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甲午》 第一章 暴雨中的行刑场 “咔嚓——” 大雨磅礴,一道雷霆从高天霹雳而下,瞬间把天地耀成一片雪白。 何长缨猛然睁开眼睛,大雨弥漫了他的双眼,他想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被死死的捆在身后。 而他的双膝正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四周一片嘈杂的大雨声打得青石地面‘啪啪’乱响,水花四溅。 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又在哪里? 何长缨努力的想站起来,可是他的屁股刚刚离开小腿肚子,腚沟子的尾骨处就被人从后面狠狠的踹了一脚,锥心的疼痛让何长缨菊花一紧,又重重的坐了下去。 “谁tm的——” 何长缨费劲的扭着头,愤怒的张嘴就骂。 然而还没等他沙哑着嗓子把话喊出来,旁边就响起了一个更加大声的咆哮,混合着周围磅礴的大雨,完全压住了他那微弱的咒骂。 “何长缨,方伯远,临战怯敌,意图投降,弃船脱逃,按军律法当斩!” 这又是什么鬼? 何长缨随着声音惊奇的扭头仰望,只见左后侧站着一个手持洋刀,身穿前襟绣有图案的满清号衣的武馆,正大声的在暴雨里咆哮着。 就是这孙子踢我的? 何长缨心里一抖,我不是在做梦么? 这梦做的可真够真实的。 对,我现在一定是在医院里昏睡着缝针,秦伟那孙子的这一棍子敲的可真tm的实在。 嘿嘿,不过值了,哥的一板砖也把他的脑门子开了西瓜瓤。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卖国贼!” “这两只猪狗不如的畜生!” 周围传来了一片愤怒的呐喊。 何长缨疑惑的朝着四周望去,只见在昏暗的视线里,‘哗啦啦’的大雨中密密麻麻的围满了头戴草帽的汉子,草帽下面一个个都眼冒凶芒,凶神恶煞一般的怒视着自己这边。 “轰隆隆——” 头顶一道滚雷轰鸣,在云层的交替明暗里,何长缨看到这些汉子都穿着统一的满清末年军队的黑色号衣,后面拖着长长的辫子。 “满清?方伯远?临战怯敌,意图投降,弃船脱逃?在我印象中似乎只有一个叫方伯谦的怕死鬼最后被清廷砍了脑袋,留下了一屋子的小老婆没有男人照顾,嘿嘿!” 反正是梦么,刘大成也不准备再跟自己身边梦里虚构的这个踹自己屁股沟子的傻货较真,反而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梦里周围的各种情形。 “斩!” 何长缨突然听到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斩钉截铁的下令,不带丝毫的犹豫。 “何老弟,哥先去了!” 何长缨耳朵里听到身体右侧传来一个凄惨的喊声,他好奇的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同样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汉子正闭目仰着脖子对天嚷嚷着。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裸着上身,头缠红布的彪形大汉。 而那个大汉的双手正高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片子,合力挥刀朝下砍去。 “咔嚓!” 一道碗口粗的闪电突然从天而降,狠狠的劈在不远处的一株百年老槐上面,把那株老槐从中一劈两半,闪耀着大片的火花。 四周的人群一阵骚动。 “这个梦做的可真不科学,没看到这个猛男哥把避雷针举的这么高,都不来劈他,瞎了么?” 这个念头在何长缨的脑袋里闪现的同时,天威之怒显然也吓到了那个大刀手,只见他的身子一颤,大手一软,手里斜砍下来的大刀片子就给劈偏了。 那锋利的刀口在狠狠的剁上那个闭眼仰天长吼的汉子的后脑壳子之后,刀尖一荡,尾端就远远的扫到了何长缨的肩膀上面,顿时割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啊——” 闭眼长吼的方伯远和一脸呆滞的何长缨,同时痛的嚎叫起来。 尤其脑门子后面被开了一个恐怖的刀口,露出一股白花花的脑浆的方伯远,更是连声嘶嚎着在地上滚来滚去,血水雨水四处乱溅。 何长缨在锥心疼痛的同时,方伯远的几点热血就甩溅到他的嘴巴上面,温热带着一丝腥咸的味道。 这种刮心般的剧痛,这种温热的血液的味道,还有这种如此真实的场景—— 何长缨浑身一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难道竟然不是在做梦! 哥穿越了么? 我只不过就挨了一棍子而已啊! “杀了他!” 何长缨背后的那道洪亮的声音里带着微怒。 那个头缠红布条的大刀手此时也是一脸的羞怒,闻言上前一把踏住在青石水地上翻滚痛嚎的方伯远的后背,抡起刀片子就对着方伯远的脖子剁了下去。 “噗,噗,噗。” 雨天手滑那个大刀手整整剁了三刀,才把方伯远的脑袋砍了下来。 由于用力过猛,锋利的刀口都被他硬生生的给砍卷了。 然后他一只手握着方伯远头颅上的辫子根,把他的脑袋提了起来。 在瓢泼的大雨中,何长缨惊惧的看到,那个在雨中摇荡的头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死不瞑目! “咯咯咯咯——” 何长缨的牙花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的战抖起来,此时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了肩膀的刀伤带来的剧痛。 心里面只有一个声音在来回的滚荡着:我似乎真tm的穿越了,而且悲催的是下一个脑袋壳子似乎就该轮到我了! 怎么办? 怎么破! 那个大刀手把方伯远的头颅朝着左右人群展示了一圈,随手丢在地上,跟个拖着大尾巴的大蝌蚪一样,在地上滚了几圈。 然后大刀手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大刀那反卷的刀刃,走到旁边的刀架,‘噌’的一声把这把卷口大刀插进刀鞘,又‘噌’的一声重新抽出一把雪亮的大刀。 大刀手满脸狞笑着走到刘大成的身后,深吸一口气,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大刀。 远方雷声隐隐,黑白色的世界里,时明时暗。 雨越下越大,地面上从方伯远的断颈里喷涌出来的鲜血随即被大雨冲散,淡淡的血水蔓延到何长缨的膝边,让他惊悚的全身发颤。 “斩!” 在何长缨的背后,再次传来那道冰冷的声音。 听到身后那追命的命令,来不及多想,黔驴技穷一脸悲屈的何长缨,用尽所有的力气扯着脖子仰天长叫: “冤枉啊!” 第二章 来到甲午年 这一声‘冤枉啊’何长缨喊得那是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听着后面的大刀手的刀片子就是一顿,有些迟疑的没敢砍下来。 做他这一行,向来忌讳颇多。 就像这一声‘冤枉’,假如自己砍得真是良臣忠将,虽然在阎王那里不算首恶,可是连带着滚一道油锅那是绝对没跑的。 “你冤枉?哈哈,你冤枉?你个孬种还有脸喊冤枉!” 何长缨背后的那个声音怒急而笑:“那高升号上上千位亡魂又该去找谁喊冤屈?吴炳文,骆佩德,许天才,高善继他们又该去找谁喊冤屈?先斩了你个软蛋货祭旗,高升号上面兄弟们的血债我们去朝鲜找东洋倭寇去讨!” “你怎么开始颤抖了!你也知道良心过不去了!你还有良心么?”何长缨身后的那个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怒,到最后就已经变成了咆哮,完全压制住了四周磅礴的暴雨声: “斩!” 当听到‘高升号’三个字,何长缨的脑袋就‘轰’的一下子蒙了。 对于这个名字,只要稍微熟知甲午战史的中国人都知道,它是中日甲午战争的开端第一战。 1894年7月25日,清军雇佣英籍商船高升号向朝鲜牙山方向运送军队和战时物资,由于情报事前被日方截获,rb舰队的‘吉野’,‘浪速’,‘秋津洲’在朝鲜丰岛海域拦截住了清国水师的‘济远’,‘广乙’,‘操江’号战舰。 经过短暂海战,各方均处于劣势的‘济远’逃跑,‘广乙’搁浅焚毁,‘操江’被逼降,而满载清军的高升号在满船清军势不投降奋勇开枪的情况下,被‘浪速’号击沉,照成了871名清军丧生大海。 这就是震惊中外的‘高升号事件’,从此中日两国在朝鲜,辽东半岛,sd半岛大打出手。 庞大的满清帝国最终被小小的弹丸岛国在海陆两线打得落花流水,号称世界第九亚洲第一的北洋水师更是全军覆灭。 最后满清屈服投降,割地赔款,使得满清帝国在1885中法战争取得的荣光被毁于一尽,暴露了它虚弱不堪的实质。 从此西方列国开始加速殖民华夏,中国彻底的陷入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深渊。 “咯咯咯咯——” 何长缨浑身颤抖,满嘴牙齿又‘咯咯’的抖的乱响了起来。 假如这真的不是在做梦。 假如这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这是一棍子穿越了上百年,来到了甲午战争之中的清朝末年! 然后,身后的那又一声咆哮着的‘斩’字,彻底惊醒了癔症中的何长缨。 假如只是在做梦还好,如果自己真的是穿越重生在这个倒霉鬼的身上,刚重生就要被剁掉脑袋,拿自己死的才是悲屈之极。 肩膀的疼痛,如此真实的场景,让何长缨丝毫不敢去赌。 赌赢了,大不了从梦里醒来。 赌输了,可是他自己的性命! 情急之下一脸惨白的何长缨学着刚才那个被剁掉脑袋的仁兄方伯远的模样,闭着眼睛梗着脖子在暴雨里仰天大吼着:“我不服!” 随着这句话喊完,何长缨全身所有的肌肉都紧紧的绷起。 是赢得暂时片刻的苟生,继续为活命而绞尽脑汁苦苦挣扎; 还是一刀下去,一觉醒来或者永坠黑暗。 