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画风总是不对》 第一章 西风烈日黄沙,从远处的沙丘后转出来两个人,一个在稳步地走着,而另一个则孱弱地伏在前者的背上。 走路的人脚步很稳,丝毫不曾晃动,轻飘飘如没有重量一般,脚下的黄沙连脚印都不曾留下。 咫尺天涯,眼看着还有很远,但转瞬间他们已到了近前,如同鬼魅,不类凡人。 幸好当今世人最为崇尚仙道,下山游历的仙门弟子也多了去,偶然有几个人在外显露仙迹也不至于吓着人。唯一让人奇怪的是,仙人竟也会如此孱弱地要人背着? 背着人的是个年轻道子,一身整整齐齐的月白色道袍,就连袍子的下摆都不曾沾上沙子,丝毫看不出走过这么长的路;头发挽着个普通的道髻,只有鬓边几缕青丝垂下,平实的长眉,棕色的眸子,一派俊秀温和却又有几分腼腆。他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又辨了辨风向,道:“沈兄,你知道怎么去勒马镇吗?” 在他背上的沈中玉听到这个,不由得失笑:“这里离勒马镇不远了,多绕几步就到了。”怎么这么爱迷路呢?昆仑仙宗的弟子都是这样可爱的吗?他带着几分兴味想道。 为了登临绝顶,沈中玉不惜借徒弟叛变之时转世重修,两百年来多在散修之中打转,想不到这次遇到的正道弟子竟这般有趣,看着性子呆愣率直,但偶尔却很是机敏,一路之上给他添了无数乐子。 “嗯。”张致和抿嘴应了一声,再转过一个沙丘,就一下子愣在原地,远方一堆人跪在一只毛色赤红的狐狸前下拜,而那只狐狸正咬着一个不停挣扎的小姑娘,在那小姑娘嫩生生的胳膊上咬出了道道血痕。 张致和见此,立刻一步上前,并指如剑,一道剑气自指上发出,直接将那只狐狸掀翻在地,连脑壳都飞了,自然死的不能再死。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子,上前就问道:”贫道昆仑仙宗张致和敢问诸位……“他的话还没有问完,就看到那些原来都跪在地上跟狐狸叩头的大汉纷纷站了起来,拿起弯刀围了上来。 张致和背着个人,不好动手,只得小心翼翼地左右环视,道:“你们要干什么?!” 领头的大汉怒道:“你竟敢伤了仙娘娘的异兽,你该死!”说罢,他就一刀砍过来。张致和腰平平地向后一弯,却是铁桥鞍马的路子,避过刀刃,然后一翻身,凌空跃起,一脚踢在那个大汉的手上,弯刀落地,手骨尽断。张致和看了看四周,已经无人再敢围上来,身影一摇,运行步法就窜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风沙之中。 等走得远了,躲在一个沙丘后面,张致和才把背上的人放下,自己擦了擦汗,说道:“沈前辈,你说这是什么回事?” “好了,我说过让你别喊前辈就是了。”沈中玉道,”只看这事,像是野神作祟,至于其他尚未得知。“ “是,沈兄,那我们就跟着他们?” “这个自然。”沈中玉看了张致和一眼,一眼就看出张致和是非常想要管这事,只是怕自己不喜罢了,这辈子总在正道中,遇到这样的事不好不管。 “好。”张致和听到这个一下子眉开眼笑,将沈中玉重新背上,远远地跟着那一行人走。 他们远远地跟着那一行人走到一个小镇镇外,远远地看着人进去了。才走到镇子跟前,张致和抬头看到树在镇外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字”勒马镇“,不由得喜道:”沈兄,我们到勒马镇了。“本来还以为要到不知哪里再转一圈才能到这来,想不到全不费功夫。 “王不留行思退步,行人到此勒马回。”伏在他背上的沈中玉用低沉喑哑的声调念出一句,然后道:”这里只怕有些古怪,你小心些。“ “好。”张致和应道,走在石板铺的路上打量着两边的建筑,皆是用泥混合石头建成,看着十分古朴坚固,路面十分干净,不见一丝垃圾,他走在路上,只听到踩在沙子咯吱咯吱的声音,连人声都听不到,更别说人影了。 两人自然不会想着镇上的人都去睡午觉了,心里奇怪。沈中玉暗地里感受了一下,感受不到镇上有死气阴气弥漫的情况,但是人呢? 这时候,张致和看到路边有个老妇在纺纱,松了一口气,上前打了个稽首就问:”老人家好,敢问附近可有客店?“ 那个老妇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指了指路的尽头,然后就又低下头去,也不说话,也不工作。 张致和忽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丑得让人嫌弃,今天遇到两个人都像见鬼一样看自己,他还想再问一问,却见到那个老妇连连摆手,收起东西,就往门里钻,把人关在外面。 张致和收起想要敲门的手,皱眉想到,这都什么事儿?! 街上很安静,也很干净,没有一丝风,顺着路走的张致和走到一处小广场,然后就抬头去找客店酒旗的张致和被天上亮闪闪的太阳晃得几乎看不清,低头眯了眯眼睛。 透过一旁的窗户,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眉眼如画的小姑娘就这样一下子就撞进了张致和的眼睛里。 张致和呆愣着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失礼,刚要道歉。一个同样一身黑衣的老妇就过来拉上了窗帘,将二人隔绝在外面。 张致和愣了一下,在外面还是拱了拱手,清清喉咙,大声说道:”贫道失礼了。“然后转身离开。 到底还是找了家客店,竟是在一个巷子进去第一间,进门看到店家是个忠厚汉子,虽然不多话,但很快就谈妥了价钱,订了两间房。 上到房间里,张致和将沈中玉轻轻放到床上,掀开裤腿,查看了一下他左小腿上的伤口:金红二色的神纹在沈中玉的小腿上游走不定,向内侵蚀出碗口大的洞,洞里深可见骨,却不曾冒血,也不闻腐臭,反而有檀香燃烧时的香气。 沈中玉一直以来都是用全身法力去将神纹压制在腿部,免得蔓延上去,将自己全身骨肉腐蚀殆尽。 看了两眼,沈中玉就不想再看了,把裤腿放下去,说了句:“这神真小气,都陨落上百年了。我进去取个清心琉璃灯都不行。” 张致和想到之前捡到沈中玉时的情景,像地龙翻身一样,本来藏风聚气的深山古庙,风水被改了就不说,连庙都被拆了大半,就算那个庙神死了,估计也要气活过来吧。 拆庙的那个人从山上滚了下来,刚好被下山修行的张致和捡到。无量天尊,张致和以为号静山道人的沈中玉会如传闻一般是个道德君子,确实也是君子,只是私底下的脾气却有些恶劣,好戏谑,好谈笑,还爱戏弄人。 想到这里,他有些儿想笑,但是想到毕竟是前辈,还是忍住了,说道:”沈前辈,你觉得这里是什么回事?有些儿不对劲。” “说说。”沈中玉屈起手指,敲了敲床板道。 “早前,我们救了人,那些人不喜反惧,甚至要杀了我们,这是其一;刚才入镇来看,不但不见商旅往来,路上连人都不多见,虽说偏僻之地,但是不至于连小孩子都要关在家里面的,这是其二。这地儿不对劲。” 沈中玉听完之后,竖起一根手指,道:“还有两点,狐狸生性狡诈胆小,若果用些野兔、野鸡也就罢了;但是食人,还要是活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是其三;今日,我看那只狐狸,体型臃肿,毛皮光滑,看着很有些养尊处优,这是其四。” “那就是有人养着的,还要吃人。”张致和听到这里,脸色凝重地说道,“这是什么邪魔?!” “还不知道。” 张致和在屋中转了两个圈,道:“在两百年前的魔劫之中,花神娘娘高陵雪就是陨落在此地,血渗碧泉,化为金玉,难道是高陵雪的残魂?“ 听张致和说起高陵雪,沈中玉觉得一阵恍惚,想起当初的花神娘娘高陵雪,邪道四魔中唯一的女子,出手狠辣,不留余地。 花神娘娘这个称号来自于花神宫,直到两百年后的现在,花神宫也还是魔道中的大门派。花神宫的修行方式,在沈中玉看来,颇为节俭。这是一个女多男少的门派,根本就叫做《大极乐花神不老宝典》,修炼方式大抵是通过双休的方式来吸取人体精元,然后不灭的魂魄则会被炼成护法伥鬼,吸干了之后的就会被扔去养花,花神宫的十里桃林就是这样来的,真是一点都不浪费。 而花神娘娘的丰功伟绩就是用桃花迷神大阵,一次就吸干了三个化神修士,其中一个就是昆仑仙宗的玄非真人,还将他们的元神炼成了护法伥鬼。魔劫之中,杀人者人恒杀之,而高陵雪却是个非常张扬的人,别出心裁地弄了一次直播,将这三个化神修士在阵中纵情的丑态完全地通传天下。 她很快就为这样的张扬付出了代价,躲在东海潮音洞里久不出世的水月老尼通过研究这些丑态毕露的场景找到了高陵雪的破绽,一战见功,一个拈花指点死了张狂至极的花神娘娘。 虽然沈中玉也不知道那个老尼姑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情去仔细研究,额米豆腐。 念头转回来,沈中玉继续说:“当日为了防止高陵雪夺舍重生,不知多少大德仙真在这里招魂念经,恨不得掘地三尺,最后都只是发现花神身化金玉的事实,这才离开。而在附近的勒马镇上的凡人则通过掘金采玉富了起来。” 张致和抿了抿嘴,说道:“高陵雪一生作恶,死了反而做了件好事。” 沈中玉暗地撇了撇嘴,我上辈子做的好事可盛大多了,死前还炸了大半个九幽魔宗,别以为我不知道到现在还有正道修士认为这是天诛之日。 张致和想到一个大魔头不大可能会再次出现,心里稍安,起来就开窗,窗外燥热的风裹着粗粝的沙子吹进来,扑了张致和一脸。 从窗户看下去,刚好是客店的后院,店家的女儿正在井旁洗澡,水正顺着她光滑微黑的后辈滑落,吓得他赶紧把窗又关上。关窗之时,他仿佛还听到一声娇笑,更觉得尴尬了。 沈中玉看到他这般样子,也不由得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 张致和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却听到有人走上楼梯时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那声音去到房门前停下,然后就是敲门声。 张致和把着门,问:“有何事?” 第二章 门外传来一把极柔和的女声,道:“好教客人得知,适逢仙娘娘诞辰,今夜店内不开火,我们都要去庙里参拜。“ “哦?”张致和闻言,回头和沈中玉对视了一眼,两人听到仙娘娘这三字,都不由得提起了心,这看着既像是家仙,又像是野□□号背后究竟会是什么?是不是就是这玩意儿导致小镇出现这样诡异的情况呢? 张致和有心去查探一番,就问:“这样子,不知道仙娘娘庙可允许外人参拜?” “仙娘娘慈悲为怀,如何不允。且庙里有饭食分送,客人正好用了回来。” 他又看了一眼沈中玉,沈中玉向他一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才答道:”好,有请带路了。“ 一出去,就看到门外站着个妩媚笑着的女子,刚好是适才那个在后院里洗澡的姑娘,长得不算顶好看,但是一双好眉毛,不描不画,宛如天成,再加上脸颊上的一对笑涡,显得极有风情,她笑着贴过来,薄薄纱衣下两团丰满颤颤而动。 张致和见此,赶紧避过了行礼道:“现在便去吗?” 那女子也不害羞,按住胸部说:“现在去刚好。”然后她想了想问道,“里面的那位客人呢?” 张致和想到沈前辈虽然是金丹宗师,但是不良于行,确实危险了些,但也不能露怯,就道:“他不爱出门,我带饭回来给他就好了。” “嗯。”女子无可无不可地赢了。 张致和一下去,看到店家一家子穿得亮丽整齐,正要关店出门。那个脸相忠厚的店主看到张致和也来了,一脸神往之色地跟张致和道:“仙娘娘向来灵验,客人有福了。” 张致和心里存疑,含糊应了一声,就跟着他们一道出去。 从客店出来,往巷口走去,张致和看到从两旁的屋子里出来的人都是衣着鲜艳亮丽,妇女携手,男子也是相视而笑,甚至边走路边开始了歌舞,但这样热闹的场面却不见一个孩童,连看着小于十六七岁的少年男女都看不到。 难道这个仙娘娘还只准已经成婚的人才能去参拜?张致和心里有些奇怪,这样的小神竟这般挑拣信徒,也不怕陨落。 突然耳边传来喧闹之声,仔细一听是女子的哭泣和男子的喝骂交织而成的,他转过头一看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小姑娘被人从屋子里扯出来,已经被扯出了大半个身。 旁边的人笑嘻嘻地看着,张致和却觉得一阵愤怒,这分明是强抢民女?!再定睛一看,竟是今日遇到的那个小姑娘,不由得想到,难道这和今天杀的狐狸有关。 想到这里,他刚要上前拦阻,就被在旁的店家一家子拦下,说道:“小姑娘长大了,要去领受仙娘娘的恩典。那人是她父亲,不会害她的。” 这小姑娘一看就知道尚未成婚,难道是人牲?!张致和心里不由怒气勃发。神道修行依靠信众、香火,修行十分艰难,因此不少野神、邪神为了快速提高修为,便要信众献上人牲作为血食,这些邪神、野神向来都是仙门弟子必除的对象。 他想了想,再问一次:“你们说仙娘娘的恩典是什么意思?”神灵抚育一地,调理水土,如果随便杀了,折损功德不说,神灵陨落还可能导致一地水土凋零,所以弑神必须三思后行。 店家的妻子向张致和大胆地送了个秋波,微微一笑,笑得颇为风骚,说道:“恩典自然是恩典,我们现在去领的不都是仙娘娘的恩典吗?” 张致和看了看路上的人,想道,大概还没有神灵这么疯狂,一次过杀掉这么多信众。但是,因为今日之事,很难说那个野神不会杀鸡儆猴。 他再看却见到拉着女子的那几个大汉正是今日见到过的,想到这个镇的诡异之处,却又停下了脚步,他看了看在场拥挤的人群,若在此地动起手来,我虽然不惧,但只怕作了杀孽的同时还探寻不到什么,这样子可就糟了。 旁边的店家看到张致和这般深思的样子,就道:“你放心吧,仙娘娘慈悲为怀,不会伤了那个女孩子的,反而要赐给她大大的快活。你不信,跟着来就是了。 张致和正有此意,他又看了看那女子。那女子还是瑟缩着侧过头,不愿看人。张致和疑惑更甚,这女子好像对于前程有些了解,也有些抵触,但不像是害怕,那大概是不会丢命的? 跟着人进到庙内,扑鼻而来的先是熏人欲吐的熏香味,张致和慢慢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室内的布置: 庙宇里面并不狭小,像是一个大肚小口的大布袋一样,人一进来就由那些身穿彩衣、一身金饰的巫女安排去跪坐下来。 现在里面挤满了人,只留下中央的一处空地。四角则安放着大概是黄金制造,镶嵌着大量珠宝的火盆,燃烧着堆成小山一样的香料和木柴,香烟缭绕,袅袅上升。 这样一个小镇如此供奉一个神灵,张致和心内虽然不甚赞同,但也知道有些野神虽然不至伤人,但确实严苛,摇了摇头不说话,慢慢地顺着人流在庙里面绕了一圈。 屋内共有九根柱子,雕龙绘凤,都贴着薄薄的金箔,殿中的神台四周围着低垂的帘幕,神像在帘幕后面看不清楚,只依稀看到是个窈窕女子的模样。神灵以母神之名来传道也很正常,张致和一边打量,一边想要挤到前面去。 人群围着的那处空地,跪坐着刚才的那个女孩,这时候她换了一身轻薄的彩衣,脂粉未施,一头黑亮的长发披着脑后,垂到地上。她微微仰着头,嘴边噙着盈盈的笑,显得十分娇媚轻浮,和刚才看到的清纯样子完全不一样。 和她同样打扮,只是把头发挽起来的几个女子在忙碌着梳理她的长发,描画她的妆容,一边的矮桌上放着一套赤金首饰:从发钗到项链都有,还有胭脂水粉等。四周跪坐的人看她梳妆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匍匐在地上齐声感谢仙娘娘的恩典。 张致和却觉得有些奇怪,刚才那个女子完全是个凡人,但现在看上去却有些不同,她的气质变了,但又说不清是什么。他见过巫女,感觉这不是巫女的气质。 而此时在客店之内的沈中玉忽然间从心里就冒出一股火气,把本来好好放着的被子一把掀翻在地,连带把自己也摔在地上,然后觉得左腿上的伤口尤为疼了起来,仿佛疼得撕心裂肺,疼得他恨不得杀尽天下人,疼得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低吼。 他一挥手,一边的木床碎成木屑,见到这个,嘿嘿笑了一声,想到,若本座不曾尸解,何至如此?我要这方圆十里都为本座血食。 到底他守了两百多年的戒律还是有些用的,一下子就顽固地冒出来,喋喋不休地重复道:“知其雄,守其雌,行无为……”仿佛心头流过冰雪水,将心中的无明业火稍稍压了下去。 沈中玉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捶了捶疼得厉害的伤腿,恨得只骂自己不争气,道:“我昔日能急流勇退,就绝不会走回旧路!想这些没出息的事干甚!” 这般想了想,沈中玉从袖囊里取出他拼了老命取得的清心琉璃灯,灯火在琉璃莲花灯盏中微微晃动,成如意状,仿佛屋内光明皆聚于灯火之中,却明亮而不刺目,取“一亮能破千年暗,一智能破千载愚”之意。 灯光照耀下,心魔渐退,沈中玉盘腿坐好,心道,不对,虽然我已入心动期,但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莫非是有什么人要算计我?他忙掐算一番,顺带帮张致和也算一算,却发现,自己没事,但张致和那个傻小子倒是有事了。 考虑到除了张致和之外,估计也找不到另一个人愿意背着自己到朔方去,沈中玉拎起自己的静山剑就爬出了房门,可怜他全身法力都在压制神纹,连御剑飞行都做不到,只好拄着剑像拄拐杖那样一歪一扭地往神庙走去。 而在神庙里的张致和看着那个女子梳妆完,站起来盈盈地行了一个礼,皮肤像牛乳一样白,嘴唇像血染得一样红,沉重的金饰坠着黑亮的头发,美得令人畏惧,衣服轻薄,眼神好些的人都仿佛能透过衣服看到衣服下的起伏;她的眼神里含着哀伤与妩媚,腰肢摆摆,像蛇那样软,就这样一步一步想张致和走过来。 张致和皱眉凝神地看着她,想要辨认她身上审美而魅惑的气质,好像有点儿妖气,但也有神灵的香火气息,这是什么东西? 第三章 兴许是这个女子给张致和的感觉太奇怪,他忍不住退了一步,然后就看到她更有压迫感地压过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像猎人看着猎物,又像母亲看着孩子。 四周的巫女见此,嘿笑着投入了周边的人的怀抱,开始了一夜的享乐,或男或女,或夫或子,颠倒天伦,把臂同欢,叠股而交。 张致和眼角扫到这荒唐的一幕,心里一凝,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这是什么野神?! 那个女子看到张致和直视自己,微微一笑,慧黠得意,嘴唇鲜红,却露出了洁白而锋利的牙齿,长而锋利的獠牙在烛火下闪着光,仿佛带着血。 张致和看到锋利的獠牙,妖物?这个野神是妖物?如果是妖物的话,那就是附身?真是作死!一个凡女如何受得了妖物附身? 转眼,女子已近前,仰头向张致和喷出一股粉红色的烟雾。张致和向旁一翻身避过,手上已然握住了佩剑沉璧,无论这是妖物还是野神,今天我就除了她! 那个女子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张致和,眼神忧伤又深情,向后弓着腰,慢慢地跪下去。 广袖像鸟的羽翼,又像流水一般缓缓散开,饱满的胸部在张致和的剑下起伏。 她笑了,慧黠,天真而多情,眼波流转,仿佛在说,往我心上刺下去,而我甘之如饴。 张致和更是愤怒,妖物可恨,竟然拿人命来威胁我?!这还是个凡人,虽然被附身了,但只要妖物离开,她就会没事。但如果他一剑刺下去,不仅妖物会没命,连这个被附身的凡女也会没命。 但总有法子的,很多妖物附身人体,伪托家仙,为了对付这些连凡人都不放过的家仙,各大仙门都研究了应对的法子。 例如,昆仑仙宗的剑意袭魂,张致和收剑回身,在剑上如抚琴一般连拨,“铮、铮、铮”,灵力混合着清越的剑鸣,如水波一般扩散开来。 昆仑仙宗中有一位元神真人杜秋娘,能做到化剑为丝,以剑丝为弦,一曲《满堂势》,内含剑意,在修真界中赫赫有名,号慧剑无弦。 张致和当然做不到如杜秋娘那样,不过虽然只是普通的弹拨,在场疯狂交合的人听到这一声剑鸣都忍不住停下动作,愣愣地看着在中央对峙的两人。 那个女子听到,却露出痛苦之色,哀婉地看了张致和一眼,露出了畏惧、惊叹与崇拜的神色,仿佛在问你居然这般待我,但动作毫不含糊,腰一扭,翻身跃起,长长的广袖灌满灵力、如鞭子一般向张致和打来。 众人惊叹于女子曼妙的身材,张致和却暗暗松了口气,有用就好,架剑挡住广袖的来袭,粘住长袖之后剑身一转,剑锋一变想要把这袖子削下来。 女子收回广袖,往梁间一点,身影拔高,如黄鹄高举,孤鸿缥缈,但她的动作却并没有这么优美无害: 飘逸的广袖、柔顺的长发、娇嫩的手臂、修长的大腿……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她的武器,凌空就向张致和出了十三招,每一招结合了体术和灵力,每一下打实了都足够将在下面招架的年轻道子斩成两半。 灵力控制不及,逸散而出,也将四周围观的人刮得处处血痕,血花随着激荡的灵气而在室内飞溅,渲染出淡淡的血腥味,混合了馥郁的熏香,竟有几分甜腻惑人。 女子飘然下地,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玉指上沾染的血花,早先染红的长指甲,略有几分弯曲,似是野兽染血的利爪,但她脸上得意的笑容尚未完全绽放却已转为惊愕,因为情势已变。 为了不伤害这个凡人的躯体,张致和只能招架,但也不是蠢人。 张致和剑势一变,剑身微微抖动,演化出道道残影,铺叠出万道剑影,剑影越叠越厚,如人上山,越上越高,到了唯有天在上的山巅,就似瀑布飞泉,一泻而下,剑势如银河落九天,倾泻在女子身上。 此剑名争流,昆仑仙宗位于昆仑高地之上,虽然四季皆有冰雪封禁,但在春天冰消雪融之时,就算万古冰川也是多情流泪,融化的雪水裹挟着冰块、砂石奔涌而下,远望如天河泄地,近听如兵马冲阵,张致和少时习剑,于朝阳峰上抱剑观山,悟得此剑。 沉璧剑意本来就是至阳至刚,诸邪辟易,这被妖物附身的女子如何承受得了,呜咽一声,就跪伏在地。但她腰背弯曲如满拉的雕弓,四肢伏地,手指抓着地面,呜咽作声,双目露出幽绿的凶光,就如虽然受伤但仍凶狠的野兽。 张致和见争流不曾把妖物逼出来,也不气馁,收剑回身,重新在剑上一拨,剑鸣声声,女子原本凶狠的目光却转为凄婉,凄凄惨惨地看向了围观的诸人。 而在场的看到女子如此哀求,心中的不忍竟克服了他们对仙师的敬畏,也全然忘记了身上的伤口是谁人带来的,翻身站起,衣衫不整地就要去夺张致和的剑。 张致和一皱眉,大行不顾细谨,灵力震荡,索性把在场的人都震晕了。 女子有些惊讶地看着张致和的做法,张致和却只是把面前的踢开,横剑直视,一边弹着剑身,一边步步向前,冷声道:”孽畜,出来!“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含混,却带着风情,说道:“狠心的练气士,妾身在此积累香火不易,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出来!”这一句暗含法力,仿佛要直接把她逼出来。 女子泪落如珠,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地同悲,连躺在地上的人都仿佛从心底里感觉到了那种难言的悲恸,皱眉哼叫起来。 张致和心如铁石,袖中滑出一道灵符,无风自起,手掐法决,灵符在空中自行爆裂,九阳召星符,内含星力,至阳至刚,对于妖邪之类杀伐甚深,而今凌空自爆,只为震魂。 那女子躲闪不及,愕然愣在原地,一道爪尾俱全的青色魂魄从女子顶门飘出,刚一出来,它惊恐地吱吱一声,就要下地逃跑。 就在此时,沉璧剑起,一剑既出,如美玉沉水,月映寒江,在昏暗的神殿中划过一道锋锐、明亮却如流水一般轻盈、流畅的亮光,刺入妖魂,灵力灌注,剑气炸开,妖魂刹时如烟花一般在剑光下四散。 张致和收剑回鞘,有些讶然,这么快就完了? 却在此时,风吹动了屋檐下的铃铛,旗幡,呼啸而入,吹开了笼罩在神台四周的帷幕,却没有吹散屋内甜腻的香味,反而更加馥郁撩人、闻之欲醉。 四周火盆里的火焰反而腾地蹿起老高,由明亮的黄色转向幽幽的青色,袅绕的香烟如龙蛇游动,在空中游过来缠上人的身体,仿佛男女燕婉一般,和他们口舌相交,而那些本来健壮的男子却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变得苍老、枯瘪,但他们似无所觉,反而哭喊着挽留无情抛弃他们的烟雾。 张致和似有所觉地看向神台,帘幕飘起,露出了神台上的神像,那也是一个年轻女子,美艳、妩媚而慈悲,却带着一点狐相,虽然没有耳上的绒毛,或者脸上的尖鼻子,但张致和就是感觉到这神像后面是一只残忍而狡猾的畜生在玩味地打量着自己。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看到那个神像隐约露出了一个高傲、骄矜而残忍的笑容,像神灵那样高傲,仿佛在看蝼蚁一般残忍,但又像孩童找到新的玩具一样天真喜悦。 在下一刻,他就沉醉在安宁的沉眠里。 沈中玉一瘸一拐地感到庙门之时,正好看到已然完全失去意识的张致和被神域吞入的情景,不知为何无名火起,心魔更盛,强忍着口中腥甜,一运气劈开妖氛,冲上前与张致和一道落入神域之中。 神域虽小,但是在跌落的过程中却是不有控制,沈中玉眼睁睁地看着张致和被旋风裹起,转向远处,心里更怒。等到落地之后,他一踏脚,忽然间感觉脚踏实地的滋味实在太过美妙,神域之中皆是心念所化,而他的意志坚韧强大,岂是轻易让人左右,在神域之中自然是全盛之时。 他抬头看到透过炽热明亮,不带一丝风的沙漠上的蓝天,看到神域真相中的凄风惨雨,冷冷一笑,不过是一个邪神,真是好大的狗胆。掐指一算,他就算出了张致和落在何处,抬步去寻,却是缩地成寸,一步千里,袍袖飘飞,潇洒之极。 第四章 他醒了,在茫茫黄沙间。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觉得无比的干渴,喉咙像烟熏火燎过一般,想要喝水,甚至他看着自己手臂上搏动的血管,想象里面流动着的甘美的血液,他想要咬开自己的血管,喝自己的血,尝尝会是什么味道。 但他最终还是按捺下来了,他知道如果失血的话就更走不了,将宽大的袖子打了个结,改成更方便行动的窄袖,将衣服拉上去连脑袋一起裹住,挡住天空上的炽热的太阳。 他穿着一身长袍,看着也是精致,若果在城内也能换一些钱,但这是沙漠,这里什么也没有,连潜藏在沙里蜇人的蝎子、咬人的毒蛇都没有。 抬头远望,燥热的风吹过,像是带走他身上最后一点水分,他觉得嗓子火辣辣的,有点痒,想咳嗽一下,但一张嘴,却感到喉咙发紧的痛。 远远看去,在东方的天边有一点绿意,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是眼花或者海市蜃楼,只是想到去到那里就好了,那里就有水喝了。 一步,再一步,汗液滴在衣服里,却被他小心翼翼地舔干,虽然又咸又涩,但也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刺痛。 一步,两步,三步……走不动便爬,爬得累了就趴着歇一歇,远方的一抹绿却成了他眼中跳动的火焰,勾引着他不懈地走过去。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一两个时辰,一两天,日不落,月不出,天长明,映入他眼中终于不是茫茫黄沙,而是葱郁跳动的绿色。 绿色拱卫着的一汪碧水已经满得要溢出来了,竟延伸到了沙地的边缘。他连滚带爬地向湖边前进,他觉得自己是在跑,但和爬没有什么差别。 终于蹭到湖边,刚想要栽进水去,满饮一湖,却忽然被人抓住了肩膀,传来一声“张致和!” 这声音似远似近,如雷鸣一般在他的耳中炸响,他心中不由得一阵颤动,张致和是谁,我要喝水!他挣扎了一下,又要栽进水里面。 来人提着他的脖子把他从湖边拖开,强硬地将他压在自己怀里,说道:“你很渴吗?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短短一段时间就渴成这样?” 他闷头埋在来人丝滑的绸子衣服里,丝绸的质感滑顺凉快,让他忍不住咬了一口,洇湿了来人的衣服,他见到湿痕,一下子就心疼得忍不住去舔。 来人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苦笑着看他咬着自己的衣服,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道:“你听我说,听我说。结乳归壶,采金归矿,似守非守,欲动不动,元神得一,还精补脑……“ 短短几句却暗含法力,如舌绽春雷,苏醒天下一般,他显然是听进去了,扭动了几下就平静下来,乖巧地睡在来人怀里。 沈中玉调整了一下坐姿,盘腿坐着,看着在自己怀里已入定境,几乎是睡了过去的张致和,忍不住想到,啧啧,想不到他就是入了幻境也是这么乖,还以为要拳打脚踢几次才能制服他;完全想不到,张致和爬完这么“长”的路之后身心俱疲,如何还有力气打架。 等张致和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别人的怀里,咬着别人的袖子,吓得他差点又昏了过去,他活了四十年就没有做过这事,后来辨认出这是沈兄的明紫镶边绸缎袍子,安心了些,但又忍不住想着又该被他戏弄一番了。 张致和拉了拉沈中玉的袖子示意自己醒了,脸色微红,默不作声地从他怀里爬起来,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恭敬道了一声:”沈先生。“ 沈中玉看着他这般恭敬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唤我沈先生?” “弟子早有师承,却得先生爱护,得蒙教训,获益良多,自然要称一句先生。” 沈中玉见到他这般恭谨样子,心里再想不到会这样,我救他除了是有几分真的想要为他好之外,更多的还是想到没有这人,不良于行的自己该如何到朔方去。想不到就这样得了他这般恭敬对待,这样好骗还真是纯良呀。 虽然想法乱七八糟,却不妨碍沈中玉起来过去将张致和本来就因为活动而散乱的道髻摸成个鸡窝,还说了一声:“乖。” “嗯。”张致和闷闷地应了一声,正冠整衣,然后才发现沈中玉居然是站在自己面前的,不由得讶然一声道:”先生,你的腿没事了?“ 沈中玉起来随意地伸了个懒腰,蹬了蹬腿,踏了踏脚,说道:“此是神域,心念所化。” 张致和一愣,道:“竟也是个幻境?”他现在虽然再没有感觉到干渴,他再次内省心灵,试图找出心灵被蒙蔽之处,但过了良久,热风挂着脸上烫热的感觉是真的,昔才头发披散打在他脸上的感觉是真的,粗糙的沙砾的感觉也是真的,竟是一个幻境? 他睁开眼看到沈中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俯下身挑眉说道:“我说过这是幻境吗?你要不要给自己捅一刀,试下真假,嗯?” 张致和吓得向后跌了跌,口中唯唯道:“请先生教诲。”却暗道,沈先生未免长得太好看了,身长八尺,容貌昳丽,凤眼修眉,嘴唇薄红,好看得唬人一跳。 沈中玉坐下来,仿佛丝毫不在意地上粗粝的沙砾,如作水月观音状莲花跌坐,一手扶膝,一手捧清净琉璃灯,说道:“你要说这是幻境,其实也没错。不过,针对眼耳口鼻触的所谓幻境,不过是小道。只有,从心化之,从意入手,才是根本。简单来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信吗?“张致和喃喃说道,心里忍不住辩驳,我怎会信这样的邪神?!他抬头看着沈中玉手上光辉跃动的清净琉璃灯,诸如沈先生这样看透其根本才能算得上信或不信吗? 沈中玉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一脸像雷劈过一样的表情,也不解释,问道:“好了,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来到时候,只见到那个小庙里躺着一地的人。” “是。”张致和将刚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说到“女子流泪仿佛万物同悲”的时候,沈中玉作了个打断的手势,问:“你说,该女涕泣,则如乌云压顶、草木经秋一般?” 张致和回想了一下,说道:“我确实这样想的,看到她哭,我仿佛像是自己从心底里都感到那种悲痛。” “嗯“,沈中玉一挑眉,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问道:”小姑娘好看吗?“ 张致和不假思索地坦率答道:“好看,但也很可怜。只怕她要大病一场了。”话语中是掩不住的同情。 沈中玉有些无力地看着他,心里却隐隐多了分赞赏,和他在一块,倒真的不怕有犯戒的可能,那些老秃驴总说些风动幡动,眼前这人真的是唯心不动,摆了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等他说完之后,沈中玉托腮就问:”你觉得她很厉害吗?“ “嗯?”张致和刚要开言说“当然”,随后又陷入了沉思,我如何知道她很厉害,因为之前那场打斗吗?所以我就认为这是一个成了气候的邪神,相信她神威如狱?这就是信了吗? “信神如神在,神在何处?”沈中玉再次问道。 若她真的成了气候,又怎么会只用神域来影响我的心灵?为何不直接调动神域里的天地法则来直接轰杀我呢? 张致和一阵恍惚,仿佛听到了电闪雷鸣之声,看到神域诞生初期的景象:信徒拜服在地,奉上香火,虔诚心念混合着香火缭绕,以香火为阳、心念为阴,领地为实,意念为虚,于阴阳虚实中开辟出一处昏暗的领域,直到朦胧青光亮起,显现出神域中央的巍峨宫殿,看着建筑竟与外面的小庙有些相似,只是建筑要华丽得多。 第五章 就在张致和默想神域开辟的景象,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女子娇斥搏斗之声,恍惚了一下,张致和回过神来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只见天上有两个女子在斗法,虽然距离甚远,但在他眼中却是无比清晰,一个身穿素色云裳,手执桃枝,腾挪变化轻盈袅娜,手上花枝轻轻摇动,仿佛在起舞一般,虽看不清相貌,但看这窈窕身影就让人不自觉地想象出这是一个绝代佳人。 而与之对战的却是一个穿着缁衣布鞋、枯瘪如平凡老妇一般的女尼,一手执拂尘,一手掐指如拈花,举重若轻地运用起佛门的各路大神通,向女子打去。 女子行动间飘落桃花朵朵,演化十里桃林,桑中卫女、上宫陈娥,世上各种凄美哀婉、至情至性的故事在桃林中轮番上演,之道,必使动情方可动欲,不然只是如媚药、媚香一般的小道,如何算得上开宗立派的大神通。 但老尼身上紧紧贴着一层薄而坚韧的青光,任何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在她心中掠过,却似是水过无痕、鸿雁无迹。 “人生到处何所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既入空门,四大皆空,诸多悲欢离合也不过是雪鸿泥爪一般罢了。 阵法一变,十里桃林变成了篱外野桃,四口之家、春种夏收、秋收冬藏,养生送死,平凡喜乐;然后急转直下,时逢凶年,赤地千里,兵戈既起,生民流离,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岂不悲哉! 吉日良辰,登龙问鼎,志得意满,自以为天下在手,转眼间却是功业未成而身死,有恨难赎;穷途末路,山河飘零,国破家亡,无力回天,焉得不恨! “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仿佛有千万人、不知男女,无论老幼,更无贵贱之分,都在低泣、呼喊”可恨,可恨!“ 天边夕阳颓颓,照得平沙万里,一片血红,便是张致和站在远处,仍不自觉落下泪来,感到那发自内心的大悲痛,感觉到那千万年以来众生内心的遗憾伤悲…… 这时候,光明自心中起,一点清净、悲悯、充满光明与喜乐之意在心中诞生、并得心神滋养而壮大,驱散了无尽的忧伤与悲愤,仿佛白莲在心底缓缓开放。 张致和看向对阵的老尼,只见她身坐白莲台,拈花而笑,见此,他心中自生喜乐,隐隐有几分明悟沈中玉所说的“从心化之,从意入手,方是根本”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张致和吸了口气,不由得想到了当日沈中玉所说的话,这便是高陵雪和水月神尼的战斗场面,他想到其中一个可能性,高陵雪夺舍重生,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 但随即他就坚定道心,暗道便是高陵雪又如何,已经孱弱到只能以幻景吓人的魔头也要畏惧吗? 若这般,我学剑何用?!便是只能螳臂当车,也要斩她一斩,方不负我胸中所学。 张致和想法一变,将重重顾虑畏惧按下,剑意勃发,在如此坚定信念与滔天剑意的影响下,神域竟像镜子一般片片碎裂,在破碎的边隙中,张致和仿佛看到了一道仿佛高陵雪的窈窕身影。 他一下子就红了眼,呼吸也粗重起来,眼前出现了他斩杀高陵雪夺舍之躯后为师父称赞,为同门崇拜的情景,仿佛只要一剑斩出就会一举扬名天下知。 却说,沈中玉看着张致和在原地愣了愣,然后就问道:“若说这里都是心念所化,那么我在这里认为自己是化神修士,那我就是化神修士了吗?那我岂不是一剑斩死这个邪神?”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知道化神修士是怎么样杀人的吗?” “口含天宪,代天行罚?” “那你知道为何能做到这点吗?别说化神,你已是筑基修士,下一步就是如我一般铸就金丹,就说你知道金丹期是什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请先生教诲!” 沈中玉负手按剑,冷冷地说了句:“张致和是怎么样的,我还不知道,但你的前程,我却很清楚,道路已偏,不过是死路一条!” 张致和,或者说那个妖物,听到这个,一偏头,一扭胯,双手捧心,露出一个妩媚入骨的笑容,哑着声音,说道:“先生是怎么知道我的?” 沈中玉见到他这般作态,却皱眉道:“露出原相来,莫装着这样子,教我恶心。”那个傻小子从来不会这样来恶心我,光风霁月,腼腆微笑,可要顺眼多了。 他从善如流,如真正的张致和一般恭谨行礼,温和带笑道:“你怎知他不是这样的呢?他在你眼中始终温和有礼吗?我看未必。始终道心不动吗?我看也未必。“ 他走了两步,却似是女子姗姗而来,裙不轻摇,带着几分张狂娇媚的笑,道:”你就真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沈中玉眼中虽带着冷意,嘴角却噙着笑,仿佛在看笑话一般,正在他说得高兴的时候,伸出一指,遥遥向他身侧点了点。 他一愣,尚未说话,却忽然间像镜子一般片片裂开,又似烟尘,点点散去,而却在他身侧十尺外,空间强烈震荡波动,仿佛海浪滔天,洗星浸月,又似蛟龙行洪、一泻千里,剑意争流! 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在剑势冲击之下自虚空中跌出,如野兽一般四肢着地,刚想稳住身形,却最终只能孱弱地伏在地上连连吐血,但转眼就因为身上的变化而惊叫,如瀑青丝渐化白发,柔嫩的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白骨。 而随着女子尖叫,就是整个神域的大破碎,虚空之中地水火风混合翻滚、黄沙翻滚,残阳如血的景象像是名画被水泼了一样渐渐散开、模糊,最后现出神域的真相,不似正常神域的祥和宁静,而是昏暗阴沉、凄风苦雨,山洪暴发、风沙肆虐、地震火山等等此起彼伏,天灾一同爆发,而信徒在灾难中哭诉、祈求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最终只能发出最狠毒的诅咒,诅咒神,诅咒天! 这时候,沈中玉动了,人剑合一,静山剑起,世人但知静山道人年少冲动,遂将佩剑取名为“静山”,意为静若岳峙,以此自警,却不知道静若岳峙之前还有一句“动若风雷”。 这一剑是如此的惊艳,触之不见影,视之不见光,迅若飞电奔雷,过目而不及闭,一抹淡淡的影子似慢实快地过去了,直到站在虚空之中地水火风上才爆发出其威力,竟将在剧烈翻滚的地水火风斩成两半,地水火风如烟花般四散,渐渐平息下来。 沈中玉露出身影,向随后的张致和说道:“没事吧。” “先生费心,弟子无事,只是虚空开辟地水火风,就如此简单?”张致和有些不敢相信虚空开辟产生的剧烈波动竟如此容易就被平息。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神域,自然就是这般简单。”沈中玉看着在地上躺尸的女子,嫌弃而刻薄地说了句。 “上不得台面?”张致和听到这句刻薄却一针见血的话,忍不住想笑,但又想到这样不好,赶紧收敛回来。 “不然你以为呢?“沈中玉看到那个女子动了动,说道:”我知道他是一个性命可托的人。“竟还在回答之前的对答。 第六章 躺在地上的女子咳嗽着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半是骷颅,半是美女的脸,惊怒交加地看着张致和,连声道:“你竟然!你怎会!”这句话说出仿佛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竟又昏倒下去,不再动弹。 张致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承你惦记,我确实看穿了。”哼,竟敢诱使我去伤沈先生,真是大胆妖孽! 在他昔才一剑之中,虽然内火起伏不定,外魔蠢蠢欲动,但是精纯的剑意自心海中一起,就将功利心斩去、将荣辱心斩去、将生死心斩去,知行合一,唯一剑而已。 剑意之下,张致和内心无比清明地看到所谓高陵雪的幻影竟是沈中玉,并随着沈中玉的指示一剑斩出,将这只一直隐藏在后的妖孽斩了出来。 张致和不再理会那只躺尸的妖孽,问沈中玉道:“沈先生,敢问这只妖物是什么东西?“ “你以为她是什么?”沈中玉心情甚好,看着张致和认真讨教的样子洗了洗眼,更是好为人师。 “我初时以为是邪神,但她却像妖物家仙那样附身人体,而展现的手段又有些像是魔道的路数。” “魔道的路数?说说。”沈中玉露出一抹带着促狭的笑,道。 “就是阴阳和合吸人精血的路数。”张致和淡然说道,本来觉得并没有什么,但看到沈中玉眼中的戏谑,不知为何也觉得局促起来,大概是沈先生平时就太爱开人玩笑了。 沈中玉一边看着倒伏在地上仿佛已是个死人的女子,其手肘以下竟都成了森森白骨,看着更是碜人,一边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答道:“你这样说也可以,她就是个未化形的小妖、不曾成灵的神明与高陵雪一点残存的精神结合起来的怪物,我也不知道说这是什么东西了。” 话音刚落,地上的女子一下子就动了,像是受伤之后拼命的野兽一般一跃而起向沈中玉扑去,沈中玉架剑一拦,然后剑身一转如清风拂云,惨白的指骨在剑上一抓,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骨剑交击,擦出一溜的火花,那个女子像疯了一样要抓下沈中玉的脸皮,沈中玉也毫不留情地用剑去削她的指头,转瞬间他们已经过了上百招。 最后,沈中玉忍无可忍地剑身一转就将她甩了出去,一看,剑身上竟被磨出了一道道的白痕。 被甩到远处之后,她抬起头来,竟不再是刚才那张半枯半荣、可畏可怕的脸,而是清新秀美,不施脂粉,尽得风流,看着二人,哭诉道:“上仙慈悲,竟然不愿能容妾身一条生路。“ 张致和说道:”沈先生早说了,你前路已绝,不若早早自我了解,说不定下辈子会大彻大悟、突飞猛进、白日飞升。“ 沈中玉看到他一脸严肃地催人去死,闷笑着咳嗽了一下,道:“不必再和她多说。” 却见眼前的女子,缓缓站了起来,抿了抿鬓边的秀发,又问道:“两位郎君真是薄情人,就不能容妾身一条生路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灾难始终此起彼伏的神域瞬间静止下来,桃林自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舒展、成材,转眼间已经是十里桃花,美不胜收。 但在桃花美丽的背后,却是原来还成型、尚在咒骂不休的信徒精魂刹那间如烟花一般爆炸散开,点点流光洒落,滋养出桃花灼灼。 “妾身在此立身百年,虽也做过些错事,但这小镇若不是有妾身一力保存,只怕早就埋进风沙里了。再说,妾身这般做都是为了上进二字,毕竟方圆百里再没有一人能够给妾身依托,妾身若不厉害些,只怕,只怕,早就被人糟践了。” 仿佛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她说话的声音,这声音似男似女,似在缥缈的远方传来,又似近在心底响起…… 走过漠漠平沙,漫漫长路,见到绿洲有湖,湖中有人,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清澈的水珠滚动在蜜色的皮肤上,她站起来了,柔软的腰,圆润的臀,想要看清楚一些,想看到她转过身来,向你款款地笑。 但她偏没有这样做,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薄纱裹上,裹得只剩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捧着盛满了沙枣酒的陶罐,殷勤地送上,这是在水中晾了半天的酒,喝上去第一口是凉的,第二口却是火一样的辣。 她摇摆着腰肢,跳起了祭神的舞蹈,既妖娆又神圣,最后轻盈跪下,柔软的腰肢向后弯着,仰着头,像最美的贡品等待来人揭开她的面纱,明亮的眼睛里燃着火,亲爱的朋友呀,你为何不留下来?! 来人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无言拒绝,欣赏她如欣赏一幅画,看着一朵花,虽然尘沙满面,汗滴如浆,却始终不曾接过熏香的手帕,没有喝过一滴酒。 在这样的拒绝下,她从娇羞到羞恼,愤怒地命令身边的卫士鞭打他们,凌辱他们。但他们依旧不曾退却,最后她惊慌地发现自己如泡沫一般消散了。 泡沫散开,景象一阵模糊,转瞬间已是换了人间。 船上是摇摇的灯,船下是溶溶的月,灯月交辉,摇晃的水面似是天女织成的锦缎在微风的拂动下漾起绉纹。 不知从哪里开始,兴许是风将天阙的仙乐吹送下来,如珠玉落地一般的悦耳的歌声响起,和星伴月,陆陆续续,琴瑟琵琶、横笛竖箫之声响起,为其伴奏应和。 原是船头上的女子在唱歌,她是这么美,和她的声音一样,秋水盈盈目,春山淡淡眉。她捧着心,看着眼前人,既不矫揉造作,也不故作清高,唱完最后一句,盈盈地行了一个礼,招呼着下人送上精心制作的佳肴美馔。 博古架上是宝光内敛、不知何时何代的奇珍异宝,熏香用的香炉竟是赤铜炼成的宝炉,烧着价值千金的熏香,稍稍闻上一口,就可以感到全身功力稍有增进。 桌上放着灵禽异兽烹饪成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每道菜都灵气盎然,仿佛只用一道就足够人突破境界,还有延寿百载的仙果玉液。 仿佛只要在享用过这一场盛筵,就能去到仙道顶峰,何况还有一个她,在这里盈盈地看着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喝一杯酒,用一筷子菜? 她看着你,大大的眼睛里是无限的情意与忧伤,沉默却胜过千言万语。 但看着这一切的二人却是世界上再铁石心肠不过的人,沈中玉抱着剑看了这么久,终于向张致和做了一个手势。 沈中玉像一个凡夫一样抚了抚手中的静山剑,然后气势凛然,人剑合一,经空而去,如残虹划破了昏暗的夜空,似是烟火炸亮了一个天地。 随后,张致和同样亮剑,往地板上狠狠一捅,剑意爆发,地板如蛛网般裂开。惊怒交加的女子也如烟花般散落,四周的珍宝、佳肴、仙丹、灵药在水面的波纹一样散开,拉长,露出无边无际的黑暗。 就连黑暗也像承受不住一样在张致和的剑下片片碎裂,露出斑驳的亮光,散落的黑暗碎片化成一个个阴魔,不甘心地绕着张致和打转,发出气急败坏的嘶吼,尖锐和嘶吼与怨毒的诅咒冲击着张致和的耳膜,令他感到一阵眩晕,但他还是执剑不动,直到在亮光中化成灰烬,黑暗片片散去,清亮的白光同样散尽,最后只有跃动着昏黄的烛火…… 空间一阵波动后,如蛛网一样碎裂,像瀑布一样掉落了大量泥土砂石以及珠宝玉石在神庙的中央,把底下原来昏倒过去的人纷纷压醒。 其中一个身穿彩衣、头戴金钗的姑娘一醒过来,一抬头就看到了神台上神像的脑袋居然掉了下来,不由得惊叫出来。 其他人听到这声惊叫,转过身去,看到这神明陨落的一幕,不由得惊惧交加,跪在地上连连祈祷。 而在神庙外,张致和将不良于行的沈中玉背起,抬头看看月挂中天,而晚上的沙漠凉风阵阵,虽然是仙道中人,寒暑不侵,但也感觉十分畅快,溜溜达达着向客店走去。 “先生,你没事吧?” “我腿痛、手痛、全身都痛,来给我按按。” ”那就是没事了,你没事就好。“ “啧,说起来,我还真想喝酒了,等到了朔方城,除了这诅咒,我就带你喝酒去。” “好,说来我小时候偷师父的酒喝,醉了大半个月。” “你师父也喝酒?” “师父还会自己酿酒,酿了酒就和云中君一起喝。” 清风悠悠,话语袅袅,渐行渐远。 第七章 回到客店之后,沈中玉在床上一窝,从袖囊里就掏出了一个木头,竟是那个断了一截的神像的脑袋。 张致和在旁,拉了个椅子坐下,见到这,奇怪道:“这东西对先生有用?” “有用的很,承受过百年香火的阴沉木,阴阳调和,灵性已生,当初那匠人选得好料子,若不是被那小狐狸附身,真的生出个真神来也说不定。”沈中玉一边打量着雕琢得栩栩如生,五官俱全的美人头像。 张致和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勒马镇本来偏远,四周又没有仙门大城,若有神明庇佑,也能过得容易些,而今除了那邪神,以后他们可如何是好。” 沈中玉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听你这般说,怎得不留情?” “生民可悯,邪神当诛。” “若你再来一次,还要杀吗?”沈中玉眯着眼看着他,口中问道。 “杀!”张致和答得斩钉截铁。 “好”沈中玉赞赏地看了张致和一眼,只是眼神中隐隐带着几分憋屈,这般好心性,真是单纯得很,真想把这白纸染黑,这想法一起,沈中玉便觉得两颞腾腾地痛,往后一靠,闭着眼缓了缓,将心魔镇压下去。 他睁眼看到张致和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转个话题:”来看这木头,却是做傀儡替身的好材料。“ “傀儡替身?先生打算用替身之法,移除诅咒?” “嗯,我本来以为要去朔方才能见到这样的好物。眼下就差一件镇物,我就能移除诅咒了。这么大块木头,我得先练练手。”沈中玉说着,手握银光匕,在木上一转,切出一块木头来,拿起估量了一下,就开始细细雕琢。 张致和在旁看了半日,说道:“先生不能用真火,这般雕琢未免麻烦,若先生不嫌弃,我能代劳。”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道:“不行,你我气息不同。要做替身,必须要气息相同才可。再不成,也要气息相融的。除非,你要给我做道侣,气息交融,否则不行。” 张致和听到这个,道:“是我太莽撞了。若等我结成金丹,那就远水不能济近火。” “嗯?为何要结成金丹?”沈中玉听到这个,有些奇怪地问道。 “师父说了,在我结丹之前,不可与人结为道侣。” “很……好,”沈中玉听到这个,脸色古怪地问道,“你很乐意?” “修行路上,离不开法侣财地。先生与我投契在前,又有活命之恩,提点之德在后,若先生不嫌弃,也是某之幸事。”张致和一脸正经地答道。 沈中玉看着他诚挚正直的眼神,内心一阵无力,侣者,志同道合之人也,这个反应真是无比的坦荡,却更起了恶趣,道:“我说的道侣可是合藉双休,行敦伦之事的人。” “诶?!先生早些歇吧,今日我还不曾做功课,现在去补上,先告退了。”张致和一下子站了起来,惊道。 沈中玉看了看天色,心想昆仑仙宗的人居然在大半夜还要做功课,只怕是害羞了吧,笑着挥手道:“你去吧。” 张致和听到沈中玉语中的笑意,感觉脸上好像更烫了些,转身就走,腿上似是踩了团棉花,心里却窝了把火。 沈中玉看着他忘了行礼,像踩到尾巴的猫一样逃走,终于笑了出来,这傻小子真是太可爱了。 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深思,我也是修道多年,为何会这般喜欢逗他呢?细想下去,竟是我多年守戒的郁闷之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了,所以我是尸解重修,但我心中却一直有积郁之气。甚至因为这郁气,对张致和一个小辈产生了嫉妒之心。 凭什么正道中人能一路坦荡,凭什么修魔道就不能登临绝顶,而是成为天魔炼法的资粮?! 修魔之苦,难以言说,天下皆敌,亲缘寡薄,茕茕独行,以魔制魔,常受七情起伏、阴火焚身之苦,但也无妨,而前路断绝,才是真正的绝望。 若不是这样的绝望,他也不至于选择尸解转世,千年苦修付诸流水。 沈中玉这般想着,心潮波动,心魔又起,同时在旁的清心琉璃灯大放光明,将心魔驱散。沈中玉平静下来,往后一躺,想道,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第二日,张致和一脸诚挚地来找沈中玉,认为沈中玉这样开玩笑未免太过了云云,沈中玉整理心绪,知道自己心魔所在,也一脸严肃地回应道:“我口上无德,确实是造次了。” 张致和见到他这样坦诚回应,反觉羞愧,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另起了个话题,说道:“此处偏远,若无神明庇佑,难以自安,我想再封一个神明在此。” 沈中玉听到这个,暗叹昆仑仙宗积累丰厚,不愧是一方宗主,门中弟子连封神之事也能主持,但看他一脸平常的样子,想了想,却转过弯来,上辈子魔门可从来不曾想过要封神,那些神灵天然克制魔道,自然是见一个就灭一个;这辈子又是散修,自然无从知道大宗门的行事。这般看来,这些大宗门都是通过封神来给自己养护水土、调理灵气。 这般想着,他就问道:“可要什么材料?要准备什么仪式吗?” “不需什么,只是要再寻一个开了灵智的灵物罢了。就是,恐怕要在这再耽搁一阵子。” “无妨。”沈中玉扬了扬手中的刻刀说道,“我正好练手。”说着,小刀在手中那小块木头旋刮转磨,不过几刀就刻出了一个衣冠小人,看着和沈中玉有几分相似,但沈中玉看了看还是丢下了,总觉得有些不足。 张致和回到庙里面,看到尚有多人在此彻夜祈祷,亮出仙师身份,直接以势压人,声明邪神所行魔道,非神灵正道,其罪当诛,然神灵虽死,仙门长存,诸君大可各安天命,回家守业。 在场的人大概也是想要反对的,但看到在半空中盘旋飞舞的飞剑之后也就只能诺诺应声,也有几个虔诚信徒十分激动,掏出刀子就要冲上来和张致和拼命。 张致和见此,屈指一弹,灵气震荡,那几个人就晕倒在地,然后他就索性将神灵积存下来的金银财宝都分发下去给众人作安家之财。 这样一打一拉,终于把在场的人都打发走了,张致和抹了抹额上的虚汗,想道,这一通比小时候大清早起来练功还要辛苦些。 等把人都打发走之后,张致和关上门,设了禁制,绕着神台踏罡步斗,精神外放,如黄鹄高举于天,如白龙潜游于渊,想要捕捉天地间的一点灵信,结合这里多年积累的香火重新炼就神箓以作封神凭依。 张致和的精神如登楼一般步步拔高,最终俯瞰全镇,见其所结气运乃是一只垂死的沙狐,精神在上一触,终于触及了一点灵信。张致和从袖囊里取出三柱清香,点燃了之后虔心默祝,受到感召的天地灵信浩荡而来,穿街过巷如清风掠过,无人可见,也无人得觉。 张致和摄出神台上积累的香火之力,双手结印,凝出道道灵符落在香火上,将氤氲如烟雾的香火之力收拢压缩成指头大小的神印,此地在西,绶带为白色,印纽为蹲伏的老虎,以应西方白虎之象。 手一招,感召而来成沙狐形态的灵信虽则畏惧印上的老虎,但仍不甘不愿地钻入其中,与神印合二为一。 冥冥中,镇民仿佛在耳边听到一声虎啸,然后路上行人就发现一时间砂石交加,但转眼就天朗气清,重归平静,有心说两句,但刚开口却感到一阵心悸,匆匆忙忙就往屋里走。 张致和见神印已成,将它往虚空中一抛,自然而然就落入不知名的虚空之处,回头一看神台,隐隐约约看到一头正据案大嚼的吊睛白额大虫,那大虫见张致和在看自己,竟也停下来,向他点头为礼。 张致和回一拱手,他这次封神也是有心借助西天白虎之灵来镇压妖邪。毕竟神灵只要有香火,最容易就是死而复生,而今有这白虎神在此镇压,那只狐狸就再难有翻身之地。再说,白虎神虽是掌刑好武之神,却也是正直,不怕会为恶一方。 第八章 回去客栈,张致和看到沈中玉还在雕木人,地上已经散放着好几个,上次蹲下一个一个仔细看过了,道:“在我看来,这与沈先生已经十分相似了。” “尚差了几分。”沈中玉放下手中的木人,不愿再说,问:“刚才封神的架势不错,这附近金矿多,白虎在此是如鱼得水。” “我却不曾想这些,我只想着刚好用来镇压邪神就用了白虎。”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莫非也是如此?”沈中玉道。 “你说的很是,沈先生你也会的。“张致和一本正经地安慰道。 沈中玉看了看手上的木人,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又问:“事情都完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可以了。”张致和临窗看到镇民又捧着刚分得的金银财物送去神庙上供,摇了摇头,说道。 沈中玉道:“且等一会儿。”话音刚落,店家女儿就在外面敲门请进,进来后打开手上捧着的匣子,弯腰递于沈中玉查看。 张致和闻到一阵甜香,转头就看到店家女儿捧着的那一匣子甜点心,白色的糕点上堆着满满的果仁和果脯,琥珀色的蜜糖在上摇摇欲坠,不由得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沈中玉。 他正拿起一块在尝,丝毫不介意蜜糖沾了他一手,吃完后才说道:“这糖不错。” 店家女儿伶俐地说了句:“这是商人从远处运来的白糖,都放里面了。” “很好”,沈中玉抽出一块丝绢擦了擦手,从手上捋下一个赤金嵌宝的戒指给她,说:”这与你。” 那姑娘接过戒指,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脸上微微一红,说道:“这戒指真好看!但也太贵了。”这戒指由修士所制,如天然生成,看不出一丝人工镶嵌的痕迹,在凡人眼中自然是巧夺天工。 “不算什么,拿去吧。”沈中玉挥了挥手道,然后看向一直好奇地偷瞄自己的张致和,坦然道:“我生性嗜甜。” 张致和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一句:“好吃吗?” “还不错,试试?” “好……” 午后不久,张致和背着沈中玉一边辨认着方向,一边悠悠然然地走在镇上的土路上往镇外走。 朔方城可以算是西北最大的仙城,往西北远上则是天山派、莲花宗,而勒马镇正好在朔方城西北,但又未到天山派、莲花宗这些宗门所在,而且这镇子也太小了,经过的商人算不上多,道路实在难行。 张致和认清了方向,转向东南,刚一出镇,就听到身后细细碎碎的声音,自身神动,仿佛有多人在背后看着自己,他一转身却见到数十个身穿黑袍的妇人,有老有少,站在背后看着自己。 他一时愣在原地,有些不明白她们出来干什么,但在下一刻却彻底震惊了。 那些妇人,从颤颤巍巍、白发苍苍的老妇到年轻的新嫁娘,一派肃穆地看着他,然后跪下,长长的衣摆平铺在黄沙地上,宽大的袖子展开如盛开的花朵,五体投地地给张致和行了个大礼。 感谢你,让我,我的后辈,我的儿女不需要再遭受长期以来的屈辱和虐待,结束了我们一直以来的噩梦。 携着砂石的大风刮过,仿佛要在人的脸上刮下一层皮,但她们还是认真地跪拜着,肉掌按在粗砾的沙子上,大概也是刺痛的吧。 张致和吸了口气,没有刻意避让她们隆重而肃穆的谢意,只是也深深地给她们作了一揖,然后示意,我要走了,你们回去吧。 妇人们站起来,风沙已然吹落了她们裹头的黑纱,但她们还是不曾走,站在原地,目送她们的恩人远去。 等走得远了,沈中玉感觉到张致和长久的静默,说道:“你不用这样子,若我没想错,如果你没有来,或者你败了,她们还是会欢天喜地地进神庙的。” “那不一样,她们做不到,我能做到。” “嗯,所以她们是顺势而为,而你则是逆天而行了?” “不是这样子的,只是……”张致和说到这里,忽然间住了口,她们这样做是顺天,那我做的就是逆天吗?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这样做不才是顺天应命?但是水常处下,她们视以卑顺,又有什么不对?顺逆之理究竟如何?他越想越模糊,越想越觉得不对,不自觉就恍惚起来,脑海中顺逆二字不断打着转。 此时,张致和已经完全像是泥塑木雕一样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不举不动。 沈中玉见此,从他身上滑下来,盘腿坐在地上,含笑看着他暗道,想不到我就随口几句点拨,他竟就这样开悟了。 啧啧,这天资真是让人羡慕到想揍!也不知道楚凤歌是从哪里找来的徒弟,本座当年怎么就遇不上呢? 想到这里,沈中玉不由得叹气,点检了一下上辈子的徒弟们,嘿,几乎都被自己杀光了,一群欺师灭祖的逆徒。还是这样的徒弟好,培养他根本不用担心会反噬。 这般想着,他看张致和更带了几分真心,这样的好人该抢过来给自己当徒弟才是,颇带着魔道遗风的沈中玉想道,等我好好把他拐过来。 这般想着,感受了一下张致和悟道逸散出来的道韵,一时福至心灵,拿出那块木头就开始了雕刻,转瞬完功,形似神足,栩栩如生,看来是可用了。 张致和在定中仿佛能见日升月落,天地恒常,也见到花开花落、云舒云卷,更看到了生民刀耕火种、辛勤耕耘以谋生,也看到千万年来仙道求索的修行前辈,这些人是顺天?是逆天? 顺天逆天本在道中,大道无形,如环无端,不见其前,不见其后,顺逆唯心而已,何来分别,只有人心所起的分别。吾辈修士当执道而行,无论逆顺。 张致和一念既通,便听到天际霹雳一响,原是悟道之时精神感动天地,气机一动导致的,但他听到这声雷响,忽然想到易经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句,心神一动就起了灵感。 沉璧剑出,在张致和手中如凡铁一般挥动,剑意唯下,如水之卑,其势激荡,如阳之动,剑意为升,如龙出渊,其势高举,如龙高升。此剑招就名出渊。 走了一路剑法之后,张致和才停下来,转头看到几乎被埋进沙堆里的沈中玉,不由大窘,赶紧过去,手剑并用地将他挖出来,说道:“是我忘形了。有劳沈先生护法。” 沈中玉睁眼见到他眉间紫气氤氲,知道丹种入腹,过不了多久就要结丹,含糊答道:“无事,无事,你倒是好悟性,你师父是从哪里把你找来收徒的,真是好福气。“ 张致和把他重新背起来,才应道:“遇到师父才是我的福气了,当年青州大旱,师父是把我从饥民的汤锅里捞出来的。若无师父,我此时都轮回了。” “你是天生的修道种子,老天爷如何舍得你死?” “沈先生说笑了,不知有多少人天资胜于我,根骨胜于我,只是不曾有仙缘罢了。便是我门中许多师兄师姐,也是天资过人,更别说千万年来不知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我如何敢称这一句。“ “你这话说的不对,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太过谦了则近伪,且为修行人,连自己都不能直视,如何修行?”沈中玉真心想把他抢过来当徒弟养,自然耳提面命十分上心。 “先生说的是。” 第九章 西风凛冽,马蹄声碎,黄沙漫卷,…… 锋利的马刀反射着白惨惨的寒光,饮足了人类的鲜血,在粗糙的大手中灵活地格挡,割下那些怯懦商人的头颅,马刀的主人在狂妄地大笑,御使着□□的马在商队中奔跑,马蹄一扬,然后踏在跪下求饶的人背上。 哭喊,求救,祈祷、挣扎和反抗的声音像被闷在一个密封的罐子里,神灵无瑕听到这样的求救,也无人会知道他们的生死…… 就在此时,远方的沙丘后转出来个步行过来的人,眼力颇好的马贼头子看到张狂大笑道:“哈哈哈哈,迟不来晚不来,偏等老子开张的时候来,孩儿们,抓了他们!”说着,他已经一马当先就冲过去了。 本来在大漠中望山跑死马是常有的事,那个马贼不知道是不是欢喜地昏了头,对自己这么快就冲到去沙丘跟前的诡异丝毫不觉。他冲到过去,看到是个白嫩俊秀的年轻人,最让人高兴的是,他背着的那个男子更是相貌俊美,看着让人邪火大炽,到时候一起卖了能有个好价钱! 他举起锋利的马刀,想着吓唬他一下,让他自动投降,不要坏了品相,喊道:“你这两个小白脸,乖乖得别乱动。跟爷去享福吧。” 被背着的那人听到这个,笑得说话都抖了,道:“阿致,阿致,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调戏了,你呢?” 眼前的年轻人听到这个,脸色古怪,道:“暂时还没有人这样做。”并指如剑,一道剑气自马贼眉间穿过。那个大汉一下子僵立在原处,然后从马上倒了下来,竟被受惊的马踩了两脚。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张致和,叹了口气,说道:“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后面那些喽啰跑到跟前,看到老大无缘无故就死了,倒也有些胆气,举起马刀就要冲锋上前,张致和自然不会畏惧这些凡人,而且这些马贼手中血债累累,杀了更不会有什么愧疚之心。 虽背着个成年男子,从容走近,步法飘逸,如蛱蝶穿花,竟无一人能近身,抬手就一道剑气,不久就将那些马贼全都打倒在马下。 原来被马贼制服的商人们见到这般景象勇气大生,挣扎越发剧烈,甚至抢过马刀杀了几个还在看守他们的马贼。 等到张致和走到跟前,那些商人竟将剩下的马贼都解决了,一个看着是上了些年纪的长者上前跪下叩首就道:“第巴谢过仙师相救。” 张致和忙道:“老丈客气了。” 现场十分惨烈,一地人头乱滚如葫芦一般,浓浓的血腥味刺激得令人想要呕吐,老弱妇孺们一边为收拾同伴的尸体,一边唱起了古老的挽歌,众人相和,不算好听,但沉郁悲凉,有几个人更是又哭又唱,声音都哑了。 张致和在旁听着,看着,内心生出个想法,若我不是为师父所救,只怕我也如他们这般生死不由己,因此道心越发坚定。 第巴收拾了些金银之物,弓腰送来,张致和忙道:“不必,我们二人迷了道路,正想问问要如何往朔方走?” 第巴笑道:“这可赶巧了,不瞒仙师,我等也要去朔方做生意,若仙师不介意,便一同上路如何?” 张致和听到这个,喜道:“如此便谢过了。”在沙漠中找不了路的日子太可怕了,便是修行人也怕。 沈中玉在他背上闷笑着蹭来蹭去,哈哈哈哈,这分明是不认路,张致和虽没有听到他的笑声,但也感觉得到背后热烘烘的,怕是笑出来的热气都呼到自己背上了,就不知道有没有连口水都沾上。 第巴又问:“敢问,两位仙师如何称呼?” “贫道张致和。” “贫道沈中玉。” 第巴忙道了两句纳福,然后就吩咐人牵了两匹骆驼过来与他们代步,道:“这马贼养得好马,附近必然有绿洲,等到了,再请道长用饭。” “老人家太客气了。”张致和一边说着,一边扶沈中玉坐到骆驼上。沈中玉上到骆驼上,也向第巴拱了拱手道:“老人家是走熟了路的,还请关照。“ “不敢当。”第巴口里说着,脸上却带了几分热切。 第巴果然是惯于走路的老商人,商队重新集结出发后走了不过半天,果然就见到了天边的一抹绿,骆驼在空中大力地嗅了下鼻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喊声,像喊了号子一般,竟小跑起来。 不多时,天边的一抹绿色就成了触手可及的胡杨林和沙拐枣,以及满到快要溢出岸边的一汪碧水。 都是老商人,除了有些还年轻的急冲冲过去,一头扎进水里,吃了满满一嘴沙子外,其他人安排下牲口饮水,才用水袋接了水来分喝。女人们一边唱歌,一边在胡杨林下铺了几张灰扑扑的毯子,开始煮开水,准备晚餐。 在一派忙碌中,第巴却也不忘让自己的女儿来请沈张二人到胡杨林下的毯子上就坐,奉上掺了蜜糖的酒。 张致和喝了两口,觉得甜滋滋的,想起了沈中玉那一匣子甜点心,忍不住微微一笑。 沈中玉喝了大半,放下酒碗,说道:“老丈太客气了。有事自便才是。” 第巴听到这个,脸色微微一窘,道:“什么事也不比招待贵客重要。” “休说这个,我们兄弟乃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老丈不必这般客套,不然你我两不得安。” 第巴笑了笑,又敬了两回酒,才说道:“此地荒僻,我带儿郎们去打两头野兽回来下饭。” 张致和觉得这语气不对,刚要说话,被沈中玉按住。沈中玉道:“老丈请去,我们兄弟辟谷多年,就不必了。” “饮食粗陋,不敢奉上。”第巴说着,恭敬退去了。 张致和等他走远了,看着沈中玉,说道:”他说谎了。“ “没有呀。” ”他说的不是什么野兽,是其他。“张致和正色道。 “哎呀,我的张道长,要知道沙漠中复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要管?”沈中玉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张致和看向那边,妇女含笑地给男人们整理衣物武器,看着自家汉子们上马挥刀,第巴也一改刚才的谦卑样子,显得威严而沉稳,骑着马在聚集起来的马队里巡了一圈,一挥手,带着众人离开。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管不了。“ 不曾亲身感受过刀伤的人不能说原谅,这事张致和还是明白的。 “没错,我等修行只修己不度人,不然也算是入魔了。“沈中玉眯着眼躲闪着从树梢投下的阳光说道。 “说来,我等修仙竟如此无用。” “无用就对了,若有用的该是神,不是仙。”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张致和忽然间想起了这句话,本是经典,旧日诵读无所觉,但此时此刻才知真味。 沈中玉听了却答道:“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器免成。” 二人说到最后,竟相对大笑起来。沈中玉笑了一会儿,向后一躺,道:“你也来躺会儿。” 第十章 等到傍晚时分,又是一阵马蹄声声,百骑裹着俘虏、金银、带着血和尘沙凯旋而归,张致和眼尖看到那些被捆着双手,拉着排成行,走得跌跌撞撞的俘虏,多是妇孺,连个比车轮高的少年都不曾见,也猜到是发生何事了,一皱眉,却不愿再看了。 第巴收拾了些精巧的金银首饰用个托盘托着送来与沈张二人挑选,张致和向后一躺半眯着眼,当没看到。沈中玉曲起中指,在面前的矮案上敲了敲,说道:“我早就说过,我等兄弟辟谷多年,饮食之物却是不必了。” 第巴自觉收回金银,躬身道:“喏。”脸色隐含了几分欣喜,更多的却是遗憾,金银虽重,却不及和一个仙师搭上关系来得好。 沈中玉人老成精,看到他脸色变化,就猜到他内心想法如何,也不计较,只想把人打发的远些,不要扰了二人清净。 第巴向后退了两步,却将自己的幼女唤来,道:“在这伺候着。” 沈中玉看到一个不过十三四的少女,皮肤微黑,低着头恭顺地行了个礼,却又忍不住抬头打量二人,眼珠灵动地转着,颇有几分活泼生气,也不发作,道:“你自己寻个地儿坐着,有事,我们再喊你。” “好。”她伶俐地应了声,又道了句:“我叫宝音。”坐在一旁,一边摆弄着裙摆,一边看向这边。 沈中玉戳了戳张致和的腰眼,道:”这就不高兴了?“ “原先是不高兴的,但细思一下,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马贼作恶,是因;合家被诛,是果;商人报仇,是因;杀人,是果;这其中因果纠缠不休,一入其中,却是不由自主了。 “这样想也可以,但我等修行人执道而行,不昧因果。”沈中玉说道,若因为畏惧因果,只能躲在山林中行气打坐,如何能修大道?求道本就是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没有行,如何悟?没有悟?如何知行合一,去寻大道? 张致和听到“不昧因果”四字,咀嚼了两回,却呆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脸上泛出喜色,道:“我想我明白了“,然后就跟那个小女孩宝音说道:”你们抓回来的那些人会怎么处置?“ 宝音答道:“自然是都卖去做奴隶。” 张致和取出一个光华耀眼的赤金手镯,递给她,说道:”这个给你父亲,这些人我赎了,等出了沙漠就放了吧。“ 宝音看着那个耀眼的手镯,大着胆子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又塞回去,说:“用不着这般,你说的话,父亲定然都会听的。” “给你就拿着吧。” 宝音却向后一躲,跳了起来,说着:“我去问一问父亲。”说着,就跑了出去。 张致和看到沈中玉在旁看着自己,脸色微窘,说道:“先生勿谓我伪,我只是良心不安。” “你自问心无愧,何必问我?”沈中玉不再调笑,正色道。 张致和闻言,顿了顿,也正色道:“是,先生,我明白了。” 一会儿,第巴跟着宝音回来,又好一阵的客套推让,最后那个赤金镯子还是留在了宝音手上。 宝音轻轻晃着手,看着手上流光溢彩般的赤金镯子,心里更是高兴,对沈张二人更殷勤了十分,见缝插针就奉茶送水。 这时已到了晚上,用过晚饭,男人们弹起了胡琴,妇人们也开始乐歌舞。歌声伴着琴声传来,这歌词连绵不断,如远方绵延的云,又似悄悄吹近的风,丝丝地往人耳朵里钻,听着便觉得酸鼻,只是不懂歌词意思,总有几分无趣。 在旁的宝音姑娘看到两人起了心思,在旁解说道:“这是我们族里流传很久的曲子了。在很久以前,有个寡妇叫做乌勒丹,在你们中原人的语言里面应该叫做朝霞。她的丈夫也是跑商的,也是死在马贼手上,同行的人只带回来了他的衣物。她听说之后就唱了这首曲子……“ 她结结巴巴地将歌词翻译成中原的语言,听在二人耳里却是干巴巴的。最后,张致和说道:“你教我你们族里的语言吧。” 宝音看着他,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吧。”但还是很怀疑地偷偷看了他两眼,大不了一个月,这学得会吗? 张致和说到做到,明日就开始跟宝音学胡语,若宝音没空,就跟其他人学。作为一个筑基修士,不过七日就已经能流利地用胡语与人交流,正在跟他们文字如何书写。可惜的是,这些商人很多都不认字。认字的就只有几个领头的,且也是会看不会写。 张致和只好借了他们流传的经书来看。这一族胡人出自天山南麓的赞国,举国信奉莲花宗。而莲花宗是昔日西方佛国,莲花世界莲台寺的分宗,自莲台寺回于魔劫之后,寺中僧人无一能活,而其分宗、别派纷纷崛起,共有莲花宗、法台派、净居寺等等,其中莲花宗则在西域控制了赞国这个胡人小国,发展十分兴盛。 看了不到半个月,才入了玉门关。张致和看着第巴放了那些奴隶离去,便往文房铺子里买了笔墨纸张回来,就在客店大堂的桌子上,一提笔就将经文默写了大半出来,和书里的不无二致,连虫咬蠹啃的痕迹都描了出来。 第巴拿过书对照了半日,道:“上师写的好经文,不若与我了吧。” 张致和不喜这老头算计太多,便只是挥挥手,道:“老丈客气了。”,然后问在旁咬着手指的宝音小姑娘,道:“如何?你可再唱一次我听了。” 宝音姑娘脸上红了红,道:“好。” 第巴自觉讪讪的,收起字纸就出去,招呼伙计安放行李,解马放驴。 宝音绞着手指站在桌旁,看到张致和提笔认真地看着自己,脸上绯色更盛,小声地唱了起来,带着几分笨拙而充满灵气的小心翼翼,歌声也如小鸟扑翅一般飞出,先是低空滑翔,而后越飞越高,渺入天际。 女孩子的声音本来娇嫩,但唱到最后大概也是想起了这一路上死的人,变得哽咽起来,一首挽歌唱得不只是凄怆,更带着几分凶狠的嘶哑。歌声飘到街上去,到这里来做生意的胡人不说,听到熟悉的曲子也跟着唱了起来,一时间竟似是半城哀乐,一城相思。 张致和顷刻写完,然后另寻了一张纸,想了想,依韵将歌词翻译成中原文字,七字一句地写下。沈中玉一侧头,看过去,就看到他写字端正挺拔,颇有剑修杀伐果断之风,只是这大作还不如字好,却是七言的民歌: 瀚海黄沙漫卷空,行人尚在东复东。 河水涛涛过不得,梦度关山若飞蓬。 月白沙冷不见骨,魂魄依稀认旧容。 接引还应同枕席,醒来却是五更风 …… 宝音唱完,用手背一抹泪,挨挨蹭蹭地过来,看到纸上方方正正、黑团团的字,丢开手就出去和人玩闹了,道:“看不懂,怎么念?” 张致和看着宝音出去的背影,一时愣了愣,摇了摇头,刚要将字纸收起,却被沈中玉按着,抬头看去。 沈中玉含笑道:“阿致写得好字,与我也写一张吧。” 第十一章 沈中玉含笑道:“阿致写得好字,与我也写一张吧。” 等闲小事,更不推却,张致和点头应道:“你要写什么?也写这个吗?” “写个剑字吧。” “好。”张致和应了声,簌簌几笔,一个云纹篆的“剑”字挥笔而就。 “这不是剑,再写。”沈中玉拉过写好的字,“撕拉”一声从中间撕开,掌心一震,字纸化为飞灰。 张致和错愕地看着他,闻言提笔,又写了一次,这次是真体大字,骨肉匀称,还是被沈中玉撕了。 再写一次,这次写的是流畅的行书,跌宕秀美,别出一流,自然也是被撕了。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每次刚写好,都被沈中玉抢过来撕个干净。写到最后,张致和也有了火气,提着笔,一脸倔强地看着沈中玉,道:“先生对我有何不满?直说就是,何必这般消遣我?!” 沈中玉手在桌上一拍,道:“我如何消遣你?你既不知剑,如何写得剑字?!” “我如何不知剑?!” 沈中玉袖子一挥,满地的纸灰卷起,在空中漫漫扬扬地飘着,他指着这些纸灰说道:“这也算的是剑?!” 张致和抬头看到那纸灰翩飞如白蝴蝶,愕然,刚想答:“这自然不是剑?”却刹时愣住,想道,为何不能是剑? 张致和气势一凝,然后沉寂下去,如槁木死灰一般,忽然间由死转生,勃发出滔天剑意,一按纸,一提笔,手腕如坠钱囊,写得很慢,也很稳。 笔头之墨早就干透了,第一笔还有些墨色,到来第二笔只有浅浅的灰痕,但张致和不在意,额上汗出如浆,转眼遍身衣服都湿透了,但眼神却越发明亮。 本来围观的客店伙计等人都被张致和身上勃发的剑意唬得转头就走,连道好吓人呀。沈中玉却依旧端正坐在一旁,含笑看他写字。 一笔下去,唯两点墨痕,但剑意一以贯之,看着便是无边剑意收纳在方寸之地,张致和刚写完,就往后一栽,竟是脱力昏了过去。 坐在旁边的沈中玉一手把他按在肩上,看着他皱着眉、双目紧闭,手里还攥着笔不放。沈中玉掰开他的手,将毛笔取下,然后抚了抚他眉心,给他调整了一下睡姿,让他睡得更好一些。 一旁的客店掌柜见此,抖抖索索地走过来,刚要开口说话,谁知呼出的气在桌上一拂,桌上本还完整的字纸就成了飞灰,硬木桌子哗啦一声倒了一地,扬起一地的尘。 客店掌柜吓得一缩,哆嗦说道:”道……道长,这……“ 沈中玉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赤金的小锭子,递于他说道:“这个赔你。” “诶?是。”掌柜喜出望外,但看到他不愿多说的样子,接过金锭子便又退下了。 宝音小姑娘从门外挨挨蹭蹭地进来,看到这一地的碎纸、木屑,吓了一跳,看到沈中玉端端正正地坐在条凳上,肩上靠着张致和,心里惊疑不定,咽了口口水,想要退出去。 沈中玉一边抚着张致和的背,一抬头看到了宝音的身影,向她一招手,道:“过来吧,有何事?” 宝音看了看他,抓了抓裙子,然后就过去了,去到沈中玉跟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说道:“道长,张道长是怎么了?“ “他写字写累,自然就睡了。” 宝音看了看满地的纸,了然地点了点头,道:“真辛苦,写字好累的。” 沈中玉听到这话,一乐,道:”很是,你来这做什么了?“ “刚才张道长写的那首歌词,中文的要怎么念?我想学。”宝音说完,咬了咬嘴唇,隐有几分委屈。 “你父亲让你来的吧。” “是,额,不是,我是自己想学的。”宝音忙道。 “无妨,我教你就是了。”沈中玉脾气破好地说道,“只是要过阵子,不要吵醒他了。” “好。”宝音高兴地答道,显然对今日逃过一劫十分欢喜,行了个礼转身就出去了。 迷蒙中先是听到一声鸡啼,然后便是马嘶狗吠,车轮辘辘,人语细碎,眼睛眯着一条缝,看到外面是泛青的白,如鸭蛋壳上的颜色,人物车马就在这青白中行走,声音压低了,互相打着手势,仿佛是一幅荒唐的画;再看时,天色越白,声音越高,仿佛是日头高升给了人们无尽的勇气,也敢高声说话了,吆喝声,叫卖声响成一片,还有猫叫狗吠,马嘶牛叫,各种牲畜也跟着人一起大声嚷了起来…… 要晚了,张致和忽地睁大了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了沈中玉肩上,而沈中玉就端坐在客店大堂上一整个晚上,不由得又羞又窘,起来就向沈中玉连连作揖,道:“先生,小子无礼!昨夜实在是冒犯先生了。” 沈中玉挥了挥手,道:“有什么,我乐意。难道你不乐意?” 张致和忙道:“怎么会?先生若累了,也请歇着。” 沈中玉把手给他,让他把自己扶起来,活动了一下说道:“都是修行人,哪有这么容易就累了。” 在室内走动了两个圈,便又上路了。一路上,沈中玉却也重诺,一字一句地教导宝音那首民歌的中文译句如何念,张致和想说两句,就被沈中玉打趣道:“好好练字,别再写两个字就晕过去。” 张致和听到这个,也自觉丢脸,觉得沈中玉说得十分在理,但总有些少年心性,忍不住说道:“先生说的是,我也不是爱玩,就和先生说两句话。” “嗯,你说吧。” “忘了。” 等到了客店落脚的时候,张致和却是取了黄纸,朱砂,写了一幅字给沈中玉,道:“谢过先生教诲。” 沈中玉接过,折好收了起来,道:“你倒心思灵巧,竟把这当成画符了。不对,你往日就应该学过。” 张致和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学过是学过,只是学不好。以后我总可以画个剑符了。” “还是写字,真想学画符,迟些我再教你。” 这般走走停停,渐渐路上新绿换了黄沙,张致和在路上看着行人越发多了,手提背负,车马货物往来不绝,就问第巴,第巴道:“这是快到朔方了,说不定,明天就能在朔方城里用午饭了。” 果然不久就在驰道的尽头看到了朔方城雄伟壮大的身影,这大城不仅宏大,且又精巧,历史却不算长,不过千来年,于长生之辈来说,自不算什么。且当初这城也不叫作朔方,就叫做莲城,乃是莲台寺的大德高僧如海禅师一力建成的,城中心就是莲台寺旧址所在,在当时:禅唱与佛号齐飞,光头共白日一色,满城都是大和尚。 后来在魔劫里,根基最浅的莲台寺合寺被灭,分宗支派独立为数个小宗门,自然无力控制这个大城,便落入了四个元婴大能手中,这四个元婴修士在这城中收徒授教,繁衍家族,经过两百年沉浮变化,仙门中便又多了两个世家,朔方贺楼氏和朔方聂氏。 商队里的人看着朔方将近,越发放松了,纵着马,溜溜达达地在驰道上跑,有些胆子大的,索性拐到边上的草丛野地里打了两只野兔来加餐。 第巴估量的不错,眼看日头渐高,快到中午的时候,商队已然在朔方城门处排着队进去。 张致和见此,背起沈中玉,就告辞离开,第巴苦留不得,只得看着二人走了。宝音更舍不得,硬是塞了个嵌宝银匕首到张致和手里,掉头就走了。张致和见此,笑着将匕首收到袖囊里。 沈中玉就道:“小姑娘怀春,怕是看上你了。” “情发乎心,守乎礼,何妨呢?” “你呢?你可动心了不曾?” “不曾。”张致和想了想,说道:“我待她还不如待我的师侄亲近。” 沈中玉听到这般认真的回答,又是无语,闷闷闭嘴。 张致和却不忙着进城,而是绕着城墙走了一段路,摸着城墙上的莲花纹饰,又是惋惜,又是欣喜道:”可惜了,可惜了,这阵法仿佛能聚拢佛光,若多个高僧在此,联动阵法,说不定就有佛光显圣。只可惜这阵法算是残缺了。“说罢他抬头,眼中满是惋惜看了一下墙上开的箭孔。 沈中玉道:“该可惜这阵法除了聚拢佛光,一无所用,不然莲台寺也不会合寺被灭。” 张致和反驳不得,只得叹了口气,依旧去排队 第十二章 排着队,给了进城费,和人一起挤过幽幽暗暗的门洞,张致和刚一出来看到日光下的情景,便惊得愣在原地,似是乡下人进城一般呆在原地不动,被人催了好几句,才往前走了。 张致和虽然头次下山,倒也曾去过昆仑仙宗下辖的金墉城,却不曾见过这般华夷杂处、仙凡同居、热闹繁华的景象,且不说道路宽大,屋宇华美,大道旁还整整齐齐地种植着两行垂杨,但见满眼苍翠,不见一点沙尘。 走过的人便是引路的挑夫也穿得鲜亮,挤在路边摆地摊的锻体期修士更是衣冠楚楚,卖相上佳,丝毫看不出落魄之相,更别说路上走过的仙禽异兽,无不膘肥体壮,仰首阔步,再听他们说话,都是斯文有理,圆滑漂亮,不见一丝粗鄙。 沈中玉靠在他背上,挤在他耳边说道:“与你们金墉城相比如何?” 张致和想了想,憋出一句:“这里比金墉城热闹了很多。” 沈中玉听到这样平实的一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也不得不说张致和说得精当,这朔方未免太热闹了,不似是仙城,更像是凡间都市。 沈中玉还在出神,张致和又说:“宗门在这儿也有个堂口在,我们一道吧。” 沈中玉听到“我们”二字,不由得一乐,笑道:“好呀。” “嗯。”张致和认了认方向,走了两条街,然后就问:“先生,你可知道朔方的路要怎么走?” “不知道。” 这两个人一时呆在大太阳底下的繁华之地,沈中玉想到,索性起个卦卜一卜,却是算不出来,想到昆仑仙宗连一个堂口驻地也有阵法防卫,不由惊讶。 四周张望了一下,张致和看到道旁树下站着几个人在说话,上前就去问路,众人听了却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说着:“生意来了。”无人回答就散去了,剩了那个人在。 那人一身青缎袍子,滴溜溜双眼乱转,看了沈张二人的穿着,唱了个喏,腆着肚子说道:”两位客人从哪里来?要往哪儿去?“ 张致和刚要答话,沈中玉却一拍他的肩膀,自己开口道:”我们师兄弟下山游历,来到朔方,想寻宗门驻地所在,烦请带路。“ 那人听到这话,腰直了直,道:“不知是哪个宗门?不是我自夸,这朔方城中无一处是我不知道的。” “昆仑仙宗。” 那人听到这个,本来挺直的腰一起就弯了下去,脸上堆笑,道:“原是昆仑仙宗的仙师,小人钱得乐。贵宗驻地就在奉仁里,与贺楼家的别府恰在一处,还有离恨天宫的驻地也在那处。说来离这里也远了些,若仙师手头方便些,不妨招个车马来代步。” “可,你去安排吧。“ 等他转头走了,张致和才道:“也是锻体期了,算是一步踏进了修行路上,却是这般心性,要走下去,只怕难了。” “你却不必替他担忧,他自觉快活便可。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众生百态不同,我却是以己度人了。” 两人说了些闲话,就见钱得乐唤了车来,青布小车,两匹瘦马,倒也干净。车行途中,张致和见路上竟无人御空飞行,都是乘车御兽的多,猜到这城池是禁飞的,与楼高百丈,飞剑横空的金墉城大不相同,更起了十分兴味,一直撩着车帘往外看。 不久转过一个街区,人嚷马嘶,更是热闹。几个马车争道,挨挨擦擦地险些撞一块去,张致和本看得入神,忽然间一个芙蓉如脸柳如眉的女子就撞进他的眼里。他唬得心里一窒,竟忘了移开眼去,就见那女子瞪了他一眼,喝道:“停车,有个登徒子在偷看我!” 在车辕上的钱得乐听到这个,再一看女子所乘车马,竟一下子就车辕上扑下,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贺楼大娘子饶命!” 听到这个,张致和连忙也下车去到女子车旁解释道:”这位娘子有礼,是贫道唐突了。贫道贪看街景,并无心要窥视娘子的。“ 内中女子一掀车帘,就说道:“大胆道士,竟敢驳我?!我说有就有,来人与我将他绑回去!” 张致和一惊,手中剑已出鞘,想到不好,看到四周人或幸灾乐祸,或怒不敢言的样子,就猜到了这个女子平日也是这般跋扈,心里存疑,再想不到沈中玉还在车里,只怕要糟,屏息静气,手里似紧似活地握着剑,看着四周那些要围上来的护卫。 女子高踞车上,柳眉一扬,冷冷笑道:”竟敢顽抗我不成?“语气骄矜,对张致和这般不识抬举十分不满。 张致和打量着女子车马附近的护卫,不过三四个,虽然与自己修为相当,但拼着重伤也能闯过去,只要扼住了那个女子喉咙,就不怕这些人闹出些什么来! 他刚要动手,又听到一声娇斥,竟是一个女子御器行空而来,恰恰落在张致和跟前,竟将两个大男人都护在身后,道:“贺楼氏,你想做什么?这都是有数的仙门弟子,不要将我们朔方的脸面丢到大仙门中去了。” “你!“贺楼氏柳眉一拧,眼神凝重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摸了摸要腰间的暗红长鞭,最后还是说道:”罢了,我就给月华仙子一个面子,我们走!“ 张致和听到月华仙子这一句,就知道这女子是何人了,乃是他嫡亲师兄卢问鹤的好友月华仙子向清寒,心里稍安。 月华仙子看着贺楼氏走了之后,转身问道:“你们没事吧?”然后看到张致和,惊喜道:“原是你来了,你师兄呢?” 张致和拱手行礼道:“向娘子。师兄在山上。” 向清寒看着年不过二八,圆润袅娜,缟衣绿裙,看着如月色流丽之下初绽的银桂,香远益清;又似白霜掩盖下独放的白菊,孤标独立,她看到张致和行礼,点了点头,上前一手拉过他,打量了一眼就说道:“你在山上简朴些也就罢了,来到朔方可是要被人欺负的。” 她的老师乃是当初夺城四大元婴修士之一的古苑君萧弘和,结丹百载,自幼在朔方长大,对于朔方尚奢侈、好繁华的风气自然十分清楚。 张致和被她拉着,总觉得向清寒看着自己笑得十分慈爱,不由觉得奇怪,便道:“刚才谢过向娘子解围了。“ 想到刚才,向清寒一下就敛了笑容,道:“贺楼氏跋扈,最爱当街掳人,我见到了自然要拦,只是想不到拦下的是你罢了。也幸好如此,若你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跟你师兄交代。” 张致和不由得想到你要和我师兄交代些什么,收敛心思,道:”向娘子,我有好友在此了。“说着,便扶沈中玉下车,道:”这是静山道人。“ 沈中玉看到向清寒,却笑了,道:“原是旧识,向仙子,一向可好?” 向清寒看到沈中玉一瘸一拐的样子,不由惊讶,要知道金丹修士复原能力极好,即使受伤了,只要没死,在后面就能逐渐康复过来,而看着他这般竟似是被人废了金丹一样,忙问:“沈道长为何如此?” 沈中玉苦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不过已无大碍。” “那便好。你与我这小兄弟相识,自然也是我的好友,若有事便寻我。”她点了点头道,就继续和张致和说道:“你是要去你们宗门驻地吧,坐我的车去。” 说罢,她一扬手,自广袖中飞出一辇如芥,又有数点如芝麻,落地之后,文辇如宫室大小,数点芝麻化为提灯捧花的数个宫娥,向向清寒行礼问安,向清寒便吩咐她们暂听张致和调度。 张致和细看,竟是一队道兵,以文辇为阵眼,结阵,在此拜谢道:“向娘子太客气了。” “算不得什么。迟些我再下帖子给你洗尘。”向清寒说着,打发他们上车,看着他们蹬车远去,方才离去。 在车上,沈中玉想起刚才向清寒看张致和如看自家晚辈一般的慈爱眼神,不由得暗乐,却不好这般说主人家故事,只是闷闷笑着。 张致和奇怪地看着沈中玉闷笑,忍不住问:“先生,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没什么,你过来。”沈中玉支手歪头,招他过来,在他耳边说:“我再想不到你会这般讨女人欢心。“ “向娘子从来都人好心善,小时候她还抱过我了。” “小时候还抱过你?”沈中玉道,“你那时候多大?” “大不过七岁。” 沈中玉一下子就明白了,向月华刚才看他的眼神完全是纯洁的母爱。 第十三章 昆仑仙宗在外的驻地一向通称积雪观,无论是在北方雪域还是在烟雨江南,形制都是一个三进道馆,青瓦泥砖,在这朔方城中颇有些格格不入之感,唯一与其它小观不同的就是大门两旁悬着的一副乌木对联:“雪中观日月,石间野襟怀”。 张致和看到这熟悉景象一下子就放松下来,打发了那张扬的华辇,依旧背着沈中玉,刚要去叫门,就有人从旁忽地窜了过来,道:“这事让小的来便好了。” 张致和定眼一看,却还是钱得乐,他本以为这厮趁着人多走了,想不到居然跟着来了,便道:“不必。”说着掏出一块下品灵石给他,道:“刚才劳烦你了。” 钱得乐接过灵石,口里说道:“不过小事而已,哪敢要仙师如此破费?”手上却紧紧攥着那一小块剔透晶莹的石头。 “拿着吧。”张致和说道,又去敲门。 钱得乐捏着手中的灵石想要上前,却又踌躇了一下,行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三下叩门声后,转出来一个老苍头,看到这两位在门外,拱了拱手道:“远来是客,请进来稍歇下,小的奉茶。” “不敢当,我是朝阳峰弟子张致和,来此拜会解师兄。“ “原来也是仙宗的神仙老爷,快请进来吧。”老苍头赶紧把大门开了,让他们进去。 进门就是影壁,转过影壁,见到老圃里用怪石磊成假山,山上挨挨挤挤地放着数十盆菊花,白得雪白,红得火红,黄得金黄,四周绕着几株丹桂朱枫,又有细蜂蛱蝶嗡嗡地挤在花里枝上。 张致和看了一阵,嗅到的都是桂树飘来的甜香,不由舒畅了许多。跟着老苍头去到厢房里,张致和先把沈中玉放下,就先净手到正殿去给祖师塑像上了香,然后才回到厢房里坐下喝茶。 老苍头忙前忙后,给二人上了茶点后才道:“敢问这位老爷,何曾带了凭证来?我去拿给执事老爷过目。” 张致和将自己带着的善功玉佩解下,递给他说道:”师兄可在?我该去拜见的。“ “观主外出访客了,不过还有执事在。”老苍头双手接过玉佩道,捧着退出去了。 一会儿,就有个干干瘦瘦、颌下留着三缕长须,看着颇为仙风道骨的老头进来,修为不过练气,大抵是个外门弟子,到了这来当执事。他看到张致和就一拱手道:“弟子顾中维见过张师叔。” 张致和忙起来,道:“顾师侄不必多礼,这位是静山道人。” 顾中维又向沈中玉一拱手道声久仰久仰,又与张致和寒暄了一阵,说起接风洗尘之事。 张致和看了一下沈中玉,又看了下顾中维,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顾师侄,不知道这里何有收藏着什么能当镇物之类的顽石、玉器?” 沈中玉听到这个,看着张致和,心念一转,就知道这镇物是为自己要的,不由暗叹道,他倒是有心了,还没有拜师就这么向着师父,果然是好徒弟。 顾中维道:“镇物?师叔要用?” “嗯,急用,你寻来我有重酬。”张致和唯恐他不放在心上,赶紧说道。 “镇物之类的事物,却是少用,我也收得少。”顾中维说道,“我记得数月前仿佛收了个阴阳元石,我去寻来,说不定能做个镇物。” “有劳了。” 沈中玉看着顾中维出去了,拍了拍张致和的肩头说道:“我记下了,忘不了。“ 张致和听沈中玉说得凝重,有些不好意思,道:“沈先生不必如此,先生一路提点,我感激不尽,恨不得能为先生多做些什么。” 沈中玉闻言笑了,道:“你有心,我也有心。” 过了一会儿,顾中维捧着个册子回来,后面跟着个捧着锦盒的侍婢,进来就道:“张师叔,我找到了,请看。”他说着,将册子递过去,回身接过锦盒打开了,送上前来,让人看清盒子里装着的事物。 张致和看了眼册子上的记档就放下,伸手去接过锦盒,递到沈中玉跟前,问:“能用吗?” 沈中玉接过一看,这本是天生地造的一块顽石,却是机缘巧合长在了天生而成的阴阳归一的阵中,半黑半百,半阳半阴,如游鱼衔尾,如环无端,真是天地造化之奇石,喜得沈中玉道:“可用,可用,再好不过了。“想到折磨自己多日的顽疾能够一朝驱除,便是深沉如他,也有点失态了。 张致和见此,也是面露喜色,转头跟顾中维说道:”要换这阴阳元石要多少善功?我的还够吗?“ 顾中维挤出一抹笑,道:”不多,不多,师叔的善功还能扣剩一些了。“ 沈中玉自喜悦中回过神来,听到这个,从袖囊里摸出一块晶莹剔透、内蕴五彩、亮光盎然的灵石,道:“敢问此物可抵阿致的善功吗?” 顾中维一看,惊道:“上品灵石?!足够了,还有余了。” “那请把这抵上吧,多余的都记上。”沈中玉将灵石递过去说道。 张致和忙按着他的手道:“沈先生,这怎么好?我竟又占你便宜了?“ 沈中玉反手握住他,说道:”乖,你要结丹了,结丹后炼制本命法宝需要资源不少。“说到这,沈中玉嘴角一勾,笑道,”反正我都记着账,早晚要跟你要债,不会吃亏的。“ 张致和听到这个,也笑了,道:“好,沈先生,你可记住跟我要债,想要什么都要跟我说,我去给你寻来。” 顾中维见他们说的高兴,也识趣退下,只吩咐杂役丫鬟送上各样酒菜,让他们喝了个半醉,几个人扶着他们到床上去,扔下两个醉汉,让他们滚作一堆,胡乱睡了。 他们正其乐融融的时候,另一边虽然也是香茶美点,但是谈话却不是那么愉快了。 向清寒端坐在朔方城主府里的外书房里,抱着茶壶暖手,眼光缓缓打量着书房的装饰,真是精致又大气。 这时候城主贺楼修德从外进来,一进来就拱手道:“向仙子今儿竟来了,真是蓬荜生辉。“ 向清寒见他进来,侧身一避,然后略一颔首道:”不敢当,贺楼城主。我来这里是为了令嫒贺楼大娘子之事。“ “大娘可是又顽皮了?若不小心冒犯了向仙子,我让她来请罪。” 向清寒正色道:”不是顽皮淘气,而是跋扈。也不是我。她今日差点就把昆仑仙宗的弟子绑了。贺楼城主好好想想,这样下去,可行不行?城主可还兜不兜得住?“ “没娘的孩子可怜,向仙子也体谅一下。”贺楼修德听到这个,臊得一脸红,却也只能连连拱手道。 “我体谅了,其他人可未必会体谅。”向清寒说完搁杯站起来,就道,“我也该回去做今日的功课了,请容告退。” “向仙子慢走。”贺楼修德说着站起来,要送向清寒出去。 向清寒道:“城主家事要紧,不必送了。” “唉。”贺楼修德看着向清寒离去,不由得又气又羞,羞的是自家女儿竟这般丢人;气的却是同是金丹,向月华就敢如此打脸,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丝寒暄都不曾有。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金丹和向月华的确实大有不同。 仙门之中以结丹为一大关窍,但是结丹也各有不同,有不少取巧之法。最下乘的结丹就是药丹,乃是取法外丹之法,用如阴阳大造丹,龙虎交汇丹等成丹外药强行聚合体内精气法力以结丹;还有一种就是巧取豪夺来结丹,直接夺了成丹妖兽的内丹,用自身法力蕴养结丹;还有以天罡为阳,以地煞为阴,以自身真意引动来结丹;当然了,其中最上乘的就是自身真阴引动体内阴阳,水火既济,龙虎交汇而结丹,这被称为无瑕道丹,日后道路不说一路坦途,却也少了很多艰难险阻。 向月华就是结的一颗活泼泼的无瑕道丹,而贺楼修德差一些却是借天罡地煞来成丹,若不是向月华不好弄权,也无家族撑腰,否则这城主之位也只好让贤了。 思想到此,贺楼修德憋了半日,最后还是恨恨道:“大娘子回来了不曾,回来了让她寻我。” 下人却道:“大娘子到别院去了。” 贺楼修德听到,怒道:“去什么别院!”却又想,只怕她也被向月华训了一顿,罢了,且让她玩一阵子吧。 翌日酒醉起来,沈中玉就熏香更衣,洗干净一身酒气,焚香默祝良久,就扶着张致和到静室里去了,进去后他就把人都赶走。 第十四章 翌日酒醉起来,沈中玉就熏香更衣,洗干净一身酒气,焚香默祝良久,就扶着张致和到静室里去了,进去后他就把人都赶走。 静室内只放着一个雕成的木制小人,一个阴阳元石,一个小小的白瓷碗,除此之外,并不他物。 沈中玉看着这,叹了口气,拿出匕首在自己腕上割了一刀,淅淅沥沥地滴了一碗底血,然后取出丹药,揉散敷在上面,只觉一阵清凉,已然好了。 他用指间蘸着血,在地上画了阵法,这阵倒不繁复,只是看久了仍觉眩晕,且因是血写的,显得十分狰狞可怕。 沈中玉舔干净了指头上的血,取过木雕小人,逼出心头一点热血,点着小人眉心上。血一渗入其中,就见小人一下子就眉眼鲜活起来,仿佛能笑能动一般,静室内竟有风无声而起,倏忽而来,隐约带了几分女子馨香,风中似有人在嘿嘿怪笑,沈中玉夷然不动,捏了个法决,收拢阴风投入到小人中去,闻到香气,却也想道,这风气味不足,难道我招来的阴魂是个艳鬼不成?! 阴风入体,小人是真的能走能动,还能给人行礼,沈中玉也觉小人与自己血脉相通,心灵感应,将其放到血阵之中。然后他就运起全身法力,金丹宗师雄浑的法力流转,竟在黑暗中亮起点点金光,如雷电绕身一般。 沈中玉法力将身上诅咒逼出,成型的香火血咒在空中狰狞扭动,一时如毒蛇盘神吐信,一时如蜈蚣张牙舞爪,但这只是一道诅咒,灵智未开,觉得沈中玉防备周密,而另一旁却有一个不曾防备,却气息一致的在,便就一扭身,似化一道青烟一般投入小人之内。 诅咒刚一入体,就觉不对,想要离身,却哪里还来得及!浑厚的法力在体内流转一圈,沈中玉就觉得神清气爽,法决一捏,在旁看着沉重的阴阳元石竟轻飘飘地一跃而起,浮在血阵之上,说浮也不妥当,这顽石竟似是压着什么,无论底下那小人如何胡蹦乱跳,那石头还是稳稳地在上空不上不落。 沈中玉见此,长舒了口气,站起身运动了一下双腿,闭眼感受丹田内活泼泼、神气合抱、法力流转的无瑕道丹,睁眼看着那尚在挣扎的血咒,眼神一凝,也是该解决了这玩意儿的时候了。 手上光华一转,一把玉尺依然出现在他的掌心,却是他的本命法宝量天尺,能丈量善恶、因果,一尺下去彰善罚恶,斩断因果,甚至能够通过因果联系,从化神、法力等等攻击到本体。之前他自封了法力,这量天尺也只得蒙尘。 血阵中小人仿佛感受到这玉尺能斩因果,竟瑟缩了一下,安静不少。沈中玉却不容情,一尺下去,将诅咒打散,顺着因果之力向源头追溯,远在祁连山中的一座破败小庙半空中忽然出现一把散发着蒙蒙青光的玉尺,携风雷之力打了下来! 一下子本来就破烂的小庙更是全塌了,庙中神像断了半截,然后轰隆隆地龙翻身,将小庙深埋地内,见此,玉尺才心满意足地划破空间而去。 沈中玉收回量天尺,看到地上的残留之物,感觉到因果已断,那个诅咒再也不能纠缠自己,满意一笑,收回玉尺,整整衣裳便出去了。 张致和在外等了大半日,忽有所觉,回身看到沈中玉竟是走出来的,一向喜不自胜,不知言语行动,竟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颀长轩举、巍巍然如玉山临风的沈中玉微笑着看自己。 本在旁扫地的的老苍头看着新来的神仙老爷像个傻子一样盯着另一个人看,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扫地了。 沈中玉见到张致和也是高兴,见到他直发愣,心里哑然,道,这傻子真个实诚,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张致和走了几步,觉得自己连蹦带跳,未免轻佻,便站了一站,整整衣裳,才继续迈步,但也是走路生风,到了沈中玉跟前,把着手,看了好久,才道:“先生,你没事了?” “嗯。” “先生,你真好了?” “是。”沈中玉见他发痴,拍了拍肩膀,说道:“已是好了许多,尚要闭关调息了一两日才可,先出来转一转,活动一下。” “既如此,那先生快回去闭关吧。” “我好有整一个月走不了,骨头都硬了,好让我走两步。” “好。” 张致和便扶着他在园中走了两圈,然后又催他赶紧回去闭关。沈中玉应了,却在进静室时,把着门道:“等我出关,我带你去喝朔方城最好的酒。” “知道了。”张致和道,“你安心闭关。” 张致和看着沈中玉关上了门,在外站了一阵,想起前殿的菊花开得好,又转出去静赏了一会儿,听到门外辘辘,知道是马车经过,想起一个,就问旁边浇花的侍女道:“你可知道隔壁住的是谁?” “回老爷的话,这隔壁就是贺楼家的别院。” 张致和听到就想起来了,仿佛之前听人说过,但想到贺楼家的那个女子就觉得不快,更何况要与她为邻,道:“知道了,我回去做今日的功课。” 而在隔壁,深院之中一方小池塘,杨柳摇曳,也遮不住静日之下,缕缕白烟自池水中袅袅升起,而在池塘旁,朱楼之下是一架安静不动的红漆秋千。 若把流光往前倒一些,刚好是沈中玉焚香沐浴之时,一个绝美的女子在用力地蹬着秋千,已经蹬得香汗淋漓,脸泛红晕。 她长着一张瓜子脸,被汗水浸得明净滋润,乌溜溜的头发松松地挽着,却有一些调皮地散在脸上,给她添了几分放肆的媚色,鼻尖上的细发随着鼻翼的扇动而飘动,让人看了心痒痒的,想要给她拨上去。正是朔方城主贺楼家的嫡长女贺楼燕红。 近身侍女捧着信过来,看到贺楼燕红玩的高兴,不敢打扰,只在旁侍立,只等她看到了,才把信递上去。 贺楼燕红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过了,上面说的就是昨日抢人不成反被向清寒拦着的事,拦着也就罢了,她居然还敢跟贺楼修德告状。贺楼燕红看着信中父亲所说的谨修自身,莫要惹事的话不由郁郁,话中隐隐透出的对向清寒的忌惮更让她不甘,将信在手中揉了好久,最后索性撕了,道:“你们出去吧,我要散散心。” “是。”侍女们畏其威势,竟纷纷退下了。 贺楼燕红见人走了,自己在园中转了两转,绕上了一处幽深小径,小径尽头却是一个静室。静室内小窗幽户,床榻俱全,倒是一个好所在。 进去后,贺楼燕红把门一关,把衣带一拉,裙子一滑,露出嫩生生如同莲藕一般白,又细又长的小腿,去到床头,一抬腿,在床头上一横,向着屋角那边,一勾手指,道:“你面壁了?快过来!” 那边人转过身来,却是一个穿着缁衣布袍的男儿,唇红齿白,俊秀斯文,只是长着个光头,竟是个和尚,他看到这般景象,也是见怪不怪地说道:“施主心情不快?” “若我高兴,也不必来找你这贼秃!” “是又抢不了人还是怎的?”那和尚一边动身过去,一边慢条斯理地解着衣服,说道。 “是既抢不了人,又被父亲训了。”贺楼燕红语气中带了几分委屈娇嗔地说道。 和尚到了她跟前,缓缓跪下,说道:“施主先前应过我的事,可别忘了。” 贺楼燕红把那光头往下一按,说道:“忘不了,我已经命人重金收购了,昨日刚进城,全都给了。不过那些究竟是什么?值得你这样求我?” “贫僧这样如何算得了求?” 第十五章 一时间,雨散云流。贺楼燕红懒懒地靠在床上系衣带,和尚在床边念了两回经,道:“施主功力越发深厚了。只是这功法还是不要继续练的好。” “我不练这功法,用什么去继任城主之位,继续压制向月华他们?!“贺楼燕红说到这里,忽然无名火起,恨道:”庭秀贼秃驴,难道你也看不起我?一个犯了色戒的和尚有这资格吗?“说到后来,竟因风感寒瑟缩了一下。 这风起自无名之地,无形无质,无声无色,倏忽而来,缥缈而去,砭人肌骨,吹枯裂土,乃是不知何处而来的一缕阴风。 贺楼燕红体内阴气颇重,被这阴风一刮,瑟缩着挣扎起来,但本来红润的脸上很快就褪成灰白之色,洁白肌肤上竟出现了点点霜花。 庭秀见此,立刻就想挽起袖子,将手腕伸到贺楼燕红嘴边,贺楼燕红一手抓住,一口咬下去,咬得他手上出了血,富含阳气的精血入口,她渐渐平稳下来。 冰消雪融,她平躺在床上,看着花纹精致的帐顶,忽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庭秀默默地收回手,看着这个大小姐莫名其妙就哭了起来,犹豫了一下,递了块手绢给她拭泪。 贺楼燕红接过手绢,想要说话,却发现哽咽难言,咬了咬嘴唇,清清喉咙才说道:“别看我,丑死了。” “好,我不看了。”庭秀说着,转过身坐着,不再看她。 贺楼燕红一眨眼就只看到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道:”我知道那功法不好,但我已没有退路。“ 庭秀听了,心里道,你若只要当朔方城的大小姐,退路多得很,有父亲,有兄弟,有家族;若要当朔方城主却是难了,手段不行,修为不行,心性不行,唉,人心苦不足,得陇而望蜀。 二人本就不是惯说心事的人,一时间一个玉体横陈、目光凝凝,另一个合十打坐,竟是无言。 却说积雪观中,张致和除了打坐修炼,搬运灵气,有空就将整个小观逛了一次。除了前院的菊山,后院还有一处青草池塘,池塘里约有数十条游鱼,他有空便去喂了两回,又修了一下后院乱长的野花,心思越发澄澈起来。 沈中玉出关的时候就见到张致和将道袍掖到腰间,拿着鱼食逗着水中的鱼。沈中玉过去,也蹲在他身边,说道:“这也好玩?我看你是闷坏了。” “张致和将手中的鱼食通洒了进去,让鱼吃了个饱,道:”也不是闷,就是无聊些。“ “你在山上可怎么打发日子的?” “听课,修炼,打坐,还有闭关。”张致和道,等你不好闭关。 沈中玉拎着他后腰的衣服,把他拎起来道:“走,我们去看看这朔方城。” 朔方城乃是一等一的富丽繁华之地,积雪观所居之处,四周都是大宗门驻地,因而幽静了些。但是马车一转出去,就听到人声鼎沸,车行马嘶,一眼过去,车如流水马如龙。车夫是走熟了路的人,赶着车就往市集里走。 到了市集里,更是联袂如云,挥汗如雨,街旁的店铺旗幡招展、争夸货物,还有聘了人在店外度曲唱卖,熙攘热闹不下凡间大城。 二人下了车,在路上慢慢地走,唯恐人多挤散了,沈中玉紧抓着张致和的手道:“别放手。” 张致和应了,也反手握住他的手臂,道:”不到朔方,不得看到这样风光。“ “嗯,我先前来这的时候已经打听了城里最好的酒在柳月楼,合该早些过去了,到了晚上怕挤不进去。“沈中玉想到一点,不由一笑。 张致和就道:“这酒楼的名字怎么这么怪?” “谁说是酒楼了?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这,这是青楼!” “嘘,别嚷!你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识过,那算什么。” “这朔方大城怎么连这都有?!” “你在金墉城不曾见过?那好,今天见见。” 白天的柳月楼其实还是很正经的,入门就是幽篁掩映,林内精舍三四间,提着香炉的侍女引二人进去坐下。奉茶之后,一个女子抱琴姗姗而至,清雅宜人,媚而不俗。她放下琴,缓缓行礼,宽大的袖子舒缓展开如莲花,道:“念奴见过两位仙师。” 张致和觉得自己脸都在发烫,只是摆摆手,道:”你,你也好。“ 念奴见他表现这么生嫩,不由得一侧头,笑道:“仙师第一次来了。” 张致和默默地看了看在旁忍笑的沈中玉,我们就不能安静些到别处看看风景吗? 沈中玉敛起笑容,道:“念奴姑娘,我来找你问些话。” 念奴见此,也正色道:“大人援手之德,妾未敢忘!” “姑娘还是先弹琴吧。” “好。“念奴一拨琴弦,琴音如流水潺潺,道:”大人想知道什么?“ “贺楼家的那个姑娘是什么回事儿?” 张致和听到这个,讶然地看向沈中玉,心中暗暗称叹,先生行事如此周密,真是吾等楷模。 大概是张致和崇拜的眼神太有热度,沈中玉摆摆手说:“唉,我以前来朔方的时候都是泛泛而过,却不曾惹上这样的风流故事。” 听到“风流故事”四字,张致和腮帮鼓了鼓,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念奴听到二人对话,道:“那是大人懒得问,若大人想知道的肯定早就知道了。” “你就继续说吧。” “好。贺楼大娘子是朔方城主的嫡长女,只有一个少她二十岁的庶弟。”念奴一边说,一边拨着琴弦,口齿伶俐,琴声潺潺,却似是在听曲子说书一般,“本来除她之外,她父亲的妻妾再无所出。后来,贺楼城主就聘了一个生育了四个儿子的妇人来生儿子,果然生出来了,便是贺楼承嗣。” “贺楼大娘子根骨尚可,但是资质平平,入不得贺楼家老祖宗的法眼,一直寻常得很。却不知为何就在三年前开始,修为竟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渐渐也多了当街劫人的事。” 张致和听到这个,忍不住道:”她父亲也不管?!“ “她从来只对散修下手,诸如张仙师这样出身大宗门,或者如沈大人这样交游广阔的却是从来不会惹的。” 沈中玉却问道:“她的其他家人如何?” “贺楼城主倒是好人,乃是借助天罡地煞结丹,成丹已有两百年;贺楼公子自幼为他们家的老祖宗教养,结的是无瑕道丹,已经结丹一年有多了。” 听到这里,沈中玉举手作了个停下的手势,道:“我知道了。念奴,你该走了。” “沈大人?” “你愿意跟我走吗?朔方城不是你能呆的了。”沈中玉道,他回想起之前见过的贺楼氏的那一面,再结合今日所得,就知道她在修行魔道,还要是半路出家的魔道。魔道中人自修行开始就以魔制魔,而半路出家的不知道什么就失控变成一个真正的大魔头,这比魔道修士还可怕。等发作之时,朔方城只怕会沦为魔窟。所以解决方法只有一种。 念奴听到这个,迅速反应过来,道:“承沈大人看得上,妾身愿跟随大人,尽针线洒扫之则。” “嗯,你把这个给你母亲。”沈中玉说着递给她一块下品灵石,一块下品灵石千两白银,确实当得了念奴的赎身费。 等人走后,张致和就道:“先生,这事我们怎么做?” 沈中玉看了看四周,做了个抹喉的手势。 张致和见此,一皱眉,道:“这贺楼氏以后?” “一旦失控,必为大魔。” “知道了。”张致和道,“也好,我的沉璧剑自从入关以来就久未饮血。” 沈中玉看着他,忽然间有些奇怪地想道,若果我随便说一个弱质女流是妖魔,只怕他也会信我,只是不知道他知道真相之后会怎么样?想到这,他心里一窒,太阳穴上腾腾作疼,知道心魔又起,道一句:“且待谋划。”就又闭上眼睛,伏在案上静心。 张致和见此,自幼在宗门长大,也知道在进阶元婴之前,会有心魔缠身,只是忍不住担心,起来过去将伏在案上的沈中玉枕到自己的膝上,默默念起了《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沈中玉双目紧闭,心绪起伏不定,虽然感觉到自己枕在柔软温暖之地,却也不知何处,只觉如堕黑狱,不见光明,渐渐听到耳边传来经诵,初时觉得如苍蝇嗡嗡,极其烦人,但听到后来,渐得其趣,心头无名之火渐消,眼前如见黑夜达晓,初为清光濛濛然,后为白日湛湛然,脑中观想出道德天尊像,心魔如白雪遇火,竟消散了。 “哎呀。”一声,沈中玉想要起来伸个懒腰,发现自己睡在张致和膝盖上了,不禁老脸一红,眼角一扫,发现对面还有人,继续装睡。 在对面陪坐的念奴见此,道:“沈大人这是身体不适吗?” “沈先生喝醉了。”张致和敷衍了一句。 念奴看着案上的茶杯,喝茶也能醉的吗? 张致和想到这,也有些不好意思,道:“麻烦姑娘去准备马车。” 等念奴应命退下,沈中玉才起来道:“心性还是不足。你别学我,好好熬炼心性,不然结丹后也是烦恼。” 第十六章 马车上一路无言,沈中玉始终闭着双眼在养神,张致和在侧看着不由得十分担忧。念奴通晓人情,见气氛整肃,自然也十分安静。 等快到积雪观门前,沈中玉终于醒了,递与念奴一袋金银,一个玉简,说道:“你去寻个清净地方住着,玉简里的功法用心练,便是不能得道也能有自保之力。” “是,谢过沈大人。”念奴接过,美目流盼,脉脉含情地看了沈中玉一眼,却只看到沈中玉刚好侧头去听张致和说话,便在车上就着跪坐的姿势拜伏在地。 却是张致和难得起了坏心,对沈中玉道:“你这才是风流事故了!”竟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沈中玉一边挥手让念奴起来,一边笑着说了句:“你要这么说也好,我只是不愿给我做事的人没了下场。”如果他们真杀了贺楼氏,任念奴再八面玲珑都没有用,肯定脱不了被贺楼家杀了出气。 张致和听到沈中玉的说法,想到了这点,就作了个揖道:“先生想得周全,是我狭隘了。” 念奴看着他们喁喁交谈,竟不曾留意过自己,不由得生了几分哀怨,只以广袖掩面,不愿意再看他们了。 说话间马车已然停下,刚下车,张致和才想起道:“我们说了出去喝酒,谈了半天,竟滴酒不沾!” “嗯?”沈中玉听到,从袖囊里取出一壶酒,道:“把这洒在衣服上,算是醉扶归吧。” “不要,这么骗自己有什么意思?”张致和接过酒,一把拧开,却往自己嘴里倒,满饮一口,一擦嘴道:“这是关外带来的羊羔儿酒!” “是。”沈中玉看他喝得高兴,要来抢。张致和却起了玩心,拎着酒壶,走起罡步,身如逐蓬,步如游龙,飘飘乎如御风而行,在阵中走了几步,撞入门去,刚在一转过照壁,就立刻安静下来。 沈中玉在后看到他停下来,在他肩上探头一看,就看到在花圃假山的站着的那个人:脸色苍白,只是两颊带了些绯红,瘦骨支零,宽大的道袍穿在身上飘飘若举,这人不似人,竟似是一只瘦鹤站在山岩旁边。他也没有看人,只是侧身看着花圃里的菊花。 本来修士是很少表现出这般大病初愈的样子,一般都是气血旺盛,脸色红润,沈中玉细看其修为,竟也是筑基顶峰,只差一步就能结丹,猜到该是此地积雪观观主。 张致和见到他果然一下子拘谨起来,整了整衣服,行礼道:“朝阳峰弟子张致和见过解师兄。”乃是朔方城积雪观主解存举。 解存举看向张致和,微微一笑,看着便觉亲切,只是眉间仍有些苦意,道:“师弟不必这般多礼,我们师兄弟合该亲近,只是我一直在外,却好久不曾见到宗门来人了。” 张致和想了下,道:”是我来的不巧,我来的时候师兄刚好不在。师兄,这位是静山道人沈中玉,沈先生。“ “不也是见着了吗?”解存举道,“静山道人,久闻大名。“ 解存举确实是个真洒脱之人,和沈张二人寒暄了一会儿,说句:“我向来随意,师弟是宗门中人,便如在宗门里一般就可;沈道长也请自便。”说完,他就施施然地走了。 二人见观主也这般洒脱随性,也自在了很多,回房刚坐下说些闲话,观内老奴见到张致和回来了,就递来一个帖子道:“张老爷,这是今日送来的。” 张致和接过一看,却是向清寒下的帖子,说了请明天往古苑一叙,还点名了可以带人同去。他将帖子递于沈中玉,沈中玉接过一看,道:“造化,造化,我却是沾光了,能去看看古苑君的古苑。” “这古苑却有何典故?“ “古苑君相传曾是小国王子,国破家亡之后辗转入了仙途,炼成,便将故国宫殿搬走,号为古苑。” “移山造陆,果然是力,大神通。“ “正是如此,所以能去看一看也好。” 翌日却有车马上门接送,车马一开出城门,就排云直上,凌空而去,不久前马车落地。 张致和一下车看到凤闕巍峨,再看近前,朱门掉漆,荒草萋萋,颇有几分荒凉,“诶呀”一声,宫门开启,走出两队宫娥,提着宫灯、香炉,又有捧着如意、花篮等,缓缓走来。 领头的宫娥穿着紫罗宫装,气质高华,丰满妩媚,脸上傅粉,黛眉画得细长,衬着一双眼波潋滟的凤眼,双唇上一点大红。她福了一福,仪态娴雅,道:”敢问可是张道长和沈道长?“ “是。”张致和将请帖递给她。她双手接过了,眼神在上一掠而过,交给后面跟着的宫娥,道:“妾身崔氏在此恭迎二位,请吧。“ 后面的宫娥分列两队,两两相对而站,等二人过去了,才起步跟着。进了宫门,发现宫内也是荆棘丛生,半埋着宫门铜马;禾黍离离,掩映着御道玉阶,复道行空,宫车不复来;长桥卧波,池塘生春草。在这样荒凉景象里,却有两队衣着华丽的宫娥提灯而走,恍惚是一出荒腔走板的剧。 转过一道一道的宫墙,都是红墙带着荒草的绿,走得久了,二人都觉得有些迷迷糊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沈中玉痛苦地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色,暗骂,这古苑君天天住这里也不会碜得慌。 幸好,在进了一道宫门之后,景色一下子就正常起来,小桥流水,琪花瑶草,春光明媚;五间正殿也是琐窗朱户,华美非常。 向清寒站在台阶上,看着沈张二人到来,见到张致和上前作揖就伸出手将他拉起来打量,道:“怎么还是这么素?”然后才看到沈中玉,微微一笑,道:“沈道长也好。“ 向清寒领他们进殿分宾主坐下,挽起袖子亲自烹茶,等他们喝了,道了句好之后,才说道:”朔方城斗宝会的帖子又送来了……“ “斗宝?”张致和听到这个,不知道为何心里一动,恍惚中隐有预感,忍不住跟着念了句。 “是斗宝”,向清寒淡淡说道。“这些人无聊得很,聚在一处夸耀宝物、争强斗胜。虽然无聊,但也有几分可观。阿致你快结丹了,去看看有什么看得上眼,用来炼制本命法宝。” 张致和还回想着刚才一瞬间的似是心悸一般的灵感,只是诺诺以应,压根地儿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向清寒见他神不守舍的样子,说道:“日期在三日后,你们就在这歇歇吧。到时,我们一同去。” 张致和听到她终于讲完了,挣扎着下地,行了个礼就摇摇摆摆地离开。沈中玉也赶紧告辞,过去把着他的手臂,好让他不要撞到柱子上去。 沈中玉拎着张致和,跟着宫娥去到暂住的殿内,也是整洁华美,除了有些空旷。他把张致和按在云床上坐下,伸出手在张致和眼前晃了晃手,在他腰间一戳,道:”你可怎么了?“ 张致和”唉哟“一声,回过神来,就说道:“先生,我感到我的结丹三劫了。“ “嗯?这是好事,都感觉到什么了?” “有些混乱,仿佛很多人。”张致和有些痛苦地回忆道,“越想越迷糊了。” “那就别想了,卜一卜吧。” 张致和脸露苦色,道:“我于卜算之道只能算略懂。” “这是你的结丹三劫,事关自身,总有几分眉目的。横竖这三日无事,你就静心斋戒,卜算一下吧。” “好。” 第十七章 经过沐浴更衣,斋戒三日,心意通灵,张致和潜心占卜,却卜出了四句话:“遇香而危,僧现而化,莲开而遁,遇玉而安。” 张致和和沈中玉一同参详半日,也想不出个所了然,只得先放在心上了。张致和不愿沈中玉为自己伤神,便道:“先生名中带玉,句中又说遇玉而安,那我可就要跟着先生了。” “好呀,反正我们横竖都在一处。”沈中玉感其心意,也笑道。 快到黄昏,宫娥就来请二人到前面去一同乘车。刚一出门,二人就看到宽大豪华得如同宫殿的车辇,车前套着七条狰狞凶恶的蛟龙。上去就看到向清寒靠在窗边看着他们微微地笑,二人行礼坐下,向清寒就吩咐起行。 听得窗外一声蛟啸后风雷大作,马车腾空而起。向清寒道:“在朔方城过日子,讲究总要多些。不然就丢了师父的面子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道:”说来,这数日来承蒙招待,却一直不曾拜见古苑君老人家,实在是失礼。“ 向清寒道:“师父一直都在闭关,久不见外人了。再说,这古苑荒凉,没有吓着你们吧?” 张致和道:”不曾,也算是,野趣盎然吧。“ “师父最喜欢当初青莲剑仙写的两句诗,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他本来还打算在洞府里再布置一处北邙古丘来,只是后来改了主意。” “却是为何?”张致和忙问道。 “因为他又喜欢上另一句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了。他忙着去养白鹿了。”向清寒说到这里,语气轻松活泼,唇角勾起,两颊露出了浅浅的酒涡,实在是清极艳极。 沈中玉听到这,也不禁莞尔,想道,人皆有癖,这么说我嗜甜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可不必为了面子而压抑住,如古苑君这般也是是真名士自风流了。 张致和却越发觉得心有感应,便道:“我第一次去这斗宝会,不知道有何讲究?” 向清寒道:”能有什么讲究,初时只供些纨绔聚在一起夸耀财势,后来有心眼灵活之人加入其中。在斗宝之后便是拍卖会,很多有心出手的宝物都会论价拍卖。只需要备好钱就是了。“ 她想了想,又加了句:“还需多些眼力,里面有些宝物也是真假掺杂,不要被骗了。” 这次斗宝会居然选址在城中心的莲台寺旧址,也不知道建城的如海禅师知道后人在最讲四大皆空的佛门之地斗宝夸财会作何感想,大概也只能道一句:“阿弥陀佛,四大皆空吧。” 到达之时,已经入夜,一下车,张致和一转身就看到贺楼燕红扶着侍女下车的身影,忍不住一下子就握住了沉璧剑。感觉到主人激荡的心情,沉璧剑兴奋地铿然一声,张致和一下子惊醒过来,按捺心情,看到沈中玉在一旁等着自己,点头示意无事。 等二人肩并肩走着,沈中玉低声说道:“稍安勿躁,从长计议。暂时还是不会出事的。” “好。” 贺楼燕红感觉有人看着自己,回身一看,看到两个男子在交头接耳,仿佛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了,转身拾阶而上,步入寺中。 莲台寺就是因为寺如十二品莲花台而命名的,从中央的坐莲大佛往四方数去,无论何方,皆有七殿,正应了佛祖初生,向四方各行七步,步步生莲的典故。同时十二重寺墙曲曲折折如莲花一般,象征十二品莲台。 入了山门,诸人提灯拾阶而上,若在空中看下去,则似是一路星河从山门绵延至正殿,灯月交辉,仿佛上元之夜、盂兰胜会。 张致和跟着人群去到殿外,闭着眼,用手摸着墙上透雕的佛像走了一圈,感受大殿残余阵法的运行,虽说四大皆空,却也有佛光普照。沈中玉一手搭着她的肩膀,一边走一边用肉眼去看墙上内嵌阵法的纹理,虽有些赞叹却也有些不屑。 当年莲台寺可以也算是他的老冤家了。当时建城的如海老禅师正意气风发之时,对于邪道四魔之首的九幽老魔,也就是沈中玉的前身,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见面不说喊打喊杀,但也不会有好脸色。当年莲台寺覆灭,九幽魔宗也有一份功劳。想不到时过境迁,自己现在竟然也能光明长大地到莲台寺一游。 沈中玉正感叹着,忽然感到张致和身体一僵,然后急退几步。他就立刻反应过来,将张致和往身后一拉,自己向前一步,将人拦在身后。 做完这些之后,沈中玉忍不住愣在原地,什么时候自己也这般舍己为人了?不及多想,细看却见个光头跪在墙角的神龛处进香,放下心来,知道原是刚才张致和摸着摸着墙壁不小心摸到个光头,吓着了,便整衣敛容道:”这位大师,是我等失礼了。“ 张致和也反应过来,从沈中玉身后钻出,连连作揖道歉。 那个光头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合十行礼,乃是个再斯文俊秀不过的和尚,月色之下,肤色晶莹,如玉人一般,他温雅一笑,道:“无妨,两位施主歆慕佛法乃是大好事。只怕是贫僧扰了两位施主的机缘。” 沈中玉知道莲台寺早已没了和尚,那这个和尚远道而来斗宝会不为宝物,只为佛法,不由得起了几分赞赏,隐隐觉得他不俗,便道:“大师从何来,也是来斗宝会的吗?“ “贫僧庭秀,来自莲花宗,来此是为了瞻仰旧寺。”和尚说道,说到最后,声音低沉,颇有几分压抑心酸。 两人都知道莲台寺故事,听到旧寺二字,更知道其心中隐痛,不忍再打扰,便告辞离开了。 走远之后,张致和就想着那个和尚已经听不到了,就问道:“刚才那个大师是何等修为?竟似是寻常人,看不出修为在身。“ 沈中玉知他好学好问,便细心解答道:“佛门四大皆空,于修为神通之上并不看重,估量来说,大概是开了末那识的修为,就是道门的金丹期。” “先生是如何看出的?” “感觉。”沈中玉答道,难道我要告诉你是因为我上辈子和这些光头打交道太多,所以已经形成直觉了吗? 张致和显然不信,道:“先生,你又哄我了。” 进到大殿里,发现这大殿内空间极其广阔,越有上百亩,装饰得金碧辉煌,人人穿金戴银,带玉簪花,更有侍女狡童往来伺候,丝毫不像是佛寺。放眼看去,各种宝物随意摆在地上,除了宝物主人尚有几分爱惜之外,其余人看着也当是寻常。 二人边走边看,沈中玉对张致和道:“你想要做个怎么样的本命法宝?” “先生,你的是怎么样的?” “我的功法与你不同,乃是持戒修行,所以法宝是戒尺。你呢?” “我是一个剑修。” “哦,这却要一块好铁,亲手打磨最好。” “嗯,我的沉璧也是我亲手所铸。已经用了将近二十年。我想着另寻一块好铁,将它重新祭炼一番,作为本命法宝。” “也可。” 二人逛了半日,沈中玉一边留意不要踩到地上的宝物,一边跟张致和解说种种宝物,偶尔利用眼力捡漏,倒也颇有趣味。张致和也挑了两块赤炎金,火炎晶等物。沈中玉也是见过世面的,对于这些也觉得平常,纯当是看热闹了。 说来可怜,这里虽说天材地宝汇聚,但也是对散修而言。于仙门弟子来说,自家洞天福地、小千世界生产的天材地宝更多,质量也更好,因而二人看不上眼也是正常。 正想要寻向清寒告辞回去,却忽然闻到了一股异香飘来,沈中玉觉得这香气有些熟悉,嗅了嗅,忽然想起一物,脸色大变,赶紧闭气,道:”快闭气!“ 第十八章 张致和本是心情舒畅,听到沈中玉这般严肃谨慎,也是心中一凝,立刻掐诀闭气,见到沈中玉双手握拳,身影颓颓,立刻将他扶了起来,灵机一动,想到之前所作的偈语,向殿后走去。 佛偈说莲开而遁,这莲台寺中最大的莲花大概就是中央大佛座下的莲台了,虽然尚未见到僧人,但去莲花开处总不会有错的。 一边走,一边看,还一边打散了几个拦路的人,他就越发惊心起来: 一个人走在路上,看到地上宝物不甚在意,却就嘿然一笑,而宝物主人却无名火起,揪着他的衣领就一拳打过去,却不小心就蹭到了路人。路人也是腾地震怒,挽袖就打。过不了一会儿,血溅五步。宝物主人咬着人耳朵,像狼犬一样露出白森森的牙,看着四周桀桀怪笑。 但周围的人不但不怕,反而也围过去厮打起来,血花四溅,腥气扑鼻。转眼间,本来竞夸豪奢、风流繁华之地成了血肉修罗场。 早前那香气像蛇一样钻进了沈中玉的鼻子里,越发往脑子里钻去,在方寸大小的泥丸宫内进进去去,将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前世今生的记忆被翻来覆去,一时出现的是上辈子三千圣寿,高陵雪亲奉三十童男童女的情景,下一刻就是他在沙漠中和张致和相依为命的景象,似真似幻,难以分辨…… 沈中玉看着看着,却无名火起,我之记忆何等珍贵,竟被外力随意翻弄,心火一起,心中各种愤怒、压抑等等情绪加入其中,心火具象化为巨大灿烂的火球,其色苍青,自己仿佛成了古之火神,能够掌控这个火球,想要焚烧一切,但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一咬舌尖,鲜血喷出,眼神恢复清明。 张致和本来一直扶着沈中玉在往外走,但见到不对,就已经停下来,将他一把背起,大声诵念清静经。 沈中玉伏在张致和身上,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定睛一看却见到自己刚才喷在张致和脖子上的鲜血,洁白修长的脖子上是鲜红如朱砂的血,对比鲜明得让他眩晕,他忽然间起了念头,想要咬上去痛饮这年轻道子的鲜血,想要吃了他。 感觉到心魔起伏,沈中玉赶紧取出清心琉璃灯,用掌心托着,清光莹莹,能破千载愚顽黑暗,沈中玉感觉到心头火消,一下子就轻松起来。 而在灯光笼罩下的那几个人也愣在原地,忽然惊觉自己和人竟厮打到连一丝体面都不存,衣服破烂不说,连耳朵鼻子都被人咬了下来。 张致和却看都不看他们,只想到沈中玉正处于心魔起伏之时,再闻了这样的迷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一出到去殿外,感受到微凉的夜风,张致和感觉有些昏沉的脑袋稍稍清明了些,背着沈中玉一边往大佛走,一边道:“先生可好些了吗?”“ 沈中玉伏在他的肩膀上,脑子里还有些昏沉,始终看着他脖子上那滴血不顺眼,听到问话,打起精神道:“已好些了,让我自己走吧。” “先生,你没事就好。”张致和说道,故作轻松地把沈中玉颠了颠,道:“先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尚未听到回答,只是刚走慢了两步,却被后面的人推得险些一跌,回头看却见大量的人跟在他身后也出来了。 有些人出来先是摸遍身上的大小口袋,又把袖囊翻了出来看,然后就是呼天抢地;也有些人出来时还捧着自己的断手,或者耳朵鼻子等残损肢体,也是泪哭无泪;更多的却是出来之后依旧愤怒,嚷嚷骂骂地把前面的人拨到一边去,自己在路中间大摇大摆地走,这样免不了碰到更多人,然后又打起来了…… 他忍不住又问道:“这都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沈中玉一手握住清心琉璃灯,唯恐被人挤掉了,一边道:“佛家有善香,恶香,等香,不等香,这便是不等香了。” “我也听过不等香,但不过是离魂小术,哪至于此?” “寻常不等香算得了什么?”沈中玉道,这才是真正的不等香,加入了佛油所制的不等香,佛油就是用虔诚佛子炼成的尸油,不知要多少大德高僧才能炼成一小罐,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头痛,头痛之余竟还有隐隐的畅快之感,还想到若我不曾尸解,是否也可饱尝这一场血肉,感受这毁灭盛会的快意。 张致和见他不再说话,想着他肯定是不曾缓过来了,去到大佛脚下,轻轻一跃就跳到莲台上,将人放下,给他盘手盘脚,作出那五心朝天的坐姿,将清心琉璃灯放在他膝盖上,莹莹青光圈出一圈光明宁静,自己则小心警惕着周围的人。 清风送远,仿佛还带着微微的兰麝芬芳,便是已经栽过一次的人也忍不住陶醉在微醺的香气中,像雏鸟待哺仰着头,鼻翼在剧烈地煽动,想要挽留更多的香气。 沈中玉膝上的清心琉璃灯青色的火焰忽然跳了三跳,整一盏灯腾地升高,然后一阵爆裂之声发出,琉璃灯盏爆裂,灯花爆开,在空中结成如意,随后就像烟花一般散开。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四周的人刹那间就红了眼,又打在一起,自然也有人打起了还站在莲台上的张致和。 原本下垂的剑尖一个上挑,挑起第一个大胆狂徒,抛向半空中,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的噎鸣,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四肢在半空中乱挥乱抓,下一刻就往下坠落,沉入永恒的安眠之中。 第一个有胆上前的人下一刻就成了尸首摔回到人群里。众人爆发出一声兴奋、崇拜与恐惧交集的叫好,然后像开笼的猛兽俯身蓄势一般,要向张致和攻来! 张致和回头看了一眼沈中玉,他靠在佛脚处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他知道这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了,对他也是对沈中玉,深陷在心魔劫中的大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阴魔附身;而拦在阴魔身前的自己恐怕会第一个没命。但,这是沈先生,他怎么可以将一向爱护自己的沈先生留在这群暴民当中。 今日已避无可避,来战! 已然做好决定的张致和不再脸色凝重,反而对下面的人露出一个冷酷不屑的微笑。这样挑衅的微笑就是最好的刺激,一群已经双眼冒着火、白森森的牙齿冒着光的野兽拿着各种武器一拥而上! 血龙出渊,剑势如龙,螺旋状从人群中穿过,拦在路上的人被割裂成纷扬的血花与森然的白骨,划出一道长长的空地,如道路一般。 杀红眼的人沐浴在血中更加兴奋,愤怒的吼叫、兴奋的呼喊汇成一股嘈杂的风,想要把身材单薄的张致和卷走。 张致和喊一声“痛快!”,感觉耳中如雷轰鸣,脑中金花乱冒,眼前一派血红,就以这一场战斗为沉璧洗剑。 感觉到沉璧激动的颤抖,张致和不再保留,落入人群之中,却似是小白羊落在群羊之中一般,各种各样的武器从四面八方打来。 在上面,刀、剑、戟、戈等等如乌云压顶,在下面则有各样阴损兵器袭来:绊马索、钩镰枪、铁蒺藜等等,就连四周也有刀剑横扫乱砍,处在其中,仿佛天下皆敌,无从可躲! 但这些都被拦住了,仿佛是初生婴儿拦住了蛮横大汉的拳头,又似是较弱少女抬住了暴徒的手臂,人们只看到了道道残影,似是一剑又似是千万剑,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每样武器前行之势,迫使它们停了下来。 滔天剑意勃发,如洪水突发,奔涌而下,最内圈的人像被喷泉冲开一般,被抛向空中,在空中像被划破的水袋一般,鲜血散射,淋了众人一头的血,随后,才向四周摔去,摔落在外圈人的身上,汩汩血流,浸得地上泥土皆湿。 张致和一剑穿了个彪形大汉过来,躲在他身后,截下了接下来的围攻,一手赶紧从袖囊里掏出一瓶聚灵丹,像吃炒豆一样都往嘴里倒。感觉到充沛的灵力在丹田炸开,像绝提的水一样冲向本来已经灵力干涸的经脉,挤压着狭窄的脉管。张致和闷哼一声,把大汉扔开。 再来!张致和剑身一转,剑势一变,如扇形一般向他们铺开,剑意入体,爆发出滔天死气,人们就如水袋一般委顿在地。 还有谁还敢来?!张致和站在人群中,原本素色道袍被血染得通红,清秀的脸庞上也是血迹斑斑,不似是正道修士,反而像是修罗恶鬼,冷然的目光压过已经心生惧意但仍虎视眈眈的众人。 来一个就再杀一个! 第十九章 在张致和浴血奋战之时,沈中玉也正如他所料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愤怒、不甘、嫉恨,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挤占着沈中玉的内心,扰乱着他一直强行保持的清明,血水打在他的手上,带着几分甜腻的血腥扑鼻而来,裹着淡淡的香气一涌而入。 他勉强睁开双眼,只觉得两眼猩红,模糊中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晃动,仿佛下一刻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可以将他连皮带肉地吞下去。 一丝清明痛苦挣扎着在他混混沌沌的脑中浮现了一下,这怎么可以。他痛苦地一咬舌尖,险些把舌头咬断了,才清醒一些,一回身紧紧抱住大佛,闭上双眼。 意识下沉,堕入他一直抗拒的混沌黑狱之中。没有了清心琉璃灯,没有了《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但我还是我,没有了外物,我就不堪一击了吗?!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当面迎战。 装饰华丽的大殿里,严妆丽服的仕女高陵雪缓缓走来,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神色庄重地一行礼,态度既不谄媚也不骄傲。她一扬手,让跟在身后的少男少女上前,春兰秋菊,各有其美。 沈中玉却只是淡然地看着这一切,连推却之心也无。少男少女上前围着他坐下,他可以感觉到那柔软的躯体贴在身上的触感,但他还是一动不动。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不过是一些记忆罢了。 高陵雪站在原地,见主人不为所动,不由生气,素手一挥,花神宫各样的大神通在沈中玉身上轮番试了一次。 冷热交加、色心大动,各种各样因情而起,因欲而生的感觉在沈中玉身上过了一遍。沈中玉依旧平和地接受了,并细细感受了一次。 见他如此可欺,从不挣扎,除了高陵雪之外,殿上其他的客人也开始了欺凌起他来了,魔道之中各种最为血腥可怖的刑罚都加诸身上。 沈中玉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掌握过的生杀大权,不管不理,坐在原地,默默承受着这一切,还要忍受着脑海中的嗡嗡声:你若不死,你就还是九幽老祖,而不是一个潦倒的金丹散修,死于道旁也无人知道。 沈中玉连反驳之心都不曾有,只是体味着加诸自身的痛苦,原来我之前对别人用的时候是这么痛的。 画面又变,一下子变成在勒马镇黄沙之中,自己猴急地把张致和压在沙地上,开始了不可言之事。阴魔发出刺耳的怪笑,你以为你转世就会变成正人君子了吗?还不是抱着这样的阴险心思?!早晚会走回魔道上来,何必挣扎!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四字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像水一样要灌入他的耳朵里。沈中玉也不再否定,脑海中却越发清明,灵机一动,在脑中观想清心琉璃灯,青色灯焰跳动,成如意形,一明能驱千载暗,一灯能照万古愚。 阴魔散去,但对于沈中玉来说,最大的挑战现在才来:心魔化为刀戟及身,每一下都是刺骨之痛。 若结元婴,因果皆了。所以,他平生曾杀一万六千人,这一万六千人被杀时感受到他的痛苦和绝望都会加诸他身上。 想重行正道以攀登绝顶的魔修,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第一个。但是大部分魔道天才在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之后,非死即疯。这条路从来都是血迹斑斑,逆天而行! 心灯照耀之下,他保持着心思清明,感受种种酷刑加身,从简单的抹喉而死,到五马分尸,再到魔火烧魂……各样的痛苦在沈中玉身上碾过一次。 竟是这般痛! 心灯摇曳,沈中玉的心神在度过诸多苦难中从奄奄一息到自心发愿:愿此痛苦勿要再加诸含灵众生。 心底原是灰暗之地,光明大作,照耀残躯,可见身上的损伤在光明之下渐次修复。本来没事,只是在心神摇动之时,内心的感觉难免会影响到外在的表现罢了。 此刻,沈中玉脱离苦境,感觉到结婴天劫已高悬天上,但此刻却不是渡劫之时。 本来已经在苦苦支撑的张致和忽然间看到一把玉尺从身后飞出,分成九道莹润的清光,冲入人群中,如蛟龙翻江倒海一般,将他们抛向远处,乍惊乍喜,转过头去,果然看到意气风发的沈先生。 沈中玉刚醒来就看到张致和拦在自己跟前的身影,也看到了像野兽一样想要冲过来的众人,量天尺出,清光莹润如玉却也毫不留情地就将那些人卷起扔向远处清醒一下。 他看到张致和回身看自己,本想微笑,但看到他一身血红,连脸上都是血污的样子却笑不出来了,本来的踌躇满志烟消云散,百般言语最后也只是说出一句:“过来。” 张致和听到这句,想要上前,却扑倒在地,原来早已脱力,只是凭着一股意志在坚持罢了。 沈中玉一步上前跪下,将他抱到怀里,擦干净他脸上的血,一个气力不继、难以久战的筑基小辈为自己拦下了这么多人的围攻,只差一点只怕他就要中途陨落,从此与仙途无缘,这般深情却要如何对得起,说报答未免也太浅薄了。 张致和费力地拉了拉沈中玉的袖子,示意自己没事。沈中玉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安心休养,一心二用,一边控制量天尺在人群中上下翻飞将众人赶走,一边用手贴着张致和的丹田,输入灵力,修护他被几近榨干的经脉。 张致和感觉到灵气自丹田处钻入,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知道沈中玉乃是好意,努力按捺住体内灵气的暴动反击,感觉着陌生的灵力进入他的身体,温和而坚定地注入经脉之中,逐步修复之前受损的部位。 张致和感觉到全身一阵酥麻,似是微痛,又似是爽快,感觉似是流水稳定轻快地冲击着脉管,又似是和风轻柔地吹袭着身体。他几乎要丢脸地吟哦出声,一扭头咬住了沈中玉的袖子。 但很快,他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了,作为一个几乎结婴的金丹宗师对于人体经脉的熟悉程度不是筑基修士可以比拟的。灵力在沈中玉的控制下,精细地渗进了最微细的经脉,并一一打通,冲开体内经脉的瘀滞之处,进一步地拓宽脉管。 张致和隐隐感觉到自己再行功可能惊喜过望,心里更加感念沈先生,他心里想着,同时更加用力地咬紧了沈中玉的袖子,不过小小的麻痒,忍着就好了。 在沈中玉几乎火力全开的攻击下,众人纷纷退避,围着二人成了一个直径将近六尺的大圈,不敢靠近。 沈中玉收回玉尺,冷冷地看着众人,忽然感觉不对,阴气暴动,月华收束如柱一般投在莲台寺上,这是什么?恶鬼出世?!莲台寺什么时候变成了孕育猛鬼的大阴之地?这该是阴阳调和的风水宝地才对。 但后续的发展很快回答了他的猜测。本来被沈中玉吓唬着安静下来人群又骚动了起来,前面的人走得慢些都被后面的人挤到地上去,然后就再也爬不上来了,只是发出了凄厉的哀鸣。 人头如起伏的波浪,拍在顽固的礁石上,沈中玉抱着张致和向后退了两步,量天尺在下面划了一圈深深的壕沟,打算把人隔在对面。但他们还像不怕死一样往前挤,前面的人被推倒沟里面填平了壕沟,后面的人继续往前冲。 在人群最后,沈中玉终于看到追赶着他们的,让他们如此恐惧的是什么: 那是一群和尚,一群穿着的破破烂烂、肢体不全但还拿着禅杖的和尚,诡异凄清的月光下,他们脸泛清灰,深陷的眼窝里跳动着幽蓝的火焰,那是两百年前死在莲台寺的和尚。 在佛油的刺激下,他们醒过来了。现在,他们显然把这些人当成了两百年前攻打莲台寺的魔道中人。 第二十章 沈中玉看着膝上的张致和,不由得怀疑张致和是否真的是那么学艺不精,把“僧现而亡”卜成了“僧现而化”。但此时也无力计较,只得用心防备。 张致和感觉到气氛凝重,睁眼一抬头就看到这般场景,刚想握剑,又被沈中玉按住,忙道:“先生,我已好多了。” “躺着,乖。“沈中玉强硬地蹦出了两个词,脸色凝重地看着前方,静山剑与量天尺齐出,如蛟龙行洪,如白练行空,在人群中上下翻飞,将还企图上前一步的大胆之人抛起,甩到远处去。 那些人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情况下终于稍稍冷静理智了些,回身抽出武器去对付那些看着狰狞恐怖的鬼和尚。幸好,那些鬼和尚虽然面目狰狞但毕竟死了好久,行动僵硬,灵智不高,实在比还活生生的只差一步就能结婴的金丹宗师好对付多了。 沈中玉感觉到压力大大减轻,终于能调侃一句道:“我还以为你对卜算之术真的是那么不精通。” 张致和憋了很久,幽幽地说出一句:“其实你本来想的也没错。” 沈中玉听到这个,只得无言地拍了拍张致和的背,这也太实诚了。 就在莲台寺大佛下已是满地腥云,成了修罗地狱之时,莲台寺下也不是那么安宁,纵横交错的密道中,一个女子提着灯,跟着个和尚在急匆匆地走着,在一盏残灯的幽幽青光下,地上拖出了一个个拉长的影子,长裙簌簌滑过满是灰尘的青石板铺的地,绣鞋偶尔会踩到惨白的骨头,场面实在诡异凄清至极。 在和尚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走入了地下的密室之中,那个女子,也就是贺楼燕红将灯放下,估量了一下路程,说道:“我们现在在大佛下面。 “对。”庭秀和尚痴迷地看着眼前一切,只有不到六尺见方的密室中央是一个如盛开莲花状的法阵。本来已经褪色灰暗的阵法此刻正逐渐被流动的血红色填满,像小孩儿描红一般,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射出血色的微光,甜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不禁让人喝多了酒一般微醉。 “快好了吗?”贺楼燕红闭着眼,感受了一下充盈在密室之中充沛的元气,不由得蠢蠢欲动,眼如泪血一般,鼻翼在激动地扇动着,想将启动阵法的血肉精华都吸纳进体内。 庭秀和尚看到她的情况不对,赶紧说道:“贺楼大娘子,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寻回了莲花小世界的时空坐标,那个小世界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听到这个,贺楼燕红越发心情激动起来,发育丰满的胸脯开始剧烈地起伏着,姣好的脸因为过度的兴奋而显得有些变型,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哆嗦着说出一句:”你真有把握吗?真有把握吗?“ 庭秀和尚淡淡说道:“贫僧为了寻回莲花小世界,从故纸堆寻时空道标用了五十年,而想方设法把时空道标固定住,炼成时空道标之门又用了上百年,终于让我找到了血祭之法,你说有没有把握?” “真如你想的才好。”贺楼燕红闻到越发浓烈的血腥之气,几乎控制不住,向后一靠,靠在墙上,直往地上溜。 庭秀和尚把她拽住,开始念起《心经》以平抑她功法反噬带来的暴动。在他直入人心的念经声中,贺楼燕红逐渐平静下来,道:“你也看到了,我是越发不成了。” “没事,没事。”庭秀和尚道。 贺楼燕红双目紧闭,靠在庭秀和尚肩上,压抑住体内暴动的嗜血渴望,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旁边传来一句:“莲花开了。” 她如闻天籁,睁眼就看到密室中央,血红色已经染红了整朵莲花,数百道,上千道的纹理构成了一朵艳丽到极致也诡异到极致的血莲花,散发出甜美而清新的芬芳,看到这圣洁又诡异的一幕,仿佛看到了解决自身痛苦的希望,不由得泪流满面,说道:“这可好了?” 密室莲开之时,在密室正上方大概上百尺的地面上,大佛座下莲台也似是真正的鲜活莲花一般缓缓开放。沈中玉感觉到诡异,往后退了退,不敢接近。 但那些鬼和尚看到莲花盛放之后越发兴奋,像疯狗见了肉骨头一样,进攻更加狠厉起来。众人抵挡不住,又向中央逃来,任沈中玉再强悍也拦不住这么多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那些鬼和尚吓出了理智,他们居然还想起了自己也是修士,用起了法宝灵器。 张致和也早就起来,不惜重伤,在沈中玉的主攻下,自己则在游走辅攻,一次又一次地将人群打散。只是守不可久,二人连连后退,只差一步就退到那诡异莲花内。 张致和想到之前卜算出来的那句“莲开而遁”,便向沈中玉看去。沈中玉也想到了,对他一伸手,张致和十分默契地打退了一波敌人,然后拉着沈中玉的手,一个借力,直接扑到他的怀里。 沈中玉一把搂住,掐了个遁决,直接冲入了在月色下血色隐隐的莲花之内。 而在另一边,同样要步入莲花之中的贺楼燕红,却掩不住眼中的兴奋与激动,转头看着庭秀妩媚一笑。庭秀见此也笑了,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好。”贺楼燕红再不看他,一步踏入血光之内。 遁法刚使出,沈中玉抱着张致和就撞入了一处境地:仿佛被裹挟进了水流激烈的洋流深处下,心肺被重重地挤压着,口鼻像被捂住了一般无法呼吸。张致和闷哼一声,直接昏倒过去。沈中玉咬着牙,感受了一下,就大概知道了自己去到什么地方了。 这是一个损坏了的时空道标之门,内里除了一直呼啸而过的时空乱流之外,还有大量的空间迷雾和破碎空间,可谓步步惊心,而门那边是个什么世界还无人得知。 沈中玉忍不住骂了句:贼老天的,张致和结丹之后究竟是有多强悍,多逆天?!人劫和地劫已经这么难化解?天劫会成什么样子?! 但他也知道是因为自己本身不为天地所容,两人在一起才会劫难加重。因此,他一边抱怨,一边放出量天尺,莹莹玉光护住二人周身,在时空乱流中随波逐流,跌跌撞撞,不知道下一刻会撞到哪里去。 又撞了几次空间迷雾之后,本来只能贴着二人周身的玉光呜咽一声缩回沈中玉丹田之内,沈中玉口中一阵腥甜,顾不得咽下口中的血,立刻催动静山剑,宝剑化光紧紧贴着二人身上,劈开迎面撞上的所有障碍。 沈中玉索性把唇边的血都抹在了张致和的衣服上,反正上面本来也全是血。过了不知道多久,在时空乱流里本来就是无此分别。 二人自时空道标之门中跌出,如流星坠地一般直往下跌。午夜时分,有流星经空掠过,直接落在山顶上。 抱着张致和从山上顶滚下去,沈中玉法力耗尽,几成废铁的静山剑同样回到丹田中,不可避免就要和山岩树木正面碰撞起来,幸好金丹宗师的身体强度不是凡人可比,便是这般跌跌碰碰,等到完全停下的时候,沈中玉还能喘气。 他感受了一下,脏腑几乎全部破裂出血,幸好这个世界的灵气十分充足,一夜龟息应该就可以正常行走了。只是现在,他丹田空空,再无一丝法力,只怕龟息之后会被野兽叼了回去。 他想了想,到底想到一个法子,从袖囊里抽出一道黄符,却与一般道符不同,上面铁画银钩,只写了一个剑字,正是张致和当日写的剑符,在这般剑意下,估计也没有什么野兽山精敢来。 他将剑符放在脑下,便抱着还不曾有知觉的张致和龟息入定去了。 第二十一章 沈中玉是被戳醒的,迷迷糊糊躲着戳刺,闻着青草带露的微香,睁眼就看到春草春泥,抬头看到一个小童拿着根竹竿,那竹竿正戳在自己脸上。 那小童看到沈中玉睁开了眼,收起竹竿,摆出了个架势,大胆问道:“咄,兀那汉子,是哪里来的妖怪!” 沈中玉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灰,道:“我们不是妖怪,乃是良民,只是路上遇到劫路的。” 小童打量了一下二人,一个穿着一套像血染一般的破衣服,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看着真有几分像是遇盗的行人,只是也吃不准,握着竹竿,眼珠滴滴溜溜地转着,想要想个万全的法子。 沈中玉看这小童,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又黑又瘦,衣衫褴褛,虽然心思多些,但看着也是个村童,便款款说话,哄了他两句,又说了自己兄弟二人的苦楚。 那小童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把沈中玉认作个好人,不由可怜起他们两个,便道:“你就跟着我去找村长吧。” “谢过了。”沈中玉缓缓爬起来,虽然内伤依旧严重,但好歹还是能走的,他一用劲把还没有知觉的张致和打横抱起,跟着那童儿走。 那小童先牵回了放在山坡上吃草的牛,将早前收拾的柴火捆好,放在牛上,才领着二人下山。 到了山下,沈中玉依稀看到村子所在,又看到山下那滚珠溅玉一般的一股好水,想到自己二人一身的血,只怕瞒不过村里的老成人,便道:”这这位小哥,我们兄弟二人风尘仆仆,还需梳洗过了才好进村去见老人家了。“ 那童儿抓了抓头,道:“怎得这么麻烦。”便一指村落位置,然后道:“那我可先走了。” “好。”沈中玉蹲在溪边,先洗了洗脸,然后把衣服拖了,把张致和也拖到溪里面。冰凉的溪水一浸,张致和就挣扎着醒过来了,咳出了口中的淤血,看到沈中玉,一扯嘴角,笑了。 沈中玉见他醒了,也是高兴,手上更不容情,趁着他还手脚无力,把他衣服全剥了,像洗马洗牛一样洗涮了一回。 张致和被刷得皮肤发红,终于把身上的血腥味洗干净了,脸上也因为害羞,带了几分红晕,只恨自己动不了,不然也泼沈先生一身水才好。 到了最后,他还是红着脸让沈中玉穿衣,丢脸至此,他也只得泰然自若、一脸诚恳地说道:”有劳先生了。“ 沈中玉看着他耳朵尖还泛红,但是表情眼神已经一表正经的模样,就暗自好笑,揉了一把他湿漉漉的头发,解释道:”你一身的血进到村子里只怕会吓着人。所以要先洗一洗。“ “是,等我好了,我也伺候先生沐浴。” “那好,我可等着了。”沈中玉说着也毫不避人地脱了旧衣,从袖囊里取出衣服来换,却不是平日爱穿的鲜亮华丽的袍子,而是是和张致和相似的一身极朴素的月白道袍。 张致和既醒了,不愿意人背,只想靠着人走。沈中玉却嫌他走得慢,一把抱起,道:“要不让我背着,要不让我抱着。” 张致和再次把脸憋了个通红,讷讷说道:“还是背着吧,只是先生也有伤在身了。” “知道就好,还不听话?!“ “哦……” 最后,张致和还是让人背着进村,他脸皮薄,看到村童围观就觉得不自在,一路上将脸埋到沈中玉的肩膀上,连村中景致都没有看几眼。 沈中玉的脸皮还就厚得多了,一边走,一边玩赏山景,看到极美的景色,还要招呼张致和去看两眼,偶然和村里乱跑的孩童搭两句话。 村子不大,不过十来户人家,一字儿排着的黄泥垒的平房,各家门前都是柴堆,柴堆上多坐着几个小孩子,在桑树荫下晃着腿儿。狗也不叫,只是懒懒地盯着路过的人。 沈中玉说话有趣又和气,和那些村童说话久了,竟是村童牵衣,领着他过去寻村里的老人。 老村长见到沈中玉一身月白道袍打扮,卖相十足,就似是说书人常说的脸如冠玉的那种,而他背着的那个也是斯文俊秀,想着是两个有些修为的道士,因而倒有几分笑颜,道:“这位道长远来,不曾见过,恕我倚老卖老,没有出迎。” 沈中玉先小心地放下张致和,然后打了个稽首,道:”无量天尊,老丈客气了,贫道静山,这是师弟沉璧。“ 张致和想不到他瞬间就给自己取了个号,但也不会拆台,勉强着打了个稽首,道声好。 行礼已毕,分宾主坐下。老村长就旁敲侧击地问起二人为何到了这般境地。 沈中玉露出一丝苦意,道:”我们兄弟二人本是游方道士,在世间一边游历增长见闻,一边也赚些裹用。不久前从金昌镇出来,打马公山里过的时候遇到一伙强人,我们拼死方能逃过,只是行李细软都被他们抢了,在山里跌跌撞撞走了好久方才出来。实在是苦呀。“ 沈中玉早在刚才和那些小童说话的时候,把附近地理人事打听了个大概,这时候娓娓说出,竟似是真的一般。 果然老村长听后连连点头,马公山上盗匪厉害,连平日他们这些走惯了路的出门都要小心,幸好这些盗匪也知道不吃窝边草,再无怀疑,安慰道:”两位道长都是有大才的人,不过龙困浅滩罢了。若不嫌弃山村僻陋,不妨安心歇着。“ “这就谢过老人家收留了。” “好说。”老村长说罢,招了几个家人来,命去寻了一处空屋安置他们,特别是要四周并无女眷,只有男丁的房子。只因为道士和尚乃是色中饿鬼,唯恐他们沾染了女眷。 沈中玉见他安排,又道声辛苦,从袖囊里摸出一个银锭,在袖子的掩饰下掰了一小块银角子给村长。 老村长见他识趣,更加高兴,吩咐儿子抱上两捆稻草给他们,顺带把他们领过去了。 沈中玉背着张致和进门,看到真真是一间空屋,除了地上的泥沙和屋顶上的蛛网再无一物。村长儿子把稻草往地上一铺,就告辞了。 二人在稻草上一坐,就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就笑了出声。笑了半日,张致和才道:”再想不到沈先生这般会哄人了。“ 沈中玉又打了个稽首道:“无量天尊,贫道从不哄人。“说着也自嘲道:”我这活了许多年,还是第一次哄个村夫了。“ “你还叫他老人家,只怕先生比他还大些。” “这倒是,他看着还不到六十,给我当孙子还差不多。”沈中玉道,若只按这辈子算,锻体十年,炼气十年,筑基四十年,结丹一百多年,快有两百岁了;若按上辈子算,那得三千多岁。 张致和抬头看了看这一屋子的尘,虽说只是暂住,但也实在忍不得,扶着墙慢慢站起来,道:“先生,我去唤两个人来扫扫房子吧。” “坐着,别动,我去,你就看着他们扫把。”沈中玉起来把他按下去道。说罢,出去转了一圈,在村外一个石头打死了一只野兔,以此为报酬寻了个两个半大小子去做些洒扫。 村中小孩难得开荤,高兴应了,从家里借了扫把就去。他又看了看村外风水如何,本来想卜一卜,但一掐算内腑又开始隐隐作痛,只得叹了口气,慢慢走回去。 虽然还不能卜卦,但他心里也隐隐有了几分估量,就如昆仑仙宗的瑶池洞天,当年九幽魔宗的枯桑境,这处想必就是当年莲台寺的宗门洞天,号称莲花世界是也。只是在当年魔劫之中,莲台寺内的时空道标之门不知道被谁破坏了,结果莲台寺后路不保,死了一寺的和尚。 这么说,斗宝会上的血案也是为了寻回这个洞天,沈中玉不由得想到了之前遇到的庭秀和尚,难道就是他?但是行此血祭之事,大多已经入魔,他身上并无魔气,却是费解。 思来想去,终无答案,沈中玉也只得丢开手去,只看眼前,就刚才那个村长的态度来说,对于道士也算尊重,想必此地不是崇佛灭道的风气,幸好,幸好,不然就要剃头了。 想到这里,沈中玉抬头长长地舒了口气,看到村口有个货郎摇着铃鼓,挑着货物进村,就过去用个银角子换了满满一罐饴糖,抱回去慢慢吃。 第二十二章 回去后坐下,沈中玉刚打开罐子,给自己抹了一勺子饴糖,张致和闻到甜味,看过去,看到沈中玉举着手拿着一个木制的勺子,上面缠满了团团的糖,昂着头,伸着脖子去舔。他忍不住一边暗笑,一边又偷偷看过去。 看得沈中玉也羞恼了,狞笑着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呢?你也来一口!“他说着就站起来,抹了一大勺子,像举着酒杯一样举在手上,走过去。 张致和忙向后躲,只是实在四肢发软,不良于行,挣扎不过被沈中玉按在地上,抹了一嘴巴的糖。张致和觉得嘴上黏黏糊糊的,伸长了舌头就去舔。 沈中玉居高临下地把他压在身下,看到他因为受伤而苍白的脸色因为挣扎而略带红晕,被糖抹了的嘴唇莹润生光,舌头还在唇上乱舔,不由得生出一个想法,真想也去舔一舔,咬一咬,把那两片微红的薄唇含在嘴里。 张致和在下面躺着,忽然发现沈中玉静默了下来,看着他好看得过分的脸含笑地盯着自己,不知为何也觉得尴尬,移开眼去,看着一边。 沈中玉见到张致和扭头,也自觉过了,放开他,自己爬起来,道:“你不吃,我自己吃好了。” 张致和一抹脸,道:“嗯,这般珍馐,先生好好享用。”然后,又说道:“我们这一来,只怕师兄他们要担心了。先生,可有家人牵挂?” 沈中玉瞥了他一眼,啧,这小子也会转移话题了,道:“我就是孑然一身的散修,年少时虽有几个好友,却没有活到现在的。” “不还有我吗?” “嗯,还有你。” 确实如张致和想的,在莲花世界之外已经是闹得天翻地覆。 斗宝会当夜,积雪观主解存举对斗宝会并无兴趣,约了好友贺楼承嗣一同去郊外赏月。正在半山腰上,喝着小酒,看良夜清光之时,忽然就有人来急报斗宝会出事了。 解存举一想到自己师弟也去了斗宝会,立刻就问道:“那我师弟呢?昆仑仙宗的人怎么样了?” 贺楼承嗣想到自家大姐也去了斗宝会,也是急了,便要告辞,忽然感觉强烈的灵气波动,回身一看,见到解存举半是愕然、半是欣喜,带着几分茫悲哀然说道:“我要结丹了。” 报信之人看到这个不知道该道喜还是怎么样,一下子呆在原地。贺楼承嗣道一声:”下去吧。“ 等人走了,他才说:“此地在郊外,附近也无人烟,解兄你就在这里渡劫吧,我为你护法。” 解存举看了他一眼,说道:“好,等我。”说罢,他转身,袍袖飘飘,一步跨出足有九尺,径往山顶而去。 贺楼承嗣站在山腰看山顶天火、赑风接连而过,又听到雷声像炒豆一样,过了将近半夜,终于安静下来,万籁俱寂之时,他忍不住担心起来,存举这一直以来心中抑郁,不会因为这个栽在心魔之中吧。 这般想着,他御剑而起,人剑合一,一下子就窜到半空中,然后才如流星坠地一般落在山顶。他刚停稳,看到山顶上多了个大坑,走进坑中,看到解存举负手背对静静站着,不禁有多少害怕,唯恐他出了何事,但也不曾迟疑,迈步上前。 走了两步,就听到一句“记了文漪一百年,但已忘了她的模样。”说着,解存举转过身来,眼中已无抑郁之色,却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 贺楼承嗣看着好友,虽然病骨支离依旧,脸色苍白依旧,但是精气完足,神气合抱,果然已经结成无瑕道丹,心中高兴,上前握着他的手,道:“无妨,我们有无数个百年。我们要一起结婴,一起入化神……” 解存举听到这个,不由得也笑了,一侧头道:“幸好只有我们两个,不然该被人笑我们大言不惭了。” “我脸皮厚,受得住。你脸皮薄,躲我身后就好。” “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寻一寻我师弟了。“解存举道,”若不是师弟出事,我还想不到我这般浑噩下去一无所用。“ “好,我也要回家了。” “解存举看了看天色,道:”唉,苦了你。“ 贺楼承嗣一回到贺楼府,就接到报信,说让他去书房见父亲。他走到书房前,守门的小厮看到他来了,不由得带了几分嘲讽可怜地看了看他,然后就去轻轻敲门,又出来一个小厮,出来看了看,回去通报。 再过一会儿,层层通报之后,先前那个小厮又出来,看了一眼贺楼承嗣,用一个极油滑而带着讥笑的语调说道:“二郎君,城主让你滚进去,请吧。”说罢,他就一侧身掀起门帘。 贺楼承嗣见此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握拳道:“父亲向来慈爱,怎会如此。”说着,他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室内装饰华美,但贺楼承嗣也无心欣赏,只是看着坐在桌后侧过头欣赏着一旁博古架上宝物的贺楼修德,咽了口口水,下跪道:”承嗣见过父亲。“ 贺楼修德转过头来,冷冷地瞥了贺楼承嗣一眼,道:“呵,原来二爷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 “父亲恕罪,承嗣怎么敢!” “怎么不敢呢?你现在已经不把手足放在眼内,迟些自然也能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内。嗯?” “父亲,只是因为解兄临时渡劫,四周只有我一人在,我要为他护法,所以才晚了回来……” “闭嘴!”贺楼修德说着,“解存举是你亲兄弟吗?燕燕才是你的亲姐姐!他渡劫不渡劫,与你何干?“ 贺楼修德一生气,手臂在案上一扫,本来放在案上的傅山香炉一下子滚落在地,还冒着青烟的香灰洒在贺楼承嗣身上,贺楼承嗣也不敢躲,只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贺楼修德站起来,绕着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是不是因为你结成了无瑕道丹,就看不起你姐姐了?嗯?是不是也看不起我了?嗯哼?“ 又听到这个,贺楼承嗣既委屈又麻木,用诚惶诚恐的语气说道:”不敢,儿子万万不敢这般想呀!” “哼,不敢!我看你什么都敢!不恤骨肉是什么罪名,自己说。” “不恤骨肉者为大过,领鞭刑三十。”贺楼承嗣漠然说道,仿佛是无关自己的事一般。 “那还不快滚!” “是。”贺楼承嗣伏着身,慢慢倒爬着出去。出去之后,看到那群小厮坐在栏杆上懒懒地看着他,仿佛眼里都带着讥笑,一扭头,转身就走。 同样去了斗宝会的向清寒闻到香味不久,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旁边的人抓住要撕她的衣服,惊得她连杀了几个人,但发现有更多的人围向自己,向清寒又羞又恼,祭起本命法宝广寒吹雪镜,寒光一过,白雪纷飞,众人刹时化为齑粉。 同时寒气入体,她本来已经有些浑噩的头脑才清醒了些,想起张致和一个筑基小辈在这里,不禁又急又气,一边高高祭起广寒吹雪镜,一边寻着张致和在何处。 但围攻她的人当中不乏金丹修士,她只一人如何抵抗得了,就在她险些要丧命于群攻之下,忽然一道白光裹着周身,然后经空而去,直接投向城外古苑。却是古苑君出手救走了自己徒弟。 向清寒回去之后,在静室外拜过古苑君,来不及打坐调息,就发了消息与张致和的嫡亲师兄昆仑仙宗卢问鹤,同时坐卧不安,对月长叹,心中忧虑要如何跟卢问鹤交待。 古苑君神识看到这一切,在静室内摸了摸颌下美髯,暗道,真是有了情郎忘了师父,哼! 第二十三章 两人在村内调息了两天,待张致和能走能动之后,就悄悄放下了几两碎银在空屋里作为酬劳,连夜走了。进山之后,寻了个僻静处,勉强能运用法力的沈中玉运剑挖了个洞府,住下。 四处再无人烟,两人都安心入定调息。这一入定就是半个月,沈中玉修为高深,先醒了过来,起来抖了抖身上厚半寸的灰,却发现本来隐隐悬在头顶的元婴天劫竟没有了。 之前重伤之际,他以为修为不足感受不到天劫的存在,但现今伤愈,天劫还是不在,不禁心里有几分惊慌,但还是稳住心神,看了一眼张致和,估量着他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就能醒来。 他就出了洞府,打了些野鸡野兔,拔毛放血,烤了来打牙祭。张致和醒来时,闻到烤肉的香气,出来就看到沈中玉蹲在火塘边,给烤野兔抹野蜂蜜。 他不由一笑,也拍了拍身上的灰,挽起袖子,掖好衣服的下摆,上前蹲在沈中玉旁边道:“先生,我来吧。”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将竹叶裹着的油汪汪、香喷喷的烤野兔塞到他手上,自己去料理放在一边的野鸡。张致和接过,继续细心地给野兔腿抹蜂蜜。 沈中玉看他做得熟练,就道:“想不到你这样的仙门弟子也会这些。” “小时候嘴馋,师兄带我到山里找过肉吃。” “你师兄,就是松风静听卢问鹤吧,这么肃然的人小时候也调皮?” “是,师兄对我们极亲切。“张致和想起宗门里的师兄弟,笑道。卢问鹤本命法宝松风琴,虽然不能用于对敌进攻,但在安定心神、苏醒神魂上有奇效,因而被人称为松风静听。 沈中玉一边把枇杷、山枣等塞进鸡腹内,挑着开,一边问道:“你伤好之后,可感受到结丹天劫不曾?” 张致和道:“感受到了,隐隐可见火云坠地、赑风凛冽。” “哦,是吗?”沈中玉语调不变地应道。 张致和却一下子转头去看着沈中玉,若不是他对沈中玉这般熟悉,也感觉不到他的那一瞬间的痛苦和茫然。这却是从未见过的事,以前就算沈先生身负诅咒,不良于行,也心性坚定。 他不由得急了,放下手中的野兔腿,在衣服上抹了一下手中的油,就过去道:“先生?” 沈中玉看着他,道:“我没事,只是我感受不到我的结婴天劫了。” “先生,没事的。我们又不会一辈子呆在这。”张致和想到自己师父,自己师父有大能,定然回来寻自己的,虽然还要依赖师父让自己羞愧,但看着沈先生如此失魂落魄就更令自己感到不安。 沈中玉从张致和眼中看到了他的意思,心里一喜,对呀,楚凤歌难道会丢下他的徒弟不管,作为化神真人,他要寻一个小千世界易如反掌,想到这里,他看着张致和,第一次感觉到善因善果、好心好报,不由笑了,道:“我没事了,只是你手上的油都擦我的袖子上了。” 张致和脸一红,赶紧放开了刚被他紧抓着的袖子,道:“我迟些给你洗。” “嗯?不用费这事。”沈中玉说着,直接把衣袖往熊熊燃烧的火里面晃了晃,衣袖上的油污被烧去,衣袖不仅丝毫无损,袖子上精致繁复的花纹还越发鲜亮。 吃了饱饱一顿肉,沈中玉靠在树桩上,一边喝着山林里寻来的猴儿酒,一边道:“等你调整一下,就去渡劫吧,我给你护法。” “是,先生。”原本也像沈中玉懒懒的张致和听到这个,一下子就精神起来,坐直了答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雀跃! 沈中玉也不以为意,毕竟修行之中,金丹才是真正入门,结成金丹之后,就可以被称为地仙,又称褪凡之境,不仅可以平添五百载寿元,且入轮回不迷,死后还能转修鬼道,可谓是真正的陆地神仙。而且神通广大,可直接调动天地灵气来施法,可以说一招既出,横江断陆,不过这点对于法修来说比较重要。对于剑修来说,除剑之外,无我无物,不重神通。 待张致和完全平静下来之后,才向沈中玉告辞,回去洞府中面壁调息。沈中玉看着洞府,自斟自饮,却也有些不知其味,看了半天,开始担心张致和是不是真的调整不过来,走火入魔了。 此时张致和终于出来,向沈中玉一揖到地,然后转身往山顶走去。张致和步步高升,越走,心态越放平,气势却越来越昂扬,最终去到山顶之上,看到头上铅云密布,闪电如银蛇一般在云中穿梭,知道是天劫酝酿的景象,不由得豪情大起,人到绝顶我为峰,昂扬勃发的气势完全放开,轰隆一声,分叉的闪电如一树银花照亮了天际。 雷响之后,首先下来的却不是雷劫,而是乾元天火劫,初时不过一丝火线,渐近可以看到一抹红云,再近些就可以看到竟是一个接一个的火球。 沈中玉见天火落下,一挥手,山林中一道绿光一闪而过,却是他沟通山林水泽之气,结成水木清华大阵,一方面护住山上草木,另一方面却在危急之时,可以拦下天火。 天火似慢实快地飘落在张致和身上,很快他就成了一个火人,在天火烧灼着他周身的肌肉骨骼,将体内阴质完全烧化,身体转为纯阳。丹光自经脉中流转,修复着被天火煅烧过的筋骨肌肉以及柔嫩的脏腑。虽然痛苦至极,他还是不管不理,只是专心用丹光修补机体,同时感受身躯化为纯阳时的细微变化。 天火劫过,张致和转为纯阳之躯,光着身子,仰着头等着下一次赑风之劫,风起于青萍之末,倏忽而来,自毛孔中钻入体内,清风摇曳,想要引动心中内风,但是张致和道心固定,心志不动,因此赑风吹过只是带走了张致和体内仅余的杂质,然后就悠悠散去了。 一声雷鸣,天地震动,张致和思绪却越发昂扬,看着天上雷电色为明紫,竟还有闲心想到这是诸天雷中至尊至贵,诸邪辟易的紫霄神雷吗? 他想到这点,心中越发兴奋,握住了手中的沉璧剑,人剑合一,直入雷电之中。 感受到电流窜过身上那悸动的感觉,张致和毛发竖立,大喝一声“痛快!”运剑如龙入大海、击水中流一般,在雷电中仅以手中剑,和刚被天火赑风锻炼过的纯阳之躯与无尽天威搏斗,横劈竖砍,斜刺侧撩,张致和仿佛像刚学剑一样用着最平实最基本的剑招去阻挡雷电的袭击。 再然后,剑影层层铺叠如群山叠嶂,然后一泄千里如洪水滔滔,抑或剑势高举,将诸天雷电拦在头顶…… 沈中玉漫步走到雷电之下,抬头看上去,用近乎元婴大能的好眼力看到张致和白花花的身体在雷电里翻滚,暗自摇了摇头,道等他渡劫完了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雷电在体内游走,除了有莫大的威力之外,还有大生机,富含生命力的万化雷水流过他的身体,进一步地拓宽他的经脉,重塑他的内腑,改造他的血肉。血液吸收了雷电的生命力和世界的灵机,开始变得越来越浓稠,流动变得越来越缓慢,心脏却跳得越发有力,将浓稠滚烫的血液输送到身体的每一处,改造全身。最后,肌肤如雪,骨骼如霜,血如铅汞,正是纯阳仙人之躯。 改造完了之后,张致和向漫天如银蛇飞舞的雷电躬了躬腰,表示感谢,然后用神识祭起手中沉璧剑,砍向雷电,将其看成两截,然后剑光分成九道,贪心地将分成两截的雷包裹吸纳在内。他竟然借助天劫来祭炼自己的本命法宝。 沉璧剑将雷电完全吸纳之后,铿然一声劈开劫云,云散日出,灿烂的阳光洒在张致和身上,张致和一时不由露出了几分喜色和放松。 就在此时,剑光闪过,将张致和身边淡而又淡,无声无息,几乎无人能觉的灰色斩灭,原来刚才天雷刚过,心魔劫又至,但刚一出现就被善于斩妖除魔的沉璧剑斩落。 宝剑如白虹一掠,飞回到张致和的丹田里,感受到体内缓缓呼吸法力的无瑕道丹,与静静悬在金丹上沐浴丹光的沉璧剑,张致和喜不自胜,总算结丹了,总算赶在了先生身后,以后还能帮到先生吧。 一下来,连衣服都忘了穿,他就向一旁的沈中玉喊道:“沈先生,我结丹了!“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正好看到他沉甸甸垂在腹部以下的事物,一侧头,从袖囊里随意抽出一件法袍扔过去,盖了他一头,道:“等你穿好衣服再说话。” 第二十四章 张致和被衣服兜头盖住,又听到这话,不由大窘,都不敢冒头,背着人,开始穿衣服。 沈中玉在他身后,视线从他健美的背部滑到修长的双腿,暗道,条正盘顺,不愧是我的徒弟! 等张致和穿完衣服,一转过来,看到沈中玉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脸红得更厉害了,说话都觉得舌头打结,道:“先生,你看,看什么?” 沈中玉看这他脸红红,像小娇羞一样,一时起了坏心,眯斜着眼,笑道:“我在想,你的尺寸不错。” 张致和眨了眨眼睛,后来想到他在说什么,一下子脸红耳赤,连道:“沈先生,沈先生,你,我……” 沈中玉看到他这样方寸大乱,又羞又恼的样子,忽然想到一个词“可怜可爱”,然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个词他只用来形容过自己的姬妾,对自己徒弟从来不这般想的,虽然脑里胡思乱想,但还是脸色不变,正色教训道:“修行之患在自身,君子慎独,以后万不可忘形。” 张致和闻言,恭敬行了一礼,道:“先生教诲的是。” 三日后,金昌镇上的百姓中流传起一个消息,马公山上极猖狂的一股盗匪死了,最开始却是一个行脚商人带来的故事,他颇有几分说书人的天赋,手舞足蹈地跟顾客比划道:“那一日,我们老乡结伴壮胆,从马公山下过,走了不到几步,咻咻咻就听到弦响,这便是盗匪来了,这是拉弓的声音啦!我们以为就要没命的时候,从山上就走下了来两个人,穿着一身道袍,就和仙人一般,刷刷刷地解决了那几个盗匪……” 渐渐滴,县里官府也听到了消息,也派人去打探一番,果然除了几个出了寨门的死在外头,其他人都死在山寨里,差役上报之后,县令不由得大喜,赶紧报了喜讯上去,以示剿匪之功。 做出这样一件事的两个人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功劳给人领了,一边慢悠悠地走在官道旁的小路上,一边说些闲话。通过逼问、搜魂那些盗匪,二人对于这个世界多了几分认识,再不是初来之时那懵懂无知的情况。 这方世界的人从未出过去,自然无从知道这世界之外还有一个大千,虽然此界无名,不过根据沈中玉的猜测,二人一致决定将此界暂命名为莲花小世界。盗匪所知,并不确切详尽,只知道这一国、或说这一朝国号为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附近仿佛只有几个朝贡小国而已。 晋朝享国已过二百,自从立国以来就崇尚道法,这又是一桩怪事,莲台寺的宗门洞天居然是崇道的?又听说道门中虽然也寻仙问道,手段却是参与争龙夺鼎,真正的隐居山中不问世事的几乎没有。 沈中玉听到这个,不由得想起当初邪道四魔之一的北冥散人也是抽取人道王朝的气运来成道,算是四魔之中手段最柔和无害的一个。因而有些修士甚至认为这并非魔道,但很快,其中一条被他吸得奄奄一息的龙脉化为煞龙,为祸一方,无情地打了那些修士的脸。难道这里是北冥散人布下的暗手?是也难怪,当初对莲台寺下手的人就不少,这么算来,估计邪道四魔中,只有魔劫一开始就走火入魔死掉的饕餮魔君没有参合这事了。 因立国已有百年,官府贪腐横行,又有天灾,乱象渐显。二人一路走来,总是花柳繁华地,也看到城中失地流民颇多,偶然也听说了北方受灾流民流窜的事。而在流民之中,他们也看到有修行人混在其中聚拢人手作为势力。 张致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觉得十分新奇,有心思要早日找个仙门好好问询一翻。沈中玉见此,道:“你们宗门里养了这么多杂役道兵,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致和想了想,慢慢说道:“不一样的,我们收拢他们,在道门之中都算是力士杂役之流,教的也是锻体之法,走的是正道,他们有可能真正步入修行路。而他们做的更像如凡人一样招兵买马,教的不是摇旗呐喊。” 沈中玉听到这个,道:“你们倒是慈悲。” “算不上慈悲,昆仑仙宗真正的弟子不足千人,而杂役却有上万人,只是为了使人归心,人尽其用罢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敲了一下他的脑门,道:“你这个老实头,把你宗门的底都泄给外人了。” 张致和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顿了顿,又说道:“道不远人,人自远之。” 沈中玉听到这,也笑了,确实如此,就算天下道门都学昆仑仙宗那样广传道法也没用,有凭着“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十六字就能超凡入圣的天才,自然也有入宝山而空手回的庸才。道门众人可入,修成真仙却是万中无一。 他们冷眼旁观了一段日子,对于此界中事更有几分把握,便去了江南一带首屈一指的大城广陵郡城。 这广陵城看着与朔方城有几分相似,只是因为在江南佳丽地,更多了几分温柔缱眷,往来男女,言语交流更是软语温柔,十分悦耳。 二人打听了一下,听说今日广陵城中的儒家的奋勉斋和道家的紫云门要在城郊百岁山上开坛论法。这两个门派不大不小,但是奋勉斋的斋主曾在京城明德学宫学文;而紫云门的太上长老也是紫霄宫的门人。也就是,这是两大派的一次比斗。 沈中玉打听到这些,暗自撇了撇嘴,天下将乱,若真有心争龙夺鼎,何必多说,只看时局就好。 去到百岁山顶,法坛周围已经是人山人海,还有小贩在其中摆卖,乱糟糟的如同市集一般,两人对视一眼,各显手段挤到前面去。 沈中玉周身青光笼罩,自然而然就在众人中滑了过去;而张致和存想心中剑意,众人一靠近就觉得寒气逼人,自然散去。 去到法坛前,看到论法二人都是人模狗样,不,应该算是卖相上佳,一个身穿一件深蓝色彩晕锦鹤氅,头戴紫金鱼尾冠,飘逸出尘,仙风道骨;另一个一身玄色云锦长袍,头戴九梁冠,仪表堂堂,斯文俊雅;一个抡着拂尘,一个扇着扇子,你来我往地说得唾沫横飞。 沈中玉好不容易挤到,听了半日,觉得甚是无聊,索性靠端坐在旁边的张致和肩上闭门养神。张致和见此,只得苦笑,小心地撑着沈中玉,不让他掉下去,同时使了个障目决,免得惹人注意。 虽然台上两位说得无趣,但张致和也听出了些此界修行的真意出来:此界修行主流主流确实是吸收气运以修行,因此各大门派为了修行,就要参与扶龙定鼎,寻找明主,最后辅助明主,即各条真龙互相搏杀,最后定鼎立国,与外界仙凡隔绝,修真之人完全隐于山野大有不同。 不过,和北冥散人所行不同,这里的功法只抽取人道气运,不会祸及山川龙脉,更似是道门医卜望相山中望气观山、寻龙点脉那一流,却没有打坐练气、熬炼筋骨的内容,想来是当日佛门带进来的时候就不全。听到这里,张致和心中稍定。 再听下去,终于搞明白了为何此界虽为莲花世界却不崇佛法的缘故,原是当初佛门四大皆空之说于立国不利,就被天子弃而不用,多加打压,几乎不存,连原来的佛门圣地都成了当今天子的离宫。 听到这里,张致和提起精神,想道,当日莲花世界的本宗所在莫非就在那处?那要寻路回去,估计也要到那里去。 最终,法会结束,沈中玉却在张致和肩上真的睡熟了,张致和想到沈先生这一路以来,思虑周密,必然耗损心神,此刻多睡睡也好,便也不吵醒,由他睡着,还把他的姿势调整了一下,小心地放到自己膝盖上。沈中玉居然也没有醒,依旧睡着。 等到一觉醒来,已经过了两三日,沈中玉爬起来想要伸个懒腰,发现身上都是落叶,原来枕着的竟是张致和的膝盖,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也不是第一次睡了,就不放在心上,留心在旁护法,待张致和打坐调息完。 第二十五章 一弯残月昏昏暗暗,半遮半掩地在天边,天上却也只有疏疏朗朗的几颗星,幽幽暗暗的天空像乱染的靛布一般青不青,紫不紫。 顺着天空看下来,先是看到树枝曲曲折折像铁线一样生拗着朝天的老树,枝头摇摇晃晃挂着几片叶子,风吹过,树枝摇摇晃晃,发出了先是细细碎碎,然后越来越大的声音,仿佛人声渐唱渐和。树下是一个小池塘,池水似是水上的残荷一般颜色,幽幽的绿,一抹抹的褐。 而在这样一个荒败的园子里,池塘上的亭子中,竟还有两个人在。他们相对坐着,跟前摆着棋盘,你来我往,斩将夺旗。 其中一个人捡起一个棋子,刚想落子,却忽然停住,手一扬,黑亮的陶瓷棋子就掉进池塘里去,刚去打破了从池塘下咕嘟嘟翻上来的一个泡泡。泡泡一下子破碎,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恶臭。 对面的人却趁着他走神的时候,手起刀落,屠了他一条大龙。见此,他只能将棋盘一推,道:“不下了,怎么下也下不过先生。”正是张致和和沈中玉二人。 沈中玉听到这个抱怨,道:“等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下得比我好了。” “思虑周全,我不如先生,只好卖些蛮力了。”张致和说着,拿起一直靠在一边的松树枝,在手上一抖,一抛,如剑一般直插在池塘里。 原来安静如同野坟一样的荒园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悲风呼啸,风中如有鬼哭;池水开始剧烈地翻腾,像煮沸的热水一样,不停地翻滚着,冒出一个又一个的气泡,的恶臭如香飘十里,池水剧烈地起伏着,最后竟翻起如水墙一般,要向二人砸下来。 但是水却在落下的中途卡住了,二人冷眼看着这一团凝固着的浑稠的脏水如同看着一朵花儿,一幅画一般,没有厌恶,没有害怕,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时候,张致和说出一句:“你既无心作恶,就出来说话,何必如此?” 水墙缓缓滑落,在原地化成一个青衣儒巾、斯文俊秀的青年男子,向他们常常作揖,道:“见过两位道长。” 沈中玉坐回到棋盘边,问了个仿佛无关紧要,离题万里的话,道:“你很喜欢下棋?” 那个男子听到个棋字就露出了狂热之色,但看了看二人,不敢造次,还是小声道:“在下死前就痴迷于黑白之道。” “叫什么?”沈中玉一边把玩着手上的白色棋子,一边问。 那个男子看着在沈中玉修长十指中出没的洁白莹润的棋子,眼中现出羡慕、痴迷之色,这个人下得一手下棋,刚才听棋就听到了,不愧是仙人局,听到问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名……字……我忘了。” “好,以后你就叫弈,跟我姓,就叫沈弈。”沈中玉道,那人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就要叩头感谢,就见沈中玉袖中一道灵符飞出,将他的魂魄收摄在内,养来打探消息也好。 张致和看着他就这样收了鬼,皱眉道:“先生,你真要养着?” “沈中玉拍了拍袖子,道:“嗯,等我渡劫了,我也要弄个窝,缺个杂役。” 张致和听到这个,张了张嘴,仿佛想要说什么,先生可以和我一道儿过,但是我现在也是跟着师父住的,我要怎么邀先生一同住下,暂住还好,若是常住,只怕委屈了先生。但想到要与沈中玉分别,他就觉得十分不愿,虽千言万语,最后还是说道:“正事办完了,我们还要做什么?” “先等到天亮吧,看看月色也好。”沈中玉道,“还是你还想再下几盘?” 张致和听到这个,连忙摆手道:“不必了。”然后固执地抬头望天,不再看人,免得沈中玉兴致上来了,抓他下棋。 却是二人自从广陵法会之后,合计了一下,和外面大千最有可能还有联系的地方估计就是当初的佛门圣地,也就是莲台寺在这里的分宗。 考虑到那里已经是皇朝离宫,到那里去只有三条路,一条是名扬天下作为国师大能被请去;另一种则是直接杀过去;还有一种就是潜入。二人很容易就选了第一条路和第三条路结合的方式,在前往离宫的路上尽量扬名,去到之后再观察一下如何潜入。 这次抓鬼就是他们名扬天下的第一步,特地选了一家在当地比较有声望的乡绅去,其中还经历了和当地游方道士争夺生意的事。 翌日,二人跟那个乡绅告辞离去,看到那个乡绅千恩万谢的样子,沈中玉想到日后的免费宣传都有了。 走不到半日路,一直在前方打探消息的沈弈就回来禀报道:“前方有恶客拦路。” 掐指一算,正是之前被他们抢了生意的那两个道士。沈中玉不由笑了,道:“好得很,我们的身份送上门来了。”本来还想慢慢铺垫,伪作一个隐世门派来,眼下就有人送上门,真是大喜过望。 那两个道士不过是粗通道法,修为不过炼气,被二人抓住,挣脱不得,索性纳头就拜,甘愿拜在二人座下,做个洒扫童儿。 沈中玉看着一个须发皆白,一个胡子拉碴的样子,居然还说是还说是童儿,感觉实在好笑,便道:“童儿就不必了,算是个晚辈吧。” “喏,见过两位师叔祖。”那人忙拉着另一个唱了个肥喏道。 沈中玉侧头暗笑,张致和倒是接受良好,八风不动地给了他们一人一瓶聚气丸作见面礼。沈中玉想到他在门中只怕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晚辈,也是见怪不怪了。 考虑到这两个还算是半个凡人,走到下一个县城之后,沈中玉就给了他们钱财,让他们寻来车马再行上路。