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前世仇人看上了怎么破[重生]》 第1章 重生 停云峰 苍莽的青山之间一抹白练直贯而下,携着万马奔腾之势和淼茫的水雾注入到山脚下那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之中。 卓云在草屋里生好火,做完饭菜,便将三碟小菜和一碗清粥装进食盒里,出门朝瀑布的方向走去。 山中雾气还浓,卓云顺着青石小路走到了水潭边,远远就看到瀑布侧面伸出的一块巨石平台上那个正在抚琴的白色身影。 瀑布声音轰响,琴音几乎微不可闻,但奇妙的是那琴音仿佛一根极韧的丝线,在轰鸣的水声中自由穿梭而去,忽而朝南,忽而往北,忽而又拔尖而起直上云霄。 听着这琴音,卓云心中不由得感叹,教主的功力总算是恢复了不少。 提着食盒爬上平台,卓云一如往常地将食盒静静放在一旁就准备离去,可这一次,那袭白衣居然缓缓开了口。 “最近停云峰四周浊气加重,那些武林人士只怕又有动作了,卓云你要小心。” 白衣人背对着卓云,一头黑发披散在背上,连同衣袂一起微微被瀑布激起的风吹拂起来,在日光之下闪烁着隐隐的光泽。 卓云听到这话,微微愕然,没想到一向严厉冷漠的教主居然会用如此温和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但他愕然了一秒,便迅速颔首道,“属下一定会加紧查探,决不让教主您受到任何人的干扰。” “辛苦你了。” 白衣人说话的声音温和悦耳,停在卓云耳中让他禁不住心神一荡,但想起自己的本分,卓云还是敛起神色,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便默默退了下去。 司徒情看着远处重峦叠嶂的风景,修长瘦削的手静静放在古琴上,微微有些出神。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忽然会变成这样。 明明昨日他还在停云峰顶跟那一众武林人士厮杀,最终他抱着心爱之人的尸首跳下了悬崖,可今晨醒来他却发现自己回到了五年前在停云峰闭关修炼的日子。 实在是太过荒唐。 伸手按了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想起方才卓云对自己谦恭的模样,司徒情脸上忽然显出几分怅然的神情。 卓云啊…… 他始终记得卓云带着武林盟主血洗全教,最终却抱着自己跳下九幽塔的场景,自己当年被奸人蒙蔽,亲手喂卓云服下五绝散,这件事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可没想到重新再来,老天给他重新洗了人生中最好的一手牌。 自己还没有跟卓云产生误会,唐靖也还没能离间他们。 既然如此,那么重来一世他一定要随心而活,再也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 翌日清晨,司徒情难得起得晚了些,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大亮,些微的晨光透过竹制的窗帘漏进来,丝丝缕缕,温和而舒适。 司徒情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此刻可以说是神清气爽,他换好那一套白色的常服,正准备洗漱的时候,卓云忽然神色紧张地从门外闯了进来。 司徒情正把手帕放进盛满清水的盆中,见状长眉一轩,冷冷道,“没规矩,出去!” “教主,有一件棘手之事想要教主定夺。”卓云垂下头,神情异常复杂。 即便这时的卓云还不如五年之后城府深沉,司徒情也知道不是寻常之事不会让他如此失态,目光动了动,司徒情放下了手中的帕子,道,“说。” 卓云点点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讲了一遍。 司徒情听到最后,神情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末了他眼中显出几分幽深的冷意,道,“带我去看看。” 卓云一听,连忙转身开路。 卓云所述之事着实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司徒情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与故人重逢,也实在是让他有些期待。 山间小径错综复杂,都是经过卓云和几位精通阵法的属下悉心布置的,旁人走进来就很难再走出去,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司徒情如此安心在这个中原武林的核心之处潜心修炼。 转过一道小山坳,前方不远处的山壁上隐隐露出半个深邃的洞口,卓云行至洞口前,往里边望了望,便退至一旁,低声道,“人还在里面,教主先请,我为教主把风。” 司徒情略略颔首,便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洞中阴暗漆黑,还有地方在淅沥沥地滴着水,司徒情一步步踏在坚硬潮湿的地面上,心情反而畅快起来。 那人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落在自己手里吧。 而且还是在自己武力全盛之时。 想起当年自己跟那人合作却被反咬一口的事情,司徒情的目光就变得冷冽起来。 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折磨他。 正在司徒情心情愉悦地盘算着如何将那人剥皮抽骨的时候,一声低低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哦对,他受伤了。 “是司徒教主么?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虽然此人身受重伤,说话气虚无力,但那带着笑和无比自信的清朗音色再次让司徒情目光冷了几分。 司徒情沉着脸,长袖一拂,洞中几道红光闪过,石壁上的铜灯便依次燃了起来,这也让他再次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毕竟是回到了五年之前,那人的容貌倒比五年之后显得清俊了几分,长眉微挑,双眸若星,唇边挂着隐隐的笑意。 若不是那苍白的神色,还真看不出来他身受重伤。 司徒情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淡淡开了口。 “追魂针呢?” 青年闻言微微一笑,“教主答应我的条件了?” 司徒情最讨厌的就是他讨价还价的样子,眼中显出几分厌恶之色,冷冷道,“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哦——”青年故意拖长了声音,末了勾勾唇角,十分无赖且淡定自若地道,“那也没有追魂针。” 司徒情闻言长眉一轩,几欲发怒,但想到眼前这人的性格,他目光动了动,反而平静下来,末了他淡淡道:“什么条件?” 大概是没想到司徒情这么好说话,青年眼中显出一丝意外之色,随即他便敛起了那副懒洋洋的神情,正色道,“治好我的伤,送我回唐门。教主若是能言而有信地做到这两条,我便将追魂针双手奉上。” 司徒情知道青年惯于钻言语上的漏洞,这一次果不其然,短短几句话里,青年又埋下了一个陷阱。 但司徒情今夕非比,怎么可能轻易上当,闻言轻笑一声,道,“单单拿到追魂针我可不敢轻易使用。” 青年没想到司徒情心思如此缜密,但他随即便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然后笑道,“是我没说明白,自然也是要告诉教主追魂针的使用方法。” 还是油嘴滑舌却滴水不漏。 司徒情对青年这一点是又恨又暗暗佩服,现在得到了肯定答复,司徒情目光移到青年身上,打量半晌,他忽然出了手。 飞快地卡住青年的喉咙,趁青年无力挣扎之际便将一颗药丸喂进了他口中。 等到司徒情拂袖收手之时,青年便已经苍白着脸咳成一片,末了他眼睛微微泛着水光,却仍笑道,“教主好手段。” 司徒情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负手而立,一袭白衣在这阴暗昏沉的洞窟里显得异常出尘,等到青年渐渐缓过气来,他方才淡淡道,“唐靖。” 青年被突然叫了名字,微微有些愕然,随即抬起了头,“教主还有吩咐?” 司徒情原本是想嘲讽青年几声,但此刻看着青年澄澈明亮的眸子,忽然失去了那个兴致,末了他一拂袖,一言不发,径自转身离去。 看着那袭白衣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洞外刺目的阳光中,青年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低头吐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魔教教主心眼也不是那么坏。” · 依旧是清晨,司徒情依然在山巅抚琴,不过一大早他已经命卓云将唐靖从那个洞窟中放了出来。 既然答应要给唐靖治伤,司徒情也就说到做到,毕竟他已经喂唐靖服下了五绝散,若是没有解药,唐靖这一辈子都得依附自己而活。 然而即便是有了解药,唐靖这一生在武功上都无法再有任何进益,而且寿数也会大大的缩短。 圣教的毒,本就没有绝对的解药可言。 司徒情在动手之前也曾犹豫,但一想到唐靖上辈子那样陷害自己,他便觉得不能心软。 想到这,司徒情微微低眉,伸手按住了仍在颤动的琴弦。 重活一次,他要除掉所有跟自己作对的人。 就在司徒情凝神沉思的时候,一个懒洋洋带笑的清朗声音突兀地便从一旁闯了出来。 “好大的风,教主如此闲情雅致,唐靖佩服。” 司徒情默默睁眼,侧目看去,一身黑衣劲装的唐靖已然立在了石台的另一侧,一头长发在头顶束起,迎风飘荡,颇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气。 唐靖在上山之时司徒情便已经有了感应,现下唐靖出现在这里司徒情没有丝毫意外,只是—— “你的伤好得很快。”司徒情淡淡开口,随即收回了眼,继续抚琴。 教中的药物固然有神效,但唐靖的体质也着实不错,不然不可能恢复地如此迅速。 唐靖闻言,微微一笑,“那得感谢教主不吝赐药。” 第2章 调戏 唐靖总是这样,面子上的话说的一滴不漏,让你找不到可以指责他的地方,背地里捅刀子却是又狠又准。 司徒情很清楚唐靖的这个性格,所以对于唐靖近似隐形谄媚的这句话也是置若罔闻。 唐靖似乎是没有料到方才看起来还算好说话的司徒情突然就变得冷淡起来,一时也找不到可以聊的话题,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 唐靖这个动作一点不漏地落入司徒情眼中,这让司徒情微微有些好笑,看来还是年轻,老奸巨猾的本事并没有五年后炼得那么炉火纯青。 唐靖自己摸了摸鼻子,准备再套套近乎,忽然就瞥见了司徒情带着一丝淡笑的侧颜。 半面青丝,肤色冷白中带点矜贵,长眉淡淡扫入鬓中,微微垂眸,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如行云流水般拨动,身后是青山碧水,苍穹万里。 看到这一幕,唐靖定神良久,末了他回过神来,不由得哑然失笑。 自己居然会看一个男人看得入神。 司徒情当然也注意到唐靖的失态,但他没想过是因为自己,只以为是唐靖又在想什么鬼点子来折腾人了。 两人各怀心事,一个静静立在平台这边,一个兀自端坐在平台那边,若不是忽略两人面和心不合这一点,这时的风景确实可堪入画了。 唐靖默默站了一会,似乎觉得烦闷,便沿着山石边缘在瀑布四周上下飞跃,试炼轻功。 他内伤还未彻底痊愈,但足下生风,身形敏捷。在瀑布溅起的漫天雾气中仍是能从容进退,一袭黑衣在这青山碧水中如游龙般四处穿梭,极是潇洒显眼。 唐门的轻功果然了得。 司徒情一边抚琴一边静静观察着唐靖轻功的路数,只是看了一会,司徒情便收回了眼。 现在的唐靖只怕还带点江湖少侠的意气,所以轻功的动作有点刻意营造出那种行云流水的潇洒飘逸感,未免拖泥带水。 而五年之后的唐靖,轻功已臻化境,只是微微一闪,便如同暗夜魅影一般让人无迹可寻,在对决之中往往能取人性命于无形。 现在这个有点自负又有些天真的唐靖也确实是司徒情从未见过的。 就在司徒情思绪不知道发散到何处的时候,卓云日常提着食盒上了石台,司徒情本来不欲与他交谈,但卓云这次放下了食盒却径直走了过来。 司徒情见状知道应该是有事发生,便收了抚琴的手,抬眼道,“什么事?” 卓云站定,规规矩矩对司徒情行了个礼,方道,“昨夜和今早属下都在停云峰四周搜寻到了陷阱和阵法的痕迹——” 卓云话还没说完,唐靖便唰地一声从天而降,抚膝落到了一边的山石顶上。 似乎没看出卓云眼中的诧异,唐靖施施然拍了拍衣摆,径直走到一旁提起食盒,拿到一边揭开,道,“开饭了?” 卓云微微吸了一口气,正想提醒唐靖那是司徒情的午膳,却被司徒情淡淡出声制止了。 “不用理他,你继续说。” 卓云神色微有诧异,但司徒情的吩咐他不敢不答应,微一颔首便继续说了下去。 “属下发现的那些陷阱里有唐门暗器,所以属下猜测——”卓云话没说完,眼睛却往唐靖那边瞟了瞟。 唐靖正在食盒里挑挑拣拣,听到卓云这话,便抬起头看他,挑着眉,一脸‘你继续说,你怎么不说了’的无赖样。 他这样子,卓云反而更不敢说了。 而司徒情此时却勾唇淡淡一笑,道,“唐门暗器,有趣。” 唐靖吃了一口豆腐,同样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有趣么?明天我送你几个玩玩?” 司徒情并未接他调笑的话,而是换了副淡漠的神色道,“他们是冲你来的。” 言外之意就是‘我不太想管你的闲事’。 而唐靖听到司徒情这暗含深意的话,却眨了眨眼,末了他挑眉一笑,道,“他们是冲追魂针来的。” 说完这句,唐靖本来等着司徒情恼羞成怒或者狠狠瞪自己一眼,然而司徒情并未让他如愿,只是略略垂眼沉默了一会,便道,“你们唐门的人习惯什么时候行动。” 唐靖微微一怔,便明白过来司徒情的意思,也并未犹豫,淡淡接口道,“夜间寅时。” 司徒情听到唐靖的回答微微扬了扬下颌,便回头看向卓云道,“你都听到了,安排下去吧。” 卓云早就被这两人的举止给惊得在一边发呆,听到司徒情这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答应了就退下去。 看着卓云离开的背影,唐靖忽然开口道,“还望护法手下留情。” 唐靖说话的时候朝着卓云,眼睛却望着司徒情。 不过司徒情听到唐靖这话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拨琴弦,手下一点清音流泻而出,但他没有说话,便是权当默许了。 而此时此刻唐靖却是开始认真揣测起司徒情了。 之前他也在暗中盯过司徒情的梢,只觉得这个魔教教主武功确实高深莫测,但为人自负傲慢,身上可以攻克的心理漏洞极多。 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之前的那个司徒情倒更像是为了掩人耳目伪装出来的假象,真正的司徒情就藏在那一张张假面之下,一层一层,看不透,猜不透。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司徒情似乎很能抓住自己的套路并巧妙地钻出去,换句话说,他好像很了解自己—— “教主。”唐靖想着想着,忽然饶有兴趣地开口道。 被唐靖突然一叫,司徒情眉头微微一颤,随即冷冷道,“什么事?” 唐靖托着腮,一脸纯洁无辜的样子,笑道,“你生的可真好看。” 司徒情的手毫无征兆地微微一抖,一缕琴音宛如脱缰的野马一般陡然便窜到云天外去了。 看着司徒情失态的模样唐靖很是开心,不过他也知道一张一弛,不能过分,于是默默挑挑眉,便端着食盒远远地溜到一边的平台上去了。 司徒情此时半闭着眼,眉头微微颤动,显然是在隐忍怒气。 然而唐靖已经溜远了,司徒情这气无处可发,最终他十指握拳收入袖中,拂袖起身,径直离开了石台。 看着那袭白衣在山间纵跃,唐靖虽然觉得身姿灵动,赏心悦目,但也不由得暗想,自己这次是不是玩的有点过头了? · 夜间,树林中起了风,吹落了不少卷曲的叶子,呜呜咽咽的,带着一种诡异和阴森的感觉。 卓云正在草屋周围布置陷阱和阵法,唐靖就叉着手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他。 卓云是个不太喜欢亲近外人的性子,唐靖在这足足站了一刻钟,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把唐靖当做空气。 唐靖站了一会,自己觉得没意思,便扭头朝不远处的草屋望去。 门窗紧闭,但是隐隐有细微的烛光从窗户的缝隙间透出来。 想着司徒情也许就在一盏油灯下持着一本旧书,长发披散下来,白衣慵懒,晕黄的灯光静静照在他身上…… 唐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应该会很好看吧? 卓云布置好陷阱,便走了过来,唐靖跟他打了个照面,卓云难得顿住脚,冷冷道,“一会只要你不出手,我就不会伤你们唐门的那些人。如果你敢胡搅蛮缠,即便是教主不许,我也会打断你的腿让你没法乱跑。” 对于卓云的态度,唐靖并没有表现出不悦,而是淡笑着摸了摸鼻子,道,“那是自然。” 他向来都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 卓云说完这句话,冷冷盯了唐靖一眼,便离开去四周的树林里部署人手。 而此刻离寅时尚早,唐靖游手好闲了一会,便倚在一旁的树边,折了几条柔软的树枝和小花,低着头,认真编起了花冠。 编好了花冠,唐靖拿在手里认真端详了一会,微微一笑,觉得甚是满意,便拿着花冠去敲草屋的门了。 司徒情确实坐在灯下拿着一卷东西仔细研读,不过他研读的不是书而是武功秘籍。 然后门就这么被毫无预兆地敲响了,卓云不会这么无礼,司徒情心念略略一转就知道是谁了。 眉头挑了挑,司徒情忽略了那个敲门声,侧过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书。 “教主,你不开门我就当你许我进来了?” 司徒情知道唐靖这人很无赖,但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赖,闻言不由得默默皱了眉。 但司徒情向来都不是易于的角色,他随手将秘笈一放,指尖一挑,桌面上剪灯花的剪子便飞了出去。 唐靖听着屋里没有动静,默默笑了笑,正欲推门而入,忽然砰地一声,一柄雪亮的剪子就这么穿透了木门出现在他眼前,那寒光闪闪的剑尖离他的眼皮只有半寸远。 唐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滞了。 然后他就听见屋里传来司徒情淡淡的声音,“你可以进来了。” …… 唐靖最终还是没有胆量闯进那道门,但他看了看手里的花冠,想了想,最终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草屋的窗台下,将花冠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里。 第3章 暗杀 寅时很快就到了。 唐靖半倚在一棵树上打盹,他想着反正卓云和司徒情都不许他插手这件事,那他也愿意当个闲人,乐得自在。 他从唐门偷出追魂针已经惹怒了几大长老,只怕这次来追捕他的都是精英,但愿司徒情和卓云能够全身而退吧。 唐靖并不是对唐门没有感情,而是唐门内部已经因为理念不合分裂成了两派,唐门门主一派,大长老一派,门主这边握着以唐靖为首的一大批新锐,而大长老那边都是些元老。 门主厌倦了暗杀的生涯,主张跟朝廷合作,帮朝廷制作暗器,提供暗卫,也让唐门弟子们生活得更稳定安全,而大长老那边则是更愿意墨守成规,继续刀头舔血的暗杀生涯。 这次的追魂针事件,就是两派纷争从暗到明的一个转折点。 追魂针是唐门最古老最神秘也威力最大的暗器,凡中追魂针者,即便没有当场暴毙,也会在之后三天里七窍流血,四肢扭曲而死,更奇妙的是所有死在追魂针下的人的尸体里都找不到任何铁器或是针的痕迹。 只可惜追魂针的针匣在一次暗战中受到了损伤,在那之后开启追魂针针匣的人也会被追魂针所伤,同样无药可救,可以说是杀敌一千自伤五百。 更可惜的是,至今没有人能够修复追魂针损伤的针匣。 朝廷那边也久闻追魂针的威名,于是便向唐门门主提出借追魂针一观的想法,并开出了极其优渥的条件。 唐门门主心想既然唐门现在也无人能够修复追魂针,借朝廷看一看也没什么关系,可大长老那一派人却极力反对,认为这其中必然有阴谋。 门主行事一向果断,并没有顾及大长老那一众人的反对,便悄悄命唐靖带着追魂针上了路。 而到现在唐靖的情况也说明了两点——门主那边的消息并不算密不透风,长老们只怕是要撕破脸皮了。 不过能够遇到司徒情,也算是唐靖的意外之喜了。 虽然这也是个厉害角色,但也比大长老那一批动不动就要杀人灭口的强多了。 唐靖默默啧了两声,感叹其实这些门派内部的争斗比起宫廷权势之斗不遑多让,然后他就在树上翻了个身。 这么一翻身,唐靖便觉察到了一点异样。 刚才唐靖是背对风口,现在扭过头便正对风口了,然后他便嗅到风中隐隐约约飘来几丝血腥气息,这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边明明这么安静,血腥气是从哪来的? 唐靖凝神屏气,朝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细细看去,忽然他就看到了之前自己藏身的山洞。 唐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不由得连连叫苦。 之前卓云抓住他的时候态度恶劣,这让唐靖很不放心,于是留了个心眼,在山洞里留下了一些唐门的专用标识和暗号,希望吸引大长老那边的人过来跟魔教互相残杀。 后来唐靖跟司徒情谈妥了条件,一时高兴便忘了这茬。 那山洞其实极为隐秘,魔教中人大概也没料到有人会发现那个山洞以及山洞中的通道,因此疏于防守。 唐靖的那些举动,显然是把卓云他们都给卖了。 想着,唐靖再也没法顾及卓云的那些警告,足下一点,踏着枝头便纵身朝着山洞的方向飞去了。 山洞前方便是瀑布,四周空旷且都是险隘的崖壁,这根本就给使用暗器的人提供了再好不过的进攻平台。唐靖离的稍微近了一点,便听到了悬崖四周传来的厮杀声和暗器声。 唐靖心中一紧,默默就伸手按住了袖口里藏着的暗器。 他一个鹞子翻身,极快地顺着悬崖飞纵到之前司徒情经常抚琴的那块石台上,趁着月光,居高临下,瀑布下面的打斗场景便一清二楚了。 卓云的一身青衣在一众黑衣的唐门弟子中分外明显,其他的魔教教众穿的也是黑衣,但打斗在一处,身法和招式很容易就能够辨别出来到底是哪边的人。 即便唐门在暗器和场地上占了上风,但魔教弟子们显然也不弱,场中情形异常胶着。 唐靖站在平台上,坐山观虎斗,观察了一会,他觉得自己暂时还没必要出手。 若真是魔教落了下风,他再去帮一把也不迟,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好心人。 “你倒是很会选地方。”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地在唐靖身后响起,神不知鬼不觉。 唐靖猛地一惊,表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回头起身道,“教主大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司徒情依旧一身白衣,不过披散的长发却束起了一半,另一半在身后缓缓飘舞,月光洒在他身上,宛若谪仙。 司徒情神色淡定从容,也静静看着山下的变化,末了淡淡道,“刚刚。” 唐靖微微一挑眉,正想再说点什么,司徒情忽然长袖一拂,闪电般出手,点了唐靖三处大穴。就在唐靖愕然之时,司徒情出手提起他的衣领,轻飘飘的纵身往石台最高处一跃。 彼时月光皎洁粲然,高高的悬挂于西天之上,唐靖半悬在空中,借着月色和地势把山下争斗之景看得更加分明。 只不过,他现在自身难保了。 司徒情看着唐靖发愣的神色,居高临下地轻笑一声,然后扭头对着瀑布之下扔厮杀不止的众人淡淡道,“你们要的人在这,尽管上来吧。” 司徒情的声音不高,但借着深不可测的内力,几乎算是毫不费劲地将这一句话传到了瀑布下每一个人的耳中,一下子整个山谷中都静了下来。 唐靖悬在空中,清清楚楚地看到瀑布下的人纷纷朝自己的位置看了过来,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他先是神色僵了一僵,随即笑道:“教主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唐靖的神情变化瞒不过司徒情,看到唐靖吃瘪的样子,司徒情心中甚是愉悦,反而赏脸笑了一笑,道:“哦?我倒觉得这玩笑很不错。” 就在司徒情跟唐靖一来一往说话之间,已经有唐门高手迅速的攀岩走壁来到了石台附近。 司徒情状似不查,但心如明镜。趁那人偷袭之时,司徒情行动懒散却如行云流水般往右一滑,再轻描淡写拍出一掌,那人便口吐鲜血从悬崖上直落了下去。 唐靖知道司徒情的武功很高,但亲眼见到司徒情只这么一掌便杀死了一名唐门高手还是不由得暗暗心惊。 此时,已经有众多埋伏的唐门弟子前赴后继地朝司徒情的方位包围过来,毕竟都是做暗杀的老手,即便亲眼见到有同伴身死,他们也不会轻易退却。 司徒情看着包围上来的唐门暗卫,轻蔑一笑,长袖一抖,纵身而出。 只见他并指若电,身影如游龙般在包围而上的人群中穿梭,只消几个来回,他便将好几个唐门暗卫身上凌空戳出了几个血洞。 唐靖被司徒情抓着领子提住,左冲右突,只觉得昨天吃的小葱拌豆腐都要吐了出来,纵是如此,他也还留心着场中情形。 司徒情身形诡异,掌法和指法皆是一绝,但饶是如此,面对铺天盖地的暗器和车轮战术,司徒情也稍稍有些吃力。 眼见不能立即解决这些暗卫,司徒情剑眉一挑,目光中露出几分冷意。 只见他纵身退后几步,顺手解了唐靖两处大穴,却仍是封着他的内力,便一甩手,将唐靖扔到了一边的大树上。 丢下了唐靖这个负累,司徒情愈发如鱼得水,远远只见白衣飘转,瞬息间他便将四五个唐门暗卫从悬崖上拍了下去。 唐靖默默趴在树上,看着司徒情在漫天暗器之中进退自如,那些唐门暗卫根本就奈何不了他,摸了摸胸口,感叹不已,要知道司徒情的年纪并不比他大多少。 有不少暗卫看到司徒情放下了唐靖,便试图脱身上树,司徒情似乎也早有预料,便站在大树的四周,一掌一个,就如切菜砍瓜一般。 唐靖看着场中战况,微微有些纳罕,来的这些唐门暗卫虽然各个身法内功都是一流,但使暗器的手法却着实不太精湛。 按道理来说,大长老那一派的弟子应该更精于暗器才对…… 正在唐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忽然瞥到石台的边缘跃上了一个黑衣男子,那人身形极其敏捷,瞬息之间便几个纵跃到了司徒情身后五尺之内。 司徒情也并非没有察觉,脚下一转便猛地一掌拍出,而奇怪的是,那男子不进反退,脸上还露出几分诡异的笑容。 就在下一秒,唐靖看到了男子右手的动作,他下意识的一声大呼‘小心’,便纵身从树顶上扑了下去。 男子那一招叫做‘袖里藏花’,是唐门历代长老和大弟子才能修习的绝学,无数个细小的银质梅花镖,从袖间飞散而出,面前直径十尺的范围尽数笼罩在暗器之下,很少有人能够从镖下逃脱。 但这一招绝学早就因为过于狠辣被门主给束之高阁了,今日居然还有人能使出来。 唐靖知道司徒情中镖未必会丧命,但他比谁都清楚梅花镖的狠毒之处,因此想也不想便扑了过去。 司徒情猝不及防被唐靖扑倒在地,还滚了两滚方才停住,他后脑磕在冰凉的石板上,一阵生疼。 司徒情正欲发怒,脖颈间忽然感到一阵温热,微微一愣,司徒情便醒悟到这是唐靖的血。 那黑衣男子一击不中,趁着司徒情发愣的当口还欲再次偷袭,可他刚刚抬起手臂,下一秒便被司徒情一指剑气贯喉而过。 司徒情目光在月色的映照下分外清冷,唐靖神志不清地伏在他肩上,气息微弱无比,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 就在司徒情准备伸手给唐靖灌入真气之时,卓云赶到了。 远远见到满身是血的唐靖,卓云心中一惊,随手斩落两个偷袭而来的唐门暗卫的人头,便急急上前道,“教主您可有受伤?” 司徒情神情淡漠地摇了摇头,半坐起身,伸手按住唐靖的背心,将真气缓缓灌注进去。 浑厚温热的真气注入体中,唐靖体内的淤血被打通,他痛苦地咳出一口血,神情有些涣散地睁开眼。 司徒情见到唐靖清醒过来,便侧眼看他。四目相对,司徒情神情淡而清冷,唐靖有些神情恍惚地看了司徒情两秒,却又体力不支地垂下头,陷入了沉睡之中。 看着唐靖陷入昏迷中,司徒情微微有些出神,他没想到造化如此弄人,前世的仇敌在这一世第一次受重伤居然是为了自己。 还是说回到了五年之前,真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呢…… 第4章 美人 “教主,山下的暗卫都清理干净了,有几个投诚的被我抓了起来,您看要如何处置。”卓云再次拱手出声,打断了司徒情的沉思。 而司徒情就这么静静让唐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输送真气,对卓云的话恍若无闻。 这下子,卓云自己倒觉得尴尬了起来,他忍不住偷偷瞥向司徒情揽住唐靖的那只手,心里觉得异常不可思议。 过了许久,司徒情探着唐靖的脉息似乎已经没有了风险,方才抬起头,此刻司徒情瞳孔里只有清清冷冷的月光,这让卓云看得有些心惊。 许久,卓云方才听到司徒情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都杀了。” 末了司徒情走过来,把唐靖交给卓云扶住,自己负手而去。 · 唐靖醒来的时候是个晌午,日光正好,一缕缕从竹帘中透进来洒在他脸上,温和而舒适。 唐靖微微眯了眯眼,等适应了眼前的环境他才发觉,自己竟然是睡在司徒情的房中。 挡了一次暗器就有这样的好处,唐靖忽然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然而等他稍微抬手动了一动,那丝丝缕缕钻入肺腑的疼痛感又让唐靖愁眉苦脸地觉得挡暗器这件事并不划算。 袖里藏花所用的梅花镖皆是特制,每片花瓣乃至花蕊都锋利无比,在高速旋转中打入人体就会这么绞着肉钻进去,若是暗器使用者内功高强,那暗器便可以直接搅碎中暗器者的五脏六腑,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还好那日偷袭的黑衣人学得不甚到家,暗器虽然确实打进了唐靖体中,但并未危及性命。 唐靖咬牙忍痛翻身坐了起来,伸展了一下手脚,摸了摸身上被包扎的伤口,决定出门活动一下筋骨。 山中空气永远都是带着草木的清香味,异常舒心,唐靖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忽然一道青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到了他面前,知道是卓云,唐靖也没大惊小怪,就停下脚步站定,看他要说什么。 卓云今天没有束发,额头上勒了一条天青色的绸缎抹额,衣裳也是宽袍大袖,趁着他清秀的眉眼,倒有几分书生气。 他这会看唐靖的眼色比之往常好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也和善了不少,“你伤还没完全好,不宜走动。” 唐靖打量了一下卓云的装束,看着他那张还有些青涩的脸,淡淡笑了笑,“多谢左护法关心。” 卓云老成的点了点头,又吩咐道,“这几日教主闭关修炼,你就住在这里,等你伤好了,教主就会送你回唐门。” 唐靖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一动,道,“教主要亲自送我?” 卓云似乎对这件事很有意见,闻言便冷冷看了唐靖一眼,道:“本来是我送,可教主觉得你这人奸诈狡猾,诡计多端,所以还是打算亲自出手。” 唐靖把那些贬损他的话都当左耳旁风一般忽略不听,只听到最后一句,于是便满眼笑意地拱拱手,道:“那就多谢教主抬爱了。” 卓云再次冷冷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拂袖离去了。 看着卓云离开的背影,唐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心想这个小护法还挺关心司徒情的嘛。 · 司徒情说是闭关,却真的像闭关一样,几日以来唐靖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送饭上药的都是卓云。 这样就让唐靖生出几分惦念牵挂的忧思来,偶尔也会问卓云‘教主为什么不来’‘闭关还要多久’。 每当这个时候卓云总会把他冷嘲热讽一番,及至后来,唐靖也就不问了。 这一日,唐靖实在太过无聊,又被卓云限制不能四处走动,脑筋一转,便把大门扣上,在屋子里面翻箱倒柜起来。 他知道司徒情不笨,既然把屋子让给自己住,那重要的东西一定都会随身带走,但唐靖想找的,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书柜里无非都是书,史书杂谈都有,唐靖还翻出几个司徒情之前临摹过的字帖,临摹的是整部诗经。 那字迹行云流水,苍劲有力,提笔转折之间都暗藏锋芒,颇有大家风范。 唐靖拿着字帖端详了许久,十分爱不释手,不过最后他忽然微微笑了笑,然后撕下了其中的两张悄悄藏进了怀中。 翻完了书柜,便是衣柜,衣柜里却没有衣服,只摆着几瓶药物和几张包袱皮。 那些药瓶都生的一个模样,除了瓶塞的颜色不同,其他地方别无二致。唐靖把药瓶拿在手中掂了掂,又打开看了看,无法确定是□□还是其他,最终也只有默默放下了。 “你在干什么?”淡淡的声音很不巧就在这时从窗外传进来。 唐靖心中微微一惊,立刻便收回手,然后笑眯眯地转过身,伸了个懒腰,道,“随便走走,走走。” 司徒情看破不说破,他也确实早已把有用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所以无论唐靖怎么找,都找不到太有用的东西。 静静在窗外站了一会,司徒情道,“午时上路,你要收拾什么就尽快,我不喜欢等人。” 上路? 唐靖微微一愣,想要问点什么,可窗外此刻却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了司徒情的影子,只余下斑驳的树影投射在窗框下缓缓摇曳着。 跑的真快呀,唐靖摸了摸鼻子,稍稍有些落寞。 然后唐靖便走到了窗台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户,果不其然,那个已经完全干枯了的花环仍旧原样摆放在那里,没有丝毫变化。 微微出了一口气,唐靖将花环从窗台上取下来,然后顺手扔了出去。 · 午时 停云峰下 唐靖目光敏锐,远远地就看到了那辆停在竹林边的小路旁,颜色不甚起眼的马车。 卓云背对着唐靖,立在车边,似乎是在跟车夫交代着什么。 司徒情……应当是在车里? 唐靖走到跟前,便见到卓云抬手正对着那个车夫比划,他心下一动便知道这个车夫是个聋哑人,武林中为了不泄露秘密,经常会用这种车夫,老实本分,嘴巴也天生紧。 见到唐靖来了,卓云神色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道,“教主在车上,你赶快进去,马上就出发了。” 唐靖对于卓云的不客气并没有觉得不舒服,只是一想到能见到司徒情,他心情就莫名愉悦起来,倒也说不上为什么,勉强可以说是——美人养眼? 这么想着,唐靖便一步踏上了马车,然后抬手掀开了竹帘。 只一眼,唐靖便愣住了。 这马车从外面看来并无特别之处,也就稍稍比平常马车大了些,然而内里布置之华丽精美却不输皇宫内苑。 上好的银狐皮,细软轻柔,一寸一金都嫌便宜,现在就这么不要钱一般铺满了整个马车底板乃至内壁。 一边一张矮榻,榻上放着极其轻软的丝绸被褥,还有柔软的羽毛枕头,正中央一张红木小几,上面放置着的金狻猊正在吞吐着袅袅的烟雾,还有白瓷茶具一副,看那质地都可媲美羊脂白玉了。 不过这些都还是次要的,重要的右边那张塌上斜斜靠着马车壁板的男子。 司徒情今日一改常态,穿了一件流云暗纹的黑色丝质长袍,长发皆未束起,就这么如流瀑一般静静散在身侧,其间隐约或有光华流转。 他左手卷着一卷书,右手支乩微微抵在左腮下,静静垂着眼,神情淡然间略有慵懒。 长袍的袖摆或许是太过宽大,司徒情拿着书的那只手一半都露在了外面,唐靖一眼瞥见那微微凸显着骨节的白皙手腕,忽然胸口就生出几分莫名的躁动来。 听到竹帘声响,司徒情略略抬眼一扫,淡琥珀色的瞳仁里在并不光亮的车里淬出几分光晕,然后他便收回眼,淡淡道,“你的位置在那边。” 司徒情这句话其实不太用说,马车里的陈设足够一目了然,但他说这句话,唐靖听着却隐隐有几分划清界限的意味。 不过唐靖一向脸皮厚,权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只微微一笑,便两步跳到了对面的塌上盘膝坐好。 马车开始行进了,唐靖坐在塌上摇摇晃晃,对面便是司徒情。 司徒情只是垂着眼看书,一副八风不动我自如山的模样,却更是挠的唐靖心痒痒。 唐靖一向喜欢挑战不可能的事物,这样给他带来极大的成就感,而司徒情若即若离的态度更是让唐靖心里起了撩拨的。 不过唐靖也看出来司徒情不喜欢卖乖耍巧的性格,于是他眼珠子转了转,最后故作无意的从怀里将追魂针的针匣给掏了出来。 追魂针的针匣制作极为精巧,便是花纹也雕刻地如同工艺品一般,唐靖掏出来端详了片刻,自己也有些出神了。 据说当年追魂针匣之所以被损毁就是因为它杀伤力太大。 当时处于暗器射程外围的一名武林高手被追魂针仍是被其所伤一臂,见到四周同僚的惨状,那名武林高手是拼着性命朝追魂针针匣劈了一刀,从此针匣一角便出现了一道极长的裂纹,任之后的唐门长老们如何绞尽脑汁也无法修复。 看着针匣侧面那一道裂纹,唐靖微微有些出神,他一面在心中感慨追魂针制作之精妙一面又感到惋惜和庆幸,惋惜这等暗器再无重现天日之时,庆幸这世上会少了很多无辜丧命追魂针下的亡魂。 而就在唐靖沉思之时,一只修长骨感的手忽然伸到了他的面前。 唐沉微微一愣,抬头便看到司徒情静静地看着他手中追魂针的针匣。 计谋奏效,唐靖勾了勾唇角,却故作不解地问道:“教主有何事吩咐?” 司徒情也不跟他拐弯抹角,径直淡淡道:“追魂针。”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唐靖却也不好再端什么架子,淡淡笑了笑,便抬手把针匣递了过去,本来他就是想跟司徒情多说两句话而已。 针匣递过去,司徒情伸手来接,唐靖抬眼便看见那白皙的手背上那隐隐约约的青色血脉,而且那手指修长,形态极为好看。 就在两只手交接的瞬间,唐靖忽然忍不住伸出手指略略在那白皙的指尖上碰了一碰,只是轻轻一碰,微凉的触感就已经让唐靖心旌荡漾不止。 可下一秒那手指便迅速的翻转过来朝着唐靖的手腕一弹。 “唔……” 唐靖猝不及防的痛呼出声,揣着手腕痛苦地低下了头,司徒情出手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酸麻胀痛的感觉一直从手腕传到手肘和指尖,唐靖半条胳膊都麻了半天才缓缓有了知觉,最后他渐渐恢复过来,忍不住有些怨艾地回头偷偷看了一眼司徒情的方向。 然后唐靖就瞥见司徒情垂着眼,对着刚点起的烛火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的针匣,面上似乎微有几分笑意。 第5章 心绪 只是看到司徒情那疑似笑意的神情,唐靖便迅速忘记了自己方才那么一点点抱怨的小情绪,托着腮,开始欣赏美人。 司徒情即便再镇定,也受不住唐靖这样毫无遮掩的目光,半晌,他冷冷回过眼,道:“看够了吗?” 唐靖毫不避讳地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道:“美人自然是——” 咚—— 追魂针的针匣就这么擦着唐靖的脸颊深深□□了他身旁的车壁中,唐靖沉默两秒,伸手将追魂针的针匣从板壁上拔了出来。 抿着嘴唇,就此噤声。 叉手垫在脑后,唐靖百无聊赖地仰躺在自己软塌上,静静看着头顶华丽的壁板发呆。 他猜不太透司徒情,有些挫败。 明明前一秒给人是可以亲近的距离,但下一秒就突然冷冽起来,唐靖一度怀疑司徒情是不是有洁癖,但又觉得不像,毕竟停云峰上的那个石台每天也并没有人打扫,司徒情也就那么坐了。 往深里说,两人本来也只是利害关系,可司徒情却屡次手下留情,这让唐靖不得不生出几分不必要的遐思来。 尤其是——任由自己吃掉他的午膳,让自己睡他的房间,独自一人送自己回唐门。 怎么想都觉得万分暧昧。 可唐靖却着实揣测错了司徒情的心态。 司徒情从始至终都以为唐靖服下了五绝散,所以他认为唐靖这辈子都已经是攥在自己的手心了,加上唐靖为他挡的那一次暗器,这便让司徒情略略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因为五绝散的药力,司徒情比任何人都清楚。 唐靖上辈子这么对付他,他这辈子就以牙还牙,即便是自己错了,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司徒情也就安然以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是死过一次的人。 而司徒情也确实很想要追魂针这样一个等同于同归于尽的暗器。 前世他被五绝散控制,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杀死唐靖,可最终却被唐靖一剑穿心,临死前的无助感和失力感让司徒情留下了极其深刻的阴影。 所以重来一世,司徒情也要给自己留张底牌,追魂针无疑是个上佳的选择。 原本司徒情以为处理唐靖会很棘手,可现在观察看来,五年前的唐靖虽然有点小聪明,但也绝不算老奸巨猾之流。更有意思的是——唐靖似乎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暧昧。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司徒情便略略放手去试了一试,果然,唐靖一见钩便咬,丝毫没有犹疑。 这一点,让司徒情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感。 想到这里,司徒情便略略侧过头,静静看了一眼对面塌上躺着的唐靖。 此时的唐靖依然带着几分少年心性,自己取了袖箭出来,一边拿到眼前打磨,一边在嘴里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儿,并没有注意到司徒情投射而来的目光。 又或者说,唐靖压根就没想过司徒情会看他。 仰着头的唐靖侧面的五官看起来异常立体,挺拔的鼻梁,斜飞入鬓的剑眉,长睫并不浓密但根根清秀分明,还有因为年龄青涩显得略尖但线条仍旧优美的下颌。 司徒情只看了两秒。 他收回眼的时候便静静想,这个时候的唐靖,似乎只有十九岁。 五年,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么? · 晚膳是卓云准备好的面点和各色小食,唐靖喜辣,所以看着那些精致的甜食便自己没了胃口,苦哈哈的一张脸杵在那,分明就是在抱怨。 司徒情自己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地吃完了自己的部分,最后他喝了一口清茶,漱完口,擦了嘴,翻身回到塌上。 唐靖自己对着那桌甜食看了一会,觉得抱怨无益,最终他便低头捡了几块吃了。 司徒情一开始是觉得唐靖这种小孩子脾气还挺有意思,便拿了书遮了脸,静静地看唐靖的后续,而在看到唐靖最终捡的几样甜食全是自己刚才吃过的时候,司徒情目光有些变化了。 最终司徒情拿着书卷翻了两页,忽然淡淡道:“想睡了就熄灯。” 唐靖闻言微微一愣,抬头,看到的却是司徒情被书卷挡住了半边,神情淡漠的侧脸。 而很快,唐靖便笑了笑,收回手擦了擦,道:“好。” 唐靖自己默默坐了一会,喝了茶,便将那些碗碟都收拾了起来,有条不紊地放进卓云备好的食盒里。 司徒情自己看了一会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或是困了,便放下手,静静靠在板壁上闭着眼开始打盹。 唐靖收拾好东西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司徒情被垂下的黑发遮住了一半的侧脸,烛火昏黄的光晕让司徒情五官显得柔和且宛如隐在雾气中一般。 虽然没有笑,但那微微抿住的淡色薄唇却让唐靖忍不住生出几分旖旎的遐思。 呆呆的看了一会,唐靖忽然起身动作仓促地弯腰去吹熄了面前桌上的蜡烛。 躺在塌上的时候,唐靖心跳有些快,他还疑心自己方才异常的脸红被司徒情看见了,可事实司徒情分明就没有睁开眼。 把耳朵贴在板壁上,唐靖听见车轮子轱辘轱辘的声响和窗外的风声鸟鸣,还有……他比平常更快的心跳声。 唐靖第一次发觉,自己的爱美之心是不是有些泛滥了。 而此时,对面静悄悄躺着的人忽然缓缓睁开了眼,那眸子在黑夜里宛如琉璃,可光却是冷的。 · 翌日清晨,唐靖是被马车停下来那一瞬间的颠簸给弄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司徒情弯腰掀开帘子下了车。 唐靖刚刚定神看了两秒,帘子便无声无息地合上了。看着严丝合缝的帘子,摸摸头,唐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于是打了个哈欠便又睡了过去。 司徒情下了马车,车夫已经躬身低头立在了一边,一副温顺老实的模样。司徒情略略瞥了车夫一眼,自己解开腰间的水囊喝了一口清水,便抬手冲着车夫打了个手势。 ——我以前没见过你。 这样培养出来的车夫,在教中自有一套沟通的哑语,但与普通的哑语也不同,所以便杜绝了他们跟外人的信息交流。 车夫看到司徒情这个手势,脸色微微变了变,连忙打手势解释。 ——小人一直跟着左护法大人,这一次也是左护法抬举小人,小人才能服侍教主的。 司徒情见到车夫这个解释,不言不语地静了一会,最后他抬起手,慢慢地打了一个手势。 ——所以是卓云让你在茶里下的毒? 车夫一愣,立刻扑通一声地就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神情慌张脸色通红地拼命打手势解释着。 司徒情默默看了他一会,双指已经在袖间并拢,只需这么一指,车夫就再也没有辩解的机会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的帘子被哗啦一声掀了起来,唐靖两步从车里跳了出来,还伸了个懒腰道,“天气不错呀,教主是要散心吗——” 唐靖说完这一句,似乎才发现一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车夫,哎哟一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而司徒情这会并拢的双指已经在袖间缓缓松了开来,他静静看了唐靖一会,道:“教训下人你也要管?” 唐靖闻言,顿时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然后略带歉意的表情,最后还挠了挠头,便神情真挚地道,“抱歉抱歉,教主您继续。” 司徒情没有理会唐靖真真假假地做戏,而是扭头静静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筛糠的车夫,最后司徒情只说了一个字。 “滚。” 司徒情没说出声,但车夫却把他的嘴型看的清清楚楚,愣了一秒,猛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磕的头都破了,然后又生怕司徒情反悔似得,起身便拔足狂奔。 看着那车夫离开时惊惶却不失矫健的身形,唐靖啧了一声,眯眯眼道,“贵教果真是卧虎藏龙啊。” 回应唐靖的,是帘子唰地一声掀开又落下的动静。 唐靖闻声一愣,扭头看了一眼那还在空中缓缓摇动的帘子,然后在原地沉默了一会,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发愁。 茶水中有毒的事,唐靖和司徒情心照不宣。 方才确实是唐靖不希望看到司徒情出手杀人才演了那一出,而等司徒情如唐靖所愿,放走了那个车夫,唐靖却反而高兴不起来了。 他高兴不起来的是——司徒情生气了。 唐靖一面微妙地因为司徒情隐晦地听从了自己的意见而沾沾自喜,一面又因为司徒情末后的态度而发愁,他心情复杂的要命,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发闷,郁躁无比。 唐靖自己都没发现,他对于司徒情的态度,已经产生了一些细微却异常的变动。 不再单纯是为了‘调戏美人’了。 第6章 相处 马车快速而平稳地朝前行进着,午间的阳光还是有几分浓烈的,唐靖一只手握着马鞭,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 马车外面没有软垫,没有遮挡的地方,还要时时看着路况驱赶骏马,实在不是个轻松的差事。 但唐靖不得不做,因为无论如何都没有让司徒情驾车的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路面扑起的灰尘太大,还是唐靖胸口的伤没好完全,亦或是两者都有。赶了两个时辰的马车,唐靖便觉得胸口翻涌起了一股血腥气,喉咙也开始发痒。 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一点,后来就变成一阵阵的。 唐靖到最后便免不了握拳挡在嘴前低低地咳嗽几声,不然实在是有些忍受不了。 唐靖咳了几声,自己伸手抚了抚胸口,正想从怀里掏出一点润嗓止咳的丸药来吃,忽然身后的车帘就被掀开了。 药瓶才刚掏出来,唐靖有些慌忙地回头,便看到司徒情平静自若的脸。 唐靖愣了两秒,咳了一声,正准备打招呼。就见到司徒情撩起衣摆,身姿潇洒地一个翻身跃到了另一边的车辕旁,然后伸手拉过缰绳,自顾自地驾起了马车。 唐靖握着药瓶晃神了一会,便听到司徒情目不斜视地淡淡道:“进去。” 唐靖其实想开口推辞一下,但看着司徒情静静驾着马车神情从容的侧脸,还有那被长风吹起的衣摆和额发,他忽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胸口被哽住的地方似乎塌陷了下去。 最后唐靖长长松了一口气,低低说了一声‘多谢’,便默默起身掀开帘子转进了车里。 唐靖在转进马车的时候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还悄悄扭头朝司徒情驾车的方向瞥了一眼。 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司徒情并无转顾,但让他微微有些欣慰的是司徒情坦然且有些……甘之如饴的模样。 最后那一点纯属唐靖自己脑补,可只是这么一点脑补,都让他心里洋溢满了虚妄的幸福感。 躺在马车里,唐靖没有吃药,而是自己按着胸口静静听着自己有点迅速的心跳。 某些情绪,在悄悄萌芽。 · 司徒情方才,确实是动了恻隐之心。 但之前车夫的事,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如同往常一般摆摆架子而已。 对于司徒情来说,那样的小角色是死也好活也好,都无足轻重,但唐靖不想车夫死,司徒情也就索性顺水推舟做了个无谓的人情。 现在的司徒情,已经不是什么小事就能触怒的人了。 至于为什么要亲自送唐靖回唐门,答案很简单,司徒情现在没法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而现实也给了他证明。 卓云想要唐靖死,因为那毒对自己根本没有效果。 虽然司徒情不明白现在卓云会跟唐靖有什么瓜葛,但那毒确实是卓云下的。 就在司徒情静静思索着,五年前卓云究竟经历过了哪些事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接着帘子也被掀了起来,唐靖探着头道,“时间不早了,我去弄点野味,教主你自己小心。” “去吧。” 唐靖原本以为司徒情要么直接忽视自己,要么爱答不理,没想到司徒情会这么平平静静地回答一个‘去吧’。 就反而让唐靖有些不知如何接话了。 但唐靖目光动了动,很快便笑道:“教主有什么想吃的?鱼?野兔?还是山鸡?” 而这回司徒情淡淡瞥了唐靖一眼,便别过了头去。 唐靖又碰了一鼻子灰。 然而有答复就是好的,所以唐靖还是高高兴兴地下了车,去抓野味了。 最后唐靖抓来了三条鱼,一只野兔,估摸着这些也够他跟司徒情两人的分量,唐靖也不想让司徒情就等,便欢欢喜喜地提着野味回去了。 生火,烤鱼,烤野兔。 干燥的树枝在篝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唐靖专心致志地转动着树枝上串起来的鱼和兔子,一边烤一边往上撒一些唐门秘制的调味香料和细盐。 油脂渐渐地从肉的表面渗了出来,伴随着的是让人馋涎欲滴的鲜美香味。 司徒情坐在车里都闻见了烤兔肉的香气。 人人都说魔教中人骄奢淫逸,基本过的就是商纣王那样酒池肉林般的日子,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如果是在总教,司徒情平日里吃的就还算不错,可一旦外出修行,便过的跟苦行僧没什么两样。 因为司徒情性子多疑,能用敢用之人唯有卓云,而卓云偏偏不怎么会做菜。司徒情虽然偶尔也想吃些好的,但他也觉得很难想象卓云去杀鸡杀鱼的模样,所以只有默默将就了。 而唐靖烤的这兔肉的香气,倒似乎比司徒情往日在总教里吃的那些山珍海味还诱人些,所以司徒情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起身下了车。 唐靖正盘着腿坐在草地上,一边哼着蜀中小调一边转动着树枝,当他正准备伸手撕下一片肉尝尝咸淡的时候,司徒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这是兔肉?”司徒情难得语气里有了几分波动。因为魔教所住的地方兔子极少,所以司徒情平日里吃的肉类虽然多,但也并未涉及到兔子,而这也是司徒情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这么一大只兔子整个串在树枝上烤的。 唐靖陡然听到司徒情的声音,心里一惊,不由得‘啊’了一声,差点就把手里的树枝给弄翻了,不过好在他眼明手快,及时抓住了。 唐靖捻了捻被烫的手指,吹了口气,又摸了摸耳朵,便笑道:“是啊,兔肉味道很不错的,我烤肉的手艺也还不算太差,教主尝一尝?” 司徒情虽然对兔肉有些好奇,但他也不是馋嘴的人,因此也不打算吃,可这时一边的唐靖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兔子的一条大腿和胸脯上的一大块嫩肉撕了下来,然后垫着手帕给司徒情递了过来。 唐靖微笑着将兔肉递过来,眼神很是诚恳。 而就在这一刻,唐靖那微微仰着头,嘴角扬起,目光明亮的模样让司徒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前世与他纠葛极深,这一世却还没有见过的人。 就因为这个微笑,司徒情神情恍惚了一阵,最终还是默默伸手把兔肉接了过来。 唐靖的手艺确实不错,兔肉肥嫩鲜美,鱼肉鲜香可口,司徒情吃完了兔肉又吃了一条鱼,这也是他第一次在野外吃了这么多东西。 吃完了兔肉和鱼肉,唐靖把火堆熄灭,起身看了看天边那大片大片颜色绚丽的晚霞,不由得扭头皱了皱眉,道:“天色不早了,教主我们还是尽快上路吧,方才我打猎的时候发现这附近的树林里有许多毒蛇毒虫,夜间只怕不□□宁。” 司徒情正在擦手,听到这话略略沉默了一下,但随后他便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那你来驾车吧,我有点困了’说完,司徒情便转身上了车。 万万没想到司徒情居然会对自己解释,这让唐靖深深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最终唐靖默默地凝视着司徒情提步走进马车,眼中的笑意自己都掩饰不住。 估算着司徒情已经坐稳了,唐靖便跳上车辕赶车上路,马鞭一挥,骏马便扬蹄飞奔而去。 晚风吹在唐靖身上,舒适惬意,他抬头望了望天边瑰丽无比的晚霞,不由得出神一笑。 唐门并不属于名门正派倒也不算歪门邪道,一直都是中立的立场,跟魔教也没有太深的利害关系,也许……他能跟司徒情做个朋友呢? 感觉司徒情并不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 似乎,还有点温柔。 · 司徒情坐在马车里,静静躺在软塌上,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因为唐靖那个动作那个神情,让他想起了鹤归,一个他前世始终都求不得的男子。 也是那么温柔浅淡的笑,不过鹤归更淡然,唐靖更明亮耀眼些。 想到这,司徒情默默闭上了眼,不太愿意再去回想,也更不愿意再承认唐靖跟鹤归有那么一点相似的事实。 这辈子,求不得的东西,他不会再求。人生苦短,何必折磨自己。 为了不让自己的思绪继续停留在前世的情仇纠葛上,司徒情便吃了一枚安神丸,然后侧身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马车里的气氛始终有些憋闷,而司徒情也发觉,马车停下了。 司徒情目光动了动,起身掀开帘子,略略低头便看到靠在马车边打盹的唐靖。 唐靖双手抱臂斜靠在马车上,略略垂着头,神情安静闲适,嘴边还挂着一缕淡笑。 司徒情看着这样的唐靖心中微有触动,但这个念头也是稍纵即逝,很快,司徒情便轻轻跃下马车,准备吹吹风,透透气。 而就在司徒情离开身侧的那一瞬间,唐靖静静睁开了眼。 唐靖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轻微地打盹,之所以方才要装睡,也是私心里希望司徒情能够多看他一会。 显然,他失策了。 不过唐靖也没有多么失望,而是揉了揉肩膀,自己坐了起来。 夏末秋初夜间吹来的风带着几分熟热又夹杂几分萧瑟,天上的月亮圆且明亮,但却是微微晕黄色的并不通透。 司徒情静静负手立在山崖边的一棵大树下,神色淡然,衣袍带风,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也似乎只是单纯在看风景。 而唐靖左腿盘起,右腿悬空,也坐在马车边循着司徒情的目光仰头看天边的星星和月亮。 看了许久星星月亮,唐靖有点想打哈欠了,却始终没能领会出什么文人雅客所谓的意境,便收回眼继续看司徒情的背影。 这次,只是看了一会,唐靖便心有所感,然后他就低头从腰间掏出了一支短笛放到唇边悠悠吹了起来。 唐靖吹的笛曲婉转悠扬,带着三分缱绻七分怅怀,在夜空中静静地回荡着,一丝一缕一点不漏地钻进了不远处司徒情的耳中。 司徒情不知道,这是蜀人抒发相思之情的笛曲。而唐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吹这首曲子,心里只是莫名觉得应景。 司徒情闭上眼默默听了一会,心中有几分触动,他正有些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就长眉一轩,唰地拂袖转身,目光凌厉地朝身后的山崖上望去。 彼时无数身影矫健的黑衣人驾着飞鸾,顺着陡峭的山崖,从天而降。 唐靖背对着那些人,但也听清了动静,只见他眼光一闪,便提膝一跃再接一个鹞子翻身,一下子就站到了司徒情身边。 司徒情负手而立,他神色淡漠地看着那些驾着飞鸾的黑衣人,语气却带了几分稀松平常的厌恶:“又是你们唐门的人。” 唐靖听到司徒情这话,不由得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短笛,他眼神阴沉,心中有些懊恼,而更多的是生气。 第7章 变故 然而此时并不是生气或是懊恼的正确时机,这次来的唐门弟子出手异常狠辣,且组织严密,一出手便是铺天盖地的暗器当面袭来,处处直指要害。 看到这样的情形,唐靖心中一惊,朝前一步挡在司徒情面前,再唰地一声扯出背后的鱼皮披风,长臂一搅,那些暗器便尽数被收进了披风里。 唐靖本来留了三分余力,可没想到这些暗器冲力极大,他这么一挡一收自己都没能站稳,踉跄着就后退了几步。 暗中捏了捏被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臂,唐靖心中微微生出了几分凉意。 难不成他们是想杀人? 而就在唐靖准备叫司徒情尽快离开的时候,司徒情却已经出了手。 只是当胸一指,司徒情便用凌厉的气剑杀死了一个唐门弟子,再顺手两掌拍出,那些严密防守的队形就被彻底搅乱了。 而司徒情并不恋战,打乱了那些人的步调,他便抽身而退,两个纵跃就回到了唐靖身边。 “走。”司徒情抓住了唐靖的手臂,一拂袖便拉着他纵身往山崖上飞去。 唐靖被司徒情抓住手臂,只觉得心中一暖,正准备开口,忽然就瞥见前方冲过来两名唐门弟子,而他们的手势却都是…… 袖里藏花。 同样的伎俩,第二次使出。 唐靖眉头一挑,在那两名唐门弟子还未出手之前便右手在腕间一扣,两枚袖箭激射而出,袖箭上都是淬的极强力的麻药,那两名唐门弟子顿时应声而倒。 梅花镖歪歪扭扭的射出,再无之前的锐利,唐靖和司徒情只是略一偏身子便躲了过去。 看着继续追上来的唐门弟子,唐靖微微一笑,伸手扯开背后的飞鸾,再趁机反手一把拉住司徒情将要松开的手腕,提步便往山崖上一跃。 飞鸾在风中展开双翼,瞬间便窜了上去,那些唐门弟子见状也纷纷驾起飞鸾来追唐靖。只可惜唐靖本来就是飞鸾的设计者,那些唐门弟子的飞鸾自然比不上唐靖的轻巧好用。 所以唐靖只是两三步便将追来的唐门弟子们甩开了一大截 崖顶近在咫尺,唐靖略带得意地回眸一笑,却在不经意看到司徒情略有些别扭不快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些呆住了。 唐靖抿了抿嘴唇,心中甚是喜悦,他拉着司徒情的手腕两步一个翻身跃上崖顶,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一张大网忽然就兜头罩下。 猝不及防的一招,让唐靖和司徒情都没了抵挡之力,瞬间两人都被严严实实地罩在了大网之中。 乌金丝,天机网。 唐靖看着眼前那细密均匀的网眼,心一点点就凉了下去。 原来之前的都是障眼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然是在这里等着。 就在唐靖微微发呆的时候,一旁的司徒情默默地抽回了唐靖抓住的手,而司徒情似乎也知道天机网的厉害所在,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 唐靖蓦然回神,他扭头看了一眼身侧司徒情淡然却冷漠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一紧。 下一秒唐靖便心一横,一步踏了出去,站在网中冷声道:“你们要的东西我交给你们,魔教教主跟此事无关,你们要放他离开,否则,休想我把东西交出来。” 司徒情没料到唐靖会说这种话,随即脸上便微微显出几分诧异的神色,但很快,他便恢复了淡漠的模样,静静地看着场中的变化。 唐靖这句话说完,山崖后面便响起几声落地的声音,想来是那些追捕的唐门弟子赶了上来。 唐靖微微皱眉,正在犹豫要不要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的时候,那些唐门弟子却都整齐划一地走上前来,然后齐刷刷地对着唐靖跪了下来。 看着那几个唐门弟子恭敬低头的后背和束起的发髻,唐靖不禁退后一步,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难道…… “参见王爷!” 响亮的回答宛如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唐靖脸上。 唐靖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唐门弟子’,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正当他回过头有些求助般地看向一旁的司徒情,结巴着正准备解释的时候。 他对上了一个再冰冷不过,再讽刺不过的眼神。 “好手段,好计谋。”司徒情毫无表情地淡淡道。 唐靖不明白,他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你听我说——”唐靖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而唐靖话音还未落,司徒情便出手了。 他猛地拔出唐靖腰间一直悬着的那支短笛,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它捅进了唐靖的小腹。 未说完的话被尽数堵住,唐靖只感到腹间一阵剧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司徒情,而司徒情回应他的,却是一个讽刺的微笑。 唐靖神情有些恍惚地低下头,便看到了那只紧紧握着短笛的白皙骨感的手,鲜血一滴滴地从顺着短笛淌了出来,也沾在那苍白的手上…… 最终唐靖很努力地抬起头,他想说话,但又说不出来,虽然他被司徒情那厌恶的眼神刺地很痛,但他仍旧竭力对司徒情挤出了一个微笑。 被人误会真的很难受。 尤其是,自己有好感的人…… 下一秒,冲上来的唐门弟子便粗暴且迅速地将两人分了开来。 即便是如此,唐靖仍旧一直努力地去看司徒情的眼神,但即使到最后他也没有看到类似于原谅和理解的目光,很快他便迷迷糊糊地倒了下去,在世界漆黑一片之际,最后一秒,他想起的,还是司徒情最后那个眼神。 那么冷,那么漠然。 此时,司徒情静静立在那,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唐门弟子扶起昏迷不醒的唐靖给他输送真气,有血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下,染红了他长长的衣摆。 · 司徒情在被那些所谓的唐门弟子又推又搡地赶进地牢的时候,就静静地想:自己为什么两世都栽在了这一个人手上。 果然还是自己心太软,那人太会演了吗? 地牢的环境并没有太好,但也不算太差,石板上铺着一床被褥,虽然只是粗麻布的,但也还算干净整洁。 高高的墙壁上开了一扇小窗,应当是用来透气的,因此地牢里的空气也不算太恶心。 令司徒情奇怪的是,那些‘唐门弟子’并没有追究自己打伤唐靖的过失,只是将自己押进了牢房,关上了牢门便嘻嘻哈哈径直离开了。 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乌金镣铐,司徒情默默走到石床前坐了下来,他心里很平静,只是偶尔会想,卓云什么时候会找来。 他也没有傻到完全不给自己留退路的地步。 折腾了一宿,司徒情也有些困了,他默默闭上眼,准备休息一会。 可是他一闭上眼,眼前便全是唐靖最后给他的那个苍白而脆弱的微笑。 司徒情不敢承认,他从唐靖倒下的那一瞬间起便一直在强装镇定,强装冷漠;司徒情更不敢承认,他有些相信唐靖是无辜的。 就连那看似绝情的一刺,虽然够狠,但并不致命,现在细细一想,司徒情才发觉自己是早就心软了。 真的是那个人太会演了吗? 司徒情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努力想使自己清醒一点,然而刺痛,却让他更清晰地记起了那时候的情形。 唐靖有着一双跟鹤归极其相似的干净的眸子,司徒情无论如何都不觉得有着那种眸子的人会说谎。 所以最终司徒情还是放弃了,他默默仰头靠在了石壁上,一只手遮住了眼睛,静静地想——也许唐靖就真的是他的克星吧。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 · 唐靖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又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微微一动就能感受到腹部传来的刺痛感。 这隐隐的痛感让唐靖瞬间便想到司徒情那时绝情的一刺,心里顿时又苦又涩,不是滋味。 只是唐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伪装成唐门弟子来截住自己跟司徒情? 要知道,他这个闲散王爷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京城,更别说见过当今圣上了。 是的,唐靖有一重看起来非常显赫,但事实上没什么用的身份——先皇的十三子,现在的端王。 然而先皇的子嗣太多,唐靖又是先皇在微服出巡游山玩水时跟一位唐门女弟子所生,那唐门女弟子还因此受到重责。 一场露水情缘,先皇没有当真,唐靖自然也就得不到多大的宠爱,连进宫的机会都省了,每日也没有什么人来陪他玩,只有母亲会教他一些武功和制作暗器的方法来排解烦闷。 而就在唐靖十一岁那年,先皇暴毙,其他几个对当今皇上有威胁的皇子们也都被除去,反倒是一向被冷落的唐靖幸存下来。 更好笑的是,当今皇上为了掩饰自己杀兄的罪名,营造出一种兄弟和睦的氛围,还特意找到唐靖,封了他一个端王。 闲散王爷,闲散王爷,顾名思义就是不用上朝不用关心国家大事,每天只需要看花遛鸟的王爷。 无权无势,只担一个虚名。 皇上不管唐靖,唐靖也就不在乎这些,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在唐门度过,只是偶尔有节日庆典需要他出场,他才会去应个场面。 之前唐门掌门和长老们也都想着是不是能从唐靖的身份上获取些许好处,但后来发现唐靖这个王爷的名头是在是太空,也就都渐渐淡忘了这回事,把唐靖当做了一个普通弟子来看待。 前些时日,唐靖的皇上兄长倒是为了追魂针的事召见过他一次,唐靖答应过会帮他斡旋,之后两人便也疏于联络了。 难道这次也是为了追魂针? 第8章 秘笈 唐靖心中疑云重重,只想尽快把事情弄明白,而他更担心的是——司徒情现在怎么样了? 一想到这,唐靖便忍痛咬牙坐起了身来,对着门外唤了两声。 很快门外的帘子便‘哗’的一响,然后一个穿着红色裙子,苹果脸的丫鬟就这么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她一见唐靖起了身,吓得立刻走过去扶住了唐靖,语气关切地道:“王爷有什么事要吩咐?您身上有伤,太医让静养,可不要再挪动了。” 说话间她便想扶唐靖躺下。 唐靖虽然一年不回几趟王府,但也清清楚楚明白府中的规矩,自己的贴身丫鬟一直都是一个文静瘦弱的小姑娘,而眼前这个快言快语,行事利落的红衣小姑娘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稍稍思忖片刻,唐靖便心中明了,他靠到床沿上,问道:“你是皇兄派来的人?” 对于昨日之事,唐靖其实已经有了猜测,既然涉及到皇家,便再没有别人有这个手段和能耐。 果不其然,红衣小丫鬟一听唐靖这话,便对着唐靖伶伶俐俐地作了个揖,随后笑道:“王爷好聪明,奴婢确实是奉皇上之命来伺候王爷的。” 唐靖闻言微微一笑,下一句话却是,“皇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人性格古怪,不习惯由旁人伺候,还是劳烦你还是把我的丫头找来吧。” 红衣小丫鬟本来看见唐靖笑吟吟的,只当是个好糊弄的主,结果唐靖却这么来了一句,她脸色立刻就变了。 迟疑了半晌,红衣小丫鬟道:“皇上吩咐过,王爷的伤太过严重,怕府上的下人伺候不好,才特意让我来的。” 这话一听便是托词,唐靖听了也并不言语,只是勾了勾唇角,然后径直便要翻身下床。 唐靖自己也有点逞能,下床时动静过大,让他腰间伤口撕裂了些许,顿时疼的他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么一来,红衣小丫鬟可是吓坏了,连忙伸手去扶,可又怕动手间碰到唐靖的伤口,一时间两人乱成一团。 而就在这时,一个沉稳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十三弟,皇兄来看你了,身子恢复得可还好?” 唐靖和红衣小丫鬟闻言俱是一愣,唐靖被搀扶着直起了身,然后他便看着他一身玄色绣金龙图腾华服的楚怀景从门外稳步迈了进来。 唐靖见状目光动了动,起身便要下拜,却被楚怀景抢先一步扶住了手臂。 “兄弟之间不必拘礼,怀砚你何必见外呢。”说着,楚怀景便淡笑着摆了摆手,一旁的红衣小丫鬟立刻知趣地低头退了下去。 一时间,屋中寂静,只剩下了唐靖和皇上。 唐靖微微咳嗽了两声,看了两眼自己的这位皇兄,只觉得几月不见,楚怀景又神采飞扬,威严俊朗了许多。 当今皇上姓楚名怀景,在先皇的众多子嗣中排行第五,而唐靖则排行第十三,并且唐靖原本的姓名也不是这个,而是——楚怀砚。 不过唐靖自己觉得楚怀砚这个名字太过于温柔秀气不适合自己,所以在不是王爷身份的时候,从来不用。 楚怀景微微端详了唐靖片刻,便笑道:“脸色有些白,不过我看你精神还好,应该过几天就能大好了。” 唐靖谢过了楚怀景,又想到司徒情的事,目光动了动,微笑着不动声色地道:“皇兄要抓司徒情也该提前告诉我一声,他那一出手,差点没要了我半条命。” 唐靖说出这句话,对面的楚怀景神色一变,微微顿了顿,最后方才略带歉意地答道:“此事是皇兄欠了考虑,皇兄也是有苦衷的。” 唐靖闻言心中一动,楚怀景这话分明就是承认了他确实要抓司徒情的事实。 心里有了数,唐靖便眯了眯眼,表面上却故作好奇笑了笑道:“皇兄抓他有什么用处?魔教这些年来也并没有骚扰朝廷,皇兄何必做这无用功呢?” 楚怀景听到唐靖这话,默默笑了笑,淡淡道:“不过是为了一本秘笈,听说魔教有一门功法修炼之后能够延长人的寿数,皇兄对此有些心动罢了。” “寿数?”唐靖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他知道楚怀景不是迷信之人,这个理由显然有些扯淡,但楚怀景说了,他也无法否认,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尽量不经意地问道:“那皇兄预备怎么办?” 楚怀景听了唐靖这话,静了静,忽然微微一笑道:“这些日子我看你跟他相处还算和睦,皇兄想此事不如交给你去办?你以为如何?” 唐靖闻言心中一惊,楚怀景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于是他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楚怀景,可楚怀景笑意吟吟的样子却让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沉默两秒,唐靖心想不如赌一把,于是勾勾嘴角,不动声色地顺水推舟道:“好啊,皇兄吩咐的事我自然会办好,只是我有些担心,万一他再捅我一次怎么办?” 楚怀景闻言一笑:“他手脚上俱铐上了乌金手铐,想必也挣脱不开。” 听着楚怀景这话,唐靖抿了抿嘴唇,心里已经有了底,于是便微微笑着试探道:“皇兄不如干脆废了他的武功?这样我也方便行事。” 楚怀景大概没料到唐靖会这么说,愣了愣,半晌他哑然失笑,摇摇头道:“这倒不必,我只要秘笈,不想伤人性命,若是为此惹了魔教,就因小失大了。” 明白了楚怀景的立场,唐靖微微松了口气,知道楚怀景大约还是忌惮魔教的势力,不敢做得太绝,司徒情应该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不过同时他心中也生出几片疑云。 什么样的秘笈值得楚怀景这样兴师动众? 看着唐靖皱眉的模样,楚怀景淡淡一笑,招招手,道:“你且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唐靖目光动了动,闻言便低身凑了过去。 楚怀景如此这般给唐靖讲解了一番,末了坐起身笑道:“一切可都劳烦怀砚你了。” 唐靖在这期间脸色多次变化,心中惊疑不定,直到楚怀景直起身,过了半晌,唐靖方才默默点了点头。 唐靖对楚怀景说的一番话多有顾虑和猜疑,但表面上却故作出一副云淡风轻不关己时的样子。而且唐靖看得出来楚怀景对自己仍是有所保留,既然楚怀景不愿多说,唐靖也就没有再问,他也怕自己露出破绽,对司徒情不利。 而楚怀景扶着唐靖坐好之后,又淡笑着跟唐靖寒暄了一会,说了几句体己话,便称宫里有事,先行离去了。 唐靖坐在床边,看着楚怀景离开的身影,眉头拧成了一团。 若真如楚怀景所说,司徒情的麻烦不小。 · 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狱卒提着食盒给司徒情送来几盘饭菜,司徒情远远看了一眼,两荤一素,米饭看起来很干净新鲜,还有一壶米酒,一个洁净的白瓷酒杯。 他的待遇似乎还不错。 不过司徒情是没有打算吃这些东西的,因为他估算着或许明天夜间卓云就能赶到了。 这两日每日都有人来打扫,被褥也会换新的,司徒情猜不太透唐靖的目的,是打算先给点糖再捅一刀? 不过既然已经暴露了,为什么不直接说出目的来,彼此也痛快。 司徒情甚至有几次想叫狱卒带唐靖过来,他要当面问清楚,可后来他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总觉得不能让唐靖以为自己把他看得太重。 忽然,司徒情目光动了动,下一秒他便有些懊恼地垂下头,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真是头痛……他居然不知不觉地将思绪转移到了唐靖的身上…… 就在司徒情准备练功,以求摒除杂念的时候,一个脚步声远远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唐靖? 司徒情蓦然睁开眼,在停云峰的那几日,唐靖总喜欢偷看他弹琴或是练功,唐靖走路的声音跟别人不同,左脚轻,右脚略重,还有些拖拉。 后来司徒情发觉,是唐靖右腿上绑了暗器匣的缘故。 知道是唐靖来了,司徒情不自觉地便抬起头,但他立刻又收回了眼,扭头看向了头顶那扇高高小小的窗子。 窗外有几根树枝微微晃动,斑驳的光影洒在司徒情的白衣上,让他的思绪也不由得动荡起来。 来人确实是唐靖。在知道了司徒情被关押的位置之后,他强忍着立刻就来看司徒情冲动,硬是装作没事人一样吃好喝好还拉着管家丫鬟们逛了大半天园子,这才装作悠悠然的模样,不紧不慢地来了地牢。 这期间唐靖一直惴惴不安,想着司徒情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用刑,有没有受到他人的言语侮辱,一想,他的心中就焦躁难安。 然而这会快到牢门口了,唐靖忽然又生出几分怯意,默默顿住了脚步。 他害怕司徒情会对他冷眼相待,而更糟糕的是他还没想出什么好的解释来。 唐靖的脚步声忽然停住,自然也传到了司徒情的耳朵里,司徒情静了一会,也忍不住略略看了一眼牢门的方向,他不知道唐靖是在搞什么鬼。 而唐靖自己站在原地,酝酿了好久的情绪,这才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换了一幅懒洋洋的笑容,朝关押司徒情的牢房那边走了过去。 第9章 相信 在看到那个静静立在牢房里,背对着自己的白色身影时,唐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欣慰感,方才的怯意一扫而空。 司徒情没有受伤,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举动,看样子,一切都还好。 唐靖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两步走到牢房门口,道:“教主别来无恙。” 在听到唐靖声音的那一瞬间,司徒情的心不可控制地跳了一下,他本来是不打算搭理唐靖,可听到唐靖的声音,他又忍不住冷冷地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 唐靖心中也害怕司徒情对自己爱答不理,可这会司徒情偏偏开了口,这倒让他有机可乘了。 于是唐靖目光一动,笑了笑,道:“昨夜的事我替皇兄向你道歉,皇兄以为你是绑架我的唐门弟子,所以才命人动的手,希望你不要见怪。” 说着,唐靖没等司徒情回应,便掏出了牢门的钥匙,哗啦一声把牢门的锁给打开了。 司徒情并不是太相信唐靖的言辞,但他也猜不出唐靖的目的,只能静观其变,看看唐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把戏。 唐靖将牢门吱呀一声推开,然后微微笑道:“教主你不出来么?” 司徒情负手冷笑:“你有什么目的就直说,我不喜欢绕弯子。” 唐靖站在那,听到司徒情这句话,心中不由得一凉,又觉得异常不忿。 他静静看了司徒情的背影一会,忽然低头笑了笑,道:“若我说,我跟教主相处了这几日,很欣赏教主的风采,想亲近教主,教主你会想杀了我吗?” 是司徒情那句‘你有什么目的’激到了唐靖,他才忍不住说出这些话,便是唐靖自己,都被自己的话惊了一惊,心绪起伏不止。 虽然唐靖说的话句句属实,发自肺腑,但就连唐靖自己这会都不敢往深处想这话内里的含义。 仅仅是被司徒情的话激中?又或者自己对司徒情仅仅只是欣赏……吗? 唐靖忍不住默默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一阵刺痛。 而此刻,地牢中一片死寂,静静立着的两人的内心却皆是惊涛骇浪,汹涌不止。 过了许久,久到唐靖都有些想要退却了,对面的司徒情忽然轻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反问道:“欣赏我?” 这句轻飘飘的反问里唐靖听出了不屑,轻蔑等诸多情绪,这让他有些无地自容,就在唐靖勉强笑了笑,准备把话敷衍过去的时候,司徒情忽然又淡淡开了口。 “要我相信你的话,你就证明给我看。” 唐靖本来以为毫无希望,这会听到司徒情的话却似看到了一线光明一般,忙道:“你要我怎么证明?” 司徒情轻笑一声:“我们教中有一味药,名唤‘傀儡’,服下之后,服药者便会对施药者言听计从,无所不应。既然你说你欣赏我,可敢不敢为我做到这一步?” 唐靖一听司徒情这话,便知道司徒情是有意挑衅,可他沉吟了片刻,仍是正色道:“我还有未了的心愿,而教主此举同要了我的性命没什么两样,恕我难以从命。” 司徒情闻言便想出语嘲讽,却听到唐靖继续淡淡道:“不过教主若是想出气,我可以让教主再捅我一刀,只要我不死,只要教主解气,教主怎么对我都可以。” 没想到唐靖会说出这一番话,司徒情目光动了动,神情有些复杂,一时间却是无言以对。 而唐靖却真是如同打定主意一般,默默从靴筒处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然后默默走到司徒情身前,将匕首递了出去。 这是两人在遭到暗算之后,第一次面对面,目光相接。 司徒情目光冷漠,而唐靖那双眼却是坦荡澄明。 唐靖默默抿着嘴唇,看着眼前的司徒情,心中忐忑不止,却也有几分期待。 看着唐靖的目光,司徒情有一刹那险些动容,他甚至生出了几分就此彻底原谅唐靖的想法。 因为那双眸子里映出来的一切都是那么干净,那么坦然。 最终司徒情漠然别过眼,没有再看唐靖,淡淡道:“你不必耍花样了,我不会再信你。” 司徒情别过眼的那一瞬间,唐靖眼中显出几分喜色,但司徒情的这一句话又彻底将他打入了冰窟里。 不过好在唐靖知道司徒情向来口不对心,于是便强忍着心中的落寞,收回了匕首,默默笑了笑道:“那便多谢教主不追究之恩。” 司徒情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看着远处不知道哪个角落,而唐靖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也不知道两人相对沉默了多久,司徒情心中烦躁,忍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氛围,便冷冷道:“既然没话说,你可以走了。” 唐靖听到这句话,又看到司徒情略显不悦的神情,心中憋屈,忽然就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然后他便闪电般出了手。 司徒情听到脑后的风声,警觉回头,便清清楚楚地看到唐靖想要点自己的昏睡穴,然而司徒情手脚皆被缚住,行动范围有限,即便是出了手也没能挡住唐靖。 所以最终司徒情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唐靖点中昏睡穴,然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唐靖默默叹了口气,眼明手快地伸手轻轻搂住司徒情倒下去的身子,看着司徒情即便是闭着眼都略略皱起的眉头,唐靖微微有些出神。 等唐靖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好轻。 司徒情居然会这么轻。 明明跟自己身量差不多,但身子却轻得宛如女子。 愣了一会,唐靖默默收回自己的思绪,低头将司徒情拦腰抱了起来,然后一步步小心翼翼地从牢里走了出去。 · 司徒情醒来的时候是第二日的清晨,他手指略略动了动,发现自己的穴道已经被解开,但乌金手铐和脚链都仍在,想来唐靖还是害怕自己逃走了。 司徒情勾勾唇角,讽刺一笑,便自己坐起身来。 而司徒情这么一动,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默默低头,目光就落到了趴在自己身侧打盹的唐靖身上,半晌,司徒情神色有些复杂。 也没等司徒情出声,唐靖便已然被惊醒,只见他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 四目相对,唐靖还微微有些迷糊,司徒情只是跟他对视一眼便静静将目光收了回去,移向别处。 这下,唐靖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微微苦笑了一下,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便起身去唤人进来伺候洗漱。 