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桃》 第一章 鸡肠 仲夏之夜,明月高悬。飞鸟于薄云斑驳的夜幕下穿过,在宵禁的京城上空,留下一串拍打翅膀的回音。 章华台上,光滑可鉴的青石板,被月光镀上一层银霜,隐隐显露出几道浅色暗纹。自半空向下看,纹路繁杂,不甚分明。 国师穿着银线织就的云纹广袖华服,站在章华台中央,阖目吟诵。他的身后,立着七位皇子,均低着头不敢乱看。 “神明将至,诸位皇子,请。”国师没有回头,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章华台后,便是章华殿,殿中供奉着这个王朝世代仰仗的神明。地上摆放着几个蒲团,皇子们鱼贯而入,规规矩矩地坐在蒲团上,等待神迹。 传说神明降临之时,章华台亮如白昼,大半个京城都能看到。皇帝和众大臣在章华台下翘首以盼,等着神光加身的一刻。 一炷香过去,月朗星稀,风平浪静。 半个时辰过去,清风拂面,夜鸢呜啼。 一个时辰过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皇帝坐不住了,提着衣摆爬上章华台:“国师,这是怎么回事?” 国师沉默半晌,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章华殿:“皇室血脉不齐,神明不至。”就说是,神明不愿做出选择,要将流落民间的其他皇子找回来,才能显出神迹。 听得此言,皇帝的脸青红交错,吭哧了半晌:“朕叫人去寻。” 没有神迹显现,章华殿中,皇子们尴尬地面面相觑。说好听点,是血脉不齐;说难听点,就是神明看不上他们几个。 谁也没有注意,房梁上的阴影处,稳稳地立着一只圆滚滚的红毛鸡仔,耷拉着眼睛,无趣地瞧着这些皇子。 西南要塞,九如镇。 此处乃勾连各处的枢纽,常年人来人往,十分繁华。然则地处偏远,无人管辖,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大街上,算命的、卖药的、打架斗殴的,比比皆是。 “咣当当——”一连串脆响,有人从天而降,撞倒了算命的挂摊。 “兄台,当心点。”旁边一个混混模样的人立时上前,将摔倒之人扶起来。 “多谢!”那人拱手行礼,咬牙再次冲出去,跟推他的大汉打得不可开交。 混混跟算命先生对视一眼,笑着掂了掂刚刚顺来的钱袋子,冲那正打架的人撇嘴,暗骂一句傻子。两人迅速收拾了挂摊,算命先生脱掉褂子,里面穿着跟混混一样的褐色短打。 两个混混倚在街边。一个盯着对面的“红裳院”大门,跟门前那些穿着鲜亮,甩着帕子迎客的姑娘对眼嬉笑;一个不停地往街那头张望,当看到一个小小身影出现在人群中,贼溜溜的绿豆眼顿时亮了起来。 “小戚!”混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迎上那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 那孩子长得极为好看,粉唇琼鼻桃花眼,即便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精致。他住在九如镇郊外,父亲不知是谁,随母姓常,跟着舅舅一家过活。舅舅给取了“常戚”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吉利。 “小陈哥。”常戚见混混跑过来,也快走了几步,猛地跳起来,拍了一下混混的肩膀,权做打招呼。 小陈伸手接住他,拖着常戚就往巷子里走,从怀里掏出一件锦缎织成的小孩子衣服,“快换上,姓马的一会儿就出来了。” “这龟孙,后天就成亲了,还敢玩,待小爷我去……啧,料子不错,哪儿来的?”常戚三两下套上那一身华服,雪缎梅花纹的里衬,大红洒金的外褂,很是富贵。就是下摆有点长,走路会踩到。 “刚从云锦斋顺的,”小陈有些得意,蹲下给他整了整衣摆,“他定亲的那家姓王,王小姐闺名叫婉容,记住了啊?” “知道了,婉容。”常戚挤挤眼,扬起小下巴,背着手趾高气扬地走出巷子。 两个混混就跟在常戚后面,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红裳院。门口的姑娘瞧着他们抿嘴笑,常戚伸手拉了一下姑娘的衣摆,用口型打了个招呼:“小茹姐。” 小茹轻点了一下他的脑袋,悄悄塞给他两颗糖。 常戚面不改色地揣进袖子里,抬脚迈过门槛,左右瞧了瞧,看向大堂中的一桌嫖客。 那桌坐着位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左搂右抱地喝花酒,正是他们要找的马公子。马公子刚刚与镇上的大户人家订亲,竟还敢在这里花天酒地。 常戚快步走过去,照着那肥厚的脊背拍了一巴掌:“姐夫!” “谁?”马公子吓了一跳,左扭右扭,找了半天,才终于看到了矮墩墩的小孩,“你谁呀?” “我是王婉容的弟弟呀,前两天你去我家,我还瞧见你呢!”常戚嘿嘿笑着,把一个不知礼数的小少爷学了个十成十。 马公子看看这粉雕玉琢的孩子,再看看孩子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婉容有个弟弟,但没见过,小孩子调皮,钻到哪里瞧见他实属正常。大家是亲戚,早晚都是要见的,这倒没什么。可问题是,在青楼楚馆里见到未来小舅子,着实有些尴尬。 “那个,弟弟啊,你怎么跑进这里来了?”马公子很是害怕,四下张望,生怕王老爷也在附近。 “我出来买东西,忘了拿钱,恰好瞧见你在这里,”常戚笑得一脸无辜,“姐夫,借我五两银子呗,我想买……嗯,借我呗。” 马公子听到这话,转了转眼珠子,心道这小舅子是要买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心中大定,拉着常戚小声说:“我没带那么多钱,只能给你三两,但咱俩可说好了,今天在这里瞧见我的事,不许让你爹娘知道。要是说漏了,我就把你乱买东西的事告诉他们。” 常戚皱着小眉头想了想:“成交!” 马公子利索地掏出钱袋,把仅剩的三两碎银子拿出来,塞给常戚。常戚笑嘻嘻道:“谢谢姐夫,改天还你。” “去吧。”