二人根本不缺钱,当初清剿那个盗匪大寨,得到的金银不少。 一边走,沈中玉一边观察着这二人心性:那个须发皆白叫做孙百川,不过是个老江湖,滑不留手,而那个胡子拉碴,叫做陈银汉,倒是真有传承在身,且讲几分义气。沈中玉与孙百川几个养老钱,将他打发走了,只把陈银汉留下,又问出他门中传承如何。 陈银汉倒也乖觉,索性将门中传承经典《回天仙法》完全交出,给二人看过了。此地修炼方式与二人所修小同而大异,早时也是搬运灵气,但后来却拐上了与人道气运混流,乃至与山川灵机合一的道路上,如此驳杂不堪,只怕无缘飞升。不过想到这里连元婴天劫都承受不了,谈何飞升之说。 想到这里,二人心里推算一下,途中抽空将这《回天仙法》与陈银汉讲了一回。二人作为金丹宗师,旁征博引,却不是这小世界之人能比的。陈银汉听得抓耳挠腮,喜不自胜,心感搭上这二人实在是造化。 过江时遇到了洪灾,二人停下施药救人,看到沿途官府的不作为,还听说当今人皇又封了个贵妃,沈中玉隐隐觉得不对,仿佛这道路不通,但又重新算了算卦,并无不吉之处。 淹留了两个月,三人一鬼继续走,中途斩妖诛邪无数,名声渐渐起来了。等到摸着京城的边,他们竟是由前往京城赴任的官员带着的。这位官员的母亲一口一个仙人,那官员也只好“奉母命权作道场了”。 他们看着这京城雄伟壮观,看着和朔方城倒有几分相似,便辞了这家人,三人绕城走了一圈。沈中玉站在城郊西山上,遥望城池,但见巨城之上有一条金龙绕着巨鼎,吞吐紫金色的气运。只是这龙看着暮气沉沉,气运亦有不纯。 本来闭目吞吐的巨龙仿佛感到有人在看它,忽然睁眼向沈中玉那边看了一眼,眼光一扫,众人就感到如泰山压顶一般的人道气运压在自己身上。 沈张二人也是得道的地仙,哪里畏它,只是冷笑一声,压力散去。而一旁的陈银汉倒是差点被压得跪了下去。 巨龙又闭上了眼睛,仿佛不管不顾了。却在此时,从山下跑来一队人,领头的紫袍玉带,来到跟前宣旨道天子崇道,闻有异人来访,诏其其觐见云云。 第二十六章 先贤有云“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步行入宫城的沈中玉和张致和二人却除了有几分好奇,并无惊讶之色。修仙界中比这更宏大的建筑多了去,例如昆仑仙宗在绝壁之上开凿而成的宫殿;还有当年的十二莲台寺。在一旁跟着陈银汉却是连连发出了抽气声。 真是丢人呀。沈张二人不约而同地这样想,但也只好由他了。 不过二人也不敢太过放松,凡人看不到,但是她们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那趾甲俱全的老龙在宫城上游动。而且因为人道气运压制,神识不能透体,二人感觉自己仿佛是瞎了一般。 当今天子再崇道,也不会在正殿会见两个道士,他们也没有资格在宫城内坐车或者骑马。因此,内侍领着他们走过了一道有一道朱红大门,终于绕到一处大殿前。然后内侍就让他们等着,自己去通禀了。 张致和见人走了,便道:“感觉这房子方方正正的,有几分像是古苑君的洞府。“ 沈中玉道:“古苑君的古苑本来也是皇宫,只是实在荒败了些。” 这时候,通禀已毕,内侍出来领着他们进了一处侧殿,进去闻到浓浓的檀香味,和重重帘幕。帘幕被宫女一道道掀起,挂在玉钩上,只剩最后一道。 以二人的目力,隔着这么远,也只是看到帘幕后影影绰绰的两个身形,半卧半靠地搂在一起在长榻上,这就是当今天子和受宠的那个燕贵妃? 帘幕前站着几个道士一脸审视地看着二人,眼神颇有几分阴郁。二人行了一礼,也不下跪,只是作揖而已。 帘子后的皇帝开口道:“道人何来?为何不跪?” 沈中玉尚未开言,张致和却抢先答道:”修道之人,只拜三清,不朝至尊。“张致和出身昆仑仙宗,难免有几分骄矜,不似沈中玉今生作为散修,爬滚摔打多年,忍功甚佳。 皇帝尚未答话,帘后的燕贵妃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心中不由起了警惕,直起身往外留神一看,竟是他们两个,吓得心脏险些停跳,小脸煞白。 皇帝感觉到怀中爱妃忽然冒出一身冷汗,不由一惊,低头看到她脸色雪白的样子更是心疼,忙道:“爱妃!” 这燕贵妃,本来该唤作贺楼燕红。她柳眉一皱,当机立断就尖叫一声,倒在皇帝怀里,道:”陛下,就是这三个道士害我!“ 那皇帝听到这个,立刻就道:“来人将这三个道士押下!” 燕贵妃听到这个心里稍安,如小鸟依人一般伏在帝皇怀里,恨恨想道,莫怪我心狠,这两人居然也来了,必定要坏我大事,一定要杀了!又暗骂,那贼秃驴不是说只有我一人过来的吗?怎么这两个人也在? 帘子外的三人一个愣然。他们愣了,在殿内伺候的道士侍卫,可不会愣着,听到命令,立刻就挥舞兵器上前,要拿下他们。 沈张二人反应过来,沈中玉量天尺出,一下子将围上来的侍卫横扫到一旁,然后立刻化作九道清光飞舞盘旋,回护周身。而那些陪侍的道士却也有真本事在,一个身穿青袍老道祭起一个光灿灿的水晶罩子罩住皇帝和燕贵妃,护住二人。 另外两个颇有默契,一边一个就踏罡步斗,举剑上前,正好与玉尺所化清光撞上,感觉剑身传来一道巨力,震得虎口一麻,险些摔下剑来,立定马步卸去力道,方才稳住。 张致和见沈中玉主守,自己就人剑合一,只是一瞬便撞入光罩之中,一瞬间光华大作,光罩如同风中落叶一般抖动不休,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 燕贵妃见此花容失色,而且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了深深的妒忌和憎恨,我百般辛苦,现在尚未结丹,而他不过一个莽夫,只是拜个好师父罢了,如此轻易就有如此实力,这老天就不能给我活路走吗? 皇帝虽然也在惊慌之中,却紧紧地搂住了燕贵妃,在她耳边道:“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 光罩在张致和的剑光下摇晃了数下,但最后还是坚持着没有破碎。在旁的老道人咳了一口血,然后脸色一变,一咬牙,掐了个法决,调用皇城内的人道气运,通过自己的身体输入到光罩之内,本来还在摇晃着的光罩立刻稳如泰山。只是他一下子脸如金纸,咬牙握拳,仿佛使尽全身力气一般。 张致和一击不中,立刻就退回到沈中玉身边,瞬间银光大作,可夺窗外太阳、室内蜡烛之辉。争流剑气如洪水一般向四周席卷而去,在剑气奔袭之下四周屋宇、栋梁、帘幕瞬间化为齑粉。 顷刻之间,烟尘四起,待尘埃落定之后,原地就只剩下了正两相对峙的几人,以及躲在道士身后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 沈中玉也是当机立断,玉尺化为一道虹光裹住张致和和陈银汉向宫城外经空而去。虹光乍起,盘绕在宫城之上的巨龙忽地睁开双眼,一双圆滚滚、黄澄澄的大眼睛看了他们一眼,鼓着腮,酝酿了一下,张嘴对着他们发出一声长啸。 龙吟携着狂风呼啸而过,虹光一下子就坠落在地,现出三人身影。在后面追逐的道士仿佛也听到了隐隐龙吟之声,信心大起,除了依旧护着后面的那个道士。另外两个人双手交握,合力祭出一个玉质龙钮大印,呼吸聚拢四周浓郁的人道气运。 在此之下,气运现形,叠叠如锦云,累垂若金花,大印就在其中沉浮不定,既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叛逆的三人压成肉饼。 三人落地之后,沈中玉回身看到在空中盘旋的巨龙还在看着自己,一声冷笑,静山剑出,隔空一划,似是凌空一剑,正正斩在巨龙逆鳞之上,却是沈中玉以他近乎元婴的神识强行调动周围的天地灵力,斩了气运巨龙一剑,所谓伤其十指,不若断其一指是也。 巨龙被其所伤,朝天发出了一声痛苦愤怒的哀鸣,夕阳映照之下,云霞一派金黄,城内城外,无论行人走兽,都在一瞬间抬头望天,看到金黄色的天空,不见壮美,反而有一种无言的哀伤弥漫。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而张致和早就十分默契地接手了防御,却是以攻代守,身剑合一,剑势如龙,螺旋状直冲过去,将玉印撞向空中,螺旋状的剑势将本来拖着玉印的气运切割、消磨,却避不过将要重重砸下的玉印。 已然脱力的张致和看着正要砸下的玉印,心思一派空明,我要死了吗?!若我能以一己之身护住沈先生,也好,总不能一死死两个! 就在此时,濛濛玉尺将张致和全身裹住,硬生生受了玉印一击,然后就裹住张致和化为一道长虹破空而去。 出到宫门之外,虹光再次落地,张致和抱着连连咳血的沈中玉,换了个姿势,背在身后,跟刚落地而惊魂未定的陈银汉喊一句:“自己找路或者跟我们跑!”说完就在天街上向城外狂奔而去,一步跨出足有三丈远,转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陈银汉看到张致和他们跑得这么快,跟也跟不上,转到隔壁人多处,把身上衣服脱了,拐到巷子里偷了人家的衣服来穿。 张致和感觉到身后的沈中玉几乎失去了意识一般,不由得心中大恸!沈先生定要无事才好,只恨我修为不足,被人道气运压制下,几乎不能腾空。 狂奔途中,他看到那些刚游猎归来的游侠儿,一接近,就揉身而上,把人一把扯下,翻身上马,拿起挂在马鞍边弓箭,回身就向后面追着的禁军、道士放了一箭。 银饰箭镞引导着灵气形成的狂风打着旋儿吹袭而来,所中之人纷纷倒下,化为齑粉。那几个道士只能停下,结印自保。 等那些道士再抬头看他们的时候,已经是看不见了。 张致和一拍马背,灵气涌入马躯,马感觉又痒又痛,像是发了狂一般狂奔,转眼城门就在眼中。 守城之人看到不好,刚要发令关城门,却又是一箭,正中城门上的铰链,刚拉起一般的城门重新落在,架在护城河上。看着轻骑将过,城门上的人纷纷放箭,但是箭头却像是射中一个透明的滑膜一般,自然而然地滑向两边。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过一骑,绝尘而去。 第二十七章 沈中玉醒来时已是三日后,他抬头睁眼看到张致和的脸就又入静定之中。张致和见到他又有了知觉,已经是大喜过望,看了看洞府外淅淅沥沥的雨水,抱着沈中玉再往里进了些。 三日前,张致和带着沈中玉一出了城外也有十里,便御剑腾云而起,径直往东而去,离开了京城范围方才停下,随意在高山之中寻了处藏风聚气的吉地,开凿了个洞府暂且住下,派出阴鬼沈弈在山中巡逻警戒。 这时候,沈弈巡逻归来,身影散散淡淡,半隐半现,行礼之后才回报今日无异常之事。张致和听到,点了点头,手指一弹,一颗压缩成指头大小的阴气珠子落入沈弈魂内。沈弈大喜,连连叩首着便缩到阴暗之处,吞吐阴气悄悄修炼。 到了黄昏时候,沈中玉方才真正地醒过来,但靠在张致和身上依旧是懒懒散散的不愿意起来,张致和更不会催他。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到了日落月升,云移月埋,繁星满天。 直到看到如白霜一般的星光斜斜地照进了洞府之中,沈中玉才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整了整衣服,道:“来,我们出去看看。” “好。”张致和看到他彻底恢复,并无大碍,心里高兴,想着沈先生只怕睡了这几天只怕是把骨头都躺酸了。 他跟着出去就看到沈中玉负手看着西方的天边。张致和看过去,也可以看到了凡人无法看到的奇景,巨大的天柱上接天穹,下连地脉,诸异兽如白虎、麒麟、锦鸡等等盘绕着天柱而活动,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条巨龙:其修长的身体盘绕在天柱之上,吞吐着整个国家的气运。 但再仔细看下去,可以看到这条巨龙已经衰老了,鳞甲俱全、色成金黄也掩盖不住身上的垂暮之气。张致和闭上双眼,神识拔高,可以看到而这条天柱的四周,川蜀、边陕、幽燕等大州上空云气之中、竟还出现了赤蟒、锦鲤等异象,天下之争,就在眼前! 张致和正看得入神,沈中玉就说了句:“是我们想错了。” 张致和回过神来,也叹了一声,道:“确实错了,白龙鱼服,古今皆然。” 沈中玉刚要答话,出来呼吸月华,正待在旁边的沈弈听到这句,却不由得十分奇怪,忍不住问道:“老爷,白龙鱼服,说的不是贵人微服出行、恐有不测之事吗?与这似乎不甚相干。” 沈中玉听到这个,笑了,道:“阿致不过是借事说理罢了。我们本是修行之人,与凡人无关,却想着用凡人的方式行事。那凡人如何回报却是自有考量,不由我们定夺。我们学凡人学得不伦不类,反而处处觉得委屈和不甘。所以,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沈弈听到这个,明白过来,又问道:“那,老爷,我们该如何是好?” 沈中玉不答,看向张致和,看他怎么回答。张致和想了想,道:“杀上门去。” 沈中玉听到抚掌大笑,道:“好!杀上门去,果然不昧因果!” 沈弈听到这个,吓了一跳,道:“老爷,您刚才不是说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怎么可以还杀回去?” 沈中玉却懒得解释了,转身就走。张致和就道:“我们开始是想错了,但做错了吗?白龙化为游鱼,在鱼群里若行的都是有益之事,并无违律之处,鱼王有什么理由要把这条龙鱼杀掉呢?” “因为,因为他是鱼王呀。” “鱼王?凭什么?”张致和轻笑一声,跟上沈中玉。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见到还在冥思苦想的沈弈,点出一句:“先有君不君,才有臣不臣,这般说,你可明白了。” 沈弈听到这个,一下子眉开眼笑,道:“明白了,明白了。” 张致和却叹了口气,想道虽则有几分灵气,但做鬼也脱不了君臣之窠臼,可惜,可惜。叹息了两句,他也就不管了,转身跟上沈中玉,到山顶二人一同占了半夜的星。 翌日下山,沈中玉神清气爽,张致和却神情蔫蔫,沈弈看到这般,忍不住连连看了他们几眼。沈中玉把张致和一把拎到身边来,问:“不过占个星罢了,成了这个样子?当初在山上,你就不用学占星禳斗?” 张致和困得要流泪,努力把哈欠憋回去,眼圈红红地说道:“在山上也要学,只是学不好。“ “唉,罢了。”沈中玉看了看他颇有几分憔悴的样子,道:“以后我给你算好了。”反正师父看顾徒弟再正常不过。 “谢先生。” 沈中玉看到他这样犯困,自然去到镇上先让他睡饱了再走。 等到他调息过来,二人除了镇外就腾空而去,转眼就回到了京城附近,直接就往城外的紫霄宫而去。 这紫霄宫却是与国同体,其开山祖师湛明道人辅助本朝高祖皇帝登基之后,便在原来的佛门圣地,中福山行宫的道观中隐修,至今已有两百多年,是公认的老神仙。他的徒子徒孙入宫随驾的不在少数,之前遇到的那三个就是紫霄宫的三位金丹长老。 而这两个人要报复的也正是他出身的紫霄宫。紫霄宫在远离京城的中行山,这山中有七个山头,怀绕着一个大湖密云湖,号称七星抱月格,正是钟灵毓秀的一处福地。 二人悬在半空中,沈中玉指点了一下张致和如何看这山势,以辨认其来龙去脉,然后神识一扫,直接寻到了其结穴所在,祭起量天尺直接打了下去。 在宫中正在潜修打坐的紫霄宫掌门了尘道人忽然感觉到心里一寒,直觉之下立刻就启动了护山大战,祭起了护体宝光。 与此同时,量天尺已经打了下去,打得护山大阵所化的光罩一阵摇晃,光罩内如泰山压顶,狂风呼啸而过,并不曾准备的道人们一下子就跪倒在地,鲜血喷出一地,有些甚至就死在当场。 了尘见此心中大恸,见到另外几个正在潜修的长老师兄弟都出来了,吩咐了两人留下接应,其他人都升到空中。 他们一到空中,看到一人虽然是道装打扮,但一身剑意勃发;而另一个衣着鲜亮、颇有几分像富家公子,正抚着手上的玉尺,冷笑地看着他们。 了尘见他们两人修为俱是难以看清,难怪只有两人就敢打上门来,便强压着心头怒火,道:“你们这两个道人,却是从哪里来?为何要对本门不利?烦请告知。” 沈中玉道:“你们的皇帝得罪了我们?修行人不好对人皇下手,只好来找你们算账了。” 了尘听到这个,不由苦笑去,刚要说话,就听到隔壁的长老惊呼道:“你们就是之前从京城逃出的人?还有一个余党在哪?” 张致和听到这个,心头一松,看来陈银汉无事,却也懒得再说,道:“既然已经都明白了,那就闲话休提,做过一场便是!”说罢仗剑而入。 沈中玉让过张致和,知道张致和作为剑修,只能在无尽战斗中一步步贴近剑的精髓,领悟出自己的剑心,方能顺利进入化神,因此只在旁掠阵。 张致和一下子就撞入数个金丹修士包围当中,他们对于张致和这般轻敌,心里连连冷笑,只怕一人一剑也足够戳死你。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张致和最不害怕的就是群战。撞入人群之中的张致和虽然落入他们结成的七星阵中,但同时也搅乱了他们的阵势。 沉璧剑如凡人所持一般被张致和抱在怀中,身剑合一,一头向其中一个人撞去,那人的护体宝光如裂帛一般被沉璧剑劈开,锐利的宝剑一下子刺入丹田,滔天剑气勃发,如万千把宝剑如题将丹田中金灿灿、圆溜溜的金丹割裂成齑粉。 一击得手,张致和一脱身,往后一倒,剑乃倒持,撞入另个人身上,然后身体一旋,剑尖串着的那人被迫贴在张致和身上一转,正好挡住了后面轰来的各种法术。 转眼之间,张致和已经杀死两人,而沈中玉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尚未出手,攻守之势已然改变。 第二十八章 了尘见此大惊失色,道:“两位道友,莫非要破吾家门?就不怕吾等祖师相报吗?” 张致和不曾搭理,依旧专注于战斗之中。只有沈中玉说了句:“我们正在这等着他来。“ 了尘听到这个,脸色数变,道:“哼!吾等祖师乃是一国国师,岂有这么移驾?” “那就杀到他来好了。”沈中玉道,昨日观天柱就知,湛明道人与国同体,和国运合二为一,既是社稷臣,也是社稷奴,一个修行人去到这般地步也是可怜。 了尘正要说话,忽然间远方传来一声怒吼“何处狂徒,伤吾子弟!” 沈中玉听到这个,转身看向声音传来之处。一个巨大的白玉手掌已然出现在半空中,估计打实了可以将在场之人压成齑粉。 沈中玉轻笑一声,道:“看来,你们祖师爷也不甚把你们放在心上嘛。”说着,手上玉尺化为一道白虹迎日而上,剧烈而轻微地颤动着,幻化出万千尺影,最后归于一点,玉尺刚好点在巨大手掌的薄弱之处,就如纤弱女流夹住了八尺大汉的拳头一样。巨掌按下的势头立刻被止住了。 不仅仅是止住了,玉尺点在那处还在剧烈地颤抖着,带动构成巨掌的庞大灵力也开始自身的共鸣,最后就如烟花一般散开,落下。 不过一瞬间,原先要像泰山压顶一样压下来的巨掌一下子就化为灵气,远远传来“咦?”的一声,再无响动。沈中玉收回玉尺,一边警惕地看着远方,一边回味刚才与湛明道人交手的感觉,感觉比自己的功力更胜一筹,只是对战下来尚未可知。 在刚才巨掌要袭来的时候,张致和就及时抽身,回到了沈中玉身旁,此时也仗剑警戒。 了尘沉痛地看着躺了一地的死尸,用仇恨的目光看了看二人,但刚才连祖师也只能退避,这下子要如何报仇,但为了紫霄宫存亡,他不得不弓腰说道:“两位道友,尚要如何?“ 张致和看着他这个委屈求和的样子,不由得意兴阑珊,无心欺负避战之人,只是侧过身去不管不看。 沈中玉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由好笑,道:“我们要再炼一把剑。“ 了尘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屈辱之感,内心一派悲凉,答道:“好,矿石尽有,请好好挑选。” 沈中玉道:“也好,拿出来就是了。” “嗯。”了尘转身下去。 沈中玉看他走远了,才跟张致和说:“你要重炼沉璧,还差什么材料,一会儿好好挑挑,毕竟一国之教。” ”好。“张致和道,“我总觉得我们在讹他。” “说对了,我们就是在讹他。” “那先生为何不直接让他们带路往中福山?” “撞进别人罗网里的事情做一次就好了,不要做第二次。”沈中玉眯着眼睛看着他,这想法太单纯正直了,就没有想过到时候一到中福山就被人包了饺子吗?还得好好调教,但若他再聪明些会不会就不听话呢? 张致和听到这个,想了想,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道:”以道莅天下者,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鬼不伤人。“我们瞻前顾后,顾此失彼,完全是因为不执天下之势呀。 沈中玉在脑中马上压下了”他不够聪明“这个想法,悟性这是好到让人嫉妒,说了句:”你能想到这点,很不错。“ 最后二人满载而归,从大江上溯,转道梁州。此地地名居然和外界上古九州划分有几分相似,看来是确有渊源。 自大江上溯,水为缥白,滔滔不断,山林之中猿声不绝,令人堕泪。二人乘一叶孤舟,也不用船夫艄公,而是号令水中妖鬼推船而上,沿途用上河鲜、山珍,和沿江挑夫换些薄酒,又有山间之清风与江上之明月相伴,谈玄论道,倒也过得好日子。 等到了梁州曲塘一带,江面就平缓开阔了很多。二人自江流集弃舟登岸。张致和整了整因为坐船太久而有些乱的衣服,沈中玉却伸了伸懒腰,道:“若我算得没错,真龙便在此处附近了。” “既如此,那我们要如何寻找?” “一个一个看,慢慢找吧。”沈中玉道,“我虽能占星禳斗卜了出来,但真龙未成之前都会龙潜于渊,并无异象表现在外,要找是难些。若不是这样,也轮不到我们来找,占星也就罢了,若是看龙脉,定国运,我还不如这里的人。” 二人在和紫霄宫几乎撕破脸之后,自然不会再去纠缠,想的就是换个皇帝。这里的修行是争龙定鼎,便按这里修行界的规矩走。二人当日在山顶占了一夜的星,初步确定了未来真龙所在位置,正在梁州一带。 一路来时,看了半日梁州风光,倒是水土丰美,物华天宝,不愧是天府之地,真龙诞生在此也不奇怪。只是人口多,要找人就难了。 两人找了个摇铃,换了身半新不旧、还带着几个补丁的月白道袍,装成个江湖游医。半年以来,穿街过巷,将大半个梁州走遍。因为二人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用药精当,倒是多了神医的名声。梁州刺史还在席上夸了两句,于是名声更大,也无人招惹了。 二人对此不由得相对苦笑,本不求名反而出名了,只是半年多以来,二人未见真龙,倒是见了好些将星相才,心里越发期待,大争之世,人才辈出。 在梁州内游走不定,这两人倒是在市井中添了许多传说。百姓最好传说,连说书先生也多了几篇新鲜文章说一说:”就说这沈张两位神医,有三样奇,三样怪! 第一怪:治得快,摸脉开方不过一刻,一剂见效,若是接骨复位,最迟不过半个时辰。拎着药方回去熬药,便是死人闻到了药味也要挣一挣。 第二怪:脾气怪:这两人最是高傲,看病起来不论贫富贵贱,见到人笑面,他也笑面;见到人脾气不好,他也就不理。就在先前,临县里张孝廉的儿子张少爷看着沈神医好看,竟敢去调戏,你们知道怎么着?!嘿!沈神医眼皮都不抬,看也不看;张神医正给人接骨了,手在骨头上一按一推就复位了,然后一转过身,一脚把那张少爷的腿踢断了!诶呀呀,只是一脚而已。 第三怪:吃得快,这两位早上收了诊金,晚上便去散财,散得多时没钱吃饭,只好去下脚店里套杯残酒儿喝。之前有个陈大善人见到了,便请来家里用饭。两人放开了吃,半个时辰内,一人吃了一头羊,一斗米!“ 二人坐在酒楼最后,听着说书先生说自己的新鲜文章,不由大窘,张致和羞得低着头不敢看人,唯恐别人认出来了,饶是沈中玉脸皮厚也觉得脸上发烧,赶紧下去,连夜就逃,走走停停便到了梁州边境,正是羌汉混居之地,耳边也觉得清净许多。 这边境小县城叫做金边县,因为商贸流行,附近的人便说这里连路边都是镶金的,所以就叫做金边。实际上,不过是个繁华小镇罢了。 二人寻了处客店坐下,点了几道当地出名的小菜,又叫上酒。掌柜看着他们穿得俭朴,本还怀疑,张致和便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铜钱,放在桌上。 掌柜见此,赶紧点头,转身就要去吩咐,却被沈中玉叫住了问:“掌柜,那是什么人?” 掌柜看过去,见到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在街边讨饭,却是熟悉得很,便道:“那就是个叫花儿,叫做猿猴!” “猿猴?” “他姓袁,也不曾有个名字,便猿猴猿猴地叫着。” “哦,我看着他倒是长得壮健,多大了?倒好雇来做事?” “道长要做什么事了?竟要雇这样的无赖?”掌柜狐疑地看着他,还是说道:“那是个羌人的杂种了,所以长得高大,不过是十二三岁吧。” “盖房子,他倒好用来搬砖头。”沈中玉笑道,“掌柜先忙,等忙完了,有空来喝一杯。“ “要的。”掌柜应了声,便催着人好好准备。 张致和在旁静静听着,等掌柜走了,便看着沈中玉,眼中带着疑问与隐约的欣喜,莫非找到了? 沈中玉含笑点了点头,道:“我们便在这住几年吧。”他又招了招手,把伙计招过来,道:”那乞儿我看着可怜,一会儿我们剩了的菜就散给他吧。“ “是。“那小二伶俐答道。 第二十九章 沈中玉跟掌柜打听了一下当地何处适合建个道观,道师兄弟漂泊多年,想要在此安家立户。 掌柜看他们二人虽看着年轻,但是眼神里也有几分沧桑,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人,便道:“好说,好说,敢问两位要在哪里修观?北城贫贱,南城贵。” 沈中玉道:“我们都是行脚的道士,如何挑得起?便寻个空地好了。” “也是。”掌柜道,“两位道长且安心住下,我让伙计去寻了牙人过来。“ “那便谢过了。”沈中玉在桌上拱手谢道。等掌柜离席,二人也起身看着小儿把半桌剩菜都散给了还在客店外的小叫花儿。 晚上就在这客店下脚,白日两人依旧穿街过巷,摇铃行医,依旧是药到病除,赞誉颇多。过不了几日,人们就排着队到客店外等着看病。 他们虽不强求诊金,但是富有富给,穷人也会放下些鸡蛋萝卜,半月以内倒也赚得不少。 牙人也在南城寻摸了一处适合的空地来带他们去看过。交付定金,签署契约,招人来平整土地,修建道观,观名就叫做三清。 过了一个月,不过三进的小道观就修成了。张致和和沈中玉依旧给人看病,只是从走街串户改成了在观内行医而已。人们看完病,出来就在三清上一炷香,添些香油钱,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野观了。 过了整整半年,日子总是平和。这日也是听到三声鸡啼,张致和刚从静中起来,出来开门扫地,就看到有个小叫花子在门外走来走去,张致和看到这人也是熟悉,便是那条潜龙,确实姓袁,也没有名字,只好唤作袁大,总在这附近讨饭,便笑道:“今日来得早了,且等等,厨房还没有生火。” 袁大小心翼翼地用比较干净的那根手指勾了勾张致和的衣服,看到张致和停下来看着他,才低声说道:“张道长,我听了王五那厮说了,说今晚要来抢你们。”他还记得,半年前,他找不到吃的,躲到这道观屋檐下躲风,半夜出诊的沈道长见到,就给了他一个大馒头吃,这恩德是断断不能忘的。 张致和见他这般义气,心里多了几分赞赏,道:“好,我谢过你了,你进来坐一坐吧。” 袁大左右看了看,道:“王五他还要叫人来踩点,我先走了。” 张致和看着他走了,转身却把观门关上,衣襟带风地走去了后院。后院里是一株枇杷树,正是绿叶成荫、亭亭如盖的时节,树下放着一张湘妃竹榻,榻上躺着个人。 榻上的人散着头发,大敞着衣襟,从胸到腹,一览无遗,幸好还穿了裤子,正闭着眼睛在打盹,若让儒家弟子看到,只怕就要义愤填膺地用拐杖敲他的小腿,骂他昼寝不肖了。 张致和看到,觉得心情都舒缓下来了,走过去,一掠看到他睡着之后因为安静而越发好看的脸,侧头要捞起放在旁边的小茶壶,然后手就被按住了。 沈中玉一手按着他,一手支起身,说道:“烦请倒杯茶。”说罢就张嘴等着。 张致和直接坐到他身边,把茶壶轻轻往他嘴里一放。沈中玉就着他的手喝了半壶茶,咂咂嘴,淡了些,不够甜,问道:“怎么了?” 张致和把事情说了一回儿,沈中玉笑道:“这可好了,我本来还想着直接把它弄出来当小道士了。” 张致和道:“他不像是修道人。” “自然不是。”沈中玉起来,伸了个懒腰道,”若把真龙教成小道士,那也太可笑了。“ “先生都会?” “不会,我就教他认字,世上的人皇果位都该是自己修来的,谁说是人教的?” 张致和听到这个,想了想,道:“总觉得先生在推托。” “听出来了也别说出来,不然我多不好意思。” 两人做好准备专心等晚上的事,却白等了一个晚上,发现并无人来。两人下了半夜的棋,张致和最后扔下棋子,说道:“快天亮了,我该去看看袁大在哪儿。” 沈中玉道:“去吧。”然后把沈弈找出来陪自己下棋,张致和看了沈奕一眼,这棋痴,看到棋就两眼发光。 张致和摸了摸手中的沉璧,最后还是用它削了一把木剑,也不是什么好木头,只是安梁时剩下来的一节松木。他拎着剑,看着外面天色,夹了把桐油伞再出去。 刚走了两条街,银色的如树杈一般的闪电划破了黎明前最为黑暗凄凉的夜空,一声雷鸣,暴雨倾盆如注,一下子就落下了。张致和虽然夹着伞,却并不撑伞,雨水落到他头顶自然而然就滑到两边去,身上更无一丝沾湿。 拐到一个巷子里,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走到巷子尽头,正在此时,电光闪过,炸亮了这条幽幽暗暗的巷子。张致和一低头就看到地上有一个人,或者说一团烂肉在雨水里抽动,血水混着雨水一同冒出,本来殷烈的红最后变成了泛红的白。 张致和撑开伞,跪下来,遮住了冰凉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鼻息,还有气。他一把把人抱起来,用自己宽大的袍袖裹住,转身回去。 张致和刚好走到三清观时,一声鸡啼,天色大白,本来粗暴有力的倾盆大雨竟也变得缠绵起来,淅淅沥沥,柔媚多情。 他收起伞,刚要推门,就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身一看,眼尖看到有个人影在巷口闪过,知道是王五派来盯梢的,心里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径直入去了。 沈中玉正在走廊上等着,看到张致和抱着个人回来,上前道:“这是袁大?” “是。” “唉,不容易。”潜龙出渊,也是三灾九难。沈中玉说着,将袁大接过道,“我来吧,你去料理一下自己。” “哦。”张致和手在身上一捋,就把衣服上沾着的雨水都吸了出来,捏成个水球,扔到走廊上放着的小鱼缸里,然后就跟着沈中玉走。 袁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着的地儿软软绵绵的,睁开眼睛一看看到的不是天空或者屋檐下,而是布,吓了一大跳,手一摸,感觉到手掌下摸着的都是软绵暖和的布料,自己竟是睡在了床上,自从父母死后,他已是好久没有睡过床了。 他动了动,发现身上的伤都好了,本来以为要死了,谁知道竟没死成,这,这,他反应过来,不由得狂喜,恨不得又笑又跳来表示自己逃出生天的喜悦。 只是一动,他就全身乏力,肚子咕咕乱叫,竟是饿了。这时候,他听到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心里腾腾地跳,想到是被人救了,又怕是被人卖了,赶紧躺了回去,紧紧地闭着眼。 来的正是沈中玉,看到他这样子,笑骂道:“你这小子才多大,就在我面前弄鬼。” 袁大听到这熟悉的声调,睁开眼看到是含笑的沈中玉,又惊又喜,话也说结巴了,道:“沈,沈道长。” “这次谢过你告知我们,只是害得你也受伤了。幸好没事。”沈中玉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一海碗白粥和一小碟盐,道:“你先吃这个,等好些了,再吃其他。” “诶,好。”袁大看着那一大碗白花花还冒着蒸汽的粥,感觉口水都流出来了,哪里还想到别的,忙答道。 沈中玉眼尖,看到袁大嘴角的那一点亮晶晶的不明液体,忍笑着在桌上放下一条手帕子,然后走了。 沈中玉出去看到张致和在枇杷树下用新削的一把木剑走着一路剑法,剑法带起的风卷得满树的叶子都要被扯落了。 沈中玉一道灵符甩过去,护住枇杷树,在旁悠悠地欣赏着这剑光闪烁如千树梨花开,剑舞如游龙腾云。 人好,剑舞得也好,正是好风景。 张致和一转身看到在旁看着的沈中玉,也起了兴致,剑尖挑起放在一旁的之前那把松木剑,轻轻一甩就往沈中玉送去。 沈中玉接过,屈起手指在上一弹,竟发出了像真剑一样的铿然一声,在手中掂了掂,便跳入场中,也摆开了架势,闲来无事,便也比试一场好了。 第三十章 等袁大吃完了粥,感到身上都有了几分气力,一摸肚皮鼓鼓的,不由得有高兴地笑了,却是闲不住的人,便从床上爬起来,一出门外,看到外面景象就看呆了。 院中枇杷树亭亭如盖,树下两个人你来我往,剑光闪闪,正在比剑。初时还能看到两个道人,宽袍大袖,翩然若仙,似是两只矫健而清洁的白鹤,高高举起了有力的羽翼,展现着自己最美丽的风姿;本是两把木剑交击招架,却如金属一般铿铿然,如金玉落地之声。 渐渐的,二人越跳越高,越跳越远,一个跃起,直上天际;另一个人一步跨出,也紧跟而上;像山间的白猿,像云中仙鹤,渐渐看不清了,只看到两道白虹交缠着上升。 袁大惊愕地仰着头看着天空半天,也忘了低头,直到最后又看到人跳进院子里,才讶然一声地弯了弯脖子,疼得呲牙,竟是仰头久了脖子都硬了。 他看到回来的那两位正是这道观的主人,光着脚儿,拍了拍身上的灰就过去,唱了个肥喏,道:“谢过两位道长相救。” 张致和打了一架,感到十分痛快,看到袁大,笑道:“用不着,你来示警,我们十分感激,却连累你受伤了。” 沈中玉也上前笑着摸了摸他那因为治伤被剪光了的光头,说道:“想不想学这个?” 袁大听到这个,心里一阵狂跳,喜得结结巴巴道:“我,我,我能学这个?!”若学会了这个,谁还打得过我吗?嘿,这天下就是我的了。 “能呀,你出家当道士,我们就都教你。” 听到“出家“二字,袁大火热的内心稍稍降温了些,咽了口口水,道:”出家要做什么的?能娶老婆吗?能吃肉吗?“ 沈中玉一个一个跟他解释道:“道门中戒律不少,至于娶妻吃肉不过是小节罢了。”然后他就将通用的戒律说了两三条,就看到袁大眼中尽是凄恻,便道:“怎么这个样子?” 袁大跪下叩头道:”谢过两位道长好意,只是我,我,我真不想出家。“他还想着学武之后能吃香喝辣、娶个绝美的婆娘了,与其到时犯戒,彼此伤心,不如一开头就算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又想了想,说:“你也大了,整日在街上游荡也不是法子。我这里还差个看门洒扫的童子,你可愿意?一个月五个大钱,每季一套新衣,如何?” 袁大听到这个,对于沈中玉更是感激,心里对自己拒绝出家的事难免多了些愧疚,道:“好,好,沈道长,你对我太好了。” “便算是你我有缘吧。” 袁大便在三清观内住下了,等长出头发后,穿了套半新不旧的道袍,倒有几分像是小道童。沈中玉又说他名字不够响亮,替他改了叫做袁达,他听了之后十分喜欢,说以后就要叫做袁达了。 因为袁达乃是个凡人,总要吃饭才能长大,本来一直辟谷的两人只好天天三顿饭不绝。张致和若不闭关,就一早起来到城外山下砍柴,顺便打两只野鸡野兔回去加菜。沈中玉厨艺甚佳,又有一个猫一样灵的好舌头,每日翻着花儿做菜。 袁达每次挑水进厨房,都看到他们一个人在劈柴,一个人在烧灶,还在说些人听不懂的话,其中一个人听得入了神,丢开火就回去闭关,另一个就接着去捅炉子;也有丢下一地木头,就出去舞剑的,坐在另一边的索性把火灭了,出去看他舞剑。 沈中玉冷眼看了袁达一阵,便挑剔他不认字,说话不雅,迫着每日有空就认字,也不教他念经,只是要他认三两千字。 张致和也给他摸了摸骨头,道根骨尚可,不要荒废了,既然不学剑,就学大枪吧,便给他削了根白蜡木做的长杆加上木削的枪头。 袁达看着这威武的大枪,心里高兴,拿过来想要舞一舞,刚一拎起,沉甸甸的险些被坠到地上去,两只手把它抱起来,道:“张师父,这怎么这么重?” 张致和听到这个称呼,感觉心中一动,知道是帝师之分,道:”你唤我什么?“ 袁达这话一出,就觉后悔,低头不语。张致和见此,道:”这很好,我听了只觉无比欣慰。“ ”诶?!张师父!“ “沈先生,也教过你。” “诶,沈师父!”袁达一时觉得心满意足,道:“张师父,这好重。” 张致和一手拎过他手中的大枪,将自己用的那根一把戳在地上,道:“你去拎拎这个。” 袁达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扎起了马步要去拔,谁知道一下子就拔了起来,不禁起来了,还往后一摔,连连嚷道:“你这个怎么的好轻?” “是轻,等你练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能用这么轻的了。” 袁达看了看张致和,看着也是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自己只怕不过熬七八年的事,更是打定主意,好好苦熬几年。 坐在枇杷树下旁观教学的沈中玉听完张致和的话,扭头就暗笑,张致和现在估计有四十多了吧,还要是天生道体。这傻小子若真信,那就真是有趣了。 张致和说完,拎起大枪,舞了一路枪法,虎虎生风,然后摆了个姿势,道:”跟着学吧。“ 袁达颇有几分天分,再加上这些日子吃得好,长了几分气力,跟着学也有似模似样,倒似是小猫扑蝶。 等袁达练够量了,张致和才吩咐他下去歇着。虽然身上一丝汗不曾有,但也觉得身子有些烦热,挤到沈中玉旁边坐下,靠在竹背的凉椅上,觉得浑身凉彻,心怀大畅。 沈中玉打了个响指,习习风来,消暑散热,道:“散了头发吧。” “好。”张致和抽了簪子,散了头发,缕缕发丝贴着脸庞散下,果然觉得凉快很多。 沈中玉看他难得放松了,也就说些闲话,道:“刚才你是真把他徒弟养了?” “没有,我把他当师侄。” “那还不一样?” “不一样,我教徒弟该是严得多吧。” “是了,你也结丹了是该收徒。” “不,我道行不足,如何能教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致和看了看沈中玉,想道,最起码要像沈先生这样旁征博引,出口成章。 沈中玉见他眼神奇怪,道:“看我作什么?我教你一个也够了,不想再收徒了。”提起收徒就伤心,上辈子那些欺师灭祖的逆徒!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上觉得发烧,却又些得意和窃喜,像灌了美酒的青蛙,低头把肚里的窃喜都憋回去,沈先生不收徒了,真好! 沈中玉看到他这样害羞的样子,忍不住又逗了逗他道:“你刚才教的是你们宗门的锻体功法?” “是也不是,不过七八岁的小孩子就要观想,如何知道什么叫做意守丹田,就用内家抖大枪的方法来调整。最开头用的是比较重,到后来大枪轻如鸿毛,在手上却重若千钧的时候就算是学会了。等学会了,就能真正入门观想打坐、搬运内气了。” 沈中玉面对他这样直率地把这些都倒了出来,感到十分无奈,唉,这傻小子早晚会把自己宗门的底都兜出来了,到时候无家可归可怎么办? 这般过了五六年,城中日渐萧条,商旅渐渐少了,三清观的香火自然也稀少了。 袁达长大了,跟着张致和日日上山打猎,不缺肉吃,长得越发高大。因为身手彪悍,经过城中,和城里年轻人打架的时候,拔了个头筹,从此之后越发喜爱与人争斗打架,将沈张二人谈玄论道时灌进去的”致虚极,守静笃“忘了个干净。 沈张二人见此,也就不管。沈中玉只和他说道:“你既然不想当道士,就别在道观住了。眼下大乱将至,你去当兵吧,也是一条出路。” 袁达听到这个,跪下叩了三个头,道:“谢过沈师父,谢过张师父,我不是当道士的料,实在是辜负师父们的苦心了。” 沈中玉叹息不答,张致和递给他一个包裹,只说声“保重”。 看着袁达走远了,沈中玉关上门,就跟张致和说:”好了,好了,阿致,我们去吃荔枝吧,在这里呆了好几年,我都闲得骨头长毛了。“ 第三十一章 盛夏时节,大红的荔枝累累挂在枝头,却无人搭理。本该是最忙乱的时候,这园中却一个人也不曾有,连本来应该精心搭理的荔枝林中也长出了人高的杂草。 这荔枝园本来是要供上的,只是天下大乱,政令不行。梁州刺史自领一军,号为讨贼,却不敢与天子比肩,只占了另外两处荔枝园,下剩的那些园子就依旧是天子的。天子不管,便只有一个老头在看园。 从大路上走来了两个人,衣袂飘飘,却一步跨出,足有九尺,转眼就到了园子跟前。他们看到那守园的老头在屋子里睡着了,便轻轻地扔了两个金锭子进去。金锭子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两个圈,却没有把人吵醒。 两人对视一眼,便跳过围墙,钻到林子里。枝头的荔枝已经褪去了青涩,而是红得妖娆热烈。每个约莫有弹子大,壳上满布龟甲之纹,殷赤如铁沁;剥开来,团团如鹌鹑蛋;迎日而照,透亮若水晶。 沈中玉剥了一个,在太阳底下照了照,然后就往张致和嘴里一塞,道:“好吃不好吃?” 张致和险些咬住了他的手指,赶紧吐出来,才一口咬在荔枝的果肉上,味道甜而不腻,清而不俗,细嗅仿佛丹桂之芬芳萦于鼻间,他吐出核忍不住就藏在掌心里,想拿回去试着种一下。 沈中玉递给他一个锦囊,道:“用这个装着,我也想试一下能不能种。” 张致和一丝有些赧然,道:“滞于外物,是我修行不足了。“ “你会为了这个弃剑吗?” “自然不会。“张致和道,这如何能比?想到这里却又反应过来了,荔枝味美,我想要回去试种是再正常不过了,却把这个和心性强行联系起来,却是太过拘泥了。修道修道,又不是修成一块石头。 沈中玉在旁含笑看着,随手攀了一枝下来,上面绿叶柔披,红实累累,张致和摇了摇头,醒过神来,却没有再言谢,与沈先生再道谢就生疏了。 沈中玉道:”等我回去了,就在后院里种数株荔枝,把它和朱果混在一起种,结果时必定灿若云霞,如何?“ 张致和道:“先生想得多,这样一比,我的洞府都成狗洞了。” “我要招待你总要弄得体面些。” “我倒宁愿先生随意些。” “那就说定了,我先去弄个方便下棋的亭子。” “哦,也好。”张致和想到下棋被虐的情景,对于沈中玉的恶趣也只能无奈应是。 “你生性聪慧,很快学会的,不怕。”见他答得这么爽快,沈中玉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安慰道。 两人在荔枝园中边吃边逛,转眼就到了黄昏。守园人饿醒了,带着狗进园子里采些菌子做饭,看到有人,气得放狗去咬。 两人见到狗来,只能转身就跑,一会儿就窜出围墙去,跨出几步,一下子就窜到了邻近的大江之中,泡在江水中相对大笑。一翻身在江水中一躺,都是经过结丹天劫的人,皆是纯阳之身,最是轻清,入水不沉,自然而然就躺在水中,随水漂流。 张致和闭着眼,在水中沉浮飘荡,却有腾云之感,道:“先生,我们就试着这样飘一下,看谁飘得远?” “好。”沈中玉道,”都不能用神通。” “好。”张致和索性就入了静中,随水漂流。 梁沙自幼长在大江边上,父母早逝,以捕鱼为生。虽然年轻却长得一身怪力,每日收获不少,也因为这个竟被镇上豪强盯上了,强要他卖身为贱。 梁沙性子倔强不愿意,便连夜操舟而去,江上的路是惯走的,也不曾担心触礁一事,就这样撑了一夜的船,看着天色将晓,也跑得远了,打算打网鱼来填裹一下。 一网下去,鱼没有捞到,却捞到个人。那人一身紫色的华服,相貌极美却又不显女气,闭着眼极温顺地躺在渔网中,不知道是生是死。 梁沙不由得吓了个哆嗦,手抖了抖,险些把吃饭用的渔网都扔下去了,口里念着满天神佛,想要把网解下来,再把这人推回去。 他手一碰到那具身体,就看到那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吓得往后一坐,久久起不来,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沈中玉一醒来发现被抓进渔网里,不由想到,这下子输了。听到这句问话,看向那个人,也见到头上青气隐隐,作虎豹之形,看来将来也是一名大将,他从网中挣出来之后,笑道:“这位小友不必害怕,老夫不是坏人,只是和后辈打赌戏耍,倒是吓着你了。”说罢,将网卷好扔了回去。 梁沙接过网放在一边,打起精神,道:”这位老,老,老丈客气了,是小子无礼。“虽然眼前这位怎么看也不能和”老夫“二字联系起来,但他既然自称老,那就老吧。 沈中玉笑了笑,一伸手在水中一摄,抓住一条大鱼,扔在他面前,那鱼重重在船上一跳,险些把船都弄翻了。 梁沙惊得按住了那鱼,大喜过望,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喜不过来了,满船像下了雨一样满了一船的鱼,只是呆呆地看着沈中玉。 沈中玉也不管他,从水中一跃而起,如一道鹤影排云而上,随即发出一声长啸,大江之中另一边又有一道身影如同鸿雁乍起,同样是啸声应和。两道瞬影如惊鸿轩举,转眼间就消失在天际,只留下刚升起的朝阳映着缥白的江水,一派光华灿烂。 梁沙愣在原地,久久合不上嘴,忍不住想到这又会抓鱼又会跳山的,是水猴子成精还是江上的大白鹅成精? 去到偏僻之处,两人方才停下了,张致和道:“先生,是我赢了。” “你赢了,我给你做切脍吃,要不要?” “好。”张致和道,“你调酱,我来切。” 两人在外游历数月,终于回到三清观中去。才刚到,袁达就来了。不过几个月,他竟然也穿上了盔甲,上官十分赏识,当了小队长。 沈中玉看他根基深厚,眉间紫气升腾,知道他又要升官了,再看一下,红鸾星动,一年之内就要成婚,还要是个娘家有力的贤妻。 袁达回来本是有假想着衣锦还乡,却被沈中玉拘着看了一个月的兵书,又被张致和管着演了一个月的武,结果除了招揽了些年轻人和他一道去参军之外,一个小姑娘没有勾搭到。但他也知道沈张二人是好意,对他们十分感激。 张致和等他走了,才跟沈中玉说道:“想不到沈先生这般体贴?” 沈中玉上辈子修魔道,最善算计人心,现在做的是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算得了什么,就道:”习惯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道:“先生也别太辛苦了。” 沈中玉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好,以后的事我都让你想。” “嗯,我虽笨拙,大概也能想到些笨办法。” “你若笨,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只是你从不自作聪明,这很好。” 这一年当中,袁达竟然交了好运,入了梁州刺史的法眼,娶了他的独养女儿,成了他的女婿。二人去成都看了袁达娶媳妇,顺带把新的三清观按在成都郊外,就又四处游逛去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行医施药,看着这世道越发混乱了,楚州发大水,饥民易子为食,瘟疫横行,但是朝廷的赈济一丝也无,不闻不问,若有流民冲城则炮石相对,官民之间如同仇敌一般。局势已在积薪之上,只差一点火花就能将这个大晋烧成灰烬。 而本来的天子在气运之龙被砍了一剑之后,因为身关国运,身体就越发不济,就在袁达娶媳妇之后崩了。新登基的太子竟在父亲尸骨未寒之际,就将自己的庶母燕贵妃纳入自己的后宫之中。 新天子本来想将燕贵妃封为皇后,但因朝臣以死相谏才罢了,但他将原来的发妻休弃在离宫,命以皇后礼事燕贵妃。 又去到北方,二人看到河水断流,赤地千里,而村村户户的男丁却被拉去修建宝历宫。二人悄悄地混进了那些壮丁队伍中跟着走,越走越感觉到一股夹杂着悲愤的戾气从中而起,而流行的歌谣曲子的暗示性更强:石人一出天下反。 终于在快到中福山的时候,他们在河滩上埋灶的时候挖出了一个石人,当晚就抢了押运他们的士兵的武器,造反了。 二人站在原地,看着这些人都轰动起来了,好些的拿着抢来的刀,有些拿着削尖的木杆,更多的拿着大石头,就这样杀了那些士兵,夺了他们的口粮。 叹息一声,他们等了好久的天下大乱终于来了,只是却不觉得高兴了。 第三十二章 造反的领头之人是崇佛的,信奉佛家未来佛弥勒佛,二人看着流民喊着弥勒佛之名冲向贯甲顶盔、手执利刃的士兵,没有再看下去,转身就离开了。 去到另一处,他们继续行医施药,混在城镇里听说信奉弥勒佛主的造反农民已经遍布大江南北,诸如楚州、扬州等地更是遍地开花。朝廷无力剿匪,只得号召当地官员、豪强自筹兵马以自保,割据局面渐成。 两人因为行医灵验、又是道装打扮的缘故,险些被当地官员当着妖人收买人心拿下了。他们略施小术脱了身,从此之后不再管这事,只饱览山川之秀色,并将险地关隘等等绘成图册。 等他们再回到梁州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年,袁达也已经一统梁州,号奉天将军,正要乘势顺江而下,讨伐占据楚州自称楚王的张建荣。 二人上到大营附近的山上,遥遥看去,看到大营上空一条赤蛟盘在云气中吐纳,根基深厚,气息绵长,竟有化龙之象,还有一只雌凤,身为赤色,上泛五彩流光,绕着赤蛟上下纷飞,正是龙凤呈祥之吉兆。 而与之对阵的另一边,却是一条化蛇直起上身,向着赤蛟吐舌,虽然气势汹汹,但妖就是妖,想要真正化龙却难了。 沈中玉看了一会,道:“他娶得好妻。“说着就要过去。 张致和却道:“他妻子也在,我们半夜过去适合吗?” 沈中玉看了眼天上云气,道一声:“无妨。” 张致和抬头看了看龙凤纷飞,决定还是迟些再问沈中玉是如何看出来的。 等他们进了大营,看到袁达妻子的时候,张致和明白了,她正有孕在身,举动间祥云看护,腹部亦有金龙盘卧,大吉之兆。 袁达看到二人到来也十分高兴,不仅命妻子前来拜见,自己也搓着手儿侍立在侧,连称师父。 袁达之妻林氏看着不过二十岁上去,白净鹅蛋脸上柳眉杏眼,虽形容娇小,但看着雍容大气,看到二人来了,深深地福了下去,也是跟着袁达一般连称师父。 沈中玉虚扶了一下,张致和更是直接避过身去。林氏见丈夫的师父相貌不凡,行止有礼,心里高兴,微微笑道:”两位师父和夫君叙话,容妾身去备些酒菜。” “且等等,沈师父,张师父,你们有什么爱吃的?”袁达忙问道。 “军中不便,随意便可。”沈中玉道。 袁达一拍大腿,道:“是了,等迟些打完仗,进城了,再重开酒席给师父们洗尘。” 林氏听到这个,福了福道:“正是如此。”说着便退了下去。袁达看着她出去了,才回身,抓了抓道:“这婆娘就是啰嗦,让师父们见笑了。” 张致和看到林氏走了,才说道:“你娶得好妻,这胎也是贵子。” 袁达听到这个,惊喜道:“真的?!哎哟,我要有儿子了!哈哈哈……”然后又问:“那她还在这儿乱糟糟的,碍事不?” 沈中玉道:“暂且看着不妨事。” “诶,那便好。”袁达回过神来,道,”这次师父们回来了,还走吗?“ “不走了。我们就这样跟着你。这给你。”沈中玉将收集来的山川形势图给他。 袁达看着沈中玉将厚厚的图册从袖中拿出来,然后在桌上累成一叠,便是他早知道这两位并非常人,也忍不住惊讶得咽了咽口水,拿过一本,一翻开,正好看到京城一带的地势关隘,不由得又惊又喜,道:“师父,这都给我?!” “嗯,你该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沈中玉神色淡然地说道,冷眼相对,等着看他会如何做。 “知道,太知道了。”袁达神色激动地摸着厚厚的一叠图册,一咬牙,跪下就叩了三个头道:“若我袁达他日富贵了,定不忘沈师父和张师父的恩典。” 沈中玉神色一缓,一挥衣袖,将他轻轻托起,道:“用不着这般,以后也别随便下跪了。” “诶,好。”袁达翻身坐下。 张致和看了袁达一眼,轻易看出他淳朴的表象下藏着的狡诈,和以前的袁大已然大有不同了,心里颇有些失落,索性就不多说。 这时候,林氏送了酒菜来,以茶代酒,陪了一杯之后便离去了。三人喝了两盏,用了些小菜,也就散去。 袁达亲自去安排了处帐篷给他们住下了,又说了两句闲话才走。等人走了,沈中玉吹灭蜡烛,手决一掐,隔绝内外,低声问道:“你不高兴了?”虽是问话,但语气却很笃定。 两人黑夜中也能视物,张致和看向沈中玉处,犹豫了一下,说道:“人变得太快了。” “不快了,已经有三年了。” 张致和看着他,:”何匆匆?“ “在我们眼中,三年不过一瞬,大概就是我们闭关一次,对于他们来说,三年不短了。” 张致和没有再说话,沈中玉静静地去握着他的手,也没有再说。 对于凡人来说,仙人是毕生遇见一次的传说;对于仙人来说,凡人却似是一闪即过的烟花,太绚烂却也太短。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翌日对战,袁达果然一举建功。不久就顺江而下,攻占了江陵城,然后直下荆州府。此后也是一路坦途,军队将到广陵之际,听到京城的消息天子又崩了,继位的是前任天子的亲弟弟,这个皇帝除了杀人之外再无作为,整日窝着寡嫂,之前的燕贵妃,现在的玉真居士在后宫中取乐。 听到这个消息,袁达在谋士的劝告下为前任天子披麻戴孝,哭昏了几回之后,自立为楚王,传檄天下,要为孝灵皇帝即前任天子复仇,讨回公道。天下纷纷响应,群雄并起,逐鹿中原。 沈张二人远远看着袁达祭天即位楚王,看到空中的赤蛟在祭天时袅袅向上的青烟中蜕变为幼龙,一声龙啸,声戾九天,震开浮云,龙睛如电,看向北方那条越发垂暮,已然遍体鳞伤的老龙。 那老龙虽然看着凄惨,但依旧不失气势地奋百哉之余烈,扬爪张嘴,发出一声依旧威武却隐带凄厉的长啸,将幼龙喝住。 看到二龙之间的试探,张致和笑道:“只怕不到两年,我们就能到中福山了,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去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打趣一句:”终于高兴过来了。“然后才道:”嗯,我们在这界淹留也有十年了,说来也很有意思。“ “是我之前想差了,缘至而聚,缘尽而散,何必强求?”张致和道,“和先生在一起,确实有意思。” 这时候,沈中玉眼光在空中一扫,仿佛看到浅浅的一道黑烟从远方而来,没入幼龙之中,幼龙不适地摆了摆尾,又回复原状。他不由得咦然一声,掐指一算,不见异常,但心中终究觉得不安,道:“有些不对,今晚我要观星。” “是,我去准备。”张致和道,张致和跟着沈中玉观星多次,对于如何占星禳斗也知道了几分,说了一声就亲自出城,看了两眼山水,根据四柱八字,选定了方位,在山顶修建观星台,掐诀驱动妖鬼山神,顷刻而成。 等到晚上子时,沈中玉到台上,看得越发清楚:紫薇星隐隐欲坠,帝位不稳;而另一边,与袁达气息相接的破军星虽然势欲冲星,但也是黑气缭绕。沈中玉用龟甲一卜,诅咒? 沈中玉见此冷笑一声,只怕是紫霄宫做的吧,很好,太好了。他踏罡步斗,联动星力,一时间天上群星失色,仿佛所有星光都聚集到广陵城郊山上。 在城内的袁达忽然感到心里一窒,从梦中惊起,在旁的林氏也被惊醒,正诧异间,一眼扫过窗外,就看到了星光汇聚如柱的奇景,不由吓得失了言语。 沈中玉通过星力,将诅咒逼出,祭起量天尺,一玉尺打下去,不仅打灭诅咒,使施咒之人受到反噬,还通过因果联系,直接打在施咒人身上。 远在中福山,不惜以国师之尊亲自下咒的湛明道人才觉心里一动,尚未反应过来,然后就被量天尺打得鲜血喷出三尺远。 第三十三章 亲自来伺候湛明道人的了尘见到湛明道人口中鲜血喷出,赶紧过去扶起道:“祖师爷,这可怎么了?” 湛明道人仿佛凭空长了二十岁,本来乌发湛然,唇红齿白,转眼间却是青丝白发,朱颜憔悴,勉强睁开双眼,无神看天,只是喃喃说了两句:“陛下,美彦,我要尽忠了。“ 了尘听到祖师唤的是大晋高皇帝的表字,感叹了一下,有看到祖师这般孱弱模样,不由得心中一恸,侧过头将眼中热泪强忍回去,恭敬道:”祖师爷,高皇帝已经崩了。“ 湛明听到这个,闭过眼去缓了缓,过了一会儿才看着他说道:“紫霄宫虽是奉诏而建,但是,你安排一下,总要留下几个修行种子。” “是。” “你去吧,让我调息一下。还死不了。”湛明闭上眼,缓缓说了句。 “是。”了尘把他身子扶正,担忧地看了看湛明方才躬身退下。 而另一边,沈中玉收起量天尺却沉思不已,湛明与国运合一,施法之时自然会勾连着着大晋国运。刚才量天尺打在湛明身上的那一下,沈中玉隐隐也感觉到了大晋国运运转的一丝隐秘,除了湛明在吞吐国运以修行,居然还有人在大量吸纳气运,看着十分像是北冥散人的手段。是谁呢?这样里应外合,还真的是怕大晋不亡。 沈中玉想了想,暂时还没有想出个眉目,只得先把这放下,回头跟在旁等候的张致和解释了几句。 张致和听到这个,忍不住道:”一个修行门派竟和世俗王朝勾连得这么深?“本来还以为是互惠互利,现在看来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危险了。在外面大千世界,一个修行门派起码上千年方能立足仙道,上千年不知道人间王朝换了几遭。 “确实奇怪得很。”沈中玉摇了摇头道,他也是第一次见。 本来二人以为在处理过着诅咒之事后,能清闲几日,谁不知紫霄宫却下了血本四处招揽奇人异事,甚至山精树怪来围剿袁达,看来也是认准了潜龙,想要行斩龙之事。 面对这些修为不过炼气的修行人来送死,沈中玉心里腻歪至极,直接抓了个鸽子精,下了战书,让紫霄宫的人自己来! 那只鸽子精也是精明,竟是弄得传檄天下一般,把这消息传得到处都是。紫霄宫的人为了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只得把那只鸽子精放了,然后选了两个金丹宗师也随军赴战。 经过多日来的斩妖除魔,袁达一方可谓名声鼎盛。诸侯皆知其军中有真仙坐镇,不说望风而降,但对于他,也是客气很多,其中暗地里不服气的自然有,但也不敢表现出来。 听到紫霄宫来人赴战,各个诸侯心里不由得十分矛盾,一方面希望紫霄宫能够压下袁达气势;另一方面,又不愿朝廷气势如虹,轻易就将军权收回。一时间,楚州城里细作四出,都在关心着紫霄宫和沈张二人的那一战。 几乎被大半个国家惦记着的两位却适应良好。沈中玉看着已经是暮春时节,楚州城内花褪残红,绿叶满枝的时候,和张致和一到就去了城外山上寻山桃花,顺带到山顶道观里讨碗粗茶。 茶叶虽然一般,但是冲茶用的泉水却极好,喝下去只觉甘冽润滑,舌下凉风生。沈中玉就跟观主讨了一瓮子水,想要回去泡茶喝。张致和见此,便采了些野茶叶,虽然不会炒制,那就回去煮着喝。 下到山下,才刚欣赏了一会儿采菱女子,渔歌互答的情景,二人就听到远远传来的马蹄声,不由得大感扫兴。 沈中玉正蹲在湖边,跟那卖莼菜羹的小姑娘说话,心里估计了一下时间,估计还要半个时辰才到,便继续道:“说好了,两碗莼菜羹,一碗放葱,一碗不放,快好的时候加点儿麻油,没有麻油我给你。” 那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看到沈中玉长得英俊,脸颊微红,嘟囔着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说着便羞得躲回去,小姑娘细心地捅开了灶,煮了热热的汤,摘了最嫩不过的莼菜。汤底用的楚州最常吃的鱼饭熬得如牛乳一般白的汤,鱼饭乃是手指头大小的白鱼,楚州人常吃如米饭,所以就叫做鱼饭。此时用来熬汤,也是鲜美至极。 等到来请他们回去的士兵来了,沈中玉刚从小姑娘手里接过莼菜羹。那小姑娘却大胆泼辣得很,手指微勾在沈中玉掌心划过,沈中玉感觉到掌心那一丝的麻痒,笑意加深了些,真是可爱得紧,回头看了看张致和,有些可惜地规矩起来,还是不要教坏徒弟比较好。 张致和站在那群士兵跟前,看到他们冒着初夏的太阳跑过来,也未免太可怜了,便说了句:”且等一下,那边有树荫,你们去坐一坐。“说着掏出一串钱给他们,说:“去买碗茶喝。” 来的是袁达的亲卫,领头的人对于沈张二人早已熟悉,知道张致和乃是面冷心热的人,也不推迟,道了声:”好。“就接过钱分发给手下去买茶喝。 沈中玉捧着两碗莼菜羹过来,递给张致和一碗,道:“给你。” 两人吃完,看到士兵们也喝完茶,方才回去。 回到营中,袁达虽有些急躁,但还是十分稳得住,看到沈张二人回来了,连连道自己不该扰了二位的游兴,只是事关重大也是没有法子云云。 张致和背过身去看厅上的装饰,沈中玉也很想给他一个白眼,只是说道:“知道了,来的是什么人?可有帖子送到?” “有。”袁达挥手让人把帖子送上,道:“今日有只白鹤去到辕门,化为童子,将帖子递上来的。” “这倒有趣。”沈中玉笑道,“阿致,等我们迟些也养对白鹤来送信,怎么样?” “好,那得先给它们开了灵智才行,还有妖兽的修炼之法……“ 沈中玉看着他还要念下去,赶紧截住,道:“很好,回去我们再合计一下。”说着抖了抖手中的帖子,示意他看过来。 张致和探头过去,丝毫不介意和沈中玉十分亲密地挤在一块,帖子里骈四俪六,句句用典,虽然在这里住了十年有多,但对于这些典故还没有做到烂熟如心,因此一句一顿,看了大半日才看出了大概内容:“约定三日后午时作战,三场两胜,生死不论。具体规则到时候面对面议定。” 沈中玉把帖子递回去给袁达,道:“殿下可有什么要说的?” 袁达道:“师父说笑了,我又不懂,但凭师父吩咐就是,师父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是。” 沈中玉道:“这个不急,我和阿致回去再想想。”没事就别来。 “唉,是我扰了两位师父清静。” 回去之后,两人沐浴焚香之后又去卜卦,沈中玉卜出来的结果是:“顺中有险险还平,还需谨慎。” 张致和卜了半日,最后用沉璧剑把龟壳劈开一半,读出卦象是:“亢龙有悔。”却是不吉之兆,和沈中玉卜出的完全不同,看到这个,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又卜错了,想要再卜一次。 沈中玉忙按着他道:”就这样吧。“但是心里也是担忧。 转瞬已到了三日后午时,两人出了辕门,看到紫霄宫也是两人前来,并无兵马。广阔的战场中间安设着芦篷雅舍,颇有些不伦不类,还要在篱笆处圈着两只剪了羽翼的白鹤,看着也是可怜。 双方上前,拱了拱手,问了问好,便是紫霄宫人恨得他们两个要死,也是风度翩翩地说句道友别来无恙。 沈中玉本是魔道巨擎,对于无关紧要之人,最是懒得在口舌上做功夫,寒暄两句就罢了。张致和不喜他们,更是说都懒得说。 寒暄过后,双方就说要如何对战了。紫霄宫来的一个是了凡,一个了缘。了凡是个文雅书生,道:“我们都是修行人,只像武夫那般打打杀杀未免太失体面了,不若其中一场就作论道如何?” 沈中玉摆了摆手,先是解了篱笆旁的那两只白鹤,抚了抚它们的羽翼,光华流转,转眼间已是复原如初。它们回头蹭了蹭沈中玉的衣袖,张翅高飞而去。看着它们飞走了,他才回身问道:“那胜负如何分?” 了缘名字有几分像和尚,却是个身高八尺的须眉丈夫,道:“都是修行之辈,愿赌服输,难道还会赖账不成?” 沈中玉含笑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这话你信吗? 了凡止住了缘,道:“这样吧,多找几个三山五岳的门人来作评判如何?“ 沈中玉尚未答话,张致和却先道:“沈先生乃是结丹宗师,是寻同是结丹的道友来,还是结丹以上的前辈来作评判?”这些人多在紫霄宫,要不就是与紫霄宫关系密切,如何保证公平?至于不曾结丹的阿猫阿狗,有资格来作评判吗? 了凡一窒,还没有说话。了缘就道:“那你们说要如何?” 沈中玉听到这个,微微一笑道:“不如手谈一局来分胜负,如何?” 了凡和了缘听了颇有些失望,紫霄宫自从知道惹了这两个仇家之后,自然处处打探二人消息,但是打探到的多是二人行医之事,至于根本功法却是一无所获。这次本来是想借论道之事来摸摸底,好让宗门也有个准备。 黑白局中也有道之所在,也是勉强能行吧。了凡无奈点了点头,道:“道友好重的杀性,就如此吧。” 第三十四章 张致和在旁听到沈中玉拐着他们去下棋,颇有些不忍再看,转过头去。沈中玉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道:”怎么了?不爱下棋到连看都不想看?“ 张致和低头,贴着他耳边说:“只是不忍心看他们。” 沈中玉听到这句,不由得一乐,也贴着他耳边说:“承你吉言,我定全力以赴,把他们杀到片甲不留。” 了凡和了缘看着这两个窃窃私语,感觉气氛尴尬,说了句:“你们师兄弟感情真好。” 沈中玉咳嗽一声,清清喉咙,没有再和张致和说话,而是说道:”谁执黑,谁执白?“ 他们对视了一眼,道:“抓阄吧。” 沈中玉点了点头,道:”也可。“ 抓阄过后,对方执黑先行,了凡拱手说一句承认,便在棋盘边坐下,将黑子在棋盘边上一搭,便作了个请的手势。 沈中玉也坐到棋盘旁边,把玩了一下手中莹白细腻的白子,吧嗒一声,落子中元。 了凡看到这个,眉头一皱,抬头看了看沈中玉,心里嘀咕了一下,所谓金边银角石肚皮,从来下棋都是从边角上走,哪有一下子就落子中元的?他会不会下棋,是不是看穿了我们的图谋,想耍我们? 沈中玉见他看自己,笑了笑,也摆手请他继续。 了凡拿起黑子要走,但一看向棋盘就感觉到一阵眩晕,落在中元的棋子带着无比磅礴的气势碾压而来。他定了定神,屏气凝神地握着黑子,在边角上又下了一着,然后就仿佛看到惊涛拍岸,海潮席卷而来,那一个黑子就像是一块孤礁,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在海水打击之下。 他吓得一闭眼,再睁开时看到眼前依旧是平平凡凡的一个棋盘,白子落在中元,而黑子作双燕斜飞格,要将孤孤单单的白子包绕在其中。了凡心中稍安,舒出一口气,请沈中玉落子。 沈中玉本来就在冷眼看着了凡打算如何下子,但看盘上黑子虽然只有两个,其气势断断续续,若隐若现,但含而不散,不断吞吐着周围的人道气运,若多几个恐怕就能连成气运大龙,绞杀白子,心里赞叹了一句,确实不凡。 便是这般,人道气运焉能与山川灵性相抗?沈中玉一笑,在盘上又下了一字,棋盘上白子本来如惊涛拍岸的气势一敛,却化为高山,静若岳峙。两枚白子却似两道擎天柱,抵挡住了人道气运的侵蚀。 在旁观站的张致和也看出了些许兴味,调整了一下坐姿,向棋盘更靠前了些。 沈中玉见此,深感欣慰,但想到之前的卜辞“亢龙有悔”,只觉得心惊胆跳,直接拉着他的手,一把扣住,按在自己身边。 张致和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观棋不语。 对面的了凡看着他们之前的眉眼官司,奇怪地一挑眉,低头看向棋盘局势。 此时,盘中两个白子如高山一般刺破苍穹,人道气运断续难继,了凡想了想,在旁再下一子,弯弯曲曲,又连接起来。 沈中玉眼角一扫,随手又下一子。两人越下越快,如雨打芭蕉一般,不一会儿棋盘上已满了大半,黑白夹杂。 张致和看着那棋盘仿佛能看到自开天辟地以来,高山巍巍,流水泱泱,天高地阔,山高水长,天地无情,长养万物;可以看到人道先祖筚路蓝缕,勠力同心,为了生存和繁衍,射猎捕鱼,烧山为田的情景;可以看到地龙翻身,洪涝爆发;可以看到山林莽莽最后化作梯田,沼泽水洼化为田地。 天地山川的博大包容,与人道气运的锐意进取仿佛成了互相矛盾的两方,一个步步紧逼,一个步步退让。 了凡黑子落下,直接围杀了一条大龙,白子气势衰弱下去,只余三两鱼虾在边角处瑟瑟发抖。他看着棋盘上大局将定,不由得有几分志得意满,一捋长须,道一句:“天工人可代,人力天不如。” 沈中玉默然不语,叹了口气,白子在他细白的指间莹莹生辉,让人一时难以区分是手指还是棋子,一子落下,盘上局势忽然一变。 大道无所不包,所谓人定胜天,也在大道之中,修行人就是要知其顺逆,辨其吉凶,逆天而行,顺势而为,总在道中。 棋盘上攻守之势一变,原本占据棋盘大部分的白子去了之后,反而显出那一直存在却一丝气势也无的那几条鱼虾,推之不能移,动之不能去,如日升月落,风水流转,亘古常在,始终不变。 在日月亘常的照耀下,人道气运盛极必衰,陷入了和平发展与战乱争斗的循环;太平时候,四口之家,也不免失地流离;至于战乱,母死子继。无论人道社会如何发展,难免有生老病死四苦相随,如一道阴影紧紧跟随在气运巨龙的光辉之中。 了凡呆呆地看着棋盘,已是一羽不能加,一子不能落,无论如何走也脱不开人道的无尽循环。最后,他勉强拾子,一子放下。光华一闪而过,棋盘一瞬间就炸裂开来。 沈中玉早有所料,第一时间,一道泛着莹莹清光的光罩出现,护住自己和张致和。对面的人躲闪不及,一下子就扑了个灰头土脸。 了凡被这一炸,倒在地上,咳嗽了一下,唇边鲜血溢出。了缘赶紧将他扶起,向着沈中玉怒目而视,但最后还是憋出几个字:“你们赢了。”说完,就将了凡举起,转身回到晋军大营中去。 张致和看到他们走了,转身看着沈中玉,忙问道:“先生,你没事?想必很费神,你要不要歇一歇?” 沈中玉向他身上一歪,说道:“是很费神,来给我捏捏。” “是。”张致和说着要把他打横抱起来,抱回去。 沈中玉挣扎着下地,说:“不用了,我还能走。” 出了芦篷,远远看到对方大营已经挂了免战牌。想到可怜的了凡,不知道回去之后要躺几天,张致和摇了摇头,跟着沈中玉回去。 果然过了三四日,对方才再度请战。这次出战的是了缘,也不是比文论道,而是比武。 沈中玉嘿嘿一笑地将帖子递给张致和,说道:“阿致,你的生意来了。” 张致和接过看完,这次用词倒是明快多了,约定明日对战,就道:“我不会下棋,只好卖些蛮力。幸好对方不会想要比弹琴。” 沈中玉听了之后大笑,笑完了才正色道:“迟些弹来听听,我也想知道松风静听的嫡亲师弟弹琴是怎么样的。” “比不上师兄。” “无事,可爱之人弹的,便是弹棉花那也是天籁;若是可厌之人弹的,便是仙乐也无味。” 翌日,两人再次芦蓬那里,这次到的早些。沈中玉索性煮了一壶茶,看到了凡和了缘到了,就请他们也喝一杯。 了凡虽然依旧面貌憔悴,但也是好风雅之人,沈中玉这临战烹茶刚好对了他的胃口,欣然坐下,举杯品尝。 了缘今日虽然也裹着身道袍,但道袍下不知穿了什么,把宽大的道袍挤得鼓鼓囊囊的,看着更是虎背熊腰,背后却背着一杆用布紧紧缠着的木杆,看着像是□□又似是禅杖。他皱着眉,立饮而尽,说了句:“好茶,真好解渴。” 正在品茶的了凡听到这个,险些被茶水呛到,咳嗽一声道:“师弟。” 沈中玉直接当听不到,和张致和一起喝完茶,搁下杯,道:“这次由我这兄弟出战,如何?” 了缘道:“早有此意。”说着,一步跨出,将身上的道袍一把撕下,内里竟是甲胄在身,再将背上那木棍的布条解了,乃是一把隐隐泛着血色流光的□□。 虎目长须,烂银盔甲,横枪而立,不似是修行之辈,反似是一国将军,了缘瞥了张致和一眼,道:“这枪名赤蛟,随我征战多年。” 和他相比,文静秀气,一身月白道袍的张致和显得尤为文弱。他上前一步,握住从丹田中飞出的沉璧剑,珍视地抚了抚手中的长剑,说道:“此剑名沉璧,也是随我多年。” 了缘见张致和一句废话不说,欣赏地说了句:”痛快!“ 张致和微微一笑,没有答话,看向了凡。了凡就道:“了缘师弟本是皇族子弟,以武入道,这无妨吧?” 沈中玉觉得有些儿不对,张致和心里一动,却先应了一句:“无妨。” 第三十五章 张致和走了出来,手上一挽剑花,摆开阵势,凝神看着了缘。 了缘枪在地上一顿,一声怒喝,腾空而起,俯身举、枪直、刺而来。张致和一抬头,看着在空中刺来的长、枪,气势锁定下,时间好像一下子就放缓了,粘稠如浆。 张致和在粘稠的时间中艰难地拨步,身影一侧,偏离了气势锁定,仿佛时光又恢复了正常的流速,身体一下子就轻盈起来。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发呆,而是横剑一架,剑随意动,卸去枪杆传来的巨力,在枪头一旋一削,想要把整个枪头削下来,却只削出了一溜的花火,以及发出来十分刺耳的吱吱嘎嘎的金属摩擦声。 剑走轻灵,张致和一击即走,回身一剑上撩,了缘头一仰,避过剑锋,长、枪匆忙回防,架住长剑。 一步先,步步先,张致和毫不留情,一击比一击更险,仿佛要压得了缘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防守。 沈中玉看了看在旁观站的了凡的脸色,看他脸色如常,心里担忧更盛,一方面见张致和占先而高兴,另一方面却担心对方使诈。 了缘步步急退,两脚立定,枪在身前一扫,如秋风乍起,风沙卷地,遮天蔽日。张致和见此,索性一闭目,身剑合一,直接撞入风沙之中,剑意如潜龙出渊,在他的脚下奔涌而出,要将他割裂成数截。 了缘长、枪在地上一顿,借势而起,一步跨出,就在半空当中,挺、枪、刺下,一抹血色的流光是如此的惊艳,仿佛染红了整个天地,隐隐约约能听到其中的一声龙吟。 扑了个空的张致和在原地现出身形,抬头看到长、枪、刺下,感觉到那庞大的气势如泰山压顶一般要压下来,跪下,降服,跪下,仿佛天下皆敌,自己被孤立在一个血色染成的天地里。 张致和却横剑一架,拦住刺、下的长、枪,短兵相接,出渊剑意喷薄而出。张致和不但没有被压下,反而遇强越强,气势干云直上,同样腾空而起,剑意叠叠如高山,交织如罗网,然后一泻而出,剑意争流。 红光如网,护住了缘全身,了缘一声大吼,红光大盛,将四周交织的剑意湮灭,红光化入自身,了缘身目皆红,仿佛成了个血人。他手执长、枪,仰天大笑,说一句:“打得痛快,小娃娃,我们不玩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眼神一凝,内心不由得闪过一丝怒意,难道之前竟是耍我不成?更是凝神戒备,再次身剑合一,凝成一道白虹,经空而过,要将红光刺破。 了缘也已经化为一道血虹,向白虹绞杀而去。两道虹光一碰而过,然后互相交缠着高升,越升越高,邈入天际,将天上云气割裂成一条一条,如裂帛一般。 红光忽然炸亮,染红了整个天地,狂风呼啸,残阳如血,唯有一人在圆光闪耀之中横枪立马,枪指前方,让人想到一句诗: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就在此时,漫天血气一凝,然后碎裂开来,血气之后是一道明亮而不刺眼,冷漠而不凄寒的光芒,争流剑意勃发,如天河倒挂,倾泻而下,在剑意影响下,云凝为雨,露结为霜,如白龙相斗,鳞甲纷纷而落…… 随之而落的还有已经几乎脱力的了缘,无力御空而行,只能颓然地下落。白光消散后一身是血的张致和一抹脸上的血,看到了缘无力再战的样子,自己也驱剑而去,想把他捞起来。 就在将要接近了缘的时候,了缘却双眼一睁,然后他将手中赤蛟往张致和一掷而去,然后才真正地昏厥过去。 赤蛟发出一声长吟,在半空中摇头摆尾,贪婪地吸取着一直缭绕了缘身上的大晋气运,化成一条赤色的巨龙,朝着张致和直冲而去。 张致和躲闪不及,只能勉强用沉璧一挡,然后就感到手上一沉,然后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火花四散,沉璧一声呜咽,缩回了张致和的丹田之中。 张致和一下子就被吞入巨龙口中,好像有千万根长、枪在他的肋下穿过,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胸膛被完全掀开,外界奔涌的空气一下子就涌入了肺内,从气管冲出,带着鲜血,剧烈地往上涌,迫使他张开嘴,发出一声痛苦而凄厉的呼喊。带着泡沫的血花洒落下来,在空中越飘越小,渐渐看不见了。 在地上看到这一幕情景的沈中玉,只觉得肝胆俱裂,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看着世界一派血红,张致和,我徒弟,不,不仅仅是徒弟,我本来引以为好友,以为知己的人死了,一时间只觉万念俱灰,但是不能,还需为他报仇雪恨。 他立刻瞪向了凡。了凡退了一步,说道:“赤蛟内虽内有蛟龙精魂,但也是了缘师弟的法宝。” 沈中玉听到这个,气得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好,好,这可真的好,竟敢如此耍赖!他看到了凡想要腾空去接住了缘,气得直接一玉尺打过去,将他们两人一同拍飞在远处。 了凡裹住了缘,在地上滚了两滚,抬头哈哈大笑,道:“你师弟连杀我紫霄宫两大宗师,我们只要他一命,你们还占便宜了!” 沈中玉仿佛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看他们的眼神森然得像看死人一样,冷然道:“第三场,还是武斗,现在就来!” 了凡道:“你是定要斩尽杀绝吗?” 沈中玉只是冷冷地再说一句:“来战!“此刻,他只想杀尽紫霄宫上下,魔火炼魂,肉身傀儡,各种各样的酷刑在他心里过了一次,就在此人开始。 沈中玉有些残忍地想到,是将这人活生生地炼成傀儡好呢还是直接将他的魂魄抽出来,用九幽冥火日夜灼烧,让他生生死死不得解脱好呢? 了凡感觉到沈中玉身上已经化为实质的杀气和恶意,仿佛一下子如坠寒狱一般,眼前这个不像是道门修士,而似是千年恶魔,不由得瑟瑟发抖地抱着了缘向后退了退。 就在此时,沈中玉忽然听到空中传来一声霹雳,抬头一看,见到了一幕宏大的奇观: 远在半空中,被巨龙完全吞在腹中的张致和本来已经觉得要晕厥过去,但却细致地感觉到肺脏内部被风吹得又冷又痛,意识因此而无比清晰,我要死了吗?我不想死! 他想到之前和沈中玉一起卜出来的“亢龙有悔”四字,亢龙有悔,那便回去吧,千山万水,道途广大,岂可轻弃?沈先生还在等着我一同离开这里。若我就轻弃此身,师父不来,误了沈先生道途可如何是好? 沉璧剑在否?!张致和意识一动,感觉到主人再次勃发的战意,沉璧剑出,紧握在手,亢龙有悔,那便回吧。 潜龙出渊之后,还需龙归大海,途中风雨大作,闪电行雷。 张致和抱剑直坠而下,通过曾受紫霄神雷洗礼的沉璧剑里蕴藏着的一点灵性,勾动天地之气,阴阳气变,化为雷电,银蛇狂舞,将赤龙寸寸割裂,原本被它吸纳在体内的人道气运逸散开来,化为云气,最后烟消云散。 赤龙一下子就发出了痛苦而疯狂的龙啸,在半空中疯狂地摇摆挣扎着,想要挣脱这可悲的不得不消散的命运。但是漫天雷云,已然将其包裹起来,裹成一个银色的巨茧。 轰隆一声,巨茧炸开,现出一身是血,衣衫破烂的张致和,以及已然完全失去灵性,成为一杆废铁的赤蛟。 张致和勉强低头一看,发现沈中玉无事,就直接晕厥过去,直挺挺地从半空中掉落下去。 沈中玉见他无事,心中一松,但发现他连御剑都忘了,暗地里笑骂,这傻小子,挺身腾空而起,将他拦腰抱在怀里,神识一扫就感觉到他身上的伤,不由又是自豪又是心痛,这傻小子,神动天地,这是化神真人的境界,有这历练,他到化神恐怕就是时间问题了;但是受的这一身伤,宁愿他日后不要这么拼命。 他抱着张致和落到地上,看到了凡和了缘两个在一旁瑟瑟发抖,心里依旧恨得想要他们立刻死,但现在还是给张致和疗伤更重要,至于他们,呵,等我回去想想该如何处置他们。 他抱着张致和回到大营,袁达看到这般惨烈的情况,又看到沈中玉脸色可怕,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这,张师父是怎么了?”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无心多说,只说了一句:“我们要闭关,没事别来,有事也别来。敢来者杀!” 袁达听到这杀气凛然的一个杀字,仿佛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尸山血海,任他征战多年,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能默默看着沈中玉抱着张致和回到洞府中去。 第三十六章 二人在楚州城的洞府不过是一个宽阔的五进大院子,之前他们一起绕着院墙布下了颠倒五行大阵,只是一直没有发动过。 这次,沈中玉一进门,就立刻发动大阵,院墙内外立刻笼罩在一派不停翻滚的浓雾之中,擅入阵者不死也残。他抱着张致和进到内室,一放下,看到他因为咳嗽又醒过来,痛苦地咳着血沫。 张致和因为失血过多,看人有些模糊,只是依稀辨认出是沈中玉,眼睛眨了眨,努力表明自己没有事。 沈中玉看到他这样,稍稍安心,但又真想把他弄晕过去,将他抱在怀里,撩起衣服,取出专门用来治疗外伤的生肌玉红膏,小心地铺平敷在上面。 张致和感到肋下一阵清凉,然后就是带着刺痛的麻痒,像蚁行虫爬一般,他闷哼一声,深觉丢脸地扭了扭头,想把脸埋到沈中玉的衣服里。 沈中玉见到他这样子,不由得一乐,这小子还在害羞,把他摆正了,手掌贴着他的丹田,充沛的灵力如潺湲的溪流缓缓进入张致和的体内,顺着经脉周游全身,修复他身体上的损伤。 肉眼可见,张致和原来凹陷下去的胸膛渐渐充盈,混着淤血的烂肉恢复成粉红色的嫩肉,断成两截的肋骨渐渐复原,皱缩成一团的肺脏舒展开来。 与此同时,张致和却并不好受,后仰着头,死咬着牙,脖子上青筋突出,强忍着体内腐肉消散、新肉复生时剧烈的痒痛,憋得眼泪汪汪,显得凶狠又可怜。沈中玉看到他这样子,空闲着的那只手忍不住作怪,伸手去挠了挠他的下巴。 张致和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就咳了出来,气管里的淤血一下子就顺着喉咙喷了出来,天女散花一般糊了自己一脸。 带着一脸的血,他看向作怪的沈中玉,眼神里多了几分悲愤,大概还有一丝儿委屈。 看到他这样子,沈中玉一边用袖子给他擦脸,一边说道:“是我错了,不要生气。但你还是把淤血吐了比较好。” 张致和侧着头,吐干净嘴里的污血,听到这个,断断续续就说了句:“先生,该让我翻过身来。” “没事。”沈中玉说道,“专心调息。” “是。”张致和听到这个,闭目调息,耐心感受沈中玉的灵力在自己的体内的移动,感觉到自己的金丹在灵力的带动下,轻微地颤动着,本能地想要回击。 张致和压制着体内自身灵力的暴动,尽可能打开身心感受异方灵力的侵入,因为自己结成金丹的关系,体内灵力更加博大,虽然控制自如,但要控制自己内心因为异方灵力入侵而毛骨悚然的感觉却更难了。 在沈中玉灵力一圈一圈地冲刷下,带动了张致和体内本身灵力的流动,引起其金丹的共鸣。张致和忽然觉得一阵眩晕,金丹共振那一刻传来的痛快淋漓、蚀骨之感,让他忍不住迷醉其中,像是他第一次成功引气入体时的别开天地,又似是他初次腾空驾雾时的飘然。 沈中玉也感觉到这异样而熟悉的感觉,一激灵,低头看到张致和失神而沉醉地看着自己,这下糟了,差点就成双休了,如果是其他人,他不介意继续下去;但面对张致和,这样就把他哄上了床,总觉得良心不安,这不大好。 他念了念《老君说上清静经》,灵力缓缓撤出,对着稍稍回复神智的张致和,正色道:“已经好了许多,你且好好调息吧。” “是。”张致和看着沈中玉俊美的面容,心里恍惚,颇有几分不舍,听到这话连忙乖顺地答了。 沈中玉看到他犯痴的样子,只觉头痛,这下可糟了,赶紧把他放平在床上,自己出去。 沈中玉出去绕着院中的梅树,绕了好几圈,此时梅花早落,树上只有青色的梅子,累累如珠,他抬头看一眼梅子可爱,又想起张致和躺在床上的样子,丝毫不设防,带着信赖和尊敬地看着自己,真是要命。 他直接从树上摘了颗青梅下来,直接一咬,未成成熟的梅子酸得他眉头一皱,心里窝着的火渐渐平息下来,感觉这酸梅有效,他索性再摘几个下来,一个个都吃了,酸得受不了才捧着腮坐在树下。 之前那种感觉真是熟悉而又陌生,他看了看还在闭着的房门,也忍不住想当年,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魔修,差点被花神宫的魔女吸干了元阳,那不仅仅只是交合,而是灵肉相交,灵力吸引,金丹共鸣,相合,真正的大极乐。 幸而也就一次,因为这事,他学会了在接触上都要保持警惕,不然早死了。可惜那个女人,在他能亲自报仇之前就死在了高陵雪手上。 现今,对一个亲近小辈做出这样的事,任他经历再多,也忍不住老脸一红。沈中玉有些懊恼地想到,张致和并非自己的姬妾,不该这样子。对待自己的姬妾,可以把她们都关屋子里,心情好了就去宠幸;对待张致和,却不能这般做,他该和自己一道并肩同行。 想了半日,沈中玉无奈地只得出一个结论:且等等看吧,然后就回去煮茶,把那股酸味压下去。 在屋里躺着的张致和却不曾想这么多,只觉亵裤下一遍湿滑,实在难堪,怎么能对沈先生起这般念头,果然结丹之后就要提防心魔缠身,他默默念了两回清静经,便入定中去了。 不久之后,张致和出关就看到沈中玉在树下攀着树枝摘梅子,挽起袖子,上前和他一道摘,一边问:“先生,怎么想起要梅子吃?” 沈中玉含糊地说道:“摘些梅子来做蜜饯配茶。” “哦。“张致和应了一声,继续干活。 沈中玉看着他这般欢快的身影,不由得叹息,这呆子真是要命,必须要好好教,不然很容易被拐跑。 摘完梅子之后,两人品了一盏清茶,才把门开了。 这时候,在门外徘徊多时,却一直不敢进来的使者赶紧进来,一进来被院中的花木繁茂、古径幽深的情景吓了一跳,兜兜转转地转到正堂,看到院子主人按照古礼在正堂相对跪坐,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整了整衣服,上前行礼道:”某赵是全见过两位道长。” 沈中玉看到是个文人,知道是袁达手下的谋士,挥手让他起来,道:“赵先生请坐,敢问何事?” 赵是全拱手递上一个礼单,道之前张道长受伤,殿下深感悲切,特意让臣备薄礼云云,还说了一大通慰问的话。 张致和心里不由得感到不痛快,低头把茶当成了闷酒来喝。 沈中玉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行了,还有何事?” 赵是全对沈中玉打断了他的伟论颇有些郁闷,而且这两人不但不为主公的深情厚意而感动,反而一脸平和,真是不知好歹,但也是有城府之人,还是脸色和蔼地说道:”两位道长当日大胜,殿下随之挥兵将晋军杀得片甲不留,已然渡江,今命臣奉请两位道长前往营中陪驾。” “陪驾?”张致和听到这个词,重复了一下,不再说话。 沈中玉道:“知道了,殿下奉天应命,在到京城前是不会有事的。” 赵是全闻言喜道:“果真?殿下果然是得天命,诸邪辟易。” “那你该放心了,回去吧。等到了京城,我们再去。”沈中玉道。 赵是全听到这个,憋得说不出话来了,然后就被沈中玉轻轻一挥袖子,清风自腋下生,送了出去。 等到把那个扫兴的家伙送走了,沈中玉才对张致和说道:“我以为你会直接一剑劈了他。” 张致和道:“我是不想再见他了,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只是实在憋气。” 沈中玉听到这个,道:“那我们去练剑。” 张致和道:“不,我想抖大枪。” 沈中玉听到这个,一挑眉,道:“好。”这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等他看到张致和拎着的是那个血色流光的大枪的时候,沈中玉就觉得肝疼,道:“你倒是心大。” 张致和抖了个枪花,道:“我要把它重新炼制一次,然后用它来杀敌。”说话平淡却冷然,显然是已经下定决心。 沈中玉忍不住咋舌,这报复真是有创意,剑修的脾气都不大好,但他的脾气发作起来怎么这么可爱。他这般一想,也持剑下场,和他对战。 第三十七章 张致和试了一会儿已经变成了废铁的赤蛟,就觉得不足,成了废铁之后,不仅灵性全无,灵力流转还有些不驯。 他点了点从紫霄宫那里敲诈来的矿石,从中挑选了几块与赤蛟灵性相合的出来,借着霹雳一声苏醒天地的春雷来重新将赤蛟祭炼了一回。 重新祭炼一番的赤蛟,不再是泛着血色流光,而是赤色隐隐,舞动间有雷电相随,张致和想了想,便重新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赤电。 为了试一试新炼的法宝,张致和和沈中玉索性在城郊找了处山高林茂之地,终日不是试枪比剑,就是观花煮茶,甚至相对静坐也能过一整天,日子过得十分逍遥。 但这般逍遥日子过不了多久,袁达就派人传讯云路阻尧山的消息。自渡江之后,从大路进兵京城,因为先前一战的缘故,沿途诸侯除了真的十分忠心朝廷的之外,大多望风而降,不就就来到尧山关,过了尧山关便是一马平川,直到京城。 而紫霄宫也召集了三山五岳之门人,在尧山关下拦截。虽然随军也有些来扶龙庭的修行人,但是袁达心中最为信任的自然还是沈中玉和张致和两人,所以亲写书信来请。 接了书信,二人也不矫情,随即起行。 却说在尧山关内,便是大军压境,因为酷暑难耐,天子还是领着玉真居士到了中福山离宫避暑。 七夕当夜,玉真居士,也就是贺楼燕红,亲自整备了瓜果、酒菜,与当今天子一道开宴取乐。 她满斟一杯,尖尖十指捧着,亲自奉上,皇帝接过酒杯,喝了一半,便递与贺楼燕红道:“燕燕有心,便喝我半盏残酒。“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娇嗔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喝了,却就离席起舞。皇帝就着贺楼燕红娇软曼妙的舞姿,忍不住就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大醉。 见他醉了,贺楼燕红停下舞蹈,过去把他扶起,要扶回飞霜殿内安寝。等回到殿内,想不到他就恢复了些许意识,携着贺楼燕红的手跌跌撞撞地走着。 贺楼燕红忙道:“陛下,小心脚下。” 听到她的声音,皇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头目光凝凝地看着她,道:“燕燕,你真好看。” 贺楼燕红含羞一笑道:“那便除了妾,陛下可不准看旁人了。” “朕定不会。燕燕,只要朕一息尚存,就不会让那些暴民伤你。” “陛下,妾定不负君恩。”贺楼燕红也是妙目含泪,答道。 “不要这般说,朕不要你记着什么君恩,只要你能好。”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不由得怔了一下,这说得什么,然后就听到这皇帝继续说道:“朕若有不可言之事,你也不必守节,只要你无事便可。”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只以为是试探,心里冷笑,赶紧说道:“陛下,何出此不祥之语?!陛下若有事,妾如何能好?” “燕燕,我早知你是何人,但从不悔犯上作乱也要将你抢来,只恨我只怕难再护着你了,你自珍重,不必为我伤怀。”那皇帝径直说道,“袁达贼子,不过匹夫,只要你不犯了他的脾气,定然无恙,也可托付。”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心神震动,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说道:“陛下,你醉了。不必再说。” 他抚了抚贺楼燕红的脸颊,说道:“我若醒了,只怕就不能说这话。这话你知我知便可。” 贺楼燕红扶着他到床上去,看他躺到床上去,转眼就睡了,忍不住怔怔地看着他的睡颜,想把他推醒了问个清楚,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想道,也罢了,横竖那两人总要坏我好事,我且想想如何暂解一时之险。 她想着,便抚了抚皇帝的脑门,让他睡得更好些,转身出去,殿中守夜的宫女太监仿佛不曾见到人一般,眼睁睁地看着贺楼燕红深夜走了。 贺楼燕红去到外面,这行宫内,皇帝寝殿为飞霜殿,而祭神之地则在集灵台长生殿。她战在半山腰也能看到长生殿上的气运锦云,化为瑞鹤与巨龙嬉戏盘旋,就知道这国师湛明道人正在长生殿内潜修。 顺着山路曲曲折折,虽然宫装丽服,云鬟高梳,但贺楼燕红毕竟不是真正的后宫女子,不一会儿轻轻巧巧地就到了长生殿前。 守着殿门的两个道童只闻到一阵香风掠过,便昏了过去。贺楼燕红打量了一眼长生殿外布置的阵法,也是借气运布成,直接进去,如水滴归海一般,无人能觉,乃是所修功法《北冥归葬》上载的“瞒天过海”之法,变化自身气息,融入其他气运之中,如此在吸纳气运之时就不会引起气运反噬。 在昏暗静室之中打坐疗伤的湛明道人忽然觉得心头一跳,仿佛看到了大限将至的情景,既是解脱又是伤感地一笑,道:“是何方道友?出来罢。” 清风徐来,玉手纤纤掀起了明黄色的帘子,帘子下一张俏丽的瓜子脸,脂粉不施,云鬟高梳,宫装短襦,高腰长裙,姗姗而来,态度安娴,不似是不速之客,更像是主人归家,正是贺楼燕红。 湛明道人略有些惊讶,但转眼就恢复正常,说道:“想不到贼子多年前就在我朝伏子,真是不容易。” 贺楼燕红打量了盘坐在三清塑像下的湛明道人一眼,见他神色憔悴、气息衰弱的样子,更把礼数做全,福了一福,嫣然一笑道:“国师这可就想错了,妾身和那两个道人早有旧怨在身,今日是来和国师商量如何合作对付那两人的。” “哦,不知道娘娘打算如何做?” 贺楼燕红上前,伸了个懒腰然后索性学他那样盘腿坐了下来,显得慵懒又娇媚,道:“那,我就要跟国师借一样东西。” “贫道孑然一身,除了几个弟子皆是圣上所赐,你想要什么?” 贺楼燕红侧过身去,贴着他耳朵说道:“就要国师这身血肉。”说罢,嫩红柔软的舌头伸出,一扫他的脸颊,这老头子也是细皮嫩肉,肤白体美。 湛明听到这个,悚然一惊,这可不是什么正经路数,刚想起来,却发现骨软筋酥,丹田空空,不由惊道:“你什么时候下手?” “什么下手不下手呢?说得这么难听,妾身现在就送国师去见高皇帝罢。“贺楼燕红娇嗔一句。 湛明听到这个,凄然道:“也好,也好,陛下,臣尽忠了。”他说着,整衣正冠,向北跪下。 贺楼燕红起来走到他身后,看到他在伏下之后展现出来的背部在道袍下随着抽泣而急剧起伏,玉手在他背上一按,直接陷了进去,五指向内一勾,一下子就把他的心脏摘了下来,博大的王朝气运和血肉灵气如同洪水一边通过纤细的玉掌源源不断地流入了贺楼燕红体内。 贺楼燕红感觉到湛明道人的毕生功力涌入经脉之中,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经脉,在功法的转化下化为醇和的灵力涌入丹田,不由得如饮醇酒一般熏熏然。 到最后,庞大的灵力全部涌入丹田内,她脸色白了白,无力地抽出手,恨道:“还差一些才能结丹,可惜了。” 然后,抬头看到湛明道人去世后仍在人间徘徊,颇有些茫然的魂魄,她忍不住垂涎地舔了舔指尖上的血,就要伸手把他的魂魄也吸走。 就在此时,香炉的火光跳动了两下然后就转变成幽幽冥火,她急忙往后退了几步,看到一列列鞍马齐备、披甲持枪的骑兵从地下升了出来,竟是阴兵,这是发了什么疯?这阴兵不怕魂飞魄散了,竟在这人道气运汇聚之地出现。 她忽然间感到气运变化,转头一看,就看到领头之人,也是一身甲胄,长枪在手,魂体凝练宛如生人,浩瀚的香火愿力为他镀上了一道金边,而大晋气运更凝成一条金龙在他身边盘旋不定,却是一个剑眉星目、英武挺拔的年轻人。 那人抬头冷淡地看了贺楼燕红一眼,就不再看她,将还徘徊茫然的湛明魂魄捞到马上去,然后带着阴兵就又消失了。 她想到这人大抵便是晋朝的开国皇帝周美彦,居然还亲自来把自己的老下属接回冥土去了,果真是君臣相得。 出门看到明月西沉,贺楼燕红回到飞霜殿内,温顺地靠在皇帝怀里,想到,可惜我不曾结丹,若不如此,说不得我还能搏一搏了,只怕我要自寻出路了。 第三十八章 袁达再见到沈张两人,觉得他们更黏糊些了。本来张致和就爱看着沈中玉,现在更是恨不得将眼神粘到沈中玉身上去,若不是张致和看沈中玉的眼神依旧纯澈无比,不带一丝暧昧,袁达都要以为他们是干嘛了。 沈中玉对此颇有些头疼,他和张致和在一起久了,足够熟悉也足够了解,太知道张致和眼神里表达的内容:“上次疗伤时一道运功,既身心舒畅又增长功力,这样愉快的事情为何不多来几次?” 他应该怎么样告诉张致和这是双休,但要告诉他这点就要先解释自己为何要用双休的方式来给他疗伤。 平时希望他很乖,但到了这般尴尬的时候,就恨不得他也学坏了,沈中玉有些抑郁地想到。 幸好这样给他们平静黏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这时候袁达大军已经推进到京城,数十万大军将整个京城团团包围起来。因此,紫霄宫方面的反击就更加激烈了。 来犯敌人中有棘手的,张致和就主动请战,一手持八尺赤电长枪,一手执三尺长剑,驱马冲阵,将那些人一一挑起,在军阵之中感受,从而酝酿自身万夫不当的气势。 在这般闯阵之中,张致和偶然也会受伤,回去疗伤之时就眼巴巴地看着沈中玉。 沈中玉最终忍不可忍地直接把他按在身下,张致和有些惊愕地看着整个压在自己身上的沈中玉,张了张嘴,如此清晰地看着沈中玉昳丽的相貌,不由得有些恍惚。 沈中玉看到他发痴的样子,一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点恶意的微笑,道:“你知道你都在干什么?” “先生,我,是我失礼了,我……” “灵力相和,金丹共振只差一步就是双休了,你想做完最后一步?“沈中玉看着他湛湛有神的眼睛说道,如果你要我也不介意。 张致和听到这个,双眼一睁,圆鼓鼓的眼睛凸出来像青蛙一样,连耳朵尖上都红了,想到自己之前竟像是求、欢一般缠着沈先生,不由得大窘,道:“那,沈先生,我,是我失礼了。” 沈中玉一歪嘴,伸出手指刮了刮他的脸颊,说道:“之前是我孟浪了,一时心急用了这法子给你疗伤。” 张致和感到他的手指碰到自己的脸颊,滚烫得很,避开他的眼神,说道:“不,不,都是我不懂事。” “你是很不懂事,那我现在教你。”沈中玉有些失望地放开他,道,“过来,坐这。” 张致和爬起来,整了整衣服,到沈中玉旁边正襟危坐,应一声:“是。” 沈中玉摊开手上的书册,说:“粗糙些,应付着看吧。这是花神宫外门常用的法子,多知道些也好。” 张致和道:“下山前,师父也教过我多多提防。” “那你倒是记住。”沈中玉道,这般好拐, “是。”张致和应道,接过书册就仔细研究起上面的内容,心里推敲要如何预防,倒是一派淡然,心神不动,再无刚才脸红耳赤的样子。 沈中玉心里有些可惜,唉,这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呀? 张致和正看到一半,就听到大营外传来一声霹雳,收起书册递会给沈中玉就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去到辕门的时候,他已经一手提枪,一手持剑。 他问了一下在辕门看着的偏将发生何事,偏将忙答是子时左右有一个女将夜闯大营,幸好大营防守严密,不曾让她得手。 张致和听到这个,不由起疑,想到是三山五岳的散人来此,便也站在辕门,凝神看着来此助阵扶龙庭的修行人围了上去。 包围当中是一个白纱蒙脸的女将,穿着一身玄色轻甲,“鸳鸯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看着也是英姿飒爽,手持长剑,横挑竖撩,鞍马娴熟,左冲右突,想要突破重围。 张致和立在辕门,感觉这女子怎么看着这般熟悉,也无心去欺负末路之人,只是在一旁压阵。就在他苦思之时,不知哪个散修的剑尖挑起了那个女将蒙脸的面纱。 白纱飘飘而起,随风远去,在白晃晃的月色下露出了那个女子的面容,柳眉杏眼,桃腮樱唇,美得竟有几分惊心动魄之感,但是脸如寒霜,眉拢哀愁,似是月宫仙子受贬下凡一般。 本来围着的散修一看清她的样子,也忍不住放慢了动作,唯恐伤了她的脸。但在辕门下,远远看到这一幕的张致和却一下子兴奋起来,手中沉璧铮铮作响,竟是贺楼燕红,好一个人间何处不相逢,联想到之前的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日就取你性命,免得你再来坏事。 他一手握住长、枪,一步踏出足有九尺远,转眼就去到贺楼燕红跟前,如猛虎下山一般,挺、枪、直、刺。 贺楼燕红见他这般凶狠,从马上一跃而起,飘然躲过这一枪,胯下桃花马在这一击下瞬间断为数截。 张致和将长、枪一下子就插在土里,沉璧出鞘,铮然一响,明亮而不刺目的银光闪过,剑意如洪水向贺楼燕红奔涌而出,贺楼燕红横剑挡住,宝剑一下子炸开,片片寒光炸向张致和,原来是她知道自己抵挡不住,索性自爆佩剑,然后自己急退几步,却还是一口鲜血喷出。 张致和一身剑意勃发,那些碎片尚未及身,就叮叮当当掉落在地,而寒光之后却是一道赤影袭来。他横剑回防一挡,却没有想到这是一道红色的长鞭在剑上绕了两圈,差点把张致和的佩剑卷走。 他立刻一扎马步,稳住下盘,牢牢地握住剑,剑一撩,想把这鞭子斩断,想不到这鞭子柔韧非常,竟然未能斩断,索性趁势再绕两圈,把贺楼燕红拖着往后走,手往后一握,赤电长、枪就回到手上。 贺楼燕红眼神一瞥看到辕门下站着个须眉大汉,观其气运正是未来天子,便眼波流转,装出个脸色惨白,十分惊惧的样子看着张致和。 张致和长、枪在手,直接就往贺楼燕红颈上一送,只差一步就能将她立毙当场,却在此时听到袁达惊惶的一声大叫:“张师父!” 张致和闻声立刻看了过去,莫非这妖妇还在战场上伏了后着?但他看到袁达并无危险,再回头看贺楼燕红时,就只有斑斑血迹与片片寒铁在原地,贺楼燕红早就化成一道香风走了。 此时,他还如何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怒极反笑,提枪回到袁达身边,问道:“那个妖女很好看吗?” 袁达本还有些赧然,听到这个质问,不由得也有了些恼羞成怒,勉强压着脾气说道:“那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杀不杀无关大事。” “弱女子?!”弱女子能半夜三更跑来袭营,能在我手下逃脱,还能利用你的怜香惜玉之心,这还是弱女子?!张致和看着袁达还在想话掩饰的样子,心里十分失望,不欲多言,直接转身就走。 他走到帐篷外,看到内里灯还亮着,收拾了一下心情,进去就看到沈中玉正在煮茶。他整了整衣裳,跪坐在旁,安静地看沈中玉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看他优雅自然地舀起一勺茶汤,倒进茶碗里。 茶不多,只有两碗,还是粗茶,水也只是从大营旁边的河里面打的,茶香袅袅在简陋的帐篷内弥漫开来。张致和心里平静了些,捧起一碗茶,先闻其香,再观其色,最后才品其味。 “如何?”沈中玉问道。 张致和皱了皱眉,道:“不如何。” “将就喝吧,反正也喝不了几次。” 张致和听到这个,笑了,对呀,横竖我也不需要忍着他们很久,何必多管呢? 贺楼燕红脱身后回到宫中,还在殿内等着贺楼燕红的皇帝见到她平安归来,十分喜悦,也不避血腥,亲自上前给她递毛巾擦脸,问她何曾有事? 贺楼燕红看着皇帝嫣然一笑,撒娇说累了,皇帝赶紧来扶,她顺势往他怀里一靠,道:“妾怎么会有事?妾不是说过妾曾得异人传艺,打不过也走得了吗?” 皇帝听到这个,哽咽着说道:“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朕有愧呀。朕只愿你平安便可,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陛下之心,你知我知,妾如何不平安?”贺楼燕红一边说着,纤纤玉手一边在皇帝胸膛上摩挲着。 第三十九章 贺楼燕红温顺地靠在皇帝怀里,玉手轻抚着他的胸膛,皇帝被她摸得发痒,笑道:”燕燕别乱摸,不然我可就饶不得你了。“ 贺楼燕红闻言,一挑眉,笑道:“妾何曾要陛下饶我什么了?” 皇帝见她妩媚娇艳的样子,欲念又起,将她一把抱入怀中,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肉内,道:“燕燕,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嗯,是呀,陛下,妾还真想跟陛下讨一样东西。” “什么?”皇帝话音刚落,就感到心口一痛,低头惊惧地看到自己的胸膛被一玉手纤纤按得陷了下去,抬头看着贺楼燕红残忍慧黠的微笑,竟也勉强一扯嘴角,不再挣扎,就这样睁着眼看着,直到心头剧痛,眼前一黑。 心头热血流出,染红了她脱了玄甲之后仅穿着的白色中衣,烫得她打了个哆嗦,贺楼燕红五指向内一勾,直接将他的心脏摘了下来,捧着吃了。真龙血脉,百年国运尽归于其身。 她一抿嘴边的鲜血,伸手将他的眼皮合上,闭目感受体内神充气足,法力雄浑,隐隐可以感受到高悬天上的结丹之劫,不由得悲喜交集,苦心人,天不负,我终于也能结丹了。就这般志得意满地穿着一身血衣就走出大殿。 在大殿周围驻守的守卫、黄门看到她穿成这样子出来,纷纷上前拦阻,然后就看到平日温婉娇媚的燕贵妃忽然露出狰狞可怕的面目,谁敢上前拦她一步就被她一鞭子抽得在地,伤口深可见骨,并逐渐侵蚀周围而不断扩大。 最可怕的是随着长鞭及身,被打之人不觉疼痛,反而有痛快淋漓之感,竟是爬着,拉着她的鞭子去,求她多打几下。 贺楼燕红见到这般丑态,心里一乐,张狂大笑,道:“你们这些个小儿,想要我打你,我偏不打,滚一边去。丑得吓到我了。” 说罢,她就腾空而起,直到跳到屋顶上,感受到天劫在上,结丹的兴奋中隐隐带着对天劫的畏惧,战栗地抱着手臂,跺了跺脚,然后手一扬,气势完全放开,仰视着天边出现的一抹火线。 而在袁达大营中,刚喝完茶出去倒水的沈中玉抬头看到紫微坠落、天机紊乱如麻的情景,不由得惊讶,看了一阵子,更是入了迷,忍不住就在心里推算起来。 直到月落星沉,金乌复升,熹微的晨光划破薄雾的时候,他才醒了过来,回头就看到张致和站在自己旁边,笑道:“你站在这多久了?” “一个时辰再多半刻。”张致和道,“先生,可看到了什么?” “紫微星陨,天子又崩了。” “又?!“张致和听到沈中玉话里的打趣,重复了一下。 “嗯,难道不是。” “先生说的很是。” 这两个对皇帝毫无敬畏之心的人躲在一边暗乐,算着还有多久才能进城。这时候,来了个文士,一面自豪又带着几分畏惧地跟他们说道:”殿下有请两位道长。“ 沈中玉见他情绪不对,一路上和他好好谈了谈,他就道:“道长,晋国的大宗正领着大臣、宗室献城了。” “嗯,殿下得上天庇佑,你这是什么样子?” 那人顿了顿,说道:“从城中逃出的太监说了,昨天半夜的时候,晋帝的寝殿被雷劈了,然后晋帝没有逃出,就死在里面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样想到了贺楼燕红,又问:“昨天又没有下雨,怎么会打雷?劈得如何了?“ “大抵是天降雷罚罢,先是大火后来才有雷电下劈,把太极殿劈成一派焦土。“ 张致和听到这个,不由得一顿,贺楼燕红结丹了?沈中玉按住他,把他肚里的疑问都塞回去,道:“原是这般。我们也见到天机变乱,还想卜一卜。” “两位道长有心了。” 两人落在后面,交换了两个眼色,去到袁达大帐处,见到袁达志得意满的样子,微微一笑,拱手道:“恭喜殿下大业得成。” 袁达赶紧虚扶了一下,道:“两位师父都太客气了,孤顺天应命,保境安民,终成大业,还愿诸君勠力同心,谋万世基业,保永世太平。 在场谋士见到,也是眼明心亮之人,跪下就道:“吾皇万岁!” 袁达听到这个,赶紧推迟道:“孤受大晋厚恩,焉能为此不忠之事?!尔等休要再提。“ 跪在原地的人泪流满面,感动得不能自已,道:“殿下忠义,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现今朝廷无主,还需殿下勉力为之。” “尔等是要逼孤为不忠之徒否?” 张致和和沈中玉两个站在中间,看到旁边的人插烛似地跪了一地,不由感觉颇有些尴尬,听着他们三劝三让的套路,更是有点想笑。 最后,乒乒乓乓整个大营都跪下了一同劝袁达称帝,袁达勉为其难,也泪流满面地称帝了。因为营中不曾有黄布,只好从大旗那里撕下一块给他裹身。难得的是那块刚刚备下的黄布,以此剪裁出来的龙袍居然十分合体,而且龙纹团花,十分精致,真是天命所归。 沈中玉大抵知道袁达弄的这一场是为啥,大抵是想借众人之力也强迫他们两个也下拜新君,自己再扶起表示尊敬,以示”天地君亲师“之不可违。 可惜沈中玉内心对于世俗皇权多有不屑,甚至对袁达本人也有些不喜。而面冷心热的张致和也对袁达这般作为心里失望,更是不愿理他。 最后,袁达只能阴着脸看着沈张二人飘然而去,还要装出大度样子,称他们有古贤人之风,幸好还有一群谋士武将助兴,正好自娱自乐。 两人时隔多年,终于又走在天街之上,想起当日仓皇逃脱的情景,感觉真是恍如隔世。因为是献城,所以城内一切还好,看着局势虽有些紧张,但城内百姓还是带着几分皇都脚下的平和大气。 路边小贩看着两个道士手挽手地走过来,便推销起自己摊子上的小玩意儿,沈中玉挑了两样看着拙而不俗的袖着,拉了拉在一旁发呆的张致和道:“兵荒马乱,人家来这摆摊也不容易,你也给个好脸。” 张致和闻言,向摊主挤出一抹笑,然后扔下几个瓜子金,道:“全要了。” 沈中玉内心的小人在捶桌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这真是太有趣了。 摊主见此,有些愕然地打量了一下张致和,然后赶紧把那几个瓜子金往裤腰里一揣,拎了个包袱皮来把摊上的东西一裹,就塞到张致和手里,道:“钱货两讫,你可不能反悔。” 张致和刚说了句:“自然不会。”就看到那人飞也似地走了。张致和看向憋笑憋得脸都要红了的沈中玉,眼神里很有些不解,我很可怕吗? 沈中玉示意他去看看周围,就见到旁边的小贩捧着自家的商品热情洋溢地围了过来,张致和吓了一跳,捧着那个包裹,转身一跃,就跳到房顶上去了,然后从屋顶上跑了。 沈中玉见此,唯恐被人逮上,立刻尾随其后,也上房跳瓦,不一会儿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等去到偏僻之处,沈中玉就看到张致和蹲在地上,那包袱摊在身前,也像是摆摊一样,他正一样一样地从这些手艺粗糙的物事中挑出内里有趣耐看的出来。沈中玉看他这般,原来被袁达破坏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也蹲在一旁和他一起挑挑拣拣。 最后挑出一个树根雕的笔筒,看着古拙可爱;一个粗陶制的香炉,颜色朴而不俗,还有斑斑花纹,看着有趣…… 两人挑拣了半日,感觉到冥冥中一声龙吟响起,抬头就看到原来盘旋在京城的那条气运老龙哀泣着在新龙的攻击下陨落,点点龙血化为镶着金边的血云,再然后就渐渐消散了。 新龙在京城中盘游一周,向八荒发出一声长啸,风起云涌,天下气运汇聚到它的身上,在祥云相护,金光类垂下,再次蜕鳞卸角,最后发出一声包含着痛苦和自得的龙吟,一条鳞角俱全的五爪金龙脱下遗蜕,像脱下一件不合适的衣服一般,以更加自然大气的姿态盘绕天柱。 沈中玉叹了一句:“新朝已定,我们可以去讨个人情了。” 张致和道:“先生,回去了,你可愿意到昆仑一游?“沈先生乃是散修,在外渡元婴天劫,只怕大不容易,还是去宗门渡劫的好。 沈中玉看了张致和一眼,感其心意,笑得眉眼弯弯,道:“那很好。” 第四十章 两人辨认了一下方向,绕回到宫城去,发现袁达居然还不曾入城,不由得有些奇怪,便去寻了在宫城中忙活的两个文士,一个名萧望之,一个名姜何,皆是不世出的宰辅之才。 这两人并非腐儒,看到沈张二人过来,也是礼敬,不以儒门身份自傲,一起拱手问好,萧望之就云陛下十分挂念,不知两位仙师往何处去云云。 沈中玉对他们两个倒有几分赞赏,笑道:“我们在城中逛了逛,陛下不曾到入宫?” 姜何一面尊崇感念地说道:”陛下仁德,准前朝宫眷收拾一下再离开,因此宫殿尚未腾空,陛下暂还驻扎在城外大营。” 沈中玉点了点头,道:“想得周全。” 姜何听到这个,微微一笑,道:“两位道长来,是想来看看这前朝宫殿的吗?” “并非如此,贫道本来是想寻陛下讨个人情。” “哦?”萧望之道,“陛下向来尊敬两位,两位道长定然心想事成。”说罢,又安排两队军士护卫引领他们去见袁达。 去到袁达大帐,看到大帐内已经设了屏风,香炉,御案等物,还有两个宫装女子在给袁达打扇,瓶插映山紫,炉燃沉水香。 沈张二人对视一眼,不得不说一句高明,不知道是哪个谋士想出来的法子,就拱手行礼道:“贫道见过陛下。陛下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在屏风后正襟危坐的袁达赶紧起来,伸手虚扶道:“两位师父何必这般多礼,折煞某了。”又赶紧命赐座。 两人告坐,沈中玉怕他又要寒暄一阵,立刻道出来意:“贫道此来,是想要跟陛下讨个人情。” “师父请说。” “贫道想去中福山寻一样事物,还请陛下行个方便。” “哦,不知是什么?朕可命人搜山。” “用不着,用不着,贫道只求陛下封山十日,十日之后我等自去。” 袁达想了想,中福山上不过是行宫罢了,倒也不曾有什么机密之地,便道:”可也。“ “那贫道就谢过陛下隆恩了。” 袁达也是守信之人,两日后就亲自带兵把他们送到中福山脚下。进山前,沈张二人向他作了一揖,张致和想了想,最后还是道:“顺天应命,保境安民,人皇之道可期,勉之。” 袁达听到这样带着几分说教的话,本来有些不喜,但看着他们毫不留恋地就转身上山的身影,显得洒脱而高贵,仿佛天生脊梁从不向人屈曲一般,所有不喜也渐渐平息了,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分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未曾看清过这两个道人。 他们倏忽而来,教自己文韬武略;然后又倏忽而去,除了要往中福山一行,一无所求,真是怪哉。 胡思乱想到最后,看到二人如履平地地穿过丛林,他忽然间觉得仿佛以后都不会再见到这两个道人了,想起年少时托庇道观的日子,不由得生出了十分不舍,驱马上前,就喊了两声:“张师父,沈师父!” 听到这声,沈中玉依旧不理,继续走,张致和回头看了他一眼,稍一颔首便也转身跟着沈中玉毫不留恋地走入山林之中。 转眼间,两人就消失在莽莽山林里,袁达再是不舍,也收拾心情,摆驾回去。这次,前朝旧宫已经收拾出来了,正好迎来新住户。 袁达本是混混出身,虽被两个道士教了几年,也不曾学会清心寡欲,第一时间就要命内侍带路,要去后宫逛一逛。内侍带着袁达进后宫,却不先去东西六宫,也不曾去掖庭,而是先去了后宫中的一处道观。 他少时就生活在道观,对于道观可谓熟悉至极,遥遥看到梨花掩映下的琉瓦白墙,再一打量其形制就猜到是道观,却就瞪了那个内侍一眼,旁边跟随多年的内侍头子立刻就喝令内侍跪下。袁达就质问她为何把他带来了道观,是不是另有图谋。 内侍忙叩首道:“奴婢正是为陛下寻美人了。” “难道这道观里有美人?” “诶呀,若说六宫之中庸脂俗粉多了,但要说真美人唯有于洞仙观里潜修的玉真居士。” “玉真居士?”袁达听到这个,心里一动,刚要再问两句,忽然就听到远远传来缥缈的歌声,他一听就问不下去了,凝神侧耳听着,看了跟着的人一眼,让他们到远一点去呼吸,免得扰了自己听歌。 那歌声虽然缥缈空灵,但就像美人的玉手一般把袁达浑身的毛都捋顺了,隐隐约约听到歌词: “玉梨花,似琼花;阳春二三月,春风发梨花;但见六宫成缟素,哀歌未断起昏鸦……” 歌声到最后越发哀婉,竟不成调,只剩下琴声潺潺,袁达一抹泪,压低声音喊了句:“好!”然后一开步,就往道观里走。 他搓了搓手,推开了观门,幸而门不曾锁上,一进去就看到一个梨花树下窈窕动人的背影,一身缟素,刚抱起瑶琴要走。他赶紧道:“那位小娘子请留步,我,朕欲与你一聚。” 那个女子背着他,福了福,算是行礼,语调哀婉低沉地说道:“亡国之人,面目可憎,不敢污君王之眼,还请恕罪。” “朕恕你无罪,你且转过身来。” “谢陛下。” 眼看那女子缓缓放下瑶琴,要转过身来,袁达心里不由得十分兴奋,不知这女子如何美丽,但观其倩影窈窕,已是第一流人物,却见到转过身来的她却戴着白色的面纱,但他也顾不得生气,只看呆呆地盯着她那一双满含哀愁的妙目看着,那一双眼秋水微澜,勾魂蚀骨,便是铁打的汉子被她看一眼,也要酥了半边身去。 她看到袁达,又要行礼,却还没有福下去,就被他一把扶住,紧紧地箍在怀中。 她不由一惊,想要挣扎,却被袁达一手按住,另一手就去摘了面纱。面纱一落,袁达看到的就是当日半夜里险些死在张致和枪下的美人,在月色下清丽如月宫仙子,在日光下,容华灼灼,可与白日争辉,不由庆幸自己叫住了张师父,不曾伤了这样的美人。 贺楼燕红见他这般盯着自己看,知道他已是入巷,心里冷笑,却还是含羞低头,就被袁达一把抱在怀里,闯到室内,这道观床榻俱全,正好卖弄风流,一展雄风,蕊暖香融,半开半比,逢着那细腰蜂儿往里钻;似羞还似喜,还来就郎抱。 等到云收雨散,袁达一边看着贺楼燕红理妆,一边顺手取了架上一本道书翻着,扫了两眼,有心卖弄,便道:“这书不好,迟些朕寻好的与你。”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手上动作顿了顿,问道:“陛下也看道书?” “朕小时候在道观里住过几年,两个师父还是道士了。” “哦,那不知国师何处去了?妾可要见一见?” “用不着,用不着,他们昨日就往中福山去了。”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心头一跳,眉笔落地,重复了一句:“中福山?” “是,都不知道他们去中福山找什么?”袁达过来,拾起眉笔,道:“爱妃,这般吃惊?” 贺楼燕红抬头,却是一脸寒霜,把袁达吓了一跳,她冷笑一声,道:“哼,这两人果然是我天生的克星,又来坏我的事。” 袁达虽然不懂,但也隐隐感到有些背上生寒,心里不禁后悔没有听张致和的话,咽了口口水,道:“爱妃?” 贺楼燕红瞥了他一眼,一挑眉,似笑非笑道:“你放心,我不杀你,一夜夫妻百夜恩嘛。” 袁达心里稍定,就感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贺楼燕红看他刚好栽到地上的洗脚盆里面,笑道:“但是生死如何,就看你造化了。”说罢,她就自行出去了,径直赶往中福山。 却说,沈中玉和张致和自入山以来,因为回归在即,心情越发轻快,张致和年轻性热,若不是往日修持,估计就要连蹦带跳,此刻也是走路带风。 沈中玉看他这般活泼,心里愉快,就道:“不忙,我们先辨一辨方向,要往何处走?” “好,怎么看?还是晚上观星吗?” “不,这次我们是要看风水,当日佛门选址建庙,选的自然都是灵气生发的风水宝地,我们就这样找。医卜望相山皆是道门所习,你且演练一番。” “诶?是。”张致和听到这个,应了一声,去挑了处高峰,直接挑到峰顶,身化灵枢,演化心盘来寻找灵气结穴所在。 沈中玉看他这般,暗地摇了摇头,还需教导,也不想想,中福山乃是皇朝行宫所在,佛门建庙看风水,难道皇帝盖房子就不看风水吗?先入行宫,再观全局便可。 他这般想着,自己就走入了那因战乱而荒废了的行宫,不过区区数月,行宫内的地板上竟已芳草萋萋,再加上宫娥太监逃得逃,死得死,安静无人,正方便了他在宫殿中闲逛。 第四十一章 观其龙脉,辨其风气,沈中玉一会儿就圈定了目的地,看到张致和还站在上面用心盘推演,也不催促,自己寻了个地儿坐下等着。 等到张致和心满意足地看完了风水,自觉学到了很多,就回到沈中玉身边,也盘腿坐下。沈中玉不过是打了个盹,感觉到张致和来了,就道:“可看出来了?” “嗯。” “在哪里?” 张致和指了个方向,沈中玉一看笑了,道:“我看也是那边,走吧。” 两人从行宫的侧门穿出去,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走,一边走,一边仔细辨认着及膝芳草下的碎砖,走了两步,沈中玉蹲下,挑了两块出来,看到上面的透雕莲花纹,道:“我们没有走错。” 张致和一看,和莲台寺铺着的地砖有几分相似,也点头道:“遥想当年,这里也是步步生莲,梵音处处,不过两百年光景,就寥落至此。” 沈中玉道:“习惯就好。我偶然回去昔日所住之地,也早已物是人非。” “哦,先生是哪里人?” “我本泰山脚下农家子,碧霞宗的人来挑选徒弟的时候,侥幸入选,便入了道途,后来碧霞宗灭,我就成了散修。” “碧霞宗?”张致和想了想,却是不曾听说过。 “不过是个依附蓬莱三山的小宗门罢了,知道的人只怕不多了。“沈中玉不愿多谈,因为长得好,差点被个纨绔强迫了,还要被恶霸戏弄,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想起都觉得郁闷。这些人毫无疑问被腾开手的沈中玉都拍成了渣渣,连碧霞宗都不能幸免。 张致和感觉到沈中玉心情不好,以为他是伤怀宗门败亡之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沈中玉一看他深表同情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哭笑不得,道:“我无事,继续走吧。” 两人走走停停,走了半日终于在深林之中寻到了一处断井颓垣,沈中玉上前看了看,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就笑了,道:“这个大庙,本来占地该有百来亩,可惜被拆了大半,连砖墙都拿去给皇帝盖房子了。” 张致和道:“行宫中风气清正,不像是旧砖建的。” 沈中玉道:“这容易,寻个有道之人持咒祝祷一番就好了。再说,佛庙香火鼎盛,砖里蕴含的自然也是阳和之气,还能辟邪。我们进去看看” 遗址之内荒草及膝,树大林茂,道路难认,两人手挽着手,分花拂草地往里走。走得越深,屋舍渐渐多了,虽然多是破破烂烂,还没有走近过去就闻到一股子霉气。又走过了一进大院子,看到院内虽然是满地荆棘荒草,但是看着倒也整齐,沈中玉认了认方向,想了想来路,便道:“这看着像是方丈住的,我们分开找找,看这屋子里有什么线索。” “好。”张致和应了声,挑了靠近院门的一处屋子,推门进去了。 沈中玉挽起袖子,屏住气,去到正房门口,把门一推,谁知木头朽坏得厉害,一用力竟就哗啦一下摔了进去,摔出了一地的灰,惊起了满屋的老鼠、蛇虫,蝙蝠。沈中玉清光一现,贴在身上,就袖着手看这些蛇虫鼠蚁都跑了,才进去,感觉踩到一地的灰,看到正中神案上放着水月观音像,也是灰扑扑的,香炉还在,上面都是蜘蛛网。神案下还放着一个蒲团。 沈中玉从袖囊里取出了三炷香,给观音点了,一拜插上,然后才去翻起一旁架子上的书册。幸而书架上都有固定的避尘驱虫防水防火等法阵,可以吸引周围灵气为法阵供能。 沈中玉翻了一本又一本,倒看出了十分真意,他上辈子修魔道,自古以来佛魔对立,对于佛门经典除了最基础入门的那几本外,一直无缘得见,现在能看到莲台寺嫡传《白莲往生清净经》,只觉收获良多。 他不由想到,若在度心魔劫前也看过,只怕渡劫就要轻易得多了,他一边想,一边把这些经文都装进袖囊里,想着回去好好参详。 另一边张致和也在搜屋,却只是翻到了小沙弥住的房间,翻了半日,翻到些经文,细心看来,也觉得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但毕竟浅近,一会儿就丢开了。刚要出去,他就忽地一僵,感觉到屋外有人靠近。 他一手提剑,一回身,就看到有人堵在门那里,却是个貌美非常的宫装女子,正是贺楼燕红,来得正好。 贺楼燕红见他提剑怒目的样子,不仅没有躲避,反而一侧头,竟有几分可爱地说道:“你们在找什么?莫非是我知道的?” 张致和道:“闲话休提,做过一场便是。” 贺楼燕红拍了拍裙子,说:“哎呀,妾可一直不愿与张公子为敌,公子为何苦苦相逼?连和妾说一句话也不愿意?“ 张致和冷冷道:“我与你无甚可说的。” “就连如何回去,你都不愿意听吗?” 张致和听到这个,按着剑,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眼神一凝,看着她说道:“哼,不劳费心,我自有办法。” “若果有办法,你们需要在这里淹留十年吗?”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句话:“贺楼大娘子,你要和阿致说些什么?” 贺楼燕红回身一看,却是沈中玉站在自己身后,她看了一眼提剑警戒的张致和,又看了看看着袖着手,看着一脸闲适的沈中玉,嫣然一笑,伸了伸懒腰,说道:“用不着这样子嘛,不若我们坐下好好谈谈。不想坐下来的话,躺着也可以。” 张致和皱着眉,听着她娇滴滴说话,感觉无比刺耳,十分头痛,听到她后面说的,若不是修养还在,真想直接骂她不要脸。 沈中玉含笑喊着她,眼中却尽是深寒,在我面前勾引我徒弟,真是好大的胆子,便道了句:“阿致,动手。活的就行。”断手断脚没关系。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依然带笑,道:“真是粗鲁的汉子,活该一辈子打光棍。”然后身影向后一滑,躲过了量天尺和沉璧剑同时打下的攻击。 在这样的攻击下,本来就朽坏的屋子立刻就塌了。贺楼燕红刚一出来,就把量天尺截住。血红色的长鞭周身挥舞拦住量天尺,然后就化为一道血云,又往另一边飘过。 紧跟在她身后的剑光停下,现出张致和的身影,反手一剑上撩,一下子就在贺楼燕红身上削出一块血肉。 贺楼燕红感觉到手臂一阵剧痛,尖叫一声,知道这两人确实不会为她美色所动,心里更恨,再不说话,祭起长鞭,漫天鞭影如蛛网一般,缠住继续劈来的沉璧剑,自身气运却演化成一朵血莲挡住量天尺莹莹清光的侵蚀。 张致和发现佩剑被她的鞭子缠住,大感恶心,直接从袖囊中抽出赤蛟,一枪捅到肋下去。贺楼燕红又吃一记,心神不定,气运一缩,散为锦云,量天尺所化清光往里一合,化为一个光茧,封住贺楼燕红全身法力。 沈中玉过去把她拎起来,抖了抖,说道:“你现在可说不说?” 贺楼燕红感到手臂和肋下都在火辣辣的痛,心里恨得要死,更知道如果自己真说了,只怕无活命之机,一咬牙道:“不说。” “哦?很好。”沈中玉说着,拎着他寻了一处看着还算宽敞的大殿坐下,掐诀打扫了一下,把她放到地上,自己也坐下来,说道:“贺楼姑娘,我现在很乐意跟你谈谈,你也合作些。” 贺楼燕红冷笑一声,道:“沈公子,有你这样求人的吗?” 沈中玉闻言失笑,道:“我,求你?”他点了点头,一手捧起贺楼燕红的柔荑,皓腕凝霜,娇娇嫩嫩,沈中玉屈起手指在她掌心刮了刮,然后就残忍地将她的手指,一个一个指节地拉脱臼,一边说道:“小娘子好好看看,我在求你。” 贺楼燕红疼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倔强说道:“沈公子,你这般做,就不怕张公子知道?” 沈中玉转头看了看在一边的张致和,张致和看回去,道:“无妨。” 沈中玉笑了,道:“阿致也说无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她另一只手的手指都拉脱臼,只能软软地垂着。 贺楼燕红疼得恨不得昏过去,骂道:“张致和,你这个脓包,说什么正道弟子,连男人都不如,就这样看着一个女人被欺负,你修的什么道,念的什么经?!” 张致和看了她一眼,很是认真地说:“我只会杀人,但还不能杀你。”所以,我就不插手了。 贺楼燕红看着依旧带笑的沈中玉,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也是结丹的人,这般折磨比得上结丹天劫吗?不过是痛苦罢了,我熬得住。只是你们两个,前途已尽,不可惜吗?” 张致和道:“你的前途呢?” “用我一个人,换你们两个,我还很划算嘛。”贺楼燕红话音刚落,手腕又被沈中玉卸了下来。 他拎着贺楼燕红软绵绵垂着的手腕抖了抖,看着她连抽冷气,才说:“想不到贺楼姑娘这么烈性。” 第四十二章 沈中玉拎着贺楼燕红软绵绵垂着的手腕抖了抖,看着她连抽冷气,才说:“想不到贺楼姑娘这么烈性。” 贺楼燕红一咬牙,道:“谁教我遇着两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混蛋。” 沈中玉闻言,笑了道:“谁敢怜你?谁敢惜你?最怜你惜你的那些人不都死了吗?我怕死。“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柔柔说道:“公子怎能与他人比?”她话刚说完,又疼得尖叫一声,却是她的手肘被卸了下来。 沈中玉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倒想要知道人身上都有多少个关节,想好好数一数。” 贺楼燕红恨道:“你这般做,真不像是正道中人,莫非与我是同道,既如此,我们不若共赴于飞。” 沈中玉闻言一顿,在旁看着的张致和蹲下,按了按他的肩膀说:“先生,我信你。” 沈中玉伸手按住张致和的手,眯着眼看了贺楼燕红半日,道:“阿致是大派弟子,不说一诺千金,但也比我可信多了,你不信我总能信他。你要怎么样才肯说?” 贺楼燕红不屑地看了一眼张致和道:“这样的脓包,你要我如何信?再说,他会为了我,和你这个至交好友拼命吗?” 张致和对沈中玉说道:“先生,不必和她多说。我总信你。” 沈中玉拍了拍他的手,说道:“有些事,能不沾染还是不要沾染吧。”魔音摄心,魔火炼魂这些手段到底是不能用了。但他也不可惜,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只是静静地看了贺楼燕红一阵,才说道:“发誓吧,就用道心起誓。” 贺楼燕红眉一挑,道:“好呀。” 沈中玉给她一用劲把手肘复了位,伸出手指在她面前一竖着摇了摇,道:“别想着耍赖,你用魔心起誓。”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脸色一凝,目光森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笑道:“沈公子莫非真是我辈中人?” 沈中玉暧昧地勾了勾她的下巴,说道:“若我真是,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吗?“ 贺楼燕红被他一逗,笑着往后缩,道:“别弄了,怪痒的。你这个假正经,这般会勾人,都不知道曾沾染过多少女子。” 张致和在旁看着,隐隐觉得不适,按着沈中玉肩上的手紧了紧,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说道:“沈先生,我来吧。”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道:“小心些,别让她诓了。” “是。”张致和应了一声,接过手去继续给贺楼燕红接骨。 贺楼燕红看着张致和一脸肃然地给自己接骨,不由得起了戏弄之心,却是腰如蛇摆,骨肉如棉,故意曼声长吟,娇声细喘,仿佛欢好之时。但是张致和竟脸红也不红,十分熟练地把她脱落的关节都复位了,然后就又站回到沈中玉身边去。 沈中玉一脸戏谑地看着贺楼燕红表演,到最后看到她近乎气急败坏了,才说道:“好了,焚香起誓吧。” 贺楼燕红愤愤起来,却感觉到关节还是痛得厉害,看着这两个家伙,恨恨道:“一个假正经,一个真呆子,我是倒了多大的霉才遇着你们这两个极品。”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手挽着手出去准备香案、香炉等物。等到香案、供果齐备,贺楼燕红才和沈中玉你来我往地讨论好起誓的内容,旁观的张致和深觉获益良多,他们考虑得真细致。 然后沈中玉先来,焚了香,以道心起誓,一条一条地说完了,再到贺楼燕红,最后才是张致和。 起誓既毕,沈中玉收回量天尺,浑厚的法力在贺楼燕红身上一流转,就修复了她关节上的损伤。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一挥手把在一旁的稻草变成软榻,往上面一躺,伸了个懒腰,看着两个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人,说道:”别这样看我,不然我挖了你们的眼睛下来。“ 沈中玉冷哼一声,张致和皱眉说道:“贺楼大娘子,究竟如何离去?” 贺楼燕红道:“真是无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都知道了罢。” “嗯,有所猜测,是当年莲台寺的宗门洞天。”张致和见她认真答话了,便道。 “正是,既然是宗门洞天,自然有进有出,知道其时空坐标,开启时空坐标之门就可以进出。“ “如何开启?”张致和闻言问道。 贺楼燕红看了他们两眼,道:“我自然知道,且已立誓,自然会带你们出去,这些就不必问了。” 沈中玉扯出一抹略带讥讽的笑意,道:“是个和尚告诉你的吗?庭秀么?”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嘿嘿笑道:“这是谁?长得俊吗?” “你被他骗了,还要给他瞒着,有意思吗?” “算不了骗,互惠互利罢了。”贺楼燕红敛起笑意,淡淡道。 “也是。天地能欺心难欺,他才是你的同道中人。” “真的吗?“贺楼燕红带着几分欣喜问道。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喜欢一个破戒的和尚?若我没想错,令尊只怕给你安排的夫君可不会是这样子,你说你是不是贱?“ 贺楼燕红一怔,然后反应过来,骂道:“滚!我爹爹喜欢的是假惺惺的向清寒,可不是我!” 沈中玉笑了,道:“这么说,你很讨厌月华仙子。让我想想,你自幼金尊玉贵,千娇万宠地长大,在你刚知事的时候,月华仙子早已结丹,令尊跟你说的最多就是她如何天资过人吧。只可惜你根骨一般,悟性不佳,至于心性更是不足一提,所以心里对于月华仙子既是嫉妒,又是羡慕,这些年,你见到她就觉得心头苦涩,如此之下,心态失衡,修炼更难寸进。令尊也是失望至极,为了保住家主之位不至旁移,才会四处纳妾。“ 贺楼燕红一边听着沈中玉的话,脸色越发惨白,最后仿佛困兽一般,怒吼一声,向沈中玉扑去。张致和拦在沈中玉跟前,打扁剑身就抽了她一下。 贺楼燕红被打得往地上一歪,索性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沈中玉看了看跪在地上捂脸大哭的贺楼燕红,才觉得心头火气渐消,想到她也是修魔的小辈,起了指点之心,便道:“修魔之人早期凭着一股执拗阴郁之劲,进境甚快,但到最后还需学会以魔制魔,方能长久。虽然难得正果,也得长生。” 贺楼燕红眼泪也渐渐停下了,一抹泪,说道:“好了。等我取了一样事物,便带你们走。”说着,她便起来出去。 沈中玉看了看还站在一旁的张致和,停了停,还是问道:“阿致,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我对于魔道修行如此熟悉,你不怀疑? 张致和看着沈中玉,斟酌了一下语言,说道:“若说我毫无所觉,那是骗人。但是除了听其言,还需观其行,一路以来,先生虽性子不羁,但不失道门高士之风,所以我信先生。” “那你就不怕日后,我会成了她那样子?”沈中玉向着门外努了努嘴。 张致和道:“未来之心不可得,以未为之事来给人定罪,未免太过不公。如果日后真有事发生,我定会规劝先生。” 沈中玉闻言,带着戏谑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听你的?“ “嗯,规劝不成,只能斧正,再不成”张致和说到这里,眼圈微红,道:“那我只能跟着先生下世了。” “奈何?” “我杀先生,不义;我弃苍生,不仁。”张致和语调低沉哽咽,但还是十分坚定地说道。 沈中玉看着他眼中微光,扯了扯嘴角,道:“被你缠上了,我连做些坏事都不敢了。” 张致和闻言一笑道:“先生所行正道,又有何惧?” 两人正说话间,贺楼燕红又回来问:“你们知道方丈房间里的书都去哪里了吗?” 沈中玉道:“在我这里。你要就抄一份吧。” 贺楼燕红闻言,撇了撇嘴道:“别人的嫡传还有传人在了,你们就贪了。” “我们打算把这交还给水月痷。”沈中玉道。 “呵,原来你喜欢老尼姑。” 第四十三章 贺楼燕红最后还是借了沈中玉的书来抄,一直挑灯夜战,抄到半夜也没有抄完,心里十分郁闷:一恨这书上有禁制,无法直接用法术拓印;二恨没有准备好足够的玉简,只能手抄笔录。 她抄书抄得无聊了,抬头就看到那两个在旁边已经无聊到打盹的人。沈中玉盘膝而坐,张致则枕在他的膝盖上,而沈中玉摸着他的耳朵在玩,不由得气闷道:“你要这些书来有什么用,不如都给我好了。” 沈中玉眼皮也不抬说道:“我自然有用,不抄还我。”沈中玉想到,一来这《白莲往生清净经》虽然只能作为参照,但也值得仔细看看,二来是知道贺楼氏走魔道不易,就让她看看向来与魔道克制的佛门,说不定能走出另一条道路。 贺楼燕红愤愤回身,继续运笔如飞,抄了四五日,终于抄完。沈中玉接过原本翻了翻,塞回袖囊里,说道:“还请施法。” 贺楼燕红看了看天色,正是午时,道:“也好。”说罢,便走到去庙中广场上,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开始结手印,十指如翻花一般飞快地活动着。 沈中玉看着她先结不动明王印,然后是说法印,触地印等等,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根本不是佛门常见的手印,想到她可能也留了一手,临时编了些上去,还是说这是莲台寺秘传?却是他两辈子都从未见过。 随着贺楼燕红的手印越结越快,正午的阳光渐渐汇聚她的身上,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本是魔女,此刻却更像是菩萨临凡,结印祝福。 地仙之躯不畏寒暑,但是在这样炽热的阳光包裹中,贺楼燕红额上却渗出了晶莹的汗珠,最后她十指结印如莲花,念诵大日真言咒,素衣白裙,纷飞而起,沐浴在日光之中。而日光如柱投射到早已废弃多时的广场正中,结成一朵虚幻白莲,白莲从虚转实,缓缓开放,最后化作一道光门。 贺楼燕红停下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暗道,看来这时空道标之门是真的修好了,庭秀没有诓我,她一步上前,走到光门跟前,回头道:”我可走了,你们还不来?“ 沈中玉道:“不敢占先,你请。” 贺楼燕红冷哼一声,道:“老狐狸。”说罢,身影摇曳地走入光门之中。 张致和和沈中玉对视一眼,不由一笑,离家十载终于能回去了,也不你推我让,而是并肩携手而入。 此时朔方城中也是到了要避暑的时候,但是向清寒却不曾避到城郊古苑中去,而是和卢问鹤一起在莲台寺遗址中散步。 自从张致和失踪之后,虽然楚凤歌早就跟卢问鹤说过张致和另有造化,不必担心,但卢问鹤始终放心不下,几乎每年都要来朔方一趟,每次都由向清寒作陪。 卢问鹤并非鲁钝之人,早就明白了向清寒的心意,他本身对于向清寒颇有好感,只是因为师弟刚刚失踪,实在无由说起心事,但看到向清寒为自己忙前忙后,心里十分愧疚,她本可袖手旁观,何必亲自去诘问贺楼氏、聂氏诸族,我实在亏欠她良多。 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就算寻不回师弟也需回报清寒之深情,只是不知如何说起,便沉默着在心中斟酌言辞。 在旁的向清寒见他如此沉默,只是埋头走路,好几次还差点撞到墙上去,幸好给她拉住了,心里不由得十分不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回过神来,才柔声安慰道:“卢兄,不必如此担心,阿致吉人天相,定然会无事的,我们再好好找找就是了。” 卢问鹤看着向清寒温和带笑的样子,略微圆润的鹅蛋脸上带着两个浅浅的笑涡,一时激动,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清寒,我想娶你。” 话音刚落,他看到向清寒一下子就愣住的样子,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不是想好了要慢慢来说的,竟就如此粗鄙无礼地说了这句。 他赶紧说道:“你的心意我早已知道,还装着不懂就是猪狗不如了。之前因为师弟的事,我不好说。但一直以来,你所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我实在亏欠你良多。若果今年,再寻不到师弟,我就去寻师父请命。” 向清寒惊喜交加,笑中带泪,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们寻回阿致再说其他也可。” “怎能如此?这与胁迫可异?如此委屈你,不是君子行事。“ 向清寒闻言,低头羞道:”我愿意这样。“ “那也不行。” 向清寒一笑,直接扑到他怀里,道:“我还以为我会等不到这句话了。” 卢问鹤福至心灵,双手一拢,把她抱在怀中,说:“是我亏欠你太多了。” 这时候二人感觉到灵气剧烈波动,回身一看,就看到广场上大佛座下莲台如真正的莲花一般缓缓开放,想到之前从亲身经历者中得到的见闻,不由一惊。 卢问鹤心里既惊且喜,暗暗盼望同样的异象会把张致和带回来,但也不曾放松警惕,自己上前一步,将向清寒挡在身后,抱琴而立。 渐渐的,由虚转实的莲花化为一道光门,一个窈窕女子从中步出。卢问鹤心里一阵失望,但还是想要上前去问张致和的消息。 在他身后的向清寒见到那个女子却脸露喜色,拉了拉卢问鹤的袖子,道:“那就是贺楼燕红。” 卢问鹤听到这个,又是一喜,竟然是和师弟一道失踪的贺楼燕红,她能回来,想必师弟也能回来罢。 就在此时,光门中一道银色的剑光疾飞而出,直冲贺楼燕红。贺楼燕红反应也十分迅速,向后一退,然后就化为一道血云,向贺楼家府邸飞去。随后又是一道清光从门中飞出跟上。整个过程如兔起鹊落,转眼间三人就消失在天际。 他本待上前拦着,但再定睛一看,巨大的喜悦就一下子冲到大脑里,弄得他一阵眩晕,那是小师弟的剑光,虽然和以前有所不同,气势博大玄妙了很多,但他如何不认得。 卢问鹤想到一个可能,与有荣焉,十分自豪地想着,剑光之中多了几分金丹宗师的意味,莫非小师弟结丹了?果然不同凡响,不过五十岁就结丹,小师弟真是天资过人。 向清寒看他愣着,上前急道:“那是贺楼府的方向,贺楼家的元婴修士还在,我们快去,不然只怕阿致他们危险了。” 卢问鹤听到这个也急了,和向清寒一道架起云光,也赶紧追了上去。 张致和刚出来,就感觉到道心誓言已然结束,看到贺楼燕红就在眼前,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但贺楼燕红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知道正面相搏,断断扛不住张致和和沈中玉联手,自然转身就往贺楼府跑去,正好借老祖宗的手打杀这两个冤家。 贺楼燕红演化出漫天血云,在空中飞遁而过,但怎么也快不过飞剑,看着张致和就要斩到自己身上,身影一动分出一道血影,往后一扑,被张致和斩成两截,自己趁机往前又逃出很远。 这却是《北冥归葬》上载的一式金蝉脱壳,可以用自身十分之一的血气和法力凝成一道血影,若这血影落到追击之人身上,就会吞噬那人全身血肉,从而分出更多道血影。 感觉到血影被张致和斩灭,贺楼燕红心里一痛,立刻用法力发声,道:“爹爹救我!有人要杀我!”一瞬间,这声音传遍了朔方城大小角落。 贺楼府中,贺楼修德听到这一声,心里大喜,然后想到她话中所说,来不及思考,立刻剑光一起,去到府中天守阁内,启动了朔方城的防御法阵。 一瞬间,张致和感觉整个城都活过来了。四大元婴修士一同布置、阵纹分布在朔方城中各个角落连成一体的护城法阵启动之后,在空中凝成一个闪烁着电光的光罩,将贺楼燕红和张致和分隔在两边。 沈中玉随后赶到,心知张致和想干什么,但他更知道现在是无法再杀了,一把按住张致和的肩膀说道:“不急。” 张致和回头看着沈中玉,眼神中颇有几分倔强不甘,但也知道沈中玉说得在理,只能收剑回身跟沈中玉走。 贺楼燕红站在光罩另一边,略带嘲讽地笑道:“两个脓包。” 沈中玉听到这个,停下来回身,道:“贺楼城主,只怕你这个女儿会给你带来大祸,劝你还是小心些。” 贺楼修德听到这个,勃然大怒,从天守阁中运剑而出,就要斩在沈中玉身上。沈中玉理所当然地一玉尺打回去,将他抽得险些御剑不住,掉到地上去。 沈中玉笑着向张致和挤了挤眼,心情可好些了?张致和不由得扭头暗笑,但也感其心意,点了点头。 第四十四章 沈中玉把张致和哄得一笑,尚未说话,就感觉到自上方传来的庞大灵力波动,抬头一看,竟是一个由密集符篆构成的红色大掌,锁定了空间和灵气,让掌下之人无处可逃,原是贺楼家元婴修士反应过来就要还击。 沈中玉一咬牙,拼着反噬,一催法宝,量天尺发作玉光将二人包裹起来。这时候,卢问鹤和向清寒也赶动了,手拉着手,松风琴与广寒吹雪镜一同祭起,护住众人。 忽然间,那大掌方向一转,迎向另一处,正好和要打在贺楼府上的青色大掌对上。浩大的掌风一扫,众人险些腾空不住,要跌下云头,但幸好并无大碍。 青红两个巨掌对上就两相湮灭,只是激起灵气如风暴一般,在朔方城上空掠过,幸好防护法阵还开着,护着城中生灵。 天际传来一声洪亮的声音,道:“萧老头,不在你那个荒园子闭关,管我这闲事作甚!” 另一边也传来一声清雅的话语,道:“你要伤我徒弟,还要我不管?” “哼,也是你徒弟多管闲事!” “我徒弟是不想整个朔方也跟着你那个不孝的后辈陪葬。” “哼!”冷哼一声,回音飘荡了一阵,最后消散在天际,知道是古苑君拦住了贺楼家的元婴修士,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然后就有一个须发皆白,脸色红润、清隽矍铄的老头出现在众人脸前,锦袍玉带,雅望非常,正是古苑君萧弘和,他看了一眼众人,开言道:“清寒,回来。” 站在卢问鹤身边的向清寒闻言,抬头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卢问鹤,刚好看到他在看着自己,心里一甜,便走回到师父身后侍立。 萧弘和看到徒弟回来了,手在空中一平划,意为你们这些人,道:“今天就给我出朔方,回昆仑去。” 向清寒听到,抬头一看师父,卢问鹤向她点了点头,意为你放心,然后就更加恭敬地向萧弘和行礼道:“谨遵古苑君之命。” 古苑君愤愤地看了他一眼,想到刚才他和自己徒弟的眉眼官司,恨恨地想到,云中仙客教的好徒弟,竟这般会哄小姑娘,真是不当人子,这般一想,化作一道白虹,带着徒弟直出城郊。 卢问鹤回过身来,看着小师弟神清气足,果然是结丹了,上前伸出双手想要抱一抱,但又想到师弟长大了,便在双手一压,在他肩上一按,喜道:“师弟!你回来了,还结丹了,真是不错!” 张致和见到不见十年的师兄,更是惊喜,才想不到避嫌之事,一个上前,就抱住了自家师兄,喊道:”师兄,我回来了!师兄,师兄,师兄!“说到最后,语调渐低。 卢问鹤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好了,回来就好。”他看到在一旁的沈中玉含笑地看着他们师兄弟久别重逢,也觉得不好意思,拍了拍张致和道:“阿致,你不和我介绍一下你的好友吗?” 张致和从卢问鹤怀中挣扎出来,脸上带了些薄红,道:“师兄,这是静山道人沈中玉;沈先生,这是我师兄松风静听卢问鹤。” 沈中玉看了卢问鹤,典型的正道大宗门修士,好风仪,美姿容,言语温和而不失沉稳坚定,也算是可交之辈,便拱手行礼道:“卢道长,久仰。” “沈道长,久仰。” 两人客气了一下,张致和跟卢问鹤说了想要请沈中玉往昆仑仙宗一游的事,卢问鹤就提议借道朔方城的传送法阵回金墉城,皆无异议。卢问鹤身份在,自然一路畅通。果然就如古苑君所言,在一日内离开了朔方,去到了金墉城。 从金墉城传送大殿中出来,沈中玉回头看到殿前悬着的一副乌木对联:道向南北,路接西东,对联说的大气,但是眼前景象却清净,人不多不少,几乎个个都是月白、淡青的道袍,就连女修也是道冠素衣,不爱红妆,虽然衣着朴素,但是风仪极佳,走起路来,羽衣飘扬,不徐不疾,与人言语时也是慢条斯理。 街上也是洁净如新,不染纤尘,路边危楼高耸,直入青冥,修士凭虚御风,经空而去,在半空中进出商铺,选购货物。 金墉城相传乃是当日西王母未曾出嫁时的汤沐邑,世传墉城集仙,便在此处,当其极盛之时,有入仙道者,现拜木公,再朝金母,木公遗府紫府洲在远东之地;而金母昔日所居的宫殿龟台宫却在金墉城中偏西北方向处,正对着翠水湖。 仙门中流传龟台照水乃是昆仑八景之一,说的就是龟台宫倒映在翠水之上的景象。 张致和出来,看了这熟悉的景色一眼,脸上露出了和缓的笑意,见到沈中玉在旁也在贪看景色,便上前道:’先生,我们到金墉城了。” “看到了,不知龟台宫何在?”沈中玉问龟台宫为的却不是龟台照水,而是为一篇文章《龟台赋》,写这篇文章的人当时不过是个筑基修士,叫陆长瑞。他在游览了龟台宫之后,喝了两杯酒,一篇长文一挥而就,写得字字珠玑,文辞秀逸,传诵一时。 只是他大概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龟台赋》不知为何被高陵雪看到了。高陵雪大为赞赏,并把他绑了回去花神宫,让他也写几篇文章描述一下自己的美貌。 虽然只是筑基修士,陆长瑞的骨头却很硬,始终一笔不写。高陵雪怒了就把他扔到花神宫的牢狱之中。当时还是九幽老祖的沈中玉听到这个消息,也看过一下那篇文章,觉得他实在太可怜,便跟高陵雪讨人,把陆长瑞扔了回去。 现在时过境迁,沈中玉更是起了闲心,想要去看看文中流光溢彩的龟台宫是什么样子。 “龟台宫在城郊,现在封了,等到每十年一次大祭的时候,才会再启,这般算来还有八年才能看到。” “封了?”沈中玉闻言,好奇问道。难不成龟台宫也在昆仑仙宗手上? “王母传下的分景剑法乃是宗门中坤道剑法的来历之一。慧剑真人以之为祖师,为了不使沾染,便命封了,只是每十年进去祭祀一番。”卢问鹤听到这个,过来解释道。 “昆仑仙宗传承果然不凡。”沈中玉听到这个,奉承一句,暗道,原来是慧剑无弦杜秋娘下的令,估计也无人敢惹那个夜叉。杜秋娘脾气不好,最是嫉恶如仇,还记得当年北冥散人嘴上无德,调戏了她两次,被她追着到处跑,成了正魔两道之中的一个大笑话。 卢问鹤与有荣焉地说道:“不敢当,若沈道长想要去游览一番,总能周旋一二,只是不要声张。” 沈中玉看了卢问鹤一眼,看到他慧黠地眨了眨眼,太明白了,瞒上不瞒下,估计他们私底下也不是第一次进去闲逛。然后他就看了一下张致和,唉,他师兄都有些狡猾,他怎么这般老实,被人骗了可怎么好? 众人一边叙话,一边御剑去到城郊,卢问鹤特地带着他们拐了个弯,去看了一眼龟台照水,碧波浩荡上是巍巍宫殿,琼华之阙,光碧之堂,在日光上灼灼生辉,远远看着美轮美奂。但是久看了,也就平常,还不如那一汪澄碧如翡翠的绿水可爱。 只是宫内垂柳实在无情,不管主人早已离去,依旧随风摇曳,新叶垂碧。 众人看过之后,就径直转向西南,直接上山,渐行渐高,越发清冷,除此之外,沈中玉感到凉风起于天末,悄无声息,蚀人肌骨,越是行进,越是厉害。 他看了一眼张致和,张致和剑光裹身,也正好看过来,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无事。沈中玉转念一想,就想到应该是昆仑仙宗的护山之法,体表玉光流转,量天尺护住全身。 等再进百余尺,卢问鹤遁光停下,便道:“好了,再进去罡风凛冽,只怕难行。”说着,便传音道:“开明何在?”声音朗朗,即使在罡风之中也传出好远。 过了一会儿,罡风之中风起云动,罡风如涟漪一般向外散开,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只瑞兽排云而至,虎身人首,九尾而虎爪。它去到卢问鹤身前,恭敬地低头伏下,展现自己宽阔而平坦的背部。 卢问鹤作了个请的姿势。张致和也不谦让,上前一步,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到异兽背部,回头看着沈中玉,沈中玉也像骑马一样跳上去。 异兽背部十分宽阔而且柔软,毛茸茸的,还很暖和,沈中玉忍不住摸了摸底下长而柔软的毛,就听到开明兽张嘴说道:“别乱摸,我是正经人。” 刚要上去的卢问鹤听到这个,回头脸色古怪地看了看后面,道:“管教不严,见笑了。”然后一拍开明兽的脖子道:”快走!“ 沈中玉觉得手有点痒,很想直接薅了这只异兽的毛下来做法袍,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屈指翘了敲在前面笑得一缩一缩的张致和后脑勺。 开明兽虽然管教不严,但是脚程极快,排云御气,疾如闪电,转眼间就穿过了罡风弱水。众人在高空中看到下方雪域高原上屋宇如芥大小,草丛花木如墨点大,往来之人仿佛一个个麻点。 最后,开明兽停在环绕着高原的一处高峰上,看着他们下来之后,眼巴巴地看着卢问鹤。卢问鹤笑着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递给它,说道:“聚气丹,给你家小子用。” 开明兽一嘴噙过,吞了放在腮囊里,含糊道:“谢过卢公子,以后有事还寻我。” 卢问鹤摆了摆手,道:“去吧。”看到开明走后,回身道:“此处便是昆仑朝阳峰,请随贫道上山。” 第四十五章 若在山下看,朝阳峰十分陡峭,几乎是直上直落,幸好在山边有生凿出来的小路盘旋而上,走在路上,一边是万古寒冰,另一边则是千丈深渊。 小路上也是凿出来凹凸不平的梯级,而且因为过于陡峭,若是凡人来,估计就和趴在上面爬差不多了。 而这三人皆是有道真仙,袍袖飘飘,仿佛踏云凌空而上,不过若不是因为出于对化神真人的尊敬,御剑经空而起,才是最佳选择。 终于去到小路尽头,众人刚转过冰壁,却觉得仿佛是换了个人间,撞入眼中的是红色、白色和鹅黄堆成的锦云,扑鼻以来的犹带冷清的芬芳,定睛细看才看出是蔓延十里的梅林,枝干老劲古拙,花瓣堆雪积霜;地上积雪还堆,草萦新绿,几只白鹤在其中或行或止,意态悠闲。 这时候,梅林中缓缓走来一个撑着伞的娇小俏丽的女子,肌肤胜雪,腮凝新荔,嫩黄衣服绿罗裙子,周身霞光隐隐,瑞气千条,走近时还能听到木屐敲地的细碎声响。 她来到三人跟前,收起伞,向卢问鹤和张致和两人福了一福,道:“听说大郎和二郎可回来了,郎君十分高兴,命婢子前来相迎。” 师兄弟两人一同避过,道一声:”有劳。“ 沈中玉在旁听到他们对答,又看她还是未嫁女儿的打扮,就猜这女子大概是楚凤歌身边的侍女。 再看她罡煞之气尚未完全收纳进体内,想必是刚借助天罡地煞结丹后不久,等到修为渐深,功力圆转如意,表现在外的瑞气彩霞就会完全收入体内,如同凡人一般。 至于结成无瑕道丹之人,如张致和和向清寒等,就更不需担心会在结丹后变成大蜡烛的问题。 那个女子又转过来,向沈中玉福了福身,道:“这位便是沈道长罢,还需谢过沈道长一路上照顾二郎。” 沈中玉听到这个,一挑眉,这可不是侍女下人会说的话,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家,但也只是笑道:“我与阿致亦师亦友。” “那便好。”她道,“请随婢子来。”言语带笑,软语温柔。 张致和唯恐冷落了沈中玉,看到卢问鹤去和那个女子说话,就过来和沈中玉道:“这个是师父的侍女绿萝,我小时候就见到她在的了。听师兄说,她是跟着师父一同到昆仑来的。” 沈中玉想了想,原来是跟着楚凤歌不远万里来昆仑求师的忠仆,想必楚凤歌也是不吝丹药为她延寿驻颜,便点了点头:“忠义难得。” “嗯。”张致和道,“师父向来不把她当奴婢看待。当日师父曾要为她选婿,并承诺会收她的儿女做关门弟子,只是她不愿意离开才罢了。从此,师父便命我们将她当半个长辈看待。“ “她是一心向道,不愿嫁人?” “并非如此。”张致和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前面,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道:“绿姨于修行上并无心思。” 沈中玉听到这个,忍不住看了在前方正跟卢问鹤说话的绿萝一眼,以他在魔道中打滚数千年的眼光来看,人皆有所求,而她不为修行、不求名利地跟在楚凤歌身边,为的是啥?单纯是忠义之心吗? 想到这里,沈中玉忍不住失笑,又想太多了,不管了,横竖一个小小金丹修士也不能对化神真人做什么。 梅林深处就是一处小小宫室,一样梅鹤环绕,除了庭中还有一株松树,几乎遮了半个院子,松荫朔风,残雪铺地,更显得清冷。 殿门大开着,更不需禀报,直接入内,内里看着极是轩敞,正中蒲团上放着一个玉雕,不对,细看却是一个肌肤与白衣几乎一色的年轻道子,两鬓微霜,浓眉如墨,凤眼细长,此刻垂眸而看,却似是万古冰山睁眼看人。 修行之人不畏寒暑,但此刻看到楚凤歌,沈中玉就觉得胃里像被塞了块冰,冻得肠胃冷痛,他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躬身长揖,暗地腹诽,楚凤歌放在昆仑真是相得益彰,不然在别处早就化了。 他的两个徒弟身体素质十分好,丝毫不怕会被冻病,行礼之后就冒着寒气上前跪在楚凤歌身前伏在他膝盖上喊师父。楚凤歌缓缓举手,动作十分优雅地摸了摸他们的后脑勺,因为戴着道冠,摸不到头顶,然后说道:“有客人。” 两人听到这句,起来恭敬侍立在旁。 沈中玉抬眼看到楚凤歌缓慢而优美的动作更觉得胃痛了,楚凤歌出身衡水楚家,虽然楚家横遭大祸早就没了,但是他自幼养出来的气派还在,表现就是做什么都特别优雅而慢条斯理,连衣服的褶皱,举手的幅度都可入画,几乎他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可以抄录下来给人跟着学习何为礼仪。 不过若有人因为这点以为楚凤歌是个草包美人,估计就要后悔至极。他和张致和一般也是剑修,是这万年以来进境最快的剑道种子,声名鹊起于两百年前的魔劫之中,总共修行不到四百年便得长生。 成名剑法云外飞仙直接一剑斩了半个有余门,虽然那时候有余门的化神真人饕餮魔君已经走火入魔死了,但是刚入化神的一剑就破了有余门号称能同时抵挡三大化神的护山大阵也足够惊人。云中仙客的称号也自此而来。 自从他成名之后,本来没有人会惹的昆仑仙宗更加无人敢惹,不少修士甚至认为昆仑仙宗就是正魔两道第一宗门。 此刻,他目光缓缓滑到沈中玉身上,抑扬顿挫地说道:“沈道友好,别多礼。”声如金玉,琳琅作响。 沈中玉觉得如果急性子看着他的话,可能会憋死,自己再看下去也会忍不住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叫他不要装,因此他保持了作为金丹晚辈对化神大能的敬畏,决定眼不见为净,低头说道:“见过楚真人,真人长生无极。” 楚凤歌微一侧头,道冠上垂坠的银坠不摇,道:“有劳。不必,道友相称便可。“ 沈中玉很容易就把这几个字翻译成一长串的话:“有劳你一直以来照顾我的徒弟,不必对我行礼,我们道友相称便可”,还真是言简意赅,沈中玉拱了拱手算是谢过这般厚意,然后就坐下来懒得和这个冰块说话,一时相对无言。 四人很安静地在大殿内静坐了半日,最后楚凤歌起来,看了一眼张致和,就带着卢问鹤走了。张致和过来,道:“师父很高兴。” “嗯?” “先生话少。” “哦,承蒙夸奖。“沈中玉听到这个,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你师父还真是好哄。 张致和领着沈中玉从梅林的另一边下山,同样也是几乎直上直下的山路,去自己的洞府暂且住下,一边走,一边回身昂着头对在后面的沈中玉说道:“先生若不介意,就在朝阳峰渡劫罢。“ 沈中玉一直半弯着腰,扶着陡壁而下,看到张致和差点撞到后面的冰凌上,一把按下他的头,说:“正有此意,只是引雷毁物实在惭愧。” 张致和十分大气地说了句:“没什么,都是冰,炸不坏。” 沈中玉噎了一下,没有再说。 张致和的洞府十分简单,并不曾种了十里梅林,或者深院奥室,也不会学苦修士风气,在天寒地冻里弄个漏雨披风的茅草屋。 一座中规中矩的二层小竹楼,碧青如鲜,枝叶扬扬,楼下窗前是一丛丛恣意纷繁的玉枝花,屋前是极其宽阔的空地,冻得发硬的灰地上是一道道的剑痕,想必就是他往常练剑之处。 竹楼之后,是一个明净小湖,倒映着雪山蓝天,上有小桥水榭,倒也悠然。 张致和走到门边,才喊了两声:“玉枝、杜鹃,快出来奉茶。” 其中两朵开得尤为灿烂的玉枝花就从土里冒了出来,化作两个眉目如画的童子,短手短脚地跑去倒水奉茶。 张致和把沈中玉让进屋里去,道:“实在简陋,蓬荜生辉。” 沈中玉打量了一下,全无富贵气象,木窗竹榻,布幕高张,打趣道:“你喜欢这样子的?” “嗯?”张致和刚把窗边云床上的蒲团拍了拍,听到问话转过头来问道。 “我说,你喜欢这样子的,是吗?”沈中玉走到他身边说道,“那我以后就把你的房间修成这样子好了。” “诶?沈先生?” “怎么了?”沈中玉笑道,“我的洞府你不来吗?还是你喜欢和我住一起?” “先生喜欢就行了。”张致和听到这个,也喜道。 “总要称心如意才可。”沈中玉在云床上一坐,把张致和的袖子一拉,教他跌到自己膝盖上。 第四十六章 张致和跌在沈中玉怀中,索性翻过身躺在他的膝盖上,在十年以来的朝夕相处中,他早就习惯了和沈中玉这般腻歪,有时他还忍不住窃喜,幸好我和沈先生都是男子,若其中一个是女流,只怕就不能日夜相对。想到这里,他便道:“我与先生一道,所以先生喜欢就好。” 沈中玉闭着眼,手指在他的脸上轻抚,想象着他的相貌,含糊道:“你可真好养。” “我不会收拾。” “难道我就会了,但我想着什么贵重什么好的就给你。” “那就能与先生同享,如何不好?” “确实好得很。”沈中玉道,睁眼看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的张致和,内心忽起柔情,能在此时遇到你真是好得很。 若我刚入道,还是一小小魔修之时遇到你,估计只存利用之心,你这么呆怕会被我利用到死;若我刚继任九幽宗主之时,一心想着振兴九幽宗,执魔道牛耳,对于正道天才只怕不会手软;到我后来,看淡道魔之分,但因前途无望,心性阴郁,估计你在我手上也讨不了好。 天道不薄于我,这时候遇到你,是你的幸运,也是我的幸运。 他低头看着张致和一派纯挚的眼神,眼光滑过他的嘴唇,却是动了歪心,想要含住细细吮吸一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般缠绵之思已不是单纯的师徒之情。 既如此,总要让这傻小子也知道一二,不然就我一个人郁闷,那多无趣。他捏了捏张致和的耳垂,道:“好好听着,我有话和你说。” 就在此时,门就开了,那两个短手短脚去盛水泡茶的童子,一人捧着一个托盘,一个托盘里放着茶水,另一个放着乌枣、山药来就茶。 张致和翻身起来看到,就道:“去寻两样甜的来。” 沈中玉听到这个,笑了,从袖囊里捧出一匣子,放在一旁的案上道:“我这里有。” 张致和道:“也尝尝我们这里的。”然后他又问道:“刚才先生可有什么要吩咐我的?” 沈中玉看了看在屋中转来转去的那两只小妖,估计我现在刚说完,明日就要去和楚凤歌那个大冰块一道喝茶,只好有些遗憾地说道:“我让你好好想想,不要想着敷衍我,不准再说我喜欢就好,等我渡劫了之后告诉我。” “是。”张致和听到这个,几乎是要束手立应。 沈中玉眯着眼看了他一阵,太严肃了这不好,打发他坐下,喝了一盏茶,吃了两个点心,乌枣。乌枣清甜倒是很对沈中玉胃口,稍稍缓解了一下他郁闷的心情。 喝了茶,张致和顺带告知朝阳峰西北麓背阳之处,并无人烟,恰好渡劫,沈中玉谢过他的心意,便借用了他的静室来调息。 张致和看着沈中玉进了静室,命令小童不得进去打扰,自己则亲自去朝阳峰西北麓看过了,确实是除了废弃的药田之外,并无人烟,也无异兽。 他刚要回去告诉沈中玉一声,腾空而起时在半空中就看到沈中玉缓缓上山,索性就不走了,停下等着。 沈中玉一路到山上去,感受着高悬顶上的天劫,感受着腹内金丹跃跃,吞吐着经脉中的灵力与灵机,表面隐泛着最为高贵雍容的紫金之色。 金丹化紫,孕化婴儿,元神显化,周游天地,延寿千载,从此之后,就算肉身被毁也能用元婴夺舍重生,也可以用元婴与山川灵枢、法宝元灵等合二为一,也算是长生之法,如此可谓不生不死之大能。 虽然如此,于沈中玉而言不过是旧路重走而已,他在渡过心魔的时候就已经激动喜悦过了,此刻无悲无喜,盘膝坐在在雪地冰面之上,仰观宇宙之大,阳精自会阴而上,循督脉直走泥丸,泥丸中一点先天丹炁,与口中玉液相混,化为华池神水,循十二重楼而下,直下丹田。 神水滴入金丹之中,本来还只是跃跃而动的金丹一下子就激动地转动起来,疯狂地吸纳着四周的灵气,金光流转隐隐泛着明紫之色。 一声霹雳,紫霄神雷如约而至,一下子就淹没了沈中玉独坐冰川的身影,寒光闪烁的电芒涌入沈中玉的经脉之中,像洪水一般涌入他的丹田之内,围绕着金丹游走不定。而滴溜溜转动的金丹却是一个饕餮客,毫不容情地把雷电吞噬,分解,吸纳。 沈中玉感受着雷电通过经脉时带来的酸麻胀痛,颇有几分怀念,自化神之后,便算是散仙之辈,若滞留人间不曾飞升者必有四九天劫,渡劫者依旧逍遥,渡不过化为灰灰。沈中玉上辈子作孽不少,又活得长,还一直飞升不了,自然被雷劈过不少次,真有几分怀念。 他体内的金丹在疯狂地吸收了雷电之中的生机和灵力之后,渐渐膨大,像是心脏一样在丹田内跃跃跳动着,随之以来的第二道,第三道,足足九道雷电同样也被沈中玉的金丹吸摄在内。 沈中玉估计火候已够,肾水上泛,心火下降,作水火既济,龙虎交互之象,水火之象在体内如鱼衔尾,如环无端,竟成了一个太极阴阳之象,被这般冷热煅烧下的金丹很快就如鸡蛋一般碎裂了。 化为紫金之色的金丹哔啵一声碎裂而开,露出内里包裹着的紫色重瓣莲花苞,重重花瓣缓缓开放,异香飘散,令人沉醉,莲台之上端坐着一个三朝未满的童儿,面目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沈中玉知道这就是自身元神演化,也就是自己的元婴了。 一般来说,元神演化成什么样子都可以说半由功法,半由人择,沈中玉这辈子学的是戒律修行,自己也没有别出心裁的心思,演化出来的自然是再正经不过的婴儿坐莲。至于其他人是如何的,他曾看先贤所述,有须眉大汉演化元婴出来是个婀娜多姿的女子,也有演化出猫狗之类的,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张致和在旁看到天劫结束很久,但是沈中玉还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由得有几分着急,想要上前又怕会打扰了沈先生渡劫,最后还是缓缓上前。 等到了跟前,发现他还是一动不动,张致和心里害怕,伸手一按他的肩膀,竟就把人按得一歪,先写倒在地上。幸好,张致和迅速地接过,搂进怀里,发现他双目紧闭,鼻息全无,心里又痛又惊,几乎要留下男儿泪。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袖子被人拉了一下,一回头,就看到个不过三四岁的只穿着兜肚的小孩儿,眉目如画,黑发垂肩,白生生的胳膊如藕节一般,赤着脚站在雪地里。 心里惊疑,再定睛一看,他就发现这小孩儿和沈中玉长得相似,大喜过望,笑道:“先生,你结婴了。”这该是沈先生脱体而出的元婴才是,怪不得他的肉身一点气息都无。 那小孩儿用那胖乎乎像是五个肉窝窝的手擦了擦眼,开言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语气老成,和小孩幼稚娇嫩的外表大不相似。 张致和道:“长得太像。” “真是不会说话,说两句话夸我一下说我天纵英才,渡劫无有不成的,不行吗?”仗着自家元婴脸嫩,沈中玉毫不犹豫地不讲理。 “嗯,先生天纵英才,渡劫无有不成。”张致和一脸认真地重复了一次。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短手短脚地钻回到自己的肉身里去。刚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张致和怀里,想再躺会,却发现张致和很是紧张地看着自己,一看眼神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先生无事吧? 为了证明自己无事,沈中玉只能很无奈地起来走两圈,张致和见此,仿佛像是自己结婴了一般高兴,道:”先生,你要尝一下梅酒不?我去师父那里挖一坛子回来。” “不必了”,沈中玉想到自己既要拐楚凤歌的徒弟,还要偷他的酒喝,自觉心虚,摆了摆手道,”你该告诉我,你喜欢你的房间修成怎样了。“ 张致和上前拉着他的手,说道:“我小时候和师兄住一处,师兄好琴,好松,院中遍是奇松怪石,临风抚琴,风雅至极;而我好剑,于风雅之事上半懂不懂,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你屋后那个水榭呢?” “哦,那是我刚学剑时要亲自铸剑,就在水边修了个打铁炉。” “很好。”沈中玉听到这样实在的解释,险些憋得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给你修个练剑的校场好了,以后就跟我一起,看到你住得太寒酸,我不忍。” “好。”张致和闻言一笑,心里却忍不住暗骂自己未免有失君子之道,总是利用沈先生的宽容而一步步去试探他的底线,先生如此包容于我,我却如此放纵,实在不好,还需勉力,好好报答先生之厚意。 第四十七章 两人相携同归,奈何竹楼清苦,有茶无酒,后面池塘里的鱼倒是长得肥美,沈中玉就提议吃锅子,张致和竟还没有吃过,闻言也道好,命侍候的童子去外门买两坛酒助兴。 因为张致和洞府所在是一个微凹下去的盆地,风景不如在山顶的好,索性他们便到山顶上去吃。二人皆有在身,也不用亲自下水捞鱼,只是在湖边一掐诀,这鱼自然地从水中跃起,跳到黄铜做的锅子里面去。 张致和一边平托着锅子一边上去,在一旁散步的锦鸡也扑棱棱地冲了过去。沈中玉一挥手把这锦鸡赶走,有些可惜地看了它一眼,然后道:”这也差不多了,把锅子收起来吧。“ 去到高山之上,摆开架势,他们就对着万古冰山,吃起了烧锅子,更喜青天无云、明月多情,一举杯邀月共酌,一倾盏请雪山同欢。 锅子里汤底是用挖出来的坚冰加上沿途捡来的灵药熬的汤,添了些官桂、茱萸和花椒,还有数株白菊黄英在锅中摇荡,麻辣鲜香,加上雪山游鱼的清爽滑腻,实在味美,酒虽味薄,也有几分余烈。两人谈了半夜的话,喝了半宿的酒,一直说到东方发白,方才尽兴。 拍醒了在旁打盹的小童,让他们打扫,两人才晃晃悠悠地从山上下来,刚回去还没有来得及换件衣服,卢问鹤就来了。 张致和让沈中玉先去更衣,自己则去招呼自家师兄。 卢问鹤来闻到张致和身上淡淡的花椒味,打趣道:”师弟太不义气。” 张致和捞起袖子,细嗅了两下,道:“是我失礼。” 卢问鹤道:“无妨。”说罢,从一旁跟着的童子手里接过一个薄册子,递给张致和道,“你结丹之后有十万善功,还有宗门给你配齐的东西,洞府一座,我让他们先留着让你去挑;还有配车、坐骑等等,也是你自己去看;以及附从三十个,你自己招揽;以后每个月两万善功,丹药也有配发,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张致和翻了一下册子,于外物并不上心,刚要推辞,就见卢问鹤道:“你可别推辞,师兄我那里还养着十来口人。你若推辞了,我还要的话,成什么人了?若不要的话,我拿什么去养他们?” 张致和听到这个,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知道自己之前未免太以己度人了,便恭敬行礼道:“谢师兄费心送来。” “不算什么,你去外物堂那里挑也可,让他们送来给你也可。我劝你还是去一趟吧,不然他们把积在库房里的那些给你送来,有得你哭的。“卢问鹤道,”我之前看过有用贴金绘彩的文辇,因为实在太过贵气,无人想要。已经积了四五十年。“ 张致和道:“若真是没人要,那我就领回来好了,能用就行。” 卢问鹤看到他这般,苦笑道:“你可真是心大。罢了,罢了。师父有东西赏你,我也有东西送你,不如宗门那样大手笔,只算是心意。“说罢,他就递给张致和两个装得鼓囊囊的锦囊。 张致和接过一看,神识一探就知是两袋子赤炎金、金精矿、炫光石等等矿石,正好用来重炼沉璧,喜得他拱手长揖到底谢过。 沈中玉出来看到他们师兄弟相处,上前拱手道:“卢道长。” 卢问鹤看到沈中玉,早知他昨日渡劫之事,见其气息大有不同,笑道:”沈道长渡劫之后,风采更胜往昔。” 沈中玉谦逊了两句,然后就正色道:“我们从莲台寺的莲花小世界里带来的几本经书,不知道要交还给何人,想求楚真人赐教,不知可否?” 卢问鹤知道沈中玉并非信口开河之人,笑意收敛,脸色严肃起来,道:“不知道什么经书?” “莲台寺嫡传《白莲往生清净经》” 卢问鹤听到这个,稍一思索便道:“这事事关重大,我现在便去请教师父。” 张致和闻言,也道:“我在莲花小世界中也有些见闻,想向师父请教。”说完他又暗生懊恼,我和师兄都走了,那谁来陪着沈先生。 沈中玉就道:“我欲请河洛君、方圆子及坐隐先生作陪,不知可否?” 卢问鹤听到这个,道:“这却是我们失礼了。” “无妨,在我眼中,那三位俊彦皆是赏心悦目之辈,可对饮,可谈玄,便是生气了跳脚而骂也不怕失礼。” 卢问鹤听到这个笑道:“沈道长可谓弈仙,既有此兴,敢不奉行?”他说罢,就吩咐下去准备棋秤、茶点等物。 张致和过去就道:“要先生枯坐,太过委屈了。”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道:“知道就好,回来陪我下棋。”说罢,将袖囊里的经文递过去给张致和。 “是。”张致和应道,心里想着这次怎么也要坚持到五盘。 不一会儿,棋秤等物送到,沈中玉在张致和的竹楼里坐下,一边打棋谱,一边眼角看着张致和沐浴更衣之后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才离去。 张致和和卢问鹤一道走到楚凤歌寝殿外,整整衣裳进去跪下拜见。楚凤歌看了他一眼,挥手让他起来,拍了拍身边的蒲团。 张致和上前斜着坐下去,喊一声师父。 楚凤歌点点头,道:“说。” “是。”张致和便低声和楚凤歌讲了一路上的经历。听到张致和说到贺楼燕红之事,楚凤歌伸手拍了拍自己徒弟肩膀,示意他做得好。 感受到师父的鼓励,张致和心里高兴,言语颇有几分激动。楚凤歌就转头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直到他又规整过来,然后才继续听。 等到张致和全部说完,楚凤歌才开言道:“你做的很好。” “一路上多亏沈先生。” “知己难得。” “是。我定会好好回报沈先生之厚意。” “经文呢?” 张致和从袖囊中取出《白莲往生清净经》,楚凤歌接过翻了一翻,递给站在一旁的绿萝道:“私库钥匙给他;拓印一份,交给琅嬛福地。” “是。”绿萝应声从腰间解下一把钥匙递于张致和,说是钥匙也不准确,竟是一个光华隐隐的白玉锁片,然后就捧着经书下去了。 张致和捧着钥匙,有几分愕然地看向楚凤歌。 楚凤歌一侧头道:“随意。” “师父,这太过了。” “不仅仅你。” “诶?好。”张致和听到这个,自己的无妨,但总不能把沈先生的报酬也推却了,便答应下来。 楚凤歌定定地看了张致和一阵,怎么感觉这个徒弟对于沈中玉这般上心?几乎比对自己还上心?不过罢了,能结识一个元婴好友,应该可以为他挡下不少劫难,也是好事。他就继续面无表情地挥手让张致和离开了。 回去之后,张致和看到沈中玉懒懒地靠在云床上敲着棋子,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又想到连《白莲往生清净经》都让师父拿去了,更觉得有几分愧疚,上前吞吐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沈中玉招手让张致和坐到自己旁边,并没有什么不喜,他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因为他以前主持宗门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 大宗门一方面矜持自守,不会主动去偷去抢别派的真传,但是另一方面,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果能得到另一派的真传的话,也不会拒绝。说不定自家弟子可以借此多些启发,增添更进一步的希望。 他现在交出《白莲往生清净经》,一来不是自己的门派真传不心疼,另一方面也是想着结好楚凤歌,算是报答他庇护自己在朝阳峰结婴。 张致和在和沈中玉下了半天的棋,终于受不了求饶道:“先生,我去外务堂一趟。” 沈中玉将棋子一掷,道:“你们外务堂在哪?昆仑八景,可有在附近的?” 张致和听出他有陪自己走一趟的意愿,想到总不能一路上下盲棋,便道:“外务堂在玉虚峰。从山脚寻仙径上山,经过引仙桥,就到飞仙殿。外务堂就在飞仙殿附近。” 沈中玉道:“引仙双虹便是在引仙桥?” “是,雪霁日出之时,便有一道彩虹与引仙桥并行,远看如双虹一般,就名引仙双虹。” “有些意思,我们去看看。“ 去到引仙桥,可惜没有碰上双虹并出之时,但是一道玉桥飞架绝壁,桥下就是冻得严严实实,晶莹透亮的坚冰,更喜日光殷红,涂抹如脂,玉宇摇彩,人在其中,仿佛行于琉璃世界,珠宝乾坤。 沈中玉挥挥手让张致和自去,自己则在引仙桥上徘徊,再想不到能有机会到昆仑仙宗一游,上辈子久闻大名未曾得见,可惜可惜。 张致和去到外务堂,把堂主吓了一跳,还是第一次见到朝阳峰的另一位真传亲自来领常例,卢问鹤偶然顺路还会过来一趟,张致和却是第一次来。 第四十八章 远望是一处平湖,近前方觉浩大汪恣,湖中有岛孤出如山,初出水时还算平整,形成一处草茂林深、溪水潺湲的平地,渐往东方就一路高上,竟成了丹崖怪石,削壁奇峰,至于瀑布飞泉,更如滚珠碎玉一般点缀其中。林深见鹿,接海闻龙,四时奇花瑞草映日,不老苍松怪柏照虹,正是洞深仙人宅,峰高修士家。 两人站在半空中,任高空狂风吹拂,衣服纹丝不动,只是看着下方的这处福地,带着他们来看洞府的外务堂执事被风吹得瑟缩,又因畏惧元婴修士,抖抖索索地缩在一边。张致和见他被天风吹得可怜,挥手让他下去了。 等人走后,张致和才带了几分自豪、几分热切对沈中玉说道:“先生,你看此地如何?可住得过?”这里总不会亏待先生了吧。 沈中玉心里酸溜溜地赞叹了一下昆仑仙宗可真会挑地方,想起自己上辈子住的鬼哭林,本来他挑的时候也是洞天福地,无奈手下那群魔崽子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把好好的福地祸害得不成样子,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沈中玉收敛心思,没有再想,笑道:“很好。此地风水甚佳,承昆仑余气。” 却说当日张致和去外务堂看宗门配发的常例,至于车架、坐骑之类的,他也不挑,随意圈了一个就是,但是想到洞府日后还要招待沈中玉,便上了点心,在地图上看了半日,最后选了在朝阳峰东南大湖上的一处孤岛。 此地曾是上古灵石矿所在。传说当年,昆仑王母出嫁,除了金墉城、瑶池洞天、龟台宫等,元始天尊还点化十座凡山化为灵脉,内含灵石,送与王母作嫁妆。大概这也是古往今来最贵重的嫁妆了,也就只有上古大能有这样的手笔。闻说还虚修士也能转化灵气为灵石,但要一次过点化群山却就力有不逮。这般说来,昆仑仙宗用的几乎全都是王母的嫁妆,果然是上古一脉传承。 张致和道:“别处倒还罢了,我觉得崖顶可以修一座盘龙亭,以后登高望远也好有个去处。亭内还能放个棋盘,亭的名字就叫做烂柯“ “嗯,崖下平地还能修一处校场。”沈中玉听到后面笑了道。 “先生知我。” 两人说笑着降下云头,将这孤岛逛了大半,执事又引他们自半山腰开凿的洞口入内,内里似是另一个人间,内里深约千尺,地面宽约百丈,匠人心思灵巧在内度着地界,因地制宜地修成了一处福地。 尚未采尽的灵石嵌在岩壁上闪闪发亮,如漫天繁星,日光自山壁上的凿空斜投而进,照得灵气氤氲如雾。小径沿着岩壁曲曲折折,宫殿、精舍随地形起伏而建,苔花掩阶,草色入帷,动看风袖振振,静听水声潺潺。 沈中玉见这本是废弃的灵石矿改成的清幽福地,赞了一句:“好巧思,却是如何想来?” 执事在旁听到,颇有几分得意,却还是笑而不语。沈中玉也不用他回答,看向张致和道:“此地不错,就是清冷些,你也不是爱热闹的人,倒也无妨。” 张致和应了一声:“嗯。”然后就向执事道:“就此处吧。” 执事听到这个恭敬道:“喏。不知道张师叔祖的随从是要怎么挑?是让他们到这里来,还是师叔祖回去看?” 张致和闻言,道:”你让他们来吧,要听话些的。“ 三言两句把人打发走,张致和痛苦地揉了揉额角,道:“真烦人,再想不到结丹之后要这般烦人。” 沈中玉见此,刚要说话,楚凤歌身边的绿萝就过来了。这个小女子领着人,娉娉婷婷地走下来,行礼将经书递会给沈中玉,柔和妥帖地说道:“郎君说沈道长之前考虑再无不妥。这经书毕竟是佛门之物,确实应该还予佛门。既然莲台寺已不在,就与水月庵吧。“ 沈中玉将书收回,一颔首道:“谢过楚真人指点。” 绿萝微微一笑,然后就对张致和道:“奴婢听大郎说,二郎也要搬出来了。真是大喜事。只是朝阳峰更要冷清了,二郎有空闲多去看看郎君罢,郎君也想大郎和二郎承欢膝下的。” 沈中玉眼角看到绿萝慈爱和蔼的笑容,忍不住抖了抖,更觉得古怪,楚凤歌也太纵容他的侍女了。 张致和自幼被绿萝带大,对此十分习惯,忙应道:“是。” 然后绿萝就谆谆善诱,和他传授了一堆处理家务杂事、安排人事的经验,听得他昏昏然、晕晕然。 直到绿萝走了,张致和还一副蔫蔫的样子,看得沈中玉十分心疼,暗道,这楚凤歌究竟会不会管教侍婢,就看着侍女祸害自己的徒弟,未免太不尽职了,幸好还有我在。 沈中玉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不必想太多了。那是下人仆役知道的事,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张致和抬头看了沈中玉一眼,双眼还有些失神。沈中玉半抱半扶地把他拖到石凳上坐下,在他的耳边道:”不必理她,莫让这些杂事磨钝了你的剑!“ 听到这个,张致和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一抬头看到沈中玉的下巴,反应过来自己窝在沈中玉的怀里,不好意思了一下然后就放弃挣扎继续窝着,忍不住抱怨道:“再不知绿姨这般能说。” “她说的那些你都不必管。你师父不会为了这个难做。”沈中玉道,上辈子他主持九幽魔宗难道还要为了仆役的想法委曲求全?还会因为这个而难为自己的徒弟?想多了。仆役也好,金丹长老也好,不顺心意那就换掉好了。 不过,一般来说,金丹长老什么的和自己没有什么交集,他们不敢惹自己,自己也没兴趣理。除非让他发现一个伪装成宗内长老的正道修士,那他会很感兴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他拎去研究研究。 “唉。”张致和叹了一声,在对比了沈中玉和绿萝说的,他觉得还是沈中玉说得比较在理。他所求者道,所仗者剑,至于种种外物,有亦可,无亦可,为了这些事去强迫自己,才是本末倒置,最怕的是沉迷其中,与世沉浮,反认他乡做故乡。 张致和这样安静地在沈中玉怀里躺了半日,爬起来道:“谢过先生教诲。这样,那些随从之类的我就可以不用见了吧。” ”确实可以,但我劝你还是真的找几个不惹事的。不昧因果可不是随意招惹因果。“沈中玉看到他转眼就想出了个偷懒逃避的法门,险些失笑,“难不成你想他们到处惹事,你一回到宗门就要负责给他们打架吗?” “先生说的是。”张致和也想到这点,痛苦地应了一声。看到他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沈中玉手有点痒,很想把他再抱一下。 张致和想通之后,懒得麻烦,雷厉风行地直接书写了几条禁令给过来的想要投在他门下的外门弟子或者杂役传看了。走了一堆,留下了小猫三两只,总共七个人,加上五只刚化形的小妖。他看了两眼,挑了一人一妖作领头,说:“自己商量着办,过后报我。” 领头之人看着张致和颇有些不耐俗务的样子,心里窃喜,恭敬道一声:“喏。”然后就退出去了。 沈中玉见他快刀斩乱麻地料理完这些事,道:“好了,俗务已了。你也该重炼沉璧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肃然道:”正是,我从明日开始就闭关。只是又要委屈先生了。” “无妨。”沈中玉道:“我也要去金墉城料理些俗事。” “嗯?” “求田问舍之事。” ”先生要在金墉城置宅?“张致和闻言喜动神色,忙道。 “嗯,我也一效万金买邻的风雅。” “诶,我该选个离金墉城再近一些的洞府。”张致和想到一点,懊恼道。 沈中玉听到这个,忍不住笑了,真傻,你总住在昆仑仙宗内,罡风环绕,再近能近到哪里去? 翌日看着张致和闭关,沈中玉就到金墉城中传信回朔方城,把留在朔方已经十年的念奴唤来,然后在城中挑了处洞府,吩咐让沈弈巡逻,念奴总理,自己也闭关了。 修行多年,新近结婴,总有许多思绪需要从头整理一番,沈中玉盘膝静坐在静室内,返景内视,看着自己的元神如婴儿也盘膝坐于重瓣莲台上,一呼一吸地吞吐灵气。 识神放空,元神主持,神识散入虚空之中,刹那间略过千山万水,领略河山万里,虚空之中各种各样的法则如同具现化一般化作流水、火球、金剑循环流转,神识一不小心就要化入其中,也跟着它们一通转化,渐渐同化其中。 这是最危险的时候,但也很修道人最为惬意沉醉的时候,大道演化而成的法则就在咫尺,令人迷醉。而元婴修士就是感悟法则演化,从而感悟法则之后的大道,突破化神。 沈中玉带着几分驾轻就熟的散漫,放纵神识在虚空中游弋,虚空中的法则演化而成的种种灵气化为甘霖滋养他的元神,使其进一步壮大。 第四十九章 沈中玉一出关,得知自己闭关已过三个月,就先问有没有帖子来,念奴在案边放下帖子,就道:”这是张仙师昨日亲自送来的。“ “亲自?” “嗯。” 沈中玉闻言,侧头暗笑,道:“看来他出关了。”然后翻开帖子看,卢问鹤让他去赴金莲法会,他就写信来问自己要不要一道,还有就是楚凤歌之前答应的让他们进私库随便挑的事。 沈中玉回信道好,你来接我,然后你师父的私库我就不进去了,你来挑,算是我考你。 写罢,沈中玉递给念奴说:“去寻个脚程快点的人送信。” 念奴掩嘴一笑道:“郎君和张仙师感情真好。”说罢就被沈中玉用指头隔空点了点,低头一笑,盈盈行礼退出去送信。 沈中玉看了看自家洞府,因为新置显得有些杂乱,不过念奴审美不错,这陈设、装饰既不奢丽,也不伧朴,看着也是顺眼,眼看她也快到筑基期,迟些问一下她要不要筑基丹,还是她想自行突破。 刚到黄昏时,送信的人擦着汗回来,递给沈中玉一个简短的回条,上面是一个铁画银钩的“好“。沈中玉看着信,唇角一勾,手一松就发赏了。 翌日一早,张致和就到了,乘着的是宗门配置的青盖黑轮的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龙马,御者也是一身玄衣。车门一开,张致和一捞宽大的衣摆,就跳了下来,上前就给刚出门的沈中玉行礼道:”沈先生。“语气中是掩饰不了的欣喜。 沈中玉看他头戴高冠,一身素衣玄裳,披着月白色的鹤氅,看着仪表堂堂,笑道:“不错,看着新模新样的,正好去赴会。” 张致和道:“师兄也是这般说的。” 沈中玉钻进马车里,内里倒是宽敞,如宫室一般,如帷幔隔了几间室,还有傀儡仆役侍候着。两个大男人看着这些帷幔碍眼得很,只会傀儡把这些都收起来,看着就更觉疏朗了。 张致和本来还想着正襟危坐,但看到沈中玉往后一歪,自己也就歪着。沈中玉看到他这样,就道:“你喜欢端正坐着也随你,只不要我陪你罚坐就好了。” 张致和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约有尺来高的玉瓶递给沈中玉说:“这是我从师父私库里挑的。先生看可否合用?” 沈中玉接过,一打开瓶塞先是闻到浓浓的血腥味,然后就感觉到一股炎上暴烈之气涌出,气流盘旋形成五爪金龙飞跃之文,再看色泽,隐泛金色,竟然是龙血,还可能是化神期老龙的龙血。 大概这条龙还是楚凤歌亲自宰的,不知背后有什么典故。他抬头一看张致和,见他颇有几分局促的样子,没有逗他,而是说道:“你就这样捧了它出来,你师父不骂你?” “师父说不妨事,这是他当年游历蓬莱时遇到的一条作恶的孽龙,索性宰了。先生可合用?” “太合用不过了。正好用来炼几队道兵。“沈中玉道,龙血妙用无穷,可炼宝可画符,但是最好用的还是点化道兵,毕竟寻常鲤鱼用龙血点化就有化龙的可能,这样点化三十六个道兵,凑齐天罡之数,按照阵图,结成法阵。 