政不是? 薛姨妈哭得不能自己, 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却不忘时时往门口探看。方才宝钗求得贾母同意, 派了人去外面打探, 想要知道薛蟠到底犯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又该如何补救。 正当贾母、王夫人隐约不耐烦的时候,有丫鬟进来禀报,“赖大管家回来了。”贾母连忙让薛宝钗回避到屏风后面,方才将赖大唤进来。 “回禀老太太,太太,”赖大向主子行礼,后微微抬眼看看薛姨妈,道:“薛大爷的事,怕是有些麻烦。天牢的人都刁得很,便是带了银两上下使费,也没能见上薛大爷一面,更连在监的打点也不灵。后来,我暗中给牢头塞了银钱,方打听到是上面有话儿,特意为难薛大爷的。” “我的儿……”这话一入耳,薛姨妈便悲呼一声,翻了眼睛厥了过去,吓得丫鬟婆子连忙将人扶住,又是呼唤又是揉胸的。 赖大却没管薛姨妈如何,仍旧垂着头跟贾母回话,“过后我便往薛家店铺去,想要寻个店铺管事的问话,却不想路上正碰见那铺子总管张德辉。我见他着急忙慌地往府上赶,便连忙问了问,才知道……” “户部下了文书,把薛家皇商的名分撤了,还有……”赖大瞥一眼正悠悠转醒的薛姨妈,又看看阴沉着脸的王夫人,道:“顺天府派了人,正在抄捡薛家的店铺,这会儿已经查封了两、三家呢。如今那张德祥就候在外面,老太太、太太,您看?” 贾母暗暗叫了声“老天爷”,她是绝没想到薛家会出这么大的事。原先还当只是纨绔相争,可这么看来这人是要将薛家整个都给掀了呀。 这薛蟠,到底得罪了哪位爷啊?! 她看向王夫人,见这女人也是惊疑未定的模样,便知她也困惑着薛家得罪了谁。不过,贾母可没兴趣再跟薛家纠缠,当即就被鸳鸯扶着站起身来。 薛家得罪的这人啊,轻易便能支使得动刑部、户部、顺天府衙,她可不愿去替薛家出头露面。 “既有薛家的总管在,那便送薛姨太太回梨香院去吧,好生问一问那总管,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老太婆也是年岁大了,才这么会儿就累得不行,要到后面歇一歇。”贾母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面走。她也不忘给赖大使个眼色,让他跟着自己过去,她还有话要问呢。 “你、你们……”看着贾母的背影,又看见赖大也走了,薛姨妈根本悲不成声。她满是无助,满是祈求地看向姐姐王夫人,希望这位亲姐姐能拉她一把。 只是,王夫人的神色淡淡的,眼睛并没有看向妹妹。同贾母一样,她也不愿替薛家招惹贵人,那不符合她的利益。在这种时刻,姐妹也不过如此。 王夫人扶着丫鬟金钏儿起了身,向丫鬟婆子们吩咐道:“没听见老太太的话么,还不赶紧送姨太太回去,这事儿急着呢。妹妹,你赶紧回去理事,到底是蟠儿的安危要紧。宝丫头参选的事就交给我,你只管放心,定替她求个好前程。”说罢,也不理薛姨妈是何反应,便匆匆往屏风后去了。 上房边的一间花厅里,贾母正神色凝重地问赖大,“真的什么也没打听出来,不知道那个薛蟠得罪了谁?在这满是勋贵大员的京里,能有这样权势的人家,也不过是了了可数。” “其实……”赖大束手站在贾母身边,偷偷瞥一眼贾母,忐忑道:“老太太,其实我,我打听到了一点儿消息。只是,奴才有些不敢信,是以方才也没敢说。” “什么,你打听到了什么?”贾母一听便精神起来,两只老眼炯炯地盯着赖大。 赖大不敢再耽搁,忙凑上前两步,弯腰在贾母耳边,低声道:“奴才听说,薛家大爷得罪的,得罪的就是环、贾环……”他这话尚未说完,便被贾母的惊呼打断。 “谁?你说是谁?”贾母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聋了,不然怎么可能听见那样的话。 怎么可能是贾环?怎么可能?! 一个被她荣国府撵出去的小杂种,怎么可能会是薛家得罪不起的,怎么可能会是刑部、户部、顺天府都捧着的?! 被贾母紧紧揪住衣领,赖大也不敢挣扎,急忙回道:“老、老太太,据说是贾环去薛家店里买东西,碰巧撞见了薛家大爷。您也知道,薛大爷是个什么德行,就对贾环有些言语轻浮。结果,结果就被贾环打了,然后就有了这回事。” 贾母听罢,丢开揪着的赖大,满脸愣怔地跌坐回椅上。现在,她的满心满脑都是一片空白,就剩下了一句话:贾环,得了什么造化? 环小爷得了什么造化,这事儿得问宇文熙才行。 这不,贾小环才跟娘亲吃了顿饭,李庸然便已经赔笑着来领人了。 他恭敬地向着赵太太躬身,笑道:“夫人,小爷今儿刚离了主子爷就遭了人欺负,主子爷那边担心得不行,特命我赶过来跟您告个假,请了小爷赶紧回宫去。好歹让主子爷看一眼,也能放心些呀。” 面上僵了僵,赵太太却转瞬便笑了,道:“看您这话说的,难得圣上爷心疼他,随便派个人来叫,他还不赶紧回去,哪用得着您亲自跑这一趟。”李庸然是什么身份,她可是一清二楚。 不过,宫里那位也实在是太…… 赵太太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不过才多长时候没见着,有俩时辰没有?就又让人来叫,比她这当娘.的都舍不得娃。想她这么些年,跟环小子相处都不知有没有小半年呢。 哼,膏药,果然就是膏药,黏人得很!被娘亲撵着出了家门,贾小环很是懊恼,在心里嘀咕宇文膏药太烦人。 回宫的马车上,李庸然瞅瞅环小爷耷拉着的脸,不敢怠慢,连忙禀告着薛蟠以及薛家的下场,“……主子爷特别吩咐了,一定得让您满意。”所以,小祖宗啊,千万别不开心,跟主子爷甩脸子啊。 连皇商都撤了啊,这回算是把薛家按进泥坑离了。就是不知道,身为老亲的贾家、王家会不会为他们出头。还有,也不知远在金陵的薛家旁支,对在京里闯祸的这一房有什么看法。 一进了乾清宫偏殿,便瞧见宇文熙背手站在廊下,仰头不知在看什么。贾小环也不许李庸然禀报,轻手轻脚地就跑到他背后,一个用力便窜过去,手脚并用地贴在了膏药伯伯身上。 不就是黏人嘛,环爷他也行! 背后巴上只“小猴子”,宇文熙却没被吓着,只连忙顺手将人扒拉到身前。贾小环誓要将膏药进行到底,双手圈着脖颈双脚环着腰,才不让宇文膏药把他撕下来。 “宝宝真是越发重了,再有两年伯伯就该抱不动喽。”宇文熙颠颠怀里的人儿,压根儿就没往下撕的意思,笑叹道:“宝宝啊宝宝,你一天天长大,怎么就更让伯伯操心了呢!” 贾小环闻言就不乐意了,支起脑袋瞪着眼,嗔道:“今天这事儿又不是我闯祸,怎么就是我让你操心了?” 100.第100章 这阵子京里热闹得很, 自省亲的事准了之后,凡家中有底子的妃嫔家里,无不选地动工要修盖重宇别院,奏请家里出身的妃嫔归省。一时之间,京城内外多少地方都在掀土扬灰,乐得多少铺子笑歪了嘴。 此还只是一桩,另有四月初就要开始的选秀,如今已事到临头。每日间都有外地秀女进京,整个京城莺声燕语不绝。另外,还有走门户拉关系的, 多少得势勋贵的门上,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荣国府里,贾母仍旧将薛宝钗和史湘云圈在身边,整日命教养嬷嬷好生调.教着, 万万不能再出元丫头那样的错了。不过, 她也没忽略了省亲的事。 贾赦辞了爵位,分宗出去已经半年多,可他们荣府爵位的事,始终都悬在那儿。她政儿又被撤了职,又得不着爵位, 贾母简直都要愁死了。 前阵子听说了贾环的事, 让她先是担惊受怕了几天, 后来又琢磨着让他给他亲爹出把力, 可结果呢?!多少天啊, 对那小子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就连想传句话都没人搭理。 哼,就是个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不孝白眼狼。 好在,总算还有省亲这回事,让元春风光地回来一趟,好歹能让荣国府露露脸,也许能让太上皇抑或皇上想起政儿爵位的事来。 贾母素来都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打定了请元春归省的主意,便干脆利落地打发了丫鬟去请人。贾政两口子是跑不了的,贾珍、贾蓉父子也得请来,还有……到最后,老太太一咬牙一跺脚,决定便宜贾赦父子一次,让他们也沾回光吧。 宁国府里,珍大爷坐在椅上直挠头,面上就只剩下愁眉苦脸了。 妻子尤氏见状,不禁奇道:“大爷这是怎么了?那边儿老太太既想议省亲的事,这是多大的体面呐,您怎么瞅着倒像是不欢喜呢?”说得挺欢心的,其实她压根儿就没见过贾元春,省不省亲她一点儿不操心。 贾珍斜着瞥一眼尤氏,没好气地啐一声,转而又叹气道:“她要是当今的人,哪怕就是个小贵人,我也求着她出宫归省。可她……唉,偏偏她攀上的是太上皇。要是几年前倒也罢,当今上位有点……那个,还能计较计较。可这么几年下来,早就坐稳了呀。啧,端得叫人为难啊。” 家族能出来个妃嫔,贾珍自然是欣喜看重的。当初荣府要送元春进宫,他们家也是出了力的。只是,贾元春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也没个成色,贾珍都已经失望放弃了,却没想到啊…… 她还真爬上了妃位,只可惜是个太、妃! 这一下,在贾珍的眼里,可就成了块“鸡肋”喽。地位她倒是有了,听说又挺得太上皇喜爱的,但是……说句不好听的,跟着位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往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怕是过不了几年,就得去受活寡,连个孩子也生不下来。也就是如今太上皇还安好,才让他多少有些放不下,不然这么位太妃,他还真不看在眼里。 现在隔壁的老太君说是要商议省亲的事,还能是商议什么,不过是如何修建那重宇别院罢了。说来说去,也就是想叫他们掏银子、献宝贝。这,贾珍可是不舍得。 “去,问问派到赦叔那儿的俞禄回来了没?”贾珍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时不时地往门口看看,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吩咐道。他派了人去见贾赦,想问问这位叔叔是个什么意思。 正说着时,便见俞禄小跑着过来,贾珍都不等他行礼,就赶忙问话。荣府那边催得也急,他自个儿也急着拿个主意呢。 “回大爷,那边大老爷说,他已经分宗出去了,这边的事他都挨不着,好处他不稀罕,抛费也别找他。我还瞧见隔壁老太太派去了请,但根本就没见着大老爷,就被琏二奶奶给打发走了。”俞禄心里暗自咋舌,好歹他还能见上赦大老爷一面,不容易啊。 听见这话,贾珍便沉吟起来,半晌后方摆摆手打发了俞禄,然后自个儿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尤氏连忙过去帮他整理,顺口问道:“大爷这是有主意了?” 珍大爷并没回答,径直便往荣庆堂而去,待他到时,贾母并贾政夫妇已经在等着了。只是三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想是在生谁的气。不过看见了贾珍,俱都是转为笑脸招呼着。 “老太太,您这想法不错。”待贾母等说明了建别院的意图,贾珍便道:“我看也不用到别处选地方,就用东大院那块地便可,若是还有不足,我府上会芳园也可略占一些,另有会芳园的活水都可引用。” 听他说得这般干脆,贾母等人认为其必鼎力相助,不免俱都真的笑个开怀。不过,这还只是占地的事,贾母连忙又提起了财力赞助,心想不知他要添多少银两。 谁知。这却叫他们失望了。 一听贾母等提起财物,贾珍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便是推三阻四,到最后干脆径直愁道:“我实在惭愧,府上如今顾着整个家族,已是寅吃卯粮、捉襟见肘了啊。竟是帮不上老太太和老爷的忙,真是羞愧死了。不敢久留,贾珍告退。”说罢,他便一躬身告退,跑了。 贾珍这一出,摆明了就是要地方能给,但要银子那就是没有。 “啪嚓”一声,贾母老脸涨得通红,狠狠地将手边的茶杯扫下。她虽然从没有单独指望宁府一家,但贾珍这做法实在是太扫她老祖宗的面子了。一提银子的事就跑,他是想干什么?还把不把她,把太妃娘娘放在眼里了? “这,这该如何是好?”贾政也很是恼怒,还更加地无措。老太太跟他说得明白,奏请娘娘归省,为的就是他承爵的事。可如今府上的积蓄建不起别院来,隔壁宁府又不打算支援,该当如何是好呢? “行了,你忙去吧,这事我同你太太商议。”贾母要与王夫人说些阴.私之事,不愿让贾政知道,便将他打发走。 政二老爷也听话,他正不愿操这个心,一听便起身告退,回书房跟清客聊天去了。王夫人默默地望着那背影,眼睛里满是怒其不争,更有无尽的懊悔。她,怎么就嫁了这么个废物啊! 贾母却只欣慰儿子的听话,待房里只剩她们婆媳了,道:“你去谈一谈薛姨太太,这些天她正忙着儿子的事,整日也不见过来说话。顺便,跟她商量商量娘娘省亲的事。有了娘娘在宫里,好歹也能助宝丫头一把,是不是?” 王夫人明白,老婆子这是在打薛家的主意呢。不过王夫人并不在意,本来她也正打着那妹妹的算盘。是以,王夫人轻轻地应了一声,便等着贾母接着发话,看她还有什么主意。 “另外还有宝玉和黛玉的婚事,两个孩子的年纪都不小了,也该议一议定下来了,你说呢?”果然,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说道。这事,她并没有跟王夫人商量的意思,直接便抛了出来。 蓦地瞠大眼睛,王夫人不可置信地瞪着贾母。她不相信,绝不相信老婆子竟要这样对待她的宝玉。宝玉是何等出色的人品,如何能便宜了林家那小贱人。 “老太太,宝玉的亲事是不是还得再考虑?林丫头她……如今失怙失恃不说,身子骨也是个孱弱的,看着就不是个好生养的。她同宝玉的婚事,我不太赞成。”王夫人耷拉下眼睛,沉着声音道:“您也该为宝玉着想一二,好歹不能让他日后连个嫡子也没。” 当年林妹夫还没去世的时候,她对林黛玉倒还能勉强接受,可现在就那么一个孤儿秧子,她是绝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儿媳妇的。 贾母听了睨着王夫人,冷笑一声道:“我不知道黛玉好不好生养,我只知道她身后有十来万两,乃至二十万两的嫁妆,快要赶得上你们王家所有的闺女了。这事不必再议,黛玉是定要嫁过来的。等会儿你叫珠儿媳妇去贾赦那里一趟,跟他们把这事给定下来。” 也不是贾母多尊重贾赦,而是林如海当日留下了遗言,女儿的婚事定要贾赦点头才算数,也只有贾赦答应了,林黛玉的嫁妆才能动用。 王夫人的神色怔了怔,但旋即便转换了神情,和顺地点头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回去便吩咐兰儿他娘。”没错,老婆子说得没错,林黛玉确实是要嫁过来的,只不过……哼! 贾母没再多说,只静静地扫了眼王夫人。她如何看不出这女人什么意思,却保持了沉默,只不知要暂且不论呢,还是已然默认了。 看着王夫人已快要走出去了,贾母忽然扬声道:“对了,把探丫头给我叫来,我有些话要跟她讲。”王夫人的身子顿了顿,答应一声并未多言。 她不知道老婆子有什么意图,但也知道跟贾母是问不出来的,倒不如等那丫头出来之后再问她。一个庶出的小杂种罢了,想也不敢瞒她这嫡母。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荣国府内驶出一辆马车,缓缓地向着赦大老爷的府邸行去。在马车的车厢里,珠大奶奶李纨同三姑娘贾探春相对而坐着。 101.第101章 王夫人赶在傍晚见得薛姨妈, 别的时候她这妹妹都在外面, 为儿子薛蟠的事奔波。整个梨香院都是乱糟糟的, 她走进门口连个人也没瞧见, 薛姨妈根本无心理会这些。 追随着王夫人的是吴新登家的,瞥一眼太太的脸色, 正好碰见个小丫头, 连忙将人拽住, 呵斥道:“成什么体统, 你们主子可在,快去禀报一声,我们太太来了。” 小丫头缩着脖子白着脸,一声不吭地就往后头跑。只是王夫人她们等了半晌, 仍旧是不见个人影儿。她终是不耐烦了,径直领着人往后面去。 待到了里面上房, 就瞧见薛姨妈颓丧地坐在堂上,就那么呆呆地坐着, 身边一个人也无。她那张往日圆滑丰润的脸,此时已是枯瘦焦黄, 皱皱巴巴地仿佛老了二三十岁。 至少,王夫人第一眼,就没认出自己的这位妹妹来。 “天哪!二娘,你、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这是出了什么事, 可是那边还没放过薛家?”王夫人三步并做两步, 急忙来在薛姨妈的身边, 握住了她的手关切地问道。 只是,她的心里却在暗自叫苦,今日来讨要银钱的差事,怕是没那么轻易了。她起先并没想到薛蟠那事会这般严重,两个小辈胡闹罢了,薛家好歹多赔些银钱便能周转过去。可看妹妹如今这样,就怕是…… 事有不测啊! 薛姨妈好半晌都没理会王夫人,就在王夫人险些要不耐烦的时候,她方才扯着嘴角……笑了。目光僵硬地转向姐姐,薛姨妈的声音还算柔和,问道:“姐姐,你来可是为我蟠儿想到办法了?” 这么多天下来,她四处奔波,各方求助,银钱豪礼不知送出去多少,薛家在京的府库都让她搬空了大半啊。 然而,然而啊!她竟然连儿子的面都没见着,竟然连探监都不得,竟然连床被子都送不进去,竟然……薛姨妈已经要疯了! 王夫人被这话问得面色一僵,略略放松了些薛姨妈的手,怅然道:“这事我也叫人好生打探着呢。你放心,只要那边有了消息,我定会跟你说清楚的。” 薛姨妈的眼睛翻了翻,僵硬地移转开来,木讷着声音道:“哦,那你来做什么?” “这……这事乃是跟太妃娘娘省亲有关。”王夫人捏了捏薛姨妈的手,愁苦道:“宫中已经有信儿,只要家中有重宇别院的,便可启请妃嫔归省。这不,自太妃娘娘进宫,我都已经多少年不曾见过了,现在这心里啊……” “姐姐,你可知道这两日我打探到些什么?知道是谁这般针对蟠儿,针对薛家?”薛姨妈却没让王夫人说完,眼睛炯炯地盯着她,口中喃喃道:“姐姐啊姐姐,你可知道,我的蟠儿是被谁欺凌羞辱的吗?” “我……”王夫人一肚子的话没说出来,脸色不由变得黑青,抽了抽嘴角,微阖着眼睛道:“这我倒是不知了,妹妹你倒是说说看是谁,咱们看看能不能妥妥关系。” 果然,她要银钱的话还没说出口呢! 薛姨妈闻言便笑了,只是那一张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得多。她反手握住了王夫人的,略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道:“姐姐,是贾环,就是我那姐夫庶出的那个小儿子。就是他,因为蟠儿的一句戏弄,先是踢了蟠儿一脚,再又将他关进天牢,最后更罢了皇商,封了店铺。” “你知道吗,姐姐……”薛姨妈越发挨近了震惊的王夫人,神色诡异地小声道:“我这几天在外面跑,还探查出些什么来?贾环的生母,就是姐夫那个已死了的赵姨娘,人家其实可没死呢。她呀,现在可了不得,头上顶着正二品的诰命,乃是正儿八经的夫人。” “什么?!”本来,贾环的事就惊得王夫人不轻,神情晦明晦暗的。此时又一听薛姨妈提起了赵姨娘,还说什么她不但没死,还当上了二品的诰命夫人,王夫人登时大惊失色。 “哎呀,那可是正二品的夫人啊!”薛姨妈却不管王夫人的惊呼,也不介意手被她捏得生疼,反幽幽地道:“便是姐姐你,即便是嫁到了荣国府当了正房,生了噙着石头的宝玉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安人罢了……哦,对了,姐姐你现如今连安人也不是了。” 薛姨妈伸手轻轻掩了下嘴,默默地笑着道:“姐夫之前被撤了职,又没等到爵位上身,如今就是个平头百姓罢了。他这做丈夫的都落了地,姐姐你又如何还顶着安人的封号呢。真是可惜呀,明明是姨娘庶子,却偏偏爬到了你们的头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若在以往,薛姨妈素来都是言行得体的,便连贾母都愿与她对坐聊天。只是今日,她却是大变样,说的话直听得王夫人咬牙切齿,喉头都泛甜。她真是恨不能抡起手中的珠子,狠狠地抽这个妹妹一顿。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可是真的?那个贱人真的没死,还当了……当了二品夫人?”王夫人的声音越说越尖锐,她甚至也不握着薛姨妈的手,反而紧紧揪住了她的衣襟。 她根本不敢置信,赵姨娘那贱人还好生生地活着,头上顶着正二品的诰命风光无限;贾环那孽畜权势滔天,将薛家,将薛蟠欺压□□成这样。 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姐姐焦急不已,又满腹疑惑,薛姨妈却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她用力推开王夫人的手,又理了理鬓角,道:“方才姐姐说什么来着,我刚想着别的事,没听明白。” “你、你……”王夫人被气得眼睛就是一翻,险些就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好在她深知此时不是倒下的时候,强自撑了下来,接二连三地追问赵姨娘的事。 只是薛姨妈变得一问三不知起来,但凡是跟贾小环母子有关的事,她全都闭嘴不搭理。王夫人即便软硬兼施地问了半天,什么威胁利诱都用上了,却丝毫也没有作用。 “好吧,我刚才说的事,是娘娘省亲,府上要修建别院。”王夫人面容愁苦得厉害,原本就被伤痕毁掉的那张脸就更加骇人了,此时地垂头丧气地说道。毕竟,此时还是娘娘归省更重要。 只是,她从来都没发现,自个儿这个妹妹竟然这么难缠! 从小到大,家里素来都是她更会讨长辈、兄长欢心,素来都是她更会得亲友的夸赞,素来都是她得益更多。可现如今……王夫人苦笑一下,便不再跟薛姨妈追究贾环母子的事。 既然,那些事都是薛家人能探查出来的,她身为荣国府的主母自然也瞒不过。只要是她真的想要查,她就不信那对贱人孽畜还能瞒得过她。 “那挺好的,想修就修呗。”薛姨妈不以为意,话语平淡地心不在焉道:“娘娘难得能出来一回,整个老贾家都与有荣焉啊。” 王夫人见状心里就又是一咯噔,深知大约或借或要银子的事情难了。只是不论如何,她都要硬着头皮试一试了。不然,省亲别院建得不体面,她的元春还有何颜面出宫? “二娘,你帮姐姐这一回,不管是蟠儿的事,还是宝丫头的事,姐姐都不会辜负你的。况且,娘娘在宫里,又深得太上皇的宠爱,定然能给他们提供助力。蟠儿只是不慎招惹了贾环那孽畜,有了娘娘去求一求太上皇,定然能够重获新生的。”王夫人挽着薛姨妈,殷切地说道。 “更重要的是,还有宝丫头。她即将入宫参选啊,你也知道皇宫那是个什么地方,但是有了娘娘在里头照看着,宝丫头的安危就再也无虑了。另外,有了娘娘在其中使力,宝丫头说不定能得个什么名分,说不定就一飞冲天,直上青云了啊。” “而且,姐姐这里也不用你耗费多少,不过是一些南方的材料物什罢了。”王夫人说得很真诚,对薛姨妈诚意满满,将她的一双儿女都当成了筹码。 不过,薛姨妈却似并不在意,即便是听见了儿子获救,女儿飞天,也只是咧了咧嘴角,“怕是要叫姐姐失望了,我薛家如今……呵,什么都没了。皇商的名号没了,各地的铺子也没了,没了,都没了……” “什么,怎会如此?难道,也是那孽障做的孽?”王夫人悚然一惊,慌忙地问道。她倒是没怀疑薛姨妈骗她,实在是薛姨妈这副模样太过凄惨,让她不由自主就信了。 打听到薛家已经残了,敲不出什么油水来,王夫人自然不耐久留。只略安慰了薛姨妈几句,她便道一句有事,匆匆忙忙地走了。 薛家既然指望不上了,还真是不能弃了林家那丫头。她原本还不甘愿宝玉纳了那个病秧子,现今看来不纳还不行了,她得回去安排好那事情。 另外,还有那对贱人孽障的事,她得回去好好探查清楚。就是不知这府里到底是都不知道呢,还是旁的人都知道,就瞒着她一个呢。 目送王夫人背影消失,薛姨妈霍地起身,低声道:“莺儿娘,你快去,将宝钗唤回来,咱们今儿晚上就走。记住,悄悄儿的,不许惊动了贾家的人。你那儿子可也在牢里,事情要是办不好,你知道的……” 102.第102章 明一早便是秀女初选的日子, 大约凌晨天尚黑的时候,秀女们便开始入宫了。 而这天傍晚,身为皇帝的宇文熙并未关注选秀的事, 而是趁着饭后闲暇之时, 带上贾小环去逛御花园。两人身边也没带旁人, 只有李庸然并李轩两个远远地跟在后面。 如今正值四月, 乃是花开最旺盛的时候。贾小环掐了朵艳丽牡丹,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膏药伯伯跟前儿, 踮着脚硬要给他插到鬓角去。 宇文熙哪里肯让, 一脸嫌弃地伸直了胳膊, 巴掌抵着小东西的额头将人推开,口中嗔道:“又胡闹!” 他的胳膊多长, 一伸直了贾小环根本就够不着他,偏偏力气又没有他的大, 就算张牙舞爪着想要靠近也是白费力气。那副小模样儿, 简直就别提了! 不说宇文熙笑得多么开怀,便是李庸然和李轩两个,都捂着嘴隐身到了花丛后头。没办法, 实在是忍不住想笑,可又不敢让环小爷看见了,不然回头少不得要被他想着法子折腾,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哼, 又欺负我。”贾小环扑腾了几下, 见实在挣不过膏药, 干脆就扔了那牡丹,拍开他的手,道:“多好看的花,明天进宫的那些花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出朵比它好看的呢。” “再好看,也比不上宝宝你。”宇文熙点点小东西的鼻尖,不愿跟他多说秀女的事,于是问道:“跟伯伯说说,如何想着放过薛家了?那样的混账东西,自该当一死。” 任由膏药伯伯将自己拉到凉亭里坐下,贾小环懒洋洋地歪在宇文熙身上,眼睛望着天边灿烂的晚霞。他沉默了片刻,方才回道:“大概是因为……他们家给人送礼的时候,没忘了算我一份儿吧。” 薛家自进荣国府,便给各人都准备了见面礼,每当逢年过节也从不忘了备礼。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不管分量轻重,薛家送礼时都会给贾小环一份。就凭这份记性,便让贾小环无法对薛家下死手。 而且,薛蟠在天牢里已经废了,薛家失了皇商的名号,又毁了京中的生意,薛姨妈为救儿子抛出了大半家财……光是这些,那母子三个接下来的日子就会举步维艰。 他们已经被撵出京城,能去的地方也就剩下老家金陵。可是,金陵是那么好呆的么?贾小环不知道薛家在金陵共有几房,但他相信他们不会放过败家玩意儿的。 在贾小环看来,一巴掌怕死又岂比得上慢慢调.教呢。 宇文熙听了他的话,心里便是一紧。他伸手将贾小环搂住,用下巴蹭蹭了他的发顶。虽只是这么一句话,却让他听出了许多。 当年他初见小东西的时候,他便是孤身一人住在密云的庄子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而已,荣国府便容不下他,便被扔到了那等偏僻的地方。可见,那家人对宝宝是有多不在意,有多忽视。 而今天这句话,就更让宇文熙感觉到他的宝贝儿,在贾家的日子有多难过。当年他年纪还那么小,却都已经记得如此深刻,便连人家送了份礼都记着回报。 好吧,皇帝陛下并不知道,他的宝贝儿前世今生的,可不光是在荣国府呆了五六年。 “你如今少年团的操练也结束了,往后是个什么打算,跟伯伯说说。”宇文熙担心贾小环伤心,于是再次转开了话题。不过,他的心里却是给贾家,给贾政等都记上了一笔。 小东西过了年就十三岁了,这年纪已经可以冠上些差事,就是不知道他是想继续上书房读书呢,还是现在就开始当差。当然,不管读书还是当差,宇文熙都没打算放人出宫去。 贾小环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当下就被膏药伯伯问得一懵。愣了好半晌,方才眨巴眨巴眼睛,斩钉截铁道:“当差!陛下,臣愿为您效死啊。” 甭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贾小环都不是喜欢读书的主儿,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材料。上辈子整日去贾氏家学,一是图个玩伴,二是求句夸奖;这辈子乖乖进上书房,那是膏药伯伯看着,天天都要考问功课的。 现在有机会摆脱那一篓子书本功课了,那还有什么说的?当差,必须当差,为膏药伯伯效死地当差! “呸,胡说什么死不死的。”宇文熙没好气地拧拧小东西的嘴,斥道:“年纪越大,说话就越没个遮拦的。这满朝文武的,哪用得着你个半大小子效什么死。往后若在胡说八道,就还给我去上书房读书去。” “知道了。”贾小环吐吐舌头做鬼脸,躲开膏药伯伯又拧过来的手指,后来见躲不过去,干脆就呲牙咬过去。这种游戏,伯宝两个常常不自觉就耍起来。 