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意阑珊》 第001章 哪里来的偷窥狂 南莫宣昭帝五年,贵妃不孕,遍天下寻医。 昭阳宫。 凤磬瑶正苦大仇深的捏着针绣芙蓉鸳鸯,那神情悲愤的,乌亮的眼珠险些将那锦帕给瞪出个窟窿来,正准备扎下去,忽然听荷菱冲进殿来大叫:“公主不好了!” 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指腹,疼的一缩,凤磬瑶愈发火冒三丈,将绣面狠狠往地上一砸:“什么不好了?本公主好着呢!” “不是。”荷菱火急火燎地奔上去替她处理伤口,“此番宫外有人揭了皇榜,据闻是一年轻大夫,进宫后先去太医署挑杀了所有太医令,然后往凤朝宫去了,奴婢刚才悄悄去看了看,那大夫先不说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光那长相,真真,真是……” “好看的奴婢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说不定真治好了那翁贵妃的顽疾呢?” 凤磬瑶诡异的看了她一眼:“那贱人生不出儿子,跟那大夫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关系?” 荷菱郁闷兮兮地:“公主,您得听重点啊,他可是一人挑了太医署所有太医令啊!” “哪个山野蛮民这么不开眼?本公主不是说了不许人替那贱人看身子么?”凤磬瑶大怒,袖子一拂便往外走,“那贱人一心勾引皇兄,惹得皇兄荒废朝政不说,还让皇兄罚了我在这宫中替他们绣什么鸳鸯绣枕,真当本公主是好欺负的吗?” 荷菱一把拉住她:“公主您哪儿去?” “我去杀了那大夫!” “不可!”荷菱死命拉着她朝里头拽:“皇上说了您不能踏出昭阳宫一步,要是违背了圣旨,奴婢就得嫁给冷宫中那老太监跟他对食,公主您还风华正茂,您也不想今后没了奴婢陪你上树掏鸟下塘摸鱼了吧?” 凤磬瑶被她拉的一路倒退回去,气的拂袖摔了案上的紫铜香炉,胸口不断起伏,荷菱弱弱地替她顺毛:“公主您冷静些,怀孩子那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那大夫医术再高明,也不能一两天就让她生出个儿子来,您先将这绣枕给绣好了,等解了禁足,咱们再往凤朝宫放蛇去。” 凤磬瑶拿眼角乜她:“你怎么这么坏呢?” 荷菱干干笑了几声:“打小就跟着公主您,这不耳濡目染么……” “本宫就说你怎得如此有风骨!”凤磬瑶沉声撂下一句,又径直朝外头走。 荷菱惊慌失措:“公主您哪儿去?!” 凤磬瑶头也不回:“你不是让本宫冷静吗?不去华清殿泡个澡,本宫怎么冷静!” “是,公主起驾!”荷菱一路小跑跟上去。 华清殿中有暖池,纱幔垂扬间水雾蒸蕴,荷菱试了试水温,替凤磬瑶除了衣衫候她下池后,便领着外头一众宫娥出去准备寻些花瓣过来。 凤磬瑶泡了一会儿,觉得水温过热了,半点也达不到静心的效果,心中烦躁,又起身出了池子。 身后忽而有风过,纱幔扬起,她不经意间回头,忽见一青衣男子正立于纱幔后,脸色一白,猛地尖叫起来。 第002章 当年跑的驸马爷 乔弥本是方才至此,什么都没看见,却生生被她叫声一惊侧眸过来,这下是什么都看见了。 忙闭了眸,一把扯过屏风上的融粉轻纱朝凤磬瑶掷了过去,纱衣在半空中张开罩下来,刚好将凤磬瑶身子拢了个严实。 他身形一动上前,本欲将这纱衣给她拢紧些,然而这轻纱料子实在轻薄,这手底下细腻柔滑的触感…… 凤磬瑶怔了一怔,眼睛死死一闭狠声尖叫:“啊——!” 乔弥脸黑了黑:“你别叫了!”扯了自己身上袍子将她兜头罩住,昧着良心一本正经:“我什么都没看见!” “来人啊!”凤磬瑶又急又怒,骗鬼啊! 乔弥连忙捂住她嘴:“你再叫下去,若是引来了人,我想跑倒是容易,你可就完了!” 凤磬瑶突然不叫了,倒不是听了这句话,而是突然看见了眼前人的脸,蓦地安静了下来,定定看着他。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方不过弱冠,斯文俊秀至极,眉眼很温润,有一种看尽尘世沧桑的悲悯。 薄唇轻弯为樱瓣,眼角微眯为弦月,面容白皙,气质清逸柔和,风姿逸秀,极易让人对其生出一种亲切感。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张脸她两年前在宫外,见过! “唔唔……”她挣扎了两下,一双紫眸盛着氤氲的雾气竟有些撩人心魄的滋味,发髻倾斜,金步摇斜贯落下,散了一头青丝,巴掌大的脸粉腻酥融,触手柔软,幽兰之气呵在他掌心,细细微微的痒,如蚁般一路钻噬进了心底。 乔弥突然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 “我松开你,你别叫。”他凑近女人耳畔低声道。 凤磬瑶眨眼,当是默许,乔弥手方松开一寸,她突然一口朝他咬了下去,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羞煞风雷。 乔弥“嘶”了一声,低吼:“松开!” 凤磬瑶红了眼不松,气势汹汹朝他逼近,乔弥无奈被她逼得一路急退,直抵上身后红木柱方才罢休。 她欺身上去,双手撑在红柱两侧将他锁在中间,恶狠狠松了贝齿,抬眸盯着他,冷笑:“认得我么?” “……”乔弥定定看了她两瞬,忽而一段陈年往事浮上心头,两年前他偶经南陵,为避人寻找,躲进龙井客栈一间厢房,忽见屏风后有女子水雾蒸绕下雪肌玉骨,轻轻回眸,紫瞳潋滟无双。 当今天下,除了皇室凤家,谁能有一双紫瞳?他涩涩开口:“公主……” “闭嘴!原来你还认得我!”凤磬瑶斥声将他打断:“当年你对本宫意图不轨,本宫赦了你,反招你为驸马,可你倒好,一跑便消失了两年,本宫张出皇榜寻驸马,却是寻了你一年都没寻到,眼下你竟又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本宫华清殿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寒声大怒:“乔弥,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公主,当年那是个误会……” “闭嘴!”凤磬瑶气的浑身发抖:“你要是哪天喝了酒,把一清清白白的黄花姑娘给糟蹋了,这也是误会吗?” 第003章 哼,不是说闭嘴 乔弥沉默一瞬,“不是。” “那你是不是得对我负责?” 乔弥苦笑:“公主,这不一样……” “闭嘴!有什么不一样?你对本宫多次心怀不轨,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你若仍想一走了之,本宫便诛你九族!” 乔弥不说话了。 凤磬瑶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不说话了?” 乔弥无奈看她一眼:“你不是一直叫我闭嘴么?” 凤磬瑶:“……”气急了娇蛮性子瞬间横了上来:“本公主不管,你今日既然落到了本公主手里,就别想再跑,横竖天下人都知道,本公主两年前,便有了一个失踪了的驸马!你必须得娶我!” 乔弥垂眸:“公主,我已有了喜欢的人。” 凤磬瑶沉默了一瞬,倏然跳脚:“扯谎!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那你此番进宫是为何?” “我是个大夫,自是为翁贵妃而来,闯进这里,实属意外。”乔弥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五彩发簪:“这应该是你宫中宫女的吧,自我今日一进宫起,她便跟了我一路,我不过是还发簪来的。” 凤磬瑶气的更甚:“乔弥!你一见我就惹我不痛快!宫中人尽知我与那翁氏不对付,你却想要帮她,你存的什么心思?” 乔弥微怔,他非宫中之人,这些深宫恩怨自是不清楚的,只秉着一介大夫的本分,才会在宫外看见皇榜时顺手揭了下来,倒没往这深处想些其他。 正要说什么,忽听纱幔外传来脚步声,想来是荷菱回来了,当下拉过凤磬瑶的手将发簪交给了她,闪身离开。 “乔弥!”凤磬瑶大叫一声,将身上袍子扯了下来狠狠朝他掷去,乔弥顺手接过,隐去纱幔后,不见人影了。 凤磬瑶气恼不已,荷菱听到声音,快步揭开纱幔走了进来:“公主?您在跟谁说话?” “谁都没有!”凤磬瑶厉声吐出四字,扬手将手中发簪朝她扔了过去:“以后自己的东西,自己看好了!” 荷菱抬手一接,一见是自己发簪,赶紧收好。 凤磬瑶回身将屏风上的金色外袍一扬,利落地展袖穿上,“回昭阳殿!” 荷菱微张着嘴呆了一阵,为什么觉得公主泡了温泉之后,突然变得更加暴躁了? 暴躁的凤磬瑶是刺猬,没办法顺毛,于是荷菱沉默又迅速的打理好了一切,捧着小刺猬回了昭阳殿。 乔弥的医术凤磬瑶比谁都清楚,若替翁贵妃诊治之人乃乔弥,别说区区一个太医署,就是十个太医署的太医令群干也干不过他! 凤磬瑶斜躺在凉榻上,愈想愈是心浮气躁。 六月的天儿本就燥热,人一旦火气上来了,就不容易下去,凤磬瑶转来转去的就想往昭阳宫外走,忽然一顿,一把扯过了荷菱道:“去给我寻个鸳鸯绣枕来,看着要像是新的。” 作为从小便跟凤磬瑶摸爬滚打,坑蒙拐骗,在大内禁宫中厮混了十八年的荷菱,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凤磬瑶这是要干什么?好声好气的劝了句:“公主,就算是新的,那看着也不像是您绣的……” 第004章 公主又神志不清 凤磬瑶笑得露出一口森冷的白牙:“怎么着,你这是瞧不起你家主子的绣工啊?” 荷菱仔细想了想,尽量做出诚恳的表情:“不是,奴婢只是觉得,皇上现在尚差春秋两载才至而立之年,距离眼瞎,还有点早。” “……”凤磬瑶抽了身后玉枕朝她砸了过去:“滚,一盏茶时间给本公主找不回来,本公主让你给我绣鸳鸯枕!” 荷菱将玉枕接了个满怀,一溜出了昭阳殿。 凤磬瑶拿过冰镇酸梅汤开始猛灌,直灌了三四碗才停住。 半盏茶后,荷菱抱着一个绣枕出现在昭阳殿外头不肯进来,凤磬瑶瞥见她,没好气地搁下缠枝玉碗:“进来!” 荷菱扭扭捏捏地就是不迈脚,凤磬瑶索性自个儿起身走了出去,伸手往她背后探。 荷菱躲了两下,一张脸涨的通红:“公主,咱们有话好好说,您要是看见了,不许笑。” 凤磬瑶眉一挑:“什么东西?”死命抢了几下夺过来,是一块红色的绣枕没错,可那上面绣的是…… “鸭子?”凤磬瑶一脸茫然地看向她。 荷菱嘴唇动了动,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鸳鸯。” 凤磬瑶表情很严肃:“这是你十二岁那年喜欢上了本宫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哭着闹着要嫁给他,甚至躲起来偷偷绣了个鸳鸯枕,然后把镇国公气的险些跟你断绝了父女关系的那只?” “……”荷菱脸色很绿:“公主,就让往事随风好吗?我爹都没提了!”她劈手过去抢绣枕,凤磬瑶顺手一把塞了她怀里:“抱着你的宝贝,跟我去凤朝宫。” 荷菱龇牙咧嘴地在心中咆哮:“这不是我的宝贝,这是年少无知血的教训!” 红瓦金砖的凤朝宫。 翁贵妃的寝殿被金色的帘子隔开了两间,巨大的屏风中间一根红色丝线两边相连,忽然外头内监一声传呼:“磬瑶公主驾到——” 不等传唤,尾音还未落下,外头一金衣华髻的女子已跨步而进,凤朝宫中一众内侍连忙跪地行礼,凤磬瑶却是谁也没看,只看坐在外间手诊红丝的青衣大夫。 乔弥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淡淡行了一礼:“公主。” 凤磬瑶微微撇了撇嘴,翁贵妃娇媚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磬瑶可是鸳鸯绣枕绣好了么?” “自然!”凤磬瑶清脆的声音是正儿八经的冰珠落玉盘,猛然砸落:“若是没绣好,怎敢来探望贵妃娘娘?” 里头“咯咯”笑了两声,翁贵妃的声音慵懒缠绵:“看来磬瑶的女红可当真是有所长进了呢,快拿来,给本宫看看。” “贵妃娘娘你是不是想多了?”凤磬瑶板着脸没有半点表情:“本公主绣的鸳鸯绣枕,自是给皇兄迎娶皇后时才能用得上的,你一个小小贵妃,也不怕以下犯上乱了规矩?” “瞧瞧磬瑶你,怎得又糊涂了?”翁贵妃半点也没生气,温温柔柔地笑道:“这个绣枕,本就是前几日皇上下了旨,让您绣了给本宫与皇上当作贺喜之物的,怎得没过几日你便忘了?反倒是跑来说这些胡话。” 第005章 贵妃娘娘肾不好 凤磬瑶脸一沉:“贺喜?贺什么喜?” 翁贵妃娇娇的笑:“乔大夫,你来告诉磬瑶公主,有什么喜?” 凤磬瑶目光刀子似的割到乔弥脸上,细看那黑亮的眼眸底下,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乔弥:“……”他真是无辜的,他也只是方才沾上了翁贵妃的脉而已,根本还没来得及跟翁贵妃说一句病情,她便冲进来了,能有什么喜? 若非要说喜的话,那便是翁贵妃这不孕,他确实能治,只是看凤磬瑶这模样…… 心中微叹,他拱手面向隔断里间,“贵妃娘娘恕罪,草民愚钝,未能解贵妃娘娘言中之意。” 凤磬瑶眼眸一弯,眸中冰雪稍融,看向金帘后头那曼妙的身形笑了一声:“贵妃娘娘,您可听见了?乔大夫既然说他不知道,那您不妨就亲自告诉本宫,有什么喜?” 里头一时没有声音传出来,想也知道翁贵妃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她那番话,本是给了乔弥一个攀龙附凤的机会,这话若是常人,接的好了,至少也能换来一个太医令之职,可这人……是不是傻? 怎的没有半点心动之色,竟就这般回绝了她? “没有喜?”翁贵妃声音缓缓传了出来,原本的慵懒娇媚染上了一层彻骨的寒意,她冷冷两声低笑:“乔大夫,你这意思是……本宫这顽疾,你是治不好了?” “娘娘身子孱弱,又日夜操劳肾气不足,加上依脉象看来,娘娘三年前应曾滑过一次胎,已伤了胎位,想要再孕,以草民之能,怕是不能了。”乔弥嗓音清浅,低沉疏礼,细细听来无丝毫起伏。 里面的人柔柔地轻声道:“乔大夫,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仔细想想,能不能?” 乔弥落落大方,薄唇轻启,淡淡逸出了两个字:“不能。” “放肆!”翁贵妃勃然大怒:“来人,把这欺君罔上的逆贼给本宫拉下去,乱棍打死!” “谁敢动!”凤磬瑶娇叱一声,外头内监刚刚跨进一步,生生退了回去。 翁贵妃阴阳怪气地冷哼:“可真是奇了,区区一介庸医,竟劳得磬瑶公主开了口,不知道的,还当公主您私底下与他有什么内情呢。” 凤磬瑶讥笑:“你生不出儿子,天下治不好你的大夫多了去了,贵妃娘娘还想来一个杀一个么?你声名狼藉本公主不管,可你魅惑皇兄对你一再纵容,本公主便不能坐视不理。” 翁贵妃脸色冷极:“公主这说的是哪的话?他得有错在先,本宫才敢罚啊,皇榜昭示的是皇家尊严,既然揭了,那便得有十足的把握,否则,那便是欺君之罪,本宫只是将他杖毙而已,尚未将他诛以九族,已是足够客气,公主您纵使身份再尊,也不可包庇此等逆贼,否则,依照刑律,可是以同罪论处。” “贵妃娘娘真是好大的架子!”凤磬瑶声音骤厉:“本公主乃皇上亲妹,上头还有一个桓王叔,诛九族,本公主的九族都是姓凤的,你动得了谁?” 第006章 不许动朕的爱妃 翁贵妃柔声冷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朝刑律中有议贵之法,公主一人做错事,倒是不会连累到桓王爷和皇上的。” “你放肆!”凤磬瑶袖子一甩,脸色微微泛青:“你区区一个刑部侍郎的女儿,竟敢欺到了我磬瑶公主的头上!你日日缠着皇兄,已让他有十日不曾早朝,本公主这就以媚主惑君,误国误政之名处决了你!” 荷菱吓了一跳:“公主!” 凤磬瑶快步走到凤朝殿大门前,一把抽出侍卫佩刀,回身朝着翁贵妃几乎是冲了过去,宫中顷刻间乱成了一团,无数内监宫娥连忙拦着相劝:“公主您冷静一下,公主您千万不要冲动……” “公主,贵妃娘娘杀不得啊!”荷菱跟着一路小跑,伸手不断想要夺凤磬瑶手中的刀。 翁贵妃凉凉地声音笑着从帐子里头传出来:“公主,本宫劝您进来之前最好还是想清楚了,若您伤了本宫的一根头发丝儿,皇上可都是会心疼的,到时候怪罪下来,吃苦的不还是您么?” “住口!”凤磬瑶气的胸腔颤抖:“为了你这区区一个妖女,皇兄还会拿本公主给你陪葬不成?” 翁贵妃妖娆的娇笑:“咯咯咯,这倒是说不定呢……” 凤磬瑶一怒之下步子更急,转眼冲到了金帘之外,乔弥忽然上前一把将她手腕控住,定定看着她眼眸:“公主,不要任性。” 凤磬瑶仅仅顿了一瞬,而后思及如今宫中局势,怒气更是难以压制:“天下皆传后宫有妖妃惑主,皇兄在位不过六年,已有了昏庸之名,今日不杀她,我恐凤室再难安稳!” 她手中刀锋骤然紧随话音一落斜劈贯下,寒光闪过众人眼瞳,心中都是刹那间一凉。 金帘悠荡荡垂落,露出里面奢华景象,偌大香闺,瑞兽铜炉。 忽听外头乍然响起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宫人慌慌列于两边相迎,荷菱吓得夺了凤磬瑶手中的刀扔去了一旁的凉榻下,紧忙跪下。 一袭明黄赫然跨进,宫人行礼声方过,宣昭帝见着一片狼藉,眉心微皱:“这是怎么回事?” 内室突然卷出一阵香风,一名身穿绯红色宫衣的女子梨花带雨的奔了出来,扑进宣昭帝怀中悲戚地哭道:“皇上,公主想要杀我!” 宣昭帝一震,看向凤磬瑶,大怒:“朕不是罚你在昭阳宫中作绣活吗?谁允许你出来的!?好大的胆子,竟敢到凤朝宫来放肆了,爱妃要是伤着了一根汗毛,不管你是不是朕的亲妹妹,你看朕饶不饶得了你!” 凤磬瑶被吼的气焰稍低,黑着脸拽过荷菱上前:“皇妹已绣好了绣枕,所以才敢踏出昭阳宫。” 荷菱赶紧将手中绣枕朝着宣昭帝跪呈上去。 宣昭帝瞥了一眼,重重冷哼:“若非你是公主,凭你今日所为,朕早就摘了你的脑袋,还不快给朕滚回去!” 凤磬瑶被如此重斥,心口噎了噎,又见翁贵妃伏在宣昭帝怀里冲她洋洋冷笑,只差没气的吐出血来。 第007章 心怀鬼胎黄鼠狼 乔弥掀眸看了一眼,暗暗摇了摇头,凤磬瑶性子太急又直,翁氏又刻意激怒,这一局必定是扳不回来的,刚思及至此,突然身子一个踉跄,被凤磬瑶猛地拽了过去。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凤磬瑶掷地有声,气愤的有理有据,大声吼道:“凭什么让我滚?你不许我动你的宠妃,那她就可以想杀我的驸马了吗!?” “……” 凤朝殿中顷刻间死一般的寂静。 荷菱刷的扭头看向乔弥,满脸震惊。 宣昭帝嘴巴微张看向乔弥,不可置信。 翁贵妃杏眼微睁看向乔弥,难以言语。 整个南莫,竟还有人敢娶凤磬瑶? 乔弥眼皮子抽了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公主胡言乱语,不可当真,我一介草民……” “什么胡言乱语!”凤磬瑶怒声将他打断,不由分说将他拽起来,看向宣昭帝:“皇兄,我两年前便广天下张贴皇榜寻驸马,却寻了一年都没找到,是不是?” 宣昭帝合拢嘴,颇为严肃的“嗯”了一声。 凤磬瑶拽着乔弥朝宣昭帝走近一步:“皇兄你看,他是不是就是皇榜上的人?” 乔弥当即垂头,拼死也不肯抬起来,奈何宣昭帝根本没想细看,凤磬瑶打小做的混事儿太多,又及其刁蛮任性,导致如今已二九年华,朝中青年才俊却是无人敢娶,毕竟是一母同胞的胞妹,宣昭帝虽说常被她惹恼,可心底始终还是疼爱,嫁去偏远小国,又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本想将她强行指给朝中某位大臣的儿子算了,可细细看来,符合条件的大臣都是看他爱妃不顺眼的,如今凤磬瑶在宫中也是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爱妃,若是婚事成了,岂不是更不遗余力地给他添堵么? 而反观眼前此人,无朝堂背景,是个民间大夫,生的又风骨逸秀,磊磊落落的,极为端正,最为要紧的是凤磬瑶喜欢,待嫁给他后出宫建公主府,远离后宫庙堂,说不定就不会再找翁氏的茬儿,对他而言岂不是美事一桩? 翁贵妃是聪明人,她所想的自然与宣昭帝不谋而合,当下也不管有没看清乔弥的长相,擦了擦眼泪,从宣昭帝怀中站直后向他轻轻福了福柔软的身子,笑得歉疚极了:“确是驸马爷,本宫一时伤心过度了,才会出言无礼,还请驸马爷不要见怪。” 乔弥连忙避开这一礼:“贵妃娘娘……” “既是驸马,那便是一家人,当年怎么找也找不到的人,如今终于找到了,也该把婚事定下来了。”宣昭帝不要脸的应合,为表随和,还十分亲切的问了一下乔弥家中情况。 这一群心怀鬼胎的黄鼠狼,乔弥意图垂死挣扎:“皇上……” 后腰被公主一拧,他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宣昭帝严肃的叮嘱:“好好对待公主,朕不会亏待你的。” 凤磬瑶眯弯眼睛笑:“多谢皇兄。” “皇上,草民孤身一人,烂命一条,浪荡多年,只有狐朋狗友三两,实在高攀不……嘶!”准备鱼死网破的乔弥,腰间肉被一双纤细素美的手狠狠拧着转了一圈,疼的眼睛泛红。 第008章 驸马爷心有所属 公主轻轻咬着他耳朵:“你再说下去,便只有死路一条了,翁贵妃想要杀你,纵是你武功再好,这宫中五万禁军,你冲的出去么?除非你是我驸马!” 宣昭帝一脸关心的问:“驸马刚刚说什么?朕没怎么听得清。” 乔弥流着泪垂首作揖:“多谢皇上!” 宣昭帝很是欣慰。 “宫外金巷西街的那片地段,是几年前便选好了的公主府邸,只需修葺一下,大约两个月后你们便可迁府,既是几年前便决定好了的事,不如就近便把婚事给办了吧?” 这是多想要把凤磬瑶给嫁出去? 乔弥正想开口,凤磬瑶脆生生打断他:“臣妹尊旨。” “……” 宣昭帝急着要与自家爱妃温存,耐着性子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挥退了他们这些碍事的人。 天色已在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月色映照宫灯,将亭廊台折出一片琉璃色,青石宫阶,远处殿宇叠起,分外奢华。 乔弥离开凤朝宫,二话不说便欲往宫门外走,凤磬瑶在他背后冷笑:“你现在走了就是欺君之罪,多年前皇榜之事你或许还能怪我强硬,可眼下你已在皇兄面前应下了婚事,你再跑,可就跟当年的性质不一样了。” 乔弥脚步一顿,当年凤磬瑶张皇榜寻驸马一事全凭的是一时意气,二人结识是在宫外,故而宣昭帝其实也并未见过他,皇榜之用顶多也只能是寻人,时间久了宣昭帝不怎么放在心上,宫人便会将其撤掉,实在犹如鸡肋,唯一影响的不过是凤磬瑶的名声,跟如今的情况相比,着实是天壤之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也不可能再次躲着去,更何况这一躲可能便是一生逃亡,本以为一别经年所有事情已经淡却,倒没想到堂堂公主竟这般执着。 乔弥苦笑回头:“公主,你放过我罢。” 凤磬瑶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痛快,她嗤笑:“跑啊,本公主倒想看看,你这次还能跑到哪儿去?” 乔弥犹豫一下,斟酌道:“公主,你喜欢我什么,我改。” 凤磬瑶冷着脸朝他走近几步:“当年本公主一时不察让你给跑了,眼下你既然主动撞上了门来,就别想再这么轻松的离开,亏吃了一次就好,本公主还能傻到吃两次?” 乔弥努力的劝:“陈年旧事,公主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过于执着,也会耽搁了公主,毕竟人生在世,总要学会放下,才能过得轻松。” 凤磬瑶嗤笑一声,伸手一把将他腰带勾住,拖往昭阳宫。 “不出意外的话,皇兄明日便会找礼部商议我与你的婚事,从这一刻起,你这辈子除了本公主,还能娶谁?” “公主,我实在心有所属!”乔弥声音重了几分。 凤磬瑶停步,冷笑一声,却不回头,声音寒成了冰渣子:“谁?” 乔弥嘴唇翕动,还不及说出半个字,凤磬瑶扭头,唇角挂着抹诡异的笑,眸子泛着狼般森冷的光:“婚配否?” 第009章 公主任性有理由 乔弥被她盯的浑身发毛:“否。” “那你跟本公主扯什么犊子?”凤磬瑶柳眉一竖,手中用力一扯,将乔弥拉的扑上前来,临得眼前,她一把掐住他脖子,气的脸色铁青:“你们江湖上的人,是不是都视女子贞洁如无物的?要不要脸?亏你还是个大夫!你的济世仁心去哪儿了?本公主是不是活该就被你欺负?” “……不是!”乔弥被她掐的晃了两晃:“公主您身份尊贵,嫁于一介平民实在受苦,最重要的是,我虽与心上人无婚配,可却已有准备向其求亲,也不好委屈公主您来做妾……” 凤磬瑶一脚朝他踹了过去,乔弥连忙溜开,隔得老远急作安抚:“公主您冷静,冷静……我虽说看了你两次沐浴,可两次身边皆无旁人,若你不说,我也……” 话音一顿,顿时看见站在一旁无比冷静的荷菱,生生将话给咽了回去。 荷菱淡定的举爪,面向乔弥:“我已经知道了。” 乔弥:“……”他头疼。 凤磬瑶笑得凉凉的:“这可怎么办?已经有别人知道了,你说你骨子里这么不负责任,除了本公主,还有谁愿意嫁给你啊?” 乔弥太阳穴突突突直跳,他抬手按了按,声涩难言。 凤磬瑶理了理衣衫领子,觉得舒心了些:“过来,跟本公主回去吧,没有令牌你此时根本出不了宫门,好在本公主的昭阳宫宽敞,倒是可以给你腾出个地儿来让你将就一宿。” 乔弥苦笑:“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你希望本公主变成什么样?知书达理?还是最好装的一点都不认识你?”凤磬瑶冷哼一声:“别做梦了!本公主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是,毕竟你是公主。”乔弥沉默一瞬:“任性有理由。” 凤磬瑶看着他唉声叹气的往昭阳宫去,轻轻眯弯了眼眸,荷菱上前来,喟叹:“原来乔大夫就是当年公主你出宫一趟之后,为其茶不思饭不想的人啊。” “嗯哼,给本宫吩咐禁军,没得本公主命令,不许放这姓乔的出宫,若有差错,本公主砍了他们的脑袋。” “好嘞,谨尊公主旨令。”荷菱拖长嗓音,又道:“公主,你不好奇驸马爷在宫外喜欢的女人是谁啊?” “有什么好好奇的?”凤磬瑶不屑:“不管他喜欢的是谁,最后他都只能和本公主在一起。” 荷菱继续喟叹:“难得公主不在意今后驸马爷养外室,真是好气魄啊。” “外室?”凤磬瑶脸变了。 荷菱道:“公主与驸马爷成亲后会离宫入住公主府,驸马爷那样喜欢那名女子,背着公主您将其养为外室,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他敢!”凤磬瑶勃然大怒。 荷菱镇定道:“公主您先别生气,其实每个男人都是这样的,您看奴婢的爹,姬妾都有十七,更何况皇上还有三宫六院,驸马爷纵是明面上会顾忌着公主,可暗地里谁也说不准,公主还是得防备些。” 第010章 公主被气的狠了 凤磬瑶抿唇,眼眸深沉,乔弥本身不情愿与她成亲,若他铁了心要走,凭他在江湖上的人脉和身手,城门禁军着实也无法时刻警醒,孑然一身的乔弥,竟然有这样一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想来也叫人觉得心里堵闷。 “给本宫查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凤磬瑶青了脸色。 荷菱答应一声,慎重应下。 凤磬瑶今夜睡不好,时不时总要提灯去耳室里走一圈,在连续了五次之后,乔弥终于忍不住支起了身子,叹息:“公主,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盏宫灯孤映,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袭单薄的寝衣,长发披散如绸,面庞有些阴冷,森森道:“昼长苦夜短,何不秉烛游?” 她的声音又缓又幽,像深夜里的游魂,乔弥憋了半晌,吐出一句话:“公主,三更了……” “我不困。” “我困了。” “我不困” “……”乔弥神情近乎幽怨了,他张了张嘴,又阖上,往床榻里一缩,喃喃道:“算了,劳烦公主你给我守夜了。” 良久的沉默,乔弥忽而感觉一圈灯影映在了脸上,隔得极近有丝暖意,他睁眼,凤磬瑶像鬼一样望着他,乔弥蹭的跳了起来往边上一坐,扶额长长叹了一口气。 “行了我不睡了。”他掀开被子靠在里壁,一只手搭在膝上,微歪着头无奈看她:“公主说吧,你想干什么?” “你喜欢的那个女人是谁?”凤磬瑶阴阴地问。 乔弥看着她在灯下阴晴不定的脸,硬声道:“不过一介平民,与公主您的关系不大。” 凤磬瑶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她会嫁给一个偷窥狂吗?” “……我们江湖儿女,不、不拘小节。” 凤磬瑶冷哼一声:“还真是够不拘小节的,你会三书六礼娶她么?” “会。” “你!”凤磬瑶垂眼,吸气,吸气,倏然提起宫灯朝乔弥身上砸了过去,乔弥手忙脚乱的接住,宫灯一阵颠簸之后灭掉,耳室中霎时漆黑一片。 凤磬瑶一怒之下转身离开,奈何在黑暗中看不清路,没走几步便撞到了小案上,她脾气上来,顺势抓起上面的鎏金香炉就摔到了地上,好在乔弥就寝没有燃香的习惯,鎏金香炉没有温度而偏凉。 乔弥听见“砰”,“咣当”两声闷响,连忙循声过去,凤磬瑶跌坐在那里,没有起来的意思,他在她身前半蹲下:“伤哪儿了?” “滚开!”凤磬瑶别过脸,浑身的毛炸了起来。 乔弥叹了口气,伸手去抱她,凤磬瑶一个劲的挣扎,又踢又打,混乱间乔弥碰到她的脸,滑腻而有温凉的水渍,心下“咯噔”一声,他忙抓住她的手:“公主……” “滚开!”她气的几乎尖叫。 “好,我滚,你别哭。” “谁哭了?”凤磬瑶声音又趋于平静,只是气息仍有些不稳,显然在竭力压制:“本公主只是撞到了腿,疼。” 乔弥沉默一瞬,手穿过她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去软榻上后点燃了宫灯,一室明亮,凤磬瑶眼眶微红,见乔弥看她,便冷冷别开脸去。 第011章 驸马给公主守夜 “撞到的是哪条腿?”乔弥轻轻问她。 凤磬瑶不吭声,乔弥转身:“我让宫人去请御医。” “你巴不得我死么?”凤磬瑶蓦地扭头,狠狠瞪他。 乔弥苦笑:“我只是想给你请大夫。” “你不就是大夫?那些白胡子老头,谁的医术抵得上你?” 乔弥回身,撸了撸袖子:“好,公主把腿放直。” 凤磬瑶哼了一声,又把脸别了过去,不搭理人。 “……”真是公主的性子,乔弥坐去床边,将公主的裤脚挽起来,凤磬瑶的肌肤润滑,细腻白皙,右腿膝盖下两分,有一块大大的淤青,赫然醒目。 果然到底是公主,娇嫩的不行,不过撞了一下竟青成了这样,以后真的不能惹公主。 乔弥从床边离开,凤磬瑶顷刻间横眉竖目:“你哪儿去!?” 乔弥没回头,声音清浅中透着丝无奈:“我给你拿药。” 公主面色微赧,乔弥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暖色宫灯映照下,他身形愈发显得颀长挺直,举止间总是透着股子斯文气,下颌微垂,眉眼温润,无奈的时候,眸中会露出一丝温宠,风雅贯华,缭乱眼幕。 凤磬瑶移不开眼,她看着乔弥轻轻挑开瓶塞在床边坐下,指腹抹了药粉揉上她腿上的淤青,肌肤相触的时候,她莫名颤了一下。 乔弥看了看她,凤磬瑶连忙别开眼去,轻咳一声,眼睑下覆上一片薄粉,娇如三月桃。 “公主若是觉得疼,便说一声。”乔弥低低地道,他手上并没用几分力,只是凤磬瑶这身子自小娇惯,他怕稍不注意力道又重了。 凤磬瑶板着脸“嗯”了一声,悄悄打量了乔弥几眼,乔弥的手很好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她嗓子有些干,低低咳了两声,冷道:“我要喝水。” 乔弥将她裤脚放下:“没有。” 凤磬瑶两道带火的目光直射到他脸上,乔弥看她一眼:“真没有。”公主不住昭阳殿耳室,故而耳室常年是空置下来的,宫人顶多按例洒扫,哪还会随时备着香茗茶汤? “没有你不知道去找?” 乔弥将药瓶收好:“公主,我觉得你不如回寝殿去,那里应该有人伺候。” “本公主都这样了,你还让我回寝殿,我怎么回去?”公主很生气。 乔弥起身去抱她,凤磬瑶一巴掌将他挥开,卷着被褥往床榻里侧一滚:“本公主今日就在这儿睡下了,谁敢多一句嘴,本公主就砍谁脑袋!” 乔弥:“……”他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许久没听到声音,凤磬瑶又悄悄地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冷不防见乔弥一直在床前站着,静静的看着她,这一眼给人撞了个正着,她连忙回头,将被褥一紧,义正言辞:“本公主睡觉怕黑,你就在这儿守着,哪儿也不许去!” 乔弥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好。” 凤磬瑶唇角微扬,宫灯熄灭,她看着乔弥在黑暗中暗沉的影子,沉默地翻了个身面向外侧。 第012章 如此坦白的公主 日月交替,朝阳晨光清浅笼九重殿宇,圣旨下,礼部商议八月十四完婚,工部尽快修葺公主府。 乔弥接了旨,与凤磬瑶一同离开宣政殿,长长的宫阶石廊,行到一半,他忽然道:“听闻怀安长公主养面首三人,最终与驸马和离,如今又另嫁虎贲大将军为妻,夫妻二人相敬如宾,诞下一子一女,也算是琴瑟和谐。” 将将接了圣旨,加上昨夜睡的良好,凤磬瑶心情尚佳,眼弯如月:“放心,本公主不养面首。” “我的意思是……”乔弥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凤磬瑶,神情颇为正经严肃:“公主嫁了我之后,可以选择和离,另觅良配。” 凤磬瑶脸霎时黑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乔弥垂眸:“我对公主有愧却无情,不想耽搁公主。” “不想耽搁?”凤磬瑶冷笑一声,倏然拽过乔弥衣领,勃然大怒:“你已经耽搁了本公主这么久,现在说不想耽搁,早晚了!” 乔弥苦笑,掩眸不知说什么,他对凤磬瑶心怀歉疚,愿意迁就她任她在掌心放肆,可这些实在与感情无关,乔弥生来就是一个心软的人,曾经年少所经之事太多,磨了他的傲气棱角,如今更是淡泊,遇见凤磬瑶,他只剩下了头疼。 荷菱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劝:“公,公主,有什么事我们回昭阳宫再说啊,宣政殿外这么多宫人侍卫,要是您把驸马爷打得鼻青脸肿的事传到了皇上耳朵里,这不好听……” 凤磬瑶脸色铁青:“谁说我要打他了!?” “是是是,不打!”荷菱迅速改口,轻柔的笑道:“是爱抚……” 凤磬瑶恨铁不成钢的剜了荷菱一眼,狠狠扔开乔弥,气呼呼地朝昭阳宫走去,荷菱一路小跑跟上去,小心翼翼道:“公主您别生气,其实奴婢觉得,驸马爷是喜欢您的……” “你眼瞎吗?”凤磬瑶怒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是。”荷菱道:“公主您想啊,昨日在凤朝宫,驸马爷明知为了您会得罪翁贵妃,可仍咬死了立场站在您这边,这不是拿命在迁就您么?如此一想,您在他心中怎么可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凤磬瑶青着脸:“这只能说明在他心中,我比翁贵妃重要而已。” 荷菱:“……”公主如此坦白,她编不下去了,前头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她一时没注意,闷头撞了上去,吓的瞬间倒退三步远:“公主……” 凤磬瑶切齿:“那个女人是谁,有眉目么?” 荷菱松一口气,“……没有,驸马爷做事手脚比猫还轻,半点不留痕迹,一时还查不出来。” 凤磬瑶眼眸幽深,乔弥所识尽是江湖中人,庙堂之外便是他们的主场,等荷菱查出来,黄花菜都凉了,倒不如先将鱼儿引出钩,再放到砧板上宰了! 她回头就去找跟在身后不远处的乔弥,走了两步又停下,深吸几口气,把嘴角往上扯了扯。 第013章 公主能够做什么 乔弥隔着二十步远的距离看着她,停下来不走了,目光有些诡异,直到看见凤磬瑶带着一脸明媚的笑意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乔弥几乎想都没想,掉头便走。 “站住!”凤磬瑶脸色瞬沉。 乔弥身子一僵,凤磬瑶气的浑身尖刺倒竖,携着一阵冷风朝他卷了过去:“你见着本公主再敢转身就走,本公主一定砍了你双腿!” “……”乔弥道:“好。” 再次深深吸了几口气,凤磬瑶生硬道:“你在宫外的意中人,才是你真心想娶的人么?” 乔弥微微颔首:“是。” 凤磬瑶冷道:“你不愿意娶本公主,本公主哭着闹着嫁给你也没意思,可本公主此生最厌恶的就是受人欺骗,你既有意中人,那你便在京城将她明媒正娶回去,本公主见了自然死心不再纠缠,至于这道赐婚圣旨,本公主也自有办法解决。” 乔弥看了她一眼,深黑的眸底掠过一丝讶异。 凤磬瑶眼神闪了闪,闷咳一声,凶道:“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你自己看着办罢!” “公主的意思是……”乔弥眉心极轻的敛了敛:“我可以出宫了?” 凤磬瑶怒道:“此时宫门又没下钥,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乔弥微作沉吟:“如此……公主保重。”他拱了拱手,果然是毫不犹豫的离去。 荷菱惊讶地瞪大眼:“公主,你放驸马爷走了?” 凤磬瑶看着乔弥步下宫阶的背影,冷哼一声:“想走,哪儿这么容易,给我派人跟着他。”顿了顿,又蹙眉:“派个身手好些的,你家驸马爷是打群架的好手,警觉性高着。” 荷菱配合的赞叹:“驸马爷真是文武全才。” “滚!” “……” 乔弥想不出凤磬瑶想要干什么,若她的目的在他的意中人身上,乔弥想了想,他也不认为凤磬瑶能做什么。 论打架?他意中人甩凤磬瑶十条街。 论美貌?他意中人也是个清丽佳人。 论家世?他乔弥确实也不在乎这个。 于是他一路出了宫,便径直往京中的金骏眉客栈而去。 二楼凭栏,有两人对弈,一青衣女子素颜乌发,清若芙蓉,细润的指尖捏着一颗黑子,眉心轻蹙,思虑不决,风声细细吹拂她鬓边几绺青丝,流云不语,便如江南雨后,一幅素雅的水墨画卷。 对面身穿灰衣的中年掌柜催促:“清荷姑娘,别想了,不就二百两银子么?快下!” 清荷眉心拧的更紧了:“别吵。” 刘温伯“嘿嘿”笑了两声,忽有人拿起清荷棋盅一子,利落的落于天元,棋局走势瞬乱,方才的白子如龙,顷刻间被黑子截成数段,溃不成军。 “这……”刘温伯抬头,见不知何时站在清荷身后的乔弥,脸瞬间一绿:“观棋不语真君子,乔小公子,你到底还懂不懂得规矩的?” 乔弥拣起两颗白子扔入他棋盅:“刘掌柜欺我师姐不会下棋,哄她输银子,我自然急了。” “我哪里哄她?”刘掌柜很生气:“这不下的好好的么?” 乔弥慢条斯理叹了一口气:“你要赌棋,该去与叶神医赌的,从我师姐身上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输的钱,你还不是一分都拿不到?” 刘掌柜黑着脸哼了一声,愤愤起身,抱着整张棋盘怒气冲冲地走了。 “怎么才回来?”清荷回头看了乔弥一眼,眉眼舒展,执壶替他添茶:“一夜未回,也不来信,害我担心了许久。” “师姐……”乔弥站在她身后没动,在茶水将满的时候,他徐徐往前走近了一步,低道:“你嫁给我吧。” 手中一颤,茶水溢出些许,清荷眼睫扇动,僵在了那里。 清风微凉的六月,有什么东西在心尖破土,绵成枝芽,绽出桃蕊红花。 第014章 贵妃娘娘送的礼 昭阳宫寂寂巍巍,凤磬瑶趴在雕凤楠木金丝案上,听着荷菱念朝中官员来贺之礼。 公主驸马已定的消息传出去,朝中文武官员纷纷来礼祝贺,尤其年轻官员、家中有年轻儿子的官员,这礼送的是喜笑颜开。 凤磬瑶百无聊赖地打了个滚儿,躺倒在身后的凉榻上,听刘太傅送来女戒一册,森然冷笑:“老不死的,翁氏送的又是什么?” 荷菱正想答话,内监细细来禀:“公主,凤朝宫宫女素心奉命求见。” 凤磬瑶从凉榻上倚直了身子,面无表情的将葡萄皮往旁边一吐:“让她进来。” 内监应声而去,一粉衣宫娥携着一名抱着三层礼盒的侍人走了进来,跪地行了礼,“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携礼以贺公主婚讯之喜。” 凤磬瑶瞅着她,眼皮子上翻,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念。” 素心鬓角滑下一滴汗,声音还算镇定:“九锁黄金链,三漆玉骨膏,钱纹青铜锤。” 凤磬瑶眸子一眯,冷笑:“她该是还有话,要你送礼时给本宫一同带过来吧?” “公主英明。”想到凤朝宫那位让她一字不漏传达的话,素心额角冷汗流的更凶,“娘娘说……”她声音终于抖了几分,定定神,继续道:“娘娘说,横竖公主这驸马爷也算是死缠烂打追回来的,所以成亲之后,公主想要驸马爷像皇上宠爱贵妃娘娘一样宠爱公主,那是做梦,所以她送的这些东西都是实用的,公主一定会喜欢。” “那九锁黄金链有九个锁,若是驸马爷实在厌恶了公主,又想要跑的话,那公主就可以把他锁住,这样驸马爷必定脱身不得,可依公主这野蛮跋扈的性子,驸马爷若是挣扎的厉害了,是一定会挨揍的,这时未免公主把驸马爷给打死了,就可以用三漆玉骨膏来吊着驸马爷的命,当然若是驸马爷还要挣扎,那公主就可以用钱纹青铜锤,把他的腿打断,这样,这样……” 素心擦了擦汗,脸色煞白:“这样,公主就可以守着驸马爷愉快的过一辈子了……这些东西都是娘娘千挑万选的,质量一定上乘,公主半点不用担心,可以任性的来……当然若是公主用不着的话,自然是最好了,只希望公主在宫里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到宫外,还能得到驸马爷的一丝怜惜……” 凤磬瑶脸色铁青,扬手一个玉碟朝她身上砸了过去:“荒唐!” “公主饶命!”素心慌得声音打颤,猛地跪了下去,一个响头“咚”一声磕在了地上。 凤磬瑶死死捏着手中金樽,指节泛白:“小小翁氏,谁给她的胆子这么放肆!?” 素心浑身发抖,凤磬瑶与翁贵妃皆乃是宣昭帝最为疼宠之人,谁都惹不得,谁都不好惹,往往两边交战,遭罪的都是他们这些宫女太监,甚至御医。 凤磬瑶深吸几口气,倏然金樽掷地,拂袖大怒:“贱婢!” 金樽在地上一弹,砸到素心额上,顷刻见红,凤磬瑶指着她,红眼怒吼:“回去告诉你主子,原话带回去!让翁氏那贱人,给本宫等着!” 素心快吓哭了,慌不迭叩头后退:“奴婢遵命,奴婢遵命……奴婢告退。” “回来!”凤磬瑶厉声一喝。 “公主!”素心回身就跪了下去,痛哭流涕:“公主饶命啊公主,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 “荷菱,去把吏部侍郎送的送子观音给本宫拿来。” “是,公主。”荷菱连忙去取。 素心浑身一抖,宫中谁人不知翁贵妃无法受孕,最见不得的就是一切与“送子”之意有关的东西? 凤磬瑶冷道:“把这东西给你家主子送去,就说本公主祝她,早、生、贵、子!” 素心颤颤兢兢地接过来,双手发了疯似的抖,这若是送到翁贵妃眼前去,不是赤裸裸的讽刺嘲笑,明摆着想要气疯翁贵妃么? “公主……”她颤声想要求,奈何一抬头,看到凤磬瑶似要杀人般的神情,她话音生生咽了回去,面如死灰地应下,退出了昭阳宫。 荷菱想替自家公主顺毛,想了想又有点犯怂,于是直接道:“公主,跟着驸马爷出宫的侍卫回来了,正在偏殿候命。” 凤磬瑶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猛灌了几口凉茶,嘴里气急败坏的念叨:“那姓翁的怎么还不死呢?你说要怎么样才能把她弄死呢?” 荷菱愁眉苦脸地没敢应声。 凤磬瑶转身往偏殿去,盯着那站的笔直的暗衣侍卫寒脸问:“见着人了么?” “……” 第015章 公主看上的东西 十里红妆铺,琳琅满红绸。 刘温伯一脸黑的站在正堂中,面前摆着十匹红布,各色绫罗。 红妆铺掌柜说的口干舌燥,“这些都是做嫁衣的上好料子,您到底喜欢哪一种?” 刘温伯没好气:“成亲的又不是我,你看我这把年纪,能娶到她那样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吗?”他气急败坏地指了指自己,又气急败坏地指了指另一边素丽的青衣女子。 掌柜的瞬间明白过来,飞快的转了个方向:“姑娘,您可有看中的?” 清荷掀眸看了看刘温伯,隔着桌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轻笑:“老人家,脾气怎么这么暴躁?” “去!”刘温伯一巴掌挥开她的手:“老夫堂堂十里楼台分堂堂主,被指使来给你个姑娘家挑选嫁衣,老朽以后岂不是得被其他堂主耻笑吗!?” 清荷颇是同情:“太可怜了,要不您回去吧?” 刘温伯一噎,“哼哼”两声,沉着脸一甩袖子没吭声,回去?他怎么回去!乔弥那小子看着温润无害,一言不合转身就去捅娄子,他哪儿得罪的起? “既然掌柜的不回去……”清荷摸着一匹月华暗纹的红色丝罗,笑道:“那就要这匹吧。” 刘温伯愤恨的准备掏银子,婚事办得这么急,也不知乔弥那小子到底是想要做什么!银子刚掏出一半,却忽见一双纤如玉笋的手,突然按在了同样一匹月华暗纹红丝罗上。 清荷微怔抬眼,面前是一名年轻公子,丰神俊美,一袭珠光缎面的紫色锦袍,银线滚边,尤为贵气,乌发玉冠,眼眸浓紫近墨,汹涌之中,掩不住潋滟水色,身后跟着一名栗衣随从,衣衫料子竟也是极好,唇红齿白的娇丽玉秀。 “这月华锦缎润滑如玉,触之柔软清凉,实乃上品,本公子恰好要纳第十三房妾室,刚好用得着……”她声音清脆,傲慢笃定:“掌柜的,这匹布,我要了。” 清荷再将她看了一眼,淡笑:“这匹布是我先看上的,公子若喜欢,叫掌柜的再重新拿一匹吧。” 凤磬瑶眉梢微挑,想起侍卫禀报,只觉怒火中烧,乔弥竟当真有个青梅竹马想要娶的师姐,真真是可恶至极!竟还如此急不可耐的裁定嫁衣,三日后便要成亲,真当她是个软柿子好捏? “本公子看上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让出去的道理。”她眉心隐含不耐与恼怒,半点没有松手的意思:“我就要这匹!” 清荷皱了眉。 刘温伯两边看了看,默默将准备掏银子的手拿了出来,揣进袖子里,端出看好戏的姿态。 红妆铺掌柜有些为难:“月华锦珍贵,尤其还是拿来做嫁衣的,小店存货本就不多,这已是最后一匹了。” 凤磬瑶笑:“好,给本公子送去府上!” 清荷脸色微沉,“看公子这一身气质打扮,必定是出生高门世家,怎得连先到先得这个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凤磬瑶冷哼:“本公子只知道后来居上。” 清荷看了她半晌,气笑了,转而去摸另一匹镶边金线红丝绸,“算了,我要这匹吧。” 凤磬瑶不紧不慢的冷笑:“这匹我也要了。” 于是清荷又指另一匹缠枝绣莲红素绫,凤磬瑶冷着脸继续重复:“这匹本公子也要。” 清荷眸子一冷:“您有哪匹是不要的?” 凤磬瑶手中玉骨扇“刷”地展开:“这些本公子都要。” 饶是清荷脾气再好,面对这故意找茬儿的,也是端不住了,她索性去抱第一匹月华锦,凤磬瑶一把按住,沉声:“我的!” “松开。”清荷冷喝。 凤磬瑶是什么性子?哪儿是她能吼住的?手下一紧,拖住月华锦便拽过来。 清荷眉心一跳,生了怒意,一掌砍去凤磬瑶腕骨,凤磬瑶吃痛撒手,腕上只觉被硬物狠狠击了一下,钝痛不已,她眼眸微红,扑过去要抢,荷菱连忙将她抱住:“公子算了!你打不过!” 阳光明媚,徐徐覆过她眼眸,瞳孔深紫如水晶,那边刘温伯心头突然一跳,迅速将清荷握上剑柄的手给压下:“清荷姑娘,算了,我们换另一家。”说完匆匆拖着她出了红妆铺。 凤磬瑶气的银牙咬碎,荷菱抱紧她压低声音劝:“公主,侍卫说这小妖精武功高强,一人至少可挑侍卫营十人,我们偷溜出宫,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吗?您何必现在跟她硬着来?” 凤磬瑶眸子暗沉,愤恨的一甩袖子,按捺怒意。 第016章 趁乱兴浪国舅爷 “宋世子,你在看什么?”对面燕归楼,凭栏临窗处,蓝衣男子的目光落在对街红妆铺,身旁俊朗的黎衣青年见他心不在焉,笑着饮了酒,拉回他思绪。 宋世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眉梢一挑,桃花眼尽染风流,一袭蓝缎锦衣,接海天汪洋之色,懒懒往栏杆一倚,雍容又清贵,描金扇“刷”地合拢,指向对街:“国舅爷,那身穿紫衣的是谁家公子?好生俊俏,在京中这么多年,竟没见过。” 翁国舅知他喜好,随应笑了两声,循他所指看去,倏然脸色一变,不动声色地道:“我与京中的王公子弟们都不如宋世子相熟,宋世子不认识,我自然也不认识了。” “哦?”宋世子低低发了一声,倒也没再多言。 “我适才与宋世子说的,宋世子可听见了么?”翁国舅客气地笑道。 宋世子漫不经心地勾唇敷衍:“这事实在太大,贵妃娘娘如今虽非皇后,却胜似国母,其实男人嘛,都喜欢温顺一点的女人,待我回去后与父王商量一二,再来告知国舅爷如何?” 翁国舅笑着拱了拱手:“多谢世子爷了。” 宋世子不太端正的回了个礼,吊儿郎当地起身离席,摇着扇子离开。 “来人!”翁国舅见他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脸色陡然沉了下去。 “在。”阴暗处闪出一条影子。 “适才从红妆铺走出去的那名紫衣公子,给我跟着她,把她的一举一动一一向我汇报,不得有半点遗漏!” “是。”暗卫领命而去。 翁国舅眸积层云,磬瑶公主,她为何会突然出宫? 公主出宫自然是为了驸马,凤磬瑶此刻,根本没功夫搭理翁贵妃。 金骏眉客栈位于隆街西段,说繁华也不太繁华的地方,行人三两,偶尔也会有些小热闹,对面是一家茶楼,说书听曲,往往为闲人消遣,风流子弟爱听些风月段子,无事便爱往这里钻。 凤磬瑶坐在茶楼靠窗,看着这两天对面一条条挂起的红绸,许是瞪的久了,眼睛疼又酸。 荷菱觉得驸马爷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怎么能她让娶,你就真的娶呢?还娶的这么迅速,是该说他过于信任公主,还是该说他过于想摆脱公主? 这个谁也说不准。 荷菱觉得驸马爷性子虽好,却实在不笨,既然不笨,在对公主的性子有三分了解之后,就不该如此照着公主的话去做,她突然有点看不懂驸马爷。 “小妖精的嫁衣是素简的丝绫罗,没什么多余的花式,奴婢已遣人给公主做了件一模一样的,就等着明日上轿了。”她在一旁轻道。 凤磬瑶看着对面筹备好的喜庆事宜,冷冷哼了一声:“她明日从哪里上轿?” “隆街东边,驸马爷在那里置了一处宅子,虽说匆忙了些,可驸马爷显然不想在这最关键的一步上委屈了那小妖精。” “不过隆街地形复杂,从东街到西街,必会经一条僻静的小道,平日里也荒无人烟的,我们可以在那里劫人。” 凤磬瑶眸色微沉。 暗处跟了她们两天的暗卫,悄然隐去。 国舅府主居烛火明灭,映得翁国舅那张俊朗的脸阴晴不定,细细听完暗卫禀报,他开心的发现了一件事,那整日与他翁家作对的跋扈公主,终于寻着了机会,可以将她一举铲除! 这一夜的国舅府,有风涌起,浪卷不息…… 第017章 她想要公主的命 乔弥成亲的这天,空中飘起了如丝细雨,微润如雾,整个京城似个巨大的水潭,被昨夜突兀投入的一块巨石,掀起了一层惊浪。 “听说昨夜国舅爷府上遭了刺客?” “是,现在刺客还没抓到,京兆尹正全城戒严呢。” “翁贵妃的亲哥哥也敢惹,我看真是不要命了,不过话说回来,虽说这是天子脚下,可想要翁氏兄妹二人性命的,还真不少。” “你小声点,仔细被人听见!据说刺客是名女子,就往隆街这边逃的……” 对座议论声细细入耳,荷菱下意识看了凤磬瑶一眼,公主恍若未闻,唇角却是勾起了一丝冷笑:“活该。” 荷菱点点头,翁贵妃狐媚惑主,翁国舅仗势弄权,实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凤磬瑶朝她抛去一物,荷菱接过那琢凤腾云玉,忍不住再次确认:“公主,您真要这么做?驸马爷要是知道了的话,怕是会气的不轻。” 公主下颌线条紧绷,原本柔美的脸绷出了三分冷硬:“总不能看着本宫的驸马,去娶别的女人?” 荷菱无从反驳,收玉前往城防禁军营。 半个时辰后,那条送亲必经的偏僻路上,埋伏了十名便衣禁军,一位假新娘,一个帮凶。 微雨过细,不足以阻挡喜事进行,漫天的喜悦唢呐声遥遥入耳,渐渐趋近,当那明艳的红逐渐没入眼帘,凤磬瑶一个手势打下去:“拦轿!” 十名禁军呼啦涌出,送亲队伍顿时吓得撂了手中摊子纷纷跑路,禁军目的明确,从后包抄将喜轿围在了正中。 轿身重重震动落地,脊椎颠得狠狠一麻,清荷足尖一点蹬轿而出,一把掀了头上盖头,风雨细细,她看向眼前拦轿的十名黑衣人,眸子微凝,心中震惊。 这些人带着兵将之气,不像是江湖中人,正待开口询问来意,却见黑衣人中间分开一道,走出一名与她身穿同样喜服的新嫁娘。 “是你?”清荷怪异的笑了笑,她那一日便已看出了此人的女儿身,只没想到,她今日竟会前来拦喜轿。 凤磬瑶冷冷看着她,今日似乎没与她说话的兴致。 清荷问:“你到底是谁?” “凤磬瑶。”公主冷道:“你要嫁的人,是本公主的驸马。” 清荷眉心拧川,正待说什么,荷菱突然打手势:“拿下她!” 禁军猛地动了,腰间三尺长刀齐齐出鞘,寒光闪乱眼,却在这时,忽然听一声厉喝破空传来:“都跟我来!国舅爷说刺客是名身穿红衣的女子!若遇反抗,立即诛杀!” 一群黑衣侍卫倏然如潮水般涌来,足足五十余人,顷刻间将凤磬瑶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荷菱柳眉一竖:“大胆!” 几乎在她声音落下的同时,领头人怒喝出声:“上!” 场面霎时大乱,几乎不给人任何说话的机会,五十多柄长刀,瞬间攻向唯一两名身穿红衣的女子。 凤磬瑶自十二岁那年闯下大祸,便受先帝严罚,禁令不许再出宫门一步,饶是没过多久宣昭帝便即位登基,可凤磬瑶自此后几乎是常居深宫,极少在京中露面,故而京中官员除非位高的老臣,几乎无一人识她,更何况如今这情况……凤磬瑶猛地惊醒,分明不对! 这是冲着她来的!翁氏定是已知她偷溜出宫,这是想趁机要她的命! 第018章 公主说她不能死 他人不识凤磬瑶,禁军却是识得,遭逢此变,迅速将凤磬瑶护在了身后,五十人对十人,想也知道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眼前刀剑交织如网,铿锵之声铮铮刺耳,荷菱拉她:“公主快走!” 踉跄几步,凤磬瑶回头看向另一边被人围攻的红影,突然脱口喊了一声:“小妖精!” 清荷挑开三人长刀,百忙中还来得及抽空看了她一眼,怒道:“祸害!” 公主眉心一挑,居然朝她冲了过去,荷菱魂飞魄散地拽住她胳膊:“公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她干什么?” “她不能死!”凤磬瑶挣开她:“荷菱你机灵的很,你先找个地方躲躲,那小妖精若是死了,我就完了!” 她说完猛地朝清荷那头冲去,禁军个个脸都白了,紧忙随在身旁打掩护。 “公主!”荷菱急得跳脚,本想要追,却一脚绊到了地上的尸体,趔趄跌倒,她惊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一具躯壳恰时压倒在她身上,手中刀柄直直垂落击中她后颈,荷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清荷被逼得退、退、退!禁军身上多数挂彩,侍卫已成合围之势,鲜血四溅,寒光直下,狠狠划破她臂膀,溅出一道血花,七八柄长刀乱砍而下,禁军及时上前挑开:“姑娘,我们先撑着,你快带公主走。” 清荷扭头,手臂一把被人扯住,她疼的倒抽一口冷气,恨铁不成钢的吼了凤磬瑶一句:“你干什么!” 凤磬瑶连忙收手,半点不客气的回吼:“你干什么?傻站着被人砍么!?” 清荷有些恼怒:“看你惹得好事!”她剑转左手,一个剑花急搅而出,杀开一条血路,拉着凤磬瑶冲出去,然而侍卫人数实在太多,顷刻间又围涌而上。 “你不能死……”凤磬瑶忽然喃了这么一句,清荷没怎么听得清,本是想往金骏眉客栈而逃,进路又被人堵死,逼得只能胡乱择路而退。 细雨势疾,渐而转为雨珠,砸在身上有了实质的冰凉透骨之感,一路逃,荒林乱山,鲜血绵延,身后的人似乎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清荷回头:“这个时候,你别给我撂担子!” 凤磬瑶脸色煞白,雨水浸透全身,她忽然挣脱她的手,眼皮都开始打架,苍声:“我跑不动了,你走吧,他们存心要我性命,今日在这儿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胡说什么!”清荷去拉她,却见她腰后不知何时被砍了一道口子,斜斜贯下,划破的红衣下血肉翻滚,她心头一震,抖手捂住她伤口,声音颤栗:“你、你怎么不吭声?” “……什么?”公主身子发飘。 清荷拽住她,不远处侍卫还在穷追不舍,她手上带劲一把将凤磬瑶拥着跳下低坡,脚下打滑混着泥土一滚,清荷护着她伤口,一身狼狈。 暴雨倾扎乱草,凤磬瑶身上没劲,再也爬不起来,清荷沉声:“别慌,你千万别睡。” 凤磬瑶没说话,涣散的眸子却不经意间闪过一缕光亮,她突然极力往山壁下爬,纤手用劲,去拨开那及膝的萋萋荒草…… 第019章 公主在等驸马爷 那是一处山洞。 狭窄的仅允两人过,矮得只有半人高。 清荷终于看清了,连忙将凤磬瑶弄了进去,然后矮身钻进,以荒草遮掩。 倾盆大雨冲刷血迹,混进深色泥土,连血腥味也一并冲散,头顶上嘈杂声过,在四周搜索了半盏茶有余,终无所获,便闻脚步声践踏泥土而去。 悬着的心重重落下,清荷下意识看向身旁,凤磬瑶瞳孔涣散,空空的盯着一处逐渐没了焦距,嘴里却低低地念叨着什么,脸色白得透明,看得人心里发慌。 清荷撑了撑身子,凑近她唇畔,却听她声音细如蚊呐,一句句念叨的,竟是:“你不能死。” 清荷脸色瞬间白得难看,她失血不少,紧绷的神经好不容易松开,早已没了几分力气,再加上此刻雨势雷霆,要带凤磬瑶离开,根本不可能,眼看凤磬瑶眼眸开始张阖,她连忙抬手死死扣紧她肩,“别睡!快把眼睛睁开!” 凤磬瑶眉心微蹙,脑袋轻轻晃了两下,微喘着轻道:“……小妖精,你想掐死本公主么?” “你这么讨厌的人,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你!?” 凤磬瑶冷笑一声,轻不可闻,“……我就是讨厌,就是看你不顺眼……又能怎么样?本来本公主已经安排好了……要将你截下来,然后送去灵华寺出家,再把你头发剃光……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勾引乔弥?只没想到翁氏那贱人……竟给我来了这么一出戏,我若活着,定让她不得好死……” 清荷眸子一冷,“放心,你不会死,喜轿迟迟未至,自会有人来寻我们。” “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公主呢喃般轻道:“乔弥为什么会喜欢你?要不是因为乔弥,我真是巴不得看你死在那里……” 清荷轻嗤一声:“你真是有够歹毒的,难怪你名声不好,没有人敢娶你。” “你懂什么?”凤磬瑶想看看她,却什么都看不清,眼前只有一团虚黑的影子,连带着她的声音,也像是从虚空里飘出来的,“我只是在等乔弥而已……我等了他四年……” 她眼眸微垂,破天荒的露出一丝苦涩:“可他却一直在躲我,我怎么能甘心?听说你是他的青梅竹马,其实你不觉得可笑么……” “今年你已二十有三,他也十方有九,若你们当真情重,该早已成亲了才是,为什么会等到……我逼他一把,他才向你开口?到底是他过于想与我撇清关系,还是其实……你们连自己的感情都搞不清楚?” 清荷淡淡扯了扯唇角,有丝讥讽:“世间的事并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总会有许多无法预计的因素出来打破你的计划,就比如现在,你原本是想算计我,可你的命却反过来,握在了我的手里。” 凤磬瑶淡笑,偏头靠在石壁上,眼眸半阖,低声:“江湖儿女向来都是在刀头上舔血……留着我,对你确实是个不小的威胁……你不妨杀了我?” 清荷没说话,半晌,她声音低冷,“你以为,我不敢?” 第020章 公主真的是疯了 凤磬瑶低低哼笑,笑得胸腔微微发抖:“你当然不敢……”她声音愈发的飘:“你不过是赢了我两点……一个,是比我早遇上乔弥,一个……是你比我善良……” 清荷抿抿唇,眼眸幽深,“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你。”当年江湖正值多事之秋,凤磬瑶却莫名奇妙要硬招乔弥为驸马,一张皇榜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任是谁也对这种专横跋扈的做法喜欢不起来。 凤磬瑶撇撇嘴,也不多做解释,手脚逐渐冰冷到麻木,她唇色渐渐变淡,眼皮沉如千斤重,山洞本就狭窄而地势偏低,雨水缓缓渗透进来,将整个身子都冻得僵硬,呼吸也慢慢变得沉寂。 清荷喊了她几声,她有感觉,却实在懒得应,恍惚间看见清荷在脱身上的外衣,她终于忍不住从喉间逸出一缕残音:“……你干什么?” 失血过多,她脸色已隐隐现出青紫色,清荷有些慌了:“别睡,你跟我说话。” 凤磬瑶唇角勾出一抹僵硬的冷笑:“衣服这么湿,你还想脱给我穿么?把你自己顾好吧……”她瞳孔涣散的厉害:“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清荷沉默了一瞬,“大概是当年我在莲城陪少主练剑,伤痕累累,他为我上药,说不会嫌弃我的时候。” 凤磬瑶微微歪了歪头:“那是什么时候?” “……五、五年前。” 五年前,乔弥才十四。 凤磬瑶若有所思,笑出了一丝痞气,乔弥自小便生的好,骨子里的风气也端正,恍然间想起,当年才认识他的时候,他却还不如现在这般风轻云淡,当年的乔弥会吓唬她,也会恼她,甚至给她甩脸子,不像现在,对她只剩了苦笑。 可能随着年龄增长,他终于明白了女儿家身子的重要性,而后对她愧疚渐浓,再次相遇,却因为没有半分感情而仍然不愿意娶她,所以才会对她一味的迁就,可这些,根本不是公主想要的。 她只想要当年的乔弥,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丝生动,哪怕是恼是怒,可她却又怕他真的恼真的怒……公主苦笑,抬手抚了抚额,她真的是疯了。 她大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睡觉过,思绪一静,脑子里又黑了下去,清荷一急,忽然听茫茫雨中,有人的呼喊声终于穿破雨幕传来—— “清荷姑娘……” 清荷精神一震,刘温伯!她连忙去摇醒凤磬瑶,逼着她睁开眼睛,她们逃得地方本就不远,时辰一过,喜轿未至,十里楼台的人必定会出来寻人,沿着一路尸体和打斗痕迹,要寻过来绝对不难。 凤磬瑶睁眼,听见有人喊:“公主!”她脑子里昏沉沉的,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是个女人的,荷菱么? 惫而生倦,她重新阖眸,却又听到另一道声音喊:“公主!”清润硬朗,倏然在她脑海中划过一丝清明。 然后又是一声:“凤磬瑶!” 她猛地睁眼,惊醒一般:“我在。” ……是乔弥。 第021章 驸马爷不想说话 清荷本想起身出去,可身子一动,双腿麻的根本起不来,又僵的跌了回去,只能大声呼喊了一声,不出多时,果然便见七八人朝这边围了过来。 “哎呀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刘温伯打着伞冲过来,脚下跳着泥坑叫嚷:“一路上死了这么多官兵,也不给老夫点时间准备,这让老夫很是无措啊。” 暴雨过猛,几乎所有人身上衣衫已经湿透,油伞的作用微乎其微,乔弥并未打伞,一撩袍子从陡坡上跳了下来,拨开荒草,先看见清荷,俊美的脸上有显然的焦急:“师姐?” 清荷轻轻一笑:“没事。” 乔弥目光越过她落到凤磬瑶脸上,倏然瞳孔一缩,忙向清荷伸出手,半拥着她将她抱了出来,交到刘温伯手里,然后钻进窄洞,伸手扣住公主的脉,两根银针锁在她大椎、鸠尾,拨开黏在她鬓边的几绺青丝,温声沉道:“公主,听得见我说话么?” 凤磬瑶目光早已涣散到昏暗无神,却还没有阖上,一双眸子嵌在那煞白的脸上,黑白分明,像了无生气的傀儡躯壳,乔弥将她揽进怀里,一手穿过她膝弯,还没来得及将她抱起来,凤磬瑶忽然死死攀住他脖颈,声音轻到发抖:“……乔弥……” 指间触到她腰后温稠的鲜血,乔弥心中原本积压的所有话都再也说不出口,心尖隐隐在发颤,脸色苍白,连忙将她打横抱了出去。 “公主……”荷菱哽咽着奔上来,眼睛红肿。 乔弥眸底积压云涌,声音冷如寒铁:“我要进宫一趟,刘掌柜,照顾好师姐。” “驸马爷!”乔弥足尖一点便跃上了断坡,荷菱自知跟不上,忙将琢凤腾云玉朝他掷了过去,“没有这块玉,进不了宫门!” 乔弥脑子一偏将玉衔进嘴里,转身冲进雨幕之中,他速度奇快,顷刻间不见人影。 荷菱扭身匆忙对刘温伯哽道:“老人家,公主这次是偷偷出宫,被皇上知道了不得了,我也须得尽快赶回去,你们能不能送我一程?” 她肉足双腿,赶回去的时候怕是早已晚了,若有十里楼台的人相送,那定是要快的多。 刘温伯啧啧叹:“真是稀奇。”好好的成亲被搅了,这里面看起来可大有文章,他扭头看向自己手边扶着的这位:“清荷姑娘,送么?” 清荷白着脸笑笑:“当然要送。”他都如此着急的进宫了,能不送么? 于是刘温伯点了点头,唤:“阿能阿淫,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位姑娘送到阖闾门。” 金骏眉两名小厮应声将手中油伞往雨中一扔,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荷菱,右边的人好心提醒:“姑娘,我们的速度跟不上乔二公子,但你还是闭上眼睛为好,眼下雨大,以免你乱动,路上会摔。” 荷菱怔怔闭上眼,倏然身子一轻,耳边风雨声急掠而过,劲风扑面刺骨,途中稍停一次,复又掠起,两刻钟不到,荷菱摇摇欲坠地,近得阖闾门。 第022章 贵妃娘娘快夸我 乔弥冒雨穿过宫禁,将凤磬瑶抱回昭阳宫,一众宫人见这番情景,纷纷吓得面无人色,当即跪了一地,乔弥快步边往寝殿中走去边疾声吩咐:“纱布!银针!灯!隔夜茶!金疮药!吩咐太医署熬仙合汤!快!” 原本惊慌无措的宫人,连忙应声而去。 将凤磬瑶放上榻,乔弥抬手便撕了她衣裳,一众宫人闻那布帛撕碎之声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跪地垂头,将乔弥所需之物一应跪呈上去。 刀伤长六寸,入近半寸余,加之被雨水浸泡许久,血肉翻白,触目惊心。 乔弥眼睫颤了颤,手下动作却是半点不慢,这娇生惯养的公主,随便磕一磕身上都能青紫一大片,这么重的刀伤,也不知是如何坚持到他去的时候的,竟还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抱他。 宫娥尽量保持着镇定上前收拾带血的残局,却还是忍不住手都在抖。 以茶水清洗完伤口后上药包扎,燃针舒脉,触了触公主的额头,摸不出什么温度,乔弥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给公主擦身换衣。” 宫娥连忙着手,内监迅速遣人送了一套干净的紫锦长袍过来:“驸马爷,快将这一身狼狈换下吧,免得染了风寒。” 乔弥站在寝榻前看了凤磬瑶许久,正要取过衣物,突然有内监几乎是连爬带滚的冲了进来,嘶声惊慌:“不好了驸马爷,皇上往这边来了!” 乔弥眼一抬,飞快取衣转入隔间。 公主重伤,被驸马爷抱着一路直入宫门,这般大的动静,想不传进金殿都难,然而此刻最崩溃的,是在凤朝宫的翁贵妃,她看着混进主殿中来的翁国舅的心腹,颤抖着那纤如玉葱般的手指着他,一脸生无可恋地问:“你说什么?” 翁心腹正色:“前几日国舅爷在宫外看见了磬瑶公主,于是假意遇刺,想借机为贵妃娘娘铲除这绊脚石,今日已经动手,属下是奉国舅爷之名,前来告诉您这个好消息的。” 翁贵妃抓起一旁的缠枝玉净瓶朝他砸了过去,尖叫:“胡闹!你们这是想害死本宫啊!” 心腹吓了一跳,伸手将那玉净瓶接入怀中,一脸懵圈:“娘娘,国舅爷这不是为了您好吗?” “你们懂什么!?”翁贵妃脸色铁青:“那小贱人根本动不得!要是这么简单,本宫早弄死她了,还用等你们来!?回去告诉那草包,让他少给我惹些麻烦!不要自作聪明!” 翁心腹觉得自家娘娘是傻了,他尽量提点她:“娘娘,此事若成,宫中再也无人与您对横,你入主中宫指日可待,为何动不得?” “饭桶!愚蠢!”翁贵妃气的抓狂:“谁稀罕这个破中宫之位!那小贱人若死了,他一定会怪我的,一定会气我的!反之若那小贱人不死,你以为不出点血这事过的去吗?” “国舅爷精心安排,怎么可能让她活着?”心腹不服,话一说完,宫娥冲进来:“娘娘,驸马爷抱着浑身是血的公主回昭阳宫了!” 翁贵妃:“……”她脸很绿。 翁心腹:“……”他脸很疼,他为自己找场子:“浑身是血,就算回来,也一定活不久了,一定!” “滚你妈的!”雍容美艳的翁贵妃爆粗了,她狠狠踹了心腹一脚,捂着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023章 你爱妃要杀你妹 天地间雨幕疾烈,瓢泼倾下,昭阳宫外内监传呼声几乎是撕裂空气传来:“皇上驾到——” 宫人退避行礼,宣昭帝步伐生风,面色积沉,匆匆进来便直奔寝殿,公主静卧于榻,了无生气,煞白的脸上隐隐有乌青之色,宣昭帝额角青筋一跳,脸上黑云覆盖,沉声缓问:“公主这是怎么了?是谁允许公主私自出宫的?” 风雨欲来前的宁静,一众宫人瑟瑟发抖,尽皆不敢吭声。 “都是怎么伺候公主的,是不是脑袋放在脖子上太久了,都不想要了?” 昭阳殿二十四名宫人慌不迭地叩头:“皇上饶命,奴才们根本不知道公主是什么时候出宫的……” “你们日日跟在公主身边伺候,竟连公主是什么时候出宫的都不知道?”宣昭帝整个人都炸了:“荷菱呢?” 宫人支吾,哪里答得上来? 宣昭帝目光沉沉往下头一扫,瞬间转移引燃点,看向乔弥:“听说是驸马你将公主带回来的?” 乔弥道:“是。” 宣昭帝倏然暴怒,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账东西!朕就这一个妹妹,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要你陪葬!你来告诉朕!公主在外面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别以为公主喜欢你,朕就不敢动你!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将公主拐出宫去,你今日要是不给朕一个说法,朕一定弄死你!” 乔弥:“……”翁国舅遇刺,路上官兵的尸体,稍稍一过脑,很容易便会想到翁贵妃头上,可他能说什么?跟宣昭帝说你爱妃要杀你妹?就凭宣昭帝对翁贵妃那宠信的程度,这话在凤磬瑶没醒之前,谁说谁死。 宣昭帝气的抽出了侍卫的佩刀,公主躺在榻上生死未卜,这个驸马爷居然还在走神?不行,他必须得砍死他! 外头突然一道影子卷着风雨猛地冲了进来,在十步之外双膝跪地一溜滑过来紧紧抱住了宣昭帝的大腿,尖叫:“皇上慢着,驸马爷杀不得!” 乔弥默默抬手,抹了荷菱力道太狠冲过来甩了他一脸的雨水,然后继续保持面无表情。 宣昭帝狠狠挣了两下,没把自己龙腿挣得出来,铁青着脸将刀一扔,大怒:“你不好好照顾公主,如今竟还敢如此仪容不整的出现在朕面前,荷菱你是找死么?为何杀不得!?” 荷菱浑身湿透,从阖闾门一路跑回来,也分不清现在身上是汗多还是雨多,急急便道:“皇上,公主伤势极重,奴婢恐怕除了驸马爷,无人能妙手回春!” “胡闹!”宣昭帝很是拉不下脸,气愤地道:“你当朕的太医署都是摆设么?给朕传太医!” 宫人连忙领命而去。 并不等多久,便有太医领着药童端着熬好的仙合汤在殿外请旨,宣昭帝一声“进”,太医见殿中乌压压跪了一片的宫人,心跟着提到了嗓子口,开始冒冷汗,他进得寝殿,请安行了礼,在帘外恭候:“老臣奉命,送熬好的仙合汤来。” 第024章 贵妃娘娘会吃人 “别废话,进来,替公主查看伤势。”宣昭帝沉声。 立刻有宫人揭开层叠纱幔,老太医赶紧走进去,跪在寝榻边上,取出玉枕,宫娥从锦被中拿出公主的手放在玉枕上,老太医稍微一诊,脸都白了。 “皇上……”他战战兢兢:“公主伤势严重,但好在处理手法特别,喝了这碗仙合汤,若是明日能醒的话,便无大碍,可最怕的是,公主今夜若发高热,就、就……” “若发高热,你们便没办法了?”宣昭帝脸一沉,顷刻震怒:“朕养你们来干嘛的!?” 老太医扑通跪了下去:“皇上息怒,老臣一定尽力!” 荷菱趁机接口:“皇上,奴婢认为还是由驸马爷来照顾公主最为稳妥,毕竟……” “闭嘴!”宣昭帝怒声将她打断,君王再是昏庸也好面子,哪里容得荷菱把话说完?宣昭帝这脸让太医丢的都顾不上质问荷菱到底在宫外都发生什么了,黑着脸道:“给朕好好照顾公主,若是公主有什么闪失,朕要昭阳宫所有人殉葬!”他重重怒哼一声,拂袖而去,他不想看见驸马。 宫人连忙恭送。 荷菱跌坐在地上,抬袖擦了擦额间的虚汗,长长吁出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一抬眼,冷不防见乔弥正看着她,素来温润的眸中一片沉静,沉静出了几分冷意,荷菱心里莫名一虚:“驸、驸马爷……” 乔弥掩下眸子,眉眼淡淡,未曾回应,荷菱顿时心虚的更厉害,她从死人堆里醒来,遇见前往寻找小妖精的驸马爷,粗略问候了翁贵妃祖宗十八代几遍之后,便求着他去救公主,可由始至终,公主为何会跟小妖精一起遇险,这着实令人深思…… 荷菱心虚的不得了,眼神都开始发飘,然而乔弥并没开口问的打算,她正想以换衣的藉口溜开,忽然殿外传呼声又起:“贵妃娘娘驾到——” 翁贵妃脸上的神情很凝重,很担忧,提着裙子迈过殿门便匆匆走来,换个不知情的来,这真是一个贤良大度的好女人。 “公主怎么样了?”她上来便想要揭开寝帘,乔弥侧步,不动声色地一拦:“有劳娘娘挂念,尚可。” “本宫看看!”翁贵妃不死心。 “公主已经睡下,娘娘是想看什么?”乔弥抬眼看她,面上没有表情,淡漠的如一潭死水,教人再多看一眼,心间都会结上一层霜雪。 很显然,翁贵妃那张美艳的脸在他眼中看来与任何一具皮囊无异,让驸马爷起不了任何怜香惜玉的心思。 翁贵妃一愣,掩唇笑了起来,水润的眸子里露出几分娇嗔之意:“瞧瞧驸马爷,这是在干什么?护的这般紧,还怕本宫会吃了公主不成?” 乔弥唇角轻轻弯了弯,也仅仅是轻轻弯了弯:“娘娘觉得呢?” 翁贵妃眸里的笑意以极缓的速度敛了下去,她定定看了看乔弥,轻柔的冷笑:“那……驸马爷可要将公主给护好了,说不定本宫,还真会吃人呢?” 第025章 驸马爷不给取经 乔弥微颔首:“恭送娘娘。” 翁贵妃笑了一声,说不出的森冷寒意,仪态万千的转过身,踏出殿门,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去。 “娘娘,此事国舅爷做都已经做了,若是放任公主醒来,我们必定得受牵连,不如……”木兰尽忠尽责的出谋划策。 翁贵妃忽然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顷刻间眼眸含泪,目光楚楚,她愤恨的骂:“蠢货,她是桓王的亲侄女儿,若是当真死了,你当王爷会给我们好脸色看吗?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她永远不醒,就这么睡下去,可驸马在那儿守着,哪里来的机会下手?” “那娘娘您这是……”木兰瞪大眼,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主子生生把自己给拧哭了。 翁贵妃恨铁不成钢地流着泪:“本宫怎么带出你们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现在除了去那昏君面前演戏,还能做什么!?” 木兰恍然大悟,连忙扶着自家主子往金殿去。 这场疾雨转至夜后,终于稍歇化为淅沥,拍打帘外金枝海棠,宫灯次第亮起,九重宫殿显得静寂,夜风微凉。 老太医奉命照看公主病体,却是怕什么来什么,夜里二更的时候,公主发了高热。 宫人四下惊起,寝殿之中琉璃灯暖色金黄,看着寝榻之上的公主浑身烫如烙铁,面红如潮,还不断呓语,老太医只差痛哭流涕,匆匆做过几次降温仍无效果,却终于听清了公主嘴里喃的是什么—— 乔弥? 老太医慌慌唤过荷菱:“这名字,怎得跟驸马爷的有些像?” 荷菱跟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憋出三个字:“老糊涂。” 老太医很生气,正想反驳说自己还很年轻健硕,转眼顿见耳室中驸马爷披衣而出,疾步往寝榻边走,口中在淡淡吩咐:“金盆银针。” 话音落下,飞快有宫人将他所需之物备好,老太医当下也顾不得指责荷菱不尊老敬长了,感动的老泪纵横,迅速腆着老脸上前取经,乔弥拿过公主滚烫的手,取出银针一来便是放血。 荷菱惊:“驸马爷……” 老太医吓得连忙想要阻止:“公主玉体尊贵无比,驸马爷此举不妥啊。” 乔弥随手挥了挥袖子,老太医顿时被稳稳拂退到了七步之外,公主十指很快无一根完好,纷纷扎破,他手下动作不停,紧接着挤血,融入金盆。 一旁人看得心惊胆战,面色煞白,然而只不过片刻功夫,却又眼睁睁的看着适才焦躁不已的公主逐渐沉寂了下来,又安安稳稳地睡去。 “咦?”老太医呆懵。 “凉水,温度偏低些的。”乔弥淡道,宫人立时照办,乔弥拿过适才老太医为公主降过温的锦帕,打湿了放在公主额上,又道:“隔半刻钟,便换一次同样温度的水进来。” 老太医十分好学的想要问什么,还没开口,驸马爷下了逐客令:“不必在这儿守着了,都下去。”他声音低浅:“宫灯也灭几盏。” 第026章 驸马爷舒雅如画 此番回宫的驸马爷,处事总带着几分冷气,荷菱本就心虚,更加不敢违他,当下依令吩咐,见老太医看直了眼站在一旁不动,索性虎着脸将他拖了出去。 乔弥眼也没抬,“你也出去。” 荷菱愣了愣:“不用奴婢给公主守夜?” 乔弥没抬头,细细将公主指尖的血迹擦了,低声:“我不是在么?” 荷菱瞬间明白,难怪天未黑驸马爷便去了耳室睡觉,了然地应了一声,便也转身走了。 夜里辗转折腾了大半晌,凉水换过六七盆,终于消寂,乔弥背靠着床栏,拿手去碰了碰公主的脸,温凉温凉的,倒也不烫了。 夜近五更,雨声淅沥从宫檐上形如疏帘坠落,窗棂未关太紧,有凉风携着雨丝微卷进来,将燥热的夏洗得清润。 “嗑啪——!” 猛然倾倒下来的窗棂合拢之声刺耳,凤磬瑶惊醒,一室昏光,床头阖眸而靠的人发丝几绺拂在鬓角,轮廓添了几分柔和,俊逸安静,舒雅如染着夜色的画。 她张嘴,一开口溢出一声咳嗽,那人就着手边小案倒了一盏温茶给她,掀开眸子,垂眼目光落在她身上,琉璃灯暖,涌动他眸中清辉月朗,也成了缕缕温柔。 凤磬瑶看着他移不开眼,动了动手,绵软无力,终究嘶声叹了一口气:“没劲,不喝了。” 嗯,她知道乔弥是会把她捞起来的,然后慢慢喂她,然而……公主想错了,乔弥并没有。 他淡淡“嗯”了一声,便要把温茶放回去,公主倏然抬手抓住他手腕,眼里露出一丝不可置信:“就这样?你没听出……我嗓子哑的都快说不出话了?” 乔弥目光落在她手上停了一瞬,“你不是挺有力气的么?” 公主这才发现,她看错了,乔弥眸中的温柔是灯色昏黄渲染出的晕影,撇开来看,分明淡漠的很,她面容忽然倦怠不已,苍白的仿佛一碰就碎,手突然垂落下去,眼眸一阖,晕了。 乔弥:“……”他眸底的无情有丝丝皲裂,略显匆忙的将茶盏搁下,撸起凤磬瑶袖子便探上她腕脉,然后,他脸黑了黑,床上的人胸腔有细微的颤动,凤磬瑶睁眼,笑醒了,明媚的眸子里有丝倦,又有些意味深长,还有些果然如此的深意。 乔弥默默看了她半晌,垂首叹口气,修长的指骨抵上眉心,一瞬静默,不知该气该笑。 凤磬瑶声音轻哑:“我要喝水。” 乔弥打从心底里不想惯着她这毛病,然而现实很骨感,驸马爷稍稍自我抵触了一下,伸手将她捞起来抱在了怀里,揭开玉盖,茶盏递到了她唇边。 公主眉眼间染上一缕忧愁,哀哀地看了他一眼,很失望的样子:“你怎么这么听话?” 乔弥眉心微跳,若非凤磬瑶撑不住,他一定松手把她摔回床上去,“那你喝不喝?”唇角微抿,他垂眸冷着声问她。 “喝。”公主低头自己啜了一口,温茶淌过干喉,她悄悄瞥了乔弥一眼,忽然大力环住他的腰,这么一动,脸色当场就变了,喉咙里溢出一声哀嚎,眼泪直接下来。 第027章 公主就这么恶毒 乔弥没忍住,差点笑出声,他将手中茶盏搁到一旁小案上,温声细语:“你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么?” 公主呜呜咽咽地咬着牙:“谁乐了?换你你乐么?” 乔弥好心提醒她:“腰后有伤,你省着点动,别太大力。” “什么意思,你以为本公主是怎么了?”公主疼的一个劲儿哭,显然是适才用劲太狠扯到了伤口,然而她十分硬气:“你浑身骨头,硌得我难受!” 乔弥沉默一瞬,“我都没嫌你太瘦,你倒嫌我硌着你了。”他抽出一枚银针,看也不看扎入她后背大椎缓旋。 凤磬瑶眼泪汪汪地咬着他衣衫领子,含糊不清地控诉:“你此刻是不是巴不得本公主死,然后和你那小妖精双宿双栖去?” “不是……”胸口贴着她传过来的温度和湿意,乔弥搂着她的手温度有些升高:“公主……能别咬吗?” 凤磬瑶瞪大眼,里面露出一片深深地谴责之意:“你都要跟别人跑了,本公主咬你一下还不行了?” 乔弥:“……”他说不出话来,这样雨色空明的夜,暧昧昏黄的灯,她只穿着寝衣便在他怀里以齿咬他衣领子,驸马爷实在是个很正常的男人。 “看你这副表情,本公主就知道你一定又在想那小妖精。”凤磬瑶恶狠狠地冷笑:“真可惜,本公主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怎么就没来得及剃了她头发呢?” 乔弥眉心倏敛,看了她一眼:“你穿上与师姐同样的嫁衣,原来存的就是这个心思?” 金骏眉客栈住的都是什么人?公主这几日的跟踪监视实在不够玩的,只乔弥知她不是大恶之人,所以一直未曾点破,可若是她存的是要将一芳华正茂的姑娘抓去强行出家的心思,在乔弥眼中看来,这便有些过分了。 公主死不悔改:“那又怎么样?” 乔弥笑了笑,淡淡将目光从她脸上别了开去,“真够无聊的。” 他本也没想过凤磬瑶放他出宫会这般简单,可纵使他与清荷成亲是一种对公主的试探,其中的侥幸成分很大,也纵使婚事未成一直在意料之中,并不是很遗憾,可乔弥的心中依然是憋有一团火的。 这团火莫名的针对凤磬瑶,既然明知自己处境危险,又为何还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出宫?然而他看着凤磬瑶,又是不太能持续冷得下脸的,于是这团火,便有点烧到了翁贵妃头上。 可此刻……嗯,驸马不想搭理公主。 公主活了这么多年,没人敢说她无聊,她显然是被刺激到了,胸口起伏一下,声音愈发恶毒:“本公主一向都是这么无聊,你才发现么?你信不信,明天本公主就派人把那小妖精抓到灵华寺剃度出家去!?” 乔弥头又有点疼了,额角青筋跳了两下,“灵华寺是收和尚的,不收尼姑。” “……”公主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眉毛拧起,又冷笑:“灵华寺对面就有一间妙渡庵,你当本公主没打听清楚?” 乔弥眉眼微垂,不想与她纠缠,便顾左右而言其他,“唔,这寺庙和尼姑庵的选址,还真是妙不可言。” 第028章 桓王府的言先生 公主:“……”她觉得驸马这关注点有点不对,于是她惊愕地抬眼看着乔弥清逸的下颌线条:“你到底喜不喜欢那小妖精?” “喜欢。” 公主胸间一梗,冷笑:“那你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跟她提亲?在你再次遇到我之前,你分明有无数次机会。” “你想知道?”乔弥低眼看她。 公主抿抿唇,与他对视了半晌,忽然双手圈住他腰身,把埋头在他胸前往他怀里缩了缩,殿外雨声宛转,稀疏又小,将夜色衬得分外阒寂,她深吸一口气:“算了,我不听。” 乔弥扯过丝被盖在她身上,“那便消停一会儿,你话太多了,累不累?” 公主真的有点累,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叫嚣着疲惫,若她睁眼的第一刻看见的不是乔弥,那她定早已睡过去了,可她看见的偏偏是乔弥,她看见这个人就消停不下来,想跟他说话,撑着眼睛也想跟他说话,可现在…… 嗯,公主也不想搭理驸马了。 殿外绵雨如丝,灯色朦胧昏欲睡,凤磬瑶意识沉寂下来,倦意袭涌,趴在乔弥怀里睡了过去。 凤磬瑶这一睡,连带着这一整天都没再醒过来,隔日宣昭帝派人来看过一次,传递过来了君王深深的恶意,这恶意只吓到了老太医,以至于在金殿来的人走了之后,老太医又再次折腾得昭阳宫中一阵人仰马翻。 乔弥坐在梨木镂空翘头案后,执一卷书,捧一盏茶,看昭阳宫人来来往往忙碌不休,持续保持缄默。 天光昏暗,一夜大雨后天色阴沉不改,绵绵细雨时而一阵,间断不停,青砖玉阶上一片湿气,整个昭阳宫笼在薄薄雾中,显得莫名寂寥。 “驸马爷,这公主怎么这、这、这……这还不醒呢?”老太医忧慌的语无伦次,半个时辰内把了公主七次脉,分明除了虚弱再无异常,可就是无半点苏醒的迹象,急得他汗水只一刻比一刻流的多。 茶雾寥寥浮在乔弥眼前,他唇碰着杯沿抬眼,隔着雾看了看眼前焦头烂额的两人,不知说什么好。 荷菱忧心忡忡的瞅着他:“驸马爷,公主烧是已经退了,可再这样睡下去,怕是再好的身子也熬不住吧?你看这……” 乔弥沉默地搁下茶盏,“她想醒的时候,自然是会醒的。” “那公主什么时候才想醒?”老太医比谁都急,宣昭帝若是怪罪下来,他首当其冲第一个遭殃。 乔弥沉吟一瞬,“她这几日闹腾的厉害,虽然嘴上没说,可骨子里早就撑不住,多睡上个一时半会儿也是好的。” 老太医一张老脸如丧考妣,乔弥不怕皇上,他可是怕的,四处乱转了一圈,突然看见一个小木槌,老太医拿了就想去敲公主膝下一寸刺激她膝跳,全然是一副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悲观状态。 乔弥搁了手里的书就去拦,“劳太医,你也替公主把过脉了,自知此不是意迷消沉之象,那就理应相信等公主睡够了之后自然便会醒的,何必这么急?” 老太医愁眉苦脸的抹了抹眼眶,驸马爷拦的如此果断,他也只能默默地收起了小槌子,毕竟他心里也有些发虚,就凤磬瑶那性子,睡得好好的若是被人一槌子给敲醒了,你看公主扇不扇你两巴掌? 空中细雨又来,绵绵下了好一会儿,昭阳宫中内监忽然一溜小跑进来禀:“驸马爷,桓王爷府上的言先生来了。” 言先生? 荷菱突然跳了起来,疾步迎上去。 第029章 驸马爷在注意点 殿外进来一名年轻男子,面容隽秀,气质清雅,一袭极为简易的蓝色布衣,长身玉立之下,竟也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清质玉骨之感。 “言先生今日怎么有空进宫了?”荷菱目含喜色,显然对此人颇为熟稔,行为举止间也有几分亲近。 “听闻公主偷偷出宫身体抱恙,王爷知晓后心忧不已,却又奈何俗务缠身,不能前来探望,便遣我带了些东西来看看。” 男子笑意温和,眸光在殿中巡了一圈,有意无意的朝乔弥这边看了过来,乔弥本也恰好在别目看他,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他眸中那一抹未来得及收起的打量之色,便分毫不差地落入了乔弥眼中。 言喻之极细微的一怔,分外镇定,脸不红心不跳的将打量之色敛去,淡淡作了一揖,端礼笑道:“这位便是驸马爷?” 乔弥眼角一弯,若有所思的笑出一分索然,斯文又寡淡,移开目光执盏喝茶,没搭理,这人目含考究,定不是善与之人,似有什么不对劲,可不对劲在哪里,暂时还觉不出。 言喻之倒也无半点尴尬之色,袖藏清风淡然而立,笑问荷菱:“公主还好么?” 荷菱也不知自家公主到底好不好,可驸马爷在这儿,应该是……“好的吧。”她颇为含糊。 言喻之轻笑一声,微微侧身,身后三名随扈怀中各抱着一个锦盒,看起来素雅的紧,“这些都是王爷遣我送来的一些补药,想来对公主身子有些益处,另外是一些宫外的稀奇玩意儿,我估摸着公主会喜欢,来时便也顺手捎了几件。” 荷菱眼眸弯弯:“言先生费心费心。”一旁宫人前来接过正要退下,言喻之的手忽然按在一个素兰锦盒上:“等等。” 宫人便停住。 他掀开盒盖:“姜国公近来嘴里常念叨荷菱姑娘,老人家年纪大了,当年那些事情也就淡忘的差不多了,荷菱姑娘若有时间,也该回去看看,你二位哥哥对你也颇是挂念,这里面,便有他们托我给你带的礼物。” 他取出一个朱紫锦囊朝她递过去,荷菱伸手去接,不想乍然听闻家中消息有些失神,一时没接稳,言喻之连忙扶住她手腕,袖子这一带顿时拂翻了锦盒,里面的东西顷刻间撒了一地,一个小竹篓摔开了口,倾出里头数十条活生生蠕动的地龙。 宫娥尖叫一声后退,吓得捂嘴直接哭出声来。 荷菱眼皮子一跳,瞬间背身挡住乔弥视线,抖着手飞快地蹲身想要把那玩意儿一股脑塞回去,言喻之将她一把拉住,眸含笑意:“公主小时候就爱把这些东西丢人衣服怀里去,看人吓得大哭她才开心,你手下没个轻重,可别弄死了,还是让墨余捡吧。” 荷菱:“……”她瞪大眼睛看着言喻之,言先生您当着驸马爷的面说这些真的好么? 言喻之一派坦然,似完全看不懂她的惊疑质问,荷菱有些悲痛,都不敢回头去看乔弥的表情,若让驸马爷知道公主的这些癖好,又逃一次亲怎么办? 她眼睁睁地看着言喻之带来的随扈蹲身赤手去抓那一把把的蚯蚓,头皮发炸,嘴角僵了老半天,决定这锅她背了。 “言先生怕是记错了……”她颤颤巍巍地一本正经:“您说的那些都是我的爱好。” 言喻之若有似无的瞥了乔弥一眼,乔弥没往这边看,侧脸平静,看不出什么波动,他眼眸深了些,看向荷菱温温柔柔地笑:“还是这么调皮,先帝爷和公主又不在,装什么乖?” 荷菱一口老血梗在了胸间,可驸马爷在啊! 第030章 驸马想他的公主 “哦。”言喻之突然又想起什么,笑道:“不止有地龙,我还准备了些偏大的轻薄衣衫,款式是女子的,男子也穿的下,嗯,你们应该不会无聊了。” 荷菱眼皮子抽的更厉害了,心中不好的预感很浓厚,“言先生您这是干什么?”她为什么觉得今日的言先生有点不对劲?专拆红线三十年? 言喻之默默道:“公主不是爱让男子穿羽衣跳舞给她看么?今后公主与驸马爷成亲之后,便不用担心终日闲闷了。” 他还真敢说!荷菱含着一腔血泪胸中震荡,狠狠跺了两下脚。 乔弥端着茶盏的手莫名一抖,茶水溅出了些许在手背上,他别头朝这边看了过来,荷菱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驸马爷那悲冷的目光。 “这些都是我恶俗的爱好,跟公主没有半毛钱关系!”荷菱痛苦地闭了闭眼,迅速正义凛然地大吼。 言喻之温柔地摸了摸她额头,低笑:“你今日是怎么了?” 荷菱快哭了,近乎生无可恋地看着他,眸含泪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也想问言喻之是怎么了,平日里多聪明的一个人,今日怎么能当着驸马爷的面就抖公主的底?眼看着这两人的关系就岌岌可危,他居然还敢肆无忌惮地说这些……荷菱背过身去捂了捂脸,她感觉好无助。 言喻之笑笑正要说什么,一抬眼,目光又跟驸马爷对上了,他眸底深处有极细小的波光一动,脑中划过丝念头,这人不好弄。 乔弥看了他半晌,终于站起身从翘头案后走了出来,他总算是看出此人到底有什么不对劲了,他眸中的笑意愈来愈浓,唇角的弧度却淡,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言先生的脸色就变了。 他说:“啊,突然特别想我的公主。”然后径直转身往寝殿去。 言喻之忽然低低笑出声,这声音刚好能让乔弥听到,他饶有兴致地带着丝幸灾乐祸的趣味,似也不打算做那些无谓的挑拨了,叹息般轻道:“真是驸马爷啊……” 乔弥在屏风前停下了步子,那怅惘的语气中听来有三分喟叹,七分讥诮,他没转身,眸光斜往后探。 言喻之话锋微转,嗓音温润:“内廷七十二宫,妃嫔女眷过千,女官内臣有百,千人千面,随时在幻。”他笑意淡淡,眸底冰凉,“驸马爷有本事,也聪明,可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中仁,这句话,不知听过没有?” 乔弥颇为失望的叹了口气,似没想到他竟会说这些没营养的话,身形轻微顿了顿,便绕过了金丝屏风进去内殿。 荷菱没听懂,蠢萌蠢萌地看着言喻之,只隐约觉得话题转的有点快,乔弥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言喻之回身往荷菱手中的锦囊看了一眼,笑道:“里面是两位姜大人送你的种子,这种子有安神之效,培于红土,一夜开花,芳气馥郁堪比熏炉燃香,不妨今夜放一颗,在公主的床头?” 荷菱几乎想都没想:“这个可以。”她对言喻之,当真是及其信任的。 言喻之轻轻笑了笑,不染风月,清敛雅致,随后告辞离去。 出了宫门,他云冷风清的面容有丝皲裂,靠在车厢壁上,苦闷的揉了揉眉心。 马车一路停在桓王府,言喻之往书房而去,那俊美无俦的桓王爷又在蘸墨执笔,四年如一日的画着同一个女人的画像,他在书案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自家王爷落下最后一笔,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不好弄啊……” 第031章 公主不能嫁驸马 “稀奇。”这声音低沉淡漠,桓王爷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你这么能说会道,也没能断了那位驸马爷的念想?” 言喻之心口仿佛中了一箭,“这些人都是不按正常路子出牌的,鄙人仿佛感觉自己又老了十岁,王爷难道不知,与十里楼台扯上关系的,都出乎意料的难搞么?” 桓王爷眸光深涌,看着自己笔下绘出的素衣女子,似有些心不在焉:“怎么?” 言喻之捂了捂眼,“公主的驸马爷当真是乔二公子,乔二公子是谁王爷应当比鄙人清楚,他姐是当年的莲城少主,他姐夫是神医叶兮,叶兮与十里楼台的倾家姐妹是生死之交,十里楼台的消息网遍布天下,这些人随便出来一个搅一搅,江湖半边天都得翻,公主嫁他,相当于笼络了大半个江湖……” 他放下手,深深吐出一口气:“不妙啊王爷。” 凤桓矣沉默一瞬,“所以呢?” 言喻之眉心敛正,做出一个谋士该下的结论:“公主不能嫁!” 凤桓矣抬眼:“那你还站在这儿?” 言先生捂着心口,转身走了。 日头西移,天边阴恻恻浮过黑云,将天光变暗,宫灯如海映琉璃瓦,反折射出乔弥眉间的冷意,公主床畔高阁上摆着一个镶底青花瓷盆,里头是翻过的红土,藏着一颗深褐色的种子。 他莫名烦躁,别过头不想看,“荷菱。” “奴婢在。”荷菱端端正正地行礼:“驸马爷请吩咐。” 乔弥往高阁指了指:“把那东西搬走。” “为什么?”荷菱讷讷道:“这是奴婢兄长从西域带回来的安神种子啊,言先生说,这对公主的身子有好处,让奴婢今夜在公主床头放一盆,开花散香很快的。” 乔弥也不知听没听,挽袖去碰了碰公主的额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你也跟着说太阳是从东边沉下的?” “……”荷菱梗了梗,“可言先生总归是不会害公主的……” “你这么确定?”乔弥笑了笑,掀眸看她,分明温润的很,荷菱却猛地噤了声,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驸马爷似乎不喜欢言喻之,可这样好脾气的驸马爷,为什么不喜欢同样好脾气的言喻之? 她看了看乔弥的脸色,没敢再吭声,默默去抱着小花盆走了。 乔弥当然不喜欢言喻之,这人十句话里有九句藏着机锋,扰的人心神不宁,他对此人的感觉很不好。 莫名其妙地要在今夜在公主的床头放莫名其妙的种子,他的意图太明显,乔弥无法信任,甚至有七分全是抵触。 那些药材,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乔弥看一次想扔一次,若非如此会将他的暴躁表现的特别明显,乔弥早已付诸行动。 清风细微拂过,吹乱几丝公主散下的发,他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拂开,看了看那张冰肌赛雪的脸,然后又不想看。 老太医送来了芫花玉肌膏,要为公主换药,乔弥此刻没心思应付公主,生怕把她弄醒了之后又要跟他乱扯些有的没的,于是动手时,顺带给她肩井来了一针。 第032章 驸马要不要明察 殿外雨声细细,宫灯寂寂。 夜深一重,极轻的脚步声在寝殿中响起,愈近愈显得小心翼翼。 乔弥膝盖微曲,只手搭在膝上靠着床栏小憩,似睡得沉。 有甘甜的药香在空气中细细弥散,更近了,那人的手伸向床榻…… 手腕忽然被人捉住! 肝胆俱裂,那人扭头,对上乔弥冰冷的眸子,声音打颤:“……驸马爷?” 乔弥淡道:“这么晚了,你这是在干什么?”看衣饰,此人是太医署的药丞。 “……老太医让小的给公主送碗药汤来,说这样公主或许会醒的更快些。” 乔弥面上没有表情,看了一眼那澄黄的汤药汁,唇角勾起一抹浅薄的弧度:“宫里的金疮药,大概都加了少量的芫花根吧?” 药丞僵僵扯了扯嘴角:“是、是的……” 乔弥笑意徐徐敛去,他容色一冷,倏然长身而起将药丞端着药碗的手重重甩开,“老太医为医少说二十载,会连芫花反甘草都不知道?医书白看了这么多年,让你大半夜的给公主送甘草汤?” 药丞手中不稳,玉碗瞬间倾翻落地狠狠砸碎,“咣当——”一声刺耳声响,惊得睡在外间的荷菱猛地从榻上滚了下来,生生摔醒。 药丞膝弯打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乔弥沉沉吐出一口气,指节按了按眉心又飞快放下,整个人现出一种冰冷又暴躁的情绪,言喻之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在胸中粗略盘旋一圈稳稳扎根,他忧得险些生了戾气,这些人就这么巴不得公主死? “谁派你来的?”他声音压得极低,显然沉着一股怒气。 药丞缩着肩,咬紧了牙关却是一个字也不肯吐。 荷菱冲进来,第一反应是奔去寝榻边上看了看公主,见凤磬瑶没有异样,心中一口气稍松,转而见了殿中景象,愤怒又陡而升起,她扭头厉喝:“好大的狗胆!你竟敢对公主下此毒手!谁指使你的?” 药丞一个哆嗦,齿关微颤发出怪异的声响,忽然叩头下去:“驸马爷明鉴,小的仅是一名小小药丞,药理不精也是常有之事,此番错把金银花汁熬成甘草汤,确乃小的失职,可若要论到谋害公主,这、这是哪有的事?驸马爷……驸马爷明察!” “强词夺理!”荷菱气的脸都青了,这不要脸的说辞都是谁教的?她正想要叫人,话没出口骤然打了一个寒颤,室内温度似陡然降了好几个点。 她别眼看去,乔弥眸色阴沉,整个人周身气息极其骇人,笼在药丞身上凝结成了冰点,仿佛外力一碰,周身三尺之内便会不见血的碎成冰渣。 荷菱抖了抖,刚刚升起的气焰在乔弥面前顿时低了下去,连忙收回目光默默地离驸马爷远了些,她忽然发现,她只见过乔弥是如何对公主的,却从没见过乔弥是怎么对别人的,听说江湖上的人很肆意,杀人这事儿,都喜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可…… 这是在宫里! 第033章 谁想要公主的命 荷菱惊醒,慌慌张张地又凑近了回去,弱弱地劝:“那、那个驸马爷,您先听奴婢说,宫中敢指使人做这些事的,只有一个人,他若是就这么死了的话实在是便宜了她,我们不如先将他押下去,然后再慢慢审问……” 荷菱的话似一根针,突然将乔弥捅破,他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后退一步抵上床栏,垂头拿手遮了遮眼,然后荷菱便感觉到,乔弥身上的杀气没了。 荷菱口中的“她”是谁? 乔弥想了想,他知荷菱说的是翁贵妃,可翁贵妃至少有七分概率可以否定,毕竟翁贵妃那样的女人,不会在已经演戏消除了自己的嫌疑后,又蠢到这个时候还往他的枪口上撞。 那剩下的三分是谁?这内廷深宫,三十三殿,还有谁想要公主的命? 乔弥潜意识里有一个念头,谁想要公主的命,那他就要那个人的命。 他眸光缓缓看向寝榻之上的公主,她睡得这般好,她性子如此娇纵吃不得半点亏,在这水深火热的宫中能安稳活到现在,还真是一个未解之谜。 “带他下去。”乔弥开口,声音浓浓的倦色,他眸光有暗云波涌,忽然想到了言喻之。 荷菱连忙应下,击掌三声唤了一声:“来人。” 殿外有侍卫跨刀而来,领命将那不断求饶的药丞带了下去。 荷菱正也要退下,忽然听乔弥道:“把那位言先生送你的种子,拿一颗给我看看。” 荷菱微顿,以为驸马爷是想开了,立刻去捧了一颗来,乔弥捏在指间看了看,深褐色的一颗,很小,与寻常的种子无异,对着灯光照去泛着微微的墨色,闻着也没什么味道。 他捏着这奇怪的种子在指腹之间转了两圈,忽然微微用力,算是颇为坚韧的种子在他指间碎成了齑粉,一股幽幽香味顷刻间散开,细细寥寥,如夜兰幽绽。 乔弥静静看了看这细细的粉末,香味过脑,他终于一声失笑,笑容愈来愈大,一声一声地,低润清朗,眉眼间有一抹冰冷的愉色。 “驸马爷……怎么了?”荷菱呆呆的看着他。 乔弥渐渐敛了笑,未曾吭声回应,静默良久,他低低嗤笑,轻轻喃出了三个字:“……言喻之。”这一声,无尽的冰凉讽刺。 荷菱脊背发寒,一个念头忽然扎生于脑海:“……是、是种子……有问题么?” 乔弥温雅而笑:“没有。”他气质又如初见般温文,淡笑:“种子很好。” 荷菱闷了闷,埋下脑袋一脸不开心,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绕晕了。 乔弥道:“你家公主这些年……在翁贵妃手下吃了不少亏么?” 荷菱下意识回:“在这宫中,各家妃嫔都斗不过贵妃娘娘,更遑论公主了?若非公主与皇上是血脉至亲,公主少说也被贵妃娘娘弄死四五次了,不过后来公主是学聪明了的,明里暗里能让贵妃娘娘讨到的便宜也少了些,时而还能将贵妃娘娘给实打实的气哭一场……” 话还没说完,她见乔弥看了她一眼,眸底无波无澜,显然是不信的,荷菱只得讪讪笑了笑,心中突兀的转过一个念头,驸马爷身上不冷的时候,多么平易近人温润如玉啊,难怪公主攥紧了就不想撒手。 第034章 论如何洗白公主 “驸马爷不信?”她道。 乔弥“唔”了一声:“她就算是学聪明了,也无法隐忍到一出手,便能将翁贵妃气哭的地步。” 荷菱默默道:“驸马爷与公主分别多年,无法想象公主如今在宫中的模样,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乔弥摇了摇头:“她当日能一言不合便要取翁贵妃性命,想来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都依然肆意的很。” 荷菱睁大眼,看着乔弥似有什么话想说,又一时忍住了,然而到底还是难忍,她道:“驸马爷,要不是当日贵妃娘娘说要取你性命,公主哪会突然拔刀便要去杀翁贵妃啊?” 乔弥看向荷菱,眸光细碎涌动,有一抹惊色掠过。 荷菱苦笑:“公主又不蠢,众目睽睽之下杀当今的贵妃娘娘,纵是未开智的三岁小孩儿也做不出来吧?驸马爷你竟是半点都没看懂公主当时究竟是为何而怒……” 乔弥思绪有些缓滞,原是这样?心口忽而一时竟有些沉闷,似大水奔涌压顶,而他偏偏,却寻不到决堤之口。 荷菱觉得有必要为公主平下反,她道:“驸马爷,虽说公主小时候做的混事儿多了些,可在家国民生方面,没人比她脑子更清楚,翁家被皇上宠的势大,驸马爷在京城这么些日子想必也略有耳闻,公主与翁贵妃杠上,其实只为了这南莫百姓。” “如今朝中群臣势微,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有一个公主,两年前南方蝗灾,历来赈灾之事在多数大臣眼中看来都是一件肥差,更遑论翁国舅?他揽下差事,弄得民不聊生,析骸以爨,野有饿殍,是公主领群臣跪金殿外三日,才生生逼得皇上换遣中书令前往赈灾,灾情这才有所好转。” “当年先帝爷在时,朝中言官大臣个个在朝堂之上撸起袖子骂公主仗势欺人,荒诞不经,如今呢?就连我爹当初跟公主掐的那么面红耳赤,如今见面,也会诚心实意的行个礼了。” “驸马爷不要觉得公主性子跋扈傲慢,任性刁蛮,其实奴婢诚心说一句,公主出生在皇家,自小本就是高高在上,您若想让她突然变得温婉大方,恭谦德良,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太可能的事。” “公主此番出宫的确是准备搅乱您的亲事抢亲不假,可翁国舅人马冲出来之时,场面何其混乱,纵使如此,她也不敢放手任您那位心尖儿上的人死在哪儿了,一路非要冲过去,奴婢眼睁睁的看着刀在公主后腰上划下口子,那么一道血光溅出来,奴婢竟都没听到她哼一声,您知道么?” 乔弥指尖微颤,忽然抬眸看了荷菱一眼,那目光莫名有些冷,把荷菱吓得退了一步,纵使她说的都是实话,可有一些过于隐晦的事她还是没敢说。 当年她与公主一起做的混事不是简单的混事,已足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来朝中大臣都无人敢议公主姻亲之事,可她作为乐在其中的帮凶,怎么会当着驸马爷的面揭自家公主的底? 第035章 公主哪儿不好了 可驸马爷这是什么眼神?莫非他知道了?这眼神是冰冷的嘲讽?荷菱越想越心虚,强自镇定地稳了稳心态:“奴、奴婢不说了,驸马爷您好好想想吧……” 她说完就想要溜走,没走得出几步,身后传来乔弥温浅的声音,低低地,有些莫名的消沉,他说:“我根本从来……就没有嫌过公主的性子……” 荷菱愣了愣,什么?她豁然回头,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不肯娶公主?她家公主哪儿不好了? 乔弥站在灯下,眉眼间蕴上朦胧的晕影,温凉而悲悯,渺渺如美玉清和,身形修长而削瘦,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错觉,然而青衣博袖,却偏偏有一种精致清雅的美感。 荷菱忽然有些狂躁的回过身去捂了捂脸,啊啊啊,驸马爷真是好看的不像话啊!她脚步略显凌乱,悲愤地冲了出去,再好看不喜欢公主,也是白搭! 乔弥唇角染开一抹苦涩,走到床榻边上去坐下,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而苍白,他似乎想去碰碰凤磬瑶,临近了又指骨微曲,蜷了回来,眼眸微垂,看见她肩井上那一根忘了拔的银针,他顿了顿,才有些笑自己的颤兢。 放心的将公主捞了起来,放在怀里抱了一会儿,公主身上有一股馨香,怪好闻的,以前怎么没发现?漫漫长夜,他又将公主放了回去,取下了银针。 金光徐徐穿透薄云,将多日的阴霾驱散,浓云褪去,变得稀薄,天色终于放晴,琉璃金瓦,又是那巍峨宫华。 公主醒了。 老太医及昭阳宫人在寝殿外围了一圈,有宫人喜不自禁的前往金殿,有宫人鬼鬼祟祟的,前往凤朝宫。 凤磬瑶睁眼,看见金光璀璨,纱幔珠帘,适应了一会儿之后,她愣愣地看着雕花床顶,微哑着嗓音吐出一句十分应景的话:“乔弥,我饿。” 有气无力,她的声音极轻,然而果然有人的手臂穿过了她的后颈,将她轻轻捞了起来放在怀里,顺带着递过来了一杯水。 凤磬瑶闻见一股极清极淡的药香,她就着那人的手将水喝了个底,然后又心安理得的张口,咽下那人用金勺舀过来递到唇边的白粥。 她很嫌弃:“没味道。” 头顶上那人的声音低润轻绵,有一股难得的温柔味道:“那给你吃鸡鸭鱼肉,燕窝鲍鱼好不好?” 公主微仰头看他:“为什么不好?” 乔弥垂眼,更温柔了:“公主,你是不是不想好了?” 凤磬瑶没反应,反而又盯着他看了好久,秀气的眉心拧起:“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是么?”乔弥叹了口气:“可能是昨天忘记吸血了。” 公主:“……” 珠帘轻响,荷菱万分欣喜的奔进来:“果然醒了,公主你终于醒了,驸马爷寅时便告诉我们说您最迟这个时候就会醒来,吩咐奴婢们备好了吃食和药,快来来来……”她把手里端着的镶底金边玉碗送过去:“公主快来喝药。” 第036章 驸马爷想静一静 浓郁的苦味直冲鼻腔,凤磬瑶嫌弃的把脸往乔弥怀里埋了埋,露出一股强烈的抵触情绪,荷菱很忧伤:“公主,驸马爷守了您一整晚,一夜没睡,您怎么能不喝药?” 凤磬瑶怔忡,看了乔弥一眼,忽然就直接伸过手去接药碗,荷菱见她突然这么痛快,觉得不可置信,受惊般往后一缩:“公主,你别又接过去就把药给扔了……” 作为一个对公主知根知底的贴身宫婢,荷菱发誓,要凤磬瑶安稳地喝完一碗药的难度,绝对不下亚让母猪上树。 凤磬瑶白了荷菱一眼,手又再往前伸了些:“拿过来。” 荷菱默默把药递给她,凤磬瑶接过来,稍微犹豫了一瞬,然后深吸一口气,便仰头一口气把药给闷了。 嘴里满是苦味,她呛得咳,有深褐色的药汁溢出嘴角,荷菱连忙拿过锦帕给她擦。 凤磬瑶越咳越凶,趴到床边干呕,她从小就不能喝药,胃子弱得很,受不得半点苦味。 她伤在后腰,这么一弯腰极易将伤口坼裂,乔弥连忙将她捞回来按在怀里,凤磬瑶被药味刺激,肠胃激荡不断收搅,难受的浑身虚汗直冒,她指节颤抖的掩住口。 乔弥动了动,头微微往下一俯,又顿住,白着脸将她手拿开,自己用手将她嘴捂住:“不许吐。” 凤磬瑶虚的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嘴里不知在喃着什么,湿润的热气喷薄在他掌心,微痒。 乔弥许是心底有些慌,凭他耳力,竟也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僵了须臾,还是微微往下俯了些身子。 凤磬瑶意识似有些发飘,碎语喃喃,实在听不清,他不得不松开捂住公主嘴的手,又俯近了些。 公主突然闪电般出手勾住他脖颈往下一压,乔弥猝不及防,踉跄低头,唇间触上一瓣柔软,吻上了。 药味中有女子的幽兰香气,乔弥眼眸一深,眸底骤然一片漆黑蔓延,染上浓浓的墨色。 公主胸腔里的那块东西几乎要迸出胸口,紫如水晶般的瞳孔划过一抹光亮后徐徐涣散。 那张清逸的轮廓近在咫尺,眉眼如画里走出般的虚幻,他就在眼前,她两瓣唇角还沾着他柔软微凉的真实温度。 公主感觉自己这次是真的不行了,沙哑着嗓音低乞般呢喃:“救命啊……” 这一次,她如兰香气呵在他唇边蛊惑,乔弥终于听清她说什么了。 荷菱捂住眼,觉得自己处境很是尴尬,内心苦苦的挣扎了一番,礼也不行了,转身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乔弥忽然抬手握住公主皓腕,将她扯了下来,气息沉静,离开她唇瓣从床榻边上站起来,眸光深黑虚茫,没看凤磬瑶一眼,转过身便往寝殿外走。 荷菱在外间见他出来,有些惊讶,瞪大眼睛喊了他一声:“驸马爷?” 乔弥没听见,身形挺直之下有些僵硬,一路走到外殿,老太医也在喊他,他也没听见。 于是昭阳宫一众宫人,便眼睁睁地看着驸马爷微冷着脸色走到了昭阳宫外的石栏玉阶前停下,目光沉远,看层叠殿宇,错落宫闱,又似在看清风云朗,内观须弥。 第037章 公主准备干大事 日头寸寸中移。 荷菱冲进寝殿,“公主,驸马爷已经快在外面站了两个时辰了!” 凤磬瑶趴在软榻上:“让他进来。” 荷菱出去,半盏茶后又进来:“公主,驸马爷好像听不见我说话。” “那就拖。” 半刻钟后,荷菱又回来:“奴婢拖不动。” 凤磬瑶恨铁不成钢的剜了荷菱一眼:“过来扶本公主起身。” 荷菱连忙去扶,凤磬瑶颤颤巍巍地走下榻,脚步略显虚浮,正要往外走,殿外内监一声传呼:“贵妃娘娘驾到——” 公主遽然顿步,面色如霜覆雪,荷菱心头一惊,连忙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凤磬瑶脸色愈冷,微垂眸,轻轻冷笑:“本宫不去找她,她倒是找上门来了。” 她回身步上殿中玉阶,荷菱立刻扶着她重新坐回软榻,公主唇角弧度幽森冰冷,“既然她这次没能弄得死本宫,那这次,本宫就弄死她。” 荷菱如临大敌,表情很严肃,忽然见公主拔下了头上并蒂海棠金步摇扬手甩到一边,满头青丝泻下,浓密如藻,漆黑如墨,她手下不停,将一头发髻全部弄散,还死命的揉了两下,荷菱吓了一大跳:“公主你干什么?” 凤磬瑶那张苍白的脸掩在发后,笑出一口森冷的白牙:“干大事!” 翁贵妃从殿外走了进来,一袭淡紫色彩绘芙蓉软烟罗裙,外头披着水色轻纱,纨扇轻摇,步子迈的优雅无比,明艳的脸上粉黛薄施,细腰软骨,真是十足媚色。 “听闻公主睡了好几日,今日终于醒了。”她声音酥软,慢悠悠自带三分甜腻,问恭候在一旁不远处的老太医:“公主眼下情况如何?” “除外伤未愈,已然无碍。” 翁贵妃轻轻笑了两声,上前想要揭开垂帘,“磬瑶啊,你可真是把本宫给担心坏了啊。” 垂帘刚被揭开一角,迎面忽然卷来一阵沉重的风声,一个越窑青瓷劈头盖脸的朝她砸了过来,翁贵妃躲得慢了些,额角被冷硬的瓶身擦过,霎时红了一片。 “咣当——” 碎裂声惊醒翁贵妃,她从惊怔中回神,急急喘了几口气,掩住疾跳的心口,整个娇软的身子便要往后倒去,木兰连忙将她扶住:“娘娘?” 垂帘后传来荷菱惊慌失措的声音:“公主!公主您冷静一点!公主您别激动,我们现在已经回宫了,没人敢再害你,公主!公主……” 凤磬瑶的声音尖细又癫狂,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尖声在哭:“就是她!就是她要杀我!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她不死就是我死,她要杀我啊!皇兄呢?我要见皇兄!”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陆续不绝的杯盏、青瓷、熏炉、玉器通通朝外面砸过来,方向还瞄的极准,全往翁贵妃身上去。 翁贵妃脸色煞白,她怎么忘了,这小贱人才不会端着什么皇室子弟矜贵的姿态跟她玩什么阴谋对掐,她有的只是这些市井流氓的撒泼无赖行径,可这种贵妃娘娘无法放下身段来做的低劣行径,在有的时候,还偏偏极其的管用。 第038章 驸马当然惯公主 里面荷菱似已经快拦不住了,一片碎裂声中拦劝的声音越来越小,翁贵妃在木兰的搀扶下踉跄地往后退,她抖着手指向老太医,颤着唇珠厉声喝:“还不快进去看看公主究竟是怎么了!” 老太医连忙应了一声就要进去,没走几步被生生砸的退了回来,然后垂帘猛地被人扯落,凤磬瑶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白衣赤足,看见翁贵妃时她身形诡异的顿了一瞬,而后情绪波动的更为恐怖。 她嘶声尖叫了一声,抓起一旁的细颈绕枝白玉瓶便朝翁贵妃砸了过去,木兰慌声惊唤:“快来人!快拦下公主!” 荷菱追出来白着脸大吼:“都别动!公主身上有伤,若是一不小心碰裂公主身上伤口,都得掉脑袋!” 一众宫人霎时无人敢动,纷纷僵在那里,难道要看公主砸死翁贵妃? 宫人惊慌失措,这俩祖宗谁伤着了他们都没好下场!慌不择路间,有人想起要去找驸马爷,连忙扭头就往昭阳宫外奔。 殿中闹得这般厉害,乔弥在外早已听到动静,宫人还没奔得出正殿,便见驸马爷疾步在往这边走。 翁贵妃正被逼的抵上了宫壁,再无退路,她花容失色,眼看着公主的玉净瓶就要朝她脑袋上砸下来,翁贵妃终于见着了救星,一开口破出哭腔:“驸马,快将公主拦下!” 乔弥顿了顿,忽然变得无比淡定,站在那里没动。 公主手中瓶子猛地挥了下来,翁贵妃尖叫一声,被木兰推了一把踉跄躲过,她立刻朝乔弥身边跑,拽着乔弥袖子慌声厉道:“驸马!公主疯了,你还不快想办法!?” 乔弥眉眼微垂,慢条斯理地将袖子从她怀里抽了出来:“公主此时受了刺激,若是娘娘肯让她砸一瓶子,或许能唤回公主的几丝理智。” “你说什么?”贵妃娘娘水眸瞪大。 饶是凤磬瑶现在气虚体弱,可她翁贵妃更是身娇肉贵,这一瓶子对着脑袋直呼下去,她还能有半条命在?公主疯了不打紧,可乔弥绝不像是会跟着一起疯的,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 “驸马如此娇惯着公主,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乔弥忽然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我不惯着公主,惯着谁呢?” 翁贵妃一口老血险些呕了出来,又气又怒:“若是本宫当真在昭阳宫中出了不测,皇上震怒,公主或许会躲过一劫,可是驸马你呢?” 乔弥眼角微光淡漠,轻睨着她,淡笑:“贵妃娘娘还是想想,为何公主一见着你,便会吓成这样吧。” 翁贵妃脸色一白,乔弥说的不错,午时朝殿罢朝,宣昭帝必会往昭阳宫来,届时一见公主这般状态,定会生疑为何公主一见她便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如此一来她这几日的柔软心忧便是白演了,宣昭帝即使明面上不说,却也难免将她与公主在宫外遇刺之事连上。 心思微转,翁贵妃终于发现在此久留不是上策,她还是撤吧! 她当下扭头就想往外走,不料没出几步跟荷菱撞了个正着,两边力道都太猛,双双痛呼一声,娇弱的翁贵妃顿时被撞得跌倒在了地上。 她倒抽一口冷气正欲呵斥,周身忽然覆上一片阴影,心一颤栗,她霍然抬头,就见公主狞笑着站在她眼前,手中漂亮剔透的细颈玉瓶,正高高举起…… 第039章 驸马陪着公主疯 翁贵妃脸上血色刷地褪尽,尖叫着拿手去挡,公主一瓶子狠狠砸下,在她手臂上开花,霎时鲜血直流。 “娘娘!”木兰惊哭,连忙扑上前去跪抱住凤磬瑶大腿:“公主三思啊公主,娘娘她是无辜的,娘娘她根本没有想要害你……” 凤磬瑶才不听这些虚伪的解释,她若活着,就不让翁家人好过! 然而木兰抱得太死,公主使劲抽了两下,也没能把自己大腿抽得出来,脚下被变相的钉死在了原地,她心中一股怒气郁结而上,面色骤沉,气得叫了一声:“抓刺客!” 众人霎时惊呆,殿外侍卫倏然浪涌而进,少说二十柄长刀出鞘,寒光交织,耀花人眼。 翁贵妃万分惊愕,身上的伤都忘了痛,她此刻看着凤磬瑶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赤裸裸的疯子! 她竟真的敢! 翁贵妃眸光渐而沉涌,戾气倏然乍起,她终于肯定,这小贱人是铁了心的想弄死她,既然如此,她又如何能坐以待毙? 饶是这小贱人是桓王的亲侄女儿,饶是今后桓王定会怪罪…… 可这些与身家性命,凤室易主相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侍卫涌进来时见殿中人是翁贵妃,动作都滞了一滞,翁贵妃恰值此际与木兰一个眼神交汇,木兰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凤磬瑶这一声抓刺客是双向利弊,公主可以趁乱要了翁贵妃的命,翁贵妃自然也可以趁乱要了公主的命,虽说目前看来公主极占优势,可此刻离公主最近的,却是木兰。 公主一死昭阳宫人都得遭殃,宣昭帝问起,他们也只能一面倾倒向翁贵妃,顺着说公主是被刺客行刺而死,否则无翁贵妃相护,他们根本没有活路,所以目击证人什么的,翁贵妃也根本不用担心。 