筑基期的小妖可以抵挡实力差些的金丹修士一击;到了金丹期甚至能抗住元婴修士。至于化神修士,却是成千上百个元婴堆在一起都没用。 不过沈中玉炼制道兵倒不是为了对敌,而是因为手上缺人,他已结成元婴,算是一方大能,但手下还是小猫两三只,实在有失体面。再说,他看了张致和一眼,他还想把这傻小子拐来自己养着了。 张致和听到他说合用,心里欣喜,说道:“先生要炼道兵,却是要一幅好阵图。” “无妨,慢慢寻来就是了。”沈中玉道,阵图我尽有的,只是下一句就是他想要的回答:“好,那我们一起寻好了。”张致和如是答道。 这车作为昆仑仙宗的标配自然是日行千里,不过几日就走了一半的路程,沈中玉看着车窗外车来人往,越发热闹了,就和张致和聊起了这金莲法会。 金莲法会本该叫做青莲法会,当日青莲剑仙李太白自蓬莱三山太液池中得天地灵根净妙八品莲,将之移栽回青城李家。结成莲子有清心静气,抵御心魔之用,因此对于金丹修士来说可谓妙用非常。 自青莲剑仙得道飞升后,其后裔青城李家却是代代中平,再无如李太白一般出类拔萃之人,因为净妙八品莲的功用,青城李家的境地就似是三岁小儿怀抱金砖过市一般十分危险。 但是李家家主也是能屈能伸之辈,索性就在每百年莲子成熟之时,举办法会,广邀同道来品尝,至今已有千年。而净妙八品莲所结莲子却是金灿灿的,久而久之也就被称为金莲法会。 卢问鹤安排张致和前去赴会,也是拳拳爱心,害怕张致和因为过早结丹,心性不足,易生心魔,所以才压下了其他人的请求,将帖子给了自己的嫡亲师弟。另一方面,也是让刚过五十岁就结丹的张致和亮相修真界,表示昆仑仙宗后继有人之意。 张志和显然也很是明白师兄的心意,听沈中玉讲解听得十分认真,唯恐漏了一句,到时丢了昆仑仙宗的脸子。 一般来说,无论道魔,整个修真界的大宗门的都会受到金莲法会的帖子,去的也多是才俊之辈。目前,天下间有数的势力可以用一句话来说:一宗、二宫、三山、四大世家、五大宗门; 一宗说的就是昆仑仙宗,自楚凤歌出道之后的道魔第一宗门,本来还有九幽魔宗与之并列,但是被沈中玉上辈子炸成渣了; 二宫便是位于云梦大泽的离恨天宫与一直不知躲在何处的花神宫; 三山指的是蓬莱、方壶和瀛洲三山,乃是散修汇聚之地,儒道释魔、兵农医法,皆有传承; 四大世家就是朔方贺楼家、青城李家、会稽王家与琅琊萧家,其中会稽王家最难区分,说是世家但家族嫡支不过三个人,却有两大化神修士在。家主王茂之曾是佛门天台宗的外门弟子,后来在山中干活樵采的时候,遇到了通天灵宝素色云界旗的元灵,一见倾心,就还俗与之结为夫妇。素色云界旗慧眼识人,王茂之不到千年突破化神,号渔樵散人。这一人一灵宝只有一子便是王家小公子王方玉。 五大宗门却是道门的地肺山太乙门、九仙山桃源派、佛门潮音洞的水月庵,错失了一个化神修士的天台宗,以及魔道之中的北邙山的阴山宗。 在九幽魔宗灭亡后,这阴山宗趁火打劫,夺得了九幽魔宗的一部分传承,在有余门灭门,北冥散人遁世,九幽老祖身死,花神娘娘陨落之后,也崛起成魔道唯二的大宗门了。 张致和一边听着沈中玉说,一边给沈中玉斟茶,听完之后,顿了良久,才说道:”天下英才何其多!幸好师兄让我出来走走,不然只怕我要成井底之蛙了。” 沈中玉喝了口茶,咳嗽一声说道:”很是,我也是沾了你的光过来逛一逛。“ 张致和看着沈中玉,很认真地说道:“能请动先生和我一起,是我荣幸。” 沈中玉伸出手,戳了戳他板着的脸道:“你也笑一笑。” 张致和尚未说话,却就听到了窗外传来一声大胆的娇笑。沈中玉收起手,也往窗外一看。 九只毛色雪白,双眼通红的灵狐拉着一架精致云辇,辇上放着一张软塌。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懒懒地斜卧在榻上,裙子不长不短,恰恰盖着她精致的脚踝,却是赤着一双玉足,上有一串子银铃。相貌不描不画,也不是烟视媚行,但看着就教人心生喜爱,她见人看自己,两颊微红,美目流盼,盈盈一笑。 恰应了古人诗云: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明面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沈中玉扫了她的眼睛一眼,就觉得一股邪火烧起来,冷哼一声,再看她所坐车辇上驾车之人细看还是有些透明、神色麻木,知道皆是伥鬼所化,这女子是花神宫的嫡传,大概也是去赴宴的。 那个女子听到这一声冷哼,像是大吃一惊一般捂住了心口,一脸委屈地看回去,开言道:“这位郎君好生无情。” 二人相距数十尺,不过隔空而望,但是这一声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语调柔柔和和的,响起来就像小手一般抚着人的心。 沈中玉眯着眼,按住想要一剑斩过去的张致和,道:“跟你有情,我怕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嫣然笑道,“妾身可记住你们了。” 第五十章 沈中玉尚未说话,就听到后面传来的銮铃之声。那个女子显然也听到了,娇嗔一句道:“我可得走了,不然让我那师叔见到,又要唠叨我。”说罢,一催云头,超光绝电而去。 两人听到这个,对视一眼,然后看向后面,看到九只孔雀拉车,就知道是何人来了,来的乃是离恨天宫的弟子。 百年前魔劫当中,离恨天宫的掌门继任之人山鬼竟然堕入魔道,投入花神宫,号为如意天女,让离恨天宫诸多同道前失了个大面子,也因为山鬼投敌,离恨天宫在魔劫中元气大伤。 现在继任山鬼的乃是前任山鬼的师妹,名不出众,貌不惊人,结丹百年也无惊人事迹。听刚才那个妖女说的,难不成她是前任山鬼、现今如意天女的徒弟,而这次赴会的这任山鬼? 等去到跟前,两人看到车中端坐着一个气质高华、仪态娴雅的女子,还有几分因兼修神道而带来的悲悯气质,显得亲切随和。但看她腰板挺直的样子,沈中玉就觉得辛苦,不过也知道自从如意天女出世,离恨天宫上下就将礼规二字抓紧再抓紧,恨不得把如意天女丢下的节操统统捡起来。 她远远看到沈中玉和张致和两个,微微一颔首,算是行礼致意,云鬟上方胜不动,耳畔明珠不摇,举止规矩得像是用尺子量出来一样。 张致和见到她,却躬身长揖。那个女子看到这一幕,笑容鲜活了许多,也就跪坐着弯了弯,开言道:“张师弟何必多礼?我们宗门一向交好,你我正该亲近。” “喏。” 那个女子一侧头,显得更是温婉,道:“罢了,师弟有客人。等一会儿到了青城,我们再好好说话吧。” 目送离恨天宫的弟子远去,沈中玉脸色暧昧地看了张致和一眼,道:“这又是你哪个师兄的好友?” 张致和认真道:“都不是。她师父云中君是我师父的舅舅。小时候,我也常见她。“ 沈中玉闻言一挑眉,差点忘了这点,当初楚家遭难,还是金丹期的云中君千里护送楚凤歌前往昆仑。闻说云中君因为这事遭受了离恨天宫好久一阵的排挤,当时对楚家下手的背后隐隐约约有离恨天宫一个元婴大能的影子。 等楚凤歌出道之后,他却是只办首恶,余者不问,斩了直接下手的那个魔道元婴大能,至于背后的蝇营狗苟却没有再追究下去。 想到这里,他就问:”那她就是现任山鬼了?“ “不,她是湘夫人。山鬼是离恨天宫另一位化神大能东君的亲传。” 离恨天宫传承来历很是传奇;当初上古大神与太子长琴与招摇山论道三载,而在旁伺候的巫女与神祝听了之后,回忆起与长琴的对答,编写出《高巫至真大论》以及《玄元□□》,这也是离恨天宫的传承。因为本来是从上古大神处得来的传承,因此离恨天宫仙神二道同修,还夹杂巫道传承。 也因为这个,他们门中弟子的名号也特别奇怪,男号神君,女号神夫人。湘夫人指的就是主持湘水一带的神祝,借助神印掌控一地水土,以此参悟天地法则以修行。只是不少心性不足之人,参悟太久就真的肉身封神了,这样就只好轮回重修了。 而山鬼却是特指主持招摇山的神祝,因为是祖庭所在,不敢称神,便叫做山鬼。基本上,能当上山鬼的都是门中寄予厚望之人,因此其他宗门多把离恨天宫的山鬼视作离恨天宫的未来掌门。 沈中玉感叹了一句:”就看她也这般板直,不知道山鬼要怎样方正才能当的,只是这样修出来的不知有几个能得道?“修道重在悟性,这样强压下来,便是原来有几分悟性也被挤没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也道:”云中君每此来找师父喝茶,都说可惜门中矫枉过正了。“ 沈中玉也说了两句可惜,但内心却半分不为离恨天宫担忧,还有两大化神在,离恨天宫就倒不了。而且,想不到云中君那样看着磊落洒脱的样子居然喜欢对着楚凤歌那个大冰块喝茶,口味也很特别,真是甥舅情深。 这两个世仇一前一后地经过之后,半日都再没有人经过,沈中玉也觉得无聊,索性抓住张致和来打棋谱,美其名曰好好学习。 张致和也坐得很是无聊,自然也答应了。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下棋,又是半天下不了一子。终于过了两日,青城山终于到了。 这次青城山大开山门,护山大阵也撤了。李家家主之子李唯谨站在山门外迎客。他见到昆仑仙宗的车架到了,亲自上前,身高七尺,玉面锦衣,笑容亲切随和,态度不卑不亢,修为虽不过结丹,但看着也是翩翩公子。 沈中玉和他曾有一面之缘,他显然也记得这点。此刻,他见到沈中玉和张致和一同来,而且气势和之前大有不同,修为已经是自己看不清了,不由得想到他已结成元婴,脸上带了几分惊喜之色。 跟张致和寒暄了两句久仰久仰之后,他便笑着对沈中玉道:“沈前辈别来无恙,今日风采照人,更胜往昔了。” 沈中玉也笑着回礼,然后就跟张致和一同走了,沿路上又认识了很多同道,大小宗门的人看到自己旁边不到五十就结丹的张致和心中再有忌惮,也只能恭喜恭喜,还会说两句“雏凤清于老凤声”来顺带恭维一下楚凤歌。 这话说的,他又不是楚凤歌儿子,沈中玉暗地撇了撇嘴。 张致和给人团团行了一路的礼只觉得头昏脑涨,只是看着一路陪同的李唯谨不好和沈中玉说话,只能打起精神和李唯谨周旋。 幸好李唯谨也是有眼识之人,看到张致和精神不好,只在介绍时说了两句,便不再多话,只是看着这大派弟子如此不堪,心里发笑,颇觉快意。 沈中玉在旁,眼角一扫就知道李唯谨在想些什么,越发讨厌起无事忙便来献殷勤的人,眯着眼看到他们几乎是一个接一个地过来要和张致和混个脸熟,索性一笑道:“你们这般围过来,谁记得住?去写个帖子来吧。回头我们再一个一个拜访。” 他们看到个修为看不清的人说出这般倨傲的话,脸色微变,但最后还是散开了。 李唯谨见沈中玉生气,想起他乃是元婴大能,不怒自威,而自家老祖宗虽然也是元婴,却是用药催上来的,虽然气势庞大,但是运转不灵,实在是无法比的,这般一想,他忙道:“沈前辈,张道友,请随我来吧。” 两人进了一处青城山中一处清幽宫殿后,沈中玉把李唯谨打发走,把门关上,回头看到张致和在园中海棠树下,正走着一套剑法。知道他心里实在憋得厉害,沈中玉摇了摇头,过去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看他舞剑。 过了一会儿,张致和收剑回鞘,长长地吐出了胸中浊气,说道:“他们真烦。” “烦就不要理了,他们就是欺负你太有礼了。”沈中玉道。 “嗯,我决定挂个牌子在外面,写着我最好比剑,生死不论。” 沈中玉听到这个,不由得大笑出声,道:”你能想到这个,也好,也好。“果然是剑修风范。 张致和挂出了这样一个几乎是宣战一样的牌子之后,倒是有几个同样以剑法闻名的修士找上门来,要来切磋一番。张致和也不含糊,直接就跟主人家借了斗法台。 张致和的剑法是在和人拼命中历练出来的,上场结果自然就是:那几个人皆是鲜血淋漓地被抬下去的。一时间,张致和的名声就差了很多,从原来敦厚君子变成了辣手无情之人,简直是邪魔外道。 同样来赴会的花神宫弟子芳林姬闻言,便带了几分委屈地说道:“这算什么,张郎对奴家才是好生凶狠。”表情娇羞又可怜,让人联想无限。 流言传出,张致和的名声不仅仅是差了,还要是黑了,这心狠手辣还要和魔女有染,不当人子,楚凤歌怎么就收了这样一个徒弟呢? 沈中玉听到这这样的传闻,一挑眉,看着在跟前一手捏碎一个核桃的张致和,想到,芳林姬呀,可惜了。 第五十一章 沈中玉看着张致和一会儿就捏了一桌子的核桃,把果仁捡来吃了,问道:“你想要如何?” 张致和一脸整肃,仿佛跟楚凤歌借了张脸皮一样,听到这个,抽出沉璧,只见剑光湛然如同秋水,手指在冰凉的剑锋上划过,只觉寒气逼人。 沉璧剑感觉到主人心思激荡,也兴奋地微微颤抖,发出如龙如虎的啸鸣。他揩了一会儿剑,手指在刃上轻轻一抹,血珠滴出,涂抹在银色的剑上,现出一抹惑人的艳红。 他紧盯着那一抹血红,道:“先生,你觉得我的沉璧还算锋利吗?” “锋利无匹。” “剑斩美人头,也是一大快事。”张致和杀气凛然地答道。 沈中玉闻言点头道:“好。”眼神中更是欣赏,这些人把张致和当成炸毛猫来看,却不知他其实是伏虎,老虎饱了心情好任人摸,但是饿了可是要吃人的。 张致和抱着剑,潜心感觉沉璧的轻微颤动,每一下颤动都是未成形的剑灵的回应,这让张致和惊喜万分,更是耐心地和佩剑交流。 过了好一阵,他才觉得心绪,对坐在旁边的沈中玉道:“先生,是我失礼了。” “无妨,你打算约战在何时?在这之前,我跟你说一说花神宫的路数。”沈中玉仿佛想到一点,笑道:“说起来,你和芳林姬对战还是占便宜的那个。毕竟你可是亲眼见过高陵雪施法的。” 张致和闻言一皱眉,说道:”先生说的是勒马镇那个妖神?竟然真的是高陵雪施法的景象?“ “不及本身万一,但也有些意思。估计,芳林姬施展起来威力过之,但是意蕴未必及得上。“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色微变,心里忽然冒出了个想法,先生为何会知道高陵雪施法的真正场面是怎么样的,起身躬身向沈中玉行了一礼道:“谢先生,我先去下战帖了。”转身回去,看着案上文房,长长舒了口气,暗道,先生坦诚待我,我却疑神疑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莫非这就是我本身心魔所在。若因心魔,与先生生隙,岂不是令先生伤心? 沈中玉在外看着房门半开半闭,心里模拟着张致和心中的犹豫不定,结丹之后易生心魔,与其让他逐渐起疑,自然要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掐断不好的苗子,等他慢慢习惯好了。 过了一会儿,张致和挥毫写就战书,出来看到沈中玉含笑坐在树荫下,悠悠然地剥着核桃,忽然坚定了决心:顺乎本心,合道而行便可,我只以先生为友。想到这里,他也笑着上前道:“先生,你看我这般写战书,如何了?” 沈中玉接过去一看,看到战帖上铁画银钩,尽是少年意气,约战就在明日,便道:“你这般只怕会把芳林姬气个半死,她定然会答应的。” 芳林姬接到帖子之后,果然是气了个半死,文字上含剑意,便是打开时也觉得割手,再看内容,却似是一把刀往芳林姬肺管子上戳,上面直接两行字:耻与同列,只愿一战! 这足够让本来就容易想多的芳林姬脑补出各种内容,气得怒骂:“这个莽夫,还敢看不起本宫!要战便战!” 在旁伺候的伥鬼侍女见她生气,不敢上前,只是在地上捡起她怒掷的书信去给张致和送去。 沈中玉和张致和解说了半日花神宫的路数,见到花神宫的回信来了,就打发张致和回去静修,道:”你该静静心了。“ 张致和起来弯腰一礼就回去了。沈中玉也回到房内,召出沈弈,道:“现今青城山来的诸门派弟子不少,你去打探些消息。” 沈弈闻言,道:“不止大人想知道什么消息。” “你去打探一下,芳林姬出道以来手上都有哪些人命。去小门派找,大门派她还不敢惹。” “是,大人。” “去吧。”沈中玉说着,一道敛息符扔在沈弈身上。 跟从师门同来的碧山外门弟子秋璇听到昆仑仙宗张致和约战芳林姬的消息之后,暗自咬牙,听到耳边纷纷议论,心中仇恨泛起,恨得她只能死死地交握着双手,薄薄的指甲竟在手心抓出了道道血痕。 与她相依为命多年的兄长本同是碧山内门弟子,就在筑基之后离开宗门游历的时候不幸碰上了芳林姬,结果尸骨无存。 想到惨死的兄长,秋璇一咬下唇,鲜血渗出,这妖妇竟然还将我兄长魂魄炼成伥鬼,带着招摇过市,令他连轮回也入不得。 想到这样的深仇大恨,她只恨自己修为不足,恨不得生撕了芳林姬。她的同门见她一直低着头,绞着手的样子,想到她的兄长,知道她心绪不佳,便让她先回房中歇息。 秋璇感同门心意,也实在不愿再听有人提及芳林姬三字,行礼转身回去。一路上,这两人的消息还在传入耳中,她也顾不得自己的修士身份,忍不住合十祷告,天道在上,张道长一定要杀了那个妖妇才是。 刚回到房间内,她就觉得不对,心里犹豫了一下,抽出佩剑将叠好的铺盖一挑,却掉出了一页薄如蝉翼一般的纸片,夹着一柄非金非玉,仿佛冰晶琉璃的短剑,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一看,就看到薄薄的纸片上清晰地写着一行隶书:芳林重伤,将过青阳。 看到这一行字,秋璇不由得一惊,竟激动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一阵能亲手报仇的喜悦涌上心中,这果然是真的?!她又看了一眼,却发现那页纸因为太薄,一下子就被吹到半空中,然后在空中缓缓燃烧,化为灰烬,最后连灰都飞尽了。 面对转眼间就消失了的薄纸,秋璇只觉得如虚脱一般,忍不住一咬舌尖,低头一看,只见短剑还在,心里稍定,但想到这究竟是真是假,是有人给她设了圈套,还是真的有人要指点她报仇雪恨。她想到身死道消的兄长,清泪长流,暗道,无论真假,我总去一趟就是了,就算死我也要报了兄长之仇。 青阳乃是距离青城山不远的一个偏僻小镇,虽然因为出产野参的关系,居民不少,但是偏僻难至,平常就只有商人、参客会去一趟。秋璇打听到这点,不由得奇怪,芳林姬重伤了去这样一个小镇作甚? 翌日,李唯谨虽然百般头疼张致和和芳林姬居然是较上劲了,但也只能无奈安排,和来宾解释道:“这些大宗门的事,哪里到我们管。” 这话说得,各个散修皆心有戚戚然,内心暗道两大宗门实在太过跋扈。实际上张致和说的是连擂台也不必设,只需空地就可,芳林姬更是没有让人观战的兴致,也说不需麻烦。 但为了人气,李唯谨却将两人对战办成了擂台斗法一般,擂台边人山人海,团团围着就像看热闹一般。张致和第一个出场,自个跳到擂台上,向李唯谨行了一礼,然后负手按剑,看着芳林姬出来。 芳林姬的出场却就盛大多了,数个猛汉形态的伥鬼抬着洁白装饰的轿子,两行貌美的侍女捧着鲜花、香炉等物,而她穿着一身素衣,一头青丝也只用一对金环盘起,显得清丽动人,如三秋芙蓉。 她缓缓上来,虽然心里恨得要死,但仍俏脸带笑,福了福道:“张公子有礼了。”语中带着三分委屈,七分哀怨,更有无限娇媚。 张致和一翻手中剑,只是说了两个字:“来战!” 旁观的人听到这个,发出一阵嘘声,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的粗人,若我在台上得她喊这一句,就是死了都愿意,啧啧,怎么他就走了这狗屎运呢?还要不懂珍惜。 芳林姬含愁一笑,抚了抚鬓角道:“公子就这般不喜妾身么?”这话说的娇软,但手下也不曾容情。本来侍立在侧如泥塑木雕一般的伥鬼一下子就冲了上前,一剑直出张致和。 张致和见他不过筑基修为,人剑合一,一掠而过,将伥鬼斩成两截。芳林姬却是含笑着指挥一个一个伥鬼,像不怕消耗一般拦着张致和,自己却千娇百媚地打了个哈欠,口中白雾呼出,转眼就笼罩了整个擂台。 张致和在白雾当中,只见一个又一个伥鬼如悍不畏死一般冲上前来,心里渐渐有些不耐,心火腾地一涨,直冲泥丸,烧得他脸皮红涨,内魔夹在心火中跃跃欲动,稍有不慎就能将他全身烧为灰烬,看起来局势十分危险。 第五十二章 感觉到张致和身上内火渐起,经天劫锻炼的沉璧剑,勾连九天神雷气息,剑上电光闪烁,如银蛇游走,丝丝剑气如银针一般刺入张致和经脉之内,引起一阵麻痒刺痛。 张致和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看到手上焦黑的皮肤,不由苦笑,丹光流转,焦痂脱落,露出洁白如初的肌肤,口中念诵太上老君名号,脑内存想道德天尊之象,诸心魔邪火纷纷退去。 他见四周依旧薄雾弥漫,伥鬼周游,但此时心如止水,冷静至极,沉璧剑光一份为二,二分为四……一共分出十六道剑光,刺入薄雾之中,将薄雾搅散,然后直插在地,化为十六柄宝剑,宝剑之间气息萦流,遥相呼应,竟成了一个大阵。 花神宫弟子其中杀招就包括了桃花迷神大阵,张致和自然也会防备,虽然于阵法上算不得大家,但对宗门传授的基本大阵还是懂的,而今就以剑光演化都天降魔大阵,以阵破阵,主守代攻。 阵中宝剑摇摇,剑光刺破浓雾,正如雾中施法的芳林姬现出窈窕的身影,她仿佛也不惊讶,只是盈盈一笑,又消失在雾中。张致和也不着急,在阵中踏罡步斗,不徐不疾地催动大阵,要将这浓浓雾霭炼化了事。 这时候从浓雾中突然两个金丹期的伥鬼冲出,虽然也是一脸麻木,但是举止灵活,一个舞剑,一个舞刀,舞剑的虽然中规中矩,但不失轻盈灵活;而舞刀的却大气张扬,堂堂正正,颇有几分大家风范。这两人联手合击,刀剑交加,气势凌厉。 若果是在外游历久了的修士大概就会知道这两个伥鬼是谁,竟是刀狂王五王义君,与剑痴裴亭。这两人皆是出生幽州一代的散修,相交莫逆,结为异姓兄弟。 且不说两人本身就是金丹修士,手段非凡,又因为长久相伴,心意相通,一同创出了一套合击技法,合击之下甚至能击退元婴修士的一击。 张致和虽然对此一无所知,但在与两人对战之时,通过他们的剑法,想象他们身前也当是意气风发、慷慨磊落之人,忍不住心生怜悯,更是痛恨芳林姬。 王义君与裴亭生前曾多次互相配合,击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此刻虽为伥鬼,但也配合默契。一个刀自上往下一劈而下,似是江河直落;另一个则剑向上一撩,似是海浪上卷。 在此夹击之下的张致和只能回身避过,一招落后,二人就步步紧逼,丝毫不放松,张致和情知时间紧急,芳林姬躲在雾后兴许已经在布置桃花迷神阵,但也不徐不疾,银光如网一般罩住全身,挡住二人的攻击。 他步步后退,直至退到伏魔大阵阵眼中,恰好是十六柄宝剑连线之地,这两个伥鬼虽然动作灵活一入生人,但毕竟不是人,灵智有失,虽然在入阵之后,本能感觉不对,就要退出。 但是张致和已然催动大阵,要直接将他们体内炼法的禁制摧毁,禁制一毁,伥鬼自入轮回。沉璧勾连天罚之雷,电光流过鬼身,黑烟散发,禁制渐渐消磨。 就在此时,两鬼魂体往内一缩,然后灵气剧烈波动起来。张致和一见不好,原先插在地上的十六柄宝剑又化为十六道剑光,合为一体,裹着张致和就向后一退。 才推出百尺,那两个魂体就在原地自爆开来,一时间深埋在魂体之中的绝望、不甘、痛苦的气息弥漫而开,就连擂台外围观了半日却只看到白雾蒙蒙,正觉得无趣的众人也忍不住泪流而下,仿佛感到了难言的绝望与痛苦。 魂体自爆后的青烟散去,露出芳林姬的身影,此时她嘴角溢血,眼神狠厉,看着剑光停下同样露出身影的张致和,一抹嘴角的血,道:“大胆莽夫,竟敢伤了本宫的人,本宫要你死!” 这两个伥鬼乃是她辛辛苦苦寻觅多年才物色炼成的,今日竟没了,她可谓元气大伤、实力大降。为今之计就是拿眼前这个莽夫再炼一个,想必更好用,但是看他的实力,哪有这般容易,想到这点,芳林姬更是愤怒。 张致和听到这个,同样冷然地回了一句:“我也想你死。“说完之后,懒得和她打嘴仗,直接人剑合一,一道剑光如同白虹贯日,疾飞而出,白日之下竟连一丝影子也无。 芳林姬虽然想不到他是这般一言不合、说打就打的粗鲁人,但也轻轻巧巧地避过剑锋,刚一落地,桃花四起,演化出十里桃林。 张致和心里冷笑,就看如何,沉璧剑光一分,争流剑意如涌泉一般自地上涌出,将桃花冲打得花折枝横。阵法一变,化为河汉滔滔。 河水平静如镜,演化出种种故事:镜中之人与张致和一般无二,抬头一看四面空间都被河水包围着,既似是水墙,又似是镜子。正是桃花迷神大阵的其中一种变化:簪花照水。 一面水镜表现的是张致和登临绝顶,为一界至尊,众人朝服的情景,权力二字于张致和来说只是寥寥,他扫了一眼就略过了;再一面则是大一册册书卷翻开,演化大道,最后连书都没有了,只有大道依旧,阴阳开辟,两仪混一,各种大道之秘就在其中,每个有志于大道的人看到都忍不住要沉醉在其中,跟着一同演化,最后精神错乱。 但张致和始终在脑内存想清净道德天尊,心底一丝波澜不起,瞥了一眼,就又转头继续走,然后他看到一幕,不得不停下来了。 他看到他和沈先生一道不曾穿衣服,肉贴着肉的情景,看到自己在沈先生身下如女子一般宛转承欢,心里除了难堪和愤怒之外,竟还有无言的窃喜。 这般思绪让他心火腾地烧了起来,化为碧青色的火焰,被人窥见内心隐秘的愤怒忽起,仿佛欲要直上九重。脑海中一直存想的清净道德天尊在怒火的逼近下立刻如雪狮子向火散开了。 张致和一咬舌尖,恨道,我怎可对沈先生有此龌蹉心思,但是越想,刚才的画面在脑海中就越发清晰,先生是这般好的人,我喜欢他并无可耻之处,但若果先生知道,该如何看我,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竟有几分沉重。 便是如此,等我斩了这妖女,他暗自下定了决心,我就要跟先生明言,先生待我如子。我若始终借此来与先生亲近,未免太过无耻,实在受之有愧。 心绪既明,张致和再无犹豫,毫无留恋地一掠而过,真实可能令人痛苦,但是以他的心性尚不至于以假为真。 转眼间略过几幅画面,去到四周虚无的一处,他看着四周水镜如同走马灯一样轮换着各种各样能够挑动人欲的场景,希望能挑动张致和思绪的变化,趁机引动内魔。但最后,还是重现出十里桃林。 张致和微微冷笑,技穷矣。本来还躲在桃林深处的芳林姬正在施法,忽然就感到身上一凉,然后一阵刺痛自胸腹处爆开,原来沉璧剑光演化的一道争流剑意早就顺着大阵灵力运转来到了她的身边。 张致和感觉到争流剑意爆发的方位,身剑合一,化为一道剑光疾飞而去。本来就为争流剑意所伤的芳林姬一见不好,想要向旁边一倒,避过,但是那里来得及,剑光自胸中穿过,胸腔被整个掀起,鲜血涌出,白衣转眼成红衣。 剑光停下,张致和露出身影,回身想要再补一剑。这时候桃花散尽,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芳林姬一身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情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寒气,有些之前贪一时痛快传了张致和不少闲话的人更悄无声色地要退出人群,唯恐被他抓到算账。 坐在主位上的李唯谨,看到这一幕,心念电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果他真杀了芳林姬,花神宫迁怒而来,那可如何是好?想到这点,他赶紧叫住:“张道友,手下留情!”这句话运上了灵力,震得场上没有防备的人都颤抖了一下。 张致和闻言心里一跳,回头一看,再看回去芳林姬那处,就见她早化了一道香风扑回到自己的侍女当中去了。面对如此相似的一幕,张致和心里颇有些沧桑之感,看了一眼李唯谨,不再说话,转身下了擂台,径直去了。 回到暂住的小院,他看到沈中玉坐在院中树下摆着棋谱,本来就起了的心思好像越发膨胀起来,脸上隐隐有些发烧,看到沈中玉平静下棋的样子越发高兴,上前就喊了一句:”先生。“ 沈中玉抬头看到张致和好像分外的有些兴奋,这也值得高兴?他果然是很喜欢打架?颇有些嫌弃地皱眉道:“一身的血腥味,去换件衣服。” “是。”张致和听到这个,滚烫的心思稍缓,转身蔫头蔫脑地去沐浴更衣了。 沈中玉甚是奇怪地看着张致和的背影,这都是怎么了? 第五十三章 秋璇躲在草丛里,盯着大路上,信上说“芳林重伤,将过青阳“,既然重伤了应该就驾不得云头,该是在路上走的,她便在大路边等着。 但是等了半日,将到正午了,在暑热太阳底下,一丝儿风都不曾有,青阳镇本就偏僻,路上行人更是稀少,她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手中澄澈如流水,透明如琉璃的短剑,想着芳林姬究竟会不会来?若她不来的话,不知道何时何地才能报兄长大仇。 正在此时,她看到从路的远处缓缓走来一句头挽巾帼,一身布衣的女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从她走路的风姿,窈窕的身段也约莫估计出这是一个绝色佳人,所谓荆钗布裙难掩国色。 秋璇看到她,眼睛却一下子就红了,自从跟师门来了青城,她躲在人群里多次围观芳林姬,早讲芳林姬的身影看熟了,就算芳林姬化了灰她都认得,何况只是小小变装。 她看着芳林姬一步一步走向镇子,气息十分衰弱,和金丹宗师的修为丝毫不相称,不再怀疑心中所说的重伤之事,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她重伤了不好好养伤,跑来这偏僻之地作甚。一咬牙,将之前跟同门买来的符篆全部扔出,像炸烟花一样将芳林姬湮没在内,然后她才一手执短剑,迈步上前。 她唯恐芳林姬恢复过来,看到烟雾散尽,她就一剑捅在芳林姬身上。芳林姬回头定睛一看,竟还是个炼气修士,还没有说出话,就又是一剑,这次却是捅在了她的胸上,正中心脏。她眼前一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竟会死在炼气修士手上,随后带着浓浓的不甘和恨意沉入永久的安眠之中。 秋璇唯恐她不死,在她身上横七竖八地捅了一刀又一刀,鲜血流了一地,直到发现她已经动也不动之后,才如梦初醒一般,手一松,短剑落地看着地上已经变黑的鲜血,看着血泊中的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忍不住伏地失声痛哭,兄长,我为你报仇了! 正是:西山枯木期填海,女子衔仇分外深。 这时候,浸满鲜血的短剑却始终澄亮如初,自地上升起,化为一道白虹经空而去。秋璇抬头痴痴地看着那短剑飞去,虔心默祝,不知幕后高人是谁,但也要谢过这位高人能让我亲手报仇。 而在千里之外,花神宫中看守魂灯的弟子感到阵法触动,抬头一看竟发现芳林姬的魂灯熄灭了,不由一惊,互相推托了一番,才推出一个人前去告知如意天女。 那个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不过是个外门弟子,凄凄惨惨地跪在如意天女所居合欢殿外说了这事,过了很久,殿中欢爱之声方才停下,传来如意天女淡淡的一声“死就死了,你下去吧。” 那个弟子像是逃出生天一般,长呼了口气,恭恭敬敬磕头退下。 如意天女嘴上虽说不在意芳林姬的生死,但毕竟也是自家弟子,便想掐算一下究竟是何人所杀,却发现神魂俱灭,因果皆断,只能掐算出她在死前曾和昆仑仙宗的弟子张致和起了争执,切磋过一场之外,她究竟是如何死的竟不得而知。 她想到这斩断因果的手段,有几分像是化神真人所为,一皱眉,思虑道,莫非楚凤歌竟如此护短不成?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抖了抖,可没有胆子去惹楚凤歌那杀神。 张致和沐浴出来,看到沈中玉已经不在庭中树下坐着了,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声响,便转去隔壁,刚好看到沈中玉负手站在窗边,刚想过去,就一道玉光自窗外飞入。 沈中玉一抬手接过,微微一笑,看向进门的张致和。双目有神,肤色润泽,没有戴冠而是扎了一个马尾,一身宽大的青色道袍,还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 心里笑道,还真是实诚,他在旁边云床上坐下,便向他勾了勾手指,道:“过来。” 张致和过去坐在云床上,问:“感觉先生好像有些高兴?” “唉,养气功夫差了许多。其实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嗯?” “斩草除根。” “先生杀了芳林姬,但是你一直不曾离去?“ “去杀她还用不着我亲自出手。” “嗯?”张致和听到这句,隐隐觉得不对,侧头看着沈中玉。 沈中玉很自然地一把把张致和搂到自己怀里抱紧,说道:“一个炼气弟子想要亲手报仇,我只是推了一把。“ “先生?”张致和感觉到语中隐含的冷意,忍不住问道。 沈中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继续道:“芳林姬是怎么样的人?花神宫金丹宗师,手下的人命不会少,结的仇家自然也多。她兴许不敢惹大宗们的弟子,但是对于小门派出身的修士却是不会手软的。而这里恰好是金莲法会,乃是仙道之中的一次盛会,她能来,她的仇家自然也来了。” “我命沈弈寻了其中一个,那个小姑娘的兄长就死在芳林姬手下,我料定芳林姬在你手下不是身死道消就是重伤,便让她去埋伏下了。” “这何等危险?一个炼气弟子深入魔窟,她是如何躲过花神宫的人的?”张致和听到这里,不由惊道。 “她用不着去花神宫驻地。在路上遇到芳林姬时,她就敢向我挑衅。就算她是花神宫出身,我也是元婴修士,能一掌拍死她。一个大胆、浅薄的女人,哼,会肯灰溜溜地回宫疗伤吗?再说,如果她身受重伤回到花神宫,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 “所以,她肯定会想着就近吸取精血以作疗伤之用。重伤之身不可能打修士的主意,但还有凡人。去找个偏僻点的小镇,吸了一两百人的精血,也就能稍稍缓过来了。“ 张致和越听,越觉得背上生寒,感觉沈中玉原本温暖的怀里也渐生阴森,不由得身体一僵。 沈中玉一把扣着他的手,说:“吓着你了。” “先生,我无事。你说。” “剩下的也没有什么了。我让那个炼气弟子去离这里比较近的却又比较偏僻的镇子上等着。然后她就报仇雪恨了。”沈中玉淡淡说道。 张致和觉得森森寒意从骨头里透出来了,有些想要逃避地一闭眼,靠在沈中玉怀里,剧烈地抽气道:“先生。”他也只说得出这两个字了。 借刀杀人之计虽然简单,但是沈中玉对于人心变化之算计精准却让张致和感到透骨生寒。 他感觉自己原先在师父、师兄的庇护下呆在一个干净清洁的玻璃罩子里,沈先生却毫不容情地把他拉出来了,去接触一个更加复杂、浊水横流却又无比浩瀚的世界,仿佛走出这一步,他的剑就会变得更加锋利,无物不摧,但走不出就会剑折人亡。 沈中玉见此颇有些心疼,他的心性实在太过纯粹,不早作准备,到他心魔缠身之时只怕会走歪,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搭在他肩上,贴在他耳边说道:“怕了?” “有些。” “不要怕我。” “先生料人如神,不知道我如此笨拙,在先生眼中是否无趣得很?”张致和舔了舔唇上的冷汗,转了个话题问道。 “怎么会?在我眼中,你始终出乎意料。” “嗯?“ “例如在此时,若果你真的怕我,你该跑的。” “我信先生。” “那便可。所以,不要怕我,不准怕我。不过就算你怕我都没用,我不会放过你的。”沈中玉压着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看着他精致薄透的耳垂,颇有一种冲动,想要含在唇里,舔咬一番,但还不行。若真这样做了,怕要把人吓走了,但看着自己的气息喷在上面,看着耳垂从白变红,也教自己心生喜悦。 张致和听着沈中玉略带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觉耳朵发烫,听到他的问话,不知为何颇有几分窃喜,一抬头就道:“先生要怎么不放过我?”话才出口,他感觉到这话是何等轻佻,不由羞愧,又低下了头。 沈中玉听到这个,心里一跳,暗道,这可真要命,若有下次真要忍不得了,终究不能造次,只能默默忍了。 张致和也是心神不定,丝毫不觉得自己靠在沈中玉怀里的姿势是何等暧昧,他感觉到沈中玉怀里渐渐泛起的热气,心里安定许多,不由得想到,先生经历坎坷,自然不像我这般不知世事。我却因为这个误会先生,实在不当人子,竟险些让先生伤心了。 第五十四章 和贺楼承嗣一道前来金莲法会的解存举,刚到青城山就听到了自家师弟做的大事。他虽结丹不过十年,但是在宗门中打滚多年,又曾自领一观,便是再洒脱不理事,对于俗务也有些熟悉。 他立刻就想到万一芳林姬无事,回来报复可就麻烦了,立刻就吩咐手下之人四下去打探芳林姬的踪迹。 而他自己就要去寻张致和,贺楼承嗣见此,就告辞道:“解兄,我先去落脚,就不过去了。” 解存举知道因为贺楼燕红之事,贺楼承嗣对于沈中玉和张致和二人颇有些不满,此刻更不愿意去见他们两个,便道:“也罢了。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等迟些我置酒,你们也好当面说清楚。” 贺楼承嗣知其好意,是想让自己不要和元婴大能怄气,便笑了笑,敷衍道:“解兄的心意我知道,只是家父家姐还在家中养伤,我要以何面目去见沈前辈?”说到最后忍不住也带了几分嘲讽,以一元婴去衔尾追杀一金丹,还将父亲打伤,以大欺小,未免太不要脸,若果这也忍着,贺楼承嗣也不用做人了。 解存举叹了口气说:“那我师弟呢?” “解兄,他是你师弟,也是我贺楼家的仇人。看在解兄份上,我先不管就是了,至于一同饮宴作乐,实在做不到。”说罢,贺楼承嗣略一拱手,转身而去。 解存举见此皱了皱眉,却也不曾说甚,对在旁边的侍立的侍者说道:“不知道昆仑仙宗的人住在何处?” 解存举前来叩门之时,张致和还窝在沈中玉怀里,从遍体生寒到后来的暖意融融,不愿意起来,打完架之后人也有些懒散,便睡着了。 沈中玉见他睡得好,更不会叫他起来,而是摸着他的手,从袖筒里顺着胳膊一直摸上去,在他骨肉匀称的手腕上捏捏摸摸,然后就一边握着他的手腕,一边从袖囊里取出《白莲往生清净经》来看。 时间久了,平生岁月静好之感,听到门外随从禀报有人拜访,沈中玉很有几分厌烦不快,张致和却已经警觉地抬起头来,就要爬起来开门。 宽大的道袍在沈中玉掌心滑过,他忽然起了些不舍,一手抓住张致和道袍的一角。张致和讶然地一回头看着沈中玉,沈中玉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便放手让他去了。 沈中玉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笑了笑,这是害羞了?这般想着,心情好了许多,拍了拍衣服上的皱褶,便也起来。 张致和看到是门中师兄来访,虽不是嫡亲的,且这个相熟的师兄也结成金丹,张致和更喜宗门后继有人,把人迎进来坐下,就吩咐人烧水奉茶。 张致和虽则省事,但卢问鹤也不会由他孤身一个蹦过来,好歹带了几个随从过来充场面,因为沈中玉不喜他们扰攘,他们也乖觉,此刻却是正好用来招待客人。 解存举本待和张致和客气一下,但看他乃是个纯挚之人,也不推脱,坐下饮了一杯茶,说:“师弟也别忙活了,安安静静坐下来,我们说话就是。” 张致和还是催着童子奉上一攒盒的点心,又上了鲜果之后,才坐下道:“师兄见谅,我素来懒理这些事,实在做不好。” 解存举笑道:“你我是兄弟,何必讲这些俗礼?” 张致和闻言笑了,道:“我最近才做了几件失礼的事,所以想在师兄面前装模作样一番。“ 解存举摇了摇头,道:“这算得了什么?横竖不会有人敢说到楚祖师跟前去的。”说到这里,他又笑了,道:”虽说君子慎独,但也不必妄自菲薄。“ 张致和刚要答话,就见到解存举站了起来,转身一看就看到沈中玉也过来了,正站在门边。 解存举上前,躬身拱手行了一礼,道:”见过沈前辈。“ 沈中玉虚扶一下,道:“解道友不必多礼。我以阿致为友,就不必讲究这些了。“ 解存举直起身,道:“张师弟能有前辈这样的好友,实在是大幸。” “是他的大幸,也是我的大幸。”沈中玉道,很自然地过去坐在张致和旁边,将残茶倒了,重新开始煮茶,而张致和也早烧了满满一壶热水等着。 解存举看他们关系实在亲密,中间几乎再插不入一个人,也不多话,继续坐下来,拈起块点心吃,一咬下去,险些就吐了出来,怎得这么甜?他囫囵吞了,一抹嘴,决定不再碰。 等喝了两盏茶,说了些闲话,气氛轻快了许多,解存举也觉沈中玉并非不讲理之人,便缓缓问道:“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贺楼承嗣之名?” 沈中玉闻言和张致和对视一眼,道:“解道友,有话便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 张致和补了一句:“沈先生很讲道理的。” 解存举听到这个,擦了擦额头上被茶香蒸汽熏出来的汗,道:“那我便直说了。贺楼承嗣是我至交好友,沈前辈和张师弟之前在朔方城衔尾追杀贺楼大娘子,重伤了贺楼城主。他因为事心里不快已久。因此我冒昧请问,不知这贺楼家大娘子不知道是如何得罪了前辈?“ 沈中玉听到这个,笑了道:“难为你了,一个是你的好友,一个是你师弟,你连帮着骂两句给他出气都不成。” 解存举听他话语轻快,显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心里一松,好了,这事想必不难解决,和元婴修士结怨终究不是好事,便道:”沈道长知我。“ 沈中玉道:“我说,只怕会有不实之处,阿致来说吧。”就算句句是实,你也未必会信,还是让你们师兄弟说。说着他往后一靠,靠在一旁的矮案上,合目睡了。 解存举见到他这般说睡就睡,也有些惊讶,转头看着张致和。张致和喝完杯中的茶,放下茶杯,一脸正色地说道:”解师兄,你在朔方何曾见贺楼燕红有何异常?“ “异常?说实话,我虽然和承嗣相交莫逆,但对于贺楼大娘子实在不算熟悉。一来,男女有别;二来,我也不喜贺楼大娘子跋扈娇纵的做法。因为承嗣是庶弟,她是嫡姐,她就十分不喜承嗣,承嗣在她跟前几乎不曾得过一句好话。” 解存举说到后来,不自觉就为好友抱屈,“至于其他,她在失踪十年后就结成了金丹,结丹之后她对承嗣就更差了,几次鼓动贺楼城主将承嗣逐出家门。这算异常吗?” 张致和想着事无不可对人言,想着解师兄驻守朔方,多些防备也是好的,便将他们在莲花小世界中的所见所闻,掐头掐尾地说了一次,最后归结道:”贺楼大娘子在修魔道。“ 解存举听到这个,不由得一惊,说道:“这事,可有依据,你可跟宗门说了不曾?” “已经和家师说了。” “那好,我也需跟承嗣说一声,让他小心些。”解存举扯了扯嘴角,道:“也不必太过担忧,这世上修魔之人何曾少过?”但如果一个大城落到魔道手中,那就真是作孽了。 “我不曾怕,我只想斩草除根。”张致和肃然答道。 解存举道:“贺楼城主珍爱此女,恐怕未必能如意。罢了,我回去便仔细打听一下。” “如此便谢过师兄了。”本来跪坐的张致和闻言,直起身,向解存举作揖道。 解存举道:“我自幼在朔方长大,虽说后来入了宗门,但最后还是驻守朔方,说什么谢。”说罢,饮尽放得已经凉了的香茗,告辞离去。 等人走了,沈中玉一伸懒腰,抓过张致和的手腕握住道:”真个无趣,说是金莲法会。我们连金莲的影子都不曾见,就已经遇上了许多俗事。“ 张致和听到这个,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也不知为何这么多事找上门来。” 沈中玉振奋道:”等这些俗务忙完,我们也有些空闲,到时候便去瞿塘逛逛,相传摩崖石壁也有几分意趣。” “好。我打发跟着我的那些人驾车先回去好了。” “不急,到时候我们还要转道去南海潮音洞,得先把这书还予水月庵。我们管不了庭秀,就找个能管的人。都是佛门修士,想必他们就要好说话多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也觉得有理,刚要说话,就又听到童子通禀道:”水月庵慧静法师来了。“ 两人听到这个,相视一笑,齐道:“可真是赶巧。”便一同起来,出去见人。 但见一个布衣女尼在院中等候,她见到人合十行礼道:“贫尼慧静见过两位施主。”声音娇软,如黄莺出谷,春燕初啼。 等她抬起头来,就看到,她看来不过十六七岁,虽穿着一身黄不黄、灰不灰的百衲福田衣,顶着一个光头,但容貌俏丽,肌肤晶莹,便是这粗陋布衣也不掩绝色。 两人也见过些世面,自然不至于看呆了去,也还礼道:”法师不必多礼。” 第五十五章 三人分宾主坐下,那个小尼姑看着不过末那识的修为,也就相当于道门的金丹期,客气了一阵,就有些生硬地说道:“师父说,两位道长从莲花小世界里得了些奇遇。让贫尼来寻两位道长听法,长些见识。”说到后面,声音渐低,很有些不好意思。 沈中玉就道:“我们确实侥幸得了《白莲往生清净经》,乃是当日莲台寺的根本。我们也商量过,要将这经书交予水月庵。既然法师来了,索性就直接带回去吧。” 慧静听到这个,连连摆手道:“不行的,我可不敢带回去。诶,不是,这两本经书本门只作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并无贪没之意。”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语无伦次,顿了顿,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仿佛春花初绽一般,道:“贫尼不知事,让两位见笑了。” 沈中玉颇有耐心地看着她,闻言稍一颔首道:“无妨,慢慢说。” 慧静斟酌了一下,道:”门中只求得经书一观,命贫尼前来接引。“ 沈中玉听到这个,道:“知道了。等法会结束后,我会让人通知你来一起上路的。” 慧静闻言,起身合十行礼道:“谢过前辈成全。” 又说了两句,沈中玉无心逗小尼姑变脸,就将她打发走了,回身跟一直沉默的张致和道:“怎么一直不说话?” 张致和道:“我在想,不知道是水月庵中哪位大师急着求这经书以作突破,只是可惜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也道:“确实可惜了。”然后就分析道:“水月老尼早入化神,久不理事;水月庵中就只有几个元婴修士主持。大抵是其中一个卡在元婴入化神这一步太久,急着求这经书一观,以作突破之用。本来佛门四大皆空,而今却惑于外物,如何能有进展?可惜了千年苦修。” 张致和听完沈中玉分析了之后,说道:“我也听过慧静法师的名号,她师尊乃是优昙法师,据说因为在魔劫之中留下了心结,因此一直不得突破,难道是她心急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想了想,不记得自己上辈子曾惹过水月庵的老尼姑,也就道:“唉,罢了。横竖我们要带着个监军上路。一路上只怕用些荤腥也怕熏着她。” 张致和闻言笑了,道:“那我们走前,去买两罐子饴糖就好。” 沈中玉听到也笑了,隔空敲他一个榧子,道:“到时候我就抹你一嘴糖。” 张致和笑着躲过了,道:“我等着。” 翌日二人就听说芳林姬的侍女因为主人一直未归闹起来了,李家家主听说此事亲自出来到各个大派驻地问了,盼着有人主动承认是自己见义勇为。 张致和倒是很乐意承担,但却担心牵扯到沈中玉,只在心里想了想。最后此事还是不了了之,连芳林姬的事故都不曾找到,她的侍女们就灰溜溜地抬着空辇回宫了。 李家见人走了,开了几次清谈之会,好歹挽回了些人气,然后就开始了百年一次的金莲法会。法会当日,也布置了琪花瑶草,瑞兽仙禽,颇有仙家气象。众人在园林中围成一圈坐下,案席俱全。 这次昆仑仙宗有两个金丹期的弟子都来了,一个作为正魔两道第一宗门的代表高坐上席,而另一个却是跟着仙门世家来的,虽然也是一大世家,但却比不过这几个大宗门,只能坐在次席。 张致和在席上看到解存举,遥遥祝了杯酒,请他上来,解存举笑着拒了,拍了拍坐在旁边的贺楼承嗣的肩膀。贺楼承嗣一口把杯中的酒闷了,扭头不看张致和。解存举苦笑着坐下了,只得将劝两人和解的打算作罢。 沈中玉作为元婴大能,主人家本来想着另开一席,他就道:“不必麻烦了,我和阿致在一块就好。” 因而,两人便坐在一处,沈中玉见张致和其意郁郁的样子,便低声在他耳边道:“有你师兄在朔方城留意着贺楼氏的举动,不是很好吗?” 张致和道:“只怕太危险。” 沈中玉嘿然一笑道:“你从筑基到结丹,已经在生死边上徘徊了好几遭,这般危险,你还修炼不修炼?要知道,就算是寻常村夫说不定也能有百岁之寿。” 张致和听到这个,颇有几分了悟,说:“那说不定这还是师兄的机缘?” “是不是机缘不一定。但是不经磨折,不得正果,却是真的。这世上立地成圣自然也有,但更多的还是劫难磨炼出来的真仙。” 张致和闻言道:“先生说的是,这般说,我以后还需多经磨难才可。” “也不必自讨苦吃。修行为的是超脱,逍遥世外,可不是让你去吃苦。” “嗯。” 在一旁的李家家主李修能听着他们喁喁细语,也觉得颇有道理,只是想到家累在此,总不能抛下家小去历劫,看到他们说完了,才恭维地插了一句道:”前辈所言字字珠玑,使我等茅塞顿开。“ 沈中玉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颔首微微一笑,算是回礼,然后就捡起席上的瓜果吃了起来。 终于到了金莲上席之时,李家本宗的女弟子身穿白色纱裙,捧着透雕莲文白玉盏,仪态万千,姗姗而来,在客人面前放下玉盏,然后福身一礼,缓缓提起同样是白玉透雕的盖子,露出在内光华闪烁的金莲子: 这莲子看着不过指头大小,表面上却金光流转,四周青气隐隐,烟雾旋而结成莲花状,随后又散起,大抵这些侍女们也是事先排练过的,这盖子竟是同时揭开,席间瑞气千条,青气盘旋,在坐席围着的空地上结成一朵硕真的青莲,缓缓开放然后又缓缓散去。 李修能见莲花散去,颇有几分自得地站起来,道:“诸位同道,我们就一同品尝金莲吧。”说罢坐下来,将金莲子凌空摄入口中,众人见主人家示范了,自然也跟着。 金莲子不过因为其功效特殊才会被每百年遭劫一次,但实际上却是苦涩至极,而且为了不妨碍它的功效发挥,通常服用金莲子是不会添加任何佐料的。沈中玉看着张致和一口咬下去,然后脸色立变,硬忍着吞下去,就觉得自己嘴里都有些苦意,喝了口茶压下去。 金莲下腹,张致和就忘了口中的苦意,如在六月坠入雪水一般,只觉无边润泽清凉之意,脑中青莲缓缓而开,诸多心魔内火随之退去,一时间心思澄澈无比,浮躁心思消散,本性自现,如光明大作。 他因为是剑修,虽然道心坚定,但是也因为太过鲁直而不能做到时时内省心灵,而今在这清净之意浸染当中,本来有些忽略的隐秘心思也浮现出来,纤毫毕现,让他可以一一思考。 等到清净退去,张致和忽地出了一身冷汗,手一动就感觉到沈中玉在握着自己的手腕,心里忽然安定下来,侧头看着在咬着甜点心的沈中玉,刚好沈中玉也似有所觉地看了过来。 两人眼神一碰,又避了开去。张致和看了看在场这么多人,实在不适合说心事,只得按下。 吃完金莲子之后就到了说法斗法之时,沈中玉为元婴大能,上台说了两句,然后就下来了,至于剩下的多是积年金丹说法。 接下来便是斗法,张致和这几日闯出的风头太盛,凶名在外,除了李修能意思意思地问他要不要上场一试身手之外,其他人都绕着走。 这也正常,来参加法会的自认是一时俊彦,是要扬名的不是来找虐的。这般说,卢问鹤让张致和前来的目的倒是完全达到了,世人皆知昆仑仙宗又多了个杀神。 其中贺楼承嗣却是在斗法中扬名了,一招一式虽然中规中矩但不乏亮色,心性端正,根基扎实。再加上双眼明亮有神,五官俊秀,英气勃勃,看着就是个正道翘楚,简直就是上佳好女婿。 同样围观的大姑娘们看到春心萌动,将手里的水果、手帕和香囊都扔向了斗法台。吓得贺楼承嗣赶紧窜下台子,回到席上去,把解存举顶在身前挡住,连要挑战张致和的事都忘了。张致和在席上见到这一幕,不由愕然,暗道幸好幸好。 侍女前来,问要否把斗法台上的香包手帕收拾了送来,贺楼承嗣忙拒了。侍女嫣然一笑,仪态优雅地行了一礼就离开,却在走时也把香包留下来了。 解存举拎着那香包,笑吟吟地斜眼看着贺楼承嗣道:“招蜂引蝶。” 贺楼承嗣反唇相讥道:“如果解兄上去了,说不定得的还比我多些。”你可是昆仑仙宗的弟子。 “我身体不好,就不凑这样的热闹了。” 贺楼承嗣翻了个白眼过去,堂堂一个金丹宗师说这话不害羞吗? 金莲会后,张致和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慧静尼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沈中玉却苦笑道:“慧静法师,你也跟得太紧了。” 慧静法师脸一红,低头道:“两位还有事?” 两人脸脸相觑,张致和道:“无事。” 慧静闻言喜道:“那就好,我还怕打扰了两位。” 沈中玉无力地说了句:”唉,来吧。“ 第五十六章 张致和吩咐人驾车前来接人。居然还有小姑娘们打听到张致和,命侍女送了帖子、果点过来,张致和见到只觉头大如斗,都拒了,招呼在旁一直笑着的沈中玉,还有慧静上车。 慧静上去之后,见内里装饰华美,好奇地看了两眼,然后就挑了处角落坐下开始念经。 两人在老位置上一窝,看到有外人总不好坐得东倒西歪,只得正襟危坐地下棋。张致和经过这多次锻炼之后,棋力渐长,也能在沈中玉手下走上一两回。等到真受不了的时候,就将眼一闭,枕在棋盘上装睡,任沈中玉怎么喊都不愿意起来。 慧静尼姑念完一卷经,抬头看去,就看到他们一边下棋,但是空余的两只手却还紧扣这放在桌上,不由得感觉十分奇怪,心上一热,脸上一红就低头继续念经了。 这般一边下棋,一边观赏着窗外景色,沈中玉侧头看了看那个尼姑,心里恨恨,若果这尼姑不在,就可以把这呆子搂过来,手把着手一同打棋谱,现在他必然不肯的。 惠静师太感到一阵冷意自背后生,从经书上抬起头看了看,看到他们两个靠在窗边看景,黏糊得令人发指,那个铮亮的光头映着窗外的日光显得更是明亮。 张致和终究还是让人拐去瞿塘峡那里转了一圈,在半空中看了一眼石壁夹江而立,孤帆自日边而出的情景,更喜江水碧青,山峰秀拔,车轮掠水而过,激起点点白浪。 摇橹而来的老渔翁看到在江上奔走的马车不由得大为惊讶,就要在船上跪下叩头,却见马车停下,然后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玉貌锦衣的英伟男子,含笑踏波而来,道:“老人家请问,鱼卖吗?” 老渔翁听到这个,惊得眼一瞪,看着男子,咽了口水,结巴了一下道:“卖,卖……卖!” 男子从袖中摸出个银叶子给他,道:“够吗?” “够了,够了。你连网一道拿去吧。” 他摇了摇头,道:“用不着,你与我用草绳串成一串子,我带走就好。” “诶,好。”老渔翁听到这个,开始忙活。 沈中玉盘膝坐在江上之上,竟似是坐在静室蒲团之上一般,碧波浩荡绕着他流过去了,竟不能沾上衣服一点,想到有鱼无酒也不好,便命沈弈前去附近的集子上买酒。 沈弈经过这十来年的修炼,魂体凝练,也到了固魂之期,只差一步就能筑基,可百日现形,粗粗一看和真人差不了多少。 却说鬼修与人修不同,因为天生就是吸收阴气修炼,所以一开始就是炼气,并无人类打熬筋骨的锻体期。这样修炼了十来年才到筑基,资质不好不坏,只能算中平而已,若有机缘,说不定能结丹。 沈弈领命倏忽而去。老渔翁抬头看了这一眼,心里连声道神仙爷爷,更是加快动作,赶紧就把鱼串好了,递于沈中玉。这渔翁打了一天的鱼,约有十斤重,看着这人单手就把这十斤鱼提了起来,暗道好大的力气。 这时候沈弈也驾着阴风回来了,除了酒还有些当地产的腊肉熏鸡之类的下酒菜,还有果点冷盘等吃食。沈中玉见他机智,夸了几句,让他布置起来,不一会儿冷盘热盘,红案白案,在车中摆了十来个碟子,又斟上酒,竟成了一个小小的宴席。 慧静在旁看到他们开宴,看到那些惨死的鱼又要念佛,转身避了开去。沈中玉不由得感到大感扫兴,再不理她;就是张致和也觉得郁闷。 喝到半夜,看到月挂中天,流光万里,他们索性把宴席摆到车外江水之上。此时也到了仲秋时分,月最明,天最青,云已散,风未定,江水凉滑而微波泛,山气氤氲而薄雾生,月光照着水面白净如霜,上下明彻,天地银白。 沈中玉手指沾了沾两滴酒,向空中一抛,指物化形,化作两盏宫灯,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漂浮着,黄暖的光芒圈出一处小小的空地。张致和见此,也起了心思,将手中竹筷扔出,刚好落在空地里,化成一个劲装美人,向他们拱了拱手,就在空地上舞了一套剑法。 明月如霜,江水汤汤,那女子一会儿滚做白雪狮子,一会儿伸展似是瘦蛟腾舞,仿佛梨花绽放、雷霆击地。到后来,已经看不出健美之态,只觉得冰寒入骨、剑气袭魂。 最后,她向上一跃,如嫦娥奔月一般高飞而去,渐渐消散在月色之中,落到地上还化为竹筷。 张致和刚将竹筷摄回来,就听到一声微带冷意的评论:“好色好武,不外如是。”不由得愕然转头看向沈中玉,见到他也敛起笑意,眯着眼打量躲在暗处念经的慧静。 慧静见到这两人看她,很是不屈地说了句:“我何曾说错了?“ 沈中玉按着张致和,道:“你没错,是我们错了。”最错的就是把你带上。 慧静听到他话语中冷意森森,吓了一跳,平素沈中玉都是笑着,再想不到他动气了是这般吓人。但是又觉得委屈,一路以来看到他们杀生、饮酒、卧好床、享歌乐,自己也只能陪着他们违戒,不由得想到自己日后修行可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她更是簌簌泪下,悲不自胜。 沈张两人看到她竟然就哭了,一时脸脸相觑,无心作乐,只得离席。回到车上,慧静脸色晕红,仍带怒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又继续念经。 沈中玉见此只觉得头疼,这日子可怎么过呀,也不管她了,往后一靠,躺在宽大的云床上,衣袖在脸上一盖当看不到。 张致和作为主人家,不好丢下客人不管,只得正襟危坐地坐在一边,感觉十分无奈,想了想他也闭目打坐,推演刚才想出来的剑法,不管她了。 慧静见他们两个竟毫无悔意,心里恨恨,只是念佛,望佛祖饶恕自己这几日贪图享乐的过失。 这样忍受了她大半个月,终于去到南海边上的岱屿城,岱屿城与齐地蓬莱城合称海上双珠,一南一北,交相辉映。 马车落地的时候刚好是晚上,十里长街灯火通明,人流如织,一转头就看到河水潋滟,融和了灯光月色,河上长桥如月压水,桥上也挂着花灯,灯下是衣着艳丽、打扮华贵的艳冶女子,在灯月交辉下如同仙子临凡一般。 两人看得这般胜景不由得呆了呆,慧静转头看到这两个看呆了,不由冷笑道:“那都是城中的伎、子姬人,趁着热闹出来闲逛,招揽生意,你们要去便去吧。” 沈中玉听到这个,念了念头道:“正有此意,谢过了。”说罢,拉着张致和的手就过去。张致和想到伎、子二字,本来心里还有些挣扎,但觉得和在青楼呆一夜比较,看着慧静念一晚上经更是难熬,也就跟着去了。 慧静在后面想不到这两人竟如此不知羞,惊得连害羞都忘了,瞪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半日,直到他们已经去到姬人跟前才自觉羞恼地收回眼神。 沈中玉三下两下就跟那几个姬人谈妥了价钱,到画舫里坐着。画舫荡荡悠悠地从码头上开出,竹篙点碎了摇曳着灯和月和梦的影子,滑进了河道中去。 画舫内几个姬人正伺候着二人净面坐下,领头之人一身紫罗大袖衫,娇艳妩媚如同开极了的牡丹,自陈姓谢,名唤迎春,指挥着手下侍女流水般地上菜。 共三十多道菜,无不小巧精致,满满地一桌子。谢迎春挽起袖子给沈中玉布菜,夹了个极小巧玲珑的饺子,相传乃是仪征萧美人所创,价比黄金。 另一个给张致和布菜的小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岁,不算顶美但看着娇憨可爱,张致和却羞得险些把脸埋到碗里面去。 沈中玉看到他这样子,拉了拉他的袖子,跟他说道:“看着很可爱嘛,喜欢不喜欢,喜欢我就收了来给你当侍女。” 张致和听到这个,险些被口里的鱼羹噎着,咳嗽了一下才说道:“不必。” 沈中玉闻言,看了他一眼,太不懂过日子了,圈养着一屋子莺莺燕燕,就是不做什么,能看到她们如花美貌,听着她们柔柔和和地说话,养眼又悦耳。但也好,他想到些什么,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让侍女下去,道:“不必布菜了,我们自己来就好,听说你们善曲,可有什么新曲唱来。” 谢迎春笑道:“喏。”说着吩咐其中一个侍立着的女子。 那个女子名唤莺莺,出去换了套素雅衣服,抱了个琵琶回来坐下,一勾弦,琵琶声细细如语,唱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声音珠玑滚落。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嚣,谢迎春悄悄起来出去查看了一番,回来之后在沈中玉旁边低声回道:“有人听到莺莺唱得好,来发赏钱的。” 第五十七章 沈中玉听到这个笑了,道:“让他进来吧。” 来的是一个一身绸衣的半老男子,带着几个捧着金银的小厮进来。他竟也是个修士,虽然不过是炼气修为,但在凡间,练气修士也是难得的高手,这般说,能把他当奴仆看的也是修士之流。沈中玉无心招惹个仙二代,虽然不妨事,但也很麻烦,很是客气地笑着向他颔首示意。 那个老仆进来见到是两个看不清修为的人坐在席上,也是吃了一惊,收起傲慢之色,拱手就道:“两位前辈有礼,这是我们小公子命送与这位姑娘的。”说罢命身后的小厮将金银一一奉上与沈中玉过目。 沈中玉道:“与我何干,给她就好。” “是。”他恭敬应道,又说:“我们小公子最喜欢就是结交好友,说不定一会儿就好奇过来了,还请前辈勿怪。“ 沈中玉便问:“你们是哪一家?” 那人带着几分骄矜答道:“会稽王家。” ”替我问渔樵山人与拂云夫人好。你们家小公子要来就来吧。“ 等他走了之后,沈中玉才对张致和道:“若在平日,我就直接说一句素来喜静,无事别来好了,谁会想到会在这儿被逮住了?总不好板着个脸。” 张致和闻言笑了,说:“能和同伴论道也是有趣之事。” 沈中玉心有戚戚地点头,不用回去看着慧静就好。 过不了多久,王家的小公子果然寻声而至。头戴玉冠,穿着一身赭黄镶边杏色流云百福袍,眉眼如画,嘴角含笑,摇着个扇子,风度翩翩,分明是一世家公子。只是他年纪实在小了些,看着不过十五六岁,脸上还带了点婴儿肥,显得十分稚嫩,甚至有些可爱。 他刚进来,微微昂着头,但眼睛一看到沈中玉,眼神一亮,立刻就弯了腰,上前一揖到底,道:“前辈,在下王方玉。“ 沈中玉看他一副小孩儿的模样,乐了,便颔首回礼道:“君何前倨后恭?“ 王方玉两眼发亮地看着沈中玉,道:“前辈风姿过人,我对前辈一见倾心。” 老仆听到这句要命的话,恨不得过去捂住他的嘴,这是元婴大能,是那么好调戏的吗?小公子你不要命了? 沈中玉尚未说话,在旁的张致和听到就眉头一皱,筷子一扔,就道:“怎得轻佻行事?”看着恨不得将这人扔出去。 王方玉只是看着沈中玉,将张致和的话完全忽略了,喋喋不休地说道:“我名王璧,父母取字方玉,年方三十六,尚未娶亲……” 沈中玉本是哭笑不得,但听他越说越离谱,脸色冷凝,冷然道:”小公子睁眼看看,我是男人!” “无妨,无妨,阿爹阿娘不介意的。不,美人前辈别生气,我并无冒犯之意,你让我再看两眼就好。” 张致和一手按在王方玉肩上,直接捏碎了他的肩骨,说:“清醒一下。” 王方玉痛得哇哇大叫,按着肩膀在原地哭道:“你人丑就算了,怎么还这么讨厌?” 沈中玉看了看他带来的人一眼,道:”是我送他走,还是你们带他滚。“ 老仆听到这个,一个激灵,赶紧道:“我们立刻走……” “我说滚!”沈中玉话音一落,这些人就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蜷缩成球那样滚了出去,其中王方玉最为痛苦,因为肩膀受伤,一落地就觉得痛不可当,但好歹还是滚完了。 沈中玉道了声晦气,恨道:“我们走。” 张致和见此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那个人是被宠坏了。实在可怜王家两位老前辈。” 沈中玉道:“不说这个了,我们明天就找船出海。”让我再遇到他一次,我就要忍不住直接送他去死。 第二天,他们就到码头上不惜钱财在前往珞珈山潮音洞的客船上赁了两个房间,张致和把马车打发回宗门,然后就登船出海。 因为花钱多,他们赁了这两个房间倒也不错,慧静自己占了一间,沈中玉和张致和还是一道住。内里用隔扇帷幕隔出了一明一次两间室,明间待客,此间用来睡觉静修。装饰不算华丽,但也不至于太简陋。沈中玉进去打开窗,看到海天一色,郁气渐消,也露出了真心笑意,道:“还有不到半个月,这事就算完了。” 张致和心里一算,也道:“确实如此,不知先生到时有何打算?” 沈中玉道:“元婴修行一是在践行之中感悟法则,另一种就是在静修中与法则贴近。我想这也该回去好好静修一番,这次闭关估计要十来年水磨功夫,才能神与法近。” 张致和听到这个,道:“师兄让我回去执赏善罚恶剑。掌宗门戒律杀伐之事。“ 沈中玉闻言道:“这也是好事。”赏善罚恶剑乃是昆仑仙宗中一个只差一步就化形的灵宝,能决公理,正善恶。金丹期后心魔缠身,要晋元婴先过心魔劫。因此,沈中玉稍和缓些,带着张致和,以红尘富贵磨其心性,卢问鹤就更狠,让张致和直面诸恶来锤炼心性。 不要以为昆仑仙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就人人都像小白兔那样纯良。当他人长生在望,而自己寿元将尽的事,有几人能心平气和?当筑基日久,金丹不成;或借助外法成就金丹之后,寿元无多的时候,几人能不生心魔?还有种种为家族徇私,欺压其他弟子的事,不一而足。 张致和掌刑罚之后,面对的就是这样自恶念而生之事,真是好大的磨炼。若经过了,元婴在望;若过不了,心魔入体,就堕入魔道。 沈中玉感叹了一下,看着张致纯挚的眼神,没有说什么,现在说得再多到时候让他想歪了就更糟,就道:“陪我杀一盘吧。” “好。” 两人就在窗边摆开棋盘,你来我往地拼杀起来,只觉水面风来,清凉无限。 就在二人手谈之时,在他们乘坐的客船后面却也有一座大船,仿佛水殿龙舟一般。坐在正殿中的人正是王方玉。老仆正苦劝在大殿宝座上半坐半卧的小主人,道:“公子,家主和夫人都传信让公子好好在岱屿玩,公子你这是要去哪……“ 王方玉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昂着头,一脸梦幻地说道:“前方孽龙为祸,我自然要去英雄救美。” 老仆听到这个,脸如黄连般,更带了苦意,劝道:“公子,那是元婴大能。”若果连元婴大能都解决不了的孽龙,你更解决不了呀。 王方玉道:“我有阿爹阿娘给的保命之物,不怕。” 老仆听到这个,暗道,公子你不怕,我们怕呀,唉,只得暗自祈祷,定不要出事才好。 沈中玉和张致和一道下了两日棋,只觉得岁月静好,更喜慧静终日待在自己房内念经,不来打扰,二人相处更是亲密。这日也是手把着手地在棋盘上乱堆着棋子,渐渐就觉得窗外黑了,往外一看。 空中已经是密布的云,严丝密缝地压得一丝儿风也不曾起,只在远方云上还有着淡金色的镶边,然后霹雳一声,天上云层翻卷,大雨倾盆,然后海面像煮沸了一般,波涛卷起如雪。他们感到船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了,两人心里暗暗惊叹一番,沈中玉却有些不祥预感,想到自己被那个二货气得忘了在出海前卜算一番,真是失策。 张致和却想不到这些,拉着沈中玉就到甲板上去。看着客船如一叶孤舟被海浪抛上抛下,人在其中颠来倒去,因为皆是修士倒不觉得什么,反觉趣味。 但是沈中玉在甲板上看了半日,越看越不对,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客船四周波涛里四条黑龙自水中而出,在空中盘旋飞舞,众人在龙威之下一时两股战战,险些跪倒在地。 不过是几条小龙的威压,对沈中玉却无妨碍,但是他观察了一下那几条小龙的形态,心中隐隐就有了个猜测,脸色肃然,拉着张致和道:“龙母出行,我们要小心了。” “龙母?” “龙族之中,化神期老龙,雄的叫龙王,雌的叫龙母。这看着像是龙母携子而出。”沈中玉道,“这几条龙血脉相连,不是兄弟就是姐妹。” 沈中玉话音刚落,就听到从天边传来一声女声,像是雷声从远方传来,入耳柔和却自有威严,道:“道人有些见识,怪不得能伤我那个老鬼。” 沈中玉听到这个,像是见鬼了一样,我什么时候是得罪了一条老龙,他想了想上辈子虽然也有做过屠龙之事。但是结成元婴,万象更新,因果已了,她就算是卜算也算不到我身上才对。不对,沈中玉心念电转,想到一个可能,莫非是张致和给自己挑的那瓶龙血? 第五十八章 虽然心里已经有几分猜测,但是沈中玉还是决定装傻,道:“好叫龙母得知,我从不知我何时做了屠龙之事。” 龙母闻言冷笑一声,道:“我知不是你,我那个老鬼还不至于不济到死在一个小小元婴手上。但谁让你沾上了,哼,我找不到杀他的那个,杀了你出气也好。” 张致和显然也反应过来了,怒道:“当日我师父东出蓬莱,曾斩孽龙,想必就是你丈夫!你不敢去寻我师父,就来寻我们?” “不过是吃了几个人罢了,如何就算孽龙?!”龙母冷哼一声,滔天巨浪就拍到他身上来,又问:“你师父是谁?” “昆仑仙宗楚凤歌。” 龙母听到这个,顿了顿,带着几分无赖说道:“我确实不敢惹他,不过我还能斩了你这两个小辈去祭我那死鬼。“ 沈中玉听到这个,按住张致和说道:“汝夫死在东海,此处在南海,就算杀了我们,他也不知道。” 同样出来查看情况的慧静看到他们在和龙母磨牙,性子冲动,最是嫉恶如仇,见此就道:“与这几条泥鳅啰嗦什么。”说罢,白莲遁光出,升到半空中,祭起定海珠,就向龙母打起。 定海珠乃是当年佛门演化二十四诸天所用法宝,威力无穷,攒成一串打出,能开天辟地。但慧静手中不过是仿制品而已,此时祭起,五彩毫光照耀,如彗星一般直直向隐没在云层中的龙母打去。 沈中玉紧紧按住也想冲过去的张致和,自己为什么不上,笑话,只有化神能杀得了化神,一百个元婴捆起来也打不死化神。在他曾经同样作为化神大能的眼界中,龙母虽也是化神,但是手段是在拙劣得很。若在上辈子,要了结她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但如今却不成了。 不过沈中玉也不是那么轻易就把生死交予命运的人,只是这里这么多的人看着,有些手段不好施展。虽然他现在修为不过元婴,但总有些压箱底的本事。 在龙母眼中,却是再可笑不过的挑衅,龙爪一抓就将定海珠抓成碎片,散落在地。慧静遭此反噬,仰头昏倒,直接掉了下去。龙母却又不想她死了,道:“原来是佛门的人,骨香肉嫩。带上了,回去用香油裹着炸。”说罢,三人四周澎拜汹涌的水汽凝成数条水龙将他们捆上。 虽知无用,但二人还是一道挣扎了一下,沉璧剑与量天尺齐出,废了好大力气才斩了两条水龙,只是水龙生生不息,且自带灵性,每一条都具元婴修为,不一会儿就将他们捆了起来。 等他们都被捆起来了,龙母才道:“哼,我就饶你们多活一阵,去了东海再杀。” 沈中玉听到这个,心里嘿然一笑,等过迟些,也不知道是你死还是我死了,谁让你不把我嘴都堵上了呢? 龙子上前,用爪子把他们一钩然后扔到背上去,跟着母亲扬长而去。 等这龙母龙子走后,云散日出,王方玉方才赶到,到了这里一看,发现美人不见了,又问船家。船家收拾着一船的烂摊子,虽然百般愤怒,但也不敢跟王方玉生气,就道:”那孽龙掳了人往东海去了。“ 王方玉一定不好,哭道:“哎呀,这可糟了。龙性最银,美人若有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又命转舵到东海去。 老仆心里更是发苦,暗地里跟家主发了无数消息,这可是一条化神老龙和一个元婴大能的事,就算真有什么,也不是小公子你能管的呀。 却说两人被捆成了个粽子一般,背靠背地坐在龙背上,因为在云层之上,日光灼灼,照着龙鳞,十分耀眼,这龙背也十分平稳宽大,丝毫不必担心会掉下去。 张致和看了看沈中玉,努力伸过手去握住沈中玉的手,唯恐被龙母听到二人的对话,只是在他掌心写字。 沈中玉感受到他写的是一个“凤”字,意思是他身上有危急之时联系楚凤歌的法子,不会有事的。想到他此时定然还是对自己还要依赖师门救援而懊恼。就是这样,他还要安慰自己无事,不由笑了,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 金丹之后重塑纯阳道体,肌肤自然也是洁白无瑕,但他还是能摸到张致和手上自幼练剑磨出来的老茧,掌心柔韧还有些肉,手掌不算宽大,但是手指却很修长。沈中玉将他的手一合,刚好握住。 张致和被他摸得掌心发痒,但手腕被扣住,挣扎不出,也起了坏心,勾起手指也去挠沈中玉的掌心,却被沈中玉一把扣住,别闹,我们正被俘了。 这时候躺在一旁的慧静也行了,咳嗽一声吐出胸中淤血,看到他们两个,就道:“我们是要去哪?” 沈中玉见慧静甘愿同生共死,而不是临阵脱逃,多了几分欣赏,虽然性格讨厌,但也有一二可取之处,就和颜悦色地跟她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最后说道:“是我们连累你了。”张致和也努力地转过身来向她微微一笑。 慧静见到这两人如此和蔼,颇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凛然道:“很不得效楚真人,剑斩孽龙!” 沈中玉听到这个,道:“可惜力有不逮。暂且保命吧。“ 慧静看他如此丧气,怒视一眼,道:“怎可丢了志气?” 沈中玉道:“我已老,不及你们少年意气。” 张致和却道:“先生老成谋划,我正好卖些力气。” 在前高飞的龙母神识中听到众人对话,发出一声呼啸,道:“任你们如何谋划,也不过一个死字。”不如早早了些心愿罢。“ 慧静听到龙母发言,想到自己破碎的定海珠,心里一痛,不顾重伤在身,直身昂首,恨道:”妖孽休要张狂。身虽没而志长存,死我一个,还有后来者。” 沈中玉听到这一句,心里震动,自己修魔修道,总也不能有有此志气,而是终日郁郁,与世浮沉,缺的大概就是这份慨然。现今我已转修正道,学的是太初归一得道录,却还没有养成正道众人敢于一往无前,没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心境。 想到这里,沈中玉默然想到,要学是学不来的,但秉本心,但行正道,这还是能做到的。 却在慧静话音落下之时,龙母顿了顿,回道:“老人家不与你这小人儿计较。横竖都是要下锅的。” 张致和感觉到沈中玉气氛郁郁,也安静地握着他的手不说话。慧静不过是鼓起余勇,力气用尽就又躺回到龙背上,等到气消了,百无聊赖地一转头,就看到这两个就是背靠着背坐着,还要手拉着手的样子,不由觉得十分奇怪,他们感情未免太好了些,总觉得哪里不对,没有再看他们,扭头看在旁边飞动的黑龙。 龙母携四条龙子,一共五条黑龙,每条约有数十丈长,鹿角鱼鳞,鹰爪虎掌,全身墨色,在空中摇头摆尾,腾云御风而行。除了龙母之外,这几条小龙不过是金丹期罢了,不足为惧。 沈中玉暗暗留意着这几条巨龙的举动间的呼应,又看向领头的龙母,龙母在云雾之中半隐半现,只能看到她偶然露出的一鳞半爪,只是一看就觉得吓人,身材老大,见头而不能见其尾,见尾不见其首。 沈中玉想到,在半空之中,要暗算她实在太难,只有去到东海之后才好动手。她的丈夫是被楚凤歌所斩杀的,想必作孽不少,如果只是小恶,楚凤歌作为堂堂真人,也不会直接杀了。如果是作孽太多,只怕他死了之后冤孽缠绵,想必有所异动。这般说,昔日手段刚好施展。 沈中玉想到这里,又想到靠在自己身上的张致和,如果我真用了魔道手段,不知道他还会否这般信任我,会否视我为敌,想要斩妖除魔。就是这般,我亦想要保他平安,真是无药可救。 神龙出行,风雨大作,不一会儿又是乌云蔽日,龙游云中。众人被龙带着,同样在乌云中穿行,沈中玉掐着手指,计算着方向和时间,顺带计算自己的期限,能最后和睦相处的期限。 不久,他就感觉到前方阴气弥漫,暗道来了。果然,龙母停下,领着龙子入海。水龙紧紧将他们捆在龙背上,倒也不担心会被抛到别处去。 三人闭着气睁眼看着海底风光,沿路礁石上珊瑚如林、沙地上海藻如带,高山深谷、沟壑起伏不亚于陆上山色。沈中玉见此美景,心中稍稍轻松了些,道:“不到此处,不得看此美景。” 就在此时,巨龙转过一处山壁,去到了一处规模宏大的宫殿前,珠宫贝阙,金碧辉煌,虾兵蟹将列队而应,鱼女鲛人提着宫灯、香炉、花篮等物,见到这几条巨龙来了,齐声道:“恭迎龙母回宫。” 第五十九章 宫门大开,约有数十丈宽,可使四龙并行,龙母先走,龙子后循。门洞里也是长约十丈的甬道,但对于这几条龙来说不过是转瞬而过的事。 门口是天下奇花异草共聚的园林,珠林玉树光怪陆离。等越过花苑之后,才是正殿。在正殿前,驮着他们的龙子一抖身子,把他们扔在地上,落地化为一个脸色苍白,一身黑衣的青年,向前面也化作人形的兄长母亲拱手道:“犯人已带到了。” 龙母所化的是一个修眉凤眼、云鬓高盘的宫装贵妇,约有三十岁上下,她摆了摆手道:“将他们送到厨下看管着。” “喏。”龙子应声,轻轻松松地把三人提起就走,走了两步,他发现其中两个男的身量太高了些,一直在地上磕磕碰碰着,便提高了一些手臂,避开了地上的积水。沈中玉虽然还在晃晃悠悠中,还是看到这点,不由微微一笑,想不到龙母竟有个这样的儿子,可爱得很。 龙宫的厨房也很大,内里热火朝天,众多水精海怪在内忙碌着,各展奇才要博主上一个称赞。里面的其中一个鳖化的厨师看到龙子提着人进来,上前就弓腰笑道:“四殿下,这样粗活,我们就行了。“ 四殿下摇了摇头,道:”这几个扎手的很,我来吧。。“ “是。”鳖精看了他们几眼,说:“一个元婴,两个金丹,可以做一顿龙凤金丹大补汤,还有一个清蒸元婴了。” 众人听到这句,沈中玉尚可,闭着眼养神当听不见;张致和听到,垂着头耐心感应在金丹中的沉璧剑,可惜全身法力被制,沉璧剑只能发出无声的呼喊而无人所觉;慧静咬着牙,攥了拳头,只恨动惮不得,不然定打杀了这个大胆王八不可。 “母亲说了那个佛门修士要用香油炸着吃。” “得了,龙母高见!其他的我会料理的。“ “先别动手,他们要用来祭老龙王的。” “诶?喏。”鳖精躬身应了。这时他们也到了厨房深处,那里放着一排的木笼,随意选了两个,把他们扔了进去。龙子看了看,道:”给他们些吃的,别让放坏了。“ “是。” 龙子走得远了,回头又看了一眼他们,刚好看到沈中玉向他微微颔首一笑,只觉像着了魔一样想要回去放了他们,但是握紧了拳头,最后还是走了。 沈中玉有些可惜地看着他走了,心道,还差些火候,久不曾用摄魂之术,都要生疏了。 张致和坐在阴冷的木笼里,忍不住抖了抖,金丹宗师寒暑不侵,而今也觉得冷了,想必不是寻常寒气,刚要说话,就听到慧静嚷道:“哎呀,作孽作孽,这些畜生都作了什么孽?“ 张致和忙问道:“怎么了?” 慧静皱着眉道:“你不觉得特别冷的吗?这是阴气密布所以会冷。这里都死了多少妖兽,居然这么重的阴气。“ 本来一直在靠着墙,闭目养神的沈中玉听到这个,眼皮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这处龙宫建成一千两百年,建成当日,杀两百妖兽,三千人为祭;随后,每年血食妖兽约在四百头,人约有三百之数,皆从各地虏来,其中往来船只倾覆,也算是打牙祭。“ 两人听到这个打了个寒颤。慧静声音都有些儿变了,道:“你却是从何处得来?”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沈中玉睁开眼,端坐起来,眼睛里神光闪烁,本来黝黑的眸子里仿佛泛着一抹幽蓝,兴许是因为眼眸变化的缘故,身上气质也变得更为诡秘莫测,显得危险而引人接近。 张致和看到比昔日更显神秘的沈中玉,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恐慌,他感觉到沈先生好像下一刻就要暴露出他所有的秘密,能和沈先生更亲近些他本该高兴的,但又感觉到,只怕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他不由得上前抓住了沈中玉的袖子说道:“先生,你……” “嗯?“沈中玉低头看了看张致和,眼神虽然依旧纯挚,但更多了疑惑,难免有些恍惚,之前抱着他说”不准怕我“的只是一时失态罢了,若果终究形同陌路也是无可奈何,但最后还是道了一句:”别怕。“不要怕我,我不会害你的。 张致和道了一句:“我不怕,我知先生不会害我,我……“心中万千思绪竟是不知如何说出,他不由得后悔当日不曾尽说心事,总比这样子来得好。 慧静一转头就看到他们这样相对脉脉无言的样子,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本想说什么,但好像又插不上话,想起沈中玉数次看自己那森然的眼神,愤愤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沈中玉拍了拍张致和的手背,却被张致和反手抓住,笑了道:”有人来了。“ 张致和也不管,依旧握住,仿佛这样子就心满意足了,回头看向木笼外,果然是有人来了。 来的是刚才把他们扔进去的四龙子,他回头看了看,看到无人了,才疾步过来,在他们面前蹲下来,压着声音说道:“你果真能让我成为龙宫之主?” 沈中玉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唇前,作了个安静的手势道:“我定想方设法让殿下得偿所愿就是了。” “如何做?只要你能做到,我就做主放了你们。” “杀。” “杀?”龙子道,“这可怎么好?我怎能伤了母亲他们?” “不用你们杀,我们来。” “就你们几个?” “我能绕过龙宫禁制来和你说话,你说呢?” 龙子闻言低头沉思。沈中玉就像看着朵花儿一样充满耐心地看着他,张致和却十分惊讶地看着沈中玉,先生真是能人,这是如何做到在全身法力被制的情况下传音的? 沈中玉虽然修为不过元婴,但是上辈子却是经历过六次散仙劫的化神大能,神识博大缥缈非寻常元婴可比。再加上结婴之后,法力雄浑,又因为有上辈子的基础,轻轻松松就摸到了法则的边,勉强达到神与法近。 他便用神识沟通法则,强行在龙子宫中显形游说,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这条心思浅薄的小龙骗了来。因为不用法力,全用神识,自然也不会触碰到龙宫的禁制。只是这法子实在耗神。 最后,龙子一咬牙道:“好。我信你一回!“他搓了搓手,道:”你们如今法力被禁都是因为母亲手中的灵宝透骨弱水环,只要我偷来这环就能给你们解禁,你们可不能忘了答应我的。还有就是,不要伤了我兄长和母亲性命。虽则他们作孽不少,但是罪不至死。“ “愿以道心起誓,定让殿下得偿所愿。”沈中玉道,同时一伸手按住刚要说话的慧静,让她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好。”龙子闻言起身离开。沈中玉等他走了,才有些疲惫地又靠回到墙上养神。 张致和见此,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自己肩上去靠着,先生用这法术想必很辛苦吧,只恨自己无能还帮不了先生的忙,一边想着一边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让沈中玉靠得更舒服些。 沈中玉感觉张致和这般细心爱护自己,不由得有些欣慰,忍不住期望,说不定他不会离自己而去,但转眼又将这心思埋下,要正道宗门的弟子放弃一直以来秉持的替天行道的理念,还不如要猫不吃鱼好了。若这般纠缠下去,我怕死,也怕他死。想来想去,总有几分灰心。 慧静看他们这个样子实在奇怪,往一边挪了挪,想到这沈中玉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这般本事,看他行事不像是正道中人,只怕要为祸,但是他现在好像又要救我们。以后他真的作孽的话,我却怎么好?真要斩妖除魔,在道义上我也说不过去。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仿佛他们都被遗忘了一般。直到又是深夜,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厨师散去,三人静坐在黑暗之中。沈中玉忽然轻笑出身,道了一句:“半夜才来,殿下也是妙人。“ 龙子擦着火,点了支蜡烛道:“我不要当什么龙宫之主了,我给你们透骨弱水环,你们走吧。” 沈中玉听了这个,笑意更深了些,道:“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沈中玉神识博大如汪洋浩恣,轻易就寻到了龙子藏在袖中的透骨弱水环,神识渗入其中,抹去龙母的烙印,留下自己的,立刻就解开禁制。禁制一解,众人身上的水龙脱落在地,如同普通的积水一般。 这时候远在寝宫之中烂醉在床上的龙母忽然心有所觉,喝了的酒都化作冷汗蒸了出来,怒吼一声孽子,翻身起来就要赶到厨房去。 而还在厨房的龙子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惹到了什么人,立刻就要祭起本命法宝。沈中玉看了他一眼,颔首一笑,道:“我说了,要让殿下得偿所愿。” 龙子眼神一阵恍惚,然后就跪倒在地,哭道母亲,抱着沈中玉的大头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劝谏龙母行善收敛的话,沈中玉摸了摸龙首说道:”可怜你了,你母亲作孽不少,若继续下去恐怕连轮回都入不得。“ 龙子止住哭声,可怜兮兮地说了句:“那大人说要如何是好。” “自然是让她立刻就放下屠刀。” 这时候,龙母的怒吼已经近在耳边。沈中玉却还颇有闲心地跟拔剑出鞘的张致和说了句:”一会儿不要吓到了。 第六十章 张致和惊愕地看着沈中玉也不掐诀,只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然后本来漆黑粘腻的地上立刻就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凝成坚冰,霜花沿着高高的房顶如蛇行一般蔓延而去,转眼间这处牢狱就成了个冷风呼啸的冰冷之地。 同时,各个阴暗角落里积聚多年的浑浊阴气呼啸而出,瞬间成形,或为妖兽,或为人类,无不断肢残腿,鲜血淋漓,看着十分恐怖。它们落在地上,就同向沈中玉拜下,转眼间像集结的军队一样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 沈中玉一挥手,他们就倏忽而去,通过常人肉眼看不见的通路散布到龙宫的各个角落,开始侵蚀、破坏龙宫千年以降的禁制。 看到这一幕,他不由得起了几份怀念,杀人放火烧屋子,还真是熟悉得很,只是当时候我身边可不会跟着正派修士,想到这里,他也像昔日那般将手袖到袖子里,缓缓说了句:“导乎吾前,从乎吾后。” 话音刚落,从天花板上跳下来两只背长肉翅、狰狞可怖的恶鬼,眼如铜铃大,在漆黑的屋子里放着凶狠的黄光,敛着肉翅,蹲伏在沈中玉身前,四肢伏地、腰背弓起,显得十分警觉而迅猛。张致和回头一看也见到两只形象相似的恶鬼伏在他们身后,按捺住自己一剑斩下去的心思,就问道:“沈先生,这四位是什么?” 沈中玉听到他这样问,居然还用尊称,真可爱,就道:“他们是十二夜叉神,天魔投影,借阴气化形。” “诶?他们就听你的?” “我自有法子让他们听话。说来,这里还真是宝地,阴气这般重。还要在海底。” “嗯?”张致和听得不甚懂,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很快他就看到本来空旷的厨房里竟然崛起了座座冰山,山上皆是寒刃,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的器官,如心、肝、脾、肾等等,又有诸多恶鬼被挂在上面,或是穿心而过,或是肠穿肚烂,一个个伸着枯瘦尖锐的爪子,向天发出凄厉而可怕的尖叫。 他刚平复一下心情,想要发问,就听到旁边的慧静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气声,颤着声线道:“这是寒冰地狱!你是何人?” 沈中玉看了她一眼,笑道:“有些见识。”直接忽略了她的问话,张致和握紧了手中的剑,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沈中玉高挑宽大的背影,心里一阵悸动,往昔情谊,怎能相负,若真有因果,只愿一切承担。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步站在沈中玉身旁,说道:“先生瞒我好苦。” 沈中玉感到这抱怨中还带着亲密,不由一笑,道:“我现在就慢慢告诉你,不要吓跑就好。” “我胆子大,跑不了。” “就怕你胆子太大,跑太远。” 这时候,龙母一声痛苦的嘶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也让他们好歹尊重了一下眼前的对手,看到她被卡在两座冰山间摇头摆脑,十分痛苦。 龙母一路上赶来厨房,发现寒冰遍地,冰山座座的样子,虽然心里疑惑不安,但是想到他们没有走就不由轻蔑一笑,两个金丹一个元婴,居然还敢不跑,装神弄鬼有什么用,在绝对的实力下,他们只会被碾为齑粉。 这一方面是因为她蜗居太久,见识不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沈中玉实力不足,只能因地制宜,接应寒冰地狱投影,将方圆十里转化为九幽地狱之中的寒冰狱,而不是如上辈子一般起手就是铁围山无间地狱。但在寒冰狱内,寒风呼啸,冰寒割面,若是他全盛之时,一股阴风就足够把这条老龙冻成冰渣子。 但是现在,龙母虽然也觉得彻骨寒透,但是倚靠着强大肉身修为不以为意地直接现出原形从两座冰山间撞了过去,以为能就此将拦路冰山撞碎,却被卡住了。两座冰山被撞得一抖,山上冰块砂石滚落,落在龙母身上,化为刀刃及体。 这刀刃并非神兵利器,看着连凡人所用的菜刀都不如,仿佛只能在光滑的龙鳞上划出一抹白痕,但是地狱降罚岂会只是刀伤之苦,刀刃及身引发的却是无边苦海。 龙母记忆当中最为痛苦,可怕,惊恐的场景被一次又一次地回放,丈夫身死道消,儿子背叛自己,到最后,甚至不局限于记忆。她看到自己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生灵,神龙之后裔,也被煎皮拆骨,成为修道人手中的法宝;到后来她就算到死,也看到曾经死在她手上的生灵愤恨地上前将她的魂魄撕成碎片。魂魄破裂的痛苦让她不堪重负,只能疯狂尖利地仰首发出一声可怕的长啸。 既有痛苦可怖的折磨,又有神圣严厉的宣判,如此方是地狱之罚。 龙啸传来,本来正在专心施法,操纵着龙母心灵的沈中玉只觉得耳边一声雷响滚过,心里一窒,就向旁边一歪。张致和在旁边赶紧接着,沈中玉挣扎了一下,想要站起来,却又摔了回去,觉得脑子里晃晃悠悠,仿佛天旋地转一般,原来是已经耗神过度,怪不得连一声龙啸都承受不了。 他苦笑着看向距离自己不远的龙母,这可糟了,没有他的主持,寒冰地狱虽然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是要彻底灭杀这条老龙还难了些。这般想着,他手一动,本来在他们身前身后警戒的夜叉立刻就向龙母扑了上去,狠狠地撕下一块血肉来吞了。 果然,另一边,龙母从苦海之中挣扎了良久,忽然间看到远方有一丝光明,如获至宝一般就游了过去,穿过光明大道,忽然间她就清醒过来,呆愣在原地,看着自己还在龙宫的厨房里,而眼前却空溜溜的,除了满地寒冰以及墙上的大洞再无他物。她的俘虏早就跑了。 原来是,张致和看到龙母还没有反应过来,熟练地将沈中玉一把背到身后,当机立断地转身在墙上了开了个洞就跑了出去。慧静看到他兔起鹊落般的逃跑速度也忍不住吓了一跳,但也管不得这么多,跟着也走。 此时,被留下来的龙母才感觉到身上剧痛,四只夜叉还趴在她身上吸血。她不由得大怒,长啸一声,摇头摆脑就要将这四只小鬼摔下来。厨房虽大,但是对于龙母来说却还是太过小巧了些,难免顾头不顾尾,而夜叉在梁间跳来跳去,不停地在她身上撕下一块血肉来。而龙母的反击却每次都只能扫到房梁。 最后她终于想到化为人形,掐诀施咒将这几只小鬼打杀。但是力战之后一身血肉模糊,实在可怜得很。她内心也不由得对自己惹了这样强敌而有些后悔,但是作为龙母,就这样被几个小辈耍了,这口气更是难以下咽。 出去之后,浸到冰凉的海水中,沈中玉靠在张致和背上,闭上眼感觉到心里腾腾乱跳,稍安定了一些,就命龙子化为原形将他们背上。在水中,乘龙怎么也比游泳来的快。 张致和坐在龙背上,紧紧地抱着沈中玉,一方面担心会被龙母追上,另一方面也在担心沈中玉会出事,看到他这般虚弱的样子,原先的心思全都丢下,只希望沈中玉无事才可。 沈中玉此刻却陷入了极大的危机之中,这辈子并非修魔之身却强用魔道手段,而且还只是元婴就强行运转寒冰地狱。后果自然就是严重的反噬。 自寒冰地狱散发而来的阴深鬼气从脑海灵台散发,要将他整个人冻为冰块,冷得他在半昏迷当中也在一抽一抽。除此之后,外魔入体,在他的识海中兴风作浪,化神修士神动天地,他刚才也是用神识直接沟通,召请外魔投影下界。 而素喜含灵众生血肉魂魄的外界天魔怎么会放过一个衰弱而大胆的凡人之躯,吞噬了这个凡人的魂魄,说不定就能在这大千世界再游荡一阵,吞噬更多的血肉。但是他们没有料想到这凡人性子却倔强,虽然已经十分虚弱,但依旧能牢牢地占据着识海的主场,不时反击一番。 感觉到怀中本应该是温暖的血肉之躯此时如冰雕一般,张致和心如刀割,不由得为自己之前怀疑沈中玉之事而羞愧,将他紧紧地贴在怀里。 便是纯阳仙躯,张致和感觉到寒气入体的彻骨刺痛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却和沈中玉贴得更近了些,病急乱求医地贴在他耳边念起了从《白莲往生清净经》里看到的大日真言咒,以为能借大日之光温化寒冰 在旁的慧静听到他念的歪经,气得一乐,瞪了他一眼,自己也大声念起了大日真言咒。她乃佛门弟子,具备佛家功德,潜心念诵之下,自身上显化佛光,照亮了漆黑阴深的海底。 大日真言咒并不像是张致和那样以为的如大日普照万物能温化寒冰,但是却有诛邪驱魔之效。佛光照耀下,原先在沈中玉识海中盘踞不去的天魔投影如同雪狮子向火一般转眼消逝。沈中玉稍稍缓了过来,心念化为心灯,火焰呈如意状,鬼气也消,寒冰退却,但是耗神过度的虚弱却是无法避免的。 张致和感觉到怀中沈中玉身子化暖,心中安定下来,感激地看了一眼慧静,却见到慧静转过头去不看人,不由笑了,低头刚好看到沈中玉张开眼睛在看自己。他看到沈中玉眼中幽蓝退却,张了张嘴,说道:“先生,你没事吧?” 沈中玉勉强抬了抬手说:“尚可。” “那就好。”张致和道。 “很快就好不了了。”慧静这时插嘴道,她看到这两个一下子就目光炯炯地看过来,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回过神,指着来路说道:“龙母来了。” 他们回头一看,果然看到龙母气势汹汹、分水排浪而来。 第六十一章 等龙母离得更近些,他们一眼看过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简直要忍不住要可怜起她来了。 龙母本来遍身威风凛凛、光滑闪亮的鳞片此刻却是掉了不少,没有掉的也是坑坑洼洼,血迹斑斑。就连龙首都是血肉模糊,双眼大睁,内里尽是血红疯狂之色的,眼下挂着血泪,远远看着像是恶鬼一般。 慧静看到龙母这个样子,忍不住看了一下柔弱躺在张致和怀里的沈中玉,向后退了退。而张致和一想到刚才沈中玉在自己怀里浑身冰冷的样子就觉得心痛,哪里还能计较他手段太狠,只是痛恨自己修为不足,不能直接一剑去斩了那条恶龙而已。 虽然,龙子在沈中玉的驱使下已经全速前进,但是毕竟和他母亲相比,修为相差太多。他载着人上蹿下跳一样不停地绕着珊瑚林走,希望能借此拉开距离。 但随着龙母一路走来,神智越来越清醒,眼中逐渐露出了带着理智的轻蔑和冷笑。这才是最可怕的,龙子几乎要被逼得口吐白沫,但是龙母只是心念一转,神合天地,海水就自然而然地形成屏障拦着他们的去路。 沈中玉见龙母逐渐恢复过来了,也顾不得调息,挣扎起来,神识放开,调动潜藏在深海之中的阴气。一下子,本来生机勃勃的、五颜六色的海中奇观就成了水墨画一般只余下黑白两色,鲜红的珊瑚、多彩的游鱼以及摇曳的海草一下子就萎靡下去,收缩而成为灰黑色的灰烬,只余下死去贝壳的珍珠以及早就失去生命的珊瑚骨骼还在尽情地展现自己的美丽。 慧静惊愕地伸出手,接住一下子从上方掉落下来的小东西,发现它们一下子就成了灰,在冰凉的海水中散尽了。 龙母的动作一下子就迟滞下来,优美雅致的墨画困住了她的行动,一缕一缕的墨色线条轻柔地缠住了她的身体,像母亲最为深情而轻柔的呼唤,想要把她留下。 龙子也有些呆愣地停下来,但是沈中玉一拍他的的躯体,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向前分水疾游而去。原本像屏障一样拦着他们的海水在墨画的安抚下瞬间就平复开来,恭敬地让开道路,让他们离去。 随着距离再一次地拉远,沈中玉咳嗽一下,鲜血自口角溢出,勉强动了一下就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开始了又一次更加剧烈的抽搐。这次冰霜沿着他的小腿蔓延到上身,几乎将整个大腿冻成冰块,只在冰块之下还有着一点点的红。 沈中玉感觉到这锥心一样的寒冷,忍不住头一仰,发出一声几乎凄厉的长啸,双手关节凸起、青筋暴露、两个手臂虽然一抽一抽的饿,但还像是搏斗一样硬撑着,先是死命地抓住了自己的衣服,但是本来完整的法袍经过两次寒冷的摧残再加上他自己的撕扯,很快就成了碎片,然后他就像不怕痛一样互相抓着自己的手,若不是他不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恐怕都要直接在手掌上开一个洞。 张致和见到他这样,赶紧将他的手分开,让他抓住自己的袖子。然后,他就看到沈中玉几乎大半边身都成了冰雕,只余下心头一点热气,赶紧解开衣服,袒着胸腹,不避寒冷,小心翼翼地将他裹进怀里。 感觉到那蚀骨一样的寒意结成的冰块堵在心上,张致和反而不觉得冷了,而是觉得像被针刺火烙一样的痛,忍不住想到,我这样就已经快受不了了,先生如何经得住,那得多痛苦。我再冷一些,说不定先生就会好受些。这般想着,他把沈中玉往自己怀里抱得更紧些,几乎肉肉相贴,肌肤相亲。 慧静看到这两个男人几乎脱光一样抱在一起,吓得捂住了眼睛,只在手缝中透透打量了他们一眼,然后就听到张致和一声带着暴怒的吼叫:“快念大日真言咒!快!“却是张张致和想到刚才有用,现在说不定也会起效,就算只是稍稍缓解沈中玉的痛苦也要。 她吃了一惊,也顾不上生气,立刻就闭目念经,但是心里越急,思虑不纯,如何有用,试了几次,看着他们两个还抱着几乎被冰冻成一体,不由得急哭了,菩萨在上,难道要我就这样看着他们死?不由得既害怕,又羞愧,这一路以来,虽然相处不好,但是他们还是好人。就算是沈中玉,那也不曾做什么坏事,都是好人,为什么就要这样死了? 这般想着,悲悯之心大起,世上有多少好人是因为这样而死掉的?慧静反而平静起来,缓缓念经,念的却不是大日真言咒,而是《观音心经》,愿度一切苦厄。随着她念经之声响起,脑后光明大作,现观自在菩萨之像,手作诸法印。 佛光之下,沈中玉渐渐缓了过来,但一看到身后辛辛苦苦转化而来的阴冥界域在佛光下节节败退,暗叫不好,这下糟了,龙母只怕又要脱困,虽然这次佛祖救了我,但是不得不说,佛门就是我的老冤家。 这时候,黑暗散去,本来被阴气侵蚀得几乎奄奄一息的龙母感觉到前路温暖的佛光,勉强挣扎起来,然后就见到前方的老仇人,也看到仇人旁边佛光普照的尼姑,不由得有些犹豫,理智稍稍回来,本来以为只是小鱼虾,虽会想到这么棘手,那还要不要继续杀好?再来一次,估计就真的要命了。但是就这样放过他们了,日后让人知道我居然被一个元婴加上两个金丹坑得这么惨,那还怎么见人? 龙母想到这里,长啸一声,鼓起余勇就要冲过去。慧静本来正在静中,忽然听到龙吟,回过神来,看到龙母又追上来了,口不择言,就说道:“这老泥鳅怎么来的这么快呀?” 沈中玉眨了眨眼,没有心情和她计较,只是想到刚才好歹缓了缓,便在心里掐算了一下方位,一扭脸就看到被冻得脸色青紫、也才刚刚醒过来的张致和。 张致和发现沈中玉无事,尚未来得及表达自己的喜悦,就听到沈中玉问:”你听说过枯桑圣境鬼哭林吗?“ 听到这样一个几乎和眼前境地完全无关的问题,张致和愕然地顿了顿,然后答道:”听说过。“九幽魔宗当年的驻地怎么可能没有听过 “想去看一下吗?” “额,不是说早就找不到了吗?” “嗯,他们找不到了。”沈中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带着隐秘的自豪与自矜的微笑,道,”但我找得到。“说罢,他从张致和怀里挣扎出来。 慧静在旁边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思绪翻起,枯桑圣境,不如说枯桑魔境,是九幽魔宗当年的宗门洞天,莫非是在东海附近?怪不得一直没有人找得到。谁能想到蓬莱三山附近会是魔道大宗门的老巢。不对,现在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他要带我们去枯桑境,他是什么人?怎么能做到? 沈中玉既然已经打定了注意,指挥着龙子转了个弯,将龙母甩得稍远些,心里默算着行走的速度,计算着方位变化。终于方位算定,他披了件衣服,从龙背上站起,广袖纷飞,如同仙人乘龙而至,更不掐决,而是看着眼前仿佛与周围并无二致的海水,念了一个字,初听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音,但却是藕断丝连一般连绵不断,却又似是远方的雷响一般轰隆不绝。 张致和一听就觉得脑内嗡嗡作响,眼前幻象纷起,扰攘不断,感觉不对,赶紧就捂住了耳朵不敢再听,方觉得眼前清净了些。而慧静因为是佛门修士,更觉得心胸恶闷,天旋地转,控制不住就摔倒在龙背上。 这时候,眼前的海水忽然间剧烈地流动起来,水波聚散,无中生有一般出现了一座恢宏壮美的石门,石门大开,龙子带着众人一下子就撞了进去。 一出去却不是无涯海水,而是朗朗晴空,他们就出现在半空之中。此时,龙子已然力竭,在空中一滚,重新化成了刚才那个黑衣苍白的年轻人,就摔了下去。 张致和眼见不好,赶紧御剑,一手抱住沈中玉,一手把他拉住,但也忍不住咳血而出,原来他在多次承受龙母尖啸之下也受了内伤,再加上冰寒直中,只是刚才情况危急,他一直憋着一口气不散,但现在稍稍放松下来,一运灵气内伤加剧,就鲜血离经而出。 慧静虽然之前受的伤还不好,但也勉强腾空,互相搀扶着在半空中,下望也是茫茫海域,只有零星几个小岛在。沈中玉道:“随便一个,应该都没有人了。” 众人盘旋而去,寻了个小岛降落下来。一下来,张致和赶紧就扶沈中玉平躺下来,掏出丹丸给他服用道:“先生,你无事吧?” 沈中玉按住他的手,扯出了一抹笑,道:“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好。”张致和闻言,顿了顿问道:”先生,你究竟是何人?” “九幽宗宗主。”沈中玉呼出一口气说道,颇有几分解脱之感,不必再瞒着张致和了,最后的宣判还是该到了接受的时候。 虽然几千年来,九幽魔宗的掌门换了不知道几次,但是能说自己是九幽宗宗主的也只有他一个,他就是九幽,能代表整个九幽宗的意志。 第六十二章 张致和听到这个,愣了愣,呆呆地重复道:“九幽宗,宗主?九幽老祖?”他看着虚弱而和善地笑着的沈中玉,实在无法把他和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联系在一起,怎么可能?沈先生怎么会是一个大魔头? 虽然他早有准备,知道沈先生来历不凡,但万万想不到是如此不凡。那我要怎么做,视先生为仇敌吗?这是万万做不到的。 沈中玉见他失神,像是要养神一般闭上了眼,掩盖住了眼中的期待忐忑的虚弱,唯恐失了体面。 张致和低头看到沈中玉脸色苍白地合目养神,一种豪情自心而发,先生早已转世,今生也属正道,我若为避祸而疏远先生,未免太无耻了。若有因果,我愿与先生同担,想到这里,他低下头轻轻贴在沈中玉的胸膛说:”先生心头仍有一点热气,很快就会无事的。“ 沈中玉听到这个,本来握住他的手更紧了些,睁眼看着他道:“你不怕?” “就是怕,也不能丢下先生一人在这。” “好,等离了这里,你便走吧。” “先生要赶我走?”张致和听到这个反手握住沈中玉的手说道。 “你不知道你出去之后会面对什么,虽说元婴劫后万象更新,因果已断,但是人心不是这样想的。我有很多仇家。” “我与先生共担。” “你不懂。”沈中玉听到这个,虚弱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抚了抚他的脸颊说道。 “我愿为先生驱使,天下皆敌也无妨。” “那你师门呢?” 张致和听到这个,怔了怔,眼圈渐有些红了,最后还是痛苦哽咽地说道:“我……不孝。” “用不着这般。”沈中玉看他欲哭不哭的样子,只是心疼,不愿逼他,就道:“你该知道,我对你好,原来是心中有愧。”他说着执过两人交握的手到唇边,浅浅一吻。 张致和见此,心里一震,只觉得无限喜悦与柔情泛起,先生竟对我有意?!一时喜不自胜,几乎难以说话,连声音都颤抖着说了句:”我亲近先生,本也是心中有愧。“ 沈中玉听到这个,忍不住捏紧了张致和的手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张致和看着沈中玉,眼中的喜意掩藏不住,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说:“先生,我心悦你。” 沈中玉觉得自己手都在发抖,尽量稳住去摸了摸他的脸颊,感觉他脸上发烧,道:”你不该这时候说,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还想我以后放过你吗?你这老实头,这是断了自己后路。“ 张致和闻言,反倒笑了,道:“先生要怎么不放过我?” 沈中玉听到捏着他的下巴,凑到嘴边,吻了上去。以口齿为疆场,以唇舌为武器,你来我往,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敌退我追。 虽然张致和生涩笨拙,但是有足够的热情和毅力去不断尝试,虽然节节败退,但是偶有进攻,战果喜人。而沈中玉老练至极,更是游刃有余地上下扫荡,左右搔刮。直到张致和都要气喘吁吁了,沈中玉才肯放过他。 这时候,本来在照料那条从半空中摔了个半死的龙子的慧静一转过头来,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差点把头埋进沙子里:在阳光下,张致和伏在沈中玉身上,强壮有力、线条优美的后背紧紧地绷着,在阳光下泛着光,沈中玉一手紧紧地搂着他柔韧削瘦的腰,另一只手把他的手也扣住,唇舌交缠,婉转缠绵。 最可怕的是,这两个都没有好好穿衣服,幸好还穿着裤子,身上披着的还是刚才经过一场战斗之后的布条,两人四肢交缠,仿佛要一同融化在金黄的阳光下。 慧静不敢再看,转头看着无涯海水,暗骂要不要脸!他们能不能注意一下! 抱着张致和在自己怀里躺着,感受着温情之后的回味无穷,而手下强壮温热的腰肢还在微微起伏着。而张致和呼吸出来的粗气都喷在自己的胸膛上,沈中玉只觉心满意足,可惜身上带伤,不然就是良宵绸缪,佳期莫负。 他不舍地在张致和光滑的背上摸了两把,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然后才说道:“乖,穿衣服。” 张致和的脸又红了,默默地爬起来,把衣服穿上,然后扶着沈中玉穿衣。他们原先的法袍早就在一冷一热的情况下化为碎片,在空中掉下来的时候更是飘到满天都是,可以说他们刚才几乎是衣不蔽体地互吐衷肠,幸而有穿裤子,不至于太失斯文。 躲在远处的慧静等到他们终于分开了开始穿衣服,才走过来,没有再提起刚才的话,而是带着几分生硬地说道:”敢问前辈,眼下我们该如何?“ 沈中玉在张致和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躺得更舒服些,就道:“养伤。” 慧静听到之后,应了一声,看到他们还黏在一起,联想到他们刚刚做的事,忍不住脸一红,懊恼地想到,真蠢,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想不到,居然还来问他们,然后就要告退。 沈中玉见她脸色赤白变化,就猜到她看到了什么,虽然觉得这没有什么需要羞愧的,但是也觉得有些尴尬,便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句:“不要入林,不要下水,最好也不要离得太远,其余随意吧。” “好。”慧静说着,在岸边寻了块礁石,爬上去闭目打坐,当看不到他们。 张致和道:“感觉慧静法师仿佛有些不喜。又怎么了?” “嗯,我们又破戒了。”沈中玉笑道。 “什么戒?” “色、戒。” 张致和闻言眨了眨眼,道:“刚才被她看到了?我们要小心些么?” “用不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我相知,所以亲、热,有什么不对吗?还是你不爽快吗?” “不。”张致和应了一声,然后顿了顿说道:“很有趣。” “很好,常道得趣,大抵如是。”沈中玉笑道,日后还有更有趣的事要教你了,等你慢慢学。 “不过,先生要养伤了。”张致和说着,扶着沈中玉盘膝而坐,然后自己也要打坐调息, “嗯。”沈中玉刚坐好,就一拉他的袖子,把他拉进自己怀里,说,“你还想试下双、休吗?” 张致和听到,脸色一红,说:“我以前不懂事。先生别取笑了。“ “慢慢就会了。”沈中玉指头刮了刮他的耳窝,本来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也让张致和不自觉身上一热,心潮起伏。 这让张致和对自己向来有些许自信的道心坚定都感到怀疑起来,看到沈中玉脸上带着几分暧昧的笑意,一闭目正襟危坐,更觉得有必要默诵一回《台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虽然知道沈先生好看,但从来不知道他会这般勾魂,罪过罪过,如此形容未免太过轻薄。 沈中玉看着他又纠结起来,心里越发喜爱,可以说,张致和也算是自己亲自教养出来的,想到要和这近乎半个徒弟的人燕婉相亲就忍不住脐下火热,刚才只是初尝此味就教人喜爱,不知道他在床榻间会展现出来怎么样的诱人风味。 他忽然间如果真这样胡思乱想着入静只会走火入魔,索性睁眼一看,刚好看到张致和也在一手支着头看着自己,笑了,问:“你不是要养伤吗?” “静不下心来,想看着先生。” “刚好了,我也只想看着你。” 这两句傻话说完,两个人忍不住相对大笑,只觉得更亲密了。沈中玉向他招手道:“过来,让我抱着你睡一觉,估计到明天应该能稍稍缓过来了。” 张致和果然也靠过去,贴在他胸膛,感受到他温热跳动的心脏说:”缓不过来怎么办?” “那就再睡一觉。反正天长地久,我不会让你跑掉的。” “好。我总与先生在一道。” 慧静打了半天的坐,感觉稍稍恢复了些睁眼一看,就看到那两个相依相偎地躺在海滩上,眼中一涩,转过头就看到海上日落的奇景:此时夕阳西下,艳红如妆的太阳半浸在海水里,映得一派金黄,点点白浪仿佛都镶上了金边。 她自幼生长在水月庵中,对于海上日出日落的景象,本该是极其熟悉,近乎熟视无睹的,但此刻却也被这壮丽景象而震动,平日这时候水月庵中该敲钟了。悠悠的钟声响起,一出经堂就能看到炊烟袅袅,暮云四合,尚未能辟谷的外门弟子到了吃饭的时候,连空气都溢着快活。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脸泛笑意。 这般一想,她对沈张二人也稍稍改观了些,好歹还有熟人在了,不然得多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虽然现在也不大愿意和他们说话。她想着,看到躺在海滩上刚醒来的龙子,脸上笑意未消,道:“你醒了?” 龙子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暮云合璧,落日熔金的景象,听到声儿,一转头见到一个面目秀美的尼姑在含笑相询,不知为何心里一喜,只觉得那便是水月观音化身,重复了一句:”我醒了?“ 第六十三章 却说王方玉带着人追着沈中玉方向,辗转来到了东海,因为沈中玉他们早就被龙母带进了海底,自然见不到人。他不由得有几分伤心,连道美人弃我。 老仆在旁,却暗暗庆幸,幸而他们走得快,不然就糟了。却说,我们家公子什么都好,既不欺男霸女,也不暴虐好杀,就是一点坏处,花痴,喜欢一切长得好看的人类或者非人类,看到长得好看的就忍不住围上去献殷勤。但是,他以前可从来不曾碰到修为这么高,长得又好看的大能,大概经此一辙,公子可都把这改了吧。 王方玉正踌躇间,忽然感觉到海底一阵激荡,坐船就剧烈地摇晃起来,讶然道:“地龙翻身?“想到这里,赶紧抓住了和甲板连在一起的宝座扶手。老仆见此,也往前一扑,抓住扶手不放,幸好这宝座乃是用上等金丝铁兰木雕成的,倒也坚硬。 而其他撑船的、在室内侍候的侍女以及在甲板上工作的船夫水手都纷纷抓住桅杆或者其他附在船上的东西,挣扎着不被甩出去。 刚一抓住,他就感觉到船摇晃得更厉害了,窗外已经是黑了下来,狂风大作,暴雨连江,海面像煮沸了一般,巨浪此起彼伏。本来看着还算大、行船还算稳的坐船此刻在水面被浪头抛来抛去,像是婴孩手中的玩具一般。浪卷白雪,风吹暴雨,却似是海神震怒,鼓起巨浪,与天相搏,而苍天在上,不容冒犯,雷电下劈,照亮了整个天地。 他们不由得惊道:“这都什么鬼天气!”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到一条巨龙从远方水底突然穿出,在空中发出一声长啸。王方玉修为不足,被这一声震得耳中流血,双耳轰鸣。他感觉到耳朵一痛,然后就觉得再也听不到声音了,却是自幼就不曾吃过苦的人,竟吓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但却一想,这巨龙伤了我,我若不回报一二,怎么对得起我这耳朵。 想到这里,他心性反坚定下来,将贴肉收藏的,父母给的保命之物取出,握在手上,却是一个玲珑润白的玉佩,内蕴灵光微微,还带着自己的体温。他看着那巨龙还在水面上张牙舞爪,疯狂咆哮,咽了口口水。 他从来不不曾试过这么近地看着巨龙发怒,不由得有些害怕,这样的庞然大物,如果真去招惹的话会死的吧?王方玉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怕死,但此时他真的控制不住大腿的颤抖,连声线都拉不直,说道:“我们走吧~” 在旁的老仆也颤颤巍巍地说道:“公子,我们走不了了,你看那龙要过来了。” 王方玉抬头那条巨龙显然也发现了随着波涛起落的小船,双目炯炯地看了过来,那一刻,他不知为何,仿佛就看到那一条龙在轻蔑而不屑地笑。然后他就看到它气势汹汹地过来了,似慢实快,墨玉般的像蛇一样的身体一屈一伸,就要到船前面来了。 王方玉一下子就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心神完全投在手中的玉佩上,屏着呼吸,等到巨龙一到,他心念一动,驱动玉佩中保存的符咒,然后就一撒手,然后看也不看,像是虚脱一样往地上一软,抱着宝座出了一身的虚汗。 在旁的老仆却看着王方玉手中的玉佩一下子就滑落在地,摔碎了,然后窗外的飘风暴雨,海上的波涛卷雪,化为浩浩荡荡的灵气,几乎成型一般涌了进来,结成一一个巨大得灵光内敛的光茧,光茧破裂,从中飞出了一只泛光流彩的神鸟。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竟是凤凰之象。 凤凰展翅,风雨俱平,海面上一下子就平静下来,它仰首发出一声清脆的啼叫。重重铅云散开,天光下彻,彩虹弯弯而现,雨后初晴,风平浪静,换了一番景象。王方玉看着如此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不由得想到,我但知美人之悦目,却不知佳境之难得,可惜可惜。 巨龙见凤凰破法,更是气愤,恶狠狠地就要撞过来。而这神鸟毫不畏惧,迎上去,与之上天下地,争斗不休。 见已无事,老仆爬起来把还瘫在地上的王方玉扶起来,坐到宝座上去就道:“小公子无事了。” “嗯。”王方玉此时也缓过来了应道。 忽然间,在天边纤纤素指一现,在巨龙身上轻轻一点,那巨龙就一下子摔倒在海面上,叫也叫不出声,挣扎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王方玉见到,却就瑟缩起来,整了整衣服,喊了句:“阿娘来了,我这下子可就惨了。” “怎么惨了?”一个柔和的女声在他们耳边响起。王方玉一转头,就看到一个气质高华,雍容绝色的妇人站在旁边,一下子露出了谄媚之色,道:“阿娘,你今天也很好看。”竟是素色云界旗之元灵,号为拂云夫人。 拂云夫人一身水红色上襦,鹅黄长裙,牙白联珠披帛,清而不俭,艳而不俗,亭亭玉立,微微一笑,满室生辉。王方玉却一下子从宝座上下来,像扭股糖儿一般黏了上去道:”阿娘,你们丢下我,自己去玩。“ 拂云夫人尚未说话,王方玉就又被人揪着后颈的衣服,撕了开来。他刚要骂,转头一看,看到是何人之后就又闭嘴了。 提着他的后颈衣服的是他爹,王家家主王茂之,王茂之身形颀长,一身峨冠博带,广袖长剑,长得美如冠玉,极有风采,眼如丹凤,眸如点漆,嘴角噙着笑,凝神看着王方玉。 王方玉不敢放肆,赶紧下来跟他行礼。王茂之点了点头,跟自己徒弟吩咐道:“清之,你看着他,别让他再乱跑。” “是,师父。”王清之听到这个,带着小师弟下去了。 等人走后,拂云夫人才问道:“郎君,怎么了?” “那龙母本是带伤的。” “嗯?” “我刚才也下海看过,有寒冰地狱的痕迹。” “寒冰地狱,九幽魔宗!莫非九幽老祖还有传人在?” “是也不奇怪,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老魔若不留些后手才是怪事。” “只怕魔劫又起,世间多难。” “犯不到我们头上来,只是方玉须得好好管教了。“ “很是,我们回去写信通知同道便可。” “嗯,就按贤妻说的做。” “哼。”拂云夫人闻言娇嗔一声,转身就走。 却在枯桑境里,过了将近半个月日,沈中玉方才缓了过来。自从结成元婴之后,沈中玉疗伤恢复的速度更快了几分,而且因为之前破敌中,强行神合天地,大大加快了他神与法近的速度,因此恢复就更快了,不到半个月,他就已经恢复过来,而且法力雄浑,神识浩渺,更胜之前。 而在他恢复了过来之后,抱着张致和,美名曰疗伤,实际上也是疗伤,两人灵力交流,金丹共鸣,神识交互,同游于广漠之野,无何有之乡,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结束,张致和还在感受着刚才那深入灵魂的震颤与感动,颇有几分回味无穷,忽然间很想缠着沈中玉再来一次,不由得想到,心性不足,这样下去真的很妨碍修行呀。他默默地念了两回《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心头欲念如同太阳照雪,一下子就化了。 沈中玉在旁给他护法,看到他念了两回经之后就又入了定中,心里赞叹一句心性好,初尝此道的人实在容易放纵,他当时知道警惕是因为不警惕就会没命。而张致和却无这般必要,但也知道自省心性,实在不容易。 而慧静在这几日,都和龙子一道走得远远的。龙子虽然出身龙宫,却天生心肠柔软,性子仁弱,常怀婴儿赤子之心。慧静便日日和他讲经,想要将他度入佛门之中。 龙子却也喜欢和慧静在一起,听她说法讲经,就觉得心生喜悦,只恨自己悟性不足,不能让惠静满意。 沈中玉偶然远远看了他们这般教学相长,相处得十分愉快,一挑眉也就不管了,如果他能够成为天龙八部之一,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半个月后,张致和也恢复过来了。沈中玉向龙子一招手,龙子就立刻过来,道一声:”大人。“ 慧静看到这样,就道:“沈前辈,你要留着他?” 沈中玉笑了道:’你当养龙好养的,只是我把她从龙宫带出来,总要带着他。” 张致和想到沈中玉此前说的“不想让跟我做事的人没了下场“,知道他向来如此行事,只是心里不知为何竟觉不快,百般看那龙子不顺眼,暗道他本来就背叛其母,若果日后背主,妨碍了先生的事,或者伤了先生性命,可如何是好。 他刚要出言挑剔,却就自觉不对,内省心灵,竟发现自己对那条小龙能时时随侍沈中玉而起了嫉妒之心,不由得吓了一跳,自己怎么竟像妇人一般争风吃醋起来,便低头不语。 沈中玉见张致和一直低头不语,看了他一眼,想到,他修为可谓突飞猛进,就怕心性会跟不上,幸好这里是枯桑境,有的是法子给他锤炼心性。 第六十四章 若在半空中看下去,枯桑境就像一个汪洋大海,海面飘着孤零零的几个小岛,海水如墨汁一般深沉神秘,而岛上茂密阴深的丛林向人也张开了不怀好意的大嘴。 不过丛林里偶尔露出的朱墙绿瓦、断井颓垣也暗示了这里曾经的辉煌,但是此刻除了飞禽走兽之外,仿佛再无人烟。 当然了,九幽老祖不可能选一个充满海水的小千世界来做自己的宗门驻地。如果时间再上溯两三百年,这里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一样也是山峦起伏,流水萦绕,起伏的山峦上是美轮美奂的宫殿,深藏在宫殿内同样有园林美景、仙禽瑞兽。 虽然沈中玉上辈子是修魔道的,但是审美却正常得出奇,对于晦暗阴沉或者血腥暴力的装饰并无兴趣。再说,他家门口的鬼哭林已经够阴暗可怖的,实在不必要把家里的园林也弄成这样子,偶尔换换口味也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在基本上每千年一次的魔宗内斗中,九幽老祖始料未及地被自己的徒弟捅了刀子,索性将计就计,走火入魔自爆而死。 但轻易放过背叛自己的人不会是魔道中人的风格,他就在临死前触动禁制引爆了整个九幽魔宗,还将整个枯桑境推入海中。这下子,在他手中走向辉煌的九幽魔宗同样在他手中完蛋。 俱往矣,此刻上辈子的九幽老祖,此刻的静山道人沈中玉正拿着个树枝在沙地上一边写写画画,一边说道:”这里虽然被淹了两百年,但是我当年在这里放养的小家伙未必就都死了。我想,有些可能还学会了下海。我们暂时没有下水,也没有入林,所以还过得比较安逸。“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张致和。 张致和皱了皱眉,问:”先生,敢问你当年都在这里养了些什么?” 沈中玉摸了摸下巴,回想道:“我不是很记得了。大概就是勾魂山魈、人面马这类的。是了,我还养了一窝幽泉金环蛇,幸好它们没有养成到海滩上晒太阳的爱好。”不然的话,我们肯定都被它们吸干了血。 张致和咽了咽口水,努力挤出一句话说:“先生,你当年的爱好都很特别。” 在旁的慧静却毫不留情地嗤笑道:“这都养得什么鬼东西?怕是其他看着光鲜些的仙禽瑞兽在这里都养不活吧。”离得远远就感觉到林子除了浓重的阴寒之气还有深重的怨气鬼气,呼吸仙灵之气的瑞兽灵禽估计在这里活不了几天就要绝食而死。 沈中玉听到不由得脸色扭曲,这太一针见血了,索性不理她,扭过头去张致和说道:“等我们回去,就养一对白鹤来送信。” “好。“张致和听到这个笑了,对于沈先生的一切,他很希望知道更多,并不是忍受,而是觉得知道更多才能更了解。再说,先生从不是那些疯狂嗜杀、不顾后果的大魔头。 沈中玉继续说道:“枯桑境来自于这里本来是个移动的,偶尔才和大千世界碰在一起的小千世界,被我抓到了,并将它的时空道标炼成了时空道标之门。但是,也被我炸掉了。我之前也是恰好能将它再抓到一次,并且进来了。但是,不可能通过同样的方法出去。“ 慧静和张致和闻言点了点头,大千世界衍生小千世界,而小千世界偶尔会撞在大千世界上。这些天然生成的小千世界很多时候就是宗门洞天的由来,化神大能通过稍微调整世界法则的构成来使之更加符合宗门的需要。 当然了,上古大能也可以自行开辟一个完全和大千世界不同的小千世界,例如传闻中的神霄雷府,相传这是一个天下诸雷霆构成的小千世界,和一般的五行四象为基本法则的世界大有不同。 但是,从大千世界捕捉到小千世界并进去之后,小千世界实际上还在时空中不停地流动,而构建时空道标之门就像一个船锚一样将之固定住。如果不通过时空道标之门出去的话,很有可能他们出去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出现在虚空之中。他们都还没有在虚空中存活的能力,自然要避免遭遇到这样的情况。 沈中玉见他们都明白,也就不多费口水去解释,大宗门弟子耳濡目染,对于这些也是十分熟悉。他便继续说道:“现在能够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去我的寝宫内,把时空道标之门修好。” “不会在海底吧?”慧静闻言问道 “在山顶。”沈中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我们要经过鬼哭林才到。在接下来的几日,你们要听话,听话,再听话。不然死了白死。”他最后敛起笑容,正色说道。 沿着海滩往上走,是平缓爬升、葱翠湿润的草地,他们踩下去感觉草地上都汪着水,又湿又滑。还有五颜六色的蟾蜍、青蛙以及虫豸在草地上跳来跳去。为了避免这些看着就有毒的小东西跳到自己身上,基本上每个人身上都笼罩在淡淡的光芒之中。 走到最后,草地几乎成了沼泽,虽然漂浮着的泥土上都长着及腰的草,但在下的一团浑水不停地翻滚发酵着,冒出难闻的恶臭。幸而这些人都是有道行在身,一个个健步如飞,轻易就略过了沼泽贪婪的大口,走到去了幽暗茂密的鬼哭林之前。 鬼哭林号称鬼哭,来自于“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但是,张致和一步踏进去却先是感受到安静,像死寂一般,没有正常森林那样充满生机的鸟语猿啼,只有如在深渊之中的静默,加上幽暗凄寒的环境,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树木参天而起,枝叶交加,遮蔽了整个天空,只在间隙透过了细碎的阳光,但这些细微的光芒也被层层分割开来,一点点,一丝丝地投下来。但这样细小的阳光显然无法驱散他们身上的凄冷,阴寒不知从何而起,像湿滑的蛇一样顺着大腿爬到身上,引发众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 沈中玉紧紧地拉着张致和的手,一边走一边指点着他去看沿途上的奇花异草,阴寒幽暗之地生出了的鬼面菇,断魂草,幽风芝等等不一而足。张致和只觉大开眼界,心里对于鬼哭林的排斥厌恶之心也减轻了很多。 眼角看到前面两个男人手拉着手,慧静眼角抽搐了一下,不想再看。龙子见她皱眉,以为她害怕这般阴森景象,不由得大起男儿气概,想要过去好好保护小尼姑不受伤害。 但他刚走过去,慧静却笑得慈悲和蔼,道:“不要怕,跟着我。”说罢,手印一结,清光濛濛而生,笼罩在自己和龙子身上。 龙子低头,忍住了眼中的男儿泪,他还打不过这个看着很柔弱的小尼姑了。 走着走着,沈中玉捏了捏张致和的手,道:“要去我寝宫了,高兴不高兴?” “登堂入室,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张致和努力板着脸答道,只是耳根仿佛有点儿热。 沈中玉看着他的耳垂白中染上的淡淡粉色,不由得起了想要去咬一口的渴望,他同时也把这付诸行动了。 他停了下来,看到张致和有些奇怪地看自己,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抓住他的腰,头凑上去要在那嫩色的耳垂上咬一口,却忽然间停住了,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静山剑向前一捅,狠狠地穿了过去。 眼前的人面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张五彩斑斓像是小丑一边的猴面,痛苦地发出了尖锐的叫声,然后委顿下来。沈中玉嫌弃地将这只死得不能再死的勾魂山魈往地上一扔,真是恶心,竟然要我去亲这玩意儿。 他一看在旁边的张致和并指成剑,一道剑气就将躲在树上观望的母山魈打了下来,便问道:“阿致,你刚才可看到什么了吗?” 张致和脸红了红,说道:“并没有什么。” 沈中玉却道:“我看到的阿致却很可爱。” 张致和不理他,剑光四散而去,将围剿众人的猴子家族一一铲除,一道寒芒从眉心穿过,一只只丑陋狰狞的山魈在树梢掉落在地。他们四周清光莹莹如玉,提防着在旁虎视眈眈、想要趁火打劫的妖兽。 半闭着眼耐心感受林中阴气起伏的沈中玉,忽然睁眼,喊了一声“超度。” 他话音刚落,本来就幽暗凄寒的密林此刻却更加冷了。浓绿如墨的树叶在肉眼可见下蜷曲起来,冰霜自地表蔓延,很快附近的树木就被冻在冰中。凄凉而混乱的哭声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想要钻进他们的耳朵里。 地下像是有活物活动着一样不停地欺起伏着,发出了像虫爬蛇行一样诡异湿滑的声音。随着地表的活动,树木在悄悄而不起眼地变幻着的位置,想将他们困在里面。 整个森林活过来了。 鬼哭林被称为鬼哭,这里住的最多自然不是妖兽,而是鬼。在山魈血液的刺激下,这些嗜血而痛恨生者的亡魂醒过来了。 像烟一样轻,像雾一样淡的幽魂,组成了悍不畏死的军队,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在清光如玉的光罩,碰在莹润的玉光上却像是碰在了烙铁上一样,冒出了白蒙蒙的蒸汽,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但这些幽魂还是持续不断地撞击着,消耗着沈中玉的法力。沈中玉看着躲在幽魂大军后面的骷髅和鬼魂,没有心思和他们硬拼法力。 而早就盘膝而坐的慧静,数起了手中的念珠,念起了悼亡经,话音清清朗朗,脑后光明大作,佛光像波纹一样起伏着向四周散发。 在佛光的照耀下,冰霜退去,本来面目不清,狰狞可怖的幽魂身上的怨气渐渐散去,最后化为淡淡的人影,向慧静深鞠一躬,就自入轮回。 沈中玉若有所思地看着慧静,还算有用,但是就算榨干了她的法力和精神也不可能把这些幽魂都超度掉了,只怕要用另一个法子。 第六十五章 沈中玉暂时还没有想要把慧静弄死,所以他出手了。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冷,在这样的寒冷之中,张致和更清醒,也更自在,他回到沈中玉身边,持剑警戒,看着地表从松软的混着泥土的雪地化为仿佛完顽固不化的坚冰。 寒冰从脚下蔓延,本来还在撞击着光罩的幽魂一下子就被封冻起来,狰狞的面目在冰层里泛着幽蓝的颜色。慧静被这样的寒冷惊起,转头看着沈中玉,喊了句:”不要。“ 沈中玉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竟有慈悲宝相之像,然后他们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一看,看到一个难以言喻的奇观:从冻得严严实实的冰层之下,竟还有带着绿叶的藤蔓倔强地抬起冰块,钻了起来,萦绕而上,很快就将白色的冰层裹成一遍嫩绿,晶莹的雪衬托着娇嫩的绿,仿佛梅花未开而春神已至。整个景象显得美丽而奇特。 但很快,绿叶落下,只余枯藤,瞬间回复冬日萧瑟之景,但是慧静看到这一幕,却长出了一口气,眼神激动莫名,颤抖着说了句:“摩诃曼殊沙华。” 龙子听到这个几乎没有听过的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慧静似无所觉,还是激动地连声线都在发抖,道:“摩诃曼殊沙华!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几乎要口齿不清地念诵出了一长串的经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为过分激动地倒下去。 龙子听得半懂不懂,很快他连慧静的经文都听不进耳朵了,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凝重而惊心动魄的景象。落在地上的叶子在寒冷下很快就蜷缩枯黄起来,但是藤蔓上却衍生出另一样点缀,像是星星一样,一点点,一朵朵的花慢慢舒展开了鲜红的花瓣。 这花的红是流动的血,是跳动的火,是纠缠的恨,是引燃的怨。娇嫩的花瓣紧密相接,连成触目惊心但又流动着的赤红。这红像河流一样流动开去,顺着冻结的冰层,将萧瑟枯寂的冰天雪地染成火焰铺陈之地。 慧静敬畏地俯下身,伏在地上,高呼佛祖以及地藏王菩萨之名,泪流满面地看着原本因为满怀怨恨而面目不清的幽魂在彼岸花的接引下重入轮回。本来浓重的怨气、死气成了曼珠沙华最好的养料,让曼珠沙华越发红得耀眼,红得靡丽。 沈中玉站在中间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有些怅然地看了看天,从此之后再无鬼哭林,喊了一下在旁看的发呆的张致和,道:”好看吗?“ 不知为何,张致和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有些解脱之感,他缓了缓,答道:”我不懂,但是知道不只是好看,只觉有大慈悲之事,却不知道是什么。” 慧静回过神来,道:“当然不止。”她起身,神色古怪地看着沈中玉,他为何能如此熟练地用佛门手段?他不是一个大魔头吗?怎么会对佛门修行这么熟悉?这可是摩诃曼殊沙华! 沈中玉想了想,道:”你去过冥土吗?“ “不曾。” “我去过。在奈何桥上,你能看到黄泉边上都是这些花。这些花能够消除怨气,拔除罪孽,用在这里再好不过了。”他话音刚落,本来还开得极盛的花却开始纷纷落下,花瓣萎缩蜷曲起来,渐渐像烟一样消失在空气当中。 伴随着彼岸花消散的还有本来密集拥挤在一起的幽魂,还有埋在鬼哭林深处的尸体。不过数息时间,红花落尽,冰消雪融,连原本笼罩着林中遮蔽着日光的阴沉雾气也一同散尽了。太阳透过枝叶间的间隙洒进来,驱散了众人身上的寒意。 慧静看到花开花落,上前一步就拜伏在沈中玉面前,恭敬地说了句:“谢上师赐法。”若不是对有佛法深刻的见解,若非心怀慈悲正法,如何能一次过指物化形,化出这么多摩诃曼殊沙华,接引这么多亡魂入轮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算他原来是魔头,在被佛祖感化之后也是大德高僧。 沈中玉眼角一抽,却是负手正色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可见如来。你还要拜下去吗?“ 慧静一愣,尚未答话,就又听到:”自性不迷,可见文殊,你以我为上师,我之上师又在何处?“ 慧静闻言,默默不言,良久才道:“谢施主点化。”说罢起来。 沈中玉看了她一眼,道:“走吧。” 走不了多远,天上一声霹雳,雨水落下,将整个茂林洗了一遍。雨后,在进林多时之后的他们第一次听到了虫鸣响起,更衬得山林葱郁而宁静。 张致和抬头从枝叶间看到碧空如洗,长呼出了一口气道:“先生,再想不到,先生对佛法也有这般见解。“ “那是因为我和佛门打交道太多了。”沈中玉笑道,“我还试过混入天台宗的附院云林禅寺,做过一阵子小沙弥。” 张致和听到这个,忍不住仔细看了沈中玉一眼,道:“不知道先生穿袈裟会是什么样子。” “想看?”沈中玉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两句。然后张致和被他这般流氓的话刺激得脸上发热,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说上路吧。 慧静在后面看着他们这样腻歪,虽早就学会了要无视他们,但开言道:“沈前辈,这些亡魂都入轮回了吧。” 沈中玉放过了还有些羞涩的张致和,回头道“自然。他们好歹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让他们连轮回都进不了的。” “伺候?”慧静听到这个,有些愕然。 沈中玉听到这个,笑了道:“他们是我最听话的仆役也是最忠诚的守卫。我能不信其他人,但总会信他们。“ 张致和听到这个,握紧了沈中玉的手,说道:”先生。“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了,虽然仙途广大,唯有自身茕茕独行,但是张致和从来没有想过只能跟妖鬼为伴的日子,先生也过得太苦了。 沈中玉感觉到张致和的心疼,决定不告诉他自己上辈子过的日子其实比较穷奢极欲,看最美的风景,喝最烈的酒,醒掌大权,醉拥佳人。 在除掉了鬼哭林最主要的居民之后,本来和亡魂合住的妖兽们感受到林中怨厉之气的散去,变的更活跃了。她们时不时就听到山魈得哀嚎,怪鸟哀啼,树梢上还有一向阴险的毒蛇在对着新鲜的血肉虎视眈眈。实际上,连地上不起眼的的树藤也可能是活的,随时就会缠着他们的腿,把人拉倒在地,成为嗜血植物的血食。 他们只能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地走着,沈中玉亲自开路,量天尺上下翻飞,将前路上敢于窥视他们的的野兽统统拍死,解释道:“在这里,只能比他们更凶狠,才能活下去。” 张致和一脸诡异地看着沈中玉,问道:“敢问先生,当初你门下弟子是怎么来见你的?”还要经过这个诡异的林子?真是好大的考验。 沈中玉道:“我会开一条路给他们的。” 当初从沈中玉居住的宫殿,到鬼哭林外,有一条仅余一人走动的林中小径,像刀一样将鬼哭林切开。小径上的地面是黑色的,像是凝固的血一样黑,小径两边是浓密的白雾。 人们走在小径上,可以听到白雾中传来凄恻的呼唤,愤怒的咆哮甚至柔和的低语,诱惑着人们偏离正确的道路,或者是探过头去看一看。但当他们一旦进入到浓雾之中,他们很快就会忘记自己的目的,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然后游荡在幽林里,一身血肉被愤怒的亡灵撕碎,剩下魂魄成为九幽老祖无眠而忠诚的护卫。 张致和听完沈中玉的描述之后,顿了顿才说道:”当先生的弟子真不容易。“ 沈中玉轻笑一声,微微压低了声音,显得柔和而阴沉,说道:”那些鲁莽行动的蠢货,想要反抗我却只敢做些小动作的懦夫,还有学艺不精的愚人,没有资格来见我。“ 张致和只觉得从骨头里透出了一股阴冷,抬头环顾了一下幽深的密林,身上的鸡皮疙瘩不论如何都按不下去,这里曾经死了无数人,不仅仅是九幽老祖的敌人,还有他的门人。对敌人狠毒,对自己的门下也未必温柔到哪里去。那我呢?张致和忍不住开始怀疑这点,我能得到他多久的垂怜?他努力平复下内心的悸动,想要问话,但最后还是无话可说。 沈中玉握紧了他的手,感觉到掌心皆是冷汗,心里颇有些悲凉,他怕了,到了抽身退步的时候了吗? 但在这个不见天日又无法逃脱的密林里,他们还要继续前行。到了夜里,昏暗之中,的林中的妖兽更加活跃,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他们也停下休整。沈中玉将张致和紧紧地抱进怀里,埋在他的肩上,一夜无言。 第六十六章 翌日,熹微的晨光驱散了黎明前的阴翳,张致和感觉着包裹住自己的温暖,暗道,过去之心不可得,先生上辈子是魔道中人,行事自然与我等不同,我若以己心来揣度先生也未免不公。 但是这一路以来,我有眼能见,有耳能听,先生并非无恶不作之徒。若只因为上辈子的事就疏远先生,如何对得起先生待我之深情。 他心思已定,一睁眼就看到沈中玉在看着自己,不由一笑,道:”先生,要启程了吗?“ 沈中玉听到语中的亲近与依赖,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就知道他和剑一样坚韧,并不会是那么容易就动摇的人。虽然可以算是意料之中,但是当沈中玉看着张致和毫不掩饰的充满爱慕的眼神,他还是忍不住低头又吻了下去。 跟龙子讲了一晚上法华经的慧静一转头就又看到他们在进行交换口水的无聊日常活动,转头索性不看他们了。 等到他们收拾好了,重新上路的时候,阳光已从微微的暖意转向了温热,沈中玉还是和张致和一道手拉着手,在前面开路。在后面跟着的慧静早就学会了习以为常,龙子低头看着慧静提起衣服下摆的纤纤玉手,忽然也很想去轻轻握着。 大抵因为,张致和的心结稍稍理顺了些,他的剑更加锋利了,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沈中玉自然也放手让他磨剑。 在他的剑意笼罩之下,妖兽的异动几乎无所遁形,只要一冒头,就感觉到毛骨悚然,只有立刻转身逃脱才能活命。而更多本来就暴躁的野兽却选择了从隐秘的埋伏之处冲出来,向张致和扑去。 他们在走近一个倒下的枯树的时候,张致和森然凛冽的剑意惊起了躲在树桩下泥洞里的一窝蛇家族。他们先是看到,从树桩里探出了一个披发戴胜,妖媚动人的美人头,她看着他们微微一笑。只是一笑,就让人心神恍惚,想要走过去。 张致和道心坚定,慧静本性自空,沈中玉不必担心他,但眼角一扫,就看到龙子一脸迷糊地要上前去,直接神识传音道:“龙啸。” 就是在被迷惑当中,龙子对于把他完全洗脑的沈中玉也十分敬畏,听到这个立刻就一张嘴,长啸一声。 一声咆哮,如雷震九天,那美女眉头一皱,神色痛楚,看着仿佛更加惑人,但随后她愤怒地一张嘴,伸出了分叉的像蛇一样的舌头。她从树桩中直起身来,上身一丝不挂,但却连着一条乌青色的粗大蛇尾。 张致和见此,提剑向前一步,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个半人半蛇的美人并没有回答,而是一歪头,竟有几分可爱,然后发出了嘶嘶的声音。随着这声音响起,从她身后,越有上百条白底金环的蛇直起身来,向他们发出了听着就觉毛骨悚然的嘶鸣。 他忍不住再问一句:“这是什么东西?” 沈中玉此时开言,道:“幽泉金环蛇,一窝蛇里面只有一条母蛇,一般称为蛇母,就是这个半人半蛇的。” 沈中玉放养在这里的幽泉金环蛇,相传是九幽老祖下去冥土一游的时候带回来的物种,和本土的小蛇混养之后,变成了更加可怕的怪兽。沈中玉虽然表示反对,说这蛇分明是他从血池地狱那里捞回来的,但也无损它们的可怖。 成年的雄性幽泉金环蛇和一般见到的蛇差不多大小,长不过三尺,大小约合成人手腕大,尾短体粗,头呈三角形,泛着幽光的鳞片上是一圈圈金环状的花纹。因为自血池地狱而来,以鲜血为生,一口下去,无论仙凡皆化血水,以便自己吸食。 张致和回想了一下沈中玉跟他说过的关于幽泉金环蛇的一切,争流剑意如潺潺流水笼罩全身,避免不小心被这些剧毒的蛇咬上一口。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一剑斩下,与之同时,沉璧分出的四道剑光化为四柄宝剑,环绕在蛇窝周围落下,构成了一个紧紧锁着蛇窝的剑阵。 随着沉璧斩下,每把宝剑也是摇摇欲动,放出万丈毫光,想要一网打尽。但是这窝从血池地狱远道而来的怪兽毫不畏惧,数条长大尤为粗大的雄蛇甚至缠上了布阵的宝剑,一口咬下去,宝剑一下子被染成墨色,像中毒了一样。张致和见此立刻让那道剑光自爆,避免自己的本命法宝被沾染上了。 一下子尚未成型的整个剑阵一同自爆,盘踞在宝剑上的毒蛇自然也被炸得血肉横飞。脸上染血的蛇母见此,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意,张着嘴嘶嘶地叫了两声。随后,她的蛇子蛇孙以及蛇丈夫就昂着头,奋不畏死地尾巴击地,腾空飞来,只要他放手不及,被其中一个咬到,就要化为血水。 沈中玉本想要上前,但是攥紧了拳头,还是后退一步,在神识里怒喝了还在愣着的慧静一声,道:“下去。” 慧静神识中听到这声,如遭雷击一般晃了晃,急退几步,看着沈中玉一脸严肃地看着张致和和蛇的对战。 张致和手中有剑,只觉本来的犹豫纠结皆被沉璧一一斩去,心思明澈,剑意在一呼一吸之间自然而然如流水一般放开,将疾飞而来的金环蛇笼罩在其中。在剑意的阻遏下,群蛇疾飞之势稍稍一缓,仿佛要落在地上。 但还不够,张致和得势不饶人,剑光分化,却不曾落在地上,而是在空中结为都天伏魔大阵,灵活而锋锐的剑光在空中交织成网,将群蛇网在其中,然后至刚至阳的剑光瞬间爆发,引燃了这群以血为食,以阴气为生的怪物。群蛇在半空中瞬间就成了一个个大蜡烛,尚未落地就已化为灰烬。 蛇母见此,露出了同样诡异的笑,仰头长嘶,玉臂高举,在她身下,方圆十尺地面剧烈地翻腾起来,泥土像冰雪一样融化成泥浆,然后像沸水一样沸腾翻滚起来,淡红的气泡从泥浆下咕嘟嘟地冒出,散发出血液的甜香。浑黄的泥浆很快也消融在鲜红的血色里。 在地表翻腾的时候,张致和早已腾空,此刻向下一看,只觉自己站在仿佛无边无际的血湖之上,血色映着天上的阳光,散射出妖娆的红,鲜血的甜香勾人欲醉。 沈中玉同样站在云头看着这一幕,心里暗道,这妖兽不错,法力雄厚,天赋神通就是召唤血池地狱虚影三十息,正好用来锤炼阿致,他这般想着,拦下了想要上前的慧静。 张致和小心翼翼地警戒着,因为血湖上雾气模糊,根本看不清,他索性半闭着眼,用耳去听,他听到在湖水深处,湖水被拨开的声音,立刻就向前一移。 在他刚离开的那一瞬,在原地,一条长虫自湖水中冲出,想要直接将他缠到深渊去,却扑了个空。张致和一步占先,回身一剑刺出,剑尖自蛇母肩膀向斜下方一穿而过,鲜血四溅。 蛇母暴怒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竟就抓着剑,长而柔软的身体一翻就缠了上去。张致和自然不会放弃自己的本命法宝,一发狠,沉璧剑气在蛇母柔软的中爆发,但是蛇母却更加狠辣而不畏死地将张致和拖了下去。 慧静在云上见到,吓得倒抽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还凝神盯着的沈中玉,道:“前辈,你?” 沈中玉背着手,说道:“等。”神识散开,深入血池之中,追寻张致和的的下落。人类吸入血池地狱中的血液就会感应到血液主人身前的一世,如同无尽轮回一般,一旦被这些记忆迷惑,就会永世沉沦下去。不过,因为这只是蛇母的神通,她的召唤出来的血池地狱自然也就是她吃过的那些人。 一入血池,永世沉沦。张致和感觉自己的肋骨在蛇母的缠压下几乎断成数截,随后就被带入泛着甜香和鲜红的血池之中。血池之水并不污秽,熏人的甜香一下子就涌入了他的鼻腔,让他不由得有痛快淋漓之感。 在熏人的甜香中,他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变成一个个不同的人,其中最多的就是各种修为的魔修。经历多世,他试过将活人炼成傀儡,试过用魔火熬炼人类的魂魄,仿佛满手血腥,但是本性不迷。他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近在咫尺的蛇母要一口咬下来。 近在咫尺,沉璧剑现,他一下子就送进了蛇母的胸膛。蛇母愕然地一仰头,脸上终于出现了痛苦的表情,随后蛇身不甘地松开了。张致和看着她缓缓像水底沉下去,自己也转身向水面划出。 他一出来,就看到沈中玉从空中落下去到他跟前问:“无事吧?” 张致和满心珍视地看着沈中玉,尽管轮回多世,对于九幽魔宗的手段也十分了解,但他对沈先生还是不改爱慕,既如此又何必犹豫,但秉本心而行就是。 沈中玉却将他一把搂进怀里,说道:“我都要后悔了,恨不得立时就把你捞出来。” 第六十七章 大抵幽泉金环蛇是这一带的霸主,在经过蛇窝之后,他们可以说是一路坦途,不久就走出了鬼哭林,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地。慧静感觉到脚下踩着的草软绵绵的,像走在厚厚的地毯上面一样舒服,不由得就起了困意,想要躺在上面好好地睡一觉。 就连张致和也不知不觉越走越慢,哈欠连连,好几次就歪在沈中玉身上。沈中玉虽然喜爱有人投怀送抱,但他更知道这片看着无害的草地究竟有多危险。 这是他特地设计的,当人们千辛万苦从鬼哭林里出来之后,自然就会起了松懈之心,很容易就会倒在这里想要歇一歇,但是一歇下去,他们就不要想着起来了。 他一想,舌绽春雷,内含法力地喊道:“醒。”众人精神一振,看着沈中玉。沈中玉道:“一个拉着一个,不要掉队。” 他自己本来就和张致和手拉着手,此时在他眼神的压迫下,龙子主动走过来,握着张致和的手,自己再拉着慧静。他就拉着张致和健步如飞,后面的人也急匆匆地跟着。 但走了半日,这片草原仿佛还是这么广阔,虽然沈中玉还能保持着匀速,方向不移地前进着,后面被他拉着的人已经有几分憔悴之色。 张致和心觉不对,但是也不知如何破法,只得不停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让自己更清醒些,若不是手都被拉着,他估计还想掐一掐自己的大腿。 龙子被张致和拖得跌跌撞撞,仿佛下一刻就能倒在地上睡着,但是手却被慧静的指甲掐得满是血痕。因为慧静拼命想要更清醒些,在模糊之中,她却掐的是龙子,而她自己也在半梦半醒一般念着观音心经。 等这一行人走了不知道多久,看到天边出现的高大的魏阙,振奋和解脱从心而发。张致和感觉把嘴唇都快咬肿了,说话有些含糊,道:“先生,想到你家一趟真不容易。“ 沈中玉听到这句,心里高兴,把他一拉,拉到自己怀里,强硬地搂着他的腰,捧着头就吻下去。张致和还有些迷糊着,就被迫上仰着头,承受着沈中玉激烈的进攻,挣扎着发出了嗯嗯啊啊的声音,一手按着沈中玉的肩膀,像是推开又像是不舍一般。两人身体被强迫着紧贴在一起,感觉越发炽热,把张致和原来朦胧的睡意都蒸发走了。 沈中玉放开人之后,还要在他耳边问:“可醒了不曾?” 张致和在几天以来,对于沈中玉的热情颇有些习惯,此时虽然也是脸色微红,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醒了。“ 在后面,捂住了龙子眼睛,一脸无奈的慧静说道:“可以继续走了吗?” 沈中玉更无奈地看着那两个,道:“走吧。” 走过草地之后,是一片平整的由条石砌成的空地,空地尽头是高大的朱红宫门,门上是巍峨的魏阙。走到近前,张致和看到两边城墙皆是一色雪白,玄瓦,朱门和白墙,显得凝重而浓烈。 沈中玉眼神复杂地看着高大而熟悉的宫门,仰首看着巍峨高耸的魏阙,不知为何竟有些迟疑,已经两百年了,虽然这里一色如新,终究不似旧时,这般想着,说道:“你们且退一退,我来开门。” 张致和感觉到沈中玉内心的迟疑和怅然,上前搭了搭他的肩膀,表示安慰,沈中玉感其心意,一手按住,握到自己手里,挠了挠他的掌心,示意自己无事。 沈中玉神识放开,感应沉睡着的禁制,感觉到沉睡在虚空深处的两个沉睡的链条,神识地刻画出了一个符咒,落在链条上,链条断裂。随即,他的神识就闯入到了一个令人意迷目眩的境界,互相交织成网的禁制在沈中玉的神识构成的灵台中光芒闪烁,显得神秘而诱人。但这些美丽的小玩意儿却是摧毁整个九幽魔宗,并将其沉入水中的罪魁祸首。 环绕着整个魔宗的禁制由他一手布置,只有他的神识才能真正动用这样庞大的禁制,而枯桑境这个小千世界的法则也由他亲手调整来适应九幽魔宗的需要,并与阵法结合在一起。因此,在枯桑境里,既能调动法则之力,又能驱动阵法的九幽老祖就是神。 虽然经过转世之后,他的神识再没有带着修魔时的阴深可怖,而是更加博大平缓,合乎自然,如水银泻地一般,侵入到禁制之中。 咔擦一声,朱门缓缓开启,沈中玉却往后一退,险些摔倒在地。张致和赶紧上前接住,道:“先生,无事吧?” 沈中玉努力睁开眼,摆了摆手道:“无事,只是太过费神了。”元婴期的神识和以前化神期的毕竟不同,还有大半个魔宫尚未能完全启动,不过也够用了。 这时候,从门中走出金两行衣着华丽、妆容古雅的宫女,捧着宫灯、拂尘等物,再仔细一看,这十二个宫女竟然都是傀儡,只是惟妙惟肖,如同活人一般,宫女后面则跟着一个五彩斑斓的步辇。她们福了福身,让过道路,让他们到步辇上去。 张致和看了看沈中玉,沈中玉颔首道:“无妨的。”他闻言就将沈中玉背起,往步辇去。慧静见此,也紧跟上去,这里虽然已经封闭了两三百年,但是路上纤尘不染,女子衣着虽然款式较老但也是整洁如新。这般说此处魔宫法阵该是一直起着作用,那如果误走了,被法阵弄死真是无处说理去。 沈中玉不过是开启了其中一处偏殿,但在进去后,见到殿内雕梁画栋,床榻俱全,装饰十分精致华美。宫女们把床上被子抖了,又点了一把香,方才退了出去。 慧静看到张致和已经轻轻地把沈中玉放到床上,一时觉得尴尬,但又不敢出去在魔宫里乱走,踌躇再三,还是问道:“我这几日来,都没有做过功课,不知道可有僻静处?” 张致和尚未说话,沈中玉懒懒地抬起了手,一挥。一个宫女过来,向她一福,示意她跟自己走。慧静赶紧把还想给沈中玉守门的龙子拉上,一道走了。 等慧静走了,沈中玉一把抓住张致和的手,道:“阿致也躺一会儿吧,就当是陪我好了。” 张致和见到沈中玉憔悴疲惫的样子,只觉心疼,想到这一路以来,沈先生处处周全,实在太过辛苦,便道:“不要扰了先生安寝吧。” “你不在,我才要睡不着。” 听到这个,张致和感觉脸上一热,点了点头,就躺下来,沈中玉扒着他耳朵说道:“把衣服解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上烫得更厉害了,但也不是被动任人调/戏之辈,索性直接把沈中玉的腰带勾了下来。 等到胡闹完了,他们才相拥而睡。睡前,沈中玉迷迷糊糊只觉这熏香不错,被子也不错,人更不错,怀中的柔韧美好,滋味无穷。 等到醒时,张致和转了转身,感觉自己像被泡在温水里一般,暖烘烘的,睁眼就看到沈中玉在含笑看着自己,就也不想起来了,躺在床上问道:“先生在看什么?” “看你。” “嗯。”张致和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沉默了一下。 沈中玉一翻身,把张致和按在身下,倾身而吻,舌头滑过他的下巴、到了他的脖子,在他的喉结打滚,拉出了闪亮的银丝。张致和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子,半仰着头,承受着沈中玉剧烈的爱抚,细碎的呻/吟不自觉地溢出。 沈中玉抬起头,看到张致和因为陌生的快/感而带了几分朦胧的双眼,不由得勾唇一笑,作为剑修,性子最是冷硬坚定,此刻却在自己身下欲哭不哭,也是美景。这般想着,他紧紧地抱着了张致和,含住他的耳垂不停地吸/吮着。 等到最后,张致和颇有些软弱地躺在沈中玉怀里,觉得这一觉简直是白睡了,沈中玉却觉得心满意足,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跟他说道:“这个宫殿,还是我亲手建的。” “亲手?” “嗯。一砖一瓦,夯土涂墙。” “先生?”张致和闻言疑惑道,仙道中人何必这般辛苦,魔道中人就更不会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候还没有到修行道上走,只是一个小小刑徒,仿佛是家族犯了事,本该是流放的,后来要修宫殿,就从流放改成了盖房子。不过能留在皇都也是幸事。” 张致和听到这个,想到当日在莲花小世界里见到百姓被驱赶着去服徭役的一幕幕,不由得心下恻然,握住了沈中玉的手道:“先生,你……” 沈中玉拍了拍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我在皇城城根下,遇到了一个风水先生,然后就跟他一起逃了。再后来,我们就一去入了魔道。”语调轻松,将其中的艰险通通隐去。 张致和想象两个凡人撞入魔修手里,不知道经历了何等艰难才能挣出一条命来,心里百感交杂,只是说出一句:“若我那时候遇到先生就好了。” “不好,那时候你会没命的。” “只要先生能过得好些,就无妨。” 第六十八章 等这两个胡闹完,又说完了无聊的情话,方才起来穿上衣服。然后沈中玉命人去把慧静请来,自己则摸出茶具,以及袖囊里带着的上好的泉水和茶叶,开始煮茶。 慧静来时,看到青烟袅袅,茶香悠悠,便也安静坐下,等到煮好分茶,啜饮了一口,香味袅远,仿佛有兰桂芬芳,入口微苦回甘,滑入喉咙,让人忽生爽意。慧静闭着眼,静心感受茶的回甘,只感觉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焦躁之意就消散了很多,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她起身行礼,道:“谢过施主了。” 沈中玉挥了挥手,让她保持安静,自己则看着还捧着茶杯静心的张致和。过了数息之后,张致和也睁开眼,道:“先生煮的好茶汤。” 沈中玉道:“也不是第一次喝了,还能夸,我也害羞了。” 看着这两个又要腻歪上了,慧静只能捧着茶杯装死,龙子则低着头保持沉默。 说了一会儿闲话,沈中玉才道:”这里只是魔宫的外围,要去到我以前的寝殿还有好远,而且这一路也不会太平到哪里去。“ “和鬼哭林差不多?”张致和问道。 “实际上,比鬼哭林更可怕。” 慧静嘴角抽搐,忍不住问道:“沈前辈,你连自己洞府都要这般防守严密?” “我当时觉得还一般般。”沈中玉笑道,对化神真人来说,很多布置不是为了防范敌人,而是为了生活方便。例如他的爱宠们的居住环境,有些要住沼泽,有些要住高山,有些要住沙漠,为了满足它们的要求,他也设计了不少园林。还有就是,他花园里养的花,毒性越强越漂亮,因此连土壤也是要带毒的…… 就算库房里放着的东西,虽然应该是封印着的,但谁知道在他发动禁制的时候,不会损坏一两个,而那些天材异宝可不一定就是无害的。 听他讲完之后,张致和正色端坐答道:“先生为我考虑周全,我万死难报,唯先生之命是从。” 沈中玉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说道:“我一直信你。“ 另外两个除了装死和点头之外,实在不想再说话,节制点!他们实在太不体面了!慧静暗道。 喝完了茶,沈中玉命人把彩辇抬过来,进去坐下,说道:“有些大,而且不能腾空。” “嗯?” “我当时只准他们步行进来。” 慧静实在不愿意再看他们在自己面前亲亲抱抱,有失体统,索性带着龙子坐在后面的宫车,也不要和他们待在一块了。沈中玉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傀儡宫女力大无穷地抬起了仿佛小宫殿一般的彩辇,后面还有几辆宫车跟着,往宫中走去。偌大的宫殿虽然整洁如新,花树繁茂,但连一丝虫声都没有,只有宫车在后发出的辘辘响声。 听着始终不绝的车响,看着窗外不曾变过的景色,一道又一道的朱墙,一道又一道的高门,景色都是相似的,虽然张致和还能记住道路,但是看这样相似的景象也觉得厌倦,不知为何联想到这是一个一环套着一环的牢笼,密不透风的笼子,让人无处可逃。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间觉得无比熟悉,仿佛自己就是这个笼子里的人,回头发现人都没了,车门大开,空荡荡的。他走下车,感觉条石的地板被太阳烤得有些发烫,刚晃悠了一下,就见到个宫女过来,福了一福道:”公子,大人召见。“ 他低头看了看自身,发现自己一身黑衣,只在衣服边缘有着血色的镶边,看着非常像是九幽魔宗弟子常穿的制服,自己成了九幽魔宗的弟子?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是另有人主持一般,自然而然地答道:“喏。” 跟着宫女,进入到一处阴森而宏大的大殿,一进去,看到殿内不知道点燃了多少根蜡烛,在晦暗的大殿中如同繁星一般闪闪发亮,却丝毫不曾真正驱散殿内的黑暗,他快步上前,在阶前跪下,道:“骀荡宫弟子戚寒水见过老祖,老祖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他忽地一惊,原来我叫做戚寒水,不对,我原先该叫做什么,我竟是忘了。 在上位传来一声轻柔而低沉的声音“好了,过来。“,微带笑意,但不知为何他却听出了一股阴冷的味道,丝丝阴寒之意爬上了背部,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戚寒水从地上爬起来,小步上前,步上玉阶之后,靠近宝座,低头看着铺散在宝座上绣纹精致的衣服下摆,躬身道:“老祖。” 从深色的广大的袖子里探出一只惨白枯瘦的手,手伸到戚寒水跟前,手指一勾,把他的下巴勾起来,一张同样惨白的脸就撞到他的眼睛里,宝座上的人算不上难看,但是肤色惨白如幽灵一般,眼窝深深地凹了进去,显得眼睛尤为的大,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蓝光。 戚寒水若是闭眼感觉,同样感觉到眼前这人同样有着勃勃生机,但是睁眼看着就觉得有一股迟暮甚至是死气萦绕其中,他忍不住抖了抖道:“老祖有何吩咐?” 这人挠了挠他的下巴,说:“你很不错,留下来吧。” “老祖?” “我说你躲在我门中的演技不错,转道为魔的修为更不错。留下来当我的徒弟吧。” 戚寒水一时心神大震,苦心保守的秘密不知为何竟被人知道了,吓得腿一软,被对方紧紧地捏着了肩膀,挣扎不得。 对方的手指深深地按进了戚寒水的肩膀当中,鲜血从那几个窟窿冒出,打湿了衣服,因为衣服本来就是黑色的缘故,倒是不明白,只是湿了一块而已。 戚寒水哆嗦了一下,道:“九幽老祖,你就这样把我弄死了,我还怎么当你徒弟?” 九幽老祖闻言,笑了笑,收回手,在空中甩了甩,把手上的血甩出去,道:“你回去等着拜师吧。” 戚寒水向后一退,不知为何一脚踏空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张致和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在移动的彩辇里,躺在沈中玉的膝盖上,怔怔地看着沈中玉低头看着自己,他长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剧烈起伏的胸膛,问:”先生,戚寒水是谁?“ 沈中玉看了看窗外,忽然笑了,道:“你不甘心?” “嗯?” 他挑开香炉,重燃了一把香,这大抵是上好的降香,青烟袅袅,香如兰麝,烟雾在傅山香炉上凝而不散,最后竟成了一个人形。张致和惊愕地坐下来,道:”刚才,我险些被夺舍了?“ 沈中玉道:“放心吧,有我看着,他最多也就只能移情开扉,但也无妨,多学点东西没有坏处。” 烟雾凝成的人形发出一声奇怪而粗粝的笑,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最后似哭非哭地说了一句:“这是你的新宠吗?师父。” 沈中玉弹指发出一道剑气直接穿过烟雾,道:“会说话吗?重新说一遍。” 那个烟雾发出一声古怪的惨叫,果然换了个腔调说:“我的新师弟吗?” “乖,这还差不多。不过也不是。”也没有再解释,他就道:“现在会叫师父了?” “都是师兄做的,不关我的事。” “说实话。” “我,我……从不敢谋划这事,只是,只是师兄他觉得师父你活太久了,就起了谋划,我们只是知情不报而已,想着师父英明,不会有事的。谁知道,谁知道……不过,师父现在不也没事吗?师父转世之后更加风采不凡了……” “嘿嘿,这理由找得不错。”沈中玉赶紧皆断了他的话,就对张致和道:“阿致,你看,这就是我的其中一个不肖徒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唯有听话二字还算可以。” 张致和刚从自己差点被夺舍的可能中恢复过来,又听到当年九幽覆灭的秘事,一时说不出话来,听到沈中玉这般说,只能敷衍两句,道:“久仰久仰。”然后又开始出神,想着刚才的事。 沈中玉闻言暗笑,道:“你且稳固魂体吧。你要转成鬼修还是重入轮回?” “师父,你现在是正道修士?” “嗯?” “那我转世了还能跟着师父吧?” “随你。” “好,那我来生还要跟着师父。”那团烟雾说完之后,在空中散开,回到香炉中去了。 过了很久之后,张致和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时时打量沈中玉,想要对比他和上辈子的异同。 被他看得久了,沈中玉直接把他按在自己膝盖上说:”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嗯?” “我,先生,你的名讳其实应该叫什么?” “沈中玉。” “上辈子。” “不记得了。” “诶?” “几乎两三千年,他们不是喊我大人,就是喊我九幽老祖,我渐渐就不记得了。”沈中玉很是委屈地说了句,家族败落的时候我还太小,只有小名,不是叫做团团就是圆圆,这必须不能说呀。 第六十九章 看到沈中玉故作委屈的样子,对比一下他在梦中看到那阴冷可怖的样子,张致和有些呆愣,良久才吐出一句:”先生,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你看到了什么,都说出来,我一个一个告诉你。” “我……”张致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心里该早知道沈先生的来历神秘,身世成谜,只是这谜底太太超过了他的适应能力。沈先生的曾经实在是他无法想象的邪恶和黑暗,张致和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见识太少了,总忍不住用正道行事来要求沈先生,但是沈先生上辈子是魔道中人,我实在不该这样。他最后还是说道:“我无事,让我缓缓。” “我上辈子长得很丑吗?吓着你了?” “不曾。” “你在怕我,你在想刚才戚寒水的话。是哪一句?” “先生!” “新宠吗?你在吃醋?”沈中玉说着捏了捏他的下巴,笑着说道。 听到这个,张致和脸色不变,但是耳垂已经红了,看着粉扑扑的,道:“是我不该。”这和妇人争宠有何分别,我是堂堂男子,奈何沦落到这个地步? “你是堂堂男子,行事该光明磊落,你若不喜,说出来便是。”沈中玉仿佛像听到了他的心里话一样,说道,“我只有过几个姬妾,若说宠爱,从不曾有,何来新宠呢?不过,我以前出于恶趣,确实喜欢在正道埋伏本宗的棋子里选拔弟子。他们都很有趣。” 听到这个,张致和忽然起了一种冲动,脱口而出就问道:“先生总是料人如神,我若再多说什么,竟似是无理取闹一般。”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无礼,从沈中玉膝盖上起来,坐好。 沈中玉见此却大喜过望,在背后把张致和搂在怀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跟我生气,我竟觉得无比的欣慰。” “嗯?”张致和闻言讶然,却被沈中玉按住了手,不让挣脱。 沈中玉继续说道:“若果你还一直有礼,我才要害怕了。” 听到害怕二字,张致和心里悸动,竟觉得一阵莫名的感动与喜悦出现在心头,先生竟也会害怕了?还是为我?这般深情,我要如何回报。 沈中玉继续说道:“你我之间,亲密远胜于师徒兄弟,近乎夫妻之间,在我面前正该纵酒高歌才是。” “先生是觉得我不够放肆?”张致和听到这个,虽然不明但也觉欣喜,脸上不由得挂了笑道。 “确实不够。”沈中玉说着舔了舔一直在自己面前泛红的耳垂,“我愿亲近你,但你一直这般守礼,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先生,是我错了。” “休要再跟我这般说,你又不是我的下属和弟子,何必说这些?“ “嗯。”张致和听到这个,向后一靠,侧头就和身后的沈中玉交换了一吻。沈中玉感觉到他难得的主动,心中更是高兴,把他抱在怀里,舌头深入,勾着他的舌头一同起舞,手向下一溜,滑进衣服里,在他的腰上摩挲着。张致和怕痒,不由得一直躲,却被人紧紧按着,挣脱不得。 等二人重新平静下来的时候,张致和唇角含笑,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风景。沈中玉却把躲在香炉里的戚寒水叫出来,道:“你去我寝宫看看,都怎么了?” 戚寒水却吓得险些就要跪下来了,说道:“师父,我不敢。” “嗯?” “师父,大师兄在那里已经吞了好几个人的魂魄,说要等着师父了。” “哼!这孽徒可惜了,只怕也轮回不了,就给我做个护法吧。”沈中玉听到这个,不怒反笑道。 戚寒水听到护法二字,虽然只是一团烟雾还是让张致和从中看出了害怕。张致和不由得有些好奇,想到沈中玉刚才说,就直接问道:“护法是何意?” 沈中玉打发走了戚寒水,道:去看看吧。“一溜青烟自窗边而去,才跟张致和道:”世上总有些怨魂厉鬼,可以炼成护法,这也用的是佛门护法之术。夺其心智,得其信仰,再用香火炼魂,如此就是护法了。“不过这般说有点复杂,其实就是给他洗脑,直到他完全地信奉皈依于我,这就是我的护法。这样的护法可以说再没有自身的存在,虽然还有灵智在,但却只知道为主人血战到底。 张致和联系了魔道一向以来的手段,结合这段话,隐约猜到了沈中玉要做什么,但还是叹气道:“先生,你既不喜欢他,为何还要把他留在身旁?” “谁说我不喜欢了?我最喜欢留他在我身边哭了,他不是恨我活太久了吗?我都活过两辈子了。” 听到这个,不知为何,张致和觉得沈中玉这般拗气,仿佛有些幼稚,强忍着笑意道:“先生,你看着他就高兴?” “你想要?我送你。用来做些杂务还是不错的。” “不必了,先生还是自己留着吧。” 等到彩辇经过道道宫门,停在沈中玉上辈子的寝宫前的时候,戚寒水刚好回来,他一进来就钻回到香炉里面,不敢出来,连道:“师父,师兄,师兄要来了。” “哦。”沈中玉应了一声道,“看到了。”话音刚完,他们就看到窗外仿佛一瞬间就从白天变成了黑夜一般,阴寒像是蛇一样从顺着地板滑进来,要缠上他们的小腿。 张致和第一时间提剑在手,便在原地,剑气勃发,想要缠上他们的类似于小蛇一样的阴气一下子就被寸寸割裂,起身就怒道:”妖孽何来?“ 声音响起,四面回声,似男似女,似哭似诉,却似是无意识的呓语,絮絮不止,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张致和索性半闭着眼,耐心感受黑暗中声音发出的方位何在,想要一击即中。 这时候一直坐在黑暗中的沈中玉发出了一声轻笑,在黑暗中尤为明显,道:“蠢徒弟,你怎么这么不长进,你以为铁围山黑狱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铁围山黑狱?”张致和听到这个,惊道,九幽老祖的成名,铁围山黑狱,群战利器,能够困杀诸化神修士,直到坐化,魂魄也会被困在其中,生生死死不得解脱。 这下子,车外传来了一声稍稍清晰点的嗤笑,然后就是一句声音含混粗糙的话:”等我把师父也吞了,不就能知道了吗?“ “真是煞风景。”沈中玉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句。 张致和已经无心听他们的对话了,他可以感觉到在永恒的黑暗之中,有更多可怕而邪恶的生物蠢蠢欲动,正绕在车外打转,压低身子发出了一声声诡异而可怖的咆哮,表达着对车内血肉的垂涎。 他紧紧地握住沉璧,感觉着沉璧兴奋的轻颤,心里恐惧与悸动的情绪混合着激荡。这一路以来,他因为沈中玉之事而心事重重,不得解脱,现在他只想战个痛快。 沈中玉站起来,一手擎着蜡烛,这蜡烛却也奇怪,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在案上拿起来的红烛,此刻在他手上却温暖明媚如夏日一般。烛光围成了一个温暖昏黄的圆,将阴冷黑暗挡在外面。 他一手推开车门,感觉狂风呼啸着向他袭来,但在离他尚有一尺远的时候就被拦住了,竟然连卷起的狂沙都在一个瞬间被冻住了,凝固成一个有着滑稽形状的冰山。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那座看着怪可爱的冰山,然后冰山瞬间碎裂,风沙聚成一张大嘴,向天大吼一声,再次冲来。 但是烛光柔柔弱弱却始终风吹不灭,反而越发明亮了,让狂风一边绕着打转,一边却忍不住越躲越开。狂风嘿嘿地发出了一声怪笑:“师父,你这辈子居然成了最是虚伪的正道修士,真是天道报应。这般说,我杀你也不是欺师灭祖啦哈哈哈哈……” “对呀,我杀你也不再是清理门户而是替天行道了。”沈中玉回道,语中微带笑意,激得那人更是发怒,本来伏在黑暗中的凶兽妖鬼,像是不要命一般就向他们二人扑来。 张致和本来就握住剑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看到凶兽来了,直接就窜入到凶兽群中,和他们战作一起。沉璧剑起,人剑合一,流动的银光划破了最深沉的黑暗,一下子就从成百上千妖兽中穿过。 划过妖兽堆之后,本来吵闹咆哮着的妖兽一下子就安静,但看着还是无事,像是再正常不过一般,那人刚要嘲笑张致和的时候却忽然间愣住了,他看到被张致和划过的妖兽忽然间化为一团血肉,爆发在黑暗之中,浓烈的血腥味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无情地冲入了个人的鼻腔。张致和经在本来还算成排的妖兽中刺出了一个“一”字。 那人更是愤怒,一边催动黑狱尽快生成更多的妖鬼,另一面虚实转化,想要自虚空中到马车里捣乱。 但这时候,沈中玉动了,他神识散去,一直在感受黑暗中所有人的情绪波动,在这个黑暗中寻不到慧静和龙子他们,想必无事。而这个家伙,正好有法子对付。 第七十章 张致和闭着眼,金丹期神识在此几乎不能透体,只能通过模糊的灵觉来耐心感应黑暗中妖兽的存在,他感应到妖兽伏在地上把爪子磨得锋利,低声发出压抑愤怒的咆哮,然后后腿一蹬,向他冲来。 他回身一转,剑一横一削将妖兽的两只前爪削了下来,然后另一边也有另一只妖兽扑来,反手一剑刺去,向下一剖,如江海下地,将妖兽剖成两半。剑身打平,身一转,宝剑横扫,正好将旁边也同样扑来的妖兽们剖成上一半下一半。 衣衫振振,阴风猎猎,他却越发杀得爽利起来,心里积郁通通发作了出来。而在后面,沈中玉站在车辕上,擎着蜡烛,投下一圈温暖的橘黄,笑吟吟地看着张致和在前方搏杀。 而黑暗之中无论霜刀雪剑,疾风飘雨去到那一圈橘黄前就自然而然地散了,看得久了,沈中玉摇了摇头,叹息道:“本以为这么多年了,你能长进些,想不到还是这个样子。” 黑暗中忽地发出一声怒吼,深沉的黑色凝成一只古怪的异兽就向张致和扑来。沈中玉在神识中看到这异兽形如梼杌,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不由得笑出声来,道:”这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原来还有点脑子。现在连脑子都没了,可不就是个凶顽之辈么?“ 他口里说着,手上也不容情,一道玉光飞出,划破了整个黑暗,若有人见到,就会明白了光明之意,重重黑暗如为帷如幔,如缠如带,要拦着这一道光明,但是前景越暗,而玉光越明,最终划破天际,似慢实快地打在异兽梼杌之上。 却说,张致和感觉到身后有异兽气喘如雷,一转过身去就看到那怪兽的尖牙近在眼前,赶紧将剑一横,要拦上一拦,就见其后一道玉光远来,重重地打在异兽身上。 他认出是沈中玉的量天尺,看向玉光来处,正好见到沈中玉在跟他招手,三步两步去到沈中玉身旁,和沈中玉并肩站立,看到沈中玉神色晦暗,忍不住问道:”这便是先生徒弟?“ “是。他是人来的。” “人?“ “原来是。”沈中玉道,说罢长叹一声,看向场中。 张致和感觉到沈中玉心中郁郁,一时无言,只是和沈中玉一同看着那异兽挣扎。 那异兽吃这一打,身影一晃,身子一矮,仰天咆哮起来。打在它身上的是沈中玉的量天尺,罚恶赏善,了断因果,此刻打在梼杌身上。原来梼杌作恶多少,种种因果重现眼前,它曾与人多少罪过,此刻自身就要承受多少罪过。它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自己曾害过的人,曾被五马分尸的,曾被剥皮的,曾被刺目的……竟是尝进了自入道以来就没有受过的苦。 魔门之人何曾有几个干净,诸如这异兽一般,他先前也号作梼杌子,乃是九幽老祖的首徒,自从少时被九幽老祖捡拔出来之后就是放肆张扬的性子,竟不曾有过收敛二字。 初时,九幽老祖要压服魔道,倒是把他当快刀来用;等到后来,九幽老祖自觉前程不明,行事保守。但是因为自家师父威名在外,梼杌子还是能仗势欺人一番。 到了此时,昔日的威风凛凛下做的恶果就全报应到自己身上了。不一会儿,本来还是毛发油亮的异兽就委顿在地,像是不堪重负一样伏在地上,但还是心里不服,喉咙中满是低沉的咆哮之声。 沈中玉看着梼杌子,伏在底下,心里也不能高兴到哪里去,好歹曾是自己养了两三千年的徒弟了。 虽然说魔门冷心冷情,但也不会真的就把门下弟子当炮灰用。魔道宗门不比散修,哄得一个就一个,要知道魔道收徒本来就很难,虽也有斩俗缘这样的法子,但也不会多用,不然养出一个自灭满门的化神修士就不好了。 因此,沈中玉当年挑徒弟的时候还是花了心思想要好好培养的,而今看着自己首徒成了这个样子,叹息一声,手上掐诀,炼魂法印已成,就要落在凶兽额上。 量天尺下冤孽俱报,凶兽已然气息奄奄,转眼法印已经到了额上,正要往里渗入。它却忽然一爪抓地,后腿一蹬,就向高踞车辕之上的沈中玉扑去,顷刻已到眼前。 张致和向前一步,仗剑刺出,举剑上撩,沈中玉刚道一句:“不好。”就见这凶兽从实化虚,像是一团水墨一般散去穿过张致和的身体。 张致和像是被一阵呼啸的风带走了身上的暖意,只觉无限冰冷。但他转头一看,看到凶兽已将沈中玉扑倒在地,却是心底一寒,脱口而出道:“先生!” 他挣扎起来,就要过去,看到那团黑雾已经将沈中玉完全地包裹起来,急得他马上上前,跪在那团黑雾旁,眼中忍泪,浑身颤抖。 早有准备的沈中玉被这团黑雾扑了个满怀,向后一退,索性坐了下来,深入定中。 由神识所构成的灵台本来应该是清明之所,此刻却是乌云密布,只有在灵台中央才有一圈大约方圆百尺的散发着莹莹玉光的界域。 他在灵台中央一现出身影,却非九幽老祖本相,而是今生沈中玉的相貌,背手说道:“徒弟,来吧。” 话音刚落,四周乌云围了上来,原本方圆百尺的玉光被压缩得越来越窄,最后退到了沈中玉足下。沈中玉举起手,隔着光圈摸了摸还在张牙舞爪的乌云,颇有几分怅惘和悲哀地说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师父。”乌云在进来之后讲了第一句话。 “致虚极,守静笃,行无为,知其雄,守其雌;知其黑,守其白;知其荣,守其辱……”沈中玉喃喃说道,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法力。 但是乌云听到,却是痛苦而疯狂地挣扎起来,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喊声,嘶喊呼啸道:“不要念了!“ 但是沈中玉不为所动,继续念诵:”众人昭昭,我独昏昏。众人察察,我独闷闷……“ 乌云疯狂地冲击着光圈,想要冲入其中,但是那本来看着软弱可欺的玉光却不曾再退,反而开始向外侵袭,就连乌云之后原先侵袭了的部分都开始泛起了莹莹清辉。 乌云害怕了想要退却,转身向外退去,想要退出沈中玉的灵台。但如何走得了。淡淡清辉连成一体,将似是明霞长帛一般翻卷起来,将乌云包裹在内…… 此时在外,四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向内一缩,收束到本来紧紧裹住沈中玉的一团黑雾之中,缩成一团。沈中玉现出身影,却双目紧闭,怀里抱着一只不过叭儿狗大小的异兽。 在旁的张致和见此喜得冒出了一身冷汗,跪在地上浑身无力,竟起不来了,只是努力用双手撑在地上,别让身子瘫了下去,道:“先生,你无事?” 沈中玉睁开眼睛,看到张致和一脸急切期盼地看着自己,本想说个笑话,轻松一下,但张了张嘴说不出口道:“我无事。” 张致和往旁就一歪,一手撑住,一手摸了额上的冷汗,露出了险死还生、惊魂未定的笑容,道:“那便好。” 沈中玉却一手握住怀中异兽的爪子,一手扶着它起来,摇了摇它的爪子,换了个话题道:“来看,这便是我徒弟。” 张致和一看这异兽一身黑色,似豹非豹,似虎非虎,头圆脚短,身形圆胖,三角耳朵杏核眼,看着很是可爱,但是在泛着血色的眼睛中仍可以看到几分凶恶。他伸手摸了摸它的爪子,也是毛茸茸的,便道:“先生,你徒弟果真是人?” 沈中玉把它放膝上,一手去摸它的肚子,一手挠着它的下巴,说道:”本来是人。但既然不愿当人,学那天妖诛神,把自己弄得人不人,妖不妖,那就好好当妖精吧。“再说了,一直都没有个合适的宠物在,我的手也很寂寞,想养个毛茸茸来摸摸。 “天妖诛神?”张致和本着不懂就问的精神问道。 那异兽挣扎着发出了一声呜咽,但很快就被摸得舒服了,像泥一样瘫倒在地。沈中玉毫无师徒爱地把徒弟的老底泄了个干净,道:“天妖诛神,乃是我在先人洞府里找回来的一卷法诀,相传是上古妖族的修行之法。乃是在心中观想上古天妖之身,通过锻体和修神的方法,让自己和天妖逐渐形神相近,直到化为天妖法相。“ ”随着修为越发高深,人就会逐步化为天妖。这只蠢货炼的就是上古天妖梼杌法相,我给他起道号做梼杌,可从来没有想过他要真变成梼杌了。” “最蠢的是,他居然还以为变成天妖就可以杀我,哼。眼下连魂魄本相都变成了天妖,以后我看他转修鬼道,连度天劫都难。” 还在沈中玉膝盖上的梼杌听到沈中玉在骂他蠢,一下子就扬起爪子,一把抓住沈中玉的衣襟表示自己的愤怒。 沈中玉像逗猫一样把它摘了下来,道:“养不教父之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以后还要好好教他。” 看着那像猫一样毛发炸起的梼杌,以及死死按住它的爪子的沈中玉,张致和一瞬间不知道该同情梼杌还是同情沈中玉了。 第七十一章 龙子在后面看到前面被黑雾笼罩,心里本就发急,同时感觉到一阵无法言喻的哀伤从心底漫出,一下子就感觉到这是亲人离去后的血脉反应,顾不上和慧静说一句,就从车上下来,要冲到黑雾中去,被慧静一下子就按住,道:“你想进去干什么?”她在外看着弥漫着邪恶而嗜血的黑雾,感觉一进去就会被这黑雾同化。 不知过了多久,黑雾散去,车门一开,沈中玉从车上下来,随后跟着的就是张致和。龙子见此,上次就跪下道:“大人。” 沈中玉抱着只黑色的胖猫,看到龙子在眼前跪下道:“你这是怎么了?” 龙子哭道:“母亲已死,我愿追随大人左右。” 沈中玉闻言,将手放在他的额上,道:“不曾发热呀,我该知道你母亲死去也有我的一份。” 龙子抬头,脸上带了梦幻之色,道:“大人先前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母亲该是放下屠刀了吧。” 沈中玉听到这个,掐指算了算,发现此处天机不明,外界之事该是要迟上几天才会让人感应到,此刻一掐算,龙母该是死在五天前,这可好了,出去不用再担心龙母守门了。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还是顺服跪着的龙子,道一声:“也好。”手指一勾,法印已成,落在龙子脑中,却是主仆契约,不算严苛,但也有主仆之分。 契约既成,沈中玉便道:“起来吧,不要整日下跪。” “喏。”龙子起来,侍立在侧。 慧静在后,眼睁睁地看完这一幕,虽然有几分生气,暗道龙子未免太不争气了,却也没有硬要拦着。 沈中玉见龙子起来站在一旁,就道:“你原来叫敖润,以后跟我姓,加个沈字,叫做沈敖润好了。“ 龙子闻言一喜,道:“喏。” 沈中玉将怀里抱着的小猫儿往沈敖润怀中一塞,道:“接着吧,我来开门。” 梼杌在睡梦中发现换了个人抱,一抬头就向龙子吼了一声,便是天生龙威也抵挡不了天妖凶悍,龙子向后急退了几步,但手上还是牢牢抱着这异兽,不曾丢开手去。 沈中玉冷眼看他这么忠心,笑了笑,怒斥那梼杌道:”再调皮,我就扔了你到水里去。“ 梼杌被沈中玉先前就管教了一遭,此时心神清明,想到师父在生时的行事,见他发怒,如何再敢说话,只得乖乖地任人抱着。 沈中玉方才转怒为喜,跟龙子说:“这家伙若再调皮,就吊起它的尾巴,给它两下。” 龙子唯唯应了,却只是在梼杌身上顺了顺毛。梼杌被他摸得舒服了,软成一滩泥一样,似是没了骨头一般任人抱着。 沈中玉见他们相处得好,转身看向目前那扇朱漆兽环大门,算来竟有两三百年不曾进去过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一叹,神识探出,轻易就沟通上了原来沉睡着的禁制,不一会儿,两扇大门自然而然就开了。 沈中玉上前,摸了摸那门钉就道:“这门钉上都要积灰了。进来吧,只有一条路好走,若逛到别处去,让什么东西吞了也概算自己命不好。”说吧,他就先举步跨过门槛进去了。 内里就是一条大甬道,直通到一处玉阶九间的大殿,道旁也是琪花瑶草,玉树珠林,而每隔十来尺,花花草草又簇拥着一个极其精致的盆景,看着有高山流水的,也有平湖如镜的,甚至还有堆沙叠土,成了大漠风烟的,种种不同……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沈中玉却紧紧地握住张致和的手,生怕他拐到那些盆景跟前去。张致和觉得手疼,转头看着他,目露疑惑。 沈中玉就道:“这些盆景实际上就是一处外在幻境,我用幻魔镜设的,专门用来放我从各处寻来的异兽珍禽。你若转进去了,还不知道下次出来要到什么时候了。” 张致和闻言笑道:“师父也养了两只冰凤在山顶了,每日都要亲手喂伺,只是不曾像先生这般娇养。” 沈中玉摇了摇头,不说话,都是以前好炫耀权势法力时做的事,现今心境不同,也懒得再弄了,就道:“那都是闲下来弄的。” “先生和我说说?” “好。”沈中玉听到这个。两人手拉着手,去到盆景不远处,一个说,一个听,偶尔是一个问,一个答。张致和自觉增添了无数见识,那盆景不过方寸大小,但在沈中玉操纵之下,地形变化,种种异兽出没,张致和看到只在大漠之中鬼面蓝蜥蜴,有剧毒,喜吃人;还有火血三眼蝎,若人被那尾刺蛰下去,会全身血液沸腾而死……而在平湖之中,又有蛟龙翻江,长蛇相搏,玄武摆尾…… 等到一个个看完了,张致和兴奋不已,连金丹之上的沉璧也在铮铮和鸣,想要冲进去搏杀一番,索性握着剑,跟沈中玉问道:“先生,我愿进去一搏。” 沈中玉赶紧把他拉走,说道:“我把它们收集来也不容易,心疼我一下。” 张致和听到这个,才想到这是有人养着的,颇有几分失望地说道:“哦。” “走吧。”沈中玉拉着他,顺着一条甬道走到大殿前,抬头看了看那巍峨高大的九间大殿,说:“说来也无趣,我只有在寿诞和渡劫之后才到这里坐一坐,自夸荣耀,现在想来却是无聊得很。”说罢,撩起袍子下摆,缓缓上了玉阶,推开了门,跨过门槛进去。 张致和在后跟着他一道进去,也停下了脚步,眼神一迷,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和当日戚寒水看到的景象重叠了起来,忽然地就紧张起来,阴森的大殿像猛兽大张的嘴一样,竟吓得他顿了顿。 张致和回头看了看门外的灿烂的日光,竟有些时空交错、不知今夕何夕之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手还被攥在沈中玉温热的手心里,心里一松,想到,这是沈先生的旧宅了,我该好好看看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作甚。 