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奥鬼谷》 1.第1章 神秘飞箭 脱身尘网撵斜阳,戴霞光,踏幽芳。晚借山居,一枕梦黄粱。富贵情思谁舍忘,名利紧,费周章。露珠映日照西墙,懒关窗,待云苍。莺语泉声,天地换新妆。望画茗香三昧事,千古越,世人伤。 ——《江城子-观云梦》 这首词,乃后人登一座名山,见云雾缭绕,如临仙境,心中红尘滚滚,眼前淡泊渐渐,似有大彻大悟之念,若得超凡超俗之理,因此而作。 这座名山在卫国旧都朝歌(即今河南省鹤壁市淇县)西南三十里处。山间花繁木盛,蜂蝶嬉戏,鸟雀欢鸣,山泉淙淙,望之如见仙境,令人忘忧;谷中云迷雾梦,风霜逍遥,层峦叠嶂,兽声阴阴,闻之似立寒冬,使人思静。只因此山云雾缭绕,附近人称作云梦山。山中有谷,林密山深,幽不可测,似非人之所居,故云鬼谷。 宋人墨翟此时便在云梦山鬼谷采药修道。这墨翟不畜妻子,唯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愿望,倡导“兼爱”“非攻”等,他之学派人称墨家,为“世之显学”,与儒家并称。因其平时济人利物,救民危难,深得百姓拥戴,跟从者甚多,从者人称墨者。 却说这一日,墨翟忽然收到齐国大夫孙乔的来信,看完之后,片刻不敢耽搁,随即带领弟子下山朝齐国赶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这一日齐国的清晨。 雄鸡的鸣叫穿越了无边的黑暗,将漫长的夜幕渐渐撤去,东边慢慢浮出振奋人心的亮光,朝霞也会在稍后的时间一点点地散射开来,清晨就将在这样宁静而祥和的氛围中到来。 孙乔像平时一样早早起床。他踱步到花园中,深深吸了一口气,盼望着今天会是让人心情舒畅的一天。早晨的花园,静谧而不失活力,露珠摇摇欲坠在青翠的叶子上,晶莹得闪烁在娇艳的花朵上。淡淡的花香迎面扑来,沁人心脾的感觉油然而生,此时没有世间的名利争斗,也没有虚伪与寒暄,更没有风云诡谲的国事扰心。除了勤劳而守时的自然,大部分人都还在梦乡徘徊。人间的忙碌还没有开始。 抬头,看着高而晴朗的天空,虽然感觉那么遥远,却似乎并不觉得陌生,仿佛肋下马上就会生出双翅,可以一飞冲天,自由翱翔在没有任何束缚和障碍的苍穹中,与清风为友,与白云做伴。 这样的清晨,是属于孙乔自己的。只见他微微闭着眼睛,将双臂展开,使劲向外伸着,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激发了出来。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自由王国时,耳边忽然传出“嗖”的一声。他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顺着声音看去,不看则已,一看倒吓了一跳。 声音落在了旁边亭子的柱子上,分明是一支利箭,死死钉在了那里。箭头上钉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他扫视了一下院子,没有发现异常。 “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我孙乔做事光明磊落,无愧天地,如果有得罪阁下的地方,敬请明言,何必这样不明不白!”孙乔想把射箭的人激出来,可是说完后,仔细听了听,除了院子外早起忙碌的小贩推车声,再没有听见其他可疑的声音。 他赶紧走到柱子边,使劲拔出了箭。仔细看了看,就是一支普通的箭,没有看到有什么特殊的标记。他赶紧将箭头的布展开来看,的确有字。 “孙大人,尊鉴!朝政有变,速托后事。”孙乔再仔细看时,却没有更多的字了。他不禁开始疑惑:这到底是谁?难道朝中今天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是来暗中报信的?可是,怎么一点儿先兆也没有得到。该不会是田和要对我下手,而故意让手下来故弄玄虚,诱我上当,骗出墨家密信的吧?可是,墨家密信,我尚且没有看,这个应该不会有人知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值得堂堂田相邦费尽心机来算计的地方呢?如此想着,孙乔越发觉得这是条很危险的信息,是故意引他上当的。于是,忐忑的心情倏然放松了不少。伸手摸摸额头,不禁吓出了一头冷汗。 他正准备将字条装进袖中时,忽然,倾斜的丝布上返出了亮光,而这亮光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他再仔细看时,在字后空白的地方,发现一个隐约的花纹。看到这个花纹,他的心中又开始不平静了。因为这个花纹和以前墨子送来的密信上的花纹一模一样。“世伯当初告诉我,这是墨家暗号,是同门之人为了联络和相识而用的,不会轻易亮用。如今却在这里看到,莫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我与墨家熟稔非常,不用这样隐秘地传递消息,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我。看来,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或许本身就是一个圈套,他们盗取了墨家的标志,来这里释放烟雾,想从我这里获得墨家密信。” 想到这里时,孙乔又仔细看了一下花纹,眼睛一亮,心情立即平静了下来。 孙乔继续伸展着双臂,左右活动着。他忽然觉得,事情发生得有些蹊跷,似乎有必要回去和夫人商量一下。于是,他转过了身,离开了花园。 “大人早!” 孙乔一扭头,看见丫鬟小兰向他问安,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启禀老爷,王诩少爷在张茂初和荀勇的陪伴下,一大早就出去祭奠他的母亲,说是已经提前禀过老爷夫人。我刚才遇到少爷,少爷说天太早,怕打搅老爷夫人休息,所以特地嘱咐我告知老爷。” “这么早就出去了。”孙乔一边捻着胡须,一边像自言自语,心里对王诩越发喜爱了,既有孝心,办事又周全,况且如此小的年纪就这样沉稳,实在让人心疼喜欢。 这个王诩不是别人,正是以后的鬼谷子。他也是命运多舛,出生不久,慈爱的母亲离他而去,稍长时,父亲又不幸辞世。命运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降到他的身上,摧残着他幼弱的心灵。他虽然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但父母的相继去世给他造成的心灵伤痛,一时总难以立即抚平。他先在亲戚家生活了一段时间,谁知亲戚家又遭遇苦难,他只好流落街头。巧的是被孙家仆人申柯遇到,便告知了孙乔,孙乔见他虽然落魄,但却有英气,于是便收养了。 “夫人在屋里吗?” “在呢。” “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 小兰佝偻着身子,往后退下了。 孙乔来到房里,见孙夫人正在照镜子。 “今天早上遇到一件奇怪的事。”说着,孙乔从袖子中把字条拿了出来,展在孙夫人的面前。 孙夫人先把簪花插在头上,然后斜着眼睛,看着上面的字。忽然,像是冬天里猛地被泼了一盆凉水,感觉全身一阵凉意,禁不住在心里“啊”了一声,手一抖,簪花差点儿落下来。 “老爷是在什么地方捡到这样的东西?” “刚才在花园的时候,突然一支利箭射来,吓了我一跳。这字条就是箭头带的。而且字条上还有墨家的标志,我开始以为是墨家的弟兄有事情要通知,可是仔细看时,标志又不完全,不像是墨家的做法。因此,担心是不是傲雪堂释放迷雾,想浑水摸鱼。我不敢完全确定,所以,来找夫人商量一下。看看该怎么做。” 听到孙乔这样讲,孙夫人觉得自己的心在流泪,酸楚的感觉很剧烈。孙乔是如此坦诚地对待她,可她明明就是傲雪堂的人。既不敢告诉孙乔她的身份,又得在傲雪堂中掩饰她对孙乔的真情,因为万一被公孙扬知道了,她估计自己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管真假,老爷还是应该对家事有所交待。况且朝政日非,什么时候会发生变故,谁也说不准。‘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也没有什么不好。” “夫人现在也读书了,不简单!不过倒是说的在理。”孙乔捻须一笑,“人家都说‘国难思良将,家贫思贤妻’。可是,我却觉得家贫思贤妻是一种无可奈何地喟叹和总结,像夫人这样深明大义、机智敏慧的贤妻是时时刻刻需要尊重和爱护的。真感谢上天赐给我像你这样一个娇妻美眷。”说着,孙乔握住了孙夫人的手,双眼深情地注视着她。 听到孙乔这样说,孙夫人内心百感交集,矛盾的心情像暴风骤雨蹂躏着一株小树。她真怕哪一天孙乔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不理、唾骂、甚至仇恨自己。只见,她的眼睛湿润,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夫人怎么了?”看到夫人热泪盈眶,孙乔以为她是又感动了。 “平时这样的话都是一箩筐一箩筐的说,也没有见你感动过。怎么今天这样三两句,你反倒像个大姑娘似的多愁善感了。该不会返老还童了吧。” “你还童言无忌呢?”孙夫人整理了情绪,拭干了泪,脸上绽出自然的笑容来,力求恢复甚至超水平发挥常态,以掩饰内心的波动,于是说道:“你以为老娘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喜欢听这样打情骂俏的屁话吗?” 听到孙夫人如此豪放的话,孙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因此也不多心了。他低头看着正在梳妆的孙夫人,虽然年过四旬,却风韵犹存。一双纤手保养得尤其好,远看确如美玉雕琢般细腻光滑,此时正在梳理着尚乌黑的头发。珠花恰到好处地开在发髻上,遮住了偶尔的银丝,绽出富贵的色彩。双眉修长如画,眼眸因为刚刚流过泪,显得更加妩媚多情,眼角虽然有岁月留下的皱纹,可是正如白玉微瑕。鼻梁并不高,多情的嘴唇亮出丰润的淡红,嘴角微微翘起,正恬淡地笑着。微红的脸颊不知是因为刚才的玩笑而害羞才有的,还是因为胭脂的功劳。身穿黑底暗红花纹的曲裾深衣,藤蔓花纹小而颇多,蜿蜒盘曲,虽然静静地呆在布上,看上去却仿佛是不断运动的。衣襟和袖口是淡黄与深黄斜着排列的花纹。整个人看上去,自有一种雍容的气质。 孙夫人一抬头,发现孙乔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什么呢?都老夫老妻了!” “哪里能说‘老’呢?孙乔笑了笑,“在我眼里,你一直是豆蔻年华。” “哈哈!”孙夫人放出爽朗的笑声,“我现在都成豆秧子了。” “哈哈哈!”孙乔也被逗乐了,开怀大笑着,和孙夫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整个房间。 院子里,其他的仆人也已经开始忙碌,扫院子的,浇花的,出去买菜的,喂鸟的,等等。 孙乔准备上朝的时候,忽然对孙夫人说:“今天接到那个字条,心里有些忐忑,虽然辨不清真假,可心里还是感觉不踏实,你在家多注意些吧。等我下朝回来,一块儿商量一下如何安置。” “老爷尽管放心上朝吧,家里有我照顾,不会出什么事的。”孙夫人用坚定的眼神注视着略显忧郁的孙乔,看到夫人果敢沉毅的神态,孙乔心里感觉踏实了不少。 虽然两眼注视着孙乔远去,可孙夫人的想法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对那个字条也耿耿于怀,因为上次的铃铛事件,差点儿让她前功尽弃,所以,这次是不是个圈套,她实在也还没有判断出。 “夫人,我们回去吧。”小兰在旁边轻声提示道。 “啊?”孙夫人如梦初醒,从恼人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看周围的情景,才猛然想起自己是在二门口送孙乔上朝去,于是佯装从容道:“我们回去吧。” 回到房里后,孙夫人把字条偷偷给小兰看了。 “你觉得这像是谁做的?”孙夫人内心虽然很想知道答案,可是表面上还是很镇静。 小兰初时看到,也没有主意。可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字,又一时想不起来,因为不确定,所以也不敢贸然肯定。 “我也猜不出来。不过,无论真假,还是应该尽快告诉主公。” “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我们的处境比以前要复杂多了,要特别留意了。你还是尽快把消息送出去吧。”孙夫人感慨道。 2.第2章 杀机出现 却说王诩一早在张茂初和荀勇的陪同下去郊外祭奠自己的母亲。到了坟前,王诩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内心的酸楚只有向母亲诉说了。哭了一阵后,王诩擦干了眼泪,动手将坟上的草拔去。有的草十分顽固,紧紧贴在地上,好不容易抓住了草,可是不知草根却很发达,用尽力气,却只拽掉了几片草叶。但是,王诩狠咬着牙,嘴紧闭着,双手使劲拽着草,手分明已经被勒红了,马上渗出血的样子。 荀勇看到这样的情景,赶紧上前拉住王诩,“少爷,让我拔吧。您的孝心夫人是知道的。” “不用,我自己拔!”说着,他推开了荀勇。荀勇只有去旁边拔草了。张茂初看到,只有自己赶紧把周围的草都拔了。 上完坟之后,三个人一边走着,一边聊着,晃晃悠悠地并不着急回去。 一望无垠的绿绿的庄稼,像一条毛绒绒的巨毯,平整地铺在天地之间。清风过处,绿浪滚滚地向远方蔓延开去,高低起伏着,直延伸到田边的茅屋旁才停住。炊烟飘飘渺渺地升起,像清越婉转的编钟的声音映入人的脑海,散发出安静、祥和、悠闲的气息,让人忍不住闭上眼睛,深深吸着气,想真切地闻一闻这美好的味道。隐约的还传来狗叫的声音,加上耳边清晰的鸟雀的鸣叫声,声声入耳,反倒越发觉得静谧了。淙淙的小溪水一往无前地奔跑着,清澈地流淌像一张透明的水帘活跃在绿毯之间,一切显得那么自然。抬头,碧空万里,见到一个个的小黑点在苍穹间敏捷地移动,那是无拘无束的燕子在翱翔。 三个人走在田间地头,徜徉在自然的风光中。清风仿佛带走了世间的烦恼,流水似乎冲跑了现实的忧愁。在无边的自然的面前,他们三个人都是一样的,此刻都被童真笼罩,都被跳出羁绊的欣喜所围绕,哪怕只有片刻之娱,也让人流连忘返。 “年轻人。” 一声苍老而低沉的呼叫,将三个人从理想王国中拽了回来。他们循声看去,是一个胡须很长的老者,拄着一根扭曲的粗树枝,歪坐在小石桥边。他们加快了脚步,来到老者面前。这老者的须发有些花白,弦月眉却是黑黑的,看起来很有精神。一双垂眼,却将眉毛的精神吸去了。鼻子有点大,而且有点塌,看起来,又将眼睛的精神吸走了。一张弓子口淡红地张在鼻子下,看来倒有些许的生气,不过又被须髯遮掩了。一身土灰色的衣服,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一堆土呢!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乡野村夫。 “老人家,有什么要帮忙的吗?”王诩俯身开口问道。 “哦。”老者抬头打量了一番王诩,说:“我的拐杖掉到桥下了,你去给我捡回来!” “让我去吧。”张茂初说着,扭身准备下去。 这时,老者忽然弯腰咳嗽了起来,身体剧烈晃动着,随时要倒下一般。张茂初和荀勇离老者近,连忙上前扶住了。可是,老者的咳嗽还是没有停止。他一手捂着嘴咳嗽,一手指着桥下的拐杖。 “还是我去吧。”王诩见状,转身慢慢下到桥下,拾起了老者的拐杖。说是拐杖,其实比他现在手中的粗树枝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感觉格外沉重。 王诩拿着拐杖,慢慢往上走,毕竟是溪边,拐杖又十分重,都是青苔泥土的,一不小心便滑了一跤,扑在了地上,拐杖摔出去好远。 “少爷!”张茂初和荀勇异口同声地喊道,他们准备放开老者下去扶起王诩,谁知却被老者紧紧抓住了。 “哼!”老者冷笑道:“一个小伙子,长得怪结实,却连根拐杖都捡不起来,真是黑瞎子耍门扇——人熊家伙笨。” 荀勇瞪着老者,恨不得把他推翻。 “你怎么说话呢?”张茂初气得想挣脱老者,却发现老者力气挺大。 老者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微微昂着头。 王诩急忙爬了起来,感觉腿上的皮可能被蹭破了,因为在隐隐作痛。他忙捡了拐杖,回到了桥上。这时,张茂初忙朝王诩和荀勇使了使眼色,王诩微微眨了眨。荀勇不知何意。 张茂初忽然使劲去推老者,王诩举着拐杖便朝老者打来,荀勇这时才反应了过来,也忙去推老者。没承想,老者两臂使劲一晃,居然挣脱了张茂初和荀勇,突然跳在一边,王诩的拐杖打空了。 “哈哈哈,不错!年轻人,孺子可教也!”老者捻须大笑。 张茂初吃了一惊,指着老者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山中莲花秀,人间盼无忧。”老者轻声念道。 张茂初急忙施礼,说道:“晚辈有眼无珠,冒犯前辈。望前辈宽恕!” “客气,客气了!”老者边说边扶起了张茂初,并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穿一身黑底墨绿饕餮纹似的衣服,面如冠玉,丰采高雅,剑眉挺拔,英气外露,眉宇之间透着昂扬向上的精气神。眼若桃花,温情无限,鼻如悬胆,刚直不阿。弓子口赤而润泽,年轻之气赫然可见,瓜子脸俊朗清新,逸群之貌观者悦目。通身的气派,如不明言,绝看不出是一个仆人。老者看到张茂初俊逸的外貌,想想方才他的举止,再看看现在他的动作,心中掠过一丝遗憾。不过,老者的脸上始终是和蔼的笑容。 王诩和荀勇大惑不解地望着张茂初。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随我来。”老者用手一指,原来就是刚才炊烟升起的地方。 四人来到炊烟处,只见茅檐低小,篱笆圈住一方隐逸;溪边青草,潺潺流出无限逍遥。几只鸡“咕咕”地在不远的草丛边踱步觅食,一只黄狗扯着绳子对着三人“汪汪”直叫。篱边的野花,五颜六色,虽然杂乱地长着,却觉得错落有致。房上的枯草,有几根随着风时起时伏,让人看到了恬静。 三人随老者进了屋。张茂初连忙介绍:“这是莲花山无忧子前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胸有韬略,武功高强。” “过奖,过奖。那都是世人溢美之词,不足为信。不过是年岁大了,经历的事情多,倚老卖老而已。”无忧子笑着说道。 王诩和荀勇也都连忙施礼,不敢有所怠慢。 “这个年轻人眉宇之间透着英气,遇事沉稳不迫,将来定有一番成就。”无忧子捻须得意地对着王诩说道。 张茂初以为他要发表什么样的高论呢,所以还侧耳倾听,谁知道原来也是这样的陈词滥调,禁不住不以为然的“哼”地微笑起来。 荀勇右手托着下巴,脑袋侧着,正在聚精会神地倾听。 王诩有些拘谨地低着头,仔细听着无忧子说话。 “你们可是从都中孙大人家来?” 张茂初点了点头。 无忧子瞥了一眼张茂初,道:“老夫夜观星象,齐国江山将要易主,孙乔孙大人为君上心腹之臣,焉能不受牵连。爱徒与孙家关系非同寻常,若不是他托我下山。我才懒得理你们的俗事呢。” “我们言归正传吧。”无忧子敛了笑容,有些严肃地说道,“相邦田和,专权已非一日,一山不容二虎,谁也不允许大权旁落。所以,他迟早会取代齐侯而自立,只是不要有血雨腥风就是百官百姓之福了。你们回去,先不要进孙家。”无忧子扭头对张茂初说:“茂初,你把两个孩子送到孟神医的住处,拿着这个印信,他知道该怎么做。”说着,无忧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很精巧的铁如意,递给了张茂初。 “你要相机行事,想办法到王宫东门找到侍卫官戴行,他是墨家弟子。参与此事,必定会被傲雪堂觉察,王宫是回不去了。你们两个要寻找时机潜到孙大人书房,找到墨家印信。务必要取到,此印信千万不能落于敌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正说话间,无忧子忽然停住了了,伸手示意都不要讲话。然后拔出发簪,甩飞了出去。只听见外面“啊!”的一声,似乎一个人倒地的声音。 “砰”、“砰”、“砰”地从窗户上陆续跳下三个人来。 “你们是什么人!”无忧子大声喝斥。 “莲花山无忧子在此,谁敢放肆!”张茂初声若洪钟,震在小屋里,听得分外清楚。 三人听到无忧子三个字,都禁不住一愣,朝后退了两步。不过,他们互相看了看,脚步又都坚毅地上来了。其中一个恶狠狠地说:“就是源澄子今天来了,也照样送他做鬼。弟兄们,上!” 说着,两个人挥刀朝张茂初砍来,一人朝无忧子砍去。王诩早已拽着荀勇钻到墙边的案几后边了。 无忧子挥起拐杖,只听“当啷”一声,砍在拐杖上的刀立刻断成了两半。对方一看,顿时傻眼了。还是无忧子眼疾手快,趁着对方吃惊的一刹那,一杖打在杀手前胸,打得口吐鲜血,再一杖打在头上,那人翻倒在地,当时就一命呜呼了。 张茂初手中没有兵器,只是躲躲闪闪。其中一个杀手看到同伴已亡,放弃张茂初,举刀朝无忧子砍来。无忧子甩出左手,一支飞镖出去了,对方侧身一躲,只听“嗖”一声从面前飞过,实在险得很。但再回身时,一杖已经打在右肩,整个人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巨大的疼痛使手已经握不住刀了,刀“当啷”掉在了地上。当他左手急忙去捡刀时,一杖又打在后背连及后脑,人直接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最后一个杀手看到这样的情景,也顾不上和张茂初纠缠了,恨恨地瞪了张茂初一眼:“混蛋,你根本就不是无忧子!”然后连忙从破窗跳了出去,拼命跑起来。无忧子扫视了一下屋子,拿起一个茶壶盖使劲甩了出去,正打在那人后脑上,那人应声而倒。 “怎么不留个活口呢?”张茂初觉得有些遗憾。 “很明显,这是傲雪堂的杀手。你即便问,他们也不会说的。”说着,无忧子赶紧跑到其他房间。房子的主人也是一个老者,已经被害了。 “唉!还是难免杀戮啊。”无忧子显得很痛心,难过地闭上眼睛,连着摇了好几下头。 “此地不宜久留,前辈还是赶紧离开吧!”张茂初拉着两个孩子,关切地看着无忧子。 “好吧。我先把这个无辜的老哥哥掩埋了,会见机行事的。你务必要照我说的去做。”说着,无忧子背起房子的主人往房后走去。 张茂初领着两个孩子离了屋子。走到一里多地的时候,忽然见屋子火光冲天。红红的火焰远远地看去,像一幅色彩浓烈的画面,虽然是跳动的,依然让人觉得是安静的。可看的人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3.第3章 血溅朝堂 齐国王宫,屋宇错落,飞檐斗拱,道路洁净,花草寂寞,宫墙无语而立,卫士敛容以视。极目远观,金碧辉煌让人见得景象浩大,只觉王者气度油然而生;侧耳倾听,窸窸窣窣使人感到静处生威,忽思天家法度不可藐视。 济宁殿内,大臣两旁肃立,齐康公面南而视。 “有事奏来,无事散朝。”齐康公不耐烦地对旁边的侍者安邦小声说道。说完,齐康公还打了个哈欠,禁不住用手捂了捂嘴,眼睛眨了几下,将无精打采的眼泪憋了回去,低头看见了自己所穿玄裷上的卷龙,仔细看看,那龙好像会动一般,然后看得久了,也有些烦。抬头,看着下面衣着光鲜的群臣恭敬站立,他实在觉得无聊至极,于是又抬头远望,向大殿外看去,可是大殿外除了矗立的宫殿和分不清也叫不出名字的士兵,也看不出有什么好玩的。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昨天刚抓到一个非常厉害的蟋蟀,而且和昭阳夫人商量好,要在今天散朝后和她的“常胜将军”再决雌雄。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时间过的出奇得慢,巴不得大臣像以前一样赶紧下朝。 “有事奏来——” “启奏君上,臣有本奏。” 安邦还没有将话说完,就被打断了。齐康公原本等着安邦将惯例的话一讲,马上就散朝去昭阳宫。可是,却突然听到有人有本要奏,内心不住地厌烦,恨不得斥责要奏本的人。可是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俞平忠,只见他,眉毛又浓又长,因为年纪大,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一些,有点肿眼泡,鼻子塌塌的,胡须都连在了一起,下垂到胸前,看上去倒是颇有硬度,好像树根一般。脸胖胖的,肉往下坠着,一看就是富贵之像。齐康公见他站了出来,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齐国自周天子分封以来,凭借太公的圣明,奠定了国家基础。齐国为诸侯之首,因太公功勋,天子恩赐,齐国可代周天子训示诸侯。故桓公时,可以北伐山戎,救燕国于水火,可以南拒蛮楚,卫中原而安乐。所以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达于极盛。今传至君上,已历三十余君。君上本应承继祖上英德,礼贤下士,奖励农桑,励精图治,富国强兵,使齐国重建千秋霸业,功列诸侯之上。” 俞平忠恭敬地站立着,不慌不慢地说道,也不抬头看齐康公的表情。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然而,君上即位以来,不但不能焚膏继晷,反而俾昼作夜,怠于政事,耽于酒乐,不知齐国有几多城池,尽晓天下有何许美色。长此以往,国将不国,齐国基业难免毁于一旦,祖宗社稷早晚沦为沼泽。生灵有涂炭之祸,黎民无片刻之安。俗谚讲‘坐吃山空,立吃地陷’。齐国今徒有大国之名,已无大国之实。昔时之强晋,今已为韩赵魏三家,且三国初立,兵力正盛,鲁国饮恨久矣,常思攻齐以报仇。” 俞平忠忽然停住了,他猛然感到腰间很痒,于是伸手隔着衣服挠了两下,然后继续说着,不过声音却提高了,而且字字都很清晰。“今有内外之困,君上居然不理。托病不朝,逗蟋蟀于昭阳宫;借口练兵,纵犬马于宜林苑。孔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君上之失,不知几多。臣为齐国千秋大业思虑,愿君上避居太公祖地,禅位于贤者,一日三省,我等念及君上为太公之后,或可请为姜氏守器承祧,不断姜氏之祀。” 齐康公本来以为俞平忠不过是像以前连篇累牍地发表一堆空洞的言论,所以就耐着性子听他说着,因为他是田和心腹,所以也不能招惹。可是齐康公越听越觉得话头不对,言辞比以前要激烈许多,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彻底愣住了,背后甚至冒出了冷汗。因为这话虽然是出自俞平忠之口,却是出自田和之心。这明明就是逼宫的信号。 “放肆俞平忠!朝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欺君罔上,你犯下抄家灭族之罪,不知跪求君上,反而腆颜以立,难道你不知天家法度,君臣之道!”王惇站出队列,瞋目大叱,方正的脸一如方正的脾气,浓浓的眉毛顿时扬起,一双吊眼平时都显锐利,此时怒瞪更添几分威严,清癯的脸此时更显得瘦硬了。他实在忍无可忍,指着俞平忠吼道。 “到底是谁在朝堂之上没有法度,大呼小叫,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吗?想吼就吼。简直就是藐视君上,你才是欺君。”田和从容地站出朝班,一双眯缝眼,像个和事佬,如今反而恼恨地圆瞪着,放出阵阵怒气来,倒像是演戏一般。鼻梁高高的,两片嘴唇虽然不很厚,但却露出两排健康的白牙,看起来颇有杀气。白皙的脸颊,看上去倒像是个文弱的书生。他挺着微隆的肚子,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久久回荡着。“来人哪!把这个欺君的奸臣拖出去杖责一百。” 齐康公原本想开口喝住王惇,可是没有想到田和会出面直接开口。但是听到要杖责一百,内心不住地叫苦,这虽然不是明着的死刑,却是非要打死王惇不可了。 门外的卫士听到田和发话,急忙走上大殿,架起王惇的胳膊就往外走去。王惇破口大骂:“田和!你这个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 “放肆!”齐康公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大声喝斥道。 卫兵猛然愣了一下,看看勃然大怒的齐康公,再回过头来看看田和。只见田和两眼微微眯着,嘴巴紧闭,安之若素的样子。卫兵看到田和没有做声,继续架着王惇往外走。王惇趁着卫兵迟疑的时机,两只胳膊使劲晃动,挣脱了卫兵,忙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刺向田和。卫兵大喊“相邦小心!相邦小心!”本来看戏般的田和见到这样的情景,赶紧转身就跑。 一个士兵看到这样的情景,抽出腰间宝剑从后面刺向王惇。登时就刺穿了,然后猛然拔了出来。王惇嘴里喷出鲜血,溅到了不远处的田和的衣服上。王惇此时怒目圆瞪,想往前走,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利剑刺泄了,鲜血顷刻染红了衣服,然而怒火却更盛,满腔话语此时涌到嘴边,张口却喷出鲜血来。周围的大臣都傻傻地站着,田和赶紧又往后退了退。另一个士兵见状,立即又给了王惇一剑。王惇只觉得双腿已经不受控制,身子越来越沉,禁不住朝一边倒去,然而,他愤恨得又不想倒下,于是想拼力扔出匕首,谁知手刚松开,匕首就掉在了脚下。他实在不甘,想痛骂田和,不料嘴一张,又是一口鲜血,随即便倒了下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 大殿上鸦雀无声。 田和看到王惇已经死去,若无其事地整理整理衣服,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到一个离王惇远一些的地方,说道:“无视君上的奸臣居然在堂堂大殿之上刺杀国家大臣,虽然并非君上下令斩杀,也是死不足惜。”他停了一停,看到旁边站着的两个士兵,狠狠地说道:“你们两个虽然替国家斩杀了奸臣,可是无令而行,按齐国律条,济宁殿内擅动兵器者斩!” 听到这里,两个士兵齐刷刷跪倒在田和面前,使劲磕着头,“砰砰”的响声,大殿之上听得很清楚。“相邦饶命!相邦饶命!!” “你们还是求求君上吧。”田和伸手指向齐康公。 “还是听相邦英明裁决吧。”事情发展到这里,齐康公已经明白了。他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好吧,就依君上之意。你们虽然是为了救我,可律法森严,我也无能为力,放心,朝廷会厚待你们的家人。你们两个毕竟触犯了齐国法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也回天无力。” 两个士兵听田和这样说道,知道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也不再求了,眼泪却忽然刷刷地流了下来,不过还是磕头说了声“多谢相邦。我们知足了。”说完,田和一挥手,外面的士兵把这两个士兵押了出去。而且把王惇的尸体也拖了出去,血迹也迅速擦干了。可是一时并不能完全祛除痕迹,依稀有血痕。血腥味儿似乎还明显的飘荡在大殿内,有人闻着恶心却感觉畅快,有人闻着恶心却感到心寒,有人闻着恶心却感到恐惧,有人闻着恶心却感到无奈,有人闻着恶心却依然平静,有人闻着恶心却更加庆幸。 看到大殿之上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大臣傅璘奏道:“臣夜观天象,荧惑入于北斗,且近危、虚二星,此象乃兆天下大乱,君上命危,如不避难,或身死国灭。且市井童谣有曰:‘荧惑入北斗,君上下殿走;若有违天意,太公子孙休。’望君上为姜氏一脉,慎重而思!” 听到这里,齐康公头脑少有的清醒,像是忽然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都明白了过来。傅璘哪里是奏的天象,分明就是代表田和在威胁齐康公,若是不退位,姜氏子孙或者面对死亡的危险。 孙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上也尽量显得冷静些,免得让田和他们抓住什么把柄,对自己造成不利。因为他现在已经很后悔了:“看来早上的字条是千真万确的,只可惜我还没有安置家里的事,王诩也不在家里,墨家密信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呢?”他在静观事情的发展,在寻找对自己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有利的时机。 “愿君上为齐国百姓考虑,为太公子孙考虑,不能再一意孤行了。否则,齐国将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君上将为千古罪人!”齐康公正在犹豫间,看到一向模棱两可的艾陵君,忽然站出来,激动地上奏道。 田和扭了扭头,看到艾陵君,虽则出乎意料,可是内心止不住的欢喜。 齐康公实在是无可奈何了,深吐了一口气,表情痛苦地说道:“好吧。我必须要表态了。” 侍者定国一看齐康公的语气,赶紧递给齐康公一卷东西。齐康公愣了愣,打开一看,“禅位”两个字像闪电一样刺入眼中,这还有什么话可说呢?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传我旨意吧。”齐康公对定国说道,之后把东西又给了他。 只见定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细长眼快成了一条线。他满面春风地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捏了捏喉咙,微微咳了几下,调了调声音,之后大声念道:“寡人在位一十有九载,遭天下荡覆,诸侯干戈,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仰瞻天文,俯察苍生,姜氏之数既终,行运在于田氏。天命有归,皆非人为。顺天而生,逆天而亡。寡人虽庸,亦知天命。相邦田氏,天诞睿圣,河岳炳灵,拯黎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德动天地,功昭日月。且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有德者居之。故唐尧不私于丹朱,而名播于无尽;虞舜让贤于大禹,而功流于千秋。寡人欣羡已久,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相邦。” 定国念完之后,将诏书卷好,退了回去。大殿之上,没有人吭声,依然出奇得静。 “君上真是折杀下臣了。”田和忽然站了出来,跪倒在地上,双手伸向前方,头埋在两臂间,似乎很惶恐的样子。 齐康公看到他这样的表现,心中倒忽然升起一团火气,可只能狠狠憋着,不敢也不能发作出来。他觉得自己此时像一条鱼被渔人网起,放在干燥的土地上,头上是炎炎的烈日,耳边刮过燥热的风,一团团灼人的热气似乎马上就要把他烤熟了。渔人还在一边哭着说:“太对不起了,太对不起了,我真不想吃你啊!真是罪过啊!”看着这样的虚伪,他真恨不得一锤砸下去,让田和永远趴在那里,永远也站不起来。可是,这终究只是想法而已。他心里实在乱极了,虽然他早已倒持泰阿,田和也早已大权在握,可是却似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今天要发生政变。 “虽然田和是无冕之王,可终究还是臣子,三家既然可以分晋,田氏为什么不可以代齐呢?况且自周平王东迁后,天子权威一落千丈,居然被诸侯欺凌,此距平王又数百年,周天子政令早已不出国门,天子如此,何况于寡人?礼崩乐坏已经无以复加,诸侯征战不息,弱肉强食,要怪也只能怪我田氏气数已尽,与我无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齐康公如此想。 “师尚父曾劝我大周武王‘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宾殃。’望相邦遵从君上旨意,顺应民心!”傅璘站出来,跪在地上说道。 “望相邦遵从君上旨意,顺应民心!”公孙扬也站出来,跪在地上。 之后,俞平忠、艾陵君也跪在地上,重复着公孙扬的话。 紧接着,整个大殿上剩下的大臣都齐刷刷跪在了地上,都重复着公孙扬的话,声音的浑厚充满了朝堂,让人感觉越发的威严。 看到这样的情景,齐康公从座位上下来了,伸手示意田和平身,“望相邦以齐国百姓福祉为念,勿负寡人与众臣之心,勿伤百姓之心。”说着,齐康公走下来,来到田和的身边,将田和扶了起来。 田和终于站了起来,但是表情却很凝重,看不出丝毫的喜悦。“寡人定会励精图治,使齐国如日中天。” 一听到“寡人”两个字,齐康公当时愣住了,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自己称呼了。于是脑子开始飞快地运转起来,搜索着大臣自己平时都如何自称。 田和推开齐康公的手,自己走上了齐康公的座位。 田和面南而立,俯视群臣,见齐康公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站在那里,心中如释重负。但他很快就整理了思路,开口道:“君上爵位照旧,但封地为姜氏祖地海滨一城,大夫孙乔等即刻随君上就封,无令不得出海,家眷由公孙桀将军率军护送,不得延误。姜氏宗族封地封号照旧,官职如初。” 齐康公极不情愿地跪下,“微臣遵旨。” 孙乔更加焦急了,心道:“家里的一堆事情还没有处理,也不知王诩回来没有,墨子的印信还没有给他,万一落在田和手中,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可是,如今田和又逐国君和诸位大夫东走,家是回不了了,事情可怎么办呢?” 4.第4章 打抱不平 张茂初领着王诩和荀勇本来想直接去孟神医家,走到半路,心道:“万一真出了事,肯定需要钱,可是我攒的钱都在孙家,况且傲雪堂再嚣张,总不会大白天到孙府行刺吧?”想到这儿,他领着王诩和荀勇直接回孙家了。他让王诩直接回屋,然后和荀勇去准备东西了。 王诩刚到后院,迎面遇到孙家的女仆申愈晴,穿着一身土褐色的补丁旧衣。只见她低着头,捂着脸抽泣着,忽然见到了王诩,赶紧擦擦泪,立刻显出笑容来,虽然眼角还挂着泪珠。 “怎么了,愈晴?主人训斥你了?”王诩紧紧盯着她。 “没有没有没有。我又不去侍奉夫人,也不去厅堂打扫,只是在厨房和后院踏踏实实干活,怎么会惹到主人呢?” “那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哭?”王诩虽然要急着离开孙家,可是一看到委屈的申愈晴,立即猜出个大概,不由得义愤填膺。虽然申愈晴只是孙家的一个女仆,但她也才十来岁,和王诩差不多大。只是,申愈晴皮肤很黑,身上似乎还有一股怪味儿,这让孙夫人很不悦。所以,孙家只是让她在厨房和后院干活,并不让她到厅堂上,怕她惊扰了客人。申愈晴知道自己的长相,但是也无可奈何,所以就安心地在后院干活。不过,她心地善良,也乐于助人,所以其他家仆也并不讨厌她。王诩虽贵为少爷,也是寄人篱下,所以平时与申愈晴倒很合得来。 申愈晴嘴紧闭着,并不想开口。 “是不是孙家的两个少爷欺负你了?”王诩猜测着,并歪着头,仔细观察着申愈晴的表情。申愈晴听到这句问话,眼睛一闪,泪水似乎又要涌上来的样子。 王诩一看这样的情景,已经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他拉起申愈晴的手,激动地说:“走,我们去找他们,看看为什么要欺负你?” 申愈晴一看王诩急了,一边挣脱着手,一边往后拽,“别去了,不是因为他们,不是因为他们!再说了,这是他们家。我们是赢不了的。” “不行,必须去!有些亏能吃,有些不能吃。我以前让着他们,是因为我不想和他们起无谓的争端。但是,他们欺负你一个女孩子就不行。