木兰倏然拔下发上金钗,遽然朝凤磬瑶脖颈刺去,风声凛冽,未触皮肉,公主颈动脉便已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昭阳宫侍卫尽听命于公主,公主说有刺客,那就一定有刺客,惊怔过后手中的刀还是得动,但当寒光耀起时,他们的速度到底还是比不过木兰。 钗尖离颈肉不过半寸,木兰虎口忽然一麻,金钗锒铛落地,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不敢耽搁,只求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果了这个碍事的公主。 身形电般直起,一掌雷霆拍向凤磬瑶胸口,那掌风无比狠辣,直碎心脉,公主动弹不得,倏然觉得自己腰身一紧,被人带着轻身旋退。 木兰一掌拍空,紧接着辗转又上,掌风刚起,乔弥衣袖拂过她腕骨,木兰倏然觉得一阵剧痛,腕骨几欲碎开。 她换左手取下发上梅花簪,扬手朝凤磬瑶咽喉飞掷而去,乔弥没动,他眸中有冰凝起,风声挟至身前,他两指一并,将梅花簪夹在指间。 到这个时候,木兰的脸色才终于变了,她看见将公主抱在怀里的人是驸马爷,宽大的衣袖几乎将公主整个纤细的身子都拢在了其中。 木兰的眼神一时有些惊惧和焦躁,有乔弥在,她根本碰不到公主的一枚衣角,他明明只是一个民间大夫,为什么会这样? 乔弥眸色极沉,木兰对上他深黑的眸子,一股寒气骤然从心底快速袭遍四肢百骸,她感到一股久违的杀气。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见,乔弥青色衣袖微浮,指间一动,梅花簪顿时携急火雷电之势朝翁贵妃袭去! 那梅花簪五瓣梅的边角都极为锋利,力度准一点,放在一些人手中,要削掉一个人的脑袋都不是难事,而乔弥,偏偏就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 木兰绝对想不到他会突然就对翁贵妃发难,而乔弥想的很简单,既然此刻要公主命的是翁贵妃,那么,他就先将翁贵妃的脑袋削下来好了,一劳永逸。 木兰此刻想要拦,然而她的动作,却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第040章 公主贵妃的演技 翁贵妃瞳孔骤缩,在乔弥朝她扬手的时候,她便感觉到颈子上尖刺刺的疼痛,那是风。 她的意识和身体的本能反应都在明确的告诉她,她躲不过,然而突然横出的身体,却出其不意地替她截下了那枚梅花簪,那是一名上前想要捉拿她的侍卫。 所有的侍卫此刻的任务本就是捉拿翁贵妃,可这个人的运气显然太差,他刚冲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刹稳脚,梅花簪便“嗤——”地一声穿胸而入,卡在了他胸骨之间露出一角。 心脏绞碎,鲜血迸溅而出,洒了翁贵妃一脸,她惊得张大嘴,溅出的血便直线飙进了她口中。 那红艳艳的朱唇顷刻间血色褪尽,翁贵妃的脸色在铁青与猪肝色之间叠转交替了一下,霍然俯身“哇”地一声干呕了起来,撕心裂肺,呕得目起血丝。 “这都是在干什么!?”殿外乍然响起一声雷霆震怒,众人目光惊转,顿见宣昭帝铁青着脸站在殿外,看着昭阳殿中这一片近乎荒唐的景象,目中怒火翻腾。 内监后知后觉的传叫:“皇、皇上驾到——!” 宫人侍卫霎时之间乌压压跪了一片。 宣昭帝身子微微颤抖,他不过是听闻公主醒了之后心中含忧,便下朝了之后急急前来探望,可他看到的这都是什么乌烟瘴气的场景?他愤而大吼一声:“还不都给朕退下!” 一众侍卫慌慌然将尸体抬起,留下这满殿的狼藉,如涌起的急潮般飞速退去。 宣昭帝跨进殿门,略显匆忙地去将翁贵妃扶起楼进怀中,俊朗的脸上苍白一片,嗓音轻抖:“爱妃……你怎么样?” 木兰突然朝他跪了下来,嘶声哭喊了一声:“皇上……”俯身叩地,行的是五体大礼,这是求昭莫名冤屈。 荷菱连忙也朝宣昭帝跪了下去,同样一声“皇上”,喊的比木兰更是凄厉百倍,那脑袋叩的也是“咚”地一声,一不注意力道太狠,她疼的暗地里龇了龇牙。 翁贵妃浑身是血,看起来恁得触目惊心,刚那一番惨呕更是折腾的她面无人色,此时看起来全然就是那种既将不久于人世的悲惨状况。 她声音嘶哑,带血的手抓在宣昭帝的龙袍上,美目瞬间盈泪:“皇上,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臣妾做什么都不对呢?” 宣昭帝深紫色的眸都搅成了一片,他是真的急。 凤磬瑶白眼狠狠一翻,翁贵妃那身血看着是吓人,可真正伤到的不过是手臂上的皮外伤,她这装的跟快要死了似的,就她一人有演技是吧? 公主忽然推开乔弥,说哭就哭,一头漆黑的长发垂直披散下来,遮住了小半边身子,将她原本纤细的身形衬得愈发消瘦薄弱。 她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宣昭帝,眼泪怔怔夺眶而出,苍白无力,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在宣昭帝即将质问之前轻轻摇着头先发制人:“皇兄,你为何要抱着一个想杀我的人?她想杀我,是她想要我的命……” 她一叠声的喃喃重复:“是她,就是她要杀我……” 宣昭帝身形一震,猛地抬头朝她看过来,公主倏然就跟疯了似的大叫起来:“皇兄,是不是有人想要杀我你也不管了?你是我亲哥哥啊……母后她在天之灵看着呐!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第041章 驸马爷专业背锅 翁贵妃瞬间感觉宣昭帝的身子有一种压抑的轻颤,她连忙抓住宣昭帝的手,凄然泪落:“皇上,臣妾没有……” 宣昭帝脸色难看至极,青一阵白一阵,翁贵妃不得不又将他抓紧了些,声音哽咽:“公主卧病这几日,臣妾日日诵经念佛,皇上都是看在眼里的,臣妾日日都在皇上身边,怎么……怎么会害公主呢?” 宣昭帝忽然反手将她手握进掌心,额角青筋明显,他蓦地将翁贵妃打横抱了起来,疾步走向一边软榻,沉声喝:“太医令!” 老太医颤抖着从人群中列出:“老臣在……” “过来替贵妃娘娘查看伤势!” “老臣尊旨。” 老太医连忙从地上起来,取过药箱走上前去,战战兢兢地替翁贵妃包扎好了伤口,取来手枕号过脉后,拱袖禀:“皇上,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右手臂上外伤较深,另外还受了些惊吓,好生休养几日便好,皇上不用担心,太医署也有上好的伤药。” 宣昭帝目光沉沉,扭头朝下看去,怒声厉喝:“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一众宫人无人敢应声,可怜的宫人,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说话的立场。 宣昭帝一腔火气压得都快爆了,一看公主,她面色在漆黑的长发映衬下黯如死灰,眼眶却是怔怔地血红,泪水潸然,就那么不可置信充满谴责的看着他,那副病骨支离的模样,看得宣昭帝都发不出火来,恼恨的一甩袖子,然后……火苗又转向驸马了…… 他霍然指向驸马,手抖啊抖啊抖:“既然他们不敢说,那驸马你来说,你告诉朕,你们这是想造反吗!?” “造反”二字的罪名简直扣得太大,压得人脖子上的东西都摇摇欲坠的晃了两下,然而宣昭帝就是这么任性,他必须要在气势上压倒驸马一头。 可偏偏驸马爷瞄都没瞄他一眼,青衣磊落,阶下长身而立,与那一地血污格格不入,他淡淡拱了拱袖子,清润的嗓音还带着几分冷意。 “皇上,公主此番在宫外遇刺受了莫大惊吓,今晨醒来时还好好的,可不知为何,一见着贵妃娘娘,情绪似乎便有些不稳了。” “怎么会这样?”宣昭帝怒火中烧。 乔弥慢吞吞抬了抬眼,“从医理学方面来讲,给公主留下阴影的是宫外的那场刺杀,所以公主一旦见着了与此事相关之人,便会情绪起伏波动,不受控制。” 宣昭帝眸光微跳,看向老太医,老太医慌得猛擦汗,忽然身子一阵狂狼般的抽搐,白眼一翻,晕倒了。 众宫人觉得老太医此举简直不要太机智,宣昭帝为什么是昏君?不是因为他太蠢,而是因为他处事全凭喜好,心无国律章法,所以要揣测他的圣意喜好,实在太难。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点,贵妃娘娘和磬瑶公主于宣昭帝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此时最想看到的结果必然是此事以一出闹剧收场,然后象征性的罚罚便罢,故而乔弥那番话含沙射影的话,无人敢应和,也无人敢反驳。 可这件事情,明显没这么简单,公主已将贵妃娘娘拉下了水,这件事情便必须得有一个人来承担后果,这个人不会是翁贵妃,也不会是公主。 那么,是谁? 乔弥心中隐有一条线浮绕而起,将所有事情都串联拉伸为一个点,却又因缺了些什么而中途断掉,隐约模糊,他不得不看向宣昭帝,眸子极细微的眯了眯,光芒敛动。 第042章 四个女人一台戏 宣昭帝正发挥着他的无比魅力,看一个晕一个,看一个晕一个,直到把太医署方丞和侍药小童都看晕之后,宣昭帝不看了,他脾气爆的喷出火来:“来人!给朕把老太医拖出去砍……” “皇上!”老太医瞬间滚了起来,跪的端端正正,苍声:“驸马爷说的不错,从医理学角度上来说,确有此事。” 翁贵妃感觉这情况有些不妙,她轻轻拽紧了宣昭帝绣着九爪金龙腾云暗纹的衣襟,粉腮带泪,凄凄楚楚。 木兰跪在下面忽然哭了起来:“公主此时根本神智不清,又哪能认得出人来?娘娘一直都在宫中,又如何能与公主遇刺之事扯得上关系?皇上,娘娘伺候了您这么多年,您难道还不知娘娘的性情么?谋害宗亲这罪名实在太大,娘娘担当不起,若皇上对娘娘还有一丝怜惜,那就恳求皇上,为娘娘洗清身上冤屈!” 公主苍声冷笑起来,笑声愈来愈大,平地拔高后猛地又戛然而止,她面容一扭,凄如厉鬼。 “翁家的人,就是你们翁家的人想要杀本公主!隆街西段,数日大雨便能冲刷了所有痕迹?大理寺不下五十名官兵,死伤有半,花名册一查,那些少了的人,你们倒是问问翁国舅啊,都去哪儿了?” 宣昭帝眸子骤然一缩。 木兰似被她这副模样吓得一抖,颤声道:“皇上,公主此番情况下说的话着实无法全信,就拿适才来说,公主竟欲以捉拿刺客之名危及娘娘性命,这……” “满口胡言!”荷菱陡然将她打断,带泪指着她:“适才分明是你受贵妃娘娘之命,意图趁乱以金钗夺取公主性命,公主受惊之下才不得不下令捉拿刺客,你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颠倒是非,欺君罔上,也不怕罪诛九族吗!” “冤枉!”木兰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主此时分明好好地站在这里,荷菱姑娘如此信口雌黄的污蔑,究竟是存何居心?” “你红口白牙反咬一口,分明是居心叵测!” “荷菱姑娘以邻为壑!难道不是包藏祸心?” “你!” 老太医都被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说谎不打草稿的无畏气势给惊呆了。 宣昭帝额角青筋突突突直跳,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木兰荷菱争不过,齐齐哭着把头朝宣昭帝一磕。 “求皇上为公主做主!” “求皇上为娘娘做主!” 翁贵妃凄然唤:“皇上……” 公主泪洒昭阳宫:“皇兄!” 宣昭帝终于爆了,这一哭大殿上四个女人都在哭,是不是欺负他不会哭?他霍然起身爆出一声大吼:“够了!证据!朕要看证据!没证据谁都别再说话!把眼泪都给朕收回去!” 荷菱吓得唇一抿,眨巴眨巴眼不吭声了。 殿中一时诡异的沉寂,所有人都一瞬静默,乔弥觉得看热闹看得好累,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放下。 一片死寂的压抑之中,公主凄声开口:“皇兄,皇妹身上这伤,难道还不够是证据么?” 第043章 公主真是好草率 宣昭帝面黑如铁,压抑一瞬,怫然作色:“荷菱,给朕说清楚公主那日在宫外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是。”荷菱连忙将那日之事一一道来,长篇大论作罢,中心思想可以充分而隐晦的理解成为一句话:“对,皇上您没听错,公主那日就是被翁国舅那老匹夫追杀的,并且这老匹夫就是受翁贵妃这老贱人指使的!” 宣昭帝愤然:“驸马,你当日也在场,她说的可尽属实?” 乔弥镇定颔首:“嗯,公主身上的伤就是被翁国舅砍的。” 宣昭帝的脸色变了,他看向翁贵妃,目中惊怒交加,又是不可置信,又是心痛难忍,气得生生踉跄了一下,指着她万分恼怒:“你……!” 翁贵妃怆然一笑:“皇上,公主受伤的那日,臣妾只知家兄府上前一晚遭了刺客,故而那日家兄一直在与大理寺一同极力捉拿,却不知怎得,就扯到公主身上了?” 凤磬瑶冷道:“贵妃娘娘这是在怀疑本公主就是当晚的刺客么?” 宣昭帝嘶声:“贵妃这话,未免过于牵强。” 翁贵妃看着宣昭帝,眼眶楚楚红了:“皇上,您有没有想过,公主那几日是偷偷出宫,根本就无人知情,家兄与臣妾,又如何设计的出这一场刺杀?” 宣昭帝微怔,眉心紧接拧起。 翁贵妃跟宣昭帝睡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如何哄皇帝,她面容凄美,柔声诱导:“此事如何看也是一场误会,当日捉拿刺客之时,家兄根本没有在场,又有谁能认得出公主?皇上当真要因一场误会,便给臣妾家兄扣上一顶谋害宗亲,诛灭九族的罪名么?” 她双瞳剪水盈盈看进宣昭帝眼里,情意绵长,端的是我见犹怜。 宣昭帝目光有丝松动,他果然犹豫了,这罪名一旦给翁国舅扣上,翁贵妃势必也得一并牵连,他爱妃明明是无辜的,怎么能就这么死了?他扭头看向公主,正想说“阿瑶,要不咱们算了吧?”还没开口,公主看着他的眼神便已经结冰了。 “误会?”公主连连笑了好几声,目光冷冷从宣昭帝脸上离开:“真是好一个误会,本公主这便给贵妃娘娘,再看一个误会!”她脸色一沉:“荷菱!把人给我带上来!” “是,公主。”荷菱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带上两名宫人去了后殿。 未几,一名年约三十有余的中年男子被押至大殿中央,身着太医署药丞衣饰,脸色苍白之下衣衫还算整齐,显然还未经过刑罚逼供,他匆匆一扫玉阶之上所立之人,扑通跪下,抖声便是一句:“小的冤枉!” “朕还什么都没问,你冤枉什么?”宣昭帝沉目,周身有显然敛而未发的怒气。 药丞一下子哑口。 宣昭帝没心思与他周旋,怒哼一声:“朕现在问你什么,你便如实回答什么,若有一句假话,待朕查清之后,必抄你九族!” 药丞差点哭出来,惊恐嘶哑地喊了一声:“皇上?” 翁贵妃心口有些发慌,紧盯着药丞,攥紧了软榻上的丝被,她的确是什么都没做,可她实在不敢保证,她那蠢哥哥是不是也跟她一样什么都没做。 “公主如此也未免过于草率,这不知从哪儿随便抓来的一个小小药丞,便想拉他到皇上面前来胡言乱语么?” 第044章 谁会污蔑翁国舅 凤磬瑶讥诮:“这还什么都没问呢,贵妃娘娘这结论倒是下的挺快。” 翁贵妃略显踧踖:“本宫只是担心公主白费了一番心思而已。” 凤磬瑶冷道:“此人昨日不知是受谁指使,竟胆大包天地意图进昭阳宫来谋害本公主性命,只可惜被本公主驸马给刚好逮了个正着,贵妃娘娘现在……是不是心特别虚啊?” 翁贵妃脸色一冷:“本宫不知道你说什么!” 宣昭帝紫眸凝墨,逼紧药丞:“昨夜都发生了什么,你给朕一一说来,好好说,掂量仔细了说!” 药丞抖如筛糠,头埋在地上,半天抬不起来。 翁贵妃又往药丞看了一眼,心中不安愈涌愈深,她凛色:“公主如何保证,这个药丞说的话就一定能够让人相信?” 凤磬瑶冷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贵妃娘娘急什么?总归说假话是诛九族,意图谋害本公主也是诛九族,两者无甚区别,不过他若是肯现在就坦白的话,说不定倒是能求得一点恩赦,药丞你说呢?” 她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药丞,笑意冷如冰花。 药丞霍然抬头,面上冷汗布满:“招!小的招!小的不敢欺瞒皇上与公主!” 宣昭帝沉声:“说!” “小的是受翁大人指使,喂公主喝那碗甘草汤的!” 在一旁静然而立许久的乔弥,闻得此言倏然抬眸,眉心微敛,看向那药丞。 “……公主重伤回宫后第二日暮时,国舅爷的心腹便找到了小的,让小的在公主用完药后,再给她喝一碗甘草汤,甘草与芫花药效相反,一起服下会在体内产生毒素,虽对常人不致死,可公主那时伤重,若是比例调得好了,比例调的好了……” 他没敢再说下去,瞿然拭汗,面如金纸。 若是比例调的好了,毒素便会烈至巅峰,公主也会当场薨逝。 “一派胡言!”翁贵妃大怒:“空口无凭,当然任你凭空捏造!”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小的哪还敢有所隐瞒?”药丞抖着手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地契:“小的家住松禾街南胡同,家中历代先人都葬在后面那片山上,可不久前钰轩侯世子突然说要在那里起一座别馆,要移先人坟墓,小的为此怵惕恸哭多日亦无得解决之法,幸得国舅爷,国舅爷找上了小的……” 内监将他手中地契递到宣昭帝手上,宣昭帝看过上面印章,猛地将那薄薄一纸碾进掌心,勃然大怒:“来人,给朕带兵围了国舅府!” “皇上!”翁贵妃猝然从软榻上跌了下来,扑到他面前拽紧他龙袍:“单凭这一面之词,皇上便能信此事当真乃国舅爷所为么?家兄绝无谋害公主之意,这其中必有隐情,请皇上明察!” 宣昭帝目眦欲裂:“这地契之上,就是国舅府的印章!还说无意,朕能信爱妃你无意,可朕如何能信国舅无意?!” 翁贵妃面色煞白:“皇上,公主此时分明还好好在此,哪里来的谋害?若是此人心怀不轨刻意污蔑,皇上此举,岂不是称了奸人歹意吗?” “那爱妃你说,谁会污蔑国舅?” 第045章 公主不死罪不立 翁贵妃哑然无言,哽咽着倒抽了一口气,悸声而哭,翁国舅几乎权倾朝野,谁吃饱了作死敢冒着谋害公主的罪名来诬陷他?这怎么算都是一场得不偿失的局。 谁会污蔑国舅?能说出的人名没有这胆子,有这胆子的人名她不敢说,翁贵妃只能哭着拽住宣昭帝龙袍:“皇上,公主明明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啊,她还在啊……” 凤磬瑶脸色阴沉:“难道当真要本公主死在这里,贵妃娘娘所说的谋逆罪才算成立吗!?” 翁贵妃遽然失色,身子一阵濒临崩溃的颤抖,霍然指向药丞,尖声厉喝:“你到底是受谁指使?到底是谁指使你来污蔑国舅?” 药丞叩头求饶,苍声带泪:“皇上,小的所知已尽数道出,求皇上饶过小的家中妻儿,所有罪责,小的都愿一力承担,求皇上饶过小的家中妻儿……” 宣昭帝脸色铁青,怫然暴怒:“把这个人给朕拖出去,即刻杖毙!” 侍卫连忙上前将人拖下,药丞的哭喊声在殿外尖锐凄惨的暴起后逐渐消弭,换来一瞬死的寂静。 翁贵妃指甲嵌进掌心,几欲将宣昭帝龙袍揉碎,手臂上的伤口在不觉间裂开,鲜血涔涔滚下,她唇色在惨叫声中由苍白变得乌青,也由此混沌的脑中划过了一丝清明,她喃喃摇头:“不对,皇上……不对,不会是翁国舅……” 乔弥漠而旁观,平静眸底下一片深涌,不对,确实不对,可到底不对在哪里?宣昭帝不关心,公主也不会关心,于是事情,便在暗中那双手的推动下,顺理成章的朝前发展。 宣昭帝声音沉怒如初:“这件事情,翁国舅必须得给出一个交代!” 翁贵妃一个响头叩下去:“皇上!臣妾以性命担保,此事不会是翁国舅所为,求皇上彻查!” 宣昭帝身形微晃,猛地捂住心口,指尖微颤,“爱妃,你这是在逼朕啊!” 翁贵妃跪在地上的身子蜷成了一团,单薄而纤弱,她哭得瑟瑟发抖,“彻查”二字说的虽是掷地有声,可她到底无十足的把握,这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她需弄清此事的大概脉络,才能保住翁家的人。 宣昭帝突然蹲下身子,缓缓将她扶了起来,沉重忧痛,“爱妃,你当真要朕彻查国舅么?” 翁贵妃一震,骇然抬头看向宣昭帝,双瞳紧搅,她说的是彻查公主遇害一事,可宣昭帝却说的是彻查翁国舅? 翁家势力盘根错节,一查必定将朝中大臣连坐拔起无数,个个周身淤泥遍布,查?如何查! “皇上……”她声音发抖,她看着宣昭帝的眼神,头一次无可抑制的起了一丝波动,她感到一阵晕眩,即使宣昭帝正扶着她的双肩,她却依然觉得脚下有些难以站立,“……求皇上,留家兄一命……” 宣昭帝目中哀痛,殿中气氛随翁贵妃这缓滞地一跪,如天幕低垂倾云而下,变得无比压抑。 “留命?”凤磬瑶生怕昏君心软,忿然甩袖:“如何能留!谋害公主等同谋逆,不诛九族已是依了八议之法,凭什么再留?” 这话在此时的翁贵妃耳中听来,不异于在人垂危之际骤然砸下的一记重锤,正中心口,翁贵妃一口气没缓得上来,终于晕了过去。 第046章 公主怒斥宣昭帝 昭阳宫霎时间大乱。 宣昭帝忙将翁贵妃抱起,急唤太医,惊慌失措之下竟是想把人往公主寝殿里抱,哪里还顾得什么问罪翁家之事?他的所有心思都随着翁贵妃这一晕,被牵走的干干净净。 凤磬瑶气的眼前一黑,雷霆大发:“凤宣昭!” “……” 好不容易趁乱子站了起来的宫人,被这一声连名带姓的厉喝惊得瞬间齐刷刷又跪了一片。 宣昭帝身形一顿,猛然止步,他僵硬回头,脸色阴晴不定,冷如寒冰碎雪。 公主失望透顶,心肝搅疼翻涌血气,身子摇摇欲坠,指尖苍白缓缓抬起指着他,抖如风中碎叶,她眼睛血红,面白如纸。 “你究竟要为这个女人,害我凤室到何等地步才肯罢休?你到底要纵容她到何时!” 宫人一众战兢,感觉此番真是命将休矣,乔弥下意识向公主走了一步,但看公主痛心疾首疾言厉色,拱手向天时目含血泪的模样,竟是心中一刺,被生生震得顿在了原地。 公主气昏了头,由来的不满悲怆在胸腔间急速涌聚顷刻炸裂,她指着那玉阶之上的君王勃然怒斥:“祖先辛苦三十年打下凤室江山,餐风露宿,饱尝民间疾苦,历代君王皆是以黎民苍生为己任,你出生便得天命,更应勤勉匡扶祖上山河!可你看看你在位六年,你都做了什么?纵容翁氏,满朝佞臣!民间怨声载道,永远不达天听!你自小所学,自小所得,全都是为了碾碎来喂翁家这条狗的么?你羞是不羞!祖宗洒血断颅打下的江山,生生便要断送在你的手里吗?你于心何忍!若父皇有知,先祖睁眼,必遣你这不肖子孙!逐你出凤室家门!凤宣昭!你愧对黎民!你愧对凤室!” 她愈说愈疾,话音落下踉跄后退一步,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昭阳宫人一叠声惊呼:“公主!……” 凤磬瑶眼前黑茫茫一片,身子垂直往后倒去,乔弥连忙将她接入怀中,昭阳宫人皆是震撼,独宣昭帝沉目立于殿阶之上,线条绷紧怒势唤发,如风雨欲来,携黑云催压之势。 荷菱匆匆跪哭伏地:“公主重病初愈,并非有意触怒圣颜,求皇上恕公主大不敬之罪!” 乔弥眸中如有飓风扫过,刮肉见骨,他将公主打横抱起,径直便朝寝殿去,玉阶之上,他霍然顿步,侧眸看向宣昭帝,目沉如水。 宣昭帝面容僵似寒铁,眼眸垂时,方显出一股浓浓倦色。 “……朕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乔弥再也不留,转入寝殿。 言喻之的种子,里面藏的是解毒香,说明他一早便猜到了那日宫中会有人对公主下手,可他不点破,也不阻拦,这便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他不知到底是谁会对公主下手,第二是他知道了却也无法阻拦。 在这宫中,谁能有这样的能耐? 若没有下毒一事,单凭那一场翁氏有充分理由推脱的宫外刺杀,并不足以定了翁国舅的罪,可这场祸事在药丞的推动下,最终承担后果的仍是翁国舅,所以那日的下毒之事,隐晦而直接指向的是翁家的人。 那在这宫中,又是谁如此迫切的希望翁国舅倒台? 壁上宫灯映明珠,呼之欲出的答案前雾影憧憧,昭阳宫兵荒马乱,乔弥几次施针手中不稳,险些抖而划破公主皮肉,他下颌线条冷硬,青筋隐跳,溃而拂袖,狠狠摔翻金盆银盏,一把将公主捞紧,死死揉进怀中。 第047章 驸马爷他走不开 “驸马爷,您先冷静一些……”老太医脸色发白,“不如您说穴位,老臣来下针,不然血气冲脑,公主怕是就醒不了了……” 乔弥将公主放下,抖袍起身让位,干脆利落地站到床旁,声冷如冰:“膻中一寸六分,风池三分,劳宫半寸,十宜两分……” 老太医急促下针。 忙忙碌碌至子夜,乔弥眼下浮了极浅的青黑之色,宫人尽退,他转身想将寝榻四周的宫灯灭上几盏,抬眼间,却见还有一人未离,身形隐在灯影宫壁下,明灭看不清容颜。 “乔二公子。”那人忽然低低开口,跨前一步走出阴影,身穿赭红色昭阳宫侍人衣物,面上却无阴柔之气,不是个内监。 乔弥捻灭手下一盏灯芯,兴味索然:“阿淫啊,你怎么在这儿?” 九重宫阙门禁再深,金骏眉客栈的人想要混进来都不算难事,毕竟十里楼台的人是做消息买卖的,骨子里都有些做贼的潜质。 可阿淫还是不能习惯一个人带着这么赞叹的语气喊他这个名字,眼皮子细微地抽了抽。 刘温伯一直自诩自己是个正直清廉之士,尽管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十里楼台的各个掌柜都爱财如命,然而他依然非得给金骏眉的五名小厮起了个自认为能十分展现自己胸襟的名字,阿富阿贵阿不阿能阿淫…… 美其名曰要时刻警醒自己,富贵不能淫。 当然这名字十分遭当事人的嫌弃,只是经过无数次微弱的抗议无果之后才不得不羞辱地应下,毕竟并没办法,谁让掌柜的是那姓刘的? 阿淫尽量维持了下自己的风度,“乔二公子,您再不回去,掌柜的就快要撑不住了。” “怎么?”乔弥面有倦色,“刘掌柜病了?” “不是。”阿淫镇定道:“是清荷姑娘。” 乔弥瞳一敛,定定看他两瞬:“……师姐?” “正是,乔二公子您那日进宫太匆忙,可能没注意到,清荷姑娘当日也是受了伤的,本以为您进宫之后要不了多久便会回来,可您这一去,还真是犹如隔了千山万水般那么遥远,这次我进宫来,掌柜的还特地叮嘱了一句,让我看看您死了没有。” 乔弥有些无奈,抬指按了按眉心。 “而且清荷姑娘的伤一直都没有处理,无论掌柜的如何相劝她也不肯让别的大夫沾手,坚持要等您回去,如今已感染发脓,掌柜的生怕清荷姑娘出事,乔少城主那边迁怒,所以想问,乔二公子您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不等阿淫说完,乔弥骤然抬眸,心中微乱,转身便疾步往外走,然而走了七八步之后,他突然停下,面容苍似清雪,眸色茫然,漆黑映着灯光,瞳中有颓靡的雾。 “……我走不开。”他似在强行隐忍什么,嗓音喑哑,垂首拿手覆了覆眼,周身显出浓烈的无力感。 阿淫不解:“为何?” 乔弥苦笑,叹息声重:“……我真的走不开……你回去帮我,劝劝师姐……” 阿淫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寝榻之上的公主,“乔二公子,那你也知道,我不怎么会说话……”对于一个打了二十多年老光棍的人,乔二公子这话还真是难为了他。 难道要让他回去跟清荷说:“清荷姑娘,乔二公子在宫里陪另一个女人呢,实在没空搭理你,要不咱们就随便找个大夫把伤给治了吧?” 虽然他是个光棍但他也知道这话不能说。 然而他不知道怎么说,刘温伯活了这么多年却已定然是个其中老手,对于这么一个好资源,乔弥此刻当然不会放过,于是他对阿淫道:“我相信刘掌柜会教你怎么说的。” “……”阿淫幽怨地看了他半日,镇定而凄迷道:“什么仇什么怨。”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这人,抱怨也抱怨的这么一本正经。 乔弥退回去,靠在床头的雕花棱架上,看公主睫翼在眼睑覆下阴影,浓浓地一片,这张柔柔弱弱的脸,在暖灯映照下此刻就如瓷花易碎,他闭眸苦笑叹,他真的是走不开啊…… 彻夜月华胜霜雪,宫影乱,七月寒。 第048章 皇帝当年很贤德 早朝罢殿,听闻朝堂之上浪涌较汹,深潭水搅。 公主急病,激得老臣群愤;君王削权,逼的新官力争。 朝野上下狠狠一番动荡,一旨诏令,却仍经宣昭帝授意由中书省草拟,尚书省颁下成钉。 消息传到昭阳宫。 荷菱站在帘外屏前,琉璃光折珠翠,她手中捧着碧水盈竹绿茶盏,递给乔弥。 “皇上撤去了国舅爷身上所兼领的户部侍郎一职,御史中丞一职,左翼前锋副都统一职,巡盐御史一职,收回了所有玺印,罚除俸禄三年,并禁足他一年之内不可再出国舅府,相当于就是收回了所有的实权变相监禁。” 乔弥收了银针转身,接过茶盏听得眼皮子跳了跳,一个翁国舅,除去皇亲之位,竟还领了如此多朝中重职,说好听了,是能者多劳,说不好听了,是一手遮天,这宣昭帝对翁家的纵容,还真是可见一斑。 “如今职位空缺下来,为填补这些个肥差,朝中必定又得明里暗里的掐上一把,此番皇上是突然决定,倒是让那翁氏一党有些措手不及,未曾提前备好替补人选,如此一来老臣的胜算倒是要大些。” 乔弥心中那条浮绕而动的线在荷菱的话下似乎突然明晰一瞬,却又被什么绊住,似是而非。 药丞只是一颗棋子,可他到底,是谁的棋子? “驸马爷,公主现在怎么样啊?”荷菱低问。 乔弥往寝榻之上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回神:“虚了些,歇歇便好,醒来也就在这几时了。” 荷菱背过身去揉了揉眼框,她家公主啊,自小活蹦乱跳一日不得空闲,气疯先帝爷,逼疯老大臣,从来就没有过这般安生。 乔弥看着公主,眼神却是放空了的,晃然就看进了一片虚空里,榻上女子颜若雪,静如海棠花照水,清风拂皱,一池虚影。 直到公主睁开了眼,静静看了他半晌,他还是没有半分反应。 “把那旨意再说一遍。”公主面色苍白昏沉,一眼看去还是满眼的失望,声音颓然嘶哑。 荷菱见她醒了,跫然而喜,连忙吩咐宫人准备吃食,又将原话照搬。 “翁氏呢?” 荷菱一顿,稍微犹豫了一下,“皇上没罚,只是让贵妃娘娘在凤朝宫自己好好想想,说是最近些时日,就不要再出来了。” 公主头扭向内侧,撑身从榻上坐了起来,乔弥去扶她,听她力不从心在骂:“昏君!” 荷菱条件反射就往殿外看了看,骇然:“公主,您就别骂了。” 凤磬瑶没有血色的唇轻微动了动,耳边忽而响起一道低沉温雅的声,带着丝斟酌不定:“听闻你皇兄当年为太子时,颇有贤德。” 凤磬瑶别头,乔弥对上她深紫的眸子,稍稍思忖:“你当真觉得,宣昭帝如表面昏庸么?” “难道不是?”公主苍白的眉眼间有丝敛不去的愠色:“谋害皇室,这样充足的理由,名正了,言顺了,他却还是不舍得把翁家给踩死。” 翁氏不倒,翁国舅即便削职,那也不会是一个长久的优势。 乔弥没说话,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不管往哪方面去想,只要细琢,便都是死路。 他将手中茶盏往一边放去,凤磬瑶顺手接过,乔弥本在想宣昭帝之事,一时没注意,恍然见她动作一惊,连忙要拦:“你……” 公主一口茶已喝了下去,眉心一蹙,嫌弃的啧了一声:“怎么这么涩啊?” 第049章 驸马爷的人别碰 乔弥:“……”他目光镇定地默默从她手上平行离开,没吭声。 荷菱猛地冲上前来夺过茶盏,痛心疾首:“公主!这是隔了两天三夜的陈茶啊!特地拿来给驸马爷涮银针的,你怎么喝了!?” “……”凤磬瑶脸色刷地一绿,怫然大怒:“乔弥!” “没关系,公主。”乔弥淡定:“这种茶还很多,喝一杯并不要紧,你别担心我不够用。” 公主气的一抖,扬手将茶盏朝他砸了过去。 乔弥身子一晃将茶盏稳稳当当的接住,见公主那一脸吞了苍蝇似的表情,觉得还是得哄哄,于是他道:“陈茶清毒。” “骗鬼啊你!”公主青着脸抓起一旁玉枕又朝他砸过去。 乔弥扬手一接,不吭声了,因为真的是骗鬼的。 公主拿过荷菱递过来的清茶漱口,含糊不清地叫唤:“把那些陈茶全都给我拿去倒了!” 荷菱连忙端了几杯陈茶就往外走,刚至殿门便与一人正面相撞,她猛地后退一个踉跄,杯盏眼看落地,眼前那人身影忽然一晃,三杯茶稳稳入手,顺带着还扶了扶她。 昭阳宫里的内监,可没哪个有这般本事。 荷菱抬头看着身边将茶杯递给她的内监,怎么看怎么眼熟,她愣愣接过来,见那内监径直便往寝殿去,她听见他跟乔弥说:“驸马爷,皇上有事召见。” 这声音…… 荷菱倏然蹿了进去,“什么皇上召见!你不是金骏眉客栈的小厮么?我见过你的!” “……”阿淫脸色一时有些精彩。 乔弥咳了一声。 公主往他两人脸上看了一眼,冷笑:“怎么着,这是想干什么?” 阿淫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转身面向乔弥:“乔二公子,清荷姑娘她……” “荷菱!”凤磬瑶脸色一沉,说翻脸就翻脸:“把这冒充宫中内监的人给本公主押下去!” “是!”荷菱神情一肃,转瞬又一呆:“啊?公主、他是驸马爷的人……” 公主气的一拍榻,也不指望她了,直接便叫:“来人!” 阿淫突然蹿步上前,指风劲袭公主脖颈,公主的发丝被他卷来的风一瞬扬起,她微往后仰,突又见一道残影一晃,那人的手猛地被乔弥拦下。 凤磬瑶看着几乎是眨眼间便蹿到了眼前来的人,吓得心跳一漏,乔弥嗓音微沉:“公主!” 这声音似有些在责她胡闹。 公主从惊怔中回神,嗓子里溢出一声貌似很威严的闷咳,然后面无表情地端着架子整了整衣襟。 乔弥看了阿淫一眼,阿淫解释:“乔二公子,我只是想点了公主的穴道,以免她乱叫而已。” 乔弥抿抿唇,将他手甩开:“好好跟她说,她会听,别动手。” 阿淫沉默一瞬,他不觉得他说的话公主会听,他往一旁退了几步,静观这状态,默道:“二公子,您再这样下去,便已经不是清荷姑娘的问题了。” 他眼皮子往公主那边掀了掀,又淡然垂下,“若是再过个几日,这风声传到了乔少城主耳朵里去,您不定有好日子过。” 第050章 驸马爷得管公主 乔少城主是乔弥的姐,那是一个极其护短的人,清荷和凤磬瑶比起来,这答案自然是显而易见的,如今既然公主已经醒了,那便已无大碍,无论怎么样,乔弥也该回去看看清荷。 他自然而然的看了看凤磬瑶,公主冷冷地看着他,那脸色如剖肝泣血又如风木含悲,她说:“你不想管我了?” 这话似乎一下子就触到了乔弥,他面色绷得微紧,公主才好他便要走,心中总有些放心不下,甚至居然有一种,趁人之危的感觉。 阿淫道:“乔二公子,清荷姑娘还在等你。”其实阿淫想说的是,您老人家快跟我走吧,公主娶不得,外面皇榜都已经张出来了,清荷姑娘一旦看见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届时乔少城主要是跟您打起来,我们金骏眉客栈不禁拆。 乔弥沉默良久,声音有些僵硬:“我稍后去跟老太医交代,让他这几日好好调理你身子。” 公主定定看着他,白衣黑发,眸色浓紫成墨:“你不管我了?” 乔弥眸子微敛,别开脸去,管,可他不能只顾了公主便不顾那边。 公主静静看他两瞬,眉眼间笼上一层霜雪,“你真的不管我了,你不管我我怎么办?这宫里随便来个宫女都是能在你手下过招的,你看别人家的宫女,你再看看我的宫女,你不管我了,你今天走了,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荷菱憋了老半天:“公主,木兰是武婢,您身边也有,只是您不喜欢……” “闭嘴!”公主声音一厉,然后伸手拽过乔弥袖子,冷静的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瞬间说红就红,凄凄怨怨的哀叹:“这深宫重闱险之又险,你那边有什么要紧事要抛下我?你这个负心薄幸的寡情郎……” 阿淫嘴角抽了抽。 乔弥黑着脸看公主挤出一把眼泪往他衣袖上擦,额角青筋跳了几下:“公主……”跳着跳着他看了看公主的模样,脸色苍白的没有血色,只那双眸子里带着泪光有几丝分明的闪烁。 他突然想起那日抱着她时那几乎没有的重量,无意间便如一片鸿羽在心头微撩,他下意识抬手,轻轻将她往怀里圈了圈,“阿淫,你先回去……” 阿淫掉头就走,看都不想看,他神色有些复杂,这情况似乎有些一发而不可收拾了,眼角余光一瞥,见荷菱也是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在往外走。 目光对上,荷菱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拂了拂鬓角,无比镇定缓慢的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了两个字。 “演技!” 然后先他一步走出殿外。 阿淫:“……”这主仆二人真是简直了。 对于公主来说,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只要乔弥要走,那就先把人留下来再说。 戏瘾一上来了拦都拦不住,有病的时候装可怜,没病的时候就撒泼,这真是对待人生的一种最为正确的方式态度。 乔弥起先还想跟她说,“公主,你就别装了,哭的好累。”然后断断续续地,听见她说了一句:“我斗不过翁贵妃。” 乔弥心里突然就疼了一下,这么骄纵的一个公主,伸出了所有的利爪也就是一只小狸猫,可翁贵妃却是一尾有尖牙带刺而艳丽的狐,斗不过啊……怪可怜的。 公主虽然是在演,可这说的话倒是实在,什么叫作相互比较之下才会产生美,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乔弥低头看她,指间徐徐穿着她墨藻般的发,缓慢而柔地抚了抚,低低叹了一口气:“……乖。” 他觉得,他可能暂时还是走不开了。 第051章 驸马任性不回去 外头残阳似血,寸寸渲染天幕,阿淫木桩似的站在殿外,跟荷菱大眼瞪小眼,荷菱觉得这人真是一块木头,纯木头,不然怎么会跟他说话他竟似完全听不见? 乔弥走出去时,红云铺残阶,深宫巍峨,莫名浩瀚,风染残红托着他青色衣袖,影子被拉的很长,他上前拍了拍阿淫肩膀,阿淫回头,见乔二公子笑得斯文又和气,莫名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荷菱眼珠子在他们两人身上瞄了瞄,老老实实地扭身回内殿去了。 “乔二公子……”阿淫嗫嚅着有些拿不准,“您不回去了?” 乔弥迈下一层石阶:“来,坐。” 阿淫不想坐,可看了看他,还是跟着他坐了,于是在昭阳宫人眼中看来就是,驸马爷跟一个内监坐在昭阳宫前的石阶上和和美美地谈心。 这场面看着真是……诡异极了。 偏驸马爷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将宫门前那三十三层不染尘埃的石阶都坐出了九重天外红墨缭云的美感。 “师姐的伤怎么样?” 阿淫斟酌着仔细打量了下乔弥的脸色,想从中看出点什么端倪,然而并没有什么结果。 乔弥的脾气惯来是好的,不管跟谁说话都常含笑意,可眉眼间却往往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残云染红层次压下,远处天光浩渺中,便将他轮廓染得深了些,笑意也深了些。 于是老实的阿淫被蛊惑了,他老实地道:“清荷姑娘的底子好,伤口在手臂上也不算太深,昨日寻来大夫把脓挑了,眼下也差不多了。” 乔弥“唔”了一声:“那既然师姐的伤势已经无碍了,你们这么急着找我回去又是想干什么?” 阿淫默了默,“乔二公子,您与罄瑶公主的婚事在昨日已经由礼部下诏传遍了京城,您不知道?” 乔弥果然顿了顿,垂眸看下头石阶三十二,红云铺染,默然一瞬。 “掌柜的说,女人平时不论看着有多么文静大方,一旦发起疯来都尤为可怕。” 乔弥没反应,只手搭在单边膝上,专注的看着一处:“你想表达什么?” “掌柜的想表达的意思大概是,这消息压不住,清荷姑娘迟早会知道,而掌柜的又是出了名的胆小,这后果吧,他怕是有些承担不住。” 乔弥笑了一声,微微别脸看他:“既然如此,那不妨便让你家掌柜的,再为我撑上几日吧。” “二公子。”阿淫看他良久,镇定道:“您猜我们掌柜的会让我选哪一种死法?” 乔弥笑得一本正经:“不知道,可能是七刀十三剑?” 阿淫脸上出现了隐忍的表情,他隐忍着与乔弥含情脉脉的对视了半晌,最终是乔二公子忍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袍子,温柔又抚慰似的在阿淫肩头拍了两下。 “我还得去趟太医署,就先不陪你了,改天再请你喝酒。” 然后在阿淫依依不舍的目光下,乔二公子不紧不慢的迈下了石阶,从容去了。 “我不喝酒。”阿淫僵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坐在原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后,站起身来,铁着脸离开。 第052章 公主怎么离得开 公主正在内殿里捧着玉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素粥,荷菱便在她眼前站着,努力地为自己找借口:“那人的嘴太紧了,别说问那小妖精的事了,就是问他今天吃了没有他也不搭理我。” 公主很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荷菱立刻又道:“可公主,奴婢知道那小妖精是当年的莲城四使之一,特厉害的那种,还有天下所有的茶名客栈都是隶属于十里楼台的,那个金骏眉客栈里的人,自然也都是十里楼台的人。” 公主眼皮子跳了跳,十里楼台的名气太大,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廷都如雷贯耳,毕竟一个庞大的消息网,不论在哪里都尤为的引人注目,并且是一块铁板。 据闻当初许都尉招揽十里楼台,被拒。 胡相爷招揽十里楼台,被拒。 凤桓矣招揽十里楼台……被拒出了一场血案。 听闻当年十里楼台的执法长老被朝廷逼得狠了,直接砸破了凤桓矣的脑袋,而素来强势冷漠的桓王,居然一声都没吭,然后默默地回京了。 于是从此之后,朝中再无大臣胆敢招揽十里楼台。 凤磬瑶那粥有些喝不下去了,她阴森森地看向荷菱:“你跟本公主说这些,是不是想说那小妖精太厉害了,让本公主还是把乔弥让给她得了?” 荷菱险些咬到舌头:“不不不……奴婢不是……” “从今日起,本公主不想再看见随随便便的一个人都能蒙混进昭阳宫来。”公主脸色很冷,难看的很。 “是!”荷菱迅速挺直腰杆:“奴婢这就去吩咐昭阳宫四下加强守卫!” 公主冷着脸看荷菱一溜烟蹦跶出去,垂头继续喝粥,不管怎么样,她也要将乔弥安安稳稳的拖到八月后。 这几日公主的身子委实虚的很,乔弥从太医署回来后,似有什么话想跟她说,还没开口,公主便一脸倦色的倒头睡了。 夜半稍微风动,却又猛地惊醒,乔弥听到响动连忙披衣进来寝殿,公主坐在那偌大的梨木缠丝雕凤榻上,发丝如藻将她大半部身子遮掩,寝衣如雪,衬得她怔怔看着一处的眼神格外空洞。 乔弥站在她床前,她忽然回过头来看他,目光虚惘,有些惊惶。 深夜人心最为薄弱,乔弥眸色微漾,将她手握住,她猛地便扑了他怀里来,那力道太狠,他几乎听到自己胸腔砰地响了一声,手几乎是条件反射就往她腰后探,摸到那硬硬的痂并未裂开,心下稍松。 “亡了……”公主声音轻颤,“你也走了……”她忽然闷闷笑起来,笑着笑着乔弥襟前湿了一片。 乔弥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她应该是做了个梦,梦里苍茫大雪铺天覆地,回首家国山河不复存在,凤室亡,至亲离,风雪埋骨,她踽踽独行。 想也是一种分外怆然的场景,这世间总有这么一种人,太平盛世她荒诞不经,国仇家难她身先士卒,上战场的,没有一个是乖乖儿郎。 或许严重了些,可以翁贵妃为起点的那个局,一旦形成,也许是一个更为覆灭性打击。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公主今夜睡眠极浅,乔弥稍稍离开几步,一有风吹草动她便会惊醒,以至于后来,驸马爷不得不守在公主床头,伴她枕了这暖灯夜色。 第053章 小妖精想干什么 尽快调好公主身子简直势在必行,乔弥开始亲自为公主调药,他有些受不了公主每晚看他的那种眼神,无意间成了一种无形的折磨。 这几日公主睡不好,乔弥也陪她一块眼窝泛青。 宣昭帝派人来看了公主几次,每次无一例外听见金殿来人公主便会雷霆大怒,差人驱赶,次数多了,宣昭帝派来的人再也不敢光明正大,只能偷偷摸摸地在昭阳宫外看看,然后便回去禀报。 乔弥将手中的药递给她:“如此对待皇上派来的人,是不是有些过于下他的面子?” 凤磬瑶不动声色地往内里移了移:“他自己不要脸,我为什么要给他面子?” “别缩了。”乔弥道:“喝药。” “没缩。”公主硬气,抖着手接过药碗,递到唇边时又冷笑:“你这几日这么尽心尽力,是巴不得我快点好了,然后便可以放心的出宫么?” 乔弥看她一眼,他确实有这个想法,可是他不说,话锋一转:“宣昭帝为什么会如此宠爱翁贵妃?” 公主怪笑:“他爱她啊。” 乔弥定定看了看她,“是么?”一个爱字,可以为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铺垫下理由。 公主冷了脸色:“美人他都爱,翁贵妃可不就是美人中的翘楚么?” 乔弥失笑。 宣昭帝是真的很疼这个公主,凤桓矣也是真的很疼这个侄女儿,然而两边派来的人相比之下,言喻之受到的待遇却是显得格外的高。 金殿的内监自然是有些哀怨的,所以当他发现言喻之从昭阳宫出来后又不动声色的去了凤朝宫的时候,为此小小的激动了一把,以为这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然后连忙回了金殿。 宣昭帝坐在龙椅上慢慢听着,收尾的时候,却只是淡淡掀了掀眼睫,反应寡淡,“嗯”了一声,也就罢了。 内监心觉奇怪,为此又小小的失望了一把,却也不敢多言。 身子近日一日一日的好转,公主这几日愈发忧惶,看着乔弥的眼神随时一副他便要消失了的模样,很是忧心。 她终于想到了一个问题,总不能十里楼台的人随时想混进她宫里来都任他混,而她却完全不知道敌军的半分情况,这实在过于被动。 “荷菱,荷菱!”公主唤。 “在在在!”荷菱一叠声应着进来。 “你出宫一趟,给我看看清荷现在有什么动静,不管她想做什么,都给我压下去,不能传到乔弥耳朵里。” “出宫啊……”荷菱象征性的感概了一下,下一刻:“好嘞!” 接了腰牌便往宫外去。 公主将琢凤腾云玉扔给她,苦口婆心:“切莫玩物丧志!” 荷菱小小的翻了一个白眼:“奴婢办事,您放心!” 公主捂脸叹了一口气。 宫外最近尤为热闹,公主要成亲了,翁国舅暂时倒了,京城风云无人搅弄,太平一日,便是一日。 透过茶楼掩映的树枝看向对面的金骏眉,凭栏处那青衣女子望着下面稀疏的人流,神情怔怔,眉眼苦涩。 “他没回来……他还是没回来……” 声声凄然如泪落,透着不甘的心死滋味。 “清荷姑娘,乔二公子他只是不知道而已,我已派人进宫了。”刘温伯站在一旁,拼了老命安抚:“你别急,别急。” 清荷回头看了他一眼,凄然一笑,忽然起身往楼下走去。 刘温伯怔了怔,倏然大惊:“清荷姑娘!” 第054章 公主这歹毒妇人 客栈乃人往之地,皇室又这一个公主,消息自然传的甚,清荷她不瞎也不聋,等了几日,候了几日,自然也是会倦的。 刘温伯想起那一日这姑娘跟他说:“刘掌柜,你有没有发现活了这么多年,喜欢一个人挺难的?” 那时她别头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零星点缀揽尽她眸底,落寞哀冷的令人心惊。 阿能默默的问自家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刘掌柜气得:“我怎么知道!” 阿能瞪大眼:“您不是情场老手么?您当年亲口说您可是一夜……” “尼玛!”刘掌柜一脚将他踹出栏杆外。 阿不默默跟自家掌柜的说:“掌柜的,我突然觉得你那一日说的话简直是真理。” 那日也就是乔弥与清荷刚游历至京城的那一日,那一日富贵不能淫五条单身汉看着乔二公子对清荷姑娘面面俱到的照顾,俱都觉得内心有些受到了伤害。 唯掌柜的破天荒地说了一句:“你们家中要是有个关系特别好的姐姐或妹妹,会不会也这么照顾?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顺便也就娶回家了?” 刘温伯现在想起来,有一种悔不当初的感觉,于是他恶狠狠的一巴掌,将阿不从楼梯口呼了下去。 “清荷姑娘,有话好说啊……”他悲痛的跟着一路追了出去,熙攘人群,却不见了清荷的身影,刘掌柜眼皮子一个劲跳:“快,全都给我进宫去,这一次无论怎么样,绑也要把乔二公子给我绑出宫来!” 客栈打烊,寻人的寻人,进宫的进宫,路上却不太平。 刘掌柜这边看着身周突然冒出的十余名黑衣人,确定是冲着自己来的之后,才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几乎生了锈的铁剑。 半盏茶,躺尸一片,看到黑衣人怀里遗落出来的一枚禁宫令牌,刘温伯眼皮一抽。 他这边遇阻,那其他人那边,必定也不好过。 昭阳宫加森了戒备,可阿淫还是混了进去。 他脸色极是难看,面上甚至颇显狼狈,这一次他不避公主,也不避任何人,冲进内殿。 公主与他目光对上时,被他那一身怒气惊的心里抖了一下,手中药碗几乎立刻就从手中倾翻,浓郁的药汁瞬间浸透薄薄丝被,苦味冲脑。 “乔二公子,跟我走!” 阿淫惯来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一撒谎便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所以他一急,那便是真的出了大事,乔弥迈下三层玉阶,出于本能反应跟他走。 “乔弥。” 公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乔弥顿住,回头。 凤磬瑶眉眼间有丝惘然,“你要去哪儿?” 不等乔弥说话,阿淫一听公主声音霎时便怒气贯胸,扬手将一枚令牌狠狠掼在地上! “你这个歹毒妇人!你生怕我将清荷姑娘消息告知乔二公子,竟做得出派禁军在路上对我设伏之事!延误了消息对你有何好处?你便如此不待见清荷姑娘?简直蛇蝎心肠!相比之下,清荷姑娘何止比你好出百倍!” 公主一怔,阿淫迅速又道:“乔二公子,我劝你从此与这皇家之人断绝来往!深宫幽险,这公主必定也是脉淌黑血之人!清荷姑娘苦候了你多日,今日你若再不回去,她便会斩断三千青丝,长伴青灯!她大好年华,乔二公子你心如何能安?” 乔弥一震,面上血色顷刻间褪尽,是他疏忽了,是他这几日疏忽了清荷,忘了给她一个交代,他转身,疾步便往外走。 第055章 驸马怎么能出家 “乔弥!”公主声音一重。 乔弥身形在大殿中央顿住,他回身看向公主,动作一时显得有些缓滞,苍白磊落的眉眼,目光有隐忍的波动,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开口,嗓音微涩。 “你怎能……意图将此事瞒我?” 凤磬瑶脸色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她双手扶着凉榻边缘,定定看他:“你还没把我身子调理好,你不能走。” 乔弥怆然绽笑,立在长阶之下,拱袖向她恭施别礼:“公主,保重。” “你敢走!”公主指间骤然收拢,乔弥已是充耳不闻,步步逼向昭阳宫外。 公主声音阴重,怫然大怒:“乔弥,你敢再走一步!” 殿门趋近。 “来人!”公主蹭地站起身来:“给我拦下驸马!” 一瞬间侍卫浪涌而进,将昭阳殿外围了水泄不通,刀出半截,也够让人刹那心寒,寒光微敛乔弥眼眸,凤磬瑶怒不择言:“不过是出家!你急什么?这南莫天下千家庙宇,落发之后又难耐还俗的还少吗?” 乔弥静默良久,身形顿在原处,眸底有一丝难掩的失望,目渐结冰。 阿淫冷笑:“乔二公子,这便是你的公主!” 乔弥眉眼低敛,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他转身,遥遥看向玉阶之上的公主,唇角噙笑,那般温润的样子,却突然间变得格外的生远疏离。 他轻道:“公主,你不是想知道,为何我与师姐相识这么多年,却至今都不曾向她提亲么?” 凤磬瑶凝眸:“我不想知道!” “你真的不想听么?” 公主大怒:“我不听!” 乔弥笑了笑,他目光落在公主身上,微微泛凉。 “因为当年江湖多事之秋,莲城亡故,我师姐也生死不明,自那时起,我便已不拿自己当她的师弟看,后来她活着回来,我便想,我此生唯一的侥幸便是她还活着,后半生定要安安稳稳的守着她,我与她之间,本就早已不需这世间的红线姻亲,她若是削发为尼,我必也落尽三千华发,陪她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不会让她孤独一人。” 凤磬瑶脸色煞白,怔怔退了一步,心慌的似被人攫住,闷痛的难过,她冷笑:“乔弥,你怎么敢?” “我敢!”乔弥声音微沉,定定看进她眼眸之中,他声音忽然轻了些,却如一曲罢后不可撼动的那个结尾乐章,他说:“我真的敢。” 凤磬瑶跌坐回去,双眼无神,坠入一片虚空。 乔弥转身便往殿外走,侍卫下意识将殿门堵死,乔弥声音微冷:“让开!” 许统领有些为难,他看了看公主,公主却似个木偶娃娃般僵坐在榻上,无半分生气,他有些不知该听谁的,只觉乔弥此刻周身气场实在冷的可怖,便意思意思的僵了一下,侧身退开。 乔弥跨出殿门,再也不曾回头。 “公主!”荷菱匆匆从宫外赶回来,奔上前来使劲摇了她两下,神情慌张:“奴婢刚才看见驸马爷出宫了!” 公主骤然起身,唇无血色,低低喃喃:“清荷出家……清荷出家乔弥也会跟着出家,乔弥出家……乔弥怎么能出家?” 她忽然惊醒一般,视线飞快往下面一扫,怒气凝满面庞:“是谁让你们放人走的?你们是不是都不想要命了!” 许统领硬着头皮请罪:“公主,我们拦不住驸马爷啊。” “荷菱!”公主白着脸转身:“我们出宫!” 第056章 驸马爷的结发绳 灵华寺在灵山上,在京城南郊,妙渡庵和灵华寺相邻而望,就在一座山头。 乔弥匆匆赶至妙渡庵看,一百三十二尼姑,没有清荷的身影,他片刻不留,转身又奔灵华寺。 “路上对你们设伏的,当真是公主么?” 阿淫一顿,面色微僵:“乔二公子,你现在还对那公主抱有希冀,当她当真纯良无害的很么?大内禁军的令牌,我不会认错。” 乔弥抿唇,不发一言,转瞬奔至半山腰,一旁小道,刘温伯与富贵不能等人忽然披着一身枯木残枝钻了出来,显然是在抄近道。 两边撞上,刘温伯看着乔弥,气得手一抖,哆哆嗦嗦的抬手指他:“乔二公子啊,清荷姑娘要是当真出家了去,这后面牵扯出的一尊尊大佛要是问罪起来,你可不能把我供出去啊。” 乔弥薄怒:“我知道!” 扭头又往山上奔。 刘温伯等人连忙跟上。 乔弥脸色不好:“刘掌柜虽说铁剑生锈多年不用,可也不至于连我师姐都看不住,如今竟连她在哪座寺庙都不知道!” 刘温伯好生气:“这话说的,清荷姑娘事先也没打过招呼,半个时辰之内我们能查到她来过此处已是不错。”说着一顿,边走边看向阿淫:“我也是方才查到不久,你怎么好像事先便已知道?” 阿淫板着脸:“昨夜起急,见清荷姑娘房里亮着灯,对着窗影独坐,我无意临近一看,见清荷姑娘对烛烧着一截红绳缠绕的青丝。” 乔弥无意一回头,见阿淫看他的眼神很是薄冷,他微顿,下意识便道:“我与师姐未曾结发,那定不是我与师姐的结发红绳。” 阿淫垂眼,语气肯定:“清荷姑娘烧的,就是乔二公子你的发!” 乔弥赶路之下不放心上:“怎么可能?” 阿淫抿唇,“清荷姑娘在烧青丝之时,我听见她说,不等了,若你当真遇到了心爱之人,那你便去罢,她不会阻你,一个人有无数种归途,她自会去另寻归路,为了不扰不念,她会斩情丝,为你铺路,当夜青丝成灰之际,我清清楚楚地听见她喊了一声……小师弟!” 乔弥一震,猛地顿住,霍然看向阿淫,所有人的步子都随之而止,顿在当下。 阿淫也看他,莫名的,场面便有一丝僵持。 京城最有名的庵堂,便是与灵华寺相望的妙渡庵,清荷方至京城不久,她若要斩青丝,唯一会选的地方,便是这灵山之上的两座庙宇。 乔弥笑,像是在问自己:“师姐怎么会说出这些话?” 阿淫道:“这难道不该问乔二公子你么?” 乔弥静静看阿淫,唇角笑意徐徐敛去,清荷什么时候……拿了他的发? 他脸色渐白,遽然转身再次往山上走去,足尖点过乱石残枝便纵,速度快的刘温伯等人险些跟不上。 青石阶蜿蜒山路而上,丛林掩映,铺开一条绵长小路,灵华寺在小路尽头,石阶逐渐分明开朗,庙宇轮廓渐显。 第057章 公主火烧灵华寺 钟鸣梵唱声寥寥入耳,佛像庄严,大理石阶干净如洗,香火鼎盛,僧人有礼,迎来送往间信客如织。 灵华寺比妙渡庵大的多,僧人不下千,一问之下,竟知老住持今日已替三名女子剃过度,乔弥踉跄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刘温伯连忙在后头托了他一把。 “老方丈……” 正想要问什么,忽然听庙宇间惊叫声次第响起,浓浓烟雾从屋舍顶上冲天而起,信客慌忙奔下山去,有僧人在叫:“走水了!快救火!” 老住持连忙颤颤巍巍的奔向佛堂,慌慌让人打水遣散。 一间间厢房次第燃起,火舌一卷铺天盖地,风势一带连坐成灰。 乔弥站在大殿石阶前,看庄严宝相,热气飞灰将佛像浮动扭曲,他疾走几步,无意间转眸,却见偏殿佛堂外一人紫色长袍,玉冠束发,火舌几乎舔着她如玉面颊擦过。 她无动于衷,看着漫天火海,跃动的火光将她眼眸映得冰冷而淡薄,她倏然扬手一掷,将火把扔入殿中,热油滚过的木柴,噌地蹿起簇簇火苗,一冲而起。 她转身,目光无碍与乔弥对上,乔弥瞳孔一搅,看火光映覆她面庞,出奇的艳丽无双,明明这么熟悉,他却像是……从不认识这个人。 捺住波涌的平静一瞬对视,她又走向另一间偏殿,拾起火把,便要再次朝殿中掷去,乔弥足下一纵,猛地上前拽住她手腕,夺过火把掼去地上,“哐当”一声磕响地板,骨碌骨碌滚下大理石阶,在心间一记一记砸下重锤。 “凤磬瑶!”乔弥声音有抑不住的抖:“你疯了吗?” 他手中力道大得几乎将她腕骨捏碎,她眼眸泛红,扭回头轻声冷笑:“烧个寺庙而已,哪疯得过你?” 乔弥震怒,将她手重重甩开:“寺中这么多僧人,你当那都不是人命吗?” “那又怎么样?”凤磬瑶嗤笑一声,漫天火海前容颜明灭,她缓缓别脸看他:“你不是想出家么?我烧的第一间寺庙,便是灵华寺,你去一间寺庙,我便烧一间!” 乔弥额角青筋不断跳动,说不出什么原因,心口闷痛,压得他脸色煞白。 刘温伯提着袍角奔上前来,拧着那刻意浇的一身水骂:“你这女人真是好生歹毒啊,亏你还是一国公主,我看南莫在你们兄妹二人手里,可真是注定了民生难安!你这一场大火,若是伤到了无辜百姓,我看你不如便去城门上,自戮谢罪罢了!” 凤磬瑶恶狠狠瞪他:“你死我还没死呢!” “你、你……”刘温伯指着她,竟是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刘掌柜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半辈子,可真真是头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极致的刁蛮跋扈,视人命如草芥! “以后出门一定得看黄历择吉日,太可怕了,上山时遇见黑衣人强抢民女,进香时又摊上寺庙着火,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忽然一妇人匆匆往外奔来,仿佛受到了惊吓,模样尤为惊慌。 刘温伯心中一动,立即错步拦在了那妇人身前。 那妇人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 刘温伯赶紧换了个脸色,三分赔笑,拱了拱手:“夫人适才说,上山时遇见了黑衣人强抢民女?可否将详情略道一二?” 那妇人皱眉:“就在半山腰,一个生得端端秀秀的姑娘,穿着一身青色衣裳,素雅的很,发上也只别了一支状似莲形的簪子,被十几名黑衣人给围着,我不敢走近,离得远,只隐约听见什么公主有令,捆了就是,但是不能伤着,想着此事应该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管的,我便……” 乔弥骤然看向公主,凤磬瑶眉心微敛,往后退了一步,面上有些茫然。 第058章 这个锅公主不背 “那定是清荷姑娘了!”刘温伯脸色微沉。 这凤室除了凤磬瑶,还真没哪一个公主会平白无故的去绑一个女人。 乔弥脸色隐隐泛了青,他看着凤磬瑶,目中波谲云诡,涌动的都是魆风骤雨,他唇抿的死紧,宛似一条铁线,公主被他看得指尖泛凉,面上血色一寸寸褪尽,就是说不出话来。 那妇人觉得气场有些不对,赶忙溜走了。 “公主真是好手段,路上派人拦截老朽与阿淫等人不止,竟还顺带着劫走了清荷姑娘,如此一来,可还真是一劳永逸啊。” 凤磬瑶指甲微微嵌进皮肉,耳畔有些震响,传来的声音略微发飘,她迎着乔弥的目光,却是半点不退也不躲。 “凤磬瑶,我真没想到……”乔弥笑起来,拿手遮了遮那冲天耀眼的火光,捂住眼眶,热气带着七月炎夏,灼灼烧着人心。 “无视信客僧人性命,肆意纵火烧寺,半路拦截,派出大内禁军……”他嗓音嘶哑:“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他看她,眼神极其陌生,仿佛初次相识。 凤磬瑶眼睫轻颤,僵持良久,她嘴唇终于细微翕动,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还没开口,乔弥怒气已压抑不住,可到底还是隐忍,他轻道:“把师姐交出来罢!” “没有!”这声音如珠玉落银盘,清脆明晰,斩钉截铁,透着丝决然意味,几乎在他话落之时便紧接而出。 乔弥定定看她,下颌线条绷得冷硬,目中失望之色极重,他忽然转身,似不想再与她多言,径直拂袖而去。 公主下意识往前追了半步,却又停下,看他步下层层大理石阶不见身影,她手按着浮雕石栏,微微用力刮过,在上面抓出五道指痕。 身后大火烧出一片废墟,残风卷过拂她发丝,荒凉一片。 荷菱擦着汗,一手拿着袖子给自己扇着风,一手提着袍子从不远处跑过来。 “人都遣散完了,确信没伤着一个,烧毁的厢房也都是空着的,住持那边我也安抚过了,商量好了将灵华寺并入迦叶寺去……” “把清荷放了。”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凤磬瑶声音轻轻入耳,不由一愣:“清荷?” 她看公主怔怔地看着远处秀映山峦,眉眼间苍凉空茫的可怕,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懵:“那小妖精?”荷菱呆呆地:“公主,她不在我手里啊……” 公主散去的意识逐渐回笼,她回身,目光有丝波动:“不是你派人抓了清荷?” “没有啊。”荷菱怪郁闷的摸了摸鼻子:“我派人抓那小妖精干嘛啊?” 公主眼眸微寂,幽幽看了看她,“金骏眉客栈的人遇阻受险,拾到了禁军腰牌,是你调的人么?” 荷菱摇头:“不是。” 公主静默须臾,声音薄淡:“那我让你出宫去看着那小妖精,你都干嘛去了?” 荷菱连忙道:“公主,我是想调兵来着!阿淫一出客栈我就想调!可没来得及,他速度太快,我没跟得上……” 公主眉心敛动,不是荷菱,那为什么会有大内禁宫的腰牌?那妇人说公主有令,除了她,那便是怀安长公主?不可能。 凤磬瑶心思急转,脸色几番变化,忽然扭身便往山下奔。 “公主!你去哪儿?”荷菱连忙跟。 “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认!”公主朝后狠一甩袖,疾步下山。 她以为是荷菱执她琢凤腾云玉所为,所以她不辨不驳,可不是荷菱,这锅她便不背! 第059章 值得推敲的驸马 偌大半山腰,刘温伯唉声叹气:“主使人适才便在眼前,逼问一下不就好?如此查来虽能有些线索,却也是蛛丝马迹,需耗时几日,这几日清荷姑娘在那公主手上,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山间林风苍冷,乔弥站在林密树下,倦色浓郁,地上残叶堆积了一地,树上零星几片叶还在落,他闭了闭眸:“问不出来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阿淫道:“不是问不出来,是乔二公子对上公主,怕是爆不出脾气。” 刘温伯看了看乔弥,这似乎就像是一种先天的克制,乔弥碰上凤磬瑶,怒极了也重声说不了一句话,甚至怕后果无法预料,而选择转身便走。 江湖上的人都是极为护短的,大概就是有人砍了他身边人一刀,他便会直接捅死那人的那种,乔弥也算是个中翘楚,可公主绑了清荷,他怒,他恼,他失望,他却没动公主一根手指头。 刘温伯看他的眼神渐而含了几分深意,乔弥唇一抿:“她不会伤师姐。” “何以见得?”作为一个情场老手,刘掌柜觉得这其中含义很是值得推敲。 “她做了这么多令人发指之事,您还觉得清荷姑娘在她手上能安生完好?”阿淫蹲着身子拨开积叶看地上的划痕,声音微冷:“即便不会有严刑折磨,可精神受辱,乔二公子能保证一定避免得了么?” 乔弥垂眸,眉心轻微跳了跳。 “这四周的树上都有一些剑痕,想来清荷姑娘便是在这里被劫走的。”阿能将从地上捡起来的一枚还沾着些泥屑残渣的发簪递过来:“乔二公子,这应该是清荷姑娘的发簪。” 乔弥接入掌心,指腹轻轻摩了摩,光滑的边角,翠绿的莲花形。 “深宫禁地,那小公主想要将清荷姑娘带进宫去怕是有些不容易,只要公主扣押清荷姑娘的地方是在宫外,那循着这些痕迹摸过去,要查出来应该就不是太难。” 阿能话落,阿淫绷着脸道:“不用查了,直接抓公主来问吧,也省了这些功夫。” 他说完转身,还没迈得出一步,乔弥拦在他身前。 阿淫看了他半日,嘴角弧度极微的撇了撇:“乔二公子当真察觉不到,你对那位公主过于放在心上了么?” 乔弥身子微僵,眼眸沉蕴之下微显愠色:“既已下山来,又何必再将她拖到眼前来碍眼。” 阿淫是个直肠子,他看了看乔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掌柜的当初便与我们说过,一个男人看自己心爱女人之时的眼神是会有所不同的,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掌柜的说你看清荷姑娘的眼神过于纯粹,趋于亲情,而绝不是挚爱,如今看来,我信了。” 乔弥额角青筋跳了两下,忽有怒意按捺不住,看向刘温伯。 刘温伯一抖,眼神发飘,连忙撇关系:“别扯老朽,老朽也就是随口说说,别放在心上,看看老朽都半条腿踏进棺材里的人了,这些男女之事,我哪儿、哪儿清楚?” 第060章 从不解释的公主 “为什么那么说?” 刘温伯牢牢缄口:“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阿淫不满,分外实诚的打自家掌柜的脸:“清荷姑娘与乔二公子才来京城的那一日,阿能说,今年怕是要喝第二十四杯喜酒了,是掌柜的你说不一定,你说清荷姑娘看乔二公子的眼神一看便知是情意,可乔二公子的眼神却少了一分男女之间的冲动,过于平静,还与我们打赌了!就你一人押得不会有喜酒!” 刘温伯:“……”他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猛地抬腿一脚朝阿淫踹了过去。 阿淫淡定的一跳,离他三米远,“阿能四人都可以作证,乔二公子要与清荷姑娘成亲的那日,您还因为输了银子给我们摆了好些脸色,后来……总之我们又倒赔给你了就是。” 刘温伯觉得这人真是……吃里扒外! 一旁阿不阿能四人看自家掌柜的眼神杀过来,登时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刘温伯闷咳一声竭力镇定:“既然方位都已经查清楚了,那便下山下山!” 乔弥冷道:“刘掌柜整日可还真是颇赋闲情。” 刘掌柜坚持自己此刻听不到乔二公子说的任何话,逃也似的首先蹿下山去。 乔弥在原地停了一瞬,才往山下走,一行人便也随即跟上。 将要回到金骏眉客栈之时,隆街西尾,遇上公主,两边人顿住,阿淫似想要上前,被刘温伯给拦了拦。 公主不说话,盯着乔弥看,乔弥也不说话,他此时看公主,心中躁动超过了恼怒。 两边人僵持半晌,荷菱看得怪着急,凑近公主身边唇不动声动:“公主,你怎么不说话啊……” 凤磬瑶脸色冷了冷,不吭声。 乔弥终于移开目光当没看到,错步绕过她,径直离开。 两边擦身而过,公主回身看他离开的方向,眼眸微敛,抿唇有丝恼意,荷菱忍不住道:“公主,都见到了你怎么不跟驸马爷解释啊?” 凤磬瑶垂眸,扭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声音僵冷:“解释了他也不见得会信我。” 她神情间颇为硬气,可荷菱往她眼底下看,却分明看到了一丝委屈。 其实这件事情不管是不是公主所为,她都不会解释,公主是一个很傲气的人,做了的话没必要解释,没做的话不需要解释,解释是一种最为无力的东西,直击人心最脆弱的信任,而公主,向来是一个任性到几乎我行我素,骄纵的近乎强势的人,这些薄弱的东西,她不愿去碰。 斜阳西垂,两人身影在萧索街头无限拉长,昏黄天暖,公主忽然驻足,看荷菱:“你说除了我,到底还有谁会绑了那小妖精?” 荷菱迅速快答。 “翁贵妃?” “正禁足!” “皇上?” “他恨嫁!” “长公主?” “你用脑想!” “小妖精自己?” “不可能!” “言先生?” “……” 凤磬瑶看了她一眼,荷菱也被自己给悚了一下,不过脑的,居然把这个名字给说了出来,分明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人,可说出来之后,却似在心里扎了根,隐隐竟觉得,言先生,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第061章 驸马这满屋刁民 诡异沉默了一瞬,公主转移话题:“尽快查出那妇人所在,我倒要看看,她说的是哪个公主。” 顿了顿,脸色又是一狞:“等查到了不是我做的,乔弥便去死吧!”她愤哼一声,忽然转身往金骏眉客栈走。 “公主!”荷菱忙道:“我们不是回宫么?” “不回了!去客栈投宿罢!”凤磬瑶头也不回,荷菱连忙撒腿追上。 然而金骏眉客栈,却不是公主想投就能投的,几乎是一看见她的身影,阿淫便立刻就要关门,公主飞快跑几步跨上石阶,一手从门缝里穿了进去,透过缝隙冷冷看他。 大门被她这一抵关不上,阿淫脸都黑了,良久面无表情道:“你再不把手拿出去,我就折了你胳膊!” 公主挑衅似的一扬眉,争锋相对:“你试试!” 阿淫脸一沉,到底是不怎么敢,于是就跟她僵着,敌不动我不动。 公主的耐心自然是比不过他的,夕阳垂尽,暮色渐拢,公主忍不住道:“你开门!我投宿,又不是不给钱!” 阿淫梗着:“不要你的钱!” 公主气的:“你这刁民!你信不信本公主诛你九族?” 阿淫冷道:“我九族早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公主自便!” 公主:“……”她脸都青了。 荷菱提着袍子往后退了十步,俯冲姿势摆好,深吸一口气:“公主,让开!”猛地风一般卷上去粗暴撞门,公主吓了一跳,连忙要抽手,抽了两下结果卡住,荷菱已冲到眼前,公主白脸:“荷菱你慢着!” 去势太猛停不住,大门突然打开,荷菱绊到门槛,尖叫着直接扑倒阿淫,公主惊叫一声踉跄往里跌去,被人一把接入怀里。 鼻尖一阵熟悉的寡淡药香,公主抬头,果然便对上那张清逸的轮廓,乔弥垂眼看她,面上没有表情:“你想干什么?” 公主心里跳了一下,赶紧挣了挣,乔弥松开扶住她的手,公主站直了理理袍子,端着架子冷道:“我投宿!” 那边阿淫一把将荷菱推开,荷菱砰一声跌到在地上,红着眼哆哆嗦嗦地抬手指着他,半晌憋出三个字:“没风度!” 阿淫僵了须臾,硬声:“没房间了!” 公主哼一声:“我睡大堂!” 阿淫扭头看她,荷菱从地上爬起来,气势汹汹瞪阿淫:“对,睡大堂!” 乔弥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一把拽住公主胳膊:“我不想与你纠缠,你却非得逼我么?” “我逼你什么了?”公主拧眉怫然,胳膊被捏的生疼,她却偏狠狠瞪着乔弥。 乔弥恼极,胸口起伏几下,却是猛地松开她,自己退了两步:“阿淫,快把她扔出去!” 阿淫袖子一撸就要动手,公主看着乔弥怒道:“宫门下钥了,我回不去!” 乔弥微滞,眉心笼上一层阴霾,若公主回不去,以她的处境,宿在宫外任何一处都可能是危险,乔弥忍得心口闷疼,说不出话来。 “无妨。”刘温伯及时从后堂钻出:“老朽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公主横眉:“私闯宫禁,你当心万箭穿心!” 刘掌柜悠散:“我自有渠道,必然神鬼不知。” “我这就把你的路子告知大内禁军,下次敢闯,我看你尸骨何复!” 刘温伯冷哼:“进宫我有不下二十种法子,公主要不要背下线路图?” 公主气得捋了捋袖子,放眼一看,站这儿的没一个打得过,只能怒:“你们这满屋子刁民!” “君不仁民刁,君贤民善!” “你这!”公主气得言语不清,飞快往四下一看,胡乱抓起桌上碗碟朝他砸过去:“你这老糊涂!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还是一双浊眼,本公主这便替你把眼睛砸清楚些!” 第062章 驸马爷是专业的 刘温伯连忙手忙脚乱的接漫天杯碗,气得也是跳:“乔二公子!乔二公子!你还不管管!要看她砸了我客栈吗!” “……”乔弥看得一口气险些在胸腔里崩了,伸手拉住人往怀里一带:“公主,你别闹了!” 公主收势,瞪刘温伯。 “刘掌柜,给她一间房罢。”乔弥将公主半拥在怀里,按了按眉心,看她仍含愠色的侧脸,明艳得很,粗粗一看便让人晃了眼。 他突然发现,这样的公主,这样娇纵任性的公主,他居然潜意识里的信她,信她胡为却不奸险,信她就算清荷当真在她手里,她也不会伤她。 可这些……却又如何对得起清荷? 刘温伯也瞪公主,瞪着瞪着,泄气道:“阿富阿贵,收拾房间!” 阿富阿贵默默应了声,转身去了后院。 公主成功打进金骏眉,一赖就是几日,无论怎么也弄不走,乔弥不作声,谁也不敢当真拿她怎么样。 公主最近不扰乔弥,乔弥也不见公主,一个是有脾气,一个是刻意退避,偶尔遇上,乔弥也是直接避开,择路而行,他走过的地方,隐约都会残留下一丝酒香。 大概就是各忙各的,他们找清荷,她查那妇人。 其实这场景看起来,怪诡异的。 富贵不能淫私底下威逼了几次,公主也就是冷笑着看他们,逼急了就说一句:“无知刁民!瞎眼掌柜带盲眼小厮!” 这公主,打不得又骂不过,只气得富贵不能淫再也不跟她说话。 荷菱又从外头回来,摇了摇头,“还是查不到那妇人在哪儿,僧人信客都问遍了,她不是常去灵华寺的人。” 刘温伯自然知道她在查谁,他们两边的行动都趋于明朗,并未特意瞒着谁,尤其公主过于坦荡,也着实没给他们路上找茬,有时候他们都有一种错觉,是不是清荷真的不在公主手里?可除了凤磬瑶,却也实在想不出有谁会抓清荷。 乔弥从后堂出来,轻轻挑了挑眉,这几日头一次跟公主说了话:“你查她干什么?” 公主冷哼一声:“杀人灭口!”然后搁下茶盏,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乔弥静静看她离开,坐去她适才坐的那个位置上,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给自己倒了杯茶。 “金巷西街!”阿不突然奔进来,“金巷西街,位置不确定,可大概就是在那边的某一间宅子里!” 刘温伯眉梢微动:“金巷住的都是高门显贵,尤其西街那边,多数都为皇亲重臣,当朝几位郡王的府邸都建在那里,细查怕是还要费些时日。” 乔弥抿了口茶:“谁家与公主关系好,便去查那家。” 阿不颔首,转身又走了出去。 “听见没?”后堂公主恨铁不成钢地敲打荷菱:“怎么人家查得到,你就半点消息都查不到?” 荷菱忧怀:“那人家十里楼台是专业的,人家就是靠卖消息起家的,我们自然比不得,况且灵华寺又没了……” “你就不知道去迦叶寺?”公主疢如疾首:“常年在灵华寺上香的,必然不会去些小寺庙,灵华寺如今已并入迦叶寺,你就不会去那里溜达一圈么?” 第063章 驸马把师姐当宝 荷菱恍然大悟:“是,公主,奴婢这就去把所有大寺庙都翻一遍!”扭头又往外走。 公主哀哀地拿扇子敲了敲脑门,烦躁的放下手,不经意间一抬头,对上一双清逸暗沉的眸子,乔弥大抵就站在十步远处,定定的看着她。 公主又闻见那股夹杂着丝缕药香的寡淡酒气,居然出奇的微醺醉人。 她歪了歪头,见乔弥似乎想朝她这边走过来,公主二话不说,拂袖便撤,留给他一个气愤决然的背影。 乔弥便停在原处,静默不动,许久后,退了半步抵上身后廊柱,郁郁不语。 月上中天满月,中庭水映栏杆,乔弥推门,转身见楼外庭中,公主一人趴在石桌上,看樽中酒摇摇晃晃,百无聊赖又形影孤单。 他站在回廊二楼,眺过栏杆远望,看她良久,她忽然回头,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他所在,乔弥眸光动了动,沉默看她氲水眼眸。 “有话想问我吧?”她轻轻撇嘴。 乔弥缄默少时:“……这些日子,你便没话想跟我说么?” 公主仰着头看他:“你站得那么高那么远,我怎么跟你说?”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阁楼,中间一个小亭,距离真是不近,可不管是他说话还是她说话,声音总是清晰入耳。 乔弥转身想下楼,公主不耐烦:“何必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你直接跳下来不就好?” 乔弥顿了顿,还真就撑栏跳下去了,衣袖在空中轻浮,撷下几缕月光,揽清风几许,落地时顺势朝前走了两步,便近得她身前。 公主看他须臾,眸底映出他的倒影,“我说的话,你信么?” 乔弥没说话,伸手抚着案上酒樽,一下一下,酒色映月,波光动人,他拿起来递到唇边,碰着微凉的杯角,将饮未饮。 公主认真几分:“你的宝贝师姐,真的不在我手里。” 乔弥微微仰头,缓缓饮下樽中清酒。 公主眸色轻敛:“其实我自己都以为是我做的,可真的不是我,你也听见了,我在查。” 乔弥似在看庭中景色,漫不经心,隔了好一会儿,他搁下酒樽:“你乖些……” 他似在忍什么,又不动声色完好无损的敛去,目光徐落到她脸上:“只要你不动师姐,我不会恼你。” 公主酒盏杵桌,冷笑:“怎么,你还真把她当宝了是吗?” 乔弥别眼:“师姐与我而言,情分不同。” 公主霍然站起身,肩膀止不住细微在抖:“那你便继续想着她去罢!这几日你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转身刚走出一步,手被人拉住朝后一带,身子一轻,忽然旋入乔弥怀中,硬邦邦撞上他肩头,这一抱就不撒手,乔弥扣住她的腰,头埋在她颈窝里,低低喃了一声:“公主……” 他身上有酒气清醇,嗓音微哑低沉磨人。 公主怔了怔,随后胸中怒气勃发,她狠狠挣了挣,愈挣乔弥抱得愈紧,她大怒:“乔弥你混账!近日来日日为清荷饮醉,做足了情深义重,真当我看不见么?现在又是怎么着?醉了将我认错了人?本公主从来不是趁人之危之……嘶!” 第064章 公主驸马爷互惹 许是嫌她太吵,乔弥忍不住朝她脖颈咬了口,公主话音一截,瞬间气红了眼,“妈的!”埋头恶狠狠一口咬在他肩头,泄愤似地用牙齿狠狠磨碾。 乔弥喉咙里低低溢出一声闷哼,突然想起来,公主自小娇养,细皮嫩肉,自然是禁不起他那一咬的,他手中微紧,齿间放柔,辗转间,密密化为舔吻。 公主发间馨香,清清浅浅的在灼他掌心温度。 公主缩了一下,男人气息灼热间带着安抚,将她磨得身子微软,火苗渐渐自耳根窜起,淌遍四肢经络。 肩上的痛感忽然一松,怀里的人似要从他怀中跌下去,乔弥一把将她腰捞紧,往怀里又揉了揉。 唇齿滚烫,绵绵酒气带着温度自颈间蔓延,熔她躯壳,沸她骨血,“你……”她声音忽然发颤:“……乔弥!” “嗯。”觉得出他胸腔微震,温软一声轻应,他的声音缠绵响在耳畔,低浅微沉,唤她:“公主……” 公主忽然扶搂住他的腰,心口疾烈的跳起来,“你别惹我。” 乔弥同样四字敬她:“你别惹我。” 公主抖着冷笑:“一边想着那小妖精为她醉生梦死,一边又……” “谁说酒是为师姐?”乔弥低低将她打断,唇瓣稍稍用力在她颈间一抿,不敢再用牙磨。 公主被他说的一怔,乔弥无声泛起一丝苦涩。 他根本是想恼她却又狠不下心恼,心中压了对清荷的歉疚,就只能不见她,却又不断想见,躁动的太厉害,所以喝酒来压一压,却不想这一压,竟还是想,想的怪不好受,于是,便继续喝。 公主不解释,他便等,等了这几日,驸马爷耐不住了,若清荷之事不是她所为,酒劲上来,趁着夜深人情弱,那他也不忍了。 他忽然吻上,噙住她耳垂。 “乔二公子!”刘温伯的声音撕裂夜色,从前堂匆匆奔来,他的速度何其快,声响之时在那头,声落之后便已在这头。 公主都还没来得及从乔弥怀中出来,刘掌柜已是大惊失色,在离他们七步远之际生生刹住来了个圆润的转身,闷咳一声:“容老朽说两句话,立刻就走。” 公主身子一僵,条件反射推了推乔弥,乔弥没动,默了须臾,颇是哀婉的松齿,埋去公主颈窝,长长叹息一声,嗓音低闷间全是凄婉。 “刘掌柜,我从来没像此刻这般不待见你过。” 刘掌柜脸色绿了绿,他想他老人家都还没说这句话呢。 乔二公子后退一步松开了怀里的人,转身离开。 公主:“……”她忽然有一种被人用完了就扔的感觉,指尖颤巍两下,抓起酒樽朝乔弥背后砸过去:“你什么意思啊!” 乔弥抬手接酒樽入掌,微微侧头,月下清风拂细丝,他眼眸幽深,有不明情绪轻涌,喉结微滚,那样明朗的线条,沙哑磨出一丝性感:“是不是还要惹我?” 他嗓音暗沉似带着无端的火,公主莫名抖了抖,脚下一飘,然后磅礴大气的连连挥手:“你走!走!” 乔弥缓缓揽下酒樽,不走了,回身目光落在她脸上,中庭玉立,卷她入眼。 公主觉得乔弥在撩她,毕竟今夜月如水,清辉相望,风不动水动,纵无情有情,扰一池春水实在轻松,她正想说什么,乔弥便值这一档口,转身走了,刘温伯赶紧跟了上去。 “……”啊啊啊!公主抓狂似的捂捂脸,突然狂躁!燎火了又不熄火,这是什么人啊! 第065章 驸马的沧海巫山 “乔二公子,你现在清醒么?”房中刘温伯看着眼前人冷静地问。 乔弥垂眸看案上明灭灯火,嗓子懒散似没重量,“嗯。”他眼眸半阖,几绺发丝浮在鬓角,看起来总有几分昏昏欲睡之意。 刘温伯从袖中掏出一纸信笺,“钟山来了信,叶神医和乔少城主,不日后便会来到南莫京城,你还是想好,该怎么跟乔少城主交代吧。” 乔弥眉心敛了敛,“他们来干什么?” 刘温伯忧思百转的看着他:“你说呢?” 灯芯有火光轻微跳了跳,迸出一簇细微的花,乔弥额角青筋在抽,扯得疼,他颇是难受的埋下头去,抬指使劲按了按,“你要我交代什么?” 刘温伯语重心长的看着他:“你说呢?” 乔弥抬眼,目光泠泠。 刘温伯闷咳一声清嗓,阿淫道:“你冲动了。” “什么鬼。”乔弥不耐烦:“说人话,我头疼。” 阿淫道:“你对清荷姑娘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冲动,可你对公主有。” 乔弥顿了顿。 刘温伯好声好气地道:“如今莲城四使唯余清荷姑娘一人,曾几何时,清荷姑娘陪你度过了无数难坎,所以在乔少城主眼中看来,清荷姑娘早已是亲人,也是弟媳,如今就您这烂摊子,你如何娶清荷姑娘?还会娶清荷姑娘么?” 乔弥垂眼,思绪空了空,原来心位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蓦然回首,才发现猝不及防,满地凌乱。 刘温伯尽量循循善诱,“乔二公子,以我的经验来看,你或许曾经是真心想过要娶清荷姑娘的,可这姻缘二字在世间千千万万男女眼中看来,不过就是两个看得顺眼的在一起过日子罢了,可若直到有一日,有人突然在你的心中掀起了浪,将你的无心变为有心,到这时你怕是才会明白,有些曾经能做到的事,已经不能了。” 许是酒劲上来,乔弥整个人显得有些消沉而缓滞,他低低地道:“刘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若眼下清荷姑娘站在你眼前,乔二公子娶么?” 乔弥没说话。 刘温伯又道:“若一切准备妥当,站你眼前的是公主,乔二公子娶么?” 乔弥掀眸,刘温伯看他反应,心中自然明白了,“一对有情人之间,永远不会发乎情,止乎礼,而乔二公子你与清荷姑娘在一起这么多年,可曾做过哪怕一丝逾矩的事么?” 乔弥在灯下险些晃了神,扪心自问,真的没有,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曾主动揽过清荷入怀,纵使清荷伤时痛时流泪时他会觉得心疼,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人站在你面前哭,你能不心疼么? 可若公主哭的话,乔弥笑了笑,他抬指轻轻笼住眼,他想杀人。 刘温伯大抵也是豁出去了,他叹:“那谁不是曾经说过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乔二公子,你的沧海和巫山出现了,可她不是清荷姑娘。” 刘掌柜当年纵横花场无敌手,绝对是好手中的好手,他若是写风月册子去卖,这些你侬我侬的柔情肠子,在他手下走不了几转。 然而,如此出类拔萃的刘掌柜,苦口婆心地倾囊相授感情经,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与乔二公子商量。 “若是乔少城主来了之后和您打起来,这地儿……能不挑咱金骏眉么?” 第066章 再撩今晚都别睡 乔弥乜他一眼,眸底有灯色晕染开的朦胧,醺醺然蒙了一层雾,看他似又没看他,仿佛没听到,起身往床畔走。 “诶。”刘温伯连忙道:“乔二公子你哪儿去?” 乔弥轻道:“睡觉行不行?” “你还睡得着?”刘温伯震惊。 “我为什么睡不着?”乔弥声音发飘,有丝幽冷:“敢情他们要来了还不让我睡觉了是么?就叶神医那赶路的速度,从京城北走到京城南,也能走上十天,你们到底在急什么?” “……”刘掌柜突然觉得说了这么一大推,被乔二公子一句话似乎又给绕回了原点,他正考虑要不要再与他促膝长谈一阵的时候,乔弥已不紧不慢地褪去外袍,端端正正的躺去床上,被子一掀闭上眼,睡了。 刘掌柜的一张老脸上登时布满彷徨,幽幽地看着他:“这是我的房间,那是我的床……” 乔弥伸出手,朝着烛台轻轻挥了挥,火苗猝灭,顿时一片漆黑。 刘温伯哀哀退了出去。 寂寞三更月,微弱月光折射进来稀薄光亮,乔弥睁开眼,看帐顶,额间密密有汗,耐不住,他起身去院中,想拿冷水浇浇。 刚回身掩上房门,骤听庭中“砰——”地一声响,随后水花四溅声,他耳微动,回廊走几步,朝庭中看去。 水井旁一道纤细的身影,悲愤的在捂额望天,脚下一个倾翻的木桶,地面被井水灌满染深,月光微折,如碎星铺满,她便立其中,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袍子,月下流着玉水光泽,珠光缎面,衬她面庞亦白皙胜雪,丝质透薄。 乔弥眼眸暗了暗,凭他目力,她仰脖时露出的修长的颈子,可以清晰让他看见她细腻的肌肤上一点暧昧的红痕。 她弯下腰,继续去提桶,抛入井中卷了半晌,抽出来一小半,刚从井边提上来——砰!又洒了。 公主手无缚鸡之力,这东西,她还真提不动,她又望了望天,看得出有些没了耐性,然后发了狠,袖子一撸,抄起木桶狠狠朝井中掷去,水面击中桶底,动静震天响。 乔弥默默站在廊后看她与水井奋斗了两三回合,看她被井中力道一带,倾身往井中栽去,才连忙动了,倏移上前,一手抄住她腰肢将她捞了起来。 公主身子轻,这一捞她几乎是猛地朝他怀里撞过去,结结实实的碰到鼻梁,他不疼她疼,身上披得月白袍子滑落,她感觉自己腰似乎被人勒的截断,痛哼一声皱了皱脸。 隔着薄薄的里衣,那人掌心熨烫,眉眼发梢间,却带着夜间的凉气。 “松松……疼……”她声音闷闷地,乔弥力道稍稍缓了些,哑声道:“你在干嘛?” 凤磬瑶抬眼看他,在他怀里窝成小小的一团,挤出一根手指揉着自己鼻梁,指尖细润,那目光蕴水颇有些哀怨:“你说呢?” 乔弥眼眸暗沉几许,身上密密汗细,烙的掌心更是滚烫,他喉咙发紧:“荷菱呢?” 荷菱自然是在迦叶寺,可公主不冷不热地放下手指:“我什么要告诉你?”她忽然脸冷了:“松松松松开!” 这不要脸的东西,又把她火撩起来了不灭,那她今晚别睡了! 乔弥看她半晌,别开眼去,嗓音又哑几分:“凭什么?你让松就松?”他说:“不想松。” 第067章 公主莫方有凉井 公主一脸隐忍地看了看他,觉得自己气压有点不稳了,她深吸一口气,尽量镇定道:“大晚上的你又要撩我是吗?” 乔弥没说话,唇线微抿,公主身子轻又软,他手上紧了紧,不经意间使了些力,将公主身子捞的又贴近了几分。 衣衫太薄,柔滑蚕丝,什么叫做犹抱琵琶半遮面欲拒还迎的娇羞,如今公主身上那层薄薄的寝衣,在乔弥掌心触来,就是这么个撩人蛊惑。 他有些难忍,垂眸看她,手动了动,便要从她腰后滑进去,公主忽然反手一把将他铁腕扣住,压着气息冷笑:“再动一动,今晚要么大家都别睡,要么一起睡。” 乔弥盯着她:“师姐在不在你手里。” 公主道:“不在。” 话音落下,唇猛地被人封住,乔弥低头下来,攫住她唇珠轻咬一口,辗转加重,碾压她浅粉唇瓣。 公主瞪大眼,齿关间酒香药味在撬,她有些没反应过来,腰上被人掐了一把,她吃痛轻呼,那柔软长驱直入,将她声音悉数吞下,换做几缕破碎的低吟。 呼吸接继不上,她下意识往后退,后脑被他扣住,齿与齿“嗑”的一声轻碰,清晰响在大脑,公主猛地偏头捂嘴,雾气氤氲哀怨百转的看着他,那模样,哀愤又凄怨,像一只被人拔了胡子的猫,本想炸毛伸爪挠人,却又不得不拿爪子抚着伤口。 乔弥胸腔微颤,低低笑出声来,愈笑愈凶,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叹息般低喃:“公主……” 他手上微微用力,将她头轻轻压在自己肩上,俯下头去,蹭到她脖颈旁,细细舔吻她耳垂。 公主发间香馨暖醉人,他密密的磨,气息灼热,几分缱绻滋味。 公主的牙自然经不得乔弥那一碰,脆疼脆疼,她身子有些发软,含糊不清:“……素不素有仇?撩吾还故意撞吾牙,明天咬不动东西了你喂唔啊……” “……好。”乔弥低低闷笑,牙齿轻轻碾了碾她晶莹的耳珠:“吾喂汝。” 他声音轻哑,磨人的很,凤磬瑶心中陡升气闷,忽然偏头埋入他的颈,轻踮脚尖,张口舔上他喉结,柔软丁香,轻如鸿羽擦边角轻轻滑过,湿软燎火。 乔弥身下微紧,僵着将她一揉,嗓音自胸腔里闷出来:“别乱咬。” 公主轻轻掩着口笑,眼波流转,有艳光夺魂:“汝可真霸道,许汝碾,还不许吾捻?” 乔弥重重吐出一口气往她颈里一埋:“谁撩谁?” “这还用说?”公主笑得恶狠狠。 “让你回宫你不回宫,非得整日在我眼前晃。”乔弥深吸一口气,将她香味盘旋进脑:“不是你在惹我么?” 公主唇角的弧度徐徐变得温而柔,抬手圈住他精瘦腰身:“本公主是个负责任的人,不像你,每次都是撩到一半便闪人,让本公主真是好生无措,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来灭火吧。” 乔弥闷了半晌:“……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旁边,不是还有一口凉井么?” 公主怔了怔,乔弥忽然松开她,径直走到了井边,从井中提出了一桶水。 凤磬瑶不可置信,转身看着他,见乔弥将桶提到半空中,对着自己兜头浇下,“哗啦啦——”巨响,银白色的瀑,衣衫湿透紧贴,颀长削瘦的身形在月下玉立如竹,风欺不倒,何其的风骨磊落。 公主突然有些崩溃,她捂脸抓狂似的跳了跳脚,指着他气得手抖:“乔弥你什么意思啊?” 乔弥将空桶又放入井中,打上来再浇一桶,然后又打了一桶水上来,搁在井边上不动,方回身面向公主,他几绺发淋湿贴在鬓角,水珠沿着他轮廓线条滚下,清雅俊逸,划出优美弧度,在月下光泽极是惑人。 他看着公主,眼眸幽暗而清明,低低“唔”了一声:“……我大概是困了。” 他转身径直往屋中走:“睡罢,早起。” 绕过回廊,地上一地逶迤的深色水渍,折着银色月光。 公主站在原地僵了半晌,使劲跺了跺脚,抓狂似的蹲下身去冷静了冷静,然后噌的起身,走到乔弥留下的那桶井水前泼水浇脸。 泼泼泼泼了半晌想去提,没提动,然后倾着倒出半桶,提起来也来了个兜头浇下透心凉,然后面无表情的一抹脸,将桶往地上一摔,回房去了。 乔弥靠在拐角回廊下叹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走去屋前的一株榕树前,看了看那茂密的叶顶,点足纵了上去,翻身躺在叶盖上。 太早了,不能碰,驸马爷抬手按了按眉心,算了吧,再等等。 清辉洒满,他看着天边那轮巨大清冷的月亮,夜风拂了半日,心底那灭不去的燥热,才逐渐下去。 他闭眸,长叹一声,枕月笼清辉。 辗转天将明,荷菱还守在迦叶寺外,晨间僧客寥寥,耳边只有鸣钟梵音入耳,敲得人昏昏欲睡。 “前几日姜国公的七夫人有个远方表妹去灵华寺进香,听说是不小心撞见了些什么,接下来灵华寺便被烧了,你说这佛门清修之地,还能惹上什么仇家不成?连寺庙都烧,也实在太缺德了些。” “撞见了什么?寺庙被烧,该是个意外吧。” “意外?”结伴来进香的妇人笑道:“她亲眼撞见有人在山间绑了一名女子,这还能是意外?” 荷菱整个人精神一震,倚在殿外石雕前的身子一直,忙冲一旁常服侍卫打了个眼色,佛殿门槛前,两名妇人还没来得及跨进去,便见一名男子拿了一卷画像上前来将她们拦住。 “劳烦二位夫人且认一认,姜国公府七夫人的远房表妹,可是画上这名妇人?” 两名妇人一愣,见此人身上气息颇为冷硬,知其定不是常人,细细看过画后,连忙称是。 姜国公。 荷菱听见这三个字,心里怪是有些不平静,再一转眼时,却见那两名妇人怕是担心惹上了什么麻烦,香也不进了,匆匆离开。 第068章 公主扎驸马小人 事情一扯到姜国公,这便有些牵扯到家事了。 就凭荷菱与她那爹的关系,这其中弯道还真不好查,荷菱纠结了半晌,让侍卫偷偷摸进国公府去暗查? 不可能。 国公府戒备不松,府兵也不是吃素,侍卫一旦被抓,必定牵连公主,这其中一阵兜绕的空隙被有心人查知,即便镇国公不追究,对公主也是不利,如此倒还不如直接跟公主摸进府去,绕过镇国公去见她那二位哥哥,也好尽快当面见到那妇人。 公主心急,这么做的可能性倒是还要大些。 只是到底能不能遇上,还真是得靠运气,荷菱踌躇踌躇,收队回去。 迦叶寺在京城郊外,赶回金骏眉客栈大抵要花上半日时间,荷菱回去时公主正坐在软榻上,身上裹着一层丝被,面无表情的扎小人,煞白煞白的脸色,扎的一脸哀怨。 毕竟是老姜家的事,说出来有些尴尬,荷菱埋着头踱去她床边:“公主……” “阿嚏——!”话没说完,一口唾沫星子登时喷了她一脸,荷菱一抹脸,慌了慌,“公主,你怎么突然染了风寒?” 公主白着脸幽幽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叫……冰火两重天么?” 荷菱当然不知道,她只知道:“我去请大夫。” “回来。”公主有气无力,“有什么话,快说!” 荷菱嗫嚅嗫嚅,捏捏衣角:“公主,那妇人……大概、可能、也许……是我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纳的一个,七夫人的表妹。” 公主看她半晌,冷笑了:“你家的人你都不认得?” 荷菱郁郁:“我连我爹什么时候娶的七夫人都不知道。” 公主板着脸:“镇国公如此古板的一个人,竟也会临老入花丛,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荷菱诚意护爹:“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我爹再怎么说当年也是威震八方的,趁能动的时候娶几个,也说得过去。” 公主扎小人扎的愈发狠了,森森切齿:“你倒是看得开!” “那奴婢也没办法啊……”荷菱飘飘地朝她手里小人瞄了一眼,好心提醒:“公主,你没写这人的生辰八字,扎了用处不大。” 公主登时一脸杀气,将小人朝边上一掷,荷菱眼一瞟,顿时扫见那小人后背上两个娟秀风逸的字体——“乔弥。” 她顿时变脸比翻书快:“公主,其实不一定,写没写都差不多。” 凤磬瑶抖开丝被起身下床:“去镇国公府。” 荷菱连忙跟上。 出门时,公主下意识在院子里晃了圈,荒无人影,出客栈门时,又在大堂里晃了一圈,也是人烟稀少。 乔弥不在,刘温伯和不能淫三人都不在,柜台前只有阿富阿贵接了刘温伯的活儿,算盘打得噼啪响。 “别看了。”阿贵道:“乔二公子刚走。” 凤磬瑶脸一冷,阿富道:“你想知道乔二公子去哪儿了么?”他慢悠悠打着算盘,紧接着道:“我们不说。” “……”公主有些燥,“他去哪儿都跟我没关系!”她抬脚往外走,没几步,又退回去,一把从阿富手中夺过算盘,抛去荷菱接着,气势汹汹笑道:“荷菱,抱着它一起走!” 阿贵手中一空,下意识伸手去抢,荷菱反应灵敏,抱着退了一步,冲着他笑了笑,很是和蔼可亲,“好嘞公主!”然后麻溜儿的一转身,跨出客栈。 公主心情稍微愉快了些,腼腆含蓄地扫他一眼,出了金骏眉。 镇国公府在金巷西街尾,门口有先帝御封护国柱石,宅邸森严,不甚好进。 公主怂恿荷菱:“去敲门。” 荷菱退一步:“我不敢。” 凤磬瑶恨铁不成钢:“这你家啊。” 荷菱眉眼暗淡:“我爹不待见我,公主您又不是不知道,言先生这些年来为我说了这么些好话,他也没想过让我回去一趟,每次跟我说什么我爹想我让我回去看看,根本都是假的在安慰我,以为我听不出来么,我一跨进这个门,还是冲着他七夫人去的,他一定让护卫把我扔出来。” 公主揉了揉眉心:“你爹这老古董要是知道我出宫,不用等第二日便会传到皇兄耳朵里,所以……”她看了看荷菱,荷菱也正看她,公主撸撸袖子:“老规矩,翻墙吧。” 荷菱果断将手中算盘往一旁草丛里一扔,正要前头领路,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和煦的嗓音:“公主?” 凤磬瑶一抖回头,身后人蓝水布衣,风雅清秀,似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她,面上神情有些许惊讶,薄薄唇角见她容颜一弯:“果然是公主,远远看见一张侧脸相似,还不敢相信,此番又是偷溜出宫么?” 凤磬瑶感叹:“先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言喻之轻笑,看了看荷菱:“你们这是想进去?” “没有!”荷菱立刻道。 言喻之颔首:“不进去也好,镇国公府上暂时有些乱,你们进去怕是也有些不合适。” “乱?”公主道:“怎么乱?” 言喻之叹气:“姜国公的七夫人啊,她那表妹这几日患了病在国公府上养着,却不知怎得,今日突然被人劫走了,我本是想前往与姜国公商议城门换防一事的,可七夫人着急一冲进来,便有些搅乱,不好再谈,镇国公府上的人都往金巷南街追那贼人去了,这事儿我掺合不了,自然也就告辞走人。” 公主冲他拱拱手,“多谢先生!回去代我向皇叔问好!”扭头就往金巷南街奔。 “诶!”言喻之喊了声:“公……”见那人溜得没了影,他顿了顿收回手来,撑开折扇摇了两下,含笑垂首,摸了摸鼻子。 南街多半是些贵人的别院,镇国公府上的卫兵的确四处在查,荷菱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公主,我觉得言先生有些不对劲。” 凤磬瑶隐在拐角后,心不在焉:“你说。” 荷菱道:“那日言先生进宫来,与驸马爷对上的事,奴婢不是跟您说过了么?我总感觉,言先生好像不怎么太希望您与驸马爷相好啊。” 第069章 驸马信不信公主 公主挑了挑眉:“那你觉得他这话我们信不信?” 荷菱想了想,也颇是郁结,言喻之是自小看着她们胡闹大的,当年公主胡作非为,他便在一旁笑着看,公主气疯先帝爷,他便将公主护在身后圆。 总之,不管是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言喻之都是一个一直与她们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好人,这样的一个人,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还真是说不出来。 尤其姜国公府上的事随意一查便会清楚,像言喻之那样的谋士,也不会蠢到如此明显的信口开河。 “去看看也行。”荷菱严肃地转移立场:“反正不亏。” 凤磬瑶翻个白眼,眼前突然黑影一晃,闪身隐入一条巷中,公主问:“你刚看到了什么?” 荷菱正色:“三名黑衣人,胁着一名女子!女子梳着妇人发髻。” 凤磬瑶顿时追了过去,几乎没给荷菱时间反应,荷菱忙给暗中影卫打了个手势,撒腿跟上。 巷中错落几户小院,门府雅致,庭院环水,都是权贵人家,一扇朱户小门尚在摇晃,应该是侧门,黑衣人拖着妇人撞了进去。 凤磬瑶紧接而入,偌大庭院幽深,回廊净雅无尘,却绝人迹,循着风声林动的痕迹转了一圈,适才尚有的人踪,却突然消失不见。 “公主,你有没有觉得这院子挺眼熟的?”荷菱看着四周的假山布局,忽然茫然喃道。 公主蹙了蹙眉,那表情很明显,她不觉得,在公主眼中看来,住的地方都是差不多的,什么眼不眼熟的,除了皇宫与宫外的院子有些区别以外,放眼望去宫外,都是一样的九曲回廊。 荷菱哀了哀,公主记不得,那她也不怎么想的起来,可这宅院却是真的挺眼熟的,似乎在不知什么时候便已曾来过。 偌大庭院似个空宅,一路走来不见半个人影,兜兜转转,九转曲回,颇是恼人。 安静的有些突兀,公主停下脚步,氛围不对劲的愈发明显,本能的反应提醒她此刻该撤,然而半途而废,始终不甘,她发了狠,一甩袖子往外走:“把这宅子给我围了,搜!” 荷菱跟着公主往院门外走,击掌三声,高墙上瞬间跃下来十名影卫,刚刚落稳了脚,院外忽有响动,一行人疾步走来,粗略七八人。 公主脚下一顿,顷刻间有线浮绕而起缠她心头,狂涌不安,她几乎是下意识想要避过,然而眼前院门仅此一个,一进一出,宿命般地当场撞上必不可少。 公主掉头,院门外有人笑,笑得怪冷:“竟然又是公主,好巧。” 这天杀的阿淫! 公主心中戾气陡升,索性转身,院门外果然有八人,出奇默契地停在院外门前,齐齐不动,面上神情各异,她目光微转,对上一双深静的眸。 那立于七八人之间的,风骨磊落的一袭青衣,是乔弥。 今晨十里楼台人来报,金巷南街,清荷姑娘在安延居。 安延居是什么地方? 细细查不难知,桓王置给当朝磬瑶公主的别宅,三年前便已转归其名下,留给公主宫外所用,而公主自先帝亡后便不常出宫,只年前在此宿过两次,算是公主一处比较不为人知的住宅。 荷菱终于觉察出为何此处如此眼熟,连忙附在公主耳边低语一句。 安延居公主并不常来,自然此间平日里也只归昭阳宫内务家臣按时洒扫,故而才一路走来鲜有人烟。 飓风袭眼,公主无奈的抬手遮了遮眸,隔一道半月门,乔弥看着她,眉眼间清冷沉寂,“你怎么在这儿?” 公主沉默一瞬,有些想笑,这场景根本无法解释,未曾离开的影卫布她四周,怎么看,也像是才刚刚将人赃转移了的一幅场景。 刘温伯重重叹一口气:“公主啊公主,你这几日一点都不给我等设防,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呐?何苦!” 凤磬瑶冷了脸,不吭声。 乔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说恼不是,说忧不是,只眸子深沉,最底下无声卷着暗涌:“师姐呢?” 公主看他,那般坦然神色,“我不知道。” 阿淫面无表情上前一步,“乔二公子,我们还是自己搜罢。” 十名影卫霎时齐刷刷刀出半截,寒光折眼,十里楼台人瞬间也是长剑微抖,一时剑拔弩张。 公主居然有些犹豫,她竟怕,若是当真在这院中搜出了清荷身影怎么办? 乔弥不会信她,她本就是最有动机之人,即便清荷完好无损,可没人受得了平白无故地被人押解囚禁,乔弥将他那师姐放的这样重,若是搜出清荷,她与乔弥之间,怕是也就完了。 可是反过来说,若是清荷没在此间,她却阻挠搜人,如此一来更是让人认定了是她所为,况且凭她的这些影卫,要拦十里楼台的人也根本拦不住,如此一来完的也就更快。 极快权衡而过,公主冷冷别开眼去:“把刀放下,让他们搜。” 影卫应命收刀后退,十里楼台的人也就顺势上前,四散查院中厢房,敲书阁木板,寻暗格密道。 暗格还真有,他们查这些,本就都是好手,玉饕餮一扭,百宝阁翻转向内,隔成两间隔断,地上遗留一只翠绿耳坠,滴水形,莹润的翡翠。 乔弥接耳坠入掌,看着公主,目光有些空,声音却是轻柔如昔,甚至似在与她商量:“把师姐交出来?” 公主竟然想,若是此刻她手上当真有清荷,那她一定二话不说交人,可是……公主苦笑:“真的没有。” 曾经谁跟乔弥说过,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特别干净的,皇宫险重,没有谁能无一丝心机,靠着区区皇室庇佑便能完好存活,除非那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可凤磬瑶显然不是,所以不管公主看着再怎么纯良无害,伸出爪子,她依然是一只狸猫,会咬人的那种。 乔弥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轻轻垂眸,看手中翠绿耳坠,“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 凤磬瑶眼睫颤了颤,想朝乔弥走近,然而脚下刚动,乔弥忽然转身,径直离开。 “乔弥!”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信我么?” 乔弥低道:“信。” 清清浅浅的嗓音,让人听不出半分情绪,也叫人琢磨不透其中深意,公主想说什么,却被他这一个字给全都堵了回去。 刘温伯也是不明白乔弥这是什么意思,清荷姑娘到底还找不找的? 他正想要说话,听乔弥道:“刘掌柜,走吧。” 声音低低落下,便当真走了。 第070章 拿拜帖来接公主 刘掌柜:“……”他老人家很是无措啊。 乔弥是走的衣袖一挥不带半点云彩了,可他老人家却是颇显踯躅,看了看公主,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声:“公主,其实你当真是没必要动清荷姑娘的,你动清荷姑娘,便相当于是在往乔二公子的身上插刀子。” 插一把无情无义的刀子。 可刘掌柜这话在公主耳中听来,就不是这么个味道了,“插刀子?”她脸色难看,缓声冷笑:“可还真是把师姐给当宝了啊。” 刘温伯想了想,“宝是宝,可却不是公主你想的那个宝,乔二公子与寻常人的成长经历不同,甚至比这世上的许多人都要惨痛几倍,而那些难捱的日子,是清荷姑娘陪他走过来的,不是公主你,他们俩之间的情分自然也是来自于此,着实非比寻常,公主你动清荷姑娘,算是你这盘棋里,走的最错的一步。” 公主微怔。 刘温伯不再留,随着带走一众十里楼台的人。 在原地站了半晌,公主低笑一声,像是哼,神情有些许迷惘,“什么意思啊……” 乔弥的身世比寻常人家惨痛几倍……那乔弥与清荷还算是共患难的风雨情了?只等拨云见雾便顺水乘舟喜结良缘的那种? 难免嗤笑,公主折扇轻合,做什么梦啊! 她走出宅子,荷菱跟上,默默问:“公主我们去哪儿?” 凤磬瑶不知在想什么,沿着长街走了半路,扇柄轻轻敲着后肩,踱步懒缓,“荷菱……”她忽然开口:“你说……是谁这么无聊的,见不得我跟乔弥在一块儿呢?” 起初的种种种种,她觉得是有人在挑拨她与乔弥的关系,可这事情实在莫名其妙,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这么无聊,可今日这一出,目的便很明显了,抛却所有的不可能,便只剩下了这一个可能。 荷菱想都没想:“公主你这么说,首当其冲的必然就是那小妖精了啊。” 公主闷了闷,烈日当头晃眼,她抬头直迎烈光,眸子轻轻眯了眯,“那小妖精不是有这么深心机的人。” 那日山洞中,清荷明明可以杀了她,可是她没有,还一直与她说话唤她神智,这样的一个人,当面捅她几刀或许还有可能,可是要背地里如此大费周章的弄出这么多兜转,别说她没耐性,就是她有,她也算不了这么精。 荷菱大概也看得出,背后算计公主的那个人,清楚知道公主的性子,甚至知道她处事时的一些必然的习惯与反应,所以这个人,不可能是清荷。 “公主您别打我。”荷菱弱弱道:“我还是觉得……言先生……” 凤磬瑶斜斜看着她,忽然笑了笑:“怎么办,我也觉得是先生了。”她移开眼去:“可若是与先生有关,他又是出自于什么目的?往深处挖去,他背后的人,可是我叔叔啊……” 荷菱尽量一本正经:“若是言先生喜欢公主您的话,那就一切都说的过去了。” 公主额角一抽,回头看向荷菱:“能不能用点脑子?言先生跟我八根杆子打不着一块儿,他要对我有那想法,我还不认识乔弥的时候,他便已是我驸马了,何须等到现在?” 荷菱弱:“公主你认识驸马爷的那年还没及笄,说不定言先生那时是嫌你太小,时机不够成熟……” 公主见鬼一样看着她。 荷菱做了个封口的手势,不说话了。 肩上被公主拿扇子敲了两下,荷菱顺她所指看过去,前方不远处一列镇国公府兵,公主道:“喏,你老爹,快去问问,谁家小妾丢了这么着急啊。” 荷菱万念俱灰地收回目光落到她脸上:“公主,奴婢要是这么去问一句,怕是就回不来了。” 公主道:“那你去不去?” “去。”荷菱招了暗卫去。 暗卫带回来的答案自然是:“七夫人的表妹。” 公主叹,冷笑:“好大一盘精妙的棋啊。”她忽然咳了几声,嗓子干哑,有些火辣辣的灼痛。 酉时入日时分,天光还是灼人的很,照的人有些头晕,身上不知何时虚汗微浸,她往前走几步,脚下有些发飘。 “公主!”荷菱扶了她一把,凤磬瑶唇色苍白,有些摇摇欲坠,脸上却有两抹极浅的蕴红,荷菱忙拿手放她额上摸了摸,又立刻摸了摸自己的,慌得脸都白了,“公主,奴婢都说了要找大夫的……” 凤磬瑶眼睛睁不开,长睫虚掩布下重影,听不清荷菱在说什么,眼前发黑,忽然便晕了过去。 “公主!”荷菱反应慢了些,搂着她踉跄一下便要往地上跌去,怀里突然一空,她站稳身子,却见眼前一名墨衣男子,长臂一捞,径直将公主接入了怀中。 荷菱极快打量眼前此人,流缎珠光锦,嵌宝墨玉冠,逆光看去,此人极为雍容清贵,低眼看着怀中公主,那眼眸风流含轻佻之色,轮廓细致韵雅多情。 腰缠琉璃八宝带,悬着五蟒绕颈佩,精雕细琢,紫玉蕴彩,宝光流动,荷菱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王公子弟! 这样身份的人,断不可叫影卫前来硬碰硬,她立刻正襟作揖,含笑道谢:“多谢这位公子相助,请把我家公子还给我吧。” 那人笑着稍退半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桃花眼轻挑,有股风流痞味,“你这小身板,就是人给你了,你也抱不动啊。” 他低头看怀中人,目含赞叹,嗓音低醇,“你家公子姓什么?嗯……病了也这么漂亮。” 荷菱眼皮子一跳,又再伸手去夺。 宋冠言身形一晃,打横将公主抱了起来,扭身往回走,声音悠悠含笑:“免得把你家公子给病坏了,我这便先抱她找大夫去,稍后你带上府中拜帖,前来斜江路宋宅接人吧。” 荷菱跳起来,拜帖?她哪有什么拜帖!她们家公主的拜帖都是宫中的谕旨! 荷菱急得连忙去追,没走出三步,五名小厮侧身拦在她身前,就这一晃眼的功夫,适才将公主抱走的人,竟是已经不见了。 第071章 世子爷轻薄公主 “世子爷,我们此番前来金巷是去见国舅爷的,您这……”文殊跟在宋冠言身后,看他如此直接的打道回府,心觉不妥,没忍住低声提醒。 宋世子兴致缺缺:“翁国舅啊……”他淡道:“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无甚大脑,长得呢也没本世子怀里的这个好看,你说本世子选谁?” 文殊垂着头:“可宫里还有一个翁贵妃……” “翁贵妃?”宋世子低笑一声:“等她坐上皇后的位置再跟我说吧。” 文殊道:“皇上这几日已耐不住又去了凤朝宫,刺杀公主这么大的事他都能替翁贵妃压下去,可见翁贵妃出来也是迟早的事,皇上如此宠幸,世子爷还是谨慎些为好。” 宋世子懒洋洋笑:“你当镇国公那群老家伙是吃素的?” 文殊思忖,“那世子爷的意思是,不准备搭理翁家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宋世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毕竟是国舅爷,好茶好水还是要招呼着的,不能怠慢了。” 文殊:“……”所以世子爷这是准备做墙头草,两边不得罪,风一刮哪边,就往哪边倒? “去,到金巷北街去给我请个大夫回来。”宋冠言道:“顺便买些鹿茸草参海马什么的去拜访一下国舅爷,表示一下我诚挚的歉意。” 眼前已是斜江路宋宅,宋世子径直抱着怀中的人跨了进去,文殊便在门槛前转身,默默地又往金巷去了。 宋冠言直接抱着公主进了主院,一路下人看着,纷纷行礼,他大步迈回房中,将公主放去床上,然后坐在床边看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贴肤滚烫,他一下子收回手,顿了顿,又摸了一下,虽是烫的不行,可这肌肤却是莹滑如玉,一触便生流连之意,宋世子愈看愈叹,这谁家公子啊,这么俊。 十数日前翁国舅还未被禁足之时,在燕归楼意图将他拉拢,临窗望去,他远远地见了这小公子一次,那时颇有些惊艳,后来四处查探,却查不到半点踪迹,倒像是凭空出现,又平白消失了一般。 宋世子着实惋惜了好久,倒没想到今日前往翁国舅之邀,竟是又碰上了,果然是因翁国舅而结缘,所以便要找翁国舅,才能再次见到,宋冠言颇是感概的模样,认识翁国舅到现在,这算是那没用的东西,唯一有用处的地方了。 小公子身上馨香暖醉,宋世子手缓缓下移,抚过她眉眼,轻轻摸着她面颊,触手细腻,实在靡颜腻理,他俯下身子凑近她,隔近了看,睫如翼眉如黛,肌理细致,肤如雪,面上烧成了薄薄的粉色,在宋世子眼前看来,却是更有一番床笫之间的缠绵滋味。 她唇苍白,却有极婉转雅致的弧度,烧干了水分形成浅浅的粉,有种撩人浅尝相润之感。 宋世子指节修长,徐徐滑至她唇瓣,柔柔磨了两下,俯下头去。 离着仅余半寸不到的距离,他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肌肤相熨的热气,然而他偏偏顿住,一瞬后,又直起身来移开目光,喃喃自语般。 “算了,你还病着,我若是受不了了,伤着了你怎么办……” 他立刻起身坐得远远地,顺手捞起一旁茶盏灌了几口凉茶,在府上开始掌灯的时候,文殊才领着北街大夫匆匆而至。 大夫行了礼,放下药箱坐去床头。 宋世子喝着茶等,目光却是一直没离开过床上的人,文殊在一旁道:“世子爷,王爷今晚让您回府一趟。” 宋世子似乎没听到,文殊又说了一遍,他才淡道:“没看见我忙着么?” 文殊没看见,所以他尽量婉转道:“您在忙什么?” 宋世子无奈的朝床头指了指,“她没醒,我怎么走?” 文殊:“……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宋世子正要说话,大夫起身:“无大碍,就是不日前应该受了些凉,今日又吹风,忧思劳虑,才一下子病倒,问题不大,老夫开一贴药,世子爷等她醒后给她服下便可。” 宋世子起身走到床头看了公主一眼:“确定没大碍?” “……没有。”大夫觉得他简直是在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嘴角微抽:“世子爷可派丫鬟弄些凉帕来降温,如此会醒得快些。” 宋世子微微颔首,挥了挥手,文殊便遣人送了大夫出去取药,顺便吩咐丫鬟打凉水,回身时,却见自家主子坐在床头,捞着公主的手,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玩意儿。 文殊觉得还是正经事要紧,“世子爷,既然此人已经无碍,您稍后便先回王府一趟吧。” 宋世子唇一勾,笑得有些冷:“你是他的人还是我的人?” 文殊噎了噎,硬着头皮道:“可王爷那边像是有些急事,所以才需与世子爷您商量商量,今日桓王的人,去了平阳王府。” 宋冠言冷笑,雍若桃李的容颜泛出寒气:“他做事,不是向来都不用跟我商量的么?我从来都是只听结果,何时需要征询我的意见?” 丫鬟端了铜盆锦帕上来,他自然伸手取过将锦帕沾湿,搭去公主额上。 “世子爷,你……”文殊愣了愣,自那人死后,宋冠言的性子便变得有些古怪,虽平日里是慵懒恣意,纨绔架子十足,可文殊知道,他骨子里阴狠孤僻,甚至有些暴戾,即便是平阳王卧病在床,对着这亲爹,他也不见得会亲自伺候着一茶半水。 文殊低道:“世子爷,一个连身份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您莫不是觉得,她竟比王爷还重要么?” 宋冠言挑眉勾唇,斜斜看他,桃花眼凛冽寒气:“好看啊,本世子一向只跟长得好看的人亲,你今天才知道么?” 文殊还想说什么,宋世子没了耐性,眸色微敛,似抑愠色:“你今日的话怎么这么多?” 文殊缄口,宋世子冷声:“出去,天晚了,本世子要歇息。” 文殊喉头滚了滚,想说世子爷您是准备跟这个不明来历的人睡在一起么?他忍了忍,到底是没开口,转身退了出去。 第072章 一遇公主无好事 夜渐深,荷菱奔回金骏眉客栈时,四下都不见乔弥身影,兜转几圈之后,她不得不抓紧阿淫领口大骂:“你这个贱人!快告诉我驸马爷到底去哪儿了?再不说信不信我咬死你啊!” 阿淫持续他的面无表情,淡淡睨她一眼,“不知道。” 荷菱分明从他眼中看见了一丝不屑和嘲讽,那意思大概是,“就凭你?来啊,你咬我啊……” 荷菱气得几乎发疯,她今日看见了带走公主的那人腰上悬挂的玉佩,那是上好的洇水紫玉,京中王公贵族都会佩戴,可那人上面的纹饰,却是五条蟒,如此一来侯公两门便可排除,剩下的便只能是王室。 当今朝中除了凤室九皇叔桓王以外,便只有三位郡王,两名府邸都在金巷西街,一个住在临阳南路,这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斜江路宋宅,到底又是哪路神佛? 影卫已尾随而去,可至今都不曾回来禀报,眼看着夜已快深至子时,荷菱只差没把金骏眉客栈给翻了过来,却仍是不见乔弥的身影。 公主在宫外一出事,能找的自然就只有驸马爷,然而富贵不能淫都是些巴不得看着公主快些死的人,问他们,等同于鸡同鸭讲,徒劳无功。 荷菱急着急着,眼睛有些泛红,狠狠剜了阿淫一眼,索性自己往斜江路去了。 乔弥此刻的确不在金骏眉里,他在束高阁的三楼凭栏,望着下面一座灯星繁起,庭水曲阁的府邸,直望下去,眼可将下面的场景览进一半,金巷西街东头,桓王府。 刘温伯已在他对面坐了快两个时辰,乔二公子十分耐得住,从头到尾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然而刘掌柜却有些耐不住了,“乔二公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乔弥沉吟望着下面:“在想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刘温伯干笑:“桓王?这能有什么干系……” 乔弥看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刘掌柜,你是不是当我蠢?” 刘温伯连忙道:“没有,老朽可是从来没这么想过。” 乔弥淡笑:“那如此明显的事,你怎么会看不出来?” 刘温伯竭诚:“无动机。” 无动机,的确是无动机,表面上的桓王府看着风平浪静,静的如一潭死水,看不出半分异常。 十里楼台查出了两条线,一条公主,一条桓王,桓王作为比公主年长不了几岁的叔叔,向来与公主关系极好,断不会无缘无故地拿清荷来破坏公主与驸马爷的关系。 所以拿事实说话,刘温伯不像乔弥,乔弥会在对公主的信任与不信任之间摇摆徘徊,甚至似此刻这般信任,可刘温伯不会,证据指向公主,那便就是公主。 