马公子挑挑眉,跟小舅子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常戚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谁跟你“心照不宣”了,傻子。 趾高气扬地走出红裳院,常戚跟两个混混对视一眼。小陈抱起常戚,拔腿就跑,快速躲进了小巷里。 “哈哈哈哈,这个蠢猪!”三人哈哈大笑,常戚脱掉身上的华服扔给小陈,掏出碎银子来平分。 “衣裳拿去当了吗?”常戚摸出小茹姐给的糖,扔进嘴里一颗。 “当什么当,拿去当就被人家瞧出来了,还扔回云锦斋去。”小陈把那身衣服捡起来,抖了抖灰。 “对,这叫盗亦有道!”另一个混混大陈跟着附和。 “哦。”常戚点点头,原来这就叫“盗亦有道”,学了个新词。辞别了大陈小陈,常戚把刚分到的一两碎银子塞到袜子里,重新穿好鞋,一脸无害地回家去。 天色还早,九如镇的大街上依旧热闹。 “小弟弟,你家里人呢?”满脸褶子的老太太笑眯眯地问他。 “在你后面呢。”常戚一脸认真地说。 老太太悚然一惊,赶紧回头,什么也没有,再转过头看,那漂亮的小孩子已经没影了。气得跺脚,这九如镇真是风水不好,拐个孩子都特别难。 “走一走,看一看,心里打打肉算盘。喂个猪,喂个羊,总比喂个耗子强……”卖耗子药的吆喝声远远就能听见,常戚走过了摊子又拐回去。 “卖药的,你可有让人吃了口舌生疮的药?”常戚拿起一包老鼠药看了看。 “嘿,这害人的东西我可没有。”卖药的大胡子嗤笑一声。 常戚把耗子药扔下,转身欲走,却听得卖药的小声说:“不过这害畜生的,倒是有一些。” 刚走了两步的常戚,立时拐了回来:“就要害畜生的。” “两文钱。”大胡子从褡裢里摸了个铜钱大小的黄纸包。 常戚接过黄纸包,给了大胡子两文钱。 “耗子药,不值钱,一包只要两文钱。水里掺,饭里拌,耗子沾嘴就完蛋。”大胡子看着常戚不明所以地笑。 常戚住在镇郊,那里是一个农庄,有很大的养鸡场和农田,隶属于一个名叫金刚门的江湖门派。他的舅舅常胜,也是金刚门的弟子,不过因为资质太差,没什么地位,就被扔到这农庄里看守门派财物。 农庄里各处都有人看守,寻常人不能靠近。 常戚趴在围栏上,看着里面活蹦乱跳的鸡,吞了吞口水。他每天早上,都来这里捡鸡蛋做杂活,工钱就是一个鸡蛋。 “小戚,挣到钱了?”鸡场的看守正在杀鸡,他们每天会杀几只,送到镇上的酒馆去。 “邱老爹,我想买半只鸡,行吗?”常戚从袜子里摸出一点钱。 “行,怎么不行,”邱老爹伸手,摸摸常戚的头,“听说你娘病了?” “嗯,回去给她喝点鸡汤补补身子。”常戚乖巧地说着,明亮的大眼睛雾蒙蒙的,让人看着心疼。 邱老爹给了他半只鸡,还把鸡肠子和鸡胗送给他。常戚道了谢,拎着半只鸡回家去。刚到小院门口,就被一个胖乎乎的小孩拦住。 “常戚,你又去偷东西了?”这小胖子,是常戚的表弟,名叫常家宝。明明是表弟,却比常戚高半头,看起来足有七八岁了。 “呦,今儿我们小戚发财了呀!”同样有些胖的舅母,扭着腰走出来,跟表弟站在一起,“来,给舅母。” “我娘病了,得给她炖汤喝。”常戚把鸡藏到身后,警戒地盯着舅母。舅母嘴角有颗黑色的痦子,平日就不怎么好看,今日看起来尤其可憎。 “偷的鸡,还敢藏!拿出来,不然告诉我爹去!”常家宝站在自己母亲身边,底气十足。 邻居纷纷出来看热闹,这常家三天两头就要吵闹,总有看不完的戏。 常戚抿了抿唇,伸手把鸡肠子抓出来,粘粘的一坨攥在手里,认真地说:“这不是偷的,是邱老爹收拾干净给我的,不信你尝尝。”说着,就把手里的生鸡肠子,塞进了表弟的嘴里。 第二章 仙女 “呕——”常家宝被塞了满嘴的生鸡肠,腥臭的气味顿时充斥了口鼻,粘腻柔软的触感让他止不住呕吐起来。 “啊——”舅母没想到常戚会这么干,尖叫了一声,立时把儿子拉过来拍背,“快吐出来,快!” 常戚的娘亲听到声响,趿着鞋从屋中跑出来。穿着粗布罗裙、戴着荆枝发钗,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也难掩她的美丽。 就因为太漂亮,常戚的外婆坚持要给自己闺女取名叫常娥,说女儿比得上月宫的仙女。常戚也一直这么认为,自己的娘亲就是仙女! “怎么了这是?”常娥在嫂子出手推常戚之前,一把将儿子拉到身边,声色俱厉地问话,“又闯什么祸了?” “表弟想吃我买的鸡,我就给他尝尝。”常戚一脸无辜地说。 “你个兔崽子,往你表弟嘴里塞生鸡肠子,那东西多脏了,吃了要得鸡瘟啊!”舅母拿瓢舀了水,让表弟漱口,这才有功夫来数落常戚,捏起地上常家宝吐出来的鸡肠子,就要给常戚吃,“你自己尝尝!自己尝尝!” 常娥皱眉,拉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 “跟人私通生个野种,还当个宝贝,欺负哥哥的儿子,啧啧……”隔壁的张家媳妇抱着手臂看热闹,嘴里啧啧有声地说着。 “就是啊,要是我,就把那野种掐死了,自己再去投河。”她婆婆也在旁边撇嘴说风凉话。 张家人跟舅母关系好,平日没少凑在一起说风凉话。 “呕——”常家宝本来刚刚止住吐,看到自己母亲从呕吐物里捡鸡肠子出来,忍不住又吐了。 常娥咬紧了牙,抬手照着常戚的屁股狠狠打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那个贵人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娘儿俩,你再这般惹祸,怎么活到那个时候!说了多少次了,让着弟弟,怎么就是不听!” 一边说着,一边打,巴掌落在衣服上发出“嘭嘭嘭”的声音。常娥的嗓音有些尖,此刻提高了嗓门大喊,街坊邻居都听得分明。 张家人缩了缩脑袋,早前是听说常戚他爹是个大贵人,近来常娥没提,他们倒是给忘了。 巴掌落在身上的那一刻,常戚愣了一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特别凄厉,把舅母都吓了一跳。 见孩子哭得可怜,邻居有些不落忍。对门的邱大娘出来劝和:“常家娘子,别打了,孩子这么小,经不住这么打!” 常戚长得好看,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哭得眼红鼻子红,让人看了心疼。 