司徒情看着门外有丫鬟端着水盆和毛巾进来,顿时便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没有洁癖,但平生却最讨厌跟别人有直接的肌肤接触,若那丫鬟真的要伺候自己…… 就在司徒情皱眉的时候,唐靖便已经走了过去,站在脸盆前拧了毛巾开始洗漱,一旁的丫鬟就给他递上皂角和青盐等物。 唐靖洗漱完毕,那丫鬟便忍不住问了一声:“王爷的绷带该换了?” 唐靖微微一愣,其实他自己都忘了这茬,倒是被丫鬟提醒了起来。 沉默两秒,唐靖目光一动,然后朝司徒情的位置悄悄看了一眼,末了他勾勾唇角,偏过头对着丫鬟笑了笑,道:“你把东西拿来,我就在这里换药。” 丫鬟领命而去,唐靖便自己端了洗漱用的残水,出门去泼了。 过了一会,丫鬟拿着绷带和金疮药返回,唐靖也回来了。 在唐靖卧室的侧面有一扇镂空的屏风,屏风旁安了一面高大的铜镜,唐靖便走到那面铜镜前将外衣脱了下来。 因为屏风角度的问题,所以司徒情这边只能看到唐靖一半的身体,另外一半隐在屏风后,若隐若现。 唐靖习武多年,宽肩细腰,肌肉精实饱满,腰部线条柔韧而优美,腹肌并不突兀却线条分明。 一旁伺候的丫鬟只是瞥了一眼便忍不住红了脸,只顾低头捧着药在一边伺候。 唐靖低头一圈圈将腰间染血的绷带解了下来,随手扔到一边丫鬟捧着的盘子上,然后拿起金疮药,一点点小心地涂在伤口周围。 因为短笛并不是利器,所以唐靖的伤口边缘极其粗糙且不平滑,这给上药带来了不小的难度。 原本唐靖是想呻|吟几声让司徒情心疼一下,可真正到了上药的时候他又临时改了主意,硬着咬着嘴唇,不吭一声。 好歹是个男人,若是为了这一点伤便哭天喊地,实在是丢人。 倒是一旁的丫鬟见唐靖把嘴唇咬得发白,忍不住低声道:“王爷若是疼——” 话还没说完,丫鬟便被唐靖瞪了一眼,顿时吓得低头噤声不敢言语。 第10章 入浴 司徒情本来对于看唐靖换药这件事毫无兴趣,可听到丫鬟这句话,却忍不住朝唐靖那边瞥了一眼。 唐靖背对司徒情而立,司徒情这一眼倒是并没有看到唐靖的伤口,只是看到唐靖线条优美的腰部,和那丫鬟捧着盘中的那一团染血的绷带。 司徒情知晓自己当时那一刺用了多大的力道,而这会亲眼看到唐靖换药的场景,倒让他目光中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不过唐靖很快便上好了药,也迅速地穿上了外袍,他摆摆手,又低声吩咐了几句,丫鬟便捧着那盘染血的绷带退了下去。 眼见唐靖换好衣服,司徒情便不动声色地收回眼,自己坐起了身,准备下床。 唐靖施施然走过来,看到司徒情下了床,目光一动,笑道:“我已经吩咐人重新打水给教主洗漱了,这两日在牢里也是难为你了。”说完这句,唐靖又四处看了看,然后道:“如果不嫌弃的话,换洗的衣裳不如就先穿我的?” 唐靖这几句话说完,司徒情眉头已经皱成一团,但他一时间居然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不洗漱? 确实已经两天没有洗过澡了,即便司徒情没有洁癖,也有些难以忍受。 唐靖似乎是料到司徒情不会拒绝这件事,微微笑了笑,又道:“一会我出门走走,教主你若是行动不便,大可叫我帮你……洗漱。” 唐靖虽然是个厚脸皮,但话说到那两个字上也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但舌头打了转,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而司徒情一听这话,立刻变色道:“不劳你费心。” 唐靖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但真的听到司徒情说出来心中还是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他便笑了笑,道:“也好,一会我吩咐好下人,便出门散心,教主也就不用拘束了。” 司徒情听到唐靖这话,心中微微动了动,眼神也温和了些许。但这只是瞬间的事,下一秒司徒情便淡淡收回了眼,看向对面的雕花屏风了。 很快,两个小厮便抬了大桶的热水进来,一旁的丫鬟则手脚利索地将雪白的浴巾和皂角等物都放在一边伸手可及的架子上,唐靖亲自弯腰伸手探了探水温,觉得不错,便吩咐了下人们几句让下人们退下了。 唐靖在忙碌的途中,司徒情往那边静静看了一眼,半人高的浴桶里白气缭绕,隐约间他还闻到些许药草的香气味,想来是药浴。 正在司徒情奇怪唐靖为什么还不离开的时候,唐靖转身去了里间,过了一会,他捧了一套素白色的衣裳出来。 唐靖一边将衣裳抹平折好,一边朝司徒情笑道:“这衣服都是王府里按规矩每年给我定做的,大部分我都没穿过,这一套也是,所以教主无需担心穿了我剩下的衣服。” 说完,唐靖又有些依依不舍地抚了抚眼前的屏风,最后他扭头朝司徒情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听着房门被扣上的声音,司徒情目光一动,也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失落感。 在床边静静坐了许久,直到真的确定唐靖没有在四周偷窥也确实不会打扰自己之后,司徒情默默站起了身,走到浴桶边,一件件将衣服脱了下来,挂到一边的木栏上。 因为手腕脚腕上皆有镣铐,所以司徒情行动有些困难,不过再怎么困难司徒情都没有想到去向唐靖求助。 浴桶中的水颜色微深还带着药香,但水质澄澈,看不到一丝浮沫和药渣的痕迹。司徒情没料到唐靖在这种细微之处也会这么用心,一时间微微有些触动。 但一点点触动对于司徒情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很快,他就将自己整个人都泡进了浴桶中。 微凉的肌肤接触到温热的水,司徒情手指不经意地颤了颤,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副极其久远,久远到他几乎忘记了的画面。 七岁的男孩被绑住手脚按在滚烫刺鼻的药水里,水温和药效的刺激下男孩总会生出一种自己浑身上下的皮都被人血淋淋地扒下来的错觉,那是一种深入神经深入骨髓的痛楚。 可即便是痛得不能忍耐男孩也只能咬紧牙关在浴桶里瑟瑟发抖,不敢痛哭或是流泪,因为那样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这种药浴往往会持续三天三夜,期间男孩子不能吃任何东西,反而要一碗接一碗地被人灌着苦口刺鼻的汤药。 很多男孩子都没能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下活过来,最终坚持下来的,只有两个。 司徒情伸出手,默默按住了额头。对,当年活下来的,只有他跟卓云。 魔教之所以魔教,总会有些不那么人道的地方。 就像魔教那些惊天绝世的武功秘笈,也只有泡过药浴,彻底脱胎换骨后的孩子才能练习,旁人若是练了,定会筋脉尽断,七窍流血而死。 想到这里,司徒情微微颤抖的手有些无意识地在水中攥紧,因为当年泡药浴留下来的阴影,他从那之后洗浴都不愿用热水,一触到热水他便会习惯性地颤抖。 深深舒了一口气,实在是无法忍耐了,司徒情猛的起身,扯过一旁的浴巾将自己裹了起来,然后一步踏出浴桶。 水花溅起几尺,发出不小的声响。司徒情正微微仰着头,想要把身上的水珠擦干,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 “教主你怎么了?没事吧?” 司徒情长眉一轩,并没有回答唐靖的问话,而是迅速将一旁的衣裳扯了起来。 唐靖背靠在门框上,屋里的动静一丝不漏地传进了他耳中,他摸了摸鼻子,有点无奈地笑了笑,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大概要练成金刚不坏之心了。 不过,唐靖也并没有那么正人君子,方才他也略略瞟了一眼,只这么一眼他便看到了司徒情那微微仰起的脖颈,像天鹅一般,高贵优雅。 那弧度,让唐靖喉咙微微发痒。 第11章 心乱 司徒情换好衣裳,但头发仍旧是的,不过他想起门外还有一个唐靖便不打算先把头发擦干了。 于是司徒情就披散着一头黑亮湿润的头发,缓步去开了门。 果不其然,唐靖就靠在门外的门板上静静地低着头,似乎在假寐。 司徒情推门的动静让唐靖抬起了头,他微微一笑:“洗完了?” 司徒情目光微冷,正欲说话,唐靖忽然神情讶异地探手过来,轻轻捻了捻司徒情肩上还在滴水的长发。 司徒情长眉一挑,啪地就将唐靖的手打落,不过此时的唐靖来不及失落了,他瞅着司徒情叹了口气,转身就进了房间。 正在司徒情皱眉思忖唐靖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唐靖便已经托着一条雪白的手巾从里间走了出来。 不过唐靖并没有擅自动手,而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手巾,然后抬手朝司徒情递了过去,有些无奈地笑道:“虽说教主你武功盖世,但毕竟也不是铁打的,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可不好。” 司徒情看着唐靖递过来的手巾和唐靖微笑的神情,沉默了一会,最后他伸手轻飘飘地把那条手巾从唐靖手里抽了出来,然后一言不发地静静擦起了头发。 看着这样的司徒情,唐靖默默笑了笑,觉得自己的努力还是有几分成效的。 水珠差不多都被擦去,不过司徒情的长发还是润润的,只是没有滴水了,但这样的一头黑发柔顺光亮,静静地贴在司徒情的脸侧,唐靖看着,都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于是他就方才,自己那么轻轻捻了捻的触感,带着一点水的湿润,那发丝似乎光滑地随时都能从指间溜走一般。 这样想着,唐靖就微微有点出神,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荒谬,且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举动。 唐靖对着司徒情缓缓将头凑了过去,离司徒情的发丝只有一寸的距离,然后他轻轻嗅了嗅,低声淡笑道:“教主你好香……” 司徒情本来正在低头用手巾擦干发梢上最后一点水珠,唐靖这么一个突然的举动让他猝不及防,也闪避不及。 唐靖的鼻尖几乎都要贴到了司徒情的发丝上。 下一秒,司徒情的瞳孔便骤然收缩,猛地将手中的手巾甩到了唐靖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唐靖脸上出现了一道红痕,司徒情手都气得发抖,一口真气提起来就要一掌拍出,然而当看到唐靖愕然抚着脸的模样,司徒情已经酝酿好的一掌却怎么也没拍出去。 最终司徒情攥紧了拳头冷着脸,拂袖踏进门里,然后砰地一声甩上了门,微微喘着气,背靠到了门上。 门外的唐靖被那砰地一声激地眼皮一颤,脸上的神情渐渐从僵硬变得复杂而苦涩。 房间里,司徒情微微仰着头,脖子上的青筋都隐隐浮现——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么放肆地轻薄过。 可这并不是司徒情此刻心神不定的主要原因…… 司徒情在害怕,在回避。 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一个人能如此牵动他的心绪——即便是鹤归。 司徒情前世跟鹤归相交甚好,后来他寻了一个时机向鹤归吐露了心意,而后遭到鹤归拒绝,那时他也只是觉得有些失望罢了。 直到鹤归死的时候,他将间接害死鹤归的那个人一掌击毙,然后带着鹤归的骨灰一个人回了魔教。司徒情因为此事独自痛饮了一坛陈年女儿红,大醉一场,过后也就将此事深藏在心中,即便是再怀念表面上并没有多么失态。 可今日面对唐靖这样近乎于放肆地撩拨,司徒情竟然有些难以招架,频频出现不知所措的状况。 要知道往常无论何时,他都是控制局面,挥洒自若的那个人。 可现在,他连自己的心情都没法完全控制了。 这才是最糟糕的。 而唐靖在门外站了许久,依旧没有听到门里的动静,最终他微微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然后默默走了上去,伸手轻轻抚在了雕花的门板上。 司徒情本来竭力控制着自己心绪的波动,可就在这时,背后有一个阴影凑了上来,遮住了屋里的光线。 司徒情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窗纱很薄,司徒情不知道唐靖是否能看得清自己,这时他也没有转身没有动作,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透明人一样静静立在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司徒情都觉得背后披着湿发的地方一片冰凉。 终于,那片阴影离开了。 司徒情当时便在心里默默舒了一口气,可真正听到门外那个脚步声渐行渐远的时候,司徒情心中却莫名涌起了几分失落。 垂眼攥紧了拳头,司徒情心想:卓云要是再不来,自己便是把手砍了,也得离开这个地方。 · 司徒情生硬的拒绝让唐靖自尊心很是受挫,他十分失落地独自离开了小院,可巧的是唐靖一出小院门,就有丫鬟上门来告诉唐靖——楚怀景请唐靖去梅园叙旧。 唐靖对于楚怀景要跟自己见面的频繁程度有些奇怪,但他没想太多,点点头便答应了,之后他便让丫鬟退了下去,自己一人慢慢地散步顺便往梅园的方向走去。 离开了王府半年,唐靖就连王府的路都有些不熟悉了,就当唐靖来到了梅园前,看着满园光秃秃的梅树和远处空无一人的凉亭微微发愣时。忽然一个身穿墨绿色家丁服的男子就拎着一桶水急急忙忙地从唐靖身侧的假山石中冲了过来。 唐靖听那脚步声,心中一凛,头也不回地便扬手便唰地甩出三枚钢钉。 蓄满真气的水桶被钉上钢钉,砰地一声在空中炸开,碎片四散,唐靖猛地急退两步,抬袖阻挡,可身上还是被水溅湿了一大片。 而那家丁趁此机会便猛地扑了上来,他左手成掌一招削向唐靖的喉咙,右手则并指戳向唐靖腹下的气海穴。 第12章 暗算 唐靖目光一闪,猛地低头朝那人腋下一钻,避过了那一掌,再顺势身子如同泥鳅一般翻转过来一掌拍向那人的背心。 似乎是没料到唐靖身形如此灵活,这个假冒的家丁竟然完全都没阻挡,就这么硬生生地让唐靖一掌拍上了后背, 唐靖本来见那人真气浑厚,不敢掉以轻心,却没想到武功破绽如此之大,不由得心中一喜。 可就在唐靖那一掌结结实实地拍上那人的后背时,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一阵剧烈的刺痛从掌心传递至手臂,唐靖闷哼一声,猛地撤手,再低头看时,掌心已被刺得鲜血淋漓,而血液略带黑色,竟是有毒。 唐靖飞快地点了手臂上几处穴道,从怀中掏出普通的解□□粉洒在了掌心处,就在这时,对面冷笑了一声。 听到这声冷笑,唐靖目光骤然一动,猛地抬头,看向对面那个面黄肌瘦神情猥琐却奇异的有着少年音色的男子,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左护法?” 对面的‘家丁’听到唐靖一句话便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却也没有显出什么诧异的神情,反而洋洋自得一笑,然后缓步朝唐靖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道:“端王殿下,你愿意跟我这种邪魔外道聊天我是很荣幸的。只是你手上的毒比较麻烦,若是十二时辰之内没有解药,你这只手,就算废了。” 说完,卓云挑挑眉,用十分欠揍的眼神又看了唐靖一眼。 唐靖听到卓云这话,心中不由得一紧,暗暗骂卓云是个心狠手辣的小崽子,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微微笑道:“既是如此,左护法有何吩咐?” 卓云闻言略显得意地轻笑一声,一甩手道:“明人不说暗话,先放了我们家教主,再把追魂针双手奉上。做到这两条我便给你解药。” 唐靖目光动了动,正欲曲意奉承一下卓云再做打算,却不料他刚刚开口,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朗笑。 这阵朗笑声让唐靖先是一惊,随后心中一凉,默默闭上了眼。 这个声音唐靖听过几次,有些印象,出自楚怀景的贴身护卫——大内第一高手白易水。 心念动处,唐靖胸中涌出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唐靖就知道自己这个皇兄绝对不会如此疏于防范,而卓云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年纪尚轻,思想没有那么复杂,只是单纯觉得擒贼先擒王就够了。可卓云大概是没想到,真正的‘王’根本就不是唐靖。 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本就是楚怀景最惯用的伎俩。 卓云听到那声朗笑时便也知道不对了,转身欲逃,却在下一秒就被十几个高手层层围起。 唐靖掌心剧痛,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背后发冷,楚怀景应当是早就发觉会有人想来救走司徒情,而能这么迅速地赶到肯定也是有人事先跟踪了卓云。 可唐靖没料到的是,为了引卓云现身,楚怀景竟然让自己当了饵。 大概是楚怀景也知道,非重量级人物不值得卓云出手吧。 而此时,身穿一袭朱红色侍卫服的白易水,自凉亭一侧的假山上飞跃而下,他两个纵跃便来到了唐靖和卓云的身前,先是对唐靖一行礼,随后便扭头看向卓云,淡淡道:“交出解药。” 卓云被十几个高手围成一团,面上却不露半分怯意,听到白易水这句话,他切齿冷笑一声道:“朝廷的走狗,就凭你也配吩咐我?” 白易水闻言剑眉一轩,他也不与卓云争个对错,只是略略一抬手,淡淡道:“拿下。”便负手静静立在那里了。 白易水一开口,那十几名大内高手便猛地朝卓云扑了过去,随即便混战成一团。 唐靖看这情形早就料到了最终的结局,不由得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而一旁的白易水神色更是淡然无比。 过了一会,白易水似乎是想到身边还有唐靖这个王爷,便微微扭头,问道:“王爷现下可有不适?” 唐靖默默挑了挑眉,道:“无碍。” 白易水听到这两个字,微微点了点头,干脆连寒暄的份都省去了,便回过头径自负手,静静看着场中的变化。 果然,不消半柱香的时间,卓云便被四个身高体壮的大内高手给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这时白易水方才缓步走了上去,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仍旧在不停挣扎且脸色通红的卓云,忽然淡淡开口道:“你若是不听话,你们家教主可就得受苦了。” 白易水此言一出,唐靖和卓云神情皆是一变,卓云猛地瞪大了眼,抬头死死的盯着白易水,恨不得把他盯出几个窟窿来。 而一旁的唐靖却是在强作镇定地想着白易水这话的可信度。 不过下一秒,白易水闲闲散散的几句话便彻底打破了唐靖和卓云的仅存一点希望:“方才王爷来梅园的时候另一队侍卫便去你们教主那里了,散功的药已经准备好了,你若是再想给你们家教主加点料便只管乱来吧。” 卓云毕竟还是少不经事,听到这一番话眼圈便已经涨得通红,紧紧地咬着嘴唇,牙齿都发出咯咯的声响,若是在这时将他放开,恐怕他一定会扑上去将白易水一剑穿心。 可毕竟只是假设。 “白侍卫长。”唐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白易水略略侧过眼:“王爷有何吩咐?” 唐靖沉默了两秒:“这次伏击是皇兄吩咐你的?” 听到唐靖这句话,白易水目光动了动,随后淡淡反问道:“王爷以为呢?” 不用解释,唐靖目光顿时黯然下来,一切已经昭然若揭了。 而就在这时,卓云咬着牙,万分不情愿地仰头对着白易水道:“解药在我腰间的锦囊里,外敷内服,三个时辰便可见效。” 白易水收回眼,看了看卓云,略带赞许地勾了勾唇角,道:“早这样便能少受些苦了。”然后他便走过去低下头,预备取下卓云腰间的锦囊。 而就在这时,卓云猛地扑了上来,紧紧地咬住了白易水的肩膀。 第13章 拥抱 此刻的卓云已经彻底红了眼,他就像一只小兽一般,恶狠狠地将牙齿深深钉入了白易水肩膀上的肉里。 “松口。”白易水冷冷道,语气里带了几分威慑。 卓云纹丝不动。 这一秒,白易水眼中有冷光闪过,下一秒,他便出手捏住了卓云的下巴,毫不留情地往下一掰,只听卡擦一声,卓云的下巴便脱了臼。 唐靖没想到白易水出手如此狠辣,心中微微一惊,开口提醒道:“白侍卫长,既然已经抓到了人就把他带走吧,在这里动用私刑恐怕不太好吧。” 白易水听到唐靖这话,静默片刻,露出一个颇含深意的淡笑,起身负手道:“既然这是王爷的吩咐,那在下自当听从。” 唐靖眼光一动,这个白易水好狡猾,居然一下子便把责任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卓云被卸了下巴,此刻说不出话,嘴角出血,脸色苍白,只能用一种无比气愤加阴狠的眼神死死盯着白易水。 不过白易水丝毫不为所动就是了。 唐靖虽然有些同情卓云,但他心里也明白,比起卓云,只怕白易水还更站在自己这边些,因此他也只是开口求了情,其他的便没有再说。 而白易水将解药交给唐靖,便带着卓云会去复命了。 临行之前白易水淡笑着告诉唐靖:“皇上在前厅等王爷,王爷可别去晚了。”说完这句话,白易水便带着一队侍卫和受伤的卓云,施施然地离开。 唐靖看着白易水他们远去的背影,在原地静了片刻,便默默咬紧了牙。 · 卓云没有骗人,交出来的确实是解药,唐靖只是在伤口上涂抹片刻,那化脓的黑血颜色便渐渐淡了下去。 这时,唐靖便不免在心中感慨白易水的手段之高了。 然而他的皇兄还在等他呢。 即便楚怀景硬生生将唐靖摆了一道,即便这个所谓的皇兄心中并没有太真挚的兄弟之情,但他吩咐了,唐靖就是不想去也得去。 而唐靖还得时时刻刻再提防着这个皇兄给他挖上一个坑,毕竟他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抵达王府前厅的时候,唐靖远远地就看到那穿着黑色华服,负手而立的身影,而白易水就站在那人身旁,两人正在低声静静地交谈着。 唐靖停步顿了顿,正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的时候。站在楚怀景身旁的白易水却一眼就看见了他,只见白易水淡淡一笑,先低头给唐靖行了个礼。 这下,楚怀景也转过了身来。 唐靖避无可避,只有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见过皇兄。”唐靖低头行礼。 楚怀景微微一笑,伸手扶住唐靖,然后便侧头对一边的白易水微微一示意,白易水笑了笑,便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楚怀景把唐靖引到桌前坐下,命伺候的丫鬟关了门,然后亲手给唐靖倒了一杯茶。 袅袅的白烟从青瓷杯中缓缓升了起来,看着楚怀景含笑倒茶的模样,唐靖心中微微有些犯嘀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尤其献殷勤的还是楚怀景这样一个上位者。 接过楚怀景递过来的茶,唐靖并没有立刻饮用,而是默默握着温热的杯子转了又转,末了,他道:“皇兄有何事要吩咐?” 楚怀景微微一笑:“我听说,你和那魔教教主相处的还算不错,所以我这里有一个既能拿到秘笈又不会让双方大动干戈的法子,怀砚你想不想听?” 楚怀景这番话一出口,唐靖的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可即便是唐靖觉得楚怀砚不怀好意,但他最终还是笑了笑,默默放下手里的杯子,道:“皇兄请讲。” “白侍卫长想必已经告知了你,司徒情已经服下了散功的药。” !!! 唐靖瞳孔陡然收缩,手指微微一颤,差点打翻了杯子。 楚怀景把唐靖这异样的举动一丝不漏地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继续缓缓道:“散功丸的解药在我这里,我一会命人拿来交于你,如何?” 唐靖没料到楚怀景会如此打算,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更猜测不出楚怀景的目的。沉吟了半晌,唐靖只有勉强扯了扯嘴角,问道:“皇兄这是何意?” 楚怀景淡淡一笑:“魔教的武功精妙异常,即便是服下了散功丸也能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自行恢复,与其让他自行恢复,不如,怀砚你卖他个人情如何?” 正在唐靖为楚怀景的话暗暗心惊时,楚怀景又道:“你同魔教那些人也算熟悉,魔教的那些珍宝秘笈,你难道真的丝毫都未曾觊觎过吗?” 楚怀景这句话一出口,唐靖便知道,楚怀景的最终意图了。 先给司徒情散功,再让自己拿出解药博得司徒情的信任,只不过……这些恐怕还不够吧? 唐靖目光动了动,语气有些冷淡地道:“如此说来,恐怕苦肉计更奏效些,皇兄你以为呢?” 而楚怀景似乎并没有听出唐靖话中不满的情绪,只是微微一笑:“那样恐怕要苦了怀砚你了。” 不赞同不否定。 打的好一手太极。 唐靖的心早就凉透了半边,这些年来楚怀景一直对他不错,虽然唐靖也知道楚怀景不过是为了‘兄弟和睦’的幌子才留着自己,但仍是对楚怀景保持着一种敬重的态度。却万万没想到楚怀景真的对他就没有丝毫的亲情可言。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楚怀景拍了拍手,很快的,一个太监模样的小厮便低头捧着一个红木漆盘走了上来,那漆盘中放着一个小巧的白瓷瓶,想来那就是散功丸的解药了。 楚怀景拿起那瓶解药,笑了笑,将解药轻轻地放在桌上,然后推到唐靖面前,接着低声道:“怀砚,这么多年来皇兄没求过你什么事,只这一件,有劳你了。” 楚怀景的语气温和而诚恳,若不是唐靖之前遭到了那么多的暗算,他几乎要把楚怀景这话当真。 最终唐靖默默出了一口气,伸手将那瓷瓶握住,然后道:“皇兄客气了,我尽力而为就是。” 说这话的时候,唐靖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楚怀景,楚怀景却也没有逼着唐靖立下什么誓言,听到唐靖这么说,他便笑了笑:“我自然是相信怀砚的。” 唐靖心中又是一动,可末了他只觉得讽刺。 他这个皇兄收买人心的手段,果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情真意切了。 楚怀景毕竟是皇上,众多政事缠身,跟唐靖交代完这些之后便起驾回宫了。唐靖跟着管家一起将楚怀景送出王府,目送着楚怀景离开。 而在转身回来,管家关上王府大门的那一瞬间,唐靖便扭头心急如焚直奔偏院自己的卧室而去。 他也顾不上这王府中究竟有没有楚怀景的眼线,也顾不上掩饰自己焦急担忧的情绪。 他只知道,服下散功丸之后会是如何的痛不欲生,受尽折磨。 · 司徒情仰面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但他神色却很平静,极其的平静。 他感觉到那霸道的药性在一道道洗刷他的筋脉,就像是用带铁刺的刷子从血脉深处一层层刷过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可血还是淤在筋脉离的,便是痛都痛得畅快不起来。 司徒情的手脚都被刚才那些来的人牢牢缚住,就连口中也塞了一片硬木,大概是防止他太过痛苦咬舌自尽。 可这又算什么呢?司徒情苍白且冒着冷汗的脸上忽然显出几分虚弱又嘲讽的笑意。 那些人大概是不知道,自己这身内力的练就是遭受了多少比这更要痛上千倍百倍的苦楚才练就的,现在这点痛苦,根本就是皮毛。 然而这种断断续续的痛楚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了。 司徒情想着,默默闭上了眼,他还是想休息一会。 可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人影从门口投射进来,司徒情淡淡睁开眼,也只能看到地面上那人半个头的影子。 就在司徒情猜测着是不是那些人又想玩什么新花样的时候,门口的那个人冲了过来,就在司徒情毫无防备的时候,他陷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这人抱的那样紧。让司徒情都没有了喘息的余地。 司徒情先是条件反射地心中一紧,但下一秒,他又微微有些发愣。 是唐靖。 “教主你没事吧……”唐靖把下巴搁在司徒情的肩膀上,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听着唐靖带着哽咽的语气,司徒情原本冷冷地到了嘴边的那一句‘放开’在这一秒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他猜不出唐靖是不是在演戏,但此刻他也不想猜什么,脑子里一片混沌,身上的阵痛又提醒着司徒情折磨还没有完。 唐靖的怀抱竟然异常的舒适,出了一身冷汗的司徒情体温几乎耗尽,这让他下意识地不想离开。 而这也是第一次,唐靖没有坚决地被司徒情推开,他抱着司徒情,心中欣喜无比,但很快,唐靖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或许是唐靖进门时司徒情表现地太安静了。 唐靖在慌忙无措地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只看到司徒情神态安详地闭着眼躺在床上,于是他便下意识地放下了心,以为司徒情没事…… 然而这被冷汗湿透的衣裳…… 第14章 阴谋 唐靖心中一痛,轻轻地拢过司徒情被汗湿的长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司徒情放到了床上躺下。 司徒情这时虽然被折磨地十分难受,但神智还算清醒,在醒悟过来自己方才居然没有拒绝唐靖的拥抱时,他有些难堪地默默别过了头。 而唐靖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些。 他想起方才楚怀景交给自己的解药。 唐靖伸手探进怀里,摸到了那个已经被自己体温温得温热的瓷瓶,正想掏出来,可突然,他默默扭头看了一眼。 司徒情此时半闭着眸子躺在床上,黑发披散,神情苍白脆弱,似乎一碰就会碎掉,但唐靖知道,司徒情骨子里有一种极其坚实的韧性在支撑着他。 即便是服下了散功丸,也才仅仅在自己面前流露出那么一点依赖的模样。 如果给了他解药—— 只是这么一想,某种阴暗隐晦且见不得光的情绪便在唐靖脑海里疯长起来。 想要眼前这个人。 想把他留在身边。 想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凭着心底那一点疯狂的想法,唐靖第一次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拿着瓷瓶的手,然后低下头,就在司徒情毫无防备之时,迅速地点下了司徒情身上的几处穴道。 司徒情其实一直在静静听着唐靖的动作,而在这一刻他便蓦然睁开眼,接着他便看到唐靖掏出了一条雪白的手帕,俯下身,开始将他额头上的冷汗仔仔细细地尽数擦去。 司徒情平生最畏惧的便是这种缱绻到骨子里的温柔,他嘴唇颤了颤,却发现自己话也说不出来了,最后便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 看到司徒情闭上眼时流露出的那一丝神情,唐靖目光暗了暗,但随后便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他慢条斯理地把手帕叠好,然后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怀里。 然后唐靖回过眼,默默端详了一会司徒情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却仍故作淡定的神情,忽然微微笑了笑。 ”教主。” 唐靖缓缓地俯下|身,伸手有些缱绻地抚上了司徒情的眉眼,呼吸间温热的鼻息尽数吐在司徒情面部的肌肤上。 他能够感觉到司徒情的紧张。 从身体到内心。 于是唐靖停下了手,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眼前那近在咫尺如水墨画一般俊美的容颜。 良久,唐靖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走了,你休息吧。” 说完这句话,唐靖便收回了自己的手,默默起身,转头离开了房间。 司徒情在听到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声轻响时,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唐靖居然就这么放弃了。 司徒情方才的内心是一度大起大落且极尽煎熬的,他甚至在某一秒想过要不要咬舌自尽。 可真正的当唐靖那生着薄茧微微发凉的手指离开的时候,司徒情的心居然颤了一颤。 还有那一句带了七分落寞三分无奈的&039;我走了,你休息吧&039;。 司徒情无法避免地发觉,唐靖没有叫他&039;教主&039;了。 对旁人而言,&039;教主&039;是个高高在上,充满威严的词,而到了唐靖这里却没来由的生出几分亲昵和小心机。 ——教主你生得可真好看。 ——教主别来无恙。 ——我很欣赏教主,想亲近教主。 ——教主你好香…… 那种懒洋洋的,带着笑意却又十分阳光活泼的语气,是司徒情下意识地排斥却又向往的存在。 毕竟他自己从出生以来,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 见不得光…… 司徒情忽然猛的惊醒,然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对,他这一生的命运都已经在纸上写好了,无从更改,无论他是不是教主,有些东西都已经注定了。 前世司徒情恣意妄为,遇到喜欢的东西便巧取豪夺,就是因为他命数已定,不挥霍便是浪费。 这辈子,司徒情本来想活的更放肆些,可他却忽然发现有些感情似乎并不适合用来挥霍…… 就像…… 唔。 司徒情猛地咬紧了牙关,散功丸的又一重药性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比前几次更为猛烈而突然,司徒情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放在火堆上剥皮抽骨,然后又一下子浸入寒冷的冰水里。 如此反复几次,司徒情便是咬紧牙关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他默默睁着眼,脸色苍白如纸,额前的碎发尽数被冷汗打湿,整个人毫无生气。 司徒情就这么瞳光涣散地看着头顶摇摇欲坠地的天花板,在最后一秒失去意识之前,他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那个人在就好了…… · 唐靖在离开卧室关上门的那一秒便后悔了,但他害怕,自己如果继续下去,恐怕某些东西就真的会失去控制了。 低下头,唐靖默默从怀里掏出了那瓶散功丸的解药,他晃了晃瓷瓶,听到里面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不由得心中一动,然后便轻轻拔掉那个白瓷瓶上朱红色的瓶塞。 透着光,唐靖能看到,里面有十几颗药丸。 一粒解药对一粒散功丸,楚怀景给了他这么多解药究竟是太过信任他还是…… 握着瓷瓶默默思索了片刻,唐靖做了一件事。 他从束袖中掏出了炭笔和布条,写上了几个字,然后唤来唐门专门用来传递密信的鸽子,将信送了出去。 做完这件事以后,唐靖默默笑了笑,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离去了。 · 天牢里 虽然是夏季,但关押着重犯的牢房里却生起了几个极旺的火盆,几个看守牢房的狱卒都热得袒胸露腹,一边大口喝水打扇子,一边抱怨这个苦差事。 牢房正中,卓云被粗长的铁链束着手腕吊了起来,脚尖略略点地却又不能完全踏上,这样他整个人便处于不上不下,极其难受的状态。 而且卓云,已经整整五个时辰没有沾一滴水了。 此刻他嘴唇干裂无比,脸色纸白,身上的衣裳汗湿了又被烤干,手腕上早就被铁链勒出几道深紫色的淤痕,随时处在即将虚脱的边缘。 从头到尾白易水都并没有对卓云动什么大刑,他只是命人将卓云吊在这,然后生起火盆不给卓云水喝。 一开始那些狱卒还有些不以为然,只觉得白易水是看着卓云年纪小发了慈悲。 可当狱卒们真的在这目不转睛地盯着卓云,陪卓云一起烤了这么久的火盆,他们才真正意识到白易水的心狠手辣之处。 脱水的痛苦,还有那种令人窒息的热度,都不是寻常人能够忍受的,尤其是,卓云还被那样吊了起来。 不过更令他们惊奇的是,卓云即便是把嘴唇咬到出血,也没有向他们求过饶,而卓云现在的状态分明就是快要晕过去了。 这就很让狱卒们头痛,毕竟白易水要的是卓云身上的消息,而又不许他们擅自动用私刑…… ”老大……”终于有个狱卒忍不住开口道:”我们是不是该通知白大人一声,这小子看起来像是要不行了。” 其中那个看起来像是狱卒头头的胖壮男子听到这话,皱眉思索了一下,点点头,正准备起身。 而就在这时,门外好巧不巧传来一声守门人高亢的通传。 ”白侍卫长到——” 这几个狱卒闻言皆是精神一振,起身便急急忙忙地应了上去。 与此同时,牢中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卓云在听到这一声通传时,忽然惊醒过来,然后他猛的狠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咬得鲜血淋漓,这便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绝不会在那个衣冠禽兽面前示弱! 白易水似乎是去什么地方办了公务,除去那身朱红色的官服,他还披了一身黑色的披风,戴了高冠,看起来愈发冷峻威严。 而从白易水走进牢房的那一刻起,卓云便一直用自己狠毒怨恨地目光死死盯着他,如果目光可以杀死人,那白易水早就已经死了一万次。 白易水一言不发,被狱卒们簇拥着快步走进了牢房,在走到离卓云还有几步之遥时,白易水停住步子,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系带,扔给了一边的狱卒,然后略略抬了抬手。 很快的,那些狱卒便都低着头,迅速地退了下去。 此时,牢房中寂静无比,只能听到火盆哔卜燃烧的声音和卓云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看着卓云的目光,白易水略略挑眉,淡淡道:”看来你还很有精神。” 回答他的,是卓云的一声冷哼。 白易水目光微微一动,忽然淡笑道:”是我亲手把散功丸喂给你们教主的。” 白易水话音未落,便听到哐啷一声,卓云疯狂地挣动着锁链,目光宛如淬了剧毒的箭矢般射向眼前这个昂然而立,神情却凉薄无比的男子。 白易水对于卓云的反应简直是满意非常,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缓步走了上来。 然后看着下意识警惕后缩的卓云,白易水微微一笑,然后轻而易举地就抬手捏住了卓云的下巴,强迫卓云看着他的眼睛。 ”不要挑战我——” ”白大人!有紧急线报——” 白易水还未说完的话被闯进来的侍卫猛的打断,他脸色微有不悦,但还是很快便松开了卓云的下巴。 接着白易水转过身,负手看着眼前单膝跪下的侍卫,冷冷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侍卫举起双手,手中托着一个竹制的小圆筒,朝白易水奉了上来,低声道:”这是王爷传给唐门那边被我们截到的。” 第15章 失望 白易水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然后他伸手将那个细长的竹筒拿了起来。 白易水两指轻轻一捏,竹筒口上的蜡封便粉碎着落了地,他顺手便将竹筒口上露出的那一点布给扯了出来。 粗糙的布条上写着几个字,字迹有些潦草但笔画清晰。 是这么几个字。 &039;师姐,我要一枚散功丸&039; 白易水静静把布条看了片刻,然后脸上显出几分玩味的笑意,接着他问跪着的侍卫:”这件事通知皇上了吗?” 侍卫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白易水点点头,将那布条揣进袖中,然后淡淡道:”此事务必保密,皇上那边我会去禀告,你们就不必多嘴了。” 那侍卫也算机灵,听了这话连忙跪下磕个头,然后便退了下去, 白易水束紧袖口,神色幽深地思忖了一会,却没有再去捉弄卓云,而是吩咐狱卒将卓云放了下来,自己却系上披风,趁着夜色赶往宫中去了。 · 御书房 窗外是如同深蓝色缎子一般幽远的天幕,点缀着疏星朗月。 着一袭黑色披风的白易水整个人似乎都融进了夜幕中,快步匆匆走上了御书房的台阶,他还未走到御书房门前,站立着的几位太监便已经一递声通传了进去。 很快,御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了。 白易水冲着首领太监略一点头,正了正衣冠,方才提步进去。 而此时楚怀景一身明黄色龙袍,正端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 白易水进门来,朱红色的雕花门很快便在身后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易水,你来了。”楚怀景放下笔,略显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低声道。 白易水淡淡一笑,解开披风挂到一旁,然后绕过来走到楚怀景身后,伸手帮楚怀景不轻不重地按摩着太阳穴。 楚怀景静静闭着眼,享受了一会,方才问道:”这次是有什么事么?” 白易水目光动了动,笑道:”无事,不过是怕你批折子太闷,想来陪陪你。” 楚怀景微微一点头,又问:”怀砚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吗?” 白易水听到楚怀景这话,目光冷冷一暗,淡淡答道:”我今日忙着审犯人,王府那边的事并未多问。” 楚怀闻言景微微一愣,随即便淡笑道:”你这话倒像是吃味了。” 白易水长眉微挑,下一秒便缓缓俯下身来凑到楚怀景的脸侧,正当他勾了勾唇角准备动作的时候,楚怀景忽然抬起一只手,又不动声色地偏头避过白易水温热的呼吸,低声道:”今日我有些乏了。” 白易水目光骤变,神色复杂地静了两秒,然后他缓缓抬起头,一言不发地便黑着脸转身快步离开了御书房。门外一群不明所以的太监见到侍卫长大人如此脸色,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而楚怀景坐在靠椅上看着白易水离开的身影,愕然许久,随后摇头苦笑,然后他便唤了太监进来,命人将白易水落在这的披风给白易水送了过去。 过了片刻,送披风的太监匆匆返回,手里拖着一样东西给楚怀景送了上来。 是一片粗糙的布条。 楚怀景原本还微微有些纳罕,可等他看清布条上的字,脸色就骤然大变。 下一秒,他反手将那布条揣进袖间,就起身朝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叫上高晋,立刻去端王府。” 楚怀景带着一众侍卫在月色下匆匆赶往端王府,屋檐上,白易水长身而立,一袭黑色披风静静飘舞在如墨的夜幕中,他目送着楚怀景远去,最终露出一个苦笑。 果然是当局者迷。 自己只是简简单单设了这么一个套,楚怀景就义无反顾地上了钩。 明明是个那么凉薄的人,现在却讲起什么亲情来,也真是好笑。 最终白易水两个纵跃,身形远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想,若是这一次楚怀景还对那人继续心软,他就没必要再淌这趟浑水了。 · 司徒情缓缓睁开眼,身上的刺痛已经渐渐褪去,剩下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沉重感和乏力感,丹田里空空如也,散功丸的效力已经完全作用了。 这种毫无安全感的乏力让司徒情生出几分错觉来,仿佛他只要动一动,就会朝着深渊里没有止境的坠下去。 只是…… 司徒情忽然微微皱了皱眉,之前他的衣裳被冷汗浸透,浑身上下黏腻异常,可这会,肌肤接触到的皆是干爽的布料,更没有一丝不适感。明显,就是有人帮他清洗过了。 莫非又是唐靖? …… 现在一想到这个名字,司徒情心中就会莫名的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而就在他想略略抬手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蓦然发现,唐靖居然就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这下,司徒情便是想动也不敢动了。 他并不是害怕吵醒唐靖,而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唐靖。 窗外的月光淡淡照进来,让唐靖本来俊秀的面容显得明明暗暗,仿佛笼着一层薄纱一般,虚幻而遥远。 唐靖微微侧着头,枕在左手的手臂上,右手并在一起搭在左手手面上,于是司徒情便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唐靖手上包扎的绷带了。 唐靖受伤了? 司徒情略微有些困惑,因为他记得,前几日唐靖的手还是完完整整毫发无损的。 更何况,这是王府,是唐靖的地盘,什么人能够让唐靖在自己的地盘里受伤? 沉默了两秒,司徒情忽然想起一个似乎无关痛痒的小细节。 就是那日来喂自己服下散功丸的那个侍卫说的一些话。 那个男子生就一双丹凤眼,却是极其薄情的面相,他一边让人将司徒情死死地按在床上,一边好整以暇地将散功丸拿在手里把玩。 直到司徒情完全没有了挣扎的力气,那人方才抬起头,淡淡笑了笑,道:”魔教教主果然生得俊美非凡,也难怪王爷为了你,不惜处处对皇上阳奉阴违。” 当时司徒情并没有细想那句话,甚至觉得那男子只是为了侮辱自己,想看到自己愤怒的样子才会这么说。因此司徒情表现出了异常的镇定和冷漠。 但想到这几日来唐靖的状态和现在唐靖受的伤,司徒情忽然觉得,也许那个男子说的确实是实情…… 如果唐靖真的是一直在演,那唐靖又图的是什么? 越想,司徒情越是动摇。 他似乎真的开始相信,唐靖是纯纯粹粹因为喜欢……才会做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思维落到此处,司徒情微微有些出神,他心中一动,神使鬼差地便伸出手抚上了唐靖右手上的绷带。 绷带用的是上好的纱布,可是打得非常粗糙,一看就是临时随便系上去的,而唐靖手掌边缘露出的一点纱布还隐隐泛着殷红,看来唐靖对他自己的伤很是敷衍。 观察到这些细节,司徒情的心绪愈发复杂。 而这时司徒情却突然发觉,限制他活动的乌金镣铐居然消失了。 这件事分明就是提醒了司徒情被散功的事实,他目光里方才还留存的那些动容在一瞬间化为冰冷。 无论唐靖对他多好,无论唐靖付出了多少,可司徒情万万容忍不了自己被这样对待。 如果唐靖不能给他一个解释的话…… 司徒情心中一冷,下意识地便想抽回手,而这时一直处在&039;沉睡&039;状态中的唐靖却闪电般出了手。 唐靖用那只受过伤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司徒情想要逃开的手,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司徒情第一次发觉唐靖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避无可避,只能扭头看向里面的墙壁,然后竭力克制住他那跳的有些快的心脏。 唐靖其实早就醒了过来,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过。因为楚怀景和白易水的缘故,唐靖几乎是分分秒秒都在提心吊胆,害怕有人想来对司徒情不利。 而他万万没想到,就因为他的警惕,让他没有错过司徒情流露出的温柔的那一面。 司徒情心中的矛盾,唐靖很清楚,所以即便是司徒情退,他也不能退。 于是他就这么握着司徒情的手,默默地凝视着司徒情的别过头去的背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靖神情温柔地微微一笑,低声道:”教主我好开心。” 教主我好开心。 司徒情闻言心中猛的一颤,可下一秒他就用力就将手从唐靖手中抽了出来。 唐靖愕然,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极其落寞的情绪,可他什么话都没有问,末了却又笑了笑,略带歉意地道:”抱歉……是我唐突教主了。” 司徒情原本就有些心神不定,心中还带了几分对唐靖的歉疚,而此刻听到唐靖这声无奈又带着苦笑的抱歉,他几乎就要举白旗投降。 然而就在此刻,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通传声。 二人皆是一愣,随即便下意识地扭头朝门外望去。 第16章 秘笈 下一秒,厚重的房门便被一个身穿红衣的侍卫当头踹开。 唐靖见状长眉一挑,猛地起身,伸手就挡在了司徒情的身前。 十多个侍卫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排成两排,垂手而立。唐靖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猜到几分端倪,却不敢断定。 不过既然都是宫里的人,看来是他的皇兄按捺不住了。 果然,片刻之后,外面便一重重亮起了光,不一会,整个走廊包括房间里都灯火通明了起来。 楚怀景就在这盛大的光亮中踱步走了进来,他远远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眼唐靖,唐靖很自然地同他对视,眼神中没有丝毫不坦然的地方。 可下一秒楚怀景的目光就落在了唐靖身后的司徒情身上。 司徒情静静地坐在那,神色淡然冷漠,他看到楚怀景在看自己,目光微微一闪,便默默把头别了过去。 就是司徒情这么一个近似厌恶的举动,彻底激怒了楚怀景,楚怀景眉头一皱,抬手便道:”来人——” ”皇兄!”唐靖猛的上前一步,打断了楚怀景的话。 楚怀景被唐靖此举弄得微微一怔,心下冷了几分,但碍于面子最终他还是耐着性子收了手,道:”怀砚你有什么要说的?” 唐靖目光沉静,一字一句地道:”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值得皇兄这么兴师动众亲自带人来抓我,好歹皇兄也让我死个明白?” 楚怀景看着唐靖这模样,目光寒了寒,随手就将方才侍卫呈上的布条甩到了唐靖面前。 ”既然不相信朕,又何苦对朕阳奉阴违?” 唐靖看着地上的布条,愣了两秒,便知道事情败露,他也没有惊慌,反倒是镇定自若地淡淡笑了笑。 只见唐靖走上前去,一边弯腰将布条从地上拾起一边道:”皇兄说我不信任皇兄,那皇兄又何尝信任过我?” 楚怀景被唐靖说中心事反将了一军,一时间虽然知道自己占理却仍是有些说不出下文,周围的侍卫们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灯火明明灭灭映在楚怀景阴沉的脸上,倒让那张俊美的脸平添几分可怖。 唐靖这时反而比任何人都显得平静,其实在送出布条之前他就想到了这个结果,甚至他有些故意地没有去刻意避开什么眼线。 只不过唐靖没想到楚怀景这么快就自动送上门来责问自己,看来这次恐怕真的要撕破脸了? 想着,唐靖抬手预备将那片布条塞进袖子里,可他抖开的时候无意看了那被揉皱的一眼,顿时目光就变了。 嗯? 原本他在布条上留的是——师姐,给我一枚散功丸。 而现在有人在他写的这句话后面加了三个字。 立刻就变成了——师姐,给我一枚散功丸的解药。 起先的一句话还尚可辩解说散功丸另有他用,可加上了这三个字之后,便确如楚怀景言之凿凿地——自己不信任他了。 唐靖微微眯起眼,心想难怪楚怀景会这么兴师动众地上门问罪,原来这中间还有这样的因果。 楚怀景还在等唐靖的解释,而唐靖这时心念动了动,便神色泰然地抬起了头,道:”皇兄,这一句话有一部分确实是我写的,但还有三个字,并不是。” ”你说什么?”楚怀景脸色陡变,方才他确实是急切了些,没来得及仔细看布条的内容,但他认识唐靖的字迹,便自然而然地认为…… ”不过皇兄你说的也没有错。”唐靖在楚怀景神色阴晴不定时淡淡补上了这么一句话,”我确实不信任你。” 唐靖此语一出,满座哗然,不少侍卫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在心中暗暗佩服唐靖的勇气。 楚怀景此刻的脸色阴冷地似乎立刻就要杀人,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又硬生生忍住了,半晌,楚怀景冷冷一拂袖,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你说,你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你在心底是有多厌恶朕这个皇兄。” 看着这样的楚怀景,唐靖心中居然有些微动容,但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摇摇头,缓缓道:”皇兄你误会了,对于我而言,你一直是个不亲不疏的兄长,我敬重你,却也不了解你,所以做不到完全信任罢了,并没有什么厌恶,还望皇兄不要妄自菲薄。关于解药的事,确实是我的过错,皇兄要怎么处罚我都没关系。” 唐靖这一番话当真是发自肺腑,不过从现下的情形看来,怎么样都不算合时宜。 果然,他话音刚落对面的楚怀景便冷笑了一声,道:”不亲不疏?这话说得可真好,原来你一直都这么看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正当楚怀景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司徒情忽然语气冷淡地开了口。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司徒情用的是你们,唐靖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心中溢出几分苦涩之意,而楚怀景被打断了接下来的话,心中更是有气,索性直接冷冷道:”交出天问的秘笈,我便饶你不死,再将解药给你。” ”天问?”司徒情目光动了动,脸色添了几分古怪。 ”不错,交出来我即刻便放你离开,也——绝不让怀砚再接近你半分。” 楚怀景其实早就看出了唐靖对司徒情的心意,只不过他一直想利用这段关系便一直看破没有说破。而此刻唐靖跟他彻底翻了脸,司徒情又出来呛声,这让他威严扫地,他索性也就不让这两人好过。 楚怀景此语一出,唐靖瞬间色变,他没想到楚怀景居然还会打这种算盘,一时间竟然想不到什么能够解释的办法。 而司徒情分明就比唐靖镇定许多,他听了楚怀景这番话,沉默片刻,忽然微微一笑,从床上起身下地。 司徒情真气尽数被封,此刻丹田内空空如也,加上散功丸的副作用他走路脚步都有些虚浮,且此刻只穿一袭白色单衣,长发披散。 然而尽管如此,司徒情身上那股清傲之气和他冷漠俊美的面容也让人觉得此人容华万千,不可逼视。 司徒情就这么一步步,越过众人,走到楚怀景面前,即便是楚怀景知道司徒情此刻功尽散,也感觉到了无言的压迫之气,不由自主地便退后了一步。 而此时司徒情淡淡笑了笑,面色如常,语气却含了几分轻蔑和不屑地道:”秘笈我可以给你,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楚怀景目光动了动,神情微微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想喊人将司徒情拿下,可又控制不住想要继续听下去。 司徒情顿了顿,又道:”天问的修炼要辅以极强劲的内力,而常人的筋脉根本无法承受这样高强度的修炼,往往会爆体而亡。” 楚怀景闻言冷笑:”这样唬小孩子的话我也会说。” 司徒情淡淡道:”那你尽可一试。” 说着,司徒情忽然转过身,唰地一声扯下了外袍,这样,他光洁精实,线条优美的背部就尽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所有人面对这样的情形,皆是一愣。 唐靖离司徒情最近,他看到司徒情这个举动,第一反应就是想脱下自己的外袍去给司徒情披上,周围那些侍卫们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和楚怀景讶异的神情,都让他疯狂地有些想杀人。 可唐靖知道,司徒情此举必有深意,所以他硬是紧紧攥着拳头,没有上前一步。 司徒情将上身尽数袒露在人前,神情却是异常坦然,而这时,他微微扭头,看向一边的唐靖,道:”借你匕首一用。” 唐靖闻言微微一愣,跟司徒情目光对视,虽然他心中多有忧郁和疑问,但最终他还是拔出了腰间的匕首,递给了司徒情。 司徒情接过匕首,淡淡道了一声&039;多谢&039;,便唰地一声将寒光闪闪的匕首抽了出来。 几乎就在同时,一旁的侍卫长高喊一声&039;护驾&039;,房中立着的所有侍卫都齐齐拔刀,金铁之声接连不断。 …… 司徒情握着匕首,没有动作,末了,他极其缓慢地轻笑了一声,这笑声中有蔑视有快意。 楚怀景听着司徒情这声轻笑,只觉得脸上尴尬无比,末了他冷冷地一拂袖,低声喝道:”都把刀放下。” 那些侍卫们见状也都有些讪讪的,只得纷纷收刀。 司徒情抬眼,神情平静地在场中扫视一周,然后他抬起了匕首,在手腕上缓缓割了一刀。 鲜红的血液从苍白的手腕里流出来,对比鲜明无比,唐靖几乎立刻就要出手去将司徒情的匕首夺下,然而司徒情只是无比冷静地看了唐靖一眼,就让唐靖蠢蠢欲动的心镇定了下来。 这样的司徒情,怎么会轻易自杀呢? 整个屋中寂静无比,所有人都在看着场中的变化。 接着司徒情抬手,将流血的手腕贴在了后颈上,然后那鲜血就顺着他优美的脊背流了下去。 然后,令所有人都惊诧的一幕出现了。 随着鲜血的流动,司徒情的背部渐渐出现了一副复杂的图案,像是人体经络图,却又不太清晰。 而就在这时,司徒情对着楚怀景冷冷开了口:”你要的秘笈就在这里,如果不赶快抄录下来,恐怕我短期内没法让你看第二次了。” 第17章 交涉 兴许是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记录秘笈的方式,楚怀景愣了片刻,方才一挥手,命人捧着笔墨纸砚前来照着司徒情背后的图案进行描摹。 在那人描画的同时,其他的侍卫见楚怀景这样的态度,便更肆无忌惮地趁机偷看司徒情的后背两眼,或是好奇,或带了几分异常的暧昧,甚至还有偷偷交头接耳的。 那些人的目光让唐靖心中愤怒又无奈,可他不能出手,只有默默掐着掌心,时时刻刻用疼痛告诫自己,要顾全大局…… 司徒情一直静静地看着前方,目光淡然,半晌,他忽然翻了翻右手中握着的匕首,冷笑道:”谁再多看一眼,我就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顿时整个屋里鸦雀无声。 唐靖见到司徒情这时冷漠的模样,心里却忽然生出几分得意,那些人只是偷偷看了司徒情一眼,就被如此呵斥,而自己连手都摸过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司徒情背上的血迹渐渐干涸,图样也都被临摹地七七八八了,楚怀景一直负手立在一旁,神色略略有些阴冷,但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 终于,图样描摹完毕,司徒情转手扯起外袍披在了身上,随手松松地系上了衣带,转头看向楚怀景道:”如何?你的承诺也该兑现了吧?” 楚怀景此时正托着侍卫呈上来的图案细细端详,听到司徒情这话,他动作顿了顿,末了淡淡道:”待我验证清楚这秘笈的真假再说吧。” 似乎早就知道楚怀景会食言,司徒情勾勾唇角,冷笑一声,道:”那解药呢?把解药给我我立刻就走。” 楚怀景听到这话,目光动了动,正欲回答,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拖长的高喊。 ”急报——” 楚怀景眉头一皱,收了手中的画卷,扭头便朝门外看去。一旁的司徒情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脸上显出几分嘲讽的冷笑,却也不插嘴,只静观其变。 苍茫如墨的夜色中,一身黑衣的影卫几个纵跃从屋梁上跃下,走到楚怀景面前,跪地就是一磕。 ”何事如此惊慌?”楚怀景皱眉道。 那黑子影卫神情略带不自然的犹豫了片刻,方才斟酌着措辞低声禀报道:”方才白大人去了天牢,将王府抓来的魔教卧底擅自放走,还打伤了一众弟兄……” 楚怀景原本还有些不耐烦,等听到影卫的禀报之时脸色却骤然变得青灰,他手中地画卷被他无意识地捏地皱成一团。 握紧拳头颤抖了半晌,楚怀景对着下跪的影卫劈脸摔下手中的画卷,怒吼道:”还不快去给我追——!” 司徒情本来一直是静静听着楚怀景和那侍卫的对话,在听到魔教卧底的那一瞬间,他心里一动,随即便想到一件事…… 卓云。 按道理来说卓云早就该到了,可现在迟迟未来…… 司徒情愣了许久,忽然他脸色就变得冰冷,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上前两步,一个反手就用匕首朝楚怀景背心狠狠地刺了过去。 电光石火。 场中一片惊呼,皆是救驾的大喊声。 楚怀景的衣裳被刺破,他背心已经感受到了刀尖的凉意,可就在这时,刀尖停住了。 滴答,滴答。 是鲜血滑落的声音。 只不过,受伤的人并不是楚怀景,而是唐靖,他的手硬生生地抓在了匕首的刀刃上。 司徒情有些难以置信地扭头,唐靖目光中饱含歉意和恳求地冲他摇了摇头,这个眼神让司徒情微微愣了一愣,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可就在下一秒,司徒情就被冲上来的侍卫猛地拉开,反剪住双手按在背后。匕首也被叮当一声打落在地。 司徒情本来也就没想过能够杀掉楚怀景,他只是想给楚怀景一个深刻的教训,这会他被侍卫们扣住,反而愈发淡定,既不挣扎也不求饶,只是默默地站在那。 楚怀景在这时缓缓回过头,脸色阴冷地可怕,唐靖见状,心中生出几分隐忧,正想出口替司徒情求情,便见到楚怀景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掌拍出。 ”皇兄——!”唐靖震惊且悲愤地大喊一声,便朝着司徒情的位置扑了过去。 这一掌楚怀景用了九成的内力,实打实地正中司徒情胸口,司徒情此时又没有内力护体,当场便喷出一口鲜血。 ——肋骨大概是断了 司徒情抿着满是血腥味的唇缓缓抬起头的时候,静静地想。 唐靖两招便推开了架着司徒情的护卫,神情焦灼地伸手揽住司徒情有些软下去的身体,一边颤抖着手去探司徒情的伤口。 ”你放开。”司徒情淡淡道,语气不带一丝起伏。 说着,司徒情便伸手想要推开唐靖,他并没有抱怨唐靖什么,也知道唐靖是为了他好,可此时此刻,他就是没法咽下这口气。 唐靖闻言心中一痛,却反而更用力地揽住了司徒情,强势地不让司徒情离开,并用手贴着司徒情的背心源源不断地将真气输送过去,而正当他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对面传来一声冷笑。 是楚怀景。 楚怀景看着唐靖跟司徒情二人的情状,再想到白易水的背叛,只觉得一阵不忿一阵心寒,此刻看到司徒情和唐靖齐齐望过来,他忽然生出几分报复的恶毒心思来。 于是楚怀景笑了笑,看向司徒情,道:”你不是想要解药么?怀砚手里就有,不过看上去,怀砚不太想把解药给你的样子,嗯?” 司徒情并不知道楚怀景口中怀砚是什么人,正在微微皱眉感到奇怪的时候,他忽然发觉贴在自己背心的那只手有些不稳。 唐靖? 在这一瞬间,司徒情忽然明白了什么。 而楚怀景如愿地看到唐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闪过一道得逞的笑意,继续缓缓道:”怀砚,皇兄给你解药,让你去跟这位教主光明正大地交换解药,可你偏偏不肯。你告诉皇兄,你是安的什么心?” 唐靖紧紧抿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明明他可以辩解,可他不能辩解。 因为他确实存了私心…… 而就在这时,司徒情淡淡说出了一句谁都意想不到的话。 他说:”如果你给他的解药是真的,又怎么会有现在这一出?” 看着楚怀景大变的神情,司徒情勾勾唇角,继续道:”也或许你给的解药确实是真的,但他不信。” 唐靖万万没想到司徒情会说出这么一句近似于给自己开脱的话,心中涌上一股暖意但又生出几分担忧。 而这一句话,也果然彻底触到了楚怀景的痛脚,他顿时勃然大怒,看着楚怀景的脸色,唐靖下意识地便将司徒情挡在身后。 而这时,楚怀景看到了唐靖仍旧滴着鲜血的那只手。 原本楚怀景脱口而出的一句&039;给我乱箭射死&039;最后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可楚怀景仍是咽不下这口气,最终他目中闪着寒光,冷冷道:”这二人欺君犯上,给我打入天牢,来日审讯。” 唐靖原本以为楚怀景会动刑,是以现在这个处置对他来说已经是无比宽待了,沉默片刻,唐靖俯身对着楚怀景行了个礼,低声道:”多谢皇兄。” 这四个字让楚怀景心中一颤,不自觉的便攥紧了隐在袖间的双手,然而最后他还是一言不发,拂袖转身而去。 · 城郊 白易水骑着一匹高头骏马就着夜色的掩护在荒野上飞驰,他黑色的披风在夜空中猎猎飘舞,神情冷漠如霜。 如果离得近了,还能发觉他的马背上多了一个隆起的东西。 是个人。 是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的卓云。 大概一口气跑出了几十里的路程,骏马突然口吐白沫,一个失踢就朝前方跪了下去。白易水见状目光一凛,一甩披风,伸手抓起卓云身上的绳子便旋身而起。 片刻之后,白易水平平稳稳地双脚落地,而一旁的骏马则抽搐着倒在地上,彻底昏迷了过去。 白易水略微皱了皱眉,扭头朝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苍莽夜色,皇城的灯火在远处与天上的星子连在一起,遥不可及。 似乎是觉得追兵已经不会再来,白易水抬手轻轻一抛,手中的卓云便滚落到了一旁的地面上,毫发未伤。 而白易水静静站在原地,目光有些发散地看了一会远处的风景,这才回过头,解开了卓云身上的穴道和捆着他的绳索。 卓云穴道被解开,第一件事就是扑上来,照着白易水的头顶就是一掌。 而白易水这时正在解下腰间的水囊,目光瞥到一旁的卓云,他也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身子懒懒向后一仰就避开了卓云的攻击。 再顺势一扣一拉,卓云就被白易水紧紧反剪住双手,贴在了身前。 也许是晚风吹过的缘故,卓云只觉得白易水满身都是微冷的风霜之气。 他涨红了脸想要挣脱,可偏偏白易水在这时好整以暇地低下头来,贴在他耳边慵懒地低声道:”你别动,我心情不好,信不信我……” 话未说完,白易水便贴着卓云耳畔缓缓吹了一口热气,卓云瞬间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也不敢再动了。 第18章 默契 白易水见状,微微一笑,低下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忽然卓云也回过了头来看他。 二人目光相接,卓云眼中尽是惊慌和无助,白易水心中得意,默默挑了挑眉,伸手就想抚上卓云淡红带水色的唇,可就在下一秒,卓云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意,微微一张口,五点寒光就迎着白易水的面门激射而出。 白易水大惊,猛地一掌推开卓云,纵身后跃。可绕是如此,他的侧脸还是被暗器擦中,鲜血浅浅地流了出来,伤口处瞬间就变成黑色。 卓云被白易水拍了一掌,只觉得胸口剧痛,一股血腥味就这么翻了上来,然而他还是硬生生把这一口鲜血咽了下去。 默默按了按气血翻涌的胸口,卓云顺过气来,便擦了擦嘴角,退后两步。施施然站定。 此刻的卓云早就没了方才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眉宇之间皆是冷漠阴狠。 他看着对面脸色已经被剧毒染的隐隐发黑的白易水,轻笑一声,挑挑眉,道:”这毒的味道不错吧?乖乖跪下给本护法磕个头,本护法兴许还饶你一命。” 白易水此刻半张脸已经痛得失去知觉,而且还能感受到毒性仍在往脸周扩散,但他脸上并没有显出什么慌张的神色。 听到这句话,白易水目光愈发深沉如墨,就这么抬头静静看着对面的卓云,这让卓云微微有些心惊。 过了片刻,白易水忽然轻描淡写地笑了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来,随手抛到卓云脚下,末了道:”这里有一千两银票和一些碎银,你拿去买马回京城救你们教主吧。” 卓云千算万算,没有料到白易水会来这么一出,愣了片刻,扯扯嘴角,也不去捡那一袋银两,只嘲讽道:”死到临头还想靠这个收买人心?我这人向来锱铢必较,你打错算盘了。” 白易水听了卓云这话,也不回答,而是径直转身往去的方向走,他脸上的毒已经扩散地很严重了,现在他想动一动嘴唇都困难。 看着径直离去的白易水,卓云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失算的挫败感,他原本以为白易水就算不买自己的帐也会把自己冷嘲热讽一般,这样就可以接机奚落他。 可现在白易水偏偏作出这种无所谓又形似老好人的姿态,实在是让他没法咽下这口气。 眼看白易水的身影越来越远,卓云皱皱眉咬咬牙,眼珠一转,心中生出一个念头,于是下一秒他便纵身而出,两个飞跃就赶到了白易水的身后,伸手就想点白易水的穴道。 但他万万没想到,白易水即便是中毒,但五感仍是敏锐无比,一个侧身避过卓云的点穴,再唰地甩过披风,逼得卓云不得不连退几步。 就在卓云准备再次欺身上前时,一枚石子忽然携裹着一股强劲的内力穿破披风射了出来,卓云躲闪不及,被石子正射中他曲池穴,顿时一声不响地就跪了下去。 啪啪两声,又是两枚石子打中了卓云的另外两处大穴,这下卓云是彻底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卓云躺在地上,望着天穹上还在一闪一闪的星子,心里只觉得一阵懊悔,早知道,他就不逞这个能了。 而白易水收了披风,脚步略显虚浮地走过来,低头端详了两秒躺着卓云,忽然轻笑一声,道:”我都让你走了,可你偏偏还要来招惹我,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卓云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去看白易水,道:”愿赌服输,你想怎么样吧?” 白易水目光动了动,俯身下来,问:”解药在哪?” 卓云一听这话,自以为抓到了白易水的把柄,勾唇一笑,得意地道:”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白易水啧了一声,摇头笑道:”不知悔改。” 就在卓云正欲反唇相讥的时候,白易水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彻底闭了嘴。 ”不给解药我可就亲你了?” 白易水这话并不像玩笑,因为他一边说一边就勾起了漾着笑意的唇角,然后慢慢低头,朝着卓云缓缓凑了过来。 卓云现在知道白易水就是个无赖,说得出做得到,不由得便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白易水越凑越近,卓云简直毫无办法,急得满头大汗,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冷冷道:”你要真敢……就别想要解药!” 白易水听到卓云这句话,动作忽然停住,然后他就这么静静地偏着头开始打量卓云。 卓云虽然不想跟他对视,但也不敢输了气势,只有狠狠地瞪回去。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卓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白易水剑锋一样的长眉和深邃黝黑的瞳孔,以至于最后卓云竟然生出一种——这个禽兽居然还长得不错的莫名想法。 对视久了,两人情绪不知不觉都有些改变,末了白易水微微笑了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他脸色一变,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卓云只感觉到肩头一沉,然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脖子滑落,是血。 在那一秒,卓云心中竟是莫名地担忧和焦躁起来。 · 天牢 唐靖低头,将衣摆哗啦啦撕开,然后一层层缠在自己受伤的手上。 他右手上的伤还没好,现在左手也受了伤,可谓流年不利。 而此刻司徒情正静静靠坐在天牢里的石床上休息,他脸色有些苍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司徒情一直在等,一直在忍,他有可以强制冲破散功丸禁制的法子,可那样,他就要散去近三成内功。 三成内功对于司徒情来说意味着惨绝人寰的修炼,所以不到最后的危急关头,司徒情并不想贸然这么做。 而且卓云此刻也下落不明,这让司徒情更没法不管不顾地逃走。 更何况…… 默默睁开眼,司徒情看了一眼正在歪着头用牙齿咬着布条努力系在一起的唐靖,心里动了动,便淡淡开口道:”你过来。” 唐靖正在跟布条作斗争,听到司徒情这么一声他先是愣了愣,随即便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 唐靖伸出手,司徒情便低头,替唐靖把伤口一点点包扎起来,他垂着眼,目光平静,神色安然。 唐靖从未见过如此安静温柔的司徒情,一时间心潮澎湃地几乎要窒息。 而就在这时,司徒情略略偏了偏头,他耳后的一缕黑发便这么滑落了下来,唐靖见了,下意识地伸手,就帮司徒情将这缕散落的黑发别回了脑后。 唐靖这个动作无比自然,自然到做完了之后他才意识到会不会不妥。 而司徒情本来下意识地皱了眉,但转念又想到这是非常时刻,他跟唐靖已经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了,拒绝反而显得矫情,于是他便全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样子继续帮唐靖包扎。 唐靖其实心里早就开始想道歉的措辞了,然而司徒情的一言不发倒让他万分意外也万分惊喜。 一时间,唐靖都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觉得飘飘然快要上天了。 司徒情对此恍然不觉,唐靖没有多话,他便也觉得唐靖心里十分坦然,自己便更不会多想了。 包扎好伤口,司徒情看了一眼包裹处微微渗出的红色,默默皱了皱眉,心想:没有上好的金疮药那包扎也不过管得一时。 可这时他们身陷囹圄,也只能将就了。 想到这,司徒情目光动了动,又想起另一桩事,于是他松开唐靖的手,抬头道:”你觉得你那个皇兄会不会杀我们。” 司徒情微凉的手指离开了唐靖的皮肤,让唐靖好生一阵失落,但司徒情此刻这么问,他也就打起精神认真想了想,然而最后唐靖得出来的结论是——不清楚。 确实,唐靖也不了解他这个所谓的皇兄。 唐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几分愧疚,倒是司徒情听了,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没有再问。 唐靖看着司徒情俊美的侧颜,心里动了动,忽然道:”教主你闷不闷?” 司徒情微微挑眉:”嗯?” 唐靖壮了壮胆,鼓起勇气道:”我给教主你讲我小时候的事吧?” 司徒情没想到唐靖会这么提议,心中有些愕然,但他隐隐也猜得出来唐靖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正准备拒绝,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于是司徒情便干脆直接避过了这个问题,淡淡说了一句&039;有人来了&039;,便扭头朝牢门外望去。 唐靖见状,自己也猜到司徒情的意思,心中不免失落,但想到现在他跟司徒情的相处情形,他又坚信了&039;只要功夫深,铁杵就能磨成针&039;,于是便又充满希望地高兴了起来。 来的人是个狱卒,膀大腰圆,走路懒懒散散的,走到近前唐靖便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和一串钥匙。 那狱卒似乎也知道这牢里关的不是等闲之辈,只迅速地开了门,将食盒往里面一推,然后又迅速地关上门,丢下一句&039;吃完了就放在那,自有人来收拾&039;便转身离开了。 第19章 抉择 那狱卒离开之后,唐靖看了一会放在门口的那个朱漆雕花食盒,站起身来,把食盒拎了过来。 唐靖坐在司徒情对面将食盒打开,把盒盖放到一旁,然后低头往里面看了看。 三样素菜,两碗米饭,一壶酒。 虽然很简单但素菜看起来还算新鲜,唐靖目光动了动,便将菜和米饭端了出来,然后用袖子擦了擦两双竹筷,抬手对司徒情递过去,道:”多少吃点吧,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呢。” ”你不怕有毒?”司徒情淡淡问。 唐靖摇头一笑:”他还不至于那么下作。” &039;他&039;自然就是指的楚怀景,此时此刻唐靖肯定不会再想称楚怀景为皇兄,但也觉得直呼姓名太过奇怪,于是便用&039;他&039;来代称了。 不过看着司徒情并不太信任的目光,唐靖想了想,放下筷子,从袖间抽出了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然后当着司徒情的面挨个把饭菜和酒水都试了一遍。 最后的结果如同唐靖所料一般,银针并没有变黑。 司徒情看着依旧发亮的银针,目光动了动,末了道:”你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司徒情说这话的语气还算和缓,唐靖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想了想,笑道:”那好,一会你饿了,记得自己吃。” 司徒情没说话,只是默默闭上了眼。 唐靖耸耸肩,知道司徒情是想休息也就没有跟之前一样玻璃心,自己拿了筷子端起碗就开始夹菜吃。 虽然饭菜还算洁净新鲜,但毕竟是牢饭,没什么滋味。唐靖草草扒了两口,胡乱吃完了自己的分量便将碗放到一边了。 司徒情原本是不饿的,但看到唐靖吃,听到唐靖咀嚼饭菜的声音,他便不由自主地也觉得自己似乎是饿了。 但看着那几样颜色寡淡的素菜,司徒情又实在提不起什么胃口,最终他皱了皱眉,起身下地,把那壶酒拿起来,给自己细细斟了一杯。 司徒情啜了一口酒,只觉得酒味淡薄但还不算呛口,便抬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饮酒时脖颈微微扬起,露出一点喉结,动作潇洒至极。 一旁看着的唐靖见他这般饮法,倒也无心关注美色,心中一惊,忙道:”慢点喝,小心呛到。” 司徒情不理唐靖,自己又去倒了一杯酒。他也并不是赌气或是愁闷,只是这些时日来遇到的人和事都让他心中不太畅快,方才看到唐靖淡然自若的样子反而心有所动,像是哪里疏通了一般。 唐靖本来想出手阻止司徒情,但看到司徒情神色并无不愉,再低头看了看那壶酒,又不由得哑然失笑。 一壶淡酒而已,便是全喝光了也醉不死人,自己还真是关心则乱。 这么一想,唐靖自己反而也起了兴致。 司徒情这边刚放下酒壶,唐靖便弯腰过去,将几乎拿了过来,自己斟了一杯。 唐靖饮酒的时候司徒情微微看了他一眼,目光动了动,不过最后他还是低头继续自斟自饮去了。 两人一来一去,很快那个小小的酒壶便见了底。 唐靖晃了晃酒壶,里面一滴不剩,他还些微有些失望,一旁的司徒情在这时忽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别喝了,这酒后劲不小。” 唐靖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这会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确实,他的头已经有些发晕了。 按了按太阳穴,唐靖觉得胸口微微发热,似乎是酒兴上涌,于是他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司徒情。 然后他便见到司徒情半闭着眼,一手支乩,斜靠在墙边,青丝散落下来盘绕在面前的石床上。清俊的脸上微微带着几分倦怠之意,眼角微饧,莫名显得有些缱绻,清冷的眉眼间平添几分动人之色。 从没有见到过司徒情醉酒后的样子,没想到居然如此动人,唐靖心中一荡,忍不住便缓缓起了身。 可就在唐靖起身的那一瞬间,腹中陡然便涌起一股热烫之气。 唐靖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脸色也立刻变得惨白。 这种感觉,就是他再不经人事也该知道是什么。 他果然还是太过信任楚怀景了…… 唐靖缓缓地便抓紧了地面上铺着的稻草,方才他心中还是懵懵懂懂,便只是觉得躁动难安,现在明白过来,心中便莫名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念头。 再加之方才看到司徒情那般神情,唐靖此刻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丢尽了一个四壁滚烫却摸不到边际的火炉里,火在烧,烫得要命,可他心里却没着没落的,有什么憋在那,想发泄都发泄不出来。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司徒情开了口。 听得出来他也是在强装冷静,但平时清冷的声线里仍旧是带了几分颤抖。 “这酒有问题。” 唐靖听到司徒情微微颤抖不再清冷的声线,只觉得像是一根羽毛一样不轻不重地在自己皮肤上挠了一下,软软的,痒痒的,又须臾即逝。 那一秒,唐靖什么都没想,他只是心神荡漾,下意识地便起身走到了司徒情的身前,忍不住地便想去抚上司徒情那早就不再清冷的面容。 然后,他就对上了司徒情愤怒和隐藏着几分无助的眸子,那双眸子太过明亮,唐靖一时间居然清醒了过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在牢中响了起来,唐靖自己反手用力给了自己一耳光。 他并不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而是在那一刻,真的动了邪念。 他很惭愧,愧对司徒情,也愧对自己的心。 掌心的伤口因为这一巴掌也裂了开来,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和掌心撕裂的疼痛感让唐靖些微清醒了一些。 他不敢回头再看司徒情,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自己默默的扶着墙,走到了离司徒情最远的角落里。 司徒情看着唐靖挣扎又落寞的模样,心情十分复杂,他有一瞬间的心软,甚至有些神使鬼差地想去挽留唐靖。 可最终司徒情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而是自己别过头,静静地攥紧了手中的衣摆,默默咬紧牙,竭力克制着翻涌而上的药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即便上辈子唐靖欠自己良多,但这辈子,唐靖怎么说也都算还清了。 那就两不相欠吧。 司徒情默默想。 若是这次能够平安离开这个地方,最好跟唐靖老死不相往来。 他真的怕了…… 指尖扣进粗糙的石床面上,微微渗出一点血迹,这是司徒情第一次,想用逃避来解决办法。 · 天边的星子还未坠下,朦朦胧胧的,一只乌鸦从卓云头顶飞过,声音凄厉地叫着。 卓云半个身子都已经僵硬了。 他默默动了动眼皮,看向靠在他肩头的白易水,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尝试着冲破穴道。 这一次,卓云居然成功了。 冲破穴道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猛地推开自己身上压着的那个累赘。 白易水似乎真的是毫无知觉了,被卓云这么一推,便一声不响地倒在了一旁的草地上,双目紧闭,毒性扩散的面部已经难以辨认出原本的五官了。 卓云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白易水,目光动了动,觉得还是有必要进行自己的那个计划。 想着,卓云便低下头,捏起白易水的下巴,掏出□□的解药,一点点给白易水喂了进去。在给白易水解毒的同时,卓云用特制手法连点了白易水五处大穴,每一处都点了三重。 这样,即便是白易水再有能耐,一时半会也逃不脱,走不掉。 更何况,卓云手里还有其他各种秘制□□。 很快,白易水便缓缓醒转了过来,他睁开眼,便看到卓云在一边哼着小曲编着草绳,他心中动了动,微微一笑道:“是你救了我?” 卓云扯扯嘴角,不搭理他。 白易水见状,也不觉得挫败,勾勾唇角,又道:“你这么救我,是不是看上我了?” 卓云一听这话,便要动怒,但转了转眼珠,想到一桩事,卓云忽然又笑道:“我救你,不过是为了把你拿去给皇帝小子做个交换而已,少自作多情了。” 