况且往私了的说,江湖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桓王这个人物,若非必要的话,他们也不太想去沾惹。 “此事巧合的过了分,便有些异乎寻常了。”乔弥指间玉杯漫不经心地转了半圈,“他们在将公主刻意的往我眼前推,这样的做法,很像一个人。” 乔弥不怎么相信巧合,一次他信,可次数多了,那便是人为。 刘温伯有些谨慎:“谁?” “言喻之。”乔弥抬眼:“你查查他。” 刘温伯几乎下意识摆手:“此人在京中颇有名气,是桓王身边的首席谋士,智计绝的很,查他很容易被发现。” 乔弥看向刘温伯,笑得温文尔雅,“刘掌柜,你要是想免得被上头人怪罪,尽快将师姐找出来的话,那这个言喻之,你便得查。” 刘温伯郁结。 乔弥宽慰:“若没估计错的话,他后面应该有一个大东西,可能还不便宜,一查出来,消息卖出去便是天价,对你有好处的。” 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地见不得他与公主好,除非背后有个不为人知的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言喻之看公主的眼神少了一分情意,必定便不会是什么所谓的嫉妒,而言喻之那样的人,怕是也不会因嫉妒而布局。 刘温伯道:“乔二公子你既然今日见到公主时心中便早已有计量,又何必还装作一副全然不信任的模样?” “不顺着他们的目的走,怎么引蛇出洞?”乔弥低眸静了一瞬:“况且我说了,我信她。” 刘温伯叹气:“那今日看了这么些时辰,可又看出了什么?” “没有。”乔弥喝了口茶,镇定。 刘掌柜:“……”他顿时想要摔桌,老人家大半夜的不睡觉,陪着搁这儿干坐了这么些时辰,结果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是不是找事情! 乔弥一看他脸色,立时识趣地放下了手中杯子,纯良的笑:“刘掌柜,我们回去睡觉吧?” 刘掌柜霍地起身,“什么我们,老朽又不跟你睡!”气恼地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乔弥摸着鼻子笑了笑,便也跟上。 刚出束高阁,远远却见荷菱与阿淫正朝这边过来,阿淫冷着一张脸,荷菱红着一双眼,一见乔弥,眼泪刷刷地便往下掉:“驸马爷!” 乔弥顿住,眼看着荷菱冲上来一把拽住他袖子,哭的又急又语无伦次:“驸马爷,那小妖……不是,是清荷姑娘,清荷姑娘她真的不在我们公主手里,公主今日被人带走了,救命啊驸马爷……” “什么?”荷菱忽然觉得腕骨一疼,乔弥猛地将她手腕捏住,荷菱“嘶”了一声,乔弥连忙松手,面色紧绷,有霜雪寒气:“说清楚些。” “……公主今日病晕在街上,被一个男人抱走了,说是让拿拜帖去斜江路宋宅接人,派去的影卫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阿淫冷道:“清荷姑娘被劫走不算,现在公主又来演这么一出戏?” 荷菱胸中一梗,霍然扭头指着他:“我们公主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公主?你说你这人,真是不知所谓!要不是看在你带我过来的份上,我铁定一刀砍死你算了!” 阿淫淡淡看她一眼,倒也不说话,要不是看在荷菱可怜,他也不会带她过来,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这么不待见公主,可能是先入为主了,他只觉得公主就是一个爱演戏装可怜博取同情的人,这样的女人,一但遇上便没什么好事。 第073章 公主这野猫带刺 “公主不爱解释,她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你们江湖打滚这么多年,难道还没见过真正的恶人么?”荷菱冷笑,指着阿淫意难平。 “恶贯满天下的,都恶不过那些仁义满道德的伪善!这个道理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明白,公主在金骏眉这么久,你们威逼利诱,只差上刑,要是换个真正狠得人来,你当你们现在还能站在这里?金骏眉早已被夷为平地!她堂堂一个公主,被你们这些刁民欺成这样,你们还想怎么样!?” 荷菱愈说愈怒,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给骂了进去。 几个大老爷们将一个姑娘给逼得炸了毛,这大晚上的也着实不怎么好看,刘温伯忍不住劝:“荷菱姑娘,你先消、消消气,深夜可别惊了人家……” “你们都不怕丢脸,我有什么好怕的!”荷菱气狠,转身面向乔弥也想骂,骂他无情无义,骂他不识好歹,乍一对上乔弥的眸,却被惊得生生一顿,嘴唇哆嗦半晌,将声音给咽了回去。 乔弥眸子极冷,腊月飞霜般的寒冽,周身却是血溅三尺的凛气,荷菱蠕着唇问他:“驸马爷……你不管公主了么?” 乔弥敛眸,径直便往前走,荷菱下意识跟上:“驸……” 话没说完,她登时缄了口,乔弥走的,是斜江路的方向。 公主睁开眼时光色昏黄,灯影绰绰,眼前有些昏暗的重影,她抬手遮了遮,虚弱无力,大抵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琉璃暖帐,锦帘玉檀香,床头有一人,墨衣玉冠,长身玉立,守在床畔看她醒来,唇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是一张极为风流雅致的脸。 凤磬瑶思绪惊醒,猛地从床上蹭了起来,力道太狠,眼前黑了黑,她软身便要往前栽,那人连忙伸手将她扶住,公主撑着他胳膊,目含愠色而警惕:“你是谁?”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难以发声,涩的喉咙阵阵干痛。 “你晕倒在路上,是我把你捡回来的。”宋世子吊儿郎当地笑道:“自然是救命恩人,你可以唤我一声——‘恩公’,你看怎么样?” 公主冷笑,嗓子太哑,她说不出话,她即便晕倒也自有荷菱在,荷菱不济,也还有十影卫,何时轮得到这个人来当她的救命恩人? 她缓了一下,掀开丝被起身下床,宋世子想拦:“诶,你身子还没好……” “滚!”公主推他一把,眉微斜,有恼意和防备,眼眸愠怒而有水色,正因如此,她容颜竟更甚艳丽几分,公主是那种难得的,生气起来比平时模样还要好看的女人。 宋世子一看便喜欢了,凤磬瑶没多大力气,适才一推自然将他推不退半步,反而公主触地身子还微软,径直便要往下跌,宋世子一捞拥她入怀,啧啧两声:“你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滚?” 公主怫然大怒:“放肆!” 因嗓子缘故,她这一声着实少了不少气势,然而余威却在,号施令发惯了的,那眉眼一横一转间,都是皇家矜贵。 然而宋世子并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人,他反而将公主拥得更紧了些,“放肆?”他笑得风流味足:“多少人喜欢本世子的放肆,你不喜欢?” 他俯首凑近在她颈间轻轻一嗅,喃喃低笑:“真香。” 公主微微一缩,恼的说不出话来,喉间有丝腥气。 宋世子察觉她的身子又愈发虚软了些,眼看着似乎是又快要被气晕了的模样,连忙松了几分力道,取过一旁余温尚好的药碗朝公主递去:“来,把药喝了吧。” 公主满脸厌恶,死死瞪着他,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风流纨绔!若是知道了他是谁家子弟,定先押去大理寺关上十日! 宋世子笑得温柔可亲:“你放心,没毒的。” 谁管它有毒没毒,公主眉心蕴怒,她闻见药味便想吐,况且还是从这个人手中递过来的,她只更是反感,使劲挣了几下,她那绵薄力气无异于隔靴搔痒,宋世子紧搂她好言劝:“我要是松手了,你现下可是站不稳的。” “放开。”公主嗓音干哑,硬生生挤出话。 宋世子将药碗搁去一旁,转而倒了杯清茶给她递去:“不喝药,那便喝口茶吧。” 杯口碰到公主的唇,公主齿关紧闭,瞪着他。 宋世子像是有些无奈了:“你若是再不喝,我也要急了,我急得话,我便要亲自喂你了。” “……”喂!他要怎么喂? 宋世子端盏便往自己口中送去,公主瞳一睁,见他府头便往自己压下,瞬时抄起杯子朝他脸上砸过去,宋世子后仰偏肩,茶杯擦鬓而过,些许茶水溅到了他袍脚上,他将口中茶水咽下去,笑得痞痞地:“怎么样,喝不喝?” “你叫什么?”公主气愤填膺。 宋世子懒洋洋伸手放去案上,提壶又给她斟了一杯茶,“喝了再闲聊,我们有的是时间,你被我带走了,你的家人却是一点也不着急的,至今也没人来接你。” 公主眉眼覆霜:“何须你多事!” 她劈手从他手中夺过茶盏,慢慢渡下,嗓子被清水一润,神智也清明了些,她眼睛在屋中四处打量,青铜玉器,苏锦帐帘,奢而不俗,定不是寻常人家,放眼朝中王公侯门,谁家世子这么放肆? “你松开我些,把药递给我。” 宋世子微觉满意,将她茶盏放去一旁,又将药碗递给她:“这不就很乖么?才醒来,闹什么脾气?” 公主冷道:“你离我远些,太近了我没办法喝药。” 宋世子力道微松,刚退了半步,公主扬手将药碗朝他脸上掷了过去,浓郁的药汁扑面泼洒,宋世子连忙退,身上仍被溅了不少。 公主趁这空隙夺门而出,赤足便往外奔。 宋世子低头看自己衣袖,又是茶水又是药汁,浸染了些许一片,他低笑一声,倒也不恼,慢悠悠整了整袍子便往外跟去,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稍,这野猫,带刺啊。 第074章 急疯了的驸马爷 宋宅颇为气派,雕栏玉砌,门口两座石狮。 夜色阑珊,乔弥站在府门外看了少时,荷菱问:“驸马爷,敲门么?” “敲什么门!”乔弥低低撂下一句,转身往宋宅府门外的一处偏墙下走去,荷菱连忙跟上,顿见乔弥身形一纵,直接跃上了墙头,荷菱惊了惊,抬头看着他压低声音道:“驸马爷,那我怎么办?” 乔弥站在墙头头也不回,淡道:“你便在这儿等着。” 荷菱正要反驳,便见乔弥从墙头跃下,身影隐去了庭院深宅中。 荷菱挠了挠墙。 宋宅戒备对乔弥来说不算严,却也不算太松,三十步一岗,五十步一哨,都是暗中盯梢,府中下人小厮都偏于沉寂,不算太多。 然而,暗哨的眼睛很尖,乔弥稍稍大意些,还真能被盯住,想来公主的那些影卫便是被难在了此处,一时冲不过去,却又不敢擅离,所以才久久不曾回禀。 所谓主院,向来都是格式布局最为精致之处,登高了一看,哪间院子灯火最为明晰璀璨,映出的亭廊山水最为阔气恢弘,那便是主院了,直往那边去总是没错,还要快得多。 若是敲门的话,还得等那些人慢慢回禀后再请他们进去,乔弥没这么多耐性! 公主还没跑得出长廊,这九转曲回的布局,四面亭水又都似一个模样,稍不注意便会迷路,绕来绕去,总像是在同一个地方徘徊。 宋世子在不远处不疾不徐地跟着,闲庭信步,一旦看着眼前的人快要跑的没影了,他便拐道走另一条路,必然又将公主重新截下。 公主崩溃,转身又换方向跑,宋世子在后头笑:“别费劲了,你出不去的。” 公主头也不回:“我不信!” 身一拐,又扑入一个人怀中,宋世子将迎面撞上来的人捞住,笑道:“顽皮,药也不喝,病都没好,拿什么力气跑?” “……”公主跑的气息不匀脸色惨白惨白,眼前阵阵发黑,指着他手抖:“你……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你报上名来!” 宋世子将她指轻轻一拢握进掌中,慢条斯理地道:“还是跟我回去把药喝了吧,毕竟将身子养好了,我们才能做些愉快的事。” 公主怒:“谁要跟你做什么……!” 话没说完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径直往回走,公主凌空一个劲跳脚:“放肆!放我下来!” 宋世子巍然不动,叹气:“太轻了,得好好养养才行。” 公主一把揪住他领子:“你到底是谁?” “你宋哥哥。” 公主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你少恶心我!” 宋世子笑得风流味十足,仍她怎么挣也是稳如泰山,一路抱回去,放去软榻上,端药递给她:“乖,喝药。” 公主后退捂鼻,起身又要往外走,宋世子一把将她手腕捉住微微一带,顿将公主整个人卷入了怀中:“喝个药怎么就这么难?” “松开!你松开!”公主气得跳。 “不松,把药喝了再说。” “你……” “你那也叫药?”公主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寒碎冰渣,她视线忙往外看去。 屋檐上,卷风落下一袭青衣,面色凝霜,他疾步跨过门槛一步步往屋中走,所过之处无声凝冰,寒气逼人。 公主心口一跳,顿时挣得更厉害。 宋世子臂如铁箍,揽在她腰腹上便不动,微微凑近她耳畔,目光却是看的乔弥,轻声笑道:“这是你堂兄?还是表哥?特地来接你回去的么?你们家的人,可真是没有礼貌啊。” 公主怫然:“你又是什么书香门第?” 宋世子无辜:“我这还不是担心你身子么?快些喝药身子快好,有什么不对?” “你给我滚远些!” 宋世子凑得她愈近:“你舍得?” 乔弥周身寒气几乎将人冻裂,沉闷如黑云将倾的压抑,他低道:“阿瑶,过来。” 什么?公主忽然看向他,一时有些怔愣和惊色,乔弥从来……是没有叫过她名字的…… “原来叫阿瑶?”宋世子笑,生生破坏了气氛,凤磬瑶眉心一折:“关你什么事!”她趁空隙稍稍脱出了半步,奈何腕还被人握着,微一带又给卷了回去,公主气的几欲抓狂:“你这人……!” 乔弥袖中指合拢,眸色幽沉,有魆风正起,额角青筋微凸:“你再动她一下,我废了你。” 这话说的有些轻,却也很重,悄无声息的便是一记闷雷,宋世子慢吞吞转眼,看进他眸底的时候,他知道这个人没开玩笑,然而他是宋冠言啊,宋冠言一向走的是反常路子。 长眉一扬,桃花眼轻轻挑起,八尺男儿,生的竟也如此妖孽多情,他忽然垂首,在公主面颊上落下一吻,温软的触感,余香在唇。 凤磬瑶猛地僵立在当场,耳边骤然风声袭起,卷她青丝一瞬遮眼又徐徐扬下,她听见一声低低吃痛的闷哼,然后身子一轻,猛地被另一个人揽进怀中,些微药香萦绕。 乔弥面色铁青,死死扣公主在怀,一脚踹去宋世子胸口,踹他出三米之外,宋世子刚从地上站起来,乔弥袖子一抖,顷刻间抖出一柄三尺短剑,含怒掷出,银光折灯色,卷卷寒涌,直取宋冠言咽喉。 宋冠言连忙轻身躲,短剑削去他发上玉冠,霎时间满头乌发如水泄,美的夺魂。 公主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宋冠言发丝扬起,他面庞细致而风流,与乔弥的清逸俊雅全然不同,这个男人,甚至比许多女人都要美上几分,公主竟一时有些呆了。 乔弥手臂微紧,扣得公主腰肢一疼,她连忙回神,抬头见乔弥脸冷如寒铁,冻的人身周七尺尽是杀气。 他忽然蹿身上前,连往宋世子胸口踹,宋世子哪经得住乔弥这折腾,唇角溢出血丝,面色惨白,他笑,声音闷哑发飘:“我要是当真出了什么事,你们也走不出这宋宅。” 乔弥只当没听到,三脚后重重往他胸口一碾,缓慢而沉重,他声音凛冽:“我乔弥这一生……很少说假话。”他垂头看宋冠言,眼眸深涌漫天冰雪:“我既说过要废了你,便不会留着你!” 第075章 公主被驸马撩晕 公主吓得心脏猛跳,她连忙抓住乔弥的手:“不行!” 乔弥垂眼看怀中人,瞳孔似被霜雪绞碎,静默良久,才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不行?” 当着宋冠言的面,公主当然没办法说出原由,可废了宋冠言必然是不行的,此人还不知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儿子,若就如此废了,一旦追究起来,乔弥脱不了干系。 那一身的血腥味要洗干净也是难如登天,如何能因这些小事便将自己置身泥潭? 宋冠言笑起来,面色煞白笼着晕暖灯火,映他眸底衬唇角血丝,竟有几分妖娆滋味,他轻道:“这还要问,阿瑶定是喜欢我啊,她必然是舍不得我死的。” 乔弥额角青筋一跳,猛又一脚踹去,宋世子在地上连滚几圈,撞上屏风呕出大口鲜血,此番是站也站不起来了。 公主扭头看向宋冠言:“你给我闭嘴!”她抓住乔弥的手,胡乱往自己额上摸:“我困了,似乎还有些发烧,你摸摸看是不是,我浑身难受的很,你快带我回去罢,我不想呆在这里。” 乔弥缓缓垂眼看她,她脸煞白,深紫的瞳孔里有丝惊惶之色,她额头是真的有点烫,身子也是滚烫的,他目光往公主领口落去,衣衫完好,没有被人动过的倾向,他嗓音因隐忍而微哑,移开目光,轻道:“能走么?” 公主伸手就勾住他脖颈:“不能,你抱。” 乔弥微一弯腰,打横将她抱起来,公主觉得他手在微抖,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听他胸口沉闷心跳,她心也在疾跳,乔弥再也没看宋冠言一眼,青衣微晃,纵出主院。 宋冠言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艰难撑身从地上起来,他唇角还是挂着笑,目光却是冰冷,他一步一步缓缓往屋外挪,文殊守在主院外,回头见这情形,大惊失色,连忙奔过来扶住他。 “世子爷,你……我早就说过了,那个来路不明的人定不是个好人!” 宋冠言声音微飘,话语中偏偏还含有一丝笑意,文殊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宋世子扶着他手臂轻轻笑道:“文殊……快给爷叫大夫……”然后眼眸一阖,一头栽了下去。 乔弥从墙上跃出宋宅,荷菱甫一见他跳下来时,那一身的寒气让她有些不敢接近,直到见到了公主,她才忍不住近前去:“公主还好么?” 没听到回应,她询问似的看向乔弥:“驸马爷……” 乔弥落地后不停,一路往金骏眉疾走,荷菱得小跑才能跟得上,跟在一旁不断地问:“驸马爷,公主到底怎么了?” 乔弥不说话,她便缠着不断问,终于乔弥停下步子,沉眸慢慢看她一眼,“别吵。” 荷菱登时缄了口,半点声都不敢吭。 一路回到金骏眉,乔弥闷声将公主放去床上,正要起身,公主忽然伸手勾住他领子,“我不舒服。”她轻道:“身上烫。” 乔弥冷道:“我去给你开药。” “不吃。”公主眼眸微红。 乔弥喉结微滚,沉沉盯她半晌,哑声:“你到底想干嘛?” 公主发了狠,一把用力将他往下面拽,乔弥身子坚如磐石,硬是没拽动半分,她微恼,“你下来些,我说话累!” 乔弥淡道:“你就这样说,我听得到。” “我听不到你说话!” 乔弥静默一瞬,微微往下俯,公主勾住他脖颈往下压,微倾身而起覆上他的唇。 乔弥眼眸一深,唇瓣间温香软热,他今夜本已蕴了半路火,此势不亚于燎原,他抬手将她手腕扣住,沉声似有愠色:“你别惹我。” 公主在他唇边细细厮磨,轻声似喃语:“你身上凉快。” 乔弥身上的确微凉,一路而回,披星戴月,有霜夜的寒,他唇微凉,掌心却滚烫,他忽然抬手扣住公主后脑,单膝抵在床边上,泄愤似的撬开她齿关。 公主在勾他,唇舌又在缠,勾着勾着便将他缠到了床上,覆下来的身子滚烫,与她的热度熨帖相交,成野火燎原。 衣带一松,乔弥手从她衣下滑了进去,身下的人微微颤了颤,他手一扬,撩开她袍子,颇为烦躁的去除这阻碍。 深入!深入! 手往上探,唇往下移,碾她锁骨细咬,落下点点暧昧红痕。 公主身子渐软,阵阵天旋地转,热度辗转覆上她柔软,她轻轻一个颤栗,耐不住低吟出声,重重在乔弥肩头咬了一口,贝齿细压,呼吸急促几乎缓不过心跳的疾烈,她眼前开始发黑。 男人都是惹不得的,公主手胡乱在摸,摸开了乔弥腰带,隔着薄薄里衣,肌肤互相撩人在磨,火势愈猛。 她双手都环在他肩上,乔弥揭开她身上层层衣衫丢去一旁,身下人身子娇软,肌肤滑腻似羊脂玉,掌心每过一处,便泛起娇艳桃粉。 公主喘息声愈来愈浓,呼吸逐渐接济不上,她声如猫吟,低低唤:“乔弥……” 尾音还未断,她只隐约间听得身上人朦朦胧胧地应了一声:“……嗯。” 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窗外月光薄透,乔弥撑起身子,看她长发披散枕畔如藻,脸庞掩在其间肤如莹玉而面色薄红,微微苦笑,睡得这般安好,竟就如此不负责任。 他拥她入怀埋在她颈间细细碾磨一阵,嗓子干哑难涩,却又无可奈何。 他低声如叹息:“……你身子都还没好,如何禁得住……” 分明早已知晓,却偏偏耐不住。 他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她额头,温度更为灼人了,上面还有细细的汗。 他胸口间有些闷,轻轻将她放回床上去,拿丝被将她掩好,起身开门走去后院。 月光清冷如水,敛不去心间燥热,徘徊再三,苦笑,只能又走去了井边,打上了两桶水,兜头浇下。 凉水过后,身上却还是燥,又连浇了两桶,水声引来了刘温伯。 “乔二公子,你在干嘛?”刘温伯好想抽人,老人家好不容易睡一个觉,还能不能安安静静的了? 乔弥淡淡睨他一眼,水透衣衫,他慢吞吞将最后一滴水倾到自己脸上,嗓音干哑而无起伏,轻轻道:“浇火。” 刘温伯:“……” 好歹也是情场老手,老人家如何不知这情况,默默后退一步,“砰”地关上了房门。 第076章 公主不让人省心 桂魄掩进黑云,冷风化雨,淅淅沥沥从深夜扰至天明。 刘掌柜从乔弥手中接过来三颗药丸,一脸纳闷:“这是干什么?” 乔弥淡道:“她喝不得药,一喝就吐。”他站在檐下透过稀疏雨帘,看芭蕉叶后掩映着的一户紧闭着的窗棂,“等她醒了,让她吃药丸,她身子这几日,差了些。” 刘温伯若有所思。 阿淫从前堂出来,微微皱了皱眉,“乔二公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乔弥静默一瞬,雨幕将他眉眼映的朦胧,雅致中有几分飘渺,声音和着雨声,透着丝浅薄的清冷:“顺着他们的意思走罢,过几日,我离开京城。” 雨线如丝懒散,浩渺将天地间变得静谧。 公主醒来时耳畔还有些淅沥的雨声,荷菱推门进来,开门的那一瞬间,趁空溜卷进来的风微冷,将她本还有些迷糊的神智激醒。 低眼往自己身上看,丝缎寝衣,整齐端正,她顿时掀被下床,赤足便往外走,荷菱连忙将她拦住:“公主你哪儿去?” 凤磬瑶没功夫搭理她,荷菱又道:“公主您先吃些东西,今日下雨,驸马爷就在客栈里呢,跑不了。” “不怎么饿。” 荷菱忧心:“公主您再这样下去身子哪儿经得住?”她拿出一颗药丸混着水递到她眼前去:“刘掌柜适才给我的,说是能调调您的身子,这个绝对不苦,一下子就下去了。” 公主冷笑:“金骏眉给的东西你也敢给我吃?你就不怕毒死我?” 荷菱干笑:“公主你放心,刘掌柜给我的时候,说您要是死在了金骏眉里,他们得惹一身麻烦,所以……” 公主真是气的,她一挥手将药丸给抛去地上:“这些刁民!” 荷菱忙想要去接药,奈何没来得及,深褐色药丸在地上滚了几圈,扑满无色尘土,断不能入口了,荷菱忧肠百转:“公主……” 公主直接往外走,还没跨得过门槛,撞入一个携着风雨寒气的怀,她惯性后退半步,抬眼,那人修长如竹,身姿清逸而总有一抹磊落的风骨,站在门口将去路挡住,眉眼深处有丝敛不住的无奈,垂眸看她时,公主从他眸底看见一丝血丝。 乔弥本就一直在对面看着,雨幕已渐渐稀薄,他在对面廊下,可清楚看见她赤足站在寒冷地上,金骏眉不是宫中,地上不会铺着什么羊毛软毯,有的只是寒冷透着湿气的青石地砖,她怎得就如此草率而不懂得爱惜自己? 他下意识往这边走,直到公主兜头将他撞上,他才反应过来,可能一夜没睡,他怕是有些头昏了。 公主寝衣如雪,那苍白的脸也和寝衣一个颜色,长发如云,流水般披散在身后,拢她纤细身子,薄弱的很。 乔弥难忍的揉了揉眉心,低低道:“过来。” 公主不动,她完全不明白乔弥这是什么表情。 乔弥看她一眼,他们距离不远,仅有半步,他抬脚跨过门槛,便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身上携着外面雨丝浸染的微微冷气,她身上却是更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尖都是冰的,乔弥叹气,声音闷闷地响在她耳畔:“为什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让他总是觉得,他根本连半步都走不开。 公主反手将他抱住,眸子微眯,“你昨天……” 身子忽然一轻,乔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变相地将她话音打断,走几步放去了屋中软榻上。 “以后她没穿鞋,别让她下床。” 荷菱呆了呆,一叠声应:“好好好……” 乔弥看向公主:“好好吃药,不苦,真的。” 公主有些没反应过来,乔弥已转身走了出去,她愣愣地看向荷菱:“奇了怪了,他怎么知道不苦?敢情这药不是他吃是吧?” 荷菱默默道:“公主,你觉得要不是驸马爷开口的话,刘掌柜会给你药么……” 公主颇是嫌弃:“他给了我也不敢吃。” 荷菱道:“驸马爷昨夜一夜没睡,奴婢昨夜近乎丑时末才追着你们赶回来,可到那时候还看见驸马爷在院子里弄一些药草。” 公主看向荷菱,她刚刚抱乔弥的时候,是闻见他身上比平日里浓了些的药草香气,眸底也有血丝,很浅,可没逃过她的眼。 她眉心微动,荷菱掏出一个小瓶,默默又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这药,恐怕是驸马爷担心你不肯喝汤药,而特地一夜不睡给你制成的药丸,没猜错的话,应该还加了些蜂蜜,甘草,能去苦味的一些东西,然而公主,你给扔了……” 公主:“……” 雨渐停时路面有积水,刘温伯在打算盘,一边打一边唉声叹气,公主从后堂出来,上前去敲他桌面:“乔弥呢?” 刘温伯头也不抬,继续唉声叹气。 公主眉一拧,正待拿箸筒叫醒叫醒他,刘温伯突然抬起了头,又叹一声继续打算盘:“逛窑子去了。” “……”公主有些恼,拿起上面箸筒“咚咚咚”地杵案:“说实话,你给我说实话!” 刘掌柜被吵得心烦意乱,连忙将她手上箸筒按下:“乔二公子不在房里睡觉,又不在客栈大堂,那能去哪儿?我都说了是窑子,公主你又不信,老人家也很是无措啊。” 公主怒:“乔弥怎么会去那些地方?” “乔二公子怎么就不能去那些地方了?”刘掌柜很是奇怪不解:“乔二公子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长时间蕴火不灭,那去窑子,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公主竟然无言以对,将箸筒往前一推,掉头就往外走。 刘温伯又叹一口气,继续噼里啪啦的打算盘。 忽然公主又冲了回来,恶狠狠地问他:“哪个窑子?” 刘温伯头也不抬:“倚柳栏。” 公主一顿,怒:“胡扯!京城九巷十八坊,本公主哪个没去过?根本就没听过倚柳栏!” 刘掌柜终于停下了手,抬眼看着公主,笑得诡异:“那公主必然是许久不出宫门,不知道如今有一女子,名叫沈卿了……” 第077章 驸马爷真是忍得 沈卿啊,那不是一名妓子,那是倚柳栏的老板娘。 有一张勾魂夺魄的脸,和一弯缠绵无骨的腰,还有一副酥人胸骨的皮囊。 沈卿是个妖精,一个会食人精血的妖精,京中随意一打听,传言滚滚数不胜数,皆与男人脱不了干系,还及其的有名。 雨后金乌清煦,折扇下滑,弯弯扇沿,露出公主勘称居心叵测,又冰冷不屑地一双眼。 荷菱前去踩了点回来,难捱激动:“公主,砸场子不?” “砸!”公主声冷如冰玉击盘,泠泠脆脆,扇子刷地一收,扭身便疾步而行。 倚柳栏就建在淮河水上,水下打一百零八根铁柱,支撑上头衣香鬓影,销魂金窟。 来往间精致画舫相送,锦衣公子流水如织,公主跳下船头,撑开玉骨扇打量了下眼前的场景。 楼阁绵延而上,画檐飞角四层高,路铺翡翠石,梁顶楠木柱,长阶镀玉粉,粉幔抽金丝。 荷菱赞叹:“驸马爷可真是会选地方啊。” 公主眉一挑,似恼非恼。 荷菱道:“听说这倚柳栏,是在当初公主你一把火烧光了秦淮河畔的所有秦楼楚馆之后,才建起来的,老板娘沈卿是个极美的人,也是一个极妙的人,这些年来,京中不少公侯子弟都趋之若鹭,却还不曾听闻过有哪一个当过她的入幕之宾。” 公主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匾额冷笑:“我倒是要看看,这沈卿到底有多勾魂,是不是比翁氏那贱人还要来的狐媚!” 她立刻迈过那玉粉长阶,跨进那胭脂阁内。 香味浓,粉纱重,靡靡声乐纵歌酒。 天旋地转回廊木,抬头险些花了眼,饶是皇宫大内风景繁华已看遍,倚柳栏给公主的感觉居然仍是两个字,奢华! 奢华的简直一进来,金光便折了眼。 她心中本是因扔了药而有些心虚的,可若是乔弥当真来了这销魂地儿,公主几乎不会犹豫,她一定会再烧一次这秦淮河! 粗略往席间一扫,却见其间多数承恩客,腰间所悬尽皆紫玉,公主眼皮子下意识微微疾跳一阵,一个倚柳栏,竟笼络了京城大半以上的王公贵族,着实令人心惊。 她径直走去席间坐下,端酒一闻,上好的清溪涧,市价上千两银一壶,竟就如此拿来当做寻常待客之用,可真真是阔气惊人。 一双柔荑忽然轻轻按在她手上,将酒樽重新压回了案上去。 公主抬眼,面前一名身穿一袭抹胸长裙披轻纱的艳娇娘,吃吃笑着看着她,娇媚绵嗓一波三转:“姑娘,倚柳栏,可不接女客啊。” 公主面不改色,弧度极好浓黛适宜的长眉稍扬一角,凛然而又似讥讽:“哦?”她声色清泠:“我找沈卿,你去通报一声,让她来见我。” 这样理所当然又天经地义地语气,让艳娇娘神情稍微一正,不着痕迹地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公主身上有浑然天成的贵气,艳娇娘有些吃不准,烟波微转,她唇角一勾,笑得艳丽多情而难掩有几分敷衍:“您喝好。” 微微颔首后退,便往四楼去了。 公主安之若素地撑开折扇摇了摇,忽然听席间一阵沸腾,无数席客撑身而起,仰头便往四楼看,欢呼雀跃:“沈姑娘!沈姑娘!吾乃关内侯之子,特来求睹沈姑娘芳容!” “卿卿吾爱,我乃当朝太傅之孙……” “我爹是淮安王!” “卿卿,一片痴心相赋,何时良宵共度?” 公主登时也往四楼看,却见一片红粉纱幔中,那高处的窗棂不过是支开了一角,露出一截藕粉玉臂,水袖飘摇,扬下一枚轻纱罢了。 一众尊贵无比的公侯子弟顿时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静下来后又片刻不停的互相讥讽嘲笑。 “迄今为止,上过四楼的,不过也就两个人罢了,就你们也敢妄想?” “两个?本少爷就只听说过一个,桓王府的言喻之,哪来的两个?” “嘿,孤陋寡闻……” 言喻之? 荷菱看向凤磬瑶,公主也是立刻朝那席座之上看了过去,两名被酒色掏空,面色白的惊人的锦衣公子还在兀自调笑。 “桓王的人总归跟咱们是不一样的,看那言先生,平日里作风多正派的一个人,你定没想到人家要玩儿,可都是玩的咱们玩不到的东西吧?” “你没本事而已,看着吧,等不了多久,爷也会上四楼的……” 公主眉心微拧,言喻之素来是最为唾弃烟柳之地的,为什么会来这倚柳栏,而且还直接上了四楼? 若是言喻之在的话,他必然会棱模两可地笑答,自然是因为老板娘美了,而老板娘那双烟波流转的美丽眼睛,此刻却正临高落在公主身上,掩唇朝身后男人笑道:“乔小公子,你快看,那不是你家公主么?” 乔弥移步到窗前,略略往下看了一眼,叹气:“不要转移话题。” 沈卿懒洋洋倚在窗棂边上,薄粉轻纱,半遮半掩她酥胸媚骨,慵懒而妩媚,濛濛含水的眸子直勾勾地落在乔弥脸上,娇嗔似的勾了勾他衣襟埋怨:“你可还真是不解风情。” 乔弥后退,苦笑:“卿姐姐,我跟你可没什么风情要解的。” 沈卿脸色刷地一变:“免谈!你说的一切都免谈!老娘什么都没听到!” 乔弥立刻道:“卿妹妹。” 沈卿眼波一转:“谁是你亲妹妹?” 乔弥道:“你。” 沈卿咯咯笑起来:“多大点事啊,值得乔小公子亲自跑一趟?不就是撤几个人么?撤,我立刻就下令撤!” 乔弥叹气:“多谢。”他目光再往窗棂外看去,遥遥落下,看向那觥筹交错间一袭沉寂的紫衣,她不知在想什么,眉眼间有丝忧郁。 沈卿忽然凑进他耳畔,咬着他耳朵喘气:“你猜,玉翘是怎么发现她女儿身的?” 乔弥微微侧眸:“公主的画像,你们必然是人手一幅。” “错。”沈卿掩唇笑了两声,眸子一勾总有几分媚气,她玉颈微扬,青葱般的指轻轻点上去,撩人似的往下滑,缓缓停在那精致的锁骨上,“……是这儿。” 她眯眼吐气如兰,神情暧昧而有几分迷离:“乔小公子,你可还真是忍得啊,怕是……还没吃着呢吧,嗯?” 乔弥连忙仰身后退半步,“沈、沈执事,你可真是……!” 第078章 驸马爷狼心狗肺 沈卿大笑,只笑得站不稳,扶着窗棂一个劲儿地抽气,“真是什么?我还一直都奇怪……这么多年来你为何从来都不肯动清荷,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却原来能撩得动乔小公子你的,不是你那可怜的师姐……” 乔弥脸有点黑:“好笑么?” “当然好笑!”沈卿勉勉强强站稳了:“你看你的公主,皮肤那样好,劲子稍稍一动,眼尖的人还能发现不了那上面的印子是什么?可小公主走路明显无碍,这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乔小公子你……” 她话音娓娓而止,意味深长地朝乔弥瞄了一眼,目光毫不避讳地下探,下探! 乔弥额角青筋一跳,脚下微动,瞬间离她半寸近,逼着她收回目光抬眼对视。 沈卿半点不慌,盈盈笑两瞬,将他衣襟一勾便往下仰,乔弥顺着将她压倒在了贵妃榻上,撑着身子看她,眸中却无半点波澜,他忽然笑:“卿姐姐,纵使我们隔得这么近,我却还是觉得,你年纪太大了,我提不起兴趣。” 沈卿:“……”她怒火噌地直直窜上头顶,一把将乔弥狠狠推开。 沈执事今年年方二八,二十八,生平最记恨别人说她老,这一气得哪还有半点风情,只恨不得一口咬死乔弥,青着脸指着他就骂:“兔崽子,你给我过来!” “不过来。”乔弥借着她那一推直接往门口退,轻轻笑:“卿姐姐答应我的事,可要记得了,告辞。” 干脆利落地一转身,沈卿立刻冷笑:“你的公主便在大堂里,我这儿四面环水,可没后门供你逃,你这是准备出去让她当场抓个现行么?” “如此。”乔弥笑了笑:“也没什么不好。” 沈卿淡道:“清荷还没找到,你当真舍得走?” 乔弥回身:“我留在这儿便能找到?” “那不能。” “那还说什么?” 沈卿冷哼:“既然你已决定,那便听你的,只你知道,十里楼台做的是消息买卖,若是有人花同样的价钱的话,这消息,我一样会卖出去,所以撤不撤走你们周围的布防,并没什么区别。” 乔弥叹气:“早知道你是白眼儿狼,我懂,照着做就是了。” 沈卿鼻子一歪,抓起案上一提葡萄朝他砸过去,乔弥稳稳当当地一接,客气道:“都要走了还送我葡萄吃,熟门熟路的,还讲这些虚礼干什么?” 沈卿气得脸色微青,看他径直推门离开了,憋了半晌,重重吐出一口气。 玉翘在外间叩响房门两声:“沈执事,有人要见你。” 沈卿冷着一张艳丽无双的脸,偏身往窗棂外看:“不见,我就在这儿等着看那混小子怎么跟他的公主交代,我去掺和一脚,岂不是白白扰了这么一出好戏!” “要见你的人不是乔二公子的那位。”玉翘娇笑:“是另一位。” 沈卿扭头看她,倒像是这才想起来了,“啧”一声,“财神爷来了,还不快请进来?”她起身拢了拢发又抚了抚裙子,一步一婀娜地,慢悠悠地倚去了贵妃榻上靠着。 如此勾人的沈卿,无论什么时候,也要保持她无比优雅撩人的姿态。 公主还在胭脂阁内坐着,不知沉思作何,他方莺莺燕燕环绕成群,己方两人寂寂,懒懒斟酒,荷菱陪着沉默了好半晌,才斟酌着开了口。 “公主,我知言先生背后的人是桓王爷,所以你不愿意怀疑,可咱们拿事实说话,最近言先生给咱们的惊喜,是不是也实在太多了些?” 凤磬瑶实在是一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比如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千钧一发万箭待发之际,她忽然发现敌方城楼上的是自己至亲或是不愿伤害之人,她便会犹豫,她便会退缩,即便分明已无抉择退路,她却也还会踯躅而不敢上前。 这是一种潜意识里的反应,言喻之对于公主来说,便是这么一个情况,她不是不知道,她是不敢查,公主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若是真的查出了什么,她会比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更加难以自处。 “前几日将您带走的那个人,是平阳王府的世子。”荷菱道。 公主悚了一下,眼皮子微跳:“那个断袖?”她登时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荷菱干笑:“也不是,这宋世子之前其实也不是个断袖,当年在京中甚至还可以说还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平阳王多数实权也皆是交由他在打理,可后来不知怎得,听说是因为一名女子,他与平阳王大吵了一架,吵得很凶,京城上下传遍风雨,后来事情不了了之,宋世子在府中静养两个月后,便搬了出来,也就是现在的斜江路宋宅,没过多久,便传出了他喜好龙阳的说法。” 公主抖了抖袖子,难忍恶寒:“这登徒子,他当年看上的那名女子是谁?” 荷菱摇头:“不知道,查不出来。” 公主喝了口酒,那人若是平阳王府的世子,要弄他到大理寺去呆上几日修身养性便不可能了,平阳王在朝中占位中立,是个人精,两边人都想拉他,他偏奸得很,左右摇晃屹立不倒,朝中争得厉害了,他便拱手仰天呼一句:“皇上英明,微臣以皇上马首是瞻。” 弄得一众新臣旧臣尽是恨得牙痒而又无可奈何。 荷菱正想说什么,目光不经意间往胭脂阁内一扫,突然缄了口,弱弱地转话题:“公、公主……”她微微附耳过去:“驸、驸马爷啊公主……” 公主顿时抬眼,回旋弧形的金木红廊楼,果然正见乔弥下来,她噌的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往楼梯口一拦,玉骨扇一撑,笑得阴阳怪气:“哟,这是谁啊,好生面熟,怎得长得这么像我家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啊……” 乔弥在楼梯口顿了一瞬,哭笑不得,他几步下去,轻轻将她拉近:“你怎么在这儿?” 公主忽然嗅见一股香味儿,女人的胭脂香味儿,她凑近他衣襟口一闻,脸色登时青了:“乔弥,你竟然真的敢!” 第079章 驸马爷其实怪狠 驸马爷不敢,但是这个时候,他一定要表现的有点敢,于是他道:“我们回去再说。” “我不走。”公主铁着脸耍赖似的往楼梯栏上一靠,那模样很明显:你要么在这儿给老子说清楚,要么跟老子一起杵这儿当石雕。 乔弥道:“那好,我先回去了。” 公主:“……”她扭身挡在乔弥身前,脸色又青又黑,恶狠狠地拧牙:“你是不是想看老子烧了这倚柳栏?” 乔弥淡淡看了她一眼:“自便。” 公主想要发狠,她错步绕开他,径直往楼上去,乔弥一把拉住她胳膊:“回去再说。” “你这么怕我去找沈卿麻烦?” 乔弥没吭声,他是怕沈卿会借公主给他找麻烦。 然而他这模样在公主眼中看来,那全然就是一副默认了的表情,公主胸间一梗,一口气下不去,气的只想吐血,“好你个乔弥,我又不是不能满足你,你至于……唔!” 身子一轻,乔弥忽然用力将她从楼梯口上拽了下来揽进怀里,一把捂住她的嘴,脸色一时有些阴晴不定,他算是明白了,人多的场合不能和公主闹,公主闹起来没有底线。 席间风流客朝他们看过来,醉眼朦胧的熏然调笑:“咦?小倌儿?快来看看,这小倌儿生的可真是好生俊俏啊,要不要换口味?要不要?” “要!”年轻子弟刷地从席间起身,一步三摇的走过来,“换、换、换,长得好看的,什么不能换……” 乔弥青着脸,俯近公主耳畔:“再不走,公主出宫进花坊的消息,便该传进你皇兄耳中了。” 公主瞪他,不咬他几口何以泄愤,她拼命的碾牙,然而张了好几次口,却连驸马爷掌心的肉都碰不到,这急得……脾气都快爆了。 眸光一瞥,忽然在乔弥的领口衣衫掩映下,看见一抹若有似无的胭脂唇印,公主眼一瞪,伸手便去扒他衣服,乔弥微往后退,有些耐不住了,“你想干什么?” 公主不管,继续扒他衣服。 乔弥眸底暗涌,在那些想要换口味的世家子弟的咸猪手将快要伸过来之际,他一把拽过公主,拖着出了倚柳栏。 “诶,跑什么……”公子哥儿很是无措,迷迷蒙蒙的扭头朝门外看,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儿。 四楼临栏的粉幔轻掩后,玉翘在掩唇笑:“怎么先生,你还没看够么?” 扶着楼栏的人一袭蓝色布衣,隽秀风雅,他往下头看,看驸马爷黑着脸,将同样脸色难看怀着满腔怒气的公主给拉出了倚柳栏。 两人的神情都不好,像是很生气,要大吵一架的样子,他若有所思,斯文有礼的一笑:“差不多够了。” 这一笑着实清质玉骨的很,玉翘暗自欣赏了一把,嗓音又柔了几分,“那先生便快随我走罢,我们老板娘,怕是该等急了。” 言喻之颔首。 沈卿确实快等急了,她那优雅的姿势摆了足有小半盏茶的功夫,言喻之才进去,她那张本已在逐渐泛黑的脸立刻一变,绽出一个大大的风情妩媚的笑来:“言先生啊,真是好久好久不见。” 言喻之拂开纱幔淡淡含笑:“鄙人倒是时刻想念着沈姑娘得紧,只是沈姑娘心中,想的却不止鄙人一个。” 这话说的正经,却居然有些哀怨。 “哪儿的话。”沈卿咯咯地笑,懒懒撑直身子:“言先生快坐。” 言喻之不坐,他朝沈卿抛去一个苏锦湘绣的锦囊,里面鼓鼓的,有悦耳的声响,沈卿接过来打开,金光折眼,她眼角弧度愈深,笑得也愈加媚人。 “两百片金叶子,订金。”言喻之微微垂着眼,目光不落在沈卿身上,“事情不难,乔二公子一旦离开京城,沈姑娘便不可派十里楼台的人前去接应。” 沈卿慢条斯理地将双腿叠起,身子斜倚,露出小半截滑腻细致的小腿,她眼里笑意淡了些,不动声色地将言喻之打量了一眼,声音却不减甜腻:“言先生怎么知道,乔二公子一定会离开京城?” 言喻之淡笑:“他聪明。” “哦?” “他知道清荷姑娘不在公主手上。”言喻之淡笑:“可这又如何,鄙人玩的,本就不单只是这些虚的。” 沈卿轻轻掂着手里的银袋:“那言先生是想玩什么?” 言喻之笑得斯文:“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讲,清荷姑娘失踪的最终源头仍然是公主,乔二公子想的确实不错,我不愿意看着公主与他好,所以乔二公子只要离开京城,清荷姑娘便会自由。可乔二公子有一点想错了,他离开了京城,便再也不能回到京城。” 沈卿低笑,她轻轻“哎呦”了一声,娇嗔似的:“言先生这是想干什么呐?不让乔二公子回来……是想要杀人灭口么?”她轻轻咬了咬唇瓣,好生着急的模样:“我若是接了你这一单的生意,得罪的可是叶兮啊……我们长老都不敢惹的人,你让我去接你这烂摊子?” 言喻之轻笑:“可叶神医的夫人乔少城主,也并不愿看着乔二公子娶公主不是么?她所中意的弟媳是清荷,从来都没变过,所以换一个角度来讲,我们还算是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人。” 沈卿笑了笑,眼波妩媚:“你们怎么不让他回来?” 言喻之倒也实诚:“鄙人既有办法让十里楼台的人都找不到清荷姑娘,那便自有办法让乔二公子回不了京城。” 沈卿像听笑话似的:“言先生是哪儿来的自信啊?乔二公子如今对你们家公主可是快放在了心尖儿上去疼着,哪还舍得离开一时半刻的?” 言喻之垂眼笑:“乔二公子与清荷姑娘之间的情分不可估量,青梅竹马,又生死患难,连我都知道以乔二公子的性子不会放着清荷姑娘不管,沈姑娘又何至于如此明知故问?” 沈卿看着他笑,半点态也不表。 言喻之继续道:“十里楼台除楼主外,一长老,二执事,三机阁,沈姑娘两人之下万人之上,清荷姑娘不见了,刘堂主会急,可沈姑娘却是无所谓,之前我们的人冲不破金骏眉四周的布防,所以从来都无法得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比较处于被动,可乔二公子既然都主动撤了防,不就是,想演出戏给我们看看,以便于离开京城么?” 沈卿唇角弧度终于微冷,她静了一瞬,甜腻腻地笑:“王爷就是王爷,这消息倒是来的快。” 言喻之拱拱手:“过奖。” 沈卿咯咯的笑,“可我觉得,你们对乔二公子的了解却还是太少了,这可如何是好?” 言喻之分外谦逊:“愿闻其详。” 沈卿慢悠悠启唇,声音薄薄又透着几分刻意的森冷:“乔小公子当年,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亲手手刃,一剑毙命,你们觉得区区一个清荷,又算得了什么?” 第080章 驸马的领口唇印 言喻之微震,抬眼朝沈卿看去,入目一张勾人夺魄的脸,沈卿生的极美,是那种勾人的酥入骨子里的媚。 他立刻又垂下眼,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卿笑起来:“言先生,你怎么又不看我了?” 言喻之嘴唇极细微的蠕动,化作一声叹息:“你若是再丑一点,我一定会多看几眼的。” 沈卿伸手想要去挑他下巴,言喻之后退一步,她便落空了。 轻轻顿了一瞬,沈执事倒也不在意,整了整袖子,“罢了,其实我想说的是,言先生对乔小公子的了解还不够透彻,乔小公子平日里看着端方温雅,偶尔还会有一片仁心,路上看着那些快要死了的人的时候,他也会去救上一救,可是……” 她眼波转到言喻之身上:“乔二公子狠起来的时候,我们这些刀头舔惯了血的人都会心惊,所以这些心理战术,可能起不了多大的用处,如此……言先生这金叶子,还要给我么?” 言喻之偏眸,低笑:“既然大家玩的都是心理,那自然就已经做好了承担无数种风险的准备,不赌上一把,又怎么知道结果?区区千几片金叶子,我们王爷,还是输得起的。” 他拱手做了一揖:“有劳沈姑娘,告辞。” “等等。”沈卿吐气。 言喻之停下,沈卿轻笑:“转回来,看我一眼。” 言喻之苦笑,迈了脚,走向的却是门外,粉幔被风轻轻扬起落下,沈卿懒洋洋趴去贵妃榻的楠木扶手上,笑着哀叹:“这无情无义的男人啊……” 那修长身姿不曾停顿,透过粉色纱幔朦朦胧胧,沈卿看见他转出了回廊,身影不见。 这么久以来,他除了初次见面时盯着她多看了几眼,自此之后,不管是公事还是闲谈,言喻之都再也不曾看过沈卿。 公主算是被乔弥给一路拖回金骏眉的,可怜荷菱又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至今瞅不见影子。 瞧瞧她家驸马爷的脸色,公主险些都快以为跑去逛胭脂巷的不是他而是她了,这主次不分的太明显,懵得公主脾气差点就忘了爆。 刘温伯笑眯眯地在柜台后抬起头:“乔二公子,滋味磨人销魂否?” 乔弥正将公主往客栈后堂里拽,公主一激,顿时挥手将他狠狠甩开,扑上去就继续扒他衣领子。 乔弥领子被她一伸手给抓了个正着,被扑的连连后退,抵上身后柱子,刘温伯“哎哟哟”地一叠声叫着从柜台后跑出来:“有话好说啊,别打别打。” 公主红了眼,扭头就吼:“滚!” 刘温伯立刻就滚,吩咐阿富阿贵散了堂中食客。 “你说!”公主死命地扒着身前人的领子,怒不可遏:“你是不是风流快活了还不算,事后还亲热了一番,非得给我留些痕迹回来恶心我才算甘心?” 乔弥额角青筋微凸,痕迹?公主反应大在意料之中,可这反映大的直接过来扒他衣服,就实在让驸马爷有些措手不及了。 他冷着脸扣住她的手不让动,目中似隐忍着丝不耐。 “你给我松手!”公主切齿,狠命地去掰开他捉住自己手腕的手,抬头恶狠狠地看他:“你再不松手,我们鱼死网破!” 乔弥看她指节用力过狠的都没了血色,到底是有些捺不住:“你说的什么痕迹?” 公主瞪大眼,不可置信:“你还非得逼我说出来你才承认?” 乔弥:“……”他是真的不知道公主说的什么痕迹,他也没跟沈卿做什么,难道脖子上还能被吮出个什么吻痕不成? 刘温伯搬了个小凳子在后头坐着,阿富阿贵端上瓜果,阿不阿能喜滋滋的嗑,阿淫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看。 “掌柜的,怎么回事啊?”阿不在问。 “嘘。”刘掌柜很严肃:“认真看。” 荷菱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刹不住脚似的直往里头奔,阿淫一把将她拽住,荷菱身子一旋猛地颠回去,直喘。 刘掌柜递杯水给她,“来,喝口,坐着歇会儿。” 荷菱感激涕零:“谢谢刘掌柜。”立刻接过来坐下,忽然听公主大怒的声音直冲耳膜:“乔弥,你狼心狗肺!” 荷菱手一抖,瞬间想要上前拉架,阿能手一伸拉她回来坐着,连声道:“诶,歇会儿歇会儿,累不累啊。” 荷菱像看鬼一样的看着他们,忽然反应过来,暴跳如雷:“这他妈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看热闹,有没有……” 余下的话没出口,阿淫手从她肩井上收回来,那表情特不耐烦。 乔弥被公主这一吼,下意识地就想要松手,他顿了一瞬,抓住公主的手一把强行扯开,然后转身就往客栈后堂走。 公主红着眼怒:“你若是不跟我解释清楚,我明天就去烧了倚柳栏,烧的半点不剩!” 乔弥顿了顿,低低说出两个字:“随你。” 公主不甘心:“倚柳栏被烧了个干净,那沈卿必然也死!” 乔弥回身:“你闹什么?” 公主还没开口,乔弥似已压不住火,声音又重了几分:“你想闹什么?!” 公主也是满腔怒火积压,她本想说什么来抵乔弥,然而话到唇边,却突然找不到话来驳。 是啊,她能闹什么?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她烧了倚柳栏又能有什么用? 公主眼圈一红,偏过头去,抿着唇身子抑不住地轻颤,眼泪直接便掉了下来。 乔弥眸光微澜,脚下一动想要上前,忽然见公主抬手一把抹了泪,回头看着他:“乔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才好了。” 她的眸子那一瞬间是灰的,乔弥看进去时里面一片苍白,他心口微滞,公主一抖袍子,便扭身出了金骏眉。 荷菱急得“唔唔唔”直叫,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巴巴的一个劲眨眼,乔弥揭开身旁桌上的一个茶盏,沾了几滴水,弹指朝荷菱扬去。 气浪袭肩,蕴开一抹水渍,荷菱身子一松,当下追了出去。 刘温伯上前来,在乔弥身前走了两转,盯着他的衣领或近或远地看,忽然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玩大了。” 乔弥抬眼,眸色幽冷。 刘掌柜立即撇清关系:“这可不关老朽的事,老朽出的点子是极好的,可沈执事,是她玩大了。” 老人家往他衣襟口指了指,幽幽叹气:“谁能想到咱们沈执事,这么调皮呢?” 乔弥低头将自己衣领一翻,顿时额角一抽,衣襟内里,有唇脂鲜丽,显出纹路清晰的两瓣唇印。 乔弥挑眉低笑出声,摸不清是恼是怒,好半晌,他才抬手按住眉心,压抑似的喃:“沈卿啊沈卿……” 你怎得就在这儿撩了一把火! 他抵柱苦笑,如今连女人的唇脂都带回来了,今后可怎么解释? 第081章 驸马认为的爱情 老人家事不关己的安慰他:“乔二公子啊,其实这也无妨,你换个角度来想啊,如此一来,你便不用担心公主会拦着你离开京城了不是?” 乔弥道:“嗯。”他看了刘温伯一眼,轻轻冷笑:“倒是没见刘掌柜对你家的淑芬这么看得开。” 刘掌柜一下子很严肃,板着脸嘟囔:“这、这怎么能一样,真是……” 他甩甩袖子,碎碎念着进了后堂。 然后这一晚,刘掌柜便有些情难自禁地开始了伤春悲秋的过往回忆,大晚上的对着月亮满腹愁绪,乔弥在一旁喝酒听着他唉声叹气,喝着喝着也没了些闲情逸致。 他懒懒将胳膊肘放去石案上,撑着脑袋偏过头看刘温伯,半阖着眼眸嗤笑:“刘掌柜,这都快二十年不见的老情人了,你现在玩什么千里共婵娟?” “你懂什么?”老人家眼角有泪:“爱情啊,就是天涯别离两不见,夜半孤枕薄衾寒,相思不知何日,情意绵绵递涨……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他说着回头看向乔弥,声声质问。 乔弥:“……”他颇为认真的看了看刘温伯,“所以,这就是你至今孤身不娶的原因?一切都是因为你想亲自体验一把什么叫做相思绵绵的滋味?” “当然不是!”刘掌柜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是互相折腾,你折腾完了我折腾,老朽不过就是当初折腾的有点过了头。” 乔弥思忖:“大概……我所认为的跟刘掌柜你有些不同。” “你认为的不作数!”刘掌柜甩了袖子背过身,然后又转过来:“你说来听听。” 乔弥道:“保大。” “啥?” 乔弥淡道:“淑芬难产的时候,刘掌柜你若是能毫不犹豫的说出保大,那我便相信你只是单纯的折腾过了头。” 刘掌柜:“……”这这这,这做大夫的都是些什么思想,怎么动不动就难产?老人家脸色一青:“难产,你才难产,你全家都难产!” 乔弥似有些遗憾:“那不可能。”他撑直身子倒酒:“我全家就只剩下了乔蔓青一个人,而她的夫家是叶兮,所以难产……”他摆摆手:“难产太难了。” 刘掌柜气得:“你家公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你还是先忧心忧心这个罢!” “不忧心。”乔弥道:“她不回来无处可去,应该是回宫了,她也该回宫了。” 刘掌柜气得不想理他,乔二公子破坏了他忧伤的氛围,老人家好不容易举杯邀明月的想来一场孤单的风花雪月,被他生生给搅了,刘掌柜此时看着他,是忧心而又愤懑的。 哀哀地憋了半晌,老人家跺了跺脚:“我再也不跟你说话了,哼!”老腰一扭,老人家咬着牙走了。 乔弥慢慢笑出声来,笑得手抖,杯中清酿摇晃几许溅出几滴在石案上,浸染开去,蕴出花的痕迹。 子夜的风微冷,卷过寂静长街小道,拂起人的发,又卷落几片叶。 京城的草木很贵,随意的一片叶落下来,砸到的可能都是哪位贵人的头上。 清冷的月光映着一双手,纤长而晶莹,她抬手将发上的叶摘下来,漫漫往四下看了看,阑珊灯火,门庭紧闭,毫无人烟。 荷菱默默道:“公主,我们去哪儿啊……” 长街头接长街尾,公主不吭声,便寞寞无人回。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她面前的是一株榕树,五人合抱,枝叶密的站在下面几乎看不见天幕一角,两边的是绵长的街道,在漆黑的夜下看来都一样,没什么差别。 荷菱无声打了第九个呵欠,公主轻轻冷道:“随便找个客栈住下,找个比金骏眉好的。” “公主……”荷菱强打着精神撑了撑眼:“我们为什么不回宫?” 公主扔了手中叶子随意择了一方走:“不想回。” 她走的干脆利落,根本就是没有想过回宫的,荷菱只能跟上。 回宫能干什么?去看翁贵妃那张狐媚得志的脸,还是去感受宣昭帝那昏庸无度的纵容态度? 公主皱眉,她受不了,她会忍不住再次砸哭翁氏。 可不回宫能干什么?公主低眼,不看乔弥,她却还能看看这京城的风土。 京中比金骏眉好的客栈这便有些数不过来了,折近了找,便有一座世传楼,小厮硬生生被敲门声吵醒来开门的时候,那脸色跟抹了碳似的,见到银子也不能让他开心几分,直到见了金叶子。 小二哥变脸功夫极佳,立刻将人往里头请,上房,上上房! 丝衾软枕,荷菱守在外间,总是能听见里面细细簌簌的响,像是有人辗转着难眠,隔日见到公主时,果然便见她眸底有青黑之色。 荷菱难忍:“公主,驸马爷都那样了,你还……” 话音未落,公主一把拉过她往外走,声音沉重而有一丝抑闷的壮气。 “走!带你重温当年欺男霸娼的美好!混赌坊逛窑子斗鸡走狗,投壶掷骰饮美人杯酒,这些年放下的东西,这几天我通通带你再走一遍!” 荷菱吓了一跳,尽量笑得腼腆:“公、公主,这不好吧……” 当年先帝爷尚在时,公主与荷菱绝对是混迹市井的一把好手,三教九流的混事摸得一流顺,京中纨绔加起来也抵不上她俩玩的得心应手,于是一时间可谓名声大噪,噪得传入了先帝爷和姜国公耳朵里,这后果可想而知。 公主被先帝爷禁足,姜国公怒而置荷菱于宫中不顾,公主自然十分欢喜的捡了荷菱回来当贴身婢,在宫中又是一阵闹腾。 直到先帝爷亡故,公主哭晕龙榻前,荷菱登时也才明白,家中有爹是个宝,须得顺着从着哄到老,于是两人短时间消寂。 不想后来翁贵妃势起,所有人的心思都扑去了怎么整死这个狐媚子身上,便再也没有功夫想些其他。 如今突然要重操旧业,荷菱觉得不真实,她觉得是公主受的打击太大了,然而荷菱同时也觉得,打击受的太大了,正是需要发泄的,所以她一脸正气的跟上了公主的步伐:“壮士,你等我——” 第082章 公主第一战赌坊 京中九巷十八坊,勾栏赌坊聚焦地,声色犬马,龙蛇混杂。 长街一望过去,鸡飞狗跳,坊栏不遮胭脂巷,纸醉金迷,还是当年模样。 长乐坊还是那个极佳的选址,旁边一条小黑巷,静的已不知藏了多少赌徒的腕骨鲜血。 嘈杂震天。 “大、大、大……” “卢、卢、卢……” “跑啊跑啊,娘的,不争气的东西……” “白堂!那只鹌鹑一看便是白堂,押它押它,必赢……” 荷菱扶了扶额,难掩失望的低低喃喃:“公主,现在的赌坊怎么越来越没水准眼光了?那哪是白堂,分明是只探花,对面的是只早秋,押了也是半斤八两,还必赢……” 公主冷笑:“所以啊,去,添把火去。” “添火?”荷菱怔了一下,娇羞含蓄:“公主,这不好,当年咱们闹大了之后,坊间三教九流被先帝爷狠狠整顿过一番,如今背后的都是些有来头的人,我们一来便如此孟浪,会吓着人家……” 其实吓不吓着倒还好说,当年赌坊勾栏被整顿的几乎倒了大片,后又层次叠起,背后的主人便也随着更换了一迭,如今的勾栏赌坊,背后撑着的多是些王公贵族,虽说官家不可从商,可谁家不爱银子?做这事儿的多了,大家也就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玩的自然也就收敛了些。 如今这长乐坊,听说背后的是钰轩侯,那是个狠茬儿,卷钱卷的厉害,这赌场的规矩也不知变没变,若是一不注意踩着了线,那就有些玩心跳了。 公主讥笑:“那我去添。” 她今日,本就是来找茬玩心跳寻刺激的。 骰子声“咚咚咚”“哗啦啦”地响个不停,嘈杂声中紧扣着人的心脉跳动,公主挤进方桌,半点不留手,从一两银子开始押,押的两刻钟不到赢回了千两。 一众赌徒即刻被带的沸腾,庄家额角开始冒汗,看了眼前这小公子一眼,觉得得单独跟她谈谈,正想要开口,公主扫他一眼:“你不是我对手,让你们老板娘来。” 荷菱怪诡异的看了看她,低声:“公主,你怎知背后的是老板娘?” “你说呢?”公主盯着骰盅没抬头。 荷菱眼皮子跳了跳,忽然想起不久前意图给公主下药的那个药丞,不正是因为这钰轩侯要迁其祖坟,故而才投靠了翁国舅么? 庄家擦着汗,动静太大,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起着哄跟着下注,再这样下去赌场必亏,这么大的空子凭他自然无法填上,他拱拱手:“公子稍后。”折身转入后堂,只能前去请人。 老板娘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双十年华正丰茂,身披红纱水蛇腰,袅袅而来步步生情,所过处带来一阵香风袭人,她上前压住骰盅,颇端着些主事人的架子,然而朱唇轻启还未发声,公主已盯着她笑得暧昧:“大小,你若输了,便当堂,脱一件衣服。” 堂中哗然一阵,顿时群情激奋,一个个眼冒绿光。 老板娘眉梢一挑,倒也看不出什么恼意,只是有些轻蔑:“若是公子输了又当如何?” 公主低笑:“我脱两件,不止我脱,我家小厮也脱,一人两件。” 荷菱腼腆的红了红脸,弱了弱的举了举手,一副涉世不深的纯良模样。 公主与荷菱打小扮男装厮混,比寻常女儿家少了不止一分半点的娇柔做作,故而调戏起良家妇女来,是十分的驾轻就熟。 老板娘觉得此人实在狂妄自大,还大言不惭,她眉心微拧,骰盅砰地杵于案上:“你若输了,留下五根手指!” 公主想也没想,两声轻笑:“好啊,只要你高兴,砍了手指跳脱衣舞也没关系。” 老板娘:“……”她真是遇到了一个不要命的流氓,所有人都知道她背后的人是钰轩侯,这人还敢当众调戏,当真是来找死的么?她手下用力,含怒抄起骰盅,一把将四颗骰子卷入其中,耳边只听得“咣咣当当咣咣当当”地响,看她的手,几乎都是一道残影。 “砰——!”骰盅落案,老板娘挑眉:“大还是小?” 公主回头看了看荷菱:“你说呢?” 荷菱很局促:“小的不敢。” “没事,你猜。” 荷菱更局促了:“小的猜,四五六,大。” 老板娘脸色遽然一变。 公主回头,折扇横在胸前摇啊摇:“我听我家小厮的。” 老板娘僵在那里没动,四下围得一众赌徒耐不住了,一叠声开始叫唤:“开!开!开!” 老板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是谁?” “怎么了?”公主看她:“老板娘玩不起?”脱件衣服就玩不起了,公主的玩法还那么多,这可怎么办? 老板娘僵着手将骰盅抬起,四五六,果然大,众赌徒们激动了,那一阵阵声浪愈发勇猛的涌来:“脱!脱!脱!” “可否与公子借一步说话?”老板娘耐着脾气,尽量好声好气。 “不可。”公主一本正经:“我是良家子弟,老板娘莫不是还想私底下脱衣服给我看,借机勾引么?” “……”老板娘胸间一梗,自从她跟了她家侯爷后,那还曾受过这档子气?她决定压一压眼前的这个人:“公子可知道钰轩……” “不知道。” “……”老板娘大怒:“放肆,来人……” “长乐坊的老板娘,竟然还想耍赖?”公主将她打断,面上有些震惊。 荷菱悄悄凑近公主身后,已是准备随时开始跑路了,出来混的,就要时刻做好逃跑的准备。 然而老板娘瞪着公主看了半晌,到底还是顾及了几分赌坊的名声薄面,缓缓将身上轻纱给褪了下来,露出香肩玉臂,在这一群大老爷们的围绕中,端的是无比艳丽的美。 公主听见四下一众咽口水的声音,她拧眉朝四周扫了一眼:“出息,这都还没脱完呢。” 老板娘身上还仅剩了一件抹胸长裙,艳丽的红,裙摆绣着娇艳的牡丹,她重新握住骰盅,眼眸微冷,不想公主笑道:“我们这次不脱衣服了。” 老板娘莫名就想抽人,公主朝赌场另一头指了指:“喏,那有斗鹌鹑的。”她回头看着老板娘笑得温良无比:“这一次谁输了,便去与那鹌鹑,嘴对嘴的亲上半盏茶时辰。” 第083章 公主第二战澡堂 亲鹌鹑……还嘴对嘴半盏茶……这真是简直了! 众赌徒之间轰地就炸了,突然好激动好迫不及待! 老板娘脸色微青,她沉眸盯了公主少顷,眸中闪过几许思量,沉声冷笑:“好!” 她手微动,骰盅摇起又落,“滴溜溜”滚了一圈,弥弥在盅内消音,她看着公主,冷笑着等她说话。 公主扇子合拢,轻轻往桌沿上扣了两下:“二三四,小。” 老板娘唇角一勾,笑意微冷:“你确定?” “确定。” 老板娘笑得更冷了,她“咯咯”地笑出声来,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 公主的脸也冷了,作为一个老油条,这种拖延时间的把戏她比谁都清楚,她骤然双手扶住桌沿逼近她:“开盅!” 老板娘息了笑缓缓盯她一瞬,手慢慢扶去骰盅上,“公子,你的鹌鹑,可还等着让您去一亲芳泽呢!” 她扬手揭开盅盖,骰子落入众人眼中,四周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叹声,四五六,大! 公主垂眼往骰子上看了一眼,目光又立刻落去老板娘脸上,她低低冷笑一声,手一动,忽然便要掀翻这赌桌! 赌场的这些作弊手法,她都快玩烂了,下面若是没藏着人,公主跟她姓! 老板娘手上用力,忙将赌桌稳稳压住,“公子适才还说我输不起,现眼下这又是什么反应?输了便想砸我长乐坊的场子?” 公主一番话直接朝她喷过去:“对,我就是来砸场子的!你掀翻桌子让老子来看,若是里面没藏着水银骰子,我跪下来叫你三声奶奶!” “公子的奶奶我可担当不起,可我们长乐坊的场子,却不是谁想砸就能砸的!”老板娘声音一冷:“来人!” 不等打手冲出来,公主撂了摊子就跑,一路弄得鸡飞狗跳,抓起骰子牌九鹌鹑鸡,直接便往后头扔,撒腿跑的比狗还快。 偌大赌坊被扰的一团乱,荷菱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跑的时候围着赌桌转了一圈,一不小心就扯落了老板娘的裙子,老板娘猛地尖叫了一声,荷菱立刻匆匆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无意无意,莫怪莫怪……” 然后扭身,撒了欢儿似的追上公主就往外跑。 打手在后头紧追不放,荷菱喘着气边跑边问:“公主……赌坊赢得钱拿了吗?” 公主百忙之中抽空回她:“我玩的……从来都是乐趣……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荷菱痛心疾首:“啊啊啊啊啊,公主你下次能记着拿钱么?不然每次都散的是咱们自家的钱,即便咱们不缺钱,那也心里不愉,分外不愉啊!” 她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一大把银票仰天撒去,哗哗下了一场纸雨。 长街诸多行人顿时燃了,一众百姓瞬间拥堵过来,拼了命的开始捡地上的银票,将长街道路牢牢堵住。 打手装模作样的冲了下人墙,冲不过去,于是蹲身,如狼似虎地加入抢夺行列,那眼睛比谁都红。 公主折入一条巷中靠着墙喘气,拿手不断的给自己扇着风,热的浑身冒汗,她回头看了荷菱一眼,荷菱直接累瘫在地上,哀喘哀喘的爬不起来,公主大笑出声,笑得喘不过气来,弯腰扶着膝。 荷菱渐渐也跟着笑,愈笑愈欢。 她们从来就不适合什么女红刺绣,她们生来便不是这样的人,先帝爷希望公主端庄典雅,姜国公盼着荷菱贤淑温婉,然而她们根本就做不来。 名门世家的那些高架子,不是端给百姓来看的。 “钰轩侯一定会派人来查……”荷菱奄奄一息,“公主你一踩点便亲身犯虎穴……这实在太冒险……” “……钰轩侯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公主瘫靠在墙上:“他与翁家的人脱不了干系……” “证据呢……” “不是正在查?”公主掌根抵了抵眉心,“一个不问朝政的侯爷,怎么会开赌坊揽财?欺我没见过世面?” 这确实说不过去,公主喘的差不多了,躬下身去捞荷菱:“走,换场。” 荷菱从地上坐起来,气若游丝:“能去哪儿?我身上的钱刚刚都撒光了。” 公主瞪大眼:“你就不知道留点?” 荷菱生无可恋地看着她:“所以公主你下次,记得赢了钱,揣兜里。” 公主:“……”她登时有些暴躁了,烦闷地伸手去拉她:“走走走,回去了回去了。” 荷菱从地上爬起来,这一条街还在九巷十八坊的范围之内,秦楼楚馆,酒馆赌坊,澡堂鸟场,鳞次栉比,荷菱忽然在一间门面前停下脚步,公主随她顿下,抬头看,木漆牌匾上,还算端正的四个字:“清汤池”。 荷菱有些激动,公主眉心微微跳了跳,缓缓看向她:“你不是没钱了么?” “买鞭炮的钱还是有的。”荷菱蠢蠢欲动:“公主,你说是放蛇好还放鞭炮?” 公主神情颇为严肃:“就以往所累积的经验效果来看,凤朝宫适合放蛇,而宫外澡堂,更适合的是放鞭炮。” “好!”荷菱一转身溜得没了影,忽然再回来时,手中果然拿着一节炮仗,还有一个火折子,她拽了拽公主袖子:“走走走。”兴冲冲地拉着她转去了清汤池的窗下。 荷菱有一个尤为恶劣的趣味——她爱炸澡堂,尤其是男人的澡堂,此趣味恶劣到她通常一见到男人的澡堂便会迈不动脚。 公主十分欣赏她这一点。 悄悄溜到巷后偷偷支起了清汤池的窗棂,里头热气氤氲,朦朦胧胧的白花花,荷菱吹燃火折子,点燃引线,扬手便朝里面一掷,捂住耳朵立刻拉着公主跑去大门外守着。 阵阵惊叫声顿时从里面传出来,忽然爆出“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动,澡堂门猛地被人从里吼叫着冲开,一列光着身子的大老爷们慌不择路的冲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氤氲的水渍,一个个面上惨无人色,出来之后惊慌失措地朝四下乱看,那场面壮观至极。 荷菱隐在人群后险些笑得岔了气,见有人的目光锁了过来,连忙随着公主一溜烟跑了。 第084章 公主第三战秦淮 没得几日消停,暮色四合,天光逐渐消沉,拢出一片阴郁阒寂。 公主看着帐顶阖不拢眼,一夜朦朦胧胧,闭眼脑中便是一个人的影像,坊间流言,说沈卿如何如何勾人,她有一双怎样怎样的眸子,和一副如何撩人酥骨的身段。 妖精啊,沈妖精。 公主手枕在脑后,看窗外月如钩,叹气,闭上眼,又叹气。 秦淮河畔此时当是彩灯结起,蜿蜒点缀一片繁星长龙,绕着画舫香脂,翩跹浮灯倩影,映着杯酒的零碎波光,总归繁华。 这些盛景……公主噌地坐起身子,披衣拽醒荷菱,走了出去。 夜间斗鸡走马难免显得有些靡乱滋味,身为皇家表率,公主认为,她得将一众世家纨绔的品位带的高雅,提高一些综合素质。 于是,折扇“刷”展,九巷十八坊,荷菱一掷千片金叶子,狼血沸腾,月黑风高夜,包下了整条秦淮河。 青楼名伶涌聚,抱琵琶弹筝,画舫如织,淮河上游行,那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折射琉璃盏,映得水面波光如昼。 胭脂香磨人,公主懒倚织锦软榻,埋在那粉颈玉肩间狠狠嗅了一把,看荷菱在前十分有情趣的脱着妓子的衣裳,低低笑起,笑声渐开。 公主何其豪,包了秦淮不算,一众风流子弟想要上船的也不拦,一时间画舫百艘嫖客皆满,丝竹靡靡,缠织秦淮上空,醉了人半边硬骨。 醉客蹒跚,举盏敬她:“乔公子阔气!” 百艘画舫一时喧闹,无数风流客隔着船头纷纷来敬,有人坏笑:“公子如此大手笔,围着直往倚柳栏而去,这是想干什么?” 公主瘫在身后温香软玉内,折扇轻敲掌心打着拍子,微微眯眼七分调笑:“莫急莫急,待会儿爷带你们看名伶斗艳,玩儿把风雅。” “哦?”秦淮河上笑声哄闹。 艳娇娘娇嗔着往公主身上一拱,名伶斗艳能怎么斗,大家心知肚明,那是另一番风雅。 荷菱一身酒气的趟去公主一侧,弱弱道:“驸马爷的姓氏都快被玩儿坏了,会不会急?” 公主没说话,随手往身边女子身上摸了把,触手柔软,她看也不看,顺手又揉了两下,惹来一阵娇喘,凤磬瑶这才低眼看她,看她眼波含情,尽是相邀滋味,便喂她吃了两颗葡萄。 倚柳栏的位置在淮河中间,那边的丝乐偏于高艳,箜篌玉筑,婉转笙箫。 河风舒爽扬粉幔轻纱,百艘画舫不约而同,在前将倚柳栏围住,两方丝乐相交,勾着人的注意力,一时有些杂。 公主弯腰出了画舫站在船头,身边紧贴着两名薄衣佳人,娇弱无骨似的偎在她身上。 她看着眼前镶粉镀金的倚柳栏,忽然大手一挥,声音回荡淮河上空,含笑壮气:“来,都给爷唱十八摸!” 画舫顿时声乐一转,琵琶长箫,玉筝琴,曲调顷刻露骨而俗艳,乐器百交,缠织一起而声浪逼人,歌姬嗓子一清,漫漫词曲轻轻溢,撩人百转,仿若娇喃吟哦。 倚柳栏一众王公候,顿时被这声乐震得血气上涌,一撩袍子纷纷往外跑,扒着窗棂便红着眼往外看,倚柳栏女子再是美若天仙,一时你侬我嗲地也是拦不住。 偌大秦淮河,画舫精致舞姬轻纱薄,腰肢随曲扭,自抚如玉肤,衣衫半解,撂的人血气滚涌往下冲。 荷菱手拢在唇边,对着倚柳栏大笑:“来啊来啊,还等什么啊,倚柳栏的都是仙女,人家可不让你们睡!” 一众公侯子弟耐不住了,本就饮了酒,哪还经得起这撩,顿时朝着对面招手狂呼:“美人啊美人,这里这里,快看我看我……”腿一抬翻过栏去,就想要跳下水往对面游,各家小厮大惊失色,连忙拼了命的拦,才没淹死几个。 倚柳栏一时乱的精彩,沈卿快步走到窗边挑帘一看,四楼望下去,秦淮河上星星点点尽是灯光,琉璃色,繁华又暧昧。 “这是在干什么?”她眉梢一挑。 “若是感觉没错的话,公主应该是在砸咱们场子。”玉翘道。 沈卿掩唇,“咯咯”笑起来:“险些忘了,这位公主可不是那些个碰一碰就要死要活的大家闺秀,可还真是有些脾气。” 玉翘无奈:“这些艳舞咱们是不会跳的,再这样下去,这些公侯子弟要是一不小心淹死了几个,麻烦可不小。” 沈卿“啧”了一声,她的位置视野极佳,能清楚看见场面有些控不住,而最中央的画舫船头,那始作俑者便立在那里,左拥一个右抱一个。 公主自小养的好,身量也比一般女子高,这么一站在船头,也是长身玉立的模样,风神俊秀,沈卿看得出来,她在泄愤,笑得弯腰直不起,眉眼舒展,肆意又畅快。 她有些头疼:“不行了不行了,你快去金骏眉。” “干什么?” “这还用问。”沈卿撑了撑额,极艳的眸底有丝恼色:“除了乔小公子,谁能压得住这公主?” 玉翘踯躅:“执事您想的太简单了,这火可是您撩起来的,乔二公子没背后黑您一把都不错了,您还想让他来把公主带回去……”玉翘垂头:“属下无能,实在做不到。” 即便是骗,她觉得她也把乔二公子骗不过来,她几乎都能想象到她去金骏眉时乔弥会怎么说,他定是掀掀眼皮,然后温文尔雅的笑,波澜不惊地道:“既然她玩的开心,又为什么要拦?” 然后玉翘会吐血,继续劝,这时乔弥的笑意便会冷了:“沈卿不是那么有本事么?怎么连这点小事也解决不了?” 最终的结局一定是,玉翘铩羽而归,没得商量。 沈卿哀嚎一声,扶住窗棂。 玉翘由衷的劝:“要不还是长老您亲自出马吧?” “屁用!”沈卿恼:“这些都是下半身思考的东西,现在一个个眼前只能看得见肉,老娘站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 玉翘没吭声了,十八摸的调子愈发浪骨,听的沈卿也开始抖,她忽然拉过玉翘,附耳几句,玉翘震惊,沈卿催她:“还不快去?” 玉翘迫于淫威,犹豫犹豫一瞬,扭身去了。 第085章 驸马爷只能认命 金骏眉因为着老人家的关系,惯来都息的早,只是玉翘运气好,她到金骏眉的时候,乔弥还一个人在中庭无事修剪着海棠花,玉翘快步上前去:“乔、乔二公子……” 乔弥没回身:“沈卿寂寞了?” 玉翘干笑两声,嗫嚅一下心一横:“乔二公子,公主掉河了!” “……”乔弥看了她一眼:“救起来了么?” “没有,她说要等你去救。” 乔弥沉吟:“有你来这儿告诉我的这功夫,怕是人已经淹死了吧?” 玉翘这下眼神有些发飘了:“不、不是……掉河是另一个意思,这是行话……” 乔弥手中一顿,抬眼,骤然就往外奔,玉翘目瞪口呆,连忙跟上。 “沈卿这把火到底是想要烧得多旺,嗯?”乔弥疾步往倚柳栏走,脸色阴沉。 玉翘解释:“不是,此番是公主大手笔,起码百艘画舫围了倚柳栏,乔二公子也知道,风月之地哪儿有干净的?你家公主又生的那么俏,一不小心,那掉河也是迟早的事……” 乔弥呼吸有些重,脚下一纵,身形疾晃而去,瞬间将玉翘远远甩在了身后。 玉翘呆了一瞬,双手合什,一个劲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沈执事您这烧旺另一把火来灭眼前火的做法,不明智,实在不明智。 乔弥赶到秦淮河的时候,那水面映月波光,粼粼起伏繁灯似海,河中心淫词艳曲海浪般袭涌入耳,他顿了顿,听那吴侬软语的腔调。 “……伸手摸姐小毛儿,赛过羊毛笔一支……” “……伸手摸姐小肚儿,小肚软软合兄眼……” 乔弥额角青筋猛地一跳,什么鬼!? 他一脚挑起岸边撑船竹竿,扬手插往水中,借力一跃,直往河中心掠,点水而过,击乱零碎星光,灯影圈开涟漪,燕子般抄水停落在一艘画舫顶蓬上,身形不止,顺势又起横旋而过,点船头再纵,直接跃上倚柳栏,脚步不停,袍子一抖便往四楼奔。 耳边不断传来“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乔弥一概充耳不闻。 王公子弟们已有不少人跳了水,小厮们又大多不识水性,于是倚柳栏一众姑娘们跟着跳,匆匆忙忙救人,爬上岸后那衣衫紧贴,玲珑身段若隐若现,逼的一众血气方刚的少年们跟磕了药似的,嘶吼着就要扑,姑娘们软磨硬泡地安抚不了,撕破了脸一耳刮子抽过去,尖叫着躲,这场景不是一般的乱。 乔弥速度太快,多数人只看的清残影一晃便没了影子,夜色又浓,便只当幻觉,而凭沈卿的目力,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见乔弥一身煞气的沉着脸便直往倚柳栏四楼而来,沈卿眼皮子顿时忍不住地抽,下意识就觉得这新烧的一把火有点灭不了,连忙下去迎,在三楼拐角当面撞上,她半扶住乔弥的腰止住他去势,笑得特温顺:“不是,乔小公子,您先慢着。” 乔弥垂眼盯着她,面色尤黑:“人呢?” 沈卿眼睛一眨,无辜又娇媚:“人不在我这儿……” 乔弥抬手按住额角,那有明显的青筋在跳,他脾气险些就爆了:“你不是说她掉河了!?” “是掉河了!”沈卿立刻腰板一挺,站的笔直:“可不是我这条河,是对面,中间的那艘画舫!” 乔弥沉默一瞬,呼吸间有明显的压抑之色,他终于明白过来,薄唇紧抿:“沈卿,你玩我是吧?” 掉河的意思不是真的掉了河,从不同人的口中听来有不同的意味,而从沈卿的口中听来的意思便是,常年在倚柳栏的水上走,哪有从不湿身的?公主一不小心喝了春海棠,掉入了那滩融成了春水的河。 春海棠是什么东西?当年连叶兮都一时半会儿解不了的媚药。 乔弥整个人都快烧了,结果沈卿说的又是什么? 沈卿多会看脸色的一个人,连忙毫不吝啬的抛出橄榄枝:“别生气啊,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才这样的,不如咱们打个商量?你先把你家公主给弄走了,然后待时机成熟后,我亲自解释唇印那事儿怎么样?” 乔弥重重一甩袖子:“我要你解释!”转身便走。 “别!”沈卿立即拉他,侧步拦他身前,软声笑:“来都来了,不能这么见死不救啊,好歹也这么多年交情了,好弟弟?” “滚!”乔弥又转身,半点不想看见她。 沈卿当然不滚,她也恼了,牙一咬:“是不是要同归于尽!?” 乔弥冷笑:“你想怎么个同归于尽法?” 沈卿一把拉过他,乔弥抽身绕开,沈卿直接将他往楼下逼,乔弥本也想走,顺着就往倚柳栏外去,不想一出阁外,沈卿抓起乔弥的手便往自己胸上按,气贯丹田,一叠声叫:“非礼啊非礼啊!!!” 乔弥迅速想要抽手,脸黑的跟碳似的,他低吼:“沈卿!” 沈卿飞快压低声音道:“你家公主就在对面的画舫上,我要是使点内力,声音再洪亮几分,盖过了这些丝竹乐声传到了她耳朵里去,她猜她看过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乔弥脾气都压不住了,沈卿开口又要叫,乔弥一把捂住她的嘴,沈卿眨眨眼,千娇百媚的盯着他看,蕴水的眸子里还点点含着笑,乔弥忍忍忍,沈卿索性张口就往他掌心一舔,乔弥触电般的收回手来,气的额角青筋猛抽:“你真是够了!” 沈卿摊摊手,轻眯着眼眸,撩人似的又缓缓舔了舔唇瓣,赞叹一般:“乔二公子,你看着办啊……” 乔弥扭身足尖一点,直往河中央画舫上掠去。 沈卿大笑,弯腰抽气,玉翘直到这时才赶回来,忧心忡忡的问:“怎么样?” 沈卿一把扶住她肩,笑得站都站不稳:“看看,我是不是说的没错,乔二公子一遇上公主,就永远只有认命地份儿!” 玉翘登时扭头,果然见河中央画舫上,乔弥已稳稳地落在了上头。 月色阑珊,公主看着突然出现在画舫船头的乔弥,那眼神,不亚于见了鬼。 第086章 公主不听话就吻 乔弥脸色不好,公主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身形落在船头上时,画舫轻轻晃了一晃,晃得公主身子一颠往后趔趄了一步,好在怀中还有美人两名,一同将她给拽了住。 荷菱瞪大眼睛看了看乔弥,心中只转过一个念头:驸、驸马爷,难不成又是从沈卿床上过来的? 河上明月悬在乔弥身后,将他周身镀上一层银辉,泠泠然有清光折人,发丝染着银光还有几绺在风中微拂,身姿修长愈发清逸透骨。 公主终于确定了眼前的不是幻觉,凭她此刻的心情,幻觉里的乔弥不可能这么美,她脸一冷,别开头去问:“这什么东西到了我船上来?还不快把他给我扔进河里去!” 荷菱没动,默默往后退了小半步,僵声嘟囔:“别开玩笑了,我要是能打得过驸马爷,我就去当将军了……” 乔弥抬手按了按额角看着公主:“为什么不回宫?” 公主哼一声,拧眉打量他一眼,十分不耐烦:“你谁啊?” 乔弥:“……” 公主手搂住怀里两名美人的腰,轻掐一把,掐的美人“咯咯咯”直笑,喘着就往她身上锤了一下:“好坏啊你……” 乔弥眉梢一动。 公主挑眉含笑,眼睛却是看着他的:“算了,有人在这儿碍眼,我们还是回里面风流去罢,好在爷的地方够大,多容纳几个登徒浪子,狼心狗肺的东西,也是容得下的,只是有些玷了地方脏了眼,你们可不要介意才是。” 美人娇笑:“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秋波轻轻往乔弥身上转了一圈,吟声娇喘:“这位公子生的这般俊秀风雅,奴家还当是您的朋友……” 公主脸色微冷:“老子可攀不上这样的人物。”她垂眸看说话的人:“怎么,看上了?”她冷笑:“那你便去陪他睡吧,他的钱也不比爷的少。” 美人立刻表明忠心:“不不不,奴家眼里心里都只有公子您一个人。” 公主笑着低哼一声,搂着人转身往里走,将将转过身去,忽然怀里一轻,她右手边的美人被人一拽甩到了一边去,公主还没反应得过来,手腕被人捉住,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又看了看乔弥,呆:“干什么?” 乔弥冷着脸,抿唇吐出一句话:“你干什么?” 公主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冷笑了:“你什么意思啊?我干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你是我谁?就算你曾经是我谁,老子现在不承认!” 乔弥胸口微微起伏,他看向她左手边抱着的那名女子,半晌道:“你先退开。” 美人愣愣地看着他们,呆呆地“哦”了一声,便要听话的走开,公主手一紧,顿时又将她往怀里一带,牢牢地扣住她的腰,挑眉看向乔弥,她冷道:“我的人,你说了不算。” 乔弥抿唇,叹息般道:“你先把这周围的画舫都撤了行么?” 公主面色一凝,盯着他看了许久,“凭什么?”她笑得森冷:“竟能劳得动您大驾来亲自为她解围,我是不是该夸夸你真是懂得怜香惜玉?” “……不是。” “不是什么?” “你先把船撤了。” “我不撤!” 公主眼眸沉沉,声音一重,“荷菱!” “在!”荷菱迅速应声。 “十八摸听腻了,给我唱玉连环!” “好嘞!”荷菱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吩咐下去,顿时声乐一转,歌姬清喉喘息声浓,掀翻阵阵火浪。 丝乐靡靡,一浪叠一浪的娇吟,魔音般灌入耳中,沿神经中枢以极缓的速度,一丝一缕的渗进骨髓,淌遍四肢经络。 秦淮河水莫名开始滚动,像是风大了,平面看去,却似被温度蒸高,逐渐地沸腾点燃。 公主看着乔弥,笑得有种报复似的快感,眉眼间因得意而艳光摄人。 乔弥眸底深处似有暗流在涌,耳边听曲,靡靡而至高潮。 “……两体相亲成合抱,交加上下互扳掾,亲罢嘴儿低叫……” “……凑着中央圈套,乐何须道!滋花雨露洒清凉,出腰间孔窍……” 乔弥喉咙紧了紧,看着公主,她生的这样好,朱唇点绛,笑起来齿如瓠犀,他声音有些哑,压抑似的问她:“你撤不撤?” “不撤!”公主手腕被他掌心温度烙得生疼,她拧眉松开放在美人腰上的手去掰乔弥的指:“你给老子松开!” 乔弥指间愈紧,猛地用力将她往怀中一带,半抱着就往画舫内走。 “干什么?”公主半点拧不过他,有些发慌,脱口便道:“多大一点事,你难道还想要杀人灭口?” 她挣得厉害,乔弥稍微一顿,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直接绕进里室,抛去软榻之上,公主条件反射立刻起身,腰肢被人一揽,踉跄几步后背抵上棱花架,“乔……” 她话没说完,那人俯头下来,猝不及防地将她唇瓣攫住,吞下那个未出口的字音,婉转成她喉间一缕暧昧的闷吟。 公主霎时瞪大眼,乔弥手上用力,将她往自己怀中碾揉,趁她失神撬她齿关,带着一团莫名散不去的火,在这本就被淫浪曲调渲染的分外露骨磨人的氛围中,燎燎而一发不可收拾。 公主双手抬起,撑他胸前去推。 乔弥向她逼近一步,将她整个身子圈在怀中,严丝合缝地抵上棱花架,又出于本能担心架子太硬硌着她,便拿手臂垫着她后肩,手掌扶住她后脑往自己压,压得唇舌愈来愈深。 公主身子开始抖,软软便要往下滑,她伸手去掐乔弥,轻颤着酥了半边骨,虚软的根本没半分力,轻轻倒似在燎火,莹润指尖蕴上了一层粉,一簇一簇点燃。 乔弥碾她唇珠轻咬,齿微硬而热气酥磨,融了人似水,卷她贝齿临摹而过,滑过她唇角,细细密密吻去颈边,又卷她耳垂轻舔。 手下自然而然便顺开了她的腰带,撩开衣衫,掌下肌肤滑腻似玉,而温度微凉,所过处,浮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第087章 驸马爷想干什么 “为什么不回宫?”他声音嘶哑响在耳畔,掌心还熨烫着她的骨骼,那样纤细,仿佛一触即断。 他本以为她这几日应该回宫了,可没想到,竟还一个人在这外头四下闹腾。 公主被这话一激,眼眸里的水都蕴成了怒意,一心盼着她回宫,然后便没人碍着他的事? 她怫然抬手滑到乔弥胸前,用力将他衣襟扯开,露出他半边精瘦的臂膀,毫不客气,张嘴一口咬下,听乔弥一声闷哼,顿时腰间一紧,几乎将她腰肢勒断,疼的公主“唔唔”溢出两声哀嚎,齿下却是半点不松。 乔弥些微错力,险些咬着她,嗓音沙哑而显得有些隐忍的破碎:“别咬了……”微微苦笑,偏头在她鬓角落下一吻。 公主牙尖嘴利,还每次都咬同一个地方,乔弥再是经得疼,也受不了她唇间的软。 公主也是一时没省着力,口中渗入一股腥咸,有丝稠黏,还带着些温度,她猛地松口看去,那肩上的齿印渗出点点血丝,汇聚成细流,蜿蜒滴下,她脑子里轰地一声,糟了,咬破了! 她登时一推乔弥,拢过衣衫扭头便跑,乔弥退了半步,看她那一副逃难似的模样,无声失笑,动作比意识快,伸手捉住她手腕。 公主身子轻,被他一带又旋了回去,跌入他怀中被他箍紧。 “公主!”荷菱惊慌失措的奔进来,顿时脚步一刹,又惊慌失措的捂住眼背过身去:“没事,我走了。” 她本是回来后听说驸马爷气势汹汹地带走了公主,便慌得肉颤心惊,连忙撒腿就往这边跑,结果……荷菱姑娘心好累。 “你给我回来!”公主横眉。 荷菱才不回,脚下溜地更快,一闪身没影儿了。 公主:“……”她发誓她再也不带荷菱逛窑子!她扭头看向乔弥,气势端的很足,然而一别脸,对上一双暗涌深沉的眸,她滞了滞,气势无端泄了大半。 乔弥眸底有火,染着这画舫上的琉璃暖灯,光色惊人,深涌过黑而发亮,亮的人移不开眼,公主心底颤了颤,这是什么眼神? 她喉咙发干,眼神飘了飘:“你、你别想着咬我……”公主细皮嫩肉,可经不起驸马爷也给她身上来这么一道血印子。 乔弥看了看她,没吭声,公主就心虚的感到了几分危险,分外谨慎的挪了挪身子,想从他怀里挣出去,乔弥嗓音一沉:“别动!” 公主身子顿时绷直,他呼吸间的热气拂在耳后,酥痒而磨人,“咬你?”他嗓音嘶哑,又有丝无可奈何,低低叹息一声,闷闷将头埋去她颈内,像是对她有些束手无策。 他怎么下的去口。 公主别头想要看他,乔弥从后将她拥得紧,绵绵有了丝温存滋味。 舫外风声转疾,吹的画舫外悬挂的金丝灯笼摇摇晃晃,船身微斜,骤雨倾盆而至,将那淫艳的歌喉乐曲生生截断在雨中。 丝竹乐停,暴雨击打船篷的声凌乱,“哗啦啦啦”疾响不停,嘈杂声中衬托出突然而来的静谧。 风卷来有丝凉意,携着微冷的雨丝,呼啸而来打灭九枝灯,公主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乔弥顿了顿,伸手探前将她衣衫拢好,将她身子掰过来,垂眼看她,“明天记得回宫。” 公主挑眉,扬颈目光探进他眸里,那意味很明显,为什么要回宫? 乔弥眉眼低间映暖灯而温润如玉,眸子黑沉不是随口一说,然而公主向来不是一个听话的人,他让回就回?这不可能。 乔弥松开她,将自己衣衫拢好,便转身离开,走到外头时,他打量了下雨势,又回过头来,“雨这么大,你怕是也闹不成了,早些回去吧。” 公主有些恼,开口就想抵他几句,然而还没出口,便见乔弥身形没入了雨中,她呆了呆,话到嘴边成了句:“雨这么大你哪儿去?” 乔弥身形被雨线分割,渐渐看不见,夜色又浓,雨幕急如斯,公主追出去:“伞你也不拿你干什么!?” 秦淮水翻滚,一浪浪圈涌,回她的只有寂静的雨声,公主站在那里,心口渐渐生出一股气闷,这乔弥到底是想干什么! 荷菱上前,手拢在额上遮飘进来的雨丝:“公主,回吧?” “不回!”公主也不知在跟谁耍性子,折转回去坐在软榻上,胸口莫名郁结。 这场雨直直下到四更,才终于由公主撑不住了睡过去而告终,荷菱吩咐画舫撤去,微凉雾中,还了倚柳栏一片安宁。 雨后几日天色偏于阴郁,公主有些提不起劲,对于荷菱撤了画舫,为此给了她好些脸色,于是荷菱自告奋勇,去金骏眉盯了盯驸马爷的行踪。 公主坐在世传楼二楼凭栏处,指间懒懒转着一个白玉瓷杯,看下头车水马龙,等荷菱的消息,转眸不经意间,却在斜对面的小阁楼上,看见了言喻之。 眉心跳了跳,公主抬手一按,忽见言喻之目光朝这边看了过来,她顿时一悚,连忙缩身往下头一躲,潜意识里不敢让他看见。 身形稳住,便开始缓缓地往他视线可及范围之外挪,刚转过楼角站起身,登时与荷菱撞了个正着,公主吓了一跳,脸色一绿:“你找死么!?” 荷菱表情十分凄苦而严肃:“公主,驸马爷不见了。” “不见了?”凤磬瑶尾音微微上扬,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荷菱斟酌一下:“就奴婢看见的情况来看,驸马爷似乎是在打算离开京城,奴婢今日蹲点了许久也没见着人,怕是已经出城门了。” “不可能!”凤磬瑶脸色微沉,世传楼就落座于城楼前面,她坐这儿盯了一下午,看城楼门口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根本没见过乔弥! 她忽然扭身便往楼下去,快步走出世传楼,荷菱连忙跟了上去。 公主没看路,横穿街头而过,忽然惊马鸣长嘶,高高扬起掀一阵疾风猛急扑面,公主脸色煞白,马蹄几乎擦着她发丝暴躁扬下,粗暴的喷着鼻息。 荷菱吓得不轻,抖着手指向马车上驾车之人,齿逢中挤声厉喝:“放肆!” 第088章 公主世子爷相冲 马车低奢,顶盖嵌宝,车厢壁上镶五蟒交颈纹饰,然而这些细节,眼下根本没人会去细看,驾车小厮也是吓得爆了脾气:“哪儿来的莽撞小子,都不看路的吗?” “你这……”荷菱“刁民”二字还未出口,公主身子猛地一软,她连忙将她扶住:“公、公子?” 凤磬瑶抬袖擦了擦额间虚汗,吓得脚下发飘,唇间血色褪尽,她抬眼往车厢看去,苏锦绣帘这时被人揭开,探出一名身着织锦墨衣的年轻公子来。 鎏金玉冠,轮廓细雅,端的是俊美风流,桃花眼生情而薄冷,他目光落到公主脸上,那一瞬间淡漠的眸底有丝波动,挑眉惊笑:“阿瑶?” 许是生来就与此人气场相冲,公主眉心跳了跳,当下有种想给此人一耳刮子的冲动,毕竟一遇上这人便没好事! 顺气稳了稳脚下,公主眼眸微沉,讳莫如深地看了看他,那意思大有“你给老子等着,老子空了再找你算账!”的架势。 宋冠言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不等他上前,公主拽了荷菱就走,宋世子紧走几步挡在她身前,伸手就要去抱她:“怎得身子还是这么差,被马车吓一吓就站不稳了?” “滚!滚!”公主蹙眉拍开他手往后退了半步,沉沉吸了一口气,生生没忍得住,抬腿朝他踹过去,那马蹄若是踏下来,随时能踩死一个人,这能叫吓一吓便站不稳了? 宋世子分外灵活的侧了侧身子,没让她踹的着,他板脸看向小厮:“你怎得驾车也不看人?” 小厮:“……”对于他家主子如此没有立场的态度,他觉得自己好生无助:“世子爷,大街之上小的又不敢行急,这速度本也不快,是她冲……” “顶嘴?”宋世子眉梢一扬:“回去不许吃饭!” “……”他不说话了。 公主推他一把:“闪开!别挡老子路!” 宋世子没动,看着她笑:“你哪儿去?我送你啊。” “滚!” “啧,怎的还是这样不近人情?”宋世子笑叹:“步行多累,我马车送你还不坐?” 公主想咬他,张牙舞爪地冲他龇了龇牙:“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宋世子温柔多情,含情脉脉的看着她:“我不……” 小厮忍不住:“世子爷,言先生还等着呢……” “多嘴?”宋世子眉梢又一扬:“明天也不许吃饭!” “……” 公主眸光微动,忽然看向他,他竟是来见言喻之的?平阳王府的世子,与桓王府的言喻之,什么时候扯上的牵连? 宋冠言见她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上前一步想去探探她额头:“病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公主再退,看他良久,眸子里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有光在敛动,尤为复杂。 文殊在马车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迅速揭帘跳下来,脸色颇为阴郁:“世子爷!别误了事!” 宋冠言眉一敛,有丝不耐,公主趁此空隙直接走人,宋冠言刚想动,文殊便掐了他念头:“言先生不是国舅爷,世子爷,您还是上些心的好。” “呵。”宋世子低低笑一声,看了眼文殊,眉眼微冷,前方走不了几步便是小阁楼,他也不上马车了,径直步行过去。 言喻之等人似在赏景,立在窗前恭候,案上两盏茶温度尚好,翠绿的叶片,茶色澄黄而透。 宋世子看了看茶,再看人,笑意微深,他迟了近半个时辰,可这面前依然茶好水好,光是这份耐心,可还真不是国舅爷能比的,他描金扇一展,转脸笑得吊儿郎当:“言先生可还真是好生闲情啊。” 他懒洋洋上前没骨头似的坐去榻上,仰身往后一靠。 言喻之回过头来,展袖含笑,拱手做了一揖:“等世子爷,那必然是得有些闲情才能等得到的。”他举止有礼,眉眼间不见半点急躁。 “这是什么话?”宋世子不是很满意:“言先生难道还觉得本世子是故意迟到的不成?” 言喻之笑了笑:“自然不是了,世子爷的马车惊了行人,在下也恰好看见,想来若非实在有事情耽搁,世子爷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放九王爷的鸽子。” “哟!”宋世子像是遇到了知己一般:“果然还是言先生了解我。”他描金扇一收,将案上茶盏朝言喻之那边推了推:“这杯茶,怎么也得敬言先生。” 言喻之接过茶盏,笑得面不改色:“哪敢当,多谢世子爷厚爱。” 宋世子眉梢轻佻,他那张脸生来便带三分风流多情滋味,看着言喻之,眼里满是不正经的诚意,笑意慵懒,全然便是一副游手好闲的纨绔模样,像是半点听不懂他话中的深意。 言喻之说话惯来爱打机锋,偏偏宋冠言聪明,又听得懂他的机锋,这就难搞了,装傻都不行,明面上犯浑,暗地里也得端正了姿态。 于是言先生接下来的话题走向,便进入的轻松自在得多了。 公主在大街上走,愈走脚步愈急,荷菱风风火火的跟在后头:“公主我们到底是哪儿去?” “平阳王在朝堂上所管辖的是哪块政务?” “礼部,外交!当年南莫北祁开战,割据边关以南,双方争执不下只好双商谈判,平阳王以一人舌战北祁边关臣将,胜!” “桓王叔又管的哪块?” “兵刑吏三部,看起来是占了六部一半,可桓王爷不管事,文官任免便掌在了翁国舅手上,城防兵将也属我爹管辖,说来其实也就是一个空壳子!” “所以他们平时政务有牵连?” “当初或许还有,可如今一无战事二无兵乱,平阳王也逐渐在放权给宋世子,所以桓王爷这种情况之下,不可能会和平阳王有明面上的公务往来。” 公主霍然止步:“那他们见面干什么?” 荷菱跟着与公主一对视:“而且是私下见面,公主你说妥吗?” “废话!”公主眉一横,一撩袍子开始跑了。 荷菱跟着往前冲:“公主,你冷静!我们断不可如此就去找九王爷!” “谁说我找皇叔!”公主怫怒,先不说找凤桓矣她有的是时间,就这种情况,她能贸贸然的去找吗? 荷菱莫名:“那公主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公主头也不回,“我找乔弥!” 第089章 捎公主一起玩呗 京城城门何其多,若是乔弥想要离开京城,那不在这一个城门,必然便在另一个城门。 乔弥是个没有家的,他行停处即是落脚地,天下之大,走哪儿是哪儿,每过一处想要将他留下来的人都数不胜数,公主之前张皇榜两年也没找到人,便是这个原因。 江湖太大,浪涌似海,一不小心就将人给冲散了。 公主或许骨子里就有一种自虐的倾向,见着人的时候吧,她非得冷笑说:“你是我谁啊?” 这一听说人要走了,她又不答应了,尽管她此刻不想待见乔弥,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很简单,说走就走,凭什么啊? 她要给他找不痛快,持续的找不痛快,来慰藉她此刻对他的满心恶意。 “不对!”行到半路,公主突然刹住了脚,清荷都还没找到,乔弥怎么会走? 主城楼分明在世传楼那边,金骏眉四方相较之下也是离主城楼最近,乔弥近了的不走,为什么要跑远的? 她忽然扭身又往回走,荷菱跟着打了个转,转的头晕:“公主,这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你哪儿知道驸马爷从哪儿走啊?等咱们过去,驸马爷早走了。” “凭金骏眉那些人的本事,哪能让你轻易知道消息?若乔弥要走,定是想背着我离开,而我偏偏也住在世传楼,言喻之又……”公主眼皮子一抽,言喻之此时也在世传楼所在的城门附近,她心中隐隐转过一丝念头,进而有些焦灼。 乔弥在背着她做什么?为什么最近,她身边的人都开始不安生了? 袍子一甩,她登时又开始往回跑。 时间就是卡的这么好,将将回到世传楼下,往城门前一望,便见着了一袭青衣,公主喘的说不出话来,盯着那个背影兀自咬牙发狠。 化成灰,她也认得这个正往城门外走去的人是谁,这样磊落的一身风骨掩不住,风姿俊秀如斯,除了她家驸马爷,再无二人。 公主缓够了直起身来,深吸气一声怒喝:“乔弥!” 四周人群霎时一静,时间似乎停了停,乔弥脚下一顿,微微往后侧了侧头,万没想到公主居然这么快便反应过来颠转又回,当下当作没听到,步子快了些。 公主立刻去追,眼看着乔弥将出城防,公主大怒:“给我拦下他!” 城门守将自然无人应,荷菱千钧一发之际拿出琢凤腾云玉:“公主有令,拦下他!” 玉比人好使,守城将领一看玉,即刻挥手下令,守城士兵顿时刀出半截,刷刷身形疾动,在城防前拦成了一条线,将城门道路封了个密不透风。 乔弥生生就差了一步,临门一脚被拦了个死,他有些无奈,扶额回头,公主追近前来,累的腿发软,直接往他身上扑,乔弥伸手将她一捞,下意识脱口:“你慢着点。” 公主喘着气直不起腰,拿手指着他,一副“你好啊,你好样儿的啊”的模样,狠狠扯过他袖子给自己抹了把汗,气喘匀了,才吐气问他:“你干什么去?” “出城。” “出城干什么去?” “……玩儿去。” 公主:“……”于是她也顺着编:“你去哪儿玩?捎我一个呗。” 乔弥抿唇看着她,按照起先设定好的来,他若是被公主给拦了,便应该与她大吵一架,最好把人气走了了事,可如今有沈卿唇印在前,驸马爷……实在没脾气。 僵了半晌,他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是不回宫?” 公主眉一挑:“要你管!” 乔弥也就不激她了,他抿抿唇:“你先放我走。” 公主奇怪:“我有拦着你吗?” 乔弥看了路障一眼,又看了看她,那眼神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公主“哦”了一声,挥了挥手:“让他走。” 守卫中间让开一条路。 乔弥便往外去,走了几步,见公主在后跟着,他头疼:“公主……” “怎么?”公主讥诮:“你出得城我出不得了?谁规定的?” 乔弥苦笑:“你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公主阴阳怪气的笑:“一瞬间就能连孩子都有了,你还三天?” 乔弥:“……”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叹息,叹的好生兴奋好生愉悦,这叹息声咬文嚼字:“阿瑶啊,你看我们是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路还没兜完一圈,缘分就又将你送到了我面前。” “……”公主脸色一绿,循声看过去,宋世子就风流倜傥的站在乔弥右后侧十步远处,描金扇格外潇洒的横在胸前摇啊摇,可就是没像先前那样上前来凑的她那么近。 公主怒斥:“谁跟你有缘分,不要脸!” 宋世子叹息:“你果然不懂我的心,自从你离开我府上后,我可是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啊,今日连见两次,可真是……” 乔弥回身,目光落在宋冠言身上,静而无澜,细看之下,却沉而有愠。 宋世子摇扇子的动作慢慢就僵了僵,然后,他感觉身上的骨头有点疼。 宋世子委实就是跟言喻之谈完事情之后随意这么一逛,然后眼睛再随意这么一扫,然后就又看见了公主。 只是这次运气不好,公主身边还站着一个上次把他打得吐血的乔弥,于是宋世子就分外明智地选择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不上前。 他虽然不在乎挨一顿打,可在这大街上要是又被打了,他宋世子的脸面上过不去。 可是……他这次身边有文殊啊,宋世子想了想,他不怕,顿时底气又足了,描金扇再次挥起来,盯着公主笑得轻佻百转,满是勾引之色:“来,阿瑶,到宋哥哥这边来,宋哥哥请你喝酒吃肉,共赏夕阳美色。” 公主:“我不用你请,我喝的起酒吃的起肉!” “诶——”宋世子轻轻责怪似的:“你自己掏钱的,跟宋哥哥掏钱请的能一样么?你掏钱那是解决温饱,宋哥哥掏钱那是玩的情趣。” 情趣? 乔弥那脸色,顷刻间沉了似水,额角青筋微跳。 第090章 驸马爷白天见鬼 “阁下身子倒是好的挺快。”乔弥定定看他,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粗粗表面上看起来,他还特别的斯文客气。 宋世子顿时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胸骨,感觉还在隐隐作疼。 他才不会因为乔弥看起来斯文就觉得他是一个善茬儿,这个男人不管是杀起人来还是讲起理来的时候,那模样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上次他将他打得半死不活,那周身的气质也依然清雅磊落得很,可那手下的……真他妈没留情! 轻轻眯了眯眼,宋世子天生就有一种反骨,逼不得,逼急了他就唱反调,不管是拿命来唱还是拿血来唱,他都乐在其中。 他愈发笑得勾人夺魂:“跟我们阿瑶比起来,我身子自然是要比她好多了,你看看我们阿瑶,跟风一吹就能倒似的,看得我都心疼。” 乔弥冷道:“我给你治治。” 他直接朝宋冠言走过去,宋冠言条件反射就往后退了半步,绕过身往公主身边走:“哪能劳兄台大驾,让我们阿瑶亲一亲就好了。” 公主唇角抽了抽,乔弥笑一声:“她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心疼?” 宋世子不管,折扇一收大大方方,桃花眼目含秋水:“阿瑶啊阿瑶,你最近是不是每天都很想我,想的形销骨立,衣带渐宽?” “不……” “不必说了,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 “……”公主跟看鬼似的看着他。 文殊实在见不得自家主子这么浪,他悲愤地捂了捂脸觉得听不下去了,“世子爷,晚膳时候该到了,我们回了吧?” “你回罢。”宋世子眯眼笑:“我要跟阿瑶一起用晚膳。” 乔弥眸色阴冷,忽然脚尖一动挑起地上一颗石子,携风声疾烈袭向宋冠言后背大椎。 文殊耳朵微动,连忙将自家主子拉开,石子便直往前去,打向了公主咽喉。 乔弥心脏骤停,身形一晃成一道残影,连忙纵前将公主腰肢一搂旋身而过。 方方稳住,眼角余光却见斜前方胡同,一名年约三十有余的中年男子一拐而过,乔弥瞬间看清了他的脸,瞳孔骤然一缩,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立刻便要追上前去。 一步都没跨出,宋世子拦在他身前一脸不赞同:“看看你,你怎么能对她这么粗鲁?” 乔弥脸黑的似铁,“让开!” 宋世子“啧啧”两声,去拉公主,乔弥伸手捉住公主手腕往自己身后一带,宋世子不死心的嚎:“阿瑶啊阿瑶,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啊……” 乔弥黑着脸拉着公主想走,他偏在身前拦,再一抬眼时,那胡同里的人已不见了人影,乔弥额角青筋一跳,火气抑不住,顿步回身直接抽出了守卫佩刀,猛地朝他掷去。 宋世子吓得往后一跳,刀尖插入他靴前半寸的地上,薄薄刀锋“嗡嗡”铮鸣,折出寒光惊人。 乔弥沉眸看了宋世子一眼,极为不耐,拉过公主快步往那条胡同走去。 宋世子不敢追了,他回头看了看乔弥的身影,思忖良久,“……怎么样?” 文殊掂量一瞬,“京城无人可出其左右。” 宋世子嗤笑,懒洋洋抱扇环胸,慢吞吞地叹息:“能让城门守军听命的……不简单啊……”他回头看向城门将领,眯眼笑得意味深长,守将被他盯得,后背无端就渗出了些微冷汗。 胡同不长,拐出去后是一条大街,行人如织,店铺林立,乔弥四下看,没见着那个人影,他步下有些匆忙,公主忍不住问:“你在找谁?” 乔弥眉心在跳,他心中有线浮联,长街人来人往,千般面孔不断在幻,却没那个人!他转身扣住公主的肩,指下微微用力,眼眸有云激涌,仿佛在隐忍什么。 “……被你皇兄亲口下令杖毙的人,还有可能活着么?” 公主觉得他在开玩笑,她笑了笑:“什么意思?” 最近宣昭帝杖毙过的只有一个人,那是想要她命的人,若是他还活着,公主如何自处?可乔弥的眼神,终归还是让公主脸上血色一寸寸褪尽。 “没什么。”他忽然松开她,径直便往金骏眉去。 公主在后面低低喃喃:“……不可能还活着的。”她像是在跟自己说,却透着丝明显的苍白无力。 乔弥微仰头揉了揉眉心,苦笑着没说话,之前那些杂乱无章而理不清的线,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突然串联了起来,若是能把这个人毫无障碍的融进去,那便耐人寻味而清晰了。 “你还是别回宫了。”他低低地道:“跟我走。” 她身边蛰伏着两头不露獠牙的凶兽,头上悬着两把血淋林的利剑,一旦黑暗褪去显出真形,必然是剥皮拆骨,割肉挖心的痛楚。 这种痛楚来自于,就算真相摆在她面前,她也根本无可奈何,她要么选择生,要么选择死。 一个是苟且偷生。 一个是为国而死。 他不放心,乔弥心里越来越不放心。 他上前拉住公主的手,指间用力,生怕把她丢了,回金骏眉的路上走了半路,公主才轻道:“我是住在世传楼的。” 乔弥沉声:“回来。” 公主嗓音微涩:“金骏眉只有木板硬床,没有丝锦软枕,我睡不惯。” “我给你换。” “枕头我要芳宝斋的玉枕,榻上要垫锦绣庄的蚕丝。” “好。” 公主眼睛微红,突然难过。 刘温伯还在柜台前打算盘,抬头见乔弥回来,呆愣愣地没反应过来:“不走了?” “不能走。”乔弥声音微冷。 “为什么?” “不为什么。”乔弥带着公主转去了后堂,老人家真是摸不透乔二公子到底在想什么,半刻钟后又见他转了出来,老人家叹一口气:“你好歹得给老朽一些准备,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乔弥道:“世上有鬼么?” 刘掌柜一悚:“你没去城门你去的坟场?” 乔弥低笑:“我今日看见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又活了过来。” 刘掌柜一脸诡异,听他说:“查一个人。” “谁?” “宣昭帝。” 第091章 驸马爷不骗公主 “你说谁?”刘掌柜一度以为自己幻听。 乔弥面不改色:“我要知道宣昭帝和翁贵妃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立场关系。” 刘掌柜黑着脸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宣昭帝那是南莫的君主,他看起来再是无用,我们江湖上的人也不好惹得,皇家秘事稍稍一沾,那都是玩命的东西。” 乔弥看他一眼,冷笑:“十里楼台的枢机阁里玩儿命的东西还少么?北祁先太后与贴身内监有染,这样的事情你们都查得出来,还有什么查不得的?” 刘掌柜就是懒,他就是不想沾朝廷,他脸色绿了绿:“你怎么知道?” “前几年顺路去隐山的时候,往你们枢机阁走了一圈。” 刘掌柜痛心不已:“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盯到了宣昭帝头上?” “宣昭帝之前亲自下令杖毙了一个药丞,可是他没死。”乔弥眸子深了深:“在宫中,你觉得有谁能够在宣昭帝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把人命给保住?” 那时候时间短,药丞的惨叫声清晰在耳,除非宣昭帝早先有暗令留药丞一命,否则那么短的时间内,没人能来得及有所动作。 刘温伯垂死挣扎:“十里楼台查消息,那是要花银子的。” 乔弥撂下四个字:“医药报销。”然后出了客栈。 刘掌柜精神一震,瞬间抖擞,对着他背影一声大吼:“我查!” 暮色染天边红似血,层云滚滚,叠垒遭黑暗吞噬,徐徐蔓延过来将天光消寂。 金巷西街各家府邸宫灯迭起,扶疏掩映间拨柳而去,金木围廊下一汪浅湖映月,飘着几许睡莲悠冷。 言喻之在叹息:“鄙人赌输了王爷。” 凤桓矣眼皮不动,“拿你的奉禄来抵。” 言喻之好心提醒:“鄙人三十年的俸禄也没有五百片金叶子,而这次咱们亏了三千。” 凤桓矣依然没反应:“平日里你靠什么吃饭还非得让本王说么?这些年回扣拿了不少吧,三七分就算了,咱们来个五五吧。” 言喻之胸口中了一箭,他捂心白脸,半晌哆嗦谴责:“惨无人道!” 凤桓矣乜他一眼:“干活儿去!” 言喻之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望天边那轮清冷的弦月:“王爷你看,月亮是不是在动?” 凤桓矣跟他玩禅:“那是你的心在动。” “别闹,一点都不正经。”言喻之“啧”一声:“那人也出来闹腾了,帝都起风了……” 往后的事情,怕是就得掂量掂量着来了。 帝都确实起风了,风声急猛,刮得树叶零碎乱落,拍打窗棂急促作响,“哐哐哐——”在夜间惊如雷动。 公主猛地睁眼,荷菱正手忙脚乱的关着窗,死死插拢窗棂,回身时,见公主已坐了起来,她连忙上前:“没事,不知夜里会起风,奴婢没关窗。” 公主垂眼,面上有丝倦色,她又重新躺下去,直到夜近四更,房门轻响,月色将那人的影子在石阶上拉得很长。 “驸……”荷菱刚想说什么,乔弥抬手示意噤声,她便将话音咽了回去,静静看他朝里间走去。 公主说要芳宝斋的玉枕,锦绣庄的蚕丝,乔弥便当真给她换上,即便他知道,她只是没话找话,随便跟他闹闹。 蚕丝被里极单薄的一个人影,呼吸浅的融入夜色,他在她床头站了须臾,走去她床边坐下,动作轻的连片衣袖摩擦声都听不到。 然而软榻塌陷的一角,还是让公主翻身朝他看了过来。 窗缝合紧,月光都透不进,黑暗中只有他眸子还有些微的光亮,公主眼眸轻轻动了动:“干什么?” “担心你睡不着。” 他嗓音低沉,绵绵润润响在夜里,清浅融出了温柔味道。 她被风声惊醒,过去近快两个时辰,乔弥便从那个时候起一直在外面守着,一件事情想了许久,直到这时才进来。 公主上下打量他一眼,不语不动,她忽然想起来她对乔弥还有沈卿的坎儿没过得去。 乔弥将被褥往她肩上提了提,眼眸微垂,开口轻道:“沈卿跟我没关系。” 公主一怔,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沈卿是我一个老朋友。”乔弥低低道:“说亲了,就是一个年长我快九岁的姐姐。” 公主回过神来,冷笑:“你难道不就是喜欢姐姐的么?” 乔弥叹一口气:“谁说的?” 公主不吭声,看着他的眼神冰冷又讥讽,这根本就不用谁说,她又不瞎,跟乔弥关系暧昧些的都是些姐姐,师姐不就是个明显的例子? 尽管屋中太黑,乔弥要看清公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却都不难,他眉心沉了沉,负隅顽抗:“不是你想的那样,沈卿这个人爱闹了些,但我跟她真的没有半点那方面的关系。” 他想了一夜就是在想该怎么跟公主说这件事,然而在这些事情上面,驸马爷还是欠缺了些火候。 公主半点不留情面:“哪方面?” 乔弥:“……”为什么还非得逼人说出来? 看公主那一脸冷笑的表情,那意思明显就是:“你编啊,你继续编啊。” 乔弥苦笑,静默良久,说出一句很没说服力的话:“这么久以来,我何时骗过你?” 公主想也不想:“有。” 乔弥眉心一跳:“什么时候?”乔弥真的极少说谎话,他很懒得费这个心思去骗人,他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骗过公主,但人有失足马有失蹄,看公主那一脸笃定的表情,他顿时就有些拿不准了。 公主冷着脸挑刺:“你不是要出城门玩儿去么?你怎么没去?” “……”驸马爷愣了愣,哭笑不得,轻轻将她一拉拽进怀里,“因为看见你,我就走不动了。” 公主静了半晌,冷道:“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 “一看到你,自然而然就会说话了。” 公主绷不住了,乔弥的确,是从来都没有骗过她的,他本身就与勾栏之地带着天生的违和感,所以看看,一个人平时的作风,到底有多么重要。 第092章 公主当年的混事 乔弥自那夜之后便突然开始忙起来,身影极少时间再在客栈里出现。 公主偶尔跟他遇上,他也是正在往外走,见到她时脚步却会停一停,上前来抚抚她的发,在她鬓角轻轻印下一吻再离开。 公主站在大堂看他身影消失在外,耳边是刘温伯“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声音,她扭头盯着刘温伯看,一盯就是一刻钟。 老人家本来还想装作没看见,可被她这盯得着实有些耐不住了,抬了两次头,才飘飘忽忽地道:“……乔二公子这几日,是在查清荷姑娘的行踪……” 公主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深紫色的瞳孔轻轻敛了敛:“清荷对乔弥来讲到底有多重要?” 才能让他忙得如此脚不沾地,焚膏继晷。 刘掌柜想了想,一时半会儿的倒也没答得上来。 公主微微别了别脸,便也不问了,揭开堂帘回了房中,开始不问世事。 十里楼台查消息的路子惯来很广,渠道遍布市井朝堂,个个做起贼来翻墙入院的也是一把好手,每每查一件事情的时候,往往都会附带着得到许多额外的消息福利。 阿能将那个惊喜消息带回来给刘温伯听之后,刘温伯脸上的神情渐渐由震惊而变得严肃,他四下看了看,低低问:“乔二公子回来了么?” 阿能道:“没。” “那等他回来再说。” 乔弥回来的时候月色刚升,金骏眉随他进来便打烊,大堂中一豆灯火微明,刘温伯拽住直接要往后堂走的人:“往哪儿去?” “去看看公主。” “看什么看!”刘掌柜道:“你每天这时候回来她哪次没睡着?看了又能怎么样?” 乔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我难道看你?” 刘掌柜:“……”他老脸一绿:“好好说话。” 乔弥没吭声,他本来就是在好好说话,他回来的晚,公主确实多数时候都已经睡下,可他习惯性去公主房里看一看再回去。 刘温伯拉他到一旁坐下:“有公主的消息,你听不听?” “说。”乔弥抬眼看他,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什么消息?” 阿能道:“公主嫁不出去的原因。” 乔弥下意识道:“什么嫁不出去,我不是就要娶?” 富贵不能淫:“……”他们顿时看向乔二公子的眼神颇带了些百思不得其解之味,阿不憋气:“乔二公子,你这……” 阿能接着道:“真要娶?” 乔弥端过案上茶盏,轻轻挑了挑眉,阿淫冷道:“公主当年做的混事儿有点多,并且骇人听闻,乔二公子你既已决定要娶公主,那您还是别听的好了。”他说完起身走人。 阿不跟着道:“散了吧都散了吧……” 乔弥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你们这都是想干什么?” 众人身形在围桌前顿住,阿淫回头便连珠炮似的道:“清荷姑娘还没回来,乔二公子便已如此爽快的决定要娶公主,可有想过清荷姑娘回来后会是什么心情?乔二公子连一个最基础的交代都不给她,你扪心自问如何对的起清荷姑娘?” “清荷姑娘与公主比起来,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公主好歹还有一个尊贵无比的身份,和一个宠她护她几乎连她草菅人命也依然试图将事情掩盖下去的亲哥哥,她要什么都有,可清荷姑娘除了乔二公子你却什么都没有,乔二公子你……” “草菅人命?”乔弥低低将他打断,缓缓抬眼看他,又笑了笑,以极轻极缓的语气说了三个字:“亲哥哥?” 阿淫冷道:“难道不是?” 乔弥低笑一声,“但愿是。” 阿不道:“乔二公子,你听我说……” “嗯。”乔弥看他:“你说。” 阿不一看他眼神,喉咙口莫名就噎了噎,有些说不出口。 刘掌柜一把掀开他几个:“都滚,老朽来说!” 于是乔弥的目光便又落去了刘掌柜身上,刘掌柜开口一句话便是:“乔二公子,你家公主简直是个英雄!” 乔弥眉心一跳。 “公主七岁混市井,随一众纨绔斗鸡走狗,看礼部侍郎芮清名之子强暴民女而袖手旁观,全程围观,后九岁随荷菱一同炸毁西街澡堂,两死七伤,此事触及民愤,被当年的太子爷也就是如今的宣昭帝千方百计压下,仅赔一笔重金银两便算了事,而后越玩越大。” “御史大夫一代清官,膝下独子因见不过而斥责公主几句,公主随后命人将他全身衣物除尽,提鸟溜朝阳繁街三圈,逼的其不堪受辱,回去后便卧床不起,重病身亡,御史大夫告上金殿,此事才传入先帝爷耳中,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饶是依八议之法,公主也是罪不可赦,然而桓王护着,宣昭帝也四处周旋,公主便仅是被象征性惩罚一顿便罢。” “后公主十二岁那年,火烧秦淮河畔一百七十二间青楼,死伤无数,无数青楼艺伶流离失所,一时弄得民心惶惶,群情激愤,跪宫门外死谏。朝中无数言官笔下泣血,纷纷状告,后来的结果乔二公子可想而知,告的最厉害的言官,不是辞官罢免,便是无故失踪,御史大夫一头撞上金殿红柱,以命死谏,才不过是让公主长时间禁足。” “乔二公子,老朽真心说一句,公主是个英雄!天大的英雄!” 乔弥脸色渐渐变白,他薄唇紧抿:“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刘温伯道:“公主能当着你面一把火烧了灵华寺,那一把火烧些青楼歌坊,又算得了什么?” “你们确定查清楚了?”乔弥脸色微冷,看着刘温伯时,那眸子里的光色逼人。 刘掌柜叹一口气:“乔二公子,阿淫说的没错,即便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你根本不会相信。” 阿能眼一抬,忽然见堂后站着一个人影,映着昏黄灯影,纤细而朦胧,他垂眼看向乔弥:“乔二公子,既然你不相信,那你便亲自问问公主吧。” 乔弥静默一晌,缓缓扭头,寂寞灯下,公主便站在那里,阒静无声,灯光分明昏暖,可她的脸色,却如雪苍白。 第093章 退避,公主回宫 她的脚步得是要轻成什么样子,才能让乔弥都没能听得到,她身上只是披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应该是已经睡下,却又夜里起了,见前堂燃着灯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听到了多少,又在这儿站了多久? 