两人嬉闹了半晌,还是李庸然见天色已暗前来提醒,方才放开彼此,拍拍衣袍站起身来往回走。 贾小环这会儿倒是乖巧得很,任由宇文熙牵着手,缓步想着乾清宫走去。 不过,路上他也没忘了问:“伯伯,那你准备派我个什么差事啊?少年团练了那么久,是不是要去边关打仗?那我就更想去北边,不过去南边也行,到时候您就等着瞧吧,我定给伯伯打几个大胜仗回来。”说着,还挥舞着拳头信誓旦旦啊。 宇文熙一听就笑了,捏了捏小东西的手,挖苦道:“就你个半大小子,还想着天南地北地跑呢?老实在京里呆着吧。你如今年纪还小,先在御前当几年差,若是真想到军中效力,好歹也等自己长大成,人了。” 小东西在少年团是何等出色,宇文熙心知肚明,也知道他早晚都有从军的一天。但,那绝不是现在。 “哦,当侍卫啊?”贾小环的声音有些恹恹的,小脸儿都耷拉下来。他是知道的,在御前当差那就跟现在没什么两样,膏药伯伯少不了还是天天黏着他,而且只会越黏越紧。 贾小环倒是不嫌弃宇文熙,就是整天在京里呆着有点闷,他想要出京去闯一闯呢。说起来,两辈子了,他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密云。 “怎么,嫌闷了?”相处多年,宇文熙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略一沉吟道:“明年吧,明年太上皇该去南巡,伯伯带你到南边转转。上次你那大伯回来,你不是还念叨了好几天,想要去看看。” 宝宝是个男孩子,总是圈着他也不好,该让他到外面走走看看,见见世面的。但,宇文熙没想过放了贾小环自己飞,至少现在他还打定了主意牵着的。 “下江南啊,好啊,好啊!伯伯,咱们干嘛明年才去啊,今年去就挺好哒。”贾小环一听就蹦起来了,还故意在伯伯面前卖乖道:“去吧,去吧,明天就去,好不好?” 宇文熙被小东西的鬼脸儿逗笑,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忽见李庸然上前禀报道:“主子爷,那边有贤妃娘娘等请求拜见,您看?” “叫她们自己忙去。”宇文熙连眼也没抬,径自拉着贾小环往乾清宫走,并没有见旁人的意思。 …… 望着那边圣上消失的背影,贤妃娘娘沉默了半晌,方向身边嬷嬷问道:“圣上身边那个少年,便是从贾家出来的贾环吧?那孩子看起来,比玴儿也小不了多少。”她,正是宇文玴的母亲。 贾环进宫六七年,这些后.宫中的主子自然想方设法地见过他,此时贤妃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她就是想知道,这个贾环到底有何不凡之处,能让圣上这些年都将他视若己出,比对亲生儿子都还要疼爱宠溺。 “是,娘娘。那便是贾环,今年该有十三了,比皇子爷小了四岁多。”一嬷嬷亦挑眼看了看贾环的背影,向贤妃回道:“他出身荣国府,只是如今已经跟荣国府再无干系了。” 贤妃娘娘借着月色踱步在御花园中,缓缓问道:“荣国府啊……这回选秀,荣国府不是也派了人来参选?不过,好像都并不是贾家的人?”她是这次选秀的管事之一,是以对参选的人员有些印象。 “回娘娘,贾家本身确实无人参选,只同史侯家一同送了个姑娘进来,其他就没有人选了。”那嬷嬷是日常理事的,对秀女的事情心知肚明,道:“不过,起初是说还有个薛家的姑娘要参选,只是最后把名字给撤了。” “那就算她走运了。至于那个史家的秀女,初选的时候就给筛下去吧。”贤妃轻叹一声,怅然道:“什么时候,圣上也能牵一牵玴儿的手,玴儿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啊! 嬷嬷轻轻了应了一声,却没敢去接贤妃后面的话,主仆两个便渐渐走远了。 并不知道自己命运的史湘云,当晚就在贾母等地相送下,登上了进宫的马车,来在神武门外等候。翌日丑时刚过,神武门便开了,一排排等候其外的马车,缓慢而有序地驶入宫中。 史湘云是个好奇心重的,虽然教养嬷嬷强调过多少次,她仍旧没忍住悄悄掀起了窗帘,侧眼向窗外看去。皇宫啊,即便她乃出身侯府的姑娘,却都不曾踏进半步,如今…… 她终于有机会进来,甚至是住下了。 而且,她还是贾、史、王、薛四家唯一进来的姑娘呢。只是不知道宝姐姐那边,是出了什么事,竟然一去便不见回头了。 103.第103章 选秀的进程, 说繁杂是挺繁杂的,但要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就好似, 有些秀女是老早就已经被预订好了前程的, 而还有一些却也是老早就预订了……要被淘汰的。 胸怀着满腔的憧憬和期待,史湘云强自压下心中的羞涩,微垂着头走进房中。这里,是秀女参选要过的第一关, 由嬷嬷验看外貌的。而这个外貌,是包含了……秀女的整个身体的。 受过教养嬷嬷的提点, 史湘云不敢怠慢嬷嬷们, 一进门就赶紧行礼, 然后便想将袖中的荷包塞过去。这大约是每个秀女的应有之意, 靠着这荷包让验看的嬷嬷们多加留情些。 而让史湘云没想到的是, 一位嬷嬷都已经要接过荷包了, 却被边上的一位拉住。史湘云正自无措之际,忽听那嬷嬷冷眼睇着她,声音阴恻恻地问道:“保龄侯的侄女?” “是,保龄侯乃是小女子的叔父。”史湘云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也不敢怠慢, 忙福了福身恭谨地回道。她心里有些着慌,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这嬷嬷不成, 为何会如此态度对她。 负责验看的几位嬷嬷交换了个眼神, 便没人再多说什么, 也无人去碰史湘云的那荷包, 只示意她赶紧脱衣方便验看。 史湘云不知自己是如何出宫的,等她再站到贾母、王夫人等面前的时候,好好的一双大眼睛,已经肿得成了一道缝儿。待看见了老祖宗贾母,仿佛满腹的委屈、羞愤都找到了告状的人,唤了一声“老祖宗”就要往贾母身上扑。 只是,她并没能投入老祖宗的怀里,离着贾母还有三、四尺呢,便被琥珀、琉璃给半扶半抱地拦住了。两个丫鬟小心地将她搀扶到老太太跟前,却丝毫没有放开让她去靠贾母的意思。 “云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咱们都已经跟里面打过招呼了,为何还会是这样的结果?你说,是不是你在宫里也轻浮、莽撞,得罪了人?快说!”贾母简直是气急败坏,对史湘云并无一丝安抚劝慰,只拍着扶手疾声喝问着。 为了这回选秀的事,她花费了多少心思,多少人情,多少面子啊!可如今结果呢?! 还没正式开选,薛家的贼婆娘就把薛宝钗那贱丫头挖走了,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原先她还想着,那丫头滚蛋也就滚蛋了,更着急的也该是王氏那婆娘,好歹她还有史湘云这侄孙女儿在。 可这让她投以重注,并抱以厚望的侄孙女,又是如何回报她的?贾母只记得,当听说史湘云头关就被筛下来,自己一口鲜血呛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的,好悬没被噎过去。 她都不用去打听,便已经可想而知,从今往后史湘云就算是毁了,想要许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都根本就是奢望,就更别说能风光高嫁了。 贾母的一双老眼已经有些浑浊,可此时却异常地犀利,死死地盯着史湘云。她一定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竟让她的心血最终毁于一旦。如果,是这个蠢丫头的错,那她往后就…… 不用活了! “不,不是,不是我……”史湘云明显被那眼睛吓住了,整个身子都是瑟缩的,嘴唇颤抖着连话也说不全。她想要往后退缩,可是身子两边的丫鬟将她牢牢地拖住,让她动弹不得。 王夫人在一旁冷眼看着,手中轻捻着珠串。倒霉妹妹把宝丫头带走了,那这回选秀就跟她没了关系,她也只有暗骂几声妹妹。可现在看来,似乎她那妹妹还是做了件好事。万一宝丫头也被这么灰头土脸地撵回来,她这里子、面子也都丢净了。 今天这事,别看贾母是一头雾水的,王夫人却是隐隐有所猜测。 赵姨娘那贱人既然没死,又凭白得了夫人诰命,还不得想着法子她们这些正主儿。如今史家丫头选秀落败,很显然就是那贱人在里面使手段了。这是要给老婆子,给贾家难堪呢! 自打从薛姨妈那儿直到了赵姨娘没死,还荣华富贵地当了正经诰命夫人,王夫人便有些神神道道的。待特意派人查证了消息属实后,就更有些魂不守舍了,甭管碰上什么事,拐个弯儿就能跟赵姨娘扯到一块儿去。 这不,史湘云的事儿一出来,锅就被她扣到了赵姨娘身上。而此时的赵太太又在做什么呢? …… 赵太太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一纸文书,笑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她的儿子贾小环坐在对面,洋洋自得地昂着傲娇小脸儿,手里缓缓地摇着扇子。 “……承袭云骑尉,授三等侍卫,命在御前行走。”虽然并不识字,赵太太却捧着文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到最后,那嘴根本咧得都合不上。 苍天啊,大地呐,谢天谢地,老天爷保佑……云骑尉,三等侍卫,御前行走,这、这些可都是她宝贝儿子的官衔儿呢!这辈子,她还没见过又这么多官儿在身的,也就是她的环儿了。 哦,对了!赵太太蓦地一抬头,向宝贝儿子问道:“环儿,这,这些都是几品的官儿?”她可不懂这些官职是几品,也就是当初贾政那个员外郎,她知道是从五品的。 现今赵太太就是想知道,宝贝儿子这些官儿,有没有贾政的那个高。 “五品,正五品。”贾小环多精怪个小东西,一听就知道他娘是个什么心思,脱口就答了。膏药伯伯还是深知他心的,派差事就知道给个正五品,怎么着也让他高了那谁一头。 “哎呀,正五品?真的是正的?!”赵太太闻言就是一声惊叹,双手将那纸任命文书捂在了心口上,一双眼睛翻了翻,好悬没有喜得厥过去。 贾小环被她吓得不轻,赶忙蹦到身边儿将人扶住,扇子飞快地扇呀扇。他心里爱极了娘亲,这个女人是真心疼爱他的啊。 这几年,娘亲都已经被封为二品的夫人了,却也没有如今天这般高兴。而他不过是刚刚踏上仕途,就娘亲喜成这样,贾小环日后少不得要多往上爬爬,也好让娘亲更加高兴才是。 赵太太小心翼翼地将文书藏好,便一把抱住儿子,微微仰起头喜道:“我的乖,娘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比他们那个什么含玉而生的宝玉强。想吃什么跟娘说,娘给你做去。”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有点红了。 她的环儿明明是个这么出色的孩子,偏偏却被那一家子都嫌弃,愣是给挤兑得过继了出去。她的环儿都是正五品的官儿了,比那个假正经都强,就更别提那个什么生而不凡的凤凰蛋了。 哼,现如今就让他们统统后悔去吧! 好吧,赵太太多少有些冤枉贾家人了。荣国府那些人是有心要撵贾小环出门,但贾小环也是暗地里撺掇着要离开荣国府。 感觉到娘亲.的欣喜与伤怀,贾小环低头蹭蹭她的鬓角,突然又‘噗呲’地笑了,道:“我的娘啊,您可千万别下厨,不然儿子这肚子可就好不了了。”他是想起了娘亲.的厨艺,简直是……惨!绝!人!寰! 赵太太一听也没憋住笑了,瞪着她的杏眼,戳了戳儿子的脑门子,嗔怪道:“臭小子,还敢挖苦娘。得,我不下厨,我给你看着厨子去。” 母子两个美美地饱餐一顿,还浅酌了两杯小酒,以庆祝贾小环出仕。 饭后闲聊时,赵太太忽然想起件事来,跟儿子道:“对了,前儿你迎春姐姐来看我,留下话说是大老爷想你了,让你得空定要往他府上去一趟。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也不跟详说,就说让你得空去。环儿,你说,那边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贾小环闻言先是一愣,但很快便笑道:“他们能有什么事找我,便是有事多半也是琮儿的学业吧。我自年前就没在上书房了,那小子也就没再进过宫,如今也是该找个地方读书了。得,我等会儿就过去一趟,顺便看看大伯父,自打过了年都还没见过他呢。” “若是这样便好,能帮你就帮琮小子一把。”赵太太松了口气,她还真怕那边儿赖上自家儿子,作什么妖儿让儿子为难呢,“那边儿我也就待见迎丫头和琮小子两个。” 嘴上虽然和赵太太这么说,贾小环心里却琢磨开了,不知道大伯父到底因什么事找他。按说,大伯父一家也从荣国府脱离出来,就是不知道这回的事跟那一家子有没有关系。 他今天出宫来,本是为了向娘亲报喜的,就这还是求了膏药伯伯好久。最近,若是想得空再出宫怕就难了,贾小环索性出了家门也没回宫,径直往大伯父赦大老爷府上而去。 一路随行的李轩,皱巴着一张脸都快哭了。出宫之前,圣上可是吩咐了,主子旁的地方哪儿也不准去,从家出来就得赶紧回宫。可现在怎么办? 李轩倒是想开口拦一拦主子的,可主子那眼睛一瞪,他就什么也不敢吭声了。要知道主子瞪眼睛,便是圣上也会皱眉低头的。他没办法,只好一边跟着主子不放,一边派人赶紧回宫禀报去。 贾小环看在眼里,也并不在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乃是至理名言啊! 104.第104章 贾小环马车到贾府的时候, 贾琏和贾琮已经在正门前等着了。一看见贾环下了车,两人便迎了上来见礼,三人寒暄一番便往里去。待过了内仪门, 便已经能瞧见站在正厅外的贾赦了。 单是如此, 就可见贾赦一家对贾小环的看重。 “给大伯父请安。”贾小环紧走两步, 笑呵呵地向着赦大老爷行礼。这一家子对他尊重, 他自然也以礼相待。 “哈哈……快起来。”赦大老爷大笑一声, 也不待他彻底拜下去,便已经将人拉起来,亲切地牵着就往屋里去,“我今儿个从朝上回来,可是听说了,你小子如今总算是出了头。啧啧, 云骑尉, 三等侍卫,初出茅庐便是正五品, 了不得啊!” 贾赦如今虽然辞了一等将军的爵位, 但已被宇文熙任命为理藩院右侍郎,正二品的官职, 反倒是比当一等将军时更忙得多。至少, 每天抹黑就得爬起来去上早朝, 都苦死赦大老爷了。 “嗨, 您还不知道我, 沾光儿罢了。”贾小环将贾赦扶至主位上, 自己方才在贾琏等相让下坐了,面带羞涩地赞道:“倒是大伯父在理藩院,听说宛若如鱼得水,很是办了两件妥帖的差事。” “得,得,得,咱俩就别在这儿互相吹捧了。”虽是如此说,但赦大老爷也是有些得意的。 他进理藩院这小半年,还真是办成了几件差事的,当初多少同僚不将他看在眼里,现如今却都得对他刮目相看了。大老爷他深深表明了,胡搅蛮缠,那也是本事。 寒暄过后,贾小环深知自己不能在外多耽搁,便放下茶盏向赦大老爷问道:“大伯父,不知您特意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他顺道瞥一眼贾琏和贾琮,不知跟他俩是不是有关系。 “啊,是前阵子嘛,荣府那边儿派了人来,跟我商议宝玉和黛玉的亲事。起先是派的珠儿媳妇,跟你大伯娘打了个招呼,我本没理会这事,想着过两年再说。至少,先把那修建省亲别院的事给避过去,省得林丫头一票嫁妆都打了水漂。” 这个时候商议两个孩子的婚事,赦大老爷哪里还不明白所为何故,不过是老太太并二房的人都盯上人家姑娘的嫁妆罢了。 赦大老爷仰身靠在椅背上,略带惆怅地叹了一声,道:“让我没想到的是,那边儿却不死心,居然说动了林丫头。”话语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贾小环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并未作声。大伯父此时所言之事,跟他并没有丁点儿关系,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贾宝玉、林黛玉能不能成亲,林黛玉保不保得住嫁妆,于他环小爷何干? “这不,前儿个那林丫头竟然自己来了一趟,虽是羞得面红耳赤,却话里话外隐隐都在说那桩婚事。”赦大老爷也没管贾小环的疑惑,径自愤声道:“还有她那个丫鬟,据说以前是老太太跟前儿的,居然主子谋划起来了,不管不顾地就出头替主子说话。嘿,老子还真是服了她。” “嘶,这倒是奇了。为了自己的婚事,林姑娘这是豁出去了啊。大伯父就没跟她说清楚,这嫁妆的事?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若是再没了份嫁妆做底,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贾小环笑了笑,顺着贾赦的话说道,并不理会他悄悄看过来的眼神。 “呵呵……”赦大老爷讪笑两声,叹口气道:“说了,怎么没说。只是,那姑娘……嗨,好说歹说也劝不住,反倒是疑起我这大舅舅来了。环儿,你说说,老爷我图的是个什么。” 贾小环听出来了,贾赦心中大概真的有些颓丧,忍不住劝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伯父既然拦不住,索性随他们去便是了。再说,林如海去世前,不是将他女儿的嫁妆存在了户部,并且托几位同僚照看,也不一定就会出事。” 赦大老爷起先还在点头,后来却摇头道:“傻孩子,人走茶凉,谁还能真替人家看着份嫁妆。只要是林丫头的婚事正式定下来,荣国府那边想要动那份嫁妆,他们怕是不会出面拦阻。毕竟,婚事都定下来了,嫁妆总要整理整理的吧。” 贾小环闻言便不吭声了,只等着赦大老爷说正事。说起来,他的这位大伯父,对自己的外甥女倒还算尽心。 暗暗瞥了瞥贾小环,赦大老爷在心里摇了摇头。看来,这小子对林家丫头没什么心思,倒是有些乱点鸳鸯谱了。只是,老爷他实在不想人财两空,便宜了政老二两口子。 可惜啊! 撸了撸脑门儿,赦大老爷心知该说正事了,有些尴尬地道:“那个……这两回跟着珠儿媳妇和林丫头来的,还有、还有三丫头探春。”说到这儿,他看一眼贾小环,正对上一双冷眼。 赦大老爷心里就是一咯噔,心知长痛不如短痛,干脆道:“我是没见她,只是听迎春那丫头说,她是实在想你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联系,只好特意趁着到这儿来的机会,跟迎春商量着,希望迎春能帮忙她跟你约着见一面,以解姊弟思念之苦。” 见贾小环仍旧刻板着张脸,赦大老爷又接着道:“就是……她第二回来的时候吧,出了个小意外。家里面的娘们儿没弄好,不知怎的就叫她知道、知道你娘没死,还当了诰命。所以,她就……” “她就如何?”贾小环冷声打断大伯父,一张俊脸没有丝毫温度,道:“就喊着想娘?就哭娘没死?就想见亲娘?还是,要告我娘一状,让她去……” 赦大老爷心里哀叹,他就知道这事儿惹了麻烦,少不得要得罪环小子。也怪家里的女人们,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什么都往外说,可不就闯祸了。 “环儿,她不敢,也犯不着。你娘如今堂堂的二品夫人,你又深得圣上看重,她讨好巴结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自毁前程。以前,她那么讨好老太太和王氏,为的还不是有个体面的地位,日后能有个好婚事。如今有了你们这更亲近,更得力的亲娘、亲弟弟了,她还不得更上赶着巴结。” “我听迎春说了,那天得知你娘还好好的,她那个哭得哟,简直都成了个泪人儿。”赦大老爷瞪一眼贾琏,当日就是他媳妇多嘴,又对贾小环道:“今儿我叫你来,主要就是说这回事,你看看你有个什么打算。” 他是听女儿迎春和儿子贾琮说过的,他这侄子对那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可是怀着满腔的不满和厌弃的。 祸既然已经闯了,那就不能再变本加厉,所以他也没叫迎春直接去跟贾环他娘提起,而是将贾环给叫来,让他自己看着办。 看到底是冷心冷性,对那丫头视而不见呢;还是心存怜惜,最终姐弟、母子三人重归于好? “有什么打算?让她晾着吧。”贾小环瞧见了贾赦的脸色,忽地笑了,道:“大伯父不必放在心上,这些事本来也是瞒不了永远的。只是,有件事还请您叮嘱家人,既然在贾探春那边说漏了嘴,那就别再往我娘亲跟前去了。我怕她们再说漏。” 赦大老爷微微一愣,便沉声答应下来,脸上未免有些难堪。他这做长辈的,如此在小辈面前丢脸,都要无地自容了。不过,好在老爷他是个皮厚的。 说完了事情,贾小环心中不痛快,又有宇文熙在宫里等着他,便推辞了贾赦等的挽留离开。 贾琏仍旧是和贾琮一起,将他送出府门,看着他上了马车,又目送着马车走远。琏二爷背着手,长长地叹了口气,垂着头往回走。 上回老子爹跟他提过,贾环会帮他谋一谋实职的事,如今看来却是要泡汤了。他那媳妇平常看着是个精干的,谁知竟会挑出这样的事来,生生得罪了环弟,让他今儿都不敢跟人张嘴。 “二哥别担心,环儿既说了不放在心上,便不会记着这事。”贾琮在边上看在眼里,忍不住劝道:“倒是我那嫂子,可让她长点儿心吧,别还当是在荣国府呢。” “嗯。”贾琏沉沉地答应一声,伸手揽住弟弟的肩膀拍了拍。心中打定了主意,有些道理是得掰开了揉碎地跟凤丫头讲讲了。 …… 贾小环方才上了马车,便被车厢里的人拽过去抱住,按在腿上拍了几巴掌。他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干脆也不反抗,整个人蔫巴巴地赖在人腿上。 宇文熙就诧异了,小心地将宝贝儿扶正了,在自己腿上坐好,一手抬起他下巴,问道:“宝宝这是怎么了?可是贾赦给了你委屈,还是贾家人谁敢慢待你?” 他本是听说小东西乱跑,特意出宫来逮人的,却不想逮到的是这样的宝。这还了得了!? “伯伯,贾太妃有个妹妹,您赶紧安排她嫁了,可好?”贾小环晃掉膏药伯伯的手,将脸埋在他颈窝蹭啊蹭地道:“让她嫁得远远的,嫁个体面富贵的人家,可好?” 贾太妃的妹妹?宇文熙闻言就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贾小环说的是谁。正要说话,却只听他又说道。 “让她嫁了,嫁远点儿,省得她整天惦记着我娘。给她挑个好人家,也省得我娘整日里为她操心。”贾小环深知娘亲心里有贾探春,若是不给她个归宿,娘亲还不知得着急担心成什么样儿。是以,甭管心里有多不待见贾探春,贾小环也没打算在婚事上亏待她。 心肝宝贝有了要求,还是这等微不足道的小要求,宇文熙自然二话不说地答应下来。正好宫中正在选秀,回去将事情交给后宫的女人们便是,都不用他自己操心的。 “对了,还有。”贾小环不知想起了什么,霍地抬起头来,抓着膏药伯伯的衣襟,道:“伯伯,我要跟您请假,最近要带娘亲到外面去看一看。等什么时候贾探春嫁了,我就回来了。” 他就是不想让贾探春见娘亲,即便知道娘亲也想贾探春,但他就是私心作祟,就是不想让娘亲落了那女人的套路,日后若出事了再受苦。 宇文熙的脸就黑了,怒道:“不准。老实给朕当差,当侍卫去,哪儿也不准乱跑。” 105.第105章 赵夫人坐在马车上, 整个人都是愣愣怔怔的。身边彩霞递过来份冰饮,也是递到她嘴边儿被冰了一下,她才回了神接过来。接过去却也不去喝, 就那么捧在手里接着发呆。 “彩霞啊, 你说环儿那小子这是在作什么妖?好端端的, 怎么忽然就把我给撵出京了, 还说什么去避暑?这还不到五月呢,去避的哪门子暑啊?”好半晌,赵夫人才醒过神来一般, 拉着大丫鬟彩霞的手唠叨。 她儿子成了正五品的侍卫,头天来跟她报了个喜,第二天就把她打发出京了,一点儿准备的功夫都没给她。赵夫人的这个心呐,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环儿这是……嫌弃她了? 赵夫人深知自己不该这么想,可她就是忍不住朝这里想。说到底,她从来都是个心眼儿不大的小娘们儿而已, 这会儿又怎么会不胡思乱想。 “看太太您说的, 环爷还不是为您着想,怕您在整日在京里闷得慌, 才一有机会就送您出京去逛逛。”彩霞是被贾小环交代过的,连忙笑着道:“那避暑山庄可是行在,岂是谁都能去的。环爷这不是赶在山庄刚建成, 圣上又还没驾临呢, 让您先去尝尝鲜。” “是这么回事吗?”被她这么一说, 赵夫人心里虽然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但好歹没了方才那么委屈,却还是忍不住地嘟囔,“那,那他怎么都不陪着我,就叫咱们几个往那儿跑,他就不怕路上出事啊?” 彩霞一听就笑了,边帮赵夫人按腿边道:“哎哟,我的太太呀。您自个儿方才还说呢,环爷刚刚才得了差事,还是在御前行走,哪能头天得了差事,第二天就请假出京呢,您说是不是?” “那我又不是非去不可,不然等等他什么时候有空儿也行啊。我们娘儿两个,还从来没一块出过远门儿呢,就是那回去密云,也是倒霉催的……” 站在京城的门楼上,贾小环目送着娘亲.的马车走远,直到它消失不见也没舍得转身。 母子两个同在京中,即便一个宫里一个宫外,他也没觉得多舍不得。可这刚刚将娘亲送出京城,他便已经快被思念淹没了。 这让贾小环忍不住考虑起来,他是不是该将娘亲追回来? 宇文熙从不远处走过来,轻拍了拍贾小环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一路上都有人看护,不会出问题的。山庄那边也美得很,足够她乐不思蜀了。”最重要的是,他还专门派了个人给环儿娘作陪呢。 小东西来送娘亲,宇文熙也不放心就跟了来,不过一直隐身在后方罢了。这会儿总算把人送走了,他拎起贾小环就往回走,宫里还有很多政务等着处理。 …… 时间过得飞快,在京城各大世家的密切关注之下,这次选秀终于有了结果。 二皇子宇文玴,三皇子宇文玑,四皇子宇文瑒,五皇子宇文玿均被赐了婚,只等着内务府安排着择日完婚,然后就到时候出宫开府了。这么一来,宇文熙就算将儿子们开出去大半,宫里就剩下个老七宇文玸。 除此之外,还有尚在上书房的两位皇弟,宇文熙也赐了婚,而且干脆直接就命他们出宫开府,婚事等出了宫后自个儿办去。 另外,上记名的秀女还有五人,只是她们怕是并不喜悦。因为,将她们上记名的,并非是正当壮年的当今圣上,而是已年近古稀的太上皇。五个人当日就被送进了大明宫,当晚便有人侍寝了。 反倒是宇文熙这个皇帝,不但从头到尾都没在秀女跟前亮过相,更是不曾收留任何一名秀女。如此一来,最该在选秀之后大享齐人艳福的皇帝陛下,反成了两手空空的存在。 “伯伯,多亏啊。多少年才选这一回秀,您连个人影儿都没瞧见。”膏药伯伯坐在榻上批改奏折,贾小环就趴在他身边儿,一手支着下巴唠叨。 膏药也是想不开,他自己不知怎的不去见秀女们,偏偏连他也拘着,想要去偷看两眼都不许。嘁,不就是给他当了侍卫嘛,用得着看得这么紧,生怕他祸乱了后.宫似的。 宇文熙瞥过去一眼,没急着理会小东西,待将折子批完摆到一边儿,方才揉了他头一把,将那小脑袋拨弄得七扭八歪。 看着贾小环懵头懵脑的了,皇帝陛下就乐了,觉着再没有这么招人疼的宝了。 “这次选秀,本来就是为皇子们的婚事。”宇文熙淡淡地道,手指点点贾小环噘起的嘴,“至于你,年纪还太小,想要看秀女,等过几年再说吧。” “小什么小,我这年纪都能当爹了呢。”贾小环嘴上抱怨着,心里却也并不太在意。人活两世,他还真是对女人没什么心思,想要围观秀女也不过是因为好奇罢了。 那声当爹入耳,让宇文熙的心无端地一紧,但旋即便皱着眉放过了。 …… 皇宫里,贾小环在遗憾不得见秀女,荣国府里这几日却是喜事连连。 多年一回的选秀,让京城里猛然间多了许多亲事,多少人家不是娶媳妇就是嫁女儿。虽然荣国府准备推荐的两个秀女,跑了一个又被撵了一个,娶媳嫁女的事情却也没少了他们家。 首先,是贾宝玉和林黛玉的亲事,终于被订了下来。贾母并贾政、王夫人俱都着急修建省亲别院的事,是以一等六礼走过了纳征,这桩婚事大定下来,便赶紧派人各种走关系,将林如海为女儿存在户部的嫁妆取了出来。 赦大老爷见贾小环对林黛玉没意思,又亲自郑重地问了林黛玉的心意,见那丫头一颗心都黏在了贾宝玉身上,干脆也就撂挑子不管了。 爱咋咋滴吧,老爷他反正是里里外外都说透了,这林丫头往后便是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那也是自己找的,怨不得谁。 这一桩婚事订下来,宝玉、黛玉两个情投意合,自然是喜不自胜。得了林家财力,能够顺利修建别院的贾母等人自然也是高兴。便是素来看不上林黛玉的王夫人,不想也是面露喜色的。 王夫人高兴的原因很简单,她终于有理由拆开这两个小的了。果然,她不过跟老太婆提了提,林黛玉便被安排着搬离荣庆堂,搬到了荣国府西北角的一处小院落里。 世家大族自然都是有规矩的,再没有让两个已订亲的小辈,前后屋住着的道理。之前贾宝玉、林黛玉那么住着,王夫人提出意见的时候,总是被贾母一句还小给搪塞过去。