说到这,卓云又眨眨眼,道:“也不知道你们的皇帝陛下会怎么处置你这种叛徒呢?” 白易水闻言脸色果然瞬间变得苍白,但他并不是像卓云所想的那样,畏惧会被楚怀景惩治,他只是……下定了决心要跟那人死生不复相见。 但无论是何种理由,白易水露出了破绽,这都让卓云感到痛快无比,他笑了笑,正准备再恐吓白易水两句,白易水忽然自己淡淡开了口。 之间白易水闭着眼,神情平静而漠然地道:“你不用把我交给他,我知道你们教主应该被关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帮你把他救出来。” 卓云没想到白易水会提出这么好的条件,一时间愣了愣,随即他不太相信地道:“空口无凭,你这人狡猾的很,我可不想再上当了。” 第20章 缠斗 白易水轻笑一声,正欲再开口。可就在这时,卓云猛地出手,一掌将他劈晕了。 白易水的话还未出口,便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看着躺在地上又昏睡过去的白易水,卓云心情有些复杂。 但他也确实不想再吃白易水的亏了,也只有出此下策。 此时天刚蒙蒙亮,卓云走到方才的草地上,将白易水扔在地上的锦囊捡起来,哗啦一声把里面的东西尽数倾倒在地面上。 果然白易水没说错,里面有着三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一些碎金碎银和锭子。 卓云把这些东西都拾起来,一边拾,一边心里暗暗有些纳闷,白易水虽然是个侍卫头子,但薪水也不过那么一点,这些应该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那为什么方才白易水会那么做? 想了一会,卓云也得不出头绪,末了他摇摇头,将锦囊收好,背上白易水去了附近的村子。 买了马车,买了干粮,卓云把昏迷的白易水放置在马车里,自己乔装改扮一番就驾着马车进了京城。 而卓云不知道的是,卖他马车的那家老板娘一看到他给的那个银锭子上的官印就大惊失色,回到房里就通知男人去报了官。 · 唐靖将头死死地抵在墙角,两只手也紧紧按在墙壁上,指甲都抠出了血痕。 他脸色潮红,大滴的汗不停地从额头上落下,头发早就湿的一塌糊涂,衣裳也有些乱了。 司徒情还能勉力坐在那强撑,但他咬紧的牙关,不正常的脸色和那微微发抖的身体也都显示着那霸道的药性确实是寻常人难以忍受的。 若是他一人强撑,那也还罢了,偏偏这牢里异常寂静,唐靖的挣扎声和隐忍的粗重喘息声时不时钻进司徒情的耳中,让他心猿意马,攥紧的手不由自主地便松了又松。 而越是在这种时候,唐靖越觉得这个空间实在是太小,他好几次都有些控制不住地想将手往下方探去,然而一想到身后的人,他又猛地攥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到了墙上。 听到那一声沉闷砸墙的声音,司徒情身子下意识抖了一抖,有些坚持不住要失态了。 而就在这时,唐靖忽然猛地起身,冲到牢门口,抓住了栅栏,一边拍门一边竭力朝外大喊:“来人!!!快来人!!” 唐靖略带沙哑的呼喊声在天牢中回荡,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反而是司徒情,被唐靖这几声大喊惊了一惊,略略清醒过来几分。 半晌,唐靖的呼喊得不到半分回应,而他抓紧栏杆的手心都已经出了一手汗,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栏杆。 “别喊了,没用的。”司徒情靠着墙壁,低声道。 唐靖呼出一口火热的气息,一拳就砸到栅栏上,然而那都是铁质的,除了无用的震颤之外,那栅栏也没见到丝毫松动。 最后唐靖垂着头,伸出一双手臂,紧紧地抱住了栅栏,那生铁冰凉的温度,让他稍稍有些清醒,而栅栏硌在手臂上的疼痛也能分散他的些许注意力。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唐靖脑子几乎都要被烧成一团浆糊,几乎濒临崩溃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金属的轻响。 是刀刃擦在刀鞘上的声音。 这个声音唐靖再熟悉不过——是自己的那把玄铁匕首。 唐靖猛地转过头,然后他就看到司徒情一脸冷静地举起了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捋起了衣袖,正准备往手臂上划。 下一秒,唐靖便冲了过去,抬手一掌打落了司徒情手中的匕首,接着又狠狠一脚将匕首远远地踢到了对面的角落。 这时唐靖才转过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司徒情。 可就在唐靖对上司徒情有些茫然,有些震惊的目光,以及那渗着细汗的脸庞时,他忽然愣住了。 原本想要劝司徒情不要轻生,不要随便放弃的那些话,全都被他彻底抛之脑后。 此刻的唐靖忍无可忍,脑子轰的一声,便伸手将还有些不明白情况的司徒情推到了墙边,然后对着那罕见的微微含着水色的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在看到唐靖那个痴迷又疯狂的眼神时,司徒情便觉得不对劲,可他现在没有内力,无法抵抗,只能任由唐靖将他狠狠地推到墙上。 火热又暧昧的吻,将两人都彻底的搅乱了,唐靖鼻息间尽是那股清爽冷冽的气息,而司徒情嗅到的,却是无边无际的灼烫和情|欲。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可就在唐靖的另一只手缓缓地触到了司徒情的腰身,并往上攀援的时候,司徒情猛地一震,陡然清醒了几分。 血腥味瞬间便蔓延开来。 司徒情没有丝毫留情,唐靖只感到舌尖和唇间一阵剧痛,清醒了两秒,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 就趁着唐靖还没缓过神的空当,司徒情猛地一把将唐靖推开,然后飞身两步,窜到地牢的另一头,拾起了方才掉落了的那柄匕首,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唐靖终于回过神来,他脑子里仍旧没有太清醒,只是不像方才那样完全失去理智。 他抿了抿嘴唇,血腥味蔓延,可这血腥气中间还夹杂了一丝莫名的清甜味,就是这丝清甜味,逼得唐靖几乎发狂。 司徒情虽然将匕首握在了手心,可他无法断定唐靖究竟还能不能控制住自己,而他……也不想死。 方才司徒情只不过是想用匕首划出几道伤口,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没想到会招来唐靖这么大的反应。 而现在的唐靖,就像一颗冒着火星的地雷,毫不稳定,随时都会爆炸。 唐靖擦了擦嘴角,默默转过身,然后他便看到了对面将匕首横卧在胸前的司徒情。 司徒情的白衣已经皱了,一头青丝也都乱了,眼中还残留这几分潋滟的水光,俊美的脸上依旧泛着暧昧的潮红。 而那唇间的一抹鲜血,看在唐靖眼中,无疑是多了几分挑逗。 这样的司徒情,让任何一个男人见到了,都想把他按在地上狠狠□□,彻底征服。 可这些给唐靖带来的影响,都抵不过司徒情那个戒备,隐含着怒气以及不屈的眼神,那个瞳仁那么黑,那么亮,那么冷。 唐靖愣了两秒,他微微笑了笑,胸口的心跳愈发地快了,身上的灼烫之意反而更盛,但他却愈发镇定下来。 唐靖冷静的样子,让司徒情微微有些愕然,他不知道唐靖究竟在想什么,可就在下一秒,司徒情的心沉了下去。 因为唐靖,一步步朝这边走了过来,步子有些趔趄,但却异常坚定。 司徒情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后退,因为唐靖冷静的眼神,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等待被狩猎的猎物一般。 可就在司徒情退无可退,而唐靖也只距他一步之遥的时候,唐靖忽然顿住了脚步,然后他微微叹了口气,换了一幅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情。 末了他朝司徒情伸出手,微笑着柔声道:“教主,把匕首给我。” 司徒情手心冒着冷汗,身上却是滚烫,微微颤抖的手几乎要握不住匕首,可他的目光却是坚决无比,面对唐靖的要求,他什么都没有回应。 不能,什么都不能答应。 就在这时,唐靖出手了。 他没有夺下匕首,而是猛地点住了司徒情几处掌控行动的大穴。 这一瞬间,司徒情的心坠到了谷底。 果然还是……避免不了吗…… 就在司徒情想要孤注一掷运功彻底冲开周身筋脉时,他掌心的匕首被轻轻抽走了。 然后他听到唐靖低低的还残存着几分沙哑一声。 “别怕。” 之后是一片寂静。 唐靖握着匕首,立在司徒情的对面,他就这么将匕首搭在了手腕上,皱着眉头,很小心很小心地划了一刀,有鲜血一滴滴流下来,但流速不快。 司徒情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口,难受地要命,而此刻那澎湃的药性竟然也都让他无法忽视这种情绪。 可他,又完全说不出话来。 叮当,唐靖微微抽一口凉气,将匕首扔到一边的地上,手腕上的鲜血还在继续,缓慢地流着。 接着,唐靖盘腿坐了下来,然后他自己点了自己身上的几处穴道。 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因为唐靖自己的点穴手法自己也能解开,所以自己点了也没用,但一旦将动脉划开那么一点,唐靖的冲穴之法就不能擅用了,那样稍有不慎便会血管爆裂而死。 点的几处穴道也有延缓血液流速的作用,这样唐靖在血液自行凝固之前也不至于流血过多而死,而血液的流失也会暂时减缓x药的药性。 这在唐靖看来,是唯一一个风险最小的方法,点司徒情的穴道也是害怕司徒情会阻止自己,或是被药性乱了阵脚。 可司徒情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司徒情只看到唐靖盘膝坐在那,闭着眼,穴道被点上,手腕上的鲜血还在一滴滴往下流。 宛如自杀一般。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唐靖打坐了一会,忽然睁开眼,然后脸色有些苍白地对着司徒情笑了笑:“放心,我自有分寸,死不了的。” 第21章 决心 唐靖的乐观反而更让司徒情心中不安。 明明知道,这都是唐靖自作主张,明明知道自己不需要为他付出的代价承担什么。 然而这一刻,司徒情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无措。 他很讨厌唐靖这种一言不发就自作主张替他人做决定的行为,可真到了这一刻,司徒情竟然忍不住地有些触动。 唐靖自己点了穴道,感觉到手腕间血液的流速在渐渐变缓,然而却依旧没有停下,一开始他还觉得失血有些难受,身子冰凉,喘不过气来。 可后来,唐靖便渐渐觉得身子轻了起来,像踩在棉花糖上,软绵绵的,意识也在一点点的往上飘。 尽管是这样,唐靖仍在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去看司徒情,他很害怕自己看到司徒情便会克制不住地想起身去抱一抱他,他也明白,自己这种举动会给司徒情带来很大的心理负担。 可是,他就是想这么去做罢了。 想到这,唐靖抿着唇,朝着前方的空气淡淡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尽数落在司徒情眼中,让司徒情心中愈发难受。 而他们都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他们间的情形出现了罕见的调转。 以前一直都是唐靖默默注视着司徒情,而司徒情不屑一顾,可这一次,司徒情的目光没有片刻敢从唐靖身上移开。 虽然知道唐靖流的血并不致命,但司徒情心中总是有一种错觉,似乎唐靖下一秒就会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然而司徒情的运气总是不太好。 怕什么,来什么。 唐靖的目光愈发涣散,似乎随时都可能陷入昏睡之中,可他手上的血流却依旧没有停止,虽然缓慢,却依然一点点地朝地上滑落。 多久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司徒情看着地上那一滩边缘已经干涸,中间却依旧浓稠无比的鲜红血液,只觉得异常刺目。 为什么还没有止血?司徒情的心已经彻底乱了。 可偏偏就在这时,唐靖的头无声无息地垂了下去。 毫无征兆。 此时的唐靖,彻底失去了意识。 司徒情下意识地想张口唤醒唐靖,可他的哑穴被点,毫无办法。 之后他便彻底陷入了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司徒情:唐靖应该只是失去了意识,并无性命之忧…… 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默默地说:凡事没有绝对,唐靖也许体质异于常人,撑不了那么久,如果不救他…… 救,还是不救? 司徒情内心疲惫又复杂,他身上的药性仍旧没有过去,他已经竭力让自己去理智又清醒地思考这个问题了。 可五成功力,去救一个也许并没有生命危险的人,这对于司徒情来说已经不是权衡实际价值的时候了。 只能问他自己内心,值不值得?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唐靖的头仍是低着,腕间淌下的血流速越来越慢,司徒情看着唐靖腕间渐渐凝起的血痂,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 他想到了很多事。 想到前世唐靖那当胸一剑,想到这辈子唐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 感觉都是造化弄人。 这一秒,司徒情目光微微动了动,然后他看到了唐靖两只手上都包扎的纱布,右手是自己包扎的,整整齐齐,完好无比,而左手应该是唐靖自己包扎的,很粗糙,线头都露在外面。 这一幕,让司徒情的心里蓦然一动。 他忽然想:为什么一定要那么执着于前世之事?毕竟这一世,自己对于唐靖而言,一开始就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虽然一见钟情确实有些让人难以相信,可唐靖已经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一定要把前世的恩怨强加在毫不知情的现世人身上,这样的自己,似乎才是蛮不讲理吧。 而今生唐靖为自己付出的,已经远远超过了那所谓的五成功力了。 思虑到此,司徒情豁然开朗,是的,唐靖为了他都能做到这般地步,自己为什么还要吝惜那五成功力。 然后司徒情缓缓闭上眼,将丹田里一直蕴藏着的真气陡然爆发而出,刹那间,真气灌注到他的全身筋脉之中,霸道的药性和真气在筋脉中相冲,引发一阵阵宛如拨皮拆骨般的剧痛。 司徒情猛地喷出一口血,踉跄两步倒在了地上,丹田中那些真气还在不停地喷涌而出,他脸色苍白无比,剧痛几乎让他的神经濒临崩溃。 他此刻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 痛。 痛。 痛。 即便如此,即便司徒情额上落下涔涔冷汗,嘴唇都被咬破,但他仍是默默咬牙竭力忍受着。 这种痛楚远比服下散功丸时剧烈,但还好持续的时间没有那么久。 大概一炷香之后,司徒情有些无力的跌坐了下来,穴道也都解开了。于是他颤抖着手,忍着还在持续的余痛,一步步挪到了唐靖身前。 司徒情迅速地按住了唐靖仍在流血的伤口,然后嘶啦一声,撕下了自己衣摆上的布料,将唐靖的手腕整个都缠裹了起来。 接着,他伸手按上了唐靖的背心,将真气缓缓输送了进去。 虽然此时散功丸的药性已过,但司徒情的筋脉陡然承受了那么大的冲击力,一时还处于受损状态,此时强行运功,只让他觉得四肢百骸,每道经络都在被成千上根针在扎一般。 饶是如此,司徒情仍是没有松开贴在唐靖背心的那只手。 既然要救,就救到底。 渐渐的,唐靖原本已经冰凉的身体开始回暖,他甚至偶尔还会□□一声。 虽然从始至终唐靖都没能睁开过眼,但这种好转已经让司徒情很是欣慰,即便他筋脉中的剧痛已经让他出的冷汗把浑身衣衫全部浸透。 可渐渐的,司徒情发觉,这只是饮鸩止渴而已。 唐靖的血止住了,筋脉也渐渐恢复了运转,可那些失掉的血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补偿回来的。 而这地牢里,没有任何药物,没有任何可供恢复身体的食品。 如果真的要等到明早…… 那唐靖或许会因为长时间失血过多意识混乱而永远都清醒不过来。 思虑及此,司徒情默默地便攥紧了揽住唐靖的右手。 此时此刻,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抛在脑后,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司徒情现在脑海中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不能看着唐靖死在自己面前。 深深吸了一口气,司徒情低头看了一眼唐靖沉睡中依然皱着眉头的苍白面容,第一次,他主动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与唐靖的额头轻轻地贴了一贴。 唐靖的额头有些冰凉,还带着几分湿润。 两人的鼻梁在一瞬间相触,但又迅速分来。 看着唐靖苍白而俊秀的眉眼,司徒情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只见他缓缓起身将唐靖抱到一边的石床上,小心翼翼地让唐靖靠坐在那里,然后自己走到那精铁制成的牢门前,蕴起丹田里所有的真气,猛地一掌拍出。 哐当一声巨响,牢门轰然崩塌。 司徒情也被筋脉反噬的力量震得后退几步,然后喷出一口鲜血。 等他再站定伸手擦拭掉了唇边的血迹时,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已经又去了一成。 但此刻的司徒情,却并没有生出失落和焦躁之意,反而默默笑了笑。 看来他一直都是把赔本生意做到底的那个。 按了按胸口,司徒情将翻涌而上的血腥气极力逼了下去,然后他神情镇定地走到石床前,轻轻抱起了唐靖,然后一步步,走出了天牢。 那声巨响早就招来了不少狱卒,可当他们看到抱着唐靖,一脸冰寒,血染白衣的司徒情时,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然后纷纷落荒而逃。 司徒情见状眉头一皱,飞身一跃,拦在了众人的面前。 他看着那些吓得发抖的狱卒,冷笑一声,一掌将那个狱卒头子打的口吐鲜血,让后拎住他的衣领,对着其他瑟瑟发抖的狱卒淡淡道:“叫你们主子带最好的御医来,否则就休怪我大开杀戒了。” 那狱卒头子胸口剧痛,扑的吐出一口混着牙齿的鲜血,抬头就冲着那些已经被吓的呆若木鸡的狱卒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那群狱卒闻声都如梦初醒一般,连忙唯唯诺诺地应声,然后忙不迭地溜走了。 司徒情见状,轻哼一声,然后侧眼看向一边神情惊惶的狱卒头子,道:“有止血散么?” 那狱卒头子微微一愣,随即连声应承,强撑着去里面的小屋子里将止血散还有金疮药都一系列上好伤药都捧了出来。 第22章 温柔 司徒情给唐靖上了药,又找狱卒要了清水一点点喂给唐靖喝了,探着唐靖的脉息比方才那时候略略强健了几分,司徒情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狱卒头子在一旁简直是看呆了,司徒情对此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然,而是默默揽着唐靖,继续给他输送真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司徒情已经微微有些不耐烦了,外面才有一个狱卒带着一名提着药箱,胡子花白的老御医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楚怀景并没有出现。 不过这对于司徒情来说或许是件好事,他也并不想看到楚怀景那副伪君子的嘴脸。 只不过眼前这名所谓的御医让司徒情微微有些担忧——他真的能治好唐靖? 但很快,司徒情便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横竖唐靖只是一个失血过多,各种大补药依次上了一通,唐靖的脸色和脉息就渐渐开始恢复平稳了。 看着唐靖渐渐好转过来,司徒情将他放到一边的椅子上靠坐下来,自己起身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眼,末了道:“替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离开这里。” 司徒情此话一出口,在场三人俱是一惊,司徒情见状哼笑一声,道:“怕了吗?不过毕竟不是你们放我出来的,你们大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在我身上。那个伪君子虽然不是个好皇帝,但也不是个暴君,不至于杀了你们,可我——就说不准了。” 司徒情这一句话,让场中三人皆沉默良久,最后他们对视一眼,都做了妥协。 是那胡子花白的御医先站了出来,对司徒情行了一礼,道:“我看阁下不像滥杀无辜之人,老朽前来听诊的马车还在宫门外,阁下尽管借去便是。” 司徒情闻言眉头一皱:“你不是御医?” 但这句话问出来,他自己片刻之后也醒悟了。 这件事,宫里的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于是司徒情点点头,起身去抱起唐靖,就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那名狱卒头子越前一步,站出来拦住司徒情道:“你可以走,王爷要留下。” 司徒情长眉一挑,冷冷道:“你想找死?” 那狱卒头子十分无奈地道:“皇上亲口吩咐,你逃了不要紧,但若是王爷也逃了,那今夜所有看守天牢的人都要被秘密处死。” 司徒情闻言微微眯了眯眼,一开始有些不信,但他先前也见过这狱卒头子贪生怕死的模样,又觉得他实在是没有道理和胆量拦住自己的去路,一时间有些犹豫。 那狱卒头子见司徒情并未直接大开杀戒,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开始苦劝道:“皇上跟王爷毕竟是一脉连枝,绝不会对王爷狠下杀手,你若只是担忧王爷的伤势,那我们这几日一定会好好照料王爷,何苦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司徒情闻言心下沉吟,这狱卒头子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想把唐靖一个人丢在这,可现在,他也确实不愿再开杀戒…… “教主……”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司徒情怀里的唐靖那传出来。 司徒情心中一震,连忙低头,“你醒了?” 唐靖脸色仍旧苍白,只不过嘴唇上多了几抹血色。他虽然睁开了眼,但目光人有些涣散,只见他动作吃力地看了看场中的情形,便回过头,静静地看向司徒情。 司徒情一开始还有些愕然,但随即心中一动,便低头附耳过去。 之后,唐靖贴在司徒情耳畔,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 听完这话,司徒情脸色瞬间变了。 然后他皱着眉,神色艰难地迟疑了良久,最后他缓缓地将唐靖放了下来,回头看向那名狱卒淡淡道:“好,我答应你,我自己走,但你若是在这里敢亏待他,我就是改日杀回天牢,也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那马车——”那名老大夫站出来试试探探地道。 “不用了。”司徒情长袖一挥,“我自行离开便是。” 说完,司徒情回头又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脸色苍白,此刻脸色却仍微微挂着笑意的唐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正想离开,忽然唐靖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司徒情回头,有些诧异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唐靖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司徒情想了想,低头附耳过去。 唐靖轻轻地拽着司徒情的袖子,这么静静看着司徒情俊美平和又毫无防备的侧脸,末了他微微一笑,凑上去在那脸颊上极轻极柔地吻了一下。 司徒情瞬间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地想要一掌把唐靖推开,可想到唐靖身上的伤,他也只有默默攥紧了藏在袖间的手。 最后他故作镇定地抬起头,在一众人或惊诧或好奇的目光里,冷着脸走出了天牢。 只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司徒情即便是冷着脸,却还是难以掩饰脸颊上那一抹淡淡的绯红。 唐靖带着微笑目送着司徒情离开,直到司徒情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换了一幅怅然若失的神情,末了低头有些疼痛难忍地咳嗽了两声。 那狱卒头子和大夫见状都忙不迭围了上来,询问唐靖身体有没有不适。 唐靖顺了口气,摇了摇头,脸色恢复了平静,末了,他抬起头,看向那个狱卒头子,问道:“皇兄果然是那么吩咐你的?” 那狱卒一愣,随即点头如啄米,道:“那是自然,小人不敢欺骗王爷。” 唐靖默默点点头,坐在凳子上静静思忖了一会,便抬手道:“扶我进去吧。” · 司徒情此时正在各大宫殿的房顶上贴着屋梁飞奔。 天色已晚,四处的塔楼都燃起了火把,巡防的侍卫也都一队队开始在各大要道上来回巡视。 司徒情借着夜色,想要潜入皇宫,拿一样东西。 因为方才,唐靖对他说的那句话是——追魂针在皇兄手上,我怕他对唐门不利。 唐门和皇室之间的交易司徒情也略有耳闻,毕竟唐门作为中原唯一一个中立门派,最近突然却开始对皇家示好,这让很多武林人士都猜疑不已。 而唐靖的那一句话,就足以让司徒情思绪纷飞了。 要知道唐门内部本就因为追魂针的去向起了分歧,内斗已经元气大伤,而楚怀景现在囚禁了唐靖分明就是想翻脸不认人坐收渔利,若唐靖真是说出了追魂针的用法…… 司徒情思及此处,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若是那些唐门中人都知道楚怀景和唐靖的关系,而楚怀景又突然翻脸不认账,他们一定会觉得是唐靖帮助楚怀景来欺骗唐门。 到时候,就算楚怀景不杀唐靖,那些唐门的人,只怕也不会放过唐靖吧? 至于自己身上的秘笈,楚怀景只怕也只是一时心动,并没有想到什么不得罪魔教又能完全掌握秘笈的万全之策,只能囚禁自己,但害怕自己日后反咬他一口,却又不敢做得太绝。 而追魂针的事,分明有了唐靖这样一个再好不过的挡箭牌和替死鬼,楚怀景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将追魂针据为己有了吧? 而之前楚怀景为了所谓的‘信任’之事跟唐靖大起干戈,露出那些失态的神情,恐怕也不是为了什么兄弟情。 而是因为唐靖对他信任的破灭,很有可能就意味着他很难拿到追魂针的使用方法了。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重重关节,司徒情才决定,自己要把追魂针给偷出来。 除去为了唐靖的那一部分,更多的是因为,司徒情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 一个鹞子翻身,司徒情贴着屋顶上的砖瓦就轻巧又无声无息地滑了下去。 只见他一脚勾住屋梁,掀开天窗,整个人就如同游鱼一般钻进了御书房的屋顶。 此时楚怀景不在,御书房里只有两个守卫的小太监在两边杵着拂尘打盹,司徒情拈了两枚石子,无声无息地点中了那两名小太监的睡穴,这便施施然从屋梁上跳了下来。 御书房里的布置华丽而雍容,燃着龙涎香的纯金瑞兽,一人高的彩瓷珐琅花瓶,书桌上的陈设更是大气而雅致。 不过司徒情并没有心情去观赏这些,他只是暗暗扫视着四周,寻找着追魂针可能被藏匿的地点。 可就在这时,司徒情头顶的房梁上传出一声轻响,司徒情眸光一凛,随手抄起一只上好的狼毫毛笔便朝响动的地方掷去。 破空之声嗖然响起,这一掷端的是凌厉无比。 然而那人居然避开了。 司徒情掌心蕴起真气,正想一步上去直接结果了那人,可没想到他一抬头,与那人目光相接,两人在同一时间内都愣住了。 “卓云?” “教主!” 第23章 对峙 司徒情率先皱了眉,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卓云听到司徒情这个问话,愣了愣,随即默默抿了抿嘴唇,眼神有点动荡,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司徒情目光敏锐,一眼就发现了卓云的异常,声音变冷了几分,沉声道:“说。” 面对司徒情的命令,卓云神情复杂地动摇了一会,便道:“我想找找看这里有没有可以威胁到那个狗皇帝的东西。” 司徒情听了卓云这话,先是有些不解,随后便心中疑云大起。若只是为了救出自己,卓云大可不必避讳,可偏偏卓云又露出这种神情…… 正当司徒情准备继续质问的时候,卓云却率先一步,扑通一声在他眼前跪了下来。 司徒情微微一愣,随后便皱了眉。然后他便见卓云抱拳低头恳求道:“教主,我要救一个人,但那人曾对你不利。可他……确确实实救了我的性命,我不能让他死。” 司徒情闻言,心中猜出几分端倪,却有些不敢相信,便仍问:“是谁?” 卓云目光复杂的沉吟了片刻,沉声道:“御前侍卫长,白易水。” 果然…… 司徒情听到这个名字,目光变得深邃了几分,可他却迟迟没有开口。 卓云跪在地上,看不清司徒情的神情,一时间心中忐忑不安,可又不敢贸然插话。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司徒情淡淡的一句问话。 “他确实救了你的命?” 卓云一愣,立刻点头。 “‘是’还是‘不是’?” “是。” 司徒情低低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卓云,目光动了动,末了收回眼,道:“行了,起来吧。” 卓云有些摸不清司徒情的意思,仍旧是迟疑地跪在地上。 司徒情见他如此,默默摇了摇头,道:“圣教教训第十三条,还记得吗?” 卓云稍稍一愣,等想清楚了之后,立刻大喜,对着司徒情当头一拜,道:“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司徒情默默颔首,示意卓云起来,心中却自己又把这句话静静念了一遍。 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看来唐门跟皇家的这趟浑水,他是趟定了。 得了司徒情的许可,卓云便开始翻箱倒柜,司徒情也开始寻找追魂针的下落,可找了许久,两人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眼看天色将名,司徒情略略皱了皱眉,对卓云做了个手势,便自己从天窗窜了出去。卓云无法,也只有放下手里的东西,翻窗跳了出来。 两人立在屋脊上,皆自静默无言。 司徒情沉默着思忖了片刻,忽然他扭头看卓云,道:“那个侍卫,关在什么地方?” 卓云没想到司徒情突然会这么问,迟疑了两秒,老实答道:“一处隐秘的皇家地牢,守卫很严,我一个人闯不进去。” 司徒情想了想,又问:“那人武功还在么?” 卓云虽然奇怪,但仍答道,“还在。” 听到这个答复,司徒情默默点了点头,然后道:“若是我帮你引开那些守卫,你去救人,你有几成把握把人救出来?” 卓云闻言骤然一惊:“教主?” 司徒情摆摆手:“我救他自然是因为他对我有用处,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卓云听了这话,只有认真想了想,最后道:“有八成。” 司徒情长袖一拂:“那还等什么,走!” · 天牢 唐靖没料到,楚怀景会来的这么快。 不过在看到楚怀景一脸阴沉加气急败坏的时候,唐靖不得不承认,他有过那么一丝丝快意。 但唐靖心里也知道,楚怀景这次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了,于是他也换了一幅镇定严肃的神情,静静地跟赶来的楚怀景对视。 两人对视片刻,楚怀景冷哼一声,拂袖屏退了左右,居高临下地冷冷道:“为什么不逃?” 唐靖淡淡一笑,反问道:“我若是真的逃了,岂不是畏罪潜逃?这样皇兄可就又多了我的一个把柄了。” 楚怀景冷笑:“你倒乖觉。” 唐靖挑挑眉:“比不上皇兄你手段精明。” 听到唐靖这句讽刺的话,楚怀景本来神色有些不悦,可片刻之后他又笑了笑,道:“司徒情逃走却没有带上你,你就不失望么?” 唐靖丝毫都不上套:“他走他的,我留我的,为何要失望。” 说完这句,唐靖连笑意都欠奉地开门见山道:“皇兄,我现在伤还没好,也不想与你再拐什么弯子。追魂针的事,你究竟要怎么样,说个明白吧,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楚怀景见唐靖这么直接,索性笑了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直说,告诉我追魂针如何使用,我便既往不咎。你依旧当你的闲散王爷,想回唐门,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唐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听起来不错。”不过他下一秒便勾勾唇角,“可若是我不想说呢?” 楚怀景目光动了动,居然也没动怒,而是道:“那我过两日便派人送你回唐门,如何?” 唐靖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我若死在唐门人的手里,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追魂针的秘密。” 楚怀景听到唐靖这话,长袖一拂,目光瞬间变的锐利起来:“追魂针的秘密你果然知道,之前居然还一直跟我装聋作哑。” 唐靖微微一笑:“彼此彼此,皇兄你当时说给门主的理由不也只是想借追魂针一观吗?” “既然都说开了——”楚怀景话说到一半默默拖长了几分,似乎在思忖什么,末了,他笑了笑:“既然都说开了,那我便告诉你,唐门知道这秘密的人不止你一个,知道追魂针如何使用的,也不止你一个,你若是执意不肯说,我换别人问问也没关系。” “可你不敢。”唐靖冷笑,接着他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宛若金铁地道:“唐门做暗杀这么多年绝不是浪得虚名,皇兄你不会真的以为,唐门不杀你是因为杀不了你吧?” 楚怀景闻言陡然色变,没错,唐靖确实说中了他的软肋。 当今最大的暗杀组织鹧鸪僚,其中有一大半的杀手都来自唐门,而幸好鹧鸪僚跟朝廷有协议在先,只涉江湖恩怨,不接与政事相关的暗杀单子,这才使得这么些年来,鹧鸪僚与朝廷相安无事。 而唐门杀手的暗杀实力,楚怀景也再清楚不过,虽然他知道唐靖这话有些震慑恐吓自己的成分在里面,却仍旧是忍不住犹豫了。 追魂针本身的价值,其实并不算高,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暗器对于身为一国之君的楚怀景来说根本就只是个小玩意。 但真正宝贵的,是追魂针针匣之中暗藏的一份暗器设计图。 据说那是一份比追魂针更厉害上百倍的暗器,而且用料简单,可以批量生产,当时制作追魂针的匠人一方面觉得这暗器威力太大,一定会搅得武林腥风血雨,最好毁掉,一方面又不忍心自己多年心血付诸东流,让如此精致绝伦的暗器就此消失。 于是,他就想出了一个方法,将设计图藏在追魂针针匣中。 想要取出设计图,必须破开针匣,而那时追魂针尽数射出,取图的人也会丧命。 这本身是一个诱人又极度凶险的秘密,因此只有唐门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老和门主,以及门主候选人——唐门大弟子才知晓,而所有人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都选择守口如瓶。一方面是尊重那位前辈,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楚怀景通过一些特别的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便生出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来。 既然那个暗器生产容易,用料简单,若是能够给楚队装备上,那么楚国铁骑将横扫整个中州大陆,所向无敌。 唐靖明白楚怀景的野心,所以他才会一直竭尽全力地去保守这个秘密。 死亡本身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可为了一个人的野心而造成大量的死亡和生灵涂炭,这是唐靖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而楚怀景,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在这时,他笑了笑,换了个怀柔政策,低声道:“我知道怀砚你宅心仁厚,不如这样,我给你个机会,三天之内你若能找到追魂针的藏匿地点并把它带走,我从此之后便不再过问此事,如何?” 唐靖也不上当,轻笑一声道:“皇城这么大,找一个小小的针匣还不如同大海捞针一般,皇兄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针匣就在御书房中。” !!! 唐靖微微眯眼:“此话当真?” “当真。” 楚怀景在说这话的时候,眸中笑意让人捉摸不定。而唐靖虽然知道这里面也许藏着一道钩子,可他仍想去试一试。 将计就计的把戏,唐靖未必玩不转。 第24章 交易 关押白易水的地方果然十分隐秘,在皇宫御花园往北走的一座看似冷宫的宫室里。 司徒情站在假山高处略略扫视了一眼地牢四周的布置,心中了然,淡淡道:“务必小心,这里可比天牢危险多了。” 卓云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也很纳闷皇帝为什么如此看重白易水,白易水的罪名其实并不大,可看这架势,堪比叛国罪重犯的看守了。 司徒情迅速地分析了一下地牢四周几处的防守情况,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只见他抬手一指,道:“我从北边庭院进,那里的守卫最多,你救了人就从南边的荒地出来,虽然那里有弓箭手,但也好躲闪,东西两边的树林里应当是有埋伏和暗器,尽量避开。” 司徒情话音刚落,便长袖一拂,纵身跃出,很快,庭院中便响起一片喊杀声,一众看守全都冲上来将司徒情团团围住。 卓云目光动了动,看着周围的看守都被司徒情引过去大半,便也悄无声息地跟着从假山中跃下,贴着墙根快速往前行进。 一路上卓云遇到了不少追兵和埋伏,也受了一点小伤,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他闯过几道关卡,就到了关押白易水的地方。 见到白易水的那一瞬间,卓云的瞳孔骤然收缩,愣在那,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楚怀景会下这种狠手。 白易水被两条铁链悬空吊起来,头无力地垂着,一头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面孔,似乎是晕倒了。 他穿着的灰色囚衣早就被抽的只剩下褴褛的布条,身上更是血迹斑斑,鞭痕交错。 这倒也还罢了,只是普通的重刑。 可卓云居然还看到了烙铁和夹板…… 白易水被吊起的双手的手指已经尽数成了乌紫色,指甲缝里还渗着鲜血,修长的手指早就没有了最初优美的模样,只能说惨不忍睹。 还有胸口那一块血肉模糊的烙印…… 即便是在魔教这么多年,卓云也很少看到如此血腥残忍的情状,魔教用毒用刑讲究不见血就让人痛不欲生,比这还是文雅多了。 强忍着生理的不适和胸中莫名泛起的几丝同情心,卓云飞快地掷出匕首,哐当两声斩断了捆绑着白易水的铁链,就在白易水猛然坠地的当口,他冲上去将白易水抱住。 好沉…… 这是卓云的第一反应。 白易水的身体滚烫,浑身散发着血腥气,若是平时,卓云早就将他扔到了一边。可这次卓云强忍着胸口翻涌而上的不适,硬是扶着白易水,给他灌了魔教的应急疗伤圣药。 圣药灌下去,白易水稍微有了些反应,卓云捏着他的手腕,去探他的脉息,想看看他有没有伤及肺腑。 可就在卓云将手指按在白易水手腕上的那一瞬间,一只手闪电般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你又来了。”白易水沙哑的声音异常虚弱,却带着意料之中的笑意。 白易水这个出手并没有什么力道,卓云稍微一挣,就挣脱了。他回头瞪了一眼满脸血污却依旧满不在乎地微笑着的白易水,也不知怎么,原本想推开他的心,忽然就没了。 他心软了。 当初在追兵到来的时候,白易水点了他穴道将他藏在马车座位下面,自己却满不在乎地笑着掀开车帘束手就擒。 卓云还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他被点了穴道,默默躺在马车座位底下,而白易水就下车跟那些人交涉。 “白大人可让我们好找,那个逃犯呢?皇上颇为看重此人,白大人该不会是真的将他放了吧?” 白易水淡淡一笑:“那倒没有。” “没有就好。” “可我将他杀了。” “你!” 片刻之后,白易水冷冷道:“皇上要抓的人是我,他一个无名小卒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听到这话的时候,罕见地沉默了一会,末了有些气愤地道:“白大人,皇上虽然宠着你,但这次皇上也动了真怒,你可不要再开玩笑了。” 白易水冷笑:“怎么,我杀了他你们还要我抵命不成?” 那人一时语塞,末了却仍是忍气吞声地道:“既如此,就劳烦白大人跟我们走一趟了。” 之后卓云听到的便是锁链声,人马离去的声音,那些人居然真的就没有再上车来查看,居然真的就相信了白易水那毫无凭据的几句话。 卓云不是没听出那人言语之中的暧昧感,可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白易水和那个皇帝? 他宁愿是自己想多了。 之后卓云穴道自动解开,他凭借着在白易水身上留下的药物味道一路追踪而去,就发现了现在这个地方。 “你不是来带我走的么?”白易水低低的一声唤回了卓云的思绪。 卓云默默定了定神,想起司徒情还在外面,知道不能再拖,便问:“你自己能走吗?” 白易水思忖片刻,道:“可以试试。” 卓云在这几次同白易水的交手来看,知道白易水善于留一手,因此他这么说,卓云也就信了。 只是卓云不知道,司徒情的武功只剩下不到四成…… 因此在卓云带着白易水闯出来的时候,司徒情身上已经受了好几处伤,白衣染血,分外鲜明。 卓云心中一紧,竟是忘了身后的白易水,两步抢上去就杀了司徒情身侧的两个护卫,司徒情回头见到卓云和白易水二人,再不恋战,翻身一纵,低低说了一声‘走’,便径直自己朝院墙外翻了过去。 卓云和白易水也先后跟了过来。 是白易水在中途引了一条隐秘的小路,最后三人在一座巨大的假山石中的暗洞里停下了步子。 司徒情虽然受了伤,但神色仍是平静潇洒,这时正低头用衣服上的布料把出血的几处包扎起来。 而白易水一身狼狈却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而是全身而退的卓云,一脸心事重重。 他想问问司徒情的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顾忌白易水在眼前,又不敢多提,只能关切又自责地时不时看司徒情两眼。 司徒情低头将自己受了伤的地方都包扎好,方才抬起头,看向卓云和白易水,他先是给了卓云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便目光平静地看向白易水,道:“我救你不是白救,告诉我追魂针藏在哪,此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白易水听到司徒情这话,剑眉微挑,似乎早就料到司徒情会有所要求,末了淡淡一笑,道:“若是我不想说呢?” 白易水此言一出,卓云都皱了眉,而司徒情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猛地出了手。 司徒情一把掐住了白易水的喉咙,砰地一声将他推到假山壁上死死地按住,微微眯眼,手下缓缓加力。 明显的能看到,司徒情掐在白易水脖子上的手青筋都隐隐浮现,可见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白易水仍旧在笑,即便是呼吸困难,脸色都变得青紫却仍是在漫不经意的微笑。 卓云在司徒情出手的时候猛然一惊,现在看到这一幕,更是有些忍不住想要劝阻司徒情,但他最终还是将手攥成了拳头,静静站在那,一言不发。 司徒情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易水依旧满不在乎的神情,冷冷道:“你给我听好,你不杀你,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处。真想死的话,你可千万别出声。” 说完,司徒情又默默加重了手下的力道,而白易水似乎是真的跟他杠上了,硬是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到最后他甚至微笑着闭上了眼。 司徒情见他如此硬气,冷笑一声,略略松了几分力道,右手却向一旁的卓云一伸,道:“把五绝散拿来,喂他个十粒,看他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卓云听到司徒情这话,神色大变,他知道五绝散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十粒五绝散意味着什么。司徒情这摆明就是起了杀心,哪怕白易水抵死不说,司徒情也要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见到卓云不动,司徒情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要救人你也救了,现在是我要杀他,与你无关。” 听到司徒情这句话,卓云心中更是动摇,就在卓云沉默不语,司徒情脸色渐渐沉下来的时候,白易水轻笑一声,咳嗽着开了口。 “你不用为难他,我说。” 白易水此话一出,司徒情和卓云皆是一愣,卓云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而司徒情微微眯了眯眼,回头眼神犀利地看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卓云,又看了一眼白易水,忽然笑了。 第25章 疑云 “好,你说。”司徒情收回了手,施施然负手而立,真的就给了白易水这个机会。 而白易水却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般,默默挑挑眉,说着就看了一眼卓云,这边转向司徒情道:“这话我只告诉他,至于他告诉谁,我可管不着。” 司徒情早就看出白易水对卓云不一般的情感,但此刻他心系追魂针和情形危急的唐靖,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做追究,于是便看了一眼卓云,淡淡道:“既然他想说给你听,你就去听吧。” 司徒情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么一开口,倒让卓云有些迟疑,但卓云也知道司徒情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最终只有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卓云走到白易水面前,神情不悦地道:“有话快说。” 白易水看着卓云满脸不情愿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挑眉道:“好啊,你且附耳过来。” 这一次白易水没玩什么花样倒让卓云有些意外,他只急着办完这桩差事回禀司徒情,便抬头侧脸附耳过去。 白易水见到卓云形容清秀的侧脸,难得露出一个有些温情的微笑,只可惜,卓云并没有看到。 过了一会,他方才有些不舍地低下头,在卓云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卓云听完这几句话,神色大变,正想回头转告司徒情,忽然就感觉到耳廓上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 那一瞬间,卓云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抿紧了嘴唇,毫不犹豫地就反手给了白易水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极为响亮,原本负手站在一边朝假山外望风的司徒情也在这一刻回过了头,他看了一眼对面两人的神情,微微皱眉,道:“闹够了没,卓云过来。” 卓云此刻是又羞又恼,但司徒情叫他,他也只有努力稳着表情走过去,向司徒情禀报方才白易水所陈述的内容。 而此时,白易水正静静地看着这边,脸上的巴掌印异常清晰,不过他貌似并不在乎的样子,似乎还有些愉悦? 卓云禀报完,司徒情凝神思考了片刻,丝毫没有关心方才卓云跟白易水的那件糗事,片刻之后,他道:“既然知道了地点,那就辛苦你走一趟了。” 卓云愣了愣,随后就明白了司徒情的意思。 司徒情现在身上有伤,功力也不复往日鼎盛,只怕不如自己方便。 想清楚这个来由,卓云立刻低头拱手道:“遵命。” 就在司徒情吩咐好注意事项之后,卓云刚准备出发,他们身后的白易水忽然淡淡开了口。 “也许你们该先去端王府一趟。” 二人皆是一愣。 · 唐靖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追魂针——就藏在楚怀景书房平时放折子的那个镶金檀木匣中。 拿到追魂针之后,唐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夜逃回端王府。 唐靖并不相信楚怀景会遵守那个什么赌约,只是现在追魂针让他拿到了,他就发誓,绝对不会再让这个东西落入楚怀景的手中。 可在明明知道这种情况下的端王府会危机重重,唐靖还是要回去一趟。 因为他母亲的牌位还在王府中…… 而唐靖也还是想赌一赌,楚怀景将追魂针这么轻易地让自己拿到,一定是还有想利用自己的地方,那么自己便不用着急,见机行事就好。 当天夜里,唐靖便成功地‘潜入’了自己的王府中。 月色皎洁,王府中一片寂静,唐靖悄悄地趴在房梁上朝下观看,不远处的小祠堂外面仍旧是那个守夜老人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看守着,气氛无比平和,没有杀气,也不见机关,似乎楚怀景并不觉得祠堂是个能抓到唐靖的地方,所以在此处便疏于看守。 唐靖一颗悬着的心微微落下,他沿着房梁躬身一路疾行,走到与祠堂边相邻的那个房檐,便脚下一点,十分灵活地就顺着柱子溜了下来。 正当唐靖想顺着墙根从左边的侧门进入祠堂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后一凉,唐靖下意识地一把暗器射出,却射了个空。 就在唐靖准备朝着反方向逃跑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猛地就捂住了他的嘴巴。 居然还有帮手? 唐靖心下一沉,毫不犹豫地便张口咬了下去,接着他便听到一声闷哼。 这声闷哼传到唐靖耳中顿时让他一个激灵,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教主?” “嘘。”司徒情顺手点了唐靖的哑穴,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有对一旁的卓云招了招手,然后又拍了拍唐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离开。 唐靖虽然心中多有犹豫,而且手下的事还没办完,但他也知道司徒情出现在这里必定是事出有因,于是迟疑了一下,他便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 卓云在前方开路,唐靖在身后默默看着他,只觉得卓云似乎比自己还要熟悉这个王府,心中不由得有些发凉。 到底有多少事,是外人都知道,自己还不知道的。 唐靖默默叹了口气,不经意地收回眼,忽然就发觉司徒情似乎在看自己,可在唐靖目光投射过去的那一秒,司徒情又不动声色地转过了头。 唐靖心中一暖,方才那些不好的情绪全都一扫而空,只是他此刻不能说话,想了想,唐靖笑了笑,伸手默默扯了扯司徒情的衣袖。 司徒情有些不自然地回头看了唐靖一眼,唐靖冲他微微一笑,做了个口型。 ——我想你了。 司徒情见到唐靖这个口型,微微愣了一愣,却也不知道是看明白还是没有,因为片刻之后他便淡淡收回了头,也没有作出什么回应。 唐靖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目光不经意地落到司徒情的袖子上,却分明看到司徒情隐在袖下的那只手默默攥了一下袖口,须臾又松开。 司徒情这个动作让唐靖愣了一愣,随后他便高兴了起来。 似乎是得到了无形的鼓励般,唐靖忽然胆子大了起来。 他抿了抿嘴唇,忽然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了一把司徒情隐在袖中的那只手,又迅速收回来,虽然隔着一层布料,只能隐隐感受到那只手的形状,不过这已经让唐靖觉得够有滋有味了。 司徒情被唐靖这个猝不及防的偷袭弄得差点失态,可他又不敢公然对唐靖怎么样,最后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到了身前唐靖摸不到的地方。 …… 唐靖看到司徒情这个动作,差一点就笑了出来,他从未想过冷若冰霜的司徒情还有这般无奈和可爱的一面。 实在是让他有些按捺不住。 而就在唐靖那颗心蠢蠢欲动的时候,卓云在前方一闪,拐进一道小门里,人不见了。 司徒情随后也跟着转了进去。 唐靖看着这情状,感觉像是这门里有机关一般,目光动了动,也走了进去。 唔…… 一进门,唐靖就觉得哪里不对了。 看这里的陈设,分明就是茅厕啊。 可当他看见司徒情当着他的面掀开茅坑盖的跳下去的时候,他的内心崩溃了那么一下。 但很快,唐靖自己也依葫芦画瓢,掀开盖子跳了下去。 虽然是建成的茅厕的样子,但这里一点都嗅不到秽气和臭味,倒是隐隐能闻到一股香火蜡烛的气息,像寺庙一般。 卓云走在最前面,手里执一盏铜灯,而这时,司徒情却扭头走了回来,给唐靖解开了穴道,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道:“这里够安全,边走边说吧。” 密道既深且长,走路的时候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难免有些可怖。而唐靖此刻心中惊疑不定,觉得此时此刻,许多真相就像卓云手中那盏灯火一般摇摇晃晃,看不真切。 想了想,最终他问出了一句最重要的。 “教主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司徒情似乎早就料到唐靖会这么问,目光动了动,却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叙说道:“这条密道是你皇兄用来监视你行动,以及方便能够随时控制你建造的。方才祠堂外的那个老人你也看到了,虽然周围没有埋伏,但那个老人只要悄悄放出信号,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你整个王府就会被御林军包围了。” 唐靖闻言心中一惊,虽然不知道司徒情从何处得知这些消息,但他下意识地便相信了司徒情。 可他此时心中矛盾更深,司徒情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么多的…… 而说完这些话,司徒情便不再开口,唐靖还想问些什么,可看着司徒情的背影又觉得不应该问。 他不想让司徒情觉得自己是在质疑什么。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的密道里响起,随之无数盏灯火一下子亮了起来,整个通道立刻被照的透亮。 唐靖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心中产生了无数种或怀疑或惊诧的情绪,而这个时候,司徒情停下了脚步 “你想知道什么,问他就可以了。” 对面立着的,赫然是换了一身黑衣便服的白易水。 第26章 密谋 唐靖在看到白易水的那一秒便倒抽一口凉气,他分不清白易水是敌是友,甚至下意识地摸上了护手上的暗器囊。 白易水见状,微微一笑,转身过去将密道最里面的一盏油灯点燃,然后道:“王爷见到我一定很意外,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什么御前侍卫长了。同样亡命天涯,我的境遇只怕比王爷您还惨些,所以王爷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 唐靖听到这话仍是半信半疑,不过那盏油灯点燃,唐靖便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画卷。 那画上分明是——武林各派的势力图。 白易水伸手唰地一声将画卷全部展开,随后淡淡笑了笑道:“身为唐门大弟子,王爷应该对这画上的标识很熟悉吧?” 唐靖目光动了动,定睛一看。 !!! “这……这是!”唐靖激动地话都有些说不清,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白易水静静冷笑了一下,意料之中地道:“没想到吧,这么多年来鹧鸪僚背后的最大主顾竟然是当今皇上。” 唐靖认识楚怀景的字迹,可这个时候他却不敢相信,也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道:“鹧鸪僚不接政事相关的暗杀,他参与江湖中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白易水哼笑一声,道:“可这不代表着江湖中人不能参与政事。” 一语点醒梦中人。 唐靖忽然明白了什么。 白易水说着便伸手指着画卷中某一处道:“碧泉山庄,虽然有祖传绝学,但因人丁凋敝,这些年来一直寂寂无名。可就在前年,碧泉山庄少庄主参加科举,中了亚元,而同时,御林军中又多了一批精锐好手。” “去年,崆峒派……” “今年,昆仑派……” 唐靖听着,不由得默默闭上了眼,而此时白易水淡淡笑了笑,“也许王爷不信,可你看,现在唐门现在不也卷进来了么?” 唐靖此时此刻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消化和接受这一切,他只知道楚怀景有野心,可万万没想到他的野心这么大。 白易水见唐靖沉思的模样,续道:“武林人士其实很容易招揽,那些大的正道门派和势力为了养活手中的门徒门客往往要付出很大一笔财富,而只靠庄园田地收租获得的财富根本就无法满足门派的开销。而那些正道门派也没法像魔教一样巧取豪夺。王爷你应该也清楚,近年来鹧鸪僚除了唐门中人还多了不少其他门派的人士吧,还不都是为生计所迫。” 唐靖确实知道这一点,但他从来没想到那些人接暗杀真的就只是为了钱…… 可虽然白易水说的句句都有道理,但唐靖仍是有一点怀疑,于是他开口道:“你的说法并无纰漏,但他毕竟是皇帝,出宫的机会都很少,又怎么会这么清楚江湖中的事?除非,除非有人——” 白易水闻言出神一笑,“你说的对,当然是有人帮他他才会知道这些。” 唐靖此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可偏偏下一秒,白易水就证实了他这个念头的正确性。 “没错,那个人就是我。” 白易水这句话出口之后,整个灯火通明的地道中一片死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易水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原本只是让他收揽那些落魄的武林门派,可没想到他胃口越来越大。唐门这次,他就玩的有些过头了。” 唐靖闻言心中一紧,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易水出神的看了一会墙上的画卷,过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末了他笑了笑道:“这件事他没有告诉我,但我有预感,一定是一件大事,或许能惊动整个武林。” 唐靖目光一动,就看到白易水忽然换了副严峻的神情,认真的看向他道:“王爷,如果你已经拿到了追魂针就赶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唐靖第一次见到白易水这种神情,心中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可他想起祠堂里母亲的牌位好骨灰不由得有些迟疑…… 白易水见到唐靖这副模样,目光动了动,道:“王爷可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唐靖自然是不可能告诉白易水,听到这话,他自己默默思忖着也许楚怀景还想不到自己母亲这一层,便道似:“罢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还是尽快启程好了,这地道的另一个出口在哪里?” “是为了王妃的牌位和骨灰么?” 白易水此言一出,唐靖不由得色变,他没想到白易水猜得这么准。 白易水见状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王爷你且去吧,三天之后玉溪畔会和,我自会将王妃的骨灰盒牌位送到。” 白易水这样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便是卓云都觉得,白易水对唐靖好得有些不同寻常。 “你……”唐靖神情有些迟疑。 “王妃年轻的时候,教过我几式暗器手法。”白易水淡淡道。 唐靖闻言微微皱了皱眉,觉得白易水这说法很是荒谬,但他思忖片刻,知道就算白易水是在骗人此刻自己也不得不上钩。 离开,只要离开一切都好说。 想明白这一点,唐靖心中清明起来,末了他不动声色地冲白易水拱拱手,道:“大恩不言谢,还请告知出路。” 白易水点点头,回手一指,道:“前方左转,第二个出口便是南城城郊。” 指明了出路,唐靖微微沉吟片刻,扭头看向司徒情,道:“教主,我……” 他话还未说完,司徒情便一拂袖,道:“我同你一起。” 唐靖愣住,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感动。 司徒情见他眼中流露出的情绪,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淡淡道:“我是为了追魂针。” 唐靖心下明白,但看破不说破,他也便笑了笑,道:“好,一起路上多个伴也是好的。” 想了想,唐靖又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对面抱臂而立沉默不语的卓云,道:“护法一起?” “卓云留下。” 司徒情这话淡淡一出口,不只是唐靖,卓云自己都惊讶地抬起了头。 “教主——”卓云对与司徒情这个安排是万分不解。 司徒情目光动了动,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微笑的白易水,便转向卓云道:“看好他,这人说的话不可尽信。” 卓云瞬间哑口无言,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司徒情这个安排确实有道理。 白易水此人确实深不可测,若是真的全信他,恐怕不经意就栽了跟头。 而白易水听到司徒情这话,不恼反笑,末了他静静看了一眼卓云道:“有护法陪着,我便是动了不好的心思也不敢妄动了。” 他这话刚说完卓云便狠狠剜了他一眼。 这时司徒情目光动了动,看了看前方,道:“时间不早了,辛苦卓云你,我得上路了。” 卓云此刻是心中有苦说不出,半晌只能一低头,拱手道:“恭送教主。” 司徒情点点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唐靖,两人便朝着白易水指的出口方向走去。 · 二人抵达南城城郊的时候,天边的星子已经模糊了起来,天际尽头染出一道微光的边,正是日夜交接之时。 司徒情细心,将随身佩戴的玉佩拿去当了,然后给唐靖和自己一人打造了一柄武器,剩下的钱便买了马匹,衣裳和干粮。 唐靖见那玉佩成色甚好,不由得暗暗心疼,但司徒情眼都不眨一下的淡然模样却又让他暗暗有些欣慰。 两人找了个僻静处易容好,便骑着马匹一路直奔玉溪而去。 司徒情是想尽快抵达目的地,中途避免周折,只可惜这农户养的马并不是什么神驹名骏,跑了半日便气喘吁吁口吐白沫。 中午时分太阳正高,马匹一副随时都能倒地的模样让司徒情不得不‘吁’的一声勒马下地。 唐靖其实早就有心让司徒情歇息片刻,只是不太好开口,见状便暗暗笑了笑,自己也赶上来翻身下马。 “找个有水源的地方让马匹歇息一会。”司徒情皱着眉头伸手遮住刺目的日光,抬头向四周寻找水源。 唐靖见状笑了笑,正想说点什么,忽然他头顶远远扑棱棱飞过一只鸽子。 这鸽子的出现一下子吸引了唐靖的注意力。 是唐门专用来传讯的信鸽。 没想到这附近居然也有同门,唐靖默默笑了笑。 眼看着鸽子还没飞远,唐靖忽然生出几分恶作剧的心思。于是他纵身上前两步,呼哨一声,猛地跃起,射出一道绳索将那鸽子的脚腕缚住然后拉了过来。 “信鸽?” 就在唐靖抓着扑腾的鸽子将那鸽子脚腕上的竹筒解下来的时候,一边的司徒情回过了头。 唐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是唐门的信鸽,我跟师弟师妹们闹着玩呢。” 司徒情听到这话,目光动了动,却也没说什么,最后他转过头,牵着马,朝前面一片树林走去。 唐靖无奈,只有拆开竹筒,一边将自己恶作剧的小玩意塞进去一边牵过马去追司徒情。 而就在唐靖准备重新封好竹筒的时候,他忽然瞥见竹筒中那个信纸的颜色。 淡红色? 给唐门所有掌事者的危急线报? 唐靖心中微微一惊,想都没想就伸手将那信纸抽了出来打开。 而展开那卷成的轴状的信纸,唐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他自己的名字。 第27章 前尘 唐靖见到自己的名字猛然一惊,连忙定睛去看信纸上的内容。 短短几行字,看完之后唐靖硬是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知道楚怀景会有后手,可没想到楚怀景会这么狠毒。 这封危急线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门中弟子唐靖私下带走追魂针并将追魂针的秘密泄露出去,要求唐门所有弟子不遗余力将唐靖和追魂针带回唐门,听候发落。 抿了抿唇,唐靖最终还是将那信纸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他知道,既然楚怀景存心放出这条消息来,就一定不会只有这一只鸽子。只怕是快则明日,慢也只需两三日的时间,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唐门了。 只是这还不是唐靖最害怕的。 唐靖担忧的是,如果楚怀景将这个消息放诸整个江湖,那么唐门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 想到这,唐靖猛地闭上了眼。 末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放飞了手中的鸽子,然后牵着马,去找司徒情。 司徒情这时将马放在一处宽阔的草地处吃草,自己则坐在一棵参天巨树下,借着那伞盖下的阴凉闭着眼小憩。 微风轻轻的拂过他的白衣和长发,树杈间斑驳的光影落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宛如幻境一般。 唐靖见到这一幕,原本急切的心忽然宁静下来,在原地静静立了许久,最终唐靖还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柔声道:“教主事从紧急,我们该出发了。” 司徒情睡得并不深,唐靖这么一声他便醒了过来,他微微挑挑眉,抬头看向唐靖道:“什么事?” 唐靖默默叹了口气,将方才抓到的那只信鸽脚上的信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推测,末了他道:“如果我们再不快些离开,那等不到他动手,我们就要遭别人的暗算了。” 司徒情听完唐靖的陈述,兀自思忖了一会,过后他淡淡道:“不急,最近的一个镇子在什么地方?” 唐靖愣了愣,过后还是思索了片刻,然后回道:“前方八十里处是蓟城。” 司徒情点点头:“既然这样就不用担心,天黑之前赶到蓟城,我去买些易容的药草,帮你我乔装改扮一番就好。” “教主你会用药物易容?”唐靖吃了一惊。 要知道现下唐门弟子易容都是凭借□□,因为没人掌握药物易容的法子。 而□□也有弊端,就是在白天的光线下看起来就显得特别不真实,一看就是易过容的脸,所以唐门弟子也只是在夜晚使用它来掩盖身份,至少比遮面布好用。 司徒情淡淡‘嗯’了一声,却又道:“我这方子是古法,难免后续对面容恢复有所影响,如果你不愿用,也没关系。” 唐靖听到这话,心中一凛,他担心的倒不是自己,而是司徒情…… 看到唐靖为难的样子,司徒情忽然有些好笑,没想到唐靖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会担心脸面不好看。 而唐靖自己迟疑了一会,开口道:“教主,这易容的方子我用没关系,可我……不想你也用。” 司徒情闻言长眉一挑:“为何?” 唐靖心里想的是你生的这么好看,若是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容貌我可舍不得,但也知道万万不能实话实说,于是他思忖了一会,方道:“他们要抓的是我,与教主你没关系。” 司徒情顿时嗤笑一声,道:“我和你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那皇兄可不傻。” 唐靖听到司徒情这话,心中有些着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而这时司徒情便起了身,拂去衣摆上粘的草叶,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吃草的马儿,道:“走吧,不然天黑之前就赶不到蓟城了。” 唐靖本来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听到司徒情这话有只能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带着一点心事尾随着司徒情去牵马。 司徒情一身白衣,走路的样子十分潇洒,唐靖看着这样的一个背影心中却是矛盾至极。 若真是那草药会影响面容…… 就在唐靖快要钻进牛角尖的时候,司徒情率先已经上了马,他一个翻身上了马背,长发在空中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白衣飘飘,衬着他俊美的侧脸,宛若谪仙。 而就在这时,司徒情回头看了唐靖一眼,他眼中私有戏谑之意,末了淡淡道:“觉得我生的好看你可以直说。” 唐靖闻言骤然一愣。 而此刻的司徒情不经意地轻笑一声,却是回头便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等唐靖回过神的时候,司徒情已经骑着马冲出了几丈之外。 唐靖看着那飞驰的骏马上飘逸的白衣,出神一笑,末了摇摇头,也纵身上马,加快速度追了过去。 · 黄昏时分,二人抵达蓟城。 唐靖因为留心在这城里也会有唐门和楚怀景的眼线,提前便掏出两张□□给司徒情和自己都戴上了。 下了马,为了掩人耳目,司徒情独自一人去药铺抓药,唐靖便去城那头的客栈订房间。 也许是因为消息并没有传的那么快,据唐靖的观察来看,这城里也并没有布置下暗哨,看来今夜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司徒情抓了药回来,唐靖已经让小二准备好了热菜热饭以及洗澡的热水,在小二的引领下上了楼,司徒情一推开门,便看到唐靖低头拿着一根银针在给饭菜试毒。 反手关上门,司徒情道:“这城里还算平安,想必消息还传的没那么快。” 唐靖试完所有的饭菜和酒水,确定没毒便将手中的银针擦了一擦,放进袖间的暗器囊,然后笑道:“今夜可以好好休息了。” 司徒情闻言,挑挑眉,回了唐靖一个淡笑,便径直自己坐了下来。 司徒情这么一个淡笑,让唐靖微微愣了几秒,不过很快他便满心喜悦地回过神来,心想自己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两人相对坐定,司徒情也并没有拘束什么,拿了筷子便夹自己喜欢的菜吃。 司徒情在夹菜的时候唐靖便注意到了那苍白削瘦的手腕,心中动了动,忍不住道:“教主你也别光吃素菜,对身体不好。” 司徒情闻言略略皱眉,正想说话,此时门外却传来了嘈杂的喊打声和起哄声。 像是楼下的顾客起了冲突? 但此时两人正处在被人追捕的情形下,自然不得不小心,见到司徒情扭头静静看着门外的模样,唐靖率先放下筷子,低声道:“教主你稍等一会,我去看看。” 司徒情猜到其实这极有可能只是普通的江湖纷争,但心中莫名放心不下,于是最终他点了点头,让唐靖下去了。 唐靖起身出屋,反手关上屋门,便下了楼。 在楼梯旁正好遇到店小二,唐靖心中一动,便抓过店小二,故作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吵吵闹闹的,让人吃饭也不安生。” 那店小二闻言歉意一笑,随后便有些得意洋洋地道:“是店里来了几个白吃白喝的恶霸,刚好遇上了昆仑派的侠士,出手帮咱们教训了那群人,可真是大快人心呢。” 唐靖一听这话,心中有了数,自己探头在楼梯口看了一眼,发现场中已经渐渐平息下来。 客栈中央桌椅横倒,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抖抖索索地跪在那,有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青年背负长剑正在对那些汉子们静静说些什么。 那白衣青年只看背影就觉得异常出尘潇洒,想来就是那个昆仑派的侠士了。 不过唐靖并不关心这些,他确认了只是普通争斗,便随手打发了小二两钱银子,然后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司徒情果然还静静在等着唐靖的消息。 唐靖一推门,便开口笑道:“没事,不过是普通的江湖争斗,打打闹闹而已,教主放心。” 司徒情闻言点点头,自己拿了筷子,继续吃菜。 而这时唐靖又想到那位穿着白衣的青年道士,目光动了动,忍不住随口点评道:“之前没见过昆仑派的人,我师父都说他们派喜欢故弄玄虚,但今日我见那个昆仑派的小道长,倒真是有几分出尘的气质——教主你?” 唐靖话还未说完,司徒情便脸色一边,径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拂袖推门而出。 唐靖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眼见司徒情如此也只得急忙追了出去。 等唐靖追出来,便见到这样一幅画面。 司徒情静静站在栏杆边,目光尽数投射在楼下那个穿着白衣的道士身上,他的手紧紧攥在楼梯的扶手上,手指都攥的发白,可见他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唐靖从未见到过这种模样的司徒情,他微微有些发愣,半晌,他犹豫着低声问道:“教主,你认识他?” 唐靖这一句话,将出神的司徒情猛然从前世各种纷繁冗杂情仇纠葛的记忆里拽了回来。 过了许久,司徒情抿了抿嘴唇,收回手,径直转身从唐靖身边走过。 就在唐靖错愕的时候,他听到司徒情淡淡道。 “这与你无关。” 第28章 坦诚 这句话宛如当头冷水,泼得唐靖心头一阵冰凉。 等唐靖缓缓回过神来的时候,司徒情已经回了房间,唐靖扭头看向那扇略略留了一个小口的门,微微舒了一口气,悄悄推门进去。 司徒情此刻正靠在窗框上出神,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窗外,但目光也没有焦距,是散的,虚的。 唐靖反手轻轻掩上门,看到这样的司徒情,唐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远远地看着,在这陪着他。 司徒情没想到会在这见到鹤归。 他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跟鹤归有什么交集了。 他自己也并不想跟鹤归有什么交集。 毕竟前世鹤归是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司徒情的疗伤和解药。 司徒情以为自己放下了,但在看到那个负着剑的白色背影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放下。 鹤归前世死在他眼前,就连尸体都是他亲手焚毁的。 可这一世,当司徒情再看到活生生的鹤归站在自己面前,并且还是初遇时那么淡然潇洒的模样,没有受伤,没有避讳,没有背负那些所谓的正邪仇恨时。 说他完全没有憧憬是假的。 明知道没有结果,可失而复得的东西,总会让人觉得更珍贵些。 想到这,司徒情忽然伸手,用力掐了一下掌心,疼痛让他稍稍清醒了过来。 不能再憧憬,因为不管如何,再来一次都会是悲剧。 更何况…… 更何况现在的司徒情还有事务未了,又怎么能心无旁骛地去追逐鹤归? “教主?”唐靖在这个时候轻轻地开了口。 司徒情听到唐靖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微微愣了愣,随即他便回想起自己刚才对唐靖的不假辞色,顿时,他眼中闪现出些许不自然的光,过了片刻,才稳了稳声音,道:“什么事?” 唐靖见到司徒情能这么快答话反而松了一口气,随后他笑了笑道:“菜都凉了,我让人拿去热一热?” 司徒情听到唐靖这个问话微微有些诧异,他回过头看了唐靖,发现唐靖正对他静静地微笑,神色异常平和,似乎刚才自己并没有对他说过那句刺心的话一般。 看到这样的唐靖,司徒情这一秒忽然就将鹤归的事彻底抛在脑后,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慰藉和平静。 然后他果真想了想,末后低声道:“菜不用热了,上壶热茶就好。” 唐靖微微一笑:“好。” 说完他就转身出门去吩咐小二来收拾了。 司徒情站在窗框边,看着唐靖出门去,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是什么时候,他跟唐靖走得这么近了? 就在司徒情微微疑惑着出神的时候,唐靖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盆颜色火红的花,司徒情害怕自己异常的神色被唐靖看见,便迅速地扭过了头,装作继续看窗口的模样。 唐靖其实很敏锐地捕捉了到了司徒情微妙的情绪,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走到一旁的窗口旁,将手里的花盆放到架子上,末了笑道:“这花开的不错,屋里太闷,弄盆花点缀一下也好。” 司徒情并不知道唐靖说这些意义何在,只是静静听着,但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脸色好了许多。 唐靖并没有刻意去看司徒情,而是站在窗口这头看了看天边已经朦胧显出了星子的天色,然后微微笑道:“这里比京城安静多了。” 依旧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可这时司徒情却不知为什么不想再装作不回应的样子,可他又不知道回应什么,最后只有默默‘嗯’了一声。 唐靖在听到这个淡淡的‘嗯’时,默默勾了勾唇角,然后回头道:“教主去过蜀中么?” 司徒情静静摇摇头:“没有。” “蜀中风景很美,高山深谷,丛林苍翠,有机会真想带教主你去看看。”唐靖带着微笑有些神往地说。 司徒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许动容,他甚至真的生出几分想跟唐靖去蜀中看一看的想法。 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司徒情却自己有些犹豫了。 他……用什么身份和唐靖结伴同游? 唐靖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绝不可能是友人,但若是司徒情主动提出只想跟唐靖做朋友,他知道唐靖也未必会拒绝。 但司徒情不想骗人。 他对唐靖的感情,也并不是朋友。 在这么一秒,有一道闪电在司徒情心头划过。 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教主你又出神了。”唐靖有些无奈地淡淡道。 司徒情被唐靖这一声拉回思绪,他微微有些歉意,可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而这时唐靖却淡笑着恰到好处地给他解了围:“我这人本来就无趣得很,也不怪教主会走神。” 司徒情听到这话,目光动了动,有些神使鬼差地就冒出一句:“我倒觉得你嘴皮子很厉害。” “是吗?”唐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后他便笑了,摇摇头道:“那是以前吧,现在我嘴巴笨的我自己都觉得难堪。” 说完这句话,就在司徒情继续沉默的当口,唐靖忽然道:“教主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嘴巴会变笨吗?” 司徒情微微一愣,沉吟片刻,他道:“为何?” 唐靖微微一笑,伸手托着腮偏着头道:“以前说的那些花言巧语,都只过嘴巴不过心,可现在每一句话说出口之前我都要想很久。因为……” 说到这,唐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司徒情的身上,然后,他轻声道:“因为我希望从今之后,教主听到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司徒情缓缓地攥紧了窗框,目光闪烁了片刻,他低头道:“是吗。” 他差一点点被唐靖这么一句话给打动了。 唐靖听到司徒情那个像是疑问又像是确认的问句,无奈的苦笑了片刻,他忽然有些忍不住地凑近了司徒情些许,然后道:“教主你给我个准话吧,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唐靖的一句‘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又让司徒情略略动摇了几分。 可此时此刻,司徒情自己也没法对自己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犹豫了许久,司徒情转过头来,正视唐靖的目光,然后道:“我现在没法给你答案,因为我不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 司徒情这一句话让唐靖错愕了许久,失望了许久,末了却落了个意料之中。 是的。 意料之中。 司徒情的动摇唐靖不是没看在眼里,可这不够,远远不够。 司徒情是个当断即断,凡事都能看的极透的人,就从司徒情愿意从天牢中救出自己的那一刻起,唐靖就知道,司徒情并不是什么都看不清。 可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答案呢? 唐靖心里其实比司徒情更明白。 不够动情,不够爱,仅此而已。 自己做的那些足够司徒情舍命来救自己,足够司徒情跟自己平静相处,彼此安好。 但这一切的一切并不能构成司徒情爱上自己的理由。 想到这,唐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司徒情困扰了那么久,自己还一直苦苦纠缠不休,实在是太难看了。 于是他最后默默笑了笑,道:“抱歉教主,让你困扰了。” 说完,唐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转身离开了。 