乔弥居然全不知道。 风来将一豆灯光卷的些许摇晃,堂中昏光明明晃晃,公主几绺发丝在鬓边荡,垂眸拢了拢身上的袍子,似乎有些冷。 乔弥起身,迟疑着朝她走过去。 “……别问了,真的。” 公主声音低低响起,带着丝夜里的干涩嘶哑。 乔弥脚步便顿在了那里,心口闷得发慌,回过味来后,有一种近乎窒息的钝痛。 他垂眸,时间静寂漫长,忽然迟滞地抬手,修长的指节遮住眼,低低笑开,宛如泣血,他喊她:“阿瑶啊……” 公主转身,揭开帘身形没入了后堂夜色。 布帘微微在风中摇晃,静的天地间都没了声响。 刘掌柜陪着呆了一会儿,没吭声,默默离开,富贵不能淫随着他离去。 堂中便只留了乔弥一个,月如钩弯似镰刀,寸寸割风,破碎撕血,他转身,闭了闭眼,突然有一种无所适从之感。 乔弥依旧忙,忙的接下来几日,就算是偶遇,公主也再也没有遇见过他,后面的线多了,清荷的处境便也如云里雾中,不甚确定的了,乔弥必然是急的。 荷菱忽然从外面疾奔回来,“公主,翁贵妃的禁足解了!”她说话时还在喘,显然是得到消息之后便片刻不停地带了回来。 公主一顿,顿时起身便往外走,荷菱连忙道:“公主我们哪儿去?” “回宫。” “回宫?”荷菱吓了一跳:“驸马爷不是说……” “说什么?”公主停下脚步,轻轻看了看她,眉眼间似笑非笑,有明显的苍白,“他没将我从金骏眉里扔出去,已是足够的客气。” 荷菱莫名其妙:“为什么?” 公主继续往回宫的方向走:“当年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荷菱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一双眸子睁得老大:“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就知道了?可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公主你当年明明……” “别吵。”公主低声将她打断:“回宫。” 荷菱咬咬唇,神思郁郁,忧心忡忡。 阖闾门钟杵撞钟“咚——”“咚——”“咚——”三声悦耳磬响,悠悠回荡半重宫阙。 昭阳宫金砖玉瓦,在夕阳的颜色下折射出数重金光,内监总管激动得老泪纵横,俯首叩呼:“公主回宫——” 昭阳宫人跪一地,终不用再胆战心惊,担心公主擅自离宫之后传达天听问失职之罪。 九鸾钗明月珰,薄金衣玉带钩,公主展袖,金丝华贵,踱玉阶三层,生来本就高人一等,她俯首是蚁民,仰头是天子,又有什么得不到。 然而回头望四周同行之人,却是一身孑然,飔风清冷。 什么尊贵无比,那都是说来好听的浑话。 手入琉璃盏,指持青铜樽,一边是火,一边是酒,她将手伸入盏中,灼痛刺肤,痛的她低低笑,笑声清冷如珠玉落盘,两行泪拦也拦不住,跟着滑下来。 那些事情,她当年做了,那就是做了,没什么好解释。 离开大内禁宫不过半月有余,今日再回,宫门依旧巍峨,殿宇仍然繁重,却有什么东西,似乎已在潜移默化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荷菱惊慌失措地上前将公主的手从火中拉出来,那纤指数根通红,荷菱哽咽:“这是干什么啊……” 公主仿佛感觉不到,她神情有些恍惚,忽然问荷菱:“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即便我没有在宫中安排人为我掩护,皇兄也不会管我是否离宫?” “这……”荷菱答不上来,她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可又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意义很重。 公主骤然道:“去凤朝宫。” 内监便扬声:“公主起驾——” 她踩着宫门下钥的钟声跨入凤朝宫大殿,一路直行,势如破竹,宫娥内监慌慌来拦:“公主,贵妃娘娘和皇上已经歇下了……公主,公主您就饶了奴才们吧……” 凤磬瑶掀眸,眸子里有凛冽的冷气,她偏偏在笑:“我饶了你们,那谁又能饶得了我?” 宫娥内监吓得跪了一地,木兰及时从内殿中奔出来,盈盈福了一礼:“娘娘已经醒了,公主请随奴婢进来吧。” 一众宫人这才急忙退身让行。 翁贵妃慵懒的整着衣衫,还是那般风情妩媚的勾人模样,薄薄丝衣裹素腰,乌发如云,美的天生便带三分狐媚气,上次在昭阳宫时那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真是半点也不见了。 她步下寝殿几层阶,修长的颈子微微仰着,高贵又典雅,轻轻笑:“公主今儿怎么这么有空,突然来了本宫这里,大晚上的,莫非是深闺寂寞了么?” “是啊。”公主顺口应和:“本宫没贵妃娘娘这等勾人的手段,便只能听说贵妃娘娘解了禁足,便来找您解解闷儿了。” 翁贵妃“咯咯”地笑:“公主想怎么解闷儿?” 凤磬瑶朝她走近,翁贵妃登时目露警惕。 “怕什么?”凤磬瑶睨她一眼,翁贵妃秋波一转,不动声色地冷笑:“皇上还在里面睡着呢,惊了圣驾可不是小罪,本宫当然怕了。” 公主眸色敛了敛,唇角弧度微冷:“贵妃娘娘才解了禁足就能让皇兄夜宿凤朝宫,可真是好生厉害。” 翁贵妃娇声轻叹:“这还不是承蒙皇上垂怜么?” “哦。”公主淡淡应了一声,又朝她走近,翁贵妃这次没退,看她走到自己身前来,凤眸轻佻,笑得有丝挑衅,公主龇牙一笑,皓齿内鲜,忽然拔下头上金钗,横着朝翁贵妃脸上划去! 木兰登时一惊,连忙蹿步上前拉过翁贵妃往后退,公主面不改色,袖子一抖,几步追上前又划,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分明带了几分鱼死网破的悲壮。 她今日,要毁了翁贵妃的那张脸。 第094章 公主真的拦不住 翁贵妃万没想到大晚上的凤磬瑶竟又来她凤朝宫发疯,一时惊得花容失色,公主一身寒气疾步上前,金钗猛地扬起,被木兰一把握住了手腕,她想也没想,甩袖一巴掌朝木兰脸上扇了过去:“放肆!” “啪——”一声清清脆脆的响,木兰被打得头一偏,顿时脸一冷,捉住公主手腕的劲道却是半点没松,公主甩袖又是“啪”地一巴掌,木兰两边脸顷刻间红了起来,直打得杀气都冒了。 公主目色寒凛,厉声冷笑:“怎么,你还想像上次那样行刺本宫么?” 宣昭帝此时就在凤朝宫里睡着,这种情况,给木兰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她立刻松手,身形却依然挡在翁贵妃身前,“奴婢不敢。” “那就给本宫退下!” “公主!”荷菱上前来:“有话好说,您先别冲动!” 凤磬瑶只当没听见,眸子一转,凛凛看向翁贵妃,翁贵妃闻到一股清冽的酒气,那是从公主身上散出来的。 她脸色白了白,这小贱人平日里的做法已足够让她措手不及,如今这借酒发疯的样子,更是让她半点也摸不准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贵妃娘娘连忙道:“公主喝多了,来人,快把公主给本宫带回昭阳宫去!” 公主冷笑一声,抬手将木兰给一把攘开,疾步朝翁贵妃走过去。 公主酒量何其好,斗酒一两斛跟玩儿似的,根本不存在翁贵妃所想的什么借酒发疯,她是真的在发疯。 凤朝宫一时乱起来,宫人慌慌张张的拦,推翻玉瓷金瓶无数,“乒乒乓乓”地乱响,公主不管不顾,全然是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内殿中乍然爆出一声怒喝:“阿瑶!你给朕住手!” 寝殿金帘被两名宫人快速从两边揭开,宣昭帝披着明黄色袍子赫然便立在那玉阶之上,眸色沉怒。 公主正冷着脸冲开面前一众宫人,闻声动作停也没停。 翁贵妃一见宣昭帝便哭出声来:“皇上!”楚楚娇弱的脸上梨花带雨,立刻就想朝他奔过去,还没迈出几步,公主忽然一把拽住了她袖子狠狠一扯,翁贵妃猛地被她一卷回身,金钗锋利的尖刃,瞬间便在她瞳孔放大。 “凤磬瑶!你想干什么!?”宣昭帝心脏骤缩,霎时间疾奔下来。 木兰惊呼一声:“娘娘!”眼见那金钗尖端已迫近眉睫,这千钧一发之际她也顾不得什么了,慌忙出掌重重砍向公主手腕,公主手腕吃痛失力,金钗“啷当”落地,宣昭帝上前来一把将翁贵妃拽入怀中,看着凤磬瑶,只气的脸色铁青铁青。 “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宣昭帝胸口剧烈起伏:“你为何就是不肯给朕一日安生!?” 公主笑哼一声,满不在乎似的冷笑:“适才贵妃娘娘说,因为有皇兄垂怜,所以刺杀公主一事便也就只是粗粗禁足半月有余也就罢了,皇妹适才想了想,我不是也有皇兄你的垂怜么?” 她目光落在宣昭帝身上,缓缓抬手揉着自己腕骨,笑意森冷,有一丝讳莫如深。 宣昭帝脸色微微变了变,“事情已经过去,此事与爱妃无关,翁国舅朕也已下令处罚,你还想怎么样?” 公主冷道:“所以皇妹不要她的命,只是要她的一张脸,这样一来,应该便只需禁足几日便行了吧,皇兄?” “你!”宣昭帝气的生生说不出话来,深深吸了几口气:“你给朕回宫去!从今日起……” “皇兄要禁我的足?”公主笑起来,眸子薄冷,透着丝从未有过的冰冷陌生,她容色骤然一厉:“她半根头发丝儿伤着了么?我如此碍你的事,你是不是早就想杀我了?别禁足了,我就是见不得她好过,你索性下令处死我!大家都痛快!” 宣昭帝震了震,脸色微微泛白,看她遽然愤怒起来的脸色,竟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悲哀,他心中一滞,“朕怎么会杀你……”他气势陡然弱了几分,“朕只是想让你回去好好休息……” 凤磬瑶低低冷笑一声,“休息有两种休息法,一种是睡了还能醒来,一种是地下长眠永远不醒,皇兄心里所想的,是哪一种?” 宣昭帝脸色煞白,他眸子深涌,搅出一翻海浪,凤磬瑶半点不退,直直看进他眼中,一个在逼,一个在退,终究是宣昭帝落败,他颓然甩了甩袖子侧过身去:“送公主回昭阳宫!” 公主便也垂眸:“不用了,我自己认得路回去。” 她来的快,去的也快,荷菱一路默默跟回去,看宫人遣散后,公主便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心口抑不住的泛酸想哭,她说:“公主,皇上待您,其实是没变的……” 可就是有什么不对了,到底有哪里不对,翁贵妃么? 公主喉咙口滚了滚,被酒呛住,她一阵急咳,咳得眼泪止不住的掉,她说:“荷菱……我拦不住啊,我拼了命也拦不住啊……” 十一年前她拦不住,十一年后,她仍然拦不住。 不管是家事还是朝堂还是民生,她统统拦不住,护不住,到头来落得一个十恶不赦的名声。 “公主……”荷菱眼圈跟着红了。 公主哭着扯住她的袖子:“他们以为我想看吗?他们都以为我想看么?”往事被扒过,心痛的不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她凤磬瑶,十一年前她拦不住一场强暴,十一年后她拦不住一场愚宠。 动手的根本不是什么芮清名的儿子,第一个脱裤子的,是御史大夫的独子。 她是看了,她是全程围观了,她记住了每一个人的脸,七岁幼龄,她在场又如何?谁不是一巴掌就能将她给掀飞? 好不容易快忘了的事,怎么就又被人给掀了出来? 公主拽着荷菱的袖子哭,哭的撕心裂肺,局面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旧事开始重提,至亲开始颠覆,这一场闹剧,是不是真的要以死才能罢休! 她的亲叔叔,她的亲哥哥,她这世上唯一两个有着相连血脉的至亲亲人,都不再是她原来,认识的模样。 第095章 驸马夜探昭阳宫 月色移转中天,很多事情总有两面,比如月亮都是同一个,可从宫中看出去的月亮格外地高远清冷,而从金骏眉看出去的月亮,却寂寞染了一层朦胧的雾。 乔弥站在清冷廊下,对面是芭蕉叶后黑漆漆的屋子,他手中拿着一个细颈酒瓶,弧度漂亮的,在他手中一颠,一荡。 刘温伯起夜时晃眼见到他,心脏猛地抖了一下,那站的悄无声息地,真如夜间的鬼魅,他完事后上前去站在乔弥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忍不住道:“别看了,里面没人。” 乔弥淡道:“我知道。”酒壶依然在他手中一颠,一荡,水色波光映月,像是汇聚了繁星点点,诱着人将它一口饮下。 对面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又怎么会有人。 刘温伯叹一口气:“那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看什么?” 乔弥淡道:“不知道。” 刘掌柜“啧”一声,准备自己回去养生了,忽然听乔弥道:“刘掌柜,其实公主睡觉怪轻的。” 刘温伯顿了顿。 乔弥轻道:“我常常担心她夜里睡不好,然后总会在这里站上两个时辰,听她呼吸声如果还没沉寂下去的话,我便进去,若她睡着了,我便离开。” 刘温伯回头。 乔弥道:“这黑漆漆的屋子,我每日都要看上许久,她在的时候我看,她不在的时候我也看,若有一日不看了,居然还有些不习惯,空落落的,有些缓不过来。”他说着笑了一声,细颈酒壶的薄瓷杯口递到唇边,白如玉,吞了半腹星光。 刘掌柜眉心动了动,“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可每一个习惯,都是由另一个习惯改过来的。” 乔弥淡道:“改不过来怎么办?” 刘温伯嘴唇微动,犹豫一下道:“那便只能强改了。” 乔弥低笑:“怎么强改,砍了一半心么?”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随意拉着一个人闲聊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然而正是这种什么都听不出来的情绪,才让刘掌柜,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 老人家的头发白了几根,“乔二公子……” “她身子也不是很好。”乔弥低低垂眸,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突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也不知这自小锦衣玉食的,是怎么把身子骨给养的这么差的。” 刘掌柜憋了半晌憋出七个字:“这可能就是报应。” 乔弥淡道:“宋冠言说,她那纤弱纤弱的模样,像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刘掌柜心一横,不遗余力地打击:“人不可貌相。” 风声阒寂,忽然扑卷过来,扬起人的袍子,乔弥被风声一扰,苦笑:“刘掌柜,我不相信。” 刘温伯道:“十里楼台没有查错的消息。” “那灵华寺的那一次,你告诉我,死了多少个人?” 刘温伯怔了怔,沉默一瞬,“……一个人都没有。”然而话落之后还是补了一句:“可能只是运气,并不能一概而论。” 乔弥看了看他,忽然转身离开,他走的不是回房间的方向,也不是去前堂的方向,刘掌柜自然知道他是要去哪儿,不禁在后扬声道:“何苦,宫门已下钥了,她既已经承认,乔二公子你又何必费这个心思!” “两个时辰了。”乔弥声音从老远的地方飘回来:“我去看看,她睡着了没有。” 刘温伯有些恨铁不成钢,乔二公子喝不得酒,一喝酒,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做的事,他刚还想说什么,一抬头,阑珊月下,已不见那个人的影子了。 宫华寂寂,蛰伏黑夜间如一头巨大的兽,清冷的月光被石栏折射分割成条条影子,像是无数把尖刀。 昭阳宫的守夜宫人提着灯笼坐在殿外,忽然身边卷过一阵疾烈的风,他似乎看见一道青色的影子,然而当风声过后,他揉揉眼,四下却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了,只有穿堂风过,宫檐下的琉璃金灯,还在轻轻的晃动。 荷菱替公主掖好被角,从寝榻边上直起身来转身,便见身后立着一道修长的影子,吓得险些一声尖叫,然而尖叫声还没完全发得出来,她顿时捂嘴瞪大眼:“驸马爷?” 乔弥反应有些钝,隔了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看起来是清醒的,其实他不是清醒的,乔二公子喝了酒就是这样,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他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跟着心走就是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睡了么?”乔弥目光落去寝榻上,看了看那张几算是刻进骨髓里的脸,面上神情有些迷茫。 荷菱悄声道:“睡了。” 然后乔弥便准备走了,荷菱一把将他拉住,“驸马爷,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乔弥顿住,微微侧身看她,似在等她开口。 荷菱神情有些无措,僵了半晌,脸色急得有些难看,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乔弥倒是出奇的有耐性,顿在那里一直看她,也不催,眼底映着灯光有些迷离的清雅,温润的像是一幅画。 荷菱道:“驸、驸马爷,十里楼台的消息都是可以买的对么?” “对。” 荷菱嗫嚅:“那我能不能……跟你买个消息?” 乔弥极为耐心的为她解惑:“我不是十里楼台的人,你想问的事情,我并不一定知道。” 荷菱道:“这件事情你一定知道。” 乔弥微微歪头,“那你便问罢。” 荷菱掂量了一下,还是觉得套话之前得做些铺垫才好,于是她道:“驸马爷……” 话没说完,乔弥身形忽然一动,猛地蹿到了寝榻边上去,公主许是酒喝多了,突然倾身趴床边开始干呕,乔弥一把将她探出床外的身子给捞住,然后便听公主:“呕……” 顿时…… 荷菱猛地捂脸,连忙上前取出痰盂想要去给公主接住,然而显然为时晚矣,驸马爷一大片袍子已是染了一片,荷菱看见他忽然变青的脸色,顷刻间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然而还没迈得出步子,忽然见驸马爷僵了僵,不期然听他愣愣道:“她今晚是不是没吃饭?” 第096章 招摇的贵妃娘娘 荷菱一呆,连忙点头:“公主这一日没停下过,还没时间吃东西。” 湿了大片的袍子,几乎都是胃酸和变了味的酒水,上面沾染的杂物却几乎少的可怜,乔弥不用多想,便能想到公主这一日,应该几乎都没怎么进过食。 “没吃东西怎么能让她喝酒?”乔弥低低看着怀里的人,嗓音低沉而没有重量,“还喝成这样。” 荷菱抱着痰盂没吭声,一脸闷闷地,今日这情况,根本不容她反应过来,公主便已斗酒千升了。 乔弥正想将公主扶回去,怀里的人忽然抬了抬头,目光跟他撞上,本就浓雾遮绕的眼里细微地怔了怔,然后更加迷茫了,木蹬蹬地伸手去摸他的脸。 驸马爷偏了偏头,抬手将她手腕捉住,公主又细细地看了看他,然后便垂下眼去。 “荷菱,我把你看成乔弥了……”她声音低的发飘。 乔弥心间一滞,想说什么,喉咙却滚了滚,一时难以发声。 荷菱:“……公主,我在这儿……” 公主也不知听没听见,眼皮子轻轻张合了几下,便头一歪,就着乔弥的胳膊倒了下去。 乔弥匆忙将她接住,终于明白自己怀里的这个人,为何自小锦衣玉食身子骨却还这么差。 他将自己身上的袍子扯了下来扔到一边,一手扶着她后脑将她头放回枕上,然后轻道:“拿根银针来。” 荷菱连忙去取了来。 乔弥将银针放去一旁的烛台上烧了烧,而后按稳公主的身子,往她期门扎了半寸,公主有些难看的脸色渐渐在缓和,稍得一会儿,紧蹙的眉心便也慢慢松开了。 宫里的太医,没有哪个有胆子敢唬着公主吃药,而公主这样糟蹋,铁打的身子必然也经不住……乔弥总觉得,自己若是一日不看着,这人便会闹腾的让他有些发慌了。 他一时有些出神,仿佛入定,荷菱喊了他两声,他才从公主的脸上移开目光,别头看了看窗外,滴漏声微弱响在耳畔,他忽然道:“是不是快天亮了?” 荷菱道:“寅时了。” 乔弥顿了顿,挽着袖子起身,便往昭阳宫的小灶里走。 荷菱傻愣愣的看着他,不知他要干什么去,天光薄薄微亮的时候,却见乔弥又从外头走了回来,身上带着丝烟火气。 “灶堂里熬了赶黄草,她醒后热一热给她喝,免得头疼。” 荷菱刚应了一声,便见他弯腰拾起地上那件被公主糟蹋了的袍子,转身离开。 荷菱连忙喊他:“驸……”一眨眼,居然人影就不见了。 荷菱:“……”她本来还想留着那件袍子,作为公主醒后告诉她驸马爷来过的证据,可驸马爷怎么就连件脏了的袍子也要带走?荷菱姑娘觉得好无助。 公主这一睡睡到日上三杆,睁眼时没什么不妥,被荷菱扶着一起身,便觉得飘的有些天旋地转,她撑着额哑着声音嚎:“头晕,我要再睡一会儿……” 她都已睡了快六个时辰,再睡只会越睡越头疼,荷菱拽住她不让她躺下:“别睡,再睡就起不来了。”她端药递给她:“驸马爷说喝了这个就好。” 公主缓了缓,呵气低低笑了一声,掀眸看着她:“你是不是当本宫还没睡清醒?” 荷菱诺诺:“没有,驸马爷是真的来过……” 公主不信,荷菱也猜到了她不会信,于是她只能道:“公主,这不是药,这喝起来有茶的味道,不算苦。” 公主看了一眼,真的接过来喝了,其实是不是药有什么区别,她现在嘴里,根本尝不到味道,荷菱既然都拿乔弥的名字来骗她了,那她就算假装着,也要信一下。 再晚些凤朝宫里传出了消息,翁贵妃经昨日一事受到了惊吓,准备三日后凤驾出宫,前往迦叶寺礼佛参拜,为民生祈福,宣昭帝宠妃心切,也准备圣驾随行,罢朝三日,一行陪同。 公主正用晚膳,雕花玉碟被她掷于案上,脸色寒的似水,出宫礼佛?宫中便有佛堂,翁氏礼佛何须出宫做这个样子?她冷冷笑:“醉翁之意不在酒!” 荷菱端端正正的又将玉碟给她放好:“公主,您先吃了东西再说。” 公主看了她一眼:“不吃,吃不下!”起身就要走。 荷菱一把将她按下:“不行!” 公主瞪大眼,对于荷菱突然的威武霸气感到有丝震惊,荷菱很严肃:“哼!奴婢再也不惯着你了,驸马爷说你身子越来越差,再这样下去,以后驸马爷不会饶了我的。” 抛开别的不说,公主着实是一个很任性的人,不开心了就不吃饭,这是一种最为常见的现象,但是她笑了笑:“什么以后,有没有以后还不一定呢。” 她似乎不以为意,可那眉眼深处分明缱着一丝怆然。 荷菱想了想,曲线救国,“公主您现在忧心什么,出宫对咱们来说家常便饭,皇上出宫必定禁军陪同,宫中守卫都得撤一半,倒时候出宫更是易如反掌,吃饱了,咱们才有力气跟出去捉狐狸。” 公主道:“你说的真有道理,然而本宫还是不想吃。”然后继续起身,荷菱再拦没拦得住,也就挫败的放弃了。 圣驾出宫必然排场极大,仪仗从东华门一路延伸排到金殿,前后围叠,密不透风。 公主和荷菱藏身在石狮后,看御辇延道而过,风扬金丝帘,翁贵妃赫然便在其中。 荷菱“啧啧”叹两声:“朝中老狐狸们肯定都气疯了,翁贵妃可真是招摇,不是皇后之尊,也敢在出宫的仪仗上攀坐御辇,就是历代皇后也没这待遇啊。” 公主冷道:“她想稳定人心。” “什么人心?” “翁国舅禁足,手中大权也被夺,朝中势力必定会有所动摇,她得借此举告诉那些人,翁国舅并不重要,翁家只手遮天的,是她翁贵妃,她翁贵妃一日不倒,那他们依然有肉吃。” 荷菱:“奸诈!” 公主拽了拽她:“回去换衣服,这仪仗过后,我们也该出发了。” 第097章 公主厮混迦叶寺 迦叶寺在京城西外苍暮山,御驾过去必然得走官道,而公主过去,可以尽情的抄小道。 朝阳御街已被禁军清路,两旁百姓颇为拥堵,公主不与他们凑热闹,直接绕小路上山。 若是禁军先到封了路,她们要想进迦叶寺,几乎想都别想。 古木林郁,横枝斜逸过来遮天蔽日,七月末的闷热被林荫掩了一半,古寺敲钟声冗长,僧人住持已清肃信客,穿林石阶最底层,已立了白髯老僧恭候。 公主与荷菱从林道后转出来,见了僧人架势,立刻又退身去了一颗古树后,荷菱朝前打量了几眼,由衷道:“公主,这阵仗,我们怕是上不去。” 圣驾所过之处,必然避免一切闲杂人等,上香信客也得杜绝,更遑论她们还想如此明目张胆的进去,一旦现身,武僧必定将她们扔出来。 这真是一个大问题。 公主想了想,直接抄道往后门绕,“试试运气。” 迦叶寺后门把守不严,却也有四五名僧人,公主偷偷摸摸的隐在灌木丛后,拉了荷菱一把:“你看这些人是不是武僧?” 荷菱瞅了两眼,默默道:“公主,守门的必定都是武僧,况且他们手上还拿着僧棍。” 公主:“那你去。” “去什么?” “去引开他们,我溜进去。” 荷菱瞪大眼:“公主您一个人进去?”她随后道:“不行。” 公主道:“那你打得过他们么?” 荷菱老老实实道:“打不过。” “那说什么废话!” 荷菱:“……”她哀哀怨怨:“奴婢怎么能让您一个人进去?” 公主半点不理会她的煽情,忽然伸手将荷菱朝前一推,生生将她从灌木丛中推了出去。 荷菱猝不及防“诶呀”一声,险些栽倒在地上,趔趄几步连忙站稳,四僧人手中长棍齐刷刷一竖:“什么人?” 荷菱赶紧抖抖袍子拱手笑施一礼:“路过路过,在下只是前来问路罢了。” 僧人打量她,许是觉得她长得也有几分面善,便纷纷又将棍收起,“施主,今日苍暮山中不便,自申时起便会封掉大半山头,您若无事,还是早早的下山去罢。” 荷菱故作惊讶:“什么事情?连想进寺庙进香都不行么?” “不行。” 荷菱朝他们走近几步:“为什么不行?我山下母亲病重,我今日才从山下上来,就是听说迦叶寺供的菩萨灵验,所以才想来为家母祈福,偌大一间名寺,哪有拒绝香火的道理?” 僧人见她上前,双棍一交将门口拦住:“施主体谅,还请改日再来。” 荷菱很愁苦的模样:“我在这山中兜兜绕绕迷路了半日,好不容易找到迦叶寺的后门,你们出家之人,怎得如此不近人情?就上个香便走,这都不行?” “不行。” 荷菱眉一挑,定定看了他半晌,“哼哼”两声:“什么名寺,我看是浪得虚名!”她愤恨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僧人戒备稍稍一松,忽然几块石头便朝他们砸了过来,砸的还特狠,僧人躲了两下,顿见荷菱站在不远处不断捡石子朝他们砸,嘴里还在骂:“你们这些秃驴,枉开寺庙不进香火,信客何辜,实在辜负信任!” “施主快快住手!”僧人连连躲,急忙劝。 荷菱耍赖:“我就不,有本事你们来打我!”话落一把石子朝他们砸过去,砸完了开始去搬地上大的。 “施主若再如此蛮不讲理,可莫怪小僧们无礼了!” 荷菱继续搬,僧人终于动了,迅速朝荷菱冲了过去,荷菱瞬间扔了石块开跑,然而还没跑出几步,两根长棍倏然挟风声而至夹住她胸腹,将她一挑而起,齐齐发力,猛地将她掷出老远去。 “砰——!” 公主瞬间捂了捂脸,不忍直视,僧人又严肃的在持棍回去守住门,面无表情,一掌竖在胸前。 荷菱趴地上不断哀嚎,半天半天爬不起来,公主终于耐不住了,从灌木丛中钻过去扶她起来,分外担忧:“死了没?” 荷菱喘气:“快了。” 公主忧心:“这守门的武僧都这么厉害,真是棘手。” 荷菱扶着自己小蛮腰翻了个身撑在地上,抖着声劝:“公主,我看我们还是等明日再说罢……御驾到的头一日,他们自然都是滴水不漏的,等过几日之后,戒备才会稍微松些……” 公主冷脸:“若是这几日等得的话,我现在出来干什么?” 荷菱愁闷:“这皇上的场子,咱们又不能带暗卫,就凭咱们两个,这一个也打不过啊……也没说怀疑我是奸细便把我给抓进去,居然直接扔了就了事……”她幽幽叹了一声。 公主道:“说明你长得很正派。” 荷菱才不会觉得公主这是一句夸奖,她憋了半晌抽抽噎噎地道:“若是驸马爷在就好了,驸马爷能分分钟秒了他们。” 公主脸色微微一冷:“没有他,我也一样能秒了他们。” 荷菱微微瞪眼看她,那意思很明显:“你骗人!” 公主冷着脸哼了一声,抬手挥落头上玉冠,登时满头青丝如水泻下,现出女儿风味,她将自己袍子一扯弄乱,然后抓起荷菱的手放进自己凌乱的衣襟里,在荷菱一脸呆懵的表情中,深吸一口气,骤然爆出一声哭叫:“非礼啊!救命啊!非礼啊!” 僧人普度,立刻匆匆跑了过来,荷菱与公主厮混多年,那默契自然非同凡响,立刻一撑身朝公主扑了过去,将公主半压于灌木丛上:“别叫!” 僧人赶至,见此情形大惊失色,怒不可遏:“还说什么为母祈福,原来就是一个登徒浪子!寺庙之外竟也敢强抢民女,还不快放了那姑娘?” 荷菱狞笑:“秃驴,少管闲事。” 秃驴才不答应,棍子直接招呼就上,荷菱躲不了两回合,落荒而逃。 公主掩着袍子大哭,发丝凌乱,哭的如丧考妣,僧人劝:“姑娘,现已无事了,你还是快……” “多、多谢……”公主抽噎着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一软,顿时晕了过去。 一众僧人顷刻间手足无措,慌慌张张的商议了大半晌,然后果断而无畏的决定,将公主给抬进了寺去…… 第098章 难缠的十里楼台 荷菱龇牙咧嘴的揉着自己胳膊奔下山去,一路暗骂着“秃驴”,公主既然已混了进去,那一时半会儿的也出不了什么事,她还是先去金骏眉把事情办了再回来吧。 荷菱姑娘在山脚下仰天叹了一口气,她这一辈子得为公主操多少心。 金骏眉近来门庭冷落,富贵不能淫整日往外跑,老人家不会炒菜也不愿接客,弄得堂中几乎没有食客,萧条的很,然而他依然在堂中拨弄着算盘的珠子,像是有算不完的账。 “老人家。”荷菱客客气气的打了个招呼。 刘温伯抬头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荷菱姑娘,你们家公主又是出了什么事,要来找我们乔二公子了?” 荷菱“咳”了一声:“老人家这是什么话,我找驸马爷自是有事,可不过就是想找他随便聊聊。” 刘温伯背过身继续打算盘:“乔二公子不在。” 荷菱腆着脸上前笑:“别这样,我是真的有事,您就告诉我驸马爷在哪儿呗。” 刘温伯不吭声。 荷菱“啧”一声:“不久前才叫人家小菱菱,现在翻脸不认人。” 老人家险些被她呛到,一张老脸猛地黑了黑:“别胡说!老朽什么时候叫过你小菱菱?” “喏。”荷菱分外轻视的模样:“你刚才不就叫了么?” 刘掌柜脸一青,他老人家为淑芬守了五十多年的清白,不能就这么葬送在了这小丫头片子手里,他忍无可忍:“就算跟你说了,你也找不到人!况且乔二公子还不一定在那里!” 荷菱很严肃的凝思一二,“那就请老人家为我解惑。” 刘温伯半点不留情面,愤愤吐出两个字:“银子!” 荷菱往袖子里一掏,脸色微变,遭!没带!她清清嗓子端正姿态:“银子的事稍后再说,万一你不能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办?” 刘掌柜冷笑,算盘“啪”的往柜台上一放:“你问!” “公主的那些事,是谁告诉你们的?”荷菱道:“驸马爷与小妖……不是,清荷姑娘之间,到底有何念念放不下之事?” 刘掌柜道:“荷菱姑娘可真会问,问的都是抢生意的路子,老朽要是告诉你这消息是打哪儿来的,以后咱们还用不用混?” 荷菱“哼”一声:“刘掌柜断章取义,我只是想知道,这消息是打哪儿查来的罢了,并不是想知道你们查得消息的途径。” 事经十一年,当年之事虽说闹得大,可善后处理的妥当,早已消声湮迹的近乎干净,全然清楚此事的不过是朝中的几许老臣,而老臣皆因公主打压翁贵妃打压的狠,而对她早已印象改观。 这么多年来公主一直未嫁,细细说来并不是因为当年的事,而是因为公主性子不好将就,老臣皆怕自家那些个纨绔娶回去之后伺候的不妥反而得罪,毕竟京中的纨绔,玩起来那都没个分寸,故而才说朝中无人敢娶。 而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公主当初曾张皇榜寻过两年驸马,放出过话,说若驸马不是榜上之人,若不是姓乔名弥,医术绝顶,那便莫与她提姻亲之事,如此一来,朝中更是无人敢去触这个霉头,宣昭帝疼宠公主,必然也不会逼婚,自然便拖到了现在。 如今那陈年旧事突然被人挖出来,若说毫无动机,别说公主不信,就连荷菱都不信,那些事情确实发生过,可其中的弯弯道道,却实在复杂,光是听一听,饶是听的再详细,也无法一眼看穿。 就比如有人突然经过一个山头,看见一名女子杀了一名孩童,必然以为她十恶不赦,可若是这孩童不是个孩童,他是个侏儒,是他想抢夺女子的财物甚至杀人灭口,女子才不得不正当防卫才动手的,这又该怎么算? 这其中值得人耐人寻味的东西,根本不会有人会去深思。 所以有时候人证是可信的,可却又是不可信的,眼睛和耳朵,有时候是蒙蔽人心两重最大的阻碍。 刘掌柜斜睨着她:“荷菱姑娘问这些,难不成是你们家公主想查出来之后,去杀人灭口么?” 荷菱笑的不冷不热:“我是买主,您是卖家,现在我们一问一答就好了,刘掌柜别总是问这么多,不然我也要收钱。”刘温伯又不是乔弥,荷菱才不会对他客气,面对乔弥直接解释总会显得有些刻意,可面对刘温伯,荷菱姑娘感觉毫无压力。 刘掌柜“哼”一声:“金秋巷,荷菱姑娘慢慢去查吧。” 荷菱不高兴:“金秋巷这么大,一绕过去两面环街,东巷还是西巷?南街还是北街?” “无可奉告!” 荷菱眉心跳了跳,一巴掌拍了柜台上:“刘掌柜!你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不止做人糊涂!做生意也这么没有诚意?你们查到的这些消息经过确认了么?内幕核实了么?便就如此夸夸其谈,信口雌黄!死了之后当心下拔舌地狱!” 老人家被她这猛然拍响的一声“砰”惊得算盘差点滑了下去,连忙扶稳了才道:“十里楼台没有查错的消息,荷菱姑娘摸着良心问一句,那些事情,可有半点差错?” 荷菱脸黑了黑,确实无半点差错,就连当年大理寺查出的死人数目都是一模一样,她道:“可你们根本不知道内情,这样做实在没有道德。” 刘掌柜看她一眼,冷笑:“当年荷菱姑娘可也是其中一角,如今跟老朽来说这些,是不是可信度也实在低了些?” 荷菱说不出话来,她早先便听说过十里楼台难缠,之前不曾如此接触时还不觉得,眼下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岂止难缠,简直分外难缠! 她磨了磨牙,“那你告诉我,清荷与驸马爷之间,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她分明感觉的到驸马爷将公主放到了心尖上,可他同时却似乎对清荷也尤为的放不下,这便说明他二人之间绝对不简单,他们公主不打无准备的仗! 刘掌柜正想说话,一抬眼,忽然“哟”了一声,“想知道,那你转过身去,问你家驸马爷罢。” 荷菱登时转身,便见乔弥刚刚跨过了大堂,就站在她的身后。 第099章 公主寺里听春闺 荷菱顿时抬袖子捂脸,她哪敢当着乔弥的面逼问他与清荷之间的事?她的计划是见面之后套话,套话之后再问,现在这么直接怎么问? 乔弥今日回的有些早,却也只是刚刚回来,荷菱与刘掌柜之间说了什么,他并没听到,他站在堂前往荷菱脸上看了一眼:“问我什么?” 荷菱有点犯怂:“……没什么。”提起袍子埋头就往外走。 身形交错时,乔弥道:“站住。” 荷菱便猛地停住,乔弥侧身看她:“你怎么在这里?” 荷菱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僵在那里没动。 乔弥看她两瞬,眼眸深了几许,翁贵妃与宣昭帝今日前往迦叶寺,动静颇大,在京城传的也盛,可仪仗中,却分明没有公主的车架,以凤磬瑶的性子,荷菱若是随着一道出了宫,那她必然便是偷偷溜去了苍暮山。 “你想问我什么?” 荷菱深吸一口气,别头冲他拱手:“驸马爷,我们改日再叙!”然后头也不回的窜了出去。 刘掌柜“嘿”了一声:“主事儿的一来了便不敢问,就当老头子好欺负。” 乔弥默默看了看刘掌柜,“她跟你说了什么?” 老人家撇撇嘴,垂头继续打算盘:“没什么,她作为一个当事人,所说的话便只能作为辩解,绝不可信。” 乔弥没说话,目光落到别处,不知在想什么。 七月流火,暮色掩下后风微冷,苍暮山上的气候便还要凉些,月色清冷拢叠寺宇,清辉镀下如水。 公主睁眼,身边站着一个小僧人。 “阿弥陀佛,女施主总算是醒了,方丈师父说女施主身子孱弱,天色已晚,今日还是就在寺中住下罢。” 他说着指了指一旁一件叠地整整齐齐的僧衣:“近日寺中有贵客,未免女施主冲撞,还请委屈女施主换上寺中僧衣,以免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公主看了看那僧衣僧帽,心中暗叹一声,方丈真是干得漂亮啊!她闭眼装晕的时候便想着怎么才能弄到一件僧袍,出家人真的慈悲为怀。 “多谢小师父。”她尽量让自己笑得不是那么黄鼠狼,多多少少表现出一丝愁苦。 寺中僧人不乏精些医术的,公主不会武功,身子骨本也不怎么好,细细一诊脉之下,可排除她所有动机不良的可能,自然便不会有多少戒备。 小僧人宣了一声佛号,便退了出去。 公主迅速掀被下床换上僧衣,将满头青丝都拢在那僧帽之中,然后推门四下看了看,映着夜色径直往东院去。 寺宇繁重,圣驾入寺所寝之地必定是东寺正殿,夜中偶有僧人来往,她便假模假样的跟着宣一声佛号,继续往前走,禁军守备愈森,临得东西寺交界之地,少说一队二十名禁军把着入口。 公主身形掩在一株古榕后朝前头看了看,宫中这么多年,禁军认得她的不少,直接混进去必然会有被认出来的风险,她眼珠子转了转,蹲地上扣了一把泥土,往自己脸上乱抹一番,然后从榕树后跌跌撞撞的跑出去,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惹得禁军瞬间朝她看了过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公主狼狈的朝这边跑,禁军首领立刻将她拽住,匆问:“小师父,怎么回事?” 公主被他一拽,受了惊般,猛地回头就是一声尖叫,看清人险些哭出来,顿时便往他身后躲:“那边有黑衣人,好像有六七个,全都拿着刀!看见小僧便拿着刀朝小僧冲了过来……” 禁军首领脸一肃,飞快点将:“你们几个在这儿守着,其余人跟我来!” “是!” 公主不动声色往后退,回身疾走几步转过廊宇进了东院。 翁贵妃厢房内灯火通明,细细听却没有人声,木兰也没守在房外,公主在外盯了会儿,许久窗下都没有人影走过,想来里面应该没人。 她上前推门走进去,刚将房门掩上,便听木兰的声音从外传了过来。 “娘娘,皇上此番特地跟过来,四下戒备弄得比往常祭天还严,莫不是对咱们产生了怀疑?” 公主心头一跳,连忙四下找躲藏之处,听推门声响起,她身影一闪,径直隐去内室屏风后。 翁贵妃婉媚的声音微微犯冷:“怀疑?本宫什么都没做,他怀疑什么?” 木兰似犹豫了一瞬:“娘娘,奴婢是担心,您这样做……会惹王爷不高兴。” 公主心间一震,王爷?哪个王爷? 翁贵妃怒哼一声:“他整日就知在后动嘴皮子,又如何知本宫在宫里的艰辛?再听他的,本宫迟早被那贱人给玩儿死!” “可咱们在山上特意放松了守卫,却仍不听人来报有人混进山来,奴婢只怕是……她并没跟来。” 翁贵妃冷笑:“她今日不跟来,明日也会跟来,这么多年来,难道她的性子本宫连三分都摸不透么?” 耳边听细细簌簌的声响,想来是木兰在为翁贵妃更衣。 公主挑挑眉,翁贵妃此次出宫,竟只是想将她引出来,然后在宫外铲除祸患?竟还特地为她放松了山间守卫?可真是煞费苦心,可惜了她竟没走那条捷径。 外头骤然又听一声响,似有人悄悄摸摸地推门而入,关门声显得有些许急促,木兰笑得一下子有些暧昧,恭恭敬敬地道:“奴婢告退。” 于是外头静默一瞬后,公主听到了险些令她喷血的一句话。 翁贵妃温柔妩媚的声音忽然含了三分挑逗,柔媚多情的一声娇嗔:“死鬼,怎么寺院你也敢来?真是胆大包天。” 公主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副场景,翁氏衣衫半解,眼波含情的勾着男人的衣领子,一副诱着人就往床上走的风骚模样,偏偏还欲拒还迎,不胜娇羞。 公主脸色绿了绿,这狐狸精,趁这机会来寺院竟是与人偷情的么? 耳边听一声娇吟,和压抑的闷哼,翁贵妃微喘着道:“左翼前锋副都统一职,你打算让谁来填补?” 呼吸交织缠成一股股热浪,公主忍不住后退一步,脚下忽然“咯铛——”一声响,地上香炉不慎踢翻,她心脏猛停,外面的声音,忽然一瞬之间消于死寂! 第100章 公主穿僧袍禁欲 诡异的寂静声后,脚步声朝屏风后走过来,迎和着心跳,咚!咚!咚! 前有来人,后无退路,公主四下看了看,果断矮身滚进了床底。 贵妃住的厢房自然不比其他厢房简陋,房中也不是其他厢房中的木板床,而是架子床,两边各自置有一扇屏风,床底下被床帘遮的严实,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微弱的光亮可视,几乎都看不清那男人的身形,更别提相貌。 模模糊糊间只见那男人停在了床前,经这突然一声响,欲火骤息,估计也没了什么兴致。 翁贵妃没了声音,一览无余地狭窄空间,没有人影,男人忽然弯腰下来,猛地掀开床帘,公主骤然往最深处一滚,身子紧紧贴在墙上,竭力让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 床底下宽深,最里面灯光并不怎么照的进来,而通常这种情况之下,若是里面有人的话,最常见的场景应该都是床帘被揭起的那一刻,里面倏然掼出一柄细剑或是短刀直接取人性命再争取夺路而逃,像公主这种不会半点武功的渣,仗着自己身量纤细猛往里滚,坚持滚,持续滚的套路不多。 男人着细打量了几眼,贴墙那头光线射不进而一片漆黑,许是没看出什么端倪,便又将帘子放了下来。 真有几分侥幸。 “别怕啊……”翁贵妃娇声在笑:“这铜炉小,也没什么重量,可能只是风大,卷动帘子将它给掀翻了罢了。” 公主依然贴着墙不敢动,像一只巨大的壁虎,她发誓若是查出了这个奸夫是谁,不用等宣昭帝出手她也一定先将这人给车裂了! 翁贵妃娇声软气的还想留人,然而那人始终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公主在黑暗中不禁怀疑这人是个哑巴。 未几,便听房门之声又响,想来是以翁贵妃之狐媚手段也没将人再留得住,男人离开,随着又换了木兰进来。 “夜深了,娘娘歇了罢。” 翁贵妃盯着房门处冷笑,清泠泠的一声哼响:“没出息的东西,想玩情趣,还怕什么?” 木兰没说话,上前来伺候她就寝。 灯盏熄灭,厢房中终于没了半丝光亮,公主一口气松出来,仰面瘫倒在地上,心惊肉颤的四肢疲软,连爬出去的力气都没了,她抚了抚跳得疾烈的心口,生无可恋的朝外头看了看,外间守着一个木兰,再往外必然还有守夜的宫女,她就算是能爬出这个床底也爬不出这道门。 公主盯着眼前漆黑的床板想办法,想着想着眼皮子开始打架,后来公主开始自暴自弃,她觉得圣人说的对,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她劝和了自己的上下眼皮,眼眸一阖,睡了。 床底下睡觉除了有些硬,后半夜有些冷以外,再没什么不妥,甚至她在床底下睡觉,居然要睡得比在床上睡觉时睡着的快些。 公主再睁眼时厢房中一片寂静,她翻身往外爬,谨谨慎慎的揭开一小片帘角,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连忙捂住嘴,目光在房中逡巡一圈,没有人! 她顿时从里面爬了出来,以天色来看,此时大抵应是巳时,巳时祭香,既然是打着为民生祈福的名义来的,那怎么着也得把这样子给做足,翁贵妃应该是随着宣昭帝前往了迦叶寺正殿唱戏。 公主站起身来在这屋中四下翻了翻,除了一些日常所需,并没无什么特别之处,公主有些纳闷,翁贵妃既然是想将她引出宫来灭口,那好歹该是有些蛛丝马迹的才对,比如什么信函?手谕?信物、令牌? 她总不会把这些东西随时带在身上? 那男子昨日暗中来与她私会,翁贵妃问及左翼前锋副都统一事,说明那人在朝中定有一席之地,而这次出宫祈福,随行而来的官员也没几个长得特别端正的,先不说翁贵妃那身份,就是那相貌她也不该看得上的才是,公主头有些疼。 她按了按额角,没忍住又是一个喷嚏,她捂了捂鼻子,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权衡再三,头晕脑胀的离开了厢房。 撇开远的不说,目前在京城的有三位王爷,一位是九皇叔,一位是平阳王,一位是淮南王,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两个是丰功伟绩,外姓进爵的郡王,翁贵妃背后的是哪个王? 公主有些不愿意想这个问题,山上本来就比别处要来的冷些,她拢拢袍子,被风一吹,似乎更清醒了些,却又似乎更迷蒙了些。 经昨日莫须有的持刀黑衣人一闹,禁军防守愈发森严,东寺与西寺被完全隔开,公主蹲地上画了几个圈,手一摊,束手无策了。 她起身拍拍手准备走,红瓦高墙上,忽然传来一道含笑轻佻的声:“小僧人侧面看起来好生俊俏,转过来,让小爷看一眼。” 公主眉心一动,不可置信之下豁然转身,那撑身坐在高墙之上,吊儿郎当晃着腿摇着扇的,不是宋冠言是谁? 宋冠言见她愣了愣,大笑起来:“真是阿瑶!阿瑶啊阿瑶,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本世子不管是走哪儿都能与你遇上,吃饭遇,逛街遇,就连寺庙里也遇,你说你若是不跟我在一起,是不是辜负了老天垂怜?” 公主脸黑了黑,扭身又要走,宋世子立刻从墙上跳了下来疾走几步拦在她身前,伸手就要去揭她僧帽,公主连忙护头后退半步,一把将他打开,横眉竖目:“别闹!” 宋冠言笑道:“你怎么出家当了僧人?” “要你管!” 宋冠言“啧啧”叹两声,微微眯眼打量她:“阿瑶啊,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穿僧袍格外的好看?” “老子穿什么都风流倜傥!” 宋世子大笑:“不不不……”他缓缓伸手往她衣襟摸去:“是莫名有股禁欲风情,想叫人,亲手扒了你这袍子……” 公主腮帮子一鼓,张口就朝他手咬下去,宋世子居然也不躲,虎口传来刺痛,他看公主的眼神一时有些空,像是透过眼前的这个人,突然回忆起了一些深刻进脑海,又融进了血髓里的过往…… 第101章 驸马爷你躲什么 记忆里有一个人。 那人也和她一样有伶俐的齿,稍微一逗,便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要跟他拼命的猫,让他忍不住笑,忍不住更想要亲一亲抱一抱。 那人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爱的时候不顾一切,可不爱了便灰飞烟灭。 那样感情鲜明的人,炽烈的像一团火,那段时间将他的整个人生都点燃,黑暗中踽踽独行,前方终于有了一盏灯火。 可是后来……后来怎么了? 宋世子垂了垂眼,后来这盏灯灭了,这个像火的人死在了雨里,鲜血淌了一地,将他的月白衫子染红。 公主口下劲道缓缓松了松,她朝宋世子看了一眼,犹犹豫豫道:“你怎么了?” 她下口向来不留情,宋世子虎口上那清晰的齿音,点点渗出血丝。 宋冠言抬眼看她,似乎觉不出痛,唇角一勾,又是纨绔风流模样:“怎么咬得这么轻?我还以为阿瑶想要给我留个独一无二的印记,以后宋哥哥就是你的人了。” “……”公主脸色真是精彩,她本是见他神情不对才松的口,早知道就该咬块肉下来!她一脸嫌弃,“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世子依然没个正形:“因为我知道你在这里,随心走啊,就遇见了。” 公主稳住心态好好问他:“你昨天随着圣驾一同来的?” 宋世子笑了笑:“不是。” 公主定定看了他两瞬,“你昨夜在哪儿?” 宋世子挑眉,低笑:“这是在查岗?” 公主眉心敛了敛。 宋世子笑道:“你是不是在查岗?是的话我就告诉你。” 公主气的,抿唇看着他没说话。 宋冠言看了看她,唇角弧度不变,越看,眼眸却越深了些,他轻道:“阿瑶,你到底是谁啊?” 公主眉心一跳,没吭声。 宋冠言朝她伸出手去,似乎是想碰碰她的脸,公主忽然怒斥一声:“寺庙清静之地,哪容得你放肆!我穿着僧衣,自然便是这寺中僧人!施主你自重!”然后一巴掌挥开他,绕过寺院的红瓦黄墙下便匆匆离去。 宋冠言回身看她疾行的背影,低低笑了一声,他背后墙上一个巨大的“佛”,风过苍茫,寂寂寥寥,一时缱绻入骨的,满是孤寂飔冷。 凤磬瑶小跑迈下大殿前三十三层青石长阶,脑中急速在转。 随行官员中,根本没有平阳王一行人,既不是临时得恩随圣驾前来,那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忽然想起了昨夜翁贵妃房中的哑巴,宋冠言身份尊贵地位崇高,那一副皮囊也是俊美无俦,要是牵连起来,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看都于情于理到近乎严丝合缝。 脚步猛顿,她得再混进东寺去,找个角度好点的方位再看一看才行。 然而眼下禁军防守严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要进东寺谈何容易? 公主不走了,愁眉苦脸的原地蹲下扶额,眼下看来,她只能等最后一日了。 宣昭帝祈福往往会在寺庙中焚香沐浴,茹素三日,这三日,寺中日日都是梵唱绕顶,香火寥寺。 直到最后一日,寺中所有僧人便会前往殿前随圣诵经祷告,祈天下民生安定,这一祈会祈整日,而以宣昭帝与翁贵妃之尊,必然不会在佛像前坐这么六七个时辰念些枯燥的大乘佛法,他们必定会中途不约而同离场,将念经之事交给和尚,然后等第四日午时,便起驾回宫。 公主趁这个时候随僧人一同混进东寺,最好不过。 愉快的决定,她起身回了自己的破屋子,等寺院早钟云中敲响,僧人云集往东寺而去时,她便如鱼得水的跟着僧群进大雄宝殿。 抬眼望佛像庄严,宣昭帝还未进殿,僧人盘坐蒲团已开始诵念早课。 外有守卫,退不出去,又不能让宣昭帝撞见,趁僧人闭眼圣驾未至,公主悄无声息地躲去了偌大的佛像后。 日头寸寸东移,“嗡嗡嗡”地吟唱声催的人昏昏欲睡,公主脑袋不断的点,撑着眼皮不敢睡,悄悄往外头看了几次,惊奇的发现宣昭帝与翁贵妃居然还端坐佛前。 公主无声哀嚎一声,盘膝坐在佛像后耐着性子等,一忍忍到暮色四合,再往外看时,终于人已不见,她从佛像后出来,随着离开正殿,直接往翁贵妃厢房那边走,庭院合围长石铺路,前面传来人声。 “娘娘,外面已经安排妥当,确保万无一失,若是王爷问起来,咱们也有足够的理由推脱,毕竟大事要紧,想来也不会过于责怪。” 公主登时慌不择路,这庭院之中空空荡荡,连块遮身之地都无,就只有眼前这一颗古榕,公主袖子一捞,顿时开始爬树。 想她当初上树掏鸟下塘摸鱼也是一把好手,然而今日,她就是没爬的上去…… 翁贵妃的声音已从回廊后转近:“我一心一意为他,他若是要因此怪我,本宫也并没什么好说的。” 公主急得冒汗,妈的!忍不住踹这古榕一脚,树不疼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她撂摊子准备跑路,忽然听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轻轻地,宛如羽落。 她霎时回头,人影不见,却是腰间一紧,然后身子一轻离地而起,瞬间窜上了古榕枝叶之中,听枝叶摩擦一阵细响,她反射性想要回头,刚有这趋势,那人将她额一点转回去,偏是不让她看他。 翁贵妃与木兰身影便在这时从拐角后转出,简簪素衣,这女人清水流韵还有一股顾盼风情,真是天生的狐媚坯子。 “娘娘不必难过。”木兰轻声劝慰:“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王爷,王爷一定会体谅您的。” 翁贵妃面上神情有些苦涩,公主都不知道她在苦涩什么,不管这女人什么模样,她都莫名有一种想要抽她两耳巴子的冲动。 眼见那两人渐渐从庭中走过,公主下意识动了动脚,身边那人许是担心她踩空掉下去,连忙将她腰肢捞紧了站稳。 公主回头看他,他顿时抬手一把捂住她眼,公主顿了顿,树影婆娑间听她冷笑:“乔弥,你躲什么?” 第102章 公主驸马看春闺 覆在她眼上的手僵了僵,公主唇角弧度微微勾起,露出半截编贝皓齿,月光折射树影刚好将她脖颈以下映的雪亮,浅灰色僧衣,领如蝤蛴。 即便她瞎了,她也认得出身边的人是谁。 乔弥身上有一股极淡的药味,香气清雅,除了他无人会有,而他掌心的温度,公主更是熟悉到了骨子里。 驸马爷僵了有那么一会儿,缓缓放开了手。 公主还在笑,眼睛从黑暗适应光亮,她看见乔弥别开脸去,抵唇低低咳了一声,那样眉那样眼,总觉得好久没见,却又时刻在心里出现。 公主笑意渐渐加深,深的刻进了眼眸底下,从最深处蔓延出来,灵动而清艳。 乔弥看了她一眼,极快移开目光,“别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弥没说话。 公主看了看他,眼里缓而看不出什么情绪,“这里有清荷的消息?” 乔弥顾左右而言其他,“……翁贵妃房里查不出什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去!”公主一把拦住他要来抱自己的手,脸色有些冷:“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她不准备去翁贵妃房里翻什么,她是准备去木兰房里走一趟。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看见了你想看的之后,便离开这里。” 公主愣了愣,乔弥将她一把揽紧,轻点树干借力纵上了一座屋顶。 登高而望,四下脉络走向清晰,看他走的方向,凤磬瑶还以为他是要送自己去翁贵妃的房里,然而临到头来他却脚步一转,跃到了翁贵妃厢房附近的一座佛堂偏殿之上。 他的声音极近响在耳畔:“待会儿看到什么,别出声。” 公主一个激灵侧头,倒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他贴的实在近,唇瓣几乎吻上她的耳廓,热气突如其来酥了她半边身子,然而这并不能怪驸马爷,她本就被他抱在怀里贴的紧,他随意一低头,便刚好在那个位置,反而公主这一侧脸过来,让他的唇实实在在地吻上了她的眼角。 鸿羽般轻轻一点,公主微退,乔弥低头看她,她眸底有几许月光,幽幽发亮。 乔弥手动了动,还是没做出什么动作,他蹲身揭开瓦片,佛堂内昏黄的光透出来,公主凑近了一看,香案烛台,供的释迦摩尼,里面没有人影,她正要问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便听佛堂门“吱呀”一声推开,翁贵妃的笑声响起。 “我就知道,你是个厌神憎佛的,怎么可能最后一日还不来亵渎一番?” 翁贵妃轻纱薄衣出现在佛像之前,紧接着一名身穿锦衣玄服的男子也随之走进视线,依然不说话,伸手在翁贵妃衣衫上轻轻抚过,修长指尖轻轻一挑,撩开了她的衫子。 公主盯得目不转睛,偏她的这个位置看不清那男子的脸,她立刻伸手推了推乔弥,想跟他换个位置去看。 乔弥目光落在她脸上,没动,然后别眼,仿佛是不经意间抬手经过她头顶,便将她僧帽给拂了下来。 公主惊了一跳,手往脑袋上一摸,扭身回头去找帽子,没找到,她青丝月下如水,黑的泛着点点光亮,绸滑的像是匹缎子,披散下来,在僧衣的映衬下,莫名有股难言的味道。 她又回头看乔弥,屋顶有风,她的发丝几绺拂在眼角轻荡,也不嫌遮了眼,乔弥看她一眼,淡淡移开目光,自然而然伸手去将她发拨开,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将什么东西往袖子里藏了藏,低声镇定道:“你帽子呢?” 公主:“……” 佛堂前的活春宫愈演愈烈,翁贵妃双腿勾在男人的腰上,雪白的胸脯在绣着大红牡丹的肚兜下若隐若现,可隐见山峰起伏波荡,艳色晃人,她被那男人压在香案之上,檀口微启,娇吟吐咝,诱的人温度随着升高。 男人衣衫半褪,露出精瘦胸膛,强而有力的双手掐紧了翁贵妃的腰,沉身,不断沉身。 公主与乔弥往下一看,几乎是同时一抬手,猛地捂住了对方的眼。 公主低声:“不许看!” 乔弥同时低声:“闭眼!” 公主冷静跟他分析:“我得看看那男人是谁。” 乔弥:“……他没穿衣服。” “这叫没穿衣服?”公主声音虽轻也听得出她有些震惊:“不是还有一半挂在身上的吗?” 驸马爷:“……”他就是不松手。 公主:“你带我来不就是看这个的吗?现在捂我眼干什么?” 乔弥:“我之前也已经看过了,你现在也可以不用捂我眼。” 公主黑暗中瞪大眼,气的抖了抖:“你说什么?你之前就已经看过了?” 底下压抑暧昧的声音一浪浪涌出来,因怕被人发现而显得极是隐忍,凭公主的耳力听起来或许还有那么些模糊,可在驸马爷耳中听来,那便与近身响在耳畔没什么区别。 他霍然起身,公主目光随他而上,都忘了要关注下面。 乔弥拉了拉她:“别看了,回去。” 公主有些不明白,怎么乔弥比她还要激动?她可不是乔弥,她做事向来没有做一半就撤的道理,于是她低头继续看。 男人俯身与翁贵妃交缠在了一起,大抵是换了个方位的原因,她忽然觉得男人的身形有些眼熟。 她凝眉想了想,脑海中乍然浮过一条人影,让她脸色刹那间煞白。 乔弥在说什么,许是声音太低太轻,她没听得见,乔弥直接将她拦腰抱起从东寺中带出,回了西寺去。 他连公主住的是哪间厢房都知道,在院外将她放下,公主还喃喃的不知在想什么,细细听,听她口中在极轻微的念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脚一触到实地,她神智猛地惊回一般,怫然扭身伸手攥住了乔弥的衣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 公主抬眼看他,那眼神浓烈而有几分恼意:“你进寺来干什么?你进寺来干什么!” 乔弥静静看她,一言不发。 公主压抑的低叫了一声,指尖狠狠插进自己的发,气的浑身在抖,怒至极致,喉咙中爆出一声吼。 “变态!” 第103章 夜里驸马好杀人 她的神情濒近于快要气疯的崩溃,偏偏没有泪,一双眸子染红,全身血液上涌,直冲颅顶轰然炸开,她倏然抓住乔弥的胳膊,气息不稳而有些哽:“别、别说出去……” 别说出去。 说出去朝堂会乱,民生会乱,天下会乱。 世人都敬神佛,偏生唯他不敬? 世人都可不敬神佛,偏生唯他不可不敬! 她似乎想哭,抽了几下却也掉不下泪来,一口气横亘在胸间上不来下不去,梗着呼吸管,像是患了哮喘,慌得一直抽气,一直抽气,捂着心口整个人显得很焦躁,不断地从喉咙里溢出哀鸣。 乔弥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前带,眼眸幽沉,低低应她:“好。” 公主像是想要掉泪,忽然身子被乔弥用力一拽,猛地撞进了他的怀里,他身子僵硬,牢牢将她按在胸前,沉声:“别哭!” 公主只是难过的狠了眼角才有些微的湿润,其实说要放声大哭的话她哭不出来,而这种想哭哭不出来的感觉,才比许多放声大哭的还要难过。 乔弥看的疼,心口闷疼。 凤磬瑶被他这一撞撞得心间气都散了,她沉默一瞬笑着问:“乔弥,为什么会这样啊?” 乔弥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一个人就是有这么毁天灭地,欺佛辱神的变态兴趣,他又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说:“要不杀了翁贵妃罢。” 公主低低笑出来:“杀了还走得了么?” 乔弥抿唇,不杀也不定走得了,他轻轻将她往怀里按了按,低声:“你现在,要么直接去找宣昭帝赌一把,要么跟我走,毕竟是你皇兄,他并不一定能对你下手。” 公主冷笑:“我现在看见他就恶心!” 乔弥微微偏头,不着痕迹地拿唇角挨了挨她的发:“那便随我下山。” 浮云遮月,望去天边有白雾,墨蓝的像一片深海,风起时,掀起云涌波浪。 离开西寺的山道上,林子里静的不像话,虫鸣夏蝉声也微不可闻,乔弥脚步停了停,将她往身边带近几分:“一会儿别下来,等我来接你。” 公主看了看他,被他揽腰一纵放去了古树枝干之上,漆黑的密林倏然便如海浪般涌动,“沙沙沙”涌出了大片黑衣人。 乔弥将她放稳,倾身正要跳下去,公主一把抓住他手腕,瞳孔搅了搅,木兰的声音不期然在脑中回响,“娘娘,一切已准备妥当,确保万无一失……” 她突然发现,即便她没走翁贵妃留下的那条路,可翁贵妃此番为了弄死她,还是依然下了血本,这是一个有进无出的死局,唯一渺茫的出路希望,在宣昭帝身上。 “不走了,我们回寺!”她拉着他便要一起跳下去。 乔弥将她身子一稳:“八面山头都有人,我们难道永远留在迦叶寺?” 公主攥紧他,脸色因怒气而泛白,这就是翁氏万无一失的准备?她气笑:“我们可以明日混入仪仗中下山!” 乔弥不为所动:“已经出来了,一混进去,那便是刺客。” 公主眼眸映着月光咄咄逼人:“你早知道,那你还上山来干什么?” 乔弥笑了笑:“因为夜里好杀人。” 他跳下去,公主伸手抓住了他一枚衣角又滑落,看下面倏然银光折起溅出数道血色,微微晃了她的眼,那稠黏的鲜血似乎溅上了她的脸,她拿袖子使劲擦了擦,却根本什么都没有。 她本以为是十里楼台查到了宣昭帝头上,所以乔弥进寺是为了清荷,可眼下看来,他根本是在为了她犯险。 林荫茂密的遮了本就稀疏的月色,公主所能见到的人影模糊,除了兵刃清脆的交接声响,便是一团团黑影在快速的闪动。 她尽量在一片漆黑中去找乔弥的身影,他在昨日得知了翁贵妃之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寺中留了一夜,他去哪儿都是高来高去的,若乔弥有心,要撞破一些秘密实在简单。 昨日是翁贵妃亵渎佛堂。 今日是迦叶寺密林截杀。 她抓紧了树的枝干,指节用力过狠,血色一寸寸褪尽。 他不挑白日走,非挑夜里走,是因为夜里好杀人,单纯的好杀人,因为夜里,看不见血。 兵刃一响,便是一声闷哼,公主恍恍惚惚间听见了不下百声闷哼。 浓云慢吞吞散开,光线穿透林荫洒进来,耳畔所有的声音都消弭于寂静,她往下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在夜里响起,震响耳膜。 开口声音有些嘶哑的抖:“……乔弥?” 四下寂静的如一滩死水,良久听见一声低低的回应:“……嗯。” 树影下出现一袭青衣,他手中有什么东西折着月光耀花人眼,那是一柄三尺长剑。 乔弥抬头看她,嗓音微哑:“跳下来。” 公主立刻松手踩空枝干跳下去,落入一个尤为稳妥的怀抱,一股血腥味顷刻间冲进她鼻腔,颇为浓郁,她顿时抬手便往他身上摸,触手肩后有温热的鲜血。 她身子开始发颤,乔弥低道:“别人的。” 别人的?公主莫名想笑,用力往他肩后一按,乔弥身子登时绷了绷,鬓间冷汗渗满,却是连吭都没吭一声。 公主红着眼睛笑:“还真是别人的,我家驸马爷真是好样儿的。” 乔弥喘气笑了一声,“……歇一会儿,我们再走。” 他将公主放到地上,青衫浴血,走几步去靠在树干坐下,长剑放在一旁,眼眸半阖,有丝倦色。 公主压了压眼角酸涩,别开眼不敢看他:“你走罢,我不走了。” 乔弥笑了笑,却不睁眼,他声音轻的有些发飘:“你这么随着性子来,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 公主看他,乔弥也刚好抬眼,那眼里是她最常见的无可奈何,她唇瓣抖了抖,垂眸眼泪掉下来。 细细一想来,其实乔弥永远都在迁就她,有他在他可以任她放肆,她不想回去,那这下面八方重围,他便带她一重一重的闯,长剑染血何妨?肉裂碎骨何妨? 可她这样任性,说走就走,说留又要留,若他不在她身边了,身后没有人为她殿后了,她又该怎么办? 第104章 驸马死,公主死 公主想,那她便就只能退回去,赌宣昭帝那步棋了。 没有谁生来就是任性,那都是知道有人宠着才敢肆意,一个不想死的人怎么会跳崖?除非知道有人拉着她。 公主敢往山下走,便是知道有乔弥在后。 可若是这后果会太惨烈,那她必定崖前勒马,颠转回头。 “你一个人走他们不会拦你。”她侧过身,声音刻意犯冷:“带着我走不出去。” 乔弥轻轻往身边的地上拍了拍:“过来。” “干什么?” “聊聊呗。”乔弥看着她笑,笑得特别温润无害。 公主忍了忍,还是没有上前,她将泪一抹,看着他冷笑:“你这次入寺,是特地为了我来的吧?” 乔弥没说话,靠在身后树干上,微微歪头看她。 公主冷笑:“我有多十恶不赦,你不是不知道,你放着你温柔善良的师姐不顾,却跑来搭理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挺划不来的?” 乔弥看了她良久,无声笑了笑,垂首,看的清他唇角的弧度意味不明,他说:“过来坐下,仰头跟你说话累。” 公主不死心,“当年那些事情,我是真的做过,没有半点假话,你今日还要放着师姐不顾,来管我这样的人么?” 乔弥没抬头,公主嗤笑了一声,掉头便往山上走,然而没走的出几步,听乔弥静默一瞬,轻声笑道:“死了人又怎么样?我杀的人……比你弄死的人多。” 公主一震,僵在了原地。 乔弥杀的人的确比公主弄死的人多,可江湖上的人玩的是命,宫里的人玩的是心,所以江湖上的人许多人手上染血心是干净的,可宫里的人,手不刃血许多心却是黑的。 公主的心黑么? 乔弥不觉得,从不曾觉得。 她若是心黑,便不会事实摆在她面前她也不愿意怀疑自己的亲人,她总是潜意识里的在为自己的亲人推脱,可能是自我保护意识太强,反而伤的更狠,最后真正看见的时候,她崩溃的连哭都哭不出来。 公主不是一个心黑的人,她心里有家国,有民生,她不会无故的责难百姓。 她敢对宣昭帝当头痛喝,她敢以命去驳翁贵妃,甚至在宫外,她几乎都没有公主的架子。 这样的人,他们说她心黑?他们说她草菅人命? 乔弥不是不相信,他是根本连想都想不出来。 什么是当年?谁没个当年! 乔弥抬眼看她,声音轻的没有起伏:“我站不起来,你要我过来拉你坐下么?” 公主回头,她看了看乔弥,不明白他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她眼泪止不住的掉,她说:“乔弥,你到底想怎么样啊?”她站在那里没动,嗓音因抑制而发抖:“我害死了那么多人,你都知道了我害死了那么多人……你却还在为我送命,你到底清醒么?” 乔弥看她须臾,瞳孔敛了敛。 公主道:“别走了,走下去只能一起死,你自己下山,我回去。” 她又往山上走。 乔弥忽然喊疼,捂着肩“咝”地抽了一口冷气。 公主立刻回身朝他走过去,脸色煞白而有些恼:“你别装!” 乔弥低低笑起来,笑得胸腔微震,他伸手去捉住公主手腕,“血是假的么?” 血不是假的,可伤的真没这么重,大抵就是被划了一道口子,伤口深不及半寸。 然而公主不懂这些,她的脸在月下泛着光,只是看着血真的多,便哭的不行,她拿手背抹了抹脸,“那现在怎么办?” 乔弥问她:“你想下山?还是回寺?” 公主没吭声,她想下山,可是怎么下山? 乔弥道:“我知道了。” 公主抬眼看他,他知道什么了? 乔弥叹了一口气,像她爹似的:“傻孩子,别哭,哭的我都快真的站不起来了。” 公主震惊,难道是假的? 乔弥道:“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该学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能因为自己不愿意相信什么,就故意视而不见,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得直视它才能避过去。” 公主看着他,唇瓣血色寸寸褪尽,她脸上没了颜色,通体煞白,目光怔怔地看进他眼里,抖如筛糠,眼泪忽然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乔弥……”她哽咽出声,猛地一把将他抱紧:“你不是大夫么?你不能死!” 乔弥:“……”他反手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她扑过来的力道太狠,撞得他身后树干“沙沙”地细响了一阵,他差点笑出声来,正要说什么,震位一道银光折柳而来,映他眼瞳,直刺公主心窝。 乔弥旋即抖袖,一枚银针疾射出去,击剑身“叮”一声清脆声响,断裂声刺耳。 四下涌出黑衣人。 他将公主一揽,直身而起,脚挑长剑在手,背身便挡一剑,公主被他带在怀中,只看眼前银光疾闪,她怔怔:“你不是伤重快死了么?” 乔弥百忙之中还有空笑:“我什么时候说过?” 公主目光转去他脸上,他手过之处便是一道血花,银光映亮他眼眸时,还是清逸俊雅如画,刚才他那样坐在树下,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又说以后若他不在她的身边了……这谁都会以为他快要死了好吗? 乔弥一剑抹了人喉,几乎没过脑,低声道:“若我当真死了,你怎么办?” 公主淡道:“大概会杀了翁贵妃,然后跟你一起死。” 她也是没过脑的,一句话便就这么说了出来,乔弥滞了滞,肩上被人划了一剑,他一声不哼,几滴血溅上了公主的脸,公主心口一颤,“你发什么愣?” 乔弥抬袖遮了她的眼,嗓音微沉:“闭眼,别看!” 他手腕轻转,三尺长剑挽出数十道极美剑花,银光闪过,如冰冷银莲绽放,瓣瓣带着锋利割骨的尖刃,所过之处鲜血四溅,戮如修罗夜场。 一连串惨呼声惊响在耳畔,极快的一浪起伏后四下恢复一片阒寂。 乔弥放袖,月光清冷洒下,将血色镀上一片银辉,触目所见都是尸体,遍布四周似乎形成了一个方圆,公主抬眼,便见她与乔弥,就站在这一片尸骨叠垒当中。 第105章 邀驸马爷尝味道 公主不是没见过死人,她是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死人。 她唇瓣嗫嚅半晌,回头去看乔弥,目中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乔弥低眼看了看她,眸里居然带着笑,他剑交左手,带她走出尸群,除了青衫染血,面色微白,他无任何不妥。 “入寺还是下山?”他又问了一遍。 公主:“……下山。” 乔弥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他拿剑在拨弄地上的植草,“这里脏了,我们稍后换个地方,守在别处的人马听到打斗声,不出多时便会赶过来。” 公主眸中有云动,“带我下山,你到底有几层把握?” “……之前四层,现在六层。” 他之前没接触过这方人马,不知这方情况到底如何,只觉得凭他,应该还能闯一闯,可如今一接触,若都是这样的水准,那别说还剩六拨,就是再来八拨应该也问题不大。 公主想往他伤口上使劲按上两把,又有些下不去手,“你既然没事,那又为什么要装作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跟我说那些话?” 乔弥顿了顿,低低苦笑:“没有。”他确是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没有谁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若是有哪一次,即便他拼了命也赶不过来,这后果让他如何想? 公主深吸一口气。 乔弥似在草丛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弯腰摘下几片绿色绒草来,仔细端详了几下,递给公主:“来,咬碎。” “什么东西?”公主眼神颇为嫌弃。 驸马爷怂恿:“好东西。” 公主犹犹豫豫的看了看他,觉得乔弥总不至于想要毒死她,于是张口含进口中嚼了嚼,没的几下,一股又苦又涩的药味顷刻间塞满口腔,她脸色一绿,当即便要呕,乔弥忙道:“再嚼几下。” 公主那表情跟吞了只苍蝇似的:“这是什么?” “仙鹤草,止血用的。” “那你怎么不自己嚼?” “你嚼的效果好些。” 公主:“……”她居然就信了,苦的眼眸泛水,雾蒙蒙的看着他,生生又嚼了几下。 乔弥没忍住,险些笑出声来:“有这么苦么?” 公主忿:“你怎么不自己试试!” 乔弥看了看她:“好。” 伸手扶住她后脑,低头便往她唇上压,舌尖轻轻沿她齿关扫过,尝了尝味道便松开,他怪实诚的:“不算很苦。” 公主跟看鬼一样后退一步,她立刻将口中嚼烂的草都吐出来,用掌心接住给他递过去,“你自己嚼,你自己嚼!” 乔弥看了一眼,拉过她手往身前拽了拽,低笑:“嚼的刚刚好,来,敷伤口上。” 他微微侧身,将右后肩露她眼前,青衫一半染血,伤口上还有汩汩细流,映着月色泛着细微的光。 公主从后抓住他衣衫垮下半边,露出两条细长的伤口,血肉微翻,这或许对于乔弥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公主来说,却免不了有些触目惊心。 她脾气都没了,抖着手将碎草给他敷上去,指尖温热有些稠黏,动作很轻,乔弥身子还是绷了绷,她眼睫颤了颤,即便一声不吭,他该也还是疼得。 “言喻之与你皇叔,自小待你好么?”乔弥声音低低在前响起。 公主沉默一瞬:“好,特别好。”先帝爷每次恼她,都是桓王笑以一句“胡闹”了事,将事情谈轻,然后言喻之再顺道周旋。 “他待宣昭帝好么?” “好。”公主垂眼:“父皇情深,一生只得一位皇后,自然凤室凋零,皇兄是嫡长子,也是唯一的皇子,更是太子,自小骑马射箭,都是皇叔带着的。” 乔弥静默须臾,他嗓音温雅,听不出什么波动,“……可人有的时候,是会变的。” 公主低低笑了笑:“是啊……” 药草将眼前的两条伤口覆盖,血流慢慢止了。 乔弥将袍子捞起来,转身看着她,尽量说的不那么凝重,“可能就是因为你皇叔对你太好了,所以看你要嫁人了,就像嫁女儿一样的慌,才会做出些让人看不透的事,你若是有空得见,倒是可以劝慰几句。” 公主唇角苦涩,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叔会这样。” 凤桓矣所做的一切,最深层的原因或许还不明朗,可最直面的目的却很清晰,他拒绝她与乔弥在一起,简单粗暴,不择手段。 乔弥揽着她往离尸体远的地方走,寻着一棵干净的古树,便又将剑放下去靠着坐下,“歇歇再走。” 公主站在他身前不动,全然是一副打算就这样站着等他歇够了再继续起身走的架势。 乔弥朝她伸出手:“过来。” 公主稍微顿了顿,顺着他手过去靠着他身边坐下,乔弥静默良久,漫不经心似的开口,“……宣昭帝行事棱模两可,他想要做什么我们现在暂时还查不到,但你今后,须得多留一个心眼。” “嗯。”公主不抬眼,直愣愣地看着地上。 乔弥看了看她,伸手将她往怀里捞,“地上冷,你还是坐我身上罢。”都捞怀里来了,他又顿了顿:“算了,我身上血腥味重,你怕是闻不惯。” 然后又准备将公主放回去,公主抬手就将他脖颈环住,脸埋在他衣襟口:“闻得惯。”她声音闷闷地:“你什么我闻不惯。” 乔弥揽住她身子,衣袖垂下来,将她整个人都遮在了怀里,他稍稍低眼,能看见公主的侧脸,上面有几丝干涸了的血迹,他抬袖去擦了擦,没能擦得掉,便又拿指腹去抹了抹。 他指节干燥而温和,她脸细腻而微凉,触到他细细密密的温度,公主抬眼,目光跟他撞上,乔弥静静看了看她,月华丝溢如水,点点淌进她眼底,素发无髻,流水如瀑是天然妆饰,交衽僧袍略显宽松,浅灰色最是衬的人肤白颈细…… 这僧袍真是…… 驸马爷眼眸黯了黯,低咳一声移开眼,作为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帝王,也不是一个皇家的人,他有那么些丝微,能够理解那人为何会有如此诡异变态的兴趣爱好了。 他收回手,嗓音微沉中听不出什么情绪,“这衣服是谁给你的?” 第106章 驸马送公主回宫 “寺里小僧给的。”公主眉心折了折:“有什么问题?” 驸马爷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其实这僧袍并无什么不妥,在迦叶寺厮混,不穿僧袍能穿什么?只是山不动水动,风不动影动,人不动心动,这看的东西,味道便有些不一样了。 驸马爷缓了缓,见公主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便问:“困不困?” 公主:“……”她怪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许是觉得他这话问的有些生硬,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就算她困,她还能就在这儿便睡下了不成? “困的话,我们就走快些。”驸马爷尽量将话题转移的完美。 公主道:“你不是在这儿以逸待劳的?” 乔弥无奈:“我只是懒得走而已。” 他揽着公主站起来,其实抄小路走的话要快的多,只是公主这身上的僧袍看起来料子并不是很好,棉布的,顶多舒适却不耐撕,小路枝逸横斜,若是刮碎了些…… 驸马爷不动声色地捂了捂眼。 带着公主沿着山道往下走去,八面山头环围,闻声而来围堵的黑衣人一浪一浪,迎面撞上的不少,三尺长剑血流如注,偏偏公主的衣衫上,却没沾着半丝血,阿淫的声音忽然从半山腰传来:“乔二公子!” 声音响起时在数十丈之外,声音落下之后几瞬,富贵不能淫的身形便已极快的从不远处黑幕中临近前来,手往腰后一探,五柄长剑齐刷刷转出,扬手便是血祭。 乔弥回剑收手,身形旋退,带着公主站去人群之外。 突然听一声尖叫:“慢点慢点!阿淫,你先松开我再杀人!血溅我脸上了!” 天黑看不清,若不是这一道声音,公主竟没见阿淫怀里还抱着荷菱。 血的确溅到了她脸上,温热温热的一道,腥热稠黏,呕得荷菱直想吐,阿淫面无表情地松开她:“谁让你要跟着来?” 荷菱一脚朝他腰后踹去,气的打抖:“我来找我家公主,关你什么事!” 踹的速度不如阿淫闪身的速度快,衣袂还没碰到,阿淫身形纵走,已又是一道血光。 荷菱龇牙咧嘴的冲着他背影挠了挠爪,不跟他计较,忧心忡忡的朝乔弥那边跑过去:“公主,你怎么样?伤着了没?” 公主看了看她:“还活着,你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不是驸马爷说,若今日戌时过后你们还没回金骏眉,便让我告诉刘掌柜的么?”荷菱有点懵的看了看乔弥,又看了看公主:“驸马爷没告诉你?” 公主朝乔弥看过去,乔弥没吭声,她讳莫如深,所以他这么拖拖拉拉的下山,动不动就歇一歇的,是在等人来? 她转头又问荷菱:“那你这几日是在哪里?怎么不见人?”她下山时还下意识的找了找荷菱,结果没找到。 荷菱扭扭捏捏的嗫嚅:“本来……公主您在迦叶寺如履薄冰三日,奴婢也该在外面,餐风露宿三日的……可驸马爷那日估计是见我可怜,上山遇见我……就丢给了我一袋银子,然后,奴婢就到山下找客栈住了……” 公主:“……”真是任性。 富贵不能淫一至,翁贵妃所安排的这些人便有些不够玩了,若是单对付公主还绰绰有余,可这些刀头舔血的江湖人,比宫中禁军会杀人,一个乔弥,加上金骏眉小厮,不出一刻钟,尸骨叠山。 富贵不能淫收剑回来,浴血半身:“乔二公子,回罢。” 乔弥看公主:“跟我回金骏眉么?” 公主想了想,摇头。 荷菱道:“那跟奴婢回山下的客栈将就一晚?” 公主还是摇头:“我要回宫。” 乔弥指间一紧,攥得她血色微失。 还是荷菱想的实在:“此时宫门下钥了,怕是不好回。” 公主拧拧眉,朝富贵不能淫看了一眼,富贵不能淫一概别头,装作没看见,那意思很明显:“我不送!” 于是……公主看向了驸马爷。 乔弥沉默,“你想好了么?” “我必须回宫一趟。” 她迟早都是要回宫的,公主未婚,她不可能长时间呆在宫外,乔弥不知在想什么,眉眼沉敛有光微掩,良久叹息般应她:“好。” “那我呢?”荷菱指指自己,驸马爷总不能带两个,她四下看了看,目光锁在阿淫脸上,阿淫脸色一冷,寒声:“不送!麻烦!” 荷菱气的直想捋袖子:“你……谁麻烦?你才麻烦!要不是我来传信,你能救上你们家乔二公子!?” 阿淫面无表情:“你家公主不是人?那些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谁救谁?” 荷菱无言以对加暴跳如雷:“你他妈有没有风度?跟我吵架?你居然跟我吵架?我女的你男的!” 阿淫打量她一眼,赤裸裸的打量,然后别开眼,抿抿唇:“没看出来。” 荷菱:“……”啊啊啊啊啊,荷菱姑娘要气炸了,这什么人啊!她回身正想跟乔弥说:“驸马爷您看能带两个不?” 一转头,驸马爷早带着公主没影子了。 荷菱姑娘好慌,再一转头,富贵不能淫也没影子了,四下只有黑压压的尸体,鲜血蜿蜒沿山路趋势汇聚成细流。 荷菱姑娘顿时浑身毛就炸了,“啊啊啊啊”地叫着就往山下跑,嘴里气的大骂:“阿淫你这个贱人!只管上山不管下山!喝水还不忘挖井人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这个贱人,啊啊啊啊啊!” 山道上人影一晃,直接拦在她身前,荷菱姑娘尖叫一声抱头就蹲:“不是我别找我我没动手!不是我杀的你们!” 阿淫脸黑了黑,伸手去拽她:“起来,我带你回去!” 荷菱顿了顿,手从脑袋上放下来,抬头,“噌”地从地上站起来,一脸铁青,“你给老子滚!” 阿淫阴着脸看她:“你不走就算,自己在这山上嚎罢,夜里有狼!”他转身便走。 荷菱:“……”她迅速上前抓住他衣袖:“英雄!” 阿淫回头。 荷菱姑娘一脸狗腿:“我走!” 阿淫揽过她,荷菱姑娘笑得十分讨好:“英雄,索性送我回宫呗?” “太远了,不去!” “那你是把我捎哪儿去?” 阿淫乜她一眼:“金骏眉,去不去?” “去!”荷菱姑娘细微地磨了磨牙,生怕自己杀气显露出来,活生生将自己一双杏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去金骏眉,也比在这山上喂狼的好。 第107章 谁动了本宫僧衣 夜间宫闱森寂,宫灯映着金砖玉瓦,光线所折射处金碧辉煌。 昭阳宫沉静如水,除了侍卫列岗,殿外只有两名懒懒守夜宫人,坐在玉阶上靠着殿门打盹儿。 乔弥穿过宫禁将公主送到昭阳宫外,公主要走时,他一把将她手腕捉住,她回头,见他眼眸水动,有显然的忧色,月下风冷,他指尖也泛冷。 隔着一臂距离,公主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你有话要跟我说?” 乔弥垂了垂眸,半晌道:“你自己小心。” “嗯。”她要转身,手腕被人一带,回身撞进了乔弥怀里,坚硬的肩膀撞得她鼻梁一疼,“唔”了一声,她抬手揉了揉,声音有些发闷:“干什么?” 乔弥没吭声,往她怀里塞去一物,凭形状感觉来看,三寸大小,其温度感觉,寒硬似玄铁。 “什么东西?”她埋在他肩低道。 “十里楼台的令牌,若要叫救命,就现一下,宫中也有人会带你出来。” 公主唇不动,声音有些刻意的冷:“路子埋得这么深,你也不怕我告发来一锅端了?” “告罢。”乔弥淡道:“反正我又不是十里楼台的人。” 公主忍不住,“你就这么把他们给卖了?” “卖给你而已。”乔弥将她往怀里揽了揽,下颌挨着她鬓角的发:“你若要转卖,那我也没办法了,反正给都给了。” 公主低笑:“既然你这么无情无义,那我也必须冷血无情了。” 她抬眼看了看他,玉阶之下,他身后是宽广巍峨俯如雄狮的九重殿宇,他青衣染血一重,融在一起诡异的突兀却又毫无违和,有一种从骨髓里散出来的清逸俊雅,带着一丝血气,稍不注意,便缠了人的眼。 公主从他怀里出来,笑得怪冷:“这东西给了我,就别想要回去了,以后你若是有什么地方惹了我不高兴,那就别怪我了。” 乔弥定定看她,他眉眼在清冷月下,洒脱温润的与这殿宇的雄伟沉重格格不入,他看她转身上了昭阳宫前玉阶,良久沉默,直到她身形隐入了昭阳殿中,他又在外头站了许久,见殿中未亮灯盏,一片死寂漆黑中呼吸微弱,没有点灯的打算,才转身离开。 殿内幽森,窗棂未启,月光透不进来,视线极微。 公主掏出怀里的令牌,触手寒凉,通体是玉白的,上面有古朴的纹路,光线太暗看不怎么清,她推开窗棂,举起来对着月光一映,顿见寒光流转,玉色动人,上面一个古篆的“倾”字极为漂亮,公主心头突地一跳,这哪儿是玄铁,这根本是上好的寒玉! 十里楼台出手,必非凡物,以寒玉为令,可比宫中的紫金玉还要来的精致漂亮! 公主小指骨放在唇边,低低吹响一声哨,窗外有黑影闪过,立于窗前,颔首待命。 细微耳语,溶溶融进风里。 “办好这件事,你便不再是一条影子,本宫许你出宫,娶妻生子。” 影卫转身,身影不见。 天色微明。 圣驾在申时仪仗回宫,宣昭帝与翁贵妃各自回殿,翁贵妃回凤朝宫香汤沐浴,宣昭帝回金殿批阅奏折。 昭阳宫收到了许多赏赐,尽是些佛理参禅之物,公主本好好的在喝着酸梅汤,一下子被恶心的胃里泛酸,将缠枝金碗一放,立刻派人给翁贵妃回了个礼,回了个弥勒佛。 肥头大耳,肚皮敞开,笑得一脸憨象,可亲又可爱,翁贵妃在香池中看着木兰送到她眼前来的佛像,脸色瞬变,猛地从池中站了起来,溅一道水花急雨般落下。 她香肩玉臂上还沾着数片殷红的花瓣,看起来肌肤胜雪,垂露欲滴,明艳不可方物。 然而她的那张脸,却难看的像是被人瞬间砍了几刀,疼得煞白之后又气的铁青,盯着这小小一尊玉弥勒看了许久,只觉得看出了满满的嘲讽。 “那小贱人怎么没死?”翁贵妃娇软的声音又沉又怒,从齿缝中挤出:“安排了这么多人,都是废物吗!”她倏然扬手“咣当——”一声将玉佛狠狠掷于池边地上,摔了个粉碎! 木兰惊得颤了一下,慌忙道:“娘娘,奴婢回来的路上便想跟您说,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八面山头的人,昨夜无一生还,今晨奴婢暗中派人处理时,山路上遍是尸体。” “无一生还?”翁贵妃厉声冷笑:“凭她没这个本事!” “娘娘……”木兰斟酌,“您说会不会是皇上……” “不可能!”翁贵妃恨声打断:“入寺后他除了与僧人参佛,本宫几乎都盯着他,他哪来的时间!” 木兰垂头:“那娘娘,只有最后一个可能了……”触到翁贵妃阴冷的脸色,她轻声:“娘娘别忘了,公主的驸马爷,是江湖上的乔二公子。” 翁贵妃眼眸倏沉,“看来言喻之说的没错,这些人都是最大的隐患!”她“哗啦”一声迈出汤池,银牙几欲咬碎:“不能留,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 她披好外衣,忽然外面一声传:“皇上驾到——” 翁贵妃脸色一绿,胸腔几番起伏,才绽出一抹优雅妩媚的笑,款款迎出去,寝殿宫人跪一地,那袭明黄坐在软榻之上饮茶,她上前,行礼声落,宣昭帝拽住她将她卷进怀里,轻轻埋她颈间嗅了嗅,笑道:“爱妃真香。” 翁贵妃眼波含情,似娇似嗔:“皇上您累不累?” 宣昭帝紫瞳微深:“不算累。” 木兰便领着寝殿宫人恭退。 宣昭帝的手探进翁贵妃的领子,浴后的衣衫松散,稍稍一挑便滑下大半,他打横将她抱起往寝榻上走,顺着将她放下去,便站在床榻前,沉眸盯着她,目中有暗火。 翁贵妃轻笑一声,慵懒翻身,掀开寝榻里侧的床板暗格,手往下一探,摸了两下,脸色遽变,以往稍稍一摸便能摸到的柔软料子,今日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她骤然看向宣昭帝,原本艳如桃李的脸上血色瞬失。 “皇上……僧衣不见了……” 第108章 公主还是死了好 翁贵妃的僧衣,即便只是为了用来增添情趣,那上面也有她独特的标识印记,这是一种身份,也是一种习惯,比如她的所有衣服,衣领后襟都以金线绣着一朵三瓣梅。 僧衣遗失,若是落到有心人手中,深宫夜里,龙凤戏水,着僧衣亵渎佛僧之事传出去,非同小可。 翁贵妃慌了,宣昭帝脸也变了,他看翁贵妃的眼神一时有些难以言喻,怒气中夹杂着一丝心痛以及失望,最终是拂袖而去。 木兰慌慌恭送完圣驾,急忙回来问:“娘娘,怎么了?” 宣昭帝几乎从未在夜里进了凤朝宫之后又离开,今日一出起,明日后宫中,必然炸开一层浪。 翁贵妃回过神,脸色阴沉,声音几乎是从喉中低低吼出来:“本宫要见言喻之!” 言先生很忙,他实在没空大半夜的来搭理翁贵妃,所以这一夜翁贵妃不管如何如何,也是只能辗转不能眠,直到夜深夜深。 宣昭帝站在金殿外,披衣目光跃过重重殿宇,显然也是睡不着,他看向凤朝宫的方向,哑声问身边的大太监:“卜景,你说她会背叛朕么?” 卜公公微微低了低身子:“老奴不知。” 宣昭帝笑了笑,他神情间有丝倦色:“即便真的天塌了,朕也得护着一个人才行。” 卜公公抬了抬眼,又慢条斯理垂下:“老奴明白。” 隔日天色阴沉,气候这几日似乎开始逐渐下降。 荷菱刚从宫外回来不过一日,便又被公主卷了个包袱赶出宫去:“把这东西交给乔弥,让他好生保管!” 荷菱摸了摸那里面疑似布料的触感,一度怀疑这里面放的是公主的肚兜,于是她羞涩了一下:“公主,这不好吧,这得您亲自送去才……” “出去!”公主了解荷菱正如荷菱了解她,不用想都知道她满脑子是什么绮丽想法,黑着脸严肃的敲打了她一阵:“少想些乱七八糟的,路上不要被人看见,尽快去金骏眉。” 荷菱道:“公主放心,奴婢当然知道不能被别人看见。”然后转身,一本正经地离开。 言先生抬头望了望申时末还依然昏暗的天色,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凤朝宫去。 大抵两盏茶时辰。 凤朝宫中传来一声轻笑,低低的,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味道:“想不到,娘娘竟有这样的爱好?” 翁贵妃噌地从榻上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不是本宫!是宣昭帝!” “有什么区别?”言喻之一袭蓝衫立在玉阶之下,风轻云淡的让人想不出他大怒大喜时会是什么模样,他笑道:“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可以为王爷省不少的力,只可惜,正如娘娘所说的,僧衣不见了。” “僧衣一定就在公主手中,你必须得想办法给本宫找出来!”翁贵妃切齿。 “哦?”言喻之单纯的发了个语气词:“娘娘怎么知道就在公主手里?” 翁贵妃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阴的可以滴出水来,“言先生惯来是个心狠的,为成大事不拘小节,若非王爷不同意,言先生所想的,应该与本宫一样吧?只有铲除了眼前的隐患,我们的脚步才能增快。” 言喻之笑着摇了摇头:“不不不。”他看着翁贵妃:“只要将僧衣找出来,让王爷拿在手上发挥了它的作用,那咱们的脚步,可以更快。” “不行!”翁贵妃断然拂袖,“此事绝不能让王爷知道!” “为什么?”言喻之似笑非笑:“娘娘若早些将此丑事揭露出来,王爷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翁贵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言先生就当帮本宫一次。” “有什么好处?” “你要不要沈卿?” “不要!”言喻之脸上没了笑,细细看眉眼间有丝冷:“女人误事,鄙人从不想要这个女人。” 翁贵妃冷笑:“既然大家都是为了王爷,何不互相利用一次?” “在娘娘眼中看来,什么才叫做互相利用?”言喻之淡道:“在鄙人眼中看来,得双方都有同等的有利价值,那才叫相互利用,可娘娘在鄙人这里,明显谈不上。” “你……” “娘娘杀公主在先,又瞒僧衣一事在后,这是为了王爷?”言喻之淡淡勾勾唇角:“若真是为了王爷,那娘娘便该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主动将此事抖开,这才显得娘娘您的无私。” “僧衣不见,宣昭帝必定有所动作,本宫这难道不是在提醒你么?言先生扪心自问,公主到底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有她在一日,本宫根本无法放开手脚!”翁贵妃大怒,胸口不断起伏,极力压着气,若不是此事凭她之力办成有些困难,她才不会想到要找言喻之! 她脸色被他逼的极是难看:“本宫只想让言先生帮忙隐瞒僧衣一事,言先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言喻之笑得不冷不热:“鄙人只是不明白娘娘为何要这么做而已,娘娘进宫来的目的,随着这僧衣一事一抖,差不多也就完成了,可娘娘如此费尽心思的想要压下去,似乎想在宫中久待?鄙人怕是有些上了年纪,这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了,开始看不懂娘娘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言先生当真不知道本宫想要什么吗?”翁贵妃直直看进他眼里。 言喻之垂垂眼,笑道:“不知道。” 翁贵妃怒极:“言先生索性给本宫一个痛快,你到底帮是不帮?” 言喻之静默半晌,淡淡笑开:“娘娘有命,鄙人自当遵从。”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翁贵妃一眼,含笑离开。 隆街西段行人不多,酒楼茶肆萧条,却偏偏透出一股悠闲肆意。 对于这个回宫不过才一日就又出现在了他们金骏眉大堂里的人,刘掌柜的脸是黑的。 而荷菱姑娘秉着对老人家的尊重,那笑得还是十分乖巧讨喜的,“老人家,驸马爷呢?” 吃过她口头上亏的老人家并不给她好脸色,“你怎么天天都找你家驸马爷?” 第109章 公主卖人去勾栏 “那不是,您不都说了他是我家驸马爷了么?我不找他找谁?”荷菱挑眉瞪眼。 刘掌柜不耐烦:“你有事说事。” “我要见着了我家驸马爷才能说。” 刘掌柜怒:“后堂,自己去!” 荷菱抄了包袱就往后堂走。 乔弥本端着盏茶正在亭中看石案上摆着的一副玲珑棋局,见荷菱将手中包袱递过来,他便搁了茶盏去接,挑起一角看了看又放下,“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荷菱想了想,只能说:“尚好。”表面上看起来无大风也无大浪。 乔弥沉默一瞬,眉心微敛,忽然道:“婚期是多久?” “您连这个都不记得?”荷菱颇为失望:“八月十四,还有大抵半个多月,前几日工部才将公主府修葺完成。” 乔弥摸了摸手底下那绵软的料子,得尽快将她从宫里弄出来才行,还必须得名正言顺。 “宫门快下钥了,驸马爷,奴婢先回去了。” 乔弥点了点头,荷菱转身离开,结果刚出了客栈门口,又慌不迭的跑了回来,跟被狗撵了似的,“驸、驸马爷……言、言先生……” 言先生? 乔弥将包袱扔去房中,顿时往客栈外走,荷菱也跟着往客栈外走,一抬头,便见对面茶楼凭栏,有人对着他轻轻举了举杯,一袭布衣蓝袍,慧姿淡骨。 荷菱眼皮子抽了抽,她最近一看见言喻之,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言喻之对乔弥敬完又看向荷菱,隔得有些远,这样说话得稍稍靠吼,言先生如此风雅的人,是不会做如此俗流之事的,于是他对荷菱轻轻笑了笑,笑得与平时并无什么两样。 乔弥淡道:“你先回去。” 他往对面茶楼二楼走,身形刚刚没入进去,阿能突然奔了回来,急如星火地喊了一声:“乔二公子!”跟着便要追上去。 荷菱伸手抓住他:“你怎么急成这样?” 阿能一把甩开她,脸色冷的像铁:“你还是回去问问你家公主罢!” “这又关我们公主什么事?”荷菱气的毛都竖了,直接将他又往回一拽,“什么意思,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阿能抽了两下没抽的出袖子,荷菱卯足了劲的拽死,他脸青了青,一个姑娘家他也不好跟她动手,只能沉吸一口气回身:“清荷姑娘此时在九巷十八坊!” “人找到了?”荷菱跟看神经病一样看他:“那你急成这样干什么?” 阿能彻底没了耐性:“消息传回来,公主将清荷姑娘卖去了那里的青楼!” 荷菱怔了怔,大怒:“胡扯!我们公主一直在宫里,哪儿有时间把清荷卖去什么九巷十八坊的胭脂地?” 阿能沉声:“我们得到的消息就是这样,况且荷菱姑娘怎得就敢如此肯定不是你家公主所为?你现在又没在公主身边,你怎么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荷菱脸色一阴,懒得跟他闲扯,焦躁地扔开他立刻转身回宫。 阿能往茶楼上去,乔弥坐在言喻之对面,他两头看了看,暂时将话压了下去,言喻之端起茶盏笑了笑,“驸马爷,这位兄台好像有话想跟你说。” 乔弥看了阿能一眼,阿能敛着眉微微摇了摇头,他便道:“什么事情,也抵不上言先生大驾光临来的重要。” 言喻之安之若固地将茶盏递到唇边吹了吹上面深绿的茶叶,“……驸马爷的玲珑棋局解了么?” 乔弥淡淡看着他:“有何指教?” 言喻之饮了口茶,漫不经心地笑,“驸马爷有没有发现,那棋局的走势十分微妙,总是顾了这边便顾不了那边,除非你退一步,出了黑子的重围,砍了天元右侧一半,那说不定倒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还没开始便要砍了半壁江山?”乔弥靠着身后栏杆低低地笑:“这倒不像是言先生的作风啊。” “这才是人生哪,总要有舍才有得。”言先生分外感慨似的,慢悠悠地搁下茶盏,“像驸马爷这种两边都想要顾得,怕是免不了得好一番厮杀,若是稍不注意流血的是旧人,那多不好?倒是显得驸马爷你……”他顿了顿,调笑的十分刻意:“无情无义又冷血无情。” 乔弥眉眼微冷,淡笑:“言先生这话说的真是好生深奥,无情无义?言先生是指的什么?” “棋品看人品嘛。”言喻之摆摆手:“鄙人随口一说,驸马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乔弥似也不在意,他也跟着摆了摆手,责怪他太客气了似的:“无妨无妨,冷血无情言先生其实没说错,诸如谁废我一子,我便剁他一臂一样,这种事情,我做的出来。” 言先生不笑了。 驸马爷倒是还笑得十分斯文有礼,客客气气的起身离开。 言先生又开始喝茶,喝着喝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嘴上半点亏都不吃的人,真是难搞。 他侧头,看栏杆下面离开步伐略显匆匆的两人,眸中闪过几许思量,手撑在扶栏上,轻轻叩了两下,然后也跟着出了茶楼。 宫门即将下钥,荷菱匆匆回宫,“公主不好了!小妖精又出幺蛾子了!” 公主手中的盛汤玉碗稳稳端在手里,掀了掀眼皮,“她出事关我什么事?” “就关你的事!”荷菱火急火燎上前,连珠炮似的一股脑将话倒出来,然后问:“离宫门下钥还有半刻钟,公主你去不去?” 凤磬瑶话没听完脸色已是铁青,她倏然起身全然是一副想要掀桌的架势,直接爆出一句:“你妈炸了!” 她扭身就往内殿去换衣。 荷菱几乎小跑跟在后头:“公主,今日这事儿太过明显,跟前几次的路子全然不同,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为。” 这是一个明显的栽赃,明显到让人几乎想都想不到这背后的人到底想做什么蠢事。 公主青着脸更了衣直接往宫外走,步疾生风,抓狂似的骂:“什么路子不路子!老子有没有这么下作?老子会卖人去勾栏?他妈是不是眼瞎!栽赃都不会栽赃,长不长脑子?这不是名声问题,这是气节!这是人品!” 第110章 公主驸马争女人 尽管公主这人没什么名声,但她却稍微还有一些做人的底线,卖人去勾栏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跟她在宫外斗鸡走狗逛窑子赌钱抽瘪三坑情敌完全就是两回事,容不得她不炸。 九巷十八坊鱼龙混杂,尤为突出的便是勾栏赌场,这边的勾栏不比倚柳栏玩的都是些声乐歌舞,而是多半做的是些实打实的皮肉买卖,先不说清荷是乔弥心尖尖儿上的师姐,就算她是一个普通人,公主也做不出这种逼良为娼的事情来。 月如钩,脂香粉浓。 公主站在这灯火璀璨的长街巷头,郁结的头皮隐隐作痛,九巷这边勾栏林立,一家一家的找过去,清荷早已被人开苞了! “我们常去的是哪家?”她扭头问荷菱。 荷菱默了默,幽幽回:“我们哪家没去过?” 公主:“……” 好在荷菱救了她:“但有一家是曾经连着去过两次的,应该算是常去的,三巷,兰枝坊。” 公主咬牙就往那边冲:“你不早说!” 既然传出消息是她将清荷卖去了勾栏之地,那总得挑个她常去的,才颇有些说服力。 刚至三巷头,未进兰枝坊,靡靡丝乐中长街巷尾便在传。 “啧,听说今日兰枝鸨娘收回了个娇若芙蓉的小姑娘?” “可不,没见着那些个男人个个都在往那边奔么?” “什么小姑娘,分明就是一个将至花信年华的老姑娘了,妈妈我瞅了一眼,生的不错,打扮打扮也妖艳,可还是个老姑娘!不值钱!” “就算不值钱,可人都还是在往那边跑,初夜呢……” 公主脚步顿在一座不知名的花楼前,抬手抹了把脸,喃喃:“不会真是清荷吧……” 荷菱没心没肺的想笑:“真是那就好玩了。” 公主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荷菱立刻表情一肃:“不是,奴婢的意思是,那小妖精好歹也是一侠女,在江湖上也是有一席之地的,这居然被人卖了花楼来,传出去,怕是今后真有点不好混了。” 公主往她怀里看:“银子带够了么?” 荷菱冷静的一副大爷款:“赎十个小妖精也不是问题。”尽管荷菱姑娘觉得可能并不用公主出手,小妖精就被驸马爷给赎走了,但是有钱,抛出来撒一把也任性! 公主继续往兰枝坊那边跑,她是跑着去的,公主觉得以乔弥的智商应该不会以为当真是她将人给卖去了青楼才是,可这事儿牵扯的是清荷,若一会儿去兰枝坊看见的人当真是清荷,乔弥一怒之下,这事儿还真有些说不准。 兰枝坊这名字不错,但是并不雅气,红粉绕堂,酒客时不时伸手揩香,换来婉迎娇嗔,倒着就去了人怀里。 堂中客满,公主这一身紫锦长袍珠光缎面,发上嵌宝紫金冠,扇柄玉为骨,往这儿一杵,那妥妥的四个字:大爷有钱! 鸨娘眼珠子往她身上一瞄,立刻挥着扇子一把推开身前碍事的东西,扭着腰肢儿赶紧迎上来,“哟,爷,上座!” 公主看了她一眼:“听说你们今夜有女子要卖初夜?” “是啊。”鸨娘娇笑:“公子何必明知故问,今日来这儿的,可不都是为了此事来的么?”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鸨娘娇媚百转,话出口一波三折:“荷灵——” “啥?”荷菱稍不注意,眼睛一瞪喷了她一脸唾沫星子。 鸨娘脸一黑,凭着多年风尘打滚出来的淡定气质抬手抹了,转脸笑得又是风情万种:“公子且上座等着,咱们一会儿啊,价高者得。” 公主眼角余光乜了乜荷菱,荷菱郁郁地出去了。 戌时梆子敲响,兰枝坊彩灯结起,阁楼之上一浪红绸,香艳歌舞过后,高台上红纱轻垂下,朦朦胧胧,有女子曼妙身形婉约隐现。 卖来青楼的女子都不会再用本名,顶多名中带着一个同字,荷菱从外头回来,盯了盯那纱中之人,低道:“小妖精身形高挑,上次见时奴婢粗略一晃,她穿着嫁衣,身材也是一流,如今隔着这红纱看着,真有七分相似,估计没错了公主。” 凤磬瑶指节轻轻握着酒杯,不冷不热的阴笑:“别的姑娘家看女人都是先看脸,怎么你就看胸?” 荷菱震惊:“公主你怎么突然这么说?奴婢一向只对澡堂的男人有兴趣,看女人看胸不是您教我的吗?” 公主:“……”她脸一绿,“说正事!” 荷菱忙道:“奴婢刚出去打听了,今日九巷十八坊,只有兰枝坊有新到的姑娘开苞,花信年华,年龄也对的上,若十里楼台的消息没错,那就是这个了!” 鸨娘正在高台之上娇滴滴的挥着帕子扭着腰:“我们荷灵姑娘娇羞,除了这身段儿好啊,面容娇啊,嗓音甜啊,腰肢儿软啊,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各位爷这价钱,就看着点儿来吧,百两银起。” “一百五……” “两百……” 堂中声音轰地一声炸了开来。 荷菱嘴角抽了抽,她受不了了,霍然扭身面向公主:“公主,我觉得她这名字不好。” 公主盯着高台之上默默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她这名字不好。”然后她直起身,冲着鸨娘一声吼:“我要看看这位荷灵姑娘的脸!” 鸨娘帕子捂着嘴娇笑:“可以,但是按规矩,今夜只能看半边,今夜之后,爷想怎么看都行。” 公主挑眉:“不给看全脸,万一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鸨娘“哎哟喂”的一甩帕子:“兰枝坊向来童叟无欺,生意都是要做二回的,怎么敢骗爷您?” 公主抿抿唇,眉心跳了跳,“那你给我掀半边帘子起来。” “好嘞!”鸨娘娇声应下,花枝招展的掩着扇,伸手落去了红纱之上。 “不许掀!” 外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沉涌似水,堂中纷杂如浪,他的声音偏偏盖过嘈杂欺顶而来,逼的堂中一静! 公主顿时往外看,乔弥疾步在往这边走,身形停在大堂中央,目光只看高台之上:“一千两,人跟我走!” 公主立刻道:“一千五!” 乔弥朝她看过去:“你说的是白银?” 公主挑眉。 乔弥移开目光:“我说的是金叶子!” 第111章 嗅一嗅这海棠春 一千片金叶子买人的一夜,这价钱简直高的令人瞠目结舌,一时满堂寂静。 公主怒气噌地窜起来,见她有抬价的趋势,荷菱猛地拉住她,压低声音僵道:“疯了吧公主!一千片金叶子按市场价来,够赎二十个清倌儿了,你何必跟驸马爷抬这个杠?” 凤磬瑶一把甩开她,声音砸落中堂:“一千五,我也说的金叶子!” 乔弥抿了抿唇,眉心微沉。 不管怎么说,清荷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乔弥不可能让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脸。 他与阿能比公主早到,直到这时才现身,不过是去了这胭脂后阁中想确认一番此人到底是不是清荷,若是的话,便趁机将人劫出来了事,可没想到的是绕了一圈,若非此时这鸨娘主动将人给带上了高台,他们竟是连人的半丝影子都没看见。 此事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异常的地方并不在于这明显的陷害,而是这目的扑朔迷离,就如宣昭帝此人行事一般,给人的感觉因为未知而提心吊胆。 乔弥不敢赌,哪怕这人有一丝的可能是清荷,他都不敢赌。 他根本赔不起。 他看了看公主,公主盯着他时那抹铁青地脸色,让他毫不怀疑,若是条件允许的话,她一定会扑上来咬他几口,乔二公子忍了半晌,沉声说出两个字:“别闹!” 公主气极反笑:“我倒是想看看这位英雄,是不是逛窑子比爷还阔气!” 荷菱拉了拉她想说什么,公主头也不回的拍开她手,连着拉了几次,公主不耐烦了,青着脸回头就吼:“干什么!?” 荷菱姑娘默默将所有家当放她眼前展了一遍,镇定:“公主,我们真的没有驸马爷阔气。” 公主:“……”她脸霎时间难看成了猪肝色,荷菱这所有银两换算折合,加一起不过也就五百金叶子,离一千都差得远,何况一千五? 荷菱姑娘心在淌血,谁他妈像驸马爷这么玩得起?为了给足小妖精面子,上来便是一千的金叶子!她出宫时都是按着市场价来带的银子好吗? 公主气的整个人都不好了,驸马爷没带银子,他可以写个条子让人去金骏眉取,可公主的银子不够她能让人去哪儿取?皇宫? 开什么玩笑!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红粉轻纱中的女子被人带进了香闺软榻,鸨娘一步三摇的领着驸马爷走进了胭脂深阁。 “干的漂亮啊。”公主气的笑,她拿扇子指了指乔弥的背影回过头来看着荷菱半笑不笑的:“他还真敢去啊,啊?他真去?” 荷菱弱弱的缩了缩肩膀。 公主猛地踹翻了桌案:“他妈当我死的啊!” 众花客被这声响唬地一跳,齐刷刷看了过来,公主青着脸直接便往内阁去。 荷菱姑娘觉得这是家事,她不能够掺和,于是她冷静的重新坐下,欣赏起了歌舞。 鸨娘正笑得一脸暧昧的从阁中退出来,见着公主招呼了一声,娇声嗲气的,扭着老腰就要缠上来,公主一把推开她,踹开门就进去。 乔弥正站在那重帷隔帘前,看着那帘后模糊的人影若有所思,他唤了两声“师姐”,不曾听到回应,十里楼台查消息都会经过再三确认,故而向来可信度很高,阿能既说公主将清荷卖来了勾栏,那他便一定是从外貌特征上确认了那两人是公主和清荷。 若消息有假,要瞒过十里楼台,也着实得费一番功夫。 可若消息是真,清荷自然不会如此对他视而不见,除非,全身穴道被封? 他抬手,缓缓触到了隔帘。 “你干什么!”这声音脆的如耳边珠帘断落,清清脆脆掉了一地。 乔弥回头,公主站在离他不远处,那眼神像是要活剥了他,乔弥顿了顿:“你先出去。” “免得扰了你的好事?”公主冷笑。 “不是。”乔弥额角青筋跳了跳,他这么多年都没对清荷做什么,总不至于到这时来急不可耐? “那你跟我回家,回金骏眉。”公主别脸,面色微冷。 乔弥嗓音沉了沉:“你先出去,一刻钟!” 任何事情都是需要缓冲的,若里面当真是清荷,那他欠她一个解释,而这个解释,不可能当着公主的面,别说什么解释没用,不解释那才事大。 而公主想不到这么多,就乔弥平日里对师姐那宝贝的程度来看,换一万个人的角度来想,公主都没把握乔弥会不会找着了人,就直接带着离开京城,老死不回来。 尤其,她刚刚还差点就在堂中,使鸨娘揭开了纱帘将这清荷的长相曝于人前。 她不走,别说一刻钟,她半刻也不走。 乔弥过来拉她,她立刻闪身避过,绕到帷帘前,转瞬笑眯眯换了一张脸,直接就要揭开帘走进去:“让本公主看看,这么久不见,师姐身子有恙否?” 乔弥立刻将她手腕捉住:“为何就不肯好好听一句话?”他语气有些重。 公主脸就更冷了,她扭头看着乔弥冷笑:“好好听话?那当然得话是好的我才听,你说的是什么?你说的都是浑话!” 乔弥沉沉看了看她,唇线微抿,胸腔略在起伏,别开眼却是没再说一个字,手下抓着她的力道却也同时没松。 “怎么?”公主挣了两下没挣得开,青着脸偏偏笑出了声:“我蛇蝎心肠,卖你心尖儿上的人来了青楼,你便连看都不让我看了?瞧你心疼的脸色这么难看,护的这么紧,早知道,我就该早些把她给卖了!” 乔弥脸色有些泛青:“别说了。” 驸马爷能说的过言喻之,可驸马爷说不过公主,他怒极了也就是苍白无比的几句话,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么奇妙。 说不过那便只有动手了,他揽住公主转了个身,就准备直接将人带出去,忽然听隔帘那头一道声:“小师弟。” 乔弥一震之下回头,风掀纱帘,女子身形极快闪出,她面披金纱,看不清容颜,乔弥出于本能要退,然而那女子手中轻纱一扬,顿携一抹异香窜进他们口鼻,那一刹那,乔弥脑中轰地一声炸开! 第112章 驸马爷啊驸马爷 这香味靡靡有悱恻之意,缠入喉便顺着淌遍四肢经络,沿着内息涌动融进血髓。 公主鼻子动了动,乔弥猛地抬袖将她口鼻捂住。 那女子长袖卷过后即刻便扭转了身去,身形如一抹轻烟,消失于窗棂之外。 “你师姐这是想干什么?”公主仅露出了一双眼,只觉这清荷突然之间的行为举止怪异无比,声音便闷闷地从乔弥掌下传出来。 “她不是师姐!”乔弥嗓音压抑有怒,他精识药理,如何能不识此香!脚下一动,顷刻一股火舌卷他丹田,生生将他气息一滞。 海棠春一入体内,必会随着人体内息而动,愈钻愈深,几乎避无可避,愈动愈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他想过此人或许不是清荷,也想过是有人以清荷来拉公主下水,他甚至想过此番是有人想将他以强行手段逼出京城,他做好了所有最坏的打算,甚至做好了随时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可他没想到,最后等他的竟是海棠春! 目的在哪里? 下药的目的在哪里? 这中间所缺连的一根线,几乎撑得他脑仁炸开! 公主能感觉到乔弥掌心温度明显的升高,烫的她脸上肌肤渐滚,她跟着感到有些燥,抬手将乔弥手背覆住,微凉的指尖,激得乔弥猛一反手将她指攥进了掌心里,力道狠得她脸色瞬间白了白,翻起来的血也息了一阵。 公主反应不如乔弥来的迅猛,可并不代表她不会有反应,乔弥握住她的手温度熨帖过来,她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哎哟,这不是言先生么?”鸨娘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娇娇的带着一丝讨好:“言先生您这么匆匆忙忙的是想要干什么……” 正胡乱拨着人衣衫的手一个哆嗦,公主惊了惊,“先生……闻不得过浓的脂粉味,几乎从不进勾栏……” 她声音一出才发现气息极端不稳,连说话都带喘,带出室内一阵旖旎。 言先生清骨风雅,踏进勾栏,那必定事出有妖。 乔弥弯腰将公主打横抱了起来。 “离鄙人三丈远!退!”言喻之声音难得不含笑意,冷冷将人的神智拉回了三分清明。 内阁之外霎时间响起纷乱之声,听得卫兵列甲,一列侍卫围了内阁数道出口,言喻之面上神情一派凝重,风轻云淡化作了疾风骤雨,提着袍子疾上木梯,直奔内阁。 “砰——” 耳边乍听一声惊响,言喻之闯门而进极快绕过外间进得里室。 刚进阁中,便见窗边人影一闪,乔弥带着公主径直从窗前跳下。 言喻之连忙探窗去看,匆匆急道:“鄙人是送解药而来!” 夜中离开的身形并没有停顿,言喻之脸色骤铁,变脸比翻书还快:“拿下他们!” 在外静候的侍卫瞬间追了上去。 言先生如此风雅之人,望着下面灯火夜色,忍不住还是一巴掌拍去了窗棂之上,低声骂:“竖子!诚彼娘之非悦!” 公主被夜间的风一吹,神智略微清醒之后又是一阵愈加的燥热,她开始竭力地往乔弥身上靠,双手将他脖颈环住。 丹田气血翻腾,她贴身往他身上蹭,手有意无意的滑过他的交衽衣领,磨着扯着便要伸进去。 乔弥止了她几次止不住,身子愈来愈烫,几乎迈不动步子,额间密密麻麻渗满细汗,他闪身隐入一条巷中,将怀中人压去一面阴暗的墙下,强撑出尚有的清醒意识,能听见追来的侍卫脚步声正散布在四周。 他将她半伸进了他衣襟的手从里面抓出来,俯首在她鬓角,嗓音哑的几乎碎成了断句:“忍忍……” 公主眸子里没了焦距,低眼看去全是水雾,她手在他掌心磨,磨着磨着将自己的手抽了出去,面色泛红,胭脂色蕴开至颈项,然后胡乱地扯着自己的衣领子,又去掀他的衣带。 乔弥额角青筋跳的几欲裂开,血脉几乎点燃磨了意识。 公主快要哭出声音,她扯不动乔弥的衣带,便扯自己的,乔弥忽然捉住她的手按去自己腰后,低头便重重吻了下去,将她细细低吟声尽数吞进喉中,磨着她的唇辗转厮磨,后来呼吸渐重,难耐之下便急似烈火。 他揽着她腰的手加重了力道,将她身子狠狠往自己怀里摁,手自然而然的撩开她的衣衫,侍卫的脚步声忽然接近,乔弥震了震,一把将公主抱起,蹬墙而过,穿过去是一片密林,月色清透披洒,薄薄如雾。 他往深处走,公主不断在他怀中扯着他衣领子,探手锲而不舍地想要伸进去,手往下乱乱一碰,乔弥险些跪倒下去,眼眸渐渐泛红。 他竭力压着体内翻滚的血液,压得浑身经络紧绷,忽然一把按住她脑后,直身将她抵去一棵古树之上,俯首近乎咬上了她的唇珠。 轻咬至锁骨后,稍稍停了停,眸子暗沉猩红似血,埋在她颈边喘气,蓦地快速将她衣衫拢好,卷过她身子便又往林中走。 行至深处拨开丛林,一条绵长宽敞的街道,乔弥踹开一扇朱户大门直行而进,入主居将公主放去榻上,便倾身覆了上去。 呼吸声急起又急落时,身下人指节用力,扯翻了帐外的红绸。 窗外月微阑,浓云过后,一场雨疾烈而落。 金巷西街,朱红阁楼的画檐飞角下,言喻之在叹气,“王爷,鄙人又慢了……” 檐前雨如帘,凤桓矣看着池中涟漪起,淡笑:“这都要怪……你平日里的名声太差。” 言喻之捂了捂脸又将手放下,神情间满是惆怅,“看来,我们得换路子了。” 若不是言先生在公主与驸马爷这里的名声太差,他们也不会怀疑,他是真的来送解药。 这场雨后,帝都云翻,九王爷想,既然怀柔不行,那便来强的罢。 乔二公子一去无影踪,金骏眉炸开了锅,荷菱也跟着炸开了锅,十里楼台开始朝着九巷十八坊地毯式翻街,翻至天明,一众人顶着一双熊猫眼围在大堂内苦思无果,天光熹微时,无意往外一看,却蓦然看见微雨中一袭青衣。 第113章 宣昭帝与翁贵妃 富贵不能淫猛地直身而起,一众人“呼啦”一声围了上去。 乔弥眼下隐隐有青黑之色,穿过檐下雨帘进来,衣衫微湿,他怀中抱着一个人,身上罩着他的青色袍子,将整个身子都掩了住,在他胸前露出隐隐约约的小半张脸。 荷菱一夜没睡神经绷得有些紧,认出他怀里的是谁,喉一哽,松下来就想哭,“公、公主……” 乔弥太阳穴轻轻跳了两下,“别吵。”他嗓音轻的有些嘶哑,眉眼间倦色微浓,“她刚睡着。” 荷菱还没来的及掉下来的眼泪就一吸收了回去,她看见那半边脸的眼下同样有些乌青之色,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颜色,煞白煞白地如烟似雪。 她瘪瘪嘴,想哭又不哭的站在那里。 阿富本想问他们昨夜去了哪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刘温伯将他拉退到一旁去,意味深地让开一条路来:“乔二公子,老朽一会儿有话要跟你说。” 乔弥没抬眼,心不在焉地一颔首,带着人转去了后堂。 富贵不能淫齐刷刷看向自家掌柜,老人家一副“老朽什么都知道,可老朽不说”的表情,看的富贵不能淫好生心累。 只知昨夜搜街时遇见了桓王的人马,乔二公子莫不是当面撞上起了暗中的冲突,然后万不得已避了一夜? 除此之外,五条单身汉实在想不出其他。 乔弥将怀中人带回房里掀开了罩在她身上的袍子,入目衣衫凌乱,怎么整理也整理不好的那种凌乱,领口有些微的被撕烂,驸马爷喉咙发紧,抬手捂了捂眼,有些不知道自己昨晚一开始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取了件房中干净的袍子给她换上,褪下她衣衫时,那肌肤上大片大片的青紫痕迹便挡也挡不住,心口突如其来的一窒,乔弥垂眼拿指腹沾了些药给她揉。 公主忽然缓缓睁开了眼,偏头去看他,乔弥对上她视线,又淡淡垂下:“睡罢。” 公主的眼神是空的,看着他时透了过去,显然是还没睡醒意识放空的状态,乔弥抬手将她鬓边几绺发拂开,拿指腹轻轻磨了磨她眼角,她便又阖上了眼。 荷菱回后堂在公主房里没见着人,便又转身往驸马爷房里走,刚拐过廊角,便见对面廊下乔弥推门出来,她连忙上前去,正想要问问情况,乔弥已反手关上了门:“一起过去,我有话要问你。” 荷菱两头看了看,嗫嚅一下,又跟着往前堂走。 刘温伯在堂中等着,见乔弥出来本想说什么,一见他身后跟着荷菱,又紧紧下颌,甩甩袖子不准备再言。 乔弥看他两眼:“说罢。” 老人家不吭声,荷菱在怎么说? 乔弥就近坐下,提壶倒了盏茶,指节握上茶杯时,他低道:“没什么她不能听的。” 荷菱看了乔弥一眼,刘掌柜郁结郁结,只能叹道:“宣昭帝和翁贵妃之间的事情,已经查清了,翁贵妃未进宫之前,乃是江南人士,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也算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门落拓,流难京都,家父也病重身亡,兄妹两个无家可归,便只能借助寺庙,假扮僧人化缘度日。” 荷菱瞪大眼,磕磕巴巴:“你、你们竟然敢查翁贵妃?” 刘掌柜不理她,翻了个白眼:“六年前先帝爷病重,宣昭帝出宫门一里往御街迎名寺高僧慧灵大师为先帝爷趋吉避凶,广积福泽祈圣体安康,翁贵妃不慎被人群中挤出扑于宣昭帝车架之前,宣昭帝亲自在御街前下车扶她起身,怜她可怜赠银施恩,后来先帝爷病故,宣昭帝即位一年后秀女入宫选妃,翁贵妃竟也在其中,被宣昭帝一眼看中,自此便是夜夜独宠,一跃至今高位。” 荷菱震惊:“你们还敢查皇上?”她嘴巴张得几乎合不拢了,目瞪口呆。 阿淫道:“你别说话!” 荷菱猛地捂嘴,牢牢捂紧不吭声了。 乔弥道:“说重点。”谁要听这些一打听便能查到的东西? 刘掌柜“啧”一声:“老朽这不是在铺垫?”他紧接着又道:“御街之上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传言是宣昭帝仁心有德,礼僧敬佛,对冲突了他的和尚也礼遇有加,所以这个,也不知宣昭帝那时有没有发现翁贵妃的女儿身,总归传言呢,是他扶了个和尚,那时有慧灵大师普度,先帝爷仍是没活过十日,后来宣昭帝即位,第一次秋闱狩猎……” 他顿了顿,看向荷菱,明显踯躅。 