许多邻居都上来劝,恰好常戚的舅舅回来了,见自家门前又围了一群人,赶紧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说来也怪,常娥长得美若天仙,她哥哥却五大三粗的,甚至有点丑,瞧着根本不像兄妹。 “常胜啊,你可回来了,赶紧劝劝你妹妹,一会儿把孩子打坏了,你媳妇还非要不依不饶的!”邱大娘已经有些生气了。 邱大娘就是邱老爹的媳妇。邱老爹在这农庄里地位很高,大家对邱大娘也有些敬畏。 “娘我错了……呜呜……”常戚还在持续地惨嚎,很是可怜。 常胜看看凄惨无比的外甥,再看看一脸盛气凌人的媳妇,周围邻居还在指指点点,脸上有些挂不住。“好了好了,别闹了!”伸手把妹子拉开,转头把自己婆娘数落一顿,“天天惹事生非,还嫌不够丢脸吗?” 常娥没再说话,拉着还在抽抽搭搭的常戚回自己屋去。 进了屋,关上门,常娥看看还在掉眼泪的常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戳了他脑门一指头:“行了,小王八羔子,还装!” 常戚眨眨眼,看了一眼门,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灰尘混着眼泪,把一张小脸给弄花了,看着更加可怜,只是这脸上再没有任何悲戚,笑嘻嘻地把手里的半只鸡递上去:“咱们炖鸡汤吧!” “就知道吃!”常娥瞪他,拿了布巾拧湿,整个蒙上去像擦桌子一样给他擦脸。 常戚仰着脸,由着母亲擦拭。 “你病了,得吃点好的……”常戚隔着布巾闷声闷气地说,见母亲不应声,便没头没脑地又说了一句,“待我再长大些,就带你走。” 常娥拿开布巾,弹了儿子一指头:“走,能走去哪儿?这世道不会武,寸步难行。让你跟舅舅学武,你又不好好学。” 常戚撇嘴,舅舅只会一些外家功夫,练到顶也是给人当苦力:“我肯定能成为这天下最有名的大侠,到时候开个上千亩的养鸡场,顿顿都有鸡肉吃!” 正拎着鸡下锅的常娥,噗嗤一下笑出声:“好,我等着咱们养鸡大侠名震江湖的时候。” 常戚得意洋洋地坐到桌子上,垂着两条小短腿来回晃。 一锅鸡汤煮好了,常娥把鸡腿捞出来,单独放在一个碗里。半只鸡,只有一条腿,捞出来就没有了。转头看看坐在桌子上瘦瘦小小的儿子,皱皱眉,又把鸡腿放回锅里,捞了鸡翅膀出来放在碗里。 “你先吃,我给你舅舅送点东西去。”常娥把整锅肉和汤都倒进汤盆里,摆到桌上。夏天的东西放不得,须得一顿吃完,母子俩也没什么讲究,就着盆吃就好。 常戚看看母亲手里的粗瓷碗,满满一碗鸡汤里还有一根鸡翅,知道是要送给常家宝吃的,立时跳下地:“先吃饭,吃完我去送。” 自己先吃饱了再说,免得中途生出什么枝节,这是常戚的原则。 母子俩吃饱喝足,半只鸡啃得精光,只剩下了给常家宝留的鸡翅,还有一个鸡屁股。常戚把鸡屁股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端着那碗鸡汤去了前院。 摸出在镇上买的药粉,常戚咬着嘴唇想了想,没往里放,只是吐了些口水进去。 “舅舅,娘亲让我拿来给弟弟吃的。”常戚长着一双桃花眼,眼尾有一抹浅粉色的红晕,刚刚哭过,看起来越发明显。双手将粗瓷碗举过头顶,用有些发红的大眼睛仰望着舅舅,看起来乖巧无比。 常胜看着这样的外甥,很是过意不去:“小戚自己吃吧,家宝吃过饭了。” 常戚不说话,依旧举着碗。 舅舅只得伸手,接过那碗鸡汤,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把今日在镇上买的糕饼给了常戚两块。 “谢谢舅舅。”常戚捧住那两块糕饼转身离开,出了院子,往鸡场东边的梅子园走去。 因为金刚门掌门夫人喜欢吃梅子,这农庄里便种了一片梅子树。正是梅子黄的季节,远远地就能闻到那清甜的香气,煞是诱人。 农庄里有不少孩子,但没有一个敢来偷梅子吃的,因为看守梅园的,是个长相奇丑的怪老头,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姓,都叫他梅老头。 “梅老头,梅老头!”常戚从篱笆的的缝隙里钻进去,站在梅子树下大声喊。 “吵什么吵!”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从破茅屋里传来,不多时,一个身形佝偻、走路坡脚且瞎了一只眼的老头,从屋中晃了出来。 常戚跑过去,把油纸包的鸡屁股和舅舅给的两个糕饼都拿了出来:“给你吃。” “臭小子,怎么只有鸡屁股!”梅老头寻了个树根蹲着,拿起鸡屁股闻了闻。 “我好不容易找来了一点鸡肉,都被我舅母抢了去,只剩下一点骨头和鸡屁股。骨头得给我娘炖汤喝,鸡屁股就给你了。”常戚撇撇嘴。 “哼,算你识相,”梅老头有滋有味地吃着鸡屁股,从树底下扒拉出来一本破书,带着泥土扔给常戚,“今天教你第十八句,记好了。” 那是一本十分陈旧的书,书页破破烂烂的,封面写着《天衍万象功》五个大字。起初在梅园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常戚以为自己得了绝世秘籍,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后来跟镇上的混混打听才知道,这天衍功,就是内功入门的基础功法,所有气宗门下的弟子都要学的。 虽然是基础功法,整个农庄也只有梅老头会,常戚还是很认真地跟着学了,最起码还能认认字。 “集天地之气,于少阳穴……”梅老头啃着鸡屁股,念着书中的句子。 “这个字念什么?”常戚指着书上的一个字。 “那是‘罡’,天罡地煞的罡……嘿!你这小子,怎么看到后面去了!”梅老头这才发现,这小子都快看到最后一页了。 “我就认认字。”常戚笑嘻嘻地把书还给梅老头,拍拍屁股站起来,顺了几颗梅子就跑。 “又偷梅子,你给我站住!”梅老头起身欲追,那边常戚已经跑得没影了。 回去路过张家的院子,里面听着还挺热闹,张家媳妇还在大声数落儿子:“以后不许跟常戚玩,知道吗?他娘是个不检点的女人……”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常戚就从被窝里爬出来,揉揉眼睛,端起桌上的水壶灌了几口冷水,便提起门前的草篮子,往养鸡场去。