殿中虽然很久不曾有人来过,但在法阵的护理下整洁如新,纤尘也无,同样也是昏暗依旧,在戚寒水的记忆中,尚有成百上千的蜡烛点着,如同夜空中的繁星点点,但此时连蜡烛都没有点,只有阳光在门前的地板上划出了一道光斑。四周帘幕低垂,梁柱之上雕着狰狞可怕的天魔妖鬼,在昏暗之中,这些恶魔鬼怪像是活了过来一般,用宝石镶嵌的眼珠闪烁着血色的流光。 同样跟在后面进来的慧静打了个哆嗦,拉着龙子要出去,但是龙子抱着那黑猫不肯走。慧静受不了这渗到骨子里的寒气,一转头,愤愤地出去了。 那黑猫到了这里却就精神起来,从龙子怀中跳下,前爪一抓地,后腿一蹬,就向正站在宝座前的沈中玉扑过去。张致和一见,想到这妖兽凶顽,唯恐它伤人,连忙拔剑出鞘,就要向那猫儿削下去。 那猫儿却不知如何,看到宝剑拦在半空中,尾巴一动,身形就想上一窜,爪子在张致和的剑上一踏,就扑得更快了些。张致和见此大惊,喊道:“沈先生!” 沈中玉此时刚回过神来一样,回头就看到那只黑猫到了跟前,一挥袖子把它甩到宝座上去。那只黑猫落在宝座上志得意满地转圈示意,但渐渐就身懒神疲、萎靡不振地盘成一团睡了过去。 沈中玉摇头一笑,继续挑着宝座前那鹤型香炉里的灰。张致和见沈中玉无事,上前道:“先生,这妖兽狼子野心,如何还养得?” 这时,沈中玉把香点上,青烟袅袅自鹤嘴而出,一股子甜香泛起,沁人心脾,他就问:“这香好不好?” “好香,这是什么?” “朝云。来如春梦几多时,散似朝霞无觅处。这家伙作了几千年的梦,就让他心满意足一会儿吧。“沈中玉说完,跟张致和解释他的上一句话,”在魔道,弑师是传统。“ 张致和听到这个,心里震动,看他这般平淡的样子,本来想要劝说安慰的话也吞了回去,最后说道:“那便要恭喜先生了。” “喜从何来?” “在正道,欺师灭祖者天下共诛之,先生可以放心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呢?早已习惯了。只不过是小心些。” 张致和摇了摇头,认真说道:“只是习惯,却不是喜欢。” 沈中玉听到这个,心里乍惊乍喜,故意露出疑惑之色,问道:”我本是魔门中人,你又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张致和上前握住沈中玉的手说道,“先生喜欢的是秩序井然、和谐有度,而不是这礼崩乐坏的一团混乱。”一路看来,先生虽是魔门中人,最善算计人心,却非好勇斗狠尚诈力之辈。 沈中玉听到这个,心里却似饱尝了甘霖蜜糖一般,本还是微笑,到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若不是还有些养气功夫,只怕笑着笑着就要流泪了,想到终有人知我心思,也不算虚度两世了。这般想着,紧紧地抓住了张致和的手,只是说不出话。 张致和心里一动,上前抱着沈中玉就说:“先生,放心。” 沈中玉也回抱住他,在他耳边说:“你很好。我如何不放心。” 第七十二章 两人抱了一会儿,沈中玉只觉无限喜悦,想到天道待我不薄,向善之心萌发,竟觉得心境更上一层,却似是另换了个天地,柳暗花明,看到不同的风景,他本以为是心思清明,此时才觉得昔日还是蒙尘,不由想到魔门道路与正道之法毕竟不同, 这般想着,他对张致和更是起了无限柔情,抱着他在宝座上一坐。幸而宝座宽大,可坐可卧。他眼角看到龙子知趣已经悄悄地到外面去找慧静喝茶了,心里一喜,强压着张致和在扶手上,就吻了下去,吮吻良久,直到带散衣松,张致和本就发红的嘴唇更显水润之后才肯放过。 宝座再大,但是那只黑胖的猫也被两人挤到一边去了。那只像猫一样的梼杌醒过来,本来还在生闷气,一睁眼看到自己师父和一个男人接吻,吓到险些滚下宝座,从来不知道师父原来好南风,这不至于转世一回连喜好都变了。这般大新闻只恨无人可说。 等他们胡闹完,整理好衣服,张致和看到那只本来很是高傲的黑猫磨磨蹭蹭地蹭过来,忍不住在它油光水滑的背上摸了两把,发现它竟不挣扎了,反而翻起了肚皮让张致和摸。 沈中玉刚理好衣服,回到一看就看到梼杌躺在张致和膝盖上被摸得昏昏欲睡,转念一想,就知道是什么回事,伸手敲了敲它的小脑瓜子,道:“怎地忽然乖觉起来了?” 梼杌勉强睁开眼,黑亮的眼睛看着沈中玉,很有几分委屈。张致和道:”我竟是想错了,任它再凶狠,也奈何不了先生。不然它用不着连我都讨好。” 沈中玉听到这个,苦笑道:“你才刚夸完我,能不能别马上就骂我?” 张致和一脸正经地说道:“我如何在骂先生,分明是在说先生手段了得。”说到后面,他也忍不住带上了轻快的笑意。 “有人这般夸人的吗?”沈中玉在他旁边坐下说道,“我这个徒弟虽然凶恶,却没有太多阴谋诡计的本事,他敢做这样的事多半是我另外两个徒弟撺掇的。” 张致和闻言皱眉道:“先生都有几个徒弟,怎么都这般,额,难以描述?” “你就说忤逆不孝吧,我就四个徒弟,老大就是这个了,老四是戚寒水,老二老三,嘿嘿,如果我没想错,假若他们没死的话,该是阴山宗的宗主。可惜死了。”沈中玉淡淡说道,说到最后带了几分低沉,仿佛真有无限惋惜之意。 “阴山宗?”张致和听到这个,一下子就直起身来,阴山宗是自九幽魔宗覆灭之后崛起的魔道又一大宗门,手段残忍,术法精妙,只是时间尚短,还没有出一个化神真人,不然可谓是正道之大敌。 他想到阴山宗宣称自己曾得了九幽魔宗的传承,本来正道中人皆以为他们是在九幽魔宗覆灭之时趁火打劫抢回来的。但到了这里之后,张致和才发现整个九幽早就沉入了大海,如何还能趁火打劫?必然是九幽覆灭之前的事,这般一来就对得上了。 九幽老祖的次徒和三徒想要自立门户,撺掇首徒去和九幽老祖争权,最后就是两败俱伤,自己趁机独立。谁知道,九幽老祖心性手段更狠,索性一了百了,自己尸解、悄然转世。 想到这里,张致和肃然道:“先生,那两个魂魄的也会在这吗?我们要不要更小心些?” “他们还不至于蠢到留在我的寝宫等消息,不过也出不去外界,总在枯桑境内,到时候我慢慢找好了。罢了,我就送他们入轮回好了。”沈中玉说到这里,真心带出了几分惆怅。 张致和想到在枯桑境里除了这处之外,其余几处高出海面的山头,心里明白,安慰道:“欺师灭祖之辈,先生也不必再为他们费心了。” 沈中玉道:“如何能不费心,我总要把这里打扫好了,日后住着也舒坦。 张致和道:“先生,我与你一道吧。” “不急。”他说着就站起来,道:“我们出去走走吧,这里憋闷得很。” “好。”张致和本想把那只黑猫放到座位上,却被它不依不挠地死死抓住衣襟,沈中玉笑着摇头,将那只猫接过,一手捧着。两人手拉着手一道出去。 两人溜溜达达地把整个宫殿逛了一遍,然后就拐到西北角去,还在游廊里,沈中玉就先道:“我得先把袖囊里的垃圾都扔了。” “嗯?”张致和听到这个,问道。 “下面去的是库房,看中什么就拿吧。” “定不会和先生客气。”张致和想了想,道,“先生收藏宝物不少,可愿与我分说一二?” “这个自然,我给你挑。” 三千年够一个化神真人收藏多少东西呢?何况这个真人还是魔道老祖。张致和现在有些明白了,他一进去库房,看到,天上地下点点灵光如繁星闪烁,最后汇聚成星海银河,走了两步,看到繁星滑过身边,心随意动,手一捞,捞到的是一个灵光闪烁的水泡,水泡在张致和手中自然而然就破开了,露出了内里的事物。 竟是一葫芦大日星辰砂,一揭开盖子就感觉到内里灼热的炎阳之力,星辰砂得来不易,乃是在星辰陨落之后得来的精华,而这个更是经过大日之火熔炼,故名大日星辰砂,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此物可炼器,可炼阵,妙用不一。但是对于张致和来说,大概就是用来再炼沉璧。 他抬头看到沈中玉在不远处,一手捧着册子在看,一手指挥着颗颗流星向自己飞来,心中感念,上前就道:”先生,我只要这一葫芦星辰砂就够了,其他都不要。“ 沈中玉抬头听到这个,道:“真不要?也罢,你替我收着,好不好?” 张致和闻言,认真道:“先生放心,我定会收好的。” 沈中玉闻言,捏了捏他的手心,道:“乖。” 张致和听到这个乖字,脸上又染上了朱色,暗道先生老是这般欺负人。 在库房中挑挑拣拣了半日,沈中玉才心满意足地停手,他给张致和以及自己各挑了个乌囊,乃是用海中一整个乌贼炼的法宝,内里也是一方天地,能放下一整个洞府,以后在外再不必担忧风餐露宿,就是用来当袖囊放东西也能多些。 等出了库房,他们又拐到花园去。却是一池三山的形制,烟波浩渺中三山迭起,遥遥看见山上草丰林茂,沈中玉却带了几分黯然,道:“那时候,我除了等着天劫,也不敢修炼,只怕什么时候就连魂魄都丢了,只能栽花种草地过日子。” 张致和听到这个,惊讶道:“先生所说的不敢修炼是何意?” “你不知道?”沈中玉道,“是了,大概你师父还没有跟你说吧。那我告诉你好了。” “先生”,张致和却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道,”若是与先生性命相关之事,不说也罢。“ 沈中玉见他这般紧张,心里更觉妥帖,拍了拍他的手道:“不妨事的。”说着他命傀儡撑船来,好到湖中山上去。 等到了船上,沈中玉看着水面平静碧青,如同翡翠一般,心气减平,就道:“你可知道魔道修行是如何来的?” “总是上古大能传下来的?”张致和听到这个,皱眉想了半日,始终想不出来,便老实答道,“不知道。” 沈中玉道:”修行渡劫之时总会有天魔劫。其实就是域外天魔投影下界,阻人修行,金丹劫、元婴劫时的还好些乃是心魔勾动天魔之劫,等到了成就化神之时就是货真价实的天魔劫了。“ “自古以来,天魔设劫,阻人修行。但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在渡劫之时捕捉天魔投影。” 张致和听到这个,先是讶然,然后不带一丝嘲讽,真心惊叹道:“上古大能之豪气,吾等不及。” 沈中玉听到这个,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从天魔投影之中,魔道先祖渐渐知道了天魔之法如何修行,与一般修行大有不同,因循而习便分了正魔二道。” “如何不同?” 沈中玉也不讳言,直接道:“魔道者三,一是毁灭大千以证吾道;一是掠夺众生以证吾道;还有就是阻人成道以证吾道。诸如其他小术,不过野狐禅罢了,不必多提。” 张致和听到这个,深吸了一口气,道:“竟是闻所未闻!”然后,耐心思索了一会儿,就道:“这三种成道之法,虽然说也可行,还需因人成事,难呀。” 沈中玉点头道:“确实难,但若果有成功之望,我也不惜一切。可惜的是,这却是一条死路。”说到这里,语气冷硬中经带出了几分凄凉。 张致和先是沈中玉语中的杀气吓了一跳,但听到他后来说的凄凉,却是心疼,忙问为何。 “魔道修行之法乃是从天魔投影上来的,但在域外还有天魔本体。我们修行日益高深,自然会引起天魔本体的注意,随着元神法力与天魔本体越发相近,在他们眼中自然就是美食。不知道什么就会被他们给吞了。”说到后来,沈中玉竟是咬牙切齿,几乎要流下眼泪。 三千年的坚持最后却成画饼,如何能不让他黯然心酸?就是醒掌大权又如何,竟是进不得,退不得,战战兢兢,醉生梦死。 张致和感觉到沈中玉心绪悲凉,紧紧地握住了沈中玉的手,却不知道从何劝起,这前途尽毁之苦,除了自身谁会明白。 第七十三章 等到弃舟登岸之时,沈中玉已经缓过来了,一路上山,一路跟张致和指点着沿路的花木名字,顺带将路旁的仙果摘下来都尝尝。一路上朱果红杏不断,火枣交梨延绵,甚至本该长在昆仑仙宗瑶池洞天里的蟠桃都给沈中玉搞到一株。 张致和咬着那个蟠桃,感觉味道和瑶池洞天里的原产还真有点像,忍不住神色诡异地看了沈中玉两眼,咽下去之后才道:“先生,你真厉害。” 沈中玉擦了擦桃子,也咬了一口,仿佛是等闲事一般淡淡说道:”不过是人手多些罢了。“ “嗯。”张致和闷闷地应了一声,回去须得跟师父说一声,让他留意一下,连瑶池洞天内的蟠桃都可以丢,那其他机密呢?他想到这里,泄愤地狠咬了一口甘甜多汁的桃子。 沈中玉看到这般,却硬要把自己的和他的换了过来。张致和奇怪道:“怎么了?” 沈中玉笑得暧昧,道:“嗯,分桃。” 张致和听到这个,哭笑不得,地看了沈中玉一眼,道:”先生越发不正经了。“ ”若和你相敬如宾有什么意思?“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上微微一红,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看到那边有一株海棠,繁华落尽,唯有果实在枝头,过去掰了一个下来,与沈中玉一道分吃了。 两人又在山中逛了两日,终于回去了,沈中玉道:”日子还长,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就天天逛。“ 走回到大殿处,看到龙子在殿前等着,沈中玉一边入殿,到宝座上坐下,一边问道:“如何了?” “慧静法师看着有些心急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点头道:”是该出去了。你们都跟我来吧。”说吧,他又起来,带着人从大殿后门出去。 顺着两边游廊走下去,不一会儿就见到又是一处大殿,琐窗朱户,富丽堂皇,以前盖房子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看起来觉得颇有些暴发,沈中玉想到这里,也是老脸一红,上前推门道:”来吧。” 然后他先一进门,只觉室内阴气弥漫,血腥扑鼻,想到了什么就转身拦着说:”还有些事,我先处理了。“ 慧静和龙子对视了两眼,听话留在外面等着。 “先生。”只有张致和听到沈中玉语气不像往日,上前拉着他的袖子就说道:”如何了?“一进来,他也觉得不对,竟起了一种错觉:从没有像今日一样感到此处是魔宫。 这是因为殿内虽然宽大,却不觉疏朗,反而满是阴冷,让人忍不住就要弓腰缩背缩在一处,地下是粘稠的黑血,但感觉还是温热的,人踩上去像是要被这温热烫掉脚趾。张致和定了定神,心里默念清静经,一晃眼才看到地上本来如沸水一样冒着气泡的黑血平静下来。 但在他稍稍一放松,就感觉到四周隐隐约约、鼠行蛇爬、细细碎碎的声音,初时不管,但越听竟越觉得是人在压着声音说话,只是听不分明,越是细心听就越是听不懂,诱着人走进那一团黑暗之中。 张致和只觉心神不定,仿佛有离魂之感,不知何时脚就抬起来想要往那边走,他赶紧向后退了一步,却一下子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感到那玩意伸出冰冷的舌头在他的脖子上一舔,然后就感到一阵麻痒。 张致和一回头,沉璧出鞘,就将它捅了个对穿,然后只看到地上一个烧了一半的纸人,附近皆是纸钱,在粘稠的黑血上显得尤为诡异。他感觉到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流过,手一摸就发现刚才那玩意在自己脖子上一舔就没了一块肉,此时正流着血。 他不敢放松,赶紧从袖囊中摸出伤药在脖子上一按,鲜血止住,新肉长出,转眼间就愈合了。他心里稍定,剑气勃发,在剑意刺激之下,伏在地上吸血的尸蛊蛆虫却一下子腾地而起,向张致和扑来,在剑气的绞杀下化为血雾,弥漫着一股子恶臭。张致和忍着臭味,在附近巡了两圈,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就把沈中玉弄丢了。 明明刚才他们还手拉着手,但不知何时竟就不见了人影,他知道此时不能因为着急就乱走一气,撞到陷阱里去。因此,更是小心翼翼,提着剑,在昏暗之中摸索了一会儿,却没有再走到别处去,而是留在原地,他知道沈中玉会回来找他的。 他在原地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觉有千载百载,心里五内俱焚一般,忍不住想到沈先生不知道如何了,我要去寻他吧。这念头一起,他就听到了前方传来的脚步声,听着轻重像是沈中玉发出的,心里不由得一喜。 向前走了两步,就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一身玄色的大氅,背对着自己,其姿态舒展自如,看着有几分像是沈中玉,但他心里又觉得不对,没有上前,只是喊了一句:“沈先生。” 那人闻言转身看着张致和,险些没把他吓得跳起来,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的脸,眼窝深陷,黝黑水润的眼珠泛着幽幽的蓝光,虽然看着吓人,却并不是丑陋,而像是粉饰精致的人偶,却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诡异可怕。 张致和从戚寒水的记忆中早知这是九幽老祖,但是沈先生呢?他心里忍不住冒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疑心沈中玉是遭到了不测之事。 却见到他无神的双眼看了一下张致和,一抬手勾了勾手指,四周汹涌的阴气往张致和身上一扑,张致和鼓起勇气,剑气勃发,却也拦不住如网一般的阴气,连沉璧也在呜咽一声中缩回了张致和的丹田内,然后张致和就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 去到他的跟前,他的手指在张致和的脸上摸了摸,张嘴说出了一串子的话,却似是胡言乱语一般,音调古怪诡异,教人听也听不懂。 张致和脸色古怪地看着他,感觉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指一丝热气都无,冰冷得像是尸体一样,这人难道是僵尸?但是沈先生早说过自己死时尸骨无存,这尸体是从哪里来的?再说如果有僵尸,那他的魂魄又怎么转世? 那人听不到张致和的回答,满意地勾唇一笑,捏着张致和的下巴,就要亲上去。张致和看到他越凑越近,耗尽全身力气,憋得汗水流了一额头,咬破舌尖,向他一口鲜血吐出。 点点鲜血落在他的脸上,却像是点火了一般。那人一下子就放开了张致和,捂着脸凄厉地尖叫一声。 张致和没有了阴气束缚,向后急退,沉璧剑出,就向他砍了一剑。一剑斩出,室内风起,扬起一地的尘,在尘后一声就是更加尖锐的惨叫发出。 张致和虽然看不清,舌头一顶着上颚,把血稍稍止住了,暗道有用就好。心系舌本,这舌尖血就是心头血,也被称为真涎液,富含真阳之力,对于破魔驱邪有奇效。虽然张致和和沈中玉一道胡闹多次,但是元阳未失,更是威力巨大。 但是尘埃落尽,他就看到那人居然还站着,只是原先平整的脸此时变得坑坑洼洼的,还起了几个燎泡,看着更是吓人。 张致和提着剑,准备和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恶斗一番,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滚!”他仿佛是听到仙乐一般,也知道不能放心,手里握着剑,用心提防眼前,但是心已经飞到不知何处去了,刚才那一声正是沈中玉所发的。 沈中玉走上前来,正好站在张致和旁边,和他并肩而站,一手在他的肩上一搭,问道:“阿致,你怎么了?” 张致和腿一软,险些滑倒在地,但是一把就抓住了身边的人,站稳就道:“先生,我无事。“ “无事便好。”沈中玉道,手掌平放,手心就冒出了一朵白莲花灯,烛光明亮摇动,嘶嘶地烧着室内的阴气,本来躲在室内的阴郁血气竟自然而然地从屋内偏僻角落里氤氲而出,投入火中,被莲花灯无声地灼烧着。 而眼前的那只不知道士魔怪还是妖鬼的东西,见到这灯火摇动,竟然也像飞蛾扑火一般散为一团阴气,扑了过来,成了莲花灯的燃料。 张致和已是知道了这里是何处,这里是当年九幽老祖的寝殿,自然也就是当日沈先生身死道消之处,尽管先生有心尸解,但是人无不乐生畏死,不知道先生在受亲近之人背叛,只能尸解之时是何等怨愤难言。 想到这里,他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沈中玉的手更紧了些,静静地看着莲花灯烧尽室内的阴气,这便是九幽老祖和他的逆徒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了。 不一会儿,阴气散尽,阳光从大开的殿门中斜透进来,驱散了他们身上的阴冷之意。张致和见沈中玉还是郁郁不乐的样子,想了想,道:“相传高陵雪死后身化金玉,先生上辈子死后的异象却是大有不同。” 沈中玉听到这个,知道张致和想要逗自己一笑,心生喜悦,便笑道:“你看地上。” 张致和低头一看,却险些被晃花了眼,在太阳底下,整个地面闪烁生光,仔细一看才发现原先粘稠的黑血此时竟然化成了鲜艳浓烈的红宝石,仿佛是流动的血一般。 沈中玉带了几分得意地笑道:“不错吧,这么一大块红宝石,迟些凿了来做个屏风也能看了。” 第七十四章 张致和听到沈中玉说的,含糊了一下道:“估计除了先生之外,其他人都不敢放这样一个屏风在家。” 沈中玉道:“你呢?“ “我与先生一道。” “嗯,很好。“沈中玉道,”过来吧。“他向门外招了招手,让龙子把慧静也带过来。 慧静进来看到屋里装饰华美,玉宇华梁,锦帷绣幕,尚有云床鲛绡,就连地板都是红宝石铺的。她忍不住再看了看沈中玉,想不到一个魔道修士除了喜好奢华之外,审美这么正常。 沈中玉却很是不好意思地跟张致和说道:“那时候,我心气不平,未免太暴发了。” 张致和就道:”这很好,我还以为刚才那样子的才是先生喜好。“ “我又没病,弄成阴气森森的样子,如何打坐修炼,终日提防着不要阴气袭体就好了。” “很是。” 他们说这些闲话,向床边屏风后转去,却是一个精致玲珑的八宝架,在两人眼前自然而然地移开了,露出内里黑黝黝的洞穴,然后啪的一声,两人看到洞内甬道壁上蜡烛亮起,互相看了看,也不谦让,并肩而入。 慧静看着那幽深阴暗的甬道,想起此地正是魔宫,不由得起了些踌躇,一直以来沈中玉表现得太无害,甚至还有点像佛门大能,她都差点忘了这人曾经是个大魔头,直到看着就觉得不吉的密室。 正在犹豫之时,她抬头龙子已经率先入内,放下心思,横竖他这般看重张致和,他在的话,沈中玉也会收敛些的,便也跟着进去。 进去之后,她发现这个所谓密室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阴森可怕,而是非常简朴的一处静室:地上对着素色不带一丝纹饰的席子,席上只放着个蒲团,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因此屋内显得宽敞朗阔。 沈中玉弯腰将地上的席子卷起,张致和也俯身帮忙,在席子上一摸,就觉得清凉透骨,再细看席上纹理,忍不住道:”这是凤栖竹做的席子?“ 慧静一进来就听到这个,决定把她心里觉得此处简朴的话吞回去,就这一张席子都够铺张了,而且还特别的浪费。凤栖竹相传凤凰栖息所择之木,干如冰雕,叶似霜凝,但这般极寒之物却喜欢长在极阳之地,例如活火山内部,千年开花,千年结果,所结之实就唤作凤鸣,相传凤凰食后也会喜而长鸣。 而这凤栖竹不说别的,用来炼制清心法宝就有很好的作用,特别适合佛门之人。慧静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地上地凤栖竹席,忍不住又是惋惜又是懊恼,真个浪费,她惆怅了半日,看到他们两个忙着卷席子的身影,忽然间醒觉过来,我怎么就对这外物上心起来了。四大皆空,难道我没有了佛门就修不成佛法了吗?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后怕地闭目念起来了佛。 沈中玉却没有管慧静在想什么,一边回答了张致和之前的文化,“嗯,我怕热。”一边手更快地把席子卷起来,以前我咋这么爱现呢?真是不高雅。 张致和感觉他的动作仿佛有些慌张,心里奇怪,很是疑惑地一侧头,道:”我从来没有想到用凤栖竹能这般用。我进来一阵就觉得遍体生凉,先生懂得真多。“ 沈中玉听到张致和说得真切,仿佛在他口中,自己只是发现了凤栖竹的新用法一般,不由得心中一松,然后就想到道通为一,天下一指,自己用凤栖竹来当席子,和其他人用它来当法宝又有什么差别呢?还不都是物尽其用。想到这里,他不由笑道:“你说的很是。” 等席子卷起来后,就露出镶嵌在地板上的法阵,因为太久没有用过,法阵显得黯淡无光,但是其线条繁复,连绵不断,环环相扣,张致和看了两眼就觉得一阵眩晕,但却是犯了倔,咬着牙,大瞪着眼要看,想要看清楚这个法阵是如何来的。 沈中玉掐诀将法阵上的微尘吹散,抬头就看到张致和一脸狰狞地瞪着法阵看,赶紧道:“好了,这法阵按你的修为还不能看。等你入了化神再说吧。” 张致和听到这个,一转头看着沈中玉说道:“那先生不是很辛苦?”虽然沈中玉曾经是化神,但此刻毕竟是元婴修士,神识不足,要仔细看完整个法阵不说,还要逐一修复,其难度之大,实在是张致和难以想象。 沈中玉听到这个,向张致和一笑,安慰道:“你放心,我会慢慢来的。” 张致和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十分乖巧地在旁提着灯,沈中玉感觉到投下的散发着融融暖意的光明,唇角不知不觉就勾了起来,趴在地上,一部分一部分地用神识仔细感应着传送法阵的构成。 慧静看到这两人相处亲密,再一低头看到那些繁复法阵也是头晕目眩,本来还想暗自记下,但发现构成法阵的符篆阵纹仿佛流水一般游走不定,根本无法让她记住,索性转身出去了。龙子看了看慧静出去的背影,没有继续跟着,而是蹲在静室外守门。 作为一个大宗门的根基所在,枯桑境洞天几乎每个角落都有阵法禁制的存在。当初,沈中玉作为九幽老祖,以六劫散仙的神识仔仔细细地犁过了枯桑境的每一寸土地,并调整天地法则和整个法阵结合,形成一个战时攻防一体,平时休养生息的洞天大阵,只要这个大阵在一日,枯桑境几乎是无法攻破。这个为九幽老祖苦心孤诣,研究多年的法阵被毫无新意地命名为枯桑阵。 其中洞天门户就是时空道标之门,内里嵌了一个母子同心阵,九幽老祖寝宫静室内的大阵就是母阵,而其他分布在洞天各处就是子阵。九幽魔宗众多弟子可以通过子阵进出,而母阵则在九幽老祖眼皮底下。一旦有险,九幽老祖可以立刻母阵关闭子阵,甚至直接毁掉子阵,断开和子阵的因果链接,将想要经由子阵进来的敌人排斥到虚空当中去。 而子阵受损对母阵的影响却很少。母阵受损也可以将损害平摊到子阵上去。如果母阵真的被毁,那么子阵也同样被毁。可以说这套阵法可以最大程度地确保整个枯桑洞天完全被沈九幽老祖控制在手上。而在当初九幽老祖尸解之时,他就通过毁掉母阵,然后毁掉子阵,将原来固定在岛上的枯桑境洞天推进海水之中。 现在,他要出去就要先修好母阵,然后也通过母子同心阵,修好其它的子阵,顺带将枯桑境从海中升起来。想到这里,沈中玉看了看张致和,养家总是需要积蓄的。 带着这样一个想法,沈中玉更有精神去研究眼前的法阵了。这个法阵毕竟是化神修士所制,就算沈中玉神识已比得上初初突破的化神,也是看得非常痛苦,流动的云篆,阵纹还有魔纹等等搅成一团在他眼前乱晃,本来再清晰不过的图像此刻也变得陌生起来。 沈中玉知道这是因为化神修士用神识刻下的所有文字富含的信息十分丰满,每一个字都带上了自己对道法的理解。若人沉入其中就会看到不同的画面景象甚至是一段有情节有故事的场景,像是小戏一般,就像如果化神修士写一个最简单的“走”字,而人们在脑海中看到的却是“走为何意?世上有什么走法?”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画面。 所以,还不到化神修士的人去看,意志力不足只怕会被一拥而上的信息洗成白痴。 沈中玉曾经是化神,神识尚可,自己也足够谨慎,因此也不求快,只是一寸一寸地细看,几乎用了半天,才看了不到一尺见方。沈中玉神识几乎耗尽,闭上眼养着头躺在张致和怀里面,心里隐隐有些自豪,按照这进展,大概一个来月就能修好了。 张致和想到沈中玉说过自己怕热,把人抱到席子上放着,一边给他按着头顶的穴位,一边说道:“先生,这可凉快些了。” 沈中玉感觉自己枕在张致和膝盖上,心满意足,含糊道:“这就很好。” 兴许是爱人抱着自己的感觉太美好,沈中玉不一会儿就很丢脸地睡了过去。本来躺在沈中玉肚子上的那只黑猫却起来了,一舔爪子,然后端正地坐在沈中玉的肚子上,黑亮有神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张致和。 张致和见此,本待一笑,却心生警惕,想到这黑猫的本体曾是欺师灭祖、狼子野心的凶兽梼杌,虽然它一直表现很乖,但是对于它的示好,张致和一直心存顾虑。此时,他放在地上的手已然并指为剑,若梼杌一有异动,就给它一下。 梼杌定定地看着张致和,忽然间咧开嘴,像是笑了一样,像人一样说道:“年轻人别怕。” 张致和冷淡地问:“你会说人话?” “本座本来就是人,自然会说。” “哦。”张致和忍不住在心里起了个猜疑,一直隐瞒此事,其心可诛。但很快又自行将猜测按下去,想到说不定先生是知道的,只是这人现在想干什么。 梼杌一爪子按了按沈中玉的腹部,对张致和说道:“趁着他睡了,不如我跟你说下我的那几个师娘,怎么样?” 第七十五章 张致和闻言,心里转了数个念头,不是不知道这妖兽有心离间,但他确实想要更多地了解沈中玉,眨了眨眼,道:”你且说来。“ “嘿。”梼杌又舔了舔爪子说,”我师父可是个风流人物。”然后他就说起了九幽老祖的风流故事: 只要有女子相貌打动了九幽老祖,九幽老祖就不惜捡拔于尘埃之中,亲为照顾,教以礼仪、诗书,饰以华服、金玉。九幽老祖珍之重之,储之以洞房奥殿。 梼杌甚至语气缥缈而梦幻地说起了当初误入后殿,见到了紫夫人的情景,当时暮云初净,圆月清明,殿中,院中皆燃鲛脂灯,如繁星洒落,夫人明妆丽服,夺目如秋山之霞,艳冶如春日之樱,含情娇笑,意态娴雅…… 梼杌最后都说得口干了,还是不见张致和有所动作,忍不住问:“你没啥说的?这般温顺,怪不得能成我师父的新宠。” “嗯?”张致和看了梼杌一眼,不见恼怒,而后垂眸不顾,语气冷淡地说道:“说来,我该谢你,不然我也不知道先生的旧事,但是我听了之后也不好受。所以,迁怒了。”说罢,剑指一并,一道剑气直接就穿过了梼杌的身体,将它打得向后滚了两滚。 梼杌气狠地站好,定神一看,看到张致和垂眸静思,冷静克制的样子竟有几分像自己师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师父这次找的对象不对! 等到沈中玉醒了的时候,看到梼杌躲到老远,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忍不住道:“你们都说什么了?” “我们在说先生的不知道第几位紫夫人。”张致和语气清冷地说道。 “诶?”沈中玉听到这个,暗骂这孽徒,沉默了一阵子,才缓缓说道:“我修魔道,时有七情起伏之事,故而寻个寄托。” 张致和听到这个,沉吟了一阵,斟酌着说道:“我知道先生省事,却想不到先生对她们这般混账。” “嗯?”沈中玉听到这个,翻身坐起,看着他,眨了眨眼,然后就沉默了。 张致和也没有再说,而是起身在静室内踱了两步。九幽老祖挑姬妾只看脸,横竖挑出来之后,都会经过同样的教养,教成粉饰精致、温柔恭顺的样子,就像人偶一样,要有儿女一样的顺从,却又有母亲一样的温厚,无条件地顺从他,又要无条件地接纳他。 但是,对于那些只是一介凡人,自幼被关在后殿之中的可怜弱女来说,这未免是强人所难。提出这样要求的人简直是混账。 张致和最后叹了口气,说道:”她们都很可怜。“明明是千姿百态的人却被强硬地养成一个个毫无灵魂和思想的人偶,这是何等的残忍。 沈中玉还是沉默着,过了好一阵,才说道:”没有横死的,都是病死的。“ “因何而病?” 沈中玉立刻又闭嘴了,大部分都是心情郁郁而病死在盛年之时,只有少数才能坚持到寿终。 张致和叹了口气,道:“是我强求了。先生对于她们,心有不足,却也不曾教导,是何故?”强迫她们听话就算了,还要强迫她们脑内空空去听九幽老祖的阴暗心思,稍柔弱些的都要被吓死。为何不愿意教她们,让她们能更加坚定地接受了。 “我哪有那功夫。”沈中玉道,还有一个多知生祸,绝对不能留个祸患在身边。 “不,先生不愿入迷。先生素来克制,若不是因为身在魔道,七情起伏不定,只怕连女色都不会沾染。所以,对于女子都是浅尝辄止,更不会费心。”张致和道。 沈中玉听到这个,心里一震,抬了抬手说:“休说了。仙道贵生,无量造人。”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干这事。 张致和听到这两句,知道沈中玉是真的明白了,不由一笑,然后忍不住好奇问道:“那时候,她们有没有想要捅你一刀的?“ 沈中玉听到这个,哭笑不得地说道:“当然没有。”她们没有这个胆量。 张致和听到这个,一脸惋惜地说了句:”真可惜。“ 沈中玉闻言,皱眉道:”这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们到死都不明白,可为之一哭了。”张致和脸上带了真切的悲哀,到死都不知道一手造成她们悲剧的人是谁,这是何等可悲的事。 “明白的话,她们会更痛苦。”沈中玉道。 张致和略抬头,将眼中的热泪憋回去,道“如果先生当时入的正道,那该多好。”起码不要作孽这么多。 沈中玉却自嘲一笑,道:“我入道之时,心气不平,只怕在正道也只能郁郁而终。” “那现在呢?”张致和听到这个,不由得目露担忧地看着他。 ”无事了。“沈中玉看到他担忧的目光,心里的苦涩稍稍按下去些,说道,”我很好。“ 张致和看到沈中玉垂头郁郁的样子,心肠就忍不住软了下来,跪在他跟前,满怀歉意地说道:“先生,对不起。我不该这般苦苦相逼,用昔日之事来强求先生,是我太无赖了。” “你是我亲近之人,尚且会这般说。”沈中玉看着他,眼神看远,像是梦呓一般喃喃说道,“那我也猜到如果我转世之事为人所知,该是被怎样的穷追猛打。罢了,总是我上辈子做的事,不能不认。” 张致和见他这般,不由得有些害怕,连问道:“先生,心里有悔?” 沈中玉听到这个,却一下子清醒过来,道:“落子无悔!” 张致和见此一下子笑了,道:“那便好。” 沈中玉见他笑了,只觉心里阴霾尽散,将他一把抱到怀里,靠在他的肩上,感觉他身上清冽如雪的气息,竟觉得心旷神怡,笑道:“抱着你,就像抱着昆仑雪顶的雪。” “嗯?”张致和听到这个不伦不类的比喻,含糊道:“那刚好,反正先生也怕热。” “我也怕冷的。” 守门的龙子看着他们刚刚还像是要吵架一般,过不了多久竟然就又腻歪上了,只觉得无法直视,转身继续蹲着看着外头。 忽然,他觉得背上一痛,在后背一摸,发现那只本来躲在角落里的黑猫居然过来了,还顺着他的衣服爬上了他的背上。龙子托了那只猫一下,让它到自己肩上坐着。然后一龙一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幽深的密道。 等到他们两个终于抱完了,沈中玉才开始继续趴在地上细看地上的法阵,他看了一下提着灯蹲在一旁的张致和道:“把灯放下吧。” 张致和刚把灯放在地上,沈中玉就喊道:”梼杌过来。“ 那只小黑猫一脸不情愿但又不敢违命,一步一顿地挪过来了,沈中玉见到它在跟前,伸手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然后说道:“给我看着灯。” 小黑猫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尾巴一甩,地上的小灯就自然而然地升起来,浮在半空中,刚好照明。 “这可好了。”沈中玉笑道,“阿致不如到外面走走?” 张致和看了他们一眼,知道沈中玉想要教训他的徒弟,道:“先生,你可缓着点。这般小,看着不禁打。” “谁说我要打它?”沈中玉笑得很是和蔼地说道,“这样的好徒弟,我哪里舍得打呢?你放心吧。“ “嗯。”张致和最后看了那只猫一眼,看到它正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叹息一声,硬起心肠就出去了。 等到张致和走了,沈中玉一手支着头,一边戳着梼杌的小脑袋,一边道:“你口才不错,嗯?这么好口齿,要不要我让你去说书?” 梼杌清了清喉咙,道:“师父,现在你可知道了新师娘在吃醋,你该谢我的!” 沈中玉一拍它的头,说:“尊重些,不要喊师娘,他和我一体。” “二师父?” “差不多了。” 梼杌暗地咂舌,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但还是倔着脖子道:’他不过一个小小金丹,如何教得了我。“ “好歹是昆仑仙宗的弟子,教你打坐行气还是可以的。” “你说修正道?” “不然呢,徒弟。我怎么忍心看你在魔道沉迷不返?” “师父,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的。我又没想过飞升。” 听到这样一句没出色的话,沈中玉连敲他脑壳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道:“呵,我教的好徒弟。除了会背后捅刀之外还会什么?” “我,师父,我以后不敢了。” “你觉得我以后还会让你说话吗?” 梼杌闻言,大惊,刚要出言反对,就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喵喵叫的声音,幸好也曾是修出神识之人,用神识在沈中玉的灵台内哇哇大叫,要沈中玉放他说话。 沈中玉一敲他的脑袋,道:“你就好好当只猫吧。” 等到张致和回来,看到梼杌在沈中玉的逗弄下喵呜大叫,却说不出一句人话,却不由得奇怪,上去摸了摸它光滑的皮毛,问道:”这梼杌不像是这般安静的人。” “他在反省,因为早前说太多了,决定洗心改面,学会慎言慎行。” 张致和听到这个,毫不犹豫地给了沈中玉一个白眼,一听就知道是沈中玉报复干的事。想到他之前就说过要收逆徒来当护法,现在还要跟徒弟拗气的事,张致和更觉得沈中玉有时还真是赤子心性。 第七十六章 这样慢慢悠悠地修着传送阵,沈中玉觉得虽然不如当日念动法施,顷刻即成,但此刻能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手,也是良多趣味。再者,他也知道出去之后,只怕就没有这样的悠闲日子了。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有些郁闷,他从不怀疑张致和对自己的忠心,但是要张致和在师门和自己之间选择,一方面他不忍心相迫,另一方面,他也自觉心虚。 过了将近两个月,法阵才完全修好,沈中玉感觉张致和对自己亲近不减,心情渐渐振奋起来,想到事情如何尚是未知之数,就这样怀疑上了,却也不好。 等到完全修好之时,张致和也不忙着急匆匆就走,反而跟沈中玉道:“先生,可还有什么要带着留念的?“ 沈中玉闻言,感其心意,道:“我想带的都带上了。”口里一边说,眼睛不动地看着他。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上一热,正色道:”先生,你怎地这般不正经。“ 沈中玉看着他一脸严肃,但是两颊微红的样子,真是爱到骨子里,抱着他就道:”若按凡人说的,夫妇之间有甚于画眉者,我与你之间和夫妇也差不多了。“ 张致和闻言,脸上更热,道:”既然先生无甚不舍,那请先生开门吧。“ “好。” 此时在东海之上,竟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很,竟有大多数人都是说来铲妖除魔的。原来在会稽王家将在东海海域发现九幽疑踪的消息通报给各大宗门之后,各大宗门虽不至于如临大敌,但也十分重视,纷纷派了门下弟子去巡逻一番。 而其中,水月庵却尤为慌乱。水月庵中优昙法师早前从昆仑仙宗通信来的消息中知道一个散修沈中玉和昆仑仙宗弟子张致和得了当年莲台寺的根本《白莲往生清净经》。她就不由得动了心思, 一来,她结成元婴以来,已近八百年,元婴寿元也不过千年而已,因此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想借此突破化神,因此早早就派遣了徒儿慧静去接沈中玉和张致和两人过来,此刻慧静和他们二人一同在东海失踪,附近还出现了九幽魔宗的痕迹,教她如何不心焦; 二来,她的授业恩师就是死在上次魔劫之中,因此她对魔道中人恨之入骨,听到魔宗再现的消息更是新中大恨,恼怒想道,这些魔头死光了才好! 因此,优昙法师以元婴之尊,竟亲自领了弟子在东海上巡逻。其余宗门见水月庵这般重视,也不好意思太躲懒了,也派出门中得力弟子前来。 诸多散修不明真相,见众大派弟子都在东海上巡着,就传出了东海有宝的消息,也就到海上去了。 这些消息中虽然有真有假,但其中一条看着却十分有道理,就是说当年九幽魔宗的宗门驻地枯桑境也是在东海附近的,虽然九幽魔宗覆灭了,那宗门驻地却不会自己长脚走了的,必然还在附近。 如果有人侥幸找到了,可就坐拥一个洞天福地,何况内里还有魔宗无数珍藏。别说散修,就是有些宗门弟子听说了这样的消息,也是心头火热,仿佛在东海上转两个圈就会撞进了金山一般,完全没有想到魔门洞天内会有何等凶险。 所谓义动君子,利动小人。本来平静的东海,一下子竟比仙城还热闹些。一些会做生意的人,就弄来几条大舟,用绳索连在一起,上铺模板,就如海上浮城一般。 这一日,各个修士还在海上往来巡逻,可惜多数人除了寻到些珊瑚珍珠之外,也无甚收获。他们看了看日色,正要回到浮城上歇息的时候,忽然间仿佛听到从远方传来一声雷鸣,抬头看了看天,只见天空朗朗,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就想又不是春天,怎么还有干打雷的? 然后,他们就看到自天际出现一条白线,向着自己而来。随着白线越来越近,竟发现那是汹涌连天的巨浪,巨浪如白马奔驰而来,转眼间就到了跟前,打了他们一头的水。幸好都是修行之人,没有被水从空中打下去,他们一抹脸上的海水,定睛一看,却就屏住了呼吸。 他们就见到在海面上缓缓升起的一由海水构成的大门,排开巨浪,缓缓开启,从门外看进去,可以看到内里竟是鲜花环绕、芳草绿树的胜景福地,联想到之前的谣言,忍不住就咽了口口水。人人想到,天不薄我,竟让我遇到了。 但在下一刻,他们就要大失所望,从门中竟是有人出来的。他们立刻就想到这洞天难不成是有主了?!这教他们如何接受得了,本来都把这当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此刻却发现这竟是有主的。 一时间,恶向胆边生,有些人就想到,哼,等我杀了几人,这洞天不就是我的了。有些老成的,在一旁看着那些冲动之人都向刚出来的几个人冲去,暗自留意,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中玉和张致和带着人刚从枯桑境里出来,就看到外面的人面目狰狞地冲向自己,暗叫不好,赶紧一掐诀要将时空道标之门收起。张致和屈指在沉璧剑上一弹,剑鸣一声,清音振振。 有人听到了之后,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认出这是昆仑仙宗剑意袭魂的手段,就有了退却之心,去得也更慢些。而另外一些本来就对大宗门怀有嫉恨之心的人,见到张致和这般倨傲地以剑鸣示警,心里更恨,运起诸般法宝就向张致和打来。 张致和最不怕的就是群战,当日筑基期就能以一战百,此刻结成金丹,神气合抱,灵力充足,哪里会怕!一奋身,一仗剑,就直接撞入其中,剑护周身,如银光繁花一般,收割着来犯者的性命。 而此时,本被吓了一跳的慧静也反应过来,看到这些人所为,不由得有些厌恶,暗暗念了两句佛,祭起定海珠护住沈中玉全身,等他慢慢把时空道标之门收起。 就在这时,本来还焦心着无法找到慧静的优昙法师,忽然心有所动地一抬头,就远远看到慧静祭起定海珠时放出的五彩毫光,不由得脸色一喜,一运遁光,转眼而至。她看到慧静平安无事地站在那边,护着同伴,想要喊她,却又想道,休要教她分心了。 然后,她就留意到众人性命相搏的景象,出家人心肠慈悲,看不得流血,便喝道:”阿弥陀佛。却是何事?竟要这般性命相搏?!不若停下来吧。”她一边说道,一边挥手将他们分开。 本来在人中搏杀的张致和感觉到一阵和缓的力度将他拉开,一抬头看到个粗布衣服但是仪态雍容的老尼,认得是水月庵的人,就势收手,回到沈中玉身边,提剑看着众人。 慧静这时候也看到师父来了,喜道:“师父!”一句喊出,已是流下泪来。 优昙见到她,也是高兴,招手道:“过来吧。” 慧静回身看看沈中玉和张致和,沈中玉虽然一边在控制时空道标之门,但一边还犹有余力地向她点点头。慧静一笑,转身就向优昙走去。 优昙见徒弟平安无事,且修为长进了好多,惊喜道:“好徒儿,你无事就好。” 慧静也强压着激荡的心绪,跪下给优昙叩头,道:”师父!“ 这时候,场上之人见到这一幕,也有认得优昙法师的,见到本来护着那两人的尼姑竟是她徒弟,再加上本来就上场的那个剑修是昆仑仙宗的弟子,竟是两大门派联手,他们不禁就有些心灰,想要退去。 但也有人情急智生,想到一计,便就到了优昙法师跟前,行礼道:“法师有礼了。” 优昙法师见到是流云派的一个金丹长老名唤鹤持的,便点头示意。 鹤持见她不算太过倨傲,便道:”法师,那便是贤徒了?“ “小徒拙劣,实在让人见笑了。” 鹤持捋了捋胡子,道:“法师的徒弟果然不凡,不愧是水月庵的,只是可惜了。” “嗯?可是她有何不妥了?” “只是我的一点妄想罢了。刚才贤徒却是和另外的那三人从时空道标之门内出来的。而这时空道标之门却是通向枯桑境,那可是九幽魔宗的洞天……“最重要的是,这几人居然还能平安无事,嘿,他们究竟哪个是魔宗弟子?鹤持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说道。 优昙法师本来就对这枯桑境再现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是为表公心,还是问慧静道:”那可是枯桑境?“ 慧静在旁,听到鹤持这般说,心念急转,急得一额头的汗,她也师父最恨就是魔道中人,若果师父与沈中玉起了争执,相搏之下未知胜负谁手。虽然她心里信服师父乃是元婴大能,但是沈中玉可是九幽老祖,就算转世重修,也是能以元婴之身把化神期龙母折腾得狼狈不堪的人,师父若真和他对上了,这可怎么好。 她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对于这个,却是无可否认,佛门中也有不得妄言的戒律,只得应道:”是。“ 第七十七章 话音刚落,在场之人互相看了几眼,有几个人忍不住看着被包围在场中两人舔了舔嘴唇,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张致和见此,握紧了手中沉璧,尽量安抚着已经在颤抖着的宝剑,控制着自己不要冲进去大开杀戒。但若他们敢有异动,他就是拼尽性命也要护先生周全。 此时,沈中玉却还在专心致志地操控着时空道标之门,要将它完全收起来,听到慧静的答话,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是情理之中,只是暗暗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鹤持听到慧静承认,微露笑意,这样的笑容在慧静眼中显得狡黠又讨厌。他继续说道:“那么,这两人能平安出来,想必也沾染上了魔道手段。之前,还有九幽重出之事,莫非他们就是九幽魔宗的余孽?“ 慧静听到这个,银牙一咬,看到这么多人,包括师父在内都看着自己,心如擂鼓一般,她看了看站在远处的沈中玉和张致和,他可不是什么余孽,他就是九幽,但是这事要说出来吗?他已转世,且深谙佛法,想必不会再危害人间,常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想到这里,心里一松,开言道:“魔修最恨佛子,他是魔修,那我早就死了。”她觉得从小腿肚子到自己声音都在打颤,但实际上在外人听来却是坚定无比,优昙再不生疑。 而在场众人听到这个,却不由得一阵失望,竟不是魔修,但是他们仍然不愿放弃,洞天出世万年难得一见,但这样的机缘居然就成了别人的,这叫人如何甘心,嫉妒、不甘和强烈的憎恨像是毒汁一样灌满了他们脑子。若果沈中玉此刻还是魔修,只需要轻轻一句话就可以让这里变成血肉修罗场。但此刻,他却只能被动防御着随时可能袭来的进攻。 沈中玉以他作为元婴大能的听力,听到这两句话,心里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再想不到除了阿致之外,还会有一个正道中人愿意相助于我,还要是佛门修士,他忍不住自嘲道,就我这样也足够笑傲群魔了哈哈哈。 鹤持听到这个,却似是泄了股气,转念一想,却就对沈中玉遥遥行了一礼,然后以金丹法力发声,声音朗朗,说道:”原来我这妄想竟是错了。但是,魔境出世,如此凶险,只由一人掌管,未免太过危险了。若果这人为妖魔所迷,那可如何是好?“ 众人听到这个,心中一动,连连道:“对,对,对!这个魔境该是见者有份才是!” 沈中玉这时候,还差数息就能将洞天完全收起,更不理他,张致和却忍不住,骂了一句:”无耻!“ 鹤持听到这个,却对优昙法师,道:”法师,你看,我这完全是出于一派公心,他这般却不是把法师也骂进去了?“ 优昙法师活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些小把戏如何看不分明,只是自重身份,虽然厌恶但也没有一掌把这小人抽飞了,却皱眉道:“这事与我何干?“ 鹤持听到这个,一下子噎住,道:“这也是为了清除魔道余孽。“ 慧静怒道:”他们不是什么魔道余孽!“一个是九幽老祖本人,一个昆仑仙宗的弟子,自然都不是魔道的余孽。 优昙法师笑着拍了拍慧静的肩膀,道:”那是昆仑仙宗的弟子。” 鹤持闻言,也不由得目露惊悸,挣扎了一阵,才说道:”莫非水月庵,害怕昆仑仙宗?“ 优昙法师敛起笑意,冷淡道:”正道弟子,同气连枝。慧静,我们走吧。“除了自己之外,在场再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这个鹤持是要挑动自己出手了,真是可恶,难道大宗门的人就不长脑子,任人挑拨不成? “是。”慧静赶紧应道,好了,这下子,师父和我们都走了之后,这些人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就张致和一人都可以压制住他们,应该不会出事的。 鹤持看着她们师徒要走,不由得有些急了,这,若她走了,她们就真的再无摸到枯桑境的可能,眼神乱扫,忽然间扫到一只扒着张致和大腿要抱的像是似虎非虎,似豹非豹的妖兽,惊道:“哎呀,那只是什么妖兽。看着不祥!” 优昙法师听到这个,停下脚步,看了那妖兽一眼,初看只是平常,但再看下去,就觉得不凡,确实不像是等闲妖兽。 慧静见老师盯着那妖兽看,心里不由得急了,虽然沈中玉不曾告诉自己这是什么,但是能让他天天抱着的会是普通的小野猫吗?如果被师父认出了,那真打起来,可如何是好?她赶紧说:“师父,我们不走了吗?” 优昙法师叹了口气,说:”我们若就这样走了,只怕会有惨祸,等着他们散去再说吧。“说罢,她继续盯着那只异兽看,仿佛在哪儿好像见过。 其他人虽然不知根底,但是抓到这样一个理由,都盯着了那只妖兽,道:“对,对,对,这看着黑不溜秋的,不像是瑞兽。” 梼杌被这么多人一起盯着,就是凶兽本身,也忍不住抖了抖,缩到了张致和背后,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 张致和听到这一声,不屑笑道:“各位莫非连猫都不放心。” 鹤持道:“从魔境出来的,怎会是普通的猫?!” 张致和看了一眼还站在优昙法师身边的鹤持,冷凝的脸上勾起一抹淡笑,竟似是冰花初绽,冷厉清艳,道:”昆仑张致和,敢请与这位老先生决一死战!“,话音刚落,手中就沉璧发出一声铿鸣,表现出欲要饮血的兴奋。 “张致和!”人的名,树的影,张致和也算是凶名在外,这样一个名号砸下来,把人砸到头昏脑涨,鹤持也早已听说过张致和的名声,此刻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迫于名声下,也不能逃之夭夭,他只得嘴硬说道:”我之所说,完全是出于一派公心,张道长,你莫非是要倚势压人不成?“ 张致和语气平淡地说了句:”用不着。“对付你需要我仗势欺人吗? 鹤持急得心焦,但是张致和显然不是翩翩君子,会等着他准备妥当的人,看到敌人只是发呆,连武器都不备好,心里冷笑,提剑就上。 张致和人剑合一,直接就冲到鹤持跟前,却被优昙法师拦下来了。虽然优昙法师也厌恶鹤持小人行事,但也不愿见血,拦下张致和的剑光说道:”罢了,如此小人,你又何必太计较?“ 张致和也不行礼,只是双眼看着躲在身后的鹤持不放,道:“耻与同列。” 鹤持见张致和被拦住了,平生了几分胆气,道:”莫非张道长是心虚被我说中了,想要灭口不成?“刚说完,他就忽地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呜咽,皆因他越过张致和的背后看到本来还在的时空道标之门,竟然已被收了起来。 万般算计,终究成空,还要得罪了这么多人,鹤持一时心气不平,竟然直接就从优昙法师身后冲了出来,扑向张致和。 张致和见到他竟然送上门来了,本待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却见到他双眼血红,欲要噬人一般,一剑刺入胸膛之后,他仍气势不减地伸长双臂一把抓住了张致和的肩膀,要把张致和的手臂扯下来。 张致和剑意勃发,震碎了他的腕骨,然后向后一退,发现他周身黑气环绕,双眼血红,不由得一惊。 这时候,本来刚收起时空道标之门的沈中玉忽然感觉到剧烈波动的魔气,转头远远看到竟然有人凡身入魔,而张致和还站在那个魔头跟前,吓得他赶紧喊道:“阿致,过来。” 张致和听到这个,一边警惕地提剑看着鹤持,一边缓缓后退。这时候,鹤持见张致和居然动了,一下子虎扑过来,本来修剪整齐的指甲不过顷刻就变得长而锋利,像爪子一样要抓在张致和身上。 张致和本来举剑要招架,身后却忽然有一道清光飞掠而过,重重地打在鹤持身上,将他打得要跌落海面,然后清光一裹,就将张致和裹挟回到沈中玉身边。 清光一定,张致和露出身影就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沈中玉严肃地看着鹤持的异动,说道:“凡身入魔。” 张致和听到这个,倒吸了一口气,道:“那会怎么样?“ “这人已经成了天魔载体,在完全死掉之前能一直战斗。虽然只是个小小金丹,但是。”沈中玉说着,手在空中轻轻一拂,如按琴弦一般,发出一声清亮的弦响,隐没在空间间隙中想要来袭击众人的天魔虚影,化成一道隐隐约约的银灰散落开来。 他继续说道:“战力不下元婴,而且天赋神通能穿梭空间,如果是不熟悉天魔习性的化神也要小心些。”他看了一眼,慧静她们,传音去提醒一番。 慧静听到沈中玉传音,发现忽然间就要直面天魔,心理一恨,咬牙跟优昙法师道:”我们也过去吧。“ 优昙法师闻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祭起本命法宝寂灭菩提钟,钟声响起,涤荡心灵,佛光昭然,照耀万物,将附近围观之人也笼罩在佛光之内。 而另一边,沈中玉也祭起量天尺,护住自己和张致和,同时封锁空间,免得为人所趁,他看了一眼那些旁观之人,要他主动提供保护,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说两句话还可以,就以法力发声,开言道:”此人天魔入体,凡身入魔,无关之人速速离去,否则后果自负。“ 在中央的鹤持伏在半空云上一动不动,仿佛恢复了神智一般,在旁的人一些听从沈中玉的劝说,走了;还有一些人虽然见到两个元婴大能都一同提起警戒心有防备,但是还有些不信,也不散去,只是看着。 第七十八章 本来鹤持深恨张致和和沈中玉两个,该是穷追不舍才对,但是因为优昙法师的佛光普照与钟声袅袅乃是天魔平生大敌,已经失去了神智、只有天魔本性的鹤持自然就直扑优昙,想要将这个讨人厌的佛门弟子吞入腹内。 铜钟高悬,将鹤持挡在外面,长而锋利的指甲划在上面,露出刺耳难听的声音。被优昙护在铜钟笼罩范围内的众人,近距离看到入魔之后的鹤持,眼神疯狂而嗜血,像是要将他们一个一个吞入腹内一般,都忍不住抖了抖,暗骂自己刚才怎么就为了看热闹,不走呢? 沈中玉看到优昙法师已经牢牢吸引住鹤持的注意,量天尺起,分出数道清光,携风雷之力,狠狠地打在鹤持身上。张致和沉璧剑起,剑光分化,连成剑阵,围着鹤持;就连刚才在装死的梼杌,也见到有太平拳可打,也跑了过来,上去就乱咬。 在这般围攻之下,任鹤持入了魔也无力回天,不久就死得不能再死。梼杌在那只半魔半人的鹤持身上撕下几块肉吞了,饱得连连打嗝。 这时候,看到这妖魔转眼则灭的众人却就放松过来,就说嘛,两大元婴在此怎么会有事,然后他们就看到优昙法师脸色依旧凝重地死死盯着场中。 众人一看那尸体,不知道有甚好看的,只是看到那只本来看着十分平常的猫居然也这般生猛,像饿死鬼投胎一样吃得肚子溜圆。 沈中玉向那梼杌招了招手,要把它召回去。优昙法师却开言道:”这般凶兽,施主还是不要再养着的好。“ 沈中玉却道:”看来法师是认出来了。“语气依旧温和,慧静却从中听出了冷然的味道,暗自打了个寒颤,这不对,莫非师父真要和他对上。 他继续说道:”若果只是寻常凶兽,到佛门中去开了慧根,也是正果。但这是我徒弟,我却不能就这般扔了。“沈中玉虽然历练多年,有耐性,能忍让,但修的却不是窝囊大道,连自己徒弟都扔的话,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 优昙听到“徒弟”二字,心里一动,双眼一睁,竟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怒道:“梼杌子的师父,九幽老祖!好贼子,还敢现形!” 她既然认得凶兽梼杌,自然也知道梼杌子的师父是谁,乃是大魔头九幽老祖,而今这魔头居然还敢出现,真是胆大包天! 优昙法师这一嗓子喊出来,在场中人先是一愣,这九幽老祖是谁?怎么好像有地儿耳熟,随后才想起这竟是小时候常听鬼故事里的那个大魔头?!都不敢置信地看着沈中玉,这传说中的大魔头居然还能出现了?这老天爷是什么回事? 优昙说罢,含怒出手,铜钟铮铮,钟声如同波纹一样缓缓散发开来,经将空间震出道道如同蛛网一样的裂纹。在场围观群众见到这空间裂纹,吓得转身就逃,恨不得爷娘多给自己生两条腿,如果被这空间裂纹近身了,只怕要被砍成数截,心里暗恨这老尼姑怎么连空间都撕裂了。 但转眼间裂纹就在荧荧青光的修复下,平整如初。他们逃得远远了,回身看到,心里只觉这老魔居然这般好人,颇有些不敢置信。 沈中玉也不管他们,因为自己和人打架,伤及无辜终究不是好事,便对优昙法师抬手示意,道:“慢着,要打跟我来。别在这里。“ 优昙法师本来刚出手,看到场中修为不及的人,心里就开始后悔了,幸好不曾造成伤亡,只是想不到这个老魔竟有这般善心,难道真是放下屠刀不成?她紧紧地抿着唇,点头表示同意了。 沈中玉见此,转身就去。天魔最擅穿梭空间,他从天魔中学来的摄空遁法可谓当世第一,曾经他就自嘲道做坏事的人肯定要跑得快些。而今用这遁法来鄙视一下优昙法师的脚力,让她在后面吃尘还是很有趣。 转眼间已过千里,沈中玉感觉方圆百里内连个孤岛都没有,再无旁人,便停下来背着手,等优昙法师过来。 优昙法师用的是水月无声遁,天上水面水月交辉,借助水月这辉映之力而远遁千里,只要有月亮或者有水的地方,她就能去到。但是速度自然比不上沈中玉。 沈中玉见到她到了,就带着几分无奈地说道:“法师应该知道,我已转世,结成元婴,因果已了,你又何必穷追不舍?” 优昙法师抚了抚因为赶路太急而起伏的胸膛,正色道:”天道易瞒,人心难欺。“ “也罢。做过一场便是。“沈中玉听到,点头道。 优昙法师见此,手决一掐,祭起铜钟,钟声袅袅,似能开悟终生,且悠悠散开也不再造成空间裂纹,仿佛温柔了许多。 但是沈中玉的严阵以待足够说明这钟声并非如此无害,钟声渗入肺腑,竟可以令五脏六腑都随着钟声共鸣,一同震荡起来。 沈中玉立定,量天尺化为清光护住全身,清光凝成一个个云篆,在钟声形成的共鸣中微微颤动着,不仅没有被削弱,反而越发柔韧,向丝绸一样翻卷而去,将一道道声波分解下来。 沈中玉一侧头,一伸手,在半空中一划,云气空间仿佛也跟随着震荡开来,完全抵消了钟声引起的波动。 优昙不由得一惊,这时候,自优昙脚下忽起波澜,一道水龙平地而起,竟要将优昙卷入其中。优昙避让不及,十分狼狈地水龙扑了一身,只有祭起白莲清光,白莲清光下,水龙重回本相,化为海水,掉落到海面中去。 沈中玉得势不饶人,自然步步紧迫,在他的控制下,从龙母得来的弱水透骨环幻化为数条形神具备的水龙盘旋在优昙身边,不时发出阵阵龙吟之声。毕竟,他曾多次见过真龙,也做过屠龙之事,所以这一手使出,完全得龙之精神,所发出的龙威震得连海底的水族也忍不住拜服下来,以为龙王出巡。 在龙威压迫之下,优昙几乎无法静心持咒,只能一掐诀再次祭起铜钟,护住周身。沈中玉看到声波阵阵如涟漪,又要割开空间,却是笑了,这世上有比天魔最擅长摄空之术的吗?在我面前用这手,简直是不知死活。 他这般想着,量天尺起,散化成万千光影,透过碎裂空间之间的缝隙,打在铜钟之上,震得铜钟阵阵乱响。本来还能成型的声波已经完全散乱,再也无法起到一丝一毫的影响了。 但是优昙躲在铜钟内,仿佛也不在意,并没有出力维持。沈中玉不由得奇怪,当日拈花指点死高陵雪的先例还在,沈中玉可从来不会小看佛门这一老冤家,眼下是什么回事? 这铜钟本来应该叫做晨钟,佛门中道晨钟暮鼓,惊醒名利客。铜钟类的法宝多是用来重镇、破妄、当头棒喝之效。而优昙却别出心裁,想到钟有计时之用,自此生发出时光流逝之感,参悟的就是时光之道,但是此道艰深,典籍中也少有涉及,因此优昙虽然修为日益高深,但是对时光之道的感悟却进展缓慢,不知何时何刻才能突破化神。 而这晨钟作为优昙的本命法宝,自然也和时光之道相关联,可以在将周围时间加速数倍,也因为这样,在外界时间不过顷刻,但她却将一个在她目前境界要准备大半日的仪轨法事准备好了。 手决一掐,本来惊涛骇浪的海面上平静如镜,转眼间高山迭起,化为极乐世界,七重栏杆,七宝池,八功德水,又有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而严饰之。池中莲花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 还有诸佛子,或宝相庄严,或袒胸露乳,或衣衫褴褛,或八宝装身,居莲花之上,看到误入佛国的沈中玉,高声喊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时间,声音如雷如瀑,振聋发聩;随后,又有诸奇妙杂色之鸟,鹦鹉、白鹤、鹓鶵等等齐声道阿弥陀佛、琉璃佛主之名,音畅韵协,令人忘返。 在佛国中央的沈中玉抬头看了看莲座上慈眉善目的佛陀,却忽然笑了,这笑起来竟和佛陀有几分相似。但在他身边,花开花落,转眼间莲花落尽,莲座上的佛陀转眼间如同虚影一般散作泡沫,却不曾抵抗,反而向沈中玉合十行了一礼。 沈中玉步步行过,偌大的佛国随着他的行进转眼就空了一般,渐渐地,七宝池,八功德水,九品莲台,还有诸杂色奇妙之鸟,皆如同幻境一般化为散去了,化为奇异的空白之地。 他去到佛国深处的优昙法师跟前。优昙法师惊愕地看着他,竟说不出话来,竟能这般快就破了我的佛国出世,极乐净土。难道这魔头的修为已是深不可测? 沈中玉微微一笑,说了句:“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你还不明白吗?” 第七十九章 优昙听到这句话,仿佛一丝灵感在脑海中滑过,感觉只要抓住了抬起头,也无心计较沈中玉的身份,抬头就问:“有为?无为?色空之别,究竟如何?” 沈中玉笑了,道:“你问我,我该如何说,就如哑巴吃蜜糖,说不出口。” 优昙闻言,却又低头沉思,渐渐地,四周景象颜色剥落为灰白,如处开天之前的混沌一般,上下为一,再无西东,更无空间和时间之别,仿佛一瞬、又仿佛千万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时间也好,空间也罢,不过一点虚空,虚空若何,不过一点唯心。 她抬起头,脸上犹带激动喜悦之色,诵了一句:“心同虚空界,示等虚空法。证得虚空时,无是无非法” 沈中玉也道:“善,虚空无内外,心法亦如此。若了虚空故,是达真如理。” 优昙喜色收敛,起来看着沈中玉,虽然心结未解,但是得此点拨,也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只是脸色僵硬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学得佛法。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且珍重吧。” 沈中玉闻言,颔首道:“我重新入道以来,杀生不少,但敢说一句不曾为恶。“ “也罢。”优昙道,她看到因为脚程太慢,此时才赶来的慧静和张致和两人,不愿再和沈中玉多说,便要离去。 沈中玉却道:“且慢。”说罢,从袖囊中掏出《白莲往生清净经》,道,“法师,你的经书。” 优昙看了一眼,原来她一心想借这经书一看,从莲台寺的根本上可以窥知自身道路所在,但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竟是险些走偏了,对于这经书不禁多了几分心结,竟想要避开来,忙道:“不必了。” 沈中玉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优昙听到这个,不由得一怔,确实如此,经书本是平常,我还执着于此,岂不是又是放不下了,始终是云空未必空,不由得笑了,对于沈中玉于佛法的领悟深刻更有了几分赞叹,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谢过了。“ 沈中玉也送得很愉快,暗道,一个老冤家搞定! 慧静远远看到自家师父和沈中玉竟像是相处十分愉快的样子,差点把下巴吓得掉下来,赶紧过去挽住自己师父,同时忍不住悄悄地用十分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沈中玉,这怎么可能?我从来不知道我师父这么好哄。 张致和也跑过来,他就直接坦率多了,拉着沈中玉的袖子仔细地看了他一圈,发现他不曾受伤,之后才问道:”先生,你和优昙法师言归于好了?“ 沈中玉尚未说话,优昙法师就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沈施主心存正法,点拨于我。我也不能因为私怨而恩将仇报。”过了这么久,她也接受了一个魔头对于佛法的理解十分深刻这个事实了,因此语气和脸色正常了很多。佛陀慈悲,怜悯世人,连大魔头也不吝点拨。 张致和听到优昙这般说,联想到之前在枯桑境内沈先生用曼珠沙华超度亡灵的情景,知道沈中玉同样以高深的佛学修为折服了优昙,不由得暗道,先生天纵英才,佛门、魔门和道门同修,就是不知会否于其修行有碍,自己也不能懈怠。 在张致和思索之时,沈中玉已经在跟优昙法师作别。优昙法师临走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刚才,我太过莽撞,直说了施主身份,不知是否有碍?” 沈中玉道:”无妨。“我虽然修了正道不惹事,但是从不怕事,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嗯。”优昙颇有些赞赏地点头应道,然后就拉着慧静走了。 等到她们走了之后,张致和才跟沈中玉说了自己刚才的疑惑。沈中玉听完之后,就道:“佛门也好,道门也好,魔门也好,修行最后都是为了无上大道。不然怎么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呢?” “但是三心两意,不会迷路吗?” “这就要看个人心性如何了?”沈中玉道,“要如何在阅尽百花的同时不为路上风景所迷,能坚定本身道路,也是修行的一种。” 张致和闻言,若有所思,却道:“便正如我学剑能护身杀敌,斩妖除魔,但是我学剑的目的绝不是这个,而是在与道合真,我不能因此而本末倒置,是吗?” 沈中玉听到“斩妖除魔”四个字,不知为何忍不住抖了抖,咳嗽一声道:“你这般说也可以。修行也在行,不能空谈心性。” “嗯。”张致和应道,然后又问,“那眼下,我们要去哪里?” 沈中玉听到这个,叹了口气道:“眼下有两条路,一条是远遁东海,另一条就是杀回去。” “杀回去?” 沈中玉苦笑道:“我说过我仇家很多的。”而且,沈中玉估计,消息传出之后,我的仇家们已经开始排着队来截杀我了。虽然沈中玉觉得他们和送死差不了多少,但考虑到送死群众中少不了名门正派的弟子,他还是先跟张致和说一声。 张致和听到这个,一时无语,想到远遁东海与我本心不符,而且沈先生两世英雄,何必这般窝囊?他这般说,是不愿我为难,但是我既然要和先生在一起,这样的情况不会是第一次遇到,难道要和先生一直躲在东海吗?当然不可能,他想到这里,心念已明,就对沈中玉道:“好,那我们就杀回去。去哪儿?” 沈中玉闻言,虽然知道是意料之中,但也动情道:“你可知道,你会遇到什么?” “知道,先生可允许我蒙一下脸?” “你随意吧,不,我也蒙一下脸。” 两人说完,相对大笑,无论前程多少艰难,也在此一笑之中。最后,沈中玉道,先回金墉城收拾一下吧。张致和听到也不奇怪,想到沈中玉的洞府还在金墉,说不定放了些什么重要事物在那里。 他们出海的时候是经过岱屿城出南海的,但是现在却在东海,且为了不伤及无辜之人,回去的时候也要绕过出名的仙城。 他们从蓬莱仙城附近的一处小渔村处上岸,问了一下当地的渔民,知道附近有个小宗门名清羽观。 他们悄无声色地混进了清羽观的坊市内探听消息,一进去就听说了一个悬红的消息:诸世家、及数个大小宗门联合起来,共有二十余个大小势力,出了五万上品灵石来悬赏沈中玉。 沈中玉挤过众人,去到公告牌前中原送上门,看到这招贴,一挑眉,忍不住摸了摸下巴,暗道,真是小气,如果多个十倍的话,说不定我自己会心动,和阿致串通一下去领赏。 张致和看到这个,却一皱眉道:“先生,怎么只有你,没有我?” 沈中玉闻言,咳嗽一声,道:”又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走吧。“ 这时候旁边的人听到二人对话,仔细看了一眼沈中玉,又看了看张致和。沈中玉容貌昳丽,长相实在出色,太容易辨认了些。 旁边的人只需要对比了一下图,就认出来了,想到那五万上品灵石,心性差些的都像是失了理智一般,仗剑就上。 沈中玉无心欺负小辈,一挥袖,狂风将这些失了理智的家伙抛远了,自己和张致和就乘风而去。 沈中玉和张致和出现在清羽观的消息一出,各个艺高人胆大想要拿这赏金的,有想要找沈中玉报仇的纷纷赶来,不少人果然就坠上了沈中玉他们。 一路走,一路杀,刚开头冲过来的还只是筑基和金丹期的修士。沈中玉自持身份,都让张致和去应对了。张致和最不怕的就是群斗,这半月以来,沉璧剑都像是日日浸在血里面一样,映日发出的竟有淡淡绯色,竟有几分妖艳。 但是到了后来,来的人就不只是这些小辈了,正如此时:本来还在看张致和与人搏斗的沈中玉忽然警觉,量天尺出,将那些小辈都送去了轮回,然后向上一卷,化为散发着莹莹玉色的巨掌刚好接住从空中压下来的一个五色流光的巨掌。 两个巨掌相碰,一同湮灭,灵气如同飓风一般在空中扫过,一只小鸟归家之时飞得慢一些,竟被这灵气飓风砍成两截。 沈中玉转身看向远方,声音朗朗道:“都有何人,出来吧。” 三道流光从远方呼啸而至,现出三个身影,竟都是仙门世家里出众的名士: 一个身着鸦青色太极道袍,苍眉长垂,神色悲悯而严肃,乃是地肺山太乙门元婴长老赵清源。百年之前,他的老师,同样也是地肺山唯一的化神真人抱朴子,死在九幽老祖的手上。只是一直以来,作为元婴修士的赵清源无力报仇,后来九幽老祖尸骨无存,更是无从报仇,只得忍了。现今,九幽老祖再现,他自然要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一个穿着一身大红流火袍,身材壮阔,虎目狮鼻,阔口权腮,须发皆白,却是曾与沈中玉结怨的贺楼家老祖贺楼无慧。他在听说了沈中玉上辈子乃是魔道老祖之后,知道如果这次放过了,以后再无杀人的可能,因此约了同道前来。 还有一人形容矮小,相貌丑陋,一身酱色锦缎袍子,脸上带着几分怨毒之色地看着沈中玉,手上握着个人心在吃。这也是走邪道的修士穷奇子,却是为了赏金而来的。 第八十章 沈中玉看着眼前这三个奇形怪状但看着也是同仇敌忾的敌人,一挑眉,问道:“还请通名。” 赵清源听到这句,气得顾不得平日的高人体面,怒道:“好贼子,当日抱朴真人是我师父!” 沈中玉想了想,道:“抱朴子?他是个好对手。”然后,点了点另外两个,道,“你们呢?” 另外两个,感觉自己像是他手下报名一样,也不由得生气,暗道这未免太看不起人了,这般一想,他们一边通名:”贺楼无慧(穷奇子)”,一边就含怒出手。 在另一边,刚解决了那些金丹期修士的张致和,回头就看到沈中玉的身影几乎被淹没在灿烂的术法光芒之中,心里不由得急了,一催宝剑,如斩瓜切菜一样将敌人清理干净,就要过去。 他才刚走了两步,就被一只黑猫抱住腿,不让他走,张致和把梼杌一把拎起,道:“我没空和你玩。” 梼杌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开言道:“别过去,别让师父分心。” “嗯?”张致和难得听到梼杌再说话,有些惊愕地看着它。 梼杌带着几分自豪以及郁闷说道:“这群渣渣,我师父一个人就能搞定。” “哦。”张致和知道厉害,明白沈中玉让梼杌来拦着自己是因为接下来的战斗大概是自己不能再插手的了,虽然对于自己的修为还有郁闷和无力,但想到修行之中,不徐不疾方为正道,还是调整好心态,抱起梼杌,轻轻摸着它的毛。 梼杌被摸得舒服了,将心中的郁闷按下,索性翻起了肚皮任他摸,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而被三人围在中央的沈中玉,看到两人出手,也不多话,摄空遁起,窜入空间之中,两道携带着巨大灵力的法术交击在一起,一同炸开湮灭,激起四周灵气汹涌如浪,向四周散开。 众人再想不到沈中玉竟如此无赖,就这样躲过了他们的一击,随后在空间缝隙中,量天尺出,分出数道清光,落在穷奇子周围,构成阵法,如牢笼一般,将他困在内部。 穷奇子见此大惊,赶紧掐诀念咒,祭起各样法宝,想要挣扎出来,但是眼前一暗,这被量天尺圈出来的空间,仿佛隔绝灵气一般,连日光也渐渐消了。虽然眼前漆黑一遍,但他却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透过他的皮肤、肌肉、骨骼,摸到了他的心脏,冰凉的东西触摸在滚热的心脏上,这让他不自觉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难不成这是报应? 想到这,穷奇子不知为何背上一凉,看着四周散发着莹莹玉色的清光,心里只觉得阴森可怖,随着心中所想,眼前渐渐出现了一幅又一幅他曾经掏心杀人的景象,看得他冷汗直流,心脏感觉越发疼得厉害了…… 沈中玉用量天尺困住了穷奇子,仿佛两手空空,但是看到另外两个人,却是一笑,正道修士就更好收拾了。当然了,他也不想用太残忍的手段来应付他们,把自己本来就不好的名声糟蹋得更狼藉一些。 贺楼无慧和赵清源发现沈中玉平空消失,然后穷奇子就被困住了,心里也是一紧,便背靠着背站在一起。 贺楼无慧一边祭起本命法宝五行烈心锤,五行光华流转,化成五色大河,浩浩汤汤,环绕周围,一边道:“不要怕,刚才那是沈老魔的本命法宝。现在没了本命法宝,我看他能怎么对付我们。” 赵清源听到这个,信心更足,想到师父惨死之事,更是悲愤,也祭起本命法宝通宝紫霄伞,紫气朦胧,如烟似雾,护住两人。 就在两人警惕之时,从两人脚下忽然一汪喷泉平地涌出,如水龙一般席卷而上。贺楼无慧冷笑一声,道:”水行润下,总在五行之中。“说吧,催动五行大河,自水中一株碧色幼苗生根、发芽,转眼间就长成了参天大树,水生木。以木行抵御,不但能抑制水行泛滥,还能补充自身,仿佛一举两得。 但在树木参天之时,却忽然间枝枯叶黄,纷纷落下,最后落下的不仅仅是枝叶,连树干也成了干枯的木渣掉下。沈中玉所催动的是从龙母得来的弱水透骨环,这法宝当中确实含有弱水的一丝神韵,弱水三千里,鹅毛飘不起,有侵蚀万物之用。 贺楼无慧收势不住,硬受了这一击,感觉到潜伏在水流之中的侵蚀之力仿佛要顺着法力钻入身体内,一狠心就彻底撤掉了五行烈心锤构成的大河,化为一个小巧玲珑的金瓜锤子,上面金花乱冒,向现出身影的沈中玉砸过去。 眼看着金瓜落下,沈中玉却仿佛不闪不躲,依旧站在原地。贺楼无慧感觉不好,想要将本命法宝收回,就听到旁边专心守卫的赵清源发出一声惨叫。 回头一看,他就看到沈中玉竟然就站在一身后,一手执静山剑,正刚刚从赵清源身上拔出来。沈中玉见到贺楼无慧看自己,侧头一笑,相貌昳丽温柔,但此刻在贺楼无慧心中却比天魔还可怕,这都什么回事,这神出鬼没的是人吗?难道重修和非重修的差别就这么大? 其实,他们和沈中玉的主要差别在于沈中玉精通空间穿梭之术,而他们不会。实际上,基本上每个魔道大能,都会对空间之术略懂一二,无他,因为天魔精于穿梭空间,从天魔处学会自己根本的魔道修士自然也就学会了,就看悟性如何,能不能用出来而已。 不过这样的术法也只能欺负一下未成化神的小辈了,化神修士自有神识护身,神识散开,虽然不能遍及三界,但是感知到临时构成的小空间还是很容易的。如果元婴修士想要能应付这一招,最后就是封锁空间,不让沈中玉有穿梭空间的机会。 因此,在贺楼无慧一收起五行大河的时候,沈中玉就已经计算着时机要去解决其中一个人。而专心防御的赵清源自然就成了一个好对象,在出其不意之时,沈中玉直接划破空间,绕过了通宝紫霄伞的防御,将赵清源解决掉。 赵清源直到失去意识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还在后悔自己还有那么多底牌,怎么就死了呢? 解决掉其中一个,沈中玉就看向贺楼无慧。贺楼无慧却当机立断地收回了五行烈心锤,转身就跑。沈中玉看他跑的方向,竟是张致和那边,不由得一皱眉,刚要上去,就感觉量天尺内的异动。 却说,贺楼无慧逃跑时刚好看到前面站着的就是张致和,不由得暗喜,哼!正道弟子和魔修勾结,现在居然撞在我手上,也活该你倒霉,我走运!这般想着,贺楼无慧一伸手,要将张致和抓上。 张致和见他来势汹汹,虽知不敌,但也执剑备战。但在此时,本来还在张致和怀里意态酣然的梼杌滚落在地。刚一四爪及地,它就见风就长,竟成了一只与人肩高,毛色油光黑亮,似虎非虎,似豹非豹,狰狞可怖的巨兽,正是上古凶兽梼杌真身。 梼杌子虽然被沈中玉折腾得死去活来,只能乖乖当只猫哄人高兴,但修行千年有余,虽说丢了身体,但是天妖魂魄坚固,比等闲妖兽还要凶恶很多。它看到贺楼无慧跑来,却好似是生意上门一般,高兴得咧着血盆大嘴,毛茸茸的粗大尾巴像根旗杆一般笔直竖着。 贺楼无慧到了跟前来,一眼看到这般高大的妖兽,也不由得吓了一跳,暗自警惕,仿佛在它那毛茸茸的黑脸上看到了几分嘲讽的笑,心里一窒,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妖兽怎么会笑。 他想到沈中玉不能对付,还对付不了一只小狗腿子吗?这般想着,鼓起余勇,祭起五行烈心锤,化出五行大河要将张致和连带梼杌一同湮没在内。 梼杌那张毛脸上的嘲讽更明显了些,在五行大河来前,它就向前一扑,爪子尖利,竟就抓破了贺楼无慧法袍上的防护,直接将他扑倒在地,毛茸茸的大嘴就往他脸上凑,就要在他脖子上来一口。 贺楼无慧吓得身上汗出,但好歹也是元婴修士,也有压箱底的本事,索性自爆了法袍,将梼杌掀翻在地,自己脱身而出,也不敢看它有事没事,绕开就跑。 梼杌本是魂体所聚,虚实随心,昔才爆炸时由实转虚,此刻由虚转实,感觉吃了亏,心里不爽,看到贺楼无慧的背影,向前一扑,一爪子就在他的背上剜了一块肉下来。 张致和一回神,就看到梼杌舔着血淋淋的爪子,稍稍定了定神,才上前摸了摸它尖尖的耳朵,感觉它身上滚烫,还在兴奋地颤抖着。 而另一边,沈中玉在除了赵清源之后,就去料理穷奇子。穷奇子被困在量天尺构成的牢笼内正打算自爆法宝来拼命。而量天尺乃是沈中玉本命法宝,与其心神相依,感应到此,直接进去了。 本来穷奇子只是在意识中感觉到有东西在抚摸着自己的心脏,此刻却觉得心上一凉然后一痛,就颓然倒地。 沈中玉站在他背后,抽剑入鞘,收起量天尺,转身就走。 第八十一章 战斗结束,张致和将地上修士的袖囊等物收起来,收获甚丰,特别是那两个元婴修士的袖囊里灵石、丹药无数,还有不少的天材地宝。张致和粗略点了点,跟沈中玉道:“我现在知道为何先生一直不缺钱用了。” 沈中玉看了张致和一眼,见他眼中虽然战意仍在,但总有几分倦怠,就道:“都给你。” 张致和抿了抿嘴,然后说:“我不要。” 沈中玉叹了口气,道:“我们到蓬莱城去,总能好好歇一歇。” “嗯。” 与岱屿城的蓬莱城乃是东海边上的第一大城,他们本来还想绕着蓬莱城走,避免伤及无辜,但现在手上人命不少,反而想要进城歇一歇脚。 虽则悬红沈中玉和张致和的招贴天下都有,但是蓬莱城主,也是琅琊萧家的家主萧弥茂人老成精,手段圆滑,死都不肯把这样的招贴贴在城门上,说无此先例。 实际上,萧弥茂私底下跟家中最出色的那位前辈古苑君萧弘和道:“出魔入道,而成元婴者,古来未有。为何要把正道的元婴大能逼向魔道呢?“实际上,他想说谁知道九幽老祖以后会去到什么地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所以总不能就先跟一个可能的化神真人结仇了。 古苑君萧弘和听到这样一句话,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 因此,两人在进城的时候,虽然被很多人围观了,但也没有人敢动手,仙城内惯例是不能争斗的,不然以后就别想进城了。 蓬莱城刚好在东海边上,两山环抱,面朝碧海,地势西南高而东北低,济水贯城而入海。雨水自两山顶上流下,深入地底,流入城中之后,才自涌而出。因此,家家泉水,滋养得城内户户垂杨,偌大一个仙城竟似是泡在泉水,河水和海水上的大船一般。虽在北方,而气候湿润不亚江南,且多了几分疏朗之气。 自城门进去,顺着大路走不了多久,就在护城河围出来的一个大湖边上就有客店,二人过去,寻了个位置坐下,看到跑堂过来问道:“两个仙师是住店还是用饭?” “住店,也用饭。” “诶,好。敢问两位仙师贵姓啦,我去跟掌柜的一说。” 沈中玉看了看旁边的人,笑得有几分狡黠,道:“免贵,姓沈,字中玉。” 跑堂念了一回:“沈中玉道长。诶?!慢着,沈中玉,九幽老祖!嘎!”去到后面,他发出一声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的尖叫,一抬头,惊恐地看着沈中玉,仿佛他下一刻就要过来吃人一样。 旁边的人被跑商的一吓,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吓得都站了起来,想到那招贴都已经发了半月有余,但是这两个活得分明很滋润,那么去找他们的人自然就都是死了,这样的杀星居然来了。一时窃窃私语,一个跟着一个的都悄悄然地出门,最后有几个人越想越怕,竟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沈中玉无奈地看了一眼在旁低头憋着笑的张致和,挽起袖子,伸出手在他头上敲了敲,道:”我看着很吓人吗?“ 站在他们面前的跑堂抖呀抖,颤抖着声音,说出一句:“不不不不不……” 沈中玉看他这样,一伸手捏着他的肩膀,将他拉直了,让他别抖,谁知道跑堂白眼一翻,竟就昏了过去。 沈中玉就这样提着跑堂的身体,竟有几分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居然这么快又去到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地步,我一个小小元婴,实在是承受不起这样的厚爱。 掌柜的在柜台上看到人人都走了,然后跑堂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软软地垂在那个客人的手上,心里也有些害怕,硬着头皮,上前道:“客人,这小子不懂事,大人有大量的,就饶了他吧。” 沈中玉听到这个,将跑堂甩到掌柜的怀里,道:”无事,我们两个只是要住店。扰了你们的生意实在不该,这里会账要多少,我付了。“ 掌柜听到这个有人包圆了,眉开眼笑道:“诶,好,客人请慢坐,我去收拾房间。” 沈中玉指了指靠窗临湖的位置,道:”我们去那边坐着。你备些酒菜过来。“说着,拉了拉一直闷头喝茶张致和的袖子,一同过去。 沈中玉和张致和在蓬莱城出没的消息,转眼间就顺着各个渠道通传天下。萧弥茂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道:”罢了罢了,把城里的防御法阵都开了,别让他们打起来伤了人就是,其他的就当不知道。“众人应诺。 而在千里之外的昆仑仙宗,卢问鹤一接到消息,就匆匆赶到楚凤歌处,将消息递上。 楚凤歌接过看了,脸上波澜不起,看了卢问鹤一眼道:“有心,但太性急。” 卢问鹤听到这个,眼睛可怜巴巴地眨了眨,道:”是,师父。这次抄哪本?多少次?“ “南华经,十次。” “喏。”卢问鹤应道,又问:“那师弟怎么办?” “无妨。”楚凤歌道。 卢问鹤闻言一拱手退下,回去好好参悟“无妨”这两个字,顺带好好抄书。 等到卢问鹤走了,站在一旁的绿萝才说道:“郎君,待大郎也太严了些。大郎和二郎手足情深,才会这般着急。婢子在旁看到都觉感动,郎君也不夸两句。” 楚凤歌闻言看向绿萝,看得绿萝不自觉地整理其身上原本就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衣饰,才道:“心魔缠身。”我家大徒弟心思周详,正处于心魔缠身的阶段,最易见事不明,思虑多端,被内魔所趁,索性让他不要思,好好抄书;二徒弟虽然剑修,但是出世日浅,心性不足,此刻多些历练反而容易渡过心魔劫。 至于沈中玉,楚凤歌却是从来不担心的,毕竟沈中玉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渡元婴天劫,他是魔是道,自己会不清楚吗?首鼠两端之人,无法突破化神,这样的错误相信英雄一世敢于重修的沈中玉也不会犯,因此这辈子他就是个正道修士,大不了就是个来历特殊的正道修士。所以,楚凤歌还很放心自己徒弟跟着沈中玉混。 绿萝听到这个,一侧头,半是娇嗔,半是疑惑地说道:“郎君这般说,我却不懂。我看大郎和二郎都好好的,哪里有心魔缠身的样子?“ 楚凤歌心里一阵无力,且又不善言语,只得放弃了要和绿萝解释清楚的想法,挥了挥手,默默地看着绿萝又拿起了针线在做。 而在花神宫中,当今花神宫掌教乃是花神娘娘高陵雪的师妹度恨菩提,虽也入了化神,但实力平庸,唯勤奋稳重这两条可看,不然也不会在花神娘娘手上活下来,因此成为花神宫掌教之后,唯守成而已。 此刻,她接到手下报上来的消息,却先就打了个哆嗦,跟如意天女道:“难不成,还想请个太上皇回来不成?不要管他,有人比我们更急。” 如意天女虽然也听说九幽老祖的大名,毕竟不曾亲见,本来有些不服,但听到度恨菩提后面所说的,却就点头道:“很是。”也勉强答应了。 比花神宫着急的却是除了和沈中玉有仇的天下正道修士,还有就是北邙山的阴山宗。阴山宗根本乃是九幽魔宗之叛徒传出,虽然因为功法精妙,连出了几个元婴。 但因为化神难入,那几个元婴偶然也忍不住想是不是功法未全的缘故。而现在知道了九幽老祖转世重修的消息,他们的心更是躁动。躲在阴山宗内昏暗的玄阴殿内,几个在外人看来高深莫测的元婴修士在对视了几眼之后,都难以抑制内心的窃喜,若把人或者魂魄捉回来,说不定就能知道后续功法如何了。 此时还在蓬莱城内,夹着鱼生蘸着姜葱的沈中玉仿佛丝毫不觉环绕自身的暗潮涌动。 鱼是几乎要开了灵智的,立起来约有人高的海鱼,从码头处运来,切得薄薄的,在冰雕的碟上摆成一朵烂开的牡丹,重瓣娇嫩,栩栩如生。 一口下去,微咸带腥,鲜嫩爽滑,加上葱姜辛味,味美非常,两人从牡丹花的外围向内吃进去,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半碟,然后才抬头看到客店的老板命人搬了几盆真的牡丹来放在栏杆旁。栏杆外是澄碧的水,栏杆下的则是姚黄魏紫,日光下照,水映明了花,花摇红了水,争红斗艳。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赏景,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张致和喝得两颊通红,支着头看着沈中玉,口齿不清地道:“这酒好烈。先生哪买的烈酒?“ 沈中玉脸上也带了薄红,道:“我自酿的。” “好酒,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我自然有我的用意,喜欢吗?” “嗯。”张致和说着,却搁杯道:“我已醉,请容告退。” “无妨,我一会儿带你回去就好了。” “哦。”张致和很是放心地喝到了大醉,靠在桌上睡着了。 沈中玉看到他醉了,放下酒杯,静静地看了他很久,轻轻用手抚过了他的脸颊,用敏感的指头腹描过了他的眉眼,道:“我本想亲自送你回昆仑,可惜不成了。”说吧将人抱起,起身离去。 第八十二章 等去到蓬莱仙城的传送大殿的时候,自然就有人引他去侧殿,一进去,沈中玉就看到负手站立的楚凤歌,忍不住道:“再想不到会是楚真人亲自前来。“ 楚凤歌转身看到自己徒弟以十分娇弱的姿态被人抱着,皱了皱眉,对于这样招摇过市的事感到有些不满,但也不曾说话,只是道:“无妨。”说罢,上前伸手将张致和接过来。 沈中玉早已打定决心,自然不会做儿女态,将张致和小心地放到楚凤歌手上,然后就看到楚凤歌像扛米袋一样将张致和放在肩上,嘴角抽了抽,说:“他喝了酒,这样容易吐。” 楚凤歌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不介意,然后一颔首说了句:”告辞。“带着徒弟就走,虽然扛着个人,但走路起来依旧白衣飘飘,广袖当风,实在潇洒俊逸之极。 沈中玉看着他这般言简意赅地告辞,只能苦笑,静静地看到他走了之后,摇了摇头,才出去。 重回到城中的街道上,无聊地数了数春天难得飘落在地的黄叶,沈中玉辨认了一下方向,转身出城。 离城已有上百里,刚睡醒的梼杌从沈中玉的袖囊里钻出来,掉到地上,抱着他的大腿要抱,沈中玉拎着它的后颈抱起来,索性解了他的禁言道;’你倒是乖觉。“ 梼杌嚎了两声,才道:“师父,你尽可把人带着的。有我看着。” 沈中玉敲了敲他的脑瓜,说:“难道,我会护不住一个人吗?” “那就是师父有事不想让人知道了。” “这辈子,我的事没什么不可以跟他说的。” “诶?那是为甚?”梼杌刚问出这句,就觉得这时候天阴了。 沈中玉语气阴测测地说了句:“阴山宗。”不知道是回答梼杌的问题还是叙述眼前的情况。 话音刚落,天色已经完全变了,本来午后晴朗甚至明亮得刺眼的天空在几个呼吸之内昏暗了下来,惨白的月亮有气无力地靠着山边,疏星明灭,照得地上的景物都是幽幽的青色。山丘起伏的原野上此时却崛起了一座雄关,人语细碎,步声窸窣,连绵不断的磷火连成的道路一直通向关内。 沈中玉正好站在道路上,看到旁边的人,或者不能说人,提着散发着蓝白色光芒的灯笼,神色麻木地沿着路向关内走。他跟着人,走到关前,抬头看到关上写着的三个大字:鬼门关,暗道,有些意思,总算也是别出心裁,我当初用的更多是九幽地狱,在于惩罚与审判,却忽略了九幽也是鬼魂归处,是该有个鬼门关。 看完鬼门关之后,沈中玉一手提着灯笼,却是他在看了旁边的幽魂手中的之后,自己也凝聚九幽冥火做了一个出来,此刻他阴气裹身,脸色青白,提着白灯笼,丝毫看不出活人的痕迹。 进城之时,守城的两个鬼卒对沈中玉倒是热情的很,幸好沈中玉避让得快,没有让他们跟上了。进城之后,道路整整齐齐如同棋局一般,市坊井然,路旁都高高挂月白色的灯笼,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直接往帝宫的方向走。 沈中玉在阵内游玩愉快,但是阵外的三个阴山宗元婴大能却开始急了。此阵名唤酆都同悲阵,却是召唤出九幽酆都投影,生人入阵之后,不是自迷身世,与阵中鬼魂一般浑浑噩噩地入了鬼门关中,自以为是鬼城顺民;就是稍有所觉,因为困在酆都投影中,法力受阻,被幽魂撕成血肉。却是从来没有过,有人进去了,像鱼进了水一般,不仅没有引起鬼城的暴动,反而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其中一个元婴大能黄泉君,玄衣高冠,脸相凄苦,忍不住道:”是不是他早就成了鬼了,我们还要等多久?“ 另一个号九子鬼母的大能本来就和他有些不合,闻言横了他一眼,道:”好歹也曾是个英雄人物,难道和那些等闲小鬼一个样?“她却是个难得的美人,裹着一身薄红衫子,金钗玉钏,倒是华丽,只是眉飞眼细,颇有些凌厉刻薄。 还有一个脾气好些的,号忘川子,倒是个白脸书生,听到他们又要吵起来,忙道:“且再等等就是了。” 他们三人想着酆都同悲阵从无败绩,战无不胜,虽然也听说过九幽老祖的事迹,但想着如果是化神亲临,自然走得越快越好,但这时所谓的九幽老祖不过是一个元婴,再不放在心上。因为存了轻视之心,他们也不曾再仔细查探一番,沈中玉自然就在阵中左右闲逛。 却说这酆都帝宫在城西北方,宫阙巍峨但是宫门紧闭,只有几个牛头马脸在门前巡逻。虽然大门关着且有人巡逻,但曾往冥府地狱探险的沈中玉轻易就看出了这威严帝宫的底细,看了半日,他对于自己的那两个孽徒都平添了几分赞赏。 此处帝宫暗合孽镜台之意,一入镜台则可照见平生阴私,自见在世之心之险,死赴地狱之险。那时方知万两黄金带不来,一生惟有孽随身,天道恢恢疏而不漏,镜台过后,就可被鬼差押赴孽镜小地狱。 沈中玉去道孽镜之前,镜中孔明,唯有人影,本来像是贴在他身后的一道阴影在孽镜之下渐渐散去,元婴过后,万象更新,前生冤孽俱已了断。他站在镜台前整理衣冠,点检心绪,只觉眼前唯有天宽地广,抬头看到镜台上高悬的一行字:“孽镜台前无好人”,不由失笑,想到看也看够了,也该到了结之时,早日完事,我也早日去昆仑接人。 本来阵外三人还在犹豫着沈中玉是不是真的变鬼了,却忽然间觉得心上一寒,仿佛杀劫临身一般,就是元婴大能也忍不住抖了抖。 九子鬼母心性灵敏,第一时间就召出了本来藏在襟怀袖里的九个天鬼,布成九子天鬼阵,天色昏昏,烛影摇摇,似闻婴孩啼哭之声。 另外两个黄泉君和忘川子见到九子鬼母这般动作,也要掐诀念咒,然后他们就只觉眼前一黑,胸前一凉,失去了意识。带着最后一个疑问:我是怎么死的,身体就无力地垂下,直接掉落下去。此时,地面已化成滚滚黄泉,水从天际而来,奔流如海,水面波澜起伏,化作数条水龙,其中两条刚刚才夺了黄泉君和忘川子的性命。 月色依旧惨白,却不复凄清,而是涛声阵阵,本来的雄关如铁,此刻却被掩盖在滚滚黄泉之下,黄泉君和忘川子的两具尸首漂浮在水面,随水起伏。 九子鬼母看到这一幕,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恐慌,再想不到沈中玉手段竟如此强硬,顷刻之间就夺了这两人性命。但是作为元婴大能,绝对不能容许自己不见敌人就不战而逃,失了胆气,日后如何突破化神?! 她在九子天鬼大阵中警惕了半日,本来以为沈中玉下一刻就会出手,谁知道明月长照,波浪滔滔,竟似是寂寥无人一般。她咽了咽口水,派出其中二鬼前去探索。 天鬼乃是一种极其毒辣可怖的魔道法门,寻来一千八百个女童,再寻来一千八百个男童,取阴阳和合之意,将他们用最为可怕痛苦的酷刑杀死后,在三个时辰内放入阵法之中,炼成天鬼元胎,再将之打入孕妇体内。等到瓜熟蒂落之时,充满了怨气和阴气的天鬼就会杀母剖腹而出。因为天鬼之身在阴阳虚实之间,因此天生就能穿梭空间,可杀人于不知不觉间。 此刻,遣出的两只天鬼,它们看着和人类婴儿差不多模样,只是脸色青紫,身体惨白,身影虚幻不定,怀抱着一朵散发着幽幽蓝色的冥火,在空中滑翔着找人。 九子鬼母看着他们四处游荡,仿佛再无一人在了,忍不住想到,莫非沈中玉在杀黄泉君和忘川子的时候也受了伤,所以现在跑了?但就在此时,她就听到一声尖锐凄厉的婴啼。她立马就打起精神来,哼,终于找到了,这老鬼藏头露尾想必没有什么本事。 她一眼看过去,却看到一只约到人肩高、似虎非虎、似豹非豹的异兽正一爪子按住其中一个天鬼,那个小鬼痛得张开了嘴,哇哇大哭,发出令人眩晕昏厥的哭声,两排尖牙也在月色下闪着光,吓得可怖之极。 骑在异兽上的沈中玉俯下身,拈着一朵白莲,对那个小鬼说道:“别哭了,给你。” 小鬼却就呆呆地接过了莲花,在白莲仙光的照耀之下,本来因为怨恨而联结在一起,构成天鬼身体的魂魄纷纷醒来,怨气渐消,道道幽魂从天鬼身上飘起,向沈中玉深鞠一躬,然后散去,进入轮回。 就沈中玉应敌多年的经验来说,佛门超度之术可以说是最能克制鬼道术法的了,真的是十分好用,不枉自己当年在那些老尼姑老和尚手中吃了那么多苦头。 九子鬼母却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沈中玉,她再想不到转世重修后的魔道大能居然还修佛法,这实在是太无耻了。 第83章 传说中的一点五更 却说沈中玉和张致和误入小千世界,见到的却是一只灵光笼罩的精灵在空中悬浮。两人相对一看,然后就一同拔剑斩去,灵光一闪,就将两人绑在原地。精灵现出本相,却是一个女子,年方二八,一身大红衣,行了个福礼,就道:“妾身莫九,受人所托,请两位前来,问几句话,于性命前程皆无碍。” 沈中玉一皱眉,先问道:“不知是什么话,尊驾想知道什么?” “不过是些闲谈罢了,两位一路辛苦,不若在此仙境之中盘桓数日。” 两人对视一眼,再看四周绿树鲜花,流泉细石,灵气盎然,果然是一处洞天福地。沈中玉笑了笑,拍了拍张致和的手,以作安抚道:“只是闲谈,倒也无妨。” 莫九娘像是放松了一般,露出一个轻快的笑意,道:“如此最好。两位请坐下。“分宾主坐定,她又命人奉上碧酿琼浆、火枣交梨。 三人饮尽杯中碧酿,又吃了火枣,一时间宾主尽欢。莫九娘就捧出厚厚一叠书,开始问话; 莫九娘:“虽则早知两位身份,但是惯例都要问一声,请问你们的名字?” 沈:沈中玉 张:张致和 莫:“年龄是?” 沈:上辈子三千多吧,这辈子二百多了。 张:六十岁了。 莫九娘听到这个,眉一挑,露出了暧昧的笑意,在纸上大笔一挥,写道:“老爷子的黄昏恋。” 沈(从纸上倒转的字读到内容,心里惊讶):我很老吗? 张:长生无极,长乐未央,算什么老?! 莫:“性别是?” 沈:男 张:男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沈(看向张致和):你觉得我怎么样? 张(耿直):倔强 莫九娘:“请沈道长不要逃避问题。” 沈:“我自觉性子不错,你觉得呢?” 莫九娘再次大笔一挥,“沈道长心机深沉,回话也是模棱两可。” 5对方的性格? 沈:太倔了,就不能乖一些吗? 张:先生太爱欺负人。 莫九娘写道:“这特么不是跟没说一样。”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沈:我当时见他是在天山之中的荒庙。 张:我那时候,迷路去到天山,就遇到先生了。 莫九娘刷刷几笔,“张道长大路痴,除了别人带路,基本上没一次自己寻到路的。”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沈: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张(脸色微红):不是坏人,太好了。 莫九娘:”沈道长撩汉技能已满级。”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沈:我家阿致无可挑剔,我都喜欢。 张(脸色更红):我也是。 莫九娘:“沈道长还在撩汉,呵呵。“ 9讨厌对方哪一点? 沈:“我每次想要讨厌他一点,他做的事都让我更喜欢一点。 张(已然抿着嘴,一副冷艳的样子,只是两耳微红):没有 莫九娘:“我要去找丐帮借一个云幕遮眼罩。“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沈:我觉得很好,只怕他不好。 张:先生说的就是我说的。 沈中玉闻言一笑,侧头在张致和脸上轻啄一下。 莫九娘:”特么的,这两个在互撩。“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沈:阿致,我的好阿致 张:先生,沈先生。 莫九娘听到这个,忍不住一挑眉道:“就这样。” 沈:就这样,还有更多的只让阿致跟我说。 莫九娘:“特么的,老娘不想干下去,我要盒饭加鸡腿!”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沈:他怎么叫都可以的,叫不出来更可以。 张(仿佛想到了些什么):随意吧,先生如何唤我,我都答应。 莫九娘:“咦?污!”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沈(回头看了看张致和):伏虎 张(想了想):没有这般好的。凤凰失之心计,孔雀失之内敛,鲲鹏失之绚丽……想不出 沈中玉一边听着他在慢慢数,一边憋笑,忍不住抱过人吻了吻,道:“嘘。你这老实头,不必说太多了。 莫九娘:“冷漠。”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张(认真脸):我喜欢的和他喜欢的。 沈:桃花一树垂垂发,我见桃花如见君。 莫九娘:“这打油诗写的,水平太低,呵呵。“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沈:坐上来 张:先生!不,随意即可,随意即可。“ 莫九娘:“我听不懂,我听不懂。”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沈:太爱拼命,不过剑修都需如此。 张:把我扔下。 莫九娘:“这个回答出奇地正常。” 17您的毛病是? 沈:多谋善忍,却始终缺了几分胆气。 张:有时候太过莽撞了些。 莫九娘:“还好还好,这个问题也挺正常的。“ 18对方的毛病是? 沈:都好! 张:先生多思多虑,太辛苦了些。 莫九娘:“又开始了。”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沈:我每次看着他都觉心中喜悦,还能有什么不快? 张:曾试过被先生的心计吓着了。但是想到先生往日境地是何等凶险,就只有心痛了。 莫九娘:“来人把我从天策府带来的狗粮端上来!”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沈:大概是重走魔道。 张:不好好顾惜自身。 莫九娘:“这画风太正常了,我不是很习惯。“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张(低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莫九娘:“忽然间就文艺了。”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沈:大概是朔方城积雪观中一场大醉?我们都在一道。 张:与先生一道,何时何地都好。 两人紧握着手,对视一眼,眼中情意无限。 莫九娘:“想不到这么纯洁的张道长也会撩汉,世风日下。“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沈:知己难得,无话不谈。 张:抵足而眠,联床夜话。 莫九娘:”好黏糊。“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沈:我以为徒弟。 张:我以为师友。 莫九娘:“原来是养、成。”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沈:行踪不定。 张:道途广大,哪有时时停留之处。 莫九娘:“很有道理。”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沈:若他喜欢,那就百年一次举行寿诞大典,广延宾客。 张:不必了。不过如果先生喜欢寿诞盛会的话,那我就去写帖子请人过来。 沈中玉笑道:“上辈子玩够了,其实无甚意思。” 张致和:“嗯。” 莫九娘:“哦,这两个大土豪。生日还是寿诞大典,真是高大上。”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张:是我。 沈:是我。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大笑。张致和道:“是我先说,我心悦先生的。” “好,那就是你吧。” 莫九娘:“这有什么好争的?”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沈:早上抱着他起来,看到窗外桃花开了,还想折一朵送他。 张:我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莫九娘:“哦,冷漠。” 29那么,您爱对方么? 沈:这不是说了吗? 张:自然。 莫九娘:“还是张道长配合。”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沈:剑修心性坚定不可夺,他做了的决定,我能有什么法子? 张:先生思虑周全,我听从就好。 莫九娘:“张道长还真是心大,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那种。”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沈:不知不觉地整死那个勾引他的人。 张(默默地看了沈一眼):回昆仑。 沈中玉一把抓住张致和,道:“你放心,定不会有这样的事。“ “我信先生。” 莫九娘:“张道长的脾气真好,沈道长的想法咋这么不和谐呢?”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沈:我总不愿伤他一丝一毫,索性把人绑走就算了。 张:无论如何,我以先生为师友,至于其他一切休提。 莫九娘:“张道长是一个很温柔的剑修?好像哪里不对。”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沈:一个小时?是多久? 莫九娘:就是半个时辰。 沈:哦,那无妨。 张:不过半个时辰,再等等就是了。 莫九娘:“对于这两位来说,日子是按年算的。”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沈:那当然是不和你说。 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莫九娘:“我开始担心后五十题。”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沈:每次他去拼命 张:每次先生受伤 莫九娘:“很正常的回答。”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沈:与他一道修炼。 张:与先生一道练剑。 莫九娘:”哦,这两个还是很勤奋的修士。“ 39曾经吵架么? 沈:口舌之争最是无谓。 张:用不着。 莫九娘:”你们通常是用打架定输赢吗?“ 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沈:…… 张:…… 41之后如何和好? 沈:…… 张:……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沈:若阿致真要转世的话,我会亲自去接引他入道的。 张:我也如此。 莫九娘:”对于这两位,只有魂飞魄散才能拆开他们呀,区区转世算什么?“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沈:一直都有。 张:在门中有师父师兄关爱,出门了有先生照顾。上天待我何太厚! 莫九娘:“一般娇宠着长大的都是小公主呀,养得这么好的真少见。”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沈:让他和我一道飞升。 张:与先生一道飞升。 莫九娘:“很符合修士画风的回答。”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沈:在枯桑境的时候,我心里时刻担忧他跟我说怕了 张:我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回了昆仑。 莫九娘:”想不到沈道长内心这么多想法,真是闷骚。“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沈:花?花太娇弱了,他分明是松柏之质,经霜犹茂。 张:先生容华韶丽,花不足以比其容。 沈中玉捏了捏他的耳朵,道:”我就脸好看吗?“ 张致和很是认真地说了句:”就全身来说,先生确实是脸长得最好看了。“ 莫九娘:“全身?我听不懂,我听不懂。”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沈:这辈子我事不可对人言,何况是对他? 张:我瞒不过先生的。 莫九娘:“这两位真是坦荡君子!”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沈:为何要自卑? 张:大丈夫立身世上,不可有傲气,也不能无傲骨,为何自卑? 莫九娘:”除了狗粮,还有鸡汤,味道不错。“ 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沈:暂时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不过不曾想过保密。 张:无妨。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沈:天荒地老。 张:天长地久。 莫九娘:”仙骨无寒暑,千载尤旦暮。“ 第八十三章 很快九子鬼母就来不及惊讶了,她看到黄泉之上朵朵白莲盛放,两岸红花绵延如火路,本来被困在阵中的魂魄纷纷露出了解脱笑意,向沈中玉鞠了个躬就散入到另一个空间之中,入了轮回。 她心里一寒,想到自己不会是沈中玉的对手,也不管那两个死了的同门,当机立断,又放出两只天鬼在后挡着,自己转身就要走。 但是她走不了了,她刚化成一道昏暗的影子要借助天鬼之力,和天鬼合体,一道穿梭空间,就发现此处空间已经被牢牢锁定了,一入空间的她像是撞上了一块钢板一般撞得头晕脑胀,掉落下来。刚回过神要挣扎,她就看到数道散发着莹莹玉色的青光飞来,落在自己周围,化为擎天玉柱,构成一个封锁灵气和空间的大阵。 她见此不由得心里恐慌,忙喊话道:”老祖在上,妾身再不敢了。“这话暗含魔力,听来妖娆悦耳,令人发狂。 但毫无作用,构成大阵的玉柱摇摇,清光灼灼,交织如网,将九子鬼母困在其中。 清光及体,不痛不痒,也并无伤痕,量天尺能彰善罚恶,了断因果,因此,昔日九子鬼母依仗行凶之事逐一浮出,她所伤之人仿佛都出现在眼前,十指如爪,要将她的皮肉一层层剥下来;所为之恶行,报应在身。 九子鬼母之心性还比不上当日渡元婴魔劫时的沈中玉,此时陷入到往昔种种之中,不由得平生后悔之情;此念生出,刑劫越发厉害,去到最后,她竟然已经是浑浑噩噩,只等着一死而已。 在九子鬼母半死半活之时,本来控制天鬼的禁制自然松解,天鬼自她袖中飞出,纷纷记起了眼前之人炼法之事,杀身之恨不共戴天,扑上去就咬。 等到沈中玉去到九子鬼母跟前的时候,他只能看到被剩下五个天鬼咬得破破烂烂,骨肉模糊的九子鬼母,就是这般惨状,九子鬼母居然还没有死,还有这一口气在。九子鬼母看到沈中玉来了,两眼闪着希冀的微光,希望沈中玉给她一个痛快。 沈中玉见此叹了口气,当日看到天鬼之术的时候,虽然也曾为其威力心动,但是想到万一反噬带来的后果,就又放下了,想不到那两个徒弟居然还传了出来,一边想着,一边手捧白莲如灯,清辉洒下。 那五个天鬼本来心怀仇恨,因此面目狰狞,此刻在清辉笼罩下,本性现,怨气散,身上接连数道幽魂飘出,向沈中玉一鞠躬就自去轮回了。 而在清辉之下,只剩一口气的九子鬼母也更精神了,却觉得更是痛苦,因为流血过多而麻木的伤害此刻却更加明显了,骨痛连心,想走但发现两条腿早就被那几只天鬼啃成了白骨,想要施法,但是手指都断了,喉咙也破了,说不出话也无法掐诀。落入到这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九子鬼母才真正觉得怕了,胆气一泄,看着背手打量着自己的沈中玉就流下泪来。 沈中玉看到她竟然哭了,有些尴尬,都哭了,好像我有多欺负人一样,蹲下去,并指如剑,点在她的额上,搜魂。 搜魂过后,伤势更重,九子鬼母还睁着的双眼很快就失去了光彩。沈中玉看到她的尸体这般可怖,索性一把火烧了,然后掐诀将酆都同悲阵的阵盘收起。 虽然这法阵,需要至少两名精通鬼道的元婴大能主持方可,但是富含阴气,正好用来养魂,本来只能苟存在沈中玉的袖中灵符的戚寒水和沈弈终于可以搬家了。 想到刚才搜魂的发现,沈中玉忍不住有些后怕,幸好事先有了提防,早早就把阿致送回昆仑了,阴山宗宗主擅长心魔之术,最善蛊惑人心,而阿致正是心魔缠身之时,若受了蛊惑,堕入魔道,那可如何是好。 这般说,沈中玉想到,眼下唯有两件事要费心;一是除掉阴山宗,二是寻一处安身之地,然后就可以亲去昆仑把阿致接回来了。 就在沈中玉独斗三大元婴的时候,张致和也刚刚醒来了,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自己师父在眼前,吓得他以为做梦见到了师父,立刻就端坐下来,唯恐师父嫌弃。 楚凤歌见到他这般张皇的样子,忍不住皱眉想到,唉,都跟着人学坏了,怎么这般慌张? 张致和定了定神,看了看四周,入眼的是极其熟悉的景象,冰丝帘卷,透体风凉,一转头就能透过窗户看到院中堆雪眠鹤,这分明是自家师父的内殿,在他还不足七岁的时候,还常在这里歇息。 他看向端坐在一边的楚凤歌,立刻翻身起床,跪下叩头就道师父,只是因为心里惊疑不定,连喊声都没有那么响亮了。 楚凤歌见此有些心疼,虽然知道徒弟应该多多锻炼才好,但是我这小徒弟遇到的事却总是不寻常,因此也软了心肠,手放在他肩上搭了搭,道:“起来吧。” 张致和听到这个,一抬头看着自家师父,却想到不知在何处的沈中玉,顾不得失礼,就脱口而出一句:“沈先生呢?他没事吧?”难道先生出事了?那自己怎么会无事? 楚凤歌闻言,静静地看着他。张致和却始终不曾低头,眼神坚定,甚至有些气势逼人,他想要真相,便是再害怕,再恐惧,张致和也不愿以假为真,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凤歌感觉到张致和的决心,微微一颔首,道:”无恙。” 张致和听到这个,先是一喜,先生无事就好,然后就又愣住了,想到,既然先生无事,那我为何会回到了昆仑。他又想到之前一顿酒,一个猜测冒了出来,先生他丢下我了?!委屈与苦涩从心底漫起,却似是锥心之痛,他为何要丢下我?!昔日恩爱之词,历历在耳,不曾有忘,现在却把我丢下了。 难道他说的是骗我的吗?张致和想到这个,眼前一黑,脑内一阵眩晕,内魔蠢蠢欲动,在他意识中不停地叫嚣道,当日他重伤之时,与你互表爱意,不过是想要利用你脱险罢了。现在终于脱身,自然要将你打发得远远的;九幽老祖也是好气度,和男人缠绵也不嫌恶心……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拔剑斩尽天下人,但还是硬忍住了,觉得眼圈里尽是温热的液体在打转,抽了抽鼻子,将眼泪吸溜回去,哑着声音道:“师父,他,他不曾说什么吗?”言语之中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软弱。 楚凤歌见到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奇怪但更是心疼,想了想,道:“元婴之战,难以保存。” 张致和闻言,心里却又高兴过来了,抬起头,眼神里闪着充满希望的微光,看着楚凤歌道:“师父,沈先生真的这么说吗?” 好久不曾见过自家徒弟这个样子,楚凤歌有些失神,自从张致和满了十岁之后,一直恭敬有礼,心性坚定自持,却不曾再有这般软弱样子。他回过神来,大抵是张致和眼神里半是绝望和疯狂的希冀太动人,含混地应了一声,没有否定。 张致和见此,心里稍稍一松,却就觉得口中泛起一阵腥甜,一张嘴就一口鲜血吐出,却是一抹嘴,就跟楚凤歌道:“师父,我想要走试剑路。” 试剑路乃是昆仑仙宗内秘传的上古剑修修行之地,昆仑仙宗虽然不叫做昆仑剑宗,但是剑修确实占大多数。而试剑路也是一位已经飞升了的前辈在还虚期时以力、大神通修筑的一处试炼之地。 剑修心性坚定,内魔不起,外邪难侵,在金丹期后心魔缠身的时候,既是优势也是劣势,一方面心性坚定,不容易入魔;另一方面因为心魔隐藏太深,难以突破。而试剑路则可以将心魔俱现而出,化为敌人,让剑修可以在杀敌的过程中逐渐明了自身心魔,渡过心魔劫。 但是,如果走不过试剑路的剑修就会一直困在试剑路中直到寿元耗尽而道化。一般来说,去走试剑路的都是寿元无多,但是突破无望的金丹剑修,而张致和年岁才不满一甲子,金丹寿元五百,他还没有过一半,时间还充裕得很。为了尽快突破元婴,他竟然要用这样近乎断绝后路的方法。 楚凤歌听到这个,第一反应就是要反对,但是看到张致和坚定的眼神,却道:“等三个月。”等你冷静一个月,若过了三个月,你还想要走试剑路的,你便去吧。 张致和听到师父答允自己,先是露出了一抹笑,然后敛起,恭敬道:“弟子不孝,要师父费心了。” “你且闭关整理一番。”楚凤歌说道站起来,要出去。 “是。”张致和应道,也要起来回自己洞府中去,却被楚凤歌一按肩膀,又按下去了。 他抬头疑惑地看向自家师父,楚凤歌却道:“就这里吧。”楚凤歌觉得自家小徒弟回来之后总有些怪怪的,还是放在眼皮底下看着为好。 “是。” 第八十四章 沈中玉从蓬莱出来之后,看了看方向,想到附近就是济水,乃是一条有数的大河。最好的是从济水上溯就是九河,下承地气,上接天河,龙门开于其中,鲤鱼从河上溯,跳过龙门之后就可天火烧尾,化为真龙。 因此济水、九河中的鲤鱼多有一丝龙性在,配合上沈中玉手中的那一瓶龙血,正好用来点化道兵。他想着点化二十五个鲤鱼童子,再点化二十四个蛇女,如此阴阳各半,结为大衍阳和阵,阴平阳秘,精神乃生。 此时,他就站在济水之中,如同站在平地上一样,一掐大雨龙王诀,丝丝雨水混合着灵气落入水中,这一场雨落了三天。方圆上百里的鱼虾都游到他跟前来,他从中挑选了二十五尾分外有灵性的鲤鱼出来带走。 至于剩下的就放归河里,这混合灵气的雨水有启灵之用。说不定,内里哪条鲤鱼就会得了造化,开了灵智,成为妖物,也算是沈中玉送它们的造化。昔日,沈中玉在魔道,做事也是做绝,不留后患;而今做好事,也是做绝,两面净光,让人挑不出坏处来。 再去深山里挑了二十四条蛇,他就带着一袖子的鳞虫远出东海,其中还打杀了两个想要拦路的元婴大能,因为有事要做,沈中玉连姓名都懒得问了,这儿也不消记下。 东海曾是九幽魔宗的出入之地,他转世之后也是在东海边上泰山脚下长大,对于东海十分熟悉,轻易就寻了个远离航线的偏僻小岛。上岛之后,神识扫过,再无人烟,设好了法阵禁制,然后将袖囊里的活物倒出。 他看了一眼这些鲤鱼和蛇虽然还有些灵性,但都有些恹恹的,再不耽搁,从袖中摸出那瓶子龙血,直接洒向空中。点点血珠却就停在半空,不曾落下,而是在沈中玉神识控制下落在蛇鱼身上。 龙血像是活物一样钻入到鱼蛇体内,然后那些本来气息奄奄的鲤鱼和蛇就像是掉进滚油锅里面一样,开始不停地跳跃挣扎起来。沈中玉双手向下一压,它们就像被罩在一个玻璃罐子里一样,只能在罐子里蹦跶。 他的神识分而再分,竟分成足足四十九道,构成禁制打入这些蛇鱼体内。禁制入体,却似是一股清凉自顶门而发,帮助这些蛇鱼挺过了了龙血燃身的考验,还将主仆契约及一个阵图打入脑中。 又过了半日,数条鲤鱼已经在龙血和沈中玉的禁制帮助下,炼骨化形,化为一个个小妖,跪倒在地,向沈中玉叩头,口称老爷。 这次点化共用了两日。二十五个鲤鱼童子以及二十四个蛇女均已化形,沈中玉眼光不错,没有挺不过去化为一摊血水的。 数十个男女,男的穿杏黄衣,女的青衣绿裳,整整齐齐地站在沈中玉跟前,倒也有些气势。沈中玉也有些高兴,好歹有些办事的人了,顺势跟这群小妖讲了一回经,将一部妖修法决传下去,然后让龙子管着,再然后他就去闭关了。 自从他离开了昆仑之后,诸事繁杂,一直不曾有空闭关,整理心得。此时闭关,一来增长修为;二来,也整理这一路以来的感觉,好作突破。 而另一边,远在昆仑,张致和在闭关期间,却出来见了自家师兄。卢问鹤因为关心师弟,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被楚凤歌罚了好几次抄书,在抄得头晕脑胀的时候,听到师弟回来,赶紧搁笔来看。 张致和虽然还是心神不定,但是心性坚定,暂且将种种思绪压下了,此刻在师兄面前面前露出个笑脸,道:“要师兄费心了。” 卢问鹤看着张致和那一脸假笑,吓得险些撞在门框上,伸出手在张致和跟前晃了晃,道:“师弟,你这是怎么回事?” 张致和闻言一皱眉,又露出个苦相来,然后硬是勾唇,逼出一抹笑道:“没什么。” 卢问鹤道:“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 “没有镜子。” “唉。”卢问鹤一挥手,幻化出一个水镜,道:“自己看。” 张致和看到水镜中的自己,愣了愣,然后眨了眨,感觉眼中一热,颇有些奇怪,虽然师父自幼教导要正衣冠、明礼仪,但他也不曾这般仔细地打量过自己,自觉不算丑,但确实不如沈先生那般好看。 想到沈中玉,他心中又是一痛,原来忍住的眼泪悄然滑落,沈先生是嫌自己太丑吗? 卢问鹤在旁看到师弟看着镜子就开始流泪,也顾不得惊讶,只是觉得心疼,想到师弟向来端正坚毅,究竟是因为何事竟就这般软弱起来,索性将法术撤了,水镜化为清水洒落在地。 张致和看着满地的水珠,一时无言,过了许久才问:”师兄,我是不是长得很丑?“ 卢问鹤听到这个,心里疑惑,师弟甚么时候关心这个了,但看到师弟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答道:“怎么会呢?师父收徒的时候还是看脸的,长得不好看的师父不收的。” 张致和听到这句,忍不住抿嘴一笑,然后赶紧说道;”师兄小点声,别让师父听见了。“ 卢问鹤看到他笑了,松了口气,道:“师弟,你究竟怎么了?我刚进门时,险些以为有人来冒充我师弟了。” “我……”张致和看到卢问鹤关切的脸容,很想将内心的委屈尽数吐出,但是想到这样的事如何说得出口;再说,如果师兄告知师父,只怕师父会生气,若师父震怒,那沈先生恐怕会有危险,毕竟未成化神,未必能当师父一剑。 张致和虽然伤心,但也做不出这样报复的事,还是摇头道:“无事。” 卢问鹤想了想,最近发生的和自己师弟有关的大事莫过于沈中玉乃是九幽老祖转世这一事了,自家师弟是沈中玉好友,对此难以置信,甚至伤心难过,也是正常的。但是,师弟虽然正直,但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不会因为传言旧事就和沈中玉断绝交情,想必另有缘故。 然后,他又想到自家师弟是被沈中玉拜托自家师父带回来的,便就斟酌了一下言辞,娓娓善诱道:“你是因为静山道人的事,心里难过吧。” 张致和听到这个,心里一突,听到卢问鹤没有直接点出,方才缓了下来,含糊应了。 卢问鹤就道:“这事你大可放心。我已问过师父了。师父也说,元婴过后,万象更新,因果已了。正道之中的化神真人素来明白事理,不会将正道的大能逼往魔道去,这是其一;若静山道人还心在魔道,想必他也不会轻易放人,始终将师弟带在身边更为有利,这是其二;他将师弟托付回宗门,便是保存之意,这是其三。有这三点,师弟该放心才是。’ 张致和听到卢问鹤说完,也觉豁然开朗,脸上露出了真心笑意,道:“师兄说的是,是我想错了。” 他想到,先生有心要保存我,但是我绝不会放着先生不管的。我现在修为不足,就要好好修行,增进修为,终有一日要帮到先生,甚至,他想到这里,脸上带上了些绯色,要和先生并肩而立,看谁还敢错待先生?! 卢问鹤看到张致和脸上笑意,也放下心来,然后就看到他脸上微红的样子,似是喝了酒一般微带熏然,竟觉得有些妩媚,不由得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就见张致和一脸端正地拱手感谢自己的开解,暗地摇头,觉得自己肯定是抄书抄得太多,竟然都出现了幻觉。 想到师父吩咐自己抄的书,卢问鹤和张致和又说了一回话之后,就匆匆离开。张致和感觉心神安定了很多,自然要好好闭关。期间,楚凤歌又吩咐他去抄书静心,一来二去,张致和感觉心如平湖,种种思绪在心湖中起伏,却似是映在明月之中一般,清楚明白。虽说大道不在思,更在悟,但这般细细整理一番,他也觉得颇有所得。 而在孤岛之上,正在闭关的沈中玉却遇到了自入元婴以来最大的危机,数次耗尽神识,运转魔道功法造成的反噬之前被他强行压下,在闭关之时就开始爆发开来。 本来清明安宁的神识灵台此刻疾风飘雨,内魔化为死在他手下的诸元婴修士在灵台之内游弋着叫嚣着,几乎摇动心神。一直修持的戒律俱现为神霄紫雷,巨大的闪烁着银光的雷电不停劈下,还成型的灵台几乎要被劈成碎片。 沈中玉诚心正意,根本不理,神识始终游于虚空之中,感悟虚空中的法则,转化甘霖,滴落在灵台之内,甘霖滴下,再造灵台。初时,点滴甘霖只能保住灵台中央不被雷电劈烂,但渐渐就开始扩展开来,修复雷电造成的损伤;到最后,灵台稳固,雷电消弭,四周游弋的元婴修士身影一动,像是要化为玉女金童,但最后身影摇荡,还是消散了。 沈中玉虽然可惜只差一步开灵台为紫府,但也觉得颇为满意,此刻神与法近,距离化神只差一步,可以出关了。 第八十五章 沈中玉出关后,就看到龙子在用心修理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小妖。刚刚化形的小妖,连走路行礼都不会,走了两步还要在地上乱爬乱蹭,也是辛苦龙子一个个手把手管教过来。 因此,沈中玉一出来就先奖赏他做得好,然后看了一下这群小妖演练阵法。因为阵图乃是直接印入脑中的关系,他们倒是记得熟,阵势铺开,阴阳变化,颇有几分气象。 沈中玉看了半日,虽觉得还像是纸糊的老虎,不过是看着好看就罢了,梼杌本来还提起精神看了一阵,不到半个时辰就在沈中玉的抚摸下睡过去了。 看完之后,他简单点评了两句,然后就将他们全都收回到袖囊里,径直走云路去阴山宗。 阴山宗位于洛阳城外北邙山上。上古之时人神混居,当时五方天帝之一的黄帝就定都于有熊,既为仙家大帝,也为人间帝王,以建木为天梯,沟通上下,统御鬼神。而有熊则与北邙相邻,如此说来,北邙乃是九州之龙脉。 但可惜的是,自黄帝崩逝之后,年年征战不休,不过三代,太子鸿伐建木,于天庭之中。本来一直被黄帝皇族滋养的龙脉生性刚烈,受此一激,自散灵性于地脉之中,不复出现。 自此之后,本来山清水秀的北邙山灵气尽失,且因为龙脉含怨自绝,不得超脱,化为困龙之煞,生生将北邙山转变为煞气弥漫之地。不宜养人,却能养鬼。上古战场,阴煞之地,阴山宗不是胆大妄为,就是另有依仗,不然也不能驻守于此。 此刻,沈中玉在云层中,半闭着眼,用神识去感受阴山宗一直运行的禁制,很快就明白了阴山宗将驻地放在此处的秘密。 此处禁制与地脉相连,竟可转化煞气为灵力,来驱动阵法。也因此,虽然阴山宗外,乌云惨淡,鬼哭连连,但在阴山宗内除了建筑诡异之外,也有一两处钟林毓秀之地。 他看了半日,本来还有些怀疑,但此刻却再无疑虑,转化煞气为灵气这分明是自家二徒弟白檀君的手笔,就是行走魔道也会心存善念,果然是魔心佛性的白檀君。 四散的煞气经过阵法汇聚,转化,不但不会再影响到北邙山周边的水土,还能一点点的重塑北邙山的灵脉,有朝一日,北邙再现,龙脉出世,便是难得的大功德。他想起一路上山以来,看到北邙山脚下本来万里焦土现在都带了点苔藓,就知道这个阵法确实有用。这般说,这个徒弟可惜了。 沈中玉想起第一次看到白檀君的时候,他还是正道修士,只是被俘了正在押去磨云崖受刑,被九幽老祖看到。九幽老祖很喜欢他那双虽遭受千磨万难却依旧清澈的眼睛,没有挖了下来,而是把人带走了。 之后就是更多的折磨与试探,但是他居然还敢跟九幽老祖说:“老祖本性并非坏人。” 九幽老祖当时就笑了,暗道,这道士真有趣,然后硬是废去了他的道基,收为徒弟,赐号为猰貐。本来以为世上再无白檀君,只有猰貐魔尊,但想不到本性难移。 沈中玉看着北邙山上静静运转,日升月落一般不停转化灵气的大阵,不由得叹息,甚至偶尔有些追悔,便是白檀君上辈子取了自己性命,沈中玉也不得不赞赏。 但是再多的赞赏也阻拦不了沈中玉想要将阴山宗灭门的想法,甚至他已经想好要在原址筑城,用同样的阵法来滋养灵脉。想必白檀君有知也不会介意,沈中玉带着些自嘲地想到,大概他反而会高兴魔道老祖也会行善了,自己再投胎两次也做不到像白檀君那样。 此处大阵虽然别出心裁,但是终究是脱胎于九幽魔宗,沈中玉参悟了两日,也就大概明白了此处阵法该如何设置、改造甚至收起,还找到了几处尚未完善之处,只怕是当时白檀君因为只能偷偷摸摸来行事,准备不足造成的。沈中玉一一记住了,打算到时候增添。 他的神识在阵中又绕了一圈,然后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深入到大阵底下,悄无声息地接收了法阵的掌控权,可怜阴山宗上下无一人入化神,虽然修出神识,但是神识却不能透体,如何知道化神真人的手段,竟在不知不觉间,生死就被人握于掌中。 沈中玉几乎都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小辈了,如果白檀君尚在,虽然也是我的小辈,但是好歹能抵挡一阵,现在真个无趣。一边想着,他一边将阵法变了变,原本的聚煞化灵之阵,此刻成了聚煞之阵。 茫茫北邙下是八百里秦川汉土,本来该是丰腴之地,但因为连年征战,龙脉自绝,只剩下满目疮痍,极目焦土,成千上百年内蕴藏其中的阴煞之气此刻被沈中玉使坏都聚集到阴山宗内。 而此时阴山宗掌门正召集了剩下的两个元婴大能,商讨要如何对付沈中玉。阴山宗功法精妙,两百年内连出六大元婴,虽然不曾有个化神,但也是赫赫扬扬的大宗门。 阴山宗掌门达生子自觉是半步化神,对于花神宫虽然还是尊敬,但对可以算是过了气的九幽老祖却没有多少敬畏,不然也不会允许手下人这般动作,但眼下却一次过折损了三个元婴,无论是哪个宗门也自觉承受不起。 达生子不由得又急又气,直接问道:”忘川师弟、黄泉师弟还有鬼母眼下生死不知,该是折损了,你们说眼下该如何?还要继续追杀沈老怪吗?“却是个声如洪钟的大汉,看着十分鲁直。 其中一个坐在下面,瘦骨嶙峋,摸着山羊胡,说道:“掌门这般想却不是丢了自己的威风,我们的人生死不知。但是那沈老怪不也是不曾出现吗?说不定是两败俱伤,俱死了。” “哦,按你这般说,就等着好了?”达生子问道。 那人刚要答话,却忽然间将法袍上的防御法阵全部开启,达生子一惊,刚想要问,然后他就知道这是为何了,几乎成型的煞气化为龙蛇,自地上蔓延而起,沿着地上的立柱,游向屋梁上,在煞气侵蚀之下,无论多坚固的玉宇华梁纷纷化泥,细细碎碎地掉了下来。 这三个元婴修士见此立刻,就架起护体宝光,一同冲出,然后就看到整个阴山宗已经如同尸山血海一般,手下诸多弟子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遭到了阴煞入体,瞬间化为活尸,并无知觉,只以血肉为食,而且指甲和牙齿都含有尸毒,尸毒入体,正常人也会化为活尸。在这般互相袭击咬食之下,偌大的阴山宗几乎除了那三个元婴,再无一个活人。 达生子见到自家宗门化为修罗场,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由得咬牙切齿,恨道:“好个九幽老祖,好毒的心!” 另外两个,稍稍查探一番就道:”这是大阵失控,煞气倒灌,未必就是九幽老祖来了。“他们也没有反应到自己已经悄悄把沈老怪这个称呼换为更加尊敬的九幽老祖,大抵是因为他们也自觉心虚。 达生子听到这个,也呼出了口气,道:“就是这样,这个大阵运行多年,难免出些岔子。”说罢,他从袖中摸出控制大阵的令箭,想要通过令箭来调整整个大阵。 但是他还没有把令箭摸热,令箭就划过他的手,直接蹿上半空中去了,用金精锻造的箭羽竟轻易就划破了元婴修士的手,留下了大大的一道口子,鲜血横流。而达生子却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瞬间就空了的手掌以及掌上的伤口。 底下的阴尸闻到血腥味,立刻就挤了过来。其他两人,赶紧拉着达生子往上一蹿,站得更高了些。 达生子抬头看着半空中,刚好看到沈中玉露出身影,把玩着那金光内敛的令箭,他虽然一向以莽汉外表示人,但实际上却是心机深沉,能屈能伸之辈,此时就大礼拜下,道:”老祖归位,弟子喜不自胜,有失远迎,还请恕罪。“一边跪下,一边从袖中摸出另外一个令牌。 旁边两个人看到达生子说跪就跪,毫不含糊,也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生死此刻尽在沈中玉手中,幸好他也是自家祖师,大概会看些情面吧,这般想着,也跪下就道:“见过老祖,老祖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沈中玉听到这般熟悉的情况,不由得仰天大笑,笑完了才问道:”你们谁是白檀君的徒弟?“ 三人面面相觑,总无一人应声。沈中玉不由得一皱眉,难不成都是老三那个只知道奉承梼杌和猰貐、柔奸成性的小人收的弟子不成,然后又问道:“那么,你们谁是猰貐的徒弟?” 他们又互相看了一眼,尚未答话,沈中玉却摆了摆手道;’罢了,也不必再问了。” 达生子听到这个“不必”二字,捏着袖中的令牌就启动了环绕大殿的另外一个阵法,阵法化为一个散发着莹莹玉光的光罩将自己和剩下两人裹在其中。 第八十六章 沈中玉看到这般先是一挑眉,然后就感觉到大阵变化,不错,想不到白檀君还伏了个后手,四周阴气变化,连成一体,演化为山川河岳,天河滔滔,高山巍巍,前有猛虎,后有长蛇,沈中玉在阵中,如闲庭信步,一手执剑随手斩了拦路之怪兽。 直到他走到阵中,看到一人白衣飘飘、身影摇摇背对着自己,不由一皱眉,终究还是魔道之法,白檀君再怎么超脱都超脱不了,想到这里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郁闷了,高兴的是毕竟是自己徒弟;郁闷的就是这魔道法门居然是用来对付自己的。 前方那人转过身来,本来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眼睛并不大,而是细长上挑的,有点儿像凤眼,眸子清澈如同秋水,静默时神色温柔,笑的时候却带了几分愁苦。 沈中玉曾经很喜欢他这样巴巴看人的眼神,此刻心内却有些暴躁,呵呵,曾经的喜好被人拿出来展览,确实是尴尬至极。 那人敛袂仿佛要行礼,但就在下拜之时,袍袖一挥,缕缕阴风自袖间而出,却不是吹向人,而是吹向地上的影子,魔道秘法含沙射影,影子灭,人即死。 沈中玉量天尺起,道道清光齐出,截断阴风,而后一掐诀,神识直上九霄,上接天光,透入阵中,本来阴风倏忽的大阵转眼间就平静下来,本来躲着阴风后乘风作浪的妖鬼在天光之下瑟瑟发抖,转眼间就被烧灼为青烟。 但是那人始终却仿佛不受天光影像,天光投下,照得他如明珠生辉,美玉生晕,越发仙气飘飘,转眼又掐了数道法决。阵法再变,演化成数道魔道的大神通:先是寒煞之气大盛,演化为寒冰地狱:朔风凛冽,仿佛能将人冻为齑粉。 沈中玉丝毫不惧,走在其中如享温风拂面,元婴过后,万象更新,而他渡过元婴劫不到十年,作还没有来得及作孽,自然无甚影响。至于寒冷入骨,元婴修士寒暑不侵,只要不是反噬造成的极度阴寒,沈中玉如何会怕。 一边走,他一边想到这法阵实在是太简单了些,如果是我,我就用血池地狱,使人沉沦在无尽记忆当中。 他刚这样想,就感觉到地上一软,冰川融化,白雪夹着泥土簌簌滑落,落入到不停沸腾着的泛着血腥味的血池之中,同时他的身体也在不由自主地被吸向血池当中去,腾空不得。 沈中玉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个看着很像自己徒弟的人不过是自己对白檀君的愧疚和怀念,聚合阴气化成的虚影,只要他的这种心念还在,这道虚影就还在。这也是魔道之中的无上法门诛心咒,刻骨相思,诛心,专门窥视对敌之人的内心隐秘,以攻其漏洞。 他很乐意多看看自己徒弟,但不代表他愿意受伤,信马由缰的心念收拢,眼神森严地看过去,大不了日后为他塑庙就是了,这般想罢,量天尺出,莹莹青光,绕在那道虚影周围,化为一处天阳大阵。 本来沈中玉心念收拢之后,那道虚影再无可依,只能机械地驱动阵法,但是在下一刻,量天尺就截断了阴气来源,转眼间虚影散为阴风,然后就消散在天地之间。 虚影散后,阵法无人主持,沈中玉很是轻易就走了出来。他一出来就看到梼杌正拦在阵前拼命。 刚才沈中玉被困在阵中之时,达生子就觉得机会来了,咽了口口水,和两个师兄弟对视了一眼,就要上前去趁机取了沈中玉性命。 但就在他们刚刚上前,就见到一只本来在阵外不甚显眼,只是在舔爪子的慵懒猫咪一下子就站起来,朝前一扑,化为一支威风凛凛的异兽,毛皮深黑,似虎非虎,似豹非豹,血红色的眼眸里尽是对他们的不屑,和刚才的猫样大不相同。 三人虽想着不过是一只妖兽,但还是打起心思来,纷纷掐诀,法术像是不要钱一样打向了那只妖兽,转眼间这只异兽就被埋进不同法术发出的五光十色的光芒当中,仿佛是该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们刚放下心,觉得自己未免太小题大做,但又向前走了一步。走在最后的奇介亭就觉得手上一痛,然后低头一看,忍不住一声惨叫,他竟就看到自己的手臂居然就这样没了半截,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肘,在不停地向外冒着血。 另外两个人一看他,然后再看前方,竟就看到那只异兽正坐在他们跟前,一边眼神冷酷而嗜血地看着他们,一边扒着一截人臂在啃。 奇介亭见此不由得怒道:“孽畜大胆。”刚一道法术打去,烟尘散尽,那只异兽竟然又不知道往何处去了。 三人面面相觑,向四周打量,想要把那只妖兽找出来,但过了很久依旧不见,正想要说话,忽然间是一声惨叫。 三人看去,却是那个山羊胡子的元婴修士,此刻也是抱着断臂,十分痛苦。最可怕的是,不知道那只妖兽的口水带了什么毒,凭借元婴修士这般强悍,竟也是无法恢复。 他们再回头看向跟前,却只看到两根白骨在原地,看着刚好就是刚刚被它啃干净的人臂。达生子,见此当机立断就道:“结阵。点火。” 三人结成三才阵,互相照应,同时幽幽冥火自脚下燃起,连成一条火路。这样一来,梼杌再也无法凭借自己的速度来突袭他们,只好跟他们硬碰硬了。 他们看到那个妖兽露出身影,拦在阵前,不由得舒了口气,幸好还有用,这次一定要杀了这只畜生。达生子看了看四周满眼疮痍景象,心里却是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惹九幽老祖了,也不知道这个畜生是不是真的这么好对付。 众人一通掐诀,法术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向梼杌袭去,转眼就像要将这只豹子湮没在内一般,梼杌却就在万钧一发之时,高高跳起,向他们发出一声大吼,喉中喷出苍青色的冥火。冥火如蛇如龙,似慢实快地蔓延而来,烧得周围空间滋滋作响。 达生子见机最快,一个遁法就从三人中间穿出,但是剩下两个就没有跑得这么快了,冥火及身,挣扎不去。其中一个当机立断,元婴脱体,想要另寻夺舍。 但是就在那和孩童大小的元婴刚刚冒出来,凭空就一道锋刃将其斩成两半,另一个人见此稍迟疑了一下,就连带元婴一道被冥火烧成灰烬。 达生子见到那被劈成两截的元婴,心里一寒,一回身就看到沈中玉脸上带笑地站在原地,那只黑色的异兽顺服地趴在他的脚下,舔着他的手。原来阵法已破,刚才斩杀元婴的就是沈中玉施展的玄阴斩魂。 沈中玉正好抬头,却撞入了一对泛着幽蓝之色的眸子,然后他就见到满眼血红,血红之中却有一个人身穿月白道袍,半身浸血地跪在地上,一把长剑穿胸而过,支撑着他不要真正倒在地上。 他发现自己仿佛意识全无地走了过去,抬起那人的头,却是张致和,双目未闭,但本来灿若星辰的双眸已经失去了光彩,他不由得心中一震,阿致怎么会有事,我明明把他送回昆仑了。然后,他就渐渐听到四周喧闹之声起,皆是嚷着“张致和勾结魔道,死不足惜!楚真人正道楷模,大义灭亲!” 听到这样的话,沈中玉只觉得心神起伏,向后退了几步,看着天色残红如血,竟觉得无名孽火从心而发,竟是我亲手送他去死的!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在他的脑中,就让他感到满口腥甜,按捺不住,跪倒在地,一张嘴鲜血喷出,点点斑斑滴在襟上,同时放在怀中的替死傀儡应声而碎。 沈中玉已然反应过来,却不曾站起来,不错,能真正勾动我的情绪,天魔摄魂之术可以算是学得不错了,但是因为这个,他更觉得这人留不得。 达生子燃烧全身法力,使用天魔摄魂之术,全力勾动沈中玉心神,果然一击建功,沈中玉确实就在原地一愣,然后一口鲜血喷出,跪倒在地。他见此一喜,但也再不敢小看沈中玉,竟就一掐诀要用法术将沈中玉炸成灰烬。 而就在他掐诀之时,他看到那只异兽仿佛也急了一般向自己冲来,心里更有把握,轻巧地一侧身避过妖兽,一道法诀就要打落在那妖兽身上。接着,他就感觉有一只手从后面握住了自己的脖子,并逐渐握紧。 达生子感觉到那手如同冰霜一般寒冷,然后就看到同样冰冷的冥火从他身上燃起。 “太冷了”达生子带着最后的意识就失去了知觉,连体内的元婴一道,在沈中玉手上化为灰烬。 沈中玉低头看着已经化灰的达生子,心中隐忧一闪而过,然后就感觉到有贵客到来,勾唇一笑,神通天地,本来虽然已经是修罗场的阴山宗蓦地一黑,无间黑狱在两百年后再次展开。 第八十七章 天地山川,同入黑暗,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味道。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也无法修炼,因为一静下心来就感觉到内魔仿佛也感到了外边的无边黑暗,此起彼伏,蠢蠢欲动。就连只是枯坐,也抵不过内心的不停催促,只能茫然地流浪在黑暗当中。 落在其中之人,无论修为高低,心性如何,都只能在内心的催动下在黑暗中不停地跋涉,直到精疲力尽而亡。就算死后,魂魄也在被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此刻,被无间黑狱完全笼罩的来人先是咽了口口水,感觉到这黑狱威力不减,心里一惊,究竟不知道如何破法,只得赶紧喊道:”九幽老祖就是这般待老朋友的吗?“ “老神棍本事了得,我不得不防而已。”声音响起,却不知是在心底传来,还是在黑暗中回荡,显得神秘莫测至极。 来人整了整衣服,说道:“我来此并不是想和你动手的。不妨撤了此法,我们好好谈谈就是了。” “动手?你敢动手吗?“沈中玉答道,语中微带笑意,道,”你的第五次散仙劫快到了吧,只怕一出手就会有天雷劈下来。“ “那你就不怕鱼死网破?!”来人被他说中心事,不由得起了杀意,然后勉强压下,还是语带威胁地说道。 ”哦,难道你觉得我跑不过?“话音淡淡,仿佛丝毫不放在心上,”别忘了,我渡的散仙劫不比你少。“ “哼,难道我拼死还拿不下一个元婴吗?老祖未免太看不起人。” “对于老朋友,我向来都看得起。但是,你若跟我拼命了,你转世要找谁人看顾?难道你想找正道的真人?那也无妨。” 来人听到这个,先是咬牙握拳,但最后无力地垂下手,道:“老祖果然是都知道了吧。” “你说我该知道什么呢?”沈中玉道,“朔方城的贺楼燕红的功法是你传下的吧。你连道统都传下了,再无挂碍,还不转世不过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那,老祖认为我在等什么时机?” “等我结婴的消息。”他语气平淡地透出这个消息,惊得来人却心头一震,“你向来心思周详,虽然想要转修正道,但毕竟还在担心是否能够成功,所以你在其他人先走一次给你看,恰好的是连人选都有了。“ ”我没有想过我的打算能瞒过你。你果然是知道了。不过,既然你也有心转修正道,知道了也就无妨。”沈中玉继续说道。 来人苦笑道:“果然不能想着瞒过老祖。”然后他就在黑暗之中跪下道:“北冥散人见过大人,大人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你我旧相识,何必这般拘礼。”他话音刚落,无尽黑暗瞬间褪去,现出雾气蒙蒙的天空以及底下的血肉修罗场。而沈中玉却双目紧闭,从空中直坠而下,原来他刚才只是强弩之末,硬撑着试探完来人的心思,直到确保安全之后,才泄气晕了过去。 北冥散人见此,赶紧上前将他一把抱住,虽然心里也忍不住忌惮九幽老祖心机深沉,但也知道自己确实再无选择,很是认命地去打扫了阴山宗的一处角落,放下沈中玉,让他慢慢恢复。 沈中玉醒来的时候,觉得鼻头痒痒的,一睁眼看到的却是一个放大的猫脸,双眼血红,十分可怖,一伸手将正在自己脸上乱舔的梼杌推开,抹了一把脸才说:“有心了。” 梼杌粗大的尾巴高高竖起,得意地喵了一声,然后才说道:“师父,你睡了一个月有余。” “哦。你北冥师叔呢?”沈中玉说着,凝气成水,洗了一把脸。 这时候,北冥散人刚好进来,听到这个,就道:“大人。” 沈中玉一看北冥散人,可谓风采依旧,貌美如冠玉,白发若霜雪,峨冠白衣,仿佛神人一般灼灼生辉,实在是卖相十足。 说来有趣,当日邪道四魔中,高陵雪楚楚可怜,北冥散人气质高华,而九幽老祖和饕餮魔君,则一个阴森,一个狰狞,四人站一块实在太不相衬。 沈中玉思绪转回来,却就一抬手,道:“前世今生,因果已断,何必再提?” 北冥散人微微一笑,摇落一室光辉,道:”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大人了。“ 沈中玉见此,按了按额头道:“唤我静山。” “是。”北冥散人坐下,语气缱绻地唤道:”静山。“ “够了,别闹。”沈中玉冷冷说道,“你这样子留给高陵雪看。” “难道阿雪还有重生之机?” “你很想?” “一夜夫妻百夜恩,但是不想。”北冥散人十分诚实地答道,”这般说,我们是再无相见之期了。“ “哦。”沈中玉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道:“好了,我打算在此处筑城。” “北邙山?风水不好,不能成基业。” “我有法子调理此地水土,你帮我画个图来,我就开始筑城。” “何必这般急?” “你不急?就算秘法在身,你也不过能拖延十年罢了,十年之后,你有渡天劫的把握了吗?” 北冥散人听到天劫二字,手一握拳,脸色一白,道:“你……” “我说错了吗?”沈中玉回头,面目端然,语气冷肃地说道,“你若打算渡劫的,也可。我会想法子助你,但是我毕竟未入化神,只怕力有不逮。” “我自然是要转世。”北冥散人道,“你有什么打算,最好也跟我说一声,不然图画错了,不要怪我。” “好,你该知道,我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般试探之言,以后就不必再说了。”沈中玉道,更不必再浪费时间。 两人说罢,沈中玉就带着将阴山宗走了一遍,一边走,沈中玉一边洒下朵朵白莲,白莲落地生根,以怨气阴气为养料,花瓣舒展,开得越发灿烂明媚。 北冥散人却像是见鬼一样一直盯着沈中玉,最后忍不住问道:“静山这般做,也不怕反噬?” ”无妨。“沈中玉道,”万法俱通。“ 不过数日,本来如屠宰场一般怨气阴煞弥漫的阴山宗终于回复昔日风景。五凤楼一般的山门漂浮在凄风惨雾中若隐若现,而进门之后玉梯直上天际,道路两边本该有琪花瑶草次第开放,但是因为一个月前的动乱,此刻只剩下了倒伏在地上的残花败柳。 天梯尽头则是连绵不断的宫殿,前殿后寝,三朝五门,两两对称,看着十分整齐昂扬,富丽堂皇。但实际上,沈中玉知道这不过是空架子罢了,虽然本来弥漫其中的阴煞惨厉已经被白莲净化,但是北邙山四周的阴气还在持续不断地浸润、侵蚀着整个宗门。若不是有白檀君的阵法在,从九重宫阙到颓垣断井,不过是几年的事。 看完之后,北冥散人忍不住道:“这地方怎么那么像你以前住的地方。” “哦,这是我徒弟建的。”沈中玉语气平淡地说道,但内里是压抑不住的自豪得意。 北冥散人却甚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虽然早就听说过阴山宗趁着九幽覆灭之时趁火打劫的事,想不到会是你徒弟做的。你也不必太伤心了。“ 沈中玉听到他这般说,又想起白檀君做的事,险些呕出一缸血出来,只得当听不见了,想到等你转世了,看我怎么折腾你。 恨恨想完之后,他神识在阵法中一触,阵法开启,四周绵延的阴气被吸纳进大阵之中,经过转化,吐出灵气。灵气如雾,在日光下竟散射出七彩虹光。 北冥散人一见,也忍不住赞叹道:“不错,魔心佛性,居然还是你徒弟?”说罢,就要开始写写画画,画出草图。 沈中玉见此就道:“你替我看着一下,我迟些要去昆仑接个人。” 北冥散人听到这个,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了。”却不敢打趣,上辈子时,他也知道九幽老祖喜欢乱捡徒弟,但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人这般上心,实在诡异得很,如何敢多说。 走之前,他安排了梼杌做工头,龙子做领队,早前炼好的道兵做小工搬砖,开了库房让他们领取材料,按着北冥散人画出来的图纸,依次修建。 毕竟是仙家,过不了半个月,他看到这山城巍峨已经很有几分模样,稍稍放下心来想到,一城之地该也能养人了吧。就还差些繁华,他又亲自写信与张致和,然后才周知相熟之人,他的仇家虽多,但两百年中,他在正道也算交游广阔,亲近好友虽不多,但是能说上两句的人还是认得不少的。 这信发出,却似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正魔两道几乎在数日之内得知了九幽老祖以强势镇压阴山宗这种方式归来的消息,本来喧嚣热闹,现在却鸦雀无声。 阴山宗虽然不曾出过化神真人,但是术法精妙,手段狠辣,且能立足北邙的实力,已经被视为天下有数的大宗门。本来魔道之人还在想着用阴山宗来耗死九幽老祖,但再想不到死的反而是看似实力强盛的阴山宗。 到了这时候,正魔两道才想到这是个曾经统治魔道千年余的大魔头,虎死不倒威,何况这虎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有心要做些小动作的人只能整整衣拍拍手,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第八十八章 远在昆仑的另一个人虽然也收到了沈中玉的信,但却没有这样的惊讶,在他心内,沈先生无所不能。张致和将信叠好,收起,起身出去走了一路剑,感觉心性已定,先生无事,我也可放心了,明日三月之期已到,该与师父说一声才对。 楚凤歌看到在自己跟前端正跪着的小徒弟,想到他刚才的话,“弟子愿走试剑路”,就道:“你已想好了。” 张致和不复之前软弱之态,而是凝重坚定地说道:“是。” “你可知道会有何后果?” “知道。”张致和道,“不能出试剑路者,道化其中,化为剑魂。” “你寿元尚不满百,说来不需行此险着。” 张致和却道,”弟子此时,正是心思澄明之时,不在此时相搏,更在何时?!坐等时光流逝,宝剑积尘吗?!若与剑同化,也是好结果。”语气铿锵,掷地有声。 楚凤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是我想差了,你既然决定了,那便去吧。“ “喏。”张致和向楚凤歌再行一礼,起来缓缓退下。 张致和刚走,绿萝却进来就道:“哎呀,郎君也不拦着二郎。沈公子来了,想要见二郎了。说不定,二郎就不会去了。” 楚凤歌看了绿萝一眼,摇了摇头,道:“去找个人带沈中玉见阿致就是,何必多说。”我的徒弟我知道,他心志坚定,岂会轻易为人左右?楚凤歌带了几分自豪地想到,沈中玉来此,不过是能再见一面罢了。剑修之路,狭路相逢勇者胜就是了。 沈中玉一到昆仑刚刚投贴,就被请进,却不是去朝阳峰,而是被开明兽带往论剑台而去。他走了一半,就觉得不对劲,一手按着开明兽的头,一边语气冷肃地问道:“这是往何处?” 开明兽就道:“张公子要走试剑路,楚真人让你去见他。我们自然要往论剑台走。“ 沈中玉听到“试剑路”三字,不由得急了,他也曾听说试剑路是何等凶狠之地,忙问道:“他为何要去?” 开明兽如何知道,随意应付了两句,就被喝道:“快走。” “不用了,前面那座山就是了。”开明刚说完,就见到一道白虹越空而去,身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刚一落在论剑台,沈中玉一抬头看到漫天大雪飘舞下的高大楼阁,心道,该是剑阁,那么剑阁之后该是试剑路了吧。他刚要上前,在此守卫的人就上前喝问:“来者何人?” 沈中玉想到这是昆仑,勉强忍下了,道:”我来寻朝阳峰张致和,敢问他在何处?“ 两人面面相觑,还想再问,却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沈先生,你来了。”语气虽然压抑着但难掩激动。 他们再看来人,只见他已经像是完全呆了一样仰头看着自己身后。他们忙回头一看,就看到今日刚入剑阁沐浴更衣准备走试剑路的金丹期的师叔祖,却就散开让他们说话。 沈中玉看着一袭白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张致和缓缓向自己走来,如何还按捺得住,上前就把他抱进怀里,在他耳边说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送回昆仑。但你也别跟我怄气呀。” 张致和忽然被他抱了个满怀,先是一愣,然后才说道:”我不是怄气。“ “那你为何要走试剑路?” “先生因此觉得我是怄气吗?不是的,如果先生这样想,我才要生气了。” “阿致,我……” 张致和却开口截断他的话说道,”我说不过先生,且等我说完,可好?“ “好。你说吧。” 张致和四周看了看,看到剑阁外远处山峰上有一处竹林簇拥着一个山亭,就道:“我们到哪里去说吧,还是不要挡路的好。” “嗯。”沈中玉应道,心内开始想着该如何劝服张致和不要去走试剑路。 去到山亭内,两人相对坐下。沈中玉也酝酿好了,正要说话,却见张致和作了个安静的手势,只得又闭嘴了。 张致和就道:”我接到先生书信的时候,我才感觉到心中始定,正是奋进之时,所以要在试剑路中一搏。事关修行,岂会置气?“ “何太急?” “持如履薄冰心行勇猛精进事,正是我辈所为!有什么急不急的呢?” ”这一路以来,你遇到的磨折何曾少过?在我身边,也缺不了历练。“ “我总不能一直在先生看顾之下。” “我乐意。” “我不愿。”张致和道,“我知先生有回护之意,并无什么错不错。但是我修为不足也是事实,正该知耻而后进。大道惟艰,道心惟微。我在先生身旁虽好,但是总觉缺了胆气。” 这话说出,沈中玉本来想说的话戛然而止,只是定定地看着张致和,张了张嘴想要再说。 而本来跪坐的张致和却一下直起腰来,然后伏下大拜道:“望先生应允。” 沈中玉低头看着莲冠素服,宽大的袖子铺满一地,诸般劝说之话竟就说不出来了,他早该知道张致和的温和柔顺之下是何等的倔强执着,一如他的剑一般无坚不摧。 他最后握起张致和的手,道:“你我之间,何必这般拘礼?” 张致和闻言,起来道:“这般说,先生允了。”然后就一侧头,颇有几分活泼,道:”我怕太不讲究了,心思就都懒了。“ 沈中玉笑道:“你若真懒了,才好。”说罢,他一翻身,静山剑现,他在剑上一抹,收回了内中的神识烙印,递于张致和道:“拿着。”随着烙印消去,已然颇有灵性的静山剑震震而动,发出了一声悲鸣。 张致和按着他的手就道:“这是静山剑。”你竟要将你的佩剑给我。 沈中玉笑道:“磨剑多年,数斩人头。今日赠君,可堪驱使?” 张致和感觉到宝剑入手,虽然冰凉但还带着人体的温热,心里一震,道:“若炼剑之人前后不同,气息驳杂,恐与宝剑有碍。” 沈中玉听到这个,本来十分伤感也忍不住嘴角一抽,道:“就我们两个,气息交融,无碍的。”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微微一红,收起宝剑就道:“那我告辞了。”说罢,就起来回身离开。 沈中玉忍不住也站起来,伸出手想要把他拉住,最后还是抓了个空,看着人越走越远。 山路萦萦,人影摇摇,雨雪霏霏,华发皑皑,渐行渐远渐不见了。沈中玉眼力甚好,看着张致和穿过了竹林,又走到山道上,步过了石阶,走入了剑阁,才颓然地向侧边一歪,扶着山亭四周的柱子才站直了身子,心里是止不住的后悔,想到我算准了他的坚定不移,却算错了他的刚烈果敢,他虽修为不足,但也不愿示弱于人。 就这样看了半日,直到卢问鹤来寻他。卢问鹤看到独立山经,几乎被埋进雪里面的沈中玉,也是一惊,上前就道:“沈道长,你这是?”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无心客套,只是说了句:“我现在就走,还请替我与楚真人说一声。”说罢,他拂了拂身上的积雪,一拱手就转身离去。 卢问鹤本想挽留,但看到他情绪不对,还是让他自去了,回头看了一眼剑阁巍巍,也在心里暗道,师弟定要无事才好,但又想到,师弟天纵英才,定会无事的。翻来想去,他还是吩咐守门之人道:“若有消息,速来报我。” 沈中玉带着几分颓然地走出昆仑,但回到金墉城之时已经武器在手,看着闻讯而来死心不息想要围截他的人,一勾眉,露出了个带着嘲讽挑衅的笑,刚好我心情不好就有人来送死! 就在他们正要动手的时候,却忽然身体一僵,竟就不由自主地滚做一圈,沈中玉勉强撑住,硬顶着抬起头来看向空中,却在昆仑方向夕阳西落,流霞满天之处传来一声冷哼,然后是一声冷厉的女声“金墉城中不准械斗,你们是要做什么?” 众人听到这个,却是吓得不敢再挣扎,连连道:“谨遵杜真人令。” 沈中玉在旁听到,知道是昆仑仙宗的另一位化神真人慧剑无弦杜秋娘所说,怪不得无人敢驳,挣了挣,挣开了杜秋娘束缚自己的力量,转身下山。 若说这昆仑仙宗之中,三大化神,镇守琅嬛花海的饱蠹子谷梁章温文尔雅,不擅争斗,只是守着宗门典籍不问世事;而慧剑无弦杜秋娘性烈如火,刚正不阿;云中仙客楚凤歌年纪最轻,但是修为最高,生性冷淡孤僻。 沈中玉想到这些还是张致和躺在自己怀里说的,不由得心里一痛,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还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想到,罢了,我就当给昆仑仙宗留个面子,也给自己留个名声,莫要让阿致难做了。 后面的人看着沈中玉转眼已经失去了踪影,面面相觑,只得暂且散去了。 第八十九章 还在朝阳峰上,原本端坐在楚凤歌跟前的杜秋娘在喊了一嗓子之后,就索性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师弟,到你这里来,连杯茶都没有?” 楚凤歌默默地扬眉看了她一眼,一身大红衣裙,宽大的袖子被紧紧地束起来,却长着一张楚楚动人的瓜子脸,虽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置气撒娇一样。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这感觉真是太微妙了,暗地叹了口气,道:“长话短说。”你本来就爱说话,再喝了茶,得唠叨到什么时候? 杜秋娘显然也听出了他弦外之音,一瞪眼,却又只好愤愤地坐下来道:“罢了,我有正经事说。” 楚凤歌点了点头,表示如此最好。 杜秋娘看着他默不应声的样子,感觉再生气也只能气自己,却一挥手遮断天机,然后才说道:“沈中玉是九幽老祖转世重修的消息,想必你也知道了。” 然后她顿了顿,也不管楚凤歌如何反应,就继续说道:”自古到今,出魔入道的人不少,但能过元婴劫的却只有他一个了。只是不知道,在他身后还有几个魔头跟着。“ 楚凤歌看了她一眼,道:”无妨。“ ”我知道无妨,但是我们该如何对诸同道交代。“她说着,从袖中翻出一大叠书信,放在一旁,道:”你看这些,都是说我们枉为正道第一宗门。“ 楚凤歌闻言,抬头静静地看了她半日,才道:“盛名之累,何必计较?” “你终日不出门,确实不需计较。只是你的弟子们呢?” ”哦,多些历练也好。“ 杜秋娘看他这样子,忍不住道:”你这样子是要维护沈中玉,他就是你徒弟好友,也不必如此吧。“ 楚凤歌摇头道:“师姐就不奇怪为何这些书信都寄给师姐,而不是给我吗?” 杜秋娘闻言一顿,却就醒悟过来,看着冰冷如霜雪的楚凤歌,道:”是我得失心太重了些。“ 楚凤歌将那些书信一封一封烧了,道:”师姐性子要强,容易激动。” 杜秋娘叹了口气,看着楚凤歌很是真切地说道:”我入化神时,你刚入道途,到现在你之修为心性已然不下于我。我却是太急切了。“ 楚凤歌没有再说话,却递给杜秋娘另一封信,道:“这是朔方城积雪观送来的。” 杜秋娘接过,匆匆翻看,然后就道:”朔方城主是如何管教儿女的?嫡长女都能入魔。“ “嗯。又岂止她呢?”楚凤歌道:“舅舅说了,花神宫也有异动。” 杜秋娘叹了口气,道:“大乱将至。确实不能再生事端。” ”嗯。“楚凤歌应道,”我已命朔方城中门人随时撤退。” “也好。”杜秋娘却就转了个话题,道:”眼下,我知道我们的新掌门该是谁了。“ “谁?” “自然是令徒。”杜秋娘语中带了几分俏皮笑意道,“我看有哪个不知死的敢在你徒弟面前挑剔我们昆仑仙宗枉为正道?” 楚凤歌闻言,嘴角抽了抽,这说的是让我徒弟狐假虎威,呸,这都是什么,索性不回答。 杜秋娘也不再管他,出门的时候就跟在外面守门的卢问鹤说道:”我刚跟你师父说了让你当掌门,到时候成婚也光彩些。高兴吗?” 卢问鹤闻言,一下子就严肃起来,道:“重责在肩,夕惕若厉,因何而喜?” 杜秋娘见到他这般严肃的样子,挥了挥手,自个走了,这师徒怎的都这般无趣。 沈中玉下山后,却无心再管那些始终要追杀他的人了,想到也罢了,就当是为我的新城增添些名声罢了。 他才刚回到城中,看到新城已经有模有样了,在城中逛了一圈,虽然人影几乎没有,但是景致却颇有可观之处。此城依山势而建,坐西北而面东南,层层起伏。从外城最低的陂田和果林,再到第二层的坊市,再高的则是为政之衙署。城主府则在西北方之高台上。 阴山宗在此经营两百余年,经由法阵净化的土地万亩有余,其中包括了一个不少的山谷,正好移民来种植粮食,养殖牲畜,估计不到十年就有足够多的产出。 从陂田去到二层的坊市,道路不能说平坦,但顺山势而修,已经是尽量直道而行,道旁种树栽花,连接着吞吐灵气的阵法,将阴煞化为成雾状灵气喷出,空气滋润而清新,和外面凄风惨雨的北邙焦土相比,实在是好太多了。 他顺着山路走到城西城主府邸处,却是一条玉阶直接高台。台上树木婆娑,葱茏繁茂,从北方引泉入林为池,水带萦回,再流到台下,成为层层飞瀑,折射出七彩长虹,然后汇入一直流在城中的另一脉泉水。 沈中玉赞了一句好巧思,感觉心气平静了许多,却又多了些无稽想法,在外面那些到处游来荡去要杀我的人真可怜,也不知道他们直到飞升有没有可能坐拥一城,知己在怀,这般一想却就无法生气了。 他摇了摇头,将这般不争气的想法丢开,和他们有什么好比较的呢,迈步入内。在府中伺候的多是沈中玉带来的道兵,见到主人来了,纷纷行礼,汇报道:”梼杌君正在书房里处置事务,北冥真人仿佛是出去了。“ 沈中玉听到自己徒弟忽然间又多了个封号,心里失笑,摆了摆手,让他们带路。进去书房,他就看到一只黑猫趴在书案上,数支笔悬在空中,在挨挨挤挤地铺了一桌子的公文上运笔如飞。 梼杌听到有人进来,一抬头看到自己师父正含笑站在门边看着自己,心里一喜,四周的笔就啪啪嗒嗒地落了一桌子。他也不管,后腿一蹬,就跳了过去。 沈中玉一把接住自家徒弟,摸了摸他厚实柔顺的皮毛,在案后坐下,看了两眼那些公文,就一边挠着他的下巴,一边说道:“你做的不错。” 梼杌被摸得骨头都要软了,勉强得意地抬了抬头,喵呜一声。沈中玉摸了摸他的小圆脑袋,说:“那就继续干吧。” 梼杌听到这个,挣扎了一下,想要表示抗议,但最后还是被摸成一滩泥,懒懒地瘫在沈中玉的膝盖上不愿起来。 岁月悠悠,逗猫正好,梼杌最后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师父没有接到人。” “嗯,他去走试剑路了。” “嗯,哦,师父这次眼光不错。”梼杌含糊道,“我还以为又要多个紫夫人。” “你再试下提这个?” “嗯,不说了。”说罢,他索性将脸埋进自己的两只爪子里,整个猫成了一个黑漆漆的球。 沈中玉直接揪着他的脖子,把他提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真把自己当猫看了?“ 梼杌听沈中玉说得严肃,知道无法再混过去,蜷着腿,摇晃了一下,道:“不这样,我又能如何呢” 沈中玉道:”重新投胎。“ “我受不了这样的苦。”梼杌道,“师父重回元婴,吃了很多苦吧。就是金丹期心魔缠身,也够受的了。我怕我会疯掉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沈中玉听到他这般不争气,不怒反笑,道。 梼杌道:”吃了一次亏,自然应该明白些。“ “哦?” “猰貐他们都是哄我的。” 沈中玉闻言,冷笑一声道:“你没这个心,他们哄不了你。再说,他们为的是我们自相残杀,最好一起死了。你自己蠢,别怪人。” 梼杌听完这个,一下子焉了下来,本来一直紧紧蜷着贴着身体的尾巴都垂了下来,道:“我看师父很喜欢他。” “你是我徒弟,难道我还要你去奉承别人吗?”沈中玉再次感觉到大徒弟的蠢,觉得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是!”梼杌心满意足地应道,然后娇俏地喵了一声。 沈中玉痛苦地把他放下来,捂着额头发出了一声长叹,徒弟好蠢还不上进,真要命! 沈中玉想了想,在城中设了白檀君之庙,就说这能佑人婚姻子嗣。这般说也没错,新移民到来自然都希望子嗣繁盛,婚姻幸福,只是可怜白檀君堂堂男子要去管着些事,就是以此封神也说不出口。 而且,因为多数人心中想着佑人子嗣的神灵多是神女,到时候白檀君真灵重聚之日,只怕也是男生女相,根基不稳,无法再对沈中玉做些什么了。 沈中玉做完这样的缺德事之后,就将这个不肖徒弟的事丢在脑后,因果已了,以后再无师徒缘分。 随着时间流逝,更多人知道了九幽老祖要在北邙安家落户的消息。有些人暗地等着九幽老祖什么时候被那里的阴煞之气反噬到死;但也有人认为九幽老祖另有后着,就如阴山宗一般,定是有在阴煞之地安家的本事;更有人想着,不知道这阵法如何能得,不若进城一观究竟。 对于这些别有肚肠的人,不得不说,沈中玉都有些习惯了,横竖还有很多人要送上门给他立威。 就在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染得一城都是银白之时,沈中玉却披着玄色道袍,倚在城墙上冷眼看着城外来袭之敌,语气平淡地说道:“若要战,那便战!” 第九十章 临城之前,杀出了沈中玉的威风,也杀得人胆寒,鏖战七日,不走不退,接连打败了闻讯而来的十数个元婴,包括其中一个最为难缠,在战斗中忽然突破化神的桃源派元婴大能。 冒着天劫雷电,沈中玉以要玉石俱焚的狠劲,合身扑上,量天尺化为锋刃直接刺破丹田,将他的元婴搅成数截。杀了这刚入化神就死掉的元婴大能之后,沈中玉一身是血地回身看了看其他还在现场围着他的众人,露出了一抹冷酷而嘲讽的笑意。 但是众人已经不敢拦他,一时场面静默,上百人看着沈中玉冷笑着甩了甩手上的鲜血,仿佛毫不在意地迈步往城内走。 拦在他跟前的人见到他来了,自然而然就要祭起法宝招架,却被沈中玉一尺子抽飞,最后摔在远处的山上,爬起来,口中鲜血连喷,几乎掉了性命,无力起来,只能呆在原地等着。 而稍靠后的那些人见到这般,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围在最内圈的人退了,后面的人退得更快,转眼间就让出一条大路让沈中玉走。 沈中玉此刻冷着一张脸,冰冷疏离的目光在旁边众人身上一掠而过。这也够人惊心,害怕他忽然发难。 本来就是黑色的道袍吸满了血,更是黑得深沉晦暗,加上身上气质如渊深岳峙,如魔神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起眼前这人除了是正道修士,还曾是魔道老祖。 而随着他的走动,地上拖出了一长条血路,血渗透到积雪里,竟腾地冒出了一股热气,但转眼间血就凝固成紫黑色,黏在雪上。长长一条血路最后成了通往地狱的黑路。 众人看到这样一幕,再回头看他杀的人,竟都失去了报复的血性,只能看着他步步走过。他走到城门前,量天尺出,一道清光仿佛如椽巨笔,一笔一捺,铁画银钩,写成“七杀“两个大字。 “杀”字最后一笔刚刚写完,就勃发出无尽滔天杀意,让人遍体生寒,仿佛直面尸山血海一般。 沈中玉回头就道:“上有七杀,下有九幽。七杀不存,九幽必出。”若你不给我活路,那我就重操旧业好了,呵呵。 这句话一落,众人不由得一震,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九幽魔宗以前可是魔道第一大宗门,不知道曾做过多少惨案,若果九幽再出,那才是大事,再不甘心也只得暂时退下了。 天下间有数的不到十位的化神真人陆续听闻了这样的消息,只是一晒,重走魔道哪是这般容易,但是他们也不多作解释,已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等围在门前的人退走之后,沈中玉却没有让人把地上的血都扫了,只让人把雪地压平,然后就写信请相熟之人开春时来七杀城会酒,窖藏了一个冬天的新酿也能见人,只可惜园林未治,毕竟少了些颜色。 想到这里,沈中玉想起曾经和张致和越好要在院中遍植荔枝,间杂朱果的事,却就一笑,从袖囊里取出之前吃完放着的荔枝核,亲自养成幼苗再种在自己寝室下的院子里。想了想,又种上了海棠、桃树以及朱果等,等到春天来时,该是满眼红云,绯色连天。 若到时候,能带着阿致漫步林中,一边吃荔枝一边说话就好了,沈中玉就是种着树都忍不住偶尔笑了出声,只是想到张致和此刻在试剑路中不知何等艰难,又有些郁闷。 一直在关注着七杀城中动作的众人看到沈中玉在大开杀戒之后,除了请客,就是栽花种草,不自觉就松了口气,分析道之前沈中玉这般大杀了一通,该是为了立威,立威之后也就是谨守道德,保养天真。 再说,他之前杀的那些人多是上门挑衅的。他主动上门的除了阴山宗之外,也没有其他正道大宗门遭难。 如此分析下来,眼下他也算是个道德之士。所谓仙道贵生,无量造人,既然他弃暗投明,也就不计较了罢。随着几个大门派暗地交换了一下意见,这样的消息很快就在正魔两道中流传了一圈,大部分人也只能同意了,不同意也没用。 在化神真人不出面的情况下,沈中玉无人能敌。他之前的那个威胁也实在太好用了些。 而远在朔方城的解存举接到这样的消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当世能少个大魔头自然是好事,但是想到这个大魔头曾经给自己提供的消息,却不由得心神不宁,究竟贺楼燕红有否入魔之事他不仅自己在暗地调查,还曾通报宗门。 虽然到了此时,他在心里把沈中玉所说的真实性统统都打了个对折,但却无法完全否认,毕竟贺楼燕红行事越发癫狂,看着实在不像是正道中人,心里便如烧着的蜡烛一般,一边担心宗门责罚,一边担心贺楼承嗣会被贺楼燕红所害。 等到宗门消息到来,解存举看到的乃是楚凤歌手书,命他随时撤退,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连楚真人都看出贺楼燕红入魔之事,而贺楼承嗣天天住在城主府,被贺楼燕红抓到机会伤了可怎么是好? 想到这里,他索性也不顾礼法,有空就上门去拜会贺楼承嗣,却见贺楼承嗣日渐倦怠憔悴,忙问为何。 贺楼承嗣本来勉强打起精神道无恙,但看到解存举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却又忍不住将家事娓娓吐出道:“老祖宗在去追杀九幽老祖时受了伤,最近一直在疗伤了。我每次伺候累些罢了。” 解存举闻言心里稍稍放松了些,但看到他眼中的担忧,就道:“元婴大能只要回得来,就能慢慢恢复,你也不必太担心了。” 贺楼承嗣看了看解存举,总不能说自家老祖宗是想去抓张致和却被九幽老祖的徒弟所伤,便含糊答道:“老祖宗背上好大个伤口,还要有毒,一直好不了。现在躺也不躺不下,衣服也不能好好穿。” 解存举听到这个,确实麻烦,就道:“等我回头寻些药来。你也别太累了,你姐姐呢?” 贺楼承嗣听到解存举要送药,脸上就露出喜色来说:“我就知道你懂我。” “嗯,那你也该依我,好好歇歇。” “我偷偷跑出来见你,已经是歇息了。” 解存举听到这样一句话,更加心痛,想到他家中之事,酝酿许久,最后还是说道:”让你姐姐管管吧,她不是最爱管事的吗?“ “总不能都推到姐姐那里去。父亲说了女孩子娇养最好。” “唉。”解存举叹了一口气,索性起身去到他身后再跪坐下来,把他按到自己膝上,说道,“就歇半个时辰吧,我替你看着时间。“ “我也是修成金丹的人,哪有这么容易累。”他越说,话音越低,最后合目安睡。 解存举一袖子盖着他的脸,替他遮住光,自己看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斑苦恼,想到要效法门中的剑修一般把事情和盘托出,但又瞻前顾后,他自己都有些要看不起自己了。 让解存举万分苦恼的贺楼燕红此刻也正坐立不安之中,因为庭秀和尚要渡心魔劫了。 她知道自己此刻无事不过是她的两个大仇家都无暇抽空去料理自己罢了,但总有一日,他们会抽身出来,她可从不盼望过张致和和沈中玉双双走火而死这样的好事。因此,她唯有早做准备了。 她一方面苦心修炼,希望早日进阶元婴;另一方面,却也继续支持庭秀以拉拢盟友,恨道贺楼承嗣能拉拢解存举,我就能拉拢庭秀,城主之争尚未可知。 却说自从庭秀找回了当日莲台寺的镇派以及宗门洞天,一时声势大盛,本来众人还颇有微词,但是庭秀却将表示愿将此洞天和朔方贺楼家共享。贺楼城主亲自出面压下这些流言,并将大半个莲台寺还了给他。 按理来说,庭秀心愿已了,正是直飞猛进之时。但如沈中玉说过的那样“天心难欺”,他虽然不曾亲手杀人,但是当年斗宝会上的人命说来大半是要落在他手上。 因此,他对于佛法的感悟却总似是隔了一层,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这让他惶恐不安之极;除此之外,四禅八定之时,惨死在莲台寺上的冤魂也是有仇报仇,时不时就出来乱其心性。 这般过了十年有余,他竟有入魔的迹象。此刻已经是到了最后一刻,不能堪破贪嗔,开阿赖耶识(即如道门中的元婴期),则入魔道。 贺楼燕红在门外感觉到静室之内魔气起伏,心里既是担忧,又是窃喜,这贼秃驴,怎么也干净不了了,总不能坏事都是我担着吧。 她正想着,忽然间听到身后一响,转身就看到静室已开,庭秀正站在门内,一身精赤,肌肉勃发,和平日秀雅模样大不相同。 看到他像铁山一般步步走来,贺楼燕红忽觉战栗,却又不想要离开,像是害怕又像是盼望地看着他走来、直到他抬头,看到他眼中嗜虐的红光,贺楼燕红像是受惊一样贝齿轻咬下唇,显得尤为妩媚动人。 庭秀一过来,却是粗鲁地将她困在墙壁上,撕了她半幅裙子,就狠狠地进入了他的身体。 贺楼燕红痛得一下子就叫了出来,却又高兴地笑了,这可好得很,从此魔门又多了一个旧人,越发有趣了。 第九十一章 冬进春来,收到沈中玉帖子的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沈中玉这个面子前去赴宴。去了之后,看到这般大的家业,各位来宾自有考量。他们战战兢兢地来,却是平平安安地走了。 一来二去,七杀城也算有了几分人气,也有了些大胆的小家族或者分宗前来投奔,当然了来得最多的还是散修。沈中玉在来此定居的人挑拣了两日,找到了七八个已经将要临盆的孕妇,腹内孩儿四肢俱全、并无缺陷,且真灵未生。 然后他就把这名单给了戚寒水和北冥散人两个,让他们自己挑,顺带还问了一下沈弈是否也要转世。 沈弈想了一会儿,还是舍不得自己鬼道金丹的修为,拒绝了。沈中玉也就作罢,他正缺人手用了,沈弈虽不能独当一面,但用来当城主府管家刚好。 等收回名单之后,他看到这两个挑的人家都是殷实人家,暗地笑骂了一声,这两个不肯吃苦的滑头,说罢他就去安排这两个转世了。 这两家人一家是散修结成的夫妇,一家是投奔而来的小家族。前者擅武,后者擅文,沈中玉索性将他们的当家人招进衙署做事,并和他们说了要收他们的嫡长子做徒弟。 这一举动传出自然多了无数制衡拉拢之类的分析,沈中玉却就懒得管了,安排好办事之人,却又闲了下来。 一旦闲了下来,思念就如野草一般四处疯长,沈中玉喜欢上了写信以及送礼。几乎隔日,他写一封信,多是短笺,附带礼物,让人送去昆仑。礼物不分贵重,贱如一草一木,贵如天材地宝,其中最多的是诸如用灵石雕成的镇纸,用清心如意草编成的蒲团等等。如此价贱之物,也难为七杀城的人千里迢迢地送来。 沈中玉想到,总要让阿致一出关就见到我的消息,这般想着,书信越发频繁。 卢问鹤偶尔关心下师弟的收礼情况,看到那诡异的礼单,感觉越发不对,就算是至交好友也太过殷勤了吧,就算是自己对未婚妻也不过如此。 等到开春时,卢问鹤看到七杀城送来的一枝犹带着露水的刚折下来的桃花的时候,忍不住袖着书信和桃花去见楚凤歌了。这实在是太不对了,让他忍不住怀疑沈中玉对自家师弟的用心。 楚凤歌接报之后,看了半日桃花灼灼,然后直接把自家徒弟的信拆了,上面虽有神识烙印,但对于一个化神真人来说不算问题,在看完信之后,他将信放回案上,然后语气冷然地说道:”把之前的都拿来。“ 卢问鹤探头一看信,那是一个小小短笺,上写着“窗外桃花垂垂,聊以赠君。” 看到窗外桃花开了,就想起你,你不在我就送你一枝桃花,便如你我一道看花一般。 卢问鹤想到其中缠绵深意,又见楚凤歌看着似是生气,又似是释疑的样子,不敢多想,亲自去将送来的书信都搬了来,放了一地,再不想到,不过两年,沈中玉就已经寄了数百封信来,那不是每隔两天就写一封? 楚凤歌随手翻了两封,气得手都要抖了,将书信放在桌上,最后还是说道:”罢了,放回去吧。“这下子,他终于知道为何徒弟之前离了沈中玉会这般失魂落魄,这个老不修!竟然敢这般欺负人! 卢问鹤粗略地扫过了两眼,差点要干呕出来,隐隐佩服九幽老祖居然还有这写情书的本事,文笔媚而不俗,丽而不艳,好色而不淫,娓娓而道,无限深情,缠绵有致。 若果收信的是无关之人,卢问鹤说不定还会击节赞好,想要借来参考一下,再写一封给向清寒。但想到收信人是自己师弟,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 他抬头看了一下还在生气的楚凤歌,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师父,这信还要给师弟?” 楚凤歌微闭了一下眼,道:“给。”他们两个早就勾搭成一块了,再说沈中玉敢这样送来就表明他不怕人知道,罢了,管不得了。自家小徒弟的心思实在是再明白不过的了,索性眼不见为净好了。 卢问鹤想了想,道:“也是。”我们这样做已非君子所为,但他还是很想去打人,只恨打不过沈中玉。虽然郁闷,但他还是把地上的书信收好,亲自送回到张致和的洞府内。 被楚凤歌师徒一道惦记着的沈中玉却还是活得很愉快,出门看到野花不错,又折了两枝,大笔一挥写了个短笺,准备送去。 但放下笔,就听到龙子来报,水月庵慧静法师前来拜访,沈中玉看到龙子这般踌躇的样子,未免有些看不过眼,就道:”你若要求一个八部天龙的正果,我也随你。“ 龙子却摇头道:“我不行的。”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的犹豫与优柔,叹了口气,说道:“也罢。”确实欠了些坚定,随时要让人鞭策着,而佛门中最重悟性,也重坚韧。 他摇了摇头,便起来道:“跟我去见人吧。” 龙子闻言喜道:“好。” 沈中玉出去看到依旧布衣麻鞋,光头锃亮的慧静,稍一颔首就道:“法师何来?” 慧静微微一笑,然后说道:“贫尼还没有恭喜施主三年成城,功业已就。” 沈中玉听到慧静居然也会说好话了,不由得一愣,然后道:“法师何必这般多礼,随意便可。” 慧静有些害羞地低头笑了笑,却把之前想好的客套话忘了个干净,就干脆利落地道了来意:”施主城内还差了个佛庙。贫尼敢于自荐。“ 沈中玉听到之后,暗道这般说佛门是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道:”佛门教化众生,又有熟人主持,再好不过了。“然后他就吩咐龙子陪着慧静去选地,自己却想到如果昆仑仙宗在这里也建一个积雪观就更好了,到时候阿致就更有理由常驻于此了。 而在朔方城中,贺楼燕红每日跟着父亲幼弟去照顾贺楼家的老祖宗,却见他的病情虽然勉强控制住了却仍迁延反复,不曾断根。据说是因为那畜生的爪子带毒,毒性入体,不知如何驱散才会这般。 她不由对沈中玉的本事多了几分恐惧,他手下连只畜生都这般厉害,那以后可怎么好?而且他手下还有这么大一个城池,若果他发难,我要如何抵挡?不过他也曾是魔道老祖,大概会念着些香火缘?但是自家老祖宗又去把人得罪了,以后的事还难说了。 想来想去,她想到只有尽快增进修为、突破元婴方可,但是要突破元婴岂有这般容易,她所修之魔功,需要吸纳王朝气运以修炼,但她自回来之后就终日被困在朔方城中,贺楼修德还总是劝着她要往正道上走,连想掳人回府都不能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烦躁起来,正道正道,哪有这般容易?!我已经是回不了头,正烦恼之时,她抬头隔着窗户就看到贺楼承嗣和解存举在外面廊上经过。 她见到这两人,虽然脸带疲色,但是依旧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由得起了几分嫉妒之心,凭什么他们就能过得这么轻松,她把心一横,却想到了个法子。 她心思已定,却就带着几分笑意,身影摇摇地去到贺楼无慧打坐的静室外,看到贺楼承嗣和解存举两个,上前打量了他们两下,一挑眉就道:“有礼仪在,看着我发什么呆?” 贺楼承嗣见到贺楼燕红来了,不由得头痛,只希望今日这位大姐心情好,在存举面前给自己留些面子,便作揖行礼道:“见过姐姐。给姐姐行礼。” 贺楼燕红故意等他弯腰久了些,看到解存举已经皱起了眉,才一挥手道:“罢了,看你不情不愿的样子,若有人不知情,还以为我苛待你了。” 解存举勉强忍住不发作,问道:”敢问贺楼大娘子前来有何见教?“ 贺楼燕红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昆仑仙宗的人都这般不客气的吗?我在自家走走,你们都要管?” 解存举咬牙,一抱拳道:“是我失礼了。” 贺楼燕红听到他服软,却就笑了,跟贺楼承嗣说道:“我的好弟弟,看来你运气不错,找的姘头也不错。” 贺楼承嗣听到这个,脸色一凝,道:“姐姐,你这说的是什么?“ ”难道不是吗?不然堂堂大宗门弟子,凭什么和一个庶出的小贱种来往?“ “够了。”解存举怒道:“贺楼大娘子,我因贺楼家而敬你,却不是要听你的粗言秽语的,就此告辞。”说罢,他拖着贺楼承嗣就走。 贺楼承嗣看了看气得脸色发青的贺楼燕红,跟着解存举一道走了。贺楼燕红等人走了之后,看着旁边的人怒道:“看什么!贺楼承嗣是快把解存举当亲骨肉看了,我要去跟爹爹和老祖宗说。“ “是。”旁边伺候着的侍女闻言只是躬身答应。 “哼!”贺楼燕红却是一低头,捂着脸,哭哭啼啼地进去告状。 侍候的人又看到这样一幕,也是习以为常,谁不知道贺楼家的大娘子最爱欺负二郎君,这两个说是姐弟,实际上和仇人也差不离了。 第九十二章 过不了多久,贺楼燕红就又出来了,一边捂着脸,像是哭着,一边跑回到房内。 一进去,她就把房中侍女都赶走了,自己则盘膝坐定,缓缓调息,将刚刚秘法吸纳来的气运慢慢消化,感觉到本来一直横亘在心上屏障稍稍一松,知道这法子没错,不由一喜。 她已经在贺楼无慧身上种下魔种,以后就不必再冒险亲自前去,而是可以通过魔种缓慢吞噬贺楼无慧的修为和气运,也只有这样一个法子能够突破元婴了,若能多几个人的话就好了。 她想到朔方城中元婴大能虽少,但是金丹宗师却是不缺的,就是家中都有好几个,特别是她的眼中钉贺楼承嗣,她想到,他那一身血肉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给了自己。 若有精通望气之人,在外一望,就可以看到本来贺楼无慧色成五彩,带着点点流光的气运锦云正被一条如同黑蛇一般的气运缠着,并在缓缓吞噬着贺楼无慧的五色锦云。只是一时三刻尚看不出分别罢了。 贺楼承嗣跟着解存举出去闲逛了半日,最后还是放不下家中之事,匆匆告辞,又回去了,到了贺楼无慧跟前又领了一回训,教导他要团结宗族。 贺楼无慧见到贺楼承嗣垂头丧气的样子,也软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谁让你爹就爱宠着你姐姐呢?你就当是为了尽孝,也多让让她吧。“ 贺楼承嗣听到这个,心里愧疚,老祖宗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为我费心,我真是太不孝了,连道:“是我想差了,我定会孝顺爹爹,也会好好待姐姐的。” “好孩儿。贺楼家发扬光大就要在你手上了。“贺楼无慧本想伸手去摸摸贺楼承嗣的头顶,但是一抬手就觉得乏力,心里暗恨那个畜生厉害。 被贺楼无慧在背后又骂了一通的梼杌忽地从沈中玉膝盖上跳起来打了个喷嚏,沈中玉在案牍上打了个圈,然后挠了挠它的下巴道:”这可怎么了?这么厚的毛也会着凉不成?“ 梼杌听到这个,恨得一尾巴甩他手上,然后轻巧地跳到案上去坐着,不肯再下来。 沈中玉见此,就说道:”正好,我要收的两个徒弟也要到了,刚好让他们认识认识。“ 梼杌甩了甩尾巴,道:”还不是上辈子的那些人,有啥好认的?“ “我听说了他们记忆尚未恢复,还是小孩心性,想必会很喜欢你。” 