听着房门的被关上的声音,司徒情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莫名生出几分愧疚感。 可他又确实说的都是实话。 · 月至中天 唐靖抱着一坛酒,静静靠坐在客栈后院的那颗大槐树下默默地喝酒,他其实喝得并不多,只是缓缓地抿一口,等那辣口的味道尽数在喉咙中消散,便再抿一口。 唐靖觉得自己现在很清醒。 他只喝了不过三两酒。 平时在唐门跟兄弟姐妹们一起喝一斤的陈年女儿红他都觉得没关系,可这时,只是客栈里的清酒都让他感到辣口。 忽然,唐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 借酒消愁什么的,也不靠谱啊。 就在他闭着眼,默默靠在大槐树根旁听着微风吹过树叶,拂过天际的声音时,一个稳健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唐靖本来想睁眼,但听到这脚步声坦荡自然,并无隐藏之意,便继续闭着眼假寐。 脚步声在唐靖身边停下了。 唐靖这次确实没有办法再视而不见了,于是他睁开眼,抬头。 一张俊秀出尘的面孔出现在他的上方,微微一笑,那人道:“可否借兄台宝地一坐?” 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个道士。 唐靖看他的模样,心中纳罕,他从来都觉得司徒情不会和这种太过正派的道长有什么密切关系,但看今日司徒情的眼神,却分明是有很深的联系。 想到这,唐靖不动声色地一笑,往一旁挪了挪,道:“兄台请。” 第29章 揶揄 白衣青年一撩衣摆坐下,微微一笑道:“在下鹤归,昆仑派弟子,阁下是唐门中人?” 被白衣青年一语道破身份,唐靖惊了一惊,末了他却不动声色地笑道:“阁下好眼力。” 白衣青年鹤归淡淡笑了笑,随即道:“你这人 |皮面|具,我见过。” 唐靖听到鹤归这句话,便明白自己却是百密一疏了。 人|皮面|具这种东西虽然并非唐门独有,但唐门制作的人|皮面|具总是比别的要精致些,因此也容易分辨。 沉吟片刻,唐靖索性将人|皮面|具一把揭下,露出英气俊秀的面容,然后吐了口气笑道:“之前做任务都忘了摘了,多谢兄台提醒。” 鹤归静静端详唐靖片刻,淡淡一笑:“原来唐门首徒生的这副模样,倒是比画上的好看多了。” 唐靖闻听这话骤然一惊,下意识地便起身一个后空翻退后两步,然后按住了护袖上的暗器囊,神情也变得冷冽起来。 “阁下这是想知道些什么?” 如果唐靖没有猜错,鹤归一定是知道了那条消息才会盯上自己。 而鹤归见唐靖这幅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末了他低声道:“我没有恶意,我也确实在京城收到了一封有关兄台的特殊密信,不过我对这件事只是好奇,并没有什么参与的意思,所以来冒昧打扰一下。” 见到唐靖仍是一副戒备的样子,鹤归伸手摸了摸鼻子,略显无奈地道:“阁下不信,那我就只好离开了。” 说完鹤归便要起身。 而这时唐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左手已经搭在护袖的扣弦上,他执着暗弩直指鹤归后背,冷冷喝道:“不想死就站住。” 唐靖不喜欢威胁别人,可这一次他也是被逼无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知道多少,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再加上……因为司徒情的缘故,唐靖本来就在心里悄悄对鹤归存了一点敌意。 鹤归此时回过眼,便看到唐靖手上扣紧的弓弦和微微突出的三支小箭,那箭尖上闪过微蓝的荧光,像是淬了毒。 鹤归却也没有露出什么畏惧的神色,而是看了看唐靖,末了目光平静地道:“若是我真心想抓阁下或是想要阁下死,会任由阁下这么用毒箭指着我么?&039; 唐靖知道鹤归说得有理,可他仍是没有放下手,而是冷冷道:“你就不该暴露你知道的那些消息。” 鹤归闻言微微一笑:“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阁下若是不嫌手酸,可以先听我讲完。” 唐靖目光动了动,“你说。” 鹤归点点头,道:“我前几日在京城办事,说来也巧,我在昨日夜里和今日清晨一共收到了两封来路不明的密信。” “继续。” “有一封信讲的是唐门首徒盗走了唐门秘宝追魂针,其中细节我不多赘述,你也应该知道了。关键在于第二封信,第二封信上写的是朝廷这些年来多次收买武林门派和山庄,并企图用此次唐门事件引起武林中的轩然大波,并借机渔利。” 唐靖听完鹤归的话,沉吟片刻,便猜到后面那一封密信是由白易水发出的,心想事态也许还可以控制,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着唐靖沉思的神情,鹤归笑了笑道:“你觉得我该信哪一个?” 鹤归这一句话倒是一语说破天机。 唐靖愣了愣,便反应过来了。 贪婪之心人人都有,无论武林门派和山庄投靠朝廷一事究竟是真是假,但没有人不会觊觎追魂针以及追魂针中藏的秘密。 更严重的是,恐怕还有某些投机钻营之辈会借此机会谄媚朝廷,以求巩固自己的势力。 想到这一点,唐靖不由得微微加重了扣紧弓弦的力度。 鹤归见状不由得退后一步,道:“阁下还是想杀我?” 唐靖一愣,末了他抬头静静凝视了鹤归片刻,见他目光澄澈坦然,犹豫了两秒,挂上了扣弦,放下手。 “阁下这是信我了?”鹤归又是淡笑。 唐靖这时便对鹤归伸出手,冷冷道:“密信交出来我就信你。” 鹤归听到唐靖这话果然依言将密信交了出来。 唐靖展开两封密信都读了一遍,掏出火折子当着鹤归将密信烧毁,末了他回过头,道:“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鹤归被唐靖道破来历,却也不再遮掩,道:“追魂针一事,是真是假?” 唐靖闻言,沉吟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鹤归微微一愣。 唐靖冷冷笑道:“想要取出追魂针里面的那件设计图,就必须在追魂针瞬发的那一刻沿着缝隙劈开针匣,那时候取针的人已死,追魂针也毁了。而现在没人尝试过,又有谁知道真假?” 唐靖这话说完,自己却是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生出一个极其不可思议且可怕的想法。 如果……制造追魂针的那个前辈是骗人的? 可想一想唐靖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代价这么大,又要毁坏追魂针,这岂不是意味着那名匠人的心血从此付诸东流? 而鹤归在听到这番话之后,沉默了一会,末了他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道:“这位前辈,唔……倒是十分工于心计。” 唐靖眉头微微一皱,正想反驳些什么,而这时庭院对面远远传来一声。 “你们在做什么?” 唐靖微微一愣,一回头,便见到戴着半张银质面具的司徒情朝自己和鹤归这边走了过来。 司徒情方才一直在窗台上看着唐靖和鹤归的动向,在看到唐靖用暗弩指着鹤归时,心中便不由得一紧,想也没想便从楼上纵身跃下。 可过了片刻,他们二人之间气氛又趋于缓和,司徒情犹豫了一下,便远远站着听了一会。 等到大概听清的对话内容,司徒情心中有底,料定鹤归是友非敌,便走了过来。 “教……你怎么来了?”唐靖微微有些惊讶。 司徒情看了一眼唐靖,又看了一眼鹤归,淡淡道:“我看你们聊得开心,想看看你们究竟在聊些什么。” 鹤归见到司徒情只是静静立在那便气质卓然,知道这也是个非凡人物,于是便微笑着拱了拱手道:“在下鹤归,昆仑派弟子,敢问阁下是?” 司徒情最初见到鹤归只觉得内心震撼,可方才站在那听了一会鹤归和唐靖的对话,此时再与真人相见,那种忐忑和浓烈的情绪反而消失了,此时他顿了顿,道:“司徒子卿。” 鹤归微微一笑:“原来是司徒兄。” 唐靖见到司徒情淡然的模样,反而有些意外,因为一开始司徒情见到鹤归是那样的失态,但现在却平常的如同见到一个陌生人一般。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而就在这时,司徒情又开了口,他转向鹤归道:“昆仑派也要插手此事么?” 司徒情这句话问的是直截了当,别说是鹤归,饶是唐靖也愣了一愣。 而鹤归闻言目光动了动,便道:“此事我还未回禀师尊。” 司徒情点点头,微微一笑,看向鹤归道:“如此甚好。” 司徒情一向不笑,此时即便是只看得清半张脸也足以惊艳众人。 果然,鹤归愣了一愣,而一旁的唐靖在惊艳之后却是心中醋意横生——司徒情从未如此大方地对他这么笑过。 而就在这时,谁也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司徒情猛地欺身上前,飞快地点了鹤归身上的几处大穴,然后他一把将软软倒地,目中皆是惊诧之色的鹤归扶住。 看着这样的鹤归,司徒情勾了勾唇角,淡淡道:“你这烂好人的性格也该改改了。” 说完这句,司徒情却转手将鹤归抛给唐靖扶住,丢下一句‘带走’,然后便径直负手转身往回走。 转折来的太快,此时唐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而等他回过神来,心中却是喜不自胜,高高兴兴地就将被点了穴道的鹤归一把扛起,往回走去。 · 司徒情并没有想把鹤归怎么样,他只是深知鹤归那坚定正道的心态,万一鹤归将此事禀明昆仑派掌门,那个老头灵机一动生出什么幺蛾子可就麻烦了。 只是…… 司徒情和唐靖只定了两间房。 被点了穴道的鹤归必然要有人照看。 司徒情想了想,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饮了,末了闲闲地对唐靖道:“让他跟你睡吧,我不习惯和别人同床。” 唐靖闻言当然没有不答应的。 毕竟要让鹤归和司徒情一间,那才是唐靖最担心的事。 嘱咐好唐靖三个时辰解一次鹤归的哑穴,以免鹤归声带受损,司徒情便自己回了房。 这下,唐靖屋里就只剩下唐靖和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眼的鹤归面面相觑了。 唐靖看着鹤归清俊的面容,忽然笑了笑,道:“你看,我可是心软多了。” 鹤归默默别过眼。 第30章 变故 唐靖逗弄了鹤归一会,鹤归从始至终都对他不理不睬,唐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打了个哈欠,就这么靠在鹤归身边睡着了。 过了一会,鹤归睁开眼,看了看身边的唐靖,默默张了张口,可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没办法,他自己干瞪眼了一会,也睡了过去。 唐靖是在半夜被迷香的气息给熏醒的,这迷香的味道唐靖十分熟悉,是鹧鸪僚的人经常用的,平常人闻了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只有受过训练的杀手和唐门刺客才能嗅得出来。 唐靖闻到这气味,心中一惊,心想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件事,唐靖最先担心的就是隔壁房间的司徒情,沉吟片刻,唐靖从怀里掏出一颗迷香的解药喂给一边的鹤归吃了。自己则翻身下床,推门朝司徒情的房间去了。 唐靖没想到的是,司徒情房间这会还亮着灯。 看到那灯光,唐靖稍稍安心了一点,既然司徒情清醒着,应该会很快就觉察到迷香的存在。 但想了想,唐靖还是走过去敲了敲门。 敲了两声,门里寂静无比,没人回应,唐靖默默皱了皱眉,又敲了两声,依旧是没人应。 这下唐靖有点着急了,他低低唤了一声‘教主’,心想若再是没人应答自己就要破门而入了,而就在这时,他背后传来淡淡的一声。 “你半夜敲我的门做什么。” 唐靖猛地回头,便看到穿着一身白色常服的司徒情戴着面具,手里提着灯笼站在他身后。 唐靖果断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道:“教主你没事就好。” 司徒情听到唐靖这话,目光动了动,道:“出什么事了?” 唐靖于是便把方才在屋子里闻到迷香的事告诉了司徒情,而司徒情听到唐靖这番话,半晌不语,忽然他皱了皱眉,快步走到自己房间门前,一把推开房门。 “你闻一闻,有没有迷香的味道。”司徒情如是说。 唐靖愣了两秒,走过去嗅了嗅,司徒情的房间里气息清爽而干净,没有半点迷香的气息。 “鹤归。”司徒情淡淡道。 唐靖心中一惊,顿时恍然大悟,头也不回地冲到了隔壁房门前,他想也不想一把推开了房门,再往床上一看。 被褥乱成一团,哪里还有鹤归的影子。 而就在这时司徒情也跟了过来,他看了看房中的情形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也没有表现出太过着急的神情,只是抬手将灯笼放到一旁,道:“应该走不远,我们分头去追。” 唐靖闻言,自己心中十分愧疚,明明是自己的一时疏漏却还要司徒情帮自己处理。但这种时候唐靖也无暇顾及其他,冲司徒情点了点头,便纵身从窗户口上跃了下去。 司徒情看着唐靖离开的身影,目光动了动,却不去追,而是在房间里默默走了一圈,最后他低声道:“人都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司徒情此话一出,在挂着纱帐的大床后面便闪现出一个身影,赫然便是鹤归。 两人目光相接,鹤归淡然,司徒情冷漠。 “你为何会知道我没有离开?”鹤归微微一笑。 司徒情目光动了动,淡淡道:“直觉而已。”其实他心里想的是,我不仅知道你是鹧鸪僚的人,也知道你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唐靖离开。 鹤归见司徒情不肯说实话,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道:“我并不想伤害唐兄,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也不会就这么放唐兄离开。毕竟追魂针这个东西,实在是牵扯重大,阁下以为呢?” 司徒情淡漠不语。 鹤归见司徒情这样,沉默片刻又道:“今日已有唐门弟子联系过我,只是我一直没有见过当事人,而现在我见到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司徒情知道鹤归向来心系正道,甚至在这些地方有些偏执,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皱眉道:“唐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就要出卖他?” “出卖?”鹤归显然是恨不能理解司徒情这个用词,但片刻之后他笑了笑道:“阁下这是以己度人吧?武林通缉令已经下了,现在唐靖是整个武林都要抓捕的对象,我没有立刻将消息传递出去而是想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已经够义气了,阁下居然说我想出卖他。” 司徒情目光动了动,还欲开口,而这时鹤归却摇了摇头,道:“罢了,这事我并不想插手太多,你快去追他吧,唐门的人已经来了。” 司徒情闻听此言骤然一惊,他冷冷看了一眼一旁神情坦然的鹤归,然后一言不发地也朝着唐靖离去的地方追了出去。 看着司徒情离开的背影,鹤归原本淡然的神情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缝,忽然他低下头,有些难受地咳嗽了一声,末了他按了按胸口,喃喃道:“果然这多管闲事的性格要改一改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几个身穿劲装的男子推门而入,他们看到脸色有些许苍白的鹤归,不由得愣了愣,随即问道:“道长,他们人呢?” 鹤归摇摇头,苦笑:“我遭了暗算,没能留住人,让你们失望了。” 那几个身穿劲装的男子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为首的便道:“道长不必自责,这次也是操之过急了,下次时机成熟,绝对让他们插翅难飞。” 鹤归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暗了暗,但片刻之后他却缓慢地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 司徒情纵身追出了将近三里地,方才远远地看到唐靖的身影,他心中一喜,张口就叫出了唐靖的名字。 此时郊外的风很大,唐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等他回过头来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司徒情的面容时,他也是又惊又喜了。 “教主你怎么来了?”唐靖慢下脚步,停了下来。 司徒情看到唐靖安然无恙的模样,忽然心中那些想说的话一股脑都忘了,他静静看了唐靖两秒,才略有些不自然地回过神道:“鹤归没事,你不用找了。” “教主你先找到他了?”唐靖有些诧异。 司徒情目光动了动,含糊道:“嗯。” 唐靖并没有怀疑什么,末了还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回去休息吧。” “不用回去了。”司徒情淡淡道。 “为何?”唐靖皱眉不解。 司徒情目光闪烁了片刻,缓缓道:“鹤归方才说,他见到附近有唐门的人。” “来的这么快?!” 司徒情默默颔首。 想了想,唐靖有些担忧地道:“我们立刻走倒是没关系,可那些人会不会对鹤归不利?” 司徒情听到唐靖这话,简直想直接把事情真相告诉唐靖,可他最终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只强忍着心中那股不平之意,淡淡道:“他是昆仑派首席大弟子,那些人不敢随便为难他的。” 唐靖听到司徒情这话,思忖片刻,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他扭头看了看四周,道:“那我们现在去哪?” 司徒情见唐靖终于不再问鹤归的相关话题,默默松了口气,最终道:“玉溪还有多远?” 司徒情这么问起,唐靖才想到他们是要去玉溪跟卓云他们汇合,于是他冥思片刻,找了找方向,然后道:“如果快马加鞭,明日未时大概可以赶到,但我们现在没有马,轻功的话……” 说着唐靖就看了司徒情一眼。 司徒情听了唐靖这话,心中有数,随即淡淡道:“你带路,不用马,我们尽快赶过去。” 唐靖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心中一暖,然后笑道:“好。” 这会,鹤归的事,被唐靖彻底抛在脑后了。 · 卓云和白易水在路上遇到了埋伏。 是楚怀景的人。 白易水虽然尽力避开了那些追兵,但他没料到楚怀景在武林中的势力已经渗透的如此之深,就连苗疆中的那些古怪教派也能供他驱使。 此时树林中呜呜啦啦地吹着古怪的阴风,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断断续续的笛曲,让人生出一种仿佛置身阴间的错觉。 卓云天不怕地不怕,可偏偏就极度害怕那些毒虫,这时候他听到树林里那些窸窸窣窣的响动,脸色都有些发白,嘴唇咬地死死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发出害怕的声音。 卓云的不对劲被白易水尽数看在眼底,只见白易水默默笑了笑,伸手解下了自己的披风,唰地一展,披在了卓云身上。 卓云猛地一惊,随后感觉到身上一暖,接着耳边就传来白易水低沉的声音:“别怕,不过是些虫子而已,一会你跟着我走,保证不让你碰到那些脏东西。” 白易水这时候的话仿佛带了一种蛊惑的力度,卓云虽然心中抗拒不已,但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讨厌白易水,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个人其实可靠起来,也是很可靠的。 第31章 危机 笛声还在树林的上空呜呜咽咽的盘旋,卓云每走一步总会生出几分脚下突然就会冒出什么毒虫来的错觉。 还好白易水一直在他身边,不然恐怕他真的会情绪失控。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的毒虫。 盘旋在树枝上的长蛇,地面上爬行着的蜈蚣,树上忽然掉下来的蜘蛛。 饶是卓云有魔教秘制的药粉能够驱散毒虫,但驱散一波另一波又前赴后继的涌了上来。 就在卓云心绪无比烦躁的时候,他忽然在众多杂乱可怖的声响中听到了一点清脆的银铃声。 叮当,叮当,细碎的,如同一根极其轻盈的细线一般,划开众多乌黑的气息,毫无遗漏地钻进了卓云的耳中。 “什么人?”卓云忍不住脱口而出。 而这时白易水脚步忽然停了停,末后他微微一笑道:“是个大人物,不过我跟他还算熟悉,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卖我这个面子。” 说完,白易水伸手拖了一拖脚下有些不稳的卓云,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话,目光动了动,片刻,他默默伸手摸进了腰带间,那里藏着一排剧毒无比的暗器。 既然大人物,肯定也是头,如果能够生擒,那就再好不过了。 卓云如是想。 渐渐的,铃声进了,然后卓云看到了一幕令人无比惊诧的景色。 蓝荧荧的光点在幽暗的树林中上下飞舞,一个修长的身影就被这些蓝光包围着缓步走来,那人一头长发披散,分不清是男是女,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黑暗中那人的皮肤似乎也闪着蓝色的荧光。 “‘蓝美人’,听说过这个名字吗?”白易水低声道。 卓云闻听此言,悚然一惊,蓝美人,他知道这个人,可或许,这已经不算一个人了。 苗疆邪教多擅长用蛊,他们为了试验各种蛊毒的效果,会特意培养一批药人,这些药人大多数都是买的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蓝美人就是当年的药人之一。 很多药人在服过大量的蛊毒之后,要么神经错乱而死,要么不堪折磨咬舌自尽。 只有这个蓝美人活了下来,并且他的皮肤因为蛊毒的药性变得异常透明而白皙,在夜间还会散发出蓝光。因为这一点,他被当时用蛊的蛊毒师收为了徒弟,并成了一代蛊王。 据说蓝美人由于长年跟各种毒物打交道,浑身剧毒无比,寻常人接近他便会丧命,更别说沾上一点。 但蓝美人性格又极其放纵,特别喜爱各种俊俏男子,并经常命下手去抓一些美貌男子供自己享用。 那些男子不知蓝美人底细,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捡到了宝,可一夜之后,往往也就是他们一命呜呼之时。 想到这一点,卓云心中微微有些发怵。 他并不畏惧什么剧烈的□□,他在魔教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可若是被蓝美人抓去…… “好久不见,思归你又美了几分。”白易水低低的一声淡笑,将卓云的心思拉了回来。 蓝美人,本名思归。 听到白易水这句话,卓云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不悦,等他抬头的时候,蓝美人已经在离他们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走进了,卓云才看清那个蓝美人的面容。 果然美艳绝伦,一个男人能美的这样雌雄莫辩,卓云还是第一次见到。 蓝美人的五官其实极淡,趁着那泛着荧光的肤色更是几乎淡到看不出详情,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多了那么一种勾魂摄魄的出尘气质。 末了,蓝美人微微笑了一笑,然后他动作优雅地对白易水伸出了手,道:“几日不见,白侍卫长倒是清减了些。” 蓝美人作了个握手的动作,可卓云看得分明,他那白皙修长的手腕上赫然缠着一条青色的小蛇,正吐着信,沿着那指尖向上攀援。 就在卓云发呆的时候,白易水伸出了手。 也不知道白易水在什么时候给自己戴上了一双黑色的鲨鱼皮手套,他伸出手去,跟蓝美人的手握了一握,那只小蛇便唰地一下窜到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好在那一咬只是在手套上,白易水不动声色地抬起小指,猛地勾住了那小蛇的七寸,只稍稍用力,小蛇便无声无息地从他手背上滑了下去。 “你杀了我的蛇。”蓝美人语带笑意,却并没有什么苛责之意。 卓云此时只觉得蓝美人这人阴险无比,这反咬一口的事还能说得如此坦然。 白易水却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好,那你要我怎么赔你。” 蓝美人微微一笑:“把你自己赔给我,如何?” 蓝美人此话一出,卓云悚然一惊,他立刻想到关于蓝美人的那些传言,然后他下意识地便扭头看向白易水。 白易水刚准备答话,可卓云这个动作却引起了蓝美人的注意,蓝美人挑眉端详了卓云两眼,忽然笑着抬起手,想要触摸卓云的面容。 蓝美人这一伸手,卓云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过却早就有一只手在他之前拦住了蓝美人伸出的手。 白易水不动声色地轻轻推开蓝美人的那只手,末了淡笑道:“别吓着他。” 蓝美人听到白易水这话,静了片刻,忽然挑了挑眉,然后他微微一笑,伸手托腮道:“这样吧,我觉得这位小朋友也甚合我的眼缘,不如你们两个一起留下来陪我一夜?” 白易水闻听此言,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末了他淡淡道:“做人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 卓云此时五指间已经夹满了淬着剧毒暗器,他咬咬牙,就等一个时机,他要这个蓝美人死在他面前。 而蓝美人状似无心,可偏偏行动处皆防守得密不透风,让卓云无从下手。 三人静静僵持了片刻,蓝美人忽然一挥手,轻笑一声道:“罢了,我也不贪心。这样吧,你们俩谁自愿留下来陪我一夜,我便立刻放另外一个走,如此是不是公平许多?” 卓云听到蓝美人这句话,只恨不得上前一剑将蓝美人捅个对穿,可就在这时,白易水沉默了。 卓云满心以为白易水还会淡笑着去反驳蓝美人,但这次白易水居然没有再开口。 这让卓云心中有些发冷,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白易水,却发现白易水的神情罕见地严肃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蓝美人已经微微挑起了眉头,似乎不太耐烦,而这时白易水静静开了口。 “我留下,让他走。” · 唐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荒山野岭中还会遇到唐门的埋伏,无数张天机网遮天蔽日地洒下来,如果不是他轻功灵巧,反应及时,早就被抓了个正着。 所幸司徒情没有被抓。 但唐靖在躲避同门追踪的时候也渐渐发觉,司徒情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似乎是真气提不上来。 那些唐门弟子还在身后步步紧追,唐靖心急如焚,恨不得伸手去帮司徒情一把,可他自己逃跑都有些困难,又如何能帮到司徒情。 终于,前方没有路了。 高耸的峡谷,悬崖峭壁,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蓝天。 唐靖和司徒情静静站在一起,面前都是唐门手持暗弩的追兵。 “事到如今你还要逃么?”一个带着面具的唐门弟子上前一步,冷冷对着唐靖道。 唐靖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目光动了动,忽然笑道:“三师弟,你带着面具不愿见我,是怕我认出你来,你不好动手么?” 被唐靖换做三师弟的男子闻听此言,目光闪烁片刻,随即呸了一声,道:“你盗走唐门秘宝还惹得江湖上诸多门派觊觎唐门,已经是唐门的罪人了,居然还有脸责问我?” “三师弟你敢说自己问心无愧么?”唐靖忽然发问道。 然后他目光灼灼地环视了那一圈将自己包围的人,冷冷道:“你们敢说你们真的没有一点私心?” “你光明正大地盗宝还有理了!”其中一名唐门弟子上前喝道。 “闭嘴。” 一直沉默的司徒情忽然开了口,他清冷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震了一震。 唐靖目光动了动,正想说些什么,司徒情却已经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寒光四射,所有人被这气场震慑,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然后司徒情目光泠泠地执剑直指对面的一众唐门弟子,一字一句地淡淡开了口。 “废话真多,既然想要,就光明正大地来抢吧。” 大概是摄于司徒情的气势,此时场中静默无声,没有谁敢先出这个头。 第32章 绝境 而在这时,唐靖默默看了司徒情一眼,然后他扭头看了一眼对面一丈之外的另一个断崖,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那些唐门弟子看到唐靖的眼神,其实都猜到了唐靖的想法,但没人觉得唐靖能真正付诸行动。 一丈远的距离,就算绳索能够够上,人要翻身越过去也还是个大问题,更何况这里这么多暗弩,如果唐靖真的贸然行动,绝对会被射成筛子。 可他们不知道,唐靖另有打算。 唐靖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将追魂针交出去,自己的性命也许可以保住,但唐门就会陷入一场极大的内斗中。 唐门人懂暗器,更爱暗器,有一件绝世暗器放在唐门人面前,实在是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有诱惑力。 而武林中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唐门成为众矢之的,很容易遭人暗算,也许还会有灭门之险。 唐靖可以因为楚怀景的背信弃义而放弃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唐门。 还有司徒情。 想到这里,唐靖忽然抬头冲着对面一众的唐门弟子微微笑了笑,然后道:“子卿说的有道理,想要追魂针,就来抢啊。” 司徒情没有想到自己偶然说出口的字居然会被唐靖记在心里,而此时唐靖回过头来,冲司徒情笑了笑,忽然猛地揽住了他的腰,然后唰地一甩手,一条长长的绳索就这么横空越过了悬崖,拴在了对面断崖边的一颗巨树上。 唐靖此举一出,唐门弟子都纷纷冲上前来想要揽住唐靖,可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唐靖并没有一跃而出,而是将绳索拴在了司徒情的腰间,接着他反手就是一记漫天花雨,打的那些冲上来的唐门弟子纷纷退避遮挡。 而这时唐靖迅速地在司徒情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教主帮我。”说完他便飞快地将追魂针掏出塞进了司徒情的衣襟里,接着唐靖目光一动,一记暗弩将侧面冲上来的唐门弟子射翻在地,然后手下一推,便想把司徒情凌空送到对岸。 可就在这时,唐靖的手被司徒情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唐靖错愕回头,便听到司徒情低声道:“要走一起走。” 山风吹的司徒情的长发漫天飘舞,唐靖看了一眼这样的司徒情,听到这样一句话,愣了两秒。 就在这瞬息之间,一串子母爪飞出,抓上了唐靖的右臂,唐靖倒抽一口凉气,猛地将那子母爪连接着手臂上的血肉一起扯落。然后他看着逼上来的唐门弟子,恍惚了一阵,忽然笑了笑。 “好,一起走。” 是的,明知道自己留下让司徒情离开才是万全之策,两个人一起,很有可能谁都保不住。 但司徒情那么一句话,和这些平时师兄弟在此时露出的狰狞眼神,让唐靖觉得。 死便死吧,自私便自私吧,管他什么江湖大义,只要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是死了也值得。 想到这一点,唐靖目光一凛,再不留情,他双手一并,孤注一掷般将所有暗器尽数掷出,而司徒情也在此时将长剑寸寸折断,借着内力猛地弹出,唰唰无数声闷响,一时间只听得哀嚎片片。 虽然唐靖心中仍有不忍,但情势容不得他犹豫,射出所有暗器之后,他低喝一声‘走’,便挽住司徒情的手,猛地一个纵身就朝对面的悬崖跃出。 一丈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还没飞到对面崖上,唐靖便听到了身后的怒喝和刷刷的暗器声。 唐靖下意识地想伸手替司徒情格挡,可他的手却被司徒情的手牢牢攥住,然后他便看到一只暗弩就这么硬生生地射进了司徒情的背心。 于此同时,两人一个翻滚,落了地。 唐靖一起身,反手就攥住了飞射而来的一只暗弩,然后猛地掷了回去。 对面的唐门弟子见状竟纷纷也甩出了长绳,想要飞跃而过,唐靖见状心中不由得一惊。 司徒情看了一眼对面,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仍无比凌厉,他看着对面甩过的长绳,二话不说,双指一并,嗤嗤几声便用真气将那些长绳划出几道口子。 而此时对面的唐门弟子已经前赴后继地抓着绳子荡了过来,唐靖下意识地想要出声提醒,可在下一秒,那些绳子尽数断裂,断崖下顿时响起一片空旷的哀嚎声。 “你!”唐靖猛地回头看向司徒情,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痛。 大概是被这个场景镇住,对面没有人再敢上来,却是继续放射暗弩,司徒情猛地拂袖将几枚暗弩扫落在地,面无表情地看了唐靖一眼,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便转身朝林中跃去。 唐靖回过神来,闪身躲开几枚暗器,心中情绪混杂了惊痛后悔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可此时此刻他又别无他法,末了,他只有闭了闭眼,转身也朝司徒情离开的方向纵身而去。 鲜血从后背射入暗器的地方不停的涌出,司徒情的白衣已经染红了一片,他回想到唐靖方才那个眼神,心中紧了一紧,脸色却更冷了。 他早该知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多年前已经有人对司徒情说过一次。 那时候说这话的人是鹤归。 可现在司徒情突然发觉,也许不久的将来唐靖也会对自己说这句话。 唐门不是名门正道,但司徒情知道,唐靖这样性格的人一定与他那些师兄弟感情很深,不然方才不会那么处处留情。 而自己,却间接杀了那些人。 “教主你等等我!”唐靖焦急的呼唤从后方传来。 司徒情心中震了一震,他想加快步子,可怎么也快不起来,最终他还是被唐靖赶了上来。 唐靖猛地拦在司徒情面前,看着司徒情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心中不由得一痛,末了他抿了抿嘴唇道:“教主你为何要走?” 司徒情漠然别过眼,冷冷道:“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要走。”他宁愿自己是先冷漠的那一个,也不愿意听到唐靖指责他。 唐靖闻言,目光动了动,末了他低声道:“教主你受伤了。” 司徒情闻言心中猛地一颤,却仍旧没有回头看唐靖。 看到这样的司徒情,唐靖微微苦笑了一声,然后他缓步走了上来,一边走一边道:“教主你也是不得已才那么做的,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救我。” 唐靖这句话一出口,司徒情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唐靖。 当年昆仑派弟子攻打魔教,司徒情亲手杀了鹤归的师兄,这才有了鹤归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可现在,分明是极其相似的场景,唐靖说的话却跟鹤归说的截然不同。 默默叹了口气,唐靖低声道:“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教主我先看看你的伤。” 唐靖方才的那一句‘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救我’已经彻底撼动了司徒情的心神,此刻他听到唐靖这句话,虽然心里有些动摇,但却没有挪动一步。 见到这样的司徒情,唐靖微微松了一口气,淡淡笑了笑,便转身去查看司徒情的伤势。 唐门的暗弩制作精巧且毒辣,箭头上有倒刺和放血的暗槽,只要不取出来,失血过多致死都是有可能的。 唐靖深知这一点,才会追司徒情追的那么紧。 这会唐靖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按在司徒情的伤口处,然后看着箭头的位置,一点点小心地将□□取出,尽量避开血管。 然而凑得近了,唐靖忽然觉得自己脑子有些发晕,他以为只是自己有些疲劳过度,便没有理会,仍旧强打精神将箭头从司徒情的背心取了出来。 好不容易将暗弩取出,司徒情的背心却仍是在流血,唐靖看着微微有些心忧,便扭头问司徒情:“教主你带有止血散么?” 司徒情摇摇头,正想说‘没有’,然后他就发觉唐靖的神情有些不对。 目光涣散,脸色发白。 就在司徒情感觉事情不对的时候,唐靖一个踉跄就这么软倒了下来。 司徒情猛地一惊,伸手扶住了唐靖,而此时唐靖还微微有些意识,他大概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于是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唐靖断断续续地道:“那子母爪……有毒……” 说完,唐靖便静静地昏倒了在了司徒情的怀里。 司徒情听完唐靖那句话,连忙低头将唐靖受伤的手臂拉了起来,果不其然,方才受伤的地方已经全数渗出了黑血,肌肤也有溃烂的迹象。 司徒情并不是解毒行家,他只能迅速地将唐靖的手臂紧紧包扎起来,然后喂了唐靖一颗魔教的解毒散,接着给唐靖输送真气。 可过了许久,唐靖的脉息虽然有了好转,但人却似乎睡得更沉了——因为他的脉息非常平稳。 司徒情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他心中有些怀疑这毒会不会是…… 可他没敢往深处猜。 第33章 转折 在白易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卓云震了一震,随即他便开口反驳道:“我不需要你这样。” 而在这时,蓝美人挑了挑眉,轻笑道:“看来你们感情很不错嘛。” 白易水闻言目光暗了暗,但下一秒他便微笑道:“你不必如此,谈交易就是谈交易,再说别的,说多了,难道不伤感情吗?” 白易水这话一语双关,蓝美人听了似乎也是没法反驳,半晌他微微笑了笑,朝白易水伸出一只手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跟我走吧,都不废话。” “你不能跟他走。”就在白易水准备搭上那只手的时候,卓云冷冷开了口。 蓝美人见状微微一挑眉,笑道:“小朋友,你这样可不好。”然而蓝美人话音未落,一排毒针就朝他迎面袭来,白易水目光一动,伸手想去挡,可卓云的动作太快,白易水也没来得及阻挡那排毒针。 蓝美人早有准备,可他却并不抵挡,只是将手一招,施施然便将那一排毒针收进了手里,末了他淡淡一笑,目光灼灼的看向卓云。道:“在我面前用毒,小朋友,你是不是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卓云见到蓝美人果然上当,冷笑一声,猛地退后两步,就静静看着对面的蓝美人。 白易水见情状有异,默默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退后两步,伸手护在了卓云身前。 而此时卓云却默默拨开了白易水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蓝美人,冷冷道:“敢小看我,我就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蓝美人见卓云动作蹊跷,心中不由得生疑,他没有立刻上前将卓云捉来而是低头去看自己的掌心,因为他知道,这树林里遍布毒虫,卓云和白易水暂时是跑不掉的。 可就在蓝美人摊开掌心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除了几道极浅的蓝色荧光痕迹,那些毒针全部都消失了。 卓云见到蓝美人惊诧的神情,冷笑一声,道:“现在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是什么?”白易水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而就在这时,蓝美人忽然发出一声痛呼,然后他惊恐的看到,自己的掌心居然燃烧起了点点蓝色的磷火。 “放我们出去,我就给你解药。”卓云气定神闲地冷冷道。 可还没等卓云一句话说完,白易水便低低咒骂了一声,然后在蓝美人发难之前,他便猛地扛起卓云,翻身一跃向树林外飞奔。 而在他们身后,传来了蓝美人无比痛楚的哀嚎声,白易水听着这声音,不由得心中一紧。 “你跑什么?!”卓云惊诧又愤怒。 白易水咬了咬牙,道:“事到如今,你的解药也没用了,蓝美人浑身是毒,你要怎么解?” 卓云愣住了。 这种暗器表面淬毒,里面却是一种燃料,依靠□□毒性燃烧的燃料,暗器发出,在空气中摩擦生热,就会燃烧起来,但只要毒解了,那些燃料也就失去了燃烧的根基。 而蓝美人…… 卓云几乎忘了,蓝美人从骨头到血液里都是毒。 很快的,整个树林便骚动了起来,虫鸣声,毒蛇蜘蛛爬动的声音,窸窸窣窣交叠在一起,浩大而可怖。 白易水用披风裹住了二人在树林里左冲右突,可奈何毒虫实在是太多,而现在蓝美人身心受创,这些毒虫更是没了组织,开始拼命地追逐起林中的活物,乃至互相撕咬起来。 “现在怎么办?”卓云几乎是咬着发抖的牙齿问出这句话的。 白易水原本想责备卓云行事鲁莽,可听到卓云这么一声,他胸中的怒气忽然又消退了下去,他仿佛看到很多年前…… 咻—— 长鞭破空而来,蓝美人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便追了上来,白易水侧身避开那道鞭影,纵身一跃,便攀上一颗大树。 这时卓云在白易水闪身间看得分明,蓝美人的右腕处已是血淋淋一片,为了活命,蓝美人居然…… 此时蓝美人原本美貌的面容变得无比狰狞,卓云趴在白易水背上,在树上看着这样的蓝美人,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惧意。 哪怕是刚才那样的蓝美人,都没有让卓云觉得可怕,可这样疯狂的蓝美人却让卓云产生出一种——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抓起来杀掉的错觉。 想着,卓云咬咬牙,他又伸手探入了腰间。 不如就给他个痛快吧。 可卓云刚刚一伸手,白易水就将他的手按住了。 “不要杀他。” 白易水的这句话,让卓云愣住了。 而就在此时,蓝美人已经靠近了上来,他猛地一鞭甩出,卓云没有防备,眼看就要被抽中,然而那鞭子却在半空中被白易水抓住了鞭稍。 “你敢拦我?”蓝美人脸色阴沉,咬牙切齿地看着白易水。 白易水默默松开了手中的鞭子,道:“他做得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 蓝美人冷笑:“你越护着他,我就越要杀他,这种心狠手辣的小崽子,你居然也看得上?” 白易水闻言默默皱了皱眉,而此时卓云张嘴想要反驳,却被白易水静静一瞥把话都给堵了回去。 最终白易水站在树上,看着攀在对面树枝上的蓝美人,淡淡道:“我不会让你杀他,这条免谈。” 蓝美人听到白易水这句话,脸色愈发阴沉,可片刻之后他忽然笑了笑,道:“好啊,那你亲手把他的手砍下来给我接上,我就放他一条生路,否则。” 说到这,蓝美人眼中闪出一道极其狠戾的光:“否则我要你们一起死。” 卓云冷笑一声,刚想骂蓝美人狮子大开口,可他身前的白易水却在这时淡淡问道:“砍了他的手,你就能放我们走么?” 卓云猛地一惊,他万万没想到白易水会说出这种话,一时间自己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在卓云愣怔的时候,蓝美人挑了挑眉,他仔细审视了白易水一眼,末了他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道:“好啊,只要你亲手砍掉他的手,我就放你们离开。”蓝美人刻意将亲手两个字咬地极重,听在卓云耳中简直是如同磨牙一般。 几乎是同时,白易水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下来。”白易水扭头对着背上的卓云淡淡道。 · 四面都是山,司徒情鲜少涉足中原武林地界,因此这里的环境他完全都不熟悉,而这山中常年云雾缭绕,参天古木丛生,湿气又重,连路都不太好找。 司徒情背着昏迷过去的唐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沼泽地里艰难地前行。 这种地方毒物多,药材也多,可司徒情并不能确定唐靖中的是哪种毒,所以他不敢贸然用药。 唐靖在这段时间里多数处于昏迷状态,偶尔会醒过来一会,也都是没什么精神,说两句话就又睡了过去。 蹊跷的是,唐靖手臂上的那块伤口却没有继续再溃烂,只是那里的颜色仍旧是淤黑一片。 总算是走过了一片沼泽地,司徒情的赤脚已经划破了几处,伤口也都肿了起来,可他没有办法,如果穿着鞋子从那些淤泥中走,那么鞋子早就已经废掉了。 走到一条小溪旁,司徒情将腿上的淤泥尽数清洗掉,然后用手帕沾水给唐靖擦了擦脸,而这时,唐靖嘴唇微微动了动,却始终没有醒来。 看着唐靖苍白干裂的嘴唇,司徒情默默叹了口气,然后他低头鞠了一捧水,缓缓送到唐靖唇边。 然而唐靖此时还处在昏迷中,根本就没有喝水的意识,加上指缝间也总是会漏掉水,所以司徒情鞠了几捧水,唐靖却都没有喝进去哪怕一点。 就在司徒情微微发愁的时候,一只竹筒忽然从他身侧伸了过来。 司徒情猛然一怔,心中顿时警钟大作,在这种时候怎么会。 然而他一抬头,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眼前。 看着惊诧的司徒情,鹤归微微一笑,蹲下身来,去往竹筒里接水,一边接一边道:“原本以为你跟唐兄只是普通朋友,却没有想到你这么义气,给。” 看着鹤归递过来的竹筒,司徒情迟疑了片刻,伸手接过来竹筒,低头给唐靖喂水,这一次,唐靖总算是喝进去了一些。 喂完水,司徒情将竹筒递还给鹤归,终究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鹤归听到司徒情这个问话,默默挑了挑眉,然后他打了个响指,随即,一只小小的形似蜜蜂的生物嗡嗡响着从他身后飞了出来。 “原来是它。”司徒情目光动了动,明白了事情原委。 这是用昆仑秘术驯养的蜂,能够闻着特定的味道找到指引的位置,这种蜂,昆仑人叫他‘寻香’,前世的时候司徒情见鹤归用过。 第34章 逢生 这下倒轮到鹤归好奇了:“你认识这蜂?” 司徒情目光一动,随即回头道:“听人说过。” 鹤归本想问问司徒情,是哪个昆仑弟子告诉他的,但见司徒情似乎不太情愿说的样子也知趣地闭了嘴,没有再多追问。 沉吟了片刻,鹤归探头过去看了看唐靖的情形,看了片刻,鹤归默默皱了眉:“这像是玄晶的寒毒。” 司徒情听到鹤归这句推测,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鹤归久居昆仑,对玄晶的毒性了若指掌,他既然能说出这种推测…… 玄晶之毒极其难解,可这种毒又极为罕见,所以一开始司徒情推测的时候也不太能拿得准。这下鹤归一开口,他的心便一点点沉了下去。 鹤归说完这句,看到司徒情陡变的脸色,又连忙摇了摇头:“我也只是推测而已,并不能确定。” 顿了顿,鹤归又起身看了看四周的环境,道:“还是得找个法子赶紧出去才对,就算真的是玄晶的寒毒,在这里也解不了。” 听到这话,司徒情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疑虑,他看了一眼鹤归,道:“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鹤归听到司徒情这话,目光一动,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末了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害你们的,进来的地方太过狭窄,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病号是没办法原路出去的,所以现在还是要另想办法。” 司徒情闻言,沉默了片刻,淡淡开口道:“你不用帮我们,方才的事多谢你,出路还是我自己找吧。” 说着,司徒情就将唐靖背了起来,转身就朝小溪的源头方向走,走了两步,他就听到鹤归积极追来的脚步声。 “那边是死路。”鹤归追上来拦住司徒情道。 司徒情看着眼前一脸关切的鹤归,心中动了动,可最后他还是硬下心肠来,默默转回头,往溪水的另一边走去。 他不怕鹤归会害唐靖,而是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鹤归会对自己突然疏远,当年便是如此,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那就不如当个陌生人好了。 大概是没想到司徒情会这么倔强,鹤归站在原地愣了愣,末了他叹了口气,却还是转身追了上来。 “等等。”鹤归挡在司徒情面前,面带疑虑地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司徒情闻言,眼中闪过一道不自然的情绪,但随后他便别过头,道:“没有,你别挡我的路。” 鹤归听了司徒情这话,沉默片刻,忽然笑道:“真的吗?我倒觉得是不是以前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处处针对我。” 针对…… 司徒情默默一惊,他……针对了鹤归吗? 可他自己转念一想,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又着实可疑,分明是想努力撇清关系,但这样却愈发显得不自然了。 看着司徒情有些愣怔的神色,鹤归脸色也渐渐没那么轻松了,只见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淡淡开口道:“这次我是想帮唐兄,方才那些唐门弟子追捕你们的时候我在暗处,我自认还能辩得清是非,既然当时唐兄连性命都能不顾,想必也不是什么小人。阁下你这样毫无理由地一再拒绝我,我倒觉得你是有些图谋不轨了。” 鹤归这些话,倒是一语点醒了司徒情,他顿时有点自嘲地笑了笑,因为前世之事,鹤归的一举一动他都难免往自己身上去想,还根本都没意识到,现在,他跟鹤归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想到这,司徒情定了定神,道:“若你真是为他好,那么你告诉我,玄晶之毒怎么解?” 鹤归闻言皱了皱眉:“此事尚未——” “怎么解。” 鹤归看了司徒情一眼,默默叹了口气,道:“巴蜀大蛇的蛇胆加上百年何首乌可解。” “何首乌?” 鹤归点点头,道:“若只需解毒,那蛇胆即可,但这玄晶的毒性若在体内长期存留,中毒者身体日渐衰败,须发会渐渐变白,需要何首乌来使白发变黑。” 司徒情闻言心中便了然,他沉思片刻,心中忽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于是他抬头看了看鹤归,道:“其实你一开始便确定这是玄晶之毒吧。” 鹤归目光一动,扯了扯嘴角,道:“我可不是用毒行家,只是随口……” “你不必辩解,我了解你的性格,你能说出口的判断,往往没有错的,更何况玄晶产自昆仑,你又如何会认错?”司徒情淡淡道。 “你——”鹤归惊诧中更是生出了几分怀疑,司徒情为什么会…… 看了一眼这样的鹤归,司徒情目光动了动,道:“若你真是想帮唐靖,我求你一件事。” 司徒情甚少对人说出求字,鹤归即便是不了解司徒情,也觉得他此人清高无比,现在司徒情说出了求字,鹤归也纳罕不止。 半晌,鹤归抿了抿唇,道:“你说吧。” “带唐靖去玉溪溪畔,和我的手下汇合,去了我的地方,就没人敢动他了。”说着,司徒情从怀中掏出一片银叶子,递给鹤归:“这是信物。” “我一个人?那你呢?”鹤归皱眉,没有伸手去接司徒情手里的东西。 司徒情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中便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见他将唐靖缓缓从背上放了下来,然后掏出怀中的追魂针针匣放进了唐靖怀里。 “这就是追魂针?”鹤归忍不住问道,末了他目光又动了动:“你真的放心把唐兄交给我?” 司徒情默默站起身,神情清明地看向鹤归,道:“若你心中还有你的正道,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 司徒情这一句话,让鹤归心中一颤,末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笑了笑,“我们是不是真的认识?你似乎,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司徒情低头不语,他最后一次伸手将唐靖有些散乱的额发拨平,然后他略微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若有所思地淡淡一笑,道:“如果再见面,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司徒情默默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银叶子掷在鹤归面前,转身拂袖就要离开,现在没有了唐靖,他一个人要离开这个地方简直是轻而易举。 而鹤归在原地愣了半晌,见状连忙拾起地上的信物,赶上两步道:“你去哪?” 司徒情看着远处苍茫无尽的山峦,头也不回地淡淡道:“巴蜀。” 丢下这两个字,司徒情便纵身而起,踏着山间嶙峋的峭壁飞旋而上,不到片刻,那袭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苍茫的山峦之中。 鹤归仰着头,看着那抹白影消失在视线中,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便攥紧了手中的银叶子,此刻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情绪。 · 白易水淡淡的一声‘下来’,顿时让卓云有些难堪,下一秒卓云便赌气般的从白易水背上跳了下来,站在这一侧的树桩上冷冷道:“想砍我的手,你也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说着,卓云就拔了腰间的短刀,明晃晃地亮向了白易水。 白易水见到这样的卓云,目光动了动,末了他微微一笑道:“你现在的模样,倒是跟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很像。” 蓝美人见这二人情状,分明感觉到卓云对白易水的不上心,不由得冷笑一声道:“让你砍了他的手,你却在这打情骂俏,若是再不动手,我可要吹笛子了。” 白易水听到蓝美人此言,目光一凛,随即他二话不说,手腕一转,两剑刺出,堪堪就将卓云逼到了树梢的尽头。 蓝美人眼见白易水真的出了手,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道:“还是乖乖伸出手吧,你这个情哥哥为了性命可是能六亲不认的,更别说你这样的一个小情人了,再不伸手,说不定就没命了。” 卓云武功不如白易水,此刻白易水招招相逼,他已觉得异常心寒,而听到蓝美人这近乎挑衅的话更是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只见他默默一咬牙,正想猛地挡开白易水的剑,忽然他看到白易水对他无声地张了张口。 那嘴型分明是—— 跳。 就在卓云还没回过神的时候,白易水便目光一寒,佯作失手一般猛地一剑斩断了卓云脚下的树枝,而卓云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从树上栽了下去。 蓝美人并没有看清二人缠斗时的那些小动作,见状不由得咋舌,还探出头去看,而就在这一刻,白易水寒光闪闪的长剑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放他走。”白易水淡淡道。 蓝美人目光一变,愣了半晌,他却笑了笑,缓缓直起身子,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说着,蓝美人还抬手,想拍一拍巴掌,可白易水早就知道了他的意图,剑尖微微一逼,蓝美人白皙的脖颈上便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第35章 争锋 “放他走。”白易水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 而此时卓云猛地摔落在地,只觉得浑身骨头散了架一般的疼,想起地上的那些虫子,卓云慌忙爬起来,然后他便看到了树上白易水和蓝美人对峙的场景。 蓝美人冷冷一笑,伸手缓缓抚上了剑锋,缓声道:“你要知道,真的惹恼了我,你们谁都活不了。收回你的剑,否则,我立刻让他死无全尸。” 白易水静静看了蓝美人一眼,然后他左手探入怀中,掏出了一个火折子,朝树下掷去。 “接着。”白易水没有回头,就这么看着蓝美人淡淡道。 卓云愣了一愣,连忙便去树下把那个火折子捡了起来,捡起了火折子,他一咬牙,朝树上高声道:“蓝美人,梁子是我跟你结的,不关他的事,你要砍我的手有本事就自己来砍啊,威胁人算什么本事?” 蓝美人闻言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向面前的白易水:“看来你这个小朋友还有点弄不清楚状况啊。” 白易水没有搭理蓝美人,自己默默勾了勾唇角,淡淡道:“他不需要弄清楚情况。”说着,白易水便回过头,看着树下抬起头紧张地盯着树上的卓云,低声道:“放火吧。” “你!”蓝美人脸色骤变,下意识地便想后退,可白易水目光极其敏锐,下一秒剑锋就逼了上来,让蓝美人不敢再动。 “你疯了!”蓝美人一脸难以置信地道。 树下的卓云在听到白易水这句话之后也怔住了,半晌,他攥紧了手里的火折子,不知该怎么办。 而白易水却一直死死地将剑锋按在蓝美人的脖子上,一刻也不离分毫。 “放火。”白易水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 卓云咬咬牙,攥紧了火折子,仰着头高声道:“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这次你别想我听你的。” 蓝美人见状,默默松了一口气,正面带嘲讽地想要调侃白易水,却见到白易水又伸手从怀中掏出了另外一个火折子。 “本来我不想自己动手的。”白易水默默叹了口气,说着便晃了晃火折子,火光缓缓升起,蓝美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别乱来。”蓝美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样你也会死的!” 火光中白易水的面容分外俊朗淡然,末了他微微笑了一笑,这个笑容蓝美人和树下的卓云都看得分外清晰,然后他便目光一冷,唰地一甩手,火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便坠落到了地面上。 蓬地一声,地面上的枯叶瞬间被点燃,而且以摧枯拉朽的势道不停地向大树的四周蔓延,卓云连连退了好几步才避开了那片火,然后他奇异地发现,这火,竟然只是围绕着树烧起来的。 “你早就算好了吧?”看到这一幕,蓝美人恨恨道。 “一点火油而已。”白易水说着便收回了剑。 此时此刻,蓝美人已经尽数洞悉了白易水的心机,只觉得此人可谓狠绝,心里不由得也生出几分惧意。 而就算现在让蓝美人离开也是不可能了,白易水早就料到他现在受了伤,轻功逃不远,所以才会这么做。 “你让那些毒虫都离开,我就把披风送你,如何?” 白易水的披风由特殊材料制成,可一时抵挡烈火的侵袭,虽然不长久,但从这里逃命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着,白易水就将披风从肩上解了下来。 蓝美人盯着白易水手里披风,又冷冷看着他,在心里早就把此人千刀万剐了一遍,但表面上他却不能露出太过份的神情。 于是蓝美人故作沉思地犹豫了半晌,方道:“好,那你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蓝美人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便解下了腰间的笛子。 而这时,白易水却朝他做了个暂停的示意,然后扭头看向树下的卓云,道:“一会毒虫离开了,你先走,我稍后跟上来。” 卓云听了白易水这话,没有应声,不知道是同意还是没有同意。 白易水默默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蓝美人道:“罢了,你先吹吧。” 蓝美人勾勾唇角,拿起了笛子,正当他准备吹笛的时候,他目光忽然一动,朝方才卓云站的位置看去,皱眉道:“小朋友你要去哪,这里毒虫这么多,你是逃不掉的。” 白易水闻言心中一惊,扭头便朝下看,而此时蓝美人忽然出手,那淬满毒液的鞭子便直抽向白易水,白易水已有防备,反手猛地抓住长鞭,就要把蓝美人往前拽,可就在这时,蓝美人诡异一笑,松了手。 就在白易水诧异的那一瞬间,蓝美人唰地便拽过他手里的披风,然后裹在自己身上,纵身朝树下的烈火中跳了下去。 蓝美人的发难让白易水和卓云都有些猝不及防。白易水抬步就想去追,可就在他挪动脚步的那一瞬间,他感到小腿上一阵钻心的剧痛。 毒物?! 而树下的卓云见此情状便知道一定是蓝美人在搞鬼,见到蓝美人要跑,此刻他也无暇顾及那熊熊的烈火,纵身上前,两枚暗器便将过着披风想要逃跑的蓝美人射翻在地。 几乎是在同时,白易水失足从树上掉了下来,砸进了燃着烈火的枯叶堆里,发出蓬地一声巨响。 卓云听到那声响,猛地回头,便看到白易水挣扎着想从火堆里爬起来的情形。 知道一定是蓝美人使得绊子,卓云一咬牙,回身毫不留情地就一剑穿透了蓝美人的锁骨,将他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也不顾蓝美人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卓云一把剥下来蓝美人身上的披风,扭头朝白易水那边冲了过去。 幸好白易水身上穿了护甲,他自己也护住了面部,所以在卓云用披风裹住他将他从火堆里拉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烧伤的太严重。 只是…… 白易水脸色青中带紫,神情涣散,分明就是中了毒。 卓云见状,将白易水扶到一边坐下,便冷着脸朝那边挣扎着想把长剑从锁骨里□□的蓝美人走去。 蓝美人看到卓云,条件反射地便颤抖了一下,然后松开了鲜血淋漓握着剑柄的手,他原本以为卓云只是心性偏激了些,没想到出手也这般狠辣。 卓云看到这样的蓝美人,冷笑一声,丝毫不留情地一把抽出了贯穿蓝美人锁骨的那柄长剑,就在蓝美人略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猛地出手,将长剑钉在了蓝美人另一边的锁骨上。 “把解药拿出来。”卓云面无表情地朝剧痛得抽搐着的蓝美人伸出了手, 蓝美人此刻面色狰狞无比,姣好的五官都因为剧痛拧在了一起,冷汗淋漓,身上也全是血渍,他看着卓云伸出的手,忽然颤抖着笑了两声,然后猛地朝卓云呸了一口。 还好卓云反应迅速,猛地避了开来,不然就要被他带着毒血的唾沫喷个正着。 卓云此刻的脸色冷到不能再冷,正当他准备转动手中的剑柄,给蓝美人一点教训时,身后的白易水忽然断断续续地开了口:“七彩蜈蚣的□□他一定带在身上……你脱了我的手套……拿去检查,然后把药……拿来给我。”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话,默默抿了抿嘴唇,然后他冷冷松开了手,转身去了白易水那边。 白易水此刻的神情异常委顿,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卓云低着头,从他手上将手套脱下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而白易水难得看到一次神情安静的卓云,半晌,他忽然微弱地一笑,道:“有没有人告诉你,其实你生的挺好看。” 卓云一愣,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便想顶回去,可想到这是特殊时期,他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拿了手套便走。 蓝美人失血过多,已经晕了过去,卓云在他身上搜索一般,找到几个药瓶,便都拿来给了白易水。 白易水看了看那几个颜色的药品,便气息微弱地道:“蓝色那个。” 卓云听了,便低头取开瓶塞,倒了两粒解药出来,可当他捏着丸药送到白易水唇边时,他微微愣了愣,有些犹豫了。 因为白易水虽然脸色苍白,神情虚弱,但一直淡淡微笑着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但想到这是关乎性命的事,卓云还是心一横,将药丸塞进了白易水的嘴里,果不其然,在卓云缩回手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指尖上有温热而湿润的东西 在上面缠了一缠。 卓云手一抖,一咬牙就猛地站了起来:“白易水!”他等着白易水,十分恨铁不成钢地怒道。 而此时白易水咳嗽了两声,将药丸咽下去,末了他抿了抿嘴唇,淡笑:“好甜。” 这话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因为他说的时候并没有看向卓云,可卓云听到这话,却彻底地红了脸。 这混蛋…… 卓云恨恨地想。 第36章 过渡 吃过解药,白易水的神情渐渐地清明起来,卓云替他用真气逼出了体内的余毒。 白易水吐了两口黑血,之后的脸色就没了多少黑气,想来是毒素已经尽数排出了。 看着白易水解了毒,卓云目光动了动,起身就去看那边躺着的蓝美人,而蓝美人此时真的是完全昏迷了过去,肩头的血汩汩流出,将衣裳都染得通红。 卓云暗暗啐了一口,正想一剑给他个痛快,身后的白易水却突然发了话。 “别杀他。”白易水挣扎着起了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过来,想阻拦卓云。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句话,却是没怎么犹豫就收了剑,末了他扭头,看了一眼白易水,道:“这次你救我,你让我不杀他,我不杀他就是。” 白易水闻言,淡淡一笑,然后他有些吃力地走到了蓝美人身前,掏出了怀里的止血散和丸药,给蓝美人包扎了伤口,又喂他服了伤药。 白易水做这些的时候,卓云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提剑看着,他有好几次都生出几分想冲上去将蓝美人斩为几段的冲动,但最终他都紧紧攥着剑柄,忍住了。 做完了这些,白易水起身,长长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卓云道:“好了,走吧。”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话,低头看了一眼静静躺着的蓝美人,目光动了动,最终他伸手将地上的披风拾起来,给白易水递了过去。 谁都没有看到,他们身后静静躺着的蓝美人在这时眼皮微微动了动。 没有了蓝美人的控制,那些毒虫也就群龙无首,骚动无比,好在白易水从蓝美人身上的药瓶里找到了驱虫的药散,洒在身上,便没有什么虫子敢接近。 走出丛林的期间,白易水因为失血过多,步伐难免踉跄,但他又执意不肯让卓云来背。最终两人折腾了许久,才算是看到了树林外熹微的晨光。 “很快便能到玉溪了。”白易水看着眼前宽阔的大道,低声道。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话,心中莫名动了一动,他竟然生出几分不舍的情绪,但这个情绪只是苗头初现便被他压了下去。 他这辈子终究还是魔教的人,而白易水这个朝廷逃犯的身份注定会给魔教带来诸多的麻烦,如果不是教主让他看着白易水…… 思绪及此,卓云自己却都有些圆不下去了。 他明明,上了心。 “很快就要摆脱我了,你不高兴么?”一旁的白易水忽然淡淡的□□来这么一句,打断了卓云的思绪。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话,不由得抿了抿嘴唇,他其实很想就这么顺着白易水的话说下去,可他…… “其实你心肠不错。”白易水笑了笑又道。 卓云愕然,扭头看向白易水,而白易水此时又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你并不喜欢我,却还是会救我,明明你可以杀了蓝美人,却还是——” “你闭嘴!”卓云忽然猛地喝止了白易水。 可这一声之后,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会因为白易水的这一句话就…… 这分明就是白易水下的套吧…… 就在卓云思绪纷乱,心神不定的时候,一旁的白易水默默笑了笑,低声道:“承认吧,其实你也在意我。” 卓云默默攥紧了拳头,想要反驳,可不知道怎么,他一句都反驳不出来。 · 蜀中的路并不太好走,巴蜀大蛇更久居于深山之中,司徒情这一路走来简直是受尽了苦楚。 他性子高傲,很不喜欢与普通人打交道,可为了找到巴蜀大蛇的下落,他必须一个一个,亲自去问人。 而去巴蜀的途中经常又会遇到埋伏的唐门弟子,为了避开那些人,司徒情更是心力交瘁,现在最重要的是,司徒情没有了钱,他的干粮也吃完了…… 司徒情不屑于去偷,更不屑于去抢,平日里教中的那些金银都是那些豪绅恶霸自愿双手奉上的。 对于司徒情来说,钱财这种身外之物本就是可有可无,因为他平日里根本就用不到这些东西。 可现在,司徒情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了。 最终司徒情只能将剑柄上的那一颗龙纹宝珠给抠了下来,去当铺当了一百两银子。 中途他受了很多冷眼,甚至有人怀疑宝珠是他偷来了,但司徒情并不想杀人,所以他只是一掌拍碎了当铺的柜台,吓得掌柜当场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捧上了银票。 “东西我一定会来赎,若弄丢了,后果自负。”司徒情将龙纹宝珠放在当铺柜台上的时候如是说。 最终他在几个跪在地上抖的筛糠的当铺伙计中走了出去,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一直在隐忍,这会总算是出了一口气。 往日里,司徒情总觉得一百两不算什么,可现在他明白,一百两,其实可以做很多事。 一文钱两个包子或是一个鸡蛋,一文钱一份阳春面,一百两银子,足够他吃很多这样的饭食了。 虽然都是粗茶淡饭,但对于司徒情来说,这些东西跟山珍海味也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因为司徒情的味觉早在十三岁那年试药的时候就退化的差不多了,勉强能辨别出苦辣酸甜,但也都是稍纵即逝,根本谈不上能够尝味,倒是各种□□,只要触到他的舌尖,他便一下子就能知晓。 前面就是深山,据这里的山民说,巴蜀大蛇就在深山的一个洞穴中,可具体在哪,没人知道,因为进山之人大多不会武功,而会武的也不会贸然去送死。 司徒情给自己准备了一水囊清水和一袋干粮,便踏着蜿蜒的小路进了山。 他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去观察山中走兽的动向,然后渐渐辨别出了大蛇居住的方位。 毕竟是山中之霸,所有的走兽都不敢妄自去接近,所以越是那些走兽不敢靠近的地方,大蛇存在的可能性越大。 这天午时,司徒情准备出手了。 那是个极其深幽的洞穴,外面长满了藤蔓,一大半的洞口都被藤蔓遮住,所以乍一看似乎只是个小小的溶洞,但踏进去之后,才知道里面究竟是多大的天地。 洞中滴答滴答响起水落的声音,司徒情没有举火把,但洞中所有的情形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时候他忽然又有些庆幸当年被逼喝下的那些药了。 藤蔓和青苔的湿气在洞中分外明显,隐隐还能嗅到一股腐朽的血腥气,司徒情顺着地面上散落的骨骸和鲜血的痕迹一步步往里走,转过了好几道弯,他总算是见到了那条大蛇居住的地方。 是一个极大的天然溶洞,溶洞顶上居然还有投下光的地方,溶洞的四壁光滑,似乎还刻着什么东西,但因为年代久远,墙壁上的东西早已脱落殆尽,长满了青苔。而溶洞的地面四周散落着无数尸骸和骨骼,想必就是大蛇的战利品。 这分明……分明就是人为建造的…… 司徒情看到这样一个巨大的人造的溶洞,只觉得暗暗心惊,而他现在心中更生出了另外一个怀疑,如果这里是人为建造的,那么大蛇,也是人工豢养在这里的吗? 司徒情无法知晓,也难以判断。 而这个时候大蛇还没归位,司徒情便找了一个隐僻之处,将自己藏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的天光渐渐消失,整个洞唯一能投下光的地方也渐渐暗了下去,司徒情在这漫长的等待中神情也有些困顿,但他一直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因为他知道,大蛇就要回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司徒情就听到洞穴远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声,然后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爬进来。 这个口哨声让司徒情更加断定了自己的推测。 居然……真的有人在豢养这条巴蜀大蛇。 伸手默默握紧了剑柄,司徒情有些不安,他很少有不安的时候,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要对付的,只是一条蛇而已,即便这条蛇有通天贯日之能,那也只是条蛇。 可现在不同,这条蛇,似乎是由人豢养的,而能豢养巴蜀大蛇这么凶残的生物,这人也一定不是善类。 司徒情的武功现在剩下不到三成,而他背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转,他真的没有信心,能够一举拿下蛇和蛇的主人。 声音渐渐的近了,司徒情不知道为什么,掌心都微微渗出了一层细汗,他在阴暗处紧紧盯着声音来的方向,神色紧张。 终于,有一个巨大的青碧色蛇头从洞穴的转折处探了出来,巴蜀大蛇果然不负其名,那碧莹莹的眼眶和凶残的竖瞳都让人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它的体型,几乎要一个成年人环抱才能完全抱住。 就在司徒情决定这次暂时不出手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极其奇异的场景。 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就这么仰躺在蛇背上,他还穿着一身碧绿色的衣裳,头发也是梳理得工工整整,一点都不像一个会豢养巨蛇的疯子。 第37章 往事 看到这么一个干净清秀的少年,司徒情皱了皱眉头,他其实有想过趁养蛇之人不备时一击毙命。可看着少年的模样,他又下不去手了。 无冤无仇,他没有理由这么随意去杀人。 少年在蛇背上趴了一会,然后坐了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支笛子,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司徒情听着这曲子,总觉得有些耳熟,但又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里听过。 直到他看到了少年手中的那支白玉笛。 那笛子……分明是…… 司徒情伸手用力掐了一下手臂,竭力定睛去看,然而越看却越让他肯定,这就是当年,教中叛逃的那个右护法随身携带的白玉笛。 这笛子,司徒情绝对不会认错。 右护法擅长用毒,当年也就是他在前教主难以突破《天问》第九重的时候提出了自小用药物喂养教中弟子,以达到扩充他们筋脉的目的。 对,当年也就是他,逼着司徒情和一些年龄尚幼的孩童整日整夜浸泡在他亲自调配的药水中,谁要是挣扎或是痛苦,他便命人用鞭子狠狠地抽那名孩童,直到那孩童停止哭泣。 可是往往,孩童都是活活被打死了。 司徒情第一次见到那名右护法的时候。他身着青色丝绸外裳,里面是素色的长袍,长发用一根素色的丝带束起,斜插一根梨木簪子,腰间挂着玉佩和玉笛,整个人看起来温和儒雅,如沐春风。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 司徒情暗暗咬了咬牙,当年司徒情全家被灭门,是右护法找到了他,说他根骨清奇,问他愿不愿意报仇,如果愿意,右护法可以收他为徒。 司徒情听了这话,当即便倒头下拜。 因为右护法当年的一句话,司徒情即使在浸泡药浴,喝下那些让人痛苦到五内俱焚的汤药时,也一声不吭。 可后来,在无意中听到右护法和教主的对话,司徒情才知道。 右护法当年,对每个孩童都说过一样的话。 “其实他们都一样,我只是想看看,谁能够坚持到最后。根骨这个东西,我可以替他们改,可决心和忍耐力,不是人人都有的。” 在听到声音温和的右护法淡淡地说出这么一段如此凉薄的话时,那时候的司徒情一直坚持的信念,就这么崩塌了。 所以后来的后来,司徒情一直都告诉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只有自己变强,才没有人敢真正地轻视自己,把自己当做棋子一样玩弄在手掌心…… 司徒情那时候想,如果自己当上了教主,一定要将右护法千刀万剐,可等他真正成为了教主,当年那个温和俊秀,此刻鬓边却渐染风霜的男子恭敬的跪在他脚下时。司徒情又觉得,报复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直到右护法因为一个女子叛出魔教,还带走了大量珍贵的药典和毒经,司徒情才发觉,右护法并不是没有心,只是他的心,从来都不在当年他带回的这些孩子身上。 得知这个消息时,司徒情十分平静地下了诛杀令,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诛杀令形同虚设。 没有人敢轻易与教中最会用毒的右护法动手,也没有人愿意为了这样一个叛徒亲自涉险。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在标榜自私的魔教呢? 这时,司徒情再细细打量起那个蛇背上的清秀少年,才发觉,这少年的口鼻,都与当年的右护法极为相似。 “杨珏。” 司徒情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某些被藏起来的旧伤口又被捅破,汩汩流出了鲜血。 想必那少年就是右护法杨珏的儿子吧。 而看到那个少年似乎并不会武功,司徒情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冷意,他就在大蛇转身钻进洞穴的时候,反手一枚暗器打在了对面的石柱上。 大蛇见状立刻就顺着声音的位置朝石柱扑了过去,而司徒情趁着少年尖叫失措的当口,纵身跃出,猛地扼住了少年的脖子,将他从大蛇身上拽了下来。 “不想死就别动。”司徒情在少年耳边冷冷道。 少年大概是没想到这里会突然出现一个人,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清秀的脸显得苍白而无助。 司徒情离少年很近,此刻他清晰地看到少年瞳孔里的惊惧之色,这种神色不同于杨珏那深黑瞳孔里的不起波澜,反而就让司徒情想起了当年和他一起遭受那暗无天日的苦楚的那些孩童,心中感慨,手下不由得就松了松。 嘶—— 大蛇已经发觉了不对,这时它转过了头来,瞪着碧幽幽的竖瞳,朝司徒情威胁般地吐着信子。 大蛇的这一声嘶鸣将司徒情心中那一点无谓的同情心击了个粉碎,他冷笑一声,手下扣紧,不急不缓地贴在少年耳畔低声道:“看来你的蛇朋友对我不甚友好,那就先劳驾你陪我走一趟了。” “你是不是认识我爹爹?”少年忽然颤抖着开了口。 司徒情闻言骤然一愣,他玩玩想不到少年居然会猜得这么准,但随即他脸色一冷,道:“闭嘴。” 少年似乎很是胆小,听到司徒情这么一声冷喝,自己打了个哆嗦就抿紧嘴唇不出声了,而对面的大蛇看到少年被困,居然也不敢妄自上前。 司徒情看着场中情形,心下了然,便掐着少年的脖子带着他一步步往外走,一边走,司徒情心中一边觉得好笑。 当年最追求绝世神功的右护法培养出来的儿子,居然连一丝内息都没有,跟普通青年并无差别。 不过司徒情还是嗅到了少年身上那隐隐的药香,但都是些强身健体的药材,并不值什么。 司徒情不紧不慢地带着少年走出了洞穴,外面的树林里已经是一片漆黑,头顶只能看到几丝微弱的星光。 大蛇紧紧地跟在二人的身后,蛇身在枯枝败叶里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让方圆几里内的动物都闻声而逃。 “等等。”眼看司徒情就要踏上那条下山的路,少年忽然出了声,虽然他仍是十分胆怯,但他还是出了声。 司徒情在夜色中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道:“你有什么话说?” 少年结巴了一下,低声小心翼翼地道:“别让阿青下山,他会伤人的。” 司徒情听到这话,心中一动,知道少年说的有道理,于是他思忖片刻,抬手点了少年的穴道,然后将少年拦腰抱起,道:“那就换个地方。” 司徒情点住少年的穴道,完全是为了便宜行事,他抱起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大蛇,不紧不慢地就朝山间的空旷处走去。 而这时少年贴着司徒情的胸口,感觉到司徒情柔软的发丝拂在脸上,只闻到一种类似于父亲的清香气息,本来紧张的情绪反而渐渐缓和下来了。 走出了树林,天上的月光便倾洒下来,这时少年才看清司徒情的面容。司徒情经过这些天的长途跋涉,面上带了几分沧桑和疲惫,身形也清减了几分,但丝毫没有影响他清俊潇洒的气质。 而趁着月光,他的五官更显得淡而出尘,少年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居然看呆了。 半晌,少年忽然脱口而出。 “大哥哥你生的真好看。” 司徒情此时正抱着少年往山间的石台上走,偶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脚下一滑,险些跌倒,他定了定神,冷冷看了一眼少年,道:“让你闭嘴听不懂人话么?” 少年一开始没有看清司徒情的脸,只听到他清冷的声音,感受到他掐在脖子上的强劲力道,所以没来由地觉得可怕。 而这会看清楚了司徒情的面容,少年不知怎么就觉得司徒情生的这么好看的人,应当不是坏人。 所以这一次,少年并没有被司徒情的冷冽吓到,而是抿了抿嘴唇,乖乖哦了一声。 觉察到少年的情绪变化,司徒情目光动了动,低头看了一眼少年的神情,不由得皱眉道:“你在想什么鬼点子?想暗算我吗?” 少年听到这话,眨了眨眼,认真道:“你都点了我的穴道,我怎么暗算你?” 司徒情冷哼一声,继续朝前走。 感受到司徒情对自己的恶意并不强烈,少年的心思便活泛了起来,于是司徒情走了两步,他便忍不住又问道:“大哥哥你真的认识我爹吧?” 司徒情皱眉不语。 “大哥哥要不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阿青很听话的,我不会让他咬你。” “大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大哥哥——” 忍无可忍的司徒情点了少年的哑穴,然后纵身跳上了山间那阶石台,将少年放了上去。 而这时一直跟在司徒情身后的大蛇见到有机可乘,便立刻扑了过去。司徒情早有防备,冷笑一声,拔出长剑,直指少年的喉咙,对着大蛇道:“你再靠近一点,我就杀了他。” 第38章 解药 司徒情料定这大蛇既然能通人性应当也能听得懂人语,果不其然,那大蛇见了司徒情的动作便盘旋着退了开去。但依旧不离开,只是吐着信子嘶嘶地朝司徒情示威。 司徒情见状,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把握,因此他便不急不忙的收了剑,然后走到少年身前,伸手解了少年的哑穴道:“杨珏是你爹?” 