清早起来要捡鸡蛋,去得早捡的就多。 “小戚总是捡的最多。”邱老爹笑呵呵地清点孩子们的成果,每人发一个鸡蛋,可以要熟的,也可以要生的。常戚因为捡的最多,就得了两个。 一个生的揣怀里,一个熟的剥开吃,其他小孩子都有些羡慕。 张家儿子和常家宝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其他孩子都围在常戚周围。 “常戚,昨天你娘说你爹是个大贵人,是什么贵人啊?”有孩子好奇地问。 “说出来,吓死你们!”常戚嗤笑,“我可告诉你们,我娘,是受上天庇佑的仙女,谁要是说我娘坏话,肯定会口舌生疮、脚底流脓。” “真的假的?”有人不信。 “是真的,”邱家的孙子想起了什么,学着他奶奶平日的动作,一拍大腿惊呼道,“我早上瞧见,张家婶婶嘴上起了一圈的大燎泡!” 第三章 皇妃 听得此言,孩子们纷纷看向张家儿子张大壮。 “看什么看?”张大壮正跟常家宝说话,方才没听到常戚在说什么。他这一张口,嘴上的一圈小白泡就清晰地显露出来。有些小泡还开了口,像鸡眼一般,十分可怖。 “呀——”几个孩子惊呼出声,敬畏地看了看常戚,又看看张大壮,自觉地离张大壮远了些。 张大壮的嘴还算好的,他母亲和奶奶,嘴巴外面都起了一圈大泡,很是显眼。 这个传言一天之内就在整个农庄里传遍了,起初人们不信,看看张家人的模样却是有些发憷了。不管是不是真有报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农庄里的人着实老实了一段时间。 “听说金刚门的人,要来收新徒弟了,”邱家孙子神秘兮兮地跟众人说,“我爷爷说,是要摸根骨的。如果根骨上佳,就能当嫡传弟子。” “哇,那是不是就不用干活了,每天都有好吃的?” “才不是呢,要天天练武,练成了就能成为人上人。”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几乎每个人都对成为江湖门派的弟子充满向往。 一群孩子里唯一的小姑娘莹莹,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挪到常戚身边,歪着头看他:“常戚,你要去金刚门吗?” 常戚叼着一根青草,歪在草垛上翘着二郎腿晃脚:“不去。” “我也不去,他们又不收女娃,”莹莹鼓了鼓嘴巴,“那你想去哪儿?” 现在这天下,是被各大宗门控制的,皇室也跟这些门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人们都不重读书重练武。能成为一个门派的弟子,便是前途光明了。 “去极阳宗吧。”常戚想了想道。 金刚门是一个隶属于极阳宗的小门派。极阳宗的功法只有男人能练,所以整个极阳宗和下属门派,都只招收男弟子。莹莹听到这话,有些失望,本想着或许能跟常戚一起去别的门派的。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常戚抬头看了一眼,一把抓住莹莹的衣领,带着她滚到一边。 “咔哒哗啦啦……”马蹄从方才两人坐着的小草垛上踏过去,半干的草哗啦啦散了一地。若是慢一点,就踩到莹莹身上去了。 “吁——”骑马的是个穿着湖蓝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勒马回头看了看,不甚在意地笑道,“好小子,身手不错。” 常戚看看他身上的金刚门纹饰,没有接话。那人似乎也没打算跟他们多说话,轻夹马肚,直奔农庄管事的房子而去。 常娥正抱着一匹布到管事那里交货。她做不了重活,但有一双巧手,会织布、做衣裳,平日里靠织布赚的钱养活儿子和自己。只是她不便去镇上抛头露面,又不想把东西交给嫂子去卖,就自己送来给农庄管事。 “三公子,您来了!”管事很是惊喜,赶紧上前迎接,来人正是方才骑马之人。此人名叫张有德,是金刚门的嫡传弟子,在门中排行老三,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模样还算周正。 “嗯,师父叫我先来瞧瞧……”张有德一眼就瞧见了抱着布匹低着头的常娥,一时有些呆愣。 “哦,这个是常胜的妹子,”管事笑着介绍,拿了银钱给常娥,“常小娘子,这位是金刚门的三公子。” 常娥接过银钱,放下布匹,冲两人微微施礼,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而张有德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她身上,直看到看不见了,还在痴痴地瞧:“常胜的妹子,竟这般好看……” 管事的嘿嘿一笑:“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蓦然想起来最近的传言,未免晦气,便呸了两声。 这天中午,张有德就去了常胜家吃饭,席间一直心不在焉的。 “门中要收新徒了,师父叫我先来看看庄子里的孩子。”张有德笑着说道。这农庄里的人,跟金刚门里的人多少都有点亲戚关系,有好事自然是先顾着自家人。 “您说的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正端菜上桌的舅母立时笑着,招呼常家宝过来见礼。 这事过去了几天,这天常戚做完工回家,还没进家门,突然听到院中有人说话。 “常姑娘,我是真心来求娶的,你嫂子都同意了。我是金刚门的嫡传弟子,若是嫁给我,以后都不用这么辛苦劳作了。”正是那个张有德。 “常戚他爹还会来接我的,张师兄莫要说笑。”常娥的声音有些压抑,显然是生气了。 “实不相瞒,这次我是来给门中选弟子的,若是你嫁给我,常戚就能做嫡传弟子!”张有德很有信心,话里话外也有威胁之意。若是常娥不同意嫁给他,常戚恐怕连外门弟子都选不上。 常娥攥紧了拳头,抬眼看到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嫂子,再看看眼前这个无礼狂徒,禁不住提高了嗓门:“想娶我,先去问问你师父,敢不敢松口让你娶?当年是谁把我送给了贵人!如果那人回来要儿子,可有人担当得起?”