生死之间,立见分晓。 ‘我冤枉’,因为老子是重生的,这家伙做的孽,与我何干! ‘我不服’,假如这么悲催的刚刚重生就被一刀剁掉脑袋,我怎么可能服! 刘大成的梗着脖子的一副忠刚的模样,让脑子里面一直嘀咕着刚才那道雷劈大树的大刀手心里就有些发瘆,忍不住回头看了身边的那个武馆一眼。 这个武馆和何长缨也算熟识,平时也一起喝过酒赌过钱狎过妓,听到自己身边跪着的这个经常输钱的富家子弟这么不想死的喊着,也迟疑着回头看了身后坐在大雨棚里的大人一眼。 “你—不—服?” 何长缨背后雨棚里的那个大人是彻底的暴怒了:“何长缨!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休怪我不讲你肥西何家的体面,非生剐了你不可!” 肥西何家,高升号,淮军仁字六营,怯敌,意图投降,弃船脱逃,这些字眼飞快的在何长缨的大脑里变幻着。 他奋力的想从中摸清自己在高升号的过往,以及自己的大致身份,还有能从中找到自己脱离现在凶境的办法。 “狡辩,你怎么不狡辩了!” 在何长缨的身后,‘施勇巴图鲁’,北塘防军统领,通永镇总兵吴育仁又是一声怒吼。 吴育仁出生肥东,比何长缨整整年长三十岁,吴何两家祖上曾经还起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官司。 肥西何家在当地也是一个传承悠久的大族,何家不仅富贵,何长缨的老子何宁远更是一个秀才,在肥西向来乐善好施,享有善名。 而且虽然这个何长缨是自己的仁字军的哨长,不过却是属于江自康的副三营;自己和江自康一直不太对路,这是淮军里面众所周知的秘密。 此时这周围的淮军士兵有很多都是合肥人,要是今天不让这个何长缨死的无话可说,不让他痛痛快快的把话说出来。 只这两声‘冤枉’,‘我不服’,传回合肥就不免让何家和乡党说他公报私仇,借刀杀人。 李鸿章,宝士德,欧格衲,奕劻,高惠悌,含纳根,方伯谦,济远号,伊藤博文,东乡平八郎,—— 无数的信息疯狂的涌进何长缨的大脑,然而又被他迅速的过滤掉,依然找不到任何能让他脱离眼前危机的借口。 满头雨水和热汗的何长缨,一时间心里充满了绝望。 难道今天注定要用身后的这柄大刀来证实自己是穿越还是睡在梦里! “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继续狡辩!” 看到大雨里的何长缨身体颤抖着不做声,吴育仁心中充满了厌烦,就准备摆手下令。 这一次你就是喊破了天,都不会有人再理你! “《英日通商航海条约》!” 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在何长缨的脑海里猛然耀起,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似乎也不是好办法的办法出来。 第三章 生死不渝,一生不改 “大人,不是标下贪生怕死,而是要忍辱留得此命,有十万火急的军情需要禀告给中堂老大人知晓。” 何长缨梗着脖子在暴雨里大声的嘶喊着,一副忠肝义胆的凛然模样。 “——” 暴雨里刹那间的寂静,好一会儿,人群里面猛然爆发出一片哄然大笑。 “你说什么?” 吴育仁觉得耳朵眼里面一阵奇痒,怒笑着呵斥道: “何长缨啊何长缨,你为了逃避砍头真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昏话都敢编!中堂老大人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一个小小的哨官,还妄想扯出老中堂这面虎旗震人,难道不怕给你家中父母带来大灾祸!” 听到这个同乡的小哨官情急之下,居然说出如此狂妄的瞎话,吴育仁心情大好。 这次暴雨誓师祭旗,吴育仁其一是要借势立威,镇住这些原属江自康翼长直属的一千来号北塘各练马步营,方便自己下一步的接管整编。 其二就是要借刀杀了这个仇家之子,让已经三代单传的肥西何家的这一支,断之绝孙,以报当年祖父吐血三升,郁郁而亡的仇怨。 为了吃相好看,他甚至把自己义胜前营的哨长张伯远也忍痛给砍了,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现在好了,这个何长缨为了祈命居然说出如此不顾尊卑的疯话,这事儿以后传回合肥,不仅乡党会没有一个人说自己的不是,就是何家不管背地再怎么编排自己,表面上却也不得不说自己做的对。 何长缨身边的武官强止住笑,轻轻的咳嗽一声,提醒着一边笑的满脸扭曲的大刀手该干正事了。 “大人,标下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一点欺骗大人!” 生死关头,何长缨扯着嗓子在暴雨里拼命的大吼着:“我在船上听到了高升号船长高惠悌和大副田泼林的秘密谈话,就甚为震惊,所以才拼死留着此身要把这天大的重要消息亲口禀告给中堂。” “这-倒-稀-奇;那你说说是什么天大的消息能让你临阵怯敌,意图投降,弃船逃跑?” 吴育仁已经想好了,只要这个何长缨说的东西没有价值,或者不愿意说,说的太离奇,就直接下令砍了他。 这么大的雨天,早就急着想回花月楼抽两管子大烟,再叫当红的楼牌小翠儿,给他捏捏脚了。 我曹尼玛,后面这个老东西似乎和我有仇啊? 竟然死逮着‘临阵怯敌,意图投降,弃船逃跑’这几个字眼往我身上栽。 就这么想让我死! 我是哨官,高升号这次运送的是通永镇的仁字军炮营,义胜前营,永通练军左营,还有仁字军营务处和其他的营哨官。 当时幸存的两百多人到了牙山附近,得知叶志超早已放弃牙山,朝西逃跑,这两百多人一部分乘坐西方各国的船回到了烟台,一部分回到了tj的大沽。 听着这人的口气,这个何长缨似乎是他手下的哨官,所以他才有权利直接下令斩首,那么现在这里就应该是在北塘了? 斩杀一个哨官,在北塘只有两个人有这种权利。 一个是北塘防区统领,通永镇总兵吴育仁,另一个就是曾经在1891年代理过通永镇总兵的,通永镇练马步等营翼长兼统领仁字军副三营的江自康。 江自康现在在朝鲜的成欢,那么现在在自己身后要对自己下毒手的就只能是吴育仁了! 吴育仁,1839年生,ah肥东人。 肥东,肥西? 既然是乡党,年纪上来讲自己还是他的晚辈,居然要下这种毒手,两人之间如此大的身份差距也不可能起过事端,那么就只能是两家在肥东肥西那里的乡土恩怨了! 作为一个无名的跑腿小编剧实习生,本来又是历史系毕业的何长缨,这一段时间正在海量的有关甲午的战史,为一个三流的导演做一个有关甲午的剧情设计。 对高升号事件的前因始末,何长缨可算是熟记于心。 而且此刻他发觉他的脑子竟是如此的好使,几乎在瞬间就明悟了这些事情。 然而他知道已经不能再等,生死之间在此一搏! “iamachinese,ilovemymothernd,sinceletmeluckyrebirthinthebigtime,so,letmeusemybloodandbayo,tochangetheworld,recastingiriseofchina。lifeanddeath,lifedoesnotchange!” ——我是一个中国人,我热爱我的祖国,既然让我幸运的重生在这个大时代,那么,就让我用我的血和刺刀,来改变这个世界,重铸我华夏崛起之路。生死不渝,一生不改!—— 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随着何长缨流利的英文在暴雨之中,咆哮着滚荡在众人的头顶,所有人都惊讶的望着何长缨。 这一席听不懂的洋语言,彻底的震住了众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真没有想到这个仁字军副营里面有名的赌博中的‘献银大王’,居然如此的牛-逼,懂得洋大人的语言! 站在吴育仁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帮办侧耳倾听着刘大成的咆哮,虽然雨声磅礴雷声隐隐,何长缨的嗓子又一片沙哑,大部分的词语还是勉强听得明白。 他的眼睛里露出锐利的神情。 “大人,标下在高升号上听到船长高惠悌和大副田泼林在船上秘密的用洋文谈话,说几天之前英国已经和倭国签订了《英日通商航海条约》;大人,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变故,必须的让中堂老大人知晓,不得不防倭寇的狼子野心啊!” 何长缨知道生死在此一举,声音极具煽情,喊得那是撕心裂肺。 从刘大成嘴里穆然吐出那串洋文的时候,吴育仁就恼怒的知道这个人是杀不得了。 中堂老大人向来重视乡党,喜欢提携后进,这肥西里面的少年后进武者众多,可是能文的尤其是更能外文的那是寥寥无几。 更何况何长缨说的那个什么条约,似乎还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吴育仁扭头不甘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本家侄子。 这小子也曾经放过几年洋,应该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叔父,我是在德意志帝国留的洋,不过英语我也稍微懂两句;这个人是个人才,而且他嘴里的消息非常重要,杀不得。” 吴威扬看着暴雨里不屈的跪着的何长缨,心里想着,这会是一个我的同道之人么? 第四章 李鸿章 “轰隆隆——” 一道雪亮的闪电之后,滚滚的天雷漫过黑压压的云层,泼洒下一大片更加暴肆的大雨。 津门,直隶总督行台衙门。 大清伯爵,咸同中兴最后一位重臣,天下第一督抚,总督直隶等处,提督军务粮饷,管理河道,行巡抚事,兼领北洋通商大臣,协办大学士的李鸿章李中堂,此时静静坐在官邸签押房的如意云纹黄花梨太师椅上,慢慢的喝着一听温热的刚好的从大不列颠船舶过来的‘乔治’牌洋牛奶。 整整下了一天的暴雨,让这些天一直紧绷着高速运转的总督行台衙门猛地松了下来,李鸿章也终于可以悠哉的坐在三堂,清净一会儿他这几天闹哄哄的耳朵。 