梼杌闻言,吓得把尾巴紧紧地夹在身下,哭道:“师父,你就这样对我?!”把我送给熊孩子玩?这是亲师父?! 沈中玉看着已经越来越像猫的徒弟,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想把你当猫养的。” 梼杌听到这个,一转头盘成个球一样坐着再不看他。 沈中玉见此,也就没有再逗他,而是传音让人进来。 他看到两个唇红齿白,白白嫩嫩的小孩子进来,整整齐齐地行礼,行礼完之后还大胆地抬头打量自己,心里一松,招手让他们过来,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瓜子。 然后他抬头看到同样站在室内,却从腿肚子到脸颊都在哆嗦的大人,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怕我吃了这两个小娃娃不成,便道:”根骨不错,可谓吾徒。“ 他指了一下北冥散人投胎的名唤松万壑,道:”你是大徒弟。“又指了另一个,叫做池飞光,道:”你是二徒弟。“ 那两位家长见到沈中玉看着也算是和蔼待人,而且真的收徒,心里稍定,忙说要回去好好准备拜师礼。 沈中玉把他们打发走了,然后并指成剑,分别在他们额上一点,道:”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那两个小孩子先是觉得眼前一黑,然后眼中迷茫,随后就清醒过来。北冥散人嫌弃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短手短脚,盘腿坐下来。戚寒水却先给沈中玉叩头问安。 沈中玉挥了挥手,说:”不用多礼了。小四来认识一下你的大师兄。” 戚寒水不知为何长得尤为圆润,不过五岁,但是下巴已经有些双层了,走过去,抱起那只大胖猫,道:“师兄好重。” 梼杌怒道:“好师弟!你以为你现在很轻吗?“ 沈中玉没有去管他们打架,却跟北冥散人说道:“好徒弟?” 北冥散人一仰头,童音朗朗,十分天真无邪地喊道:“湿乎乎!” 沈中玉吓得抖了抖,忙道:”老神棍,你也不嫌恶心!“ 北冥散人还是一般露着天真的笑,道:”彩衣娱亲。“ 沈中玉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道:”你这笑得好蠢。“ 北冥散人闻言,反唇相讥道:“彼此彼此。” 沈中玉确定这些前世的老冤家真的一点都不好玩,他再看看戚寒水,他和梼杌打得累了,此刻正抱在一起坐着,就道:“小四过来,正好你也重新转世了,就跟着我修行《太初归一得道录》吧,至于老友,你该是自有准备吧?” 北冥散人点了点头,道:“嗯,我早就推敲了转世重修的根本《北冥归藏》。” “哦。”沈中玉颔首,暗道本来叫做《北冥归葬》,现在叫做《北冥归藏》,真是省事,道,”那你是打算留在这里,还是如何?“ “回去当个小儿承欢,并非我愿,今生就给你当一回徒弟吧。” “呵,给我当徒弟辱没你了?” “名声太差。” 沈中玉听到这个,抽抽嘴角,刚挽袖子,想敲一敲他的脑瓜子,就听到有人来报,无奈又端坐起来,接过报信,就看到昆仑仙宗卢问鹤要接任掌门,以及迎娶古苑君萧弘和的弟子向清寒。 看完信之后,他忍不住一声长叹,卢问鹤都要成婚了,我家阿致还在试剑路,也不知道是何等凶险之地,自己还不能进去,问道:”可有喜帖送来?“ “没有。”进来报信的龙子知道沈中玉对张致和上心,但是昆仑仙宗却这般打脸,只怕他生气,因为回答得颇是小心简练。 沈中玉听到这个,一挑眉,想到之前送过去那枝桃花,恐怕楚凤歌拆了我的信,拆了便拆了。实际上,沈中玉早有心思跟楚凤歌坦白,眼下效果也达成了。虽然昆仑仙宗的反应打脸了些,但也是意料之中。 他也不生气,道:”去开礼单,要丰盛些的。“ 北冥散人在旁看完全程,却像见了鬼一样看着沈中玉,从来不知道九幽老祖这般慷慨大度。梼杌和戚寒水知道底细,低着头不敢说话。 沈中玉却捏着信纸,想到若送一幅画去,上面题着“松风吹解带,明月照弹琴“那可就有趣了。若果张致和在的话,倒可以把这话跟他说一说,然后看他脸颊微红但又搜进肚肠,要劝阻自己的样子,但是现在人不在,沈中玉对调、戏别人没有兴致,也就罢了。 北冥散人在旁看着沈中玉捏着信纸笑得无比暧昧,甚至有点儿猥琐,感觉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但还是沉默下来了,当不知道好了。 却说,卢问鹤成婚当日,又收到沈中玉送来的书信以及礼物,连包装都不拆就直接送去张致和的洞府。师弟闭关五年有多,在五年内,沈中玉几乎隔几天就送信送礼过来,可知其真心,因此卢问鹤的态度也稍和软了些,但也不愿跟他多打交道,索性不闻不问好了。 楚凤歌难得穿了身红衣,端坐上位看着徒弟行礼,然后也就这样看着他们入洞房。有化神真人在,无人敢喧哗,宾客自然而然就散去了。 楚凤歌看到绿萝一脸羡慕地看着卢问鹤和向清寒离去,忍不住又道:“我早前已和你说过,为你备嫁。” 绿萝听到这个,一身红衣衬得脸白如纸,回头就跪在地上,道:”郎君,又要赶我走?!“ 楚凤歌见到自幼侍奉自己的奴婢这般失态,放软了声音道:“我不是赶你走。就算你出嫁了,汝子无论资质如何,当为吾徒。” 绿萝却不管不见,只是泪落如珠,啼泣道:”郎君莫要赶我走,就算要我死也好。等我老了,我也不出去,就让我在这死了,化了脓,成了灰,只要让我还能看着郎君就好了……“声音如泣如诉,凄厉哀婉,令人酸鼻。 楚凤歌见到她这般,只得说道:“也罢了,你快起来。” 绿萝从地上起来,从袖中摸出手帕,一边拭泪道:“当日夫人还在的时候,吩咐过婢子要好好照顾郎君的,婢子怎敢擅离?” 楚凤歌听到她提起亡母,长叹一声道:“你也太痴心了些。母亲虽有遗命,但时过境迁……” “那郎君是不要我了,因为我太无用吗?” “你很好,罢了,我再也不提这事。”楚凤歌最后说道。 “嗯。”绿萝道,“那我侍候郎君安寝。” “不必,我今夜打坐就是了。” “是。”绿萝福了福身,忍不住又看了楚凤歌一眼,见他红衣热烈,相貌冷艳,但是他还是连个眼角余光都不愿意赏给自己,真是冷心冷脸的郎君,心下黯然,低头忍泪、裙摆不摇地缓缓退了下去。 第九十三章 沈中玉在再一次闭关然后出关的时候,一看时间五年已是过去了,七杀城也是越发繁华了,他刚想再挑个礼物送去昆仑,念奴就含笑来报:”大人,张道长出关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手中拿着的双龙明心玉璧一下子就滑落在地,转头看着她,道:“何时的事?为何不早早报我?” “是三日前的事,大人你那时候还在闭关了。” “哦。”沈中玉刚应了句,然后就道:“我要亲自去昆仑一趟。” 而在三日前,试剑路中,张致和抱剑静坐,如同顽石死灰一般一丝声息也无,而环绕在他周身的却是春风十里,春和景明,庭中一树桃花,垂垂而发,沈中玉正站在树下,含笑地折下一枝桃花。 张致和还是不管,就见他手上桃花光华一转,化作长剑,刺入了一个人的胸膛里,而那个人正是他的嫡亲师兄卢问鹤。然后就看到本来风雅宜人的桃花庭院一下子化为血肉修罗场,鲜血从桃花枝上流下,他一抬头就可见枝头上挂着的人头,而地上也满是鲜血。站在血泊之中的沈中玉虽然容貌俊美依旧,但是眼泛幽蓝,分明是入魔模样。 张致和看到这一幕,心里似痴似怒,却仍静默而坐,不动不语。 沈中玉见他不理,慢慢走过来,伸出手,仿佛要将手递给张致和。张致和抬头看他,却见他无限温柔地看着自己背后,然后从自己身后跑出来一个女子,扑入到沈中玉怀里,转过身来,可见其花容月貌,娇媚无限。 在之后,本来悬挂在枝头的人头掉下,仔细一看,竟是昆仑仙宗的同门,张致和站起来时身上的道袍已被枝头上鲜血滴湿了,感觉到浓浓的血腥味涌入鼻中,他忽然间笑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心魔所在,他的犹豫,他的爱憎,以及他的愤怒,少年意气,平生无所畏惧,他最怕的大概就是沈中玉重归魔道,屠戮天下,自己却因为不忍,害得同门惨死。 诸般怀疑猜测原来早在我心中,张致和忽然起了谢意,若不是走试剑路,我还不知道自己远远未到心底无尘的境界,这些隐患持续下去,早晚会成大祸。 这诸般念头自我心中而出,要一一斩断,唯有自斩,剑修之法,狭路相逢勇者胜,欲杀人先杀己。 他终于动了,如同顽石死灰一般呆站在树下的人动了,沉璧斩出,化为一道绚烂的光芒向站在前方的沈中玉斩去,同时在他丹田之内,剑意凝成银色流光的长剑,同样向在丹田之中的金丹劈去。 金丹若失,便是不死也会成为凡人,永失修行之望,内心的犹豫与不舍如锁链一般要将长剑扯下,但是他的剑却更加坚定而决绝。不化元婴,就在试剑路中与剑同化。 在外的沉璧长剑刚刚斩在沈中玉身上,而体内剑意所化之剑也同样斩在张致和的本来金光灿烂的金丹上。剧烈的疼痛没有让他畏缩不前,反而让他更是战意勃发,鼓起余勇,将金丹避开。 金丹之内菡萏初发,异香流出,闻之欲醉,修复了张致和身上的损伤,而在他跟前的沈中玉却化为一道灰影,逃也逃不过地被沉璧斩成泡沫。 菡萏开放,化为莲台,莲台之上端坐着的却是个三朝未满的孩儿,双目紧闭,面色红润。张致和一抬头看天,感觉到天雷在空中垂垂欲下,仰天大笑,气势完全放开。 试剑路中所设的阵法感觉到有人突破,立刻将人移出到外面论剑台上。不过转瞬,论剑台上已被雷光淹没,但在闪电疾雷之中,尚有剑意连天,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只是一剑就将如同大树根系又如同老藤盘旋的紫霄神雷斩成两截,现身而出的却是一个白衣道子。 张致和落地之后,仰头看着劫云散尽,像是卸了一个大包袱一样,感觉心思澄明,松快了许多,本该有些慵懒之意,但只是一转念,却又精神勃发,回头看向走来的师兄。 卢问鹤也是只差一步就能结婴,此刻旁观张致和渡劫,只觉获益良多,对于渡劫一事更多了几分把握,本要致谢,但当他看到自家师弟时却既是自豪,又是心痛。 张致和还是一身素色道袍,头戴莲冠,但是垂下的双鬓却已染上了点点霜花,本来外泄的丝丝剑意已被完全收拢起来,像是归剑入鞘一般,幸好眼神依旧灿然若星,干净清澈如同赤子婴儿。张致和看到卢问鹤来了,躬身作揖道:“师兄。” 卢问鹤打量了他半晌,听到喊话,才说道:“师弟,你很好,不过六十岁,就破丹成婴,可与上古炼气士同列了。” 张致和闻言,略带腼腆地笑了笑,道:“师兄过奖了。不知道师父可在闭关?” “没有,师父在洞府中等你。我们一道过去吧。” “好。” 一路行去,张致和还知道了卢问鹤已然成婚的事,赶紧又作祝贺,然后才看着言语吞吐,但在卢问鹤耳中听来却是亟不可待地问沈中玉的消息。 卢问鹤听到他自己沈中玉如何,心里就发苦,暗道,师弟看来也是情根深种,只得道:”他现在是七杀城城主,不知道何等风光。“ 张致和听到这个,喜道:“那便好!” 卢问鹤看到他这样子,更觉得气闷了,我好好的师弟怎么就被那个老魔头勾搭坏了呢? 张致和来到朝阳峰,入殿见到楚凤歌风采依旧,修为更是高深莫测,心里高兴,叩首道:”师父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楚凤歌一挥手,无形之力就将张致和抬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自家小徒弟,看他精神饱满,英姿勃发的样子,心里更是高兴,再看自家大徒弟也是一脸自豪地看着师弟,兄弟和睦有爱,这就更好了。 虽则高兴,但他向来谨慎自持,却还似是不动声色一般,只是微微一笑,就已如日出雪融,冰消水流一般,惊艳至极,这一笑转瞬而逝,还是板着脸说道:”嗯,你很好。这件幻妙碧落袍与你护身。“说罢,一抬手,本来放在身边一袭如同流水一般的锦衣就落在张致和掌上。 张致和谢过楚凤歌,将锦衣一抖。元婴修士已是勉强能运用神识,只是仍不能透体,但是在法宝中留下烙印,御使法宝还是可以的。神识烙印落在幻妙碧落袍中,法袍化作一袭青色道袍裹在张致和身上。 楚凤歌看他将法宝收下,然后才继续说道:“你已入元婴,就要修炼神识,直到最后神识化为识神,元婴化为元神,便是入了化神期。你且坐下,我与你说说。” “是,师父!” 卢问鹤本欲退下,却被楚凤歌喊住道:“你也听听吧。” “喏。” 师兄弟盘膝坐下,像往昔一般听着楚凤歌讲课。 这一节课讲了三天,沈中玉风尘仆仆、孤身一人地赶到昆仑仙宗外,自然就吃了闭门羹,只能怏怏地回了金墉城。三日之后,连他之前安排赶来的车架都到了,他便想着领着人去在昆仑仙宗外安营扎寨。 等到讲完课,楚凤歌接报沈中玉又来了,就对张致和道:“你且回去稍作整理吧。” 张致和闻言,却眼巴巴地看着楚凤歌道:”我去请先生进来吧。“ 楚凤歌感到一阵无力,只得道:“也罢。” 张致和一出山门,刚好看到徘徊在门外的沈中玉。在诸多道兵侍从簇拥中的沈中玉一身玄衣,只在镶边上有点点紫纹,虽然相貌俊美,但顾盼自雄,不怒自威,分明是一城之主的气势。 他心里既是高兴,又有些郁闷,先生修为了得,闻名天下,我却不如了,但我现在也入了元婴,日后先生总不能再扔下我了吧,这般想着,他走得更快,几乎是要跑着过去。 沈中玉见到张致和两鬓染霜,心中却是难过至极,试剑路果然凶险,我却几乎是亲手送他去走的,想要过去只恐走得太慢,一抬足,摄空遁自然运起,只是一个刹那就出现在张致和面前,将他抱入怀中。 张致和蓦地被抱了满怀,先是一僵,剑意乍起,感觉熟悉了才放松下来,顺服地让人抱着。 沈中玉闻到他身上犹带着昆仑冰原爽冽冰凉的冰雪气味,心中也安定下来,珍视地吻了吻他鬓角的白霜,道:”幸好你没事。“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上微红,低声道一句:”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无论过多久,我总会与你一道就是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却抱得更紧些,说道:“千载太长,只争朝夕。” “来日方长。”张致和说完之后,脸更红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不由大笑,放开他,拉着他的手说道:”可要去见过楚真人?“ “是,师父命我来迎你。” “嗯。”沈中玉闻言,回头招呼一下,让车架退回到金墉城中,自己和张致和上昆仑。 第九十四章 沈中玉再次见到楚凤歌的时候,本来以为也是行礼完之后又相对静坐半日就完事。但是,楚凤歌却直截了当地说道:”久闻九幽老祖之名,愿与一战。“ 沈中玉听到这个,不由得愣了愣,看了同样愕然的张致和一眼,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一战打得天昏地黑,飞沙走石,一个化神,一个元婴,就算沈中玉智计百出,同样经验丰富,也很难在强悍的剑修真人撑太久,最后只得投降。 楚凤歌在抽完沈中玉之后却还是一副优雅整齐的样子,头发衣服纹丝不乱,反而更有些神清气爽,对张致和稍一颔首说道:”远来是客,好好招待。“然后就施施然地走了。 沈中玉看着楚凤歌离开时无比潇洒优美的背影,不由得心里暗笑,这看来,楚凤歌是应允了? 张致和眼中满是担忧地将沈中玉扶起,道:”师父今日不知为何不快,先生无事吧?“ “无事。”沈中玉心情却很愉快,拍了拍他的手,在他耳边说了句:“我知道是为何。” “嗯?”张致和有些疑惑地看向沈中玉暧昧而得意的笑容,忽然间不想问下去了,他觉得真相会超乎所料。 张致和自出关以来,还是第一次回到自己洞府中去,一进来门人就先来报说七杀城主送了很多礼过来,还有放在书房的上千封书信。闻言,他看了看沈中玉,心里十分感动,但也隐隐觉得师父和师兄大概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了。 沈中玉脸皮够厚,毫不在意地代主人发号施令道:“都搬来书房。” 管事听到惊愕地看了看张致和,张致和也就点了点头。等去到书房里,他看着在地上堆成小山一般的书信,以及放了一地的礼物,也忍不住吃了一惊:从贵重的天才地宝,例如无形神铁,百年罡风,甚至凤凰血等物,再到不甚值钱,但却可爱的镇纸雕塑等等。 沈中玉看到管事走了,却直接把张致和捞起来,抱到书房中的软塌上坐下,道:”喜欢吗?“ 张致和也不挣扎,往沈中玉怀中一倒,闻言抬头,双眼温柔明快像是溢出来,道:”先生对我这般好,我该要如何报答才是。我只愿跟先生长长久久在一起。“ “那就很好了。”沈中玉说着,将他往榻上一按,翻身压在他身上,深深地吻了下去。张致和的反应依旧青涩,十年没有练习更是生疏得很,虽然技巧不足,但却热情地勾住了沈中玉脖子,尽量地将舌头往沈中玉嘴里送。 沈中玉感觉到张致和的热烈回报,更是心满意足地吮吸撩拨起来,手掌很容易就滑入衣服之中,在他劲瘦有力的腰肢上逐渐向下摸索,张致和赶紧夹住了腿,说:”别在这里。” 沈中玉想到化神真人神识笼罩约有千里,而昆仑仙宗有三个化神,嗯,还是不要太过放纵比较好,但又不愿意轻易放过他,只是在手上占更多便宜才作罢。 直到两人分开之时,张致和仍觉得颇有些气短头晕,只能懒懒地躺着,随他轻薄。 沈中玉一边抚着他的背,一边从旁边的书信里抽出一封来,说道:“我念给你听?” 张致和感觉身下狼藉,本已羞得要埋首在他怀里,听到他说话才抬头道:”嗯?“两颊微红,眼波水润,很有几分妩媚之态。 沈中玉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脐下如同火烧一般,赶紧念了起来,因为带着欲念,所以声音低沉喑哑,无限深情,文字缠绵,言语温柔,听得张致和脸色更是红润,双眼更是明媚,看得沈中玉又想抱一抱,亲一亲。 大抵分离太久,沈中玉觉得抱也抱不够,亲也亲不够,日子悠长,正好慢慢补足,以解相思。 等到他们两个去找楚凤歌告辞的时候,已是几日之后。楚凤歌看到自己平时最是冷硬的小徒弟此刻眉目之中竟隐隐有几分媚态,真是作孽,而沈中玉却一副神清气爽、志得意满的样子,他感觉自己的手有些痒,更想和沈中玉再较量一番。 最后,他还是吩咐张致和在七杀城筹建积雪观,并担任观主。张致和恭敬应了,又跟诸多同门道别,方才离去。 沈中玉早就命令车架在金墉城中等候,此刻正好带着人回去。到了车上,张致和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不由得想起当初同样自昆仑出发,赴会青城,最后却辗转去了东海,再然后就是分别,竟连一句再会也不曾说出。 想到这里,原本潜藏在心中的委屈和郁闷再次浮出,他看向似无所觉的沈中玉,道:”新景还如昨,新人是故人。“ 沈中玉听到这个,也笑了道:”来,杀一盘?“说着,就在棋盘上屈起手指,敲了敲。 “好呀。”张致和眨了眨眼,痛快地答道,等去到七杀城,我也要去杀一场! 对弈争先,种种妙处不足为外人道。而这车架却是两条蛟龙驾车,自然一日千里,不过数日就已经到了七杀城外。 张致和一下来,看到眼前几乎是悬在山中的巍峨山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暗道先生好大的家业,我也不能落后,只是我不擅俗务,该在其他方面多多努力才是。 沈中玉特意让车架在城前停下,就是为了让张致和看看未来数百年,甚至上千年要住的地方,看他可有什么不足,好作更改。他上前站在张致和身旁就问道:”以后,我们就要在这里住,也不知道要住多久。可有什么不喜的?与我说一声,我趁早改了。“ 张致和认真地回道:”暂时还看不出,真有了的话,我就与先生说。” “好。”沈中玉很自然地就拉起了张致和的手,慢慢地往城内走。此地正是第一层的陂田、果林所在,道路两旁果林芳草,药田池塘,景致清幽自然。两人贪看风景,看了半日,沈中玉道:“若喜欢,以后我就在这里修一处别院。我们可以日日待在此处。” “风景虽好,只怕扰民。” “很是。”沈中玉颇有些无力地说道。 经玉带桥,往第二层走,就是市井人烟,软红十丈。再上去就是城主府。沈中玉拉着张致和不肯放手,直接跟出迎的沈弈说道:”好了,我要闭关,休要来打扰。“ 沈弈抬头看到张致和,暗暗猜到闭关内容是什么,恭声应了。 一入沈中玉所居院中,张致和先看到的是霞光红艳,映楼照壁,近看却是千万株桃花争相开放,灼灼斗艳,夹杂其中还有数十朱果,荔枝,海棠等,深红浅红,光华闪烁。人在其中,仿佛衣摆、脸庞都染成了淡淡的朱色。 沈中玉看到张致和赞赏惊讶的目光,心里愉快,携着手,带他去到荔枝树前,说道:”这是我答应过你的荔枝?“ 张致和听到这个,想起前事,昔日与先生同行莲花世界,畅游江畔荔枝园中的一句戏言,竟教先生记了这么久,心里感动莫名,回身就撞入到沈中玉怀里,很是主动地勾上了沈中玉脖项,在沈中玉的脸上乱亲。 沈中玉一乐,一边抱着他,一边捏着他的下巴,教他接吻,最后索性将他压在荔枝树上,教他挣脱不得,只能无助地抬起头,伸长了优美修长的脖项,任沈中玉予取予求。 已经回到自己地盘的沈中玉再也不需要担心被人偷窥的问题,因此在吻张致和的同时,他的手在张致和身上四处摸索着,但发现□□无缝,连成一体,居然无处探入,只得郁闷地在张致和的臀、部捏了捏,道:”乖,把衣服解了。“ 张致和迷迷糊糊地听到这句,很自然地控制法袍松开,在这样指令下,幻妙碧落袍一下子就化为本相,如同流水一般的锦袍松松垮垮地笼在他身上,露出了白花花的脖子和胸膛。 沈中玉见到这般美景,将他打横抱起,就道:“知道怎么做下去吗?” 张致和被这样抱着,觉得浑身不自然,挣扎着想要下去走,但是脸上又被沈中玉轻啄了一下,索性不理他,自暴自弃地想到横竖这里没有旁人,由他吧。 抱着张致和回到房内,一把人放下,沈中玉忍不住又吻了下去,将两人的衣衫扯得更加凌乱了些。一吻结束,张致和感觉到有一个火热硬物正抵在自己身上,想到是什么就一时无言,转眼就被剥了个干净,坦坦荡荡地躺在沈中玉膝上。 沈中玉热烈的目光在张致和身上滑过,毕竟是自幼打熬出来的剑修,身材匀称,精悍有力,肌肉虽不十分饱满,但却富含力量,且在结丹之后化为纯阳道体,素体如玉在烛火下光泽莹莹,他忍不住就叹了一句:“真美丽。” 张致和听到这个,羞得要拿手去挡着自己的脸,却被沈中玉按着,只听到他声音喑哑地说道:”刚才是第一步,就是脱衣服。“ 第九十五章 又翻了个身,却觉得身下空荡荡的,丝绸软滑的丝绸质感贴在大腿上,让他感觉凉飕飕的,张致和吓得一下子从梦中惊起,却看到室内摆设大不相同,九曲屏,水精帘,玉织簟、金缕枕,轩敞疏朗中透着华美精致,和自己那朴素的洞府不大相同。 一转头透过大开的窗户,他看到窗外红云满天,桃花热烈的景象,想到对了,这是沈先生的洞府,昨日……他想到昨日的事,脸颊上又红了红,仿佛是被窗外的花树映红的一般。 张致和推开被子,看到自己光溜溜的两条大腿,什么都没有穿,只得四处翻着自己的衣服在哪,但是一动就觉得不对,按道理来说元婴修士肉身强悍,只是普通的交、合并不能造成什么影响。张致和想到这点,就觉得大概是心病吧,因何而病更不必细说。 沈中玉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张致和弓着身在室内乱翻,过去就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耳垂,就说道:”怎地起得这般早?” “习惯了。该去练剑了。” “嗯,这般急吗?”沈中玉说着,温热的手掌在他腰肢轻轻揉按起来。 “为道日益,不敢放纵。”张致和按着沈中玉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不能纵欲,不能纵欲! “很是。我也要做早课。”沈中玉道,手一招将张致和的法袍递与他,说道:”这是你师父给你的?“ “嗯。” 沈中玉应了声道:”你也是元婴修士,没有想过炼器吗?“ “不曾试过。” ”之前是没空,以后有空,我教你就是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感觉沈先生待自己谆谆教导之心,从未有变,更是感念,只愿能为沈先生做得更多。 穿好衣服之后,沈中玉想到他要练剑,自然就先把他带去校场。城主府中校场位于西方,校场四周种满梅花,本来该是梅花凋谢的时节,但在阵法调整下,却是四季寒梅不落,香远益清。 张致和到校场中去,先走了一路剑法,回头看到正含笑看着自己的沈中玉,手一翻,静山剑就出现在手上,远远地过去给沈中玉接着,然后说道:”很久不曾和先生切磋一番了,敢求一战。“ 静山剑落在不是主人的人手上,本待寒芒战战,刺伤来犯之人,但灵性已生,认的是旧主,且又与现任主人气息互相交融,方才安静下来。 沈中玉接过剑,屈起手指在剑身上一弹,寒光闪烁,发出轻快的啸鸣,说道:”也好,好久不曾动手了。正好练习一下。“ 两人再次论剑,你来我往,袍袖飘飘,银光闪闪,因为只论剑法,不论其他,最后沈中玉手中之剑被张致和一把挑落在地,然后才收剑回鞘。 张致和深情地抚着手中沉璧说道:”先生,我之剑法如何了?” “若不拼命,我还不如你。” “那先生以后可不能再扔下我了。” “你还记住了?以后我去哪都带着你,好不好?“ 张致和听到他说得缠绵,脸颊微红,道:“好!” “那来亲一个,乖!”沈中玉张开手,等着人投怀送抱。 张致和把剑收回丹田之中,果然上前勾着他脖子,主动凑了上去。 龙子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沈中玉把张致和按在梅花树上缠绵,不敢打扰,只得远远等着。沈中玉在神识中看到有人来了,自然也匆匆结束战况,整了整衣服,就命人上前来禀报。 张致和本要回避,却被沈中玉一把拉住,说:”你是我道侣,以后说不定还要理事,早早认人也好。“ 听到”道侣“二字,张致和心中一喜,抬头看着沈中玉,握着他的手,说道:“好。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学的“ 沈中玉回手抓住他,看着他坚定的眼神,说道:”我知道你是堪托生死的人,可被我抓住了。“ 张致和听到他后来的调、戏,转过头去不理他,直接问龙子道:“可有要事?” 龙子就道:”这事恰好与张道长有关,有一个龙女逃到城中,求见张道长。“ 张致和闻言,皱眉道:”我昨日刚到,就有人知道了?“说到这里,语气也严肃起来。 龙子听到“昨日”两个字,眼睛稍稍睁大了些,说:“道长,你是三日前到的。而且一路步行上来,所以很多人都看到了。”虽则语气不变,但不难听出内中的惊讶。他看着张致和的脸色赤白变化,声音渐渐低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侧头看了看在一旁正负手抬头望天,仿佛若无其事的沈中玉,想清了缘由,咳嗽一声,勉强按下了心中的尴尬,说道:“知道了,我整理一下就去见她。可知道她是为什么事来?” “她自陈是为楚真人之事而来,只是昆仑门庭高峻难入,所以只能另寻门路。” 张致和听完之后,心里疑惑不解,一个龙女能与我师父有什么事?昆仑门庭难入,难道七杀城就很容易进来吗?大路两旁俱是北邙阴山焦土,阴煞连天,走错一步都会尸骨无存。这个龙女该是特地来寻我才是。他一边想着,一边看向了沈中玉。 沈中玉比闭嘴不言,只是挥手将龙子打发走了,才道:“你且处置。过后我再与你说。” “好。”张致和应道,若说金丹修士是一派基石,可以收徒授教,扩大宗门,那么元婴大能就是门面,确实不能再不通俗务下去了。 去到城主府中会客的小花厅,张致和进去看到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修为大约是金丹,不对,应该是妖丹,这般说,她年龄应该也不少了,心中暗暗打起了警惕。 她本来捧着个杯子在喝茶,看到人来了一下子就站起来,虽然有些惊慌,但很快就调整过来,有些生疏然而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福礼。 张致和见此,也就一作揖,分宾主坐下。历练多了,张致和也自知不善寒暄,更不多说,开门见山就问:”姑娘自陈事关贫道师父,不知是何事?“ 这小姑娘看着一脸稚气,但是气度沉稳自然,听到这个,也不多话,直接了当地说道:“我姓楚,名唤休徵,与楚真人属同族,故而求见。” 张致和听到这个,心里有些失望,他自幼就听绿萝说在师父刚成就化神的时候是要不少楚姓之人来投奔师父,但是师父只酌情收下了不到十个作为族人,庇护他们在昆仑山脚下繁衍生存。难不成过了这么多年后,还要来一个?估计师父也不会认吧。 她看到张致和并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说道:“我父亲是当年衡水楚家的嫡出子孙。” ”哦,敢问名姓?“张致和应了句,算了算,那得是快六百年前的死人。自从衡水之难后,能称为楚家嫡支的几乎说没有。后来投奔楚凤歌的都是住得偏远的旁支。 绿萝想起这事,还恨道:“呸,有事的时候一个个推三阻四,只怕惹祸上身,郎君出息了又个个都黏上来沾光,没有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张致和记得当时绿萝这话还是当着楚凤歌面前说的,虽然楚凤歌依旧面无表情,但却不曾叫绿萝慎言,大概也是这般想的吧。 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虽然羞得脸色涨红,但还是口齿清晰地说道:”我母亲是灵应夫人。“ 张致和听到这个,一下子就直了腰,愕然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肤白胜雪,光华耀眼,其凤眼修眉确实与楚凤歌的相貌有几分相似,只是她穿着太过华丽,鲛绡云锦,金尊玉贵,与楚凤歌一身俭朴道袍的打扮太不相同,所以才让人一眼不能看出。 暗暗反省自己居然通过衣冠认人,张致和还是问了句:”有何凭证?” 龙女站起来,眼神沉静,语气笃定地说道:“血脉至亲,何须凭证?!” 张致和听到这个,尚未答话,就听到龙女继续说道:“母亲生前曾与我说,我们母女对不起衡水楚家,若不是无法可想。我也不愿来寻楚真人。” “灵应夫人是何时过世了?” “母亲是在上个月时过世的。”龙女说到这里,脸上的血色已然褪尽,竟是两颊苍白,但是眼神依旧明亮,像是烧着火一般,继续道:“而云中君大人也在三个月前闭关了。我初成金丹,人少力弱,实在是无法……无法周全,只能投靠楚真人了。”说到后面,她低着头,言语清晰却断续,显然是忍羞道出。 张致和听完这长长的一段话,叹了口气,对自己把一个小姑娘逼成这般难堪境地,也有些羞愧,就道:”楚姑娘,请先歇下吧。“ 龙女听到这个,抬头眨了眨眼睛,道:“这事总免不了的,我该早知道才是。只是知道和能做到却是两回事了。” 张致和听到这样的安慰,更觉得愧疚了,就说:”我会尽快修书与师父的。“ “谢过了。”龙女起来行了个福礼,这次行礼却又流畅优雅多了。 第九十六章 张致和回去之后,跟沈中玉说了这事。沈中玉听完之后,就笑道:”她估计比你还要大很多,且自幼跟着万妙公主一道,人情练达,只怕你还不如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色一红,道:”先生与我说一说。“ “也好。” 若要在仙魔两道中选一个第一美人,自然是千难万难,毕竟是修行界中从来不缺美人,除非是功法特殊,否则多数都是肤白体美,唇红齿白。但要说倾国倾城,估计就只有万妙公主或者说灵应夫人当得上了。 万妙公主,又称为万妙姬,后来兼修神道之后,又被称为灵应夫人。她乃是真龙之后,当年西海龙王的掌珠,封号就是万妙。她在结成妖丹之后,到了中原游历,结识了当时衡水楚家的嫡长子楚令华,也就是楚凤歌的堂兄。 本来两人已是你侬我侬,商定婚期,只待完婚,但却横生波折。当时魔道之中有一元婴大能号为吞天恶蛟,蛟龙出身,却有幸成了当时有余门化神真人饕餮魔君的坐骑。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饕餮魔君实力强横,成为了邪道四魔之一。吞天恶蛟狐假虎威,自然得势,最爱就是□□当时的真龙一族。他不知道从何处知道了万妙公主国色天香,就强命西海龙王献女。 西海龙王心疼女儿,便让万妙公主悄悄逃往楚家,自己与恶蛟周旋道万妙公主已然亡故了。 本来恶蛟已是半信半疑,觉得无趣要退去了。只是当时离恨天宫的一个元婴大能不知为何竟不顾与衡水楚家的世代交情将万妙公主逃往楚家的消息泄露了给恶蛟。 恶蛟听后大怒,带着有余门一众魔修就碾灭了西海龙宫,然后就去吞噬了衡水楚家居住在本宗的上下数百人,只有被藏在密室中的楚凤歌连带侍女绿萝侥幸活了下来。 已然有了身孕的万妙公主也被恶蛟抓到,但是恶蛟见她确实光华绝美,竟就不舍得杀了,强纳为姬妾,将之带回了有余门。后来万妙公主到了有余门不久,却成了饕餮魔君的姬妾,深得信任,生下女儿之后也被饕餮魔君视为亲生所出。 但她心志坚韧,不为所动,在潜伏四百年后,终于趁饕餮魔君闭关之时,破坏了饕餮魔君静室之内的法阵,令他走火入魔,化身饕餮,吞噬了半个有余门之后,被有余门护山大阵攻击致死。 饕餮魔君死后,有余门乱成一团,早有准备的万妙公主却带着女儿施施然地走了。而在万妙公主走后不久,突破化神的楚凤歌,一人一剑就杀上有余门,一举斩破有余门大阵,灭其一门。 万妙公主回到海中,安顿好女儿之后,就去伏击那个走漏消息的元婴大能。虽然一举建功,但也身受重伤,被离恨天宫的人抓住。当时云中君已经突破化神,出面将万妙公主保下,只是要万妙公主为离恨天宫效力千年,方得自由。 因为潜伏在有余门中曾修魔道的缘故,她时有心魔起伏不定之事,只能兼修神道来镇压心魔,其神名就叫做灵应夫人。现在仙门之中也多用灵应夫人来称呼她,只是沈中玉习惯了又懒得改。 张致和听完之后,却是击节赞赏道:”好一个灵应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可惜不曾亲见”他小时候虽然也听说过灵应夫人的故事,但毕竟事关师父,不好特意打听,然后听沈中玉说完,只觉得是荡气回肠。 沈中玉听到他这般赞赏,拉着他坐到自己怀里说道:“你为什么要见灵应夫人?嗯,还在我面前说,不怕我吃醋?”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色一红,撑着他的胸膛说道:”先生不是好人,老是这般开玩笑。“ 沈中玉听着他这句抱怨,真的很想立刻让他知道自己怎么不是好人了,想到就做,他看到室内无人侍候,就将张致和按在案上,又胡闹了一番,直到他求饶了才肯放过。 本来听说师父和师娘出关了,想要去拜见的梼杌一进书房,就听到雨落云飞之声,吓得转身又跑出去了。 等完事之后,沈中玉心满意足地抱着人继续说道:“现今灵应夫人死了,云中君闭关。那个小姑娘又刚刚结丹不久,只怕是被离恨天宫的筑基小辈盯上了。” 张致和也想到了这点,半龙妖丹也可以用来给筑基修士结丹,这小姑娘却是可怜,母亲刚死,自己的性命也危在旦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逮了去杀掉剖丹,她还是师父的侄女了,是该早些告知师父才是。这般想着,他从沈中玉怀里挣扎出来,穿好衣服就去写信。 沈中玉在旁,侧着头看张致和抿着唇,夹着腿,端正跪坐着写信的样子,很有些玩心,但想到还是不要再逗下去了,不然该生气的了,他抽出旁边的公文也批阅起来。 龙女名唤休徵,虽意为吉兆,但却自幼身世坎坷,竟是生生被磨炼出来的沉静镇定。在与张致和谈完之后,她发现自己本来住的房间换了,换成了一个独居小院,还有侍女侍奉,心里稍安,这般说那人该是信了吧。 不过几日,张致和就收到楚凤歌的书信,让他把人带来再说,沈中玉本想也跟则,但是张致和尽可能委婉地说自家师父不大想见他。 沈中玉听完,很是郁闷地说道:”你师父还在生气我拐了他徒弟。给你的前程平添了一道情劫。“ 张致和闻言却正色道:“劫不可避,唯有迎难而上,师父定不是这般想的。” “哦,那就是生气我拐跑了你。” “是自愿跟着的,不是拐。” “很好,很好。”沈中玉听到他这般严肃的回答真是要将他爱到骨子里。 跟沈中玉借了车驾,张致和不到一日就将龙女送到昆仑,却是绿萝亲自到了山门来接。 他赶紧上前行礼,喊着绿姨。绿萝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二郎也太多礼了。“说罢,她先向龙女福了福身,道:”奴婢绿萝,见过姑娘,请吧。“ 到了楚凤歌跟前,张致和看着师父直接摄了龙女身上一滴血出来,与自己的相验过了,颔首道:“是我亲侄,尔欲如何?” 龙女虽在化神真人面前,但还是不卑不亢地说道:”只求安生之地,不论其他。“ “可也。朝阳峰下有天池。“ “谨喏。”龙女恭敬跪下,向楚凤歌一叩首,然后出去就化出白龙真身,玉鳞白须,矫健而修长,龙身一现,雷雨乍起,真龙出行必有大风雨,而她虽是半龙之身,但也身负龙血,也是不凡。 一条白龙自朝阳峰而出,一头扎进了朝阳峰下的天池里面,同时朝阳峰顶上一纸封诰落下,封白龙女为天池水君。 绿萝看完这一幕,不由得心里泛酸,怪不得郎君一直不娶亲,原来早已有了后辈传承,那我呢?我可怎么好?我本想着能与郎君一道,日后郎君娶了新妇,我就侍候新夫人;郎君有了娃娃,我就侍候小郎君,但是如今却发现,郎君的晚辈亲侄女竟是比自己想象中要矜持冷淡的龙女。她不由得再问自己,我该如何是好。 楚凤歌在崖上看到自家侄女转眼化身神龙的情景,叹了口气,跟张致和道:“你下去吧。” 张致和感觉到楚凤歌颇有些黯然,不愿走,硬憋出一句:”师父,我该叫她师姐吗?“师父找回侄女该是大好事才对。 楚凤歌听到这个,心里失笑,却也感受到徒弟的孝心,道:“随你吧。” 而还在内务堂中处置公务的卢问鹤,听到这个消息,匆匆看完手上来自朔方城的公文,却是写着”观主与好友交游,归期未定。“,就命人准备礼物送去给天池水君。 而在朔方城中,若将流光挽住,倒退二三日,却是出了一件大事。贺楼燕红修为日长,只是靠着魔种来摄取贺楼无慧的法力气运已经不得满足。 然而,因为贺楼承嗣奇怪为何老祖宗作为元婴大能居然一直缠绵病榻,以为是自己侍候得不好,所以索性在贺楼无慧的静室外打了个地铺,日夜听命。 贺楼燕红见此,在屋子内跺了半日的脚,最后还被父亲训了一顿,转念一想,也跟着贺楼承嗣一道去侍候贺楼无慧了。贺楼承嗣见到姐姐来尽孝,不敢多说,只是想着自求多福,勉强忍耐。 贺楼燕红在挑衅过贺楼承嗣多次之后,发现他居然还不走,心里不由得暗恨,真是个癞皮狗,被骂成这样子都没有一点儿气性。 贺楼承嗣却是已经被憋得恨不得动手打人,忽然间就听到有人来报说解存举来访,松了口气,就去见客。 贺楼燕红见他一走,贪婪地看到贺楼无慧虽然修为大减但依旧旺盛的修为法力,上前挽袖,露出指甲尖尖,仿佛泛着幽幽青光。可怜贺楼无慧因为法力消退,连抵抗梼杌的毒性都不能,此刻正意识模糊地躺在床上,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后辈竟已磨刀霍霍向自身。 贺楼燕红伸出手摸在他丹田上,肆无忌惮地吸纳着他体内蓬勃的法力。随着法力流入,贺楼燕红色成青紫,唇发暗红,而贺楼无慧却脸色苍白,仿佛沉疴在身的凡人一般,哪里还有当日元婴大能的风采。 却在此时,贺楼修德不知从何处得了上好灵药,兴匆匆从外闯入,恰好见到自家女儿仿佛要入魔的一幕。 第九十七章 贺楼修德进来时看到的是自家女儿双眼赤红,脸色青紫,唇如滴血一般,手指尖尖正按在贺楼无慧丹田之上,呈云雾状的灵力自贺楼无慧的丹田中出来,如同龙蛇一般顺着她的手被她吸纳入体。他看到这样一幕,不由得大惊,仗剑就道:”何方妖孽?竟敢冒充我女儿?!“ 贺楼燕红忽然间听到这一声,回头一见贺楼修德已经长剑出鞘,心里一慌,眼泪就下来了,这爹爹要杀我了!她心里一急,回身一击,本命法宝错骨九曲鞭一出,将贺楼修德打翻在地。 贺楼修德鲜血喷出,一抬头,断断续续地说了句:“燕燕……“ 贺楼无慧虽在病床上,但感觉到身边如此剧烈的灵气波动,也是一醒神,就要起来,看到自己儿孙被打倒在地,鲜血喷出,再看贺楼燕红手执长鞭,冷淡地站在一旁的情景,不由得大怒道:“你这忤逆女儿,是要做什么?!“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却是一下子清醒过来了,回头看了一眼贺楼无慧,心里本是一痛,却又起了一股狂妄心思,我连杀亲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这般想着,魔功发动,原先就深藏在贺楼无慧体内的魔种瞬间发作,将他全身法力制住。 贺楼燕红却带着盈盈的笑,上前一手将贺楼无慧的心脏掏出,大口吞了,热腾腾的鲜血溅了她一脸,她更不嫌弃,反而娇笑着将手指上的血舔干净。 贺楼修德看着自家女儿这般举动,吓得不知言语,只想着悄悄地退出去,但是因为刚才被打翻在地之后,断了数条肋骨,所以一动就心口痛,只能慢慢地挪。 但他已经来不及了,他看到贺楼燕红已经看向自己,只能痛苦哀声道一句:“燕燕,我是爹爹呀,你做什么了?”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一侧头,唇上的血点点滴滴地落在衣襟上,一开口说的一句话,却让贺楼修德如坠冰窖,她说道:”爹爹呀,我恨你,自从贺楼承嗣出世,我就恨你。“ 贺楼修德勉强说道:“但我最疼的还是你呀。” “你该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我不是小猫小狗那样的宠!”她一边说着,一边过来,蹲下身看着贺楼修德。 贺楼修德痛得已是泪流满面,忙道:“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我回头让二郎出继好了。” “太晚了。”贺楼燕红说着摇了摇头,手摸向贺楼修德的胸膛,向内一合,一勾将他的心脏也挖了出来。 贺楼燕红看到死了一地人,感觉在吸收了这么多人的法力气运之后果然颇有进展,元婴天劫高悬空中,垂垂欲下,先是大笑,笑着笑着却是涕泪皆下。 就在她哭笑交加的时候,天罚落下,紫霄神雷,神霄玉雷,九天诸雷电道道下落,仿佛要将这逆天忤逆之人劈成灰灰。 本来正在和解存举说话的贺楼承嗣忽然间听到雷声大作,出来一看就看到贺楼无慧静室方向竟是道道雷电萦绕,不由得惊道:“是谁要渡劫了?” 解存举算了算,道:“莫非是贺楼老城主?”说完之后就觉得不对,贺楼修德乃是天罡地煞结丹,想要结婴的话只怕也要通过外药之力,哪里会忽然间就渡劫了呢?那这不是贺楼城主,难道是贺楼燕红?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事到临头,他索性就将门中真人怀疑贺楼燕红入魔之事对贺楼承嗣和盘托出。 贺楼承嗣本来看到有人渡劫,欣喜族中后继有人,但在下一刻就听到解存举这般说,不由得有些生气,若不是他深知解存举不会胡说,只怕他就要拂袖而去,但此时却只是问道:“解兄,你这说得实在匪夷所思。我……也罢,一会儿我们问问大姐姐再作区处如何?” 解存举却摇头道:“只怕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室内忽然泡沫四散,血莲忽起,从外面走来一个威武的大和尚,看着也是宝相慈悲,但是脖子上却挂着一串骷髅念珠,进来就道:“各位施主不愿走,就留下来吧。” 两人见到这似佛似魔的打扮,心里一顿,这看着像是莲台寺的庭秀和尚,他竟也是魔道中人?! 贺楼承嗣就道:“解兄先走,我留着问姐姐就好了。” “不好,我等兄弟当同生共死才是。” 话音落下,两人一同仗剑上前,要与庭秀战作一团。虽然这两人曾结伴游历多时,十分默契,但毕竟只是金丹修士,如何能打得过庭秀这个魔道元婴大能,转眼间就被禅杖打落在地。 过不了多久,劫雷落尽,一道血光飞出,落在两人跟前,现出越发娇艳妩媚的贺楼燕红,穿着一身红衣如同血染,但满头青丝已然化为白发。她一挑眉,低头看着这两个已经落在泥地里的两人道:”你们为何不走?” 贺楼承嗣看到贺楼燕红这个样子,任他再纯善,也不能说自家姐姐是正道中人,心里成灰,却勉强开言道:”我们了断恩怨就是,不必牵连旁人。“ 贺楼燕红却说:“正如解道友所言,你们走不了了。“ 解存举道:“魔女休要猖狂,楚真人早知此事,尔等还是速速收手,说不定能得正果。” 贺楼燕红却道:“我还求什么正果?!“话语虽凄然,但是语调却张狂,继续说道:”我就是正果。“ 两人听到这般张狂之语,不由得一惊,正要说话,却被贺楼燕红用长鞭绑起,挣扎不得。贺楼燕红就道:“罢了,将这两人押入牢中吧。” 庭秀见贺楼燕红不曾杀了两人,就道:“不杀?” 贺楼燕红摆摆手道:“不杀,好歹也是我的弟弟了,就当是给我那老头子留个交代好了。” “也罢了。”庭秀想着这两人此刻被关押着,估计也不会出什么篓子,贺楼燕红的手段还是够硬的,这些下人也不敢违抗。 两人点齐了人手,却直奔积雪观而去,两大元婴一同出手,积雪观如何抵挡得住,不过一会儿就告陷落。观中众人被逮了出来,瑟瑟发抖地跪在庭中,看着这两人在观中招摇来去,虽然心头火起,但却不敢抵抗。 贺楼燕红在观中翻了半日发现再无人藏匿,就向观中执事嫣然一笑,那人却就不自觉地站起来,躬身道:“有何吩咐?“ 贺楼燕红想了想,就道:“解存举和我弟弟一同去游历了,归期不定。” “喏。”那人应道,转身就去给昆仑仙宗发信。 在场剩下众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其中一个机灵的低头眼珠乱转,想着一会儿去通知隔壁离恨天宫、太乙门等诸同道,却在下一刻,贺楼燕红除了留下发信之人,就夺了在场其他人的性命以及全身血肉法力。 贺楼燕红饱餐一顿后舔了舔红唇,慵懒冷淡地道了句:“聊胜于无吧。” 庭秀就道:“还有下一家了。” 贺楼燕红闻言也是一笑道,”很是。“ 不过短短一夜,朔方城中诸大派驻地被两个魔修屠戮一空,血流遍野,尸骸满地,将城中最清幽宁静的地界化为血肉修罗场。 而在昆仑朝阳峰上,张致和刚和师父看完封诰神龙之事,就去找师兄说话了。 卢问鹤作为昆仑仙宗掌门,居玉虚峰飞仙殿。正殿放着祖师塑像,平时是不用的,只要在大典之时才会开启。平常,他起居都在侧殿与后殿。此时,他就在后殿的一处小花厅招待自己师弟。 向清寒亲自带着人上茶上点心,搂过张致和脖子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师弟越发长进了。” 张致和羞得满面通红,道:”师姐,我长大了。“ 向清寒看到他这般害羞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捏了捏他的耳朵笑道:”是长大了,但我总想起当日师弟小小一个的样子。“ 卢问鹤含笑看着妻子关爱师弟的情景,看到张致和已经羞得低着头不说话,才道:“好了好了,师弟坐下,我们说话。” 向清寒嗔道:“就知道你嫌我。” 卢问鹤忙道:”不敢不敢。“ 向清寒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等向清寒走了,卢问鹤才对张致和道:“师弟,你在七杀城中可好?” 张致和听到这个,不知为何就脸色一红道:”很好。“ 卢问鹤看到他这般,压住心中火气,继续问道:“可曾看了七杀城中景色,和昆仑相比如何?” “先生在屋旁遍植桃花,很美。”张致和想起沈中玉卧室周围的十里桃林,目带向往地说道,语气中还带着深深的怀念和赞叹。 卢问鹤听到这个,却忍不住想到难道这几日师弟就只待在卧室里不曾出去,无上天尊,这可不好。卢问鹤想了想,最后还是将早已藏在袖囊里的经书与图册塞到师弟手里。 张致和好奇地展开一看,却就立刻收了起来,道:”师兄,这是?“ “回去再看吧。” “哦。”张致和道:“师兄不必担心这个,先生会教我的。” 卢问鹤听到这个,哭笑不得地说道:“多学些不坏的。” 第九十八章 张致和闻言,觉得也有道理,便收起那一叠书籍,然后就想回去了。他先去了天池边上,与龙女道别。 刚到天池边,张致和就看到水天一色,一遍湛蓝,冰川雪山倒映水中,却像是从湖面向下倒长的冰柱,显得秀丽而奇诡。他刚走到边上,就看到湖中波浪微动,水色哗哗,龙女就从水中冒了出来,上半身裹着一身素色鲛绡,下半身仍是龙尾,在水中若隐若现。若在远处看去,却似是冰天雪地里开出的一支菡萏,清极艳极。 她看到是带自己到此的张致和,也启颜一笑,道:“休徵谢过张公子了。” 张致和忙道:“不敢当,我该叫你师姐才是。” 龙女嫣然一笑,道:“师姐吗?那正好,我还没有师弟了。“ “嗯,我要走了,以后有何事可以和师兄说,和绿姨说也可以的。” “绿姨?我知道你师兄是昆仑掌门,但是绿姨是谁?“ “她是师父身边的侍女。” “侍女吗?”龙女脸上带了点薄怒,然后又调整过来道:“也罢了。我会去寻她的。”我乃真龙之裔,现在竟要奉承一个奴婢,也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母亲早逝,我又结丹不久,还能如何呢? 张致和不是很懂龙女为何有些不喜,忙道:“绿姨人很好的。她对师父十分忠心。” “我知道,谢过了。”龙女敛袂谢过。 “好。”张致和又说了两句,也就转身离去,去跟师父叩头告辞了。 龙女支着头在岸上懒懒地晒着太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想着这话是他自己来说的还是那个奴婢指示他来说的,想了半日,她又忍不住自嘲一声,想到这有何差别,我现在还是要奉承一个奴婢呀。 正想着,她就看到绿萝从山上姗姗而来,屈辱地咬了咬嘴唇,还是勾唇一笑,道:“绿姨?” 绿萝听到这个,也是一笑道:“哎呀,姑娘这是跟着二郎学的。“ 龙女脸色微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还是笑着说道:”嗯,刚才张公子来与我说了绿姨是叔父身边的得用之人。我刚来什么都不知道,绿姨和我说说。“ 绿萝虽一直跟在楚凤歌身边,也有了些年岁,但毕竟养在深闺,见识不多,如何比得过曾跟随母亲在魔道中沉浮的楚休徵。不一会儿,她对休徵的心结尽解,觉得楚凤歌能有这样一个听话的小辈侍候真的是大好事。 因而两人情好日密,时时来往。楚凤歌向来是不理会这些小事的,自然也由得她们。 张致和却是归心似箭,不久就回到了七杀城中,每日与沈中玉一道不是下棋,比剑,就是联句夜话,沈中玉几乎是手把着手教他炼器,第一次就炼出了法宝灵紫无相绳,可以虚实转化,法印发动就能制住对方全身法力,将人放倒。他本来要送给沈中玉,但是沈中玉却道:“我手上法宝够用了,你拿着吧。” “嗯。”张致和应道,将灵紫无相绳化为腰带绑在腰上,想着要炼些其他物事送给沈中玉,索性就在炼器室内闭关,苦心钻研起来。 沈中玉见此也就出去了,命人好生侍候,无论天才地宝还是寻常材料,皆不能断。 修行路上重在法侣财地四字。法之一字,张致和身负昆仑仙宗的剑修根本;而侣者,本意则为志同道合之友,更不必说沈中玉这般合籍双修的道侣;而财之一字,说来张致和一路走来却不曾缺过外财;地指的是修行之地,一般来说只有洞天福地才可,张致和自幼长在昆仑,后来宗门更有洞府分配,再后来住到七杀城中,任外面北邙千里焦土,城中还是福地。 因此,他修为突飞猛进除了因为他天纵英才之外,还在于他一直以来法侣财地皆不曾缺。 这般不计成本的练习之下,不久张致和就又炼出了一盏明灯送与沈中玉,沈中玉取名曰明月夜,正好放在室内照明。 两人日夜相对,时时苦修,修为大进,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张致和再一次往朔方城寄信与解存举,回信却还是“观主与贺楼承嗣外出游历。” 他忍不住觉得有些奇怪,就去问沈中玉道:“不知道梼杌爪上毒性如何解?” 沈中玉闻言,笑道:“怎么想起这个来?” 张致和将信递与他说道:“因为忧心朔方城之事,我每两年就写信与解师兄。但是一直以来都是这般回复。要解梼杌爪上的毒性很难吗?他们是为了寻药?都去何处冒险了?” 沈中玉掐算了一番,说道:“大乱将起,天机不明,只能看出十分凶险。” “什么?”张致和闻言惊道,不由得后悔自己往日实在太过懈怠,竟坐任此事发生,立刻就道:“先生,我欲往朔方城一趟。” “好,我与你同去。” “先生公务不忙?” “不算什么。”沈中玉刚说完,就脸色一变,道:“后山异动,我们去看看。” “好。”张致和这时已经闻到异香馥郁,不知道何处奇花开放,香飘十里,跟着沈中玉就一同腾云而起。 去到后山山谷之中,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大吃一惊,在山谷中央,芝田琼田之中,此时正长着一株色如黄金的树。与其说是树,不如说是小苗,因为虽然越有一人高,但是只在顶端长着如同麦芒一样的金色小叶。叶子在阳光底下渐渐化为绿色,像是黄金铸成的树干却化成紫色。在肉眼可见下,这小苗越长越高,渐渐到了百丈高大方才停下。 在这小苗生长的同时,呈云雾状的灵气自树干中溢出,不久就溢满了整个山谷,在山谷中下了一场灵雨。芝田之中灵草灵谷在灵雨的滋养下,纷纷长大成熟结实。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沈中玉最先反应过来了,去到树旁比划了一下,这树干竟有十人合抱大小,他绕着这树走了一圈,眉开眼笑道:“天送基业来了。” 张致和听到他这般说,知道是吉非祸,也走到树下,抬头看到树干光溜溜地并无枝干,只在树冠上有九个弯弯曲曲的大丫叉,丫杈上枝叶葱茏,连成树冠,形如华盖。他低头想了想,然后道:”青叶紫茎,百刃无枝,上有九欘。莫非是古之建木?“ “说不定就是了。”沈中玉笑道;“当年,黄帝筑建木以通天地,想不到这么多年后竟还能看到建木出世。这恐怕是当年建木的幼苗吧。” 张致和道:“只怕它也是养精蓄锐多年,方能一朝勃发。“ 沈中玉道:”厚积薄发,谁不是呢?“ 张致和就道:“嗯。先生你在此照顾建木,我自己去朔方城看看吧。” 沈中玉看了看建木,若果建木复生的消息传出,而自己又不在,估计七杀城会有大祸;但是让张致和自己去直面魔修,却又有些放心不下,就道:”这样吧,我让梼杌跟着,于魔道手段上,他比你熟悉些。“ 张致和却笑道:“先生大概忘了我也曾在枯桑境中一游。” “没有忘,只是我担心。” “好。”张致和应道。 沈中玉特地将梼杌拎了过来,叮嘱它一定要好好听话,不要企图起歪心思,不然让你再死一次,梼杌喵喵叫了两声表示自己会很乖。沈中玉见此不由大笑,说道:“等你回来了,我想个法子与你塑体安魂。” 梼杌闻言大喜,低头蹭了蹭他的手背,表示答应。沈中玉笑着将梼杌递与张致和,张致和看到他如同小猫状大小,也就抱到怀里,告辞而去。 沈中玉看着张致和渐行渐远,叹了口气,回去之后索性在建木附近搭了间草庐日夜看护,同时遍阅古籍,想要找到养大建木的方法,当然了他也向诸位同道寄了书信,详谈此事。 他可从来不曾想过要独占建木,毕竟当初建木乃是天梯,树冠遮天约有百里,上有城池田地。这样神物,岂是一人能独占?就算他手段了得,也做不到。 仙门中人收到书信,自然又惊又喜,自从建木被毁之后,天地不复相通,仙人不复来,只有飞升之后才有可能托身天阙,但是仙凡隔绝,不复相见。 再加上,十年之中,对于沈中玉及其七杀城,冷眼旁观的居多,上门挑衅的已经很少,就算有也死在沈中玉手下,仙道中人对于沈中玉的畏惧渐渐平复了些。因此,各大仙门纷纷派人前来共商大计。 不到半个月,七杀城中就已经汇聚诸多大能。如果有魔道中人,此刻将整个七杀城炸了,估计天下立刻就少了一半的元婴修士,其中不少元婴大能还都是一派掌门。 昆仑仙宗这次来的是掌门夫人向清寒,她在三年前与丈夫双双进阶元婴,刚刚闭关出来就听说了建木之事,亲自前来,顺带看一下张致和。 她来时虽见沈中玉亲自出迎,却不见张致和,忍不住就问:”沈道友礼遇何太厚?只是不知阿致何在?“ 沈中玉道:“因为久久不得朔方消息,他亲往朔方一探了。” 向清寒闻言却道:“朔方还是我旧地,却要他费心,真是不该。” 沈中玉道:“若有事去叩古苑君门庭,还望古苑君不要闭门不纳。” 向清寒闻言苦笑道:“师父久不突破,已经往蓬莱游历去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脸色微变,还是应道:“竟是这般不巧。” 在两人谈话之时,张致和也刚到了朔方城外,看着十月飞雪,穿帘度幕,千树梨花开,而在飞雪之中却是城门禁闭,无人出入。 第九十九章 张致和看到这漫天雪舞、城门紧闭的景象,先是喝道:“昆仑仙宗张致和前来拜访贺楼城主,还请开门!” 被这大声一喝吓得一下子醒过来的梼杌,从张致和的衣襟里爬出来,滚落下地,说道:“别嚷嚷了,让我进去打探一下。” 张致和一抿唇,然后挥手道:“用不着。” ”嗯?“梼杌问道。接着,他看到张致和又喊了一次,暗地笑道,这剑修怎么这么憨? 连喊了三声之后,皆无人应答,张致和不但不生气,反而表现出奇异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梼杌眨了眨眼,仿佛想到了什么,然后就看到张致和长剑在手,战意勃发。 自从结婴之后,除了偶尔和沈中玉切磋,张致和好久不曾和人动手了,早就觉得骨头发痒,但又不好毁物伤人,现在终于能发泄一番。沉璧剑感受到主人的兴奋,也轻快地发出了嗡鸣。 听到佩剑激动的啸鸣,张致和沉醉地抚摸着掌上的佩剑,脸上现出薄薄的绯色,如饮醇酒一般,一勾唇露出了微醺的淡笑,如同寒梅初绽,惊艳至极。 拔剑出鞘,沉璧演化为漫天剑影,如同飞蝗利箭一般落在城池之上,接引密布天空的彤云之后的九星阳刚之力,结成大阵轰在朔方城的护城大阵之上。 一击之下,烟尘乍起,大阵摇晃着生起了半透明的光罩,将整个城池包裹在内。但是透过四起的烟尘,张致和已经隐隐看到了内里人烟不复稠密,道路一空的景象,心里更是担忧,随手一剑劈落了大阵的还击,然后人剑合一又是一剑斩落,如同银河倒挂。 梼杌仰头看着张致和在大战朔方城大阵,忍不住摇了摇尾巴,想道,剑修的法子还真是直接,居然就这样乱砍一气。 等张致和砍了个痛快之后,他看到大阵依然稳固得很,再砍下去的话,估计要砍起码半年才能将大阵完全劈开,就对梼杌道:“你现在还有法子进去吗?” 梼杌翻了个白眼,说道:“大概,我再看看。”这个剑修看着憨,其实也忒滑头了,还以为他会真的一直砍下去。 而在城内的贺楼燕红两眼冒火地看着阵外张扬拔剑的张致和,气得连道:”好大的狗胆!把我们朔方城看成是什么地方了?!“但再怎么说,她看到张致和这般来势汹汹,还是没有出城与剑修拼命的胆气,只能郁郁不乐。 而在一边□□染血的庭秀,虽然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露出了白白净净的俊脸,却是一脸阴郁,两眼隐现血光,一边摸着颈上挂着的人头,一边说道:“怎么样?” 贺楼燕红转念一想,就道:“去把解存举押上来吧。” “呵呵。”庭秀听到这个也笑了,道:”如此甚好,杀了有心魔,不杀也是心魔。若能让这剑修也入魔道,才是贫僧的功果。“ “那大师要亲自去劝降吗?” “有何不可?”庭秀看到素衣之上血迹斑斑,浑身法力被制的解存举,一手抓起,拖着就走。 因为拖在地上磕磕碰碰,解存举刚醒一口鲜血喷出,就道:“你们不得好死!”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一抬手长鞭一挥在解存举身上又打出了一套血痕,解存举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生生受了这一鞭。 庭秀见到却一把将他提起来,说:“找个帕子给他擦个脸,不然一会儿张致和认不出来就不好了。“ “很是。”贺楼燕红闻言,轻移莲步,姗姗而来,蹲下来从袖中抽出香喷喷的手帕子在解存举脸上轻轻地揩着,仿佛无限温柔。 解存举却厌恶地想要躲开,最后躲不开,却一口水吐在贺楼燕红脸上。贺楼燕红心里冒火,反手就给了她一掌,说道:“好大的狗胆!” 庭秀见此呵呵一笑道:“小娘子,看来这位道长是看不上你了。” 贺楼燕红娇嗔地横了他一眼,音调仿佛娇媚得能滴出水来,说道:”妾身只要大师看得上就是了。“ 庭秀伸出手捏了捏贺楼燕红的脸颊说道:“等我回来,你就知道厉害!” “那我可就等着了。” 解存举听着他们打情骂俏,险些要吐了出来,这两个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再无机会逃脱还是什么回事,最喜欢就是在开宴之时,将自己和贺楼承嗣都绑在旁边看着。他们看着这两个大魔头一边与人纵情合欢,一边将苟合之人咬死。每次宴会最后都以血流满地、尸骸堆庭而结束,真是可怕至极,也不知道是人还是妖兽。 这般想着,他就打定主意,一会儿定不教师弟为难,不若自绝好了。他既已心存死志,再无畏惧,连身体上的疼痛仿佛也感觉不到了,任由庭秀抓着自己到了城墙上。 一直站在城外,和梼杌一道观察城墙,企图寻到纰漏的张致和,眼尖看到了城墙上忽然冒出了一个人,一下就提起精神来,凌空而起,与之齐平,定睛一看,恰恰就是庭秀,不由得大怒道:“好个杀人的和尚,竟还有面目穿着□□!” 庭秀不以为意,却道:“世上不听佛法之人皆需一死,等这些人都死了。便是地上佛国,这就是贫僧的功果。“ “一派胡言!”张致和闻言怒道,长剑出鞘,就向庭秀袭来。庭秀一挺禅杖,道:“来得好。”说罢,也腾空迎上。 剑杖相击,其音铿锵;剑光杖影,其辉耀日,你来我往,在风雪之中沐雪相斗,猎猎北风也吹不散两人的战意。庭秀毕竟不是武僧出身,打得久了,就抽身退后,一掐诀,紫金钵盂从天而降,要将张致和盖在内面。 张致和虽然是个剑修,却并非鲁直之人,早知道魔修阴险,见到庭秀退开,自己也暗自留神,险险避开了竟要落下的紫金钵盂,却灵机一动,摸出长、枪赤电,向往后急退的庭秀一掷而去! 庭秀禅杖在前横扫,却感到这从枪上传来的巨力,招架不及,枪头一下子就穿过了他肌肉鼓起的胳膊,鲜血四溅!张致和得势不饶人,见此更是仗剑直扑,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向庭秀。 庭秀落地一翻身,却将躺在地上的解存举一把提起拦在身前,道:“你要杀了你师兄,尽管来。” 张致和忽然间听到这句,心中一震,想要刹住,但是宝剑锋芒尽露,已然刺入解存举胸中。 张致和见此,一下子抽剑而出,连连后退了两步,看着黑发垂下衬得脸色越发苍白的解存举,他竟还抬头露出了一抹笑。 张致和惊觉自己竟杀了自家师兄,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喊道:“师兄!” 庭秀将解存举扔下,举起禅杖就向张致和打下。张致和虽然心神巨震,险些不堪重负,但还是勉强支撑,只是连连退后,差些就被逼下城墙。 梼杌眼见不好,这可糟了,若果张致和有事,估计师父就要剥了自己的皮,赶紧就要跑过去。他刚经过解存举手边的时候,却被一下子扯住了尾巴,恨得回身就要一爪子抓下去,却看到那个病歪歪的像是痨病鬼一样的正道修士,挣扎着睁眼,气息微弱地说道:“别伤我师弟!” 见此,梼杌不知为何心里一震,这都快死的人还想着师弟了,真是可笑,却还是停下解释道:“我正要去救他。” 他露出了一抹解脱的笑意道:“那就好。” 听到他这般说,梼杌却不愿意他就这样死了,没有离开而是一拍他的丹田,道:“金丹还在你死不去了。” 解存举听到金丹还在,先是一喜,然后却是想到我身受重伤,若还活着不仅帮不了师弟,反而要拖师弟后腿,还不如像先前想的那般死了,好让师弟全力出击。 此时,他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心思空明,种种犹豫不决,缠绵不舍一同舍去,仿佛是从未有过的心志坚定,全身法力化为剑刃直接斩在金丹之上,他人求生我就求死,以此换来师弟一线生机。 金丹破开,金莲初绽,业火燃起,焚尽心魔。梼杌感到灵力的剧烈波动,再看这人居然就在生死一线间破丹结婴,不由得大为惊讶! 正在挨打的张致和透过庭秀沾满了血和雪的身影,看到劫雷落下,忽然间醒悟师兄居然在此时结婴,他身体如此衰弱,如何承受得了结婴天劫,不能放手。 这般一想,他奋起气力斗志,左手一翻现出了另一把长剑,正是静山剑。双剑同出,如同两人联剑一般,配合十分默契,一个主守,一个主攻,或是以攻代守,势大力沉,或剑走轻灵,寒芒乍吐。 庭秀抵挡不及,侧身一避,张致和一掠而过。去到解存举身前,他就祭起双剑化为大阵,护住解存举周身。 庭秀看到解存举渡劫,心叫不好,知道此人定是将来大敌,提起禅杖就要上前,却见一只皮毛深黑的异兽拦在身前。 第一百章 庭秀拿起禅杖就向异兽打去,却想不到那异兽竟如此灵活,绕着他腾挪变化,始终不让他有机会突破防线,去骚扰到张致和,又要掐诀念咒,将异兽打落。 梼杌见此,舔了舔嘴巴,血红的眼中露出了不屑之意,来战!它盯着庭秀掐诀活动的手指,蠢笨得如同初学者,后腿一蹬,就扑了上去一把咬在庭秀手上,锋锐的牙齿深可到骨,几乎要将庭秀的手齐腕咬断。 庭秀痛得发了狠劲,也不再掐诀,拼着反噬,空余的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梼杌的皮毛,要往地上按住。但是他一下子撞进了梼杌血红色的眼睛,仿佛是野兽的竖瞳中看到了不屑和嘲讽,只是一愣,就感到心口剧痛,扑倒在地。 原来是张致和在护住解存举之后,回头看到梼杌遇险,收回赤电之后,再次一掷而去,正正穿过庭秀胸膛。 梼杌毫无大碍地跳开,去到张致和跟前,主动舔了舔他的手。庭秀见此,捂住一直不停流血的胸膛,却向后退了几步,直接从城楼上倒了下去。 张致和追过去就看到红衣白发的贺楼燕红刚好接住了下落的庭秀,她回身看了一眼张致和,随即启动朔方城大阵,将他们排出城墙外。 张致和带上刚渡劫的解存举落到地上,发现解存举虽然勉强渡劫,但是因为受伤过重已然龟息疗伤,再无知觉。他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风雪当中矗立的朔方城,只能先把师兄带走了。他把解存举背起来,看到跟在旁边的梼杌道:“谢过了。” 梼杌一甩尾巴道:”嘿,若你掉了一根头发,我师父得剥了我的皮。” 张致和一抿唇,没有说话,而是放出车驾,直接上车走人。走到一半的时候,本来正靠在车窗看在窗外风景的张致和忽然感觉袖子被人扯了扯,立刻就执剑回身,差些就一剑过去。他看到是脸色苍白,勉强睁眼的解存举,才松了口气,收起剑,上前就道:“师兄,你好些了么?” 解存举咳嗽一声,吐出了口中的污血,结婴之后雄厚灵力在全身运转了一个周天,方才坐起来,说道:“我已经无事了。” 张致和看到解存举苍白如纸的脸上也带了点红润,也稍稍放心了一些,道:“师兄无事便可。“将手边的丹药递上,又问:“师兄你怎么会被困住的?” “庭秀和贺楼燕红入魔了,杀了贺楼城主以及他们家的元婴大能,还有就是各个正道宗门的驻地都被屠戮一空。”解存举却是先说了这个。 张致和闻言,脸色立变,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道:”竟至于此?!这,难道各位同道不曾撤离吗?“ 解存举苦笑道:“来不及。我当时去探望承嗣,刚好看到贺楼燕红渡劫,然后她就联通庭秀一道将我们拿下。到了晚上的时候,我亲眼看着他们,他们……“回想到当时的情景,解存举脸色一白,面露惊悸之色,颤抖着声线,道出一句,”他们吃人。“ 说完这个,解存举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向旁边一歪就要倒在地上,张致和赶紧将他扶起躺在席上。 解存举紧紧地抓着张致和的手说道:”他们将我和承嗣也带上了他们的晚宴……呵……让我们看着他们吃人的情景……都是活生生的人,我看到有不少世家子弟也遭难了。聂家的那个小姑娘还这么小,就被庭秀撕了条大腿下来,我竟拦不住……我……“ 张致和看到解存举越想下去呼吸越发急切,仿佛游走火入魔的先兆,赶紧道:“师兄,别想了,你歇歇吧。” 解存举仿佛不闻不问,还是喃喃说道:“我竟也不能拦住,那还这么小的姑娘……还有刚刚怀孕的新妇也被剖开了肚子……”强烈的愧疚像是潮水一般淹没了解存举,让他像是窒息一般沉湎在深深的后悔和自责当中。 张致和眼见不好,并指如剑在他的额上一触,争流剑意撞入解存举脑中,一下子把他打晕过去。看到他完全晕过去了,张致和叹了口气,道:“我不该问的。” 梼杌甩了甩尾巴说道:“你们正道弟子都是这般软骨头的吗?“ 张致和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道:”我们还是赶快回去一趟吧。“ 梼杌见到他这般严肃的样子,暗道真是无趣,自己坐在车窗边上,尾巴在窗外一甩一甩,竟惹得同样飞在空中的飞鸟扑了过来,要去啄它的尾巴。梼杌气狠,转身就去扑鸟。 张致和一抬头就看到梼杌和飞鸟玩得非常愉快的样子,暗自摇头,先生收徒的标准真是宽泛。 回到七杀城中,张致和刚在城主府内扶着解存举下车,就看到府中下人忙得四处乱转,忙拦着一个小厮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小厮看到是张致和,行了个礼就垂手回道:”回二城主的话,因为诸多同道共聚于此,城主要开宴。“ 张致和听到这模糊不清的话,一皱眉,就算开宴也不至于此,挥手让他下去,打算一会儿去问沈中玉好了。 他先带解存举去客房安置了,出来就发现沈中玉站在客院门外,肩上还坐着梼杌化的小黑猫,喜上眉梢,不由得一笑,上前抱着沈中玉就道:”先生,我回来了。“ 沈中玉在他身上乱摸乱翻了一通,发现没有伤口,才道:“那就好。你师兄也来了?朔方城怎么了?“ 张致和回身看了看,发现解存举站在房门外,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两个,也有些不好意思,从沈中玉怀里挣扎出来,站直了说道:“解师兄,这是我道侣。” 本来就脸色苍白、带着苦相的解存举此刻只能尽量挤出一抹笑,道:“恭喜。” 沈中玉一拱手,道:“失礼了,你且好好休息。” 解存举道:“我已好了很多,沈道长有什么想知道的,不若直接问我吧。师弟也只在朔方城外转了一圈。” “也好。” “请。”解存举让开身,请他们进去坐下。 七杀城城主府中,前殿热热闹闹,大开宴席;而主人家却躲在一处清幽小院中,烹茶对坐。解存举看着沈中玉坐在跟前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想起当日青城山中一会,只觉得恍如隔世,当时他最担心的还是承嗣与沈中玉结怨,而今承嗣生死不知,只能尽量说动沈中玉以及师门救人了。 想到这里,他没有再伤春悲秋,而是心如平湖一般缓缓回忆起这些年他在朔方城中的见闻。 张致和听着他仔细描述贺楼燕红与庭秀两人的恶行,心里也是吃惊,迟疑地看着沈中玉,欲语不语。 沈中玉见此笑骂道:“好了好了,我就直说了,我两辈子都不知道人肉味,我又不是有余门的人,学的不是饕餮吞天诀,吃人无用。” 张致和张了张嘴,没有问难道有用你就做,他知道沈先生在修行上向来不会松懈,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沈中玉安抚似地拍了拍张致和的手背,然后问道:“你说庭秀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看着像是个精壮大汉,身上挂着串骷髅做的念珠。双眼血红。除了这些也没有什么。“ 沈中玉皱眉想了想道:“这也太常见了。” 张致和道“是了,在叫阵之时,他喊了句:世上不听佛法之人皆需一死,等这些人都死了。便是地上佛国,这就是贫僧的功果。“ 沈中玉听到这个道:“入妄为魔,大抵是如此吧。”说完之后,他就笑了笑说:“这样半路出家的魔修连师承都没有,只好这样猜测了。贺楼燕红呢?” 三人又猜测了一番,沈中玉早知贺楼燕红修炼的该是当日北冥散人传下来的《北冥归葬》,但因为她也是半路出家,本来只抽取山川灵脉,人道气运的魔门,变成了吸人汽运法力的邪派之法,也不知道北冥散人是如何寻的传人。沈中玉腹诽了一下老友的眼光,只是淡淡说了两句。 等说完之后,解存举虽然已经非常疲惫但还是目露希冀地看着他们。沈中玉知其心意为何,便道:“放心吧,如此邪魔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不会放着不管的。贺楼承嗣,我们也会尽力救出。” 解存举闻言一笑,在原地就伏下大拜道:”谢过了。“ 张致和赶紧将解存举扶起来,道:“同门之间何须言谢。” 解存举目光炯炯地看着沈中玉,道:”我是谢过沈道长。“ 张致和看了一眼沈中玉,想到刚才沈中玉也应了,便含糊答应一声,却也没有说实。 沈中玉冷冷地看着解存举装可怜,只是不语。解存举看到张致和并没有满口答应,知道他们互相体贴,便也不再枉做小人,道:“我不敢求其他,只要承嗣无事,我愿为沈城主效力千年。” “元婴寿元不过千年,你是要卖身?”沈中玉听到这个,问道。 “是。” “随你。”沈中玉丢下一句,拉着张致和就走。 第一百零一章 一边走,张致和一边脸色奇怪地看着沈中玉,沈中玉见此将他一把抱过来道:“怎么了?” 张致和道:”你不会真想让师兄卖身吧?“ “耍他而已,谁让他跟你耍心眼来着?“ 张致和低头想了想,道:”师兄心细如尘。“就是太心细,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沈中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暗笑,道:“好了。既然你回来了,和我去见人吧。道侣不在,我心恻恻。” 张致和脸色微变,道:“先生越来越不正经了。” “难道和你在一起也要如对大宾一般未免无聊了些。” 十年有余,无论正魔两道都知道了沈中玉的道侣是谁,他们私底下自然有说沈中玉英雄一世现在只能以色侍人,也有讨论昆仑仙宗太无耻,居然送了个徒弟去笼络沈中玉等等,种种议论不一。但当他们看着沈中玉和张致和携手而出的时候,自然都是笑脸相迎。 张致和看到这么多人只觉犯晕,但被沈中玉紧紧拉着只得一个一个过去问好。等走完一场之后,沈中玉回到主席,为了避免大家在接下来用得太多导致发胖,直接就宣布了刚从张致和那里得来的消息,朔方城城主贺楼修德以及元婴大能贺楼无慧皆被魔修贺楼燕红所杀,而古苑君早已远出蓬莱,朔方城已然沦为魔城。 众人听到这样一个消息,面面相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个七杀城的世家家主颤颤巍巍地问道:”大人,这可是真的?“ “朔方城积雪观观主解存举还在我府中养伤,是阿致亲自去接人回来的。你们不信,等他能起来了,可以去问他。” “怎敢,怎敢。“那人说着坐下来。其他人却也不管沈中玉如何威名在外,纷纷发问,一整个大仙城变成魔城,不知道有多大罪孽,更可怕的是朔方城地处要冲,不知道多少魔修会从朔方城而出,四处袭击附近的门派,坊市,到时候就真的是生灵涂炭。 在场有人也经过两百多年前的魔劫,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道:“难道魔劫又来了?” “魔劫“这两字意味着的就是持续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灾难。因此二字一出,众人无不悚然,面面相觑,虽然不敢相信,但也不得不想到这可能就是事实,平素魔道中人造成的祸害虽然不少,但是也不至于一次过就占了一个仙城,难道这就是魔劫之兆? 众人想到这里,也没有心思再关心建木之事,建木天梯再怎么说也是锦上添花而已,而魔劫却是实打实的,心神不属地喝完一顿酒,纷纷告辞。 向清寒却留到最后,上前就道:“解道长现在如何了?我方便去探望一下吗?” 沈中玉道:“他正在客院,来前我们刚去打扰过了,现在应该在调息。” “嗯,魔劫之事刻不容缓,我要尽快回去说一声。”向清寒闻言不由得有些为难,道,“罢了,我亲自去和解道长说一声,可好?” 张致和道:“师姐放心,我会跟解师兄说的,你放心回去就是了。” 向清寒展颜一笑,道:”好。“ 张致和亲自送向清寒出城登车远去,回去之后,见到沈中玉捧出厚厚的一叠名帖,上前问道:“先生,你这是?” 沈中玉道:“正好,魔劫将至,有些事我要跟你说说。” “好。” 回到房内,沈中玉盘腿坐在名帖中间,招手让张致和也坐过来,一边搂着人一边道:”昔日曾有邪道四魔,但是魔道岂止这几个人。还有诸如无生姥姥、心镜禅师这些魔道真人,如我一般资历的未必有,但也是一两千年的老魔,老而弥坚呀。而且,他们还没哟走到绝路,正是凶狠之时。” 在魔劫中拼命,一是靠本事,二是靠运气,三是靠见识。前两者且放下,现在沈中玉就给张致和长些见识,魔劫之中就算是化神真人也可能无法保全。至于元婴就更要小心了。 张致和听沈中玉说得慎重,自然也打起十二分精神,道:”魔道之中,天才不下于正道,实在是平生大敌。“ 沈中玉笑了笑,道:“不仅仅是这般。魔道门派少,多是散修,而这些散修就更是辣手无情了。” “嗯?” “就说昔日花神宫,本来高陵雪还有个师姐名唤梅绛雪,她胆大包天以元婴之身刺杀当时花神宫的化神真人,也就是她的嫡亲师父月柔宫主。但最后她和月柔宫主两败俱伤,胜出的是高陵雪。但到了现在,花神宫宫主也是度恨菩提顾回雪。“沈中玉说完这段往事,转回正题道,“就是一门之中,同门师徒皆是这般互相防备。魔道之中能有几个门派?就算有,也多是一代之旺。” 张致和抬头看了看沈中玉道:“就像沈先生昔日宗门那样?” 沈中玉很是心塞地点了点头,继续跟他说,“但是魔道中的散修更是不可少觑,从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没有庸手。 “嗯。” 两人一问一答,张致和自觉长了无数见识,而沈中玉也可从张致和语中得知正道大宗门对付魔劫的惯常手段。正道宗门弟子虽然教得纯良,但也不是娇生惯养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之后,其自幼打好的基础就会显现出来。 而另一边,向清寒刚回到昆仑仙宗,先问卢问鹤在何处,得知卢问鹤在数日前就往朝阳峰去了,微微一笑道:“好,我也应该前去与真人请安了。” 刚到朝阳峰,她也是亲自步行上山,却去到梅林仍不见绿萝出迎,不由得有些奇怪,且雪原寂寂,连平日悠然来往的瑞鹤都不知道躲到何处去了,山风出来竟有些腥气,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慌。她犹豫着还是暗地放出了本命法宝广寒吹雪镜,只是暗暗摄在手心,静静地往楚凤歌的寝殿走。 一边走,血腥味就越来越重,她索性停下脚步,想要发个消息与琅嬛福地与杜秋娘发个信,却忽然听到一声:“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她一回过头就看到龙女休徵挽着袖子,赤着脚,扎着裤腿,手上提着一条立起来约有一人高的大鱼,那大鱼嘴巴一张一合,露出密密麻麻的尖锐的牙齿,身上血肉模糊,血流了一地,那血腥味竟是从这鱼身上来的。 向清寒稍稍放宽了心,还是谨慎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龙女奇怪地看了看她,甩了甩手中的大鱼说道:“我刚逮的,送来给叔父尝尝。” 向清寒听到这个,笑道:“真人向来好洁,你就这般血淋淋地拖去不成?” “总是我的心意。”龙女抿了抿唇,闷闷答道。 向清寒手一抬,寒冰自雪地而起,蔓延上去,转眼就像整条鱼冻成坚冰。龙女赶紧放手,自己呵了呵,道:“好冷。”然后又去敲了敲那块冰。 向清寒看着她赤着的一双脚,摇了摇头,笑道:“我与你一道去吧。” “嗯。”龙女应道,“做人真麻烦。”她说着将袖子放了下来,但是赤着的一双脚却还是踢踢踏踏地在地上走。 向清寒想了想,不由得开始心疼起楚凤歌,这还是亲侄女,却野性十足,一挥手,那鱼状冰块就自然而然地浮起来,跟在后面。 去到楚凤歌起居的正殿处,一进去就看到自家夫君坐在下手听着楚凤歌讲课,向清寒福了福,问好。 楚凤歌看到那一条大鱼,以及站在旁边很有些得意洋洋的龙女,心里很有些无奈,道:“我已辟谷,你费心了。” “算不了什么,我去寻绿萝玩。” 楚凤歌点了点头,看着她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心里更无奈了。卢问鹤却忍不住站在下面憋笑,总觉得自从休徵来了之后,师父鲜活了很多,这也是好事。 朝阳峰上其乐融融,而在极北之地,同样也是雪域冰原,也是张灯结彩,看着十分和乐。时光倒退两三百年的话,九幽老祖也是其中座上宾。就在沈中玉抱着张致和给他介绍魔道中有数的大能的时候,被他点过名的那些大能却借助各种方法元神出游来到此地一聚。 因为化神真人事关一门兴衰,因此每到需要化神真人集会的时候,总是各出秘法,只以神游,而非肉身亲临。而在魔道聚会之时更是如此,若果有人靠近来看,就可以看到冰天雪地里坐着一圈面目狰狞的傀儡木偶,看着实在可怖至极。 花神宫度恨菩提借用的傀儡和活人很是相似,若果仔细看了就可以看出这分明是死去不久的美人尸首。虽则度恨菩提与高陵雪相比,手段平庸,但能稳压花神宫也不是草包美人,她便是别出心裁,从花神宫的伥鬼之法中钻研出肉身傀儡之法。 还有诸如无生姥姥却是以分出的一丝元神凝气为形,却是一道幽幽鬼火;至于其他人也是各出奇招,不必尽说。 无生姥姥自觉资格最老,首先开口道:“两百年了,我手下之人连用个血食都不可快活。也是时候了。” 第一百零二章 在座之人听到无生姥姥这般说,虽然纷纷点头,却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尺,无他,皆因无生姥姥所修之法实在匪夷所思。 无生姥姥的修行之法竟是与人借种,而腹中胎儿却会吸纳生父之气运寿元而壮大,同时滋养母体。等到魔胎瓜熟蒂落之时,就是生父命尽之时。而无生姥姥已经生下了上千个魔子魔孙。 所以虽然无生姥姥据说本体看上去宛如二八佳人,美艳无双,但是众人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借种,自然是有多远离多远。据说,上次被无生姥姥追得上天入地的那位大能还是九幽老祖,现在那位也在正道活得好好的,其他人就自求多福吧。 度恨菩提顾回雪看到众人躲闪的样子,心里一嗮,嫣然一笑道:”姥姥说得在理,圣宫门人也需多些历练了。“ “嗯。”无生姥姥听到这个,化出的那朵鬼火闪了闪,继续说道:“那不知道顾宫主打算怎么做呢?” 顾回雪还是语笑嫣然,宁静温婉的样子,但是说出的话却没有温柔,反而有些疯狂狠厉,道:“我要去会一会那只昆山凤凰。” 众人再想不到看来一直平平无奇的顾回雪居然突发奇想,一鸣惊人,竟要去对付楚凤歌,相互对视了一眼,嘿嘿一笑。其中一个号称酆都鬼帝的就道:”顾宫主真是好胆色,嘿嘿。“ 顾回雪却转了作风,娓娓说道:“我平素小心,全为此时。若这一战,为了全身而退,不拉下这仙道之中第一人,反而去对付那些二三庸手,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想到能吸干他的一身精元,就觉得难以自抑。”她轻轻笑着,错了错尖尖的指甲,竟磨出了刺耳的声音。 与此同时,远在昆仑的龙女休徵忽然间觉得心口一痛,本还看着绿萝料理活鱼的她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吓得绿萝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绿萝见此,丢下鱼,在风中擦干净鱼血就去将休徵扶起来,问道:“姑娘这可怎么了?” “我无事,我回去用些药就好。” “什么药?姑娘也说说,我们也要配丸药了,顺带配了不是更好。” 休徵苍白着脸,说道:“没有什么。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绿萝看到她这般样子,已经暗暗打定主意一会儿要和楚凤歌说一声才好。 却说,顾回雪这句带着几分自我毁灭的话很对魔修的胃口,纷纷表示乐意助拳。要知道,昆仑仙宗门庭高峻,防御森严,虽然诸位魔修对它充满了毁灭和掠夺的,但却始终无门而入。 现在有人为先锋,打开门户,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再说,顾回雪敢这样做,必然是有所把握,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了。 花神宫宫主先提出了这样一个惊人建议,接下来她主导整场聚会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众人一言一语地勉强凑齐了整套计划,然后就各自散了。不过这套计划虽然定了,却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毕竟魔修杀得性子起来了,就什么都不顾了。 此时在诸正道仙门中,朔方城沦为魔域的消息才是大消息。各个世家,宗门在验证了消息确切之后,纷纷派出了门下弟子联合起来,围攻朔方城。其中七杀城也接到消息,张致和一看完,就和沈中玉告辞,带着解存举杀回朔方。 沈中玉站在城墙上看着张致和与解存举腾云远去的背影,心里感觉无比憋屈,剑修正需阵前决斗,生死一线了悟剑心,但是看着自家爱人屡屡行走在生死一线间,却是提心吊胆,无比憋闷。 他扶了扶城墙上的栏杆,感觉掌心下粗糙的石头,心潮起伏不定,直到梼杌过来,蹭了蹭他的手,低声说道:“师父,来了。” “嗯。”沈中玉揉了揉梼杌的头毛,抬头就看到猎猎北风吹动了城墙上的旌旗,凉风起于天末,砭人肌骨,无处不入,随风而来的还有如蛇行一般在地上蔓延的霜花,点点白霜蔓上了沈中玉还放在城墙上的手。 他一抬手,手腕一转,修长的手指一合一张,看着霜华落下,却还在掌心留下一点点灰白之色,轻声对梼杌说了句:“下去吧。” “喏。”梼杌抖了抖身上的寒霜,跳下城墙,临走时,回头四体投地,大礼伏下道:“师父战无不胜,武运长久!“ 沈中玉回头看了他一下,仿佛看到了当日二人关系和睦之时,这个大徒弟还是个人,也是一身黑衣,同样这般伏下行礼祝祷。在当时,魔门之中师徒能这般和睦的已经很是少见,沈中玉还为之高兴了很久,只是后来,罢了,他现在还算比较乖。 他没有再想下去,而是直接吩咐道:”好了,回去让你北冥师叔开启阵法,护住城池,为师去和老朋友聊聊。“ ”谨受命。“梼杌转身一跃而起,直接就落到城中街上,再一迈步就跑出九尺远,转眼间消失在街角,不见了。 沈中玉回身看着城外,极目远看,一道深绿色的浑浊的波浪不停翻滚着起伏着推进到跟前,等到近前了才看到这是层层叠叠的毒虫和浑浊的毒水,在毒水混合毒虫形成的浪潮中还有不停跋涉着的尸人。 想不到第一个过来的会是南疆的绿袍老怪,沈中玉看着这般恶心而诡异的场景,难得起了善心,想到幸好北邙山下是万里焦土,倒不会造成生灵涂炭。 沈中玉神识散开,神动天地,七杀城下的存存黄泥也如同地龙翻身一边翻涌而起,形成高大的堤坝。浑绿色的波浪拍在堤坝上,侵蚀着一个一个大坑,但最后还是被堤坝拦下,再无寸进。 乘浪而至的是一个衣着妖娆暴露、貌美惊人的青年男子,双眼睛泛着吓人的绿光,仿佛有不少细微的毒虫也在瞳孔中游动一般,显得可怕又深邃。正是南疆蛊皇绿袍老怪。 他看到远在城墙上的沈中玉,邪魅一笑,道:”早前我们看老祖的时候,还不曾长得这般好看了。现在却是更胜往昔了,真教我们爱杀了“ 沈中玉眨了眨眼,没有说什么,说实话,他并不大想和这个老变态说话。蛊皇之身,并非是人,而是万蛊真身,这么多蛊虫融合在一起化为人形而已,所以蛊皇说话都自称“我们”。无论这人再好看,再会说话,本体还是一大群恶心恐怖的毒虫,只是想到这点,沈中玉就想要作呕。 绿袍见他不答,仿佛更加兴奋道:“如此更好了,就请大人前来,和我们融为一体吧。”他说着瞬间散开,与浑浊的绿色浪潮融为一体,转眼间就将堤坝冲毁,要拍在城墙上来。 沈中玉见此,却在瞬间腾空而去,绿袍同样不慢,浑浊的波浪也同样冲天而起,化为长蛇,要将沈中玉卷入其中。沈中玉一拂量天尺,化为一道清光,将蛇头斩下。 蛇头落地,转眼就被蛊虫和尸人完全吞噬,它们饱尝了同伴的血肉却像是更加兴奋一般,仰天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长啸。长啸嗡嗡,悬在空中的沈中玉忽然间被这声音一撞,像是要站不稳一样晃了晃。 一道浊浪自沈中玉脚下冲天而起,就像刚才那样要把他扯下去。沈中玉手一挥,浊浪化为一座形状古怪的冰山,巍巍而立,刚好让沈中玉有一立足之处。但是,绿色的泛着腥气的毒液很快就将整个冰山侵蚀殆尽。 莹莹青光落下,隔开毒液,但在同时,另一边一声刺耳尖锐的笛声响起,沈中玉感觉两眼一黑就摔了下去。却是绿袍不知道何时就化出人形,手执法宝骨笛引魂,一声尖啸就建功。 落入虫群中的沈中玉,下一刻就被密密麻麻的虫子完全埋了起来,身上法袍发出濛濛清光,将虫子隔绝在外。但是,前赴后继,不惧伤亡的蛊虫紧紧地贴在青光之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撕咬声。 沈中玉双眼半闭,仿佛完全放弃了一般。绿袍通过虫群之间的通感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竟有心悸之感,在他想象中,九幽老祖不是这么轻言放弃的人。 在沈中玉灵台之中,玉色湛然,清辉照亮,而在中央,沈中玉现出身影,向天一祝,竟就渐渐化开了。同时本在丹田之中安坐,呼吸灵气的元婴,双眼睁开,黑白分明,仿佛赤子婴儿,但内里又有看透世事的淡然,此刻却都化为勇攀巅峰的坚定。 行夹脊,走玉梯,透天谷,虽然是重走旧路,但是每一步都艰难无比。与此同时,在外边,空中层云酝酿,一声霹雳,吓得地上群虫伏下,不敢吱声。虫类属阴,天劫属阳,因此虫类最畏雷劫。 绿袍见此,也变了脸色,心里暗道,这疯子莫非是要在这时候渡劫不成?! 第一百零三章 沈中玉确实是想在此时渡劫,这些蛊虫虽然分散开来灵智未开,意识蒙昧,但是数量众多,且悍不畏死,用常规手段实在难对付,最适合的大概就是用天雷轰杀。但是,沈中玉两辈子都不曾修炼过玉清神雷府的神霄雷法,所以只好用自己的天劫之雷来了结这些蛊虫了。 绿袍见此,心里觉得不好,想要走,但又觉得不甘,作为蛊皇,也是要不停掠夺吞噬大修士的血肉与修为才能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甚至在吞噬的过程中,还能得到这个修士的一生经历见识。因此,他眼看就有这么一大块新鲜血肉落到自己手上,若果不吃了真是对不起自己。 他最后把心一横,想着拼着受伤吞了沈中玉就走,大不了躲几年好好消化了再出来。毕竟一个化神修士要走也没有人拦得住。 这时候,劫雷落下,如同枝桠一般分拆的紫霄神雷银光闪烁,如长剑一般劈开了整个天空,瞬间落下。地上虫群同样翻涌而起,化为一张大嘴,将劫雷吞下,但是转眼间,尊贵无比,诸邪辟易的紫霄神雷仿佛是厌恶这些蛊虫一般,在大嘴内爆开,将蛊虫群炸得四散飞舞,散发出难闻的焦臭味。 这时候,另一道劫雷同样落下,正正落在沈中玉顶上。本来一直半闭着眼的沈中玉,似有所觉地睁开眼看到灿烂辉煌的雷电,不由得一笑,重走仙路,再入长生,上天待我不薄! 雷电入体,本来已经在钻入他体内的毒虫瞬间在雷电之威下化为一阵青烟。电流在经络中流过,带来的除了神圣的宣判,还有浩大的生机,在雷电的刺激之下,仿佛他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毛孔,每一缕肌肉都生出了自身的神智,化为一个个神明端坐其中呼吸吐纳,运转着整个身体的运转,竟是在初入化神之时就做到了周身神现。 毛孔舒张,仿佛变成了一个个漩涡,疯狂地吸收着外界的灵气,本来在结丹之后就化成的纯阳仙体经过灵气和天雷的再次洗练,变得更加完美,身体中的所有污秽不断排出,结为厚厚的痂,随后被蛊虫吞去。蛊虫虽然还在他身上磨牙,但是肤色如玉的同时,身体的强度也如金玉之坚,岂是等闲能伤。 而在此时,从丹田出发勇攀天梯的元婴终于去到灵台所在。灵台之中,仿佛也有一道接着一道的虚幻的雷电劈落下来,这是自虚空法则中落下的天劫。这是考验,同样也是成就。 看似如同初生婴儿一般的元婴在重重雷电的摧残下身影摇晃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陨落在其中。但实际上,元婴演化,仿佛被越劈越小,越劈越细,但在下一刻,在下一次劈落的雷电当中就又化出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亦如婴儿一般,笑嘻嘻地一口白牙啃在下落的雷电之上,心满意足地都吃到肚子里。随之而来的却是第二个,第三个,渐渐出现的身影不再仅如婴儿,而是男女不定、或人或兽,散化而成的千万化、身将天劫雷电完全吸纳,化为一道清光在灵台之中盘旋。 最后清光落下,化出沈中玉的身影,头顶鱼尾紫金冠,身穿紫绶八卦衣,手执青玉量天尺,玉貌锦衣,神情疏朗,乃是有道高德之士。 他一拍手,本来如同晨光熹微的灵台一下子就亮堂起来,琪花瑶草此地盛放,巡游不定的天魔虚影化为金童玉女,站定在下,化神已成,紫府已开。 绿袍忽然间发现天劫落尽,同时心中冒出了一股寒意,想到莫非沈中玉成就化神了?转身就跑,但最后还跑得及,刚窜出上百尺,就发现咫尺天涯,自己竟无法再动了。他知道这是因为化神真人神合天地,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将周围化为自己的领域,只有化神才能破化神。 绿袍心念一转,破开沈中玉的领域,但在下一刻就发现沈中玉站在自己跟前。他双眼一凝,本来的满地虫群瞬间收起,回到自己身上,融入体内,气势一下子就强盛起来,当即就下手。化神之战,只差毫厘,他自然不会多话。 本来朗朗晴空,缕缕白云瞬间化为浑浊的绿色,如同丝丝苦雨落下,落到地上立刻就腐蚀出一个冒着泡沫的可怕大坑。就算是化神大能的元神稍稍碰到这样的毒液也会中毒。这正是绿袍所掌握的毒之法则。 但在下一刻,毒雾如云却在缕缕清气中化去,回归成最初始的灵气,然后散落如雨。正是沈中玉今生修行的根本《太初归一得道录》中所载的万化归道,将法宝,仙术都还原成最本初的元气,实在是一种非常环保的修行功法。 绿袍眼见不好,当机立断,留下一半虫群,依旧化为自身与沈中玉战斗,自己则向下一潜,打算从地底离开。但是一潜入地底,还没有走两步,就被一道清光交织连成的巨网网住,正是沈中玉的量天尺。落在其中,他竟连神识都送不出去了。 绿袍走又走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半身化为元气,强忍着心头滴血,只能发出一声尖啸,哭求道:”老祖饶命!“ “嘿,蛊皇下辈子做个好人吧。”沈中玉笑道。 绿袍把心一横,就想到了自爆全身,毁了他的本命法宝就跑,谁知道下一刻就陷入无边黑暗之中,迷迷茫茫,浑浑噩噩地就化为元气,竟连挣扎都不能。 沈中玉伸手虚抓,然后将这一团丰沛的元气扔向空中,化为灵雨落下。八百里北邙焦土在数千年之后第一次再受到灵雨的滋润和冲刷,已经含冤死去的地龙仿佛枯树开花,在冥冥中发出一声愉悦的龙啸。他侧耳听到不由一笑,眼看焦土之上草长花开,更是高兴,如此方可成就百年基业。 本来躲在城内,看着外面风云变幻,劫雷落下,再到绿云散尽,露出晴空朗朗的梼杌一下子就跳了出来,化出天妖原身,轻巧地走到沈中玉背后伏下,道:“老祖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沈中玉听到这一声,回过神来,上前摸了摸它的皮毛,直接坐到它身上去,梼杌就驮着他入城,两边臣民纷纷大礼伏下,齐声祝道:“真人长生无极,长乐未央。”叫声洪亮,几乎要上干云霄。 要知道,天道茫茫,仙途艰险,在目前修仙界,只有化神真人才入长生,能看天长地久,以江山为棋局,以众生为棋子。而今一个再年轻不过的新城,竟有一个化神真人作为城主,实在是意外之喜。 沈中玉回到城主府,第一时间就将众人召来,跟已经结成鬼丹十余年的沈弈道:”我不在时,诸事由你处置,我让戚寒水帮你就是了。魔劫期间,暂闭城门就可。“ 然后,他就问梼杌道:“我要出去一趟,你是跟着我还是留下?” 梼杌低头答道:”我自然是跟着师父。“ ”好。“ 早在沈中玉渡劫之时,本来正和正道弟子一同攻打朔方城的张致和就忽然感觉心有触动,抬头看天,虽然晴天朗朗,但他直觉沈中玉有事,看到从朔方城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的魔修不由得有些烦躁。 奋起余力将这些魔修一一打退,他就缓缓退下,说道:“心有所动,想要回七杀城一趟。” 带队之人闻言,像是看到鬼一样看着他,这个理由太正当,根本无法反对,只得道:“道友也不必太过担心,沈城主英雄一世,不会有事的。” 张致和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无事,但我就想回去看看他。” 带队的却是一个结婴多年,一直洁身自好的大能,听到这个,本来捋着胡须的手一收紧,差点把胡子揪了下来,放下手才道:“你们感情深厚。” “谢过了。”张致和闻言,却忍不住微微一笑,如冰花初绽,一闪即逝。 另一边,沈中玉刚吩咐完城中杂务,就要转身出门,却忽然停了下来,道:“先等等。” 梼杌回头问道:“如何了?” “阿致回来了。” 梼杌听到这个情意缠绵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沈中玉却就不管它了,从它背上下来,直接去到城门等着。 沈中玉作为化神真人,神识散开,可以覆盖方圆千里,轻易就知道了张致和剑光经过,既然人都回来了,又何必舍近求远。他一步踏出,就到了城门外,看到张致和剑光停下,就上前张开手,说:“跳下来,我接着。” 张致和看了看周围,脸皮尚薄,做不出这样的事,很自然就踏云而下,刚下来就被沈中玉抱入怀中。 他感觉到沈中玉气息陡变,竟不似元婴期一般气势逼人,而是如同凡夫俗子,却又让人不能小视,如同天地同体,竟像是自家师父一般,一下子就想到了沈中玉突破化神,不由得喜道:“沈先生,你现在是化神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亲了亲他的脸颊,答道:“嗯。” 张致和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一揖到底,道:”沈真人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第一百零四章 沈中玉听到张致和这般说,自以为十分平和的心境也是涟漪微起,重回化神,与天争命,从此以后天上地下,黄泉碧落,我都能可以将这人绑在身边了。就算他死了,我可以招魂,可以亲下幽冥去找人,就算他要转世重修,我也能等他到地老地荒。 想到这里,他将人一把拉起,拥入怀中,道:”以后你可别想跑了。生生世世,我都能抓着你了。” 张致和听到这般直白的示爱,脸色微红,但还是十分认真地说道:“好,我生生世世都与先生在一起。” “好,我们去泡泡水吧。”沈中玉说着,拉着张致和往回走。 “怎么了?” “刚和南疆的蛊皇打了一架,一堆的虫子,我觉得身上还痒。” “先生刚才不是要出门吗?“ “看到你就不想了。” “哦……” 跟在他们身后的梼杌一边听他们废话,一边忍不住撇嘴,从来不知道师父脸皮可以这么厚。它看着这两个走入内室了,自然也不再跟着,转身去找师弟戚寒水玩耍。 戚寒水对沈中玉去而复返,心里也觉奇怪,但他的胆子比梼杌小得多了,对此一言不发,见到梼杌闷闷不乐地过来,心里叹了口气,只望这位大师兄稍稍安分些,上前问道:“师兄,看着有些不喜。” “无事。”梼杌说着,跳到案上盘成一圈睡觉。 戚寒水见此,却是心里稍安,由他去了。 虽然是一阵好睡,但就在半梦半醒之时,生性最是灵敏机警的梼杌却感觉到有生人进屋,还过来了,连眼都不曾睁开,一翻身,一爪子就搭在来人的手腕上,按住来人的动作。 戚寒水刚要接信的时候,就发现梼杌这般反应,赶紧喊住道:“师兄,这是信差。”害怕他把直接把信给撕了。 梼杌晃了晃,醒过神来,说道:“什么信?” 七杀城的信差自然认得梼杌是谁,听到他问了,恭恭敬敬地将书信递过去。梼杌一甩尾巴,书信自启,浮在半空中,让他看着。本还是贪懒,但是一看到这个消息,梼杌却是连尾巴都直了,“酆都鬼帝、无生姥姥结盟,攻打昆仑仙宗,楚凤歌、杜秋娘二人皆未出面。” 杜秋娘为了散仙劫,该是去闭关了,但是楚凤歌呢?梼杌想到这里,心里一动,知道是大消息,需要马山汇报沈中玉才是。他将书信卷起,衔在嘴里,转身就跑了出去。 戚寒水在后面也看到能让梼杌转眼就消失在室内的消息,叹了口气,去寻沈弈议事了,大乱将至,估计七杀城的守城大阵也该变一变了。 而在另一边,却是温泉水滑,春暖香浓。池边榻上,沈中玉将人从池子里抱起来就按在上面胡来。 兴起之时,沈中玉含了半盏残酒,喷在身下之人光滑的、还带着水珠的背上,然后再一点一点地舔干净,感觉他在自己身下难耐地颤抖着,摸上他因为忍耐快、感而紧紧抓住软塌的手,与之十指交缠。 在他体内狠狠地撞了一记,听到他喑哑的一声闷哼,沈中玉再也忍不住,贴着张致和的耳边轻笑道:“这么久了,还不习惯?” 昔才的半盏冷酒喷在火热的肌肤上,张致和就冷得忍不住一个哆嗦,再然后是触感柔软的嘴唇在自己的背上乱啄,再加上下面紧紧进迫的交缠,这让他险些就意乱情迷,叫了出来。现在听到沈中玉这般说,他有些委屈地抱怨道:“先生,你这是故意的。” 沈中玉看着张致白嫩的耳垂在自己的气息熏染下逐渐泛红,再听到这样一句话,笑道:“嗯,我就是故意的。”说罢,他在神识中就感觉到梼杌正往这边跑,叹了口气,在他修长的脖项上轻咬了一口,道:”梼杌来了,只怕有大消息。“ “嗯?!“张致和吓得身体一缩。沈中玉抖擞了一下,差些就完全交代了出来,抱紧了他说道:”乖,放松些。“ 等赶到的时候,梼杌一进来就闻到兰麝芬芳混着酒香喷了自己一脸,抬头看到沈中玉轻裘缓带,长长的头发散开,如锦缎一般披在身上,慵懒而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显得矜持而雍容。 梼杌被这一眼唬得心肝乱跳,暗自惋惜这么漂亮的美人壳子居然是自己师父的,低着头上前,蹭了蹭沈中玉垂在塌下的手,呜咽了两声。 沈中玉长臂一伸,将梼杌拎到榻上去,一边接信,一边说道:”若不是大消息的话,我就拿你来当搓澡巾。“ 梼杌高傲地喵了一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此时,沈中玉也无心计较这事了,当他一翻书信,看到金墉城来报之事,稍稍一掐算,就看到天机分明,昆仑山下,金墉城中尽化鬼蜮,这是不怕人不去。 他想到:“自昨日起,酆都鬼帝和无生姥姥就已经围攻昆仑仙宗。但是门中无人出战,只有阵法应对。这样下去,昆仑仙宗能撑多久?” 若果正道落于下风,魔道大盛,对于沈中玉绝对不是好消息。他可从不认为自己曾是九幽宗宗主,魔道的那些小朋友们就会放过自己。再说,阿致只怕要忧心了。于情于理,他都要去走一趟。 想到这里,他再无疑惑,起来转过屏风,将消息递于张致和道:”我们马上启程。“ 张致和一目十行地看完,大难之时更不做痛哭流涕儿女态,而是铿锵有力地答了个字:“好。” 若将时光往前走一日,昆仑朝阳峰上,料理完日常事务的绿萝无所事事,想到因为心痛病而在洞府内歇息的龙女休徵,便想去探望。 楚凤歌听到这个,心里不知为何一动,背上寒颤忽起,再一细想,刚才那一瞬间的危机感却就消失无踪,他掐着手指算了算,却云山雾罩,不知从何算起,这是什么回事? 他低头看到面带期望的绿萝,挥了挥手让她自去,自己却思索起来,难不成我也身在劫中,所以无法可算吗? 绿萝看到楚凤歌脸色难看,心里奇怪,刚要发问就被他赶了出来,更是难过,不知不觉就走到天池边上,弯腰捧了一捧水,就见到潭水分开,一条大道直入龙宫。 绿萝进去见到休徵脸色恹恹地躺在软榻上,心里一惊,上前握着她的手就道:”脸色怎么难看成这个样子了?“ 休徵按着胸口咳嗽了一声,虚弱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都是老毛病了,过几天就好。“她刚说完,心口又是一痛,痛得她掉下软榻,趴在地上不断地喘息着。 绿萝赶紧把她扶起来,道:”可有药不曾?” 休徵费力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在我妆台上看看吧,大抵是在上面。“ 绿萝在妆台上翻寻不得,就翻开了她的妆奁,却是一个人高的乌木大柜,层层叠叠,内里除了放着首饰之外,还有不少丹药,用鹅黄签子一个个写着。她翻到瓶治心痛的药,而在旁边却有一个匣子,上用签子写着“高唐梦”。 她不知为何心里一跳,回身将药递于休徵,看她吃了药,稍稍缓过来了才问道:“那个高唐梦是什么来的?” 休徵刚吃了药,脸上稍稍多了些血色,听到这个,却两颊绯红,道:“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 绿萝听到这个,脸色一红,就道:“你怎么有这玩意儿?” 休徵娇笑着答道:“我母亲以前留下的。” “哦。”绿萝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这其实是什么?” 休徵忽然伸了个懒腰,两颊绯绯,纤腰如柳,顾盼之间竟带了几分少女所不具备的风情,显得既魅惑而神秘,身影移来,贴着绿萝背后说道:”襄王既有梦,神女岂无心?无论男、女,一闻此香,皆可得大快活。“ 绿萝听到这个,脸上微红,低头看着这精工细雕的匣子,飞天之舞,散花奏乐,盘旋不定,云气萦绕,她看得越久,渐渐就觉眼花,就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就紧紧地抱在怀里。 休徵见此露出了一个暧昧的微笑,道:“送你了,好好用。” “我”,绿萝咬了咬嘴唇,道:“先走了。” “去吧。”休徵懒懒地说了句,靠在软榻上看着绿萝像是丢了魂一般离开。 楚凤歌虽然心头始终觉得不安,特地去静室内沐浴更衣,也算不出个所以然来,知道是被人遮掩了天机,心里暗暗警惕。他一走出正殿,就闻到异香馥郁,随后脑内金花乱冒,一阵眩晕,暗叫不好,立刻屏息静气,暗道这是谁?竟能算计至此?! 但这异香仿佛自有灵性,扰袖弄摆,萦绕不断。如果有人能看到这异香流动,大概就能看出这所谓异香就如一条大蟒一般紧紧地缠在楚凤歌身上,任他是化神真人也挣脱不得。且随着异香入体,楚凤歌只觉神识不断散失。他也是多年剑修,见此立刻拔剑出鞘,在室内一扫,将本来放在殿中的香炉掀翻在地。 绿萝看到这般,从帘后转出,上前要去扶着。楚凤歌却避开了她的手,一剑横在她的脖子上说道:“你是谁?” 第一百零五章 绿萝见此,更觉心酸,向后退了一步,但是宝剑如影紧紧地贴在她的脖子上,还是冷冷的一声”你是谁?“她不由得泪落如珠,道:”郎君,你竟认不得我了?“ 楚凤歌没有答话,却看向了殿门。殿门自外而启,风吹影动,从外走进了一个娇小而窈窕的身影,竟是龙女休徵,此时她身穿一袭素衣,长长的黑发半挽着,相貌沉静,眼含悲悯,但是一笑却带了几分魅惑和神秘。 楚凤歌见此,却说了句:”顾回雪。“语气十分笃定,仿佛早已知道。 休徵,或者说是花神宫宫主顾回雪嫣然笑道:“真是瞒不过楚真人。” 楚凤歌暗自一运神识,发现一运功,神识就消耗得更加厉害,好,恐怕只能论手上功夫了,却还道一句:“我的侄女呢?” 顾回雪闻言,耐性十足地说道:“贤侄女眼下只怕已经去与她母亲做伴了。这两个傻货,真以为是靠着自己能平平安安从有余门出来不成?本宫保住了她们数百年平安,现在收回来也不过分呀。”却不知道是有心解惑还是要气人了。 楚凤歌听到这个,心里却是悲愤难言,血脉断绝,果真好得很!含怒出手,竟似是一道白虹,贯日穿云,只是一瞬,不容眨眼就到了顾回雪跟前,剑锋三现,如毒蛇吐信,寒光耀目。 顾回雪虽也是化神真人,如何比得上楚凤歌的狠厉之劲,竟生生就挨了两下,只在最后一下,吃痛不过,运起步法向后一滚,直接就滚出了正殿,顺着玉阶滚落在下,跌在松荫之内。 楚凤歌再不留手,拼着重伤也一步赶上,剑势如同雾隐南山,云中吐月,混沌未分,却一点寒芒先至,正是楚凤歌成名剑法云外飞仙。 顾回雪眼见不好,身影一摇,避过剑锋,却被随之而来的剑势压迫得口吐鲜血,且楚凤歌剑招一老,却是手腕一转,剑往旁一个上撩,一把就将她的整个胸膛完全挑开,鲜血流地。 顾回雪全身被笼罩在楚凤歌的剑势之内,即使是化神真人却也像是凡人一般被笼罩在狂风骤雨之中,走也走不得,一个狠心,神识脱体而出。 楚凤歌心觉不对,立刻住手,却见到眼前只有被他的剑锋划得破破烂烂的白龙尸首,顾回雪附身的一缕神识早已远去,虽在意料之中,但也心神微动。 原来因为强行挣脱那诡异熏香的压制运转功法,已是深受重伤,此刻在心神摇动的关头,他如何还撑得住,立时就拄着剑,直直地跪倒在地,鲜血自唇边溢出,肤白如雪,唇红如血,竟有几分诡异凄厉的艳丽。 顾回雪在远处重凝灵气为化、身,见到这一幕,也是忍不住惊叹,不愧是楚凤歌,果然是千万年来的剑道种子,但见他扶着剑缓缓站了起来,依旧执剑而立,北风萧索,袍袖翻卷,不失剑修气魄。 赞赏归赞赏,她却不曾想过要放过他,双手一挥,楚凤歌身旁四周立刻就展开了十里桃林,正是花神宫嫡传的桃花迷神大阵,由顾回雪这个花神宫宫主使来更是威力强大。 夜风呼呼,枝叶簌簌,明月低垂,花香欲醉,迷雾四起,行人无路,楚凤歌仿佛误入春风十里、桃李园中,笙歌四起,艳调靡靡,在树荫之下转出来一个光华夺目的美人儿。 本来所谓美人也难动其心,但这人却不同,眼前这人竟是楚凤歌去世多年的母亲。她一手扶着树干,一边想着楚凤歌招手,仿佛是慈母唤儿。花神宫在于因情动欲,此刻引动的就是母子天性,楚凤歌少年丧母,待成名之后,母亲早已尸骨无全,连衣冠冢也不知道如何立。 楚凤歌站在原地,身影微动,最后还是控制着自己不曾过去。但随着他心神摇动,对面的人走过来了,他的母亲过来了,她走得似快实慢,但是姿势优雅,广袖长裙,裙裾与衣袂齐飞,却最终停下了脚步。 原来是楚凤歌将剑平平向上一举,就截在来人纤长秀美的玉颈上,来人昂着头,泪落如珠,更是楚楚可怜。她勉强抬起手,想要抚摸一下楚凤歌的脸颊,却始终够不到,只得说道:“我儿是怎么了?” 楚凤歌张了张嘴,出奇地说了一句长句,道:”我离家时年十二,你如何认得出?“声音极低,让人难以听清,不知道说给来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最后他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收剑回身,抱剑而待。 来人稍稍一惊,正欲解释,却忽然间发现自己如同泡沫一般散了下来,化为流水。 楚凤歌收敛心神,却感觉神识耗散得越发厉害,若非如此,他一剑就能破开桃花迷神大阵,何须周旋。 此时,卢问鹤听说了引仙双虹再现,便拉着向清寒一道去看,两人在引仙桥上相依相傍,看着双虹如弓,正在兴致高昂之时,却忽然间看到清光一掠而过,落在飞仙殿前广场之上。竟是常年驻守嫏嬛花海的饱蠹子谷梁章,他一下地就将昆仑仙宗护山大阵全面开启。 一道冰山虚影自昆仑仙宗升起,刚好与下落的混沌黑影撞上,并将之完全冲散。再然后就是鬼影森森、鬼哭啾啾,仿佛天降十八层地狱一般完全笼罩在昆仑仙宗周围。修为不及之人只是看了这鬼蜮一眼,仿佛就要化入其中,成为万鬼之一。 卢问鹤赶紧上前行礼就道:”祖师,敢问这是?“ 谷梁章看着是个清隽老人,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看到人来了,习惯性地捏了捏鼻梁,说道:”我在神识中看到万鬼来袭,便过来了。你师父呢?“ 卢问鹤闻言,心里也忍不住有些着急,对呀,师父也是化神真人,神识笼罩千里,且最近也不曾闭关,该是很容易就感觉到这般危局到来才是,现在还不见人,难道师父是出了什么事吗? 想到这里,卢问鹤立刻就道:“祖师在上,我先去朝阳峰一趟。” 谷梁章闻言,就道:”你主持阵法,我去。“ “额?” 谷梁章脾气甚好,见此耐心地解释道:”若是连你师父都处理不了的,你去也无用。我去卖卖力气吧。“ “是。”卢问鹤只得躬身长揖,看着谷梁章走了,自己则接过主持阵法的大印,专心主持。 向清寒见此,抬头看了看鬼影满空,遮天蔽日,就吩咐与各大门派报信求援,同时命各峰弟子去将人都带到飞仙殿前来,若有事要撤退也快一些,还将宗门玉册典籍都打包了统统随身带着。 然后,她就回到卢问鹤身旁,静静地看着。卢问鹤一侧头就看到向清寒含笑的脸,却张了张嘴,做了个口型说道:“无事。” 向清寒见此,忍不住一笑,娇嗔地看了他一眼,也做了个口型道:“我信你。” 却在另一边,落入大阵之中的楚凤歌在破除了数个幻象以及伥鬼之后,几乎要到了神识枯竭,油尽灯枯之时,但他依旧紧紧地握着手中宝剑,想着就算拼死一搏,也绝不死在桃花迷神大阵之中。 就在四处桃花瘴起,围拢而来,要将其中丰神俊朗的谪仙人包裹在其中之时,阵中的楚凤歌忽然一口鲜血喷出,洒在手中宝剑之上,然后宝剑尽断,四散纷飞,本来春风十里,月夜桃林刹那间被纷飞的剑刃划开,露出外界的松荫寂寞,清冷日光。 被强行破阵的顾回雪再想不到楚凤歌竟然这般刚烈,竟然自爆本命法宝,立刻散去大阵,免遭反噬,回头看到楚凤歌虽宝剑尽碎,但只差一步就能化形而出的剑灵汇聚灵气,化为一柄透明的灵气长剑,悬在身前。 她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再不敢放任,放出所有伥鬼奋不顾身地围了上去。 楚凤歌握住灵气大剑,仿佛像是当日第一次执剑之时一般,悲喜交集,感觉到本命宝剑赤日流华在掌中腾腾欲试,不由得放声大笑,来战!庞大的灵力自他身上暴涌而出,长剑一挥,汹涌的灵力波浪将围过来的伥鬼掀翻、抛高、再被暴动的灵气碾为齑粉。 顾回雪见此,手一挥,桃花纷飞,摇曳在暴风之中,如轻舟一叶却始终不落波涛之下,花神宫的各样大神通轮番使出,情潮欲浪席卷而来,软玉温香包裹全身,想要动其心、销其志,软语温柔,贴在楚凤歌耳边说着:“郎君,好冷的心肠!“ 重伤之中,楚凤歌被她挑逗得心火起伏,连连咳血,剑势再化混沌,一点寒芒再现,剑外飞仙一招斩破妖氛。但是,他已呈油尽灯枯之态,转眼就被打落尘埃,跪在地上,赤日流华呜咽一声,缩回到楚凤歌身上,却不曾回到丹田,而是留驻于两眉之间泥丸宫处,在他眉间画下一点赤色的泪痕。 赤足如莲,落在楚凤歌身前,顾回雪看着只能伏在地上的楚凤歌,露出一抹淡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的。这般好剑法该多让人看看才是。 就在他最后灵剑散去,但依旧怒目而视,等着最后一刻的时候,天边忽然传来一声“休伤我同门。”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个书卷携风雷之力,打落下来。 顾回雪回身避过,再回头就看到一个青袍老者站在楚凤歌面前,眯着眼说了句:“饱蠹子?你拦得住我吗?!” 老者一捋胡子,道:”威武不能屈!“ “好!”顾回雪话音刚落,桃花影落,如同罗网一般要将他们二人网在其中。饱蠹子却抛出一个竹简,化为龟壳罩着自己和楚凤歌。 第一百零六章 顾回雪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轻蔑一笑,桃林再起,粉色的鲜花次第开放,如同锦云。但春花之下,春泥之中埋着的却是累累白骨,花林之中,千年以来收集的伥鬼傀儡逐渐围了过来。 与此同时,她抬头看了看贴在大阵如同苍蝇一般的鬼影,纤手一招,一发桃花煞神雷直接打在大阵之上,竟从内将昆仑仙宗的护山大阵打出了一个大洞。 谷梁章看到大阵破开,遮天蔽日的鬼影冲入阵内,险些晕厥了过去,这,这,我昆仑一门竟要尽丧于此。 躺在地上的楚凤歌勉强睁眼看到这样一幕,扯了扯谷梁章的衣摆,断断续续地说道:“别管我,过去!”虽然声音断续,但是语气铿锵。 谷梁章苦笑道:“走不了呀。”他看着桃花林中的伥鬼,自己知道本事不足,自保有余,但是要破阵却难了。 他们两个被困在阵中,顾回雪更不着急,充满耐心地倚坐在桃花枝上看着,光润有致的小腿和秀气的脚踝在空中一晃一晃,极有风情。 却说在另一边,卢问鹤领着人守在飞仙殿中广场之上,忽然间看到一道流光经过而去,然后霹雳一声赤雷炸开,竟将昆仑仙宗万古不化的十方冻绝寒冰阵炸出一个窟窿。本来就黑压压地压在大阵之上的幢幢鬼影一下子就冲入阵中,鬼哭连天,动人心魄,让人魂飞志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众鬼之一。 而在万鬼之后,尚有上千个的奇形怪状,或者三头六臂,或者人身蛇首,或背生肉翅的魔神跟着,正是无生姥姥的三千魔子魔孙。他们看着满地的血肉,兴奋地发出了可怖的叫声,伸出双爪就要扑来。 站在广场之上的众多弟子或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或是握紧了拳头,更不堪的自然是腿肚子哆嗦。数个元婴大能眼神凝重地互相看了一眼,心道多年苦修,今日竟难免一死? 就在万钧一发之时,一声弦响,清越的琴声仿佛自天边而来,又像是从心底响起,停云遏鸟的一声同样拦住了漫天万鬼魔神,随后琴声再起,如风之烈,如雷之迅,竟是卢问鹤惯常弹的《风雷引》一曲。 “昔日鲁人贺云,遇神人授之。其音溜亮幽奇,句句风云,声声雷雨。” 本来晴天朗朗,白雪皑皑的昆仑山色此时如坠入黑狱一般,昏昏惨惨,不能见人,而在琴声之中,风雷大作,如锋利的刀片割开了惨惨戚戚、不见天日的夜空,天光自从这些间隙中透下,逞凶的恶鬼在天光之下惨叫着化为灰烬。 神动天地,卢问鹤竟在元婴期就接触到了化神真人的境界,化神之道可期,此时以精神接引天之至阳下透,诛杀阴魂。 这些恶鬼魔神也不是蠢货,轻易就看到了弹琴之人是谁,纷纷扑来。但在跳扑而来之时,它们就见月华如水,流经之处,寒风立起,飞雪如絮、如盐、如粉扑面。 在寒风冰雪之中,这些恶鬼魔神化为一座古怪的冰雕,然后化成齑粉,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弹琴之人头上高悬着的一轮明月如镜,朔风呼呼、飞雪绵绵,乃是向清寒的广寒吹雪镜,此刻威力全开,涤荡妖邪。 在场的数个元婴大能见到,也是鼓起勇气,与其束手就戮,不如杀出一个未来。宝剑在手,勇气在心,数个元婴腾空而去,冲入恶鬼魔神之内。 其他弟子见到诸位祖师这般作为,互相看了看,虽然没有直接冲出去,但也紧紧站在卢问鹤身后,积攒下来的符篆法器像是不要钱一般扔在恶鬼之中。其中一个金丹宗师名唤张怀元者最是机敏,站出来指挥着同门劲往一处使,集中火力打灭了一个来犯的魔神…… 但是他们杀得多,但汹涌而来的恶鬼更多。来犯之人像是搬了个鬼门关在昆仑上空一般,内里的恶鬼闻到血肉之味,在嗜血暴虐的渴望与对生者的仇恨的催使下源源不断地冲出来,想要就着下方诸位年轻道子临死前的挣扎哀嚎,饱尝他们的鲜血与和骨肉。 一个再一个冲入饿鬼之中的元婴大能在绝望之际,纷纷自爆,炸开了一遍空地,但更快又被陆续赶来的饿鬼填满。 向清寒眼中已然渗出了血泪,但低头一看丈夫还在坚持,嫣然一笑,像纤云四卷,明月独出,口中一口鲜血喷出,广寒吹雪镜忽然光芒大放,冻绝之力大盛。 本来片片雪花凝绝成冰晶飞舞,像是剑刃一般将面前魔神恶鬼斩成两截,朔风一吹化为齑粉。但在风雪当中,广寒吹雪镜也如同冰盘一般渐渐融化了。 如同姮娥仙子一般的向清寒在半空中缓缓落下,靠在卢问鹤肩上阖上了双眼。卢问鹤琴声未断,但却寄予了无尽悲愤之意,哀兵必胜,果然在场众人听到这富含悲伤与愤怒的乐声,自心生出无穷愤怒,恶鬼可恨,魔物可恨,杀杀杀! 更多已然力竭本待等死的人从倒伏同门手中拿过法宝冲上前去,抱着恶鬼魔神一同自爆,更有人强忍着伤痛疲惫继续挥剑,想要斩杀更多的妖鬼。 最后,风雷引尽,琴弦亦断,卢问鹤口鼻出血,弹完了最后一句,却是第一次推开了手中瑶琴,将靠在肩上的妻子抱入怀中,阖目而逝。 昆仑仙宗第三十六代掌门卢问鹤与妻子向清寒于魔劫之中以身殉道,力竭而死。 琴声虽断,余音袅袅,众人看着虽已然身死但是依旧端坐在前方的掌门夫妇的尸首,悲愤更甚,但是看着依旧杀不胜杀、源源不断的魔鬼,黑压压的一群遮天蔽日而来,都不由得生出了无力茫然之感,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候,看到天上竟有红花飘落,他们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看到花红如妖火一般,像是燃烧了整个天空,这些红花以恶鬼为燃料、以魔物为养分,落在它们身上就飞快地生根发芽,从空中连绵出一幅华丽的锦帛。 众人惊喜过望地发现自己的危机解除了,这些红花就是救星。其中有人见多识广的,拈花就道:”这是摩诃曼殊沙华。“ “这是佛门哪位高僧大德来了?”众人见此,勉强笑了笑说道。 大阵之外,酆都鬼帝和无生姥姥看负手而立的沈中玉,刚才他步步生花而来,演化摩诃曼殊沙华解决了两人几乎大半兵力,足以让他们知道来人是敌非友。 再定睛一看,两人发现他竟然重归化神了,暗暗有些吃惊,但作为化神真人皆有些胆气,哪里会不战而逃,皆道:”久仰,幸会。“然后一同出招。 看着端丽慈祥、一身宫装的无生姥姥追魂杖一挥,一道血河从身前绵延而出,血水沉浮,各种悖乱纲常、子弑父、父杀子、夫妻相杀、君臣相斗的情景浮现而出,正是颠倒常理的无生魔道。 而一身冕旒的酆都鬼帝头上却是一座鬼宫现出,两门一开,恶鬼齐出,竟像是凡人军队一般结阵列队。相传酆都鬼帝曾是民间帝王,死后千年不腐,化为僵尸,最后成为鬼帝,最擅长统御万鬼。 在这般严正以待之下,只是轻抚玉尺的沈中玉仿佛是手无寸铁的凡人一般显得可怜至极。但就在血河、鬼阵压下之时,本来已经仿佛被气势锁定的沈中玉却忽然腾空一跃,如同黄鹤一般飘然高举,他首先展现的竟是自己的体术修为,对敌两人不由得有些失望。 两人对视了一眼,鬼阵、血河继续穷追不舍,要将这个窃名之辈拿下。但只是绕了不过半个圈,两人就觉得不对,刚停下手来,酆都鬼帝却忽然发出一声哀嚎,无生血河颠倒伦常,此刻完全顶倒在自己的鬼阵之上。伦常既失,阵中万鬼如何还肯听酆都鬼帝的指挥,纷纷反噬主人。 沈中玉停下来看着酆都鬼帝的属下内讧,摇了摇头,量天尺出,蒙蒙青光演化大阵,截断血河,将无生姥姥困在其中。同时,自血河之中生出清净白莲,莲花开出,冤孽自消,被困在阵中多年的恶鬼本性自现,重得欢喜,躬身向沈中玉行了一礼就自入轮回中去了。 酆都鬼帝眼见不好,立刻抽身而退,剩下无生姥姥一人在。沈中玉回头看着无生姥姥,她本身还浸在血水当中,如锦缎一般的长发浮在水面,见到沈中玉看来,妩媚笑道:“大人饶过妾身吧。” 沈中玉更不答话,四边清光摇动要将无生姥姥截杀当场,但在下一刻,清光飞起、重聚为量天尺拦下自己下方而来的一击,竟是顾回雪的桃花煞神雷。 却是之前,虽然漫天鬼影同样落到了朝阳峰顶。但是这些恶鬼魔物才走近了顾回雪九尺远,就被同化入桃林之中,成为她最忠心耿耿的护卫。 而顾回雪也在阵内想以桃花迷神大阵炼化昆仑仙宗的两大化神。谁知道才到一半,空中红花散落,妖鬼散去,心觉不好,顾回雪当即脱身而出。 第一百零七章 无生姥姥看到沈中玉仓促回防,立刻发动血河,翻起滔天巨浪,要将沈中玉卷在其中。但同时,从血河中升出一道水龙,与巨浪缠斗在一起,却是沈中玉预先运起弱水透骨环来做防备。 就在两条水龙争锋之时,沈中玉回身一击就将顾回雪的桃花煞神雷打落,露出她窈窕美艳的身影。 顾回雪见到沈中玉,仿佛早有所觉,不但不似昔日平庸避让,反而开声讽刺道:”沈大人急着跑来给昆仑仙宗救驾,看来当正道走狗当得很舒心嘛。“ 沈中玉一挑眉,懒得跟女流斗嘴,手上动作不停,清光过处,顾回雪所发招式皆化为混沌元气,滋养天地;而另一边却依旧借用弱水透骨环,屡屡在血河之中掀起巨浪,白莲花开,水龙滔天,将无生姥姥打得疲如奔命,香汗淋淋。 这时候,本来已经躲到一边去的酆都鬼帝看到沈中玉被两大化神围攻,想到自己十万鬼兵,因为他经折损了大半,立刻就怒从心中起,指挥兵马再次围了上来。 一边是桃花飞舞,美姬依偎,另一便是血河浑浊、水浪滔天,再之后是百万鬼兵列阵而来,被围在当中的沈中玉仿佛天下皆敌,再无逃出生天之理。 沈中玉看着三大化神围住自己,本来略带微笑的脸终于严肃起来,看了他们一眼,轻抚玉尺,然后清光裹身,弱水护体,就冲入血河之中,掀起浊浪滔天。 无生姥姥立刻严阵以待,神识散入,血水如布如丝要将他困在血河当中,而另一边,顾回雪手发的桃花煞神雷却收势不及,一把炸进了血河之中,导致浑浊的血河之中更是波涛起伏,难以看清。 无生姥姥的神识硬受了一记桃花煞神雷,胸口一痛就呕出血来,向顾回雪怒目而视,但终究忍下了。 而就在桃花落血河之时,沈中玉硬顶着血河及身之苦,划破血河,化作长虹,冲开鬼兵所列大阵直到酆都鬼帝跟前,只是一剑就破开僵尸护体阴气,将其斩成两截。 “好快的剑!”酆都鬼帝直到死前,都只想到了这句话,带着无尽的不甘再入轮回。这是自然,毕竟这十年以来,沈中玉几乎日日和一个真剑修对战,于剑道之上也颇有些心得。 解决了一个敌人之后,沈中玉再不停留,脱身而去,桃花落下,血河袭来,竟不曾沾染他道袍上的一角,之后清光一闪,冲入桃林之内,一路上神挡杀神,将沿路伥鬼清理得一干二净。顾回雪眼看多年收集来的伥鬼皆被沈中玉所杀,自己仿佛也危在旦夕一般,不见惊恐,双眼反而露出了疯狂之色。 她向来人嫣然一笑,玉足轻抬,双手合十,四肢皆缀金铃,腿一抬,纱裙尽褪,露出无限风光,饱满的胸部缓缓向前伏下,白腻的双丘映衬着华美的璎珞,竟就在不停消散的桃林之中缓缓舞蹈起来,似是天女又似是魔女,显得既圣洁又魅惑,让人不知不觉就沉迷其中…… 沈中玉见到这般,却是大惊失色,直接贴身而上,要去扼住顾回雪的脖子。他在上辈子就知道花神宫秘法其中就是以天魔舞娱神,召请域外天魔意识投入自身,最常请的魔神就是大极乐天魔王空行母。 顾回雪身轻如燕,一扭身就避过了,贴着沈中玉身上舞蹈着,呵气如兰,絮絮低语道:“我有红莲颈,愿纳金刚杵。”腰软如柳,灵活至极,让人除了感受到她的温热的娇躯轻颤之外,几乎无法捉住。 沈中玉感到心潮起伏,知道不能着急,但是若放任下去,真让她找来域外天魔意识的话,那就真要拼命了。 他索性运起步法,往前一窜拉开距离,回头就一玉尺打过去,却只听到娇俏的笑声,顾回雪早就跑了,沈中玉也不气恼,不让她继续跳就好了,这般一想,弱水透骨环发动开来。 水流汩汩而出,转眼就将整个桃林淹没在其中,弱水能消万物,这十里桃林也不能例外,渐渐融化在水流之中,逼得顾回雪只能上蹿到桃花枝上去。 她喘着气地看着沈中玉始终盯着自己不放,知道沈中玉早就窥见了花神宫之秘,曼声发音道:”当日我师姐对大人何等深情,大人却顷刻就不记得了。“魔音入耳,显得无限深情而委屈。 “休说这些了。梅绛雪从我这里得到的比我要给她的多得多。我问心无愧。”沈中玉一边说着,一边用神识追逐始终不停变换方位,演化桃林的顾回雪,想将她斩杀当前。 “姐姐将我宫中秘法都说与大人听了,大人竟还觉得不足不成?“娇媚无比的声音从桃林四边响起,让人难以分清她究竟在何处。 沈中玉冷笑道:”那又如何?我选择高陵雪那只够张扬跋扈的狗也不愿意算梅绛雪那只柔奸成性、随时会反噬主人的小狐狸。“ “你!”顾回雪听到沈中玉竟然这般侮辱花神宫,不由得气道,”九幽老祖也未免太过狂妄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手一指,量天尺闻声而去,将顾回雪打了出来,不愿意和女人斗嘴不代表我不会,真是犯贱。 顾回雪受此一击,跌落在地口鼻出血,却一抬头,露出了古怪的笑容,道:“但可惜大人不知道,天魔舞最后一步是什么。” 沈中玉闻言,脸色凝重地看着她,见到她说完最后一句之后,立刻双臂诡异地反曲了起来,从后面刺入心脏之中,教人拦也拦不住。 看完这自我献祭的诡异一幕,沈中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魔道之中秘法万千,他自然不能一一精通,但从来没有听过最是凉薄的魔修自我献祭,这一般都是邪神信众才会这样做。 就在下一刻,地上的顾回雪像是蝴蝶扑翅一般双臂舒展开来,一抬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看着既不卖弄风情、也不寡淡无趣,而是一种刚刚好,神道之人见此可见圣洁;苦难之人见此可见慈悲;众生若见,皆可见所欲。 大极乐天魔王相传是天地间最早出现的天魔之一,当初魔祖罗睺化为女子,想以此坏了道祖鸿钧的功果,就趁着天地初开、阴阳和合之时前去。失败之后,罗睺就以自己的女体为大极乐天魔王,掌天地之间欢爱和合之大极乐。 她尽情地伸展着自己的身体,仿佛是鸟翔碧空,鱼潜浩海,姿势自然而优美,再过一点就成了粗鲁狂野,稍含蓄了却成了扭捏小气,只有她做出来的最美丽,最顺眼,最动人。 她抬起头,本来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却像是泛着温暖的光,眉眼多情而专注,仿佛在说我在看着你啦;红唇开合,诱惑着人走上前去;大极乐天魔王就是情、欲大道的化、身,只是一眼就可以挑起人的欲、望。 沈中玉感觉到自己颇有些不雅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在袖子上擦干了本不存在的汗水,一手执剑,一手执玉尺,一脸严肃地看着如仕女一般娴静的大极乐天投影,是的,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但是,这个影子就已经沈中玉感到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压力,仿佛在下一刻自己的理智就会不翼而飞,然后自己的身体就会无比诚实地扑过去。这不是小术,而是大道化、身的威力。 桃林之外的无生姥姥发现沈中玉此刻正和顾回雪对峙着,自然不肯放过,追魂杖向上一抛,与淘天血浪连成一体,化为鬼面长龙气势汹汹地就要扑下去。就在这时候,仿佛自天边发出了一声清朗刚健的弦响,内含无尽剑意,一下子就把巨龙斩成两截。 一身红妆,脸白如纸的杜秋娘中断闭关,抱剑而出,势要斩尽诸魔!凝剑为丝,在空中化为一凤首箜篌,纤手一拨,琴声铮铮,像是银瓶乍破、刀枪齐鸣,千军万马奔腾而出,剑丝如网竟将本如流水一般的血河裁成碎片。 无生姥姥勉强脱身而出,一手扶杖,道:“杜秋娘!” “是我,你的对手是我。”杜秋娘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如寒霜一般,拦在她身前说道。 沈中玉听到琴声铮铮,只觉精神一振,抢先出手,大极乐天自然是杀不死的,但是暂且隔断她和情、欲大道的联系,杀死她这个化身还是可以做到的。虽然非常难,但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量天尺飞出,化为两道玉光,上接浮云,下承地纪,将大极乐天带来的情、欲气息转化为本初的元气。本来只是好奇看着的大极乐天看到这里,终于开口问道:“太初归一?你修炼的是太初大道?”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午夜海浪排在柔软细沙上的声音。 沈中玉闻言脸色一白,再想不到自己的根底这般快就被人看穿,杀心立起,但又忍不住苦笑,大极乐天本身就是大道所化,而自己修为尚浅,她能看出来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大极乐天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又是一个修炼太初大道的,真是讨厌,哼!” 第一百零八章 大极乐天话音刚落,素手一扬。清光及身,沈中玉就觉得情丝缠心,自己仿佛也忍不住要伤春悲秋起来,万般伤情涌上心头,险些落下泪来,而全身法力也仿佛因为这伤心极处无法驱使一般,甚至有散功之兆。 沈中玉当机立断,逆行经脉,一口鲜血吐出,手一翻,一朵素白莲花出现在掌心,白莲清光驱散了情丝缠缚的困境,身影一退,然后就看到天地之间本来阴阳交泰,刹那变成了阴阳相冲,地泛洪水,天降雷霆,一时之间凄风苦雨,人在其中仿佛无处下地一般。 沈中玉虽然御气飞行在半空之中,但是却也觉得全身法力运转不灵,不知何故,但看到大极乐天拈花带笑的样子,就知道和她脱不了关系。 他一指玉尺,向她打起,谁知道灵气引动阴阳变化,竟衍化成雷电劈下,险些就把自己给打死了,赶紧运转功法,将下劈的雷电转化为先天元气。 大极乐天看到他上窜下跳地躲来躲去,笑得打跌,道:”哈哈哈哈,让他知道有人将太初大道修炼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会脸黑成什么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沈中玉重新落地,索性持剑在手,不能用术法那就以体术相搏好了,一亮剑刃,带动风雷之力,如剑啸九天,风起云涌,要落在大极乐天的顶上。 大极乐天不躲不避,但是剑气雷电落在顶上三尺处就自然化开,衍化为先天一炁,先天一炁看似温和,实际上暴烈非常,像不停地翻滚着的浓汤,每时每刻都在剧烈地震荡着、反应着,而这些暴烈的先天一炁此刻却温顺至极,环绕在大极乐天周身,如同缥白的披帛。 沈中玉惊愕地看着眼前景象,再想不到太初大道的神髓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自己眼前,道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自太初而分阴阳,阴阳交会而生万物,他从本来的错愕到后来的狂喜,险些就控制不住要拜服在地。 此刻,他也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先天一炁绕身的大极乐天,按理来说,这该是敌人,但此刻她就是我的传道之人,他一拱手,长长作揖道:“谢明妃赐法。” 沈中玉曾在上古经典之中看到过,明妃即慧性,虽则大极乐天乃是天魔之一,但向来以慧悟见长,故秘法修行之人避其名讳,而多以明妃称之。 大极乐天听到这个,道:“你竟知道?”语气平淡,但是一结法印,先天一炁聚合而成龙湖如意,落在她的手上。她一手结印,一手捧如意,白衣飘飘,气度天成,仿佛上清玉女,嫣然笑道:“我看你不错,我接引你重入魔道,度你飞升,如何?” 沈中玉闻言,心神一震,上辈子不得飞升始终是其心中隐痛,此刻听闻魔道中人竟也是飞升有望,不由得一阵狂喜,但还是按捺着说道:“魔修也能飞升?” “自然能够,魔界六天,皆在域外,诸天万界中不知有多少魔修飞升而来。你有慧根,我也会赐你大法,千年可成。” “域外魔界,诸天万界?”沈中玉闻言,惊道,再想不到天高地广,此处大千之外竟还有无数天地。 大极乐天看到他这般像是土包子一样的惊愕表情,像是逗乐了一般,说道:”嗯,那你愿不愿意?“ 一边是大法在手,飞升可成;另一边则是数百载苦修,初入长生,看来不难选择。沈中玉却一敛容,躬身答道:”仙途广大,我只直道而行。” “直道而行?!“明妃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却忽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果然还是个又臭又硬的臭石头!”实在是喜怒不定的魔头本色。 随着她话音落下,沈中玉只觉得本来只是剧烈相冲交汇的阴阳二气却刹那间分开,衍化为一黑一白的天地阴阳大磨盘,仿佛要将他从神魂到肉体都碾成齑粉,甚至无法瞬移,无法离开,全身法力仿佛被制住一般。 面对天地之威,沈中玉仿佛感受到第一次踏入仙途之时的野望与雄心,悸动过后,反而沉静下来。这一沉静下来,却就让他看到了破绽。 一道流光从中脱出,气势煌煌地斩向大极乐天,所谓天地磨盘不过是大极乐天以其强大无比的神识硬是将沈中玉拖入幻象之中罢了,而沈中玉在魔道打滚多年,只需保持心性不动就能看出。 一剑斩落,窈窕佳人一下子就斩成两截,虽然大极乐天乃是天魔王,肉身强悍无比,但她此时用的却还是顾回雪的肉身,自然能被他一击建功。 大极乐天脱体而出,凝气为形,手中如意抛出,化为玄门正宗的玉清伏魔印打在沈中玉身上,将其全身法力制住,就要下手,但刚忽然停下了动作。 一道剑刃从头劈落,将她斩成两截,大极乐天所化虚影散去,意识重回域外,露出后面一脸凝重、一手执剑的张致和。原是他一直在下忧心忡忡地看着沈中玉独斗三大元婴,看到沈中玉受制,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冲到空中,拔剑出鞘,竟就机缘巧合将大极乐天失去肉体保护的意识劈散了。 沈中玉法力被制,再也无法腾空,直接就在半空中掉了下去,张致和见此,也如流星飞坠一般,冲到了沈中玉身旁,将其一把搂住,勉强在半空中停下身影。 沈中玉感受到体内伏魔印的威力,连法力到神识一同被制,此刻他除了寿元之外,与凡人无疑,竟是自入道途以来、千百年间从未有过的虚弱无力,心里不由得有些惶然,但看到张致和目光关切地看着自己,却就勉强舒怀,笑道:“我无事。” 张致和却一脸严肃地说道:”先生,你定会无事的。”这既是祝祷、也是保证,上天入地,我也会为先生寻得解决之法。 沈中玉动了动手脚,道:“这可比我们当日初见时好多了。”我那时候还不能走了。 张致和闻言,本来是一笑,但却又摇头道:“先生,你放心吧。”说着,带人缓缓下地。 这时候,空中一声弦响,杜秋娘也斩杀了无生姥姥,飞身而下,看着脸色比之前更惨白了十分。她向两人一颔首,却就回身往静室去了。 沈中玉看着她气息不对,心里叹息,只怕能度散仙劫的同道中又少了一人,却也不曾说什么,然后他就感觉到张致和本来扶着自己的手都在颤抖着。 他回身顺着张致和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在广场上的两具尸首,一人盘坐,一人横卧于另一人的膝上。 便是覆雪皑皑,也能看出其威武不能屈的慷慨气度,正是张致和的嫡亲师兄卢问鹤。沈中玉拍了拍张致和的手背,松开了手,然后就看着他快走几步,去到尸首之前,叩首三遍,才亲手将尸首上的雪扫下来。张致和将白雪扫开,看到师兄临终前口鼻出血的模样,再也忍耐不住,伏地大哭,热泪涌出,竟就化为寒冰。 沈中玉过去,蹲下身去按了按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吧,我若无事,必定亲自为他们招魂。“ 张致和听到这个,却是一抹泪,道:“我能学吗?”先生受伤不便,师兄转世在即,我当担起责任来。 ”能。“沈中玉听到这个,知道他方寸未乱,心中稍安,赶紧答道。 却说之前,本来正在和顾回雪对战的饱蠹子看到顾回雪走了,心里稍安,无人主持的桃花迷神大阵顷刻可破。破阵之后,本来困在殿中的绿萝跑出,看到楚凤歌一身是血、脸色惨白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踌躇了两步,还是迎上前去要扶住楚凤歌。 楚凤歌见到她来了,却一把避过,整个身体全压在饱蠹子身上。饱蠹子自然不会给他拆台,一手扶着他,一边说道:“好了,好了,我来就好。” 绿萝见此,泪落如珠,跪下来就道:”郎君,我错了。但我真的不知道呀,郎君,让我死了吧。“ 楚凤歌听到她提及此事,气得浑身发抖,靠在饱蠹子身上像打摆子一样,终究骂出一句:“滚!” 绿萝听到这个,连退几步,如遭雷击,在她心中,再想不到楚凤歌会对自己说这样的重话,只能默默地看着饱蠹子扶着楚凤歌一步一步地往里挪。 饱蠹子感觉到他们两人之前的气氛诡谲,自然不发一言,扶着楚凤歌到正殿云床上坐下,擦了擦额上的不存在的虚汗,就道:”你好好调息吧,我去看看外面如何了?“ 楚凤歌一把抓住饱蠹子的手,脸上泛着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的微红,道:”有劳,别让她进来了。“ “诶?好吧。”饱蠹子闻言,转身出去,顺带施法,将绿萝关在外面。 绿萝贴着殿门,贪恋而忧伤地看着在殿内盘坐调息的楚凤歌,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索性跪在殿外雪地上,想到,郎君向来仁慈,不会和我计较的。 第一百零九章 张致和擦了擦眼泪,和沈中玉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亲自与师兄嫂子收敛了尸体。回头就见向来镇守琅嬛花海的饱蠹子也来了,他上前就要行礼,却被饱蠹子一把按住,道:“你去看看你师父吧,这里我来主持。” 张致和听到这一个,想到难不成连师父都出事了?!他吓得踉跄了一下,道:“祖师,祖师,师父如何了?” 饱蠹子叹了口气,看到沈中玉把人扶住了,才说道:”他之前被顾回雪堵住了,不知为何就没了半条命。“ 师父重伤,若把这师兄身死的消息报上去,师父还撑得住吗?张致和听到这个,痛苦而茫然地想到,但不说的话,师父早晚也会知道的,这可怎么好。 沈中玉看到他这般痛苦的样子,伸出双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道:“你师父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懂。你尚且不愿我瞒你,那你师父呢?” 张致和闻言,捂脸呜咽一声,然后才道:“我想去看看师父,我去亲自和师父说,师兄……师兄和师姐殉道了……我”他说着说着又说不出来了,竟就无语哽咽,抽了抽口气,才继续说道:”师父定要伤心的,我要去一趟。“ 沈中玉看着他双眼通红的样子,十分心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好,我与你一道去。只是我眼下要走得慢些了,不准嫌了。“ “不会的。”张致和一抿嘴,直接搂住沈中玉御剑而起,直接就往朝阳峰而去。 沈中玉听到耳边风声呼呼,再次感慨了一下剑修还真是实诚。转眼间,剑光落地,张致和恨不得跑过梅林,一走近正殿,就看到绿萝跪在殿外,不由得停了脚步,问道:“绿姨,你这是在做什么?” 绿萝回头见到张致和来了,看到他双眼通红,形容憔悴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心里也是关切,忙问道:”二郎这是怎么了?” 张致和听到这柔声一问,又想起师兄惨死之事,险些又要堕泪,忙道:”师兄和师姐殉道了。“ “什么?!”绿萝听到这个,吓得往地上一歪,只是勉强用手撑着身体,连连道:”不可能的,昆仑不是第一仙门吗?怎么会这样?!不会的……“说着说着,她就痛哭起来。 沈中玉看着她这般反应,心里奇怪,皱着眉更是仔细打量,楚凤歌重伤,这女婢不在楚凤歌周围侍候,在这里跪着干什么?那必然是犯了事,犯的什么事值得楚凤歌直接把人扫地出门?结合今天的事一想,莫非是叛门之事,这般想着,他赶紧按住了想要上前扶起绿萝的张致和,只是冷眼看着绿萝啼泣。 绿萝哭了一会儿,看到两人冷眼相待的样子,自觉心虚,抽出帕子一边拭泪,一边低声道:“我做了错事,郎君生气了。二郎与我求求情,好不好?” 张致和看了看沈中玉,挣脱了手,却是蹲下来跟绿萝道:“是什么事?你说。” 绿萝听他这般问,眼神有些躲闪,含糊道:”是女儿家的事了,你能帮我一帮吗?我命苦,一生全赖郎君。若郎君也嫌弃了我,我就再无活路了。“ “是什么事?”张致和看到她这样,虽然心里有些烦躁,但还是按下性子细问。 沈中玉看着她这般样子,冷冷地说了句:“避重就轻,抓住她。” 张致和闻言,立刻出手,动作迅如闪电,立刻将人制住,用绳子绑住扔在一边。沈中玉道:“好了,我在这看着,你去吧。” “好。”张致和放心地将绿萝交给沈中玉看着,自己转身而去。 绿萝看到张致和远去,回头看到沈中玉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虽然他脸上始终带着不经意的笑,仿佛十分和气,但是她却敏感地知道这人的心要比楚凤歌的冷得多了。 沈中玉笑了笑,索性盘腿坐在冰冷的雪地上,道:“你很怕我?” “你不是好人。” “小人畏威不畏德,大概楚真人是待你太好了。你做了什么?!自己说出来吧,你也知道我不是好人。” 绿萝哆嗦了一下,在沈中玉富有压迫感的眼神下嗫嚅着想要张嘴,但最终还是一咬唇,道:“只有郎君管得了我。” “哦,也罢,也罢。那就等楚真人修养好了再说吧。“沈中玉一挑眉,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我还不想管了,如果不是和阿致有关的话,管你死一窝。 绿萝看他轻轻放过,松了口气,本想把散落下来的秀发抿上去,却被绑住动弹不得,只得罢了,转过头不愿看沈中玉一眼。 而张致和一进殿看到一身是血的楚凤歌背对着他坐在云床上,一时心酸悲愤难言,叩首道:“师父长生无极,长乐未央。”语中竟带了几分哽咽。 楚凤歌听出他语中的哭声,也不需回头,只是问道:”你师兄如何了?“ “师兄……”张致和想到惨死的卢问鹤和向清寒,又是热泪盈眶,但是师父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就这样说出来,师父有事可怎么好,一时不知言语。 楚凤歌久久听不到张致和的回答,勉强转过身来,感觉肋骨都在痛,闭了闭眼,从云床上挣扎起来,走到张致和跟前说道:”你师兄如何了?” 张致和看到师父走近,一抬头忍不住就露出了小儿脆弱依赖之态,道:“师兄和师姐以身殉道了。”说完之后,他紧紧地看着楚凤歌怕他一时失控,摔在地上。 楚凤歌闻言,却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脸色惨白如鬼,衬得双眉间的一点血色泪痕越发鲜艳,如同滴血一般。他不曾哭,也不曾流泪,只是像是凡人屏息久了一样,忍不住一下一下地抽气,却还是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一丝声响发出。但是无言的苦涩与极大的悲痛从中散发而出,让人无法忽视。 张致和见到师傅这般,赶紧起身要将他扶着,楚凤歌在他肩上借了借力,顺带把他按回去,道:“好了,你出去吧。” “师父!” “出去!“楚凤歌虽然还因为抽气而双肩颤抖着,却踉跄着转过身去,握着拳往云床走去。 张致和看到楚凤歌这般失态,更觉得心酸,师父就我们两个徒弟,现在师兄没了,师姐也没了,师父却还是硬撑着,只恨自己嘴拙,说不出解慰的话,想了半日,最后还是说道:“师父放心,我会为师兄报仇的。” 正蹒跚着向前走的楚凤歌忽然间听到这个,垂着头发出了压抑至极的苦笑,笑声渐大,却是满含凄凉与酸楚,笑到最后甚至有些凄厉。 张致和听得这个,寒意渐起,摸了摸手臂,绞尽脑汁想下一句劝慰的话,就在此时,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却看到潇洒磊落、峨冠博带的云中君正站在外头。 他先是想着是不是有人冒充,但随后就发现应该是真人了。因为云中君直接越过了他,不过几步就去到楚凤歌身后,长臂一伸把楚凤歌打横抱起来,回身就道:“下去吧,这里有我。” 张致和愕然地张了张嘴,转身出去了,有云中君在,师父应该不会有事的。他出去看到天高云淡,而沈中玉正含笑地站在松荫下看着自己,心中阴霾仿佛都散去了很多,忍不住一露出了一抹笑,但是想到师兄刚刚去世,自己应该哀戚才对,赶紧就收敛起来。 沈中玉看到他这个呆呆的样子,心里暗笑,等他到跟前来,伸手抱住,贴在他耳边说:”这下你可放心了,离恨天宫才是招魂的行家。云中君都来了,你师兄一定寻得回。“ 张致和听到真正高兴过来,道:”好,云中君真是高义,竟第一个赶来了。“ 沈中玉闻言撇了撇嘴,按着云中君和楚凤歌的交情,云中君该到得比我们还早,眼下是什么回事?莫非有人拦路,他想到之前绿袍攻打七杀城的事,只怕也并非无意,而是有人安排他来拦着自己。那就是有人要对付昆仑,或者说是楚凤歌了? 而在正殿内,云中君抱着楚凤歌直入内室,然后把他身上的血衣都扒了下来,一卷一扔,然后把人往被窝里一塞。 楚凤歌被这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搞得蒙了,然后看着地上乱扔的脏衣服就忍不住皱眉,抬头看着云中君表示反对。 云中君抱着手,在旁颇有几分无赖相地吊着眼看他,看到他回过神来,才道:“好歹不装死了。” 楚凤歌沉默了一下,咳嗽着吐出了喉中淤血,道:”是我失态。“ 云中君叹息一声,过去像是抱小孩子一样把直着腰端坐着的楚凤歌抱在怀里,道:“我让山鬼亲自给他们招魂,如何?” 楚凤歌对于这样尴尬的姿势感到万分不愿与别扭,但也知道这是舅舅的好意,只得默默忍了,道:“谢过了。” “你还活着了,能教出一次元婴,就不能有第二次吗?说不定,他道心通达,下辈子能突飞猛进了。”云中君一边像是哄小孩子那样拍着他的背,一边说道。 楚凤歌闻言道:“嗯,误信他人,吾之过也。”说到这里,他想起绿萝之事,感觉到心中又痛。 第一百一十章 云中君听他说得不对,立刻问道:”这是从何说来?谁?“大有只要楚凤歌报上名姓,他就要出去揍人一顿给他来出气的样子。 “绿萝。“ 云中君听到这个也有些愕然,问:“她做了什么?” 楚凤歌有些赧然,还是说道:”下药。“ “什么?!”云中君听到这个,又惊又怒,长臂一挥,不小心就将放在旁边的烛台横扫在地,他赶紧捡了起来,问:”你无事吧?” “在熏香里,全身法力被制,神识耗散。”楚凤歌的回答依然冷静清晰,仿佛是旁观之人。但是在旁边听着的云中君却气得站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道:”是本人?“ “是。” 云中君道:“这就与你无关,她跟了你七百年了,便是石头也捂暖了,何况是你?好了,我们先要知道她为何要背叛你,然后再谈其它。等你调息好了,我们去问。” ”不必了。”楚凤歌听到“背叛”二字,心里抽痛,七百年相处难道都是假的?我待她的信任都是喂了狗?还不如不问。 “我知道你不想见她,但总要给你的徒弟报仇,不问个清楚报什么仇。“ “好。“楚凤歌闻言,提起了精神应道。 “你歇着吧。我到外面去看看。” “好。”楚凤歌说完,勉强抬了抬身,目送云中君出去,然后就直挺挺地往后一靠,因为心胸还在扯着扯着痛,因而只能龟息疗伤。 云中君出去前回身看了看楚凤歌,看到他阖目调息,方才转身出去。 一出去,他略一嗅,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室内,闻着清幽馥郁,醇和恬淡,实在是好香,但再看就看到地上倒伏着的香炉,想到楚凤歌所说,赶紧掐诀念咒,清辉散出护住全身,上前查看。 离恨天宫修行之法乃是巫道、神道与仙道兼修并蓄,平时都要用香料来供神,因此对于熏香是十分熟悉的。 但是他翻了半日,虽然将大半个方子拟出来了,却还有一些关窍始终不知,就想到沈中玉,且问一问这个魔道大能愿不愿说。 而在此时,沈中玉与张致和一道将绿萝扔进了偏殿内间,转身要走。绿萝再想不到往日温和的张致和竟然也翻脸无情,絮絮不止地哭诉道:“二郎就这样看着我受辱?就这样待我,我往日待你之心竟都是错付了不成?” 张致和听她哭得凄惨,叹了口气,将她提起来,轻轻放到一边的床上,解释道:”山门被破,同门身死,就连师兄也过世了。而你说你犯了错,是什么错会让师父不顾往日情面,将你逐出?!你告诉我,我再与师父说,这样可好?” 绿萝一下子噎住了,拭泪道:”我再不曾要害大郎性命。“ “但他死了,仙途凶险,便是手中有剑也可能死于非命,何况是被人背后捅刀?!” 绿萝闻言,双眼一睁,眼泪不断涌出,她也顾不得擦了,只是喃喃道:”我从不知道会这么凑巧?我从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 张致和再次问道:“绿姨,若你真有心,就好好说出来。” 绿萝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道:“我只与郎君说。” “也罢。”张致和闻言起来,转身而去。 一出去,他就看到沈中玉已经在临窗小几上放好了一套茶具,窗户半开,松风习习,而案上红泥火炉,青烟袅绕,一派悠然景象。他上前,撩起袍子,盘腿坐在对面,问:”这是什么茶?“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道:”岁寒三友,姑且叫做三友茶吧。“ 张致和看到几上并排的两个白瓷小碗,上放着松针、还有茶叶,旁边放着一瓷罐水,眨了眨眼,问道:”只有松,剩下两样呢?“ “梅花蕊上雪。”沈中玉一边说着,一边将已经沸了的水注入茶壶之中,冲开了一团翠色,道:“茶叶是用竹露炒的。”他说着用镊子夹起一抹茶叶,递到他鼻下,道:“你闻闻。” 张致和轻嗅一下,除了茶叶味什么也没有闻出,便也很是老实地说道:“品不出来。” 沈中玉闻言一笑,道:”尝尝就知道了。“他忽然看向门外,正看到云中君到了,正色道:”云中君要来尝一杯吗?“ 云中君过来坐下,直言道:“我不擅品茗,只能牛饮。” “不过消遣罢了,谁又真的很会了?”沈中玉说着,转眼就分了三杯茶出来,自己举杯示意。 三人举杯,观其色,嗅其香,然后一饮而尽,只觉得舌底生津,腋下生风,遍体生凉。云中君饮完之后,只觉烦恼皆消,心神清明,赞道:“好茶!” 张致和喝完之后,将杯递过去,道:”再来一杯。“ 沈中玉见此,给他倒了杯白开水说道:”这般牛饮白费水了。” 张致和闻言一笑,却也有滋有味地喝着白开水。云中君在旁看到他们两个,虽觉尴尬,但也有几分平和,也不说话。 等到一壶水刚喝尽了,云中君先出手遮断天机,才开言道:”三日前,我刚出关就接到了昆仑求援的消息。但是一出宗门,我就被如意天女拦住了,她已突破化神。“ 沈中玉闻言,道:”怪不得顾回雪能这般拼命。“ “嗯?仙道贵生,若非生死一线,为何拼命?” “她发疯了。” “发疯?”云中君奇怪地重复了一句,化神真人明心见性,历经磨难,何来发疯一说,这般说未免太过敷衍了吧? 沈中玉解释道:”魔道之事,我不好多说,免得我那些老朋友都一涌而来找我七杀城算账。但我可以说一句,我说是发疯,实际上也是修行之一。“ “何出此言?” “人而无欲,何以为人?正道讲究为道日损,但是魔道讲究的就是张扬自身,强化我执。我执为何?人之七情,喜怒哀乐思恐悲;人之大欲,饮食男女,还有种种,皆在其中。我修行这么久,也不可能知道每个魔修的我执是什么。”沈中玉说道。 云中君听完,心里估量了一阵,明白就是说顾回雪为了修行就会发疯,或者说修行就是发疯,不对,是强化我执,至于顾回雪的我执是什么,沈中玉不知道,抑或是知道了也不会说。想完之后,他才说道:“这般说,是如意天女突破化神之后,顾回雪再无后顾之忧,便联合人来围截昆仑,来对付我外甥。” “可以这样说。”沈中玉道:”若她能杀了楚真人,或者使楚真人入魔,对于魔修来说,就是大功果。好了,我要说的都完了。别再问,再问我也不答了。” 云中客点了点头,道:“也罢。只是提醒一句,昨日种种如昨日死,沈真人今生已是正道真人,难不成还想威压正魔不成?” 沈中玉一挑眉,不在意地一笑道:”就当我是讲江湖义气好了。“ 张致和却道:“我信沈先生,先生从来都不是一心为恶之人。” 沈中玉听到这个,握着了他放在膝上的手,道:”我并非首鼠两端之人。“ 云中君闻言也笑了,道:“好。有事还要请教。“他说着从袖子里勾出一个纸包,翻开放在几上,”这是我从殿内香炉里翻出来的香,还不知道是什么。” 沈中玉凑上去,一边细嗅,一边翻看,偶尔还用舌头舔了舔,过了好久,将杯中残茶饮尽,才道:”好了,这种香叫做高唐梦。估计花神宫也剩的不多了。为了对付楚真人,她们也是下了重本。” “什么?高唐梦?”云中君听到这个名字,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道:“这个,不会是,正如名字所说的那样吧?不是说只是制住全身法力,耗散神识的吗?” “楚真人心志坚定,其助兴之用发挥不出来。若是等闲人用了,自然就魄动魂飞,软倒在地,任人摆布。”沈中玉道,心里想到难不成绿萝就是用这个来暗算楚凤歌?!无量天尊,堂堂化神真人竟是差点失、身了? 在旁听着的张致和也想到了这点,立时脸白如纸,竟是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师父,我师兄竟都是伤在这般下流手段之上?!师父,师兄待绿姨有何不好?她有何不满,要这般坑害我们师徒?!他想到这里,一下子就站起,拔剑出鞘,转身就要去内室活剐了绿萝。 沈中玉见到这般,赶紧拉着他说道:”这事留与你师父管吧。” “我要拿她的头去祭师兄!” 沈中玉道:”等你师父问话之后,你再处置也可以。“ “好。”张致和却不愿坐下来,只是一手提剑,身姿挺拨地说道:“我不要和她待在一个屋檐下,我去练剑!”说罢,转身就走。 沈中玉见此叹了口气,对云中君说道:”他脾气就是这般,失礼了。” 云中君脸色古怪地答了句:“习惯了。” “哦。”沈中玉有些郁闷地说道,差点忘了这家伙又是从小看着阿致长大的长辈。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张致和出去看到松荫深处血肉模糊的白龙尸首,也一同收敛了,想到师父眼下血脉断绝,心里更是悲愤,怒吼一声,就冲到崖边,手中沉璧铮铮而鸣,拔剑横扫,裂石穿云。他仍觉不畅,就在山崖上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随着剑招一下一下地使出,或撩或刺,或提或截,昆仑仙宗入门的正反两仪剑法一一演练而出,剑招简而不陋,拙而不劣,堂堂正正,如月之阴,如日之阳,极具大家风范,张致和心中想到师兄师姐横死,师父重伤,就觉悲愤不已,张致和不怕死,也知道魔劫之中生死难定,但只恨有人背后捅刀。而捅刀的竟是平日最被师徒信任的绿萝。 悠悠苍天,彼何人哉!心中悲愤之气如同朔风凛冽散发而出,四周灵气竟渐渐凝为雪花,散落,最后更成了冰晶,打在张致和身上。而张致和全无所觉,只是一招一式地比划着最基本的入门剑法,这剑法还是师兄教给自己的,但是剑法还在,人却不在了。 剑气如丝,飘落下来的点点冰晶被这既细微却又极锋锐的剑气一一粉碎,散为一抹抹冰屑落在他的鬓边,本来只是星星白发,此刻却成了两鬓霜华,最后收剑回鞘,张致和仿佛是最后的哀悼一般跪倒在地,然后才慢慢起来,心中似悲似喜,此剑就名碎冰。 他刚回身,就看到沈中玉在旁静静看着,大半个身子被埋在雪里,赶紧过去把人挖出来,问道:“先生,没有冷着吧?” 沈中玉笑道:“虽则我法力神识被禁,但是我的境界还在,身体也还是化神修士的身体。哪里会冷着?” “嗯。”张致和闻言低头,腼腆一笑道:”先生怎么出来了?“ “你师父起来了,正和云中君一道审人。我就出来了。” “在审绿,那人吗?” “是,你要回去看看吗?” “不了,若果师父见到我,该是更伤心了。” 沈中玉点头赞同,不是更伤心而是更尴尬,毕竟这样的风流事故竟引起这么大的灾难。他索性在山崖边,盘腿在下,招招手,把人带到自己怀里抱着,一边吹着山风,一边说道:“接下来,你是怎么想的?“ “就宗门中这般局势,我如何远离,只能留在门中了。等我门中诸事平定,我会去寻先生的。” 沈中玉摆了摆手,道:”说来惭愧,我正想托庇于昆仑门庭下。” 张致和听到这个,先是一喜,然后就想到这都是因为沈中玉受伤的缘故,敛起笑意,道:”先生,你的伤究竟如何了?“ 沈中玉道:”不痛不痒,除了不能用法力神识,如同凡人一般。适才我返景内视了一番,看到丹田具被法印封住。看着不像是魔道手段,而是玄门正宗。“ 张致和听到这个,有些奇怪地问道:”是了,适才我在地上看着也不觉得是魔女,反而像是上界仙子。“ “还有一点,明妃语中提及还有一人和我一样皆修持太初之道,这人想必也是大能,莫非我修行的是那位大能的传承?还有诸天万界之事。” 沈中玉想到明妃言语中泄露的一点信息就忍不住战栗不已,诸天万界,天高地阔,这是何等博大之天地,在此界难道还有无数的大千?还有无数的世界不成?他继续说道:“诸天万界,我都想去看看。” “我定会好好修行,与先生一道!试剑诸天,何等畅快!“张致和闻言也是豪气横生,兴奋地说道。 沈中玉拍了拍他的手背,将思绪拉回来,道:”这很好。说来,你不奇怪我今生的修行是从何而来的?“ “先生要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何必多问?” 沈中玉闻言,一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这还是我初入化神的事。当日,我被人追杀,辗转去到南疆。“ 听到“追杀”二字,张致和握紧了他的手,看着他道:“先生往日也太苦了些。” “不算什么,等我抽出手了,我就把那几个家伙都送去轮回了。”沈中玉安抚地拍了拍的手背,继续说道:”我在南疆误入了九黎族的蚩尤墓。” “蚩尤?!”张致和听到这个,惊道,“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他的墓里只怕十分凶险。” 沈中玉回想起当时在中原被人围攻,只得去了南疆,但在南疆又被绿袍追得上天下地,最后拼死一搏,直接冲进当地人划出来的禁地。 刚一进去,就在半空中也腾云不住,掉了下去,栽进了万虫坑,还在半空中,他就听到了坑中蛇爬虫行、丝丝索索的声音,强忍着脊背发凉之感,一边演化寒冰地狱,将坑中毒虫冻住,一边四处观察企图找到一处生机。 终于,天无绝人之路,他看到坑中一边墙壁上竟有一个仅能容一人爬过的大洞,他在冰上一借力,窜了过去,幽幽冥火将大洞附近的毒虫烧成灰烬,他进去之后就感觉到阴气森森,不敢妄动,冥火裹身,自然而然地与四周阴气融为一体。 躲在阴气当中,他才觉得能稍稍安全了些,洞内是一条曲曲折折的甬道,却是越走越宽大,刚开头他还要四肢伏地,渐渐就是弓腰缩背,在最后四肢舒展,去到甬道尽头,他就看到自己竟在一个无比宽广高大的石建大厅内。 这个大厅像是一个山腹被掏空了一般,镶嵌在岩石间的萤石闪闪发亮,如同夜幕明星一般,离地越有八尺高之处的岩石上凿了一个个圆洞,上插着早已熄灭的火把,九幽老祖不敢取用,只是自己借用冥火照明。在幽幽冥火的光芒下,岩石上的壁画一幅一幅地现出原貌,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扭曲成狰狞的暗影。 壁画描述的皆是战争场景,尤为突出的是铜头铁额,兽身人头的首领,而对战之人身着冕服,但是神色仓皇。九幽老祖不由得一笑,暗暗猜测这画的是蚩尤战黄帝,还要是蚩尤族民所画的。 他看到大厅另一边的石门,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不进去一探。内里机关遍布且不说,最麻烦的是里面还有不少妖尸和僵尸,在四处游动。 “妖尸?”本来靠在沈中玉怀里的张致和听到妖尸和僵尸并称,奇怪道:“妖尸是什么来的?和僵尸有什么差别?” 沈中玉道:”哦,妖尸是死了之后魂魄不去,真灵未散,留驻于尸体之中,强行御尸而动。说来,我也听过一套太阴炼形之术,就是从中而来,可以由死返生,铸就仙骨,不过从未见人试过。而僵尸,则是死的不能再死,因为怨气深重,所以尸骨不腐,等到日深夜长,采纳阴气,就会出现起尸的情况,等到后来灵智再开,就成了僵尸。” 张致和认真听完之后,就问:”这些妖尸莫非是蚩尤兄弟?“ “应该就是了,除了蚩尤兄弟之外,还有他的下属。我当时只在大墓外周绕了一圈,与其中几个妖尸试过斤两。虽然死了这许多年,但果然是天生的战神兵主,十分骁勇,险些抵挡不及。” 在这般险境之下,向来惜命的九幽老祖也只能停步,但是贼不走空,他在大墓外周的人殉坑里翻了许多玉简、法宝、兵戈等物,就从另一边山岩薄弱之处开了个洞走了。 “这些人牲除了有些是蚩尤族内的奴隶或者自愿跟从之人,更多的就是蚩尤在与黄帝对战中,得来的战俘,有不少是上古炼气士。唉,可惜了,皆是长生之辈,却被枭首而死。”沈中玉道,“我将这些玉简逐一看了,知道了不少上古秘辛。而我今生所修的《太初归一得道录》就是在一柄玉尺中得来,所以我今生的本命法宝就也是一柄玉尺。” 张致和听沈中玉讲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道:“若我那时也在就好了,能与上古之人战神相斗,想必也是快事。” ”咳咳。“沈中玉咳嗽一声,道,”等我恢复过来之后,我就要再去一趟,到时我们一起去就好了。“墓内想必还有不少秘密,说不定就曾记载了我的修行之法是谁人传承,也记载了诸天万界,域外天魔等事,定然要去看看。 “嗯。”张致和应道,然后就反应过来,说道:“不成,我不去。“ “为何?” “修为不足,只怕拖累先生。” “我护得住。” “不用。”张致和虽还带着几分遗憾,但还是坚定说道:“我见识不足,正想料理完门中杂事,去一一见识天下英雄。” 沈中玉听到这个,眨了眨眼,看来他是要一个一个切磋过去,叹了口气道:“这般说,我们又要分别了。” “就眼下这样子,我哪里走得开?”张致和想起目前之事,不由得有些沉郁道,“先生好好闭关,我定会在此等着先生的。” “不急。”沈中玉从袖囊里摸出一个小匣子,一打开,内里放着水晶饼、雪花糖等等,黄澄澄的饴糖裹着葡萄干、瓜子仁等等堆在上面,拈了一块慢慢吃着。 张致和见到这般,也是一笑,挑出一块堆着细白糖霜,看着和雪地尤为相似的雪花糖出来,一咬下去险些就要吐出来,先生的口味可真是从来不变,永远都甜得掉牙。 而在梅林正殿之中,本来端坐在云床上的楚凤歌听到绿萝所说“我之一生全赖郎君,但是郎君却连看我一看都不愿”的时候,气得差点滑到地上去。 在旁边的云中君赶紧把他捞住,怒道:”难不成堂堂化神还要卖身与你?“ 第一百一十二章 楚凤歌听到云中君说得这般离谱,赶紧拉着他说道:“休要说了,算是我看错了人。” 绿萝听到云中君这样一句,掩面啼哭道:“我从不曾这般想过,我,只是一直想着要去郎君在一道,长长久久。” 楚凤歌闻言,再也忍不住,开言说道:”我曾许过你什么?我与你许嫁,你不愿;我教你修行,你不愿;你要的是什么?“ 绿萝听到楚凤歌话语中的冷意,竟有些痴了,眼泪簌簌而落,道:”我只要郎君呀。就算郎君娶亲也无妨,只要郎君还留我在旁,当我是小猫小狗也好,偶尔看我一眼就好了。“ “不能。”楚凤歌道,“我无心于男女之情。你我所想,竟是天差地别。我却一直不知,吾之过也。“ 听到楚凤歌这般决绝的回答,绿萝身体一软,脸色灰白,趴在地上,半死不活,却忽然像是疯癫了一般抢上前去扯着楚凤歌的衣摆,哭道:“郎君,我再也不敢了,你别不要我呀。以后郎君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就真的不念旧情了吗?” 楚凤歌被她摇得东倒西歪,忽然手中红光一闪,赤日流华乍现,直接穿胸而过。绿萝身体忽然一僵,低头看到胸前的长剑,惊愕至极,再想不到楚凤歌竟这般狠心,想要抬头看看楚凤歌是如何表情,但在下一刻就已经沉沦入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楚凤歌收回长剑,惨然一笑,道:”就这般吧,算是我对不起她了。” 云中君握着他的手,说道:“就如我刚才说的,难不成你要卖身给她吗?她贪心了。” “嗯,谢过舅舅了。舅舅宗门无事吗?” “门中还有东君师姐在,能有什么事?我在这陪你。” “我要闭关。” “那我在门外给你护法。” “好。”楚凤歌也不客套,起来就入静室调息。 此时张致和也回来了,得知绿萝身死的消息后,本来想着割了头颅去祭卢问鹤和向清寒的心思反而淡了,道:”也罢,她的尸首呢?“ 云中君道:“我让人拿到山下埋了。” 张致和拱手作揖道:“云中君大人费心了。” “我与你师父之间,不必讲这些。”云中君道,”你去准备一下,我卜算好日子就去招魂。“ “喏。不知道需要些什么?“ “一会儿我写个单子与你,你现在先去看看宗门各处如何,将这些魑魅魍魉都赶出去了。” “喏。” “去吧。” 张致和又是一揖方才退下,回到飞仙殿前,看到众人已将死亡弟子尸首收敛起来,正在清理广场上的血水。饱蠹子坐在飞仙殿的门槛上,呆呆地看着眼前景象。张致和上前行礼,低声跟饱蠹子解释了一番。饱蠹子回过神来,缓缓转过头道:“你师父还好?” “云中君大人来了。” “是,刚才我还和他说过两句。”饱蠹子道,“你看着,带人将昆仑上下清理一番,不要留着后患。我去修复十方冻绝寒冰阵。唉,也不知道杜师妹怎样了?我也要去看看。“ 饱蠹子本来一把美髯此刻被他自己抓得乱糟糟的,提到杜秋娘时语中是掩不住愧疚可惜,若我昔日也上进些就好了,总是想着有楚师弟和杜师妹在,自己终日悠然,结果出了这样的事。果然是他人可依不可靠。 张致和见饱蠹子这般郁郁模样,恭声应是,然后出去看了看,发现大多数能战之人都只能坐在广场上尽量坐直,一边吞着丹药,一边调息,竟是无法再战。 他叹了口气,索性一人一剑,将占地上万里的的昆仑仙宗巡了一遍。这一巡果然发现了些漏网之鱼,不过初入金丹的魔物伏在地上不知道在啃着些什么。他一剑斩了,却看到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已经被啃得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他上前一看,不像是被人捅刀,更像是走得太慢被追上的,已然一半成了白骨的手紧紧攥着一个男子佩戴的玉佩,翻开一看上面雕龙绘凤,写着个“泽”字。他将玉佩抽出来袖着,一翻手,泥土翻起将她掩埋在内,垒成一个坟堆。他默默一祝,想着定要帮她寻到她的情郎出来。 张致和继续走去,接下来倒是不曾有这般惨烈景象,只是不少圈养的仙禽瑞兽遭了秧。但是出了山门不久,他刚走近山下的其中一个小家族聚族而居的坞堡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直接劈开大门闯了进去,看到血流满地,而狰狞可怖的魔物正在啃咬着死了一地的尸首,争流剑势如水从地底涌出,转眼就将魔物淹没,锋锐的剑意从各个角度刺入它们体内,转眼它们就像破败的口袋一样污血流出,委顿在地。 他走了一圈,发现竟连一个活人都没了,叹了口气,出门又去下一家。 十数日内,张致和一直提剑巡山,门中不少弟子知道之后,也跟着一道来,但过了几天就撑不下去,只能回去,众人来来往往,唯有张致和始终坚守。 随着消息传出,昆仑仙宗游历在外的元婴大能纷纷回援宗门,回来看到连带金墉城都化为魔域,更是戚戚,听说张致和已经将周边魔物清理了一番,便一同联手收复金墉城。 张致和清理完周边的魔物,看着金墉城重建,才像是舒了口气一样转身离开,回去前看到神思不属的解存举,上前问道:”解师兄回来了,怎么好像有些抑郁?” 解存举苦笑道:“金墉收复,我该是高兴的才是。只是我想到承嗣,我就担心。不知道他如何了?” “等到门中无事,我与你一起去朔方。” “谢过师弟了。“解存举拱手谢道。 张致和一回去,滚到沈中玉怀里久久不语。沈中玉摸了摸他的耳朵,说道:“很难过。” “有些,凡人何辜,也遭此祸?不知道其他宗门怎么样了。” 沈中玉叹道:”总会比昆仑仙宗好些的。“ “真的?”张致和闻言,先是一喜,然后又低落下来,道:“不死这么多人便好了。” “等你活久了,经历多了,两三百年一次的魔劫也就是那回事了。” “先生,魔修只有这样的证道之法吗?” “嗯?” “就是杀戮成道。” “不知道,我听闻大道三千,魔道也有三千。我如何能都知道了。” 张致和闻言,从他怀中挣扎起来,目光炯炯,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日后想要寻来其他,普传天下,令魔修也得飞升,不需如此煎熬,也不需造无边杀孽。” 沈中玉听到这个,心头巨震,何等大慈悲之心发此大慈悲之愿,说话语调都有些颤抖,只是看着他诚挚明亮的眼神,说道:“我与你同去!” ”好。“ 而此时,在朔方城中,贺楼燕红也听到了向清寒战死的消息,一听到就愣住了,问道:”死了?“ 与她读信的侍女瑟瑟发抖地答道:”是,死了。“ 贺楼燕红一把抢过信,果然看到上写着向清寒与卢问鹤一同战死在昆仑魔劫之中的消息,脸上先是露出了得意之色,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老冤家也死了,真是痛快! 但是笑着笑着,贺楼燕红却又眼角带泪,连她也死了,本来以为她嫁入昆仑,靠着昆仑大势还会活得久一些,看来靠男人也没有什么用。她也知道向清寒不是一味依靠男子的菟丝花,但是她就想这样骂。 她都死了,那我呢?我还能活多久?贺楼燕红以为像向清寒那样看着就是正直善良的真仙子是能活很久的,竟还比我这个大魔头死得早。她死了该是很多人伤心吧,那我呢?若我死了,是不是就很多人说我死得好呢?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我本来也该和她一样的。 贺楼燕红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直接就到了地牢之中,来到了关押着自己亲弟弟的牢前,透过栅栏,看着他像是一团烂肉在地上挣扎,竟已无恨无悲。 开了牢房,她直接把贺楼承嗣拎出来,带走。贺楼承嗣以为贺楼燕红又要拿自己去折磨,竟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麻木地被她拖动着。 贺楼燕红直接把他拎到城外扔下,解了他身上的法力禁锢,道:”滚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滚吧。“ 贺楼承嗣忽然发现浑身一松,汩汩灵气重新流动,开始滋养自己破败的身体,不由惊愕,然后就听到这如闻天籁的一句,也顾不上贺楼燕红发的什么疯,竟连一句话都不说,翻身就走,只是四肢皆断,他只能在地上尽可能快速地爬。 贺楼燕红看着贺楼承嗣远去的身影,想要大声嘲笑一番,却一张嘴就又无言,这还是我弟弟了,真窝囊。 在料理完门中诸事重新来到朔方城,解存举看着雄关如铁,城墙高峻,再看看一同前来的张致和虽然一脸凝重,但却剑意勃发的样子,身后还跟着诸位同道,暗暗下定了决心,承嗣,这次我定要将你救出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到现在,莫寒才知道五仙教的好友认证方式是如此的高大上,只是那些蝴蝶能不能飞远一些,“哈~啾!”莫寒又打了个喷嚏。 那个毒哥看到莫寒用团扇掩着脸打喷嚏的样子,不由失笑,将虫笛横在唇边轻轻吹了个几个调子,碧蝶绕着莫寒转了个几个圈,而后轻轻散去了。 毒哥放下笛子,说道:“阿妹是要去哪里?” 莫寒说道:“我是要到昧城投亲的。”昧城就是朗州治所。 “哦,那地儿离这里不远,顺着这条路走,只怕中午就到了。” “谢过这位阿哥指路了。那我们先行一步了。” “阿妹是贵客,和你家汉子一起去我寨子吃顿饭吧,不然蛊神会责怪我们吝啬的。” 苗疆人都这么热情的么?!莫寒笑道:“萍水相逢,如何好相扰?” “中原人真不畅快!”毒哥说了一句,道:“本想着找两个人一同喝酒的,可惜不成了。”说完,他又吹了两个调子,从山林里走出了一只大□□,他轻轻一跃,跳到□□背上。□□跳入山林之中,不一会儿已经渺然无踪了。 莫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苗疆人真难懂!在旁沉默多时的唐无乐,摸着下巴啧啧嘴说道;“有意思!” 莫寒听到这句话,为他的媳妇默哀了一下然后就静静地缩了回去。 果然才过了中午,他们就已经看到了低矮古朴的城墙。这地方破烂得像丐帮总舵一样,衣着光鲜的众人走到小城的城门下,仿佛处于两个世界,用生命在诠释着贫富差距这四个大字。幸而李倓带来的士兵还算负责,守在城门处,查验了莫寒的路引凭证,方才放他们进去,指路道:“顺着路往下走,最大的那间屋子就是府衙。” 不一会儿就到府衙,大抵是三进小院,还不如莫寒在长安的房子大。她下车就请人通报,想要拜见李倓,却听说李倓一早就去城外军营练兵了。 莫寒闻言,忍不住皱眉,都破成这地步了,还有钱练兵吗?她稍稍洗漱了一番,换了件衣服,让人打扫房间,安放行李,就带着人上马跟着向导前去了。 才到城郊,绕进山里的一处谷地,远远就听到鼓声震天,上前看去,但见尘土飞扬,又闻叱咤吆喝之声不绝,细看那场地虽然粗陋,但场中的士兵却精神奕奕,动作也颇为熟练。她下马往中央点将台而去,上台见到李倓站在中央指挥若定,眉间神采飞扬,全无一丝阴郁之气,欣喜下拜道:“属下拜见主公。” 李倓一手按着点将台的栏杆,一手微抬说道:“九娘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莫寒起来就道:“恭喜主公练此精兵!” 李倓也有些得意,自矜道:“我在九天商会里调了些粮食与财物来练兵,用以练手,如今看来倒还不错。你来之前,我已经领着他们扫荡过附近的匪寨,也算是见过血了。” “如此一来,西南虽偏远,但海阔由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日化龙也未可知。” 李倓微微笑了,道:“只是?” 莫寒道:“只可惜西南未平,内有五毒天一,外有南诏吐蕃,华夷杂处,最易生事。” “九娘这般说,胸中已有计较吧?说出来。” “主公英明。内修耕织兵具,外联五毒,抗天一,扶段氏抑南诏,至于吐蕃,其困于湟谷还自顾不暇了。” “如此大善,你回去写个条子来,现在就先看看孤的兵练得如何?” “躬逢其盛,敢不与之?” 晚上回去时,莫寒庆幸自己带来的人还是很好用的,吃了顿饱饭后就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座位上让方轻崖把自己抱回去。 方轻崖一边给她脱衣服,一边看着她困倦的眉眼,心疼地说道:“我一直在想,我该干些什么好?做官我不喜欢,经商我不喜欢,我可真是无用,不知如何才能帮到你。” 迷迷糊糊中的莫寒听到这一串话,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一下子跳起来,看着他说道:“别想了,好好练武,以后保护我吧!”然后就又睡下去。 方轻崖闻言笑了,道:“好呀。” 暂时莫寒对自家呆咩还很满意,不打算再换一个丈夫,既如此那就要好好安抚了,至少保证几年之念不要后院起火,为了最伟大的目标,莫寒可以保证自己的忠贞。 第二天,呆咩去练武了。莫寒开召集手下翻阅郎州的簿籍资料,准备写五年发展计划,而李倓则跑去练兵去了,作为上司,他只需要懂得看下属写出来的计划书就是了,亲自撰写实在没有必要。 郎州的位置想当于现代中国四川与云南的交界,在唐朝可以算是穷山恶水,但也是有些好处的,地方够广阔,四川的西南部,云南的一部分,还有缅甸的一小部分都是郎州所辖范围,这样总还可以找到几处平坦的地方来种地的。而且,作为一个自带电脑的女人,莫寒提出的自然不会是只比刀耕火种好一点的粗耕,而是打算引入南方,也就是广州一带的耕作方式,石灰纠正土壤的酸碱度,粪便肥田,再加以梯田和果树的种植方式,绝对的立体化农业。修路暂时还困难了些,可以等农闲之后再说。 郎州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石灰石和煤炭,莫寒直接点开了科技树,开办起山寨水泥厂,至少可以把城池修一修。原来住茅草房的人们终于有机会住进正常的屋子里。 西南地区自古以来多金铁,就是指有色金属和铁,这次勘察到的铜矿没有再上交给皇帝,而是截留下来做发展基金,有了铜矿的支持,李倓的军队发展得非常快,将附近的大小山寨清理一空,带回来的战利品进一步地促进了军备的换代,这要感谢莫寒很有先见之明地和唐家堡的协议。当然了,李倓也投桃报李地选拔了唐家堡的子弟作为自己的亲卫,以及推荐唐家堡扶持的读书人为官。 经过两年,在料理了内务之后,郎州的经济终于上升了一点,虽然还是有些荒凉,总比昔日商旅绝迹的情况好点。莫寒也终于要对隐藏在朗州境内,时不时就抓人炼尸的天一教下手了。天一教徒踪迹诡异,在郎州这样夷汉混杂的地方更是如鱼得水,要把他们逐个挑出来而不误伤到当地的一霸五毒教,未免太难。因此,莫寒本来打算亲自前往五仙教总坛,面见曲云,与其联合打击天一教。但难得的是,唐无乐却上前说自己愿往五仙教,而且自带向导,就是那个被唐无乐赞了一句有意思的“夏久”。他们居然跨越了民族的差别,成了好友,现在夏久居然还甘愿带他一个外人去五仙教总坛。对此,莫寒只有一个感觉,原来倾盖如故的事情还真有的。 三个月之后,唐无乐带回了曲云的书信,然后就好像火烧屁股一样说自己要回老家结婚,直接跑人。唐无乐才出发不到一天,难得把自己包得很严实的夏久来找莫寒开路引,说要去参加唐无乐的婚礼。莫寒开了给他之后,看着扶着腰一扭一扭地走出去的毒哥奇怪地想道,为何他们不一起去?! 算了,不管了,莫寒现在忙得连滚床单都没质量。自从她接管了全州内务之后,李倓就如出笼鸟一样不知道跑哪去了,如果不是还时不时地有一封来自钧天君的书信来刷刷存在感的话,莫寒真的以为他英年早逝了。 在五毒教众的带领下,在莫寒组织的宣传队的宣传下,天一教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最后就滚吧滚吧地滚出了郎州,去到南诏境内。与此同时,一个叫做南诏剑神的家伙在南诏崛起了。莫寒对此只有一个感觉,我勒个去,这是什么回事?张文华还活得好好的,李倓报什么社?! 后来来的一封书信,算是解释:李倓需要军功,这毫无疑问,功高震主这个不考虑,反正山高皇帝远,而且父亲是太子。南诏同样野心勃勃,因此李倓就去助长他的野心了,他非常狠毒地用了乌蒙贵,拿南诏国民来炼起了尸人。南诏王还要很白痴地认为这不错。莫寒把书信放好,感觉实在是无力吐槽了,凡是遇到剧情问题,各个boss的智商都会下调,这难道是大宇宙的意志吗?回信中,她直接写了三千多字,具体描述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重要性。 她和李倓手下的炎字营通过气,让他们保持练兵,并保证后勤定会准时送达。等忙完这一阵之后,莫寒举目四顾,发现连方轻崖都跑出接他那个因为和敌对阵营女神谈恋爱而被逼得跑来西南的雨卓承师兄,不由得感觉自己有点空虚寂寞冷。 她本想喝两杯淡酒,吟两句:“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却被窗外的黑影直接吓醒。莫寒拿起打穴笔,一个芙蓉并蒂扔出去,听到“哎哟”一声,然后“噗咚”一响,在与天一教的持续斗争中,在各种反刺杀的过程中,莫寒的武力值有了大幅度的增长。 莫寒披上衣服,扶着丫鬟出去,下人听到声音早已点了满院的蜡烛。她出去看到一位在身上插了黑翅膀的男士被定在院子中央,只觉得十分无力,挥了挥手,让下人下去,给了他一个清风垂露,说道:“陶先生,深夜来此,却为何故?” 陶寒亭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说道:“莫夫人,你知道我陶某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呵……”玉衡轻笑医生,道:“好了,我陪你解决了这事,到你陪我了。” 玉枢闻言一皱眉,道:“只怕不是这么简单。” “恩?” “先去别处再说吧,此地不宜久留。” “也好。” 时值七月,开封城里几个书生正好穿着蓝衫儿,摇着折扇儿,哼着诗儿经儿,摇头晃脑地登山赏景,不巧碰着了夏日的阵雨,便索性躲进了佛塔,登顶远望,却看到黄河万里波涛上漂浮着一个木筏,木筏上一个白衣剑客抱剑盘坐,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人枕在他膝盖上。这些书生见那一叶木筏在波涛翻卷中出没,竟是再平稳不过了,他们再想细看,却发现见不到了。 这二人自然就是玉枢和玉衡二人。玉衡自出山以来,已然剑试诸大派,而今中原的打过了,他就欲往东方,扬帆出海,去挑战海外蓬莱、方丈诸仙岛的仙人剑法。之前他应玉枢之邀,去斩了镜花神女,现今自然要继续自己的旅程。玉枢对此也无可无不可,他本来就是游历,两个人和一个人有甚区别,再说莫寒和方轻崖乃是夫妻,自然也有研究合击秘技,同样也传给门下了。因此二人联手,就是面对等闲的,如药成金丹,或夺兽丹为金丹的修士也有一战之力。 玉衡感觉到膝盖温热的一团,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玉枢散开的黑长直,然后又迅速反应过来,继续抱着剑,道:“你之前说要说的话呢?” 玉枢勉强动了动眼皮,拉长了声音道:“哦……”然后才正色道:“我自出万花谷以来,不过两日就留意到这事。我初时以为镜花神女只是梦中之神,而今看来不只是如此,还是虚幻、梦幻二道□□的女神。你说她会这么容易就被了结了吗?只怕是弃车保卒而已。” “我也觉得不会,刚才砍下去,我砍到的也只是这个洞天法宝的元灵而已。我自己的剑我清楚。” “是呀,且别说这个。还有一点就是,这镜花神女为何要惹我呢?她本是梦君,梦中证道可,抑或在梦中引人入正途可,发为梦兆亦可,总是修行正路,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呢?难不成只是急功近利?”玉枢道,玉枢对镜花神女上心也是因为暂住洛阳之时,在此驻守的外门弟子回报道连着好几家人都出现了离魂之症,他方才上了心,再细查才发现这梦中神女的消息,竟是梦中证道之法,本来梦中点化,或为梦兆,总是正道,而这神女却是将凡人神魂完全扯入梦中,以此构建梦中神国,实在是可畏可怖。 玉衡擦了擦剑道:“按你这般说,她简直是有心要引起你的注意了。“ “这才是我所忧心的。我们修为有成,自然是无梦的。但门中其他人呢?她能够从这些弟子的梦中知道多少隐秘?” 玉衡肃然道:“既如此,你可和师门传信不成?” 玉枢半撑起身来,道:“早就传信了,还是用得密文。只是我心里始终担忧得很。” 玉衡尚未答话,却见空中一只纸鹤飞来。玉枢伸手接过,展开看到就道:“老师说这事暂时不用我们管了。好了,我可以陪你出海去蓬莱,笑一下给我吧。” 玉衡低头,努力扯了扯嘴角。 玉枢举起袖子掩着脸道:“你这笑的忒碜人了,我是你师兄,不是你仇人呀!” 玉衡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玉枢脸上的酒涡道:“你笑来给我看。” 玉枢酝酿了一下,向着他,唇角勾起,微微一笑,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浅浅的,极温和的笑容,像是漫长冬季后听到了第一声春雷,像是闷热夏夜之中感受到了一霎雨落的清凉,带着自心底蔓延开来的喜悦而笑,极浅却极有感染力,让人忍不住也为此而欢喜。 玉衡被这一晃,仿佛听到了春日野地里花开的声音,一时呆了,此刻方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玉枢见玉衡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发愣,不由有些疑惑,忍不住又笑了,却是带着善意的调侃的微笑,却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他发现玉衡依旧如此,还有越发呆愣下去的趋势,忍不住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道:“别盯着我看,我再睡会儿。” 