荷菱身子一绷,背身捂耳,谁想听这些要命的东西! 乔弥抬手将她手扯下来:“听着!” 荷菱干笑:“驸马爷,您这、这不好吧……” 乔弥道:“继续说。” 老人家叹气,“宣昭帝第一次秋闱狩猎,遇刺,消息封锁的严,据说查出的是北祁刺客……” “不对。”荷菱忍不住:“这个我知道,那时并不是遇刺,我们所知的是皇上遇见了吊睛白额虎,被那时身为禁军随卫的翁国舅所救,两人一起将白虎斩杀,老虎皮都有,现在都还一直放在金殿龙椅上当软垫垫着,皇上平时颇为爱惜,毕竟此虎不常得见。” 刘掌柜不屑:“你说的准还是我说的准?” “当然是我……” “哼!”老人家蓦然一声将她打断:“什么吊睛白额虎,这是在遇刺之后才发生的事!救他的也不是什么翁国舅,而是翁贵妃,翁贵妃突然出现围场,且恰好撞上宣昭帝遇刺,这番巧合,宣昭帝信,随行臣子也不会信,当时宣昭帝还是个兼听明君,不像如今荒诞,为护翁贵妃,便拉了翁国舅来做幌子,谁想遇一吊睛虎,如此一来,便更有了说服力,刺客一事宣昭帝给了翁贵妃一条后路,并未传开,只着人密查,后来查出的是北祁一方的人马,也算是给了此事一个交代。” 荷菱磕磕巴巴:“为什么?才见两次而已,皇上凭什么这么护着她?” 刘掌柜冷笑一声:“男人的心思你别猜。”他看向乔弥:“是不是乔二公子?” 第114章 嫁人别嫁驸马爷 乔二公子默默看了眼刘掌柜,眸底微光沉寂,没吭声。 老人家便继续道:“后来便是入宫选妃了,翁贵妃一得宠,她那兄长便是国舅,在禁军中随着也是步步高升,宣昭帝一开始还在金殿中处理朝政,可后来翁贵妃滑了三次胎,他便将奏折都搬到了凤朝宫去处理,素来臣子都厌恶后宫干政,时日一久,这奸妃祸国的名声也就下来了。” “然而这翁贵妃却是个极聪明的人,大臣们虽说闹得厉害,可是却连一个能让她下台的重要把柄都抓不到,加上宣昭帝也是护人的紧,便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宣昭帝除了碍于压力未曾封翁氏为后以外,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在尽量满足。” 乔弥阖了阖眼眸,又掀开,看起来有些困倦,“她滑胎的时候,宣昭帝有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老人家道:“还不就是心疼的不得了,整夜相伴,彻夜不眠么?” 乔弥淡道:“一个极聪明的人,怎么会在宫中连着滑掉三次龙种?” 老人家“嘿”了一声:“这自然便与宣昭帝有关了。” 乔弥抬眼。 “这皇家人的做法,还真是让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瞠乎其后,宣昭帝未充后宫之前,被他所临幸过的妃嫔寥寥无几,可翁贵妃进宫之后,他的所有性情便开始有了转变,大抵最直接的,便是床笫之欢,滑胎一事,线索隐隐约约地指向的便是宣昭帝。” 荷菱脊背有些发凉,“可翁贵妃入宫的官籍上写的根本不是江南人士,而是京城的本地人士,父亲是南郡已故的太守翁舟,若像老人家查出的那样,她落魄至此,根本连宫中最基层的打点都顾不上,入宫又哪来的机会见得着皇上?就算是选妃的秀女,在宫中想要见着皇上也不是那么容易,最后能进殿的顶多也就十余个,没打点,根本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刘掌柜冷哼:“这还用问,既能助她改户籍,她背后又怎会无人?” “谁?” 刘掌柜轻嗤:“自己琢磨去!” 其实翁贵妃背后的人很好猜,无非二人,不是桓王,那便是宣昭帝,本来这两人之间也很好确定,可查的愈深矛盾点便愈多,最终才导致了无法拍板,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翁贵妃的态度,就在这两人之间周转。 官籍一事,对于宣昭帝和桓王来说都不是事,桓王能送翁贵妃进宫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宣昭帝也同样能为她制假造官籍,送她进宫陪伴自己。 乔弥想了半日,忽然问荷菱:“宣昭帝至今仍对那张白虎皮很是爱惜么?” 荷菱闷了闷:“是啊,脏了一点都不肯的。” 乔弥慢慢喝了口茶,杯沿离开唇角的时候,低低笑出了声,世间多少痴情子,情原起,不过那一眼,惊马街头风起的一刹,林中急雨,微湿的眼角。 说不得,也道不破。 宣昭帝原先曾是个明君,可他突然昏了。 翁贵妃曾是宣昭帝的救命恩人,可她突然叛了。 这世间一个道德,一个责任,说的好听,不过全是束缚。 谁欠谁的,从来就没人说得清。 他像是突然就明白了,搁下茶盏站起了身,荷菱叫住他:“驸马爷。” 他顿住看她。 荷菱低头,嗫嚅:“那个,公主当年……” 乔弥渐渐朝她转过身去,眸子黑了些。 荷菱弱弱道:“不管公主当年的事情是如何传出来的,可奴婢还是想说,那些事情让奴婢与自己的父亲几乎断绝了父女关系,如今也不过就还挂着一个父女的名头,名存实亡……至于公主,公主啊……她已有五年,都不肯踏进宗庙祠堂……” 乔弥眼眸微深,定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荷菱许久没听见回应,悄悄摸摸的抬头瞟了他一眼,晃眼间只见乔弥神情间有些飘渺,像是笼了一层雾,不知在想什么,而后便见他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后堂。 荷菱想叫他,开口没发得出声,一时有些气馁的惆怅,她话还没说完呢啊…… 她本想说当年的事情她和公主都已经受到了惩罚,那索性便将这些事情的疑点都一并查清了罢,也好让人安心,结果……荷菱姑娘开始怀疑自己每次说话前是不是都铺垫的太长了? 七月尾的天一直昏沉,雨从昨日夜里绵绵缠至今日黄昏不休,气候有些阴冷,帘幕蜿蜒疏落沿檐角滴下,细细形成流水淅沥之声。 公主指尖轻轻蜷了蜷,睁眼时耳边有潺潺的乐响,她浑身提不起劲来,睁着眼躺在床上,便看见屋中屏风前,有人在换衣。 那流水般的发染墨如云,拢在他身后遮了中间的脊骨,裸露的肩上有一拍清晰的齿印,还有两道未消的剑痕。 他穿好衣袍,一只手拢着领口,一只手将发从衣中捋至颈后,然后转身朝着她走过来,站在床前看她,那眼眸暗沉似水,静雅无澜的不染尘气。 公主看见乔弥的脸,胸腔滚了一下,“荷菱呢?” 她此时看着乔弥是有些发抖的,她现在身上疼。 “这是我的房间。” 乔弥弯下身子,伸手去扶着她的腰,将她从床上捞了起来放进怀里。 身子一动,便有一连串的钝痛炸开,密密麻麻地从骨子里酥起,疼得公主闷哼了一声,那种疼,酸软的浑身骨头像是要散架。 她忍不住咬了咬牙:“乔弥……你真不是人……” 她嗓音哑的像一把粗粝的刀,嘶哑嘶哑的听不完整,她分明记得后来是清醒了的,她清醒了,那乔弥也一定清醒了,可他没停,直到她朦朦胧胧地看见外面泛白的天色,蒙蒙细雨中,晕倒在了那梨木花架的雕花床头。 乔弥唇挨着她鬓角叹了一口气:“休息一下,我们回宫。” 公主静了半晌,看着他笑得像片苍白的薄纸:“这么快就又要送我回宫?” “我是说我们。”乔弥轻道,他嗓音清哑,俯近她耳畔,低沉温缓的似一片安静蔚蓝的海,又呢呢喃喃地拂一缕温暖的海风:“若是受不了,下次就别勾着我了。” 公主:“……”万年老纨绔被他这一句话梗了梗,然后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些场景,再然后,她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耳根隐隐泛了丝红。 不要嫁大夫,不要跟大夫行房,大夫知道人身体上每一处的极乐点,摸一摸,尽数了然于胸。 公主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是她缠着他,逼得他嗜血如狼,辗转发狂。 第115章 驸马雨夜进金殿 公主绝对是一个做了就敢认的人,她缓了缓之后大义凛然的放开手,哑着嗓子告诉他:“看来你必须得娶我了,要不然我对你负责也行。” 乔弥看看她,漆黑眸底点点泛起笑意:“好。”他取过一旁的月白袍子,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手便往她衣襟口伸去,还没来得及滑进去,公主猛地抓住他手腕:“你干什么?” 乔弥有点意味深长:“不是要负责?” “不……”公主脸有些白了。 驸马爷忍不住笑,拿额角去抵着她:“你现在身上穿的是我的衣袍,你要就这么回宫么?” 公主道:“那你、你也不……不用这么……”她整张脸都快皱起来了,胸腔平缓了一下,旋即严肃着脸转话题:“我渴。” 乔弥递了盏茶给她,未及唇边,有一股清凉的香气灌入鼻腔涌下,还没入喉,便已有些稍稍缓了她喉间的干哑。 滋味清凉,里面特地加了薄荷叶,公主看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去喝,喝了半盏,咽水时停了一下,乔弥以为够了,便要拿走,她又埋头来喝,撞得茶盏晃了晃,水渍便溅了出来,几滴在乔弥的手上,几滴在公主的下颌,缓缓滑落进了领口。 乔弥指节去抹开她颈间的水珠,将空茶盏搁到一旁,手便顺着往下去擦她衣襟里的水,温凉的指伸进去触到了她的锁骨微下,指腹那轻轻的抹,分明宛如撩抚,公主抬手将他手按住,忍不住有些痛心疾首:“你、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怎么样?” “我、我……”公主脸有些红,她之前就知道乔弥会撩人,可她没想到乔弥这么会撩人,这手指轻轻一拨意味婉转都是缠绵,这到底是想要怎么样?该是她问他想怎么样好吗! “你、离我远些,暂时。”她磕磕绊绊。 “离远了怎么给你换衣服?” 公主震惊。 驸马爷镇定:“你这衣服都是我给你换的。” 公主眼神猝不及防的哀怨。 驸马爷安抚:“以前叶兮看春宫图来研究人体穴位,我给你换衣服,差不多也就是与替铜人穿衣差不多。” 公主眉心动了动,瞬间有些炸:“你会不会说话?” 驸马爷一下子沉默缄口,他反应过来这场子圆的有些不太好,不好到怀里的人一双浓蕴宜淡的眉都横了。 所以人有的时候一定要学会说话,不然就像现在这样,身边的人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就炸了,他安静的反思了一下,缓缓斟酌似的顺毛:“那……你自己换?” 公主看着他的眼神里就带了刀子,她腰疼的动都动不了,她怎么自己换?她冷着脸想了一个分外折中的法子:“我脱,你也要脱!” 乔弥想都没想:“不行。” 公主冷哼一声:“为什么?” 乔弥静默一瞬,垂眼看她:“若是那样,那今晚我们可能回不了宫了,你受不了。” 公主:“……”啊啊啊啊啊这乔弥是怎么回事啊! 然而驸马爷这样想实在是人之常情,一个房里,本来就在床上,都脱了衣服那还穿回去干什么? “我荷菱呢?”公主呜咽。 “她把衣服送回来后,我便让她先回宫了。”驸马爷如实答。 公主气的冷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驸马爷沉沉稳稳的摇了摇头:“没听过。” 公主:“……”她猛地伸手扯住乔弥衣襟,她感觉他是在找事情,驸马爷顺着她这一扯俯下了身去,沾上她唇瓣,顺着便在她唇角亲了亲。 公主僵了僵,她手上根本没几分力,不可能拽得下乔弥,她浑身一抖就要竖毛,乔弥挨着她唇角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若是不顺着你下来,你胳膊会扯疼。” 这言外之意是:公主让亲,驸马爷必须得亲。 公主脸色红了又红,红了又红,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然后她一抿唇,直接抬手“啪”地一声将自己整张脸捂住,板着身子一动不动,不吭声了。 乔弥笑了一声,微微直起身来替她换衣。 他动作又轻又慢,许是怕她疼了,身上的衣带被人解开,公主感到有手拨开她衣襟领子将袍子从她肩膀上滑了下来,温度有些冷,他都尽量将她挡在怀里,手臂一直捞着她,丝缎的衣料微凉滑着肌肤,他手背指腹的温度微暖,时而刮过,有些痒,痒的人身子细微的颤。 乔弥捉住她手腕想将她手拿下来,公主没动,他轻叹:“穿袖子。” 公主展臂,另一只手捂不了整张脸便捂眼,乔弥从后环着她身子,忽然俯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句话:“你什么我没看过?” 公主霍然扭头,转过身去时两只手顺着穿过了袖子,乔弥笑,将她衣衫拢好,嗯,穿好了。 公主一脸铁青:“你之前不是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时候?” “华清池的时候!” “哦。”驸马爷低应了一声:“那时晃了一眼,没看清。”他将她腰带束好,想了想,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嗯,是昨天,看清了。” 公主喉间梗了梗,生生没说出一句话来。 乔弥将她抱起来:“睡一会儿,应该便回宫了。” 外面的雨绵绵有加急之势,公主看了看那铺天盖地看不清景物的檐外,轻道:“我们可以等雨停了再走。” 门口放着一柄竹骨胧烟伞,乔弥取过来撑开,檐下为她挡着飘进来的雨丝,“不等了,等不了……” 他声音忽如叹息,被雨线密密分割,朦朦听不清,宛如天边来的飘渺,他将她腰揽住:“靠着睡罢,一觉过后,便该没这么疼了。” 公主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进宫?” 乔弥垂眼看着她笑了笑,笑意是暖的,意味却很浅:“因为有人的苦受得太多,不能再让她等了。” 公主顿了顿,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乔弥拥着她,跨过檐下的青石小阶,进了雨中。 回昭阳宫时公主果然已在他怀中睡去,乔弥将她放去寝榻上,交给了荷菱之后,便又往外走。 雨幕疾烈如雷,七月末的最后一场雨来的持续而又迅猛,天色已近黑了下来,卜公公匆匆奔进金殿,站在那玉龙金阶之下,捏着嗓子声细而又尖锐:“皇上,驸马爷来了!” 第116章 放了师姐罢皇上 宣昭帝抬头,天边恰时一道惊雷划过,滚滚震响,那一刹那映亮他的脸,许是雷光缘故,煞白如雪,而有些震人心魄。 光色消寂,他手中御笔紫毫在龙案前稍顿,水墨滴下,晕染上好宣纸,点开一朵墨色花骨。 “来的真快……”他低低喟叹:“比朕想象中的快。” 他目光看下去,面上一片索然:“让他到偏殿等着。” 浓云翻涌,雨声急急密转,他的声音在这样瓢泼的雨势中被压得沉缓而重。 卜公公应下一声,转身又退了出去。 乔弥一路走来金殿,漫天大雨如雾,微湿袍角,殿外侍卫黑甲暗刀,站在檐下列成一排,融于浓浓夜色之中,叫人一眼看去,几乎便要忽视。 他停在殿前,抄手拢在袖子里静候,风来将他背后的发扬起,挟着雨丝翻卷他的衣角长袍,广袖如云,寂寂宫闱中一眼看去,那一抹,风骨凛然,翠翠如远山中的苍劲修竹。 金殿暗木棱架的大门乌压沉重,缓缓两边打开,不过也是露出一条缝。 “皇上政务繁忙,驸马爷请随奴才偏殿等候。”卜公公一抖拂尘出来,嗓音细细是惯有的恭敬。 殿门未阖,乔弥往其中看了一眼,漆黑不可视物,茫茫似无底深渊的洞口,却有一双眼眸在其中与他对视,苍白泛着幽暗的光芒,宛如一头匿于暗处,竭力想要掩藏伤口的猛虎。 一头吊睛白额虎。 他收回目光静了静,无声一笑,有些泛冷,颔首往偏殿去。 惊雷劈开阴沉的天幕,“轰隆——”一声巨响,携浓云滚滚,在厚重的殿门外划过一束白光,空荡的殿宇被映亮一瞬,复又沉寂。 黑暗如同巨兽,蛰伏于此,伺机将人吞噬,乔弥不紧不慢地在此候了许久,指节敲着袍子,无声叩了百余来下,终听脚步声响起,眼前出现了一袭明黄。 他一抖袍子,总归要做做礼节,宣昭帝略显倦怠:“不必了。” 乔弥便直身,看向面前这个略显年轻的帝王。 殿中九枝灯空设而不燃,仅靠天边时而划过的闪电映亮对方的面孔,乔弥看见他的脸苍白,目中却似揽了这无边的夜色,沉沉不动,在黑暗中对他形成一种无声的威压。 乔弥道:“皇上,放了师姐罢。” 这句话如一记重锤,轰然砸响天边一道雷,“轰隆”一声,炸裂开了宣昭帝唇角的一抹笑:“你在说什么?” “事已至此。”乔弥淡淡垂垂眼:“皇上你想要什么?” 殿外雨声淅沥成静谧的乐章,这纷扰的声音却扰得人心都静了。 宣昭帝看了看他,声音没有半点变化:“娶了阿瑶罢。” 乔弥直直看进他眸底,一言不发。 宣昭帝冷笑:“师姐重要么?” “重要。” “是她重要,还是朕的阿瑶重要?” “不可比。” “如何不可比?” 雨势扰乱人的声线,宣昭帝凛了颜色:“朕费尽心思的想将这个唯一的妹妹交给你……乔二公子……”他喉咙里低低溢出两声笑来,“真是好一个乔二公子!京城云涌你要卷进来,卷进来了又想全身而退,这怎么可能?” “我从不曾想过要全身而退。”乔弥沉声:“我愿为师姐受十刀不让她伤一分,这是一种愧对和情分,对于这种感觉皇上应该并不陌生,毕竟皇上左手是江山,是黎民,是凤室的基业,右手是翁氏,仅仅一个翁氏,可你的做法,却远远比我荒诞。” 宣昭帝面色骤沉,愠而有薄怒,却无发泄的立场。 乔弥与他一样被两样东西夹击,所以连番波折,他懂得了宣昭帝所行之事的三分深意,他对不起的是清荷,可他对不起的是江山。 他与宣昭帝所经之事神似而形不似,乔弥远远没有达到他这样的绝境,如今的宣昭帝每一条都是死路,心死或身死。 他选江山,翁氏死,他选翁氏,江山亡,六年周旋,他殚精竭虑,近乎呕心沥血,可这两个本身相克的磁场,本就不可能两方周全。 即便乔弥同样右手是清荷,左手是公主,可清荷哪有宣昭帝的江山来的重要?所以他所做的选择远没宣昭帝来的沉重。 何况他选公主,心动时起,便一直选的都是公主。 人的感情奇妙而复杂,对于乔弥来说,多少青梅竹马本以为能喜结良缘却未能礼成,最后被巫山一朵飘来的云给半道截走?他选公主落下的是对清荷的愧疚,可宣昭帝选翁氏,却是卸了责任,辜负了这万千黎民和历代先祖,这个分量,孰轻孰重,纵使心中无秤,也极容易掂量得清。 宣昭帝面上倦色渐浓,他挡了挡眼,忽然苦笑:“只有你能护她。”他已经废了,可这凤室的公主还没有。 “皇上所做的一切,便只是为了让我娶公主?” 宣昭帝扼腕喟叹:“之前你带她回宫,让她险些没半条命的时候,朕本还有些犹豫,可是……乔二公子……”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意味不明的脸色:“江湖上能手遮半边天的乔二公子。”他笑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朕还犹豫什么?” 庙堂不在还有江湖,社稷丘墟,若有一日非得宗室相残,兵戎相见,那他凤室此辈唯一的公主,愿她能有一个好的去处。 可是清荷,这个人啊,碍事,实在太碍事。 若将这人永远除去却又会触怒乔弥,得不偿失,如此一来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她暂时消失,他的好叔叔,果然不会放过这步棋,替他背了锅。 十里楼台一直查不到清荷所在,不过是一开始就查错了方向,那些遗落在现场的碧绿耳坠和莲形发簪,只是言喻之特意寻来的一模一样的东西,只作为来让乔弥与公主心生罅隙之用。 若是乔弥连这些都看不透,当真以为是公主所为,那他又何必非要将公主交给他? 可万幸万幸,年轻的帝王闭了闭眼,“你没有让朕失望。” 乔弥漠然凛声:“我与她,本就已有婚约。” 宣昭帝嗤笑,看他一眼:“皇家婚约,对于乔二公子来说,与一卷废纸又有何区别?江湖之大,何处不为家?” 乔弥沉默半晌,“所以,这便是海棠春的原因?” 第117章 公主是驸马的命 肌肤之亲,有过了之后便是责任,乔二公子作风何其端正,坦坦荡荡磊落如松,岂会视姑娘家的清白如无物?若然他当真再逃,那必定天涯海角处处羁绊,良心受谴如油煎,辗转煎熬。 更何况那个姑娘,她是公主。 “除了责任二字,朕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够束缚你们江湖的肆意。”宣昭帝看向殿外被光撕裂的冗长夜幕,淡道:“你看,江山急雨摇摇倾覆,将这九重宫阙压倒不过是迟早的事,若有一日,帝都云涌大水淹没了朝堂,她再无至亲,朕做不到的,还望你能来做,护她半世周全,此生江湖安家,得一份肆意安闲。” 乔弥眼眸沉了沉,似有巨石压在心口,难以畅气,“为什么?” 宣昭帝本该有最周全的计划,他应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了清荷,可他突然如此急促的将公主推给他,不异于将他自己暴露,为何会如此草率? “你们若在查朕,又如何不知……翁贵妃是桓王的人?朕的那些荒诞行径,你们定然了然于胸,该知若传出去,会是一番怎样的轰动后果,朕竭力对她好,可那件东西……还是不见了。” 他神情有些麻木,麻木到一丝迷茫的苍凉。 乔弥眼皮子细微的抽了抽:“你以为,僧衣是被翁贵妃交给了桓王?” “……慧灵高僧啊,他说只要广积善德,便能再保父皇三年寿命,可结果呢?”宣昭帝兀自讥笑:“三年?三十天都没有……寺庙僧人,骗得就是信徒香油,潜心礼佛清心寡欲,不过是好吃懒做的借口,若靠僧人便能治这江山达人宏愿,那朕此时,又何需站在这金銮殿上?” 人言可畏,百姓愚昧,群众效应可杀人于无形。 一件东西,当所有人说它好的时候,那它就是好,即使再烂也是好,可若有人站出来说它不好了,那便是千夫所指离经叛道! 宣昭帝显然便站在这千夫所指的位置上,偏偏他是帝王,一介平民可以为千夫所指,可他不行,他若踏错,那便是动摇国本。 乔弥静默一瞬,须臾低道:“僧衣在我这里。” 宣昭帝一震,瞳孔光敛,骤然看向乔弥。 乔弥默道:“祈福那三日,公主在迦叶寺。” 宣昭帝脸色煞白,顷刻间明白过来,霎时颓然,俄顷低笑出声,凄惘而无奈:“难怪,难怪……” 公主那日若在迦叶寺,那定已将一切揽入了眼底,若知他亵渎佛堂,又岂会视而不顾? 可他此生爱了一个女人,一个最不该爱的女人,这一把双刃刀,痛的他鲜血淋漓却含着泪笑道一声甘之如饴,他此生对不起黎民对不起凤室对不起他自己,可他唯唯独独对得起这个女人,即便他知这个女人对他而言,真的不是个好东西。 僧衣遗失,他第一反应是这个女人最终选择了桓王,要彻底将他掰倒,掀庙堂一场风云,若到那时兵刃相见,他唯一想护周全的也就只有一个人,所以他迫不及待,将公主推进乔弥怀里,可原来……事情跌宕起伏的出人意料。 翁贵妃曾落魄到了沦为假僧人化缘度日的地步,这是她的一个痛处,所以凤朝内宫中从来不设僧佛供台,而她要伺候宣昭帝,若要解宣昭帝的馋,那她寝宫中必然便得备有一件僧衣。 公主取衣,应该是为警告,可他过于忧思成灾,竟直接将此事想到了翁贵妃与桓王身上,甚至都不曾细查,便自暴自弃之下,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宣昭帝叹一口气撑掌揉了揉眉心,唱到了中途的戏,此时要弃根本不可能,他喟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不管有没有海棠春,公主我都会娶。”乔弥低声淡道:“我除了她,此生再无二人可结发,所以师姐在你手中,根本已无用处。” 宣昭帝冷笑:“那你何必如此急切的要朕放她?不如待礼成之后,再放也不迟?” 乔弥看看他,“皇上何必要收买药丞,以假意对公主下药一事来打压翁家?” 宣昭帝目光转瞬落在他脸上,眸色微愠。 乔弥与宣昭帝所为其实本质上相同,清荷已为他受太多牵连,所以乔弥不可能在明知她目前身在何处之下还故意拖延到成亲之后再放她出来,他想让清荷为他受的苦少一点,再少一点…… 今后她放手才能洒脱,两相不见,好歹能各自安好。 正如宣昭帝所做的一切,药丞、清荷、公主、包括翁氏之前的孩子,也不过是他想弥补这凤室这黎民,他想让这祖先辛苦打下的基业在他手中亡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今后若听世人唾骂,他好歹能安慰自己,他也曾搏过。 “到底是师姐重要,还是阿瑶重要?” 乔弥道:“明知故问。” 宣昭帝沉声:“有些话,总要听人亲口说了,心中才有个分寸。” 乔弥静了静,“师姐是昔日的情分,不管你想不想她存在,她都在那里,毕竟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更改磨灭,可阿瑶如今对我而言,根本不是‘重要’二字便可囊括。”雨夜泠泠,他嗓音清雅而动听,稍稍顿了一顿,随雷声响起:“她是我的命。” 殿外闪电划过有光,雷动震起宣昭帝眸底波涌,他看见乔弥青衫磊落,立于殿中与他平行而对,那洒脱淡雅的风骨之下,似揽得了高山危崖,也迎得了深渊巨浪。 这是一个江湖人的气度,刀光剑影之中看尽生死,让他比常人多了抹难得的恬静淡雅。 这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他分得清什么是挚爱什么是情谊,永不会将自己埋在其中纠缠不清。 这样的人,这样坦荡的人,宣昭帝抹了抹脸,这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明日。”他尽量不让自己的欣赏之意流露出来,“阖闾门外接她。” 乔弥道:“我会通知刘掌柜。”他拱了拱手,便要离开。 宣昭帝忽然在背后道:“先皇后的名头,你听说过么?” 第118章 师姐了解驸马爷 南莫凤室的端惠皇后,大抵是比先帝爷名气还大的一位皇后,独宠后宫三十余年,却以贤德著称。 乔弥自然听过,他回身面向宣昭帝,准备试试看还能不能听出一朵花来,宣昭帝朝他走近。 “父皇此生只得一位皇后,后宫再无嫔妃,母后贤良,爱与民间百姓打成一片,每每民有疾苦,大多时候都是母后禀明圣听,阿瑶,她便是被母后一手带大的。” 他拍了拍乔弥的肩,昏色暗光下有一抹意味深长的味道,然后与他擦身而过,先他一步走出殿外。 风雨飘摇,殿前宫灯细闪,飓风卷过险些掀翻了卜公公手中的灯杆,他慌忙捋捋袍子去扶稳灯架,候得宣昭帝出来,便在前提灯映路。 乔弥一人立在黑暗之中静处半晌,闭眼是公主的脸,殿外无声有一抹电光闪过,他掀眸,光将他眸底映透。 雨势又增急猛,淅沥之声化作了冰珠砸落,稀里哗啦转成了噼里啪啦。 乔弥从金殿回昭阳宫时,主殿前还燃着九盏宫灯,他身上被风雨浸染,挟了丝微的冷气,站在廊下抖了抖衣袖袍子,大抵退了些寒,才走进殿去。 “公主在戌时左右醒过一次,用了膳,跟奴婢说了些话后便又睡下了。”荷菱见他回来,起身迎了几步。 乔弥停在外殿静静站了一会儿,雨声疾响在耳畔,寝殿里头的呼吸声,却并不太稳。 他转入里间,那呼吸声忽然变得清浅绵长,貌似睡得沉,他坐去寝榻边上看她,看着看着,伸手去磨了磨她额角,低头下去轻轻吻了吻,公主果然睁开了眼,寝殿灯暖,映得她紫色的瞳都流转成了漆黑之色,玉色般的光,直直撞进乔弥眸底。 “耍流氓吗?”她开口便道。 “嗯。”驸马爷脸不红心不跳,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脸上轻抚,缱绻缱绻的,又轻又柔。 公主看了看他,伸手去解他衣带,乔弥笑了笑,也不拦,“干什么?” “雨太吵了,睡不着。” 今夜的雨的确有些扰人,时而还伴着雷声滚滚,公主睡觉较轻,要睡着确实不太容易。 衣带解了一半,乔弥才将她手按住:“身上不疼了么?” 公主随口打着官腔:“阁下医术如此绝顶,岂能治不好本宫小小顽疾?” 乔弥从善如流:“嗯,尤其我还是一处一处挨着治的。” 总归驸马爷说的只是擦药,但是公主就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脸上猛地一燥,噌地收回手来,身子一扭就要面向里侧,乔弥手一转,将她给捞了回来,公主又转,乔弥又捞,公主气的牙都要龇起来了,扭头瞪他:“大晚上的你要干嘛?” 乔弥想了想,由衷地道:“虽然是大晚上,可……还是别了罢。” 公主懵了懵,反应了两下才明白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胸间梗了梗,一脸痛苦的跟被人在心窝处捅了一刀似的表情。 驸马爷的神情看起来很认真,公主忍了忍终于受不了了,猛地抓起枕头朝他砸了过去,乔弥将枕头抱了个满怀,没绷得住笑出声。 公主磨了磨牙,锋利的玉石白光,乔弥将枕放下,指腹往她唇角滑,被她一侧头狠狠咬入口中。 十指连心,她唇舌温软而酥热,尽管她还狠心的碾磨了几下,那酥痒还是一路麻进了心底。 公主咬人向来是没个轻重的,作为常常被她咬的驸马爷,实在没人比他更清楚,她的牙齐整又漂亮,只是咬人的时候有些疼,乔弥眼眸暗了暗,拿手过去两指放她下颌轻轻一扣,公主颌骨一软,乔弥抽指低头下去,含着她的唇,轻轻以齿碾了一下,便压进去,辗转加深。 她的呜咽声有些碎,被他压着溢出丝缕,撩的人呼吸渐重,乔弥赶紧别开脸去,擦过她唇角气息有些不稳,扯过丝被往她身上提了提,“今夜有些冷了,早些睡。” 他顺着在她唇角边上印下一吻,便要起身离开,公主一把扯住他袖子,他又坐了回去,别头看她。 “侠士,这么大的雨,怎么睡啊?”她神情有些哀怨,嗓音竟也是有些哑的。 乔弥便稍稍换了个姿势,屈膝靠在床栏边上,打算如此陪她一夜。 公主又扯了扯他,随后身子往床榻里侧挪了挪,给他空了大半位置出来。 乔弥默默别开眼静了半晌,往殿外看了看,又是一道闪电映亮殿门,带着撕裂般的气势,无声便让人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低头看她,眸子又黑又沉,嗓音喑哑:“你想怎么办?” 公主冷静的看了看他,那意思很明显,充分一句反问:非要让我说吗? 乔弥喉头滚了滚,一翻身,掀了丝被。 隔日雨势绵绵而仍未休,阖闾门前便是青石铺就的长长街道,宫门之外,摊肆繁华。 刘温伯难得备了一辆马车,候至午时,阴雨中三名侍卫送一名青衣女子出了宫门,刘掌柜看了一眼,确实是那个姑娘。 即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变得尖削,可仍是那个姑娘。 面色苍白,清婉无力的似雨打芙蓉,她远远的看见刘掌柜时,还冲他笑了笑,久违的温柔,笑得人心里泛酸。 待人走进前来,刘掌柜替她揭开车帘,叹了一声:“清荷姑娘,上车罢。” 她笑着没动,“再等等。” 这一等又等了一个时辰,地上未干的雨又渐渐积了起来,湿了她的衣发。 老人家在一旁陪着她等,她一直看着宫门,挺如坚松的侍卫都险些被她看的脸红,刘掌柜终于开口:“别等了,乔二公子没来!” 薄雨细如丝,她在雨中面色有些朦胧,静了好一会儿她才低低喃道:“我了解他。” 她了解他,乔弥一定会来。 雨又转疾,如铺天盖地的雾,刘掌柜匆忙拿伞来替她遮雨,清荷退了一步,又站在雨中,将全身湿透,她身子开始有些摇摇欲坠,眼皮子沉重,终于撑不住往后倒去,跌进了一人怀里。 第119章 驸马想娶凤磬瑶 冷雨如冰,那人的肩头却硬朗而暖,清荷突然将他手掌抓住,指节匆匆从他指缝中穿进去,牢牢与他扣紧相贴,他掌心是温的,怀里的温度也是暖的,清荷身子细微的颤抖。 这是乔弥的温度。 青梅竹马之间有的不仅是情谊,还有充分的了解,清荷太了解乔弥,了解到她几乎从没怀疑过,即便他未曾现身,可他一定就在某处。 然而乔弥的耐性太好,好到若不逼他,十二个时辰他也等得,可清荷等不得,她在那幽暗的地牢里被人困了快两个月,没有刑罚,没有逼供,单单好吃好喝的供着,限制她的一切人身自由,便足以让她发疯。 她本以为此生真的可以不见乔弥,他转投巫山,那她便潇洒放手,可现实往往比人的想象来的残酷。 她哪里做的到? 她根本做不到。 光是在那幽暗的环境里两个月她都做不到,她捂脸哭过,也闹过憎过,夜里惊醒时缩在墙角里却只喃喃喊一声“小师弟”,然后苍凉的笑,笑着笑着泪水打灭了烛台,告诉自己她真的做不到。 她曾经想的是什么? 她曾经想,她与她的小师弟近二十年的情谊,就算他不爱了,那她也不能去扰他,江湖这么大,多少人转身就是一辈子,这一点难道还看不开么? 可是…… 多少夜的泪如雨下,两个月她都快发疯了,若当真要落发青灯,佛前枯坐几十余载,那真的还不如死了来的好吧?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人,江湖浪涌沉浮这么多年,彼此就是对方的依靠,可这个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她眼眸泛红,回头看着眼前的人,笑着问他:“宫墙外的柳下,风景不好了么?” 她一直都知道,他方才,就站在那颗宫墙外的柳下。 乔弥苦笑,声音嘶哑着叹息:“师姐啊……” 清荷的眼眸越来越红,凄婉强忍的点点雾气,隔着雨帘仿佛一触就碎,她抖着嗓音跟他商量:“出来的时间够久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乔弥没说话,雨幕将他惯来温润清雅的眉眼笼的有丝冰冷。 他静静看着清荷,冰冷与温热在她脸上交加,将她脸洗的苍白如碎雪,险些就要被这漫天的雨雾给融了,她忽然转身一把将他抱住,开口就是一声哽咽:“小师弟,我们回去好不好?” 乔弥低眼没有看她,面有倦色,他手垂在两旁始终未动,嗓音干涩:“回不去了师姐。” “为什么?”清荷哭出来,抱着他腰的手用了力,悸声哽咽:“我们回金陵,就在你娘的墓前住下,我再也不要你陪我出来游荡,我们就住在金陵,没有红绸没有结发没有喜堂,可我至少还有你,我们就在金陵不出来了好不好?”她哽着声音哭破了嗓,竭力问他:“好不好?” “师姐……” “好不好?” “师姐。” 清荷摇了摇他:“好不好?” “师姐!”乔弥声音重了几分,将这雨幕挟带着沉重,砸在人身上生疼生疼,他一把将她扯开扣住她的肩,生生将她拽醒:“我真的不能回去!” 京城有公主,公主的根在京城,凤室在,公主在,这浪涌掀翻不过是迟早,朝堂分割已有趋势,若他走了,他的公主,他的公主怎么办? “为什么不能?”清荷看着他哭,濒临绝望的苍白,哭的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你忘了吗?你的家在金陵……” 乔弥疲惫:“是你忘了师姐,我是没有家的,一直没有。” 他这一生,自十四岁那年起便一直在路上,去过的地方多,住过的地方也多,他一直在走,行停处不过是落脚地,却从来不是家。 清荷呜咽:“怎么会没有,明明有的,明明有的……”她拼了命的想说出一个地方来,却绞尽脑汁地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在这雨中越哭越凶。 乔弥轻轻扶着她的肩让她缓缓站直,当着她的面指了指那九重宫阙的东边,那有一座巍峨的殿宇,金瓦起伏,它在那其中最为金贵,乔弥轻声,他说:“师姐,你看见了么?如今昭阳宫里的那个人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清荷抽咽了两下,几乎喘不过气来,突然尖叫一声甩开他,雨水刷刷甩了他一脸,倒像极了是她甩来的几道耳光。 “二十年……”她捂着心口抽噎难成句,戚戚然像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却输给了两个月……” 她与他之间隔着无数的雨丝,遥遥望去似一道银河,跨不过去了,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清荷捂着嘴痛哭失声,缓缓在他身前蹲下。 她也曾意气风发,剑挑江湖十七煞,长裙染血而不改色。 她也曾铁血无情,累累遍踏尸骨过,深入蛇窟而斩厉鬼。 可她也曾柔情,柔情柔情,淡妆挽发,那章台下风骨清正的少年郎,他从未曾见她点红妆,便揽了那金枝叶,摘了那凌霄花,辗转辗转,寤寐思服的,融成了心尖之宠。 凭什么啊?清荷叠声的哭着反问:“凭什么啊?”凭什么她就要一人孤衾点烛垂泪,相思成疾兀自成灰? 风花雪月不都是戏吗?红尘这场戏她都唱了快二十多年,到头来却要告诉她只是一场梦吗? 她想起她跨出地牢时,那尖细的嗓音在她耳畔娓娓道来的一个故事。 责任? 雨幕连如丝,她望了望那看不清的宫阙,突然似找到了希冀,又拽住了乔弥的袖子,将破碎的语调连接成句:“如果、如果你只是因为责任,那我……”她哭出声来:“那我可以等你……” 乔弥定定沉默了一瞬,伸手将她扶起来,“不是。”他垂眼拿指腹去抹开她眼下的雨水和泪,苍声道:“师姐,我是真的想娶她。” 人这一辈子白驹过隙二十载,有这么一件想做的事情就够了,适当的机会适当的年龄,那就一定要去做。 乔弥活了近二十载,如今也就这么一件事想做的事。 他声音混着雨声响起,轻轻却如雷砸响进了她脑海,“我想娶凤磬瑶。” 第120章 除公主再无二人 乔弥想娶的人,不是什么公主,就单单只是一个凤磬瑶。 清荷耳边“嗡嗡嗡”地一阵乱响,一口气没喘的上来,就着他胳膊晕了过去。 乔弥连忙将她扶住,“刘掌柜!”他环手将她身子捞稳,老人家听到声音急急忙忙地撑着伞跑上前来。 乔弥打横将清荷抱起来往马车边上走,老人家给他们打着伞疾步跟着重重叹息:“乔二公子,清荷姑娘才出宫门,你实在、实在不该与她说这些……” 一个人所能承受的东西有限,接二连三的打击,不异于残忍。 乔弥脚步顿了顿,停在雨中看了他一眼:“有用么?” 老人家稍作思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愁眉苦脸的没有吭声。 清荷今日既能凭着多年的了解逼乔弥现身,那她今后也同样或许能够凭着多年的了解逼乔弥做出他不愿做的事情。 而那些话,乍一听起来虽说是痛彻心扉,可却会由于下刀的干脆和果断,使这伤口齐整而利落,从而恢复起来,比那些拖着凌迟的要来得快的多。 这是对双方的一个解脱。 这个道理老人家明白,可乔弥的那些话,却听得连他老人家都忍不住躲去了一旁,更何况是清荷? 乔弥将人抱上了马车,看了看没有大碍,便要揭开帘子下去,老人家一句话将他堵住:“清荷姑娘的身子里还不知有没有藏着隐患,这京城里的大夫,可没哪个有你高明。” 乔弥眉眼寂了一瞬,又放帘坐了回去。 富贵不能淫请了婆子回金骏眉来替清荷擦身换衣,乔弥在她房中呆了半日,出来时给了刘温伯一纸药方,便要离开。 “乔二公子,如此未免无情了些。”刘温伯面向他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开口。 乔弥脚步在堂前停下,檐下雨丝在他眉眼间笼成雾,丝丝缕缕的看不清容颜,“那你要我怎么办?”他嗓音听起来有些模糊的沙哑:“让我留在这里照顾到她醒来,然后再把她扔雨里哭一次吗?” 老人家涨了张口,找不出更好的说辞来谴责,纵是无情有情,他只是在清荷与公主之间,更加偏向的是清荷罢了。 乔弥静了半晌,身形没入了雨中。 清荷身子自然无碍,曾经堂堂的莲城四使,她的身体底子本就比许多男儿都要好上几倍,更何况这两月以来,她本就不曾受到过任何身体上的折磨。 毕竟清荷若在宣昭帝手中出事,那江湖与朝堂必定陷入争端,而历朝历代以来,江湖这一块都是朝廷踢不动的铁板,宣昭帝深谙此后果,是故即使连着近两个月,他也不会在暗中对清荷使什么手段。 乔弥回昭阳宫时近晚膳时分,雨幕不歇反疾,入主殿时公主正在用膳,他这一身着实狼狈的有点狠了,公主手中汤匙“咣当”一声就掉进了碗里,目光缓缓将他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然后有些呆滞:“你掉水坑里去了?” 驸马爷沉默沉默,转身进了耳室。 公主搁了碗就去追:“荷菱,给你家驸马爷准备沐浴。” “得令。”荷菱一应,转身安排。 公主跟着进了耳室,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件湿衣扑过来将她兜头罩住,甩了一脸水汽,她胸口一闷,抬手正准备将湿衣拽下来,手腕被人一扯,便撞进了一人怀里。 他身上有些湿,胸膛的温度却很暖,公主颇为烦躁的将头上的外袍给扔了一旁去,抓狂似的龇了牙:“你去哪儿了!吃饭都找不到人!” 乔弥稍稍用力扣紧了她的腰,低眼看她时眸子黑沉如墨,底下似敛了几层暗涌,公主眉心动了动,抬手去摸了摸他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嘴里在喃喃:“你不会是烧了吧……” 乔弥便闷声将她抱紧,埋头进她发里,她发间香馨暖而清软,似穿透了他的骨骼。 公主觉得乔弥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她拿手去扯了扯他衣后襟,乔弥脱了外袍,身上只着了一件里衣,有些松垮,她这一扯,便将衣裳给扯滑了半截,露出的肩上赫然有三排牙印,公主额角一跳,猛地拨开他领子,脸都青了:“哪儿来的?” 在金骏眉时明明只有两道。 乔弥顺着她目光往自己肩上看了看,然后有些讳莫如深的看着她,薄唇微抿,没说话。 公主冷笑:“难怪今日这么反常啊,啊?”她一副“你干的真是漂亮”的表情,怫然一把推开他:“你给老子今晚睡雨里去罢!” 她转身要走,乔弥带着她身子转了个圈又将人给揽进了怀里,然后按着她脑袋往自己肩上压了压,低低地道:“再咬一口,看痕迹对不对的上。” 驸马爷如此坦荡,公主登时眼神一飘,有点懵了。 乔弥在金骏眉里换衣时,她不过是粗略一晃,而乔弥高,这肩上多出来的一道齿印也并不怎么靠着后背,她又躺着,视角阻碍,靠里的这一道齿印她确实不怎么容易看得见。 公主默默张了张嘴,拿牙去临摹了两下,没敢下口,然后她开始支吾了:“那我之前,明明就只看见了两道……” 乔弥埋在她颈间叹了一口气,微微松开她,公主变脸跟玩儿似的,立刻将他被自己扯乱了的衣襟给捋好:“爷,我已吩咐华清池备了水,您起驾沐浴罢。” 乔弥看了看她,转身往殿外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身。 “这世上除了你,没第二个人敢在这个地方下口。” 公主定定看他,心间飓风卷过涌来一刹的平静之后,心口疾烈起跳,她猛地捂脸,喉间溢出一声哀嚎:“要命啊你……” 乔弥又朝她走过去,伸手从她身后的屏风上取了件干净的袍子下来,然后按着她的后颈,在她眉心轻轻挨了挨。 这场雨连着下了有些时日,八月头三,天色放晴而入秋,公主婚事将近,礼部筹备,差不多是将整个昭阳宫给搬公主府去,声势浩大而程序繁复。 踩着初秋风气凉爽,金骏眉客栈迎来了两名晚来之客,刘掌柜茶盏倾翻,急哭在大堂。 第121章 驸马的热闹婚事 “怎么样?”老人家踯躅不安,匆匆在后堂拉住阿淫,阿淫缓缓摇了摇头,刘掌柜搅着手原地打转。 阿能每隔半盏茶便回来报:“掌柜的,五里!” “掌柜的,三里!” “掌柜的,六百米!” “掌柜的,到了!” 刘温伯脸色骤变,掉头就往后门跑,阿能一把拽住他,严肃:“连日大雨前面官道塌方,叶神医身子不好,乔少城主暂留不急赶路,提前来的是娃娃姑娘和墨小公子。” 刘掌柜回身一巴掌抽过去:“你不早说!” 阿能一个趔趄。 清荷这几日自醒来后,便不语不动,窝在房里甚少进食,这幅模样若是被乔蔓青看见,必然得跟他玩命,可若来的不是乔蔓青,那他急什么! 老人家气的愤愤甩了甩袖子,往清荷房里走,准备再去劝道劝道,前堂忽然风声卷起,一袭白影猝不及防飘忽而进,收袖旋身,立在他身前,老人家骇的连连后退,顿见眼前一名十六七岁的婷婷少女,一袭白衣如雪,容貌极美,玉骨冰肌,如天山之泉,寒梅傲雪。 一双眸子琉璃之色,清凌凌透着冷意,目光落在他身上,水光静涌全无波动,精致的像个毫无感情的雪雕木偶。 老人家扶着自己老腰站直,黑着脸正要说什么,那女子寒声漠道:“我要见清荷。” 她一开口,声音更是清冷,似琴筝之鸣,高山响起。 “老朽如此殚见洽闻也爱莫能助,娃娃姑娘连个人都没喜欢过,你见清荷姑娘有什么用?” 叶娃娃冷了脸,她不冷脸的时候已经够冷,一冷脸那眉眼间都似覆了一层霜雪,冻得的人呼吸间都是寒气。 “罢了罢了。”刘掌柜摆摆手:“老朽带你去见。” 转过回廊,最里间象征性的叩响房门三声,意料之中没有回应,刘掌柜便兀自推开门带了叶娃娃进去。 清荷靠在床栏上,听房门声响也没有动静,叶娃娃走进去定定看了看她,突然沉声冷道:“你真是没用!” 清荷五识俱空,像是半点声音都听不到。 叶娃娃柳眉轻轻一挑:“八月十四,还有十天,你看看外面,锣鼓喧嚣,皇室之喜临近中秋,普天同庆三日,唯你像一头丧家之犬,躲在这暗处哀乞告怜!真是丢尽了脸!” 清荷眼睫颤了颤,缓缓抬了眼,看着她苍笑:“……那你说要如何才不丢脸?你要我怎么办?” 她嗓音是久未开口的憔悴沙哑。 “不是我要你怎么办。”叶娃娃冷道:“而是你想就这么算了么?” 清荷道:“算了罢。” 叶娃娃冷笑:“你果然没用。”她像是真的挺生气:“早知道,当初便不该让乔弥离开绿微居,打晕了我也不让他走!” 清荷头靠着床头棱架,哑着声漫不经心地道:“真是难为你了,好不容易接受了一个我,现在又要去接受另外一个人。” 叶娃娃怒道:“当初莲城亡了,怎么偏偏就你活了下来?你该真的死了的,你……” 清荷“蹭”的站起身:“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她似猛地被点燃,死死盯着叶娃娃,瞳孔些微充血:“你一直不喜欢我,可现在就算我死了也没用,小师弟身边的人不是我,你现在,该去找皇宫里的那个,跟我撒泼有什么用!以前是你年纪小,小师弟也不与你计较,我便处处让着你不吭声,可你以为你是叶神医带大的,便所有人都该敬你三分吗!” “不识好歹!”叶娃娃面冷似雪,眉梢气的微微颤抖:“凤室的公主娶不得!数年前江湖那一番血洗,莲城亡,诸葛山庄也灭!我家先生也险经生死,凤桓矣早有谋逆之心,他人不知你能不知?他在搅江湖的水他在翻朝堂的浪!乔弥一旦与那公主结成秦晋,置身风云抽不出身,一旦事起,必定牵一发而动全身,江湖、北祁、南莫,你认为这三方一旦搅在一起,哪方能好过?” 清荷像是要看进她心底:“你单单就是因为这个?” “你这女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清荷冷冷看她:“我饭比你多吃几载,情比你多用几载!你不过是不甘,不甘我退位了却仍轮不到你!你匆匆赶来却还是迟了不止一步!所以你憎你恼,你要把火撒我身上!我不伺候!” “你是不是疯了!”叶娃娃愠极而面颊泛粉:“分明是你自己不争气!没出息!连个人都留不住,如今却想要拉我来垫底?不知廉耻,知不知道‘羞’字一字怎写?” “娃娃姑娘!”刘掌柜头都炸了,叶娃娃说话惯来难听,生的也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大家其实也都习惯,可现在根本不是自家人打起来的时候好吗?别说叶娃娃不喜欢清荷,叶娃娃除了她家先生,也就是那个把她捡回去带大的叶神医,她对谁有过好脸色? 清荷能被她激的有了一丝生气,倒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可这两人要是真的打起来了,他也不好斡旋,老人家只能连忙道:“我们现在不、不争这些……” 叶娃娃别开脸去缓了缓,呵一口气,斜乜着清荷冷笑了一声:“你放心吧,乔弥的这场婚事,来看热闹的人很多,我只是,其中先到的那一个。” 她转身离开,刘温伯莫名就有种风雨欲来之感,面向清荷匆匆安抚两句,连忙跟着娃娃追了出去。 叶娃娃说的没错,乔二公子的婚事,江湖上来看热闹的人很多,还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拦都拦不住的。 昭阳宫点灯映金瓦,公主寝衣上榻,掀开丝被,转身在丝被下摸到一副温暖的躯体,她猛地抽手翻身坐起,未及开口肩后便被人一触,登时不可发声,床里侧那人也跟着坐起来,乌衣墨冠,身旁放着一柄简朴无饰的乌鞘长剑,暗沉似水,有大巧不工之锋。 此人也不过方及弱冠,轮廓硬朗冷峻,看她时就像在纯粹的打量一件物品,唇角薄薄一勾:“长得比清荷好。” 公主像看鬼似的,张了两下嘴发不出声,扭身就往榻下跑,眼前一道人影一晃,又见一名身穿昭阳宫内监服饰的女子,魅一般悄无声息拦在她身前,眼眸轻抬,色冷如冰。 第122章 驸马媳妇不让看 见鬼了!公主脸惨白,转身择路而逃,叶娃娃泠声冷笑,弹指银针封穴,刺入她肺俞,公主登时动不得分毫。 “不对啊。”那榻上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下来理了理袍子:“乔弥素来是个眼瞎的,看人看不见人家的样貌,也不会因这公主长得好就娶。”他扭头看了看叶娃娃,面无表情:“否则当初就该把你给娶了。” 叶娃娃冷冷往公主脸上扫了一眼:“长得好么?我怎么不觉得。” 那男子淡道:“那你觉得乔弥喜欢她什么?” 叶娃娃沉了眸哼笑一声:“研究一下不就知道。”她绕过身来盯着公主看。 凤磬瑶脸色渐渐有些发青,这些人把她当成什么东西? 叶娃娃看她,她便也看她,一个冷,一个更冷,一个研究,一个便打量。 不能语不能动还能跟她杠!叶娃娃脸色愈看愈冷,临得后来咬着后齿根朱唇微启,寒声吐出四个字:“一无是处!” 公主眉心隐动,怒气抑不住的在其中跳跃。 “肤浅。”宫梁上忽然传来一道嗓音,慵懒而调侃:“人家小乔弥看的肯定是内涵。” 公主眼皮子一抽,抬眼便见梁上一名素衣女子翻了个身正往下看,唇角含笑,眸如点漆,淡淡眉,淡淡眼,清丽含洒脱飞扬之色,明艳雅致而端丽。 公主额角青筋不断的跳,这些人都他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叶娃娃目光又落回了公主脸上,眉梢前端极浅的一折,“她能有什么内涵?”她目光下移看向凤磬瑶某处,撇了撇嘴:“她内涵还没清荷好呢。” 公主:“!!!” 那男子补刀:“倒是跟你的差不多。” 叶娃娃:“……” 梁上女子大笑出声,叶娃娃顿时也顾不得跟那男子计较,抬脸急怒:“倾长老,你小声些!莫引来了乔弥!” 倾北祭连忙收起笑,提议:“要不把这公主弄出宫去玩玩吧?” 那男子:“玩儿到八月十五之后?” 倾北祭喟叹:“你们这是想藏新娘子?” 叶娃娃冷哼:“若能捆走乔弥谁要这新娘子?” 倾北祭颔首:“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他们都看向了公主,像是在客气的征询她的意见。 公主动不得开不了口,青着脸朝他们挨个挨个的看了一遍之后,愤愤移目,说的都是废话,有她说话的余地吗! 倾北祭便道:“余儿,你怎么能点人家穴道?太不慎重,太不礼貌。” 那男子面无表情:“娃娃点的。” 叶娃娃比他还像个面瘫:“我用的是银针,你动的是手,我的那叫刺,你的那叫点。” 那男子侧侧脸不说话了,抬手抽了公主肺俞银针再往她后肩一拍,公主气道一松,登时看向叶娃娃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有脸你有内涵,那你怎么嫁不出去?瞧这好好的一件内监服饰,怎么穿你身上看着就这么不伦不类?本宫昭阳宫的整体气质就这样被你给硬生生的拉低了!” 叶娃娃说话虽然难听,可她骂人不行,公主这突如其来的恶意满满的讥讽,让她怔了一下,一时有些没反应得过来。 公主扭头又面向那男子:“你当真以为昭阳宫能让你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若非你们是乔弥故友,本宫早已喊了抓刺客,夜半爬人闺榻,你作风真是好生替江湖侠士长脸!让本宫刮目相看!” 叶娃娃这时被她骂的回过了神来,脸色青了青。 倾北祭又大笑出声。 江湖上一言不合的都是动手,谁跟她耍嘴皮子?叶娃娃怒道:“带回去!让先生把你做成人偶傀儡,乔弥他阿姐一定高兴的很!” “好好好,带带带。”倾北祭笑得眼泪出来。 公主立刻拂落了一旁案上的细颈雕花瓶,那男子脚背一勾一带,又将那花瓶稳稳入手。 “来……”人!声音未落,肩上又被人一拍,身子僵住。 “带走!” “你们试试。”清雅嗓音沉缓如水,低而微哑淌过,突然盖过了他们的喋喋不休,仨人目光循声看去,乔弥披衣沉着脸往内殿这边走,乔二公子何等好的脾气,看见他们时生生没忍得住阴了脸色。 寝殿中静了一瞬。 叶娃娃抿了抿唇,微微侧开身避过乔弥看来的视线。 那男子波澜不惊地就要伸手去搂公主,乔弥目光瞬移于他手,眸沉如墨:“墨涯余,你再动!” “不是你让试试?”墨涯余继续伸手:“那我就先把她带出去试试呗。” “你别逼我卸了你胳膊。” 墨涯余没动了。 乔弥向他伸出双手:“你把她给我!” 墨涯余当然不给,妥妥的僵着。 叶娃娃仰头看着倾北祭,冷着脸道:“倾长老,你这时候怎么不说话了?”她突含愠色语气加重:“都叫你不要笑!” 倾北祭趴在宫梁上“呵呵呵”了几声,脖子以上埋去阴暗处挡了脸,故作镇定:“我们无非就是好奇这位公主如今长成什么模样罢了,啧,小乔弥怎么越大越不可爱,动不动就要卸人胳膊玩的这么大。” 毕竟是堂堂公主,哪能当真带出去做了人偶傀儡去?只是这些人,骨子里多多少少都藏了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本性,在乔蔓青没来之前,他们过来撒把火凑凑热闹也是十分愉悦的。 乔弥沉着脸:“我的媳妇你们来看什么看?”他声音闷然砸响:“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叶娃娃扭头瞪着乔弥,声寒如冰水:“没脸没内涵,你以为谁稀得看?若不是看在多年的交情份上,你以为我们会特地前来拉你出火坑?你应该感激。” 乔弥看了看叶娃娃,神色隐忍复杂:“谢谢,只是你们现在能够让她安安稳稳的睡觉的话,我更谢谢。” 叶娃娃别脸冷哼。 他们没放人的意思,那乔弥只有自己动了,他身形一卷上前,将公主从墨涯余身边揽往怀中一带退回原地,手顺便往她肩头轻轻一按,解了穴道,然后扣着她腰将人罩在宽大的衣袖之下,抬手摸了摸她:“没事吧?” “有。”公主骤然抬脸,脸色又青又黑,声音缓缓从齿缝里挤出来:“我他妈可以叫抓刺客么?” 第123章 公主和离不算事 驸马爷的速度,含蓄点说,有那么点快,墨涯余还没来得及动,人便被他给卷走了,公主那话一出口,倾北祭翻身便从宫梁上落了下来:“有话好说!”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想要进宫都不是问题,可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凭几人之力闯宫。 公主死死盯着乔弥,乔弥缓缓转头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倾北祭整整衣襟,正色:“叙旧叙旧,玩玩而已,不要当真。” 乔弥的指节轻轻穿过了公主颈后的发丝,淡道:“我觉得可以叫。” 公主当即张口,叶娃娃那方径直袭来三枚银针,乔弥袖子一卷,揽针入掌,面不改色俯首,在公主声将出口之际,将她唇吻住,一碾深入,堵住她喉。 倾北祭抬袖遮脸,一拉墨涯余:“还不快走!” 墨涯余拉了叶娃娃一把,一时竟没拉的动,回头却见她似脚下生钉,定在原处沉目看着乔弥。 “别看了,走。”他手下微微用力,强行将她拉的趔趄了一下,叶娃娃默了一瞬,才收回视线,转身随着离开。 公主被吻得猝不及防,声音零碎在喉间化为呜咽,她抬手去推人,乔弥顺手将她两只手腕扣住往胸前一带贴紧,手按着她后颈不松,压着辗她贝齿卷进去。 这明显堵她话头的举动,公主眸底渐而有愠色生起,她挣不得,激着了就想咬人,刚一露牙,乔弥立刻松了她,离开她唇站直身子,还拿一只手镇定自若地替她拢了拢衣襟。 公主冷笑,气的胸腔起伏颤抖,她抽了抽自己手没抽的出来,恼得狠了便骂:“松开,滚!口是心非!” “哪里?”驸马爷平静。 公主吸了一口气,“你什么意思?”若是不想让她召侍卫,直说又有什么打紧,她也并不是非得与他们为难,可何须许了她却又堵她? 乔弥静了须臾,神情间还是坦荡:“意思不是很明显么?” 公主脸色阴了阴,愈加狠命的抽手,乔弥怕将她手腕给勒青,稍稍张手由得她脱了出去,公主顿时抬手就去掐他脖子,切齿:“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以后还要不要过日子?” 乔弥被她掐个正着,往后仰了仰身子,低眼看她时,忍不住笑了笑。 公主惯来是那种恼得厉害了却也下不去死手的人,除了咬人的时候没个轻重,其余的不管怎样多半也就用两分力,指间微凉笼着他颈子,倒像只猫在撩他。 偏偏她生起气来真的很漂亮,眸子里都蕴了一层光,桃腮泛粉,三分明艳。 乔弥眸底一圈圈笑意漾开,斩钉截铁:“当然要过!” 公主要骂人,乔弥忽然揽着她腰往怀里一扣,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她声音咽下,胸臆难平:“你干什么?” 乔弥快走几步将她放回榻去,手撑在榻边看她的时候,暗着眸子沉吟了一下:“刚才想亲你,现在想抱你,就这一个意思。” 公主想叫人是公主的事,驸马爷想亲人是驸马爷的事,这解释真是漂亮。 公主一脸不信任,乔弥忽然看着她笑:“我又想做一件事了,要不要先跟你打声招呼?” 公主一滞,耳根子登时红了红,梗住了没说得出话来,她突然发现要耍流氓的话她不一定耍的过乔弥,打招呼,打什么招呼!他打招呼她能说什么?说“我不我不我不要嘛”,还是说“快来快来快来嘛”? 公主被恶心的抖了抖,猛地捂住了脸。 “他们没有伤你的心思。”额头触到一瓣温热,乔弥的吻印下来,贴着她轻轻喃,热气自眉心淌下,温暖而酥软,磨了人的脾气,纵是娃娃最后的那三枚银针,也不过是刺向的哑穴。 公主不冷不热的埋着脸笑了一声,似讥非讥的:“是啊,他们是想爱护我。” 乔弥撑在她床头掀了丝被将她盖好,看她半晌她也不愿露出脸来,便拿手去捏了捏她耳又抚了抚她遮不住的小半边面颊,低低笑出声来。 烛尽天明,礼部忙昏了头,皇室嫁妆一列的礼单,搁案上厚厚一本册子,校对核实,头晕目眩。 好事者们倒也识趣,这夜之后便不再进宫来凑热闹,沈卿为此惋惜了好一阵子,哀哀怨怨的跑了金骏眉来:“没良心的,为什么进宫也不知会我?” 倾北祭没好气:“没见老娘都灰溜溜的回来了吗?” “长老。”沈卿捂住心口,西子捧心般谴责:“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你们不知会我,和你们灰溜溜的回来了,这是两码子事。” “去去去。”倾北祭黑着脸挥开她:“那小公主是块铁板,有乔弥在更踢不动,原本还能绑出来吓一吓,现在连碰都碰不到,余儿和娃娃这几日都沉了。” “蠢了吧。”沈卿叹息:“你们进宫怎么不叫清荷?不叫清荷那能叫点火?你们现在点火的水准怎么越来越登不上台面?” 倾北祭冷笑,拍了拍她肩:“您有本事,您请。” 沈卿严肃了一瞬,转瞬想起来现在的清荷就跟死了差不多,她旋即“啊”了一声,婉婉约约笑得含蓄:“我决定还是在此等侯叶神医和乔少城主的到来。” 倾北祭嗤:“牲口。” 八月十二的夜,束高阁晚风微冷,凤桓矣抬手遮了遮月光,从指缝中看去,他的指节曲成或圆或方的形状,那这玉轮也随着他肆意的搓圆揉扁,他胸腔里溢出一声闷笑:“真是变化无常啊。” 言喻之扶着身前的朱木栏杆,“王爷,其实这一局我们还没输。” “嗯。”凤桓矣漫不经心的玩着自己手指。 言喻之叹了一口气:“成亲了不打紧,京城的那些王公贵女们,谁不是拿和离一事当家常便饭的?” “更何况我们家阿瑶还是公主。”他放下手:“是不是?” “这场亲事也并不是只有我们不愿它成,江湖那方看起来也颇为抵触。” “没用。”凤桓矣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朝他摆了摆手:“别对他们抱有希望,那些人,不愿惹麻烦,却从来不怕麻烦,只要乔弥不对这场亲事说不,那便没人能强迫。” 言喻之望了望下头的阑珊夜色,怪后悔的笑了声:“鄙人当初真不该小瞧了他,毕竟是先帝爷的儿子,老狐狸,又怎么生得出兔子来……” 第124章 嫁给驸马爷挺好 宣昭帝再是昏庸,可他学的东西没废,偶尔坑言先生一把那也是能的。 瞑光浮冷,凤桓矣唇角弧度浅浅,“小狐狸还没长大,我这个做叔叔的,便是再陪他们多玩两年也不打紧。” “咱们都快而立了……”言喻之有些幽怨:“不能把自己给玩老了,鄙人还想等风波过后,娶个媳妇回来继承言家的香火。” 凤桓矣懒得理他:“听说前段时间,钰轩侯的场子被人砸了?” “王爷您的消息真是灵通。”言喻之由衷感慨了一下:“这都过去了快一个月的事情,您才想起来。” “时在逢时,不在趁早。”凤桓矣优雅从容。 “是,是。”言喻之随口应和两声,“鄙人听说钰轩侯家中的姬妾们又闹起来了,他的三夫人前几日才温柔善良的拿掉了他九夫人肚子里的孩子。” 凤桓矣侧头看向他,言喻之也偏头看向自家王爷,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可却说的是两件事,然而话音落下之后,他们却偏偏都兀自思量了一瞬,然后在这相互看的一眼中,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那缓缓弯起来的眼角,活像两只俊美绝伦的老狐狸。 凤桓矣道:“你看,这京中的高门宅院中,怎么到现在那些姬妾们还是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 言喻之道:“虽说这些无聊乏味了点,可女人的嫉妒心本就这么强烈,说起来钰轩侯家的这种,才算是正常的相处方式。” 凤桓矣沉吟:“所以一个人呢,不能这么没有出息,至少也应该抱有一个远大的理想,她只是缺了一个好老师,脑子还没开窍,我们须得给她个机会。” “鄙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言喻之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心痛和无奈,隐隐还夹杂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于是八月十三,午后云层和暖,言先生站在了已闭门多日的金骏眉大门前,斯文有礼的叩响了门环,看着里面出来开门的老人家,他抬袖文雅端正的作了个揖,温吞含笑。 “鄙人言喻之,想要求见清荷姑娘一面。” “……” 夜色浓时,昭阳宫灯火零星,荷菱催那还未阖眼的人:“公主,你再不早些歇息,明日怕是没精神。” 婚事准备得妥,礼部六司齐列,明日一番繁重礼仪,必与车轮无异,凤磬瑶四仰八叉躺寝榻上,幽幽叹息一声;“城门的守军……” “您别想了。”荷菱受不了:“明日一出东华门,驸马爷便会在外相迎,您现在还担心守军,连奴婢都知道这次驸马爷不会跑。” 凤磬瑶怔怔没吭声,早在清荷失踪的那日,她便给城门守军下了令,八月十四严防城门,若放了乔弥出去,那便提头来见,可如今,眼瞎的才会说驸马爷会逃。 公主防着人逃估计也是防成了一种习惯,荷菱以自己最轻柔的嗓音安慰她:“公主,您再不睡觉,会老的快,长皱纹,有黑眼圈,还会皮肤松弛长胖变丑……” 公主:“……”她忍了忍没忍得住,扭头冲荷菱一声吼:“你给本宫滚!” 荷菱一脸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表情,忧忧伤伤的站在那里不滚:“人家只是担心明日要走的过程太长,公主你这时不睡,到时侯在喜辇上睡过去了……” 凤磬瑶看了看雕花帐顶,黑着脸一翻身卷了丝被面向床榻里侧,再也没动静传出来,荷菱等了须臾,满意的点了点头,熄了灯转身退了出去。 夜深一重,更漏点滴走过。 公主在黑暗中沉默的滚了三十多圈之后,寝榻边上终于塌陷了一角,“若是当真睡不着的话,我带你出去走走。” 公主面无表情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去将那人的脖颈给环住:“胆大包天,次次夜闯本公主昭阳殿。” 乔弥将她身子往怀中一揽,顺手扯了件袍子给她披上,带着她出了昭阳宫前殿。 她以前拼了命的想嫁给眼前这个人,不管是强取豪夺还是撒泼跋扈,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啊,她偏偏一眼就相中了他,然后就认了他,她都习惯了坎坷,可如今真要嫁了,心里头的石头便不在了,就轻的有些空了。 然后有些发慌。 她从没担心过乔弥会再逃,她只是一时慌起来就胡乱的想到了,她都做了这么多准备要防止他再逃了,结果他突然不逃了,怪可惜的。 浑浑噩噩间这话便问了出来:“你怎么就不逃了?” 乔弥揽着她走下花台小阶,眼也没抬,“估计,我是担心你之前布置的那些守军把我抓不回来。” 公主呆了呆,然后看着他笑得眼都弯了:“不要脸。” 乔弥别头看了她一眼,许是临近中秋,今夜的月色特别好,花台上的桂花徐徐在绽,夜里她眼眸安静,看进去里面有落花,这一袭素衣乌发,便缓缓地随着血液,淌着淌着入了髓。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公主连忙去顺,他又揉,公主又顺,乔弥继续揉,公主:“……”她不顺了,她青着脸要去揉他的,乔弥将她手腕捉住,看着她笑了几声,老老实实地将她被揉乱的头发给顺好了。 公主抽回手顺着在最后一层石阶前坐下,发了会儿呆,幽幽的叹:“你明知荷菱是和我穿一条裤子的,那日却还特地让她与你一同听刘掌柜查到的消息……” 那日的乔弥,根本就没什么话想问荷菱,他不过是想借着荷菱的口,让她知道一些她该知道的事情。 她与宣昭帝一母同胞,乔弥能猜到海棠春是宣昭帝所为,那公主也能猜得到,只是她这皇兄,让她如今该怎么说才好? 责不得,也怪不得,喜不得,也纵不得。 她闷闷地道:“我走了之后,宫里就剩皇兄一个人了……” 这九重宫阙寂寞,凤室子嗣凋零,几乎从没有什么兄弟相残的戏码,所以南莫的皇室子弟之间的情谊,远比北祁的皇室子弟之间的感情要深厚的多,也孤单的多,公主一走,不可否认,宣昭帝从内心里,会更加的依赖翁贵妃的温存。 嫁出宫去,这是一把双刃剑,两边的倒刺都一样,分不出什么轻重。 她埋下头捂了捂眼,喃喃:“一个想我嫁,一个不想我嫁……” 乔弥靠着花台看她良久,忽然淡道:“其实……嫁给我挺好的。” 第125章 公主,你嫁不嫁 公主放下手,不为所动:“哪里好?” 驸马爷想了想,“我长得好,医术好,脾气好,武功好……” “你不要脸!”公主这次说的有些严肃了。 驸马爷低低咳了一声,觉得,不要脸……那就不要脸了罢,他一脸认真的看着公主:“哪里没说对?” 公主眉心动了动:“你真不要脸。” “……”驸马爷惯来性子清雅随和,但是对于公主连续几次说他不要脸的事情,他必须得解释一下,“我有脸,还挺厚。” 不厚不能耍流氓。 公主忍不住,闷着声笑出来。 乔弥没笑,他声音在如斯夜里没有起伏,平平和和,温雅清沉的宛如月下仙人抚动的琴弦,寥寥,寥寥,缠绵入耳。 “不管他们谁想你嫁,谁不想你嫁,你只问你自己,你想不想嫁?” 想,多年前她就已经说过了,她只嫁乔弥。 乔弥站在那里,声音低低再响,轻的有些飘渺似的虚无:“……不管你嫁与不嫁,我都一生护你。” 这话说的多么随意,温暖动听的如话家常,却又何其沉重,高山一般没有波动,他眸子都没闪一下,后背斜斜倚着花台,月光映下,那深黑深黑的瞳孔里,折射出的单单只有一个人的倒影。 她只是抬眼间的躲闪不及,月光的温度一不小心就灼了人眼,烫的人胸腔滚热,公主别开眼捏了捏耳根,那里渐渐有些跟着发热,烫的人打闪,她压着心口谨慎的干笑:“……你没喝酒吧?” “没有。”乔弥淡道:“没事我一般不喝酒。” 他还是那般温淡的模样,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淡淡噙起了一丝笑意,温言:“我习性也好,不酗酒也不逛花楼,还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你嫁不嫁我?” 人这一辈子该不要脸的时候就一定不要要脸,千万不要客气。 初秋的夜凉如水,风舒而不冷,桂花的香清浅如雾,公主的脸有些发烧了。 “你嫁不嫁我?” 公主开始燥热了。 “你嫁不嫁我?” 公主的温度燃了起来,蹭蹭点成大火,她猛地站起身来大怒:“你好歹让老子矜持一下!” 乔弥目光随她而动,看她恼了也没有半点反应,眼角笑意加深,眉梢舒展目如秋水,薄薄如月光将她笼住,而今夜月色温柔。 公主忽然跳脚挠爪的像一只暴躁的猫,张牙舞爪了半天最后气急败坏地冲他吼:“我他妈追着你赶了这么久,凭什么还不让老子在这最后一刻矜持一下!?” 乔弥背倚着花台没动,身姿修长如竹,青衣磊落闲散恬静,宫灯明月光,玉石阶台染落花,夜下如画。 公主被他看得脾气都没了,饶是她调戏九巷十八坊良家妇女无敌手,然而,然而那些人都不是乔弥……她沉吸一口气指了指他:“看什么看,转过去!” 乔弥微微歪了歪头,目光不离她,徐徐一笑,清风明月下舒缓醉人,漫不经心的朝她伸出了双手,袖子微挽,指节修长腕骨如玉,苍劲中透着肯定的力度,等她入怀。 公主听见心跳的声音,她缓缓又狠狠的抽回自己视线,手腕上突然覆上一层温度,身子一颠便被人卷了进去。 他们的距离本就隔得不远,乔弥稍一落手便能将她给逮过来,公主被撞得脑子里懵了一瞬,听见他声音在头顶响起。 “成亲一般都要送什么传家宝的吧,手镯金环玉如意?” 公主舌头一时有些不听使唤,磕磕巴巴地顺着应他:“啊,是、是、好像是的吧……” 乔弥看着她笑意愈来愈深:“可是这些我都没有。” “没、没事。”公主缓了缓,下意识想说:老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些东西,你老老实实地待着就好。然后她还想柔情款款的温情一把,告诉他:这些东西哪及的上你的万分之一? 以此来蛊惑此人的芳心。 然而并不等她开口,乔弥已轻道:“阿瑶,拿我这条命给你当聘礼罢,免你孤单,今后纵万箭穿心,不得你一句许可,我也绝不咽气。” 公主心口猛地似被一双大手攫住,浑身抖了一下,她忽然觉得乔弥娶她似乎是条不归路,这条路鲜血铺就,叠垒尸骸,她白着脸笑了笑:“说的跟我成亲像要了你命似的。” 乔弥将她拥进怀,轻轻吻着她的发:“既是求亲,总归是要说些好听的来听的。” 他不是说说而已。 公主胸间一热,反手搂紧他眼睛泛红,纵她这一生浑噩十八载,再怎么厚颜无耻斗鸡走狗,可这些话,或许穷极一生,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诉与她言。 人生何其有幸遇见乔弥,可是后来,她掩泪叹时彻底明白,却又道人生何其不幸,遇见乔弥。 宫灯华如水,簌簌落花间她哽着声斩钉截铁:“不嫁!” “真不嫁?” “不嫁!” “那好……”乔弥叹息:“看来只能我娶了……” 乔弥这一生不曾识得自己父亲是何模样,见他生母的寥寥数面也惊心动魄的如踩尖刀,他是孑然一身的人,如他最开始所言,他孤身一人浪荡多年,只有狐朋狗友三两,唯一值钱的,不过此命尔耳。 尽管所有人都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乔二公子浑身是宝,像倾北祭那样的狐朋狗友,他们很想含蓄的说,请给他们一人来一打! 如乔二公子这般行停处即是家的洒脱,世上也无多人可做到,若有机会,他们也想说,请带上我一起孑然一身的去流浪。 可他们从来不知道,乔弥比他们任何人都渴望一个家,他的家就是他怀中的这个人,他只能将所有的都给她。 他诚心在她耳边道:“强娶。” 当初公主强嫁,如今乔弥强娶,公主泪渗出来透了他的衣襟,她想不想嫁和乔弥想不想娶其实是两回事,纵是板上定钉这场亲事已不可逆转,可临得最后一刻,乔弥还是顾及了她的颜面。 公主在他衣襟上面无表情地把泪抹了,嫁,她除了嫁他,今生还能嫁谁? 第126章 怎能看驸马成亲 朝阳微明,宫华九重,高阁之间磬钟敲响。 八月十四,宫中红绸遍长阶,金龙昂首,司乐起仪,钟鼓齐鸣。 凤磬瑶金殿辞别宣昭帝,嫁衣如火,金绣凤纹,九鸾金钗卷丝帘,礼官跪迎,呼公主千岁,凤室绵延。 大殿百官分列而聚,金砖盘龙柱下,一应墨色官服,峨冠博带,正殿中央逶迤而过,非红即黑,乌压迫人。 宣昭帝金阶之下揽住她肩,嘴唇翕动良久无言,公主隔着红帘看他隐约被染红的轮廓,等他许久,也没听他说出一字。 直至太史令击磬吉时至,公主按礼拜别,作揖行凤室大礼,跪地展袖三拜,礼罢起身,他临得最后一刻,才苍声急切的叮嘱:“阿瑶,若是受了委屈……” “哥……”公主红帘下声低如叹,忽而轻轻唤他:“望我下次再见你时,可如幼时……” 钟鸣编乐,在她转身时将余音淹没,宣昭帝却听得清明,他看她随驾步出殿前玉槛,只觉金殿三尺之上,因她那一个字,瞬起一刹雷鸣。 仪仗从东华门出,乔弥接过,皇室喜驾移行,禁军送嫁,御街红妆三十里,京城百姓围街而睹,仪仗绕街,喜辇缓入金巷。 公主府一并安排整,重臣皆携礼往公主府以贺,家臣录事在前迎宾宣礼,西街贵人奇多,百姓不太敢争相来围,便多多去了束高阁遥望。 然而金巷其中的围观者,却仍然甚众。 人群之中隐了一袭苍白的青衣,时而被人潮推着退几步,撞得脚下踉跄,又时而听着这喜乐器鸣,猛地抬手捂耳,她摇摇欲坠的在这人海中浮浪,却始终守着脚下的方寸之地不走。 两只手突然从人群后向前伸来,抓住她衣领一提将她拽出了人群之外,转瞬站在了公主府对面的一条小巷前。 “我已说了她定在这里。”叶娃娃面冷如霜,漆黑晶透的眸子里有不耐和憎恼,似在憎这个人的无能,恼她的懦弱。 清荷脚下稳住了,又立刻转身要往外走,叶娃娃眼疾手快地将她给抓回来,“想抢亲么?”她沉着脸冷道:“你缺了把剑!”她夺过墨涯余手中的剑放去她手上,清荷触电般松手,叶娃娃偏扣着她的手将剑柄给握紧,“拿着!” 墨涯余淡淡看了一眼,便抬头看向挂在不远处一株榕树上的倾北祭:“乔蔓青还没到么?” “估计这日到不了了,据说叶兮……”她犹豫了一下,难以忍受的说出那个一听就很假的借口:“水土不服……” 她一脸吃瘪的表情,堂堂叶神医啊……倾长老由衷觉得这个理由不走心的很羞耻。 榕树后“咯咯”传来两声笑,沈卿慵慵懒懒的从树后转出来,婀娜的靠在树上:“叶神医如今可不是当年的那个病秧子,说他病了,我不信。” “要你多嘴。”倾北祭从树干上掉下来,拍拍手一本正经:“我们今日是来好好喝喜酒的。” 她顿了顿,又缓缓地扫了他们一眼,缓慢缓慢的重复了一遍:“是好好喝喜酒……” 沈卿妩媚的翻了个白眼,嗲声嗲气的撒娇:“长老……这对新人我们如今谁也抢不走,可不就只有好好的喝喜酒了么?你怎么这么啰嗦……” 倾北祭反手就抽她耳光,沈卿优雅的一旋身,躲了。 墨涯余淡道:“请柬呢?” 沈执事玉指晶莹,轻轻抹了抹指甲,刻意的叹了一声,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一沓来,朱唇轻启“啧啧”两声:“真是没含金量,皇室的请柬也这么平庸,老娘还没来得及费脑子呢,这模子就流出来了。”她转而看向清荷,媚眼如丝的轻轻笑起来:“二十两银子,一封。” 清荷面色苍白,她握着手中那把冰凉的剑身,没有搭理,墨涯余的剑,是这世上最快最利的杀人剑。 墨涯余抽了一封出来在手,打量了两下:“仿的请柬……确定我们是好好喝喜酒的么?” 倾北祭默默捂了捂脸,其实她不确定。 沈卿掩着口目光飘向清荷娇笑:“这就得看有的人怎么想了。” 清荷怔怔看着手中的剑,幽声轻道:“我不去。” “你人都已经站在这里了,为什么不去?”叶娃娃觉得自己真的不明白这个女人,她冷声怒道:“你是不是有病,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清荷垂眸,容颜薄脆的如琉璃易碎。 倾北祭道:“我们尽量好好喝个喜酒……” 忽闻喜乐声近,公主府前禁军护仪驾而至,清荷刹那之间抬眼,人流攒动,一瞬将那人的身形锁笼入眼。 艳丽的红将他惯来清俊的眉眼映得明润,俊美的令四周喧嚣失声失色,那红浪翻涌如海,他是其中唯一一抹不可磨灭的光亮。 她看他下马亲迎喜辇上的人下来,该是礼仪过于繁重,她身子有些发飘的颠了一下,他伸手过去,自然而然的半紧着她的腰将她带稳。 滚滚人潮,他们穿着同样的红衣,金线滚着袍角镶边,月华锦缎,绣着精致的瑞兽暗纹,晃眼又夺目,登对如璧人,身边再无二人可容纳。 清荷心间窒了窒,胸气不畅而哽,忽然便如泪雨下。 “看见了么?”叶娃娃静静与她看着同一处,声音阴冷透骨,缓缓如魔音蛊惑:“乔弥,他从来不曾对你这般体贴……” 清荷崩溃的退了一步,闭了闭眼,是啊……从来不曾…… 他对那个喜辇中的人已是一种潜意识里的相护,出于本能的捧着,这些,他真的从来不曾给她。 她哭着哭着心里觉得不甘,她明明比那个人更有优势,可却为何偏偏输给了她?难道真如那人所言,是她白白的将乔弥给拱手让了出去?是她自己不懂得利用么? 她有些痛苦的撑了撑额,那些红晃了她的眼,刺得她目睁不开,脑仁一阵阵剧烈的收缩,搅得她生疼,眼泪便更加的停不下来。 叶娃娃道:“你当真要看着他们今日在这里拜堂么?” 她语中的森冷寒气听得倾北祭不禁朝她看了过来,脊背细细起了一层战栗:“娃娃……” 叶娃娃突然怒了,声音压抑的吼了出来:“你当真要看着他们拜堂吗!?” 清荷抖了一下,似突然被她激醒,她茫然的抬了一瞬头,眼泪在那一霎那间止住,她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僵硬的站直了身子。 “不能……”她喃喃,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泛白,她也会不甘,她也会问凭什么,她目光锁着那大红的嫁衣,蓦然迈开了脚,一步步的,走向了公主府前。 第127章 胆大包天的师姐 公主的头面实在太重,她惯来不爱饰钗環,如今这九凤金鸾钗并这繁复的金丝红绫罗,光是这一路理裙子扶着脖子走路的暴躁,便很快消磨了她嫁人所有该有的羞涩喜悦。 自寅时起梳妆换衣,太庙跪祖,聆礼官贺词,浩浩荡荡的游遍完大半个皇宫,然后又金殿拜辞,从天还没亮折腾到眼下的日上中天,饥累交迫的她脾气都快爆了。 她下喜辇时脚下发飘在所难免,乔弥扶住她,她顺手便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切着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逢中迸出来:“头重脚轻!” 乔弥带着她站稳,微微侧过身拿半边身子将她挡住,径直抬手便伸进了她的红盖头之下,指尖极轻巧灵活的一拨弄,公主头上顿时一轻,细微的一声响,重饰不动声色地被他揽进了袖中。 “嗯。”他附在她耳畔低低应了一声:“还真是有点重。” 该有个七八斤的样子。 公主:“……”这取人发钗这么娴熟的手法是从哪学来的?她今日梳妆可是用了近半个时辰啊! 头上的东西少了,随嫁的人自然看的出来,然而并没人敢吭声。 公主嫁人当然礼仪繁琐,在宫中不可随意,可出了宫在公主府,驸马爷只要不当众脱了公主的嫁衣,那他们都忍得。 礼官继续引礼前行。 “桓王爷到——”忽然一声高昂嘹嗓,盖过这喜磬钟鼓,压顶而过。 乔弥抬眼,便在府门之前看见了言喻之,视线隔着这喧嚣一望,言先生含笑冲着他遥遥拱袖作揖,端方守礼,他身边的是一名紫衣男子,流水锦缎珠光缎面,襟袖有精致云纹,袍角三爪金龙腾云欲飞,栩栩如生。 他回身看过来,紫玉金冠嵌宝,修眉俊目,眼眸深紫而成墨海,卷着人扑向高山危崖而面不改色,薄唇笑意绵浅,如明珠般不可湮没风采,一举一动无比优雅,却气势夺人。 明显的打量。 凤桓矣抬脚迈下公主府前几层石阶,朝这边走来,临近前道了四字:“珠联璧合。”嗓音平淡含了一丝赞赏,目光却是落在乔弥脸上,似笑非笑的有丝意味深长。 乔弥直接装看不见,厚颜无耻的纯当他这话是夸奖。 “望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凤桓矣如长辈般感慨。 乔弥笑了笑:“承您吉言。” 公主身子有些僵硬,她拽着乔弥胳膊的手指节发紧,硬生生回:“皇叔放心,不会让你失望。” 凤桓矣便讳莫如深的点了点头,不再挡驾,准备进府观礼。 然而不过离开十余来步,人群上空不期然传来一道苍凉幽怨的声音:“你怎么能娶她?不能娶,你不能娶……” 一声重过一声,凄魂夜诉,音音如泣,用了三分内力,便如网般将这偌大的场面给笼罩,幽幽沉浮在上空回荡,掩盖钟乐,灌入众人耳膜,乐师吹奏的喜磬声纷纷有一瞬间的滞乱,而后又慌慌拾起,却已不复了起初的欢愉。 “别吹了!”那女子声音骤然尖利,爆出一声尖叫,随后似有一股气浪破空而来,仪仗后百名乐师顿时惨叫声过半,四散被击飞跌倒。 公主抬手便要揭开盖头,乔弥将她手腕扣住拉下来,错步上前,“师姐!” 仪仗后清荷缓缓现身,手握乌鞘长剑,面白比雪透,瞳孔微泛红,不远处站着叶娃娃与墨涯余两个面瘫,倾北祭似乎想上前,被沈卿和叶娃娃一左一右的给拉住。 凤桓矣面色微沉:“怎么回事?” 言喻之猛地捂了捂眼,哀哀一声苦叹:“鄙人分明教了她今后需得智取,谁想她竟来此强抢?原谅鄙人实在不懂此女是如何的一种脑回路,罢了,鄙人怕是也没那能力当她老师,这颗棋子怕是得废了……” 凤桓矣的目光有那么一刹那落在了倾北祭身上,而后又颇显狼狈的收回视线,看向清荷实在有些怒其过愚的恼意。 “啊,倾长老也来了。”言喻之像是突然发现似的:“这真是麻烦了,若是强行动用禁军捉拿清荷,那倾长老势必不会坐视不管,这若是倾长老牵扯了进来,王爷您又会不高兴……” “王爷!先生!用不用派兵捉拿了此人,免得阻了公主婚事?”桓王近身随侍严肃在后请命。 凤桓矣和言喻之脸色霎时间齐齐一绿:“滚!” 随侍被吼的一个激灵,无辜的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凤桓矣斜乜着言喻之冷笑了一声:“哦,沈执事也在。” 言喻之一本正经,装没听到。 这一变故只唬得公主府前围观的百姓都散了大半,送嫁禁军纷纷握刀,只待一声令下。 “不能娶,不能娶……”清荷喃喃走上前来,神智似乎已不太清醒,她只死死的盯着乔弥,不断地摇头。 乔弥嗓音微微沉出来:“师姐你何苦?” “你说过要娶我的,你忘了么?你说过要娶我的!” 乔弥喉咙滚了滚:“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要听这些。”清荷瞳孔红而有泪:“不要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她疾步走上前来:“你跟我走……” 乔弥退了一步,清荷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公主忍无可忍,扯下盖头劈头盖脸的朝她砸了过去:“你他妈是不是太胆大包天了点!抢人竟敢抢到了本宫门前,你他妈当我姓凤的是死的么!?” 今日一番颠簸,她脾气早已快爆,横竖她本身便是一个没有风仪的公主,谁他妈还去守那些礼仪架子! “来人!”她沉着脸怒喝,禁军刹时间刀出半截,齐刷刷一浪铮鸣声响,乔弥连忙将她拉住:“不行!”他随即令:“收刀!” 禁军又一浪铿锵之声回鞘。 公主抬眼就瞪着他,乔弥回身看向清荷:“师姐,劳你快快离开!” 清荷看着他不退。 公主眉心隐跳,怒气眼看便要按捺不住,清荷突然笑起来,她手腕一翻,横剑抽出,剑如秋水,一刹间折花人眼。 她周身杀气突然爆出,纵身而起一剑往公主心口斜刺,公主眼前红影一晃,乔弥转身挡在她身前,霎时血肉穿透之声,“嗤!”一声穿乔弥血骨而过,露出半截血剑,还在直往向前。 乔弥身子一颤,抬手将剑身狠狠握住阻了进势,鲜血极快顺淌而流,蜿蜒一地。 第128章 驸马爷三剑断情 “放肆!”荷菱心惊肉跳:“给我拿下!” 禁军早已蠢蠢欲动,得令于人,霎时蜂拥而上。 变故太疾,众多大臣被震得半晌回不过神。 墨涯余的剑,取玄铁之精所铸,被其师所传下时,早已在战场上取过不下千万人的头颅首级,利不可挡,出鞘便是如虹杀气,不染血,不归鞘。 乔弥血躯不可阻,穿过之后必然伤及公主,他是出于本能的拼死握住,一瞬间剑锋割肉,伤深及骨,手背青筋凸起不断颤栗。 叶娃娃脸色遽变,匆匆便要上前,墨涯余一把将她按住,面黑如骤雨倾压:“刀剑已动,你们现在上前,只会逼动禁军,甚至连公主府兵也会倾巢而出,一旦两方相对,你们让乔弥护谁?” 叶娃娃脸色煞白,大怒:“这个蠢女人,杀个人连剑都拿不稳!” 墨涯余重重拽她两把,俨然已生怒气:“你当真看不出,那一剑乔弥分明能躲,可他却生生受了么?” 叶娃娃霍然扭头看向那场中一袭红衣,眸子染红。 公主见乔弥胸前横穿而出的半截血剑,慌得脸色煞白,忙将他拿剑的手给握住,顷刻间染一手稠黏的鲜血,她又颤巍收手,不知能碰他哪里,感官濒临麻木。 禁军涌至前来,清荷突然抽出长剑,半空中溅出一道无比绚丽的血花,乔弥闷哼一声,血色被这一剑抽得尽失,疼的一阵痉挛,趔趄半步。 公主脑中一道血光轰然裂开,她急忙伸手扶住乔弥,骤然看向清荷,红眼勃然大怒:“你这个疯子!” 清荷踉跄后退,公主的话她显然半点都没听到,她白着脸目光落在那一地的鲜血之上,摇头喃喃:“我不、我不是想伤你……” 她似乎想解释,却低头看见了自己衣袖上染的几点血花,她像是突然受到了惊吓,手足无措的想要去擦干净,却越擦血色越浓,她崩溃般嘶声哭了起来。 “我只是想杀了她,是她一直在我们中间阻碍……我只是想杀了她,你为什么要挡上前来?我不想伤你,我根本就没想过要伤你……” 她痛苦的趋近于撕心裂肺,却连半滴眼泪也流不下来,只能难过的干嚎,整个人苍白无力的像个牵丝木偶,忽然跌撞着走上前来,哽声乞怜的想要去扶他:“小师弟……” 禁军围涌而过上来便是拿人。 乔弥声音一重,“都散开!”气息间的虚浮苍白,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无法掩盖,几分力气不过是强撑。 公主紫瞳中有风云在搅,激成黑浪,在禁军刚要退时,她又泠声怒道:“拿下!” “公主!”乔弥扣住她手腕,指节在颤,撑起身来看她,面上无半点血色,“……剑未伤及腑脏……” 公主胸间戾气横生,她沉吸好几口气,怫然大怒:“胸骨穿透,离心脏只有毫厘之差,这比伤了腑脏还该死!” 眼前鲜血汇聚成水,细流般脚下蜿蜒,乔弥额上有汗,“公主……” “你离他远一点!”清荷骤然一声尖叫,剑吟又起,秋水映眸,她手中长剑猛地又来,毫无征兆,她几乎容不得任何人与乔弥接近,那个穿嫁衣的女人,那样的红,让她此刻一见便要发疯。 乔弥一把将公主推开,层叠围涌的禁军之外,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恰时漫不经心的笑起:“哟,好热闹啊……” 那人走得前来,手中描金扇刚风流倜傥的横在胸前挥了两下,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见一道红色身影向他扑来。 他本能的反应是避!然而他今日是为贺磬瑶公主婚事而来,在这公主府前,今日能穿红的能有谁? 宋世子的反应很快,避不得! 当下描金扇一收,顺手就将人给捞住,柔情百转的叹息了一声:“谁啊!怎能做出如此无风度之事,姑娘家是用来推的么?” 然后他风度翩翩的将怀里的人给扶稳了,“姑娘,你没……”他抬眼含笑,笑意蓦然僵在唇角:“阿瑶?” 他脸色变得疾速,忽然一把拽住她:“你是阿瑶?” 公主急怒之下面黑如铁:“我不是!” 宋冠言死死拽着她,盯她良久,公主只想再往乔弥那边去,奈何宋冠言拽紧不松,她不得不扭头瞪向他,眼神像把刀子。 宋冠言是极聪明之人,往那府前一看,看那另一袭染血的红衣,也是他认得的人,他顿时嘲讽般一笑:“难怪,一直查不到……” 言喻之站在公主府前看向这边,端看良久,眸中露出几许考量,若有所思。 忽然听“啷当”一声清脆声响,清荷手中的乌鞘剑落在地上,染血而光色愈发逼人,数百余人侯立的场面,竟无一人出声。 公主心头惊跳,回头见乔弥缓缓弯腰将剑拾起,正重新交给清荷,他脸色白得可怕,仅余的一丝血气也无,眼帘微阖时,似随时都要倒下去。 清荷退了一步,没敢伸手去接,乔弥的神情过于平淡,让她心里莫名有些发慌。 他静静看她后退,漆黑的瞳孔幽深,透着一丝疏远和陌生,嗓音虚而浮静如死水淌过,徐徐让人听得清明。 “……那一剑我不还手,全当是我生受……可师姐你实在不该,再对她挥第二剑。” 清荷急忙矢口否认:“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让她离你太近!” 乔弥垂眼笑了笑:“师姐你累不累?我特别累……”累的眼都快睁不开了,他轻道:“……当年天一庄庄主,悔婚约而娶仇家女,生受未婚妻一剑而断情,从此江湖上便传下了一个规矩……” 倾北祭在不远处听得眉心耸动:“乔弥这是想干什么?” 沈卿忍不住想要上前:“玩大了……” “师姐……”乔弥声音苍的有些飘,无处着力,“如今我愿受你三剑,只求从此两不相干,若你今后再对吾妻起了杀意,便莫要怪,我不顾昔日情谊,与你兵戎相见。” 第129章 驸马命是公主的 “你疯了?”公主心间巨震,红着眼便要上前,不出两步,手臂被人大力一拽又给扯了回去。 她踉跄回身便去狠狠踩宋冠言的脚,死命的抽自己的手腕,宋冠言沉着眸拉住她不吭声,公主挣脱不了,急躁之下火气蹭蹭直窜上头顶,切着齿抬头看他:“你给本宫松开!” 任她威胁叫骂,宋冠言脸上神情难得没了那些风流不正经的意味,抿唇颇有些较劲,看着乔弥时的眼神甚至有几分凝重,除开他本身不想放公主上前的心思,他今日,似乎刚刚赶上了一场好戏。 这场面不对,禁军不动,重臣不语,甚至连凤桓矣也未曾表态,那他眼前的这个人,便也不该冲上前去掺和。 他扣紧了她的手腕,脑中极快转过思量,又漫不经心的笑,“阿瑶,虽说你穿女装比男装还好看,但你毕竟是个男人,下次还是别闹的好。” “你放肆!”公主红了眼,“你别以为你装作不识本宫身份,本宫便不会治你此时不敬之罪!” 宋冠言淡笑:“你在我眼里就只是阿瑶,除此之外,不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 公主气的说不出话来,张口便去咬他手,宋冠言眼眸深了些,疼青了脸不语不动,渐而感到她的泪簌簌掉下来,砸在他手的背上。 清荷脸色白蒙蒙的一片,看着乔弥神情有些迷茫,怔愣的仿似不明白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忽然笑了笑,笑得没有半分笑意:“小师弟,你在开玩笑么?你别跟师姐开这个玩笑……” 她目光落在那柄血色完全不可掩盖其锋的乌鞘剑上时,才似突然反应过来,尾音登时截在胸腔,嘴唇连着不可抑制的颤抖,忽而嘶声哽咽起来:“你别跟我开这个玩笑……” 叶娃娃面僵如铁,死死盯着这边指间用力,无意间将墨涯余胳膊拧青一片,也没听得半丝抽气声响。 言喻之静默须臾,默默看了看自家王爷,讳莫如深。 凤桓矣微微侧头,也同样看了他一眼,不言而喻。 这两人之间惯来秉承的默契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其中的意思,大抵便是以眼神交流成了一番对话。 ——“王爷,好机会,不如趁此机会拿了驸马爷的命,一劳永逸。” ——“十里楼台那方,怕是有些不好交代。” ——“干的漂亮些,伪成自相残杀而引起的动乱,江湖那方便算不到咱们头上。” ——“你说这人蠢到极致之后,是不是总会给人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或许是,眼下情况看来,只要公主能与乔二公子断了联系,那今后咱们这方必定压力骤减。” ——“这蠢女人,也就这最后一件事情干的漂亮。” 桓王爷默许了,那言先生便要干大事了,他顿时委婉含蓄的捋了捋袖子,温柔可亲的唤来了随侍,悄无声息的让他前往金巷西街尾的镇国公府,客气有礼的请姜国公来。 桓王爷整了整袍子,心疼的走到宋冠言那边,扶稳了公主,将她按得更牢。 清荷哽声在哭,压抑而隐忍,她终于有了眼泪,瞳仁里染起血丝。 乔弥有些倦,他将剑折转,拿手握着剑柄慢慢递到她眼前,低低地道:“我没开玩笑。” 清荷哭着哭着笑起来,她拿手指着公主的方向,厉声质问:“你就为了那样一个女人,便要与我恩断义绝,走上绝路吗?你就单单为了那样的一个女人?” 乔弥不愿多言,疲于过多解释,淡淡应了一声:“嗯。” 清荷胸腔开始剧烈的起伏,她难以接受的看着乔弥,红着眼瞳渐渐漫起了森冷的恨意,抖着手,骤然握紧了剑柄。 “乔弥!”公主忽然喊他,凤桓矣半拉着她像是在轻声抚慰,却是生生阻了她任何进路,公主哭道:“你若不愿拜堂,那便不拜,何须走到这一步了才以这种拙劣的方法来逃离?不想成亲你直说就是,我放你走!我放你走……” 她哭道:“你若死了,老子才不为你守寡,你现在走罢,这亲我不成了,你立刻走,我不留……” 乔弥回头,“说什么傻话?”他面白如秋风夜雨里,忽然浮起的一盏瑟瑟凋零的灯花,将灭未灭的笼出一缕薄淡笑意,声轻而缓:“……莫哭,等一会儿……我便与你拜堂。” 公主急得跳着脚哭,叠声的呛着嗓喊:“乔弥,你快走吧……”她挣脱不了身后的两双手,只能哭着无力的劝退,她可以让禁军强行押走宋冠言,却没办法让禁军强行押走凤桓矣。 她可以看见清荷看着乔弥的眸子愈来愈红,握着剑柄的指节愈来愈白,这是何其明显的怒意和恨意即将爆发的趋势,她尖叫一声想甩开抓着她的人,奈何连凤桓矣的身子都没甩晃一下,她哭着喃:“皇叔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凤桓矣静静看了看她,轻轻叹了一声:“阿瑶,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皇叔的苦心?” “我不懂你的什么苦心!”公主乍然回头看向他,几欲将他生吞活剥,目光一时触上,她浑身在抖:“你分明就是……” 秋水剑起! 映亮凤桓矣瞳孔,公主在他眸里看见一抹明亮的剑光,话音猛地截止,她面上血色褪尽,霍然扭头朝乔弥看去,瞳孔放大,惨白着脸一声厉叫:“乔弥!你说过,你的命是我的!” 一道墨色身影骤然踩人肩而过疾风般扫来,一把将清荷手腕扣住一折,脚尖挑起地上剑鞘,剑一从清荷掌中脱手,顿时“铮——”一声被接回了鞘中,他一矮身,干脆利落的收剑入掌,旋退三步之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的漂亮。 叶娃娃紧随其后而来,沈卿落地后看清荷的眼神都变了,倾北祭大怒:“闹够了就回去!” 他们爱看热闹没错,可他们绝不能见乔弥当真犯险。 沈卿面色泛冷有丝抑不住的愠色,到底还是给清荷留了几分颜面,尽量压着缓和道:“清荷姑娘,即便要受三剑,可适才已有一剑穿胸,眼下顶多还有两剑,先不说余儿的剑一剑抵五剑都不是问题,咱们出来在江湖上混的,好歹得要些脸,不能别人念着你的恩情,你便拿着这些恩情挟人以报。” 第130章 这三剑没有风情 墨涯余夺剑之下并没留力,那一折径直将清荷腕骨折的红肿,剧痛噬心,如针刺般猝不及防,将她浑身气场散尽。 她凉然看向沈卿:“难道是我做错了么?”她苍声冷笑,为什么到头来,连他们也要与她站成对立?她颓然环顾一周,她这一生爱的坚稳,爱的静默,所以她便该一直如此,临得最后一刻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已爱了大半生的人去娶别人? 她茫然凄惘的问他们:“这件事情到底是谁的错?或者你们告诉我……我到底错在了哪里?” 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无分对错,没人能说她对,也没人能说她错,这世间的事,从来就不是单单仅以“对错”二字便可囊括。 叶娃娃脸色泛青:“你没做错!”她大力拽过清荷拉着她面向公主的方向,“你只是拿剑对错了人,你要杀的人该在那里,而不是拿剑对准乔弥!” 兵甲之声,禁军手纷纷握紧了刀柄。 清荷目光落到公主脸上,那一袭红,娇艳而绝丽,染了雨也明媚动人,她眸子渐渐泛冷,有隐而未发的杀意逐渐在其中凝聚喷薄。 乔弥眸子一沉,“娃娃,你不要闹,回去!” 叶娃娃没看他,嗓音清泠泠的透着冷意,如高山之上疾猛砸落的冰珠:“我就是为了来看你亲事的,戏还没落幕,我怎么能回去!?” 乔弥掌心的血还在细细的渗,胸骨一剑,红衣已更艳,“那你便退到一旁去,安安静静的看,不要出声插手。” 叶娃娃瞳一红,蓦然扭头吼他:“你给我闭嘴!” 她性子偏激而有些执着,冷漠且古怪,乔弥认识她那年她十二,初见面时那高山云雾,翠竹林峰,她像个仙山深处粉雕玉琢的小仙童,冰冷的不染人间气,乔弥的性子好,惯来谦她让她,可这一次,他让不得。 他实在没那么多时间再与他们僵在此干耗,伤口太深血流难以自止,他也是血肉之躯,禁不起这样的虚耗,越拖,他便越没把握受那三剑。 他看向沈卿,唇的血色徐徐流失殆尽,苍白的近乎透明,哑声:“把她带走,不要插手。” 沈卿看见乔弥所过之处,脚下点滴的血迹绵延而成极细的流,这样的失血程度,再撑不了几盏茶,她妩媚的一张脸又冷又沉,憋着气忍了一下,立刻去拉娃娃,“你跟我走!” 叶娃娃挣了两下,冲清荷怒道:“她若不死,你永远别想乔弥!” 清荷沉默半晌,出其不意的掩了掩眸,一抹笑稍纵即逝在唇角,敛了一丝灰飞烟灭的决然,和同归于尽的凄冷绝望,她忽然极轻的道:“这是我与小师弟之间的事,我不希望有别人来插手。” “说的没错……”乔弥额角细细密密有汗,青筋微显,看着清荷时,脊背依然挺直如松,“这是我与师姐之间的事。” 清荷缓缓抬头,扭身看向墨涯余,轻轻一笑:“借你的剑一用。” 墨涯余看了看她,容色冰冷:“凭什么?” 清荷一怔,笑意凝在唇角滞了滞,她根本没想过墨涯余会拒绝。 墨涯余冷笑:“我的剑是你想用就能用的么?”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会怜悯的人,或许那些菩萨心肠的人会觉得,瞧瞧,清荷当年多么正直讨喜,如今却被乔弥逼成了这番模样,也是个可怜之人。 可墨涯余,他看重的是乔弥而不是清荷,他的友是乔弥而不是清荷,他能记住清荷这个人,也无非是因她当年对乔弥的情谊而已,如今她要给乔弥三剑,墨涯余早已不当识得这个人。 他扬手拍出禁军一把长刀,直往清荷而去,清荷抬左手接刀入手,禁军霎时刷刷一浪势起之声,乔弥还没开口,凤桓矣生生将他们喝退了回去:“退下!让你们动了么?” 公主怒的瞳孔充血:“不许退!把他们给本宫……”突然消音,公主霎时回头看向凤桓矣,任喉咙如何再动,也再发不丝毫声响。 凤桓矣无比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发:“阿瑶,不要任性。” 声不可发,公主气便郁结在胸,层叠涌来重压心口,沉闷几欲炸开,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禁军只得又退回,继续流着汗僵侯在原地。 宋冠言暗中看了看凤桓矣,沉眸不知在想什么。 桓王爷和言先生看着倾北祭和沈卿站在那里,愁得头发有些白,言喻之不动声色的又唤来近卫:“稍后场面若乱,你们便想办法,将倾长老和沈姑娘打晕了带走。” “这……”近卫登时一脸纠结:“怕是有些难度。” 言先生沉声:“那就下药!” 近卫释然:“言先生放心。” 若不把倾北祭和沈卿这两个烫手的给弄走,那他们想借清荷重伤乔弥,然后趁乱取其性命之事,必然无法进行得畅。 禁军的刀没墨涯余的剑利,清荷有些不满意,况且她是用剑的,看她微微拧起的眉梢,墨涯余眸子极冷,轻轻嗤笑:“怎么,你还非得想用我的剑么?” 清荷当然想用最利的那把,然而墨涯余明显不会给她,她思虑片刻便不再强求,笑意如昔年温柔。 “小师弟……三剑之后,我们便再无瓜葛……” 乔弥眸底微光缓涌,当是默认。 清荷扬手,不太明亮的光折眼时,她想起当年灯前夜话,那青衣俊秀的少年郎,总是眉眼温润如画,笑喊她“师姐”时永远动听温雅如潺潺流水声响,混着箫音靡靡,如丝缠绕。 这刀真的连乌鞘剑的一分利都没有,刀光一道往腰腹,只见了血疾流,却未穿透,清荷心中一绞,有些失望。 刀光二道,她想起斜阳晚夕,半山腰上,他为自己生母孤立坟冢,那苍凉眉目,眸里尽是腊月霜花,孤冷寂寞的似与这尘世绝缘,她泪眼模糊,忽然轻轻喃:“小师弟,你别怕……” “清荷!”众人瞳孔一应放大,厉喝声一刹那间此起彼伏,倾北祭匆匆纵身来拦,叶娃娃尖叫一声扑上前来。 然而距离太远了,刀光抹向乔弥咽喉。 第131章 冒犯公主是死罪 既然生不能在一起,心中非得藏他人,那便不如死了罢。 她与他一起死,黄泉碧落,三十里奈何,伴他的唯她一人。 清荷笑意如暖花,乔弥站在那里,静静看她,气质沧冷如冰雪寒霜,清荷幽冷蛊惑般的喃喃轻语:“别怕……我跟你一起走……” 乔弥垂眸,忽然绽开一抹极浅的笑,他回头看向公主,那样惊惧过头而面如死灰般的神色,瞳孔红的宛如能滴下血来,艳的像妖一样。 这张脸他还没有看够。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好看,在未曾遇到她之前,他的眼中所有人的脸都如千篇一律,直到她在他眼中渐渐生动,他才发现原来有人的嬉笑怒骂,真的都可以成为淫词艳曲般冲击力强大的文章,一举一动也可以是一幅浓墨重彩般的画卷,在他眼中色泽鲜明。 这个人啊,扮起男装来不怎么束胸,也全无半点女儿样,这个人胸有家国,纵是百遭不解唾骂,她也秉着一丝傲气不言,始终不愿放弃她的民生。 人这一辈子除了儿女情长,也该有些大义,她身上有一种江湖儿女都没有的侠气责任,和不羁肆意,只是她偏偏生在皇家。 这个人,他还放不下。 所以,他并不想跟清荷走。 乔弥淡淡垂眼,脸色苍凉如雾笼,他感到刀锋近喉,还是站在那里没动,指尖却极轻微的一抖,弹出了一缕银光。 “嗤——”一声细微声响,于此刻而言却如雷动。 倾北祭等人僵在了三步之外,清荷脸上泛红的喜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而后又转的铁青,刀锋落下,却并没如意料之中抹断了乔弥的咽喉,她长长的刀刃滑下,撕裂开了乔弥的肩胛。 一道不算浅的六寸血痕。 乔弥闷哼一声,血滴滴淌在脚下染红,他身子晃了一晃,几乎站不稳。 清荷嘴唇抖了抖,慌了神连忙道歉:“小师弟,对、对不起……我是想一下子解决的,我没想过还让你生受这一刀痛苦……” 乔弥半捂着肩,不知该气该笑,生受三剑没问题,可这三剑,从没捅人死穴的说法。 叶娃娃突然一把拉过清荷,扬手一巴掌朝她脸上扇了过去:“啪!”一声清清脆脆的响,叶娃娃面无人色,气的浑身在抖:“你真的是疯了你!” 清荷趔趄几步,被她扇的脑中嗡鸣作响,半边脸顷刻间红肿起来,她并不在乎,紧了紧手中的刀叠声喃喃:“还有一刀,还有最后一刀……” 叶娃娃怒气一刹激发,反手就去抽墨涯余手中的乌鞘长剑,兵甲列阵之声突然响起,于禁军之外层叠涌来,一声暴喝挟雷霆之怒破空震响。 “哪来的乱臣贼子,竟敢来此捣乱,实在放肆!我堂堂南莫公主的婚事,也是尔等所能欺?” 荷菱闻此声,刹时脸一白,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一溜烟躲去了人群之后。 乔弥心中一震,巡防营士兵瞬将公主府前包围,以清荷为中心团团围住,镇国公苍髯银发,疾步走来虎目生威,上前一看此场面,怒的吹胡子瞪眼:“贼子放肆!”立刻又问:“驸马爷可无恙?” 镇国公虽老却不瞎,他这做做样子的询问匆忙的没有半分诚意,根本不等乔弥回应,迫不及待便是一个手势打下:“给老夫将这一众贼子拿下,押入死牢!” “慢着!”乔弥开口,声音虽浮却还是能传进镇国公耳中。 “驸马爷!”镇国公不听他说话,回头作礼沉声:“今日亲事,事关皇室颜面,老夫不管这些人是出于何等目的前来,如此冒犯,都是死罪!死罪!” 他一声重过一声,泠然怒气,势不可挡。 他本是因为不想看见荷菱这个不肖女儿,所以今日喜宴才未曾前来,只遣人送来了贺礼,哪想突然闻人来报,公主喜宴之上突生乱事,险酿血案,镇国公两朝老臣满身忠骨,手握巡防营城防兵权,事关皇室颜面,他如何忍得?老顽固这一辈子,守得就是这个国,这个凤室! 一浪长刀出鞘声响,巡防营一涌而上。 镇国公闻公主始终未出声,自然便当她是默认。 这个时候,再不退真的便是疯子! 倾北祭一把拉过清荷:“还不快走?” 清荷冷着脸甩开她:“我要跟小师弟在一起,要走你们自己走!”她既已作出决定,那不管此时来的是巡防营还是御林军,都与她无关。 倾北祭的脾气差一点就被她气爆了,清荷忽然突破重围想朝乔弥那边冲去,这实在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刺杀,镇国公虎目一瞪:“将那青衣女子给我就地正法!” 巡防营重心即刻放到了清荷身上,一起来的,清荷不走,倾北祭他们谁也不能轻易退,几乎是一时都冲去了为清荷挡刀。 凤桓矣看的很欣慰,这场面,已不能用混乱热闹来形容,他看见清荷冲出重围,一刀便刺向了乔弥的心口,叶娃娃将她刀挥开,墨涯余为她挡后面袭来的巡防营。 这场面大概便是,他们不仅要挡巡防营的围截,还要防着自己人,真是精彩极了。 “姜国公独木难支,还不快派人前去帮忙?”桓王爷淡淡吩咐言先生。 宋冠言眉心一动,瞬间看了凤桓矣一眼,姜国公突然带兵出现已是蹊跷,凤桓矣突反常态插上一脚,怎么看也事出有妖。 言喻之文文气气的拱手一应:“是,王爷。”轻一挥手,暗处一群黑衣侍卫瞬间卷入其中,将这水涌起搅翻。 明面看着是在捉拿贼子,可那群黑衣侍卫,却分明是在助清荷杀了乔弥,甚至,他们目光似乎盯上了其中的两名女子? 宋世子眼神一时变得有些诡异,他猜不透凤桓矣此举为何,一转眸,却见公主死死盯着他,那眸中无恨无恼,只看着他就哭,眼泪簌簌直掉。 宋冠言沉默了许久,又再往那混乱的场面中看了许久,忽然勾唇一笑,轻轻摸了摸公主的脸,然后吊儿郎当的冲镇国公喊道:“姜国公住手,快快住手!” “为何!?”镇国公回头,看着这纨绔子弟,吼得震天响,他最讨厌纨绔子弟! 第132章 公主是驸马的妻 宋冠言描金扇一展,语重心长的感慨:“误会啊姜国公,瞧您这打打杀杀的,一来就是连巡防营都动了,这是要干嘛啊?” 凤桓矣看向宋冠言,眸子轻轻眯了眯。 镇国公怒吼:“误会?我堂堂驸马爷,身上的伤是假的吗?少跟老夫废话!” “姜国公……”宋世子叹息:“你怎得还是这么固执?难怪我爹说你是个老顽固……” 镇国公气的红眉毛绿眼睛:“滚!姓宋的就知道耍嘴皮子,没一个好东西!” 宋冠言描金扇一收,连忙指指自己:“我啊,我是啊。” 镇国公重重怒哼一声,斜斜乜他一眼:“你就是个会耍嘴皮子的东西,给老夫退一边去!” 宋世子:“……”他捋袖子了,“姜国公,我说你这人……” “磬瑶公主都没发话,哪有你的发言权!?”镇国公眉毛一竖,说话靠吼,他忽然大手一招,骤然冲身边几名近卫道:“干他!” 近卫身动,瞬间便要去拿宋冠言。 宋冠言顿时回身就往公主身边跑,痛心疾首,“镇国公难道看不出来,公主早已急得快要吐血了么?” 言喻之低笑:“世子爷说的哪儿的话,公主明明……” “噗——!” 话音未落,公主霍然扭头一口血水朝凤桓矣喷了过去,凤桓矣连忙侧身,衣襟脸上仍被溅了少许,镇国公大惊失色:“公主!”急忙朝这边奔了过来。 凤桓矣眸子一沉,镇国公一旦走近,必然会发现公主穴道被点,他不得不松了手,指节微动,暗中往公主腰后轻轻按了一下,公主气道一松,当即怒道:“镇国公,撤兵!” 她挣了凤桓矣迅速往镇国公这边跑,镇国公沉怒:“公主,这些乱党,不得不拿!” 公主怒:“撤兵!” 镇国公沉思一下,面向凤桓矣:“桓王爷以为如何?” 一代良臣嫉恶如仇,公主惯喜胡来,镇国公不能让她拿皇室声威来开玩笑,然而今日婚宴,公主乃是主场,她说撤兵,他也不好不撤,在场的,也就凤桓矣有说话的权利,他只望这九王爷能顾着些皇室的尊严,不能再如当初那般一味的宠纵公主。 “乱党自是该拿。”凤桓矣镇定自若的接过底下人递来的锦帕,慢条斯理的擦了脸上的血水,云淡风轻地道:“阿瑶年幼,有些事情还缺少些分辨能力,需要姜国公多多操心,为她权衡一二。” 公主胸口疾烈起伏,她猛地挡在镇国公身前,看着他紫瞳泛红,切齿一字一顿:“本宫最后说一次,撤兵!” 她红衣黑发,凄如恶鬼,镇国公看的眼皮子直跳,沉眉在作思量。 宋冠言上前来,拿着扇子敲了敲镇国公的肩头,“欸”了一声,一脸责怪他太蠢的表情:“姜国公,本世子都跟你说了是误会,你偏不信,谁没个风流债啊,是不是?”他忽然倾身稍稍凑近镇国公耳畔,笑得轻佻又暧昧:“据闻姜国公您如今,那新纳的外室也不少啊,六七个还是七八个来着?” 镇国公脸一绿:“胡说,只有一个!” 宋冠言恍然大悟般的神情:“啊,一个啊……” 镇国公额角青筋猛跳,气的脸黑,宋世子笑着朝那混乱的场面中示意了一下,桃花眼尾轻轻挑起,“喏,姜国公,收兵罢。” 镇国公黑着脸咬牙。 宋世子笑得风流邪肆又意味深长。 镇国公终是转身一个手势扬下:“收队!” 卫兵列甲,潮水般涌退。 公主回身,看向凤桓矣,“皇叔的人还不退,今日是存了心不想让阿瑶好好成亲么?”她脸色煞白,将唇角染得那一缕血丝衬得殷红如花蕊,舌头疼,声音便有些发轻。 凤桓矣面不改色,看着她眸子稍深些许,徐徐缓笑:“既然姜国公已退兵,那本王自然也得退了,毕竟一场婚事,闹得太大了也不得体。”他看了看言喻之,言喻之敛眸,吩咐近卫下令撤队。 宋世子拍掌笑:“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一步好棋中途被人给截了,言先生不说话,并不代表他没火,他顿时斯斯文文的笑了一声:“是啊,真是皆大欢喜,从今日起,公主便终于名花有主,成为了别人的妻。” 他看向宋冠言,“世子爷一来便赶上这一番闹,手中的礼怕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吧,平阳王府所备的礼自然都是大礼,世子爷可介意让鄙人一观?鄙人也好借此,以瞻仰瞻仰平阳王府以及世子爷的大方风采。” 宋冠言眼眸微沉,转瞬又笑:“言先生不说,本世子还忘了呢,这就送礼去。”他从文殊手中拿过一个精致的锦盒,亲自送往公主府礼官前,转过身时,脸上再没了半分笑意。 言先生掩了掩眸,凉凉勾唇。 公主白着脸朝乔弥奔过去,长长金绣裙摆逶迤,艳如三月满林桃花,乔弥伸出那只未伤的手将她半接入怀,不等她说话,抬手轻轻捏住她下颌,往她嘴里看了看。 舌头微卷,有一处血肉微翻,乔弥眉心微微敛了敛,轻声低道:“下次不妨往嘴里藏个小血包,真咬肉,怪疼的。” 他还有心思说这个,公主胸腔一滚,热气上喉直接哽了,脸一埋眸里蕴雾,眼泪止不住:“不疼……” 乔弥轻道:“我说我疼。” 叶娃娃不知想说什么,看着乔弥张了好几次口,却都说不出话来,最终脸一黑,愤然离去。 公主扭头看向清荷,那眼里的杀意近乎扑天盖顶,乔弥轻轻将她身子掰回来,“该拜堂了。” 公主抖着手扶住他:“不拜了,先传太医。” 清荷罔顾四周一切,她眸子被那嫁衣映得发红,忽然抬手,刀锋又往乔弥而去,乔弥拉了公主微一侧身避过,嗓音倦的发浓:“师姐,已经三刀了。” 适才大乱,清荷最后一刀,已划过他腹前。 他声音倦而落下,带着公主走进喜堂,蜿蜒一地血,将嫁衣增艳。 第133章 驸马喜欢公主黑 活下来,留着命,与公主拜堂。 结一缕青丝发,携百世同安好。 乔弥不能倒。 他领着公主一步步走进去,面无血色,虚浮而飘,眼帘重如千斤欲往下砸,却又生生挑起,稳稳走过脚下路,长阶大堂。 礼官击磬,绵长而悠响,重臣观礼,无声而阒寂,这百余人的场面却寂静如死,盼着今日之大喜,万不可沦为大丧。 倾北祭一把扣住又想动的清荷,夺了她手中刀狠狠掷去地上,一张脸青的泛铁:“我干你娘的,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 沈卿心累的掸了掸衣衫上染得不知谁的血迹,“长老,撤了吧。” 这热闹凑得一点也不开心,他们也就是单纯的来凑个热闹而已,或许曾经觉得清荷可怜过,所以想捉弄捉弄这个公主,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非要替乔弥做什么决定。 他们唯一的错就是疏忽了叶娃娃和清荷,这两个人,天雷勾动地火,闹起来一发不可收拾,造成了如今的极端局面。 公主府内,悠悠而拂喜磬三响,礼官一声“礼成”宣告为终,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连理枝成,那人从此入他乔家门。 乔弥忽然向公主走近一步,伸手拥她入怀,他身上又温又冷,手是冷的,血是温的。 公主掌心触到他腹间腥热的血,止不住的抖。 “别慌……”乔弥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响起,轻如鸿羽叹息,“聘礼给了,便不会收回来……” 公主眼眶一热,听他又轻轻道了一句:“别慌……”呢喃如情人低语,他手抚着她的发,极轻又缓,缓的渐渐从公主发上滑落下去,也悄无声息的如一缕秋夜轻风。 公主觉得颈上一重,忽然耳边,再无声响。 乍然人流如水往喜堂前涌,沈卿猛地往堂中看去,那袭红在堂前倒下,公主抱着乔弥,一同倒在地上,一身血污,满脸是泪,她急忙搂他入怀,动一动染一身血水,“乔弥……乔弥……” 她嗓音抖的几乎连不成语调,哽声哭的气息跌宕不稳。 倾北祭与沈卿脸色遽变,急忙想要上前,然而禁军还处于戒备状态,跟防贼似的不让她们踏进公主府一步,如今她们也不好硬闯,忧急至极之下,突然想到一个人,竟也不管清荷了,迅速转身离去。 “快传太医!”众大臣急哄哄闹起来,公主大喜,驸马爷若是在礼成之后便当即身亡,大丧,大丧! 公主紧紧抱着乔弥,拿脸去挨了挨他,所碰到他额角肌肤,冰凉冰凉的无任何生气,她眼泪颗颗掉下来,滴在他眼角,一同滑下去渗进鬓发,她攥紧他的衣裳指节泛白,突然抬头,目光穿透进人群,径直落到清荷脸上,那滔天的恨意,千刀万剐。 “把她给我拿下!”公主眼眸是红的,里面的杀意汇聚成疾涌,掀翻搅浪,与一股戾气相冲相撞,互相牵制成令人心悸的寒气。 荷菱已顾不得再躲镇国公,慌慌张张上前,忙叫宫娥领路,吩咐侍卫先将乔弥送回了公主府寝殿修养。 清荷一直站在外面看着,她不知在等什么,禁军擒住她押解上前时,她的神情居然温柔而愉悦,目中有一抹悲哀的喜色。 公主红着眼笑起来,轻声道:“乔弥不欠你了是吧?” 清荷欣慰又怜悯的看着她:“小师弟活不了了,你杀了我,为他报仇罢。” 公主扬手一巴掌,“啪”一声扇出她满口血污,“乔弥死不了,本宫不让他死,他不敢死,也舍不得死。” 清荷被打的偏了偏头,唇角的笑意没半分减少,她两边脸都微微红肿起来,神情却很同情:“你何必要自欺欺人?” 公主一把扯过她衣领,逼近她咫尺之间,“清荷,我从来就不许人动他一下的,你知道吗?” 清荷笑出声来:“所以呢,你准备杀了我么?” “我不会杀你的……”公主死死盯着她:“一剑三刀,我慢慢还你……那一剑,我还你五百只毒虫,从你七窍,钻进你五脏每一寸,你死不了,撕心裂肺也死不了,我会给你解药……那三刀,我刮你三百寸皮肉凌迟,你同样死不了,我会给你最好的伤药,你让他痛的每一个地方,流的每一滴血,我都要你百倍来还!” 清荷笑得喘不过气来:“宫里的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你半点也不招人喜欢,你骨子里都是黑的。” 公主一把掐住她下颌,力道大得几乎嵌进她血骨,猛地迫她抬头与她对视:“你跟乔弥这么久,难道不知道乔弥就喜欢我这样黑的么?你若是黑的早一点,说不定你就赢了呢?可如今,乔弥这一辈子,生跟他在一起的人是我凤磬瑶,死后跟他葬在一起的,也只能是我凤磬瑶,永远不会是你。” 清荷渐渐没了笑:“若是他现在就死了,你敢陪他一起死么?” “不存在这种假设性。”公主瞳孔充血,目光如刀几欲将她搅碎:“他不会死,你便也活着吧,活着看我和乔弥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举案齐眉子孙满堂,你是用哪只手拿剑伤的乔弥,我自然便会剁了你哪只手!” 清荷面容忽然有些扭,她猝然埋首一头朝公主撞过去,公主屈膝一顶,重顶上她小腹,那一刹那骨骼间传来清晰的闷响,清荷嘶叫一声,腹痛如绞。 公主转手抽出禁军腰间长刀,抓过她手,扬刀疾砍下去,荷菱连忙冲上前来将她手腕抓住,“公主!你若是当真砍了这小妖精的双手,驸马爷今日的几刀便算是白挨了!” 公主僵在那里,额角青筋暴起。 凤桓矣叹一口气,拉住她柔声劝:“阿瑶,大喜之日,也不能老是见血,污了喜气。” 公主面染怒意,骤然狠狠将他甩开,凤桓矣踉跄半步,公主扭头,忽见他紫锦外袍微掀,露出腰间悬挂着的一块精致白玉。 寒光流转间,纹路回绕,刻着一个古篆的“倾”字。 第134章 若不是公主的话 如鲠在喉,公主霎时间说不出话来,这块玉她何其熟悉,凤桓矣腰间,为何也会有同样的一块? 她别开脸去,迟滞了半晌,扔刀在地:“把她押下去。” 禁军领命带走清荷,公主转身也不留,荷菱看了自己老爹一眼,镇国公依然虎虎生威的见她就瞪,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概,荷菱想起镇国公所信奉的“棍棒底下出孝子”,没忍住抖了抖,赶紧跟在公主身后回了寝殿。 今日这皇室之喜闹得风生水起,新人已退,这些留下来喝喜酒的人也无甚滋味,不大多时便散了宴。 公主府依照昭阳宫而建造修葺,亭廊回阁,楼台殿宇,都与昭阳宫大致相同。 劳太医被人从宫里匆匆抓来,提起来跑的起飞,落脚时一个不稳,青着脸呕了一把,才擦擦嘴角,镇定自若地行了个礼,走向寝榻前。 第一眼时大惊失色,第二眼时赶紧观了观瞳仁才心神稍定,飞快取出手枕一诊,刹时又心惊胆战。 一阵忙碌的上药包扎,劳太医抬袖子擦着汗:“无、无碍,驸马爷若是明后日能醒,那便没事……” 醒不了呢? 荷菱想问,悄悄看了眼公主,把话咽了回去。 公主手中拿着一块白寒玉怔怔无神,月东升,所有人退尽,荷菱与她说了些话她也没听见,荷菱不得已拿手去捣了捣她,公主回过神,忽然低声道:“他会醒的,他让我别慌……就说明他会醒的。” 荷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寝殿灯光明艳暧昧,映着一室喜色,绮丽孤寂,公主爬上寝榻去坐在乔弥边上,抱膝埋头,无声守了一夜。 红烛燃尽,合卺酒未曾交杯,瞑光薄薄拂透,天色微明。 卜公公借着送中秋之礼的名义,隔日传旨至公主府,以告宣昭帝闻讯震怒,要拿了清荷,处以极刑之事,刘温伯同时也踩着时间点递上拜帖求见,匆匆赶来公主府要人。 公主道:“我听谁的?” 卜公公:“此女大逆不道,必须得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刘温伯:“杀不得,清荷姑娘现在一死,一切也就是徒劳。” 公主谁也没看,她低低笑了一声,指腹轻轻摩擦着白玉纹路:“所以,我准备让她生不如死。” 刘温伯急忙道:“公主,借一步说话。” 公主半点面子不给:“不借。” 老人家挫败,“当初公主想方设法的让荷菱姑娘旁敲侧击的打探,不就是想知道清荷姑娘与乔二公子之间的事么?如今老朽银子也不收了,只求公主听罢之后,稍作权衡。” 公主看了看他,她觉得今日刘温伯对她特别客气,这看起来有些不正常,她冷笑:“你有什么阴谋?” 刘温伯愣了愣,老脸一红,他平日里得对公主态度差成了什么样,才会好好的说这么一句话都让人家觉得他有阴谋?老人家憋着气道:“老朽没有阴谋,如今事已成定局,公主已是乔二公子的妻,那便是乔二夫人,我们不管怎样也该敬你三分。” 卜公公听得不满了,尖锐嗓音高昂:“大胆,这说的是什么话?堂堂公主之尊,轮的你们不敬?” 老人家不耐烦了,一甩袖子:“你这公鸭嗓子,给老朽闭嘴!” 卜公公脸一绿:“你……” 公主顿时起身:“走,借一步说话。” 刘掌柜瞪了卜公公一眼,随着公主走到一旁水榭亭下,刘掌柜酝酿酝酿,“公主该知,乔二公子自小是被莲城城主所抚养长大的……” 公主面无表情:“你难道想说,莲城城主虽将乔弥带回了莲城抚养,可却未尽责任,所以清荷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姑娘,身兼父母二职,将乔弥抚养长大?” 