就算是他们家的仆人,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王诩抓住申愈晴,使劲往前拽着走,申愈晴还是往后挣着。王诩看到这样也不行,就放开了。 正在他们僵持的时候,孙卓和孙平过来了,他们穿着黑底暗红藤蔓花纹的衣服。 “哎呀,看看这小两口儿,臭鱼找烂虾——还挺般配!”孙卓一边说,还一边拍起了手,两只眉毛配合的一抖一抖,小圆眼瞪得圆圆的,胖胖的脸红扑扑的,红红的小嘴倒像一个小盆地嵌在两颊之间,胖胖的如婴儿的小手,一节一节得好像莲藕。此时,这可爱的小手正忙着指向王诩。旁边的孙平,也在得意地笑着。一双直眉微黑得贴在一双眯缝眼上,眼睛本来就小,此时更快成了一条缝,嘴唇虽薄,但是却有点大,而且嘴角上翘,即使严肃时,也仿佛有笑意。此刻,这笑意越发收不住了。 “你们也太过分了吧!”王诩疾步走上前去,左手抓住了孙卓的衣领,挥起右手就朝他脸上打去。 申愈晴吓得把头扭在一边,用手遮住闭着的眼睛,不想看到这一幕,也不敢看到这一幕。 但是,愤怒的拳头并没有打下来。孙平看到他的哥哥马上要吃亏,赶紧上前用力握住了王诩的右手。孙卓也得了空隙,和弟弟一起用力把王诩推了出去。王诩没有防备,被推得快退了好几步,正撞在了申愈晴的身上,惯性太大,两个人都没有立好,双双倒坐在了地上。 “哎呀?就你王诩个书呆子,还想打架?真是屎壳螂上了称——还不够斤两呢!”孙卓把拳头握在胸前,接着嘲笑着说:“看来是你的生活太好了,居然帮助这样一个丑丫头,还学人家英雄救美,你也不看看申锅底是什么人就去救,真丢我们孙家的人。” “这事儿跟王少爷无关。你们不要难为他。”申愈晴赶紧起来,一边扶着王诩站起来,一边说,眼角的泪珠又在闪闪发光。王诩甩甩胳膊,不让申愈晴扶,自己站了起来。王诩回头装作愤怒的样子喝斥申愈晴:“求他们干什么?他们就知道在家里横,在家里欺负人。这算什么能耐?” “你有能耐,为什么不回你家,为什么在我家住着?就你好读书,就你聪明,在我们父亲面前装懂事,害得父亲经常训斥我们。你才是最可恶的!”孙平恶狠狠地说。 孙卓两眼瞪得溜圆,指着王诩和申愈晴骂道:“你有能耐,先克死你母亲,又克死你父亲,现在又来我们家,是不是想克死我们家的人啊?真是个扫把星,干脆叫王扫把算了,让别人都知道你是个灾星。现在又帮助这么丑的一个下人,你羞辱你自己也就算了,还让我们孙家也跟着丢人。呸!” “太欺负人了!”王诩开始还担心自己打不过他们两个,可是孙卓孙平越说越伤人,他也实在忍不住了,毕竟还是年轻气盛,怒气上来了,也顾不得考虑后果。 王诩冲上前去,抱住孙卓就想往地上摔,可是并没有立即摔翻。孙卓的双手被王诩抱着,一时挣脱不出来,身体摇摇晃晃,眼看要翻的样子。孙平一看这情景,挥起拳头向王诩的背上砸去。申愈晴一看,也急忙冲到前面,一心为了救王诩,也顾不得什么主仆关系,趁孙平不注意,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张嘴使劲咬住了一大块肉。 “哎呦!”孙平忽然感觉很疼,一看是申愈晴,伸出另一个手给了她重重一拳,王诩一看这情况,赶紧松开了孙卓去使劲推开孙平。申愈晴受了这重重一击,只觉得背后钻心的疼,忍不住“哎呀”一声痛叫,孙平的胳膊虽然得了解放,但是已经被咬出了血。 “啊——”孙平一看自己的胳膊渗出来了血,立即哭了。孙卓赶紧喊:“来人啊!来人啊!”一边喊,一边使劲往后推了王诩一下。王诩因为担心申愈晴,也没有防备,趔趄了几下,往后退了几步,正好退到台阶上,一脚踏空,滚了下去。虽然只有几级,但毕竟还是孩子。谁能料到,脑袋竟然磕在了旁边的花池上,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孙平一看这情景,喊叫的声音更大了。 孙夫人闻听儿子的叫喊,立即领着几个仆人赶到了。一看儿子举着流血的胳膊,立刻怒火中烧,“谁干的?” “是她这个贱人!”孙平用另一只手指着申愈晴。申愈晴早被吓哭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炭一样的贱奴,反了你了!”孙夫人恶狠狠地斥道,飞出一脚,正踢中申愈晴大腿,将她踢倒在地。然后命令其他仆人“告诉管家,把这贱仆关到柴房去,三天不准吃饭!” 孙夫人处置了申愈晴,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儿子,大哭道:“我可怜的儿啊!快叫大夫!”说着,就搂着儿子向卧室走去。 “夫人,这位小少爷头被撞破了,昏了。”一个仆人早看到王诩躺在地上,但不敢立即说。等到孙夫人表演完了,他才把手伸到王诩鼻子下试了试,发现还有气息,这才敢禀告。 孙夫人扭头一看,果然见王诩躺在地上,本来也大吃一惊,可是听到“昏了”两个字,心里立即松了一下,然后不耐烦地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看看撞伤了没有?伤了的话,叫大夫包扎一下就行了。以后这样的小事你们自己处理就行了,不用向我禀告。如果这样的事儿也都向我禀告,还不把我累死?”说完,扭头继续搂着哭喊的儿子往前走去。 申愈晴被其他仆人拉走的时候,一边哭,一边不住地回头看着王诩。看到王诩被其他仆人抱起来之后,才安稳的继续往前走了。 到屋之后,孙夫人问道:“平儿的胳膊怎么样了。” “还好,不是很疼。申炭和扫把星太可恶了,竟然合伙欺负我们。”孙平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我是让你们去气那个贱奴,怎么会把王诩扯进来,他虽然没有了父母,但你们的父亲就是他父亲的结拜兄弟,他要是真有什么好歹,你们两个也别想有好果子吃。”孙夫人指着两个儿子。 孙卓道:“我们就是按照母亲说的去做的,我们都把申炭气跑了,之后就准备追着继续气,没有想到碰见了扫把星。之后就吵闹起来,那个灾星一心想帮助申炭,还和我们动了手。可是没有想到那个贱奴竟然像疯了一样会咬人,想起来她的疯狂,就觉得可怕。” 孙夫人看看自己的儿子,心里忽然焦躁起来,想了想,然后说:“以后,你们不要去后院招惹那个贱奴了。省的看着心烦。好好玩你们的,也学学王诩,抽空看看书,毕竟你们长大了要像你们父亲一样做官,哪有不读书就去做官的道理?” 孙卓和孙平听过母亲的话,虽然不敢顶撞,但心中仇恨的火焰却熊熊燃烧了起来,他们已经想好了复仇的对策。 5.第5章 投毒事件 孙卓孙平出去后,丫鬟小兰进来了。 “夫人,怎么看起来您脸色不太好?是因为少爷的事吗?”小兰一边上前去给孙夫人倒水,一边问道。 “少爷倒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申愈晴那个贱丫头,不好处理。我原本想让卓儿和平儿去对付她,把她气走。谁知道,半路杀出了王诩,将事情搞砸了。我看,还是别让卓儿和平儿搀和了。我们自己好好想想办法吧。”孙夫人坐了下来,一边思索一边说。 “夫人考虑的是。申愈晴不除,的确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但是,老爷那里也不好交待。的确需要从长计议。”小兰揣度着孙夫人的心思。她虽然也是仆人,却是从小便伺候孙夫人,和孙夫人在一起已经很长时间了。她也知道夫人和申家的恩怨,但是看到夫人已经对申家动了杀机,似乎有兔死狐悲的悲凉感,何况申家也曾经暗暗帮助过她的家人。所以,小兰的心里也十分矛盾,可又不能明着阻拦孙夫人。她也一直在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王诩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屋里。 “少爷,你终于醒了。”张茂初和荀勇正焦急地看着王诩。 王诩并没说话,想要起来时,只觉得头隐隐作痛。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不知道申愈晴怎么样了。”王诩急忙问道,然后慢慢坐了起来,荀勇忙上前扶住了。好在他只觉得头上有些痛。 张茂初着急道:“少爷,赶紧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王诩拿过旁边的铜镜,看到铜镜里面的自己,头上被包扎了,白白的布条让人觉得不舒服,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戴上帽子,问道:“申愈晴到底怎么样了?” “她被夫人关到柴房了,而且吩咐三天不准给她饭吃。”荀勇小声道。 “啊?”王诩听到这样的话,火气立即便来了,恨不得再揍一顿孙卓和孙平。可是,生气归生气,总得想办法先给申愈晴送点儿吃的。想到这里,王诩反倒平静了不少。 张茂初道:“少爷难道忘了刚才郊外被杀的刺客了吗?” 这句话一出,王诩恍然大悟,“哎呀!差点儿坏了大事。”说着,他急忙下了床,“荀勇,赶紧帮我收拾衣服?” 荀勇递过来一个包袱,“我们刚才都收拾好了。” “走!”王诩斩钉截铁道。谁知,话音刚落,窗外就传来“来人啊!来人啊!后院出事了!”的呼喊。 “后院?”王诩一想,“申愈晴就在后院!一定是她出事了。”说着,他就要跑出去,结果被张茂初一把抓住了,“少爷,你干什么去?都火烧眉毛了。” 王诩立即站住,将帽子一摘,扔到地上,“要是不让我去,我就在孙家不走了。” 张茂初一看,只好松了王诩。荀勇赶紧捡起帽子,王诩抢了过来,往头上一扣,跑了出去。 “哎!”张茂初无奈,只好和荀勇也朝后院跑去。 原来,事情发生在柴房。 只见李氏一边用石头砸着柴房上的锁,一边喊着“晴儿,我的晴儿!”那声音撕心裂肺,就算铁石心肠的人听了心中也难免会感到酸楚。 无奈一个女流之辈,终究没有多大力气,锁依然没有被砸开。 “你这是干什么?”这时赶来的一个男家丁喊道,“谁让你砸门的。” 李氏扭头一看,见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快步走了过来,急忙跪了下来,哭道:“求求你,行行好。赶紧救救我的晴儿吧,她被人下了毒了,快死了!” 王诩听到这里,急忙走上前去,踮起脚,扒着窗户向里看,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家丁一听,吃了一惊,毕竟有关人命,然后故作镇静道:“起来起来,开门的事,得经过夫人同意,我做不了主。再说了,这朗朗乾坤,孙家又是大户人家,知书达礼,怎么会有人要害你的女儿呢?我知道你是怕申愈晴受苦了。”说着,家丁使使眼色,让小芳把李氏搀扶起来。 李氏一听这话,更着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再晚一点儿,就真的出人命了。”李氏也不管小芳的搀扶,还是不断地磕头。王诩在旁边问李氏究竟怎么回事,李氏也不理,只是哭。 正吵闹间,孙夫人来了。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她一边走一边训斥,“你们都是怎么看家的,怎么这样的疯子也放了进来,想卷铺盖走人了是不是。” 说话间,孙夫人已经到了跟前。“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大呼小叫!” “回禀夫人,她是申愈晴的母亲。”小芳上前说道。 “啪!”的一声,孙夫人一巴掌打在小芳的脸上。 “几时轮到你说话,没有规矩的东西!”孙夫人两眼瞪得圆圆的,马上要迸出火星的样子。小芳受了这样的打,委屈地退了回去,眼泪登时就开始在眼眶打转了。 李氏一看这情景,心里更觉委屈,只是平添了几分害怕。 “我不管你是谁的母亲,竟然在这里撒泼,恶语伤人,败坏我孙家的名誉。” “夫人发发慈悲吧,赶紧救救申愈晴吧,她真的病的很厉害。要不,让我把申愈晴带走去治病,我保证永远不再打扰夫人。”李氏一边哀求,一边扣头,额头分明已经磕红,马上渗出血的样子。 孙夫人虽然表面怒火三千丈,可是看到李氏这样的哀求,既担心申愈晴真的是被人投毒,又不敢太去刺激她。心里想着: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看李氏的架势,或许那贱奴真有什么事。万一把她逼急了,把事情抖落出来。即便旁人不相信,可总归对自己不利。何况如果让老爷知道了,就坏了大事了。心里这样考虑过,她说:“好!我现在就把门打开,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开门!” 仆人把门打开了,李氏冲了进去,抱起自己的女儿就往外走。申愈晴两眼半睁半闭着,嘴角还有血迹,不停地呻吟着。 “多谢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我们这就永远离开孙家。”说完,李氏抱着女儿就走了。 孙夫人看到申愈晴的情况,立刻也蒙了。她只是和小兰在房间里商量了一下对策,还没有来得及行动,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到底是谁干的?而且李氏竟然没有大闹,也让她心里有些不踏实。 王诩想要跟出去的时候,被孙夫人拽住了,“诩少爷,干什么去?下人的事,不用你操心,赶紧回去读书,省得你叔父担忧。” 王诩见状,只得慢慢出院了。 “申愈晴这个丫头,身子骨也太娇弱了,犯了这么大的错,才关了一会儿就生病了。真是便宜她了。”孙夫人佯装不服气地说道,好像申愈晴捡了多大便宜似的。接着话锋一转,“回去各干各的活吧。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该说的,自己掂量好,要是听见谁无事生非,小心自己的皮!” 说完,孙夫人就回去了。 李氏抱着女儿到了孟神医家。 “四弟,晴儿怎么样了?”李氏焦急地问道。 “晴儿性命无碍,从症状上看,的确是被下了毒,好在毒不重,只是喉咙受些影响,以后说话估计会显得沙哑。不过,三嫂不必忧虑。福祸都是不一定的。”孟神医和申愈晴的父亲申柯都是好友。“这次我劝三嫂还是不要让晴儿去孙家了。孙乔虽然宅心仁厚,但是孙夫人绝非善类。你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晴儿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这次我带晴儿出来,就决定要离开这里。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又领着个女儿,能到哪里呢?” “如果三嫂不嫌艰苦的话,我有一个去处。”孟神医忽然想到无盐县有个好友钟离成,此人乐善好施,为人坦诚,颇有谋略,只是不想在世间被功名利禄所束缚,所以才隐居乡间。“就在无盐县的乡野之地。” “如今我们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呢?” “那好,我这就修书一封,派我的徒弟把你们送过去。” “多谢四弟了。”李氏实在感激得很,不禁热泪盈眶。 孟神医给申愈晴端来药时,申愈晴歪着头,眨着明亮的眼睛,忽然问道:“孟叔叔,我总觉得孙夫人好像对我很有成见,不知是为什么。可是我仔细想了想,也确实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啊?而且她还让她的两个儿子一直找我的麻烦,我都忍让着,可还是不行。如果不是有诩少爷——”说到这里,申愈晴忽然想起了王诩,转而问道:“孟叔叔知道王诩是谁吗?” “王诩?”孟神医听到这个名字,直眉紧缩,额头的皱纹舒展了开来,一双深窝眼微微眯着,正在冥思,稍厚的嘴唇也微微张着,想要说话的样子。右手轻轻由上往下捻着胡须,似乎多捻几下,就能多想起一点儿。停了片刻,他若有印象地说:“我好像听你的父亲说起过,是孙乔大人结义兄弟的儿子,听说聪明伶俐,可惜从小没有了父母。” “对!对!对!”申愈晴惊喜道,“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经常帮助我,可是这次摔倒昏过去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孟神医微笑道:“你才是揪着耳朵过江——操心过度(渡)了。孙乔毕竟是他父亲的拜把子弟兄,孙夫人即便再不待见他,也不会像难为你一样难为他!” “虽然是这样,可我还是不放心。为什么老天爷总让好人受苦,而让坏人享福呢?我就特别想不通。”申愈晴不服气的低声哼了一声,然后将头低下,手使劲撕着衣角,想要撕破一样。 “小孩子家的,知道什么,就在这里怨天怨地!如果凡事都能靠老天,那我还看病干什么,直接求老天爷下些钱给我算了,你也不用治病了,直接求老天爷给你下药吧?” 申愈晴听到孟神医这样教育,撅起小嘴把脸扭在一边。 “这又怎么了?”李氏一掀开帘子,看到了正在闹情绪的申愈晴,“怎么能这样跟你孟叔叔说话呢?”李氏虽没有听到具体的内容,可看到申愈晴的表情就猜出了七八分。 “正好,你们娘俩唠唠,我出去弄弄药材。”说完,孟神医出去了。 申愈晴忽然想到,方才问孟神医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于是,她轻声问李氏:“娘,我有个问题不清楚,想问问您?为什么孙夫人一直刁难我?” “刁难你……”李氏听到申愈晴这样问,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是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故此作难了。 6.第6章 同门恩怨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李氏决定将事情告诉申愈晴了。 原来申愈晴的父亲申柯原名叫申起之,曾经拜在长桑君门下,学习岐黄之术。当时一起学习的还有秦赵人,张超中,孟赴杰,四人名字最后一个字合起来就是“人中之杰”,这也是长桑君对他们的期望。秦赵人虽然比其他三个人年纪小,但是在四人中最早拜长桑君为师,而且医术最高,所以,便理所当然为大师兄。孟赴杰就是救过申愈晴的孟神医。只是,师徒都已经分别。长桑君也不知云游到何处了。 一年前。 “老爷,我感觉身体不舒服,想请个大夫看看?”孙夫人来到孙乔的书房,看到孙乔正在看书,轻声走到跟前,故意有气无力的低声说道。 孙乔抬头一看,见夫人风鬟雾鬓,双眼无神,站得似乎也不安稳,摇摇欲坠的样子,大概真有病了,“那就请孟大夫来看看就行了。” 孙夫人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一喜,“可是,听说孟大夫外出看病已经好长时间了,并不在城里。如果寻找,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那就请其他的大夫吧,该抓药就抓药,该补就补,不要舍不得。我受国君重托,平时的心思都在朝政上,所以,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你也够操心的。如果没有你这个贤内助,我哪里有这样的时间辅助君王呢?”说着,孙乔拉起孙夫人的手,仔细端详着。 孙夫人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忧喜交加,一股酸楚的感觉直从心头升起,一下冲到头上,朝双眼奔来。 “怎么了,夫人?”孙乔忽然看到夫人的眼睛湿润,似乎要流泪的样子,“是不是太过难受了?”说着,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没事,就是听到老爷这样体谅的话,心里感动,忍不住想哭。”孙夫人努力笑起来说,边用手拭了泪。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肉麻的话。” “那好吧,我去看病了。你也注意身体。”说完,孙夫人出去了。 门外,小兰正在候着,见夫人出来了,迎上前去。 “去请苌大夫吧。” “夫人没事吧?”小兰看到孙夫人有些心神不宁。 “没事,去请苌大夫吧。” 小兰得了命令,去请大夫了。不过,小兰边走边想:夫人怎么会忽然病了呢?先前一点征兆也没有。主公让我盯着她,可是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如何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呢?不过,今天夫人的表现的确有些反常。不知该不该向主公汇报…… 时间总是在精力分散的时候走的最快,在思索间,小兰到了苌大夫的医馆。 “请问苌大夫在吗?”小兰轻声问一个正在称药的小伙计。 “不才就是,姑娘这边请。”这时从里屋走来一个老者,手捻几缕银须,鹤发童颜,满面笑容,声音洪亮。小兰一看,觉得有几分说不清楚的地方。虽然是老者,眼睛也不大,可是眼神却带着几分锐利,一团和气的外貌终究还是罩不住这散发的莫测的气质。不过,这样的情况,常人是觉察不到的。小兰也只是觉得这位老者应该是位隐居闹市的高人,不然的话,市井的人是没有这样的仙风道骨。 “不知姑娘前来,是看病呢,还是抓药呢?看病的话,随老夫到里面,抓药的话,我开个方子,这里抓就行了。” “不是我看病,是后面大街孙乔孙大人家,是我们家夫人生病了,想请先生去?不知先生现在可有时间?” “走吧。我现在随你去一趟。” 苌大夫拿了药箱随小兰出了医馆。 “贵府孙大人可好养花?听说种得好牡丹,红得如烈火燃烧,白得如瑞雪降临,早就耳闻,不得一见。今天有缘,倒可以一饱眼福,心花怒放了。”苌大夫微笑着,眼神中掠过自如的从容。 小兰一听这话,心里一惊:莫不是主公派来的,来问我情况? “花倒是养的有,只不过没有先生夸得那样,都是寻常的品种,但是却精心栽培,长得也不是十分茂盛。现在还没有开花,叶子倒也绿油油的讨人喜欢。” “孙老爷果然是个有心人,整天操心着国家大事,还不忘赏花解闷,真是有情调。姑娘平时守在家里,可以有很多时间赏花了,也别光顾着忙,忘了自己的心情。” 听到这样的回答,小兰确定了,苌大夫果然是主公派来问她情况的。这里的主公指的是公孙扬,公孙扬是齐国相邦田和的谋臣,他为了辅助田氏夺取政权,真是殚精竭虑,培养了不少勇士。这些勇士有些互相熟识,有些根本不认识,通过暗语和上线互相联系,但都归公孙扬指挥。这些散落各地的勇士,便是田氏夺权政权棋局中的棋子,对弈的是日渐强势的田氏和越发衰弱的姜子牙的后代。勇士暗语中,以花为题。 “先生说的是,我一个做下人的,当然知道自己的本分,不过,多谢先生的提醒了。”小兰听到这样问,知道是主公有些不放心她。不过,她还想知道苌大夫是不是孙夫人找来的,或者是不是主公派来顺便监视她们两个的,也许他还不知道夫人的身份。 “我们家夫人的病情来的突然,以往都是孟大夫看,可巧孟大夫如今不在城里。所以,夫人特地请先生前来,就指望您妙手回春了。” “姑娘过奖了。都是夫人抬举我,再说,我还没有见到夫人,夫人的病情也无从得知。一切听从夫人安排,姑娘就不用费心了。” 听到苌大夫这样说,小兰心里清楚了:这个苌大夫果然是夫人叫来,但夫人不知道的是他也是来监视我的。看来,夫人的确有事瞒着我。 说话间,到了孙府。 “申大叔,扫地呢。”小兰进门后,看到申柯在清扫院子。 苌禄漫不经心地随着小兰的声音看去,心头猛地一震,忽然紧张起来。不过,他立即提醒自己要冷静。 申柯笑着向小兰点了点头,瞟了一眼苌禄,目光依然柔和祥顺,手里的扫把也没有停,只不过动作慢了些,而且他还朝苌禄友好地微笑点头。 苌禄虽然一愣,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也朝申柯点头示好。不过,心中却如刮来凛冽的北风,顿觉不少凉意。他实在没有想到,天下竟然如此之小。 苌大夫把了孙夫人的脉,之后说:“夫人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或许是平时操劳太多所致。现在春和景明,万物复苏,百花待放,夫人应该放松一下,赏景散心。” “我也觉得是你平时持家太过费心了,不用事必躬亲,要养好自己的身体才对,多听听大夫的劝告吧。”孙乔在一旁关切地说道。 “老爷说的是,先生说的道理我也知道。可是一大家子的饮食起居,我免不了要过问的。不过生来愚钝,尽力周全而已,不能做到人人满意,尽量使老爷不用为家庭琐事分心。”孙夫人虽则明里是对孙乔讲,其实也是对苌大夫说。 “既然没有什么大碍,我还有一个重要客人要见,你们好好照顾夫人,好好答谢先生。”说完,孙乔出去了。 孙夫人等孙乔出去后,以询问苌大夫病情为由将仆人都支走了。 “师姐此番叫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苌大夫问道。 “我们深受主公厚爱,日夜想着报答,我在孙家已经十几年了,虽然忠心耿耿,却没有建立大功,唯恐主公怪罪。一想起来,便觉惭愧。”孙夫人轻声道。 “师姐不必忧虑,我观主公喜怒哀乐,并没有流露出对你有丝毫不满,况且主公待你如己出。。” “对了。先不说这个了。孙家有个仆人叫申柯,此人城府极深,我到孙家十几年,都被他蒙蔽,一直以为他是憨傻之人,以前根本没有注意过他。没有想到他竟然大巧若拙,似乎发现了我的什么情况,对我起了疑心。他虽然让孙乔防备我,可是好在孙乔对我言听计从,没有什么戒心,故此将申柯的话一字不漏地告知了我。我们要想办法先摸清他的底细,如果对我们不利,就清除掉。” “师姐如此说,我倒想起一件怪事。方才我进门的时候,遇到了我的师兄申起之,虽然二十多年不见,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只不过因为我易了容,他没有看出我来。不知师姐说的申柯是否就是他?”之后苌禄将申柯的相貌等状况描述了一下。 “孙家倒是就他一个姓申的,或许改了名字吧。不过,从你的描述来看,果然就是他了。” “这事我知道了。不过,申柯和我师父长桑君关系很好,长桑君又曾经给相邦看过病,我怕贸然出手,会节外生枝,令主公怪罪。我还是回去请示一下主公吧。此地不便久留,师姐要多加小心。我告辞了。” “来人呐!送苌大夫。” 苌禄快要走出大门时,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好一个偷天换日的张超中”。这声音低沉浑厚,从容不迫,声音不大,却直达心扉,音调不高,却异常熟悉。 苌禄心中一阵躁动:莫非是师傅?他惯性地一回头,发现没有人,这才意识到是上当了。心中不禁连连叫苦:一定是被师兄识破了身份。 “小兰姑娘,你方才有没有听到有人呼叫?”苌禄问道。 “啊?”小兰一愣,赶紧答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听到有人呼叫。”小兰方才心不在焉,也确实没有听到。 听到这样的回答,苌禄像吃了定心丸,心中顿时平稳了许多。 可是,走廊的拐角处,一双眼睛正喷着愤怒的火焰。 7.第7章 夫人被困 孙夫人刚送走苌禄,正想躺下来休息一下,忽听得“当啷”一声。她连忙警觉地坐了起来,双眼迅速转动着,扫视着屋里的情况,发现地上一个铃铛一样的东西正在轻轻晃动。她看了看,发现东西是从窗外飞进屋的。待下了床定睛一看,果然是一个铃铛。“我真有些疑神疑鬼了。”她拍拍自己的额头,摇了摇脑袋。她原本认为可能是孙平或者孙卓玩耍时不小心把铃铛扔了进来。可是铃铛在她手里滚动的时候,却没有响声,里面好像被什么东西塞着。这不禁引起了孙夫人的好奇心,于是,她拔下发簪,把里面的东西捅了出来。原来,真的有东西,是一团布。她将布展开,读了起来。可是,越读眼睛瞪得越大,越来越震惊的样子。 读完之后,她从容地将蜡烛点着,把布条燃烧了。 她重重地坐在床边,陷入了沉思,脑海里不时出现字条上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排着顺序出现,越来越大,一字字朝她压来,压得越来越重,压得思想都快转动不开,压得人都快喘不过来气了。 “墨梅画中观不变, 牡丹家里或醉燕。 凤仙气韵今胜昔, 天茄花落神医现。” 这诗在平常人看来,也就是写花赞花的诗,也没有什么玄机可言。可在孙夫人等的眼中,就不一样了。他们傲雪堂本来就以花为暗语,故此一见到花,便额外注意。猛一看,诗中除了写到四种花,也实在找不出其它信息。可是把第一至第四句中的第一、三、五、七字连起来,则为“墨家今现”,再把第四至第一句中的第一、三、五、七字连起来,则为“天气或变”。 孙夫人疑惑了:如此写诗者,一定是同道中人。可是我和小兰在孙家十几年来,从没有听说主公又派了其他人,如今忽然又飞出字条。莫不是主公对我已经不放心了?不应该呀,我虽然无所建树,可事事请示,皆按主公旨意去办,并没有任何私心。或许,是主公增派来帮助我的吧。孙夫人想到这里,心里暂时舒了一口气。要知道,被公孙杨怀疑的话,会引来杀身之祸。她想起字条上的墨家,又记起这段时间孙乔一直念叨墨家,于是又紧张起来。墨者有严密的组织,且遍布天下,轻易是不能招惹的,况且主公大计成败就在朝夕,决不允许节外生枝。墨家若真是帮孙家,必是瞒天过海,不会让外人知道。必须尽快将事情确定,不管真假,都应当马上告知主公。 “来人呐。”孙夫人装作很吃力的样子。 小兰推门走了进来,“夫人有什么吩咐?” “你去看看,老爷到底见的是什么人,要多加注意。”孙夫人的声音并不大。 “知道了。”小兰低声说道,虽然低着头,眼睛也往上斜视了一下,看到了孙夫人有些焦急的表情,而且脸色确实有些苍白,好像真的生病的样子。她哪里知道孙夫人是被字条吓的。 小兰出去后,孙夫人心里依旧不得安宁。她一想到字条,就觉得周围某个地方有谁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对方在暗处,像狐狸捕猎动物前静静地耐心地等待,时间在寂静的时间里平缓地流淌,这难得的安谧是埋葬生命之前的片刻安详。如果不知道对方在黑暗中的存在,一切都很正常,一旦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恐怖的气氛会立刻降临,笼罩不再从容的心情。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兰回来了。她轻声回禀道:“听说老爷会的是墨子。” 孙夫人一听,心里一阵凉气侵袭过来,看来字条说的是真的,那写字条的人来历也一定不一般,居然可以在她眼皮底下隐藏得这么好。苌禄刚刚来过,根本没有透漏任何关于公孙扬安排了其他人也到孙家来的信息。不管如何,她只有在得到公孙扬已经知道墨家到来的消息后才能放心。所以,她对字条虽然有疑虑,可对墨家的真实到来她没有任何怀疑。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孙夫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还不想和小兰商量。 “墨家此来,或许凶多吉少,夫人是不是要斟酌一下,告知老爷——”小兰并没有立即下去,而是担忧地向孙夫人建议道。这里的“老爷”指的是他们的主公公孙扬,因为“爷”字拖的音长一些,这样可以混淆视听,以免引起别人怀疑。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先下去吧,有事会叫你的。”孙夫人依然镇定自若的模样。 小兰只有默不作声,悄悄退了出去。把小兰打发走之后,孙夫人在想办法怎么把消息送出去。虽然消息是有人送来的,但她必须送到苌禄那里,这才算完成任务。 想到这里,她推开门,想自己亲自把信息送出去。可是刚推开门,就听到“夫人,您想去哪里?” 孙夫人顿时打了一个冷颤,不曾防备有人突然发问。可是毕竟见多识广,表情上还是佯装无事。她扭头一看,原来是申柯恭恭敬敬地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后面还跟着两个丫鬟。 “我……”孙夫人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我去哪里还用向你禀告吗?”她双眉一锁,眉宇间透出怒气来。说着,就开始往前走。 申柯赶忙走到她的斜前方,低头言道:“老爷差我来告诉夫人,说夫人您平时操持家务,心力交瘁才得的病,如今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老爷再三交待让照顾好您,在您身体没有好之前,千万不能再让您劳累了。我们也是奉了老爷命令,希望夫人不要难为我们这些下人。” 孙夫人一看这样的架势,估计是出不去了,原本想借机发火,可是转念想了想,敛了怒气。“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说着,她转过身来,要进屋去。 “还不上前搀扶着夫人!”申柯提醒那两个丫鬟,一个是小芳,一个是小蕙。她们听到后,赶紧上前把孙夫人搀进了屋。 见到孙夫人进了屋,申柯也走了。 孙夫人现在才是急惊风碰着个慢郎中——干着急。回想刚才的情景,她越来越觉得申柯是在故意跟她做对。可是又实在不好动手,因为孙乔对申柯信任得很,任凭她如何离间,也不管用。所以,孙夫人也不再对孙乔说了,免得破坏了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形象。 孙夫人进了屋,对小芳说:“你去把小兰叫过来,我有事问她。”小芳得了命令出去了。孙夫人倚着床帮,正装作闭目养神。 一会儿的功夫,小兰来了。孙夫人把小芳和小蕙支走了。“我现在有个事情要托你去办,这件事关系到你我的身家性命,一定要谨慎细微,万不能掉以轻心。” 小兰看到孙夫人严肃的表情,已经猜出了个大概,“是不是因为墨家的到来?夫人担心墨家对主公不利?” “是的。墨家忽然来访,老爷事先居然没有透露半点信息,这似乎很反常。不管墨家此来是何目的,我们必须尽快报告给主公,不然的话,主公一定会怪罪下来。刚才,从窗外飞来一个秘密字条,告诉了我墨家到来的消息,从诗中看,应该是同门中人,可是他没有透漏自己是谁。我想,我们应该被监视着,而且不知被监视了多少时间。所以,我们现在如履薄冰,必须事事小心。” “是呀,刚才我去打听是哪个客人的时候,家里的人都说不知道。正在我懊恼的时候,碰见了王诩少爷,我问他怎么从老爷书房出来了?他开始还不想说,我软磨硬泡,他后来才告诉我是墨家,还一直嘱咐我不要乱说呢。” “不管其他了。我现在是出不去了,消息送不走。只有你出去把这封信送到苌禄大夫那里。苌大夫也是我们自己人。” 听到这里,小兰心中有些不悦:火烧眉毛的时刻,夫人才告诉我这些。可见,我在夫人心中的地位并不过如此。我早已知道苌禄是主公派来的,你还以为我蒙在鼓里,如今才说。唉!人心真是难测啊。虽然如此想到,小兰嘴上却说:“苌禄是自己人?” “不要管那么多了,你赶紧出去吧。要多加注意。” 小兰深深一点头,将信藏在身上,悄悄出门了。 小兰刚走到大门口,就遇到了申柯。 “兰姑娘这是要去哪里?”申柯微笑着问。 “哦——夫人让我出去办点事。”小兰也微笑着回答。 “老爷刚才吩咐过了,夫人有什么事交给我办就行了,你的主要任务就是伺候夫人。”申柯很冷静,“不过,方才老爷交给我一件差事,虽然不紧急,但是也不能轻视。前段时间,老爷的藏书因为时间长了,不想被虫鼠咬了,书简散开了,老爷让我整理好。我因为愚笨,忘了今天带给老爷。刚才老爷还问了,正好,你现在出去,可以去我家把书简带来,我让人驾车跟你一起去。他们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正好你可以带路。我还要在这里听老爷示下。” 小兰一听,真是感觉两难。这边关系夫人和她的生死,那边是父亲好友的人情,而且还有老爷的命令。可是又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但是又怕自己言多语失,“那好吧。其实夫人让我去苌大夫的医馆问问病情之类的,正好回来的途中也可以办。” 于是,小兰跟着车马去了申柯家拉孙乔的书简。 孙夫人在屋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小兰回来复信,心中越发焦急起来。躺着翻来覆去,虽然头脑因为药劲有些昏沉,可是根本没有睡意。而且眼见着日头向西沉去,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照进屋子,灿烂的晚霞映得孙夫人心中燃起了熊熊的焦急的火焰。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似乎墙上匾额里的字也活动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如果再这样没有结果的等下去,绝对是坐以待毙。黑夜的到来正如死神地降临般让她恐怖。 她终于狠下了心,将一粒药丸吞了下去。 小芳和小蕙本来已经在外间打瞌睡了,一直干坐着实在没有意思,上眼皮早已开始和下眼皮打架,而且隐隐约约觉得仙乐阵阵,清香扑鼻,仿佛看到蓬莱仙山飘飘渺渺地就在眼前,感觉自己腾云驾雾了一般身轻如燕。她们正在梦乡徜徉时,忽听得孙夫人一声大叫。 8.第8章 苌禄中计 这叫声顿时像一面锣使劲在她们耳边敲了一下,震得缥缈愉悦的场景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们突然睁开眼睛,登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倒底是怎么回事。待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两人对视了一下,这才三九天不戴帽子——脑袋清醒了。于是赶紧跑向里间,因为太急,两人还差点撞倒了。 “夫人怎么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只见孙夫人脸色苍白,眼皮低垂,双眼无神,马上要闭住的样子。口虽然张着,可是已经气喘吁吁了。小蕙一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怔在了那里。 小兰见状,冷静道:“你在这里看着夫人,我去叫人。”说完,她飞快地跑了出去。 “夫人——夫人——”小蕙用手推推孙夫人,轻声唤道,可是孙夫人眼睛已经闭上了,不过还在很重地呼吸着。小蕙看到这样的情景,吓得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可是又不敢出声,只是轻声抽泣着。小蕙正低头恐惧间,忽听着孙夫人大吐了一声,抬头一看,孙夫人喷出一大口血,溅在了被子上。 小蕙一看这样的情景,“啊!——”地叫了一声,之后也跑了出去,边跑边喊“来人呐!来人呐!夫人吐血了!” 听到小芳的急报,孙乔正和墨子聊的酣畅,顿时也惊出一身冷汗。一边打发人请苌禄,一边大步流星地向孙夫人房间快走。墨子喊上了自己的弟子。 来到孙夫人房间,只见她已经奄奄一息的模样。孙乔坐到床边,拉住孙夫人的手,不由地悲从中来,忍不住热泪横流,只是碍于场面,没有哭出声来。他忽然盛怒地转过身来,训斥身边的人,“让你们好好照顾夫人,怎么弄成这样!” “仲升莫过焦虑。我身边正好有女弟子学过岐黄之术,可让她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可以让他们先都退下了。”墨子安慰孙乔道,然后让墨家为数不多的女弟子常芸近前来。 孙乔听得墨子如此讲,拭去了泪,伸伸手,对仆人们说“你们都出去吧,有事再叫你们。”仆人们领命都出去了。小蕙躲在人群中,惊魂未定。常芸坐到床边,伸手去拉孙夫人的手要把脉。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孙夫人居然吃力地将胳膊甩掉了。孙乔一看这,更着急了。“夫人暂且先让她诊断一下,苌大夫马上就到。” 常芸又试着去抓孙夫人的手,孙夫人还是用力甩开,不让人动。看到这样的情景,墨子附到孙乔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孙乔微微点了点头。墨子向常芸示意了一下。常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了孙夫人的穴道。 之后,常芸向墨子请示了一下,屋里只留下她和孙乔在,其他人都出去了。常芸在诊断过程中,发现一个秘密,颇为吃惊。但是,当着孙乔的面,她显得不动声色。待把孙夫人安稳住之后,解了穴道。其他人进来后,常芸把墨子请到一边,附在耳边,说起了自己的发现。墨子也吃了一惊。 “不知拙荆的病况如何?怎么会突然如此严重?”孙乔焦急地问 “实在抱歉,晚辈学艺不精,也不知原因具体为何,似乎像是中毒了。不过,目前暂无性命之忧。等会儿苌大夫来了,请他诊断吧。” 