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把张有德吓到了,转头去看舅母,舅母立时跑得没影。“既如此,我回去问过师父再来。”张有德只得先离开,只是出了门,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常娥。 窈窕佳人,当真难得。 “我明日再来!” 常戚躲在柴木堆后面,狠狠地盯着张有德的背影,恨不得用目光把他凿穿了。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不过一个登徒子。 张家媳妇悄声跟舅母打听:“你小姑子说的,可是真的?” 想起当年把常娥送出去的事,舅母有些慌张,瞪了张家媳妇一眼:“没事别瞎打听,你还想烂嘴不成?” “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张家媳妇气得倒仰。 常戚从柴火堆里钻出来,转身出了农庄,到九如镇上去寻大陈小陈,很快就找到了大陈的卦摊:“大陈哥,你给我找把短刀吧。” “短刀?你要短刀做什么?”大陈仔细瞧瞧常戚的脸色,见他眼中发狠,看着像个要咬人的狼崽子,不免有些担心。 “若是那龟孙敢来硬的,就宰了他。”常戚咬牙。 大陈听了前因后果,沉默半晌:“成,你明天早上来,我指定给你找把好的。” 常戚辞别了大陈,走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红了眼眶。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孩子,很多事情即便他再聪明,总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小戚?”甜甜软软的声音,是红裳院的小茹。 “小茹姐,出来买胭脂啊?”常戚抬头看看,跟小茹打招呼。 “怎么了这是?”小茹伸手摸摸常戚的脸,塞给他几颗糖,见他不说话,便蹲下来剥一块糖给他吃,轻声道,“世道艰难,谁都有难受的时候,吃个糖,嘴里甜了,心里就能少点苦。” 常戚看看小茹,由着甜甜的糖块在舌尖化开,缓缓点了点头。 次日,常戚清早起来没有去捡鸡蛋,直接去镇上找大陈。大陈给了他一把刀鞘有些生锈的匕首,五寸长,一寸宽,拔刀出鞘,寒光闪闪。 “这是赖子在镇南的废墟里捡的,宝贝着呢,你用完记得还他。”大陈叮嘱道。 “知道了,谢谢大陈哥。”常戚把匕首揣进怀里,跟蹲着的大陈碰碰肩膀,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去了。 刚走到农庄门前,就见一队人马自远处奔驰而来。那些人穿着精贵闪亮的盔甲,骑着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后面还带着一辆八角玲珑华盖马车。 农庄里的人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纷纷出来瞧热闹。 恰巧张有德也骑着马来,跟这只队伍遇了个正着。 “在下金刚门一代弟子,敢问诸位到我门下农庄,所为何事?”张有德骑在马上,拱手相问。 领队之人,穿着一身青色劲装,居高临下地看了张有德一眼:“我等奉皇命,前来接皇妃娘娘与皇子殿下回宫,无关人等即刻退避。” 皇子?皇妃?所有人都震惊了,张有德也愣在当场,想起昨晚师父说的话,让他有些害怕。 领队之人见他并非主事之人,冷哼一声,直接带队进了农庄。 常戚摸了摸怀中的匕首,撒开腿快速往自家小院跑去。 农庄里的人不敢靠近皇家的队伍,只远远地跟着瞧。农庄管事还是有些见识的,看到领队拿出来的皇家金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噗通一声跪在领队的马蹄前:“钦差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常戚回到小院里,看到娘亲正站在院子中央焦急地等他:“小王八羔子,你死哪儿去了?” “外面来了一队人马,说是要接皇子皇妃的。”常戚仰头看着娘亲。 常娥单手捂住嘴,愣怔半晌,快步跑到门前往外看。舅舅和舅母也傻愣愣地站在大门前,就瞧见那队穿着耀眼的人,正步调整齐地朝他家走过来。 领队的钦差大人下了马,在管事的指引下走到小院门前,干脆利落地跪地行礼:“微臣见过皇妃娘娘,见过皇子殿下,皇上让臣来接您二位回宫。” 常娥有些站立不稳,被常戚一把扶住了。 “啊……皇,皇妃……”张家媳妇惊呼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四章 进宫 不仅张家媳妇,但凡以前说过常娥闲话的人,都吓得不轻。先前只以为常娥是个无媒苟合的女人,还被男人给抛弃了,她们就在嘴上使劲的糟践她,以显出自己三贞九烈的高尚品德。可如今看来,人家不是无媒苟合,而是侍奉天子了!那个她们口中的“野种”,是皇上的种…… “参见娘娘,参见殿下!”管事的最机灵,跟着钦差跪拜,口中高呼千岁。 其他人赶紧跟着跪下来,额头抢地,瑟瑟发抖。 常娥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看着面前跪倒的一群人,努力压下快要咧开的嘴角,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矜持道:“钦差大人请起。” 钦差谢过之后,站起身来,他身后穿着铠甲的卫兵也跟着起身,而农庄里的人们还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屋中简陋,大人别……莫嫌弃。”常娥努力微笑着,拽着几句她能说出来的文雅客套,让钦差进屋稍坐。 “微臣狄叶青,乃御前侍卫,娘娘直呼臣名姓即可。”狄叶青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一身青色劲装不带任何纹饰,腰间佩着一把乌木金边的长刀,目光炯炯有神,应该是个高手。 皇帝寻找民间遗落的皇子寻得十分急切,派出了几路人马,一旦找到,即刻带回宫中。所以,按照狄叶青的意思,他们今天就要走。 “狄大人如何确定,我们便是皇子皇妃?”常娥总算冷静下来,问起了缘由。 “臣等已查证多时,不会有错,娘娘请看。”狄叶青拿出一张牛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还有不少手印、手章,看起来像一份供词。 常娥垂目看了片刻,道:“我不识字。” 狄叶青:“……”只得收起纸张,低声跟常娥解释来龙去脉。 常戚看看门外跪着的一群街坊邻居,心中觉得甚是微妙。先前他曾吹嘘,说自己的爹会架着华盖马车来接他,去享受荣华富贵,一转眼竟然成真了! “小戚啊……哎呦!”舅母拉着表弟,试图凑过来,门前穿着盔甲的侍卫立时拔刀,示意她后退,“我是皇子的舅母,我有话跟他说。” 侍卫面无表情地将刀逼近,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舅舅立时上前,把舅母拉到一边,狠狠瞪了一眼,不许她再说话。 跪在地上的农庄管事,想抬头看看情况,余光瞥见了人群中的张有德,立时吓得魂不附体,赶紧使眼色让他快走。想想自己试图给皇妃拉皮条的作为,顿时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而张有德,也是这么想的。等常戚母子走出来的登车的时候,那个信誓旦旦要迎娶佳人的金刚门弟子,早已不见了人影。 母子俩也没什么家当,就收拾了几套衣裳。常戚跑到墙根处,把自己埋的一个小罐子挖出来,里面是他坑蒙拐骗存下来的小钱,统统塞进袜子里。 八角玲珑华盖车,由四匹品相上等的枣红马拉着。车有八角,各坠一只瑞兽衔珠香囊,微风拂过,清香怡人。穿着翠绿罗裙、梳着垂挂髻的侍女,上前扶住常娥一只手,低眉顺目,很是规矩。 “你拉着我干嘛,我们白养了他们这么多年,如今飞黄腾达了,不得回报我们呀!”舅母挣开舅舅的手,冲着准备上马车的母子俩大喊,“小姑,你就这么走了?”少说也得让这位钦差给他们个千八百两银子,再给自家丈夫谋个官做。 常娥回头,看看嫂子,再看看自家哥哥,一言不发。当年金刚门要把她献出去,哥哥没有阻拦,后来那人离开,门中也给了他们家补偿。说到底,她根本不欠常胜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常胜打了媳妇一巴掌,让她闭嘴,自己涨红了脸,最后憋出来一句:“到了京城,给家里来封信报个平安。” 常娥“嗯”了一声,抱着常戚上了马车。 “他爸,还是你机灵,跟皇妃一直有联系,咱家就有指望了。”舅母恍然大悟地说。 舅舅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那华盖马车,直到看不到为止。 “奴婢名唤碧云,这一路上由奴婢伺候娘娘与殿下,有何吩咐,只管唤奴婢便是。”绿罗裙的小侍女跪坐在脚踏上说道。 “好,这里暂时不用你,你去歇着吧。”常娥僵直着身子坐在马车里,摆摆手道。 “是。”碧云应声,便挪到了门帘外面坐着。 这马车很大,分内外两层,用门帘遮挡。 待碧云离开,常娥伸着脖子瞧了瞧,这才放下端着的肩膀,兴奋不已地到处看,拉住常戚的手,小声说道:“儿子,我成皇妃了!嘿嘿嘿……” “嘿嘿嘿,我成皇子了!”常戚呲牙,躺到软垫上蹬了蹬腿,看着车顶繁复华丽的纹饰,越看越开心,一骨碌爬起来,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整个马车内室铺着一层厚厚的软垫,因为天气炎热,还仔细铺了一层软竹席。车壁上嵌了木格,摆了香炉和书籍,很是风雅。 只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零嘴糕点。常戚皱了皱,他见过金刚门掌门夫人的马车,那里面放了很多的糕点,每次掌门夫人来农庄,都会从马车上拿点心给他吃。 如此看来,这马车只是表面好看,其实并没有多用心。 “既然皇帝知道你在这里,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管过我们?”兴奋过后,常戚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估计早把我忘了,这回指不定是因为什么想起来了……”常娥撇嘴,说到这里,也有些不安。 那位钦差狄叶青,很少跟他们母子说话,常娥得空把碧云叫进来,问了些宫中的问题。 碧云是宫中的宫女,对于皇帝为什么要找他们回去并不清楚。 “宫中的规制,自上至下有皇后、两贵妃、四妃、九嫔、九婕妤、九美人,还有宝林、御女、采女无定数……”碧云把一些基本的常识告知两人,如今宫中这些妃嫔的位置尚有许多空缺。婕妤以上的位份,是可以抚养皇子的,如果位份太低,生下的孩子则要交给位份高的妃嫔。 听到这话,常娥顿时紧张起来。如果她得不到较高的位份,她的小戚就要成为别人的儿子了…… 因着这份担忧,常娥几天吃不好饭:“小王八蛋,老娘我有些后悔了,咱不进宫了吧。” “你不是小仙女吗?怕什么?”常戚用手戳了戳娘亲的痒痒肉,给她嘴里塞了颗糖。 甜甜的糖果,着实能让人心情好一些,常娥把儿子捞到怀里揉搓:“哪儿来的糖?” “镇上卖豆腐的姐姐给的。”常戚眼也不眨地说。 “卖豆腐的?没听你提过。”常娥嘟哝了一句。 常戚嘿嘿笑,小茹说过,嫖客们花钱,是来吃豆腐的。所以她也算是个卖豆腐的……吧? 在马车上颠簸了十几天,下车的时候,常戚觉得地面还在晃荡,走路都有些不稳。 巍峨的宫门,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端,朱红油漆的牌匾,写着“白虎”两个鎏金大字。南门朱雀,北门玄武,东门青龙,西门白虎。他们走白虎门入,想必是直接去后宫。 有个年长的老太监出来接待,使辇车将两人抬去了一处宫室。 “此处为清平宫,未定级的妃嫔暂居之所,委屈娘娘与殿下先住着,等皇上给您定了品级,就可以搬出去了。”老太监口中说得相当恭敬,脸上的表情却没有那般真诚。 “先给殿下换一身衣裳,国师那边还等着。”狄叶青也跟着过来了,低声跟老太监交代了一句。 “是。”老太监对狄叶青很是恭敬,连忙应了。 清平宫中有两个小太监,一个宫女,加上原先的碧云,一起伺候他们。