玉衡握了握自己手中的剑,感觉到剑身金属的冰凉,心里平静了一些,暗道真有点想把他剥光了扔去女妖精里去当间谍,不过又有点舍不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玉微带着太子长琴,或者说虬龙小白,沿长江而下,直下江南,到了扬州一带,看到那隋堤杨柳,市巷繁华,兴之所至,叹道:“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人只和江南老,禅智山光好墓田。” 她说完之后,低头看了看缩小了缠在自己手腕上有点蔫蔫的,像是手镯一样的白色虬龙,低声道:“再忍耐一会儿,我迟些就放你到河里面去游个痛快。” 虬龙恹恹地点了点头。当日太子长琴最后还是屈服于求生的,不得不从半仙变成连人身都还修炼不出的幼龙,并且跟着玉微蹭吃蹭喝,完全堕落为灵宠,以后还得想法子行善积德,好为天劫做准备。 玉微看了一会儿街景,并出了水门之外,赁了一条船,往大江中一划,到了江心才把虬龙放入水中。一个青衣女子在江上撑着伞,依着船头,看着江水东流。 太子长琴到了水中,感到一阵舒畅,方才明白龙归大海之意,他舒展身躯,虽然还没有成年,就已然有十丈长,摇头摆尾,戏水翻波,好生快活。他摇摆着大头,游到玉微船尾,推着船在江中乱转。 玉微发现船中江中打转,先是一惊,然后灵识探出,发现是虬龙在水下作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跑到船尾探头要呵斥,却发现它又溜到船头去了。便是这般来回嬉闹不休。 二人正嬉戏间,忽然有长剑自天外斩落,要去斩虬龙的龙尾。玉微大惊,一下子就施展出来“水木清华”大阵,笼罩着自己和船下的虬龙。 随着剑光落下,一个身穿道袍,年约十六七的女孩儿也一同降落,见到玉微就皱眉道:“道友,适才那作乱的孽龙可是走了?” 玉微将虬龙收回到腕间,正色道:“这位道友,这不是什么孽龙,乃是我的灵宠,道友认错了。” “刚才它明明试图掀起波浪,翻了你的船……” 玉微道:“就算真的翻了船,我也不会掉水里,怕什么呢?不过是它调皮嬉戏而已。” 女孩儿听到这个,颇为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道:“道友对它这般放纵,如何教得好?” 玉微见她端着一张微带着婴儿肥的脸,说出这样老城的话,不由得笑弯了眉眼,道:“道友说的是。”说着,她就低头对虬龙道:“你可听到了,以后乖一些,不然被人砍掉了尾巴可怎么好?” 太子长琴扭头不理她,默默反省,今天真是太幼稚了,肯定是本能的错,这龙本来就是一下水就发疯,他忧伤地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如果还是人身,自己还能弹弹琴,眼下却是不能了,这一爪子下去只怕那琴弦都得断了。 玉微的玩笑却说得那女孩儿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道:“才不会了,若真是道友灵宠,我定然会谨慎的。” 玉微道:“道友好心。在下秦地太乙门玉微,敢问道友名姓?” 那女孩儿略一歪头道:“太乙门?我在宫中听说过。我是辽东水月宫弟子孙碧净,这次是出来游历的。” 玉微闻言,想要说句“久仰”却也不知如何说起,只得笑道:“原来都是同道。”看她刚才用的剑法,衣着还有言语皆是正气凛然,总是正道中人。 孙碧净道:“我固知我门初创,但总会有光大之日的,而这事正着落在吾辈身上。” 玉微闻言赞道:“孙道友好胆色!” 孙碧净道:“我辈修行人就该有与天争命之心,不然的话修什么仙,早历生老病死、轮回好了。” 玉微道:“道友说的在理。” 孙碧净说完,脸又羞红了,道:“道友千万别这般说,我都是听我师父说多了而已。还有,你不要叫我道友了,叫我碧净就好。” “好,那碧净也叫我做玉微好了。” 二人初识虽有误会,却也一见如故,便在一同在扬州盘桓良久。玉微知道了孙碧净出宫之后,就不慎弄掉了地图,只能跟着商队一同到江南来之后,索性就邀孙碧净与自己一道顺江而下,打算去东海一趟,将虬龙放归大海。她心中虽有不舍,但也知道龙归大海的道理。 却在东海边上,玉微才刚把虬龙放入海中,正要拭泪相别的时候,就见到一个在岸上垂钓的一个妇人,一抖钓竿,虬龙就不自觉地钓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夏洛克查明了吉姆布朗勒的身份,赶紧寄了封邮件去他所属的船运公司询问他的下落,被告知他已经放假一日,到周一才需要回五朔号报到。 夏洛克看到这个消息,综合希帕提亚发来的资料,可以确定吉姆布朗勒的杀人名单就是丽贝卡埃文的生前好友,那么他现在是要去杀人了。这是为何?复仇?还是迁怒?心理侧写向来不是他的长处。他查明了玛丽伯恩韦尔的下落,她还在哈罗德百货正常上班,既然如此,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这样想着,他翻出日历,今日也是周一,到下周一之前有七日,玛丽伯恩韦尔显然也是个哥特爱好者,那么一周之内最为不祥,鬼魂最容易出现的日子自然是周五凌晨。也就是说,周四晚上开始布控。 晚上,希帕提亚听到夏洛克的推测之后,想了一会儿说:“我已经让人去保护这个女孩子了。” 夏洛克一听,气得脸鼓鼓地看着她。 希帕提亚忙说:“放心,我只是让人去盯着而已。不会打草惊蛇的。不过你倒是很应该通知苏格兰场一声。” “通知那些无关重要的人做什么?” “别人都不告诉,雷斯垂德那里总要说一声的。” “随便你。”夏洛克看了她一眼说道。 接下来几天,玛丽伯恩韦尔的行动果然如夏洛克所料,乖乖地上下班,没有接到鬼魂的短信到处跑。 到了周四的傍晚时分,心情十分焦急的夏洛克在客厅里面踱来踱去,希帕提亚一边给他的碗里面盛汤,一边说道:“夏洛克,你该吃点东西了,不然的话,你会低血糖的。” “闭嘴,你的声音太刺耳,打断我思考了。” “好吧。”希帕提亚说道,又问华生医生说说:”约翰,你要多一点汤吗?“ ”谢谢你,希帕提亚,你哥破案之后会大吃一顿的,你不必太担心。”华生宽慰一心想要投喂自家哥哥的希帕提亚道,就算他不吃,我也会督促他的。 这时候,夏洛克的电话一响,他一下子就跳起来,蹦跶过去接电话道:“怎么样了?” “那个玛丽伯恩韦尔开始在换那些哥特服装了,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太好了,我们马上到。约翰,走!” “等我一下!”希帕提亚放下餐具,擦了擦嘴,咽下口中的食物,就跟着跑。 去到玛丽伯恩韦尔的公寓对面的一家小餐馆里面,雷斯垂德已经到了,他看到夏洛克他们来了,说道:“还有些时间才到凌晨了,吃饭没有?” “不用了。”夏洛克摆摆手,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盯着公寓的那扇小窗户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们呢?”雷斯垂德看着希帕提亚和华生说道。 “不用了,我吃过了。”希帕提亚和华生都答道。 夏洛克非常灵敏地听到了另一端的应答,听到希帕提亚和华生答得如此整齐,屈尊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盯梢是件非常枯燥的事,等着等着,雷斯垂德就在位置上给不知某位你来我往地发短信,华生医生睡着了。而希帕提亚也在低头玩手机,只有夏洛克依旧精神奕奕地盯着对面。 到了晚上十点的时候,对门的那个女孩子终于出来了:穿着黑色的哥特式长裙、蕾丝手套、大烟熏妆容,在街灯的照射下甚是诡异。夏洛克此时见到她却比见到绝世美人还要兴奋,伸出手拼命地晃起在他旁边打瞌睡的华生医生,低声说道:”醒来,醒来,快醒来。” 华生打了个哈欠,安抚地拍了拍夏洛克的手说道:”好的,好的,我起来了。” “好,走吧。”夏洛克听到华生起来了,自己也就穿上大衣,拉着华生的袖子就冲到外面去了,把希帕提亚和雷斯垂德完全忽略了。 希帕提亚和雷斯垂德脸脸相觑,对视一眼,也就赶紧跟着出去了。雷斯垂德在心里暗暗记下,夏洛克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迟些告诉迈克罗夫特。 小餐馆附近安排等着的车很快就开了过来,载上夏洛克他们就跟着玛丽伯恩韦尔的出租车走。 车子跟着前面的出租车左转右转,过了一个小时就去到了伦敦东区的一个废弃港口。 天空碧青如海,与墨绿的河水连成一线,惨白的月光洒在地上,显得分外寒冷阴森。玛丽伯恩韦尔走在寂静的码头上,一丝人声风声都没有,只有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发出”crak”“crak”的声音,她叫道:“丽贝卡,我来了,你在哪里?出来见见我吧。” 远远躲在几个堆起来的箱子后面的众人努力抚平了身上的鸡毛疙瘩。雷斯垂德忍不住说道:“我说她是什么毛病?居然特地跑到这地方来见鬼?” 希帕提亚一边在自己身上洒香水以防蚊子,一边答道:“哥特爱好者热衷于死亡和鬼魂,而且性格多数孤僻,不然凶手也不会得手那么多次而无人发现。” 在旁边的夏洛克转头瞪了他们一眼,声音太大了,也不怕让凶手发现。 玛丽伯恩韦尔喊了几声,从她背后大约200米的那处杂物蠕动了几下,终于从毯子下面爬出了一个人出来。 希帕提亚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幕,想到,那个凶手不会是之前睡着了,刚刚被玛丽伯恩韦尔叫醒吧?她侧眼去看看夏洛克,夏洛克唇角也悄悄勾起,显然是被这样的一幕逗乐了。 那个人放轻脚步,悄悄地挪到玛丽伯恩韦尔的身后。玛丽伯恩韦尔虽然对于鬼魂什么的有些走火入魔,但还不至于是白痴,她看到地上在月光的照射下清清楚楚的影子就知道有人在后面了。 她以为被人耍了,气狠狠地转过头去骂道:“谁敢耍姐呀?!”这句话,她看到来人之后就尖叫一声。同时来人也亮起了手中的屠刀,刀子在月光下白惨惨地泛着寒光。 听到这样一声尖叫,又看到凶器。夏洛克一下子就冲了出去,把那人的手往背上一扭,想要夺刀。可是那人也是个积年的老船员,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夏洛克制住了,他一转身就一拳就要打在夏洛克脸上。夏洛克身子一矮,避过了。而后疑犯就舞着刀子咬着夏洛克不放。 剩下的人也上前,想要分开两人,好把犯人制服,只是旁边还有个女子在不停地尖叫,着实烦人得很。希帕提亚就绕过正在缠斗的两人,走向玛丽伯恩韦尔,说道:“伯恩韦尔小姐,你已经没事了,不必害怕。” 她一看到有个温和的女声在旁边说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后直接抱着希帕提亚不放,手手脚脚都缠到希帕提亚身上去了、希帕提亚好不容易保持了平衡,说道:“小姐,你放松些,我穿着高跟鞋,可负担不起你的重量。” 而后彪悍的玛丽伯恩韦尔小姐就双脚稳稳站地,而后抱着希帕提亚呜呜哭着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太讨厌了,人家很胖吗?讨厌,讨厌,讨厌!!!” 希帕提亚很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救命呀,谁把她拉走呀!!在场的人都无心关注一个消了音的玛丽伯恩韦尔,都看着夏洛克几次在疑犯的刀锋下险险躲过,险象环生,有一次夏洛克实在躲不过,举起胳膊一挡,让刀子在手背上擦了擦,拉开了一个大口子。那家伙见一击得手,举刀又要刺下去。夏洛克大叫一声:“梵蒂冈宝石!”自己再次避开那家伙的刀锋,矮下身去,在地上打了个滚,滚到一旁去。 与之同时,华生医生举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一下子就打在疑犯的胸前,血花飞溅子弹穿过右肺再飞出,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雷斯垂德见此,上前要夺过疑犯的刀子就扔,但是疑犯还有力气挣脱雷斯垂德的束缚,拿着刀看着在场的众人。 雷斯垂德被他死人般的眼神看得心发毛,掏出配枪说道:“立刻放下武器,我是警察!” 他抬起头来,在惨白的月光下面,众人可以清晰看到确实就是吉姆布朗勒本人,他用嘶哑着的嗓音说道:“我女儿当年死去的时候,警察为什么不在?现在才来?!” 夏洛克站直身子说道:“猩色玫瑰会的组织人已经被逮捕了。” 他听到这句,转过去看着雷斯垂德。雷斯垂德点了点头。得到这样的回应后,他眼神活泛了一些,而后发出一阵张狂的大笑,而后毫不犹豫地一刀捅进了自己心脏。 众人默然地看着这个悲壮而血腥的结局,雷斯垂德上前,为他闭上了眼睛,而后打电话叫自己的手下过来。 夏洛克走到华生旁边,让华生料理自己的伤口。华生医生捧着夏洛克的手,小心翼翼地用手绢擦拭着上面的泥沙和血迹,还用哄孩子的口气说道:“不是很痛的,忍着些。” 希帕提亚赶紧扔下玛丽伯恩韦尔,走到自己兄长身旁,查看伤口,幸好不是很深,去医院缝几针就好。 这时候,远方传来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苏格兰场的人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英格兰三月早春,天气清爽宜人,早上在伦敦西区的贝克街221b的楼下,一个身穿墨绿色法兰绒大衣,黑色丝绸及膝裙的女孩子正在门前逡巡不去,她旁边还放着一个人高的行李箱。 路过的邻居不禁好奇,是怎么样的谜案或不幸促使这个体面优雅的姑娘不得不求助于那个终日与危险暴力相伴的大侦探呢?诸位绅士淑女出于慈悲心肠焉得不为此一叹?但实际上这位姑娘一边焦躁地用高跟鞋磨着地砖,一边嘟囔着:“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不下来?都打了好几个电话了?”她盯着紧闭的房门一会儿,做了一件足以让诸位绅士淑女大跌眼镜的事:上前从手提包里找出一节铁丝在手提包的掩护下轻巧地对付其公寓的门锁。这座为英国犯罪界深恶痛绝的贝克街之王的堡垒并没有世人所以为那样坚不可摧。在这位小姐修长灵活的纤纤十指熟练地摆弄下,“咔擦”一声门开了。 这位小姐迅速地把行李箱推进屋子里面,关上门,放下行李箱,顺着楼梯走向二楼,一边走,一般偶尔停下低头查看扶手和地毯上的痕迹,想道这都是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拿着大刀来找人麻烦?! 到了二楼起居室的门前,她已经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呼喝之声。她摊手进手提袋里做了个小小的准备,而后开门入室。 门里正有二人对峙,一位自然是这个公寓的主人,著名的咨询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而另一位则是个裹着橙色长袍与头巾的黑人大汉。这个大汉本来正举着大刀想着侦探怒目以对,但被开门声打断,回头看向门的那边,看到进来的不是膘肥体壮的保镖之类的人物,不由嘿嘿地傻笑起来。 门外的小姐见此也展颜一笑,而后迅速地一抬手,一件东西就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砸在那个嘿嘿傻笑的黑人大汉的光脑门上,竟然是一支拧开了盖子的香水。香水流进了那大汉的眼睛,要知道,无论在号称纯天然草木精华的香水都包含一种成分,那就是酒精,因此这个大汉被刺激的哇哇大叫。 夏洛克见此,一个抢步上前,一拳崩在大汉的下巴上,利落地解决了他,一抬头却看到那位小姐正看着地摊上那瓶已经光荣牺牲了的香水,一脸惋惜地说道:“哥哥,我瓶可可小姐。” 夏洛克闻到浓郁的香气,打了个喷嚏说道:“希帕提亚,你这是什么品位?” 希帕提亚闻言,抬头瞪了他一眼道:“哥哥!” 夏洛克说道:“好吧,鉴于刚才的人体试验,你的可可小姐被证明对人的眼睛有较大的刺激作用,因此不宜多用。” 希帕提亚闻言,大方地赏了他一个白眼,说道:“算了,哥哥,我听说你楼下还有一间房,对吧?我想租下来,迟些找到新的公寓再搬出去。” “听说?!听谁说的?那个胖子?!” “额,鉴于他现在付我工资,请恕我不能陪你一起骂他了。” “夏洛克听了呲牙道:”你要为了每年四万英镑就背叛你的亲哥哥吗?” “他好像也是我哥哥。”希帕提亚哭笑不得地说道。 “不,他是个魔王。” “你也不遑多让。” “哼。”夏洛克不再说话,把那个挺尸在地上的大汉拖到窗前扔下去,看着街口滑来一辆小黑车把尸体拖走,才回头说道:“下面那间房不怎么样,住我的房间,我到时和约翰挤一挤就行了。” “什么?!”希帕提亚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他有两个头。 “?” “nope,夏洛克,你真是出人意料地亲切友善。”希帕提亚脸色古怪地说道。 夏洛克笑了笑,不答话,起来帮希帕提亚把行李箱塞到自己的房间里,而后又拿起书窝回到沙发上。 夏洛克显然是个家务无能,即使他已经独居多年,希帕提亚打开衣橱,看到里面纠缠在一起的衬衣、晨服和长裤时想到,天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活那么多年的。她捞出了一件衬衣,查看一下,上帝保佑这些衣服都是洗过的,夏洛克不会把干净衣服和脏衣服放在一起,而且这些衣服上还有折叠过的痕迹,那就是说这些衣服原来都是叠好的,只是夏洛克把他们扔进去的时侯实在太漫不经心了。希帕提亚摇了摇头,关上衣橱时想道总有一天,我会叠好的,而后打开行李箱,拿出床单被套等物,一一和原来的换过了。稍作整理之后,她就听到楼下有人进门了。 刚出门,他就看到一个金发男子站在起居室门口,这个男子身姿挺拔,剪着军队规定的发型,说话的腔调和做出的手势都显得非常随意。那毫无疑问,这位就是夏洛克的同居人约翰·华生博士了。 “hey,华生博士。”希帕提亚靠着门打了个招呼。 华生博士刚刚丢下一句:”我刚刚和自动收银机吵了一架,你有没有现金?”就闻声转过身来,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孩子亭亭玉立地站在夏洛克的房门前,不由得有些惊讶,回身带着点暧昧的神色地对夏洛克说道:“这是谁?” 夏洛克一怔,而后反应过来,说道:“用你的小脑瓜好好想想,她和我长得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她是我的妹妹希帕提亚。” “你妹妹?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有个妹妹?” “我也从来没有说过我没有。” 华生博士闻言不答,又回头打量了希帕提亚一眼。她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的漂亮,却别有一番妩媚动人的气质,黑色的长卷发披在肩头,颧骨高高,面色苍白,下巴也显得有些方正,可是五官精致秀美,一双碧色眸子如粼粼湖水,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呀。 只是她一张嘴,就是:“华生博士,看来你的超市之行不大顺利。” “你刚刚听到了。” “不,只是你入伍的时间刚好和伦敦大部分超市的收银机的更新换代时间错过了而已,而且你的衣袋里露出了购物清单的一角,而你现在却两手空空。顺带说一句,那个牌子的牛奶里面含的激素偶尔会多了些。” 华生博士听了有些僵硬地回头对夏洛克说道:“夏洛克,她果然是你的妹妹。” 夏洛克嗤笑一声,道:“拿我的卡去。”顺便刷吧。 希帕提亚闻言,惊讶之极,扫视了他们一眼,展颜一笑,原来是嫂子呀,向华生说道:“华生博士,非常感激你为夏洛克做的一切,想必你都知道夏洛克虽然有点孩子气,但其实还算个好人。” “我明白。”华生博士舔了舔嘴唇说道。 “那太好了,我们再去一次超市吧。”嫂子是如此的善解人意啊,希帕提亚心里高兴,说道。 “华生博士怔了一下,实在无法把刚才的两句话联系在一起。 ”约翰,别这个样子,刚才那两句话确实一点逻辑关系都没有。这只可以证明希帕提亚的思维确实毫无逻辑性可言、“ 希帕提亚一笑,也不答话,跟华生博士说道:“我们走吧。” 希帕提亚和他的两位兄长相比,算得上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但她的消遣显然让华生博士这个普通人难以接受。在她的第6次企图推理超市里的一个路人甲之后,华生博士不得不仗义而出,说道:“希帕提亚小姐,这样做可不大好。” 希帕提亚闻言有些委屈地说道:“为什么?我哥哥每次都是先让我说完,而后再来纠正我的!” 你妹呀!华生博士心里咆哮了一句,迈克罗夫特和夏洛克究竟是怎么样教育幼妹的,把萌软妹子教成这样子简直是罪大恶极呀! 即使希帕提亚在华生博士的提醒下收敛了探究周围人的行为,但是他继承自福尔摩斯家族的使人心甘情愿地听从其吩咐的妖孽气场依旧全开。华生博士在她的指示下买了一大堆个人觉得完全无用堪称奢侈浪费的商品,在结账时,他心中暗念,希望夏洛克看到账单后不会暴走。 最后,希帕提亚在前面踏着恨天高的高跟鞋,看上去比夏洛克还要高一些,鞋跟富有节律地敲在瓷砖地板上,显得优雅而傲慢。小短腿的华生博士则提着两大袋东西跟着后面,一出超市门口,就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二人面前。 “我刚刚叫的。”希帕提亚说道。 “怎么可能?”你刚刚连手机都没有拿过出来,还是现在的手机已经更新换代到直接读心?华生博士想到。 “喏。”希帕提亚指了指右上方的监控摄像头。 华生博士抬头一看,一下子就明白了,无处不在的迈克罗夫特呀……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连几日,莫寒看着城下如鲜血洗地一般,任她胆子再大也有些恶心欲吐,好不容易适应一点,想要吃肉,却也不敢在大白天地烤羊腿,只能在晚上偷偷儿地去厨房里,让厨娘给自己烧碗羊肉汤。 方轻崖撑着伞,冒着夜雪来到的时后,刚好看到莫寒裹在雪白的狐裘里,站在廊檐下,捧着汤碗,想喝又怕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道:“这是饿得从书房里爬来这里了?” “才不是了,之前我吃不下荤食,只能吃蔬菜,现在好了,自然要犒劳一下自己。你也来喝一碗吧,还有胡饼!” “好。”方轻崖应了句,回头看到明月朗照,飞雪沿着廊檐,打着旋儿飞舞而下,道了句:“又下雪了。下次想吃不要自己跑来,不然会冷着的。” “这样才有意思,恰好又能与你一同站在这里看雪。” “顺带还就着羊肉汤。” “嗯。” 二人正说笑间,方轻崖却忽然间抽出佩剑,手腕一抖就在庭中下了个生太极,一瞬间在庭中就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惊鸿一瞥,莫寒只看到她异色的双眸,与光滑如缎的白发,雪月交辉,天地失色,她袖间的一抹寒光更让莫寒心底发寒。她看到方轻崖已然冲了出去,立刻把春泥和毫针加上。 方轻崖长剑一出,就是一个三环套月,铿锵三声,剑刃相交,交战之后,二人各自后退。莫寒这时才看到那女子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把匕首,她就是用这一把短匕挡着方轻崖的长剑。莫寒见此,心中一动,这是何人?竟有如此技艺?!她虽是这般想,手中动作却不慢,五层商阳指打出噬骨,之后钟林毓秀,兰摧玉折,五层阳明指逐个叠了上去,然后玉石俱焚,接着就很不幸地ot了。作为一只输出向来在第一梯队的花间,ot简直是分分钟的事。莫寒看到那个女的拿着匕首,气势汹汹地向自己冲来,挂上扶摇,跳上屋顶,回首一个芙蓉并蒂,幸好她还是吃控的。这个时候,方轻崖也已经追上来了,使出一式万剑归宗。那女子却好生阴险,回身就一扔暗器。莫寒看到那月光下闪着幽幽蓝光、细如牛毛的毫针,眼睛刹那间就红了,居然是淬了毒的!! 就在此时,方轻崖身前凭空就冒出了一个人来,那人穿得十分古怪,袒胸露背,偏又有两个大袖子,他大袖一挥,将毫针打落在地,然后又凭空消失了。莫寒惊疑不定,这是什么回事?!有鬼吗?! 那女子却一下子跳起,在空中将身子一扭,匕首就要向下戳。就在匕首将落那处,刚才消失的人又出现了。他手中拿着一对弯刀,与匕首相接。 女子稳稳拿在屋顶上,看着对面的那个男子,露出了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用胡语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 男子态度更是倨傲,说的却是中文,道:“苏曼莎!本座在此,不会让你得手的。” 莫寒闻言,定定地看着那个女子,这居然是传说中被无数玩家跪舔的苏女神?!她跑来我家搞什么鬼?!慢着,她是安禄山的人,跑来这里绝对不会是为了做客!!那么就是暗杀,她的老本行不就是暗杀吗?莫寒趁着对峙之际,直接扔了个满天星在庭院里面,敢来的就死吧,你就算浑身是钢又能挡几支箭?! 苏曼莎看到烟花四散,眼神一凝,道:“可惜那些烦人的家伙要到了,我却不能和夜帝好好较量一番!”她向空中一跃,如仙子凌空,瞬间就飘出了百米开外,身后才是密集落下的箭雨。 莫寒看到她走了,心里着实放松下来,去到方轻崖身边就道:“你没事儿?” “没事。”方轻崖一摸她的手,全是冷汗,赶紧揣在袖子里握着,说道:“不怕的,那些细针力度太轻,连我的坐忘无我都打不破的。” 莫寒有些害羞,想要把手抽出来,抽不动;然后就看到那个站在一旁的男子,身高九尺,皮肤苍白,高鼻深目,白发红眸,再结合刚才苏曼莎说的那句“夜帝”,想必这就是明教法王夜帝卡卢比。莫寒福了福道:“我夫妇二人谢过法王活命之恩了。” 卡卢比点了点头,道:“奉命而来,不必言谢。” “诶?” “诸事如何,夫人还是问教主吧,我也说不清楚。” “陆教主之恩德,我自然会记下,刚才的事在法王眼中,怕是等闲之事,在我夫妇心中,却是救命之恩,又怎么敢忘呢?” “……嗯。”卡卢比沉默了一下,回应了一个字。 “天色也晚了,不知法王可要在此安置?” “康居琉璃!”卡卢比说了一句,话音刚落,在夜色中又走出来了一个雪肤花貌、纤腰长腿的喵姐,她走到跟前向卡卢比行了个喵教的礼,然后回头对莫寒道:“教主有命,令我等保护夫人。” 莫寒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卡卢比,这个拿夜帝来当保镖,我怕夭寿呀! “师傅只是想来会一会苏曼莎,顺带把我也带来而已。” 有点明白了,这是杀手之间的惺惺相惜?!莫寒尚未说话,就看到卡卢比向康居琉璃点了点头,然后就又凭空消失了。莫寒哑然,不愧是夜帝,果然是生活在黑夜之中的男人,敢不敢说句长点的话?! 康居琉璃垂手等夜帝走了,回眸笑道:“我刚才站在墙根下等着的时候就闻到有羊肉味了,还有吗?我还带了孜然来!” “有的……” 莫寒被夜袭完了之后,看到安禄山的旌旗就十分有冲动想直接让唐门的炮哥们直接抱起几个石头过去扔到安禄山的大帐上面,直接炮灰掉安禄山,只可惜,她在城楼上看了好久,还是无法分辨出安禄山究竟住在哪里,所以只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打算。不过,她还是趁着夜色让炮哥们去发小广告,上面全部写着“杀安禄山,献其首者,赏万金;杀史思明,献其首者,赏九千金;杀令狐伤,献其首者,赏八千金;杀苏曼莎,献其首者,赏八千金……”杀不了你,也要恶心你一下,谁让你去恶心我! 渔阳颦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唐玄宗虽然已年迈昏聩,面对动乱还是迅速地反应过来,征调士兵,分别让高仙芝与封常清领兵而出。原来就驻守洛阳的李倓,再加汝州防御使之职,本来荣王李琬任副元帅,也要领兵而出,只是接到任命后不过几日,他就死掉了。副元帅之职也不知为何就落在了李倓头上。这让莫寒十分怀疑,究竟是不是李倓把李琬弄死的?!不然怎么这么凑巧?! 随着玄宗旨意到来的还有长安特产:太监监军。莫寒看到那个白白胖胖的太监就一肚子气,掐了自己一下,努力笑道:“内官来了?快请进吧,我已命人设宴接风了。” “那就进去吧。” 那个太监趾高气昂地扬鞭打马而进,留下莫寒在后面骂娘,她打马上前问道:“不知内官高姓大名,春秋几何?” “别介,某姓王,叫做大辅,也是三十的人了。” “王内监比我要大一些了。”莫寒说道,那你也该听话些才好,反正在这里好酒好肉亏待不了你,听话了以后功劳也少不了,若果不听话,直接壮烈牺牲好了。 宴席上,那太监喝完了酒,抱着莫寒畜养的一个倒酒的侍婢就去睡觉了,看得莫寒目瞪口呆,这是太监吧?!是太监吧?! 在旁和她一同待客的李承恩,见此皱着眉头解释道:“咳咳,在这宫中,成婚的太监都不少,何况是这样子的呢?” “他这样子不就是糟蹋小姑娘吗?” “确实如此。”李承恩看向一边,说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要不夫人写信与殿下说一声?” “罢了。”莫寒叹息一声,还是说道。 抱了小姑娘之后,王太监就有点乐不思蜀了,没有去到城楼上指手画脚。莫寒才看那太监稍稍顺眼一些,看来太监好色也是好事,起码容易对付,如果来个贪功的,估计现在在催逼我出战了。 后来,李倓书信传来,莫寒才知道,这是李亨在长安的安排,他特地把那些知情识趣的人调来,好让自己儿子不要受委屈,莫寒也是间接受益了。 现在莫寒依旧在悠悠地守着城,横竖局势拖下去,安禄山就该急了,后勤跟不上呀。而且莫寒还很阴险地偶尔放天策府的汉子们出去当做是游击队那样,偷袭狼牙军的营地。有时,莫寒甚至让炮哥特工队们揣上十个八个有毒的肉包子,去到安禄山的营地上投掷,毒死了好几十头披毛带爪的畜生。 唐玄宗却是看不得莫寒这般悠闲的,才过正月,唐玄宗的旨意就来了,尽快出击,勿要自矜,告诫莫寒不要拥兵自重云云。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么容易就能过关,当然是不可能的,莫寒把奏折递上去之后,李承恩看完又递给朱剑秋。朱剑秋一边看,一边问道:“这里未免牵涉太广了,杨家可不是能吞声忍气的人呀。”在军营多了,朱剑秋说话绕弯的能力直线下降,若是以前他才不会这么直接了 莫寒抬头,呆了呆,有点想不到朱剑秋会说的这般直接,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些人得杨相公信重,不思报国,反而玩忽职守,实在是辜负国恩,也辜负了相公的信任,岂能轻饶?!丞相辅助天子调和阴阳,重任在肩,对于这些琐屑之事疏忽了也在所难免。只是这些小人在,难免对相公之令名有所沾染,我们又岂能坐视不理?!听其妄为,必需矫正才是,相信相公深明大义,也不会责怪吾等的。” 朱剑秋听完之后,深深地沉默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在?!居然能够说出“相公之令名”?杨国忠从头到尾哪儿有一处可以用“令”字来描述的?!巧言令色还差不多,说道:“杨氏小人,只怕无用。” “陛下是圣明天子,怎么用小人呢?” “还不是因为杨妃!”李承恩说道。 莫寒闻言,肃容道:“杨妃娘娘慈爱淑惠,更不会坐视这些畜生残害百姓了。” 朱剑秋和李承恩两个此刻只觉得想要吐血,这下限也太低了吧?! 莫寒看到他们脸色如此难看,有些羞涩地低头说道:“两位不必担心杨氏谗言掩饰,颠倒黑白,儿正想着离开天策之后往七秀坊一行。” “七秀坊?” “七秀坊楚秀萧白胭可谓乐坊之领袖,闻说陛下最喜欢就是看萧娘子与杨妃共舞。” “明白了。”李承恩挥了挥手,道:“你也不必赶去七秀坊了,燕秀小七正在天策府中做客,你和她说就是了。” “如此便谢过府主了。”莫寒有些好奇地看着李承恩,传说中一直暗恋李承恩的燕小七呀,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一时三刻,佳人窈窕,姗姗而来,她刚进门时像是阳光落下描出的一个朦胧而深秀的影子,等到她进来,轻易莲步略过莫寒身侧的时候,却像是出水而立的芙蕖,绯红半臂牙白上襦加上绛色罗裙。她盈盈一拜,声音娇碎如莺啼燕语,道:“儿见过李府主,朱录事。”虽说的是官话,但还带着吴越乡音的娇软。 莫寒再看看,却看到了她背上寒气逼人的双剑,看着就觉得熟悉,正是游戏里七秀坊80级大橙武幽月乱花,不禁感叹,七秀坊的妹子真有欺骗性,例如眼前这位,明明看着、听着都是个软妹子,实际上却是七秀坊中武力值最高的一个。 李承恩非常干脆地指着莫寒说道:“那位小娘子有事找你。” 莫寒看到燕小七带着浅笑看着自己,年方十六七,柳眉杏眼,桃腮樱唇,觉得自己都要醉了,纯天然的大美人呀,李承恩真幸福,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出前情。 燕小七闻言,慨然道:“此事吾辈义不容辞!我现在就写信回去给叶师姐。便是师姐不去,我也当亲至。”实在是豪气干云。 莫寒说道:“如此便谢过七姑娘了。” 燕小七摇了摇头,道:“都是江湖儿女,你未免太多礼了,实在不爽利。” 莫寒听到只得苦笑,果然是极情于剑的燕小七,可惜我算不上真正的江湖儿女,而是庙堂中人。 李承恩听她们商议完了,刷刷地在奏折上署了个名字,交予下属,道:“快马送去长安。”然后才对燕小七道:“七娘慷慨高义,吾不能及。” 燕小七闻言,出奇地带了点羞涩,抿嘴说道:“李府主,可是你亲自领兵?” 莫寒听着那娇声软语,觉得自己又要醉了,不过这又不是出塞远征的大战,用不着天策府主亲自去吧?能够是天枪杨宁领兵,莫寒已经觉得很惊讶了。 李承恩侧头,不敢看燕小七灼灼有神的眼睛,道:“还需听上命。” “哦。”言语中有着掩不住的失望。 “……”这是李承恩 “→→”这是朱剑秋 “(⊙o⊙)”这是莫寒。 莫寒觉得此时殿中气氛诡异,想起事情办好,赶紧就告辞了。 支持着走出去之后,她就腿软得跪倒在地,方轻崖见此把她一把抱起,放在马背上,问:“还能骑马吗?” 莫寒摇摇头,道:“放心,我出门前就已经吩咐了马车过了午时之后到天策府外等着了。” 方轻崖闻言,心疼地说道:“那我们早上为何不坐车来?” 莫寒低头没有说话,早上是为了苦肉计嘛,但她不敢说,她直觉如果她敢说的话,肯定会被骂。 方轻崖见到她难得如此温顺,心里奇怪,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翻身上马把莫寒抱在怀里,驱马出去。 莫寒有些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道:“我可以自己坐在马背上的。” “我觉得你更可能会摔下去,然后被缰绳拖着走。” “不一定的。” “我也只是说很有可能而已。” 去到天策府外,莫寒爬到马车上,扒着车窗说道:“你也上来坐吧。”早上方轻崖也陪她站了半天来着。 方轻崖看了看扒在车窗上的莫寒,脸色微红,扭过头说道:“不大好吧。” “你坐在车辕上就好了。”莫寒一语定音说道。 方轻崖一想也是,就坐在车辕上,隔着车帘和莫寒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说着说着发现车里没有声音了。他心里担忧,就稍稍掀起帘子,看到莫寒趴在车厢里睡着了,色如春花,唇如樱桃,就呆呆地看住了,看了半日觉得手酸,才想起非礼勿视,赶紧放下帘子,转身正襟危坐。 但是坐一会儿,心里就直痒,想再看一眼如何?应该没事吧,然后他又悄悄地转身掀起帘子,看着看着,然后惊悚地看到莫寒闭着眼睛爬起来,端端正正地坐着,整了整衣服,双眼依旧闭着,脸若冰霜地说道:“九娘好看吗?” 还有比偷窥美人然后被女鬼逮住更悲催的事情吗?!方轻崖抖了抖,颤巍巍地说道:“莫姑娘,你又出来了?” “嗯,趁她睡着了,我出来透透气。” “好,你慢慢透气。”方轻崖慢慢地放下帘子,转过身去看风景。 莫问寒眼皮都不动一下,说道:“你很好。” 方轻崖再次抖了抖,这语气冷得可以掉冰渣子了,她是如何用要杀人的语气来夸人的?!九娘,你快回来吧! 回到风雨镇的客栈,谷之岚听完整件事之后,就笑吟吟地在旁盯着方轻崖把莫寒扶下来,抱到房间里去,然后就笑着把人赶出去,回头看到莫寒正往被子里面缩,一时好气又好笑道:“九娘,你这是做什么?” “岚姑,你别生气,我没有事,就是腿酸了些。” “我不生气,我怎么会生气呢?你这样做,为的是什么?我又不是纯阳宫那个呆货,如何看不懂。” “呜呜……”莫寒埋头在被子里想道,就是看懂了才糟糕!岚姑好可怕。 “乖,我帮你按摩一番,不然明天你还想走路吗?” “哦……嗷呜……”莫寒感觉到大腿上一凉,裙子已经被扒了,然后她闻到一股三七味,腿上又被抹上了冰凉的滑溜溜的药油,努力地扭过头去可怜巴巴地看着谷之岚,说道:“岚姑,轻一点。” 谷之岚笑道:“我会的。” “嗷~~~”莫寒到底还是以一声惨叫开始了这次理疗。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莫寒惊讶地发现几位男士都有黑眼圈了,这是什么回事?!她看了看谷之岚,谷之岚温和地笑了笑说:“几位休息不好,是我的过错。”然后就提笔开方给他们煎药。莫寒偷偷看了一眼,就看到里面的三两黄连。 过了几天,七秀坊的姑娘也到了,以燕秀门下弟子为主,也就是说主修冰心。然后天策府的曹雪阳将军也带着她手下亲兵共一千两百人到后,便可告出发。 曹雪阳俊目修眉,神采飞扬,不施脂粉已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只是她和她的亲兵们都是主修傲血战意的,莫寒见到这个阵容,原先看到美人的喜悦一下子就没了,暗自腹诽道,无t无奶地去刷红衣教,真的好吗?!幸好不是打荻花宫,不然的话,估计会扑吧? 谷之岚、燕小七与曹雪阳年龄相当,又都是江湖中有名的出色女子,早已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今日相会,虽是初见却也亲厚非常。三人并辔而行,胜却群芳耀日:谷之岚气质高华,温婉秀丽,曹雪阳英姿飒爽、雍容大气,燕小七骨秀神清,艳若桃李。身后尚有各位七秀坊的姑娘骑马跟从。这样出众的美人能够落落大方、笑语盈盈地骑马行在大街上,而不需禁闭在重门深户,为了丈夫纳妾、儿女成婚的琐屑费心,过着足够让后世女子羡慕妒忌的生活,这才是包容大气的盛唐呀。 莫寒觉得就算是为了眼前的三人,即使机关算尽,粉身碎骨,也要使这盛唐延续下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扬州城内传言道:“林御史家小姐一岁能言,三岁成诵,过目不忘……” “相传她举止粗野,已经气跑了三个老师。” “相传她力大如牛,食量如诸,一顿能吃一头牛” 相传各种…… 传言中的女主角,也就是重新投胎,但幸好没有喝孟婆汤的莫寒此刻正在吃,吃,吃,看到丫鬟那惊讶中带着同情的眼神,不禁大倒胃口,挥手让她下去,然后继续喝茶吃点心。别误会,几百年之后的点心还没有好吃到让莫寒停不下来,而是她必须吃。古语常说的:“炼精化气”其实也是贯穿在练武之中的,她现在五岁,三年前开始重新修炼内力,所修炼出来的内气都是炼化食物而来的,要是吃得不够那就只好炼化自己的精血了。等她内功大成之后,就可以数日不吃,或者一吃就吃一斗米再加一头牛。 这时候,她这辈子的母亲贾夫人也来了,她一来看到女儿面前那些空空的碟子就忍不住双目含泪,上前就抱着她道:“儿呀,你今日如何?可有撑着?” 莫寒把口中的食物咽下,清了清嗓子才说道:“母亲放心,我没事。” 贾夫人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说道:“好孩儿,你父亲与你请了位名医来给你看脉,先别吃了,快换件衣裳吧。”哎呀,不治好了这病,日后吃出个臃肿身材来还怎么嫁人呀?! 莫寒“……”其实我真的没病。 经过鸡飞狗跳的一次看诊之后,莫寒再次把一个名医气跑了,这名医连她脉中的内力都把不出来,反而被出身万花谷的莫寒反驳了一顿。 贾夫人见此忍不住抱着女儿就哭,道:“儿呀,我知你聪慧,但你怎么就不去看看那些正经书呢?看那些奇艺淫巧的作甚?!” 莫寒“我……” 旁边的丫鬟婆子也说道:“大姑娘,太太只有你一个亲生女儿了,你要给太太争气呀。” 莫寒再次无语了,其实她也很明白为何自家母亲会时不时就歇斯底里大发作,原因很简单,她爹又纳妾了。她现在这家子三代单传,只有她爹一个男丁,然后她妈作为当家主母眼前暂时只有四个选择:一给她爹纳妾,生出娃来为止;二过继;三立女户;四什么都不干。但是纳妾她不愿;过继她不甘;立女户她不敢;什么都不干却觉得惶恐。这么多情绪混合在一起,这导致她时不时就会歇斯底里发作一次了。 莫寒刚开头还会同仇敌忾,但多了之后就只觉得自家母亲早晚会把自己给绕死,然后忍不住叹气,这个会把女人憋死的世道。像她母亲那样长大嫁人而后过这样的日子?!如果她手无缚鸡之力的话,可能会这样做的,但是盛唐的万花谷既然给了她绝世武功与凛然风骨,她怎可辜负又怎忍辜负?!有落凤在手,自当踏遍江山万里,看山河锦绣,人间星火。再过些时日,就内功小成,且此时已然五岁,也要开始锻体了,这般说要把偷溜提上日程来了。之前为了不引起家人太大的怀疑,莫寒只能熬炼内气,不曾开始锻体。 过不多时就是贾夫人寿辰,贾夫人过寿之后,醒来就在妆台发现了一封信,以及一瓶丹药,上面写了一个叫做万花谷的武林门派收徒之事,并且约定三年之后回归,还要这丹药名唤九花玉露散,能保养天真,延年益寿。 这时候,莫寒已经出了扬州城,她倒是很想一走了之,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妈就没有了儿女供养,既然如此那就等三年,等她武功大成之后再回来好了,到时候她习武行医、写字看书都有了合理的理由,师门所传嘛。 她走得也不远,只是直接乘船去苏杭,深入太湖,直接端了个水贼窝点来当水贼头子,从此就过上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的日子。所谓锻体,其实就是通过练习最基本的武功招式来锻炼筋骨,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锻体之时还需配合药汤、药浴的方式达到内外平衡,以打通奇经八脉,达到内功大成。各派自由不同的锻体之法,万花谷所用的就是长拳和判官笔法。 三年之后,莫寒身穿万花校服,带着大量土特产与人员乘车归来。她爹林老爷见到她就非常激动地骂了一句:“你这个不孝之女!父母在,不远游!你居然就这样跑出去了?!” “?!”莫寒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母亲的踪迹,问道:“父亲,母亲如何了?” “你母亲因为你而病了,你跟我来,不,先把衣服换了,不然你母亲看到你这样的妖服又要气晕一次。” 莫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万花秦风套,明明很好看嘛,她还特地把裙子下摆放长到脚踝了。不过她也没有反驳这些小事,而是去换了件袄裙,穿了这身,莫寒看着那垂下的马面裙,觉得自己走路都走不快了。 莫寒去到贾夫人房里面,一看舌脉,开了方子命人去煎药之后就道:“除了心思郁结之后,还曾饮食不洁,这是何故?!”虽然我离经不及格,不代表我连一些小毛病都看不出来,你们真是当我是死人呀?!我才走了三年,就敢对我娘下手?! 在其充满杀气的眼神的胁迫下,屋里扑通扑通地跪满了一地人,看着她在不停地叩头。贾夫人努力地开口道:“女儿呀,你且不能这样,这样酷烈的名声穿出去之后你要如何许人呀?” 莫寒半晌无语,你都差点没命了还想这点,这神经特有多粗大?!就道:“母亲此事非同小可,儿不愿为了个好名声而送命。” 贾夫人泣道:“是我无用,竟护不住你。” “母亲休要多想,吃了药之后好好歇一歇。”莫寒说着,把她按回床上,把被子与她按上,领着人出去。 出到外庭,她看到林老爷站在庭中,上前福了福,道:“父亲来了,只怕父亲也听说刚才的事。” 林老爷对着这颇有些陌生的女儿,心绪复杂难明,勉强应了句:“嗯。” “父亲看来对母亲饮食不洁之事并不意外,敢问这是何故?” 林老爷闻言,有些羞恼道:“这不是你该管的。” 莫寒正色道:”为人子女,哪有眼看着父母受苦的?” “若你查到幕后之人,你待如何?” “自然是以直报怨。” 林老爷看了看一直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劲装带剑的侍女,犹豫了一下道:“她已被送到庙里去了。” 莫寒听到这里,冷笑一声道:“看来父亲确实是知道的,是哪个庙?”送到庙里面?得了,看来是老爹的那些小妾,不知道哪个还是哪几个这么大胆敢对主母动手。 “你要作甚?这是你母亲的决定。” “母亲宅心仁厚,我却是小气之人,这般害主的奴仆岂能容下?”莫寒说着,又行了一礼,与林老爷擦身而去,一边走,一边严诘下人。 下人见此,不敢再瞒,只好说了那是在一个城郊的庵堂,专门用来安置犯事的女眷的,林家被关在那里的是一个侍奉林老爷多年的侧室,这个侧室曾经怀过孩子,可惜流了。莫寒闻言,冷笑道:“什么侧室?!去过官府备案了吗?上了家谱了吗?摆了酒请客了吗?不过是个奴婢而已,也敢称侧室!” 她说着,雷厉风行地直接蹬车而去。林老爷见到这般,心里惊疑不定,想到这女孩儿行事与普通女子大有不同,却生在我林家,不知是福是祸?他想了想,还是骑马也跟去看看。 去到庵堂,莫寒直接让人那个女子揪了出来,道:“还有何人?!说!” 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道:“大姑娘,我是侍候你父亲的人!” “林家上下的奴婢都是用来侍候人的,按你这般说,我是都不能管了?笑话!” 这时候,林老爷也赶到了,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作为女子,应该贞顺温婉,你如此酷烈,妇德在何处?!” 莫寒反驳道:“母亲就是因为妇德二字,要被活活憋屈死了。可见所谓‘妇德’实在是害人之物,我要来做甚?!” “你,你,你大胆!果然是文足以饰非,智足以拒谏!” “父亲,待我打杀了这个贱婢,再向你请罪就是了。”莫寒下令道:“来人,杖毙!” 林老爷看到眼前这鲜血淋漓的一幕,气得险些厥了过去,莫寒上前,一按他的合谷穴,然后他不得不又醒了过来。他看着莫寒,只觉得心里发冷,这女孩子手段未免太过狠毒了! 等料理完这个奴婢,莫寒扔下两片金叶子给庵堂的主持道:“给她念几篇经文超度一下吧。” 那老尼姑被吓得发抖,却还攥着那两片金叶子不放,连连道:“大姑娘放心吧。” 回去之后,林老爷喝了碗安神汤就歇在书房里了。贾夫人听闻莫寒所为,又哭了起来,道:“我的女儿呀,你这般厉害,以后还如何嫁人呀?!你就不知道藏拙吗?” 哭完她又细细分析道:“你当我把那人安排在庵堂是善心么?她上半辈子锦衣玉食,下半辈子粗茶淡饭、青灯古佛的那才叫难熬了,这样既显慈悲又显手段,岂不比你直接打杀了更好?” 莫寒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是呀,所有人看到她谋害主母也不用死真是好手段!便劝母亲早睡,自己洗漱了一下,用过晚膳就也睡了。 第一百二十章 楚凤歌和云中君循着香火流向,走到了沙漠之外。看着连天黄沙,以及在其中浮沉卷散、如雾如烟的怨气,云中君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道:“内中有大墓。” “嗯?” 云中君修行神道出身,对于山川气息变化最是灵敏,轻易就感觉到此地怨气凝而不发,隐隐有死气在其中,而且气息灼热而绝望,乃是旱魃出没之地,想到沈中玉先前所说的蚩尤墓,就道:”这里只怕就是沈真人所说的蚩尤墓。花神宫竟会藏在此处吗?“ “只怕有诈。” “唉。走!”云中君道,就算有诈,作为化神真人,打不过还逃不了吗? 楚凤歌看了他一眼,剑意勃发如同尖刀一般刺破了凝聚的怨气,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但要细听却又听不到了,然后才说道:“灵性已生。” 云中君闻言,点头道:”知道了,等出来之后再说。“等出来了自然就要将此地清理一遍,将这样由怨气孽生的怪胎清除掉。 “好。”楚凤歌说罢,赤日流华剑从两眉间飞出,如流星飞焰,划破怨气凝成的大幕,二人自然就跟着这一点火焰往沙漠之中走去。 走到一半,云中君忽然停下来了说道:”已是失了感应。“ 楚凤歌闻言,抿了抿嘴却不说话,而是专心看着四周大漠黄沙、忽然间一剑就向云中君刺出。云中君看着寒芒将到,背生细汗,却还是立定不动,果然下一刻,剑尖在自己身边一掠而过,如同刺破一个水泡一般飞沫扬起,整个世界就同镜子破碎一般纷纷散落,本来站在自己眼前、一脸肃然的楚凤歌也瞬间消失了。 云中君回头一看,看到竟是他平日再熟悉不过的离恨天宫的风景。他正站在章华台的玉阶之上,再走一步就能到章华台上饱览江山秀色。而章华台是离恨天宫另一位化神大能东君的住处。云中君想了想,终究还是继续上去,既然她想将她们师徒间的的事翻出来,那我怎能让她失望?!难不成就这样想挑拨同门不成? 他一上去,看到的却是东君鼓瑟,如意天女,当时还是山鬼,身穿舞衣,在跳折腰垂袖舞:五十弦起,鸟动云飞,冰坼水落,场中舞姬美颜如玉,霞衣广袖,如柳纤腰仿若无力一折,忽然惊起,广袖齐飞,如同流云,最后轻盈一转,如风吹雪回,露出了笑靥如花,看向正在鼓瑟的东君,眉眼盈盈,无限深情。 东君推开膝上瑶琴,上前扶起了已然停了下来的山鬼,伸手轻轻抹去了她脸颊上的晶莹细泪,问道:“哭什么?” “自从我去了云表宫,已是好久不曾见过师父了,我想师父了。“ 东君微微一笑,她本就长得俊美飘逸,一双桃花眼明亮有神,此时笑起来更觉秀美,言语温柔地说道:“现在不就见到了吗?” “我想与师父长久在一道了。” “这可不行,你现在是山鬼,怎能如此任性?” “我才不是任性了。”山鬼轻盈一转,就从她怀里脱出身来,广袖垂下,恰好盖住了东君的脸。东君一把咬着她的袖子,往后一扯…… 在旁看着她们师徒玩耍的云中君这时已经险些露出目瞪口呆的蠢相来,她们都是女的,虽然东君平日喜穿男装,也如男子一般自号东君,但是真的是女的。她曾是离恨天宫最为出众的山鬼,身穿祭袍的时候绝对没有人会把她错认是男子。 而就在这一瞬失神之时,他忽觉迷雾四起,心神一动,本命法宝燧明鉴出,如煌煌大日忽起,刺破迷雾,但不过支撑一瞬,就筋骨皆软,神识难出,桃花垂下,本来就柔韧的花枝如同垂带一般将他绑了起来,绑成个八角粽子一般。 而另一边,刚将想要偷袭云中君之人打落的楚凤歌,一回头就发现换了个人间,桃花流水,化作寻常喜乐,再然后就是种种天灾人祸,动人心神。楚凤歌看着眼前不断变换的景象不由得一皱眉,就这般简单?不对,她在专心对付云中君,这不过是桃花迷神大阵的自然变化罢了。 正在他思索之时,忽然间觉得阵中一处角落,煌煌大日忽起,楚凤歌心中一动,这是云中君的本命的法宝。既然寻到人,他再懒得与如意天女纠缠,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算计终究成空。 以力压人向来是最痛快的! 桃花流水,白雾迷蒙,却忽然云破日出,在暴烈的剑意打击之下,桃花零落,水落石出,最后现出被绑了起来的云中君。云中君看着这剑光如虹仿佛下一刻就要到眼前来,反而目露笑意。 剑光及身,云中君立时被斩成两截,却不见血出,落地化成一个木偶,反而另一轮红日在阵中升起,烧灼妖氛。神道之中最常用的就是替死之术,来此凶险之地,云中君怎会不用?! 两人联手,赤日流华剑与燧明鉴一同爆裂开来,将整个桃花迷神大阵一下子掀了起来,露出沙漠之中的朗朗晴空,灼热气息,甚至还将整个地面掀起来了一层,蚩尤大墓的封土被完全掀了起来,本来大部分还封在其中的悲壮绝望气息像是井喷一样完全喷出。整个沙漠立刻就像是活了过来,层层起伏。 而在蚩尤大墓底下刚给一只妖尸搜了魂,大体知道这蚩尤墓该怎么走,正想解决了眼前这只妖尸,往主墓中一探,却忽然间感觉到地面一震,气息剧烈变化。 本来已经被封魂阵困住的妖尸立时挣脱,看到刚才制住自己的元凶就在旁边。他一翻身就将沈中玉压在身下。因为搜魂而失去意识的妖尸此刻什么都忘了,此刻只想要饱尝他的血肉,一解心头大恨。 沈中玉赶紧一挣开,伸手紧紧扼住这妖尸的喉咙,没有让他在自己身上开了个洞。但是,死了多年的尸体张着嘴,伸着獠牙,那气味绝对算不上好闻,熏得沈中玉心里直要骂娘,这都是哪个作孽的干的好事?! 能制得住这只妖尸一次,自然也能制住第二次,很快他就重新将这妖尸魂魄抽出,恨不得直接用真火烧了,最后还是忍下来,手上白莲清光一现,魂魄自入轮回。沈中玉一把真火扔下,将那具尸体烧得干净,才觉得解了心头之恨。 他从墓室内一出来,看到炽热的阳光斜透进来,塞满了整个墓道,本来因为阴气怨气交缠而生的墓壁奇花等物纷纷化为灰烬,眨了眨眼,这都什么回事?然后就听到如同万马奔腾一样的声音,看到怨气如潮,在墓道中奔涌而出,像是要将人淹没一般。 他立刻腾云而起,幸好连顶盖都被掀开了,走得十分顺利。他一出来就感觉到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扭曲了一般,左非左,右非右,欲想上,反向下。他落在地上,感到地下沙丘在不住地翻滚着,不停地涌出泛着腥臭味的黑水,不过几刻,本来黄沙漫漫已经化为一片沼泽,泥水翻滚,想要将李在上面的人吞噬进去。 幸好沈中玉早已将自身转化为清灵之体,轻飘飘地全不带一点重量,如同鸿毛飘落一般踏泥而去,转眼就滑到远处,孤零零地立在一点浮木之上,手上拿着灯笼明月夜。 他看了看四周,极目望去,已经看不到一丝沙漠的影子,全都化为沼泽,但其中的死寂与绝望却不曾改变,依旧是静悄悄的,连鱼起虫鸣之声都没有,连天空都是昏昏惨惨,如同中毒一般。他眉头一凝,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竟然发生了这般厉害的变化。 正在冥思苦想之时,他忽然间看到煌煌大日在远处忽然出现,照亮了整个昏暗沼泽,同时一道剑光划破苍穹,一刹间露出了外面的朗朗晴空。沈中玉心中一动,这是楚凤歌的剑光,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跑到这里来,但是在这诡异地界能与两个化神联手也是好事。 他心思一动,挑出乾阳真火,一点火焰如有活物一般在前开路,烧灼着扭曲空间的诡异怨气。 出来不久却发现自己竟然到了沼泽之中的楚凤歌与云中君两人,携手一击,将怨气打散,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天空,心里稍定,知道不曾被送到了不知何处去。同时,他们看到一点火焰飘来,各自警惕。 就在楚凤歌正想一剑劈落,就听到从遥远传来的一声”楚真人,在下沈中玉。” 他听到之后,心里一动,却不敢放松,长剑一出,剑光吞吐,恰恰停留在来人的脖子上,只差一点就能将人斩杀剑下。 沈中玉受到楚凤歌这般热情的招待,虽在意料之中,但也感到十分心塞,道:“楚真人,云中君,你们要去花神宫,怎么到这里来了?” 楚凤歌与云中君对视一眼,收起长剑,答道:“就在此处。“ 花神宫竟然就在此处,那是巧合还是早有准备?!沈中玉闻言一下子就警惕起来,莫非当日花神宫的一部分传承也来自于蚩尤墓中?!在此界,魔道传承断绝已久,她们也是从此处知道天魔舞召请大极乐天之法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沈中玉站到楚凤歌和云中君身旁,祭起明月夜,火焰灼灼驱散了四周的寒冷和昏暗,圈出一处温暖之地。三人互相看了看,沈中玉先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我本来在蚩尤墓中,忽然间就出了这样的事。” 云中君听到这语气略有些生硬,想到沈中玉在墓中只怕遇到了尴尬事,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番。 沈中玉听完,眨了眨眼,刚要说话,就忽然听到沼泽深处传来一声巨响。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无限凶戾之气从中涌出,沼泽如同煮开的粥一样瞬间沸腾起来,水分剧烈蒸发,转眼化为泥沙,但很快大地裂开,岩浆翻滚而出,有阳必有阴,深埋地下的地肺阴火同样飞舞而出,看着绿莹莹的十分可爱,转眼间却成燎原之火。 三人腾云立在半空,看着转眼不过片刻,整个沙漠化为沼泽,再从沼泽化为火焰地狱,而在此中深处,还在不断地发出愤怒的咆哮之声,让人一听就感觉到深重的的绝望和悲愤。 咆哮带起的狂风卷起了地上的地肺阴火向三人扑来,楚凤歌一剑将其斩落,看了看两人,道:”我当力战!” 云中君紧接着就一句:“我亦然。” 沈中玉看了看周围,道:”走不了。“ 三人议论既定,云中君默祝周天,然后道:“此处仿佛被隔开了,成了一个独立的小空间一般,连灵气都没有多少,五行流转也不得流畅。”说罢,祭起燧明鉴,从中采下一捧灼灼燃烧,色如乳白的神道业火,化为灵芝如意,向前一掷。 神道业火最善对付的就是后天之物,只是一碰到,就已经熊熊燃烧起来,化为燎原的火凤,转眼间怨气烧尽,引起的熔岩幻象也渐渐平复下来,终于化为平地。 然后这仿佛是更加触怒了对方一样,发出了一声更加猛烈的咆哮,一只巨大的拳头伸出,一把抓住腾飞的火凤,就算被烧得连连痛呼,也不曾放下,而是死死攥住。 随着拳头出现的是一个仿佛背负青天的巨人,一张丑脸,獠牙突出,铜头铁额,腰部裹着一张虎皮裙,他大喊一声,说出了一连串奇怪的话。 云中君何楚凤歌两人连听都听不懂,面面相觑,而沈中玉却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道:”他在说全军集合。“这是他在之前的幻象中听了无数次的上古九黎语,所以这个巨人是什么来历?蚩尤本人号为兵主,早已封神,那这应该是他的兄弟吧?! 这都懂?不对,全军?云中君有些惊悚地看了看四周,果然已经露出沙地原貌的地面又开始了一次剧烈的翻腾,这次翻腾出来的不是黑水,而是一支军队。一个接一个深埋在地底的枯骨听从他们死去多时的统领的召唤,重新爬了起来。 一具具拿着简陋武器的骷髅和黑僵从泥沙中升起,化为一个个虎背熊腰的剽悍武士,就如他们生前一般,转眼间就集结成军阵,然后向着三人一起举起了手中的刀枪旗戟。 三人看到武器简陋,本来不甚在意,但当连神道业火也被那个巨人嚼着吃了之后,云中君不由得愕然道:”那可是可以燃尽后天万物的神灵业火,居然吃了?!“ 沈中玉道:”此地是被他心念隔成的小空间,他觉得这火凤是鸟,能吃的,他自然也能吃。不过,能够燃尽怨气,让我们可以稍稍下地,这神灵业火也是功德无量了。“ 云中君闻言不由得一顿,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这些骨箭、木棒也是拳拳到肉的不成?“ “对。”沈中玉从袖囊里翻出在蚩尤墓中收集来的弓箭,弯弓搭箭,一箭就了结了其中一个带头冲来的大汉,一箭正中顶门,那个大汉自然就倒了下去,然后往后一跳,再射一箭,又解决了一人。 楚凤歌见此,仗剑直入,尽情地展现了自己在剑道上的修为,将敢于围过来的武士纷纷挑落在地,最后他抢了对面的一杆长戈,一挥戈,又扫了一圈的人,间或能突破过来的都被他的长剑再次打落。 云中君在此时却是最为狼狈的一个,自幼修行的是神道祝告之法,虽也曾锻体,但论体术修为,却实在一般,此刻拎着剑,上蹿下跳,左闪右避。 楚凤歌眼角余光看到,忍无可忍一般喊了一声:”过来!“说罢,挥剑劈开拦路之人,与云中君汇合。云中君待在他身后,心稍稍一松,然后朝天默祝,甘霖普善咒落下。 楚凤歌感觉精神一振,更似是斩瓜切菜一般将围在四周的敌人杀死,剑走轻灵,戈如疾风,只是在其脖项上轻轻一划,就送一个尸体重归寂静。 沈中玉一边放箭,一边不断变换方位,也走到两人跟前,说:“你们也缓着些。” “嗯?” “在他心中,我们是凡人,也是会累的。”沈中玉说着,甩了甩手腕,道:“等再迟些,我就该手指头磨出血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云中君道:“该如何做,沈真人直说就说,我们会遵行的。” “好。”沈中玉听到这个,暗道幸好正道真人在识时务这点上还是不错的,就说道:”我们围上去,打要害,估计要多依仗云中仙客了。至于其他,就拼死一搏罢了。“ “好。”楚凤歌剑光一翻,又将数个敢于围上来的武士撂倒在地,带着人就往前走。 云中君虔心默祝,就感觉到隔开空间的心念是何等强大坚定,带着浓烈的的绝望气息,竟连化神真人的神识也无法动摇,甚至要被他同化,落下泪下,他灵机一动,索性利用起这绝望气息。 一瞬间,本来就阴暗的天空更加暗沉,同时丝丝苦雨落下,带来无尽的绝望之意,喑哑悲凉的歌声四起,令人堕泪。本来还在围攻三人的军士忍耐不住就丢下手中的武器,捂脸痛哭起来,然后在无尽的悲伤中终于想起了自己战败被杀的事实,化为枯骨。 沈中玉和楚凤歌两人也感觉到了心生悲凉,仿佛看到了蛮荒之时,那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 在蚩尤和黄帝大战之时,此地还不是沙漠,而是一片湿润富饶的沼泽地。九黎族人就在此地休养生息。但是后来,蚩尤和黄帝争锋之时,连首领蚩尤也是身首两截、战死异乡。而蚩尤兄弟带领大军节节败退,却被衔尾追杀,从十万大军到最后不足一万人,还有大部分是从本地抽调来的青壮。最后这些人都死在了这里。 九黎遗民出于敬仰,将这些尸骨收敛起来,安葬在蚩尤大墓中。但因为怨气不散,墓中人皆化为僵尸,甚至真灵不散,留于人体内,成为非生非死的妖尸,此地也在僵尸怨气之下,千年不雨,从沼泽逐渐化为沙漠。而就在不到一日前,连这个大墓都被掀开了。 沈中玉擦了擦脸上几乎止不住的眼泪,跟云中君道:”云中君道友大才,但能否稍稍缓一缓?“ 云中君同样泪流满面地和他说:“我也想。” 沈中玉闻言,很是好奇地看了一眼楚凤歌,发现他一脸漠然地看过来,虽然也是清泪长流,但还是板着脸,只是冷冷地擦了擦手中的剑,道:”快到了。“就是迎风流泪也显得优雅缓慢且理所当然至极。 那个巨人在云中君的法术影响之下,同样哀不自胜,痛哭流涕得像个小孩儿一般不停地砸着地,引起一阵又一阵的震动。 三人虽然还能稳稳站在原地,但是在他跟前仿佛是三个小虫子一样,根本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楚凤歌喊一声:“散开。“然后一出剑,赤日流华化为一道血色长虹,如九天落霞一般斩落下来。 两人听到这句,立刻散开。云中君跑远之后,一回身,神动天地,术法再出,同样的无言哀伤紧紧地包裹着巨人,让他时候感到哀伤入体,不胜伤感。本来就是一具死了多年的尸首,灵知有失,就算怨气不散,也难免头脑混沌。 因此,楚凤歌剑招斩实,立刻就在巨人肩上斩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却只冒出了一股股浑浊的黑水。赤日流华剑意至阳,此刻嗤地一声,黑水一下子就被剑意蒸发干净,留下深至白骨却不见血肉的可怖伤口。 巨人受此重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敢于冒犯他的小虫子,追着楚凤歌就过去,像是要打蚊子或者打苍蝇一样,大手在空中乱飞,连连跺脚,震起一地烟尘。 楚凤歌却高举于天,在空中腾挪变化,仿佛是极其灵活的白鹤,洁白不染的羽毛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但手下却从不轻饶,一剑又一剑地攻击着那个巨人的要害:双眼、伸出嘴边的舌头、柔嫩的嘴唇还有薄薄的头皮等等。 沈中玉见此,暗道,楚凤歌这狠劲想必入了魔门也是前途无量,但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弯弓搭箭,白莲仙光附到箭上,箭镞入体,同时,最善超度亡灵的白莲仙光也随之渗入巨人体内。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仙光入体,本来只知蒙昧作战的巨人一下子就痛苦地抱头委顿在地,在白莲仙光的作用下,生前的痛苦而无力的经历在他面前一一浮现,虽然梵音袅袅,清光悠悠也无法让他心绪平复。 但是本来萦绕在身的凄厉怨气却在一点点地被化为最本初的灵气,化入天地之中。这也是沈中玉看出便宜,运起太初归一之法,万化归道,将其怨气也化为灵气。 随着怨气的消散,他的身体越来越小,从原来背负苍天的洪荒巨人,渐渐成了只有两人高的大汉。大概感受到穷途在即,他挣扎着朝天大吼一声,连绵不绝如同远方的雷鸣。 围在四周的三大化神,忽然间感到了一阵无言的哀伤和悲愤,仿佛在说着苍天无道,苍天无目,可恨,可恨,可恨! 沈中玉和楚凤歌对视一眼,一个继续连连出剑,另一个则神合天地,地上莲开,净化此地。云中君也同样化解怨气,地形变动,化为万载之前,水草丰茂、人人安居之景。 巨人见到熟悉的景象,露出了微醉的笑意,然后就化为尘埃,这道在人间淹留万载的灵魂向三人一鞠躬,就走入了另一重空间中去,就这般入了轮回。 就在他进入轮回之后的一瞬,水草丰茂、沼泽流水如随风而逝,转眼现出了黄沙漫天的原貌。三人站在黄沙之上,仰头看到炽热的日光,迎面是干燥的风沙。 但是本来像是乌云一样笼罩在这里的怨气已然散尽,想必不到十年,这里就会如万载之前一般化为生民安居乐业之地。 云中君看着眼前景色,感受了一下逐渐湿润起来的天气,伸出手将周围的水汽汇集而来,化为一个小小的水球,然后向空中一抛,道:”我想在这里先求一场雨再走。“ 沈中玉闻言,笑道:”请便。“楚凤歌不发一言,但也点了点头。 云中君往后退了一步,朝天一祝,宽大的袍袖一扬,然后就在沙地上舞蹈起来,一边舞蹈,一边高歌:“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音调古拙,辞清韵正,相传是神女瑶姬作曲,大巫屈子作词,乃是离恨天宫流传多年的祝词《九歌》中的一首。 沈中玉在旁听着,也仿佛看到了离恨天宫大祭之时,香火袅绕之中,男巫女巫戴着装饰绚烂的面具,跳着流传千古的傩舞,唱着自古至今的祝词,庄严肃穆中却又有几分热闹。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歌声渐高,能动天地。空中一声霹雳,万年之后,此地终于又要再迎来一场春雨。 居住在沙漠周边的人忽然间听到这一声雷响,吓得伏倒在地不敢动弹,以为是天罚降下,然后他们就看到不需要自己去河里面接的水从天上落了下来。本是淅淅沥沥,却越下越大,转眼就将伏地跪拜的人统统打湿。 但这些人也顾不得这个,此地距离河流太远,喝水不易,此刻能饱尝甘霖,喜不自胜,竟就在雨水之中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看到雨下了,云中君身影一转,广袖飞扬,然后敛袂一祝,雨就渐渐停了,站直了才笑道:“不要下太久了,避免好雨成灾。” “嗯。”楚凤歌看了看地上湿滑的沙子,道:”我还要继续追寻如意天女,告辞。“ “不用找了。”怨气散尽之后,沈中玉的神识在沙漠中一扫,轻易就找到了一小瓣桃花,他手一扬,本来已经深埋在沙堆之下的桃花瓣打着转儿飞起来,来到他的掌心。他拈起那瓣嫣红,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是花神宫逃命的法子人面桃花,只要一瓣花瓣逃出,人就能逃走。” 云中君闻言,道:“那她现在是逃了?” “逃了。”沈中玉道,这时连他指尖上的一点花瓣也化为碎屑,簌簌落下,未曾及地就已经化为尘埃。他继续道一句:”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等再迟些,连痕迹都寻不到了。” 楚凤歌闻言点了点头,一拱手道:”谢过了。“ 沈中玉回礼道:“不敢当。” 而在此时,远在东海蓬莱岛上,张致和却也在被人围截之中。他在岛上等了很久,却还没有等到准许出海的证明,不由得有些憋闷,便在岛上闲走。 闲逛之中,就转到一个幽静角落,温泉水暖,佳木围绕,芳草延绵,索性他就像蓬莱散仙一样在这里搭了个茅庐,在附近设了警戒的法阵,在此处日日练剑,练得一身是汗了,还能洗澡。 他这日也刚好泡在水里面,洗干净了一身疲惫,刚要从水中爬起来,就感觉到法阵嗡鸣,再一感觉,仿佛看到有不少人在往这边跑着。 他虽然未入化神,但作为剑修,心思澄明,可以前知,一觉不对,浑厚法力化为道袍裹身,直接出剑将来犯之人一扫一抛,就通通甩到远处去了。 在他面前,如滚地葫芦地一般落了一地的人,不少人穿着紫府殿的制服,提着上头发放的武器法宝等物,此刻被强横的剑气一扫,身上血迹斑斑,看着十分可怕。这还是张致和手下留情,不然碎冰剑出,这些人早就化为齑粉。 一个和来人人一起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只能躺在地上小姑娘,见到面前之人却两眼放光、一个翻身要冲到张致和跟前去。去到一半,她就感觉到脖子上冰凉的剑刃,险险才停了下来,但是动作停了,说话更快,连道:“张郎!我寻得你好苦呀!” 张致和听到这个,虽然心里愕然,但是手却很稳,依旧一动不动地搁在她的脖子上,道:“你说什么?” 她一咬唇,双眉一皱就要落下泪来,说道:“张致和!我认得你,你就完全不念一点旧情!” 张致和看了她一眼,心里大概知道是做什么,这个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被人追杀?这是要拿我来给她当大旗,给她脱险。 虽然他对于这么多人追杀一个小姑娘,感觉有些不喜,但就刚才那小姑娘能屈能伸的表现来说,只怕也不简单,因此,向四周的人问道:“敢问,这是什么事?” 躺在地上的紫府殿卫士挣扎着爬了起来,领头的上前就道:”在下殿中省守卫教头禹献云,带着人在追捕这个盗取了紫府殿珍品的小贼,还请大人通融,将这人交给紫府殿处理。“ “可也。带走吧。”张致和闻言,收剑回身道。 那个姑娘眼看众人就要抓住自己,忽然哭道:”张致和,你这个负心汉,我之前寻来的珍宝都与了你,现在看我没用了,你就想丢开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禹献云闻言,看了张致和一眼,道:”敢问大人名姓?“ 张致和听到这里,已觉不好,又听到禹献云这般问话,不由生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昆仑张致和!“ “那张道长,可否与我们走一趟?“ “不。”张致和闻言,握紧了手中之剑,暗自警惕。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说时迟那时快,已经陆续站起来的殿中侍卫一同祭起了手中秘宝,一道火红的光芒从他们手中升起,化为异兽凤凰。 凤凰高飞在空中一声清唳,然后就俯身直扑张致和。张致和一挥剑,原地水柱腾地忽起,只差一些就将凤凰打落在地。凤凰展翅险之又险地在水柱之间侧飞而过,却在下一刻,六月飞霜,本来还在喷发的水柱一下子就化为冰山,然后炸裂开来。 冰屑如刀,带着道道剑气将本来飞舞的凤凰片成晶莹通透的生鱼片,然后很快就化为彻底的灵气的消散在天地间,同样笼罩在剑气之中的众人再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事,走避不及,自然也死了一地。 张致和收起剑之后,点了点,那个姑娘居然跑了?跑得了吗?他再不精通卜算之术,也是元婴大能,更何况在最开头她也受了伤,气息很容易就被捕捉到了。 那个小姑娘躲在一边看到张致和大开杀戒,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就跑,但是跑不了多久,她就忽然间脖子一紧,双脚悬空,竟是被人提了起来。 她勉强转了个头,看到张致和脸若寒霜一般看着自己,竟真的就被吓晕了过去。 张致和把人抖了抖,仿佛不是在装的,心里的气也稍稍消了些,忍不住暗道,我看着有这般可怕吗?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她眼角看到就是碧海蓝天,以及张致和坐在礁石上打坐的背影,青衣磊落,显得潇洒至极,但想到他之前做的事,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悄悄地爬起来,往后退。 张致和早就感觉到她醒了,此刻一转头刚好看到她转身要逃的样子,直接站在原地喊了句:”我让你跑,一炷香之后,我再来抓你。若我抓不到,你自去;若我抓到了,我问什么你就要答什么,不准有一丝隐瞒。“ 她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直接就吓得趴在地上,回头看着张致和道:“我是傻了才跟剑修赌这个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张致和听到这个,不由得一笑道:”你这么怕我,为何来惹我呢?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小姑娘忽然间见到一脸冷肃的年轻道子微微一笑,如春暖花开,就觉心里一动,道:“我以为你是好人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你就要哄好人来给你挡灾?“ 她闻言一扁嘴,欲哭不哭地说了句:”你个大男人也好意思跟我计较这个?“ 张致和听到这个一皱眉,道:”你我皆是修行人,何必分男女?” 她听到这个毫无情趣的话,不由得一窒,道:”你这个木头,你走!我不要和你说话了。“ “不行。”张致和摇头,道:”等你把事情都给我交代清楚了,我就走。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究竟拿了紫府殿什么东西?” ”我没有,是他们欺男霸女!“ “别说笑了,这数日以来,紫府殿一直戒严,本来我还在奇怪是为何,现在我知道了。” “我还在你跟前,怎么敢骗你?你就不信我一信?”小姑娘仿佛真要逼得哭了出来,泪水晶莹,蓄满了一双明媚的大眼,仿佛下一刻就要决堤涌出。 “不信。”张致和却毫无所觉,很是认真地说了句。 她闻言一扭头,道:”我不要再睬你了。“ 张致和见到她低着头就在掉眼泪,很是良心发现地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过凶恶,便道:”那你总要告诉我你叫什么,不然我怎么称呼你?” 她听到这个竟就破涕为笑,一抬头看着她,颊上泪珠晶莹,却已嘴角弯弯,道:“我叫海棠。“ “哦,海姑娘。” 海棠听到张致和这般叫她,不知为何起了几分不满,一睁眼,本就俏丽的大眼睛更显得明亮有神,娇嗔道:”就叫海棠,不是什么海姑娘!“ ”海棠。“张致和低声唤了一句,觉得不对,继续道:”海棠姑娘。你究竟拿了紫府殿什么东西?“ 海棠侧着头,问道:”你怎么老是问紫府殿?就不问我?“ “嗯,也是。”张致和闻言,从善如流地说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为何会知道我?” “你审犯人了?“ “你不是吗?”张致和很是无奈地答道,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已经搞不懂这小姑娘在想什么。 海棠听到这个,转头看着他,美目流盼,嫣然一笑,道:”你要我当你的犯人?“说完这句,她就自觉失言,脸色微红地低下了头。 张致和看到这小儿女态,叹了口气,道:”也罢了,我就走一趟,送海棠姑娘去紫府殿。”说着,他又要将她提起来。 海棠挣扎着下地,柳眉倒竖,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多说无益!”张致和说了句,放下手,转身就走,算我倒霉吧,还是要另寻法子到方丈岛去,实在没有必要和她纠缠太多。 海棠看到张致和要走,气得追了上前,喊道:“张致和!我是从七杀城来的!” 张致和听到七杀城三字,停下了脚步,回头问:”我从不曾在七杀城见过你。” 海棠道:”我是七杀城的子民,你是七杀城的城主,你该庇护我才是。“ 张致和很是严肃地矫正道:”城主是沈先生,不是我。“然后缓了缓,才继续说:”你把东西还给紫府殿,我保你性命无忧。“ ”你怎么就为紫府殿说话?你男人这么霸道,你的脾气倒是好!”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上带了些红,道:”沈先生很讲道理的。“然后惊觉说了这半日的话,竟都是被这小丫头带着走,不由得有些恼怒,沉声道:”姑娘是在戏弄我?!“全身剑意勃发,竟有几分煞气隐现。 “我……”海棠看到他忽然变脸,仿佛像是自尸山血海而来一般,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就看到他抽剑而出,回身一剑,本来平静的海面惊涛忽起,一下子将在空中俯冲下来要来袭击二人的一个女子打落下来。 女子花容月貌,身穿飘逸紫衣,水袖蹁跹,飘然而下,傲立于波浪之上,如同紫色的蛱蝶立于花蕊之上一般轻轻颤颤,她一手执玉笛,轻轻在上一按,波涛立平。 但在此时,张致和已经紧接着之前的一击冲到她的跟前来,长剑再出,如怒海龙涛席卷而上,剑意争流。女子向后急退,才立定就道:“我是紫府殿殿主。你伙同他人夺我殿中重宝,还有脸动手?!” “背后伤人,难道还是君子所为?!”张致和心如铁石,不为所动,长剑一划,波涛又起,剑气至阳至刚,在水流的包裹中剧烈地震荡着,然后爆裂开来。 玉笛发出一声高亢的啸鸣,飓风忽起,将欲要席卷而来的波涛卷了回去,张致和收剑回身,向后退避。 来而不往非礼也,紫府殿看到便宜可趁,立刻一按玉笛,一曲返魂,风雨忽起,遮天蔽日,曾经死亡、凋落在此地的真灵碎片聚拢而来,在被风雨遮挡而昏暗的日色下如同流萤一般闪闪发亮,真灵碎片混合成鱼龙之像,向天长啸一声,就向张致和俯冲而来。 张致和定睛一看,就看出这与昨日所见的凤凰法相几乎一模一样,心理有些把握,但也不曾放松,惊涛咆哮,浊浪排空,一场恶战,箭在弦上! 波涛化为水龙,迎上真灵所化的鱼龙,与之上天入地,争斗不休,鳞片纷纷而落,化为腾腾的水雾。却是张致和在于沈中玉多年对战之中,对于弱水透骨环演习变化的一点心得。 隔着水雾,他隐隐看到了凝神按笛的紫府殿,剑意一变,朔风忽起,天地凄寒,彤云以肉眼看到的速度密布起来。本来萦绕周围的水雾凝为霜花,然后就变化锋利的冰刃,飞快地将鱼龙法相割裂成真灵散落。 同样被冰刃划破护身宝光,在手上划出长长伤痕的紫府殿气势汹汹地看着张致和,闻到手上的血腥味,心里愤怒至极,这个疯子! 闻到这淡淡的血腥味,张致和更觉兴奋,剑招更快,想要立刻将人斩于剑下。就在紫府殿险些支撑不住之时,情势忽变,海面上忽然起了个大漩涡,要将两人吸入其中。张致和反应极快,立刻收剑,向底下旋涡一斩,点点霜花渐现,仿佛要将这个大漩涡也冻成冰块;同时,紫府殿笛鸣呜咽,要将海面平复下来。 本来在旁观站的海棠忽然看到这般景象,吓了一跳,眼看他们两个就要完全掉进去,立刻腾空扑了过去,一把扯住两人,把两人扯得一歪。这下子三人彻底掉了进去。 而远在南疆大漠之中的沈中玉,等雨停之后,索性和楚凤歌、云中歌一同步行出沙漠。三人一步跨出,就有千尺远,却是缩地成尺之法的妙用,转眼就到了沙漠边上的小村。 先前下雨之时,刚好就有个男婴在雨声中爬出母亲的肚子,众人以为吉兆,便称之为济,此时雨停了,刚好给他洗身,也是这个小村中的乐事。 说来奇怪,平常婴儿入水总会哭泣,而这婴儿却笑了起来,村中长老一看就乐了,捧起来,在他额上用水点了点,刚要说两句祝福的话,就看到太阳底下有三人正在过来。 这三人大袖飘飘,如同披着日光一般,仿若神人。长老忽然间就福至心灵一般,捧着婴儿,冲上前一下子跪下来,将婴儿捧在头上,道:“自太阳中来的神人,请稍停您们的脚步,为我族中未来的英雄赐福!” 这正是沈中玉、楚凤歌以及云中君三人,他们忽然被冲来的老人拦下了路,急退几步,互相看了看。楚凤歌袖一挥,把老人扶起,沈中玉笑而不语,云中君却道:”老人家,不必多礼。我就来看看你这小孩儿。“ 长老闻言,脸上一红,喏喏而应。云中君就在他手上,看了看那个小婴儿,眼珠黑圆,十分有神,便道:“是个好孩儿,你将为沙漠之王。”但见其红光隐隐,知道是福德鬼修所投胎,且气运中隐隐带着些王气,当为王。 在旁的沈中玉也看了一眼,道:”天空将开始下雨,旱地将化为沼泽,你将带着你的族人兴旺起来。“ 楚凤歌道:”冤仇已解,九黎将兴。” 这最后一句说完,长老有些不明白,抬头看着楚凤歌。云中君见此,道:”日后就知道了。告辞。“ 这话说罢,三人腾空而去,驾云而去。长老仰头看着三人腾云而去的影子,低头看到怀中的小婴儿又是一笑,这看来真是出色的小孩儿! 不过半日,沈中玉就和楚凤歌二人告辞离去,回到七杀城中,抱过梼杌来摸了摸,问:“蓬莱那边何曾有信来?” “不曾有。”梼杌翻开肚皮,让沈中玉摸得更顺手些,含糊答了句。 听到尚未有消息传来,沈中玉不由得有些郁闷,再问:“何曾命人去蓬莱三山探过消息。” “蓬莱三山戒严了,消息传递不易。”这时候,戚寒水也来跟师父请安,听到这句问话就答道。 “什么?!”本来懒懒地靠在软榻上逗猫的沈中玉一下子就坐直了,道,那阿致呢?怎么迟不戒严,早不戒严,等阿致去了就戒严?! 第一百二十四章 “滴答,滴答……”水在钟乳上凝成水珠再滴下来,一点一滴地打在地上,张致和模糊中摸索了一下,感觉地方不对,一下子双眼大睁,看到自己躺在一处岩洞之中,翻身起来,持剑在手,听到身后传来声音,立刻回头,一剑送上。 紫府殿从地上刚爬起来,就感觉到脖子下一凉,头一仰就看见张致和负手持剑,潇洒风流地站在自己跟前,若果不是那把剑正正搁在自己脖子上,她大概能更欣赏一些。而此刻。她却勉强忍下声音的轻颤,后仰着头说道:”此地凶险,你还要杀我吗?不若你我联手。“ “那就以道心发誓,离开此地之前结为盟约,不得相攻!“ “那你呢?” “我也可发誓。” “那她呢?”紫府殿眼角瞥向躺在一边装晕的海棠道。 海棠睁眼看到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吓得赶紧举手发誓道:“我也可以的。” 三人发誓之后,张致和收剑入鞘,还走了两步,身影一歪就倒了下去。原来他本就是身负重伤,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此时暂且安全了,就一口气上不了厥了过去。 海棠见此,立刻就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瘸地过去把人抱起放在自己膝盖上,跟还在怒目而视的紫府殿说道:”好了,都发誓了。你就别这样看着我了。” 紫府殿坐直了身子,一抹脖子上被划破皮出现的血痕,道:”你喜欢他?“ “是又怎么样?”海棠听到这个,很是高兴地答道。 “随你。”紫府殿说完,转身就去调息。 这时候,簪花锦袍,如同贵公子一般的沈中玉刚刚落在蓬莱岛的码头上,背着手看了看这山景,然后就步行入内,上岛不久就从散修口中知道了紫府殿主和一个散修先是在海边大战,然后一同失踪的消息,一听到,他就觉得心惊肉跳,这不会是阿致吧?虽然散修很多,但他总觉得这个和人一道失踪的就是张致和。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害怕,神识散开,在蓬莱岛上扫了一圈,发现只有紫府殿下的仙卿仙大夫带着侍卫一边压着岛上言论,一边忙乱着找人,难免气恼。收回神识,他抬头看了看依山而建在葱茏茂密中金光闪闪的建筑,打定了主意。 本来因为紫府殿主失踪就已经有几分人心惶惶的紫府殿众人更觉想要死一死,居然有个化神真人找上门来。威望最高的杨巽椿仙大夫出来看到沈中玉背着手站在山前,立刻就迎上去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敢问大人何来?“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想知道和你们殿主一同失踪的剑修是谁?“ “昆仑张致和。” “嗯?”沈中玉闻言皱眉,定定地看着他说道:”他与我有旧,我来就是要寻他。“ 杨巽椿听到,微微一笑道:”如此就更好了,只怕我们还要拜托大人也顺带寻一寻殿主所在。“ “只要他无事,一切好说。” “不瞒大人。”杨巽椿一挥手让周围的侍卫下去了,继续说道:”张道长与紫府殿确实有些误会。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殿主无事,也是一切好说。“ “先说是什么误会吧。” “他伙同一个女贼从紫府殿中偷了一件珍宝。殿主前去追讨的时候,与之大战一场,然后就双双失踪了,连那个女贼都没了踪迹。” “阿致生性清正,不会做这样的事。” “所以我才说是误会。大人你看?” 沈中玉静静地看了那个老头半日,仿佛是看着一朵赏心悦目的奇花一般,才说道:”罢了。我会寻人。但你们也不准乱说,毁人清誉。“ ”喏。“杨巽椿再鞠一躬,缓缓退下。 沈中玉在原地摇了摇头,暗道这老大夫不错,若果我手下有这样的人才就好了。 而此时,张致和醒来时感觉到自己枕在一处柔软上,含糊道了句:”先生……“然后就反应过来,沈中玉根本不在身边,那这是谁?!他吓得在地上一滚,然后一个翻身,就一剑刺出,只是一点就将长剑送入完全反应不及的海棠的胸膛之中。 海棠吓得脸色惨白地看着张致和,见他停下动作了,才小心翼翼地开声道:“我不曾有恶意的。” 旁边看着的紫府殿见到嗤笑一声,道:”看来这个剑修是看不上你了。” 张致和闻言看了她一眼,收剑肃然道:”以后别做这样的事,若不是我反应得快,你就死定了。“ 海棠先是听到紫府殿这般嘲笑,再然后就是张致和这冷淡的回答,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哭道:“你这人,就不知道好人心吗?!” 张致和见到她哭了,稍稍放缓了声音说:”你的心意我不需知道。我就与先生知心便好。“ 紫府殿听到之后,笑得前仰后合,道:“呀,看来这剑修很懂嘛,是宁愿看上个男人都不要看上你。” 海棠闻言,气得要和她厮打起来,紫府殿一笛子撑在她的胸前,止住她的来势,道:“你发过誓的。” 张致和见到这般,有些头痛地按了按额头,女人好麻烦,如果先生在的话就好了,索性自个在一边盘坐调息起来,昔才因为龟息疗伤已经好了很多,再行气运功一阵就应该没事了。 等到他收功之后,看到那两人也还在调息,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时候他才有心情好好打量一下眼前是什么境地: 他们三人被旋涡吸入之后,先是感觉到腥咸的海水涌入口鼻,然后就被水流紧紧地缠着,张致和作为肉身强悍的剑修也被缠断了两根肋骨,随之而后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等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样一处岩洞之中。 此地看着并没有多少行人往来的踪迹,但是地上还没有多少灰尘,且有一股沁人肌骨的阴风在岩洞深处吹出,呜呜咽咽的如同鬼哭一般,若是胆小的人来了只怕都要吓着。 而岩洞上空则是密集的钟乳石,流水自钟乳石上流下,在地上平铺了一层浅浅的水,然后就不知道流往何处去了。岩壁上镶着零零碎碎的蓝晶玉,闪着幽幽的蓝光。整个岩洞就像是摇曳在水里面一般。 张致和一抹岩壁,发现连岩壁也是湿漉漉的渗着水,这可奇怪了,洞内有风,地下有渠,这是什么地方?是在蓬莱周围的海底吗?若在海底,这样处处与外界相通的岩洞居然还没有被淹了?难不成那个旋涡,将我们带去了其他地方?出了蓬莱?并不在海底? 他走到岩洞中央,感受着那阴风呜呜咽咽而来,像是沈中玉以前示范过的那样,细嗅风中的气味,很清爽的带着海浪咸腥的味道,仿佛还能从风声之中听到海涛拍案的声音,心里稍定。 这时候,身后传来衣裙曳地之声,他立刻就转过身去,看到紫府殿扶着岩壁站起来,点头问道:”殿主可好些了吗?“ 紫府殿道:“已是好了很多,这是什么地方?敢问,你可看出些什么了吗?” “尚不知道。”张致和道,“但应该还在海里。敢问殿主,蓬莱周围可有什么洞府或者小千世界之类的?” 紫府殿闻言想了想,仿佛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摇头道:”未曾听说过。“ 张致和道:”无论多荒诞无稽,但说无妨。总要猜测一番才是。“ 紫府殿听到这个,还是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说道:”罢了。我也不知道真假。你们可听说过海神禺虢?“ “我听过!”刚醒来的海棠听到这个,立刻抢着说道,“东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虢。” 张致和道:“我也听说过,但这不是上古传说之事吗?难道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紫府殿道,”禺虢虽然陨落多年,但是神器海神角尚在,可将清水化为流霞玉液,能安神定志,修养神识。而在我府殿中,我要真正继任殿主,就要以我元神与蓬莱山灵枢相合,成就化神,而流霞玉液就可以顾护元神,让我不至于迷失在蓬莱山的灵性之中。” 张致和听到这个,惊道:“那被盗的就是海神角?” “是。” 张致和闻言,看向海棠,眼现严厉之色。海棠瑟缩了一下,道:“我又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感觉到这是神器才拿的。“ 张致和道:“你好本事,能深入紫府殿而无人能觉,顺利脱身。既如此,你又何必这般怕我?” “你?”海棠听到这语气中的怀疑,不由得十分委屈,道:“我从不曾骗过你。” “因为你一直都避重就轻,什么都不曾说过。”张致和道,“我现在连你从何处而来都不知道。“ “我……”海棠咬着嘴唇低下了头,说:“我只要告诉你,其他人都不说。” 而在此时,在蓬莱岛上,白天不卑不亢退来敌的杨巽椿竟将一条黑蛇抱在怀里,低声道:”靡靡放心,我定会为你追回海神角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稍一掐算,沈中玉就知道张致和曾在何处下脚,在出了宫城之后,就直接拐到张致和搭的茅庐跟前,看到芦苇苍苍,芦花飞舞,飘落温泉之中,在水里沉浮不定。 沈中玉弯腰在水中,探手其中,感觉到水温而滑,想到张致和曾经在其中沐浴,就忍不住暗笑,索性也解衣下水。 在水中优哉游哉地泡到了深夜,看着夕阳西下,明月东升,再到繁星满天,半夜时分,他就感觉一阵腥风在蓬莱岛上一掠而过,这是化神期的大妖?立刻就从水中跳起,清风绕身化为道袍,清光如玉就打在腥风之上。 腥风立刻止住,黑雾散出转眼就遮蔽了大半个星空,而在腾腾黑雾之中却有两盏明灯在闪闪发亮,再看竟不是灯,而是妖怪的一双眼睛。 沈中玉负手站在妖怪跟前,道:”偷偷摸摸而来,所为何事?“ 那妖怪也不答话,长长的尾巴就扫了过来。沈中玉在空中一跃,轻易避过,然后玉光化剑斩落,在长尾上划出一溜的火花,随之玉光再变,万化归道,要将整个妖身转化为灵气。 妖怪心觉不好,头一摆就回身向沈中玉咬来,一条黑色的巨蟒就窜出黑雾,出现在夜色之中,向沈中玉扑去。巨蟒大张着嘴,可以清晰看到獠牙凸起,十分狰狞。 沈中玉见此急退,大蟒仰天大张的嘴向内一合,将四周的黑雾吸入口中,就在空中盘旋不定,鲜红分叉舌头吞吐,冰冷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沈中玉。 此时,下方蓬莱岛上仿佛也反应过来了,微光闪烁不定,下连地脉,上接紫极,化为紫气升腾的大阵。沈中玉见此,玉尺再出,就打落在黑蛇之上。 黑蛇在空中剧烈一摆尾就躲过玉光,再次向沈中玉扑来,但在下一刻,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下方大阵紫光上透,如同罗网一般将它网入其中。紫光向内一合,仿佛要将大蛇碾灭在即,但在下一刻,紫光闪烁消散,一张蛇蜕在空中缓缓落下,这条狡猾的爬虫竟不知道何时跑了。 沈中玉在神识中感觉它仿佛是一瞬间就失去了踪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来这是能做到出神入化的化神期大妖,神识自然散去之后,留下的化、身自然也就消散了。 这时,从宫城中升上来一个人,正是杨巽椿,他上前就向沈中玉拱手道:”谢过大人出手驱逐大妖之德。“ 沈中玉略微颔首,道:”知道是什么引得这大妖到来吗?“ 杨巽椿闻言苦笑道:”蓬莱奇珍异宝无数,大抵是有什么天材地宝是这大妖能用的吧。“ 沈中玉听到这个,看了他一眼,这可奇怪了,连化神期大妖都能吸引来的珍宝?这般奇珍放在连化神修士都不曾有的蓬莱岛,岂不是和三岁小儿抱金砖过闹市一般? 还是说,之前这蓬莱岛的紫府殿主早入了化神?如果入了化神,又岂会与阿致双双失踪?阿致就算是剑道天才,也未入化神,如何与积年化神修士相抗? 想到这里,他忽觉遍骨生寒,莫非紫府殿殿主修为不对,阿致定不要有事才好,又看了眼一脸恭敬却无谄媚之色的杨巽椿,勉强忍下了直接把人抓走问话的心思,道:”我正好有些问题要问一问杨大夫,不知可否?” 杨巽椿听到这不容怀疑的问话,迟疑了一下,苦笑道:“大人说如何便如何吧。” 而在岩洞之中,张致和看着海棠说道:”海棠姑娘,既然结盟,可否将海神角还与殿主?“ 海棠闻言瞪了他一眼,嘟囔道:”你倒是为她说话。“说着从袖囊里取出小巧精致的犀角杯,如玉一般灵光湛然。 张致和看到之后,就道:“果然是神器,看着真好看。” 紫府殿主走近了才道:”不对,神器自晦,平时不会发光的。” “嗯?”张致和闻言立刻就警惕起来,持剑看着岩洞深处,隐隐可听到水流之声。 紫府殿主接过海神角,一掐诀在空中凝成水球往内一掷。清水落入其中,刚刚平静,就开始剧烈地翻腾起来,仿佛是煮沸了的沸水一般,转眼就化为玉液琼浆。 与此同时,岩洞深处的水流之声却越发急了,渐渐听到浩浩荡荡,如同山洪暴发而来。紫府殿主直接捧杯将流霞玉液一饮而尽,收起海神角,一按玉笛,一声清绝的笛鸣传出。 地上薄薄的一层浅水立刻就凝成一挂玉帘,挂在岩洞之上,将众人护在后面。转眼之间,洪水已到,化为透明但是毛发分明的巨兽扑来,却被水帘拦下,始终挣脱不得。张致和提着剑,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张牙舞爪的水兽,想要找到其要害在何处。 但是这水兽仿佛就真的是如同水流凝成的一般,皮毛脏腑皆是透明清澈。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要害在何处?那要怎么打?张致和不由得有些踌躇,摸了摸冰凉绵韧的水帘,感觉流水不断,将异兽的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化解于无形之中。 水流不断,转眼就又要异兽从岩洞深处冲出,这确实一匹似龙似马的异兽,然后又是一头……看得久了,众人都不由得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眼花了,竟将奔腾不止的洪水看成了怪兽。 张致和回身看到紫府殿殿主脸色惨白咬牙支撑的样子,再看水兽来势汹汹,心觉不好。就在此时,玉笛之声忽然一哑,水帘滑落在地再化清水。张致和见此,一步踏出,蹈入水中,争流剑起! 锋锐的剑意如同流水一般渗入水兽之内,然后忽然爆发,将水兽刺得千疮百孔,水流汩汩,从其体内流出。被水兽包围的张致和感觉到自己的剑意在水兽中纵横,忽然想到我的剑便如水流一般,无处不止,攻无不克。 一念悟透,剑势立变,本是争流之剑,此刻连“争”字也去掉了,如同无为之水随势而动,自然而然地被水兽吸附,深入到水兽体内,然后锋锐的剑意勃发,由水流构成的异兽再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构成自己身体的流水竟会成为夺命的利剑。簇拥的异兽一下子就完全炸开,流了一地的水。 张致和一路走去,将岩洞里的水兽一一整理干净,发现积水已然淹到了腰间,且水流十分急速,几乎是扯着人在动。他想到负伤的紫府殿,没有再往前走,而是转身回去。 刚走近,张致和就看到在湍急的水流之中却长着一株枝叶茂盛的海棠树,而海棠和紫府殿正紧紧地抱着树干,避免被水冲走。走到近前,他一抬头就看到枝头海棠绽放,花开花落,簌簌而下,嫣红的花瓣扑了她们一身。他伸手接过其中一朵,发现这竟是真花,而非幻象。 转眼间水流平缓,叶落香残,原来根深叶茂的海棠树转眼化为微尘散落。紧抱着树干的两人一下子就落入水中,在下一刻就被张致和拉了起来。 海棠刚站稳,反应过来就握着张致和的手不放,得意道:”我厉害不厉害?“ 张致和赶紧挣扎开来,退开一步应道:“嗯。”然后看了一下紫府殿,问:”你们都没事吧?“ 紫府殿抿了抿鬓边秀发,道:”无事。“说着上前把海棠拉过去,道:”这次要谢过张道长了。我名唤盈缺,以后不必再称我为殿主了。“ “还是殿主叫起来顺口。“张致和道,”那便继续走吧。“ “好。”盈缺按住想要说话的海棠,应道。 张致和仗剑直入,转眼就没入到昏暗的岩洞之中。二女赶紧跟上,海棠一直想要挣开盈缺的手到前面去,却始终被盈缺死死拉着,不由得懊恼道:”我和你又不熟,你拉着我干嘛?“ 盈缺冷笑一声,打量了她一眼,道:”我怕你把人惹恼了,剑修的性子一上来,直接把你剁成肉酱。“ 海棠听到这个,反驳道:”哪里有这么可怕了?“ “哦?”盈缺语意不详地回了一个字,你真这样想的?再说,好歹也是一场同盟,还是不要闹得兵戎相见的比较好。 走在跟前,听觉灵敏的张致和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忍不住耳朵抖了抖,把人剁成肉酱?!他反省了一下自己打架的方式,如果是真的打得太爽快,收不住手,还真的有这可能。所以,盈缺姑娘真是善解人意的好人! 顺着曲曲折折的岩洞走到深处,就去到一处大厅,然后大厅中央则是一个的水池,水池的中央与四周都有着玄色的塑像,水光摇曳,倒映着幽蓝的光泽,一眼见底,却又仿佛深不可测。 张致和数了数这水边的雕塑,和刚才的水兽形象十分相似,难道这就是刚才的水兽本体所在?那水池中央的是什么? 他一眼看去,就撞入了塑像细长而深邃的眼神中,仿佛要沉迷在满溢的悲悯与关怀,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仔细一看,这看来就是神像: 人的相貌,鸟的身体,两耳之上盘着一对小蛇,脚踩在两条大蛇的背上。这是上古东海海神禺虢的神像。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沈中玉直接将杨巽椿带走了,回到昔才的温泉边上,手一抬,就放出一个洞府在水边,拱手道:”请。“ 杨巽椿怡然不觉,昂首入内。沈中玉看到,更带了几分欣赏,这样的属下真是难找,也只有紫府殿这样传承多年的宫署能培养出来,他想了想自家手下的戚寒水、沈弈等人,还差得远了。 两人分宾主坐下,沈中玉命傀儡侍女来上茶汤。喝完水之后,沈中玉一挥手遮断天机,先问:“敢问紫府殿主可曾入化神?” 杨巽椿赞了一句好茶汤,然后放下茶杯,道:“不曾。” 沈中玉心里稍定,然后再问:“殿主如何入化神?” 杨巽椿听到这个,立刻警觉起来,直起腰昂着头问道:“请恕罪。” 沈中玉挥了挥手,道:“我只问一句,究竟是自修的化神还是外道化神?” 杨巽椿松了口气,听到这个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斟酌了一阵才说道:“能自修得来自然好,但若不成,只能另寻他法了。” 自古以来,修行路上,入化神之后除了是入了长生外,还有一个就是能做到神动天地,能够支撑起一门的兴衰。因此,有不少修行之人为了入化神孜孜以求,除了苦修之外,还创出了种种外道化神之法。例如以元神合山川灵枢以得长生,但是时间过久,神识还是会被山川灵枢渐渐消磨,人与山就会合二为一;还有就是以元神与灵宝元灵相合,灵宝器劫千万年方会降临一次,如此也就能苟且偷生数万年了……还有种种不一而足。 沈中玉眼下明了紫府殿主入化神之法乃是外道,要应付起来却也容易,但是之前的那个大妖实在让人头痛,也不知道是否与此事有关,便再问道:“你可知昨日昔才那个大妖是何等修为?” 杨巽椿道:“能让大人亲自出面拦着的,只怕也是化神。” “不仅仅,其修为比我还要高深些。紫府殿以前就不曾遇过这样的事吗?” 杨巽椿听到这个,脸色白了白,擦了擦额上的汗道:”这,说来惭愧,这还要多谢天守阁冲虚、灵虚数位真人的援手之德。“ 沈中玉闻言想到,原来紫府殿是依仗着天守阁的数位剑修真人,就道:”我知道了。谢过杨大夫。“ “不敢当。”杨巽椿拱手行礼道。 沈中玉将杨巽椿打发走了之后,想着消息也收集得够多了,应该可以卜一卜,便沐浴更衣,准备算卦。 而在岩洞之中,盈缺绕着神像走了一周,看到神像一手向上平举,仿佛捧杯而立的样子,但是那杯却是被人取走了。她从袖中取出海神角,感觉这海神角在手中微微颤抖着,甚至还有些发烫,她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这小巧精致的犀角杯,一咬牙,踮起脚将海神角放回到神像掌中。 海神角一落到神像手上,这神像就像是活过来一般,手向内一合,杯一倾,杯中玉液流出如线,落入水池之中。池边得异兽雕像一下子就从雕像化为真兽,同样跃入水池之中,争着去饮那倾落而下的玉液。 随后神像从水池中跃起,双臂化为飞鸟,带着水兽就在大厅之中跑了一圈,众人忽然被水扑了一脸,却觉得是神清气爽,看着神像带着水兽一道投入到水池中去。 随之就是哗啦一声,水池中分,流水转眼就涓滴不剩,露出一条深入地下的宽广台阶。三人互相看了看,张致和先道:”这是当年东海海神的神庙?“ “只怕就是了。”盈缺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鲛脂蜡烛点了之后,往下一掷,鲛脂蜡如水不熄,此刻带着火光顺着台阶一路滚下去,滚了足有半炷香方才消失在众人眼中。 三人皆是修行之辈,借着这点点的火光,轻易就看清了台阶两边墙上的景象,看着只是壁画浮雕,并没有多少机关在上。 海棠就道:“这还是海神庙,是给信徒走的。难不成海神还要为难她的信徒不成?” 张致和道:“这也可能。此地想必还在海底,要信徒深入海底朝拜,就是很亲切的神灵吗?” 海棠闻言扁了扁嘴,道:”你不信神?“ “我封过神。” “仙门中的所谓封神之法不过是封些调理水土的地祇罢了,何曾知道真神之威?”海棠很是不屑地说了句。 张致和听到这个,一皱眉,道:”你知道?“ “我……”海棠道,”我想,真神该是不同的。“ 盈缺已经重新点了一支蜡烛,看了他们一眼,道:“可以走了吗?” “嗯。”张致和应了一声,接过蜡烛,将二女拦在身后,提剑走在最前。 顺着楼梯走下去,两边的壁画在烛火下影影绰绰,颇有些阴森吓人,三人边走边停,细看壁画上的内容: 原来禺虢乃是上古天帝黄帝之子,封于东海,遂为东海海神,就壁画上看,夸耀武力的内容虽有,但多数诛杀大妖巨兽,更多的是安抚百姓,然后百姓信服献上财帛的内容。看来这还算是一位比较仁慈负责的神灵。 众人心里稍安,却又奇怪这般仁慈负责的神灵为何不声不响就陨落了呢?是因为太过仁弱吗?壁画上自然不会有神灵陨落的内容,只是看到最后禺虢助父亲黄帝打败蚩尤的场景。 张致和有些奇怪地仔细看了一回,就道:“找不到禺虢在哪?” 海棠掩嘴笑道:”神像所雕的乃是神灵法身,神祇真身不是这样子的。“ 张致和道:“是我想错了。” 盈缺看了半日,道:“这黄帝身边站着的仿佛也不是凡人,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大神了。” 海棠凑过去一看,道:”这是西王母。“ “嗯?不是玄女吗?”两人闻言,齐齐看过去,只知道西王母遣九天玄女授黄帝三宫五意、阴阳之略,太乙遁甲、六壬步斗之术,阴符之机、灵宝五符五胜之文,却从不知道西王母居然也亲自出面了。 海棠被他们两个几乎同步的动作吓了一跳,道:”王母还曾传下□□了,你们都不知道吗?“ 盈缺迟疑道:”□□?这不是所传吗?“ “西方白虎之像化为女子,托名,不是很正常吗?” “玄女和?”盈缺忽然间想到一点,不由得十分好奇问道,这一主一仆是怎么回事?睡了同一个男人? “上古之中,有妻有媵,有什么好奇怪的?”海棠带着几分暧昧笑道,然后就凑到盈缺耳边去,低声说了两句。然后两人就手拉着手,一边笑着一边低声说话。 张致和看到她们又窃窃私语,很自然地背过身去,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等偶尔有几句飘到他的耳中之后,就更觉得不对,还是先生最好了。 走到底下,镶嵌在四周岩壁上的蓝晶玉反射出幽幽的蓝光投在室内,三人如同走入幽蓝的深海之中一般,耳边听到的是海浪拍岸的轻柔声音,间中还有海中异兽的和鸣。 然后,他们先看到神台之上的神灵姿态矫健,舒展自然,一手捧海神角,一手指地,一脚凌空屈伸,一脚着地,仿佛飘然舞蹈之态,竟不知道是女神还是男神,再一看周围,烛台冷寂,供台冰冷,久无人至。 海棠见此,立刻上前,扶正了东倒西歪的香炉,从袖囊中摸出上等的供香点上,大礼参拜。 剩下的两人皆是仙门弟子,对于这神灵之事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甚至不甚重视,毕竟在仙门大兴之后,所谓神灵多是仙人所封,至于先天大神,就只剩下传说了,因此他们看到海棠这般尊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不解,也就跟着行了一礼。 供香袅袅,在神像周围萦绕不散,半真半幻中,沉默的神像仿佛就裹上了袅袅的香烟作为披带,开始在神台上舞动起来,随着舞步行动,海浪随之而起,从神台上流下,转眼间,积水就淹到了众人腰间,这水至柔至韧,无处不至,侵蚀万物。 沉璧剑意在张致和丹田内一颤,如同触电一般,张致和立刻就警醒过来,发现这看似无害的清水竟将自己的护身宝衣侵蚀得宝光摇晃不定,立刻一掐避水诀,拉着旁边两人跳到供台上去,道:”不要碰到水了。” 二女醒过来,看到护身宝甲也被侵蚀得厉害,不由得齐声惊道:”侵蚀万物,莫非是弱水?!“ 与此同时,沈中玉卜算才罢,看到卦象中的弱水二字,不由得沉思起来,弱水能侵蚀万物,难不成阿致是误入到弱水当中?!典籍中曾有“蓬莱不可到,弱水三千里”的记载,但是究竟在何处? 第一百二十七章 而而洞窟之中,海棠也不需掐诀,只是在供台上一拂过,供台就由死转生,供台足下生根,枝叶藤蔓萦绕而生,转眼就化为一棵扎根水中的参天大树。 三人趴在树上,心里稍定之时,张致和却灵敏地听到了有东西在划水的细微声音,道:“水里面有什么?” “啊?”抱着海棠的盈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张致和拔剑出鞘,剑光斩落。与此同时,在水中冲出来一个狰狞可怕、毛色深黑的怪物,正好被张致和的剑光打落。 怪物吃痛,落入水中,发出了一声尖鸣,像是婴儿尖脆的啼哭,向树上的人张开了可怕的大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獠牙。 张致和这次直接将剑送入了它的嘴里,想要直接刺穿它的的上颚,想不到却卡在獠牙中间,差点被扯了下去,盈缺见此赶紧将他拉住,被扯得半边身都浸在水里面,感觉到弱水要透过护身宝衣浸到自己身体上,急得一脸的汗,一回头,清晰地看到了这怪物究竟是何等可怖。 这怪物竟是难以想象的丑陋,它浑身上下长着无数的脓疱,向外淌着泛黄的脓液,像死鱼一样的腥臭味扑鼻而来,感觉到自己和它一样泡在水里面,盈缺忽然间感觉到浑身剩下都痒了起来。 张致和剑势一变,剑光分化在怪物嘴里猛地炸开。怪物吃痛不过,一下子就痛哭起来,发出了像是婴儿又像是幼鸟那样尖锐的哀鸣,与此同时,积水剧烈地翻滚起来,从水中忽地喷出两条水柱,化为水龙向张致和扑来。 海棠看到这般景象,一个站起来,伸手虚握,枝叶葱茏从水龙底部开始,萦绕着水龙蔓延而上,发达的根系很快就将水流完全吸纳,红花开放,红花落下。海棠脸色一白,就要跌到水中,除了力竭之外,更多的还是心悸,这是神力!这只怪物控水用的是神力。它是神?! 几乎是贴着怪物大嘴的张致和,将剑狠狠地□□去,剑势如水一般涌入到怪物体内,像是一个锋利的锥子狠狠地刺入它的体内,在它柔润的脏腑中猛烈地搅动着。 怪物痛苦地仰起头,朝天哭喊着,大嘴不停地开合着想要将在他嘴里捣乱的长剑咬断。尖锐的声音震得盈缺脑中嗡鸣,而且这可怕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无言的威压,要强迫她放弃抵抗。 张致和一回头,看到盈缺已经要近乎窒息的样子,一咬牙,强忍着剧烈的眩晕,将几乎无法脱体的神识附在剑上,然后狠狠地将长剑插得更深,然后回身将盈缺扔上去,自己也跟着回到供台上。 他一站稳,就感觉到脑袋里仿佛都进了水一样在剧烈地晃荡着,凝神静气,感受着附在剑上的一缕神识,因为沉璧乃是本命法宝,因此与他心神相应,为他的控制减少了不少障碍,感觉到本命法宝在自己神识中振振而动,张致和忽然间心生感动,剑光分化万千,在怪物柔软的腹腔内炸开,泛着恶臭的和鲜血轰地炸开,然后再落入水中。 张致和也顾不得这恶臭味道,手一张,依然沉在水底却依旧明光灼灼的沉璧剑一下子就飞回到他的手上,在他手中激动地轻颤着。他难掩兴奋地摸了摸手中的长剑,一个支撑不住就跪倒下来。 就在此时,惊魂未定的盈缺发现,本来飘在水里的烂肉竟渐渐就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一池的血水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变为清水,盈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期望着这只是因为去水比较快而已。但很快,她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因为这时候,不知何处而起的阴风忽来,吹开了神殿四周本来紧闭着的门户,积水顺着大开的门户流去,但盈缺眼力足够好地可以看见,随着水流一道出去的还有一抹载沉载浮黑色的身影,那个怪物根本没有死!它还在这里的某一处窥探着我们。 她回头看了看已然力竭一般抱着剑调息的张致和,以及紧闭双目抱着树的海棠,不由得有一丝绝望之感,我们逃得过吗? 再说,沈中玉卜卦得到弱水二字,想到古籍记载,蓬莱大抵也是曾有弱水的踪迹,但是究竟在何处,却因年代久远,无人得知,只好现翻书,翻一回儿,他就感到心头乱跳,仿佛有大事发生,知道是天道示警,心里自然着急,这样看下去,也不知道阿致怎么样了?! 他索性再卜一卦,卜得此时该看海内之事,海内,蓬莱,《海内十洲记》!沈中玉忽然间福至心灵一般将压箱底的海内十洲记寻出,开始仔细翻阅起来,看到凤麟洲之所记,“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忍不住倒回去又看了一眼,凤麟洲在西海,离这里远得很,只怕不是。 翻了一通之后,始终不见蓬莱周围,弱水环绕之地,沈中玉将书丢开,更是头痛,难道不是上古十洲,而是后来的?那,这弱水是如何来的呢? 自古水弱不能载舟者,名弱水,可侵蚀万物,他忽然间想起一点,将书捡回来,翻到后面标注之处:“弱水者,精神散失故不能摄生载舟,弑神血出而成。” 神灵陨落时流下的血?沈中玉看到这个就觉得艰险,蓬莱附近哪来的陨落神灵?还要是被杀的? 神殿之内,张致和经过修养之后,稍稍缓过来了,然后就被冻醒了,睁开眼看到海棠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挣扎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勉强支撑起来问道:“那个怪物死了吗?” 但立刻,他就发现自己一吹气竟就掉落了片片霜花,再一抬头,就发现室内暗淡了很多,本来镶嵌在微光闪烁的蓝晶玉此刻都像是哑了色一般,灰扑扑的,就连地上也像是积了厚厚一层污垢,叫人看不清地面。这般阴森凄寒的景象让他忍不住想起了以前被俘时住过的龙宫厨房。这么大的怨气是曾发生了什么不祥之事吗? 海棠看了看盈缺,没有说话。盈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没有,我刚才看到它顺着水出去了。“ 张致和点了点头,道:“无事,能杀它一次,我就能杀它第二次。” 海棠闻言,再也顾不得,直接说道:“不可能的,它是永生不死的。” “什么?”两人惊道,齐齐看着她。 海棠瑟缩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你们知道神孽是什么吗?” “神孽?”一起摇了摇头,两人坦言道:”闻所未闻。“ “这是一个错误重生的尸体。” “尸体?”张致和道,“不可能,那是活的。我的剑斩下去的时候感受得到。” “神孽是不生不死的。它是已经陨落的神灵因为残余的神性而复活的尸体。它已经无法再成为神,但又不会死去。”海棠一边捏着衣角,一边低声说着,声音里是止不住的颤抖。 两人听到这样可怕的真相,对视了一眼,张致和勉强说了句:”我从典籍中看到过,真神修为境界相当于天仙。那若果是活的真神,我们可能还真没有本事对付了。神尸的话,说不定我们就刚好胜出一筹呢?” 这话说得本来一脸凝重,几乎要哭出来的海棠掩嘴一笑,盈缺微微一勾唇,道:“不能先灭了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神孽究竟怎样的,还请海棠妹妹详说。“ 海棠听到妹妹二字,脸上微微一红,道:”我也知道得不多,毕竟族中已经好多代都不曾见过了。“ 张致和与盈缺敏感地听到这个“族中”互相看了一眼。盈缺想到,蓬莱虽是天下散修之所聚,但是紫府殿却也闭关自守太久了,竟连这般专修神道的奇异家族都不曾听闻,是时候该去走一走。 张致和想到海棠自陈是从七杀城中来,但是七杀城上下从没有这样一个家族,她在说谎?但看她一路以来,对于神道之事十分熟捻,不像是现编出来的,便住了嘴,只是静听。 海棠看到两人都看着自己,先是一笑,却又忍不住捏了捏衣角,说道:“东海海神乃是古海神,与东海本源相合,该是不会死的。而且,如果是自然陨落,也不会变成神孽。他是横死的,心怀不甘,才会异变。“ 张致和听到这个,一皱眉道:“这不是和人死后化成的僵尸差不多?” “不同的。”海棠道,”虽则神孽意识蒙昧,但它曾经是神,得天地眷顾,同于自然,可谓半步化神,且因为半生不死,仇恨生人,所以更是凶残之极。“ 听到“化神”二字,盈缺先抽了口气,道:”我在紫府殿中坐守多年,等的也就是功力修为足够了,可与山川灵枢相合,成就化神,竟从不知近在咫尺之地就有一位半步化神在。“ 张致和很是敏感地听到那句“仇视生者”,问道:”可否超度?”虽然他知道的向来是用剑超度,但是他袖囊里放着不少秘宝,都是沈中玉炼成给自己护身的,其中他常用的白莲仙光度厄符,就可演化超度亡灵的白莲仙光。 海棠听到这个,低头想了想道:”神灵陨落后,真灵归于自然,哪里还要超度什么?只是一点怨念不甘罢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张致和听到海棠这边说,起来叹了口气道:“既如此也罢了。还有其它吗?” “此是海神神孽,就与海神一般,能控水,能弄潮,能行云布雨,能兴风作浪、也能召集海灵。” “与龙族相比如何?”张致和想起曾经与龙母对战之事,问道。 “区区龙族,如何及得上古之海神。”海棠道,然后看到盈缺脸色已经有些不好,才安慰道:”不过已经成了神孽,应该没这么厉害吧。” 张致和眼下是彻底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弱化的神灵,他回想了一下当日与勒马镇野神对战的情景,漠漠神域皆是心念所化,而这里会是神域吗?我们究竟所处何地?难道是误入神域而不知? 在另一边,正在翻阅经典的沈中玉看到生洲二字,忽然间心头乱跳,悸动不止,知道这事定然与张致和,索性将书往袖囊里一塞,然后就起来出门,先到生洲一探,不成的话就再往凤麟洲,未必就是出事了,说不定阿致也是突破化神了。 而是神庙之中,心念一动,张致和再抬头看人的时候,却看到眼前景色如同涟漪一般散开了,自己却似是从深海里冒出来一样,深吸一口气,进入到肺部的空气略带咸腥,却更觉清新而舒爽。 手一拍包裹着自己的无涯海水,感觉水像是被阳光晒化了一般,温温和和的十分舒适,从水里划到近岸的沙滩上,低头看到就连沙子都泛着白色的光泽。一切一切美如梦中。 此时沙滩上的祭祀刚刚开始,寻声而至,刚好看到年轻的少女在人面鸟身的神像前跳舞,壮汉在宰杀活牛,投入高大的篝火中作为祭品。 张致和走近围观的人群,一伸手想要把人分开,但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轻而易举地穿透进去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骨肉分明,血色红润,这是活人的手。 他索性直接就走了过去,发现自己就像是一个幽灵一样在其中畅行无阻,但是耳边听到的对话,与少女们清脆的歌声,以及活牛在临死前发出的哀鸣,真真切切。 再仔细地看了一下众人的打扮,断发纹身,赤足袒胸,这看着像是吴越先人的打扮,他们说的话宛如鸟鸣,清脆宛转,但是张致和却一句都听不懂,而且连他心通都用不了,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再看下祭坛,此时宰杀好的活牛被几个壮汉抬起送到神像前的篝火上,香味很快就散发了出来,主祭拿着刀叉,将牛头上的嫩肉割下来送到神像前。 香气袅袅,本来木雕的神像也鲜活起来,先是露出了一抹和蔼的笑,然后抖了抖羽毛就从神台上跳下来,捧着牛肉吃。众人看到神开始进食了,也欢呼着将牛的其他部分切开分吃。 张致和看到这般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再想不到上古之时,神人之间竟是这般亲近和睦。 分吃了两只牛之后,众人捧腹,坐在地上看海神拉着少女跳舞,为了保持苗条的舞姿,这些小姑娘只用了水果和牛肉汤,其他什么都没有吃。此刻,她们绕着海神灵活轻巧地旋转着,铺开了自己鲜艳飞扬的裙摆。 而在此时,忽然间天色暗下来了,狂风一下子就吹灭了沙滩上篝火。海神先是伏地哀求,一连串如同鸟鸣般的言语不停地吐出,但是天空裂开,一只纤纤玉手从天空的缝隙中带着闪烁不断的雷电探出,凌空就点了下来。 与此同时,海面一下子就暴动起来,汹涌的海水连成一个宛如玻璃的水罩顶住了玉手。但是,玉手指头一曲,在上面一敲,海水罩上就露出了蛛网似的裂纹,然后裂开,重新掉落到海上去。 张致和可以看到海神站起来,将他的信众都揽到身后去,想要顶住玉手的压下。但是可惜的是,根本没有作用,玉手如同泰山压下,直接就将一个海神连带他的信众一起碾为齑粉。 这是为什么?一个仁慈的海神究竟是做了什么要被大能杀死?张致和回头看着那个大坑。与此同时,海潮暴动,浊浪排空,很快就灌满了这个大坑。 一股哀伤、愤怒和不甘的气息开始散发开来,张致和现在明白了,这不仅仅是神灵被杀时的不甘和悲愤,更是古海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信众横死的愤怒和愧疚。 这是他残破的神域,而一次又一次地在神域中重现的惨剧更是折磨得本来温和的海神失去理智,最后成为神孽。 但是无论再多委屈不甘也好,还需剑下超生。张致和一抚手中长剑,回身出剑,一剑劈下如银河落九天,在平静的海面劈出一道天堑,而翻起的海浪则在半空中化为鲲鹏向他扑落。 站在地上,感觉自己仿佛被世界隔绝了一般,孤独无比,无法调动灵气,也无法移动身躯,因为这是一整个自然对他的排斥。 像是放慢了动作一般,海浪所化的半透明的鲲鹏缓缓落下,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无穷无尽的水,各种各样的水:从侵蚀万物的弱水,再到蕴含无限生机的万化雷水、再到一元重水等等,各种各样的水一点一滴、晶莹剔透地洒落下来。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但同样的,水也可让人窒息,杀人无形。 张致和下一刻就被困在这个水形成的世界当中去,既像是呵护,又像是蛊惑,温柔的水一点点地渗入到他的里去,想要将他的每一点肌肉骨骼都碾为齑粉。 无法挣脱的张致和睁着眼看到了上面因水光潋滟而模糊昏暗的天空,感受到水中无处不在的恶意,忽然间笑了。剑意同样铺开在水中,竟和海神争夺起对于水流的控制权,争流也好,出渊也好,碎冰也好,剑意如水,无处不至,攻无不克。 我之剑当效自然之流水,能容万物,能破万物! 一念既定,剑心即成。本来张致和身上勃发的剑意忽然间内敛起来,只有他平平地斩出了一剑。 只是一剑,仿佛如同小孩拿着树枝的随意比划,但是这一剑却将海水对他的包围完全划开。 在张致和沉迷剑心之时,在外界却已经是天翻地覆,三人才刚听完了海棠对于神孽的解说,刚要调息一下。二女就看到张致和忽然站了起来,同时一剑斩出,在地上斩出深深的一道裂缝,海水立马就从中涌了进来。 两人目瞪口呆,心道这是发了什么疯?!赶紧抽身跳了起来,然后就看到张致和直接杀入水中,竟就堕入其中,随水而去。 盈缺见此,立刻就道:“我下去找他,你小心点儿。” “海棠拉着她道:”要不,我下去吧。“ “别胡扯了。”盈缺玉笛一响,海水自然分出一条道路而来,供其上下。 盈缺一入水中,就感觉到窒息之感,整个大海都被调动起来了,要围杀逆神之人。她张望了一下,看到张致和像死了一般泡在水里面,心里暗道这人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但在她刚接近的时候,就看到张致和忽然张开了眼睛,双目无神地一剑斩出。 盈缺立刻调动海水,在自己面前形成一个又一个护罩,但都寸寸碎裂,最后连护体宝衣都防不住,裂成碎片,胸腹从上到下,完全被剖开,鲜血洒出,将海水染得一遍血红。 剑心既定,本来如同凡人一般的张致和陡然像是化作巨剑,气势冲霄而起。而在海面上的天空层云密布,霹雳一声,天劫已然在酝酿当中。 正走到生洲不远的沈中玉忽然间就被拦下云头,感觉到心中悸动,毛骨悚然,像是千百万柄利剑在身边划过一般,在他周围的生灵无不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抬头一看,连天上洒下的微小水滴都凝为锋刃之形。 这分明是剑道真人成就化神的架势,这么说,阿致要成就化神了?但随即,他就感觉到海面深处的隐约波动,这是什么?似化神而非化神,最重要的是并非剑意,这像是神力?东海居然还有神灵在? 沈中玉尚未思量清楚,就在神识当中看到腥风裹黑云而至,竟然又是上次那条蛇妖,也不说话,直接量天尺起,就迎上前去。 这次大妖却不曾再以妖身相抗,而是化为人形。脸色素白如鬼,红唇如血,连眼珠子也是鲜红的,身材曼妙,腰肢窈窕,迎风而立,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仿佛是开到极盛的曼陀罗,魅惑诱人至极。 沈中玉一皱眉,暗暗想到,这条大蛇只怕是和蓬莱之事有关,再不成形象为人熟知,不然怎么上次不曾化形呢?闲话一句不说,沈中玉直接神动天地,演化天地灵气为太初元气,想要直接利用爆裂的太初元气将她炸成齑粉。 但是,她仿佛怡然不惧一般,只是嘲讽地看着自己。太初元气瞬间炸开,沈中玉手中量天尺却如化剑刃一般向后一捅,截住了蛇妖的来势。 所谓出神入化,就是可以用神念演化化、身。因此沈中玉要对付的不仅仅是蛇妖本尊,还要不知何时而出的化、身!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就在海上对战正酣之时,而在海底也波澜翻卷,因为张致和此刻已到了剑心通明之际,本来只能勉强附于剑上的神识自然散开,在神识锁定之下,张致和再出一剑将神孽斩出,彻底地将它超度了。眼前大敌轻易被杀,他却不曾茫然,更不会自傲,因为他感觉到真正的考验还在上空。 暴烈的天劫垂垂欲下。他直接划破海水,直到天际,迎劫而上。 本来想要呆在神庙中的海棠感觉不对,直接也跳入其中,一下去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她捏着避水咒,循着腥味游去,看到只留一口气在的盈缺,不由得惊慌起来,这是剑伤?! 她抱过盈缺,感觉到她的气息越发微弱,不由得心如刀割一般,身上充盈的代表着生机的神力涌入盈缺体内,在海中映出了微微的绿光。 盈缺勉强睁开了眼睛,看着海棠染血一笑,看到海棠既心酸又痛惜。海棠暗道,我不想她就这样死在我面前,忽然感觉水中神力已然消失,神孽是彻底死了。 她将神力散开,将神孽的尸体捞了过来,直接剖开尸体从中挖出了一个四方小印,如同官印一般,将它塞到盈缺怀里说道:“这是神印,神灵之根本,你想要活,就将真灵与之相合,转修神道。信不信就随你。”说完之后,她忍不住心里惴惴,若果让长老知道我竟让凡人窃据古神之位,我就死定了。 盈缺闻言,眼睛亮了亮,抱着神印,开始专心用真灵与之沟通。海棠皱着眉头看着她,想过好多次要直接打断,但最后还是下不了手。反正都是神孽之位,应该没事吧。 沈中玉忽然间感觉到剑气冲天而起,而这如水一般包容万物,无物不破的剑意分明是张致和所有的,心里高兴,看向偷袭不成还挨了自己一击的蛇妖,竟也忍不住带了些温煦笑意,却似是残冬去后,陌上花开。 蛇妖也被这明丽鲜活的微笑晃得眼睛一花,一侧头带着几分俏皮,说道:”我叫靡靡,我看你不错,不若来侍候我吧,我会好好赏你的。” 什么鬼?!沈中玉听到这个,立刻敛起笑意,目光森然地看着蛇妖,直接就回赠一玉尺作答。玉光莹莹,散化为万千碎影如同流霞一般在蛇妖周围结成大阵,想要封锁灵气与空间,要直接将蛇妖炼化当场。 蛇妖自然不会束手就缚,感觉到这此来势汹汹,也收敛起嬉笑之色,手一翻妖风自海面刮起,掀翻恶浪排空。沈中玉从中竟隐隐感觉到了神力运行,不由得有几分奇怪地看着蛇妖,这个大妖居然也修神道?如此三心两意,是如何入化神的? 而在神力翻涌之时,天上却一声霹雳,劫雷落下,一下子就劈散妖氛,海面立刻又平静下来。沈中玉不由得一笑,天雷之威,诸邪辟易,阿致真是送我一场大礼! 他这般想着,结成大阵的玉光摇摇,发出万道毫光,联结成网,要将蛇妖网在其中。蛇妖立刻化为原身,盘身仰口,口中毒液喷出,惨绿色的毒雾萦绕不定,玉尺就立化原形,呜咽一声倒退回沈中玉手上。就在她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沈中玉早已设下的伏魔印也已及身。 她用力一争,却发现自己始终在沈中玉的神识锁定之中,索性分出数道化、身向沈中玉袭来,沈中玉却丝毫不管不顾,就是硬受了一击也要将伏魔印印入其中。 蛇妖化、身具化黑蟒缠来,转眼就从脚到手,要将沈中玉身上的骨头通通缠断,但在他身后,刚刚将劫雷一斩两段的剑修看到沈中玉遇险,一点寒芒先至,将黑蟒炸成碎片,而在其中的沈中玉丝毫未伤。 化、身尽灭,就是蛇妖法力高深也承受不住,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无力抗衡伏魔印的落下,微光闪烁的伏魔印自它顶门而入,封禁其全身法力,然后四散的神识、化身就瞬间被收拢回到自己身上,现出海蛇原身,跌落在水面。 沈中玉神识在水中一捞,把那条小蛇捞回来,往袖囊里一塞,回头看到张致和刚收起剑,有着几分发痴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一笑,迎上前拱手作揖道:”张真人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张致和直接上前把人拉起来,然后就把沈中玉抱了个满怀,刚好埋头在沈中玉的肩膀上,感觉到熟悉的温热气息包围着自己,就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在死里逃生之后得到无上重赏一样,整个人都要懒洋洋地被热气融化在沈中玉怀里。 沈中玉抽出手来环住他的腰,感觉到他在自己肩上乱蹭,不由得心里乐滋滋地想到,诶呀,这是撒娇了,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抱得更紧一些。 等心情再平复些了,张致和才从沈中玉挣扎开来,但也忍不住放手,握住沈中玉的手道:“先生,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 “嗯。”张致和听到这个,心里喜不自胜,看着沈中玉就不住眼,心里感觉带笑的先生越发出色好看了,眼睛该是凤眼,但要更大一些,黑亮的瞳仁湛然有神,眼下也正看着自己;再然后鼻梁高挺,朱唇皓齿,诶?修长的手指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感觉到柔软的嘴唇印上了自己眉心。 沈中玉看着张致和有些发痴地盯着自己,脸上带着酒醉的晕红,在这般热烈的目光下,只觉心底里似是万山遍野,春花开放,然后就忍不住掩着他的眼睛吻在他的眉心处,感觉他的睫毛在自己的掌心轻颤,微微有点儿痒,直透心底,不由得轻笑一声,道:“看着我做什么?” 张致和略一侧头,将脸颊贴在他掌心说:”先生好看,总看不够。”无论是琴边枕畔,弈棋之中,试剑之时,两目相对,总觉得无边风月也好、千里江山也好,都不如先生好看。 “你也很好看。”沈中玉听到这般认真而滚烫的回答,抽手将他搂进怀里,从眉心吻起,一点一点地往下移,去到炽热而柔软的双唇时,发现已经开关延敌,城门大开,自然要深入敌后,敌我不分,与之巷战于齿颚之间,而缠绵于唇舌之中,金津未咽,玉液屡回,直到喘息微微而吟声细细,方才鸣金收兵。 就是这样,兴许是沈中玉怀里太暖和,张致和还是难得懒散地靠在他怀里,枕在他的肩上,就在他耳边喘息着。 直到哗啦一声,海浪翻卷,一轮新月从海中升起,然后散作流光缓缓落下,天地之间忽觉大欣喜,如在冥冥中有人宣告真神回归! 流光散入海面,引起水中鱼龙纷纷冒头,围成一个大圈,向中央点头行礼。天朗气清,阳光透层云而落,照得海面一派金黄,而在金光闪烁之中,波涛起伏,两个人自海中升上来了。 张致和此时也站直了,回头既好奇又警惕地看着,然后就看到那两人竟是海棠和盈缺,不由得一笑,回头对沈中玉说道:”先生,这两位是我这次出海认识的友人。我给你介绍。“ 沈中玉点点头,和他手拉着手走到二女跟前,一个紫衣飘逸,一个翠衣秀美,那个身穿紫衣服的虽然脸色苍白,仿佛大病初愈,但是身上神力起伏,显然就是刚才那个新封的神灵,而另一个绿衣女子也不像是修道之人,心里有些奇怪。 海棠看到张致和无事,本待一喜,但看到他和另一个出色男子两手相牵,亲密之情不曾避人的情景就脸色一白,见到人来了,不由得带出了几分哀怨与嗔怒,看着张致和道:“你无事?” “我无事,我侥幸突破化神了。诶,这位是静山道人,七杀城主沈中玉。“张致和虽然尽可能保持平和,但是语气里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这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化神真人除了会遇到天劫降临之外,已经超脱寿元所限,与天同寿,与地长春,而且法则加身之后,不老不死,入水不溺,入火不焦,种种玄奥,不可尽述,只是一样神识展开之后,方圆万里无论游鱼细石、尽在心底,也足够有趣。 海棠看到他这般高兴样子想要笑,却满心凄然,只能道:”恭喜张真人了。“ 沈中玉看着海棠这般神态,知道她竟将一颗芳心放在了我家阿致身上,不过也是,我家阿致这么好,她喜欢才叫有眼光,但再有眼光都没有用,阿致已经是我的了,已经和我在一起了。这般想着,他很是大度地说道:“阿致,这两位姑娘是?” “这位是紫府殿殿主,而这位海棠姑娘,自称来自七杀城,先生你认得她吗?“张致和想到这里,很是好奇地看着沈中玉。 沈中玉打量了她一眼,这样的气质像是上古大神的神祝,在百战封魂图当中,他就见过不少,而她一身清气,生命力旺盛至极,像是借用了木系大神的神力,还要来自七杀城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指了指天,对海棠道:“海棠姑娘?还是海棠神祝?“ 海棠有些惊愕地看了看她,很快就又恢复过来,道:”唤我海棠就好了。“ 第131章 城 “那好,海棠姑娘,还有殿主,此地风景不错,还请盘桓一二,叙话如何?”说罢,一点微芥从沈中玉袖中飞出,落在海面上,竟成了装饰华丽的一艘大船。 紫府殿苍白着脸,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道:“沈真人客气了。”按着想要说话的海棠,稳稳地向沈中玉行了个礼,仪态宛然,不卑不亢,不愧是千年万传承的紫府殿殿主。 “请。”沈中玉眼一眯,暗道一句,这小姑娘不好糊弄,请二人上船。到了船上,分宾主坐下。 张致和直接伸手往水里面一捞,拎了几条人高的海鱼上来,剑气入体,只剩个鱼皮包着,竟已经是死得透透的了,直接掀开鱼皮,把内里的内脏扔了,将摊开如同白玉兰花瓣的鱼脍放在雕盘上,回头跟沈中玉道:”很鲜的鱼,尝尝。“ 沈中玉眼角余光看了看那已经被张真人画风惊吓得在风中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姑娘,暗自叹息,然后笑着接过鱼脍,淋上酱油和葱姜开吃,阿致的好意怎能拒绝,一口下去果然咸鲜爽口。 二女见此也没有扫兴,同样捧着鱼脍品尝了起来,毕竟化神真人亲自做的切脍,估计除了在其他地方也难得一见,更别说尝一尝了,刀功极佳,每片鱼片薄如蝉翼,却又接连不断,肉质丰嫩,爽滑可口。 等吃完鱼肉,心情自然好了很多,净手安坐,紫府殿笑道:“我名盈缺,两位真人唤我盈缺便好。” 海棠敛起笑意,平日仿佛带着几分小女儿爱娇之气的神态完全收起,带着几分肃然,说道:”沈真人已知我来历,我无所谓瞒着。我乃句芒大神之神祝。“ “奉命而来?”沈中玉问道。 海棠脸上微微一红,道:“偷偷下来的。” “还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吗?“ “总有一日会多起来的。” “也是好事。”沈中玉点了点头,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张致和听着他们打哑谜,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沈中玉,沈中玉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稍安勿躁,日后会给他解释的,然后看向二人道:“好了,我看殿主仿佛有些不适,不若一同回去蓬莱吧?” “谢过真人了。”盈缺听着两人对话,也是半懂不懂,但也不好多问,闻言立刻应道。 海棠看了看盈缺,又看了看张致和,一咬牙就道:“昔才盈缺姐姐看到张真人下水,也跟了上去,险些被张真人一斩两截,只是侥幸与海神印相合方才保住性命。但要真正无事,还需一物。” “什么?!”张致和闻言惊道,“这,殿主你竟受了这么重的伤?!吾之过也,是我欠你一命。该如何做?“ 盈缺听到海棠这般说出,吓得脸色惨白,沈中玉虽然这辈子重修正道,但其行事狠辣,总在亦正亦邪之间,这般直言若是触怒了他,可如何是好,她立刻就要按住海棠不让她说下去,然后就看到沈中玉一抬手示意她们停一停。 沈中玉先按住了张致和,然后看到她们这般惊慌样子,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阿致欠你一命,就等于是我欠你的,是什么?我去取来。” “彼岸花。”海棠神色凛然地说道。 沈中玉手一翻,鲜艳如血的摩诃曼殊沙华就出现在手上,递给她说道:”这可用吗?“ 海棠接过,仔细看了一会儿才道:”这只是心念接引的投影所化,只怕无用。“ 沈中玉一挥手,血红花瓣飘零散落,道:”好,我会亲下九幽去寻的。“ 张致和听到九幽二字,转头看着沈中玉道:”如此危险,我自己去便是了。“ “你自然与我一道,难道还想跑了不成?”沈中玉握住张致和的手,道:“九幽之中,也有无穷景致,正好一观。” “嗯。”张致和想到自己已经结成化神,只要长剑在手,何惧之有! “好了,两位自便。阿致,来陪我杀一盘。”沈中玉直接把人拉走,拉到窗边棋盘旁,剩下二女窃窃私语。 张致和打完架之后,正是容易犯懒的时候,提起精神和沈中玉你来我往,走了两局棋,就已经打了个哈欠,道:“先生,我困了。” 沈中玉把人抱进怀里,说道:“那就睡吧。” “嗯。”张致和含糊应了一声,就心满意足地窝进沈中玉怀里睡着了,沈中玉捂着了他灵敏抖动的耳朵,也靠在窗边闭目养神。 海棠看着张致和如此依赖沈中玉的样子,不由得眼中涩痛,转过头去再不愿看他了。盈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海棠说道:“你为我开言,我很高兴。但你不怕触怒他们吗?那可是两位化神真人。” 海棠涩然道:“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他们既然是化神真人,要算出和他因果纠缠的有多难。不若早早说开,了断因果为好。” 盈缺听到这个,握住了海棠的手说道:”好妹妹,你心里难过,就哭一场吧。“ “我不难过了。我在七杀城时就听说过他们二人情意甚笃,但我总是不信。再想不到世上竟有男子相爱,更逾夫妇。原都是我想错了。“ 盈缺道:”早日抽身也是好事。“ 对于沈中玉莱说,和张致和在海上漂流共眠,实在是平生乐事,盈缺心里再着急,也不敢去开言催促,因此这船自然就是在海中慢慢悠悠地挪着,等到靠岸之时,已是夕阳西下,流霞漫天。 在霞光之中,沈中玉睁开眼,看着两个坐立不安的小姑娘,挥了挥手道:”自便即可。“ 这时候,张致和也爬起来,整了整衣服,看到两个小姑娘身影单薄,而盈缺受伤还与自己有关,就道:”我送两位吧。“ 盈缺自觉难以自行离去,闻言道:”谢过真人厚意了。“ 沈中玉一敲船板,海船腾空而起,为穿云之舟,直接就往蓬莱山上紫府殿飞去,正好降落在紫府殿前。 本来已在紫府殿前列阵的众人看到盈缺出来,齐齐松了口气,而在众人最后的侍女嫣娘立刻就冲了出来,上前扶着盈缺就道:”殿主,你没事吧?“ 紫府殿回头领着众人,向沈张二真人伏下拜道:“谢过二位真人援手之德,两位真人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沈中玉一挥手,隔空将人扶起,然后就操舟远去了,华丽的海船以北斗为罗盘,以清风为舟楫,扬帆于云海之间,而游荡于穹庐之上,遂以斗柄为钓竿,以新月为鱼钩,钓鲲鹏于星河之中。 海船在空中盘旋一周,然后落回到蓬莱山后的一处小港口。沈中玉道:”好了,天色也晚了。我们就在这里停一停吧。“ “好。”张致和道,然后就想起今日之事,海棠之来历如何,看来先生已然知道了,正要发问。 沈中玉就道:”你想想七杀城有什么?“ 张致和听到这个,心里一想,惊道:”建木?“莫非是建木之气上透青霄,天梯复通? “建木天梯,神人凭之而上下;千万年来,终于又见神人相通,真是可喜可贺。”沈中玉笑道。 神人相隔多年,天梯一朝相通,来的人里面只怕还有不速之客,但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一潭死水也养不了活鱼,只怕仙道之中一场大变革,大震荡要来了。在这场变革之中,只怕不少宗门黯然败落,也会有更多的宗门兴起;不少修士折戟沉沙,更多的天纵英才出人头地。 张致和想到将要面对一个更加博大而复杂的世界,不见畏惧,反而一个跳起,惊喜道:“如此真好!能与上古神人较量一场,平生可畅!” 沈中玉拍了拍已经兴奋到跳起来的张致和的手背,道:“乖。这还是以后的事,现在你先与我说说你都怎么了?” “先生你呢?” 沈中玉仿佛像是想到了什么,道:”这正好,放开神识。“ 张致和的神识剑意勃发,但因为尽量克制,就似是丝绸包裹中的利刃,柔滑,锋利,沈中玉强忍住刀剑临身的战栗之感,用自己博大浩瀚的神识将之包裹住,带着往自己灵台中去。 一入灵台,张致和感觉像是去到了另一方天地一般,沈中玉拉着他转过琪花瑶草,就看到南疆赤日下的漠漠黄沙。张致和惊喜地回头看了一眼沈中玉,道:“先生!这是先生的灵台所在?” “嗯。”沈中玉道:“神识聚于灵台之中,能出能入。相传日后唯心开境,也在灵台之中。这我就不甚知道了。” 张致和听到前面那句,心里忍不住窃喜,此刻我与先生竟是再亲密不过了。 沈中玉伸手敲了敲他的脑壳,道:”嘘?在这里别乱想,不然很容易让我知道的。“ “嗯。”张致和听到这个,也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一边看着当日情景再现,一边互相说话。等看到沈中玉在洞中痛哭情景的时候,沈中玉忍不住大觉失策,张致和却转过身一把搂住沈中玉道:”愿与先生一路携手,飞升天阙。“ 沈中玉也反手搂住道:”我从不怀疑这点。诶,蓬莱山中有黄羊吗?等明日,我们去打两只来吃,好不好?“ “好!不用术法,神识,就与凡人一般射猎。” “谁输了,谁就做烤羊的那个。” 第132章 城 正文在上面绿莹莹的。 却说太子长琴所化之虬龙才下水,就不自觉地被金线银钩钓了起来。它赶紧摇头摆尾,想要放出原身,却筋骨辗转不得,挣扎良久还只是小鱼大小,他正欲发狠,使出仙术,忽然间感到自己身上一松,尾巴一摆,就化出十丈原身,坠入海中。他急忙向下一潜,就要躲入深海之中,想起玉微还在海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地浮上来冒出头。 他只见玉微凌空而立,水木清华大阵完全展开,将方圆八丈之地笼罩起来。而孙碧净则执剑站在玉微面前,道:“这位夫人,此是我友人之灵宠,还请夫人见谅。” 那个妇人收起钓竿,抬起头来,却是披发赤足,神色凄楚地说道:“我已在此等了百年,终于又等到一条虬龙。再等下去,我夫君就该挨饿了。”说到最后,手腕一展,钓竿一挥就向她们二人打来。 孙碧净举剑一挡,只觉得一股大力自钓竿传来,手腕一转,化解了这道伟力,向前一刺。妇人微微一笑,身影一转,裙裾飞扬就躲开了这一招,然后钓竿一甩,打在剑上,将剑打得一偏。妇人手腕一抖,钓线一扬,带着银钩就向孙碧净脸上打去。 玉微见此,幻化出千重树影,挡在孙碧净面前,化出藤蔓木刺,打向那妇人,同时自己就运功水月无间,暗搓搓地开始水月。 那妇人躲过木刺藤蔓的纠缠,却被玉微早已准备好的双阳明打中,再接一个玉石俱焚。 妇人急退,捂着胸口,颦眉垂泪,道:“不能退,不能退,若退了,夫君就该挨饿了。”她说着,身形一变,迅若风雷,疾飞而来,钓竿一挥,连天接云,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就向水木清华大阵压了下来。 玉微见此,真元放出,孙碧净也同时将自身真元融入大阵之内。不过十个呼吸,大阵之中巨木参天,连天蔽日,向上迎去,刚一接触,玉微见到巨木撑住了钓竿,先是一喜,然后就心中一痛,巨木哗啦一下断裂。玉微脸色一白,并非主阵的孙碧净更是一口鲜血吐出,昏了过去。 玉微眼看着钓竿就要落在身上,就在此时,一条白龙自水中跃出,拦在玉微身前,长长的龙尾一摆,风起云涌,海浪翻腾,如山如墙,裹着龙尾就向那妇人压去。 那妇人钓竿一挥,钓线在龙尾上一割,险些将龙尾割断。白龙一声悲鸣,坠落海中。玉微勉力支撑,飞向白龙,立刻挂了个握针上去,道:“小白,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被人抓了去吃。” 太子长琴感觉到尾巴处火辣辣的疼,无力多说,心里暗道,我这次真是亏了,看来我果真是亲缘寡薄,罢了,横竖我有渡魂之术,也死不了,就此解体用仙术解围,算是酬你数月陪伴吧,只是日后再会不知道我记不记得你,你记不记得我了。 白龙摆尾,正要施法。空中忽然传来剑气横空的雷鸣之声,玉微既惊且喜,道:“这是剑气雷音,是师叔还是方师父来了?” 白龙一顿,再想不到这峰回路转之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看了看在旁只是欣喜师门来人的玉微,心里晦涩难明,似这般心思澄澈之人如何知道红尘世事何等艰难,竟连片刻相守也不易得,真想看她师门尽毁后是如何伤心绝望,不知道她到时还能否保持这般好心性。 玉微并不知晓白龙晦暗的心思,只是翘首看着空中剑光经天,如玉虹贯日,一下子将钓竿斩成两截。 那妇人脸色发白,唇边溢血,却是带笑回头道:“夫君。” 玉微听到,像是见鬼一样死死地看着她,想到,天下这么大总有不是自己师叔或者方师父的人会剑气雷音的,这不一定就是熟人嘛。但她再定睛一看,看到身穿蓝白道袍的玄霄脸如寒霜一般落在自己身旁,吓得差点下巴脱臼,夫君,夫君,夫君~~~玄霁师叔呢? 玄霄冷冷地对那妇人道:“我不认识你。”然后对玉微说:“尚可?” 语气冰冷,却还是带着对晚辈的关切之意,玉微勉力行礼道:“师叔,我没有事。” “恩。”玄霄应了一声,继续执剑指着那妇人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一直缠着我不放?” 那妇人整了整衣衫,道:“夫君,你终于从东海海眼里出来了?不过千年,你就不记得我了么?” 玉微听到这个,像是看到她发癔症一样盯着她,东海海眼?还千年?师叔他今年活够一千年没有?!估计是千年的零头吧? 玄霄道:“我说过很多次,你认错人了。我从不曾去过东海海眼,千年之前更上不曾有玄霄之人。”语调虽不曾变,但玉微还是从中听到了一丝的无奈与狼狈。她不由得有些钦佩地看着那个妇人,能把坚毅冷硬的玄霄逼到这份上也算是第一人了。 “怎么会?!夫君,你一定是入魔之后忘了我了,我不怨夫君,只恨那无道苍天要我夫妻分离!” “什么夫妻分离!”这话远远传来,玉微听到这是云天青声气,脑海中忽然刷出四个字“捉干在床”,不对,师叔不是还什么都没干吗?! 白龙见到玉微脸色诡异,缩小之后爬上玉微手臂,蹭了蹭玉微的手,玉微摸了摸他头上的双角,低声道:“来的这位和眼前这位是道侣。” 白龙微微一顿,抬头看了一眼如谪仙一般的玄霄,道侣呀,咳咳,贵圈有点乱来呀。 云天青刚一落下,就道:“这位小娘子,你可跟我说说什么夫妻分离了,我刚好和旁边这位认识。” 那妇人见到云天青如遭雷击,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云天青,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应该在鬼界的吗?你一定是鬼!” 云天青脸色数变,任他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被人当面骂自己死,道:“好教这位姑娘得知,在下还活得好好的。” 那妇人定定地看着云天青,如无所闻,忽然道:“定然是这恶鬼,蒙蔽了我夫君。”说着掐诀念咒,召出飞剑,挽了个剑花,就要杀向云天青。 云天青见此,眼神一凝,心里惊觉,琼华御剑之术?!琼华近年虽已没落,但好歹也是修仙门派,什么时候门中真传御剑之术也能卖大街了?这么说,这人是琼华中人?他心里难得地起了些踌躇,想到,观其修为也是难得,要不要打晕了送回琼华支撑门户?但这般疯疯癫癫的,真的不会给人添乱吗? 玄霄却不曾想这么多,只觉得这人怎么不会听人话呀?!现在居然还敢对云天青动手?!真是找死!他既这般想,心随意动,一剑穿胸,穿过肺脏。 妇人吃痛,摔在海面上,眼神反而清明起来,看到玄霄,带着点疑惑地道了一句:“梦?”呼吸却急促起来,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玉微看了看玄霄,低头不敢多说,这位师叔还真是心狠手辣。云天青却道了一句:“玉微,救她。” 玉微闻言有些惊讶,却也听话地上前先上了个握针,然后三个局针行气血,长针满血,保住她的性命,然后施针止血。 太子长琴此时心中惊疑不定,这女子身上竟有神力流动,不曾带着上古正神那种蛮荒气息,还像是带着人道神的人间香火之气,他自己就是神灵,也曾见过上古正神,自然认得。他借自己盘着玉微手上,能接触到那女子的机会,神识探入其神魂之内,开始搜魂。 搜魂术后,神魂遭到破坏,这女子再也活不得,任玉微再如何精研太素九针也无用。云天青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玄霄沉默了一下,说道:“她要伤你。”心里却奇怪,我刚才明明留了点余地,难不成控制尚不可,回去还需多练。 “师兄,我明白的。我只是想着到底曾是同门,且留一线罢了。” “下次我再见到琼华的人一定留手。” 云天青摇了摇头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可轻忽。” 本来在玉微阵中昏了,经过玉微救治之后醒来恢复大半的孙碧净看到玄霄,也上前行礼,虽然礼节不失,却也掩盖不住其眼中的狂热,道:“水月宫孙碧净见过破天剑玄霄真人。” 玉微听到玄霄这外号,微微一囧,怎么听上不这么不对呢? 玄霄见到孙碧净这般样子,心下了然道:“你学剑?!” 孙碧净道:“回真人,晚辈已然学剑十二年。” “好,你既与我师侄同生死,待你恢复之后,我将指点于你,只要不涉及具体功法,皆可。” “谢前辈!”孙碧净闻言,长长作揖。 “好了。”云天青道:“此处距离我二人洞府不远,你们也去休养一二吧。这位同门,也需安葬。” 路上,盘在玉微手上的太子长琴却思索道,镜花神女?观其行事,像是梦中证道的女神,但她以梦迷人来抽取气运与香火信仰的法子却有点像邪神。再说了,梦神听来算是人道神,但谁会去祭祀梦神呢?望梅止渴与画饼充饥总还是有区别的。没有祭祀又怎么会有信仰?没有信仰她又怎么能有这样的法力?封神的第一步都做不到,后来的又是怎么做到的? 第133章 城 却说,莫寒与沈张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之后,三人都熟悉了些。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般随意而略带粗鲁的动作让美人做出来显得妩媚动人至极。她低头看了看剩下的内容,掩嘴娇笑道:”两位都歇好了吗?那我们就继续啦。“ 两人对视一眼,想到莫寒暧昧的笑意,心里暗暗觉得不对,但还是点头应是。 51、莫: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张:攻?守?这是何意?若说动手的话,我通常以攻代守。 沈:我会护住阿致周身。 莫:不,主要是你们在床笫之间会是什么姿势?进攻的还是承受的?(说完之后,一个太阴指接瑶台枕鹤,迅速躲过劈落的一把长剑) 张:……不知所谓。 沈(伸手按住张致和的肩膀):不足为外人道也。 莫(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在纸上刷刷写下暴躁的剑修。 52莫: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张:我听先生的(脸红的样子真纯良) 沈(倨傲地瞥了莫寒一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莫(刷刷写下):采访者异常不配合。 53莫: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张:……挺好的。 沈(心满意足):非常好。 莫:难得和谐了一下。 54莫:你们的初、夜是在哪里? 沈:初、夜?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上辈子,我不记得了。这辈子和阿致一道。 张:七杀城城主府。 莫:不,我说的是你们第一次在床上刀枪齐鸣是在哪里? 沈:和阿致说的一样。不过,小姑娘,你该知道这不是值得打听的事。 莫:我感到了一股杀气,感觉我在问完后五十问之后就会死。 55莫:当时的感觉? 沈:很快活。 张:……嗯,有点儿热,像泡在热水里。 莫:不痛吗? 张(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会痛? 沈(按住张致和的肩膀,让他别说太多):阿致是个剑修。 莫:懂了。(剑修意味着身体强度非常大,交合造成的疼痛对他来说和蚊子叮咬差不多。)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沈:……嗯,夕阳返照桃花坞,柳絮飞来片片红。 张: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莫:忽然间文艺了一下,不对,桃花坞?我什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大污货! 57莫: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沈:我穿上衣服去捅香炉了。 张:练剑。 莫:很和谐的回答,可喜可贺。 58莫:你们一旬之内会同房几次? 张(眨了眨眼睛):这不好说,要闭关。 沈:恨不得朝朝暮暮,但是仙途广大,怎可放纵? 莫:这画风很修士。 59莫: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一旬几次为佳? 张:有可能一次一旬,所以难说。 沈(按了按额头,好实诚):我们通常叫双休 莫:两位体力不错。 60莫:那么,你们同房会是怎么样的呢? 沈(赶紧抢答):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张:先生说的就是我说的。 莫:感觉有点儿污,又有点文艺。 61莫: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张:舌尖,为了走火入魔时及时通过咬破舌尖而醒来,所以舌尖通常不做淬炼,是最柔软的。 沈:可以这样说。 莫:你们亲吻的时候,那感觉得多明显? 沈:所以往往最后,他都腿软了。 张:我没有。(转头亲上去) 莫:诶?我要求眼罩。 62莫: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沈:刚才不是说了吗? 张:就是说了。 莫:连张道长都学坏了。 63莫:用一句话形容欢好之时的对方? 沈: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张:先生! 沈:好了,是我错了。你说什么好? 张:我不知道。 莫(静静看着) 沈:下一个吧。 莫:唉。 64坦白的说,您喜欢欢好么? 沈: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张:如恶恶臭,如好好色。 莫:这两位答得很正直。 65莫:一般情况下欢好的场所? 沈:寝室或者静室。 张:和先生一道的地方。 莫:不还有温泉什么的吗? 沈:嗯,那就是寝宫。 莫:土豪…… 66您想尝试的欢好地点? 沈:想的话,就直接去好了。不过最起码周围要是安全的。 张:不能因为此事而冒险。 莫:看来野、合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67沐浴是在欢好前还是欢好后? 沈:为什么要沐浴? 莫:因为会流汗。 张:纯阳不漏道体不会出汗。 莫:……哦,修士真方便。不对,还有些其他的产物呢? 沈:运功化为灵气吸收掉。 莫:好环保的事后。 68欢好时有什么约定么? 沈:有什么事不能平时说? 张:没有。 莫:你们究竟理解了没有?!例如都喜欢什么姿势? 沈:嗯,莲坐相拥鹤交颈。 张:先生? 沈:没什么, 莫:我后悔问这个问题了,我都听不懂,我都不知道。 69莫: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沈:这辈子没有,上辈子很多。 张:没有。 莫:嗯,怪不得沈道长这么污,身经百战。 70莫:对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沈:如果我还在上辈子的话,我会这样做的。但现在,我会更加迂回些。 张:我的剑就为此人而设。 莫:这两位的三观都不大一致。 71如果对方被暴徒弓虽女干了,您会怎麽做? 沈:谁敢? 张:谁能?花神宫的人吗? 沈:不,你想多了,花神宫的人没这个胆子。 莫:好吧,这两位也是非常强大的。 72莫:您会在欢好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沈:敦伦之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不会,这很有趣。 莫:很坦率的两位。 73莫: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和你一夜风流,您会? 沈:你说北冥散人?他没这个胆子。 张:这是中了花神宫的暗算吗?我会先打晕他,然后找法子给他医治的。 莫:真是没有情趣的剑修。 74莫:您觉得自己很擅长欢好吗? 沈:不必擅长,够用就行。 张:我赞同先生的。双休之法在修炼,而不在于片刻欢愉。 莫:两位还是很正经的修士嘛。 75莫:那么对方呢? 张:比我懂。 沈:我教他。 莫:嗯,教学相长。 76莫:在欢好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沈:我比较希望他说不出话。 张:……嗯,不要逗我就好了。 莫:感觉又开始污了。 77莫:您比较喜欢欢好之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沈:无论何种表情,皆有可爱处,但当其咬牙忍让之时,最有意趣。 张(想了想):都好。 莫:感觉张道长也开始不老实了。 78莫: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同房也可以吗? 沈:不需要,本就是修行之人,不重肉、欲,若非与阿致一道,我为何要虚耗光阴? 张(握住沈中玉的手微笑):正是如此。 莫:很有修士画风的回答,看来沈道长也不是只会开黄腔的。 79莫:您对施虐或者受虐有兴趣吗? 沈:我曾听说过有些专修和合之道的魔修喜欢,但这些皮肤滥、淫之蠢物,呵呵,不值一提。我不会伤了阿致,阿致也不会伤我。 张(脸色古怪地看着莫寒):姑娘是从哪里听来这样奇怪的东西?我从未曾想过。 莫:咳咳,看个毛呀,说得好像我口味好重似的! 80莫: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沈:他要闭关了? 张:先生要闭关,我还是不要打扰好了。 莫:诶?难道你们不闭关都在一道? 81莫:您对弓虽女干怎麽看? 沈:手段太差,不值一提。 张:斩了。 莫:感觉这两位态度虽然看似一致,但是三观很不同。 82莫:欢好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张:不会痛苦。 沈:若有不适,停下来就是了。 莫:很有道理…… 83莫:在迄今为止的欢好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沈:阿致在昆仑的洞府?毕竟昆仑有三个化神在。 张:师父真的不会留意这些床笫小事。 莫:……嗯,在男友家里啪啪啪,还随时可能被人看到,确实够刺激的。 84莫: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沈(笑看张致和):愿与一战? 张:我其实真的是想比剑。 莫:比剑?嗯,我听不懂。 85莫:那时攻方的表情? 沈:笑纳。 张:就像他说的那样。 莫:感觉这是小受主动送上门了? 86莫:攻方有过弓虽暴的行为吗? 张:没有。 沈:用不着。 莫:沈道长想哄人上床看来是很容易的嘛。 87莫: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张:…… 沈:…… 88莫:对您来说,「作为欢好对象」的理想是? 张:不遇先生,抱剑同老。 沈(大笑):就是他了。 莫:又被虐了一下狗。 89莫: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张:就是他了。 沈:再无他人。 莫:你上辈子那些紫夫人呢? 沈:哦? 莫:感觉有哪里不对?我觉得我问完之后会被灭口。 90莫:在欢好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沈:熏香助兴? 张:什么熏香? 沈:放心,不会是高唐梦。 张:哦,还有酒。 莫:这两个喝酒之后就不可描述了吗? 91莫: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沈:之前不是说了吗?上辈子记不清了,这辈子就是和阿致一道在七杀城。 张(笑看沈中玉):我就是与先生一道在七杀城。 莫:这两个又来了。 92莫: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沈:上辈子不是,这辈子是。 张:是! 93莫: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张:都可以,只要是先生就好。 沈(看向张致和):我要吻遍你的全身……不对,都可以。 莫:又开始跑黄腔了。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沈:耳垂,喉结…… 张:兴之所至,谁说的清。 莫:忽然间发现沈道长坦率了很多,然后张道长狡猾了很多。 95莫:欢好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沈:大概是激烈些? 张:嗯,不要咬着牙…… 莫:其实就是叫出来吧? 96莫:欢好时您会想些什麽呢? 沈:负云气绝青天,乘乎六气之变以游无穷。 张:凭虚御风。 莫:这两个对于不可描述的描述都很缥缈。 97莫:一晚欢好的次数是? 沈:一夜?一次都不够吧? 张:肯定不够。 莫:……体力真不错 98莫:欢好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沈:都是认主的法袍,我不可能直接脱了,不然他会受伤的。 张:对。 莫:很有道理。 99莫:对您而言欢好是? 沈:交流和修炼的一种。 张:愉快地增长修为的一种方式。 莫:多么健康积极的回答! 100莫: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沈:动手! 张:喏! 量天尺所化的莹莹绿光忽然现身,如同牢笼一般将莫寒困在其中,张致和人剑合一,化为一道银光穿胸而过,将莫寒的整个胸膛掀开。 莫寒一吃痛,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推醒了旁边的丈夫,发现自己还在寝室之内,而刚才的噩梦已经不记得了。 沈张二人看到莫寒忽然间消失在重重包围下,脸脸相觑,更是暗自警惕,但是这个小千世界很快就自行崩溃,让他们甩了出去。 第134章 城 李倓一边听着李守礼在旁边喋喋不休,一边暗自心惊,哎呀,老师要谋反?!我该怎么办?!跟着一起谋反吗?咳咳,话说他是钧天君,谋反了也不能做皇帝,谋反来有个什么好处?损人不利己的事也有人愿意做? 他再听下去,就觉得越发不对劲了,这我老师谋反好像不是为了帝位,而是就是为了谋反而谋反,嘎?!这个真的是损人不利己,于他有什么好处来着?!他随即想到了金城公主,有些明白他是如何想的了。只是他想了想,我实有心为天子,且现在我父已是太子,虽然广平郡王(唐肃宗,李亨长子)还在,但大唐立国以来就不曾有个嫡长子登极,就说当今还追封了个让皇帝,也有夭了的太子李瑛,这般想着,他心里更定,到时候名正言顺,岂不比现在谋逆更好?名声听着也好听很多,因此也不做声。 李守礼说了良久,发现李倓丝毫不应,不由得有些奇怪地看了过去,只见他一直低着头,便觉得是他伤心得过了,道:“唉,倓儿你且回去歇息吧。” 李倓说道:“老师,我想着要扶灵回长安。” 李守礼闻言,道:“也罢了,我也有思乡之念,就与你一道走吧。” 李倓听到这个,心里咯噔了一下,糟了,却也不动声色说道“谢过师傅,只是师父你不用和罗师傅他一起游历了?” “他还有你复哥教导,也要走了。” 达扎路恭闻言,就道:“李先生,你要弃我吐蕃而去吗?我还想着借李先生之谋划,打退大唐,好为我妻讨个公道。” 李倓听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起这句,不由得无名火起,我姐姐就是真成了亡人,也没有这样一再表白的,竟是把姐姐的死当做了檄文不成?这般一想,他心思刹时明白过来,想道,是了,他是要拿这事行哀兵之计,好立多几个军功,以求高位,哼,可怜我那姐姐嫁了个这样薄情之人,本来以为他对我姐姐总有几分情意的。 李守礼听到这句,却有点心动,不禁有些儿犹豫,想着错过这次了不知道还要到何时才能给金城报仇。 李倓见此,就道:“这,这,师傅,若有事,就且留下吧,我自个走也成的。” “唉,我还是不想回去,倓儿勿以我懦弱,唉,金城呀,金城呀……”说到后来,声音渐小,细不可闻,越显得李守礼苍老憔悴,悲不自胜了。 李倓见此也默然,设想假若姐姐真的死了,自己是否也会和老师这般,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于骨肉亲情总是一般的,就道:“师父,我且去收拾一番,后天我就走。” “去吧,去吧。” 就说晚上皇甫惟明回营,得知那两个小校死了,心里也是懊恼,别管那两人如何,总是手下弟兄,如今无故死了,可怎么了得。等命人把莫寒和文华郡主请来之后,他有再大的气也发不出了,只见莫寒苍白着脸,扶着身体发虚发软的文华郡主,手上还是紧紧捏着判官笔。 见此,他忍不住说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文华郡主含泪就道:“那两人竟敢要污了我二人的清白,幸而九娘在,不然,不然……”文华郡主抽泣着话也说不出,文华郡主也是王室中人,也没有善良到是非不分,看到那两个尸首连莫寒的解释都不必听就知道该如何做了,因此这声声哭泣哀婉凄绝,十分动人。 莫寒在旁暗暗地抚平了衣袖吓得鸡皮疙瘩,我从来不知道文华郡主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 皇甫惟明被文华郡主这么一哭弄得头大如斗,到底他是不可能杀了文华郡主,而杀了莫寒,这也不符合他的本心,至于凌虐之事,他也做不出来,只得说:“再有此事,休怪我辣手!”然后命人给她们换一处清净点的地方住下。 刚回到去,莫寒就和文华郡主说了假死脱身之事,文华郡主听后沉吟半晌才道:“我本以为能效解忧公主之旧事,想不到我不过是刘健之女而已。” 莫寒说道:“郡主休这般说,能有此心已是难得,自古丈夫也畏边塞之难,郡主甘心为国出塞已胜过好多伟丈夫了。” “休要再说了……” “郡主?”莫寒问道,难不成你还想毕其功于己身,回去继续感化吐蕃的人民不成? 文华郡主冷笑道:“七载夫妻也抵不过国家大义,达扎路恭既然敢这般做,其心可诛,我与他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所以你是决定假死回去了?莫寒闻言,心中稍安,然后就提出从现在开始装病。 文华郡主说道:“这装病不难,我以前在家中帮倓儿逃课的时候也试过,不过那时候我有粉和胭脂,而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怎么装呀?” 蛋总的黑历史?!莫寒闻言,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想象一下正太版的蛋总脸上傅粉装病的情景,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然后她看了看文华郡主苍白的脸色,默默地扭过头去说道:“不用的,郡主今日受了些惊吓,脸色本就苍白。”听风吹雪的效果太好,偷的血好像有点多。 文华郡主有点不相信地摸了摸脸,说道:“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了。”不成的话,我再听风一次,不成,我的身体复原得比她快,再听风一次的话不是偷血而是输血。 “好吧。”文华郡主敬业地往后一躺,开始哼哼起来。 莫寒再次为文华郡主的演技点赞,从王室出来的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人才! 当夜,莫寒虽然还是留心戒备的,但是却过得十分安静,仿佛那些想要谋杀她们的人都已经死干净了一样。 三日后,李倓来了。皇甫惟明听到李倓说自己是因为太担心姐姐才前来的,不由得心生好感,亲自带着他去见了文华郡主。 刚一进去,二人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只见莫寒哭得涕泗淋漓,道:“殿下,殿下,你快来看看娘子怎么样了?” 李倓险些儿被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姐姐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但看着哭得一抖一抖的莫寒总有几分违和感,九娘竟会如此失态?她和我姐姐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吧?想到这里,李倓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一下子也哭丧着脸,去到文华郡主床前,惨惨戚戚地上演了一场病床前姐弟相会的好戏。 在军营中一直缺乏娱乐活动的皇甫惟明看着看着有些受不住了,一抹泪悄悄地出去了。 等他出来之后,李倓一抹泪,咳嗽了两声,发现手边多了一杯水,接来道谢一声,喝了之后才觉得好些,道:“姐姐没事吧?” 文华郡主坐起来,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呢?九娘却是为了我受伤了。” 李倓道:“九娘也辛苦了。” 不过几日,文华郡主也就“香消玉殒”了,因为李倓坚持要落叶归根,回去再下葬,因此用一床锦被裹了文华郡主的尸身,放在马车里就急匆匆地辞别了皇甫惟明回国去了。 等快到玉门关的时候,文华郡主已然换了一身月白色襦裙,下着水色罗裙,头上松松地挽了个发髻,插着个碧玉搔头,不像是王室郡主,倒像是小家碧玉,且也有了个新的身份,乃是母姓张家的亲戚,算来是李倓的表姐,一个出嫁到塞外三年的新寡妇人,唤作张文华。 回到长安城中,莫寒卖了从吐蕃带回来的珠宝、健马、毛皮等物,获利万贯。而唐玄宗闻说了李倓亲自扶灵回来的时候,也嘉其友爱兄弟姐妹,又因为他是东宫之孙,便命开府建衙,封在建宁,食邑百户。建宁远在云南,自然不可能真的让李倓之藩,所以不过是虚封而已。但是开府建衙的好处确实是有的。作为郡王,李倓可有兵马六百,三百殿军,三百帐军,还有长史、家令等属下,再加上之前李守礼交给他的手下和人脉,可以说他现在终于也有些能办事的人手了。 第135章 城 曹操带着大军逃命了数十里,终于又慢下脚步来缓缓而行,到了洧水的时候,曹操就在马上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喊道:“吾思去年于此地折了吾大将典韦。”伟哥,你在哪?我想你了!曹操看着其他人也陪着他一起哭了,就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想他,那我们就停下来祭祀一翻再走吧。”而后就驻兵祭祀典韦,乃至曹安民,以及曹昂。郭嘉在旁边看着,也去摘了朵花,扔进河水里祭了邹夫人一回,对于她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 翌日,许都中荀彧差人报信道:“刘表助张绣屯兵安众,截吾等归路。”郭嘉在旁闻得,思索了一会儿便道:“主公勿忧,吾有一计。”曹操问计,郭嘉便上前附耳说了。 却说刘表与张绣会合在安众县,天色微明之际,约略见到曹操兵将不多,就猜测曹操又要跑了,便纵兵去追,谁知追至险要处,奇兵忽出,杀得刘表与张绣一败涂地。原来郭嘉看着地图里安众县的隘口险峻,如一字盘蛇般,易守难攻,估量刘表与张绣定会以为曹操据险而守的,哪里会想到曹军竟会凿穿山隘,躲在山隘之中,放了这些人进去,才在后方杀出。这山路本来就狭窄,刘表与张绣大军为了追击曹操,将队伍拉成了长蛇一般,而曹军就在其中一截,打断了队伍,使其首尾不得相顾,前面的被曹军围着,后面的却教一个力大之人拿着长矛,站在路上,把那些想往前走的士兵挑了下山。且又兼着天色微明,人们看得不甚清楚,如此相互践踏追杀,死伤了一地。 等到天明时分,曹操早就带着大军从旁边凿开的险栈走了,在山下安营扎寨,留下刘表和张绣二人各整败兵、两两相顾。刘表就说:“何期反中曹操奸计!”张绣也只得道:“容再图之!”二军就集于安众了。 方才刚刚解了这次危难,荀彧又从许都报道:“袁绍兴兵欲犯许都!” 曹操听了,一惊,而后便有些惧怕心慌了,道:“阿绍这次来,只怕不是好意,他容不得我,我也容不得他了。”郭嘉在旁边听到这句,心中惊讶,又想想当年曹操少时在洛阳只怕和袁绍相处还是不错的,还没有等他想到些什么,曹操就道:“传令下去,即日回兵。” 郭嘉一想,也有道理,便不发言了。 临走之前,郭嘉又提议曹操命人抓了几只山羊,悬在军鼓上,这山羊不舒服了,两条前腿乱蹬,敲得鼓声震天。自己则带着人悄悄走了。 翌日,刘表张绣看到曹操营寨中虽无士兵出入,但听到鼓声传来,以为尚未离开,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提防不提。而贾诩则听了鼓声半日,忽然变色,大惊道:“曹军去矣!” 刘表张绣闻言,忙问为何,贾诩道:“这鼓声乃是号令军马所用,而现在鼓声虽密集却不见号令,只怕是悬羊击鼓、饿马提铃1的旧事吧!” 二人一听且惊且疑,让斥候悄悄进去查探了,果然曹军已去,只留下一座空营在!二人急忙派兵去追击曹操,贾诩便道:“只怕追也无用。”二人不听,刘表道:“今日不追,坐失机会矣。”张绣闻言,也引兵追之。 却说曹操这里,郭嘉想着这帐中故弄玄虚也瞒不了贾诩多久,就向曹操进言,请他安排一翻。刘表张绣驱兵急行,好不容易追上曹操后队,而曹操却早有准备,以逸待劳,杀得刘表张绣大败而归。 贾诩骑着马,气喘吁吁地赶上前,看到两人有些颓唐,张绣看到贾诩更是说道:“不用公言,果有此败。”贾诩看着已然远去的曹兵,拈须微笑道:“今可整兵再往追之。” 张绣惊道:“今已败,奈何复追?” 贾诩道:“今番追去,必获大胜,如其不然,请斩吾首。” 张绣乃道:“先生何必作此言?我信你便是。”说着便要领兵追击,刘表疑惑不定,不愿同往。 而这次,张绣果然大获全胜,军马辎重,俘获无数,张绣本还想着乘胜追击,就见到山后有一对人马拥出,人物彪勇,不敢再追,方引军回去。 张绣回去,对刘表一说,刘表疑惑不解,贾诩便解释道:“曹军中有善谋划士,以空营相诱,使我等以为许都生变,曹军急退,前后不得相顾,引吾等往击之,而他以劲将为后殿,以防追兵;我兵虽锐,不能敌之也,故而必败。” 张绣刘表闻言,方才明白过来,叹了一声,又问:“那为何后面反胜了?” 贾诩便笑道:“倘若许都果然无事,曹操也不会急于退兵,他在破吾追兵之后,必轻车速回,不再防备。我乘其不备而更追之,故能胜也。”二人俱服其高见。贾诩乘此劝刘表回荆州,张绣守着襄城,互为唇齿,两军各散了。 且说郭嘉在中军前,听到后军为张绣所追,心中不觉一惊,贾诩!险些摔下马来,打马向曹操那里去了,曹操已经想着引兵回援了,这时又有人报信道:“张绣已退。”曹操忙问详情,却是有人解围,曹操召来解围者,来人放下□□、滚鞍下马,乃是镇威中郎将李通李文达,曹操问清他是专为曹操助战而来的,便口头封他作建功侯,命守汝南、以防刘表张绣。 回转许都,曹操先表了孙策为吴侯,皇帝还额外奉送了一个讨逆将军的官位。而后才坐了不到两刻钟,袁绍的书信就到了,其中心思想就是:“阿瞒呀,我要去打公孙瓒,粮食不够,借些来可以不?都是兄弟好商量!” 曹操看到之后,对于还被人称呼阿瞒很是不满,讨厌,我那个逊到极点的小名居然还被人记着,还记那么多年,谁知道你回家有没有笑的,你小时候就看不起我,我决定要讨厌你了!谁还要叫我小欺骗,也就是阿瞒的,我就要讨厌他到底!因此,曹操便怒道:“袁绍如此无状,吾欲讨之,恨力不及,奈何!”阿绍他,他,他居然取笑人家,人家想要揍他,但是打不过,讨厌啦! 郭嘉心内一动这次不说阿绍了,便说道:“明公勿忧,绍外宽内忌,好谋无决,有才而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废嫡立庶,舍礼崇爱,2欲成大业者,难矣。” 曹操听了他这般说,脸色稍缓。郭嘉又道:“徐州吕布,实心腹大患。今绍北征公孙瓒,吾等当乘其远出,先取吕布,扫除东南,然后图绍,方为上计;否则我方攻绍,布必乘虚来犯许都。”谁叫吕布身旁有个对于曹操一直很忌惮的山东士族陈宫在呢?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荀彧闻言,道:“先扫东南也没错,但不是还有个孙策在么?”郭嘉笑而不语,只道:“日后便知。” 二人遂不问,曹操便想着东征吕布。荀彧便道:“可先使人往约刘备,待其回报,方可动兵。” 既然要先约了刘备,那么曹操自然要在许都休整几天,郭嘉也就乐得松快几天,却接到了禺城来的信,禺城夫人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说要带新上任的禺城侯来朝觐皇帝,而皇帝居然也准了,郭嘉想着素艳横竖还有几天才到,便先丢下不管了。正值金秋,乃是行猎的好时节,郭嘉带上费重金买的一只善追猎物的猞猁3,背着弓箭,领着人马,一行人就往城外去了。 郭嘉武艺不甚出众,抱着只猞猁骑在马上,指点着众人如何围捕猎物,偶尔放猞猁下去追上,这样子倒也有些收获,都是野兔、山鸡之类,大的猎物却没有,他想着再打只山羊黄猄之类的动物就回去了,正找着,忽然经过林疏处,见到仪仗经过。他就奇怪是谁人的仪仗,定睛看去,越看越熟悉,竟似是禺城侯的仪仗。 他一惊,连猎物也顾不上了,拍马就往仪仗行经处赶去,待走到距离仪仗尚有一射之地的时候,滚鞍下马,大声问道:“可是禺城夫人在此?弟子郭嘉行礼了。”因着素艳的仪仗在禺城每每被称为銮驾,在这里却不敢胡说,只能含糊过了。 这时候,仪仗停下,队列中两个韶龄女子出列向郭嘉这边走来,行礼口称:“郭郎君。” 郭嘉这下子真想骂人了,他怎么会倒霉到出来打猎也会碰上老师的! 第136章 城 太清道人虽一时愤怒,将莫寒关在后山禁地里,但对莫寒还是疼惜,因此只是道莫寒乃是在后山修炼,不曾说出她忤逆之事。莫寒作为师姐,代师传法,受过其教导的人颇有几个有感激之心,听说之后纷纷商量着要去探望一番。玄霄见此,摆出冷脸来,说了句:“师姐功成在即,休要去打扰了!”众人见此,也只得唯唯。 玄霄却等人散了之后,自己就去了禁地,他才刚到,就见冰雪之中莫寒拖着长长的裙摆缓缓而至。在外面需要穿琼华校服,而在这里她更习惯上辈子常穿的六幅大摆裙。她身上穿的本来是炼制好的法衣,可以随意变化,现在变化成一身大红襦裙,如果不是身量尚小,还真是有几分盛唐气象。 玄霄见她气色还好,衣着十分风骚,舒了口气道:“师姐。” 莫寒道:“想不到你来了,这里没有坐席,只好席地而坐了。” 玄霄点头,坐下,道:“师姐不必担忧,师傅会消气的。” 莫寒跪坐下来,闻言摇头道:“他不会的。” “恩?” “誓愿一出,响应如斯,我自然不会违反。” “师姐是因为讨厌我?”玄霄这话一出,自觉尴尬,双、修这个词本来就够暧昧的了,但是对象是个萝莉,如果他真的看上个萝莉的话,那是禽兽,但要挑剔的话,这位师姐实在是个好人呀。 莫寒闻言,笑眯眯地打量了玄霄一眼,道:“怎么会呢?秀色可餐,赏心悦目。”如果是小姑娘的话,我一定亲自帮你梳髻插簪,好好打扮。 “……”玄霄僵硬了,我居然会认为这个是好人来着?!真是瞎眼了。 莫寒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心情大好,艾玛这么纯情好萌好萌的说,真的不考虑男扮女装吗?我有好多头面首饰,自己现在穿不了,看别人穿也好呀。这时候,二人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笑声。 正尴尬着的玄霄听到这个,一下子就有了发泄对象,气得一伸手一抓一握,就把人提了过来,摔在地上,气恨道:“云天青,你跟着我做什么?!” 云天青一个鲤鱼打滚,翻身起来,整了整衣服,说道:“哪有,哪有,我只是碰巧来这里喝酒而已。师姐,要不要?”说着他就扬了扬手中的酒坛。 玄霄敏感地捕捉到“喝酒”二字,怒道:“又喝酒?回去把琼华戒律抄一百遍。” 云天青道:“知道了,知道了。师兄也坐呀,要不要一起?这是寿阳的蜜酒。” 莫寒见此,也从自家的包裹里翻出一坛老春,道:“这是唐室当年的贡酒,存世只有一百坛,再没有多的了。” 云天青见此,道:“师姐起居,每每都言唐室,我都以为师姐是唐人了。” 莫寒笑道:“我确实是呀。” 云天青摆了摆手,显然不信,摆下几个杯子,拍开酒坛的泥封,就倒酒,然后他就看到玄霄在地上也摆了几碟子点心,笑道:“师兄果然是有心人,而今有吃有喝,便是神仙也不做了。”说着就先喝了一杯。 玄霄瞪了他一眼,也举杯一饮而尽。莫寒举杯,细品着蜜酒甜滋滋的味道,道:“有酒不可无诗,不如我们来联句?” 玄霄颔首应道:“师姐既然有此雅兴,自当应承。” 云天青道:“对于这个,我只是一般,出丑了不准笑。” 莫寒道:“我还怕我出丑了。那就来吧,就宝塔诗如何?以酒为题。”说着给二人满上。 二人自无不可,玄霄先饮了一杯,说道:“酒。玉液,” 莫寒笑了,道:“师弟真省事儿。”然后也一饮而尽,接道:“金斗。忘忧客,” 云天青饮了一杯,咂舌道:“这酒真辣,就是师姐的老春酒吧?“搁下酒杯才道:“钓诗叟。非为长生,” 玄霄听到这个,又看了云天青一眼,饮了一杯,毫不犹豫地接着说:“独爱霞流。骑鲸弄明月,” 莫寒接道:“乘槎到蓬丘。”才说着,自己就笑了,道:“却是有些生造,休要笑我。瑶池紫桃初熟,” 云天青拍手道:“金谷绿蚁乍浮。愿得醉死花丛间,” 玄霄一饮而尽,搁杯道:“醒来已是几千秋。就这样吧?” 莫寒笑道:“可,乐极生悲,不可作长夜之饮。” 云天青见玄霄在回去途中,始终眉头紧皱的样子,也暗忖道,今日师兄居然还陪着我一起喝酒,难道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就算有师姐在,师姐一向对师兄管教自己保持喜闻乐见的态度,师兄也不是会看人脸色的人。这莫非背后有什么事?他虽然宽厚不愿探究别人的,但不是蠢,他现在很明白自家师兄和师姐之间肯定有事,还是很严重,是什么?难道师兄喜欢上师姐了?他被这个想象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师兄又不恋童。 玄霄回去之后,没有监督云天青抄书,而是端坐在云床上,借着练气之法,蒸发掉了体内的酒精,然后沉吟道,师姐的态度已经是很明确的了,今日这顿酒大抵是告别吧,以示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分道扬镳。只是望舒眼下已然认主,若果有人驱动望舒,那么作为宿主的师姐灵力必然被抽取,久了只怕伤及道基,该说幸好师姐虽然喜好法修,但也学过御剑之法,不至于被反噬伤及元神吗?但是琼华可能因为师姐道基受损而不另找人来驱动望舒剑吗?!答案不然而喻。为了毫无飘渺的大道,师姐有必要这样做吗? 果然太清道人又命玄霄数次去劝说莫寒,自然无用,最后只得另寻夙瑶使用望舒,与玄霄一起与剑□□。 夙瑶因为资质有限,对于一直精进不已的莫寒确实有些嫉妒,在莫寒被赐望舒之后更是心中郁郁,现今却峰回路转,望舒剑竟到了自己手上,一时大喜,接过望舒就挽了个剑花,只是她一驱使,望舒剑中就传来一股灵力,直刺经络。她不觉心中一痛,双眼发昏,唇边鲜血溢出。 已然筑基的莫寒元神强大,哪里是才刚炼气圆满的夙瑶能够伤及的。就算是借助望舒剑也不可能。夙瑶一动,莫寒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被抽取,立刻就盘膝作女仙跨鹤坐的姿势,固摄元神,夙瑶自然就遭到反噬了。 玄霄见此,心里却是一定,师姐毕竟是师姐,不是这样修为浅薄的人能伤得了的。 太清听闻此事,不由得叹息,几位长老知闻之后,也是议论纷纷,道:”再想不到夙玖会如此忤逆的。“ 太清最后道一句:“为了琼华百年飞升大计,我何惜一徒?!” 青阳长老闻言,道:“师兄,这是?” “我要亲自封印了这个逆徒。” “这……”宗炼道,“本是合则两利的事,她这是何必呢?” 太清道:“不必再说了。” 等到玄霄赶到去禁地之时,看到莫寒保持着女仙跨鹤坐的姿势被封在坚冰之中,太清道人还站在冰前。