少年一听司徒情这问话,眼睛就瞪圆了起来:“大哥哥你果然认识我爹。” 司徒情闻言,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他猛地出手,掐住了少年的脖颈,道:“你知道你爹当年害了多少人吗?”说着,司徒情手下便渐渐收紧。 少年本来意欲辩解,但到最后他连呼吸的力气都欠奉,只有张着嘴巴,不停的喘气,然后一脸恳切和无辜地看着司徒情。 司徒情本来也不想杀他,只是出出气,因此看到少年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他又堪堪松了手,冷冷道:“我跟你爹是仇人,你不必跟我套近乎,没用的。” 少年低头喘了一会气,又听到司徒情这话,连忙抬起头,脸色急切地道:“我爹跟我说过,他这辈子对不起过许多人,若是,若是这些人日后找到他又不寻他性命的话,我爹一定会好好补偿他们的。” 少年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恳切,但听在司徒情耳中简直就是讽刺,本来他准备说一说杨珏的那些‘丰功伟绩’来刺激一下眼前的少年,可念头一转,司徒情又有了另外的心思。 “好好补偿?如果我现在就要补偿呢?”司徒情淡淡道。 少年听到司徒情这话,愣了愣,然后他抬起头道:“可是爹爹半年前就出门去,现在还没有回来,我没有学武,不知道能帮到大哥哥你什么。” 司徒情见少年认真的模样,轻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盘踞在不远处的大蛇,然后回头静静地看了一眼少年,道:“如果我说我要这条大蛇的蛇胆,你给吗?” 少年闻言脸色陡变,但片刻之后他十分疑惑地道:“大哥哥你有朋友生病了吗?” 司徒情听到少年这话便明白少年也不是那么天真无知,脸色沉了沉,道:“这与你无关,若是你不肯给,那我便自己动手好了。” 司徒情原本就是打的这个主意,他见大蛇如此忠心护主,那么在少年被困的情况下一定不敢轻易出手,所以自己要行动也就方便地多了。 而在这时,少年急切地道:“那都是骗人的,阿青的胆根本就不能解毒,也没法治百病。” 司徒情此刻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听到少年这句话,目光陡然一变,虽然他觉得也许少年是在骗人,但少年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 沉吟片刻,司徒情没有妄动,因为他知道就算这种情况下他自己的胜算也不是十成,既然这样,不如先听听少年的解释。 想着,司徒情按在剑柄上的手不动声色地落了下来,然后道:“说出理由来,否则,我不会信你。” 少年沉默了片刻,便缓缓开了口。 “因为我爹年轻的时候接触过太多的毒物,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死了。而我出生之后因为遗传了爹身上的毒素也经常生病,后来我爹听说巴蜀大蛇的蛇胆可治百病,就带我来到了这山里。” 少年叙述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悲伤的感觉,而司徒情听着,却略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司徒情不是怜悯这个少年,正如少年所说,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便过世了,想必他对自己的母亲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和印象,可对于为了他娘能够叛出魔教的杨珏来说,这绝对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少年想了想,继续道:“当年我爹杀了阿青的娘,取了蛇胆给我治病,可是万万没想到,那蛇胆没有任何效果。我还记得当时我吃了蛇胆之后还整天发病的情形,那时候我爹抱着我,每天都在埋怨他自己,说也许是他自己的罪孽太深,所以即便是巴蜀大蛇的蛇胆也没法救我的命。” 司徒情听到这句话,心中莫名觉得荒唐好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杨珏,居然也有一天会相信因果报应之说? 实在是太好笑了。 而少年看到司徒情的神色,默默咬了咬嘴唇,又道:“我爹虽然自暴自弃的了一段时间,但他并没有放弃,他知道那位写下药经的前辈不会说谎,所以那条巴蜀大蛇一定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于是我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观察剩下的那条大蛇的日常行动。后来他发现,在大蛇经常活动的一个水潭边,生了几棵十分罕见的菩提草,而菩提草的果实,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解毒圣药。我爹当时欣喜若狂,便猜测一定是大蛇们吃了那菩提子身上的蛇胆才会有解毒之用。” 说到这,少年静静叹了口气,道:“而也许是我命不该绝,当时我爹发现菩提草的时候其中有一棵正在结子,于是我爹就把那菩提子采下来喂给了我。” “那水潭在哪?”司徒情问道。 少年听到司徒情的问话,目光动了动,道:“菩提草五十年一结果,我当年吃了一枚,现在剩下的那几株只怕还要十多年的时间才能长成。” !!! 司徒情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他在那一瞬间有点想杀了眼前的少年,可理智还是压制住了他。 “大哥哥。”少年忽然笑了笑,道:“当年大蛇吃了菩提子,他的蛇胆便可解毒,那么同理,若是你的朋友生了什么病,取我的血去做药,也可以解毒。” 司徒情一开始对少年的话还有所怀疑,但听少年说了这么多,他又觉得少年即便是再聪明也没法在短时间里编造出这样一个逻辑清晰的故事来。可想了想,司徒情又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血能解百毒?” 少年听到司徒情这话,自己也不由得愣了,半晌,他讷讷道:“我知道,可是我没法证明。” 司徒情听了少年这话,简直是好气又好笑,但其实他已经有七成相信少年了。 二人沉默片刻,司徒情忽然纵身一跃,抬手以摘叶飞花的暗器手法射落了一只小鸟,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瓶□□,就这么掰开鸟嘴灌了进去。 “救活它。”司徒情抬手将小鸟扔到了少年面前。 而这时,这只小鸟已经躺在石板上开始抽搐,少年看着小鸟的模样,默默抿了抿嘴唇,便伸手放在唇下咬了一口。 鲜红的血珠一滴滴渗出,落入鸟嘴中,完事之后,少年坐起身来,自己舔了舔手上的伤口,道:“一会就好了。” 少年舔手指的行径看在司徒情眼中让他目光微微动了一动,略略生出几分愧疚的心思,其实少年本身还很天真可爱,并没有什么罪过,司徒情承认自己方才做得有些过头了。 过了半晌,石板上躺着的小鸟忽然开始颤动,片刻之后,小鸟低头,喷出一口黑血。 司徒情看到这一幕便微微皱了眉,而少年瞬间脸色都变了,他正想开口辩解,那小鸟却歪歪身子,摆了摆翅膀,呼啦一声飞上了天。 虚惊一场。 司徒情见到这般景象,却是深信不疑了,沉吟片刻,他道:“既然这样,那你就随我下山去,帮我朋友解了毒,我就送你回来。” “不行。”少年出人意料地立刻反驳了司徒情,“如果我走了,阿青会随便伤人的。” 司徒情在这时微微眯了眯眼,冷笑一声,随手点了少年的哑穴,道:“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了。” 说着,司徒情趁身后的大蛇不备,便一把托起少年,几个纵跃翻身往山顶上飞去,他料定大蛇无法悬空上山,等彻底甩开了大蛇,司徒情便好带着少年离开。 耳边皆是呼呼的风声,司徒情此刻心情大好,于是脸上也显出几分淡淡的笑意。 而少年心里牵挂着身后的大蛇,只觉得司徒情实在是不近人情,越想越气,最后少年低头,狠狠地在司徒情肩膀上咬了一口。 少年平日里也是有些蛮横的性子,所以这一口咬下去完全不知轻重,司徒情只觉得肩膀上一阵剧痛,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就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松口!”司徒情冷冷道。 少年咬着牙,不松。 司徒情冷冷瞥了一眼,纵身一翻,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停下脚步,然后他二话不说地伸出手,咔擦一声,把少年的下巴给掰脱了臼。 “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司徒情看着疼出了一脸泪花且神情十分委屈的少年,并不十分怜悯地冷冷道。 第39章 纠葛 少年此刻有苦说不出,只能眼泪汪汪地盯着司徒情,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司徒情本来心中有气,可看到少年这幅模样又觉得好笑。 何必跟小孩子计较。 这么一想,司徒情又看了少年一眼,目光动了动,伸手一掰,将他的下巴按回了原位。 “事不过三,下一次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司徒情淡淡地警告少年道。 少年似乎也是怕了司徒情,鼓着腮帮子又气又怕地看了司徒情一眼,最后他弱弱的点了点头,小小地嗯了一声。 司徒情看着少年的模样,勾了勾唇角,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默默眨了眨眼,看着这会还算和善的司徒情,犹豫了一会,他低声开口道:“我叫杨情,爹爹叫我阿情。” 阿情? 司徒情听到少年这句话,不由自主的便皱起了眉头,杨珏居然会给他的儿子起这样一个名字。 看着司徒情脸色不太好,少年杨情默默往后缩了缩,小声道:“我的名字不好听吗?” 司徒情回过神来,看着一脸懵懂的杨情,觉得这件事也怪不得他,于是默默别过眼,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哦……” “抓紧我。”司徒情说着便长袖一拂,纵身踏着石阶向山下飞去。 杨情丝毫没有防备,陡然这么一下落,吓得他忍不住闭上眼高声尖叫。 而司徒情听着耳边几乎要穿透耳膜的尖叫声,默默蹙眉,心想:刚才居然忘了点这小子的哑穴,真是失策。 · 而此时,卓云和鹤归一行人已经碰了面,白易水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而唐靖这几日虽然每日都服用着昆仑独有的续命散,脉息却也愈渐微弱,而他两鬓之间,已经生出了丝丝缕缕的白发。 这是毒性入侵心脉的信号。 卓云在听说司徒情孤身一人去了巴蜀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就是震惊,司徒情功力大失的事情,只有他知道。 而鹤归来历不明,又是正道中人,虽然受了司徒情的嘱托,但卓云也并不敢信他。而鹤归为人也比较清高,所以几人碰面,都是各怀心思。 彼此碍着司徒情和唐靖的关系不敢翻脸,但又信不过对方,于是只有互相僵持着试探。 卓云知道,白易水虽然对自己有那种念头,但他立场也不太明确,不一定能帮助自己做完这件事,所以这一行人里,除了昏迷不醒的唐靖,卓云竟找不到能够商量事情的人。 更何况,司徒情现在所处的境地应该比自己还要危险的多。 想到这一层,卓云脑海中便冒出一个想法,一个一定会被司徒情责骂但可以让他自己安心的想法。 于是夜间,在所有人都睡下之后,卓云换了一身夜行衣,推开房间的窗户,便悄无声息地纵身跃了下去。 卓云踏着房梁,一路来到后院,他提步从屋顶上跃下,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马棚前。 正当他准备解下一匹马,然后星夜赶往巴蜀时,他身后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你要去哪?” 白易水。 卓云心中一惊,猛地回头,然后他便对上了白易水那双在夜色下仍然闪烁着光泽的黑眸。 卓云其实是有些心虚的,他知道白易水想一直跟自己一起,但现下司徒情有了危险,他没法坐视不理,也不想把白易水牵扯进来,于是只有一个人上路了。 “你要去找你们教主,是么?”白易水神色淡然,似乎早就看穿了一切。 而白易水这句话一出口,卓云目光便不自觉地闪烁了一下,末了,他避过眼,语气反而坚决起来,低声道:“是,我放心不下他,所以哪怕违抗他的命令也要去找他。” 白易水听到卓云这么一句话,沉默了一会,他淡淡笑了笑道:“你这么喜欢他,他知道么?” “你!” 卓云被白易水一语道破了心事,只觉得又羞又恼,可他只说出这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因为他知道,白易水说的有道理。 司徒情不知道。 白易水看着卓云又羞愤又带着几分伤心的神色,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可想到卓云的这些情绪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他又深深地觉得烦躁。 最终白易水冷笑了一声道:“其实你自己心里一直清楚吧?司徒情不知道?他不是傻子,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倒是你,为什么这么窝囊?跟他一起这么多年,却被一个外人捷足先登。现在他为了那个人赴汤蹈火,你还要陪着他——” “你闭嘴!”卓云终于忍无可忍了爆发了。 白易水说的话,虽然阴阳怪气了些,但哪一句都没错,每一句也都直接把卓云的心戳了个鲜血淋漓。 从司徒情当上教主的那一天起,卓云就开始想,那么多的孩子,活下来的只有他跟司徒情,他和司徒情一起这么多年,在司徒情心中的地位一定是无可替代的。 可司徒情从来都没有对他有过任何表示,于是卓云就等啊等啊,他想也许是司徒情还没有到会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 结果,卓云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司徒情就喜欢上别人了。 一片死寂。 白易水在说完这段话之后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默默吐了一口气,却还是不甘心。 而就在这时,卓云面色冰寒地静静地开了口:“贬低我有意思吗?这样是不是会让你觉得很高兴?侍卫长大人。” 听到卓云这个讽刺,白易水却忽然想笑,半晌,他默默摇了摇头,勾勾唇角,自嘲道:“我没有资格贬低你,因为我跟你一样,也喜欢上了一个心里住着别人的人。” 白易水说这句话的时候,瞳光深邃地看着面前的卓云,那眼中有让卓云避之不及的灼烫情绪,更多地却是无奈。 卓云不可能听不出白易水话里的意思,可这个时候,他又不能听懂。 半晌,卓云别开眼,尽力稳住声音道:“如果你要放手,也没有人会拦你。” 在卓云说完这句话之后,等来的是悄无声息地一片死寂。 就在卓云等的太久,心中煎熬无比,有些不自然地扭回头时,他看到了白易水平静的目光,和微微泛红的眼眶。 这一秒,卓云怔住了。 白易水静静看了卓云两秒,末后他淡淡一笑:“你说得对,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这句话,白易水便默默转过了头,一步一步地朝院中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卓云看着那个寂寞而修长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但他的脚却死死黏在了地面上,一刻也挪不动。 于是卓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白易水一步步走进了庭院里,就在白易水消失在那半掩的院门后的最后一瞬,白易水忽然抬起手,背对着卓云轻轻挥了两下,然后他便转身,消失在了门后。 那个挥手,让卓云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他总觉得,白易水这一走,也许就不会回来了。 想着这些,卓云忍不住上前了两步,可立刻,他又回过神来。 最终卓云看着那扇门和夜色笼罩下深黑的庭院,他默默咬了咬牙,转身上马,猛的一甩缰绳,头也不回地骑着马飞奔了出去。 风呼呼的刮着,卓云的长发在风中飘舞不定,他的心绪也纷杂无比,脑海中全都是白易水离开时那个平静又有些绝望的眼神,和那个最后的挥手。 第一次,卓云生出了一种辜负了他人期待的愧疚感。 · 白易水静静靠在庭院后门的门板上,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漆黑的天幕和天上闪烁不停的星星。 他总觉得,是不是自己上辈子欠了太多的桃花债,所以这辈子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和喜欢的人变成两情相悦的一对。 如果他没有心就好了。 白易水低下头,有些出神地想着。 “白兄?” 几米外,一个昏黄的光落进了白易水眼尾的视线,于是白易水淡淡抬起头,对上对面的鹤归,神情平静地笑了笑:“鹤归兄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鹤归闻言笑了笑:“这话该是我问白兄才对。白兄为何这么晚了还出来散心?” 白易水听到这句话,略略出神地思忖了片刻,然后他淡淡答道:“卓云走了,他去找司徒情了,我没追上他。” 鹤归听到白易水这话,眉头不经意地就皱了起来,但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道:“向来卓兄也是担心司徒兄的安危。” 白易水轻笑一声:“谁知道呢?” 鹤归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也稍微发觉了卓云和白易水之间略不寻常的关系,所以这时他便避重就轻地笑了笑,没有再接话。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鹤归似乎想起了什么,勾勾唇,笑道:“我其实很好奇,白兄为什么会愿意卷入这场纷争,毕竟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不是么?” 第40章 心动 鹤归把这句话挑明,对面的白易水目光动了动,随即轻笑道:“那作为昆仑首徒的鹤归兄又是为了什么情缘卷入这场争斗中呢?” 鹤归闻言眉头一蹙,正想答话,忽然就听到对面楼上传来一声惊呼,分明就是唐靖的声音。 鹤归与白易水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纵身抢上了楼去。 等他们抵达房间的时候,唐靖正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面前的地面有一滩黑血,鹤归见状连忙上去将唐靖扶住,伸手去探他的脉息。 而白易水目光灼灼地在屋内扫视片刻,然后他看了一眼正在微微晃动的窗户,道:“是什么人?” 唐靖这会躺在鹤归的怀里,被鹤归用真气支撑着没有睡过去,他看了看白易水,又看了看鹤归,忽然问:“卓云去哪了?” 白易水闻言目光一动,片刻之后淡淡道:“他走了。” 唐靖顿时大惊失色,挣扎着要坐起来,一边挣扎一边道:“快去追,隔壁刚才有人说他们要去追落单的那个,我猜……咳咳……” 唐靖没说两句话就咳嗽了起来,白易水深深看了低头咳嗽的唐靖一眼,末了他淡淡道:“我去追,唐兄就有劳鹤归兄了。”话音刚落,白易水就纵身跳出了窗口。 而鹤归见到白易水离开,半晌,他默默松开了抱紧唐靖的手,而唐靖也不动声色地坐了起来。 “为什么放他走?”鹤归淡淡问道。 唐靖伸手抹去了嘴边的血渍,笑了笑,道:“他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留着他反而是个麻烦。” 鹤归倒是也挺认同唐靖这句话,于是便默默笑了笑,不再追问。 而此时唐靖看了鹤归一眼,正想说点什么,忽然他低头就猛地咳出一口血。 鹤归见状,连忙伸手握住了唐靖的手给他输送真气,一边从怀里掏出一瓶丸药来,递给唐靖。 唐靖伸手,正欲接过丸药,鹤归却突然将手缩了回去,他面色凝重地道:“虽说要保持清醒,但这种以毒攻毒的法子对你身体损伤实在是太大,你真的——” “给我吧。”唐靖淡淡打断了鹤归的话,末了他笑了笑:“子卿已经替我去取解药了,何必担心。” 鹤归听到唐靖这话,默默叹了口气,道:“巴蜀大蛇不难杀死,毕竟它再凶残也只是禽兽,只是我担心,司徒兄未必就一定能找得到大蛇……” 唐靖闻言,却是微微笑了笑:“如果找不到那就是天命,如果能找到想必也不缺这一时半刻。鹤归兄你也说过哪怕是有外力催发,玄晶之毒尽数发作最少也需要半年,我目前并没有危险。” 唐靖神色虽然苍白,但说的话句句都不容人辩驳,鹤归闻言,最终只有默默叹了口气,然后将那个丸药的瓶子递了过去。 唐靖拔开瓶塞,倾出两粒火红色的丸药,仰头服下,片刻之后他脸色便更加苍白了,额头上也开始冒出冷汗。 “我扶你躺下吧。”每次见到唐靖这幅模样,鹤归总是心有不忍。 鹤归闻言,勉强露出一个淡笑,就让鹤归扶起了自己。 “鹤归。”唐靖的手指紧紧攥着床单,看着头顶绣着花纹的罗帐,有些恍惚的道:“你说子卿会不会有事?” 这句话唐靖每天翻来覆去地问了不下数百遍,而这时鹤归也就如同往常一样回答他:“自然不会,司徒兄武功高强,巴蜀大蛇伤不了他的。” 鹤归这个答复唐靖听了无数次,但每次听,他都莫名觉得安慰,想一想,唐靖自己又默默笑了笑。 是了,那样完美的司徒情,又怎么会被一条大蛇伤到? 鹤归静静坐在唐靖床边,看着唐靖微笑的神情,心中不由得感叹,到底是怎么样的境遇,能让这两人如此惺惺相惜,互相信任呢? 他很羡慕。 因为在昆仑山修行这么多年,哪怕是外出行侠仗义博得了无数的好名声,但鹤归自己心里清楚。 他是孤独的。 “鹤归。”唐靖又淡笑着开了口。 “唐兄?” “遇到你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唐靖发自内心地微笑道。 鹤归微微一愣,半晌,他点了点头,淡淡一笑:“我也是。” · 司徒情本来想快马加鞭一路直接赶往玉溪,但杨情却受不了这么连续的奔波,只是一夜,他便发起了高烧。 虽说杨情体内的血液使他百毒不侵,但杨情体质本弱,加上在马背上吹了风受的风寒又并不是什么毒,所以他就这么病倒了。 没办法,为了治好杨情,司徒情只有找了一家偏僻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将杨情安置进去。 因为担心会被外人盯上,所以购买药材,煎药这种事都是司徒情亲手操办。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中药气息,并不好闻,煎好药之后司徒情便推开窗户,通风散气,而这个时候,杨情正浑身发软的躺在床上,可怜的眨巴着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看着司徒情走来走去地忙碌。 “吃药了。”司徒情将刚刚从药罐子倒出来的药汤盛了起来,拿托盘端到杨情面前。 杨情本来还心中有几分期待,但见到司徒情似乎并没有喂他吃药的意思,一张脸便耷拉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司徒情,发现司徒情正看着自己,心里有点发怵,也就只好乖乖拿起了汤勺。 “好苦!”杨情只是喝了一勺药,就哇的一声全部弯腰吐在了地上。 接着他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把小脸皱了起来,看着对面的司徒情,低声可怜巴巴地道:“太苦了……” 司徒情看了杨情一眼,起先也是怀疑他不想吃药,但想了想,司徒情端起药碗自己微微抿了一口。 果然,一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了开来。 放下碗,司徒情觉得既然自己都尝得出苦味,那应该确实是苦的,所以他沉默了片刻,站起身道:“我去去就来,你不要到处乱跑。” 杨情连忙乖乖地点头。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杨情眼巴巴地就这么等着司徒情回来,终于,房门吱呀一声响了,一身白衣的司徒情戴着面具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一个纸包。 杨情是第一次看到司徒情戴面具,而这个面具又真的是极其好看,花纹精致优美不说,面具的旁边还挂着几条银色的流苏细链,低调而华丽。最关键的是,这半张面具更衬得司徒情的鼻梁白皙高挺,嘴唇薄红而优雅。 司徒情发现杨情在看自己,默默皱了皱眉,便伸手将面具摘下,然后将手中的那个纸包扔到杨情身边,淡淡道:“蜜饯,觉得苦,就吃了再喝。” 杨情一听司徒情这话,连忙伸手去把纸包抓了过来,他两三下拆开纸包,发现里面还有小小的纸包,一鼓作气地拆开,杨情就看到了各色制作精巧的蜜饯。 “我没吃过这些东西,就每样买了一些。” 杨情看着这些蜜饯,简直是喜出望外,然后他便高兴地仰起头,看着司徒情道:“大哥哥你真好!” 司徒情是头一次被这么没有技术却明确地夸奖,当时便愣了一愣,随即他别过眼去,淡淡道:“吃药。” 杨情高高兴兴地嗯了一声,便就着蜜饯开始喝药。 药还是很苦,但杨情不知道怎么,就吃得十分开心。 司徒情在原地站了一会,便走到炉子边将药罐取下来放到了一旁,顺便把药渣也都倒出来。 这些事在司徒情没当上教主之前也做过很多次,但躺在床上的杨情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发呆。 他心里觉得,司徒情这样神仙的人居然会为了他做这些事,实在是对他太好了。 “喝完了?”司徒情走到杨情床边,看着杨情发呆的样子,淡淡道。 杨情微微一愣,连忙端起碗,一口气喝干,然后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就把碗亮起来给司徒情看。 司徒情被杨情这个孩子气的动作逗得微微笑了笑,末了他抬手,准备接过碗让小二端出去收拾。 而就在这时,杨情看到了司徒情白皙修长的手上那一点点黑色的煤灰。 “大哥哥。”杨情忽然把递出去的碗收了回来。 “嗯?”司徒情有些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不知道杨情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而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杨情的手抓住,司徒情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出来,却听到杨情一声‘大哥哥你别动’,这让他微微怔了怔,最终他还是没有抽回手。 然后,司徒情便看到,杨情低着头,神情专注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然后仔仔细细地把他手指上的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煤灰给擦掉了。 这时,司徒情心中不由得动了一动,他一直觉得杨情只是个小玩意,没想到也有这么细心认真的一面。 第41章 嫉妒 然而司徒情也始终只觉得他是个小孩子而已,被骂了,偶尔卖个乖讨个好是正常孩子会做的事。 叫小二进来收拾完东西,司徒情让杨情先睡,自己则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柱香,这香的味道淡得几不可闻,冒出来的烟也是轻飘飘地薄薄一层。 可这是魔教内部用来传讯的香。 只要司徒情点燃了这柱香,附近一旦有魔教弟子,就会发觉,然后前来相助。 司徒情本来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迹,但如果一直让杨情这么拖着,他也没法尽快上路,只有找人帮忙了。 夜幕渐沉,司徒情在窗口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仍旧没有一点动静,最后他默默皱了皱眉,走到桌前坐下,心想这种穷乡僻壤便是魔教弟子也都不愿来。 而就在这时,床上躺着的杨情忽然小声开口道:“大哥哥,你不休息吗?” 司徒情本来多次想制止杨情这么称呼自己,可想了想,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让杨情来称呼自己,也就只有忍着。 听到杨情的这句话,司徒情伸手灭了屋里的蜡烛,道:“你自己休息吧。” 说完,司徒情便一手支乩,静静倚在桌前假寐。 杨情见到司徒情这样,抿了抿嘴唇,就欲起身,结果他刚一动,就听到司徒情淡淡的声音。 “躺下。” 杨情微微一愣,随即瘪了嘴、但他不敢违逆司徒情的意思,听司徒情到这句话,虽然杨情心里十分委屈,但犹豫了一会,他还是乖乖躺下了。 · 夜半时分。 司徒情是被一缕清淡的香气给惊醒的,他微微睁开眼,回头看了看床上已经熟睡的杨情,便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有人来接应了吗? 司徒情想着,便起身推开了门,循着香气的味道慢慢找了过去。 一直找到客栈的后院,司徒情便看到那棵百年老银杏树下插着一株香,香燃到一半,还有着一点红光,正是魔教中用来回复求助信息的香。 可是没有人。 秋风卷起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周围安静无比。 司徒情正皱着眉头猜测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的时候,便听到一声衣袂的轻响,接着一个青色的身影便从树上落了下来,上前两步跪在了司徒情面前。 “参见教主。” “卓云?”司徒情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炷香居然招来了卓云,不由得心生喜悦,但想了想,他又皱了皱眉道:“你见到唐靖他们了吗?” 卓云见到司徒情也是大喜过望,他本就是只报了一丝渺茫的希望,觉得也许是其他魔教弟子在此处求助,毕竟以司徒情清高的性格,甚少用这种东西。 没想到这次居然让卓云撞上了。 可听到司徒情这句问话,卓云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但最终他还是淡淡答道:“见到了,现在已经安顿了下来,所以我才来找教主您。” 得知唐靖无事,司徒情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他低声道:“那我们明日便启程。” 卓云听到司徒情说明日,不由得暗暗皱了皱眉头,因为他想尽快赶回去,毕竟白易水那个人…… 沉默了片刻,卓云斗胆问道:“教主是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司徒情见卓云的模样,似乎十分急切,目光动了动,道:“出什么事了吗?” 卓云自然不能说出是因为白易水,于是他只有勉强摇了摇头,道:“无事。” 司徒情看了卓云一眼,转身道:“你跟我来。” 卓云虽然心下诧异,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就跟了上去。 回到客栈,司徒情让小二另外准备了一间上房,点了灯,然后就把他自己去巴蜀的所见所经历都讲述了一遍,唯独略去了杨情的身份。 因为司徒情知道,卓云恐怕比自己更痛恨杨珏,毕竟杨珏当年曾因为卓云想要逃跑的事硬生生打断过卓云的腿。 虽然因为此事司徒情心中略有歉意,但当下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没有理由阻止卓云报仇,他也知道卓云恨杨珏恨得有多么深。 听完了司徒情的讲述,卓云总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过巧合玄妙,半晌,他摇了摇头,忍不住感叹道:“或许是天命吧。” 司徒情没听出卓云话里那几分冷淡的意味,自己反而微微欣喜了起来。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司徒情无话可问,卓云也不敢擅自开口,气氛有些僵冷,最终是司徒情起身熄了灯,然后对着卓云道:“你车马劳顿,先去休息吧。” 卓云没想到司徒情会这般体谅他,愣了愣,心中便生出几分感激和欣喜,随即道:“属下不敢,还是教主先休息吧。” 司徒情闻言眉头一皱:“让你去你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 卓云被司徒情训斥了,沉默了片刻,只有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去床上躺下。 不过卓云心里,还是高兴的。 看着卓云躺下,司徒情起身去关了窗,走回来的时候便淡淡道:“你自己好好休息,我去那边了。” 原本卓云以为司徒情会跟自己就这么静静的呆一晚上,哪怕不说话也好,而司徒情这么一开口,他便有些不是滋味了。 然而想了想,卓云觉得自己似乎是该习惯,而且……那个小孩也确实需要照看。 最终卓云默默地应了一声,黑暗中他似乎看到司徒情看了他一眼,然后便静静地推门出去了。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卓云的心也就这么渐渐沉了下去。 对司徒情而言,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属下吧。 连那个做药引的小孩子,都比自己重要得多。 · 第二日清晨,卓云雇好了马车,便在楼下的院子里等着司徒情出现。 而当司徒情出现的时候,卓云本来还算镇定的神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司徒情居然抱着那个少年,一步步从楼上走了下来,少年脸色十分苍白,身上还裹着披风,像是得了病。 可就算是得了病,能得到司徒情这样的照顾,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卓云在心里有些咬牙切齿地暗暗想。 唐靖也就罢了,毕竟他心甘情愿为司徒情去死,可是这个小孩子,又何德何能? 司徒情并没有发觉卓云的异常,只是觉得卓云的脸色有点不大好,于是走到卓云身前,司徒情便低声问了一句:“你脸色有点差,是没有休息好么?” 本来卓云还沉浸在一种自怨自艾,乃至自暴自弃的情绪中,可听到司徒情这话,他目光动了动,心中涌出一股暖意,立刻道:“我没事,大概是这里的床不习惯。” 司徒情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他便抱着少年躬身进了马车。 卓云刚得到一句安慰,司徒情便离开了他的视线,卓云虽然失落,但也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失落,只有默默的驾车上路了。 可是过了一会,马车的帘子忽然掀了开来,司徒情走了出来,道:“你进去吧,我来驾车。” 卓云闻言顿时一愣,而司徒情这时却已经在马车边坐了下来,对着卓云拿着马鞭的手示了示意。 “教主……这不合规矩。” 司徒情闻言勾了勾唇角,道:“本来就是我的事,已经算连累你了,你没必要还替我做牛做马。” “可是……” “卓云。”就在卓云有些喜悦又有些顾及着面子想要辩驳的时候,司徒情忽然淡淡唤了他的名字。 “教主?”卓云微微一愣。 司徒情趁势夺过卓云手中的马鞭,然后猛地一抽,马儿瞬间撒蹄直奔。 卓云被惊了一惊,他正有些无可奈何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司徒情青丝飞扬,微微淡笑着的侧脸,一时间,他的动作不知不觉地便停了下来。 司徒情一边驾车,一边凝视着远方,半晌,他淡淡开了口:“卓云,我记得你当年是想当教主来着。” 卓云本来心中还洋溢着几分畅快和喜悦,可听到司徒情这句话,他脸色瞬间就变了,一颗心也立刻沉了下去。 “教主你别拿我开玩笑了。”卓云勉强道。 “我没有开玩笑。”司徒情静静开了口。 卓云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其实早就预见到了这个苗头,但一直还抱有一丝希望,没想到…… “白易水很有野心,他可以帮你。”司徒情如是说。 “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想要那个位置了。”卓云急忙辩解道,司徒情这种神色让他觉得有些害怕,司徒情这是真的想一走了之吗? 就在卓云脑海里一片纷乱的时候,一旁的司徒情,十分罕见地,默默叹了口气。 “我并不是一个十足理智的人,我也不想因为我的私事而影响到整个圣教,现在我已自顾不暇,怎么还能有精力去管理教中事务呢?” “那是因为——” 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说到一半,卓云自己忽然愣住了。 是的,他想说,那都是因为唐靖拖累了你。 可现在显而易见的是,司徒情并不觉得这是拖累,还十分甘之如饴。 第42章 恨意 沉默了许久,卓云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淡淡开口道:“教主这个位置我没有兴趣,也不想坐,教主你一定要这样的话,我也只好不辞而别了。” 司徒情听到卓云这么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原本只是以为卓云顾及两人的关系,所以才拒绝,可没想到卓云会如此坚决。 半晌,司徒情问道:“为什么?你以前不是很想要这个位置的吗?” 卓云听到司徒情这句话,简直有些想笑,但最终他默默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司徒情道:“教主,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 卓云这个解释很显然是在避重就轻,司徒情听完,沉默了片刻,他淡淡道:“那好,我知道了。” 既然卓云不愿意,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之后的一路上,卓云和司徒情几乎都没有再对话,默契地安静着。 · 杨情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已经在了一个马车上,身上盖着上好的狐皮披风,对面座垫上还有一个眉目清秀的陌生青年,那青年双手抱臂,正静静的靠着车厢假寐。 愣了半晌,杨情猜测自己是不是被绑架了,心里咯噔一声,掀起身上的狐皮披风就想往外跑。结果他刚走两步,就被卓云提着领子拽了进来。 “老老实实坐着,别乱动。”卓云说完就顺手把杨情扔到了软垫上,杨情没坐稳,自己顺着卓云的力道就滴溜溜滚到了车厢一角,脑袋还撞了个大包。 卓云本来挺讨厌这个小子,但看他傻不拉几的样子,也忍不住默默笑了起来。 杨情气鼓鼓地爬起来,没好气地缩在车厢角落里冲着卓云道:“你抓了我我大哥哥会来找你麻烦的。” 卓云见杨情鼓着脸的样子十分好玩,在听到这句完全没有威胁力的言辞,忍不住又笑了笑,然后他就凑了上去。 “你你你!你别过来!”杨情一看卓云要靠近就猛地扯过身边的狐皮披风把自己裹成一团,似乎这样就不会被打被抓一样。 而卓云早就眼明手快地上前一步把杨情从披风里拽了出来,然后一边捏着他的脸一边道:“找我的麻烦?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杨情虽然很瘦,脸上都没什么肉,但小孩子的皮肤十分光滑柔软,卓云捏了几把,觉得手感甚好,索性就把杨情抓过来,开始揉圆搓扁了。 司徒情本来在安安静静地驾车,结果马车里不停的传出来卓云和杨情的笑声和各式尖叫吵闹声,弄得他实在有点神经衰弱。 最终司徒情忍不住扭头,掀起了车帘,朝里面道:“别闹了,安静点。” 彼时卓云正按着杨情的脸,捏他的鼻子不让他出气,司徒情一出面,三双眼睛交错到一处,车厢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而杨情看到司徒情便明白过来,原来这不是绑架,本来还准备吵闹的他也就默不作声了。 原本司徒情以为是杨情在闹腾,可现在看这情形,分明就是卓云欺负杨情。实在是没想到卓云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司徒情愣了片刻,最终默默叹了口气,道:“卓云你多大了?” 卓云一听这话,立刻就红了脸,然后有点讪讪地放开了杨情,而杨情见到司徒情站在自己这一边,忍不住得意起来,便也学舌道:“是啊,你多大了?” 结果杨情话音刚落,两声‘闭嘴’响了起来。 这下,杨情也愣了,然后他就低着头委屈了起来。 卓云没想到司徒情还是向着自己,心里倒是舒服了不少,而司徒情看了一眼卓云又看了一眼杨情,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再说,放下帘子,继续去驾车了。 车厢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开始大眼瞪小眼了。 卓云此刻已经恢复了淡定的神色,自己去车厢后方的柜子里取了一瓶清酒,开始自斟自饮。 而杨情裹着狐皮披风当了一会缩头乌龟之后又忍不住探出头,然后冲着卓云道:“喂。” 卓云顿时眼睛一眯,冷冷道:“叫护法。” 杨情切了一声,道:“你算哪门子护法,看起来你也只比我大两三岁而已。” 卓云一听杨情这话,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卓云今年已经十九了,可是因为小时候浸泡过过多的药物,也不知道是哪一样影响了生长,导致他十九岁看起来还跟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样。 身高是他这辈子的痛啊。 杨情这么一句话恰恰戳到他的痛楚,卓云冷笑一声,伸手便点了杨情的哑穴,然后一把将杨情拽了过来。 看着杨情惊慌失措又不能发声的样子,卓云得意一笑道:“教主喜欢安静,那你就乖乖闭嘴吧。” 说着,卓云便一下子抓着杨情的双腿将他倒提起来,准备让他试试长时间倒挂金钩的滋味。 而就在杨情被卓云倒提起来的那一瞬间,一个碧色的翡翠坠子从杨情脖子里落了下来,摇摇晃晃地挂在了空中。 卓云刚准备伸手去搔杨情的咯吱窝,结果他看到了这个翡翠坠子。 一瞬间,卓云的脸色变换了无数次,最终他咬着牙,脸色苍白地颤抖着手去将那个坠子拽到了面前。 没错…… 就是这个坠子。 杨情倒吊着,看不清卓云的神情,他只看到卓云想拿自己的坠子,立刻就挣扎着想要伸手去拿,可就在下一秒,他被卓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车厢里的巨响再次惊动了司徒情,司徒情皱着眉头掀开车帘,正想让卓云和杨情安静点,却看到杨情被卓云掐着脖子,死死地按在车厢一角,两条腿乱踢乱动,脸色涨的通红。 司徒情猛然一惊,连忙皱眉喝道:“卓云住手!” 卓云此刻脑海里尽数都是当年遭受的那些残酷待遇,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司徒情这一声喊倒是惊醒了他。 看着自己手上挣扎的杨情,卓云冷冷地松了手,然后拾起地上的那枚坠子,扭头朝司徒情将坠子亮了一亮,道:“教主,他跟杨珏有关系,我不能放过他。” 司徒情万万没有想到杨情身上会留有跟杨珏相关的东西,知道事情不好,默默皱了皱眉,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卓云原本以为司徒情会跟他一样震惊,可看到司徒情的脸色,他却忽然明白了什么。 “教主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卓云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司徒情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是默认了。 卓云看着这样的司徒情,忽然觉得心灰意冷,他最终默默笑了笑,然后拿着坠子的手忽然松开。 翡翠坠子就这么落在了车厢的地面上,卓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杨情听着卓云和司徒情的对话,知道这件事跟自己有关,但他很知趣地什么都没有说,可当卓云松开翡翠坠子的时候,杨情忽然猛地扑过去,将坠子握在了手心里。 杨情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卓云,只见卓云冷笑一声,猛地伸手就掐住了杨情的脖子,将他按在壁板上,然后冷冷道:“这个坠子是谁给你的?杨珏是你什么人?” 杨情皱着眉头,硬是闭紧了嘴,倒也是难得看他有骨气一次。 “放开他。”一旁的司徒情静静开了口,但他并没有上前干涉。 卓云听到这句话,微红着眼,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司徒情。 “放开他。”司徒情又重复了一遍。 半晌,卓云自嘲地一笑,猛地松手把杨情甩到一边,然后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教主你知道是吧?” 这一次,司徒情没有回避,淡淡道:“没错,他就是杨珏的儿子。”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卓云红着眼冷冷质问道,“当年杨珏害得我们有多惨,教主你不是不知道吧?” 沉默了半晌,司徒情淡淡道:“他还有用处。” 卓云听到这么一句话简直心都要碎了,正当他再也忍不住想要冷笑的时候,司徒情又淡淡道:“救完人之后,随你怎么处置他。” 司徒情这句话出口,整个车厢都安静了下来。 卓云的脸色稍稍好转了些许,半晌他皮笑肉不笑地冷冷扯了扯嘴角,道:“那就多谢教主成全。” 而杨情,就算再傻,也听出了司徒情话里的意思,可他偏偏被点了哑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要颤抖着抱着自己不停地往车厢角落里缩,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在司徒情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看了杨情一眼,杨情也看到他的视线,立刻就身子微微前倾,露出了乞求般的眼神。 可惜,司徒情的眸子里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 帘子静静地落下,杨情的心也彻底坠入了谷底。 第43章 告白 车厢里十分安静,杨情缩在车厢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而卓云就坐在这边,用一种审视地目光静静看着他。 觉察到卓云的眼神,杨情心里莫名发颤,最后他有些忍不住伸手拉过一旁的披风,想把自己整个遮起来。 “你躲什么?”卓云冷冷开了口。 杨情闻言手下一颤,披风就落到了车厢的铺板上。 看着这样畏缩的杨情,卓云不由得心生疑虑,这小子真的是杨珏的儿子?当年杨珏是那样的不可一世,他的儿子不会武功就算了,居然这么窝囊? 沉默了片刻,卓云道:“你爹呢?” 杨青听到卓云这句话,抬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末了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道:“我爹半年前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卓云看着杨情怂包的样子,实在是越看越有气,于是最后他起身走了过去,拎住杨情的领子,冷冷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爹当年做过什么样的事?” 杨情依旧是可怜巴巴地摇头。 这样的杨情让卓云忽然提不起杀他的来,一个什么都不知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杀了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卓云有些烦躁地把杨情扔到一边,杨情的脑袋撞到车壁上,但他连呻|吟都不敢,生怕又惹怒了卓云。 卓云这样折腾了一番,气还是没消,想了想,他忽然生出几分恶毒的念头,于是他坐了下来,冲着对面哆哆嗦嗦的杨情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杨情没想到卓云忽然换了副和颜悦色的脸,一时间也迟疑了,但他也不傻,知道卓云肯定是想换着法玩他,于是便低着头没有吭声。 卓云也不管杨情愿不愿意听,自己笑了笑,便将当年杨珏虐待他和司徒情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时隔多年,有些细节卓云记得不太清楚,但他胸中的愤慨却是一直都没有平息过。 杨情本来低着头,但听着听着他就睁大了眼睛,卓云讲的那个阴险狡诈冷面无情的男子,真的就是他那个温柔的父亲吗? 杨情不敢相信。 卓云终于说完了,说完之后,他看着杨情冷笑了一声,道:“教主不愿意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处,你爹当年做下的那些事,早就够你死一百次一千次了。” “我不信!”杨情忽然掀开披风难以置信地大叫道:“我爹是个好人,我不许你这么污蔑他。” 卓云看着杨情争辩的样子,很是好笑,正想再说几句话刺激一下杨情,司徒情淡淡的声音又出现了。 “别吵了。” 看着突然出现的司徒情,卓云和杨情几乎是同时扭头看向他,眼中各自都怀着几分期待,希望司徒情能够站在自己这边。 而司徒情在默默看了看两人的神情之后,看向杨情淡淡道:“杨情,也许杨珏真的对你很好,但杨珏也确确实实对我们做过不可原谅的事情,这并不冲突。虎毒尚且不食子,杨珏好歹还是个人。” 司徒情这段话表面上像是在向杨情解释,但却是毫不留情地直接将真相放在了杨情面前。 我不管你信不信,接受不接受,事实如此,无可更改。 果然,杨情在听完这些之后愣神了半晌,然后他的脸色就一点点灰了下去。 司徒情说完这番话,目光并未在杨情身上多做停留,而是看向了卓云,道:“卓云你也不小了,何必这么意气用事?你现在就杀了这个少年,你会觉得痛快吗?他连武功都没有,你真的觉得杀了他就是报仇?” 说完这句,司徒情又顿了顿,道:“我并没有偏向他的意思,之前我对你承诺过的,我依然会做到。只是我希望你不要把仇恨看得太重了,活着,并不是因为恨才有意义。” 说完这句话,司徒情又看了神情复杂的卓云一眼,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便落下帘子,退了出去。 卓云沉默良久,忽然露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那个少年开脱。 想到这,卓云转过头,目光阴冷地看了杨情一眼,杨情顿时吓了一跳。 既然你不想我杀他,我就一定要杀他。 卓云这一次,是彻底钻了牛角尖了。 · 去玉溪的路途并不遥远,只是一天一夜,马车便抵达了之前的客栈。 卓云在看到客栈牌匾上那几个古朴的大字时,忽然就想起,那一天住店的时候,白易水对他说‘福顺客栈,这名字倒很喜庆,住下来也许会逢凶化吉呢?’ 白易水…… 想到这三个字,卓云心里就涌出一种后悔的情绪,再想想这次找到司徒情之后的经历,卓云忽然无比后悔他当初没有留下来。 上了楼,告知了司徒情鹤归和唐靖居住的房间,卓云犹豫了一下,转身去敲了白易水的门。 敲了半晌,卓云没听见有人应答,而司徒情那边已经带着杨情进了门。 白易水不在? 卓云皱了皱眉头,想了想,他便去了对面唐靖所在的房间。 而卓云刚要走到门口,就见到鹤归领着杨情走了出来,他微微一愣,便见到鹤归对他淡淡一笑,道:“久别重逢,他们应当有很多话要说,卓兄我们下去走走吧。” 虽然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但听到鹤归这番话,卓云心中仍是一酸,最后他强忍住心中翻涌的难受,微微笑了笑,道:“好,那我们走吧。” · 按鹤归的说法,唐靖要在解毒之前的三日内只喝清水,排清体内浊气,才能够正式解毒,否则毒素不容易清干净。 而唐靖这几日以来进食也本就不多,所以鹤归表示只要再断食一日即可。 司徒情静静坐在床边,唐靖靠在枕头上,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了片刻,唐靖先微微笑了一笑:“教主我好想你。” 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饶是司徒情早已习惯了唐靖的厚脸皮也忍不住默默地转过了脸去。 唐靖看着这样的司徒情,面上又浮现出几分笑意,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司徒情,即便是平日里再冷漠,可一旦听到情话,仍是会不动声色地害羞。 抿了抿嘴唇,唐靖又低声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说完这句,唐靖忽然又闭口不言,然后就这么静静地看向司徒情。 安静了许久,司徒情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他回头看向唐靖,道:“什么事?” 司徒情这么问出来,唐靖便笑了:“教主你果然心思单纯啊。” 司徒情闻言瞬间黑了脸,而这时唐靖又机不可失地静静开了口。 “我想,如果这次我侥幸没有死,那我下半辈子要怎么过?” 司徒情听到这,心跳忽然止住了一下,他似乎能料到唐靖下面要说什么,呼吸都微微慢了下来,刚才想要指责唐靖的心更是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想,如果这次我侥幸没有死,那我一定每日每夜都跟着教主你,你去哪,我就去哪。”说到这,唐靖面上露出几分憧憬的笑意,似乎真的就看到了那个场景,末了,唐靖垂下眼,低声道:“毕竟,这辈子能有一个这么喜欢的人,我是再也不想放手了。” 司徒情听到这,心中猛地一颤,他平静无波的容颜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纹,动了动嘴唇,司徒情想说些什么,可他脑海里关于情爱的词语实在是太过贫乏,一时间他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 司徒情的动容被唐靖看在眼底,所以即使司徒情什么都没说,唐靖只看到他的神情便心满意足了。 半晌,唐靖微笑着缓缓闭上了眼,伸出手,道:“子卿,把手给我。” 这不是第一次唐靖叫司徒情为‘子卿’,这两个字对于司徒情来说分外遥远,却也分外亲切,当年只有那个给他取名的乡下老书生和杨珏叫过这个名字。 看着唐靖微笑的神情,司徒情忽然生出一种‘我并不孤独’的感觉,于是他最终极淡地笑了笑,然后便将自己的手缓缓地放进了唐靖的手里。 第一次,司徒情觉得,唐靖的手好凉。 第一次,唐靖觉得,司徒情的手好暖。 唐靖从始至终都闭着眼,他看不到司徒情的神情,但司徒情每一个动作和神态他都能想象的出来。 握着掌心里那只修长的手,唐靖默默笑了笑,然后抬起手来,将那只手送到唇间,蜻蜓点水般吻了一吻。 就从那一点,酥麻的感觉一下子扩散到了司徒情的全身,那一秒,司徒情觉得自己身上的筋脉似乎都躁动了起来。 “子卿。”唐靖吐出的气息呼在司徒情的指尖上,微热,还带着一点湿润。 司徒情的手微微颤了一颤,但他没有把手收回来,而是低低嗯了一声。 “我好喜欢你。” 良久的静默之后。 “嗯……”几不可闻的一声。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音节,就让唐靖几乎要笑出声,但最后他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严肃起来,然后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司徒情的手握在他两只手的掌心。 “我很高兴。”唐靖如是认真地说。 第44章 变数 司徒情看着这样的唐靖,一瞬间觉得这些天来心里所有存留着的顾虑和踌躇都消失不见。 是的,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人活一世,为什么不能顺遂自己的本心? 想着,司徒情心中一动,他看着唐靖闭上的眼,便微微俯下身去,在唐靖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就在司徒情退开的那一刹那,唐靖猛地睁开了眼,二人目光相接,电光石火之间只见唐靖微微一笑,拉着司徒情的手用力一拽,司徒情便倒在了他的身上。 其实司徒情完全是有力气挣脱的,但那一秒,他并不太想挣脱,他不想,不想再让唐靖失望那么多次。 两人隔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彼此之间的呼吸都能毫无保留地感觉到。 司徒情本来还算坦然,可这么近的看到唐靖的目光和神情,一时间他却自己忍不住先尴尬了。 果然还是不行吗…… 就在司徒□□不动声色地起身退开的时候,唐靖忽然轻轻拉住了司徒情的手,低声道:“别走。” 于是司徒情这么离开的动作也就僵硬了下来。 这样的司徒情简直让唐靖心里爱得不得了,微微一笑,唐靖便略略抬头,吻上了司徒情那线条优美,薄红色的唇。 司徒情被吻上的那一秒微微颤了颤,他被唐靖握住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而唐靖便安抚般地握紧了司徒情的手,然后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司徒情的肩膀。 本来是微凉的唇,渐渐地就有了温度,不知不觉的,司徒情就缓缓倒了下去。 一头青丝尽数洒落在枕边以及唐靖的脸畔,唐靖轻轻摩挲着司徒情的侧脸,吻着他的唇,似乎能嗅到一股极淡的清香气息。 就像是千年不化的积雪照到了清晨第一缕微光,然后缓缓化开,顺着那山巅淙淙流下,浸润处都生出了极美的雪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司徒情侧身躺在床边,唐靖在里侧,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也不觉得闷,也不觉得无趣,只觉得,彼此怎么都看不够。 末了,司徒情似乎是想到什么,淡淡笑了笑。 今天司徒情的笑容比往日多了好多,唐靖看着也是发自内心地欢喜,看到这,唐靖便轻声问道:“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司徒情其实是在庆幸自己没有尽数按照前世的成见去判断一个人,否则他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遇到这样的唐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前所未有地满足。 但这些话,他必然不能告诉唐靖,所以司徒情只是淡淡笑了笑,道:“当然是好事。” 唐靖闻言,目光动了动,道:“不能和我分享么?” 司徒情听到唐靖这句话,感觉他略带委屈追问的语气很可爱,不由得笑了笑,道:“人总该有自己的秘密,你难道没有秘密吗?” 唐靖闻言,半晌,他静静地看向司徒情,低声道:“在你面前,我没有秘密。” 唐靖这句话一出口,司徒情便微微愣住了,沉默片刻,司徒情抿了抿嘴唇,道:“你不用——” 可话说到一半,司徒情又闭口不言。 不用什么? 不用对我这么好? 可偏偏司徒情最看重的就是唐靖这么义无反顾地全心全意对自己…… 看着司徒情的神色,唐靖默默笑了笑,道:“好了,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没有特别想知道什么,倒是让你为难了。” 唐靖这句话却让司徒情微微有些愧疚,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房间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谁?”司徒情猛地一惊,立刻翻身下床。 鹤归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刚才我们去街上,子卿你带回来的那个少年突然不见了,卓云现在去追了,我先回来通知你们。” 司徒情乍一听这句话,简直宛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底,半晌,他目光沉了沉,回头看了一眼唐靖,道:“我去去就回,你等我。” 唐靖听到鹤归的话,知道司徒情现在心中一定不好受,于是便故作淡定地微微笑了笑,然后伸手握了握司徒情的手,安慰道:“去吧,也许只是小孩子贪玩随处乱跑,你别多心。” 司徒情见唐靖这副模样,也只有勉强笑了笑,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出去。 见到鹤归,司徒情第一句话便是:“为什么会走丢?你们两个大人怎么会看不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面对司徒情的责问,鹤归知道错不在己,但也没有争辩什么,而是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多说无益,还是先找孩子。” 司徒情听到鹤归这话,也反省过来自己说得重了,默默咬了咬牙,二话不说便提步下了楼。 看着司徒情急切的模样,鹤归默默叹了口气,也追了上去。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揭穿了杨珏的那段往事,杨情恐怕也不会想过要逃走吧?司徒情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心中只觉得沉重而茫然。 · “你是谁?”杨情一双眼睛被遮住,什么都看不见,心里简直慌张的要命。 “别慌。”一个冷冷地声音响了起来,“等你的唐大哥把东西交出来之后,我们就放你走。”、 这句话说完,杨情又听到身侧响起几个充满恶意的笑声。 唐大哥? 杨情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不对头,立刻挣动起身上的绳索,大声道:“我不认识什么唐大哥!你们抓错人了!” “哼。”一个妩媚阴沉的女声低低响了起来,“就你这点骗人的伎俩也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显眼了。” 而在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又道:“如果唐靖不肯交东西怎么办?” “那就杀了。”依旧是方才那个冷漠的男声。 而这人似乎是这里面的头,他一开口,场中便又静默了下来。 这时,杨情真真切切地觉得害怕了,可他手脚都被绑了起来,也看不见人,根本就没法躲,也没法逃脱。 见到杨情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方才说话的女子又低低笑了一声,道:“放心吧,我们暂时不会动你,毕竟我们也没有虐待人的嗜好,可要是你那唐大哥对你不上心,就怨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了。” 女子说完,身边的几个人也都应和似得笑了起来。 过了片刻,那冰冷男音又开口道:“唐靖也还罢了,倒是他身边的那几个不太好惹,白易水走了,那个昆仑的道士只怕也不敢正面与我们作对,那便只剩下那个穿白衣服的和他的跟班了。” 说到这,冰冷男音又道:“你们还是查不出那个人的身份吗?” 底下一片静默,没有人搭腔,冰冷男音见状便冷笑一声,道:“真是一群废物。” 杨情一直在留意着这些人的对话,听到这,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刻开口道:“你们说的姓唐的我不认识,那个白衣服的是我大哥,我是跟他一起的,你们抓错人了!” “什么?”一个粗嘎的嗓音率先喝道。 “闭嘴。”冰冷男音将那个粗嘎嗓音喝退,然后他轻笑了一声,一步步走到杨情身边,道:“这倒正好了,告诉我们,你哥哥是什么人?说出来,我们就放你下来,怎么样?” 杨情听到冰冷男音的话,就知道他不怀好意,而他自己也并不知道司徒情的真实身份,愣了愣,杨情道:“我不知道,我以前都是住在山里,这一次是大哥哥带我出来的,我和大哥哥也认识的不久,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杨情的话句句属实,可听在这几人耳中就显得格外荒谬了,有几个便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正在这几个人嘲笑杨情的时候,忽然,一柄薄薄的小刀就这么从窗户中破空射了进来,携着无比凌厉的力道,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暗器吓了一跳,避让的同时纷纷大喊,而很快就已经有人追了出去。 不过好在这些人都是练家子,并没有人受伤。 叮的一声,那暗器钉在了杨情耳畔的木柱上,杨情吓得浑身发抖,只觉得那暗器再偏一点,自己就没命了。 而这时,一个脚步声走了过来,又一声轻响,那柄暗器被拔了出来。 “师兄,纸上写的什么?”妩媚女声问道。 “唔……”那人似乎是在仔细地看着纸上的内容,半晌,他微微一笑,道:“有人想跟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几个声音一起问了出来。 冰冷男子冷笑一声,将纸条在手中揉碎,末了他淡淡道:“白易水。” 顿时,屋中站立着的几人都面面相觑起来。 第45章 判断 “他?他是为何而来?”妩媚女声疑惑地问道。 冰冷男音低笑了一声,道:“他说他能拿到追魂针,但他要这个孩子。”说到这,冰冷男音若有所思地顿了顿,道:“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这小孩的价值啊。” 屋里顿时又响起一阵暧昧的笑声。 · 找不到杨情,卓云心中也十分愧疚,但看到司徒情的模样,他又觉得有些不忿,毕竟从来没有看到司徒情为其他的事情这么上心过…… 眼看已经天黑了,鹤归回来也是一无所获,三人聚在一起,脸色皆是明明白白的失落,而司徒情的目光比另外二人更沉。 “先回去吧。”鹤归提议道:“唐兄一人待在客栈也——” 鹤归话音未落,三人目光皆是一变,司徒情第一个反应过来,纵身便朝客栈的方向一路轻功踏云而去。 鹤归看着司徒情的模样,略略感叹道:“司徒兄对唐兄也真是上心了。” 原本脸上就挂着一层阴霾的卓云,听到鹤归这话,脸色更沉,半晌他目光动了动,也一言不发地就朝客栈的方向追去。 鹤归心思敏锐,随即便明白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想到这几人的关系,也不由得默默嗟叹。 司徒情走到唐靖房间门口,只听到里面一片寂静,虽然知道唐靖一个人也不太说话,但这片寂静也总让司徒情觉得不安,伸手推门而入,司徒情一眼就看到唐靖静静地靠坐在床上看一本书。 顿时,司徒情就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教主先赶到啊。”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房间里微微响起,司徒情猛地一挑眉,就看到白易水从床后缓步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司徒情有些语气不善。 而靠在床上的唐靖在这时淡淡开口道:“他是来跟我们谈生意的。” 白易水微微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看到那小子被谁抓走了,但他们人多,我没法出手,只好跟他们做了个交易。” “什么交易?”司徒情冷冷道。 白易水看了司徒情一眼,道:“拿追魂针把那个小子换回来。” 司徒情听到这个条件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唐靖必然不会应允。 果然,白易水说完这句话之后,唐靖便淡淡道:“这事你与谁商量都没用,我不会把追魂针交出来的。” 白易水淡淡一笑:“我对追魂针并没有兴趣,我只是对那个孩子感兴趣,我可以帮你们把人救回来,但我要这个孩子的血去做一件事。” 司徒情听到白易水这话,眸光骤然一冷道:“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白易水微微一笑:“自然是我听到的。” 司徒情看白易水的模样似乎是不会说出实情的真相,冷笑一声,却一时也不知该拿白易水怎么办。 而就在这时,卓云和鹤归同时赶到。 “白兄?” “你?!” 卓云和鹤归看到白易水,脸上俱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卓云的目光里有惊讶,却更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异样情绪,白易水看在眼里,便冲他微微一笑,“小护法,你还记着我么?” 大庭广众之下,白易水就这么语气暧昧地发了话,鹤归顿时神色古怪起来,而司徒情早就知道二人的暧昧,此时也只是冷了眼,懒得去管。 卓云本来还生出几分莫名的憧憬,可白易水这句话顿时让他有些下不来台,咬了咬牙,卓云别过头,道:“谁要记得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似乎早就料到卓云会这么问,所以白易水又极其耐心地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白易水的话,卓云静默片刻,忽然淡淡道:“只要能取到血,那小子的死活也没那么重要,何必又掣肘于那些乌合之众。” 卓云说这话的时候的语气十分稀松平常,仿佛就像在说‘我想喝杯茶’一样,顿时,房中的气氛愈发古怪起来。 鹤归并不知道卓云和司徒情的真正身份,听到卓云这话只觉得他小小年纪为何冷漠狠毒如斯,可再看一眼司徒情,虽然微微皱眉,但却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心下更是纳罕。 屋中诡异的气氛持续了片刻,白易水淡淡开口道:“小护法的提议倒是很好,你们觉得呢?” “不可。”鹤归第一个开口反对,“我帮你们,原本就是为了武林大义,可这样草菅人命又与那些见利忘义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白易水听到这句话,轻笑一声,淡淡瞥了一眼鹤归道:“想不到道长如此仁义心肠?” 鹤归被白易水的这声笑给刺了一刺,但他也不恼,只淡淡道:“若是你执意如此,那便是与我作对,想必唐兄和司徒兄也不会答应你的。” 说着,鹤归便看了司徒情和唐靖一眼,唐靖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而司徒情对上鹤归的目光却是淡淡避开了眼。 司徒情这个举动让鹤归微微震了一震,“子卿你?莫非你也认同他的做法?” 司徒情听到鹤归的问话,默默闭了闭眼,最终低声道:“不一定非要他死,只要我们将计就计,在换回人之后把东西交出去再夺回来便可,至于是否万全——”司徒情顿了顿,又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万全之事。” 司徒情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清楚了。 ——只要能达到目的,损失一点也未尝不可。 而至于损失的是追魂针还是少年的性命,这都是他不关心的。 鹤归本来一直以为自己遇到志同道合之人,可司徒情这话却无疑泼了他一盆冷水,沉默片刻,鹤归退后一步道:“既然如此,此事我不再参与,但我一定会阻止你们将追魂针送到那些人手里。” 说着这句,鹤归又目光灼灼地看了司徒情一眼,末了冷冷道:“告辞!” 说完鹤归便扭头欲推门而出,可就在这时,忽然他背后拂来一阵劲风,他心中一惊,顺势避开,可就在这时,房门已被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出手的是白易水,白易水一向行事果决,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不容许任何人有所阻碍。 鹤归跟白易水过了几招,便隐隐觉得有些吃力,白易水武功之高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想象,而鹤归也来不及拔剑,因此发挥不出他引以为傲的剑术。 就在鹤归想要向一旁的司徒情求助时,他肋下要穴忽然被人点中,鹤归只觉得身上一阵酸麻,接着便倒了下去。 点他穴道的人,是卓云。 白易水放在在跟鹤归缠斗之时便跟卓云使了个眼色,而卓云这些时日跟鹤归相处以来也知道鹤归这个人心系正道,跟自己全然不是一个路数。 司徒情心软留着他,但若是长久下去,保不准此人会出什么祸患,于是咬咬牙,卓云就动手了。 而就在这时,床边忽然响起一声巨响,众人扭头,原来是唐靖挣扎着起身,从床上翻了下来。 司徒情见状,连忙上去扶住了唐靖,而唐靖却一把攥住司徒情的手道:“教主,鹤兄他只是性情太急了,你不能——” “教主?”一个惊诧且难以置信的声音响了起来。 唐靖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立刻便缄口不言。 而此时司徒情的目光已经渐渐沉了下去。 “子卿……是什么教主?”鹤归虽然隐隐猜中了一点,但仍是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司徒情微微闭眼,想起前世鹤归得知自己身份之后愤然割袍断义的举动,心下有些怆然,哪怕这一世二人只是朋友,鹤归这性格也还是丝毫未改啊…… 想到这,司徒情倒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于是他做着最坏的打算,低声道:“你觉得是什么教主,就是了。” 司徒情此话一出,鹤归瞬间愣住了,他静静看着司徒情的方向,看着司徒情的侧面,沉默了半晌,鹤归道:“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司徒情还未发话,卓云便冷笑着开了口:“何必假惺惺,你以为你们正道中人就高尚到哪去了吗?我看未必?” 鹤归听到卓云这句话,顿了顿,反而默默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可明显,你跟子卿也不是一路人。” 卓云闻言猛地咬牙道:“胡说八道。” 鹤归看了卓云一眼,道:“草菅人命者有两种,一种是真正不关心他人的生死,一种是内心愤世嫉俗,觉得全天下都负了他,欠了他。而你,是第二种。” 第46章 转变 卓云听到鹤归这么言之凿凿的神态简直要发火,然而他沉默了片刻,却只冷笑了一声,道:“随你怎么说,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卓云。”司徒情忽然淡淡开了口。 卓云闻言微微一愣,但下意识的就沉下了脸——他觉得司徒情八成是要替鹤归说情。 可司徒情接下来一句话却让卓云吃了一惊。 “你们去吧,我在这守着他们。” “子卿?”唐靖默默攥紧了司徒情的手,而司徒情在这时却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唐靖手里抽了出来,然后起身将唐靖抱到床上,顺手便点了唐靖的穴道。 “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司徒情如是淡淡道,说着他就从唐靖怀里取出了追魂针。 而白易水看了司徒情一眼,低低一笑,道:“这才有点魔教教主的样子。” 司徒情脸色骤然一冷:“你话太多了。” 白易水这次也不恼了,只是淡笑着回头看了卓云一眼,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司徒情一言不发,抬手将追魂针的针匣掷了过去,卓云伸手接住,神情略带迟疑地看了司徒情一眼,而此时白易水却已经纵身跳窗而去。 卓云看着司徒情冷静的神情,目光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也扭头离开了。 衣袂声渐远,屋中此刻是一片沉寂。 过了许久,鹤归有些茫然地开口道:“我从未想过你是这样的人。” 司徒情听到鹤归这话反而淡淡笑了笑,反问:“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的人?” 鹤归沉默不语。 司徒情看了鹤归一眼,又看了唐靖一眼,见到二人的神情都隐隐藏着几分失望,司徒情心中也不太好过,但他表面上仍是淡淡的。 片刻之后,司徒情开口道:“我知道你们正道中人向来都是为了一个‘侠’字,或是为了一个‘理’字,甚至可以杀妻证道,乃至大义灭亲。可我们不一样。” 说到这司徒情静静抬起头看向窗外远处一碧如洗的晴空,高而淡远,没有一丝云。 “可对于我们来说,杀人向来只凭好恶,无关对错。又或者是——为了最亲的人。你们的‘理’是天下是大义,而我们的‘理’就是我们最看重的那些人。” “可若是那人十恶不赦你该怎么办?”鹤归咬牙追问道。 司徒情闻言淡淡看了鹤归一眼:“可我认定的人,注定是不会亏欠我的人,既然他不曾亏欠我,那他亏欠了天下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鹤归听到司徒情这句话,默默怔了许久,最终他颓然地低下了头,道:“看来我们真的不适合当朋友。” 司徒情闻言,心中一痛,但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最后他转过身,替唐靖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淡淡道:“那就这样吧。” · “这次的事你为什么要插手?”卓云跟白易水从一家店铺里走出来,两人都换了装束并易容过,俨然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样子。 白易水扶了扶头巾,默默一笑,道:“如果我说是因为你,你信吗?” 卓云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扭过头去闭口不言。 而白易水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跟你们教主闹别扭了?” 卓云听到这话,心中微微一惊,没想到白易水如此敏锐,但他却还是皱了皱眉,道:“此事与你无关。” 白易水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若是你不喜欢他了,可还会喜欢上别人?” 白易水这话问得极为露骨,卓云当时便是一怔,耳根子都红了起来,但幸好有易容掩饰着,看不出来他的神色变化。 最后卓云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这事与你无关。” 看着卓云别扭的样子,白易水心中已经明白了不少,他也知道如果问得紧了,只怕适得其反,所以这时他便故作神秘地微微一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问了。” 白易水松口这么快是卓云想不到的,这下卓云反而心中微微有些失落了。 沉默了两秒,卓云找不到其他的话题,便回头看了白易水一眼,问道:“说实话,你要那小子的血是要作什么?” 白易水闻言,目光动了动,忽然回过头,道:“十年前在停云峰……” 停云峰? 卓云心中一冷,这名字是魔教中人才会在知道的,一般正道武林人士都管那处叫玉璧山。 对上卓云微微诧异且探询的目光,白易水却忽然止住了这句话,末了他漫不经意地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一时想岔了。” 卓云虽然心中疑团万千,但他也不愿追问白易水,实在是白易水此人太狡猾,总是给他设套,而他一不小心就掉了进去。 过了片刻,白易水又道:“我要他的血是因为我自己要用。” “你?”卓云顿时皱起眉头,然后他回过头打量了白易水两眼,可白易水此时易容过,并看不出脸上是否有病态。 可卓云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他迅速就抓起了白易水的右手,扣住了他的脉门。 片刻之后,卓云一脸震惊地松开了手,然后他退后两步,冷冷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易水的脉象是积年中毒的脉象,而这个脉象卓云十分熟悉,当年他们那群被选中的孩童在服食了大量□□却还没来得及服下解药时就会呈现出这种脉象。 但……但看白易水的样子,竟是数年都没有清除体内的余毒,那他又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白易水见到卓云这神情,默默一笑,道:“当年逃出来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吧。” 卓云:“?!” 默默摇了摇头,白易水继续往前走,一边淡淡道:“本来我身上的毒靠着宫里的药物压制住已经多年没有发作了。可惜,那一次碰到了你,你一出手就让我中了毒,魔教的药和毒都是息息相关的,这下子,毒也压制不住了。” 卓云万万没想到白易水身上的毒性会是被自己那一手暗器给勾了出来,顿时心中便生出几分愧疚,而白易水似乎很能看穿他心思地笑了笑,道:“其实也不怪你,不知者不罪。” 卓云沉默了半晌,忽然他伸手抓住白易水的衣袖,道:“你——到底是谁?” 白易水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卓云脑海中便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东西,逃跑的孩子……中毒……受罚…… 可一切都是断断续续的,因为卓云曾经被杨珏狠狠鞭笞过一顿,生了一场大病,大病之后他生病前的记忆就错乱了,好在这些并没有影响卓云的健康,因此也就没有刻意诊治。 白易水看到卓云茫然的神情,微微愣了愣,他沉默了片刻,眼中显出一丝失望,末了却仍笑了笑道:“我们不认识。” 听到白易水这句话,卓云有些讪讪地松开了自己抓住白易水衣袖的手。 想了想,卓云又觉得自己确实是过于疑神疑鬼了,那一批孩子少说也有五六十名,而那时年龄不大,每日都是艰苦无比的训练,又有谁能记得所有人的名字呢? 而白易水看到卓云这模样,反而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道:“不过这也是缘分。” 卓云将信将疑地看了白易水一眼,然而白易水的神色太过平静,他并看不出什么纰漏来,最后卓云默默回过头,有些失落地垂了眼。 而此时白易水看着卓云的背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 “你真的要这么一直绑着我吗?”鹤归看着用绳索将自己捆在凳子上的司徒情,淡淡道。 司徒情看了鹤归一眼,道:“你们昆仑派的把戏太多了,我不能不防。” 鹤归听到司徒情这句话,目光动了动,末了他开口道:“我很好奇,到底是昆仑们的哪个弟子跟你私相授受,还把那么多东西教给你。” 司徒情闻言只觉得好笑又觉得感慨,半晌他回过头,淡淡道:“放心,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不知者不罪。” 鹤归沉默半晌,道:“你真的不听劝吗?” 司徒情没有给他回应,而是静静地坐在对面的桌前看着唐靖刚刚翻阅过的一本书。 鹤归看着这样的司徒情,只觉得心一点点冷下来,忽然,他猛地运气真气,冲开了周身穴道,司徒情见状,下意识地伸手朝鹤归抓去。 可鹤归早有打算,他没有避过司徒情的攻击,而是径直拔剑,唰地一声,他一个纵身跃到唐靖面前,用剑指着唐靖的胸膛,道:“若是你杀了我,唐兄也会没命。” 看着站着笔直的鹤归,一脸凛然的鹤归,司徒情沉默了半晌,忽然略带嘲讽地笑了笑:“你这样,与我们这些邪魔外道又有什么区别?” 鹤归也淡笑:“是没有区别,我们都不过是为了自己坚持的东西罢了,不存在对错与否,倒是你,点醒了我。” 司徒情脸色微冷,道:“所以你想怎么样?” “把卓云和白易水找回来,此事从长计议。”鹤归淡淡道 第47章 有诈 看着这样的鹤归,司徒情沉默了片刻,道:“卓云心里向着我,我去,他也未必会听。” 鹤归咬咬牙:“孩子是无辜的。” 司徒情闻言,忽然淡淡笑了笑:“唐靖也是无辜的。” 鹤归顿时愣在当场。 趁着鹤归愣神的当口,司徒情猛地抬手,一枚暗器正中鹤归剑柄,剑身嗡的一声,颤抖作鸣,鹤归险些握不住剑。 等鹤归回过神的时候,司徒情已经挡在了唐靖的身前,伸手捏住了他的剑尖。 司徒情眼神澄澈清明地看向鹤归,淡淡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去就有用了?” 