现如今两人都已经订了亲,贾母也就没法子再糊弄事了,只好分开两个小的。 贾母不愿让宝贝孙子离了自己身边,那就只好委屈了素来疼爱的外孙女。好在林黛玉出身书香世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又被终得归宿的喜悦冲击,对搬离外祖母身边并不在意,她认! 这边刚刚忙完宝、黛的婚事,省亲别院也终于开始修建,冷不防地便又有一桩喜事,砸到了荣国府的头上。 荣国府二房不起眼的小庶女,居然被赐婚了,还是赐给了郡王世子。虽然,这郡王世子乃是蒙古藩王王子,但只要是嫁过去,早晚荣国府是要再出一位王妃的啊。 贾母刚刚接到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要欢喜懵了,眼睛一翻好悬没昏过去。想想看,他们荣国府已经出了一位贵太妃,若是再出一位王妃,那可……可还怎么了得啊! 再者,两位太妃、王妃可都是她政儿的女儿,都是她宝玉的姐妹,甭管是为了父女、姐弟、兄妹之情,还是为了自己能有个外家依靠,她们又如何会不力撑政儿、宝玉。 一将赐婚的圣旨供到了祠堂,贾母就抱着贾探春不放手了。在这一刻,无疑这个孙女是最得她疼爱的,让她爱得根本就丢不开手。就连素来最得宠的宝二爷,这会儿也得排到后面去。 便是素来一本正经、严教子女的政二老爷,此时也是轻捻着须髯,怎么也控制不住上翘的嘴角。难得这样眉飞色舞的政二老爷,引得上房里的丫鬟嬷嬷们俱是暗暗咋舌。 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便得了赐婚郡王世子,探春姑娘简直羞涩得不能自己。 她俏生生地窝在贾母怀里,整张俏脸通红,偶尔抬眼碰上了父亲的眼神,便会赶紧埋首于祖母怀中,只留下赤色的耳朵在外。这就让贾母和贾政更加喜爱了,越发觉得这女孩儿是个有福气的。 整个荣庆堂里,怕也只有王夫人是冷着一张脸,冷眼看着贾探春在那儿作妖。她的一双手扯着佛珠,将它扯得紧紧的,恨不能将之扯得七零八散。 凭什么?! 一个贱人生的贱种而已,凭什么竟然能得以赐婚郡王世子?这还有没有世道,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些问题,王夫人真想冲到当今圣上的面前,好好地质问他一番。 可惜,王夫人没那个机会,便是有机会,她大概也没胆子。 贾宝玉、林黛玉的婚事只进行到纳征,还并未继续请期的进程,荣国府的人也没打算近期就给两人定下婚期。是以他俩的婚事可以拖延着,但贾探春的婚事却不行了,圣旨上可是定了婚期的。 而且,就是一个月之内。 106.第106章 从荣庆堂出来, 贾探春带着待书回了自己的小小抱厦。 在她们的身后,跟着几个捧着盒子的丫鬟, 里面都是老太太给的赏赐。这回贾母可是很舍得下本儿, 给的东西连王夫人看了都眼红。 贾探春坐在窗边,命待书将东西收起来放好,她则接过了翠墨递过来的茶水, 轻呷一口垂着眼睛问道:“你哥哥可有话传回来?还是没能见到人吗?” 这翠墨乃是荣府的家生子,不过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唯有个哥哥在府上当差跑腿儿。因听说生母尚在, 贾探春不光将希望放在大房那里, 自己也是想了法子要见一见的。 “回姑娘, 哥哥今儿早传话说,那边的府邸他是寻着了,但并没见着人。他四处打听了才知道, 那府上的主子多日前就已经出府了, 一直并未见回来。”翠墨先是向贾探春磕头道喜, 后又恭敬地回道。 那日姑娘从大老爷府上回来, 便是好一场痛哭, 谁劝也劝不住。素来都自矜自持的三姑娘啊,从来都不曾哭得那么痛过, 怕是连前十几年欠的眼泪都流了。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竟是赵姨娘没死, 可那母子两个却都瞒着姑娘, 世上哪有这样的母亲、兄弟。更可恨的是, 就连赵姨娘封了诰命享了福,也不曾想起拉扯姑娘一把,也不想想姑娘在府上的日子有多苦。 她翠墨都知道心疼姑娘,替姑娘不平,真不明白赵姨娘他们是怎么想的。是以,当贾探春将打探消息的差事派给她哥哥时,翠墨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且狠命催促着哥哥替姑娘卖命。 贾探春闻言,银牙就狠狠地搓了下,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磕在几上。她实在有些没想到,她那亲娘竟能这般狠心。都已经听说自己知道她没死了,却还是宁愿出门离家也要对她避而不见。 鼻头忽地一酸,贾探春的眼眶便要泛红,但还是强忍住了。原本,今天自己得了这桩好亲事,她心中有所揣测,还当是生母赵姨娘使力,为她谋划得来的。 可如今看来……哼! 婚事近在眼前,赵姨娘不在家找不见,贾环在宫里她更找不见,贾探春也没有办法,只好暂且将精力都放在嫁妆的准备上。即便别的嫁妆自有长辈们筹备,但她总也要绣一身嫁衣才是啊。 圣旨赐婚的惊喜过后,荣国府的主子们又泛起愁来。贾探春是要嫁到王府去了,那荣国府该给她准备多少嫁妆?按着往常庶女出嫁的嫁妆走,只备个几千两上下,那肯定是不行的。 可是,到底该给备多少,又该从何处出,这都是有讲究的。全部从公中出却是不行,但贾探春又没个传嫁妆的娘亲,那就少不了要贾母和王夫人掏腰包了。 只是,王夫人肯吗?她当然是不肯的! 这回王夫人的决心下得很定,甭管贾母和贾政如何劝导,甚至威逼利诱,都没能让她改变心意。总之,说来说去她就是一句话,“没银子,全用在别院上了”。由不得贾母、贾政母子不记着,她也是有个在宫里当妃子的女儿呢。 贾母被她气得倒仰,却也拿她没法子。 这个女人自打摔跤毁了脸之后,性子就越发不管不顾了,自己如今拿个“孝”字也有些压不住她。可偏偏自己还没什么法子,谁叫她背后站着王家,膝下还有宝玉和太妃娘娘。 贾政对王夫人也是厌恶得很,简直到了见都不愿见的地步,整日里埋首在侍妾的房里。建别院、议亲事、备嫁妆,这些都是世间琐事,他却是没心思去过问的。他这作为一家之主的,看重的只是结果而已。 探春嫁妆的事,贾母催着贾政跟王夫人提了,贾政就提一回。而王夫人不理会他,他也就是怒斥她几句,就甩手往侍妾屋里去散心。弄得王夫人看着又妒又恨,贾母却是又被气得倒仰。 因着时间实在仓促,贾母没别的办法,硬是从林黛玉的嫁妆里挪出一部分,又咬着牙从自己私房里取了些,好歹凑出了份勉强能看的嫁妆。 对的,就是勉强能看,至少贾探春是这么认为。她是偷偷看过林黛玉那份嫁妆单子,也曾经打听过王熙凤的嫁妆,自己的这份嫁妆都不如。大概,也就是大嫂子李纨的嫁妆,无法跟她这份媲美了。 贾探春出嫁前五天,邢夫人带着王熙凤、贾迎春过来一趟,是为了给她添妆。只略见了见贾探春之后,邢夫人并王熙凤便去陪贾母说话,留下迎春、探春姊妹两个密聊。 “二姐姐,没想到咱们姐妹几个,倒是我最先出嫁了,还真是世事难料。”贾探春拉着迎春相对而坐,面上似期望似惆怅地叹一声,道:“我这一嫁就到了北边,咱们姐妹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呢。可真是……还没分开,我便已经开始想你们了。” 贾迎春握握她的手,安抚地笑道:“咱们女儿家,能有过好归宿,就比什么都强。你如今是有了圣上赐婚,我却还不知道……唉!不过,三妹你本就是个精干果决的性子,嫁到那边草原去,天高地远、辽阔无边、一望无际的,想来正合你的性情。” 她确实是挺羡慕探春这桩婚事的,言辞神色之间不自觉就露出些艳羡来。环弟虽说总是不待见三妹,可到底还是没有亏待她啊,至少在这桩婚事上是为她着想了的。 赦大老爷是理藩院的主官,对那些蒙古贵族十分了解,跟迎春说起过贾探春要嫁的那位郡王世子。当时,迎春只听父亲捻须赞叹了一句,“是个独当一面的翩翩少年”,心里难免对其有了猜想与憧憬。 当然,她也并不是对贾探春的未婚夫婿有什么想法,而是相处十几年的妹妹都要出嫁了,她也不免期待起自己未来的归宿来。 贾探春羞涩地笑了,看得出这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她对什么草原的一望无际不感兴趣,甚至还有些厌弃它的偏远,但未来丈夫的身份却很让她满意。 虽然只是蒙古郡王世子,可是贾探春也想得明白,她虽然出身荣国府,可到底是庶出身份,能赐婚给这样一位世子,日后有望得承王妃,已经是叨天之幸了。 她同迎春私语几句,略迟疑了下,故作抿唇地问道:“二姐姐,上回我同你提过的,想要见一见姨……娘亲的事,不知那边儿是个什么意思?二姐姐,若是如今不见上一面,你也知道我这一嫁,想再回来就难了,就怕是……此生都再难以相见了啊。” 说着,贾探春的眼眶就红了,手中的帕子轻拭眼角,这就是掉眼泪了。 “这……”迎春低叹一声,轻拍拍探春的肩,只道:“三妹妹,今天我们过来添妆,除了自己的东西之外,还带了环弟的那一份来。他说了,那是代替娘亲为你准备的。我也瞧了这份单子,都是实惠贵重的东西,他们也是上心了。” 贾迎春从袖中取出一份单子,递到探春的手里。这是今天来之前,贾环特意命人送到她家府上的,不然他们家也不会送那么多添妆来,笑得老太太都眯了眼。 “我,我、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啊……让他们这么对我,生离死别了都不愿意见一面。”贾探春捏着单子的手一紧,单子登时就皱了大半。她大约也是心里确实苦,眼泪也不客气地掉下来,落在那单子上,连擦一擦都不愿了。 “……”迎春嘴唇蠕动,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轻轻帮探春拭泪。 说实话,她知道赵婶娘其实也挺想念探春的,只是碍于环弟的脾气,虽然嘴上总是说要环弟如何如何,可其实赵婶娘却从没提起过要见探春。 但是,迎春其实也弄不明白,探春到底是如何得罪了环弟,为何环弟对她这般不喜欢,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如今眼看着探春都要远嫁了,他宁愿让别人代送嫁妆,却都不愿意自己露一面的。 这,到底是图的什么呀!? 心中怀着遗憾和怨愤,贾探春终于出嫁了,便是离京那天也没能见到赵姨娘并贾环一面。 前来迎娶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风华正茂、浓眉大眼的翩翩少年。贾探春偷偷看了一眼,便将心放下了大半,至少相貌上还算合心意。 她的这桩婚事并没掀起多大波澜,即便是在荣国府,也就是热闹了两三天。一待小夫妻两个离了京,贾母等人的心思就都又放回太妃省亲上面。 大约不是到了逢年过节或有所需的时候,曾经被贾探春寄予厚望的老太太、太太,都不会想起她这个孙女/庶女。 …… 贾探春远嫁蒙古,贾小环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蹦着高儿地就要派人去接娘亲回来。宇文熙默默地看着想娘.的宝贝儿,默默地将暗卫送回的密报收起,又默默地捋了捋宝宝的头。 “咳咳……宝宝,如今天气还正热着,还是让你娘在山庄多呆些日子,避避暑吧。她难得出门一趟,你又把她赶着叫回来,这多扫兴是不是?” “所以呢?”贾小环的小脸儿就耷拉了,喝问道:“老实交代,我娘亲出什么事?” 107.第107章 满腹心事的贾小环很郁闷, 直愣愣地呆坐了半晌, 忍不住又将那份密报看了一遍。看完了,他又忍不住将之扔得老远,继续坐着发呆,然后呆完了就又忍不住去看密报,然后又…… 皇帝陛下政务繁忙, 就坐在一边批阅奏折。在处理政务的时候, 宇文熙的精神是十分专注的。所以即便贾小环将那密报颠来倒去地折腾,但只要他自个儿没欢蹦乱跳, 宇文熙都只是认真地埋首于奏折之中。 他能沉得住气,稳得住神,贾小环就不是那块料了。在终于把那份密报戳出洞来之后, 他总算是将魔爪伸向了竟然不理他的膏药伯伯。 重重地将身子扑到膏药伯伯的背上,环小爷压根儿没觉得他这会儿才像是贴膏药。他搂在宇文熙的脖颈上,使劲地揉晃着身体, 俩人就都东倒西歪的了。 皇帝陛下眼看着就划花了两份奏折, 朱红的墨汁也溅到了手上,当时就皱起了眉。随手扔掉朱笔, 宇文熙一脚踢开了榻上的小几,也不管奏折被踢得四散。 他反手就将小东西捞到腿上, 按住了那纤细却结实的腰杆儿, 抬手就是噼里啪啦地几巴掌。结果小东西还很不听话, 蹬着腿反抗挣扎, 恼得宇文熙加重了力道就又是几巴掌。 “哇——”贾小环心里本来就委屈不痛快, 这会儿又挨了打屁股,那个委屈的哟……裂开嘴就是哭嚎,小脑袋耷拉在榻上,两只手握成拳头就在榻上没命地锤。 “……欺、欺负、负人……就知道、嗝……欺负我……哇哇……” 听着这吱哇乱叫地哭声,宇文熙那个揉眉头啊,再看看那张干打雷不下雨的小脸儿,他真是恨不能再拍几巴掌下来。 只是,就算只看见小东西皱巴巴的脸,看不见他的金豆子,宇文熙也忍不住心疼,巴掌举起来也拍不下去。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将人拉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后背。 “好了,好了,是伯伯错了,不该欺负你。打疼了宝宝,都是伯伯的错……”口中低声哄着贾小环,宇文熙毫不犹豫地低头认错,“宝宝不哭了好不好,跟伯伯说怎么怎么才不哭。” 说是哭,贾小环也就是眯着眼咧着嘴,连眼睛框都没红。这会儿得了膏药伯伯的服软,就哼唧一声敛了哭相,噘着嘴道:“那你把这个指挥同知撵走,别让他在我娘跟前儿碍眼。” 贾小环说的,乃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赵全。暗卫密报上有书,他也不知怎么整的,居然同贾环娘看对了眼。两个人加起来都已经年逾古稀了,偏偏整得好似小年轻一样,居然还你侬我侬起来。 离京前还心怀委屈,觉得儿子嫌弃自己,恨不能掉眼泪的赵夫人,此时大约已经乐不思蜀了。起先到了避暑山庄还知道想回京,现如今却根本就不提这事儿,天天儿地不是跟赵指挥同知见面,就是跟彩霞、小吉祥儿说心事。 简直美得不行! 对于这件事,宇文熙倒是十分乐见其成的,只要小东西点了头,他转眼就能给那俩赐婚。赵全乃是他的心腹,早年丧妻膝下无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能给赵姼找个好归宿,也能让宝宝省心一些不是。 所以,他并未立刻点头答应,反搂着贾小环劝道:“宝宝,你娘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能让她有个归宿托付终身,总强过让她孤独一生,是不是?那个赵全我是知道的,虽然是个粗鲁武夫,但是个重情重义的,他啊……”说着,将赵全这个人娓娓道来。 贾小环将小嘴噘得老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宇文熙的腰,似是十分不忿他这般夸奖那赵全。但他并未拦阻膏药伯伯,其实反倒十分专注地听着他的话,想要对赵全了解地更多一些。 毕竟,那是被他娘亲看对眼的人啊! 他也深知,娘亲如今还正当年,若是就此便孤独到老,那实在是虚度此生了。上辈子,娘亲在荣国府就委屈了大半辈子,最后更是没享到几天福便去了。此生有幸重来,他是绝不会让娘亲再虚度一生的。 可是,心里明白是明白,贾小环感情上却有些缓不过来。娘亲,只他一个人的娘亲啊!好容易才撵走了一个贾探春,这怎么就冷不丁地又出来个赵全呢?! 明明知道娘亲有了个看对眼的男人,这是件幸福的事儿,可贾小环心里就是不舒坦,那嘴唇就噘得更高,都能挂个酒瓶子了。 宇文熙在一边看得手痒痒,没忍住就轻拧了拧,顺便遮住自己有些发烫的眼神。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小东西越发会引逗人了。 “那,那……也得把他们叫回来。我总得见见那个姓赵的吧,不然怎么放心娘亲。”贾小环拍开膏药伯伯的手,满腹不乐意地嘟囔着,“哼,整天都去引诱我娘,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见他有了回转之意,宇文熙就乐了,答应道:“好,好,好,伯伯这就将人叫回来,好好让你审看审看,如何?”赵全若是不满意,那就可着满朝文武踅摸,总能找个让小东西满意的吧。 小东西同他娘虽是聚少离多,但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总是他娘。这回给他娘找个着落,多少也能让小东西将他娘放下些了。 贾小环有些垂头丧气,从宇文熙腿上下来,爬到窗边趴在窗台上,托着下巴抬头往外望。窗外是一轮弯月,柔柔地播洒着清光,给他的面上染了光彩,却显露出淡淡的忧伤。 宇文熙有些看不得他这模样,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听小东西喃喃地低语着。 “伯伯,你说娘亲要是有了新人,会不会就不那么喜欢环儿了?原本娘亲只有环儿一个,自然事事都以环儿为先,可若是心里有了别人,环儿是不是就得往后站了?还有啊,娘亲若是嫁了人,在生个小的出来可怎么办?环儿不想要弟弟妹妹,就想娘亲只有环儿一个……” 说着说着,宇文熙就瞧见贾小环挺直的背软下来,人趴在窗台上,将脸埋在双臂之间。方才干嚎了那么久,说话间都没有一点哭音儿,如今却分明能听出声音里的哭意。 心本就软着的皇帝陛下,此时登时就抽痛起来,暗恨自己没事找事,竟招惹得宝贝儿真的伤了心。他连忙将贾小环拉过来,看见小东西果然红了眼眶,小鼻头抽啊抽强忍着没掉眼泪。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你若实在不乐意,我回头就让赵全守边关去,再也不让他回京了,可好?宝宝,你可别真掉眼泪,男子汉长大了哭鼻子可难看啊。”宇文熙揽着贾小环的肩膀摇晃,直接将赵指挥同知打入了北大荒。 “不,你可别。”贾小环被他的话惊住,震得打了个寒颤,连忙拦阻道:“伯伯,你可别。我娘那性子,她都跟赵全看对了眼,要是知道我硬是拆散他们,还不得咬我。等咬完了我,她还得跑边关去,找那姓赵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娘亲还是成全为上,不然……呵呵! 见贾小环放下了伤感,宇文熙也松了口气,道:“好,伯伯什么都听你的。宝宝,就算你母亲再嫁了,你不是还有伯伯呢,伯伯也多疼你的,是不是?”论到疼爱贾小环,宇文熙自认是不输他娘赵姼的。 “……伯伯,我娘就算嫁人,身边儿也就多了一个,可是您?”贾小环沉吟半晌,默默地打量着这贴膏药,方掰着指头叹道:“后.宫那么些位娘娘,膝下那么多位儿女,您这身边儿可比我娘复杂多了。” 宇文熙的脸立时就黑了,咬着牙冲贾小环直运气——这就是个没良心的小混账! 如今,在他这后.宫里问问,有哪个不羡慕这小东西的。甭管是后.宫妃嫔,还是皇子、公主,谁不是听见了贾环这名字就眼红。 每天至少两顿饭都是跟他一起用,不管闲还是忙大半时间都在一块儿,隔三差五地就留宿在他宫里,但凡有事都是先向着这小子……等等,这怎能不让宫里的人羡慕嫉妒?! 贾小环吐吐舌头,给了膏药伯伯一个鬼脸,撇嘴道:“哟,还板起脸来了。伯伯,你是不知道啊,我在你身边儿,心里总就是惴惴不安的。生怕有哪一天,你就也看不上宝宝了,跟那些皇子似的,亲生的都不得您眼,更何况是我这浑不沾边的呢。”说着,他的声音就低沉下来。 “宝宝,你……”宇文熙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戳戳小东西的脑门儿,恨声道:“合着,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是不是?就是个这么让你心里没底,战战兢兢的,是不是?贾宝宝,你伤了我的心了。” 最初,宇文熙将贾小环带进宫来,一则是为了那份相救的恩情,二则也是看重他制药的那份本事,而第三却也是因为他的性子。 自古皇家无亲情,此言诚不虚也。想他宇文熙虽然膝下子女众多,但许是因为他常年征战在外,等他能整日同子女相聚时,看见的却已经是一群各有所求的少年了。反倒是那时见到的贾环,让他隐约体会到父亲的感觉。 原本,他一直以为,这便是他宠爱小东西的原因。但是,时光荏苒,两人相处这些年,宇文熙已经感觉到了…… 事情,也许并非如此。 108.第108章 一个会撒娇, 会耍赖, 会使小性子的宝贝儿,是宇文熙喜闻乐见,不舍得撒手的。但他这会儿是真的伤心了,目光幽幽地盯着贾小环,眼神里说不出地纠结复杂。 对这个小混账, 他到底是锤几下呢, 是锤几下呢,还是锤几下呢? 贾小环瞪大眼瞥瞥膏药伯伯捏着的手, 连忙骨碌到他身边抱住了腰,眨眼故作天真道:“伯伯哪儿伤了心,疼不疼?快让宝宝给你揉一揉。”说着, 便在宇文熙身上动手动脚。 只是,宇文熙仍旧目光幽幽地盯着他,握住了贾小环作怪的手, 却并不说话。哼, 装乖卖萌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哎哟,逗你玩呢, 还真生气了啊?”见膏药伯伯依旧沉着脸,贾小环吐了吐舌头, 摇晃着他的手臂, 诚心道:“伯伯, 宝宝在你身边儿安心得很, 就觉得自己有了依靠, 不管干什么都有人撑腰。要不然,宝宝在上书房也不会那么张扬,哪位皇子的面子也不睬,对谁都敢甩脸色。” 贾小环眼睛灼灼地看着宇文熙,不带一丝的闪烁,“就是因为宝宝知道,伯伯您是个护短的,而且宝宝才是您最护着的那个短啊。伯伯,只有在你身边,宝宝才会心安理得地任性、耍赖、使性子,只有你啊。便是在娘亲跟前儿,宝宝也要是顶天立地的,是能让娘亲依靠的。” “在别人面前,宝宝都要是个男子汉。也就只有伯伯您,宝宝在您跟前儿,才是个宝宝,是个宝啊。”贾小环抱住宇文熙,将小脑袋枕在他肩上,口中轻轻地呢喃着。 前世今生人活两世,对他好的人不算少,但真正将他贾环当做宝贝儿来疼宠的……除了膏药伯伯一人,贾小环觉得他找出不第二个。 当然,娘亲对他的疼爱毋庸置疑,那是能为了他豁出命去的。只是,他一直都是娘亲的依靠,是娘亲的指望,这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神经总是紧绷的。 而且,娘亲的疼爱同膏药伯伯的是不一样的,两世为人的贾小环也说不清不一样在哪里,但他就是固执地这么认定着。 另外,还有一位对他好得让他刻骨铭心的,便是师父他老人家。前世,他本是个顽劣无能的废物点心,荣国府被抄贾府破败,他除了等死没别的下场。若非是师父将他捞出来,又对他百般教导,他两辈子都不会有个出头的日子。 前世,没有师父对他的谆谆教诲;今生,也不会有这贴膏药黏上他。 是以,他对师父是满心的感激,满怀的崇拜,满腔的敬畏。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毕竟是严厉异常的,让他不敢随意亲近。那时,他练习唱功从来都是起早贪黑,也没少挨师父的棍子,疼啊! 这两辈子下来,也只有眼跟前儿的这贴膏药,让贾小环能肆意妄为、胡作非为、任性乱为。几年的相处下来,早有一份情义放在贾小环的心底,让他将膏药伯伯当成是……慈父? “唉……”宇文熙低叹一声,轻拍了拍贾小环的背,将人儿搂在怀里,“傻小子,伯伯不指望你有多出人头地,只盼着宝宝平平安安,幸福快乐地过此一生。” 是啊,一生!有彼此陪伴的一生! …… 贾小环没叫娘亲赶着回来,毕竟六、七月的天气实在太热,这个时候启程赶路简直是要人命。他舍得这么□□那赵全,却舍不得让娘亲这样受罪。是以,赵夫人等一直到了十月中,方才回到京中。 赵府中,赵全同赵夫人对坐在上房里。只听外面一声“少爷回来了”的禀报,他的面色便一紧,整个人瞬间就紧绷起来,眼睛不自主地看向对面的心上人。 他手指僵硬地理了理衣襟,咽了咽干涩地喉咙,道:“姼儿,你看看我,我的衣着什么的,可有不妥之处,会不会惹得环儿不喜?还有,还有那见面礼,可会合他心意?啊,对了……”只是一刻之间,赵全的脑子里似产生了无数的问题。 “哎呀,行了,行了,你这样就好得很,好得很了。”赵夫人本也是心思不宁的,此时被这男人一惊动,就更是眼皮子直跳,旋即没好气地嗔道:“我跟你说啊,等会儿可别乱说话,环儿那小子心思沉得很,惹着他了可会给你记一笔。” “嗯,嗯,嗯……”赵全忙不迭地答应着,连忙坐了端正,又觉得不妥站了起来,想要来回踱两步缓缓神,又被赵夫人嫌烦拉住了,简直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自打原配病逝,赵全已经单身十来年,原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孤独终身了。但却没想到,只因圣上派了一桩差事,他便找到了想要共度余生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曾与人为妾,这个女人还有儿女。 今天,是他同姼儿之子第一次见面,那个名叫贾环的少年,深得当今圣上宠爱的少年,乃是姼儿的命根子。却不知道,那孩子对他跟姼儿的事,是如何的看法,对他这个未来的父亲可还满意。 一听说娘亲回来了,贾小环便脚不沾地地回了家,连正当值的差事也撂下不管。宇文熙政事繁忙没空跟去,只好摇摇头向李庸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去随机应变。李庸然不敢怠慢,向主子爷行个李便紧跟着贾小环出了宫。 赵府里,贾小环快步往正堂上房里走,随手将问安的彩霞等打发开,径自掀帘就进了屋里。一抬眼,他便看见拉拉扯扯的两个人,登时就黑了小脸儿。 这是干啥呢!?明明都听见他回来了,这俩人怎么还动手动脚的,专门弄给他看的不成?! “啊,环儿回来了,快,快来坐,让娘好好瞧瞧,呵呵、呵呵……”赵夫人被黑着脸闯进来的儿子唬了一跳,针扎了般将赵全的手丢开,跳着脚蹦开了老远。她暗自瞪一眼傻了的男人,又连忙转向儿子讪讪地傻笑。 “嗯,回来了。”贾小环点点头,瞥一眼傻站着的高个儿男人,方才扶着娘亲坐下,问道:“娘在避暑山庄玩得可还开心?身体可还好?有没有遇见什么新鲜事?……” 赵夫人这会儿老实得很,乖巧地挨个回答儿子的问题,眼睛只时不时偷看贾小环脸色一眼,都不敢去瞄一瞄赵全的。 她自假死从荣国府脱身,便只想着好生把环儿养大,日后能靠他安然养老便好。只是,一趟意外地出游避暑,却让她身边赫然多了个男人,让她的未来多了重变故,也让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让赵全跟环儿见面,这是两人商量争论了一路才决定的,却是不知……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环儿他,能不能接受赵全?她同赵全能不能共度余生?这一个个的问题,简直都要将赵夫人急死了。 可偏偏贾小环来了,只一径问着他娘亲出行的事,连个眼神儿都不给赵全,就更别说跟他说句话了。他这般晾着赵全,却不单单是尴尬了这男人,让他娘亲也有些怯懦起来。 唉!心中叹了口气,贾小环舍不得为难娘亲,只好抬眼看了看涨红了脸正挠头的赵全。他虽只十三岁左右,目光却是难得的锐利,盯着赵全剐骨似的打量。 赵全性情老实,人却不是个蠢笨的,不然也不能在宇文熙手底下得用。自打贾小环进了门,他便看出这孩子对自己没好气,不然也不会这般不理不睬。 他本正挠着头发愁,不知该如何跟这孩子搭话问好,就见贾环停了话盯着他不放了。赵全当即不敢怠慢,连忙挺直了腰板儿,神色端正地顶着那眼神,任由对方打量。 “环儿,这,这是赵全,你赵叔,他是……,那个,我们……”赵夫人见儿子总算看赵全一眼了,连忙拉拉他的手,想给两人做个介绍。只是,她到底还有些女人的羞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定赵全的身份了。 赵全精神抖擞起来,连忙接话道:“环、环儿,我是赵全,我……”他毕竟是男人,此时站起来拉住赵夫人,两人并排站在贾小环的对面。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黑了脸的贾小环打断。 “你是赵全,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原配妻子于十年前病逝,膝下无子女。”贾小环在那只握着他娘.的手上剐了一眼,恨声道:“如今,你属意我娘,想要娶她为妻,可是?” “啊,环儿你,你已经知道啦?”赵全身为锦衣卫,自然知道贾小环时刻关注着他娘亲的情况,赵夫人却并不知道这事。她本还不知该如何跟儿子讲明,却不想儿子早就知道了,这一下脸就红得要命了。 这么大岁数了,却要跟儿子提再嫁的事,实在是让她难为情。 