还有些晕乎的常戚,就这么被一群人拉着,洗了手脸,换上一身浅色锦衣。 这衣裳并不是皇子常服,但也比他那身粗布衣裳要好看得多。将长长的黑色软发,用蓝色发带编好,配上蓝色的腰封,再罩一件浅色外褂,衬着那张精致的小脸,当真是玉子金童,可爱非常。 人都喜欢好看的事物,连太监也不例外,看到换装出来的常戚,老太□□不住缓和了脸色:“殿下请。” 狄叶青带着常戚,直接去了章华台。远远地看到一人,于章华台中央长身而立,云纹广袖华服,衣摆长长坠地,铺在身后,宛如开屏的孔雀尾羽,美不胜收。 “国师。”狄叶青及身后的宫人们,齐齐跪地。 国师转过身来,看到立在人前的常戚,眼中似乎亮了一下,伸出白皙修长的手,牵起常戚的小手。 常戚这才看到,国师身边,有一块磨盘一样的圆石头,那石头晶莹透亮,有些发青。这是皇室验证血脉的试龙石。正瞧着,国师的指尖,突然弹出一把指刀,在常戚反应过来之前,划破了他的手指。 “啊!”常戚吓了一跳,一滴鲜血滴落在石头上,石头蓦然发出一阵蒙蒙青光,似有一条青龙在石中蜿蜒呼啸。 “是皇室的血脉,”国师朗声宣布,低头看向常戚,“你叫常戚是么?” 常戚舔了舔割破的手指,有些戒备地盯着国师,点了点头。 “今后,你便叫做辰子戚。”国师微微地笑,辰乃皇家姓。 莫名其妙的仪式就这么结束了,辰子戚一头雾水地回清平宫。侍卫们跟着狄叶青去给皇帝回话,老太监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个小太监跟着他。 没有辇车,从章华台到清平宫还有很远,辰子戚只能走着回去。 这皇子当的,一点也威风,被人割手放血还得自己走路!穿过一片僻静的园子,气闷不已的辰子戚,忍不住朝花丛中踢了块石子。 “啾!”石子落处,传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叫声。 辰子戚好奇地扒开花枝,就见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红色小鸡,正炸着翅膀瞪他。 第五章 种鸡 “咦?”辰子戚惊奇地蹲下来,熟练地一把将红色毛团抓到手里,“这么大的鸡仔?” 通常还长着绒毛的小鸡,都是出壳没几天的,顶多跟辰子戚的巴掌那么大。但这只小红鸡,竟需要他用两只手才能捧得下,一身浅红色的绒毛,软乎乎的一团,堆在手心里,像个小火球。脑袋上还有两根立起来的小羽毛,一根长一根短,随着脑袋的动作左右摇摆,很是神气。 辰子戚从没见过这般神奇的鸡,忍不住来回翻看一番,拉拉翅膀,捏捏肚子。小翅膀还没有长出翅羽,毛茸茸的没有丝毫威慑力,肚子软绵绵的。再看看那双眼睛,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黑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肚软、眼圆、翅上生羽慢,按照经验来看,应该是个小公鸡。 “啾!”小毛团本来被砸到脑袋就已经很生气了,这会儿被熊孩子拉着来回翻看,简直就要气炸,照着辰子戚的鼻子,狠狠地啄了一下。 “呦呵,想偷袭?”常年跟鸡打交道,辰子戚的反应十分灵敏,迅速闪避,没有被啄到,伸出手指弹了一下鸟头,“脾气这么差,肯定是个公的了。” “啾!啾?”小红鸟正要继续啄,忽然顿了一下。幼嫩的小小指尖上,有一股血腥味,那味道有些不寻常,仔细嗅了嗅,一双鸟眼微微眯起,辰家的血脉?歪头瞧了瞧辰子戚的模样,这个倒是顺眼,以前没见过,想来是刚刚找回来的吧。 “这是园子里养的鸡吗?”辰子戚有些舍不得放手,这么大个的小公鸡,以后一定是只品相极好的种鸡。若是能养出上千只的红毛鸡,肯定发大财! “不是,小的从没见过这只……鸡,况且皇家园子里……是不养鸡的……”小太监有些尴尬,瞧这颜色,应该不是什么小鸡仔,可能是某种珍禽的幼鸟。不过皇子殿下说是鸡,他也不能硬说不是。 辰子戚可不知道小太监的丰富内心,只听到这鸡是无主之物,便心安理得地把红色毛团揣进了怀里。 “叽——”正在沉思的小毛团还没回过神,就被塞进了衣服里,贴着辰子戚那暖暖的小身子。因为内衫要量身做,宫中准备的粗糙,没有给新来的皇子做内衫,直接给他套了一身中衣。把鸟塞进衣领中,就直接贴上了那滑嫩的皮肉。 浅红色的绒毛,轰的一下变成了艳红色,胖胖的小鸟僵住身体,翘着两只细细的爪,无措地蜷了蜷。 辰子戚揣着突然变乖了的小毛球,一路上走走看看,把章华台到清平宫的这段路仔细瞧了一遍。 “那是什么地方?”辰子戚指着不远处最高的殿宇。 “回殿下,那是紫宸宫,皇帝陛下的起居殿。”小太监耐心地答道,一路上给辰子戚讲解各处宫室。 “你叫什么名字?”辰子戚看看这颇为机灵的小太监。 “小的福喜。”小太监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看着着实讨喜。其实他也才十岁,进宫没几年,之前一直干杂活,最近才分配过来伺候人的。 “你为什么进宫啊?”辰子戚瞄了一眼福喜的裤裆,他知道太监是咔嚓掉了小的男孩子,就像小茹那种被迫呆在青楼里的人一样,太监肯定不是生来就想当太监的。 “爹死得早,娘又嫁了一家,后爹说家里养不活这么多孩子,就把我卖进宫了。”福喜说起这个,神色间满是麻木。 辰子戚同情地拍了拍福喜的肩膀,又摸了摸自己的裤裆,吁了口气,幸好小仙女没有改嫁,不然他估计也得被咔嚓了。 回到清平宫,常娥就站在大门口,担心不已地张望,看到辰子戚回来,赶紧上前迎了两步:“怎么这么久?” 辇车抬过去,走路回来,当然要很久。辰子戚撇嘴,扯了一下衣襟,露出一只红艳艳的小鸟头:“我去捉鸟了。” “呦,这么大个的鸡崽儿。”常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胖胖的小身子。 “啾!”小红鸟很是不满,伸头要去啄她。 “这么点儿,也不能吃呀。”常娥拉着儿子进屋,把鸡仔掏出来放到桌上,拿桌上的茶盏比划了一下,炖汤也只能炖一盅。 “吃什么吃,这是种鸡,养着有用,”辰子戚把脑袋凑到小毛团面前,果不其然被啄了鼻子,“嘶——” “种鸡……你还想着开养鸡场啊?没出息的!”常娥戳了儿子一指头。 “不开养鸡场,难不成去当皇帝啊?”