看着鹤归上当之后微微恼怒的神情,司徒情摇了摇头,道:“白易水此人武功极高,心机极深,他要插手此事,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够阻止的问题。更何况,你也未必是卓云的对手。” 司徒情这段话说的冷静无比,鹤归握着剑的手已经微微失了几分力道,司徒情见状,目光微动,指下一弹,鹤归的剑便被弹了回去。 鹤归后退两步,目光冷冷地收了剑,道:“纵然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也不能成为那个孩子牺牲的理由。” 说到这,鹤归看了一眼被点住穴道一直静静看着这边的唐靖,微微摇了摇头,道:“或者你觉得你这么做,是唐兄想要的结果吗?以命换命?” 司徒情神色不动:“并没有说那个孩子一定要死,你多虑了。” 鹤归见到司徒情如此冷情,心中除了失望更是气愤,“你明明清楚白易水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明明知道他是毫无怜悯心的性格,若是能只取血,他是绝对不会救人的!” 司徒情听到此处,目光微微一动,末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唐靖,道:“我不信白易水,但我信卓云。” 鹤归目光闪动,半晌,他冷哼一声,转身从窗户那跳了出去。 司徒情见状眉头微微一皱,想要追上去,但又不敢,最终他还是一步都没有挪动,而是在唐靖床边缓缓坐了下来。 随手解开唐靖的穴道,司徒情淡淡道:“只怕这次又有周折了。” · 白易水和卓云商议决定,由白易水先出面,卓云在暗中伺机救人,这样胜算就大些。 那些唐门弟子约见白易水的地点是一个破庙,白易水提前去踩过点,知道那破庙里定是有地道,只是不知道具体方位。 既然选在这种地方,那些人打的肯定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主意,白易水想了想,附耳给卓云说了一条计谋。 当天夜里辰时,天上的月亮正高,还有些稀稀疏疏的星子,破庙外面的树上有乌鸦呜呜啦啦地鸣叫,偶尔有一只猫从破庙屋顶上踩过去,碰落几片碎瓦。 白易水一身黑衣劲装,依旧披着他的披风,腰间佩剑,就这么从破庙正门施施然走了进去。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白易水便在庙中找了一处蒲团坐下,然后静静地开始吹箫。 白易水吹箫的技术并不高超,箫声凝重滞涩,甚至还带着几分古怪的味道,呜呜咽咽地,在这夜色下显得分外瘆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声自不远处响了起来,白易水眉头一动,唇边显出几分笑意,却仍是微闭着眼,继续吹箫。 “白侍卫好雅兴,居然在这种时候也能吹箫娱情,小女子真是佩服。”话音刚落,一个窈窕婀娜的身姿就从门外的月光下缓缓走了进来。 白易水在这时放下了手中的箫,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那名身着蓝色劲装的唐门女弟子,目光清明地道:“开门见山吧。” 女子闻言,微微有些不悦,但随即,她便一挥手,道:“那小子闹腾的紧,一会就带来了。” 白易水淡淡哦了一声,随即继续低头吹箫。 白易水这无谓的神情很是让蓝衣女子受挫,她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可毕竟是敌我关系,她也不能妄自试探,以免坏了好事。 但白易水吹了一会,又放下了手中的箫,之后便目光灼灼地看向那蓝衣女子,笑了笑,道:“在下唐突一问,唐门的女弟子都是如姑娘这般美貌么?” 那唐门女弟子本来见白易水对她态度不甚热络,已经心有怨气。白易水现下这么一奉承,她吃惊之余心思又有些回转了,可又不愿表现地太过亲近,便神情三分倨傲地道:“那是自然。” 白易水见状心中暗笑,低头继续吹箫。 本来女子还等着白易水继续奉承,可白易水忽然又不开口了,她心里不快却不好直接表现出来,自己在心里纠结了一番,才又冷冷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易水淡淡一笑,道:“随口一问而已,姑娘有何见教?” 万万没想到白易水会说出这句话,女子愣了半晌,心中有气可又无处发泄,只得冷哼一声,别过身去。 伏在屋顶上的卓云听到白易水调笑这唐门女弟子的话,一开始心里颇不是滋味,但末后听到白易水那句‘随口一问而已’自己又忍不住好笑了起来。 然而沉下心来,卓云脸色又渐渐暗了下去。 不是为了白易水随意调笑别人,而是他想到白易水这深藏不漏的性格,到底还有多少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仿佛一直都是,白易水想告诉他便告诉他,不愿意的时候便把他当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愿意说。 想到这里,卓云不由得默默攥紧了手心。 而这时,远处已经有几个戴着面具和斗笠的身影纵身而来,卓云见状,连忙匍匐下去,避免被觉察到。 前面领头的是一个身形修长高挑的男子,那男子手长脚长,步伐也较剩下的几人更轻盈些,想必是这些的人的头。 而后面便有一高一矮两个男子提着杨情朝这边飞了过来。 借着月光,卓云看得分明,杨情的眼睛和口耳都被捂住了,想来这些人是不太愿意暴露自己的真面目。 可为何那个女子? 想到这里,卓云忽然一惊。 在暗杀行动里,若是所有人都没有露面,那露面的那个必定就是…… 一阵寒意暗暗地爬上了卓云的脊梁骨,卓云只觉得浑身发凉。 为着一个追魂针,唐门居然能花费这么大的心力,也真是小瞧了他们。 片刻之后,那些戴着面具和斗笠的男子都已经悄无声息地落了地,一个个陆续走进了庙中。 卓云连忙回过头,通过房顶上的小洞往下看。 白易水依旧是坐在那个位置,默默地吹着箫,而看到那些人走进来,白易水一眼扫过去,目光瞬间便深邃了下去。 他跟卓云的想法一样。 杨情被捂住了口耳和眼睛,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忍不住就呜呜挣扎了起来。 而那为首的男子,听到杨情的挣扎声,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冷冷道:“闭嘴。” 这一巴掌极其响亮,听到白易水眉头都微微一跳,而伏在屋顶上的卓云更是默默皱了眉。 这些人也未免太张狂了些。 果然,白易水下一秒便淡淡开了口:“若是人质打坏了,你们可别想拿东西。” 为首的男子听到白易水这话,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阴沉而冰冷,宛如夜枭一般,笑声止住之后,他眼神锐利地看向白易水,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会跟你做交易吧?” 白易水料定这些人不是善茬,可没想到他们竟然一开口就直接挑明了来意,不过白易水仍淡淡一笑,道:“彼此彼此,不过既然如此,你们为何又要将那孩子带来。” 那男子阴测测地一笑:“既然是我们白侍卫长如此看重的东西,必然有其可取之处,我们自然是要带来问问的。” “原来如此?”白易水淡淡挑眉。 说话间,白易水已经闪电般出了手,他手中长箫一展,一排毒蒺藜便从箫中飞射而出。 “唐靖这个叛徒!”为首的男子冷哼一声,众人尽数跃起,避开了白易水的攻击,而此时白易水已经身形一转,退到了佛像后边。 “追!”一声冷喝,两名黑衣人便追了过去。 正在卓云心下紧张要不要出手相助的时候,他忽然看到那为首的黑衣男子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地就射向了自己的位置。 卓云心中一凛,立刻缩回头,伏地一滚,便踏着屋梁上的瓦往后飞奔。 几乎是同时,卓云方才呆的位置爆出两声巨响,无数瓦片炸开,一个黑色的身影便从那大洞里飞旋而出。 失策了。 卓云抿了抿嘴唇,暗暗想。 第48章 隐瞒 当然卓云也不会坐以待毙,他飞快的朝身后洒出一把淬毒的暗器,然后便身形灵活的顺着房梁旁边的柱子溜了下去。 卓云心里早有打算。 果然,等他从房梁上跳下再冲进庙里的时候,庙里便只剩下杨情和那个唐门女弟子了。 卓云先发制人,一个抢攻,上去便点了那女弟子的穴道,随后一把将杨情拉到了自己的身侧。 而这时,追击卓云的人也到了。 那人手里拿着一把千机弩,戴着面具看不见神情,但面具下面的一双眼睛却散发着湛湛寒光。 卓云此刻也不着急了,他慢条斯理地拔出腰间的短刀,架在了那名女弟子的脖子上,然后道:“要她死,你便过来,要她活,就放下你手中的武器。” 卓云刚才其实看得分明,这女子本身就是一名弃子,但他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只要白易水那边能够得手赶来,他这边就有了九成胜算。 果然,戴着面具的男子听到卓云这话阴测测地笑了笑,末了他抬起手中的千机弩遥遥直指那女弟子的眉心,道:“这样吧,我今天就试试我这弩,看能不能一箭双雕。” 没想到这男人居然如此绝情,卓云目光冷了冷,随即他轻笑一声道:“好啊,你尽管来试,只不过,你要是真敢这么做——” 说着卓云就把追魂针从怀里掏了出来。 “咱们同归于尽如何?” 那男子没想到卓云还会有这一手,顿时脸色骤变。 卓云看着他收缩的瞳孔,心下明白计划奏效,便笑了笑,道:“既然说明了是交易,那就好好的做交易,杀人夺物这种事我倒不反对,但既然能做交易,证明我们彼此也都旗鼓相当。你这样也未免太贪心了些。小心吃撑了没法消化。” 卓云本就是刁钻的性格,这些人长期潜伏在暗中也略也耳闻,而现在卓云说出这些话来,男子倒当真有些信了。 眼见男子沉吟,卓云便默默退后了几步,正当他转身欲走的时候,他瞥到一眼手中的追魂针,忽然便惊呼道:“假的?!” “白易水你居然算计我!”咬牙切齿地丢下这句,卓云便猛地甩下了手中的追魂针,纵身朝方才白易水离开的地方追了过去。 那男子也没想到突然会生出这种变故,但看着卓云的模样不像作假,他犹豫了两秒,冲上去解了那女子的穴道,低声吩咐道:“带他先走。”便也迫不及待地追了出去。 卓云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庙后,男子追出去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卓云的踪迹,他沉思片刻,目光冷了冷,转身退进庙里,走到佛像后面,按开了一个机关,下面顿时露出一条地道。 那男子纵身跳进地道里,便再没了踪影。 那唐门女弟子见到这些变故,隐隐知道自己这次也许不用赴死,心中欢喜,便拉着杨情朝庙外走,可她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便飞来了一块小石子,啪的一声点中了她的肩井穴。 方才顺着佛像跃上屋顶的卓云这时便身形轻巧地从屋梁上滑了下来,他走到一旁,拾起地面上的追魂针针匣,然后笑了笑,施施然走到那被点住穴道的女弟子身前,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话倒真是说的挺好,你说是不是?” 卓云这句话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倒真是说的挺好。” 千机弩离卓云的背心不过三尺之遥,那人只要稍稍扣动扳机,卓云便会命丧当场。 · 唐靖看着眼前眉头微皱的司徒情,心中忽然生出几分胆怯的意味,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司徒情。 不过还没等唐靖发话,司徒情便看出了他神情的异常,但司徒情只以为是因为唐靖过于担心杨情的情况,忖度片刻,他低声道:“卓云做事有分寸,我相信他。” 听着司徒情这句话,唐靖猛地闭了闭眼,末了他咬咬牙,看着司徒情低声道:“他们拿走的那个追魂针,是假的。” “假的?”司徒情骤然一惊。 唐靖抿了抿唇,神情有些难受地道:“我之前害怕有人会将追魂针掉包,便在我身上藏了假的追魂针,真的被收起来了……” 说到这,唐靖喘了一口气,又道:“唐门弟子都能识出追魂针的真假,如果那些人发现追魂针是假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司徒情听着唐靖的话,目光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最后他静静问道:“会杀人灭口?” 唐靖听到这话,眼皮骤然一跳,但他最终只能犹豫道:“我不知道。” 唐靖的这个答案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司徒情看了唐靖一眼,末了他低下头,伸手再次点了唐靖的穴道,看着唐靖焦急和慌张的眼神,他淡淡道:“如果是别人,我可以不管,但卓云我不能不管。这事我不怪你,你安心休息吧。” 说完司徒情便毫无留恋地转身而去。 看着那袭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唐靖只觉得口干舌燥,然而即便他再怎么挣扎,也没办法发出一点声音。 完了。 唐靖瘫倒在床上,默默想。 · 说真的一点都不怨唐靖是不可能的,司徒情顺着卓云留下的特有记号一路找了过去,心中思绪纷杂无比。 其实司徒情早该知道唐靖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但这一世的唐靖在他面前表现得实在太人畜无害,他才忘掉了唐靖的本性。 前世的唐靖因为唐门几乎被灭门的事整个人都变得阴沉而心机深重,这一世的唐靖虽然还算阳光开朗,但他本性还是那样精明,只不过他在司徒情面前的过于坦诚,让司徒情忽略了这一点。 如果鹤归知道唐靖这么做了,恐怕刚才也不会那么义愤填膺了。 可这件事又能怪谁呢? 唐靖不过是遵从本心而行,鹤归也是,白易水和卓云更是。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考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算计罢了。 然而想到这,司徒情忍不住默默攥紧了拳头,原来他一直试图改变的东西从来都未曾改变过,一切都还在原点。 唐靖没有当着卓云和白易水的面说明真相就已经证明了他并不是一个真正无私的人,不过是因为他这辈子喜欢上了司徒情,所以在司徒情看来,唐靖是变了。 人在感情面前,总是自私的。 因为喜欢,所以唐靖的心机就成了聪明,他的步步为营就是为了自保,哪怕他给楚怀景下绊子也是为了自己好。 而在前一世,这样的唐靖在司徒情看来是忘恩负义,心机深重,手段毒辣的小人。 不过是立场变了。 仇人和情人的立场就是这么奇妙。 而这样的唐靖……还能让自己没有保留地喜欢吗? 司徒情扪心自问。 可惜,没有答案。 感情的事如果能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司徒情就不会重活一次还这么痛苦了。 · “放下你手中的追魂针,我就让你离开,否则,就别怪我出手无情。”男子冷冷道。 卓云被摆了一道,但还算镇定,因为他知道白易水应该就快到了。 卓云手中的追魂针本来就是假的,真的在白易水的手上,所以他害怕也没用,也只有扮猪吃老虎强装镇定才能吓住眼前的男子。 所以这次卓云故技重施,他抬起了手里的追魂针,道:“好啊,我们都试试,看是你的弩先射死我,还是我的针先杀了你。” 男子冷笑:“你是只会这一招吗?” 卓云也笑:“你不也吃这一招吗?” 男子闻听卓云这话,虽然心中恼怒,但也忌惮着卓云手中的追魂针,不敢妄动。 “唔——唔!”就在这时,一旁的杨情忽然挣扎了起来,他虽然手腕被捆住,但一下子就滚到了一旁的地上,开始发抖。 卓云和男子都没料到杨情会突然发疯,两人都愣住了。 一旁被点穴的女弟子也是神情惊讶,但她没法行动,只有默默地看着杨情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就在三人都惊疑不定的时刻,窗外飘进来一缕箫声,是白易水的箫声。 卓云闻声一震,顿时面上显出几分喜色,既然白易水来了,那么他一定是料理完了那些乌合之众,现在一对二,无论怎么说,都是自己这边更有胜算些。 这样一想,卓云便轻笑一声道:“看来我们都不是那个黄雀,黄雀另有其人。” 卓云话音刚落,便见到吹着箫的白易水缓缓从门外迈步走了进来。 而这时,地面上的杨情打滚地更厉害。甚至开始拼命地朝地上蹭手腕上的绳索。 杨情的举动让卓云微微觉得瘆得慌,他也不知道杨情是哪根筋搭错了。 而这时白易水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箫。 “没想到我离开一会你们就闹成了这样,还真叫人失望。” 第49章 曙光 白易水如此淡笑着说道。 白易水轻松地语气让卓云好受了几分,他心里也有底了。 而卓云身后的男子见到了白易水,知道自己的胜算更少,默默咬了咬牙,将暗弩抵在了卓云背上。 只听他冷冷道:“反正现在只剩我一个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怎么样?” 卓云就知道这人会来这一手,不过他也不着急,大不了就是耗。 而这时地上的杨情忽然又不再挣扎了,这让他们微微有些奇怪,不过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卓云虽然觉得蹊跷,但也只觉得是杨情觉察到了白易水所以神经紧张,并没有多想。 而此刻三人形成对峙之装,白易水和卓云都没有慌张。 倒是那个唐门弟子,握着暗弩的手心里已经布满了细汗,他深切地明白,只要自己稍一松懈,就是万劫不复。 眼见局势一直僵持不下,白易水似乎是觉得很无聊,微微笑了笑,他竟然坐到一旁的蒲团上开始吹箫。 白易水的箫声很能使人平静,而这曲子卓云也是记得的,很久之前在教中他隐约听人吹过,不过这算是很平常的曲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卓云身后被硬邦邦的暗弩抵着,并不好受,感觉那唐门弟子似乎把力气都用在了暗弩上,卓云背后被硌得生疼。 过了一会,卓云忍不住淡淡开口道:“喂,你倒是手劲小点,这么抵着,□□都未必发得出来,你是想放我逃走吗?” 卓云本就是随口调侃,也带了几分暗示的味道,不过这男子倒表现得十分镇定,冷冷道:“闭嘴,担心好你的小命,我真要动手也不用你教。” 倒是个很自负的性格。 卓云在心里默默嗤笑了一声。 只可惜太自负的人很多时候都栽在自己手里,卓云如是想。 而白易水对于这边的情形却是浑然不查一般,一心只顾着吹他的箫,箫声婉转低沉,让人仿佛置身于一片苍山之中,松涛万壑,回风低旋。 听着这箫声,卓云忍不住回头看向白易水那边,看着白易水认真的神情,他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于是他忍不住默默道:“你倒是很悠闲。” 白易水听到卓云这话,慢慢放下箫,笑了一笑道:“不是悠闲,而是我在等一个人。” “什么人?”卓云目光一动。 而此时白易水神秘一笑,道:“可以搅局的人。” 正在卓云有些听不懂白易水这话的涵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地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极轻的轻功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白易水长眉一挑,将箫别回腰间,施施然便站了起来。 卓云和那唐门弟子皆回过头,便看到庙门外立着的,一袭素白道袍的鹤归。 “道长别来无恙啊。”白易水冲着鹤归微微一笑。 鹤归对于白易水的微笑丝毫不理,而是冷冷看了一眼场中情形,便走过去,将倒在地上的杨情扶了起来,给他解开身上的绑带。 杨情被束缚了许久,见到日光时骤然吓了一跳,而下一秒他看清来人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鹤归见杨情的可怜模样,忍不住便怒道:“你有手有脚站在那,为什么不帮这孩子松绑?” 白易水听到鹤归这指责,眉头微微扬了一扬,但随即他嗤笑一声,似乎是不太屑于回答鹤归这个问题,别过了眼去。 而卓云听到鹤归的话,胸中的怒气便再也止不住,他忍不住冷冷反嘲道:“如果他不盯着这位唐门少侠,只怕你那孩子此刻未必有命。” 鹤归被卓云这么陡然一嘲讽,心中有气,但他看着卓云的模样也知道卓云是以身涉险,心中也多了几分歉疚,半晌,他不太情愿地道:“是我疏忽了,卓兄以身犯险,令人敬佩。” 鹤归这话说得不太诚恳,卓云听的也自然不很舒心,而他性格向来烈,听到这便索性冷笑一声道:“当不得道长的敬佩,我怕折寿。” “你!” 卓云看着鹤归,正欲再冷嘲热讽一般,而这时他身后忽然爆发出一声低吼。 “想要命的,就都给我闭嘴!!” 这唐门弟子听着卓云,白易水还有鹤归丝毫不顾及他的存在,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地争强斗胜,只气得浑身发抖,而他这么喝了一声,三人面面相觑一眼,便都沉默了下来。 而此刻卓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果然,上钩了。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而一旁的白易水看了抱着杨情的鹤归一眼,目光动了动,道:“道长,唐兄的病情不可拖延,不如你先取些血回去给他解毒如何?” 白易水在这时说出这句话,便是卓云都觉得有些纳罕,但白易水这话确实又说的没有什么纰漏,他并没有说自己回去,而是让鹤归□□。 鹤归听到这话,微微迟疑了片刻,随即拒绝道:“唐兄的病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白易水闻言若有所思地一笑:“鹤归道长莫不是觉得你这么逃出来司徒教主还坐得住?” 白易水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个时候卓云才反应过来,他们出门之前将鹤归点了穴,为什么鹤归还会出现在这里? 而听到司徒情的名字,鹤归脸上瞬间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情,他自然是没有忘记他在客栈跟司徒情僵持之后说过的那些话。 看着鹤归不太好的神情,白易水明白这二人肯定是起了争执,不过他也不多解释,而是笑了笑,道:“既然现在的结局还算是皆大欢喜,道长又何必在乎之前个人的抉择取舍?岂不是过于迂腐了些。” 鹤归听了白易水这话,心中一动,随即惭愧下来,他本来觉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反倒发觉了这世上并非没有两全之策。 看了一眼对面立着的,被暗弩顶在身后的卓云,鹤归忽然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愧疚情绪。 但他性格也异常要强,愧疚的目光也只是流露出些许,随即便换了平静的眼神。 “你说的有道理。”末了,鹤归如此论断道,但片刻之后他又目带疑色道:“我直接带走他岂不方便?” 白易水闻言轻笑:“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道长刚才来了那么一手,我倒真是害怕你带了他就一走了之。更何况,道长如何知道这路上再没有追兵,你带着他,岂不是太过麻烦。” 鹤归听到白易水这话,心中顿时复杂难言,白易水这话处处开门见山不讨人喜欢,却处处说在要害,让鹤归毫无反驳之力。 半晌,鹤归目光动荡许久,之后颔首道:“好,我答应你。” 不过答话的时候他并未去看白易水的眼睛。 白易水向来懂得人情世故,见状便微微一笑,道:“道长轻便。” 哄着杨情取了血,鹤归便转身而去,临走前给白易水道了谢,却始终不看卓云。 而那唐门弟子见到此景只觉得蹊跷无比,半晌,他目光动了动,神色奇异地道:“那小子是药人?” 他话音刚落,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白易水似笑非笑地道:“吹完了箫,我算是可以陪你们干点正事了。” “你!”唐门弟子目光波动许久,最终他还是默默咽下了这口气。 不过白易水这会也不看他了,只扭头看着对面地上坐着的怯生生的杨情。 杨情的身份他也知道,杨珏此人也是白易水深恨之人,不过白易水向来潇洒惯了,不喜欢计较这些。 而且他也从魔教中逃出来了这么多年,那些时候的恩怨早就记得不甚清楚了。 不过想到一件事,白易水目光动了动,朝着杨情招了招手,道:“你过来,让我看看。” 杨情不是完全不懂事,他知道白易水这人虽然表面上总是微笑着,但绝对不是个好惹的性格,所以听到这话时,反而小心翼翼地朝后面缩了缩。 卓云见状,倒忍不住嗤笑一声道:“看来倒也不是那么蠢嘛。” 卓云这话说完,白易水便挑了挑眉,笑道:“怕我倒也不是坏事,若是都像你一样不怕我,那就是有的苦头吃了。” 卓云见状正要发怒,他耳后便响起一个凉凉的声音。 “你们觉得,你们继续拖延时间,真的会有胜算吗?” 卓云笑而不语,正想开口讽刺几句,身后那人忽然阴测测地笑道:“这暗弩上有毒,除了唐门迷药,无人可解,你还可以继续多斗一会嘴,那样毒性发作更快些。” 卓云闻言心中一惊,但他的目光随即落到一边缩着的杨情身上,顿时他便没了戒备,反而笑道:“幸好你用的是毒,不然我倒还真没办法。” 而卓云话音刚落,本来还蜷缩在一旁的杨情却忽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拔腿就往外冲。 第50章 助攻 白易水目光一寒,扬手就把手中的长箫给掷了出去,正中杨情的腿弯,杨情刚跑到门槛那处就被白易水这么一手砸的翻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想死的话,你可以再跑远一点。”白易水冷冷道。 如果是平时的杨情,他也许不会这么紧张,可今天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即便是疼得浑身发抖也在竭力往前爬,似乎是想避开什么东西。 “这小子不对劲。”卓云已经感觉到背后有些发凉,似乎是毒性开始起作用了,又或许是早就开始起作用了他没有发觉而已,但他仍旧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白易水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可我觉得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哼,小孩子害怕你们也一惊一乍的,休想转移注意力。”唐门弟子冷笑道。 卓云听到这话,心中好笑,但他并没有接口,直到—— 蛇? 一条颜色青碧的蛇就这么从庙顶无声无息地垂了下来,吐着红信,嘶嘶作响。 看着这条蛇,白易水脸色骤然一变,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以为已经死了的人。 而卓云也想到了,顿时,他觉得背心更冷了。 “总算是来了。”卓云身后的暗弩突然撤下,他那里原本紧绷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下来,药性一下子就渗透了进去,卓云脚下一软,几乎倒地。 白易水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卓云,顺手目光一寒,将手中长剑稳稳往前送了几分,冷冷道:“你也别动,要死一起死,谁都别想跑。” 卓云站稳之后,按了按胸口,取出一枚解毒散服下,感觉痛楚被压住了些许,他忽然眼中一冷,抬腿就照着那唐门弟子当胸一脚。 那唐门弟子一直关注着白易水的动作,哪里料到卓云还会来这么一招,直接就被踹地撞到了一边的佛像上。 “走!”卓云伸手攥住白易水的手臂,竭力道。 白易水当然明白卓云的意思,拉着他就纵身往外跑,跑到庙门口,看到那躺在地上杨情时,白易水迟疑了一秒,还是伸手将他提了起来。 可就是这么一迟疑,他们便已经被疯狂涌上的蛇虫鼠蚁给团团包围住了。 白易水脸色微微有些僵,他知道,这次再遇上蓝美人,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卓云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不过他比白易水要镇定,该来的总会来,既然蓝美人都能找到这里,想必也是费了一般功夫。 果然,不多时,一个浑身黑纱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不远处,这一次蓝美人自己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想必是经历了上次的教训,他容貌已毁,再也没脸见人了。 铃声由近及远,蓝美人这个习惯倒是没有忘掉。 卓云听着那铃声,只觉得胸中一阵阵发冷。 “许久不见了两位,我可是想你们想的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许多呢?”蓝美人的声音依旧柔美动听,但语气中那冰冷黏腻的感觉让卓云不由得心生厌恶。 白易水目光暗了暗,伸手按住了腰上的佩剑,不动声色地挡在卓云身前,道:“我挡一阵,你先带他走。”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话,心中莫名生出几分难言的情绪,但片刻之后他轻笑一声道:“还是你带他走吧,我不喜欢这小子,他也不待见我。” 说到这,卓云目光沉了几分,道:“要是我带他走,也许三个一个都跑不掉。” 白易水顿时眼神便复杂了起来。 而对面的蓝美人见状,淡笑一声,“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们两个,但你们想全身而退也是不可能的。”说到这,蓝美人诡秘一笑道:“唐门的人就要来了,我给你们一个选择如何?我这里有一瓶药,你们只要有一个人喝了,我就放你们走,好不好?” “什么药?”白易水淡淡问。 “烈阳散。” 卓云和白易水闻言皆是心中一凉,这种毒虽然不是剧毒,但无药可解,而且服下毒药的人会在数十日之内面容溃烂,五脏化水而死,死相极为痛苦。 蓝美人见到二人的表情,微微一笑道:“唐门的人就要来了,你们可得快点。” “药拿来。”白易水越前一步道。 蓝美人目光一动,包裹着黑纱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抬手便掷了过去。 白易水扬手接住,便听到蓝美人淡淡笑道:“小心点,摔了我可没有第二瓶。” 白易水闻言,目光一寒,但随即他又换了副平静的表情,抬手拔了瓶塞。 “等等。”卓云伸手按住了白易水的手,然后看向蓝美人道:“你怎么能确定等会唐门的人不会围堵我们?” “他说到,就会做到。”白易水如此淡淡道。 卓云没想到白易水会这么说,目光一愣,而蓝美人也微微愣了一愣,随即他脸色冷了下来,道:“你说的没错。” 卓云一听蓝美人这话就明白了白易水的意思。 而白易水看了蓝美人一眼,抬手对他示意,就在这时一旁的卓云忽然猛地出手将那瓶毒药抢了过来,一口喝下。 白易水原本只是想虚晃一招,然后借机逃脱,没想到卓云居然信以为真,他顿时愣在了当场,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而卓云也不去看白易水,只是强忍着腹中的不适,猛地摔手将那空空如也的瓷瓶杂碎,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的蓝美人,道:“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卓云的果断倒是让蓝美人也微微吃了一惊,随即,蓝美人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轻笑一声,道:“你倒是老实多了。” 随即,蓝美人便掏出了怀中的笛子,淡淡道:“既然我说了,就会做到,不会耍什么诡计。”说着吗,他便吹起了笛子。 笛声过处,那些蛇虫尽数散开。 卓云忍着腹中疼痛,朝着蓝美人说了一声‘多谢’,便看了一眼身旁的白易水。 白易水虽然压不下心中这口气,但他顾及到卓云,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就扶起了卓云,顺带提着杨情,纵身离去。 · 那些长蛇和毒虫们都散开了又聚拢,蓝美人看着白易水和卓云离开的方向忽然冷笑了一声,然后他看了一眼庙里,道:“刚才的事你都看清楚了吗?” 很快,庙里便跃出一个修长的身影,俨然便是那个被遗忘的唐门弟子,他微微一笑:“当然看清楚了。” 蓝美人也微微一笑:“我可没有让你追他们,也没有让你杀人对不对?” “那是自然。” 蓝美人轻笑一声,目光阴冷地挑了挑眉:“那你还等什么?” 他话音刚落,男子便一跃而起,朝着卓云和白易水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烈焰散实在是过于折磨人,白易水只是带着卓云飞了一小段距离,就发现卓云的脸色已经灰白到不行了。 没办法,白易水只有寻了一处较为隐蔽的树林停下,扶着卓云靠到旁边的一棵树上。 卓云其实内功并没有完全丧失,但那种灼烧的剧痛是一寸寸直到每一根筋脉里,无孔不入,而他总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吐出血来,可偏偏,他一滴血都吐不出来。 “我的血可以解毒。”就在白易水扶住卓云靠在树上的那一刻,一旁的杨情低声开了口。 白易水其实也动了这个心思,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会主动说出来,不由得默默挑了挑眉。 而偏偏卓云冷笑道:“不需要,我恨透你爹,更不想用你爹儿子的血来解毒。” 卓云这一声冷笑让杨情顿时尴尬无比,杨情其实是想谢谢卓云这次没有抛下他不管,但卓云这么一开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多说了。 白易水见状,眉头一蹙,道:“哪来那么多废话?” 说着他就伸手点了卓云的穴道,然后一把将杨情抓了过来。 手起刀落,杨情白皙的手腕上顿时多了一道口子,白易水抓着杨情的手腕就往卓云唇边送,奈何卓云即使被点了穴道却仍是固执着不肯张嘴,最后甚至厌烦地闭上了眼睛。 白易水此刻是心急如焚,看到卓云如此固执,他咬咬牙,索性自己低下头在杨情的手腕上狠狠含了一口血,然后扭头捏起卓云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卓云被白易水这么一吻,陡然便睁开了眼,而他下意识地松口,白易水便轻而易举地将血度了去。 此刻卓云的脸色实在是用五颜六色来形容都不为过份,他狠狠瞪着白易水,而白易水看着他恼怒的模样,觉得异常可爱,于是在退开的时候又忍不住在他的唇间轻轻吻了一下。 一旁的杨情则是彻底惊呆了。 第51章 内情 白易水抬起头,却也不慌着给卓云解开穴道,而是抬手温柔又缓缓地一点点将卓云嘴边的血迹擦干净。 最后他看着卓云白净的侧脸淡淡笑了笑,伸手解开了卓云的穴道。 丝毫不出人意料,卓云一被解开穴道就生气的扬起了手,好在白易水眼明手快,一下子就稳稳抓住了卓云的手。 末了他淡笑道:“别闹。” 白易水的眼神平静无比,一点都不让人觉得他是做了什么坏事而心虚,卓云看到白易水这个眼神,目光动了动,不知道怎么的,气反而消了下去。 看着卓云的神情恢复平静,白易水不动声色地回头瞪了一眼一旁一直吃瓜状怯生生围观的杨情,然后伸手摸了摸卓云的脉门,方道:“再休息一会我们就出发吧。” 卓云闻言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顺手一把将低着头缩在一边的杨情抓了过来。 杨情被吓了一跳,而卓云却是拉着他受伤的手腕,一边撕了衣袖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对白易水道:“你带他先走,我跟着你们。” 说完,卓云就将杨情伤口处的布条一收紧,然后将杨情扔给了白易水。 杨情被这么扔来扔去,实在是敢怒不敢言,但他感觉到卓云态度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也就没有敢多话。 “你们躲在这,是要玩过家家吗?”一个冷笑声在树林上空响起。 几乎是同时,几道淬着剧毒的暗□□射向了卓云和白易水的方向,卓云此时侧对着那暗弩,身后是树,身前是白易水,根本避无可避。 白易水见状眉头一皱,也来不及多想,俯身便将卓云扑倒在地。 □□几乎是贴着白易水的背心飞过去的,将他的衣衫擦破了些些许,还好毒性没有渗透进去。 接着又是几箭,白易水正欲回身格挡,却听到这箭势方向不对,对自己和卓云并没有威胁,便稍稍迟疑了一瞬。 而就是这么迟疑的一瞬,白易水身后便响起了一阵闷哼。 顿时,卓云和白易水的心都一点点凉了下来。 是卓云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把推开白易水,然后便看到杨情胸口深深插着三根暗弩,口鼻处皆是鲜血,就这么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卓云一咬牙,抬头便用利剑似得目光看向林中各处,可他只看到几处树梢随风微微晃动,根本就找不到那个唐门的弟子的踪迹了。 而这时,白易水一边飞快地点了杨情的周身几处要穴,防止他血液流速太快而丧命,一边微微皱眉,从那暗弩的箭头上取下了一张染血的布条,上面写着——杀不了你们,也要拿走你们最重要的东西。 白易水冷笑一声,下一秒便将布条捏成了齑粉。 “还有救么?”卓云伸手将杨情口鼻处的鲜血拭去,一边轻轻地按着他的胸口,防止他被淤血卡主,神情凝重。 此刻的杨情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口中偶尔发出几声低低的痛呼,白易水看了卓云一眼,皱眉道:“按他的体质来看,活下来的机会是五成。” 卓云闻言,神情愈发凝重。 他原本想着,这小子既然自身能够解毒,那么□□的伤应该不算什么,可没想到居然如此严重。 白易水从怀中掏出止血散,给杨情伤口处严严实实敷上,然后道:“我们得尽快回客栈,这是唐门的暗器,旁人不知构造,若是擅自取出来肯定会有大麻烦。” 卓云明白白易水的意思是找唐靖,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 鹤归回到客栈的时候,唐靖正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不言不语。 看到这河阳的唐靖,鹤归心中一紧,连忙上去,给他解了穴道,问:“司徒兄去哪了?” 唐靖听到鹤归这么一问,不由得心中一痛,想起司徒情离开时那个决然的表情,他就莫名生出几分——司徒情讨厌他了的错觉。 而这个种因果唐靖也并不愿讲给鹤归听,于是他默默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一言不发就走了,没有告诉我原因。” 鹤归听了唐靖这话,认为司徒情是因为自己而心寒出走,心情也莫名有些不畅,但他也知道这时不能跟唐靖说这些,于是便勉强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解药我带回来了,为了避免周折,哪怕是影响药性,唐兄你也尽快服下吧。” 说着鹤归便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瓷瓶。 唐靖二话不说,将瓶中鲜血一饮而尽,他喝得有些快,以至于喝完之后微微咳嗽了起来。 杨情的血果然有效,唐靖只是喝下去便觉得身上恢复了不少力气。 正当他要对鹤归说谢谢的时候,房间门忽然就被砰地一声撞了开来。 白易水抱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杨情和卓云一起出现在了门口,鹤归已经拔了剑,一脸防备,等看到是他们三人又愣住了。 白易水目光镇定地在屋中扫了一眼,随即便越过鹤归径直走到唐靖身边,道:“请唐兄救人。” 唐靖一眼就认出那是唐门的暗弩,眉头皱了皱,随即他低声道:“我内功还未恢复,你们谁擅长用小刀?” 卓云没有犹豫地站了出来。 唐靖见到卓云会挺身而出,微微有些诧异,因为他也看得出卓云跟杨情不和,但这时人命关天,谁也顾不了许多,于是唐靖便点了点头,道:“先点灯生火吧。” 很快,杨情被安置在了床上,唐靖坐在椅子上斜靠在床边,烛火和火盆都准备好了。 “暗弩之中有放血的暗槽,需要先上麻药,然后用小刀轻轻拨开暗槽倒刺处的血肉再拔出。” 卓云闻言神色沉静地点了点头,便低头开始操作。 唐靖在一旁看着卓云这模样,心中微微有些失神,因为这样端正冷肃的卓云,只有在司徒情还在的时候才会出现…… “接下来怎么做?” 卓云的疑问打断了唐靖的沉思,唐靖微微咳了一声,道:“暗槽有三寸深,你先……倒刺有一寸……在暗槽的下方……” 唐靖一边说,卓云便一边操作,众人皆是神色肃静,血水和干净的手帕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涂抹在刀尖上的药品也用了大半瓶。 终于,在傍晚时分,杨情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脉搏。 卓云伸手擦了擦汗,身边的白易水便顺手递上了毛巾,这次卓云没有拒绝,而是顺其自然地将毛巾接了过来,擦了擦脸。 白易水见状微微一笑,而这笑,卓云却是当做没看到的。 杨情的伤已经稳定了下来,而唐靖却放不下心。 都已经这么久了,司徒情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和他同时抱有这个猜想的还有鹤归,但是二人顾及着卓云和白易水这次出生入死的情况,以及之前的一场争吵,谁都没有敢率先提起这件事。 · 司徒情靠在冰凉的山石旁,听着水珠敲打地面的声音,他的视线又渐渐模糊了起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体力却已经透支到了极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司徒情才是最后的黄雀。 唐门派出追击白易水和卓云那支大部队迟迟没有赶到,不是巧合,而是因为司徒情在暗中将他们拦了下来。 而且,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司徒情本来并不想杀人,可他没想到唐门居然会培养死士,为了防止那些人提前自爆同归于尽,他也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想起上一次,唐靖在自己伤了一个唐门弟子时露出的神情,司徒情觉得这辈子唐靖大概都不会再想见到自己了。 不过这样也好,想想鹤归,再想想唐靖,他宁愿是自己选择与他们渐行渐远,也不愿意看到他们当面与自己割袍断义。 想着,司徒情静静呼出一口气,胸口里都是憋闷窒息的血腥味,沉吟了一会,他起身吃力地点燃了一支传讯的香,然后写下了一张纸条。 做完这些事之后,司徒情勉强站起身来,走到已是一片漆黑的山洞外,然后一步步顺着陡峭的山壁走了下去。 · “香?”睡梦中的中的卓云陡然惊醒,睡在对面塌上的白易水也醒了过来,他听到卓云这一声,目光动了动,随即轻轻一嗅,道:“魔教的传讯香?” 卓云没有迟疑地翻身下床,“这次是教主,他的香味道和旁人的不一样,之前他为了掩人耳目,可这一次他是真的出事了。” 白易水听到卓云这话,知道事态严重,于是也没有计较那些私情不私情的事,反倒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隔壁,问卓云:“要不要叫——” 卓云果断摇头。 第52章 别离 唐靖也许关心司徒情,可鹤归终究是外人,既然这次司徒情用的是教中的传递之法,自然就是想让自己先知道。 卓云不傻。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二话不说便离开,而是回头看了一眼白易水,白易水跟卓云目光相接,他微微皱了皱眉,神情有些发暗。 而卓云见状,心中一震,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涌上心头,片刻,方低声道:“你等着我。” 白易水本来以为卓云这一次又要不告而别,甚至生出了几分就此别过的念头,可卓云这一句话却是重新给了他不少希望。 半晌,他淡淡笑了笑,道:“去吧,放心。” 有了白易水这句话,卓云立刻便没有什么顾忌,用力将头一点,转身推窗便跃了出去。 白易水看着卓云离开的身影,眼中有悲有喜,片刻之后,他抬手不动声色地把窗户关上了。 既然卓云开了口,他自然就相信。 卓云赶到那个位置偏僻的山洞时,天上的启明星已经隐隐亮了起来,他顺着香味走进山洞中,点燃了火折子,再低头一看,便看到地面上带着几分血迹的脚印,蜿蜒着指向洞里。 卓云心中一紧,低低呼唤了几声教主,可回应他的只有山洞传来的回声。 再不多想,卓云快步走了进去。 可走到山洞最深处,卓云也并没有看到司徒情的踪影,只得到了一柱点完的香,和一块残破的布片。 卓云连忙弯腰将那沾着血迹的布片拾了起来,读了两行,他顿时心情复杂。 然而想到司徒情的吩咐,他还是默默咬了咬牙,抬手毫不犹豫地将那布片烧掉。 看着火舌舔舐中的布条逐渐消失殆尽,卓云的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唐靖到底做了什么事?让教主说出这样的话? · 卓云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而他从楼梯上走向房间时,一眼便看到鹤归和唐靖住的那个房间门虚掩着。 想必是已经起来了。 司徒情走了,那人还能睡得安稳觉,也真是没心没肺,卓云如此冷冷想。 不过卓云并没有径直推门而入,而是扭头去推来了另一扇房门,彼时白易水正靠在塌上静静地翻阅着一本书,衣服还没有换。 卓云见状,心中明白了几分,微微有些感动,问道:“还没睡?” 白易水见到卓云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道:“刚睡了一会才醒,你便回来了。” 卓云自然知道白易水这话里的意思,却也不戳穿,只皱了皱眉,半晌,他略带歉意地开口道:“也许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白易水听到卓云这话,面色一变,但最终他还是定了定神,道:“为什么?” 卓云没有隐瞒地将司徒情留书一事说了出来,最后他低声道:“教主练功的位置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连你也是。” 白易水闻言,沉默片刻,问:“那你还回来么?” 卓云一愣,他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道:“你定一个时间和地点吧。” 白易水听到卓云这句话,便彻底安下心来,想了想,他笑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卓云闻言不由得便攥紧了手心,片刻之后又默默松开,然后又攥紧,最后他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好。” 白易水见到这样的卓云,心中柔情顿生,正要倾身上前,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卓云?白兄?你们在么?” 是唐靖的声音。 二人皆是一愣。 片刻之后,白易水虽然面有不愉,但他最终还是定了定神,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大早唐兄有什么事找我们?”白易水站在门口,没有让唐靖进来,因为他知道唐靖跟卓云关系不睦。 唐靖却也没有进来的意思,而是顶着依旧有些苍白的面色淡淡笑了笑道:“我想去找子卿,先告诉你们一声,怕你们担心。” 白易水闻言微微一怔,便想起卓云方才跟他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扭过头去。 而卓云自然也听到了唐靖这话,目光动了动,他上前道:“教主回教中去了,他交代过我,不想见你,也不许将你带回教中,否则我也要受罚。” 唐靖猝然听到司徒情回去了魔教的消息,不由得一愣,随即他喃喃着苦笑道:“他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难道是……真的不想见到我……” 唐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在卓云眼中只让卓云觉得厌烦,于是卓云皮笑肉不笑地淡淡道:“既然你都说出了这话,那个中因由你该再清楚不过,又何必在我一个外人面前惺惺作态?” 卓云这话隐晦却又直白,唐靖听了只觉得像是当胸一剑,痛苦难忍,一下子被刺地得都无法呼吸。 虽然他隐隐觉察到司徒情离开的原因,可真的听到外人这么毫无感情地说出口,心中更是生出几分难以言说地痛。 知道卓云厌恶自己,也明白出了这件事,卓云也许会更厌恶自己,半晌,唐靖勉强笑了笑,道:“那打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在唐靖转身之际,卓云还冷冷在他身后补上了一句:“希望你有自知之明。” 卓云这句话让唐靖脚步一滞,心中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钝痛,良久的沉默之后,唐靖闭了闭眼,用力把某些翻涌上来的情绪忍了下去,然后他低声道:“多谢提醒。” 说着,唐靖便步履踉跄,失魂落魄地下了楼。 看着唐靖离开时的落魄身影,白易水略有不忍地道:“你未免把话说的太绝了。” 卓云此刻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不把话说绝,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 白易水哑然。 · 司徒情下了山,为了躲开唐门中人的耳目,他取了易容之药彻底改变的面容形态,又换了一件不起眼的粗布衣服,买了一匹老马,便骑着马,朝停云峰的位置去了。 停云峰并非魔教之地,但异常隐秘,所以教主清修闭关都会在停云峰而不是教中,毕竟魔教中人也多得是狼子野心。 这种地方历来只有教主和护法以及选中的一些死士知道,上次唐靖引来了那些唐门中人,能用的死士基本上已经寥寥无几了。 不过还有断龙桥。 这才是司徒情最放心的地方。 他的内功所剩无几,再滞留下去只会成为所有人的拖累,如果被抓住,即便是自尽都会给魔教蒙羞。 司徒情其实看淡了生死,但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死了,会对旁人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本来还是不太明白卓云为什么抵死也不愿意做这个教主,后来看到卓云为了白易水义无反顾地饮下那瓶烈焰散他便明白了。 有了牵挂的人,再高的位置,再多的金钱财富,反而都会是束缚。 既然司徒情自己已经决定离开那里,从此不见唐靖,他便觉得,教主这个位置,由他自己来坐再好不过了。 卓云……等事情一毕,就放他离开吧。 想到这,司徒情忽然觉得自己重生还是有几分价值的,至少现在,他没有让魔教覆灭,没有因为一时蒙蔽害死过任何一个他曾经想要保护的人。 这就很好了。 而这辈子,司徒情也终于懂了,什么叫做钟情,什么只是憧憬。 前世他跟鹤归因为理念不合,鹤归割袍断义的时候他失落之余甚至有些失望,认为他看中的洒脱道士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可这辈子,纵然唐靖隐瞒他,为了亲人而对他露出那种他难以接受的痛苦神色,他也觉得,这和该是唐靖,有血有肉的唐靖。没有人是完美无瑕的,也没有人的感情是毫无保留的。 他对于鹤归的感情,紧紧也只停留在憧憬那个层面,又或者说他从没有将鹤归这个人真正放在心上过,一直所追寻的,不过是自己心里那个虚无缥缈的影子罢了。一旦影子破灭,一切也都荡然无存。 可是唐靖…… 正是因为唐靖,司徒情才会改变那么多,甚至于他想恢复武功,也不过是因为,不想拖累唐靖,想多活些时日,看到唐靖安好便可。 明明一开始,最动心的不是他。 可现在看来,他已经整个都陷进去了。 可这又有什么呢? 只要自己觉得值得。 想到这,司徒情淡淡一笑。 对,只要他觉得值得,其他任何事情便都不算什么了。 而司徒情此刻重伤未愈,行动之间还颇有不便,在外人看来便是像极了一个病弱的潦倒青年。 他身上的最后值钱的东西之前就被当掉,现在更是窘迫无比,而司徒情也不屑于做偷鸡摸狗的勾当,便只有避开大型的村落和城镇,沿着崎岖的山路行走,渴了就饮泉水,饿了就吃野果。 保命就好。 第53章 暗涌 卓云临去之前,将司徒情要走的消息也告诉了鹤归和杨情,让他们无须担心。之后,卓云又特意告知了鹤归司徒情的请求——希望鹤归能让杨情拜入昆仑派。 鹤归听到这个消息,眼中颇有失落之色,但最终他还是面色平静地道:“子卿的提议我自当尽力完成,希望日后有缘再见。” 卓云对鹤归殊无好感,听到这话也是随便过一过耳朵,而一旁的杨情倒是十分不舍,苍白着一张重伤未愈的小脸,道:“大哥哥真的不回来了?” 卓云因为杨情救他一事对杨情改观不少,也知道杨情心性纯良,此刻反而有耐心地说道:“如果你们有缘,自然还是能见到的。” 虽然卓云知道,这个‘有缘’的概率到底是有多小。 听到卓云这话,杨情也不傻,顿时便露出几分失落之色,沉默了一会,杨情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五彩的琉璃珠子,道:“这是我爹爹留给我的,说可以保人平安救人性命,你把这个交给大哥哥吧,我用不着它了。” 那五彩琉璃珠子乍一看就是市面上的寻常货色,卓云在心中对杨珏哄小孩的这种做法嗤之以鼻,但看到杨情面容真挚的样子,心中有动了一动,最终他伸手把那颗琉璃珠子接了过来,道:“放心吧,我有空一定转交。” 杨情听到卓云这话,便笑了起来,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低头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卓云道:“送你的。” 卓云没想到杨情会主动送自己东西,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块上好的琥珀,晶莹剔透,嗅起来隐隐有十分干爽的松香气息。 这琥珀看起来却是比那琉璃珠子好多了,卓云心中微微一动,末了他将琥珀和琉璃珠子放进贴身的口袋里,道:“多谢。” “不用谢。”杨情笑眯眯地道。 杨情这话一出口,卓云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一旁的鹤归也忍不住笑了。 片刻之后,鹤归止住笑,也从怀中掏出了两样东西,递给卓云,道:“这两样东西,一样是暖玉,赠给子卿,我看他面色比平常人偏白,血管也偏蓝,知道他体质偏寒,这块暖玉有活血暖身的效果,日常佩戴可以驱除体内寒气。” 说到这,鹤归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顿了顿,道:“这一块寒铁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勉强称得上是还不错的铸剑材料,卓兄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卓云看得出来鹤归是因为杨情的缘故才送自己的东西,心思也没有杨情真挚,也不揭穿,也只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道:“多谢鹤归兄。” 一群人寒暄完之后,便各自上路。 白易水执意要将卓云送到西南群山的边界处,卓云知道白易水的心思,只是他要去的是停云峰并非魔教总堂,可想了想,卓云竟也没有拒绝。 这算是第一次,卓云没有把跟司徒情相关的事放在第一位。 不过卓云并没有注意,唐靖去了哪,也或许是他故意去忽略了唐靖这个人的存在。 走就走了,走了更好。 卓云和白易水并肩骑在马上时,并不留意地这么想了一想。 · 唐靖知道,司徒情已经下定决心的事很难更改,但他是个不服输的人,既然他连司徒情本人都能感动,那么这些误会他也一定能解释清楚。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过唐靖知道,现在还有人在盯着他,想要他手中的追魂针,所以他没法立刻启程去找司徒情,只能乔装改扮,暗暗等待时机。 可唐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潜伏的这段时间里,他在鹧鸪僚中听到了一个极其令人震惊的消息。 而且那消息传播的十分迅速,一时间在武林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消息便是——魔教教主虐杀唐门众人,夺得了追魂针,不日便欲称霸武林。 唐靖不知道是什么人放出的这个消息,只觉得荒谬无比,追魂针还好端端地在他自己手上,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牵扯到司徒情身上去了? 是唐靖不知道,司徒情那日在追杀唐门杀手的过程中不得已用了魔教绝学,被一些人看出了端倪,虽然司徒情最终并没有留下活口,但死去的一些人却留下了暗号。 后来追上的唐门弟子见到如此惨状和暗号,又联想到卓云是司徒情的跟班,而他们也并不知道卓云手中的追魂针为假,便先入为主地断定是魔教拿走了追魂针,又为了掩人耳目杀人灭口。 唐门内部的几位长老也早就焦头烂额,为着追魂针的秘密,唐门这些时日也被江湖上一些门派虎视眈眈的窥伺着,听到这个消息,索性将计就计,将一切责任全都推到了魔教身上。 反正此事无人查证,而魔教早就是众矢之的,只不过利益相关,这些年并没有人敢妄动魔教,现在消息一经传出,许多人便蠢蠢欲动了。 讨伐魔教光明正大,而如果能够借此谋利更是再好不过,所以在消息传出之后,便已经有许多门派商量着联手进攻魔教了。 唐靖混迹江湖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心思,此刻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长出两双翅膀飞到司徒情身边。 他知道,无论司徒情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些唐门弟子,但司徒情此刻落单已是事实,如果被那些人抓到,必定会遭受重刑,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司徒情究竟去了哪里? 是魔教总堂,亦或是上次唐靖无意中发现的那个山林? 思忖片刻,唐靖决定赌一赌,于是他去城中马商处买了一匹最好的骏马,日夜不停地便赶往停云峰。 · 消息传的太快,一日之后,便是司徒情自己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心思细密,只是一听便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人在作怪。 但他在听到消息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如何躲开追踪,而是想——唐靖在知道了自己杀了那么多唐门中人之后,会怎么想他? 但唐靖并不在他面前,这个问题他也得不到答案。 虽然早就知道唐靖迟早会知道那个事实,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司徒情心中还是微微有些失落,但失落之后他却也不再多想了。 既然已经分开了,无论唐靖是恨他,还是误会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只要……唐靖不找上门来要替同门报仇就好。 两厢不见,在这种时候却已经成了司徒情的一种奢望。 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重演同看重之人刀剑相向的场景了…… 而这一边,卓云和白易水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如果说在知道消息之前卓云还能较为悠然地同白易水一同散心回去,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便再也掩饰不住想要返回司徒情身边的急切心情了。 卓云的心情,白易水十分理解,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难过或是失落的情绪,而是骑在马上,看着天边流散的白云,淡淡笑道:“既然终有一别,那也就不在乎这么一日两日,你去吧,我等你。”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句话,心中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他攥了攥缰绳,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低声开口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白易水看着卓云的神情,却是已经料到了卓云话中的内容,虽然他心中早就翻腾起了惊涛骇浪,但表面上他却是淡淡一笑,道:“好,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卓云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我这一去要多久,但我一定要安顿好教主。等安顿好他之后,我……” 说到这里,卓云停了一下,才鼓起勇气又道:“我就不当这个护法了。”说完,他淡淡笑了笑,“天大地大,我也想四处去看看。” 卓云虽然是说着‘天大地大,我也想去四处看看’,但这期间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白易水,白易水跟他目光相对,半晌,他微微一笑:“好,天大地大,你去哪,我就去哪。” 卓云听到白易水的这句话,不由自主地便攥紧了缰绳。 而这时,白易水忽然伸手过来握住了卓云的手,就在卓云微微发愣的时候,他翻身从自己的马上跃了过来,一掀披风,坐到了卓云身后。 “驾——”缰绳一抖,骏马长嘶,撒蹄飞奔而去。 卓云感觉到白易水温暖的胸膛,心中微微一暖,然后他便听到白易水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信我,就让送你去吧。” 卓云目光动了动,最终低声说出了目的地。 白易水闻言,眼中流露出些许诧异之色,但随即他便微微一笑,拉转缰绳,朝着停云峰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54章 复杂 唐靖是最先赶到停云峰的,因为卓云和白易水起先绕了路,所以并没有那么快到达。 青山横隔,碧水缭绕,一幅匹练一般的瀑布飞射而下,砸起万千万千碎玉,最终溶入那水潭之中,汇聚成澄澈的溪流缓缓流下停云峰去。 站在高台之上,看着那熟悉无比的景色,唐靖却只觉得恍若隔世。 之前司徒情住过的草庐已被追杀唐靖的唐门弟子给焚毁,只留下一片焦黑惨淡的土地,唐靖拿着一根木棍,在那地面上翻找了片刻,忽然,他看到了一样异常眼熟的旧物。 一柄烧得漆黑的剪刀。 这把剪刀就是寻常的样式,但唐靖看到这柄剪刀,心中却生出几分及其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缓缓低下头,将剪刀拾了起来,想起那个时候他跟似敌似友的司徒情相处的场景,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十分怅然却又温柔的笑意。 想着,唐靖将那柄剪刀用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这才站起身来。 走过了无数曾经到过的地方,却找不到半分人迹。 司徒情似乎……并没有来过。 唐靖看着地面上那一半坍塌下来被烧毁的木桩,微微皱了皱眉头。 白跑一趟吗? 可最终唐靖沉吟了片刻,却是去了自己之前被关押的那个山洞,取出了不少火烛和木材等物。 他想等一等。 现在的唐靖已经算不上唐门的弟子了,他在内心里早就把自己跟皇室还有唐门的关系撇了干净,虽然唐靖很是崇敬现任的唐门门主,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实在是让他觉得齿冷。 唐门并不算名门正派,但好歹也传承了几百年,暗杀也大多杀的是不义之人,现在为了维护唐门的声誉,不陷入纷争,居然就这么把罪名栽赃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唐靖很是心寒。 至于唐靖为什么不直接去魔教总堂寻人,一是他觉得魔教总堂太过隐秘偏僻,而魔教中人除了司徒情和卓云他并不认识其他的,如果贸然前去还没见到司徒情便被抓起来杀掉那实在是得不偿失。二是……唐靖始终有一种预感,一种司徒情一定会来这里的预感。 但愿他没有猜错吧。 · 花了半天时间,唐靖在草屋原处搭了一个粗陋的草棚起来,勉强可以遮风挡雨,也可以供他容身。 晚餐依旧是烤兔肉,唐靖坐在篝火前,想起司徒情第一次吃兔肉时的情形不由得微笑了起来,看着那烤的金黄的兔肉,唐靖忽然心有所感,便从怀中掏出笛子,静静地吹了起来。 笛声悠扬婉转,却带着一缕不易让人觉察到的哀思,似乎是在思念什么,极尽缠绵,又有些哀婉。 “吁——”听到这个笛声,白易水不由得勒马,卓云也目光中生出几分疑色。 “这里还有你们教中的其他人么?”白易水问道。 卓云摇了摇头,“此处极为隐秘,不会有他人知晓。” 白易水又听了片刻这个笛声,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半晌,他笑了笑,道:“也许不是敌人,是故人。” “嗯?”卓云很是诧异。 但白易水也并不多加解释,而是一甩缰绳,让马儿继续前进。 笛声越来越近,卓云神色愈发警惕起来,倒是白易水一直微笑着,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马儿在山脚下停住,卓云十分敏锐地便看到了那草棚处的篝火,目光一冷,翻身下马,提步就想冲上去。 而白易水见状,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让卓云稍微冷静下来。末了他微微一笑,去把马儿栓到一边,便牵过卓云的手,和他一起往篝火处走。 等到三人打了个照面,最吃惊的无疑便是卓云了。 而白易水却是一脸‘我早就料到’的神情,一直微笑不语。 唐靖见到卓云,目光一动,随即自己也料到了几分,忙起身道:“子卿他也来了吗?” 卓云没想到唐靖会摸到这里,心中一开始甚至闪出几分想要杀人灭口的念头,但想到唐靖应该不会害了司徒情,他目光冷了冷,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而卓云说出这句话,自己又一下子就后悔了,因为这摆明了就是告诉唐靖——司徒情会来。 果然,唐靖闻言目光一亮,道:“子卿他会来?” 卓云后悔失言,情急之下竟唰地一声拔剑抵上了唐靖的脖子,厉声道:“你是觉得你害教主害得还不够惨吗?” 卓云这话却是一下子击中了唐靖软肋,唐靖自己也知道因为追魂针一事,司徒情吃了多少苦,可他仍旧是自私地希望司徒情能够陪在他身边。听到卓云这话,便是如同当头棒喝,晴天霹雳一般。 眼见唐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卓云目光微微动了动,知道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了,但瞬间他又恢复了冷冽的神色,涉及到司徒情的事,他不能不自私。 一旁的白易水见状都以为唐靖会知难而退,可唐靖失神了半晌,目光却渐渐转为了坚定,只见他低声,道:“我知道我欠他的,所以如果他不想见我,我可以离他远远地。但是这一次,武林中人都想追杀他,要他的命,我不能坐视不管。” 唐靖说这话时候的语气十分淡然,但这淡然中更是有一种不容否认的坚定。 卓云听到唐靖这话,眼中稍有动容之色,可片刻之后他又冷笑一声,正准备开口,却被一旁的白易水给轻声打断了。 “既然唐兄自己心甘情愿,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白易水很少对卓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卓云闻言陡然一愣,他回过头对上白易水的目光,忽然发觉白易水的神情异常严肃,沉默片刻,卓云会过意来…… 半晌,卓云面色不佳地收回剑,冷冷道:“你爱等就等,我不管你。” 说完,卓云转身就走。 白易水见状,淡淡一笑,然后回头看向唐靖。唐靖冲他点了点头,二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目光,白易水便也转身离开了。 · 卓云坐在山洞前,用溪水洗着自己的长剑,月光洒在剑上,映出一片清寒,以及——卓云没什么表情的脸。 白易水缓缓走过来,看到卓云这般,忍不住微微一笑,解下披风抬手给卓云披上,道:“又生气了?” 卓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白易水的披风,冷冷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易水挑了挑眉,拿着披风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之后他微微一笑,又把披风系回自己身上,道:“你愿意替我改口,我很高兴。” “跟你没关系。”卓云唰地把剑插回剑鞘,起身就走。 白易水见状,目光一动,眼中笑意更深。 而卓云走了两步,听到身后半点动静没有,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结果一回头便正对上白易水笑吟吟的目光。 瞬间,卓云脸色一红,连忙别过眼,继续蹭蹭蹭往前走。 结果越走,卓云越生气。 他觉得白易水这人实在是太小气了,他只不过是为着司徒情多说了几句话,白易水就要用那样的语气怼他。 生气! 这么一想,卓云忍不住提步便纵身朝山上飞去,可没想到他刚提起气来,一个身影便如鬼魅一般追到了他的身后。 “你做什么?”卓云眉头一皱,刚想发火,就被白易水抱了个满怀。 他心中一惊,顿时挣扎起来,纵然白易水轻功再高也无法在空中借力,卓云这么一挣扎,二人便双双从空中落了下来,直滚着跌入了深深的潭水中。 水花四溅,晚秋的溪水带着分外的凉意,卓云不识水性,整个人埋进溪水中几乎要窒息,一时间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拼命地抬手想要挣扎出去。 白易水觉察到卓云的异常,连忙抱着卓云浮出水面,两三步快步走回到岸上。 此刻的卓云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白易水一首扯下披风将他紧紧裹住,一边给他输送真气温暖身体。 水,这是卓云最害怕也最厌恶的东西。 多年前他因为私自出逃被打断双腿,后来杨珏为了惩罚他,就把他死死地按进装满了药水的浴桶里,等他感觉到快要溺死才放他上来呼吸片刻,然后又按下去。 卓云就是因为这样的对待所以才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许多之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唯独这件事,他记得清清楚楚。 靠在白易水怀里,卓云抖了半晌,才渐渐平静下来。 白易水也觉察到,卓云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源于内心的恐惧。 是水么? 白易水不知道,但他知道,以后无论如何他都会把卓云保护的好好地,再不让他出现这种情况。 想到这,白易水,低下头,在卓云的湿发上吻了吻,卓云感觉到白易水的动作,微微一震,但这一次他没有选择挣脱,而是伸出手,缓缓却又有力地抓住了白易水的手臂。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卓云的这样一个动作让白易水心疼又好笑,片刻之后,他将卓云抱的更紧了些。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卓云的神情渐渐恢复了正常,于是他便轻轻推开了白易水。 白易水也没有显出什么失望的神色,而是起身去一旁拾了一些树枝过来,可不巧的是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被水浸湿,没办法使用。 白易水有心想去找唐靖借一些火种,但想起方才的事决定还是不离开,坐在原地沉默了一会,白易水拿了两块干树枝,然后用真气贯在指间,刷刷几下擦出火星来,这火就算点着了。 明亮的篝火升起来,卓云看着那篝火微微发呆,半晌,他低下头,伸手把散乱的湿发解下了,披在肩上,末了,他低声开口道:“以前在教中的很多事我都忘了。” 白易水听到卓云忽然这么开口,沉默了片刻,笑了笑,随手往篝火中添了一根树枝,道:“忘了便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话,目光微微动了动,然后语气放缓了几分,轻声道:“以前杨珏对我特别不好,总是喜欢折磨我,我怕水,也是因为他。” 白易水听到这里,拨弄火堆的动作忽然停了停,末了他迟疑了片刻,道:“如果只是因为药浴,不至于这样吧。” “嗯。”卓云没听出白易水话里异常的情绪,点了点头,道:“我以前逃跑过一次,但理由是什么我忘了,杨珏因为这件事把我狠狠教训了几次,怕水的由头也算在这里。” 顿了顿,卓云忽然有些好笑地道:“其实我能感觉到我那个时候特别怕杨珏,没想到居然还有勇气逃跑,大概真的是傻吧。” 白易水攥住树枝的手忽然收紧,末了,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把手里的树枝扔到一边,淡淡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 卓云‘嗯’了一声,道:“是啊,等这次事情结束,我就离开那个鬼地方,再也不回去了。” “你就是想回去,我也不会放你走。”白易水目光灼灼的道。 卓云瞥了他一眼,轻笑:“你好大的面子。” 白易水笑:“自然是你给的。” 嘴皮子功夫,卓云向来是比不过白易水,他脸皮也不如白易水那么厚,说了两句就接不下去,扭头过去看天上的月亮,其实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白易水看着这样的卓云,心中不由得涌出几分温柔之意,却也不再说话,只是缓缓伸过手去,握住了卓云的手。 卓云没有回头,却也任由白易水握着,过了一会,他翻过掌心来,与白易水十指相扣,像是再也分不开。 · 唐靖躺在小小的草棚里,看着那屋顶的缝隙间漏下的月光,微微有些出神。 他手边放了一个未完成的花环,只有草叶,没有花,这个季节在山中也只有一些四季常青的树还在,花却是不多见了。 除了司徒情,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而就是司徒情,现在也不想见他,想到这里,唐靖忽然心中一痛。 忽然,唐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他扭头,看到远处黑色的天幕下有黑影扑棱棱飞过,像是鸟,又不像。 唐靖心里一动,迅速翻身坐起,纵身一跃,抬手一个飞镖掷出,那黑影便一声锐鸣,然后跌落在了地上。 唐靖上前几步将那地面上犹自扑腾的黑影拾了起来,再翻过来一看,果然又是传讯的鸽子。 解下了鸽子脚上绑着的竹筒,唐靖抽出竹筒中塞着的字条,再点燃火折子一看。 !!! 五大门派将于三日之后攻打魔教总堂。 唐靖无法确定这消息的真假,但他知道,既然鹧鸪僚有这个消息,那么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沉默了半晌,唐靖起身,拿着纸条,去山上找白易水和卓云商量对策。 · 而此时司徒情则在一家客栈的下房里躺在木板床上休息,然而他却始终都无法入睡。 司徒情自己为了避开武林人士们的耳目也绕了许多的弯路,可他自己其实对于恢复武功这件事并不是太在意。 甚至……他有些想逃避。 虽然他的筋脉底子还在,但重新修炼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异常痛苦的一件事,不光是要付出大量的时间,还需要大量的药物来修复损伤的筋脉。 如果不是为了卓云和自身的性命,司徒情也不愿意这么做。 《天问》这本秘笈确实可以使人长寿,但并不能长生不老,原理不过是修炼了秘籍之后,筋脉被真气充盈,更加容易吸收来自外界的灵气,也减缓了人的衰老。 可一旦修炼之后筋脉受损,那么衰老的速度也是常人的几倍,因此,修炼《天问》本就是一个无法回头的路,中途停滞都会遭到反噬,只能不断修炼下去。 上次迫不得已动用了魔教秘术之后,司徒情的筋脉受损,肌肤也渐渐开始呈现出衰老之态,先是从胸口的皮肤,接着便是手臂,渐渐的,手上也开始出现皱纹。 脸色也由以前均衡而透着灵气的白变成了病态的苍白,瞳孔的光更是黯淡了许多。 比起死亡,司徒情更害怕衰老。 想到这,司徒情忍不住坐起身来,推门去了院中。 后院里有一口水井,司徒情走到水井旁,正准备去除面上的伪装,看看自己这张脸究竟衰败成了什么样子,忽然他就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吵嚷声。 司徒情心中一凛,随即便站起身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而这时,他已经看到无数举着火把的官兵闯进了客栈里。 为首的官兵举着一张画像,那画像中的人赫然就是司徒情自己,不知是出于哪位高人的手笔,不光形似,还有七分神似。 司徒情知道自己的皮相很好,而现在陡然见到这张画像,再联想起自己日渐衰败的面容,竟让他心中微微发冷。 那些官兵十分嚣张,一边推着搡着让一个一个房间找人,一边吆喝着‘要是见到此人立刻上报,赏金三千两’。 自己居然这么值钱?司徒情在一边安静地站着,默默想。 很快,便有官兵看到了司徒情,然而那人只是扫了司徒情一眼,便轻蔑的回过头去,还啐了一声:“这丑鬼。” 司徒情的易容确实很丑,如果是平时,司徒情听到这话一定是波澜不惊,可这一刻他听到这句话,心脏却猛地抽搐了一下。 丑鬼? 是的……如果再无法恢复武功,自己就会变成一个丑鬼。 武林中人人都传闻魔教教主惊才绝艳,睥睨群雄,以前的司徒情也深以为然。 可没有了武功,失去了容貌的他,算什么? 想到这,司徒情再也顾不上被识破的危险,猛地推开众人,就从客栈中冲了出去。 司徒情这举动在众多不知情的人眼中看上去就像是被吓破了胆一般,而那拿着画卷的头子见状,不由得皱眉道:“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快去追回来。” 彼时,见过司徒情面容的官兵连忙奉承道:“长官,不过是个丑鬼,猥琐的很,想来也就是吓坏了。真要是魔教教主,哪里会变成那种样子。” 这些人其实也都是奉命行事,也都觉得魔教教主那样厉害的人物不会被他们抓到,于是那长官听了,也就点点头,这事便被他们都抛在脑后了。 出了城,来到荒野之上,司徒情一路急奔,他纵身跃起,踏着那些一人高的茂盛的荒草如履平地一般,然而只支撑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司徒情便猛地提不上真气,脚下一滑,就这么跌落到了荒草堆中。 司徒情在荒草中滚了两滚方才停下来,他数次挣扎着想要提起真气,却发现已然是徒劳。 他的筋脉已经损伤到了濒临崩溃的程度。 最终,司徒情目光无神地停了下来,他静静跌坐在荒草堆里,看着自己日渐瘦弱无力的手臂,忽然笑了一声。 此时他长发尽数散乱,有风从荒草中穿过,一缕干枯的青丝落到他眼前,司徒情怔怔看了半晌,忽然落下一滴泪来。 司徒情此生从不会为伤痛落泪,哪怕是前世剧毒噬心,又被唐靖用长剑刺透胸口,他也未曾流泪过。 而此时,他竟然流泪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司徒情怎么也没想到,他也会有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时候。 在某一刻,司徒情甚至动了几分自杀的念头。 但下一秒司徒情想到卓云,想到魔教的未完之事,他便告诉自己,不能死,不能乱了阵脚,不能崩溃。 武功还可以恢复,容貌也可以恢复。 假以时日,他司徒情仍旧是那个惊才绝艳睥睨天下的魔教教主。 只是在这之前……他绝对绝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想到这,司徒情目光又渐渐地恢复了清冷和坚定,他从怀中掏出面具戴上,又伸手仔仔细细地将散乱的头发理顺,再掸去了衣摆上的杂草。 本来司徒情以为,自己可以不用向卓云求助的。 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 深吸一口气,司徒情掏出一根传讯香来,点燃,看着那青烟缕缕直上天际,司徒情在心里默默期盼着卓云能够快些找到他。 · 鹤归看着手中的传讯纸已经看了不下一炷香的时间。 杨情被他托付给了同门的师叔教导,此刻应当是在上早课。 最终,鹤归面无表情地将那张传讯纸给撕碎,提笔,写下了另外一张纸条,然后塞进了信鸽的竹筒中。 是他太单纯了吗? 是他太过相信司徒情了吗? 去收捡唐门弟子尸体的时候,他也在场,伤人的武功是魔教的无疑,那些唐门弟子留下的印记也都表明着他们为魔教教主所杀。 鹤归本来是不信的,直到他看到那截断剑。 确实是司徒情的剑。 而当日的行动,除了他们,却也再无旁人知晓。 鹤归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让司徒情如此残忍地杀害了那么多唐门弟子,但无论是什么理由,这种杀戮都是不可饶恕的。 原本鹤归还在愧疚,为着在送给卓云的寒铁之上动了手脚而愧疚,可现在他觉得,如果当时他没有动那个手脚,他才会后悔终生。 那寒铁被香料浸泡过,但香气极为幽微,只有昆仑特殊的传讯蜜蜂才能嗅得到。 之所以在送给卓云的东西上动手脚,却不在司徒情的礼物上动手脚,是因为鹤归从始至终都认为司徒情行事定有苦衷,可这次司徒情的不告而别和造下杀孽,却让鹤归彻底寒了心。 拿着信鸽,鹤归迟疑了片刻,终究是将信鸽放飞了出去。 在信鸽脚上的那封信里,写有如何驱使‘寻香’的方法,而信,是送给唐门的。 看着信鸽渐渐飞入天际,鹤归的心一起一落,他有些茫然,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可心里却空了一大片。 而鹤归也在信中交代,如果见到司徒情一定要通知他,他也想当面问清楚,为什么司徒情可以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来。 扣扣。 鹤归的房门被敲响,他微微一愣,转身皱眉道:“谁?” “鹤归师兄,是我。” 原来是杨情,现在杨情拜了鹤归的师叔为师,便是鹤归的师弟了,所以要用这种称呼。 想起方才放飞的信鸽,鹤归心中不由得一颤,但片刻之后,他定了定神,还是低声道:“进来吧。” 得到允许,杨情便推门进来,他换了昆仑派弟子的衣裳,看起来精神的许多。 “今日没有早课么?”看到一脸喜色十分神气的杨情,鹤归不由得问道。 杨情摇了摇头,道:“授课的师兄病了,所以让我们读了两遍道德经就提前下课回来了。” 鹤归‘哦’了一声,却也并没有太多的心思继续跟杨情说话。 杨情见鹤归脸色不好,有些奇怪,因为往日里除了司徒情,就是鹤归对他最为和善,所以这会杨情便真心实意地关切道:“师兄你是不是有心事?看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鹤归闻言微微一愣,没想到会被杨情看穿心事,他顿时有些尴尬了起来,但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镇定,淡淡道:“单纯心情不好而已。” 杨情也算是个人精,鹤归不愿说,他也就不问了,过了一会,杨情转了转眼珠,跳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山呀。” 鹤归听到杨情这话,只当是他小孩子心性犯了,于是便叹了口气,道:“别光想着玩,好好练武,强身健体,你身子骨太虚了,暂时还没办法下山。” 杨情听到鹤归这么说,顿时露出失望之色,沉默了一会,他噘着嘴低声道:“我才不是想玩,我只是想去看看大哥哥而已。” 鹤归闻言,陡然心中一震,半晌,鹤归冷冷道:“他是魔教的人,昆仑派是名门正派,以后在教中不要提他·。” 杨情没想到鹤归会说出这种话来,愣了半晌,他忽然气鼓鼓地跳下凳子,道:“大哥哥是我的大哥哥,我不管他是什么教的人?名门正派又怎么样?高人一等吗?师兄你跟大哥哥是朋友,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大哥哥知道了一定会难过的!” 鹤归被杨情这一派歪理说的无可辩驳,然而最让他无可辩驳地却是最后一句话——师兄你跟大哥哥是朋友,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大哥哥知道了一定会难过的! 想到这,鹤归闭了闭眼,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可他忽然又狠下心,猛地睁眼道:“一派胡言!