这几天,因为25号被rb海军击沉的高升号,弄得李鸿章心痛有之,兴奋有之,然而更多的却是深深埋藏在心底,却不敢露出一丝端苗的疑惑: 东洋人这是疯了么? 他们怎么敢炮击大英帝国的洋人,击沉大英帝国的大轮船! 他们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不怕挑起列强的战衅? 而且出了如此重大的涉外事件,小rb居然还敢在朝鲜大张旗鼓咄咄逼人的进攻牙山,还敢牛气哄哄的朝我大清朝宣战? 他们的底气何在,他们凭什么这么大的胆儿? 在农历6月23号,东洋人突袭汉城王宫,扶持国王李熙上位,扶植他的父亲兴宣大院君李昰应摄政,驱逐驻朝的清军,并宣布和大清国断绝一切附属关系。 接着叶志超不负所托,他和聂士成那五千精悍兵马,在二十九号坚决的主动出击,和进犯成欢的东洋人打了一场恶仗。 仗是打的不错,‘牙山大捷’打得东洋兵‘惶惶然不知黑夜里有多少天兵,悚然争先而逃’,狠狠的教训了一顿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邻居,不愧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淮军劲旅。 尤其更让李中堂满意的是,叶志超这员虎将懂大局,识进退,能不被一时的胜利所蒙蔽双眼,而是站在一方统帅的位置,全局性的思考问题。 他清醒的认识到牙山距离汉城和rb太近,离鸭绿江太远,后勤里的粮秣弹药和兵力补给都太困难。 而且牙山受地形限制,不能进行大规模的城池联营防守。 所以叶志超决定‘先保留实力,以图来日重创来犯之东洋小丑,让其知晓我大清淮军的赫赫威名’,当机立断的直接北退向平壤。 在26号,李鸿章得知丰州海战中济远败退,广乙搁浅焚-毁,铁骨木壳炮舰操江号被逼降,高升号里面的千名淮军子弟葬生大海。 李鸿章就开始担心起叶志超那孤悬在牙山的五千兵马,怕被东洋倭寇包了饺子。 那可都是自己的老底子,是自己一两银子一两银子省吃俭用,硬生生砸出来的精兵。 现在叶志超和聂士成江自康的五千淮军精锐,正披星戴月的撤向平壤,朝廷也正在合议再派哪几路大军入朝助战。 只要这几路增援军马和叶志超在平壤合军,虽然不能轻谈反攻汉城,可是据点坚守以图后策,李鸿章都还是绝对有信心的。 况且李鸿章很怀疑现在东洋人别说敢打平壤,就是汉城,甚至朝鲜,估计要不了几天他们都没精力呆下去了。 在26号李鸿章得到高升号被击沉的这个消息之后,他就立即接见了英国驻津门总领事宝士德。 在接见中李鸿章强烈的抨击了rb妄置国际公法不顾,公然炮击击沉中立国船只,并且希望英国的舰队能对rb采取断然措施。 李鸿章小口的喝着温热的牛奶,心里面不禁还在得意当时自己说的那几句铿锵有力的话: “他们打了你们的总领事,击沉了你们的船,一点也不把你们公使的调停放在眼里!” 李鸿章相信自己已经成功的挑起了宝士德总领事对rb人的怒火。 27号,奕劻紧急约见了英国驻中国公使欧格讷,当奕劻追问:“rb如此无理,西国素讲公法,当作何办法?”欧格讷说:“此时我不能出断语,当听政府之命。既rb将英船击沉,或竟调水师前往,亦未可知。” 接着,洋历8月1号,就是前天中日正式宣战的这一天,欧格讷去了津门北洋水师的总部,听了璀琳和北洋水师营务处罗丰禄主持的联合调查报告,当时德,美,饿三国的领事也在场。 他们私下都纷纷表示了不可思议和谴责! 昨天,李鸿章又得到了一个让他更高兴的消息,很是赏了下面的奴才们几个好脸。——巡弋在东亚的英国远东舰队,已经派出了红雀舰和射手舰要来找小rb的舰队算账! “这会儿英国那边,总该又有消息出来了吧?” 李鸿章放下手里的青花牛奶杯,等的有些微微的焦躁。 “中堂。” 大雨里,张佩纶撑着雨伞急冲冲的来到了签押房。 “幼樵,这么大的雨怎么过来了,是英国那边有消息了,怎么说?” 李鸿章不禁精神一振。 “还没有,那边的事儿伯行一直在盯着。” 张佩纶把雨伞搁在门廊花架上,因为一路走的急,声音就有些喘:“中堂,刚才北塘吴总兵那里送过来一份急件,请您过目。” 张佩纶恭敬的双手把已经拆开的信函递给李鸿章。 “北塘能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需要——” 李鸿章突然不说话了,脸色数变。 他拿起了桌边的玳瑁老花镜,仔细的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轰隆隆——” 屋外的天空又是一道惊雷滚过,照着屋内忽明忽暗,照着张佩纶震惊困惑的神情,和李鸿章渐渐铁青的老脸。 如同一方巨石,压得张佩纶慢慢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父亲,好消息!” 这时候,李经方一脸大喜的跑了进来,因为一路跑的匆忙,身上的衣服头发都被雨水淋湿了大半。 他一进门就拿着手里的电报挥舞着嚷嚷:“英国外交部已经正式指控rb的罪行,外交大臣金伯利也对rb人下了措辞强硬的命令。” “好。” 李鸿章脸上的阴云顿时一消而散,高兴的接过大儿子李经方的电报,随手把北塘送过来的加急信函像放火炭一般的丢在一边。 “这是?” 李经方只是随意的朝着桌上的信函扫了一眼,无意中看到‘英日通商航海条约’几个醒目的字眼,一脸疑惑的扭头看着似乎也是刚刚进来的张佩纶。 第五章 投牢 “是昨天才乘德国人的商船回到北塘的,高升号上面的一个哨官;因为在高升号上临阵怯敌,被检举出来准备行刑以正军法。” 张佩纶脸色怪异的说道:“刚才在刑场上,他却说是听到高升号的船长和大副用英语密谈,说是英国和东洋人十几天之前刚刚签订了一个平等的航海通商条约,所以他才苟且偷生的要把这个情报禀告给吴总兵。” “荒谬!” 李经远不屑的说道:“云章在东洋,龚藩台在英国,都没有听闻此等消息,东洋弹丸之地,何德何能竟让大英国和他签订平等的条约?分明是这个逃卒贪生怕死谎报军情,真难为妹夫这么大的雨还专门跑一趟。” 因为6月叶志超带兵去朝鲜,曾在李鸿章面前提议让李经远出任前敌统帅,被张佩纶谏阻。 所以李经远和张佩纶两人之间,如今已经势同水火,这会儿逮着机会,李经远就忍不住刺了张佩纶一句。 张佩纶听了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大儿子李经远这话,李鸿章听得十分的入耳。 虽然这个会英语的哨官所禀告的条约,和李鸿章脑海深处的那个疑惑,有着一种玄之又玄的关联丝线。 不过李鸿章已经不愿意去寻纠里面的真相了。 不管怎样,这个小小的东洋,把你大英帝国的老脸子当着全世界的面,打的啪啪的。 你们洋人素来讲公约,讲国际法理,这回东洋人如此的藐视公约,你们总不会撒手不管吧! “幼樵,辛苦你一趟去叮嘱送信的戈什,让吴从起不要将这种谣言乱传,以免多生枝节。” 听到岳丈的话,张佩纶心中微微叹息。 这个懂洋文的哨官禀呈的情报既然被定为谣言,消息传回北塘吴育仁那里,那么他的下场已经不言而喻了。 李经远心中冷笑的看着张佩纶,自己的这个妹夫当年在马尾港,面对法军的铁甲舰,不也是一个有名的‘临战怯敌’的逃兵么? 亏得父亲好心赏他一碗饭吃,结果得陇望蜀,一个四十多岁死了老婆的穷措大,竟然敢窥视自己年仅二八的小妹。 乘着父亲一次口误,就死不要脸的爬杆儿上架,成了自己的妹夫。 我呸! 自己死不要脸,贪生怕死,还在父亲那里劝阻我上前线? 李经远心中想的火冒三丈,现在既然大英帝国已经发了话,东洋倭寇还敢不听?还不得老老实实的滚回他的破岛呆着去! 本来这‘为国戍边’的巨大荣耀就会加瞩在自己的身上,成就一番老子英雄儿好汉的美谈,结果全被这个白眼狼搅和了! 李经远越想越气,随手拿起桌上北塘的禀呈看了几眼,就‘咦?’的叫了一声。 “怎么?” 李鸿章和刚要出门的张佩纶心中同时一咯噔。 “父亲,这个江自康仁字副三营的哨官何长缨我倒是见过,是咱们肥西何家何宁远的儿子,三代单传。” 李经远三年前回肥西,何长缨和几个当地大户的青年子弟联袂拜访过他一次,并且宴请他到酒楼里吃过一顿花酒。 这次李经远从东洋回国丁忧,何长缨也曾上门来求见,不过李经远没有露面就让门房把他打发走了。 衣锦还乡见父老,当地的大户,老丈,甚至屠狗卖浆之流,都可以礼贤对待。 可是现在自己身在津门的总督行台,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有资格走进来攀龙附贵的。 别说你何长缨一个小小的哨官,就是营官,想走进这个大门一步登天,也是千难万难。 可是既然有了之前的这点瓜葛,李经远倒不介意救这个小乡党一条小命,所以他刻意的提到‘肥西’,‘三代单传’这几个字眼。 “肥西何家,何宁远的儿子,三代单传?” 李鸿章诧异的自语,低头想了一下就准确的清楚的摸清了里面的门门道道。 当年肥东吴家,肥西何家,因为一场男女风月官司打的人尽皆知,那时候自己才十八九岁,还是府学的一个禀生。 这一晃眼,五十年都过去了! 李鸿章不禁起了怜惜之意,对站在门口的张佩纶说道:“幼樵,你给从起再带一句话,让这个何家小子回肥西闭门思过;既然会洋文,料来也有几分学识,让他弃武从文,说不定以后倒也是一段佳话。” “轰隆隆——” 屋外的天空,又是一道震天的雷霆滚滚而过。 —— 何长缨被重新投进营房的监牢,他浑身湿透,剧烈的哆嗦着身体脱光身上的号衣,使劲的拧着上面的水分。 “咔嚓!” 透过监牢小小的窗口,窗外的天空猛然一亮,接着一道雷霆震的监牢里面都‘轰轰’乱响。 被雷声惊醒的何长缨一把甩掉手里的衣服,赤着身体大走到牢房的木栅栏边,满脸狰狞咬牙切齿的轮着胳膊,对着碗口粗的木栅栏,狠狠的一拳就砸了下去。 “咚!” 被砸中的那一根栅栏,猛地‘嗡嗡’的抖颤起来,显示出了不俗的力量。 “啊——,疼死我了!” 疼的何长缨抱着右手一声惨叫,右手骨节上一片血肉模糊。 而且这一拳头又挣破了他右肩的刀口,涌出来的血随即染红了他半个胸膛。 “麻痹,真他么的是穿越了!” 何长缨颤抖着身体,双目无神的滑坐在监牢的稻草地面上,满肚子的悲屈无处述说。 “卧槽你麻痹呀老天爷,我那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可怎么办?” 