老人家被她说的一脸闷:“当然不是。”他道:“莲城向来处于武林公义顶端,老城主既然带回了乔二公子,自然便当他是亲生儿子来抚养,自小启蒙,也是亲手承教。” “乔二公子根骨奇佳,资质上乘,识文习武均是点沾即来,过目不忘,样样领先于人,七岁时便可单挑莲城少主,年幼时难免也曾傲气过,然而乔少城主也是个傲的,当年乔二公子身世未曾揭开之前,他们掐的挺死,清荷姑娘在其中帮着调节了整整十年,这期间,先不说清荷姑娘已陪乔二公子度过了多少个日夜,光是这十四年来师姐弟之间的情谊,便已是非同一般。” 水榭四周清水环绕,公主昏昏欲睡:“那又如何?” 刘温伯道:“这些公主可能觉得没什么,可乔二公子自打记事起,便无父无母,他都如此习惯了十四载之后,却才发现自己娘还活着,而他看见他娘的第一眼时,他娘是个疯子。” 公主终于抬起了眼,她眸光动了动,霍然看向刘温伯。 老人家缓道:“乔二公子这一生命途多舛,身世极端复杂,老城主教乔二公子识礼断文,授他启蒙,乔二公子这么些年来,自然便已识老城主为亲父,可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娘,想儿子想疯了的娘,突然出现时,却是要杀他不是亲父胜似亲父之人,那一日,乔二公子根本没得选。” “没得选是什么意思……”公主脸色白了白。 “正是公主所想的那个意思。”刘温伯道:“乔二公子的身世便是在这一刻昭然揭开,被上一辈的恩怨所波及已是极端不幸,他牵连其中更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以即便当他知自己确乃如假包换的莲城二公子之后,却仍亲手葬母后离开了金陵,从此无处为家。” “大概是从这一刻起,乔二公子的心便是死的,可他良知未泯,谁对他好他心中仍有个分寸,清荷姑娘在他走后照料他生母坟冢,清明祭祀,闲时叙话,除坟头荒草,从不曾落下,日日待他归去,这一份情谊对乔二公子来说,可谓是重于心头。” “后来莲城遇难,乔二公子匆匆赶回,听闻清荷姑娘已故身亡,觉此恩情无以为报,愧疚难当,所以才许下欲娶清荷姑娘为妻之言,哪想后来清荷姑娘果真活着回来,乔二公子这一生本已不再盼着能有什么传说中的幸福美满,所以与清荷姑娘在一起,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他与清荷姑娘之间不止青梅竹马,还有着那一份情谊。” “可没想到乔二公子多年以来,对清荷姑娘虽说照顾得体,却从来发乎情止乎礼,从不曾逾矩,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清荷姑娘也仅仅只有情谊,跳不出那层阻碍,可清荷姑娘说她愿意等,这一等,便等至了花信年华。” “她在乔二公子身上所付出的时间精力,非我等可以想象,所以如今她不甘至此,放在某个角度上来说,也并非十恶不赦到不可饶恕的地步,她这不讲规矩的三剑,须得由乔少城主来定断论罪,由公主你来处置,委实不太妥当。” “毕竟这一切归根究底,若不是乔二公子陪清荷姑娘来这京城的一番游历,又遇到了公主你的话,也不会如此惨烈……” 第135章 公主丢人下虿盆 刘温伯的话并没有为清荷开脱的意思,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一切尽实而中肯。 三剑刚过,发妻便找人家算狠账,这与不受剑有何区别? 然而站在皇室的角度来说,是清荷挑战皇室威严在先,那她本就该死,十里楼台要留清荷一命,那他们皇室的脸面就可以不要了么? 如今刘温伯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有与她打人情牌的嫌疑,让公主觉得他这是在拿昔日恩情以牵制她来放了清荷。 尽管刘掌柜一脸正气,他完全没这么想,公主却是这么觉得的,初时的波动过后,她脸上再也没有什么表情,老人家如此博闻广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对于清荷这种不理智的行为,老人家的心中其实也颇为不满,正如沈卿所说,从来便没有别人念着那个人的恩情,那个人却过分的拿着这份恩情来挟人以报的说法,即便是乔二公子的亲生父母,也没有随意夺走他性命的资格,清荷又凭什么? 若非倾北祭等人念在相识一场,也不会在这最后来拉她一把。 公主看了看他,慢慢别开脸去笑了一声。 “荷菱,送客!” 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回走。 老人家也没再锲而不舍,横竖他该说的话也都已经说了,要不回人也不是他老人家的问题,如今清荷这不讲规矩在前的三剑使得乔二公子重伤,着实已触怒了不少人,是她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那也怪不得别人。 于是,老人家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回了。 卜公公在原地候了许久,没等来公主,却等来了荷菱。 “卜公公,公主让皇上放心,此事事关皇室体统,公主绝对不会让那女子好过,光是处斩,太过便宜了她,还请卜公公就此回宫向皇上禀告。” 于是卜公公再争取了两下,争不赢,便也回了,宫中不出多时便传出了消息,此事交由公主全权处理。 至于该怎么处理,自然全凭公主开心,江湖那方如今也不会单单为了一个清荷就与朝廷死磕,如此一来,公主玩的再大宣昭帝也兜得住。 幽暗的地牢天窗上边,公主已在此坐了许久,下头是一间阴冷潮湿,铺满干草的暗房,清荷无骨似的靠在那墙角边上,虽狼狈却无谓,穴道被制,除了说话,她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地牢的风有些冷,公主垂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大抵过了半个时辰,阴冷的寒气徐徐从肢体漫过她指尖,坐的身上有些发麻,她往下面看了看,清荷也刚好抬眼,目光与她撞上。 居高临下,隔着一扇狭窄的窗,一个冰冷复杂而有丝敛不去的戾气,一个满不在乎带着丝讥笑毫无畏惧。 公主尤为憎恶她这副表情,她定定地看着她,忽而唇角一勾,轻道:“把她带出来。” 铁链下锁。 荷菱扶着脚有些坐麻了的公主起身走下去,先缓了缓,公主等那麻劲过去了之后,才走到清荷眼前。 “让你失望了……”她抬手去抚摸清荷的脸,那冰凉的触感让清荷感到极大的抵触,公主笑着告诉她:“乔弥已经醒了。” 清荷眼波都没动一下,冷笑:“不可能,他不可能已经醒了。”那样的失血程度,不死都是侥幸,单单一夜就醒,当她是傻子么? 公主指节骤然合拢,将她脸皮的肉给捏紧:“这皮肤真是太老了,也不知那些家伙们喜不喜欢吃。” 吃? 清荷眉梢轻微耸动,“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想求死么?”公主笑得温柔良善,忽然无比菩萨心肠起来:“本宫改变主意了,决定满足你,我带你去见一个好东西。” 她转身,往地牢的深处走。 光线阴暗,长长的拐道下去,逐渐宽敞,四面墙角铁链悬挂倒吊着火盆,将这不大的空间映得融暖而阴森,中间的地面上,有一个塌陷可余七八人的大坑,清荷被侍卫押着凑近了一看,脸色一白,极端的惊悚使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偏头干呕起来。 公主掐着她后颈逼着她去看,笑道:“你应该很高兴才对,我这是在成全你。” 清荷的身子细微在抖,“你不如给我一刀。” 公主笑:“大白天的你就别做梦了。”她轻声道:“即便乔弥欠你了,可你别忘了我不欠你,你既然伤了他,就别指望在我这里能好过。” 一个人她即便不怕死,可她心内总对某些事物带着天生的恐惧,清荷看着眼前的场景,头皮紧得发炸,几欲晕厥。 公主的声音还在耳边轻柔的响:“如今乔弥与你已没半点瓜葛,你便下去,尝尝这虿盆的滋味罢……” 清荷极端惊惧而剧烈的抖,喉咙间发出怪异的“嗬嗬”声响,那下面纵横缠绕的满坑的蛇,猩红的信子一吐一吐,咝咝的声音拉扯着人的神经,宛如魔音。 公主后退一步,“把她扔下去。” 侍卫松手一推,不容清荷抵抗,将她抛进了蛇坑里去,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骤然撕裂开来,在这地牢中此起彼伏的激起一层层音浪,回荡不休,无数蛇缠将上来,在清荷的身子上盘绕勒紧,张开大嘴前去撕咬。 公主脸色发冷,转身离开,荷菱连忙跟上去,又是刺激又是心忧:“公主,把这小妖精吓死了怎么办?” 公主满脸戾气:“她江湖闯荡这么多年,手上沾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些哪能将她吓得死?” “说的也对。”荷菱激动了:“那奴婢去看看现状,回来跟你复述。”她开心的又往蛇坑那边跑,公主大骂:“你变态!” 荷菱头也不回的吼:“这些可都是我抓的蛇!” 公主气的抖了抖,不吭声了,要论折磨人的手段,这世间无人可出后宫其左右。 中秋过后门房那边递上来一封平阳王府的拜帖,上方宋世子含情脉脉所述:阿瑶,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汝欠吾情,何时偿兮…… 公主没耐性看完,扬手甩了一边去。 第136章 拿公主的半条命 现在谁有空搭理这个宋冠言?再说谁欠他情了? 若不是看在他最后劝退了镇国公的份上,公主铁定治他失礼冒犯之罪没得商量,如今还好意思来说欠什么情,公主细一想差点气笑,真是要不要脸? 荷菱时不时的跑回寝殿来兴高采烈的告诉她:“公主,那小妖精吓晕了!” “公主,那小妖精吓傻了!” “公主,那小妖精……” 公主趴在寝榻边上看封地上来的公文,兴致缺缺的听荷菱喋喋不休,时而抬头看乔弥一眼,看他颜安静,薄唇浅粉淡的几乎没颜色,又时而顺着手指去卷卷他的发,他的发柔滑微凉,像一匹上好的墨锦缎子。 她忽然出了神般的低低喃喃:“你要是能睁开眼的话,我就放人,不睁的话……”她顿了顿:“你这个骗子……” 她埋下头去咬笔杆子,觉得这封地上的事情真是令人恼极,荷菱的声音,却是半点也没入得她耳中。 哀哀的叹了一声,公主扔了公文拿脸去蹭了蹭乔弥的掌心,温凉温凉的,他的掌心指腹有薄薄的茧,暖意贴着她的脸,摩擦间有几许安心的味道。 不管怎么样,至少,这双手还是温的。 乔弥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根根骨节分明,最重要的是,这双手能拿银针也能提剑,能救人也能杀人,多好。 公主认为,这世上,真是没人的手能有乔弥的好看了,她低头掰着他的指节,掰着掰着嗓音有些微的哑,丝缕的压抑:“怎么还不醒呢……” 寝殿后头的那一方竹林,总有清风徐徐蹒跚而过,换来吟声细细如雨。 “公主……”荷菱原本激动的声音突然高昂不起来,她有些惶惶不安,“要不再叫劳太医来看看吧?” 今日已是第三日了,可乔弥,却依旧没醒。 公主抬了抬眼,目光落在乔弥脸上晃了一眼,又淡淡垂下:“不用。” 她眼睛没红,没有要哭的滋味,宫里的太医能有几分本事?宣昭帝几乎已将太医署的一半太医都传了过来,可有什么用? 他们只会连自己都拿不定主意,然后在她耳边吵得要炸开。 靠他们来弄醒乔弥是不可能的,还不如别吵他,等他歇够了,说不定就自己醒了呢?公主起码还有几十载可活,还在乎这几日么? 荷菱捂了捂眼,深吸一口气又兴高采烈起来:“公主,那小妖精一入蛇坑就僵的像块木头,出来便不断的干呕,却又吃不进去东西,看起来真是痛快极了,真是比杀了她还好,这种人还活着干什么,她就是该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这一番话说到后来,便有些变了味道,荷菱是真的特别讨厌清荷啊,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便敲肿了公主的手腕,公主没吭声,可荷菱不待见她,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虽说是抢亲,可公主为她挡了一剑,公主依然没吭声,荷菱由此更加不待见她。 清荷做了什么她总是要说出来,可公主做了什么她总是不说出来,即便荷菱有自己的偏见在里面,可她还是觉得高下立判。 她正要调整情绪,继续兴致勃勃的说小妖精的惨状,还没来得及开口,寝殿外一道声音突兀的将她打断。 “公主,府门外有人求见,说是,为了驸马爷而来。” 公主掀眸,没多作犹豫:“请进来。” 侍卫踯躅了一下:“可其中有几个人……是前几日来捣乱的人。” 公主眉心敛了敛,从寝榻边上站起了身,她大抵猜到了是谁,可他们此番没有直接硬闯,而是老老实实的由门房通禀,公主委实惊诧了一把。 她立刻抬袖子去将乔弥脸上被她溅上的几点墨汁给擦了,然后道:“直接带过来。” 宫娥上前来将那满床的文书,和被公主坐在地上撒了一地的文房四宝给收拾好,转移去偏殿书房,乱的一糟的寝殿顿时又干净整洁,重新通明亮敞起来。 地牢的侍卫蓦地冲了进来急禀:“公主,地牢里……” 公主眉一挑:“怎么?” 侍卫有些不知所措,沉声拱手:“出事了!公主你快去看看罢!” 公主看了荷菱一眼,荷菱也是有些懵,赶紧急匆匆的跟着去了。 稍得半晌,不远处看见倾北祭几乎是拖着一个人在往这边走,那个人公主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一袭白衣,干净的一尘不染,懒懒散散的走路很慢,那张脸却极美,出尘俊逸的恍如仙人。 倾北祭正被他的速度急得跳脚:“我说爷,您就别跟我闹了,如今你走路还是这副德行,真他妈欠揍啊。” 叶娃娃冷道:“先生走路一直都慢,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急什么,没断气总是能醒的。” 公主忍不住冷笑了,说的多简单。 叶兮却笑着夸她:“娃娃懂我。” 倾北祭有些脸黑,还是墨涯余问的实在:“你们就这么抛了少城主直接来了,叶神医你今晚回去后会不会上不了床?” 叶神医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袍子:“无妨,她半夜一摸枕边是空的,迷迷糊糊的自会来找我,这是一种习惯和本性,难改。” 宫娥将他们领进寝殿,叶兮似笑非笑的看了公主一眼,里面没什么情绪,公主也不指望这些人会给她行什么礼,她已做好了准备,若这些人是来要清荷的,那她便乱棍将他们打出去,尽管打不出什么大事,但脸面上好看,还能泄愤。 “别挡着,想把乔弥拖死么?”叶娃娃站在公主身前,眸色冰冷而有浓浓的不耐。 公主实在没精力跟这叶娃娃争锋相对,他们既是单纯为了乔弥而来的,那公主就是让一步也无妨,她退开了一步,于是叶兮又看了她一眼,这次眼里有笑,深了些。 他走上前在寝榻边上打量了打量,没诊脉,懒洋洋道:“失血过多,得渡血,皮外伤什么的,那都是小事。” 公主抿着唇冷声问他:“在你们眼中什么才是大事?”在她眼中,乔弥是伤不得的,一分都伤不得。 “不断气便无大事。”叶兮笑道:“渡血,用你的,愿不愿意?嗯,大概得去你半条命。” 公主道:“半条命就将他叫醒?”她不懂这些,便吩咐宫娥:“拿刀来。” 第137章 公主说起才能起 “不用。”叶兮笑了笑,抽了墨涯余的剑,对公主道:“伸手。” 公主皱了皱眉,挽了袖子伸出手去,叶兮将剑缓缓落去她腕上,墨涯余的剑,沾肉便可见血,他却在离公主手腕上方的半毫厘之处停下,歪头看了看她没半分变色的脸,笑意浅薄:“你不怕?” 公主勾了勾唇,似有丝讥诮:“可笑。” 叶兮道:“这把剑之利,稍稍用点力,便可将你手腕给削下。” 公主冷冷看他:“你到底取不取?” 叶兮若有所思的模样,收剑拍回墨涯余鞘中,“娃娃,出去跪着。” 叶娃娃愣了愣:“先生?” 叶兮指向寝殿外面,青石板铺就的殿前宽敞而干净,石阶绵延,两旁一排花卉,点缀颜色,花台上植花树,台下林郁葱葱,所见处金砖玉瓦,风景是奢华的好,他嗓音还是透着一股懒散的味道:“就在那外面跪。” 叶娃娃面无表情,有些不服气:“为什么?” 叶兮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袖子低声道:“我育你十六年,却从不曾记得何时教过你挑拨离间。” 叶娃娃一震:“先生,我没……” “小乔弥是招人喜欢。”叶兮漫不经心的笑:“可不是你的,却终究不是你的,你说是不是?” 叶娃娃脸色忽地煞白,她转身往外面走去,叶兮淡淡笑道:“小公主不开口,你便不能起来。” 公主看了他一眼,心中首先转过的念头是,他们这是在准备先礼后兵?公主拧了拧眉有些莫名,看起来也不像。 叶兮这个人,他惯常都是带着笑的,可笑只是他叶兮一种习惯性的表情,他生没生气,叶娃娃比谁都清楚,她后牙根咬的死紧,良久轻飘飘的应了一声:“是。” “她让你起来了,你也得亲口告诉我,你错在了哪里。”叶兮目光如烟,拂过她僵硬的身子,坐去寝榻边上。 “那你怕是等不到她起来的那一天了。”公主放下袖子,冷道:“我永远也不会叫她起来的。” “一个人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些代价。”叶兮抓起乔弥腕脉在手:“即便她跪在那里生了根成了树,那也是她的报应。” 墨涯余看了看叶兮,眸底有丝难忍的波动。 叶娃娃眼睛有些发红,再没说一个字,走出寝殿外面回身面向寝殿跪下,脸色冰冷如笼寒冰,若非瞳孔绞缩里有滔天的不甘之意,便仿似一座雪雕。 倾北祭看出这态度了,立刻谄媚无比的上前揉肩:“爷,奴家上次就是随意的来凑个热闹,什么也没干,呵呵呵,呵呵呵,你回去以后千万不要在我饭菜里下毒……” 叶兮拿起乔弥那只伤手,扯下上面缠绕的白布,含笑眸底丝丝泛冷:“你们可真是闲得慌。” 这位爷认了公主,那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认了公主都顶用,以叶兮此人做事的恶劣行径,倾长老很担忧,以后还能不能好好的喝水吃饭,这厮一言不合就爱给她饭菜里添些东西。 倾长老悲愤地抹了抹脸,她那日也没猜到叶娃娃竟还藏着这样的心思啊,正想要辩解几句,寝殿外头的房梁上,忽闻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响起:“你一路上拖拖拉拉的,今日头不舒服,明日脚不舒服,后日还来个水土不服,就是根本没想过要让我来京城?” 寝殿四周侍卫一瞬而动,公主忙喝:“退下!” 一道绿色身影旋身从屋梁上落下来,素色绿衣,姿容绝丽清脱,与乔弥有那么几分相似,气质却又截然不同。 叶兮头也没抬,嗓音却极难察觉的弱了几分:“小乔弥做事从来都有分寸,他娶谁,自是他的自由,强行干涉实在讨不得好,不如便由了他去,何必来淌这趟浑水,况且如今的局面你也该看到,他舍了命也要娶这小公主,小公主为了小乔弥也是个不怕死的,你这个做阿姐的,便也别再任性了。” 乔蔓青慢慢走进来,尽量冷静的问他:“这就是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抛下我就走的理由?” 叶兮很果断的一指倾北祭:“倾儿拖着我走的,她太野蛮,我抵抗不住。” 倾北祭:“……”她脸色绿了绿,极端的克制才忍住没咆哮出声,说话负点责任好不好啊,他老人家不想走谁拉得动啊! 乔蔓青撇了撇嘴,上前去看乔弥,沉吸了一口气,冷脸问:“清荷呢?” 于是叶兮头也不抬,手指头方向一转,果断的又指向公主,乔蔓青顺着他所指转身,目含思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公主几眼,歪头冷冷笑问:“清荷呢?” 公主看了看她,似乎在想怎么回她,须臾淡道:“死了。” 乔蔓青的笑意渐渐冷起来:“死了?” 她是乔弥的阿姐,也是所有人中最为护清荷之人,公主拿不准她想做什么,她只知道,清荷她不交,公主抬眼迎上乔蔓青的视线:“死了。”她冷冷重复一遍:“她动乔弥的第一剑起,我就没打算让她活着。” “我莲城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动?”乔蔓青的脾气,素来是说爆就爆的,宫娥被她吓得一抖,迅速拦前脱口便惊:“护驾!” 而公主府的侍卫,从前几日开始,已称“不动侍卫”,起因于每每当他们想动的时候,刀还没出来全,便会被各种人给吼回去,这一次公主一声“退下”还没来得及说完,他们便又分外淡定冷静以及见怪不怪的蔫蔫退了回去。 “乔少城主,你这暴脾气可真是……”倾北祭上前来按住乔蔓青的手:“这一言不合就动刀子的行为太血腥暴力了,咱们好歹斯文些。” 乔蔓青冷笑:“当年皇室一张皇榜,绿微居外三路人马拦截,我们这边死的人可不少,不是说小公主不怕死么?你是交出清荷,还是死在这里?” 她看向公主,公主半点反应都没有,其实乔蔓青不太会口头上威胁人,她这威胁一听便不是很有诚意,跑公主府上来杀公主,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主实在不相信他们会有这么蠢,所以公主神情复杂了一瞬之后,索性做出了一副“要人没有,要命一条”的慷慨就义的表情。 乔少城主拆人骨头行,口头上威胁确实是一大软肋,她有些恼羞成怒,正要动手,床那头,忽然听有人轻轻问她。 “……乔蔓青,你要干什么?” 第138章 认了公主这弟媳 苍白虚浮,嗓音有些微的沙哑,薄薄传出来,在这寝殿中微弱的一缕,却如丝线缠绕进人耳膜。 “叫姐!”乔蔓青回头就冲那人吼。 公主愣了愣,立刻推开乔蔓青朝寝榻那方走了过去。 叶兮看了看突然睁开眼的人,起身抖了抖袍子,好整以暇地淡道:“我还没动手,你竟就醒了。” 乔弥面无血色,瞳孔似还有些散,他怔怔地看着一处缓了缓,才别过头向公主伸出手,嘶哑着嗓音轻轻道:“过来。” 公主喉头滚了两滚,自然而然的将手交给他:“醒了啊……” “你还在等,我怎会不醒……”他声音太轻,几乎随风而逝:“总不能让你守活寡。” 公主眼一红,气闷的想往他伤口上掐上两把:“可人家却是想要杀你!” 乔弥哑声:“我难道不会躲吗?” 公主恶狠狠看他,冷笑一声:“我不会守寡的,活寡死寡都不守。” 乔弥想了想,低低笑了一声:“也好。”他撑身从寝榻上半坐起来,拉着她手轻道:“我当时止了血。” 红妆未褪,他怎会在无把握的情况下还与她拜堂?若非银针止了血,当时血流定然还要凶猛一倍,那失血而亡也是必然,可他得留着命,留着命就在那重伤而不至亡的阶段,将她纳于羽下,护她半生周全。 “断情那一剑本就不能抹喉刺心,清荷那第二刀却是想抹你的脖子,那日你只是改了她的去势转为肩胛而已,力度和劲道却都没有减少半分,不能算躲。”倾北祭面色不愉。 叶兮闻言,不冷不热的勾唇:“失点血便死了的话,你那便不是我叶兮教出来的一身医术,清荷那段数,小乔弥也是她想动就能动的么?” 乔蔓青在不远处盯着这边看了一会儿,见乔弥似乎并无大碍,眉头逐渐松开,终于走过来冷睨着他道:“叫姐。”她折眉脸色冰冷:“不懂事,谁教的你每次都连名带姓的叫我?” 乔弥沉着眸看都没看她一眼,当没看到。 乔蔓青冷道:“你叫不叫?你不叫我就不让你这亲成的舒服。” 乔弥顿了顿,掀眸看向她,乔蔓青别开脸去,一副“老子就是见不得你好”的别扭表情,乔弥忽然一笑,眉梢微展:“阿姐。” 乔蔓青“哼”了一声,又看向公主:“叫姐。” 公主呆了呆,“阿……阿姐。”她突然发现乔蔓青的话得反着来听,若是叫了姐,那她便是认了她这个弟媳。 “记得让清荷来见我。”乔蔓青板着脸重重冷哼,带着一张仍然没有半分缓和之色的脸,径直转身离开。 刘温伯说,乔家的俩姐弟自小便掐的死,公主觉得,不是这样的,这个姐姐,傲娇又别扭…… 倾北祭叹:“清荷啊……到底是比不过弟弟重要。”她笑眯眯的看了眼公主,去拍了拍墨涯余的肩:“余儿,小乔弥有媳妇了,你的媳妇在哪儿?” 墨涯余道:“你年纪大了,我不喜欢。”然后转身往殿外走去。 倾北祭僵了一瞬,大怒:“你这个臭小子,你给我回来!”跳着脚气急败坏的追了上去。 公主回过神来看了看乔弥,乔弥正也看她,面如雪,唇角噙着丝笑,舒展眉梢半倚在床棱上,月白色中衣,恹恹病容,却秀美如雾中青竹。 他忽然微微用了用力,想将她的手握进掌心,猝不及防的裂痛却猛地沿筋络递进,激得骨骼一抖。 公主随他这一抖指节都跟着颤了颤,她顿时反应过来乔弥这只手是伤手,而叶兮将布给拆了之后,似乎还没来得及重新给他缠上,公主怒气一滋,立刻扭头去狠狠剜叶兮了一眼。 叶神医摸了摸鼻子,往怀里一掏摸出一个小玉瓶,一本正经:“别凶,我有神药。” 公主还是瞪他。 叶神医叹了口气:“横竖都是得挑了疤重新包扎的,自己裂了也好。” 公主恼了。 叶兮飞快将手中小玉瓶朝乔弥抛了过去,乔弥正要拿未伤的那只手去接,公主一伸手就给抓住,揿开瓶塞,清香扑鼻,里面有三颗白色小药丸,她看着叶兮,自己先滚一颗出来吃了,那刻意明显的担心他不怀好意的表情,看的叶兮直笑。 “劲儿猛,一颗就够了。”他意味深长,说完也不再留。 公主顷刻间僵在那里,劲儿猛……她霎时看向乔弥:“这是什么东西?” 乔弥大抵猜到她想的是什么了,顿时笑得咳了两声,一双眸子里点点蕴水而宝光流转,一时有些夺人,“……雪参玉露丸……” 公主一脸青,“雪参玉露丸是什么东西?” 乔弥忍不住笑:“神药啊。” 在公主的认知里,神药都是江湖郎中卖的假方子。 乔弥向她伸出手,眼里满是笑意:“给我罢。” 公主不给,反手背在身后,眼神复杂的跟什么似的。 乔弥道:“这是姐夫用了上百种稀缺药材精粹提炼出的好东西,半颗即可使垂死之人延命至少三月,所以他说,劲儿猛……” 公主脸一绿,低吼:“那他说的这么……” 乔弥目含悲悯:“他性子恶劣,越是一本正经说的话,便越不能当真,时而都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然后漫不经心的去处理正事。” 公主磨磨牙,将小瓶子拍去他手上,乔弥一把将她手给反握住,轻声缓道:“阿瑶,嗯……要不今晚把合卺酒喝了吧?” “身子都没好,喝什么酒!”公主吼他,转身要走。 荷菱突然冲进来:“公主,小妖精她……”刹时一见乔弥醒了,她顿时吓了一跳,赶紧缄口,脚步一转:“隔壁宫女养了一只狐狸,啊,好像个妖精,奴、奴婢再去看看……” 乔弥对于荷菱是如何称呼清荷的,心中有个数,于是荷菱还没走出三步,便听驸马爷在后轻道:“把师姐放了罢。” 荷菱头皮发麻,躬着身子没敢回头:“可、可是已经放不了了啊……” 第139章 为何非驸马不可 “为什么?” 荷菱缓缓转过身去,小心翼翼的瞄了乔弥一眼,哭丧着脸朝凤磬瑶看去,尤为做贼心虚的唤了一声:“公主……” 公主眉心跳了跳,凭着对荷菱的了解,她心中忽而也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皮子一抽冷道:“放不了,那就一直关着。” 乔弥只当她是气还未消。 不想荷菱连忙应和:“对,关着!横竖都是那小妖精有错在先,就是死了那也是活该,不值得同情!” 乔弥皱了皱眉,荷菱神经一紧,立刻站正立直猛地捂嘴。 公主窥了荷菱一眼,不安感霎时更浓,小妖精死了是不是活该,和是不是在她手中死的,这是两回事,区别很大很明显的两回事。 乔弥垂头背靠在床棱上脸色有些发白,公主眼神发飘,故作镇定地安抚一句:“我先去看看,你先歇着。” 然后匆匆便要随荷菱往地牢里去。 乔弥抬头,淡道:“我跟你一起去。”他撑身从寝榻上下来,勉勉强强站稳。 公主想也不想的掉头就回来扶他:“我还是不去了,就在这儿陪你吧。” 乔弥沉默了一瞬,看向荷菱:“带路。” 荷菱宛如贞洁烈妇,抵死不从。 乔弥嗓音沉了几分:“带路!” 荷菱视死如归。 乔弥听不出什么情绪的笑了一声:“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他转头看了看公主,嗓音低低沉沉的如死水无澜,轻声静道:“不能乱来。” 公主脸色微微泛冷,唇一抿:“那便去吧。” 荷菱惊呆,吼:“公主,那小妖精今日从蛇坑里被捞出来之后就已经没气儿了,像是吓死了!驸马爷……” “蛇坑?”乔弥本就不好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难看。 公主在这一刹那之间,面上血色褪尽。 虿盆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种极为残忍的酷刑,万毒钻心,利齿将皮肉食尽仅余一幅带血枯骨,这比单单杀了那人还歹毒百倍。 乔弥不知该作何想,原地僵了一瞬,急往地牢而去。 壁灯憧憧如鬼影,燃火映出阴森,耳边细微“咝咝”声响,交错起伏,形成低频率令人毛骨悚然的音浪,清荷便就躺在那冰冷的地上,身边连盏火把都无,这里的地板,阴冷又潮湿。 饶是公主恨不得将清荷千刀万剐,可自从刘温伯来过公主府之后,她想取清荷性命的心思便已有所消淡。 可她心中对清荷的所为却依旧余怒极深,所以由此简单的放过了清荷的话,公主还是做不到的,但她没想到,单单惩戒,竟真的吓出了一条人命。 这世上有一种可怕的东西叫做道德绑架,清荷若死,那这个东西将在她与乔弥之间形成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公主脸色愈发的冷,她收紧了扶着乔弥的手,一时有些憎恼自己自作自受,乔弥想要将她手拂开的时候,公主唇抿的死紧,指节收拢,反而抓的愈牢,她绷着脸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良久干涩的轻声开口:“我不是故意的……” 她竟是在解释。 乔弥苦笑:“你让我静一静。”他拂开公主的手,极慢的往清荷身边走去。 公主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儿,心里说不出什么情绪,脑子里似乎有些空,许是眼不见为净,又许是生出了些想要逃避的冲动,她竟忽然转身,便离开了地牢。 清荷已是形销骨立,细的像一根竹竿,脸色白中隐隐有些泛青,这不是吓死的征兆,乔弥原本思绪百般复杂,如此临近一看,倒像是一首悲曲音到中途,却生生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双手给强行转了曲调。 他蹲下身去,速度快了些,腹间伤口扯得一阵撕裂,荷菱见他晃了两晃,急忙来将他扶住,乔弥两指放在清荷颈间一按,旋即道:“提一盏明灯过来。” 荷菱连忙将地牢里简陋的引路灯提了过来,灯光临近一照,清荷容颜比适才清明的多,乔弥在她身上没看见任何被蛇咬出的印子,甚至她的颈脉,分明还有极细微的波动。 “谁说师姐死了?”乔弥摸出一根银针往清荷咽喉下一寸入了三分。 荷菱懵道:“大夫说的,我们也探过,没鼻息了啊。” 乔弥哑然失笑,地牢阴暗,一旁便是蛇坑,寻常大夫一来,估计已是吓得连路都走不稳了,哪还有寻常的诊脉水准?加上清荷呼吸确实相当微弱,起码应该已有三日未曾进食,又日日受此等惊熬,如此一来,倒真的是极易诊出死脉。 银针缓缓旋了几转,荷菱登时睁大眼踉跄后退,清荷竟然偏头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茫茫然睁开了眼。 荷菱尖叫一声,灯笼直接落在地上:“诈尸!” 哪想清荷一见着她,竟是比她还要惊恐,浑身无力叫都叫不出来,瑟缩着身子就往后挪,乔弥看了看她,低道:“师姐。” 清荷目光落到他脸上,霍然闪过一丝希冀之色,慌慌忙忙的便朝乔弥扑过来,嘶哑嗓音挤出来,粗粝沙磨,已无昔日温婉柔和,“小师弟……” 乔弥退了一步,所幸清荷没几分力气,扑的不猛,乔弥伤势一扯,却是疼的鬓角细细渗汗,荷菱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来扶着乔弥起身后退。 清荷目中恨意骤然遽增,趴在地上厉声嘶叫,配上她那粗哑的几乎挤都挤不出来的声音,有几分令人心惊胆战的恐怖意味。 “……你会后悔的小师弟……你身边的这两个女人都是蛇蝎心肠,她们为达目的誓不罢休,手段狠辣无人可出其左右,你看我如今惨状便能想到,她们已为过多少恶事……若非你身后站着一个萧相爷,她堂堂公主,岂会如此死皮赖脸的非得在我们之间横插一足?她费尽心思的嫁给你,不过是在利用……她这是在利用你!” “闭嘴!”荷菱头皮一紧,勃然怒斥,恨不得再将她给踹下去! 乔弥眉微沉,清荷仰躺在地上嘶声大笑:“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第140章 驸马像生气的么 荷菱怒了,上前就又想把她给扔下去,清荷尖声叫起来,分明粗哑破碎的嗓音,却被她硬生生挤得又尖又细,灌进人耳膜,听的人难受,乔弥开口:“荷菱!” 荷菱愤愤住手,一把扔开清荷,胳膊抓狂似的在空中乱舞了一下。 清荷发髻散乱,即便地牢里的光偏于冷暖色,她却依然面色如霜,只有唇角带着近乎癫狂的笑意,还不断地在嘶声喃喃:“不得好死,会有报应的……” 乔弥看了看她,嗓音微哑:“把师姐送回金骏眉罢。”一转眼,见荷菱那满脸的杀气,他又无奈再加了一句:“完好无损的送回去。” 荷菱撇撇嘴,老大不情愿的应了,吩咐侍卫前来领人。 一脸不忿的见人被抬走了,荷菱开始义愤填膺的抱怨:“驸马爷,公主本也没打算把那小妖精给玩的狠了,只是杀不得,却也总不能就那样放了吧?凭什么啊,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她又是闹事又是刺杀的,菩萨也得恼吧?再说就算她死了,那跟咱们公主也没半点关系,公主又没刻意绝她食断她骨的,是她自己不吃才饿晕的……” 后面的声音弱了下去,荷菱姑娘嘟嘟囔囔的。 总归荷菱姑娘的原则就是,公主和小妖精之间,公主永远都是对的,公主永远都是没错的,即便她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偏,她也不改。 声音弱着弱着脾气又上来,荷菱姑娘恼的:“现在还来胡说八道,什么萧丞相,谁啊?什么东西,我们相爷是姓胡的,哪来的姓萧的!” 乔弥默默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荷菱突然反应过来,驸马爷不是她可以冲着发脾气的,她缄了口,郁闷着郁闷着又自暴自弃了,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冲驸马爷发脾气了。 乔弥看向离脚边不远处的巨坑,拾起地上那盏简陋的引路灯,缓缓往蛇坑边上走去。 这下面宛如一个无底的深渊,在黑暗中盘旋蠕动着不甚清晰的景象,似有群蛇翻涌滚动如海,尖锐獠牙嗜血凶残,相聚盘绕,只等待食物落下,便相拥而上将其剥皮拆骨,分食入腹。 未知迷茫的相助掩映之下,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总会被无边的放大。 乔弥提灯徐徐映向蛇坑上方,暖光铺展开来,将下面场景清晰展现开来时,却见下面不过只有数十条纵横交错的黑蛇,相聚盘绕之下并不算是太过密集,乔弥眸光微微动了动,许是因他是个大夫的原因,乔弥居然觉得,这些并没什么,这样的黑蛇,是无有半分毒性的。 细细又将眼前场景过了一遍,乔弥轻轻侧了侧首,有些默然。 难怪清荷身上没有半点蛇印子,这些蛇的牙,都是给拔了的。 “这些蛇哪儿来的?”他轻道。 “奴婢抓的啊。”荷菱摸了摸鼻梁骨,谨谨慎慎地闷闷道:“女人不都怕蛇么,总之翁贵妃是特别怕的,以往公主高兴了不高兴了就爱往凤朝宫放放蛇玩,五六年来,凑着凑着也就有这么多了。” 荷菱时不时的窥他几眼,见乔弥面上没什么表情,又道:“放蛇前我们都会怕伤着了些无辜的宫娥太监,把蛇牙给拔了的,所以这些蛇,根本伤不了那小妖精。” 乔弥沉吟半晌:“你们不怕蛇么?” “蛇有什么好怕的?” 乔弥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 荷菱老脸一红:“不是,我是、我是女人……” 乔弥别开眼去笑了笑,将手中灯盏递交给她,离开地牢,他走得慢,荷菱上前去扶着:“驸马爷,你不能生公主的气。” 乔弥脚步微顿:“我看起来像生气的么?” 荷菱愣了愣,“看不出来。” 乔弥总是温温淡淡的样子,对公主无奈至极了也就是苦笑两声,荷菱姑娘没经验,感觉不出来。 外头的光线明亮而又有些微的晃眼,八月的天不愠不火,风声舒缓过去,温度也适宜。 乔弥回寝殿时,在主殿里没见着公主的人影,便应荷菱所言,往了偏殿去。 公主裹着丝被趴在梨木软榻上,四周洒满了封地上来的公文,不少盖了印章的便都随意洒落在地上,这天气尚不算冷,她却像是冷极了,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乔弥站在偏殿外头看了看,她一手轻执狼毫,指骨纤纤,袖子垮下来露出半截皓腕,黑白金丝相映,竟有几分相映成辉。 身前是一叠摆放的尚且整齐的折子,她看完了便沾沾墨,坐没坐像的也不换个姿势,趴着批了便放一旁去,原本是放的好好的,只是没过多久手肘一晃,就给拂到了地上去。 乔弥缓缓走上前,将洒落在地上的几封公文拾起来晃了几眼,大抵看见上面几行娟秀的字体,或是南郡雨季将至,恐泸湖水涨,要即刻重修堤坝建防,或是议赋税之事,公主批沧州蝗灾刚过不久,三年内南郡赋税不涨,以免劳民。 乔弥默了默,历代公主虽有封地,可都是由朝廷派人治理,公主只收赋税,而宣昭帝却似乎是允了磬瑶公主最大的信任权力,整个富饶的南郡,竟都是由她掌着说话权。 乔弥又多看了些,公主这些所批,无一不是攸关民生所为,站在百姓角度来讲,妥当而全面。 他脚步轻,立在一旁无声无息,公主似乎同样也极忙,良久连头都不曾抬一下,乔弥正要说话,忽然听她骂了一句:“妈的。” 乔弥便见她看着眼下那封公文,红着眼去沾了墨,飞快在下面批注,批着批着眼泪便开始流,边哭边骂:“兰州刺史风流惹野花,被媳妇打残了腿关本公主什么事啊,老不羞的,本公主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呢,还来管你们的家事吗?去死吧你们,全撤了你们的职!” 然而乔弥见她所批,却是:一方刺史须为表率,以正民风,此家丑不可外扬,望徐太守谨守本分,尽臣下之所能,携正兰州之清流。 第141章 半生负罪亦不离 乔弥笑了一声。 公主回头,搁了笔立刻收拾眼前这烂摊子,纸页声哗哗响了许久,算了,收拾不好,公主不是整理内务的命,她向来是个连坐姿都没有的人,读书写字都爱趴软榻上来,尽管先帝爷训斥过无数次,却也依然改不了。 她掀了丝被有些急的走下榻,自有宫娥上前来将公文一应收纳齐整。 “主殿让给你,我住偏殿。”公主揉了揉眼,白脸红眼,嗓音有些闷。 乔弥看了看她,伸手去拉着她的手朝她走近几步,上前便想去抱她,公主低着头退:“离我远点你。” 驸马爷道:“不。” 公主红着眼凶他:“老子也要静静!” 乔弥看她半日,从袖子里掏了一把小刀出来塞进她手里,掌心触到一抹冰凉,公主旋即想退:“干什么?” “师姐没死。”乔弥轻道:“你静什么?” “没死?”公主怔了怔,乔弥趁机将她抱进怀里,她发间香馨暖,青丝微凉蹭着脸,轻轻柔柔的,让他忍不住偏头去挨了挨,未伤的手环着她的腰,又细又软,软进他心底,愉色便沿着唇角细细密密的渗进了眸底。 清荷没死,今后便不必负罪,多好。 没有人愿意在干干净净的情感上沾染一层鲜血的污垢,若今后的每一场恩爱都要联想到一个人带血的脸,又叫人如何承受的起? 清荷可以死,可却不能死在公主手里,这是人之常情常理,所以公主听闻清荷死讯时也难得有一刹的慌乱,想躲想逃,她宁愿今后与乔弥分居而寝,一主一侧,也不愿因此和离,再不相见,一生孤老。 她终于从惊愣中反应过来,尾音扬高了些许确认:“没死?” “唔。”乔弥唇轻贴着她的发:“我已将她送回了金骏眉。” 这种劫后余生失而复得之感,无疑让公主滞了一瞬,而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眼圈半红不红的,有丝讥诮:“我有说过要放人么?” 驸马爷只管抱着人,不说话,公主自是有脾气的,由着她闹闹便也就好了。 公主握紧了刀从他怀里出来,拽过他衣领拿着这刀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冷道:“这是干什么,负荆请罪么?” “伤口得重新包扎。”乔弥侧身在软榻上坐下,抬头看她:“过来替我挑了旧疤吧。” 公主冷笑:“好啊。”她跨上软榻绕去他身后,将他衣衫垮下来,一剑穿肩,肩胛两头薄薄一层痂,还未愈合得全,公主抽刀利落,下刀也迅速,刀锋逼近,乔弥该是感觉得到的,可他没动,公主顿了顿,抿抿唇,眉眼往下一耷拉,泄了气,下不去手了。 殿外传来一声通报,劳太医求见,公主随口宣进,劳太医背着药箱进殿行礼,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应处理外伤之物。 “老臣已将驸马爷遣人送来的半颗雪参玉露丸融进了玉蛹粉里,驸马爷且看看。”他拿过玉瓷瓶刚想要递上前去,抬首顿见公主手中握着小刀杵在乔弥身后,吓得神经一紧:“公主,这褪疤一事,还是交由老臣来……” 公主闷了闷,走下榻将刀扔给了他,乔弥握住她的手,不让离远了,公主看他一眼,一脸“老子还没消气”的表情,倒还是站在了原处没动。 劳太医接过刀,顺着便着手燃灯烧了烧刃,备好药布,在刃上涂了层麻沸散,才开始下刀。 天色渐暗,层云次第染上灰,慢慢翻浓成墨,四下掌灯,白布一方方染红,劳太医弄妥告退时,乔弥眼皮子已快睁不开,半倚在软榻上,手却依然扣着公主的手腕不让走。 宫娥来掌了灯又退下,乔弥忽然轻轻问她:“……你睡哪儿?” 公主脸色被那零零碎碎的血迹弄得难看至极,回的不怎么及时,便又听乔弥轻道:“算了,你睡偏殿,那我也睡偏殿罢。” 公主看了看他这一身的伤,颇显踯躅:“我睡觉,也不知道会不会踹人……” 乔弥半阖着眼眸低低一声笑:“你睡觉挺乖的,安静的像一只猫。” 公主缓缓抬手别脸去摸了摸自己耳朵,是么,她怎么不知道…… 荷菱吩咐宫娥今夜偏殿燃安神香,香味徐徐寥开,便尽都退下。 公主特地往寝榻里侧滚了滚,尽量想着离乔弥远些,血方止住,乔弥睡觉也只能侧着睡,公主委实不敢碰。 偌大寝榻成了南北两极,一只胳膊却还是伸过来环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往怀里捞了捞,淡淡的药草清香混着安神香味,在鼻尖细细萦绕。 “我今日没有想过要恼你……”他声音发飘,微弱气息拂在耳后,昏昏欲睡,头慢慢埋过来贴着她的后颈,喟叹般将她拥紧:“我只是怕,若师姐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今日在那一刹那之间,乔弥转瞬想过,这血太浓,若是撑不住又该如何?但他却也几乎是在那一刹那之间有了答案,纵使撑不住半生负罪,也不可离她。 公主心中清明,沉默一瞬后转过脸去想说什么,却听呼吸声清浅,似乎想说的话终于说出口后便无了负担,他已睡了过去。 月色静好。 言喻之带着礼来拜访,三七鹿茸,人参灵芝,各样来一小点,门房前来通禀时,公主正在后厨捣鼓,扬言说要给乔弥亲自炖一碗枸杞雪莲汤来补血,弄得一众厨娘仆役鸡飞狗跳,仍誓不罢休。 门房只得将这消息带到寝殿传给了驸马爷。 好歹代表的是桓王爷的面子,万万是没有拒之于门外的道理的,于是言先生由内监引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寝殿。 “驸马爷,好生命大啊。”斯斯文文一礼罢后,言先生开口笑道。 乔弥笑意不达眼底:“还好,算命的说我起码还能活一百岁。” 言喻之叹气:“术士所言,怎生信得?当初曾有一方士,言鄙人今生至少可有十八房美妾,然,驸马爷也看见了,都是骗人的……” 第142章 公主熬得补血汤 乔弥淡道:“公主不在,约莫在言先生你离开之前,她都不会回来。” 言喻之眼眸一时深了些许,他笑了笑:“是吗,南郡封地有封地大臣处理,然公主可是代贤主,每隔一段时日,总会将封地上的事宜拿来一一过目一遍,好心中有个数,就最近这几日,大抵便是公主看公文最忙的时候吧。” 乔弥漫不经心抚着一块暖玉:“我不管言先生与九王爷所思为何,只要不将公主牵扯进去,我都不会多言。” 言喻之笑叹:“驸马爷多虑,王爷疼爱公主,我们所想,都是如何才能让公主置身事外,又怎会想将公主牵扯进来?” 乔弥轻道:“九王爷的疼爱,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莫怪鄙人多言。”言喻之无声笑:“若非驸马爷你突然出现,王爷又何至于做到眼下这等地步?” “言先生委罪于人的本事倒还真是一把好手。” “躬自厚而责薄于人,鄙人是个读书人,当然谨遵圣人所言,若非属实,不敢乱言。” “这世上枉读圣贤书之人还是有大把的,倒是不乏言先生你一个。” “……”言喻之噎了噎,悠悠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驸马爷,你可真是难搞,鄙人当初为了不让你与公主成亲,费了多少心思?然驸马爷你却偏偏要踏进这暗涌之中,逼的我等危机感倍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鄙人为此可是愁白了许多黑发。” 乔弥笑的不冷不热的:“那言先生接下来,又准备行何君子所为?” “不了不了。”言先生很无奈的样子:“姜国公的七夫人被鄙人拿来做文章都无用,可见驸马爷与公主感情着实深厚,公主性烈而固执,与先皇后如出一辙,驸马爷,且想想罢。” 他说完便要告退,忽然又顿了顿,回身笑道:“对了,驸马爷,代鄙人向萧丞相问好。” 乔弥皱了皱眉,泠泠扫他一眼,言喻之拱袖作了一揖,转身离开。 凤桓矣要夺权,那必然得踩跨宣昭帝,而公主即使对宣昭帝失望,却明显是与宣昭帝站在同一立场的,新帝登基必求民心所附,公主手中所掌南郡,于民心这一块而言对凤桓矣来说是一大阻碍,南郡富饶而民安,常年以来只识公主,委实够凤桓矣棘手一阵。 乔弥目光落在那空荡荡的寝殿外间,清晰云光映进他眸底,一览无余地透明,却又积着浓厚的不明情绪,从他出现在京城,公主扬言求旨要再次嫁给他的那一刻起,言喻之就已想到了萧丞相这一步,苗头刚起,他们便已思虑到了今后千步,委实缜密。 即便是亲叔叔,在这样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权之下,也不见得会念着几分血亲之情,他们既已想到了萧丞相,便说明今后两国相争尸骸遍野的局面他们已设想过,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已做好了要应付这样最坏局面的打算。 他们从没想过要退,不择手段,而公主,也绝不会是拱手相让之人。 乔弥垂眸,言喻之尽量在想以最轻松的方式达到目的,而公主却显然不会让他们一劳永逸。 晃晃过半个时辰,佩环轻响,外间一抹纤细身影极快奔进殿来,乔弥抬眼,似有一抹初春的浅桃色在眼前绽开。 素挽金步摇,一袭桃粉色素绡长裙,浅浅淡淡,公主兴致颇浓,上前来不说废话,直接将手中那碗不明液体递到他眼前,温柔的笑中总有那么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柔情款款:“来,补血!” “……”味道过于复杂难测,饶是淡定如驸马爷也没忍住往后退了退。 公主脸色一肃:“喝不喝?” 乔弥兀自斟酌良久,缓缓伸手接过:“……喝。” 虽然名义上说的是枸杞雪莲汤,然而公主熬得东西,实在有些吓人,大抵就是,完全看不出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惨不忍睹的现状。 乔弥看她两眼,眼睫都没忍住颤了两下,一口入喉,差点喷出来,被那百味陈杂的浓郁味道呛得猛咳,旋即抬袖子擦着唇角,边擦边咳,“你这……熬得是什么?” 公主十分冷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你一定是嫌弃我了。” “没有,没有。”乔弥忙道,他深深缓了两缓,赶紧一口气饮了,避难似的将空碗搁去了宫娥手中的托盘上,那说不出的复杂味道,让他脸色在一瞬之间百般变化,白了又红,红了又绿,绿了又黑,最后拭去唇角残留药汁,嘶声问她:“你到底熬得是什么?” 说好的枸杞雪莲,乔弥硬是一点枸杞雪莲的味道都没尝到。 公主倒也老实:“我也不知道我熬得是什么。” 乔弥看向她,一时说不出话来,白着脸生无可恋的靠在床棱上。 公主忍笑忍得眼里有光,耐心解惑:“不过枸杞雪莲是一定有的,我没有偷工减料,我还加了当归,党参,然后还有半罐盐半罐糖,半罐……” 不行了忍不住了,公主看着乔弥那愈来愈黑的脸,抬袖子一挡,猛地笑出声来。 乔弥看她笑,有气无力的问她:“好玩吧?” 公主放下袖子:“还好还好。” 乔弥倒也笑了一声,公主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在明知道自己不会下厨的情况下还去捣鼓后厨,那便只有故意的成分在里面,不过驸马爷不甚在意,他淡淡笑道:“我味觉不太好,你要是开心,倒是不妨每天都做一点。” 公主当然没这闲工夫每天都去做,她看了看乔弥,递了盏茶过去给他涮了涮,然后扶他下榻:“算了罢,我扶你出去走走。” 乔弥随着她下来,刚出寝殿,却见主殿外头跪着一抹白色身影,唇色已然泛白而干裂,纤弱的身形跪在那冷硬的青石板上,已有些摇摇欲坠。 乔弥顿了顿,“娃娃?” 叶娃娃眼眸本已是半阖,闻言掀了眸,见乔弥站在殿前,她嘴唇蠕动半晌,冷笑了一声别开脸去。 她眼看着乔弥进出多次,她分明就跪在这殿前如此显眼,可他却总是从她眼前匆匆而过,直到今日,才终于看见了她。 第143章 公主脾气有四宝 乔弥多次进出都比较匆忙,无暇顾及四下场景,自然不会想到叶娃娃竟就跪在这前殿之外。 “你怎得……”他连忙想要去扶。 公主将他胳膊一紧:“干什么你?” 乔弥动作一顿,叶娃娃心气儿有多高,他自是了解,若非叶兮有令,这世上绝无人可让她下跪,然而叶兮对叶娃娃向来是放养,不太约束,更别提罚跪,如今居然遗留在了这公主府中跪着,乔弥默了默,“怎么回事?” 叶娃娃抿唇不语,脸色苍白,神情虚弱间透出丝倔强。 乔弥看向公主,公主好像才发现似的,阴阳怪气的十分刻意:“啊,本宫都快忘了,这儿还跪着一个人呢。” 乔弥苦笑,对叶娃娃道:“你先起来。” “我有说过让她起来了么?”公主说翻脸就翻脸,眼角瞥了叶娃娃一眼,冷道:“叶神医说的话顶用吧?既然他说的话顶用,那便继续跪着罢。” 叶娃娃脸色难看至极,她已跪了两天一夜,滴水未进,府中上下之人尽皆视她为透明,若非凭着一股硬气死撑,她早已倒下。 “差不多行了公主……”乔弥看了看叶娃娃,“娃娃看来已跪了不少时辰,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撑不住的。” 公主脸色一冷,忽然将他甩开,脾气来的如狂风骤雨般猝不及防:“自己出去逛吧你,本公主不陪了!”她扭头又瞪着叶娃娃怒道:“本公主不说起来,你就给本公主一直跪着!” 撂完话重重一拂袖,径直转身离去。 乔弥:“公……” 那纤细的桃粉色身影头也没回,提着裙子快步走进主殿,走得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乔弥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回身见叶娃娃青着脸抬头看他,他也无奈,俄顷安抚似的轻轻一笑:“我稍后……让人给你送点吃的来,好有力气接着跪。” “……”叶娃娃喉间一梗,险些当场晕过去,死死咬着苍白的下唇,几乎咬出血来,盯着乔弥却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乔弥素来是让她的,可如今那公主一生气,他竟连一句话也不为她说了,她心中委屈翻涌而上,直到把乔弥盯得也转身回了寝殿,她才咽下喉间腥甜,埋头有泪。 乔弥把公主惹恼了,一旦凑近三丈之内,公主必定板着脸挪地儿,乔弥叹口气,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会恼的这么厉害,然而既然惹都惹了,驸马爷就得受着。 劳太医前来换过药后,乔弥去寻公主,公主退多远,他便跟着进多少步,直到将公主逼退出寝殿外,站到了安延池边上后,他才不进了。 月光流泻,倾洒漆黑湖面,风来漾开无数星光,零零碎碎,倒映琉璃灯繁华。 公主冷着一张脸,看亭台,看流水,看回廊,独独不看他。 “好了。”乔弥缴械:“我不扰你了,回来好好睡觉,我走了。” 他说完果然便离开,转过身的那一刻,身后仿佛有两道火似的刀子朝他甩过来,要在他后背上灼出两个窟窿,乔弥脚步顿了一瞬,想留下来,细一想又担心他再进几步公主跳河了怎么办?然后驸马爷只得,默默的回去了。 公主怒哼一声蹲在安延池边上,脸色持续的又黑又沉,自此后将不与乔弥说话,不搭理乔弥,不看乔弥的方针贯彻到底。 雪参玉露丸混着玉蛹粉,乔弥伤势好的要比寻常时候快得多,刘温伯带来消息,乔蔓青与清荷割袍断义,自此逐她出莲城,再不相干,为以防万一,甚至亲自派人将她送出了京城,方才安心,与叶神医又继续浪着观这京城的五湖风光。 乔弥没说话。 刘温伯说着说着感慨一句:“乔少城主说,她当初想,你即便是不娶清荷姑娘,那娃娃姑娘也是行的,结果没想到,一来京城就被公主给拐了。” 乔弥眉心跳了一下:“娃娃?” 刘温伯像是察觉失言,免得再增麻烦,匆匆告辞了。 乔弥见他溜得跟被狗撵了似的,拧眉有些莫名其妙,他们为什么会想到他要娶娃娃?他对叶娃娃的认知还停留在一个十二岁的小仙童上面,冷傲如霜又不近人情,寻常人跟她就说不了几句话,以往无聊时逗逗她发火,看她脸上出现些别的表情,倒是一种消遣,可除此之外,他跟叶娃娃什么时候搭上的关系? 驸马爷想了有几盏茶的功夫,愈想愈是心惊肉跳,起身就去找公主。 还没踏得进殿去,一个薄胎青瓷瓶猛地朝他砸过来,伴着一声怒吼:“滚!” 乔弥赶紧接住,如今他伤已好大半,公主便再也不客气,捋袖子开砸。 “公主,我跟娃娃……” 疾烈的厚重风声呼啸,乔弥赶紧又将那贵重的柴窑瓷给接住了,急得:“公主,你先听我说……” 公主脾气有四宝,持续性好,爆发力强,忍耐性全无,下手还狠。 前几日仗着乔弥伤还没好,公主尚怕自己没分寸,所以便只能一直退退退,退得乔弥竟然连着这几日都没来见她,公主这火气消不了,自然便蹭蹭蹭的往上涨。 “公主,我跟娃娃没那种……”乔弥手忙脚乱的将接来的东西放好,放好又接,接了又放,乔弥苦笑:“我一直当娃娃是妹妹啊……” “人家没当你是兄长!” 乔弥理亏,被砸退。 公主坐回去愤恨的扯好松了的衣衫,荷菱目瞪口呆:“公主,驸马爷好无辜……” “无辜什么?”公主扭头吼。 荷菱一个激灵:“不不不,驸马爷活该!” 公主吼得更大声:“你才活该!” 荷菱郁郁:“那奴婢要怎么说才对……” 公主抓狂:“那女人跪死了没有?” “没有。”荷菱弱弱搭腔:“驸马爷让我们给她送吃的来着,一开始她还不吃,后来估计饿的厉害了,受不了了才开始吃点儿。” 公主脸一黑:“他还关心着给她送吃的?” 荷菱一脸纠结:“公主,她这都跪了六天了,不吃东西就饿死了……” 第144章 公主今后会后悔 公主青着脸坐在那里缓了半晌。 荷菱没底气,“公主,你不会真要看那叶娃娃跪死在这儿吧?” “为什么不行?”公主一脸凶相,“你去告诉乔弥,我就准备让她跪死这儿!” 荷菱默默去了,公主脾气不好,驸马爷的脾气却是向来很好的,少顷她便回来:“公主,驸马爷说,只要您高兴,跪就跪罢,没事儿。” 公主冷笑:“不许府中人给叶娃娃吃的,水也不行!” 荷菱又去传,少顷又回来,“驸马爷说,他立刻就吩咐不再送吃的。” 公主怫然:“我要让叶娃娃给我写一篇道德经那样深度的悔过书,对着漫天神佛念一百零八遍八十八佛大忏悔文!” 荷菱回来:“驸马爷说,稍后便派人将十八罗汉释迦摩尼观世音等佛像全搬到前殿外去,一一放在叶娃娃身前,供她忏悔。” 公主眉一挑。 荷菱感叹:“驸马爷态度良好一百分。” 公主摸着笔杆子拿在指间转了两圈,骤然起身,一甩袖子往前殿外去。 叶娃娃起初还跪的挺直骄傲的脊背,不知何时居然已有些瘫软下来,青丝微乱,身形略显颓然。 公主眼睛平视着前方走上前去,站在叶娃娃身前,“跟本宫说三声你错了,然后再求一声让本宫饶了你,本宫就让你起来。” 叶娃娃抬头看她一眼,面无血色的脸上轻如烟缭,薄薄唇已干裂,一声不吭。 公主低头朝她看去,冷笑一声:“真是傲气。” 叶娃娃嗓音嘶哑,忽然淡道:“你若是真心喜欢乔弥,今后,即便是没有我,你也会主动离开的。” “什么意思?”公主冷道。 叶娃娃垂下眼看向一旁,再不搭理,纵使如今狼狈不堪,连说话都无几分力气,她却还是留了那么几分坏心肠,刻意的不说清楚想让人心生惶惶。 公主眉心微折,在她身前半蹲下来,看她眼:“你知道为什么,乔弥居然连你喜欢他都不知道么?” 叶娃娃掀眸,阴冷的一双眼逼上她视线。 公主笑得十分可亲:“就是因为你说话老是不爱说清楚,平日里总冷着一张脸装不食人间烟火,你以为你说话总说一半是高冷别人都拿你当仙女似的?我跟你说你这种人最没存在感还惹人讨厌,和乔弥认识小半辈子了,你连一点希望都没有过,这种最可悲了你知道么?” “我跟你不一样!”叶娃娃声音重了几分。 “有什么不一样?”公主轻嗤:“你不喜欢乔弥?” 叶娃娃面有愠色,一时缄口。 她自小便生活在绿微居中,少有踏足外界,天生性子便极冷,自然不知该如何喜欢一个人,若非在乔弥这场亲事之上,她的情绪突然爆发的过于不正常,情场老手如刘温伯,也无法想象冷傲如叶娃娃竟也会喜欢一个人。 别说乔弥对别人的情感不甚在意,他就是在意了,也不容易察觉的出一个老爱在绿微居的冬夜里来掀了他被子,还开窗不关的小丫头竟会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 说白了乔二公子至今都不怎么反应的过来。 绿微居位处于钟山之巅,那里的冬天何其冷?夜里没冬被那是要死人的,乔二公子得有多大的自信才会觉得叶娃娃这不是仇而是爱? “说啊,喜不喜欢?”公主十分恶意的看着眼前抿紧了唇的人笑道:“我特别想知道你是不是要比我贞烈高贵些?” 叶娃娃一双眸子黑如墨玉,里面怒气激涌:“我能接受清荷,可我不能接受你!” 公主皱了皱眉,笑得无比讥诮:“本公主需要你来接受?你谁啊?” 叶娃娃胸间梗住,几许起伏,说不出话来。 叶娃娃此生对于情感一事不曾参过,她只知世间万物都分先来后到,恩义为重,她比清荷迟了,恩情也比不上清荷,所以她自然而然的退让,她接受清荷,却并不妨碍她讨厌清荷。 如今清荷退下,换上来的却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女人,这个女人周身布满荆刺,倘若大意,稍不注意便是鲜血淋漓,她将乔弥牵扯进来成为她荆刺外的一层防盾,以血肉相护,以性命为誓,叶娃娃接受不了,于私心于常理她都接受不了。 她定定看了公主许久,眸子愈来愈冷,一字一句重逾千斤:“你真的会后悔的!” 公主笑不出来了,叶娃娃的神情是染血的认真,瞳孔微红。 “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叶娃娃居然勾了勾唇:“你真的想知道么?” 公主冷笑:“你说啊,免得你今后失望,不如让你现在就失望了来的好。” 叶娃娃死死盯着她,哑声开口:“南莫与北祁百年争端,互相都想吞了对方,而你皇……” “公主,宋世子求见。”内监站在石阶之下,禀告声细细的传过来。 公主头也没回:“不见!” “可……” “磬瑶公主好生无情啊。”青石长阶之下,一道慵懒嗓音轻轻佻佻的拂入耳畔,公主眉心一跳,站起身来回头,宋冠言描金扇轻轻挥动,缓缓从青石阶下漫步上来,吊儿郎当的笑意,偏偏风流俊美的桃花生艳。 玉锦缎鎏金冠,领口绣着回字纹,袍角镶金线,翩翩然陌上公子人如玉,映亮长天一色的风景,眉目含情。 公主脸一青:“谁允许门房放的人?” 内监小心翼翼:“宋世子说,他前几日已递过拜帖,公主未曾回拒,那便是默许,而他有急事,等不及通禀……” 公主险些一脚给他踹过去:“下次没得本宫明令,谁也不许放这个人进来!” 内监吓得忙应:“是是是……” 宋冠言施施然行了一礼:“公主金安。” 而后直身,黯然神伤地站在一旁挥着扇子:“本世子已求上了门来,可公主居然当着我的面还想着要拒吾于千里之外,本世子的心,也是肉长的啊。” “你直说,你来干嘛?”公主铁着脸懒得看他。 宋冠言描金扇一收瞄瞄四下,“公主是要我,在这儿说?” 第145章 不许再入公主府 这四周的人,地上跪着一个不认识的白衣女子,不远处和就近处还有内监和宫女,要宋世子在这儿说,那多不好意思啊。 公主一脸隐忍,宋冠言此番求见走的是正常程序,反是她未将拜帖一事放在心上作出回应,才让他占了理,若是就这么赶人的话,公主府于情面上说不过去,而平阳王府的面子也不能驳的太彻底,不管怎么样,宋冠言背后代表的始终是平阳王。 况且这宋冠言说话没规没矩,不管是私事还是公事,这厮纨绔不堪的那些姿态语气,让人听见了传出去那都是在找事情。 公主脸色黑了黑:“荷菱,请宋世子到双温庭去。” 宋世子描金扇刷的又一展,一脸“公主你真上道”的表情,桃花眼微眯含笑,潋滟的勾人夺魄。 双温庭在安延池畔,锦绣丝帘揭开挽于庭柱,三面通路,正面浮桥通往安延池中心小亭,两侧垂帘,挡了里面景象,只观得了湖光山色。 庭中一方楠木小案,两侧围席,瑞兽铜炉不燃香,显然不怎么有待客诚意。 宋世子哀怨:“茶也不来一盏?” 公主没好气:“宋世子有话就快说,本公主还忙着。” “急什么,好事总要细琢慢研嘛——”宋冠言拖长了嗓音,走近去俯身凑近她,下巴几乎靠在她肩上,“阿瑶啊阿瑶,我可是想你的紧呐。” 公主猛回头远离他:“放肆!” 宋冠言描金扇不正经的一摇:“反正又不是头一次。” 公主看看他,清泠泠冷笑:“听闻宋世子素爱龙阳?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本公主可是女儿身。” “不。”宋冠言吊儿郎当的叹了一口气:“阿瑶有所不知,自从见到你的第一刻起,本世子的心中就只有阿瑶你一个,不管你是男是女……”他摇扇子一笑:“本世子都喜欢。” 公主气的牙一龇:“不要脸,老子已经成亲了!” 宋世子满不在乎:“成亲有什么打紧的,不是还可以和离的吗?” 公主青着脸撂摊子:“你要是来了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那本宫就不陪你了,宋世子你请便。” “别这样啊阿瑶。”宋冠言伸手就去拦:“我今日,其实是来讨债的。” “讨什么债?谁欠你债?” “你说呢?”宋世子折扇半遮了脸,笑得轻佻暧昧。 公主翻脸不认人:“阿瑶这个名字是你叫的么?宋世子还识不识得君臣之礼为何?” 宋世子“啧”一声:“现在才来这么见外,本世子都习惯了啊。” 公主拂袖正色:“本宫敬你是平阳王府世子,所以给你几分面子,可宋世子若再如此不成体统,休怪本宫轰了你出府!” 宋冠言放下扇子,恢复几分正经:“那这样罢公主,你让我亲一下,我们就两清了。” 公主暴怒。 宋冠言忙道:“那要不我亲你也行。” “滚!”公主青筋猛跳:“荷菱,送客!” “公主,听闻驸马爷最近身子欠恙,那你说你这亲成了和没成有什么区别啊?”宋冠言紧几步拿扇子挡着在她耳边低语。 公主停下,缓缓回头看他,然后又慢慢的看向安延池面,不知在想什么,逐渐发笑,“宋冠言,我突然发现你这人天生有一种欠打的脾性。” 宋冠言惊了一下,谦逊的拱手:“同是纨绔,过奖,过奖,公主谬赞了。” 公主扭头看着他笑:“宋世子会不会水?” 宋世子含蓄:“本世子什么都会一点,所谓的文武全才,大概就是这样的。” 公主镇定,亲亲切切地道:“看来宋世子今日也是没什么能说的出口的正事的,若是实在闲得慌的话,不如沐浴之后,去与我家驸马爷喝杯茶叙旧如何啊?” 宋冠言眼皮子抽了抽。 荷菱揭了帘子进来,“宋世子,请。” 宋世子眉梢一扬,正要说话,公主眯眼一笑,忽然伸手去推他,他身边便是安延池,这明显想要将他推进安延池去的举动,宋世子叹息,揉腰便是一闪,没推到。 “调皮。”他正准备展开扇子风流倜傥的嘲笑一番,哪想腰后突然被人重重一踹,身子猛地失重,骤然跌了下去,“哗啦”一声巨响。 公主掩面就开始哭起来,荷菱踹完一脚后连忙去扶着自家公主安抚,顺带惊慌失措的惊叫:“堂堂平阳王府世子,竟敢擅闯公主府前来觊觎我家公主美色,真是好生丧心病狂,吓煞了奴婢,好可怕,世风日下,人心如此不古,快来人啊……” 宋冠言从水底下冒出头来,初秋的池水早已有了些凉意,他看了看她俩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出声来,这主仆二人真是……行事怎么能比他还流氓啊。 一列侍卫赶紧奔了过来。 荷菱吓得脸色煞白,尽职尽责的唱白脸:“还不快将这淫贼押入地牢?” “罢了。”公主抹了把泪:“平阳王两朝功臣,值得敬重,他老人家丢不起这个人,将宋世子请出去罢,从今往后,望宋世子你安分守己,莫再仗着祖上庇荫为非作歹,好歹给平阳王留三分脸面,此事便就此作罢,只是宋世子你,今后莫再踏进我公主府!” 宋冠言从安延池中爬上来,顺带坐在池子边上拧着衣袖上的水,不知该气还是笑,一抬头,公主倒是对着他笑得十分愉悦,然而仅这一瞬,她又抬袖子一遮脸,抽抽噎噎的转过身,在荷菱的搀扶下走远了。 宋冠言埋头,胸腔一抖,又笑了一声,湿淋淋的被公主府的侍卫请出了府去。 站在公主府大门的石阶前,他还在拧衣服上的水,甩甩袖子正要回斜江路去,一转身,却见街角处有人对着他笑,清质玉骨,布衣蓝袍,见他视线过来,拱袖对他做了一揖,端端正正含笑:“世子爷,相请不如偶遇,不如随鄙人,去抚江楼喝一杯?” 宋冠言看他须臾,不甚正经的调笑:“言先生,本世子眼下这番狼狈模样,喝花酒人家也不定让我进去,何况抚江楼那般高雅的地儿?” 第146章 宋世子您要不要 “世子爷哪儿的话,只要您愿意,这京城哪里去不得?”言喻之客气的笑了笑,话落一看他身后的公主府,又恍然:“哦,有一处是去不得了,不过无妨,以后,总还是能进的。” 宋冠言眼眸一深:“言先生的消息,真是灵通的过了头啊。” 言喻之笑道:“公主府与桓王府就在同一条街道,消息传的快些也在所难免。” 宋世子半冷不冷的一扬唇,“公主府与桓王府虽同在一条街道没错,可金巷西街何其绵长宽大九曲八绕,我这才被公主坑了一把言先生就知道了,逗我玩呢?” 言喻之略微沉吟,瞧瞧世子爷这态度,是显然没有再与他打机锋的兴趣了,言先生孤掌难鸣的很寂寞,他叹了一口气,单刀直入:“世子爷,聊聊呗?” 宋冠言倒也好说话,走近去似笑非笑看他:“言先生这般相貌,聊聊也不是不行,陪不陪睡?” 言喻之:“……”若非文人好气度,大风大浪都见过,言先生能用道德经骂宋冠言一百遍,沉了口气,抬眼他尽量扯着嘴角斯文的笑:“宋世子说笑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独饮,对于心中已有了人的世子爷来说,寝榻之侧,又哪容得他人安寝?” “谁啊?”宋世子眼尾一勾:“本世子心中已有了人?本世子怎么不知道?” 言先生叹气:“迦叶寺墓中之人,若是听闻世子爷此言,泉下不知掉泪几许?” 宋冠言猛地一震,眸子微眯霎显狠厉,他音嗓一瞬轻柔如毒蛇绕骨:“言先生,你查我啊?” “不敢不敢。”言先生该撇责任时绝不揽责任:“鄙人哪敢,一切都是机缘巧合罢了。” 宋冠言盯他半晌,呵笑一声转身,手中描金扇朝后一扔:“抚江楼里温池沐浴,可还得给本世子备几身儿好衣裳啊。” 言喻之抬手将扇子一接:“自然。” 抚江楼是个高雅地儿,临涪陵江而建,后靠丘华山,引山上温水于楼中后庭建池,假山围绕中雾气氤氲,两柱香后,宋世子散着一头微湿长发,披着一袭松垮月袍,风流入骨,懒入东厢小阁。 言喻之沏茶以待,“听闻世子爷钟爱苍山云雾,这是抚江楼楼主听闻你来,特地送来的顶尖儿。” 宋冠言笑了几声儿:“是么?”捞过来一闻,“在言先生口中,这便是顶尖儿?” “宋世子府上的茶都是讲究惯了的,鄙人这般粗人,自然是欠缺了些火候。” 宋冠言失笑:“这京城中若言先生说自己是粗人,那这文仕一条街,名贵百余门,谁称得上雅?” “茶艺一事鄙人的确不怎么精通,不过公主府上,倒是有从宫中带出来的茶艺师,那等手艺,粗茶也能烹出另一番风味,宋世子若是不能一品,倒是可惜了……”言喻之感概一般:“毕竟那可不比世子爷你六年前喝的差。” 宋冠言笑意渐消,眼眸深深几许:“言先生,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言喻之笑得谦逊,为他斟一盏热茶:“面对世子爷,必然是得用心的。” 宋冠言低低笑一声:“言先生此番像是找到了筹码,为了让你们家翁贵妃坐上皇后之位,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非也。”言先生挽袖摆手:“皇后之位什么的,其实倒是其次,鄙人只是想,让世子爷回去后与平阳王相商一番,要不要换个立场?” 宋冠言指腹轻轻摩擦着青瓷杯盏的边沿:“凭什么?” “自然是凭公主了。” 宋冠言看向他,缓缓往后一靠,身子斜斜倚在席榻边上,像是听了笑话一般:“王爷好气魄啊,亲侄女儿也舍得卖?” 言先生不赞同的“诶”了一声:“此事不在于王爷卖不卖,而是在于世子爷你,想不想要?” 宋冠言脸上看不出情绪,笑得几分轻佻:“一个公主,不值我赔整个宋家。” 言喻之便了然了,他略施一记候礼,离席下榻,从一旁梨木架上亲自取过两卷画轴来,左右各执,一并展开,金光从窗棂折射而进,一刹映于画上,仕女争艳,更添灵动栩然。 宋冠言耳边似有丝弦流水之声忽而淌过,刹那仿佛铮铮如昨日,他微直身而起,心间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多观两眼,却不过只是画中之人,睫颤掩眸,到底是启唇嗤笑,别眼饮茶。 留花翠幕,添香红袖,常恨情长春浅,南风吹酒玉虹翻,便忍听离弦声断。 言喻之将画送上前去,展于案上,笑道:“宋世子,你看,像不像?” 左边画上是公主,素绡长裙,裙摆逶迤织锦金花,云髻高挽,凤钗步瑶,修颈素腕,眸含笑神韵逼人,夺目焕然生彩,天生贵气。 右边画上不知是谁,素衣简钗,青丝如瀑,端丽而不拘俗世,明眸皓齿,徐徐一笑间,如绽九天金乌之光彩,盖万千光华。 宋世子道:“不像。” 言喻之仿似没听到,自顾自斟酌:“眼睛像,嗯……极像,若将一双紫瞳换成黑眸,神韵可近三分。” 宋冠言目光落到他脸上,讥诮般一笑,又移开,“她们不是长相上的像,她们是性子,一模一样……”他低眼,捧住茶盏的那只手上,虎口处似乎还有一道浅薄的牙印子,他声音极低:“逼急了,都是会咬人的……” 言喻之埋首,发出一声了然的笑:“原来是这样,是鄙人短浅了。” 宋冠言定定看着一处,眼神有些发空,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杯沿,曾几何时,有双素手为他冬夜温茶,提一盏明灯引路,黑暗驱不散她们自带的流光,她们都是生活在光下的姑娘。 这样的姑娘,失了一个已是痛彻心扉,失了二个,那便只能悔恨半生了。 言喻之还在问他:“宋世子,你要不要?” “我要。”他彽喃出声,这个生活在光下的姑娘,他必须要。 言喻之老怀欣慰,提壶过盏,再续一盏新茶。 第147章 驸马与世子不同 公主演戏演过了头,几夜没睡好,眼睛有些消不了红,水榭下纱幔掩映轻扬,翡翠屏风前一方软榻,她仰面躺在上头,晃晃悠悠骂了一声:“贱人。” 荷菱往熏炉中点着香,闻言抬头:“公主在说谁?” “有感而发。”她扶了扶眼上的两块冰袋,丝丝凉意卷来困涌。 荷菱姑娘沉默一瞬,往水榭外一看,忽然道:“公主,驸马爷来了。” 公主翻身而起,往四下一摸,没摸到能砸的,乔弥已进来,目光落到她脸上:“宋冠言来过?” 公主一笑,露出一口森冷的白牙:“是啊。” 乔弥抿抿唇,轻声:“下次再来,索性就别捞他上来了,就溺死在安延池里罢。” 荷菱:“……”她想说驸马爷不要任性,宋世子这人虽然没个正经可他在朝中还是举足轻重的,溺死了不太好,但是驸马爷说的好认真,荷菱姑娘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公主冷笑:“为什么?” 乔弥看了荷菱一眼,荷菱一缩肩:“奴婢懂。”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退了出去。 公主看乔弥的眼神一下子有些谨慎,她起身,乔弥近步,一把扣住她手腕:“你还不理我?” 公主恶狠狠盯他:“是啊!” 乔弥定定看她良久,移开目光去不知在想什么,公主这脾气发起来简直是没完没了了,驸马爷有些耐不住了,她扭着自己手腕,想从他掌心挣脱出去,扭了半晌扭不动,她埋头下去就想咬了。 乔弥指节一紧,径直将她往怀中一带,顺带着将她双手扣去腰后,看着她道:“咬手有什么带劲的?”他顿了顿:“换个别的地方给你咬。” “……”公主抬脚去踩他,耳根子一粉,“你也不怕断子绝孙?” 乔弥默了默,一别眼差点笑出声来,“为什么会断子绝孙?” 公主嘴唇哆嗦了两下,没找到话说,忽然悲愤的一埋脸,她似乎是市面上的小黄本看多了啊!幸好公主的脸皮够厚,瞬间她又抬脸,冷笑:“人家宋世子来的时候不是说了么,驸马爷最近身子抱恙,本公主这嫁不嫁人的,就没什么区别了。” 乔弥于是就理解成为:“你是因为我身子抱恙才不理我?” “你……”公主活生生被他噎住。 驸马爷觉得那这个问题就很好解决了,他唇一勾,俯首,公主退,瞥到她身后是软榻,乔弥也就由她退,横竖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 膝弯抵到榻沿,公主脚下一个不稳便往下倒,乔弥适时松手,眼看着公主低叫一声栽倒在软榻上,他一膝抵着榻沿俯下身去,公主顿时抬手抵着他,冷静:“你的伤刚愈合不久,应该还经不起大风大浪。” “没关系。”乔弥淡道:“你可以在上面。” “……”公主镇定的脸上出现了丝皲裂。 乔弥看着她笑,埋下头去在她耳鬓亲了亲,轻轻咬着她耳垂,呢喃:“公主,人家说才成亲就分房睡不好,今夜若是不改过来补上的话,往后会有隐患……” 身下的人心跳声徐徐转疾:“谁说的?” “你没听过?”乔弥吻绵密至她颈项,贴着她轻道:“我说的。” 他指尖一挑,不动声色抚开她衣衫,牙齿轻轻一碾,随话音一落咬开了她的带子。 荷菱守在外面,忽然听水榭中公主一声尖叫:“乔弥,你无耻!” 声音极快化为呜咽,而后细细密密地,喘息声浓。 荷菱呆了呆,转瞬反应过来后,瞬间远离了水榭八丈远,停在柳畔受了惊似的安抚自己跳如鼓点的小心脏。 天色渐暗,苦等老长时间,风有些大了,吹的水榭下纱幔飞扬晃动,荷菱姑娘看着这情况,便转回寝殿备水去了。 公主本已有些困倦,经这一折腾倦意更浓,软的眼皮子都睁不开,乔弥拿衣衫将她裹了捞进怀里,打横抱起来带回寝殿。 寝殿的侧方金丝珠帘隔开一方浴池,荷菱已备好了水和更换衣物,水雾遮绕,乔弥将人放进池子里,看了看她的脸,抬手去抚了她眉心一下,“怎么还拧着?” 公主软软靠在他身上,不甚有耐性:“……没力气,困。”顿了顿又掀了掀眼,“不是说我在上面么?” 乔弥半揽着她笑:“你不是翻不起来吗?” 公主:“……”她实在没劲的很,有气无力的环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肩下,在这一方温暖萦绕中,睡了。 乔弥将寝衣给她换好,抱回了寝榻上去。 一夜红烛冷。 乔弥身子若好,便该随公主入宫,赴宣昭帝一场家宴,旨意宣诏在两日后,临行前乔弥远远的往叶娃娃那边看了一眼,她还跪着,只是脊背一日比一日弯曲,已是直不起来了,他暗中抓住一个主殿宫人,低道:“有人给叶姑娘送吃的么?” 宫人以为他兴师问罪,慌忙道:“驸马爷,您不让我们送,可公主让我们送啊,这……奴才们听谁的?” 乔弥回头看了公主一眼,公主恰好也朝他这边转过了头,那表情很明显是在问:你在干嘛? 乔弥松了宫人,立刻往公主那边走去,随她一并上了马车。 既是家宴,那凤桓矣自然也会出席,以及怀安长公主与其驸马,而凤室凋零,就这么几个人显然不够热闹,于是平阳王府宋世子,年过半百的淮安王携着王妃,以及胡相爷等三两肱股之臣,一溜赶过来凑热闹。 帝王之家,本来就没什么真真正正的家宴,凤室每每家宴,这些人都是必不可少,只是往常来的都是平阳王本人,而如今平阳王在放权,今次来的,便成了宋冠言。 宋冠言抬袖子在席间一挡脸,瞅着乔弥笑:“咦,驸马爷身子好的怎么这么快?” 乔弥把玩案上酒盏:“因为我与宋世子不一样,身子还未被酒色掏空。” 宋冠言折扇一展:“人不风流枉少年。” 乔弥嗤笑:“宋世子,您今年已二十有四。” 第148章 驸马爷不能领职 “……”宋冠言挥扇子的倜傥动作一顿,微黑着脸朝乔弥看过去。 乔弥一本正经地敬他一盏酒,那含笑眸子里意味很明显,一把年纪了还装什么风流年少,被酒色掏空就是被酒色掏空,色鬼淫魔。 宋世子变脸变得也快,人家不在乎,转瞬又风流俊美,目光往公主脸上一扫,见她笑得半点端庄仪态都无,朱环点翠折射,映她紫晶明眸,笑染流光,他执盏,绕了乔弥便去敬公主。 “前几日醉酒失仪冒犯了公主,微臣敬公主一杯,还望公主恕罪,不要放在心上。” 公主不笑了,宋冠言装的这么正直,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不信了,不好意思过后,她就想去撕他脸,醉酒?说什么浑话! “哦?”宣昭帝声音从席上传下来:“宋世子怎么得罪了磬瑶?” 宋冠言忙道:“误会,误会。”转眼见公主半点要拿酒樽的意思都没有,他哀哀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公主是不愿与微臣重归于好了。” 公主眉心跳了跳,乔弥淡道:“宋世子,你非要这么打自己脸的话我都帮不了你了,我家公主不胜酒力,从来就不喝酒,我酒樽在这儿摆了这么久,你却要假装看不见?” 宋世子:“……” 公主扭头看向乔弥,猛地笑出声来,笑着笑着手便放去了他腿上,乔弥按住她手背,不让她乱动,好在席间宽,袖子一挡,别人也看不见。 宣昭帝一口酒梗在喉咙里,呛得咳了两声,公主酒量从来就不是秘密,即便是与乔弥对上,若是乔弥不耍赖沿经脉将酒给逼出来的话,公主喝倒三个乔弥应该都不是问题。 淮安王坐在席间大笑出声,朝着上头一拱手:“皇上,老臣看驸马爷适合礼部,往后若能出使北祈的话,倒是再好不过。” 乔弥眉心一跳。 凤桓矣放下酒樽,还未搁于案上,便看着淮安王似笑非笑:“淮安王这是什么话,礼部向来是平阳王管的,您这是想让驸马爷进去抢平阳王的饭碗还是怎么着?驸马爷一进礼部,您是准备让驸马爷管着平阳王,还是让平阳王管着驸马爷?” 胡相爷拱拱手插话:“驸马爷位比列侯,需在朝中领个职才妥,依王爷此言来看,礼部不成,那吏部如何?翁国舅卸职后,吏部倒还空缺着。” 凤桓矣笑道:“胡相爷怎得来问本王,驸马爷该领何职,想必皇上心中自有定夺。” 一个家宴,忽然便似是而非的议上了朝政。 公主暗下拉了拉乔弥,借着饮酒,抬袖挡了半张脸,漫不经心似的与他轻笑,借酒樽半挡着了的唇,却是在与他解释。 “淮安王与平阳王不合,老冤家了,吏部是皇叔在管的,只是他之前放权给了翁国舅,胡相爷这些老臣看不惯翁氏一族许久,如今,他们便是在齐心协力地想将你推上高位。” 乔弥看了看公主,抿唇:“我不能在你们朝中领职。” 公主倒也没多问,点点头:“好吧,我养的起你。” 乔弥:“……”本是一句玩笑话,乔弥却忍不住失笑,抬手去摸了摸公主的脸。 坐在对面的怀安长公主恰好看见,掩唇轻笑一声将席间的争论声给打断了。 “你们几个老家伙争得没完没了的有什么用?人家小两口又没听,好歹是驸马爷的事,不管怎么样,你们也该先询问询问驸马爷的意思才对。” 胡相爷闻言立刻含蓄而不明显的瞪了凤桓矣一眼,抖了抖袖子朝乔弥拱手:“驸马爷,您是习武还是习文?” 乔弥的大概底子,这些老狐狸自然已打听的清楚,若非如此,也不会如此有底气的一来便欲使其掌管一部,乔弥正在想着如何才能一句话将这些给暂时性的带过去,宣昭帝在上头堵了他后路:“驸马爷能文能武。” 胡相爷顺着杆子便爬:“那如今宫中左翼前锋副都统一职,也还缺着。” 凤桓矣眸子微沉,宋冠言扬唇,溢出丝丝冷笑,意味深长的掩了眸,宣昭帝久不填此空缺,原来竟是在这儿等着。 席间一众人瞬间看向乔弥,乔弥对上一众人或抵触或期盼的目光,才反应过来似的,默默笑了笑:“身子方愈,委实不敢当此重任。” 胡相爷还想说什么,翁贵妃娇泠泠的声音递出来:“说好了的家宴,丞相怎得老在论朝政?既已下朝了,那便该好好放松放松才是,来,胡丞相,本宫敬你一杯。” 胡相爷老脸一板:“娘娘凤仪之尊,老臣受不起。” 翁贵妃泫然:“相爷这是看不起本宫了?” “老臣不敢。”胡相爷脸一沉,捞了案上酒盏看也不看,冲着上头一敬,仰头一口饮了。 翁贵妃娇笑,饮酒时掀眸看向凤桓矣,脸色一时之间有些复杂难言。 宣昭帝目光从上头落到乔弥身上,却是不解其意,酒过几巡,便称不胜酒力,由卜公公搀扶着退席回宫,翁贵妃便也随行离去,余一众人自便。 胡相爷不死心,前来游说,乔弥侧过身就给自家公主夹菜,嘘寒问暖,全当听不到,胡相爷吹胡子瞪着公主,公主唇角一扯,干笑。 一众老臣对于公主,大抵都是又爱又恨的。 未几有内监不动声色的行至乔弥身边,掩着唇耳语几句,乔弥便顺带着与公主告辞离席,说是回府,却在出宫路上分道而行,乔弥一人随内监前往兰亭前茂密柳下,四下无人,掩映间一袭明黄相候。 内监细细禀了一声,宣昭帝回身看着乔弥,“为何再三婉拒不肯领职?” 乔弥缓缓上前,“领不得。” 宣昭帝眉心微敛,“你不觉得你欠朕一个理由?” 乔弥沉默一瞬,似在斟酌如何解释才算是妥当,然而却到底是没能够找到合适的言辞,只能苦笑:“不能领。” 宣昭帝显然有些不高兴:“朕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乔弥不吭声。 僵持良久,还是宣昭帝退步,“罢了,你回去罢。” 乔弥看他一眼,拱拱手,转身离去。 第149章 还是想的太简单 “他有事瞒着朕。”宣昭帝看乔弥身形没入暮色,沉眸讳莫如深。 卜公公道:“历来公主的驸马爷,都必须位于列侯,而磬瑶公主的驸马爷却是个例外,若皇上有心,全然可以拿此事出来硬压驸马爷一头,逼他领职。” “逼狠了他和离怎么办?” “这……”卜公公委婉:“哪有这么容易和离,再说朝中这么多大臣,胡相爷说的那些职位,哪个不是大臣们虎视眈眈的?驸马爷一无功,二无劳,却一来就领了中枢,难免也遭人诟病,如今皇上试探一番也就罢了,若皇上当真信任驸马爷欲使其领要职,这其中还缺少了一份契机。” “今日胡相爷百般游说他也拒的不留丝毫余地,分明有难言之隐。” “会不会是……”卜公公稍作思忖:“会不会是驸马爷一心只牵公主,不愿身陷朝局,以十里楼台为聘?” “不会。”宣昭帝想也没想,若是这个理由,那乔弥可以明说,宣昭帝也并非不能理解,顶多就是他再转为幕后,隐回暗中去推波助澜就是了。 可乔弥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居然为难的连这个绝佳的借口都没想到。 公主今日在席间未曾多言相劝,想必想的与卜公公一样,她不愿乔弥以为,她嫁他是因十里楼台。 毕竟一个庞大的消息网,对于任何一个上位者来说,都是一个致命的诱惑,是一笔无法估量的宝贵财富。 宣昭帝按了按眉心:“查。” 乔弥身后,必然还有不为人知之事。 马车有些颠,一路缓行回公主府。 乔弥半阖着眼有些消沉怠言,公主觉得是今日之事惹他烦闷,便掂量掂量道:“朝中之事本就扰人,你不愿意领官职也是常理,有谁愿给自己束一层枷锁来着?若老家伙们再要将你扯进去,我不依就是了。” 车厢中间一方楠木金丝小案,磁石茶盏,纵马车不稳也滴水未溅,乔弥看看公主,又将目光落于茶盏上,靠着车璧不知在想什么,相对无言久了,车厢中莫名便有几分沉寂。 公主往他身边挪了挪,伸出手指头去戳戳他:“你在想什么?” 乔弥看她一眼,转脸笑开,笑得挺浅:“公主,若是今后你发现……”嗓音微低,他似想到了什么,又娓娓而止,再不说了。 公主定定看她:“发现什么?” “没什么。”有些话不能说出口,说出口便注定没有好结果。 然而公主看的话本何其多,旋即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想说,若是今后我发现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会不会恼?” 乔弥掀掀眸,“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公主却是径直道:“会的。” 乔弥默了默。 “既已是对不起我的事了,我当然会恼,无关你有没有事先与我打过招呼,对不起就是对不起了,不值得原谅,所以你若有什么瞒着我的,不如现在就告诉我,趁还未到绝路之前。” 她说的虽然是一本正经,通情达理,坦白从宽的模样,然而她看着乔弥的眼神却明显带着几分威胁,眸底深处所崭露出来的意思也明显是:若你真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本宫一定弄死你,所以说罢,大不了早死早超生。 乔弥眉一敛,伸手将她捞过来放进怀里,一字一顿,“阿瑶,我没有对不起你,现在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 公主不为所动,笑了笑,抬手松掌,掌心掉下来一块寒玉,在她与乔弥之间轻微摇晃,细致的纹路,精琢一个古朴的“倾”字,公主道:“这块玉牌,十里楼台人手一个?” 乔弥道:“不是。” “那有几个?” 乔弥拧眉:“七个。” “都是谁拿着的?” “你手中拿着的这块,是十里楼台楼主给我的,除此之外,便是沈卿二位执事,枢机阁三位阁老,还有倾北祭各执一枚。” “为什么皇叔会有?” 公主话一出口,车厢中气氛诡异的静止了一瞬,乔弥眸色动了动,凝神看向公主:“你没看错?” “你觉得呢?”公主看着他幽幽笑了笑,里头的怆然之色在眸中泛起血丝,“自看见皇叔也有这块玉之后,我便一直都没有睡好过。” 她曾经偏激而理智的想过最坏的结果,这块玉对十里楼台如此重要,那十里楼台或许已经归顺于凤桓矣,而乔弥与十里楼台关系如此硬朗,那或许乔弥如今便是悬在她枕边的一把匕首,一切都是做戏。 可公主是信乔弥的,信到最后无法产生半点怀疑,信到她索性就自己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当没发生过,也省得乔弥左右为难。 可今日乔弥踯躅不定了,能让他踯躅不定的,公主所能想到的便只有此事。 她从来就不信有什么独宠一人而舍天下的桥段,那些过于个人幻想而可笑可怕。 对于乔弥来说,一边是她,单单一个她,而另一边却是无数故友以及亲姊,公主绝对不会有这自信认为乔弥一定会选自己而遗弃了另一边。 毕竟凭什么啊,人家亲姐姐和那样多的生死之交都在那边,凭什么就要单单为了一个她而舍了那么多人? 公主扪心自问若她是乔弥,她也做不了这样的取舍,所以她便想摊开问罢,即便是要被遗为弃子了,她也要死个明白。 乔弥看她良久,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轻轻别开眼去低笑:“你是怎么想的?” 公主一时没说话,凤桓矣不愿看她与乔弥成亲,而十里楼台亦如是。 退几步想其实还可以想作,乔弥本身乃是悬在他们三方中间的一个平衡点,十里楼台念旧,所以不愿让乔弥娶她卷入争端。 可凤桓矣欲使十里楼台无后顾之忧,所以见亲事已无法挽回之后,便欲提前除掉乔弥,而如今乔弥却已被她拉下了水,那十里楼台又该怎么选? 旧情还是新义? 细思恐极。 若是这样的话,那乔弥也可能是一颗随时等待被弃的棋子,他是被她所累,丝线缠心勒紧,闷得她夜夜不得安寝。 “十里楼台是属于倾家姐妹的……”公主嗓音有些干哑:“皇叔的那块玉,我觉得是倾北祭的……而你与十里楼台,又交情匪浅。” 乔弥低低问她:“你是在担心我不要你,还是在担心我为难?” 公主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发声。 乔弥嗓音平稳而柔,忽然徐徐溢出几丝笑,与她轻语:“十里楼台不缺钱,甚至他们埋在隐山里的银子,可能比你们国库里的还要多一点点。” 公主皱了皱眉,有些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乔弥抬手摸摸她拿玉的那只腕子,嗓音轻柔而浅:“至于名利,她们更是半点都不在乎。” 公主心中微动,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乔弥想说什么。 十里楼台的任何一个消息卖出去都是千金百两的,那这世间的名利和财富他们自然都是信手拈来半点不缺,那凤桓矣所有的便不是他们所图的,他们又为何要归顺这个九王爷? 公主看向乔弥,乔弥看着她,“这世间,除了交情二字,无人可让十里楼台为其卖命。” 公主心跳了两下:“所以?” 乔弥垂首去抵着她额头,轻笑:“所以,你想多了,阿瑶。” 公主自小生活在宫中,纵使不爱与女人玩些无聊的勾心斗角,可一旦关于朝堂,她想事情却总偏于几分阴谋论,尤其此事还关于凤桓矣,公主细想仍觉此事不简单:“真是我想多了?” 乔弥笑了笑,拿唇去轻轻挨了挨她下巴,“真的。”他将她揽进怀里,看着车厢中某处,笑意却有些不达眼底。 这并不是想不想多的问题,而是他的阿瑶,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第150章 就是想骗骗公主 公主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那皇叔为什么会有那块玉?” 乔弥低眼看着她轻笑:“我去问问。” 这话说的多么简单而无畏,就像是对着他的那支箭已经箭在弦上,可他却还去问人家为什么要拿箭对着他一样,甚至还顺便问一句,要不要换个方向? 若无十足信任,无人可做到这等地步。 公主正想说什么,忽然马车一颠,已近得府门之前,乔弥索性便将她抱着下了马车,公主站稳,看着乔弥总有些欲言又止。 远处天光次第染红,层叠翻卷过来,炽烈而浓,他站在这一片云蒸霞蔚之下,映着残阳似血,清逸俊雅的如画,公主想开口,他忽然侧头看她:“阿瑶,我于他们,他们于我,都足够了解。” 公主抿抿唇:“你就这么信他们?” 乔弥笑了笑:“你会怀疑我么?” 公主闷声,她当然不会怀疑乔弥,半点怀疑的心思都没有。 乔弥执起她手,“那便是了。”江湖以“义”字存活,乔弥所交之友,必然不会言叛。 他带着公主入府,回寝殿公主浴后换一袭素裙,便窝去了偏殿看封地上的一些卷宗,看着看着她就有些不认识这些蝇头小楷写的都是什么了,发了会儿愣,让荷菱备了些酒来清醒清醒。 然而酒过几盏,卷宗却还是看不进去,倒是摸着手中的寒玉看了半晌,最后便成了,她看着玉品酒,亦或是,品着酒看玉,总归此时看卷宗,她完全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渐渐的将一块玉看成了两块,微醺直待劲涌,眼帘重阖,便趴软榻上就睡了。 暝薄云光冷,月上中天。 乔弥来偏殿,将她捞进怀里抱回寝殿,放去寝榻上时,许是她眠浅有了些感觉,便稍稍睁了睁眼,然后抬手搭在额上,懵懵懂懂的看着床顶的雕花棱架。 饮酒上劲了的人神智总容易有那么几分迷糊,寝殿壁灯朦朦胧胧,映得她瞳孔有些微的涣散,朦朦胧胧间她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床头。 隐约有些熟悉,她便去拉他的手,乔弥顺着她过去,她又去勾他的脖子,乔弥便也顺着她俯身,两只手放在她身侧,将她半圈进怀里。 她身上馨香混着清醇的酒味,出奇的好闻。 乔弥低头便去磨了磨她唇角,轻轻柔柔的,磨得公主笑了两声,喃喃让他:“别动。” 乔弥微微直起身看着她问:“我是谁?” 公主似乎是清醒的,声音软糯:“除了乔弥,谁敢在我身侧……” 乔弥又看了她两眼,她根本就是在说梦话,回答他的也不过是她神经最深处的潜意识反应。 她定是又将酒拿来当水喝了,积涌成烈焰,蔓延过来沸腾了血液,燃的她身上温度有些高,乔弥将她两只手腕扣在寝榻两侧,掌心熨帖过去,也被带着有些发烫了。 他唇绵至她耳后,嗓音沙哑而低沉,缓缓诱她:“乔弥是谁?” 公主眸里雾气氤氲,看东西都是模糊的虚影,虚虚晃晃的,只觉得莫名有些难以喘气,启唇轻轻溢出一个“乔……”字,后面便什么也听不清。 “公主,叶娃娃晕了!” 荷菱突然奔进来,慌慌忙忙一声喊。 那声音不异于在两人耳边炸响了一道雷,震得公主浑身都抖了一下,霎时清醒了几分,几乎是条件反射猛地坐起了身子,那一刹那她听见耳边低低的一声叹息,似乎有些惋惜。 公主眼前染雾景象聚焦,看清立在床头的人是乔弥,而乔弥正看着荷菱,荷菱正捂着脸镇定自若地往外走,乔弥轻飘飘喊了她一声:“荷菱——”尾音轻轻拖长了些。 荷菱姑娘应得倒是干脆利落:“在!” 乔弥轻道:“过来。” 荷菱姑娘转身,满脸正气,除了眼神有些发飘之外,简直无半点不妥。 乔弥叹了一口气:“看着公主,她有些晕。” 荷菱站的笔直,比军队之人还刚正不阿,洪亮一声吼:“是!” 硬生生将公主激得又清醒了几分。 乔弥往前殿外去。 荷菱上前去捣鼓公主,公主反应还有些慢半拍,怔怔问她:“谁晕了?” “叶娃娃!” 公主拧眉坐在榻上想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迟缓而有些手足无措地拢衣下榻,也匆匆地往了前殿外去,荷菱连忙上去搀着她。 夜色浓郁,前殿外光线微弱却足以视物。 叶娃娃躺在地上,双膝尚且弯曲不得直,公主眼皮子跳了跳,天边云变,骤而刮一阵疾风而过,呼啸卷落叶一地,将她吹的是彻底清醒了,进而头便有些闷闷的疼。 乔弥站在一旁,公主晃了他一眼,未敢细看他脸色,便道:“算了,把她送回金骏眉去罢,不跪了。” 公主即便是嘴上从不饶人,可她做事却永远会留三分余地,叶娃娃若真出了事,她也不会无动于衷。 乔弥看了她一眼,上前半蹲下去,捞起叶娃娃腕脉诊了诊,便伸手准备将她抱起来,然而还没碰到人,忽觉两道目光灼在他脸上,一抬眼,便见公主正看着他。 她脸色有些醒酒后的泛白,乔弥顿了顿,默默又将叶娃娃的手放了回去,起身退回一旁。 公主便也随着移开眼:“荷菱,把她送回去!” “是。”荷菱应了一声,吩咐人来将叶娃娃抬了起来。 公主便又转身回去,下意识的往偏殿走,乔弥拦手将她腰一捞带回来:“方向错了。” “对。”公主冷道:“从今日起你睡偏殿,我睡主殿。” 乔弥沉默一瞬,“公主,娃娃的腿……怕是废了。” 公主眉梢抖了抖,轻声:“你骗谁?” 乔弥静静看她,神情之间总有那么几分沉寂悲凉的味道。 一个人连着跪十多日不起身,腿废了,也不是没可能的,公主唇细微蠕动,忽然不知说什么好,却听乔弥又道:“就是想骗你将我一起带回寝殿去,带不带?” 公主猛地抬手就往他腰后掐。 乔弥眼里浮笑,忙将她手按住,叶娃娃自小被叶兮调养,身体底子比一般人不知好上多少倍,晕倒一番而已,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风有些大了,吹的公主睁不开眼,主殿前的灯盏摇摇晃晃,隐有微凉的雨丝沁在脸上,一场秋雨,转瞬落了。 第151章 驸马爷北祁奸细 趁雨将淋上身的空隙,乔弥一弯腰将公主抱回了寝殿,雨势绵疾,秋的第一场雨总得磨上几日,往后气温便该逐渐的降了。 穿堂风过,卷着雨珠淅淅沥沥的拍打着前殿窗棂,细细声反衬出静谧。 琉璃灯灭。 叶娃娃在一日过后的绵绵秋雨中醒来,天色积尘,昏昏的分不太清大抵的时辰,两条腿还有些麻痛,酸软的提不起劲。 房门轻响,进来一袭白,手中端着一碗浓郁的药汁,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小药瓷瓶,叶娃娃一见他便脸色白了白,声音有些苍白的颤栗:“先、先生,我没错……” 叶兮惯来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将药递到她手边看着她喝了,才笑道:“说来我听听。” 为什么没错。 叶娃娃垂垂眸,“他们的立场差别太大,在一起没有好处,更不会有好结果。” 叶兮笑意不变:“你怎么知道?” “南莫北祁百年争端,如今我们虽看着处于中立,可先生你清楚,因为萧丞相的缘故,我们实际上偏向的是北祁,若乔弥没有与那公主搅在一起还好,可如今乔弥……” 她声音低了低,显得有几分干涩:“他如今在朝中领职不过是迟早的事,而萧相爷这一辈子都想吞了南莫,乔弥如此,岂不是明摆着站到了萧丞相的对面么?” 叶兮看了看她,“不日前宫中才传出消息,他并未在南莫朝中领职,想必心中有这个分寸。” 叶娃娃脸色煞白:“他不领职,岂不是更糟?” 叶兮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你怂恿清荷伤了他的理由。” 叶娃娃咬咬唇,眼圈些微泛红:“先生,清荷的事是我的错,我跪了也认了,可乔弥与那公主成亲其中的利弊,我不信你不清楚。” 叶兮笑道:“我清不清楚不要紧,重要的是乔弥心中清楚了之后却依然选择了这么做,那这个决定便不是任何人可以干涉得了的,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却带着刀子去,这比直接带着刀子去还过分,我没教过你么?” 叶娃娃不吭声了,她靠在床头眼眶里的雾气蕴起,指尖用劲攥紧了被褥,嘴唇轻抖,眼泪便连串连串的掉下来。 房门未阖,刘温伯在门框上叩响了两声,叶兮没回头:“进。” 刘掌柜扫了叶娃娃一眼,走进去将手中一纸信笺递过去。 “叶神医,北祁来的信。”他顿了顿,又道:“萧丞相的。” 叶娃娃抬眼,目光落在上面。 叶兮见她眼中一瞬间绽起的希冀之色,默不作声,伸手去接过,指间将信笺展开,才垂眸去看。 粗粗扫了一眼,将大抵意思过完之后,他眼眸深了几许,而后笑了一声,“老东西,想的真好,做梦呢吧。” 南莫与北祁之间互都在对方帝都中安排有眼线,这么近数十日过去,萧彧在北祁也该知道了南莫这方的情况,叶娃娃几乎是立刻便能想到:“萧丞相的这一封信定是为乔弥而来。” 叶兮笑了笑,“与你无关。”他将信笺掩进袖中,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从今日起,此事你莫再插手,也不许多言。” 叶娃娃心有不甘,想说什么,叶兮将手中小药瓶扔给了她,便径直转身离开。 天幕渐渐拉下来,雨势缓细,绵绵在空中飘拂,将歇未歇的模样。 阿能在大堂前喊了叶兮一声:“叶神医,乔二公子派人来问长老玉牌之事,长老今日不在,我也不是很清楚……” “玉牌?”叶兮嚼了嚼这两个字,含笑沉吟,点点头,出了金骏眉。 公主自那夜遭冷风一吹入了寒气之后,头便总觉闷疼,懵懵地一看文书便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小黑点子似的在她脑中乱飞,吵得刺痛。 荷菱这几日开始将公主的一应衣物换的厚了些,轻薄的衫子换成了月华锦的缎,乔弥以防她喝药会吐,便将入口的药都给她制成了一颗颗小小的丸,尝了尝,吃起来还有些甜丝丝的。 浓云遮月,风还有些大,雨却是停了,青石地板染深了一片。 乔弥与公主刚回寝殿,斜对面的小阁楼上,一块小石子便忽然击过来落在了脚下,乔弥抬头,阁楼之上有一袭白,懒懒散散撑着扶栏,烈风中衣袂飘飘,恍似仙人。 公主看着那上头的人眉心一折:“你们这些高来高去的真是比飞禽走兽还自由,这随随便便就登堂入室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 叶兮指节轻轻扣了扣扶栏,笑道:“下次。”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够让公主听得清楚,乔弥扶了扶她的肩,轻道:“应该快下雨了,你先回去。” 公主看了看乔弥,又看了看叶兮,叶兮笑着冲她挥了挥手,神情间倒是有几分亲切,公主对于此人拿她公主府当大街似的随进随出的行为颇有怨念,于是不予搭理,转身回了寝殿。 乔弥往阁楼上去,叶兮将手中信笺递给他,乔弥展开来看,脸色微微泛冷:“这是什么意思?萧彧这是还想让我在北祈兵临南莫城下之时给他开城门?我什么时候被烙上了一个北祈奸细的身份?” 叶兮道:“我也觉得他做的不厚道。” “那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小公主知不知道萧彧?” “怎么可能知道?” 叶兮叹气:“萧彧这一生啊,只愁两件事,一是不知何时能吞了南莫天下归一,二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娶到一个媳妇,好慰藉慰藉他每日夜里的寂寞孤单冷,可娶媳妇这事儿,得靠缘分,他再费尽心思也争不来,但是这南莫就不同了,稍微用点心,那还是指日可待的。” “姐夫。”乔弥淡道:“我媳妇是南莫公主。” 叶兮笑了一声:“我在想能不能让她不是?” 乔弥缓缓也笑起来:“恐怕不能。” 夜色中又飘起如毛雨丝,叶兮撑着栏没了笑意,“萧彧心中,必然有道坎过不去,你答我两个问题,你的事,我便再不过问。” 第152章 驸马爷活着便好 “你什么时候过问过我的事?”乔弥不甚给面子,直接戳穿。 叶兮说白了就是懒,懒进骨子里的那种,事不关生死,他往往都懒得插手,还美其名曰:都不是小孩子了,大家做事都有分寸。 但其实,他就是懒。 若非萧彧与他乃生死发小,此番因乔弥之事欲动真格,他也不会来走这一趟。 乔弥这话戳穿的真是半点也不可爱,叶兮颇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轻声:“没良心的,萧彧发起狠来,连我都抓进牢里,遑论你?” 乔弥道:“我虽娶了阿瑶,可我并未打算插手南莫的任何政事。” 人这一辈子最怕的事便是两难,让别人两难与让自己两难,这其中的度若是没把握好,极有可能便会搭上性命,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苟活。 叶兮转过脸:“你那公主一眼便能看得出性子颇烈,而萧彧这个名字,在南莫可谓是臭名昭著,你有没有想过,她知道了这件事后该怎么办?她毕竟是南莫公主,她若是不信任你,你所做的又值不值?” 乔弥面不改色:“到时候再说。” “我怕你等不了多久了。”叶兮淡道:“你可以旁观不插手任何事,可你那位公主不行,凤桓矣想夺权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一旦朝局分割成了定势,那南莫必定陷入内乱,你那公主想护的人咱们想一想,应该是宣昭帝吧?而宣昭帝想要撼动桓王那只老狐狸明显胜算不大,你不领职便无权插手南莫朝中实政,那你的小公主随着陷入绝境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到那个时候,你能做到视而不见么?” 乔弥敛眉。 叶兮靠去身后柱上:“你不仅得装作视而不见,按道理来说,你还不能够在一旁做任何提点。”他懒洋洋看他:“你做得到么?” 乔弥沉默一瞬,嗓音有些微的沙哑:“能。” 叶兮摸了摸鼻子:“那我们再打个比方,你的小公主知道你背后有萧彧之后,选择了信任你,可南莫的局面已不可逆转,于是她便仗着你身后人脉宽广,求你向北祁借兵以巩固南莫政权,这时候,你找萧彧还是不找?” 乔弥别开眼去笑了一声。 叶兮倒是没笑:“这些局面,是你们今后定然会面对的坎,相对于来说,应该已算是最简易的坎。” 往深了走会走到哪一步暂时还无法想象,局面一旦发展过去,这其中的曲曲绕绕,得累多少尸骸,还未可知。 萧彧想吞了南莫,做梦都想,想的呕心沥血,就这眼下已是气的直接来信威胁骂人了,更别说乔弥若是今后当真为了凤磬瑶前往北祁借兵的话,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场面。 纵萧彧是个文弱书生,定也会气的抽了刀追着他砍。 乔弥当然也知道,他轻笑:“从我决定娶身边这个人为妻的那一刻起,我便早已为这些做好了打算。” 叶兮歪歪头看他,动了动眸,一时居然找不到话说,能这么早就做出的打算,又能是什么好的打算? 乔弥侧身将手伸出阁外,雨丝逐渐浸在手中信笺上,模糊开“南莫”、“诛杀”、“可留”几个风骨狂逸的小字,最后将字迹晕染成了氤氲的一团,被他轻轻一捻揉成了碎末,飘散在秋雨夜的风里。 叶兮微微站直了身子,沉默半晌后道:“京城玩腻了,风光也就几转,我准备和你姐明日离开。” 乔弥颔首:“好走。” 叶兮上前,抬了只手搭去他肩上,“总之,记得活着就行了。” “尽量。” 叶兮懒得跟他说了,转身离开,能活着当然是要活着的,但最坏的结果也一定要提前想到,以防措手不及,他走到一半突然又停下来,想到什么似的转回身,不紧不慢地笑道:“你是不是想知道,倾儿的玉牌为什么会在凤桓矣身上?” 乔弥沉吟:“其实我不是很感兴趣,可是得给媳妇一个交代,你们不妨便随便告诉我两声。” 叶兮眯了眯眼,笑得挺坏:“其实我也没问出来,不过看她那模样,不正常,有戏。” 有戏?乔弥眼皮子抽了抽,喃喃:“你这个答案让我感觉怪惊悚的。” “不不不。”叶兮笑出声:“这个有戏,指的不是你想的那种有戏,一提起凤桓矣你是没看见,倾儿那脸色简直比绿微居的冬天还要冷。” 乔弥看了看他,那表情明显是没怎么明白,可他没想要去细琢磨,便点点头,一脸“我知道了”的表情。 叶兮笑了两声,转身隐入无边夜色。 乔弥随后便也回了寝殿。 公主似乎在等他,等的眼皮子有些打架,倚在灯下一片温暖的晕影,支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在往下垂。 他走去贵妃榻前,半蹲下身子去扶了扶她额角,公主睁眼,许是灯色缘故,她眸子的紫在这一瞬间格外的明朗,剔透如水晶,乔弥正想去摸两下,她又阖了阖眸显得没劲:“亥时快过才回,我还当你跟他私奔去了。” 乔弥笑道:“那你岂不是要倚在这儿成一座望夫石了?” 公主有气无力地冷笑了一声:“您多虑了,本宫只会下令全城戒严,让城防三万禁军再把你们重新抓回来,然后吊树上去用火烤,烤的半熟了再放下来。” 乔弥淡道:“这么狠?” 公主翻了个身平躺回去,“最毒妇人心啊。”她懒洋洋的从嗓子里溢出一句,又向他伸出双手:“不想动了,抱我回去。” 乔弥道:“喊声夫君。” “夫君。” 乔弥笑了笑,这么好说话,起身将她抱回寝榻。 雨声寂静,谁的声音低低响起:“阿瑶,若是明知孩子出生后亲生父母将无法抚养,能选择的话,你是宁愿无后,还是让他出世后交给别人?” 公主想也没想:“这得问你。” “若是今后你发现,没有孩子……” 公主瞌睡醒了些,怔怔看他两瞬,“你不能生还是我不能生?” “……”乔弥沉默了一瞬,掀了被子将她裹住,“睡罢。” 第153章 赈灾,刻不容缓 公主被他说得整个人都不淡定了,这事情不能马虎,她从被子里冒出头来:“反正我是……” 没问题的! 这四个字还没出口,乔弥一伸手,又将她给按了回去,公主坚持不懈地想说什么,乔弥手落在她后颈轻轻揉了两下,公主眼皮子开始变重,终于安静。 夜下雨如雾,这场雨延续的时间要比预期中的长了些,长的有些不对劲,超出了想象,直到绵绵水涨而势不可挡,八百里急件冒雨不休呈至京都,江陵水患,冲走村庄十余,大急! 才惊翻朝堂百官,震醒众人。 金殿之上炸开了锅。 “赈灾!必须马上派人赈灾!” “求皇上火速拟定赈灾人选!” 宣昭帝焦头烂额:“诸爱卿可有适合人选?” “臣举姜国公,姜国公雷厉风行,必能极快安抚难民,且可令江陵臣民信服,防患于未然。” “胡相别开玩笑,姜国公如今六十有余,苍髯白发,江陵千里之外,跋涉过去,别说他身子骨受不受得住,就是还留有口气,怕是也没了力气安抚难民。” “钰轩侯,你这是看不起老夫?” “臣只是就事论事,以微臣来看,赈灾一事向来归户部受理,此番由户部尚书前往,实在最为稳妥不过。” “荒谬!户部尚书乃掌钱粮之人,根本不懂得如何治水,钰轩侯如此乱点,贻误灾情,你担待的起吗!?” “胡相爷难道当江陵水官都是吃干饭的吗?钦差大臣只管派粮抚民,兴修水利,自然交由工部与当地提督!” “简直一派胡言!妄钰轩侯你为官多年,这等撇清责任之话你也说的出口?羞是不羞!?” “若胡相爷非要以一官而揽百责的话,那本侯看是没人能比工部尚书更为合适了!胡相爷你看如何?” “钰轩侯,你分明断章取义!” “胡相爷,你别欺人太甚!” 众文官连忙开劝:“余侯爷,冷静冷静……胡相爷,淡定淡定……” 钰轩侯胡相爷青着脸执笏面向殿上,震声一吼:“求皇上定夺!” 赈灾人选历来是个技术活儿,放眼满朝堂,不贪而年轻力壮,智足而可平水抚民之人,上哪儿找去?光“贪”之一字上,便得死一大片,真是愁煞了个人。 朝堂之上百官争吵,争论不休,新臣老臣红了眼撸袖子当堂开骂,盯死了的无非都是那些赈灾的钱粮。 宣昭帝压着脾气看向下头:“户部如今……” “皇上圣明,没钱。”一直抄着手的户部尚书终于无法装聋作哑了,袖子一抖,执笏上禀。 宣昭帝额角青筋一跳,脾气刹那间就爆了:“没钱?这个时候你给朕说没钱?既然没钱,那就所有人都给朕缩衣节食,把这赈灾的钱给朕凑出来为止!” 朝堂上争论声忽地一止,一众大臣瞬间齐刷刷地看向了户部,那眼神差点喷出了火来。 户部尚书顿时就不能够维持自己的淡定了,他忙列出人群:“皇上,去年明州蝗灾,饿殍遍野,闹得厉害,朝廷拨款不下四次,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年未过,又闹水灾,国库元气本就尚未恢复,再拨款,只能说是勉强,再说还有边境将士,也该拨军饷冬衣了……” 宣昭帝气的:“一个个废物!按理来说南郡水患才该是多发之地,可为何磬瑶公主所掌南郡却年年相安无事,反倒是江陵崩了?江陵的都尉刺史都是干什么吃的!?” 满朝阒寂。 君王震怒,尤其此君非贤君,自然无人敢触其锋芒。 宣昭帝拂袖起身:“先将钱粮给朕备好,赈灾人选,再议!” 卜公公呼一声“退朝”,赶紧小碎步跟了上去。 金巷西街的桓王府,雨绵绵如丝,飘了已有十多日,在檐下汇聚成细细的帘。 凤桓矣伸出手,接了接这微凉的雨丝沁入掌心。 言喻之从外面回来,收伞抖了抖身上的雨珠,“钰轩侯今日在朝堂之上插科打诨了一番,险些逼疯了胡相,想来是被说动了,已归心于王爷。” 凤桓矣收回手碾了碾指间的凉意,“阿瑶砸钰轩侯的赌场,也能被你说成是因皇上不信任故而才对他做出的一番试探,这等浑话你都说得出口,想来他不归心于本王都很难。” 言喻之含蓄地将伞搁去墙角:“王爷可不就是喜欢鄙人说这些浑话么?” “不要胡说。”凤桓矣抬抬眼:“本王是个很正经的人。” “是,正经的王爷,鄙人似乎看见了机会在向我们招手,咱们是不是该玩局大的了?” 凤桓矣慢悠悠道:“灾情当前,你居然还想着玩儿?” “那到底玩不玩?” 凤桓矣微垂着眼帘:“本王好歹乃是堂堂凤室宗亲的王爷,当朝皇帝亲叔,无论如何,也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国难当前自然该以民生为先,私利于后。”他看向言喻之,转脸又道:“你说罢,怎么玩?” “淘气。”言喻之无比冷静地回了他两个字后,才道。 “历来赈灾钱粮,往往都会比预想中的多拨出大抵百分之二十左右,担心的便是一路州郡贪污过狠,到了灾情之地后反无余粮赈灾,而如今国库吃紧,这百分之二十定是拨不出来了,那这赈灾之人,便必须得精挑细选,起码,得符合三个条件。” 凤桓矣抛了一颗石子击入河塘:“第一,他不能是翁家的人,第二,皇上对于此人该有相应的信任与把握,第三,此人本身不差钱,甚至关键时刻,他还能倒贴。” 言喻之感概:“王爷明智,而我们要等的,便是此人走了之后。” 凤桓矣看向河塘,沉吟着笑:“他应该,也不会一个人走的……” 雨势转疾,小小河塘,都涨水快淹没了浮桥。 宣昭帝这几日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国库再穷,这钱也得拨,将士得顾,灾民更得顾。 卜公公终于忍不住:“皇上,您欲使驸马爷入仕,此时,不正是最好的契机吗……” 第154章 论治水只服公主 当局者迷,宣昭帝猛地惊醒,他怎么能忘了乔弥? 以其人品及背景,如今朝中不会贪赈灾钱粮的,唯乔弥首当其冲第一人,而最关键的是,乔二公子动动嘴皮子,那军饷的钱粮指不定也能给余出来,若派他前往赈灾,他身为驸马自是推托不得,待灾情一过,那自然而然便得论功行赏…… 这简直是绝佳的契机! 宣昭帝抬头看向卜公公:“朕让你查他背后之事,可有了眉目?” 卜公公一顿,面上显出几分愧色:“没……” 宣昭帝脸沉了沉,缓了须臾稍作思量,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揉了案上宣纸扔去一旁:“给朕宣胡相等人进宫!” “是。”卜公公领旨,忙去传召。 远在公主府的月桂亭下,凤磬瑶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乔弥正要将她给卷带回去,冷不防居然也打了个喷嚏,公主惊异的笑了两声,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似的看着他。 乔弥顿在那里捏了捏耳垂,耳后根有些发烫,他伸手将指背放在公主面颊上挨了挨,温凉温凉的大抵无虞,才转而捞过案上茶盏,递到唇边时喃了一句:“我怎么觉得,有人正在背后算计我……” 公主思忖着故作正经:“我倒是觉得,是有人正在背后骂我。” 乔弥抬眼看了看她,“你哪会因为这些事就打喷嚏?” 公主想了想,“说的也对。”她半点也不生气,“反正我是被骂惯了的,在这些事情上我应该要显得比你稳重得多。” 乔弥:“……” “傻孩子。”他揉了揉她脑袋。 “谁是你孩子?”公主抬眼瞪他。 乔弥从善如流,又重新揉了一下:“傻媳妇。” 公主不买账,“这么想要孩子?” 乔弥装没听到,雨丝斜斜飘进亭来,他看着外头,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放空了一瞬后忽然道:“我对水利工程并不了解。” 公主漫不经心地随口应了一声:“我会啊。” 乔弥隔着茶雾朝她看过去:“这么厉害?” “是啊。”公主别眼目光落到他脸上,似是而非地扬唇:“本公主浑身都是宝,我还会插秧。” 哦,乔弥轻轻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埋头继续喝茶。 公主眯着眼睛笑:“你信了?” 乔弥没吭声,叹气般低低笑了笑,他当然是信的。 炉中小火未加碳已渐熄,这亭下四面通风,到底是有些冷,温茶也已有些被吹凉了,一壶茶尽后,乔弥放下茶盏,便卷了公主回寝殿去。 他们没想错,此时的金殿一番小议事,宣昭帝确实,正在委婉的坑驸马爷一把。 众臣又齐刷刷地在金殿前列好,挺直了腰杆又是一番唇枪舌战针尖对麦芒,无不言辞铿锵掷地有声,眼看着又要争得面红耳赤准备撸袖子了,宣昭帝忍无可忍一声怒吼:“闭嘴!都听朕说!” 众臣霎时缄口。 宣昭帝直接当看不见他们私底下恶狠狠的剜着人的眼珠子,冷笑着问他们:“都摸着良心告诉朕,这朝中,谁治水最有本事?” 钰轩侯正要说话,胡相爷赶紧抢他一步列出身形:“磬瑶公主!雨水之乡多发水患,公主仅多年前随先皇后前往南郡亲自勘察过一次,随后便多年来都是靠的南郡官员所上书的情况,以及水势走向图来下达的治水政策,光是如此就已令南郡相安多年,朝中谁可相比?” 刘太傅紧随其后:“虽说公主这人没个正经从不遵守皇室仪容,可先帝爷在时,亲封南郡与公主,公主自遭禁足后即便多年未曾亲临南郡却也凭着书面有此功绩,论治水除公主外老臣谁也不服!” 户部尚书也就默默地听着,抄着手持续保持一脸准备装聋作哑到最后的坚定态度。 在这些老臣眼中,公主纵使一无是处,与那些依附着翁家势力的官员相比起来,那也是好的跟朵花儿似的,必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倒是没想到钰轩侯听他们说完,竟也笑着附和:“臣——也认为公主妥当。” 胡相爷眼皮子一跳,钰轩侯看向这两个争前恐后抢他话头的老东西,唇角一勾笑得有些讽刺。 本是该唱反调的人居然与他们站在了同一阵线,老家伙们一下子觉得自己掉入了圈套。 敌人想要的一定就不是自己想要的,胡相爷顿时打自己脸打的啪啪响:“皇上,纵公主治水一流,可毕竟是女子,不可授钦差之职,故此番治水,怕是还得另遣他人!不做打算!” 宣昭帝冷哼:“朕心中已有个人选。” 众人屏息以待。 “磬瑶公主驸马。” 刘太傅瞪大眼想说话。 宣昭帝不给他机会,滔滔不绝开展自己的宏图大计。 户部尚书愈听愈惊悚,满脸震惊,终于忍不住插话:“皇、皇上且慢,微臣打扰一下,您是说……赈灾钱粮少拨一半?” 户部拼死了才凑出仅仅十五万两白银,眼看着本就不够,这还减?难道买树皮炖粥给灾民喝? “都不愿意?”宣昭帝挑眉:“那你们便缩衣节粮罢!” “不不不。”户部尚书顿时一脸严肃:“微臣想说的是皇上真是英明神武泽被苍生,仁厚节俭,内政修明!” 于是这个伟大而英明的决定,隔日便在朝堂宣布,中书省颁布下达,盖上玉玺印章,由卜公公领着一众护卫,浩浩荡荡的捧着圣旨,大张旗鼓的来到了公主府前,却不想,扑了个空。 “卜公公来的实在不巧,公主昨日才与驸马爷前往不知哪条湖上泛舟游湖去了,要不,您在这儿等等?” 游湖? 卜公公白净无须的脸上肥肉抽搐了两下,绵绵雨下将一月,京城哪条湖没有涨水?这时候去游湖?倒真是兴致高的很啊…… 连圣旨都敢避而不接,实在是太放肆了! 偏偏还放肆的卜公公没半点脾气,只能转脸吩咐了人去找,站在原地苦苦等候。 然而这一等,却是从午时等到了暮后,都依然没等回来人。 第155章 夜半山寺晚来客 京城之外的暮灵山寺,有两个人,真的是在游湖。 “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我就这样跟着你跑了,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好媳妇,自然是要跟着我跑的。”乔弥往炉里夹了块碳,嗓音温雅和着雨声,凭添几分弦律意境,雾寥寥的含笑悦耳。 公主托腮撑在小案上,“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咱们总不能一直不回去。” 濛濛细雨笼着这一艘小小画舫,环山绕水,青峰翠映,那一袭青衣衬着深绿的山水,辽阔高远而宜旷,总透着那么几分闲散悠逸。 “你若是开心,不回去也行。”乔弥将温酒从炉上提下来,斟了一盏放到她眼前去。 “我不爱喝温的酒。”公主很嫌弃的睨了一眼杯盏离案坐直:“这眠竹酿宜冷不宜温,温了会丧失口感。” “近几日冷比初冬,凉了怕你受寒。” “喝酒也会受寒?” “别多话,要喝就只能喝温的,要么就喝茶。” 公主没吭声了,捧了酒盏拿在指间转了两圈,私心里准备着等它冷了再下口,然而刚刚有了些凉意,乔弥便又将其收了回去回壶重温。 公主眼睁睁的看着平静晶透的酒液又重新细细沸腾而起,一脸隐忍的痛惜,尽量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问他:“你是不是当我是泥做的?” “真病了的话,你不喝药,有些麻烦。” “你温来温去的不是更麻烦?” “不。”乔弥文文雅雅地笑了笑:“我是刚好有这个爱好。” 公主:“……”她默默地看了他两眼,放弃了挣扎,“兴致已缺,本公主决定打道回府了。” “晚了,船已出京城。”乔弥抬眼看看她:“上了贼船哪还有下去的道理?” 公主便哀哀地叹了一声:“悔不当初。” 乔弥不给面子:“是你说府里太闷了,要跟着我出来看看风景。” 公主沉默半晌,“风景再好,那也是得回去的。” 