贾小环委实看着那双牵着的手扎眼,闻言将娘亲拉到身边,顺势拆开那双碍眼的手。他看看娘亲的红脸,心中又是失落地叹气,柔声问道:“娘,你呢?是不是真的愿嫁给这男人?是不是愿意对他托付终身?” 此言一出,不光贾小环盯着赵夫人等待回答,便连赵全也敛住了呼吸,等待着心上人的答案。 109.第109章 赵夫人的脸仍旧是泛着红的, 羞得不愿再提自己的婚事, 只拉着打趣看着自己的儿子,问起了女儿贾探春的婚事。 “环儿, 探春才几岁, 怎么就被赐了婚事?你说,是不是你小子捣的鬼?还特意挑了个我不在京城的时候,嫁到了蒙古那么远的地方。”想起远嫁的女儿,赵夫人心情难免惆怅,便连自己的羞涩也忘了大半,拧着贾小环的耳朵喝问道。 虽然娘亲手上根本未用劲儿,贾小环仍旧捂着耳朵叫唤,“哎哟,疼, 疼啊娘。娘,你都说那是赐婚了, 那就是圣上做主的事,哪是我这么个小侍卫能捣鬼的。”明明是他环爷捣的鬼,但怎么能忍呢? “哼,臭小子, 我还不知道你。”赵夫人到底舍不得儿子, 一听他叫唤便改了拧为揉,嗔道:“上回就是我跟你提了提她, 转眼就把我撵出了京城, 几个月都不让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了, 我那闺女竟然都嫁出去几千上万里了。” “我倒是想让您回来,可您愿意回来吗?”贾小环嘟囔着,瞥一眼又红了脸的娘亲,揽着人哄道:“娘,这回不是那位郡王带着儿子来求亲,我瞧着那位世子人长得英俊勇武,性格又憨厚忠实,日后还有有郡王爵位可承,才跟圣上提了提她的。” “不是我说啊,娘,您可着全京城打听打听,谁不说荣国府那姑娘嫁得好。多少勋贵官员家的庶出闺女,不是听了她的亲事,就眼红地羡慕嫉妒恨呢。要是看在您的份上,我才懒得替她操这个心。” 他这倒是没瞎说,京里头人对贾探春的婚事确实多挑大拇指。 见娘亲的脸色仍是郁郁的,贾小环只得又道:“再说了,她嫁那地方离着京城也不远,哪有什么几千上万里的,能有一千五百里都是往大里算了。您这都要嫁人了,什么时候得空儿,让那人带您过去看看呗。您说是不是呢,娘?” “去你的,还奚落起娘来了。”被儿子提起了男人的事,赵夫人的脸登时就又红了,作势要拧贾小环的脸,被躲了过去也不去追。 本来,闺女都已经被嫁出去了,她如今再说什么也不当事,如今提起来也不过是问问底细罢了。这会儿再一听儿子的话,她心里对闺女嫁的人家多少有些数了,自然放心不少。 在这个时候,女孩子能有门好亲事,那这辈子就算是妥当了。 赵夫人心里也明白,闺女探春那样的身世,能有个好出身、好脾性的夫婿,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她可是明白那王氏是个什么货色,指望她给闺女寻门好亲事,那就真是白瞎了一双眼。 这么想想,赵夫人看着贾小环就更疼爱了,心知自家儿子嘴上虽说不待见他那姐姐,可心里头多少还是惦记着她的。不然,也不会替她抢了这么桩好亲事。 瞧着娘亲转变的脸色,贾小环便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却没打算跟她解释。他难道会说,若非怕给娘亲拍屁股丢脸,怕娘亲伤心再伤了身子,他才不会替贾探春挑什么亲事,不塞给薛蟠那货都是好的。 忽然,赵夫人一拍大腿,道:“哎呀,这可怎么好?我这儿还准备了好些东西,就等着塞给她当私房呢。那一家子,男人是个不管事的,娘们儿又是个抠得要命,要嫁妆谁也指望不上。也就是还有那老太婆,可她心里眼里就只有那个凤凰蛋,才舍得给探春出多少东西?” “不行,我得派人给她送些东西去。”说着,赵夫人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就要往外喊人,“彩霞,彩霞,去叫人把刘三找来……” 密云庄子的庄头刘三,一家四口早已被贾小环放了自由,如今掌握着一支庞大商队,仍旧为母子俩效命。这刘三却是个忠心耿耿的,仍旧将母子俩当主子待,每年的三节两寿都不忘来给主子请安,每到年底也会利落分明地交上账本和营收。 是以,赵夫人但凡有什么大事,仍旧爱叫人找他来办。光看着她这会儿找刘三,贾小环便知道娘亲有多惦记着贾探春那闺女。但,那到底是娘亲的骨肉,又早早就骨肉分离,不曾同她朝暮相处过,贾小环也不意外娘亲的惦记。 “放心吧您,儿子我没亏待她。”贾小环拉回了娘亲,按着她重新坐下,安抚地替她揉着肩膀,道:“她出嫁之前,大伯父家人去添妆,我已经托迎春姐姐带去一份,就当是为她添妆的。那份添妆可不少,比得上您藏的那些小私房。您的那点儿私房呀,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啊。” “你,你知道啦?”自己背着儿子藏私房,却叫儿子早就知道了,赵夫人不免有些讪讪的。偷眼瞥瞥贾小环,但她素来是个有脸皮的,尤其是在亲儿子跟前儿,推了他一把哄道:“哎哟,娘也给你存着一份儿呢,绝对比给你姐姐的多得多,真的!” 贾小环真想翻眼睛,但不得不跟娘亲笑眯眯,把赵夫人好一顿又谢又夸,喜得她嘴都要乐歪了。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她就是喜欢被人夸,尤其是被男人,还是亲近的男人。 想当初,那赵全也是因为几句夸奖,才让赵夫人对他看对眼了的。 其实赵夫人也知道,儿子不在意她那一点儿私房,可那是她的一点心意,终归都要是给儿女的。是以,既然儿子拦了她,她也不再提给探春添妆的事,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等儿子回了宫里,她还得把刘三叫过来。 母子两个坐在一起说私房话,不知怎的就又说到了赵夫人的婚事上。一时之间,屋子里就又静了下来。 这时候,贾小环的身高已与娘亲相仿,甚至隐隐还有些高过。他却仿若小时候般,窝着腰腻在娘亲的怀里,脑袋靠在她的颈窝。这样的儿子有些可笑,但却让赵夫人舍不得放手,静静地搂着他微红了眼眶。 “娘,环儿都不让您嫁人,您就是环儿一个人的,就是环儿的……”贾小环紧紧搂着娘亲,说话都带上了点哭音儿,“那个赵全就是个混蛋,您就出去一趟,他就把您勾搭走了……哼,就不是个好东西。” 赵夫人低头,一眼就瞅见儿子红着眼眶抽鼻头,她的眼泪也就下来了。她想要将儿子整个抱住,只能踮起脚来,摇着头低喊着,“不嫁了,娘不嫁了,都听你,听你的……我的儿啊!” 这会儿的赵夫人,并无丝毫敷衍儿子的态度,她是真下定了决心的。若是儿子真不喜欢赵全,真不愿意她再嫁,那她就真的不嫁了。这辈子,就这么守着儿子,本本分分地度过余生。 至于赵全……一想到那个男人,赵夫人的眼神便不禁黯然。对于赵全,她是真的上了心的,想过要跟他共度余生。甚至可以说,他就是自己第一个恋上的男人,她对贾政都没这样的心思。 如今,既然儿子这般不喜他,不愿自己嫁过去,那就……只能是两人有缘无分吧。 “噗呲……”贾小环还是红着眼眶,却忍不住笑出来,实在是娘亲纠结矛盾的模样太逗人了。一笑出来,他就连忙去憋住,偷眼去看娘亲。 赵夫人却只当他是听了自己的话,心里高兴才笑了,越发怜惜地将他搂紧。只不过,她的心里也有些疼,也不知赵全听了她的决定,会是个什么心情,会不会伤心呢? 110.第110章 赵全与赵夫人的婚事, 经过贾小环的生拖硬拽之后,被定在了来年的正月十五。不然,这俩人能九月中才回来,十月初就能成两口子。 俩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却那叫一个如胶似漆呀,看得环小爷直磨牙。后来干脆不搭理这俩狂秀恩爱的,关注别的事去。 贾小环并没忘记, 上辈子就是在明年的正月十五,荣国府迎来了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元妃省亲。他将娘亲的婚事安排在那天, 也有着要跟他们碰一碰的念头。 没有让他意外, 荣国府仍旧是在年前建成了省亲别院,并上表请求贾元春归省。太上皇也很给面子, 下旨准许他的小爱妃出宫省亲,时间就定在来年元宵节。 这一下,荣国府算是热闹兴旺起来,可着整个贾家宣扬, 对那些亲友更是恨不能挨个儿告知。便是自认被他们撵出荣国府的贾赦一家, 也是贾母、王夫人知会的对象。 并且, 与王夫人同出王家的琏二奶奶王熙凤,更是两人多加拉拢的,想要托付重任的。毕竟,如今的荣国府里外都没个管用的, 让人愁得不行。 贾母的年纪大了, 贾政是个不理俗务的, 王夫人毁了脸不好出门,李纨是有些用可总是个寡妇,至于如今府上唯一的男丁贾宝玉…… 呵呵,不说他是个什么成色,即便他是个精明强干的,怕是贾母等也舍不得他辛苦。 赦大老爷府中,一处偏院里住着的正是贾琏夫妇。这院落说是偏院,但却紧挨着正堂,三进三出亭台楼阁宽敞宜人,远比他们在荣国府的那处小院儿强得多。 这天夜里,夫妻两个坐在一起,捧着手炉闲话。 贾琏微眯着桃花眼,睇视着炕桌对面的媳妇,声音略沉道:“你昨儿又往荣国府去了?又是那边老太太、太太叫你?让你替她们操持家事?”听话音儿能听出来,他对这事很是不满。 王熙凤丹凤眼一挑,浑不在意地道:“她们可不是得指望我,不然阖家都找不出个能理事的。便是有珠大嫂子在,她又能管什么用?这些天要不是我帮着,那府上娘娘归省的事啊……哼!” 她眼瞅着贾琏,见他脸色仍旧不好看,便娇嗔地推他一把,“哎呀,我这么上赶着去给她们帮忙,还不是为了你。你捐了个同知的衔都多少年了,也没能谋个实职。前阵子说贾环能帮忙,结果还不是一场空。如今,我倒瞧着宫里那位娘娘,说不定能拉你一把呢。” “这么说,爷还得谢谢你了?”贾琏却并不买账,反弹了弹被她碰到的肩膀衣衫,冷眼看着她倒竖的柳眉,道:“可爷怎么听说,你没少从那边儿捞外财,已经被老太太她们敲打了。” 这话一出来,王熙凤的心就是一紧。贾琏说得没错,她确实趁着帮忙的功夫,没少给自己谋好处,不然她图的什么呢。而且,她今儿也确实被姑妈敲打了,那话说得可不怎么好听。 但是,那又怎么样,谁让那一家子如今都指望着她,离不了她? 不过,王熙凤也明白,想指望着那边拉拔丈夫,怕是没希望了。她方才跟贾琏那么说,不过是讨个巧,想将事情糊弄过去罢了。却不想,贾琏竟然什么都知道,谁告诉他的? 王熙凤目光转向外间儿,那儿有丫鬟平儿在守着。她轻启了嘴唇,刚想要说什么,却听见丈夫贾琏沉声开口了。 “眼看着快过年了,你就老实在家呆着,准备过年的事,轻易就不要出门了。”贾琏屈指敲了敲炕桌,目光紧盯着媳妇,正色道:“尤其是荣国府,不许再去了,更不许再掺和那府里的事,听见了没?” “这里面,可是有什么说道?”王熙凤难得见丈夫这般正经,心中虽不服气,却也没拍桌子,反探身子凑近了贾琏问道。但也打定了主意,这人若是不给她个说法,今晚就少不得争究争究。 贾琏同王熙凤对视一会儿,才似下了决心一般将炕桌推开,把王熙凤拉到怀里。他贴着王熙凤隐约泛红的脸,轻声道:“这事儿我跟你说,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了,切不可往外传。尤其,是你那叔父、姑妈的,都提也别提。” 王熙凤心里惊奇,不知是什么事,竟让丈夫如此慎重。不过,她也不胡乱插言,只仰脸望着贾琏,无言地催促着他快说。 “当今圣上明年二月里要南巡,这事你该也听说过。”贾琏搂紧了些媳妇,脸上隐隐地带着些得意,道:“今儿父亲给我说了,圣上南巡让我跟着随行,处理些庶务,说不定……能在圣上跟前儿露露脸呢。” “真的?!”王熙凤闻言,霍地就坐直了身子,但旋即就又扑上去搂住了贾琏,脸上满是惊喜交加,一迭声地问道:“我的爷,这可是真的,你真的能随驾南巡?还能管事,处理庶务?能有机会面圣?我的天,我的天呐!爷,这、这、这是老爷替你谋的,真是大本事啊……” 她这样的状态,让贾琏颇感欣悦,搂着亲了一口,方道:“真的,当然是真的。明天,爷就要往户部报到,正式领了差事开始当差了。这几个月下来,怕是要忙得脚不沾地,连年都过不安生了。不过……”说到最后,他眼神一转压低了声音。 “这事并不是父亲使的力,爷托的……”贾琏稍微推开王熙凤些,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敛了笑容道:“是环弟的福。上回,因着赵夫人的事,爷还当得罪了他,谋差事的事儿指望不上他了。不过如今看来,环弟是个言而有信,一诺千金的。” 说到这儿,贾琏问了一句,“所以,你知道爷为何叫你远着那边,尤其是你那姑妈了?” “嘶,竟然是他?!”王熙凤倒抽口气,巴着贾琏急声问道:“他真的给你使了力?真的有这份能耐?我起先只听说,他不就是个上书房的伴读嘛?”怎么就这么得势?! 贾琏摇摇头,亦有些疑惑地道:“父亲只说,环弟是个深得圣心的,叮嘱我多少回不能得罪了。对了,他还说自己能下江南,能进理藩院,都有环弟在背后使力。不然,他就还是荣国府那个马棚将军,可不会有现今的位置。” 王熙凤简直不可置信,脸色变幻个不停。 贾环啊,一个从不曾被她看在眼里的庶出孽障,曾几何时竟真的如此本领非凡了?当初贾琏也不是没跟她说过贾环如何如何,只不过她俱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从来不曾信过。 却原来,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乾清宫里,被贾琏夫妻俩惦记着的贾小环,正赖在宇文熙的身上耍赖。两人都在暖阁的炕上,宇文熙盘膝坐在桌前办公,贾小环就枕在他的腿上,翻过来滚过去地折腾。 他如今当了御前侍卫,便整日贴身护卫皇帝陛下,干脆就连住都跟宇文熙住在一起。伯宝两个整日如影随形,不知道看红了多少人的眼睛。 每天到这个时辰,宇文熙若是还忙于政务,不洗漱休息,贾小环就会这么折腾他,无声无息地催促着膏药赶紧歇息。 “别闹,你困了就先去睡,我批完了这两本折子就睡。”宇文熙的大腿被贾小环蹭来蹭去,根本就定不下神来,叹息一声将人抱住,哄一声,“乖!” 111.第 111 章 最终宇文熙也是无法, 只好放下手中的奏折,随着贾小环回到寝宫安歇。最近这阵子, 他为了来年去南巡的事,确实格外忙碌了些,倒是让小东西有些看不过去了, 整日都盯着他休息。 待洗漱收拾完毕,伯宝两个便并肩躺在龙床上,贾小环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看得宇文熙弯了眉梢, 柔了眼睛。自从他似乎对小东西有了别的心思, 便是看他什么模样都觉得可爱喜人。 探过手为贾小环理了理被子, 宇文熙忽地问道:“宝宝, 这趟南巡大半将走水路,咱们会同太上皇分乘船只而行。待到了半路上咱们寻个机会, 你陪着伯伯微服上岸,咱们从路陆上赶往江南,顺便还能在各地逛一逛,可好?” 贾小环正是少年贪睡的年纪, 此时沾了床铺都已经阖上眼睛了。猛地听见这话,他先是没什么动静, 就在宇文熙以为他已睡着, 隐带失望地要叹气时…… “微服?伯伯, 你是说咱们俩要上岸去, 是要微服私访吗?”贾小环霍地坐起身来, 然后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了宇文熙身上。他的两只手捧住膏药伯伯的脸,一双眼睛亮灼灼地盯着他。 前世今生活了二十多年,环小爷他都没离开过京城的范围,之前就对南巡的事情憧憬不已。此时,赫然听见膏药伯伯说要带着他微服私访,心里边的小激动就更别提了。 “呵呵……”宇文熙连忙扶住身上的小东西,不让他再动来动去地折磨人,将人轻轻按在身上,隐含怅然地道:“可算是吧。此次南巡说是为了视察河工,其实乃是我同太上皇的一次较量。甚至可以说,乃是我们这对父子的最后一次较量。” 这一次之后,大约他同大明宫里的那位皇父,便是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结果了吧。明明是亲生父子,明明也曾慈孝有加,最后却落到这般敌对,宇文熙已经不知道对错为何了。抑或者…… 这,就是生在皇家的命! 听他说得有些沉重,贾小环明白膏药伯伯心中郁郁,连忙抱紧了伯伯的脖颈,还用脸颊蹭了蹭他的,然后乖乖地窝在伯伯怀里。 他想向宇文熙表达,不用愁闷不用烦,还有他,还有宝宝呢。 宇文熙被他蹭得心中暖暖,揉揉贾小环的发顶,不再提太上皇,轻声笑道:“咱们会从天津上船,沿运河南下,到山东时要登泰山封禅致祭,然后就会进入江苏。宝宝,待下了泰山,咱们就从船上下来,在路上赶一程,伯伯带你先到江苏转一转。” “好呀,我老早就想去江苏了,尤其是扬州那地方。以前总是听大伯父赞扬州如何如何,让我眼馋得紧呢,一直都想去逛逛。”贾小环觉得揽腰上的手紧了紧,连忙又蹭了蹭膏药,道:“这回真是多亏了伯伯,宝宝才能在江南痛痛快快地玩啊。” “哼,别听你那伯父胡说,更别跟他学。我这里可是有他的密报,三天两头就逛青楼,隔三差五就下秦淮,那会儿他可不是赖在扬州不愿回来。你若是敢学他,看我不拍散你的屁股。”宇文熙瞪了眼睛,在贾小环屁股上先拍了一巴掌。 贾小环本就不是惦记着那个,就翻翻眼睛乖巧地应了一声。于是,伯宝两个就安静下来,似乎都沉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熙忽然睁开眼睛,借着清幽的灯光定定地注视着身边的少年。 宇文熙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少年的时候,他还是个五六岁的娃娃,却是个……与众不同、本事非凡又精灵古怪的神奇娃娃。 就是这个神奇的娃娃,将他从杀手的追杀中救下,然后又将他扔在一边不闻不问,让他起了逗弄的兴致。在密云山庄那几天,说是为了避险,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如今心知肚明。 然后,他就记住了这娃娃。即便是回到宫中争斗夺嫡,即便是在宫门起兵夺位,那样险峻紧张的时候,他竟然都没有忘记那个娃娃。那个,让他叫做“宝宝”的娃娃。 于是,他在登基之后,便将这娃娃带到了身边。那时的想法很简单,他已经是天下至尊了,但凡想要的就该在身边,不是吗?而且,从荣国府出继庶子到上书房伴读,这也是他的报恩之举了。 宇文熙抚抚贾小环舒展沉静的睡脸,心中是说不清的感慨。他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精灵可爱的娃娃就长成了翩翩肆意的少年;更加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对一个小辈的喜爱就变成了…… 只是,以后该如何是好? 宝宝已经渐渐长大了,早晚都要娶妻成亲,就好似他今年就已经知道关注秀女们了。日后,若是宝宝看中了那家的姑娘,提到了他的面前……宇文熙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作何反应。 但是,他却知道一件事。 宇文熙捏紧了拳头,他知道宝宝给那姑娘家带去的,绝对不会是福气。 大约是宇文熙手臂抱得有些紧了,贾小环微微皱了皱眉头,噘了噘嘴唇。不过,他并没有往外推宇文熙,反而自己更加往他怀里挤了挤。 伯宝两个越发地如胶似漆,却让宇文熙摇头苦笑。这个小东西,生来就是为了折磨他的。可是,偏偏他就算深受折磨,却也舍不得将人儿推开分毫。 他还记得,最初跟宝宝同塌而眠时,这孩子总是四仰八叉的,睡着了也不老实,好似恨不能将他踢下床榻去。也是两人相处了几年之后,才有了同现如今这般的共眠。 也正是因为这个,让宇文熙内心深处怀着一丝期望,也许…… 在宝宝的心里,他并不只是个“伯伯”! …… 转眼便过了新年,这一年京中许多世家的年,过得都是稀松平常将就得很。皆因,后.宫妃嫔们的省亲之行,就是从正月初六开始的,让他们根本就无心过年。 伯宝两个的年,过得也不怎么快乐。他们倒是不在意后.宫省亲的事,但谁叫赵夫人是在正月十五出嫁呢。 娘亲眼看着要出嫁,贾小环哪还在宫里呆得住。除夕那天一大早,他就跟皇帝陛下告了假,然后颠颠儿地回去守着娘亲了。 说起来,娘俩这辈子比上辈子过得强得不是一点半点,但相处的时间却比上辈子少了不止一点半点。原本贾小环还想着,往后的日子还长,却没想到娘亲一扭脸居然就要嫁人了,就要成别人的人了。他心里头的这个亏啊,简直就别提了。 这不,就趁着娘亲还没嫁,贾小环说什么也得跟娘亲好好过个年。不过,娘儿两个心里头都惦记着那桩婚事,到底都不是那么专心过年,新年的气氛就难免有些平平。 而宇文熙呢? 可想而知,贾小环都没在他身边儿晃了,宇文熙过年能有多高兴才怪。他也不是没想过把小东西叫回来,可这回贾小环是什么话也不听了,认定了要在他娘亲出嫁前守着她。对于这份母子之情,宇文熙也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好在,这桩婚事完成之后,宝宝就该回宫来,跟他准备南巡的事了。 元宵节的前一天,乃是赵府送嫁妆的日子。一大早天还没全亮,两个赵府就都忙活起来,一个忙着组队送嫁妆,一个忙着打点迎妆。 贾小环乃是赵夫人的亲子,送嫁妆这事他是不得出面。但是为了娘亲的体面,环小爷豁出面子去请了不少上书房的朋友随行,更是将大伯父贾赦请了出来总管。 当日,算是真正让京城人看到了,什么叫做“十里红妆”。那赵夫人的嫁妆,真是这边都已经到了赵全府上,那边却还有多少没从府里出来。当然,这也跟两府不过离两条街有关。 赵全自从回京跟赵夫人定下婚事,便千方百计地买了这座靠近赵府的宅子,作为两人的婚后的住所。原因无他,只为了让心上人离她的儿子近一些。 这一场送妆热闹壮观得很,吸引了不知道多少京里人的围观。而这其中,便有王夫人派出来的“眼睛”。 …… “……太太,奴才的男人数了数,那嫁妆总共有一百六十八抬。旁的瞧不太出来,但看那些家具什么的,材质都是红木的,不是紫檀的,就是黄花梨的,贵重得很……”跪在地下回话的婆子,在王夫人怔怔地凝视下,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王夫人良久默然不语,就在那婆子胆战心惊已经吓趴下的时候,她却摆了摆手让人下去。今天,是她打发了人去看看那贱人嫁妆的,可这会儿听了却心如刀绞。 一手捂着心口,王夫人将眼睛转向丈夫贾政的院子,目光是那么讽刺和狠戾。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讲这件事揭开的时候,要等等,再等等……王夫人这样告诫着自己,不忘狠狠地拧了拧胸口。 娘娘省亲在即,这会儿可千万不能乱,千万不能出事。王夫人已经打定了主意,在女儿省亲成功之前,荣国府不能出任何事。不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她都会忍,都会忍着的。 不过,一旦娘娘归省回宫之后……呵呵,她要那个贱人不得好死! 112.第112章 郑重的婚事, 总是很繁琐的。 贾小环对他娘亲的婚事就无比重视,是以可想而知赵夫人的婚事该有多么隆重有加。整个赵府头天晚上就没熄灯, 阖府上下都忙忙碌碌的停不下来, 唯一安静的怕也只有赵夫人的院子。 尤其是贾小环, 一夜也没能合上眼, 就那么默不吭声地在赵夫人屋外转了整晚。是他硬将娘亲赶进屋里歇息的, 但他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走开, 就是想那么守着娘亲。 哪怕……就是这么一晚。 和他们同样忙碌的, 还有荣国府上下。而其中最忙碌的,甚至分心多用的, 大概就是王夫人了。她不但操心着女儿归省的事,也不忘派了奴才紧盯着赵夫人的婚事,命人随时要向她回报。 “……呐,就是这么回事。”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管事, 猛地灌了口茶水, 拍着腿啧啧惊叹道:“嗨, 你是没瞧见啊,人家那排场……” 他同个婆子本就缩在角落里, 却仍旧鬼祟地四下望了望, 方凑近了低声道:“咱们这说是娘娘出宫归省,可我瞧着呀,还不如人家一桩婚事呢。而且我听说, 那位出嫁的新娘子, 都不是个姑娘, 还是个寡妇呢。那嫁妆,那排场,嘿,绝了。” “就是不知道跟咱家是啥关系,我还瞧见大老爷亲自出面送嫁呢。咱府上可是娘娘要回来啊,大老爷都死活不来,连家人也不叫回来,偏偏往人家那儿凑……”管事渐渐停了声音,大约是觉得有些说得太多,“行了,你快去跟太太回话吧。” 婆子乃是管事的媳妇,闻言连忙点点头去见王夫人。不过,路上她也不由得想,到底那位新娘子跟贾家是何关系。为什么,不光大老爷往那边凑,就连太太也叫人紧盯着? 要知道,荣国府可还有娘娘归省的大事呢。 小院的佛堂里,王夫人抽空见了那婆子,给自己灌下满腔满腹的怨恨和沉郁。虽然,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该操心这个,元春归省的事才更要紧。但是,她…… 王夫人紧紧扯着手中的珠串,紧抿着嘴唇憋下去一口腥甜的血,这是她被气恨出来的。她知道自己如今有些不分轻重了,但是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她就是想知道,那个贱人如今有多享福,有多好运。那是个贱人,是个不得好死的贱人啊,她凭什么?凭什么?! 霍地站起身来,王夫人将扯断的佛珠扔掉,地上是滚得星星散散的檀木珠子。她垂首缓步地走出佛堂,轻抚一抚脸上的伤疤后,将脸抬起走向迎上来的金钏儿等人。 时间过得飞快,待贾小环能呆坐下来的时候,他的娘亲已经被赵全迎走,已经同赵全拜堂,已经被送入了洞房。身为赵夫人的亲子,他本不该全程跟随母亲再嫁,但贾小环哪又忍得住。 明面上不能跟着,他私底下跟着也就是了。是以,贾小环看见了娘亲跨火盆,看见了娘亲夫妻对拜,看了娘亲进洞房,甚至连亲娘后爹的交杯酒也没放过。 独自坐在赵府的大堂上,贾小环的身边儿一人也无。娘亲嫁人了,彩霞和小吉祥做了陪嫁,只等着娘亲在赵家站稳了脚跟,便是她们婚配的时候。 可这么一来,他的身边还剩下谁? 此时的贾小环是茫然的,孤寂的,整个人都仿佛沉浸在了无助之中,是个迷茫无措的小少年。 重生一世,能让娘亲过得幸福快乐,是他最大的人生目标。如今,这个目标似乎已经实现了。今日娘亲脸上那幸福甜蜜的笑容,让他大概永世都不会忘怀。 可是,他为娘亲开心高兴的同时,就难免会有些……失落?贾小环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找不着事儿干了。 宇文熙一踏进厅堂,看见的便是那个小小的单薄身影,委屈无助地坐在那儿,屈膝抱着双腿。这让他的心霍然揪紧,快步来到宝贝的身边,宇文熙放轻了声音,唤道:“宝宝!” 这样的一声呼唤,让贾小环耷拉的眼皮赫然掀起,眼神灼灼地望着宇文熙,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都不肯移开视线,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宇文熙心中疑惑,不知这宝宝为何如此看着自己。不过,他并没有丝毫介意,同样目光灼灼地看着贾小环。在那眼神里,蕴含着所有他不能,抑或说是不敢吐露的心意。 “伯伯,你会不要我吗?” 如此一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就连贾小环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他就是想要问一问。问一问这贴膏药,会不会一直都贴着他,黏着他,一辈子都不离他而去。 宇文熙探出去想要揽住贾小环的手顿了顿,但他很快便环住小东西的肩膀,声音里是无法抑制地喜悦和温柔,“宝宝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伯伯不是整日都在你身边,还被你嫌弃是贴膏药?放心吧,伯伯许你小嫌弃一下,但伯伯绝不嫌弃你。” 他并没想到,宝宝竟然会忽然间问了这么句话,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了什么?宇文熙有些不敢深思,他怕自己一旦胡思乱想了,会让他和宝宝之间再无法像如今般自然相处。 “我哪有嫌弃你。”贾小环似被这回答取悦,弯着眼睛勾起了嘴角。他用脑门儿顶了顶宇文熙的胸膛,已没了方才失落的小模样,“伯伯,你可记住今天说的话。只许宝宝嫌弃你,可不许你嫌弃宝宝。” 贾小环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对自己好。若是非要列个排名的话,他也仅仅将膏药伯伯排在娘亲和师父的后面。 宇文熙无奈地摇头,轻抚着他发顶,笑着说道:“行,行,行,什么都听你的。”巴望着被嫌弃,他这伯伯也真是够了。 “伯伯,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今天元宵节,宫里面不是有酒宴庆典吗?”