墨子向孙乔打了个招呼,领着几个弟子出来了。 “你确定吗?”墨子又问了一遍常芸,怕她一时看错了。 “右手臂上当真有纹身,是一朵貌不惊人的花,常人看来,没有什么蹊跷。可是花的位置、大小、形状以及花中间隐藏的公孙氏的暗语,和您讲的一点也不差,平常人即使有巧合,哪有件件都一样的?所以,刚才我看到的时候,惊诧不已。”常芸低声道。 “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准备一下,以防万一。”墨子深思道。 孙家的人风风火火来到了苌禄的医馆。 “苌大夫!苌大夫!”孙家人一进医馆门,就禁不住大喊了起来。 苌禄听到喊声,不慌不忙地出来了,“不要慌,怎么回事?” “我们是后街孙乔大人的家院,方才我们夫人得了急病,已经奄奄一息,您赶紧去看看吧!”说着,他们走上前去,伸手就去拽苌禄。 苌禄一听,像晴天里打了个霹雳,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突然,而且蹊跷。下午他才和孙夫人商议过,如今忽然得病,看情形,多半是有天大的急事,吃了主公的药,来送消息的。 “好的,我马上就去。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后面拿几副药,立刻就跟你们走。”苌禄来到后面,在藏着的包袱里找到了解药,而且叫来伙计,吩咐了一下。之后,就出来上了孙家的马车。 马刚刚开始跑,前面忽然冲出一个女子,驾车的人赶紧拉住缰绳停住了车,因为停的太突然,惯性太大,一向稳重的苌禄差一点没有扑倒在车上。 “你干什么,没有长眼吗?”驾车的人很生气。 谁知那女子一抬头,借着投来的灯光看到驾车的人,大声骂起来,“你的狗眼才瞎了!” 驾车人一听声音有些熟悉,借着灯光一看,原来是小兰。原来她到了申家后,被李氏拖住而不能脱身。李氏讲起自己的经历和目前的处境,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寻死觅活地让小兰也不敢轻易离开。好不容易才把李氏劝住,可是天都黑了。她这才赶紧朝医馆赶来。 “原来是小兰姐啊,实在冒犯了。赶紧上车吧。” “我要去找苌大夫。” “你不用去了,苌大夫就在马车上。夫人忽然病得很厉害,老爷派我们来请苌大夫的。” 小兰听到他如此讲,也赶紧上了马车,看着车上还有其他人,她默不作声。 不一会儿,孙家就到了。 苌禄来到孙夫人床前,把了把她的脉,心里已经知道了大概。孙乔在旁边焦急地看着。这时孙夫人努力地睁开了双眼,吃力地说:“老爷,你回去吧。苌大夫也来了,我估计没有什么大碍,不用如此担忧。叫小兰在旁边伺候就行了,有什么事的话再告诉您。” “夫人的病,来的突然,虽然看起来很吓人,但是没有性命之忧,有中毒的迹象,我已经给夫人吃了解毒的药丸,再配些药调理一下,就可以了。所以,大人不必过多焦虑。” 孙乔听得如此说,也就放心了。他轻轻对孙夫人说:“好吧,等会儿,我让人把晚饭给你送过来。你多少吃一点儿,不然的话,身体会吃不消的。” 孙夫人的脸上挣扎着绽出了微笑,双眼虽然满含病意。看到孙夫人的表情,孙乔放心不少,出去了。 看到孙乔出去了,屋子里也没有外人。孙夫人把收到字条的事和墨家到来的事,墨家弟子给她看病的事,及臂上纹身可能被发现之事,都说给了苌禄。苌禄也觉得事情紧急来不及详谈,况且墨家就在孙家,此地不宜久留。所以,苌禄看到孙夫人无大碍后,就让小蕙领着去辞别孙乔。 苌禄辞别了孙乔,快走出大门时,门忽然就关上了。只听见院子上空飘荡着声音,“张超中,任你如何变化,也掩饰不住欺师灭祖的无耻罪行,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小蕙刚才看到门关了,正准备上前问问什么情况,忽然听到这恐怖的声音,早吓得往回跑了。 “不要在这儿装神弄鬼了,起之师弟。赶快现身吧!”说着,苌禄把药箱子扔在一边,就腰中抽出防身软剑来。 只听“嗖”地一声,一支利箭朝苌禄射来,苌禄借着灯光,右手握紧剑柄,使劲在胸前一挥,箭被打在了地上。 “没有想到多年不见,师弟也学会暗箭伤人了,有负光明正大的长桑君的教诲啊。应该是我替师父清理门户才对,把你这阴险小人清扫干净。” 申柯听得苌禄如此说,如怒火中烧,登时跳出来,举着大刀朝他劈去。两人战在一起。 从苌禄进门开始,其实就已经进入了墨家的视线范围,可是墨家没有想到的是,有人会提前动手。而且从他们方才的对话,墨子听出来,他们是长桑君的门下。可是他们有什么恩怨,就不得而知了。 墨家怕申柯吃亏,赶紧上前帮忙,将两人围在中间。苌禄一看来了许多人,寻个时机闪在一边,掏出一个东西打在墙外的树上,之后“当啷”落在地上。 忽然,就从墙外飞出许多钩子,然后一个钩子后马上就站出一个蒙面人,他们纵身跳下来,将钩子收起,拔出背后的宝剑,也加入了战斗。 孙家的人听到打斗声,也都过来了。等稍微近前,看到激烈的打斗场面时,又都吓傻了。孙家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虽然有看家护院的壮士,可最多就是抓个小偷,哪里见过这样的武林厮杀。所以,一个个都踯躅不前,瞪大了双眼,远远看着,噤若寒蝉。 王诩看得着急,忍不住对周围的家丁说道:“你们还不赶紧去帮忙?” “还不来帮忙?”申柯看到苌禄叫来这么多武林高手,怕是敌不过他们,所以大声呼叫孙家的壮士。壮士们听着声音很熟悉,举起灯看时,却是申柯,虽然脑海里还有残存的恐惧的念头,可是也立刻热血沸腾了。连手无缚鸡之力的申柯都上阵了,他们肯定不甘示弱。于是,十几个家丁大喊着冲了上去。 9.第9章 申柯之死 苌禄一看这样的情形,再战下去的话,自己一定会吃亏,可是申柯缠得紧,实在不好脱身。他实在想不到,申柯哪里学的这么高的武艺。 一个蒙面人看到家丁冲上来,后面只剩下几个老弱家丁护着孙乔,抽出身来,朝孙乔刺来。 “伯父快跑!”王诩一看,忙推了孙乔一下,然后抱起旁边的一个花盆,正要扔的时候,忽然一支飞镖打在花盆上,登时便碎了。王诩一看,扔下手里的陶片,忙躲在柱子后面。 孙乔一看势头不对,愣了一下,转身就跑,旁边的人也喊着“快救老爷!快救老爷!” 申柯听到喊救声,扭头一看,见孙乔正狼狈地逃跑。他顾不上许多,只好卖个破绽,丢下苌禄,抽身就去解救孙乔。谁知没有跑多远,只感觉后背像是一根钢针狠狠刺入,钻心地疼。“哎呀!”他脊背一挺,疼得往前又跑了好几步,差点跌倒在地上。 苌禄一看暗器打中,举剑朝申柯刺来,只听“当啷”一声,苌禄的剑被打在了一边,一个墨家弟子挥刀过来解救。苌禄被震得虎口发疼,差点儿把剑扔了。他一看这情形,再打下去,一定吃亏,于是吹起了口哨,扭头就跑。众蒙面人听见号令,也丝毫不恋战,转身就跑,边跑边掏出钩子甩向墙外,苌禄也在后面拽着绳子翻上墙头,和众人一起都下去了。 墨家弟子准备开门去追,只见墨子摆摆手,“不要追了!救人要紧。”众弟子只好回来了。 申柯只感觉浑身无力,已经倒在了地上,头脑有些昏沉,后背还钻心疼着。只是胸中的怒火还炽烈地燃烧着,两只眼睛被复仇的火焰烧得溜圆。 墨家弟子赶紧将申柯抬到屋里,常芸急忙把脉诊断,可是表情却很凝重。孙乔等也都站在旁边。 “常姑娘,怎么样?”孙乔紧张地问道。 “这……”常芸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说。 “针上有毒。”申柯微弱的声音传遍了这间安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的确是这样。”常芸见隐瞒不住,便说了:“这种毒,很奇特,我也是第一次见,因此也不知道怎么解。” “大家不用费心了,此人心狠手辣,解药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的。我命不久矣,想独自跟墨子说几句话。”申柯用手努力地想撑起身子,吃力地说道。 墨子听到他如此讲,和孙乔对视了一下,两人摆摆手,将众人打发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申柯和墨子两人。 “晚辈久慕前辈大名,不想今日得以相见,虽然是晚辈临终之时,可是也心满意足。”申柯的眼中终于放出和缓的仁慈的光芒,光芒中充满了钦佩和期望。 墨子握着申柯有些冰凉而颤抖的手,眼睛已有些湿润。这个一生主张“兼爱”“非攻”的圣人,眼见着杀戮导致鲜活生命的陨落而束手无策,内心的痛楚禁不住油然而生,嘴动了动,想要说些话,一时却不知该怎么说。 “晚辈本名申起之,曾拜师于长桑君学习医术。家师有一本医学奇书《如意录》,很多人都想据为己有,摄于家师在诸侯和江湖中的声威,还没有人胆敢直接劫盗。刚才暗算我的人叫张超中,乃是我的师兄,被我师父从小收养,谁知他恩将仇报,居然在师父茶中下毒,盗走了《如意录》。然而,家师料事在先,那毒并未伤到家师,他盗走的医书是修改过的。家师装作不知,但已心灰意冷,于是打发我们下山,让我们自立门户。张超中做贼心虚,马上就下山了。我与大师兄和师弟又陪了师父几日,下山之前,家师让我们提防张贼,而且让我们分别把书看了一遍,之后将书传给了大师兄秦赵人。嘱咐我们有机会的话就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我下山后,又跟随莲花山无忧子苦学武艺。后来找到我的师弟孟赴杰,他举荐我到了孙家。到孙家后,一直打听张贼下落,后来发现孙夫人有些不正常,原来她是公孙扬派来监视孙大人的奸细。我曾向大人说起过此事,可是孙大人就是不信。前段时间,我发现苌禄的医馆开张,无意中发现他竟然就是易过容的叛徒……”申柯感到从腹中冲出一股力量,挡也挡不住,一张嘴,吐出一大口血。 墨子见此情状,赶紧喊来常芸。众人也进来了。 常芸把脉一看,叹气地摇了摇头。 申柯忽然挣扎着伸出手指向了孙乔,嘴努力地大张着,发出嘶哑而微弱的声音“老——爷——”。孙乔赶紧上前握住了申柯的手,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夫——人——”申柯吃力地吐出两个字。 “我知道你和夫人有矛盾,我会照顾好申愈晴的,不会让夫人为难她。”孙乔猜测申柯是放心不下自己的爱女。 听到孙乔这样说,申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更加吃力地说:“苌——禄——他们——他们”,忽然,申柯握着孙乔的手放开了,重重打在床边,头也歪在一边,眼睛还是瞪得很大,可是眼珠已经不动了,嘴角还滴着血。 孙乔痛苦地伸出手,将申柯的眼睛抚得闭上了。 申愈晴听着李氏的讲述,早已泣不成声。她先前并不知道父亲的这么多事,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死在张超中这样的叛徒手中。听到这不共戴天之仇,她的胸中燃起万丈怒火,恨不得立刻抓住张超中,将他五马分尸,食其肉,饮其血,将张贼的首级放到父亲的坟前,以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使其可以瞑目。 李氏看到申愈晴两眼喷射着复仇的怒火,内心不禁有所触动。 “晴儿,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事,就是让你知道世事的艰险和人心的复杂。有时,我们就像一只蚂蚁一样,说不定哪天就被哪个有权势的人踩死了,也没有人怜惜我们半分,枉做了孤魂野鬼。你的父亲死的的确很冤枉,每每想到这里,我也是义愤填膺。但是,想到自己乃一介村妇,怎么能和当朝的权臣门下相斗呢?如果我们冲动而硬去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己烟消云散不说,自己的仇人也可能依然逍遥法外。” 看着申愈晴的脸上依然是难以渐消的怒气,李氏真担心她这么小的年纪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所以接着说道:“我何尝不想为你的父亲报仇。可是凭我们现在的实力,的确是杯水车薪。所以,我们应该将对方的情况摸清楚。当初你父亲去世之后,我就想带着你离开孙家。可是,孙大人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你父亲为了救孙大人而遭了暗算,所以孙大人心里一直内疚,想好好照顾你,来报答你的父亲。我虽然当时极力争论,也没有说服他。后来,你孟叔叔劝我也暂时留下来,毕竟你还小,你父亲又刚去世,我心情也非常不好。所以,这一呆就是一年。这倒多亏了你孟叔叔的照顾,他虽名义上是你父亲的师弟,可实际却像亲弟兄一样。交友就要交这样的人,心底坦荡,可以生死相托;襟怀宽广,能够患难与共。人总不能孤家寡人地生活一辈子。” 听着李氏缓慢无奈又不甘心的陈述,申愈晴渐渐有些冷静了。复仇的种子此刻慢慢钻进了她的心田,愤怒的温度像太阳散发的光热升腾在她忽然懂事的思想里。 “娘,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您放心吧。”申愈晴表情有些凝重,虽然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可闪闪发光的液体中,分明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寒气,似乎让人感受到血肉横飞的刀光剑影 李氏没有再说话,而是紧紧握住申愈晴的手,眼角也分明挂着久未下来的泪珠。 孟神医也没敢让李氏母女多待,看着申愈晴没有大碍,即刻派人将她们送走了。 却说王诩从后院出来后,先回屋里了,张茂初去探听情况了。荀勇附到王诩耳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原来,荀勇知道申愈晴被关后,知道王诩肯定操心,正好他平时偷偷藏了些吃的,此时便对张茂初说要上厕所,想悄悄给申愈晴送过去。可是在往后院走的时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看到了孙卓和孙平,还有仆人夏明。 荀勇看到这样的情景,觉得蹊跷,就远远地避开了,只是偷偷观察着他们的举动。只见夏明拿着两个馒头,正在听孙卓和孙平说着什么,因为离的远,也听不清楚。之后,就见夏明朝柴房的方向走去,孙卓和孙平也远远地看着。 王诩听了这样的话,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实在没有想到两位世家的少爷居然这样心肠歹毒,想起自己还和他们打了一架,真感觉不寒而栗,真不知道,如果不是要马上离开,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报复也这样下毒手。 “荀勇,你以后要记住‘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们俩关系好,你对我说没有什么。但是这样的事情,千万不能再告诉其他人了。不然的话,会给自己带来祸患的。” “你放心,少爷。我知道。”荀勇连点了好几下头。 “夏明这样的人,以后千万不能招惹。他一定是被孙卓和孙平收买了,现在就能做出这样的事,以后就更加厉害。所以,这样的人,敬而远之。也不要向别人说他的不好,也不要向别人说他的好。” “嗯,少爷。我知道。”荀勇知道王诩的担心。 “但是,我们就看着他们这样欺负人,而且逍遥法外吗?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荀勇感到很不服气,因为他也是仆人,虽然很讨厌夏明这样的人,但是也非常同情申愈晴这样被欺凌的善良的人。 “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王诩坚毅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保护好我们自己,多学本领,而不是发牢骚。这是弱肉强食的社会,弱者才会被人摆布。哪有天生的仆人?你不知道,商朝的开国大臣伊尹,原来还是奴隶呢!只要你有本事,是永远不会被埋没的。” “梆”的一声,房门忽然大开了。张茂初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少爷,赶紧走吧!已经来不及了,官兵马上就到了。” 10.第10章 孙府被抄 张茂初上前拽住王诩的胳膊,径直往外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道:“真不该不听无忧子的话,谁知道会节外生枝,好在现在夫人回屋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诩只觉得胳膊被抓得生疼,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也不敢吭。荀勇紧紧跟着。张茂初三人伺机从孙府后门出来了,一路谨慎地来到了孟神医家。 张茂初看看左右没有可疑的人,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 “你们找谁?”孟神医并不认识张茂初,半开着门,但看到王诩,立即警觉起来。 张茂初伸出右手,铁如意正卧在手心。 孟神医一看铁如意,往门外扭了扭头,看到四周没有什么可疑的情况,急忙把张茂初和两个孩子拽了进来,然后将门关上,并且闩上了门。 进屋落座后,孟神医急忙问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个铁如意的?” 张茂初将遇到无忧子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这就对了。家师长桑君和无忧子前辈是莫逆之交,我师兄申起之下山后也曾拜在无忧子前辈门下学习武艺。事不宜迟,你还是小心为好。我负责照看这两个孩子。你就放心吧。” 张茂初一抱拳施礼,别过了孟神医。 却说齐康公和孙乔等人被公孙桀看押在一座僻静的院子里。 “孙大人,请吧!”公孙桀一伸右手,对孙乔道。 “去哪里?”孙乔心里实在着急得很。看着公孙桀的方圆脸上一副得意的表情,八字眉微微扬起,小圆眼此时颇多欢喜,厚嘴唇此时正咧着,露出几颗闪亮的白牙。一身盔甲披在身上,确实显出几分威严。 “去宜林苑候着,等各位的家眷到齐了,就随君上去海滨城颐养天年。哈哈。”公孙桀禁不住喜形于色。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向君上推荐你为将军。”孙乔懊悔不已,声音并不大,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公孙桀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两眼一瞪,显得很严肃。“孙大人,请你不要弄错了!我做将军,那是当今主上明察秋毫,虚怀纳谏,知人善任。”说到“主上”的时候,他在左肩前面一抱拳,以示对田和的尊重。之后接着说:“你确实推荐过我,但你不过是想拉拢我,让我效忠你们的君上和当今主上作对而已。你才是断肠草包在猪肉里——藏着毒心。我没有向主上揭发你的私心,已是看在你老成持重的份上,对你够照顾了。如今你还在这里居功自傲,对我颐指气使,真是抓起石头打月亮——不知天高地厚!这下可好,藏书楼着火——输(书)光了。哈哈!” 孙乔听着这话,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也不好发作,只能忍着。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还是赶路要紧。”齐康公急忙上来打圆场,不想双方都闹僵。然而,“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当初康公有君上的名号,公孙桀暂且不敢太造次。可是如今齐康公已经禅位,虽然还有一个封号,却连乡间的一个土财主的权威都比不上,实际就是一个囚徒,不过住的房子大一些,吃的好一些而已,哪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公孙桀也根本不会怕这墙上的老虎。 “走吧,都赶紧走吧!啰啰嗦,啰啰嗦,烦不烦啊!”公孙桀连齐康公的脸也不看,把他推到一边,然后就往前走了。 “唉!”齐康公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主公不要跟这小人一般见识。俗话说‘贼是小人,智过君子’,若是我们和他计较,他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而我们是光明磊落,不用伎俩,所以,我们常常吃亏。因此,主公千万不要和这些忘恩负义的人较真。”大夫杜守凑近齐康公,小声劝道。 “祖宗的江山都丢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和他计较。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齐康公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 “主公不必过于忧虑,得失本就不是绝对的。况且夏朝少康拥区区五百之众,依方圆十里之地,都可以复国。今太公祖地,方圆数十里,人口上千,主公若栉风沐雨,吐哺握发,卷土重来亦未尝不可,胜负还不知归谁呢?”杜守附到康公耳边,安慰道。 齐康公听到这样的话,看看杜守,见他花白的头发此时忽然有了些凌乱,皱纹爬满了额头,眉毛倒是很长,像寿星一般。一双三角眼的眼皮已经松了,要垂下来的样子。大而塌的鼻子,厚而大的嘴,长长的胡须衬着长方形的脸,越发显得脸长了。 “还是你想得开呀。”齐康公苦笑着对杜守说:“怪不得人家说你像彭祖,能活八百多岁呢。”杜守见齐康公有了笑容,心里虽然难受,倒多少放心些了。 孙乔这时也没有心思安慰齐康公,内心一直在焦虑着王诩和家里的事。如果就这样被逐到海滨城,那墨家的重托就化为乌有了。忽然,他想到了自己的发簪,于是急忙往人群中挤了挤,拔下发簪后,用力一折,簪子断为两截,从中间抽出一个布条。好在还没有出宫门,押送的士兵并不多,公孙桀又往前安排去了。 “雨至寻青门,断簪戴行人”,布条上只有这两句。孙乔看过后,仔细想了想,知道其中的内涵了。他从人群中走出来,靠近旁边的一个士兵,从袖子中掏出一些钱,塞到他的手中。“让你护送我们,真是辛苦了。没有别的意思,千万不要见怪。”孙乔直说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从来没有这样求人办过事,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孙大人,不必如此。”士兵压低了声音,尽量显得若无其事,“我叫荀磊,是荀勇表兄,曾经去过贵府,您还接济过我们家。宫中耳目众多,不便多言,有话您快说。” “真是苍天有眼!”孙乔大喜过望,于是将两截发簪递给荀磊,荀磊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急忙接住,塞进胸前盔甲。 孙乔小声说道:“等会到了东门,你就问侍卫,见没见过这个发簪,就说你是捡来的,似乎见侍卫官戴行戴过。可以趁机将簪子给戴行,戴行一定会承认。这样,你也不会尴尬,别人也不会起疑心。”孙乔看到荀磊面露难色,又接着说道:“你放心,这件事对你没有任何影响,绝对不会牵连到你。就是还一个发簪,捡来的东西。” “大人,我不是怕连累,是怕东西万一送不到戴行手上,而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王宫,耽误了您的事情。”荀磊显得有些尴尬。 “这个不用担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力就行了。”孙乔内心算是安稳了些,实在没有想到会遇到熟人。 荀磊很快就到了东门,一切都如孙乔讲的那样,发簪顺利地递给了戴行。守门的士兵也都见过发簪,大家都没有觉察出什么。 孙乔心中的一块重石算是落地了。可当他踏上驰往宜林苑的马车时,忽然又忧虑戴行会不会再遇到什么艰险。可是,鞭子响亮了一声,发出离别的信号,车子立即飞奔起来,车里的人惯性地往后一倒。孙乔咚地撞在了车厢上,疼痛的感觉让他回到了现实。看到外面向后快速移动的景物,他也不再想那么多,因为实在也没有什么用。 张茂初别了孟神医,来到孙府对面的大街,看到一群官兵正在从府里往外抬东西,门口还站着守卫的士兵。原来田和派的兵已经包围了孙府。离门远远地站着一群百姓,在那里不时地指手划脚,如梦初醒一样地讨论着。 张茂初不敢径直从孙府门前过,担心有人认出来节外生枝。他绕了一个圈子,到了孙府的后门。大门紧闭着。孙府后门挨着一条小巷,因为窄小,也没有店铺,所以平时除了从此路过的行人,是比较安静的。张茂初装作若无其事得像一个行人般慢慢走着,从巷子这头踱到巷子那头,好不容易等到没有行人,便急忙来到后门处,纵身跃起,左扒右抓,上到了墙头上。看到院里没有人,便跳了下来。这是孙家的花园,就是孙乔早上经常来的地方。因为只有仓库,故此平时也没有什么人。 借着花木的遮掩,他蹑手蹑脚地来到花园的出口,又是一道门。他轻轻推了推,发现推不开。又使劲推了推,依然推不开,原来却是从里面锁住了。他能听见院里的嘈杂声,而且透着门缝,能看到远处搬东西的士兵。这可不能再跳到墙头上了。正踌躇间,忽然听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 “这个门为什么不打开?” “禀告军爷,这是孙家的后花园,只有一些草木,还有一间堆放杂物的仓库,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也不行,只要有房子,就得搜查,这是上边的命令。你有几个脑袋敢违抗将军的号令!” “小人多嘴,小人该死,这就打开,这就打开。”荀安赶紧上前把门打开了。 张茂初一听见要开门,又听见锁响,急忙躲到一个很大的花丛后面。 “您看,除了花草,就只有院角的仓库。”荀安指着仓库对士兵说。 “那也得搜!”这个士兵实在很生气,他参军不久,可是好差事都被老兵领去了。他什么好东西也没有得到,因此窝了一肚子火,所以想着万一仓库里要有值钱的东西呢。 荀安无可奈何,只好领着士兵朝仓库走去。忽然,背后传来“啪”的一声。荀安忙回头一看,见张茂初站在面前,士兵倒在了地上。 “你——” “不要说话,我们把他关到仓库里,你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管去前面照看着。如果你把这件事说出去,我一定饶不了你。”张茂初和荀安并不是很熟悉,怕他坏事。 “你误会我了。我从小就跟着孙大人了,孙家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做出卖主求荣的事呢?你放心吧。”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士兵,荀安感到毛骨悚然,一阵凉意袭满全身,仿佛死神就站在面前。 11.第11章 墨家印信 看到荀安表情凝重,张茂初不再说什么,俯身抬起士兵的两肩,荀安抬起双腿,将士兵抬到了仓库。 张茂初换上了士兵的衣服,跟着荀安一起出去了。 其他士兵在忙进忙出地搬东西,在按照名册清点人数,在趁人不注意往衣袖里塞些自以为值钱的东西,所以,也没有谁注意穿着士兵服装的张茂初。荀安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张茂初顺利地来到了书房前,但是迎面碰上一个士兵。张茂初看到士兵皱着眉头,撅着嘴,一脸的不悦。“怎么了,兄弟?看起来不高兴啊?” “怎么看你面生呢?”士兵疑惑地问,看到张茂初笑嘻嘻的,越发觉得心情不好,所以没有好气地问了一句。 “我是公孙桀将军新派来的。公孙将军收到密报,说孙乔书房藏有不利于当今君上的东西,未免流落民间,特派我来寻找。务必让我亲手交到他手上。”张茂初在从花园过来的路上,已经把话都想好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个孙乔也够穷的,书房啥值钱东西也没有。我跟你一起找吧。”士兵听后,忽然表现的很热情,方才的愁容一点儿也没有了,好像和张茂初是很熟识的朋友一般。 张茂初虽然也来过孙乔的书房,可并不知道有什么机关。于是,这里翻翻,哪里找找,简书散了一地,还是一无所获。士兵有些失望,更加疑惑地看着张茂初,“怎么啥都没有?” “嘘!”张茂初忽然打了个手势,示意不要说话,之后赶紧抓住士兵的袖子,使劲拉着,两人都躲在了屏风之后。只听一声轻响。透着屏风之间的缝隙,然后看见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进来,还不时四周看看,但是蒙着脸,看不出来是谁。蒙面人一点一点朝屏风走近。张茂初握紧剑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阿嚏——”士兵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蒙面人听见屏风后面有响动,并不是很大声地说:“谁?出来!” 张茂初于是和士兵都出来了。 蒙面人看到他俩的穿着,挥剑就朝张茂初劈来。张茂初来不及拔出腰间宝剑,只有侧身一躲,剑立刻劈在屏风上,登时屏风就被劈开了。士兵看到这样的情况,扭身就跑,嘴里还说“兄弟,你先顶着,我去搬救兵。” 张茂初一看士兵要跑出去,顺手捡起桌上的砚台,就飞了出去。正打在士兵的小腿上,他一趔趄,差点扑到地上。蒙面人趁得此时时机,疾步上去,从背后给了士兵一剑,当时就刺死了。 蒙面人旋即把剑拔了出来,士兵倒在地上。蒙面人迅速回头,用剑指着张茂初,“你到底是谁?难道你们不是一伙的?” “你是谁?蒙面而来,必定有不可告人之事。”张茂初已经拔出了剑,准备迎战。可是心里却疑惑了:若他是傲雪堂派来的走狗,绝不会对自己人下手啊?难道是江湖上的人得到了什么风声?。 “既然不说,就马上离开,休要坏我好事!”说着,蒙面人的剑就劈了下来。张茂初举剑向上一挡,“当”的一声,震得他虎口发疼,剑往下倾斜开来,马上就逼近他的头部,眼看就顶不住了。张茂初使出全身力气,双手一握剑柄,使劲将剑顶了上去,然后立即闪向一边,不禁满头大汗,已有些气喘吁吁。 “来人哪!”外面忽然有士兵喊了起来。 蒙面人扒窗户一看,外面有两个士兵在喊。他摸出两个飞镖打了出去,两个士兵被击中要害,倒在了地上。仓促间他丢下张茂初,要夺门而出。张茂初挥手一剑拦过来,“想跑?没那么容易!” 蒙面人无心恋战,用剑抵住张茂初的进攻,使劲往外一推,就将张茂初的剑推开了,张茂初身不由己地后退了一步。蒙面人得空赶紧往外走去,张茂初急步上前,从他背后又劈过来。蒙面人只得往右一闪,躲过了这一剑。在躲的过程中,已经摸出一个飞镖,站定的那一刻,飞镖也发了出去。张茂初看到他右手的动作很熟悉,想到方才的情景,立即向右一侧,躲进了书房内间,只听“咣”的一声,应该是飞镖打在外间桌上青铜器的声音。蒙面人得了空隙,连忙跑了出来。可是,院子里已经站了很多士兵。 “里面的人出来吧!” 张茂初听到外面的人喊话,只好出来了。 “把这个假冒的士兵和不敢见人的刺客都给我抓起来!”为首的军官厉声指挥道,张茂初循声看去,声音倒是很像苌禄,只是相貌大不一样。其实,这就是本来面目的苌禄。 士兵得到命令,一拥而上,把蒙面人和张茂初都围了起来。 蒙面人膂力惊人,士兵不能近其身。张茂初却不惯使剑,左右支绌,已经快招架不了了。苌禄站在圈外,拉满了弓,看准时机,准备射向蒙面人。忽然一支暗箭从后面飞来,“将军小心!”,眼尖的士兵大呼道。苌禄正在聚精会神瞄准蒙面人,不提防有人放冷箭,况且士兵提醒时,箭已飞来。苌禄下意识地一扭身,只听见“噗”的一声,箭已经进入左肩,整个人身体往后退了好几步,口里当时就喷出鲜血来。其他士兵都向这里看来。几个士兵赶紧往前院跑去,去寻找射箭的人。张茂初趁机虚晃一剑,跳到圈外,飞身上了围墙,之后上了屋顶,翻过去就不见了。 蒙面人趁士兵分神,刺翻眼前的士兵,朝花园跑去。几个士兵赶紧追了上去。蒙面人跑到花园,见后门紧闭着,开门不便,而后面的士兵追得又很紧。猛然看见墙边有个花坛,于是跑过去,踩着花坛,用力一跳,上了墙头,之后跳到墙外了。士兵连忙跑去打开后门跑到街上,除了三两个行人,早已不见了蒙面人的踪迹。 士兵急忙把苌禄抬到屋里,可是他的脸色已经发紫,明显是箭上有毒。而且箭又射近心脏,苌禄眼睛无力地眨着,手不停地抖,已经行将就木了。 “赶快叫大夫过来!”另一个将军方礼吩咐道,虽然声音很大,可是看起来却并不是很着急,依旧短眉清闲,圆眼无忧,小鼻子泰然,寻常嘴倒是张得很大,将不大的脸衬托得更小了。 苌禄颤抖的手努力地抬了抬,只能颤抖地举起寸余,大概是想挥手吧,可就是挥不起来。他努力张着口,发出沙哑的声音,可众人议论纷纷着,一点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方礼将耳朵靠近苌禄的嘴边,只感觉苌禄呼出微弱的气,气中夹杂着更微弱的呻吟声,像蚊子嗡嗡一样,依旧听不清在说什么。 “禀将军,没有找到放冷箭的人。” “好,下去吧。”方礼再扭头看苌禄时,已经不动了。摸摸脉搏,也已经不跳动了。“太可恶了!究竟是谁这么卑鄙,放冷箭,而且还用剧毒,苌将军一身本领,如今付诸东流了。真是太可惜了!我一定向君上奏明,为苌将军风光大葬,以慰忠贞将士之心。” 方礼叹了口气,仿佛失落地说道:“现在先将苌将军抬到车上,听候君上旨意吧。”然后,忽然又提高了声音,“清点人数,将东西整理好。将孙府贴上封条,家眷护送到宜林苑,不得有误!” 众人都依令行事。 张茂初从孙府出来,径直来到了孟神医家。 “东西找到了吗?”孟神医急切地问。 “没有。本来一切都挺顺利,谁知半路杀出一个蒙面人,坏了好事。不过,蒙面人膂力了得,我挡了他几剑震得胳膊疼,他的路数有点儿像明拙剑法,因为交手不多,也不敢确定。不过有一点,他肯定也知道墨家印信的事。” “当!当!当!”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孟神医马上去开门,可是打开门一看,却不认识。 “你找谁?” “天上谁知烦心事,人间少有如意路。”来人只说了这两句话,一边说,还一边往四周扭头,眼睛迅速扫视着。 孟神医听到,心头一惊。仔细看看来人,有点鬼鬼祟祟,但确实不熟悉。只是这两句话除了他和申柯知道外,应该再无第三人了。这是当初跟随长桑君学艺时,他俩谈到《如意录》时,两个人说了这样两句话。如果不是今天来人说出来,孟神医自己都快忘却了。 “师弟,我是起之。” “啊?——”孟神医瞪大双眼,禁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 “进屋详谈吧。”申柯将门推开,自己进来了,孟神医回过神来,往外看看,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将门关住,上了闩。 申柯进了屋,见到张茂初,非常高兴,“茂初老弟,最近还好啊?” “阁下是?” “申起之!”孟神医正好进了屋,看见一头雾水的张茂初,也是疑惑地告诉他。 “申起之——”张茂初还是不解。 “申柯。”申柯自己说道。 “啊?——”张茂初吓得眼睛瞪大,嘴也张开了,“你少来这里装神弄鬼,申柯都死了一年多了。我亲眼看着他下葬的,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王诩惊喜地上前搂住申柯:“他就是申叔叔,他就是申叔叔,我记得他的声音。” 申柯摸着王诩的头,微笑道:“诩少爷又长高了。我们还有大事要说,等会儿叔叔再找你。” 王诩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申柯,撅着小嘴和荀勇去里屋了。 申柯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如意录》吗?” “听说过,可以易容。但是你怎么能死而复生呢?”张茂初依旧不解。不要说张茂初不解,孟神医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申柯一看这样的情况,只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安排。不然,他们肯定不会接受一个陌生人。 “我自到孙家后,就开始暗中寻找欺师灭祖的张超中。后来,通过墨家的关系,我得知医馆的苌禄有些可疑,所以就夜间潜伏到医馆,发现苌禄果然是易容之后的张超中。他和孙夫人都是傲雪堂的弟子,所以我用傲雪堂的暗语诱使孙夫人将苌禄引来,然后和他打起来,想一箭双雕。未曾料到傲雪堂弟子果然众多,加上我学艺未精,又报仇心切,结果中了张贼的暗器。家师料事如神,当初张贼盗看《如意录》,乃是改动过的。师父料到他杀人必用无解药之剧毒,所以在众多剧毒中挑了一种改为无解药之毒,家师嘱咐我,与张贼交手前,必先吃解药。否则,中毒后如果不能及时服解药,须臾便死。但即便吃了解药,中毒后也会和不吃解药一样的状态,不过会昏迷一天,所以这毒叫瞒天过海。当晚,抱歉的是,骗过了孙大人和墨子及其众弟子。” “可是,那你又是怎么从坟墓里出来的。”孟神医大惑不解。 “我在杀苌禄之前,专门回了一趟莲花山,见过了家师无忧子。并向家师说了我的计划。家师派了几个师兄弟随我下山,不过为了避免嫌疑,他们没有和我在一起。中毒后,我刚被埋到地下。师兄弟们就来救我了。之后,我用《如意录》上的方法易了容,混进王宫,开始进一步了解傲雪堂的情况。不过,方才我在钜子室遇到墨家弟子戴行,他说接到孙乔大人密报,需要将墨家印信取出。可是,他来到孙大人书房,却遇到一个假扮士兵的人的阻挠,后来招来了官兵,因此没有取出。” “哎呀!”张茂初拍了额头一下,“那个假扮士兵的人是我。我在郊外遇到尊师无忧子前辈,他给我铁如意让我来找孟神医,之后去王宫东门找戴行,可是我到了东门,侍卫说他请假出去了。我只有自己到书房找印信,可是我不知道放在哪里。戴行又蒙着面闯进来,所以就打了起来。真是洪水淹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好在,我刚才去孙府,官兵都走了。我已经取出了印信。大家不用担心了。”申柯说道。 “墨家印信?”张茂初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如此干系重大的东西,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长长见识,我以前还真没有听说过墨家有什么可以指令全体的印信,没有想到,今天不但听说,而且要亲见,实在太兴奋了。” 12.第12章 公孙预感 申柯将手中棍子举了起来。 “申兄,不是要展示墨家印信吗?怎么举个棍子干啥?”张茂初以为申柯在开玩笑,笑着看着申柯。 申柯右手指着棍子,肯定地说:“这个就是啊!”而且一脸的严肃。 “别开玩笑了!”张茂初不以为然地说,看到申柯严肃的表情,觉得更像在演戏了。“我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也知道印信都是些印章,哪有拿个破棍子当印信的。你现在真是熊瞎子学绣花——越来越会装模作样了。一脸正经的表情,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得。” “申师兄,别拿我们开玩笑了。”孟神医也以为申柯是一贯的幽默。 申柯看他们不信,一句话也不说,扭头就往院子里走,“干什么呢?”张茂初问道。申柯依旧缄默不语。张茂初和孟神医弄不懂他到底要干什么,于是也跟着出来了。 见到墙角有一块大石头,申柯走到跟前,举棍打了下去。只见石头立即被打成两半,棍子丝毫未伤。 “啊?——”张茂初和孟神医不约而同地惊呆了,四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看着被打开的石头。 申柯看看他二人的表情,还是一句话不说,拿着棍子又回屋了。张茂初和孟神医回过神来,又跟了进来。 张茂初伸手握住棍子,“让我看看,这貌不惊人的破棍子咋这么厉害?”孟神医也围了上来,伸手摸着貌不惊人的棍子。申柯见他二人满脸的疑惑,自己脸上有了得意的笑容。 “这是墨家的‘十思棍’,十思乃是墨子的十大主张: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用、节葬。