你是不知道他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吧!” 杨情被鹤归发怒的样子吓了一跳,可片刻之后他又赌气起来,大声道:“你才胡说!大哥哥才不会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人!一定是那些人该死!” 杨情虽然天真,但毕竟从小由杨珏教养,深深被灌注了爱憎分明的价值观,因此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 而鹤归则是彻底被杨情这句话惊呆了,半晌,他气得冷笑道:“好好好,我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性格,看来昆仑派也是收错了你。要是你觉得你的大哥哥好,你就不要待在这里了,下山去找你的大哥哥吧!” 杨情闻言一点也不服输,大声怒道“走就走!”,说完便扭头一阵风一般地冲出了门去。 看着杨情冲出门去,鹤归站在那静了半晌,忽然猛地一咬牙,抬手便拍碎了一方端砚,墨汁四溅,他的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 在得知江湖中人想要进攻魔教总堂之后,卓云立刻就将消息传给了魔教现在还在值守的几大长老,不过他并不担心什么。 魔教位置险要,易守难攻,那些江湖中人也未必能够轻易得手。 而现下卓云根本也不担心魔教的死活,而是担心司徒情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抵达停云峰。 在他眼中重要的永远都不是什么教,而是那个教中有没有值得他留下的人。 唐靖见到卓云满不在乎的样子更加确定司徒情不会回魔教总堂,而他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 这几日三人也算相安无事,自从那夜之后,卓云便对唐靖的态度好转了许多,虽然仍旧是冷淡无比,但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用剑逼着他让他离开了。 直到这天正午,卓云嗅到了那传讯香的味道。 当即卓云便跳了起来,一旁烤鱼的白易水见状还以为他想起了什么不该想起的往事,伸手想搂住他,结果卓云却欣喜若狂地道:“教主终于有消息了。” 白易水虽然涵养好,但这时也忍不住沉下了脸。 卓云见状,欣喜之余心中也有些感慨,沉默了片刻,他主动凑上去,在白易水侧脸上吻了一吻,道:“放心,我去去就回。” 白易水沉默不语。 白易水这罕见的情状让卓云微微有些纳罕,但随即,卓云心中又不安了起来。 他明白,自己是太过于关注司徒情的事情,以至于有些忽视白易水,又或者说他向来对白易水都不是太好…… 想到这,卓云心中愈发有些没底,最终他忍不住缓缓走近了白易水,低声道:“生气了?” 白易水不语。 卓云抿着嘴唇,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片刻之后,他抿了抿嘴唇又道:“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白易水仍旧是沉默着。 就在卓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就被一股大力紧紧地拥进了怀中。 “答应我三件事。”白易水郑而重之地低声道。 “……你说。” “第一件,永远都不要隐瞒我任何事。” 卓云微微一愣,随即缓声道:“好。” “第二件。” 说到这,白易水微微顿了一顿,方道:“无论你心中有谁我都不在乎,但你要知道我永远是把你最放在心上的那个。” 卓云听到这,心中一股暖意涌过,感动让他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 “好,我知道。” 白易水默默叹了口气,最终道:“第三件,无论你日后想起了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吗?” 白易水这句话让卓云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便生出几分疑云,可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迟疑了片刻,他还是点了点头。 说完这三件事,白易水便将卓云放开,微笑着替他整了整衣襟,然后笑道:“好了,去吧,我等你回来。” 卓云感激地冲白易水点了点头,最后牵了牵他的手,然后便转身跃下了高台,身影在山间灵动的闪过,便消失无迹。 看着卓云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白易水站在原地静静沉默了一会,最终他转身道:“唐兄不必躲了,出来吧。” 白易水这么一开口,一直隐匿在山石之后的唐靖便缓缓走了出来,他面色颇有些尴尬,正准备开口道歉却见到白易水摆了摆手。 “我对这种事向来不会避讳,我只想问你,既然知道司徒情情况不佳,你为何不跟去?” 唐靖闻言,沉默片刻道:“我现在自身武功还未尽数恢复,去了只怕是会给他们添麻烦。” 白易水听到这话,眉头一跳,心想唐靖居然还不知道司徒情武功折损的事情,也难怪他能这么放心…… 而唐靖不知道,白易水也不打算说破,沉默了一会,白易水又道:“如果那些人真的找到这里,逼他交出追魂针,你要怎么办?” 唐靖听到这话,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便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死。” 顿了顿,唐靖又道:“或者说……不会让他死在我之前。” 白易水听到唐靖的话,微微有些心惊,沉默了一会,白易水淡淡开口道:“凡事该往好处想。” 唐靖点点头,末了却又摇摇头,只见他看着远处苍茫的群山,低声道:“我武功比不上他,也没有他那么聪明,从一开始我遇见他就给他带来了无数的麻烦。我自认并不是个累赘的人,可遇见他,总让我觉得,我是他身边的累赘。” 白易水一直觉得唐靖是个颇有自信且有担当的人,第一次听见他这么自暴自弃地说话也是有些意外,而白易水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话来安慰唐靖。 良久,唐靖笑了笑,道:“大概是吓到你了,只是最近有些心烦,难免说出些不太好的东西来,见笑了。” 白易水沉吟着没有答话,片刻之后,他才定神道:“人无完人。” 白易水原本是安慰唐靖的意思,可唐靖听到这话,愣了片刻,反而笑道:“他在我心里,确实是完人。” 这些白易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唐靖道了不打扰,便自己下了山。 而白易水目送着唐靖离去的背影,神情颇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山下响起了悠然的笛声,白易水听着这笛声,忽然觉得,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唐靖和司徒情一样。 一样的倔强,一样在人前惯于隐藏软肋,也……一样自以为是。 确实,唐靖那些关于司徒情的过头的脑补,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也只能勉强地说是,关心则乱吧。 想到关心则乱,白易水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傲娇却又倔强的面容,半晌,他摇头笑了笑,自己在石台上坐了下来。 · 卓云找到司徒情的时候,司徒情正在一个湿冷的山洞里打坐,两人相见,卓云心中无数复杂的情绪都涌了出来,而司徒情看到他,却只是淡淡笑了笑,道:“总算是来了。” “教主你受苦了。”卓云看着司徒情苍白的脸色,微红着眼眶道。 司徒情闻言,起身抚了抚衣摆,道:“没有什么受苦不受苦的,都是我自找的。” 这句话倒是愈发让卓云心中不安,早知道司徒情境况如此窘迫,他就不会和白易水那么轻松地一路谈天说地了。 看着卓云的神情,司徒情找不到安慰他的方法,只有淡淡转移话题道:“我要闭关了,回去之后卓云你帮我打点吧,保密就好。” 卓云知道司徒情身体状况不佳,忙道:“一切我都准备好了。”可想到等在停云峰的唐靖,卓云迟疑了片刻,又道:“唐靖他找到了停云峰,不肯离开。” 听到唐靖的名字,司徒情心中一震,而卓云这话一出口,司徒情便豁地拂袖转身质问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告诉他的吗?” “……是他自己找来的。” 看着卓云的神情,司徒情知道是自己失态了,沉默了片刻,他伸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冷冷道:“给我备马,我随后赶到,你先回去告诉他,只要他在停云峰,我便不会踏入停云峰半步。” 第55章 曾经 卓云微微一怔,但看到司徒情的神情知道他说出口的话便绝对不会更改,便低低应了下来。 去附近的城镇买了马,卓云跟司徒情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停云峰。 只是一日一夜的时间,二人便抵达了停云峰下,这一路上卓云都微微纳闷司徒情为何一直戴着面具,虽然说要躲开那些官兵的追捕,但他们都走的是荒野,并不见什么人迹啊。 然而司徒情的习惯也不是卓云能过问的,于是他也就这么在心里想了一想,便作罢了。 到了停云峰下,司徒情自己勒了马,对卓云道:“你去叫唐靖离开,我再上山。” 卓云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司徒情只是短短数日就变得对唐靖如此冷淡,但他自己觉得这是好事——毕竟对司徒情来说,唐靖实在不是一个福星。 卓云骑着马上了山,他到达停云峰的瀑布处时,便看到白易水和唐靖二人负手立在水潭边静静地说着什么。 他目光动了动,勒马下地,便顺着鹅卵石小道朝水潭走去。 白易水听到马蹄声,一眼便看到了卓云,这会他见卓云下马,便微微一笑,迎了上来。 二人打了照面,白易水仔细端详了卓云两眼,便笑道:“没受伤,万幸。” 卓云闻言,默默瞪了瞪他,道:“我有那么弱吗?” “是,不过我白担心而已。”白易水对于卓云的态度向来都是逆来顺受。 卓云听到这话,冲着白易水淡淡笑了笑,然后他才转头看向一边的唐靖。 唐靖见到卓云看他的眼神略有古怪,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子卿出事了吗?” 卓云摇摇头,“教主无恙。” 唐靖在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便又听到卓云道:“可教主说他不想见到你。” 这下不仅是唐靖,一旁的白易水也愣住了,片刻之后,白易水轻咳一声,转身不动声色地离开,水潭边便只剩下了卓云和唐靖。 唐靖此刻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他嘴唇动了动,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他没事就好。” 卓云实在是见不得唐靖这般委屈的模样,索性冷冷直言道:“教主说只要你在山上,他就不上山,明白了吗?” 卓云此话一出,唐靖脸色骤然一白,半晌都怔在那说不出话来。 就在卓云觉得唐靖会不会崩溃的时候,唐靖却微微垂下眼,敛去神色,低声道:“好,既然是他的意思,我走就是。” 说完,唐靖便转过身,朝着跟卓云方才来的方向截然不同的一条下山小路走去。 卓云看着唐靖的模样,有些不忍地回头看了呀一眼,却只看到唐靖走得无比平稳的背影,只是那背影,多少有点孤独。 唐靖这人其实还不坏。卓云忍不住这么想。 然而在卓云心里,唐靖再怎么不坏也是比不上司徒情一星半点的,于是他转身就骑马去接司徒情了。 没有想到卓云这么快就回来,司徒情些微有些诧异,忍不住问了一句:“他走了?” 卓云闻言点了点头,道:“是,没怎么纠缠就走了。” 司徒情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滞,但片刻之后他便拉转马头道:“走吧,上山。” 卓云常年跟在司徒情身边,司徒情的情绪他也能揣测出几分,现在司徒情这样,倒让他觉得有点牙酸。 虽然司徒情掩饰的不错,但这哪里是不在意的样子。 可当着司徒情,卓云也不好说透,只能慢慢骑着马尾随着司徒情上山去。 · “唐兄真的要走?”在看到唐靖离开之后,白易水便一路尾随而至,见到唐靖真的下了山,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唐靖看了白易水一眼,目光动了动,停住脚步,转过身道:“没想到居然是你第一个猜到我的心思。” 白易水听了唐靖这话,心下了然,也算有了底,又问:“唐门那边的事,唐兄确定不再插手?” 唐靖闻言,淡笑着摇头:“他们对我不仁,我又何必再讲同门之义?” 白易水这才点点头,道:“这是最好的。” 听到白易水这句话,唐靖目光动了动,忽然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白易水见唐靖问出这句,便已经猜到了唐靖的问题,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皇兄于我有救命之恩,但他的恩情我也还的差不多了。更何况,这些年来我也早就看清他是那种永远不会把任何人放到心中的性格,所以我和他,早就两清了。” 白易水这段话说完,唐靖依旧是在静静看着他,白易水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唐靖是不把所有事都弄清楚绝不会罢休的,于是只有摇摇头,苦笑道:“卓云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我们早就认识,只是他把我忘了。” 顿了顿,白易水又道:“当年我背叛过他,本来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唐靖听到这心中一惊,随即道:“你不用再说了。” 白易水微微愕然,唐靖摇了摇头,道:“算起来我跟你接触得最久,所以我最了解你的性格。既然你能解释清楚我的怀疑,我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只是不希望,一个心怀叵测的人留在子卿身边。” 说到这,唐靖又冲他诚恳地一稽首道:“冒犯了。” 白易水听到这,微微一笑:“其实我们很像。” 唐靖不置可否地也报以微笑。 之后唐靖下山,白易水上山,这次会面的事两人都决定绝口不提,毕竟,这涉及到了太多的秘密,以及——利益。 · 司徒情并没有跟卓云多寒暄几句便径直进了停云峰的藏龙洞中闭关修炼。临去之前只是提醒卓云准备一日一餐,每日放在洞外即可。 卓云见司徒情这般,心中也担忧司徒情除去失了内功是不是还受了其他的伤,可司徒情连脸都不让他看,他便更无从猜测了。 白易水上山来便看到卓云蹲在溪水边,神情落寞地看着不远处的山洞发呆。 “怎么?不高兴?”白易水走到卓云身边,伸手扶上他的肩膀。 卓云撇了撇嘴,随手把一颗石子扔进水潭中,淡淡道:“没什么,我不过是白担心。” “为你们教主的事?” 白易水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可这话落在卓云耳朵里却莫名泛起了一层涟漪。 于是卓云扭头看了白易水一眼,道:“你关心这个作什么?” 白易水目光动了动,“我觉得你会关心我才关心的,不然,这关我什么事。” 白易水这话说的卓云心中一动,但随即卓云便别过脸去,叹了一口气,道:“虽然也许你听了会生气,但我方才想,如果我日后离开,教主在教中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会不会很孤单。” 白易水听到此处,心中一涩,但片刻之后他便笑了笑,“你是重情义。” 卓云‘嗯’了一声,末了他低声道:“当年杨珏因为我逃跑的事是要打死我的,可教主替我求了情,我才保住了性命。” 白易水远没想到卓云跟司徒情之间还有这样一件往事,而这件事偏偏又是…… 说到这,卓云又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道:“我记得,当年那么多孩子,没有一个站出来,只有教主,所以后来我就想,无论如何我都要陪着教主一起,同生死共患难。” 听到这,白易水感觉到自己牙齿在微微发颤,听到卓云说的那句‘同生死共患难’他心里更是说不出地一阵冰凉。 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卓云对司徒情如此死心塌地不仅仅是因为雏鸟情节,更是因为救命之恩。 想到这里,白易水心头一寒,忽然有些庆幸当年卓云失忆了。 感觉到白易水的神情变化,卓云微微有些疑惑,只以为白易水听到司徒情的事又不高兴了,半晌,他忽然伸手推了一把白易水,笑道:“你气量真小。” 看卓云笑得纯粹,白易水便也只有勉强笑了一笑,可他心里却已经蒙上了一层挥洒不开的阴霾了。 · 司徒情烧开了整整一缸的滚水,然后将手里几罐药材尽数都倒了进去,看着那一缸清水瞬间变得乌黑,还冒出一股十分难闻的苦涩气息时,司徒情自己也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药浴其实他也泡了不下成百上千次了,可现在闻到这个味道,司徒情仍是觉得恶心。 此刻内力只剩一成的司徒情用力的搅拌着那一缸药水,完全没有觉察到山洞顶上竟然有一丝漏光。 也许是蜡烛点的太多了。 唐靖静静趴伏在山石上,看着司徒情削薄的背影,心中有好几次恨不得冲出去将司徒情紧紧抱住,然而最终他还是咬着嘴唇忍住了。 可奇怪的是,司徒情一直都没有摘下面具。 第56章 咫尺 等到那一缸药水尽数煮成深黑色,司徒情方才取来笊篱,将里面的药渣一点点捞出来,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脱下衣裳,将自己整个都泡进了水中。 司徒情脱衣裳的时候,唐靖看得虽然不太清楚,但也发现了不对。 那原本应该是光滑白皙的肌肤不知为何隐隐呈现出一种衰败的老态,而司徒情背上还有几道刀剑留下的伤疤,应当不算是新伤,可看起来却分外狰狞,像是久久没有愈合的样子。 唐靖的心微微抽紧,他知道司徒情受了很多累,但他也以为那只是路途奔波,没想到居然司徒情还受了这么多的伤…… 刚刚进入药水之中,司徒情只觉得微微一阵刺痛,尚能忍受,可渐渐的,药性顺着肌肤侵蚀进去,那一点点刺痛便变成了如同刀子在肌肉上切割的剧痛。 没有人帮忙,司徒情只能自己紧紧地按住大缸的边缘,不让自己吃痛挣扎出去。 司徒情的痛楚唐靖看在眼里,纵然山洞中缭绕着雾气,但他仍然能清楚地见到司徒情微微仰着脖子,咬紧牙关承受的样子,心中也不由得一阵抽痛。 整个藏龙洞中寂静无比,只能隐约听见司徒情牙齿紧咬发出的摩擦声。 渐渐的,司徒情的手臂无力起来,他知道是药效彻底发作了,这样也好,也能少难受一点。 想着,司徒情便将头轻轻靠在大缸的边缘,他的头发已经湿透了,有药水顺着他的发丝一点点滴落在地面上,晕开一团。 这个角度,唐靖只能看到司徒情露出的一半形状优美的脖颈和戴着面具的精致侧脸。 即便是肤色苍白,但司徒情仍旧有一种令人难以亵渎的优雅出尘气质。 半晌,唐靖忽然听到司徒情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抬起手,将脸上的银色面具给摘了下来。 背着光,唐靖看不太清楚陷在阴影中司徒情的脸的全貌,但他可以肯定一件事…… 司徒情的容貌变了。 那张脸的优雅轮廓是唐靖在心里描摹过无数次的,现下只是略略看了一眼,唐靖便知道,司徒情的脸一定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有两个字在唐靖的脑海中蹦出来,但随即便被他摇头否定掉了。 不可能,司徒情如此珍惜容貌的一个人,怎么会容忍自的脸…… 可越是觉得不可能,唐靖心里便越是害怕,他甚至手心都在微微发抖。 司徒情静静靠在那,大半张脸都陷进阴影里,过了片刻,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便微微仰起头,朝上看。 唐靖就是在这一秒看清了司徒情的脸。 那一瞬间,他差点魂飞魄散。 而司徒情并没有觉察到唐靖的存在,他只是微微仰着头,神色平静地看了一会湿冷阴黑的洞顶便又垂下了头。 唐靖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愣在那,足足愣了半晌,接着,他便失了神一般的,一点一点地从山洞顶上挪了下来。 原来如此? 唐靖在神不守舍下山的时候踩到了一块石头,接着便滑倒在了地上,只是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疼,就这么怔怔地坐在那。 他终于明白,司徒情为什么不愿意见自己了。 半晌,唐靖紧紧地捂住眼睛,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从指缝间渗出来。 司徒情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却因为自己的事变成了这副模样,司徒情内心到底有多挣扎多痛苦,可想而知。 而唐靖更觉得愧疚的是,他刚才在看到司徒情那张呈现出衰老之兆的面容时,竟然第一反应是离开。 他承认,他是不想让司徒情知道,自己知道了这件事。 但他也承认,他有那么一丝丝害怕。 害怕司徒情不能恢复以前的模样。 想到这,唐靖红着眼睛,攥紧拳头猛地砸向了一边的山石,顿时,鲜血淋漓。 痛苦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想保护司徒情,无论何时何地,他想看到司徒情无忧无虑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其他的,都与他无关。 想清楚了这一点,唐靖因痛苦而挣扎的神情便渐渐平静下来,他抬起手,掏出唐门专用的面具戴上,拉起背后的飞鸾,一飞冲天。 · 之后的日子便是无尽的苦修,司徒情没日没夜地泡在那苦涩的药水中,痛苦已经让他的神经彻底麻痹,就连眼睛都失去了昔日的光泽。 但渐渐的,他的内力开始充盈起来,脸上的肌肤也慢慢地变得光滑。 只是偶尔,司徒情会半夜躺在凉透的药水中疼醒过来,彼时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苍白,眼中再没有昔日的清冷,尽是无助和痛苦。 这一夜,司徒情倒是依稀记得他似乎在半睡半醒间见到了一点微弱的星光,但睁开眼的时候便只剩下漆黑一片了。 伸手揉了揉额头,司徒情疲惫地起身换好衣服,严丝合缝地戴上面具,然后方才推开了那道石门。 卓云每次早晨来送饭,司徒情便夜间出现,避开与他见面。 这时星斗满天,遍山的树叶摇动发出飒飒的响声,夜,宁静而凄清。 司徒情一袭白衣,静静立在半山腰的山洞旁,看着这满天繁星和空中飞过的鸟群,忽然觉得心中豁达了不少,忍不住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不远处,一个隐在树梢头的黑色身影见到司徒情的这个微笑,情不自禁地便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他凝视着司徒情侧影,脸上有疲惫,更多的是欣慰。 三天了,只有这个时间他才能见到司徒情。 当然,也只有这么一会。 司徒情在山洞口静静立了片刻,便抬手将食盒提进山洞,顺手关上石门,那满山的凄清便被他关在了身后。 点燃蜡烛,司徒情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打开来看,食盒里有两样素菜一样馒头,剩下的那一碗汤…… 司徒情看着那碗汤,默默伸手去探了一探碗沿,果然还是温热的。 果然还是他。 司徒情微微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 司徒情是个极细心的人,卓云做事他向来都很清楚,自己吩咐他早晨送饭,他便绝不对阳奉阴违等到晚上。 而那两样素菜和馒头也都是特别制作的,不放任何香料和调料,防止跟自己浸泡药浴的药性相冲。 倒是这汤,温热这一点便算了,炖好的鸽子,里面放了何首乌,野山参等一众大补的药材,味道还异常鲜美。 重要的是那汤中的调料。 司徒情之前吃过一次,是在唐靖给他烤兔肉的那一次。 事实上,泡药浴的时候,司徒情最好不要进食任何荤腥,否则便会影响药浴的成效。 然而,司徒情端着碗,看了那汤半晌,最终却还是一饮而尽。 既然是那人的好意,自己没有理由不收下。 汤的味道很鲜,喝下去也很暖,但片刻之后,司徒情便觉得腹中一阵疼痛。 这几日来日日都是如此,可他还是将那汤尽数喝下。 不为别的,司徒情只是觉得,在这种天气,那个人还要一直等在那里燃着火保持着汤的温热,然后再不知不觉的送到山洞旁来,这份心意让他觉得即便是□□,他也甘之如饴。 喝完了汤,味同嚼蜡地匆匆吃完那几样菜,司徒情便将碗筷收拾好放进食盒里。 推开石门,司徒情将食盒放在山洞前的石地上,然后自己转身走进了山洞中,关上了石门。 不过这一次,司徒情没有将石门全数关上,而是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果然,片刻之后,一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山洞前,他弯下腰,打开食盒,看到空了的汤碗不由得微微一笑。 然后他便伸手将那汤碗取走了。 司徒情的目光透过那一道微小的石缝紧紧地锁在对面那个黑影的身上。 分明这么近…… 他却没办法迈出去一步。 忽然,那个黑色的身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碗。 然后,他一步步,朝着石门这边走了过来。 司徒情见状,心中一惊,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而这时,那个身影已经走到了石门前。 隔着那么细的一条缝隙,两个人的距离只有一道石门那么窄,然而谁都没有先迈出一步。 也不知道唐靖有没有看见那个石缝,不过他的模样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只见他面带眷恋地微笑着,伸手抚上了石门。 看着唐靖这个充满温柔的笑意,司徒情只觉得心中酸涩无比,他恨不得立刻就推开石门。 然而摸到了脸上的皱纹,司徒情的心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再过几日,再过几日…… 司徒情咬着牙这么对自己说。 而下一秒,唐靖的脸忽然放大了,司徒情就这么借着明亮的月光,无比清晰地看到,唐靖,轻轻地,在门上吻了一下。 那一瞬间,司徒情缓缓闭上了眼。 最终,他伸出手,抚上了冰冷粗糙的石门。 那么近,那么远。 第57章 心计 之后的几日都是如此,两人也是默契了一般,在司徒情将碗放回去之后,唐靖总会悄悄走过来,在石门前静静站上那么一会。 而司徒情每每抚摸着那粗糙冰冷的石门,总是心中一阵落寞。 这一日也是如此,唐靖在门口立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最终他转身离开,就在司徒情透过那条缝隙看着唐靖远走的背影心绪纷杂无比的时候。唐靖忽然回了头。 唐靖的目光分明就落在了那条石缝上,明明知道唐靖看不见自己,可司徒情那一秒心跳还是骤然慢了一拍。 就这么注视了许久,唐靖忽然微微一笑,映着月光,他清俊的脸上尽是温柔之色。 然后他开口轻声道:“我等你。” 说完这句话,唐靖便垂下眼,转身一跃,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石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依旧戴着面具的司徒情缓缓地从门中走了出来,迎着清冷的夜风,他看着远处那一轮明月,目光中闪出一抹坚定之色。 “既然你承诺了,我就相信你能做到。” 司徒情如此低声说。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夜风一吹便瞬间无影无踪。 然而,有心的人却总是能够听见的。 · 唐门 “停云峰?居然在这种地方?魔教的人也真是狡猾。”一个左眼戴着黑色眼套,鼻若鹰钩的中年男子低哑着声音道。 “三长老,需要通知其他门派么?”一旁一个青年唐门弟子上前请示。 被称呼为三长老的男子阴仄仄一笑:“通知他们作什么,又不是去魔教总堂,两三个人我们还是拿得下的。” 青年唐门弟子闻言颔首,半晌他又迟疑着道:“那……鹤归道长处呢?” 三长老一扬手,皱眉道:“自然是不说。虽说这小子让我们知道那个魔教教主的藏身之处,但他也是温吞的性子,追魂针我们势在必得,死一两个人不算什么。但若他在,必定是放不开手去做的,保不准还会乱了自己阵脚。” 青年唐门弟子闻言连忙点了点头。 三长老想了想,又吩咐道:“既然是势在必得,你就去告诉暗器所那边,让他们把准备的暗器都淬上孔雀胆。” “孔雀胆?!” 三长老哼笑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么多暗杀活计都做了,这就怕了?” “不是怕……是……”青年唐门弟子面色焦急,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三长老见他这模样,十分嫌恶地挥了挥手,道:“快下去吧,把事情吩咐下去就行,这次任务便不带你了。” 那青年唐门弟子原本还战战兢兢,听到这话便暗中松了口气,连忙答应着退了下去。 瞥了一眼青年弟子离开的声音,三长老冷笑一声:“唐德啊,你看你养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怕死不说,还这么怯懦,唐门迟早毁在你手里。” · 卓云和白易水在停云峰下搭了一间小草屋,虽然很拥挤,但是也勉强够两个人住了。 一开始卓云尤其抗拒跟白易水睡在一张床上,总觉得白易水会借机揩油。但白易水连着守了三次夜之后,卓云自己又不忍心了。 当晚,白易水仍旧点着篝火,喝着从山下打来的薄酒,一边喝一边看星星。 卓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睡不着,他哗地坐起来,看了一眼坐在外面的白易水,目光动了动,起身走了出去。 白易水正默默饮着酒,想着这些年的往事,卓云走到他跟前他方才笑了笑,问道:“睡不着么?是不是冷?” 卓云摇了摇头,自己走到一边的树桩子旁坐下,淡淡道:“没事,出来看看你。” 卓云这话一出,白易水微微有些意外,随即他便淡笑道:“怎么突然想到看我了?” “想到了就是想到了。”其实卓云自己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 白易水喝了一口酒,淡笑:“想我就直说。” “喂!”卓云把白易水一瞪,起身就要走。 不过他走了两步就被白易水一把拉住,卓云赌气想甩开,却看到白易水冲他微微一笑,道:“你能想到看我,我挺高兴的,说会话吧,我一个人也很无聊。” 听着白易水这句话,卓云心中动了动,沉默了一会,他从白易水掌心抽出手,扭过头走到一边坐下了。 白易水见状淡淡笑了笑,低声道:“以后有什么打算?想去什么地方看看么?” 听到白易水问这个问题,卓云微微愣了愣,随即有点怅然地道:“我这些年倒是去过不少地方,但也没有觉得哪里特别好。” 白易水听到卓云这话,先是有些诧异,随即便流露出几分心疼的神情,半晌,他伸手抚了抚卓云的头发,道:“没关系,这辈子还很长,我可以陪你慢慢走,慢慢看。” 卓云本来想打掉白易水那只手,但听到这话,他却忍不住抬起眼,道:“你说的是真的?” 白易水微笑颔首。 卓云看着白易水露出温柔笑意的眼睛,心中动了一动,面上却十分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别过头道:“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白易水其实最爱看卓云这口是心非的模样,这会便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卓云鬓边的头发,道:“那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这样好不好?” 卓云听到这里,心中莫名的情绪翻涌起来,半晌,他问道:“白易水?”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白易水听到这话,心陡然一跳,他回过头,对上卓云那双乌黑澄澈的眸子,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然而白易水毕竟是白易水,他的心虚没有半分表现在脸上或是眼睛里,他只是淡淡笑了笑,然后道:“有时候,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就像我情愿对你好一样,也没有什么为什么。” 卓云听到白易水这个答案,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半晌,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襟,道:“今天天气不太好,也许会下雨,你进来睡吧。” 说完,卓云便转身走了进去。 白易水看着卓云进到小草屋里的身影,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灿烂无比的繁星,默默一笑,一掌熄灭了火堆,起身走进了木屋,然后关上了门。 · 停云峰的异动最早是唐靖发现的,这一日他依旧翻山去对面的老林中采药,然而途中他却发现了一个陷阱。 唐门的陷阱。 千机网,唐靖对这个东西再熟悉不过,当时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困住了他和司徒情,才惹得两人误会横生。 可现在关键不在这里,而是…… 唐门的人为什么会找到这个地方? 这应当不是巧合。 再联想起前些时关于魔教教主杀了唐门众人夺走追魂针的传言,唐靖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一刻也没有多呆,唐靖立刻起身回了停云峰。 卓云看到唐靖的时候异常惊讶,但随即便是充斥着敌意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唐靖无暇解释太多,只神色凝重的道:“我在树林周围发现了唐门的陷阱,你们来的时候有人跟踪过你们吗?” 卓云闻言心中一凛,但他立刻否认道:“绝对没有,我跟白易水的武功都不差,不可能有人跟踪却毫无察觉。” 唐靖听到卓云这话,稍稍放下了一点心,但他仍旧是觉得不安,唐门陷阱出现的这个时间太奇怪了。 而一旁的白易水听到唐靖的话,沉默了片刻,扭头看了一眼卓云,道:“这件事你没告诉鹤归吧?” “他?”卓云微微一愣,随即摇头:“这道士道貌岸然地,我不信他。” 白易水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卓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道:“那道士送了我两样东西。” 听到卓云这话,唐靖和白易水几乎同时变了脸色。 白易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鹤归既然是正道中人,那么司徒情的消息被放出之后他自然是不会再站在友方的立场。 半晌,卓云沉着脸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道:“这是他送我的,你们看看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暖玉和寒铁其实都不算太过贵重的东西,唐靖拿起那暖玉看了看,随即摇摇头,“这只是普通的暖玉。” 白易水则是拿起了寒铁,他先是迎着阳光端详了片刻,似乎是没看出什么端倪,又拿到鼻前嗅了嗅。 只是这么轻轻一嗅,白易水脸上的神情就凝固了。 半晌,他冷笑一声,“我就知道这个道士不简单,居然能想出这种法子。” 卓云和唐靖对视一眼,目光都冷了下来。 唐靖率先问道:“这寒铁有什么问题?” 白易水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寒铁,道:“被某种特制的香熏过,想要循着踪迹是很容易寻找到的。” 第58章 两难 卓云听到这话,目光阴沉地冷笑道:“好个鹤归,居然能想出这种计策,我还真是看走了眼。” 白易水闻言,默默皱了皱眉,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既然他们已经追查到了,我们也该想办法应对才是。” “得先把这个东西处理了。”唐靖道。 白易水微微颔首。 卓云闻言,沉默片刻,忽然勾了勾唇角道:“把这寒铁放到瀑布上游怎么样?我们按兵不动,再来个虚张声势?” 卓云此话一出,白易水和唐靖对视一眼,也都笑了。 是的,唐门中人想必是找到了这处地方又发觉了卓云和白易水才会这么布置,那他们就将计就计好了。 毕竟凭借三人的武功想要突围并不难,重要的是——如何让那些人相信,司徒情不在停云峰。 三人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由白易水和卓云在明面上误导风向,唐靖暗中观察唐门中人的行动。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而在唐靖离开之前,卓云忽然拦住了唐靖。 “我有话要对你说。” 唐靖和白易水见到卓云此举皆是一愣,而这次卓云却看了白易水一眼,目光严肃。 看到卓云这个眼神,白易水迟疑了两秒,最终他转身离开。 看着白易水渐渐走远,卓云忽然对着一撩下摆,单膝跪地道:“我要求你一件事。” 卓云这一跪没有丝毫征兆,唐靖惊得顿时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唐靖伸手想去扶卓云,卓云那腿却宛如长在了地上一般,纹丝不动。 这下唐靖有些尴尬了,半晌他目光动了动,只有道:“你先起来,什么话都好说。” 卓云闻言,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吧。” 唐靖也算了解卓云的性格,沉默了片刻,也只有由着他去了。 卓云看着前方,淡淡道:“江湖上的传闻是真的,确实是教主杀了你们唐门那些人,但教主当时也是为了保住我们的命。当时情况紧急,杨情的事,你不是不知道吧?” 唐靖听到这里心中一紧,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隐瞒给卓云的追魂针是假的这件事了。 而卓云说到这,顿了顿,又道:“鹤归是个叛徒,所以我不希望我们三个人里再出一个叛徒。我跪你不为别人,只希望你想想教主。” 唐靖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酸甜苦辣,什么都有。 唐靖虽然觉得卓云固执了些,但卓云对司徒情的忠诚和坦荡经常让他都自愧不如,可他对司徒情的心意,在外人看来竟是这般不值得推敲吗? 沉默了半晌,唐靖并起二指指向上天,缓缓地,一字一句地,低声道:“我唐靖在此对天起誓,此生绝不会对子卿不利,若有违誓言,便让我不得善终,含恨负愧而死。” 卓云听到唐靖这么起誓,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唐靖,道:“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你。不过教主看重你,我也没办法。记好你说的话,若是教主因为你,再出什么差池,我绝饶不了你。” 唐靖听到这,低头淡淡一笑:“你放心,若是他因为我出了什么差池,我自己也绕不了我自己。” 卓云不是来听唐靖表白的,因此听到这里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走了。”卓云从唐靖身边走过去,淡淡道。 看着卓云纵身从山上跃下,两个跳跃便落到了远处水潭旁白易水的身边,唐靖沉默了片刻,默默笑了笑,径自转身离开。 · 这天夜里,唐靖没有准时出现在山洞口,因为他去了山脚下唐门安放陷阱的地方。 除了天机网,还有毒蒺藜,唐门这次居然都用了毒? 唐靖看着天机网上挂着的那些细小的毒针,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唐门早有规定,如果不是暗杀不仁不义大奸大恶之徒,暗器上绝不能用毒,否则便视为败坏门风。 可最近,因为追魂针的事,某些唐门弟子屡次违反门规,想必唐门门主也已经管不住这些人了。 想到这里,唐靖目光变冷了几分,他戴上手套,伸手将那千机网的边缘用玄铁匕首一点点划开,最后只留下一点缝隙。 那些毒针虽然锋利,但只要穿上护甲之类的防护用具便不会出事,而划开的口子非常微小不易觉察,被罩住之后,若是唐门弟子上前来查探,便会被反杀。 唐靖虽然不想这么做,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不得不这么做。 三长老那些人,在唐靖眼中已经算不得唐门弟子了。 数十张千机网,还有埋下的各类暗器机关,唐靖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才尽数处理掉。 等他起身回到停云峰上的时候,天上的启明星已经亮了。 唐靖想起昨夜没有去看司徒情,心中莫名的失落,沉默了片刻,唐靖决定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早,再去一趟。 赶到藏龙洞的洞口时,天边已经显出了一抹淡白,唐靖从未在白天如此清晰地看过藏龙洞,一时间竟有些恍若隔世的错觉。 正当他心情有些复杂地缓步走上前去的时候,毫无防备地,石门被打了开来。 司徒情原本只是在藏龙洞中呆的太久没有见过太阳,想趁卓云出现之前出来透透气,因此也没有戴上面具。 可乍一推开门,司徒情便对上了唐靖惊诧的目光,一瞬间,他也愣住了。 半晌,司徒情忽然别过头,伸手下意识地挡住了自己仍旧是苍白且带着皱纹的侧脸。 唐靖见到司徒情这个举动,不由得上前一步道:“子卿……你不用这样的。” 司徒情听到唐靖熟悉的声音和这个称呼,心中莫名一动,然而半晌,他咬了咬牙,道:“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说着,司徒情反手就关上了石门。 石门震动,发出一声巨响,唐靖慌忙冲上前去,结果摸到的最终还是冰冷坚硬的石壁。 几乎是在同时,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颓然地跪了下来。 司徒情靠在石壁上,仰头看着漆黑一片的洞顶,眼神一片空洞。 唐靖将头抵在坚硬的石壁上,喉咙抽动,好几次都差点抽噎出声。 然而最终他还是颤抖着攥紧了手心,止住了那翻涌而上的情绪,缓缓抬起头,对着那唯一一道缝隙,低声道:“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你也要记得你说过的。” 司徒情听到这句话,原本空洞的眼神中多出了几抹复杂的神色,最终他静静闭上了眼,无声无息地伸出手,贴住了那道石门。 唐靖半晌没有得到回应,最终只有自己落寞地站起身来离开。 司徒情的心思他能够领会,但司徒情的举动仍旧是伤到了他的心。 唐靖只能在心里希望,司徒情能够快点好起来。 司徒情一直都没有起身,他听着唐靖的脚步渐行渐远,最终他缓缓站起了身,推开了石门。 只可惜这一次,迎接他的只是空旷一片的山林,和不远处微微泛红的天际。 卓云提着食盒上了山,第一次,他看到司徒情静静站在那,出神地看着远处的景色,也没有戴面具,就这么露出了一张苍白而布满了淡淡皱纹的脸。 这是卓云第一次见到司徒情面具下的脸,他当场惊得连手中的食盒都没有拿稳,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碗盘皆摔了个粉碎。 司徒情听到响声,侧过眼,静静地看了一眼有些惊慌失措的卓云,忽然淡淡开口道:“卓云,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卓云原本还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碎掉的碗盘,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无论教主你变成什么样子,在卓云的心里,你始终都是唯一的教主。” 听到卓云这句话,司徒情目光动了动,苍白的脸色忽然显出几分淡淡的笑意。 “多谢你卓云。”司徒情低声道。 “教主你不用谢我。”卓云捏紧了握住空食盒的手心。 司徒情听到这话,缓缓点了点头,末了他低声道:“我该进去了,你也回去吧。”说完,司徒情转身便走了进去。 看着司徒情离开的背影,卓云有话想问,可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出来。 罢了,只要教主能想开就好。 卓云默默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食盒想。 · 唐门私自出动的消息终于还是被鹤归知道了,他明白三长老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也知道也只有三长老才能决心出手将追魂针取回来。 毕竟唐门中人还有唐门内部互相制衡,魔教如果真的得到了那个秘密…… 虽然不想怀疑司徒情,但鹤归还是不得不做最坏的猜想。 可现在三长老违背了他们之间的约定,鹤归又有些暗暗后悔了。 他明知道那是一个多么狠毒的人,他也目睹过卓云鹤白易水身陷困境的情形,可他还是做了那个选择。 因为那是他一直追求的正道。 缓缓攥住了掌心的剑柄,鹤归闭上了眼,不行,他要去证明,他做的不是错的,所有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正道,为了不让更多无辜的人卷入这场纷争。 第59章 藏龙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唐门的人会来得那么快。 而且,还是在一个白天,白天正是司徒情专心修炼的时候,因为往常只有在夜间司徒情才会出来透一口气,休息片刻。 看着山林中那些密密麻麻的□□和人影,隐在山上一丛灌木里的白易水的手默默按上了腰间的剑,卓云冷笑一声,道:“来的这么快,看来是早有准备,鹤归那伪君子告诉了他们不少东西吧。” 白易水听到卓云这话,微微沉默了片刻,道:“鹤归还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 “蹊跷又如何?”卓云冷冷看着山下的那些暗影,“现在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了。” “嘘——”白易水忽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伸手一拉卓云,神色微冷。 “怎么了?”卓云对与白易水突然的神秘举动表示不解。 白易水目光沉了沉,俯下身来,道:“不到紧要关头,别暴露自己。” “都到这种时候了,我不能丢下教主不管。”卓云猛地想甩开白易水的手,结果白易水却抓他抓的急牢。 “蹲下!”这是白易水第一次对着卓云低声怒斥。 卓云愣了两秒,俯下身来,道:“到底怎么回事?” 白易水神色肃穆:“我们大概被算计了。” 卓云抿着嘴唇,听白易水接下来的话。 “我们的虚张声势反而成了他们的把柄,这些唐门人早就不顾什么武林道义了。他们要的只是追魂针,跟你们教主没关系。” “什么意思?” 白易水冷冷一笑:“藏龙洞的机关一般人可能不知道,但那几个长老却一定知道,这个洞本就是一个断了后路的死局,他们才不会那么傻,去碰壁呢。” 卓云听到这里,隐隐已经明白了什么,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而接下来白易水的话却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们这些人的命,在唐门看来已经无关紧要了,即便杀了也是杀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你们教主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会直接杀了你吗?” 白易水把话这么一捅穿,卓云便觉得遍体生寒。 半晌,白易水低声道:“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我们可不能做。” 卓云闻言,默默咬了咬嘴唇,竭力克制住自己冲出去将唐门那几个策划的长老碎尸万段的冲动,半晌,他还是忍了下来。 “这就对了。”白易水默默握紧了卓云的手。 卓云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忽然他脸色一变。 而就在这时,白易水也神情异样地看向了卓云。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唐靖!” · 唐靖在山下,他埋伏了起来,看到一批批唐门的弟子在他眼前跃过,向山中行去的时候,他便默默咬紧了牙关。 他不想杀人,尤其是同门。 就在唐靖隐忍着观察动向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鹤归。 鹤归依旧是一身白色道袍,出尘飘逸,不过看他神色,似乎并不太高兴,亦或是有些……生气? 然而想到鹤归的所作所为,唐靖除了心寒,就是后悔。 鹤归骑着一匹骏马匆匆赶来,并没有注意到四周的情况,唐靖就看着他骑马径直拦在了几名唐门弟子面前。 “我要见你们三长老。”鹤归冷冷道。 几位唐门弟子对视一眼,随即道:“三长老还在蜀中,这次的任务虽然是他托付下来的,但三长老本人并没有出面。” “是吗?”鹤归冷笑一声,显然不相信这几个唐门弟子的托词。 而唐靖也不信,三长老做事向来缜密,又或者说他做的暗杀从来不留活口,这样大的事,他居然不亲自出现? 不可能。 想到这里,唐靖忽然心中一紧,说起来,这几日他竟然也没有看到三长老。 而三长老不可能不出现,所以……他要么是易容混在了这么多唐门弟子中,要么就隐匿在暗处,等待时机,一击必中。 想到三长老的为人,唐靖便无暇顾及鹤归与那些唐门弟子的对话,转身就钻进了树林中,飞快的离开了。 而顺着侧面的山壁上山时,唐靖更是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唐门弟子在安排好了陷阱之后,居然都完全没有隐匿自身的意思,一个个都径直飞了出来,朝着藏龙洞的方向飞奔。 唐靖知道藏龙洞很安全,但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心焦。 三长老到底是卖的什么把戏? 然而现在他也没法现身,因为现身意味着暴露自己,三长老那些阴狠的手段唐靖不是不知道,更何况…… 真正的追魂针还在他身上…… 找了一处背阴的山洞,唐靖潜伏了起来,他看到那些唐门弟子飞到藏龙洞口便都站立不动了,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而怪异的嗓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异常嘹亮,回荡在整个山谷里,可那并不是三长老的声音,但唐靖知道,一定是三长老害怕声音被人认出日后报仇所以故意改变了嗓子,又用了机关。 “司徒情你听着,我不管你在不在藏龙洞里,今日只要你乖乖交出追魂针,我们唐门便不再追究你偷盗之罪。” 听到这句话,唐靖忍不住好笑,心想三长老怎么也会开始用如此无聊的手段了。 然而三长老的下一句话,就让唐靖彻底笑不出来了。 “如果不交,我们便放火烧山。”说着,那尖锐怪异的嗓音又阴仄仄地笑了起来,“现在秋高气爽,落叶遍地,烧山可是比夏日方便多了。” 无耻! 唐靖攥紧了拳头,在心中怒骂道。 虽然知道这是三长老的激将法,但唐靖仍是害怕,来的唐门弟子少说也有几十人,真要放火烧山并不是不能做到。 而看那些唐门弟子的功夫,也都是精锐,即便自己跟白易水还有卓云三人能以一当十,也没法全身而退。 更可况,唐门还有那么多的暗器,和一个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的三长老。 诡异的笑声在停云峰上空回荡许久,渐渐消散,之后又是一片死寂。 唐靖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有些庆幸卓云没有跳出来。 “放火烧山,三长老你这手段也未免太卑鄙了些。”一个清冷的嗓音忽然冒了出来,唐靖吓得心脏差点都停了。 然而听清楚是鹤归之后,唐靖又微微松了一口气,可片刻之后他又咬了牙,鹤归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参合进来? “卑鄙?”三长老哈哈一笑,“司徒情杀我唐门众人,夺走追魂针就不卑鄙了吗?” 鹤归一时语塞,半晌,他开口道:“我只是让你们来查明真相,并不是让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放火烧山。” 听到鹤归这句话,唐靖只觉得头疼,原本只要没有人搭理三长老,三长老觉得没意思,就绝不会贸贸然放火烧山。 而现在□□来一个鹤归,三长老便可以大肆扰乱人心,到时候…… 果然鹤归这话一出,三长老便开始辱骂魔教,先是细数魔教这几十年来在江湖上的罪行,接着又是司徒情到底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事。 说的绘声绘色,连细节都详细无比。 就连唐靖,一时间都有些疑惑——司徒情真的做过那些事? 然而只是这么一想,唐靖便猛然一惊,他忽然明白了三长老的目的。 三人成虎,而这三长老这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倒是足以与三百人媲美了。 想着,唐靖咬咬牙,默默堵住了耳朵,此刻他只担心,鹤归会被三长老误导,而卓云会被三长老颠倒黑白的能力给气的乱了阵脚。 不过还好白易水早有准备,在三长老骂出第一句的时候他便点了卓云的穴道,并捂住了卓云的耳朵。 三长老就这么滔滔不绝说了大半个时辰,末了他问鹤归,“道长觉得,做下这么多恶事的人,难道不该杀吗?” 沉默良久,就在唐靖以为鹤归已经动摇的时候,鹤归淡淡开口道:“我只信我眼中所见,不信他人舌灿莲花。” 鹤归这句话出口,唐靖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心情却愈发复杂了。 鹤归似乎并不迂腐,但他哪里知道,有些时候即便是亲眼看到的东西,也未必就是最深处的真相。 而此处三长老被将了一军,冷笑一声,道:“莫非道长你还向着那个魔教教主不成。” 鹤归冷冷道:“我不向着任何人,但我现在不信你。” 大约是被鹤归凛然的气场所震慑,在场的有些唐门弟子也忍不住悄悄议论了起来。 鹤归见到这一幕,忽然淡淡笑了笑,道:“三长老若真是为了武林,为了正道,又为何不独身前来,而要带着这么多唐门弟子前来送死?” 鹤归此言一出,唐门弟子顿时哗然一片,便是唐靖都忍不住微微感叹,鹤归对人心的把控力实在是太准了。 第60章 诡计 三长老似乎也没想到鹤归会突然掉转矛头指向自己,半晌,他忽然锐声道:“追魂针的事就是整个唐门的事!你一个昆仑派的道士,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鹤归冷笑一声,正欲回应,忽然不远处的丛林中射出一道冷箭,直指鹤归背心。 鹤归听到风声下意识地便纵身一跃,却万万没想到那箭头在半空中碎裂开来,无数根细小的钢针飞射而出,鹤归在空中无法闪躲,便被射中的右臂。 只见他闷哼一声,落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才算稳住身形。 唐靖见状心中一紧,身子不自觉地略略探了出去,然而最终他还是一步都没有挪开。 而就在下一秒,鹤归便被这几个手持暗弩的唐门弟子团团围住。 接着便是三长老的冷笑,“正道?正义?我们唐门人从来只知道明哲保身,也绝对不参与你们那些所谓的黑白争斗,但为了一样追魂针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就把我们唐门推到风口浪尖,说说?到底谁更很?” 三长老明明是为了一己私利,明明是强词夺理,这这番话说出口鹤归竟一时也无法辩驳,半晌,鹤归咬咬牙,道:“清者自清。” “好个清者自清!”三长老语带讥讽地道,“不过既然鹤归道长你插了手,不论你通知了其他门派的人没有,我们都得加快动作了。” 说到这,三长老阴仄仄地一笑,道:“若道长真是向着魔教那边,这便是自掘坟墓了。” 三长老的语气着实让人毛骨悚然,鹤归心中一凛,喝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三长老冷笑,“若是炸了这藏龙洞再取出追魂针,你觉得这主意好不好?” !!! 这次不仅是鹤归,便是唐靖还有藏在暗处的白易水和卓云都被三长老的阴毒手段给震住了。 而三长老说完这句话,站在藏龙洞口上的那些唐门弟子便纷纷掏出身上的炸药,放在了藏龙洞洞口。 他们动作都很熟练。 鹤归见状,简直心急如焚,低喝一声便要冲上去,但他右臂受伤,又被团团围住,不出几下便被几个唐门弟子按倒在地。 “别急。”三长老悠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若是现在交出追魂针,便没有炸山的必要了,里面的人,听到了吗?” 司徒情一直在静静地打坐修炼,而从一开始,三长老还有鹤归的话他都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好几次,司徒情胸口气血翻涌,但他都强压了下去。 烧山和炸山司徒情其实都并不畏惧,因为藏龙洞本就是一个死局,哪怕真的炸了,这个洞里也还有最后一个可以藏身的地道。 司徒情只是担心,唐靖他们会被三长老那些话给刺激,然后自投罗网。 之所以司徒情还能强忍镇定,也不过是不愿意给三长老把柄,让自己的人先乱了阵脚。 事实上,他们的担忧都是相同的。 · 无数的引线顺着炸药从山上牵了下来,看来三长老这次真是狠了心要拿回追魂针,又或者说,即便不拿回,他也要让世人都知道——追魂针已经跟着魔教教主一起,永远地埋在了山中。 “司徒情,我再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如果到时候你还是拿不出东西,我就直接炸了这藏龙洞。” 三长老这句话说完,唐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暗器囊上,他想,无论如何,他要在三长老点燃引线之前拼一把。 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而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司徒情的面前。 至于卓云,他被白易水点了穴道,有好几次想要冲破穴道都被白易水紧紧抱住了。 最后白易水贴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一定会替你做到,但你现在一定要镇定,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们都活不了。” 听到白易水这句话,卓云身子微微一颤,最终他静静眨了眨眼。 看到卓云的表态,白易水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握紧卓云的手,解开了卓云的穴道。 “不知道唐靖现在在哪?”卓云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白易水目光动了动,道:“他应该和我们一样。” 卓云抿了抿嘴唇,道:“那么多唐门弟子,你觉得我们有几分胜算?” 白易水微微一笑,“约莫有十成吧。” 卓云瞪了白易水一眼,白易水见状反而静了下来,低声道:“你从左至右看。” 卓云顺着白易水说话的方向看去,蓦然发觉那些引线最终都被拉进了一个位置,就是之间放冷箭的那个地方。 “擒贼先擒王。”白易水如是淡淡道。 卓云跟他对视一眼,二人便悄无声息地顺着那个位置摸了过去。 停云峰地形崎岖险要,又有茂密的树木作为屏障,两人很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了那个放冷箭位置的附近。 果然,一棵大树上藏着一个黑影。 白易水按了按卓云的左手,瞬间拔剑而起,纵身朝那个黑影刺去。 那黑影听见动静,立刻便从树上滚了下来,卓云当即一把暗器洒了出去,尤嫌不足,还冲上去用匕首补了一刀。 然而…… 那黑影居然没怎么挣扎便被卓云一刀捅进了心口。 白易水从树上纵身而下,见状目光一凛,唰地一剑挑开那人的面具,结果露出的却是一张惊恐又极其年轻的面容。 上当了! 然而等白易水和卓云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三长老的圈套时,方才聚集在山下的唐门弟子竟有大半已经不动声色地围了上来。 而这时,三长老怪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倒是忠心护主,只可惜你们主子可不把你们的性命当成一回事啊。” 白易水跟卓云背对而立,白易水默默看着眼前一众唐门弟子,低声道:“我护着你,你冲出去。” “不。”卓云难得的无比冷静。 “这次本来就是我的错。” “那又怎么样?” 卓云这句话让白易水微微一怔,随即卓云便笑了起来,他一扭头,冲着声音传来的上空高声道:“想杀我,来啊,信不信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卓云突然的张狂让所有的唐门弟子都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虽然知道此行凶险,但也一个个都不想死,于是便都忍不住犹豫了起来。 一时间,对峙着僵持不下。 然而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正在白易水冷静地盘算着要如何各个击破的时候,他嗅到了一股隐隐的火药气息。 引线?!! 接着便是三长老张狂的笑声:“来啊,来杀我,引线已经点着了,我看你们是先杀我,还是先救你们的主子!” 三长老此言一出,卓云瞬间便红了眼,手起刀落,瞬间一声惨叫响起,众人便混战成了一团。 · 而此时,一个黑影窜到了藏龙洞前,先是一把暗器,解决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唐门弟子,接着便刷刷几剑斩落了挂在洞壁上的引线。 是唐靖。 唐门弟子看到唐靖都大惊失色,因为他们都以为,唐靖早就死了。 “唐靖!”三长老咬牙切齿的声音更是彰显着他内心的愤怒。 唐靖微微一笑,按开了手上暗弩的机关,然后道:“各位同门好久不见,只是这么一见,我们便要兵戎相见吗?” 唐靖的暗器手法极高,所以面前这几位唐门弟子皆不敢轻举妄动,这下子,两边皆成了僵持之势。 而卓云和白易水此刻都已受了伤,唐门弟子也已经折损了数十人。 听着林子那边喊杀声,唐靖目光一凛,忽然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了追魂针的针匣,高高举起,道:“追魂针在我这里,三长老,你还要炸山么?” 近前的唐门弟子看得分明,都倒抽一口凉气,而唐靖则时时戒备着,随时可能从任何地方出现的三长老。 “把追魂针交出来!”三长老似乎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唐靖淡淡一笑,“让他们先收手。” 三长老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让他们收手。”唐靖也依旧是这句话。 沉默良久,三长老终于下了令,而此时白易水和卓云已经杀的红了眼,身上皆是鲜血,微微喘着气,而许多唐门弟子也都十分愤愤不平。 忽然,人群中炸出一阵暴喝:“长老!杀了他们又怎么样?我们这些弟子,难道死的不冤吗!” 这个声音一出,许多弟子纷纷附和,而被围住的卓云更是抖了抖手中的匕首,冷笑道:“来啊,我还嫌杀得不够痛快。” “卓云。” 白易水这么一出口,卓云只有强忍住胸中的怒气,抽了抽嘴角,并没有再挑衅。 “放了他们,我便把追魂针交给你。”唐靖如是淡淡道。 三长老冷笑:“吃里扒外的家伙!” 唐靖不动声色地回应道:“追魂针始终都在唐门人手里,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这个得罪魔教?” 唐靖原本只是虚以委蛇,可没想到就是他这么一句话,原本还坐在石床上咬牙强力支撑的司徒情,忽然就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从石床上栽倒了下去。 第61章 追魂 又是一阵剧痛涌上心口,司徒情紧紧捂住嘴巴,却仍是不断有血液从唇间涌了出来。 真气在四肢百骸左冲右突,司徒情只觉得天旋地转,似乎整个人都要被撕裂过去,他咬住嘴唇,到最后已经分不清那血腥气到底是唇间的还是吐出来。 就在司徒情模模糊糊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门外又远远地传进了唐靖的声音。 “我再说一遍,放了他们。”唐靖把追魂针的针匣拿到面前,一只手缓缓扣上了机关。 “唐靖你想干什么?”唐靖的动作让三长老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唐靖神情平静地一笑:“我数十个数,你若是不放人,我就毁了追魂针。” “你敢!”三长老顿时暴喝道。 这反应让唐靖十分满意,他轻哼一声,道:“放人。” 沉默。 “十。”唐靖缓缓抬起了手。 “九。” “八。” “等等!”三长老气急败坏地喝止了唐靖。 唐靖静静看了三长老一眼,道:“七。” “放人!!放人!!”三长老怪异而愤怒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谷。 唐门弟子们闻言面面相觑,皆是敢怒不敢言。 白易水趁势走到卓云身侧,抓住卓云的手,沉声道:“走吧。” 唐门弟子们见状各个咬牙切齿,可偏偏三长老下了命令,他们也只能紧张地看着白易水跟卓云一起缓步从包围中走了出去。 “东西给我!”三长老迫不及待地道。 唐靖的手指微微扣紧了匣身,“急什么,还有一个人没放。” “什么人?” 唐靖目光挪到一旁的鹤归身上,道:“他。” 三长老显然是愣了愣,随即便冷笑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鹤归闻言,正欲分辨,唐靖却自己淡笑了一声,道:“道长救过我的命,一报还一报,我跟道长之间算是两清了。” 半晌,三长老冷笑一声:“也放了。” 他说完这句话,方才围着鹤归的那群唐门弟子便退了开去,毕竟鹤归身份不同。 而鹤归此时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藏龙洞洞口的唐靖,神色颇为复杂,不过唐靖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回过了头。 这时白易水和卓云已经走到了藏龙洞下方的水潭边,唐靖低头看了他们一眼,冲他们微微点点头,便抬头道:“三长老你可以出来了,东西若非交到你手里,我便不会放心。” 唐靖这句话还没说完,一个黑影便从他头顶直直落下,与之而来的还有淬满□□的子母箭。 唐靖猛地翻身避过,那黑影落地便伸手去抢唐靖手中的追魂针,唐靖冷笑一声,手腕向后一翻,追魂针的针匣便脱手而出。 黑影见状,连忙纵身去抢,却正好被唐靖凌厉的一脚踹中了小腹。 “兵不厌诈。”唐靖淡淡说完这句,一个翻身便又接住了即将坠落崖下的追魂针针匣。 可等唐靖再转身的时候,他脸上那一点得意的笑容变消失殆尽,彻底变为了苍白。 因为他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拿着暗弩,指着藏龙洞洞顶。 “跟我耍诡计有什么意思?”赫然便是三长老的声音。 藏龙洞洞顶藏着一个机关,一个锁死石门的机关。 唐靖默默攥紧了手中的追魂针针匣,他知道这个机关意味着什么,洞顶坍塌,洞口被彻底掩埋,洞中之人将永远不见天日,除非将山壁凿穿。 三长老此举,分明就是同归于尽的选择。 看着唐靖这种反应,三长老冷笑一声,举高了手中暗弩,道:“我可没空陪你玩。” 唐靖默不作声,眼睛却死死盯着三长老扣紧暗弩的手。 藏龙洞上一片死寂,白易水和卓云被唐门弟子们盯着,也没法上去,只能暗暗等着最后的结果。 到底是唐靖能够稳住局面,还是三长老的诡计得逞。 谁都不知道。 “把东西放下!”三长老忽然一声暴喝。 唐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他看着三长老高举的暗弩,牙齿咬紧了又再咬紧。 正当唐靖缓缓抬手,准备放下手中的追魂针针匣时。 一道飞剑从他身后飞了过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的鹤归,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把剑。 剑势来得既急又快,三长老的肩膀瞬间被长剑洞穿,鲜血四溅,他当即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按动了手中暗弩的机关。 就在那一刻,唐靖的瞳孔骤然收缩,下一瞬间,唐靖面色沉静地攥紧了手中的追魂针针匣。 只见他长臂一扬,毅然按动了追魂针针匣上的机关。 追魂针下,不留活口。 无数道追魂针飞射而出,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瞬间将三长老浑身洞穿,而那暗弩,也被这极大的冲击力钉在了一旁的石壁上。 就在同时,将近三分之一的追魂针从针匣裂出的缝隙反射到了唐靖身上。 天旋地转。 唐靖只觉得整个左臂宛如被撕裂一般剧痛,胸口也涌起了无数泛着腥气的液体。 他猛地跪倒在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追上来的鹤归看到这一幕,眼眶瞬间充血,就在他准备冲上去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唐靖这时踉跄着站了起来,然后回头静静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鹤归愣住了。 唐靖唇边还挂着血丝,左臂上不断有鲜血溢出,一滴一滴,尽数落在了石台的地面,很快便积成了一小滩。 然而此时此刻,唐靖染血的侧脸却在夕阳的映衬下无比安逸镇定,。 鹤归愣在那,只觉得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天地无声。 鹤归最后看到的一幕是唐靖侧过头眷恋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石门,接着便握着追魂针无声无息地从石台上仰头栽了下去。 鹤归所有的嘶喊尽数被压在心中,他疯狂地冲上去想要抓住那一抹染血的衣角,可最终抓住的却只有虚空中的风。 最终鹤归无力地垂下头,紧紧闭眼,一拳砸在了坚硬的石地上。 心痛欲裂。 追悔莫及。 · 一直站在悬崖下面的白易水和卓云还有唐门弟子都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从高高的石台上坠落了下来,砰地一声跌入了湍急的瀑布深滩中,溅起无数白浪水花。 很快,那身影便被潭水冲到了下游,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缕泛红的水流。 谁也没有看清那到底是谁。 谁也没有上前一步。 一片死寂。 卓云莫名觉得心中一空,白易水也微微皱了眉,唐门弟子们面面相觑。 最终,白易水淡淡道:“一起上去看看吧,反正你们人多。” 唐门弟子们互相看了一眼,最后都点了点头。 走上石台的时候,白易水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鹤归,那一秒,他的心骤然一沉。 鹤归早就听到他们的对话和脚步声了,这时他抬起头,对上那些唐门弟子,道:“三长老死了,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卓云和白易水听到这句话,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二人却仍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鹤归说出那句:“你们去洞口给他收尸吧。” 白易水眸光瞬间一闪,随即便像是烟花一般,猛地黯淡了了下去。 卓云一个激灵,不管不顾的冲到了洞口,然后他看到了地上浑身是洞,惨不忍睹的三长老的尸体和那把钉在墙上的暗弩。 那么……那个坠入深潭的是。 卓云眼眶瞬间充血,他死死地盯着石不远处的石门,那一秒,他实在是害怕司徒情会突然推门而出。 有压抑的声音挤在他的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 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卓云此刻对于唐靖的那些偏见尽数消失殆尽。 嘘—— 一旁的鹤归忽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白易水看了他一眼,默默走上前去,将眼睛红红的卓云揽进了怀里。 那些唐门弟子也都看到了墙上的追魂针,猜到了结果,其中有几个也微微红了眼。 白易水三人沉默着,看着那些唐门弟子将三长老的尸体抬走。 忽然,卓云一把推开白易水,纵身就朝山下跃去。 白易水心中一惊,连忙追了过去。 鹤归看着二人离开,目光一动,随即明白过来什么,也转身跟了上去。 藏龙洞洞口的追魂针和三长老的血迹被尽数清除干净,最后,只剩下石台边那一小滩血迹在夕阳下闪着灼眼的红。 · 司徒情缓缓睁开眼,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呼吸间仍旧残留着血腥的气息,白色衣裳也被染得斑驳一片。 听着洞外一片死寂,司徒情沉默了半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中有些空,掌心有些冷。 最终司徒情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石门前,将耳朵贴了上去。 仍旧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也不知道为什么,司徒情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恐慌,下一秒他咬咬牙,猛地伸手推开了石门。 门外夕阳的绚烂光芒一瞬间照亮了整个藏龙洞,司徒情微微皱了皱眉头,缓步走了出去。 秋风静静地吹着,满山树叶发出婆娑的声响,洞口似乎有打斗过的痕迹,但又被人清理过,什么都看不出来。 机关没有动。 那么…… 应当是唐靖他们赢了? 可司徒情目光动了动,抬头环顾四周,却只是满目苍茫,空山飞鸟,没有一个人影,甚至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就在静静站了许久,直到夕阳都渐渐沉没下去,月亮悄悄爬上了树梢。 司徒情默默握了握,发现掌心一片冰冷,最终他有些茫然地垂下眼,抬起已经麻木的腿脚转过身,缓缓走进了石洞中。 石门被无声无息地关上,背后,那石台上的血迹已经彻底冰冷干涸。 第62章 真相 白易水三人顺着瀑布的上游一直找到了河流的尽处,可最终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最终,鹤归静静地站在瀑布的上游,眉头紧锁,低声道:“也许唐兄还未遇难。” 白易水和卓云相视一眼,其实二人都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最终他们都默默点了点头。 “你走吧。”卓云率先开口道,“无论如何,这里都容不得你了。” 卓云这句话说的很平静,没有带任何讽刺或是批判的意味,但已经足够让鹤归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最终鹤归默默点了点头,转身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看着鹤归离开的背影,卓云神色十分茫然,一旁的白易水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你说,教主如果知道了真相会难受吗?” 沉默许久,白易水静静道:“会。” “那怎么办?”卓云声音微微有点发抖。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白易水如是说。 “可……” 卓云想说,可这对唐靖不公平,然而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便默默咽了下去。 罢了,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想唐靖也是无益的。 中了追魂针的人,就算没死,又能如何? 最终白易水和卓云二人相携回到了停云峰。 · 日子一天天过去,司徒情心中却越来越不安,自从那一日决战之后,唐靖再没有出现在夜里,卓云送来的食盒里永远也都只有那几样素菜,再无其他。 唐靖去哪里了? 司徒情想问。 终于,某天清晨,卓云在放下食盒的时候,他身前的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卓云当时心头便默默一震,他有些怀疑司徒情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但又无法确定,只有强作镇定地抬起了头。 司徒情看了卓云一眼,低声道:“卓云,我问你一件事。” “教主你说。”卓云自己都没发觉,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司徒情略带怀疑地看了卓云一眼,最终他问:“唐靖去哪了?” 卓云心头猛地一颤,该来的总是要来。 不过好在这些天他已经在内心里默默演习了无数次司徒情问这个问题时他的回答,于是这会,卓云便静静开口道:“他回了唐门。” 卓云这句话一出口,司徒情脸色微变,片刻之后,他道:“那日的事虽然我没有听清全部,但也知道一部分,你不要骗我。” 卓云听到司徒情这话不由得暗暗心惊,半晌,他咬了咬牙,道:“当时我和白易水被抓,唐靖拿出追魂针,说他愿意带着追魂针回到唐门,前提是放过我们所有人,否则就要同归于尽,因此,唐门才放过我们的。” “是吗?”司徒情淡淡道。 卓云听出司徒情话中的质疑,但也明白司徒情这是并不确信的质疑而不是有根有据的质疑,当即默默松了一口气,道:“是。” 司徒情沉默了许久,最终他微微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去吧。” 卓云看着司徒情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十分不忍,可他更不敢告诉司徒情真相,因为真相比现在的谎言都还要残酷十倍。 石门在卓云身后静静地关上,卓云拖着沉重地步子走出了藏龙洞,白易水正站在门口等他。 二人相视一眼,卓云默默摇了摇头,而白易水则轻轻拉起了他的手。 “顺其自然吧。” 也只能如此了。 · 冬季来得太快,停云峰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司徒情正站在洞口的高台上。 并不是什么大雪,而是一点点细碎的新雪飘飘扬扬地从空中打着转,飞旋而下。 司徒情伸出手,几片碎雪落在他的掌心,微弱的月光照在他光洁如玉的侧脸上宛若神人。 是的,司徒情的武功已经尽数恢复了。 他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而此时此刻,司徒情只在想一件事——唐靖怎么样了?他回到唐门之后有没有被唐门为难? 一想到这里,司徒情恨不得立刻便启程赶往唐门。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司徒情在雪夜中写下了一封信,放在了洞口,信封上写着‘卓云亲启’。 他要暂时自私一回,希望卓云能够理解他。 司徒情离开停云峰的时候,雪还未停,他的肩上已经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花,不过此刻他并不觉得寒冷,反而有几分欣喜。 对于武功尽数恢复的司徒情来说,唐门,根本算不了什么。 一匹快马,轻装简行,司徒情就这么披星踏月而去,马蹄在薄薄的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踏痕,但转瞬又被风雪覆盖住。 · 次日午时,司徒情抵达了蜀中。 彼时天色已经晴朗了,大街小巷中四处摆着各类卖吃食和小玩意的摊位,热闹无比,司徒情骑着马,缓缓地往城中走,一路走一路静静地打量着四周。 唐家堡在蜀中应该算是无人不知的,因此,司徒情走了一阵便下了马,拉过了一个小孩,低声问道:“你可知道唐家堡在什么地方?” 小孩正吃着糖,闻言便朝东北方一指,道:“那边有个最高的楼,那就是唐家堡的巡防楼。” 司徒情闻言,抬目望去,果然便看见了那高大巡防楼,他目光动了动,伸手从腰间掏出几两碎银来递给了小孩,便牵着马,缓缓地朝唐家堡的方向走去。 司徒情因为长相太过惹眼,便戴了一张面具,这张面具是他根据记忆里唐靖的面具改制的,他仍然记得唐靖对他说的那句话。 “我等你。” 想到这,司徒情微微闭了闭眼。 牵着马,走过一条街,然后转弯,司徒情便看到了唐家堡的大门,森严巍峨,颇有气势,门前的两个石狮子甚至比从前在唐靖王府中看到的还要大。 唐家堡的两扇朱红色大门是紧闭着的,司徒情静静站在那,看了片刻,正当他扭头欲走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 司徒情漠然扭头看了一眼,却在这一眼之下愣住了。 眼前这个身着唐门服饰一脸疑惑的青年,跟唐靖竟然有七分相似。 而这个唐门弟子在看到司徒情面具的时候也微微一愣,随即他便皱着眉头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摸司徒情脸上的面具。 司徒情见状,微微退后一步,目光冷冷地看着眼前人。 那唐门弟子见到司徒情的动作便意识到自己做的太失礼了,回过神来连忙道歉道:“抱歉,是我失礼了,只是见到你的面具和我们唐门影卫的太过想象,才会有些情不自禁。” 司徒情听完眼前人说出的缘由,原本警惕的心也平复了下来,最终他淡淡瞥了一眼那唐门弟子,一句话也,扭头便牵着马离开了。 唐源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人,一时间愣在了原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半晌,他微微一哂,自言自语道:“今年的怪事真多。”便扭头快步走进了唐家堡。 而这时,司徒情微微回过头,看了一眼唐家堡打开的大门,忽然将手一扬,一根极其细小的飞针便钻进了唐家大门的门缝里。 也该让唐门人吃点苦头,司徒情如是默默想。 · 夜半时分,司徒情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服,便离开的居住的客栈,准备夜探唐家堡。 以往这种事都不用司徒情亲力亲为,总是有人直接查探好便来禀报他,可这次没有。 这次,司徒情不想麻烦任何人。 深夜里,唐门内只有祠堂还亮着灯,司徒情看到那个祠堂,忽然便想起唐靖曾经希望带回他母亲的牌位回到此处。 也不知道办到了没有。 想到这,司徒情便忍不住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顺着后面的小门,悄无声息地攥紧了祠堂。 不过司徒情没料到,这时竟然还有三个唐门弟子在守夜。 司徒情默默屏住了呼吸,隐藏在巨大的牌位座后面,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便听到其中一个唐门弟子开口道:“自从三长老过世之后,唐门就整个都乱了,门主不管事,剩下两个长老你争我斗的,简直乌烟瘴气。” 三长老已死? 听到这个消息司徒情的神色便沉了下去,如果不是因为意外,三长老如何会死?难道卓云骗了他? 心潮澎湃间,司徒情便顿住脚,继续听了下去。 “我就说那追魂针真是个害人的东西,大师兄那么好的一个人,居然为了追魂针跟三长老同归于尽,可见这东西要不得,还是毁了好啊。” 这名唐门弟子正在感慨之间,忽然,他便听到身后的牌位座上发出一声巨响,立刻,三个人都跳了起来。 “什么人!” “是谁!” 两声短促的叫喊之后,一道黑影闪过,便再没有人能出声。 第63章 曲折 司徒情点住了那三名唐门弟子的穴道,便闪身从排位置后走了出来。 那三名唐门弟子见到一身黑衣且戴着唐门式样面具的司徒情,神色皆是惊疑不定。 司徒情面容冷了冷,抬手给其中两名弟子喂了五绝散,然后指着另外一名唐门弟子,道:“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不许喊人,否则他们立刻就死。” 