这时候的何长缨并不知道,在同一时间的津门总督行台,因为李经远的那声‘咦?’,才让他和死神再次擦肩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暴雨依然在‘哗啦啦’的下着,监牢里面渐渐变成漆黑一片,何长缨身上又疼又慌又饿,还好现在是夏天,光着身子倒也不觉得冷。 “卧槽你麻痹,这是要关到什么时候?” 已经慢慢的接受现实的何长缨一句国骂,发泄着自己心中的压抑。 这时候,监牢的房门‘哐当’一声被从外面打开,管牢的兵卒举着油灯,放进了两个人走了进来。 刘大成就这灯光抬头看去,一个国字脸满脸胡子茬子,不正是刚才在刑场踢自己屁股沟子的那个混蛋么? 另一个倒是是星眉剑目,英俊不凡,长着一张让何长缨看着就想揍的脸。 第六章 穷途 “哈哈,何老弟,爽不爽?” 那个国字脸的武官让狱卒打开牢门,大着嗓门笑哈哈的嚷着:“你老弟的命真硬,这斩刀都楞生生架到脑壳子上了,居然还能从阎王手里给夺回来,啧啧。” “命硬不硬倒不敢说,不过兄弟你那一脚伺候的可真够劲道。” 何长缨看到这个家伙,就条件反射的感觉菊花一紧,其中的滋味简直是太他马马的不足为外人道了。 “哈哈,你陆老哥我可是从hn潭家沟出来讨嚼头的,一双大脚能开砖裂石,不是你老哥我吹——” 何长缨看着一眼粗线条,似乎听不懂人话的‘陆老哥’,不爽的翻了翻白眼,见他牛-逼的居高临下眉飞色舞的喷了自己一头一脸的吐沫星子,就连忙踉跄着站起来穿衣服。 “你肩上的刀伤,嗯?” 那个英俊倜傥的年轻武官看了刘大成血肉模糊的右手骨节,瞳孔就猛然一缩,目光就扫到了那根染着血肉皮沫子的栅栏上面。 能使这么大的劲儿自残着打狱牢栅栏,似乎不应该是贪生怕死之辈,到像是心中有壮志未酬,怒火焚烧中的愤懑发泄。 吴威扬不禁想起了自己狠狠打在泗水印尼警局楼梯栏杆上面的那一拳,不也是血肉模糊,锥心刺骨! 吴威扬深深的看了何长缨一眼说道:“走吧;你手上的伤需要包扎,而且你也需要换一身衣服。” “中堂大人怎么说?” 何长缨猛地扭头望着这个武馆,这才注意到了他头上戴着喇叭式的大金红缨官帽,顶戴上面嵌着水晶顶珠,蓝色云纹武弁上缀着一块熊罴补子,腰间的皮带上挎着一支泰西的左轮手枪。 居然是一个正五品的武官。 何长缨这才想起来,自己既然是淮军精锐的哨官,那么按理说也应该是顶着营千总的头衔。 这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正六品的官衔,如果不论文武,可比那些七品知县还整整高了两级! 这时候,一辈子都没能混进公家的队伍,不能享受作威作福装大爷的快感,反而自从毕业了以后就处处小心翼翼的装孙子的何长缨,觉得这个穿越,似乎也不是那么悲催的难以忍受了。 “这事儿先不急,等包扎了伤口,我已差人去街面上买马褂长袍,换上了以后咱们找处馆子说事儿。” 吴威扬不想太刺激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何长缨,把这个话题先岔过去。 “买马褂长袍干什么?” 何长缨有些没听明白,虽然身上这身普通兵丁的号衣确实不适合自己哨官的身份,可是只需要到营务处重新领一身六品的武弁服不就得了,还需要到街面去花钱买平头老百姓穿的衣服? “何老弟你已经不是俺们仁字军的人了,大人收到总督行台的条子,让你回肥西闭门思过读书;唉,以后你陆老哥我缺银子花差,就不能找你老弟玩骰子救急了。” 旁边那个陆姓的武弁一脸的连连叹息。 “什么?” 何长缨听得心肝一跳,苍白着脸失口惊叫道:“闭门思过!” 夏天的雨来的猛,下的大,不过往往去的也快。 在近午夜时分的时候,渐小的细雨被一大股东南吹来的海风卷过,整个北塘的上空又是一片星辰璀璨。 在整个北塘的一间小客栈里,何长缨转辗反侧了半宿,即使是喝了满满两大碗大清朝的绝对没有化工污染的高度纯粮高粱酒,他还是没有一丝的睡意。 身穿朱青色绸缎长袍,上身套着黑花绸缎圆领对襟马褂,头戴六瓣瓜皮小帽,足蹬高腰布靴,刘大成推开房门走到了这个小客栈的后花园之中。 通永镇总兵吴育仁做事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在得到总督行台的条子之后,也不管何长缨身上的刀伤,身上更是身无分文。 直接以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逗留为理由,让他的亲兵头子陆铁腿先把何长缨‘教育’一番以后,再直接轰出大营。 还好在刑场上听了何长缨那几句模糊英语的吴威扬,一时心动跟了过来。 吴威扬不仅让营医给何长缨包扎了伤口,差手下亲兵给何长缨新买了衣物,而且还大方的请他喝了一顿离别酒,临别把他安顿在这个小北塘唯一的客栈里面歇息。 如果换了一个人这么做,陆铁腿是万万不允许的,作为吴育仁身边的亲兵头子,貌糙心细的陆铁腿怎么能不明白老大人的心思。 只是何长缨这小子在北塘的两年时间里素来大方,手脚阔绰,赢钱就请众赌友喝花酒玩女人,输了眉头都不带皱的,‘姥姥的’骂几句就一笑揭过,很对陆铁腿的脾气。 所以这次既然吴威扬这个老大人的亲侄子出面来保何长缨,陆铁腿也就乐见其成的毫不干涉了。 酒桌上吴威扬含蓄的三言两语交代完,何长缨就听明白了。 总督行台把自己的话定性为,为了逃脱斩刑,故意谎报军情;不过念在懂洋文,就革去军衔剥掉官衣,撵回肥西闭门思过读书,希望能知耻而后勇,发奋读书以文报国,芸芸—— 何长缨心里大叫冤枉,自己确实是为了逃脱杀头,但是说的事情可是比铁板钉钉还要千真万确。 不过既然以被上官盖棺定论,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无趣了,三人之间又是交情泛泛,所以只是喝酒说些无关的风月。 何长缨站在一株枣树下,仰头看着这一百二十多年以前的北中国的洁净夜空。 怎么办? 不是以后怎么办,未来怎么办,怎么打败东洋人,泰西人,让我中华名族重新崛起于世界之林,这类遥远空泛的何长缨根本都没有心思去想的事情。 而是明天的早饭怎么办? 还有回那个什么肥西何家的路费,和一路的吃喝怎么办? 何长缨想了又想,晚上陆铁腿这个大嗓门嚷的很清楚,‘大人说了,胆敢踏进军营一步,仰或想私下和军营官弁勾连,乱我军心,直接以闯营论处,乱棍打死!’ 何长缨在肩膀挨了一刀以后,再回军营借钱,他算是没有了这个胆子。 可是不这样,又去哪里能弄钱呢? 在这个时代的津门,大锅伙,小锅伙,旱锅伙,水锅伙,这些大小混子们拉帮结派划分地盘,各种杂垢势力遍布津门。 讨饭,卖艺,收粪,打渔,包括在码头上下个苦力,都要经受这些混子们的盘剥管理,交保护费。 况且津门到肥西这么遥远的路程,何长缨估计自己在码头上当苦力回家的路费还没来得及挣够,东洋倭寇的士兵就打过来了。 “这真是穷途末路啊!” 一时间,何长缨长吁短叹,惶惶然竟找不到出路。 “嘤嘤——” 这时,一道细微的女子的啼哭声,突然传进了何长缨的耳朵里。 这道细微的女子的啼哭,虽然被这个女人尽力的压抑着,却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晚后花园,显得尤为醒耳。 第七章 救美 绕过一座小小的假山,经过一片婆娑的芭蕉丛,何长缨眼前的视野陡然开阔。 一小间窗纸上幽幽的透着油灯光的客房,在那一排漆黑中悄无声息的客房中间尤为显眼。 那间客房的门居然也是虚掩着,‘嘤嘤’的女子啼哭声,正从里面隐隐传来。 何长缨脸色一暗,高升号的惨剧自从27号传回津门,简直是满城戴孝,871名淮军子弟中的营官将弁有多少的家人都寄居在这里。 何长缨不禁有些理解,白天大雨里众淮军士兵看自己那如虎狼一般凶狠的眼神。 “可是这真的不关我的是啊!” 刘大成喟然长叹,脚步有些沉重的准备离开。 “不对!” 何长缨心中猛地一惊,透过那扇小小的纸糊窗户,他看到上面印出来一个纤细的影子,而那个影子似乎正在仰着脖子尽力的往上伸。 而那脖子的上前方正幽幽荡漾着一根细细的绳影。 “不好!” 何长缨一声惊呼,拔腿就朝着那间客房扑去。 因为怕惊动周围歇宿的房客,何长缨只是稳而疾的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张嘴压低着声音吼道:“你在做什么?” 听到了何长缨的声音,那个身穿孝衣的白裙女子的娇躯就是猛地一震的站在小椅子上面,偏头圆睁秀目,一脸惊惧的傻望着何长缨。 何长缨闪身进屋,轻轻的把房门掩上,继续盯着那个女子低吼着责问道: “有什么事值得你去自杀?失去了亲人心中痛苦万念俱灰,所以就用自杀来逃避?他们是怎么死的,是被东洋倭寇的炮火炸死的,是被冰冷的海水淹死的,是被倭寇用步枪朝着海水里射击,活活的打死的!因为你是一个小女人,所以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哪怕一丁点报仇雪恨的念头,所以你就用死来逃避你的责任?你怎么如此的懦弱!” 一番话何长缨说的又快又急,酒晕的口干舌燥,看到一边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瓷碗,碗里面还有小半碗水,就端起来咕噜噜的一口喝尽。 何长缨砸吧砸吧嘴,诧异的望着那个依然傻愣在凳子上,双手抓着绳圈的女子问道:“怎么有点咸?” “嚯,嚯,——” 那个女子嗓子里突然发出一串惊恐之极的‘嚯嚯’声,然后两眼一翻,顿时就软着身体从凳子上朝着地上栽倒下来。 “卧槽!” 何长缨纵身扑上去一把将那个女子接住搂进怀里,心想着这个女人似乎也太胆小了吧。 他小心的把这个柔若无骨的女子平方在床上,目光看到她的小脸上,不禁微微一愣。 俗话说女要俏,三分孝,这个鹅蛋脸的女子紧紧闭着眼睛,肌肤雪白樱桃小口,两弯黛眉,鼻翼粉嫩微微翕动。 她的脸上似乎也没有擦什么脂粉,素面朝天,却似清水濯芙蓉般明丽。 而那挂在眼角脸颊的泪水,就如同皎皎荷瓣上的晨露,晶莹剔透的我见犹怜。 竟然是一个难得的绝色女子。 而且因为平躺着,所以这女子的胸脯就挺的鼓鼓的,让何长缨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何长缨收拾了一下心情,用手试了试她的鼻翼,还好只是惊吓过度没被吓死。 “我就长得这么吓人?” 何长缨自嘲的嘟囔一声,开始用手去掐她的人中。 他得赶快把这个女子弄醒,不然孤男寡女夜晚处在一室,传出去这个女子的名声估计就毁了。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何长缨又不能离开,这时候的房门可不像未来的房门那样,只能从外面用铜锁锁死,或者从里面用木插插上。 假如刘大成默然离开,万一哪个起夜的家伙摸了进来把这个女子嫩了,估计明天这个女子不是上吊就是割脉什么的。 何长缨不但白救了,还得让这个可怜的女子无端遭受无赖的凌辱。 这个女子的肌肤不但白,而且嫩,何长缨没掐几下就把她的人中掐的血红。 “嗯——?” 那个女子轻轻的哼了一声,幽幽的睁开秀美的眼睛,茫然的看着房顶。 已经停手站在一边的何长缨心里高兴极了,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 于是他就面带笑容的从上空把大脑袋伸进这个女子的视野,笑呵呵的说道:“你醒了?呵呵,我——” “呀——!” 那个刚刚醒来的女子一看到何长缨的大脑袋,秀眼内的瞳孔就是猛地一缩,小嘴里发出一声轻叫,双眼一翻白眼,又晕死了过去。 “我太阳的——!” 何长缨又惊又怒的叫骂一声,哥是鬼呀?就这么怕人! “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哥哥我今天还不信这邪了!” 何长缨捋起自己长袍袖子,对着这个昏迷的美女继续开整。 三下五除二,何长缨就把这个昏睡的女人的额头掐的一片青紫。 “嗯——” 那个女子终于又是一声低吟,缓缓醒来。 吃了上次的教训,何长缨没敢吭声,更没敢再把大脑袋伸过去,心里盘算着等她心神安定下来再做计较。 “何大哥,我对不起你,呜呜——” 那个女子双眼直直的望着屋顶,第一句话就把何长缨给说愣了。 原来居然是熟人? “我不是不想替你收尸,可是伯远的身子一拉出来,我的脑袋就懵了,就什么都都想不起来了;伯远他死的号惨呀!呜——” 一时间那个平躺在床上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心碎。 原来她是方伯远的家眷啊。 何长缨不禁想起了白天在暴雨里的刑场上,那个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大吼‘何老弟,哥先去了’的那个汉子。 何长缨的心里不禁一愧,晚上酒桌上听陆铁腿醉酒之后无意露出的口风,这个方伯远其实就是在船上作为好兄弟的本分,随便应和了自己两句,其实算不上什么大恶。 不过吴育仁似乎考虑到只斩自己一人,公报私仇做的太过于明显,所以把这个义胜前营的哨官方伯远也给饶了进去。 结果自己这个‘首恶’倒是保住了脑袋,方伯远这个蹭到边儿的反而丢了性命。 “何大哥,今天我在北塘求了一天,都没有裁缝愿意给伯远缝合尸首,求了一天也没有一位大师愿意给伯远做法事,还是营里的几个哥儿偷偷帮我把伯远葬在城西的乱坟岗子;何大哥你别吓我,我知道没能给你收尸对不起你,你和伯远从小玩到大,这些年也搭手帮了我们不少,可我真的没有力气再熬下去了;我死了以后,咱们三个就在地下见面了,怎么打怎么骂都随你;呜呜——” 何长缨的脸上冷的僵硬,他勉强的强笑一下,沙哑着嗓子说道:“就不能不死?” 第八章 你怎么没有死 “不死?咯咯咯咯——” 平躺在床上的那个女子嘴里发出一串神经质的冷笑:“奴家自小寄居在方家,一直当伯远的童养媳养着,方家二老视我为己出;现在二老早亡,又死了夫君,还被赶出营居,肥西的家业早已经被小叔子败得一干二净,这天下之大,那里还有我薛迎春的立锥之地!” “你就不能自立一点,比如说找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 何长缨摸摸鼻子,觉得这个女人漂亮倒是真漂亮,不过简直是死脑筋,有些不可理喻。 如果是殉情,虽然愚昧可是多少还算是个说法。 可是何长缨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因为死了男人,被赶出屋子,感觉今后的生活没有了着落,所以就要自杀。 按着她的这个逻辑,满清末年的太平天国,捻子,陕乱,义和团,包括以后的军阀割据,中原大战,东洋入侵,中国的人一半不都还得抹脖子上吊? “缝缝补补?” 那个女人嘴里又发出了一声冷笑:“在伯远入葬之前,他的头就是我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何长缨听得身体一麻,真没有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居然有如此大胆心硬的一面。 可既然连这种事儿都有胆子做出来,现在却因为生活中一些暂时的挫折而要自杀? 何长缨有些宿醉的脑袋晕乎乎的,感觉自己真是无法理解这些一百多年以前的满清女人们的神逻辑。 “可是你们这些男人们做的羞人事情,却要让我们女人来承受!” 床上躺的那个女人猛地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狠盯着何长缨,声音里充满了愤怒的质问: “我们女人不懂你们男人家的大事情,可是整个北塘的人都在说你和伯远贪生怕死,想向罗圈腿东洋人投降,这是不是真的?!” “呃——” 何长缨突然被这个女人扯着嗓子质问,不禁一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一声怒问显然惊动了周围的房客,各种骚动和叫骂隐隐传来。 “我明白了;就这你还劝我不要死?现在这整个津门还有我容身之处么,我哪里还有脸活!” 看着何长缨站在那里无言以对,床上的女子眼睛里露出了深深的失望和绝望,冷冷的说道: 何长缨你就这么怕死?这么些年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我的身子,当年伯远冲撞了你,你那是让下人把他往死里打啊,可是看到了我,从此你就和伯远成了好兄弟;——” 卧槽! 何长缨听得忍不住摸了摸脖子,这tm的不是一个满清版的‘自从见了你的女人,你这个兄弟我就交定了’么? “——伯远的身子是你暗地里找人坏的吧?我小叔子抽大烟赌博也是你让人引诱的吧?前年我和伯远结婚的晚上,你灌醉了伯远,躲在床下面,半夜里摸上床,不是我拿着剪刀捅了你一剪子,你就脏了我的身子!你这个畜生,你荒淫无耻我可以忍,因为这些年有多少向你这样的无赖汉想坏我的身子,不是你我也保全不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认贼作父,你还是不是一个带把儿的男人!” 看着这个女子瞪着自己恨不得食骨啃肉的神情,何长缨感觉嗓子又干又痒,真是峰回路转,真没有想到这个漂亮女子居然有着如此泼辣强横的一面。 还有自己的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似乎还真不是个东西。 “谁认贼作父,谁?” “夫人可是有采花贼进屋了?” 门外一片嚷嚷。 这个女子的声音越来越来,周围的房客隐约听到话里面的意思,纷纷睡不下去了,都跑了出来围在门外。 不是顾忌着里面是位女客,这些人早就一涌而入看个究竟。 “只要你何长缨是个男人,我白花花的清白身子就是让你睡了我也认了,可是,你——” 坐在床上的那个漂亮女子,满脸泪痕眼眸明亮的瘆人,猛然伸出右手直直的用手指指着何长缨,声音里充满了鄙夷的不屑:“不是个男人!” “呵呵,” 何长缨窘得无言以对,干笑着说道:“既然这样就不要死了,要珍惜生命从长计议,何况你吊死在人家客栈这不是害人么?你再好好想一想,毕竟生命诚可贵,爱情——呵呵,今晚喝多了,跑题了,我——” “你没有死?” 床上的那个女人似乎猛然醒悟过来,现在屋外站了这么多的人,这个‘鬼’居然还没消失,还在说话,那么——? 她顿时圆睁着秀目,不敢相信似的又惊又怒的死瞪着何长缨,整个娇躯都在簌簌发抖。 “呵呵,” 何长缨僵硬的脸又是一声无话可说的干笑。 “你没有死?你怎么没有死?你居然没有死?” 床上的那个白衣孝服女人傻傻的放下手臂,痴痴的自语:“你为什么没有死!” 何长缨感觉自己有些呆不下去了,本来好心进屋救人,结果——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那个女人突然抬起头眼睛明亮的恶毒的死盯着何长缨,咬牙切齿的说道:“何长缨,你好狠毒!” “呃——” 何长缨感觉自己现在跟这个女疯子都没法进行正常的语言交流,他心里不禁有了退意,干哑着嗓子说道:“你先休息,平静了以后,有事明天再说。” 说完,何长缨就转身挪步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要杀了你!” 何长缨的耳边听到那个女人一声嘶叫,就感觉身后一股风声扑来。 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他心里这么想着,就赶紧把身体朝后面一侧,结果腰间一道剧痛传来。 “啊!” 何长缨大叫一声,连忙朝前一扑,慌乱的扭头看去,只见那个女子披头散发,面目扭曲,小手里面擎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剪刀上面正低着血液。 “卧槽!” 从小到大没受过伤的何长缨顿时又惊又怒,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自从被一百二十多年以后秦伟那混蛋一棍子敲到满清甲午年,先是在刑场被吓了个半死,肩膀又挨了一刀子。 接着在牢房里自残,现在右手还包扎着白布。 然后好心救人,腰上又挨了这一剪刀。 何长缨一摸左腰,满手的鲜血,又疼又怒的盯着那个女人低吼道:“你tm疯了么?” “对,我今天就是疯了,何长缨!我今天要和你同归于尽!” 那个女子泪眼婆娑的大嚷着,猛地高举起手里的剪刀,又朝着何长缨扑来。 