此棍和源澄子用的若缺杖都是铸剑鼻祖欧冶子铸剑所剩精铁练成,两件兵器看起来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如果你们见了若缺杖,会以为那是一个破树枝而丢掉呢。因为若缺杖上面断去一节,猛一看,就像是一个破树枝。”申柯津津有味地说了起来。 王诩和荀勇在里屋,见到大人们在一起,也没有得到允许,所以并不敢出来。王诩紧挨着门帘,侧耳倾听。荀勇拽了拽王诩,王诩赶紧瞪了他一眼。荀勇只好站着不动,也不敢说话了。只是隔着门帘隐约听着,东一句西一句,也听不清说的什么。王诩干脆不听了,低声道:“只怕那个什么公孙扬要被卸磨杀驴了。” 荀勇连连点头:“驴肉就是怪好吃了。” 王诩一愣,高兴地推了荀勇一把,“贪婪鬼赴宴——你就知道吃。” 张茂初惊奇地看着十思棍,“你这样说,我好像已经见过若缺杖了。在郊外遇到尊师无忧子,他手里拿的和你刚才讲的差不多,杀手的刀劈上去,立即成了两截。当初我真以为是一个破树枝。” “可能是师祖不放心,所以把若缺杖给了家师,以防万一。”申柯猜测。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张茂初严肃了起来,“方才在孙府打斗的时候,我好像见到了苌禄,不过,声音很像,样貌却不是。他被暗箭所伤,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张贼?”一听到张茂初说起苌禄,申柯顿时都有些热血沸腾,但是,看到手里的十思棍,他无奈地闭上眼睛,慢慢平静下来。 “茂初老弟,你拿着十思棍,带着王诩赶紧离开。我留在都中,看看张贼的状况。孟师弟将荀勇送回家,然后去和晴儿母子汇合,等除去张贼,我就去找你们。”说着,申柯把十思棍递给张茂初,交待道:“棍子的玄机在于其中一端,”申柯将棍子的底部指给他们看,原来底部就和印章一样,有凹凸。“平时就把有字的一端当作棍底,这样不容易暴露。虽然知道此玄机的人不多,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里有两封墨家的信,一封是此去的路线关系图,一封是密封的,将密信与十思棍交与楚国的孟胜。记住,密信千万不要打开,你应该把这封信缝在衣服里,以防不测。” “好了,大家各自小心,赶紧按计划行动吧。”申柯说完,抱拳施礼,依依不舍地告别道。 大街上,依旧如往常的热闹,熙熙攘攘的。王宫中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并没有影响到百姓的日常生活。 济宁殿内,田和稳坐在王位上。 “禀君上。江山既然已换新主人,是否应该更改国号呢?”公孙扬站出朝班奏道。他今日专门换了一身新的朝服,黑底红纹颇显庄重。头发梳理得比平时更显精神,方脸上溢出喜意,所以额头的皱纹显出。眉毛稍弯,短而淡,小眼虽有眼袋,但此时却很有精神。鼻子和嘴都有点大,耳垂下垂,颇像西方极乐世界的弥勒佛。 “我看,这个就先不必了吧。齐国乃周天子所封,虽然先前受封的是太公姜尚。但今日姜贷昏庸无能,贪恋酒色,荒于政事,我是为齐国百姓着想,才不得已而听从大家的劝进,接受了禅让。如今,你让我更改国号,是何用意?”田和眯缝眼忽然一瞪,震怒道。 “君上息怒!”俞平忠看情况不对,赶紧上来打圆场,“公孙大人一时失言,望君上宽恕。”俞平忠在背后朝公孙扬连忙摇手。 公孙扬看到田和生气了,顿时觉得事情有了变化,内心的火气也止不住地上来了,但是不好发作出来,只是还愣住那里。傅璘急忙往前凑了凑,拽住公孙扬的袖子,扯了扯他。公孙扬甩了一下袖子,把傅璘的手甩在了一边。 “臣公孙扬一时糊涂,考虑不周,望君上息怒。”公孙扬跪在地上。 田和看到公孙扬跪在了地上,转而和颜悦色地说道:“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是老臣了,公忠体国,人所尽知。寡人不是姜贷,忠奸不辨。你的功劳,寡人都记在心上呢。你退下吧。” 听到田和这样说,公孙扬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禀君上,目前最重大之事,莫过于上奏周天子,请来册封,举行登基大典。一则告天地祖宗,告慰田氏历代祖先;二则昭示内外,使天子诸侯尽知姜贷之误国;三则名正言顺,使齐国百姓知明君在位,可以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傅璘奏道。 “傅爱卿所奏极是,这才是纲举目张之事。好吧,大典由傅璘全权负责,俞平忠佐之,公孙桀和方礼俱听其调遣。艾陵君起草上奏天子的表章。” “遵君上旨意。”大臣都跪在地上。 散朝后,俞平忠赶了两步,撵上了公孙扬,“公孙大人怎么今天在朝堂上那么说呢?真是太危险了!”俞平忠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情。 公孙扬扭头看了一下笑嘻嘻的俞平忠,其实不想与他说话,可还是开口了:“方才多谢俞大人,要不是俞大人,我公孙扬说不定就身首异处了呢。救命之恩,定当后报!”说完之后,公孙扬就有些后悔了。 “啊——”俞平忠一时愣住了,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公孙大人言重了。我不过说了两句应该的话,何来救命之恩?” “此次大人辅助傅大人准备登基大典,实在是莫大的荣耀。傅大人虽然是三朝元老,但年事已高,虽名义上为正,可实际全要靠俞大人了。”公孙扬放慢了脚步,微笑着说道。 “公孙大人抬举下官了。大人虽然没有被君上选中准备登基大典,正是君上体恤大人,怕大人累着,由此可见当今君上对大人的倚重。大人鞍前马后,可是做了不少事的。不过,令郎被君上委以重任,也可见君上对公孙家的器重。”俞平忠得意地笑着,整个身体看起来都很放松。 听到俞平忠说起公孙桀,公孙扬有些不自在了,“君上之意,在下不敢妄加揣测。”说着,又加快了步伐,“家中有些琐事,请恕不能与大人扺掌而谈了。失陪!” “好——”俞平忠话还没有说完,公孙扬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俞平忠狠狠“呸”了一下,但是声音很小。 公孙扬回到家里,依旧闷闷不乐,他仍然在想着刚才朝堂之上,田和为什么会忽然发火。他进到密室中,想自己静一静,看看能不能分析出原因。 “禀主公,属下已经恭候多时。” 公孙扬因为想事,忽然听到有人说话,仔细一看,“兰馨?你怎么回来了?” “禀主公,护送家眷的侍卫官说,奉君上旨意,只带官员家眷,仆人丫鬟等一律不准带,听候君上发落。所以,我就先回来,听候主公差遣。” “那郁清怎么样?” “我出门就和夫人分开了,远远跟了一段,没有发现什么情况,所以先回来禀告主公,等候指示。”原来兰馨就是小兰,郁清是孙夫人。 “那苌禄呢?我派他去孙家负责查抄,相机行事,怎么不见他回报?”公孙扬有些疑惑。在公孙扬的眼中,苌禄为人谨慎,足智多谋,办事稳健,通权达变,自入傲雪堂以来,屡建奇功,但从不居功自傲,而且还建言献策,颇得公孙扬喜欢,公孙扬已收他为义子。 “禀主公,我听士兵议论,似乎苌师弟被暗箭所伤,中毒身亡了。”说完,兰馨低下了头。 “什么——”听到兰馨的话,好像晴天霹雳一样,响在公孙扬的耳边,震得脑子嗡嗡直响,眼前一片混乱,禁不住向后退了几步,扶在了旁边的猛虎雕塑上。 公孙扬抬头,看见了墙上的四个大字——斗霜傲雪,这四个字正是苌禄写的 “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有暗箭?而且还射杀王宫的军官?这是什么人,这么猖狂!从来都是我傲雪堂对别人生杀予夺,还没有谁敢与我傲雪堂为敌。报仇!我一定要替禄儿报仇!”公孙扬气地拍着猛虎雕刻,发出“啪啪”的声音。然而石虎无语,依然张牙舞爪地立着。 “主公先莫悲伤,我们一定要从长计议。而且我也是道听途说,万一是以讹传讹呢?况且现在连是谁放的暗箭都不知道,如何报仇?” “我的儿啊!不能就这么白白死去。”公孙扬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来。他已经相信,苌禄的确是死了。兰馨从来都觉得公孙扬铁石心肠,老奸巨猾,没有想到居然也会流泪。看着公孙扬撕心裂肺的样子,她都忍不住要被感动了。 “主公,我方才见你进来时,心神恍惚,不知道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啊?——”听到兰馨的问话,公孙扬忽然清醒了不少,马上拭干了泪,“你要不说,我几乎本末倒置了。你这样一提醒,我觉得事情就比较明显了。一定是当今君上要对我们傲雪堂动手了。”公孙扬的眼中闪出愤怒的火光。 “不可能吧?傲雪堂的成立不是当今君上的主意吗?而且这几年,为了君上能顺利即位,我们可是做了不少工作,铲除了不少反对的大臣,而且得罪了江湖上的一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我们即便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吧?君上这不是兔死狗烹吗?”听到公孙扬的猜测,兰馨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我侍奉君上多年,对他虽然不是非常了解,但也知道个差不多了。俗话说‘功大则不赏,震主则身危’,按常理说,登基大典这样的活动,应该交给我才对。可是今天,君上把差事给了傅璘和俞平忠,而且让方蒙和桀儿负责守卫。这也就罢了,我提议更改国号,君上竟勃然大怒,当着满朝文武,对我发起火来,狠狠训了我一顿,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况且改国号的事,我曾向他请示过,他也是同意的。谁想到今天会翻脸?” 说到这,公孙扬分明已经看到死神正微笑地站在眼前。但他又实在不甘心。 13.第13章 驿站杀机 兰馨听到公孙扬的分析,心里想:他真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平时绝对没有跟我讲过这么多的话。看来他今天确实气的不行。兰馨虽然心里有想法,可是表情却不敢有任何的变化。 “属下觉得主公分析的很有道理,傲雪堂是一个秘密组织。现在君上已经得了江山,肯定会把自己打扮成盛世明君,傲雪堂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主公还是早做打算为好。”兰馨看着公孙扬若有所思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说的有道理。”公孙扬已经完全清醒了,他虽然眼睛看着兰馨,却像是在自言自语。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事,眼神忽然有神起来,立即全神贯注地看着兰馨说道:“你现在暗中保护郁清,寻找时机,务必要和郁清全身而退。之后就隐姓埋名,不要再卷入朝廷恩怨了。” 说完,公孙扬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仿佛现在就生死离别一样。以前每天都有事情做,生活的弦绷得紧紧的,现在,忽然清闲了下来,而且江山易主,风云变幻,倒忽然没有了主意。他看着恭敬的兰馨,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转。记忆现在猛然清晰了起来,而且异常的清晰,清晰的仿佛昨日的事,这清晰让他觉得一种恐惧笼罩了身边的氛围。 郁清和兰馨是他哥哥捡回来的孤儿,不过他哥哥去世早,所以后来是他把她们养大的,郁清嫁给了孙乔,就是孙夫人。这也是孙乔为什么没有被傲雪堂暗害的原因之一。他已经预感到田和要过河拆桥,所以不能不提前准备。 公孙扬从怀中取出一张兽皮,对兰馨说:“这是一张地图,上面有一个宝藏。里面机关重重,你只要按照图上的指示去做,就会成功。你不可太贪心,应该少拿一些,免得引人怀疑。”说完,他把地图递给了兰馨。 兰馨早已泣不成声,“主公!——” “赶紧走吧,兵贵神速,晚了就来不及了。”公孙扬忽然坚毅了起来,挥挥手。 兰馨没有办法,只好擦干了泪,强忍着心酸出去了。 兰馨走到大街上,忽然想起受伤的王诩,在官兵查抄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不知道有没有被抓走。她抓紧时间来到孟神医家,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答应,邻居出来说他们搬走了,至于搬到哪里,他们也不知道。于是,她又来到申柯家,门紧闭着,她喊了半天,也没有人答应,想着应该也是搬走了。她也不再想其他的,于是坚决地去追孙夫人了。 孙乔他们跟着齐康公来到宜林苑,等家眷到了之后,已是黄昏,但是公孙桀依然下令赶路,不敢耽搁去海滨城的时间。 “怎么不见昭阳夫人?”齐康公看到大臣的家眷陆续都来了,反而不见自己的王后,于是着急地问周围的大臣。大臣听到齐康公如此问,心中都非常不高兴,支支吾吾的也不想搭理他。 “不用找了,昭阳夫人依旧在昭阳宫,不用随你去海滨城了。这是上头的指令,我也不敢问那么多。”公孙桀听到齐康公的话,爱理不理地告诉了他。 “还在昭阳宫?什么意思?”齐康公本来还想仔细问问公孙桀,可是看到他气宇轩昂的样子,只好自己嘀咕了。 “唉!”大夫杜守深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红颜祸水,亡国之类啊!夏桀亡于妹喜,商纣亡于妲己,周幽王亡于褒姒……” 孙乔赶紧拉拉杜守,瞪了他一眼。 “真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杜守更小声地嘀咕着,“君上爱美人不爱江山,如今换了个君上,却是又爱美人又爱江山。” “子循兄呀!还是三缄其口吧,不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吗?你整天读书,不知道言多语失、直言贾祸吗?我们如今虽然和阶下囚差不多,但起码保住一条命,卧薪尝胆也未尝不可。还是少说些吧。”孙乔真担心杜守这样会把公孙桀惹怒了。 “赶紧上车!少在下面嘀嘀咕咕,还得赶路呢!”公孙桀转而冷笑地指着杜守:“你们这些文官呐!就是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全吃了嘴的亏,还不长教训。” 杜守气得闭口不语了。 这些女眷,平日里哪受过这样的颠簸,有的腰酸,有的背痛,有的口渴,有的饥饿,虽然有公孙桀威猛的气势镇着,还是有人小声呻吟着。说起来,流放的也就是始终追随齐康公的大夫,还有就是田和不想看到的一些大臣,都打发过来了。公孙桀为了赶路程,令马车跑得飞快,觉得时间充裕了,就吃两顿饭,觉得赶的慢了,就吃一顿饭。两天的路程,把这群人折腾得实在不轻。 “赶紧走,赶到前面的驿站,我们就休息!”公孙桀命令道,一连赶了两天路,他自己都觉得快了些,也想休息一下。 齐康公和诸位大夫还有家眷,一天都没有进多少食,孙乔本来想问问,可是想到公孙桀的样子,就闭嘴了。他心思:“不知道诩儿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墨家的印信取到了没有?” 为了赶路程,马车跑得比较快,颠的车上的人早已受不了了,有的孩子已经哭起来了。孙卓和孙平也颠得难受,孙夫人紧紧搂着两个孩子。其实,她也一天没有吃饭了,颠得又厉害,胃已经不舒服了,只想着早点儿到驿站,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吁!——” 马车的速度忽然减下来,慢慢停住了,孙夫人掀开帘子看到前面飘来亮光,虽然微弱的灯光,但此刻看到却觉得异常明亮,照在心里暖洋洋的,而且忽然感觉更饿了。 驿站,到了。 马上的官兵都下了马,车上的人也终于可以下来了。驿站的人连忙出来接待,公孙桀在指挥着。虽然是走来走去的人,可并不杂乱,一切还算井然有序。 孙夫人下了马车,右手捂着胃,脸上是痛苦的表情。只是灯光昏暗,没有谁注意到,也不会有谁注意到。孙乔也下了马车,找到孙夫人,“你怎么了?胃不舒服啊?” 孙夫人微微点了点头。 “唉!再挨会儿吧,等会儿吃了饭估计会好些,可能是一天不吃饭饿着了。”说着,孙乔伸过手扶住了孙夫人。 “有刺客!”忽然,不知哪个士兵大喊了一声。只见大门口灯光下一名士兵已经中箭倒下了。 “啊!——”“呜——”“娘——”……现场顿时乱作一团,有往屋里跑的,有往车底钻的,有躲到假山后面的,有疯了似得找人的。 “不要乱跑,都赶快进屋!”公孙桀倒是临危不惧,镇定地大声命令,“兄弟们,不要慌。方将军带领一队用盾牌掩护家眷进屋,其他人准备好战斗。” “嗖!”“嗖!”“嗖!”利箭一支支飞来。 士兵掩护着家眷顺利进了屋,不过还是有些士兵被箭射中,强忍着进了屋。公孙桀带领士兵出了驿站,用盾牌抵着,朝箭射来的方向走去。不时有士兵倒下。 忽然,箭停了。 “啊!——”喊声四起,一群群黑衣人跳出来,手持利刃冲了过来。公孙桀率士兵迎了上去。 另外一群黑衣人朝驿站冲过去。 “嗖搜”,驿站的士兵朝黑衣人射箭,也不时有黑衣人倒下。黑衣人暂时还不能攻入驿站。不过,忽然从房顶上下来一些黑衣人,跳到驿站里,驿站的士兵腹背受敌,开始招架不住了。 齐康公早吓得躲在了人群中,而且把光亮的衣服也脱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土褐色的衣服就披上了,结果太大,穿上去实在很宽松,而且有一股浓浓的汗臭味,虽然很熏得慌,但是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哪里还顾得味道。 诸位大夫和家眷也都躲在士兵后面,而士兵在等着黑衣人进来后,和他们决一死战。 孙夫人右手捂着胃,挣脱了孙乔的手,挤到了一张桌子边,桌子上摆着一个茶壶和一圈杯子。她把杯子摆到一起,拿起茶壶砸了起来,茶壶和一些杯子砸碎了,剩下一堆瓷片碴子。 孙乔好不容易挤到她跟前,“你干什么呢?” “老爷,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这些东西等会儿有用。”正说话间,外面的黑衣人有的向屋里冲进来,屋里的士兵准备还击,忽见几片白色的东西连续飞过去,陆续打在马上要冲进门的黑衣人的眼上脸上,黑衣人“啊”地立即捂住眼睛或脸,手中的剑也丢掉了。士兵看到时机,快步向前,不等黑衣人捡起剑,就把他们刺死了。 外面为首的黑衣人发现是孙夫人在掷着瓷片,怒火顿时就上来了,背后抽出一支箭,搭上弓,稍微一瞄,就射了出去,正中孙夫人的左肩。 “啊!”,孙夫人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孙乔看到,赶忙挤了过去,搂住了孙夫人,“怎么样?一定要撑住!”孙乔焦急的左右看看,黑衣人已经攻入了屋子,大臣和家眷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他赶紧抱着孙夫人挪到墙角的案几后面,眼泪止不住地滴在孙夫人身上。 “老爷,不用担心,没什么大碍,等会击退了敌人,大夫把箭拔出来,包扎一下就行了。”孙夫人强忍着剧痛,尽量装作平和地对孙乔讲,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奇怪的是,黑衣人冲进屋,除了砍杀反抗的士兵外,并不杀大臣和家眷。为首的黑衣人声若洪钟地喊道:“我们此番前来,乃是请君上姜贷商议大事,请君上站出来,随我们走一趟,其他人无需紧张。” 齐康公听到这样的话,开始还愣了一下,可是马上想到自己就是黑衣人口中说的该死的“君上”,他吓的更不敢出去了,躲在人群中,低着头。 “把头都抬起来!”为首的黑衣人大声喊道,“如果你们不配合的话,那只有送你们见自己的列祖列宗了!”大臣和家眷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 这时,一个黑衣人已经拉满了弓,正在瞄向惶惶然而眼神飘忽不定的齐康公。在黑衣人右手松开箭弦的那一刻,齐康公旁边的大夫杜守忽然扑在他面前,利箭射在了杜守的后背上。 黑衣人一看没有射住齐康公,准备走进人群将齐康公抓出来。可是,院子里忽然跳下两个人。 14.第14章 东周讨封 跳下来的一个是兰馨,手握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一个是申柯,手持一把与夜色相融的八棱锏。他们左劈右打,来势凶猛,黑衣人不得不转身对付他们两个。这时,屋里生还的士兵也握紧兵器,开始进攻黑衣人。公孙桀这时领着士兵呐喊着开始冲向驿站。 忽然,想起一声哨响,院子里“咚”的响了一下,然后就是滚滚白烟,气味并不熏人,只是遮挡了人们的视线,看不见黑衣人了。黑衣人抓紧时间,手中使劲抛出钩子,挂在了屋顶上,紧接着他们纷纷拽着绳子迅速爬上了屋顶,然后翻过去了。 公孙桀率兵冲到驿站里时,烟雾已消散得差不多。听到方礼禀告,又赶紧率兵绕到屋后,早已不见了人影。 公孙桀回到驿站,看到地上躺着士兵和黑衣人,俯身撕开一个黑衣人胳膊上的衣服,看了看后臂,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进屋之后,看到齐康公正抱着杜守在那里哭,孙乔正搂着孙夫人。公孙桀急忙走到孙乔旁边,看到孙夫人中了箭,急忙摸了摸她的脉,然后偷偷从袖子中摸出一粒药丸塞进了孙夫人的口中,孙夫人咽下去了。孙乔准备问的时候,公孙桀转而怒吼道:“赶紧请大夫!” 驿站的人这时出来了,战战兢兢地说:“禀将军,这时请大夫,片刻之间是请不来的。”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紧去请,抓也得抓来!”公孙桀有点儿歇斯底里了。他走到驿丞跟前,揪起驿丞的衣领,使劲往上提着,揪得驿丞的后脚跟都离了地。只见驿丞的脸憋得通红,两只手想去推开公孙桀的手,可是又不敢。驿站的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不再说话,赶紧吩咐人出去找大夫了。公孙桀看到驿站的人出去了,气得猛然松开了手,驿丞的脚便忽然都着地了。他急忙往后退了两步,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使劲喘着气。 申柯走到公孙桀面前,抱拳施礼道:“禀将军,在下曾学过岐黄之术,可否让在下看一看?” 公孙桀正在着急,抬头看看申柯,发现此人气息均匀,神态自若,眉宇之间有英雄气概,见他右手握一柄八棱锏,猜想他或许是武林中人。因此,压了压火气,降低了些声音说:“那麻烦侠士了。”说着,公孙桀往后退了退。 申柯先摸摸孙夫人的脉搏,再看看孙夫人的表情,轻轻扒开眼睛看了看,发现箭上有毒,而且中毒颇深,箭又离心脏比较近,已经毒气攻心了。 “禀将军。”申柯扭过来脸,往旁边走了几步,公孙桀跟了上来,急切地看着申柯,“箭上有毒,这种毒太厉害,而且箭又离心脏比较近,又耽搁了最好的治疗时间,恐怕是不行了。” 公孙桀正准备问申柯话,就听见孙夫人大吐了一声,两人扭头一看,见孙夫人吐出一摊血,孙乔已经泣不成声,两人急忙走到跟前,可是看到孙夫人的情况,已经气若游丝,回天无力了。兰馨这时也握着孙夫人的手,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夫人!夫人!您睁开眼睛看一看,我是小兰呐……” 恍惚中,孙夫人听到小兰的声音,使劲抬抬眼皮,总算露出了一条缝。看到孙夫人睁开了眼,小兰破涕为笑,但是笑容早淹没在泪水中了。 “夫人,您一定会好起来的。申愈晴被关进柴房,是我通知李氏的,李氏对我有恩,我只想让她领着申愈晴赶紧离开,不想您看到她生气。我不该擅自行动,结果让李氏来孙家大吵大闹,又惹您生气,都是我的不对……” 听到小兰的哭诉,孙夫人越发有些激动了,使劲握着小兰的手,都把小兰握疼了。“夫人,您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孙夫人努力抬起头,张大嘴,刚吐出这两个字,头忽然就倒下了,歪在一边,手重重打在了地上。 申柯赶紧俯身去摸孙夫人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公孙桀头扭在一边,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可是心里却很疑惑,刚才明明给她吃的是解药,怎么反而毒性发作更快呢? “夫人!——”小兰扑在孙夫人身上,失控了似的大哭,哭得屋子里阴森森的仿佛都是侵人的凉气。 孙乔倒显的很平静,只是目光呆滞,愣在那里,脸上都是泪水。 另一边,杜守在呻吟着,申柯走到杜守旁边,把了一下他的脉,和孙夫人的脉象相似之处很多,只是中毒没有孙夫人深,但是,没有解药的话,也命不久矣了。 齐康公呆坐着,吓得哭个不停。 公孙桀从悲痛中醒过来,命令士兵和驿站的人赶紧将院子清理了,另外清点了一下人数,命方礼派人向君上报告此事,请君上派兵增援,而且重点让士兵加强巡逻,提高警惕。 孙乔无奈地倚在墙上,看着无声的黑夜,思绪飞得哪儿都是。 夜色终于恢复了它原本应该有的宁静,颠簸了几天的人们蜷缩在驿站里,也终于进入了梦乡,不管白天人们有多少的忧愁烦恼,最终都会无一例外地进入睡眠。刚才一个时辰发生的事情,也许比他们几十年经历的事情都刻骨铭心,但是从他们的酣睡中,谁也看不出方才有过惊心动魄的打斗。因此,只有这睡觉的时间,是真正属于人的,也许强权可以剥夺人的名誉和财富,也许不公可以侵袭人的心情和信仰,也许名利可以吞噬人的真诚和快乐,但世间还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夺走人的睡眠。即便是强权,哪怕是不公,纵然是名利,这些红尘中的层层迷障,它们也有休息的时刻,也有不再强势的那一天。也许,醒来之后的明天还有很多更痛苦更纠结的事,但目前这宁静的睡眠,就足以让人心静。人往往苦恼于得不到理想中的东西,却没有仔细享受自己拥有的东西。安然的睡眠,恬然的醒来,这何尝不是一种公平的拥有?只不过,它太过于自然,自然到许多人以为这是自己应得的,因此没有注意。 越往东走,越靠近自然的宁静和安详,而西边的国都临淄,却笼罩在过节一般的喜庆当中。田和大赦齐国,还减免了赋税,百姓当然手舞足蹈的欢迎,他们也许对于谁来当国王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哪个国王能给他们带来实际的好处。 田和在逐齐康公之前,就已经计算好了日期,然后派沈朔去洛阳向周天子报告,希望使周天子降下诏书,讨来封号等,以为登基大典做好准备,这样作为齐国君主就名正言顺了。 沈朔奉命,星夜赶路,到了洛阳,但并没有急着去朝拜周天子,而是先到了东周右卿士单嘏的府上。 沈朔候在大厅中,刚端起茶杯,就见单嘏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曲裾深衣,看起来像是朝服,颇为庄重。浓浓的直眉,此时充满笑意。虽然眼角有了皱纹,可大大的眼睛看起来还是很有精神,将岁月的沧桑掩饰了过去。有点蒜头鼻子,嘴唇也有些厚,然而也被笑容包围了。方正的脸,居然有些清瘦,长长的胡须飘在胸前,的确有长者的风范。 “齐国大夫沈朔拜见大冢宰。”说着,沈朔就跪在了地上。 单嘏快走到跟前,拉起了沈朔,且笑着说道:“沈大夫多礼了,这又不是朝堂,乃是自家厅堂,又没有外人,不需这些繁文缛节。不知千里迢迢,所来何事呀?” 沈朔站起身来,急忙从怀中掏出田和的书信,递给了单嘏。单嘏打开,仔细翻了翻,除了信件,还有一张礼单,他看过之后,脸上的笑容依然荡漾着,不过,似乎更高兴更真诚了。“这个好办,明天上朝,你奏明天子,我可以在旁助你一臂之力。不过……” “不过什么?还望大人指教!”沈朔佯装不解,追问道。 “不过,你还得去拜访一下左卿士刘肃。如果他不同意的话,估计这事有可能不顺利。” “多谢大人指点了!没有大人指点,几乎辜负了君上的重托。” 听到沈朔的话,单嘏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之后,沈朔问了刘肃的一些情况,单嘏都愉快地回答了。 沈朔赶紧又跪下谢过单嘏,“齐国贫瘠,没有什么佳品,一些土特产暂放在大人后院,也是君上的一点心意。” “来人!”单嘏顿时严肃了起来,进来一个仆人,单嘏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那人便出去了。 “既然如此,那下臣就告退了,不敢打搅大人。”说着,沈朔起身,要出去的样子。 “就在这里用饭吧。”单嘏也站起身了,看着沈朔要走,于是向外送着,“替我向你们君上问好。” “我一定把大人的问候带到,吃饭的事不敢叨扰大人了。我还得赶紧到刘大人家拜访一下,不然,耽误了君上的事,我可担当不起。”说着,沈朔退出大厅,向外走去。 看到沈朔走出大门,上了马车,等到马车走了之后,又等了一会儿,单嘏才高兴地急忙跑到后厅,见到屋子里放着两个箱子,感到大喜过望,于是连忙从方才的信件中拿出钥匙,打开了箱子。只见珠光宝气,璀璨夺目,耀得眼前祥云朵朵,喜得心中繁花怒放。他急忙抓起两只白璧,仔细端详了半天,似乎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了,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狂喜。他轻轻放下白璧,又迫不及待地打开另一个箱子,一镒一镒的黄金刺的他眼睛都看不过来了。这真是激动人心的时刻!他可以好好在屋子里呆着享受了。 沈朔很快就来到了左卿士刘肃家。 沈朔候在大厅中,已经喝了三盏茶,却迟迟不见刘肃过来。 “刘冢宰什么时候到啊?”沈朔看到已近黄昏了,心中不免着急。 “你慌什么?”旁边侍候的仆人不耐烦地说道,“大人马上就到了。” 沈朔一听这话,火气立即就起来了。可是,虽然是个仆人,却也不能冲他发出来,于是只好忍着。这时,刘肃慢慢地走了出来,故意咳嗽了一声,但是声音不大。沈朔扭头,看见了老爷打扮的人,穿着黑底暗红色花纹的深衣。却见他浓眉僵直,小眼冷峻,鼻子塌着,大嘴紧闭,长脸倒是丰腴。此时他正步伐悠闲,表情慵懒,还伸手打打衣服,似乎是沾染了灰尘。沈朔猜想这一定就是刘肃了。 “齐国大夫沈朔拜见刘冢宰。”说着,沈朔就跪在了地上。 刘肃坐到主位,慢条斯理地说道:“沈大夫起来吧。不知道这么急着找老夫,有何事呀?” 沈朔站起身来,急忙从怀中掏出田和的书信,递给了刘肃。刘肃打开,看到了信件,脸色忽然就变得阴沉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齐国乃是我大周武王钦封太师姜尚之地,太师功高荫泽子孙,此亦天理!大周立国六百余年,国祚绵长,旷古未有,皆因上下有序,敬天法祖,若要不尊祖宗法制,恐怕会招致杀身之祸!” 沈朔听着刘肃慷慨激昂的演讲,实在感觉很无聊,但是越听越不对劲,实在没有办法,于是只好打断了,“大人,恕下官无礼。田相后面还有一封信?”沈朔也顾不上刘肃有些生气的表情,用手指指信的下面。 刘肃很不耐烦地看了看后面的一封信,是张礼单,浏览之后,脸上略过欣喜的神情,但很快又归于庄重。他想了想,转而说道:“怎奈我大周自平王东迁后,天威有损,诸侯无礼,不尊礼乐,郑卿士陈兵反周,楚蛮子问鼎洛水,简直罪该万死……”刘肃发现越说越有点远了,想了想,继续说道:“上古时期,本为禅让,此亦有例可循。明天上朝,你奏明天子即可。” 沈朔赶紧又跪下谢过,“齐国贫瘠,没有什么佳品,一些土特产暂放在大人后院,也是田相一番心意,望大人笑纳。” “本官清正廉洁,两袖清风,若非看齐侯面上,这些许的土产品是断然不会收的,免得留给别人什么把柄。”说着,刘肃对旁边的侍者挥了挥手,侍者就下去了。 “大人公忠体国,公正廉明,世人皆知。一些土产品,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是齐国百姓的心意,若是大人拒绝,岂不是伤了齐国百姓的心,也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大人日理万机,下臣就不打搅了。下臣告退。”说着,沈朔起身,要出去的样子。 “那好吧,老夫就不远送了。”刘肃也不起身。 “下官告退!”说着,沈朔退出大厅,向外走去。 看到沈朔走出大门,上了马车。等到马车走了之后,刘肃赶紧起身,疾步走进书房,见到屋子里放着两个箱子,他匆忙间从方才的信件中拿出钥匙,可是手一抖,钥匙掉在了案几下,于是他又赶紧趴到地上,也顾不得地上有多少灰尘,撅起屁股去捡钥匙了。 15.第15章 朝堂是非 洛阳,东周王宫。 院墙蜿蜒无尽,屋宇巍然屹立。雕梁画栋,毕竟天子气派,鳞次栉比,终究人间天堂。龙游墙垣,张牙舞爪威严不可冒犯,古木参天,阴影森森寒气摄人心魄。亭台楼阁,远非富商巨贾可有,重峦叠嶂,绝非狂傲诸侯能建。窗明几净,偶有民间之清新,拱桥玉带,尽显天工之巧夺。 平王东迁后,天子威信虽一落千丈,但仍旧是天下共主。即便是雄才大略的齐桓公,也还是举起“尊王攘夷”的旗帜,不敢对周天子不敬。虽然诸侯强大,不敬周天子者有之,但天子的地位依然存在。所以,兵锋正锐的楚庄王问鼎洛水,还是被王孙满训斥了回去,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因此,洛阳的地位远非哪一个诸侯国的首都可以代替,也没有哪一个诸侯国的首都可以与之比较高下。俗话说“烂船还有三斤钉”,周天子现在倚仗的就是祖宗的余威,在风云变幻的列国征战中勉强支撑吧,虽然政令不出国门,但他在洛阳居住的还算惬意。毕竟,还是高高在上。 沈朔在王宫侍者的带领下,进到王宫里面。看到美轮美奂的建筑,见到辽阔无边的屋宇,他顿时惊呆了。虽然历经沧桑,王宫建筑上已经有斑驳的痕迹,但高大和阔远营造的氛围,足以让常人肃然起敬。沈朔第一次来到东周,以前只觉得齐国宫殿已经够有气势了,没有想到还是天子有四海之尊。因此,他开始小心翼翼起来,眼睛也不敢四处随便看了,跟在侍者后面,规规矩矩地走着。 忽然,侍者停住了。沈朔也停住了。 “你在这里等候,我去通报,听到传唤,才可进殿。” 沈朔答应了一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传齐国大夫沈朔觐见!”似乎是远远的一个声音,飘飘荡荡地飞到了沈朔这里。沈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士兵看到沈朔呆呆地站在那里傻愣着,忍不住笑了一声,看到周围也没有什么人,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头,打在沈朔身上。 沈朔突然感觉疼了一下,正在扭头寻找是谁的恶作剧,又传来一声:“齐国大夫沈朔觐见!”沈朔听到,忙整整衣冠,急步走进大殿,叩头就拜。 周围站立的大臣,有的以手掩口,笑沈朔有些狼狈,有的在窃窃私语,猜测说可能是齐国有重大事件吧,有的说齐国派了一个区区大夫来朝见天子,简直是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周天子姬娇听到下面有嗡嗡的声音,知道自己的大臣又在议论了,于是故意咳嗽了两声,大臣们闭口不语了。 “沈大夫所来,不知要奏何事?”姬娇语气平缓,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不容抗拒,倒是有一个天子的派头。 沈朔将奏本递给侍者,侍者传给了姬娇。姬娇略微一看,问群臣道:“齐国田和递来奏本,言国君姜贷耽于酒色,荒于政事,忠奸不辨,国政日非。群臣为保齐国江山社稷,上书请行禅让之事,齐君姜贷禅位给田和,迁居太师姜尚祖居之地,守器承祧。今田和承上奏本,请孤循韩赵魏之事,赐与册命。不知诸臣有何看法?” 大臣方才还小声侃侃而谈,听到天子这样问,面面相觑,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姬娇扫视了诸位大臣一眼,胸有成竹地问道:“单嘏,你有何看法?” 这时,单嘏走出来,说道:“陛下乾纲独断,英明神武,何需问下臣如何而行。况且太师姜尚亦曾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宾殃’。姜贷咎由自取,逆天而行,此亦天理也。且禅让乃尧舜之举,古亦有之,今从之请,亦顺天而为。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齐国亦陛下之土,封与谁,全凭陛下裁断。”说完,单嘏低着头退了回去。 听到单嘏的回答,姬娇很满意地笑着,转而又问:“刘肃,你呢?” 刘肃站出来,躬身道:“臣与单大人不谋而合。” “好吧。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我看就依田和之请,封其为齐侯。单嘏,你负责起草诏书,另将齐侯仪仗等派人随沈大夫送至齐国。散朝吧。”姬娇心满意足的宣布道。他今天不想讨论其他的事,因为他要急着回后宫,去和沈朔送来的另一个美女缠绵呢。 沈朔跪在地上,原本以为要经历唇枪舌剑方能通过,没有想到,大周天子办事效率居然如此之高,两盏茶的工夫就办成了。 散朝后,走在回驿站的路上,他不自觉地想起了这两天在洛阳的见闻,觉得两位大人和大周天子都挺有意思的。不过,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的办成,还真有些喜出望外。 齐国,济宁殿。田和表情严肃地俯视着群臣,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实在让他欣喜,因为俯视的不仅仅是群臣,而是整个齐国,或许将来是整个天下。 “禀君上。”俞平忠奏道,“姜贷迁于海滨城,大臣有的随伴而行,官职出现空缺,望君上裁决。” “俞爱卿所奏极是。”田和点头同意道。其实,齐康公的大臣虽然有些官职很高,可是由于实权掌握在田和手中,这些大臣也只是养尊处优,徒有其名而已。田和向定国示意了下,定国往前走了走,展开诏书,念起来: “奉天承命,齐侯敕令。司徒傅璘,志虑忠纯,才德兼备,今授国相一职;司寇公孙扬,恪尽职守,公正严明,今擢授司徒;大夫俞平忠,屡献妙计,多有战功,今授司马;艾陵君,赏罚分明,知晓民事,今授司空;少司马公孙桀,英勇善战,治军严谨,今超擢司寇;侍卫官方礼,身先士卒,吃苦耐劳,今授少司马。望众臣各司其职,殚精竭虑,为国建言,使齐国称雄于诸侯,复霸于天下。” 群臣都跪下,接受田和的旨意。公孙扬虽平静地跪在地上,可心里却翻起了思考的波浪:“田和怎么忽然授我司徒的职位,这个职位可是俞平忠梦寐以求的。而且,前几天君上刚刚训斥过我,明显是要拿傲雪堂开刀,怎么今天反而提升了我的官职?难道,他还没有收到线报吗?不应该啊。或许,田和是想把我捧到极致,再把我摔下来,让我在群臣面前难堪,让我在齐国百姓面前丢脸吧。这样看来,他果真也是勾践一样的小人,我真后悔没有听孙乔的话。”公孙扬想着想着,越来越觉得恐怖,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种气氛,像暴风骤雨到来前,天气的极其憋闷,虽然没有一点风,但是安静得让人恐惧。 田和接着说:“先时,为躲避姜氏盘查,减少其疑惑,更为真正了解民生,了解齐国实情,由司徒公孙大人倡议,寡人同意,曾组织了傲雪堂。傲雪堂自成立以来,深入民间,发奸擿伏,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立功不少。今寡人已面南而坐,不似姜氏昏庸误国,诸臣有事即可明奏,使寡人知百姓之冷暖,使百姓知寡人之仁爱。故傲雪堂之使命已完成,自今起解散。司徒公孙大人可妥善安置相关人员,传达寡人之意,为表寡人感激之情,相关人等,均赐钱粮,可回乡务农,可另寻职业。” 公孙扬跪在地上,心里彻底乱了。他只觉得此时天旋地转,一切都似真似幻,恨不得这就是一场梦。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退路了,只能接受田和的安排。 下朝之后,公孙扬有些恍惚。 “司徒大人?”俞平忠又撵上了公孙扬,“恭贺高升了!” 公孙扬听到俞平忠的声音,赶紧抖擞精神,尽量装的若无其事,迅速整理了表情,一脸不卑不亢的神情。“哪里哪里?不过是君上信任,大家的支持,俞大人见外了!”公孙扬看到俞平忠依旧是平时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只是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敌意。