从小情绪里拜托出来,贾小环暂时放下了娘亲再嫁的失意,边给宇文熙倒茶水,边问道。 “宫里面那些事,我不过是露个面便够了,再说还有太上皇在,我在不在都无所谓。”宇文熙的拇指扫过贾小环的黑眼圈,轻斥道:“倒是你,这么多天不见,我岂能不担心。果然,人才出来几天,身子也瘦了,眼圈也黑了,都不懂照顾自己的吗?” “哪有,过年吃得好,我还长胖了些呢。”贾小环才不认,举着手臂反驳道:“反倒是伯伯,我看着可是疲惫憔悴了不少,是不是逢年过节的,房里人太多忙不过来了?” 宇文熙被气乐了,放下茶盏拧一把那张小嘴,没好气道:“又胡说了。对了,宝宝,有件事要跟你说,我得了暗卫的密报,说是荣国府王氏接连对你暗中查探,你可有什么打算?” 这就很明显,是皇帝陛下在转移话题了。宇文熙最不想跟贾小环进行的话题,就是那些后.宫的男女之事。是以,连忙搜寻了件苍蝇小事来跟贾小环扯。 “荣国府,王氏?她干什么了?”贾小环听了这两个名词,登时便不耐烦地皱起了眉。他自从过继出荣国府之后,便将那一家子都抛在了脑后,只要他们不自己作死地上来惹事,他也没打算再跟他们有所牵连。 可现如今是怎么着,这王氏上赶着来送死了? 贾小环虽然回了赵府,身边也并未带着亲随,但宇文熙又如何能放心,少不得派了几名暗卫暗中看护。是以,贾小环身边有什么事,宇文熙甚至比他自己都一清二楚的。 王夫人派的管事虽然只是随着大溜,暗中探看赵夫人的婚事,但其一举一动也落入了暗卫的眼中,少不得要向皇帝陛下禀报一声。宇文熙本也没将之当成回事,甚至都没打算告诉贾小环,省得惹他心烦。 不过,这会儿也不妨拿出来,转移转移宝宝的注意力。 听了膏药伯伯的讲述,贾小环的眼神便是一暗。看来,王氏那女人已经知道娘亲没死,却不晓得那老太太和贾政知不知道。 哼,探看娘亲的婚事,王氏她想干什么?给娘亲捣乱?让娘亲不能幸福生活? 不,她是活够了,想死呢! “伯伯,今晚好像是贾太妃娘娘出宫归省的日子,人都说要锦上添花,宝宝给荣国府添把火,好不好?”贾小环的声音幽幽的,眼睛望着荣国府的方向。 …… 贾元春出宫归省,让老贾家的人等了整整一天,直到戌时末方才抵达荣国府。先是在别院里逛了一圈接受拜见,又到贾母正室与亲人叙旧,然后再到园中正殿开宴听戏…… 此时若是贾小环在场,定然会大摇其头,叹一声“扫兴”。想上辈子贾元春归省,那是何等的排场奢华,人物繁盛。不说旁的,当日光是跟贾元春同辈的男女便有多少,可如今……呵呵! 赦大老爷一家子都不在,薛家母女也跑了,贾探春已出嫁,贾小环在嫁娘,这府上还剩下了谁? 难得王氏还惦记着自己的娘亲,环小爷深觉不能让她们母女俩太过冷清了,怎么也得给她们添把柴加把火才是。 于是,就在太妃娘娘率领亲人们听完了戏,要发赏赐的时候,这座省亲别院四面八方的角落里,都亮了起来…… 113.第113章 太妃娘娘出宫归省, 却被翩然而起的火堆们包围了,这让贾家上下并宫里人都懵了。 整座省亲别院都惊恐慌乱起来, 一时间竟然无人出头组织灭火。四处都是叫唤乱跑逃命的人, 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 就连贾元春、贾母、王氏等人都被冲散了。 说起来也是怪事, 那火竟然是轻易不能扑灭的。就算之后贾珍带人救火, 却也气急败坏地发现, 火势极旺不说, 还不是用水就能救的。没办法,他只好命人挖了沙土来灭。 待到整个火势全被扑灭, 天边儿都已经放亮了。 贾珍站在高处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幸亏啊,他当初没给荣府投银子,不然遭了这变故, 还不得心疼死。本来, 就连救火他都不愿出头的, 但谁教荣府就没个顶用的,他要是不管, 这火说不定就要烧到他宁府了。 他一甩袖子, 便带着儿子贾蓉去了贾母上房。此时,整个荣国府的主子都在那儿,而太妃娘娘贾元春则早已被宫人们带回宫去了。 贾母的荣庆堂灯火通明的, 贾珍刚刚进了正房的大门, 还没走过屏风的时候, 就听见里面贾母的声音,当即就皱了眉头。 “……怎么回事,还没找到王氏?那么大个人,怎么会就找不见了?还不快去找,再去找,去找啊……”贾母急得直拍扶手,另一手却不忘紧紧搂着她的宝贝宝玉。 也不怪她这么气急败坏,今天发生的实在糟糕透顶。娘娘省亲啊,多么郑重紧要的事情,前半程都好好的,都到了最后却出了火灾这等事,简直是阖家不幸啊! 好在,娘娘最终安然无恙,平安回宫去了。她的儿孙们和两个玉儿也都平安无事,贾母正要松口气呢,却听见奴才禀报,说是太太找不见了,这才有了珍大爷听见的叫嚷。 贾珍进了正房,就见老太太坐在正当中,身边搂着贾宝玉;贾政独自坐在左首椅上愁眉苦脸的,衣袍上还有烧灼的痕迹。 他没瞧见珠儿媳妇、贾兰和林黛玉,想来是在隔间儿里。如今的荣国府,也就剩下这几个主子了,没在这儿的就都是不要紧的。 另外,在贾母面前的地上,跪着几个捆着的丫鬟,一个个都是鼻青脸肿的,大约都是王氏身边的。不过,主子不见了,她们却好好的,也是活该受这样的罪。 一见着贾珍,贾母便急切地问起火势,问起别院的情况来。贾珍也不瞒着她,火反正是扑灭了,可那座花费巨大的省亲别院却也彻底毁了,如今留下的就是一堆废墟。 “不过,老太太,这回的火不像是意外燃起的,我看着倒像是人为的,这事您还是叫人查一查的好。”最后,贾珍面色沉重地说道。说完,便不等贾母说话,带着贾蓉告辞离去。 敢在省亲的时候在别院点火,这事儿可不小,他是绝不会再插手的。 就在贾珍出了上房门,忽瞧见赖大趔趄着跑过来,嘴里面还喊着“找见了,太太找见了……”。他便留了个心眼,命贾蓉在房外找个地方窝着,听一听王氏出了什么事。 王夫人出了什么事?她没死,只是腰背让梁子砸了下,整个人都不大会动了,头不会转只能眨眨眼睛,话不会说只能支支吾吾,路不会走连脚趾头也不能动…… 总之,王夫人这辈子也不知能剩下多少日子,但不管是多少日子,她都只能日日夜夜都与床榻为伍了。也许,大概,可能还有屎和尿? …… 乾清宫里,贾小环将手上的密报丢开,也将这件事丢开了。王氏能有这么个下场,除了那根砸下来的打量,还少不了环小爷他送上的一记灵药呢。 将日后可能伤害娘亲的火苗掐灭,贾小环便不再理会老贾家,将心思放在了随同膏药伯伯南巡的事上。人活两世却头次下江南,可不得好好准备准备,以求能多逛些地方。 不过,荣国府的这桩失火案,在京中却是惊动了不少人,许多人都紧盯着荣国府,乃至贾太妃的动静。据说,便是太上皇都闻之震怒,严令定要将之彻查严办。 太上皇虽然如此给体面,可贾元春却并未有丝毫受益,反而尝到了失宠的滋味。 失火那天她回宫便没能见到太上皇,只是被命在大明宫前谢了恩,便被打发回了寝宫。而自从那天之后,直到圣驾出发南巡,她也未能得见太上皇,就更别提宠幸了。甚至,原本被提上太上皇南巡名单的她,也被踢了下来。 贾元春自得知不能去南巡的消息,便过上了以泪洗面的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自个儿往后怕是没好日子过,要是知道一趟归省是这么个下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这个宫门的啊。 原本是想风光一回,见一见父母兄弟,顺便体现她在太上皇跟前儿的地位。可谁又能想到,这么一趟省亲什么好处也没落着,却让她多了个扫把星的名头,从此再不得太上皇青眼。 她并不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王夫人成了跟“棍子”的消息,没过几天便传进了宫里,惹得太上皇震惊不已。然后,贾元春便收到他的旨意,听完之后眼睛一翻就倒下了。 戴权背着手摇了摇头,目光略带怜惜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女子。然后,只见他向着身后的太监摆了摆手,太监们便拥上前将贾元春抬了起来,向着一处偏僻的宫门行去。在那处宫门之外,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在等着她。 方才,太上皇的口谕中说,命这位贾太妃到佛前去为母亲祈福,以全她的孝心。太上皇没说是那座佛前,那就是让戴权看着办的。看在自己同老贾家的交情份上,戴权决定把这位娘娘送个好地方。 于是,等贾元春再度睁开眼时,她已经躺在了水月庵的斋房里,面前站着的是个法号静虚的老姑子。这里,就是她要度过余生的地方吗?贾元春不知道。 贾小环并没关注过贾元春,却偏偏有人要把她提到他面前。 这一日,正是二月初一,明日就是龙抬头,南巡队伍出京的日子。同时,也正是在今天,贾小环领到了升官的圣旨。 他,从正五品的三等侍卫,蹦蹦跶跶着就跳到了正三品一等侍卫上。 这么一来,他环小爷的官位,便在后爹赵全之上了。欣喜的贾小环就蹦着往宫外跑,想要出宫去跟娘亲报报喜,去向后爹显摆显摆。最后,再跟不能跟去南巡的娘亲告别一番,顺便问问娘亲想要啥,他都给带回来。 只是,刚走到一处偏僻些的走廊上,就有一团冲上来,迫得贾小环停下了脚步。 “……环爷,环爷……求您,求求您,救救娘娘,救救娘娘吧……姑娘,她,她是您亲姐姐啊……” 贾小环将护在身前的李轩拉开,皱着眉盯着跪在面前又磕又求的宫女。 李轩见主子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忙凑前两步轻声道:“爷,这是贾太妃身边的宫女,抱琴。” 自从被圣上派到主子身边,他便将哪怕跟主子有一点儿关系的事,都牢牢记在心里。随后,李轩又把贾元春最近的遭遇,轻轻为主子道来。 “太上皇把贾元春送佛前祈福了?”贾小环一掀眉毛,用下巴点了点抱琴,道:“那她呢,怎么还放在宫里?得,既然求到爷的面前了,你派个人把她也送去吧,也好全了她们的主仆之情。” 李轩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挥手便让身后的手下操办。立时就有两个小太监,拉起了抱琴就往外走。 而让贾小环意外的是,听到要被送到贾元春身边,抱琴并没有哭闹,甚至还隐约露出了笑容,只是在临走远时回头,深深看了贾小环一眼。 “……传个话过去,给她和贾元春个安稳日子过。”贾小环沉默了片刻,对李轩吩咐道。他知道,自己的这话是会被执行的。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为了贾元春那血缘上的姐姐,却是因为抱琴这个忠心的丫鬟。这个跟随贾元春进宫的丫鬟,让他想起了如今娘亲身边的那两个。曾经,她们其中一个为他而死,另一个对他不离不弃,都是值得敬重的。 是以,这回的贾元春是托了抱琴的福呢。 …… 二月二,龙抬头! 宇文熙也是觉得在这一天南巡启行,是以这天天尚未放亮,京城内外就热闹起来。随着太上皇和当今圣上的御辇出了京城,这股热闹劲儿才缓缓平静下来。 贾小环并未随宇文熙同上御辇,而是骑在马上紧跟在龙辇之后。也就是待队伍到了天津,登船下了运河之后,他才被皇帝陛下以护卫的名义,捞到了身边呆着。 之后,路上每到一地,两位圣人都会登岸咨询地方利病、民风土俗。已经退位让禅的太上皇,却丝毫也没有已经退休的意思,视察起民情来简直比现任的宇文熙还要勤奋。 宇文熙看在眼里,却似乎并不在意。也就是两人独处,贾小环笑话他的时候,膏药伯伯才会借故抱着环宝宝抓挠几把。 转眼,十多天已过,南巡队伍已来在泰安州,到了登顶泰山的时候。 114.第114章 这一日,宇文熙驻跸泰安州泰山脚下, 明日便要登泰山。 圣驾停驻稳妥之时, 已经是傍晚时分,宇文熙要同大臣亲信议事, 贾小环便骑了马在山下溜达。整日都在船上呆着,胳膊腿儿总有些困乏,总要伸展伸展才好。 待他撒了欢儿回来,戌时都已经过半了, 却发现膏药伯伯的那一摊还没有忙完, 便连李庸然都还守在门外。贾小环有些惊讶, 出巡这么多天, 可还没见伯伯这般忙碌。 “怎么回事, 伯伯还在忙?可送了茶水、点心进去?”贾小环是饿了,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捏起手边的果子颠了颠, 却不忘向李庸然问一句。 “小爷放心, 主子爷那边儿东西都齐备着呢。倒是您,主子爷命给您备了羊肉锅子, 让您先垫垫肚子。”李庸然小心地将送上来的锅子接过, 笑眯眯地摆在贾小环面前,又帮他将餐具摆好。 贾小环点点头, 正要叫李庸然一起用些, 却听见他又道:“主子爷正在议泰山封禅的事。太上皇那边传话过来, 说是太上皇要亲自出面封禅,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希望主子爷出面。” “哦。”对于这些政事,贾小环并不太上心,抑或者说对膏药伯伯颇有信心,是以只随意应了一声,便向李庸然招手道:“你也别干站着,坐下陪我喝碗汤吧。” 李庸然心中慰贴,也并不推脱就答应道谢,先是伺候好贾小环,方才自己盛了碗肉汤坐下。他一直为主子爷守着门,也是饿得不轻,能有碗肉汤垫垫就是享福了。 贾小环用餐之间并不说话,一碗热汤下肚方才舒了口气,刚放下碗便听见正堂那边有了动静。抬眼看过去,果然门已经开了,陆续有大臣鱼贯而出。 正待他想进去的时候,就见宇文熙已先走了出来,便连忙迎上去见礼。不过,腰还没弯下去就被拉住,宇文熙牵着他往里间走,口中向李庸然吩咐着。 “为我和环儿收拾行装,我们明日一早便离队先行。庸然你留在队中,有什么事见机而行。太上皇若是问起,就报个病吧。” 李庸然听得蓦然一惊,却不动声色地领命下去了。 倒是贾小环扯扯宇文熙手臂,诧异地问道:“伯伯,那泰山封禅呢,你真的不去了啊?”不用再整日困在船上,能满地领略风光人情,他自然是高兴得很。但膏药伯伯受了太上皇的委屈,他都替伯伯不服气呢。 “封禅而已,不去了,且让他们折腾着。”宇文熙淡然地摇摇头,笑着捏捏贾小环的鼻头,戏道:“不是想让伯伯带你去玩,咱们明儿一早就走,伯伯带你好好逛一逛。” 贾小环拿下自己鼻子上作怪的手,看了看宇文熙的笑脸,他也笑了,“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半途而废了,看我不扔下你,自己逛江南去。” 当晚一夜无话,宇文熙并贾小环两人翌日辰时不到,便已经离开了行在。 此时天边尚未放亮,两人静悄悄地离开,身边再未有旁人。只是,贾小环却知道,在暗中还不知有多少护卫在守护着他们。 而行在的另一处宫殿里,在隐约昏黄的灯光下,戴权躬身立在龙床前,轻声禀报着宇文熙的行踪。禀报完毕了,龙床的帷帐里却半晌都没动静,戴权也安静等待着,不敢有丝毫异动。 “罢了,想玩就让他胡闹去吧。把封禅的事情备好,不得出任何差错。”一道苍老的声音冷不丁想起,让戴权的拳头捏得更紧,“还有,那件东西给他送去吧。” 戴权尚未来得及领命,便听那声音又道:“若是他身边不好去,他不是还带着贾家那小崽子,就让他们同病相怜好了。” “哼,竟然把心思都落在个小崽子身上,丢脸的玩意儿。”戴权领命安排去了,良久之后,那声音轻鄙地叹了一声,“罢了,朕做皇父的,成全他们便是。” …… 离开行在之后,伯宝两个并没直接南下,反是重回了济南,好生领略了番泉湖山色。其中,贾小环特意到大明湖畔逛了逛,可惜并没碰上朦朦的下雨天,自然也不会遇见一位雨中撑伞的小美人儿。 宇文熙好奇他的举动问了问,贾小环就给他讲了个故事,是当年师父说给他听的。说完之后,他就瞪着一双眼睛,古怪地看着那贴膏药,眼里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身为当今圣上的膏药伯伯,也不知会不会如故事里的帝王一样,在大明湖畔留下一段风流韵事,以及……一颗种子? 被环宝宝那么盯着看了,宇文伯伯如何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就给气乐了,逮着小东西就按在腿上给了两巴掌。这小家伙也不知哪听来的胡言乱语,真是什么都敢乱讲。 出了济南之后,伯宝两个便一路南下,起先路过的便是泰山。 而此时,太上皇封禅泰山已毕,南巡的队伍已经继续南行了。当今圣上虽未随同太上皇一起封禅,但皇二子、皇三子、皇四子三位皇子却都紧随在太上皇身后。 宇文熙对此并不在意,听过就抛在了脑后,仍旧带着贾小环往东南而行。两人没在山东多做停留,一径便进了江苏直奔扬州、金陵等地而去。其间,他们路过淮安府时,特意往盐城一行。 盐城,乃是本朝南方最大的盐场之一。扬州能够成为两淮盐商汇聚之地,与这里脱不了干系。 伯宝两个在盐城停留了两天,离开的时候宇文熙是皱着眉的。贾小环并不太懂是何缘故,却贴心地不去多问,只给膏药伯伯耍宝讲笑话解闷。 有个宝贝都自己开心,宇文熙很快就展开了眉眼。他微笑着搂搂贾小环,解释道:“是江南私盐的事,那些私盐盐商如今是越发放肆了。”那些为他们背后撑腰的人,更是肆意妄为,猖狂得很。 贾小环只是点点头,对这个也只是听听,并不关心。事实上人活两世,他对这些政事纷争都不感兴趣。尤其是上辈子,因为各种缘故被卷入了两皇子夺嫡,最后落得个烈火焚身的下场,更让他提不起兴趣。 两人出了盐城便往扬州而去,只是刚刚抵达扬州那一晚,却出了点事。 “伯伯,出了何事?”一路风尘仆仆的,伯宝两个掌灯时分方才在扬州城安顿下来。贾小环刚刚冲澡出来,便瞧见宇文熙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那儿不知道冲谁运气。 在宇文熙的身边,站着一位年纪五十的男子。此人贾小环认得,正是曾经被大伯父请到密云庄子上的那位张太医。看见了他,让贾小环挑挑眉,向膏药伯伯问道。 “来,怎的不将头发擦好再出来,还在滴水呢。”看见了贾小环,宇文熙不禁收起脸色,将人拉到身边,小心地替他擦拭头发。 同时,他也不忘向张太医使了个眼色。张太医不敢怠慢,忙告了罪上前两步为贾小环诊脉,扣住他手腕的时候,还仔细端详了他的气色。 待到那头毛茸茸的发丝不见水迹了,张太医也放开了贾小环的脉搏,躬身回道:“贾侍卫身体很好,并未沾染那些杂乱病症,请圣上放心。” 说着,他也悄然向贾小环勾勾唇角。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为这个小郎君诊脉,而且诊断还俱是天花那种病症,这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分呐。 宇文熙闻言,始长舒一口气,挥挥手让张太医退下。直到张太医离开,他方将贾小环紧搂进怀里,额头同他的蹭了又蹭。过了良久,才听见他的一声低叹,“宝宝,还好你没事。” 天花? 贾小环皱着眉头,有点弄不明白膏药伯伯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至少,在他自己六岁之后,贾小环就再没有担心过天花这回事的。 他正要推推膏药再问,宇文熙却已经开口了,“宝宝可还记得,你昨儿在高邮镇国塔寺外,得的那只荷包?那里面……被塞了天花毒。”他的声音很沉重,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昨天,伯宝两个还在高邮,去了趟镇国塔寺,正好赶上寺外有集,贾小环凑巧就得了只小荷包。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随意塞到了包裹里罢了。却不知是如何,居然被宇文熙发觉了那荷包的异样。 宇文熙看出了他的疑惑,道:“我们这次出行,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任何意外都可能有问题,伯伯时刻都盯着的。自然,也不会放过那只荷包。”他本是要随手就扔掉的,却莫名地就是拆开看了,结果…… “那,这是有人想要针对我,还是冲着伯伯您来的呢?”贾小环皱眉看着宇文熙,他更倾向于后者。毕竟,他一个小小侍卫,还不至于让人远奔千里费这工夫。 忽然,贾小环又想起件事,一拍大腿拉着宇文熙,急切地问道:“对了,光是给我诊脉,伯伯你呢?可让张太医看了?”他霍地就站起来,想要出门去喊张太医回来。 “没事,我没事,已经诊过脉。”宇文熙连忙将人拉住,看着小东西那焦急关切的脸色,让他心里别提有多慰贴欣喜了。 他抚抚贾小环的后背,安抚道:“这事脱不了大明宫那边的手笔,伯伯自有回敬给他们,你不必担心……” 宇文熙正说着,却忽然听见环宝宝幽幽地说了句话。 “伯伯,不如……你就得回痘子吧。” 115.第115章 三日之后, 以太上皇为首的南巡队伍抵达了金陵行宫。 刚刚安坐稳当了, 太上皇便听说宇文熙已经提前两天进了行宫, 这让他有些意外,但并不见有多惊讶。他只是端着茶盏,淡淡地拿拨了拨,眼睛也只盯着漂浮的茶叶。 戴权却不敢怠慢, 接着躬身禀报道:“回圣上,当今身上听说是起了红色疹子,另外还在发烧、头疼, 手脚酸痛等症状。虽然,当今尚且没叫太医们会诊, 但怕是……染上了天花。” 说着,他偷眼瞥瞥太上皇,心中暗道幸亏自己方才特意问了,不然这会儿怕要回不上话。只是, 看老圣人的脸色,实在让他也有些心寒。 这到底也是亲生父子俩啊,可看老圣人此时的脸色,他却只看出了……欣慰,还是欢喜? “怎么会这样啊?”太上皇放下了茶盏, 摇摇头低叹道:“这叫朕说什么好。听说,成人染上天花的, 十有八、九都会不妥当, 他怎么就如此不小心呢?对了, 那个小兔崽子呢,没事吗?” 这倒是让他有些惊讶,毕竟那东西可是先放在贾小子身上的,贾小子怎么会没事?这,可是有违他的初衷啊。 …… 那日,听了环宝宝一句长痘子的话,可是让宇文熙吃了一惊。但是,看着贾小环的眼睛,宇文熙便点了头。 这,让他自己回想起来,都是那么不可置信。 便连贾小环也是异常惊诧的,他原本以为膏药伯伯便是会答应,至少也要他详细说明,甚至让人做过试验才有可能的。却不成想,伯伯居然当场就点了头。 贾小环只觉得自己胸口涨涨的,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但就是感觉很好,很好,特别好。这样的一种信任,让他忍不住抱着宇文熙蹦了蹦。 好吧,本来是想亲一口的,但环小爷还是太羞涩了,没好意思。 之后,在贾小环的解释下,宇文熙终于知道了牛痘的作用,当即便震惊异常。他将环宝宝举起跟自己视线平齐,激动得不能自己。 天花啊! 这种疫病流传已不知多少年,传染流行起来不易控制,却又一直都没什么有效的治疗办法。但凡是得了天花的,似乎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生死听天由命。 运气好的话,那就是留下一身麻子活下来;可运气若是不好,那就只有死了。而可惜的是,在这件事上,运气不好的占了过半的数量。便是他们宇文家的开国太.祖,也是丧命于其上。 可是,按照环宝宝的说法,他虽然也没有治疗的秘方,可居然有更好的预防法子。而且,这法子并不为难,只是一些改良过的牛痘,却比人痘接种要安全得多。 这可真是惊喜,他的宝宝,带给他的惊喜啊! 伯宝两个也没耽搁,连夜便整起种牛痘的事来。这事贾小环并不陌生,当年在密云庄子上,他就给娘亲和自己种过。而效果,他是在小鹊身上试过的。 翌日中午,贾小环就在宇文熙手臂上轻轻划了个十字,种上了牛痘种子。种上之后,宇文熙也没什么感觉,大约几天之后才会有反应。于是,两人也没在扬州停留,当天便赶到了金陵的行宫。 如此,也才有了太上皇刚到金陵,便得知宇文熙染上天花的事。不过,还没等太上皇做出什么动静,宇文熙那边就有了动作。 就在这晚,当今圣上的行宫就被封锁隔离起来。宇文熙亲自下旨,任何人皆不得靠近。这样一来,今上染上天花的消息便传出来,引得整个行宫都慌乱异常。 寝宫里,贾小环帮宇文熙擦拭着鬓角的汗水,又小心翼翼地察看他身上的小痘子。因是改良过的,牛痘的症状其实并不严重,宇文熙自己都没觉得有多难受。 不过,贾小环仍旧时不时地就要问一句,“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要不要什么东西……”看他的样子,倒是比宇文熙自己还要紧张。 宇文熙可见不得他这般忙活,哪怕是为了自己,拉住了贾小环让他在身边坐下。为了不让他担心自己的身体,宇文熙选择同他说起别的事。 “宝宝,那几个小子还在外头候着吗?”他说的小子,正是此次南巡随行的几位皇子。宇文熙刚一将自己隔离,皇子们便得了消息,在寝宫外请求入内侍疾了。 “嗯,还在。如今都在外头跪着,展现自己的孝心呢。”贾小环点点头,望一眼窗外,道:“不如就准许他们进来看看,也省得外面疑神疑鬼,他们也胡思乱想。” “也好,”宇文熙沉吟片刻,向李庸然吩咐道:“进来侍疾就算了,让他们在门外看一眼吧,然后就都撵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心中叹一声主子爷对环爷的信重,李庸然出去请几位皇子瞅了瞅主子爷的模样,又干脆利落地将人请回去。这回皇子们倒都很听话,乖乖地在门外磕了头,便各回各的住处了。 隔窗望着皇子们离开的背影,贾小环叹了一句,“他们这一回去,还不知会有什么动静呢。”说罢,便同情地捧起膏药伯伯的手蹭了蹭。 宇文熙闻言,略一沉默便笑了。目光在儿子们背影上打了个转,便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在环宝宝脸上蹭啊蹭。 …… 行宫偏西的一处宫院里,皇三子宇文玑同北静王水溶相对而坐。昏黄的灯光下,宇文玑刚刚沐浴更衣,正与水溶对弈围棋。 “你可瞧见了,圣上果然是天花吗?”水溶按下一颗棋子,抬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长发披肩的宇文玑,柔声道:“若真是在这个年纪染上了它,就怕是……”落不了好儿了。 宇文玑拈着颗棋子,却并不急着下子,沉默了良久才道:“身体寒战,脸被烧得泛红,上面还能看见有痘疹。另外,我还瞧见了张太医,那是专治这些杂症的。还有,李庸然的脸色……应该是错不了。” 水溶闻言眼睛便是一闪,他握住了宇文玑的手,关切地问道:“那么你呢,你有何打算?若是圣上当真……咱们总得未雨绸缪,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一旦当今圣上驾崩,朝中便少不了打乱,皇子们必将争锋相对,为了夺取皇位而争斗。 他见宇文玑只是沉默不语,心中难免急切,将棋盘推到一边,移过去抱住宇文玑手臂,道:“而且,如今的形势还颇严峻,大家都不在宫里,谁也不知谁手里有多少实力。咱们在金陵这边,又有多少力量可以依仗?玑,你心里可有数?” 水溶言语切切,谁知宇文玑仍然默不作声,只是轻敲着手指。他咬了咬牙,将宇文玑拉近些,压低了声音道:“不如,你到太上皇那边看看,可好?他老人家平素就对你颇为宠爱,总是对你另眼相看的。这回,只要你展明了孝心,太上皇一定会全力帮你。” “咱们不说别的,只要太上皇支持,你起码就是名正言顺的。而且,咱们这是在金陵,金陵还有甄家在,他们在整个江南都是实力显赫。甄家乃是太上皇的心腹班底,只要太上皇一句话,甄家必然对你全力支持……” “够了。”宇文玑蓦地一伸脚,将整个棋盘踹到榻下,当场便‘噼噼啪啪’地一阵乱响。 他目光诡异地盯着水溶,语气是难得的冷厉,道:“父皇只是病倒,离驾崩还远着呢。再敢胡言乱语,不用旁人动手,我就先揪了你的舌头。”说完,便一把将水溶掀到榻下,独自起身向外走去。 水溶被宇文玑吓得愣住,那些话更是说得他满心满腹的委屈,双眼发红地看着他的背影。明明,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为他着想,他为何还要如此对自己? 正想同心上人硬顶两句,水溶却听见已走到门边的宇文玑说道:“准备些皇爷爷喜欢的,明天一早我去向他老人请安。” …… 在宇文玑隔壁的宫室里,住着的是二皇子宇文玴,此时他正同皇叔忠顺王饮茶望月。 “父皇确实染上了天花,我本想前去侍疾,可惜……”宇文玴叹息一声,凝眉愁道:“父皇不论如何也不准我们近身,担心我们也被染上了。皇叔,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忠顺王瞥一眼宇文玴,仍旧将目光转向漂浮在杯盏里的茶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事情有些为难啊。这里是江南,咱们并无多少势力,反倒是太上皇底蕴深厚,实力强大。你若是不投他,怕是没什么胜算。” 宇文玴收敛了愁容,面色冷淡地沉默着,半晌方摇着头冷笑道:“有老三在,他背后站着老牌勋贵们,太上皇只会选他,我仍旧是没有胜算。靠人总是不如靠自己,把希望放在旁人身上,总是不妥当。” 听他这般说,忠顺王终是赞许地点点头,道:“很好,你能这般想,我便能更放心些。太上皇,呵呵,那是个指望不上的。他老人家当初被皇兄强逼退位,这么些年时刻琢磨的,都是如何能够东山再起,重登大宝。老三若是指望他,哼!” 他没再往下说,但宇文玴已听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暗自称是。 “可惜,这回南巡小玸不得随行,不然他幼时曾患过天花,提出侍疾的话,父皇也许不会拒绝。若是能得到父皇的支持,那就是……”宇文玴双手紧握,眼睛里满是期盼,“万事必备了。父皇此次南下,想必是做好了收拾江南的准备。” “是呀。皇兄自打即位以来,筹谋了六七年,为的便是能一举掀掉太上皇在江南的底子。咱们手里若是能有些皇兄的手段,倒是真能同太上皇他们扛一扛。”忠顺王看着对面的皇侄,对于两人的所见略同,心中是万分满意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什么用,还是筹划些实际的好了。玴儿,将你那替身准备好,你自己要随时做好回京的准备。皇兄若真是有了万一,你便暗中回京,做好稳定大局的准备。而我,会在这里为你谋一道遗旨的。” 忠顺往的嘴里,‘遗旨’两个字说得极为含糊,宇文玴却听得格外分明。他神色郑重地向忠顺王颔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是的,他有一个替身,于他九成相似的替身。这替身,就是皇叔忠顺的功劳,也不枉他笼络了那么多戏子。 …… 此次南巡,获准随驾的还有两位皇子,皇四子宇文瑒,皇五子宇文玿。这会儿,他们两个也在议论着父皇的病情。 “哥,你就别犹豫了,就让我去闯一闯呗。”宇文玿十分着急,背着手围着宇文瑒打转,冷不丁停下来道:“反正我是得过天花的,沾上了父皇也死不了。说不定这回父皇能扛过去,我还立下大功呢。还是说,哥你不信我,怕我跟你抢那位置。” 宇文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指着身边的椅子比他坐下,方才缓缓道:“冲动什么,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方才去拜见父皇,不知你注意没注意贾环的神色?” “贾环?他怎么了?”宇文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纳闷儿地道:“我没瞧出什么来呀。” “不,他的神色并不太慌乱,这不太对劲。按说,他在宫中唯一的靠山就是父皇,多少都盯着他,一旦父皇有什么意外,他都会万劫不复。可如今父皇若是真的身染天花,他为何还会那么淡定,丝毫不见靠山要倒的恐慌。这,不奇怪吗?” “嘶,哥,你的意思是……”宇文玿虽然生性冲动,却不是个莽夫,登时明白了宇文瑒的意思。 “没错,我就是觉得,父皇可能有什么谋划。所以,”宇文瑒点点弟弟,沉声叮嘱道:“你给我老实点,什么事也不准乱来。” 宇文玿有些悻悻的,不过他是个听话的,乖乖答应了一声。结果,却又听见哥哥说话了。 “另外,那个位置我自然是向往的,也心知少不了一番争抢。只是,明跟你说了,这么些兄弟,就算是小七我都有些忌讳,唯一让我丝毫不担心的,就是……”你。 “停,不许再往下说。”这话说得,宇文玿彻底恼了,打断恼人哥哥的话,踹翻自己的椅子,甩袖子就闪人。 …… 宇文熙在行宫养病,暗卫们却并不闲着,每日定时将各方行动向主子禀报。 不过又是区区三日,宇文熙身上的牛痘症状已然痊愈,丝毫不见病态。这一日,他将密报放下,看着身边无聊地数珠子玩的贾小环,笑道:“宝宝,咱们明日出去玩,可好?” “咦,可以吗?”贾小环闻言先是一喜,但又担心影响了宇文熙的计划。若是天花的事被揭穿,膏药伯伯少不得要乱些阵脚吧。 “当然了,有些事本来也是要出宫才更方便。”宇文熙捻起一颗珠子,抛了抛道:“只要做好掩饰,咱们不露了身份便是。这个宝宝你放心,伯伯都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贾小环有些诧异,觉得膏药此时的神情颇为古怪,皱眉问道:“你准备什么了?” 宇文熙笑了,笑得……别有用心? 116.第116章 金陵城的秦淮河畔, 每到傍晚时分,便是画舫云集,丝竹轻鸣之时。河畔多少教坊青楼汇聚,又有多少名伎佳人丛集,能让多少豪商士子留恋。 十里秦淮,金粉荟萃! 尤其,此时乃是帝王南巡之际, 多少京中勋贵重臣都齐聚金陵,更是让秦淮河畔风光异常。 这日华灯初上,歌舞升平的清雅阁迎来了两位客人。打首的是一位少年, 十四五岁的年纪,虽则相貌平平, 但穿着打扮十分不凡,又出手阔绰, 惹得鸨母眼睛发光地迎上去。 只是,跟在少年身后的, 并非小厮、常随,却是一位五大三粗的……婆子? 不过, 这婆子一身仆从打扮, 那粗壮结实的高大身板, 当真是丝毫不弱于汉子。此时正板着脸跟在少年身后,对每一个试图靠近少年的人怒目而视。 塞给了鸨母两粒金锞子, 轻易不许女人入内的清雅阁, 便将少年和婆子迎进了雅间里。 鸨母临出门前, 还不忘介绍道:“小爷您来得真是巧,咱们今晚可是有新晋的花魁姑娘出阁呢,那姑娘啊……哎哟,您看了就知道,再不能有更好的了。” 一等到雅间里只剩下主仆两人,少年便从椅上蹦了起来,跳到婆子身边抱着手臂摇晃。一张平凡的小脸仰笑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殷切切地望着婆子,把她往椅子上拉。 “来,来,来,伯伯快来坐,宝宝给你倒茶喝啊。哎呀,这里还有瓜子、核桃、栗子和桂圆,这个是果脯啊,伯伯想吃什么,宝宝给你剥好不好?”少年将婆子按在椅上,滴溜溜地围着她打转儿。 只是,那称呼却叫人疑惑,为何是“伯伯”呢? 眼看着婆子仍然板着张脸,少年不由得瘪了瘪嘴,懊恼地往旁边一坐,还用脚踢踢婆子的椅子腿,抱着手臂埋怨道:“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你给我准备那样的衣裳,这就叫恶有恶报。” “再说了,你扮女装更不会让他们察觉嘛。毕竟,谁又能想到你会这样子,根本就不会往那上面想啊。”少年看婆子脸色好了些,转了转眼睛,勾起唇角道:“大不了,改天我也穿一穿那衣裳给你看呗,就让伯伯你自己看哟。” 没错,这少年婆子主仆俩,便是贾小环和宇文熙伯宝两个。 一身仆妇打扮的皇帝陛下,到底是不舍得真生环宝宝的气,不然他也不会把自己沦落成这样。一直这么板着脸,更多不过是气自己罢了。小东西一瘪嘴,他就什么都不论了,未免太过把持不住,不够稳重啊。 就好比现在,环宝宝那句就给他看,便让宇文熙心里一烫,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小脸儿。嗯,虽然扮得不太好看了,但只要是宝宝,他就怎么也看不厌。 伯宝两个算是重归于好,正脑袋歪在一起说话,忽听外面大厅舞台上一静。抬眼看过去时,便见歌舞姬们都鱼贯而下,只余下鸨母立在舞台当中媚笑。 “诸位爷,今个儿乃是大喜之日,咱们清雅阁新晋花魁,清倌人宝宝出阁之日,多谢诸位爷前来捧场。哎哟,看诸位着急的模样,得,奴家这就请宝宝姑娘出来。”鸨母娇笑一声,便回身将一位姑娘拉到台上。 楼上雅阁里,宇文熙和贾小环早在听到那一个“宝宝”,就都黑了脸色,目光冷冽地盯着舞台。这个名字起得,端得是让伯宝两个都不痛快啊。 待看清了那位‘宝宝’姑娘,贾小环忽然“咦”了一声,诧异道:“怎么是她?”很明显,他认得这位‘宝宝’姑娘。 可是,这就古怪了! 宇文熙深深地看了那清倌人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他的宝宝,问道:“怎么,宝宝认得她?”一个此前从未离开过京城的少年人,如何会认识一个江南的妓子。 “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这姑娘该是薛家的大小姐,还是王家的外甥女,便是薛家败落了,也不该沦落到此等境地啊?”贾小环因着‘宝宝’俩字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不错,此时在舞台上被鸨母称作“宝宝”的新晋花魁,正是薛宝钗。 “原来是她。之前薛家大房跑回金陵,薛家其他几房因薛蟠丢了皇商名分,又被查封了京中的产业,害得家族损失巨大,将他们一房母子三人除族。”这事因同贾小环有些关系,宇文熙还是相当关注的,是以知道个大概。 贾小环听了直摇头,有那么个儿子、兄长,也真是为难薛家母女了。不过,这同他都没关系,是以贾小环只托着下巴听薛宝钗唱曲儿。 舞台之上,鸨母已经离开,只剩下薛宝钗坐于当中抚琴唱曲。 此时的她,仍旧是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身姿莹润肌肤赛雪。只是比起当日在京城时,已然消瘦憔悴了两分,不过却更多了些娇弱柔媚之态。 一曲唱罢,在诸多叫好和赞美声中,薛宝钗福了福身转回台后。然后,随着鸨母的一声开始,便是此起彼伏的叫价声。 这位“宝宝”姑娘虽还是位清倌人,但难得才貌双全,还是颇受追捧的。 隐身在帷幕之后,薛宝钗微垂着螓首静坐着,耳中是那一道道叫价声。面上虽然不显,可在她的心中是充满了苦涩的。 谁又能想到呢?曾经的大家闺秀、世家嫡女,如今沦落到青楼卖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卖身。可是如今的她,却顾不得什么屈辱羞涩了,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当日,他们母子兄妹三人被薛家无情除族,凄苦无助之下只好投奔外家王家。只是,那王家……薛宝钗默默咬牙。那哪里是母亲的娘家,哪里是个能依靠的外家,那根本就是个火坑啊! 她的母亲身染重病,却连一副汤药也求而不得;哥哥薛蟠已经成了个混子,在王家连个体面的下人也不如;而她……她被王家许给了人做继室,一位年过六十的土官。 家境败落,薛宝钗本也认命,可是那人远在西北,她若是真的嫁了,少不得就要远离母兄,这又让她如何能放心。说不得,她这边方嫁出去,王家就能将母亲和哥哥赶出门。 思忖了良久,薛宝钗才下了狠心,投身到这清雅阁来卖艺。这里,背后站着的乃是甄家,是王家、薛家都惹不起的。 她也不求别的,只要能好生为母亲养老就是叨天之幸。至于哥哥薛蟠……她也顾不住了,只盼着他能哪天幡然醒悟、洗心革面,能自力更生才好。 叫价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少,薛宝钗回神的时候,她这一晚陪客的价格已经到了六百两。曾经,这点银子根本就不被看在眼里,可是如今却是她的……即便是心性稳重,薛宝钗也鼻头发酸,眼眶微红。 贾小环对薛宝钗没在意,反倒饶有兴趣地搜寻着叫价的人们,还不禁跟膏药伯伯叹一声,“到底是江南繁华之地啊,有钱人就是多,听个曲儿吟个诗而已,就舍得大把地掏银子,啧啧……” 偌大的清雅阁里,倒是真让贾小环看见几个面熟的。而落在宇文熙的眼里,面熟的就更多了,光是京中的勋贵官员便有多位,大多数身边都坐着江南的豪商,这些人皆被宇文熙暗暗记在心中。 让贾小环稀罕的是,不远处一雅座里有位少年,看上去与他年岁相当,只是那张脸就让他诧异了。那小子的一张脸,简直就跟贾宝玉的一模一样啊!难不成…… 王氏那女人抑或者是贾政,在外面留了种子? 宇文熙见他目不转睛,盯着一少年不放,心中颇为不快。他将小家伙脸扳回来,瞥一眼那少年的圆脸,道:“那是甄家的人,叫甄宝玉。” 对了,就是他。贾小环一拍大腿,也想起来了。当年这个甄宝玉是到过荣国府的,不过他并没资格见人家,只是听娘亲提起过一声罢了。 而此时叫出最高价的,便是这位甄宝玉。他似乎对薛宝钗志在必得,不管谁叫价都往上加,惹得许多人看过去。在金陵认识他的人颇多,多少都会给甄家个面子,是以很快薛宝钗便被送到了他的雅间里。 “看来,这也是位怜香惜玉的。”跟贾宝玉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贾小环只感叹一声,便又将心思放在了歌舞姬的歌舞上。 长了这么大,能来一回青楼楚馆可不容易,且得好生体验体验。这回要不是膏药伯伯也有意探一探,他恐怕还没机会到这等地方来呢。 贾小环想得并没错,他同宇文熙出了行宫,也就去了秦淮河那么一趟,就连画舫也没机会搭乘一遭。自那日之后,膏药伯伯便带着他满金陵转悠,甚至还往周边逛了逛。 两人白天总是一起出行,但多半傍晚就回到住处,然后总是黏在贾小环身上的那贴膏药,就找不见人了。这些事情,贾小环并无疑义,他本就不想参与到那些政事纷争之中。 转眼间十多天已然过去,皇帝陛下的行踪有些隐瞒不住了。这一晚,李庸然来在了两人的小院,向宇文熙禀报道:“主子爷,太上皇明儿要探病。” 伯宝两个对视一眼,看来那天花的事要败了啊。 117.第117章 宇文熙是连夜赶回行宫的, 贾小环却并未随行,而是被李庸然送到了金陵将军的帐下。这位金陵将军,上任不过小半年,当日是曾在京营少年团当过教官的,同贾小环也有份师徒之情。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金陵大营也没闲着,贾小环身在其中, 也被派了一支部曲,让他听命行事。十几天下来,贾小环没少了奔波出兵, 倒是过了把领兵的瘾。 而金陵行宫中的宇文熙,则是在诸事平定之后, 孤身来在了太上皇的面前。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但太上皇的寝宫却是灯火通明。只是, 寝宫内外都不见一人,唯有太上皇稳坐在椅上, 便连贴身内侍总管戴权也不见影。 宇文熙缓步来到太上皇身边,神色淡淡地望着他, 良久默不作声。反倒是太上皇抬起了头, 微微笑着点点对面的椅子, 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坐?要不要来杯茶, 明前的龙井啊, 喝一杯少一杯喽。” “您的年纪大了, 待回到京中,便在大明宫安享晚年吧。”宇文熙端起茶壶,亲手为太上皇将茶盏续满,“您虽身处行宫,但定时耳目通明的,外面是何局面该当心知肚明,安生下来不好吗?” 太上皇的目光深沉,静静地同宇文熙对视。半晌,方苦笑一声,轻轻摩挲着杯沿,道:“这次,又是我这个当父亲的输了,不安生下来又能如何呢。熙儿,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恨着我?” “您何出此言?”宇文熙皱眉,有些摸不清太上皇为何忽然提起这些,只道:“有些事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倒是希望您不要恨我才好。” “唉——当年的事,”太上皇仍是苦笑,长叹一声道:“我知道老二、老三做得不地道,对你逼迫过甚,想将你置于死地。只是,那也不能全怪他们,当年的你实在是……太过功勋卓著、英武不凡。你想想,只要有你在,谁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得安稳?” 接着,台上皇就拉着宇文熙,追忆起了往昔来。说到激动处,别看太上皇多大的年纪了,却仍旧口沫横飞,眼圈发红含泪。 宇文熙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心中便是蓦地一动。他霍地站起身,眼睛微眯着打量太上皇片刻,便一言不发地甩袖便走。 “熙儿,你这是做什么,现如今连听父皇说句话不愿意了吗?你怎可如此对我,咱们好歹还是父子,你怎可如此对我,我……”太上皇对他的离开并无甚大反应,只是口中犹自扬声嚷道。 而在看到出现在宫门口的戴权时,太上皇的声音就越发大了,其间夹杂着抑制不住地笑声,让人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那都有些声嘶力竭的“哈哈哈……”的笑声,简直比哭还难听。 他似是瞧见宇文熙停下了脚步,勉强忍住了笑声,嘶声喝道:“畜生,你现在想起来了?哈哈哈……晚了,晚了,什么都晚了……那个小杂种死定了,他死定了!畜生,孽障啊……你不让朕好过,朕就让你也抱憾终生。他得死,得死啊……哈哈哈哈……” 没错,太上皇心知自己复辟已无希望,极度失望之下,便将满腔愤恨宣泄在了贾小环身上,誓要将他置于死地。父子情深,既然他这当爹的往后没好日子过,那就绝不能放过宇文熙。 宇文熙简直睚眦俱裂,却根本顾不得对太上皇如何,便飞快地离开。堂堂天下至尊,此时已然是惊慌失措,全然不顾地跑走。 宝宝,他的宝宝啊,千万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心中念着“等我、等我……”,宇文熙策马飞驰出行宫,向贾小环所在之处奔去。在他的身后,是骑马奔驰的大队人马,宇文熙几乎出动了所有人手。 …… 金陵大营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又要临近离开金陵,贾小环便起了去拜一拜祖坟的心思。他自被过继到贾敕名下,还未曾到父亲的坟前祭拜过,更别说这一支的祖宗了。这回既然到了金陵,自然该去拜一拜的。 不过,他自己对金陵贾家陌生得很,只好将随行南巡的贾琏叫了来,两人一同前往贾家祖坟,去祭拜先祖。为了这个,贾小环还特意换了一身素色衣袍。 只是,让贾小环没想到的是,他方才将便宜父亲坟前的草拔光,还未等焚香拜一拜呢,身遭便已经乱了起来。一群黑衣短打扮的杀手冲着他杀来,被暗中护卫他的暗卫拦住,两方便杀在了一处。 贾琏被吓得蜷缩在碑后,简直都要崩溃了。他要是知道这趟南巡有这么多是非,便是有天大的好处也不敢来啊。又是天花,又是争斗的,好容易事情平息了出来一趟,竟然又碰上了刺杀,这不是要命呢嘛! 可即便如此,他还不敢不管贾环,拼命向着他招手,压低声音喊着,“……环儿,贾环,快过来,过来躲着……你、你别逞强啊!哎呀,小心,小心背后啊……” 来江南之前,父亲可是跟他交代过,他这一趟能不能巴结上当今圣上都不要紧,但一定要跟贾环套好关系,总有他的好处。且临行前严肃地叮嘱了,不能跟贾环一起时让他出事,不然阖家上下都得完。 “你躲好你的,别胡乱瞎喊……”贾小环劈手夺过一把长刀,将黑衣杀手踹翻,然后一刀斩下去。他本就着急上火,又被贾琏吵得脑仁儿发胀,一抬脚就踢了快石头过去。 黑衣杀手来得实在太多,贾小环这边的暗卫们居然有些招架不住,只能拼死将他护在当中,且战且退想要脱身。只是杀手们却不让他们如愿,亦是拼死要将目标灭杀。 贾小环身边的暗卫越来越少,心中不免越发着急。说起来也是疏忽,他今天换了衣袍,却没将随身的药物带上。如今,他的身上也只有寥寥的秘药,杀伤力十分有限。 喊杀声越来越小,十几个黑衣杀手围做一圈,中间是贾小环、贾琏并两名受伤的暗卫。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若是再没有外援,环小爷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此时的贾小环,身上已经染了血迹,脸颊上一道两寸多长伤口,让他咬着牙狠拭一下,眼睛狠戾地盯着杀手们。这可真是世事难料,重活一世他难道要命丧于此? 要早知道会是这样子,环小爷他……他定会将那贴膏药给办了! 随着贾小环手指轻弹,黑衣杀手无声无息地倒下过半,但那两名暗卫也没能挺住。杀手们虽然惊异,却并未忘记自己的目标,刀剑齐齐杀向贾小环…… 贾琏手臂上也挨了一刀,已经绝望地抱着手臂瘫在地上。他大约已经认定,自己将要必死无疑,不愿再多做挣扎了。 “宝宝——”宇文熙第一眼看见贾小环时,便是他被撞翻在地,就要刀剑临身的惨状,不禁怒发冲冠、发指眦裂。他丝毫不敢怠慢,拉开□□便是五箭连发。 贾小环的神智已经有些恍惚,他隐约觉得听见了膏药在喊自己,唇角僵硬地弯起,眼睛费力地想要看过去,再看膏药一眼,看他一眼…… 然而,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贾琏仿佛忽然醒悟一般,霍地扑到贾小环身上,用后背为他挡下了那些刀剑。伴着一声惨嚎,贾琏、贾环堂兄弟俩,就都成了血人儿。 …… “嗯……”贾小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直到听见了宇文熙关切地呼唤,他仿佛才找回了神智,定定地凝视着宇文熙焦急担心的脸,声音沙哑地轻轻唤了一声,“膏药。” “哎,我在,膏药在呢。”宇文熙小心地握住他的手,丝毫不计较他的称呼,反而自己就给自己命名了,只关切地柔声问道:“宝宝,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伤口上疼不疼?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即便贾小环连连摇头,宇文熙仍旧执意叫来了太医,好生查看了他的伤势,方才松了口气。还好,环宝宝身上伤口虽然不少,但多半都是皮肉伤,并未伤到筋骨,好生疗养一阵子便好了。 宇文熙亲手喂了贾小环粥饭及汤药,方同他说起这回刺杀的事来。提到太上皇之时,皇帝陛下已然神色平静了,只道:“太上皇受惊脑中风,往后怕是行动不便了。” 得知是太上皇那老头子对自己下杀手,贾小环自然免不了要咬牙切齿。环小爷他可从来没惹过那老头子,到头来遭了这罪,岂不是冤枉。 只是,他瞥了瞥膏药伯伯的脸色,终还是决定暂且将这事放下。贾小环眨巴眨巴眼睛,转开话题道:“对了贾琏现在如何了,可还……”活着? 贾小环见宇文熙点点头,便知贾琏还活着,神色明显一松,叹道:“今天那贾琏,倒是让我惊讶,他可是救了我一命呢。平常我看那位琏二哥,总是吊儿郎当的浪荡纨绔,却不想人家成了我的救命恩人,这恩情可就不好回报了。” 听他说起了贾琏,宇文熙也不免点了点头,道:“他今天确实做得不错,我会给他记上一功。至于报恩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都有我在呢。” “膏药,你真好!”贾小环心中也有打算,握握宇文熙手指,顽皮道。 宇文熙闻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小心翼翼地将贾小环抱入怀中,阖上双目喃喃唤道:“宝宝,你没事,真好,真好!” 118.第118章 因太上皇意外中风, 南巡队伍翌日便要启程返京。 当晚服侍贾小环吃好饭之后,又安抚他睡下,宇文熙方到了前面的偏厅里。此时的大厅里,四位皇子正相对而坐,不是在窃窃私语闲聊,便是目光专注看向不知何处。 经过之前的一场纷乱,宇文瑒和宇文玿大约是兄弟之中最放松的了。他们这段时间老实得很, 不管外面有何动静,都只乖乖地呆在行宫之中。每日里还都会到寝宫外,去向染了“天花”的父皇请安。 如此一来, 兄弟两个相比于异动频频的宇文玴、宇文玑来,自然轻松得多。此时正端着茶水, 商量着要不要多带些好茶回宫去。 宇文玴和宇文玑的脸色都有些沉重,两人坐在宇文瑒两人对面各据一方, 一人眼睛朝向一方,没有要交谈的意思。 今晚, 父皇将他们召来,却不知是所为何事, 让他们心中不能平静。 事实上, 等待的时间并不太久, 两人却都好似度日如年。他们俱都心知肚明,前阵子的行动太过偏激, 想必都已经被父皇看在眼中, 却不知会被如何处罚。万一…… 嘶~~兄弟两人似都想到了苦处, 竟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万一父皇狠心,说不定他们就得落个如同前代的下场,不是圈禁便是……死! 随着一声“圣上驾到”,四位皇子俱都是心中一紧,不敢怠慢地起身走向厅外,去接驾宇文熙。这时候,已经容不得他们再胡思乱想,是福是祸已经是近在眼前了。 “都坐下吧。”看着自己的四个儿子,宇文熙心中颇有些难以言明的感慨。他目光一个个地打量着他们,将之神情变幻都看在眼中。 这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八、九,小的那个也十六了。其实对于他们,宇文熙是有些愧疚的,他深知自己并不算个好父亲。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弥补他们,但却不知从何下手,一直都是这么将就着。 然后……似乎他们父子们就都习惯了。 宇文熙心中轻叹一声,缓了缓神色,道:“今晚将你们叫过来,是有些事情想要谈一谈。另外,咱们父子之间,好似还从未促膝长谈过。今晚,我有些心里话,想要同你们说。” “父皇……”皇五子宇文玿最是稚气冲.动,张嘴就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三位兄长都没吭声,他也连忙瘪瘪嘴不敢说话了。只是,他心里不免嘀咕,怎么都不说话,父皇不是想谈谈嘛? 宇文瑒面上不动声色,眼睛悄悄瞪了瞪弟弟,那意思是让他老实点。没听父皇说么,是他有话想说,哪有他们开口的份。而且,今儿明显是两位皇兄当头,哪用得着老五去当出头鸟。 “玿儿,你自幼性情天真、直率,若非有瑒儿在你前面挡着,又随时看护教导,你还真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宇文熙却并不介意儿子的莽撞,反将之招到身边,道:“让我欣慰的是,你这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父皇,我……”这下宇文玿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躬身想要说什么,却被宇文熙摆摆手打断了。他无法重又坐下,微微垂着头,只是拳头捏得有些紧了。 他不知道,父皇接下来要说什么,说他什么。 宇文熙接下来果然转向了宇文玿,看了看另外两子,方道:“你们兄弟几个中间,瑒儿的年纪不是最长的,却大约是最沉稳慎重的了。就好比这一回,玴儿、玑儿,你们都该佩服瑒儿才是。” 听见宇文熙终于提起了前事,四位皇子神色俱是一肃,不敢有丝毫异动。尤其是宇文玴和宇文玑,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都“噗通”一声跪到了宇文熙面前。 见到兄长如此,宇文瑒和宇文玿也不敢怠慢,正要一起跪下却被宇文熙摆手拦住了。即便如此,两人也不敢再坐着,默不吭声地站在了一旁。 “玑儿,你素来同北静王交好,靠着他也同‘四王八公’等老牌勋贵交情不错。这些日子,更是没少同太上皇亲近,深得他老人家看重。我不知道他给了你什么承诺,只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宇文玑,从来都不在太上皇的选择范围。” 宇文熙看着右边的三儿子,说话的语气并不冷厉,话语间却并不慈和,“将一个皇孙送上皇位,从来都不是太上皇的目标。一旦我不在皇位上了,太上皇只怕是立刻就会复辟登基。而且,求人不如求己啊!”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知道错了,您……”宇文玑将头磕得‘嘭嘭’响,根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一径地认错求饶。 没再理会他,宇文熙将目光转向了宇文玴。这个儿子,如今是他膝下的长子,为人看似沉稳持重,但其实却还浮躁轻狂得很。单凭他将忠顺信重有加,便可知这还是缺乏锻炼的。 “玴儿。”宇文熙才只唤了一声,宇文玴便已经重重磕在地上,再也不敢抬起了。说起来,这里四个兄弟之中,最最忐忑不安的,不是贴上太上皇的宇文玑,该是宇文玴才对。 为什么? 因为,他,其实是在回京的半路上,被宇文熙的人给拦截回来的。没错,就如当初宇文玴同忠顺王商议的一般,他在金陵纷乱之时,便已经暗中返京了。只是没想到,方才出了金陵城还没到扬州呢,便被逮了回来。 宇文熙并不理会二儿子,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些许怜悯。几个儿子里,老四同老五是真情相处,兄弟情深;老三身边有个水溶,其他暂且不论,却是真心对他;也唯有这个老二,算是被人欺诓了。 “我对你很有些失望,玴儿。我不知道忠顺是如何对你说的,也不知你平时如何跟玸儿相处,但是有一件事很明显。我若是倒下来,对忠顺来说,那个位置上坐着玸儿,比坐着你要强得多。至少,玸儿年纪尚小,背后也没有强势的外家,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他。” “如此一来,一个摄政王想是跑不了。”宇文熙看着儿子霍然抬起的震惊脸庞,心中摇了摇头,道:“而你呢,你会让忠顺摄理朝政吗?你背后的外家,会给他这个权力吗?”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宇文玴只略一被提点,便已经豁然开朗。 话题告一段落,宇文熙略往后靠了靠,目光扫过四个儿子,沉声道:“生在皇家,身为皇子,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其实无可厚非。