他上前跪下道:“弟子见过师傅,师姐这是为何?” “唉,我与她师徒缘尽,你与她同门缘尽,总是天意。” “天意从来高难问,只是弟子不孝,想要请师傅收回成命。” “我知道她这师姐做的不错,只是你仙途远大,休要为了途中风景停留了。” “……是。”这般说师姐是一定要牺牲了吗?! 莫寒被封印之后,夙瑶自然也就能顺利使用望舒剑了。她资质不堪,却也知道勤能补拙,自然日夜苦练。有一次,她被玄霄见到趁夜练习,玄霄想起莫寒之事,一时失态,上前夺剑,道:“休要再练了,你再练也不及师姐的!” 夙瑶见此气得身体都在发抖,道:“你就只认得一个师姐么?那我是什么?!我也是你的师姐。” 玄霄不发一言,直接将剑带走。夙瑶再坚毅,也不过双十年华,也不由气得哭了,想到,这二人好生讨厌!夙玖就算闭关了也依旧是阴魂不散! 玄霄拎着剑,在承天剑台绕了个圈,还是去到禁地之中,一进去就看到夜色之中人影摇动,心里一动,摸了摸身上的灵光藻玉,果然是不见了,心里猜到是谁,一边仗剑上前,一边喝道:“云天青,你与我出来!” 在羲和的照明下,他一上前就看到云天青在冰前站着。云天青听到玄霄来了,回身就质问道:“师兄,师姐这样算是闭关么?!” 玄霄道:“你与我一起出去,我告诉你。” 云天青:“不能在这里说吗? “师叔他们会来这里巡视,先走吧。” “师姐是做了什么?竟至于此?”长老们竟然特地来巡视禁地?你是在逗我吧?! “……”玄霄一时无言,该说长老为了飞升大计,决定牺牲莫寒吗?她又不是妖魔,而是朝夕相对的同门,任他再道心坚定也说不出莫寒该死。 第137章 城 她又笑道:“儿叫做叶浮灯,今日前来是领了大庄主之命,来请莫娘子往藏剑山庄小叙。” 莫寒看了看旁边的货物,有些为难地说道:“且要叶娘子等一等了。” “不妨的”,叶浮灯从袖子里抽出一柄象牙骨孔雀翎的折扇,轻轻摇动,抿嘴笑道:“莫娘子唤儿作浮灯或者二十一娘就好,藏剑山庄上下几乎都姓叶,你唤我叶娘,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应。” 莫寒点了点头,吩咐挑夫手脚麻利些,悄悄打量了一下叶浮灯,一身绣着流云暗纹的金色锦袍,金钗玉钏十分华丽,身材高挑健美,相貌端正秀丽,既有江湖儿女的英气勃勃,又不失江南女子的温婉多情。 一时三刻,货物行李已然收拾好了,叶浮灯也是热心之人,看到那些码头上经纪纷纷围了上来,命从人将他们赶开了,就道:“这些人粗鄙无礼,实在可厌,莫娘子不若将货物寄卖在藏剑山庄的铺子里?” 莫寒一想也是,就道:“如此便谢过二十一娘了。” 这时候,叶浮灯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儿不是要贪图莫娘子的货物,嗯,儿会让掌柜给娘子算个好价钱的。” 莫寒摇了摇头,笑道:“二十一娘千万别这样想,我与你一见如故,就是舍了这些只为与二十一娘相交也是愿意的。” 叶浮灯闻言,笑道:“娘子真是爽快人。”然后吩咐下人道:“来人把这些东西运到城里的铺子里,再马牵来。” 莫寒看到那三匹搭着雕鞍的素月,忍不住想道难道白马是藏剑山庄出门的标配。 叶浮灯见她看着那几匹素月就道:“二伯说了,白马最适合我们藏剑君子如风的要求,所以让我们出行都骑白马。” 莫寒打了个哈哈,没有说什么,只是暗地腹诽道,叶二庄主的脑洞也够大的,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其实也可以是唐僧囧。 她跟着叶浮灯骑马在扬州城内转了一个圈,去到另外一处码头,又要上船,这次却是一画舫。 莫寒不由得奇怪问道:“为何不把船停在刚才那里?” 叶浮灯撇撇嘴,有些嫌弃地说道:“那里乱糟糟的,脏!” 莫寒闻言不禁哑然,这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呀。 “快上来吧,还有坐一天半的船了,明天在船上用过午饭,刚好能到。水上人家的河鲜都做的不错,到时候新鲜捞上来现煮就更好吃了。” 接下来一天半的船程里,持螯赏景,饮酒赋诗,实在是难得之乐。叶浮灯大家出身,对于吃喝极是精通,又识养生之道。此时北方盛行吃糖腌蟹,她却让人用葱姜来蒸,道:“螃蟹性凉,需加姜驱寒,不然容易积冷在心,最好再加上烫得温温的烧酒。”说完之后,她抿嘴笑道:“莫娘子出身万花谷,自然都懂的。我却是在班门弄斧了。” 莫寒说道:“我之前就吃不惯糖蟹,因此先谢过二十一娘这一席了。” 此时江南正是梅雨刚过,暑热未盛之际,处处青山绿水,时时燕语莺啼,船行划过缥白色的江面,层浪如鳞。莫寒就看这美景也看了半日,丝毫不觉得烦闷,只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苏茜妹子正和叶浮灯在一起嘀嘀咕咕,她不由得暗自祈祷妹子你口下留情,不要把叶浮灯也拉进了新世界的大门,不然去见庄花的时候,我该怎么死呢? 这时候,她就听到一句:“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大庄主和天策府大统领不也是这样!”莫寒闻言抖了一下,希望不是我想的那种;如果是的话,叶妹子这样宣传你们大庄主的婚恋史真的好吗?还有,原来庄花和李承恩的事情是真的诶? 翌日三人用完午饭,小睡片刻,就已经到了下船换马,不一会儿就到了藏剑山庄门前。莫寒看到日光下,满目的金灿灿,忽然间觉得眼睛很痛,只能拿着纨扇遮着眼睛,盯着前面叶浮灯的裙子下摆走。一路上,叶浮灯一边走着,一边和藏剑山庄的弟子打招呼。莫寒点算了一下,其中她称呼师兄师姐的有8人,而称呼哥哥姐姐、叔伯侄儿的有20余人,藏剑叶家人丁如此鼎盛,果真不负四大世家之名。 叶浮灯直接就将莫寒带去了天泽楼下,去到门前她才解释道:“老庄主是我的伯祖父,大庄主也算是我的大伯,平素就亲近,我去给你通报就成了。” 莫寒闻言,点头让她自去,还是忍住了要问叶浮灯“你爷爷是不是叫做仲夏”这个问题。 一会儿,叶浮灯就从楼上翻过栏杆直接跳了下来,说道:“我们上去吧。”然后就领着莫寒上楼,说道:“大伯不准我用轻功上去,每次都要自己走,他说天泽楼的楼板受不了,我有这么胖吗?” 莫寒看了看她身后背着的重剑,说道:“兴许你可以把重剑卸了之后,再用轻功上去。” “不行的!大伯说了,剑在人在!” 莫寒上到天泽楼,见到叶英的的第一眼,满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谁遣谪仙下凡尘?善丹青者,不能描其一二,善诗文者,不能写其万一,恬然闭目,遗世独立,这般静静伫立在花树之旁,已是倾国倾城。 莫寒还有些呆愣的时候,叶浮灯已经扑了上去,还差几步的时候,赶紧刹住,行礼道:“大庄主。” 叶英侧了侧头,说道:“难得浮灯你也会行礼了。” 叶浮灯羞涩道:“大伯别在九娘面前这般说嘛。” 叶英没有再说,而是非常准确地看向莫寒,说道:“莫娘子来了?” 莫寒上前行礼道:“儿见过叶庄主。” 叶英拱了拱手,道:“娘子不必多礼,叶某冒昧请娘子前来,反是我失礼了。” “当不得,叶庄主武林名宿,儿理应尊重的。” 叶英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六妹自归家以来,就好生想念娘子,听闻娘子将要出嫁,有心为娘子添妆,只可惜她体弱不能出门,叶某就只好请娘子前来了。” 莫寒点头道:“儿在此先谢过六娘子厚德了。当日之事,也是义不容辞,叶娘子实在不必放在心上的。” “娘子这般说,是娘子高义,家妹却不能忘恩。” “叶庄主言重了。敢问庄主,儿有心去看望一下六娘子,不知可否?” “这自然可以,让浮灯领路就是了。” 莫寒辞别了叶英出门,打算去哄小姑娘,好吧,其实叶婧衣比自己还要大。一下去,刚才还安安静静的叶浮灯就说道:“大伯很有威严吧?” “确实。”莫寒说道,叶英皮相之好世所难见,他能够让人不盯着他的样貌发呆而是留心听他说话,确实气势逼人。 “我们小时候就在天泽楼下开蒙,我哥哥有一次上课的时候走神被他用戒尺抽得五下,所以我们最怕就是他了。” 嘎?!莫寒愣住了,原来庄花还兼职当藏剑山庄的教书先生。然后她发现叶浮灯呆愣地看着前方,她顺着叶浮灯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二少爷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哄待在下面等着的苏茜。她看了一下叶浮灯,叶浮灯尴尬地解释道:“师兄他们偶尔不拘小节。” 接下来的发展让莫寒有些接受不能,苏茜萝莉才刚到那位二少的腰高,就毫不怯场地欺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点了他下身的几个大穴,二少一下子就跪倒在地。苏茜萝莉接过他手中的糖葫芦,转身看到莫寒,喜得大声道:“师姐!”还摆了摆手。 莫寒看了看叶浮灯说道:“贵庄弟子承让了。” “……万花谷点穴截脉的功夫果然不凡。”叶浮灯说道,比武输了总比调戏小萝莉还被萝莉揍了来得好听点。 第138章 城 莫寒哭了一会儿就打定主意要时时留心莫雨情况,翌日便早早起来,趁着下人们尚未起来烧洗脸水,就到后门处张望,就看到地上放着一套新衣,一匣子茶果点心,匣子下面还压着一封信。她过去把信抽出来,一看字迹,眼睛又有点儿发红,这上面分明是母亲亲笔所书的,还记得数日前母亲搂自己在怀里,一笔一笔地写下了“尔雅”二字。她却不敢耽搁太久,怕被人看到了,抱着东西就跑回山林去了。 回去拆信一看,呆呆坐着,她不由得有些痴了,系统君端坐在一旁,说道:“那毒血咒印已有被控制的迹象,可继续试验。成功控制的几率也有四成。”你还是有机会回去的 莫寒回过神来,应道:“谢了。”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可记得给莫家投毒的人是谁?”没有听到回话,莫寒抬头看去,只觉得系统君的眼神隐隐带着点鄙视:“你见过健忘的电脑吗?” 她没好气地说了句:“直接说是谁。”然后想道,系统君越来越人性化了,毕竟是自己的人格,之前装了六年人工智能,现在还是原形毕露。 “阎王帖肖药儿。” “有什么不好说的吗?也值得你犹豫。” 系统君顿了顿,把肖家和莫家、公冶家之间的恩怨说了出来。 莫寒闻言,静默下来,过了良久,方才说道:“我这辈子也无法嫁人生子了,就是不知道全郎如何。既如此,我就和他了结了这场恩怨,就是同归于尽,我也心甘。”说罢,她摇了摇头,算是把事情先放下,换过了抱回来的衣服,到了溪边,临水自照,想要挽个双丫髻,试了几次终是不成,只好用一条红绳把头发束了,在溪边徘徊良久,只是这么小小一个女孩儿,无论怎么看也只能看出“可爱”二字罢了。过了一会儿,她也失笑觉得自己发傻了,回去后又把衣服脱了,拿了一匹粗布出来裹身。 系统君在旁看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我可以教你缝纫的。” “嗯?” “这是基本技能,可以自己推演的。” “那就学吧。”莫寒说道,多点技能多条路。系统君便在她面前演示起来了,莫寒看着那个弯弯的针有些奇怪,看了良久才说道:“我是要缝衣服,不是外科缝合,你给我这外科缝合的皮针是要干嘛?!” “你的电脑里只有这些,找不到正常的缝纫方法,这个怪我咯?” “……”那就怪我上辈子不幸学医咯?莫寒默默想道。 流光易过,莫寒每日在山林里学习野外生存技能,隔几日就越墙跳穴,进去看看莫雨情况可还好,每每看到莫雨病发时痛苦不堪的样子,恨得她把肖药儿又颠来倒去咀咒了百遍,过后又激发咒印以练习控制之法,日子过得十分充实。转眼已到了元宵佳节,莫寒也换了一身厚厚的皮裘,之前父母送了一套来,莫寒后来又给自己做了一套,因为她每次发病就拿后山的大小动物撒气,几乎成了山中一霸,就是山猫、野狼见了也要转头就走,存下的皮子自然不少。用红绳束了头发,悄无声息地又接近了莫家庄的后门。 她顺着墙根溜过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停下脚步,静静一听,就听到童声清脆,正是莫雨,他说着:“小姐姐,不是一直在后山么?为何还不来?” 又有一年轻女子,苦劝道:“全郎君还是早些回去吧,婢子在这等就好了。” “我想小姐姐,在这等着也是孝了。” “小郎君……” 莫寒听到这儿,咬住下唇,怕自己忍不住出声来,心里又酸又甜,这近一年不仅仅是我想着他,全郎也想着自己了,正踌躇着,又听到一声:“我头痛了,我心口也痛了。”正是莫雨的声音。 莫寒吓了一惊,莫不是他现在发病了?一步抢出,就上前拉着莫雨细细查看一番,却发现他抬头看着自己笑了,竟是诈自己的。莫寒又气又笑,敲了他额头一个榧子说道:“你胆子大了,连我都骗了。” 他扯着她的袖子摇了摇,撒娇道:“小姐姐一直不在家,是不愿见我?” 莫寒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拉不出来,撇过头去说道:“你再骗人,我就不愿见你了。” 莫雨攥着她的袖子说道:“我以后不骗姐姐,姐姐也不许再躲着。” “我有病了,发作起来可吓人了。”话未说完,莫寒眼中已然含泪。 莫雨却却语调真挚地说道:“我也有病,姐姐须不准嫌我,那我也不嫌姐姐。” 莫寒一抹泪,回头看到他一身的大红衣服,冬天穿得多又厚,裹得他一个大红包一样,笑道:“穿着这么一身新衣裳,为何不去集市上看灯?” 姐弟叙话间,在旁的丫鬟已然铺好了毡布在地,在上放了各式精制茶果,还有一直用沸水保温的热汤,安置好炭炉,这时就插了一句说:“全郎君一心想着要来看九娘,就没有去了。” 莫雨闻言,脸上似是带了些红,拿去块茶果就吃。莫寒抿嘴一笑,坐下也吃了起来。姐弟二人坐在檐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谈笑,真如旧日一般快活。 忽然,正咬着栗粉糕的莫雨身子抖了抖,那糕点就抖落在地,脸儿雪白,喊了句:“心口处像火烧!” 莫寒一惊,过去就给他揉了揉胸口,问道:“怎么样?可好些了?” 莫雨又抖了抖,喊道:“啊,手也痛了,头也痛了……”说着身体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莫寒本想把他的衣服撕了看那咒印如何,但冬天的衣服太厚撕不得,只得把他的袖子往上一捋,就看到他手臂都发紫了。 丫鬟在旁看到,脸色都变了,道:“这,这,小郎君是发病了?” “是了,你赶紧回去报与爹娘,我在这看着他。” “是,九娘。”丫鬟看到他发病时的样子,心里也害怕,转身就跑了进去。 莫寒看着他在地上打滚,觉得和上辈子见过的癫痫有些儿相似,就从包裹空间里拿了根筷子出来,想要横在他的牙齿中间,以免他不小心咬了舌头。但刚近前,就见莫雨突然起身,双眼发红,十分凶狠地向自己抓来,赶紧向后一退,顺带横臂去挡,只觉手臂一痛,再一看原来厚实的皮裘已然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出来,上面还有三道红痕,向外冒着血,倘若抓实了,只怕是要连皮带肉挖下一块来。 莫寒心里一惊,难不成今晚就是那灭门之夜么?那须得把他引得越远越好,不然犯了杀亲的事儿,小小年纪教他如何受得住?!这般想着,她从包裹里去了一个剪刀出来,看着他要靠近了,就给了他一下子。他一吃痛,更是凶性大发,缀着莫寒不放。莫寒见自己的仇恨拉得稳稳地,便也激发自身咒印,带着他往后山山林里跑去了。 初时,山林里的路尚是莫寒走熟的,莫雨不熟路径,跟着就没有那么快了,渐渐地,他适应过来了,追击的速度也快了起来。这般跑着跑着,又因为黑夜,她就不小心跑错了一条岔道,不知道拐到何处去了,等她发现自己迷路的时候也无法回头,只得一直向前跑。幸好在毒血咒印的作用下,竟能一直不知疲倦,力大无穷,遇山开山,遇树砍树。 跑着跑着,莫寒就仿佛听到前面有水声,又是一惊,连忙在意识里问道:“系统,前面是什么?” “山崖。” “什么?” “也不算太高,大约有六、七米吧,下面是一条小河。” “附近可有别的路?” “没了。” 因着分心问话,莫寒让莫雨给追上了,直接在她的背后也划开了一个口子,在咒印的作用下,她也有几分凶性,忍不住一回手就抽回去,使得他往回摔了几下,她看到又心痛了,想道,竟是到了这般绝境么?!若有天命,就让他活下去罢,若不成,横竖我本就是畸零之人,在这死去也好。我也有狂症在身,世人想必也不会认定就是他所为的,只是好不甘心呀!到大唐一回,我尚不曾走马长安,尚不曾折过灞桥的柳,赏过洛阳的花,饮过胡姬的酒,不曾看过七秀坊的舞,在藏剑黄叽面前装过土豪……真是好不甘心呀! 莫寒再不甘却也只是束手不曾还击,看着莫雨向自己一扑,身体往后一倒,直直就掉进河里面去了。 第139章 城 莫寒出去天策府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万花的机甲云雀飞来,她伸出手接过,从鸟腹中掏出书信一看,不由得肝胆一颤,黄河以北的郡守望风而降,安禄山现在居然已经到了临汾?!莫寒在心中非常不文雅地问候了那几位投降的郡守的祖宗十八代,然后更不文雅地直接踹门进去,把情报拍在李承恩面前,说道:“李府主,你的时间不多了!” 李承恩本来大怒,但一看情报,立刻就沉默下来,将情报往朱剑秋的方向推了推,垂头深思良久,抬头打量了一下诸位将领,声音嘶哑道了句:“我们走。” 已然传阅过情报的各个将领也不由得沉默了,杨宁道:“你们干啥这样子!像个娘们一样,退就退,就算退到武牢关,我手中的□□一样能杀敌!” “呵呵……”这是曹雪阳的回应。 莫寒默默扭头,不忍心看曹雪阳痛扁杨宁的场景。杨宁被扁完之后,一抹脸,嚷道:“果然像朱先生说的,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呵呵……”莫寒也高冷地“呵呵”了一下,对于杨宁来说,嘴贱是一辈子的事吧?打穴笔在她手中一转,墨水一甩,一个芙蓉并蒂就扔了过去。 “_(:3」∠)_”这是朱剑秋。 “→_→”这是秦颐岩。 “o(╯□╰)o”这是李承恩。 “╮(╯▽╰)╭”这是曹雪阳。 这样一打岔,众将领有再多的离愁别绪也消散了,况且他们本来就是粗豪汉子,额,还有一个女子,不惯伤春悲秋。李承恩收拾心情,就开始和莫寒及朱剑秋一起商量如何将天策府里的物资搬入武牢关。 莫寒也不多言,只是说道:“武牢关城却是比不得天策府地方广大的,且时间也紧,还请两位好好斟酌。商量了单子给我,我回去好筹措。” “九娘放心吧。”朱剑秋说道。 莫寒听到这个,总有些不祥的预感,她拿出随身带来的武牢关的地图,开始圈圈画画,想着哪里适合屯兵,哪里适合放军械粮食,哪里适合放役夫平民,幸好之前打的井不少,不然的话,估计就要更头痛了。 果然第二天莫寒看到朱剑秋列出的单子之后,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带这么多马草是要干嘛??!!就算那些马草很贵,那也是草呀!!气得她直接就骂道:“朱先生,他们想不到,你也想不到吗?带这么多马草是要干嘛?把军械、粮食还有书籍带上,去守城而已!!” “舍不得呀。” “?”莫寒闻言也沉默下来,道:“但总不能这样子。” “我们有三千匹马,每匹马都驮一些就成了,拉车也可以。” “三千匹?!城里放不下的!!” “那么两千匹?”朱剑秋揪着胡子,小心地问了句。 “放了马的话,你们就别进城了!” “一千匹?!”朱剑秋脸色带了几分苍白。 “五百匹!不能再多了。是马重要还是人重要?!” “五百匹?!竟然只有五百匹?!”朱剑秋双眼圆睁地看着莫寒,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竟有几分眼泪汪汪的样子。 莫寒垂眸,不忍见朱剑秋失魂落魄的样子,道:“武牢关实在不大,除了安置马匹,还需安置军员粮食军械,总不能进了骏马,而把人扔在外面吧?” “可以把这些马匹押去洛阳吗?”朱剑秋道:“从武牢关到洛阳,不过数日而已!” “军情似火,只争朝夕!” “诶呀!”朱剑秋捂着脸,从喉间发出了一声呜咽,然后一揉脸,又一副端肃的样子,道:“我知道了。” “朱参军,那些马不能放,只能杀。” 朱剑秋道:“我知道。”不能留给安禄山,所以那些马儿只能以此来为大唐尽忠了。 “你且安排。只是我的要求就是书籍,名册,粮食和军械都尽可能带上。实在带不走的话,就一把火烧掉。” “我明白了。” 莫寒看着朱剑秋离开的背影,竟觉得有些苍凉,这天策府的夕阳越来越刺眼了。 等到天策府完全撤入武牢关之后,城外已出现了流民,同时天上也开始了下雪。莫寒在城楼上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忧心忡忡,狼牙军离这里不远了,这些人能不能放进城里?城里有足够的地方粮食安置他们吗?里面会有奸细吗?她一边听着下面流民的哀泣,一边想着,这个决定足以左右成千上万的生死,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直面自己承担的责任,果真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罢了,莫寒向左右问道:“李府主何在?” 左右向城楼的另一角示意,莫寒看到李承恩也在城楼上,看着下面的人在抠城砖。她过去就道:“李府主,儿有事拜托于你。” 李承恩回过神来道:“夫人有事请说吧。” 莫寒就道:“我有心让城下百姓入城,只是还需府主助我。” “九娘请说。” 莫寒就开始分条叙述她的建议,她参考了上辈子见过的抗震救灾的措施,只是现在还多一条:防间谍。 第一,将下面的流民按照籍贯分开,古代的人大多数是合族流亡,因此只要找到其中族老或者里正什么的就可以管理那一族的人了,同时能够防间谍,如果安禄山能够厉害到在数十年前就安排一条村潜伏在大唐境内,这莫寒无话可说。第二,分开之后,招募他们的男丁去干活,先不用担当巡逻、值夜的要职,而是先给流民盖房子,盖完房子之后就去挖护城河,挖战壕,反正总得让他们干活就是了,盖房子没钱,只包吃,但是后面的工作有工钱,而老弱妇孺也可以做些缝缝补补的工作,洛阳本来就富庶,莫寒调来的金银与粮食也不少。第三、定律法,杀人者死,抢掠者死,弓虽女干者死! 李承恩听后,点了点头,道:“九娘聪慧。”然后就吩咐人去办事了。 莫寒摸着下巴,看着李承恩远去的背影,感叹了一句,忽然间觉得指挥大将军干活的感觉很爽,果然是不可一日无权呀! 天策府的效率非常高,同时莫寒也不敢放松,让他们赈灾的时候,她也派出游骑侦查,大抵是狼牙军抢了这么多东西也需要休息一会儿,兴许是因为天冷。城下的流民都进城后,刚关了城门不到一天,狼牙军才到。 这次,狼牙军没有天一教的尸人做炮灰,所以他们找了个更让人恶心的做法,他们将普通的百姓定在前面,用刀逼着他们去冲撞武牢关的城门。莫寒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惊且怒,他们怎么敢这样做?!他们怎么敢?!她吸了口气,看着旁边呆楞的士兵,说道:“愣着干嘛,给我点火,给我烧,不然等他们撞开城门的话,死的人更多!” 士兵回头看着莫寒,就道:“不,不,我不能这样做,这样会有报应的!” “有报应,也是我受着!”她说着,一个蹑云过去,躲过他手中的火把,点燃了旁边的灌满油的陶弹,道:“给我放!尽量抛得远一点!避开百姓。”说到最后,她也没有什么底气。 “……是,夫人。” 一个陶弹下去,炸开,沸油带着火星溅到人身上,人成火炬。这样死的人多了,百姓为了逃命,也管不得背后的尖刀纷纷散开。去到最后,狼牙军终于现出了他们的真面目。 莫寒点了点数,大约也就两三千人,皆是骑兵,大抵是先锋军,大军还在后面,因此他们只是看了看城楼,就在城前安营扎寨。她扭头看了看附近,看到附近的人都离她远远的,她走近一点,人们就离开一点,最后还是李承恩主动走近来,道:“九娘还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只是在想有什么法子能把那些人诱拐过来而已?” “阵前骂战?” “胡人脾气暴烈,应该是可以的,只是这法子大抵是可一不可再吧。” “能用一次就成了,再过几日只怕安禄山的大军就要到了。” “也是。” 说罢,莫寒就命找几个大嗓门的人开始喊话骂对面的胡人,有多难听就要骂得多难听。果然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受不住气,打马冲了过来。莫寒挥手,一轮齐射,留下了二三十人的性命,剩下的百多人自然就都逃回去了。莫寒命人在晚上趁着夜色,把那些尸体带进来,把脑袋给砍了挂在城门上,以作威吓!而后三日,无论手下如何骂战,那些胡人都只是跑马到近前,快到莫寒劲弩的射程范围,就朝着城楼射两箭,然后就打马回去了,气得莫寒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第140章 城 小艾飞快地掠过了前面小女孩忧伤而明媚的琐事后,翻到了极其劲爆的一页:“谁能想到,他竟然爱上了我,我一直把他当做我亲爱敬重的长辈来看的,但他当日就在书房把我按在椅子里……(糊成一团看不清)我闻到了他口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的舌头纠缠着我的,在我嘴里打转,我觉得我要窒息……我的衣服已经都被解开了,他在我的身体上啃咬……” 艾斯维恩抬头,脸很不争气地红了。而龙猫,他作为一条审美高尚而博览群书的巨龙,自然看过有关良辰美景、洞房花烛的文学性描写,但对于这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记叙还是没有多少免疫力,因此豁免无效,他也很纯情地脸红了,羞涩了。他无力捂脸,调整好脸部表情后抬头看到精灵还保持着绯红色的脸蛋,他就很自然地窃笑起来了。 艾斯维恩听到龙猫的窃笑声,反应过来,横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以侦探的角度来看日记,是的,侦探的角度或者医生的角度都可以,解剖都试过了。当年,她解剖时,可是把海绵体、输精管什么的一样一样分离出来。这些算什么。 艾斯维恩继续看下去,“他撕开了我的裙子,他的裤子已经滑到膝盖处了,我才看到他那里是那么大,我不禁有点害怕,自己狭窄的私处怎么能容得下?” 话说,姑娘你写这么详细,是回味呢?还是为举报犯罪而保存证据呢?艾斯维恩在恼羞成怒地怀疑。接下来就是更加详细的共赴的描写。 艾斯维恩强忍着呕吐,看完了这一页。这时候龙猫完全正常过来了,想到,这样的事情估计算得上是丑闻了,话说,伊潘娜女神好像要求教徒们保持贞洁的,现在这位公主出了这样的事,而那位母亲谋杀了一个牧师,那么事件大条了。他看看还专心致志地精灵,喵呜一声,然后提醒道:“你把它拿回去再看吧。” “哈?”艾斯维恩晕头转脑地从日记里抬起头,看着龙猫,很是奇怪,然后从龙猫鄙视的目光中,大概猜到了原委,“那好吧。”她从储物戒指里抽出了一张纸,用变形咒,变成日记本模样,光明正大地带着日记本出去了。 回到大公妃的会客室,艾斯维恩对大公妃表示,她要先回去考虑一下案情,再来汇报。大公妃对于这些很是陌生,因而被艾斯维恩绕的有些发晕。确实,那个时代没有出现过刑侦学,也没有侦探,艾斯维恩特意秀出来的演绎法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而龙猫看到艾斯维恩两眼发亮,温和有礼地和大公妃说话时,心里很怀疑,她是不是对自己用了巧言术,这根本不像自家的笨蛋精灵嘛。 艾斯维恩一刻不停地抱着龙猫离开城堡,到附近的饭馆吃了一顿还不错的午饭,龙猫的食量差点吓死了饭馆老板,不过老板看到艾斯维恩的法杖后就觉得这很正常,那啥,法师都是不正常的,她的猫自然也是不正常的。 饭后,他们寻了间不错的旅馆,开始研究这位公主的带颜色日记。咳咳,后面的内容终于没那么吓人了,看来公主也习惯了被ooxx,所以不想写了。话说,她怎么不会有孩子?难道她下面还没流血??艾斯维恩不敢再想下去了,不过,这个样子,公主就是跑了也正常,毕竟天天被一个老头这样对待。长辈一般都不年轻了吧? 又翻过几页,艾斯维恩看到了一段描写:“我想我是爱上他了,是的,我爱上他了。我喜欢看着他金色的头发,喜欢看着他淡蓝色的眼睛,喜欢听到他的声音,喜欢听到他说话时偶尔机警偶尔温和的语气。但是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很肮脏,是的,我背叛了神的教诲,我是有罪的,我怎么能够配得上他?” 啥米?新的感情?艾斯维恩翻回前页,看到了“我今天和父母一起检阅了新来的侍卫,其中有一个长着金色的头发,冰蓝色的眼睛,真是算得上是仪表堂堂(这句话写的还是装饰体)……” 看来,这位公主爱上了其他人而不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喜欢上了那个万死不赎的猥琐老头! 她继续看下去,“女神呀,我的心已经完全交给他了,可是罪恶还在包围着我,我应该怎么办?是屈服于邪恶之下,还是反抗邪恶。不,这不是邪恶,是我的罪孽,是的,是我的罪孽。我的爱人,我对你的感情永远都保存在玻璃瓶里,永远都是干净的……“ 这老头真是作孽!!艾斯维恩恨恨地骂道,继续看下去,“生存或毁灭,这是个问题:是否应默默的忍受坎坷命运之无情打击,还是应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并将其克服。此二抉择,究竟是哪个较崇高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女神,假如罪恶一直不愿意放过我的话,我应该怎么办呢?”1 艾斯维恩可以想象这个可怜的女孩子面对自己的爱人却爱在心里口难开的悲哀与绝望,这个老头真是作孽呀!她继续看下去:“我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假如他一直不愿放过我的话,那么就一起毁灭吧,我愿意陪他,我曾经最尊敬,现在却避如蛇蝎的长辈一同被放逐到地狱去。我的女神,您的仆人不敢祈求你的原谅,只愿您保佑我的爱人一生平安喜乐。”艾斯维恩侧过头,免得眼泪滴在纸上,,在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纸上坚定的字迹“药水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喝一小口就可以了,无色无味也没有痛苦。啊,他还给了我邀约,就在那时候结束吧,也许他会快乐地沉睡的” 药水?!艾斯维恩一下子就想起了公主殿下梳妆台上的那些瓶子。她把样本取出来,磨了龙猫一下,让他开启自己的次元之门帮她把实验设备取来,开始化验。基本上都是砷化合物2,真是居家杀人的必备呀。 那么现在可以分析得出,这位公主被某个长辈侵犯,然后她忍气吞声了,因为爱情,她准备在这位长辈企图再次侵犯她的时候谋杀他。那么最近福布斯大公有没有什么重要的大臣被谋杀呢?不,敢这样做的人起码也得是贵族或者神职人员。 难道是那个牧师?女儿失败了,所以母亲亲自出手吗?不可能的,如果母亲敢这样杀了一个牧师而不怕神殿的报复,那么公主殿下也不必忌讳。那么是贵族么?是什么贵族势力庞大到连福布斯大公夫妇也不敢拂逆? 艾斯维恩觉得大脑有些混乱了,看了看天色也晚了就打算睡醒后明天再说。 第二天睡醒后,艾斯维恩收拾了一下,昨天太激动也太累了,还没有收拾好自己就睡了。现在,她重新又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宝蓝色鱼尾裙摆抹胸长裙,配上黑色的天鹅绒斗篷,艾斯维恩很满意。龙猫对于被强迫开启次元之门的怨念也消失了些。 艾斯维恩来到城堡的时候,原来想去找大公妃的,但被侍卫直接带到了大公殿下跟前。大公殿下卧病在床,面色憔悴,看来,女儿的走失给了他很大的打击,抑或之前的事情也让他心力交瘁了。 艾斯维恩看着这个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老人家在床上勉强支起身子,靠着枕头,向艾斯维恩问好道:“尊敬的法师小姐,请坐。昨天我听妻子说,你亲自到来处理我女儿的事,真是惊喜呀。” 艾斯维恩心里还是很难受,对于这个老头很是同情,上前安慰了他一句,然后开始旁敲侧击地问公主殿下之前是否有什么困扰。 大公殿下答道:“我可怜的孩子,她有什么难受的都自己憋着,不爱和我们说,我亲爱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他用爱怜的目光注视着床前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这就是我的孩子,长得多美呀。” 艾斯维恩抬头看看画像,确实是一个标志的美人,不过大公殿下的目光未免太炽热了些吧,这根本不像是父亲看女儿,而像是情人看情人的目光。艾斯维恩被自己的推测惊悚到了,再看看大公殿下,他的目光依旧缠绵炽热。 她说了两句后就告辞出去了,在阴森的石头砌成的走廊里冷静了一下,她不由得想到,为什么不能呢?能够在福布斯大公的领地上侵犯普尔弗莱尔公主,而公主还要为之隐瞒的自然就只有他的父亲。公主写的罪恶不仅仅指的是婚前失去童贞的罪恶,更指的是父女。艾斯维恩觉得自己的立毛肌都兴奋起来,汗毛倒竖。但是为什么?他没有死在公主的□□下?他识破了吗?还是别的原因? 第141章 城 希帕提亚心情愉快地骂完人,但是回家之后,她就听说那个阴魂不散的艾琳艾德勒又活过来了。她回想一下之前莫里亚蒂把自己绑架去的事情,一下子就明白原来他亲自出手去为眼前这位女士打掩护了,果然是好得很呀!希帕提亚险些咬碎了牙,努力平复心情,报告了迈克罗夫特,而后就下了死命令去查,这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见她! mi5的工作效率还是足够高的,之前的官员清查又把艾琳艾德勒的很多脑残粉打击了一番,没有多少人敢对她伸出援手。还是艾琳艾德勒也希望进mi5的审讯室避风头,反正她是落网了。 希帕提亚向迈克罗夫特提出,希望要亲自审讯她。迈克罗夫特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你太不冷静了。还是我来吧。” “哥!” “难道我说错了?你更想是去挽袖子抽她一顿吧?” “我就是讨厌她!” “你为的是什么讨厌她,我就不直接说出来了,我只说一句:私情不能妨碍公务,这是告诫也是提醒。” “是。” “走吧。” 来到审讯室,艾琳艾德勒艳妆丽服,仿佛是赴宴一般坐在里面,看到迈克罗夫特领着希帕提亚来了,还微笑问好道:“久仰大名,年长的福尔摩斯先生,哦,还有福尔摩斯小姐。” “你对我家了解得倒是很清楚。” “总是知道些的。” “好,希望你在往后的日子里还是这样配合才好。” “呵呵,你这样说是要我的命了。” “你的命?”这个词在迈克罗夫特的舌尖上转了转再吐出来,继续说道:“是你自己交到我的兄弟手上的。不过我想,总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所谓两全其美的法子总不会是我俯首就擒,告诉你我的手机密码,而后你大发善心让人保护我三年左右,之后再让我等死?” “这是误会,我可以出钱买。你辛苦那么久,为的不就是钱吗?抑或美国的一个新身份?证人名单?” “哦,福尔摩斯先生,你太小看我了。” “你的那些下流的小秘密只要不流传出去就不会是秘密,自然也就不会起到护身之用,我完全可以把手机销毁了,而后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当然了,如果到这一步,那就真是太不幸了。” “我有副本。” “你觉得我信?” “里面有事关英国安全的消息。” “哦,你觉得这个能威胁我。” “你说呢?” 迈克罗夫特的笑容有点僵硬,他确实不能把有关英国安全的消息置之不理,起身说道:“好吧,女士,我要去用下午茶了,你且慢等。” “再会了,福尔摩斯先生。” 出去之后,希帕提亚想着隔音不错,就对迈克罗夫特说道:“哥,让我去试一下怎么样?” “你有把握?” “没有,不过试一试也无妨的。” “随你吧。”迈克罗夫特说道。 希帕提亚一笑,掏出镜子和粉盒开始补妆,看到自己妆扮好了方才进去。 艾琳艾德勒看到希帕提亚又来了,有些惊讶地笑道:“哦,福尔摩斯小姐。” “你好,艾德勒女士,想必你以前就听说过我。” “确实闻名已久。” “不说虚的,我是说你背后那位肯定不止一次提起我。” “啊,莫里亚蒂先生,你想问他的事?” “不,我只问你的,只是我想起他答应过我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你就任我处置了。” “男人哄小姑娘的话,你也信。“艾琳艾德勒很看不上希帕提亚这个样子,男人都爱这样会装纯的小姑娘吗? ”我当然信,他从来不骗我的。” “哦。” “所以,我在想,不知道你这次可以依靠你背后那位多久?你信不信,就算我真的杀了你,他也会夸我杀得好!” 在那边看着tv的迈克罗夫特觉得自己有点胃疼,希帕提亚的胆子也太大了,她是在玩火?!艾琳艾德勒关不了太久,出去之后这些话她肯定会原原本本地告诉莫里亚蒂,这样刺激莫里亚蒂真的好吗? “那又怎么样?”艾琳艾德勒僵硬着答道,秀恩爱者请自重,莫里亚蒂怎么就会看上这样一个死丫头?! “那又怎么样?你跟我们合作,我们保你安全。就这样简单。” “你想得太美了。” “诶,慢慢商量嘛。只是你别一口说定了,不然我就把你那个手机扔到大西洋里面去,到时候鸡飞蛋打也就怪不得我了。” “我说过里面有事关国家安全的消息。” “那个对我来说没用,即使国家破碎,我的家族依旧荣耀,我就只是想要你死而已。” “福尔摩斯小姐,你恨我,你是妒忌了吗?因为你不能和他在一起吗?”艾琳艾德勒说道,我才不怕你,歪楼就一起歪楼呗。 “确实有点了,妒忌的女人通常不讲理,你该明白的。”希帕提亚毫不讳言地承认道。 “妒忌的女人还会变丑了,你该小心些。” “是么?”希帕提亚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说道:“你别刺激我,不然我生气了划花你的脸就不大好了。” 这时候,迈克罗夫特就收到了上头发下来的艾琳艾德勒的特赦令,真是我勒个去,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她的脑残粉就那么多吗?我会记住的!!迈克罗夫特想道。 艾琳艾德勒离开之前,志得意满地笑道:“你信不信,刚刚就是你男友把我放出来的?难为你想了他那么久。” 希帕提亚气得脸都白了,只是说道:“希望你小心些,不要真的落到我手上了。” 艾琳艾德勒出去之后,好像风一样又消失了痕迹。除了夏洛克依旧还在研究艾琳艾德勒的手机,他还特地去诺基亚公司订了一台原装的来研究,那台手机居然价值2000英镑,真是败家!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两个月多,希帕提亚一天下班回来就看到了艾琳艾德勒穿着夏洛克的蓝色丝绸晨衣坐在沙发上,正笑盈盈地看着夏洛克。 希帕提亚一看到她,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但是努力平静下来,端着架子,像是凡尔赛宫内,玛丽王后见到了巴里夫人一样直接无视了,找了个位置坐下,问夏洛克道:“哥哥,我的房间还好吧?” 夏洛克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眉头一皱,有点奇怪。华生医生很有动物的直觉,发现艾琳艾德勒和希帕提亚之间的气氛不好,一言不发,他本来就讨厌艾琳艾德勒,如果她被希帕提亚群嘲了的话,他只怕也无法遵从绅士风度去为女士们解忧了,再说女士们之间的争执也不关自己的事嘛。 艾琳艾德勒只得说道:“福尔摩斯小姐,你最近和你的哥哥住在一起吗?” 希帕提亚看了她一眼,说道:“是了,夏洛克把他的房间让给我了,自己去和华生医生挤一块,真是友爱妹妹的好兄长。” 艾琳艾德勒觉得着不阴不阳的话听得自己肝疼,有些尴尬地说道:“很对不起,我今天借用你的床铺休息了一下。” “哦,没事,那张床你尽管睡,过后我会都扔掉的。” 艾琳艾德勒觉得不仅仅是肝疼了,现在胃都开始疼了,勉强说道:“看来福尔摩斯小姐不大喜欢我了。” 希帕提亚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确实很难对一个企图敲诈我大哥,勾引我二哥的高级交际花表示好感。”说的话虽然令人吐血,但是仪态端庄得无可挑剔。 艾琳艾德勒气得话都说不完整,道:”你……”这死丫头傲慢的样子看得人胃疼,官十八代什么最讨厌了!尸位素餐不算,生前浪费粮食,死后浪费棺材,现在连个黄毛丫头都这样自傲! “我说错哪句了吗?是说错了你的职业还是行为?” “福尔摩斯先生,你的妹妹太无礼了。”艾琳艾德勒气急败坏地说道,打人别打脸,现在她是拿着自己的脸皮在踩。 “希帕提亚,她是我的顾客。”夏洛克不得不说一句。 希帕提亚却是自幼娇养,有什么事跟哥哥撒撒娇就好了,这样不轻不重的一句,她丝毫不管,继续冷笑着说道:“你就只懂得依靠男人吗?也对,你就是靠着这张脸去迷惑男人罢了,如果我划花你这张脸,你怎么办?”希帕提亚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举起手,让艾琳艾德勒看自己留得尖尖的长指甲。 “你疯了,停下,别过来。”艾琳艾德勒看着她真的要过来,赶紧说道,这死丫头是什么回事?她就不能按照常理来?!这样吓人很好玩吗?! 第142章 城 回到甲板上之后,夏洛克没有把手抽出来,依旧让华生医生拉着,问道:“约翰,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我还不想自取其辱。” “别这样说,你的思考是我的磨刀石。” “好吧,就我刚刚看到的,那个房间和我们住的差不多,窗户只起了透光的作用,无法进入,换气靠的都是中央空调。门和浴室的通风口是唯一的进出口,而后浴室被清洁过一次,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到时候我们找服务员来问一下好了。那么小偷要不是撬门进来的,要不就是从那个通风口进来的。但是那个通风口只能容得一个非常灵敏的小孩子通过。不,慢着,难道黑莲帮的蜘蛛已经那么常见了吗?” “很有趣,你基本上把所有都概括起来了,既然是这样,我们就去找一下那个服务员吧。”他看向自己的衣袖,发现找不到自己昨天写在上面的人名,说道:“我们先回去找找那个人名吧。” “用不着。”华生医生掏出手机,直接从记事本里面找出来:海伦佩里。 “好的,谢谢,我们走吧。” 在夏洛克和华生手牵手去破案的时候,努力在装小透明的艾琳艾德勒颤抖着接了一个电话,尽可能保持平静地说道:“你好,莫里亚蒂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本来只是试一下,谁知道居然真的有人这么蠢,好不容易跑出国境都不换手机号码?” “……”我还没有来得及换嘛,刚从恐怖组织脱身就跑到邮轮上来了,反正这里挺安全的,就没有急着换呗,艾琳艾德勒无语地想道,谁会想到你这么快就会就找人?! “看你的现在的位置,你应该是在公海上飘着,还是在马六甲海峡附近,你是要转道去亚洲?!” “是的,先生。”艾琳艾德勒麻利地承认道。 “是夏洛克救你出来的吧?” “……是” “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那希帕提亚该伤心了,可是她又不愿意接我的电话,所以你明白的。” “……明白了。”艾琳艾德勒此刻很想泪奔,福尔摩斯家的那只小奶猫已经像是想要把自己直接扔进公海的样子的了,现在还要去撩拨一下,莫里亚蒂攻高防厚扛得住,但是到时候自己直接被扔进泰国湾喂海鳄鱼怎么办呀??但是如果不干的话,真的被人千里迢迢运回伦敦沉泰晤士河那又该怎么办呀?都太欺负人了!! 经过几日的日光浴,希帕提亚终于把自己原先白皙的皮肤晒成了蜜色的,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印花长裙,带着草帽的她显得极有活力。她刚刚才结束了今天的日光浴,想要回房的时候就被艾琳艾德勒截住,她十分惊讶地看着艾琳艾德勒,这位平时看到我都像看到鬼一样,今天为何如此主动来找虐?难道最近受了刺激,从施虐狂变受虐狂了吗?希帕提亚深深地看了艾琳艾德勒一眼,说道:“进来吧。” 进到房间里面,艾琳艾德勒马上放下已经开了扬声器的手机,而后缩到一旁,尽自己可能与背景融为一体。 手机里传来莫里亚蒂欢快的声音:“希帕提亚,公海好玩不?” “你,你……”希帕提亚气到上前抓起手机就要摔,手机里依旧说道:“别生气了,又要摔手机吗?摔了就摔了吧,迟些我送你一台诺基亚让你天天摔着玩。” 艾琳艾德勒:“……”呜呜呜,我的手机,你们欺负人!! 希帕提亚听到这个,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真大方就送我4s呀,我天天给你摔一台。” “好呀,世界万物做出来都是用的,给你摔了听着高兴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想必乔布斯先生也会觉得荣幸的。” 在旁边装背景装饰的艾琳艾德勒听到这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男人为了哄小姑娘高兴真是没节操也没下限呀!!乔布斯深感荣幸的原因是因为业绩被拉高了吗?尽管下限全无,但是却很有用,艾琳艾德勒看着希帕提亚的气场瞬间就从御姐变成了小娇羞,艾琳艾德勒平生最恨小娇羞,她不止一次被小娇羞坏了事,此刻看着希帕提亚的娇嗔抱怨的样子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此时,希帕提亚迅速地反应过来,回头凶狠地瞪了艾琳艾德勒一眼,说道:“马上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用你来示范如何严刑逼供。” “!”艾琳艾德勒想道,你现在用的还是我的手机呀!!我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她也不敢反对,迅速地消失在房间里面了,想道,幸好我按了录音键!就算不敢卖出去,自己偶尔听听都可以调节心情,伦敦的地下帝王是如何勾搭小姑娘的现场版录音可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 莫里亚蒂听到希帕提亚威胁艾琳艾德勒的话,继续语调轻快地说道:“亲爱的,我不介意你在我身上尝试。” “啥?” “我不介意你在我身上试验严刑逼供的,以你我都乐意接受的方式。” 希帕提亚的脸色木了木,说道:“你想太多了,我说的是mi5最常用的。” “嗯,我知道,但是执行人是你,赏心悦目,可以无痛。” “……”希帕提亚才不会告诉这个已经开始抖m的变态说自己听到之后其实很高兴了。 “我有件事告诉你。” “嗯?” “那个死亡航班的信息我知道之后其实没有告诉那些可爱的恐怖分子们,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你哥哥,我是不是很乖?我都不知道盼了伦敦上空放烟花多久了!” 你的确很乖,乖到我想抽死你!如果被迈克罗夫特的上司知道迈克罗夫特只是因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信息就撤销了整个考文垂计划,那迈克罗夫特第二天就该引咎辞职了。希帕提亚听到之后想道,一条短信刷了我们全家!问题是无论他们接到莫里亚蒂的短信多少次都只能严阵以待,谨慎从事,谁知道他哪天心情不好就真的把情报卖给基地,哪天心情好就保留下来给希帕提亚献殷勤。莫里亚蒂太难预测了。 “怎么不说话了呢?”莫里亚蒂发现希帕提亚一直沉吟不语说道。 “我心情不好,要去吃客冰激凌发泄一下。” “好难得听到你说要吃东西。” “被你气得吃了也不会消化,不会增加脂肪的。” “你还是胖一点好,太瘦了抱起来不舒服。” “pissoff!”希帕提亚说着挂掉了电话,出去把电话塞回到艾琳艾德勒手上,说道:“莫里亚蒂现在很欢迎有人去抽他一顿,需要我送你回伦敦吗?” “不用了,我还是不要去代劳了。” “哼!”希帕提亚郁闷地去餐厅叫了一客冰激凌,一时激动她叫的那个大了些。先分出一半吃了,剩下那一半,她直接让人用冰镇了拿去夏洛克和华生医生的房间里。 而夏洛克和华生这一天的审问收获不大。海伦佩里对于法林托歇夫人的刻薄与吝啬有一肚子的抱怨,看到两个帅哥来问就滔滔不绝地倾诉起来,把来查案的夏洛克和华生当成了心灵垃圾桶。夏洛克连放冷气,并且说了好几次:“”都没有用。 最后脾气一直都很好的华生医生也忍不住,直接放大招,握住了夏洛克的手。 海伦佩里看到他们交握住的双手,眼中露出了点不可置信,而后干净利落地在三分钟内说完了。 临走前,夏洛克问道:“法林托歇夫人她有养宠物吗?” “没有,你为什么这样想?” “你的裤腿上有一撮狗毛。” 海伦佩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腿,而后说道:“哦,不,那应该是我的小可爱的毛。”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船上不提倡养宠物,但是也不明确反对,所以我们只要不违反卫生条例就好了。” 夏洛克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华生医生道了句谢,也跟上了。 回到房间之后,夏洛克和华生医生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了希帕提亚送来的冰激凌。 夏洛克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海伦佩里什么都没有看到,一个渎职的满腹抱怨的服务员,这真是乘客的噩梦!” “那我们等到了什么?” “宠物们。” “啥?!” “明天我会自己去调查的。” “夏洛克……” “请让我保持一点神秘感。” 华生医生看着他满嘴的奶油,用手指揩了一些,舔掉了,说道:“。” “当然了,那是人造奶油。”夏洛克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看过去。 华生医生有点无奈,无论多么暧昧的情景经过你的评论之后都会变得淡然无味,你早晚会拉低整个大英帝国的情商的!! 第143章 城 却说厨房里的人躲在一旁看着莫雨和毛毛把那一整条羊腿偷走了,然后才去报与莫寒。莫寒听了之后,笑骂道:“哪里养出来的护食脾气?!罢了,去找些麦芽山楂煮茶,让他们睡前喝一碗消食。罢了,煮好之后,我亲自拿去吧。” 莫寒去到的时候,刚好看到两个洗刷干净、穿着雪白寝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的两个粉嫩少年,虽然还有点黄瘦,但两三个月来好吃好住,总算白胖了很多。唐朝的主流审美是男的都要张一张肉包子脸,莫寒也不需要他们吃成那个样子,只要能看着健康就好了。 毛毛见到莫寒来了,有些腼腆地叫了句:“九姐姐。” “诶,乖。”莫寒在床边,拣了个位置坐下,一边看着侍婢将热茶放下,一边说道:“你们两个小鬼吃了一整个羊腿,也不怕吃撑了?快来喝完消食的茶。” 毛毛闻言,有些害羞地揉了揉肚子说道:“好像还真的有点撑了,谢过九姐姐了。” “你也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也把你当兄弟看待。横竖小雨不会吃醋的。”莫寒说到后面,轻笑一声,显然是打趣。 因为生活平稳,莫雨也有了些少年人的活泼,闻言就反驳道:“我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了。” “好,小雨最大气了,是我说错了。” 莫雨一个白眼翻过去,然后说道:“姐姐,你今日见过那两个老家伙了。” “老家伙?!哈哈,说得好。我见过了,怎么了?” “你没啥要说的?” “要说也明天说,现在给我睡觉去。睡不着,我让人给你煮一碗牛乳。” “不用了。” 莫寒继续带笑调戏道:“还是想听睡前故事?” “……不用”这是莫雨。 “我要。”这是毛毛。 哦吼吼,毛毛真是小天使!完全满足了莫寒这个伪萝莉怪阿姨想要调戏小正太的猥琐内心,然后她就讲起了“我观道友与我西方有缘”这个著名的传销故事。 听完之后,毛毛愤然大骂道:“和尚真无耻!” 莫寒默默地擦了擦汗,那个,少林寺的高僧千万不要仇杀我,我真的不是有心教坏少萌主的! 莫雨却抬头问道:“真的吗?” “神话传说,乡野怪谈。” “就是假的了。”莫雨非常肯定地说道。 “嘎?故事而已,有趣就成。”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 “有事明天说。” “好吧。” 翌日,莫寒和莫雨相对而坐,刚吃完做饭。莫雨就道:“我要去恶人谷。” “你知道恶人谷是什么地方吗?” “一个弱肉强食、以杀止杀、自在唯我的地方。” “王谷主说的吧?对他来说确实如此。但是我得先告诉你,恶人谷原来是朝廷流放去的犯人呆的地方,可以说那里是朝廷最大的监狱,进去了就别想出来了。” “……” “当然了,你说含冤入狱的人有没有呢?那肯定有,世间的人又不是神,哪可能做到不错怪一个人呢?只是人渣更多。”莫寒说着,跟莫雨说了康雪烛、陈和尚和米丽古丽等人的事迹。 “我不会跟他们学的。”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 “还有,我还没有说完,你看过堪舆图没有?没有看过?那我告诉你,这在恶人谷方圆百里都没有合适的田地。粮食都是靠外面运的。” “……王谷主当真不容易。” “呵呵,你以为他是恶人谷出身的吗?他成名多年,出身也不是隐秘之事,乃是琅琊王氏世家子,不然他的气度怎么养出来的?” “(⊙o⊙)”这是莫雨,他喃喃说道:“姐姐,你也觉得恶人谷中都是恶人吗?善恶同源,哪来这么多非黑即白呢?” “你还没有拜师了,就把他的语录背那么熟干嘛?!”莫寒说道;“王谷主说的是天道,我说的是人道。天道中,善恶本性并无差别。但是在人道的话,如果一个人天下皆敌,人人喊打,他能活多久呢?如果你进了恶人谷,你就是被人人喊打的那个。” “姓王的那个不也活得好好的?” “那是因为在他武功大成之前,他没有屠城!” “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天下皆敌也无妨。” “确实无妨,但很多时候在这之前,你就死了。” “……” “还有就是,你总得为将来想想吧。若果你入了恶人谷,你的毛毛兄弟怎么办?若果你结婚生子,你的子孙后代怎么办?” “我知道姐姐想说什么了,按姐姐所安排的,我自当一路坦途,只是我不喜欢。” “为何?” “我和毛毛流浪多年,见多了明明心狠手辣却假模假样之人。如果这世道真有公平,毛毛也不会被逼到跳崖,若不是当时有姐姐在,他早就死了。我若在外,总需和他们周旋,实在令人作呕,而在恶人谷,我又何需何人虚与委蛇?” 莫寒嘴角抽了抽,你的意思是一语不合心情不爽抽人就好,这是怎么样的社交困难症?!就道:“按你这般说,你见我也该作呕才是。” 莫雨闻言,扁了扁嘴道:“不敢。” “罢了,你说话这么直,我还真有点担心。” “嗯?” “这样你都不用进恶人谷,这般得罪人,早晚也被人打死了!” “……” “好了,我说了这么多,你想清楚了吗?” “我想要力量,想要保护好我身边的人,若我生来便沾染罪恶,就杀出一片净土来,以杀止杀。” “你且用不着这般,我还在了。” “姐姐,我是男子汉,我要保护你!” “十三岁的男子汉大丈夫?” “那也是男子汉。” 莫寒闻言笑得一抖一抖,抬头看到莫雨无奈的眼神,端正坐好说道:“好吧,小男子汉。” “哼。”莫雨闻言,扭过头去,用行动来表示“不理你了”。 “好了,说正经的,如果你你真的去了恶人谷的话。你就跟着王谷主好好学习吧,其他人都别搭理,特别是我跟你说过的那几个家伙。”莫寒想道,如果你到时候三观长歪了,我到哪哭去。 “知道了。” 随后几日,莫寒就是为莫雨收拾行李,如果他是个普通小孩子的话,莫寒还需要担心他会被欺负,但他是能一入恶人谷,就屠自在厅的人,莫寒只需担心他过得好不好就是了。因此她命人赶工,给他做了十二套单衣,十二套夹衣,六套棉袍,三套裘衣。毛毛也是如此。另外,她还私底下给了一袋金叶子给他,说道:“休要露富,该用时就用。” 她还准备了肉脯、书画来作为拜师礼,王遗风对此,只是说道:“不必了,我收徒不讲这些俗礼。” “总是我的一番心意了。” “那就谢过了。”王遗风接过一看,道:“颜御史的字?林画圣的画?险些忘了莫娘子也是万花谷出身。” “……”我身上的万花校服,你老眼瞎一直都自动忽略了吗?莫寒只能保持微笑。 “别这样笑,一看就知道表里不一,实在太难看了。” “o(╯□╰)o”你和小雨果然是好师徒!! 送走了莫雨和毛毛之后,莫寒的心神完全回到了朝堂上,之前朝堂上一直在争两个问题:“女子能不能论功?”还有就是“功劳该多少?” 本来有曹雪阳的先例在,前一个问题是不必讨论的,但是曹雪阳是武将,莫寒是文官,两套系统还是有不同的。文官们对于女子的偏见显然更大一些,抑或他们深知女子要做文官可比领军容易多了,因此争吵尤为激烈。幸而颜真卿之前的同僚还在,就道:“既不合法,为何之前不言?往事不追,当议律。” 最后,玄宗下诏议律,并下诏赐封莫寒为女侍中,正五品县君。女侍中本是要入宫侍奉皇后的,颜真卿亲自上书云其已有婚约,不宜入宫,莫寒才逃过一劫。玄宗还下赐了锦缎百匹来给她做嫁妆。 莫寒回家之后,看到亲自赶来的颜真卿万分感动,当堂下拜,就唤:“师傅。” 颜真卿笑着捋了捋胡子,道:“你做得很好,不亚男儿。” 莫寒羞涩一笑,道:“这次谢过师傅了。”要让一个忠君爱国的人为自己说谎,真是太不容易了,莫寒觉得自己要感动到痛哭流涕了。 颜真卿说道:“我说真的,你以为假的吗?你的婚书我来之前恰恰写完。” “嘎?!”莫寒惊悚了,什么,我要嫁谁?!我怎么不知道?! 颜真卿面对一脸崩溃的莫寒,说道:“为师怎敢欺瞒圣人。” 所以你就把我嫁出去了?!莫寒此刻想要死一死,这下子真是玩残自己了,希望这个男的不要太难对付,不然我是要整死他呢还是整死他呢? “圣人向来讨厌女子干政,这次只是把你转成女官,已经算是厚道了。不过,嫁了人之后,你就自由很多了。” “师傅,我还有几个月才及笄呀。”其实守寡更自由,不是吗?莫寒想道。 “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嫁,就再等几个月呗。” “tt” “说了这么久,你就丝毫不关心你要嫁谁吗?” “谁呀?” “方轻崖。” “!”这呆咩居然有时间去谋划这事?不,这呆咩有胆量去谋划这事?! “纯阳静虚一脉的洛风道长亲自来万花谷下聘,本来我还想考虑一下,但接到邸报之后,我就立刻答应了。” 不用说了,估计是雨卓承回去后跟洛风说的了,莫寒想哭,我自作孽就是了,幸好方剑咩为人十分纯良,不然莫寒就要设想一下如何玩残自己的丈夫了。 “说来,这聘礼还是静虚子从东瀛让人送来的。” “哦。”莫寒表示,现在没有心情关心东瀛土特产。 第144章 城 莫寒在整治自家小院之后,没有进一步行动,而是安静度日,每日就是习武读书而已,这辈子她不必再忙于政事,原来许多雅致的技能爱好都能重拾许多。好歹她也是万花七圣教出来的,种种花、写写字什么的也算是调养性情了,还顺带自学了一下离经和剑法。总算她现在能扎个握针和局针,并努力学习长针中。闲时,她就用丫鬟奴仆们练手看病,只开方子,让他们回去抓药来熬,渐渐也有了些好名声。贾府中各个女眷,久在深闺,心思大多有些郁结,在吃了莫寒开的方子之后也有了些成效,对于莫寒的态度更好了几分。这样下来,贾府下人更加不敢多说了。 四月刚过,身在禁宫的贾家贤德妃就降下谕令,说要将贾家的小姑娘们都挪进他们家建的大观园去住,其中还包括了贾宝玉。莫寒看到这不由得一愣,这贾宝玉比我儿子不过小一岁而已,我家抱一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剑法娴熟,天天一早起床就去打木桩了。而眼前这个还伪装自己是五岁?!不过她转念一想,也明白了,横竖是个不能袭爵的公府子弟,纨绔一些也无妨,只要他上头兄长立得起来就是了。只是他那个兄长贾琏好像也不见有多出色。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一家子都没有几个男丁成器,还真够呛的。 莫寒也只是想一想而已,这又不是自己家,没有必要多说,在贾母问她要住何处的时候,笑着挑了位于最高处的凸碧山庄。贾母看了看图纸,说道:“这处敞亮,只是屋舍少些。” 莫寒垂首低声道:“我就爱站得高高的,看得远远的。” 贾母道:“也罢,就把这凹晶馆,嘉荫堂也与你好了。到时候,再沿山建几处房舍,与侍候的人住。” 莫寒看了看图纸,得,从水边到山脚,从山脚到山脊,这一路都是她的了,住的地方敞亮得不得了,如果是一般的小姑娘挑这个地方住,每日光是爬山也爬个半死,但是莫寒和她的丫鬟们都会大轻功,喜得眉开眼笑,直道:“谢老祖宗了。今日我写了方子,让她们又熬了汤,老祖宗喝两口?还有牛奶茯苓糕,微微有些甜,多用些也可以。” 贾母一把搂过莫寒,道:“你这鬼灵精!” 那些新建的房舍自然不不会是伪劣建筑,但也不过一个月就完工了。莫寒领着人去看了看,心里高兴,便打点了适当的礼物送去负责此事的贾芸。从此以后,贾家众人又得知了莫寒的新技能,高来高去的大轻功,以及近似道家居士的生活习惯,诸如守庚申、三厌五荤等等。然后所有人都淡定了,怪不得她这么特别,原来是个出家人。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不过数月,这日众人正聚集在贾宝玉的怡红院中谈笑,忽然间贾宝玉一跳三丈高,发起疯来,捂着头说痛,一边大喊,一边想要用头撞墙。莫寒眼见着数个小鬼在拉扯着他要以头撞墙,心中一惊,从腰间取下落凤,一转就扔出一个一个清风垂露,可惜无用,心里暗自可惜,若果我习的是纯阳内功,兴许还能下个吞日月。她抬头看到旁边那群呆卡萌,喊道:“出去,赶紧通知老祖宗和大太太、二太太。” 三春闻此,反应过来,看到宝玉这般,眼泪就下来了,探春本就干练之人,见此拉了拉姐妹的袖子,出去隔着窗户看着莫寒绕着圈儿地给贾宝玉扔春泥护花,免得他真的磕死了自己。 莫寒迅速地切了离经,生平第一次的利针立刻就扔了出来,还是无用,反惹得那几个小鬼烦躁起来,拉扯着贾宝玉就要去打莫寒。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莫寒在斗室之内腾挪跳跃,贾宝玉连她的裙角都碰不到。 僵持之下,莫寒发现原来被黑气紧紧缚住的神光摇动开来,那些小鬼一沾就一声惨叫,丢开了手。而贾宝玉也大叫一声昏倒在地。莫寒停下身,俯身查看了一番,道:“残雪、流风过来把他扶起,送到床上去。” 残雪、流风正是莫寒的丫鬟名字,作为一个起名无能,莫寒毫不犹豫地抄袭了历代名剑之名,四个丫鬟分别叫做碎星、残雪、流风、葬月,只恨御神和正阳不适合做女孩子的名字,不然还可以给小丫鬟用。 莫寒看着丫鬟把贾宝玉放到床上去,才上前把了把脉,道:“只怕他也喝不了药,就先这样歇着吧。”顿了顿,又道:“他这个样子像是中邪了,苍术内有苍气,可退鬼气,在庭中烧了试一试。” 贾宝玉之丫鬟名袭人者,闻言只是啼泣点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莫寒见此,皱眉道:“别哭了,侍候好宝玉也是你的功劳。”说着,她就站起来,道:“我得去老太太那边看看了,老人家可受不得吓。”突发脑溢血的话,那也太悲催了。 莫寒带着人出大观园的时候,刚好看到王熙凤正拿着刀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落凤笔转了转,想道,得了,估计一个芙蓉并蒂下去,她也不用要命了,一个蹑云上去,空手接白刃,然后内劲一发,直冲脑络,那人立马就软到在地。莫寒赶紧接住,用力一个公主抱把她抱起来,非常自然地对围在身边的婆子说道:“带路,我该送她去哪里?大房正房?她自己的卧房?老祖宗的正房?” 旁边的人看到一个萝莉冲出来,然后抽晕了一个成年人,再然后如此力拔山河地把一个成年人抱了起来,只觉得玄幻,听到这句才道:“先回二奶奶的正房。” 莫寒闻言点头,道:“我知道路,先走一步了。”然后直接大轻功走人。后边跟着的丫鬟们见此,也紧接着大轻功走人了。 众人见此,伏跪在地,连声道:“神仙呀!” 莫寒把人送到,放在床上,立喝了一杯茶,就又走人了,幸好没有气力值限制。 莫寒去到贾母正房前整了整因为大轻功而有些散的鬓发,理了理裙摆,方才入内,一进去看到贾母正拄着拐杖从屏风后面急匆匆地转出来,赶紧上前扶着道:“老祖宗,慢些,小心脚下。” 贾母见到莫寒,一把抓着她的手说道:“儿呀肉呀,你见着了你二哥哥,他可怎么了?” 莫寒道:“老祖宗且喘口气,我慢慢儿跟你说。” “诶……你也歇歇。” “老祖宗,二哥哥发病时,我刚好在场,让人把他先扶到床上去歇着了,并叫丫鬟们守着。然后我出院子过来的时候见到琏二嫂子也发了病,就赶紧把她先送回去了。” 贾母闻言,心神稍定了些,道:“好孩子,辛苦了,我现在去看你二哥哥,你就在这歇一会儿,别跑了呀。琥珀,快来侍候林姑娘歇着。“ “老祖宗,让我侍奉你去吧。” 贾母拍了拍她的手,道:“不成哟,到时候又要请御医,又要找道士什么的,女孩儿家家怎么也得避一避!乖,在这歇着呀。”又作出生气模样,道:“这事不要犟,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莫寒闻言,心中感念,这老太太对自己真是一片慈心了,在自己亲孙子还病着的时候还能想到要保护自己的名声,垂首含泪应了。 贾母的大丫鬟琥珀上前,引莫寒入内去暖阁处歇息,侍奉她换了寝衣之后方才退下,走之前把跟着莫寒过来的丫鬟也带到外面去吃茶,吃茶之后顺带能在坑上歪一歪。莫寒靠在床上,想要看书,但是贾母眼神儿不好,放的书不多,有的也是佛经之类的。她翻了翻没甚趣味,靠着靠着,竟真的阖目睡着了。 旁边守着的丫鬟见此,赶紧把莫寒扶下来,把被子给她盖上,然后自己也窝在一旁打瞌睡了。 睡梦之中,莫寒恍恍惚惚地进入了一处光明普照的空间之中,仿佛像是自己的识海,但是自己那个所谓识海不过是自家系统君虚构出来的安居之处罢了。她走到正中处,看到沉沉睡着的秦风花姐,不由得潸然泪下,道一句:“连你都不理我了,你为何就不和我说话呢?” 这时候,莫寒听到一句“原来是一体双魂,我再想不到妹妹身上有这样的灵异了。” 莫寒闻言,擦了擦眼中泪水,回身看到一个红衣公子站在眼前,惊疑不定地说了句:“贾宝玉?” 贾宝玉听到,微微一笑,道:“贾宝玉是我,我却不是贾宝玉。” 莫寒手中落凤一转,道:“或者我应该称你是神瑛侍者?” 他听到又是一笑,身影渐化成一个羽衣高冠的道人,拱手道:“莫夫人。” “不知侍者为何而来?” 他微微颔首答道:“却是有求于夫人了。” “恩?” “说来话长,师门不幸。” “长话短说。” “莫夫人少待,我先打发了些恶客再说吧。”他说着,一挥广袖,许多隐于光明之中的恶鬼发出一声哀嚎,灰飞烟灭,然后重新袖手,道:“夫人请坐,我这便道来。” 第145章 城 莫寒按着伤口,提着望舒剑从禁地里出来,冻绝之气大盛,承天剑台上的妖兽纷纷化成冰雕,天明到来的众同门看到这一幕,惊疑不定,有几个和莫寒相熟的人上前行礼道:“师姐,师姐,谁伤了你?” 莫寒看了他们一眼道:“我要走了,你们要跟着来吗?” 人们还在迟疑间,原名夏幽篁,后来道号夙瑛的师妹却已经出来了,说道:“师姐,我跟你走。” 莫寒展颜一笑,道:“好呀,不过你要知道跟着我就成了散修,可没有在琼华这么逍遥自在。” 夙瑛看了看地上干涸发黑的血迹,道:“现在的日子叫做逍遥么?” “那就走吧。”莫寒应道。 旁边有几个人本来也想跟着莫寒离开,但此时夙瑶来了,她见到莫寒脸色一寒,道:“夙玖师妹,你终于出关了?你这是做什么?我听了些闲话,希望不是真的。” 莫寒肃然颔首道:“就是真的,我叛门了。” 夙瑶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坦率地承认了,气得话都说不完整,道:“你,你,你怎么敢?!” 莫寒笑吟吟道:“连玄霄都拦不住我,你想要如何?” 夙瑶看到她手中的望舒剑,还是毅然举剑道:“我修为虽不及你,但作为琼华大师姐就不能看着门下人叛门而出不作处理,来战。” 莫寒见此,手中望舒一挥,夙瑶立刻被冻住。再之后,无人能挡,莫寒顺顺利利地就出了山门,御剑腾空而去。 刚下昆仑,莫寒就再也支持不住,直接从天阙摔了下去,夙瑛赶紧接着,道:“师姐,你怎么了?” 莫寒努力运功调理着经脉中乱窜的真元,玄霄也是个狠人呀,居然硬撑着兰摧玉折运功把自己的真气通过剑锋直接打入自己体内,怪不得他会被自己的玉石俱焚打得跪了下来,真是两个都不是好人。也是,如果玄霄看不出自己是想要将他逼走并稍作报复的话,也白瞎了天才的名头了。 莫寒咬牙道:“下去。” “诶。”夏幽篁说着,御使起自己的佩剑,带着莫寒降落。 一落下来,莫寒袍袖一挥,将夏幽篁拂去远方,寒气自体内舒展开来,所经之处纷纷变成冰雕,原本在昆仑山下顽强生长着的苔藓、在冻土下缓缓流动的泉水也被冻上了。莫寒就在寒气之中,呵气为霜,冰霜自小腿处开始向上蔓延,肩上的伤口已然被冻住了,血管里的血液仿佛也凝结下来了,在此危急之时,她忍不住暗道,望舒剑果然是会反噬主人的凶剑。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莫寒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面对死亡也只是紧守心神,努力运转起养心决的心法,用自身的真元吸纳散布于体外的纯阴寒气,还差一些,冰雪冻到肌肉了,继续运转,还差一些,寒气深入到深部的器官了,还差一些,寒气已经渗入丹田里。丹田在寒气凛冽中运功,本是痛如刀割但渐渐麻痹之后,却只有酥麻温暖之感,让她神思不属想要沉浸在这种温暖之中。她唯一尚清醒着的一丝心神全都牵系在丹田之中,一次又一次地运转着养生诀。 在整个丹田基本上都被冰封住了,连她的心脏也爬上了冰霜,定中生慧,在生死的压迫下,丹田中仅有针头大小的蒙蒙绿光裹着一丝冰寒之气开始旋转,成了一道太极阴阳鱼,随着寒气与绿光之间的不停转化,太极阴阳鱼越来越大。莫寒原来被冰封着的真元,随之解冻,同样投入到阴阳鱼中去,莫寒此刻明悟,我的道路原来是水木双生的生发之道。 其心念一变,气机交感,元神主持下,眉间紫气升腾,玉液自口中咽下,直沉丹田,与真元团成一团,其色灿烂却又不耀眼,如大日东升,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真元自丹田而出,经尾闾,走玉柱,直上玉枕。莫寒眼前金花乱冒,天人相应,她也感觉到顶上的劫云。 一缕阴风自天外,同时也从心里来,种种思虑,犹豫,贪生怕死之念从体内在阴风的作用下纷纷翻涌而出,莫寒连斩灭的念头也不曾起,由它随生随灭,内风不动,外风无力为继,绕着莫寒打了个转就散去了。阴风散后,莫寒仿佛丢下了沉重的包袱,心灵明澈,真元在阴风洗练后转化阴中含阳的丹光。 弱水自脚下而起,深入骨髓,天火自空中而下,顺着经脉而入,莫寒刚炼出来的丹光只能与两者苦苦相抵,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刚才的太极阴阳鱼,心念一动,丹光分化阴阳,化为咬尾旋转的太极阴阳鱼,弱水天火也被吸纳到其中,水火相济,阴阳相合而成的灵力在莫寒体内游弋重锻筋骨,水火之劫过后,莫寒肤如霜雪骨如玉,体内阴质尽去,转为纯阳之体。 这时雷劫将至,莫寒仰头看到电蛇飞舞,一抬手自她身边出现巨木参天的虚影,接引天上雷电,并在雷电的洗练下巨木化实,九道雷电俱尽之时,巨木往莫寒体内一合,雷电带来的生机经巨木转化后无毒无公害地汇入了莫寒的体内。 天劫过后,莫寒内视看到体内金丹颇有些懒洋洋的,但心念一动,这种慵懒之感就消去了,手一挥,就见方圆百里之内清水横流,如处江河之中,水泽中央棵棵巨木生长,焕发出勃勃生机。正是她经历过天劫之后,自创的阵法类道术“水木清华”,刚才抵御雷劫她用的就是其中一种变化,此阵融困人、杀人、疗伤、护身于一体,可以给自己和队友创造出有利的对战环境,并进行治疗与状态加成。金丹之后,莫寒的丹光也都可以用来给人疗伤了。她忍不住想道,想不到我一个花间也有当奶的一天。 等到夏幽篁赶来的时候,她看到劫云散尽,莫寒仰首看天的情景,忍不住喊道:“师姐,你的衣服呢?” 莫寒的法衣还没有厉害到能抵抗天劫的地步,经过天劫之后,自然就都损毁了,偏偏她又心神激荡地感受着尚未消散的道韵,所以她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果奔了。 莫寒夹着双腿,抬头楚楚可怜地看着跑来的夏幽篁说道:“师妹,你能当做你什么都没有看见吗?” “额,好吧,师姐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给我转过身去呀。” “哦,师姐真是雪为肌肤,仿佛玉人。”夏幽篁乖乖地转过身去。 o(╯□╰)o说过的转过去呢?你还带评论是什么意思?!莫寒赶紧给自己披上了万花秦风校服,怎么好像短了些?难道我长高了?!她一个水镜术,看到镜中自己好像长了一两岁,权当长了两岁吧,以前是个萝莉,现在好些,勉强算是少女。 …… 江南花满楼外,一个长着两撇和自己的眉毛差不多的小胡子的男人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牌匾,低声嘟囔道:“居然叫这名字?这是欺负花满楼看不见吗?”然后他就看到两个妹子进去了,咦?妹子?一个身穿玄色广袖长裙,另一个则穿着鹅黄衣裳。两个打扮得很良家的妹子进去这风尘之地,肯定不对劲! 他心随意动,也就举步入内,内里装饰颇有些奢华,正中舞台上有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在跳踏歌舞。他四处看了一下,发现刚才那两个妹子不见了,这可奇怪了。他东走走,西瞅瞅,为了避让一个倒热水的伙计时向后一撞,撞到一张桌子上了,转身想要道歉,却发现那里坐着的就是他刚才在外面看到的两个妹子。 他一整衣衫,做了个揖说道:“在下陆小凤,未知两位姑娘芳名。” 身穿玄色广袖长裙,正在自斟自饮的那个妹子听到这个,咳嗽了一下,才把口中的液体咽了下去。另一个一皱眉,然后又舒展开来,笑道:“你的运气真好。”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道:“我的运气向来都很好。”然后一掀下摆就坐下来了。 跑来这里的正是莫寒和夏幽篁,此刻莫寒脑里正忍不住脑洞大开,这小千世界相比距离蓝星非常近,然后太虚镜灵警幻仙子又是一个喜欢长期挂网看小说的宅女,这样一想真是萌萌哒。 陆小凤没话找话,又说了句:“两位姑娘为何到这里来?这可不是女儿家该来的地方。” 莫寒平复心情,笑着开言道:“天凉了,我来跟这里的老板娘讨张皮子做件披风穿。” 诶?陆小凤有些不明白,这家的老板娘难不成还兼职卖皮货?! 这时候,场中一时骚乱起来,夏幽篁探头一看,就见到一个道士仗剑闯入,大喝道:“妖孽,滚出来!”她回头就对莫寒说:“师姐,有人来抢生意!” 莫寒也看了一眼道:“金丹修士,最近金丹修士都成白菜了吗?又遇到一个?”掐指一算道:“都是道友,我们理应也去尽力才是。”说着,她就起身,落凤自袖间滑落到手中。她看到陆小凤还坐在原地,手中落凤一转,道:“希望你以后也好运。”然后就跳下去了。 陆小凤还摸不着头脑,再抬头就看到雕廊画栋俱是人骨装饰,隔壁桌子上的佳肴此刻露出真容,竟都是人体身上的组件,恶心得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刚刚莫寒临走前,给自己和夏幽篁上了个状态:清心静气,顺带也便宜陆小凤了。 莫寒莲步轻移,转眼已至场中,对那个道士说道:“这位道友,妖孽势大,你我独闯未免力有不及,我们联手如何?”她说完话之后,没有听到应答,发现那个道士一直盯着自己看,暗骂这死萝莉控!如果不是情势不对,肯定抽你一顿! 咦?慢着,莫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是死命盯着自己手中的落凤,诶?好像有什么不对? 第146章 城 颜真卿看着莫寒失魂落魄的样子,就道:“你也不比这个样子,这世上哪个女孩子不用嫁人呢?现在这个是纯阳宫出身,自幼就守着清规戒律,你也不必怕什么的。” 莫寒一咬牙,就道:“我怕什么了?再不成,和离就是了。” “闭嘴!”颜真卿闻言喝道:“这是女孩子该说的话吗?和离说得好听,不过也是休妻罢了,不然怎么会有个三不去在呢?”他确实不愿自己的弟子到了那种地步,如果她是个男子,不过是风流罪过罢了,大节不亏就成了。但她偏是个女儿,又不是公主帝姬,若果名声败了,日后的路就难走了。 莫寒一下子就哭了出来,道:“老师,我的路断了!”玄宗都表示了对自己的不喜,日后还有人敢用自己吗? 颜真卿闻言叹息一声道:“你还留得性命在,怕什么?”如果颜真卿不是这么当机立断就定了莫寒的婚事,等莫寒真的入宫后,过上一年半载,悄无声息地病逝了也不是奇怪的事。 莫寒也想到了这点,打了个哆嗦,也不敢说出口,只得在心里暗骂玄宗。 颜真卿看到她这般蔫蔫的,也有些心痛,道:“你且下去好好想吧。” 莫寒一出来,就看到方轻崖站在阶下,心情更不好了,怀怨含嗔地瞪了他一眼,拂袖就要走人。 方轻崖看到她眼圈红红的,上前抓着她的袖子就问道:“九娘怎么了?” 莫寒一把甩开他的手,说道:“我要嫁人了。” 方轻崖闻言大惊失色,道:“真的?真的?是谁?” 莫寒听到这个,收了泪,看了他良久,直看到他心里发毛,确定他实在不知道了,才说道:“我不告诉你!”说完扭头就走,哼! 方轻崖无缘无故被她发作了一番,实在摸不着头脑,又想到莫寒要出嫁之事,心里剧痛,虽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也是脸色苍白,两眼放空地在庭中徘徊,这九娘愿不愿意嫁呢?喜不喜欢那人呢?他想道,自己近几年一直呆在九娘身边,她身边有哪些人出现过自己知道的十分清楚,一年前九娘刚刚出谷,情窦未开,根本就不懂这事,而自己就在她身边呆了两年余。想到这点,他不由得一喜。方轻崖再呆,但从他孤身一人下山去找谢云流就知道他还是有些果敢机变,就想道,若她不喜欢,我就带她走。 这般想着,他看着人不注意,悄悄地往莫寒住的屋里溜去。他溜到门外,就又不敢进去了,九娘哭了这一遭,回房之后肯定要重新整妆,这时候闯进去,只怕要挨一记芙蓉并蒂了,再说自己又不是登徒子。 等丫鬟出来倒水的时候,险些就洒了他一身,幸而他轻功尚可,一转身就避过了,反把丫鬟吓了一跳。那丫鬟见他这般站在门外,不由烟嘴一笑,回房掩门了。 过了一会儿,方轻崖就看到换过衣服,重新上妆的莫寒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他上前就拉着莫寒的手,看到莫寒没有挣扎,才低声说道:“你要嫁谁?” 莫寒不答,低头不看他,怕一看他就会笑出来,蠢咩,呆咩,蠢死了! 方轻崖以为她是伤心,就道:“你若不喜那人,我带你一起走。” 莫寒闻言,肩膀抖个不停。方轻崖以为她哭了,有些放肆地一把抱着她说道:“九娘,你别哭,我带你走。” 莫寒一把推开他,笑得花枝乱颤,道:“呆咩,你蠢死了!” “诶?”方轻崖看到她笑得如此灿烂的样子,有些不明白。 莫寒没有再逗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蠢死你算了,那我就不用嫁了。”转身就要走。 方轻崖大喜过望,一把抓住莫寒的袖子说道:“你说真的?” “我骗你作甚?” 方轻崖又惊又喜,但想起之前莫寒愤懑不平的样子,心里一塞,就道:“你不高兴?” “嗯?” “要嫁我,你不高兴?” 莫寒听到这句,想起前情,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我确实不高兴,但与你无关!”看到他还是不愿放开自己的袖子,就道:“你进来。” 方轻崖还是第一次进来莫寒的闺房,一进门就看到绣屏锦榻,不敢再看,低头去看莫寒。莫寒一进去,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绣帕,一边撕一边道:“若果我是心甘情愿也就罢了,如今我竟是被人逼勒的!这让我如何高兴?!” “谁敢逼你?”方轻崖听不懂,只得问道。 莫寒愤愤地把前事说出。 方轻崖闭嘴不说,只是心里确实有些感谢玄宗,不然的话,不知什么时候莫寒才会轻易许嫁了。 莫寒一边说,一边撕了好几条帕子,扔在地上,唤人进来打扫,心情方才好了些。 再说,李倓作为王孙里的难得的干才,在一众纨绔中真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少见,因而玄宗少不得且撇了爱妾,也要关爱这孙子一二。故而,李倓只得穿了官服来陪玄宗说话了。 他先是恭敬下拜,道了一声:“圣人。” 玄宗就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你是朕的孙子,叫大父就好了。” 李倓掐了自己一把,装出了晚辈对长辈万分濡慕的样子卖萌道:“大父。” 玄宗喜道:“好孩子!” 李倓继续卖萌道:“孙儿早就听闻大父慈爱,今日得见,真是十分感动。” 玄宗微笑颔首,让李倓跟着自己绕着兴庆池散步。李倓跟在他身后,闻到他身上的脂粉香气,心里只觉得腻歪,想起今晨来报道“虢国夫人骑马入宫面圣”的事,忍不住有些泛起了恶心,虢国夫人这样和堂兄私通的女子居然还侍奉君王,圣人就不觉得恶心的吗? 然后他就听到玄宗敲打自己,让自己提防女祸的话来了,一边诺诺应是,一边想道,若说女祸,除了杨妃谁还能当这个名声?! 他又想起来前,连一直呆在后院里吃斋念佛的张文华都出来,说一句:“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轻易抛弃臣子也不是为君者的道理。” 李倓闻言,吓得立马就说道:“姐姐,你知道我想作甚?” “就算原来不知道,现在看也看出来了。” “那大郎呢?”李倓小心翼翼地问道,到时候她又可怜一下广平郡王,那自己就惨了。 “还有宁王叔祖的先例在,佛祖保佑,大郎总还是能有个善终的。” 李倓只能应是。 回忆结束,李倓的思维又回到眼前来,听着玄宗追忆昔日安乐骄纵、太平跋扈、上官阴险、韦氏无德的事情,越听越觉得奇怪,这圣人登极都有数十年了,为何还记着那四个女子?这四个女子中除了上官婉儿算得上是出色之外,其余多是仗势欺人罢了,这世上又有谁的势力大得过皇家?! 听玄宗说完之后,李倓方能回去,翌日就命人去叫莫寒过府一叙。莫寒接信之后,觉得饭都要吃不下了,这是上司要发离职信的节奏呀?! 翌日她去到行礼之后,李倓就说道:“圣人已然定下来了,我要到郎州任大都督之位。” “诶?”莫寒虽然想着可能要离职了,但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听到郎州这两个字,脑袋里立刻就出现了一副堪舆图,一州大都督,正二品官,一介宗室初次建功就得到这样大的实职,实在算得上是圣人厚爱了,但是郎州这个地方在现代云南与四川的交界之处,就在21世纪也颇为混乱落后,何况是在唐朝?最重要的是,在过不了几年的南诏战争中,郎州先是作为前线,后来却尽没于南诏手中。这是谁要坑李倓呀?!还是说他一心想要去南诏当剑神来着?! 李倓说道:“你也想到了,幸而郎州是指射之地,有些人我却是能不要的。”指射之地指的是距离中央比较远。中央控制力薄弱的地方,这些地方都是可以由当地长官自行任命官员的。这些地方以羁縻州为多。 莫寒就道:“这么说来,郎州虽险却未必不是殿下之福地。西南多金石,且多雨地热,可植禾稻,多山可为树木种茶。” “看来,九娘已有打算了?” 莫寒闻言,有些苦涩地微笑道:“居其位,尽其事罢了。” 李倓略带些放松地往旁边一侧,靠做在隐囊上,一手曲起支着下巴,说道:“九娘还小,太耗心神,若让颜御史知道了,只怕他就要来王府寻孤说话了。万事总得等九娘完婚了再说。” 莫寒闻言一惊,抬头就看着李倓。李倓见此,含笑道:“孤听闻九娘许人了,好生欣喜,待你出嫁之日,孤自有厚礼送上。” “要到及笄,还需好几个月了。” “不妨的,横竖孤也要往郎州,郎州是指射之地嘛。” 莫寒听到这个,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说来,殿下也该成婚了。” 李倓闻言,虽然依旧带笑,但却有几分意兴阑珊地说道:“说来也是,此事日后再谈吧。”说着挥了挥手让莫寒离开了。 莫寒不由得有些奇怪,李倓好像不愿意结婚?!他都快加冠了吧?为何不结婚? 第147章 城 夏洛克挂掉电话之后,向着华生非常得意地笑,仿佛在说:看我干得不错吧。 华生医生从刚刚受到的惊吓里面回过神来说:“夏洛克,我忽然间觉得你能活到这么大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嗯?” “你哥居然可以忍受你那么久不掐断你的小脖子,该说你命大还是你哥心胸宽广。” “他不会的。”夏洛克一笑,开始熟练地卖萌。 华生医生腹诽,我明白的,你这个恶意卖萌的小混蛋,弟控晚期的大英政府肯定不舍得动你一手指。 夏洛克卖萌完毕,又重新翻着手上的案卷,翻了一会儿才不得不丢下说道:“我们还是先干点别的吧。” “怎么了?” “资料太少,而我的大脑就像是空转的引擎一样,没有足够的油料,根本无法前进,我什么都得不到。” “还不够吗?” “是的,正如那个胆小的心理学家说的,证据不足。就算证据足够,我们也找不到她。” “不是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尼克斯了吗?” “是,那又怎么样?她住在哪里?她从事什么职业?她长什么样子?除了她的声音,我们对她一无所知。我们甚至不能公开通缉她,以免打草惊蛇。” “她和戈尔德也只是通话而已,那我们也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其他什么都得不到。” “哦,不,我亲爱的约翰,通过戈尔德的电话录音,我们至少可以知道她是否真的是有意进行谋杀,而不是医疗事故。当然了,如果有更多的案件给我参考就好了。” 华生医生听到这个,有点不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夏洛克对于华生医生总是有耐心的,笑着说道:“尽管她足够谨慎,但是不可能一点踪迹也不留,如果她是在网上和这些人结识从而催眠他们的,那我就通过死者的聊天记录、浏览痕迹来找出她的ip地址;如果她是现实中结识他们的,那我把死者的行踪进行一次比对,想必就可以大概知道她是在哪里出没了。” “出没?!怎么感觉听上去是在捕猎?” “确实是捕猎,她会是一只漂亮的小狐狸,而我们则是猎人,尽管我没有带上猎犬和□□,但我们有足够的毅力与智慧。”夏洛克说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少女般的红晕,激动地说道“这一定会是一次非常精彩的捕猎!” “我相信你一定会抓住她的。”华生医生看到他激动的神色,鼓励道。 “谢谢!”夏洛克说着,按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在给不在场的观众致意那样鞠了一躬。但很快,他就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回归到波澜不惊的样子,脸色平静地说道:“好了,既然我们现在什么都得不到,就去吃晚饭吧,约翰,你要饿坏了?” “早就饿了,我一直在等你。” “走吧。” 尽管要结案还是前路茫茫,但好歹也有了希望,所以夏洛克的胃口还不错,他狼吞虎咽地塞了好几块熏鸡和烤肉到肚子里,而后就坐在位置上一边点评来往的人物,一边看着华生进食。 因为夏洛克评论独特,妙语连珠,华生好几次就因为入迷而忘了进食,只是看着他,希望他继续说下去。夏洛克却促狭地笑道:“你还是快点吃饭吧,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让你耽误了晚饭的话,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要知道,对于正常人来说,晚饭是很重要的。” 华生听到这句善意的挪揄,舔了舔嘴唇,在夏洛克温情脉脉的目光下埋头苦吃,想道回去果断压倒之。 夏洛克很快就尝到了半夜三更去把迈克罗夫特吵醒的苦果了,在他和华生医生相拥而眠,沉沉睡去很久之后,忽然间电话铃声在寂静得只听到呼吸声的室内响起。 华生非常警醒地一把抓过电话,刚接通就听到迈克罗夫特的声音:“夏洛克,你的授权下来了,我刚刚发去你邮箱了。” “迈克罗夫特,这不是夏洛克,是我,还有现在是凌晨三点!!” “哦,是吗?不好意思,为了满足我亲爱的小弟弟尽快办好的愿望,我一上班就把他的授权批下来了,而后没有经希帕提亚的手,第一时间就发过去了。”迈克罗夫特带着点遗憾地说道,居然没有把夏洛克吵醒了,反而把华生医生弄起来了。 华生医生安抚地拍了拍因为听到声音而不安地扭动身体的夏洛克,说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爱丽丝伯劳恩的资料估计还有点时间才能得来,我过一小时再打电话过来吧。” “啥!你还要过一小时再来一次?!”华生医生惊道。 “当然,我亲爱的华生医生,如果你能够好好地教导夏洛克稍稍地成熟一点的话,例如在他每次犯错之后就把他赶出去睡沙发的话,那么我相信我就不用采取这样的报复措施了。” 其实你也很幼稚!!qaq!华生医生欲哭无泪地说道;“那再会,迈克罗夫特,还有我会关机睡觉的。” “哦。”迈克罗夫特遗憾地应道。 迈克罗夫特还是比夏洛克要心胸广阔一点点的,他没有真的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再打个电话来 第二天,起床之后,夏洛克听说迈克罗夫特已经把授权发过来之后,赶紧开了电脑,打开邮箱,华生医生探过头去一看,不像是授权书而只是一串数字代码。夏洛克把这串代码复制下来,打开了一个网站,在输入框里面把那串代码黏了上去,就出现了一份电子的授权书,姓名照片都在上面。夏洛克借来酒店的打印机把授权书打印了出来,就和国安局的法律顾问要求查看戈尔德的电话录音。 戈尔德的电话录音和克里斯托弗亚当斯的差不多,一样都是坦白自己的经历,而后被催眠,之后就跳海了。夏洛克看完之后,说道:“这还不算是证据吗?她分明是在有预谋地杀人。” 这次是国安局的法律顾问亲自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他被迈克罗夫特骚扰了一会儿,脸色苍白,像是霜打茄子一样,只是唯唯应诺,说道:“确实如此,但是我们还不知道如何抓捕她。” 夏洛克闻言,打开电脑,给他看迈克罗夫特发来的另一份资料,说道:“这是在我国的爱丽丝伯劳恩的资料。你们的呢?” 顾问看完之后,说道:“她死了。” “什么?” “是的,我回去调查了一回。她在入境不久之后,就在一场车祸中死去了。” “什么?你看到她的尸体了吗?” “当然没有,这是案卷。”他说着递过去说道。 夏洛克迅速地翻了翻,法医鉴定写着面目全非,他想到,谁会对她的身体熟悉呢?英国人里面,她曾经的男友?!这里没有显示,她比圣女贞德还要贞洁,她的父母,早就死完了,姐妹兄弟?也没有。这么,通过身体判断她是否真的死了有难度,除非三维扫描头骨来成像,再与她以前的照片做比对。还有莫里亚蒂说她整过容,至于这个,就存疑吧。 夏洛克这样想着,对国安局顾问说了自己的建议。他像是见鬼一样看着夏洛克,说道:“我明白为何我当不了侦探了,天呀,你说的这项技术一向都是用来考古的,用来复原木乃伊的头像的!” “现在你们可以用来复原她的样子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不明白,先生,这位女士跟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 “她曾经是伦敦最危险的人的手下。” “谁?” “莫里亚蒂。” “咳咳,别说笑了。我刚刚从洛杉矶分局那里知道莫里亚蒂是你的妹婿。” “关于这一点,你还是去问我妹妹吧。”夏洛克听到这个,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家伙都是什么回事呀?怎么这么八卦?! “好吧,先生,我会去尽快调查的。” 夏洛克见此,点了点头,开门请他迅速离开去工作。 在夏洛克和国安局的法律顾问扯皮的时候,希帕提亚正推着莫里亚蒂走在金门大桥上。莫里亚蒂终于争取到提早出院,不过尚未能自由行动,只能乖乖地呆在轮椅上 莫里亚蒂坐在轮椅上,双手紧紧地握着扶手,运气用美声唱道:“endofourdays here,wheretheycan&039;tfindus out llyou……” 旁边的人经过,见到这个情景,纷纷带着同情与鼓励的目光看着希帕提亚,等到莫里亚蒂唱完之后,他们鼓起了掌,有个夫人上前就说道;“身残志坚,实在太了不起了。” 莫里亚蒂本来还得意着的脸色立马就黑了。原来尴尬着的希帕提亚却忍不住窃窃发笑。 第148章 城 莫寒回头一看,看到南诏士兵气势汹汹地向己方冲来,心中一动,从空间里掏了个大烟花出来,传说中的土豪之心,莫寒试过对方轻崖用过,没有那些羞羞的台词念出来,只是特别的亮而已。她运力将这个烟火朝着火把的方向一扔,然后向后一跳,掉了下去,抽出两把长剑,直接向岩壁里一插,入石一尺,止住下落的速度,然后才驾着大轻功跳下去。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南诏王敢螳螂捕蝉,莫寒就敢黄雀在后。现在他们想的估计不是要如何抓到各掌门了,而是想想怎么在建宁铁卫的包围下逃命了。 等她落到地上的时候,众人一脸惋惜地看着手中的武器,原来的神兵利器经过刚才的磨损,现下都成了菜刀。而李承恩却一脸复杂地看着莫寒,莫寒毫不羞愧地看回去。 这时叶英却咳嗽一声,唇间溢出了鲜血,捂着胸口就往旁边一歪,李承恩身影一动,立刻接住他,内力毫不避讳地在叶英的身上一转,说道:“刚才阿英为了完全催动剑意冬,逆转经脉,所以未来一个月内都不能再运功,否则就会成为废人。” 众位掌门闻言,互相看了一眼,李忘生叹息一声道:“且先离开此处再说吧。” “好。”李承恩脱下披风,裹住叶英,然后将他背起来,道:“可以了。” 莫寒走前,从荷包里掏出一小玉瓶的灵芸散,递给李承恩,低声道:”万花秘药,灵芸散。“ 李承恩闻言,深深地看了莫寒一眼,说道:“谢过了。” 莫寒点了点头,上前继续跟在李忘生旁边。 此时众人功力全失,全靠着多年苦练的外功招式以及莫寒价值千金的药丸子,胜过一般的三流高手少许而已,在这山中跋涉,又不敢劈林开路,怕暴露踪迹,走得十分辛苦。 莫寒说道:“诸位掌门放心吧,我有安排,会有人来寻我们的。” “我们相信夫人之能。” 入夜之时,众人寻了个山洞,生了火,又打了两只兔子来烤,只是可怜了玄正大师只能啃野菜窝窝头了,算是暂时安生。在安排值夜之时,各位男士们都不愿意让女士们辛劳。叶芷青就道:“诸位之心,我已尽知,只是我等落在此处,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离开的,如果诸位一心逞能,有事之时要我和莫夫人心中如何能安?” 各位男士听后,也只能道:“叶坊主说的在理,就依叶坊主之言吧。” 第一晚,上半夜叶芷青,下半夜玄正大师。翌日,李忘生早早就起来到洞外做早课,恰好玄正大师也在念经。然后两人苦中作乐,开始谈玄论道起来。正谈得兴起,他们就听到一声惊呼,莫寒指着空中盘旋的鸟型生物,惊道:“谁眼神好点儿?那是不是唐门的人?” 李忘生抬头看了一下,说道:“确实是”,然后低头说道:“大师,我们继续吧,刚才金刚经里的‘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可见如来’。这句和‘大音希声,大象希形’有些相似……” 莫寒很无奈地继续看向天空,学霸的世界我不懂。叶芷青出来见此,掩嘴暗笑,上前坐在他们旁边,听了一会儿,才插了两句,轻轻松松地就把他们两个从玄学的深渊中拉了回来。叶芷青如此人情练达,富有手腕,不愧是天下三智之一。 莫寒看到那个炮哥向下低飞了几回之后,确定这是来寻自己的,又取出了一个满天星放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炮哥收起滑翔翼,轻松落地,上前道:“见过夫人。” 莫寒认得这是唐傲天交给自己的其中一个炮哥,名叫唐齐华,点了点头,道:“有劳你了,来了多少人?” 唐齐华道:“无乐少爷将手下的人都派出来了,一共十人,还有莫少谷主也命手下前来寻找夫人。” 莫寒闻言,一愣,跑去结婚的唐无乐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道:“是么?这样正好,我回去后刚好能见到唐夫人。” 唐齐华脸色古怪地说道:“大概吧。” 莫寒听后,一皱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唐齐华含含糊糊地说道:“少爷这次也会到来,夫人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时候,又一个炮哥落地,唐齐华上前躬身行了一礼,道:“少爷。” 莫寒看他包得严严实实,甚至有些累赘,不由轻笑道:“想不到唐夫人如此热情。” 唐无乐冷笑一声,没有答话。这时候,莫寒却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嘶嘶声,转头看到一青一白却始终交缠在一起的双生蛇,笑了,和五毒教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总算有些成效。 李承恩扶着叶英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那两条蛇,叶英一惊就要拔剑,被李承恩死死按住,说道:“阿英,这儿这么多人,不一定非得你的。” 莫寒看了李承恩一眼,不由奇怪,连李府主都学会推卸责任了,果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随着咝咝声响,还传来了配饰交击的声音,莫寒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从山林之中走出来一个身材健美,相貌英俊的半光不光的男子,她揉了揉眼睛,才确定这不是野人,而是毒哥,还是个熟悉的毒哥,唐无乐的好友夏久。 唐无乐一见到他,硬梆梆地扔出一句:“你来干啥?!” “寻我媳妇儿。”夏久含笑说道,那句汉语还带着点川音。 “谁是你媳妇?!你滚!我有事做。” 莫寒觉得自己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有了支援,特别是有了毒哥这个向导之后,他们很快就走出了茫茫山林到了大路上。 到了镇上,莫寒丝毫不怕花钱地把镇里的唯一一家客店包了下来,直接用金叶子赶人,她相信回去之后叶英都会给她报销的。 她刚洗完澡,换上宝蓝盘锦上襦,石榴团花红裙之后就听到客店老板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敲门相询:“夫人,下面来了两个浩气盟的侠士也要投宿。” 莫寒搭上披帛,拿上团扇,团扇轻摇,眼波盈盈,靠在栏杆上往下一觑,竟见到了一个熟人,不由轻笑,稍稍提高了声音说道:“毛毛,你怎么来了?”说完,提着裙子,沿着楼梯缓缓而下。 毛毛忽然间听到这一声,抬头一看,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喃喃道了句:“雨哥。”然后回过神来,定睛看到是莫寒,不由得有些失望,原来不是雨哥呀,但真的很漂亮,如果雨哥也这样的话,毛毛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暗自唾骂自己,雨哥视我为手足,我怎么可以如此侮辱于他?穆玄英,你这般想实在不当人子,收拾心情笑道:“九姐姐。” 莫寒听他语气中并不甚热情,也不在意,只以为他想着莫雨,上前道:“小雨也来了,过不了几日,你们就能见上一面。” 见上一面吗?!穆玄英闻言,既喜且惊,却又有些惶恐,如果让雨哥知道,我心底竟对他加上如此侮辱,只怕他会弃我而去吧,这事绝不能让他知道! 在旁的月弄痕上前拱手道:“莫夫人,这次为追剿萧杀,盟主命我带着毛毛先行探路,他随后就到。” “哦?”莫寒凤眼斜挑,似笑非笑地看了毛毛一眼,这可真难得,谢盟主居然也愿意让毛毛出来走动,不过一想这也算正常,毛毛不曾过堕崖之苦,身体自然好了很多,出来历练一二也是应有之事。 毛毛被莫寒这一眼看得连耳背都红了,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她,只想到,假如雨哥也这样向我笑一下,不,雨哥才不会这样子了,雨哥从小就沉稳不爱笑,九姐姐这是笑得太多了。 莫寒看到毛毛这般反应,低头暗笑,对月弄痕道:“相逢就是有缘,柳姑娘若不介意,不如和我们同住。” “如此正好,谢过莫夫人了。”月弄痕说道,把还带着淡淡红晕的毛毛拎到房间去。 第二日起来,莫寒有些奇怪地看到毛毛总是时不时就看着自己,然后一碰到自己的眼神就低头,不由得惊疑道,这个浩气盟里面的都是月弄痕这样的女汉子吗?弄得毛毛好像审美失常一样?!还是他恋姐?!额,这画面太美,我不敢想象! 不到半日,最新的情报就到了,莫寒翻了翻,除了南诏王和南诏大将军之外,其他士兵都被抓获,这些可都是南诏培养多年的精锐,而且还顺带破坏了南诏布局在大唐的情报网,真是可喜可贺。她喜得直接扔出一袋金钱说道:“今晚我请客,想吃什么就点!” 毛毛十分诚实地歪头,提问道:“九姐姐,不是一直都是你请客的吗?” 莫寒被噎了一下,笑得十分狰狞,道:“我一时忘了,谢过提醒。”不用提醒我一直都在大出血,我会心痛的。 毛毛被莫寒的笑容吓了一吓,想道,还是雨哥最好,雨哥才不会欺负我!就算他欺负我,也是为我好的。 第149章 城 李倓开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表奏了莫寒任自己殿军的七品参军记事。本来殿军、帐军皆有领兵之人,但是李倓有心亲自领兵,就先不提拨,且待以后再说。唐朝早有女子出征的先例,例如宣威将军曹雪阳,女子为官虽然罕见,但也不会被说是伤风败俗。因此,莫寒顺利得官。 而府中长史、家令等人,也不是年轻得志的少进士,律令娴熟,长于细务。李倓表示用虽用了,却难当做心腹,因此能相与谋划的心腹中还是只有莫寒一人而已。 对此,莫寒建言道:“殿下如此看重儿,儿本该高兴的,却只觉惶恐,如此为一藩王可,欲谋大事只怕不能。” 李倓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自己是下任钧天君的事情说出来,就道:“我固知此,九娘有何教我?” “儿闻进士科有行卷之俗,然否?” “然。九娘是说,让我在进士科中寻觅人选?“ “嗯。” “这,年年进士投书,却不见投入门墙,只怕无用。” “殿下慷慨高义,往慈恩寺游玩的时候见寒门弟子到京求学……” “寒门无上品。”寒门子弟中能登进士科的几乎没有。 “要名士何用?正是要他们来做些杂事,凡是好高骛远的才不好要了。” “嗯?你且细说。”李倓觉得这句话有些新鲜。 “殿下还年轻,尚无人望,不妨先资助那些寒门子弟,从其中挑选心腹,这些人就是什么都不能做,总还能料理些书信杂事的。且寒门中人与高门子弟不同,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家室之累。”世家中人做事总要先为自己家族着想,哪里来那么多一时感动就投效的?寒门多二缺,他们渴望着出头之日,倒不如世家中人顾虑那么多,当然了到一死就死一户口本也是常见的事。 李倓闻言就明白了,道:“很是如此。” “等殿下日后羽翼渐丰,自然也会有大才投奔。且眼前就有一人,正是高才。”莫寒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又道。 李倓听到这句,道:”谁?” “翰林学士李长源。” “哎呀,他还是东宫之僚属,又比我年长,正可引为师友。” “殿下既有打算,儿就不多说了。” “他能为王师否?” “他既是高才,自有傲气,恐怕不易动其心,请命强之只怕是结怨。” “九娘放心,孤知道如何做的。既为师友,当敬之爱之,焉可强之?” 莫寒与李倓商议既定,告辞回去,刚好遇到了长安城中的第一场雪,可惜莫寒从来没有什么赏雪的雅兴,因此抱着手炉就对方轻崖道:“你可愿为官?”大派弟子除非是极少数的,否则都当得上是文武双全,起码君子六艺是通学过的。 方轻崖摇了摇头道:“我只愿跟在九娘身旁。” 莫寒闻言,笑骂道:“哟,你这般说,难不成是当我的奴仆当上瘾来了?” “我只希望下次九娘再受伤的时候,我能在九娘身边挡了那一下。” 莫寒听到这句,脸微微一红,侧头不看他,道:“不过是小伤罢了,你也这般在意。” “九娘虽比我年幼,却比我聪慧,你既说是小伤,那便是。只是你再聪明,还是血肉之躯,总还会觉得痛的,就算不痛,女孩子留下疤痕也不好。” “那你就不怕痛吗?” 方轻崖看着裹在毛茸茸的狐裘中,窝在厚厚的狼皮茵里,因为靠近炭炉而脸带红晕的莫寒鼓着腮问自己,不由得笑了,手有点痒,好想摸摸她的头,最后还是控制住了,道:“我是男的,不怕。” “才不会,你休骗我。你那位洛风师兄时时来找我裴师兄看病,每次都叫得很惨。” 方轻崖闻言,脸色有些古怪地皱了皱眉,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听了呀。” “乖,下次不要再去听了。” 莫寒更加奇怪地看回去,你究竟在想什么呀?针灸而已,只不过裴师兄是寻了最痛的穴位来刺,他还每次都给我们现场教学,不去听课的话月考怎么办?!刚要说话,就听到屋外有人飞掠而至,不由得一惊,她一下子就从软榻上跳了起来,握住判官笔,连鞋子都忘了穿就跑了出去。 一出去,她就看到个身穿蚩灵道袍的俊美道士执剑立于庭中,不由得想道,这可怪了,我什么时候惹了纯阳宫的人?祁进好歹也是纯阳六子之一,气量不至于狭小到和我认真吧? 站在莫寒身旁的方轻崖见到那人却十分激动,上前就说道:“雨师兄!” 莫寒这时才放下心来,原来这家伙是来寻方轻崖的呀,打打杀杀的真不和谐,能够聊聊天最好了。 那人道:“方师弟,你没事吧?” “我没事”,方轻崖介绍道:“师兄,这是万花谷书墨门下弟子莫寒,莫九娘。九娘,这是纯阳宫清虚门下弟子雨卓承。” 莫寒闻言,有些好奇地看着雨卓承,这就是那位以后找情缘找到去对立阵营的那个悲催的家伙呀,这般一想,莫寒心中因为他来袭而跑出来吹冷风的气稍稍平了些。 雨卓承却道:“莫九娘的名声我早早听说过了,江湖人称逼得祁师叔弃剑的万花谷妖女嘛。” 莫寒听到这个,脸色忽青忽白,死祁进你敢不敢和我插旗,好吧,就算你敢我也不敢迎战,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进去,道:“小方子,既然是你的师兄,你就好好招待吧,别在我的宅子里,我这里只有白开水!” 方轻崖从激动中回过神来,看到莫寒脚上只穿着白袜子,却踩在雪地上,一把把她捞起来,拎进去放在榻上,道:“雨师兄其实人很好的,我和他解释清楚就好。”顿了顿,又说:“到时候,我替你问清楚那个传言究竟是什么回事。” “好。” 莫寒却是不必等方轻崖的消息了,他走后不久,莫寒就接到了宋听枫的机关鸟,鸟腹内就藏着书信,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原是当日莫寒纵马去骂祁进的时候,刚好有闲人在旁听见了,回去传说,而刚好祁进回山闭关之后,出关之后就弃了剑。这两件事结合起来就成了以上的版本。 莫寒对此表示“……”祁道长,你居然弃剑?你是被穿越了吗?! 事情尚有后续,莫寒再看下去,显然祁进没有被穿越了,弃剑之后的祁进后来在洛阳的时候听到了这样的闲话,一次过把聚众说闲话的几个江湖人都扔在擂台上,从树上折了根树枝就把他们抽得爬到爬不起来,下擂前扬言道:“想要找我祁某比剑的尽管来!休要扯到别人身上。” 然后,裴元还对来谷中求医的人说道:“口舌伤人者,要口舌何用?他们若敢来我万花谷求医,就先把舌头留下再说别的。” 祁道长,裴师兄,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霸气侧漏?!莫寒反省一下自己暂时还只能逞口舌之利,其实就是裴元口中的口舌伤人者,感到实在太郁闷了。 最后,宋听枫在信中写道:“休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尽管去玩吧,师兄们在。” 看完之后,莫寒抱着信纸在榻上打了个滚,果然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腹黑食人花,感觉在这样的师门真是太有安全感了!!她爬起来提笔回信,从表达感谢再到出塞的见闻,洋洋洒洒写了四五页纸,艰难地把纸卷起来,塞到机关鸟腹内,幸好它还飞得起来。 晚上,莫寒熄灯将睡的时候,又来了一只新的机关鸟,却是红衣教之事,却是谷之岚寄来的,上写以其施药救人,红衣教之名声日盛,只是其教义奇怪,独尊女子,以男子为奴,与大唐之文化格格不入,只是恰逢其会。如此未免太过巧合,实在是怪事。 莫寒看完,不由得沉思道,红衣教这个大毒瘤呆在中原,实乃心腹之患,不如就趁现在它尚立足未稳,一举剿灭,而且剿灭邪教这样的大事做了,李倓的声望必然高涨。只是要如何做,还需细细考虑。且她要说动的第一个人就是李倓,只是传言,李倓只怕是不会愿意轻动的,那么就实地调查。 她想道,长安城附近传教的红衣教中人虽有高手,但多是柔弱女子,要下手调查还是相对容易的。至于深入虎穴,这却用不着,只要能证明红衣教长安分坛下药害人,想必玄宗也无心听其总坛辩解。大唐之国教说到底还是道门,道门总要弘法护法,难道还能坐视邪魔外道发展不成?就算道门不成,还有佛门了。她想起来找方轻崖的雨卓承,既如此,把这两个也拎上。 翌日,她去寻李倓分说原委。李倓因为正与李沁相交,谈玄论道多了,也带了几分潇洒出尘的气质,但他听说了莫寒要做的事之后,却先是皱眉沉思,然后两眼发亮,原有的一点出尘之气尽无了。 莫寒忍不住打了个稽首,说道:“施主着相了。” 李倓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个榧子,道:“去吧,去吧,休再打趣我了。”等莫寒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又道:“去点二十帐军跟着,自个小心些。” 莫寒还怕人手不够了,闻言应道:“谢过殿下了。” 第150章 城 莫寒刚到家,就接报纯阳宫有人来找方轻崖,一挑眉,也不管,直接回房换了家常装束,过了一会儿,方轻崖就捏着一封信来找自己。 莫寒接过信一看,谢云流的行踪暴露了,纯阳宫李忘生掌门正召集纯阳宫弟子去找人,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把谢云流请回来。 莫寒问道:“有多少人去?你去不去?都请了哪些人?” “静虚门下大部分人都会前去。我自然也会去的,掌门师叔请了万花谷的裴师兄,七秀坊的楚秀萧娘子,还有少林寺的澄如大师,前去作为见证。” “你可知,静虚真人身边都有哪些人?” “师傅孤身一人前往东洋,创立刀宗,跟在师傅身边自然都是刀宗弟子。” “刀宗弟子?有很多残杀中原武林人的东瀛忍者也自称刀宗门下,这可是真的?谢师傅,他是否也受倭人掣肘?” “这我却不知道了。只是听师兄说,师傅当日被迫远遁东洋,心中却是含怨的。” “嗯?” “当日之事,纯阳宫上下都不曾逼迫师傅,逼师傅远遁东洋的乃是江湖中人。师傅向来以直报怨,所以”纵容刀宗上下去找那些江湖人麻烦实在在正常不过的事了。 莫寒闻言点了点头,虽然方轻崖说得含蓄,但谢云流的性子也能猜测一二了,这样强势多疑的人,不事先说明而是先斩后奏地带着一堆人去围观他,他真的不会恼羞成怒吗?这是要倚众人之势来强迫谢云流低头吗?他不把这些人当做是追捕自己的人就已经是很信任李忘生了。 方轻崖见莫寒脸色凝重,就道:“何事有甚不妥?” 莫寒笑道:“就有不妥,也不是我等该说的。” 方轻崖就道:“不妨的,掌门师叔向来虚若怀谷。” 莫寒听到这个,摇了摇头说道:“人都请了,就算了吧。”这时候跟李忘生说,让他不要带那么多人去围观自己师兄,把人都赶回去什么的,是要找抽的节奏吗?少林、七秀的人不会抽李忘生,但会抽自己!她觉得,李忘生要请人做见证的话,请天策府一个能做主的将领就足够了,也不是为了见证,而是为了向玄宗表示谢云流归顺之意。不然就算谢云流真有心回来,却被玄宗当做是通缉犯一入境就被赶去恶人谷什么的这不是搞笑吗? 她抬头看到方轻崖有几分懵懂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便与他简单演说了一番。 方轻崖听后,想了想,在写给洛风的书信中又添了一笔,他信任莫寒之能,也不愿自己师傅在外流落,不好直接跟掌门说,还不能和自己师兄说吗? 因而才过了几日,雨卓承又上门了。莫寒有些奇怪地听到雨卓承说李忘生请自己上华山叙话,这是什么回事?! 在路上,莫寒跟雨卓承套了两回话,就得知缘故。知道之后,她直接就下车把方轻崖拉去拉练,方轻崖自知理亏,不敢还手被她抽得身上都青紫了,脸上却没有伤痕。抽完之后,莫寒一边转着打穴笔,一边说道:“再有下次,我扎死你!” “你又不学离经。” “就是因为我离经不好,才要找人多多练习。” 方轻崖打了个寒颤,举爪发誓道再也不敢了。 华山脚下,莫寒下车换马,把自己用皮草包的严严实实,去到纯阳观山门前下马步行,经三清殿、太极广场、两仪门到纯阳宫。莫寒一入纯阳宫看到正中坐着一个发白如霜、面如童子、须长及胸的道士,想必就是纯阳掌门李忘生,两旁相对而坐的四位,有一个是认识的,就是祁进,还有一个雪肤花貌、颜如少女、手不释卷的女冠,一个胖乎乎的看上去就觉得脾气甚好的中年道士,还有一个腰粗膀圆、背着一把巨剑的白发修士。 莫寒只觉得压力山大,纯阳五子齐聚,要不要这么给我面子呀?!她眼角看到祁道长那看上去就觉得很暴躁的样子,如果自己说得不对的话,会不会被他捅死当场的说?!她战战兢兢地上前拜舞,道:“儿见过掌门李真人,及纯阳诸位真人。” 李忘生脾气颇好地捋了捋胡子,道:“九娘起来吧,你家孙真人身体可还康健?” 莫寒道:“李真人有心了,孙师傅一切皆好,曾和我们说起当日上华山与诸位真人论道之事。”诸位真人这个其实就是指李忘生和上官博玉,至于其他人,就算是最聪明的于睿,那时候也才刚学说话不久。 “嗯,闲话迟些再说吧。”李忘生拂尘一挥,语气十分真挚地说道:“自从贫道师兄静虚子游历东洋,贫道无一日不曾思念他,今日总算有了他的消息,有心邀上武林同道,前去劝他回来,贫道听说你对此事有些见地,就让雨师侄把你请来,敢问有何教我等?” 莫寒听到李忘生说的话,觉得自己的背很痛,死祁进,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盯着我看,你掌门师兄就是一生放荡不羁暗恋谢云流,你这辈子都没戏的了。幸好祁进练的不是剑气,不然估计自己都要被分尸了。莫寒抖了抖,说道:“儿年幼,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多是胡言罢了。掌门真人若不嫌弃,就姑妄听之吧。” “说。” “这事有两处关键,一在殇皇帝(李重茂),一在静虚真人。殇皇帝自出东洋后,就已经殇了,死人是不能当皇帝的,这么说,那所谓的李重茂是谁?静虚真人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李忘生闻言,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尽量。”尽量让谢云流放弃李重茂,不要在那棵树上吊死。 莫寒闻言,一挑眉,继续说:“至于静虚真人,昔日所为,总是一场误会”莫寒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祁进说道:“才不是误会!谢云流分明是欺师灭祖,竟敢打伤师傅!实在不当人子!” 莫寒闭嘴,稍稍向前方挪了一点位置,等他喷完了之后才说道:“我却不知道,这事发生的时候,紫虚子也在现场。”不在现场,你喷个毛线呀!李忘生和吕洞宾都没有说话,你也该敬敬老,闭嘴才是。 李忘生道:“小五,且安静一下,等她说完。” 小五?!莫寒低着头,用力掐着自己大腿,不让自己笑场,艾玛,祁小五什么的不要太有爱哟!!! 祁进哼了一声,愤愤闭嘴。莫寒才继续说道:“我听外子说了,静虚真人以直报怨、虽有阿瞒梦中杀人之心却也颇重情义。可以情动,难以理喻。”谢云流他不大讲道理,性格多疑,武力值又高,看到不对随时就砍人,唯一的好处就是还算念旧情,李掌门你牺牲一下跟他哭一场呗。 祁进闻言冷笑道:“他何曾念过旧情?师傅教养他十多年了,便是养只小狗也懂得对主人汪汪叫,他却是一言不合就动手!” 莫寒再次闭嘴,和祁小五也很难讲道理,啧啧,山石道人当年是不是因为太想老谢才把祁小五收进来的?! 李忘生说道:“小五,你还不曾见过师兄,休要再说了。师兄当日在山,霜气横秋,虽清高自许,目下无尘,却也是外冷内热的人,对于我多有照顾。我还记得,昔日师傅带着我二人一同云游,师兄每次讨得饭食,必先进师傅,再与我,最后才到自己。” 莫寒说道:“真人不妨多与静虚真人说说这事。”多点和谢云流忆当年,说到他心软就好。 祁进被李忘生一说,有些委屈就道:“掌门师兄何必为一叛徒如此委屈?” 李忘生且不管他,对莫寒说道:“那就劳你去与天策府分说一二了。” “应该的,不敢当真人此言。”莫寒应道,赶紧溜人,直到出门,她还听到祁小五在和李忘生就谢云流一事作有爱的讨论。 她一出门看到方轻崖等在外面,上前就道:“小方子,我这次真是差点被你害死了!你知道,你祁师叔想要杀人的目光盯着人有多可怕吗?我当时真的以为他会直接给我一个两仪化形。” 方轻崖讷讷说道:“不一定的吧。”他也不是很敢肯定这事,祁进对静虚一脉的态度可以算是纯阳里最差的,那他对谢云流的看法就可想而知。 莫寒就道:“算了,我们准备收拾一下去天策吧。”幸好不久前才和天策的人混了个脸熟。 方轻崖道:“我先带你游一游纯阳吧。” “纯阳呀,万花谷的画圣林师傅每次让我们赏画,里面都有一副纯阳三清观的图,所以神交已久。” “那就走走吧,我带你去天街看看,那里有灌汤包子卖。我小时候,洛师兄常常带我们去吃。” “要走就快走,我快冷死了。”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积雪如碎琼烂银,莫寒搓了搓手说道。 第151章 城 感觉到张致和身上内火渐起,经天劫锻炼的沉璧剑,勾连九天神雷气息,剑上电光闪烁,如银蛇游走,丝丝剑气如银针一般刺入张致和经脉之内,引起一阵麻痒刺痛。 张致和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看到手上焦黑的皮肤,不由苦笑,丹光流转,焦痂脱落,露出洁白如初的肌肤,口中念诵太上老君名号,脑内存想道德天尊之象,诸心魔邪火纷纷退去。 他见四周依旧薄雾弥漫,伥鬼周游,但此时心如止水,冷静至极,沉璧剑光一份为二,二分为四一共分出十六道剑光,刺入薄雾之中,将薄雾搅散,然后直插在地,化为十六柄宝剑,宝剑之间气息萦流,遥相呼应,竟成了一个大阵。 花神宫弟子其中杀招就包括了桃花迷神大阵,张致和自然也会防备,虽然于阵法上算不得大家,但对宗门传授的基本大阵还是懂的,而今就以剑光演化都天降魔大阵,以阵破阵,主守代攻。 阵中宝剑摇摇,剑光刺破浓雾,正如雾中施法的芳林姬现出窈窕的身影,她仿佛也不惊讶,只是盈盈一笑,又消失在雾中。张致和也不着急,在阵中踏罡步斗,不徐不疾地催动大阵,要将这浓浓雾霭炼化了事。 这时候从浓雾中突然两个金丹期的伥鬼冲出,虽然也是一脸麻木,但是举止灵活,一个舞剑,一个舞刀,舞剑的虽然中规中矩,但不失轻盈灵活;而舞刀的却大气张扬,堂堂正正,颇有几分大家风范。这两人联手合击,刀剑交加,气势凌厉。 若果是在外游历久了的修士大概就会知道这两个伥鬼是谁,竟是刀狂王五王义君,与剑痴裴亭。这两人皆是出生幽州一代的散修,相交莫逆,结为异姓兄弟。 且不说两人本身就是金丹修士,手段非凡,又因为长久相伴,心意相通,一同创出了一套合击技法,合击之下甚至能击退元婴修士的一击。 张致和虽然对此一无所知,但在与两人对战之时,通过他们的剑法,想象他们身前也当是意气风发、慷慨磊落之人,忍不住心生怜悯,更是痛恨芳林姬。 王义君与裴亭生前曾多次互相配合,击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此刻虽为伥鬼,但也配合默契。一个刀自上往下一劈而下,似是江河直落;另一个则剑向上一撩,似是海浪上卷。 在此夹击之下的张致和只能回身避过,一招落后,二人就步步紧逼,丝毫不放松,张致和情知时间紧急,芳林姬躲在雾后兴许已经在布置桃花迷神阵,但也不徐不疾,银光如网一般罩住全身,挡住二人的攻击。 他步步后退,直至退到伏魔大阵阵眼中,恰好是十六柄宝剑连线之地,这两个伥鬼虽然动作灵活一入生人,但毕竟不是人,灵智有失,虽然在入阵之后,本能感觉不对,就要退出。 但是张致和已然催动大阵,要直接将他们体内炼法的禁制摧毁,禁制一毁,伥鬼自入轮回。沉璧勾连天罚之雷,电光流过鬼身,黑烟散发,禁制渐渐消磨。 就在此时,两鬼魂体往内一缩,然后灵气剧烈波动起来。张致和一见不好,原先插在地上的十六柄宝剑又化为十六道剑光,合为一体,裹着张致和就向后一退。 才推出百尺,那两个魂体就在原地自爆开来,一时间深埋在魂体之中的绝望、不甘、痛苦的气息弥漫而开,就连擂台外围观了半日却只看到白雾蒙蒙,正觉得无趣的众人也忍不住泪流而下,仿佛感到了难言的绝望与痛苦。 魂体自爆后的青烟散去,露出芳林姬的身影,此时她嘴角溢血,眼神狠厉,看着剑光停下同样露出身影的张致和,一抹嘴角的血,道:“大胆莽夫,竟敢伤了本宫的人,本宫要你死!” 这两个伥鬼乃是她辛辛苦苦寻觅多年才物色炼成的,今日竟没了,她可谓元气大伤、实力大降。为今之计就是拿眼前这个莽夫再炼一个,想必更好用,但是看他的实力,哪有这般容易,想到这点,芳林姬更是愤怒。 张致和听到这个,同样冷然地回了一句:“我也想你死。“说完之后,懒得和她打嘴仗,直接人剑合一,一道剑光如同白虹贯日,疾飞而出,白日之下竟连一丝影子也无。 芳林姬虽然想不到他是这般一言不合、说打就打的粗鲁人,但也轻轻巧巧地避过剑锋,刚一落地,桃花四起,演化出十里桃林。 张致和心里冷笑,就看如何,沉璧剑光一分,争流剑意如涌泉一般自地上涌出,将桃花冲打得花折枝横。阵法一变,化为河汉滔滔。 河水平静如镜,演化出种种故事:镜中之人与张致和一般无二,抬头一看四面空间都被河水包围着,既似是水墙,又似是镜子。正是桃花迷神大阵的其中一种变化:簪花照水。 一面水镜表现的是张致和登临绝顶,为一界至尊,众人朝服的情景,权力二字于张致和来说只是寥寥,他扫了一眼就略过了;再一面则是大一册册书卷翻开,演化大道,最后连书都没有了,只有大道依旧,阴阳开辟,两仪混一,各种大道之秘就在其中,每个有志于大道的人看到都忍不住要沉醉在其中,跟着一同演化,最后精神错乱。 但张致和始终在脑内存想清净道德天尊,心底一丝波澜不起,瞥了一眼,就又转头继续走,然后他看到一幕,不得不停下来了。 他看到他和沈先生一道不曾穿衣服,肉贴着肉的情景,看到自己在沈先生身下如女子一般宛转承欢,心里除了难堪和愤怒之外,竟还有无言的窃喜。 这般思绪让他心火腾地烧了起来,化为碧青色的火焰,被人窥见内心隐秘的愤怒忽起,仿佛欲要直上九重。脑海中一直存想的清净道德天尊在怒火的逼近下立刻如雪狮子向火散开了。 张致和一咬舌尖,恨道,我怎可对沈先生有此龌蹉心思,但是越想,刚才的画面在脑海中就越发清晰,先生是这般好的人,我喜欢他并无可耻之处,但若果先生知道,该如何看我,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竟有几分沉重。 便是如此,等我斩了这妖女,他暗自下定了决心,我就要跟先生明言,先生待我如子。我若始终借此来与先生亲近,未免太过无耻,实在受之有愧。 心绪既明,张致和再无犹豫,毫无留恋地一掠而过,真实可能令人痛苦,但是以他的心性尚不至于以假为真。 转眼间略过几幅画面,去到四周虚无的一处,他看着四周水镜如同走马灯一样轮换着各种各样能够挑动人欲的场景,希望能挑动张致和思绪的变化,趁机引动内魔。但最后,还是重现出十里桃林。 张致和微微冷笑,技穷矣。本来还躲在桃林深处的芳林姬正在施法,忽然就感到身上一凉,然后一阵刺痛自胸腹处爆开,原来沉璧剑光演化的一道争流剑意早就顺着大阵灵力运转来到了她的身边。 张致和感觉到争流剑意爆发的方位,身剑合一,化为一道剑光疾飞而去。本来就为争流剑意所伤的芳林姬一见不好,想要向旁边一倒,避过,但是那里来得及,剑光自胸中穿过,胸腔被整个掀起,鲜血涌出,白衣转眼成红衣。 剑光停下,张致和露出身影,回身想要再补一剑。这时候桃花散尽,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芳林姬一身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情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寒气,有些之前贪一时痛快传了张致和不少闲话的人更悄无声色地要退出人群,唯恐被他抓到算账。 坐在主位上的李唯谨,看到这一幕,心念电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果他真杀了芳林姬,花神宫迁怒而来,那可如何是好?想到这点,他赶紧叫住:“张道友,手下留情!”这句话运上了灵力,震得场上没有防备的人都颤抖了一下。 张致和闻言心里一跳,回头一看,再看回去芳林姬那处,就见她早化了一道香风扑回到自己的侍女当中去了。面对如此相似的一幕,张致和心里颇有些沧桑之感,看了一眼李唯谨,不再说话,转身下了擂台,径直去了。 回到暂住的小院,他看到沈中玉坐在院中树下摆着棋谱,本来就起了的心思好像越发膨胀起来,脸上隐隐有些发烧,看到沈中玉平静下棋的样子越发高兴,上前就喊了一句:”先生。“ 沈中玉抬头看到张致和好像分外的有些兴奋,这也值得高兴?他果然是很喜欢打架?颇有些嫌弃地皱眉道:“一身的血腥味,去换件衣服。” “是。”张致和听到这个,滚烫的心思稍缓,转身蔫头蔫脑地去沐浴更衣了。 沈中玉甚是奇怪地看着张致和的背影,这都是怎么了? 第152章 城 这样慢慢悠悠地修着传送阵,沈中玉觉得虽然不如当日念动法施,顷刻即成,但此刻能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手,也是良多趣味。再者,他也知道出去之后,只怕就没有这样的悠闲日子了。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有些郁闷,他从不怀疑张致和对自己的忠心,但是要张致和在师门和自己之间选择,一方面他不忍心相迫,另一方面,他也自觉心虚。 过了将近两个月,法阵才完全修好,沈中玉感觉张致和对自己亲近不减,心情渐渐振奋起来,想到事情如何尚是未知之数,就这样怀疑上了,却也不好。 等到完全修好之时,张致和也不忙着急匆匆就走,反而跟沈中玉道:“先生,可还有什么要带着留念的?“ 沈中玉闻言,感其心意,道:“我想带的都带上了。”口里一边说,眼睛不动地看着他。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上一热,正色道:”先生,你怎地这般不正经。“ 沈中玉看着他一脸严肃,但是两颊微红的样子,真是爱到骨子里,抱着他就道:”若按凡人说的,夫妇之间有甚于画眉者,我与你之间和夫妇也差不多了。“ 张致和闻言,脸上更热,道:”既然先生无甚不舍,那请先生开门吧。“ “好。” 此时在东海之上,竟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很,竟有大多数人都是说来铲妖除魔的。原来在会稽王家将在东海海域发现九幽疑踪的消息通报给各大宗门之后,各大宗门虽不至于如临大敌,但也十分重视,纷纷派了门下弟子去巡逻一番。 而其中,水月庵却尤为慌乱。水月庵中优昙法师早前从昆仑仙宗通信来的消息中知道一个散修沈中玉和昆仑仙宗弟子张致和得了当年莲台寺的根本白莲往生清净经。她就不由得动了心思, 一来,她结成元婴以来,已近八百年,元婴寿元也不过千年而已,因此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想借此突破化神,因此早早就派遣了徒儿慧静去接沈中玉和张致和两人过来,此刻慧静和他们二人一同在东海失踪,附近还出现了九幽魔宗的痕迹,教她如何不心焦; 二来,她的授业恩师就是死在上次魔劫之中,因此她对魔道中人恨之入骨,听到魔宗再现的消息更是新中大恨,恼怒想道,这些魔头死光了才好! 因此,优昙法师以元婴之尊,竟亲自领了弟子在东海上巡逻。其余宗门见水月庵这般重视,也不好意思太躲懒了,也派出门中得力弟子前来。 诸多散修不明真相,见众大派弟子都在东海上巡着,就传出了东海有宝的消息,也就到海上去了。 这些消息中虽然有真有假,但其中一条看着却十分有道理,就是说当年九幽魔宗的宗门驻地枯桑境也是在东海附近的,虽然九幽魔宗覆灭了,那宗门驻地却不会自己长脚走了的,必然还在附近。 如果有人侥幸找到了,可就坐拥一个洞天福地,何况内里还有魔宗无数珍藏。别说散修,就是有些宗门弟子听说了这样的消息,也是心头火热,仿佛在东海上转两个圈就会撞进了金山一般,完全没有想到魔门洞天内会有何等凶险。 所谓义动君子,利动小人。本来平静的东海,一下子竟比仙城还热闹些。一些会做生意的人,就弄来几条大舟,用绳索连在一起,上铺模板,就如海上浮城一般。 这一日,各个修士还在海上往来巡逻,可惜多数人除了寻到些珊瑚珍珠之外,也无甚收获。他们看了看日色,正要回到浮城上歇息的时候,忽然间仿佛听到从远方传来一声雷鸣,抬头看了看天,只见天空朗朗,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就想又不是春天,怎么还有干打雷的? 然后,他们就看到自天际出现一条白线,向着自己而来。随着白线越来越近,竟发现那是汹涌连天的巨浪,巨浪如白马奔驰而来,转眼间就到了跟前,打了他们一头的水。幸好都是修行之人,没有被水从空中打下去,他们一抹脸上的海水,定睛一看,却就屏住了呼吸。 他们就见到在海面上缓缓升起的一由海水构成的大门,排开巨浪,缓缓开启,从门外看进去,可以看到内里竟是鲜花环绕、芳草绿树的胜景福地,联想到之前的谣言,忍不住就咽了口口水。人人想到,天不薄我,竟让我遇到了。 但在下一刻,他们就要大失所望,从门中竟是有人出来的。他们立刻就想到这洞天难不成是有主了?!这教他们如何接受得了,本来都把这当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此刻却发现这竟是有主的。 一时间,恶向胆边生,有些人就想到,哼,等我杀了几人,这洞天不就是我的了。有些老成的,在一旁看着那些冲动之人都向刚出来的几个人冲去,暗自留意,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中玉和张致和带着人刚从枯桑境里出来,就看到外面的人面目狰狞地冲向自己,暗叫不好,赶紧一掐诀要将时空道标之门收起。张致和屈指在沉璧剑上一弹,剑鸣一声,清音振振。 有人听到了之后,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认出这是昆仑仙宗剑意袭魂的手段,就有了退却之心,去得也更慢些。而另外一些本来就对大宗门怀有嫉恨之心的人,见到张致和这般倨傲地以剑鸣示警,心里更恨,运起诸般法宝就向张致和打来。 张致和最不怕的就是群战,当日筑基期就能以一战百,此刻结成金丹,神气合抱,灵力充足,哪里会怕!一奋身,一仗剑,就直接撞入其中,剑护周身,如银光繁花一般,收割着来犯者的性命。 而此时,本被吓了一跳的慧静也反应过来,看到这些人所为,不由得有些厌恶,暗暗念了两句佛,祭起定海珠护住沈中玉全身,等他慢慢把时空道标之门收起。 就在这时,本来还焦心着无法找到慧静的优昙法师,忽然心有所动地一抬头,就远远看到慧静祭起定海珠时放出的五彩毫光,不由得脸色一喜,一运遁光,转眼而至。她看到慧静平安无事地站在那边,护着同伴,想要喊她,却又想道,休要教她分心了。 然后,她就留意到众人性命相搏的景象,出家人心肠慈悲,看不得流血,便喝道:”阿弥陀佛。却是何事?竟要这般性命相搏?!不若停下来吧。”她一边说道,一边挥手将他们分开。 本来在人中搏杀的张致和感觉到一阵和缓的力度将他拉开,一抬头看到个粗布衣服但是仪态雍容的老尼,认得是水月庵的人,就势收手,回到沈中玉身边,提剑看着众人。 慧静这时候也看到师父来了,喜道:“师父!”一句喊出,已是流下泪来。 优昙见到她,也是高兴,招手道:“过来吧。” 慧静回身看看沈中玉和张致和,沈中玉虽然一边在控制时空道标之门,但一边还犹有余力地向她点点头。慧静一笑,转身就向优昙走去。 优昙见徒弟平安无事,且修为长进了好多,惊喜道:“好徒儿,你无事就好。” 慧静也强压着激荡的心绪,跪下给优昙叩头,道:”师父!“ 这时候,场上之人见到这一幕,也有认得优昙法师的,见到本来护着那两人的尼姑竟是她徒弟,再加上本来就上场的那个剑修是昆仑仙宗的弟子,竟是两大门派联手,他们不禁就有些心灰,想要退去。 但也有人情急智生,想到一计,便就到了优昙法师跟前,行礼道:“法师有礼了。” 优昙法师见到是流云派的一个金丹长老名唤鹤持的,便点头示意。 鹤持见她不算太过倨傲,便道:”法师,那便是贤徒了?“ “小徒拙劣,实在让人见笑了。” 鹤持捋了捋胡子,道:“法师的徒弟果然不凡,不愧是水月庵的,只是可惜了。” “嗯?可是她有何不妥了?” “只是我的一点妄想罢了。刚才贤徒却是和另外的那三人从时空道标之门内出来的。而这时空道标之门却是通向枯桑境,那可是九幽魔宗的洞天“最重要的是,这几人居然还能平安无事,嘿,他们究竟哪个是魔宗弟子?鹤持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说道。 优昙法师本来就对这枯桑境再现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是为表公心,还是问慧静道:”那可是枯桑境?“ 慧静在旁,听到鹤持这般说,心念急转,急得一额头的汗,她也师父最恨就是魔道中人,若果师父与沈中玉起了争执,相搏之下未知胜负谁手。虽然她心里信服师父乃是元婴大能,但是沈中玉可是九幽老祖,就算转世重修,也是能以元婴之身把化神期龙母折腾得狼狈不堪的人,师父若真和他对上了,这可怎么好。 她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对于这个,却是无可否认,佛门中也有不得妄言的戒律,只得应道:”是。“ 第153章 城 沈中玉听到这个笑了,道:“让他进来吧。” 来的是一个一身绸衣的半老男子,带着几个捧着金银的小厮进来。他竟也是个修士,虽然不过是炼气修为,但在凡间,练气修士也是难得的高手,这般说,能把他当奴仆看的也是修士之流。沈中玉无心招惹个仙二代,虽然不妨事,但也很麻烦,很是客气地笑着向他颔首示意。 那个老仆进来见到是两个看不清修为的人坐在席上,也是吃了一惊,收起傲慢之色,拱手就道:“两位前辈有礼,这是我们小公子命送与这位姑娘的。”说罢命身后的小厮将金银一一奉上与沈中玉过目。 沈中玉道:“与我何干,给她就好。” “是。”他恭敬应道,又说:“我们小公子最喜欢就是结交好友,说不定一会儿就好奇过来了,还请前辈勿怪。“ 沈中玉便问:“你们是哪一家?” 那人带着几分骄矜答道:“会稽王家。” ”替我问渔樵山人与拂云夫人好。你们家小公子要来就来吧。“ 等他走了之后,沈中玉才对张致和道:“若在平日,我就直接说一句素来喜静,无事别来好了,谁会想到会在这儿被逮住了?总不好板着个脸。” 张致和闻言笑了,说:“能和同伴论道也是有趣之事。” 沈中玉心有戚戚地点头,不用回去看着慧静就好。 过不了多久,王家的小公子果然寻声而至。头戴玉冠,穿着一身赭黄镶边杏色流云百福袍,眉眼如画,嘴角含笑,摇着个扇子,风度翩翩,分明是一世家公子。只是他年纪实在小了些,看着不过十五六岁,脸上还带了点婴儿肥,显得十分稚嫩,甚至有些可爱。 他刚进来,微微昂着头,但眼睛一看到沈中玉,眼神一亮,立刻就弯了腰,上前一揖到底,道:“前辈,在下王方玉。“ 沈中玉看他一副小孩儿的模样,乐了,便颔首回礼道:“君何前倨后恭?“ 王方玉两眼发亮地看着沈中玉,道:“前辈风姿过人,我对前辈一见倾心。” 老仆听到这句要命的话,恨不得过去捂住他的嘴,这是元婴大能,是那么好调戏的吗?小公子你不要命了? 沈中玉尚未说话,在旁的张致和听到就眉头一皱,筷子一扔,就道:“怎得轻佻行事?”看着恨不得将这人扔出去。 王方玉只是看着沈中玉,将张致和的话完全忽略了,喋喋不休地说道:“我名王璧,父母取字方玉,年方三十六,尚未娶亲” 沈中玉本是哭笑不得,但听他越说越离谱,脸色冷凝,冷然道:”小公子睁眼看看,我是男人!” “无妨,无妨,阿爹阿娘不介意的。不,美人前辈别生气,我并无冒犯之意,你让我再看两眼就好。” 张致和一手按在王方玉肩上,直接捏碎了他的肩骨,说:“清醒一下。” 王方玉痛得哇哇大叫,按着肩膀在原地哭道:“你人丑就算了,怎么还这么讨厌?” 沈中玉看了看他带来的人一眼,道:”是我送他走,还是你们带他滚。“ 老仆听到这个,一个激灵,赶紧道:“我们立刻走” “我说滚!”沈中玉话音一落,这些人就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蜷缩成球那样滚了出去,其中王方玉最为痛苦,因为肩膀受伤,一落地就觉得痛不可当,但好歹还是滚完了。 沈中玉道了声晦气,恨道:“我们走。” 张致和见此握住他的手,安慰道:“那个人是被宠坏了。实在可怜王家两位老前辈。” 沈中玉道:“不说这个了,我们明天就找船出海。”让我再遇到他一次,我就要忍不住直接送他去死。 第二天,他们就到码头上不惜钱财在前往珞珈山潮音洞的客船上赁了两个房间,张致和把马车打发回宗门,然后就登船出海。 因为花钱多,他们赁了这两个房间倒也不错,慧静自己占了一间,沈中玉和张致和还是一道住。内里用隔扇帷幕隔出了一明一次两间室,明间待客,此间用来睡觉静修。装饰不算华丽,但也不至于太简陋。沈中玉进去打开窗,看到海天一色,郁气渐消,也露出了真心笑意,道:“还有不到半个月,这事就算完了。” 张致和心里一算,也道:“确实如此,不知先生到时有何打算?” 沈中玉道:“元婴修行一是在践行之中感悟法则,另一种就是在静修中与法则贴近。我想这也该回去好好静修一番,这次闭关估计要十来年水磨功夫,才能神与法近。” 张致和听到这个,道:“师兄让我回去执赏善罚恶剑。掌宗门戒律杀伐之事。“ 沈中玉闻言道:“这也是好事。”赏善罚恶剑乃是昆仑仙宗中一个只差一步就化形的灵宝,能决公理,正善恶。金丹期后心魔缠身,要晋元婴先过心魔劫。因此,沈中玉稍和缓些,带着张致和,以红尘富贵磨其心性,卢问鹤就更狠,让张致和直面诸恶来锤炼心性。 不要以为昆仑仙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就人人都像小白兔那样纯良。当他人长生在望,而自己寿元将尽的事,有几人能心平气和?当筑基日久,金丹不成;或借助外法成就金丹之后,寿元无多的时候,几人能不生心魔?还有种种为家族徇私,欺压其他弟子的事,不一而足。 张致和掌刑罚之后,面对的就是这样自恶念而生之事,真是好大的磨炼。若经过了,元婴在望;若过不了,心魔入体,就堕入魔道。 沈中玉感叹了一下,看着张致纯挚的眼神,没有说什么,现在说得再多到时候让他想歪了就更糟,就道:“陪我杀一盘吧。” “好。” 两人就在窗边摆开棋盘,你来我往地拼杀起来,只觉水面风来,清凉无限。 就在二人手谈之时,在他们乘坐的客船后面却也有一座大船,仿佛水殿龙舟一般。坐在正殿中的人正是王方玉。老仆正苦劝在大殿宝座上半坐半卧的小主人,道:“公子,家主和夫人都传信让公子好好在岱屿玩,公子你这是要去哪“ 王方玉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昂着头,一脸梦幻地说道:“前方孽龙为祸,我自然要去英雄救美。” 老仆听到这个,脸如黄连般,更带了苦意,劝道:“公子,那是元婴大能。”若果连元婴大能都解决不了的孽龙,你更解决不了呀。 王方玉道:“我有阿爹阿娘给的保命之物,不怕。” 老仆听到这个,暗道,公子你不怕,我们怕呀,唉,只得暗自祈祷,定不要出事才好。 沈中玉和张致和一道下了两日棋,只觉得岁月静好,更喜慧静终日待在自己房内念经,不来打扰,二人相处更是亲密。这日也是手把着手地在棋盘上乱堆着棋子,渐渐就觉得窗外黑了,往外一看。 空中已经是密布的云,严丝密缝地压得一丝儿风也不曾起,只在远方云上还有着淡金色的镶边,然后霹雳一声,天上云层翻卷,大雨倾盆,然后海面像煮沸了一般,波涛卷起如雪。他们感到船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了,两人心里暗暗惊叹一番,沈中玉却有些不祥预感,想到自己被那个二货气得忘了在出海前卜算一番,真是失策。 张致和却想不到这些,拉着沈中玉就到甲板上去。看着客船如一叶孤舟被海浪抛上抛下,人在其中颠来倒去,因为皆是修士倒不觉得什么,反觉趣味。 但是沈中玉在甲板上看了半日,越看越不对,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客船四周波涛里四条黑龙自水中而出,在空中盘旋飞舞,众人在龙威之下一时两股战战,险些跪倒在地。 不过是几条小龙的威压,对沈中玉却无妨碍,但是他观察了一下那几条小龙的形态,心中隐隐就有了个猜测,脸色肃然,拉着张致和道:“龙母出行,我们要小心了。” “龙母?” “龙族之中,化神期老龙,雄的叫龙王,雌的叫龙母。这看着像是龙母携子而出。”沈中玉道,“这几条龙血脉相连,不是兄弟就是姐妹。” 沈中玉话音刚落,就听到从天边传来一声女声,像是雷声从远方传来,入耳柔和却自有威严,道:“道人有些见识,怪不得能伤我那个老鬼。” 沈中玉听到这个,像是见鬼了一样,我什么时候是得罪了一条老龙,他想了想上辈子虽然也有做过屠龙之事。但是结成元婴,万象更新,因果已了,她就算是卜算也算不到我身上才对。不对,沈中玉心念电转,想到一个可能,莫非是张致和给自己挑的那瓶龙血? 第154章 城 话音刚落,在场之人互相看了几眼,有几个人忍不住看着被包围在场中两人舔了舔嘴唇,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张致和见此,握紧了手中沉璧,尽量安抚着已经在颤抖着的宝剑,控制着自己不要冲进去大开杀戒。但若他们敢有异动,他就是拼尽性命也要护先生周全。 此时,沈中玉却还在专心致志地操控着时空道标之门,要将它完全收起来,听到慧静的答话,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是情理之中,只是暗暗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鹤持听到慧静承认,微露笑意,这样的笑容在慧静眼中显得狡黠又讨厌。他继续说道:“那么,这两人能平安出来,想必也沾染上了魔道手段。之前,还有九幽重出之事,莫非他们就是九幽魔宗的余孽?“ 慧静听到这个,银牙一咬,看到这么多人,包括师父在内都看着自己,心如擂鼓一般,她看了看站在远处的沈中玉和张致和,他可不是什么余孽,他就是九幽,但是这事要说出来吗?他已转世,且深谙佛法,想必不会再危害人间,常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想到这里,心里一松,开言道:“魔修最恨佛子,他是魔修,那我早就死了。”她觉得从小腿肚子到自己声音都在打颤,但实际上在外人听来却是坚定无比,优昙再不生疑。 而在场众人听到这个,却不由得一阵失望,竟不是魔修,但是他们仍然不愿放弃,洞天出世万年难得一见,但这样的机缘居然就成了别人的,这叫人如何甘心,嫉妒、不甘和强烈的憎恨像是毒汁一样灌满了他们脑子。若果沈中玉此刻还是魔修,只需要轻轻一句话就可以让这里变成血肉修罗场。但此刻,他却只能被动防御着随时可能袭来的进攻。 沈中玉以他作为元婴大能的听力,听到这两句话,心里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再想不到除了阿致之外,还会有一个正道中人愿意相助于我,还要是佛门修士,他忍不住自嘲道,就我这样也足够笑傲群魔了哈哈哈。 鹤持听到这个,却似是泄了股气,转念一想,却就对沈中玉遥遥行了一礼,然后以金丹法力发声,声音朗朗,说道:”原来我这妄想竟是错了。但是,魔境出世,如此凶险,只由一人掌管,未免太过危险了。若果这人为妖魔所迷,那可如何是好?“ 众人听到这个,心中一动,连连道:“对,对,对!这个魔境该是见者有份才是!” 沈中玉这时候,还差数息就能将洞天完全收起,更不理他,张致和却忍不住,骂了一句:”无耻!“ 鹤持听到这个,却对优昙法师,道:”法师,你看,我这完全是出于一派公心,他这般却不是把法师也骂进去了?“ 优昙法师活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些小把戏如何看不分明,只是自重身份,虽然厌恶但也没有一掌把这小人抽飞了,却皱眉道:“这事与我何干?“ 鹤持听到这个,一下子噎住,道:“这也是为了清除魔道余孽。“ 慧静怒道:”他们不是什么魔道余孽!“一个是九幽老祖本人,一个昆仑仙宗的弟子,自然都不是魔道的余孽。 优昙法师笑着拍了拍慧静的肩膀,道:”那是昆仑仙宗的弟子。” 鹤持闻言,也不由得目露惊悸,挣扎了一阵,才说道:”莫非水月庵,害怕昆仑仙宗?“ 优昙法师敛起笑意,冷淡道:”正道弟子,同气连枝。慧静,我们走吧。“除了自己之外,在场再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这个鹤持是要挑动自己出手了,真是可恶,难道大宗门的人就不长脑子,任人挑拨不成? “是。”慧静赶紧应道,好了,这下子,师父和我们都走了之后,这些人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就张致和一人都可以压制住他们,应该不会出事的。 鹤持看着她们师徒要走,不由得有些急了,这,若她走了,她们就真的再无摸到枯桑境的可能,眼神乱扫,忽然间扫到一只扒着张致和大腿要抱的像是似虎非虎,似豹非豹的妖兽,惊道:“哎呀,那只是什么妖兽。看着不祥!” 优昙法师听到这个,停下脚步,看了那妖兽一眼,初看只是平常,但再看下去,就觉得不凡,确实不像是等闲妖兽。 慧静见老师盯着那妖兽看,心里不由得急了,虽然沈中玉不曾告诉自己这是什么,但是能让他天天抱着的会是普通的小野猫吗?如果被师父认出了,那真打起来,可如何是好?她赶紧说:“师父,我们不走了吗?” 优昙法师叹了口气,说:”我们若就这样走了,只怕会有惨祸,等着他们散去再说吧。“说罢,她继续盯着那只异兽看,仿佛在哪儿好像见过。 其他人虽然不知根底,但是抓到这样一个理由,都盯着了那只妖兽,道:“对,对,对,这看着黑不溜秋的,不像是瑞兽。” 梼杌被这么多人一起盯着,就是凶兽本身,也忍不住抖了抖,缩到了张致和背后,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 张致和听到这一声,不屑笑道:“各位莫非连猫都不放心。” 鹤持道:“从魔境出来的,怎会是普通的猫?!” 张致和看了一眼还站在优昙法师身边的鹤持,冷凝的脸上勾起一抹淡笑,竟似是冰花初绽,冷厉清艳,道:”昆仑张致和,敢请与这位老先生决一死战!“,话音刚落,手中就沉璧发出一声铿鸣,表现出欲要饮血的兴奋。 “张致和!”人的名,树的影,张致和也算是凶名在外,这样一个名号砸下来,把人砸到头昏脑涨,鹤持也早已听说过张致和的名声,此刻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迫于名声下,也不能逃之夭夭,他只得嘴硬说道:”我之所说,完全是出于一派公心,张道长,你莫非是要倚势压人不成?“ 张致和语气平淡地说了句:”用不着。“对付你需要我仗势欺人吗? 鹤持急得心焦,但是张致和显然不是翩翩君子,会等着他准备妥当的人,看到敌人只是发呆,连武器都不备好,心里冷笑,提剑就上。 张致和人剑合一,直接就冲到鹤持跟前,却被优昙法师拦下来了。虽然优昙法师也厌恶鹤持小人行事,但也不愿见血,拦下张致和的剑光说道:”罢了,如此小人,你又何必太计较?“ 张致和也不行礼,只是双眼看着躲在身后的鹤持不放,道:“耻与同列。” 鹤持见张致和被拦住了,平生了几分胆气,道:”莫非张道长是心虚被我说中了,想要灭口不成?“刚说完,他就忽地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呜咽,皆因他越过张致和的背后看到本来还在的时空道标之门,竟然已被收了起来。 万般算计,终究成空,还要得罪了这么多人,鹤持一时心气不平,竟然直接就从优昙法师身后冲了出来,扑向张致和。 张致和见到他竟然送上门来了,本待一剑了结了他的性命,却见到他双眼血红,欲要噬人一般,一剑刺入胸膛之后,他仍气势不减地伸长双臂一把抓住了张致和的肩膀,要把张致和的手臂扯下来。 张致和剑意勃发,震碎了他的腕骨,然后向后一退,发现他周身黑气环绕,双眼血红,不由得一惊。 这时候,本来刚收起时空道标之门的沈中玉忽然感觉到剧烈波动的魔气,转头远远看到竟然有人凡身入魔,而张致和还站在那个魔头跟前,吓得他赶紧喊道:“阿致,过来。” 张致和听到这个,一边警惕地提剑看着鹤持,一边缓缓后退。这时候,鹤持见张致和居然动了,一下子虎扑过来,本来修剪整齐的指甲不过顷刻就变得长而锋利,像爪子一样要抓在张致和身上。 张致和本来举剑要招架,身后却忽然有一道清光飞掠而过,重重地打在鹤持身上,将他打得要跌落海面,然后清光一裹,就将张致和裹挟回到沈中玉身边。 清光一定,张致和露出身影就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沈中玉严肃地看着鹤持的异动,说道:“凡身入魔。” 张致和听到这个,倒吸了一口气,道:“那会怎么样?“ “这人已经成了天魔载体,在完全死掉之前能一直战斗。虽然只是个小小金丹,但是。”沈中玉说着,手在空中轻轻一拂,如按琴弦一般,发出一声清亮的弦响,隐没在空间间隙中想要来袭击众人的天魔虚影,化成一道隐隐约约的银灰散落开来。 他继续说道:“战力不下元婴,而且天赋神通能穿梭空间,如果是不熟悉天魔习性的化神也要小心些。”他看了一眼,慧静她们,传音去提醒一番。 慧静听到沈中玉传音,发现忽然间就要直面天魔,心理一恨,咬牙跟优昙法师道:”我们也过去吧。“ 优昙法师闻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祭起本命法宝寂灭菩提钟,钟声响起,涤荡心灵,佛光昭然,照耀万物,将附近围观之人也笼罩在佛光之内。 而另一边,沈中玉也祭起量天尺,护住自己和张致和,同时封锁空间,免得为人所趁,他看了一眼那些旁观之人,要他主动提供保护,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说两句话还可以,就以法力发声,开言道:”此人天魔入体,凡身入魔,无关之人速速离去,否则后果自负。“ 在中央的鹤持伏在半空云上一动不动,仿佛恢复了神智一般,在旁的人一些听从沈中玉的劝说,走了;还有一些人虽然见到两个元婴大能都一同提起警戒心有防备,但是还有些不信,也不散去,只是看着。 第155章 城 宫门大开,约有数十丈宽,可使四龙并行,龙母先走,龙子后循。门洞里也是长约十丈的甬道,但对于这几条龙来说不过是转瞬而过的事。 门口是天下奇花异草共聚的园林,珠林玉树光怪陆离。等越过花苑之后,才是正殿。在正殿前,驮着他们的龙子一抖身子,把他们扔在地上,落地化为一个脸色苍白,一身黑衣的青年,向前面也化作人形的兄长母亲拱手道:“犯人已带到了。” 龙母所化的是一个修眉凤眼、云鬓高盘的宫装贵妇,约有三十岁上下,她摆了摆手道:“将他们送到厨下看管着。” “喏。”龙子应声,轻轻松松地把三人提起就走,走了两步,他发现其中两个男的身量太高了些,一直在地上磕磕碰碰着,便提高了一些手臂,避开了地上的积水。沈中玉虽然还在晃晃悠悠中,还是看到这点,不由微微一笑,想不到龙母竟有个这样的儿子,可爱得很。 龙宫的厨房也很大,内里热火朝天,众多水精海怪在内忙碌着,各展奇才要博主上一个称赞。里面的其中一个鳖化的厨师看到龙子提着人进来,上前就弓腰笑道:“四殿下,这样粗活,我们就行了。“ 四殿下摇了摇头,道:”这几个扎手的很,我来吧。。“ “是。”鳖精看了他们几眼,说:“一个元婴,两个金丹,可以做一顿龙凤金丹大补汤,还有一个清蒸元婴了。” 众人听到这句,沈中玉尚可,闭着眼养神当听不见;张致和听到,垂着头耐心感应在金丹中的沉璧剑,可惜全身法力被制,沉璧剑只能发出无声的呼喊而无人所觉;慧静咬着牙,攥了拳头,只恨动惮不得,不然定打杀了这个大胆王八不可。 “母亲说了那个佛门修士要用香油炸着吃。” “得了,龙母高见!其他的我会料理的。“ “先别动手,他们要用来祭老龙王的。” “诶?喏。”鳖精躬身应了。这时他们也到了厨房深处,那里放着一排的木笼,随意选了两个,把他们扔了进去。龙子看了看,道:”给他们些吃的,别让放坏了。“ “是。” 龙子走得远了,回头又看了一眼他们,刚好看到沈中玉向他微微颔首一笑,只觉像着了魔一样想要回去放了他们,但是握紧了拳头,最后还是走了。 沈中玉有些可惜地看着他走了,心道,还差些火候,久不曾用摄魂之术,都要生疏了。 张致和坐在阴冷的木笼里,忍不住抖了抖,金丹宗师寒暑不侵,而今也觉得冷了,想必不是寻常寒气,刚要说话,就听到慧静嚷道:“哎呀,作孽作孽,这些畜生都作了什么孽?“ 张致和忙问道:“怎么了?” 慧静皱着眉道:“你不觉得特别冷的吗?这是阴气密布所以会冷。这里都死了多少妖兽,居然这么重的阴气。“ 本来一直在靠着墙,闭目养神的沈中玉听到这个,眼皮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这处龙宫建成一千两百年,建成当日,杀两百妖兽,三千人为祭;随后,每年血食妖兽约在四百头,人约有三百之数,皆从各地虏来,其中往来船只倾覆,也算是打牙祭。“ 两人听到这个打了个寒颤。慧静声音都有些儿变了,道:“你却是从何处得来?”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沈中玉睁开眼,端坐起来,眼睛里神光闪烁,本来黝黑的眸子里仿佛泛着一抹幽蓝,兴许是因为眼眸变化的缘故,身上气质也变得更为诡秘莫测,显得危险而引人接近。 张致和看到比昔日更显神秘的沈中玉,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恐慌,他感觉到沈先生好像下一刻就要暴露出他所有的秘密,能和沈先生更亲近些他本该高兴的,但又感觉到,只怕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他不由得上前抓住了沈中玉的袖子说道:“先生,你” “嗯?“沈中玉低头看了看张致和,眼神虽然依旧纯挚,但更多了疑惑,难免有些恍惚,之前抱着他说”不准怕我“的只是一时失态罢了,若果终究形同陌路也是无可奈何,但最后还是道了一句:”别怕。“不要怕我,我不会害你的。 张致和道了一句:“我不怕,我知先生不会害我,我“心中万千思绪竟是不知如何说出,他不由得后悔当日不曾尽说心事,总比这样子来得好。 慧静一转头就看到他们这样相对脉脉无言的样子,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本想说什么,但好像又插不上话,想起沈中玉数次看自己那森然的眼神,愤愤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沈中玉拍了拍张致和的手背,却被张致和反手抓住,笑了道:”有人来了。“ 张致和也不管,依旧握住,仿佛这样子就心满意足了,回头看向木笼外,果然是有人来了。 来的是刚才把他们扔进去的四龙子,他回头看了看,看到无人了,才疾步过来,在他们面前蹲下来,压着声音说道:“你果真能让我成为龙宫之主?” 沈中玉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唇前,作了个安静的手势道:“我定想方设法让殿下得偿所愿就是了。” “如何做?只要你能做到,我就做主放了你们。” “杀。” “杀?”龙子道,“这可怎么好?我怎能伤了母亲他们?” “不用你们杀,我们来。” “就你们几个?” “我能绕过龙宫禁制来和你说话,你说呢?” 龙子闻言低头沉思。沈中玉就像看着朵花儿一样充满耐心地看着他,张致和却十分惊讶地看着沈中玉,先生真是能人,这是如何做到在全身法力被制的情况下传音的? 沈中玉虽然修为不过元婴,但是上辈子却是经历过六次散仙劫的化神大能,神识博大缥缈非寻常元婴可比。再加上结婴之后,法力雄浑,又因为有上辈子的基础,轻轻松松就摸到了法则的边,勉强达到神与法近。 他便用神识沟通法则,强行在龙子宫中显形游说,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这条心思浅薄的小龙骗了来。因为不用法力,全用神识,自然也不会触碰到龙宫的禁制。只是这法子实在耗神。 最后,龙子一咬牙道:“好。我信你一回!“他搓了搓手,道:”你们如今法力被禁都是因为母亲手中的灵宝透骨弱水环,只要我偷来这环就能给你们解禁,你们可不能忘了答应我的。还有就是,不要伤了我兄长和母亲性命。虽则他们作孽不少,但是罪不至死。“ “愿以道心起誓,定让殿下得偿所愿。”沈中玉道,同时一伸手按住刚要说话的慧静,让她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好。”龙子闻言起身离开。沈中玉等他走了,才有些疲惫地又靠回到墙上养神。 张致和见此,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自己肩上去靠着,先生用这法术想必很辛苦吧,只恨自己无能还帮不了先生的忙,一边想着一边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让沈中玉靠得更舒服些。 沈中玉感觉张致和这般细心爱护自己,不由得有些欣慰,忍不住期望,说不定他不会离自己而去,但转眼又将这心思埋下,要正道宗门的弟子放弃一直以来秉持的替天行道的理念,还不如要猫不吃鱼好了。若这般纠缠下去,我怕死,也怕他死。想来想去,总有几分灰心。 慧静看他们这个样子实在奇怪,往一边挪了挪,想到这沈中玉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这般本事,看他行事不像是正道中人,只怕要为祸,但是他现在好像又要救我们。以后他真的作孽的话,我却怎么好?真要斩妖除魔,在道义上我也说不过去。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仿佛他们都被遗忘了一般。直到又是深夜,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厨师散去,三人静坐在黑暗之中。沈中玉忽然轻笑出身,道了一句:“半夜才来,殿下也是妙人。“ 龙子擦着火,点了支蜡烛道:“我不要当什么龙宫之主了,我给你们透骨弱水环,你们走吧。” 沈中玉听了这个,笑意更深了些,道:“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沈中玉神识博大如汪洋浩恣,轻易就寻到了龙子藏在袖中的透骨弱水环,神识渗入其中,抹去龙母的烙印,留下自己的,立刻就解开禁制。禁制一解,众人身上的水龙脱落在地,如同普通的积水一般。 这时候远在寝宫之中烂醉在床上的龙母忽然心有所觉,喝了的酒都化作冷汗蒸了出来,怒吼一声孽子,翻身起来就要赶到厨房去。 而还在厨房的龙子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惹到了什么人,立刻就要祭起本命法宝。沈中玉看了他一眼,颔首一笑,道:“我说了,要让殿下得偿所愿。” 龙子眼神一阵恍惚,然后就跪倒在地,哭道母亲,抱着沈中玉的大头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劝谏龙母行善收敛的话,沈中玉摸了摸龙首说道:”可怜你了,你母亲作孽不少,若继续下去恐怕连轮回都入不得。“ 龙子止住哭声,可怜兮兮地说了句:“那大人说要如何是好。” “自然是让她立刻就放下屠刀。” 这时候,龙母的怒吼已经近在耳边。沈中玉却还颇有闲心地跟拔剑出鞘的张致和说了句:”一会儿不要吓到了。 第156章 城 远望是一处平湖,近前方觉浩大汪恣,湖中有岛孤出如山,初出水时还算平整,形成一处草茂林深、溪水潺湲的平地,渐往东方就一路高上,竟成了丹崖怪石,削壁奇峰,至于瀑布飞泉,更如滚珠碎玉一般点缀其中。林深见鹿,接海闻龙,四时奇花瑞草映日,不老苍松怪柏照虹,正是洞深仙人宅,峰高修士家。 两人站在半空中,任高空狂风吹拂,衣服纹丝不动,只是看着下方的这处福地,带着他们来看洞府的外务堂执事被风吹得瑟缩,又因畏惧元婴修士,抖抖索索地缩在一边。张致和见他被天风吹得可怜,挥手让他下去了。 等人走后,张致和才带了几分自豪、几分热切对沈中玉说道:“先生,你看此地如何?可住得过?”这里总不会亏待先生了吧。 沈中玉心里酸溜溜地赞叹了一下昆仑仙宗可真会挑地方,想起自己上辈子住的鬼哭林,本来他挑的时候也是洞天福地,无奈手下那群魔崽子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把好好的福地祸害得不成样子,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沈中玉收敛心思,没有再想,笑道:“很好。此地风水甚佳,承昆仑余气。” 却说当日张致和去外务堂看宗门配发的常例,至于车架、坐骑之类的,他也不挑,随意圈了一个就是,但是想到洞府日后还要招待沈中玉,便上了点心,在地图上看了半日,最后选了在朝阳峰东南大湖上的一处孤岛。 此地曾是上古灵石矿所在。传说当年,昆仑王母出嫁,除了金墉城、瑶池洞天、龟台宫等,元始天尊还点化十座凡山化为灵脉,内含灵石,送与王母作嫁妆。大概这也是古往今来最贵重的嫁妆了,也就只有上古大能有这样的手笔。闻说还虚修士也能转化灵气为灵石,但要一次过点化群山却就力有不逮。这般说来,昆仑仙宗用的几乎全都是王母的嫁妆,果然是上古一脉传承。 张致和道:“别处倒还罢了,我觉得崖顶可以修一座盘龙亭,以后登高望远也好有个去处。亭内还能放个棋盘,亭的名字就叫做烂柯“ “嗯,崖下平地还能修一处校场。”沈中玉听到后面笑了道。 “先生知我。” 两人说笑着降下云头,将这孤岛逛了大半,执事又引他们自半山腰开凿的洞口入内,内里似是另一个人间,内里深约千尺,地面宽约百丈,匠人心思灵巧在内度着地界,因地制宜地修成了一处福地。 尚未采尽的灵石嵌在岩壁上闪闪发亮,如漫天繁星,日光自山壁上的凿空斜投而进,照得灵气氤氲如雾。小径沿着岩壁曲曲折折,宫殿、精舍随地形起伏而建,苔花掩阶,草色入帷,动看风袖振振,静听水声潺潺。 沈中玉见这本是废弃的灵石矿改成的清幽福地,赞了一句:“好巧思,却是如何想来?” 执事在旁听到,颇有几分得意,却还是笑而不语。沈中玉也不用他回答,看向张致和道:“此地不错,就是清冷些,你也不是爱热闹的人,倒也无妨。” 张致和应了一声:“嗯。”然后就向执事道:“就此处吧。” 执事听到这个恭敬道:“喏。不知道张师叔祖的随从是要怎么挑?是让他们到这里来,还是师叔祖回去看?” 张致和闻言,道:”你让他们来吧,要听话些的。“ 三言两句把人打发走,张致和痛苦地揉了揉额角,道:“真烦人,再想不到结丹之后要这般烦人。” 沈中玉见此,刚要说话,楚凤歌身边的绿萝就过来了。这个小女子领着人,娉娉婷婷地走下来,行礼将经书递会给沈中玉,柔和妥帖地说道:“郎君说沈道长之前考虑再无不妥。这经书毕竟是佛门之物,确实应该还予佛门。既然莲台寺已不在,就与水月庵吧。“ 沈中玉将书收回,一颔首道:“谢过楚真人指点。” 绿萝微微一笑,然后就对张致和道:“奴婢听大郎说,二郎也要搬出来了。真是大喜事。只是朝阳峰更要冷清了,二郎有空闲多去看看郎君罢,郎君也想大郎和二郎承欢膝下的。” 沈中玉眼角看到绿萝慈爱和蔼的笑容,忍不住抖了抖,更觉得古怪,楚凤歌也太纵容他的侍女了。 张致和自幼被绿萝带大,对此十分习惯,忙应道:“是。” 然后绿萝就谆谆善诱,和他传授了一堆处理家务杂事、安排人事的经验,听得他昏昏然、晕晕然。 直到绿萝走了,张致和还一副蔫蔫的样子,看得沈中玉十分心疼,暗道,这楚凤歌究竟会不会管教侍婢,就看着侍女祸害自己的徒弟,未免太不尽职了,幸好还有我在。 沈中玉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不必想太多了。那是下人仆役知道的事,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张致和抬头看了沈中玉一眼,双眼还有些失神。沈中玉半抱半扶地把他拖到石凳上坐下,在他的耳边道:”不必理她,莫让这些杂事磨钝了你的剑!“ 听到这个,张致和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一抬头看到沈中玉的下巴,反应过来自己窝在沈中玉的怀里,不好意思了一下然后就放弃挣扎继续窝着,忍不住抱怨道:“再不知绿姨这般能说。” “她说的那些你都不必管。你师父不会为了这个难做。”沈中玉道,上辈子他主持九幽魔宗难道还要为了仆役的想法委曲求全?还会因为这个而难为自己的徒弟?想多了。仆役也好,金丹长老也好,不顺心意那就换掉好了。 不过,一般来说,金丹长老什么的和自己没有什么交集,他们不敢惹自己,自己也没兴趣理。除非让他发现一个伪装成宗内长老的正道修士,那他会很感兴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他拎去研究研究。 “唉。”张致和叹了一声,在对比了沈中玉和绿萝说的,他觉得还是沈中玉说得比较在理。他所求者道,所仗者剑,至于种种外物,有亦可,无亦可,为了这些事去强迫自己,才是本末倒置,最怕的是沉迷其中,与世沉浮,反认他乡做故乡。 张致和这样安静地在沈中玉怀里躺了半日,爬起来道:“谢过先生教诲。这样,那些随从之类的我就可以不用见了吧。” ”确实可以,但我劝你还是真的找几个不惹事的。不昧因果可不是随意招惹因果。“沈中玉看到他转眼就想出了个偷懒逃避的法门,险些失笑,“难不成你想他们到处惹事,你一回到宗门就要负责给他们打架吗?” “先生说的是。”张致和也想到这点,痛苦地应了一声。看到他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沈中玉手有点痒,很想把他再抱一下。 张致和想通之后,懒得麻烦,雷厉风行地直接书写了几条禁令给过来的想要投在他门下的外门弟子或者杂役传看了。走了一堆,留下了小猫三两只,总共七个人,加上五只刚化形的小妖。他看了两眼,挑了一人一妖作领头,说:“自己商量着办,过后报我。” 领头之人看着张致和颇有些不耐俗务的样子,心里窃喜,恭敬道一声:“喏。”然后就退出去了。 沈中玉见他快刀斩乱麻地料理完这些事,道:“好了,俗务已了。你也该重炼沉璧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肃然道:”正是,我从明日开始就闭关。只是又要委屈先生了。” “无妨。”沈中玉道:“我也要去金墉城料理些俗事。” “嗯?” “求田问舍之事。” ”先生要在金墉城置宅?“张致和闻言喜动神色,忙道。 “嗯,我也一效万金买邻的风雅。” “诶,我该选个离金墉城再近一些的洞府。”张致和想到一点,懊恼道。 沈中玉听到这个,忍不住笑了,真傻,你总住在昆仑仙宗内,罡风环绕,再近能近到哪里去? 翌日看着张致和闭关,沈中玉就到金墉城中传信回朔方城,把留在朔方已经十年的念奴唤来,然后在城中挑了处洞府,吩咐让沈弈巡逻,念奴总理,自己也闭关了。 修行多年,新近结婴,总有许多思绪需要从头整理一番,沈中玉盘膝静坐在静室内,返景内视,看着自己的元神如婴儿也盘膝坐于重瓣莲台上,一呼一吸地吞吐灵气。 识神放空,元神主持,神识散入虚空之中,刹那间略过千山万水,领略河山万里,虚空之中各种各样的法则如同具现化一般化作流水、火球、金剑循环流转,神识一不小心就要化入其中,也跟着它们一通转化,渐渐同化其中。 这是最危险的时候,但也很修道人最为惬意沉醉的时候,大道演化而成的法则就在咫尺,令人迷醉。而元婴修士就是感悟法则演化,从而感悟法则之后的大道,突破化神。 沈中玉带着几分驾轻就熟的散漫,放纵神识在虚空中游弋,虚空中的法则演化而成的种种灵气化为甘霖滋养他的元神,使其进一步壮大。 第157章 城 等这两个胡闹完,又说完了无聊的情话,方才起来穿上衣服。然后沈中玉命人去把慧静请来,自己则摸出茶具,以及袖囊里带着的上好的泉水和茶叶,开始煮茶。 慧静来时,看到青烟袅袅,茶香悠悠,便也安静坐下,等到煮好分茶,啜饮了一口,香味袅远,仿佛有兰桂芬芳,入口微苦回甘,滑入喉咙,让人忽生爽意。慧静闭着眼,静心感受茶的回甘,只感觉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焦躁之意就消散了很多,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她起身行礼,道:“谢过施主了。” 沈中玉挥了挥手,让她保持安静,自己则看着还捧着茶杯静心的张致和。过了数息之后,张致和也睁开眼,道:“先生煮的好茶汤。” 沈中玉道:“也不是第一次喝了,还能夸,我也害羞了。” 看着这两个又要腻歪上了,慧静只能捧着茶杯装死,龙子则低着头保持沉默。 说了一会儿闲话,沈中玉才道:”这里只是魔宫的外围,要去到我以前的寝殿还有好远,而且这一路也不会太平到哪里去。“ “和鬼哭林差不多?”张致和问道。 “实际上,比鬼哭林更可怕。” 慧静嘴角抽搐,忍不住问道:“沈前辈,你连自己洞府都要这般防守严密?” “我当时觉得还一般般。”沈中玉笑道,对化神真人来说,很多布置不是为了防范敌人,而是为了生活方便。例如他的爱宠们的居住环境,有些要住沼泽,有些要住高山,有些要住沙漠,为了满足它们的要求,他也设计了不少园林。还有就是,他花园里养的花,毒性越强越漂亮,因此连土壤也是要带毒的 就算库房里放着的东西,虽然应该是封印着的,但谁知道在他发动禁制的时候,不会损坏一两个,而那些天材异宝可不一定就是无害的。 听他讲完之后,张致和正色端坐答道:“先生为我考虑周全,我万死难报,唯先生之命是从。” 沈中玉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说道:“我一直信你。“ 另外两个除了装死和点头之外,实在不想再说话,节制点!他们实在太不体面了!慧静暗道。 喝完了茶,沈中玉命人把彩辇抬过来,进去坐下,说道:“有些大,而且不能腾空。” “嗯?” “我当时只准他们步行进来。” 慧静实在不愿意再看他们在自己面前亲亲抱抱,有失体统,索性带着龙子坐在后面的宫车,也不要和他们待在一块了。沈中玉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傀儡宫女力大无穷地抬起了仿佛小宫殿一般的彩辇,后面还有几辆宫车跟着,往宫中走去。偌大的宫殿虽然整洁如新,花树繁茂,但连一丝虫声都没有,只有宫车在后发出的辘辘响声。 听着始终不绝的车响,看着窗外不曾变过的景色,一道又一道的朱墙,一道又一道的高门,景色都是相似的,虽然张致和还能记住道路,但是看这样相似的景象也觉得厌倦,不知为何联想到这是一个一环套着一环的牢笼,密不透风的笼子,让人无处可逃。 迷迷糊糊中,他忽然间觉得无比熟悉,仿佛自己就是这个笼子里的人,回头发现人都没了,车门大开,空荡荡的。他走下车,感觉条石的地板被太阳烤得有些发烫,刚晃悠了一下,就见到个宫女过来,福了一福道:”公子,大人召见。“ 他低头看了看自身,发现自己一身黑衣,只在衣服边缘有着血色的镶边,看着非常像是九幽魔宗弟子常穿的制服,自己成了九幽魔宗的弟子?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是另有人主持一般,自然而然地答道:“喏。” 跟着宫女,进入到一处阴森而宏大的大殿,一进去,看到殿内不知道点燃了多少根蜡烛,在晦暗的大殿中如同繁星一般闪闪发亮,却丝毫不曾真正驱散殿内的黑暗,他快步上前,在阶前跪下,道:“骀荡宫弟子戚寒水见过老祖,老祖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他忽地一惊,原来我叫做戚寒水,不对,我原先该叫做什么,我竟是忘了。 在上位传来一声轻柔而低沉的声音“好了,过来。“,微带笑意,但不知为何他却听出了一股阴冷的味道,丝丝阴寒之意爬上了背部,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戚寒水从地上爬起来,小步上前,步上玉阶之后,靠近宝座,低头看着铺散在宝座上绣纹精致的衣服下摆,躬身道:“老祖。” 从深色的广大的袖子里探出一只惨白枯瘦的手,手伸到戚寒水跟前,手指一勾,把他的下巴勾起来,一张同样惨白的脸就撞到他的眼睛里,宝座上的人算不上难看,但是肤色惨白如幽灵一般,眼窝深深地凹了进去,显得眼睛尤为的大,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蓝光。 戚寒水若是闭眼感觉,同样感觉到眼前这人同样有着勃勃生机,但是睁眼看着就觉得有一股迟暮甚至是死气萦绕其中,他忍不住抖了抖道:“老祖有何吩咐?” 这人挠了挠他的下巴,说:“你很不错,留下来吧。” “老祖?” “我说你躲在我门中的演技不错,转道为魔的修为更不错。留下来当我的徒弟吧。” 戚寒水一时心神大震,苦心保守的秘密不知为何竟被人知道了,吓得腿一软,被对方紧紧地捏着了肩膀,挣扎不得。 对方的手指深深地按进了戚寒水的肩膀当中,鲜血从那几个窟窿冒出,打湿了衣服,因为衣服本来就是黑色的缘故,倒是不明白,只是湿了一块而已。 戚寒水哆嗦了一下,道:“九幽老祖,你就这样把我弄死了,我还怎么当你徒弟?” 九幽老祖闻言,笑了笑,收回手,在空中甩了甩,把手上的血甩出去,道:“你回去等着拜师吧。” 戚寒水向后一退,不知为何一脚踏空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张致和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在移动的彩辇里,躺在沈中玉的膝盖上,怔怔地看着沈中玉低头看着自己,他长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剧烈起伏的胸膛,问:”先生,戚寒水是谁?“ 沈中玉看了看窗外,忽然笑了,道:“你不甘心?” “嗯?” 他挑开香炉,重燃了一把香,这大抵是上好的降香,青烟袅袅,香如兰麝,烟雾在傅山香炉上凝而不散,最后竟成了一个人形。张致和惊愕地坐下来,道:”刚才,我险些被夺舍了?“ 沈中玉道:“放心吧,有我看着,他最多也就只能移情开扉,但也无妨,多学点东西没有坏处。” 烟雾凝成的人形发出一声奇怪而粗粝的笑,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最后似哭非哭地说了一句:“这是你的新宠吗?师父。” 沈中玉弹指发出一道剑气直接穿过烟雾,道:“会说话吗?重新说一遍。” 那个烟雾发出一声古怪的惨叫,果然换了个腔调说:“我的新师弟吗?” “乖,这还差不多。不过也不是。”也没有再解释,他就道:“现在会叫师父了?” “都是师兄做的,不关我的事。” “说实话。” “我,我从不敢谋划这事,只是,只是师兄他觉得师父你活太久了,就起了谋划,我们只是知情不报而已,想着师父英明,不会有事的。谁知道,谁知道不过,师父现在不也没事吗?师父转世之后更加风采不凡了” “嘿嘿,这理由找得不错。”沈中玉赶紧皆断了他的话,就对张致和道:“阿致,你看,这就是我的其中一个不肖徒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唯有听话二字还算可以。” 张致和刚从自己差点被夺舍的可能中恢复过来,又听到当年九幽覆灭的秘事,一时说不出话来,听到沈中玉这般说,只能敷衍两句,道:“久仰久仰。”然后又开始出神,想着刚才的事。 沈中玉闻言暗笑,道:“你且稳固魂体吧。你要转成鬼修还是重入轮回?” “师父,你现在是正道修士?” “嗯?” “那我转世了还能跟着师父吧?” “随你。” “好,那我来生还要跟着师父。”那团烟雾说完之后,在空中散开,回到香炉中去了。 过了很久之后,张致和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时时打量沈中玉,想要对比他和上辈子的异同。 被他看得久了,沈中玉直接把他按在自己膝盖上说:”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嗯?” “我,先生,你的名讳其实应该叫什么?” “沈中玉。” “上辈子。” “不记得了。” “诶?” “几乎两三千年,他们不是喊我大人,就是喊我九幽老祖,我渐渐就不记得了。”沈中玉很是委屈地说了句,家族败落的时候我还太小,只有小名,不是叫做团团就是圆圆,这必须不能说呀。 第158章 城 张致和吩咐人驾车前来接人。居然还有小姑娘们打听到张致和,命侍女送了帖子、果点过来,张致和见到只觉头大如斗,都拒了,招呼在旁一直笑着的沈中玉,还有慧静上车。 慧静上去之后,见内里装饰华美,好奇地看了两眼,然后就挑了处角落坐下开始念经。 两人在老位置上一窝,看到有外人总不好坐得东倒西歪,只得正襟危坐地下棋。张致和经过这多次锻炼之后,棋力渐长,也能在沈中玉手下走上一两回。等到真受不了的时候,就将眼一闭,枕在棋盘上装睡,任沈中玉怎么喊都不愿意起来。 慧静尼姑念完一卷经,抬头看去,就看到他们一边下棋,但是空余的两只手却还紧扣这放在桌上,不由得感觉十分奇怪,心上一热,脸上一红就低头继续念经了。 这般一边下棋,一边观赏着窗外景色,沈中玉侧头看了看那个尼姑,心里恨恨,若果这尼姑不在,就可以把这呆子搂过来,手把着手一同打棋谱,现在他必然不肯的。 惠静师太感到一阵冷意自背后生,从经书上抬起头看了看,看到他们两个靠在窗边看景,黏糊得令人发指,那个铮亮的光头映着窗外的日光显得更是明亮。 张致和终究还是让人拐去瞿塘峡那里转了一圈,在半空中看了一眼石壁夹江而立,孤帆自日边而出的情景,更喜江水碧青,山峰秀拔,车轮掠水而过,激起点点白浪。 摇橹而来的老渔翁看到在江上奔走的马车不由得大为惊讶,就要在船上跪下叩头,却见马车停下,然后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玉貌锦衣的英伟男子,含笑踏波而来,道:“老人家请问,鱼卖吗?” 老渔翁听到这个,惊得眼一瞪,看着男子,咽了口水,结巴了一下道:“卖,卖卖!” 男子从袖中摸出个银叶子给他,道:“够吗?” “够了,够了。你连网一道拿去吧。” 他摇了摇头,道:“用不着,你与我用草绳串成一串子,我带走就好。” “诶,好。”老渔翁听到这个,开始忙活。 沈中玉盘膝坐在江上之上,竟似是坐在静室蒲团之上一般,碧波浩荡绕着他流过去了,竟不能沾上衣服一点,想到有鱼无酒也不好,便命沈弈前去附近的集子上买酒。 沈弈经过这十来年的修炼,魂体凝练,也到了固魂之期,只差一步就能筑基,可百日现形,粗粗一看和真人差不了多少。 却说鬼修与人修不同,因为天生就是吸收阴气修炼,所以一开始就是炼气,并无人类打熬筋骨的锻体期。这样修炼了十来年才到筑基,资质不好不坏,只能算中平而已,若有机缘,说不定能结丹。 沈弈领命倏忽而去。老渔翁抬头看了这一眼,心里连声道神仙爷爷,更是加快动作,赶紧就把鱼串好了,递于沈中玉。这渔翁打了一天的鱼,约有十斤重,看着这人单手就把这十斤鱼提了起来,暗道好大的力气。 这时候沈弈也驾着阴风回来了,除了酒还有些当地产的腊肉熏鸡之类的下酒菜,还有果点冷盘等吃食。沈中玉见他机智,夸了几句,让他布置起来,不一会儿冷盘热盘,红案白案,在车中摆了十来个碟子,又斟上酒,竟成了一个小小的宴席。 慧静在旁看到他们开宴,看到那些惨死的鱼又要念佛,转身避了开去。沈中玉不由得感到大感扫兴,再不理她;就是张致和也觉得郁闷。 喝到半夜,看到月挂中天,流光万里,他们索性把宴席摆到车外江水之上。此时也到了仲秋时分,月最明,天最青,云已散,风未定,江水凉滑而微波泛,山气氤氲而薄雾生,月光照着水面白净如霜,上下明彻,天地银白。 沈中玉手指沾了沾两滴酒,向空中一抛,指物化形,化作两盏宫灯,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漂浮着,黄暖的光芒圈出一处小小的空地。张致和见此,也起了心思,将手中竹筷扔出,刚好落在空地里,化成一个劲装美人,向他们拱了拱手,就在空地上舞了一套剑法。 明月如霜,江水汤汤,那女子一会儿滚做白雪狮子,一会儿伸展似是瘦蛟腾舞,仿佛梨花绽放、雷霆击地。到后来,已经看不出健美之态,只觉得冰寒入骨、剑气袭魂。 最后,她向上一跃,如嫦娥奔月一般高飞而去,渐渐消散在月色之中,落到地上还化为竹筷。 张致和刚将竹筷摄回来,就听到一声微带冷意的评论:“好色好武,不外如是。”不由得愕然转头看向沈中玉,见到他也敛起笑意,眯着眼打量躲在暗处念经的慧静。 慧静见到这两人看她,很是不屈地说了句:“我何曾说错了?“ 沈中玉按着张致和,道:“你没错,是我们错了。”最错的就是把你带上。 慧静听到他话语中冷意森森,吓了一跳,平素沈中玉都是笑着,再想不到他动气了是这般吓人。但是又觉得委屈,一路以来看到他们杀生、饮酒、卧好床、享歌乐,自己也只能陪着他们违戒,不由得想到自己日后修行可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她更是簌簌泪下,悲不自胜。 沈张两人看到她竟然就哭了,一时脸脸相觑,无心作乐,只得离席。回到车上,慧静脸色晕红,仍带怒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又继续念经。 沈中玉见此只觉得头疼,这日子可怎么过呀,也不管她了,往后一靠,躺在宽大的云床上,衣袖在脸上一盖当看不到。 张致和作为主人家,不好丢下客人不管,只得正襟危坐地坐在一边,感觉十分无奈,想了想他也闭目打坐,推演刚才想出来的剑法,不管她了。 慧静见他们两个竟毫无悔意,心里恨恨,只是念佛,望佛祖饶恕自己这几日贪图享乐的过失。 这样忍受了她大半个月,终于去到南海边上的岱屿城,岱屿城与齐地蓬莱城合称海上双珠,一南一北,交相辉映。 马车落地的时候刚好是晚上,十里长街灯火通明,人流如织,一转头就看到河水潋滟,融和了灯光月色,河上长桥如月压水,桥上也挂着花灯,灯下是衣着艳丽、打扮华贵的艳冶女子,在灯月交辉下如同仙子临凡一般。 两人看得这般胜景不由得呆了呆,慧静转头看到这两个看呆了,不由冷笑道:“那都是城中的伎、子姬人,趁着热闹出来闲逛,招揽生意,你们要去便去吧。” 沈中玉听到这个,念了念头道:“正有此意,谢过了。”说罢,拉着张致和的手就过去。张致和想到伎、子二字,本来心里还有些挣扎,但觉得和在青楼呆一夜比较,看着慧静念一晚上经更是难熬,也就跟着去了。 慧静在后面想不到这两人竟如此不知羞,惊得连害羞都忘了,瞪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半日,直到他们已经去到姬人跟前才自觉羞恼地收回眼神。 沈中玉三下两下就跟那几个姬人谈妥了价钱,到画舫里坐着。画舫荡荡悠悠地从码头上开出,竹篙点碎了摇曳着灯和月和梦的影子,滑进了河道中去。 画舫内几个姬人正伺候着二人净面坐下,领头之人一身紫罗大袖衫,娇艳妩媚如同开极了的牡丹,自陈姓谢,名唤迎春,指挥着手下侍女流水般地上菜。 共三十多道菜,无不小巧精致,满满地一桌子。谢迎春挽起袖子给沈中玉布菜,夹了个极小巧玲珑的饺子,相传乃是仪征萧美人所创,价比黄金。 另一个给张致和布菜的小姑娘看着不过十六七岁,不算顶美但看着娇憨可爱,张致和却羞得险些把脸埋到碗里面去。 沈中玉看到他这样子,拉了拉他的袖子,跟他说道:“看着很可爱嘛,喜欢不喜欢,喜欢我就收了来给你当侍女。” 张致和听到这个,险些被口里的鱼羹噎着,咳嗽了一下才说道:“不必。” 沈中玉闻言,看了他一眼,太不懂过日子了,圈养着一屋子莺莺燕燕,就是不做什么,能看到她们如花美貌,听着她们柔柔和和地说话,养眼又悦耳。