“俞司马执掌齐国兵马,可要操练好军队,使齐国重建霸业呀!这是鲍叔牙一样的功劳啊。哈哈!” 俞平忠听到“鲍叔牙”三个字,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可是又不能发作。他的牙有些龅,最忌讳人家议论这一点。开始是龅牙,后来听到“龅”或“牙”相关的话题就反感,他本来是睚眦必报的人,不知多少人不明白这个忌讳而无意中得罪了他。杜守喜欢读书,也爱议论古往今来的事件,而俞平忠也有爱读书的习惯,所以杜守曾经去拜访俞平忠,想讨论学问方面的内容。但是,杜守“抱负难现,烦恼无涯”的反复陈述。俞平忠每听到“抱负”或“无涯”,就觉得好像世人拿了一面明亮的铜镜,对准了他的牙,躲也躲不开。碍于情面,俞平忠不好发作,但自此讨厌起杜守的“明知故犯”,而且不可饶恕的是他竟然跑到人家家里去犯忌讳。本来田和对杜守没有什么防备,可经不住俞平忠经常的诋毁,杜守终于被推向了齐康公一边。 此时,俞平忠两眼中不仅是敌意,而且更多的是火气了。“司徒大人抬举了。下官愚钝,不似大人韬光养晦,通权达变,晏婴在世,怕也不比大人高俊多少。” 公孙扬一听这话,就知道俞平忠的意思。晏婴身材不高,相貌丑陋,这是出了名的,公孙扬也生得矮小。可是,公孙扬并没有生太大气,他现在心情不佳,在想着傲雪堂的一堆事,所以不想和俞平忠在这里逞口舌之快。 “俞司马评论的是,在下高不过树桩,貌丑于犬彘,与大人为伍,实在自惭形秽。先走一步了。”说完,公孙扬迈开大步走了。 俞平忠一时愣在那里。他才刚刚来了兴致,想和公孙扬好好战斗一番,没有想到公孙扬会作践自己先行离开,他忽然觉得自己获得了胜利,可痛苦的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没有办法,他于是轻蔑的哼了一声,也走了。只是,他不知公孙扬这一别,便再也不见了。 16.第16章 后宫风波 公孙扬回到家里,来到了密室。 “禀主公。”祁祥道:“方才接到密报……” “怎么了?” “本来事情进行还算顺利,谁知中间杀出两个人,搅乱了计划。姜贷没有事,弟兄们倒伤亡惨重。而且……”说着说着,祁祥忍不住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公孙扬已经憔悴了不少,虽然知道大事不妙,可是也懒得激动了。 “……郁清师姐不幸中箭毒发身亡。”祁祥已经跪在地上,不断磕着头,“都怪属下做事不周!都怪属下做事不周!” “咚”“咚”的磕头声,清晰地传进公孙扬的耳朵。看到痛不欲生的祁祥,公孙扬反而显得很镇静。他使劲拉起祁祥,筋疲力尽地问道:“怎么会中毒?她不是有解药吗?” “都怪我!”祁祥实在又痛心又后悔又惭愧又恐惧。痛心是因为他和郁清关系也很好,后悔是因为想到了细节而忽视了,惭愧是因为自己做了错事,恐惧是因为他不知道公孙扬会如何发怒。“我担心方礼和少爷会救姜贷,所以换了毒药。解药只会毒上加毒。” 听到祁祥的话,公孙扬慢慢闭上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扶在了身边的猛虎雕刻上。猛虎依然是张牙舞爪,寂然无声。 “天意呀!天意。”公孙扬缓缓睁开眼睛,平静地对祁祥说:“君上今日已经下令解散傲雪堂了。”说着,他把诏书递给了祁祥。 祁祥看过之后,也有些不解了:“难道君上还不知道驿站的事?” “看情况是这样的。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我错判了形势,铸成今天的大错。”公孙扬又叹了叹气,“然而,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好在君上仁厚,对大家都有安排。” “那君上知道了怎么办?”祁祥担心地问道。 “没事,有老夫在呢。你把傲雪堂的信物信件等一切东西都销毁吧。要做的彻底些。”公孙扬挥挥手,让祁祥出去了。 公孙扬伏在案上,静静思索着,他在构思给田和的奏折。 田和下朝后,径直向昭阳宫走去,还未走近,就远远地听见似乎有啼哭的声音。定国赶紧前去探听消息。 来到昭阳宫,只见宫女们来回跑着,手忙脚乱的,看见定国进来了,赶紧向他汇报:“夫人自缢了!” “什么?”定国一听,张大了嘴巴,十分惊讶。因为说不好,田和盛怒起来,他也要跟着受罚呢,“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救下来了,还有气息,已经去喊太医了。” “哎呦,吓死我了。”定国惊魂甫定地拍了两下胸脯。忽然,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君上马上驾到,大家准备迎接。再敢乱跑者,刑罚伺候!” 这一声,立竿见影,大家立即都安静了,站在应该站的位置,准备迎接田和的到来。 话音刚落不久,田和就进来了。 “夫人呢?怎么不出来迎接寡人。”田和急切地问。 宫女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说。定国扭头瞪了一眼当值女官蓝瑨,蓝瑨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刚才想自缢,被我们大家救下了。” 田和刚端起一杯茶,才呷了半口,听到这样的奏报,“啪”的一声,茶杯被摔在地上。 “君上饶命!奴婢该死!”宫女吓得都哭了,随即跪倒了一地,但是又不敢哭出声。 “哼!檀香木当柴烧——不知好歹。果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调教的一身臭脾气,居然还要名节。”田和忽然怒气冲冲地吼道:“好!等她醒来,传寡人的话:如果想以死明志的话。寡人成全她,不仅成全她,也成全她全家。如果绳子不结实,寡人那里有宝剑,锋利得很!” 说完,田和一甩袖子,大步出去了。定国也赶紧跟上,不过急忙扭头向蓝瑨示意,要她照顾昭阳夫人。 昭阳夫人其实已经醒过来了,只不过她不想吭,所以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田和的话,她一字一句听得都很清楚,一字一句都像一根根钢针刺进她的心,窒息的感觉比方才绳子勒在脖子上还难受百倍。听到田和的怒吼,她本来已经坚决地决定要一死了之了,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听到“全家”的时候,这两个字像一声炸雷轰响在她的头顶,震得她头疼,又震得她清醒。她想了,齐康公是贬谪海上,并没有死,如果她死了,齐康公岂不是寂寞而生了? 痛苦地思索化作痛苦的泪水不断流下来。她虽然不愿侍奉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田和,但是又不能不为家人考虑,又不能不顾念到远在海滨城的齐康公姜贷。 蓝瑨这时进来了。她走到床边,看到昭阳夫人的脸上晶莹着闪着光。她挥手,把别的宫女都打发出去了。 “夫人现在好些了没?” “哦?”昭阳夫人听到是蓝瑨的声音,睁开了眼,“好许多了。”之后,她慢慢坐了起来,蓝瑨赶忙拿个枕头给她垫上。 “夫人要想开些了。”蓝瑨和昭阳夫人的关系很好,她端给昭阳夫人一杯水,劝道:“把君上惹急了,绝对不是好事。君上刚才虽则是气话,可我们也要当真地听。伴君如伴虎,自古而然。我们一个柔弱女子,能怎样?”蓝瑨坐在床边,拉着昭阳夫人的手,看到昭阳夫人神情稍微稳定,眼神不像刚才迷离恍惚,才放心了些。 昭阳夫人静静地喝了口水,苦笑道:“唉!我没事了。” 蓝瑨微笑道:“您不但容貌美,而且气量大,能容人,做事周全,有主见和远见,所以才会得到太后垂青,得到主上宠爱。其他夫人想法设法地想得到主上和当今君上的宠爱还不能,您却要自绝于世。这样不仅于主上无益,于您的家人无益,往大说,于齐国也无益。您统摄中宫,刚柔相济,恩威并用,后宫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而且又体恤下情,我们这些宫女对您甚是感恩戴德。当初您和主上斗蛐蛐,很多人都说您是妲己转世,来使主上荒于政事,使齐国灭亡的。可是,我们不信,我们知道您一定有苦衷。” 听着听着,昭阳夫人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的手紧紧握住了蓝瑨的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说着,昭阳夫人笑了起来,虽然嘴角还有晶莹的泪花。 昭阳夫人平静道:“主上如果不贪于声色犬马,而是富有文韬武略,恐怕早已被杀了。我如果不陪着主上,不知他的牢骚会发给谁。就像你说的,后宫中勾心斗角,其实朝政上更是明争暗斗,我们只有学会保护自己,先生存下来,才有机会享受胜利的果实。这些体己话,你万不能传出去。否则,可能引火烧身。” 昭阳夫人拍拍蓝瑨的手,轻声道:“其实,还得多亏了孙乔大人的那个养子王诩,他曾经跟随孙乔来过王宫。我见王诩聪明伶俐,便十分喜欢,于是单独和他聊了聊。别看他小小年纪,居然博古通今,他说‘权臣在朝,主不强势,强则必危’,所以让我帮着主上隐藏锋芒,以免引起田和猜忌。他这一席话,使我如梦初醒。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奴婢抽空可以去打听一下。”蓝瑨使劲点点头,一双桃花眼静静看着昭阳夫人,她发现昭阳夫人的脸色不仅恢复了红润,好像比以前更润泽了。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外面有些乱哄哄的。这时,一个宫女慌慌忙忙地进来通报,原来是昭阳夫人的父亲俞平忠来了。 蓝瑨赶紧站起来,站在了一边。 “慌什么!”昭阳夫人严肃地说道。宫女看到昭阳夫人气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心里已有些欢喜,又听到训斥,心里越发踏实了。不过表面上还是很小心,像负罪一般低着头,求饶似的小声说道:“奴婢下次不敢了。”说完,昭阳夫人挥了挥手。 “你下去吧。”蓝瑨说道,宫女就退了出去。 俞平忠风风火火进来后,像是在寻找金山一般,眼睛迅速扫视着屋子,忽然看到了昭阳夫人。只见她端坐在床边,长发黑亮,簪花闪耀,肤如凝脂,玉手柔美,黛眉修长,杏眼温慈,鼻子娇小,丹唇润薄。虽未开口,眼神里无限语意,尽管温和,姿态中终有威仪。俞平忠看到自己女儿的状态和平时差不多,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下了。于是,他往前走了两步,不紧不慢地跪下了。 “平身吧。”昭阳夫人道:“爹爹,这里没有外人,不需这些繁琐的礼节。” 蓝瑨赶紧上前搀扶着俞平忠站了起来。“君臣之礼是必须有的,入暗室而不欺,这才是考验君子的时候。” “爹爹所来何事啊?” 俞平忠默默无语。蓝瑨一看情况,说道:“奴婢先告退了,夫人有事可以传唤奴婢。” 俞平忠等到蓝瑨出去了一会儿,然后靠近昭阳夫人小声说道:“女儿啊?你咋那么想不开呢?那个姜贷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年轻点儿好看点儿吗?再说了,他现在被逐到海上,你去跟着他风餐露宿吗?而且,你惹恼了君上,我们一家人还活不活了?有啥委屈,你可以向为父说,可以向你娘说嘛。我们俞氏一族的命,现在都攥在你的手里呢。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刚才下朝的时候,那个该死的公孙扬还嘲笑我呢。如果你再一去,还指不定别人怎么欺负你爹呢?”说着,俞平忠居然要流泪,并煞有介事地用袖子去拭泪。 昭阳夫人看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爹爹。莫要再逗女儿笑了。我已经想通了。方才就是一时冲动。没有想到君上会这么快来我这里。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一听到女儿的话,俞平忠立即露出了笑容,他看着脸色红润的昭阳夫人,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女儿,你脸色怎么这么红润?”说着,他便去摸昭阳夫人的额头。 昭阳夫人不以为然道:“没事的,爹爹太过敏感了。” 俞平忠看到无事,正要施礼告退,忽然就见昭阳夫人表情紧张了起来,还没等开口问话,昭阳夫人身子朝前一倾,吐出一口鲜血,登时掉下床来,晕倒在地上了。 17.第17章 伴君如虎 俞平忠惊骇地扶起昭阳夫人,颤抖的手试了女儿的鼻息,发现已经很弱了,忙歇斯底里地吼道:“来人呐!” 蓝瑨及宫女随即跑了进来。 经过太医诊断,昭阳夫人中了毒,好在中毒不深,虽然没有性命之虞,但要昏迷几天,然后还得精心调养,就算活过来,恐怕也会有些后遗症。 俞平忠先是脸色苍白,听了太医的陈述,怒火渐渐起来了,虽然咬牙切齿,却是一个字也不说。 看到女儿没有大碍,俞平忠从后宫出来,准备回家,还没有走出几步,忽然看见侍者定国急匆匆朝这边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俞大人请留步!俞大人请留步!” “什么事?”定国还没有到跟前时,俞平忠就伸直了脖子大声喊着,似乎比定国还要着急。 “君上……君上请你去勤政殿议事。”定国跑近后,气喘吁吁地说。 “议事?”俞平忠心里想道:“刚下朝就议事,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赶紧走吧!千万不能耽误了,否则谁都担待不起!”说着,俞平忠迈开步伐,大步朝前走去。定国瞪大了眼睛,看着平时老态龙钟的俞平忠,今天居然走得这么有精神,实在不解。 俞平忠来到勤政殿时,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头上冒汗了,他在殿外站了一会儿,调整了呼吸,又用袖子将额头上的汗拭干,然后才慢慢走了进去。进去之后,发现太子、傅璘、艾陵君都来了,而且还有沈朔也从洛阳回来了。俞平忠环顾左右,竟然没有发现公孙扬,内心禁不住兴奋起来:“看来,公孙老头被君上排挤出核心圈层了。” “俞国丈,您知道什么事吗?这么着急把我们都喊来。”傅璘小声问。 “相邦莫拿下官开玩笑了,什么‘国丈’不‘国丈’。我刚从昭阳夫人那过来,她寻死觅活地要上吊,要为姜贷守节。辛亏君上去的及时,不然就没命了。” “救下来就好,救下来就好。”傅璘捋着胡须道。 群臣正窃窃私议间,田和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群臣急忙跪下施礼。 “都起来吧。这么急把大家召集起来,确实有急事。”田和把简书递给了定国,定国传给了傅璘,傅璘又传给群臣。一个个看过后,都愁眉不展。 “这件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辛亏公孙桀和方礼是非分明,办事小心谨慎,不然这次就危险了。据公孙桀奏报,刺客乃是傲雪堂派的,而公孙桀和方礼事先一点儿信息也不知道,连公孙扬的养女,也就是孙乔的夫人都被射死了。箭上之毒,与傲雪堂之毒极像,然而经过了改动,公孙桀给孙夫人服了傲雪堂的解药,立即毒发身亡。而同时中毒的杜守,到奏报发来前,还未死,这事很蹊跷。听说,公孙扬与养女关系极好,这次怎么会痛下毒手呢?再说,寡人一向宽厚,待他不薄。他这么做,肯定是要刺死姜贷,让寡人背负言而无信的骂名,在天子面前失信,在诸侯面前丢脸。”田和气的两眼溜圆,嗓门也很大,还不时拍着案几。 “公孙扬没有必要这样做呀,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再说君上对傲雪堂的待遇已经够优厚了。”傅璘道。 “非也。刺客明显是在君上解散傲雪堂的旨意发出之前派出去的,公孙扬这样做,的确是自寻死路。他似乎预示到什么,所以才采取这样的极端手段。他一向爱惜自己,虽然和许多大臣不和,但并不是冥顽不灵。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恐惧,所以才想鱼死网破?”艾陵君沉静地分析道。 “就凭他,还想鱼死网破?他是什么鱼,敢和齐国百姓的大网相拼!”田和生气地说。 “君上消消气。事情已经出了,我们应该想想善后的办法。”傅璘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把公孙扬抓起来,拷问一下,不就知道了。”沈朔道。 “不妥。公孙扬既然这样做了,他一定想好了后路。我们审问他,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来。”这时,沉默许久的太子田剡道。 “太子之言有理,但我们应该对公孙扬采取措施,以防他再做出过激行动。”傅璘说道。 “这个公孙扬,真让寡人失望。他当年组织傲雪堂,为寡人鞍前马后效力这么多年,现在寡人得了天下,他也要功成名就的时候,居然做出这样的事,真让人既生气,又惋惜啊!”田和说起来,眼圈都有点红红的。 俞平忠这时附到田和耳边,说公孙扬派人要毒杀昭阳夫人。田和听后大怒。 这时,定国来报。田和见状,使了使眼色,定国小声告诉了他,而且还递了一件东西。 “大家不用要议论这件事了。”田和无奈地摆摆手,“刚才接到奏报,公孙扬已经自尽了,家里正在办后事。” “啊?——”有人惊讶地出了声音。太子田剡面容未变,傅璘微微摇了摇头,沈朔瞪大了眼睛,艾陵君闭上眼,深深唉了一口气,但是没有出声。听到这个消息,对俞平忠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讯了。可是,他心里忽然感觉并不怎么好受。他虽然希望公孙扬有不好的下场,可突然却连人都没有了,这使他觉得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他既没有看到公孙扬的狼狈,公孙扬也没有看到他的风光得意,这真是锦衣夜行。 “公孙扬临死前,给寡人写了奏折。”田和传给傅璘,“你念念吧。” 傅璘接过奏折,拿端正了,看看田和和群臣,慢慢念起来:“臣公孙扬启:臣自追随陛下以来,虽无赫赫之功,然谨慎做事,不曾有失。今犯下滔天大祸,无颜见陛下。愿以臣一人之死,换傲雪堂之宁。臣有义子苌禄,投身傲雪堂,不畏艰险,屡立功劳而不骄,忠于陛下而未变。然不知如何触怒陛下,其遵旨查孙府而被射杀,陛下未彰其功,丧葬同于庶民。物伤其类,臣心悲痛。国号之请,昔者曾与陛下议,然勃然大怒,厉斥微臣。君心莫测,臣心惶恐。大典之事,微臣亦曾示出力,陛下片语未提。冷热之变,臣心寒战。近来之事,臣不得不思。臣将赴黄泉,见君无期。语涉荒诞,陛下宽宥。义子被杀,突然被斥,属下离心,此非祥兆。且傲雪堂成立以来,事涉机密。臣多与其中,所知甚多。陛下英明,难容微臣之卑劣;天理昭彰,终将善恶之有报。臣以小人之心度陛下之腹,自比文仲之下场,未料陛下为汤武。事已至此,覆水难收。臣陷君于无义,已为死罪。望陛下以臣之死,谅傲雪堂之失。奏折之无尽,精力之有限,愿陛下为国惜体,陛下尧舜在世,齐国霸业不远。微臣公孙扬草上。” 读完之后,屋子里静悄悄的,大家都不说话。公孙扬说的何尝没有道理。可是,这时候同情他吗? “到底是谁下的令,将苌禄射杀的,寡人查出来,定将他碎尸万段!”田和气得“啪”地拍了一下案几。 “望陛下以社稷为重。事已至此,恭请圣裁。”傅璘跪道,他其实一直在揣摩田和的心思,也一直在察言观色。虽然他与公孙扬不和,但兔死狐悲,他的内心也感到一些恐惧。养子被无端射杀,公孙扬怎能不害怕?傅璘历经三朝,又与公孙扬共事多年,对朝廷很了解,对公孙扬很了解。 俞平忠听完奏折后,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原来公孙扬是死在功高震主上了。不知道我平时有没有露出骄矜的神色,使田和生疑。看来,以后得更加小心了。田和已经成了国君,伴君如伴虎啊!”看到傅璘跪下了,他也赶紧跪下了。其他大臣也都陆续跪下了。 看到大臣都跪下了,田和理了理情绪,表情上努力冷静了下来,说道:“沈朔拟旨。司徒公孙扬积劳成疾,今日下午病逝于府中。寡人念其历事三朝,克忠报国,行为世范,学贯经史,才通世务,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今其远去,寡人如失一臂膀,心痛久矣。为表其功,以彰其德,追封太傅,赐食邑艾山五邑,封艾山君,其子公孙桀袭封,按时祭祀。” 田和说完之后,大殿之上依然很安静,暮色已经开始降临。 “臣领旨。”沈朔回答道。 田和挥了挥手,大家都退出来了。 俞平忠忿忿不平地追上傅璘,小声讨论起来,“怎么君上如此看重公孙扬,居然把太傅这样的职衔也追赐给了他,这还不算,居然又赐了艾山五邑,封其为艾山君,居然让公孙桀袭了封。怎么公孙扬办这么大的错事,还这样褒奖他。下官实在弄不懂。” 傅璘知道俞平忠一直在和公孙扬明争暗斗,但是,傅璘凑到俞平忠的耳边说了一句话,“那你去安抚傲雪堂那些豺狼吧!”。俞平忠听后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了,慢慢跟着傅璘往前走,再也不吭声了。 18.第18章 士兵抢人 张茂初领着王诩与申柯离别后,开始按照墨家的路线图前进。为了安全,张茂初改称张存郁,王诩改称王禅。 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但因为有十思棍在手,实在困难的时候,就去寻找当地的墨家成员,所以一路上还比较顺利。如今,他们已经走到了楚国境内。 张存郁感觉心里轻松不少,这一路上虽然有墨家的庇护,但还是担惊受怕,生怕傲雪堂的残余势力会再找上门来。王禅虽然机警,但终究还是孩子。不过,眼看就要到阳城了,真是让人高兴。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和他们刚打听来的信息,直着往南走,马上就到阳城的地界了。张存郁鼓励王禅一鼓作气,加快脚步,到了阳城再好好休息。原本已经有些疲劳的王禅,听说快到地点了,像沙漠的人知道前方不远就有清泉一样,顿时来了气力。 “救命啊!来人啊!” 他们正准备意气风发往前赶路的时候,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他们循声找去,原来是一队官兵,有的骑在马上,有的正在从一个院落里往外拽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女子用手抓住柴门框,其实就是一个外裂的棍子。旁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周围的邻居,不时地探出脑袋。 张存郁和王禅这时停住不走了,站在原地远远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到底是一个弱女子,哪里能挣过年轻体壮的士兵。没扯几下,士兵就把女子拽出了门。士兵正要拽着女子往马上抱时,说时迟那时快,从墙角闪出一位壮士。只见他手持一把寻常的锄头,穿着土褐色的衣服,两眼放射出逼人的光芒,络腮胡显示出夺人的霸气。他上去就是一锄,将抓住女子的士兵打翻在地。女子得了自由,赶紧去扶老者。 “娘的!哪里来的野汉子?”骑马的一个头头模样的士兵开口喝道:“耗子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这女子是郡守景仁成大人的儿媳妇,公子景世斌的如夫人。郡守乃是当今左尹景大人的亲表弟,你一个外人,拿锄种地的野人,凭什么插手郡守的家事。识趣的赶紧离开!省的引火烧身。” 拿锄的汉子听到这样的话,有些犹豫了。如果真是人家的家务事,得罪了景家,可不是闹着玩的。 “呸!”门口的女子哭骂道:“我跟景家根本没有关系,是景世斌看中我,非要把我抢过去。莫要听他们颠倒黑白,光天化日地欺压良善之人。” 为首的骑马的士兵,听到这样的话,也不辩解,伸了伸手,士兵一看,两个人上前去抬起女子就要往马上放。老者拼命去抱住一个士兵的腿,士兵猛一踢,将老者踹在一边,老者气喘吁吁,以手捂着胸口,半倚在竹篱上呻吟着。他想挣扎起来,这时拿锄的汉子按下了老者,自己又冲了上去。 女子已被抬到马上,士兵扬鞭催马,要离开。恰巧张存郁和王禅站在前面,士兵破口大骂:“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闪开!” 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存郁拉着王禅想躲在一边。可是王禅却死站着不动,张存郁想抱起王禅闪在一边。可是,士兵忽然“啊”地叫了一声,一拉缰绳,马停住了。原来是女子狠狠咬了士兵一口。士兵本能反应地一挥手,将女子打下马去,女子摔在地上,惨叫了一声。女子忍住剧痛,挣扎着站了起来,努力朝张存郁这儿一瘸一拐地挪来,边挪边喊“壮士救命!壮士救命!” 士兵急忙下马,一脸怒气地朝女子跑来,眼看要追上女子了。这时,早已怒不可遏的王禅趁张存郁不防备,夺过了十思棍,朝士兵打来。张存郁一看,赶紧抱起王禅往一边闪,士兵的剑正从王禅刚才站的地方划过。张存郁将王禅推到一边,拿过十思棍朝士兵打下来。 士兵举剑挡棍,只听见“当啷”一声,剑成了两半。“啊?”士兵大吃一惊,准备拿着半截剑往后躲的时候,张存郁的棍子已经下来了,正横扫在他的胸上,因为有盔甲的保护,士兵只是被打倒在了地上。张存郁上前又补了一棍,将他打晕了过去。 “赶紧往南跑!”不远处的拿锄之人看到张存郁救下了女子,大声吼道。 张存郁背起女子,拉着王禅就朝南边跑去。 这边,几个士兵围着拿锄之人打,总是不能取胜,为首的士兵看到女子被救走了,丢下拿锄之人,吹了一声口哨,士兵丢下拿锄之人,都纷纷上马了。之后都去追张存郁了。拿锄之人一看不禁也急了,顺手捡起石头,朝士兵打去,打的倒是很准,但士兵咬咬牙忍住疼痛,愣是没有掉下马。 拿锄之人也顾不上门边的老者,扭头朝南边跑去,准备去和张存郁汇合。 张存郁既背着人,又拉着人,自然跑不了多快。听见后面马蹄声乱,一扭头,吓了一身冷汗,士兵已经快追上了。正着急间,拿锄之人从另一个胡同口出来了,他使劲摆手,让张存郁过去。张存郁已经累的够呛,只有强打起精神跑过去了。 “快往树林跑!快往树林跑!”拿锄之人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树林,然后自己又捡起旁边的石头,向士兵掷去。士兵抽出背后的箭,朝拿锄之人射过来。拿锄之人见情况不妙,赶紧躲在一边的断壁残垣中。但是,刚一露头,就飞来几支利箭。可是如果再冲不出去,张存郁和女子以及王禅马上就被追到,那可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故此,想到这里,拿锄之人心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忽然,不知哪里射出来一支利箭,擦过为首士兵的身体,穿入后面一个士兵的胸膛。“啊”的一声,士兵掉下了马。 士兵们勒住了马,正仔细观瞧间,发现西边屋子上蹲着一个人。看的时候,一支利箭又飞了过来。一个士兵躲闪不及,被射中了胳膊,掉下马来。士兵们赶紧下马,躲在一边了。然后,士兵搭弓朝屋顶上射来,终究士兵多,一支支箭射过去,屋顶上的人一看根本没有办法还手,因此跳下屋顶不见了。 士兵们看到射箭之人不见了,再看看女子,马上要跑进树林了,于是都翻身上马,准备去赶的时候,又是利箭飞来,射下了一个士兵。 “妈的!气死老子了。”为首的士兵实在受不了了,“把这个射箭的兔崽子解决了再走。”士兵又翻下马来,隐蔽在一边,努力寻找着射箭的人,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毕竟有眼疾手快的,射箭之人刚一露面,一支箭就飞了过去,正射中右肩。 “好,冲过去,拿住那个兔崽子!”为首的士兵忍不住拍手叫好。士兵们冲上前去的时候,只听见“咚”的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炸了,之后就是烟雾弥漫,而且刺眼刺鼻,士兵都咳嗽着退了回来。原来是拿锄之人扔出的救命丸,他捂住口鼻,扭头跑到射箭之人处,搀扶起射箭之人,躲了起来。 “妈的!这是什么人,用的是什么玩意儿!”等烟雾消散了以后,拿锄之人和射箭之人早已不见了。士兵们这时才想起要追女子,可是张存郁背着女子已经跑进树林了。 “禀将军!”一个士兵沉稳地说道:“走进树林,就是阳城的地界了,我们还追不追了?” 为首的士兵听到这里,刚才骂骂咧咧的脾气顿时也没有了,也在思索。“妈的!遇到这样棘手的差事。” “阳城君也不是好惹的,再说孟胜现在在阳城,墨家弟子众多。刚才那两个人似乎就是墨家的,而且我们也折损了几位弟兄,不宜进树林了。” “妈的!”为首的士兵恨入骨髓地骂了一句:“撤!” 等士兵回到女子的家时,不见了老者,却见到众人都在救火。士兵们无奈,只好回去复命了。 张存郁背着女子拉着王禅进了树林,远远地看着士兵们的举动,不见他们追来,就放下女子,先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看见士兵都走了,心里感到很奇怪,不禁说道:“他们怎么不追过来呢?” 女子一边揉着脚一边说:“进了这个树林,就进了阳城君的封地。阳城君威名远播,他们惹不起的,而且孟胜领着墨子弟子,守卫着阳城,一般人等,也不敢轻易冒犯。阳城人团结,一旦他们追过来,会遭到许多人抵抗。在阳城,士兵是不允许骚扰老百姓的。如果告到阳城君那里,谁侵犯就要杀谁的头,阳城君从来是公正廉明,铁面无私的。” “真的有这么好吗?”王禅歪着头,看着女子。 “我也是听说的,不过大家都这么说。”女子看到王禅看着她,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还没有请教姑娘的芳名呢?”张存郁的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 “小女子姓傅,单名一个蓉字。”傅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老者,于是伸长脖子顺着路往村子看去,但是路上看不到一个人。 “你是担心那老者吧?”王禅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呀。”傅蓉明显有些着急了,“他是我的祖父,叫傅余仓。我的父亲在我小的时候随君上征讨中原的郑国时不幸阵亡了。母亲嫌家里贫穷,祖父又年迈,又没有男丁,所以就改嫁了,是祖父把我一手带大的。不曾料想,前几日被好色的郡守儿子看上了,遭来这样的杀身之祸。”说着,傅蓉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嘘!”张存郁忽然发出了警惕的信号,随后就拉着傅蓉和王禅躲在一丛灌木后边。 19.第19章 躲入柏乐 傅蓉和王禅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都屏气敛息。等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人走路的声音,而且由远而近,还有人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出来吧。我们是刚才救你们的人,我是拿锄的那个人。”外面的声音此时很宏亮。 张存郁偷偷往上抬抬头,顺着草木的缝隙往外仔细看去,的确是拿锄之人。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于是拉着傅蓉和王禅出来了,说道:“我还以为是刚才的士兵呢!” “他们虽然大胆,可是大白天的还不敢追到这儿!” “爷爷!”傅蓉看到拿锄之人旁边的老者,也顾不得脚疼地跑了过去,一下扑在老人怀里,差点把老人撞翻。老人抚着孙女的头,泪花也晶莹泛光。 “还未请教壮士尊姓大名?”张存郁抱拳施礼道。 “在下夏侯功。”拿锄之人也抱拳回礼道,“这位是祝成,多亏他刚才放箭,才救了我们,不过他中了箭,庆幸的是箭上没有毒。我已替他把箭拔了,等会到前面的柏乐村,找大夫敷药就可以了。这位老者就不用介绍了吧。” “我们刚才已经知道了。在下张存郁,这位是王禅。” “张兄的这根棍子看来不是凡品呐!”夏侯功指指张存郁怀中的十思棍,目不转睛地盯着,“可否让小弟见识一下?” “这……”张存郁心想:虽然这夏侯功看起来一脸忠厚,而且急人之难,但人心隔肚皮,况且这又是墨家的信物,万一被人识破,或者会招来祸患。“这个就是一般的铁棍,防身用的,没有什么稀奇的。”说着,张存郁握紧了棍子。 夏侯功看到张存郁有所顾虑,将他拉到一边,附在耳边小声说道:“我与祝成皆是墨家弟子,阳城君与我墨家十分交好,所以这个地方的墨家弟子也比较多。这个百姓也知道,不足为奇。” 看到张存郁还是将信将疑,夏侯功接着说:“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阁下手里拿的应该是十思棍。” “啊?”张存郁吃了一惊,他惊讶在夏侯功居然看出了十思棍,看来这个人的确不简单。但张存郁身担墨家重任,不敢有所差池。 “夏侯前辈,你可认识临淄孙乔大人?”王禅看到夏侯功时,就觉得他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夏侯功听到背后的王禅提了问题,转过身来,微笑着对王禅说:“当然认识,我们去年还见过面呢。可巧当时孙家就进来了刺客,还有一个家丁叫申柯的中毒身亡了。我常芸师妹为没有救活申柯,内疚了好长时间呢。” “看来,您的确是墨家弟子。”王禅用肯定的眼神望着张存郁。张存郁也想起一年前申柯被害的事情,只是当时墨家弟子太多,他也没有留意。 “你们倒考察起我来了。”夏侯功笑了起来,点了点王禅的额头,“你真是一个机灵鬼啊!” 六个人互相搀扶着,往柏乐村走去。 抓傅蓉而失败的士兵回到了景府。 “一群饭桶!”景世斌大怒道,“拉出去通通二十大板!” 为首的士兵名叫黄胜,“少爷,我们的确遇到了武林高手,而且还折了几个弟兄。大伙也很恼怒,都在想着怎么把人抢回来。” “我不听解释。”景世斌一拍桌案,“好吧。你们的二十大板暂且先寄存下,如果明日再抢不回来人,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 “可是——”黄胜有些犹豫,“他们已经到阳城君辖地了呀。” “阳城君怎么了,他能吃人吗?”景世斌已经快失去耐心了,“他是楚王的亲戚,我还是楚国的宗室呢!况且,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凭什么管我的家事。就是告到楚王那,我景家也不怕他!” 黄胜和几个士兵都跪在地上,听着景世斌理直气壮的陈词,都不敢吭。 “又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从外面不慌不忙地走进来一位长者,穿一身银白色的衣服,表情从容,浓黑的眉毛平平地长在小眼睛上,塌鼻子,厚嘴唇,八字胡撇在两边,比眉毛还浓黑,短短的下巴,脸胖胖的,有点圆。此时,正迈着悠闲的步伐走来。 景世斌正在激情的训斥士兵,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父亲,也就是郡守景仁成,左尹景文的表兄,也为楚国公族。景世斌见父亲过来,装作越发生气地说:“爹,这群士兵太笨了!连一个弱女子竟然都抓不住,而且还损伤了几个弟兄。快气死我了。” 景仁成慢慢悠悠地走到黄胜面前,伸手扶住他,说道:“你们都起来吧。等会儿我会让管家拨些钱粮,厚葬亡者,伤着的好好养伤。我景某人赏罚分明,不会亏待诸位的。但今后切忌鲁莽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遇强示弱,与弱示强,保存实力为主。真正遇到困难了,向我禀报。”黄胜感激地站了起来,抱拳道:“大人教诲,小人定牢记心中,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好了,你们下去吧。”景仁成摆了摆手,将黄胜他们都打发了下去。然后他快步走到景世斌面前,指着景世斌,微微摇摇头,叹气道:“你呀!” “爹,为啥对他们这么客气?”景世斌并不理会父亲的唉声叹气,而是直接问道:“这不是骄纵他们吗?” “我的儿啊!”景仁成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有空也读读书,别整天儿女情长的。兵法曰:‘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谿;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爱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乱而不能治,譬如骄子,不可用也’……” “哎呀,爹!”景世斌不耐烦的说:“你就不要讲这些大道理了,反正我又听不懂。” “你早晚要成家立业,不能靠我一辈子的。”景仁成忽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有些事情,你必须学。你要人家为你办事,为你卖命,怎么能那么凶呢?要学会赏罚分明,收买人心。该罚的时候,铁面无私,该赏的时候大方出手。也可以先痛斥严处罚,然后降低处罚,施以恩惠。下面的人如果想糊弄你,很容易。你总不能把人都杀了吧?” 景世斌看到景仁成作色,不敢像方才那样撒娇了,于是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 “我只有你这么个宝贝儿子,后半生都指望你呢。我们偌大的家业,绝对不能落入旁人之手,你必须比他们强,才能守住。” 景世斌实在不想听景仁成在这里婆婆妈妈的教育,但是又没有办法,简直如坐针毡,难受极了。景仁成看到儿子的神态,也闭口不言,转身离开了,不过深深叹了口气。 却说,夏侯功领着张存郁他们几个到了柏乐村。村子并不大。 吃饭的时候,王禅忽然说道:“刚才那伙人会不会晚上来抢人呢?他们那么飞扬跋扈,居然被我们打了回去,一定心有不甘。” “吓破他们的狗胆!”傅蓉藐视地说:“这里是阳城君的封地,除非他们疯了,敢来这里抢人?” “也未常不可吧?”傅余仓深思道:“景家平时强横惯了,哪里吃过这样的亏。他们为了达到目的,可是不择手段的。虽然这是阳城君的封地,但是临近边界,村子又不大。况且阳城君和景家又都是宗室,难防官官相卫。所以,提防一下还是应该的。” “这群鸟人,来了把他们的毛都拔光!”夏侯功不以为然的说。 “哈哈哈!”大家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防微杜渐,等事情到来就晚了。”祝成道:“我觉得傅大爷的分析很有道理。他经历的事情多,见的人多。我们应该做好谋划,以防万一。” 大家此时都敛了笑容。小声地商讨着。 夜色渐渐深去,周围越发寂静,远处的虫鸣点亮了天上的灯盏,酣然的呼声映出了梦乡的甜美。世间的一切名利争斗与富贵荣华,此时就像远处隐约的光影,仿佛海市蜃楼般,缥缈的存在着。 “哐哐哐!”一阵急促的敲锣声,惊醒了刚睡下的人们。 柏乐村顿时忙碌了起来,村民以为是国家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赶紧都起来了。之后纷纷往村边家庙的地方集合。家庙前有棵很大的柏树,冬季落叶,来年再生,故名柏落,百姓觉得“落”字不好,便改村名为“柏乐”,但是“乐”的读音和“落”一样。 夏侯功他们本来想静观其变,可是门口站了守卫的士兵,紧紧盯着他们,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因此也只有往家庙集合了。 士兵们举着火把,站在人群外,排成了一个圈,火把熊熊燃烧着,照的夜色尽退。 “奉大王旨意!王宫中逃出一女官,偷出了齐国赠给大王的玉璧。现已查明,女犯已到柏乐村。望各位村民不要惊慌,积极配合,我们搜查完之后,即可撤退,绝不打搅众位休息。”一个官员模样的人站在家庙前的高台上,大声说着。 “怎么跑出个宫女?”村长有些疑惑,小声嘀咕着,“怎么白天没有听说大王有旨意呢?” 宣旨之人懒得理会村长,直接把诏书扔给了他。村子拿着诏书翻过来覆过去,也不懂得几个字,就见一颗红艳艳的大印扣在上面,和以前的一模一样。