乔弥目光落向了别处,细细雨将翠绿湖面圈开涟漪,细微荡漾如蜻蜓点水而过,蔓延开水面一片。 他沉吟须臾,心不在焉似的开口:“你若是愿意,不如我们就顺着这条船一路飘下去,往后江南水乡亦或是大漠孤烟,你喜欢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说的好听,他声音也好听,轻沉低起如空谷琴弦,勾勒出天地杳阔的景令人悠然神往。 公主似笑非笑,不甚认真的眼眸底下却偏偏问的有几分认真:“你想走了?” “没有,随口一说。”乔弥顿了顿,“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将你拐走,显然你没给我面子。” 公主坐在对面看他,缓缓端正了身子:“有些事可以躲一两时,却不能躲一辈子。”那纷扰地是她可恨的归处,兜转不了几圈,她总得回去。 乔弥便垂眼笑:“那过几日便回罢。” 壶中酒又温好,温度也刚好,他又将碧绿杯盏倾满七分,顺手搁了她身前去。 公主也不嫌口感不好了,端过来抿了一口,除了一道温流延喉而进,看她那模样,估计也没品出什么味道来。 她看着乔弥发呆,指节放在方案上轻轻叩了两下,喃喃:“其实,朝中也有许多闲职……并不全都是那种累死累活,管着中枢的营生……” 历朝历代,包括许多在朝侯爷领的都是闲职,世袭爵位,月月领着俸禄,终日负责的也不过是斗鸡走狗,闲逛逛帝都,偶尔递一道折子,敷衍了事罢了。 然而说来却有些勉强,他们的职闲,无非是宣昭帝不给实权而已,宣昭帝若给,那便没有闲职的说法,乔弥领闲职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许是她声音小了些,乔弥看起来似乎是没怎么听得到,观了观外头的天色,他只是轻道:“今日天有些晚了,先在这附近的暮灵山寺上借宿一宿。” 公主看着他没说话。 乔弥伸手过去握了握她的手,指间触到有些微的凉意。 本就阴沉的天色逐渐黑灰,倾压下来笼罩山峰,尚余一丝天光时,画舫泊岸,乔弥领着公主下船,一道上山叩响了山寺庙门。 暮灵山寺是间小寺,地处幽静,黄衣僧人从里打开寺门,外头石阶上的人撑着一柄竹骨伞还未收起,伞下两袭青衣偎立,风姿隽秀,执伞的人衣袖将怀中人笼住,看样子,当是一对小夫妻。 那人收了伞,抖落雨滴从青石滑下,右肩衣衫上湿了一片,而他怀中的人,却是一身干干爽爽的不沾半点雨迹。 方丈见此,垂首宣了一声佛号。 乔弥微一作揖,礼罢后直言:“我们夫妇二人偶经此地,一路行来四下无舍,只此山寺一间,内子已感劳顿,还劳方丈大师收留一宿。” 佛家大开方便之门,方丈听明来意便请进,吩咐寺中僧人收拾了一间厢房。 雨打芭蕉,洗成深绿深绿的颜色,山寺雨夜尤为心静,静能细数雨声响了几许,断了几时。 雨声听的人犯困,还未及厢房门前,公主便已倚在乔弥怀中近乎迷糊的状态。 乔弥也不再燃灯,抱着将她放上了榻去。 夜深几重,远处马蹄声忽地踏响,溅一地泞泥的水声,乔弥睁眼,微微撑身而起,听马蹄声往山寺这边而来,他往身边人看了一眼,见公主也醒了,正直愣愣的盯着他看,低低问:“你在干嘛?” 乔弥能听到声音,凤磬瑶却是半点都听不到的,她本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乔弥这一动,自然便将她惊醒。 “寺里有夜客。”乔弥轻道。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马蹄声已近得山寺门前,暮灵山寺本就不大,雨夜马蹄践踏之声又会比平时响亮几倍,这一行人下马敲门的声音也不甚客气,临得寺门前应该是用拳头砸的,一连串疾烈的“砰砰砰”声响,犹如雷动,惊醒寺人。 这等动静,自然也传入了公主耳中,她霎时撑起了半截身子,与乔弥黑暗中相视一眼,又看向门外。 第156章 遇见驸马好倒霉 “别出声。”乔弥轻轻想将她按回去:“睡觉,我出去看看。” 公主一把抓住他:“我跟你一起去。”她隐约觉得,此行人当是为了他们而来。 乔弥一时没动,就这犹豫的一瞬功夫,外头又是一阵马蹄声响,此番来的人却是温柔的多,言辞询问间都颇为客气,显然是两方不同的人马。 寺中僧人像是在与粗犷的那方交谈,未几,脚步声便往这边厢房走来,行动间有铁甲摩擦声响,乔弥带着公主一并起身,扯了件外袍将她罩住。 推开厢房门,外头一列银甲士兵,站在雨中一见眼前之人,顿时齐刷刷触刀跪地:“公主!” 僧人退到一旁,宣了一声佛号。 凤磬瑶眉一挑:“干什么这是?” 巡防营的兵都追出京城来了,值不值当这么大动静? “奉皇上手谕,请公主回京!” 凤磬瑶眉心一折,一时间反应过来,乔弥这走得时机还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想来是刚走没多久,后脚便跟来了圣旨,否则也不会有这番动静。 她敛眉有丝不耐:“雨势如斯,你们难道想让本宫此时冒雨随你们山间赶路吗?” 这……巡防营滞了滞,这确实有些不太妥当,然而公主与驸马爷这一跑,卜公公已在公主府候立了一整日,这旨意传不下去,着实把宣昭帝给气的不轻。 乔弥扫了眼前场景一眼,倒是还有心情笑得出来,“你皇兄,估计是担心我真的将你给拐走了。” 公主心中莫名有些烦躁,这空山夜雨如何静谧也使她再静不了,看了看这底下一列银甲,她面无表情地撂下一句:“有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 巡防营士兵硬着头皮,不管不顾地转向乔弥:“驸、驸马爷,您……能不能先回去?” 圣旨毕竟是颁给乔弥的,只要乔弥先回去接了,那公主就算是迟个一两日再回去也无妨,横竖这旨意下了,都是不可能再收回去的。 “不行。”乔弥语重心长地拒绝,貌似循循善诱:“这么大的雨,夜间山势陡峭又无法视路,我掉下了悬崖怎么办?摔着了怎么办?公主守寡了怎么办?” 巡防营:“……”这理由何其完美,竟令一众人无言以对。 公主:“……”她扭头横了乔弥一眼,声音极轻:“我改嫁。” 乔弥只当没听见。 巡防营好不容易才循着痕迹这么一路找过来了,总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瞧瞧这些可怜的兵,刹那间为难的脸都青了,憋了老半晌,最终才憋出一句。 “公主好生歇息,明日卑职等,再护送公主回京!” 巡防营将领憋得好难过,忽然想到还有一个人比他们更可怜,心中忍不住小小的怜惜了此人一把,也就释怀了。 圣旨无人接,那传旨的内监便不能回宫,卜公公今日,怕是得在公主府内硬生生地站着睡一宿了,相比之下他们还不是最惨的,真是令人开心。 公主转身回了房中。 巡防营生怕人又给跑了,当下四散开来将这厢房围住,轮番守岗。 乔弥正也要回去,还未来得及跨过门槛,顿见前方另一名僧人领着一队人往这边走来,清一色的玄衣男子,窄袖束腰,袖口绑着红色腕带,精简干练。 目光落在那领头之人身上,乔弥脚下顿时僵了一瞬,走在最前方的玄衣男子一见他,显然也有几分讶异,步子微转想朝乔弥这边走来。 然而转眼却见他厢房四下兵甲,他又不得不收回了脚去,继续随着僧人而过,前往另一间院落厢房。 乔弥垂首静默了一瞬,回房半掩上房门,看着地面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眼眸聚焦,才终于将房门阖紧。 黑幕笼罩,雨声稀疏响在窗外,他的眸子不知映了哪里的光亮,在黑暗中有点碎的微光。 “你怎么还不睡?”公主声音幽幽响起,侧了身面向他,微凉指尖攀上他胸口,轻轻敲了两下。 乔弥缓缓朝她那边偏过头去,近在咫尺,两人间可闻呼吸声轻绕,“我睡了你睡不着,岂不是挺无聊的?”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依稀看的清眼前人模糊的轮廓,公主伸手去抱他,乔弥将她手握进掌心,胳膊枕在她颈后,让她睡着的更快些。 一炷香之后,她的呼吸声才渐匀,乔弥轻轻松开她,又起身披衣下床。 守在门外的侍卫见房门打开,屈膝便要行礼,他们一动,佩刀与铠甲相撞,在这夜里声音颇为清脆,乔弥顺手就搀了将领示意噤声,而后轻道:“适才与你们差不多一道进寺的人,看见了么?” 将领愣了愣:“驸马爷认识?” “我怎会认识北祁边防的兵将?” “北祁?”巡防营将领霎时惊呆。 乔弥略作沉吟:“他们都是北祁的人,曾经机缘巧合我熟了他们相貌,他们此番前来必定动机不纯,你们稍后褪了这一身铁甲,最好能杳无声息地潜进他们厢房之内,先将人擒住了再说,还能立下个不小的头功。” “驸马爷确定?” “我不会认错。”乔弥点点头:“只是他们身手不低,你们切记悠着点来,莫要大意。” “是!”巡防营将领一声应下。 乔弥给他们一个赞许的眼神,便又慢悠悠地退了回去,回房和衣上榻,轻手轻脚的将公主拉过来抱进怀里,当作什么动静都听不到,睡了。 巡防营随后便隐去暗处褪了铠甲,潜进了隔壁院落厢房。 穆青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睡得好,便被一众人冲进来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失了先机,挣扎不了几番,便被巡防营给擒住。 待看清这些人的面孔之后,穆青的第一反应是,遭!莫不是身份被发现了? 然而脑中快速一转动,却又觉得不对,他们此来南莫并未做什么,又怎会在将离开之际才被人盯上? 正想将无辜装到底,好生询问一番,巡防营将领未给他说话的机会,大手一挥,径直封了他们哑穴。 穆青:“……”你妈的! 第157章 公主的一番恩情 南莫的兵将真没素质! 谁规定的人质不能有辩解的机会? 就这么封了人哑穴叫什么回事!? 夜半竟还玩偷袭,有本事来单挑啊! 穆青心中一万句咆哮出不了口,憋得脸都青了。 然而巡防营将领却很无辜,他想的很简单,这里毕竟是寺庙,不方便逼问刑审,要说话,自然也得等到回了京城再说,于是穆青等人被随手提起来,跟闹着似的被扔到了一旁去。 隔日整装准备回京,乔弥自一起来便有些神思不属,似有什么事放心不下,公主与他说了好几次话,他也是反应了半天才有回应。 寺里的清粥小菜本就寡淡,公主渐渐也有些吃不下,在又一次与乔弥说话他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之后,她终于抛弃了手中的馒头,猛地拽过人一字一顿地问:“你怎么了?” 乔弥回神:“……没有。” 公主逼近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乔弥苦笑:“……我这几日几乎都与你在一起,哪有时间?” 公主不信:“那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巡防营昨日夜里,在寺里抓了些人。” 公主当然要问:“谁?” 乔弥如愿以偿,似被逼的不得已了:“十里楼台的几位故友,被当作北祁的奸细给抓了。” 公主皱了皱眉:“十里楼台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乔弥叹了一口气:“十里楼台的人,本就是随时都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的。” 公主一把甩开他:“那你早跟我说啊。”她恨铁不成钢,唤进守在门外的巡防营将领:“你们昨夜抓了几个北祁奸细?” 将领老老实实答:“是。” 公主冷着脸:“带上来我看看。” 将领下意识看了乔弥一眼,驸马爷正忙着忧心忡忡,没空搭理他,于是将领应下,依公主所言将人带了上来。 凤磬瑶仅扫了一眼,估计连这五六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得清楚,便摔了碗碟:“胆大包天,本公主的人你们也敢动?” 巡防营将领顿时就懵了。 穆青也懵了,不受控制地就往乔弥那边看,乔弥手掌不动声色地往下头压了压,示意:淡定,保持稳重,莫吭声。 穆青很想说他就算想吭声也吭不了。 巡防营将领呆呆的想要个解释,然而在公主的怒气之下,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被一句一句打断得很有节奏。 “看什么看?还不赶快松绑放人?” “公主,可明明是……” “是什么是?本宫的话你们听不明白?” “他们真是公主你的人?” “还问!你瞎还是我瞎?” 将领快哭了,匆忙命人松了绑,穆青等人迟疑地向公主拱手,公主状似颇为不耐烦:“行了都退下,没用的东西!” 穆青看了乔弥一眼,乔弥未作什么表示,他们便佯装领命退了下去。 巡防营去这山下附近驾了一辆马车上来,早膳过后,便等公主随行回京。 乔弥寻了个借口,往暮灵山寺偏院去见了穆青。 “多谢乔二公子相救。”穆青欲行大礼,言谈举止之间刚硬利落,乔弥忙将人搀住:“慕少将军该谢的人是公主,凭我不可能让巡防营如此爽快的放人。” “若非乔二公子在中间说了话,我们身份暴露,南莫公主想必也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我们。” “总归冤有头债有主,慕少将军此番该谢的人并不是我。” 穆青不说话,垂眼想着什么。 乔弥笑道:“救命之恩还分国界?” 穆青思忖:“乔二公子说的是。” “你此番来南莫京城所为何事我也不多问。”乔弥欣慰:“回去一路小心,莫要再被人识破,待我向萧丞相问好。” 穆青愣愣看他:“还敢问?这个节骨眼上提起你,丞相怕是得剥我皮吧?” “怎么会?”乔弥笑得斯文:“你可是他爱将。” 穆青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好罢,乔二夫人此番恩情,我会记下的,来日定会报答。” 乔弥颔首:“好走。” 穆青拱手:“留步。” 五六人齐行翻身上了马,又持剑一礼:“乔二公子,保重。” “保重。”乔弥笑了笑,穆青便率先策马,从偏门而出,轻骑绝尘,沿山道而下。 乔弥回到山寺正门,一众人已收拾齐整,他下石阶朝马车走去,巡防营将领忽然冒出来,一脸幽怨地看着他:“驸马爷,不是说确定了是北祁奸细的么?” 乔弥在离马车的数十步远处停下,沉默一瞬,轻轻“啊”了一声,一脸歉疚地看着他:“天太黑了,我眼神儿不太好使,可能没看清,将公主府里的暗卫错认了。” 巡防营将领抖着嘴唇看他,生生说不出话来,乔弥想要安慰他,刚刚伸出手去,还没来得及搭上他的肩,他霎时扭过身去掩面落泪,从此发誓再也不相信驸马爷了。 乔弥摸了摸鼻子,干干地笑了两声,快走几步撩袍子上了马车去。 回公主府时已近未时,天色阴暗,难得没再飘雨,卜公公一张脸又青又黑,就站在公主府的正殿前一直候着,见人回来了,一激动就差点跪了下去,宣完旨交给了乔弥,头也不回的奔走了。 荷菱将圣旨接过放到书房去,公主看看乔弥,乔弥面上也看不出是喜是忧。 户部随后派了人来,说是请驸马爷前往接收赈灾事宜,乔弥随着前往户部,接过册本看了几眼,然后笑了好几声,最后喝了口茶,镇定道:“七万两?” 户部尚书尴尬的赔笑:“户部最近钱粮紧缺,只能有劳驸马爷为民分忧了。” 乔弥道:“七万两为民分忧?” 户部尚书:“……”他实在是没脸再说什么了。 乔弥搁了茶盏,听不出什么情绪的笑了一声,回府了。 户部尚书喊:“驸马爷,下官送你啊……”话音落下,那人影已是不见了。 公主正在府中吩咐人收拾行装,乔弥回去时便见着荷菱在忙前忙后,他看向公主:“用得着收拾这么多?” “毕竟你不是一个人。”公主道:“我要随你一起去。” 第158章 穷得真让人忧心 乔弥想了想,“这一路上相对来说应该会比较安全,带你去看看沿途的风景也好。” “安全?”公主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似的,怔怔地朝他看过去,手中端着的茶都忘了喝,历来的赈灾钱粮,从来就没有安全这个说法。 乔弥镇定:“七万两,换做我是盗匪,我都不忍心抢。” “七万两?”公主噌地站起身来,“白银七万,那粮食多少?” 乔弥依然镇定:“没有。” “皇兄疯了吗?”公主“砰”一声杵茶盏于案上:“江陵正值难时,粮价必定飞涨,七万两到江陵买粮,一天都撑不了,谈什么赈灾?” 乔弥分外冷静地看着她,并不言语,公主缓缓僵了僵,脑中闪过一丝念头,盘桓不敢确定,“皇兄这是……将心思打到了我们的私粮上?” 乔弥未曾否认,唇角有丝讥诮:“他怕是想多了。”他声音轻低,随风就散了。 公主没怎么听得清,“可光是我这一家,就算是拼命的贴补,也凑不出多少私粮啊。” 乔弥淡淡看她:“你贴么?” 公主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抱着银两不撒手,“既然国库吃紧,那便只有我们努力贴贴了。” 乔弥道:“我不贴。” 公主抬眼:“那七万两怎么赈灾?况且水利工程,开凿渠道,哪样不用钱?” 乔弥淡道:“他身为国君,民生便是他的责任,既然他自己都不愿意负责,那就没有还想千方百计地将自己的责任推给别人的道理。” 公主看看他,他神情偏于冷漠,抵触中有丝疏离,让她一时便哑了,她分明有不下于十种理由可以与乔弥争辩反驳,然而唇一动,却说不出话来。 她盯着一处呆了许久,竟也就是点点头,然后将杯盏里的茶一口饮尽,便转身回了。 天色渐暗,连着一个多月的雨有了渐歇之势,夜里又徐徐飘了几炷香的功夫,沾衣都不能湿透的那种,垂暮残喘一番,便渐渐止了,大抵也是飘不起来了。 公主躺在寝榻上看着帐顶发呆,明灯几盏,将光线染得晕黄,绛红帘上以金丝绣着繁复的花纹,风来轻轻晃动,与琉璃灯光相折相映,不时有些晃眼。 公主眸子眯了眯,忽然伸手便去扯那帘上的丝线。 乔弥刚好走到床头,将她手握住:“你干什么?” 公主好像还没回神似的:“这些金丝价值不菲,全拆了……应该也能换不少银子……” 看她这幅想钱想的都快要拆房子了的架势,乔弥静默须臾,“……不如这样,你明日在京城放个消息出去,看看有没有人能够买得起公主府的。” “干嘛……”公主幽幽开口。 乔弥尤为平和:“粗略估算一下,这整个公主府除却一些古董玉器之外,卖个五十万两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届时这些银两加起来,约莫着也就差不多了。” 公主目光转到他脸上去,看了他半晌,居然问:“京城有谁买得起公主府的?” 乔弥:“……你真想卖?” 公主轻轻发出一声:“啊。” 乔弥木然地别开脸去,不说话了。 “要不我卖给你啊?”公主微微撑起身子,轻声细语地与他打商量。 乔弥静了老半日,轻飘飘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飘出来:“……我不要。” 公主莫名就笑出声来,她倒是起劲了,抽回手坐起身来拉拉他,“站着多见外啊,咱们坐下来好好谈。” 乔弥顺着在寝榻边上坐下,叹口气:“我困了。” “我不困啊。” 乔弥默默看了她一眼,公主笑得不甚正经,也不知她犯得是哪门子的乐,挪着身子就往他身边蹭,蹭着蹭着就缩了他怀里去,一把将他抱住,“不买公主府,那你买我罢。” “恐怕不行。”乔弥面无表情:“我媳妇怕是不会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 乔弥垂眼看着她沉默一瞬,抬手抚上她发间金钗:“你今夜,是不是精神太好了些……” 公主弯着眼睛笑:“可能是有点。” 乔弥指腹在金钗上轻轻来回摩了两转,将钗子抽了,她满头青丝垂下来盖住他掌心,他指间穿着她的发低喃:“既然你精神这么好,那咱们不妨……就忙一点。” “我挺忙的。”公主顿时从他怀里出来:“我还在想赈灾的银子。” 乔弥捻了捻她微凉的发丝,“别想了……” 公主当没听到,“砰——”地一声又将自己重新摔回了榻上去继续看着帐顶发呆。 她满头青丝密如黑藻,在枕上铺满,乔弥撑在枕边上挑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了好几圈,绕着绕着,便埋去了她颈间轻轻咬了一口。 公主激了一下想缩,乔弥一把将她身子按住。 公主连忙道:“等等……” 她话没说完,乔弥袖子朝后一挥,寝殿中所有烛火骤熄,猛地陷入一片黑暗,他嗓音微哑贴着她耳垂传出来:“睡觉。” “我还没困!” “一会儿就困了。”乔弥气息有些灼,密密的吻沿着她下巴舔吻至了唇角,含着她唇珠轻轻碾了碾,翻身就将她压了身下去。 公主其实是个特别懂事的人,懂事的乔弥没有半点脾气,他不愿意谈及接触的事情,她便不谈也不会与他争,永远也不会因为注定的立场问题同他吵架,这些本来可以称作是无法避免的分歧,她却是本能的在尽量避免。 他甚至都能够想到许多她可以反驳他的话,诸如“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又诸如“百姓无辜不可意气用事”等等等等,然而她却偏偏一句都没与他驳,一句都没与他辩。 乔弥不知如何是好。 月如钩。 长时间的乌云密布过后,上弦月透过浓厚的夜色高悬。 公主果然是一会儿就困了,脑子里迷迷蒙蒙的,而那个早就说困了的人,却并没有让她睡得那么如意。 实在睁不开眼了,她咽下他送到唇边来的一颗小药丸,靠在他怀里便睡了过去。 第159章 前往赈灾啊赈灾 后几日京城都不再有雨,地面还积有少量的水洼,马车行过,也会溅起一地的水来,偶尔洒过路人一身。 公主终于想到了一个问题—— “国库亏成这样,皇兄为什么不考虑让朝中大臣募捐?” 殿内四下宫娥内监自然无人应她,乔弥从户部回来,听公主在喃喃:“皇兄是不是傻了……” 他走去一旁端起案上茶盏,微哂,宣昭帝没傻,他精着呢,朝廷再穷,也不会穷得连赈灾都才只能拿得出七万两白银,宣昭帝明摆着是想借他减轻朝廷的压力。 公主见到乔弥,朦朦胧胧间想起什么,“你前天给我吃的是什么?” 乔弥喝茶的动作一顿,“补药。” 公主有些迟滞,愣愣地应了一声:“哦。”又继续低头看手中的账本。 荷菱心惊胆战地看着她一页一页的翻,纸页声哗哗地每响一声,荷菱姑娘的心就疼一下,似乎听见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的声音。 公主忽然低喃:“府上还有这么多银子……” 荷菱捂住心口,“公主,咱们府上也是有近千号人要养的……”她白着脸匆匆提醒:“就单单五百府兵,那可都是吃东西如狼似虎的汉子啊,还有宫娥内监百余人,侍卫小厮……” 公主头也没抬地将她打断,“我想到了宋冠言。” 荷菱看见了希望,迅速接口:“堂堂平阳王府,一定不会缺钱。” 公主又道:“我还想到了九皇叔。” 荷菱快速应声:“凤室九王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公主抬头:“那国难当头,他们是不是该出一份力?” 荷菱认同:“公主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 公主合上账本起身,随手朝后头一丢就往外走,身后内监赶紧将账本接住。 乔弥道:“哪儿去?” “募款。” 乔弥眉心跳了跳,“不许去。” 宣昭帝都不拨款,想从宋冠言和凤桓矣那里挤出银子来,那更是几乎不可能。 荷菱特别有眼力见儿,顿时转变了立场:“公主,奴婢虽然觉得您说得很有道理,可找九王爷和宋世子募款,还是不妥,不太安全。” 公主捂了捂脸,站在那里低嚎:“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啊。” 乔弥看看她,别开眼去漠道:“用不着找他们。” 公主回头,没忍住道:“粮呢?饥民暴动很可怕。” 乔弥抿抿唇:“有点骨气。” 公主满脸认真:“不为五斗米折腰,可十斗米那就可以考虑了,二十斗米甚至更多乃至千斗的话,那别说了,随便折。” 乔弥搁下茶盏:“你的腰能折到什么程度?值不值当五十万两?” 公主想了一下,倏地就睁大眼了:“您这意思是……” 乔弥面不改色:“我没意思。” 公主一股气又蔫了,没意思瞎玩什么心跳! “只是多年前曾经偶然途经过江陵一次,那边算是个富饶之地,富贾也不少。”乔弥声音继续传出来。 公主蔫蔫地听着,提不起劲。 乔弥无声叹了一口气:“对于商人来说,江陵水患,同时也是商机,家有余粮的,都能趁此时机狠狠赚上一笔,陈粮也能一并给售了出去,这些奸商是不会因为水患便走的,” 公主心中一动,有了些精神:“所以呢?” 乔弥别有深意:“……所以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不妨等到了再说。” 打压王爷和宋世子不容易,可打压意图乘乱敛财的民商,以公主此人表面上的刁蛮跋扈来看,那无异于信手拈来,毫无心理负担,堪称易如反掌,指不定还能举一反三。 公主忽然掩面指着乔弥,抑不住地怪笑两声,那眸子里分明兴奋的光却偏偏还要装作很是意想不到的样子:“你、你真是……”她扭过头去深吸了几口气,肩膀在抖:“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乔弥分外镇定:“我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公主猛地就扑了上去,跳到乔弥身上将他抱了个满怀,大笑:“我就是喜欢你这种说大实话的!” 乔弥猝不及防,被她力道撞得退了半步,身后茶案一阵脆响,他连忙伸手将她捞住,稳在怀里生怕她摔了下去,“有多喜欢?” 公主喉咙里闷着笑:“你说呢?” 乔弥笑了笑。 荷菱捂捂脸,羞愤地带着一众宫娥内监退了下去。 赈灾事宜在这几日内零零碎碎的点查妥当,户部随行名册拟定,官银数目也一应清点上封,三日之后,便准备出发前往江陵。 一行人分两路人马而行,户部主事亲押官银乔装往山道绕行,公主与乔弥押假银,顺其自然地走官道。 出发前的两个时辰,乔弥去了一趟金骏眉,顺势让户部那边先行。 站在金骏眉的后堂廊下,刘温伯已喋喋不休了足足两盏茶功夫,乔弥看了看天色,不得已打断他:“刘掌柜,我快来不及了。” 刘温伯胸间一梗:“乔二公子,你到底有没有听老朽说?” “我走后,替我注意注意这京中的动向,有消息,随时传来江陵。” 老人家一口血险些喷出来:“乔二公子,你根本就没有听老朽说……” “我听了。”乔弥缓缓看了他一眼,“赈灾关乎的只是百姓,与插手朝局无关,凤桓矣按理说不会允许我有机会在朝中领职,可此番他却未做出任何阻拦,想来是等我离京后,会有什么动作。” 刘温伯黑着老脸:“关老朽什么事!这南莫的皇帝,惯性的强人所难!” 乔弥沉吟:“刘掌柜……” “别想拖老朽下水!”老人家不听完直接摆手。 乔弥当没听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有劳,我走了。” 他说走就走,老人家在原地猛地跳脚,“老朽没答应啊!” 那人影已经不见了。 老人家悲痛地抱着柱子撞了两下。 乔弥回府后公主这边便整顿准备出城,为路上方便,一行人径直装扮成商队,四辆马车两辆装载货物,余两辆乘人,随行着十余名侍卫。 出城门必定会经过世传楼下,风掀帘时,公主忽然看见二楼凭栏,有一张俊美风流的脸,那一双桃花眼潋滟如旧多情,唇角含笑,居然没有惯常的轻佻,不经意间目光撞上,公主看见他眼眸,里面是眷念流连的哀怜。 第160章 该称宋世子王爷 这样的宋冠言,简直美的惊心动魄,浅紫长衫懒凭栏,掩不住风流韵味,骨子里透出的雅致风华,却携着高门风雪重,轻愁知夜寒的清寞。 美人含忧啊,最动人心。 这么正儿八经的神色,实在难以想象会出现在宋冠言的脸上。 公主几乎以为自己看错,忍不住将那已快要合上了的车帘又给掀开,探身想要看看是不是眼花,结果刚有这意图,便被乔弥一伸手给捞了回去,顺带着连车帘也给合拢了,半点缝都不透。 公主愣了愣脱口而出:“我看见了宋冠言。” 乔弥沉着一双眸子定定看她,“我知道。” 公主:“……”她似乎突然就反应过来了什么,许是今日的宋冠言有些不同于往常,让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也正在潜移默化间发生着什么变化。 宋冠言这个人,尽管他的性子特别讨打,可公主在后来,却并不怎么讨厌他,甚至有时候他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某种哀伤的意味,也会让她心生一丝怜惜。 当然这种怜惜,却也仅仅止于她在将他踹下湖的时候,没再往下头砸一块石头而已。 城门将近在眼前,这样不可撼动的高度,忽然让公主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压抑。 阴影覆盖下来,世传楼凭栏二楼,将城门处人马缓缓出行的每一幕,都收揽得清清楚楚。 “世子爷不必不舍。”言喻之不疾不徐地走来宋冠言对面坐下,看他目光紧随着城门处的一辆马车,便淡淡地笑道:“该是世子爷你的,终归都是世子爷你的,即便现在不是,却也等不了多久了。” 宋冠言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恍若未闻。 言先生何等的段数,就算是别人当他不存在,他也能全然不在意,兀自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还能够挂着笑分外自然而客气地领着人进入正题。 “公主这一走,朝中老臣最重的倚仗便失,我们便可放手行事了,世子爷那边,可准备妥当?” 宋冠言笑得漫不经心,稍稍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指间提着个白玉杯子缓缓地旋,“平阳王的位置迟早都是我的,他巴不得将这摊子早些撂给我,继位,可不就是在等言先生的一句话么?” “如此甚好。”言喻之颇为欣慰:“那如今只等赈灾一行出了境,消息传播不快之后,鄙人便也就该称世子爷一声平阳王了。”他笑着朝对面人拱了拱手,像是在提前恭贺。 宋冠言未抬眼,唇角弧度暧昧而有丝轻蔑:“言先生智谋过人,想必能达本世子所愿,只是这人心,言先生还是得算的再精些的好,可莫等到时候出了差错,言先生才来告诉本世子,拉不回来了。” “世子爷安心就是。”言喻之含笑安抚:“王爷都是为了公主好,只是公主暂时还没有想明白,等她明白过来之后,自然会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她的。” 宋冠言讥诮一般:“言先生的计划也是妙得很,我想事成之后,本世子还是辞官的好,或者让王爷收了平阳王府的职权,就给本世子个闲散的职位,领着一份闲散的俸禄足够度日即可,也免得,一不小心被言先生给盯上了,那可有些瘆人了。” “世子爷哪儿的话?”言喻之喟然:“王爷与世子爷之间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只要世子爷依鄙人所言,率先上书将如今朝中的平衡局势打破,那往深了算起来,世子爷还可以说是有功的,只待尘埃落定之后,世子爷想要的人,自然便会出现在世子爷想在的那个地方。” 宋冠言笑了一声儿,城门前那行车队已然驶出,他目送她远去,细细尘起,心间有风沙漫过,微微遮了眼。 “年关之前,公主差不多能踩着点回来,届时,还能当是王爷送世子爷的一份大礼。”言喻之提壶将杯盏斟满七分,双手递到宋冠言眼前。 宋冠言低眼扬唇:“先谢了王爷好意,本世子也就却之不恭了。” “世子爷喜欢就好。”言喻之分外谦逊的笑了笑,看他将茶盏接过。 今日没雨,气候却依然格外的冷,公主无端打了一个寒战,心里头蓦地发慌。 她压了压不断跳的眼皮子,看向乔弥,乔弥将她捞到了身边来,看她脸色发白,便拿手背去摸了摸她额头:“怎么了?” 公主沉默一瞬,“……有点冷。” 她莫名的消沉,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转身揭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的景象,熟悉的繁华京城,景物在慢慢地往后退。 后头冠盖满京华的盛景愈来愈远,她回头看向巍峨的城门,数十年的风霜扑打,将那上面高高挂着的两个字体浸染得古朴沧桑,却透出一份额外的坚实沉重。 她忽生了一股离别情绪,细丝缠绕,闷得人呼吸都不是很畅,心里头像是压着了什么。 “总觉得我们这一走,再回来,可能就会有些不一样了……” 乔弥将她拉回来放下了车帘,捏了捏她发冷的手,顺手从一旁取了件披风来将她裹住:“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看她颓然不动,他又轻道:“现在是十月,待回来时,京城应该已是白雪覆盖了,冬天和秋天,哪能一样?” 公主呆了一瞬呆,乔弥这故意的曲解她也无法反驳,她说的不是这个不一样,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却也说不上来。 马车颠簸,颠得人昏沉,晃着晃着,她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 京城到江陵,行程快些的话大抵也要走上半个月左右,一路走来已可见有难民在往京城这边涌,粗略想想,也能知那边的灾情已较为吃紧。 他们的行程本已不是很慢,公主由此更是直接又勒令加快了行程,结果这一急赶,她第一个受不住,胃里排山倒海般地翻搅,不过半日便行停了三次,都是以她下车干呕而告终。 逐渐的就觉出了不对劲,她看乔弥的眼神,就难以忍受的趋于愤懑了。 第161章 公主应该知道的 浓云遮月,山间的夜色尤为厚重而阴冷,车队就地休整,侍卫生了火取暖,公主趴在车厢旁吐得天昏地暗,荷菱面无人色地在后头轻轻替她捋着背:“公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弱了……” “呕——”断断续续的反胃声,地上却并没有什么杂物,公主吐得眼前发花:“老子……也不知道……” 作为曾经放荡不羁常在外面打滚的人,怎么可能仅因为马车疾行便吐成这样?荷菱姑娘此时是震惊的,心中来来去去的只有一个念头—— 瞧瞧驸马爷把公主都给惯成什么样儿了啊,这都成了娇小姐了! “不能这么赶,明日得放慢行程。”乔弥疾步上前来,抓起公主的手便要在她中指背侧近关节处扎上一针。 公主猛地抽回手来,弯腰扶着车厢有气无力地冲他挥了挥手:“……你离我远些……” 乔弥眉心微敛,“一天都没吃东西,先止吐,给我看看。” 公主一下子就直起身来,后背贴着车厢壁往旁猛缩,声音打抖:“总归……你离我远些。” 乔弥脸色微白,忧而有些发沉,一言不发地去抓她手,公主连忙又是一缩,索性扭身就跑,不想动作狠了,脚下踩到松土一滑,轻微趔趄了一下,又是一阵剧痛随即而来,让她浑身过电般一刹痉挛。 荷菱急忙将她给拽稳了,以为她是吐得没力气了在发抖。 乔弥沉眸薄唇抿成一条线,夜风微冷,他稍微冷静,站在那里不进也不退,神情一时莫测,沉默良久,他轻道:“公主,别闹了。” 公主飘飘忽忽地开口:“你对我做了什么?” 如果两个人之间有一方想要避免另一方会强行要求她做的事怎么办?比如乔弥在得知她的身体状况之后,在这半途想要将她强行送回京城? 那就只有不管不顾了,先发制人。 公主脸上白的没了血色,汗水濡湿了鬓发,篝火微弱从不远处递来光线,背光她眼眸蕴水,唇色苍白,看着乔弥的眼神像是在防狼。 乔弥没听明白,没由来得躲了他一整天,拼死不让他碰着脉,就是因为他无意间做了什么?乔弥想了想,苦笑:“我怎么了?” 公主哀怒:“老子以前坐马车从来不吐,不管马跑的有多快,都不吐!” 乔弥静默:“那你觉得,都是因为跟我一起乘车的缘故?” 公主斜斜的横了他一眼。 乔弥觉得自己头发都白了几根,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如实答我。”他透过稀薄的光亮看她脸,她的脸色不好,他的脸色也同样不好。 “除了想吐,小腹疼么?”嗓音忽而有些艰涩干哑,乔弥眸底的情绪,趋于复杂,只望还能有一丝的侥幸。 公主不搭理他,鬓角有滴汗滑下,她指节轻轻挨上小腹的位置,无声半晌,微一低头。 “闷疼?还是绞疼?”乔弥不动声色地逼近半步。 公主凝神想了半晌,一个字细细的溢出来:“绞……”声音极低,细如蚊呐。 乔弥脸都变了:“你让我看看!” 他突然就窜步上前,公主霎时只见眼前人影一晃,下一刻手腕便被猛地扣住,她一抬眼,顿见乔弥脸色在一瞬之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手蓦地有细微的颤抖,须臾之后垂眼,苍凉如斯:“早知……便不该让你随我出京。” 公主手脚发软,盯着他冷笑:“早知道会是这样,你就想把我送回去?” 乔弥低道:“从没这个想法。” 公主怔了怔。 他缓缓苦笑:“把你带在身边都不放心,又怎么可能把你交给别人带回去?” 公主张嘴一时无法发声,就为了人家想都没想过的事,她居然硬生生地把自己给折磨到了现在,她蠢得快哭了,细细绵绵的痛随着一口气松下来开始递增,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按着腰将手搭去乔弥肩上,额角冒着汗呜咽出声:“疼死我了……” 乔弥轻轻捋着她的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垂着眼脸色煞白,大抵指下在按着什么穴位,公主的呼吸声逐渐安稳,不似之前那般疼的急促。 荷菱这个位置,可以清晰见到乔弥神情间忽然的一片苍冷,那种无力感渗透进了骨子里,隐忍中有丝说不出为何的痛楚,似有什么事已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他须得作一个抉择,而这个抉择艰难,一步踏错,赔的或许便是余生。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驸马爷……” 乔弥抬抬眼,又垂下,低低柔柔地将公主揽在怀里,“早给我看看,不就好了?” 听起来似喃喃细语般的轻哄,可他分明神思不属。 荷菱不可抑制地有些发慌:“驸马爷……” 乔弥忽然将公主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回了马车之内,荷菱顾不得什么了,匆匆跟了上去,公主不知何时竟已在乔弥为她顺血气时睡了过去,额上还有些微的汗,濡湿了滑下来的几绺发丝,黏贴在鬓角。 荷菱跟着一并钻进了车厢内,看乔弥将公主放上了榻去掖好被子,她忙道:“驸马爷,公……” “吩咐启程,连夜赶到前面的镇上去,入住客栈。” 荷菱第三次被不着痕迹的打断,最后这个决定突然的让她声音都抖了:“公主怎么了?” 乔弥掀眸,那神情无端有些冷。 荷菱忽然反应过来,兴许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她不敢再问,连忙下去传令。 一行人又连夜赶路,天将明时才寻了间客栈住下,荷菱看着自己打进房中的一盆盆干净的水,经乔弥手中一过,最终出来都成了一盆盆的血水时,终于手抖如筛糠,再也端不稳木盆。 这样的情况,饶是反应再迟钝,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孩、孩子……没了?”荷菱吓得失了魂,竟是第一个哭出来的,什么时候有的孩子都不知道,怎么就没了呢? “你就当不知道,别告诉她,也别在她耳边提。” “可公主,应该是知道的啊……” 第162章 仅仅要一个公主 荷菱白着脸说出一个事实,公主,应该是知道的啊…… 乔弥倦得眼眸半阖,似再也不想睁开,微垂首,发髻轻散,几绺在风中荡。 “以公主的性子,她若是半点都没有猜到的话,也不会在那一整日都躲着你。”荷菱捂着脸退了半步,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我整日都与公主在一起,竟都没能看出来,我该多了解这些的……” 她在旁边哭,乔弥便静静地听着她哭,哭声很远,似传不进他耳中,雾寥寥地,不怎么听得清,他连自己的声音都不怎么听得清,在脑中纷杂成一片,空的。 “她知道是她的事……提不提是我们的事,别哭了。” 公主定是知道的,或许有些不确定,可作为一个母亲,她一定能感觉的到,她宁愿撑着也不愿回去,这只能说明孩子在她心中和赈灾比起来,她潜意识里选的是后者。 难过么? 肯定是难过的。 公主睁眼时看着帐顶发了近半个时辰的呆,身子轻的像是空了一块,丢了许多重量,再也拾不起来,眼睛里的光是暗的,像个瞎子。 偶尔她会看着乔弥,乔弥喂什么,她便吃什么,有时会将视线移开,有时会盯着他出神,张张嘴,无声蠕动成一句话,像一个迟暮而动作不便的老人。 可偏偏奇怪的很,乔弥却听见了。 那是一句苍白而无力的问句,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不敢戳破那层薄膜,她问他: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丢了? 乔弥手抖了抖,手中的瓷碗险些便翻了下去,她便也就将目光缓缓地转进一片虚无,再也不发声,整个人陷入一片空茫的状态。 “是我疏忽了……”乔弥在她睡着时埋进她颈子里,那一头乌黑的发便被什么濡湿了,曲曲绕绕的黏在她莹润的肌肤上,带着一声极低的“对不起”,散在这没有风的房间里,谁也听不见。 夜里公主会翻过身,轻轻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在他身边蜷成小小的一团,没闹过,也没哭过,闭着眼便睡,呼吸却从未安稳过。 她一直这样,不多言,也不多问。 直到两天之后,车队也未见启程,她才说了这几日以来的头一句话:“为什么还不走?” “你身子没好。”乔弥试图将她微冷的手稍稍捂暖:“再多留两天。” 公主声轻而微哑,虚弱仍无半分力:“数月以来未食五谷之人,他们能多饿这两天么?” 乔弥耐着性子:“官银在户部主事手里,你认为是户部主事的行程快,还是我们的行程快?” 自然是乔弥的行程快,钱在主事的手里,那就算他们先到,却也得等主事的钱粮才行。 公主不为所动:“先到一日,便可早一日请江陵富贾募粮。” 乔弥突如其来的沉了力道,有一丝不明的情绪难以克制,蓦地爆发:“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江陵,心中也没有什么难民,我只需顾好一个你便足以!” 公主目光定定落在窗外一片遥远的山脉上,似充耳不闻,声音虚虚的飘出来:“……你怪我么?” 乔弥心口一窒,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攫住,霎时疼的指尖颤抖:“我怕,你会怪我……”他半蹲在她身前,胸腔间有一股气息翻涌难止,泛起丝丝腥甜味道。 “我知道有一个人会比我更难过,那个人永远不会真的伤我,所以他做什么,总归都是有道理的,只是这个地方太沉闷,闷得心口整日的疼,哪怕路上走得慢些……”她轻道:“我也想离开这里。” 乔弥眼睛泛红,喉咙间腥气愈来愈重。 “阿瑶……”他缓缓开口,垂眼看着她被自己握在掌心的一双手,那样苍白,细细润润的,却连着心呢,他抬袖子半掩着唇角:“我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江陵,我所愿的只有一个你……我只愿你能好好的……” 人都是自私的,公主心中或许还有一个百姓,可在乔弥的心中,民生千万,既与他不识,便与他无关,他只要一个公主,两难过后,完完整整的一个公主。 天下双分,国与国之间的民生问题,乔弥生于江湖,对此真的很淡漠。 “既然你想走……那我们便走罢……”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出去,到门槛时扶住门框,顿了一顿,丹田有血气在翻搅,荷菱守在门外不远处,见状询问似的开口:“驸马爷?” 他微一启口,骤然闷出一口血,赶紧拿袖子掩住。 荷菱大惊失色,几步冲上前来,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乔弥伸手将她肩扣住,声音从掩着的袖子底下传出来:“半个时辰后,启程往江陵。” 荷菱都呆了,傻愣愣的看着他一时没动。 乔弥轻轻推了她肩膀一下:“去。” 荷菱反应过来,木木然应了一声,忧着一张脸转身去了。 车队又往江陵而行,愈近得江陵,气候便愈冷,风也尤为的大,几日后金骏眉来了信,乔弥在灯下展开,上面寥寥七字:“平阳王退,子继位。” 他将信笺合拢,卷过火舌,在烛下成灰。 原本按照他们的行程,能够在十五日后或者更快的时间内到达江陵,然而路上耽搁了这么些时日后,他们最终到达仍是迟了五日,倒是与户部主事同行而达了。 江陵粮价喊得比天高,官府粮仓趋近于见底,江陵刺史携着江陵大大小小官员前来迎接,一个个面黄肌瘦,走路带飘,话里话外说尽了这段时间内为民操劳,一众人劳苦功高,舍己为人,勒细了腰带,等一系列丰功伟绩。 公主裹着狐裘静静立在乔弥身侧,面白如雪,手中捧着一个紫砂暖炉,一身白的高雅出尘,有些不近人情的清贵之气,她看了看江陵刺史那一身不下于一百八十斤的肥肉,别开眼去笑了一声儿,并未多话。 空中又细细飘起了雨,脸上触到了雨丝儿,张太守有些急了,赶紧上前作揖一礼:“江陵眼下气候恶劣,免伤贵体,还请公主与驸马爷移驾,往刺史府再详商赈灾事宜。” “不急。”公主声音清泠泠的传出来,“本宫还想先看看这江陵眼下的具体情况,诸位大人,随着一起罢。” 乔弥从荷菱手中接过伞,撑开来将公主纳入伞下,上面有几朵梅花精致,仿似被雨珠染活,枝逸横斜间,栩栩如生。 一众官员欲言又止,公主何等性情他们也略有耳闻,见乔弥都无说话的意思,更是不敢吭声,他们可没带伞,只能跟着在雨里前行。 雨渐大时,天地间笼下细细密密的水帘,公主回头,身后一众官员的脸突然间就白皙了不少,袖子一摸脸上的雨,总会顺便着抹下来不少黄黄的泥浆似的东西,见那目光看过来,一并慌慌的意图遮挡。 公主喉咙里溢出一声笑:“诸位大人,可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等良臣呐。” 第163章 公主有点缺粮花 江刺史顿时尴尬,然而他脑子转的也快,仗着多年的厚脸皮,从善如流的又接:“公主见笑了,公主与驸马爷一行未到时,下官们正在民间施粥赈粮,听闻尊驾一至,故赶紧前来迎接,不想江陵水漫地,我等一急便不小心摔了一跤,跌了泥坑里去。” 公主皮笑肉不笑:“原来是这样,那得赶紧回刺史府换身儿衣裳才行了,免得将诸位良臣给冻坏。” 江刺史干干的笑,擦着脸上的雨没敢应声。 这雨冷的人打颤,不少弱点的脸已有些泛青,听闻乔弥那一声:“回刺史府罢。”都如蒙大赦,逃也似的折转回去,用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将一身湿衣换下,才由各司官吏,将眼前的情况大抵禀了一番。 乔弥坐在主位上一声不吭,只时不时的递一盏热茶放去公主掌心捧着,仿似担心她受寒,于是江陵诸位官员便也看出来了,这驸马爷是将所有的决策权都交到了公主手上。 江刺史厮混多年,自然懂得看风使舵,知道跟谁说话能起作用,当下毫不犹豫的面向公主,尤为体贴地建议。 “公主舟车劳顿,理应稍作休整,下官城南处有座私宅别院,虽简陋了些,却也还算干净整洁,已特地收拾了出来以供公主与驸马爷这段时间内在江陵的休憩之用,不如暂时移驾。至于粮食一事,明日下官再派人,与当地粮商相谈即可。” “换粮一事不劳烦江大人,江大人只需今日下帖于江陵所有富贾粮商,明日来江大人的别院内,小叙一番便可。” 暖炉不暖,热茶温度也渐低,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乔弥便拥着公主起身不愿多留。 这样不给人说话的余地,江刺史脸色青了青,也只得先将人送了别院去。 官商官商,江陵官商勾结多年,在内部已不算是秘密,若非有江刺史撑着,这江陵粮价也不敢涨的如此离谱。 如今乔弥与公主一来,直接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江刺史再蠢也看出来了,这两个是块铁板,拉拢不得,也动不得,那便只有舍弃银子了。 趁着今日下帖的空挡,得先将其中的厉害关系给捋清了,那一身的腥味儿也得给彻底洗净了,以保这官印绶带,还能安安稳稳的在他腰间挂着才行。 权衡过后,江刺史马不停蹄地奔往各家商贾府邸。 说是简陋的别院,其实这江府别宅颇为雅致,青墙黛瓦,庭院不深,却也有假山湖潭,几簇花卉,只是其间杯盏碗碟,绣帐花帘,确为素简。 然而荷菱这些住惯了玉砌雕栏的,偶尔扫一眼,还是能从某些旮旯角落里,看见几丝未来得及刮得彻底的红粉金丝。 夜幕雨歇,白鸽拍打窗棂,屋中一盏烛火微弱,乔弥走至窗前,从鸽脚取下信笺,还是几行小字:“平阳王启宣昭帝,立翁氏为后。” 乔弥多看了几眼,昏暗灯沉,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个平阳王,已不是当初的平阳王,按这信鸽的脚力来看,京城到江陵,少说也得有七八天,第一封信是中途而来,这一封却是紧随而至,这只能说明宋冠言是在继承平阳王位之后,几乎便立刻上书请求封后,这般急切…… 宋冠言,何时倒向的桓王? 夜寒风冷,烛盏几许摇晃,乔弥目光落去榻上的公主脸上,光影绰绰,长睫在她眼睑下覆上一片浓厚的阴影,舒怡而恬静,她方才熟睡不久,近来的身子也不是太好,乔弥将信笺收起,垂眸,思意不明。 单单几字,却也从中看得出底下的一番波涌,自他们走后,便掀翻巨浪。 如他所料,如今的京城确实炸开了锅,却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还要热闹。 宋冠言领群臣上书,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自然也不可一日无后,如今宣昭帝膝下无子,进而导致东宫无主,不立后得空到何时?废国祚到何日? 平衡局势被打破,朝中风向顿时一面倒去,宋冠言归于翁家之人,打得老臣们措手不及,此人又继承了老平阳王的优势,一番谈吐认真起来尤为不俗,铿锵至极,带刀剑之气,犹如沙场谈判,从民生至国本到三代先皇,言辞激烈,说的满朝文武无言以对,目瞪口呆。 老臣声音一瞬被淹没至微乎其微,直至下朝也久久不能回神。 宣昭帝在金殿之上被迫开口,言会思虑再三,再行立后之事。 这等曲绕,有多少臣子醒悟过后进而死谏,又有多少人的心思打到了后宫的其他妃嫔身上,导致又掀一场血雨?在金骏眉里晒太阳无比享受的刘掌柜,自然懒得费这笔墨来提。 乔弥,也不能提。 他只能将信笺收起,默不作声。 隔日江陵就近的三十余名富贾粮商,穿着一袭简的不能再简的素棉长袍前来别院赴宴,衣裳显眼的地方都跟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打上了补丁,那副模样看起来要多穷有多穷,更有甚者马车都是漏雨的,穷穷酸酸的比落魄的秀才还要落魄。 然而好在公主的脾气好啊,特别好,她不在意,丝毫都不在意。 她先是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句:“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众粮商战战兢兢:“磬、磬瑶公主……” 她又冷冷静静的喝了口茶:“你们听没听过本宫的事?” 众富贾打抖:“……” 初见当朝公主的惊艳,一时间纷纷陷入了昔日传闻中的恐慌。 流言害人,当年公主火烧十里秦淮河,由京城所传出的死伤十余,到江陵这边时,已成了死伤一条街。 一条街那是何等分量!先帝圣明,要杀要罚,可宣昭帝昏庸啊,要宠要护,如今在位的是谁?是那要护着公主的宣昭帝! 何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便是典型。 无人知公主治理南郡是何等明智,单是昔年之事,便足以扼杀她所有声名。 疯子不发疯的时候看着都是正常的,这公主一发起疯来,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 公主一龇牙就笑出一口森冷的白牙:“本宫自来江陵后,有点缺粮……” 第164章 驸马爷袖中信笺 她牙尖而泛着凛凛的寒光,眸子冰冷无甚情感,长居高位的威压,如悬在喉间的一把利剑,迫得人胆寒。 当下有人开口:“草民不才,愿为朝廷分忧,首捐家中一半余粮,五斤大米!” 不要脸! 众人心中大骂不耻,继而争先恐后—— “小人虽家中有病重老母妻儿,却也知民间疾苦,都别拦我,我捐六斤!” “草民家道中落,又值水患四起,只得四斤……” “草民七斤……” “草民八斤……” 公主听的额角青筋开跳,将泼辣狠厉发挥到极致,手中茶盏猛地被她掷出,“哐当”一声狠狠砸碎于大厅中央:“都给本宫住口!” 这一声骤然如惊雷炸响,惊得众人脸一白慌忙噤声,大气不敢出。 “都当本宫是什么人了?本宫有说不给钱么!?”公主疾言厉色。 富贾粮商心间“咯噔”一声,面面相窥,有钱? “一万两,暂且先买你们十万石大米!”不等他们感觉到有银子的欣慰喜悦,公主一番话又出口,逼的他们胸间一梗,情绪起伏太突然,一口气缓不过来,差点就吐出血来。 一万两十万石!特么的怎么不去抢?强取豪夺也不要做的这么明显啊! 有人承受不住,从椅子上“咚——”地一声栽翻到地,捂着心口生生不能喘气。 公主道:“是不是我要的少了?” 粮商富贾脸上肌肉抽搐到痉挛,霎时间痛哭流涕:“公主,您就是把小的卖了也没有这么多啊!” “怎么会?”公主一脸不理解的表情,“在你们离府之后不久,本宫驸马便派人一一前往了诸位的府上,一不小心就进了诸位的粮仓账房,然后顺手就拿了你们府上的账本给本宫过目。” 她说着向一旁伸出手,荷菱恭恭敬敬地将在小案上摆放了许久的一叠厚厚的账本,一本本的递去公主手上。 公主闲闲翻几页,那口白牙笑得又森又冷:“城南李家,这粮仓里的粮不少啊,有粗略一万石的分量……” 李姓富贾嘴角抽搐:“那是,那是……” “松鹤赵家,啧,光是粮仓就有四个,你家是开布庄的,哪儿来的这么多粮?” 赵姓富贾擦汗:“多门路子,多,多条出路……” “紫竹街苏家,八千石粮屯着,你家里才几口人?你也不怕生霉?” 苏姓富贾:“小的,小的……” 粗粗点了七八个人名,无不是擦着汗说不出一句整话,公主哼笑一声将账本一合,扬手就甩了去众人脸上,随即将余下二十多账本尽数推翻,“哗啦啦”倒一地,怫然大怒。 “一群蛀虫!都是干什么吃的?江陵百姓都快死光了,水难不过,你们今后还想赚谁的钱?愚不可及!本宫亏待你们了么?这价钱说少了么?京城粮价不过一两银子六石,你们竟敢一两银子一石?你们这狮子口张得可真大,也不怕吃不下给撑死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三十余人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抖着嗓子叠声就道:“公主息怒!小的们立刻便回去筹粮!” 公主抬袖指着他们:“今日之内,交不出十万石到官府,本宫便让这江陵百姓,生啖你们的血肉果腹!” 众人吓得腿都软了,忙道:“是是是……” 匆匆奔出别院回了府去赶紧筹粮。 发狠也是需要力气的,人走后公主就没劲了,顿在那里软软便往后倒,荷菱连忙扶着她坐下,递水捋背:“公主冷静,冷静……” 公主接过茶盏往嘴里灌了几口,起身回了房去。 这几日气候越来越冷,公主近来怕冷怕的厉害,饶是窗棂合拢,屋中放着暖炉,将整个房间烘的温暖如春,她还是坐在软榻上裹着被子便不想动,懒洋洋的没几分力气,青天白日的却又不怎么睡得着,发了会儿神才想起来:“现在什么时辰?” “未时。”荷菱道,看了看她,又道:“驸马爷今早去了刺史府上,除了中途突然给公主你送来了那些账本以外,暂时还没有消息。” “江陵的水势图取到了么?给我看看。” 荷菱去取过来。 看这东西倒也打发时间,这一看,便看到了乔弥暮时回来,他身上带着些许冷气,推门而进时里面太暖,还有些不适应,公主正趴在软榻上看水势图,一张图纸,密密麻麻的山川脉络,在眼前铺满。 乔弥的手惯来都是温的,上前去摸了摸她的脸,倒也不怕冷着她,公主顺手就将他手握住,抬头:“那些账本都是哪儿来的?” “江刺史。”乔弥淡道:“这江陵刺史尤为有趣,卖盟友卖的也彻底,不用我开口,他便送上来了。” 能坐上一州刺史之职,这种弃卒保帅的手腕儿还是有的,只是面对江陵的富贾粮商,却也不能明说是江刺史把他们给卖了,否则他们一旦认为在江陵的最大屏障没了,这些富贾粮商,定比谁都跑的快,更别说筹粮。 如今虽说丢失些钱粮,可有一个道理他们谁都明白,只要江刺史还站在他们身后,那等公主这些赈灾的讨厌鬼走后,他们想要将这银子赚回来,也费不了多大的功夫。 耗些时间而已,权衡利弊之下,他们谁都耗得起。 公主应了一声,又低头看水势图。 乔弥忽然问她:“今夜想吃什么?” 公主不怎么不走心:“你做?” 乔弥道:“也行。” 荷菱瞪大眼,公主也惊了,意想不到地抬头看着他半晌都没回神,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荷菱瞠目结舌:“驸、驸马爷还会下厨?” 乔弥貌似沉吟:“嗯,大概会,应该够养一个人。” 公主又看他片刻,小心翼翼开口:“能吃么?” 乔弥笑了笑:“要不要试试?” 公主赶紧道:“不了。”她继续看眼前的水势图,结果没看得进去,想了想突然觉得不吃白不吃,大不了咽不下去的话再叫人重做就是了,于是她又一脸严肃地抬头:“我决定还是试试,吃红仁。” “好。”乔弥转身,公主忙又将他袖子拉住:“简单些,红仁粥就好。” 乔弥又应一声:“好。”便转身走了。 衣袖从公主手中滑落时,一纸信笺也随着不动声色地从他袖中滑出飘落到地毯上,荷菱看见时乔弥身影早已不在,她当是废纸,捡起来粗粗晃了一眼,仅这一眼,便当即变了脸色,那寥寥十余字,份量却不轻。 荷菱慌慌递到公主眼前,公主目光逐渐变得沉冷,一字一句,却说的很轻:“……封翁氏为后?” 第165章 流落遭欺的师姐 “看样子驸马爷应该是早就知道,可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告知?”荷菱忍不住敛眉有些发愁。 公主没说话,许是在这时她才发现,她与乔弥之间真的隔了一道鸿沟,一道她不敢问,也跨不去的鸿沟。 她曾凭一时意气,一时喜好,一时自认为的情感归属,非要将乔弥捆在身边,然而越走越深,她才想问,却又不知该问谁,是不是真的错了? “公主,我们要赶回京城么?”荷菱在一旁轻道。 “来不及了。”公主将信笺缓缓放下,他们离京已近一月,再赶回去,路上也要花不下半月的时间,来来回回,空出近两个月的大把时间,若是他们有心,早已足以他们成事。 公主垂眸:“翁氏封后不可怕,可怕的是平阳王,为什么突然倒向了翁家……” 一直处于中立的平阳王,吊儿郎当的宋冠言,表面上看着与世无争,却都是极谨慎的人,若无筹码,不会这样挑明了立场来赌。 公主想不透,却想的心惊,她更加快的钻研这水势走向图,手中握着一杆细狼毫写写画画:“先修书一封传回京城,我尽快将这边的水利工程安排好,然后,我们便折转回京。” 荷菱应了一声,赶紧备了书信纸。 公主写信时顿了顿,轻轻抬眸,不知在想什么,忽又将那纸信笺交给了荷菱。 “寻到合适的时机,悄悄放回原处,不要让乔弥发现。” 荷菱默了默,还是点头称是。 乔弥大概就是那种传闻中,什么都会一点的人,他真的会做东西,还做的很好吃,只是做的人其实无心,吃的人也无心,公主吃第一口时,有些发懵,莫名她垂眸眼睛就有些发红。 她不想放乔弥走怎么了? 谁不是自私的? 君子远庖厨,在这个世上,单单为她下厨只做一碗红仁粥的人,再没有第二人,她确信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乔弥,鱼与熊掌都想兼得是人的本性,不到最后一刻,所有人都会抱着一丝侥幸。 她也会不舍,她也会想要拖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将他深深刻进骨子里。 行动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她再一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继续维持,就像上一次,她相信那颗药丸真的只是补药一样。 荷菱寻着给乔弥备换洗衣物时,将信笺又放了回去。 夜里时,公主见乔弥背对着烛台,寒风卷过,飘落烛案上,几许灰烬。 接下来的几日里所有人都开始忙,乔弥忙赈灾,公主忙水利,两人一整日里都不怎么见得到,匆忙的像是两条平行线上的人,永不会交集。 江陵官商一旦有了压力,那行动力就起来了,办事效率极高,各方难点开始纷纷搭棚施粥,步入正轨。 难民浪涌般哄抢,施粥点整日人山人海,江刺史发了飙,官府调节了整整一上午,才教这些饿得发了疯的人学会什么叫作秩序! 夕阳垂暮,天边并没有晕黄绚烂的色彩,只是原本就阴沉的天色逐渐更加暗淡,一寸一寸的,将不太明亮的光线吞噬。 乔弥往水督府去,公主这几日,差不多已从别院搬去了堤坝旁了,侧方小巷内忽然传来殴打声,乔弥顿足,往那头看了一眼,便见里头一道人影逃难似的冲了出来,刚好扑到在他脚下。 身后有五六个衣衫褴褛的难民气势汹汹而来,作势想要殴打,然而一见乔弥,却霎时有些胆怯的收了气势,话不敢说,退几步扭身跑了。 按理说乔弥这人气质随和,就是比较亲民的那种,发起火来那模样也高高雅雅的,绝不会有这般慑人的效果,然而施粥这几日,难民却是都认得他了,生怕得罪,才只能赶紧逃了。 难民争食不算是奇事,脚边的人还在一个劲儿的往他身边缩,乔弥低眼看了看,半蹲下身子将人捞到眼前来:“前面有粥棚,夜里较冷,里面也备了些棉衣和被子,不妨去那里睡觉。” 四目相对,面对面的看清了乔弥的相貌,那人突然愣愣地僵在了那里。 她的脸上过于污浊不堪了,灰头土脸的,乔弥倒是不怎么分辨得出她原本的容貌,只是她的一双眸子,在见到他的这一瞬间却徐徐绽出了光来,惊喜以及哀伤,有些似曾相识。 她忽然一把将乔弥的胳膊死死拽住,在衣袖上面抓出了两个黑乎乎的印子,嘴唇蠕动着,却发不出声。 乔弥不生气衣服脏了,只是看她似乎有话说,便静静等了须臾,然而她依然没发出声来,看她那唇形,似乎是一个“小”字,小什么? 他正要问,眼前这人陡然哭了起来,她松开他,蹒跚着转身就想走,乔弥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她的背影,她哭的时候眼神很熟悉,久远的熟悉感,像是多年没见了,却始终是记忆的一部分。 乔弥声音轻轻传出来,低低地喊了她一声;“……师姐?” 那人身子一蜷,抱着肩便开始发抖,乔弥忽然挺难过,看来他不能去水督府了。 就近的一家客栈也离得比较远,步行大概也要走几刻钟,乔弥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罩在清荷身上,带着她往客栈去,问什么,她也不说。 随意让客栈的小厮去买了件衣裳来,打了热水给清荷沐浴,洗净了出来,乔弥才算是认出了她。 那张脸自上次离别后,便苍白的没有血色,如今更是。 尖削的下巴,将那一双眸子都映衬得大了些。 许是这段时间内当真受了不少苦,她瘦的有些厉害了,乔弥所熟知的那个衣裳尺寸穿在她身上,也变得尤为宽松,罩不住她那一片白皙的锁骨,露出了颈下依然细腻的肌肤。 “师姐。”乔弥斟了一盏热茶放去一旁小案上,显然是为她准备的,“你为什么会在江陵?” 清荷走过去时脚下仍有些发飘,低眉顺眼地捧着茶盏,却依旧是一声不吭。 屋中乔弥刻意吩咐放了许多火盆,以清荷的体质,即使这温度不如公主房中的暖和,却也不至于冷了才是,可没得一会儿,她却还是打了个寒颤。 乔弥看了看她,清荷不愿意说,乔弥也不见得非得听,他将身上的一些银两掏出来搁去案上:“最近江陵不太平,师姐休息好后,还是尽早离开罢。” 他说完便起身准备要走,清荷忽然开口:“我能去哪儿?” 第166章 风雪一程又一程 乔弥回头,清荷抬眼看她,茶雾缭绕,她的眼眸乌黑而濡湿,眉目轻敛,哀哀婉婉的,如江南水乡的温柔女子,柔顺而温良。 这副模样,当年即便知她是仗剑在手的莲城四使,却也曾惹得不少英雄豪杰为她怜惜过。 当初的清荷,是何其的婉约而善良啊,可不知为什么,后来就变了,变得狠戾而偏激。 如今眼前的人恢复了曾经的柔婉模样,乔弥也不可能将她推了出去不管不顾,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儿,只道:“我平日里身上不怎么带银子,既然眼下师姐有难处,我稍后便去取些银两来以便师姐上路,然后师姐,不如便寻个安稳的地方安家罢。” “安家?”清荷笑了笑,声音很轻:“身上揣着银两,我怕是都走不出这个江陵。” 乔弥皱了皱眉,那这是要怎么样? 清荷垂首,低低笑了起来,有些生无可恋的潦倒以及自嘲:“放在以前,我哪容得被这些流民欺负?” 以清荷的武功,确实容不得,乔弥凝眸,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正想要说什么,清荷已轻声为他解惑:“少主废了我经脉,我如今已是个废人。” 既已不是莲城人,又如何能习莲城心法?乔蔓青会废了清荷,乔弥虽说有些惊异,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我一路颠沛流离至江陵,不想路上遇一场大水无法躲过,使我落魄至此。”清荷失神般喃喃:“可能,是天都不容我……” 乔弥敛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公主还在江陵,他总也不能就这么把清荷给带了回去,然而这番情况,要让清荷一个人上路也不怎么实际。 孤身一名弱女子,这流民四起,在半路被人抓了拿去烹了吃了也是有可能的,这与让她去死没什么两样。 “不要多想,先好好休息。”乔弥沉默半晌撂下一句,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 清荷静静看他推门而去,沉冷面上,凄婉的眉眼没有变化,少顷她将窗推开一条细细的缝,无声无息地往下看去,乔弥的身形在楼下远去,人迹稀疏的青石长街,她从不曾忘记的这个人,逐渐消失在瞑光薄冷的夜色之中。 公主今日居然回了别院,乔弥很不巧的,与公主同时在大门口碰上,府门前挂起了两盏引路灯,晕暖晕暖的光,将长阶都融融映亮。 两人之间大概隔着有七八步远的距离,就站在这府门前,谁也没想着要先进去。 公主看了看他,默默道:“你身上怎么这么脏?” 乔弥下意识低头一看,衣袖衣襟上,许多地方都有污迹,黑乎乎的,也分不清是什么,大抵是被水混了染在身上的污泥,他想,这应该是被清荷不小心弄上的。 “唔。”他沉吟一瞬:“可能是猜到你今晚要回来,然后太兴奋了,就忍不住在难民堆里打了个滚儿。” 事实证明有时候不正经的说话是很有好处的,公主看着他就笑,将这清冷的月色都给映暖了。 乔弥看看她,她倒是一身干干净净的,身子裹在一袭干干净净的狐裘里,一张小脸儿也白白净净的,乔弥就道:“抱一个。” 公主当然很嫌弃,乔弥朝她走过去,公主赶紧就上石阶往别院里跑,乔弥站在那里轻声失笑,学着她的语气道:“你嫌弃我了。” “是啊!”公主龇牙。 乔弥叹一口气,毫不客气地伸手捉住那人手腕就将人给拽了下来,紧接着上前一步站在石阶下,在人倒下来的时候顺势就将人给搂进了怀里,扣着她腰不紧不慢地淡笑:“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公主本来还想绷绷,结果没绷住笑得不行:“不要脸。”然后将他脖子环住:“不想走了,抱回去。” 乔弥道:“叫声好听的来听听。” 公主抱紧他在他下巴亲了亲,而后懒洋洋地趴在他肩膀上不动。 乔弥轻笑:“好罢不用叫了。”微一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一路抱着回了房去。 “崩毁的河堤,重新引流的路线我画好了。” 窗外夜阑珊,公主声音轻轻低低地在耳边响起,偏头绕到他眼前来看他,没什么别的表情,就是直直的盯着他,眸里似乎还含着笑,不经意的,像是在求夸奖。 乔弥当然知道她画好了,没画好,她又怎么会回来? 他淡淡应了一声:“嗯。” 公主声音更轻了:“那江陵没事了,明天我就回京了?” 乔弥还是没多大的反应,他笑了笑:“好。” 公主定定看了他半晌,乔弥什么也没问,最后不过就说了一句:“路上小心,让侍卫都跟着。” 她闷着头就去抱他,赖在他颈窝里,半天都不动一下,乔弥有些出神,抬手轻轻将她拥入怀,垂眸也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让她回去是不可能的,呆在江陵,她只会比任何时候都坐立难安。 乔弥只是在想,赈灾这边,也得加快行程了。 这一夜风冷,室内却暖如春。 公主虽走的匆忙,可却是早有准备,走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将东西整装上马车,便可以出发。 等到人真要走了的这一日,乔弥才发现自己神思不属的厉害,单单是前往城门口的这一段距离,他居然同荷菱说了不下十次:“照顾好她,别冻着。” 听得荷菱都快哭了,恨不得就将他拽上马车去,说一句:“驸马爷,一道走吧?” 乔弥看她一眼,只低低地道:“寒气入了骨,以后身子会挺难受的。” 然后荷菱就真的哭了。 出城门时乔弥将公主抱进怀里,手无端有些发抖,公主将他手握住,觉得可能是天儿冷了,听他轻轻在耳边道:“等我回来。” 公主缓缓应他:“好。” 话音落下之后,江陵忽然就飘雪了,细细的不似鹅毛,似冰盐。 十一月中,原来年关,已不过是眨眼。 荷菱坐在马车上红着眼嘟囔:“公主,驸马爷简直快把你当作女儿来疼了,即便是亲女儿出远门,也没像驸马爷这么不放心的……” 她话没说完,一抬眼就见公主红着眼盯着她,荷菱一阵磕巴,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就见公主头一偏,挡着眼就开始哭了。 哭得这身后的风雪都沉重沉重,徐徐漫过,卷起寒霜。 第167章 最好与驸马同死 乔弥在公主走后的头几日,还是会习惯性的日日在出门前,都吩咐人将屋中弄暖,从两个人突然归到一个人,总会有些不适应。 这种状态持续了有几日,才被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后默默抑制。 赈灾事宜如火如荼,江陵诸位官员在余下的一段时间内,被乔弥突然的雷厉风行给险些逼疯,整日的不睡觉,安顿灾民给予生计,居然在短短的七日之内,将一切都整顿妥当。 这是在玩儿命。 江刺史流着泪想。 就留公主一个人回去,乔弥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虐这些人。 临走前的一夜,屋中真的没有暖炉了,当寒风扑打窗棂的时候,乔弥居然也会觉得有些冷。 江陵的冬天跟绿微居的比起来其实不算什么,乔弥本身也不是那种需要火盆暖炉的人,但是公主在的时候,他们的房中却一直都是暖的。 乔弥起身披衣前去关窗,回身在夜色中,不期然看见一点温暖的星火,有人提着灯盏推开了他的房门,一袭月下素净的织锦长裙,云鬓高挽,也似夜来添香的佳人。 她灯芯里不知燃的是什么,随她推门而进一股靡靡的香味便散开,缠绵至极的,绕进人的神经中枢,然后眼前的场景,就开始虚幻了。 轻柔低棉的声音传出来:“乔弥……” 她在缱绻的喊他,声音也雾寥寥的,恍如梦境,乔弥站在窗前看过去,那纤细高挑的身姿,真是像极了公主。 她徐徐向他走近,提着灯踮起脚尖,在他唇边烙下一吻,幽兰香气,甜腻腻的,充满了诱惑。 在她凑近的时候,乔弥微微低头,闻到她发间的香,一丝一缕的,居然都是公主的味道。 多么完美,日夜牵挂的人此时就在眼前,温香软玉锦缎丝薄,他最该做的,只是伸一伸手拥她入怀。 然而,乔弥退了一步,后背抵上了窗台。 “阿瑶怕冷,你穿的太少了。”他的声音喟叹一般,低低响起。 眼前的人便放下了手中的灯,轻轻的环着自己的肩:“真的很冷……”她的声音幽怜而蛊惑:“你抱抱我……” 乔弥没动。 “你为什么不抱我?”她缓慢而无声地向他走近,带着丝丝谴责:“你是不是将我忘了?” 乔弥看人不怎么清楚,许是夜色浓了,灯盏的光又在摇摇欲坠,他眼前幻出数道的虚影,一阵视线模糊过后,他看着眼前的人,便真的成了公主的模样,同样的眉同样的眼,可是公主却从来不会,露出这般乞怜的姿态。 “你为什么不抱我?”她突然凶了起来:“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 乔弥愣了愣,下意识轻答:“怎么会?” 她瞪着他:“那你抱我!” 乔弥眼中几乎没有焦距,失神地看了她一会儿,便缓缓地伸出了手去。 “咚——” 窗棂外忽然一声轻响,信鸽扑打翅膀的声音接连响起,“扑棱棱”地在窗外吵个不停,像是遇到了阻碍很焦躁,便拼了命的想要从这窗户底下钻进来。 乔弥回神,侧身去开窗,白鸽从外头跳到他的手背上,眼前的人倒也没拦他,静静地等着,从容恬淡地,有一种胜券在握的姿态。 乔弥从信鸽脚下取出一纸信笺,借着微弱无比的光线,上面依旧是寥寥数字:“十一月二十九,封后大典。”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脑中一闪而过,继而太阳穴跳的有些疼,他骤然看向眼前的人,猛地清醒过来,霎时便往旁退,一动之下却突觉浑身无力。 那人笑了笑,轻轻抬手抚上他的脸,丝丝麻麻的,如冷雨寒凉。 乔弥扶住窗台:“……师姐,你干什么?” “不管我想干什么,你现在都拿我没办法,不是么?小师弟。” 乔弥沉默须臾笑了一声,无骨似的倚在窗前,索性也不退了,嗓音略显沙哑地问她:“述梦香,哪儿来的?” 清荷不答反笑:“你就是太心软,可你却也忍心,就将我扔在那客栈里不管不顾了,你为什么偏偏就对我狠得下心?” 乔弥按了按眉心:“我本是准备,尽快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完,然后便带你一起离开的。” 清荷愣了愣:“你是想……带我一起走?” “我从未想过将你丢下,一直想要为你寻个好去处。” 清荷原本有些动摇的脸上,闻得这一句话,又陡然冷了下来:“你还准备回京?” “自然要回去。”乔弥看着脚下,无声笑道:“师姐,阿姐没有废你经脉吧?” 乔蔓青是个重情义的人,清荷自小在莲城长大,若非她踏错一步,她们本也算是情同姐妹,以乔蔓青的性子,乔弥早该想到,她不会做的这么绝。 其实这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是他对熟识之人太容易心生恻隐,清荷那般凄惨的模样,让他忘了应该细究,恰逢公主离开也颇扰了他心神,心思,便早已不在这上面了。 清荷冷冷别开脸去,她没被废又如何?她流落到江陵,难怪不是被他们所逼迫? “你还想回去见公主么?”清荷冷冷问他。 乔弥没说话。 清荷冷笑:“可是我想,你应该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乔弥目光一冷,清荷看他模样,转瞬笑得有些畅快:“王爷早想到了,京城所有的动静必都逃不过你的眼,所以他索性便不阻拦刘掌柜将情况告知于你,而你太纵着那个公主,万事都为她着想,放她回去,也是你故意所为吧?可她这一回去,你们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乔弥抿抿唇:“师姐,我真的不想动你。” “你别误会。”见乔弥一瞬间冷得刻骨的神情,清荷忍不住又将脾性收敛,轻轻柔柔地道:“不是我要对她怎么样,而是王爷,在京城给公主重新安排了一门亲事,既然她都已经要嫁给别人了,那小师弟,你何不……” “不可能!”乔弥重声将她打断。 清荷定定看他,目中有隐忍而不可得的怒气,如此僵持了半晌,她却又凄然地笑了笑,有些悲哀。 乔弥放缓了语气:“师姐,你以为凤桓矣让你来,又是安得什么好心?” 清荷轻笑:“我知道他是想借我来牵制你,为的就是让你从此回不去京城,最好的是我杀了你,然后跟你一起死,可是这又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为了你,我还是愿意来。” 第168章 赌今夜谁能回去 她本也可以是温柔似水的人,可一步错,步步错,再也回不了头。 乔弥苦笑,“师姐,你这样真的没有意义。” 有没有意义从来不是一个人单方面可以下的定论,这世上的疯子多了去了,求而不得使其狂,本就是人性最深处的劣根性。 清荷走近偎进他怀里,脸颊轻轻贴着他的胸膛:“凤桓矣已决定在封后大典上拉下宣昭帝,公主一回京城,落入的便是凤桓矣的掌控,届时她根本就反抗不了,嫁给宋冠言是大势所趋,她不干净了,你还不愿跟我走么?” 宋冠言? 乔弥太阳穴又轻轻跳了一下,有团火烧得他胸口灼热,他低眸看着清荷的头顶,眸子愈来愈冷,他动了动指尖,缓缓抬手,抚上她发间的一支银钗,没有重量的力度,像是轻柔的将她环在怀里,低道:“师姐,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乔弥无力动弹,清荷语气都柔和了许多,她始终相信,等那个公主嫁给了别人之后,只要她继续对乔弥好,乔弥最后一定会回心转意,与她回到当初。 一味付出苦等的路她不是没走过,时间还长,若是可以,她即便是再从头走一次又如何? 乔弥迟缓地将银钗从她发间抽下来,那满头青丝流水般垂落下去,清荷的心开始跳,脸颊的温度也逐渐升高,她偎在乔弥的胸前不敢动,只是双手的力度,却无意识地收紧。 银钗也有些许的重量,落在乔弥无力的掌心,好几次险些滑落了下去。 “师姐……”他嗓音轻然有些发飘,仿佛神智又再一次撑到极限,濒临于被淹没覆盖的边缘,“你是从什么时候起,为凤桓矣做事的?” 清荷搂着他的腰有些委屈:“少主让我离开京城,我哪里舍得?东躲西藏地又溜了回去,然后言喻之便找到了我。” 钗尖锋利,乔弥不动声色地将掌骨刺穿,这经络穿裂,他半边身子细微的一颤,带血的痛感将浑身经脉都一刹点燃,他开口来掩盖这小小的异常:“所以在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你便也跟着前往江陵了……封后大典是国之盛事,百官齐列重兵把守,凤桓矣……又如何在那一日行事?” 造反么? 不可能,凤桓矣要的是万无一失名正言顺,他都等了这么多年了,绝不会在这最后一刻才按捺不住贸然翻船。 “我不知道。”清荷轻道:“我只知道,你在这里。” 她关心的只是乔弥而已,什么凤室江山,根本跟她无关。 乔弥垂眸轻叹一声:“这样啊……”话音落下,他骤然抬手,手中那支银钗斜而往上刺向清荷后心,干净利落,半点不带犹豫,他的声音随之响起,还是那样叹息般的声色。 “那我们就赌今夜,谁能离开这里罢。” 电光火石之间,清荷闻得风声挟至,几乎是出于本能倏然旋离他怀抱,她脸色一霎难看至极:“为什么?” 乔弥倚着窗台看她,抿唇不语面冷如水,眸子深处,头一次露出这样的厌恶。 “你这是在找死!你非要逼我跟你一起死么!?” 清荷陡升戾气,反手抽出灯杆下藏着的一柄三尺细长的软剑,一声清越的剑吟“铮”然长啸,银光折眼,映着天边一瞬清透出来的月光,溅开一抹血色。 “为什么就不肯跟我好好儿的呢?”夜下她的声音在发抖。 她听见那人说:“师姐,你真的踩到我的底线了。” 他也说:“师姐,我叫你最后一声师姐。” 然后银钗长剑同时落地,“啷当”两声,在漆黑的地面轻起跳跃,迸开上面几点艳红的血花。 —— 公主在风穿锦帘时突然惊醒,寒风打着卷儿进来,冻得她一个激灵,心似被什么强行牵动,在胸腔间不受控制的疾跳,她颤抖着伸出手去胡乱地往外摸,撞到里面放了磁石的茶盏,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荷菱在车厢的另一边软榻上听得声音睁眼,愣愣地问了一句:“公主?” 晃眼间瞥到车厢中的火炉竟不知何时熄了,才又赶紧坐起来加了些碳进去重燃。 “离京还有多远?”黑暗中重新亮起的点星微火似已不能驱散寒意,公主莫名的心神不宁,眼皮子痉挛般的抽跳,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大概还有四日路程。”荷菱回她。 离京愈近,从京中传出的消息便愈多,即便不想听,有些风声,却还是挡也挡不住的传进耳中。 翁氏封后在年关前的一日,如今已昭告天下,为了举国同庆,宣昭帝在那一日,还会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 公主首先想到的是翁国舅。 已成定局的事她改变不了,可这样封后,真的太匆忙,匆忙的好像,就是为了在她与乔弥都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将一切都尘埃落定一般。 她晃然看向来时的方向,忽然想一个人想的紧,那个人在的时候,她从不曾夜里被冷醒过。 她惶惶然然的没了睡意,心口在发慌,脱口便道:“荷菱,赶路。” “啊?”荷菱小小的呆了一下:“又赶?”她忍不住道:“公主,我们已连着赶了快十多日的路了,踩着年关那个点差不多便能回京,就目前这情况来看,早不了多久也晚不了多久,何必这样折腾?” 看他们如今一个个风尘仆仆的模样,发上都快染霜,若回京后当真有一场硬仗要打,那估计还没对上,人便已在城门口先晕了。 下弦月高悬移中,夜色黑的这样浓重,山路都看不清,朦朦胧胧地驾车赶路,本身也有三分危险。 公主蜷在车厢的阴暗角落里,一时闷然无声。 荷菱等了片刻,轻道:“公主,你是不是……想驸马爷了?” 黑暗中许久不闻有声,在荷菱几乎以为她已经又睡着了的时候,却听那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了极细微的呜咽声:“荷菱,我慌得很……我特别慌,我想见到他……” 第169章 只要有九王爷在 荷菱滞了滞,一下子也慌了。 马车的窗没合紧,风来又将帘卷起,荷菱乍然间看见,今夜的月色尤为清明,清明的几乎能够映出,那千百里之外,九重宫阙的重影。 凤朝宫今夜极静,琉璃灯寥寥几盏晕黄,像是刻意的点少,殿门前两名宫娥提着昏黄的引路灯,将门槛前青石铺就的石阶映亮,这般姿态,好像在恭候着什么人。 殿内有雾气氤氲,寒冷的风肆意卷过,仿佛带来了那温软的沐浴香味,甜丝丝的,酒里唇间的樱桃滋味。 灯色朦胧间,流光淌过,将软榻上那人雪玉般的肌肤染得剔透,暖室奢靡,滋出几分暧昧的情调。 清冷夜色,更漏又滴一重,那红木门槛前,终于出现了一个人。 深紫色的织锦长袍,缓慢行走间如风腾云,袍角的三爪金龙在他身上宛如活物,金绣鳞光,熠然生辉。 宫娥悄悄抬眼,瞥见那领口衣襟上绣着的繁复的暗纹,精致的无以复加,这一身气质,绝伦如明珠耀眼,不可逼视。 这定是九王爷无疑了。 宫娥皆不敢发声,轻轻福身一礼,将人领进了殿内。 丝幔垂扬,寝殿宫娥屏退。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翁贵妃从软榻上微微倚直了身子,尽管克制,却还是略显出了几分急切。 她美目中是面对宣昭帝时从未有过的情意,流连缱绻的,快将人给化了,匆忙赤着一双晶莹玉足便从软榻上走了下来,忍不住又轻轻呢喃:“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凤桓矣淡笑,目中静水无澜:“本王自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娘娘的,只是后宫与朝堂不可私相授受,见面也须得请旨才可,不太方便而已。” “是么?”翁贵妃目光片刻也不想离开他。 “私下见面是忌讳,娘娘如今贵为后宫之主,理应清楚。” 翁贵妃轻道:“那眼下,你的目的已经快要达到了,那我……” “娘娘放心,本王已劝了皇上,封后那一日,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娘娘不用担心翁国舅,三日之后,他便会解了禁足,恢复自由之身。” 翁贵妃本来是想伸手摸他脸的,结果凤桓矣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稍稍退了退,她一时摸空,有些不依:“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娘娘是想说什么?”凤桓矣失笑:“夜半叫本王前来,莫非是想探讨封后事宜?这些可能言喻之要清楚些。” 翁贵妃定定看着他,她头发还未全干,眉目染黛,带着沐浴的湿气,她本就生的极美,此时身上只披了一层胭脂色的薄纱,雪白的肌肤在下若隐若现,处处都撩着人欲望的底线。 这一出浴后的美人出水,本该是一副令所有人都血脉喷张的画面,然而凤桓矣,却偏偏没怎么看。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些?” “不是。”凤桓矣坦然,看那美目中陡升的希冀,他笑得有三分淡漠,保持着礼节性的距离:“娘娘即将封后,本王今日前来的主要目的,当然是祝贺。” 翁贵妃一窒,眸中蕴出了水雾,她带着质问:“你是不是从未将我放在过心上?” 九王爷面不改色:“娘娘,好好做你的皇后。” “我做皇后都是为了谁?我进宫来都是为了谁?”翁贵妃疾走几步上前将他身子掰过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凤桓矣唇一抿,沉沉看着她:“我如何对你?” 翁贵妃两行泪清浅垂落:“若不是为了你,我为何要进这深宫里来如履薄冰?为何要日日都强颜欢笑?你如今,是想将我弃了么?” 凤桓矣笑起来,眸底有极浅薄的讥诮:“多少人做梦都登不上这皇后之位,娘娘看起来,倒是不喜欢了?” “不是。”翁贵妃忙整了姿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一旦我坐上这个位置,离你所求便更近了一步,我是希望……” “你希望什么?”凤桓矣打断她。 翁贵妃拽紧他的衣袖:“你当真不知道,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吗?” 她想的是在这皇后之位上久坐,不管那龙座之上的人是谁,她都要那个位置。 凤桓矣看她半晌,淡道:“娘娘在其位,便当谋其职。” 这句话实在棱模两可,翁贵妃扑入他怀中将他腰环住,“我等了你这么久,只希望你不负我,你知道,若身边之人不是你,不管什么后位宝座,我都不在乎,更不想要。” 凤桓矣勾唇,他听出她的意思了,他语气终于柔了几分:“有我在一日,我便会保你和翁家,衣食无忧。” 翁贵妃登时将他抱得更紧了,偎在他怀里喜极而泣,将他胸前濡湿了一小片,她极力想要将凤桓矣留下来,凤桓矣似笑非笑的,只意味深长的留下四个字:“来日方长。” 然后便转身离开。 言喻之在外并没等多久,看凤桓矣出来,便一同往宫外而去,僻静的宫道上白雪压了青松,行了半路,忽见前方不远处的四角长亭上坐了一个人,素衣黑发,死死盯着凤桓矣。 夜里风大,她长发在空中扬起,衣袂飘飘。 “把玉还给我。”她坐在檐角上,向下摊开手,并不动身。 凤桓矣当没听到:“寒冬腊月的你穿的这样单薄,冻着了怎么办?” 倾北祭眉心跳了跳:“凤桓矣,你别给脸不要脸!” 凤桓矣不说话了。 言喻之默默地离开他几米远,装聋作哑,淡定的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凤桓矣遥遥的看着那方,忽然又道:“倾儿,你都二十六了,是不是该嫁人了?” 倾北祭脾气一下子就爆了:“关你屁事!”她噌地就从亭角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一副随时准备冲下来掐人脖子的架势。 凤桓矣倒是不生气,他温声细语地道:“我也是为你好,我倒是无所谓,想要跟我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可你不一样,你再不嫁人,怕是就嫁不出去了,除了我愿意等你,你还能嫁给谁?” 第170章 翁贵妃做了什么 倾北祭语气加重:“把十里楼台的令符还给我!” 凤桓矣沉默一瞬,“咱们的那些恩怨是不是也该放下了?” 倾北祭沉怒之下眉梢一抖,骤然从亭檐上跃下来,足尖点地不停,一纵而前,冲上去钳住凤桓矣咽喉,凤桓矣也不躲,淡淡的还有丝欣慰:“也好,往常见了我都是拿我当陌生人,看都不多看我一眼,如今懂得发脾气了,倒是新鲜。” 倾北祭人都要气炸了:“我先前不问你讨要令符,是因为你还要点脸,没有拿着我令符去讨便宜,可你前几日却仗着我令符之便,登堂入室金骏眉,你想干什么!?” 凤桓矣面不改色:“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 “你能做出什么好事?”倾北祭疾声反问,半点情面不留,看凤桓矣又不说话了,她冷笑一声:“哦,有个好事,无情无义干的漂亮。” 她突然出手,出其不意地便欲去扯下他腰间的玉,凤桓矣旋步轻退:“我什么时候无情无义?你的令符我都随身带着,还不足以见情深义重?” “谁要你随身带着我令符?”倾北祭紧随去抢,凤桓矣抬手将她手腕握住,淡淡看她:“你说,我什么时候对你无情无义?” 倾北祭将自己手抽回来,回他一个字:“滚!” 凤桓矣眉梢一挑。 倾北祭冷笑:“你不知道是么?我帮你回忆一下。” 她松开他,转身走到言喻之身边去,言喻之顿时就又想退,倾北祭一把拽住他,言喻之赶紧道:“倾长老,鄙人一介文弱书生,不好掺和,不好掺和……” 倾北祭将他拽稳了,扭过身假模假样地就伏去他肩上,学着翁贵妃的语气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可以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王爷,你忘了我们当初是如何的恩爱缠绵,如胶似漆了么?” 淡定如山的言先生,没绷得住嘴角开始抽搐。 凤桓矣眸里陡而染笑,看着她没说话。 倾北祭不期然瞥到他神情间的一片暖意,顿时就装不下去了,冷着脸一把推开言喻之,“想起来你有多畜生了么?” 凤桓矣淡道:“后面的那几句话反正我是没听过,我跟翁媚没那层关系。” 倾北祭不耐烦了:“管你有没有,畜生,把玉还给我!” “而且,翁媚还没那么大胆子敢跟我说那些话。”凤桓矣似没听到,徐徐向她走近,深紫色的瞳里笑意星星点点将人笼住,自顾自地道:“人家都说,只有在意了才会胡思乱想,那些没有的话,你是怎么胡思乱想出来的?” 他愈走愈近,倾北祭没由来的脑子一热,退了两步,霍地就转身仰头对着天,张张嘴,磕磕巴巴地发出一声长叹:“啊,啊,我怎么就困了呢……” 然后—— 她居然就头也不回的可耻地跑了。 凤桓矣笑出声来,站在原地看她身影极快的消失不见,那一声笑低低沉沉的,格外温柔。 “七年了……怎么还是这样。” 这个人熟悉的作风,他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怀念。 言喻之在后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可怜咱们的贵妃娘娘啊,她可还想着今后,要当王爷您的皇后呢。” 凤桓矣还是看着那个方向,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拿自己仅有的利用价值来威胁我的人,哪里配得?” 言先生竭力地忍了忍才没嘲笑他:“贵妃娘娘的威胁算什么?倾长老可是一言不合就直接撸袖子干架的那种。” 凤桓矣的思绪被拉回来了,他似乎沉思了片刻,淡淡地道:“阁下才学兼备又温婉大方,本王的后,当然只有言氏才可胜任。” 言喻之蓦地死死的沉默了一瞬,而后冷冷静静地道:“王爷,您这样鄙人会当真的。” “……”然后凤桓矣沉默了,沉默着沉默着,转过身来狠狠往他腰后踹了一脚。 言喻之面无表情地往一旁跳了跳,随口道:“公主大概会踩在年关的那一日回京。” 凤桓矣瞥他一眼,转身往宫外走去,“这样,刚好能收到一份大礼。” 言喻之随他不紧不慢地离宫:“真要将翁贵妃给舍了?” “封后大典之后,她还有用么?” “没有,那就舍了罢。” “……” 舍一个人,真的好似丢掉颗棋子那般简单。 “别忘了。”凤桓矣顿了顿步子,“阿瑶回来的时候,记得让宋冠言去接她。” 言喻之道:“自然。” 夜下这阒静无人的宫道,三日之后,便不再阒静。 封后乃国之盛事,举民同欢,庆国有母,尽管翁贵妃这个后没多少人满意,但是,跟着乐一乐可凑凑热闹,也没多少人会作死的非要去反对。 自凤桓矣不日前来过金骏眉一趟之后,倾北祭要玉不成更是不断地问刘温伯,到底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有没有什么异常? 老人家也是殚精竭虑地想了想,才苦闷地回:“真没有,桓王差不多就是来溜了一圈,什么也没做,便回了,不过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是他离开的时候,也并未带走什么东西啊。” 真是多问无益,倾北祭忧而扶额,凤桓矣这个人,绝不是那种会做徒劳之功的人。 那他到底在找什么? 这个问题,直等到封后大典之后,她才有了答案。 年关前的那一日,封后大典进行的尤为顺利,然而这种顺利,却在最后一步上,全盘崩塌。 据闻在翁贵妃将要随宣昭帝登上帝座之时,钰轩侯突然列步而出,唤进殿外家奴,掷一件僧衣于金殿之上,质问当今帝后:“此件淫乱之物,是属何人?” 翁贵妃脸变了,宣昭帝脸也变了:“放肆!” 众位大臣,却一时还有些懵,僧衣而已,为何淫乱? 却听钰轩侯这时又击掌两声,金殿之外,便见一名绯衣宫娥碎步而来,上前跪地行一番大礼,抬头之际,翁贵妃近乎五雷轰顶,她压下心中恐惧勃然怒喝:“原来是你这个贱婢!信口雌黄,来人!把她给本宫拉下去乱棍打死!” “娘娘饶命啊娘娘……”木兰叩着头凄然大哭:“娘娘您做了那样的事,如何能当皇后?娘娘您醒醒吧娘娘!” 这一番话,顿时炸翻了朝堂,翁贵妃做了什么? 第171章 不要脸的翁贵妃 “娘娘连话都不敢让此宫娥说完,就如此急切的想要杀人灭口吗?”钰轩侯貌似震怒。 “放肆!”翁贵妃厉喝,心里却到底是有些惊慌,木兰是唯一知道她僧衣之事的人,她为什么会突然临阵倒戈? 僧衣之事何其脏污,她无措间忍不住看向了凤桓矣,她不想让他知道,她不敢让他知道,她本就已经不干净了,这样的丑事,若是让他知道了又会如何想?会不会更加嫌弃? 然而凤桓矣立于众臣之前,面上却没什么变化,翁贵妃这才突然想到,此事之前早已拜托过言喻之,那这件僧衣,便不可能是她的才对,单凭一个贱婢的片面之词,没有证据,凭她与宣昭帝,又有何压不下的? 心中一定,翁贵妃顷刻间沉了脸色怫然大怒:“钰轩侯,你这是什么意思?闹事莫非也不分眼下是什么场合?容得你放肆!?来人!” “娘娘息怒。”宋冠言从右侧群臣首位中列出,“后位事关国祚,钰轩侯既有此疑问,那为定天下臣民之心,还是该先将此事处理清楚了才为妥当。” “随随便便的一件僧衣,本宫也需解释?”翁贵妃凤目含威:“你们还把不把本宫和皇上放在眼里?” 钰轩侯冷道:“娘娘为何不敢让您的贴身侍婢说话?” “这个贱婢!”翁贵妃指着她怒道:“私盗宫中物品往宫外贩卖,不日前竟偷到了皇上赏给本宫的佛玉翡翠之上,本宫念在她跟了本宫多年的份上,求了皇上饶她一条性命,可没想到,今日竟来此反咬一口,难道不该杀?” 宫中任何小事皆可成罪,想要给木兰安一个罪名,实在是太过容易。 “冤枉!绝无此事!”木兰抵死不认,带泪无比决然:“奴婢虽是一介奴籍,却也知国母之位不可儿戏,娘娘您亵渎神灵,若当真坐上帝后之位,南莫必遭天谴!” “住口!”翁贵妃脸色铁青:“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贱婢给本宫拖下去!” “慢着!”宋冠言凛然重声:“皇上容禀,南莫自建朝两百余年以来,都尊僧敬佛,以庇我朝民康物阜,河清海晏,历来神明之事便不可大意,如今钰轩侯此举也是颇有深意,此宫娥所言又耐人寻味的紧,若是不彻查清楚,恐今后会对娘娘名声有辱,身为一国之母若都其风不正,又叫百姓何安?而百姓乃国之根本,又怎可草率了事!?” “你!”翁贵妃气得手抖,捧她上位的是这个宋冠言,如今想要将她丑事披露于人前的也是这个宋冠言,这个宋冠言到底想要干什么? 宣昭帝面黑的如铁,额角青筋在跳,他与翁贵妃想的一样,那件丢失的僧衣,不可能会在这里,他目光在宋冠言与钰轩侯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声音又沉又缓。 “钰轩侯的意思是,这件僧衣是朕或者皇后的么?朕若说不是呢?你又何来的把握,可让朕饶过你今日这大逆不道之罪!?” 他语气陡然一重,怫然甩袖,几可见头顶三尺,有血光乍现。 钰轩侯视死如归:“若此事最后查明是微臣失误,那微臣甘愿承担所有相应的后果!” 君臣相杠,似乎为的是翁氏那个狐媚子,胡相等人也是燃了,顿时叫停仪式,执笏作揖:“皇上,必须让这宫娥说完!这僧衣到底是谁的?为何淫乱!” 宣昭帝头一痛,胡相啊胡相,尔等这些老糊涂到底知不知道此事究竟针对的是谁?为何一碰上翁贵妃就都红了眼看不清局势! 木兰战战兢兢地跪在下头不敢抬头,凤桓矣温和出声,似乎尤为公正公立:“有什么事,是不是该等到封后仪式完了后再说?老人家们,一把年纪了处事都该冷静一些,不要冲动。” “不管!”胡相闹脾气,步步紧逼:“若这宫娥所言属实,哪还容得这封后大典走完?” “胡相说的有理。”宋冠言肃了神色,看向木兰:“那不妨今日就在这金殿之上,将你所知之事都一一禀来,切记不可有半句慌言,如若不然,定当遭诛九族!” 说实话才诛九族!宣昭帝满脸杀气。 木兰连应几声,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翁贵妃,一字一句在这大殿中央都清晰可闻:“这件僧衣,确乃我家娘娘的无疑,而娘娘、娘娘惯喜着僧衣在神明之前……衣不蔽体的与人行淫乱之事,以此亵渎神灵!” “大胆!”翁贵妃一怒之下几欲砸破她的脑袋:“你凭什么说这件僧衣是本宫的?” 木兰缩了缩肩:“娘娘的所有衣物都有特定的标识印记,此件僧衣必然也不例外,若衣后襟有以金线镶银绣的一只半寸大小的金翅凤,那便是娘娘之物无疑,若无此印记,奴婢甘愿认罪伏法!” 翁贵妃头一次慌得几欲自缢当场!她几乎不敢再看凤桓矣,全身血液都冲上了颅顶,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红欲滴血,羞愤难当! 宋冠言淡道:“半寸大小的金翅凤,况且金线还镶了银,这等精细的绣工不易仿冒,况且此乃娘娘私物,足以为证。” 他淡淡上前,亲自拾起地上僧衣,翻开后襟,一只半寸大小,无比精细的金翅凤,果然栩栩如生展于人前。 翁贵妃眼前一黑,往后踉跄了一步,宣昭帝抬手撑住她后腰,将她身形稳住,脸色也是无比难看。 “翁氏!”胡相大怒,骤然指着金殿之上的翁贵妃疾声怒骂:“你简直生不要脸死不要皮!枉自为人!秽乱后宫,辱我国本,竟还敢觊觎妄想我国母之位!你、你这无耻荡妇!” 胡相爷气的发指眦裂,当堂脱靴,扬手便朝翁贵妃砸了过去! 姜国公本也是准备大骂一通,结果一见此举,登时吓得脸一白,匆忙将他拽住:“胡兄,你你你……” 金殿之上顿时大乱,一众臣子乱成一团,一拥而上抓住又跳又叫的胡相。 尽管靴子都丢了一只,可胡相不在乎!他还有一只!跳着跳着一蹬脚朝上头狠狠一甩,那靴子又脱飞出去,宣昭帝挡了第一只,没挡得过第二只,那靴子劈头盖脸的就砸了翁贵妃脸上。 翁贵妃整个人都几乎被砸晕了过去,僵立在那里,脸上千种色彩,百般变化。 第172章 九王爷这个骗子 “胡兄!胡兄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那上面还站着皇上!”姜国公死死拽着他愁的银丝斑白。 胡相爷怒吼:“不要了!老子不要了!若是让这个女人当了皇后,老子这命不要了!先帝爷,先帝爷啊!老臣无颜见你!” 宣昭帝怒火中烧,骤然戟指怒目:“放肆!你们是不是想要造反!” 这一怒挟雷霆之势而来,凭空炸响,终于震得下头的闹剧稍稍收敛,静了一静。 “皇上!”胡相爷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 “皇上——”一众老臣怆然而随,齐齐屈膝而跪,乌压压的一片。 宋冠言拢着袖子,听这老家伙闹完了,才默默道:“胡相爷,咱们是不是也该问问,随翁氏一同秽乱后宫之人,是谁?” 这个问题确实也是一个重大的问题,胡相爷苍声叩首请命:“今日大闹朝堂,老臣不敢乞留性命,只求皇上能让老臣死而瞑目,地下可见先帝!将与翁氏一同淫乱之人查出,处以极刑以净宫闱!” 宣昭帝勃然色变,目光尤为阴郁,嗓音极为轻缓地问他:“胡相想要如何处置?” “杀!” “喀嚓——!” 冬日里空中炸响一声雷,势如千钧,在四面八方同时震响一个字:“杀!” 宣昭帝脸色煞白,刹然失声。 翁贵妃无意间往下看,看见凤桓矣一脸痛心,正看着她不断地摇头,眼里眉间尽是失望,她想说什么,张口却不能发声,霎那间只觉心灰意冷。 下一刻,宋冠言已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木兰,淡道:“将你所知,都事无巨细的说来。” “这……”木兰却开始发抖:“奴婢、奴婢不敢说……” 宋冠言奇了:“为何不敢?” “奴婢不能说。” “为何不能?”宋冠言蹙眉:“你既说翁氏秽乱宫闱,那便将此偷情之人的名字,说出来。” “这个人……”木兰慌乱之下目光游离不定。 “谁?” “是谁!” “快说!” 她眨眼间被推上了争议的顶端,眼前是众大臣唾沫横飞,疾言厉色的一张张脸,她似被千夫所指,被万人围在中央齐声逼问,被带着芒刺的言论所覆盖淹没。 “是当今皇上!”木兰被逼至崩溃,嘶声大哭,重重叩首而下。 这一句话,不异于晴天霹雳骤然炸响就在耳畔,轰得一众人外焦里嫩,刹那间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因僧衣之事,翁氏不可为后,甚至要处以极刑才可泄愤,那若是参与此事的,还有当今皇上呢? 是不是也必须得……拉下当今天子? 这事情闹得太大,一时间所有人都失了反应。 刘太傅瞬生华发,死死盯着木兰:“你再说一遍!” 木兰匍匐在地上头也不抬,呜咽道:“是当今皇上啊。” 这一句,终于让人听清楚了,中间停顿的这短短一瞬,也足以让他们都反应过来。 宣昭帝独宠翁氏,众所皆知,他昏庸,他好色,他与翁氏一同秽乱宫闱,初闻时虽意想不到,再闻时,却居然觉得,是的,这就是宣昭帝这个昏君能够做出来的事。 可笑。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是他自己做的孽,这是他自己的因,这个果,便要由他自己来背负。 胡相爷瞪大眼睛看着宣昭帝,抱着最后一丝希冀,悲哀的想要从他口中听出什么解释,然而光是看宣昭帝的脸色,很多人便明白了,这个便是真相。 当真相揭露于人前,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心态以及那个脸皮,还能够面不改色地与底下的人玩心理战,问他们:“你们信我吗?” 宣昭帝没这个定力。 他一脸铁青地说不出一句话,看着木兰,也看着凤桓矣,那目光很复杂,有滔天的怒气,也有深深的挫败。 电光火石之间,翁贵妃突然明白了什么,她遽然看向凤桓矣,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无感麻木,凤桓矣还是一脸痛心的表情,可是他那双深紫色的瞳孔里,却分明在笑。 她所熟知的温柔的,目的达到了之后的,冰冷的笑。 她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皇后之位,什么母仪天下!这分明是他利用她来设的一个局,一个精心策划的死局! 凤桓矣,他早已舍了她! 他在封后大典之上将她捧到至高点,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的时候,再以她为垫脚的基石,狠狠拉下宣昭帝! 封去所有退路!一击致命! 她不该信言喻之。 木兰是颗棋子,一颗早就埋在了她身边的棋子! 她居然还可笑的以为自己能够牵制住凤桓矣? 翁贵妃感到彻骨的冷,这种冷冻得她脸色发青,她霍然指着凤桓矣,尖声厉喝:“这贱婢胡说!与我行不轨之事的,不是皇上,是桓王!是他想当皇上!今日这些,是他一早便安排好了的!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凤桓矣痛心疾首地看着金殿之上的帝后,喟然长叹,垂眸不语。 翁贵妃此举,此时在众臣眼中看来不过是濒死之人心生不甘,拼了命的想拉一个垫背的而已,毫无说服力。 宋冠言沉声道:“事已至此,娘娘竟还想着牵扯无辜之人?王爷多年不问朝政,一年以来上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手中职权也大多都分散给了有为之士,深居简出,若非今日封后乃国之大事,我们都不定能够见着王爷,一来你便如此血口喷人,到这最后一刻,还想寒我等臣子之心么?” 翁贵妃颓然垂袖,目中骤失焦距。 多年以来,她翁家为凤桓矣在这天下臣民面前唱尽了白脸,如今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再信了,况且这些,居然还都是可笑的事实,所有人都巴不得将她拉下来,踩死,一脚一脚的踩死! 翁贵妃陡然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她双目充血,狠狠盯着凤桓矣,从齿缝中骂他:“你这个骗子!” 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骗子!心狠手辣没有情感的骗子! 她眼睛瞪得干涩没有泪,在凤桓矣面前,她再也掉不出泪。 第173章 请皇上退元景宫 终于有人开口了。 钰轩侯凛然正色:“无耻昏君,自毁国祚,不可为帝!请皇上退居元景宫!” 宣昭帝袖中掌心合拢,暴起青筋。 这骂得简直有逼宫造反的味道了,殿外禁军一瞬蠢蠢欲动,一列甲卫却突从不远处浪涌而来,无声无息,齐刷刷一字排开挡在一众禁军跟前。 无令,都不可动! 殿内淮安王还稍留有丝理智,忍不住道:“荒唐!皇上退了,朝政由谁主持?” 胡相爷泪洒金殿:“皇上,你真是愧对……”话未说完,他急促地抽了几口气,没喘得过来,晕了过去。 凤桓矣忙将他接住,匆忙道:“传太医!” 辅政老臣胡相在殿上当场气晕,一众老臣的心陡然跟着一寒。 南莫朝政党派分明,新臣无疑与钰轩侯同列,而在多数老臣的心中,他们其实忠于的都只是凤室,而不单单只是一个人,宣昭帝多年所为,他们虽不说,心中却早已颇有微词,今日之事不异于将他们多年的积郁打开了一个缺口,那些不满的情绪,便都于此刻喷涌而出。 刘太傅抖开袍子,执笏下跪,终于也颤声下了决定:“请皇上,退居元景宫!” 三朝老臣都挑明了立场,他们又还等什么? 中立大臣看的向来都是局势,自身立场从来就不重要,当下户部尚书紧随而跪:“请皇上,退居元景宫!” 一时之间,殿内上下求请之声此起彼伏。 “请皇上退居元景宫!”宋冠言跪。 “请皇上退居元景宫!”满朝文武跪。 这声音一浪一浪,震得金殿飞龙雕柱在颤抖,龙椅金阶在震动,天翻地覆,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轰然倒塌,碎成残渣。 宣昭帝无后啊,他如何能退元景宫?他看着下头乌压压的臣子,嘶声轻道:“朕退了……让朕的皇叔上位是么?” 在这京城的凤室里,就他凤桓矣一个王爷!宣昭帝退了,谁上?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人选,只是这个人选,却还缺了一个领头的人说出来。 奈何姜国公也开口了:“请皇上……退居元景宫。” 凤室没了宣昭帝,却还有一个凤桓矣,凤桓矣在民间的名声,从来就不差。 “凤室基业,当然由凤室主持!”钰轩侯气愤之下言辞激烈:“既然皇上已主动提出九王爷,那就请皇上许桓王摄政,再由胡相爷,姜国公,刘太傅,等辅政大臣相佐,处理政事!” 凤桓矣赶紧肃着一张脸沉痛地谦让:“不行不行,身为皇上的长辈,皇上风行不正,本王也有失职之处,也须得闭门思过。” 钰轩侯厉声恳求:“王爷当年也是与皇上一同师出于刘太傅之人,在民间已素有贤名,同脉宗室,如今社稷丘墟,九王爷此时不担此重责挑起大任,要待到何时?难道就当真忍心,要看这南莫江山岌危吗?” 凤桓矣挽着袖子摆手:“不不不……” “王爷三思!” 凤桓矣语重心长:“这样不太好。” “王爷!”钰轩侯跪了。 朝堂之上向来不乏跟风者,事态往哪边发展,他们自然便往哪边跟,当下一片臣子齐刷刷地跟着转了个方向跪:“请王爷三思!” 宣昭帝刹那间觉身心俱疲,瞧瞧,他还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呢,他的大臣们,便就已经如此迫不及待的跪向了另外一个人,他看着前方巍峨的金砖殿宇,此时竟只想轻声问身边的人:“朕今后无权了,你还跟朕么?” 翁贵妃低声颓然地冷笑:“容得臣妾说不么?我们都逃不掉的,元景宫,想来也住不了几日。” 她由这一刻起开始认清了凤桓矣,这个人,他黑的没有心肠。 什么退居暂时摄政,说的好听,当人都是傻子么? 一旦退居元景宫,想必过不了多久她与宣昭帝便会以各种无法言说的理由,或暴毙,或染疾,不留痕迹的命丧于宫中。 届时宣昭帝这一脉又无皇子,凤桓矣便是唯一可继承帝位的人选。 多么漂亮! 宣昭帝沉默须臾,淡道:“可是能同你在一起,也是好的。” 翁贵妃心中突然便颤了颤,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扭头就看向了宣昭帝。 宣昭帝却并未看她,他目光还是落在下头乌压压匍匐着的臣子身上,顺带着,还看了看那沉重坚实的殿门。 自允许身边这个女人留在宫中后,宣昭帝其实就没有抱过太大的希望会赢,甚至他所祈的也不过是到最后一刻时不要输的那么难看而已,可是他的皇叔,却偏偏还是让他输了这一脉三代的脸面,当真是狠得不留情面。 他本就对这些至高无上的权利没有什么执念,难道还要为了这些在这金殿之上与臣子们兵刃相见么? 那实在太难看了,比现在的难看还要难看百倍,纵使赢了又如何?失了臣民之心的帝王,在这个位置上也注定坐不了多久。 宣昭帝没由来地笑了一声,事到临头,当发现一切都已成无法逆转的定局之后,似乎也就没那么多的情绪起伏了,他道:“如你们所愿。” 话音落下,他便抬手取下了头上的冕冠,那样缓慢的姿态,像是卸下了这一身的重担。 什么天下的责任,民生的冷热,谁想要这些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谁便拿去吧。 扪心自问,他早已不想要这些该死的责任! 他猛地将冕冠狠狠往殿下摔去,二十四垂旒碰撞发出声响,泠泠脆脆,重重砸在人心头。 卜公公哭着在他脚边跪下:“皇上……” 宣昭帝走下长阶,在凤桓矣身侧时停了停,淡淡地道:“皇叔,你赢了。” 这一声极轻,轻的仅足以让凤桓矣一人听到,凤桓矣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抖袍跪下:“恭送皇上。” 宣昭帝跨出这金殿沉重的大门,外头光线明朗,冬风有些冷,灌入心间肺腑的那一瞬间,他却忽然觉得身上,前所未有的轻。 封后大典上陡生的变故,以极快的速度传开,宣昭帝与翁贵妃一同退居元景宫,朝政归于桓王,天子脚下,百姓竟都拍手称快。 翁贵妃由凤朝宫前往元景宫时,在路上碰见了言喻之,他还是那般斯文有礼的模样,笑着对她做了个揖,唤她:“皇后娘娘。” 第174章 你父皇杀我父王 翁贵妃抬袖便想甩他一巴掌,言喻之微一侧身,云淡风轻地躲开,翁贵妃大怒:“你们这些骗子!” 言喻之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陡然而笑:“鄙人骗娘娘什么了?” “什么衣食无忧,什么一生荣华!你们早已将我视作废棋!你与他,狼狈为奸一起骗我!” 言喻之笑了一声,有些讥诮:“娘娘放心,王爷说过的话,从来就不会收回去,说好了衣食无忧,那娘娘余生就一定会衣食无忧,至于什么一生荣华,看看娘娘这一身金丝凤冠,不是也还没褪下么?这在寻常人眼里,又何尝不是荣华?” 翁贵妃看着他笑起来,笑得怆然无力,满腔怨恨,“我一心一意为了他,我一心一意为了他!” “娘娘快些将这句话收回去。”言喻之淡道:“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谁是一心一意的为了另一个人活着的,有自己的企图欲望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输了之后还想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他这样无情,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跟我一样的下场!” 言喻之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娘娘放心,鄙人知道什么人该动,什么人不该动,所以永远不会沦落到娘娘这样的地步。” “什么意思?”翁贵妃眼神如刀。 “你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明白。”言喻之叹了一口气,他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赤裸裸的蠢货,“鄙人之前就告诉过娘娘,公主动不得,可娘娘却非要自认为自己聪明的很,却又怪得了谁?” 翁贵妃不信:“就因为我背着他想要杀了那个碍事的贱人!他就舍了我?” 言喻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你该听话一些的。” 翁贵妃顿了顿,忍不住大声嘲笑:“他那样的人,难道还会顾念着什么血脉亲情?” 言喻之面不改色:“说不一定呢。” 而后拂拂袖子,淡然离开。 翁贵妃忽然便发现自己真的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凤桓矣,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就连半分,她都不曾猜到过。 年关的这一日,在翁贵妃口中的那个贱人即将抵达京城的同时,凤桓矣亲自领人给元景宫送来了些必需物品,冬被褥子,炉火暖碳,当然还有一应帝王规格该有的东西。 宣昭帝只是放权冷静思过而已,在某种意义上,他还依然是这南莫的君主,尽管名不副实。 翁贵妃自昨夜一到元景宫后便发了高热,躺在内殿中,一时还无法起身。 凤桓矣送完了东西后却并未立刻离开,他站在殿前看这宫苑中怒放的红梅,看的时间久了,宣昭帝都不得不问他:“皇叔是准备留下来陪朕过年?” 凤桓矣答非所问:“其实这元景宫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宣昭帝道:“皇叔觉得这风景还能看多久?” 凤桓矣几不可察的停顿了一瞬,才道:“……自然皇上想看多久,便能看多久。” “是么?”宣昭帝还真不能把他这话当真了。 “嗯……”凤桓矣这一声应得有些含糊。 他们并肩立在殿门之前,看眼前白雪皑皑,梅映青松,远处山线隐隐覆着银光起伏,元景宫作为历代君王静思之所,这边的风景,确实登得上台面。 风雪斜来,未几便落满肩头,凤桓矣自然而然伸手,将宣昭帝肩上的风雪掸落。 宣昭帝侧头看他,忽然便沉默,尽管事情已经做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可他却依然还是从凤桓矣身上察觉不到杀意。 毕竟幼时,凤桓矣对他们是真的好,那种好是装不出来的,不会是蓄谋已久,难道真的是随着年龄大了,对权利的渴求也就会越来越大,所以临得这最终,才甚至不惜要牺牲掉这叔侄的情谊么? 凤桓矣淡道:“你是不是很不理解?” 宣昭帝道:“有点。” 他登上这皇位有多久,凤桓矣便与他明里暗里的斗了有多久,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交锋其实偶尔也会彼此留情,可到最后,他的皇叔却还是给了他这么一个不堪的收场。 他们明明这样相似,明明都是至亲的血脉嫡亲的叔侄,他们还有一双同样的深紫瞳孔,还有一张相似三分的面容,他们甚至供奉的都是同一个祖先宗庙,宣昭帝真的不怎么明白,为何非要以这样的手段来得到这个位置? “你知不知道你的皇爷爷是怎么死的?”凤桓矣嗓音还是那般寡淡,低低浅浅的,似这风雪淡漠。 宣昭帝的皇爷爷,自然便是凤桓矣的父王,老桓王的死估计在这京城里随便抓一个人来问都能知道,宣昭帝皱了皱眉:“不是战死的?” 当年南莫与北祁南疆一战,老桓王领兵被困边谷,被北祁将领慕远一把火将千余残兵烧成了个灰烬,老桓王在那一场火中与千余将士一同丧命,盔甲旧物被带回京城安葬时,骨灰都不一定是完整的。 那年宣昭帝不过七岁,闻此事时也尤为悸恸,毕竟他就这一个皇爷爷,触感很深。 “战死?”凤桓矣尾音极轻微的上扬,唇角弧度尤为冰冷,却笑得很温柔,他说:“傻孩子,我父王,是被你父皇杀死的。” “不可能!”宣昭帝几乎是下意识反驳。 他父皇就这一个亲叔叔,为他奔战场守边疆,杀他?哪来的理由杀这唯一的近臣血亲!? 凤桓矣似没听到,他微微望着天,喟叹一般道:“当年你皇爷爷死的时候,跟我说,儿啊,你皇兄为了皇位居然丧心病狂的连他叔都不要了,老子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他却在那安逸的环境里担心老子拥兵自重,你回京城后,切记要装作不知道此事,否则他定会除你以绝后患,但是今后,若是有了机会的话,你就把这皇位夺回来吧,不要像你老子一样,一辈子为了自己的侄子打江山,却憋屈的像个孙子一样,到头来落得一个惨淡的收场……” 第175章 公主所想两条路 宣昭帝嘴角抽了抽:“皇叔……” 凤桓矣父王一辈子征战沙场,说话还真就是这么个调调,可从凤桓矣的嘴里说出来,这感觉真是,可信度不怎么高。 宣昭帝想,你要夺这皇位就夺吧,你还非得为自己找这么个借口? 凤桓矣笑了一声,他道:“所以你说,我还该不该像我父王那样,继续守着你们这群侄子?” 宣昭帝想了想,“皇叔这意思难道是,当年南疆北祁慕老将军放的那把火,还能是我父皇派人放的不成?” 凤桓矣乜了他一眼:“你说呢?” 言喻之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王爷,公主回京了。” 宣昭帝脸色微微一变,凤桓矣眼眸极细微的眯了眯,慢悠悠地深吸了一口这冬日里薄冷的空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紧张什么?” 宣昭帝沉了脸,盯着这阶下白茫茫的积雪,冷道:“皇叔,阿瑶是无辜的。” “哦。”凤桓矣脸色没什么变化,头也没回的对言喻之道:“到哪儿了?” “城外十里亭。”言喻之沉默一瞬:“平阳王已经去了,可是……” 他欲言又止,凤桓矣微微侧身看向他。 言喻之摸了摸鼻子,没再开口,大雪覆盖,天地间茫茫无声。 可是,公主到了十里亭之后,就不走了。 京城之外的十里亭,马车停在亭外,十余名侍卫两侧安静待立,公主坐在亭中,时而起身走几步,又时而碎碎念地坐回去,整个人颇显焦躁。 