第九章 夜下女追男 “卧槽!” 何长缨惊得一声怒骂,看着那迎面而来的,顶端尖细细的粗铁剪刀,感觉无法力敌,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智取,只好拔腿夺门而逃。 “你还敢跑?” 薛迎春小嘴里发出一声高昂的尖叫,右手高举着剪刀,紧跟在何长缨的身后,随即也冲了出来。 何长缨跑出房门,抬头就看到屋子外面围着乌压压好大一堆看戏的男男女女,个个都惊奇的瞅着自己。 只是此时小命要紧,别千辛万苦费尽心思的没死在刑场,今晚反而挂在这个娇滴滴的漂亮女人的手里。 何长缨也顾不得脸上的羞臊,嚷着脖子大喊着:“劳驾老少爷们儿大姑娘老奶奶们让让啊!看大戏也要给腾场子不是?” 说话间,何长缨一低头就从一个丰满的俏少妇的腋窝子里蹭了过去。 “这个无赖,你——呀!” 人群里顿时传来那个被蹭的肚兜里的大兔子直摇晃的少妇羞怒的啐骂,然而定睛就看到一个身穿孝衣的女子披头散发,跟个女鬼一样的举着凶器扑了出来,嘴里面顿时吓的一声惊叫。 人群也骇的一哄而散,都远远的闪开,然后兴奋的继续瞅热闹。 于是何长缨围着后花园的假山枣树芭蕉丛和小水池在前狂跑,薛迎春穿着白衣孝服,披散着满头青丝,小手举着剪刀在后面猛追,很快两人就绕了小池子跑了六七圈。 “好,小娘子快追,再加把劲就逮上了。” “吓!前面的哥儿快跑,小娘子就要追上啦。” “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活该被杀!” 人群里的看客纷纷指指点点,各种叫好的,助威的声音不绝于耳。 二楼的客房窗户也都扇扇打开,伸出一个个脑袋,欣喜异常的观望。 “你还追,你一个女人还,呼——还要不要脸!” 何长缨左手按着腰间的伤口,拼命的绕着院子跑,感觉肩膀上又是一片火辣辣的疼,不用说包扎好的刀口子又崩了。 “姑奶奶我连命都不要的人了,还要什么脸子?杀了你,呼呼——” 后面一直紧跟不舍的薛迎春也是俏脸血红,气喘吁吁:“咱们仨一起到阎王那里说理儿去!” 得! 这死心眼的倔妞儿! 何长缨只好忍着腰间肩膀右手的疼痛,继续拔足狂跑。 一夜鸡飞狗跳! “喔——” 何长缨在鸡鸣里困顿的睁开干涩的眼睛,他真想一睁眼就看到二十一世纪的病床,而一切只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可是现实无情的击碎了他的梦想。 木板床,竹编的席子,昏暗的客栈,还有破了一个大洞的窗户纸外面传进来的韶光。 窗外隐隐的浅白,远远近近的鸡鸣声响成一片,似乎整个北塘就是鸡的海洋。 “不知道这个执着的小娘皮走了没有? 何长缨低声的自语,一脸的余悸。 昨天晚上,何长缨和薛迎春在院子里整整的‘玩’了大半个时辰,到最后整个客栈的房客,老板,伙计,都跑了出来,嘻嘻哈哈的站在屋檐子下面看热闹。 房客伙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可以理解,可是这个客栈的胖老板也忒不是东西了,何长缨刚对他喊了两句‘你是老板,你也不管管’,‘要是砍死了我,你的客栈就是凶宅了’。 结果那个胖老板一脸色眯眯的就着昏暗里的星光,看着薛迎春白衣里的起伏跳跃,一边笑哈哈的表示自己真的毫不为意。 最后何长缨趁机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死死的插上门不让薛迎春闯进来,薛迎春用力的砸了几下门,客栈老板这时候终于不愿意了,表示虽然他的门很结实,可是也不能这么砸。 愤怒的薛迎春就把窗户打了一个破洞,伸着小嘴对着里面的何长缨狠骂。 何长缨无奈中只好威胁要脱长袍,结果这个妞儿就坐在他的房门边一直开骂,骂的让周围的看客纷纷叫好喝彩,一直骂到又晕又疼又累的何长缨呼呼睡去。 门外已经没有了那低低的咒骂声,何长缨小心翼翼的起床,就着外面的天光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腰上还好,只是扎穿最边上的一层皮肉,没有伤到里面。 肩上的包扎何长缨没敢解开,他活动了一下肩膀,似乎问题也不是很严重。 何长缨悄悄的穿好衣服,轻轻走到门边,心里盘算着还是趁早溜走是上策,不然今天估计大半个北塘的闲人都要来这里看戏叫好了。 何长缨缓缓的一点点的抽开房门的木插销,慢慢的打开房门。 “咯吱——” 不对,怎么这么大的推劲! 何长缨心肝一抖,低头通过那道小小的门缝就看到门口一片白,下面还有一段白嫩的葇荑,里面紧紧的握着那把染着血迹的剪刀。 何长缨大手一抖,屏着呼吸把门一点一点的关上,然后双腿顶着门板把木插销重新死死的插上。 “呼——” 就这一会儿功夫,何长缨就已经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这个倔妞儿,今天是要跟我不死不休啊!” 何长缨抓起桌上的水壶,把粗瓷碗里满满的倒了一碗白开水,端起来咕噜噜的一口喝干,张嘴就愤愤的低骂着:“卧槽,睡的这么死连鸡叫都听不到,可别堵着门睡啊!” 何长缨无解的傻坐在床上,一脸的苦闷。 这一夜没有尿尿,刚才又喝了一大碗白开水,他现在的尿意简直是无可竭制,压迫的膀胱都快爆了。 渐渐的院子四周的人声,外面巷子里的车马声,买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尤其那些房客在起床后洗漱之后,那‘哗哗’的泼水声,简直折磨的何长缨都快崩溃了。 “不公平啊,她怎么就没有尿呢?对了,一定是老在哭,尿水都化成泪水了;马马的这个什么破客栈,屋子里连个尿桶都不准备!” 何长缨气馁的直叹气,牙齿一咬,大脸一拧,准备来个突然袭击,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厕所。 他还不信了,这个倔妞儿真敢冲到男厕去瞅男人们的大鸟! 何长缨轻轻走到门边,一手紧抓门板上的木梁,另一只手稳稳的握住木插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预备!一,二,——” “哈哈,方家小娘子,可让哥哥逮到你了,今儿看你还想往哪里跑?” 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公鸭嗓子般的大叫,闹哄哄的冲进来一大群泼皮无赖。 第十章 买打卖打 薛迎春昨晚靠在何长缨的客房门板上面痛骂了一夜,历数何长缨当年在肥西犯下的的无耻下流荒淫,虽然细听都是些无伤大雅的流痞小事儿,不过倒也不时赢得无聊看客们的阵阵喝彩。 直到天将亮实在支撑不住,薛迎春才手里紧握剪刀,香背紧压着门板,昏昏睡去。 到了清晨,北塘城这满城子的鸡鸣,都没能唤醒沉睡中的薛迎春,倒是香背后面门板的微动,随即就惊醒了她。 只可惜等她迷迷糊糊的清醒过来的时候,何长缨这个胆小鬼早已经又重新的把房门死死的插上,让她无计可施。 “哼,有种你个混蛋一辈子都在里面别出来!” 薛迎春双眼冒着熊熊的火焰,咬牙切齿的看看紧闭的房门啐骂着。 四周的房客都早早的起来,合计着想看一看这个凶悍女子的脸蛋模样,此时一看果然是一个我见犹怜的绝色,只是没有的夜色的遮掩,再加上这个女子手里握着的那把带着血迹的剪刀,倒没有人敢轻易造次上前招惹。 薛迎春刚刚握着剪刀站起来,头疼着怎么洗漱又能看死何长缨别让他趁机溜了,就看到大开的院门口蜂拥的闯进来一堆‘混星子’。 为首的正是当年调戏自己,被何长缨用棍子砸断大腿的韩大嘎子。 薛迎春心里一惊,习惯性的就想朝着何长缨的房门那边靠去,突然她就嘴唇颤抖,俏脸卡白的僵硬在原地。 多年来无助下的坚强依靠,此时却已经反目成仇,而且让自己欲杀之而后快! “哈哈哈哈——” 看到薛迎春脸色卡白嘴唇颤抖的僵在那里,韩大嘎子放声狂笑,声音里充满了快意: “薛迎春啊薛迎春,你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吧?哈哈哈哈——,爷真没有想到,你的死鬼男人和你的姘头何长缨,居然是罗圈腿儿东洋杂种养的狗汉奸!瞧瞧他们这出息,啧啧,就是想认爹,找一个洋鬼子也比找这些东洋猪要强!” 既然没有了依靠,那么只有自己坚强,大不了就是个死! 而且自己本来就不想独活了,只是可惜不能和这个没良心狠心肠的负心鬼一起到阎王那里说理,被当做奸夫拧在一起拧成油条下油锅! 薛迎春右手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剪刀,遗憾的望了一眼那依然紧闭没有打开的房门,回头狠狠的盯着一身泼皮相的韩大嘎子,柳眉倒竖着说道:“韩大嘎子,你想怎么样!” “嘿,走眼了;” 看到一身白孝的薛迎春那娇俏凶恶的模样,韩大嘎子顿时就更加的来了精神:“之前哥哥一直就是嘴馋你的身子骨可人,盘儿靓;没料到小性子也是这么倔的遭人喜欢,看着哥就心痒痒的现在就想把你按在胯下嫩一回,爽一遍。” “哈哈——” 众无赖们纷纷轰然大笑,个个色眯眯的盯着娇俏的薛迎春的脸蛋,胸腰臀儿大腿猛看。 薛迎春气的娇躯直哆嗦,秀目喷火的盯着花鞋子粗辫子,敞着衣襟,额上贴着狗皮膏药,一脸无赖相的韩大嘎子:“你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哈哈,方家小娘子您可是说准了,咱哥儿就是流氓啊!” 韩大嘎子和他身边的一堆‘混星子’又是轰然张嘴大笑,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哥儿们就是这津门卫里声名狼藉的锅伙儿一样。 客栈里的房客们都是识时务的远远避开,不敢招惹出头。 津门卫的这些‘混星子’都是一群滚刀子肉的牛皮糖,谁挨上谁倒霉。 沾上了就跟身上沾了一堆臭狗-屎一样,又黏又臭,甩都甩不掉,客栈里住的都是普通过日子的正经人家行脚客商,谁愿意没事儿招惹这种大麻烦。 尤其是这个韩大嘎子,是这两年才冒出头的,北塘一带有名的吃鱼行的水锅头。 