看到村长不吭了,宣旨之人指挥村民按家站好,要清点人数。村长如平素一样在旁协调着。 马上就清点到夏侯功这里了,看看周围围着的士兵,看看站得密密的百姓,夏侯功不禁着急起来。照这样的架势,马上就会认出来傅蓉。因为,他已经看出来,宣旨的人就是白天为首的士兵——黄胜,不过换了一身衣服。 夏侯功努力往旁边挤了挤,同时对张存郁等使了使眼色。 20.第20章 惑乱朝纲 夏侯功努力挤出了人群,偷偷来到村长身边,拽了拽村长的衣袖,小声说道:“村长,我看一下诏书?” 村长一扭头,见是夏侯功,知道他是阳城的墨家弟子,赶紧把诏书递给了他。夏侯功拿起诏书,借着灯光一看,脸上顿时有了喜色。 “慢着!”夏侯功大声吼了一嗓子,这一嗓子吼得村长赶紧捂住了耳朵。居高声自远,这声音也迅速传到了台下。台下乱哄哄的兵民听到吼声,都顺着声音看去,村民认出来是夏侯功,一时都不吭了。士兵见老百姓忽然都安稳了,也搞不懂怎么回事,也立即静了下来。顿时,这片空地上除了“噼噼啪啪”的火把的声音,剩下的就是安静了。 “放肆!”黄胜看到夏侯功,认出他是白天的拿锄的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哪里来的刁民,给我拿下!” “慢着!大人的诏书好像拿错了吧!这诏书上的内容和大人宣读的根本就不一样。而且大人拿的又不是密诏,应该颁令全国才是,我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此事。我看大人是不是假传旨意!”夏侯功一字一句都说的很清晰,宏亮的声音响彻在家庙的上空。村民都听得一清二楚。 “假传诏书?”下面的村民开始议论纷纷了,“怪不得大半夜把我们叫起来呢?”“当官的太可恶了,居然欺负我们不识字。”“应该马上禀告阳城君,问问是怎么回事!” 下面乱哄哄的,已经有村民开始联合起来离开了。 黄胜一看,怒气更大了。下令士兵不准放走村民。村民一听,立刻被激怒了,都开始质问村长。 “大人,我看您还是先回去吧。明天让大王下令,派阳城君来找人,就不用麻烦您了。您可以把今天的村民悉数造册,我保证明天不会少一个人。不然的话,这样灯火通明的照着,邻村知道了,怕引起慌乱。”村长看到下面的人已经乱了起来,而且没有见阳城君的命令,也没有见阳城君经常派下来下命令的人,故此也有所怀疑。 “奶奶的!”黄胜自言自语地怒道:“茅厕缸里树旗子——蛆也想造反了。”他大声道:“不行!找不到人,谁都不准离开!”黄胜简直发疯了一样,本来事情进展的挺顺利,马上就要成功了,谁想到居然乱成现在这样子。他看到一脸轻视的夏侯功,真恨不得上前咬死他。 看到黄胜假传旨意,还这么强硬,村民们被彻底激怒了。他们开始往外涌。士兵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矛或者戈横起来,想拦住村民。双方像拔河一样,一会儿前一会儿后,有的村民趁机就挤了出去。 正在这时,家庙的天台上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比几十个火把都亮,而且因为天台比较高,照的方圆一里,都看得见。不一会儿,远处的村子也亮起了火光。 “谁再抗旨不遵,格杀勿论!”黄胜看到火光,怒吼道。 “万万不可呀!大人。请收回成命吧。”村长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夏侯功扶起村长,抽出背后的宝剑朝黄胜劈来。黄胜急忙一躲,两个人战在一处。 士兵们听到黄胜的命令,开始对村民动武,怎奈村民拥挤着,太多,矛和戈根本伸展不开,而且有的兵器还被村民夺走了,有的士兵被村民按在地上。高处的士兵拉满了弓,可是士兵和村民挤在一起,也没有办法瞄准。 台上是夏侯功和黄胜在打,台下是村民和士兵挤在一起,混乱的场面早已搅乱了原本清静的黑夜。这样的场面,在清河村似乎还是第一次。家庙上的火光,照应着失控的场面,真是一台热闹非凡的戏。 “不好了,将军!”一个士兵跑到离黄胜比较近,但是又伤不到他的地方,“远处传来马蹄声,估计是阳城君的军队过来了。”黄胜一听,再也无心恋战,卖个破绽,跳出圈外。大喊一声“撤!”,转身跳下了高台。周围立即有士兵敲响了锣。众士兵听到命令,像久旱龟裂的土地遇见了从天而降的大雨,早已迫不及待了。有的正在与村民抢兵器,这时忽然松开手,扭头就跑。有的松开抱着的村民,转身努力挤出人群,朝北边跑去。有的扔掉火把,跑去骑马了。村民们本来还想追赶士兵,但是被村长和夏侯功制止了。 夏侯功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呢?这得从墨家的孟胜说起。孟胜与楚国的阳城君的关系的确很好,阳城君也很信任孟胜,所以把封地的一些事宜也交给他去做。孟胜得了一席用武之地,所以把墨家的主张向百姓申明,开始在封地内推行墨家的思想。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生于底层,君王的恩泽降临不到,王朝的赋税却压在了身上。墨子本来学的也是儒家的思想,接受的孔子的理论,可是他却对孔子的繁文缛节极为不满,所以自己另立学说,阐述自己的观点。春秋多战,百姓深受其苦。三家分晋,战国又至,连年征战不休,百姓不胜其扰。墨子提倡“兼爱非攻”,百姓最喜欢不过了,再有“节用节葬”,的确是从百姓贫苦的生活出发,活人尚且食不果腹,哪里还有钱去久丧厚葬呢?墨子反对奢靡的音乐活动,提倡节约人财物力,这对百姓来说,简直像春风吹过心田,感到万物生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又像夏日里的风雨,洗涤燥热焦烦的心情,带来阵阵的清凉。孟胜与其众弟子,布衣蔬食,身体力行,经常深入田间地头,与农民一起进行劳动,从来不说苦累。阳城君也远离管弦,不怿犬马,而以读书为乐,以舞剑为闲。轻车简从,观赏田园风光;微服出巡,了解民间悲喜。所以,阳城的百姓对封君很尊重,对孟胜既感激,又钦佩。故此,百姓心情较为舒畅,干活也自然有动力。所以,阳城的赋税既能按时上缴,百姓又没有什么怨言,遇到旱涝灾荒的时候,阳城君开仓赈济,与百姓共度难关。因此,封地内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民风淳朴,相安无事,管理起来确实很方便,阳城君实在很高兴,对孟胜的佩服不仅又增加不少,所以,阳城君几乎把封地的大小事宜都交给孟胜了。 一日,楚国朝会。 “禀大王。”左尹景文奏道:“臣愚钝,有一事不解,恭请圣训。” “你说吧。”楚悼王倒是很认真。 “一个国君,不近声色,远离犬马,以读书为志,以练兵为好,深入民间,取信百姓,赋税无所增,刑罚有所减。布衣蔬食,朝乾夕惕。请问大王,此人志向何在?” “这的确是个好君主啊。相比之下,寡人真是惭愧呀。这乃是尧舜禹汤一样的明君呀。”楚悼王在猜着景文到底想说什么,心中想道:“该不会又是拐着弯儿地劝谏我吧。可是,我近来行事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值得大臣进谏的呀?”楚悼王一边想,一边思索着怎么答复比较得体。 “大王高瞻远瞩,励精图治,楚国臣民都深知大王仁厚。”景文发现话题快被转移了,所以赶紧往回引:“若此君乃当今诸侯之一,其志何在?” 楚悼王一听原来说的不是自己,心里放松了不少,“那当然是勾践一样卧薪尝胆,志在称霸,争夺天下了。这样的人,不可小觑。岂不知乃是把国家拉上战车,百姓正面临战火的降临。” “大王见解深刻,真如拨云见日一样,使臣茅塞顿开。”景文一看时机成熟了,乃紧接着奏道:“今有地方官奏报,阳城君性情异于往日,声色犬马皆弃,山珍海味皆远,常微服民间,与百姓交谈,以己财减赋税,以闲暇练兵马,且邻近百姓聚者日多,臣恐其志不在小。” 景文忽然不说了。楚悼王听到以后,不以为然:“阳城君乃寡人亲封,其人寡人了解,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启奏大王:臣闻,犯人出狱,不往他处,而归阳城。臣虽不知是否阳城君所招,但楚国向无此情况。”司败昭珅看看景文,赶紧奏道。 楚悼王听到司败昭珅的话,内心有些疑惑了。毕竟阳城君远离都城,加之时间流逝,楚王怎能保证其人没有变化呢?楚悼王捋着胡须,在沉思着。 “启奏大王,昔者,商纣以象牙为箸,箕子深以为忧。或曰大惊小怪,天子富有四海,何况象牙之箸。圣人曰:以象牙为箸,必不盛羹于土硎,而用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盛菽藿,则以旄、象、豹胎,久之,则必不衣短褐而舍茅茨之下,则必锦衣九重、高台广室也。称此以求,则天下不足矣。近阳城君韬光养晦,散财抒难,以明君标榜,以圣人自居,狂妄至极,无视大王。”右尹屈伯逵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这个……”楚悼王听到几个大臣都如是说,一时怀疑是不是时间久了,阳城君真的变了。 “启奏大王,昭司败所奏的确属实。”司马昭元卿奏道。昭珅听到司马昭元卿居然没有反对自己的奏报,反而予以支持,微微扭头看了看他,甚是感到疑惑。虽然他们是同宗,又是堂兄弟关系,可是在朝堂上却常常意见相左。 昭元卿继续奏道:“虽然犯人出狱,往阳城去,那是因为阳城民风淳朴,民众以劳作为乐,官员以廉洁为比,犯人此去,无非想安居乐业,重新做人。况且臣闻地方官所言,阳城君执法公正廉明,从不徇私,所以,阳城内亦称安宁。” 听到昭元卿的奏报,楚悼王紧缩的眉头舒展了些,心情也放松了些,因为昭元卿向来处事公允。 “禀大王,几位大臣所奏。其爱国之心,日月可鉴。”这时,令尹吴起说话了。“然陛下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退一步讲,一个小小的阳城君,地不过方圆几百里,兵不过千人,纵有异志,一县之兵怎敌一国之兵?况且上有陛下明察秋毫,中有大臣监督进谏,下有县官身临其境,底有百姓品评冷暖,其怎能瞒天过海,做出不忠之事?” 楚悼王听的津津有味,已经入神了。 “阳城君自到封地,未敢辜负君恩,兢兢业业,常播大王之仁厚,公正廉洁,屡宣陛下之恩泽。陛下知人善任,百姓载歌载舞,陛下可派人下去明察暗访,看阳城君究竟是何作为?”吴起说道。 昭珅和屈伯逵听着吴起的话,既生气又觉得尴尬,真担心楚悼王会派人下去察访了。景文气得是胸中怒火炽烈的燃烧着,又不敢释放出来。 楚悼王这时清醒了:一定是阳城君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几个大臣,居然想扣个谋反的大帽子。阳城君还不至于傻到自不量力的地步。 “昭司败,屈大人,你们觉得有必要派人去察访吗?”楚悼王忽然问道。 “这……”昭珅和屈伯逵紧张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这得请大王裁决了。”两个人一同跪在地上。剩下一个景文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 楚悼王一看这情况,心里更加清楚了。 “阳城君乃寡人亲封,若其有违君恩,定严惩不贷!”楚悼王严厉地说道,顿了顿,然后接着讲:“寡人虽居深宫,然耳目遍于天下,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之事。诸位万不可道听途说,受人挑拨,自作聪明,作茧自缚。诸位应深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如果偏听偏信,是会错怪忠良的。今赐阳城君黄金百镒,白璧五双,以奖其治民有方。” 21.第21章 被困齐营 经过柏乐村一事,张存郁和王禅对夏侯功的疑虑全消除了。于是,夏侯功领着他们俩来到了阳城,见到了孟胜。张存郁将十思棍和密信都交给了孟胜。 “不知景仁成有没有为难阳城君?”王禅问道。 孟胜看到眼前这个机灵的小伙子,眼光中透出喜人的英气和灵气,看起来沉稳而朝气,问道:“这个莫非就是孙乔大人的养子?” “咦?”王禅挠着头,有些蒙了,他奇怪的是孟胜怎么知道他名字的。王禅抬头看着孟胜,见他中等身材,有点胖,方圆脸,浓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鼻子挺直,嘴唇稍厚,此时正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黑黑的络腮胡子将牙衬得更白了。王禅看着孟胜,确实像个绿林好汉。张存郁也大惑不解。 “不用奇怪,家师料事如神,早已都安排好了。”孟胜用手抚着王禅的头,微笑着说。 “那多谢孟兄了。”张存郁抱拳道。 “自家人,不用这么见外。”孟胜伸右手按下了张存郁的手,又伸左手扶起了夏侯功,“刚才你们问阳城君的事,还多亏了夏侯功的提醒,不然的话,就麻烦了。” 夏侯功一下子脸就红了,说道:“我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哪里有那么缜密的心思。这都是王禅想到了,他不知该如何向阳城君和您禀报,所以我就传递了一下信息,我可不能贪人之功。您别看王禅年龄小,很有远见的。景仁成的偷袭他也料到了,所以我们才能提前准备好,将贼人赶跑。”夏侯功洋洋得意地说着,仿佛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一样。 “是吗?”孟胜听到夏侯功的陈述,用异常惊喜的眼神看着王禅,他不能想象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居然会这么成熟稳重的处理事情,他拍拍王禅,笑道:“真是钻子头上加钢针——好厉害呀!” 王禅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前辈,您过奖了。”他微红着脸抬起头,赶紧说道:“您刚才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呢?” “哈哈哈!”孟胜欣喜地大笑起来,“那个景仁成串通朝中的左尹景文、司败昭珅、右尹屈伯逵,一起诬陷阳城君有谋反之意。楚王起初也有所疑虑,这三人代表的本是楚国公族的三大姓,又居要职,互通婚姻,盘根错节,在朝中势力很大。幸好阳城君得到提醒,及时向司马昭元卿大人阐明了事情的始末,更多亏大王英明。阳城君不但没事,反而得了大王的赏赐,说他治民有方。”说到这里,孟胜稍敛了笑容,有些想不通地说:“奇怪的是,虽然阳城君托司马昭大人也向令尹吴起说了大概的情况,但他并没有回复。可在朝堂上时,他却帮着阳城君说话了。” “或许吴大人有自己的苦衷吧?”夏侯功猜测。 “我觉得也是。吴大人刚到楚国就被大王任命为令尹,之后申明法令,裁汰冗官,废公族疏远无功者,以抚养战斗之士,以战功奖励,强兵练军。于是南方平定百越,北部抵御三晋,西边征伐秦国,诸侯都害怕楚国的强大,而楚国的贵戚大臣却多怨恨吴起。吴大人今天能站出来帮阳城君说话,真是又使某些公卿的怨恨多了些。只是大王非常信任令尹,他人无可奈何而已。”王禅娓娓而谈。 孟胜更是对王禅刮目相看了,“我以前只是听说过项橐七岁而为孔子的老师,觉得那不过是传说而已。今天见到王禅,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项橐之事所传不虚呀!” “前辈过奖了。”王禅的脸已经红红的了。 孟胜微笑地拉起王禅的手,“正好,有个人还想见见你呢!跟我来吧。”说着,他拽着王禅就往外面走。不一会儿,来到后院的堂屋。 王禅抬头一看,只见迎面坐着一位老者,正爽朗地笑着,眉如弦月蕴满笑意,眼稍细长却正慈祥,鼻如蒜头,性情尽显,小口微张,吐露温情;天庭饱满,皱纹道道;脸似杏仁而下巴不尖,花白的头发聚在头顶,包在一团灰布中,山羊胡绝无拖沓,倒显利落;一袭灰白的衣服,与村夫无异。 孟胜正要说话时,却见王禅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坐着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墨子。 墨子刚一伸手,王禅就跑过去抱着他哭了起来。墨子轻轻拍着王禅的后背,微笑道:“你个小兔孙儿,跑得倒挺快,让老夫追到阳城才见到了。” 见到这情景,张存郁的眼睛也忍不住湿润了。 于是,王禅和张存郁便随墨子回云梦山鬼谷了。此时的鬼谷,的确荒凉,只有几间石屋。但王禅并不以为苦。墨子将从孙乔处得到的《孙子兵书》传给了王禅,王禅天赋异禀,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因此将兵书的内容背了下来。墨子便将平生所学,根据王禅和张存郁的实际情况,传与他们一些。没想到,一年后,也就是东周安王十二年(公元前390年),墨子病逝了。临终前,墨子派弟子要将王禅和张存郁护送到鲁国投奔曾参。 没有办法,王禅和张存郁只好离开了云梦山鬼谷,踏上去往齐国的道路。一路上倒也顺利,快到襄阳的时候,忽然就看见身后的大路上尘土飞起。他们赶紧闪到一边,但周围都是平地,连棵树苗也没有,因此也无处躲藏。他们便继续往前赶路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墨者文元一看,“不好!是齐国的军队!”他左右看看,只好说道:“只能相机行事了。” 不一会儿,齐国的骑兵便把王禅一行人围了起来。 齐兵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文元道:“普通百姓,赶路的。” 这时,齐将王暸打量了一下文元,见他虽然穿着朴实,但气定神闲,于是挥手道:“他们定是魏国的细作,立即抓起来!” 文元只好朗声道:“我们是墨者!” 王暸一听,愣了一下,随即道:“管他魔症不魔症,统统抓起来。”话音刚落,士兵们便下马围住了王禅等人。 张存郁紧握着利剑,怒瞪着双眼,王禅拽拽他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 文元也无可奈何,只好任士兵把他们反绑了起来。 齐兵在离襄阳三十里的地方扎下了营寨。但王暸将王禅和张存郁与墨者隔开了。 “癞蛤蟆上餐桌——倒霉透了。”张存郁无奈道:“咋偏偏又遇到秦兵了。还不分青红皂白地给关了起来,这叫什么事儿?” 王禅看看天色已晚,靠近张存郁,低声道:“大哥别着急,来的时候,我看齐兵已有骄矜之色,常言道‘骄兵必败’,齐兵远来,且又轻敌,弄不好,今晚魏兵会来劫营。到时候,我们可以趁乱逃跑。” 张存郁看了看精神抖擞的王禅,平静道:“你就做梦娶媳妇——想美事儿吧。” 王禅道:“没事儿,很快会有结果的。” 却说这边文元请求面见齐军主帅,得到了允许。 文元刚入大帐,齐军主帅华武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底下人不会办事,没有什么见识,居然把你们给关了起来,实在太不像话了。我已经申斥过他们了。”说着,华武便作揖道:“本将在此给你们道歉了。” 文元本来还义愤填膺,看到华武的举动,顿时气便不知该怎么发了,于是忙上前扶起华武,“将军言重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士兵来报。 华武怒道:“没看到我在会见重要的客人吗?” 士兵着急道:“敌军来劫寨了!” “啊!”华武惊讶了一下,随即轻轻摆摆手,“下去吧,知道了。”然后对身边的王暸说:“速去查看!” 王暸领命而去。 文元道:“既然将军有要事在身,那在下先告退了。还望将军把随我一同来的人都放了。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愿效犬马之劳。” 华武轻轻一笑,“几个魏兵,成不了气候。本将军这就下令将你们的人都放了。” 文元谢过华武之后,退出了大营。外面不仅吵吵闹闹的,而且火光冲天。他赶紧来到王禅的帐子前,却见门口守卫的士兵倒在了地上。他急忙上前摸了脉搏,发现士兵只是被打晕了。他赶紧撩开帐子,发现里面没有人。他随即又出了帐子,谁知刚一露头,一支利箭就射了过来,擦着衣服便穿了过去,衣服登时便扯了。他忙弯腰捡起地上士兵的盾牌,护着身体朝自己的营帐跑去。 果然是魏兵来偷袭。 王暸回到大帐,“禀将军!敌军已被打退,我军略有伤亡,但粮草被烧去一些。” “墨者呢?”华武急忙问道。 “末将去的时候,那个小孩和年轻人已经打昏了守卫的士兵,趁乱逃跑了。墨者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帐子里,已经全被烧死了,只是漏掉了文元。” “什么?”华武怒道:“你看看,你到底能干什么?居然连墨者也不知道,还把他们关了起来,他们是好惹的吗?不是为了你,我怎么能这么狠心去杀人?这可倒好,还是走脱了墨者。你就等他们的报复吧。” 王暸狠狠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时,士兵来报:“禀将军,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 王暸一听,立即抬起头来,“是不是刚才的墨者文元?” 22.第22章 路见不平 士兵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墨者,可能是个细作。” 华武瞪了王瞭一眼,对士兵道:“把人带上来。” 士兵领命而去。 华武道:“若是今后见了墨者,就说魏兵偷袭时细作放火,烧了营帐,使墨者遇难。抽空先将遇难的墨者厚葬,回国后,若能找到墨者,务必送去厚礼。” 王瞭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却说王禅和张存郁确实趁着秦营大乱的时候逃了出来。他们不敢停歇,连夜赶路,天亮的时候,看到远处有炊烟飘起,顿时踏实了不少。 “把东西交出来!” 他们正急着往前走,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恶狠狠的声音。张存郁正想加快步伐看看是什么事,却被王禅一把拽住了。他冲张存郁使使眼色,附耳道:“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情况再说。” 于是,两人看看周围,蹑手蹑脚地往前走,然后轻轻钻进了草丛里。透过草间的缝隙,只见前面站着五个人。三个大汉,其中两个拿着明晃晃的大刀,正在逼着对面的一个年轻人和老妇交出所带的包袱。 年轻人手里也拿着一把刀,而且看起来也是膀大腰圆。老妇正要将包袱扔给大汉时,忽然被年轻人一把抓住又扔了回去,然后他将老妇推到一边,挥刀便朝大汉砍去。为首的大汉一时没有防备,躲闪不及,只好举刀来挡,没想到年轻人力气很大,一下将刀压在大汉的身上,刀尖的锋刃已经砍伤了大汉的皮肤,透出鲜血来。两边的大汉一看,急忙上前帮忙,年轻人猛地伸出一脚,将没有拿刀的大汉跺翻在地。老妇一见,忙闪在一边,“别打了,别打了!东西都给他们吧。”说着,老妇便将包袱扔了过来,不巧正扔在年轻人脚边,年轻人用脚一挑,将包袱踢飞,却挂在了树杈上。 王禅急忙推推张存郁,“我们去帮帮那年轻人吧。”张存郁眼睛不离年轻人,“看看情况再说。” 另一个拿刀的大汉这时恼怒起来,“他娘的!”说着,就朝年轻人砍去。年轻人不慌不忙,抽出大刀,往旁边一闪,瞅准大汉的刀,使劲砍去。 “哐——”“哎呀!” 只见大汉的刀被生生砍去一半,只剩半截。他只觉得胳膊被震得生疼,差点儿把刀扔了。 “一起上!”为首的大汉一边喊,一边挥刀砍去,另一个大汉举着半截刀也上来了,倒地的大汉早站了起来,从路边抱起一根木头跑了过来。 “别打了别打了!”老妇焦急而无奈地喊着。 年轻人一见这阵势,正要翻身而起的时候,却被抱木头的大汉给打中了,登时倒在地上,他正要起来的时候,为首大汉的刀已经挥过来,他忙举刀抵住,不料腿却被半截刀给砍伤了。抱木大汉使劲一挥,正打在年轻人的胳膊上,登时便把刀打掉了。 老妇忙跪地哭道:“求求各位都别打了。” “助手!”王禅忽然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戟指怒目道:“朗朗乾坤,岂容你们在这里强取豪夺!” 大汉们回头一看,忍不住大笑起来。 为首的大汉笑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小公鸡站在笤帚上——硬充大尾巴鹰啊!” 张存郁这时也跳了出来,手持一把利剑。 为首的大汉一看,不屑道:“呀呵?又跳出来个送死的。”他给同伴使使眼色,然后朝张存郁走来,“你们想干什么?” 张存郁威严道:“人家求饶的也求了,被打伤的也打伤了,也该放了人家了吧?” 王禅道:“哪有强盗讲理的?” 大汉笑道:“小孩儿?断奶了没有,就来这儿逞能。” 王禅看看张存郁:“还不上。”话音未落,张存郁便挥剑上来了。大汉忙举刀相迎。刚一交手,大汉就觉出张存郁的剑法高超,不仅快,而且非常有力,打得他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手之力,眼看着一步步朝后退去。 抱木的大汉一看,横着木头便朝张存郁挥来。张存郁腾的一跳,竟翻身过了木头,到了大汉身后,未等大汉转身,一脚跺去,大汉登时便站立不住,惯性地朝前急跑了几步,木头也扔了,一下趴在地上,头也钻进了草丛。 “哈哈!”王禅看着大汉钻草的窘态,忍不住笑了起来,“摔了个狗吃屎。” 为首的大汉一看,忙道:“好汉助手!” 张存郁一听,站住不动了。大汉接着道:“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下今天算是见识了。我等并非打家劫舍的强盗,而是因战争而掉队的士兵,今日见阁下武艺高超,气度不凡,得罪了。”说着,大汉竟作起揖来。张存郁一见,有些懵了,忙回礼道:“不打不成相识,不知者不罪。” 大汉一挥手,另两位大汉随即过来了。为首的大汉抱拳道:“日月有升落,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说完,他们三人便走了。 王禅和张存郁面面相觑,苦笑了一下。 “锦儿,你怎么样了。”老妇摸着年轻人的胳膊,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 王禅和张存郁急忙来到老妇跟前。 年轻人痛苦道:“多谢两位壮士相救。” 于是,张存郁从树上取下了包袱,然后和王禅一起将老妇母子送回了家。 原来年轻人叫郭锦,家住李家坟。他们村中埋了一个姓李的大官,村里都是为大官守墓的人,所以周围的村子便叫此村为李家坟,村子并不大。 因为连夜赶路,饥肠辘辘,王禅和张存郁便答应了郭母,暂时住下了。通过与郭母聊天,他们得知一些情况。原来郭锦家有千金,还比较殷实。他的父亲去世较早,老母待人宽厚,但教育子女很严格。后来郭锦成年后,出外打拼,想谋得一官半职回来光宗耀祖。但是,世事多舛,他不仅没有谋到什么工作,反而弄的倾家荡产。兄弟们很生气,于是就和他分了家,但是郭母并没有因此而责备儿子,却一直鼓励他不要放弃。 郭锦此时受了伤,心情更加不好了。郭母道:“大丈夫当扬名立万,况且你生来就与你的兄弟不同,比他们眼光高,能力强,才受了这么点儿挫折,算得了什么?” 郭锦抬头看看母亲,见她的头发虽然花白,眼角的皱纹也有不少,可是远山眉依然风姿不减,杏核眼仍旧保有几分锐利,鼻子精巧细致地长着,皓齿依旧,一张小嘴此时正开合着。 “我一个乡野的老妪,尚且知道不能白活一世,你将来出息了,难道不是我的儿子吗?如果你和你的兄弟一样,和村里其他的不争气的混小子一样,岂不是辜负了我和你爹的期望?钱财没有了,可以再挣,志气没有了,去哪里找?现在天下风云变幻,列国征战,都想富国强兵,求才若渴。只要你真有才能,怎么能找不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你父亲去世的早,我一个妇道人家把你们几个辛辛苦苦拉扯大,我是怎么过来的?” 郭锦低着头,一声也不吭,但是暗暗咬着牙,发誓一定要奋进。 郭母看到儿子颓气少了很多,转而说道:“大丈夫做事要能区分轻重缓急。有真才而无大错,即便被人诋毁,也终有清白的一天;无真才而有大脾气,即便不被人说,也终究不被人看好。世人愚钝,常非议高行之士;俗人庸见,多不晓智者之谋。知己志向,尽力而为,无需在意闲言碎语。取大处而轻细节,存道义而忘世俗,才能不堕于凡人之路,不没于芸芸众生。” “家里有人吗?”忽然从院里传来声音。郭母忙出去了。不出去还好,一出去,登时吓了一跳。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在树林中遇到的为首的大汉。 郭母平静了一下,正要说话时,大汉笑道:“大娘不要害怕,在下没有恶意。”说着,大汉走上前来,举起手里的东西,“我是专门来赔罪的,这是一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和一些补品,是给令郎的,您老人家一定要收下。” 郭母道:“将军太抬举我们了。小儿没有大碍,这些东西您还是拿回去给弟兄们吧,万一有个磕磕碰碰的,也好应付。” 这时,张存郁和王禅从屋里出来了,见到大汉后,也吃了一惊。 “兄弟莫担心,在下是来赔罪的。”说着,他指了指石桌上的东西。 王禅小声对张存郁笑道:“八成是看上大哥了。” 之后,张存郁把大汉让进了屋子。 “在下杨青,本是韩国人,因打了败仗,与兄弟们在附近山上落了草。但我们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那天树林之事呢?”王禅道。 杨青一愣,尴尬道:“事出无奈,也是被迫动手。” 王禅道:“如果阁下是来劝我们落草的,就免开尊口吧。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做。” 杨青惊讶地摇摇头,“哎呀呀!你这个小孩儿简直太聪明了,就像我肚里的蛔虫一样,我想说什么,你都知道。” 张存郁微笑道:“我们确实还有其他事要做,杨兄弟的美意,我们心领了。还多谢杨兄弟看得起我们。” “哈哈!”杨青笑道:“屈人之才,不能屈人之志呀。既然如此,那好吧,此地我也不宜久留,祝两位兄弟好运了。”随后,他们又聊了几句,杨青便告辞了。 王禅冷笑道:“这个杨青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们还是小心点儿他有什么诡计吧。” 23.第23章 一请上山 张存郁道:“我们就在这儿暂住,他能有什么阴谋诡计?走吧,咱俩出去转转,看看那个李大官的墓到底是个什么样?” “好呀!”王禅高兴道:“我也正想去看看了。” 两人来到了村外。 王禅觉得此时心情比较畅快,走在寂静的原野上,什么也不想去想,庄稼生机勃勃的绿色,一眼望不到边,无声无息地铺在大地上。远处的山丘若隐若现,像是海外的仙山一样飘飘渺渺。天空虽然有些阴,但确实有明亮的白色,还能看见大小不一的黑点在太清上移动。 忽然,窃窃私语的声音打破了王禅沉静的享受。他顺着声音看去,是田间的农民在指手划脚地议论着,好像那手就指着他和张存郁。见到王禅望来,他们的手才象征性地收了收,不过议论似乎还在继续着。张存郁看了看他们,觉得很无聊,就和王禅转身朝村子走去。 来到村口,王禅居然也看到有的人像田间遇到的一样在指手划脚地议论,见到他们来了,忽然都转移了话题。张存郁根本不想理睬他们,径直朝郭锦家走去。走到一个胡同口,忽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你这个兔崽子,想做败家子儿吗?像咱村的郭锦一样把家财都挥霍光,还净领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家里白吃白喝,没有一点儿正行,你想让我像他那个寡妇老娘一样喝西北风啊?”之后就听见“啪”的一声,再之后就听见孩子的哭声。 王禅胸中已经憋了一团火气,觉得脑子已经开始膨胀。他本来想走出去,可是忽然又听见人说话。 “郭锦这个败家子的确不争气。明明狗肉上不了席面,还非得要去谋求官职,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自己长得什么模样?那家败的,真是老鹰吃小鸡——连毛毛爪爪都没留。看他起的名字吧,郭锦,家里过的可是越来越紧了,也不知他爹怎么想的,一辈子让他儿子宽绰不起来。”一个男的声音。 “要我说呀,他就是瘦驴拉硬屎——瞎逞能,到处显摆自己,觉得自己是只儿老鹰,其实就是一只癞蛤蟆,连翅膀也没有,还想上天?真是疯狗吃太阳——不晓得天高地厚。这种人不知道有没有脸皮,怎么好意思做出这样败家的事儿来。自己败家不说,现在还学会领些狐朋狗友一起来祸祸家里,真是个糊涂蛋。像我,就很有自知之明,守着自己的老婆孩子,种着几亩地,得过且过,不是很好吗?”另一个男的声音。 “你们不要这么说,万一他以后有什么本事呢?有些人看起来像个傻子,但人家就是有运。”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要抬举他了,他要有运,那得踩多少呀!恐怕全国的也不够呀!哈哈!” “是啊!也不看看他往家带的人,真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官找官,民找民,鸭子找那扁嘴群’。” “哈哈哈哈!”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 “你说的……”一个男人大笑着,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而且其他人的笑声也都戛然而止。原来王禅和张存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面前。 “……你说的是个啥……鸭子不就是扁嘴吗?你个笨蛋。”这个男人搜索枯肠了半天,终于把话圆了。 王禅看着他们几个,狠狠瞪了几眼,之后继续往前走,不过大声地撂下一句话:“不要命的家伙尽管在背后嚼舌根,像个长舌妇一样!仔细自己的脑袋!” 张存郁忙拽了拽王禅,往前走了。 这几个男人,听了王禅的话,又忿忿不平地议论了起来。 张存郁回到郭锦家,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王禅却还义愤填膺。郭锦见状,偷偷问了王禅,王禅便将田间村里所见所闻都讲了。郭锦气得脸色发青。 吃饭时,郭锦尽量平静了自己的情绪。 “锦儿,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到底是郭母心细如发,儿子的掩饰怎么能逃脱母亲地关怀。 “没什么!”郭锦装作不以为然地说。 郭母平静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世人愚钝,常非议高行之士;俗人庸见,多不晓智者之谋。知己志向,尽力而为,无需在意闲言碎语。” “孩儿知道。” 王禅撇了撇嘴,本来要说话,被张存郁拉住了。 吃过饭,王禅就回自己的房间了,看了会儿书,觉得疲倦就睡下了。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些吵闹,因为太累,眼皮也睁不开,以为是在梦境里。 早上吃饭的时候,郭锦的哥哥郭宇说道:“你们知道不,昨天夜里乱吵吵的发生什么事了?我清早去地里的时候,从后街过,有几户人家的房子被烧的只剩几堵墙了,听说烧死三十多人。后来怎么听他们议论好像跟张存郁有关系?说张存郁怎么怎么威胁他们了。” “简直血口喷人!”郭母听到后,生气地把碗放在了案几上,差点儿没有把碗震碎,吓得郭宇立即住口了。 “呸!这是栽赃陷害。要说威胁,也是我威胁。”王禅气愤道:“我大哥昨夜很早就睡了,一夜都没有出门,难道是梦里烧的不成?” “也是的。我昨夜也没有看见张兄弟出去,他心地善良,心怀道义,杀人放火的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郭锦一看老母生气了,赶紧顺着说。 “恩公,吃过饭之后,老妇送你出去。虽然我们都知道这火不是你放的,但是闲话有时候很烦人。官府若是糊涂,肯定会拿你是问,即便问不出什么,你也还是受罪的。”郭母放下了筷子。 “那岂不是连累了你们?”张存郁不忍心。 “连累什么?他们说是你放的,我还说是他们放的呢?我们和他们又没有什么冤仇,为什么放火。没事儿,你只管离开,这群人就是欺软怕硬,好嚼舌根,再加上我们家道中落,让人家说两句也是正常的。再者说,县丞江大人与锦儿父亲是故交。有他在,也不用担心官府无端抓人。虽然如此说,我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走为上计。” 张存郁点了点头,觉得郭母说的在理。 王禅转而一想,本来想说话,却在心里道:“只怕还有后招呢!” 吃完饭后,郭母领着家人送张存郁和王禅出了门,周围的人看到郭母出来了,先前议论的也都闭口不语了。 王禅和张存郁刚离村不远,就见前面跑来一队人马。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杨青。 到了跟前,杨青忙下马抱拳道:“听闻贤弟被人冤枉,不知要去何处避难呀?” 张存郁惊讶道:“杨兄消息甚是灵通啊?” “哈哈!”杨青道:“这个就不用贤弟操心了。” 王禅轻声道:“‘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怕是那把火跟阁下也有很大关系吧。” 杨青一听,顿时又气又觉得尴尬,脸红道:“这位兄弟人不大,说话可真是不怎么好听。人命关天的事,可不敢乱说。” 王禅冷冷一笑,不语了。 张存郁心领神会,抱拳道:“小弟已知杨兄此来之意,只是小弟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随杨兄上山聚义。还望杨兄见谅。” “贤弟误会了。”杨青拍拍张存郁的肩膀,“我讲了贤弟的为人,大哥甚是喜欢,说不管怎么样,也要与贤弟喝上一杯。如蒙不弃,贤弟还有这位小兄弟,可随我上山一聚。就是吃一顿饭,之后,海阔天空,贤弟想去哪都行。贤弟不会连这点儿面子也不给吧?” 听了这话,张存郁犹豫道:“这……” 王禅抱拳道:“杨大哥太客气了。我大哥最是侠肝义胆,只是他目前真有其他事要做,我们被困齐营,已经耽误了时间,所以,以后有时间,我们一定前去拜访。还望杨大哥谅解。” “哈哈!”杨青看看王禅,摸摸他的头,“你这张嘴呀。” 张存郁抱拳道:“小弟真不是不给大哥面子。只是……” 杨青笑着按下张存郁的手,道:“贤弟想多了,我们只是听闻贤弟遭遇不平,特来慰问,既然贤弟去意已决,我也不好阻拦。牵马来!”说着,他取过一个包袱,“这是我和大哥及众位兄弟的一点儿心意,这匹马是赶路用的,这点儿盘缠请贤弟务必收下,这点儿面子总该可以给吧。” 张存郁只好接过了包袱,“那就多谢诸位兄弟了。” 王禅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君子不在危墙之下。” “哈哈哈!”杨青道:“你们赶紧赶路吧。” 张存郁和王禅别了杨青等人,继续朝前走了。到了前面一个村庄,张存郁打听了一下,将杨青给的钱给了最穷的几户人家。 “大哥这是干什么?”王禅不解道:“我们此去也正需要盘缠呢!” 张存郁道:“老子说‘不劳而获,身之灾也’,我们无端接受了人家的马匹,已经不是君子之为了,现在又拿了人家的钱,这样不好。再说,把钱送给更需要的人,也是行善。” 王禅不悦道:“这钱又不是我们偷来枪来的,有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将来我们挣钱了,可以加倍还给他们呀?” “走吧,继续赶路吧。” “救命啊!” 他俩正议论间,忽然听见附近传来求救声。 24.第24章 田元择婿 张存郁忙与王禅上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到了近前一看,原来有个年轻人掉进了池塘。张存郁二话不说,翻身下马,边跑边脱衣服,然后纵身跳入了池塘。经过一番挣扎,终于将年轻人救了上来。 张存郁累得气喘吁吁。王禅忙将衣服披在了张存郁身上。张存郁却将衣服扯下,盖在了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脸色煞白,瑟瑟发抖,却努力抱拳道:“多……多……谢……谢……兄台……” 王禅道:“先喘口气吧,别讲这些虚礼了。” 年轻人不悦地看了看王禅。 张存郁道:“兄弟先缓缓再说。”