荷菱默默地数着她起身又坐下,坐下又起身的次数:“二十……三十……”她抹了把脸,冷静地道:“公主,这都一个时辰了,我们今夜,是不是要在这里露宿?” 凤磬瑶正走到亭柱下,闻言果断又走了回去,冷着一张脸又黑又沉:“你让我缓缓。” 如今京城天翻地覆,不好的预感过于强烈,临门而止,她不敢贸进。 她烦躁地道:“你告诉我,僧衣为什么会在皇叔手上?” 荷菱正要说话,公主又不耐烦地重声将她打断重问:“什么刀最利?” “菜刀。” “给我备一把。” “干啥?” “屠鸡。” “您别冲动……”荷菱姑娘连忙去顺毛,手刚刚伸过去,忽闻前方官道上马蹄声响,她抬头,便见前方风雪尘埃,有墨衣男子策马而来,乌发金冠,苍茫大雪中,一点浓墨蕴染开素净的色彩,滚滚而来一副黑白的画卷。 荷菱瞬间直起身子:“公主,宋世子!” “什么宋世子?”公主沉着脸冷冷看向那方:“那是平阳王。” 荷菱愣了愣,收回手,静静听那马蹄声近得亭前。 这阒静四野,风雪肆虐下唯一的声响。 公主面无表情的看宋冠言下马上前,墨衣绣玉蟒,那是未来得及换下的朝服,峨冠博带,唇角那抹不甚正经的笑,依然是那般轻佻风流的味道,长身玉立之下,虽不如之前的慵懒闲散,却还是那般欠打的模样。 然而昔日俊美的世家公子收起调笑,如今正襟了衣冠,公主还是感觉出了,有什么东西,已在潜移默化间不一样,这个人,如今已成了可掌一方的平阳王。 “退回去!”宋冠言刚要迈步进入亭中,公主眉也不抬,泠泠一声低斥。 宋冠言一只脚便悬在石阶那里,站在亭下,倒也不生气,微微歪了歪头看她,笑意暧昧:“阿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这都几十年不见了,也算是老夫老妻了,你就没想我?” 公主眉心跳了跳,“滚!” “我特意来接你,你怎么能叫我滚?” “放肆!”公主板着脸不留情面:“本公主的名讳是你叫的么?” 宋冠言笑着“哦”了一声,从善如流的就接:“得闻公主凤驾回京,微臣特来迎接,请公主启行。” 公主太阳穴跳的厉害,别过头去懒得搭理。 宋冠言收回脚去立在亭下静待片刻,见那人还真打算跟他耗着了似的,便转过头去吩咐:“就地扎营,公主今夜要野外露宿。” 公主回头就骂他:“谁跟你说我今夜要留在这里?你是不是眼瞎?也就你这种人才有放着自己家不睡爱睡大街的特殊爱好!” 宋冠言面不改色,笑得还是那般暖意盈盈:“哦,那公主是不是要随微臣回去了?” 他说话时不动声色地迈开了脚,跨过两三层石阶,走进了亭下,公主看着他冷笑:“你与皇叔在京城里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等着我?” 宋冠言淡道:“公主放心,没人能够伤你。” 公主嗤笑:“我还真不放心。” 她从坐在十里亭下的这一刻起,就一直在逃与不逃之间徘徊,结果她犹豫的久了些,把宋冠言给等来了。 “公主有什么不放心的?”宋冠言温温柔柔地笑了笑:“九王爷不会伤你,微臣也不会伤你,公主所担心的,无非就是自己一入京城便会身陷囹圄而已,微臣在此明确的告诉公主,不会。” 公主挑眉。 宋冠言淡道:“公主所想好的应该有两条路,一是悄悄进京,见到皇上之后再以便图谋,二是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进京,赌一把,试试能不能为皇上将僧衣之事澄清,这两条路在微臣眼中看来,追根究底的其实都差不多,没什么必要。” “哦?”公主笑着睨他一眼:“那你觉得什么才有必要?” 宋冠言的武功跟乔弥比起来就是个渣,她要是在这儿将他按着打一顿,然后再捆了乔装进京,那还是可行的。 “听闻翁贵妃一直与公主关系不睦,所以微臣与九王爷随意商量了一下,让她从此再也无法与公主找茬儿,这算不算是送给公主年关的一份大礼?”宋冠言难得这样正正经经的说一回话。 公主切着齿冷笑:“真是好他妈大啊。” 宋冠言就当她这是夸奖了,腼腼腆腆地一笑:“这样一份大礼都送了,九王爷又怎么还会阻挠公主与皇上见面?所以公主的那些担忧,根本就不存在。” 公主阴着脸沉默了一瞬,他们完全就当她是一只无爪的猫了啊。 她笑着露出一口森冷的白牙:“皇叔这一局,真是赢得漂亮,厉害了我的叔。” 宋冠言特别好脾气的做了个揖,恭请道:“那公主,回罢。” 第176章 这是在打亲情牌 凤桓矣算准了她在封后那日赶不回来,如今踩着年关就算回来了也是徒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都认为她做不了任何事。 很好。 公主想,她的皇叔还是这般敢作敢当,半点也不怕人扇他耳光。 公主抖抖袖子站起身来,看了宋冠言一眼,一步步走到他身前去,突然看着他冁然一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手便是一巴掌甩过去。 宋冠言出于本能反应,一抬手将她手腕给扣住。 公主脸一变:“你敢跟我动手?” 宋冠言赶紧松手。 公主反手一巴掌又扇。 宋冠言闪身躲。 公主横眉竖目:“你还敢躲?” 不躲难道等着被她打吗?宋冠言有些幽怨,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公主果断顶膝往他肚子上狠狠一撞!宋冠言顿时闷哼一声,腹上一阵钝痛,弓着腰退了几步抵上身后的亭柱。 公主拍了拍手,解恨似的吐了一口气,愉悦地道:“好了,走罢!” 宋冠言:“……”他一时没动,手按着小腹无声的抽了几口冷气。 公主蹙眉乜了乜他,压根儿不给他缓气的机会,伸手一把拽过他就往亭子外头甩:“平阳王不是来接本宫的么?还愣着干什么?带路!” 宋冠言踉跄落到亭外去,揉着自己的肚子不知该气该笑,说得她跟不认识路似的。 寻找空隙还是缓了缓,他才上马领公主一行人回京。 大雪覆盖都城,车辙深深,公主揭开车帘看了看他所带的方向,冷道:“大过年的,本宫府里又没人,你这是有多想让本宫尝尝这孤独的滋味?调转方向,本宫要进宫与皇兄守岁。” 宋冠言眉梢不动,懒洋洋地道:“公主怕是误会了,这个方向,是回平阳王府的。” 公主在车窗口看着外头骑在马上的宋冠言:“你要干什么?” “正如公主所说,微臣怎么会让公主一个人年关寂寞,孤听风雪?” 公主想抽他:“谢了您的好意,本宫只数三个数,调转方向!” 宋冠言垂眼看了看她,公主完全就是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架势,一张脸写满了“没错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老子就是在挑你刺儿有本事你来抽老子啊”的大无畏精神姿态! 宋冠言默然失笑,松开握住缰绳的手背过身去抹了把脸,微仰着天叹了口气,然后转回头去:“既然公主想进宫,那就进罢。” 这么好说话? 这不是宋冠言的风格,公主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壁上,沉着脸看着一处发神。 进宫必见的是凤桓矣,这公主一回来便带刺,宋冠言想的是,让她叔收收她,否则今后她那屈膝一顶若是换成了别的地方,那可就不好玩了。 随着她一道进宫,公主自然直接奔的就是元景宫,一路上没人拦她,然而公主还是没见着宣昭帝。 天色渐暗,天幕阴郁覆下一层浓浓的黑灰色,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 凤桓矣在元景宫正殿中亲自点着一盏宫灯,微暖的色调,却将他的容颜映得有几分阴郁的冷。 “纡尊了我的皇叔。”公主面无表情地站在殿中看着他:“皇兄呢?” “没了重担子,人轻了就容易犯困,刚睡下不久。”凤桓矣淡道。 “皇叔在等我?” 凤桓矣不置可否。 公主忽然甜腻腻的就绽起笑来:“皇叔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偶尔会在夜里为我们兄妹俩守夜,也会在母后不在的时候,掌灯来替我们掖掖被子,现在的皇叔也还是这样。” 凤桓矣倒是没说话,眼眸不经意间深了些许。 “皇叔。”公主继续甜腻腻:“您觉得闭门思过一个月够不够?这元景宫里这么冷,我担心会将皇兄给冷闷坏了,到时候皇叔也会心疼的。” 凤桓矣淡笑:“阿瑶觉得呢?” 公主客客气气地道:“阿瑶觉得至多就一个月了,最好能半个月,皇兄自小聪慧,学识过人,思过而已,七天其实都够了。” 这时间还真是越说越短。 凤桓矣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才回来,先回去歇着罢,不管想做什么事,都得先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 公主微一颔首:“皇叔说得有理,可这大过年的,驸马又不在,阿瑶一个人回去也没意思,恰好皇叔又在等我,不如今夜就一起守个岁罢,祈求来年叔侄还能如旧,晏笑话两句家常。” 凤桓矣一时没说话,无声静默了片刻,才道:“也好,天晚了外头也寒,今夜不如都在元景宫住下。”他扭头吩咐元景宫几名内监:“去为公主收拾住所。” 内监应了一声,转身去将偏殿收拾了出来。 “多谢皇叔。”公主绵绵笑了笑,荷菱见状也福了一个礼,往偏殿去整整一些细节。 公主转眼见宋冠言还没走,阴着一张脸森森的盯着他狞笑:“你还不走?” 宋冠言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未得王爷命令,不敢告辞。” 凤桓矣看了看他俩人,镇定自若地道:“平阳王现在回去天也亮不起来,不如一起住下。” 宋冠言从善如流:“谢王爷。” 公主道:“有宫灯。” 宋冠言道:“可王爷这口已经开了,怎么办?” 公主:“祝你好梦,夜半别乱走。” 宋冠言:“难得公主这么关心微臣,微臣铭感五内。” “……”公主好不容易维持出来的那一张甜腻腻的笑脸有了崩塌的趋势,她别过头去深吸了几口气,还是决定无视宋冠言的好,再一抬头时才又生命力顽强的恢复了过来。 毕竟是老戏骨,她上前去继续跟凤桓矣说话,满满的叔侄情深,说的全是当初。 凤桓矣静静听她说,期间很少插话,不时就应两声,尽管如此,公主还是说到了岁钟敲响,然后实在熬不住了,才去偏殿睡了。 “公主在与王爷打亲情牌呢。”言喻之喝了口温酒,坐在小案后笑道:“真是聪明。” 凤桓矣淡道:“我本以为她一回来,是准备跳着脚骂我的。” 他本是做了些准备来应付这这骄纵跋扈的侄女儿的,可是她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当一个从来就敢笑敢骂的人突然懂得了在你面前掩藏心思的时候,这就只能说明他这个叔叔,在她心中已经远了。 第177章 驸马爷没消息了 “她身后有一个南郡,富饶民强,能说服直接拉拢,比正面交锋来的强。”凤桓矣把着酒樽纹路,垂眼映着灯色嗓音寡淡:“若是不同我作对,那就如我那侄子所言,她确实是无辜的,可到底无不无辜,还是由她自己说了算。” 言喻之略微沉吟,淡淡地道:“诚然如此,王爷明智。” 不管在那位置上的人是谁,其实公主都依然是公主,并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世间的同宗血脉,却也分很多脉,表的堂的,说是一家,那定位却是向来都分的清楚,比如这个龙椅上坐的,历来便是宣昭帝这一脉,凤桓矣如今想上,那就是篡位,那就是谋逆,这是不可争的事实。 怎么将这位篡的完美而顺其自然,点点滴滴的深入人心,这才是一个技术活儿,是他们所该踯躅深思的问题。 公主是一个很好的阶梯,用的好了是一个关键的过渡,用的不好了,却是一个致命的祸患。 “驸马回不来了吧?”凤桓矣低道,他像是在问言喻之,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应该是回不来了。”言喻之不紧不慢地淡道:“乔二公子心软,清荷姑娘偏激又对自己心狠,光是这一点,已可预知六层,况且江陵一出,还有鬼门杀手伏击,再加两层,八层可能性都死不了的话,那咱们可能就得换个方案了。” 凤桓矣抬了抬眼,往宋冠言那方看了一眼,宋冠言假装没听到的样子,起身懒洋洋笑了笑:“王爷见谅,我睡去了。”便转身离开。 如果宋冠言争点气的话,九王爷思忖,那他还是愿意继续当一个好叔叔的,可若是公主实在不领情的话,那事态就有些迫人了。 他眸色沉冷:“有些麻烦。” 言喻之所想显然与他如出一辙,他如话家常般:“公主既然想玩,那王爷作为长辈,就陪她耗耗这时间也无妨,江陵那边过不了几日,也该传来消息了。” 穿堂风过,凤桓矣拢了拢袖子,忽然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这是新的一年了啊,可这一年,却比往常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冷上几分。 公主此时在偏殿内并没睡得着,一离开正殿被冷风一吹,她就恢复了些精神,荷菱问她:“公主,你怎么还敢留在宫中过夜?” 偏殿的烛火晕冷,地下却通了火龙,殿门一关还是红晕晕的暖和,公主躺在寝榻上看着帐顶轻道:“你说是被变相囚禁的好,还是能够自由活动的好?” 荷菱道:“当然是后者好了。” 公主看她;“那你还敢不乖乖的?这个时候甩膀子去跟皇叔干架吗?” 荷菱默。 公主低道:“想个办法,先见到你爹再说。” 京中大部分的兵权,京畿三省,城中巡防,暂时还都在姜国公的手上,既然要打群架,那这些汉子们便是开打的基础,只是要快,必须得快。 过了年关,公主便就又换上了一副愉快的笑脸,扯着嘴角跟凤桓矣告辞,回自己的公主府去了,荷菱乔装了一番,意图在回府的路上从小道直接抄往镇国公府,然而不成,路上有人尾随,生生又将她逼了回去。 凤桓矣将一颗药丸溶了水,在宣昭帝的眼皮子底下,半点也不避讳,亲自递到他眼前,淡道:“喝了它。” 宫中秘药数不胜数,慢性的急性的猝死的,花样之多,御医仵作,都不定可窥探其一二。 宣昭帝道:“皇叔如此迫不及待?” 凤桓矣笑道:“你不喝,那就阿瑶喝,你选一个?” 宣昭帝接过来一口饮尽。 凤桓矣的眉眼在那一瞬间,居然露出了几分苍凉。 公主如今表面上看着是活动自由,可周身四下却布满了眼线,她去哪儿,这眼线便跟到哪儿,宋冠言更是时不时的在视线中出现,什么也不做,就如往常那般一样过来犯犯嘴贱,让公主有一种耐心快用完了的焦躁。 如此僵持了几日,阿淫的出现是在午夜子时,穿着一身内监服饰,冷着一张脸,鬼魅般的就蹿进了寝殿里来,吓得荷菱差点喊抓贼,被他一把捂住了嘴。 “乔二公子为什么没跟你们回来?” “你希望他回来?”公主道,她正坐在书案后头,貌似在给谁写信,脚边有许多揉成了一团的废纸,细细的墨迹在上面点洒,她似乎想了许久,如今身前的那页纸上,最终落下的就只有八个字:赈灾事完,别再回京。 阿淫往书案上晃了一眼,“长老只是奇怪,所以派我来问问。” 公主将那信收封印漆,垂着眼淡淡道:“不回来才好。” 阿淫没说话,那泠泠眼中,神色却有些不对劲。 他惯来都是这副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表情,他的不对劲,公主自然看不出来,她起身从书案后走出来:“你来的正好。” 说着便已走到了阿淫身前,将手中书信递给他:“我走不开,你想办法将这封信送去给乔弥。” 顿了顿,她又扯起一抹笑:“如今京中这般局势,你们也不希望他回来吧?这件事情,你们应该会办得很心甘情愿的才是。” 阿淫接了信转身便走,不出几步,却又极快的停了停,闷声道:“之前是我说错,你比清荷姑娘,更配得上乔二公子。” 公主轻嗤:“这还用你说?” 阿淫:“……”他沉默片刻回身:“可依然还是这么讨厌,也只有乔二公子受得了你。” 公主盯着他笑了笑:“那这样吧,如果京中局势有变,你们就如当初那样,劝他另娶吧,娶个温柔体贴,不讨人厌的。” 阿淫道:“这还用你说?” 公主耸耸肩,没吭声。 他转身离开。 荷菱忙道:“我送送你。” 阿淫步子慢了几分,有意无意地似在等她,荷菱紧走几步跟上去,侧头看着他的脸,似要将他脸给看穿,阿淫走得很慢,声音也很低很冷:“你怎么送我?外面都是眼线。” 荷菱面不改色:“我送你到正殿门口,然后你便飞走吧。” 阿淫嘴角几不可觉的抽了抽:“你能不能不要把轻功说的像鸟人一样?” “哦。”荷菱似乎分外抱歉,她歉疚地对他道:“不好意思,我就是个小丫鬟,不懂那些,只能这么理解。”然后又道:“你刚才为什么话到中途却又不说了?” 阿淫看了她一眼:“哪里?” “你不是有话要对公主说?” “没有。” “你有。”荷菱道:“你想说什么?” 殿门就在眼前,阿淫敛眉静了一瞬,荷菱逼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淫冷冷道:“乔二公子失踪了。” “啥?”荷菱悚了一跳。 “乔少城主快疯了。”阿淫道:“我不想多添一个疯的。” 荷菱僵在那里回不过神,抬眼时,阿淫已经不见了。 驸马爷怎么会失踪? 大活人怎么会失踪? 第178章 驸马爷到底是谁 荷菱匆匆奔回了寝殿去,许是今夜的风雪尤浓尤重,夜色如旧凄迷,荷菱见到公主时,总觉得她眉眼间被灯色晕染的有种说不出的落寞,即便是笑着,也让荷菱看着有几分难过。 公主看看她:“你急什么?” 荷菱一时说不出话来,摸摸鼻子,掩饰性的干干笑了一声:“没什么。” 便退到了一旁去。 公主狐疑地看了看她,倒是也没多问,风雪尤急,淹没都城,阻了许多道路。 然而乔弥失踪的这个消息,却也到底是瞒不了多久。 不日后年后开朝,江陵那方便传来了消息,江陵流民饥而生乱,驸马爷在赈灾途中一时失察不妥,为流民所伤,不慎却是疫病蔓延,驸马爷弥留之际控制了疫情,自身却无力回天,遵嘱,江陵臣民烧了其遗骸,遣送回京。 满朝感驸马爷之仁德,追封其为瑾阳侯,一时劝慰之人纷至沓来公主府,公主闻讯只道一句“不可能”,未行出三步,便晕倒在地,重病三日不起,期间平阳王寸步不离,悉心照料,明眼人有看出端倪的,俱都心照不宣。 凤桓矣放下政事前来探望的这一日,公主素衣赤足站在寝殿的窗前,看远方山脉起伏,神情怔愣,乌发不梳垂至膝弯,长睫下眼睑微红,淡淡的粉,有些失了魂魄般的凄惘,她像是在等什么人,等着奈何桥头上,那人回一回头。 她望的是江陵的方向,偏北及西,沿途在数夜之间,开满了曼殊沙华,璀璨灼眼。 “一直这样?”凤桓矣问荷菱。 荷菱垂着脑袋不看他也不吭声,她就是这么任性,她不想再腆着脸去应付这位至高无上的九王爷。 “不是。”宋冠言的声音极轻的传来,他手中端着一碗红仁粥,热气氤氲,暖洋洋地,似要融了这冬日里的寒气。 “她偶尔也会说两句话。”他看着窗前的那人,似讥诮又似自嘲,“一句是:他不会骗我的。第二句是:我要喝红仁粥。” 凤桓矣往他手中的粥看了一眼,“那她喝了么?” 宋冠言笑了笑:“王爷以为呢?” 凤桓矣没这耐性等她缓过来,他上前去走到公主身旁,陪她看了看远方的景,淡道:“你要不要看看骨灰?” 公主眼睫都没颤一下,如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傀儡,内脏掏空,只剩一副没有重量的躯壳。 凤桓矣又道:“我派人查了,江陵那边,确实因水灾原因,荒野积尸过多而未处理,蔓生了瘟疫。” 公主终于有了丝反应,她指尖有细微的颤栗,垂眼,摸了摸手中那块莹润的寒玉,这从未被她捂热过的玉,竟比她的指尖还要寒冷几分。 她忽然轻轻开口了,嗓音有些微的沙哑,而带着浓浓的叹息怅惘之色,极轻细的飘出来。 她说:“皇叔啊……” 凤桓矣微微侧脸看向她。 “真奇怪……你们说他死了,可我居然一点也不心痛……”只是有点麻了。 凤桓矣没说话。 她唇角勾出了一丝弧度,若有若无的好似被风一吹就会散开,她轻道:“你们连他的尸体都不敢给我看,就要让我相信他死了?” 凤桓矣淡道:“那你准备等他多久?一辈子守寡?或者假装自己身边还有个丈夫?” 公主终于抬眸看向他,瞳孔微红,唇角带着极浓烈的讥诮,最深处,还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恨意。 凤桓矣脸色都没变化一下,“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嫁人,纵使你染病未出席,可葬礼我已代你主持下葬,如今头七已过,明日我便请皇上下旨,为你与宋冠言赐婚。” 公主慢慢往宋冠言那方看了一眼,伸出纤细的手缓缓指过去,带着笑询问:“他?” 凤桓矣道:“我不会看错人,他必定会好好待你,不会比乔弥差。” 公主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她看着宋冠言,徐徐笑起来,笑着笑着胸腔开始剧烈的颤抖,让人都担心她下一刻便会喘不过气来而窒息身亡。 “原来如此……”她笑得心疼:“真是难为了你们,费了这么大一波周折。” 宋冠言就在一旁看着她笑,神色漠然,不语不动。 “你永远也熬不出红仁粥的那个味道。” “你并没试过。”宋冠沉沉看着她:“一口都没有。” 这是第四十二碗红仁粥,她却连一点都没入过口,又凭什么那样说? 公主移开目光:“你们真不应该动乔弥的。”她话音落下之时,突然转过身一把抓起案上匕首,抽出来便直刺凤桓矣心口,凤桓矣几乎是不费力的将她手中短刀给夺了下来,公主却似乎早已料到,动作没有半丝停顿,袖中金钗同时落入左手掌心,对着凤桓矣脖颈动脉便狠狠一滑! 打架杀生是人的一种本能,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突然想要一个人命的时候,那个人总会轻敌,凤桓矣便是典型。 言喻之的疾呼声出口:“王爷!” 凤桓矣往后仰了仰脖,颈上还是传来一阵刺痛,大约三寸长的伤口,再深一点,便该真的断了,一瞬间鲜血淋漓,凤桓矣捂着脖子急退数步,目沉如水,脸色隐隐泛白而青。 在不远处站着没动的荷菱三人连忙冲上来,个个脸色都很难看。 若是乔弥还在的话,公主或许还会有些顾忌,还会努力的想要活着,可如今乔弥都不在了,她又还顾忌什么? 她捏着金钗还想上前,荷菱拉不住,宋冠言只得动手,公主扬手便狠狠往他手背上划拉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她神色阴鸷,似陡然间所有情绪一刹爆发:“你们非要逼我,逼我跟你们鱼死网破,愚不可及!” “到底是谁在逼谁?”凤桓矣骤然沉声大怒,盯着她恨声痛骂:“你只知道你喜欢乔弥,可你知不知道乔弥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嫁他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查清他背后到底都是什么背景吗?你是我凤室的公主,你怎么可能跟北祈萧黎稷那个老狐狸的义弟做一辈子的和满夫妻!?到底是你在痴心妄想还是我强人所难!?” 萧黎稷是萧彧的字,这个名字在南莫的凤室,堪称如雷贯耳。 公主脑中忽然炸开,有一刹的白光蔓延而过,让她一瞬滞愣在当场。 第179章 公主最后悔的事 凤桓矣沉声骂她,愈怒脖子上的血便愈流愈汹,“他连孩子都不肯跟你有,就是因为他随时都准备着要回北祈,偏你还在痴心妄想!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人是谁?我看是你!追封他为瑾阳侯已是天大的客气,若不是为着你,我早已视他为乱臣贼子!” “不可能!”公主刷的抬眼怒视他。 “不可能?”凤桓矣沉怒:“到现在还在说不可能,我看你真是欠揍!”他当真想要上前揍人了。 这叔侄俩吵起架来,跟寻常的叔侄还真没什么区别,就是血腥暴力了一点。 言喻之连忙将凤桓矣拉住,凤桓矣都沉寂多少年没有情绪波动过了,如今突然火了起来,倒是十足的稀罕少见,他忙将他已经迈出了的步子拉回来:“王爷,我看您还是先处理伤势要紧!” 凤桓矣一甩袖子愤然:“阿瑶,你若是还不相信,不如便去问问十里楼台,问问,他乔弥到底都有些什么不可告诉你的身份!” 公主冷笑:“你就是在为你自己找借口。” 凤桓矣冷道:“我自认为是在为你找一个好的出路。” 公主看他许久,怔怔地摇了摇头:“皇叔,你错了。” 凤桓矣沉沉看着她不语,似有天大的怒气,隐而不发,这是至亲之间才有的恨铁不成钢。 公主轻道:“他不是不肯跟我有孩子,他是不敢有……” “他说的?”凤桓矣沉声:“也就你信。” “他没有跟我说过。”公主轻声缓道:“皇叔,你根本不知道,乔弥是一个多好的人,这个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绝对不会伤我的话,那这个人一定就是乔弥,他特别可怜,特别让人心疼……他之前明明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啊,可他却是自小被别人抚养大的,他吃过亏,尝过这个痛楚,所以在如今时局未定之下,他不敢拿自己的孩子去赌,赌他今后是否会孤无所依……” “是我当初将他拉下了水,他知道自己极有可能会跟我一起葬在了这里面,所以这个时候,他不可能还会想着要孩子,你根本不知道,乔弥是一个多么负得起责任的人,有了孩子,那就要自己养,绝对不能交给别人,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凤桓矣低低冷笑一声,讥诮嘲讽:“你就半点都没怀疑过他?” 公主轻道:“如果以前我想不通为什么,那如今还多谢了你让我明白,孩子这个牵绊,我和乔弥都不能有,皇叔你知道,人一旦有了牵绊就容易输,难道不是么?” 凤桓矣脖颈上的鲜血将他衣襟浸透,他看着公主,终于沉而不语。 言喻之连忙吩咐人传太医,劳太医匆匆赶来时,公主看了看他,轻声笑:“皇叔,你一早便在我府中安排了太医这个眼线,将我的所有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才是居心叵测。” 凤桓矣面上的神情恢复于平静,淡漠的不带情感,冰冷至极,他任由劳太医在一旁为他上药包扎,漠道:“横竖他如今都已经死了,我的好侄女儿,你又准备如何跟你叔叔鱼死网破?你如今的处境,连我那侄子都捞不出来,又怎么行事?” “我为何不昭告天下,说那件僧衣是我的?皇叔你也知道,我的名声有多差。” “你以为你那哥哥的名声又比你好得到哪儿去?”凤桓矣好脾气的为她分析局势:“你如今站出来说话,不过就是让你的名声再次跌入谷底而已,世人不会相信一个恃宠而骄,火烧秦淮,玷污清官子弟的公主说的话,他们只会认为,你跟你那哥哥一样的荒诞不经,同时,你与僧衣之事一旦牵扯,传到南郡的话,可能就会成为你不知廉耻,与自己皇兄以及翁氏一同颠鸾倒凤,淫乱宫闱,这罪名可不小,你如今背后唯一的支撑可就只有一个南郡,你确定要做这无用功?” 公主耳边轰地一声:“当年哪些说我杀人的谣言,是你传的?” 凤桓矣淡道:“诚然如此。” 公主胸腔巨震,她头一次发现她的皇叔,心机深的比她想象中的可怕百倍。 凤桓矣冷道:“你若是非要与皇叔作对,皇叔也不介意牺牲一个南郡,南郡大概有七万兵马,即便你寻到机会将消息传了出去,让南郡郡守千里勤王,京城十万兵力,也可碾压。” 公主脸色煞白,凤桓矣知道她的所有底牌,她根本毫无退路,死局,这是一个全方位退路封死了的死局。 她踉跄退了一步,看着这个自小疼她到大的皇叔,摇头笑:“皇叔,你可真狠呐。” 凤桓矣沉眸:“你若是不认识乔弥,或许你现在的日子,会比想象中好过的多。” 公主忽然怆然笑道:“你怕乔弥?” 凤桓矣神情一凛。 公主一刹那间将所有线都捋清了,她苍声狠笑:“从我死捆着乔弥不放开始,你就处处针对设阻,甚至千方百计地寻着空子想要他的命,你就是怕他会因为我,而劝服北祈萧黎稷作为后盾,与你为敌,你怕他,所以你不得不让他死!你也有怕的东西?” 凤桓矣静默须臾,继而含笑:“是又如何?乔弥一死,你没有任何后退的筹码,如今不嫁也得嫁!” 公主遽然间颓而无言,她该怎么告诉凤桓矣,他真的是想多了?她根本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乔弥为她出面做什么事,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公主抬手捂着脸,眼泪细细的便从指缝中渗出来。 难怪他不肯为官,难怪他不肯要孩子,难怪十里楼台的所有人都反对乔弥娶她,他一直都处于两难之间深陷而不可自拔,可他为什么就不说呢? 她心口烫的难受,眼睛愈来愈红,忽然拂翻案上的所有青瓷玉铜:“滚!你们都给我滚!” 她披头散发,抓起什么东西便砸什么东西,荷菱避闪不及,都被一尊青铜砸到了脚,耳边有什么声音,听不到,全部听不到,一众人生生被她砸退了出去。 她蹲地上就开始哭,哭着不知在问谁:“你为什么就不说呢?你为什么就不说呢!我又不是非要嫁给你,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你,你这些做给谁看?我答应了吗?我同意了吗?你之前跟我说过什么,你忘了吗?你这个骗子!” 她愈哭愈凶,最后只不断的喊两个字:“乔弥,乔弥……” 声音在殿外都听的清清楚楚,清荷在外头也跟着哭,哭着喊:“公主,公主啊……” 世间的所有离别往往都来得猝不及防,为什么要转身?千万不要转身,一转身说不定就是一辈子了呢? 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凤室存亡,临到头来切肤之痛,才发现根本就抵不过那人伸手说一句:“阿瑶,过来。” 凤磬瑶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江陵的时候,离开了那个男人,孤身回到了京城。 第180章 不想再忍公主了 冬雪折梅,压下一抹艳红在窗前横逸。 荷菱开始整日的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地跟闷在寝殿中的人说:“公主,今日是雨夹雪呢,起来看看吧?” “公主,沉了这么久的天色终于放晴了,还冷么?” “公主,你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公主……你不能就这么废了。” “公主,驸马爷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她的声音一日比一日轻,也一日比一日重,却从未得到过回应,在窗前横梅的这一日,荷菱终于忍无可忍地掀开了所有丝帐,让那冬日里折着积雪有些晃眼的阳光直射进寝殿最阴暗的深处,白着脸抖声质问:“公主,驸马爷如今已经没了,你难道想今后连自己的皇兄都没了么!?” 许是心肺肝胆冲击的厉害,才让她的声音微微带抖,震的那人的眼睫都轻轻颤了颤,多日未见到外头的日间光线,她莹润的指尖有病态的苍白,与肌肤为一色,雪衣乌发,紫瞳深的看不见底,汇聚浓成一片漆黑的墨色,黑白相映,衬得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嗑——” “嗑——” “嗑——” 寝榻边缘上木板极细微的敲击声响,她木然着一张脸如徒具形骸,那纤长漂亮的指甲,却不动声色地,轻轻敲响了木板。 荷菱眉眼动了动,胸腔中有什么东西,猝然间跳了起来,愈跳愈疾,她还是那般怒其不争的样子,甚至愈来愈怒,愈来愈不成样子,她站在寝榻前近乎咆哮:“你这样对得起我们么?不说话有什么用?你哭有什么用?你若非要如此,倒还不如就当真去陪驸马爷了来的痛快!” 公主还是没说话,眼前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她竟似完全看不见,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感觉不到她的气场。 荷菱有怒气发不出来,深吸了几口气,捂了捂自己的眼,沉痛而悲哀地撂下一句:“公主,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便转身离开。 她怒气冲冲地跨出了寝殿,面沉如水,沿路的宫娥内监都有些避闪不及,就连撞见宋冠言,她都是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宋冠言一把拽住她胳膊,缓缓扭头看她:“你干什么?” 荷菱挣脱不开,恨声冷笑:“冲撞了王爷,王爷是准备治奴婢的罪么?横竖公主都已经废了,我不想再继续等下去等到为她收尸时看见的是一副干瘪不成人样的躯体!那不是我认识的公主!我如今宁愿回去被我爹打一顿,我也受够了这死气沉沉!” 宋冠言掌心遽然收紧,沉沉看着她不语,目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在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情绪,让荷菱一视之下,竟有些心惊。 那是从黑暗深处蔓延出的一种久违的痛楚,夹杂着些许沉痛的旧事,衍生出的丝丝屈辱和不解,更多的是怒气如飓风,席卷而过,留一地白骨。 荷菱正要义正言辞地继续杠一杠,宋冠言突然便重重甩开她,径直往寝殿中去。 荷菱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想跟,却仅是动了动脚,略做权衡后,又硬生生的收了回去,扭身往相反的方向疾行。 冬日里天色持久的阴郁,难得一见的晴雪便在今日,暮色积拢又散开,将偌大寝殿中映得如火明亮又温暖。 这个不语不动的人,是一抹素净的色彩,与记忆中的某一个人不可抑制的重合叠加,最终记忆中的那个人变得模糊,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是逐渐清晰明朗,在脑海中生动。 为什么到最后她们都是这样,收敛了自身所有明媚的光彩,变得灰白没有生气,就像一盏即将圆寂的灯火,即使他都已经如此小心翼翼的呵护,居然也没能起到半分作用。 这种无力感,真是让人无所适从。 宋冠言关上殿门,将重重丝帘垂幔缓缓合上,遮掩了外间的光线,他的动作不紧不慢,说话的语调也沉静如水,平稳的没有起伏,清清淡淡地问她:“你准备就这样了是么?阿暖。” 阿暖? 公主抬眼看他,那一刹那寝殿中刚好没了光线,恢复一贯的沉寂阴暗,宋冠言的脸在那一瞬间也就变得有些阴郁的迫人。 公主动了动,她知道宋冠言从来就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他在外永远慵懒又玩世不恭,可他骨子里实则孤僻,他从来就没有一个真正相信的人,他会在背后捅人刀子,逼急了,也会有些阴狠。 她放下手,微不可觉地往后退了退,这样缓慢压抑的气氛,让人心中有股浓烈的不安感。 宋冠言慢条斯理地转身将寝殿中宫灯点燃一盏,然后吹熄了火折子,随手扔去一旁。 他上前去挨着她身边坐下,公主目中露出了抵触的情绪,她挪了挪身子,坐的离他远了些,宋冠言极低的笑了一声,有些嘲讽,有些笑她不自量力,他伸一伸手,还是可以轻易的碰到她的脸,沿着她的肌肤下滑。 公主霍然就扭头看着他,目光如刀。 宋冠言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他掌心温热,她的肌肤却柔软如初雪薄凉,因情绪波动,终于有了点颜色。 她的唇是极淡的粉,这色泽怎得就如此好看。 宋冠言指腹沿她唇瓣轻轻摩擦了两下,这寝榻也就这么大,公主如何退,宋冠言也就如何进,伸一伸手,总是能轻而易举的碰到他想碰的任何地方。 公主眼中有情绪冲破禁锢,偏头就一口朝他咬下去。 宋冠言眼眸一深,“就这样,有点反应,多好。” 他长指一收,极快钳住她下巴迫她抬头,俯首就吻下去,公主咬他,他也咬,血腥味浓浓漫开也不松口,最终有人从齿缝中破出哭腔:“宋冠言!” 脚踹手抓,宋冠言抬膝将她压住,带着逼迫性的残暴,劲用得狠了,直接就将人压去了床上,将她两只手腕死死扣住。 “我还当你死了,这不是还活着吗?”他贴着她唇角气息沉重,有些不稳的喘息,眸子似乎充血。 公主唇角还残着血,盯着他有一种彻骨的恨意:“你死我还没死!” 宋冠言沉声冷笑:“我他妈忍了你这么久,我也不想忍了!”他抬手抓住身下人的衣襟口狠狠一扯,“刺啦——”一声刺耳的声响,衣料撕碎的声音,就划破了沉寂。 第181章 还有公主做替补 “人都死了,这样子又做给谁看?嗯?”宋冠言咬着她脖子,唇所碰到的肌肤滑腻,映着灯光有暧昧剔透的色调。 她发间的幽香近在咫尺,那股馨暖又易让人心生眷念的香气,让他眼中的场景突然生出一股淫靡感,冲动是人最原始的欲望,一刺激,就会让人失了理智。 宋冠言现在本也没了几分理智。 这个女人的脾气这么坏,除了他,眼下谁还会护她?可她不领情,她凭什么不领情? 公主又怎么样? 说白了就是一个附属品,附属品可以任性无度,可以恃宠而骄,可以刁蛮跋扈,可就是不能忤逆! 忤逆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既然超出了这条界线,那就别怪他不给脸! 布帛撕裂声声声刺耳,公主呛到了在疾烈的咳嗽,她大力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偏宋冠言掌心如铁箍,他的吻不断落下,碾住她唇瓣近乎撕咬。 就是要疼,疼的她叫! “宋冠言,你这是在玩儿命!”公主眼瞳充血,尖叫声撕心裂肺。 那些说躺在床上装死,身上的人就会主动放过到口的羔羊的故事都是假的,男人想要找刺激还不简单么?不挣扎不反抗装死人装生无可恋,人家就会提上裤子转身走人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 身体的反应永远是骗不了人的,处于别人的身下就会颤栗会痛,只要不死,最起码的痉挛总会有。 男人的刺激永远都只有最后一步,不挣扎,人家只会更好的行事。 做多做了,人家还管你反不反抗? 所以公主霍然转头,带着穷途末路地狠绝恶狠狠地咬上了宋冠言的脖子。 宋冠言终于顿在了那里没有再动,他的气息极度不稳,拂在耳畔的呼吸灼热非常,却没有一声呼痛,这个女人纤细的四肢由他掌控,肌肤的温度此时也与他掌心熨帖,这种感觉,竟让他觉得比想象中的还要令他身心愉悦。 即便他知道以公主此刻齿关的深入程度,只要再稍稍用点劲就可以将他的动脉给咬断,可当鲜血淌下将两个人的衣衫肌肤都通通染红之时,他的眸子却也同时越来越红,他掌心带着力度往她腰上捏了一把,果然就听公主的喉咙里哼了一声。 这个时候,女人往往都是会松口的,可公主大概有些反人类,她居然顺势咬着宋冠言的颈肉就狠狠往下一扯,似要将他这块肉给活生生的撕下来,宋冠言伏在她身上随她动作往下一跌,“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是要装死么?突然这么带劲做什么?”血迹点点洒洒的将被褥床单染红,他喘着气嗓音沉沉。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等你们为我陪葬?”公主从齿缝中含怒,森寒的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 “怎么?”宋冠言冷笑:“就这么舍不得我,连死也要让我跟你在一起?” 公主劲又狠了几分:“从我身上滚下去!” “你咬着我不放我怎么滚?” 公主突然间就决定了要撕下他这块肉。 宋冠言看她一瞬间阴了下去的眸子,抬指便在她腕上内关狠狠一按! 霎时剧痛穿骨,公主一时失力松了松口,宋冠言瞅准时机,报复似的埋头就将她锁骨咬住,用力一碾,血肉穿破便尝到了血味。 “畜生!” “嗯。”他嗓音低低贴着骨髓传递:“装了这么久的人,也该让你知道这个事实。” 公主气的手抖,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真的很疼。 “宋冠言,皇叔跟我说,其实你挺可怜的。”她压抑着情绪,胸腔起伏间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沧冷恨意。 “是么?”宋冠言舔着那些血迹,声线有些嘶哑。 枕畔被水渍浸湿,公主看着帐顶道:“是啊,你这个人,表面上装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不还是将那个人给逼死了么?那个叫阿暖的,是不是死也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宋冠言身子一僵。 公主顿时便知自己猜对了大半,她轻声讥笑:“你看,面具是不是总有被撕下的一天?知道了你真实面目的人,又是不是,永远都会不齿与你为伍?” 宋冠言眸子逐渐沉寂出阴郁之色,他微微掩眸看了看身下的人,眸色一时有些阴晴不定,然而仅一瞬,他便又舔吻着她的肌肤温柔似的低语:“那又如何?一开春,你还不是要跟我姓宋了么?没了一个阿暖,不是还有一个阿瑶……刚好可以做替补吗?” 他尾音到最后,宛如来自地狱的沙哑蛊惑,公主胸腔被梗住,一瞬血气翻涌,喉咙口便生出了一股腥甜。 宋冠言声线低沉,又冰冷带笑的传出来:“你现在还不想死,对不对?你也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死,因为你还有事没做,以死相逼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说话激我又没用,你现在还准备怎么办?我要不要等等你?” 公主看着他,突然冷笑一声,张口便喷了他一脸血。 宋冠言眼一闭,鲜血将他那一张脸渲染的妖冶而瑰丽,他再次缓缓睁开眼时,公主从他眼中看出了一种从骨子里所透出来的嗜血残暴,那是一种没有人性只需发泄的情绪,他眸底在发光,灼灼耀眼,血红色的光,让看的人情不自禁的由内而生出一种畏惧。 他嗓音居然愈发的温柔动听:“你还有什么?” 公主嘴唇蠕动,看着他生生说不话来。 宋冠言沉脸勾唇,抬膝便要去抵她双腿,突然他顿了顿,眼帘无力的张阖了两下,便重重的倒了下去。 公主被砸得一懵,待发现宋冠言许久都没再动之后,她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莫名其妙的晕了过去。 她战兢抬手,一把推开他,晃眼间见他颈后有一抹细微的银光一闪,公主眯了眯眼,那是…… 银针!? 她所认识熟知的人中,用银针的就只有一个人。 心跳声忽如擂鼓欲砸出胸腔,她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了谁的魂,张望寝殿四方,眼眶微热,轻轻唤了一声:“……乔弥?” 第182章 公主对他做什么 她等了许久,等得烛泪一点点滴下,烛光一寸寸昏暗,灯台上光影摇曳,寂静听着风雪,风雪,除了风雪,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她赤足下榻,这偌大寝殿中四处张望:“乔弥!出来!” 没人回她。 她又奔回寝榻边上,再看了一眼宋冠言后颈上那三寸细长如牛毛似的银丝,那是银针没错,既然银针在这里,那人也就应该在这里。 她不信他死了。 “你再不出来,就永远都别再出来!我不会给你上坟,很快就会改嫁,也再也不会想起你哪怕半分!” 风声细弱的可怜,在此时听来却有些嘈杂,她不愿放过这殿中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却总又觉得,她似乎错过了很多声音,那人踏梁的声音,那人揭帘的声音,那人衣袖摩擦的声音,那人……呼吸的声音。 如果真是乔弥…… 如果真是乔弥他又怎么会不出来? 公主的心里像是无端就塌陷了一块,惶惶然地无处安放,重帘外忽然传来略显匆忙的脚步声,她几乎是立即扭头就朝那边看了过去,希冀之色溢于言表,直到听得有人掀帘急急唤了一声:“公主!” 她的眼睛亮了又骤然熄黯,看那一袭绯色宫衣,突如其来的失望如洪水般袭涌淌遍四肢,她捂住脸缓缓蹲下身去,是荷菱啊…… 荷菱一进来便见寝榻之上一片狼藉,眼前人的衣襟上还有点点洒洒的未干涸的血迹,而宋冠言,就躺在一旁一动不动,这视觉冲击来的猝不及防,她吓得声音都抖了:“公、公主,这、这……” “他没死。”凤磬瑶低喃,精神有些萎靡,抽丝般提不起劲,荷菱忙上前想将她扶起来,却忽然听她轻轻道:“你进来的时候,有看见什么人么?” 荷菱愣了愣:“什么人?” 公主定定看着羊毛地毯上的繁复花纹没出声,眉眼间特别倦,特别倦,倦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荷菱忙道:“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平阳王将所有人都遣退了开去,没得命令应该都不敢靠近,可奴婢想要进来,他们却不敢拦我。” 公主静默了一瞬:“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放心。”荷菱蹙眉愁闷:“走到半路一想起平阳王的那张脸,奴婢就……”她往宋冠言那边看了一眼,糯糯道:“公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公主没回,别脸看她,径直问了一句:“你真的没出公主府?” 这寝殿周围四方眼线,借机让荷菱出次府不容易,她分得清事态紧急,也知此机会不易,更明白她所敲击的木板三声是什么意思,假意争吵从而避开眼线不动声色地出得府去,办成她想办的事,一回来便相当于是前功尽弃,她又怎会轻易折回? 荷菱果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公主道:“你遇见了谁?” 荷菱抿抿唇,半晌憋出两个字:“姜堰。” 姜国公有二子一女,二子姜堰姜述,一武一文,在朝中颇有建树,虽说公主所想第一步正是要借荷菱说服姜国公动摇,可以如今的情况,姜堰又怎会在公主府半路出现? 荷菱如此吞吐,一看便知是对她不好的事,只是如今的局面,又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的?她淡道:“说吧。” 荷菱嗫嚅:“大哥今日出现在公主府外,只是单纯的担心,我如今呆在公主身边会处境艰难,想劝我回姜家而已。” “得知公主意图后,大哥说公主你劣迹斑斑,如今皇上又声名不佳,即便九王爷不想坐这个帝位,一众老臣为安民心,也是准备扶九王爷上位的……” “所以公主你想要将皇上重新从元景宫中请出来,这个可能性并不是很大,我爹是个老顽固,若无一个合适的契机理由,他也不定会重新站到咱们这边。” 公主捂住半边眼叹了口气,这些大实话,实在令人黔驴技穷。 荷菱不断地往宋冠言那边看,颇有些焦灼,看着那一被褥子的血,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公主是不是又一不注意砸人砸得狠了?眼下宋冠言是绝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的,他是平阳王,这条命的分量太重,如今的凤磬瑶根本背负不起。 容得公主缓了有小半片刻,她才放下手冷冷地看向寝榻,淡淡地道:“把他绑了。” 荷菱赶紧上前去,一摸宋冠言呼吸还算是均匀,除了脖子上有那么一个血淋林的齿印以外,倒也没有别的伤口,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公主忽然搬了张矮凳过来,举起来对着宋冠言脑袋便要掼下去,荷菱吓得回身就将她手腕给捉住,白着脸道:“公主,平阳王无实罪,您倘若真杀了他怕是不好交代。” “谁说要杀他?”公主正色。 “您这凳子都举起来了……” “杀人我拿刀不是更方便?” “那您这是想干什么……”荷菱底气渐消。 宋冠言疑心颇重,适才突然晕倒,他一旦醒来必生怀疑,暗中放银针之人不愿现身,那定有自己的理由,这个谎,便得由公主来圆,她将矮凳交到荷菱手上:“砸下去,你来砸。” 荷菱:“……” 夜渐深下来,宋冠言看样子今夜短时间之内是醒不过来了,荷菱砸完之后,担心天儿冷给他冻着了,于是分外好心的将宋冠言绑在了火盆前,导致宋冠言隔日醒来时,半截身凉半截身暖,一张俊脸上透着妖冶的红,瞅着是温差太大受了寒了,荷菱真是个贴心的好姑娘。 宋冠言后颈子疼得厉害,他挣了挣身上的绳索,纵使神色萎顿,还是极快的适应了过来,抬眼见公主站在他面前依旧穿得是一袭素色常衣,他就想起将她衣裳撕坏的那一幕一幕。 “平阳王好大的胆子,你昨晚对公主都做了什么?”荷菱在一旁义正言辞。 这就很容易想到了,是荷菱在关键时候赶到,给了他后脑一记重的。 宋冠言极轻的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有一丝嘲讽,“现在似乎是,公主想对我做什么?” 第183章 皇姑姑的重要性 荷菱开始疾言厉色:“放肆!平阳王你不轨在先,对公主不敬,此乃杀头大罪!” 宋冠言面不改色:“哦?本王只记得公主是本王未过门的妻,不轨?哪来的不轨?” “……”荷菱太阳穴凸凸跳了两下。 公主阴着脸盯着他,似拿他没办法般的无可奈何,宋冠言看着公主,眉梢一扬,倒是突然间笑得挺愉悦的,他喜欢看眼前的这个人生气,她生起气来特别有生气,似能将人死气沉沉的血液都给激活。 公主侧过身去脸色难看至极:“若有下一次,本宫定将你挫骨扬灰!”然后甩袖便走。 荷菱装模做样地再与他走了走过场,也就放人了。 留着人本也就是做做样子演场戏而已,她们到底是不能将宋冠言怎么样。 寝殿中窗棂一直都是阖紧的,外间的人也看不清这里面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平阳王在公主寝殿中过了一夜,出来的时候,脖子上有个齿痕,而平阳王的心情不错,真的不错,看起来,鱼水得欢。 这几日没发生什么大事,宣昭帝那边没有大事,凤桓矣那边也没有大事,公主突然就活了过来,她要查当年的事,不能坐以待毙。 荷菱见她突如其来的回光返照,忍不住残忍道句实话:“公主,如今侍郎离仕,谏臣罢官,御史远走,相关人员也都离居京城,凭我们想要查清当年的谣言起因,论证洗白,几乎不可能。” 不可能? 公主缓缓顿了顿:“那如果乔弥还活着呢?” 荷菱惊呆了,她几乎以为如今公主患了癔症,赶紧委婉地道:“公主,有时候夜里做的梦……是不能够当真的。” 公主垂眼一笑,喃喃:“若乔弥真死了,十里楼台哪儿会这么平静……北祈哪会这么平静……这么久了,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荷菱踯躅了一下:“公主,您别怪奴婢说话难听,可有些事情,它却是摆在眼前的,你必须得面对。” 公主看了看她,大概也知道荷菱是担心她抽了,便沉默了须臾,尽量正常的跟她道:“荷菱,当年你若不是认识了我的话,也不会因我牵扯进了此事触怒姜国公,使他扔你在深宫中不管不顾,你堂堂的国公千金,本也该是前呼后拥的,可眼下情况……你难道这么久以来,就没有想过要查清此事,与姜国公解清误会,再聚天伦么?” 荷菱似犹豫了一瞬,才颇为窘迫地道:“其实奴婢与奴婢爹的关系,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横竖从小他也就知道打我,相比起来,倒还不如跟在公主身边来的自在习惯些,何况当年的事情王爷干的太漂亮,想要旧事重提又谈何容易?当时就连我们自己都以为自己杀人了,又遑论他人?如今时隔多年,证人都已不好找了。” “是么?”公主显然没将她话听的进去。 荷菱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其实眼下如此平静的原因或许有两个,一是王爷在公主府周围布下的防戒密不透风,朝中已有大动静,可却传不到我们耳中,二是王爷此事做的干净利落,十里楼台并没找到证据,无法证明驸马爷的死是王爷所为,所以只能吃下闷亏再伺机报复,毕竟,王爷坑十里楼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十里楼台确实是稍不注意就会被凤桓矣牵着鼻子走,凤桓矣对十里楼台的行事作风比寻常人了解得多,加上他还有十里楼台的令符,故而倘如他有心,要设下一个让刘温伯都无法察觉的局并不是难事。 可若是连金骏眉这步棋都不能用了,那她们还玩什么?如今就真的是一个等死的死局了,她也别想再将宣昭帝拉出来了,直接一根白绫吊死还来的痛快。 可天无绝人之路啊。 她总觉得前面还有路,只是这条路,特别的渺茫,要努力的伸手抓才能抓到一点模糊的轮廓。 关键的这一步卡住了,公主再一次沉寂下来,凤桓矣以悼念亡夫她身体欠佳需要休养为由,禁了所有人前来探望的可能,也禁止了所有消息的流通。 这充满关怀之意的变相禁足,没人能够挑出错处拒绝得了,可是,公主还有一个皇姑姑。 怀安长公主这人的生活很简单,除了与虎贲大将军腻在一起以外,便整日游游舟泛泛湖,与一众名门贵妇人们谈谈绫罗绸缎胭脂水粉,时下最流行的发髻妆容或是衣裳款式。 她不问朝局,处之安之,她只相夫教子,流连各处秀丽风光,可她有一个眼下至高无上的身份,她是凤桓矣的皇姐! 漂亮! 凤磬瑶思念亡夫,所以她伤心欲绝,凤磬瑶身体欠佳,所以她需要亲人的陪伴,这过不过分?过不过分?! 这当然不过分,想要出公主府,就离不开这位皇姑姑。 可凤桓矣是什么人?他能不知公主所图?更何况还有一个言喻之,成了精的老狐狸坐那儿是玩的吗?所以在听公主要见怀安长公主寻求慰藉之时,言先生的反应是这样的,他温文尔雅的侧眸看了看她,然后转开脸去笑道:“公主这是何必呢?” 公主的情绪状态表现的是非常正确的,将要死不活的模样进行到底,持续以眼神啖他血肉,清冷的生无可恋的冷笑:“我如今就这一个亲姑姑了,我还不能见见她么?皇叔这是让我休养,还是囚禁?” 言喻之微微颔首,模样似沉吟:“那鄙人就替公主下帖,请长公主明日府上一叙吧。”他说罢起身离开。 见他身影跨出了殿门,荷菱忙道:“若是九王爷让长公主索性搬来公主府长住怎么办?” 凤磬瑶抬手在眼睑下轻轻缓缓的一抹,微微冷笑:“皇姑姑多黏虎贲将军啊?她会搬来跟我住?妄想,她一晚上都离不开她夫君。” 荷菱掩口:“真是鹣鲽情深。” 公主不冷不热的勾了勾唇,这是龙凤缠绵。 第184章 京城东,城隍庙 夜雪将最后一寸天光覆尽,殿前白茫茫盖了一地的雪,琉璃灯折射之下,流光溢彩,幻出暧昧清暖的色调,红木漆廊在夜下红的干净,公主蹲地上拂着沁冷的积雪,一抬头,见宫灯下矗立着一人,深紫色的袍子,披风滚着银色的边。 他眉眼风华细致,将身边一株梅都映得艳丽而韵味雅致,公主扬手便一捧雪朝他脸上甩了过去,宋冠言侧了侧身子,回头眉眼含笑,她终于没再死气沉沉的躲在寝殿里,终日一副郁郁寂寂的等死样子,她肯活过来,就算是横眉竖目,也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你看什么?”公主盯他一眼,脸色不是很好,宋冠言好整以暇,总是很容易的心情会好,他道:“看你。” 公主憋了憋没憋的出骂人的话,本是想在这外头缓一缓一身的闷气,眼下都被破坏了个干净。 宋冠言洋洋笑道:“你多出来走走,这样多好。”快些忘记那些事,外面天高辽阔,看一看远方起伏的山线,才会发现心中沉闷积郁了许久放不下的东西,原来也就不过那样。 “关你什么事!”公主特别抵触他这样一副亲近的姿态跟她说话,让她心中火气无法抑制,她又朝他那方恶狠狠的踹了一脚积雪,然后提着裙子转身径直回了寝殿。 就寝时耳边忽然有风声经过,旋即便听“噔——”地一声响,一支银钗挟着一纸信封插入了床畔的菱花架,她噌地直起身来,偌大寝殿依然空荡荡的没有人迹,就连这支银钗是从哪个方向来的都无处可查。 她回身去将那支银钗拔下来,拆开将信纸一抖,上面隽逸一行小字:“京城东,城隍庙。” 她猛地将信纸合拢,心中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寒凉淌遍四肢百骸,她四处张望,指尖莫名有些发抖,有人在她身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这个人是谁? 一个感觉越来越强烈,初时的睡意顷刻全无,浑噩临至月上三更,才迷蒙入睡。 夜里有人入梦,那人一袭青衣,身后碧水青山融进他眉眼,美得飘渺而虚无,他手边有一柄三尺长剑,青锋寒芒,映他山水间的转瞬回眸,盈盈舒展,笑意温柔。 醒时天色未亮,公主坐榻上环膝发了半盏茶的呆,匆匆唤进荷菱。 “从公主府前往长公主府,中间会经过哪些地方?” 荷菱奇怪了一下,还是答:“秋华东街,文安路,和松鹤街。” “言喻之定能想到今日皇姑姑一来,我便会借机出府,到时一定会派人暗中尾随,你安排府中暗卫,在文安路中途,来一场刺杀。” “刺杀?”荷菱有些被惊到,瞠目失声,刺杀谁? “不是真的刺杀。”清冷还未露出熙光的晨色,将公主眉间笼出一片沉冷:“是制造一个小混乱,以便我们有短暂的空隙趁机逃跑,去一趟城东的城隍庙。” 荷菱终于明白过来,也没再多言,趁天未大亮赶紧前去安排。 公主又再躺了一会儿,等到曦光逐渐从云层透出,将半边天映亮,阴郁的光线从外头折射进寝殿之后,才离榻起身。 怀安长公主在今日巳时入府探望,凤桓矣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姑侄面叙,言喻之也不好在一旁守着,只能在正殿外不远处假意赏赏风景,还温了一盏热茶。 午后怀安长公主说要带公主回长公主府小住几日时,言喻之并不是很惊讶,只淡淡提醒道:“长公主,公主近日身体不适,恐并不适宜出门经这一段路程。” 怀安长公主皱了皱眉:“阿瑶随本宫回长公主府小住,何时轮到言先生许可才行了?” 言喻之忙做礼赔罪:“长公主不要误会,鄙人也只是担心公主而已,毕竟王爷有令在先,吩咐了鄙人要好好照顾。” 凤磬瑶当即不动声色地上前了半步,轻轻挽紧了怀安长公主的胳膊,身子凑近了些靠近她,低低唤了一声:“姑姑。” 这一声细细的有几分软糯,这样挨过去,竟还有几分依赖的味道在里面,恁得让人心软。 怀安别头看了看这侄女儿似乎已经许久都未曾见到过阳光的苍白脸色,还有周身那一股不自禁流露出来的伤怀凄冷,那是掩也掩不住的让人心疼的气息。 毕竟是亲姑侄,怀安长公主到底是心生了不忍,对言喻之道:“这些就不劳言先生操心了,此一去也并不太远,就这么在府中闷着,怕是才会闷坏了磬瑶,路上本宫也会好好照顾她的。” 言喻之本也没报太大的希望能将人劝下来,嘱咐了一些随行侍婢路上不可懈怠之后,便将人送到了府门口,当然,一同离开的,还有暗中十二王府影卫。 所经长公主府之路,文安街是离城隍庙最近,也是人迹相对来说较为稀少安静的一条路,怀安长公主叹口气握住凤磬瑶的手:“姑姑其实很早就想来看你的,只是听说你精神状态实在不佳,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凤磬瑶点点头,安安静静地靠在车厢壁上。 怀安长公主还想说什么,马车突然便是一颠,两人的身子都往前跌了一下才坐稳,不及反应,便听外头乍然响起一声:“护驾!” 随后兵刃之声便突兀而起,一番混乱后车帘被揭开,映入眼中一片刀光剑影,黑衣人上前便是劫持,将她与凤磬瑶直接拖将了下去。 粗粗一看,这黑衣人数颇多,大抵有二十余人,公主遇险,暗中的王府影卫呆不下去了,不管怎么样也得先救人再说,于是混战加人,又更乱。 公主暗道荷菱干得好,饶是言喻之安排的影卫再是英勇无畏,就这人数碾压也够给她拖上一段时间。 二话不说,两名黑衣人带着公主便跑,余下二十多人留下来殿后拖延,公主直接往城隍庙那边奔去,荷菱伺机再跟来,南莫无破庙,就是一城隍庙,也是干干净净的供着零星香火。 公主片刻不停直奔至城隍庙前,当要跨进去时步子才放慢,心口不断跳不断跳,拼命缓也缓不过来,她站在城隍象前停了停,才又继续往里走去,突然帘后伸出一只手,拽住她胳膊往里一带,她猛地跌入一个人的怀抱,听有人轻轻在耳边呢喃:“阿瑶。” 第185章 驸马的惊喜惊吓 这一声犹如途径千山万水,跋涉而来之后精疲力尽,让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副穷山恶水的景象,经褪骨重生之后,才又转为了绿水青州。 “乔……弥……”她颤抖出声,有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却又似被什么堵住发不了完整的声,这小小的城隍庙何其安静,静谧的只有风声拂动纱幔的声响,她情不自禁就开始幻想起了无数种可能。 他经历了什么?是否一路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他遭遇了什么?是否为躲暗杀十里夜不能寐? 他素来清沉的嗓音有些沙哑,喟叹般拂过她耳颈气息温软:“是我。” 真的是他啊…… 公主眼睛突然红起来,特别快的红起来,她腰身被他箍得紧,紧得像是要嵌进他胸膛间的骨血,这样喘不过气的痛感,却让她觉得心口似有什么东西燃了起来,灼灼的痛楚,烧得她浑身说不出的欣忭却又沉痛叠加。 这沿途千里需经历何等的艰险,他此时才能够站在这里? 她闷着脸吸了一口气,急切的想要将他抱住,乔弥却忽然转了个方向,将她腰收紧一带,她身子旋即一轻,下一刻便被带着落去了房梁之上。 淡淡的檀香味在鼻尖萦绕,其中夹杂着一丝熟悉的,那样熟悉的清雅的药香味儿,她侧头看他的脸,正是这个轮廓,这样清雅俊逸如旧的轮廓,多少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徘徊徘徊总是不去。 “你去哪儿了……”她声音抖得厉害,情绪压抑有一丝哽咽,伸手想去摸他的脸,还没碰到,乔弥抬手将她手握进了掌心,盯着下面轻道:“有人跟着你?” 公主往下看去,在城隍象前驻足的是那两名随她而来的黑衣人。 “他们是公主府的暗卫。” 乔弥居高临下的盯着那两人沉默了一瞬,嗓音淡淡听不出什么起伏:“是么?” 公主不说话,她此时根本没心思去管这两人到底是谁,她收回目光一直落在乔弥脸上,这视线让乔弥有些凝不了神,良久后这灼热度还不曾减退,他终于忍不住低道:“别看。” “没看。”公主声音随他而变得很轻:“我在看梁柱。” “……”乔弥不动,那两名黑衣人似在下面找什么,若真是公主府的暗卫,没得主子命令,他们又怎么敢擅进? 公主缓缓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想去摸他的脸,乔弥眼也不抬:“这次也是想摸梁柱?” “你怎么知道?”公主顺口接话。 乔弥唇角弯了弯:“什么时候有的这些爱好?” “我是没有的。”公主盯着他道:“我这次是想摸乔弥,摸摸他瘦了多少,好把我夫君掉了的肉,都补回来。” 这轻轻软软的声音啊,让人怎么静得了心?他到现在都没敢盯着她看久了,就是怕久别之后怎么都是蛊惑,可这人,怎得就是不安生? 乔弥眼睛盯着下方,明显什么都没再看得进去,那俩黑衣人是敌是友,他也有点混沌的分辨不出了。 公主指尖若有若无地碰上他的脸,小心翼翼地似生怕他转眼就会不见了,谨谨慎慎的传来细细麻麻的酥痒,清晰地沿着他感官中枢蔓延。 乔弥眸一垂,轻轻叹了一声,忽而指间一动,两抹极细的银光顿时便往下弹去,他随后侧身抓住身边人的手将她后颈一按,一个吻便重重烙在了她额头,在梁下两声重物倒地声响起之时,他覆身将人压去了房梁上,拿手垫在她脑后,俯首便将她唇含住。 凤磬瑶眼一睁,没回神,乔弥手伸过来捏住她下巴微一用力,便将她齿关撬开,公主回过神来忙道:“为什么要将那两个人……” 她声音有些含糊,被乔弥过来就悉数吞进了喉里,他气息温热,渐渐滑过去碾住她耳垂时,才呢喃:“以防万一。” 腰腹间覆上温度,凤磬瑶忙将他欲解她衣带的手给按住,那眼睛里意思很明显:“这是在房梁上。” 乔弥顿了顿,叹一口气埋去她颈间静缓,声音有些沉闷的贴着她骨骼在胸腔间震响:“别一直盯着我看。” 公主:“……” 她又被他一把捞了起来,身子失重,转瞬便从房梁上纵了下去,两名黑衣人被遗弃了不顾,公主拽拽他衣襟问了句:“他们有问题?” “不确定。”乔弥脚下不停:“不过你在我这儿,也就不需要他们了。” 他带着她往城隍庙的后头走,不大的庙宇,庙祝不知去向,公主默默跟着他穿过后堂,劫后余生,失而复得,这样真实的温度,还是让她指尖有些颤栗,她忽然回身一把将他抱住:“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乔弥将突然撞过来的人接进怀里,低低回她:“七天前。” 公主脸埋在他胸口闷闷道:“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出现?” “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情让你连我都不管了?”公主晃了他两下,没忍住带了丝哭腔,只恨不得咬他一口:“你既然还喘着气,为什么不先来知会我一声?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出门久了回家的第一件事是要报平安,你怎么就不知道?你分不分得清轻重缓急?分不分得清!” 乔弥忙道:“若是让凤桓矣知道我还活着,我会不好行事。” 公主脸贴着他胸口眼泪浸湿衣襟,嘴上却是在骂:“我虚活十九年,还是头一次有人质疑我演技!”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公主抬头:“现在满京城都是你的死讯,你骨灰都在陵墓里葬着了!” “……那是江陵刺史拿来滥竽充数的。”乔弥轻叹一声:“我让刘掌柜派了人在公主府中看着你,待时机成熟,便会将你引出来。” “若是时机永远不成熟,你便要看着我嫁给宋冠言?” “不会。”乔弥眸色微沉:“不存在这个可能性。” 公主一把扔开他,“你这几日都没出现过在公主府?” 乔弥默了默,伸手过去指腹在她眼睑下轻轻一抹:“没有。” 公主掩眸,静默了一瞬,乔弥没有看见那些脏事,他若是看见了,宋冠言也不会活到现在,江陵刺史拿别人的尸骨来李代桃僵,说明他也是得到了命令不许乔弥走出江陵的,他敢走出这么一步,定是确定乔弥已经死了,否则断不敢如此冒险,可乔弥,又是如何瞒天过海的? 她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乔弥万般艰险,便连发脾气都没了底气,心里又酸又楚,上前去拉了拉他衣领子,暗中上下打量他,红着眼糯糯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走回来的。” “……”这时候还跟她耍什么嘴皮子?公主抬眼沉沉的盯着他,压着性子不愠不怒,显然是在等他解释,乔弥笑了笑,似没看出她的意思,牵着她便又继续往后面走去:“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公主本是有些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不想后院厢房门一推开,当那几名清癯老者出现在她眼前时,她瞳孔一缩,骤然脑中白了一刹。 这几个人她认得,她岂止是认得! 这三名老者身上都带有文士之气,显然当年都是入仕文人,一眼看去都已至半百之年,见她出现,当下纷纷起身,拱袖作揖行的是标准的官礼,双膝跪地俯首:“草民叩见公主。” 这些人是她绞尽脑汁想要寻到的人,是眼前死局的突破口,她猛地看向乔弥,目光波动,他所说的有别的事要做,竟是去将这些当年的言官找来?她难以置信,当年的这些人会以这样的方式,随乔弥在同一日出现在她眼前。 这惊喜的程度简直不啻于惊吓,让她怀疑这一辈子的运气是不是就花在了这里,她居然有点担心下半辈子若是没了半点运气该怎么办了。 乔弥手托在她腰后轻轻将她往前推了推,公主顿了一下回神,忙不动声色地上前将那三名老者搀扶起身,面上扯出一抹淡笑:“三位大人多年未见,身子骨可还硬朗?不必多礼。” 时隔多年,纵使半白乌丝尽华发,风霜浸满沟壑,她也记得当年这几位言官在朝堂上是如何的以唇为剑笔为枪,逼得她进退无路,生死无门的。 可这些,并不代表他们之间真的就有什么深仇大恨,相反正是因为他们当年的拼死弹劾,才让公主此刻如遇解铃人。 老者起身面有愧色:“公主,当年是草民们糊涂,冤枉公主,如今公主若有需要,草民们定当尽一份绵薄之力。” 南莫最大的宝藏,是不乏忠臣,可偏偏在位的人不懂得珍惜,眼下这或许是一大劫,助那人易经洗髓,浴火重生,才会再不负家国。 “多谢大人。”公主忙行大礼,三老者赶紧平礼相回。 转眼时,忽见屋中一旁还站着一名半老徐娘,看模样有些熟悉,却到底是印象模糊,可眼下这情况,公主大抵也猜到这是谁了。 徐娘见她目光扫过来,便也对她行了个礼,眉眼间虽含着几分妩媚的风尘味,可那风尘味看透后,却分明是看破这尘世间一切肮脏的平静沧桑。 第186章 有一件可怕的事 乔弥数月来不宣生讯,隐藏行踪,离开江陵后连先回来见她一面都不曾,不是因为他不分轻重缓急,而是因为他太分,若他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凤桓矣必定会有所动作,这些早已分散到各地不知去向的人,恐怕此时已是几抔黄土,而不会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京城即将事变的消息乔弥当时远在江陵都能知晓,只能说明在江陵也生了一番不小的变故。 公主偏头看了看乔弥,脚步不觉间慢了下去。 红墙青瓦,菩提深深。 他就这么信任她,信任她当年的那些事,她真的不曾做过? 若并没有这么侥幸她真是无辜,那他所做的这些,岂不都是徒劳无功了…… 乔弥走了几步后见她没跟上来,便在她身前三步处停下回头,寞寞雪染,他青衣如墨,廊外风卷雪,斜落几枚飘到他身侧,沾地便缓缓融了,真像一副梦里走出的画。 公主静默半晌忽然道:“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良久没听到乔弥的回应,公主闷了闷抬头,便见他眉梢染笑:“嗯。” 公主道:“你就这么相信,当年的那些事我都没做过?” 乔弥看看她,微不可觉的掩了掩眸又掀开,淡道:“做过也没什么。” 他眼前似又漫起了那一日的熊熊大火,照亮整个漆黑无比的夜色,将他眼眸里的月色烧燃,溢满出烈烈的火光纵横开去一片焦枯腐朽,一条命,两条命,葬在火海里成为灰烬。 做过又怎么样,区区还不满十条的人命,也就她身份所背负的道德枷锁,才会将她渲染禁锢的那么十恶不赦,这些在他眼中,以至于在这些京城富贾权贵的眼中,当真是个事么?他们所残害的人,又可否能以笔记? 所以,何足挂齿? 不值一提。 若都是事实,那他大不了便为她来粉饰一个太平的真相,抹去这些人存在的迹象,重新捏造出来,为她强行打破一个出口,尽管麻烦了些风险性大了些,可这些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一件难事,何况那个徐娘,并没有让他失望。 感谢凤桓矣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让他有了名正言顺的与她站在一起的理由。 当年十里秦淮的老板娘如今已徐娘半老,可带来的却是一个令众人都惊喜的真相。 多黑啊,她自七岁那年开始便身处泥潭而不自知,这精心织就的一张网,困的是凤磬瑶,他不来剪破,谁来剪破? 这是他的公主,他了解,他信任,他也心疼。 他走到她跟前轻道:“从今日起,你想要什么,我便力所能及的帮你拿到什么。” 包括,嗯,整死你叔叔。 一直好好趴在对面屋檐上的阿能顿了顿,忍不住压低声音说了句:“开玩笑,这公主明显野心不小,她所想的若是要吞并北祈天下归一,难道咱们还得跟萧丞相对着干不成?” 他动了动身子,阿淫当即抬手便将他按住,冷冷静静的看着那方,沉默了一瞬后面无表情地道:“长老都没急,你急什么?” “……”这句话真的很稳定人心,阿能看了他一眼,镇定:“也对。” 于是又本本分分的看戏。 公主看看乔弥,许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话,她怔了怔后居然脱口便道:“我杀人放火,你也会帮我四处望风?” “……”乔弥陡然失笑。 公主立刻反应过来,这话简直不是一般的破坏气氛,她顿时后悔了,赶紧想将这氛围拉回来,于是连忙又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杀人放火什么的,不用你动手。”乔弥揉了她头发两把:“回去吧。” 公主有些哀怨:“出来一趟不容易,不留我就算了,还想让我回去?” 乔弥笑了笑:“你得回去告诉荷菱,让她想办法劝服姜国公,来见这三位言官一面。” 公主没说话,这三人都是硬骨头,能将他们说服,必定也是费了大心思的,公主看着乔弥,静了许久没动,她想知道在江陵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可乔弥明显在刻意的回避,她不走,他便伸手将她手拉进了掌心。 当年的几位言官固然都是老顽固,乔弥初寻到之时也的确是费尽心机也不曾说动,可当那位徐娘出现之后,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城隍庙前那两名黑衣人还躺着,公主蹲下身子看了看,拉开他们衣领,眉心一敛,抿唇沉默。 公主府中此时已炸开了锅,怀安长公主连自己家都不回了,被王府影卫带回公主府之后,便一直坐在正殿中哭,帕子湿了好几张。 “长公主不必担心,公主府到长公主府的这一段路上,鄙人已派了府兵严加搜查,不出几日,便能将公主给找回来,长公主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去罢,莫哭坏了身子。” 言喻之斯文如旧,然而那张脸傻子也看得出有些泛冷,先生正在生气,可他还是维着礼节尽量安抚相劝,他气的不是怀安,而是那个人的多此一举。 怀安长公主掩着帕子哭:“谁会派人抓磬瑶呢?” 除了您侄女儿自己,眼下一个无有利用价值的公主,谁会来抓?言喻之心中暗道,然而在这个念头转过的同时,他却又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让言先生有些不好受了。 “一定要将这件事给本宫查清楚!”怀安长公主哭着撂下狠话。 言喻之垂眸应了一声:“公主放心。” 天色渐暗下来,宋冠言匆匆从外头回来,脸色阴郁,开口第一句话是:“荷菱呢?” 四下至今不见荷菱的身影,怀安长公主拿锦帕拭了拭眼角的泪,轻声道:“追磬瑶去了,也不知找没找到,怕也是凶多吉少。” 宋冠言看了看她,沉声道:“天色不早了,本王派人送长公主回去。” 怀安长公主有些迟疑,宋冠言道:“若有消息,本王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长公主。” 他这话说的虽是不卑不亢还进退得礼,可说白了就是在赶人,怀安长公主好歹也是一国公主,这些意思是听得出来的,她面子上有些下不去,桃腮带泪的冷道:“平阳王这是在怪本宫将磬瑶弄丢了么?” 宋冠言脸更冷了:“不敢。” “你!”怀安长公主也很委屈啊,可凤磬瑶是宋冠言的未婚妻,她把人媳妇给弄丢了,宋冠言生气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她到底是属于理亏的那一方不好辩驳,当下便扭过头去哭的更凶了。 宋冠言又不是虎贲将军,哭就哭呗。 言先生忙着想事情,也没空搭理。 于是就显得怀安长公主特别的较弱无助。 凤桓矣身影一出现在正殿中时,就看到两个男人无情冷漠的一张脸,他往几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淡淡唤了一声:“皇姐。” 怀安一见他便站了起来,疾走几步上前,红着眼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凤桓矣脸上永远都看不出喜怒,只静静看了她须臾,便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回去吧皇姐,这边有我。” 怀安长公主擦着眼泪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在人拥护下离开。 正殿中就剩了三个男人,凤桓矣淡道:“你们不能这么欺负我姐。” “微臣可没有。” “鄙人也没有。” 凤桓矣抬眼,这两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老子很忙没空欺负”的模样,真的不是很给面子。 言喻之思忖道:“王爷,鄙人想到了一个可能。” 凤桓矣别开眼去声无起伏,语速也缓:“本王也想到了一个可能。” 宋冠言看着殿前升起的两盏宫灯,俊美面庞映得愈发的柔美,声音却凉薄的很:“我也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个可能真可怕,毕竟他们没一个人真正的见到了尸体。 宋冠言冷笑了一声:“怎得就这么命大。” 他们可以陪着公主闹一闹,怎么闹她也翻不出五指山,可谁敢陪着乔弥闹?凤桓矣十分感概一般,微微仰首叹了一声:“没死的话,麻烦了……” 言喻之道:“王爷当初不该心软,言官该杀。” 凤桓矣扬唇:“废子不二用,古人诚不欺我。” 清荷那个没用的东西啊,一次不成,二次也败,乔弥若不死,定能从她那里得知到许多东西,当年的言官们,恐怕此时已在京城了。 凤桓矣闭了闭眼,眼下唯一迅速的而便捷的方法,便是:“盯紧十里楼台,以公主被劫持为由搜遍全城,寻到言官,杀!” 言喻之正要应下,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侍卫欣喜的声音急急来禀:“王爷,公主回来了!” “……” 凤桓矣刷的掀眸,一刹那目有寒光。 言喻之脸一绿,霍然扭头盯着那名侍卫,瞬现杀气。 宋冠言沉默一瞬,上前便是一脚将人狠狠踹了出去。 侍卫大惊,被踹的翻滚到了台阶下,尚自一脸懵懂无辜的抬头:“王爷?” 宋冠言面无表情:“太激动了,还不快去迎接?” 侍卫:“……”他抽了一口气扶着腰站起来,哭丧着脸去了。 如果之前还不敢确定,那么现在他们几乎都可以确认,乔弥,他真的还活着。 第187章 这就是你等的人 凤磬瑶很狼狈,她回来时一身泥渍,披头散发,被侍卫扶着出现在正殿时,凤桓矣都险些以为她真的遇到了刺客,他眸光动了动,暗中将她打量了几遍。 很好,是一副被人劫持了之后,千辛万苦地逃逸出来的模样。 宋冠言在殿门前的石阶口想将她接过来,手刚刚碰到她胳膊,她忽然抬头对着他笑了笑,唇角轻弯,容颜似雪,这一笑,哪儿有半分方才脱险的模样? 宋冠言手当即就僵了僵,容色微敛,看着她没动。 她笑中有明显的三分挑衅和七分嘲讽,宋冠言眼眸深了深,搀住她胳膊将她接过来,勾出一丝不达眼底的笑,佯装未觉的轻声问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公主定定看着他,眸含讥讽,同样轻声道:“你自己不知道看么?眼睛长来是做什么用的?” 正殿中气氛莫名就有些诡异,上方宫灯被风卷的摇晃,覆下的阴影摇曳不定,安静的落针可闻。 公主目光坦荡的很,她视线不退,宋冠言也不退,半晌他眼眸愈深了些,唇角的笑意还是没变,只是从方才的几分敷衍,隐隐转换成为了一丝嗜血的残佞。 “平安回来就好。”凤桓矣在殿中淡淡开口,不动声色打破僵局,语中却含试探:“荷菱呢,怎么还不伺候公主歇息?” “荷菱替刺客收尸去了。”公主目光转到凤桓矣脸上,似讥非讥地轻道:“皇叔不去看看么?阿瑶管治不当,令公主府中出现了奸细,竟假扮刺客劫持主子,实在讽刺的很,所幸我寻着空子杀了反党逃出来,路上遇见了荷菱,才幸免于难,只是唯恐那刺客还有同党,荷菱纤弱女子,不可控局,所以皇叔恐怕还是得派兵前去援助一二,顺便为阿瑶讨个公道,看看那群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这话说的多客气,为她讨公道,也只是顺便而已。 凤桓矣一时没说话,他这侄女儿的态度反应,可不对劲得很呐,这是在引他出去? 凤桓矣掩眸饮茶,白雾寥寥缓缓的遮了他半边脸的神情,当将散去时,他才阖了茶盖慢吞吞道:“荷菱一介弱质女流,身边无有侍卫,也胆敢前去收尸犯险。”他清清沉沉的笑了一声:“可真是女中豪杰啊。” “毕竟也跟了阿瑶这么多年了,她也是担心阿瑶的安危。”凤磬瑶解释的合情合理。 凤桓矣掀眸,无声一笑:“可这刺客的同党她一个人怕是追查不出的,不如我稍后再多派些人手,全城戒严挨家挨户的搜查,以防那些人寻着了空子,趁机脱逃。” “皇叔深谋远虑,与阿瑶所想真是不谋而合。”凤磬瑶目露称赞,然而仅一瞬,她却又很惋惜地道:“可这一点荷菱却也是想到了的,阿瑶在路上遇见荷菱时,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意有所指的停了停,言喻之眉心微沉,抬眼朝她看了过来,凤磬瑶道:“她身后,跟着姜大公子呢。” 姜堰? 言喻之一刹那之间,脸就黑了。 乔弥一旦现身,他还活着的消息诚然是瞒不了的,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竟也没想过要继续隐瞒,尽管如此,他还活着这件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却也没人敢率先点破,他眼下这明显的反常人之道而行,他们稍不注意,便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言先生脸色渐渐有些难看,他随手在暗卫堆里插得两个眼线,竟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个从不按正常套路出牌的人,怎么就这么讨厌!不管言辞还是行动,从来就不肯输哪怕半分! 去不去? 不去好像是中招了,去好像也是中招了,正反面都是刃。 这个猝不及防的局,让人来不及做半点准备。 凤桓矣与言喻之对视了一眼,捉拿刺客这个名义,已被荷菱拿着姜家大公子给占了先机,姜家大公子一出现,身后必定跟的便是巡防营,城中巡防本就是归巡防营所管辖,他们已出手了,公主眼下又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凤桓矣再另派兵搜查全城的话便是明显的找事情。 京城没有谁是眼瞎的,凤桓矣如今立足未稳,这个仁贤之风必须还得维持下去,浩浩荡荡的扰民实在不好听也不好看,还太不谨慎,被旧水覆了舟便是笑话了,师出无名,他们根本无兵可派! 言谋士很心累。 他只能思忖着问:“姜副统领是往哪个方向追去的,公主还记得么?” 公主巴不得告诉他似的,三个字脱口而出:“松鹤街。” “……”这急不可耐的,言先生都忧郁了。 宋冠言失了耐性,言喻之过于谨慎,事事都力求漂亮完美,等他决定,必定他脑中都构出了一幅局势宏图了,他索性直接道:“既然姜家大公子已派了兵前往,那王爷也不用再担心,本王稍后带人前去查看一番即可,夜路不好走,王爷今夜也别回去了,公主也需要王爷宽慰。” 他回身看着凤磬瑶漫不经心似的笑:“公主觉得怎么样?” 凤磬瑶看着他笑,笑得有些冷。 见她不开心,宋冠言就更开心了:“公主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驱惊定神来得要紧,本王不能陪公主,就只能由九王爷在这儿多陪陪公主,权当作本王对公主的关心了,如何?也免得公主太想我。” 公主泠泠扬唇:“好啊。” 宋冠言多看了她两眼,转身离开。 公主对着他背影阴阳怪气的好心提醒:“松鹤街朝右的方向,可别走错了啊,会找不到的。” 宋冠言没回头,公主话音落下时,他人影便不见了。 松鹤街在金巷西街三条街之外,宋冠言领二十府兵,沿松鹤街朝右一路直行,直行到了头,才见一片漆黑的密密深林,穿行进去,里面有火把光线照亮,一片零零星星的光点中,折射出铁骑寒甲,果然是巡防营的兵卫。 荷菱赫然也在其中,这片林虽深,可巡防营四散开来搜了近两个时辰之后,姜堰知道这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时间久了,荷菱也有些站立不定,姜堰寻思这闹得也差不多了,便沉脸想要下令收兵,却不想手刚抬起来,荷菱扑上来就将他胳膊给抱住:“等等,大哥,再等等!” 姜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三妹,你到底在干什么?” 荷菱连忙赔笑:“大哥记不记得,当年我跟公主身上所背负的几条人命?” 姜堰等她继续说。 荷菱道:“大哥你也知道,这些年来,并不是我不想回姜家,而是我一回姜家爹便会打断我的腿,他以我当年之事为耻,不许我进姜家大门,族谱上也曾划了我的名字,若不是大哥和二哥的话,我早已不敢把姜这个姓挂在嘴边了……” 她声音渐低,定定看着姜堰,眼睛便有些红了。 姜堰心中一动,有些心软了,手摸上她后背想要哄哄,刚碰到,顿时就想到了这个三妹平日里的恶劣作风,他旋即又收了回来,沉着脸道:“别装,有事求我便直说,我不会告诉爹。” 荷菱:“……”她不可置信,瞪大眼睛一脸谴责:“我没装啊!” 姜堰闷闷看了看她,沉嗓:“当年爹拿棍子追了你三条街,卸了你一条胳膊你都没哭。” “……”荷菱好委屈,她刚刚本来感情十分丰富,真情的眼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现在是真的哭不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再一睁眼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大哥,我是不是你最好的三妹?” 姜堰看她一眼:“不是。” 荷菱真的被打击到了,她一脸痛苦的看着他:“大哥我觉得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和二哥以前总是说,人家是你们最漂亮的妹妹,最好的妹妹,最乖的妹妹来着,现在这算什么?” 姜堰:“我没说过这些话。” 荷菱喉间泛起腥甜,准备随时吐他一脸血。 姜堰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荷菱张口要……诶?她顿了顿,唯一和最好哪个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些?她懵了懵,一瞬间被这个重要的问题给卡住了,呆楞楞地顿在那里没动。 姜堰斜睨过去看她模样,极浅的弯眼笑了笑,伸手过去推了她脑袋一下,又将她脑袋扶入掌心捞回来稳住:“不用跟我兜圈子。” 荷菱看看他,终于反应过来,激动地道:“大哥,当年我真是冤枉的,如今人证物证都已找到,足以证明我的清白,只是眼下时局复杂,需要你劝劝爹,将他带到燕归楼去,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跟他解释一切,我也想回姜家的,我也想再堂堂正正大大声声的叫他一声爹!” 姜堰沉默一瞬,正要答话,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他回头看去,夜下有火把照亮,平阳王的标志与他而言清晰可见,他眼眸映着火光有幽暗的颜色,忽然轻轻道了一句:“这就是你在等的人?” 第188章 来自驸马爷的痛殴 荷菱低声忙道:“大哥如实答就好,就说未曾追到同党,然后找个机会便下令收兵。” 姜堰颔首。 宋冠言寻着火光而来,在不远处便见这前头的是一名俊朗男子,这人宋冠言当然认识,姜国公的长子姜堰,他右边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左手边上站着荷菱,见他下马,姜堰站在原地拱了拱手:“原来是平阳王,平阳王深夜至此,所为何来?” 他礼节性的客套,宋冠言将手中缰绳交给了随从,扬了扬唇,“辛苦姜副统领,这么晚了还在外奔波受累,您都舍了温香软玉了,本王自然也该前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姜堰便明知故问:“平阳王也是为追拿刺客同党而来?” “你说呢?”宋冠言走上前。 姜堰叹一口气:“王爷怕是来晚了,此处我已搜查妥当,并无踪迹。” “是么?”宋冠言蹲下身子去看了看那两具尸体,言喻之所安排的眼线,他自然是一眼认不出来的,他笑道:“听说这两人是被公主所杀?” 这是什么问题?荷菱没说话。 宋冠言翻着手下两名黑衣人,笑了一声:“想不到公主杀人的手法这么好,身上无伤口,也无血迹。” 姜堰不接茬,自顾自道:“那些贼子实在狡猾,一路追踪至此便没了踪迹,怕是有密道什么的,既然王爷来了,不如这边就交给王爷,我再去别处看看。” 他说罢行了个退礼,退几步翻身上了马,顺手将荷菱一捞:“你也该回去看看公主怎么样了。”话落便将她也甩上了马背,而后抬手将小指放到唇边,旋即一声嘹亮的哨声便尖锐的响起,林中巡防营兵卫一瞬涌聚而来,将地上两具尸体抬起,随他一行快速离去。 这一变故简直在眨眼之间,根本不给宋冠言任何反应拒绝的时间,马蹄兵甲之声便已远了。 他回身见火把的光亮渐消,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瞧这跑的跟躲瘟疫似的,装的也不走走心? “既然来了,那咱们也做做样子吧。”宋冠言懒洋洋的下令。 底下人会意,当即分散开去。 这林中漆黑覆着薄薄的积雪才折出微弱的光线来,宋冠言一个人在原地呆了会儿,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地方等他?他随意走了走,头顶上忽然响起极轻的“嗑嚓”一声响,像是谁站在树上折断了树枝,随后一节枝干便当着他面垂直落下,掷到了他跟前。 宋冠言看了脚边枝干一瞬,继而抬头,便见眼前有一道影子一闪而过,空中有衣袂被风拂动的声响,在他耳边转瞬即逝,宋冠言随这影子一转身,顿见前方两米远的一株茂密的树上,靠着一个人影,颀长高挑,站在枝叶之上倚着树干,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熟悉感扑顶而来,宋冠言瞳孔一缩,“是你?” 声出口才发现那一丝惊骇之色掩都掩不住,衬得他声音无比寒冷。 那人倚着树嗓音带着笑:“上次见面时宋世子还是世子,如今再见已是一方之王了,真是该恭喜平阳王。” 宋冠言冷笑:“你也是太自信,竟敢就这么直接出现在本王面前。” “哦?”那人尾音微微上扬:“你能奈我何?” 宋冠言眸子一冷。 乔弥淡道:“你还是这么不长记性。”他身形一动,忽从树上纵了下来,宋冠言下意识就想退,然而他的反应与乔弥实在不成正比,腹上重重挨了一下,打得他肝肺都绞在了一起,发出的声音都成了嘶哑的一声叹息。 “听说你想娶我夫人?”乔弥看都没看他,“还已经有了婚约?” 宋冠言根本没发办法发声。 乔弥淡道:“真是太让人生气了,我觉得我不打你一顿都对不起我自己,你觉得呢?” 宋冠言笑一声,稍缓过去了些腹间的痛楚,才嘶着嗓缓声问他:“你敢?” 他话音落下,整个人顿时就被摔出十米之外,狠狠撞上一株粗壮的树干,抖落一树的残雪,他咳一声,张嘴就是一口血,沿着唇角滑下血丝。 乔弥面无表情:“我就是打你了,你能告我么?或者告诉别人我还活着……”他缓缓看向他:“你敢么?” 宋冠言不敢。 乔弥不主动现身说他还活着已是客气了,他怎么还敢将这消息传出去? 他们眼下在赛时间,比谁的速度更快,乔弥在等合适的契机发挥自己最大的用处,而宋冠言得在他还活着的这个消息未传出去的时间里,再重新想办法弄死他。 乔弥又朝他走过去,这次是打脸,宋冠言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由白变青再红,后槽牙都松了,可乔弥打人巧得很,不管身上还是脸上,就是不留下半点伤痕。 “你除了动动手,还能做什么?”宋冠言靠着树直不起腰。 乔弥上去又是一脚,踹的宋冠言踉跄在地上滚了两圈,乔弥道:“还能动脚。” “……” 宋冠言抬手抹了唇角的血,用舌尖抵了抵口腔壁,尝到满嘴的腥味,他冷笑舔血:“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死呢?” 乔弥停在他不远处想了想,“大概,总会比你晚上个至少一年半载的。” 宋冠言从地上爬起来,趔趄一步站直身子,喘着气讥讽:“你现在也不能杀我,顶多也就打我一顿泄泄愤,有意思么?” 乔弥声音没有起伏:“被打的人往往都会跟你说一样的话。” 他不紧不慢地再次朝他走近,宋冠言反射性就往后退,脸色隐隐有些泛青。 乔弥对他完全就是吊打,没谁受得了这凌迟似的折辱?他妈的他要叫人了,然而他刚一张口,乔弥指间便是一动,一抹银光些微一闪划过他咽喉,宋冠言嗓子猛地便被什么卡住,再发不了声。 “出息。”乔弥讥诮:“我是你我就不好意思叫人来看,毕竟你现在跟条狗没什么区别。” 宋冠言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了。 乔弥的话却并未完,他继续道:“若是叫底下的人看去了,我一定立马就辞官避世,可如果真像是平阳王这样体面的人肯定就不一样了,那起码得自刎才能够得上身份,你说是不是?” 是你妈! 宋冠言眸子阴郁能滴出水来,嗜血染红,戾气布满,怒气淌遍积郁胸腔几欲要炸开,一日弄不死乔弥,他便再无一日安寝! 第189章 最讨厌的是阿淫 乔弥对这种杀气真是太熟悉了,江湖上初出茅庐的小杀手,往往都会这么蠢的丝毫不掩藏自己的气息,最后被人打的哭爹喊娘再一剑毙命,相比下来乔弥温柔的多了,他背手去身后,勾出一丝笑意:“我让你两只手,来杀我吧。” 宋冠言又不傻。 对于这种没胆量的人乔弥是很不看好的,他也笑了一声,特看不起的那种嘲讽的笑:“你大概也就只能这么怂了,这点胆量都没有,你还敢将心思动到我的人身上?” 他走上前去按着宋冠言的肩膀,微微用了几分力,宋冠言按捺不住,单膝一曲就跪了下去,乔弥俯视他,轻道:“你今后再敢动她一下,我就将今日对你所做的事,再施加一倍,记住了王爷,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行。” 他嗓音又轻又缓,温温润润的呢喃似情语,却让人心底不可抑制的生出一股寒气,宋冠言疼的身子有些微的颤栗,大冷天的脸上又是血又是汗,看起来不冷反而有点热。 乔弥体贴的掏出一方帕子,替他将脸上的血汗擦了,然后有些嫌弃的看了看帕子上的血迹污渍,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想让你舔干净啊,可还是算了吧,平阳王的嘴,怕是越舔只能越脏。” 他松开他直起身来,伸手拔了他咽喉下三寸的银针,宋冠言便闻有衣袂风声同时在耳边响起,他抬头,便见乔弥如踏风而去,点过被雪覆盖的枝头,青衣渺过,转瞬隐于夜色之中。 宋冠言很生气,特别生气,以至于他大喊的一声“来人”尤为的中气十足,震得整片漆黑的密林似乎都一阵颤抖,枝头雪落的“簌簌”声不绝于耳,二十骑闻令匆匆聚拢赶来,只见宋冠言半蹲在雪地上似无法起身,领头人连忙去扶:“王爷?” 宋冠言转手就是一耳刮子:“废物!” “……”领头人很慌的呀,他就是搜个林没搜到人而已,这不是早就意料之中的事了么?他怎么就挨了这一耳刮子还成废物了?他十分惶恐:“王爷教训的是,卑职立刻就继续搜林,不找到同党誓不罢休!” 宋冠言更气了,在他将要转身时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还搜你妈!回府!” 领头人感觉好无助,素来只喜欢皮笑肉不笑采用冷暴力的王爷突然间变得这么火爆了,让他好受不住的啊,他连忙道:“是!王爷,立刻回府!” 然后转身就牵马前来扶了宋冠言上马,垂头掩着一张苦脸伺候祖宗似的折转回府。 宋冠言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腰腹疼的不行,夜半府上大夫来看,也把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毕竟着细查看之下根本无半点伤痕,老大夫委婉的表示他这是心理作用,一瞅见宋冠言那张阴郁的俊脸,老大夫赶紧改口,给开了副安眠宁神的方子才算了事。 相比之下乔弥这一夜安稳的多了,就连刘掌柜搬了椅子过来准备与他促膝长谈一夜他也没搭理,刘掌柜冲他背后吼:“乔二公子,你这一现身任性惨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得做多少事来填补你这空子?” 乔弥脚步没停:“凤桓矣什么都缺,唯两样东西不缺,权势和狗,让阿淫今夜去凤桓矣府上杀两条狗,扔松鹤街那边的密林悬崖下去,明日,再去找荷菱说一声便是。” 刘掌柜顿了一瞬旋即奔上前,目露惊恐:“太残暴了!” 乔弥道:“你不喜欢?” 刘掌柜老手自然就按住了自己心口:“喜欢,就是喜欢这么简单粗暴,让老朽从无措都变成了有措。” 乔弥拍了拍他肩:“那我先去睡觉了。” 刘温伯看他离开,抹抹脸无端叹了口气,转身去找阿淫。 阿淫听他说完,提了剑便往公主府去,刘掌柜看看栏杆外的清透月光,问阿不:“清荷姑娘的消息查到了吗?” “没有,毫无踪迹。”阿不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清荷姑娘确实在乔二公子身处江陵时也在江陵,乔二公子离开江陵后与我们取得联系时身负重伤,有极大的可能与清荷姑娘有关,可如今乔二公子缄口不提,清荷姑娘也杳无音讯,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查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刘掌柜苍着嗓音“嘶”了一声:“这可怎么跟乔少城主交代……” 阿不暗戳戳的给建议:“其实掌柜的,如今乔二公子不留余地的怼桓王,若是乔少城主问起来,你可以直接将水往桓王的身上泼嘛,乔二公子一定不会出来打你脸的。” 刘温伯斜眼看了看他,一巴掌呼他后脑瓜上:“老子打你脸!” 阿不二话不说,护着头赶紧逃走。 月斜落映雪染房檐,公主府四下宫灯散出的琉璃色将素白的景折出冷暖的清寂。 荷菱裹着被子挨着暖炉,难得睡一夜安稳,奈何梦中闻到一股血腥味冲刺鼻腔,她皱皱眉一睁眼,便见软榻前半蹲着一人,在她床头看她,漆黑夜色血腥味尤为清晰,他手中还有一柄剑闪着银光,点点血色,岂止惊悚! 荷菱张口一声尖叫便要冲口而出,猛地蹭身就往后退,然后“唔!”还没发声就被人捂住了嘴。 “你叫什么?” “嗯?”荷菱鼻音闷闷从他掌心传出来,努力偏头去看他,这声音简直耳熟,眼睛适应黑暗后,再一看,顿见这人的脸也很眼熟,荷菱姑娘一怔之后陡升戾气,抬手就往他胳臂上狠狠一掐。 阿淫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抽回了手,荷菱旋即抬脚将他往下一踹,抓起枕头就往他脑袋上砸:“大晚上的你盯着我看什么看?他妈的你知道有多瘆人么?啊!?” 阿淫躲了几下想等她安静后再解释,然而荷菱十分狂躁,他完全没办法说话,只能又躲了一下后抓住她手:“好了!” 他身上带有点血气,显然才进来不久,掌心的温度尤低,荷菱一碰到就被激了一下,反射性将自己手从他指下挣了回来,横眉竖目:“你来干什么?掂量仔细了说,不然老子就叫抓刺客!” 阿淫直接提了两具尸体就扔她眼前,荷菱:“……”她脸刷的就白了,颇为惊恐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淫都不明白她在怕什么,她人在悄悄的往后缩,似随时准备伺机而逃,他上前一步,荷菱猛地抓住被褥就将自己掩住,抬手指着他一声尖斥:“你别过来!” 阿淫在原地顿住,表情特别不耐烦:“认认这两人,我稍后将他们扔密林的悬崖下去,然后你再写封手信给我,我转交给姜堰,信上写明,这两人便是昨日刺客同党,已经找到,可由你作证。” 荷菱一呆:“这是要做什么?” “你想不明白,那便明日问公主,她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瞧瞧这态度,好像有多懒得跟她说话似的,荷菱姑娘一口气郁结胸口,他妈的大晚上提两具尸体过来一身血气的让她认,带着一身的杀气蹲她床前看她睡觉这是什么心态?她都险些以为他这是夜半寻仇来准备杀她灭口,让她好生受了一番惊吓后却是有求于她,结果就是这个态度?是不是找事情啊! 荷菱深吸一口气果断头一扭:“我不写!” 阿淫更不耐烦了:“正经事!” 荷菱抬眼,看着他一字一顿:“不、写!” 阿淫定定看了她两瞬,上前伸手提住她后领子就将人提起来往床下拽,荷菱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欸欸欸,你干嘛,你干嘛!?” 阿淫将人往书案前一扔,砚台往她面前一杵:“快写!” 荷菱恶狠狠的瞪着他,阿淫拿笔竖在她眼前:“你不写,我就把那两人扔你床上去。” “你这么这么贱?你这是侮辱我!”荷菱切齿想喷他一脸再挠上两爪。 阿淫面不改色:“我就是侮辱你,你写不写?” 荷菱劈手将笔夺过,“你滚开,你打扰到了我思考!” 阿淫压根儿懒得理她,站在一旁不动。 荷菱竭尽所能地掰回场子:“给我燃灯,乌漆麻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怎么写?” 阿淫指间一弹,烛台灯燃了。 荷菱道:“这张宣纸不好用,给我换一张!” 阿淫去搬尸体了。 荷菱立刻道:“不用了!突然觉得用的还勉强,可以将就。” 阿淫又分外淡定的站回了她身边盯着她动。 荷菱垂着头染泪泣诉,她这一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阿淫! 第190章 人傻貌美皇姑姑 那一封手信,荷菱硬生生写了近小半个时辰,才黑着脸站起身反手一巴掌拍进了阿淫怀里,恨不得将他胸口给拍穿。 阿淫按住信看看她,保持一贯的少言寡语,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隔日凤磬瑶醒后,荷菱顶着一双熊猫眼将此事简单地与她提了提,公主若有所思,用完早膳便神清气爽,春风满面地,找言喻之喝茶去了。 荷菱闷闷跟在身后,瞌睡兮兮的揉了揉自个儿眼袋,“公主干什么啊这是?” “看好戏。”公主穿过回廊,回头兴高采烈:“想不想看言先生吃瘪?” 荷菱没睡清醒,浑浑噩噩地,没怎么听懂,强撑着一双眼努力的看着她。 公主叹一口气,好生疼惜她:“等着看吧,宋冠言顶多不出两日,便会带兵以自己亲眼见过了刺客为由,强行搜查金骏眉,能抓到人的话自然最好,这样便能够以刺客拘捕的名义将金骏眉的人就地处决,而抓不到人的话,也可以捣了金骏眉这一方据点,怎么算,他也不亏。” 荷菱有气无力:“所以公主你这么高兴是因为再也不用见到富贵不能淫那几个畜生王八蛋了吗?” 公主“啧”一声:“偏见,我们不还有你哥呢吗?” 荷菱掀起嘴皮“呵呵”两声儿:“甭想,我哥也一定巴不得那几个人死。” 公主不甚在意:“没关系,最后也还是一家人。” 荷菱险些就被这话给刺激到了,她猛地跳起来:“什么一家人?谁跟他一家人?” 公主被她这反应唬得一愣,一张口就磕巴了:“那,阿淫,是,乔弥家的人,你是,我家的人,那,最后,不是,一家,人,吗?” 荷菱一甩袖子,深恶痛绝的嘶吼:“仇人!老子以后见他一顿打他一顿,有机会就把他光着扔去澡堂,用鞭炮炸的他连他妈都不认识!” 公主顿时一脸心疼,她摇了摇头安慰:“看好你,望你有一天美梦成真。” 荷菱心口一疼,被堵的。 公主拍拍她肩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转身找言喻之去了。 凤桓矣日日都需进宫,时常忙起来抽不开身便会在宫中留宿,无暇再兼顾她这边的动静,言喻之便借了个故,暂时留住在公主府中的雪庐。 然而言先生很忙,他没空跟凤磬瑶这个闲人喝茶,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言先生不开心,他有很多事要做,所以公主扑了个空十分惋惜,自己留在雪庐中尝了几杯苍山云雾,未得几刻钟,便忽闻怀安长公主来了,她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赶紧拾掇拾掇整出一副虚弱苍白的样子前去迎候。 “见长公主而已,公主何须装的这么病态?”荷菱搀着她一步三晃的往雪庐外去。 公主耷拉着眉眼轻声细语:“我是不久前才死里逃生的人,不勾起皇姑姑的同情心,我如何与她姑侄情深?” 凤桓矣是尤为敬重疼护这个皇姐的,属于那种什么事儿都不用她操心,只望她安安乐乐一生喜乐无忧的那种,所以这个皇姑姑对于公主来说,她不仅是个血亲长辈,还是条较为粗壮的大腿。 荷菱低眼道:“可长公主对公主你是真的挺好的。” 公主扬唇:“可是我也被反咬怕了。” 怀安与凤桓矣怎么说也是亲姐弟,难保最终摊牌后她会选择与凤桓矣站在一起,公主若此刻选择了心软而不利用这一步棋,那便即将再被自己蠢哭第二次,这种事情有过一次就够了,没道理她还要再栽倒一次,所以那些盲目的心软和信任,还是见鬼去吧。 毕竟她也曾经相信过凤桓矣,相信凤桓矣不会将一把刀悬在她的头顶上,可临得最终真相还是给了她狠狠的一记耳光——她的亲叔不仅给了她一刀,还想将她给称斤论两的卖了。 公主嗤笑了一声,有些讥诮地轻轻喃了一句:“当了这么多年的傻子,想想也是够恶心的。” 她眼下只能努力的并且不要脸的安慰自己,亲叔叔都这样坑她了,亲姑姑又算的了什么?人傻貌美的,不就是该来替自己亲弟弟抵还这个孽债的么? 于是她就在见到怀安时暗中拧了一把自己大腿,在怀安急忙上前来拉住她左右看看询问她是否有恙时,眼泪汪汪的开始信口瞎掰,说的惊心动魄又感人肺腑,而后潸然动情:“让姑姑您担心了。” 怀安拿帕子抹抹泪:“没事就好,怎么不好生歇着,这么冷的天儿还到处乱跑。” 公主也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轻声道:“本来是想来找言先生喝喝茶的,可没想到他却不在。” “言喻之啊。”怀安吸了吸鼻子:“我来的路上倒是看见了他,像是往平阳王的府上去了。” 宋冠言? 公主眼眸一深,想要再借怀安长公主出府是不可能了,可即便不出府,也能知道言喻之现在显然不好过,他竟然出府去找宋冠言,就说明现在他们也是慌得很,急需对策。 看见他们过得不好,公主也就放心了。 “别在这儿呆久了,还是回殿里去吧,莫受凉了。”怀安见她不说话,搀着她便慢慢地往寝殿那边走去,“自从你皇兄住到元景宫去后,这一开朝,朝中便是人仰马翻,许多职位都须得填补空缺,重新政审,就连你皇姑夫,也有几日不曾回府了。” “皇姑父不回府?”公主眉心微微一动,隐隐有个念头在脑中闪过,“阿瑶记得宫中禁军统领的职位,好像还空缺着,皇姑夫莫不是……是在为皇叔甄选左翼前锋副都统的人选么?” “我也不清楚。”怀安红着眼轻轻笑了笑,有几分思念之情在里头,显然想她夫君得很:“你也不是不知道,姑姑很少关心这些事,不过宁蒗一介武夫,文官的那档子事儿他也做不来,大抵也就是离阿瑶你所说的差不到哪儿去吧。” 公主心往下沉了一寸,不动声色地笑道:“姑姑也该多关心关心皇姑父才是,没事也该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好心中有个底。” 怀安倒是不甚在意,慢慢道:“他忙完了,自然会回来的,我何必去打扰他?” “姑姑贤德,姑父真是有福,可这也算不上打扰,一来可见见缓缓相思,二来皇姑姑前去也可知知姑父的冷暖,也免得牵肠挂肚,心中放心啊,瞧瞧姑姑,最近都憔悴了不少。” 怀安本身性子就比较粘人,听凤磬瑶一说,难免便有些蠢蠢欲动了,自嫁宁蒗以来,由于虎贲大将军之威猛,她愈发显得像个小女人,公主见她模样,自然也就趁热打铁了,淡淡地道:“眼下离宫门下钥还早,姑姑不妨……” “姑姑先将你送回去,然后再去看他。”怀安笑着将她打断,这一笑,真如少女怀春。 公主随口敷衍两句,终于将怀安送走了,她便再也坐不住。 第191章 有恃无恐的皇叔 左翼前锋副都统这职位,掌着宫中禁军五万的防守,此职常居帝王身侧,关乎着每代帝王的安危,故而每代帝王不傻的,都会尽量在这个位置上安排自己的人,就连宣昭帝也不例外。 这个位置在每一刻都至关重要,尤其是在宫变的那一刻。 若凤桓矣已将手伸到了宫中的布防之上,那只能说明细思恐极。 “皇叔若想动左翼前锋副都统的位置,一定不能让他得逞,必须得尽快查清楚。”公主在殿中来回打转。 “可副都统这位置自翁国舅退后便一直空着,于情于理九王爷要填补此空缺都说得过去,况且副都统之上,不是还有一个正都统可以压制的么?” “正不如副!”公主重叹起怒。 当初虽说宣昭帝让翁国舅领了此职,可也只不过是为了讨讨翁贵妃的欢心,翁国舅除了摆摆官威,几乎就没怎么做过什么正经事儿,那时局势也勉强算是稳定,由得翁氏玩一玩也不打紧。 可没想到翁国舅架子太大,把正统领都给玩儿残了,使得正都统之位形同虚设,等宣昭帝回过味儿来之后已为时晚矣,身边放眼望去都是老臣无人可接替,便就闹出了一个正不如副的笑话,并且这个现象,持续至今。 然而到最后宣昭帝也知要把这个位置留给乔弥,奈何乔弥偏偏没要。 如今的什么甄选,不用想也知是做做样子,最终接手这五万禁军的只能是凤桓矣的心腹,未免一下子坐上正统领之位遭人非议,所以先设个貌似困难的关卡给予副职,再将正的职位空闲不提,这个手段何其常见。 荷菱不及细想,连忙要去做事,还没跨得出殿门几步,却又忽然匆匆奔了回来,一溜站到公主身边,公主正要吼人,荷菱赶紧将她身子给掰正:“长公主又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果然便见怀安的身影又出现在正殿门口,公主唇角一扯,温温婉婉地迎前几步:“姑姑怎么又回来了?” 怀安笑笑:“我手帕落这儿了。”她示意身旁贴身宫婢,宫婢颔首,去她适才坐的位置上,将一织锦金印花的手绢小心翼翼地拾了回来。 公主轻道:“一个手绢儿而已,姑姑派人来取就是了,怎得还亲自折转回来一趟?” 怀安只是笑。 贴身宫婢也笑:“磬瑶公主就没觉得这手绢儿有什么不同的么?” 凤磬瑶:“……”呃—— 她又不用这些什么手帕绢子,她怎么看得出来?真是的。 贴身宫婢笑道:“公主别看大将军是个武人,便以为大将军不懂得那些书生文人的温柔体贴,长公主的所有贴身物件儿,可都是大将军特地寻来的呢,这手帕的料子,花纹独特且先不提,您只要摸一摸就能感觉的出来,这是暖的。” 稀罕么?公主暗中翻着白眼又赞一句鹣鲽情深。 “长公主身娇畏冷,所以这是大将军特地寻来的暖蚕丝。” 哦,真的是好稀罕。 公主抬脸一脸艳羡:“姑父对姑姑可真好。” 她有些牙疼。 怀安看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极轻的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丝怜惜:“阿瑶,其实平阳王对你也挺好的。” 公主胸口一梗,这话她就不知道怎么接了,她该怎么接? 皇室的人生长趋势真是千奇百怪,凤磬瑶被宠的骄纵跋扈,可怀安却被宠成了一朵温室的花,眼下这天翻地覆,乾坤逆转,却是硬生生的没人给她提过一个字,从某一个角度来说,这种人挺招人嫉的。 她的皇叔不出意外的话,如今已开始在做万全的准备,乔弥的手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宣昭帝给名正言顺的接得出来,他们顶多就只能多个心眼,届时多做防备。 输人输阵都没关系,最怕输的是先机。 凤桓矣此举的意思很明显,他不过是在告诉他们,要么,就乖乖地在元景宫里呆着养老终生,要么,就出来跟你叔玩一场硬仗。 远水解不了近火,离宣昭帝喉咙口最近的那一把刀在凤桓矣的手上,凤磬瑶就是能召十万军入京勤王,凤桓矣也可以笑着说一句:叔不虚,你敢动吗? 公主扭过头去抹了把脸想要尽量冷静冷静,心都塌了,怀安以为又戳到了她的伤心事,连忙问:“阿瑶,你怎么了?” “没事。”公主转脸硬生生扯出一抹欣慰感激的笑,转了话题:“皇叔如此辛劳处理政事,在关键时刻肯出手来收拾皇兄留下的烂摊子,阿瑶十分感概。” “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呵呵,是啊,是啊……” 终于将怀安给彻底送走,公主觉得自己牙不知为什么酸的不行,荷菱出去摸消息时,她一人在殿中喝了许多茶。 金骏眉彼时也无比热闹,多日不曾开门营生,今日外面突然围了一列列兵甲,文殊领马于前,拱手说奉九王爷之命,缉拿意图谋害公主之刺客。 刘掌柜心中“呸”他一脸,挡在门前特别无辜特别小老百姓的叫喊冤屈:“老朽就是开个客栈讨口饭吃,不曾得罪官爷啊,刺客怎么会跟老朽扯上关系?” 文殊疾言厉色:“平阳王那日亲眼看见,刺客就是往你们客栈逃来的!还想狡辩?” 他存的什么心思,刘温伯实在清楚,在外勉力周旋,赶紧又道:“小客栈这几日都未曾营生,不曾接客,这几日确实不曾有过人来过,还望官爷明察。” “所以你们是同伙了?”文殊道:“特地关门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安身容纳之所?还敢说不是同谋!” “……”老人家好生气啊,行,你骑得高你有理,那就搜吧! 客栈最高处的屋檐上,乔弥正将一小壶酒递给阿淫,两人分外闲情逸致的,坐在屋檐上看着下头乌压压一片蠢蠢欲动的兵甲。 “老早便说过要请你喝酒,今日这机会刚好。”乔弥在脚边摆下两个酒杯:“看看,下酒菜,也都在眼前了。” 第192章 驸马爷的过墙梯 阿淫提着那白瓷酒壶的颈子,没动,“我还是比较喜欢吃主菜。”顿了顿,他又默默道:“乔二公子,你从客栈酒窖里取得酒,这不叫请,叫拿,还有,我不喝酒。” “这是水啊。”乔弥道:“酒水酒水。” 阿淫:“……”他沉默了一瞬:“都这个时候了,乔二公子是如何还喝得下去酒的?” “这个时候多好。”乔弥笑道:“他们有张良计,我们有过墙梯啊。”他话音刚一落下,下方不远处便刚好有一卫兵匆匆奔来,他笑笑:“看看,送梯子的这不是来了么?” 阿淫往下看去,他们这个位置选的实在好,屋檐阁宇,能纵观半条街的风景,偏偏檐上飞角将他们身体挡住,稍不注意,还真看不见他们。 刘温伯退了步之后,文殊便要进兵,奈何此巡防营士兵模样的人奔来便是一句禀:“大人,今日在松鹤街密林崖下发现两具尸体。” 文殊心中顿起不好预感,想也没想的道:“有什么事,都待搜查之后再说!” “可经确证核实,那两人正乃当日刺杀公主之人的同谋。”卫兵侧踏一步拦住强禀。 文殊脸色一青:“放肆!这怎么可能?” “大人前去一看便知!” 文殊黑着脸暂顿在原地,一时僵持着进退不是。 屋檐上阿淫道:“就算过了这一关,可乔二公子你想过以后的么?” 以后的只会越来越难,这墙会越来越高,过墙梯,也迟早会有攀不过去的那一天。 乔弥神色未变,温温润润的模样如旧文雅,唇角弧度却微冷:“若不能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制止,那便只能拆墙。” 阿淫静默。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掌柜的在下头卑躬屈膝,你们却跑到这上头来看风景,简直冷漠无情,好生无耻啊。” 阿淫略微回头,便见阿能从房檐后冒出半个头来,乍一看去,他面上神情充满了谴责,似在无声抵触他们此等不要脸的卑劣行径。 阿富阿贵阿不从另一面檐下陆续跟着爬上来,往阿淫手中一瞅,哼哼着冷笑:“干的好哇,竟敢从酒窖里拿了二两清溪涧出来,阿淫啊阿淫,掌柜的知道了不一脚将你从这上头踹下去我跟你姓。” 阿淫面无表情,转回目光,尤为冷静地盯着乔弥看了一眼。 乔弥面不改色,镇定的将他们一同拉下水:“来啊,都坐下一起。” 那四只顿时齐刷刷地往袖子里一掏,整齐划一的摸出一个酒杯,然后刷的在檐上坐了一排,端端正正的等着倒酒。 乔弥瞅瞅他们,低低笑了一声儿,将脚边酒壶提起来往阿能怀里一抛。 阿能抬手一接,酒香入鼻,他喟叹:“乔二公子你真是叫错人了,阿淫他像是喝酒的人吗?看风景品酒这等子风雅事儿,你叫我们任何一个人来都比叫阿淫强。” “是么?”乔弥偏头道:“那他平时都干什么?” “五好青年啊。”阿富掰着手指头数:“不饮、不赌、不嫖、每日亥时必歇,寅时必起,身手比我们任何一个都好,活的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没趣。” 阿不举着杯子接阿能倒的酒,闻言跟见鬼似的,缓缓扭头看向他:“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他妈是不是暗恋阿淫?” 阿富嘴里包着一口酒险些喷出来,赶紧一咽大怒:“那是因为你他妈的蠢。” 阿淫将手中酒壶狠狠往阿富怀里砸去,阿富顿时被砸的呛住,几声猛咳。 “若是下面的那些人当真搜进了金骏眉,不用知道你们现在看热闹的事,掌柜的也会让你们以最优美的姿势在金骏眉的所有楼梯上来回滚上十遍。”阿淫冷道:“这是刘温伯式迁怒。” 富贵不能大惊失色,目光匆匆往下看去遥望局势,刘温伯正冷笑着激文殊:“官爷,您还搜不搜?” 老人家也是很有脾气的人,“您不搜,老朽可就不招待了啊,回了。” 文殊拉不下面子正有强搜的趋势,刘温伯转眼就大哭大骂:“天杀的,素闻九王爷贤德治民,麾下军官却为何如此欺压百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闯民居扰人安生,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哟?嘿哟喂,皇上未退元景宫时,老朽可从未受过这等冤屈啊!” 这一嚎四邻商家纷纷看来,窃窃私语如蚊呐,汇聚在一起却也足够让文殊如芒在背,他勒紧缰绳,马蹄乱踏了几下还是掉转了马头,他吸一口气沉声对那巡防营兵卫怒道:“好!本官就随你前去看看姜副统领所说的那两名刺客,若名不符实,耽误了大事,这后果,便由你们姜副统领自行承担吧!” 他话落策马一声令下,黑着脸就撤兵往巡防营那边去了。 老人家甩甩袖子“嗤”了一声,转身回去关了客栈。 大堂中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老人家往后堂一溜达,不经意间一抬头,顿见屋檐上头六个人齐刷刷坐了一排,留给他六个高冷潇洒的背影。 这客栈开了这么多年,他自然对每个位置所能观看到的视角都尤为清楚,老人家火气登时噌噌噌的直往上蹿,骤然平地一声吼:“你们坐这么高在干什么!?” 上头六个人齐刷刷回头,阿能猛地跳起来:“掌柜的,误会误会……” “老朽在下头累死累活的当狗,你们在上头悠哉游哉的看戏,老子……”老人家气急败坏地撸着袖子,扭身就去搬了张梯子过来。 阿不面无人色:“掌柜的,我们是在密切关注您的动静,然后准备一有不对劲就杀出去助您一臂之力的!” “妈的,都闭嘴!”刘温伯摆好梯子一撩袍子就往上爬。 阿贵阿能赶紧藏酒:“掌柜的,你上来我们就跳了!” 刘温伯气的脸红脖子粗:“你们敢给老朽动一动,老朽弄不死你们!” 阿淫站起身,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乔二公子,看,你说的过墙梯。” 乔弥:“……”他往刘温伯看了看,一个没忍得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