他们这些‘混星子’聚啸成群,所有的渔民要将鱼鲜海货卖在北塘的市井,就必须由韩大嘎子这帮人掌秤,按船抽分,再提价卖给北塘的小商小贩;不服的他们就‘拉破头’‘磨裤裆’,朝你屋里丢砖头,或者夜晚在你的门上墙上刷稠稠的,已经发酵成绿色的大粪汤,一直折腾到你服软为止。 所以论起威风,这些‘混星子’有时甚至要比官府的税官还要大上两三分。 两年前何长缨带着方伯远和薛迎春来北塘投军不久,那时何长缨刚刚坐上仁字军副三营的一个什长。 一天还只是津门卫一个普通‘混星子’的韩嘎子,撞见了穿着何长缨刚给买的一身新式袄裙的薛迎春,顿时惊为天人,就没脸没皮的过去纠缠。 何长缨向来跋扈,哪里吃韩嘎子这无赖一套,两人当场就拧了起来,结果韩嘎子买打,何长缨卖打。 在清末这个时候的津门卫,出来混江湖,靠的是硬骨头,脸面,规矩;个人勇武,力气刀子本事,反而是次要因素。 一个硬骨头的残废,甚至要比一个四肢健全的‘混星子’更加让人尊敬。 在这里的江湖规矩跟北平的流氓地痞,泼皮无赖不是一个路数;混混开逛成名,并不是依赖个人拳脚刀子赌狠,而是靠卖打扬名。 谁若能是挨打滚堂子,不畏棍棒方为好汉,若是开口求饶呻吟,那就是孬种认熊;失了颜面,不但以后没了这碗饭吃,而且从此以后就得处处夹着尾巴做人,被人看不起。 混泼皮滚刀子肉,靠的就是面儿名声,而卖打就是这样的一个终南捷径。 那天何长缨一身笔挺威武的五云绣官衣冲了出来,顿时就让韩嘎子激动的浑身发抖,然后死命的用语言挑衅何长缨,开始买打。 何长缨几棍子砸下去,这个韩嘎子倒也硬气,不但不求饶反而把何长缨的上下祖宗都一一数落着骂了个遍,结果气的何长缨硬生生的打断了韩嘎子一条左腿,倒是成全了韩嘎子的威名。 之后韩嘎子就半瘸着一条左腿,带着闻声投靠的小弟锅伙们一举吃掉了北塘的小刀李,成了北塘吃鱼行的水锅头韩大嘎子,日进斗金,风光得意。 “方家小娘子,两年前哥哥买打,让你的姘头硬生生的敲断了哥哥的一条左腿,成就了哥哥的威名。” 韩大嘎子瘸着腿一脸淫笑的走近粉白娇嫩的如同一朵白莲花般娇艳的薛迎春。 而他身边的‘混星子’们听到韩大嘎子这么说,无不在一边大声的马屁着‘韩爷威武’,‘嘎子爷是条硬杠杠的汉子’起哄。 第十一章 你属狗啊 “方家小娘子,看看你那死鬼男人和贪生怕死的姘头都是什么玩意儿?爷爷当年买打,是瞅着他何长缨是仁字营吴大帅下面的堂堂把总,想着也是一条硬杠杠的铁汉子,谁知道竟是一个软蛋孬种,现在想想都是脏了嘎爷我的大腿!” 韩大嘎子走近薛迎春,望着她鼓囊囊的胸脯,杏眼粉腮,闻着她身上那一股股让人着迷的香气儿,下面就跟个木橛子一样的钢了起来。 他咽着口水,嬉皮笑脸的对薛迎春说道:“那两个软蛋货,那里有你大嘎子哥硬棒?你大嘎子哥我现在是有钱又有面儿,只要从了哥哥,保准儿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话间,韩大嘎子就迫不及待的伸出他的狗爪子,朝着薛迎春的小嫩手抓去。 “啊呀——,你这个小娘皮倒还是匹烈马,哥哥我天生不服人,今儿还真要骑服你这头小母马不可,试了哥哥的大物件,你就知道哥哥的好儿了;哈哈!” 看到韩大嘎子腆着一张又脏又臭的臭脸走过来,不老实的想动手动脚,早有防备的薛迎春就狠狠的挥动右手的剪刀朝着韩大嘎子的脏手扎去。 一身滚刀子肉,在津门的江湖缸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韩大嘎子,早就留意到了这个小倔驴手里的剪刀,岂会让薛迎春轻易扎到。 只见他歪七八斜的身体一晃,就躲开了薛迎春含恨扎下的剪刀,眼睛变得跟只恶狗一般的明亮,下面更是兴奋的把绸布裤袄都顶的凸起了一大团。 看到韩大嘎子那身丑相,薛迎春气的浑身直颤,一时间却又万念俱灰,觉得与其孤零零的苟活在这个肮脏污浊的世界上,还不如一剪刀子死了干干净净。 薛迎春的秀眼里面闪现出一丝疯狂,看的一脸淫笑的韩大嘎子都不由的止住了笑容,心惊的往后退了两步。 薛迎春双手突然打开手中锋利的剪刀,右手紧紧的握着半边的剪柄和剪刃,用另一头的锋利刀口紧紧的压着自己粉嫩优长的雪颈,吓的众人都是心肝一抖。 “别,别,方家小娘子你可别做傻事,咱有事好商量。” 看到这一幕,韩大嘎子也不禁有些慌了。 如果今天真把这个烈性女子给逼死了,今后津门卫满城的男女还不指着他的脊梁骨,把他给唾死? 薛迎春根本就没有看一眼她面前站着的这个癞皮狗,而是扭头望着那扇依然紧闭的房门,心哀似死的吼道:“何长缨,你好,你——” 下面的话,薛迎春似乎骂不下去了,她闭眼不再眷恋的哪怕再看上一眼眼前的这个让她痛恨的污秽世界,右手一紧,就要用锋利的剪刀对着脖子狠狠的拉下去。 “咯吱——” 那扇让薛迎春心哀如死的房门突然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何长缨两眼冒着怒火,恶狠狠的瞪着薛迎春吼道: “你闹够了没有?昨晚上吊,今天拿着剪刀抹脖子,你就这么想死!你知道我昨天为了从吴从起那里保住这颗脑袋废了多大的心思,你的脑袋就这么的不值钱?” 说话间,何长缨大步的走到傻愣愣的瞪着他的薛迎春的身边,一把蛮横的抓起她右手的剪刀夺了下来,然后狠狠的朝着远处甩去。 ‘哐当’一声,这把剪刀砸到客栈屋檐下面搁着的防火大缸上面,硬是把厚厚的钢壁砸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痕,然后远远的跳开,弹到地面上‘啪啪’的乱响数声,才渐渐停歇。 猛然看到当年一棍子砸断自己的大腿,甚至把手里儿臂粗的白蜡杆棍子都砸断了的何长缨突然从那个屋子里冲了出来,吓的韩大嘎子身体一颤,不由自主的又朝后轻轻退了两小步。 接着那一剪刀居然把屋檐下的用来防火的大缸砸的发裂,骇得韩大嘎子脸色一紧,眼角直跳,心里面更是一阵颤抖。 两年前的那一棍子,给韩大嘎子的印象简直太深刻了,那一棍子下去,韩大嘎子当时就歇菜的晕死过去。 “我死不死要你何长缨管,你凭什么管我?” 薛迎春看到何长缨怒冲冲的走了出来,当时就泪如泉涌的哭花了脸,扯着嗓子对何长缨吼道:“你凭什么管我?伯远对你这么好,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看着薛迎春雪嫩脖子上那道被锋利的剪刀压出来的刀口子,慢慢的渗几滴血红的血珠,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望着自己伤心愤恨失望的纷杂眼神,何长缨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我今天跟你拼了!” 薛迎春恶狠狠的扑到何长缨的怀里,双手双腿对他就是又捶又踢,没办法的何长缨只好一把将娇俏纤细的薛迎春紧紧的搂紧怀里,嘴里面喊着:“你有话,好好说,就不能,啊——你松口!啊——” 感觉到自己细胳膊细腿儿的,似乎对何长缨这个恶棍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结果薛迎春怒从心起,张开小嘴露出满嘴锋利雪白的细齿,就狠狠的对着何长缨的手臂咬上去,然后死叼着不松口。 何长缨疼的连声惨叫,一个劲儿的摆着胳膊,可怎么又能挣脱的开。 周围的房客,胖老板,伙计,还有众‘混星子’们,韩大嘎子,都看呆了。 只见何长缨死死的搂着方家小娘子薛迎春的细腰粉背,又叫又喊,而方家小娘子则是双手紧紧的反搂着何长缨的虎腰,不让他动弹,而小嘴儿死叼着何长缨的胳膊不放松, 这哪里是报仇雪恨,你死我活? 这简直就是一对不知羞耻的奸夫ying妇,在大庭广众之下秀奸情! “你松嘴,我再说一遍,你-松-嘴!” 何长缨强忍着浑身的疼痛,低头眼睛死死的盯着俏脸雪嫩的薛迎春,很严肃对她说道。 “呜呜——” 薛迎春小嘴里牢牢的叼着何长缨的长袍布和里面的那坨软肉,仰着散乱的满头青丝覆着满是泪痕的俏脸,黑宝石一般明亮的一对大眼睛挑衅的望着何长缨,嘴里面发出小狗一般的‘呜呜’咒骂声,死不松口。 “你属狗啊?呜呜,呜呜——” 何长缨学着薛迎春的声音,‘呜呜呜呜’的叫着。 “咯咯咯咯——” 薛迎春没能忍住,大笑着松开满是鲜血的小嘴,随即满眼的眼泪就再次汹涌的涌了出来,双手紧紧的捂住她的脸蛋,哽咽着慢慢的从何长缨的怀抱里滑下去,蹲在地上抽涕着痛哭起来。 第十二章 时穷节乃见 “哈哈——” 被猛然从客房里冲出来的何长缨唬的心慌肉颤的韩大嘎子,到了这个时候,才算缓过劲儿理出里面的门道,不由得胆气一仗,放声狂笑。 “好,好,好!” 韩大嘎子兴奋的大叫三声:“自从昨黑知道吴大帅饶你何长缨一条狗命,爷就差人满北塘的寻你,还以为你小子早已夹着尾巴溜圆儿滚蛋了,没想到居然躲在这里!” 何长缨鄙夷的抬起头,打量着这个和‘自己’有些旧怨的津门泼皮。 一张胡子拉碴的蜡黄马脸,头上歪戴着瓜皮小帽,身穿青色裤袄,披着一件青洋皱长衣,不扣纽扣,半敞着露出里面脏兮兮的黑肚皮,腰间扎着一个白洋皱褡包,脚穿蓝袜子花布鞋,又粗又松的大辫子搭在胸前,上面还风骚的节节插着茉莉花朵儿。 看着何长缨就觉得真tm的恶心。 感觉到何长缨眼神里的不屑,韩大嘎子顿时就暴怒了起来,满脸狞笑的看着何长缨说道: “薛迎春你个烂表子,亏得你大嘎子哥刚才还把你当个贞烈女子来敬重,谁知道才死了男人,一见自己的老姘头就当众抱上了,真不知羞耻!” “好!” “嘎子爷说的真是要得!” “打死这一对不要脸子的狗男女!” 众‘混星子’们纷纷叫好儿喝彩。 听到众小弟帮衬的应合,韩大嘎子得意洋洋的掏出一盒‘品海’牌洋烟,施施然的划着洋火柴点上,朝着何长缨喷出一股烟雾继续说道: “还有你何长缨也不是个玩意儿,贪生怕死见了罗圈腿儿的兵舰就熊的尿裤子投降,可一见自己的小嫂子,也不管自己的结义大哥才被砍了脑袋,就搂着自己小嫂子的腰儿背儿臀儿的乱摸;你们两个真是一对不知羞耻的奸夫ying妇,就该浸猪笼沉大江!” “你tm的吃饱了喝撑了,过来想找不自在?” 何长缨大眼对这韩大嘎子一棱:“当年爹能打断你一条狗腿,今天倒不介意再给你个孙子松松皮!” “哈哈哈哈——” 何长缨的话顿时引得众泼皮的轰然大笑,韩大嘎子笑的马脸扭曲着说道:“当年你嘎子爷买你的打,是看着你何长缨是条汉子,是仁字军硬邦邦的把总;可你现在算是个什么玩意儿,有资格卖你大嘎子爷的打?也不撒泡尿找找自己的德行!” 