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恢复了正常,抱拳道:“在下梁固,乃是鲁国曾参的学生,替先生送信,从此路过,不想马匹被夺……”梁固不经意地往路边一看,惊讶地指着马:“这马……” 王禅道:“莫非这是兄台被贼人夺走的马匹?” 梁固疑惑道:“你们是……” 张存郁忙解释道:“梁兄不要误会,这马是我们新结识的朋友所赠,不过,我们并不知道这马的由来。既然这马是梁兄的,那正好可以还给梁兄了。” 梁固拿起身上的衣服,递到张存郁的手中,这时,正好刮过一阵微风,梁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抱拳的手有些颤抖道:“阁下的救命之恩,在下至死也不敢忘,一定报答。我看阁下也是一个爽快的人,既然这马是阁下朋友所赠,我怎么好要回呢?” 张存郁道:“在下张存郁。”他看看王禅,“这是我家少爷王禅。我们正要去鲁国,想投在曾先生的门下,学习治国安邦的本领。今天遇到梁兄,不敢有丝毫的隐瞒。我们还有墨子的推荐信。” 梁固一听,将信将疑道:“墨翟先生不是去世了吗?” “哎!”王禅叹了口气,“正是墨翟先生逝世前,让我们去鲁国拜访尊师学艺的。” 梁固欣喜道:“既然如此,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赶路,你们也不用归还我的马匹了。到前面买辆车,我们仨一起走。” 王禅自言自语道:“要是刚才不施舍钱财,买几辆车都行。” 张存郁面露难色,“梁兄还是自己骑马先走吧。” 一听这话,梁固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包,从里面拿出几块金子,高兴道:“两位不用担心,我有钱。” 张存郁忙将梁固手里的金子捂住,“快别炫耀了。” 王禅道:“梁兄就不怕我们见财起意吗?” 梁固一听,笑容顿时没了,一时愣住了。 “哈哈哈!”王禅笑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 梁固尴尬道:“没事没事。” 于是,三个人一起赶路了。 儒家此时是显学,而且孔子的嫡传弟子曾参就在鲁国。曾参看到张存郁英气勃发,目光如炬,像是可塑之才,所以就收下了。 张存郁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能更好的照顾王禅,他昼研夜诵,不知辛苦。粗茶淡饭不以为苦,读书万卷不以为多。每次曾子问话,都对答如流,而且颇有见地,总能问一些比其他人要高深的问题,而这些问题也同时是曾子感兴趣的。曾子内心十分高兴,与梁固交谈时,曾夸张存郁:“这样聪明刻苦的学生我许久都没有见到了,单是好学方面,恐怕我的师兄颜回也不过如此。而且他学习的劲头特别大,仿佛永远不知疲倦。这种勤奋而且有灵气的学生实在让人喜欢。”这样想来,曾子有了一个念头:把自己认为最精深的学问也传给张存郁。 齐国有个大夫叫田元,这时来到鲁国。田元喜好儒学,而鲁国乃是儒家的发源地,况且此时曾参就在此传播孔子的学说。所以,田元兴致勃勃地来拜访曾参。 曾参外出未归,所以田元就在客厅中等曾参。其他弟子都不愿搭理田元。 王禅不解道:“田元乃是齐国大夫,并不是一般人呐?” 黄正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吗?田元是来找老师的,老师不在,我们与田元又没有公事要处理,何必去与权贵接触?” 听了这话,王禅顿时瞠目结舌,一时无语。 张存郁看看梁固,梁固只顾低着头不说话。 王禅忍住笑,拽拽张存郁,“既然诸位师兄有事,那我们去吧。” 张存郁一想自己是新来的,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张存郁端了茶水送到了客厅,王禅在旁边跟着。 “大人请用茶。”王禅道。 张存郁文质彬彬地把茶水放到了田元手边。田元抬头一看,只见张存郁,面若冠玉,清新脱俗,如见竹林清静;眉目疏朗,英气流露,仿佛化雨春风;鼻如悬胆,荣华隐现,只羡蓬莱云烟;唇似涂脂,温文尔雅,若闻清泉潺潺。嘴角稍起,笑意微微,一派俊逸之貌,举止从容,丰采高雅,通身不群之气。田元见他仪表非凡,内心里欢喜不已。 “阁下是……”田元故意犹豫着。 “晚辈张存郁,乃先生弟子。先生不在,故晚生端茶敬奉大人。”张存郁站在旁边,头微微低着。 “坐下吧,反正你老师还没有来。陪我说说话,不用那么拘谨,也不用那么客气。” 张存郁低头道:“百姓尚知道‘父子不同桌,叔侄不对饮’,晚辈身为曾先生弟子,怎敢与大人同坐。” “呵呵。”田元捻须道:“没事的,你坐吧。” “就是。”王禅道:“既然田大人让你坐了,你不坐的话,就是违背了长辈的话,岂不是对长辈不敬吗?” 田元看了看王禅,微笑地点了点头。 于是田元与张存郁聊了起来。果然没有枉费这段时间的勤苦学习,也没有辜负曾子对他的谆谆教导,田元与张存郁聊谈下来,对他的喜爱又增加了一倍,果然是才貌双全。谈论快结束的时候,曾子回来了。张存郁见老师回来了,就退出去了。 田元见到曾子后,嘴笑得都合不拢了。 曾子看到田元的表情,赶紧摸摸自己的头,捋捋自己的胡须,伸展伸展衣袖,来回仔细看着,“我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啊?” “我不是笑你,我是笑你的高徒张存郁,不仅长得仪表堂堂,而且谈吐文雅,见识不凡,将来定有一番大的作为。不知先生对他的看法如何?” “你说张存郁啊?”曾子坐了下来,微笑着说道:“这段时间,我也十分喜欢这个学生,学习特别刻苦,但他不是死学,总能提出一些不凡的见解,有些都是我没有想到,或者没有深想的。这种勤奋的态度,的确是我的弟子中少见的,像着魔一样。而且颇有君子之风,所以,我也准备把我最精深的学问传授给他。” 田元听到曾子的话,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大腿,“好了!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想把小女许配给他,不知道可否合适?” 曾子沉思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目前遇事有些犹豫,没有壮士断腕的果断。我不知会不会影响他的前途。” 田元不以为然道:“我以为是什么呢?西施掉了门牙——都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小女没有其他优点,颇能断大事。” 曾子一听,大笑了起来,“大人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反正是你的女儿,你想把她嫁给谁,就嫁给谁。” 田元听到曾子的话,知道这门亲事成了,于是与曾子一同大笑了起来。田元觉得自己不好说出口,所以就托曾子做这个牵红线的人了。曾子倒乐得成就一对好姻缘。 曾子单独把张存郁叫到书房。 “你觉得上午和你聊天的那个田大人如何呢?”曾子问张存郁。 张存郁想想,倒也佩服他的洒脱与蔼然,学识与谈吐,“学生觉得他谈吐风趣,学识渊博,虚怀若谷,高山仰止。实在是学生学习的榜样,奋斗的方向。” 曾子听到张存郁的话,会心地笑了起来,“我知道问你,你一定会说出一堆恭维的话。好吧,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田大人看你好学,人品端正,相貌堂堂,想把小女许你为妻,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 听到曾子的话,张存郁有些意外,一年前,自己才和王禅从齐国逃出来,现在居然又和齐国扯上了联系,不知道傲雪堂的残余势力清除干净没有,更不知道会不会对王禅不利。这样一想,脑子里顿时像乱麻一般。 曾子一看,微笑道:“婚姻之事,也是大事,本来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只是,你的父母亲戚,都没有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也应该为你着想,再说,田元是齐国大夫,学问也好,对你今后也有帮助。你可以回去想一两天再给我答复。” 张存郁愁眉不展的从曾子屋里出来了。 “怎么了?”梁固正好看到。黄正拽着他要去找先生请教问题。 张存郁无精打采地摇头道:“我上午给田大夫端茶,与他聊了聊,他想将女儿许配给我。” 黄正惊讶道:“什么?”他随即降低了声调:“这是好事呀!” 张存郁苦笑道:“先不和你们说了。”之后便回去了。 黄正忙道:“梁固,要不你先去问老师吧。我先去趟茅厕。”说完,黄正也跑了。只是,他并没有去茅厕,而是跑回宿舍,将田元许配小女给张存郁的事告诉了大家。 “哎!”一个人道:“要是上午去端茶的是我就好了。” 黄正贼笑地指着这个人,这人道:“难道你们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张存郁回屋便将此事告诉了王禅。 王禅皱眉一想,“我觉得大哥应该答应。虽然田元是齐国大夫,可是我们目前在鲁国,他是嫁女,又不是娶媳妇。我们不回齐国就行了。” “可是……”张存郁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了。 王禅道:“曾子是孔夫子嫡传弟子,道德文章,天下一流,礼乐教化,最是精通,连他老人家都出面为大哥说媒,大哥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张存郁一听这话,疑虑少了许多,“你说的也是。” 王禅道:“学习境界的高低与否,不在于有没有成家,而在于你是不是始终保持着活到老学到老的决心和毅力。孔圣人晚年的时候还喜欢《易》,以致韦编三绝,难道他没有儿子孙子吗?有的人一辈子不成家,也是一事无成。原因就在于他们并没有真正领悟到学习的本质。” 张存郁惊讶地看着王禅,真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十来岁的小孩儿之口。 “既然如此,我就答应吧。”张存郁道:“我早些功成名就,也可以早些让少爷过上安定的生活。” 既然双方都同意了,田元就挑选了良辰吉日,将小女嫁给了张存郁。张存郁虽然成了家,可是学习依然十分刻苦。曾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可是,张存郁的妻子田氏,却心有怨言。谁料,这一怨,便引来杀身之祸。 25.第25章 二请上山 张存郁和王禅学习归来。 “整天就吃这些素菜,一点儿荤腥不见,我都快成兔子了。”田氏也不避讳王禅,径直抱怨道:“真不知道,你除了长相好一点儿外,有哪些地方会被我爹爹看中,居然大老远的把我嫁给你?齐国那么多官宦子弟,我爹爹不挑,偏偏挑中你,看来老天爷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睁着眼,也有打瞌睡的时候。” 张存郁听着田氏喋喋不休的唠叨,也不接她的话茬,而是倒了一杯茶端了过去。 “干什么?嫌我话多了,让我润润喉咙再说?”田氏接过茶杯,“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茶杯被摔得粉碎。张存郁也不着急,又倒了一杯茶水端到田氏的面前,“啪”的又一声。张存郁依然面不改色,仍旧倒了一杯茶,端到田氏跟前,“啪”的自然又是一声。张存郁这时憋着笑,依旧倒了一杯茶端到田氏手边,“啪”的这一声似乎更响了。 “好了。”张存郁坐到旁边,笑嘻嘻地说:“都说事不过三,你今天已经摔了四个茶杯,咱家一共六个茶杯,现在只剩下两个了。如今你也知道,我拮据得很,不然的话,你也不会想起在齐国荣华富贵的日子。所以,买茶杯的钱我现在是拿不出来了。反正来了客人,端茶倒水,都是你去准备,拿不出茶杯,我就说你摔掉了。” 田氏一看张存郁这样说,杏核眼一瞪,“我还说你打老婆的时候摔了呢!哼!” “我……”张存郁一时语塞, 王禅笑道:“嫂嫂莫要生气,不值得。令尊看中我张大哥,是因为他文雅知礼节,诚实不蛮横。嫂嫂如果去外面说我大哥摔的茶杯,或者说打你了,估计外人也不相信。外人见我大哥一向如此谦逊,人家也一定以为他的妻子也很贤惠,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如果嫂嫂对别人大呼小叫,哭诉什么事的话,别人肯定会相信摔茶杯的人是嫂嫂,不是我大哥。而且别人一定会同情,张存郁那么好,怎么找了个媳妇却是这样啊?那个田大夫这不是害张存郁了吗?张存郁的命真是太苦了。这样反而对嫂嫂不利。” 田氏听了张存郁的话,一时愣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王禅道:“我回屋去了。”说完便走了。 田氏这时反应了过来,也不理张存郁,径直进书房了。 田氏正在读书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敲书房的门,“进来吧。” 张存郁满面笑容地端了一杯茶慢慢走了进来,“我怕你读书读累了,所以给你端杯茶。刚才都是我脾气不好,我已经把茶杯的碎片都扫了,明天我就买新的茶杯,绝不用你操心,也不用你掏钱。” 田氏故意不屑道:“你怎么醒悟醒这么快呢,我书还没有读完呢?” 张存郁捏着田氏的肩,笑道:“我有个‘广寒仙子临凡,瑶池琼英降世”般的妻子,应该好好宠着,怎么能惹她生气呢?” “哼!”田氏怨道:“你们男人呐!是十个砂锅滚下山——没有一个好货。” “是是是是。”张存郁不住地点头。 “唉!都怪我娘。她怕我吃亏,让我嫁过来后,一定要厉害,把你镇住,让你听我的话。不然的话,今后你一定会欺负我。男人三妻四妾的,我一个弱女子能怎么样呢?如果你对我不好,我依靠谁呢?”说着,田氏的泪水像山泉一样倾泻而出。 张存郁正听她说话呢,忽然就见眼睛明晃晃的,“怎么好好的,哭什么啊?刚才你都那样了,我生你的气了吗?况且摔坏了东西,还不是我们自己买?摔东西能得到什么呢?除了一堆毁坏了的东西。” “你都不懂人家……”田氏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张存郁看这样的情况,将田氏搂在怀中。田氏又喜又气,不知道怎么表达,狠狠咬着张存郁的手臂。张存郁忽然感觉巨疼,想要收回手臂,可知道不能前功尽弃,于是任田氏咬着。田氏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赶紧松了口,用手轻轻摸着,抬头问张存郁,“疼不疼?” 张存郁低头看着田氏,“你可以照着我手臂上的牙印咬你自己,看疼不疼,要不让我咬也行。” “你敢?”田氏撒娇道。 张存郁伸手向田氏膈肢窝内两肋下乱挠,“你看我敢不敢?你看我敢不敢!” “哈哈!”田氏笑的眼泪又出来了。 一日,曾子把张存郁叫到跟前。张存郁看着曾子,发现情况似乎不对。曾子此时,微细的剑眉耸着,眉梢朝上翘起,虽然平时仁慈,可是现在却觉得严苛,眉头微锁,丹凤眼使劲睁着,严厉的目光似乎能将眼前的盆景都冷得枯萎了,微塌的鼻子喘着粗气,小嘴禁闭着,八字胡朝下。一张长脸,此时充满不满。 “你游学时间也不短了,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去,作为人子,你心里安宁吗?再说,鲁国与齐国并未远隔千山万水,来去并不麻烦。” 看到曾子的表情,又听到这样的话,张存郁知道老师生气了,“我没有父母。” “啊?”曾子大吃一惊,“那平时和你书信往来的,你怎么跟黄正说是你的母亲呢?” 张存郁道:“那位老人家待我很好,我只是说要像对待母亲一样对待他。” 曾子不悦道:“我知道了。” 曾子之后不再说话,摆了摆手。 俗话说:“等人易久,嫌人易丑。”这之后,曾子再见到张存郁后,也是爱理不理的样子。张存郁来问问题,他就冷言冷语地应付两句,张存郁不问,他也不理睬。而且越看张存郁,越觉得他不如以前诚实,不仅如此,甚至感觉以前的憨厚可能也是装出来的。 张存郁见曾子待他疏远起来,后来也不敢前去请教问题,更别提交谈了。 曾子越发后悔当初怎么头脑一热就帮田元说合了这门亲事,越是看到张存郁和田氏恩爱,他的心里就越难受。可是,厌恶归厌恶,张存郁又没有犯什么大错,也不好把他赶走。这一段时间,曾子真觉得度日如年,简直过得太难受了。 一日,杨青忽然来了。 张存郁大惊,“杨兄怎么来了。” 杨青从怀中拿出一块布,低声道:“这是李家坟郭锦的母亲让我捎给你的,你走之后,官府果然找了他们家的事,后来我与大哥也四处托人,不管怎么样吧,总算把事情了了。但郭母的身体却每况愈下了,临终前特地让郭锦找到我,让我把这个给你。” 王禅问道:“郭锦呢?不会被官府折磨了吧?” “哎!”杨青叹道:“他本来伤就没有好,结果关在大牢里,环境也不好,伤口越发严重,腿瘸了。” “啊?”张存郁惊道:“怎么会这样?” “哎呀!”王禅忽然想了起来,“此地不宜久留,杨大哥还是赶紧离开吧。” “怎么了?”张存郁不解。 王禅道:“梁固呀?” 张存郁疑惑道:“不会这么巧吧?” 杨青更疑惑:“到底怎么了?” 王禅打量了一下杨青,道:“没事没事,儒家的老毛病,不喜欢农民。” “哼!”杨青不屑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满嘴仁义道德,难道不用吃饭吗?虚伪!” 王禅撇嘴道:“没有办法。” 杨青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在这里实在不顺心,就跟我一起上山去。山上多自在,根本没有这么多臭规矩。” 张存郁与王禅将杨青送到了院里,迎面走来了梁固和几个同学。 梁固正与同学说笑,见到张存郁,正要说话,忽然看见了杨青,“大胆贼人!竟敢跑到这里撒野。”话音刚落,梁固便将手里的一卷竹简砸了过去。 可怜杨青猝不及防,刚一转身,竹简便打在他的头上,鲜血顿时便流了下来。 张存郁一见,目瞪口呆,忙上前去捂杨青的头。 王禅忙跑上前搂住了梁固,“梁兄不要动怒,这里面有误会。” “呸!”梁固指着杨青,“有什么误会?夺我马匹的贼寇就是他!”周围的同学一听,忙将杨青围了起来。 张存郁无奈道:“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把人包扎一下吧。” “是啊。”黄正道:“我们是君子,何必这样动手呢?” “呸!哎哟。”杨青本来想大声骂几句,可是发现一使劲儿头疼得要命,于是不语了。 杨青的伤口包扎好后,曾子把大家叫在一起议事。 曾子问杨青道:“可是你夺了梁固的马匹?” “是!”杨青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可是在李家坟南岭上落草了?” “是!”杨青高昂着头。 曾子道:“自古正邪不两立,老夫本来可以将你送官严办,念在你与张存郁相识一场,以前之事,概不追究。” “哈哈!”杨青大笑道:“你还是把我送官吧。我倒要看看在这君子窝里,能有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 张存郁懊悔地使劲儿拽拽杨青,“杨兄少说两句吧。”杨青见状,昂头不语了。 曾子道:“儒家自创立以来,以‘仁’为核心,坚持‘亲亲’、‘尊尊’的原则,提倡‘德治’,维护‘礼治’,重视‘人治’。学识没有品德支撑,那么,学识越精深,对国家社稷的危害性就越大。因为没有品德,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而且比没有知识的人闯祸更大。”说着,他看看张存郁,“我见你天资聪颖,学习刻苦,曾把你与我的师兄颜回相比,本来要把儒家最精深的学问传给你,不料你瞒师于前,交邪于后,完全不按儒家之法,这哪里是我儒家的弟子?亏我平时那么器重你。你走吧,我们师徒缘分已尽了。”曾子说完之后,起身出去了。 “哼!”杨青冷笑道:“什么学问?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根本就是燕子造窝——全凭一张嘴,在诸侯间摇唇鼓舌,骗吃骗喝。就是倒给我黄金万两,我也不稀罕你们的学问。”他对张存郁道:“贤弟跟我上山去,我们去劫富济贫,保境安民,杀敌立功,为国而战,比在这儿咬文嚼字不知道要高尚多少倍。” 这话一出,梁固等人立时都站了起来,一个个义愤填膺。 26.第26章 绎山学艺 张存郁此时既羞愧又难过,“事已至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既然老师已经表态了,我张存郁就此别过。还望诸位保重,照顾好老师。” 张存郁也不顾其他人的劝阻,拉着王禅便走了,杨青跟在后面。 “怎么了?”田氏不解地问,“要走吗?” “我把曾子惹怒了,他已经把我逐出师门了,详情以后再说吧。你赶紧收拾东西,不要再问了。”张存郁头也不抬,只管收拾着东西。田氏见状,也不再问,虽然极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 梁固和黄正这个时候跟了过来。 “你为什么不把真实情况告诉老师?”黄正问。 “是呀?”梁固也不解。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现在去讲,老师还以为我撒谎狡辩,会更加讨厌我的。”张存郁回过身来,双手拍在梁固的肩膀上说:“伯安兄,我们要分别了,这一别不知以后能否再见,我不会忘记你这个好兄弟的。”说着,张存郁似乎感觉眼睛有些酸酸的,想流泪的样子。 “老师那么仁慈,怎么会不通情达理呢?你不说,我去说!”梁固果然有些固执,“你虽然认识盗贼,但不表明你就是盗贼呀?” “伯安,不要再讲了。”张存郁又转身收拾自己的东西,“难道就不能听我的劝告吗?刚才老师已经把话说得那么绝了。如果我留下来,老师的脸往哪里放?儒家的脸往哪里放。你有没有替老师想过。” 梁固听到张存郁这样说,也陷入了沉思。 “那你准备去哪里?”梁固关心地问。 “我本来想以儒家思想辅佐君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我自绝于儒家,只能想别的方法了,我准备去学习兵法。”张存郁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背起行囊就往外走。梁固极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张存郁一打开门,惊呆了。门口站着众位师兄弟,把门已经围了起来。 张存郁感到心中一股暖流涌了上来,“这段时间和大家相处得很好,张存郁很高兴结识诸位。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悲欢离合本来都是寻常的事。大家后会有期吧。”说着,张存郁拍了拍大家的肩旁,拉着王禅与田氏,挤出了人群,一去不回头地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众人无奈地摇摇头,各忙各的去了。 梁固打着问问题的旗号来到曾子的房间。坐下来之后,他也不管曾子愿意不愿意,滔滔不绝地将张存郁的事情都告诉了曾子。 “这些事情你都亲眼看见了?”曾子不高兴地问梁固。 “没有?”梁固不服气地回答。 “既然没有,你又怎么知道不是张存郁编出来搪塞的借口呢?” “但是,这个他很早就告诉我了。难道他能预料郭母什么时候离世吗?再说,他与盗贼也并不熟悉,也在极力拒绝盗贼的邀请。”梁固反驳道。 “这……”曾子一时语塞了,他想了想,然后说道:“即便就是真的,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他这样是坦荡了吗?是君子所为吗?君子独善其身还唯恐不能,他却不顾道义,与草寇称兄道弟,他若正气凛然,盗贼岂会来扰?崔杼弑君,太史秉笔直书,视死如归。崔杼杀太史两兄弟,可太史另一弟拿过兄长之笔,继续写,崔杼也只好认输了。崔杼杀人易如反掌,为何不杀太史之弟?因为他杀的乃是世间的浩然正气,正气岂是能杀完的?正义如果胜不了奸邪,那世间不早乱套了?人如果没有信仰,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张存郁有道义之心,却不能坚持道义之行,此非君子。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不要被他巧舌如簧地欺骗了。” 梁固方才还义愤填膺,听完曾子的话,完全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了。 曾子看到无精打采的梁固,心里越发厌恶张存郁了。 杨青问道:“贤弟准备去哪?” 张存郁忧愁道:“我也没有主意。” 杨青微笑道:“贤弟若是学习兵法,愚兄倒是有一处地方可以推荐。” 王禅道:“莫不是绎山的清虚子?” 杨青听后,目瞪口呆,然后笑道:“小少爷真是博学多才呀!实在令在下佩服。正是这里。” 张存郁无精打采道:“我好像也听说过清虚子,原来在鲁国当过大官,后来辞官归隐,偶尔也讲学收徒。” 杨青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囊,“我下山时,大哥让我给贤弟稍一封书信,说万一贤弟要去绎山的话,他正好与清虚子认识,到时可以让清虚子多多照顾贤弟。” 田氏不屑道:“麻雀过路分公母——厉害角色呀!你大哥居然能未卜先知?” 张存郁接过了布囊,瞪了田氏一眼,“娘们家不要乱说。” 田氏瞪了张存郁一眼,扭头不语了。 王禅微笑不语。 张存郁夫妇与王禅别了杨青,朝绎山赶去。 三人也不知道赶了多少路,问了多少人,终于到了绎山脚下。田氏累的够呛,看看时辰尚早,目的地又近在眼前,也不再着急了。张存郁也正好累了。三人走走停停,观赏会儿风景,谈谈往事。临近晌午的时候,终于看见山中有炊烟升起。 三人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座院落,周围是平整的空地,种着笔直的树木。石头砌成的围墙,高而平整,门两边各立着一个石鼓,上面雕刻着松鹤延年的花纹。门两边有一副对联,一边是“夏语冬声法守静”,一边是“春花秋月道归虚”,门上是“自然庄”。让人一看,就想起“道法自然”来。院门开着,走进去,当中是一面石头的照壁,四周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中间是一个八卦,八卦四周都是空白的。照壁下是个长方形的花坛,开着各色绚丽的花。转过照壁,见两边和中间也都是石头的房子,看起来固若金汤。 “你们找谁?”一个小伙子迎上来严肃地问。 张存郁抱拳道:“我们是来拜访清虚子的。” 王禅道:“我们有先生故人的书信。” “哦,对!”张存郁忙掏出书信递给了小伙子。 “既是故人推荐,有失远迎。在下源安,你们先随我到大厅,师傅正在打坐。我即刻就是通报。”源安立即露出了笑容,像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 “那就有劳了。” “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源安欣喜地在前面领着路,一边走一边问张存郁外面的情况。 源安通报过后,就领着张存郁夫妇与王禅来见清虚子了。 张存郁进屋看到坐在中间的一个老者,长须飘飘,衣着朴实,眼光锐利,举止从容。 “拜见先生!”张存郁王禅上前施礼,田氏也跟着施礼。 “你们……”清虚子看着田氏问道。 “我们是夫妻,她是齐国大夫田元的女儿,乃是世代书香门第,本是大家闺秀,如今跟着在下吃苦了。田大人拜访曾子,曾与我畅聊,托曾先生做媒,故将此娇妻美眷许配于我。”田氏听着张存郁的话,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错,你英俊潇洒,田氏温柔贤淑,郎才女貌,你二人也算天作之合。大丈夫腹有韬略,清贫只是暂时的。在我这里,只要潜心学习,必得真本领,想要富贵,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然而,富贵终都是过眼烟云。你来我这自然庄,看着两边的风景,必定神清气爽,烦恼顿消。不过,你们年轻人嘛!想出去闯闯也没有什么错,定国安邦的东西都烂在山中,也不行,哈哈。” 就这样,张存郁夫妇与王禅便住到了自然庄。张存郁与王禅跟着清虚子学习兵法武艺,田氏帮着做饭及做其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没有世间的名利争逐,也没有闹市的喧哗吵嚷,田氏在这里住着,却觉得如同进了一座绿色的监狱,整日里粗茶淡饭,她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道了。虽然清虚子的那些弟子有些向往山下的繁华,可到了山下,他们也还只是向往而已,因为手中没有钱。他们在山下是贫苦人民的儿子,有些是逃荒的,有些是孤儿,清虚子好心收留了他们,教他们读书识字,种地耕田,准备到他们成年后,就让他们下山,自谋生路。所以,这些弟子在山上,也算吃喝不愁,比小时候逃荒要饭不知好上多少倍。所以,田氏撺掇他们下山的时候,他们都是嘿嘿一笑,不接田氏的话茬。倒是源安,和田氏最能说得来,整天活蹦乱跳的,一脸天真烂漫的童稚。有时会打只山鸡野兔,给田氏解解馋。 转眼,将近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张存郁自以为学的差不多了,所以急着下山。清虚子知道他急于成功,也不去阻拦。 “我与鲁国司寇谈以正大人是旧相识,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你暂且先去投奔他,让他举荐你,先谋个差事做着,然后等待时机。世间之成,无非四个字:本事,机遇。本领不行,机遇到了,也不会成功;本领行了,机遇不到,也不会成功。所以,先把本领练好,机遇自然会有。凡事水到渠成,需知道法自然。”清虚子忽然停住不说了,他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啰嗦了,可实在是怕张存郁会吃亏。 俗话说:“欲速则不达。”张存郁这一着急,便为以后埋下了祸根。 27.第27章 求官鲁国 张存郁夫妇及王禅依依不舍地别过了清虚子等,朝曲阜赶去。 来到曲阜,张存郁与王禅拜见了司寇谈以正大人。谈大人倒是很好客,见到是清虚子推荐来的,甚是高兴。又见张存郁一表人才,谈吐不俗,看起来是个人才,因此内心十分喜欢。谈以正知道张存郁是外地人,还专门给他们夫妇找了住的地方。张存郁夫妇没有想到会受到这样的礼遇,非常高兴,因此对谈大人是感恩戴德。 于是谈以正向鲁元公推荐了张存郁,可是三桓专权,鲁元公也能力有限,只好给了张存郁一个低级军官。张存郁极不情愿,王禅劝他“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与士兵搞好关系,恩威并用,静待时变。因此张存郁带兵很是兢兢业业,与士兵吃一样的饭菜,从来不把自己当作军官,士兵有什么难处,他总是想方设法帮助解决,但是在赏罚方面却很严明。开始,士兵们以为张存郁是为了做做样子,虽然接受他的帮助,可与他总保持一定的距离,毕竟官是官,兵是兵,向来都是如此。可时间长了,士兵们发现张存郁一直与他们同甘共苦,不是做样子,因此都觉得张存郁不错,也愿意听他的号令。所以,操练时,张存郁带的兵纪律严明,士气很高。 谈以正知道了情况,就向鲁元公上奏,希望可以提拔张存郁。鲁元公也有意培养张存郁。可是,大夫孟孙矩不同意。 “张存郁,身无寸功,若贸然提拔,恐军中不服。况且‘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虽然他拜得名师,但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怎知张存郁一定出类拔萃?现在给他这样的职位,已经是君上恩德了。倘若交给他这个毫无作战经验的人更多的士兵,那是拿鲁国的安危开玩笑。带百人与带万人,岂能相同?望君上深思。”孟孙矩不慌不忙地奏道。 “臣以为孟孙大人所奏有理,望君上为鲁国安危着想。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并不知道张存郁的作战经验,怎么能单凭下面人的言论就任命呢?”大夫谷成潇附和道。 鲁元公听到孟孙矩和谷成潇的话,闷闷不乐地一句话不说了。这孟孙矩是三桓之一的孟孙氏,他虽不是孟孙氏的首领,但说话也是秉承孟孙氏的旨意。鲁元公如果再议论的话,那肯定会有更多人反对了。 谈以正回到家后,想起孟孙矩和谷成潇的话,心中就来气。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就来到相邦公仪休家。公仪休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所以没有上朝。 “公仪兄啊,你这几日不上朝,没有人和我做伴,我孤军奋战,实在敌不过孟孙矩和谷成潇。我向君上推荐张存郁,他们百般阻挠。今天又在朝上驳斥了我一顿。君上也不吭,估计是碍于三桓的面子。”谈以正进门后,看到公仪休脸色红润,好了许多,所以才敢把这件事告诉他。 “你把张存郁叫来,我看看这个人怎么样。”公仪休微笑地看着谈以正。 “好!”谈以正看到公仪休如此干脆,心中的气早已经没有了。谈以正实在心急,从相府出来,就派人通知张存郁了。张存郁接到通知,有些疑惑。 “大哥赶紧去吧!”王禅催促道:“相邦公仪休是个忠臣,可以一去。” 张存郁道:“用不用跟谈大人说一声。” 王禅微笑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以后再去也不迟。” “好吧。”张存郁点了点头。 张存郁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就到了相府。公仪休看到张存郁来的这么快,心中已了解了几分,又和他谈论行军打仗之事,张存郁都应答如流,而且颇有见地。公仪休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好,所以让张存郁隔一天来相府一趟。后来他身体好了后,张存郁每天都到相府去。 公仪休和张存郁谈论了这么多时日,对张存郁的才能颇为钦佩,也为鲁国能有这样的人才而高兴。于是就在朝会上向鲁元公推荐张存郁。 鲁元公一听见公仪休推荐张存郁,顿时觉得理直气壮。孟孙矩和谷成潇看到公仪休上表推荐,都不吭声了,毕竟他是鲁相,三桓对他也有敬畏的。 鲁元公高兴地任命张存郁为大夫。 张存郁高兴地将鲁元公的任命告诉了田氏及王禅。田氏欢喜不尽,随即问道:“你才来这么短的时间,就当了大夫,会不会树大招风,被别人算计了?” 王禅点了点头,“当大夫不是别人的算计,是谈以正和公仪休的努力,但当了大夫之后,说不定会有人不快,这个时候得小心被人算计。” 张存郁也点了点头,“说的是,进快不稳,不稳则败。” 孟孙矩回到府上,感到心情不爽。这时,正好谷成潇来拜访他。两个人就议论了起来。 “君上如今要提拔我们都不熟悉的张存郁,看来是想培植自己的势力呀。”谷成潇首先说道。 “我知道。可恶的是谈以正那个老贼一直和我们做对,仗着和我兄长的联姻,越发飞扬跋扈了。如今又把公仪休搬了出来。”孟孙矩不服气地说道。 “君上这次看来是真的想提拔张存郁。如果真的让张存郁立了战功,那时任命张存郁,即便是你的兄长,也没有什么阻拦的借口了。”谷成潇捋着胡须,深思道:“可惜,张存郁的情况,我们还不是十分清楚。” “知道十分清楚也没有用。‘打蛇打七寸’,我们要找到张存郁的软肋,才好下手。”孟孙矩若有所思地看着谷成潇。 “大人此话有理。”谷成潇佯装深受启发地说,“我听人说,张存郁的妻子,叫田氏,是齐国人,乃是大夫田元之女。田氏如今手握齐国政权,已是无冕之王。如果能在这方面做文章,倒是大有可为啊!” “怎么可为?”孟孙矩不解。 “我们还需从长计议。”谷成潇对着孟孙矩狡黠地笑了笑,然后附到孟孙矩耳边嘀咕了起来。 张存郁做了大夫之后,地位高了,俸禄多了,以前清贫的日子再也不用过了。田氏以前也是整天的抱怨,现在终于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也算心满意足了。张存郁想起田氏平时的脾气和唠叨,就觉得烦,所以也不想再看她。于是多买妾婢,听曲饮酒,观舞寻欢,整日里沉湎于脂粉之中。 田氏知道这个情况后,心中的烈火又起来了。 “啪!”田氏话没有出口,手里的东西已经甩出去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我跟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熬到了有几天舒服日子。你居然忘了我是你结发的妻子。我买些首饰就没有钱,那些跳舞唱曲儿的骚狐狸买首饰就有钱?以前真没有看出你这么狼心狗肺。人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我是的的确确跟你吃过糠咽过菜,你今天居然这么对待我!你也算读过圣贤书的人,你读的书都到狗肚子里了去了?” “说完了没有?”张存郁朗目怒睁,声如洪钟。 田氏听到张存郁的吼声,顿时愣住了。这还是张存郁第一次这么大声跟她说话,而且还是第一次这样生气。她实在没有想到,居然是为了几个歌妓,就把往日的夫妻情分都不记得了。 “你竟然吼我?”田氏此时的声音极为低沉,而且已经开始哽咽,这是伤心的心情太沉重,把嗓子压得喘不过来气。 “你作为我张存郁的正室,居然没有一个妻子的样子,在这里大呼小叫,和几个歌妓争长论短,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你再胡闹,小心我拿家法处置你!”张存郁抓住田氏的胳膊,声色俱厉地看着她。 看到张存郁狰狞的面目,田氏感到不是一般的害怕。她不过心中不服气,想发泄一下,想着张存郁还会像以前来哄她。没有想到,这次张存郁不仅没有哄,而且还翻脸了,翻得那么绝。仿佛已经成了仇人一般。 “甘夫人说得果然没有错。你们男人果然都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果然不错。好了,我不和你吵了。”田氏这时说的话,都很轻柔,但一个字一个字都是咬着牙,压着心中将要迸发的怒火挤出来的。说完,田氏使劲挣脱张存郁的手,一摇一晃地向卧室走去。这次吵过之后,田氏像丢了魂一样,整天精神恍惚的。 王禅听到吵闹,赶紧过来了,劝道:“大哥,你何必跟嫂子生气呢?” 张存郁看了看王禅,“女人的本分他不守好,来这儿管我,凭什么?” 王禅低声道:“我也觉得大哥居官之后,性情与先前不同了。我见大嫂近日总与甘省的妻子在一起,我打听了,那个甘省不是什么好人,大哥还是小心点儿吧。” “我知道了。”张存郁不耐烦道:“你去读书吧。” 王禅见状,轻轻叹口气,微微摇摇头,离开了。 张存郁照样喝酒听曲,不过,倒是主动给田氏买了很多的首饰。可是,田氏一件都没有戴,都放在了盒子里。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周安王十二年(公元前390年),齐国发兵攻鲁。 因为姜氏齐国与鲁国世代通婚,田和废掉齐康公后,一直担忧鲁国来攻,所以为了先发制人,他又提起艾陵之战。因为周敬王三十六年(公元前484年),鲁国曾和吴国联合,在艾陵大败齐军,这是春秋时期一场著名的战役,自然也成了齐国一块耻辱的伤疤。田和旧事重提,发兵鲁国,名义上是想让齐国不忘这次惨败,一定要打败鲁国,雪洗耻辱。实际上是以武力和实力压服鲁国,让鲁国不要多管闲事,更重要的是,自己刚刚继位,打仗,既可以转移国内人民视线,胜了也可以树立威信。 鲁相公仪休见事情紧急,赶忙向鲁元公进言:“此次事态不一般,我鲁国若要抵御齐兵,将其赶跑,非用张存郁不可。” “是啊,君上。张存郁深谙兵法,颇知其妙,而且善于带兵,将士皆能服其调遣。君上如再迟疑,齐国大兵将至矣。”谈以正也着急地说。 “寡人知道,寡人知道,让寡人再考虑考虑。”鲁元公支支吾吾地就把公仪休和谈以正打发走了,也不提任用张存郁的事。公仪休和谈以正都非常不解,之前那么想任用张存郁,为什么此次这样一个天大的让张存郁立功的机会,鲁元公却退却了呢? 田和准备充足,加上齐国国力雄厚,士兵为复仇而来,士气高涨,因此很快就攻下了鲁国的成邑。公仪休得到消息后,急得立刻就进宫面见鲁元公。 “君上,齐国如今已攻下成邑了。臣曾经举荐过张存郁,鲁国要抗齐兵,此次非用张存郁不可,君上为什么就不任用他呢?怎么这个时候反而犹豫了呢?”