再兼之,我这做父亲的,还未你们竖了个坏榜样,让你们想要有样学样。只不过,你们如今还都学得不太好。” 宇文熙将话说得这般直白,登时便让四个儿子听傻了眼,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父皇。虽然皇子夺嫡,世世代代皆有,可是怕没有哪家皇父皇子会说得如此直接。 “之前在少年团里,你们都是操练过的,如今也别说我不给你们机会。”宇文熙站起身来,抬抬手示意儿子们都起来,带着他们到了一处地图前。 皇子们有些不明所以,正自疑惑的时候,便听宇文熙道:“看到这一块了吧,这便是咱们的庆朝,咱们宇文家在此建国已有近百年。今天,我要跟你们说的,是周边的这些国家。” 他指点着地图上的那些小国,东西南北都有点到,“待回京之后,我会给你们每人一支部曲,任选一处去吧。三年的时间,能做出什么成绩,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宇文玿仍旧是最沉不住气的,方才又得了父皇的夸奖,立时就扬声问道:“父皇,那部曲有多少人啊?我们什么地方都能去吗?能不能两个人一起啊?可不可以找别人帮忙呢?还有啊,军费要怎么办,您给不给我们?对了,对了,打赢了是不是就算我们的,打输了怎么办?” 大约是自己也想知道这些,宇文瑒这回没拦着弟弟。宇文熙微笑着看过去,果然见几个儿子都是蠢蠢欲动的,不免笑得更加开怀。 “一支部曲只有千人,我除了会派个监军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你们自行解决。想要帮手,就自己找;想要军费,也自己想办法。打赢了,好处自己享受;打输了,那就认命,回来做个闲王。”说到最后,宇文熙神色沉肃起来,“你们,可能做到?” 四位皇子面面相觑,最后都恭声点头领命。一则,这事确实很有意义;二则,便是不答应怕也不行。索性,就往外闯一闯,说不定能闯出片新天地呢。 将儿子们的夺嫡之争,暂且化于无形,宇文熙是开心的,一一拍了拍儿子们的肩膀,朗声道:“最后,我这个做老子的,再送你们一句话:窝里斗算什么能耐,有本事都到外头横去。” …… 搞定了儿子们,宇文熙悄悄回到寝宫,蹑手蹑脚地来到床前,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他微微一愣,连忙走过去拉拉被角,柔声问道:“宝宝,怎么不睡,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等你回来。”贾小环往边上挪了挪,拍拍身边的床,示意宇文熙赶紧上床,嘴里嘟囔着,“你不回来我都睡不着。” 119.第119章 南下行程徐缓, 回京的速度却是极快的, 南巡队伍只大半个月的工夫,便已抵达京城。 宇文熙的一声令下,京中官员勋贵并不曾出城接驾,直到翌日早朝才得以面见圣颜。只是,看一眼大殿当中的陛下, 所有人心中都明白, 以后……想是再难看到太上皇了。 早朝上,宇文熙连颁几道圣旨,俱都是石破天惊之作,却并未在朝堂上引起多大风波。满朝上下, 不管之前站在哪方, 此时都静静地接受旨意,皆因他们都知道…… 这, 才只是个开始而已。 贾小环并不理会这些,一回京就去了赵府见娘亲。结果,到了赵夫人跟前儿才知道,他就要当哥哥了!盯着娘亲那微微隆起的肚子,环小爷目瞪口呆地愣怔了半晌。 赵夫人是有些羞涩的,都这岁数了竟然又有了,这多少让她在儿子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儿子那傻样儿, 又让她懊恼得很, 杏眼一瞪就拧住了贾小环耳朵。 时刻跟随在媳妇身边的赵全, 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扶着她, 脸上就是咧着嘴的傻笑。他就知道媳妇是个有福的,这不才嫁过来多久,肚子就已经三个多月大了。 等宇文熙见着贾小环时,看见的便是个呆坐在那儿,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环宝宝。这不由让他一皱眉,上前揉揉那小脑袋,问道:“怎么了,不是去看你娘亲吗?可是出了什么事?” “唉——”贾小环见着救星一样,拉着宇文熙诉苦道:“膏药,这可怎么好,我竟然就要当哥哥了,亲哥哥啊,我娘亲生的呢。啧,这赵全怎么就……唉,眼看就要多个争宠的了。” 原来如此。宇文熙心中一松,戏道:“这有什么好发愁的,你若是不愿意当哥,不让你娘生下来便是。想来如今时候尚早,一帖药下去不但这个就没了,往后也不会有跟你争宠的。”说着,手指轻刮过贾小环的鼻头儿。 虽然明知膏药是逗他,贾小环还是瞪了眼,怒道:“那是我娘亲,是我弟弟妹妹,谁敢祸害他们,我跟他没完。” 说着,他自己也笑了,笑过之后又皱了眉,叹道:“其实,我也就是有点意外吧。我不能时刻在娘亲身边,贾探春又已经远嫁,娘亲这几年其实寂寞得很。如今,有个孩子在身边,也能让娘亲享一享天伦之乐。” “而且,娘亲跟赵全结成夫妻,膝下有了孩子,也会让两人的感情跟稳固些。”贾小环最终还是笑了,脸上眼里都是淡淡地欣悦。他的娘亲能够幸福,这比什么都好! 宇文熙揽着贾小环的肩,将他搂在怀中。每当这种时候,他便觉得环儿不像是个孩子,让他无法抑制地满腹心疼。 沉默了片刻,宇文熙拍拍环宝宝,笑着问道:“宝宝,对贾琏,你有何打算。我看他也是个得力干练之人,为人处世也有底线。待他伤好之后,先派入户部任个郎中,你看可好?” …… 贾府的琏二爷随驾南巡,出门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时却落得一身伤,甚至左手上还落下了残疾。这可是将一府的人都吓坏了,将人接回府来,一屋子人都围着他打转。 赦大老爷细细地问了儿子的伤势,又试了试他那使不上力的手,心里暗自感叹。也不知道,琏儿这回做得值不值。他已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定要好生问一问儿子当时的情形。 邢夫人对着贾琏,也是嘘寒问暖,频频拿着帕子拭眼眶。不过这阖府上下,不管主仆都知道,她对这儿子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也没谁在意她。 其中最担心贾琏的,还该是王熙凤和平儿主仆。性情那般泼辣的琏二奶奶,一看见丈夫的模样,眼泪就下来了。这会儿抱着那手上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舍得放开。 她的心里是真有贾琏的,只不过夫妻两人一个浪荡好色,另一个则刁钻善妒,平日里自然少不了矛盾。可是到了这般时候,倒是有些患难见真情了。 过了会儿后,赦大老爷将旁人都打发了出去,房里面只有他和贾琏两人,父子两个才说起这回的事来。 “……那会儿,我也不知怎的,听见了圣上的声音,忽然就想起您的话来,然后就拼命挡在了贾环前头。”贾琏将那日的情形细细地讲给贾赦,苦笑一声庆幸道:“我还当,要把命都给搭上呢。再睁开眼那一瞬,真是谢天谢地啊。” 赦大老爷坐在儿子床前,听他说完之后,沉吟了半晌,方捻着胡须,笑道:“是该谢天谢地,你小子这回还真是叨天之幸。好了,你就在家好生休养,日后有你的福气享。” 说着,他赞赏地拍拍儿子。 “父亲,您的意思是?”贾琏闻言便是一喜,半撑起身子,切切地盯着老爹问道:“您说,环弟会如何谢我?这回,总能落个实职了吧。” “这我哪知道。”赦大老爷翻着眼睛摇摇头,小心将儿子按回床上躺好,道:“凭环儿那性子,你若想要一个实职肯定跑不了,说不定……” 他没往下说,但心里却有些期盼。说不定,贾环那小子还能给他们家,谋个爵位呢!? 当初,辞了荣国府的爵位,赦大老爷面上毫不在意,可心里面又怎么会不计较。有生之年,若是能再得个爵位,不管是儿子还是自个儿,往后总算有脸去见祖父祖母啊。 只是,让贾赦父子意外的是,圣上同贾环那边迟迟都没有动静。转眼间一个多月都过去了,贾琏都已经伤势痊愈,能够满地乱跑了,却仍旧不见丝毫奖赏下来。 赦大老爷倒还沉得住气,知道如今朝中局势正严峻,也许上面还顾不上他们。但琏二爷就忍不住犯嘀咕了,难道说这救命之恩,环弟转眼间就给忘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在赦大老爷都有些纳闷的时候,乾清宫掌宫太监李庸然前来传旨了。 “……两位贾伯爷,接旨吧。”李庸然宣读完圣旨,将之交给双手举起的贾赦。然后便将这父子俩扶起,笑道:“恭喜赦公,恭喜琏爷。” 贾赦抚了抚手中的圣旨,然后交给了贾琏,自己则握住李庸然的手,拉着人便往里面让。不管心中有多激动,他此时都要先招待好李庸然,弄清楚这天花防疫是怎么回事。 赦大老爷隐约还记得,多年前贾环在密云的时候,曾经跟他提过牛痘防天花的事。难道说,这回是侄儿为了报恩,将功劳让给了他们父子? 不然,怎么会忽然有这么道圣旨,说他们防疫天花有功,一人给了个一等伯的爵位。 李庸然也有话要跟贾赦交代,于是也不推辞,便跟着他进到内堂。他们俩进去了,贾琏却还捧着圣旨,呆愣愣地站在那儿,心神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 伯爵!一等伯!他,贾琏成了一等伯,伯爷啊! …… 贾赦、贾琏获封一等伯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荣国府,让贾母、贾政目瞪口呆。一门两伯爵,这岂不是……岂不是要重现先祖的荣耀? 母子两个根本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父子俩怎么会知道防疫天花的办法。一个老废物,一个浪荡子,怎么可能立下这样的功绩? 带着满腹的疑问,贾母、贾政有心想要问一问内情,可惜派去叫贾赦的人,连那府门都没能进去。赦大老爷是当真跟他们,跟荣国府划清界限了。 受到这样的羞辱,贾母自然是怒发冲冠,拍着桌子就要亲自到贾府去,看贾赦敢不敢把她也撵走。只不过,她的脚步并未能迈出荣国府,就被锦衣府的番役堵了回来。 为首一位指挥同知,缓步走进府中,慢慢说道:“本官奉旨带领锦衣府番役来查看荣国府家产。”此人,正是贾小环的后爹,赵全。 此言一出,荣国府阖府上下俱都跪伏在地。贾母更是颤巍巍瘫倒,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贾政也没好到哪去,一张脸惨白,跪在地上几乎软成滩泥。 赵全盯着贾政,目不转睛。这个男人,就是他媳妇的前夫?哼,这可真是白瞎了媳妇。他一直盯着贾政不放,直到被身边副手扯了扯,方才轻鄙地一哼,转开了视线。 “有旨意:贾政交通外官,有负圣恩,着拿下。”待烂泥般的贾政被拽走,赵全又一声令下,“传齐司员,带同番役,分头查抄登账。” 这一下子,番役们可都乐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就去了。抄家这种事,总是能收获些私房的,尤其听大人这话里的意思,这是准他们豁着来呀。 本已清醒过来的贾母,一听此言就又是眼前发黑,晕了过去。再次倒下之前,她的心中简直悔恨交加。早知如此,她又怎敢同甄家接触,又怎敢为甄家藏私啊! 荣国府被查抄之后,阖府上下除了被抓的贾政,就全都被撵出了荣府,府上就被贴了封条。贾珍作为族长没法子,暂且将这一群老弱病残收留,给他们安排了一处小院子。 饱受惊吓的贾母没能坚持住,不过两天的工夫便已经一命呜呼了。珍大爷暗叫着晦气,看看守寡的李纨,再看看呆愚的贾宝玉,没办法只得将赦大老爷请了来。 不管怎么说,那总是贾赦的生母啊。 赦大老爷对着贾母的尸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却并未推拒为其办丧事。因着荣府刚刚犯了事,贾家也没敢大操大办,只是按规矩将贾母的棺椁安排在铁槛寺,等日后送回金陵祖坟安葬。 然后,便是贾宝玉、贾兰等小辈的安置。赦大老爷对这事并不理会,扔给了族长贾珍,让他看着办。让他掏银子给他们维持生活可以,但老爷他是绝不会将人领回家的。 也只有林黛玉,凭着当初和林如海的交情,赦大老爷将她叫到了跟前,问问小姑娘有什么打算,可想随他回府去。抑或者,就是铁了心地要跟着贾宝玉。 结果,这个外甥女还真就是铁了心了,大老爷没法子,只能成全她。贾母的热孝里,贾宝玉同林黛玉便成了亲,正式结为夫妻。 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也不知是幸或不幸啊! 120.第120章 老贾家的事, 贾小环并不放在心上,听一耳朵便过了。也就是贾政被判流放时,他到城外送了送,送得政老二险些吐血而亡, 也不知能不能坚持到流放地。 他最近这阵子烦得很, 一直都在被人骚扰着。 自从南巡回来,最忙活的除了宇文熙, 就当是四位皇子了。没办法,父皇命他们出去耍横,却并不打算提供多少支持, 都得他们自己想法子。 旁的还好说, 他们背后都有势力支持, 可人手上就发愁了。当初在少年团的同伴们, 就遭到了四个人的哄抢。而这其中,最让他们关注,想要争取的, 便是贾小环了。 先不说, 他当日在少年团, 便是成绩突出的一员, 单是父皇对他的另眼相待,便值得他们奋力一搏。想想看, 就凭父皇对贾环的爱重, 他若是加入到自己的队伍里, 那还不定能争取来父皇多少支持呢。 只是, 不管三方如何努力,也没能诱惑得了贾小环。直到三方都从京中出发,环小爷都是默默围观,丝毫没有沾染其中一方的意思。 是的,三方! 宇文玴孤身去了西南方,那边矿产比较丰富;宇文玑带着水溶去了东海,首站便是有着银山的倭岛;宇文玿打定了主意,不管如何都跟定了宇文瑒,两人合力去了南方,想要到海上去看一看。 送走了四位皇子,宇文玸成了唯一留在宫中的皇子,可这丝毫不能让他欣喜。因为,他似乎被父皇,被皇兄……抛弃了! 宇文玸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忽然之间,他的依仗便全都不见了。二皇兄远走他乡,他都不知道皇兄去做什么了;而忠顺皇叔的除爵流放,更是让他孤立无援。 转眼间又将近年关,赵夫人为赵全产下一对龙凤胎,让他眨眼间便儿女双全。而贾小环盯着这一对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萝卜头儿,心里面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难道他当初也是这么副模样? 不过,这两个小娃娃倒是挺招人疼的,而且特别喜欢哥哥贾小环。有时候宁愿不要爹妈,都不愿离开环哥哥,这也让环小爷有些丢不下他们,恨不能带回宫去。 赵夫人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丝毫没有当年病弱膏肓的迹象,整日里都是喜笑颜开的。就冲着这个,贾小环就对赵全和颜悦色,真正将他当做长辈尊敬。 让贾小环满怀遗憾的是,接连两年多下来,他一直都没能找到自己的师父。即便是将上辈子师父出现过的地方翻了个遍,仍旧是没能见着他老人家的影子。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就连师父去世的日子都过了,贾小环也没能见着人。他虽然不死心,只可惜找不见就是找不见,师父仿佛根本就不曾来到这个世上。贾小环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得咽下满腹的遗憾和失落。 …… 贾小环十八岁的生日,并未惊动他人,只同宇文熙一起过的。为了这个,皇帝陛下特意停朝一日。伯宝两个提前一天就到了密云庄子上,要在这里忆一忆往昔。 九月的天气,正是日渐清爽的时候。两个人白天携手逛了一天,待到晚上便坐在窗边榻上饮酒,为贾小环庆生。 “可还记得咱们第一回见面,我就把你撂倒了。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像贴膏药,怎么撵也撵不走,把你放倒那么多回,就算是扔到外面,你也自己跑回来。”说起往事,贾小环就眉眼带笑。 宇文熙也乐了,将他拉到身边,笑道:“那时候我就想,这是谁家的娃娃,本事倒是不小。看着长得白白嫩嫩,好像个瓷娃娃一样,身上宝贝倒是不少。我都防着你了,居然还是着了你的道。后来啊,我就想着得把你弄到身边来,也得让你尝尝我的手段不是。” “哼,你的手段,就是把我宠上天?”这时候的贾小环,是无比傲娇的,一杯清酒下肚,小脸儿仰得多高。酒壮人胆,他此时是有些醺醺然的,一些以往不说的话便脱口而出。 “是啊,我的手段如何,环儿你可中意?”宇文熙的目光灼热,手指轻描着环宝宝的眉眼。这么多年了,到了今天,此情此景,他已经把持不住。 贾小环一把挥开膏药的手,自己翻了个身便跨坐在他腿上。只见他一个用力,宇文熙就被推到在榻上,小小的榻几已不知被谁踢到地下。 “中意。膏药,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中意你……”贾小环的声音,消失在两人紧贴的唇里。人活两世,他都不曾亲吻过任何人,这个还是初吻呢。 那两片粉唇贴上自己的时候,宇文熙是愣怔的。但他旋即便回过神来,紧紧抱住身上的宝贝,让两人唇齿交缠。今夜,虽只有几杯清酒入腹,宇文熙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没有与人交.欢的经验,贾小环只知道胡乱揪扯着宇文熙的衣袍,身子在他身上蹭蹭蹭……宇文熙哪里还隐忍得住,一把将人抱起…… 第二天,天色尚未放亮,贾小环便呲着牙坐起身来。捶捶酸软的腰,揉揉泛疼的屁股,环小爷忿忿地捏着宇文熙的脸扯了扯。 “膏药,你静静地听我说,好不好?”贾小环半趴在宇文熙身上,凑在他耳边说道:“膏药,我想到外面去走一走,看一看,你不要拦着我,好不好?我不会出去太久的,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他将脸埋在宇文熙的颈窝,沉默了一会儿,蹭蹭他的脸,低声道:“或者……膏药,你能不能放下皇位,跟我一起出去?在这京城里,皇宫里,有点太无聊了,我不喜欢。算了,我知道你忙,你不用跟我一起,我会很快回来找你的。我……” “我走了,别太想我,等我回来啊。”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宇文熙,贾小环终于一狠心,扭头离开了。在门外,刘三正等着他。 宇文熙不知贾小环对自己用了什么药,他的神智是清醒的,却眼不能睁身不能动。耳边那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知使了多少力,却丝毫也不能动,这让宇文熙咬牙切齿、怒气填胸。可是,他不能动,不能动啊! 宝宝!环儿!贾环!你怎敢如此,你怎么敢如此对我! …… 离开了京城,贾小环并没有掩藏行踪,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思。当初,嘴上说的是不让膏药拦着他,可真正事到临头,膏药忽然不追着他了,贾小环又郁闷、失意了。 膏药他,是不是生气,不稀罕自己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贾小环的足迹走遍了大江南北,最后在岭南的海边停了下来。原本的计划中,他是想要到海的另一边去看看的,师父曾经说过那里也有一片大地,上面有很多好东西。他想要到那儿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都给膏药带回来。 可是,等到站在了大海边上时,贾小环迟疑了。离开膏药身边已经将近一年了,他竟然真的跟自己音信全无,这让贾小环失落的同时,更是憋屈懊恼得很。 那贴膏药,就算是生气,这么长时间也该消了吧。难道,还真打算气一辈子不成?要不然就是……他心里根本就没自己,纯把自己当成个玩物耍? 患得患失之间,贾小环迟疑了。他想要回京去,偷偷看一眼膏药也好,可又难免不甘心。说白了,就是作! 这一日,刘三告诉他,若是再不出海,今年就不适合远航了。听到这话,贾小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回京去,要见膏药一面。哪怕,膏药心里已经没有他了。 一旦有了决定,贾小环的心就安定下来,总算能安稳地睡一觉,然后就启程回京。只是,他刚刚醒来就发觉,自己这一觉似乎睡得有点太过安稳了。居然,连被挪了地方都没发觉。 他身下的床铺是轻轻摇晃着的,显然已经不是在陆地上,这是被人搬到了船上啊。躺着愣怔了片刻,贾小环心中忽然一动,有了期盼和怯懦。他,忽然有些不敢坐起来了。 “任性的坏宝宝,既然醒了还不赶紧起来,等我去抱你不成。” “膏药!”入耳的声音是那般亲切和熟悉,贾小环一骨碌就从床上下来,眼睛直直地瞥向声音的方向。 那是在窗边,入眼的是道背影,却是那么熟悉。贾小环尖叫一声,便疯了似的张开双臂冲向了背影。 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不等坏宝宝跑到背后,宇文熙已经转过身来,正好将冲过来的宝贝接住,紧紧地抱起来,再也不放开…… “膏药,你怎么来了,是要带我回去吗?” “不,我来陪着你,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去。” “真的吗?那,皇帝呢,你不当皇帝了吗?” “不当了。半月之前,我已经禅位给老四,他即将登基继位。” “膏药……你真好!” “那可不是,我是好得很,可你就是个坏宝宝,任性得很。” “我才没有。膏药,咱们出海去吧,穿过这片大海,会有许多好东西,我本来都想给你带回来的。这回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好,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给你当一贴膏药……” 121.番外一 史湘云根本无法想象,从来都是慈和开朗的老祖宗, 居然会有朝一日对她如此狰狞狠戾。那一双眼睛就宛如刀刃一样, 要将她给千刀万剐了。 她丝毫都想不明白, 自己为何会受到这样的对待。老祖宗对她疾言厉色,太太看她冷若冰霜,那些平日交好的丫鬟们待她视若不见。 偌大的荣庆堂,只听得见老太太的厉声质问,没有一个人肯为她说句话、求个情。只有她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这儿, 害怕、无助、迷茫……她, 她到底该如何是好?! 两位史侯夫人赶到时, 看见的就是哭成泪人儿一样的侄女,跪坐在贾母面前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妯娌两人对视一眼, 一起看向了贾母, 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这位老太君, 虽然是国公夫人, 虽然是史家长辈,可今日这模样确实过了。 无论如何, 云丫头都是他们史家的嫡女, 要罚要骂也都有他们这些长辈在呢。她一位贾家的老太太如此这般, 又将史家的脸面放在了何处? “二婶婶,三婶婶……呜呜呜……婶、婶……”史湘云正自战战兢兢、忐忑不安, 忽然间被人搀扶起来, 连忙泪眼看过去, 却是两位婶婶。这便仿佛忽然有了依靠,歪倒在亲人怀里,哭得越发泣不成声。 保龄侯夫人微微皱眉,就将史湘云交给弟妹,自己转向仍旧怒目的贾母面前。她大约是气极反笑,也不愿跟贾母多说,只道:“老姑太太,云丫头多日不着家,我们今儿就是来接她回去。家里还有事,我们就不多留了,告辞了。”说罢,一回身便扶着史湘云往外走。 另一边的忠靖侯夫人也不怠慢,只冷眼扫过贾母、王夫人并贾府等人,同样拉着史湘云就走。 贾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史家的两个婆娘,竟然敢如此放肆,脸都气得绿了。她颤抖着手指指着离开的三道背影,恨得喘不过气来。 保龄侯府里,史二夫人看一眼仍旧泪如雨下的大侄女,揉着额角叹口气道:“别哭了,再哭那眼睛就不能看了。云丫头,现如今你总该知道,我平素不愿把你往荣国府送的缘故了吧。” “嫂子,你喝茶。”史三夫人将一盏茶递给嫂子,眼神冷淡地扫过史湘云,道:“都这般了,她还能不明白。这也是她活该,且受着吧。从小到大,总巴巴着往那边儿跑,跟那老太太不知有多亲近。说不得,她都要忘了自己到底是姓史,还是姓贾。” 二夫人没好气地瞪瞪妯娌,怪她说话有些太过,让小姑娘承受不起。三夫人却不以为然,心知这大侄女可不是个脸皮薄的,但看在嫂子份上也不再多说。 “云丫头,”见史湘云哭声渐缓,二夫人接着道:“我知道你总是嫌家里的经济,觉得自己身为小姐,却还要做针线活儿,受了累受了委屈。所以,你爱往荣国府跑,觉得在那儿悠闲自在,什么也不用操持,可是?” 史湘云坐在两位婶婶的对面,已经停住了哭声,只偶尔抽噎着。她低垂着头,帕子仍然遮掩着眼睛,默不作声地听婶婶说话。 “咱们家的经济,这些年确实是紧张,可这也是有缘故的。这个我也不能同你多说,可有些事情你总该是看在眼里的。你觉得你做针线辛苦、劳累、委屈,可咱们家从我和你三婶婶,再到你那些妹妹们,哪个不是针线活儿自己做的?”二夫人神色微沉,缓声说道。 一旁的三夫人到底没忍住,嗤笑一声,道:“再说了,你可不光是做自己的针线活儿吧。每回让你忙到夜半三更的,好像都是你那‘爱哥哥’的针线活。哪回跟你提一提,便跟受了什么苛待一般,真不知你图的什么。” 二夫人向妯娌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这个,道:“如今为难的,是选秀这档子事。原先,我们同你叔父们都不曾想着把你往那里送,只想着这两年就为你相看起来,选个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将亲事订下。只是……你既有了那份心思,我们也不好拦着,却不想是这么个结果。” 她的声音略有些迟疑,蹙眉道:“你也该当知道,秀女初选就被撵的,于声誉上不是什么好事情,往后的婚事少不了受影响。你也别怪叔婶们心狠,京里面怕是不行了,做好远嫁的准备吧。行了,你今儿也累了一天,又受了惊吓,赶紧去歇着。” 望着史湘云离开的背影,三夫人方叹了一声,向嫂子道:“你同她说得这么清楚,谁知道她又能听进去多少呢。这丫头呀,心里有主意着呢,轻易可不会信了谁。这会儿,说不定还当今天是咱们使得坏,把咱们都恨上了呢。” “恨不恨的,又能如何?”二夫人的面色不变,道:“一个小丫头罢了,我也不指望她什么。不过是老太爷的托付,好生将人养大,再给她寻个好归宿,日后有什么事帮衬一二。她若是当咱们是叔婶,那她也就是咱们的大侄女;她若是不认也无妨,嫁出去之后不来往便是了。” “都是你说得有理。”三夫人轻笑一声,心里对嫂子的话极是认同,只是叹道:“倒是可惜了同卫家的婚事,卫家那个小子倒真是好的……” 史湘云并不曾听见这些,坐在自己房里怔怔地发呆,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全是今天的事。进宫初选的屈辱,荣国府里的惊吓,两位婶婶的奚落轻鄙,未来婚事的迷茫…… 忽然之间,发现身边连一个可以依靠的都没有,她究竟该如何是好? 想要选秀出彩得上青云,如今已经成了泡影;更是得见了贾史氏的真面目,那就是个阴险恶毒的泼妇;被婶婶将话数落到脸上,顺便还敷衍了她的婚事。 难道,她真的要如二婶婶所说,远远地嫁给一个不知所谓的?可是,若是不想嫁,她又能如何呢?还能违逆了叔叔婶婶不成? 累了整整一天,史湘云已是身心俱疲,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焦虑,她惶恐,她茫然,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她对未来不知所措! 在这样的自我折磨之下,明艳俊俏的史湘云,飞快地憔悴了下来。 史家叔婶并未耽搁,很快就将史湘云的亲事订了下来。那男子姓周,出身祖籍金陵的一户书香人家。周家同史家有多年的交情,两家也是知根知底,将史湘云嫁过去总还能放心。 一听说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何许人也,竟然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就是个平民百姓,史湘云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她眼睛冒火地望着叔婶的院子,恨不能将那儿一把火烧了。 