但也好,他想到些什么,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让侍女下去,道:“不必布菜了,我们自己来就好,听说你们善曲,可有什么新曲唱来。” 谢迎春笑道:“喏。”说着吩咐其中一个侍立着的女子。 那个女子名唤莺莺,出去换了套素雅衣服,抱了个琵琶回来坐下,一勾弦,琵琶声细细如语,唱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声音珠玑滚落。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嚣,谢迎春悄悄起来出去查看了一番,回来之后在沈中玉旁边低声回道:“有人听到莺莺唱得好,来发赏钱的。” 第159章 城 张致和听到这个,愣了愣,呆呆地重复道:“九幽宗,宗主?九幽老祖?”他看着虚弱而和善地笑着的沈中玉,实在无法把他和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联系在一起,怎么可能?沈先生怎么会是一个大魔头? 虽然他早有准备,知道沈先生来历不凡,但万万想不到是如此不凡。那我要怎么做,视先生为仇敌吗?这是万万做不到的。 沈中玉见他失神,像是要养神一般闭上了眼,掩盖住了眼中的期待忐忑的虚弱,唯恐失了体面。 张致和低头看到沈中玉脸色苍白地合目养神,一种豪情自心而发,先生早已转世,今生也属正道,我若为避祸而疏远先生,未免太无耻了。若有因果,我愿与先生同担,想到这里,他低下头轻轻贴在沈中玉的胸膛说:”先生心头仍有一点热气,很快就会无事的。“ 沈中玉听到这个,本来握住他的手更紧了些,睁眼看着他道:“你不怕?” “就是怕,也不能丢下先生一人在这。” “好,等离了这里,你便走吧。” “先生要赶我走?”张致和听到这个反手握住沈中玉的手说道。 “你不知道你出去之后会面对什么,虽说元婴劫后万象更新,因果已断,但是人心不是这样想的。我有很多仇家。” “我与先生共担。” “你不懂。”沈中玉听到这个,虚弱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抚了抚他的脸颊说道。 “我愿为先生驱使,天下皆敌也无妨。” “那你师门呢?” 张致和听到这个,怔了怔,眼圈渐有些红了,最后还是痛苦哽咽地说道:“我不孝。” “用不着这般。”沈中玉看他欲哭不哭的样子,只是心疼,不愿逼他,就道:“你该知道,我对你好,原来是心中有愧。”他说着执过两人交握的手到唇边,浅浅一吻。 张致和见此,心里一震,只觉得无限喜悦与柔情泛起,先生竟对我有意?!一时喜不自胜,几乎难以说话,连声音都颤抖着说了句:”我亲近先生,本也是心中有愧。“ 沈中玉听到这个,忍不住捏紧了张致和的手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张致和看着沈中玉,眼中的喜意掩藏不住,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说:“先生,我心悦你。” 沈中玉觉得自己手都在发抖,尽量稳住去摸了摸他的脸颊,感觉他脸上发烧,道:”你不该这时候说,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还想我以后放过你吗?你这老实头,这是断了自己后路。“ 张致和闻言,反倒笑了,道:“先生要怎么不放过我?” 沈中玉听到捏着他的下巴,凑到嘴边,吻了上去。以口齿为疆场,以唇舌为武器,你来我往,敌进我退,敌疲我扰,敌退我追。 虽然张致和生涩笨拙,但是有足够的热情和毅力去不断尝试,虽然节节败退,但是偶有进攻,战果喜人。而沈中玉老练至极,更是游刃有余地上下扫荡,左右搔刮。直到张致和都要气喘吁吁了,沈中玉才肯放过他。 这时候,本来在照料那条从半空中摔了个半死的龙子的慧静一转过头来,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差点把头埋进沙子里:在阳光下,张致和伏在沈中玉身上,强壮有力、线条优美的后背紧紧地绷着,在阳光下泛着光,沈中玉一手紧紧地搂着他柔韧削瘦的腰,另一只手把他的手也扣住,唇舌交缠,婉转缠绵。 最可怕的是,这两个都没有好好穿衣服,幸好还穿着裤子,身上披着的还是刚才经过一场战斗之后的布条,两人四肢交缠,仿佛要一同融化在金黄的阳光下。 慧静不敢再看,转头看着无涯海水,暗骂要不要脸!他们能不能注意一下! 抱着张致和在自己怀里躺着,感受着温情之后的回味无穷,而手下强壮温热的腰肢还在微微起伏着。而张致和呼吸出来的粗气都喷在自己的胸膛上,沈中玉只觉心满意足,可惜身上带伤,不然就是良宵绸缪,佳期莫负。 他不舍地在张致和光滑的背上摸了两把,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然后才说道:“乖,穿衣服。” 张致和的脸又红了,默默地爬起来,把衣服穿上,然后扶着沈中玉穿衣。他们原先的法袍早就在一冷一热的情况下化为碎片,在空中掉下来的时候更是飘到满天都是,可以说他们刚才几乎是衣不蔽体地互吐衷肠,幸而有穿裤子,不至于太失斯文。 躲在远处的慧静等到他们终于分开了开始穿衣服,才走过来,没有再提起刚才的话,而是带着几分生硬地说道:”敢问前辈,眼下我们该如何?“ 沈中玉在张致和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躺得更舒服些,就道:“养伤。” 慧静听到之后,应了一声,看到他们还黏在一起,联想到他们刚刚做的事,忍不住脸一红,懊恼地想到,真蠢,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想不到,居然还来问他们,然后就要告退。 沈中玉见她脸色赤白变化,就猜到她看到了什么,虽然觉得这没有什么需要羞愧的,但是也觉得有些尴尬,便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句:“不要入林,不要下水,最好也不要离得太远,其余随意吧。” “好。”慧静说着,在岸边寻了块礁石,爬上去闭目打坐,当看不到他们。 张致和道:“感觉慧静法师仿佛有些不喜。又怎么了?” “嗯,我们又破戒了。”沈中玉笑道。 “什么戒?” “色、戒。” 张致和闻言眨了眨眼,道:“刚才被她看到了?我们要小心些么?” “用不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我相知,所以亲、热,有什么不对吗?还是你不爽快吗?” “不。”张致和应了一声,然后顿了顿说道:“很有趣。” “很好,常道得趣,大抵如是。”沈中玉笑道,日后还有更有趣的事要教你了,等你慢慢学。 “不过,先生要养伤了。”张致和说着,扶着沈中玉盘膝而坐,然后自己也要打坐调息, “嗯。”沈中玉刚坐好,就一拉他的袖子,把他拉进自己怀里,说,“你还想试下双、休吗?” 张致和听到,脸色一红,说:“我以前不懂事。先生别取笑了。“ “慢慢就会了。”沈中玉指头刮了刮他的耳窝,本来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也让张致和不自觉身上一热,心潮起伏。 这让张致和对自己向来有些许自信的道心坚定都感到怀疑起来,看到沈中玉脸上带着几分暧昧的笑意,一闭目正襟危坐,更觉得有必要默诵一回台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虽然知道沈先生好看,但从来不知道他会这般勾魂,罪过罪过,如此形容未免太过轻薄。 沈中玉看着他又纠结起来,心里越发喜爱,可以说,张致和也算是自己亲自教养出来的,想到要和这近乎半个徒弟的人燕婉相亲就忍不住脐下火热,刚才只是初尝此味就教人喜爱,不知道他在床榻间会展现出来怎么样的诱人风味。 他忽然间如果真这样胡思乱想着入静只会走火入魔,索性睁眼一看,刚好看到张致和也在一手支着头看着自己,笑了,问:“你不是要养伤吗?” “静不下心来,想看着先生。” “刚好了,我也只想看着你。” 这两句傻话说完,两个人忍不住相对大笑,只觉得更亲密了。沈中玉向他招手道:“过来,让我抱着你睡一觉,估计到明天应该能稍稍缓过来了。” 张致和果然也靠过去,贴在他胸膛,感受到他温热跳动的心脏说:”缓不过来怎么办?” “那就再睡一觉。反正天长地久,我不会让你跑掉的。” “好。我总与先生在一道。” 慧静打了半天的坐,感觉稍稍恢复了些睁眼一看,就看到那两个相依相偎地躺在海滩上,眼中一涩,转过头就看到海上日落的奇景:此时夕阳西下,艳红如妆的太阳半浸在海水里,映得一派金黄,点点白浪仿佛都镶上了金边。 她自幼生长在水月庵中,对于海上日出日落的景象,本该是极其熟悉,近乎熟视无睹的,但此刻却也被这壮丽景象而震动,平日这时候水月庵中该敲钟了。悠悠的钟声响起,一出经堂就能看到炊烟袅袅,暮云四合,尚未能辟谷的外门弟子到了吃饭的时候,连空气都溢着快活。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脸泛笑意。 这般一想,她对沈张二人也稍稍改观了些,好歹还有熟人在了,不然得多无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虽然现在也不大愿意和他们说话。她想着,看到躺在海滩上刚醒来的龙子,脸上笑意未消,道:“你醒了?” 龙子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暮云合璧,落日熔金的景象,听到声儿,一转头见到一个面目秀美的尼姑在含笑相询,不知为何心里一喜,只觉得那便是水月观音化身,重复了一句:”我醒了?“ 第160章 城 感觉到张致和身上内火渐起,经天劫锻炼的沉璧剑,勾连九天神雷气息,剑上电光闪烁,如银蛇游走,丝丝剑气如银针一般刺入张致和经脉之内,引起一阵麻痒刺痛。 张致和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看到手上焦黑的皮肤,不由苦笑,丹光流转,焦痂脱落,露出洁白如初的肌肤,口中念诵太上老君名号,脑内存想道德天尊之象,诸心魔邪火纷纷退去。 他见四周依旧薄雾弥漫,伥鬼周游,但此时心如止水,冷静至极,沉璧剑光一份为二,二分为四一共分出十六道剑光,刺入薄雾之中,将薄雾搅散,然后直插在地,化为十六柄宝剑,宝剑之间气息萦流,遥相呼应,竟成了一个大阵。 花神宫弟子其中杀招就包括了桃花迷神大阵,张致和自然也会防备,虽然于阵法上算不得大家,但对宗门传授的基本大阵还是懂的,而今就以剑光演化都天降魔大阵,以阵破阵,主守代攻。 阵中宝剑摇摇,剑光刺破浓雾,正如雾中施法的芳林姬现出窈窕的身影,她仿佛也不惊讶,只是盈盈一笑,又消失在雾中。张致和也不着急,在阵中踏罡步斗,不徐不疾地催动大阵,要将这浓浓雾霭炼化了事。 这时候从浓雾中突然两个金丹期的伥鬼冲出,虽然也是一脸麻木,但是举止灵活,一个舞剑,一个舞刀,舞剑的虽然中规中矩,但不失轻盈灵活;而舞刀的却大气张扬,堂堂正正,颇有几分大家风范。这两人联手合击,刀剑交加,气势凌厉。 若果是在外游历久了的修士大概就会知道这两个伥鬼是谁,竟是刀狂王五王义君,与剑痴裴亭。这两人皆是出生幽州一代的散修,相交莫逆,结为异姓兄弟。 且不说两人本身就是金丹修士,手段非凡,又因为长久相伴,心意相通,一同创出了一套合击技法,合击之下甚至能击退元婴修士的一击。 张致和虽然对此一无所知,但在与两人对战之时,通过他们的剑法,想象他们身前也当是意气风发、慷慨磊落之人,忍不住心生怜悯,更是痛恨芳林姬。 王义君与裴亭生前曾多次互相配合,击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此刻虽为伥鬼,但也配合默契。一个刀自上往下一劈而下,似是江河直落;另一个则剑向上一撩,似是海浪上卷。 在此夹击之下的张致和只能回身避过,一招落后,二人就步步紧逼,丝毫不放松,张致和情知时间紧急,芳林姬躲在雾后兴许已经在布置桃花迷神阵,但也不徐不疾,银光如网一般罩住全身,挡住二人的攻击。 他步步后退,直至退到伏魔大阵阵眼中,恰好是十六柄宝剑连线之地,这两个伥鬼虽然动作灵活一入生人,但毕竟不是人,灵智有失,虽然在入阵之后,本能感觉不对,就要退出。 但是张致和已然催动大阵,要直接将他们体内炼法的禁制摧毁,禁制一毁,伥鬼自入轮回。沉璧勾连天罚之雷,电光流过鬼身,黑烟散发,禁制渐渐消磨。 就在此时,两鬼魂体往内一缩,然后灵气剧烈波动起来。张致和一见不好,原先插在地上的十六柄宝剑又化为十六道剑光,合为一体,裹着张致和就向后一退。 才推出百尺,那两个魂体就在原地自爆开来,一时间深埋在魂体之中的绝望、不甘、痛苦的气息弥漫而开,就连擂台外围观了半日却只看到白雾蒙蒙,正觉得无趣的众人也忍不住泪流而下,仿佛感到了难言的绝望与痛苦。 魂体自爆后的青烟散去,露出芳林姬的身影,此时她嘴角溢血,眼神狠厉,看着剑光停下同样露出身影的张致和,一抹嘴角的血,道:“大胆莽夫,竟敢伤了本宫的人,本宫要你死!” 这两个伥鬼乃是她辛辛苦苦寻觅多年才物色炼成的,今日竟没了,她可谓元气大伤、实力大降。为今之计就是拿眼前这个莽夫再炼一个,想必更好用,但是看他的实力,哪有这般容易,想到这点,芳林姬更是愤怒。 张致和听到这个,同样冷然地回了一句:“我也想你死。“说完之后,懒得和她打嘴仗,直接人剑合一,一道剑光如同白虹贯日,疾飞而出,白日之下竟连一丝影子也无。 芳林姬虽然想不到他是这般一言不合、说打就打的粗鲁人,但也轻轻巧巧地避过剑锋,刚一落地,桃花四起,演化出十里桃林。 张致和心里冷笑,就看如何,沉璧剑光一分,争流剑意如涌泉一般自地上涌出,将桃花冲打得花折枝横。阵法一变,化为河汉滔滔。 河水平静如镜,演化出种种故事:镜中之人与张致和一般无二,抬头一看四面空间都被河水包围着,既似是水墙,又似是镜子。正是桃花迷神大阵的其中一种变化:簪花照水。 一面水镜表现的是张致和登临绝顶,为一界至尊,众人朝服的情景,权力二字于张致和来说只是寥寥,他扫了一眼就略过了;再一面则是大一册册书卷翻开,演化大道,最后连书都没有了,只有大道依旧,阴阳开辟,两仪混一,各种大道之秘就在其中,每个有志于大道的人看到都忍不住要沉醉在其中,跟着一同演化,最后精神错乱。 但张致和始终在脑内存想清净道德天尊,心底一丝波澜不起,瞥了一眼,就又转头继续走,然后他看到一幕,不得不停下来了。 他看到他和沈先生一道不曾穿衣服,肉贴着肉的情景,看到自己在沈先生身下如女子一般宛转承欢,心里除了难堪和愤怒之外,竟还有无言的窃喜。 这般思绪让他心火腾地烧了起来,化为碧青色的火焰,被人窥见内心隐秘的愤怒忽起,仿佛欲要直上九重。脑海中一直存想的清净道德天尊在怒火的逼近下立刻如雪狮子向火散开了。 张致和一咬舌尖,恨道,我怎可对沈先生有此龌蹉心思,但是越想,刚才的画面在脑海中就越发清晰,先生是这般好的人,我喜欢他并无可耻之处,但若果先生知道,该如何看我,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竟有几分沉重。 便是如此,等我斩了这妖女,他暗自下定了决心,我就要跟先生明言,先生待我如子。我若始终借此来与先生亲近,未免太过无耻,实在受之有愧。 心绪既明,张致和再无犹豫,毫无留恋地一掠而过,真实可能令人痛苦,但是以他的心性尚不至于以假为真。 转眼间略过几幅画面,去到四周虚无的一处,他看着四周水镜如同走马灯一样轮换着各种各样能够挑动人欲的场景,希望能挑动张致和思绪的变化,趁机引动内魔。但最后,还是重现出十里桃林。 张致和微微冷笑,技穷矣。本来还躲在桃林深处的芳林姬正在施法,忽然就感到身上一凉,然后一阵刺痛自胸腹处爆开,原来沉璧剑光演化的一道争流剑意早就顺着大阵灵力运转来到了她的身边。 张致和感觉到争流剑意爆发的方位,身剑合一,化为一道剑光疾飞而去。本来就为争流剑意所伤的芳林姬一见不好,想要向旁边一倒,避过,但是那里来得及,剑光自胸中穿过,胸腔被整个掀起,鲜血涌出,白衣转眼成红衣。 剑光停下,张致和露出身影,回身想要再补一剑。这时候桃花散尽,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芳林姬一身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情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寒气,有些之前贪一时痛快传了张致和不少闲话的人更悄无声色地要退出人群,唯恐被他抓到算账。 坐在主位上的李唯谨,看到这一幕,心念电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果他真杀了芳林姬,花神宫迁怒而来,那可如何是好?想到这点,他赶紧叫住:“张道友,手下留情!”这句话运上了灵力,震得场上没有防备的人都颤抖了一下。 张致和闻言心里一跳,回头一看,再看回去芳林姬那处,就见她早化了一道香风扑回到自己的侍女当中去了。面对如此相似的一幕,张致和心里颇有些沧桑之感,看了一眼李唯谨,不再说话,转身下了擂台,径直去了。 回到暂住的小院,他看到沈中玉坐在院中树下摆着棋谱,本来就起了的心思好像越发膨胀起来,脸上隐隐有些发烧,看到沈中玉平静下棋的样子越发高兴,上前就喊了一句:”先生。“ 沈中玉抬头看到张致和好像分外的有些兴奋,这也值得高兴?他果然是很喜欢打架?颇有些嫌弃地皱眉道:“一身的血腥味,去换件衣服。” “是。”张致和听到这个,滚烫的心思稍缓,转身蔫头蔫脑地去沐浴更衣了。 沈中玉甚是奇怪地看着张致和的背影,这都是怎么了? 第161章 城 等去到蓬莱仙城的传送大殿的时候,自然就有人引他去侧殿,一进去,沈中玉就看到负手站立的楚凤歌,忍不住道:“再想不到会是楚真人亲自前来。“ 楚凤歌转身看到自己徒弟以十分娇弱的姿态被人抱着,皱了皱眉,对于这样招摇过市的事感到有些不满,但也不曾说话,只是道:“无妨。”说罢,上前伸手将张致和接过来。 沈中玉早已打定决心,自然不会做儿女态,将张致和小心地放到楚凤歌手上,然后就看到楚凤歌像扛米袋一样将张致和放在肩上,嘴角抽了抽,说:“他喝了酒,这样容易吐。” 楚凤歌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不介意,然后一颔首说了句:”告辞。“带着徒弟就走,虽然扛着个人,但走路起来依旧白衣飘飘,广袖当风,实在潇洒俊逸之极。 沈中玉看着他这般言简意赅地告辞,只能苦笑,静静地看到他走了之后,摇了摇头,才出去。 重回到城中的街道上,无聊地数了数春天难得飘落在地的黄叶,沈中玉辨认了一下方向,转身出城。 离城已有上百里,刚睡醒的梼杌从沈中玉的袖囊里钻出来,掉到地上,抱着他的大腿要抱,沈中玉拎着它的后颈抱起来,索性解了他的禁言道;’你倒是乖觉。“ 梼杌嚎了两声,才道:“师父,你尽可把人带着的。有我看着。” 沈中玉敲了敲他的脑瓜,说:“难道,我会护不住一个人吗?” “那就是师父有事不想让人知道了。” “这辈子,我的事没什么不可以跟他说的。” “诶?那是为甚?”梼杌刚问出这句,就觉得这时候天阴了。 沈中玉语气阴测测地说了句:“阴山宗。”不知道是回答梼杌的问题还是叙述眼前的情况。 话音刚落,天色已经完全变了,本来午后晴朗甚至明亮得刺眼的天空在几个呼吸之内昏暗了下来,惨白的月亮有气无力地靠着山边,疏星明灭,照得地上的景物都是幽幽的青色。山丘起伏的原野上此时却崛起了一座雄关,人语细碎,步声窸窣,连绵不断的磷火连成的道路一直通向关内。 沈中玉正好站在道路上,看到旁边的人,或者不能说人,提着散发着蓝白色光芒的灯笼,神色麻木地沿着路向关内走。他跟着人,走到关前,抬头看到关上写着的三个大字:鬼门关,暗道,有些意思,总算也是别出心裁,我当初用的更多是九幽地狱,在于惩罚与审判,却忽略了九幽也是鬼魂归处,是该有个鬼门关。 看完鬼门关之后,沈中玉一手提着灯笼,却是他在看了旁边的幽魂手中的之后,自己也凝聚九幽冥火做了一个出来,此刻他阴气裹身,脸色青白,提着白灯笼,丝毫看不出活人的痕迹。 进城之时,守城的两个鬼卒对沈中玉倒是热情的很,幸好沈中玉避让得快,没有让他们跟上了。进城之后,道路整整齐齐如同棋局一般,市坊井然,路旁都高高挂月白色的灯笼,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直接往帝宫的方向走。 沈中玉在阵内游玩愉快,但是阵外的三个阴山宗元婴大能却开始急了。此阵名唤酆都同悲阵,却是召唤出九幽酆都投影,生人入阵之后,不是自迷身世,与阵中鬼魂一般浑浑噩噩地入了鬼门关中,自以为是鬼城顺民;就是稍有所觉,因为困在酆都投影中,法力受阻,被幽魂撕成血肉。却是从来没有过,有人进去了,像鱼进了水一般,不仅没有引起鬼城的暴动,反而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其中一个元婴大能黄泉君,玄衣高冠,脸相凄苦,忍不住道:”是不是他早就成了鬼了,我们还要等多久?“ 另一个号九子鬼母的大能本来就和他有些不合,闻言横了他一眼,道:”好歹也曾是个英雄人物,难道和那些等闲小鬼一个样?“她却是个难得的美人,裹着一身薄红衫子,金钗玉钏,倒是华丽,只是眉飞眼细,颇有些凌厉刻薄。 还有一个脾气好些的,号忘川子,倒是个白脸书生,听到他们又要吵起来,忙道:“且再等等就是了。” 他们三人想着酆都同悲阵从无败绩,战无不胜,虽然也听说过九幽老祖的事迹,但想着如果是化神亲临,自然走得越快越好,但这时所谓的九幽老祖不过是一个元婴,再不放在心上。因为存了轻视之心,他们也不曾再仔细查探一番,沈中玉自然就在阵中左右闲逛。 却说这酆都帝宫在城西北方,宫阙巍峨但是宫门紧闭,只有几个牛头马脸在门前巡逻。虽然大门关着且有人巡逻,但曾往冥府地狱探险的沈中玉轻易就看出了这威严帝宫的底细,看了半日,他对于自己的那两个孽徒都平添了几分赞赏。 此处帝宫暗合孽镜台之意,一入镜台则可照见平生阴私,自见在世之心之险,死赴地狱之险。那时方知万两黄金带不来,一生惟有孽随身,天道恢恢疏而不漏,镜台过后,就可被鬼差押赴孽镜小地狱。 沈中玉去道孽镜之前,镜中孔明,唯有人影,本来像是贴在他身后的一道阴影在孽镜之下渐渐散去,元婴过后,万象更新,前生冤孽俱已了断。他站在镜台前整理衣冠,点检心绪,只觉眼前唯有天宽地广,抬头看到镜台上高悬的一行字:“孽镜台前无好人”,不由失笑,想到看也看够了,也该到了结之时,早日完事,我也早日去昆仑接人。 本来阵外三人还在犹豫着沈中玉是不是真的变鬼了,却忽然间觉得心上一寒,仿佛杀劫临身一般,就是元婴大能也忍不住抖了抖。 九子鬼母心性灵敏,第一时间就召出了本来藏在襟怀袖里的九个天鬼,布成九子天鬼阵,天色昏昏,烛影摇摇,似闻婴孩啼哭之声。 另外两个黄泉君和忘川子见到九子鬼母这般动作,也要掐诀念咒,然后他们就只觉眼前一黑,胸前一凉,失去了意识。带着最后一个疑问:我是怎么死的,身体就无力地垂下,直接掉落下去。此时,地面已化成滚滚黄泉,水从天际而来,奔流如海,水面波澜起伏,化作数条水龙,其中两条刚刚才夺了黄泉君和忘川子的性命。 月色依旧惨白,却不复凄清,而是涛声阵阵,本来的雄关如铁,此刻却被掩盖在滚滚黄泉之下,黄泉君和忘川子的两具尸首漂浮在水面,随水起伏。 九子鬼母看到这一幕,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恐慌,再想不到沈中玉手段竟如此强硬,顷刻之间就夺了这两人性命。但是作为元婴大能,绝对不能容许自己不见敌人就不战而逃,失了胆气,日后如何突破化神?! 她在九子天鬼大阵中警惕了半日,本来以为沈中玉下一刻就会出手,谁知道明月长照,波浪滔滔,竟似是寂寥无人一般。她咽了咽口水,派出其中二鬼前去探索。 天鬼乃是一种极其毒辣可怖的魔道法门,寻来一千八百个女童,再寻来一千八百个男童,取阴阳和合之意,将他们用最为可怕痛苦的酷刑杀死后,在三个时辰内放入阵法之中,炼成天鬼元胎,再将之打入孕妇体内。等到瓜熟蒂落之时,充满了怨气和阴气的天鬼就会杀母剖腹而出。因为天鬼之身在阴阳虚实之间,因此天生就能穿梭空间,可杀人于不知不觉间。 此刻,遣出的两只天鬼,它们看着和人类婴儿差不多模样,只是脸色青紫,身体惨白,身影虚幻不定,怀抱着一朵散发着幽幽蓝色的冥火,在空中滑翔着找人。 九子鬼母看着他们四处游荡,仿佛再无一人在了,忍不住想到,莫非沈中玉在杀黄泉君和忘川子的时候也受了伤,所以现在跑了?但就在此时,她就听到一声尖锐凄厉的婴啼。她立马就打起精神来,哼,终于找到了,这老鬼藏头露尾想必没有什么本事。 她一眼看过去,却看到一只约到人肩高、似虎非虎、似豹非豹的异兽正一爪子按住其中一个天鬼,那个小鬼痛得张开了嘴,哇哇大哭,发出令人眩晕昏厥的哭声,两排尖牙也在月色下闪着光,吓得可怖之极。 骑在异兽上的沈中玉俯下身,拈着一朵白莲,对那个小鬼说道:“别哭了,给你。” 小鬼却就呆呆地接过了莲花,在白莲仙光的照耀之下,本来因为怨恨而联结在一起,构成天鬼身体的魂魄纷纷醒来,怨气渐消,道道幽魂从天鬼身上飘起,向沈中玉深鞠一躬,然后散去,进入轮回。 就沈中玉应敌多年的经验来说,佛门超度之术可以说是最能克制鬼道术法的了,真的是十分好用,不枉自己当年在那些老尼姑老和尚手中吃了那么多苦头。 九子鬼母却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沈中玉,她再想不到转世重修后的魔道大能居然还修佛法,这实在是太无耻了。 第162章 城 张致和闭着眼,金丹期神识在此几乎不能透体,只能通过模糊的灵觉来耐心感应黑暗中妖兽的存在,他感应到妖兽伏在地上把爪子磨得锋利,低声发出压抑愤怒的咆哮,然后后腿一蹬,向他冲来。 他回身一转,剑一横一削将妖兽的两只前爪削了下来,然后另一边也有另一只妖兽扑来,反手一剑刺去,向下一剖,如江海下地,将妖兽剖成两半。剑身打平,身一转,宝剑横扫,正好将旁边也同样扑来的妖兽们剖成上一半下一半。 衣衫振振,阴风猎猎,他却越发杀得爽利起来,心里积郁通通发作了出来。而在后面,沈中玉站在车辕上,擎着蜡烛,投下一圈温暖的橘黄,笑吟吟地看着张致和在前方搏杀。 而黑暗之中无论霜刀雪剑,疾风飘雨去到那一圈橘黄前就自然而然地散了,看得久了,沈中玉摇了摇头,叹息道:“本以为这么多年了,你能长进些,想不到还是这个样子。” 黑暗中忽地发出一声怒吼,深沉的黑色凝成一只古怪的异兽就向张致和扑来。沈中玉在神识中看到这异兽形如梼杌,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不由得笑出声来,道:”这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原来还有点脑子。现在连脑子都没了,可不就是个凶顽之辈么?“ 他口里说着,手上也不容情,一道玉光飞出,划破了整个黑暗,若有人见到,就会明白了光明之意,重重黑暗如为帷如幔,如缠如带,要拦着这一道光明,但是前景越暗,而玉光越明,最终划破天际,似慢实快地打在异兽梼杌之上。 却说,张致和感觉到身后有异兽气喘如雷,一转过身去就看到那怪兽的尖牙近在眼前,赶紧将剑一横,要拦上一拦,就见其后一道玉光远来,重重地打在异兽身上。 他认出是沈中玉的量天尺,看向玉光来处,正好见到沈中玉在跟他招手,三步两步去到沈中玉身旁,和沈中玉并肩站立,看到沈中玉神色晦暗,忍不住问道:”这便是先生徒弟?“ “是。他是人来的。” “人?“ “原来是。”沈中玉道,说罢长叹一声,看向场中。 张致和感觉到沈中玉心中郁郁,一时无言,只是和沈中玉一同看着那异兽挣扎。 那异兽吃这一打,身影一晃,身子一矮,仰天咆哮起来。打在它身上的是沈中玉的量天尺,罚恶赏善,了断因果,此刻打在梼杌身上。原来梼杌作恶多少,种种因果重现眼前,它曾与人多少罪过,此刻自身就要承受多少罪过。它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自己曾害过的人,曾被五马分尸的,曾被剥皮的,曾被刺目的竟是尝进了自入道以来就没有受过的苦。 魔门之人何曾有几个干净,诸如这异兽一般,他先前也号作梼杌子,乃是九幽老祖的首徒,自从少时被九幽老祖捡之后就是放肆张扬的性子,竟不曾有过收敛二字。 初时,九幽老祖要压服魔道,倒是把他当快刀来用;等到后来,九幽老祖自觉前程不明,行事保守。但是因为自家师父威名在外,梼杌子还是能仗势欺人一番。 到了此时,昔日的威风凛凛下做的恶果就全报应到自己身上了。不一会儿,本来还是毛发油亮的异兽就委顿在地,像是不堪重负一样伏在地上,但还是心里不服,喉咙中满是低沉的咆哮之声。 沈中玉看着梼杌子,伏在底下,心里也不能高兴到哪里去,好歹曾是自己养了两三千年的徒弟了。 虽然说魔门冷心冷情,但也不会真的就把门下弟子当炮灰用。魔道宗门不比散修,哄得一个就一个,要知道魔道收徒本来就很难,虽也有斩俗缘这样的法子,但也不会多用,不然养出一个自灭满门的化神修士就不好了。 因此,沈中玉当年挑徒弟的时候还是花了心思想要好好培养的,而今看着自己首徒成了这个样子,叹息一声,手上掐诀,炼魂法印已成,就要落在凶兽额上。 量天尺下冤孽俱报,凶兽已然气息奄奄,转眼法印已经到了额上,正要往里渗入。它却忽然一爪抓地,后腿一蹬,就向高踞车辕之上的沈中玉扑去,顷刻已到眼前。 张致和向前一步,仗剑刺出,举剑上撩,沈中玉刚道一句:“不好。”就见这凶兽从实化虚,像是一团水墨一般散去穿过张致和的身体。 张致和像是被一阵呼啸的风带走了身上的暖意,只觉无限冰冷。但他转头一看,看到凶兽已将沈中玉扑倒在地,却是心底一寒,脱口而出道:“先生!” 他挣扎起来,就要过去,看到那团黑雾已经将沈中玉完全地包裹起来,急得他马上上前,跪在那团黑雾旁,眼中忍泪,浑身颤抖。 早有准备的沈中玉被这团黑雾扑了个满怀,向后一退,索性坐了下来,深入定中。 由神识所构成的灵台本来应该是清明之所,此刻却是乌云密布,只有在灵台中央才有一圈大约方圆百尺的散发着莹莹玉光的界域。 他在灵台中央一现出身影,却非九幽老祖本相,而是今生沈中玉的相貌,背手说道:“徒弟,来吧。” 话音刚落,四周乌云围了上来,原本方圆百尺的玉光被压缩得越来越窄,最后退到了沈中玉足下。沈中玉举起手,隔着光圈摸了摸还在张牙舞爪的乌云,颇有几分怅惘和悲哀地说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师父。”乌云在进来之后讲了第一句话。 “致虚极,守静笃,行无为,知其雄,守其雌;知其黑,守其白;知其荣,守其辱”沈中玉喃喃说道,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法力。 但是乌云听到,却是痛苦而疯狂地挣扎起来,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喊声,嘶喊呼啸道:“不要念了!“ 但是沈中玉不为所动,继续念诵:”众人昭昭,我独昏昏。众人察察,我独闷闷“ 乌云疯狂地冲击着光圈,想要冲入其中,但是那本来看着软弱可欺的玉光却不曾再退,反而开始向外侵袭,就连乌云之后原先侵袭了的部分都开始泛起了莹莹清辉。 乌云害怕了想要退却,转身向外退去,想要退出沈中玉的灵台。但如何走得了。淡淡清辉连成一体,将似是明霞长帛一般翻卷起来,将乌云包裹在内 此时在外,四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向内一缩,收束到本来紧紧裹住沈中玉的一团黑雾之中,缩成一团。沈中玉现出身影,却双目紧闭,怀里抱着一只不过叭儿狗大小的异兽。 在旁的张致和见此喜得冒出了一身冷汗,跪在地上浑身无力,竟起不来了,只是努力用双手撑在地上,别让身子瘫了下去,道:“先生,你无事?” 沈中玉睁开眼睛,看到张致和一脸急切期盼地看着自己,本想说个笑话,轻松一下,但张了张嘴说不出口道:“我无事。” 张致和往旁就一歪,一手撑住,一手摸了额上的冷汗,露出了险死还生、惊魂未定的笑容,道:“那便好。” 沈中玉却一手握住怀中异兽的爪子,一手扶着它起来,摇了摇它的爪子,换了个话题道:“来看,这便是我徒弟。” 张致和一看这异兽一身黑色,似豹非豹,似虎非虎,头圆脚短,身形圆胖,三角耳朵杏核眼,看着很是可爱,但是在泛着血色的眼睛中仍可以看到几分凶恶。他伸手摸了摸它的爪子,也是毛茸茸的,便道:“先生,你徒弟果真是人?” 沈中玉把它放膝上,一手去摸它的肚子,一手挠着它的下巴,说道:”本来是人。但既然不愿当人,学那天妖诛神大法,把自己弄得人不人,妖不妖,那就好好当妖精吧。“再说了,一直都没有个合适的宠物在,我的手也很寂寞,想养个毛茸茸来摸摸。 “天妖诛神?”张致和本着不懂就问的精神问道。 那异兽挣扎着发出了一声呜咽,但很快就被摸得舒服了,像泥一样瘫倒在地。沈中玉毫无师徒爱地把徒弟的老底泄了个干净,道:“天妖诛神大法,乃是我在先人洞府里找回来的一卷法诀,相传是上古妖族的修行之法。乃是在心中观想上古天妖之身,通过锻体和修神的方法,让自己和天妖逐渐形神相近,直到化为天妖法相。“ ”随着修为越发高深,人就会逐步化为天妖。这只蠢货炼的就是上古天妖梼杌法相,我给他起道号做梼杌,可从来没有想过他要真变成梼杌了。” “最蠢的是,他居然还以为变成天妖就可以杀我,哼。眼下连魂魄本相都变成了天妖,以后我看他转修鬼道,连度天劫都难。” 还在沈中玉膝盖上的梼杌听到沈中玉在骂他蠢,一下子就扬起爪子,一把抓住沈中玉的衣襟表示自己的愤怒。 沈中玉像逗猫一样把它摘了下来,道:“养不教父之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以后还要好好教他。” 看着那像猫一样毛发炸起的梼杌,以及死死按住它的爪子的沈中玉,张致和一瞬间不知道该同情梼杌还是同情沈中玉了。 第163章 城 两人相携同归,奈何竹楼清苦,有茶无酒,后面池塘里的鱼倒是长得肥美,沈中玉就提议吃锅子,张致和竟还没有吃过,闻言也道好,命侍候的童子去外门买两坛酒助兴。 因为张致和洞府所在是一个微凹下去的盆地,风景不如在山顶的好,索性他们便到山顶上去吃。二人皆有大法在身,也不用亲自下水捞鱼,只是在湖边一掐诀,这鱼自然地从水中跃起,跳到黄铜做的锅子里面去。 张致和一边平托着锅子一边上去,在一旁散步的锦鸡也扑棱棱地冲了过去。沈中玉一挥手把这锦鸡赶走,有些可惜地看了它一眼,然后道:”这也差不多了,把锅子收起来吧。“ 去到高山之上,摆开架势,他们就对着万古冰山,吃起了烧锅子,更喜青天无云、明月多情,一举杯邀月共酌,一倾盏请雪山同欢。 锅子里汤底是用挖出来的坚冰加上沿途捡来的灵药熬的汤,添了些官桂、茱萸和花椒,还有数株白菊黄英在锅中摇荡,麻辣鲜香,加上雪山游鱼的清爽滑腻,实在味美,酒虽味薄,也有几分余烈。两人谈了半夜的话,喝了半宿的酒,一直说到东方发白,方才尽兴。 拍醒了在旁打盹的小童,让他们打扫,两人才晃晃悠悠地从山上下来,刚回去还没有来得及换件衣服,卢问鹤就来了。 张致和让沈中玉先去更衣,自己则去招呼自家师兄。 卢问鹤来闻到张致和身上淡淡的花椒味,打趣道:”师弟太不义气。” 张致和捞起袖子,细嗅了两下,道:“是我失礼。” 卢问鹤道:“无妨。”说罢,从一旁跟着的童子手里接过一个薄册子,递给张致和道,“你结丹之后有十万善功,还有宗门给你配齐的东西,洞府一座,我让他们先留着让你去挑;还有配车、坐骑等等,也是你自己去看;以及附从三十个,你自己招揽;以后每个月两万善功,丹药也有配发,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张致和翻了一下册子,于外物并不上心,刚要推辞,就见卢问鹤道:“你可别推辞,师兄我那里还养着十来口人。你若推辞了,我还要的话,成什么人了?若不要的话,我拿什么去养他们?” 张致和听到这个,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知道自己之前未免太以己度人了,便恭敬行礼道:“谢师兄费心送来。” “不算什么,你去外物堂那里挑也可,让他们送来给你也可。我劝你还是去一趟吧,不然他们把积在库房里的那些给你送来,有得你哭的。“卢问鹤道,”我之前看过有用贴金绘彩的文辇,因为实在太过贵气,无人想要。已经积了四五十年。“ 张致和道:“若真是没人要,那我就领回来好了,能用就行。” 卢问鹤看到他这般,苦笑道:“你可真是心大。罢了,罢了。师父有东西赏你,我也有东西送你,不如宗门那样大手笔,只算是心意。“说罢,他就递给张致和两个装得鼓囊囊的锦囊。 张致和接过一看,神识一探就知是两袋子赤炎金、金精矿、炫光石等等矿石,正好用来重炼沉璧,喜得他拱手长揖到底谢过。 沈中玉出来看到他们师兄弟相处,上前拱手道:“卢道长。” 卢问鹤看到沈中玉,早知他昨日渡劫之事,见其气息大有不同,笑道:”沈道长渡劫之后,风采更胜往昔。” 沈中玉谦逊了两句,然后就正色道:“我们从莲台寺的莲花小世界里带来的几本经书,不知道要交还给何人,想求楚真人赐教,不知可否?” 卢问鹤知道沈中玉并非信口开河之人,笑意收敛,脸色严肃起来,道:“不知道什么经书?” “莲台寺嫡传大法白莲往生清净经” 卢问鹤听到这个,稍一思索便道:“这事事关重大,我现在便去请教师父。” 张致和闻言,也道:“我在莲花小世界中也有些见闻,想向师父请教。”说完他又暗生懊恼,我和师兄都走了,那谁来陪着沈先生。 沈中玉就道:“我欲请河洛君、方圆子及坐隐先生作陪,不知可否?” 卢问鹤听到这个,道:“这却是我们失礼了。” “无妨,在我眼中,那三位俊彦皆是赏心悦目之辈,可对饮,可谈玄,便是生气了跳脚而骂也不怕失礼。” 卢问鹤听到这个笑道:“沈道长可谓弈仙,既有此兴,敢不奉行?”他说罢,就吩咐下去准备棋秤、茶点等物。 张致和过去就道:“要先生枯坐,太过委屈了。” 沈中玉看了他一眼,道:“知道就好,回来陪我下棋。”说罢,将袖囊里的经文递过去给张致和。 “是。”张致和应道,心里想着这次怎么也要坚持到五盘。 不一会儿,棋秤等物送到,沈中玉在张致和的竹楼里坐下,一边打棋谱,一边眼角看着张致和沐浴更衣之后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才离去。 张致和和卢问鹤一道走到楚凤歌寝殿外,整整衣裳进去跪下拜见。楚凤歌看了他一眼,挥手让他起来,拍了拍身边的蒲团。 张致和上前斜着坐下去,喊一声师父。 楚凤歌点点头,道:“说。” “是。”张致和便低声和楚凤歌讲了一路上的经历。听到张致和说到贺楼燕红之事,楚凤歌伸手拍了拍自己徒弟肩膀,示意他做得好。 感受到师父的鼓励,张致和心里高兴,言语颇有几分激动。楚凤歌就转头不言不语地看着他,直到他又规整过来,然后才继续听。 等到张致和全部说完,楚凤歌才开言道:“你做的很好。” “一路上多亏沈先生。” “知己难得。” “是。我定会好好回报沈先生之厚意。” “经文呢?” 张致和从袖囊中取出白莲往生清净经,楚凤歌接过翻了一翻,递给站在一旁的绿萝道:“私库钥匙给他;拓印一份,交给琅嬛福地。” “是。”绿萝应声从腰间解下一把钥匙递于张致和,说是钥匙也不准确,竟是一个光华隐隐的白玉锁片,然后就捧着经书下去了。 张致和捧着钥匙,有几分愕然地看向楚凤歌。 楚凤歌一侧头道:“随意。” “师父,这太过了。” “不仅仅你。” “诶?好。”张致和听到这个,自己的无妨,但总不能把沈先生的报酬也推却了,便答应下来。 楚凤歌定定地看了张致和一阵,怎么感觉这个徒弟对于沈中玉这般上心?几乎比对自己还上心?不过罢了,能结识一个元婴好友,应该可以为他挡下不少劫难,也是好事。他就继续面无表情地挥手让张致和离开了。 回去之后,张致和看到沈中玉懒懒地靠在云床上敲着棋子,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又想到连白莲往生清净经都让师父拿去了,更觉得有几分愧疚,上前吞吐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沈中玉招手让张致和坐到自己旁边,并没有什么不喜,他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因为他以前主持宗门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 大宗门一方面矜持自守,不会主动去偷去抢别派的真传,但是另一方面,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果能得到另一派的真传的话,也不会拒绝。说不定自家弟子可以借此多些启发,增添更进一步的希望。 他现在交出白莲往生清净经,一来不是自己的门派真传不心疼,另一方面也是想着结好楚凤歌,算是报答他庇护自己在朝阳峰结婴。 张致和在和沈中玉下了半天的棋,终于受不了求饶道:“先生,我去外务堂一趟。” 沈中玉将棋子一掷,道:“你们外务堂在哪?昆仑八景,可有在附近的?” 张致和听出他有陪自己走一趟的意愿,想到总不能一路上下盲棋,便道:“外务堂在玉虚峰。从山脚寻仙径上山,经过引仙桥,就到飞仙殿。外务堂就在飞仙殿附近。” 沈中玉道:“引仙双虹便是在引仙桥?” “是,雪霁日出之时,便有一道彩虹与引仙桥并行,远看如双虹一般,就名引仙双虹。” “有些意思,我们去看看。“ 去到引仙桥,可惜没有碰上双虹并出之时,但是一道玉桥飞架绝壁,桥下就是冻得严严实实,晶莹透亮的坚冰,更喜日光殷红,涂抹如脂,玉宇摇彩,人在其中,仿佛行于琉璃世界,珠宝乾坤。 沈中玉挥挥手让张致和自去,自己则在引仙桥上徘徊,再想不到能有机会到昆仑仙宗一游,上辈子久闻大名未曾得见,可惜可惜。 张致和去到外务堂,把堂主吓了一跳,还是第一次见到朝阳峰的另一位真传亲自来领常例,卢问鹤偶然顺路还会过来一趟,张致和却是第一次来。 第164章 城 沈中玉暂时还没有想要把慧静弄死,所以他出手了。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冷,在这样的寒冷之中,张致和更清醒,也更自在,他回到沈中玉身边,持剑警戒,看着地表从松软的混着泥土的雪地化为仿佛完顽固不化的坚冰。 寒冰从脚下蔓延,本来还在撞击着光罩的幽魂一下子就被封冻起来,狰狞的面目在冰层里泛着幽蓝的颜色。慧静被这样的寒冷惊起,转头看着沈中玉,喊了句:”不要。“ 沈中玉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竟有慈悲宝相之像,然后他们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一看,看到一个难以言喻的奇观:从冻得严严实实的冰层之下,竟还有带着绿叶的藤蔓倔强地抬起冰块,钻了起来,萦绕而上,很快就将白色的冰层裹成一遍嫩绿,晶莹的雪衬托着娇嫩的绿,仿佛梅花未开而春神已至。整个景象显得美丽而奇特。 但很快,绿叶落下,只余枯藤,瞬间回复冬日萧瑟之景,但是慧静看到这一幕,却长出了一口气,眼神激动莫名,颤抖着说了句:“摩诃曼殊沙华。” 龙子听到这个几乎没有听过的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慧静似无所觉,还是激动地连声线都在发抖,道:“摩诃曼殊沙华!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几乎要口齿不清地念诵出了一长串的经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为过分激动地倒下去。 龙子听得半懂不懂,很快他连慧静的经文都听不进耳朵了,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凝重而惊心动魄的景象。落在地上的叶子在寒冷下很快就蜷缩枯黄起来,但是藤蔓上却衍生出另一样点缀,像是星星一样,一点点,一朵朵的花慢慢舒展开了鲜红的花瓣。 这花的红是流动的血,是跳动的火,是纠缠的恨,是引燃的怨。娇嫩的花瓣紧密相接,连成触目惊心但又流动着的赤红。这红像河流一样流动开去,顺着冻结的冰层,将萧瑟枯寂的冰天雪地染成火焰铺陈之地。 慧静敬畏地俯下身,伏在地上,高呼佛祖以及地藏王菩萨之名,泪流满面地看着原本因为满怀怨恨而面目不清的幽魂在彼岸花的接引下重入轮回。本来浓重的怨气、死气成了曼珠沙华最好的养料,让曼珠沙华越发红得耀眼,红得靡丽。 沈中玉站在中间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有些怅然地看了看天,从此之后再无鬼哭林,喊了一下在旁看的发呆的张致和,道:”好看吗?“ 不知为何,张致和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有些解脱之感,他缓了缓,答道:”我不懂,但是知道不只是好看,只觉有大慈悲之事,却不知道是什么。” 慧静回过神来,道:“当然不止。”她起身,神色古怪地看着沈中玉,他为何能如此熟练地用佛门手段?他不是一个大魔头吗?怎么会对佛门修行这么熟悉?这可是摩诃曼殊沙华! 沈中玉想了想,道:”你去过冥土吗?“ “不曾。” “我去过。在奈何桥上,你能看到黄泉边上都是这些花。这些花能够消除怨气,拔除罪孽,用在这里再好不过了。”他话音刚落,本来还开得极盛的花却开始纷纷落下,花瓣萎缩蜷曲起来,渐渐像烟一样消失在空气当中。 伴随着彼岸花消散的还有本来密集拥挤在一起的幽魂,还有埋在鬼哭林深处的尸体。不过数息时间,红花落尽,冰消雪融,连原本笼罩着林中遮蔽着日光的阴沉雾气也一同散尽了。太阳透过枝叶间的间隙洒进来,驱散了众人身上的寒意。 慧静看到花开花落,上前一步就拜伏在沈中玉面前,恭敬地说了句:“谢上师赐法。”若不是对有佛法深刻的见解,若非心怀慈悲,如何能一次过指物化形,化出这么多摩诃曼殊沙华,接引这么多亡魂入轮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算他原来是魔头,在被佛祖感化之后也是大德高僧。 沈中玉眼角一抽,却是负手正色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可见如来。你还要拜下去吗?“ 慧静一愣,尚未答话,就又听到:”自性不迷,可见文殊,你以我为上师,我之上师又在何处?“ 慧静闻言,默默不言,良久才道:“谢施主点化。”说罢起来。 沈中玉看了她一眼,道:“走吧。” 走不了多远,天上一声霹雳,雨水落下,将整个茂林洗了一遍。雨后,在进林多时之后的他们第一次听到了虫鸣响起,更衬得山林葱郁而宁静。 张致和抬头从枝叶间看到碧空如洗,长呼出了一口气道:“先生,再想不到,先生对佛法也有这般见解。“ “那是因为我和佛门打交道太多了。”沈中玉笑道,“我还试过混入天台宗的附院云林禅寺,做过一阵子小沙弥。” 张致和听到这个,忍不住仔细看了沈中玉一眼,道:“不知道先生穿会是什么样子。” “想看?”沈中玉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两句。然后张致和被他这般流氓的话刺激得脸上发热,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说上路吧。 慧静在后面看着他们这样腻歪,虽早就学会了要无视他们,但开言道:“沈前辈,这些亡魂都入轮回了吧。” 沈中玉放过了还有些羞涩的张致和,回头道“自然。他们好歹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让他们连轮回都进不了的。” “伺候?”慧静听到这个,有些愕然。 沈中玉听到这个,笑了道:“他们是我最听话的仆役也是最忠诚的守卫。我能不信其他人,但总会信他们。“ 张致和听到这个,握紧了沈中玉的手,说道:”先生。“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了,虽然仙途广大,唯有自身茕茕独行,但是张致和从来没有想过只能跟妖鬼为伴的日子,先生也过得太苦了。 沈中玉感觉到张致和的心疼,决定不告诉他自己上辈子过的日子其实比较穷奢极欲,看最美的风景,喝最烈的酒,醒掌大权,醉拥佳人。 在除掉了鬼哭林最主要的居民之后,本来和亡魂合住的妖兽们感受到林中怨厉之气的散去,变的更活跃了。她们时不时就听到山魈得哀嚎,怪鸟哀啼,树梢上还有一向阴险的毒蛇在对着新鲜的血肉虎视眈眈。实际上,连地上不起眼的的树藤也可能是活的,随时就会缠着他们的腿,把人拉倒在地,成为嗜血植物的血食。 他们只能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地走着,沈中玉亲自开路,量天尺上下翻飞,将前路上敢于窥视他们的的野兽统统拍死,解释道:“在这里,只能比他们更凶狠,才能活下去。” 张致和一脸诡异地看着沈中玉,问道:“敢问先生,当初你门下弟子是怎么来见你的?”还要经过这个诡异的林子?真是好大的考验。 沈中玉道:“我会开一条路给他们的。” 当初从沈中玉居住的宫殿,到鬼哭林外,有一条仅余一人走动的林中小径,像刀一样将鬼哭林切开。小径上的地面是黑色的,像是凝固的血一样黑,小径两边是浓密的白雾。 人们走在小径上,可以听到白雾中传来凄恻的呼唤,愤怒的咆哮甚至柔和的低语,诱惑着人们偏离正确的道路,或者是探过头去看一看。但当他们一旦进入到浓雾之中,他们很快就会忘记自己的目的,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然后游荡在幽林里,一身血肉被愤怒的亡灵撕碎,剩下魂魄成为九幽老祖无眠而忠诚的护卫。 张致和听完沈中玉的描述之后,顿了顿才说道:”当先生的弟子真不容易。“ 沈中玉轻笑一声,微微压低了声音,显得柔和而阴沉,说道:”那些鲁莽行动的蠢货,想要反抗我却只敢做些小动作的懦夫,还有学艺不精的愚人,没有资格来见我。“ 张致和只觉得从骨头里透出了一股阴冷,抬头环顾了一下幽深的密林,身上的鸡皮疙瘩不论如何都按不下去,这里曾经死了无数人,不仅仅是九幽老祖的敌人,还有他的门人。对敌人狠毒,对自己的门下也未必温柔到哪里去。那我呢?张致和忍不住开始怀疑这点,我能得到他多久的垂怜?他努力平复下内心的悸动,想要问话,但最后还是无话可说。 沈中玉握紧了他的手,感觉到掌心皆是冷汗,心里颇有些悲凉,他怕了,到了抽身退步的时候了吗? 但在这个不见天日又无法逃脱的密林里,他们还要继续前行。到了夜里,昏暗之中,的林中的妖兽更加活跃,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他们也停下休整。沈中玉将张致和紧紧地抱进怀里,埋在他的肩上,一夜无言。 第165章 城 等到弃舟登岸之时,沈中玉已经缓过来了,一路上山,一路跟张致和指点着沿路的花木名字,顺带将路旁的仙果摘下来都尝尝。一路上朱果红杏不断,火枣交梨延绵,甚至本该长在昆仑仙宗瑶池洞天里的蟠桃都给沈中玉搞到一株。 张致和咬着那个蟠桃,感觉味道和瑶池洞天里的原产还真有点像,忍不住神色诡异地看了沈中玉两眼,咽下去之后才道:“先生,你真厉害。” 沈中玉擦了擦桃子,也咬了一口,仿佛是等闲事一般淡淡说道:”不过是人手多些罢了。“ “嗯。”张致和闷闷地应了一声,回去须得跟师父说一声,让他留意一下,连瑶池洞天内的蟠桃都可以丢,那其他机密呢?他想到这里,泄愤地狠咬了一口甘甜多汁的桃子。 沈中玉看到这般,却硬要把自己的和他的换了过来。张致和奇怪道:“怎么了?” 沈中玉笑得暧昧,道:“嗯,分桃。” 张致和听到这个,哭笑不得,地看了沈中玉一眼,道:”先生越发不正经了。“ ”若和你相敬如宾有什么意思?“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上微微一红,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看到那边有一株海棠,繁华落尽,唯有果实在枝头,过去掰了一个下来,与沈中玉一道分吃了。 两人又在山中逛了两日,终于回去了,沈中玉道:”日子还长,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就天天逛。“ 走回到大殿处,看到龙子在殿前等着,沈中玉一边入殿,到宝座上坐下,一边问道:“如何了?” “慧静法师看着有些心急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点头道:”是该出去了。你们都跟我来吧。”说吧,他又起来,带着人从大殿后门出去。 顺着两边游廊走下去,不一会儿就见到又是一处大殿,琐窗朱户,富丽堂皇,以前盖房子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看起来觉得颇有些暴发,沈中玉想到这里,也是老脸一红,上前推门道:”来吧。” 然后他先一进门,只觉室内阴气弥漫,血腥扑鼻,想到了什么就转身拦着说:”还有些事,我先处理了。“ 慧静和龙子对视了两眼,听话留在外面等着。 “先生。”只有张致和听到沈中玉语气不像往日,上前拉着他的袖子就说道:”如何了?“一进来,他也觉得不对,竟起了一种错觉:从没有像今日一样感到此处是魔宫。 这是因为殿内虽然宽大,却不觉疏朗,反而满是阴冷,让人忍不住就要弓腰缩背缩在一处,地下是粘稠的黑血,但感觉还是温热的,人踩上去像是要被这温热烫掉脚趾。张致和定了定神,心里默念清静经,一晃眼才看到地上本来如沸水一样冒着气泡的黑血平静下来。 但在他稍稍一放松,就感觉到四周隐隐约约、鼠行蛇爬、细细碎碎的声音,初时不管,但越听竟越觉得是人在压着声音说话,只是听不分明,越是细心听就越是听不懂,诱着人走进那一团黑暗之中。 张致和只觉心神不定,仿佛有离魂之感,不知何时脚就抬起来想要往那边走,他赶紧向后退了一步,却一下子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感到那玩意伸出冰冷的舌头在他的脖子上一舔,然后就感到一阵麻痒。 张致和一回头,沉璧出鞘,就将它捅了个对穿,然后只看到地上一个烧了一半的纸人,附近皆是纸钱,在粘稠的黑血上显得尤为诡异。他感觉到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流过,手一摸就发现刚才那玩意在自己脖子上一舔就没了一块肉,此时正流着血。 他不敢放松,赶紧从袖囊中摸出伤药在脖子上一按,鲜血止住,新肉长出,转眼间就愈合了。他心里稍定,剑气勃发,在剑意刺激之下,伏在地上吸血的尸蛊蛆虫却一下子腾地而起,向张致和扑来,在剑气的绞杀下化为血雾,弥漫着一股子恶臭。张致和忍着臭味,在附近巡了两圈,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就把沈中玉弄丢了。 明明刚才他们还手拉着手,但不知何时竟就不见了人影,他知道此时不能因为着急就乱走一气,撞到陷阱里去。因此,更是小心翼翼,提着剑,在昏暗之中摸索了一会儿,却没有再走到别处去,而是留在原地,他知道沈中玉会回来找他的。 他在原地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觉有千载百载,心里五内俱焚一般,忍不住想到沈先生不知道如何了,我要去寻他吧。这念头一起,他就听到了前方传来的脚步声,听着轻重像是沈中玉发出的,心里不由得一喜。 向前走了两步,就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一身玄色的大氅,背对着自己,其姿态舒展自如,看着有几分像是沈中玉,但他心里又觉得不对,没有上前,只是喊了一句:“沈先生。” 那人闻言转身看着张致和,险些没把他吓得跳起来,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的脸,眼窝深陷,黝黑水润的眼珠泛着幽幽的蓝光,虽然看着吓人,却并不是丑陋,而像是粉饰精致的人偶,却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诡异可怕。 张致和从戚寒水的记忆中早知这是九幽老祖,但是沈先生呢?他心里忍不住冒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疑心沈中玉是遭到了不测之事。 却见到他无神的双眼看了一下张致和,一抬手勾了勾手指,四周汹涌的阴气往张致和身上一扑,张致和鼓起勇气,剑气勃发,却也拦不住如网一般的阴气,连沉璧也在呜咽一声中缩回了张致和的丹田内,然后张致和就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 去到他的跟前,他的手指在张致和的脸上摸了摸,张嘴说出了一串子的话,却似是胡言乱语一般,音调古怪诡异,教人听也听不懂。 张致和脸色古怪地看着他,感觉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指一丝热气都无,冰冷得像是尸体一样,这人难道是僵尸?但是沈先生早说过自己死时尸骨无存,这尸体是从哪里来的?再说如果有僵尸,那他的魂魄又怎么转世? 那人听不到张致和的回答,满意地勾唇一笑,捏着张致和的下巴,就要亲上去。张致和看到他越凑越近,耗尽全身力气,憋得汗水流了一额头,咬破舌尖,向他一口鲜血吐出。 点点鲜血落在他的脸上,却像是点火了一般。那人一下子就放开了张致和,捂着脸凄厉地尖叫一声。 张致和没有了阴气束缚,向后急退,沉璧剑出,就向他砍了一剑。一剑斩出,室内风起,扬起一地的尘,在尘后一声就是更加尖锐的惨叫发出。 张致和虽然看不清,舌头一顶着上颚,把血稍稍止住了,暗道有用就好。心系舌本,这舌尖血就是心头血,也被称为真涎液,富含真阳之力,对于破魔驱邪有奇效。虽然张致和和沈中玉一道胡闹多次,但是元阳未失,更是威力巨大。 但是尘埃落尽,他就看到那人居然还站着,只是原先平整的脸此时变得坑坑洼洼的,还起了几个燎泡,看着更是吓人。 张致和提着剑,准备和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恶斗一番,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滚!”他仿佛是听到仙乐一般,也知道不能放心,手里握着剑,用心提防眼前,但是心已经飞到不知何处去了,刚才那一声正是沈中玉所发的。 沈中玉走上前来,正好站在张致和旁边,和他并肩而站,一手在他的肩上一搭,问道:“阿致,你怎么了?” 张致和腿一软,险些滑倒在地,但是一把就抓住了身边的人,站稳就道:“先生,我无事。“ “无事便好。”沈中玉道,手掌平放,手心就冒出了一朵白莲花灯,烛光明亮摇动,嘶嘶地烧着室内的阴气,本来躲在室内的阴郁血气竟自然而然地从屋内偏僻角落里氤氲而出,投入火中,被莲花灯无声地灼烧着。 而眼前的那只不知道士魔怪还是妖鬼的东西,见到这灯火摇动,竟然也像飞蛾扑火一般散为一团阴气,扑了过来,成了莲花灯的燃料。 张致和已是知道了这里是何处,这里是当年九幽老祖的寝殿,自然也就是当日沈先生身死道消之处,尽管先生有心尸解,但是人无不乐生畏死,不知道先生在受亲近之人背叛,只能尸解之时是何等怨愤难言。 想到这里,他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沈中玉的手更紧了些,静静地看着莲花灯烧尽室内的阴气,这便是九幽老祖和他的逆徒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了。 不一会儿,阴气散尽,阳光从大开的殿门中斜透进来,驱散了他们身上的阴冷之意。张致和见沈中玉还是郁郁不乐的样子,想了想,道:“相传高陵雪死后身化金玉,先生上辈子死后的异象却是大有不同。” 沈中玉听到这个,知道张致和想要逗自己一笑,心生喜悦,便笑道:“你看地上。” 张致和低头一看,却险些被晃花了眼,在太阳底下,整个地面闪烁生光,仔细一看才发现原先粘稠的黑血此时竟然化成了鲜艳浓烈的红宝石,仿佛是流动的血一般。 沈中玉带了几分得意地笑道:“不错吧,这么一大块红宝石,迟些凿了来做个屏风也能看了。” 第166章 城 张致和回去之后,跟沈中玉说了这事。沈中玉听完之后,就笑道:”她估计比你还要大很多,且自幼跟着万妙公主一道,人情练达,只怕你还不如了。“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色一红,道:”先生与我说一说。“ “也好。” 若要在仙魔两道中选一个第一美人,自然是千难万难,毕竟是修行界中从来不缺美人,除非是功法特殊,否则多数都是肤白体美,唇红齿白。但要说倾国倾城,估计就只有万妙公主或者说灵应夫人当得上了。 万妙公主,又称为万妙姬,后来兼修神道之后,又被称为灵应夫人。她乃是真龙之后,当年西海龙王的掌珠,封号就是万妙。她在结成妖丹之后,到了中原游历,结识了当时衡水楚家的嫡长子楚令华,也就是楚凤歌的堂兄。 本来两人已是你侬我侬,商定婚期,只待完婚,但却横生波折。当时魔道之中有一元婴大能号为吞天恶蛟,蛟龙出身,却有幸成了当时有余门化神真人饕餮魔君的坐骑。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饕餮魔君实力强横,成为了邪道四魔之一。吞天恶蛟狐假虎威,自然得势,最爱就是当时的真龙一族。他不知道从何处知道了万妙公主国色天香,就强命西海龙王献女。 西海龙王心疼女儿,便让万妙公主悄悄逃往楚家,自己与恶蛟周旋道万妙公主已然亡故了。 本来恶蛟已是半信半疑,觉得无趣要退去了。只是当时离恨天宫的一个元婴大能不知为何竟不顾与衡水楚家的世代交情将万妙公主逃往楚家的消息泄露了给恶蛟。 恶蛟听后大怒,带着有余门一众魔修就碾灭了西海龙宫,然后就去吞噬了衡水楚家居住在本宗的上下数百人,只有被藏在密室中的楚凤歌连带侍女绿萝侥幸活了下来。 已然有了身孕的万妙公主也被恶蛟抓到,但是恶蛟见她确实光华绝美,竟就不舍得杀了,强纳为姬妾,将之带回了有余门。后来万妙公主到了有余门不久,却成了饕餮魔君的姬妾,深得信任,生下女儿之后也被饕餮魔君视为亲生所出。 但她心志坚韧,不为所动,在潜伏四百年后,终于趁饕餮魔君闭关之时,破坏了饕餮魔君静室之内的法阵,令他走火入魔,化身饕餮,吞噬了半个有余门之后,被有余门护山大阵攻击致死。 饕餮魔君死后,有余门乱成一团,早有准备的万妙公主却带着女儿施施然地走了。而在万妙公主走后不久,突破化神的楚凤歌,一人一剑就杀上有余门,一举斩破有余门大阵,灭其一门。 万妙公主回到海中,安顿好女儿之后,就去伏击那个走漏消息的元婴大能。虽然一举建功,但也身受重伤,被离恨天宫的人抓住。当时云中君已经突破化神,出面将万妙公主保下,只是要万妙公主为离恨天宫效力千年,方得自由。 因为潜伏在有余门中曾修魔道的缘故,她时有心魔起伏不定之事,只能兼修神道来镇压心魔,其神名就叫做灵应夫人。现在仙门之中也多用灵应夫人来称呼她,只是沈中玉习惯了又懒得改。 张致和听完之后,却是击节赞赏道:”好一个灵应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可惜不曾亲见”他小时候虽然也听说过灵应夫人的故事,但毕竟事关师父,不好特意打听,然后听沈中玉说完,只觉得是荡气回肠。 沈中玉听到他这般赞赏,拉着他坐到自己怀里说道:“你为什么要见灵应夫人?嗯,还在我面前说,不怕我吃醋?”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色一红,撑着他的胸膛说道:”先生不是好人,老是这般开玩笑。“ 沈中玉听着他这句抱怨,真的很想立刻让他知道自己怎么不是好人了,想到就做,他看到室内无人侍候,就将张致和按在案上,又胡闹了一番,直到他求饶了才肯放过。 本来听说师父和师娘出关了,想要去拜见的梼杌一进书房,就听到雨落云飞之声,吓得转身又跑出去了。 等完事之后,沈中玉心满意足地抱着人继续说道:“现今灵应夫人死了,云中君闭关。那个小姑娘又刚刚结丹不久,只怕是被离恨天宫的筑基小辈盯上了。” 张致和也想到了这点,半龙妖丹也可以用来给筑基修士结丹,这小姑娘却是可怜,母亲刚死,自己的性命也危在旦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逮了去杀掉剖丹,她还是师父的侄女了,是该早些告知师父才是。这般想着,他从沈中玉怀里挣扎出来,穿好衣服就去写信。 沈中玉在旁,侧着头看张致和抿着唇,夹着腿,端正跪坐着写信的样子,很有些玩心,但想到还是不要再逗下去了,不然该生气的了,他抽出旁边的公文也批阅起来。 龙女名唤休徵,虽意为吉兆,但却自幼身世坎坷,竟是生生被磨炼出来的沉静镇定。在与张致和谈完之后,她发现自己本来住的房间换了,换成了一个独居小院,还有侍女侍奉,心里稍安,这般说那人该是信了吧。 不过几日,张致和就收到楚凤歌的书信,让他把人带来再说,沈中玉本想也跟则,但是张致和尽可能委婉地说自家师父不大想见他。 沈中玉听完,很是郁闷地说道:”你师父还在生气我拐了他徒弟。给你的前程平添了一道情劫。“ 张致和闻言却正色道:“劫不可避,唯有迎难而上,师父定不是这般想的。” “哦,那就是生气我拐跑了你。” “是自愿跟着的,不是拐。” “很好,很好。”沈中玉听到他这般严肃的回答真是要将他爱到骨子里。 跟沈中玉借了车驾,张致和不到一日就将龙女送到昆仑,却是绿萝亲自到了山门来接。 他赶紧上前行礼,喊着绿姨。绿萝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二郎也太多礼了。“说罢,她先向龙女福了福身,道:”奴婢绿萝,见过姑娘,请吧。“ 到了楚凤歌跟前,张致和看着师父直接摄了龙女身上一滴血出来,与自己的相验过了,颔首道:“是我亲侄,尔欲如何?” 龙女虽在化神真人面前,但还是不卑不亢地说道:”只求安生之地,不论其他。“ “可也。朝阳峰下有天池。“ “谨喏。”龙女恭敬跪下,向楚凤歌一叩首,然后出去就化出白龙真身,玉鳞白须,矫健而修长,龙身一现,雷雨乍起,真龙出行必有大风雨,而她虽是半龙之身,但也身负龙血,也是不凡。 一条白龙自朝阳峰而出,一头扎进了朝阳峰下的天池里面,同时朝阳峰顶上一纸封诰落下,封白龙女为天池水君。 绿萝看完这一幕,不由得心里泛酸,怪不得郎君一直不娶亲,原来早已有了后辈传承,那我呢?我可怎么好?我本想着能与郎君一道,日后郎君娶了新妇,我就侍候新夫人;郎君有了娃娃,我就侍候小郎君,但是如今却发现,郎君的晚辈亲侄女竟是比自己想象中要矜持冷淡的龙女。她不由得再问自己,我该如何是好。 楚凤歌在崖上看到自家侄女转眼化身神龙的情景,叹了口气,跟张致和道:“你下去吧。” 张致和感觉到楚凤歌颇有些黯然,不愿走,硬憋出一句:”师父,我该叫她师姐吗?“师父找回侄女该是大好事才对。 楚凤歌听到这个,心里失笑,却也感受到徒弟的孝心,道:“随你吧。” 而还在内务堂中处置公务的卢问鹤,听到这个消息,匆匆看完手上来自朔方城的公文,却是写着”观主与好友交游,归期未定。“,就命人准备礼物送去给天池水君。 而在朔方城中,若将流光挽住,倒退二三日,却是出了一件大事。贺楼燕红修为日长,只是靠着魔种来摄取贺楼无慧的法力气运已经不得满足。 然而,因为贺楼承嗣奇怪为何老祖宗作为元婴大能居然一直缠绵病榻,以为是自己侍候得不好,所以索性在贺楼无慧的静室外打了个地铺,日夜听命。 贺楼燕红见此,在屋子内跺了半日的脚,最后还被父亲训了一顿,转念一想,也跟着贺楼承嗣一道去侍候贺楼无慧了。贺楼承嗣见到姐姐来尽孝,不敢多说,只是想着自求多福,勉强忍耐。 贺楼燕红在挑衅过贺楼承嗣多次之后,发现他居然还不走,心里不由得暗恨,真是个癞皮狗,被骂成这样子都没有一点儿气性。 贺楼承嗣却是已经被憋得恨不得动手打人,忽然间就听到有人来报说解存举来访,松了口气,就去见客。 贺楼燕红见他一走,贪婪地看到贺楼无慧虽然修为大减但依旧旺盛的修为法力,上前挽袖,露出指甲尖尖,仿佛泛着幽幽青光。可怜贺楼无慧因为法力消退,连抵抗梼杌的毒性都不能,此刻正意识模糊地躺在床上,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后辈竟已磨刀霍霍向自身。 贺楼燕红伸出手摸在他丹田上,肆无忌惮地吸纳着他体内蓬勃的法力。随着法力流入,贺楼燕红色成青紫,唇发暗红,而贺楼无慧却脸色苍白,仿佛沉疴在身的凡人一般,哪里还有当日元婴大能的风采。 却在此时,贺楼修德不知从何处得了上好灵药,兴匆匆从外闯入,恰好见到自家女儿仿佛要入魔的一幕。 第167章 城 两人辨认了一下方向,绕回到宫城去,发现袁达居然还不曾入城,不由得有些奇怪,便去寻了在宫城中忙活的两个文士,一个名萧望之,一个名姜何,皆是不世出的宰辅之才。 这两人并非腐儒,看到沈张二人过来,也是礼敬,不以儒门身份自傲,一起拱手问好,萧望之就云陛下十分挂念,不知两位仙师往何处去云云。 沈中玉对他们两个倒有几分赞赏,笑道:“我们在城中逛了逛,陛下不曾到入宫?” 姜何一面尊崇感念地说道:”陛下仁德,准前朝宫眷收拾一下再离开,因此宫殿尚未腾空,陛下暂还驻扎在城外大营。” 沈中玉点了点头,道:“想得周全。” 姜何听到这个,微微一笑,道:“两位道长来,是想来看看这前朝宫殿的吗?” “并非如此,贫道本来是想寻陛下讨个人情。” “哦?”萧望之道,“陛下向来尊敬两位,两位道长定然心想事成。”说罢,又安排两队军士护卫引领他们去见袁达。 去到袁达大帐,看到大帐内已经设了屏风,香炉,御案等物,还有两个宫装女子在给袁达打扇,瓶插映山紫,炉燃沉水香。 沈张二人对视一眼,不得不说一句高明,不知道是哪个谋士想出来的法子,就拱手行礼道:“贫道见过陛下。陛下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在屏风后正襟危坐的袁达赶紧起来,伸手虚扶道:“两位师父何必这般多礼,折煞某了。”又赶紧命赐座。 两人告坐,沈中玉怕他又要寒暄一阵,立刻道出来意:“贫道此来,是想要跟陛下讨个人情。” “师父请说。” “贫道想去中福山寻一样事物,还请陛下行个方便。” “哦,不知是什么?朕可命人搜山。” “用不着,用不着,贫道只求陛下封山十日,十日之后我等自去。” 袁达想了想,中福山上不过是行宫罢了,倒也不曾有什么机密之地,便道:”可也。“ “那贫道就谢过陛下隆恩了。” 袁达也是守信之人,两日后就亲自带兵把他们送到中福山脚下。进山前,沈张二人向他作了一揖,张致和想了想,最后还是道:“顺天应命,保境安民,人皇之道可期,勉之。” 袁达听到这样带着几分说教的话,本来有些不喜,但看着他们毫不留恋地就转身上山的身影,显得洒脱而高贵,仿佛天生脊梁从不向人屈曲一般,所有不喜也渐渐平息了,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分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未曾看清过这两个道人。 他们倏忽而来,教自己文韬武略;然后又倏忽而去,除了要往中福山一行,一无所求,真是怪哉。 胡思乱想到最后,看到二人如履平地地穿过丛林,他忽然间觉得仿佛以后都不会再见到这两个道人了,想起年少时托庇道观的日子,不由得生出了十分不舍,驱马上前,就喊了两声:“张师父,沈师父!” 听到这声,沈中玉依旧不理,继续走,张致和回头看了他一眼,稍一颔首便也转身跟着沈中玉毫不留恋地走入山林之中。 转眼间,两人就消失在莽莽山林里,袁达再是不舍,也收拾心情,摆驾回去。这次,前朝旧宫已经收拾出来了,正好迎来新住户。 袁达本是混混出身,虽被两个道士教了几年,也不曾学会清心寡欲,第一时间就要命内侍带路,要去后宫逛一逛。内侍带着袁达进后宫,却不先去东西六宫,也不曾去掖庭,而是先去了后宫中的一处道观。 他少时就生活在道观,对于道观可谓熟悉至极,遥遥看到梨花掩映下的琉瓦白墙,再一打量其形制就猜到是道观,却就瞪了那个内侍一眼,旁边跟随多年的内侍头子立刻就喝令内侍跪下。袁达就质问她为何把他带来了道观,是不是另有图谋。 内侍忙叩首道:“奴婢正是为陛下寻美人了。” “难道这道观里有美人?” “诶呀,若说六宫之中庸脂俗粉多了,但要说真美人唯有于洞仙观里潜修的玉真居士。” “玉真居士?”袁达听到这个,心里一动,刚要再问两句,忽然就听到远远传来缥缈的歌声,他一听就问不下去了,凝神侧耳听着,看了跟着的人一眼,让他们到远一点去呼吸,免得扰了自己听歌。 那歌声虽然缥缈空灵,但就像美人的玉手一般把袁达浑身的毛都捋顺了,隐隐约约听到歌词: “玉梨花,似琼花;阳春二三月,春风发梨花;但见六宫成缟素,哀歌未断起昏鸦” 歌声到最后越发哀婉,竟不成调,只剩下琴声潺潺,袁达一抹泪,压低声音喊了句:“好!”然后一开步,就往道观里走。 他搓了搓手,推开了观门,幸而门不曾锁上,一进去就看到一个梨花树下窈窕动人的背影,一身缟素,刚抱起瑶琴要走。他赶紧道:“那位小娘子请留步,我,朕欲与你一聚。” 那个女子背着他,福了福,算是行礼,语调哀婉低沉地说道:“亡国之人,面目可憎,不敢污君王之眼,还请恕罪。” “朕恕你无罪,你且转过身来。” “谢陛下。” 眼看那女子缓缓放下瑶琴,要转过身来,袁达心里不由得十分兴奋,不知这女子如何美丽,但观其倩影窈窕,已是第一流人物,却见到转过身来的她却戴着白色的面纱,但他也顾不得生气,只看呆呆地盯着她那一双满含哀愁的妙目看着,那一双眼秋水微澜,勾魂蚀骨,便是铁打的汉子被她看一眼,也要酥了半边身去。 她看到袁达,又要行礼,却还没有福下去,就被他一把扶住,紧紧地箍在怀中。 她不由一惊,想要挣扎,却被袁达一手按住,另一手就去摘了面纱。面纱一落,袁达看到的就是当日半夜里险些死在张致和枪下的美人,在月色下清丽如月宫仙子,在日光下,容华灼灼,可与白日争辉,不由庆幸自己叫住了张师父,不曾伤了这样的美人。 贺楼燕红见他这般盯着自己看,知道他已是入巷,心里冷笑,却还是含羞低头,就被袁达一把抱在怀里,闯到室内,这道观床榻俱全,正好卖弄风流,一展雄风,蕊暖香融,半开半比,逢着那细腰蜂儿往里钻;似羞还似喜,还来就郎抱。 等到云收雨散,袁达一边看着贺楼燕红理妆,一边顺手取了架上书翻着,扫了两眼,有心卖弄,便道:“这书不好,迟些朕寻好的与你。”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手上动作顿了顿,问道:“陛下也看道书?” “朕小时候在道观里住过几年,两个师父还是道士了。” “哦,那不知国师何处去了?妾可要见一见?” “用不着,用不着,他们昨日就往中福山去了。”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心头一跳,眉笔落地,重复了一句:“中福山?” “是,都不知道他们去中福山找什么?”袁达过来,拾起眉笔,道:“爱妃,这般吃惊?” 贺楼燕红抬头,却是一脸寒霜,把袁达吓了一跳,她冷笑一声,道:“哼,这两人果然是我天生的克星,又来坏我的事。” 袁达虽然不懂,但也隐隐感到有些背上生寒,心里不禁后悔没有听张致和的话,咽了口口水,道:“爱妃?” 贺楼燕红瞥了他一眼,一挑眉,似笑非笑道:“你放心,我不杀你,一夜夫妻百夜恩嘛。” 袁达心里稍定,就感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贺楼燕红看他刚好栽到地上的洗脚盆里面,笑道:“但是生死如何,就看你造化了。”说罢,她就自行出去了,径直赶往中福山。 却说,沈中玉和张致和自入山以来,因为回归在即,心情越发轻快,张致和年轻性热,若不是往日修持,估计就要连蹦带跳,此刻也是走路带风。 沈中玉看他这般活泼,心里愉快,就道:“不忙,我们先辨一辨方向,要往何处走?” “好,怎么看?还是晚上观星吗?” “不,这次我们是要看风水,当日佛门选址建庙,选的自然都是灵气生发的风水宝地,我们就这样找。医卜望相山皆是道门所习,你且演练一番。” “诶?是。”张致和听到这个,应了一声,去挑了处高峰,直接挑到峰顶,身化灵枢,演化心盘来寻找灵气结穴所在。 沈中玉看他这般,暗地摇了摇头,还需教导,也不想想,中福山乃是皇朝行宫所在,佛门建庙看风水,难道皇帝盖房子就不看风水吗?先入行宫,再观全局便可。 他这般想着,自己就走入了那因战乱而荒废了的行宫,不过区区数月,行宫内的地板上竟已芳草萋萋,再加上宫娥太监逃得逃,死得死,安静无人,正方便了他在宫殿中闲逛。 第168章 城 看到沈中玉故作委屈的样子,对比一下他在梦中看到那阴冷可怖的样子,张致和有些呆愣,良久才吐出一句:”先生,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你看到了什么,都说出来,我一个一个告诉你。” “我”张致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心里该早知道沈先生的来历神秘,身世成谜,只是这谜底太太超过了他的适应能力。沈先生的曾经实在是他无法想象的邪恶和黑暗,张致和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见识太少了,总忍不住用正道行事来要求沈先生,但是沈先生上辈子是魔道中人,我实在不该这样。他最后还是说道:“我无事,让我缓缓。” “我上辈子长得很丑吗?吓着你了?” “不曾。” “你在怕我,你在想刚才戚寒水的话。是哪一句?” “先生!” “新宠吗?你在吃醋?”沈中玉说着捏了捏他的下巴,笑着说道。 听到这个,张致和脸色不变,但是耳垂已经红了,看着粉扑扑的,道:“是我不该。”这和妇人争宠有何分别,我是堂堂男子,奈何沦落到这个地步? “你是堂堂男子,行事该光明磊落,你若不喜,说出来便是。”沈中玉仿佛像听到了他的心里话一样,说道,“我只有过几个姬妾,若说宠爱,从不曾有,何来新宠呢?不过,我以前出于恶趣,确实喜欢在正道埋伏本宗的棋子里选拔弟子。他们都很有趣。” 听到这个,张致和忽然起了一种冲动,脱口而出就问道:“先生总是料人如神,我若再多说什么,竟似是无理取闹一般。”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自己的无礼,从沈中玉膝盖上起来,坐好。 沈中玉见此却大喜过望,在背后把张致和搂在怀里,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跟我生气,我竟觉得无比的欣慰。” “嗯?”张致和闻言讶然,却被沈中玉按住了手,不让挣脱。 沈中玉继续说道:“若果你还一直有礼,我才要害怕了。” 听到害怕二字,张致和心里悸动,竟觉得一阵莫名的感动与喜悦出现在心头,先生竟也会害怕了?还是为我?这般深情,我要如何回报。 沈中玉继续说道:“你我之间,亲密远胜于师徒兄弟,近乎夫妻之间,在我面前正该纵酒高歌才是。” “先生是觉得我不够放肆?”张致和听到这个,虽然不明但也觉欣喜,脸上不由得挂了笑道。 “确实不够。”沈中玉说着舔了舔一直在自己面前泛红的耳垂,“我愿亲近你,但你一直这般守礼,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先生,是我错了。” “休要再跟我这般说,你又不是我的下属和弟子,何必说这些?“ “嗯。”张致和听到这个,向后一靠,侧头就和身后的沈中玉交换了一吻。沈中玉感觉到他难得的主动,心中更是高兴,把他抱在怀里,舌头深入,勾着他的舌头一同起舞,手向下一溜,滑进衣服里,在他的腰上摩挲着。张致和怕痒,不由得一直躲,却被人紧紧按着,挣脱不得。 等二人重新平静下来的时候,张致和唇角含笑,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风景。沈中玉却把躲在香炉里的戚寒水叫出来,道:“你去我寝宫看看,都怎么了?” 戚寒水却吓得险些就要跪下来了,说道:“师父,我不敢。” “嗯?” “师父,大师兄在那里已经吞了好几个人的魂魄,说要等着师父了。” “哼!这孽徒可惜了,只怕也轮回不了,就给我做个护法吧。”沈中玉听到这个,不怒反笑道。 戚寒水听到护法二字,虽然只是一团烟雾还是让张致和从中看出了害怕。张致和不由得有些好奇,想到沈中玉刚才说,就直接问道:“护法是何意?” 沈中玉打发走了戚寒水,道:去看看吧。“一溜青烟自窗边而去,才跟张致和道:”世上总有些怨魂厉鬼,可以炼成护法,这也用的是佛门护法之术。夺其心智,得其信仰,再用香火炼魂,如此就是护法了。“不过这般说有点复杂,其实就是给他洗脑,直到他完全地信奉皈依于我,这就是我的护法。这样的护法可以说再没有自身的存在,虽然还有灵智在,但却只知道为主人血战到底。 张致和联系了魔道一向以来的手段,结合这段话,隐约猜到了沈中玉要做什么,但还是叹气道:“先生,你既不喜欢他,为何还要把他留在身旁?” “谁说我不喜欢了?我最喜欢留他在我身边哭了,他不是恨我活太久了吗?我都活过两辈子了。” 听到这个,不知为何,张致和觉得沈中玉这般拗气,仿佛有些幼稚,强忍着笑意道:“先生,你看着他就高兴?” “你想要?我送你。用来做些杂务还是不错的。” “不必了,先生还是自己留着吧。” 等到彩辇经过道道宫门,停在沈中玉上辈子的寝宫前的时候,戚寒水刚好回来,他一进来就钻回到香炉里面,不敢出来,连道:“师父,师兄,师兄要来了。” “哦。”沈中玉应了一声道,“看到了。”话音刚完,他们就看到窗外仿佛一瞬间就从白天变成了黑夜一般,阴寒像是蛇一样从顺着地板滑进来,要缠上他们的小腿。 张致和第一时间提剑在手,便在原地,剑气勃发,想要缠上他们的类似于小蛇一样的阴气一下子就被寸寸割裂,起身就怒道:”妖孽何来?“ 声音响起,四面回声,似男似女,似哭似诉,却似是无意识的呓语,絮絮不止,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张致和索性半闭着眼,耐心感受黑暗中声音发出的方位何在,想要一击即中。 这时候一直坐在黑暗中的沈中玉发出了一声轻笑,在黑暗中尤为明显,道:“蠢徒弟,你怎么这么不长进,你以为铁围山黑狱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铁围山黑狱?”张致和听到这个,惊道,九幽老祖的成名,铁围山黑狱,群战利器,能够困杀诸化神修士,直到坐化,魂魄也会被困在其中,生生死死不得解脱。 这下子,车外传来了一声稍稍清晰点的嗤笑,然后就是一句声音含混粗糙的话:”等我把师父也吞了,不就能知道了吗?“ “真是煞风景。”沈中玉哭笑不得地骂了一句。 张致和已经无心听他们的对话了,他可以感觉到在永恒的黑暗之中,有更多可怕而邪恶的生物蠢蠢欲动,正绕在车外打转,压低身子发出了一声声诡异而可怖的咆哮,表达着对车内血肉的垂涎。 他紧紧地握住沉璧,感觉着沉璧兴奋的轻颤,心里恐惧与悸动的情绪混合着激荡。这一路以来,他因为沈中玉之事而心事重重,不得解脱,现在他只想战个痛快。 沈中玉站起来,一手擎着蜡烛,这蜡烛却也奇怪,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在案上拿起来的红烛,此刻在他手上却温暖明媚如夏日一般。烛光围成了一个温暖昏黄的圆,将阴冷黑暗挡在外面。 他一手推开车门,感觉狂风呼啸着向他袭来,但在离他尚有一尺远的时候就被拦住了,竟然连卷起的狂沙都在一个瞬间被冻住了,凝固成一个有着滑稽形状的冰山。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那座看着怪可爱的冰山,然后冰山瞬间碎裂,风沙聚成一张大嘴,向天大吼一声,再次冲来。 但是烛光柔柔弱弱却始终风吹不灭,反而越发明亮了,让狂风一边绕着打转,一边却忍不住越躲越开。狂风嘿嘿地发出了一声怪笑:“师父,你这辈子居然成了最是虚伪的正道修士,真是天道报应。这般说,我杀你也不是欺师灭祖啦哈哈哈哈” “对呀,我杀你也不再是清理门户而是替天行道了。”沈中玉回道,语中微带笑意,激得那人更是发怒,本来伏在黑暗中的凶兽妖鬼,像是不要命一般就向他们二人扑来。 张致和本来就握住剑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看到凶兽来了,直接就窜入到凶兽群中,和他们战作一起。沉璧剑起,人剑合一,流动的银光划破了最深沉的黑暗,一下子就从成百上千妖兽中穿过。 划过妖兽堆之后,本来吵闹咆哮着的妖兽一下子就安静,但看着还是无事,像是再正常不过一般,那人刚要嘲笑张致和的时候却忽然间愣住了,他看到被张致和划过的妖兽忽然间化为一团血肉,爆发在黑暗之中,浓烈的血腥味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无情地冲入了个人的鼻腔。张致和经在本来还算成排的妖兽中刺出了一个“一”字。 那人更是愤怒,一边催动黑狱尽快生成更多的妖鬼,另一面虚实转化,想要自虚空中到马车里捣乱。 但这时候,沈中玉动了,他神识散去,一直在感受黑暗中所有人的情绪波动,在这个黑暗中寻不到慧静和龙子他们,想必无事。而这个家伙,正好有法子对付。 第169章 城 宫门大开,约有数十丈宽,可使四龙并行,龙母先走,龙子后循。门洞里也是长约十丈的甬道,但对于这几条龙来说不过是转瞬而过的事。 门口是天下奇花异草共聚的园林,珠林玉树光怪陆离。等越过花苑之后,才是正殿。在正殿前,驮着他们的龙子一抖身子,把他们扔在地上,落地化为一个脸色苍白,一身黑衣的青年,向前面也化作人形的兄长母亲拱手道:“犯人已带到了。” 龙母所化的是一个修眉凤眼、云鬓高盘的宫装贵妇,约有三十岁上下,她摆了摆手道:“将他们送到厨下看管着。” “喏。”龙子应声,轻轻松松地把三人提起就走,走了两步,他发现其中两个男的身量太高了些,一直在地上磕磕碰碰着,便提高了一些手臂,避开了地上的积水。沈中玉虽然还在晃晃悠悠中,还是看到这点,不由微微一笑,想不到龙母竟有个这样的儿子,可爱得很。 龙宫的厨房也很大,内里热火朝天,众多水精海怪在内忙碌着,各展奇才要博主上一个称赞。里面的其中一个鳖化的厨师看到龙子提着人进来,上前就弓腰笑道:“四殿下,这样粗活,我们就行了。“ 四殿下摇了摇头,道:”这几个扎手的很,我来吧。。“ “是。”鳖精看了他们几眼,说:“一个元婴,两个金丹,可以做一顿龙凤金丹大补汤,还有一个清蒸元婴了。” 众人听到这句,沈中玉尚可,闭着眼养神当听不见;张致和听到,垂着头耐心感应在金丹中的沉璧剑,可惜全身法力被制,沉璧剑只能发出无声的呼喊而无人所觉;慧静咬着牙,攥了拳头,只恨动惮不得,不然定打杀了这个大胆王八不可。 “母亲说了那个佛门修士要用香油炸着吃。” “得了,龙母高见!其他的我会料理的。“ “先别动手,他们要用来祭老龙王的。” “诶?喏。”鳖精躬身应了。这时他们也到了厨房深处,那里放着一排的木笼,随意选了两个,把他们扔了进去。龙子看了看,道:”给他们些吃的,别让放坏了。“ “是。” 龙子走得远了,回头又看了一眼他们,刚好看到沈中玉向他微微颔首一笑,只觉像着了魔一样想要回去放了他们,但是握紧了拳头,最后还是走了。 沈中玉有些可惜地看着他走了,心道,还差些火候,久不曾用摄魂之术,都要生疏了。 张致和坐在阴冷的木笼里,忍不住抖了抖,金丹宗师寒暑不侵,而今也觉得冷了,想必不是寻常寒气,刚要说话,就听到慧静嚷道:“哎呀,作孽作孽,这些畜生都作了什么孽?“ 张致和忙问道:“怎么了?” 慧静皱着眉道:“你不觉得特别冷的吗?这是阴气密布所以会冷。这里都死了多少妖兽,居然这么重的阴气。“ 本来一直在靠着墙,闭目养神的沈中玉听到这个,眼皮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这处龙宫建成一千两百年,建成当日,杀两百妖兽,三千人为祭;随后,每年血食妖兽约在四百头,人约有三百之数,皆从各地虏来,其中往来船只倾覆,也算是打牙祭。“ 两人听到这个打了个寒颤。慧静声音都有些儿变了,道:“你却是从何处得来?”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沈中玉睁开眼,端坐起来,眼睛里神光闪烁,本来黝黑的眸子里仿佛泛着一抹幽蓝,兴许是因为眼眸变化的缘故,身上气质也变得更为诡秘莫测,显得危险而引人接近。 张致和看到比昔日更显神秘的沈中玉,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恐慌,他感觉到沈先生好像下一刻就要暴露出他所有的秘密,能和沈先生更亲近些他本该高兴的,但又感觉到,只怕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他不由得上前抓住了沈中玉的袖子说道:“先生,你” “嗯?“沈中玉低头看了看张致和,眼神虽然依旧纯挚,但更多了疑惑,难免有些恍惚,之前抱着他说”不准怕我“的只是一时失态罢了,若果终究形同陌路也是无可奈何,但最后还是道了一句:”别怕。“不要怕我,我不会害你的。 张致和道了一句:“我不怕,我知先生不会害我,我“心中万千思绪竟是不知如何说出,他不由得后悔当日不曾尽说心事,总比这样子来得好。 慧静一转头就看到他们这样相对脉脉无言的样子,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本想说什么,但好像又插不上话,想起沈中玉数次看自己那森然的眼神,愤愤地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沈中玉拍了拍张致和的手背,却被张致和反手抓住,笑了道:”有人来了。“ 张致和也不管,依旧握住,仿佛这样子就心满意足了,回头看向木笼外,果然是有人来了。 来的是刚才把他们扔进去的四龙子,他回头看了看,看到无人了,才疾步过来,在他们面前蹲下来,压着声音说道:“你果真能让我成为龙宫之主?” 沈中玉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唇前,作了个安静的手势道:“我定想方设法让殿下得偿所愿就是了。” “如何做?只要你能做到,我就做主放了你们。” “杀。” “杀?”龙子道,“这可怎么好?我怎能伤了母亲他们?” “不用你们杀,我们来。” “就你们几个?” “我能绕过龙宫禁制来和你说话,你说呢?” 龙子闻言低头沉思。沈中玉就像看着朵花儿一样充满耐心地看着他,张致和却十分惊讶地看着沈中玉,先生真是能人,这是如何做到在全身法力被制的情况下传音的? 沈中玉虽然修为不过元婴,但是上辈子却是经历过六次散仙劫的化神大能,神识博大缥缈非寻常元婴可比。再加上结婴之后,法力雄浑,又因为有上辈子的基础,轻轻松松就摸到了法则的边,勉强达到神与法近。 他便用神识沟通法则,强行在龙子宫中显形游说,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这条心思浅薄的小龙骗了来。因为不用法力,全用神识,自然也不会触碰到龙宫的禁制。只是这法子实在耗神。 最后,龙子一咬牙道:“好。我信你一回!“他搓了搓手,道:”你们如今法力被禁都是因为母亲手中的灵宝透骨弱水环,只要我偷来这环就能给你们解禁,你们可不能忘了答应我的。还有就是,不要伤了我兄长和母亲性命。虽则他们作孽不少,但是罪不至死。“ “愿以道心起誓,定让殿下得偿所愿。”沈中玉道,同时一伸手按住刚要说话的慧静,让她把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好。”龙子闻言起身离开。沈中玉等他走了,才有些疲惫地又靠回到墙上养神。 张致和见此,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自己肩上去靠着,先生用这法术想必很辛苦吧,只恨自己无能还帮不了先生的忙,一边想着一边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让沈中玉靠得更舒服些。 沈中玉感觉张致和这般细心爱护自己,不由得有些欣慰,忍不住期望,说不定他不会离自己而去,但转眼又将这心思埋下,要正道宗门的弟子放弃一直以来秉持的替天行道的理念,还不如要猫不吃鱼好了。若这般纠缠下去,我怕死,也怕他死。想来想去,总有几分灰心。 慧静看他们这个样子实在奇怪,往一边挪了挪,想到这沈中玉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这般本事,看他行事不像是正道中人,只怕要为祸,但是他现在好像又要救我们。以后他真的作孽的话,我却怎么好?真要斩妖除魔,在道义上我也说不过去。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仿佛他们都被遗忘了一般。直到又是深夜,在厨房里忙碌着的厨师散去,三人静坐在黑暗之中。沈中玉忽然轻笑出身,道了一句:“半夜才来,殿下也是妙人。“ 龙子擦着火,点了支蜡烛道:“我不要当什么龙宫之主了,我给你们透骨弱水环,你们走吧。” 沈中玉听了这个,笑意更深了些,道:“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沈中玉神识博大如汪洋浩恣,轻易就寻到了龙子藏在袖中的透骨弱水环,神识渗入其中,抹去龙母的烙印,留下自己的,立刻就解开禁制。禁制一解,众人身上的水龙脱落在地,如同普通的积水一般。 这时候远在寝宫之中烂醉在床上的龙母忽然心有所觉,喝了的酒都化作冷汗蒸了出来,怒吼一声孽子,翻身起来就要赶到厨房去。 而还在厨房的龙子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惹到了什么人,立刻就要祭起本命法宝。沈中玉看了他一眼,颔首一笑,道:“我说了,要让殿下得偿所愿。” 龙子眼神一阵恍惚,然后就跪倒在地,哭道母亲,抱着沈中玉的大头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劝谏龙母行善收敛的话,沈中玉摸了摸龙首说道:”可怜你了,你母亲作孽不少,若继续下去恐怕连轮回都入不得。“ 龙子止住哭声,可怜兮兮地说了句:“那大人说要如何是好。” “自然是让她立刻就放下屠刀。” 这时候,龙母的怒吼已经近在耳边。沈中玉却还颇有闲心地跟拔剑出鞘的张致和说了句:”一会儿不要吓到了。 第170章 城 战斗结束,张致和将地上修士的袖囊等物收起来,收获甚丰,特别是那两个元婴修士的袖囊里灵石、丹药无数,还有不少的天材地宝。张致和粗略点了点,跟沈中玉道:“我现在知道为何先生一直不缺钱用了。” 沈中玉看了张致和一眼,见他眼中虽然战意仍在,但总有几分倦怠,就道:“都给你。” 张致和抿了抿嘴,然后说:“我不要。” 沈中玉叹了口气,道:“我们到蓬莱城去,总能好好歇一歇。” “嗯。” 与岱屿城的蓬莱城乃是东海边上的第一大城,他们本来还想绕着蓬莱城走,避免伤及无辜,但现在手上人命不少,反而想要进城歇一歇脚。 虽则悬红沈中玉和张致和的招贴天下都有,但是蓬莱城主,也是琅琊萧家的家主萧弥茂人老成精,手段圆滑,死都不肯把这样的招贴贴在城门上,说无此先例。 实际上,萧弥茂私底下跟家中最出色的那位前辈古苑君萧弘和道:“出魔入道,而成元婴者,古来未有。为何要把正道的元婴大能逼向魔道呢?“实际上,他想说谁知道九幽老祖以后会去到什么地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所以总不能就先跟一个可能的化神真人结仇了。 古苑君萧弘和听到这样一句话,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 因此,两人在进城的时候,虽然被很多人围观了,但也没有人敢动手,仙城内惯例是不能争斗的,不然以后就别想进城了。 蓬莱城刚好在东海边上,两山环抱,面朝碧海,地势西南高而东北低,济水贯城而入海。雨水自两山顶上流下,深入地底,流入城中之后,才自涌而出。因此,家家泉水,滋养得城内户户垂杨,偌大一个仙城竟似是泡在泉水,河水和海水上的大船一般。虽在北方,而气候湿润不亚江南,且多了几分疏朗之气。 自城门进去,顺着大路走不了多久,就在护城河围出来的一个大湖边上就有客店,二人过去,寻了个位置坐下,看到跑堂过来问道:“两个仙师是住店还是用饭?” “住店,也用饭。” “诶,好。敢问两位仙师贵姓啦,我去跟掌柜的一说。” 沈中玉看了看旁边的人,笑得有几分狡黠,道:“免贵,姓沈,字中玉。” 跑堂念了一回:“沈中玉道长。诶?!慢着,沈中玉,九幽老祖!嘎!”去到后面,他发出一声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的尖叫,一抬头,惊恐地看着沈中玉,仿佛他下一刻就要过来吃人一样。 旁边的人被跑商的一吓,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吓得都站了起来,想到那招贴都已经发了半月有余,但是这两个活得分明很滋润,那么去找他们的人自然就都是死了,这样的杀星居然来了。一时窃窃私语,一个跟着一个的都悄悄然地出门,最后有几个人越想越怕,竟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沈中玉无奈地看了一眼在旁低头憋着笑的张致和,挽起袖子,伸出手在他头上敲了敲,道:”我看着很吓人吗?“ 站在他们面前的跑堂抖呀抖,颤抖着声音,说出一句:“不不不不不” 沈中玉看他这样,一伸手捏着他的肩膀,将他拉直了,让他别抖,谁知道跑堂白眼一翻,竟就昏了过去。 沈中玉就这样提着跑堂的身体,竟有几分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居然这么快又去到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地步,我一个小小元婴,实在是承受不起这样的厚爱。 掌柜的在柜台上看到人人都走了,然后跑堂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软软地垂在那个客人的手上,心里也有些害怕,硬着头皮,上前道:“客人,这小子不懂事,大人有大量的,就饶了他吧。” 沈中玉听到这个,将跑堂甩到掌柜的怀里,道:”无事,我们两个只是要住店。扰了你们的生意实在不该,这里会账要多少,我付了。“ 掌柜听到这个有人包圆了,眉开眼笑道:“诶,好,客人请慢坐,我去收拾房间。” 沈中玉指了指靠窗临湖的位置,道:”我们去那边坐着。你备些酒菜过来。“说着,拉了拉一直闷头喝茶张致和的袖子,一同过去。 沈中玉和张致和在蓬莱城出没的消息,转眼间就顺着各个渠道通传天下。萧弥茂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道:”罢了罢了,把城里的防御法阵都开了,别让他们打起来伤了人就是,其他的就当不知道。“众人应诺。 而在千里之外的昆仑仙宗,卢问鹤一接到消息,就匆匆赶到楚凤歌处,将消息递上。 楚凤歌接过看了,脸上波澜不起,看了卢问鹤一眼道:“有心,但太性急。” 卢问鹤听到这个,眼睛可怜巴巴地眨了眨,道:”是,师父。这次抄哪本?多少次?“ “南华经,十次。” “喏。”卢问鹤应道,又问:“那师弟怎么办?” “无妨。”楚凤歌道。 卢问鹤闻言一拱手退下,回去好好参悟“无妨”这两个字,顺带好好抄书。 等到卢问鹤走了,站在一旁的绿萝才说道:“郎君,待大郎也太严了些。大郎和二郎手足情深,才会这般着急。婢子在旁看到都觉感动,郎君也不夸两句。” 楚凤歌闻言看向绿萝,看得绿萝不自觉地整理其身上原本就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衣饰,才道:“心魔缠身。”我家大徒弟心思周详,正处于心魔缠身的阶段,最易见事不明,思虑多端,被内魔所趁,索性让他不要思,好好抄书;二徒弟虽然剑修,但是出世日浅,心性不足,此刻多些历练反而容易渡过心魔劫。 至于沈中玉,楚凤歌却是从来不担心的,毕竟沈中玉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渡元婴天劫,他是魔是道,自己会不清楚吗?首鼠两端之人,无法突破化神,这样的错误相信英雄一世敢于重修的沈中玉也不会犯,因此这辈子他就是个正道修士,大不了就是个来历特殊的正道修士。所以,楚凤歌还很放心自己徒弟跟着沈中玉混。 绿萝听到这个,一侧头,半是娇嗔,半是疑惑地说道:“郎君这般说,我却不懂。我看大郎和二郎都好好的,哪里有心魔缠身的样子?“ 楚凤歌心里一阵无力,且又不善言语,只得放弃了要和绿萝解释清楚的想法,挥了挥手,默默地看着绿萝又拿起了针线在做。 而在花神宫中,当今花神宫掌教乃是花神娘娘高陵雪的师妹度恨菩提,虽也入了化神,但实力平庸,唯勤奋稳重这两条可看,不然也不会在花神娘娘手上活下来,因此成为花神宫掌教之后,唯守成而已。 此刻,她接到手下报上来的消息,却先就打了个哆嗦,跟如意天女道:“难不成,还想请个太上皇回来不成?不要管他,有人比我们更急。” 如意天女虽然也听说九幽老祖的大名,毕竟不曾亲见,本来有些不服,但听到度恨菩提后面所说的,却就点头道:“很是。”也勉强答应了。 比花神宫着急的却是除了和沈中玉有仇的天下正道修士,还有就是北邙山的阴山宗。阴山宗根本乃是九幽魔宗之叛徒传出,虽然因为功法精妙,连出了几个元婴。 但因为化神难入,那几个元婴偶然也忍不住想是不是功法未全的缘故。而现在知道了九幽老祖转世重修的消息,他们的心更是躁动。躲在阴山宗内昏暗的玄阴殿内,几个在外人看来高深莫测的元婴修士在对视了几眼之后,都难以抑制内心的窃喜,若把人或者魂魄捉回来,说不定就能知道后续功法如何了。 此时还在蓬莱城内,夹着鱼生蘸着姜葱的沈中玉仿佛丝毫不觉环绕自身的暗潮涌动。 鱼是几乎要开了灵智的,立起来约有人高的海鱼,从码头处运来,切得薄薄的,在冰雕的碟上摆成一朵烂开的牡丹,重瓣娇嫩,栩栩如生。 一口下去,微咸带腥,鲜嫩爽滑,加上葱姜辛味,味美非常,两人从牡丹花的外围向内吃进去,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半碟,然后才抬头看到客店的老板命人搬了几盆真的牡丹来放在栏杆旁。栏杆外是澄碧的水,栏杆下的则是姚黄魏紫,日光下照,水映明了花,花摇红了水,争红斗艳。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赏景,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张致和喝得两颊通红,支着头看着沈中玉,口齿不清地道:“这酒好烈。先生哪买的烈酒?“ 沈中玉脸上也带了薄红,道:“我自酿的。” “好酒,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我自然有我的用意,喜欢吗?” “嗯。”张致和说着,却搁杯道:“我已醉,请容告退。” “无妨,我一会儿带你回去就好了。” “哦。”张致和很是放心地喝到了大醉,靠在桌上睡着了。 沈中玉看到他醉了,放下酒杯,静静地看了他很久,轻轻用手抚过了他的脸颊,用敏感的指头腹描过了他的眉眼,道:“我本想亲自送你回昆仑,可惜不成了。”说吧将人抱起,起身离去。 第170章 城 战斗结束,张致和将地上修士的袖囊等物收起来,收获甚丰,特别是那两个元婴修士的袖囊里灵石、丹药无数,还有不少的天材地宝。张致和粗略点了点,跟沈中玉道:“我现在知道为何先生一直不缺钱用了。” 沈中玉看了张致和一眼,见他眼中虽然战意仍在,但总有几分倦怠,就道:“都给你。” 张致和抿了抿嘴,然后说:“我不要。” 沈中玉叹了口气,道:“我们到蓬莱城去,总能好好歇一歇。” “嗯。” 与岱屿城的蓬莱城乃是东海边上的第一大城,他们本来还想绕着蓬莱城走,避免伤及无辜,但现在手上人命不少,反而想要进城歇一歇脚。 虽则悬红沈中玉和张致和的招贴天下都有,但是蓬莱城主,也是琅琊萧家的家主萧弥茂人老成精,手段圆滑,死都不肯把这样的招贴贴在城门上,说无此先例。 实际上,萧弥茂私底下跟家中最出色的那位前辈古苑君萧弘和道:“出魔入道,而成元婴者,古来未有。为何要把正道的元婴大能逼向魔道呢?“实际上,他想说谁知道九幽老祖以后会去到什么地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所以总不能就先跟一个可能的化神真人结仇了。 古苑君萧弘和听到这样一句话,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 因此,两人在进城的时候,虽然被很多人围观了,但也没有人敢动手,仙城内惯例是不能争斗的,不然以后就别想进城了。 蓬莱城刚好在东海边上,两山环抱,面朝碧海,地势西南高而东北低,济水贯城而入海。雨水自两山顶上流下,深入地底,流入城中之后,才自涌而出。因此,家家泉水,滋养得城内户户垂杨,偌大一个仙城竟似是泡在泉水,河水和海水上的大船一般。虽在北方,而气候湿润不亚江南,且多了几分疏朗之气。 自城门进去,顺着大路走不了多久,就在护城河围出来的一个大湖边上就有客店,二人过去,寻了个位置坐下,看到跑堂过来问道:“两个仙师是住店还是用饭?” “住店,也用饭。” “诶,好。敢问两位仙师贵姓啦,我去跟掌柜的一说。” 沈中玉看了看旁边的人,笑得有几分狡黠,道:“免贵,姓沈,字中玉。” 跑堂念了一回:“沈中玉道长。诶?!慢着,沈中玉,九幽老祖!嘎!”去到后面,他发出一声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的尖叫,一抬头,惊恐地看着沈中玉,仿佛他下一刻就要过来吃人一样。 旁边的人被跑商的一吓,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吓得都站了起来,想到那招贴都已经发了半月有余,但是这两个活得分明很滋润,那么去找他们的人自然就都是死了,这样的杀星居然来了。一时窃窃私语,一个跟着一个的都悄悄然地出门,最后有几个人越想越怕,竟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沈中玉无奈地看了一眼在旁低头憋着笑的张致和,挽起袖子,伸出手在他头上敲了敲,道:”我看着很吓人吗?“ 站在他们面前的跑堂抖呀抖,颤抖着声音,说出一句:“不不不不不” 沈中玉看他这样,一伸手捏着他的肩膀,将他拉直了,让他别抖,谁知道跑堂白眼一翻,竟就昏了过去。 沈中玉就这样提着跑堂的身体,竟有几分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居然这么快又去到了能止小儿夜啼的地步,我一个小小元婴,实在是承受不起这样的厚爱。 掌柜的在柜台上看到人人都走了,然后跑堂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软软地垂在那个客人的手上,心里也有些害怕,硬着头皮,上前道:“客人,这小子不懂事,大人有大量的,就饶了他吧。” 沈中玉听到这个,将跑堂甩到掌柜的怀里,道:”无事,我们两个只是要住店。扰了你们的生意实在不该,这里会账要多少,我付了。“ 掌柜听到这个有人包圆了,眉开眼笑道:“诶,好,客人请慢坐,我去收拾房间。” 沈中玉指了指靠窗临湖的位置,道:”我们去那边坐着。你备些酒菜过来。“说着,拉了拉一直闷头喝茶张致和的袖子,一同过去。 沈中玉和张致和在蓬莱城出没的消息,转眼间就顺着各个渠道通传天下。萧弥茂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道:”罢了罢了,把城里的防御法阵都开了,别让他们打起来伤了人就是,其他的就当不知道。“众人应诺。 而在千里之外的昆仑仙宗,卢问鹤一接到消息,就匆匆赶到楚凤歌处,将消息递上。 楚凤歌接过看了,脸上波澜不起,看了卢问鹤一眼道:“有心,但太性急。” 卢问鹤听到这个,眼睛可怜巴巴地眨了眨,道:”是,师父。这次抄哪本?多少次?“ “南华经,十次。” “喏。”卢问鹤应道,又问:“那师弟怎么办?” “无妨。”楚凤歌道。 卢问鹤闻言一拱手退下,回去好好参悟“无妨”这两个字,顺带好好抄书。 等到卢问鹤走了,站在一旁的绿萝才说道:“郎君,待大郎也太严了些。大郎和二郎手足情深,才会这般着急。婢子在旁看到都觉感动,郎君也不夸两句。” 楚凤歌闻言看向绿萝,看得绿萝不自觉地整理其身上原本就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的衣饰,才道:“心魔缠身。”我家大徒弟心思周详,正处于心魔缠身的阶段,最易见事不明,思虑多端,被内魔所趁,索性让他不要思,好好抄书;二徒弟虽然剑修,但是出世日浅,心性不足,此刻多些历练反而容易渡过心魔劫。 至于沈中玉,楚凤歌却是从来不担心的,毕竟沈中玉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渡元婴天劫,他是魔是道,自己会不清楚吗?首鼠两端之人,无法突破化神,这样的错误相信英雄一世敢于重修的沈中玉也不会犯,因此这辈子他就是个正道修士,大不了就是个来历特殊的正道修士。所以,楚凤歌还很放心自己徒弟跟着沈中玉混。 绿萝听到这个,一侧头,半是娇嗔,半是疑惑地说道:“郎君这般说,我却不懂。我看大郎和二郎都好好的,哪里有心魔缠身的样子?“ 楚凤歌心里一阵无力,且又不善言语,只得放弃了要和绿萝解释清楚的想法,挥了挥手,默默地看着绿萝又拿起了针线在做。 而在花神宫中,当今花神宫掌教乃是花神娘娘高陵雪的师妹度恨菩提,虽也入了化神,但实力平庸,唯勤奋稳重这两条可看,不然也不会在花神娘娘手上活下来,因此成为花神宫掌教之后,唯守成而已。 此刻,她接到手下报上来的消息,却先就打了个哆嗦,跟如意天女道:“难不成,还想请个太上皇回来不成?不要管他,有人比我们更急。” 如意天女虽然也听说九幽老祖的大名,毕竟不曾亲见,本来有些不服,但听到度恨菩提后面所说的,却就点头道:“很是。”也勉强答应了。 比花神宫着急的却是除了和沈中玉有仇的天下正道修士,还有就是北邙山的阴山宗。阴山宗根本大法乃是九幽魔宗之叛徒传出,虽然因为功法精妙,连出了几个元婴。 但因为化神难入,那几个元婴偶然也忍不住想是不是功法未全的缘故。而现在知道了九幽老祖转世重修的消息,他们的心更是躁动。躲在阴山宗内昏暗的玄阴殿内,几个在外人看来高深莫测的元婴修士在对视了几眼之后,都难以抑制内心的窃喜,若把人或者魂魄捉回来,说不定就能知道后续功法如何了。 此时还在蓬莱城内,夹着鱼生蘸着姜葱的沈中玉仿佛丝毫不觉环绕自身的暗潮涌动。 鱼是几乎要开了灵智的,立起来约有人高的海鱼,从码头处运来,切得薄薄的,在冰雕的碟上摆成一朵烂开的牡丹,重瓣娇嫩,栩栩如生。 一口下去,微咸带腥,鲜嫩爽滑,加上葱姜辛味,味美非常,两人从牡丹花的外围向内吃进去,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半碟,然后才抬头看到客店的老板命人搬了几盆真的牡丹来放在栏杆旁。栏杆外是澄碧的水,栏杆下的则是姚黄魏紫,日光下照,水映明了花,花摇红了水,争红斗艳。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赏景,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张致和喝得两颊通红,支着头看着沈中玉,口齿不清地道:“这酒好烈。先生哪买的烈酒?“ 沈中玉脸上也带了薄红,道:“我自酿的。” “好酒,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我自然有我的用意,喜欢吗?” “嗯。”张致和说着,却搁杯道:“我已醉,请容告退。” “无妨,我一会儿带你回去就好了。” “哦。”张致和很是放心地喝到了大醉,靠在桌上睡着了。 沈中玉看到他醉了,放下酒杯,静静地看了他很久,轻轻用手抚过了他的脸颊,用敏感的指头腹描过了他的眉眼,道:“我本想亲自送你回昆仑,可惜不成了。”说吧将人抱起,起身离去。 第171章 城 沈中玉一出关,得知自己闭关已过三个月,就先问有没有帖子来,念奴在案边放下帖子,就道:”这是张仙师昨日亲自送来的。“ “亲自?” “嗯。” 沈中玉闻言,侧头暗笑,道:“看来他出关了。”然后翻开帖子看,卢问鹤让他去赴金莲法会,他就写信来问自己要不要一道,还有就是楚凤歌之前答应的让他们进私库随便挑的事。 沈中玉回信道好,你来接我,然后你师父的私库我就不进去了,你来挑,算是我考你。 写罢,沈中玉递给念奴说:“去寻个脚程快点的人送信。” 念奴掩嘴一笑道:“郎君和张仙师感情真好。”说罢就被沈中玉用指头隔空点了点,低头一笑,盈盈行礼退出去送信。 沈中玉看了看自家洞府,因为新置显得有些杂乱,不过念奴审美不错,这陈设、装饰既不奢丽,也不伧朴,看着也是顺眼,眼看她也快到筑基期,迟些问一下她要不要筑基丹,还是她想自行突破。 刚到黄昏时,送信的人擦着汗回来,递给沈中玉一个简短的回条,上面是一个铁画银钩的“好“。沈中玉看着信,唇角一勾,手一松就发赏了。 翌日一早,张致和就到了,乘着的是宗门配置的青盖黑轮的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龙马,御者也是一身玄衣。车门一开,张致和一捞宽大的衣摆,就跳了下来,上前就给刚出门的沈中玉行礼道:”沈先生。“语气中是掩饰不了的欣喜。 沈中玉看他头戴高冠,一身素衣玄裳,披着月白色的鹤氅,看着仪表堂堂,笑道:“不错,看着新模新样的,正好去赴会。” 张致和道:“师兄也是这般说的。” 沈中玉钻进马车里,内里倒是宽敞,如宫室一般,如帷幔隔了几间室,还有傀儡仆役侍候着。两个大男人看着这些帷幔碍眼得很,只会傀儡把这些都收起来,看着就更觉疏朗了。 张致和本来还想着正襟危坐,但看到沈中玉往后一歪,自己也就歪着。沈中玉看到他这样,就道:“你喜欢端正坐着也随你,只不要我陪你罚坐就好了。” 张致和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约有尺来高的玉瓶递给沈中玉说:“这是我从师父私库里挑的。先生看可否合用?” 沈中玉接过,一打开瓶塞先是闻到浓浓的血腥味,然后就感觉到一股炎上暴烈之气涌出,气流盘旋形成五爪金龙飞跃之文,再看色泽,隐泛金色,竟然是龙血,还可能是化神期老龙的龙血。 大概这条龙还是楚凤歌亲自宰的,不知背后有什么典故。他抬头一看张致和,见他颇有几分局促的样子,没有逗他,而是说道:“你就这样捧了它出来,你师父不骂你?” “师父说不妨事,这是他当年游历蓬莱时遇到的一条作恶的孽龙,索性宰了。先生可合用?” “太合用不过了。正好用来炼几队道兵。“沈中玉道,龙血妙用无穷,可炼宝可画符,但是最好用的还是点化道兵,毕竟寻常鲤鱼用龙血点化就有化龙的可能,这样点化三十六个道兵,凑齐天罡之数,按照阵图,结成法阵。 筑基期的小妖可以抵挡实力差些的金丹修士一击;到了金丹期甚至能抗住元婴修士。至于化神修士,却是成千上百个元婴堆在一起都没用。 不过沈中玉炼制道兵倒不是为了对敌,而是因为手上缺人,他已结成元婴,算是一方大能,但手下还是小猫两三只,实在有失体面。再说,他看了张致和一眼,他还想把这傻小子拐来自己养着了。 张致和听到他说合用,心里欣喜,说道:“先生要炼道兵,却是要一幅好阵图。” “无妨,慢慢寻来就是了。”沈中玉道,阵图我尽有的,只是下一句就是他想要的回答:“好,那我们一起寻好了。”张致和如是答道。 这车作为昆仑仙宗的标配自然是日行千里,不过几日就走了一半的路程,沈中玉看着车窗外车来人往,越发热闹了,就和张致和聊起了这金莲法会。 金莲法会本该叫做青莲法会,当日青莲剑仙李太白自蓬莱三山太液池中得天地灵根净妙八品莲,将之移栽回青城李家。结成莲子有清心静气,抵御心魔之用,因此对于金丹修士来说可谓妙用非常。 自青莲剑仙得道飞升后,其后裔青城李家却是代代中平,再无如李太白一般出类拔萃之人,因为净妙八品莲的功用,青城李家的境地就似是三岁小儿怀抱金砖过市一般十分危险。 但是李家家主也是能屈能伸之辈,索性就在每百年莲子成熟之时,举办法会,广邀同道来品尝,至今已有千年。而净妙八品莲所结莲子却是金灿灿的,久而久之也就被称为金莲法会。 卢问鹤安排张致和前去赴会,也是拳拳爱心,害怕张致和因为过早结丹,心性不足,易生心魔,所以才压下了其他人的请求,将帖子给了自己的嫡亲师弟。另一方面,也是让刚过五十岁就结丹的张致和亮相修真界,表示昆仑仙宗后继有人之意。 张志和显然也很是明白师兄的心意,听沈中玉讲解听得十分认真,唯恐漏了一句,到时丢了昆仑仙宗的脸子。 一般来说,无论道魔,整个修真界的大宗门的都会受到金莲法会的帖子,去的也多是才俊之辈。目前,天下间有数的势力可以用一句话来说:一宗、二宫、三山、四大世家、五大宗门; 一宗说的就是昆仑仙宗,自楚凤歌出道之后的道魔第一宗门,本来还有九幽魔宗与之并列,但是被沈中玉上辈子炸成渣了; 二宫便是位于云梦大泽的离恨天宫与一直不知躲在何处的花神宫; 三山指的是蓬莱、方壶和瀛洲三山,乃是散修汇聚之地,儒道释魔、兵农医法,皆有传承; 四大世家就是朔方贺楼家、青城李家、会稽王家与琅琊萧家,其中会稽王家最难区分,说是世家但家族嫡支不过三个人,却有两大化神修士在。家主王茂之曾是佛门天台宗的外门弟子,后来在山中干活樵采的时候,遇到了通天灵宝素色云界旗的元灵,一见倾心,就还俗与之结为夫妇。素色云界旗慧眼识人,王茂之不到千年突破化神,号渔樵散人。这一人一灵宝只有一子便是王家小公子王方玉。 五大宗门却是道门的地肺山太乙门、九仙山桃源派、佛门潮音洞的水月庵,错失了一个化神修士的天台宗,以及魔道之中的北邙山的阴山宗。 在九幽魔宗灭亡后,这阴山宗趁火打劫,夺得了九幽魔宗的一部分传承,在有余门灭门,北冥散人遁世,九幽老祖身死,花神娘娘陨落之后,也崛起成魔道唯二的大宗门了。 张致和一边听着沈中玉说,一边给沈中玉斟茶,听完之后,顿了良久,才说道:”天下英才何其多!幸好师兄让我出来走走,不然只怕我要成井底之蛙了。” 沈中玉喝了口茶,咳嗽一声说道:”很是,我也是沾了你的光过来逛一逛。“ 张致和看着沈中玉,很认真地说道:“能请动先生和我一起,是我荣幸。” 沈中玉伸出手,戳了戳他板着的脸道:“你也笑一笑。” 张致和尚未说话,却就听到了窗外传来一声大胆的娇笑。沈中玉收起手,也往窗外一看。 九只毛色雪白,双眼通红的灵狐拉着一架精致云辇,辇上放着一张软塌。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懒懒地斜卧在榻上,裙子不长不短,恰恰盖着她精致的脚踝,却是赤着一双玉足,上有一串子银铃。相貌不描不画,也不是烟视媚行,但看着就教人心生喜爱,她见人看自己,两颊微红,美目流盼,盈盈一笑。 恰应了古人诗云: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明面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沈中玉扫了她的眼睛一眼,就觉得一股邪火烧起来,冷哼一声,再看她所坐车辇上驾车之人细看还是有些透明、神色麻木,知道皆是伥鬼所化,这女子是花神宫的嫡传,大概也是去赴宴的。 那个女子听到这一声冷哼,像是大吃一惊一般捂住了心口,一脸委屈地看回去,开言道:“这位郎君好生无情。” 二人相距数十尺,不过隔空而望,但是这一声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语调柔柔和和的,响起来就像小手一般抚着人的心。 沈中玉眯着眼,按住想要一剑斩过去的张致和,道:“跟你有情,我怕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嫣然笑道,“妾身可记住你们了。” 第172章 城 感觉到张致和身上内火渐起,经天劫锻炼的沉璧剑,勾连九天神雷气息,剑上电光闪烁,如银蛇游走,丝丝剑气如银针一般刺入张致和经脉之内,引起一阵麻痒刺痛。 张致和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看到手上焦黑的皮肤,不由苦笑,丹光流转,焦痂脱落,露出洁白如初的肌肤,口中念诵太上老君名号,脑内存想道德天尊之象,诸心魔邪火纷纷退去。 他见四周依旧薄雾弥漫,伥鬼周游,但此时心如止水,冷静至极,沉璧剑光一份为二,二分为四一共分出十六道剑光,刺入薄雾之中,将薄雾搅散,然后直插在地,化为十六柄宝剑,宝剑之间气息萦流,遥相呼应,竟成了一个大阵。 花神宫弟子其中杀招就包括了桃花迷神大阵,张致和自然也会防备,虽然于阵法上算不得大家,但对宗门传授的基本大阵还是懂的,而今就以剑光演化都天降魔大阵,以阵破阵,主守代攻。 阵中宝剑摇摇,剑光刺破浓雾,正如雾中施法的芳林姬现出窈窕的身影,她仿佛也不惊讶,只是盈盈一笑,又消失在雾中。张致和也不着急,在阵中踏罡步斗,不徐不疾地催动大阵,要将这浓浓雾霭炼化了事。 这时候从浓雾中突然两个金丹期的伥鬼冲出,虽然也是一脸麻木,但是举止灵活,一个舞剑,一个舞刀,舞剑的虽然中规中矩,但不失轻盈灵活;而舞刀的却大气张扬,堂堂正正,颇有几分大家风范。这两人联手合击,刀剑交加,气势凌厉。 若果是在外游历久了的修士大概就会知道这两个伥鬼是谁,竟是刀狂王五王义君,与剑痴裴亭。这两人皆是出生幽州一代的散修,相交莫逆,结为异姓兄弟。 且不说两人本身就是金丹修士,手段非凡,又因为长久相伴,心意相通,一同创出了一套合击技法,合击之下甚至能击退元婴修士的一击。 张致和虽然对此一无所知,但在与两人对战之时,通过他们的剑法,想象他们身前也当是意气风发、慷慨磊落之人,忍不住心生怜悯,更是痛恨芳林姬。 王义君与裴亭生前曾多次互相配合,击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此刻虽为伥鬼,但也配合默契。一个刀自上往下一劈而下,似是江河直落;另一个则剑向上一撩,似是海浪上卷。 在此夹击之下的张致和只能回身避过,一招落后,二人就步步紧逼,丝毫不放松,张致和情知时间紧急,芳林姬躲在雾后兴许已经在布置桃花迷神阵,但也不徐不疾,银光如网一般罩住全身,挡住二人的攻击。 他步步后退,直至退到伏魔大阵阵眼中,恰好是十六柄宝剑连线之地,这两个伥鬼虽然动作灵活一入生人,但毕竟不是人,灵智有失,虽然在入阵之后,本能感觉不对,就要退出。 但是张致和已然催动大阵,要直接将他们体内炼法的禁制摧毁,禁制一毁,伥鬼自入轮回。沉璧勾连天罚之雷,电光流过鬼身,黑烟散发,禁制渐渐消磨。 就在此时,两鬼魂体往内一缩,然后灵气剧烈波动起来。张致和一见不好,原先插在地上的十六柄宝剑又化为十六道剑光,合为一体,裹着张致和就向后一退。 才推出百尺,那两个魂体就在原地自爆开来,一时间深埋在魂体之中的绝望、不甘、痛苦的气息弥漫而开,就连擂台外围观了半日却只看到白雾蒙蒙,正觉得无趣的众人也忍不住泪流而下,仿佛感到了难言的绝望与痛苦。 魂体自爆后的青烟散去,露出芳林姬的身影,此时她嘴角溢血,眼神狠厉,看着剑光停下同样露出身影的张致和,一抹嘴角的血,道:“大胆莽夫,竟敢伤了本宫的人,本宫要你死!” 这两个伥鬼乃是她辛辛苦苦寻觅多年才物色炼成的,今日竟没了,她可谓元气大伤、实力大降。为今之计就是拿眼前这个莽夫再炼一个,想必更好用,但是看他的实力,哪有这般容易,想到这点,芳林姬更是愤怒。 张致和听到这个,同样冷然地回了一句:“我也想你死。“说完之后,懒得和她打嘴仗,直接人剑合一,一道剑光如同白虹贯日,疾飞而出,白日之下竟连一丝影子也无。 芳林姬虽然想不到他是这般一言不合、说打就打的粗鲁人,但也轻轻巧巧地避过剑锋,刚一落地,桃花四起,演化出十里桃林。 张致和心里冷笑,就看如何,沉璧剑光一分,争流剑意如涌泉一般自地上涌出,将桃花冲打得花折枝横。阵法一变,化为河汉滔滔。 河水平静如镜,演化出种种故事:镜中之人与张致和一般无二,抬头一看四面空间都被河水包围着,既似是水墙,又似是镜子。正是桃花迷神大阵的其中一种变化:簪花照水。 一面水镜表现的是张致和登临绝顶,为一界至尊,众人朝服的情景,权力二字于张致和来说只是寥寥,他扫了一眼就略过了;再一面则是大一册册书卷翻开,演化大道,最后连书都没有了,只有大道依旧,阴阳开辟,两仪混一,各种大道之秘就在其中,每个有志于大道的人看到都忍不住要沉醉在其中,跟着一同演化,最后精神错乱。 但张致和始终在脑内存想清净道德天尊,心底一丝波澜不起,瞥了一眼,就又转头继续走,然后他看到一幕,不得不停下来了。 他看到他和沈先生一道不曾穿衣服,肉贴着肉的情景,看到自己在沈先生身下如女子一般宛转承欢,心里除了难堪和愤怒之外,竟还有无言的窃喜。 这般思绪让他心火腾地烧了起来,化为碧青色的火焰,被人窥见内心隐秘的愤怒忽起,仿佛欲要直上九重。脑海中一直存想的清净道德天尊在怒火的逼近下立刻如雪狮子向火散开了。 张致和一咬舌尖,恨道,我怎可对沈先生有此龌蹉心思,但是越想,刚才的画面在脑海中就越发清晰,先生是这般好的人,我喜欢他并无可耻之处,但若果先生知道,该如何看我,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竟有几分沉重。 便是如此,等我斩了这妖女,他暗自下定了决心,我就要跟先生明言,先生待我如子。我若始终借此来与先生亲近,未免太过无耻,实在受之有愧。 心绪既明,张致和再无犹豫,毫无留恋地一掠而过,真实可能令人痛苦,但是以他的心性尚不至于以假为真。 转眼间略过几幅画面,去到四周虚无的一处,他看着四周水镜如同走马灯一样轮换着各种各样能够挑动人欲的场景,希望能挑动张致和思绪的变化,趁机引动内魔。但最后,还是重现出十里桃林。 张致和微微冷笑,技穷矣。本来还躲在桃林深处的芳林姬正在施法,忽然就感到身上一凉,然后一阵刺痛自胸腹处爆开,原来沉璧剑光演化的一道争流剑意早就顺着大阵灵力运转来到了她的身边。 张致和感觉到争流剑意爆发的方位,身剑合一,化为一道剑光疾飞而去。本来就为争流剑意所伤的芳林姬一见不好,想要向旁边一倒,避过,但是那里来得及,剑光自胸中穿过,胸腔被整个掀起,鲜血涌出,白衣转眼成红衣。 剑光停下,张致和露出身影,回身想要再补一剑。这时候桃花散尽,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芳林姬一身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情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寒气,有些之前贪一时痛快传了张致和不少闲话的人更悄无声色地要退出人群,唯恐被他抓到算账。 坐在主位上的李唯谨,看到这一幕,心念电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果他真杀了芳林姬,花神宫迁怒而来,那可如何是好?想到这点,他赶紧叫住:“张道友,手下留情!”这句话运上了灵力,震得场上没有防备的人都颤抖了一下。 张致和闻言心里一跳,回头一看,再看回去芳林姬那处,就见她早化了一道香风扑回到自己的侍女当中去了。面对如此相似的一幕,张致和心里颇有些沧桑之感,看了一眼李唯谨,不再说话,转身下了擂台,径直去了。 回到暂住的小院,他看到沈中玉坐在院中树下摆着棋谱,本来就起了的心思好像越发膨胀起来,脸上隐隐有些发烧,看到沈中玉平静下棋的样子越发高兴,上前就喊了一句:”先生。“ 沈中玉抬头看到张致和好像分外的有些兴奋,这也值得高兴?他果然是很喜欢打架?颇有些嫌弃地皱眉道:“一身的血腥味,去换件衣服。” “是。”张致和听到这个,滚烫的心思稍缓,转身蔫头蔫脑地去沐浴更衣了。 沈中玉甚是奇怪地看着张致和的背影,这都是怎么了? 第173章 城 沈中玉在再一次闭关然后出关的时候,一看时间五年已是过去了,七杀城也是越发繁华了,他刚想再挑个礼物送去昆仑,念奴就含笑来报:”大人,张道长出关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手中拿着的双龙明心玉璧一下子就滑落在地,转头看着她,道:“何时的事?为何不早早报我?” “是三日前的事,大人你那时候还在闭关了。” “哦。”沈中玉刚应了句,然后就道:“我要亲自去昆仑一趟。” 而在三日前,试剑路中,张致和抱剑静坐,如同顽石死灰一般一丝声息也无,而环绕在他周身的却是春风十里,春和景明,庭中一树桃花,垂垂而发,沈中玉正站在树下,含笑地折下一枝桃花。 张致和还是不管,就见他手上桃花光华一转,化作长剑,刺入了一个人的胸膛里,而那个人正是他的嫡亲师兄卢问鹤。然后就看到本来风雅宜人的桃花庭院一下子化为血肉修罗场,鲜血从桃花枝上流下,他一抬头就可见枝头上挂着的人头,而地上也满是鲜血。站在血泊之中的沈中玉虽然容貌俊美依旧,但是眼泛幽蓝,分明是入魔模样。 张致和看到这一幕,心里似痴似怒,却仍静默而坐,不动不语。 沈中玉见他不理,慢慢走过来,伸出手,仿佛要将手递给张致和。张致和抬头看他,却见他无限温柔地看着自己背后,然后从自己身后跑出来一个女子,扑入到沈中玉怀里,转过身来,可见其花容月貌,娇媚无限。 在之后,本来悬挂在枝头的人头掉下,仔细一看,竟是昆仑仙宗的同门,张致和站起来时身上的道袍已被枝头上鲜血滴湿了,感觉到浓浓的血腥味涌入鼻中,他忽然间笑了。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心魔所在,他的犹豫,他的爱憎,以及他的愤怒,少年意气,平生无所畏惧,他最怕的大概就是沈中玉重归魔道,屠戮天下,自己却因为不忍,害得同门惨死。 诸般怀疑猜测原来早在我心中,张致和忽然起了谢意,若不是走试剑路,我还不知道自己远远未到心底无尘的境界,这些隐患持续下去,早晚会成大祸。 这诸般念头自我心中而出,要一一斩断,唯有自斩,剑修之法,狭路相逢勇者胜,欲杀人先杀己。 他终于动了,如同顽石死灰一般呆站在树下的人动了,沉璧斩出,化为一道绚烂的光芒向站在前方的沈中玉斩去,同时在他丹田之内,剑意凝成银色流光的长剑,同样向在丹田之中的金丹劈去。 金丹若失,便是不死也会成为凡人,永失修行之望,内心的犹豫与不舍如锁链一般要将长剑扯下,但是他的剑却更加坚定而决绝。不化元婴,就在试剑路中与剑同化。 在外的沉璧长剑刚刚斩在沈中玉身上,而体内剑意所化之剑也同样斩在张致和的本来金光灿烂的金丹上。剧烈的疼痛没有让他畏缩不前,反而让他更是战意勃发,鼓起余勇,将金丹避开。 金丹之内菡萏初发,异香流出,闻之欲醉,修复了张致和身上的损伤,而在他跟前的沈中玉却化为一道灰影,逃也逃不过地被沉璧斩成泡沫。 菡萏开放,化为莲台,莲台之上端坐着的却是个三朝未满的孩儿,双目紧闭,面色红润。张致和一抬头看天,感觉到天雷在空中垂垂欲下,仰天大笑,气势完全放开。 试剑路中所设的阵法感觉到有人突破,立刻将人移出到外面论剑台上。不过转瞬,论剑台上已被雷光淹没,但在闪电疾雷之中,尚有剑意连天,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只是一剑就将如同大树根系又如同老藤盘旋的紫霄神雷斩成两截,现身而出的却是一个白衣道子。 张致和落地之后,仰头看着劫云散尽,像是卸了一个大包袱一样,感觉心思澄明,松快了许多,本该有些慵懒之意,但只是一转念,却又精神勃发,回头看向走来的师兄。 卢问鹤也是只差一步就能结婴,此刻旁观张致和渡劫,只觉获益良多,对于渡劫一事更多了几分把握,本要致谢,但当他看到自家师弟时却既是自豪,又是心痛。 张致和还是一身素色道袍,头戴莲冠,但是垂下的双鬓却已染上了点点霜花,本来外泄的丝丝剑意已被完全收拢起来,像是归剑入鞘一般,幸好眼神依旧灿然若星,干净清澈如同赤子婴儿。张致和看到卢问鹤来了,躬身作揖道:“师兄。” 卢问鹤打量了他半晌,听到喊话,才说道:“师弟,你很好,不过六十岁,就破丹成婴,可与上古炼气士同列了。” 张致和闻言,略带腼腆地笑了笑,道:“师兄过奖了。不知道师父可在闭关?” “没有,师父在洞府中等你。我们一道过去吧。” “好。” 一路行去,张致和还知道了卢问鹤已然成婚的事,赶紧又作祝贺,然后才看着言语吞吐,但在卢问鹤耳中听来却是亟不可待地问沈中玉的消息。 卢问鹤听到他自己沈中玉如何,心里就发苦,暗道,师弟看来也是情根深种,只得道:”他现在是七杀城城主,不知道何等风光。“ 张致和听到这个,喜道:“那便好!” 卢问鹤看到他这样子,更觉得气闷了,我好好的师弟怎么就被那个老魔头勾搭坏了呢? 张致和来到朝阳峰,入殿见到楚凤歌风采依旧,修为更是高深莫测,心里高兴,叩首道:”师父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楚凤歌一挥手,无形之力就将张致和抬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自家小徒弟,看他精神饱满,英姿勃发的样子,心里更是高兴,再看自家大徒弟也是一脸自豪地看着师弟,兄弟和睦有爱,这就更好了。 虽则高兴,但他向来谨慎自持,却还似是不动声色一般,只是微微一笑,就已如日出雪融,冰消水流一般,惊艳至极,这一笑转瞬而逝,还是板着脸说道:”嗯,你很好。这件幻妙碧落袍与你护身。“说罢,一抬手,本来放在身边一袭如同流水一般的锦衣就落在张致和掌上。 张致和谢过楚凤歌,将锦衣一抖。元婴修士已是勉强能运用神识,只是仍不能透体,但是在法宝中留下烙印,御使法宝还是可以的。神识烙印落在幻妙碧落袍中,法袍化作一袭青色道袍裹在张致和身上。 楚凤歌看他将法宝收下,然后才继续说道:“你已入元婴,就要修炼神识,直到最后神识化为识神,元婴化为元神,便是入了化神期。你且坐下,我与你说说。” “是,师父!” 卢问鹤本欲退下,却被楚凤歌喊住道:“你也听听吧。” “喏。” 师兄弟盘膝坐下,像往昔一般听着楚凤歌讲课。 这一节课讲了三天,沈中玉风尘仆仆、孤身一人地赶到昆仑仙宗外,自然就吃了闭门羹,只能怏怏地回了金墉城。三日之后,连他之前安排赶来的车架都到了,他便想着领着人去在昆仑仙宗外安营扎寨。 等到讲完课,楚凤歌接报沈中玉又来了,就对张致和道:“你且回去稍作整理吧。” 张致和闻言,却眼巴巴地看着楚凤歌道:”我去请先生进来吧。“ 楚凤歌感到一阵无力,只得道:“也罢。” 张致和一出山门,刚好看到徘徊在门外的沈中玉。在诸多道兵侍从簇拥中的沈中玉一身玄衣,只在镶边上有点点紫纹,虽然相貌俊美,但顾盼自雄,不怒自威,分明是一城之主的气势。 他心里既是高兴,又有些郁闷,先生修为了得,闻名天下,我却不如了,但我现在也入了元婴,日后先生总不能再扔下我了吧,这般想着,他走得更快,几乎是要跑着过去。 沈中玉见到张致和两鬓染霜,心中却是难过至极,试剑路果然凶险,我却几乎是亲手送他去走的,想要过去只恐走得太慢,一抬足,摄空遁自然运起,只是一个刹那就出现在张致和面前,将他抱入怀中。 张致和蓦地被抱了满怀,先是一僵,剑意乍起,感觉熟悉了才放松下来,顺服地让人抱着。 沈中玉闻到他身上犹带着昆仑冰原爽冽冰凉的冰雪气味,心中也安定下来,珍视地吻了吻他鬓角的白霜,道:”幸好你没事。“ 张致和听到这个,脸上微红,低声道一句:”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无论过多久,我总会与你一道就是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却抱得更紧些,说道:“千载太长,只争朝夕。” “来日方长。”张致和说完之后,脸更红了。 沈中玉听到这个,不由大笑,放开他,拉着他的手说道:”可要去见过楚真人?“ “是,师父命我来迎你。” “嗯。”沈中玉闻言,回头招呼一下,让车架退回到金墉城中,自己和张致和上昆仑。 第174章 城 张致和闭着眼,金丹期神识在此几乎不能透体,只能通过模糊的灵觉来耐心感应黑暗中妖兽的存在,他感应到妖兽伏在地上把爪子磨得锋利,低声发出压抑愤怒的咆哮,然后后腿一蹬,向他冲来。 他回身一转,剑一横一削将妖兽的两只前爪削了下来,然后另一边也有另一只妖兽扑来,反手一剑刺去,向下一剖,如江海下地,将妖兽剖成两半。剑身打平,身一转,宝剑横扫,正好将旁边也同样扑来的妖兽们剖成上一半下一半。 衣衫振振,阴风猎猎,他却越发杀得爽利起来,心里积郁通通发作了出来。而在后面,沈中玉站在车辕上,擎着蜡烛,投下一圈温暖的橘黄,笑吟吟地看着张致和在前方搏杀。 而黑暗之中无论霜刀雪剑,疾风飘雨去到那一圈橘黄前就自然而然地散了,看得久了,沈中玉摇了摇头,叹息道:“本以为这么多年了,你能长进些,想不到还是这个样子。” 黑暗中忽地发出一声怒吼,深沉的黑色凝成一只古怪的异兽就向张致和扑来。沈中玉在神识中看到这异兽形如梼杌,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不由得笑出声来,道:”这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原来还有点脑子。现在连脑子都没了,可不就是个凶顽之辈么?“ 他口里说着,手上也不容情,一道玉光飞出,划破了整个黑暗,若有人见到,就会明白了光明之意,重重黑暗如为帷如幔,如缠如带,要拦着这一道光明,但是前景越暗,而玉光越明,最终划破天际,似慢实快地打在异兽梼杌之上。 却说,张致和感觉到身后有异兽气喘如雷,一转过身去就看到那怪兽的尖牙近在眼前,赶紧将剑一横,要拦上一拦,就见其后一道玉光远来,重重地打在异兽身上。 他认出是沈中玉的量天尺,看向玉光来处,正好见到沈中玉在跟他招手,三步两步去到沈中玉身旁,和沈中玉并肩站立,看到沈中玉神色晦暗,忍不住问道:”这便是先生徒弟?“ “是。他是人来的。” “人?“ “原来是。”沈中玉道,说罢长叹一声,看向场中。 张致和感觉到沈中玉心中郁郁,一时无言,只是和沈中玉一同看着那异兽挣扎。 那异兽吃这一打,身影一晃,身子一矮,仰天咆哮起来。打在它身上的是沈中玉的量天尺,罚恶赏善,了断因果,此刻打在梼杌身上。原来梼杌作恶多少,种种因果重现眼前,它曾与人多少罪过,此刻自身就要承受多少罪过。它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自己曾害过的人,曾被五马分尸的,曾被剥皮的,曾被刺目的竟是尝进了自入道以来就没有受过的苦。 魔门之人何曾有几个干净,诸如这异兽一般,他先前也号作梼杌子,乃是九幽老祖的首徒,自从少时被九幽老祖捡之后就是放肆张扬的性子,竟不曾有过收敛二字。 初时,九幽老祖要压服魔道,倒是把他当快刀来用;等到后来,九幽老祖自觉前程不明,行事保守。但是因为自家师父威名在外,梼杌子还是能仗势欺人一番。 到了此时,昔日的威风凛凛下做的恶果就全报应到自己身上了。不一会儿,本来还是毛发油亮的异兽就委顿在地,像是不堪重负一样伏在地上,但还是心里不服,喉咙中满是低沉的咆哮之声。 沈中玉看着梼杌子,伏在底下,心里也不能高兴到哪里去,好歹曾是自己养了两三千年的徒弟了。 虽然说魔门冷心冷情,但也不会真的就把门下弟子当炮灰用。魔道宗门不比散修,哄得一个就一个,要知道魔道收徒本来就很难,虽也有斩俗缘这样的法子,但也不会多用,不然养出一个自灭满门的化神修士就不好了。 因此,沈中玉当年挑徒弟的时候还是花了心思想要好好培养的,而今看着自己首徒成了这个样子,叹息一声,手上掐诀,炼魂法印已成,就要落在凶兽额上。 量天尺下冤孽俱报,凶兽已然气息奄奄,转眼法印已经到了额上,正要往里渗入。它却忽然一爪抓地,后腿一蹬,就向高踞车辕之上的沈中玉扑去,顷刻已到眼前。 张致和向前一步,仗剑刺出,举剑上撩,沈中玉刚道一句:“不好。”就见这凶兽从实化虚,像是一团水墨一般散去穿过张致和的身体。 张致和像是被一阵呼啸的风带走了身上的暖意,只觉无限冰冷。但他转头一看,看到凶兽已将沈中玉扑倒在地,却是心底一寒,脱口而出道:“先生!” 他挣扎起来,就要过去,看到那团黑雾已经将沈中玉完全地包裹起来,急得他马上上前,跪在那团黑雾旁,眼中忍泪,浑身颤抖。 早有准备的沈中玉被这团黑雾扑了个满怀,向后一退,索性坐了下来,深入定中。 由神识所构成的灵台本来应该是清明之所,此刻却是乌云密布,只有在灵台中央才有一圈大约方圆百尺的散发着莹莹玉光的界域。 他在灵台中央一现出身影,却非九幽老祖本相,而是今生沈中玉的相貌,背手说道:“徒弟,来吧。” 话音刚落,四周乌云围了上来,原本方圆百尺的玉光被压缩得越来越窄,最后退到了沈中玉足下。沈中玉举起手,隔着光圈摸了摸还在张牙舞爪的乌云,颇有几分怅惘和悲哀地说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师父。”乌云在进来之后讲了第一句话。 “致虚极,守静笃,行无为,知其雄,守其雌;知其黑,守其白;知其荣,守其辱”沈中玉喃喃说道,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法力。 但是乌云听到,却是痛苦而疯狂地挣扎起来,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喊声,嘶喊呼啸道:“不要念了!“ 但是沈中玉不为所动,继续念诵:”众人昭昭,我独昏昏。众人察察,我独闷闷“ 乌云疯狂地冲击着光圈,想要冲入其中,但是那本来看着软弱可欺的玉光却不曾再退,反而开始向外侵袭,就连乌云之后原先侵袭了的部分都开始泛起了莹莹清辉。 乌云害怕了想要退却,转身向外退去,想要退出沈中玉的灵台。但如何走得了。淡淡清辉连成一体,将似是明霞长帛一般翻卷起来,将乌云包裹在内 此时在外,四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向内一缩,收束到本来紧紧裹住沈中玉的一团黑雾之中,缩成一团。沈中玉现出身影,却双目紧闭,怀里抱着一只不过叭儿狗大小的异兽。 在旁的张致和见此喜得冒出了一身冷汗,跪在地上浑身无力,竟起不来了,只是努力用双手撑在地上,别让身子瘫了下去,道:“先生,你无事?” 沈中玉睁开眼睛,看到张致和一脸急切期盼地看着自己,本想说个笑话,轻松一下,但张了张嘴说不出口道:“我无事。” 张致和往旁就一歪,一手撑住,一手摸了额上的冷汗,露出了险死还生、惊魂未定的笑容,道:“那便好。” 沈中玉却一手握住怀中异兽的爪子,一手扶着它起来,摇了摇它的爪子,换了个话题道:“来看,这便是我徒弟。” 张致和一看这异兽一身黑色,似豹非豹,似虎非虎,头圆脚短,身形圆胖,三角耳朵杏核眼,看着很是可爱,但是在泛着血色的眼睛中仍可以看到几分凶恶。他伸手摸了摸它的爪子,也是毛茸茸的,便道:“先生,你徒弟果真是人?” 沈中玉把它放膝上,一手去摸它的肚子,一手挠着它的下巴,说道:”本来是人。但既然不愿当人,学那天妖诛神,把自己弄得人不人,妖不妖,那就好好当妖精吧。“再说了,一直都没有个合适的宠物在,我的手也很寂寞,想养个毛茸茸来摸摸。 “天妖诛神?”张致和本着不懂就问的精神问道。 那异兽挣扎着发出了一声呜咽,但很快就被摸得舒服了,像泥一样瘫倒在地。沈中玉毫无师徒爱地把徒弟的老底泄了个干净,道:“天妖诛神,乃是我在先人洞府里找回来的一卷法诀,相传是上古妖族的修行之法。乃是在心中观想上古天妖之身,通过锻体和修神的方法,让自己和天妖逐渐形神相近,直到化为天妖法相。“ ”随着修为越发高深,人就会逐步化为天妖。这只蠢货炼的就是上古天妖梼杌法相,我给他起道号做梼杌,可从来没有想过他要真变成梼杌了。” “最蠢的是,他居然还以为变成天妖就可以杀我,哼。眼下连魂魄本相都变成了天妖,以后我看他转修鬼道,连度天劫都难。” 还在沈中玉膝盖上的梼杌听到沈中玉在骂他蠢,一下子就扬起爪子,一把抓住沈中玉的衣襟表示自己的愤怒。 沈中玉像逗猫一样把它摘了下来,道:“养不教父之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以后还要好好教他。” 看着那像猫一样毛发炸起的梼杌,以及死死按住它的爪子的沈中玉,张致和一瞬间不知道该同情梼杌还是同情沈中玉了。 第175章 城 翌日,熹微的晨光驱散了黎明前的阴翳,张致和感觉着包裹住自己的温暖,暗道,过去之心不可得,先生上辈子是魔道中人,行事自然与我等不同,我若以己心来揣度先生也未免不公。 但是这一路以来,我有眼能见,有耳能听,先生并非无恶不作之徒。若只因为上辈子的事就疏远先生,如何对得起先生待我之深情。 他心思已定,一睁眼就看到沈中玉在看着自己,不由一笑,道:”先生,要启程了吗?“ 沈中玉听到语中的亲近与依赖,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就知道他和剑一样坚韧,并不会是那么容易就动摇的人。虽然可以算是意料之中,但是当沈中玉看着张致和毫不掩饰的充满爱慕的眼神,他还是忍不住低头又吻了下去。 跟龙子讲了一晚上法华经的慧静一转头就又看到他们在进行交换口水的无聊日常活动,转头索性不看他们了。 等到他们收拾好了,重新上路的时候,阳光已从微微的暖意转向了温热,沈中玉还是和张致和一道手拉着手,在前面开路。在后面跟着的慧静早就学会了习以为常,龙子低头看着慧静提起衣服下摆的纤纤玉手,忽然也很想去轻轻握着。 大抵因为,张致和的心结稍稍理顺了些,他的剑更加锋利了,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沈中玉自然也放手让他磨剑。 在他的剑意笼罩之下,妖兽的异动几乎无所遁形,只要一冒头,就感觉到毛骨悚然,只有立刻转身逃脱才能活命。而更多本来就暴躁的野兽却选择了从隐秘的埋伏之处冲出来,向张致和扑去。 他们在走近一个倒下的枯树的时候,张致和森然凛冽的剑意惊起了躲在树桩下泥洞里的一窝蛇家族。他们先是看到,从树桩里探出了一个披发戴胜,妖媚动人的美人头,她看着他们微微一笑。只是一笑,就让人心神恍惚,想要走过去。 张致和道心坚定,慧静本性自空,沈中玉不必担心他,但眼角一扫,就看到龙子一脸迷糊地要上前去,直接神识传音道:“龙啸。” 就是在被迷惑当中,龙子对于把他完全洗脑的沈中玉也十分敬畏,听到这个立刻就一张嘴,长啸一声。 一声咆哮,如雷震九天,那美女眉头一皱,神色痛楚,看着仿佛更加惑人,但随后她愤怒地一张嘴,伸出了分叉的像蛇一样的舌头。她从树桩中直起身来,上身,但却连着一条乌青色的粗大蛇尾。 张致和见此,提剑向前一步,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个半人半蛇的美人并没有回答,而是一歪头,竟有几分可爱,然后发出了嘶嘶的声音。随着这声音响起,从她身后,越有上百条白底金环的蛇直起身来,向他们发出了听着就觉毛骨悚然的嘶鸣。 他忍不住再问一句:“这是什么东西?” 沈中玉此时开言,道:“幽泉金环蛇,一窝蛇里面只有一条母蛇,一般称为蛇母,就是这个半人半蛇的。” 沈中玉放养在这里的幽泉金环蛇,相传是九幽老祖下去冥土一游的时候带回来的物种,和本土的小蛇混养之后,变成了更加可怕的怪兽。沈中玉虽然表示反对,说这蛇分明是他从血池地狱那里捞回来的,但也无损它们的可怖。 成年的雄性幽泉金环蛇和一般见到的蛇差不多大小,长不过三尺,大小约合成人手腕大,尾短体粗,头呈三角形,泛着幽光的鳞片上是一圈圈金环状的花纹。因为自血池地狱而来,以鲜血为生,一口下去,无论仙凡皆化血水,以便自己吸食。 张致和回想了一下沈中玉跟他说过的关于幽泉金环蛇的一切,争流剑意如潺潺流水笼罩全身,避免不小心被这些剧毒的蛇咬上一口。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一剑斩下,与之同时,沉璧分出的四道剑光化为四柄宝剑,环绕在蛇窝周围落下,构成了一个紧紧锁着蛇窝的剑阵。 随着沉璧斩下,每把宝剑也是摇摇欲动,放出万丈毫光,想要一网打尽。但是这窝从血池地狱远道而来的怪兽毫不畏惧,数条长大尤为粗大的雄蛇甚至缠上了布阵的宝剑,一口咬下去,宝剑一下子被染成墨色,像中毒了一样。张致和见此立刻让那道剑光自爆,避免自己的本命法宝被沾染上了。 一下子尚未成型的整个剑阵一同自爆,盘踞在宝剑上的毒蛇自然也被炸得血肉横飞。脸上染血的蛇母见此,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意,张着嘴嘶嘶地叫了两声。随后,她的蛇子蛇孙以及蛇丈夫就昂着头,奋不畏死地尾巴击地,腾空飞来,只要他放手不及,被其中一个咬到,就要化为血水。 沈中玉本想要上前,但是攥紧了拳头,还是后退一步,在神识里怒喝了还在愣着的慧静一声,道:“下去。” 慧静神识中听到这声,如遭雷击一般晃了晃,急退几步,看着沈中玉一脸严肃地看着张致和和蛇的对战。 张致和手中有剑,只觉本来的犹豫纠结皆被沉璧一一斩去,心思明澈,剑意在一呼一吸之间自然而然如流水一般放开,将疾飞而来的金环蛇笼罩在其中。在剑意的阻遏下,群蛇疾飞之势稍稍一缓,仿佛要落在地上。 但还不够,张致和得势不饶人,剑光分化,却不曾落在地上,而是在空中结为都天伏魔大阵,灵活而锋锐的剑光在空中交织成网,将群蛇网在其中,然后至刚至阳的剑光瞬间爆发,引燃了这群以血为食,以阴气为生的怪物。群蛇在半空中瞬间就成了一个个大蜡烛,尚未落地就已化为灰烬。 蛇母见此,露出了同样诡异的笑,仰头长嘶,玉臂高举,在她身下,方圆十尺地面剧烈地翻腾起来,泥土像冰雪一样融化成泥浆,然后像沸水一样沸腾翻滚起来,淡红的气泡从泥浆下咕嘟嘟地冒出,散发出血液的甜香。浑黄的泥浆很快也消融在鲜红的血色里。 在地表翻腾的时候,张致和早已腾空,此刻向下一看,只觉自己站在仿佛无边无际的血湖之上,血色映着天上的阳光,散射出妖娆的红,鲜血的甜香勾人欲醉。 沈中玉同样站在云头看着这一幕,心里暗道,这妖兽不错,法力雄厚,天赋神通就是召唤血池地狱虚影三十息,正好用来锤炼阿致,他这般想着,拦下了想要上前的慧静。 张致和小心翼翼地警戒着,因为血湖上雾气模糊,根本看不清,他索性半闭着眼,用耳去听,他听到在湖水深处,湖水被拨开的声音,立刻就向前一移。 在他刚离开的那一瞬,在原地,一条长虫自湖水中冲出,想要直接将他缠到深渊去,却扑了个空。张致和一步占先,回身一剑刺出,剑尖自蛇母肩膀向斜下方一穿而过,鲜血四溅。 蛇母暴怒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竟就抓着剑,长而柔软的身体一翻就缠了上去。张致和自然不会放弃自己的本命法宝,一发狠,沉璧剑气在蛇母柔软的中爆发,但是蛇母却更加狠辣而不畏死地将张致和拖了下去。 慧静在云上见到,吓得倒抽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还凝神盯着的沈中玉,道:“前辈,你?” 沈中玉背着手,说道:“等。”神识散开,深入血池之中,追寻张致和的的下落。人类吸入血池地狱中的血液就会感应到血液主人身前的一世,如同无尽轮回一般,一旦被这些记忆迷惑,就会永世沉沦下去。不过,因为这只是蛇母的神通,她的召唤出来的血池地狱自然也就是她吃过的那些人。 一入血池,永世沉沦。张致和感觉自己的肋骨在蛇母的缠压下几乎断成数截,随后就被带入泛着甜香和鲜红的血池之中。血池之水并不污秽,熏人的甜香一下子就涌入了他的鼻腔,让他不由得有痛快淋漓之感。 在熏人的甜香中,他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变成一个个不同的人,其中最多的就是各种修为的魔修。经历多世,他试过将活人炼成傀儡,试过用魔火熬炼人类的魂魄,仿佛满手血腥,但是本性不迷。他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近在咫尺的蛇母要一口咬下来。 近在咫尺,沉璧剑现,他一下子就送进了蛇母的胸膛。蛇母愕然地一仰头,脸上终于出现了痛苦的表情,随后蛇身不甘地松开了。张致和看着她缓缓像水底沉下去,自己也转身向水面划出。 他一出来,就看到沈中玉从空中落下去到他跟前问:“无事吧?” 张致和满心珍视地看着沈中玉,尽管轮回多世,对于九幽魔宗的手段也十分了解,但他对沈先生还是不改爱慕,既如此又何必犹豫,但秉本心而行就是。 沈中玉却将他一把搂进怀里,说道:“我都要后悔了,恨不得立时就把你捞出来。” 第176章 城 临城之前,杀出了沈中玉的威风,也杀得人胆寒,鏖战七日,不走不退,接连打败了闻讯而来的十数个元婴,包括其中一个最为难缠,在战斗中忽然突破化神的桃源派元婴大能。 冒着天劫雷电,沈中玉以要玉石俱焚的狠劲,合身扑上,量天尺化为锋刃直接刺破丹田,将他的元婴搅成数截。杀了这刚入化神就死掉的元婴大能之后,沈中玉一身是血地回身看了看其他还在现场围着他的众人,露出了一抹冷酷而嘲讽的笑意。 但是众人已经不敢拦他,一时场面静默,上百人看着沈中玉冷笑着甩了甩手上的鲜血,仿佛毫不在意地迈步往城内走。 拦在他跟前的人见到他来了,自然而然就要祭起法宝招架,却被沈中玉一尺子抽飞,最后摔在远处的山上,爬起来,口中鲜血连喷,几乎掉了性命,无力起来,只能呆在原地等着。 而稍靠后的那些人见到这般,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围在最内圈的人退了,后面的人退得更快,转眼间就让出一条大路让沈中玉走。 沈中玉此刻冷着一张脸,冰冷疏离的目光在旁边众人身上一掠而过。这也够人惊心,害怕他忽然发难。 本来就是黑色的道袍吸满了血,更是黑得深沉晦暗,加上身上气质如渊深岳峙,如魔神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起眼前这人除了是正道修士,还曾是魔道老祖。 而随着他的走动,地上拖出了一长条血路,血渗透到积雪里,竟腾地冒出了一股热气,但转眼间血就凝固成紫黑色,黏在雪上。长长一条血路最后成了通往地狱的黑路。 众人看到这样一幕,再回头看他杀的人,竟都失去了报复的血性,只能看着他步步走过。他走到城门前,量天尺出,一道清光仿佛如椽巨笔,一笔一捺,铁画银钩,写成“七杀“两个大字。 “杀”字最后一笔刚刚写完,就勃发出无尽滔天杀意,让人遍体生寒,仿佛直面尸山血海一般。 沈中玉回头就道:“上有七杀,下有九幽。七杀不存,九幽必出。”若你不给我活路,那我就重操旧业好了,呵呵。 这句话一落,众人不由得一震,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九幽魔宗以前可是魔道第一大宗门,不知道曾做过多少惨案,若果九幽再出,那才是大事,再不甘心也只得暂时退下了。 天下间有数的不到十位的化神真人陆续听闻了这样的消息,只是一晒,重走魔道哪是这般容易,但是他们也不多作解释,已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等围在门前的人退走之后,沈中玉却没有让人把地上的血都扫了,只让人把雪地压平,然后就写信请相熟之人开春时来七杀城会酒,窖藏了一个冬天的新酿也能见人,只可惜园林未治,毕竟少了些颜色。 想到这里,沈中玉想起曾经和张致和越好要在院中遍植荔枝,间杂朱果的事,却就一笑,从袖囊里取出之前吃完放着的荔枝核,亲自养成幼苗再种在自己寝室下的院子里。想了想,又种上了海棠、桃树以及朱果等,等到春天来时,该是满眼红云,绯色连天。 若到时候,能带着阿致漫步林中,一边吃荔枝一边说话就好了,沈中玉就是种着树都忍不住偶尔笑了出声,只是想到张致和此刻在试剑路中不知何等艰难,又有些郁闷。 一直在关注着七杀城中动作的众人看到沈中玉在大开杀戒之后,除了请客,就是栽花种草,不自觉就松了口气,分析道之前沈中玉这般大杀了一通,该是为了立威,立威之后也就是谨守道德,保养天真。 再说,他之前杀的那些人多是上门挑衅的。他主动上门的除了阴山宗之外,也没有其他正道大宗门遭难。 如此分析下来,眼下他也算是个道德之士。所谓仙道贵生,无量造人,既然他弃暗投明,也就不计较了罢。随着几个大门派暗地交换了一下意见,这样的消息很快就在正魔两道中流传了一圈,大部分人也只能同意了,不同意也没用。 在化神真人不出面的情况下,沈中玉无人能敌。他之前的那个威胁也实在太好用了些。 而远在朔方城的解存举接到这样的消息,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当世能少个大魔头自然是好事,但是想到这个大魔头曾经给自己提供的消息,却不由得心神不宁,究竟贺楼燕红有否入魔之事他不仅自己在暗地调查,还曾通报宗门。 虽然到了此时,他在心里把沈中玉所说的真实性统统都打了个对折,但却无法完全否认,毕竟贺楼燕红行事越发癫狂,看着实在不像是正道中人,心里便如烧着的蜡烛一般,一边担心宗门责罚,一边担心贺楼承嗣会被贺楼燕红所害。 等到宗门消息到来,解存举看到的乃是楚凤歌手书,命他随时撤退,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连楚真人都看出贺楼燕红入魔之事,而贺楼承嗣天天住在城主府,被贺楼燕红抓到机会伤了可怎么是好? 想到这里,他索性也不顾礼法,有空就上门去拜会贺楼承嗣,却见贺楼承嗣日渐倦怠憔悴,忙问为何。 贺楼承嗣本来勉强打起精神道无恙,但看到解存举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却又忍不住将家事娓娓吐出道:“老祖宗在去追杀九幽老祖时受了伤,最近一直在疗伤了。我每次伺候累些罢了。” 解存举闻言心里稍稍放松了些,但看到他眼中的担忧,就道:“元婴大能只要回得来,就能慢慢恢复,你也不必太担心了。” 贺楼承嗣看了看解存举,总不能说自家老祖宗是想去抓张致和却被九幽老祖的徒弟所伤,便含糊答道:“老祖宗背上好大个伤口,还要有毒,一直好不了。现在躺也不躺不下,衣服也不能好好穿。” 解存举听到这个,确实麻烦,就道:“等我回头寻些药来。你也别太累了,你姐姐呢?” 贺楼承嗣听到解存举要送药,脸上就露出喜色来说:“我就知道你懂我。” “嗯,那你也该依我,好好歇歇。” “我偷偷跑出来见你,已经是歇息了。” 解存举听到这样一句话,更加心痛,想到他家中之事,酝酿许久,最后还是说道:”让你姐姐管管吧,她不是最爱管事的吗?“ “总不能都推到姐姐那里去。父亲说了女孩子娇养最好。” “唉。”解存举叹了一口气,索性起身去到他身后再跪坐下来,把他按到自己膝上,说道,“就歇半个时辰吧,我替你看着时间。“ “我也是修成金丹的人,哪有这么容易累。”他越说,话音越低,最后合目安睡。 解存举一袖子盖着他的脸,替他遮住光,自己看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斑苦恼,想到要效法门中的剑修一般把事情和盘托出,但又瞻前顾后,他自己都有些要看不起自己了。 让解存举万分苦恼的贺楼燕红此刻也正坐立不安之中,因为庭秀和尚要渡心魔劫了。 她知道自己此刻无事不过是她的两个大仇家都无暇抽空去料理自己罢了,但总有一日,他们会抽身出来,她可从不盼望过张致和和沈中玉双双走火而死这样的好事。因此,她唯有早做准备了。 她一方面苦心修炼,希望早日进阶元婴;另一方面,却也继续支持庭秀以拉拢盟友,恨道贺楼承嗣能拉拢解存举,我就能拉拢庭秀,城主之争尚未可知。 却说自从庭秀找回了当日莲台寺的镇派以及宗门洞天,一时声势大盛,本来众人还颇有微词,但是庭秀却将表示愿将此洞天和朔方贺楼家共享。贺楼城主亲自出面压下这些流言,并将大半个莲台寺还了给他。 按理来说,庭秀心愿已了,正是直飞猛进之时。但如沈中玉说过的那样“天心难欺”,他虽然不曾亲手杀人,但是当年斗宝会上的人命说来大半是要落在他手上。 因此,他对于佛法的感悟却总似是隔了一层,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这让他惶恐不安之极;除此之外,四禅八定之时,惨死在莲台寺上的冤魂也是有仇报仇,时不时就出来乱其心性。 这般过了十年有余,他竟有入魔的迹象。此刻已经是到了最后一刻,不能堪破贪嗔,开阿赖耶识(即如道门中的元婴期),则入魔道。 贺楼燕红在门外感觉到静室之内魔气起伏,心里既是担忧,又是窃喜,这贼秃驴,怎么也干净不了了,总不能坏事都是我担着吧。 她正想着,忽然间听到身后一响,转身就看到静室已开,庭秀正站在门内,一身精赤,肌肉勃发,和平日秀雅模样大不相同。 看到他像铁山一般步步走来,贺楼燕红忽觉战栗,却又不想要离开,像是害怕又像是盼望地看着他走来、直到他抬头,看到他眼中嗜虐的红光,贺楼燕红像是受惊一样贝齿轻咬下唇,显得尤为妩媚动人。 庭秀一过来,却是粗鲁地将她困在墙壁上,撕了她半幅裙子,就狠狠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贺楼燕红痛得一下子就叫了出来,却又高兴地笑了,这可好得很,从此魔门又多了一个旧人,越发有趣了。 第177章 城 观其龙脉,辨其风气,沈中玉一会儿就圈定了目的地,看到张致和还站在上面用心盘推演,也不催促,自己寻了个地儿坐下等着。 等到张致和心满意足地看完了风水,自觉学到了很多,就回到沈中玉身边,也盘腿坐下。沈中玉不过是打了个盹,感觉到张致和来了,就道:“可看出来了?” “嗯。” “在哪里?” 张致和指了个方向,沈中玉一看笑了,道:“我看也是那边,走吧。” 两人从行宫的侧门穿出去,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走,一边走,一边仔细辨认着及膝芳草下的碎砖,走了两步,沈中玉蹲下,挑了两块出来,看到上面的透雕莲花纹,道:“我们没有走错。” 张致和一看,和莲台寺铺着的地砖有几分相似,也点头道:“遥想当年,这里也是步步生莲,梵音处处,不过两百年光景,就寥落至此。” 沈中玉道:“习惯就好。我偶然回去昔日所住之地,也早已物是人非。” “哦,先生是哪里人?” “我本泰山脚下农家子,碧霞宗的人来挑选徒弟的时候,侥幸入选,便入了道途,后来碧霞宗灭,我就成了散修。” “碧霞宗?”张致和想了想,却是不曾听说过。 “不过是个依附蓬莱三山的小宗门罢了,知道的人只怕不多了。“沈中玉不愿多谈,因为长得好,差点被个纨绔强迫了,还要被恶霸戏弄,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想起都觉得郁闷。这些人毫无疑问被腾开手的沈中玉都拍成了渣渣,连碧霞宗都不能幸免。 张致和感觉到沈中玉心情不好,以为他是伤怀宗门败亡之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沈中玉一看他深表同情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哭笑不得,道:“我无事,继续走吧。” 两人走走停停,走了半日终于在深林之中寻到了一处断井颓垣,沈中玉上前看了看,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就笑了,道:“这个大庙,本来占地该有百来亩,可惜被拆了大半,连砖墙都拿去给皇帝盖房子了。” 张致和道:“行宫中风气清正,不像是旧砖建的。” 沈中玉道:“这容易,寻个有道之人持咒祝祷一番就好了。再说,佛庙香火鼎盛,砖里蕴含的自然也是阳和之气,还能辟邪。我们进去看看” 遗址之内荒草及膝,树大林茂,道路难认,两人手挽着手,分花拂草地往里走。走得越深,屋舍渐渐多了,虽然多是破破烂烂,还没有走近过去就闻到一股子霉气。又走过了一进大院子,看到院内虽然是满地荆棘荒草,但是看着倒也整齐,沈中玉认了认方向,想了想来路,便道:“这看着像是方丈住的,我们分开找找,看这屋子里有什么线索。” “好。”张致和应了声,挑了靠近院门的一处屋子,推门进去了。 沈中玉挽起袖子,屏住气,去到正房门口,把门一推,谁知木头朽坏得厉害,一用力竟就哗啦一下摔了进去,摔出了一地的灰,惊起了满屋的老鼠、蛇虫,蝙蝠。沈中玉清光一现,贴在身上,就袖着手看这些蛇虫鼠蚁都跑了,才进去,感觉踩到一地的灰,看到正中神案上放着水月观音像,也是灰扑扑的,香炉还在,上面都是蜘蛛网。神案下还放着一个蒲团。 沈中玉从袖囊里取出了三炷香,给观音点了,一拜插上,然后才去翻起一旁架子上的书册。幸而书架上都有固定的避尘驱虫防水防火等法阵,可以吸引周围灵气为法阵供能。 沈中玉翻了一本又一本,倒看出了十分真意,他上辈子修魔道,自古以来佛魔对立,对于佛门经典除了最基础入门的那几本外,一直无缘得见,现在能看到莲台寺嫡传白莲往生清净经,只觉收获良多。 他不由想到,若在度心魔劫前也看过,只怕渡劫就要轻易得多了,他一边想,一边把这些经文都装进袖囊里,想着回去好好参详。 另一边张致和也在搜屋,却只是翻到了小沙弥住的房间,翻了半日,翻到些经文,细心看来,也觉得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但毕竟浅近,一会儿就丢开了。刚要出去,他就忽地一僵,感觉到屋外有人靠近。 他一手提剑,一回身,就看到有人堵在门那里,却是个貌美非常的宫装女子,正是贺楼燕红,来得正好。 贺楼燕红见他提剑怒目的样子,不仅没有躲避,反而一侧头,竟有几分可爱地说道:“你们在找什么?莫非是我知道的?” 张致和道:“闲话休提,做过一场便是。” 贺楼燕红拍了拍裙子,说:“哎呀,妾可一直不愿与张公子为敌,公子为何苦苦相逼?连和妾说一句话也不愿意?“ 张致和冷冷道:“我与你无甚可说的。” “就连如何回去,你都不愿意听吗?” 张致和听到这个,按着剑,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眼神一凝,看着她说道:“哼,不劳费心,我自有办法。” “若果有办法,你们需要在这里淹留十年吗?”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句话:“贺楼大娘子,你要和阿致说些什么?” 贺楼燕红回身一看,却是沈中玉站在自己身后,她看了一眼提剑警戒的张致和,又看了看看着袖着手,看着一脸闲适的沈中玉,嫣然一笑,伸了伸懒腰,说道:“用不着这样子嘛,不若我们坐下好好谈谈。不想坐下来的话,躺着也可以。” 张致和皱着眉,听着她娇滴滴说话,感觉无比刺耳,十分头痛,听到她后面说的,若不是修养还在,真想直接骂她不要脸。 沈中玉含笑喊着她,眼中却尽是深寒,在我面前勾引我徒弟,真是好大的胆子,便道了句:“阿致,动手。活的就行。”断手断脚没关系。 贺楼燕红听到这个,依然带笑,道:“真是粗鲁的汉子,活该一辈子打光棍。”然后身影向后一滑,躲过了量天尺和沉璧剑同时打下的攻击。 在这样的攻击下,本来就朽坏的屋子立刻就塌了。贺楼燕红刚一出来,就把量天尺截住。血红色的长鞭周身挥舞拦住量天尺,然后就化为一道血云,又往另一边飘过。 紧跟在她身后的剑光停下,现出张致和的身影,反手一剑上撩,一下子就在贺楼燕红身上削出一块血肉。 贺楼燕红感觉到手臂一阵剧痛,尖叫一声,知道这两人确实不会为她美色所动,心里更恨,再不说话,祭起长鞭,漫天鞭影如蛛网一般,缠住继续劈来的沉璧剑,自身气运却演化成一朵血莲挡住量天尺莹莹清光的侵蚀。 张致和发现佩剑被她的鞭子缠住,大感恶心,直接从袖囊中抽出赤蛟,一枪捅到肋下去。贺楼燕红又吃一记,心神不定,气运一缩,散为锦云,量天尺所化清光往里一合,化为一个光茧,封住贺楼燕红全身法力。 沈中玉过去把她拎起来,抖了抖,说道:“你现在可说不说?” 贺楼燕红感到手臂和肋下都在火辣辣的痛,心里恨得要死,更知道如果自己真说了,只怕无活命之机,一咬牙道:“不说。” “哦?很好。”沈中玉说着,拎着他寻了一处看着还算宽敞的大殿坐下,掐诀打扫了一下,把她放到地上,自己也坐下来,说道:“贺楼姑娘,我现在很乐意跟你谈谈,你也合作些。” 贺楼燕红冷笑一声,道:“沈公子,有你这样求人的吗?” 沈中玉闻言失笑,道:“我,求你?”他点了点头,一手捧起贺楼燕红的柔荑,皓腕凝霜,娇娇嫩嫩,沈中玉屈起手指在她掌心刮了刮,然后就残忍地将她的手指,一个一个指节地拉脱臼,一边说道:“小娘子好好看看,我在求你。” 贺楼燕红疼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倔强说道:“沈公子,你这般做,就不怕张公子知道?” 沈中玉转头看了看在一边的张致和,张致和看回去,道:“无妨。” 沈中玉笑了,道:“阿致也说无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她另一只手的手指都拉脱臼,只能软软地垂着。 贺楼燕红疼得恨不得昏过去,骂道:“张致和,你这个脓包,说什么正道弟子,连男人都不如,就这样看着一个女人被欺负,你修的什么道,念的什么经?!” 张致和看了她一眼,很是认真地说:“我只会杀人,但还不能杀你。”所以,我就不插手了。 贺楼燕红看着依旧带笑的沈中玉,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也是结丹的人,这般折磨比得上结丹天劫吗?不过是痛苦罢了,我熬得住。只是你们两个,前途已尽,不可惜吗?” 张致和道:“你的前途呢?” “用我一个人,换你们两个,我还很划算嘛。”贺楼燕红话音刚落,手腕又被沈中玉卸了下来。 他拎着贺楼燕红软绵绵垂着的手腕抖了抖,看着她连抽冷气,才说:“想不到贺楼姑娘这么烈性。” 第178章 城 张致和闭着眼,金丹期神识在此几乎不能透体,只能通过模糊的灵觉来耐心感应黑暗中妖兽的存在,他感应到妖兽伏在地上把爪子磨得锋利,低声发出压抑愤怒的咆哮,然后后腿一蹬,向他冲来。 他回身一转,剑一横一削将妖兽的两只前爪削了下来,然后另一边也有另一只妖兽扑来,反手一剑刺去,向下一剖,如江海下地,将妖兽剖成两半。剑身打平,身一转,宝剑横扫,正好将旁边也同样扑来的妖兽们剖成上一半下一半。 衣衫振振,阴风猎猎,他却越发杀得爽利起来,心里积郁通通发作了出来。而在后面,沈中玉站在车辕上,擎着蜡烛,投下一圈温暖的橘黄,笑吟吟地看着张致和在前方搏杀。 而黑暗之中无论霜刀雪剑,疾风飘雨去到那一圈橘黄前就自然而然地散了,看得久了,沈中玉摇了摇头,叹息道:“本以为这么多年了,你能长进些,想不到还是这个样子。” 黑暗中忽地发出一声怒吼,深沉的黑色凝成一只古怪的异兽就向张致和扑来。沈中玉在神识中看到这异兽形如梼杌,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不由得笑出声来,道:”这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原来还有点脑子。现在连脑子都没了,可不就是个凶顽之辈么?“ 他口里说着,手上也不容情,一道玉光飞出,划破了整个黑暗,若有人见到,就会明白了光明之意,重重黑暗如为帷如幔,如缠如带,要拦着这一道光明,但是前景越暗,而玉光越明,最终划破天际,似慢实快地打在异兽梼杌之上。 却说,张致和感觉到身后有异兽气喘如雷,一转过身去就看到那怪兽的尖牙近在眼前,赶紧将剑一横,要拦上一拦,就见其后一道玉光远来,重重地打在异兽身上。 他认出是沈中玉的量天尺,看向玉光来处,正好见到沈中玉在跟他招手,三步两步去到沈中玉身旁,和沈中玉并肩站立,看到沈中玉神色晦暗,忍不住问道:”这便是先生徒弟?“ “是。他是人来的。” “人?“ “原来是。”沈中玉道,说罢长叹一声,看向场中。 张致和感觉到沈中玉心中郁郁,一时无言,只是和沈中玉一同看着那异兽挣扎。 那异兽吃这一打,身影一晃,身子一矮,仰天咆哮起来。打在它身上的是沈中玉的量天尺,罚恶赏善,了断因果,此刻打在梼杌身上。原来梼杌作恶多少,种种因果重现眼前,它曾与人多少罪过,此刻自身就要承受多少罪过。它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自己曾害过的人,曾被五马分尸的,曾被剥皮的,曾被刺目的竟是尝进了自入道以来就没有受过的苦。 魔门之人何曾有几个干净,诸如这异兽一般,他先前也号作梼杌子,乃是九幽老祖的首徒,自从少时被九幽老祖捡之后就是放肆张扬的性子,竟不曾有过收敛二字。 初时,九幽老祖要压服魔道,倒是把他当快刀来用;等到后来,九幽老祖自觉前程不明,行事保守。但是因为自家师父威名在外,梼杌子还是能仗势欺人一番。 到了此时,昔日的威风凛凛下做的恶果就全报应到自己身上了。不一会儿,本来还是毛发油亮的异兽就委顿在地,像是不堪重负一样伏在地上,但还是心里不服,喉咙中满是低沉的咆哮之声。 沈中玉看着梼杌子,伏在底下,心里也不能高兴到哪里去,好歹曾是自己养了两三千年的徒弟了。 虽然说魔门冷心冷情,但也不会真的就把门下弟子当炮灰用。魔道宗门不比散修,哄得一个就一个,要知道魔道收徒本来就很难,虽也有斩俗缘这样的法子,但也不会多用,不然养出一个自灭满门的化神修士就不好了。 因此,沈中玉当年挑徒弟的时候还是花了心思想要好好培养的,而今看着自己首徒成了这个样子,叹息一声,手上掐诀,炼魂法印已成,就要落在凶兽额上。 量天尺下冤孽俱报,凶兽已然气息奄奄,转眼法印已经到了额上,正要往里渗入。它却忽然一爪抓地,后腿一蹬,就向高踞车辕之上的沈中玉扑去,顷刻已到眼前。 张致和向前一步,仗剑刺出,举剑上撩,沈中玉刚道一句:“不好。”就见这凶兽从实化虚,像是一团水墨一般散去穿过张致和的身体。 张致和像是被一阵呼啸的风带走了身上的暖意,只觉无限冰冷。但他转头一看,看到凶兽已将沈中玉扑倒在地,却是心底一寒,脱口而出道:“先生!” 他挣扎起来,就要过去,看到那团黑雾已经将沈中玉完全地包裹起来,急得他马上上前,跪在那团黑雾旁,眼中忍泪,浑身颤抖。 早有准备的沈中玉被这团黑雾扑了个满怀,向后一退,索性坐了下来,深入定中。 由神识所构成的灵台本来应该是清明之所,此刻却是乌云密布,只有在灵台中央才有一圈大约方圆百尺的散发着莹莹玉光的界域。 他在灵台中央一现出身影,却非九幽老祖本相,而是今生沈中玉的相貌,背手说道:“徒弟,来吧。” 话音刚落,四周乌云围了上来,原本方圆百尺的玉光被压缩得越来越窄,最后退到了沈中玉足下。沈中玉举起手,隔着光圈摸了摸还在张牙舞爪的乌云,颇有几分怅惘和悲哀地说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师父。”乌云在进来之后讲了第一句话。 “致虚极,守静笃,行无为,知其雄,守其雌;知其黑,守其白;知其荣,守其辱”沈中玉喃喃说道,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法力。 但是乌云听到,却是痛苦而疯狂地挣扎起来,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喊声,嘶喊呼啸道:“不要念了!“ 但是沈中玉不为所动,继续念诵:”众人昭昭,我独昏昏。众人察察,我独闷闷“ 乌云疯狂地冲击着光圈,想要冲入其中,但是那本来看着软弱可欺的玉光却不曾再退,反而开始向外侵袭,就连乌云之后原先侵袭了的部分都开始泛起了莹莹清辉。 乌云害怕了想要退却,转身向外退去,想要退出沈中玉的灵台。但如何走得了。淡淡清辉连成一体,将似是明霞长帛一般翻卷起来,将乌云包裹在内 此时在外,四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向内一缩,收束到本来紧紧裹住沈中玉的一团黑雾之中,缩成一团。沈中玉现出身影,却双目紧闭,怀里抱着一只不过叭儿狗大小的异兽。 在旁的张致和见此喜得冒出了一身冷汗,跪在地上浑身无力,竟起不来了,只是努力用双手撑在地上,别让身子瘫了下去,道:“先生,你无事?” 沈中玉睁开眼睛,看到张致和一脸急切期盼地看着自己,本想说个笑话,轻松一下,但张了张嘴说不出口道:“我无事。” 张致和往旁就一歪,一手撑住,一手摸了额上的冷汗,露出了险死还生、惊魂未定的笑容,道:“那便好。” 沈中玉却一手握住怀中异兽的爪子,一手扶着它起来,摇了摇它的爪子,换了个话题道:“来看,这便是我徒弟。” 张致和一看这异兽一身黑色,似豹非豹,似虎非虎,头圆脚短,身形圆胖,三角耳朵杏核眼,看着很是可爱,但是在泛着血色的眼睛中仍可以看到几分凶恶。他伸手摸了摸它的爪子,也是毛茸茸的,便道:“先生,你徒弟果真是人?” 沈中玉把它放膝上,一手去摸它的肚子,一手挠着它的下巴,说道:”本来是人。但既然不愿当人,学那天妖诛神,把自己弄得人不人,妖不妖,那就好好当妖精吧。“再说了,一直都没有个合适的宠物在,我的手也很寂寞,想养个毛茸茸来摸摸。 “天妖诛神?”张致和本着不懂就问的精神问道。 那异兽挣扎着发出了一声呜咽,但很快就被摸得舒服了,像泥一样瘫倒在地。沈中玉毫无师徒爱地把徒弟的老底泄了个干净,道:“天妖诛神,乃是我在先人洞府里找回来的一卷法诀,相传是上古妖族的修行之法。乃是在心中观想上古天妖之身,通过锻体和修神的方法,让自己和天妖逐渐形神相近,直到化为天妖法相。“ ”随着修为越发高深,人就会逐步化为天妖。这只蠢货炼的就是上古天妖梼杌法相,我给他起道号做梼杌,可从来没有想过他要真变成梼杌了。” “最蠢的是,他居然还以为变成天妖就可以杀我,哼。眼下连魂魄本相都变成了天妖,以后我看他转修鬼道,连度天劫都难。” 还在沈中玉膝盖上的梼杌听到沈中玉在骂他蠢,一下子就扬起爪子,一把抓住沈中玉的衣襟表示自己的愤怒。 沈中玉像逗猫一样把它摘了下来,道:“养不教父之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以后还要好好教他。” 看着那像猫一样毛发炸起的梼杌,以及死死按住它的爪子的沈中玉,张致和一瞬间不知道该同情梼杌还是同情沈中玉了。 第179章 城 沈中玉暂时还没有想要把慧静弄死,所以他出手了。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冷,在这样的寒冷之中,张致和更清醒,也更自在,他回到沈中玉身边,持剑警戒,看着地表从松软的混着泥土的雪地化为仿佛完顽固不化的坚冰。 寒冰从脚下蔓延,本来还在撞击着光罩的幽魂一下子就被封冻起来,狰狞的面目在冰层里泛着幽蓝的颜色。慧静被这样的寒冷惊起,转头看着沈中玉,喊了句:”不要。“ 沈中玉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竟有慈悲宝相之像,然后他们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一看,看到一个难以言喻的奇观:从冻得严严实实的冰层之下,竟还有带着绿叶的藤蔓倔强地抬起冰块,钻了起来,萦绕而上,很快就将白色的冰层裹成一遍嫩绿,晶莹的雪衬托着娇嫩的绿,仿佛梅花未开而春神已至。整个景象显得美丽而奇特。 但很快,绿叶落下,只余枯藤,瞬间回复冬日萧瑟之景,但是慧静看到这一幕,却长出了一口气,眼神激动莫名,颤抖着说了句:“摩诃曼殊沙华。” 龙子听到这个几乎没有听过的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慧静似无所觉,还是激动地连声线都在发抖,道:“摩诃曼殊沙华!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几乎要口齿不清地念诵出了一长串的经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为过分激动地倒下去。 龙子听得半懂不懂,很快他连慧静的经文都听不进耳朵了,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凝重而惊心动魄的景象。落在地上的叶子在寒冷下很快就蜷缩枯黄起来,但是藤蔓上却衍生出另一样点缀,像是星星一样,一点点,一朵朵的花慢慢舒展开了鲜红的花瓣。 这花的红是流动的血,是跳动的火,是纠缠的恨,是引燃的怨。娇嫩的花瓣紧密相接,连成触目惊心但又流动着的赤红。这红像河流一样流动开去,顺着冻结的冰层,将萧瑟枯寂的冰天雪地染成火焰铺陈之地。 慧静敬畏地俯下身,伏在地上,高呼佛祖以及地藏王菩萨之名,泪流满面地看着原本因为满怀怨恨而面目不清的幽魂在彼岸花的接引下重入轮回。本来浓重的怨气、死气成了曼珠沙华最好的养料,让曼珠沙华越发红得耀眼,红得靡丽。 沈中玉站在中间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有些怅然地看了看天,从此之后再无鬼哭林,喊了一下在旁看的发呆的张致和,道:”好看吗?“ 不知为何,张致和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有些解脱之感,他缓了缓,答道:”我不懂,但是知道不只是好看,只觉有大慈悲之事,却不知道是什么。” 慧静回过神来,道:“当然不止。”她起身,神色古怪地看着沈中玉,他为何能如此熟练地用佛门手段?他不是一个大魔头吗?怎么会对佛门修行这么熟悉?这可是摩诃曼殊沙华! 沈中玉想了想,道:”你去过冥土吗?“ “不曾。” “我去过。在奈何桥上,你能看到黄泉边上都是这些花。这些花能够消除怨气,拔除罪孽,用在这里再好不过了。”他话音刚落,本来还开得极盛的花却开始纷纷落下,花瓣萎缩蜷曲起来,渐渐像烟一样消失在空气当中。 伴随着彼岸花消散的还有本来密集拥挤在一起的幽魂,还有埋在鬼哭林深处的尸体。不过数息时间,红花落尽,冰消雪融,连原本笼罩着林中遮蔽着日光的阴沉雾气也一同散尽了。太阳透过枝叶间的间隙洒进来,驱散了众人身上的寒意。 慧静看到花开花落,上前一步就拜伏在沈中玉面前,恭敬地说了句:“谢上师赐法。”若不是对有佛法深刻的见解,若非心怀慈悲,如何能一次过指物化形,化出这么多摩诃曼殊沙华,接引这么多亡魂入轮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算他原来是魔头,在被佛祖感化之后也是大德高僧。 沈中玉眼角一抽,却是负手正色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可见如来。你还要拜下去吗?“ 慧静一愣,尚未答话,就又听到:”自性不迷,可见文殊,你以我为上师,我之上师又在何处?“ 慧静闻言,默默不言,良久才道:“谢施主点化。”说罢起来。 沈中玉看了她一眼,道:“走吧。” 走不了多远,天上一声霹雳,雨水落下,将整个茂林洗了一遍。雨后,在进林多时之后的他们第一次听到了虫鸣响起,更衬得山林葱郁而宁静。 张致和抬头从枝叶间看到碧空如洗,长呼出了一口气道:“先生,再想不到,先生对佛法也有这般见解。“ “那是因为我和佛门打交道太多了。”沈中玉笑道,“我还试过混入天台宗的附院云林禅寺,做过一阵子小沙弥。” 张致和听到这个,忍不住仔细看了沈中玉一眼,道:“不知道先生穿会是什么样子。” “想看?”沈中玉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两句。然后张致和被他这般流氓的话刺激得脸上发热,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说上路吧。 慧静在后面看着他们这样腻歪,虽早就学会了要无视他们,但开言道:“沈前辈,这些亡魂都入轮回了吧。” 沈中玉放过了还有些羞涩的张致和,回头道“自然。他们好歹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让他们连轮回都进不了的。” “伺候?”慧静听到这个,有些愕然。 沈中玉听到这个,笑了道:“他们是我最听话的仆役也是最忠诚的守卫。我能不信其他人,但总会信他们。“ 张致和听到这个,握紧了沈中玉的手,说道:”先生。“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了,虽然仙途广大,唯有自身茕茕独行,但是张致和从来没有想过只能跟妖鬼为伴的日子,先生也过得太苦了。 沈中玉感觉到张致和的心疼,决定不告诉他自己上辈子过的日子其实比较穷奢极欲,看最美的风景,喝最烈的酒,醒掌大权,醉拥佳人。 在除掉了鬼哭林最主要的居民之后,本来和亡魂合住的妖兽们感受到林中怨厉之气的散去,变的更活跃了。她们时不时就听到山魈得哀嚎,怪鸟哀啼,树梢上还有一向阴险的毒蛇在对着新鲜的血肉虎视眈眈。实际上,连地上不起眼的的树藤也可能是活的,随时就会缠着他们的腿,把人拉倒在地,成为嗜血植物的血食。 他们只能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地走着,沈中玉亲自开路,量天尺上下翻飞,将前路上敢于窥视他们的的野兽统统拍死,解释道:“在这里,只能比他们更凶狠,才能活下去。” 张致和一脸诡异地看着沈中玉,问道:“敢问先生,当初你门下弟子是怎么来见你的?”还要经过这个诡异的林子?真是好大的考验。 沈中玉道:“我会开一条路给他们的。” 当初从沈中玉居住的宫殿,到鬼哭林外,有一条仅余一人走动的林中小径,像刀一样将鬼哭林切开。小径上的地面是黑色的,像是凝固的血一样黑,小径两边是浓密的白雾。 人们走在小径上,可以听到白雾中传来凄恻的呼唤,愤怒的咆哮甚至柔和的低语,诱惑着人们偏离正确的道路,或者是探过头去看一看。但当他们一旦进入到浓雾之中,他们很快就会忘记自己的目的,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然后游荡在幽林里,一身血肉被愤怒的亡灵撕碎,剩下魂魄成为九幽老祖无眠而忠诚的护卫。 张致和听完沈中玉的描述之后,顿了顿才说道:”当先生的弟子真不容易。“ 沈中玉轻笑一声,微微压低了声音,显得柔和而阴沉,说道:”那些鲁莽行动的蠢货,想要反抗我却只敢做些小动作的懦夫,还有学艺不精的愚人,没有资格来见我。“ 张致和只觉得从骨头里透出了一股阴冷,抬头环顾了一下幽深的密林,身上的鸡皮疙瘩不论如何都按不下去,这里曾经死了无数人,不仅仅是九幽老祖的敌人,还有他的门人。对敌人狠毒,对自己的门下也未必温柔到哪里去。那我呢?张致和忍不住开始怀疑这点,我能得到他多久的垂怜?他努力平复下内心的悸动,想要问话,但最后还是无话可说。 沈中玉握紧了他的手,感觉到掌心皆是冷汗,心里颇有些悲凉,他怕了,到了抽身退步的时候了吗? 但在这个不见天日又无法逃脱的密林里,他们还要继续前行。到了夜里,昏暗之中,的林中的妖兽更加活跃,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他们也停下休整。沈中玉将张致和紧紧地抱进怀里,埋在他的肩上,一夜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