说完,司徒情便解开了那名唐门弟子的穴道。 “你是什么人?” “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 那名唐门弟子看了司徒情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的两名师兄弟,迟疑了片刻,道:“无非就是大师兄跟三长老因为追魂针丧命的事,这事江湖都传得人尽皆知了,你问这个作什么?” 人尽皆知? 司徒情听到这话,脸色瞬间一白,不过他戴着面具,没人看得到他面具下面的表情。 半晌,司徒情伸手解开了那名唐门弟子的穴道,然后抛给他一瓶解药,转身就走。 那唐门弟子接过解药,正想追上去,他身边的两名师兄弟却忽然口吐白沫晕倒了下去,他只得连忙扭头扶住他们给他们解药。 而他做完这一切之后,祠堂里哪里还有司徒情的身影。 · 死了? 唐靖居然死了? 司徒情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细雪纷纷飘落,他心中除了茫然和空洞,居然连悲痛都没有。 他只是不信。 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告诉他唐靖死了,即使那个人没有欺骗他的理由,他也仍旧是不信。 “你站住!”一声清喝,一个人从唐家堡的院墙中翻了出来,落在了司徒情面前。 司徒情戴着面具,没有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他扭头就走。 “我让你站住!”来人正是唐源,方才他也在祠堂附近,司徒情的所作所为他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他心中十分愤怒。 白日里司徒情的所作所为已然十分可疑,但唐源却轻易放走了他,而刚才看到两位师兄的惨状,此刻唐源心里是后悔莫及。 司徒情并不愿意跟唐源多做纠缠,一言不发便拂袖纵身而去。 唐源见状,心中憋着一口气,也纵身一跃,追了出去。 司徒情并不想在唐家堡杀人,因为那意味着自我暴露,所以他这么抽身离开也算是给了唐源一个机会。 没想到唐源还真的就不怕死地追了上来。 到了荒野处,司徒情停住脚步站定,扭头道:“你要是再走近一步,我可就不客气了。” 司徒情语气平淡,带了几分清冷的威慑力,唐源听了这话心下居然真的震了一震,然而随即他便咬牙上前道:“我同门又何曾冒犯过你,你要如此下毒手。” “我不是给了解药吗?”司徒情淡淡道,心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唰,一柄长剑出鞘,停在了离司徒情鼻尖三寸的地方,唐源冷冷道:“无论如何,你潜入唐家堡就已经犯了我们唐门的大忌,今日不说清楚缘由,我是断不会让你离开的。” 看着眼前剑尖上流泻的清光,司徒情眸中忽然闪出一分笑意,然而这笑意也是一纵即逝。 随即,他伸出手,缓缓地捏住了剑尖。 唐源见状,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想把剑收回来。 然而为时已晚。 只听到一声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响声,那剑,就在司徒情的手指前缓缓碎裂成一段一段的。 末了,司徒情淡淡弹开指尖上的断剑,道:“这样,你觉得你有能耐拦得住我?” 唐源看到这一幕,心中已经被司徒情的武功所震惊,然而他并不服输,只冷冷道:“技不如人又如何,今日便是死,我也要拦住你。” 听着唐源这句话,司徒情觉得眼前的青年倒算是有几分血型,加上唐源跟唐靖七分相似的面容,司徒情也并不是太下得去手。 沉默了半晌,司徒情淡淡道:“这样吧,我告诉你我的来意,作为交换,我问你一件事。” 唐源没想到司徒情会这么说,眉头一皱道:“你想问什么?” “关于你们的大师兄唐靖。” 司徒情一提到唐靖,唐源眼中疑色更深,“唐靖师兄已经去世了三个月了,你问他做什么——” 唐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司徒情猛地掐住了脖子。 司徒情神色冰冷地道:“你见到了他的尸体吗?” 唐源脸色发红,挣扎着要去掰司徒情的手,可司徒情在手中灌注了真气,唐源无论如何都掰不动。 半晌,唐源挣扎着道:“那次任务我没有去……” “那就是没有。” 唐源嘴唇抽搐着点了点头。 司徒情看了他一眼,松手将他甩在地上,又问:“那他的尸体带回来了没有?” 司徒去这句话没问完,地上的唐源便猛地跳了起来,手腕一扣,一只暗弩便迎面朝司徒情射了出来。 司徒情往上一仰,那暗弩恰好擦过他的面具,他冷笑一声,猛地一掌就将唐源打翻在地。 就在唐源吐出一口血,想要起身的时候,司徒情当胸一脚,将他踩在了地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司徒情原本想一剑结果了唐源,可这会他抬起手,看到唐源那张带着惊恐又跟唐靖有七分相似的面容,他忽然下不去手了。 而下一秒,司徒情脸上的面具便裂成了两半,落在了唐源的胸口。 那暗弩的力道是将面具擦裂,而现在司徒情低下头,面具便再也挂不住了。 “你……” 在看到司徒情面容的那一瞬间,唐源微微怔住了。 司徒情一头青丝披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那双眸子却清冷得如同十二月的月光一般。 黑衣将他的脖颈衬得苍白如雪,肌肤更是透明的仿佛轻烟一般。 半晌,司徒情冷哼一声,抬头拂袖纵身而去。 唐源愣在原地,愣了许久,半晌他咳出一口血,捂了捂胸口,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 武陵村 一条小溪从村头流到村尾,这村中只有十几户人家,这里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十几里路,因此村子虽小,但五脏俱全,裁缝,铁匠,小吃,每家都有每家的专长。 清晨时分,村头铁匠铺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拉开,一个戴着半边面具头发微微花白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左腿微瘸,右手中拿着一柄锤子,就这么缓步走到了淬火台前。 “小荣,过来生火。”听男子微微沙哑的声音可以断定他年纪不大,不过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容易惹人误解便是。 男子,或者说是青年,喊了一声之后,屋里没人答应,他摇了摇头,便转身又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他拎着一个穿着灰色布褂子的小男孩走了出来。 “生火。”青年把小男孩扔到淬火台前的凳子上,低声道。 小男孩应该是没睡醒,很气鼓鼓地嘟囔了两声,但最终还是摄于青年的‘淫威’,十分不情愿地开始生火。 青年见状便抬手拿了一块铁胚,放到烧起来的炉火上,一边锤一边道:“生什么气,下次带你去镇上买好吃的,怎么样?” 小男孩嘟着嘴,不说话。 青年微微一笑,面具下的半张脸倒显得颇为英俊,他用力敲了一锤铁胚,又道:“别生气了,晚上给你炖鸡蛋吃。” 听到这话,小男孩斜着眼睛瞥了青年一眼,道:“真的?” 青年笑了笑,道:“真的。” “拉钩。” “拉钩。” 青年放下铁锤,笑吟吟地伸手去跟小男孩拉钩,而这时小男孩看了一眼青年垂在身侧的左手,忍不住低声道:“下次我们去镇上看看好医生吧,你那只手又不是不能动。” 青年听到小男孩这话,脸上的一点笑意瞬间凝滞了,片刻之后,他收回拉钩的右手,拿起锤子,一言不发地继续锤铁胚。 小男孩见到自己说错了话,神情顿时变得萎靡起来,缩在那可怜巴巴地不敢动。 青年锤了两下铁胚,一眼瞥见小男孩的情状,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笑道:“你自己也说又不是不能动,那又何必浪费那个钱呢?” 小男孩听到青年这话,想了想,觉得似乎有道理,半晌他伸手把柴火扔进炉子里,又托着脸道:“哎,好想吃聚福斋的桂花糕啊。” 青年闻言,淡淡一笑:“好啊,下次去镇上买给你。” “你说的!”小男孩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青年立刻瞪他,“看着火!” 小男孩哦了一声,低头去捅炉子,一边捅一边道:“臭小唐,不给我买吃的,臭小唐!” 因为小男孩在镇上长大,所以也学不到什么高级的骂人话,翻来覆去就是这两句。 青年被他‘臭’骂了半天,忍不住笑着给了他一个爆栗,不过之后小男孩再怎么骂他,他都只当做没听见,默默地笑着继续锤。 有火星从炉子里飞溅出来,青年拍了拍被溅出几个洞的衣襟,抬起头看了看天,乌蒙蒙,似乎又要落雪了。 第64章 疑云 半个月之后 “臭小唐!快起来!我们要去镇上啦!” 房门被敲得哐哐响,被唤作小唐的青年裹着被子强撑了一会,架不住小男孩的‘催魂夺命’敲,最终也只能无奈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胡乱的洗漱过了,小唐换好衣裳,便对小男孩道:“小荣,一会你骑着毛驴,可不许乱跑。” 被唤作小荣的男孩连忙拍拍胸脯,道:“放心,我绝对不乱跑。” 小唐点点头,顺手拉了拉前额的刘海,把面具遮得更严实了些。 “喂,你又不是出门做贼,干嘛把脸挡的那么严实?”小荣在一边翘着腿好奇地问道。 小唐闻言笑了笑,“长得太丑,怕出门吓到人。” “切!” 小唐不说话了。 小荣总是不信,他记得当初爷爷把小唐救回来的时候他还悄悄看了一眼,虽然看的不清楚,但绝对不丑。 有时候小荣也怀疑小唐是不是什么身怀绝技的大侠,被人陷害所以流浪到这里,但时间长了他发觉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偷懒,小聪明,不修边幅,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毛病小唐全都有,一点都没有大侠的样子。 渐渐的,小荣追究的心思也就淡了下去,毕竟小唐现在管着他的吃喝,他要是多问了,小唐把他丢下了那可是不得了。 拉出了小毛驴,小唐把小荣叉开双腿抱着骑上去,然后自己在毛驴屁股后面挂了两个背囊,就挥着小皮鞭出发了。 清晨的阳光很清澈,带点微冷,通往镇上的大路边都长满了荒草,小荣骑在毛驴后面一边哼着歌一边嚼着秋天囤下的风干栗子,偶尔喂一粒给小毛驴。 反正小唐是不喜欢吃甜的。 走了两三个时辰,太阳都晒了屁股,总算是看到了小镇的影子,小荣早就不耐烦了,当时就从毛驴上跳了下来,跳着脚就往城里冲。 小唐见状,连忙叫了两声,然而小荣不理会他。 摇了摇头,想起小荣口袋里还有几块碎银子,小唐也就笑笑,不管了。 正值热集,街上卖东西的都出来了,吆喝声一个赛过一个。小荣看什么都新鲜,加上个子矮,身形灵活,便飞快地在人堆里窜来窜去。 忽然,小荣看到了一堆人凑在一个墙角便看着墙上的什么东西,心中好奇,便也拼命地挤了进去。 原来是一张告示。 小荣不识字,只认得清告示上的画,他第一眼看过去便觉得,这画上的人真好看。 再看一眼,小荣更是有点呆了。 他原本以为,小唐在他们那就算是一等一的英俊男子,可现在看了这张画像,他忽然觉得自己眼界实在是太小。 愣了一会,小荣便想起小唐来,这种新鲜事自然是要跟好兄弟分享的。 于是小荣便一溜烟地又从人群里钻了出来,正好,他一抬头便看到小唐拉着毛驴晃悠悠地从城门口走进来。 “小唐!快过来!这里有个好东西!”小荣一见小唐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小唐对于小荣这种性格甚是无奈,但当初铁匠铺的老爷子将铺子同小荣一起交给他的时候,他便明白了,这个责任,一辈子都甩不掉。 默默笑了笑,小唐牵着小毛驴走了过来,道:“又看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小荣立刻挺起胸脯道:“我刚才看到那边贴着一张告示,上面画着一个特别好看的人,你也快去看看!” 小唐听了这话心中觉得好笑,但小荣强调的那个‘特别好看’又莫名让他心中动了动。 总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 沉默了片刻,小唐牵着毛驴走了过去,他比多数人都要高,所以并不用像小荣那样挤到里面才能看见。 然而,小唐只是往那里一站,目光移过去,脸色瞬间就变了。 半晌,他猛地冲了进去,许多人都被小唐疯狂的样子被吓到了,有奇怪的,有骂的,有抱怨的。 然而这些小唐统统都听不进去,直到他站在了那张告示前。 告示上的人画的并不十分贴切,但那人的面貌,化成灰他也是记得的,而告示上写着…… “让一下!让一下!抱歉了啊!” 小荣见到小唐突然发疯,心里着急,也连忙挤了进去。 然而等他看到小唐只是痴痴地盯着那张告示发呆他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了。 “喂——” 小荣没好气的一声把小唐拉回了现实,他看了一眼四周,回过神来,连忙低头给众人道歉。小荣也帮着腔说自己这个兄弟没见过世面。 等小唐走出来,小荣便忍不住故作老成地问道:“不就是个长得好看点的人吗,至于吗?看你那样子,像是八百年没见过美人似得。” “你别说话了。”小唐忽然开口冷冷地打断了小荣接下来的话。 小荣听了,立刻撅起嘴,然而他看了一会,又觉得小唐神情实在是不对劲,犹豫了一会,小荣不说话了。 小唐牵着毛驴,有些神情恍惚地走在前面,小荣迟疑了一会,便跟了上去。 正在二人各怀心事慢慢走着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个人,猛地在小荣腰间摸了一把,然后拔腿就跑。 小荣反手一摸,当即大喊起来:“抓贼啊!!他偷了我的玉佩!!” 然而小荣这一声发出之后,并没有多少人响应,眼看那小偷就快没了影子,小荣准备自己去追的时候,一旁的小唐忽然纵身跃起,两个轻踏便追了过去。 小唐的这一招顿时让小荣看呆了,他没想到小唐还真的是个真人不露相的大侠,顿时心中生出几分崇拜来。 拐过一道巷子,小唐看着四处无人,抬手拈起一片枯叶便掷了出去。 前方逃跑的小偷没想到小唐还有这一手,当即应声而倒。 小唐两步便落在了小偷身前,淡淡道:“东西交出来。” 那小偷知道自己遇见了练家子,也只能认栽,乖乖地把玉佩交了出来。 小唐看了他一眼,也并没有说什么要他不许声张的话,转身便离开了。 看着小唐离开的身影,那小偷愣了半晌,然后扭头就朝反方向逃了出去。 拿回了玉佩,小唐看着周遭人诧异的神情,包括小荣,他的脸色便好不起来了。 把玉佩交还给小荣,小唐低声道:“我们走吧。” 小荣也还算得上机灵,见状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就跟着小唐离开了。 · 回到村子里,小荣一直追着问小唐关于今天的事,然而小唐就像一个闷口葫芦一般,什么都不说。 小荣心里丧气,但小唐哄着他吃了两个鸡腿,又喝了一碗肉粥,小荣就又把这点事尽数抛在脑后了。 半夜,小荣沉沉睡了过去,小唐去他的小房里看了一眼,起身锁好门,转身离开了。 他要去一趟镇上。 夜黑风高,正是遮盖行踪的好时候。 小唐换了一身黑衣,用面具遮住了面孔,又带上了许久都没有带上的暗器囊。 他很奇怪,当然并不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抢小荣的玉佩,而是奇怪,唐门的悬赏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偏僻的小镇子上。 更奇怪的是,被悬赏之人居然是…… 想到那张画工勉强算得上不错的画,小唐便心中一痛。 等他进到镇子里的时候,四周都已经熄了灯,大街上寂静一片,凭借着记忆,小唐走到了早上张贴告示的地方。 只见他抬手一揭,那张告示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然而,就在小唐转身欲走的时候,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几个黑衣人。 “我们堂主想请阁下走一趟。” 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如是说。 小唐听到这个声音,心中微微一冷,随即他转身道:“我并不认识你们的堂主,也不想见他。” 说着,小唐转身欲走。 这些人当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见到小唐这般不识抬举,当即就变了脸,明晃晃的刀剑就这么唰地抽了出来。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唐听到这句威胁,知道这里不能再呆,当即足下一点往房梁上一跃,便身姿轻盈地往城外飞去。 论轻功,这世上还真没有几个人能追的上他。 而这些人一看小唐的轻功路数顿时脸色就变了,他们面面相觑片刻,道:“唐门的人?” 之后竟是没有人再敢追出去,过了许久,其中一个嗓子粗哑的男子低声道:“回去告诉二爷,说有个唐门自己的人来揭了告示,让他去问问唐门那边是不是出了内讧。” 下面几个人听了连声称是,便纷纷离开了。 小唐并没有直接回去,他离开了一里多地之后,突然发觉那些人居然没有追上来,顿时就心生疑虑了。 若那些人真是拿钱办事,为什么会这么不敬业? 除非? 小唐掏出手中的告示,又飞快地看了一眼,接着,他便隐隐明白了什么。 第65章 小荣 唐源跟了司徒情快三天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奈何司徒情便只有远远地跟着,因为前些时日司徒情放火烧了唐门的祠堂,那可真是奇耻大辱之事。 当时司徒情戴着面具穿着黑衣,所有人都认不出来,只有唐源一眼便认出来,那就是他那天遇上的司徒情。 司徒情一直知道有这么一个小尾巴跟着他,不过他也不生气,也不故意避开。 毕竟,唐靖死的事还多有疑点,唐门那边他也需要一个突破口。 而唐源,就是这个突破口。 这天夜里,司徒情找了一个客栈睡下,他吹熄了灯,翻身躺在床上,目光却静静地看着窗外。 果不其然,三更十分,一股带着甜香味的迷烟就顺着破开的一个窗洞钻了进来。 过不多久,一个黑影就轻轻巧巧地落在了窗前,动作十分缓慢仔细地推开了窗闩,接着就一步踏了进来。 唐源总算是找到了可乘之机。 不过他没有看见,躺在床上的司徒情在这时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 就在唐源缓步走到床前,伸手准备点了司徒情的穴道时,毫无预兆的,司徒情睁开了眼。 他那双瞳孔便是在黑夜中也闪烁着冷冷的清光,唐源当即便吓得退后了两步。 司徒情看到唐源这个反应,目光一动,便径直翻身下床,淡淡道:“跟踪我这么久,你想做什么?” 司徒情的语气带了三分质问七分清冷,就连唐源一时间也觉得自己理亏了,然而随即他便想起唐门祠堂被烧的事,咬了咬牙,道:“你为什么要烧我唐门祠堂?” 司徒情听到这里,目光一动,道:“你凭什么说是我烧的?证据呢?” 司徒情这句话一出口,唐源倒是瞬间就愣住了,半晌,他十分笃定的道:“我认得你,那是你的面具,我绝对不会认错人的。” “就凭一个面具?” 唐源再次哑口无言。 司徒情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末了淡淡道:“原来唐门的人都是这幅德行,我算是见教了。” “我不想跟你斗嘴。”唐源这次倒是学乖了。 司徒情听到唐源这话,目光一动,道:“这样吧,我知道烧毁你唐门祠堂的人是谁,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唐源闻言,骤然一惊,他抬头看想司徒情,结果发现司徒情目光清冷如镜,一时间自己也不由得动摇了。 确实……他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容貌,若真是凭一个面具就断定是司徒情也未免太过武断。 “你武功不如我,所以即使你不答应,你也抓不到我,我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罢了。” 司徒情这句话平平静静地说出来,没有任何贬义,然而还是听得唐源心中一紧。 可唐源不得不承认司徒情说的有道理,半晌,他咬咬牙,道:“你问。” 司徒情见鱼儿上钩了,目光一闪,便淡淡道:“我要你把唐靖和你们三长老死时的情形一一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唐源听到司徒情又提起唐靖,不由得皱眉道:“你跟大师兄究竟是什么关系?” 然而他这句问话只得到了司徒情冷冷的一瞥。 所以,虽然唐源极其不情愿,但最终他还是耐着性子一点点把从其他师兄那里听到的事实讲了出来。 “掉进了深潭?那尸体呢?”司徒情听到一半,不由得问道。 唐源摇摇头:“据说是找不到了,毕竟那条河流太长,谁也没法从源头一直找下去。” 司徒情听到这,心中的期冀便又添了几分,然后他沉声道:“继续说。” 唐源对于司徒情的情绪变化有些奇怪,但他也不好多问,沉吟了片刻,他便继续讲当时的事。 讲完之后,唐源看向司徒情,道:“我说完了,你可以告诉我烧毁唐门祠堂的人是谁了吧?” 司徒情听着唐源的叙述,此刻心中是波澜起伏,这会,他微微回过神,不由得对唐源这个唐门人心中添了几分恨意。 因为正是唐门的人逼死了唐靖。 想到这,司徒情也不愿跟唐源多作周旋,索性一拂袖,冷冷道:“烧毁唐门祠堂的人就是我,你要如何?” “你!” 唐源没想到司徒情会突然承认,一时间也是瞪大了眼。 看着唐源又惊又怒的神色,司徒情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感,他冷冷一笑,又道:“你口口声声称唐靖为大师兄,那你又知不知道当年他因为追魂针被唐门追杀的事?你们唐门就因为一个无凭无据的消息便相信唐靖是叛徒,还要除之而后快,你真的觉得你们唐门那些长老和师兄弟都是好东西吗?” “你不知内情又凭什么血口喷人!”唐源猛地打断了司徒情的话。 司徒情微微一怔,便听到唐源有些生气又有些急切地道:“没错,唐门是派人出去寻找唐靖师兄的下落,但也只是要把师兄带回唐门内进行审讯,从来没有说过要杀他,而停云峰一事,也是唐靖师兄自愿护着那个魔教妖人才会落的那般下场,还害了三长老——” 唐源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司徒情点住了穴道,接着司徒情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看向唐源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不妨告诉你,我便是那个魔教妖人。” 唐源穴道被点,此时发不出声音,听到司徒情这句话骤然睁大了眼,呜呜直叫。 司徒情看着这样愤慨又满心无知的唐源,忽然很想把当年所有事情的□□都告诉他,然而念头一转,司徒情又放弃了。 对于唐源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他犯不着如此大费口舌。 冷冷看了唐源一眼,司徒情道:“三个时辰后,穴道自解。” 临走前,司徒情又补充了一句,“别再让我看到你。” 然后,司徒情拂袖而去,留着唐源一个人静静在原地,动弹不得。 · 小荣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小唐就已经在铁匠铺前卖力地锤着铁块了。 “嘿!”小荣猛地一下蹦过来,想把小唐吓一跳,然而这一次小唐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小荣撇了撇嘴,走过来,把一条腿搭在台子上,道:“真人不露相啊。” 小唐听到这话,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小荣,然后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摇摇头,继续锤铁块。 小荣见状来了劲,立刻从铁匠台上把腿收回来,然后眼巴巴地凑到近前,低声问小唐:“我说,你真有那么大本事怎么以前都不见你提?” 小唐看了他一眼,道:“因为我是被朝廷通缉的要犯。”说着,他便转身去提了铁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水。 小唐这么敷衍的说辞小荣当然是不信的,他扬了扬脖子,道:“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去镇上说,你是个厉害的练家子,行踪诡秘,让衙门来抓你。” 小唐一口气喝完一碗水,喝得有些急,有水珠顺着他线条流畅的脖子滑下来。 接着他放下碗,慢条斯理地看了小荣一眼,道:“你去,我不拦你,回来记得给驴子喂饲料就行。” 说完,小唐低头继续锤铁。 小荣见小唐软硬不吃,立即梗起脖子道:“臭小唐!” 然而他也只会这么一句,小唐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小荣自己翻天覆地地骂了一阵子,小唐不理他,他就又自己一阵风一般地闯出门去玩了。 小唐见小荣这般,也只有摇摇头一笑,然后低头继续打铁胚,这时铁胚的形状略略分明了一点,像是把斧头的样子。 一个早上的时间,小唐打了两把锄头一个铲子,正当他准备收拾东西叫小荣回来吃饭的时候,院子的大门被哐哐敲响了。 村子里的人都客气讲理,断不会这般敲门,而小荣自己进门也犯不着敲,所以小唐眉头一动便知道来者不善了。 他沉吟片刻,擦了擦手上的煤灰,便走过去开了门。 门一开,果然是陌生面孔,穿着十分富贵但俗气,趾高气昂的模样倒是很让人厌恶。 “就是你平时照顾小荣少爷的?”那人仰着脸问道。 听到小荣的名字,小唐心中一动,随即他淡淡道:“是我。” 那人拿两个眼睛把小唐上下打量了几眼,觉得他只是个普通铁匠,便笑了一笑,道:“小荣少爷想见你一面,请吧。” 说着,那人便把身子一侧,小唐目光看过去,门口就停着一辆马车。 “你们是什么人?”小唐问道,虽然他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结果不出他所料,那人只是拿鼻子一哼,然后仰头道:“这与你不相干,若是你还想大富大贵,就什么都别问,跟着我们走一趟,若是不想,就当我没来过。” “小荣在哪?” 那人拿眼睛觑了小唐一眼,十分不耐烦地道:“自然在我们府上。” 第66章 偶遇 小唐猜出这些人的来历,略略思忖片刻,便道:“好,我跟你们走。” 那人见小唐还算识相,默默哼了一声便转身上了车。 小唐见状,也不以为意,没人请他,他便自己上了车。 上了马车,马车开动,小唐就默默坐在那,也不说话。 对面坐着的人看了他两眼,忍不住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唐抬头淡淡一瞥,“小唐。” 那人还有些气派,闻言哼了一声,道:“我姓刘,是镇上县丞府里的管家,你叫我刘管家就好了。” 县丞府里的管家? 小唐听着心中十分好笑,现在一个小小县丞府里的管家都能这么作威作福了,可见这个世道啊……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刘管家看着小唐戴了半张面具,忍不住问道。 “胎记。”小唐简简单单两个字就把刘管家打发了。 那刘管家看着小唐寡言少语的样子,只当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也不想接话了,扭头就坐到另一边去抽烟管了。 马车走走停停,大约走了三个时辰才抵达镇上,小唐实在是有些苦不堪言,若不是为了隐藏身份,他用轻功过来最多半个时辰,屁股也不用遭这颠簸的大罪了。 偏偏刘管家下车的时候还画蛇添足地来上一句,“这马车可是比你们乡下人的牛车坐起来舒服多了吧?” 小唐心中好笑,却只能强忍着点了点头。 县丞的住所在镇上的一座小宅院里,从外面看上去就是青砖红瓦,跟其他的宅院没什么区别,进去之后也是如此。 小唐当初看到小荣手里那块玉佩就猜到他生父母必定不是什么人上人,倒也算是猜对了。 而小唐刚走进门没两步,就听到屋里一阵尖锐的吵闹声传来。 小唐默默皱了皱眉,一旁的刘管家就冲了进去,几乎是在同时,小荣抱着头从里面冲了出来,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看模样像是县丞和县丞夫人。 没想到小荣会变成这副模样,小唐愣了一愣,当即走了上去,将小荣搂在了怀里。 小荣看到小唐,立刻就紧紧地抱住了他,半分也不愿撒手,小唐见状,不由得冷了声音,看向对面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家里人吵架为什么还欺负孩子?” 小唐这句话一出口,小荣立刻跳脚道:“那个臭婆娘打我!” 而这时,县丞夫人——一个穿红戴绿模样俗气的胖女人一下子就抬手骂道:“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杂种,就敢冒充老爷的儿子!不要脸!” 小唐见惯了江湖事,却实在是没见过泼妇,当即眉头一皱,揽着小荣就往外走。 那县丞夫人见状,却在小唐身后一跺脚,道:“慢着!这里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吗!” 小唐实在是受不了这女人的聒噪,觉得小荣在这种地方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二话不说,抬脚就出了门。 身后的县丞夫人还在骂骂咧咧,管家也追了上来,小唐刚出门,准备往大街上走,却一眼瞥见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在朝着这边走过来。 唐门的人。 小唐心中一惊,低声在小荣耳边说了一句‘我晚些来接你’,便提步转身,踏着房梁飞纵而去。 小唐这一手轻功惊呆了县丞夫妇和一旁的刘管家,也惊动了那名唐门弟子。 一见是唐门轻功,那唐门弟子想也没有多想便纵身飞了出去。 一天之内见到两个武林高手,县丞全家都吓呆了。 · 见到唐门弟子追来,小唐用轻功掠过三里地,却渐渐有些力不从心,毕竟他目前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加上左臂永久的创伤,更是平衡能力大打折扣。 眼看就要被追上,小唐索性一个转身,轻轻落到了地上。 而这时那名唐门弟子见到小唐如此,也站住了脚步。 来人正是唐源。 “都是唐门弟子,你见到我跑什么?”唐源开口道,他总觉得这个唐门弟子的背影有些眼熟却总是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个师兄弟。 小唐沉默片刻,看着眼前的唐源,道:“我并非唐门弟子,阁下认错了。” 唐源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当即皱眉道:“既然会我唐门轻功又怎么不是唐门弟子?” 小唐静默不语。 半晌,他拱拱手道:“既然你非要这么说,那希望你看在同门情谊上就当这次没见过我吧。” 唐源听了这话越发莫名其妙,而小唐说完这句话抽身便要走,唐源见状,怎么可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放他离开,当即大喝一声,出了手。 都是唐门弟子,交手时对彼此的套路也都十分熟悉,而唐源跟眼前的小唐交手时却是越打越心惊。 虽然唐门武功同出一源,但每个修炼有成的唐门弟子都会有自己的堵门绝技和特殊套路。 难不成……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唐源当机立断,再也不顾其他,猛地伸手便去揭小唐脸上的面具。 小唐没料到唐源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心中一惊,急忙出手格挡,可为时已晚。 唐源已经将他脸上的面具给揭了下来。 二人打了个照面,唐源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就在唐源晃神的这一刻,小唐咬牙便走。 而唐源见状,如梦初醒般唰地便甩出一手的暗器,都是封穴银针,银针既密且多,小唐抵挡不及便被猛地射中穴位,一声不响地便倒在了地上。 唐源从没想到,一个被众人确认已经死了的人还会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然而他对唐靖的感情却是十分复杂的,一直崇敬的大师兄却被告知是背叛门派觊觎宝物的逆贼,任谁一时间都无法接受。 而躺在地上唐靖见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反而不在惊慌,而是静静开口道:“阿源,你解开我的穴道。” 唐靖这么开了口,唐源心中一震,然后他有些愤怒地低头道:“大师兄你就什么都不解释吗?” 唐靖微微一愣,“我解释什么?”然而这句话问完,他便明白了唐源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半晌,唐靖默默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解释也无益,追魂针已毁,一切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那那么多唐门师兄弟的性命呢?”唐源忽然激动起来,“这是你说过去,就能轻轻巧巧过去的么?” 唐靖闭目不语。 而唐靖这个动作却让唐源误认为是心虚,半晌,他一咬牙,道:“我要带你回唐门,接受门主和众位长老的裁决。” 唐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师弟会如此一根筋,当即便睁开眼道:“若是你想看着我死,你大可以这么做,但你这么做了,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那也得试试才知道。” 唐靖还欲争辩,可下一秒唐源便点住了他的昏睡穴,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带着这么一个大活人上路还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唐源害怕被别人看见,也害怕其他人知道自己带的人就是唐靖,便租了一辆马车把唐靖放进了马车里。 接着,唐源便驾起马车日夜兼程地赶往了蜀中唐门。 然而,就在唐源刚刚抵达蜀中的边界时,他被一个人拦住了。 一个他算得上熟悉,却又不算太熟悉的人。 司徒情。 “去哪啊?”司徒情就这么轻飘飘地立在唐源马车顶上淡淡问道。 唐源见到司徒情的时候心中骤然一惊,他知道司徒情跟唐靖绝对关系匪浅,这会便手心冒出了浅浅一层汗。 “你怕什么?”司徒情见到唐源脸色不对,不由得皱了眉头。 而此时被困在车中的唐靖更是发疯一般地想要冲开被唐源点住的穴道,可唐源狡猾地紧,不光点了穴,还给唐靖服下了一种七日散功丸,因此这时候的唐靖根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 “你马车里难道藏着什么宝贝?”司徒情默默挑眉道。 而唐源心中一惊,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一个受伤的师兄。” 司徒情听到这话,目光一动,道:“你怕我杀了他?” 唐源见司徒情如此发问,便顺势应了下来。 司徒情冷冷一笑,道:“你四处张贴我画像的事我都没有追究你,你觉得我会稀罕杀你们一个唐门的小弟子?” 唐源咬咬牙,鼓起勇气道:“毕竟你是魔教中人。” “呵。” “那你为什么拦着我?”唐源索性转移话题道。 司徒情看了唐源一眼,道:“我要找你们大师兄,但不想把你们唐门的人抓来一一逼供,所以就来找你了。” 唐源闻言一惊,表面上却故作镇定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再问也是没有用的。” “唔……” 一声低低的呻·吟忽然从马车中传了出来,唐源当即便出了一身冷汗。 第67章 相见 司徒情听到这声□□,目光微动,半晌,他道:“这人受伤很重?” 唐源这会是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了,司徒情静静看了他两秒,忽然轻笑一声,“我竟不知道你这么怕我?” “我……” 也许是觉得唐源这个样子实在不招人喜欢,司徒情摆摆手,纵身离去,唐源出了一身冷汗,看着司徒情离去的方向,半晌,他才松了一口气。 转身进到马车中,唐源看着紧咬牙关,额前青筋暴起的唐靖,默默叹了口气,道:“师兄,我不想害你,但你要是被他看见,追魂针的事便再没有水落石出之日。我其实也更相信你是清白的——” 然而唐源此话还没说完,马车车顶便轰然炸开,他猛然一惊,下意识地就扑到了唐靖的身上。 无数的铁片和木块四处飞溅,尘埃滚滚。 而唐源刚刚回过神,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冷笑。 “清白?既然你相信,为什么还要这么绑着他?” 唐源猛地回头,便看到一袭白衣的司徒情静静的立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梢上,神情冷冽无比。 而唐靖,在看到司徒情的那一刻,目光便再也挪不开去了。 司徒情目光一闪,还未等唐源反应过来便凌空一指点了唐源的穴道,唐源几乎是无声无息地仰面倒了下来。 而下一秒,司徒情便纵身飞来,抓起了唐靖的腰带,一路凌云聂风而去。 唐源躺在破碎的马车上,看着那袭白衣渐行渐远,口干舌燥,然而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唐靖的穴道还未解开,但此刻他心中觉得无比安宁,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袭白衣,他便觉得别无所求了。 半晌,司徒情足下一点,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他未束起的长发偶尔扫过唐靖的鼻翼,带着一点雪山的清爽,让唐靖不自觉地便心荡神驰。 忽然,唐靖只觉得身上一松,反应过来的时候浑身的穴道已经被解开了,他一个翻身落地站稳,便抬头满腔喜悦地想说些什么。 然而他一抬头却一眼对上了司徒情冷如冰雪的面容。 “子卿……” 看着这样的司徒情,唐靖心中莫名生出几分胆怯。 司徒情静静凝视了唐靖两秒,忽然猛地扬手,响亮的一巴掌把唐靖打了个趔趄。 唐靖捂着发红的脸,正有些六神无主,便听到司徒情冷冷地质问道:“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 唐靖原本还不明白司徒情为什么会生气,听到这一句话,心中一动,几乎要落下泪来。 而司徒情见唐靖迟迟不做声,心中种种辛酸愤慨等情绪涌了上来,他便又抬起了手。 然而这一次,唐靖却眼明手快地一把将司徒情抱了个满怀,带着满腔的喜悦和一点点小无赖的心思,他笑道:“别打了,小心手疼。” 司徒情感受到唐靖熟悉的体温,一瞬间就把这一年来所受的煎熬尽数抛在了脑后,可偏偏唐靖非要画蛇添足地来上这么一句,这让他不由得又恼了。 猛地一掌将唐靖推倒在地,司徒情便转身拂袖,踏着树梢,动作轻灵地飞远了。 司徒情这一掌添了三分内力。唐靖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气翻涌,然而此刻他便是尝到了血腥味也觉得是甜的。 微微一笑,唐靖又追了出去。 二人这么你追我赶,追了一阵子,司徒情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司徒情生气,不过就是因为唐靖没死不来找他,他担心唐靖却又找不到唐靖的踪迹,而现在唐靖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一点都没变,所以生气也就那么一时。 停下步子来,司徒情往回一看,却发觉唐靖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笑意吟吟地望着自己,心中一动,却是自发地便缓步走了上去。 唐靖见状,微微一笑,也迎了上来。 “我好想你。”唐靖走到近前,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而司徒情微微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唐靖居然抢了他的台词。 看着司徒情失神的模样,唐靖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司徒情回过神来,默默看了唐靖一眼,然后道:“忽然觉得你很讨人厌。” 这自然是反话,却也带了几分真的意思,唐靖听了,便忍不住笑道:“能讨你的厌,我也很高兴。” 司徒情冷冷瞪他一眼,唐靖便乖觉地不说话了。 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唐靖神情认真地开了口,道:“这一年,你过得好不好?” 司徒情听到唐靖这句话,心中莫名一酸,半晌,他淡淡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唐靖从没见过这样在人前示弱的司徒情,便真正知道司徒情这一年确实是过得不好了,心中一颤,他走上去抱住了司徒情,低声道:“是我错了。” 唐靖认真的语气让司徒情心中也不太好受,然而这个道歉来的不明不白,司徒情向来多疑,半晌,他伸手推开唐靖,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唐靖知道司徒情迟早会看出端倪来,但没想到这么快,沉默了片刻,他微微一笑,道:“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完,不如你同我一起,咱们慢慢走,我慢慢说。” 既然见到了唐靖,司徒情便没有再放人离开的道理,他也不问唐靖要去办什么事,便微微颔首道:“好。” 这样温和宁静的司徒情正是唐靖最喜欢的模样,示意唐靖忍不住别过头,微笑着在司徒情额头上吻了一下。 这一次,司徒情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示,等到唐靖回过头时,他也只是淡淡看了唐靖一眼。 · 荒郊野外,没有任何人,唐靖就这么静静牵着司徒情的手缓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跟司徒情讲述自己这一年来的遭遇。 唐靖原本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但那时追魂针并没有直入他心脉,所以在流水将他冲到下游时他还尚存一息。 后来是小荣的爷爷,也就是铁匠铺的前任铁匠将唐靖救了起来,那时唐靖手里还紧紧握着追魂针破碎的针匣。 唐靖昏迷了三日,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追魂针破碎的针匣,他想起当年那个传说,便忍不住把针匣小心翼翼地拆了开来。 结果,针匣里果然有一张丝绢。 然而这丝绢并不是什么绝世机关的图谱,而只是写着潦草的几行字。 原来那位暗器师并没有真正创出什么绝世机关的图谱,只是自己想要毁掉追魂针这么一个可怕的暗器,但又不忍心,所以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因为想要毁掉追魂针的人,要么就是对权势和武力有极高的崇尚,要么就是世间极善,第一种人自然是不可能如愿以偿,而暗器师也害怕误伤到第二种人,便在暗器匣中的丝绢上写下了解救中了追魂针之人的方法。 因为在他看来,既然这暗器已毁,便再没有必要让人为它送命了。 这张图纸使唐靖捡回了一条命,可惜的是唐靖在水中浸泡太久,寒气渗入骨骼,追魂针也使得一部分筋脉严重受损,哪怕最后取出了追魂针,他的左臂也差不多废了。 司徒情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唐靖讲他的故事,听到最后,他心中一痛,低头去看唐靖的左臂。 这时,司徒情才发现,唐靖的左手上一直都戴着黑色的手套。 看着司徒情的目光,唐靖默默叹了口气,主动将黑色的手套缓缓摘了下来。 同右手的光滑修长相对比,唐靖的左手上血管暴起,五指微微有些扭曲,样子实在是说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狰狞。 “还疼不疼?”司徒情看着唐靖的左手,低声问道。 唐靖目光动了动,再次不动声色地戴上了手套,然后他微微笑了笑:“现在不疼了。” “嗯。” 司徒情的情绪显然不太好,唐靖看着这样的司徒情,忍不住转过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静静道:“也许我的左臂这辈子都没法恢复,可我觉得这很值得。” 说到这,唐靖微微笑了笑,又道:“我不隐瞒这件事,是我私心想你知道了心疼我,但我更想你知道,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如果子卿你后悔——” “我从不后悔。” 这一句话,让唐靖震惊了半晌,许久之后,他脸上显出了几分极其温柔的笑意。 而司徒情,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主动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就如你从前所说,我们之间,无需隐瞒。” 唐靖听到这话,眼眶陡然一热,然后他第一次伸出了那长久没有使用过的左臂,略显无力,但十分认真地拥抱住了眼前的司徒情。 “走吧。” 最终是司徒情缓缓松开了唐靖的手,然后平和温柔地看了他一眼。 二人相视一笑,就这么牵着手,继续走向远方。 第68章 上路 小荣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他现在无比想念那个小小的铁匠铺,也想念小唐做的鸡蛋羹和烤鸡腿。 窗外又传来县丞老爷跟他夫人的吵闹声,小荣莫名觉得烦躁无比。 他们吵架的源头是小荣。 小荣的娘跟县城老爷是年轻时候认识的,后来闹饥荒,两人走散了,小荣的娘就带着县丞老爷给的玉佩去了那个小村子,后来铁匠铺的主人收留了她,一收留就是近十年。 前年小荣的娘去世了,把玉佩交给了铁匠铺的老主人,结果老人今年也去世了,唐靖就郑而重之地将玉佩交给了小荣贴身带着。 因为唐靖自己也有打算,他没法照顾小荣一生一世,这么做也是希望小荣能够尽快成长起来。 结果当日那玉佩被贼人偷走,当时跟着县丞老爷多年的一个老管家看见,立刻就回来禀报了县丞老爷,也是这样,他们才找到村子上去的。 小荣也听说自己有个亲爹,原本他以为自己的亲爹是个大官,结果到这镇上来一看,房子屋子也都那副模样,再加上又多了个泼辣刁钻的后娘,顿时就不愿意了。 那县丞夫人见到小荣脾气臭不服管,便把小荣打骂了两顿,小荣就愈发不愿意了,当即便跳脚对着县丞老爷说‘你把玉佩还我,你才不是我爹,我爹没这么窝囊’。 这句话把县丞老爷说得极没面子,县丞夫人又立刻生事说小荣未必就是县丞老爷亲生的,两人吵吵闹闹了一天,也没个结果,又害怕小荣逃跑,就把小荣关了起来。 唐靖和司徒情来到县丞宅子外边,老远便听见县丞夫人骂街的声音,司徒情略略皱了皱眉头,一旁的唐靖更是有些汗颜,觉得不应该让司徒情跟自己一起来。 “你在这等等我,我办完事就出来。” 司徒情看了唐靖一眼,觉得唐靖应该不会就这么消失不见,而屋里那嘈杂的叫喊声又实在是让他心烦,所以他便略略点了点头。 唐靖见状,微微一笑,便纵身一跃,翻进了县丞家的庭院。 小荣原本站在窗户边上,无聊地看着县丞老爷和县丞夫人吵得不可开交,忽然一眼看到走过来的唐靖,他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起来。 “小唐!我在这!他们把我关起来了!” 唐靖原本只是想对县丞老爷说些道理,若是县丞老爷听不进去他便将小荣带走,这会见到那俩糊涂夫妇居然将小荣关了起来,顿时心头火起。 县丞老爷听到小荣的喊声,扭头一眼瞥见唐靖,顿时吓了一跳,因为他家大门现在关的严严实实。 而县丞夫人更是直接就尖叫了起来。 唐靖见状眉头一皱,以防生事,隔空便点了县丞夫人的哑穴,然后缓步走到吓得浑身筛糠的县丞老爷面前,道:“既然你们这么对小荣,我也没办法,只好带他走了。” 说完,唐靖便转身朝着关小荣的那个小屋子走去,而县丞老爷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忽然便冲了上来,一把抱住唐靖的腿,然后张口便高声喊道:“来人啊,有强——” 强字说到一半,县丞老爷便被唐靖一脚踹开,顺便补点了哑穴。 唐靖原本觉得县丞老爷只是惧内,现在发觉不光是个惧内更是个草包,便不作他想,一心只想带走小荣了。 唐靖只是一掌便劈开了那小屋的屋门,小荣见状立刻就从房间里扑了出来,一下子搂上了他的脖子。 唐靖跟小荣关系虽然不错,但这也还是他第一次被小荣这么亲近,顿时有些不适应了。 而小荣则抱着唐靖连蹦了好几下才乖乖下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见到这样的小荣,唐靖不由得微笑着摇了摇头。 小荣被放了出来,最恨的就是县丞夫人,现在看到县丞夫人被点了穴道,他立刻就冲上去,踹了县丞夫人一脚。 唐靖一下子没拦住,便皱了眉,呵斥道:“不许这么不懂事。” 小荣踹也踹了,现在唐靖教训他他便听着,末了龇牙一笑:“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唐靖也被小荣这股机灵劲给逗笑了,哎了一声,唐靖道:“好,这就回去。” 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县丞府上出来,倒也没人拦他们,毕竟这里偏僻,而说实在的,县丞也算不上什么大官。 走出县丞府,唐靖往四处一看,忽然心中一惊。 司徒情不见了? 小荣跟在唐靖身后,看着唐靖神情变化,不由得扯了扯他的袖口,道:“小唐?” 唐靖勉强定了定神,再往四周一看,仍旧是没有司徒情的踪迹。 这下唐靖真的有点害怕了,正当他准备先暂时放下小荣,自己一个人去找司徒情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地从前方路口驶了过来,一袭白衣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马车前,司徒情又戴上了面具。 看到司徒情和马车,唐靖立刻松了一口气,他拉了拉小荣,准备走上前去,却发现小荣忽然不动了。 唐靖微微一愣,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小荣居然看司徒情看呆了。 这下子唐靖又是好笑又是感慨,而司徒情看到唐靖,便将马车驾了过来,小荣这时仍旧是呆呆地盯着司徒情。 “这是你的小朋友?”司徒情看着小荣发呆的样子,并没有生气,反而还显出几分兴味来。 唐靖正想开口,小荣却忽然瞪大了眼,猛地往后跳了一步,指着司徒情道:“你!” 这下,唐靖和司徒情都莫名其妙起来,司徒情看着这样的小荣,似乎是觉得他很有意思,便微微挑眉,道:“我怎么了?” “你是那个画像上的人!”小荣这会总算把话说清楚了。 听到这句话,唐靖不禁莞尔,司徒情愣了愣,却也微微笑了起来。 而小荣还准备再说点什么,却被唐靖拦腰一抱,一把塞进了车里,就在小荣挣扎着准备出来的时候,唐靖却威胁着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看了一眼车外的司徒情。 小荣其实很想问问唐靖是怎么认识司徒情的,但看着唐靖这个动作又想着司徒情一开始冷冷的模样,他自己揣摩了一下,不由得也默默住了嘴。 小荣不出声了,唐靖便笑了笑,转身钻出来,坐在马车前边来。 “去哪?”司徒情默默拉转了马头。 唐靖笑着看了司徒情一眼,伸手去接缰绳和马鞭,“我来吧。” 这么干的时候,唐靖顺便在司徒情白皙的手背上轻轻握了一把,很是不动声色,也很是有滋有味,然而司徒情却也很快就察觉了,反手便狠狠地在唐靖手腕上敲了一下。 “哎哟!”唐靖忍不住痛呼出来。 唐靖这一声,让司徒情想起唐靖之前受的伤,目光动了动,司徒情道:“没事吧?” 唐靖心中窃笑,表面上一本正经地道:“还好,不过要是吹吹就不痛——” 这一次,司徒情干脆一脚把唐靖踹下了车。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车里还有个小荣呢。 司徒情十分无语地想。 不过很快,缰绳和马鞭便又到了唐靖手上——毕竟司徒情不习惯做这些事。 唐靖一边驾车,一边道:“我要先带小荣回村子收拾东西,之后我们去哪?” “你没有可去之处吗?”司徒情斜靠在马车边上,淡淡问。 唐靖微微一笑:“你去哪我就去哪。” 这个马屁可以说拍的毫无水平,但唐靖很清楚,司徒情就吃这一套。 果然,司徒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许,然后道:“跟我回教中如何?” 唐靖自己也差不到料到是这个结局,所以并不意外,点点头,道:“无论哪里都好,只不过要去教中我就得先找个人家安顿好小荣。” 司徒情听着唐靖这话,还未开口,一直在偷听的小荣却再也按捺不住,唰地一下掀了帘子冒出个头来,抗议道:“你去哪我就去哪,想丢掉我,没门!” 小荣这刁钻的性格让唐靖十分无奈,而一旁的司徒情却在这时笑了笑,道:“魔教你也敢去?” “魔教?” 小荣听到这话,默默吓了一跳,心里却是不信,于是硬着头皮道:“你们骗人。” 司徒情垂眸淡笑:“骗你是小狗。” 小荣跟司徒情并不熟悉,只觉得司徒情现在说话虽然随和,但身上却总有一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威严气质,所以司徒情跟他开玩笑,他也当了真。 半晌,小荣看了一边也微笑着的唐靖一眼,嘟囔道:“那我也要去。” 这下是唐靖诧异了,毕竟那个村子里总有人会编出些魔教吃人等荒诞的理由来哄骗吓唬小孩,小荣也是被吓唬的其中一个,他还真没想到,小荣居然有这个勇气。 而小荣这时看了看唐靖,又看了看司徒情,道:“反正我也是没地方去了,亲爹都那个德行,还不如去魔教呢。” 这话一出口,倒又把司徒情逗笑了。 第69章 对错 唐靖原本还担心小荣这样刁钻的性格司徒情不会喜欢,现在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没一会,上蹿下跳的小荣就让司徒情显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唐靖见状连忙封了小荣的穴道把他塞进车里睡觉去了。 司徒情静静靠在马车边假寐,唐靖看他半睁半闭的眼睛便猜到他是在想事,沉吟片刻,唐靖道:“想什么呢?” 司徒情回头看了唐靖一眼,末了淡淡道:“我总觉得放杨情去昆仑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唐靖没想到司徒情忽然提起杨情,微微愣了愣,随即他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去把他接回来不就成了。” “说得轻巧。”司徒情淡淡瞥了唐靖一眼,“你以为昆仑门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吗?” 司徒情这话说得有理,唐靖迟疑了片刻,道:“不如我去见一见鹤归,跟他说——” “罢了。”司徒情忽然默默打断了唐靖的话:“我亲自去一趟。” 唐靖没想到司徒情这么快就改了主意,微微沉默了一会,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毕竟在唐靖看来,司徒情跟鹤归,现在也不过是普通友人的关系了。 而司徒情,心中却是怀着另外的心思。 知道鹤归因为怀疑而出卖自己的事情之后,司徒情便一直想去昆仑要回杨情,他实在是不希望杨情也变成第二个鹤归。 而且,司徒情很明白,杨情那样的性子,如果跟着鹤归,最后不是养呆了就是养残了。 除了杨情的理由,司徒情自己也有几分私心。 想再见鹤归一面,也算是彻底断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念想——他早该知道鹤归是那样的人。 · 白易水生了一场大病,当年他虽然尝了一口杨情的血,解了身上的毒性,但积年的沉毒已经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侵害,只不过白易水一直很能忍,所以看不大出来。 只不过这些埋藏的病根,终有一天爆发出来,就像星星之火遇到了荒原,立刻便点着了。 那一天是个晴好的午后,卓云和白易水一同立在停云峰的溪水边看风景,毫无预兆的,白易水就这么望着溪水倒了下去,半个身子都泡在了冰冷的溪水里。 卓云一开始还以为白易水是在开玩笑,索性不理他,但就这么持续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白易水还是一动不动,卓云就慌了。 他急急忙忙地将白易水抱起来,放到了草屋里的床上,再摸白易水的脉门,竟然是杂乱无章。 卓云吓了一跳,他并不精通医术,只能掏出魔教的续命丹给白易水服下,白易水勉强靠这个吊着命,卓云便急匆匆地飞奔下山去找大夫。 然而不幸的是,居然所有的大夫都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叹气,委婉地让卓云早些准备后事。 前两个大夫这么说的时候,卓云是直接踹翻了他们的药箱,然后将人扫地出门,第三个大夫这么说的时候卓云就开始六神无主,第四个第五个大夫都这么说的时候,卓云便心灰意冷地将大夫送了出去,然后关上了屋门。 白易水在这期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他英俊的脸色因为病和几日不进水米变得苍白而憔悴,卓云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这样的白易水,看了一会,忽然有眼泪从他黑亮的眸子里滚落了下来,一滴又一滴,怎么都止不住。 哭过之后,卓云缓缓地蹲了下来,他就这么蹲着,静静地看着白易水的模样,一边握着白易水的手,一边给白易水输送真气。 卓云经历了这么多人的死亡,这是第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恨与可怕。 又过了一天,白易水忽然睁开了眼,他睁开眼的时候卓云正握着他的手静静地靠在床边睡着了。 这时候的卓云散着头发,衣着不整,眼眶还微微发红,一副潦倒衰弱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卓云,白易水感觉到自己枯竭的心里又生出几分气力来,于是他缓缓伸手,摸了摸卓云柔软光滑的头发。 白易水这么一动,卓云便醒了过来,他看着白易水,愣了两秒,忽然扑上去,将白易水紧紧地抱住了。 卓云用的力气太大,白易水被他勒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血气在胸口翻涌,可白易水莫名觉得这样又是痛苦又是甜蜜。 抱了白易水一阵子,卓云松开了他,却又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他再睡过去,急切地问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好好的人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易水看了卓云一眼,半晌他微微一笑,用几不可闻的气声淡淡道:“这也许是我的报应。” 卓云听到报应这两个字,简直气急反笑,他紧紧攥住了白易水的手,道:“我看你是病傻了,要真是这样,你最好还是别说话了。” 说完这句,卓云又掏出一片千年老参的切片,递到白易水唇边,道:“好好养病,不许乱想。” 白易水依言把参片含进嘴里,目光却一直黏在卓云身上,半晌,他淡淡笑了笑,道:“我要是就这么死了——唔——” 白易水蹙起了眉头,因为被卓云狠狠掐了一把,他吃痛,便不再说话了。 而就是这样,他也静静地看着卓云。 卓云被白易水淡淡的目光看着,心中略略有些不自在,更添了几分心酸。 他虽然隐隐猜得到当年自己被杨珏鞭笞的事跟白易水有关,但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了,至少他现在知道,白易水是一心一意为他好的。 白易水清醒了一会,便又不知不觉的昏睡了过去,而卓云也不叫醒他,只是揉了揉微微泛红的眼睛,悄悄走到草屋外,放飞了一只鸽子。 他不得已,要向司徒情求助了。 · 唐靖带着小荣回停云峰,司徒情便改道去了昆仑。 此刻虽然是夏季,但昆仑峰顶仍旧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司徒情缓步上山,只觉得寒气逼人,透入肺腑。 想一想杨情之前是在四季如春的江南生活,现在来到这种地方,司徒情便莫名有些心疼。 到了昆仑派的正殿前,司徒情先是劳烦门口的小童进去通传,然后自己便立在树下,看这漫山遍野的雪景了。 正在司徒情看着一株雾凇微微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却又微微有些陌生的声音惊喜地喊道:“大哥哥!” 司徒情心中一动,刚一回头,便被杨情扑了个满怀。 而随后,还未等司徒情发话,杨情便自觉地从司徒情身上退了下来,然后仰着脸道:“大哥哥你总算来看我了。” 看着杨情冻得红扑扑的脸,司徒情目光动了动,问道:“这一年你过得还好么?” 杨情听到这个问话,思考了一会,道:“好,也不好。” “为何?” “鹤归师兄对我很不错,但他太严厉了,昆仑派的诸位师兄也都很不错,但其实我心里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 杨情说的含糊,但司徒情却是一听就明白了,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我这次就带你离开,如何?” “真的吗?”杨情眼睛瞬间便亮了起来。 司徒情点了点头,道:“我从不骗人。” 杨情欢呼了一声,正准备再说话,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子卿?” 听到鹤归的声音,杨情便立刻蔫了,司徒情见他如此,知道他在昆仑多受束缚,便忍不住缓步挡在了他身前。 杨情也乖觉,立刻就躲在了司徒情的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来悄悄地看对面的鹤归。 司徒情和杨情的举动让鹤归微微一怔,随即他便苦笑了起来。 “子卿,你这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听到鹤归这句话,司徒情目光一动,知道自己的动作有些伤人了,便将杨情从自己的身后拉出来,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带杨情走。” 司徒情此话一出,鹤归脸色变了又变,末了他看向躲在司徒情身后的杨情,道:“你觉得在昆仑过得不好么?” 杨情平素害怕鹤归,这会听到鹤归的问话,更是吓得脸色有点发白,半晌,支吾着道:“没有……师兄弟们都很好。” 司徒情见到杨情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挑眉道:“是我要带他走,跟他没有关系。” 鹤归听到司徒情这句话,只觉得嘴里发苦,半晌,他低声道:“子卿你现在是不信任我了?” 司徒情从未见过鹤归露出如此示弱的表情,一时间心中一动,牵扯出许多往事,但越想往事也只是越让他觉得荒凉。 半晌,司徒情低声道:“是杨情不适合这里,他父亲本就是我教中人。” 司徒情的这个解释让鹤归脸色好了几分,末了,鹤归一拂袖,转身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带他走吧。” 司徒情看着这样的鹤归,有心想要解释,但此刻,多说也是无益,半晌,他低低道了一声多谢,便带着杨情转身离去。 感觉到司徒情和杨情已经彻底离开了视线范围,鹤归才缓缓转身,他看着白雪茫茫处的两行脚印,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眶微红。 不过有些事情,是司徒情永远都不知道的。 当初鹤归为了让杨情这么一个毫无根基,来历不明的小子拜入昆仑,整整在掌门门前跪了一夜。 而他们走后,鹤归又因为私放门中弟子被处罚,并褫夺了他门派大弟子的身份。 不过,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对错。 第70章 归家 唐靖带着小荣回到停云峰时,卓云整个人都已经瘦了一圈。 而见到唐靖,卓云意外之余,却是病急乱投医地询问唐靖有没有救治白易水的方法。 唐靖没想到自己离开一年,白易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心中也很是唏嘘,他走到床边坐下,低头仔细地给白易水诊了一下脉息,倒是发现了几分端倪。 收回手,唐靖默默皱眉道:“白兄会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他体内的真气冲撞到了筋脉的伤口,解决的方法是有,但如果没有续命神药,那也是形同自杀。” 卓云一听到白易水有救,当即便急切地道:“什么方法?” 唐靖沉默了片刻,道:“须得废去白兄全身的功力,让筋脉逐渐恢复过来,但这么多年,白兄也就是仗着这一身内力才能支撑着不倒下,所以我说,如果没有好的续命神药护住筋脉,那么在白兄内力尽失的那一刻,也便是她丧命之时。” 唐靖的解释也算的上是通俗易懂,卓云听完,怔怔沉默了许久,道:“我去找教主,我们教中那么多好药,我不信没有能救他的。” 唐靖听到卓云这话,目光动了动,道:“子卿他不日便会赶来,你在此处等候他便是。” 似乎是担心卓云会冲动行事,唐靖又道:“这几日我会尽力用内力护住白兄心脉,保住白兄的性命,你大可以放心。” 听到唐靖这句话,卓云心中一动,忽然单膝跪地,道:“大恩不言谢。” 唐靖微微一惊,正想伸手去扶卓云,忽然门外就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杨情? 唐靖一听到杨情的声音便知道司徒情已经抵达,立刻便在转身朝外面看去,果然,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那正在拴马的一袭白衣,不是司徒情是谁。 卓云本来还想狠狠教训杨情一番,可他看到唐靖的目光便猜到是司徒情到了,当即便冲了出去。 “教主!” 司徒情没料到卓云会如此激动,正在微微诧异间,卓云却已经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教主救命!” 司徒情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卓云将白易水的情形告诉了司徒情,同时也说了唐靖的诊断,司徒情微微忖度片刻,道:“教中并没有什么续命神药,最好的药你也是有的,便是护心丹。” 说到这,司徒情抬头看了一眼走到近前的唐靖,道:“护心丹有用么?” 唐靖默默摇了摇头。 卓云万万没料到最终会是这个结果,他愣了半晌,忽然有眼泪从黑亮的瞳孔中滑落了下来。 司徒情见到这样的卓云,心中不忍,可他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好办法。 本来是准备逗一逗大家的杨情,见到卓云这个模样,又听到之前那一番话,他沉默了一会,忽然走到司徒情身边,道:“大哥哥,我之前送你的礼物还在吗?” “礼物?”司徒情微微有些疑惑。 “就是那个琉璃珠子。”杨情补充道。 司徒情一片茫然,随即他拍了拍杨情的肩膀,道:“好了,你去一边玩,我们在商量正事。” 杨情见状,眉头一皱,道:“可那琉璃珠子里面封着一颗菩提果啊!” !!! 司徒情骤然一惊,一旁的卓云也蓦地变了脸色,而还未等司徒情说话,卓云便猛地转身冲进了草屋里。 “我就是把琉璃珠子交给他了。”杨情指了指卓云的方向,道。 这下司徒情也变了脸色。 过了半晌,卓云从草屋里冲了出来,他手中捏着一颗琉璃珠子,微微喘着气,可他最后却抿着嘴唇把琉璃珠子拿到司徒情面前,道:“教主,这原本是你的东西,杨情把它交给我,我便一直忘记了。现在物归原主。” “你这是什么意思?”司徒情皱眉道。 卓云抿了抿嘴唇,“这是教主的东西。” “都到这个时候还分什么你我,你拿去救人吧。”司徒情淡淡道。 “大哥哥?”杨情忽然扯了扯司徒情的衣摆。 因为菩提果的价值只有内行人才知道,杨情见司徒情这么给了出去,心中不是很快活,但因为是要救人,所以他也没有多话。 而这时,司徒情却伸手摸了摸杨情的头发,道:“你爹当年欠卓云的太多,这个菩提果,就算是替你爹还债吧。” 杨情听到这,默默地便闭了嘴,当年的事他不知道,但既然司徒情都这么说了,他就没道理再追问了。 卓云拿着琉璃珠子,看着司徒情和杨情,沉默半晌,道:“既然如此,当年所发生的一切我就当做从没发生过。”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奔回了草屋中,司徒情和一边的唐靖对视一眼,二人便也跟了上去。 有了菩提果,白易水自然便没了性命之忧,只是这散功的过程却艰难异常。 毕竟,白易水那一身深厚的内功,不是说散便能散的。 给白易水散完功,司徒情和唐靖也都出了一身大汗,而此时白易水脉息虽然微弱,但也渐渐恢复了平稳,不再像之前那么杂乱无章。 卓云这时再也按捺不住,一把便紧紧抱住了白易水。 而司徒情和唐靖相互对视一眼,二人便十分默契地静静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天空中繁星一片,小荣和杨情正围着一棵树打转,像是在捉迷藏,司徒情静静看了一眼那边的两个小人,目中露出几分笑意,道:“现在算是尘埃落定了。” 唐靖闻言,扭头看向司徒情清俊的侧脸,道:“是啊,子卿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教中。” 司徒情听到这里,微微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我不大情愿回去。” 唐靖目光一闪,脸上显出几分喜色,但随后司徒情便道:“可如果不回去料理好一切事务,解散圣教,恐怕也不太好办。” “你要解散魔教?”唐靖吃惊之余更微微有些担忧。 司徒情颔首道:“若不这么做,那些老头子只怕会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要是他们不同意解散便爱谁当教主谁去当吧,我可没这份耐心了。” “这样挺好的。”唐靖连忙道。 司徒情淡淡瞥了唐靖一眼,“我就知道你怀的是这份心思。” 唐靖微微一笑,伸手揽过司徒情的肩膀,道:“我的心思你当然是一看就明白了。” 彼时风起,二人的衣袂在夜空下翩翩飘飞,一轮明月悬在半空中,静静照在二人的身上,岁月静好,琴瑟在御,正是一对璧人的模样。 而小荣和杨情玩得累了,便偷偷躲在树后看着司徒情和唐靖二人。 “大哥哥和唐大哥关系真好啊。”杨情有些羡慕嫉妒恨地道。 小荣眨了眨眼,咔擦咬了一口野酸梨,道:“是啊,小唐福气真好。” 杨情立刻怼了小荣一胳膊:“瞎说什么呢!” 小荣嘿嘿一笑,没作声。 · 第二日清晨 白易水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刚散功的缘故,所以身体比较虚弱几分,不过看他的模样并没有因为散功而伤心,反而十分平静淡然。 司徒情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便一早起来就跟卓云和白易水辞行。 “那些老家伙那么狡猾,教主你一人回去又怎么行呢?”卓云微微有些担忧。 司徒情倒是淡淡一笑,“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唐靖在一旁也是笑意吟吟的道:“有我在,若是打不过,跑也是足够了。” 唐靖此言一出,卓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告辞之后,司徒情和唐靖便一人一骑,纵马下山。杨情和小荣则交给白易水和卓云照看,这两小子都是自来熟,一天不到便玩在了一处,看情形倒是不需要别人再管了。 因为并不算太要紧的事,只不过是了结司徒情心中的一桩麻烦,所以两人也并不着急,而是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往魔教的方向去。 行至金陵,秦淮河畔,司徒情看到那河中漂浮着的画舫不由得微微有些心动。 要知道魔教处在沙漠之中,司徒情来江南的机会甚少,别说画舫,便是连船也没有坐过。 唐靖见司徒情这副模样,目光动了动,淡淡一笑,对司徒情道:“我去买些东西,子卿你等我一会。” 司徒情正看着那画舫微微出神,听到唐靖这话便点了点头,唐靖见状,默默笑了笑,下马转身便走了。 司徒情听着那画舫中的丝竹之声,觉得有些地方虽然乐理不通,但颇具江南风味,也算是有几分意思,不由得默默听住了。 而这样的司徒情落在周遭人的眼中却是更稀奇了。 唐靖还没回来,便有一双醉眼盯上了司徒情。 “这位公子,独身一人在此处难道不寂寞么?” 第71章 全剧终 司徒情听到这个声音,本来直觉地便想冷笑,但这会他心情甚好,想了想,他不愿生事便默默按捺了下来,只当做没听到。 司徒情的沉默在他人眼中却成了纵容和默许,那人间道司徒情垂着眼神情淡漠的样子,却脑补了好一出欲拒还迎了戏码,立刻便谄笑着走了上来。 这会司徒情算是看清了那个登徒子的模样。 一身湖绿色丝绸长袍,拿着一柄玉骨折扇,风雅的模样倒是装的很足,样貌也堪称端正,但眼睛下面两圈黑黑的颜色一看便是纵欲过度所致。 司徒情在心中冷笑一声,抽身便走。 而那登徒子见到司徒情要离开,连忙上前一步,急吼吼地想要抓住司徒情的手腕,可他手这么一伸出去,便顿时一声惨叫。 是司徒情抽出了那人手中的玉骨折扇,然后反手狠狠地敲了回去,动作之快便是那登徒子自己都没怎么看清。 做完这个动作,司徒情猛地挥手,将那玉骨折扇扔到了河里,不屑地轻笑一声,便转身走开了。 登徒子的手腕怕是彻底折断了。 正当司徒情准备去找唐靖的时候,河对面忽然缓缓划过来一条画舫,正是朝着司徒情的方向,司徒情看着那条画舫,心有所动,但想了想,他还是转身就走。 而就在司徒情转身的那一刹那,画舫里面探出一个人头来,朝司徒情招了招手,“子卿,快上来。” 司徒情目光微动,回过头便看到唐靖从那条画舫的窗户那露出半张脸和一只手来。 司徒情心中自然是十分惊喜的,但他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长袖一展,凌波踏水而来,凭空便落到了画舫上。 司徒情这一手轻功,顿时惹得众人纷纷观看,而司徒情并不想被他们指指点点,冷冷扫了四周一眼,便俯身钻进了画舫中。 唐靖见到司徒情进来,便含笑道:“我觉得这里风景很是不错,便自作主张租了一条画舫,子卿你可愿意同我一起浪费这半天光阴?” 司徒情听到唐靖这话,知道他故意作怪,微微瞥了他一眼,道:“我若是不愿意,你又当如何?” 唐靖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那我就去找一位花魁,陪我喝酒唱曲,共坐到天明。” “你敢。”司徒情立刻便变了脸色。 唐靖低头一笑,给司徒情斟了一杯酒递过去,道:“子卿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不敢。” 司徒情看到唐靖眼中带着几分揶揄之色,知道自己着了他的道,心中有些恼怒,但又没法发作,便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接那杯酒,只看窗外的风景。 这时唐靖倒是没有以前那么小心翼翼了,而是一边扭头让艄公划得快些,一边从腰间解下的笛子,缓缓地吹了起来。 青天白日里听笛声却是另一番滋味了,河岸边杨柳如丝,绿草茵茵,黄鹂鸟不停地鸣叫着,配上轻快婉转的笛声,莫名就让人觉得心胸舒畅起来。 忽然,画舫头一转,驶入了一片极开阔的大河中,两岸是青山碧水,天边是白云片片,愈发显得悠远又宁静。 司徒情倚在船头,看着这般景象,只觉得心胸开阔不少,唐靖吹了一会,见到司徒情脸色好转,便默默收了笛子,缓缓靠了过来。 “你别动。”司徒情目不斜视,随手拈过一片吹在船头的柳叶,淡淡道。 唐靖微微一愣,笑了笑,却也就在一旁离司徒情三尺远处坐了下来。 司徒情静静看着远处,微风吹起他的发丝和衣摆,轻轻浮动,带着几分凛冽的雪气,却又莫名地想让人靠近。 唐靖微微侧过头,看到司徒情一只手半搭在船舷上,衣袖下的手是个半透明的白,修长而美好,血管都是有些空灵的蓝。 唐靖的喉头上下动了动,便主动抚了上去。 微凉而柔韧,唐靖忍不住便将五指缓缓沿着那指间的缝隙扣了进去,正在唐靖疑惑司徒情为什么会这么听话的时候,他猛地抬起头,便发觉司徒情正微微挑眉看着自己。 胆小鬼。 司徒情的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似乎在这么说着,唐靖心中一动,忽然纵身过去便将司徒情扑倒在了甲板上。 司徒情并没有太过奋力反抗,被唐靖这么一压便顺势倒了下去,他的一头青丝飘飘扬扬地在船头飞舞,铺撒开来,是黑亮顺滑的一片扇形。 长发的尾稍微微浸入了一截在碧绿的江水中,不过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司徒情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唐靖,他因为有些畏光,眼神也不那么明亮了,却宛如汪着一潭水一般,波光粼粼。 头顶是蓝天,身下是碧水,小船在静静地摇晃着,另外一头的船夫正低头划着浆,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变故。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久了,司徒情觉得阳光实在不算温和,便抬起手来遮住眼,他五指微蜷,指尖带一点透明,形状优雅美好。 唐靖见状,忽然就这么低下头去,在司徒情那淡色的指尖上吻了一吻。 司徒情微微一惊,猛地捏紧了手指,却又被唐靖趁虚而入,吻住了那水红色的柔软薄唇。 司徒情的肌肤是凉的,嘴唇也是凉的,但柔软的触感却让人欲罢不能,司徒情想伸手推开唐靖,但此时此刻此景,却让他有几分使不出力气。 到底是使不出力气还是舍不得,这也只有司徒情自己知道了。 仿佛是心有所感一般,唐靖一边辗转地吻着,一边便伸出手,扣住了司徒情微凉的手指,十指交错,司徒情忽然收紧的手让唐靖莫名添了几分刺激。 “别……”就在唐靖微微有些迷乱之时,司徒情却忽然侧过了脸去,这样,唐靖接下来的一个吻便落到了他脑边的一片青丝上。 司徒情的发间还带着几分松针般幽幽的清香味,唐靖用鼻尖触碰了一下,只觉得柔韧而微凉。 而这时,司徒情微微抽了一口气,忽然伸手将唐靖一把推了起来,然后他便揽了头发,头也不回地便钻进了船里。 唐靖一个人坐在船头,还有些发愣,随即他便生出几分危机感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整理便低头钻进了船中。 司徒情静静坐在船舱里,神色有些微妙,唐靖见到这样的司徒情不免害怕,沉吟了片刻,唐靖正准备开口,司徒情便道:“你去把撑船的支走。” 司徒情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唐靖一愣,随即唐靖便欢天喜地了起来,他高兴地应了一声,便起身出去了。 不多时,船夫将船开到了岸边,自行离开,唐靖想了想却也转身跳上了岸去,他只对司徒情说自己有事要办。 司徒情这会心中也有些纠结,便由着唐靖去了。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唐靖回来了,带着一壶酒,和两支粗长的红烛,红烛上还用金粉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司徒情看到那红烛,脸色就微微变了,“你买这个作什么?” 唐靖微微一笑,“自然是办喜事。” 司徒情瞬间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扭头看向一边,冷冷道:“扔出去。” “为何?”唐靖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真的诧异还是装的。 司徒情沉默片刻,道:“你我二人皆是男子。” “是男子便办不得喜事吗?”唐靖这是第一次用如此认真的语气去反驳司徒情。 “可——”司徒情话说到一半,自己却又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理由来,只是他自己莫名觉得,这种行为不太适合自己。 看着司徒情这副模样,唐靖微微叹了一口气,靠近上来,握住司徒情的手,道:“子卿,你知道我能同你在一起我有多高兴么?不过是今天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你就不愿意满足我吗?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可以留下一个让我们彼此都记忆深刻的时光,你难道不希望么?” 唐靖这番话说出口,司徒情便再也没有可以反驳的余地,半晌,他低声道:“那随你吧。” 司徒情能说出这句话来唐靖便露出了笑意,等到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唐靖便开始了忙碌准备。 画舫中本来就有花卉等物事,唐靖便将它们都热热闹闹摆出来,到了夜晚,整个画舫中便弥漫着一种馥郁的香气。 唐靖还找了许多莲花形状的河灯,一盏盏点起来,虽然他知道放河灯和今晚的事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他就是想弄得热闹明亮一些。 虽然没有人知道,但这些花草和河灯可以作证,这也就足够了。 司徒情静静坐在画舫中看着唐靖忙碌,久了,他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奇异的感觉,像是自己也被唐靖感染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便高兴了起来。 最后,两只粗长的描金红烛便点在了画舫中矮榻的两头,蜡烛燃烧时带出的熏香气息和花香混合在一起,莫名产生出一种让人迷醉的味道。 为了给司徒情一个惊喜,唐靖先蒙了他的眼睛,再拉着他的手一步步往外走,司徒情虽然自己也可以听风辨位,但这时他却觉得,在唐靖面前示弱也并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柔软的遮眼布被拉下来的那一瞬间,司徒情看到了满眼的璀璨和绚烂,无数盏莲花形状的河灯静静漂浮在船前,顺着河水缓缓往远方流去。 唐靖微微一笑,低头从河水中捞起了一盏莲灯,放在了司徒情的手心,司徒情心中一动,低头一看,那莲灯上赫然写着——唐靖与司徒情永结同心。 司徒情看着唐靖利落潇洒的字体,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他本是极其厌恶这种近乎小女儿情状的做法,但唐靖做了出来却莫名让他心中一暖。 看完了河灯,唐靖又牵着司徒情的手回到了画舫中,带着花香和熏香气息的画舫此刻灯火通明,最耀眼的当然是那只红烛了。 矮榻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壶酒,唐靖斟了两杯,拿起一杯递给司徒情笑道:“我们不拜天地,但合卺酒是要喝的。” 司徒情目光一动,心中仍时有些许不情愿,但当他抬起头,看到对面唐靖眼中映出的几点闪烁的烛火时,他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最终,二人相对而坐,缓缓饮了酒。 饮酒之后,唐靖便缓缓按住了司徒情放在小几上的手,然后倾身吻了过来。 这个吻带着一点酒水的湿润和甜蜜,司徒情不由得微微闭了眼,很快,二人便一同倒在了身后的矮塌上。 画舫中的床褥自然是极其柔软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似梦似幻一般。 衣带从床沿滑落,司徒情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因为他整个身子都莫名的软了下来,就像睡在云朵之上一样。 唐靖顺着司徒情微凉的耳廓吻下去,一直到白皙的颈项前,司徒情伸手想把他推开,可手臂都有些不停使唤了。 “唐靖!”司徒情又羞又恼地低声道。 唐靖见到自己的计谋被识破,便抬起眼来,十分恳切地望着司徒情的眼睛,而司徒情此刻只觉得胸口升起一团火来,浑身都燥热难当,半晌,他抿了抿唇,微微别过眼去。 “这次暂且饶了你。” 他微不可闻地道。 唐靖微微一笑,手指便顺着那白皙的胸口缓缓滑了下去,一边他又低下头,在司徒情水红色的湿润薄唇上落下一个热情似火的吻。 滑腻的水声悄悄地响起,司徒情的光滑的脊背露了一半出来,他修长的五指攥紧了又分开,仰着脖子,像是迎合又像是抗拒。 上天入地,日沉星坠。 画舫微微地晃动着,摇碎了一池的星辰,渐渐的,那晃动平息了下来,有水纹从船下缓缓荡漾开去,一层一层,渐行渐远。 有启明星从天边升起来。 然后。 天亮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