何长缨觉得跟这些泼皮扯不清,低头看着薛迎春还蹲在自己的脚边,跟只小狗一般的捂脸呜呜痛哭,就用脚轻轻的踢了踢她的鞋子:“别哭了,有话进屋再说。” “进屋?” 韩大嘎子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扯着嗓子高叫道:“你这个奸夫卖国贼今天被你嘎子爷逮到了,你还想进屋?今儿嘎子爷我就要朝你何长缨讨回高升号上死去的军爷们的公道!” “好,嘎子爷威武。” “韩寨主是条汉子!” 这一次,不但众泼皮,就是周围的房客们也都无不一一大声的叫好,喝彩。 听到韩大嘎子这么说,蹲在地上的薛迎春立即满脸泪痕的站了起来,对着韩大嘎子吼道:“韩嘎子,你不是要找姑奶奶么?好,有什么你只管冲你娘过来,姑奶奶要是皱一下眉头,你就是我养的!” 看不出这妞儿还怪烈性的,不过能拿着剪刀扎人,自杀,当然也不是平常的寻常女子。 何长缨看了一眼身边娇俏雪嫩,青丝泪水花了小脸的薛迎春,然后把目光转向韩大嘎子,挑眉问道:“怎么说?” “怎么说?” 韩大嘎子狞笑的望着比他高一头的何长缨,从身后一个机灵的小弟手里拿过一条儿臂粗的黑檀木杖棍,对着何长缨的大腿比划着说道:“两年前你的那一棍子,嘎子爷我可从来没有忘记,今儿我也不为难你,嘎子爷就卖你个打;挺过来了,嘎子爷敬你虽然在东洋罗圈腿儿那里尿了,可还算是个带把儿的,挺不过来——” 韩大嘎子双腿一张,大大的露出了自己满裤子油污的裤裆,用油光水滑的黑檀木棍子指着自己的裆下:“劳驾您就从这儿钻过去,麻溜儿给爷滚出津门卫。” “韩大嘎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卖打!” 薛迎春用袖子一擦俏脸上的泪水和发丝,愤怒的盯着韩大嘎子。 “嘿,如果方小娘子你的姘头敢在船上朝罗圈腿儿放枪,别说我没资格卖打,就是再买他一次打,被敲断右腿,爷爷也认了;可你姘头有这几把胆儿没有?只敢给自家兄弟戴绿帽子,朝小嫂子洞里钻泥鳅,一见东洋鬼子,立马就软熊了,什么玩意儿!” “好!” 人群里又是一阵起哄。 “韩嘎子我跟你拼了。” 听到韩大嘎子的嘴巴里不干不净的这么臭,薛迎春气的浑身颤抖,叫喊着就要冲过去跟韩大嘎子拼命,被何长缨一把拉到身后不让过去。 “你的嘴巴真臭,早晚会把它割了喂狗。” 何长缨阴着脸望着一脸得意的韩大嘎子,很认真的说道。 此时,在客栈花园的里里外外,早已经挤满了看客,个个兴高采烈的评首论足,无不一边给韩大嘎子大声喝彩,一边咒骂着何长缨的贪生怕死无耻,一边色眯眯的盯着薛迎春的俏脸胸脯大腿臀儿猛看,骂着薛迎春下贱不要脸的同时,心里羡慕着何长缨这个卖国贼的福气。 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而且还是别人的老婆,要是能偷偷的睡一觉,就是少活两年都值得! 吴威扬今天特意换了长袍马褂出来给何长缨送行,刚走到客栈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一片闹哄哄的,正往里面挤,就看到了也是穿着长袍马褂,带着瓜皮帽的陆铁腿。 “陆千总,你怎么也在这里?” 吴威扬惊奇的看了好几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一巴掌拍在陆铁腿的肩膀上,拍的弯着身子站在人群后面的陆铁腿的身体就是一颤。 “啊?吴帮办!” 陆铁腿一脸震惊的回过头,脸色很不自然的说道:“我没事溜着玩儿,听到这里热闹,就赶了过来;您这是?” “我昨晚才想起来长缨身无分文,打早过来看看,顺便再送点谊诚。” 吴威扬把目光投向花园中间的几人身上。 “要不要出面阻止一下?” 看到吴威扬这么看重这个何长缨,陆铁腿心里跟吃了黄莲一般的问道。 “不急,再看看。” 吴威扬心里无端的冒出一句诗‘时穷节乃见’。 今天就让我好好的看看你何长缨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贪生怕死,巧色如簧。 还是一条真真正正的汉子! 第十三章 泰西方式的决斗 听到了韩大嘎子的话,何长缨眼睛似笑非笑的朝着他望去,那目光内的锋芒竟然刺的韩大嘎子不由自主的躲开了视线。 “所谓的买打,是不是哥趴在地上,你拿着棍子朝我身上招呼,我还不能吭一声?” 何长缨微笑的说道:“通过类似自残的方式,来向对方叫横,逼迫人就范?这tm的都是什么烂规矩!等东洋鬼子来了,你韩大嘎子撅着屁股朝地上一趴,东洋兵就能不战而退了?愚昧!” 何长缨笑眯眯的环视一圈黑压压的人群说道:“作为一个新时代的有为青年,我怎么可能这么傻-逼的屈服于这种低劣的陋俗?” 周围看客们顿时都是一片喝倒彩的声音,各种污骂不绝于耳,韩大嘎子更是得意洋洋地对着何长缨身后的薛迎春说道: “薛迎春,看看你的姘头都是一个什么软蛋货?大海上见了东洋兵的小军舰就尿了,刑场上看到你死鬼老公被砍了脑袋,又吓尿了,一把鼻子一把泪的求吴大帅,说自己三代单传,上有老父老母要尽孝,求大帅看在都是合肥人的脸子上饶他一条狗命;现在——,哈哈,你也看到了,又尿性了!” 然而让韩大嘎子失望的是,听到了他的话的方家小娘子,居然没有对何长缨露出一丝厌恶鄙夷,立即和何长缨这个软货划分界限,反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原来是我冤枉你了,不是你故意设计加害伯远的,我昨夜追了你这么久,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都不给我解释? 薛迎春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拨开自己脸上的乱发,露出莹白如玉的俏脸,望着稳稳地挡在自己身前的何长缨,突然就露出一片盈盈的美笑。 在肥西的时候,在投军的路上,在北塘的这两年时间里,遇上了多少向韩嘎子这样贪图自己美色的浪荡子弟,不都是这个后背,牢牢的站在自己的身前,铁血刚硬,寸步不让的给自己遮风挡雨么? 自从27号听到高升号船沉开始,那种世界虽大却无处落根的飘萍感,在误会澄清,在这个后背又再次坚强的站在自己的身前的那一瞬间,薛迎春再次的牢牢的扎下了自己的根,不再无助,不再飘零。 这个根,就扎在这个男人的背上,一如当年! 薛迎春那无比娇艳的盈笑,笑的在场的男人个个心跳的口干舌燥,心里狂喊着:这婆姨是能让老子嫩一晚上,切了大鸟都值得! 而女人们无不心中唾骂这真是一只该浸猪笼的狐狸精! “吴帮办,昨晚喝酒,看着这小子似乎也是个爷们儿,我差点就相信他说的条约的那些话了,谁知道还真是一个孬种;呸!” 陆铁腿一脸的不值:“薛迎春也真是糊了心,愿意跟着这么一个孬种。” “他说的也没有错,这个买打卖打的确是陋习,走遍泰西那些发达国家就没有这种事情;他们解决纠纷,往往都用决斗。” 吴威扬眼睛里也露出一丝失望,本来假如何长缨真的接下来买打,在挨了几棍子以后他肯定会站出来阻止,不让这个泼皮真的废了何长缨。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 吴威扬索然无味,转身就想着要离开。 “你的这种打法我不太习惯,咱们能不能换一种玩法?” 何长缨的眼睛狼一般的盯着韩大嘎子的瞳孔:“你韩嘎子想卖打,可你何爷我从裤裆里面都瞧不起你,你丫的有什么资格让爷爷买你的打?是爷们儿的,都站着,——爷爷一辈子都没有趴着的习惯——棍子朝着后面的屁股大腿,你打我一棍子,我打你一棍子的招呼着,直到打到服为止。” 这个提议倒是新鲜,围着的所有看客们都一片哗然,兴奋的看着韩大嘎子,看他敢不敢接招。 “你——,走遍津门卫,可没有这个规矩。” 韩大嘎子看着何长缨那发亮的眼神,不禁有些心怯。 “你蹦给我讲规矩,你何爷这里没你这种破规矩,好,哥让你,先让你三棍子;”何长缨鄙夷的挑眉盯着韩大嘎子问道,“现在哥就问你一句话,敢不敢?” 敢不敢?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盯着韩大嘎子,等着他的回答。 “这小子真能绕,居然把韩嘎子也饶进去了。” 陆铁腿有些瞠目结舌的叹息。 “这才是泰西的方式,而且很绅士的提出先让三棍子,漂亮!” 吴威扬重新转回身体,目光明亮的露出一丝赞扬的神情。 看到周围人群的眼神,还有众小弟古怪不语的神情,韩大嘎子悲哀的知道今天要是不同意,自己算是栽在这里了,心里面不禁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色迷心窍。 而且看薛迎春这个表子的烈性模样,自己明显也是吃不着,真是没吃到羊肉反而惹了一身的骚! 现在的韩大嘎子是已经被将军到了绝路,应了大不了挨一顿疼,可是不答应,估计自己这个寨主估计做不到晚上,下面的小弟都要反水了。 “哈哈哈哈——” 韩大嘎子的目光一凝,脸上露出一丝疯狂的大笑,大吼道:“好,这战书你大嘎子爷爷接了!” “好!” “韩寨主是个纯爷们!” “嘎子爷威武!” 韩嘎子的话顿时赢得一片赞扬之声。 “韩寨主,您先,请——!” 何长缨转过身体,笔挺挺的站着,目光就对上了一脸泪痕的,美艳的不可方物的薛迎春的俏脸,心里面不禁微微一荡。 这妞儿真漂亮,难怪自己的这个身体里原来的主人,一直都‘好玩不过嫂子’的惦记着。 不过听着昨晚薛迎春的意思,这家伙苦耗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没得手。 悲哀! 薛迎春的俏眼毫不躲避的痴望着何长缨,里面蕴含着关切,担心,埋怨,还有更多的何长缨所看不懂的复杂情意。 “来一段!” “是个爷们儿,哪有干打不唱的道理!” 看到何长缨刚硬的背过身体,韩大嘎子拿着黑檀木棍子站在后面,人群里顿时又哄了起来。 “好——,孙子,看你大嘎子爷今儿不一棍子敲断你的狗腿!” 说话间,韩大嘎子双手合握着那根黑檀木棍子的一头,满脸狰狞的呼啸着抡了起来,一个力劈华山朝着何长缨的大腿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