她,即便是父母双亡,可到底也是史侯府的嫡长孙女啊。叔叔婶婶如何能这般对她?!他们还不是占了她,占了她父母的便宜,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他们的良心还在不在! 可惜,不管心中如何愤恨,如何不满,史湘云还是乖乖地嫁了。 许是生来就没了父母,寄人篱下这许多年,“隐忍”二字早已刻进了她的骨髓。素来,她也是最会见风使舵的,偏偏还能让自己落下个直爽的名声。 就比如,她以前总要往荣国府去,总爱跟贾宝玉一起玩闹,总是跟林黛玉偕同起居。那是因为有贾史氏在,因为贾宝玉、林黛玉都是得宠的,因为跟他们一块有好处。 就比如,后来又有了个薛宝钗,她便对林黛玉直言直语起来,偏爱跟薛宝钗一处。那是因为薛宝钗出手大方,又不会跟她计较,比叔婶们都不知强了多少。 现在,那些人都指望不上了,叔婶们要将她嫁到金陵去,她又有什么法子呢?她只能认了! 不过,既然嫁过去了,她史湘云也不会就此认命的,且走着瞧吧。 …… 若干年后,贾小环回京看望娘亲,正好碰上贾迎春也在赵府上,偶尔听她们说起了原先荣国府那些姐妹的事来。 “哎哟,真是作孽啊,她这是图的什么?好好的日子,好好的夫君,硬生生的就给逼成那样?当年贾珠的事情,她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就不长记性。”赵夫人听了迎春说的,不屑地啐道。 贾迎春到底性情温顺,柔声道:“她也是盼着夫君有出息,想要他好生读书,于科举上有所进益,好能出人头地吧。说起来,也是科考实在有些艰苦,每考一回就是好几天,出来就跟去了半条命一样。” 却原来,前阵子贾迎春听说,史湘云的丈夫原本就身体不好,又因秋闱太过苦累,就彻底成了病秧子,再没有科考的精力了。 “好歹还活着呢,已经不错了。”听了两个女人的慨叹,贾小环不经意地嘟囔道。 至少,那女人这辈子嫁得人到现在还活着,便比上辈子的强。这要是在上辈子,她嫁的虽然是个王孙公子,可那就是个短命鬼,成亲没俩月就把自己玩死了。 两个女人聊得正开心,并没听见贾小环的嘟囔,只听赵夫人又神色飞扬地问道:“对了,你最近可听你父亲提起贾宝玉他们一家来了?王氏那女人可还在?” 122.番外二 “给我滚进去。”站在宁荣后街的一间小院前, 赦大老爷抬脚将个光头矮矬子踹进去, 之后他自己也走进。在他的身后,还跟着贾琏夫妻两个。 矮胖子哀叫一声, 打着滚儿地跌进了院子, 正好撞上屋里踉跄着出来的荏弱女子。女子毫不意外地摔倒在地,轻声呻.吟着迟迟站不起来。 贾琏见状, 向妻子使了个眼色,便自个儿上前将矮胖子拉起,斥道:“做事也不知小心些,林表妹素来身体便单薄, 你别再伤着她。”那就真没什么活头儿了。 王熙凤给了丈夫个‘放心’的眼神, 快步过去将女子搀扶起来, 关切地问道:“林妹妹可摔着了, 最近身子可还好, 我怎么瞧着你又瘦了些……”一边说,一边将女子往屋里带。 没错, 这间不起眼的小院子,就是如今林黛玉、贾宝玉夫妇并王夫人的住处。被赦大老爷踹进来的矮矬子, 便是曾经粉面朱唇、眉眼如画的衔玉而诞的贾宝玉。 赦大老爷站在屋子当中,摆摆手拦住要将林黛玉扶到后面去的儿媳妇。瞥一眼那病弱的外甥女,大老爷在心里暗自摇头,真不知道这都图的什么啊。 想当年, 这也是个姣花照月、弱柳扶风的绝世佳人, 明明还比儿媳妇年轻了个十来岁, 可瞧瞧她如今的这副样子……唉,赦大老爷低叹,人呐总是要自承其责。 他将视线转向贾宝玉,盯着那颗光头看了半晌,方道:“你要看破红尘,要皈依佛门,要吃斋问道,老子都不拦着你,也轮不上我拦阻你。不过,有些事情,你得先料理清楚了。” 大老爷走进贾宝玉几步,冲着那颗光秃秃的圆脑袋运气。还真是人以群分,不然这俩人也过不到一块儿去。瞧瞧,当年荣国府的宝贝公子哥儿啊,现如今都成什么德行了。 贾宝玉呆坐在地上,目光在妻子林黛玉、嫂子王熙凤之间打转,却就是不去看一眼曾经的大伯。他,明明都已经放弃了一切,甘愿青灯古佛不染尘俗了,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不愿放过他呢!? 甚至,就连林妹妹和凤姐姐都……贾宝玉的内心是颓丧的,他只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赦大老爷也不理会他,接着道:“你若是孤家寡人一个,想干什么我也不搭理你。不过,谁让你还有个亲妈躺在床上,谁让你还有个亲爹就要流放回来。其实,这也都无妨,我对他们并不在意,可谁让你若是不在了,他们就全落到你那媳妇身上了呢。” “所以,今天我跑过来一趟。”赦大老爷目光转向林黛玉,深深看她一眼,沉声问道:“林丫头,我再问你最后一回,你可愿同他合离,就此脱离贾宝玉全家?” 林黛玉被王熙凤扶着坐在一旁,她如今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却比王熙凤还苍老憔悴。她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一双含情美目此时已是浮肿木然。 嫁给宝玉已经几年,林黛玉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苦,什么才是真正的“风刀霜剑严相逼”。她每日里都被家务琐事淹没,要洗衣做饭,要做针线持家,要照顾瘫痪的婆母,要……哄劝心思沉郁的丈夫。 她原本以为,不管这世间变成何等模样,她和宝玉总能守在一起的。他们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多少年,早已经是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了的。可是…… 林黛玉的目光微微有了闪烁,看着丈夫的眼睛里泛起了水光。天知道,她以前在荣国府时,就总是哭哭啼啼的,可后来到了这后街,却反倒不怎么掉泪了。 为什么?她没空,没精力,没力气哭了啊! 王熙凤看着这妹妹的模样,即便平素是个心冷的,此时也是有些不忍。待见她迟迟不回答公爹,便知她大约根本就没听见公爹的问话,忙轻轻扯了扯林黛玉的衣袖,在她耳边悄声又问了一遍。 合离?离开贾宝玉? 林黛玉终是将目光投向了赦大老爷,却不知道该跟这位大舅舅说些什么好。 自从六岁丧母,十一岁丧父,林黛玉便以为,往后自己的亲人就只剩下外祖母和宝玉了。 虽然,她在姑苏林家还有远亲;虽然,她在荣国府还有舅舅姐妹。可是,只有外祖母和宝玉,才是真正将她放在心上的;而她,也只将他们当做真正的亲人。 父亲在去世之前,曾跟她百般交代过,千嘱咐万嘱咐于她,遇事要多听听大舅舅的,对外祖母、二舅舅他们不能全信。 那些话,林黛玉只是听在耳中,嘴上也答应着,可要说放在心上了……呵,她不知父亲信不信,但她自己是不信的。 事后想来,父亲应该也是不信的吧?不然,当时看着她的眼神也不会那般的……悲切、遗憾、失望和心疼了。 只是,林黛玉当日初到荣国府,便没能见到大舅舅一面,后来大舅舅又是外放多年,两人说是甥舅,可见面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样陌生的一位舅舅,又顶着个那样的名声,让她如何能够轻信,能够依靠,能够放心? 更何况,大舅舅还总是跟外祖母作对,后来更是抛弃了外祖母自立门户,简直就是不成体统。当今的世家大族,又有哪家的子弟是这般行事的?一个连孝道都不遵的人,她会看在眼里才怪。 所以,当日荣国府两房分宗,她不曾跟随大舅舅,执意留在了荣国府;所以,之后荣国府修省亲别院,她不曾听大舅舅的,送出了父亲留下的嫁妆;所以,后来荣国府被抄老太太去世,她嫁给了宝玉,担起照料全家的职责;所以…… 她现在落到了这般田地,就连宝玉也要将她抛弃了。 呵呵……她的丈夫,她的宝玉,真是不知有多不愿跟她一起生活了呢。他竟然是,竟然是宁愿去出家当和尚,都不愿再跟她这妻子一起度日啊! 林黛玉想了许多,时间却并未过去多久,赦大老爷带着一双儿媳仍在等她的回话。大老爷说这是最后一回,还真就是最后一次来挽救这外甥女,她要是还不知事,那就只好任她自处了。 “大、大舅舅,以前是黛玉没能听您的劝,都是我的错。”林黛玉拍拍王熙凤的手将她推开些,独自强撑着站起身来,向着赦大老爷一礼,道:“只是,如今事已至此,黛玉不敢再麻烦大舅舅,只请大舅舅日后,能将黛玉葬在父母旁边,我……” “胡说些什么,还不闭嘴。”赦大老爷怒目瞪着林黛玉,指着她的手指气得微颤,“别跟我说什么错不错的,既然已经知道错了,那就赶紧跟他合离,脱离了这一家子,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现在跟我说什么葬啊埋的,这些话有脸都到你父母的灵前说去。琏儿,去将你珍大哥哥请来,让他……” 林黛玉已经泪流满面,连连摇头跪在门前,拦住贾琏的去路,说什么也不许贾琏去请族长。她膝行两步来到大老爷面前,重重地磕了头下去,道:“大舅舅,大舅舅……求您了,别、别这样啊……” “舅舅,我这一生既已如此,已经别无所求,您就让我同宝玉一起,安度余生吧……”身边就是贾宝玉了,林黛玉扑进他的怀里,埋首泣不成声。 “你,你你……”赦大老爷指着那夫妇两个,尤其是哭成泪人儿的林黛玉,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贾琏夫妇两个不敢怠慢,分别给宝玉、黛玉留了眼色,便赶紧跟着老爹离开。 “黛玉,你……”贾宝玉是真没想到,林妹妹竟然如今舍不得他,满含倾慕、欣慰地望着她。林妹妹果然是真心爱他啊,贾赦都已经那般蛊惑了,她都丝毫不为所动。如此真心实意,可叫他如何回报啊?! 毕竟,他已经真心求佛了啊。 见大舅舅等都走了,林黛玉便止住了哭声,拭去眼泪向着丈夫贾宝玉微微一笑,道:“夫君,你回来了便好,且先去看看太太吧。你这几天不在家,她都不知道有多担心呢。还有,你一定也饿了,我这就去给你做饭,等我啊。” 说罢,抚抚贾宝玉的脸颊,林黛玉便往灶上走去。这几年下来,她已经是个入得厨房的妇人了。 贾宝玉本神色怡然,可听见了“太太”两字,不禁就皱了眉。说起来,他这回看破红尘,绝大半的缘故都该是……因着孝道,他到底没说那俩字,却也没有迈腿往后面去。 他,还是在黛玉身边吃顿饭再说吧。 林黛玉这顿饭做得比较丰盛,用的时间也稍微长了些,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过两口子都没在意,一个是饿得很了急着填饱肚子;一个则是端着饭菜去喂婆母。 待到喂饱了躺在床上,只剩下眼睛会动的婆母,林黛玉缓步回到了前面,入目的便是趴在饭桌上的丈夫。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异样,走上前盯着贾宝玉那双不瞑目的眼睛,好久之后才伸手为他阖上。 接着,林黛玉便不再理会于他,独自将灶上的热水倒进澡盆。沐浴更衣,她做得有条不紊。最后穿在身上的,乃是当年她母亲留下的一套衣裳,这大概是荣国府给她留下的唯一的嫁妆了。 来到院中时,天上已经是圆月高挂,映得院中这颗槐树格外高大。 林黛玉去下腰间的玉带,轻轻抚摸了良久,将它挂在了槐树上…… 123.番外三 赵府里, 赵夫人听着贾迎春讲述, 时不时地叹气摇头, 最后倒是对林黛玉有些惋惜。贾小环倒不在意这个, 只是不愿弟弟妹妹听见这些, 早已皱着眉叫嬷嬷将之抱了下去。 贾迎春也是叹息一声, 接着道:“父亲被气得回了家, 当晚就察觉出不对劲儿了,连忙叫琏二哥和琮哥儿,让他们赶去宁荣后街。结果, 唉……还是晚了一步。” 那间小院子的门并没锁,一推开便能瞧见那在半空中飘荡的身子,将贾琏和贾小琮吓得不轻。兄弟俩不敢怠慢,连忙将人救下来。 只可惜, 身子都已经僵硬, 这位林姑娘是没救了。 贾琏叹息一声, 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林表妹身上,便随着弟弟往里面走。他们基本上已经能想到,里面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心中也难免抱怨, 老爹竟叫他们来掺和这样的事情。 一进屋就瞧见了趴在饭桌上的贾宝玉,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贾小琮上前一步, 伸手探了探鼻息, 向着贾琏摇摇头。 果然, 这个也已经交代了。 “也难怪您不知道, 这件事情也没闹多大,宁府将他们的丧事料理了之后,便停灵在铁槛寺了。”贾迎春说着,低叹一声,“唉,林妹妹也是个苦命的,福没享着多少,苦倒是吃了许多。当日,她若是肯跟着父亲,便是不说别的,怎么也能有安生日子过啊。” 赵夫人跟林黛玉也不熟,对她的生死也不太在意,不愿说话间总唉声叹气的,便轻笑着转开话题,“就跟你似的,老老实实地听大老爷的,如今就嫁了个好人家,有了位好夫郎,生了双好儿女。看看你这小脸儿,如今越发丰润了,可见是个享福的。” 她这话倒没说错,贾迎春本就是个身段微丰的,如今日子过得舒坦,又生了一双儿女,心宽之下自然体胖,端得是位微胖的美人了。 迎春被说得有些害臊,但到底已经出嫁生子,也只是脸上微微泛红。 曾经,她是羡慕过三妹妹探春的。羡慕她能有个好归宿,虽然远嫁草原,却是有圣上赐婚,嫁的还是郡王世子。而且,还能够到那广阔的草原上,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 可是,父亲很快就让她将艳羡抛在脑后,因为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富足和睦的夫家,仁善慈和的公婆,情似姐妹的妯娌、姑子,还有那……俊朗儒雅、体贴入微、怜爱有加的郎君。到了后来,她又有了一双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儿女。 这一切,曾经都是贾迎春连想都不敢想的,现如今她根本就觉得,自己就是活在福窝里啊。 “唉,每回看见你了,我就总是会想起探丫头来。她好端端地就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境。我只盼着有生之年啊,能再见她一面。”说起了迎春,赵夫人不能避免地就想起了她的生女探春来,满腹惆怅地叹息道。 对于贾探春这个女儿,赵夫人自从假死便再没有见过,到如今都已经十几年时间,心里头别提有多想念了。耳边虽然总能听见些消息,却总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可信。 听见娘亲又提起了贾探春,环小爷的脸色就黑了黑,转过脸去不愿就她多说什么。那个女人,呵呵……从来都不是个能让人省心的。 贾迎春见状轻笑了笑,向赵夫人道:“婶婶该对三妹妹放心,她是个有福气的。前阵子,不是才有消息说,她如今已经是辅国公夫人。而且,蒙古那边女人总是能当家的,正是适合三妹妹的性子才对。”她抚着赵夫人手背,眼睛不忘瞥一瞥贾小环。 这几年贾环都不在京里,赵婶婶便是从她这里打听探春消息的。她深知环兄弟不愿赵婶婶多为三妹妹操心,于是总是报喜不报忧,从来都是只捡好的告诉赵婶婶。 对女儿如今的身份,赵夫人是满意的,只是也免不了有担心的地方。她虽有心亲自去探望女儿,可如今身边缠着一对小家伙,让她脱不开身。这会儿碰巧环儿回来了,她就有心想叫他到草原上走一趟。 “我不是担心这个,她的身份好得很。我操心的,还不是她嫁过去也有好几年了,至今膝下都没个儿女,这可如何得了啊。这女人不管在什么地方,膝下无子总是不好过,往后可怎么办才好?每每想到这个,我的这个心呐……” 赵夫人直拿眼睛勾儿子,却丝毫得不到贾小环的回应,不禁气馁地别过头去。她算是弄不明白了,儿子明明也对两个小家伙儿好得不行,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同父同母的探春呢? 贾小环到底不忍心娘亲气闷,探过身揽住赵夫人,温声道:“行了,行了,赶明儿我到蒙古去的时候,顺道儿拐过去看看她。她要是什么时候进京了,也叫她来拜见您,可好?”就怕到时候,那女人看不上您,不稀罕登这个门啊。 听着了这个话,赵夫人立时就高兴起来,轻拧了儿子一把,仍旧转过去跟贾迎春说话。贾小环仍旧在旁边听着,并不管她们说的有些事有多不靠谱。 当初在荣国府时,贾探春总是爱说,若她是男儿身要怎样怎样,可见其是个多么有心思的。这辈子嫁到了蒙古,也算是她嫁对了人,有个能施展才能的地方。 只不过,她是能大展拳脚了,蒙古那地方可就不那么太平了。而据贾小环所知,贾探春所嫁的部落实力偏弱,并不足以在蒙古那块儿称王称霸的。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被草原上的强者们盯上了。 上辈子,她嫁到南边和藩,结果藩国作乱国破,她被押回来献俘处死。这辈子,她嫁到了北边,仍旧是在草原上兴风作浪,就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了。 说到了迎、探姐妹,少不得就要提一提贾家另外两位姑娘。赵夫人就说起来,那日到庵里还愿的事来。在那儿,她不但见着了被贬出宫的贾元春,竟然还见着了四姑娘贾惜春。 “那个惜丫头是怎么回事,竟然还真的出家了不成?那珍大爷呢,他就不说管管?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亲妹妹啊。”赵夫人拉着贾迎春嘟囔,实在想不明白贾惜春的事。 当日,因着抱琴的一番举止,贾小环曾经发话,让给她们主仆些安稳日子过。李轩领命之后,便将这事办得十分妥当,水月庵隔日便换了住持,风气为之一新。原先那静虚老姑子,则不知被发配到了什么地方。 起先,贾元春刚到水月庵的时候,可没少往荣国府送信,将自己的情况告诉老太太,告诉父亲、母亲。她也不求家中长辈能将她救出,只盼着他们能给她些体己私房,让她能活得略微宁顺些。 只可惜啊,除了老太太曾送来过百两银子,偌大的荣国府竟再没一人理会过她。也是后来,贾元春才知道,省亲那一日不光是她倒了霉,竟是连母亲也变成木头似的瘫在了床上。 从那之后,贾元春便知道,自个儿往后怕是没有盼头儿了,能在这馒头庵里安度余生,便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即便是还有满心的不甘,却也只能生受了。 若是放在十几年前,贾元春绝想不到,自己一位国公府出身的贵女,竟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就好比她如今也想不到,竟会在水月庵里见到一位要出家的姐妹。 对于贾惜春这位四妹妹,在此之前贾元春只见过一面,还就是在省亲那日。要说有什么姐妹情谊,那根本就是说笑话,她只是觉得稀罕罢了。 据她所知,荣国府虽然垮了,宁国府却还安稳立着呢。 贾元春实在想不明白,贾惜春到底犯了哪门子轴,竟然想要在这等青灯古佛的地方度日。不过,她并不介意,反而是十分欢迎的。能有个同样出身高门的姐妹陪着,她总不会在那么顾影自怜了,不是吗? 只是,这事并未让贾元春心悦几天,便出现了逆转。 “婶婶,这事啊,全是惜春那丫头作怪罢了。”贾迎春听了赵夫人的疑问便笑了,说道:“那丫头虽然性子冷淡,没事爱念个经啊什么的,跟珍大哥他们也不亲近,但也不会想着出家啊。她啊,是有心事不好讲,跟珍大哥他们出绊子呢。” 今生不同前世,元、迎、探三春也只有元春惨了些,探春高嫁郡王世子,迎春更是幸福得流油,到底是没能让四妹妹看破红尘。 反之,四妹妹看上的是位平凡书生,为怕兄长不答应,才弄了这要出家的戏码。 贾迎春似是想到喜事,笑着说道:“说起来,四妹妹的亲事如今也定下了,这几日就该有帖子送来。如今,我们几个姐妹,总算都有了归宿,大家什么时候能聚一聚便好了。” 对于这个话,赵夫人就别提多赞同了,一扭脸便看着儿子,神采飞扬地盯着贾小环。她们姐妹别的都好说,也就是探春回来不方便,得要朝廷发话才好,这就得指望着她的儿子了。 贾小环瞥一眼迎二姐,又看看瞅着自己不放的娘亲,没好气地白了白眼睛,“行,我试试看吧。” 得,自个儿回来一趟,还得给她们办个欢聚会。 124.番外四 此次回到京都, 宇文熙和贾小环并未留宿紫禁城中,甚至都没留在京城里,而是住在了密云的庄子上。 尤其是宇文熙, 已禅位的他老人家根本就未再踏足京城,贾小环回家看娘亲都是形单影只的。几个儿子想见他,甭管是王爷还是皇帝, 都得自个儿跑密云来。 在京中赵府厮混了几日,陪着娘亲哄着弟妹是高兴得很, 可贾小环却忍不住想念起那贴膏药来了。说起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在他这儿倒是应景儿。 是以, 环小爷这天一大早就往密云赶, 一路上快马加鞭的,不过半上午的时候便已经回到庄子上。下了马随手将鞭子扔给侍从,贾小环就撒着欢儿地往里面跑。 沿途不管碰上了谁,他都是一个眼神儿过去,打定了注意要给膏药伯伯个惊喜的。等一穿过了前院,便瞧见李庸然站在拐角处,跟他指了指方向。 贾小环满意地朝他挑了挑拇指,直奔着膏药所在地而去。 宇文熙如今赋闲在家, 环宝宝又不在身边儿, 便捧着书坐在窗前翻看。算一算小东西也走了好几天, 他已经盘算着, 这人要是再不回来, 他就要亲自抓人去了。 “膏!药!”贾小环是用蹦的,整个人就砸到了宇文熙的背上,小脑袋也贴着他的,笑得畅快,“哈哈哈……啊呀!” 只是,他并没能得意多久,身子便被轮了个圈儿,趴在了膏药伯伯腿上,紧接着屁股上就挨了几巴掌,耳边听见一句“还知道回来,嗯?”。 “哟,你还说起我来了。”这巴掌,贾小环是挨惯了的了,不痛不痒地坐到宇文熙腿上,蹭蹭屁股就算止疼了。 他瞪圆了一双大眼,满是懊悔地道:“早知道,我就不跟娘亲胡扯了,就该让她给我寻个媳妇儿才是。早早成亲,早早生娃,那我娘亲就能早早当祖母,我就能早早当爹,至于伯伯您……可不就早早当了伯祖不是?”说着,还不忘拧了宇文熙下巴一记。 “嘶——你娘跟你提成亲的事了?”宇文熙并不介意被吃了豆腐,反是被这话讲得皱了眉,问道:“你怎么跟她说的,可要我出面?” 离京几年,宇文熙一直不愿贾小环回来,这青年的婚事便占了极大原因。如今宝宝都已经二十出头了,那赵氏不天天惦记着娶儿媳妇,抱孙子才怪。 可他,并没想将心肝宝贝儿同任何人分享,不管是任何原因。 “噗嗤……”贾小环却没半点操心,反似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了会儿,才道:“哪用得着你出面,本小爷出马,岂止一个顶俩啊。伯伯,你可知道,我跟娘亲说什么了?” 宇文熙搂着青年的手更紧了些,用鼻尖蹭蹭他的脸颊,神色轻缓了许多,柔声问道:“我们宝宝这么厉害吗?那还不快跟我说说,你说了些什么,可是将我们的事……” 贾小环却不跟他客气,照那高挺的鼻子尖就是一口。高鼻梁什么的,最惹他眼红了。 “呸,我要是敢说那个,娘亲说不得就要敲断了我的腿,然后给灌上十斤八斤的春.药,再同千八百个姑娘锁在一处……大约,等什么时候能给她生下百十个孙子了,宝宝才有机会见伯伯你一面呐。”说到这儿,环小爷瘪瘪嘴做个鬼脸。 “咱们之前不是出海了嘛,我就跟娘亲说,在海上遇了海难,结果就伤了身子,往后就都不能行房了。娘亲只要一提,我就愁肠满腹的,娘亲就没敢多提。不过,我跟娘亲说了,往后我弟弟生……”贾小环想起了娘亲当日的模样,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轻笑。 “环儿!”宇文熙却蓦地打断他,脸色分外地难看。他的眼睛里满是心疼愧疚,捧住贾小环的脸,面色凝重地道:“走,随我去见你娘亲,把咱们的事说清楚。宝宝,你不用,不用为了这事,背上个那样的名头。我不许,我不愿,我更不舍得。我们走!” 说着,宇文熙便要拉着贾小环往外走。他是不愿环宝宝牵涉什么婚事,可更不允许他背上个不行的名声。他既然与环儿相爱,便不怕示之于人,更不会避讳去见赵氏。 大不了……他就去认娘! “哎、哎、哎……你这是干嘛呀?坐下,坐下,给小爷坐下!”贾小环拖住膏药伯伯不给走,硬是将他按在榻上,指着他的鼻子道:“怎么,就许你舍得为我舍弃江山社稷、帝皇宝座,就不许我为你窝囊窝囊了?” 他转眼就又笑了,拉着宇文熙的手,“再者说,这事儿也就是糊弄糊弄我娘亲,我还能再跟谁说不成?事关宝贝儿子的名声,我娘亲还能跟谁说不成?丢不了脸的。我可跟你说,这事到这儿就算结了,你可别再去她跟前乱说话,让她再胡思乱想的,我可不饶你。” 宇文熙定定地看着他的宝宝,良久终是将话咽下,笑问道:“那,你打算如何不饶我?”不过,他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改日定要去找赵婶婶沟通好的。 “嗯,就罚你再穿一回嬷嬷装,让我领你到青楼逛一圈。”贾小环转转眼睛,一打响指,欢快道:“上回在金陵,我就没能过瘾呢,就看了看那薛家姑娘卖艺,就让你给拎走了。” 宇文膏药登时就给气笑了,拧了拧他的鼻子,道:“还敢提这事,上回还说要打扮漂亮了给我看的,到现在也没见你穿。你说说,你是不是更改罚一罚,就罚你换身装扮给我看。” “这有什么的,不就是穿穿女装嘛,我又不是没穿过。”贾小环倒不介意,轻轻嘟囔一句,“得,谁让今儿宝宝高兴。伯伯,你等着我啊。” 说罢,也不等宇文熙反应,便一溜烟儿地跑到后头去了。而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宇文熙霎时就被那婉约明媚的人儿勾住了,眼睛无论如何也移转不开,喉结倒是不听话地蠕动着。 他从来都知道,他的环儿是如何地吸引着他,却不知这种吸引竟然还能更上层楼。这让宇文熙手按住胸口,仿佛生怕那颗心蹦出来。 “……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 贾小环一身旦角装扮,脸上薄施脂粉,一头青丝散在脑后。他身段轻盈婉约,眉眼流转,缓步轻挪之间,来到宇文熙近前。一个转身,一个回眸,顾盼之间尽显妩媚妖娆,端得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一曲“贵妃醉酒”到了最后,贾小环身子飞旋,歪倒在膏药伯伯身上,一双大眼睛妩媚冲着他眨呀眨的,别提有多勾引人了。 在环宝宝面前,宇文熙素来都不是个能把持住的,此时更不会憋屈自己,伸手就将人抄了起来…… 时隔半月有余,伯宝两个就又行走在金陵的秦淮岸边,一个是玉树临风的俊美青年,一个是五大三粗的轩昂大妈。清朗的月光之下,两个人携手并肩而行,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青年满面的春风得意,时不时歪过脑袋,凑在大妈的耳边私语,丝毫也不介意两人会有耳鬓厮磨。他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偶尔还会抱着大妈的手臂,在脸上亲一口占便宜。 大妈的神情也没半点不自在,虽是板着一张脸,看向青年的眼神却是柔和的。也只有在扫向或明或暗围观他们的人时,那眼神才会冷厉慑人。 不过,“她”总是会被青年拉回神来,无奈又宠溺地摇头。 重游秦淮的贾小环,拉着大妈扮相的膏药伯伯,笑道:“理会他们做什么。伯伯,你今儿肯这么跟我出来,甭管了,明儿宝宝还唱曲儿给你听。到时候,扮得漂漂亮亮给你看啊。” “用不着,我也不是图的那个。”宇文熙手指轻揉他的手背,正色道:“宝宝,你不用唱给我听。戏子什么的,总是不……” “戏子怎么了,我都不介意,你叨叨个什么。那也是项营生,能活命的功夫,少跟我提什么贵呀贱呀的。”贾小环瞪了眼,在膏药的腰上狠狠地掐。 想当年,他就是个戏子! 宇文熙顿时知道说错话了,连忙赔了笑脸,搂着环宝宝转开话题。 一个粗壮彪悍的大妈,觍着脸对一位如花似玉的青年动手动脚,那场面,那情景……简直叫人惨不忍睹啊! 偏偏,俩人还谁都不在意,愣是看呆了不知多少人。 …… 两人在一间青楼前停下脚步,一起仰头去看上面的招牌。几年前,这里还叫做“清雅阁”,现如今已经改名为“蘅芜苑”了。此外,门口的人来人往倒是一如当年,热闹程度甚至尤盛。 看着这名字,贾小环不禁一叹。当年,大观园里便有这么一间,住着的便是薛家的薛宝钗。如今,这家蘅芜苑里,做主的也是薛家的宝钗。 “甄家的那块宝玉,倒是比荣国府的那块强些,到底还是做了件好事。”贾小环靠在宇文熙的身上,轻叹道:“蘅芜苑,蘅芜苑,就是恒无怨啊。” 当日,甄宝玉将薛宝钗拍下,却不想几日之后甄家就被抄了。偌大的甄家毁于一旦,甄宝玉也落得个流放西南的下场。他唯一庆幸的,大概就是之前将清雅阁送给了薛宝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