公仪休的确十分着急。 鲁元公见公仪休实在追问得紧,没有办法,只好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寡人听说,张存郁的妻子乃是田氏一宗的女儿,天下的至爱莫过于结发的夫妻,如今齐国已归田氏,张存郁乃是田氏女婿,如果任命他为将帅统领我鲁国大军对抗齐国,在鲁国与齐国之间,你能保证他没有观望的意图吗?他如果观望,那我鲁国不就更危险了吗?” 28.第28章 妻死得将 “这……”公仪休听到鲁元公这样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是当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虽然心急如火但又无可奈何地回府了。 公仪休回到府上的时候,张存郁与王禅已经在等了。张存郁见公仪休回来了,准备上前,又搓着手停下了,王禅急忙迎上去问道:“如今齐国已经深入我国境,主公已经找到抵御的良将了吗?如果再不派兵抵御,那鲁国这次真的危险了。” 公仪休抬头一看,见是王禅,又看看张存郁,并没有回答。 王禅看到公仪休不悦的表情,静了静,然后忽然显得很激动,眼神中充满了不满,拍着胸脯说道:“不是我王禅说大话,如果君上肯任用我大哥的话,必定能把齐国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公仪休看看王禅,又看看旁边低着头的张存郁,也不好把鲁元公的话告诉他。 张存郁抱拳道:“大人,主公是怎么说的,您不妨告知一声,我只是想报答大人与主上的恩德,并无其他想法。” 公仪休冷静了一会儿,才无可奈何的对张存郁说道:“我再三对君上说,此次要抵御齐国,非你不可。而且齐寇已经深入我鲁国,兵贵神速,来不得半点儿迟疑,必须马上任命将帅,组织反击。不然,良机一失,鲁国败局已定,就是孙子伍子胥降生,也无济于事了。” “那主公怎么说呢?”张存郁看到公仪休绕来绕去,“没事,我有心里准备。” “这个……”公仪休嘴张了几张,摇着头,也做起难来。 王禅看着公仪休为难的神色,冷冷地说道:“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君上大概是因为我大哥的妻子是齐国田氏一宗的女儿,而且认为夫妻之情乃天下至爱,所以才犹豫不决,不肯任命我大哥为将领。” “啊?”公仪休本来正端起杯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谁知听了王禅的话,大吃一惊,杯子差点儿掉在地上。他急忙将杯子放好,惊讶地看着王禅,禁不住摇头赞叹,“真是没想到啊!‘人有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不亏是世家公子,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见识。真是没想到啊!” 听了公仪休的话,张存郁顿时觉得头顶一声惊雷响过,“这样啊……我知道了。”之后,张存郁与王禅就离了相府。 王禅道:“大哥既然心情不好,就先别回家了。我们在街上吃饭吧。”张存郁点头答应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张存郁与王禅离开相府没多远,正巧碰见了杨青。 张存郁一见杨青,顿时欣喜若狂,杨青忙将张存郁及王禅拉到一个僻静之处。 “杨兄为何如此谨慎?”张存郁不解。 杨青低声道:“齐鲁正在交战,大哥派我下山来搜集些情报,我方才去兄弟府上打听,听说兄弟去了相府,所以就来找了,可巧就碰见了。” 三人相见甚欢,于是一起吃饭了。雅间里,张存郁借着酒劲,倾诉道:“田氏跟着我,毕竟也吃了那么多的苦,虽然脾气差了些,这么多年还算恩爱的。可是,建功立业也是我张存郁一生的志向,这次如果鲁国能任用我,让我大败齐军的话,我一定会扬名于天下。就算鲁国以后呆不下去了,总有需要将领的国家。我当了将领,自然能更好地照顾少爷。可是,偏偏君上嫌田氏是齐国人……” 杨青狡黠地笑了一下,随即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将——” “啪!”张存郁用力一怕案几,“讲!大哥只管讲,我们又不是外人。” 杨青往前凑了凑,低声道:“大丈夫做事要不拘小节,所谓“无毒不丈夫”,当狠心则狠心,否则瞻前顾后,什么大事也成不了。难道贤弟没有听说过吴起杀妻求将的故事吗?” “啊?”张存郁一听,酒顿时醒了一半,“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王禅忙朝杨青使了使眼色。 “我就知道一说这话,贤弟会怨我的,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杨青连连摆手。 王禅忙道:“都说‘药能医假病,酒不解真愁’,大哥,咱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嫂子该操心了。” 张存郁也觉得头脑越来越晕乎了,眼前的东西都看不分明了,他知道自己快醉了,于是和王禅赶紧回家了。杨青借故离开了。 王禅扶着张存郁颠三倒四地回到家,见到田氏出来笑脸相迎,满头珠翠,都是前一段吵架的时候,张存郁为了赔礼买给她的,她本来赌气一件也不戴的。张存郁虽然酒劲儿上来了,可是头脑还是清醒的,“夫人怎么……怎么今天穿得……这么齐整,你不是……不是不肯……戴那些首饰吗?怎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田氏依然笑着,也不说话,搀扶着张存郁坐了下来,然后让丫鬟端来茶水解酒。 王禅见状,朝田氏施了礼,然后回屋了。 张存郁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然后晃晃悠悠地坐在那里,看着田氏,恍惚中发现光华耀眼,再仔细看看,田氏依然那么貌美,居然像仙女下凡一般,“夫人今天怎么……这么漂亮啊!” 田氏听到张存郁的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怨了。” 张存郁一听到“死”字,酒顿时醒了一些,“什么死,好好的提什么死,谁要你死。”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心虚了。 田氏看着醉醺醺的张存郁,心痛地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也不知道,甘夫人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如今齐国大举进犯鲁国,已经深入鲁国国内,外面都传言,只有你张存郁才能打败齐国。为妻听到后,自然十分高兴。因为你梦寐以求的就是建功立业,你的这个想法,不知道对我说了多少次。我也曾经为自己不能帮助你而感到愧疚,现在终于有个机会可以成全你了,为妻自然十分高兴。我还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鱼,我没有让下人搭手,这盘鱼完全是我做的。” 张存郁低头一看,案几上果然有一盘鱼,仔细闻闻,香气扑鼻,而且味道和颜色都是那么熟悉,让他一下子想起在绎山学习时,与田氏一起垂钓的情景。 “我知道,君上迟迟不肯任命你,乃是因为我是田氏之女,怕你束缚于夫妻之情,到时候到了两军阵前,会持观望态度。所以,你为了成就功名,一定会不拘小节。可是,我们又是结发的妻子,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一定舍不得当面杀我,因此,有人断定你一定会饮酒,然后回来和我大吵,趁乱将我杀死。我早已知道这一切,我知道这是不能回避的。与其让你把我杀死,死的卑贱,不如我自己去死,死的还壮烈些,也还能给你留点儿念想。”田氏说着说着,忽然哕了一下,吐出一大口鲜血。 张存郁见状,吓得酒似乎全醒了,赶紧起身,结果脚一软,居然倒在地上,然后赶紧爬起来,晃到田氏旁边,一把搂住了田氏,已是泪眼朦胧,“你都是听谁说的啊!听谁说的啊!” 田氏不理张存郁,继续说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嫁给你虽然没有多少时间,但也没能给你张家生个一男半女,我已经没有脸面见你张家的列祖列宗了,如果我这次再阻拦你成就大事,我还凭什么活着呢?所以,你也不用设计来杀我,我如今成全你……”说着,田氏又连吐了好几口鲜血,直吐在张存郁的衣服上。张存郁早已泣不成声。 “只可惜……可惜……惜……”田氏话还没有说完,头忽然重重地歪向一边,手臂也从张存郁手中滑落,重重地打在张存郁身上。 “啊——”张存郁疯了一样大喊着,这喊声撕心裂肺,这喊声催人泪下,这喊声无奈又决绝。 于是,张存郁在王禅和杨青的劝说下,用帛裹着田氏的头颅,来见鲁元公了。 “臣报国有志,而君上以我妻子是田氏之女,所以犹豫不决。现在我把妻子杀了,以此来表明我忠于鲁国,绝非倾向于齐国。特请君上定夺!” 鲁元公看到张存郁手中裹得圆圆的帛布,分明渗着血迹,仿佛看到了田氏充满愤怒的眼神,也仿佛觉得那帛里裹着的就是自己的人头。鲁元公感到悲哀而凄凉,因此很不高兴,“你先下去吧,寡人自有主意。” 张存郁无奈,也只好先退下了。公仪休听说了张存郁杀妻的事,赶紧来朝见鲁元公。鲁元公看到公仪休来了,心里依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冰凉刺骨,“张存郁把他的妻子杀了来求取寡人的信任,希望寡人任命他为将领。连自己的结发妻子也杀,这是多么残忍啊。他的想法真是让人猜不透,太恐怖了。” “张存郁喜欢功名,而不喜欢他的妻子,这不是好事吗?君上弃之不用,张存郁如果反被齐国任用的话,那我鲁国不就更危险了?”公仪休提醒鲁元公。 鲁元公看到事已至此,而且公仪休说的也不无道理,随即拜张存郁为大将,率兵抵御齐国。 张存郁率鲁军到达前线,并没有立即同齐军开战,而是释放信息,表示愿与齐军谈判。他想起下山时清虚子告诉他的明拙剑法要义——大巧若拙,于是先向齐国“示之以弱”,以老弱之卒驻守中军,给对方造成一种“弱”、“怯”的假象,用以麻痹齐军将士,使齐国士兵骄纵,认为鲁国确实不堪一击,之后使其因轻敌而放松戒备。在齐国上当之后,然后张存郁出其不意地以精壮之军突然向齐军发起猛攻。齐军仓促应战,一触即溃,伤亡过半,鲁军大败齐师于平陆,这年是东周安王十二年(公元前390年)。 鲁国打败齐国,鲁元公十分高兴,准备大摆筵席,重赏张存郁,进其为上卿。于是在朝政上议论起这件事。 孟孙矩站了出来,恭敬地对鲁元公说:“恭贺君上!” 鲁元公看到孟孙矩,还以为他只是奉承,所以也高兴地看着他,想听听几句顺耳的话。 “君上知人善任,将士团结一心,民众积极支援,鲁国方能凯旋。张存郁作为将帅,的确居功不浅。然要重用,望君上三思,务必为鲁国千秋大业考虑。”孟孙矩接着奏道。 “禀君上。”谈以正站了出来,“臣以为张存郁虽不是我鲁国人,但国家用人之际,应该唯才是举。譬如强秦,本为戎狄小国,然自秦穆公以来,国势渐强,乃为霸主。举世皆知,这是因为秦穆公任用了百里奚、蹇叔等贤能之士,而百里奚和蹇叔,皆非秦国人。如今列国征战,皆以富国为首,富国又以得贤能人士为首,楚才晋用,晋材楚用,本为常事。能助我鲁国富强者,君上皆可用。倘其无真才实学,君上亦可辞退。” “禀君上,臣以为谈大人说的很对,张存郁确实有才能。”谷成潇站了出来奏道,说完这句,他停住了。鲁元公和谈以正开始以为看错人了,仔细看了看,的确是谷成潇。谈以正心中忐忑起来:这个谷成潇一向与孟孙矩狼狈为奸,常常反对我,今天怎么也同意我的说法了?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我鲁国开国之君是大周武王的弟弟,天子成王的亲叔叔,先君辅佐成王治理天下,世所共知。先君订礼乐,以明尊卑,使天下有序,君臣有道。如今张存郁对鲁国有功,赏赐爵禄,也属正常。然而,臣听说,张存郁为人猜忌残忍。他被李家坟郭母收留,乡里人都笑话他白吃白喝,他竟然杀死毁谤自己的人三十多个,后来他求学于曾子,又屡次瞒骗老师,被曾子逐出师门。齐国攻打我鲁国,君上想任用张存郁,我们曾说他的妻子是齐国人。张存郁听说后,为了使君上放心,居然把自己的妻子杀死。天下皆知,周之礼尽在鲁。像张存郁这样视人命如草芥,既不尊师,也不报恩,又似吴起般杀妻求将,如此残忍无情之人,如果任用他,岂不是让诸侯耻笑我们‘标榜礼乐,用人却不顾其德行’。况且‘国老’孔子提倡仁德,讲求礼治,周礼在鲁,儒家在鲁。望君上深思。”谷成潇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篇,直说的鲁元公阴云满面,直说的谈以正怒火烧起。 看到鲁元公还在犹豫,孟孙矩又站了出来,“禀君上,谷大人虽然言之有理,但毕竟是道听途说,真假参半。况且管仲还曾射中公子小白,齐桓公不是照样任用管仲,称霸诸侯吗?” 鲁元公听到孟孙矩的话,已经不报希望了。虽然这几句话明显是在为张存郁说话,但这帮老家伙最擅长欲抑先扬,所以鲁元公只是静静听着,看看自己怎么找个台阶下。 “鲁国现在国势不如从前,我们这样的小国有了打胜仗的名声,那么诸侯就要打鲁国的主意了。况且听说张存郁本是卫国人,鲁国与卫国乃是兄弟之国,我们任用了卫国的人才,那不是等于抛弃卫国吗?因一个张存郁而失掉世代的兄弟之国,得不偿失呀!”孟孙矩说完后,就退了回去。 鲁元公听到孟孙矩后面这段话,恍然大悟,于是下诏辞退了张存郁。 29.第29章 三请上山 谷成潇回到家里,见到甘省在客厅等着。 “让甘老弟久等了!”谷成潇走进客厅,满面春风般地说。 “大人这是在取笑下官。如果没有大人栽培,下官哪里有今天这样的地位。”甘省也笑着说,“不知今天君上怎么安置张存郁?” “已经下了辞退的诏书了,张存郁马上也可能是永远离开鲁国了。”谷成潇端起一杯茶,慢慢呷了一口,接着说:“这次张存郁被赶走,你们夫妇俩功不可没,我已奏报君上,已经提升了你的官阶,命令很快就下来了。” 甘省赶紧跪在地上,磕头谢道:“多谢大人栽培,甘省一定追随大人,肝脑涂地以报答大人知遇之恩。” “起来吧。都是自己人,不用这样见外。”谷成潇连忙起身,扶起了甘省。 “甘省就是一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话,就用行动来报答大人。改天我和贱内一定登门拜谢大人对我们的恩情。” “自家人走动一下还是应该的。”谷成潇端起茶,继续喝着,“我一会儿还要会见个朋友,你就先回去吧。有事我会找你的。” 甘省离开谷府,回到自己家中,将升职的事情告诉了甘夫人,甘夫人自然也欢天喜地。但高兴之余,她又将自己的心思告诉了甘省。 “这段时间,我虽然是奉命接近张存郁的妻子,可是时间长了,发现田氏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她就这么忽然死了,我怎么觉得心里老是不得劲呢?” “我的媳妇儿,你不要多想了。现在的社会,弱肉强食,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人踩死了,到时谁来可怜我们呢?再说了,这一切都是谷成潇那个老狐狸让做的,与我们有多大联系?”甘省抱着夫人,说道:“这次还是多亏了杨青兄弟提供的消息,不然,我们怎么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呢?”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我想了想,那个老狐狸还真是狡猾。他告诉君上,张存郁的妻子是齐国田氏一宗,说张存郁可能有二心,又让我告诉田氏,张存郁心狠手辣,为成就功名一定会不择手段,毕竟杀结发妻子下不了手,张存郁一定会喝酒装醉与她吵架,趁着生气和酒劲将她杀掉。然后让她观察张存郁被君上召见后是否饮酒,若饮酒,必要杀她。与其被杀,还不如自己死,就这样逼死了田氏。君上顺利任用张存郁,张存郁打败齐国,立下赫赫战功,老狐狸又旧事重提,以杀妻求将为例,逼走张存郁。鲁国既保住了,政敌又清除了。虽然没有动刀枪,但让人感觉血雨腥风的。”说着,甘夫人往甘省怀里使劲钻了钻,因为方才的分析让她吓出一身冷汗。 “是呀,我们是要提防这个老狐狸。不过,我对他又没有什么威胁,他也根本看不上我这样的小角色。我又不像张存郁那样不安分守己,非要什么雄心壮志,显示自己能力很强,结果招致这群当权的老家伙的不满。”甘省安慰夫人道。 张存郁得胜回府,急切地等着鲁元公召见的消息,却左等右等不见宫里来人。 王禅轻声道:“大哥还是收拾行装吧,估计鲁国我们是呆不下去了。” “怎么可能?”张存郁自信道:“我刚立了战功,就算没有太多赏赐,也不至于呆不下去吧?” 王禅道:“大哥今天的处境和几年前吴起的杀妻求将简直如出一辙,鲁国弱小,不是可以长久立身的地方。” “不会吧?”张存郁听到“吴起”两个字,忽然冷静了不少,“那你开始怎么不劝我?” 王禅道:“鲁国虽然弱小,但可以建功,建功之后,便有名声,此时再去大国,自然易得重用。若直接到大国求功业,并非易事。” 张存郁沉思了会儿,完全冷静了,“少爷说的有道理。” 这时,谈府派人来请张存郁。 谈以正把张存郁叫到他的府上,将鲁元公的诏书和朝中争斗的情况,都告诉了张存郁。 “这件事,都怪我,太草率了。”谈以正羞愧地对张存郁说:“我低估了孟孙矩,结果被他们算计了。鲁国你是呆不下去了,以后也不要来了。鲁是小国,水太浅,你这条大龙在这里游不起来,我建议你去魏国吧。听说魏侯很贤明,并且魏国刚刚成立,求才若渴,用人不拘一格。新立之国,君主勤勉,朝政清明,或对你有好处。正好魏国的大臣黄简与我相识,我这里有书信一封,你捎与黄简大人,让他举荐你一下。”说着,谈以正把书信给了张存郁。张存郁感动地跪下感谢。谈以正使劲扶了好几扶,才把张存郁拽了起来。 张存郁回府之后,停了几天,便准备收拾行装前去魏国。 王禅微笑道:“大哥暂且不用收拾了,估计等会儿便有故人来访。” 张存郁一愣,想了一会儿,疑问道:“该不会是杨青吧?” 王禅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此事太蹊跷了些。”张存郁不解道:“可是,我看这杨青,倒是有几分英豪之气,不像奸邪之辈。他该不会害咱们吧?” 王禅道:“杨青固然不会,但他大哥想让我们上山,请了几次,我们都推了,也太驳人家面子了。” 张存郁道:“可是,我们不是还要去投奔黄简吗?再说,就算见不到黄简,吴起也正在魏国呀?” 王禅微笑道:“黄简与苏承都是李悝门下弟子,李悝乃是曾参高徒,当年吴起被曾参赶走之后,李悝已经对吴起不满,如今大哥与苏承发生不快,而这黄简又处处效仿儒家先贤,就算我们去投奔他,估计也是秋后开花——没有什么好结果。” 张存郁道:“那我们直接去投奔吴起算了。” “哈哈!”王禅笑而不语。 张存郁正要说话,忽然下人来报,说是有人来访。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杨青。 杨青一见张存郁,便道:“我大哥华兴听说贤弟受了委屈,特派愚兄前来,问问贤弟愿不愿意共举大业。” 张存郁苦笑道:“俗话说‘事不过三’,大哥都来了三次了,我如果再不去,就太不识抬举了。” 杨青高兴地拍着张存郁的肩膀,“这就对了。” “哎!”张存郁摇头叹口气道:“临走前,我先去祭奠一下田氏吧。”说到这儿,张存郁眼泪便落了下来。 杨青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兄弟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王禅微微摇了摇头。 张存郁祭奠过田氏后,三人马不停蹄一起朝南山赶去。 离南山还有五十里时,就见百姓像逃难似的纷纷朝北跑去。三人忙下马,张存郁拦住一位乡亲,抱拳道:“老乡,前面怎么了,大家跑什么呢?” 这位乡亲迅速打量了他们三个,“南山上的土匪下山了,正和齐国的军队打呢,你们赶紧回去吧,省的把小命儿送了。” “什么?”杨青一听,登时瞪大了眼睛,“贤弟,赶紧上马,大哥有难了。”说着,便上马了。 “多谢老乡!”说完,张存郁与王禅也都上了马。这位乡亲一看,忙吓得躲到了一边。 三人骑马来到阵前,只见双方正在对峙,尚未开打。张存郁远远的就看见迎风飘着一面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张”字。 华兴一看杨青来了,甚是高兴,他看了看张存郁,兴奋道:“这位就是在平陆之战中大败齐国的张存郁兄弟吧?” 杨青欣喜道:“正是。” 张存郁抱拳道:“大哥过奖了——” “小心!” 张存郁话音刚落,杨青已抽出腰间的宝剑,使劲儿一挥,将一支箭砍成两半,落在了地上。 “娘的!”华兴一拍大腿,怒道:“敢他娘的放冷箭,真是不想活了。” 这时,对方骂道:“不识时务的张存郁!不是我齐国君上仁慈,你怎么能侥幸帮着鲁国赢了一仗?如今狂妄之极,居然帮助弱宋又骗取我五座城池。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张存郁只听的一头雾水,大惑不解地看着杨青和华兴。王禅这时眼睛往左边斜了斜,张存郁扭头一看,大旗正迎风飘扬,那个大大的张字呼呼带声。张存郁顿时明白了。 这时,对方忽然发起了冲锋。 华兴正要挥手进攻,张存郁忙近前附到他耳边说了自己的想法。华兴忙令士兵撤退,边退边将辎重丢掉了。 齐兵一见,放缓了脚步,纷纷捡起东西来。齐将一看,大喊道:“不准捡!不准捡!”可哪里还阻拦得住。 这时,杨青挥舞着长矛,张存郁挥着戟,齐朝齐将杀来。齐将一看,急忙应战。华兴率领士兵又忽然杀了过来,齐兵猝不及防,大败而归。等到了城下时,却见城楼上已经竖起了一面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张”字。 齐将一看,忙领兵朝旁边逃去。 张存郁正要领兵去追,王禅忙挥手道:“穷寇勿追。” 杨青也道:“既然夺了城池,我们也不要赶尽杀绝了。” “哈哈!”华兴道:“说的有理,‘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华兴眼开眉展,带着张存郁及王禅进城了。 30.第30章 离宋赴魏 华兴设宴接待了张存郁及王禅,宴后,华兴留了张存郁及王禅。他拉着张存郁的手,高兴道:“请来贤弟真是不易呀,往返三次方才成功。这一来,便带来了好运。愚兄祖上本是宋国宗室,奈何得罪先君,爵位被夺,家道中落,又不幸被奸臣陷害,作战不力,犯下死罪。为了将功赎罪,愚兄只好落草南山,以图报仇雪耻。终于借得贤弟威名,趁齐鲁大战之时,接连攻下六座城池,使我回朝有望了。” 张存郁抱拳微笑道:“大哥忍辱负重,一心为国,实在令人钦佩。” 华兴按下张存郁的手,“贤弟就休给我戴高帽子了。” 王禅道:“恐怕未必能如将军所想的那样顺利。” 华兴一听,顿起不悦,瞥了王禅一眼,“愿闻其详。” 王禅道:“听说贵国君上于开疆拓土上并不在意,只是寄望承平,恐怕将军奉上六座城池,君上不以为喜,反以为忧,还怕得罪齐国呢!” “啊?”华兴一听,心道:“这小娃娃貌不惊人,出语却这般警醒,刚才真是小瞧他了。”他随即佯装不以为然地笑道:“哈哈!王少爷莫要被诸侯误导了。” 张存郁忙赔礼道:“我家少爷年少,见识难免浅陋,望大哥多多见谅。” “哈哈哈!”华兴道:“自家人,不妨事不妨事。不过,多长个心眼儿还是应该的。像兄弟这次在鲁国不顺,听说就是有个叫甘省的人从中作梗,他与杨青相识,一日酒醉炫耀自己升了官职,不小心说漏了嘴,虽然只一两句,但也知道是他陷害了兄弟。愚兄本来想派人杀了这个小人,但想到是杨青的故人,也就作罢了。再说,小人到处都有,杀也杀不完。” “哼!”张存郁气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哈哈!”华兴笑道:“那是,可能他五年后就死了,也就不用报仇了。兄弟只管拼搏,只要你前进,就有人阻拦,不用生气。” 张存郁一想,点了点头。 王禅自是无奈地笑了笑。 华兴派人先奏报于宋悼公,得旨意后,急率人马赶往宋国。王禅托言身体不舒服,在队伍中间跟着,张存郁无奈,只好陪着王禅。 “下面何人,来此作甚?” 刚到宋国边境城下,华兴等便遭到守城将领询问。 杨青上前,还没走出几步,一支利箭登时射了过来,幸亏他眼疾手快,忙抽出宝剑往后退去,箭正射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杨青怒道:“我等奉君上旨意回朝,你怎敢如此无礼?” 华兴一看,往前两步,大声道:“我是将军华兴,奉君上旨意回朝。”说着,他举起了诏书,“这里有君上的旨意。” 守城将领冷笑道:“当你爷爷是三岁的孩子?挂着姓张的大旗,报着姓华的名号,定是被张存郁骗走了齐国的城池,来这里假传旨意,想骗走我宋国的城池以报仇。呸!做梦吃饺子——想的倒挺美。放箭!”他话音刚落,城上立即飞下来无数利箭。 “快撤!”杨青一边挥剑抵挡来箭,一边朝华兴这边过来。华兴已经调转马头,朝队伍中间跑去。可怜许多士兵仓促之间应战,被射死射伤许多。 华兴率军队走出五里,并未见有追兵,于是放慢了脚步,“他娘的!怎么会自家人打自家人呢?”这时,他扭头看见了旁边的“张”字大旗,“还不把那晦气的大旗扔了?留着招魂用啊?” 杨青这时冷静道:“将军莫急,此事甚是蹊跷。” 华兴随即镇静了下来,“看来,王禅那个小子真不简单,我看他是早就料到了今天的事,故意装病不走在前面的。那个张存郁有勇无谋,不知道怎么立的战功。” 杨青道:“张存郁貌似忠厚,其实也很有谋略的,就是遇事犹豫,不能决断,往往坏事。不然的话,我们也不用麻烦甘省从中帮忙了。” “他娘的……” 华兴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前面忽然旌旗招展,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不好!”杨青忙勒马道:“遇到伏兵了。” 华兴道:“慌什么,我看那是宋国的旗帜,上前解释清楚就行了。”说着,华兴摆摆手,他的人马停下了。 这时,前面的人马很快就过来了,然后停了下来。 华兴一见,高兴地高声道:“冯铧将军,好久不见呀!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冯铧高声道:“本将军奉君上旨意,前来捉拿罪臣华兴。你还不赶紧下马听旨?” 华兴一听,怒不可遏,但又无可奈何,感觉此时骑的并非骏马,乃是老虎。 杨青忙道:“将军快拿主意!” 华兴冲着冯铧怒道:“我等为宋国夺得六座城池,且已上奏君上,君上降旨令我回朝,何来罪臣之说?” “呸!”冯铧不屑道:“惹是生非的家伙。君上已将六座城池还给了齐国,齐国甚是不悦,现在要拿你问罪。你不是罪臣还是功臣吗?” 华兴怒目圆睁。 冯铧伸手示意,“弓箭手准备。”说着,弓箭手走上前来。 杨青一看,劝道:“将军既然到了宋国,况有君上旨意,不妨下马听冯铧怎么说。” 华兴正要说话,不知哪个士兵失手,忽见一支利箭朝冯铧射去。 冯铧当即躲开了,不由得大怒,挥手率军队朝华兴攻来。华兴一看,真是叫苦不迭,只能应战了。看到冯铧,华兴不由得怒火中烧,挥矛朝冯铧刺去。冯铧忙令人应战,孰料华兴英勇善战,来者皆被刺于马下。 冯铧一见,大吃一惊,忙要逃去。不料华兴奋力将矛一掷,正刺中冯铧所骑之马,马当即惨叫着倒地,冯铧也被摔了下来。 华兴拉弓射箭,冯铧忙捡起旁边士兵的盾牌,护住了身体。 这时,有士兵看见冯铧落马,纷纷前来,将他围在了中间。就差一二十步,华兴却不能近前,而且被士兵逼着反而往后退去。 “娘的!”华兴此时已经愤怒之至,他猛地一拍胯下之马,吼道:“好兄弟!看你的了!” 话音刚落,战马一跃而起,居然从士兵头上跨过,士兵当时惊得愣住了,待到反应过来时,战马已经落在离冯铧还有三五步的地方。 “奸贼!”华兴大怒,猛勒缰绳,战马前蹄扬起,朝冯铧踏去。 “啊——”冯铧吓得忙抱头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士兵忽然推开了冯铧,倒在地上,马蹄当时便蹋在他的身上,这士兵口吐鲜血,临死前将利剑刺入战马胸中。战马疼痛难忍,将华兴晃了下来。 华兴顾不得疼痛,挥剑朝冯铧刺来。 冯铧惊魂未定,看到士兵们一拥而上,要斩杀华兴,忙喊道:“旨意留他性命!旨意留他性命!” 士兵们将华兴绑了起来。 张存郁及王禅早已趁乱逃了出来,往魏国投奔吴起去了。 到了魏国一打听,才知道吴起去西河了,于是,他们便先拜访了黄简。 来到黄简府上,见到黄简,张存郁将谈以正的书信给了他。黄简表情很严肃,正襟危坐,端端正正地看完书信后,慢慢卷好,放到案子上,开口问道:“谈大人近来可好啊?” “谈大人兢兢业业,很得鲁君赏识。他胸怀豁达,身体康健,我别他时,一切尚好。”张存郁看着黄简不动声色的表情,心里觉得没有底。可是想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谈大人那样仁善和气,那么黄简也应该差不多啊?但是仔细观察黄简的神态,张存郁有点不解,他甚至怀疑谈以正是不是和黄简不熟? “好吧。”黄简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情况了,我会适时向君上提到你的情况。” 张存郁看到黄简这样的态度,觉得如坐针毡,所以匆匆告别就离开了。出了黄府,张存郁感觉心胸一下子开阔了很多,像阴雨很多天,忽然出来了太阳,惠风和畅。 张存郁和王禅在客栈住了一个多月,眼见着盘缠越用越少,可是左等右等,总不见黄府派人来叫。他不免有些着急了,想去黄府打听情况吧,又实在不愿见黄简那张苦瓜脸,好像欠了他很多钱似的。在客栈呆着确实憋闷了,张存郁就和王禅上街转转。原本对这个魏国的首都很好奇,这下倒好,住了一个月,几乎每天都逛街,街道倒是很熟悉了。 这天,张存郁和王禅又在街上晃悠时,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事,不知不觉走进一个胡同。这个胡同很静,因为可以听见朗朗的读书声。他不知道怎么了,被这天真童趣的声音吸引了,悄悄走进了院子。一颗参天大树像一把巨伞一样撑在院子上,遮住了半个院子。树下摆着石桌、石凳,石桌上刻着棋盘。张存郁看到这里,才想起来,这世界上居然还有棋盘。 “我有多久没有下过棋了?”他在心中自问道。 他走到树下,慢慢坐下来,看着棋盘,目光渐渐陷进了那一个个小方格中,也不知道思绪飞到哪里去了。院子里依旧飘荡着明媚的读书声,声音很清脆,越发映衬得院子安静了。张存郁慢慢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读书声在心头飘荡的感觉。真想就这样一直坐下去,被无忧无虑的读书声包围。 “请问阁下找谁?”一声询问打破了张存郁脑海中小格子构成的网。张存郁扭头一看,是一个儒生模样打扮的人,长身而立,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小嘴红润,雄姿英发,衣带轻舞,倜傥闲雅,堂堂如玉树临风,潇洒似仙人临凡。 “张兄?!”未等张存郁开口,儒生倒显得欣喜若狂,“张兄!真的是你?”说着,儒生走到跟前拍了下张存郁的肩膀。 31.第31章 存郁得官 “你是……”张存郁也觉得面熟,可是想着自己在魏国又没有什么亲戚,也没有什么熟人,不会想到在这里有人能认出自己,因此也不敢随便认。 王禅微笑道:“阁下是梁伯安吧?” “哈哈!我正是梁固呀!”梁固很欣喜。 “伯安?”简直大大出乎张存郁的意料,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他,虽然“你不是跟随苏子学习吗?怎么跑到魏国来了?” “我家本来就在魏国呀!而且这次老师来魏国有事,我就跟过来了。”梁固的脸上依旧洋溢着天真坦率的笑容。 “老师在?”张存郁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那我先走了。” “没事,老师不在这儿,他被黄简大人接走了。黄简大人也是老师的学生,如今在魏国做大官呢。吴兄,那你在魏国做什么呢?你不是在鲁国立了大功了吗?” 听到梁固的话,张存郁知道这一个月自己为什么会有冷遇了。“鲁国的事情说来话长。我本来投在黄简大人门下,想让黄大人向君上推荐一下。可是,等了一个月,音信全无,恐怕是‘黄’了。” 梁固和张存郁都坐在了石凳上。 王禅对张存郁道:“让黄简推荐大哥,看来是走错这步棋了。他是老师的高徒,老师当初赶你走的事,他肯定也知道。如今老师又在他的府上,他怎么会向君上举荐你呢?” “我说怎么半夜吃小鱼——摸不着头尾呢!”张存郁憋了一肚子的话,一直不敢对人讲,于是继续说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这样的好事看来是轮不到我了。儒家的只讲仁德,难道就不讲才能吗?” “我知道你的难处。”梁固显然显得有些悲伤了,“你有雄心壮志,也确实很有才能,但却总是遇到坎坷。老天真不公平呀!”梁固正伤心道,忽然又高兴起来,“没事儿,吴兄,我可以帮助你。” “你?”张存郁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有些长大的梁固,居然还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说笑就笑,说伤心就伤心。不过,与他的交谈,倒真是心情舒畅,不用防备,不用猜忌,一切的勾心斗角统统没有,只有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理解,坦诚的沟通和无私的帮助。 “家父也在朝中为官,不过没有黄大人官大,但也有面君的机会。如今魏国正在用人之际,况且你打败齐国,威名远播。只要让君上知道你在魏国,他一定会考虑你的。”梁固自豪地说。 “那就有劳兄弟费心了。”张存郁感激地抱拳施礼,他徘徊了一个月,终于看到点儿希望了。 “兄长这么客气,分明就是把小弟当作外人了。”梁固也故意抱起拳,然后举到张存郁面前,像捣蒜一样的晃着。 “哈哈!”张存郁高兴地按下了梁固的手。 “走吧。”梁固站起身来,兴奋地说:“我请哥哥喝酒吧?” 听到喝酒,张存郁都记不起自己已经多少时间没有好好喝过了。整天住在客栈里,也没有谋到一个差事,在花销上可是能节省就节省。 “好啊!不过,现在只能是你请我,因为我现在几乎是不名一文了。等为兄发达了,再好好请你。” 梁固没有问答,不过又抱起拳,像捣蒜一样在张存郁的面前晃着。张存郁又是哈哈大笑。梁固跟书馆里的人说了一声,就随着张存郁喝酒去了。 张存郁毕竟年长,虽然高兴,也没有敢多喝,况且王禅在一旁监督着。梁固率直豪爽,酒量不大,没有喝多少就醉了。张存郁把梁固扶到了客栈。梁固时不时笑出声来,大声说“哥哥,喝!”张存郁看到这样的情景,心里温暖的有些心酸。 翌日,梁固辞别了张存郁,刚回到家,就把张存郁的事情告诉了他的父亲梁其忧。 “你还是离他远点儿吧。”梁其忧担心道:“他能杀妻求将,难道就不能杀同窗求官吗?苏子这样的圣人都远离的人,我们也应该离的远一点。” “我一向开明的爹爹怎么今天也像市井之徒一样人云亦云呢?你根本就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枉自冤枉了好人。难道你不知曾子杀人的故事吗?”梁固不高兴了。 “你说的倒也有理。”梁其忧看着儿子不高兴了,赶紧转换了语气,“那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给我吧。我听听看是怎么回事,如果君上问起,我也好如实对答。” “还是爹爹最英明!”梁固忽然满脸的笑容。 看到儿子笑了,梁其忧也开心地笑起来,“不过,我若助你成了此事,你也要学着熟悉官场上的一些事,总有一天你也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为父不能跟你一辈子呀。” “好了,知道了,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我听你的就是了。”听到做官,梁固有些不高兴,可是想想父亲说的也有道理,这是现实,逃避是没有用的。可是想到能帮助张存郁,他还是打心眼里高兴。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梁其忧奏道:“启奏陛下:臣听说张存郁已经到魏国一月有余了……” “是那个帮助鲁国打败齐国的张存郁吗?”魏武侯欣忭地问道。 “正是。听说他颇有军事才能。”梁其忧补充道。 “他在鲁国的事情,寡人有所耳闻,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用人当其长,既然到了魏国,为何不见他来求见寡人?”魏武侯有些奇怪。 “这……”梁其忧偷偷看看黄简,只见他神态自若地站在那里。梁其忧想了想,说道:“或许是因为在鲁国碰壁,受到打击了吧。” 魏武侯毕竟有帝王之心,他看到梁其忧的眼睛往黄简那里瞟了瞟,立即知道怎么回事了。下朝之后,魏武侯把黄简留下了。 “黄爱卿,你觉得张存郁这个人怎么样?”魏武侯问道。 “张存郁贪荣名而好色,但是,他用兵确实很厉害,可以一用。”黄简道。 “既然如此,寡人想任命他为将军,帮寡人练兵,爱卿以为如何?”魏武侯对黄简很是倚重。 黄简想了想,“陛下若要用他,不妨把他调往西河,让他做吴起的手下。他们都是杀妻求将之流,重名节而有才能,可以让他们两个互相牵制。” 魏武侯高兴的拍了下手,“爱卿所言极是,就这么办了。” 张存郁得了魏武侯的任命,辞别了梁固,即刻领着王禅往西河郡奔去。 却说,这一日他们来到阴晋城,住进了一家客栈。吃过晚饭后,两人都觉得异常疲乏,于是早早睡下了。 夜深人静时,张存郁与王禅房间的门闩被刀慢慢拨弄到一边,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这时,一个蒙面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趁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光,走到张存郁身边。先是将张存郁旁边的包袱拿起来,仔细摸了一遍,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于是又放了回去。然后,他居然直接去张存郁怀中摸了起来。张存郁只是鼾声如雷,并无其他反应。 蒙面人摸出一卷布帛,然后轻轻走到门口,早有人在外接应。来人将布帛拿到亮光处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这布帛乃是魏武侯任命张存郁为官的文书。来人将文书仔细读了一遍,然后交给了蒙面人。蒙面人轻轻进屋,很娴熟地将文书放到了张存郁怀中,之后将门闩插好,然后打开窗户,纵身一跳,正抱住不远处的一棵树,往上爬了爬,坐在树杈上,之后从旁边摸出一根长长的木棍,将窗户关住了。 第二日清晨,王禅起床后,正要开门,忽然惊住了。他赶紧晃醒张存郁。 张存郁揉着惺忪的眼睛,“怎么了?” 王禅左右仔细看看,警觉道:“昨晚估计有人进我们房间了。” “啊?”张存郁一听,立即醒了,忙摸摸自己怀中的布帛,打开一看,顿时放下心来。然后,他又打开包袱,小心翻了翻,一样东西也没少,又左右仔细看了看,“不会吧?门是关着的,窗户也是关着的,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没少?他们进屋干什么?” 王禅打开窗户,一棵茂密的大树映入眼帘。 张存郁来到王禅跟前,“这是三楼,莫非他们是爬树进来的?但是,窗户又是怎么关好的呢?而且,包袱里的金银玉石都没有动,他们费这么大劲进来为了什么?是不是你太疑心了?” 王禅拽着张存郁来到门口,指着地下的木片,“大哥你看,这个小木片儿是我昨晚睡觉前塞到门闩缝里的,而且塞得很紧,除非极大力气地敲门撞门,才能将它震掉,否则,就是有人夜间开门。” 张存郁弯腰捡起木片,深为佩服道:“少爷果然心细如发。可是,昨晚我睡得很香,并未听见有什么敲门声。” 王禅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我昨晚也睡得很沉,我担心我们是不是被下了药,所以才会睡那么死。” 一听这话,张存郁随即摇头道:“黑店下药,无非是图财害命,可是,我们钱财也在,人也没事。近日来赶路赶得紧,睡得死也是正常的。少爷不要疑神疑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