辰子戚单手杵着下巴,盯着小红鸟看,想想今天看到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还有那朱红琉璃瓦的紫宸宫,好像当皇帝也不错。 想当皇帝,要先得到本座的青睐才行。小红鸟扬起圆圆的脑袋,骄傲地“啾”了一声。 辰子戚可不懂这鸟在说什么,转头跟常娥说起今天的见闻。那个神神叨叨的国师,和奇奇怪怪的试龙石,以及他以后就改姓辰了。母子俩一致认为,辰子戚这个名字比常戚好听很多,以后就这么叫吧。 聊着聊着到了黄昏,常娥起身去做饭,才发现这清平宫里没有厨房,只有一个烧茶用的小茶房里有炉子。没有调料,更没有任何的食材。 “看来只能吃这只鸡了。”常娥看向在桌子上栽盹的小红鸡。 “娘娘,晚膳到了,现在摆吧?”千钧一发之际,碧云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食盒的太监。 原来这里是管饭的啊……常娥舒了口气,微微扬起下巴,端着架子道:“摆吧。” 没定品级,这里的饭菜就按照最普通的规格摆,即便如此,母子俩也禁不住两眼发光。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其中还有一条鱼! 虽然这一路上,狄叶青提供的饭食也不错,但根本无法跟宫中御厨做的菜肴相比。普普通通的炒青菜,都能做的香浓扑鼻,让人欲罢不能。 碧玉和福喜站在身边布菜,每次给夹一小块,吃得人抓心挠肝的。 “这里不用伺候,你们先下去吧。”辰子戚不耐烦地摆摆手。 等宫人们都离开,雕花木门关闭,母子俩对视一眼,撸起袖子开吃。风卷残云地将一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直到最后一块鱼肉入口,才满足地放下筷子,瘫在椅子里摸肚皮。 蹲在花鸟架上的小红鸟,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人是多久没吃饭了? 宫人进来收拾干净,端上来一碟糕点,并一壶茶。糕点也不是什么特别精致的点心,就是普通的绿豆糕和桂花饼。 辰子戚喝了口茶,才想起来他的种鸡还没吃东西,慢腾腾地把小毛团抱到桌上,搓了些绿豆糕给它吃。结果,小红鸟对放在桌子上的糕点渣,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仰着小脑袋,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盯着他。 “怎么了?不喜欢吃?”辰子戚皱眉,这鸡怎么还挑食呢? 小红鸟看了看辰子戚手中拿着的整块绿豆糕,往前蹦了两下,晃了晃脑袋上的两根毛毛,歪头啄了一口来吃。 “啧啧,这是让你拿着喂呢,”常娥忍不住笑出声,“这皇宫就是不一样,连只鸡都这么娇贵。” 话音刚落,吞下了糕点的小红鸟,就蹦到了辰子戚的茶盏边,将嫩黄的尖嘴巴伸进去,涮了涮。 辰子戚:“……” 第六章 丹漪 刚倒的一杯茶,就这么废了!辰子戚屈指,照着小红鸟撅起的小屁股弹了一下。 “啾!”正涮得认真的小红鸟立时跳起来,试图用小翅膀捂住屁屁,奈何翅膀太短,根本够不到,只能恼怒地冲着辰子戚叫。 竟敢弹本座的屁股!看来你是不打算当太子了! 辰子戚可不懂这小家伙在叫什么,把吃饱喝足的小鸡抱起来,准备去睡觉。 清平宫作为安置秀女的宫殿,还是很大的,由许多的小宫室组成。常娥母子俩住的,就是一套比较大的偏殿。由于房间众多,辰子戚生平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床铺。 “殿下,安寝吧。”福喜已经收拾好了床铺,请辰子戚去就寝,两个宫女则去伺候常娥了。 辰子戚抱着小红鸟走进卧房,看到了那宽大柔软的床铺,禁不住咧开嘴角。鸡翅木的雕花床,四角垂着烟罗帐,床面铺着软绸被,看起来就很舒服。 兴高采烈地把小红鸟放到一边的花鸟架上,叮嘱福喜关好门窗,莫让小红鸟半夜跑了,便开始脱衣服。脱了外衫,又脱了中衣,没有内衫穿的辰子戚,就光溜溜地爬上了床。 被子下面是一张竹席,竹子都是打磨光滑的细竹片,还刷了一层清漆,绝不会扎伤人。锦被很柔软,只是没有特意晾晒,还有些许的潮味。 在被窝里打了个滚,辰子戚趴在软枕上,用手指头描画枕头上的鱼戏荷花纹,指尖的小伤口已经结痂,此刻已经只剩下一条红线,碰到东西还有些微的疼。看到伤口,今日在章华台上的一幕,便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那块试龙石,遇到皇室血脉的鲜血,就会显现出龙纹。这种滴血验亲的方法,还是头回听说,不知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那位国师,又是做什么的…… 正愣神间,一只嫩黄的小尖嘴突然伸过来,啄了啄他的指尖。 “咦?”辰子戚看看突然出现在枕边的小毛团,再看看那两尺高的床,这小东西是怎么跳上来的? 小红鸟歪着脑袋看了看那根嫩白的手指,头顶的两根小羽毛跟着左摇右摆,突然定着不动,向后缩了一下脑袋,猛地朝指尖啄去。 “嘿!想偷袭?”辰子戚迅速躲开,反手弹了小红鸟一指头,胖胖的小毛球就“吧唧”一下向后倒去。圆滚滚的屁股坐在床上,两只细长的小爪子傻愣愣地朝天翘着,看起来颇为滑稽。 “哈哈哈哈……”辰子戚禁不住笑起来,这小鸡仔还挺好玩的。 “啾!”小红鸟生气地叫了一声,一咕噜爬起来,还要去啄辰子戚。 “脾气这么差,啧啧。”辰子戚用一根手指抵着小鸡脑袋,再次把它推倒了,看着小鸡两爪朝天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蹬开被子,学着小鸡的样子,坐在床上,双脚朝天。 正挣扎着要起来的小鸡一回头,就看到了光屁屁的辰子戚,顿时又跌了回去,身上的毛毛轰的一下变成了艳红色。 烛光昏暗,辰子戚并没看出来小鸡身上的毛色变化,只是自顾自地踢腾双腿大笑:“我给你取个名吧,就叫朝天。” “啾啾啾啾!”什么朝天,本座叫丹漪!小红鸟不满这个奇怪的名字,试图纠正。 可惜辰子戚听不懂,还在继续挑衅:“两脚朝天鸡,听着像个菜名,嘿嘿嘿!” 小孩子的身体不禁闹,玩了一会儿便开始打哈欠,辰子戚扯过被子一角盖住肚皮,转头威胁蹲在枕头边的小红鸟:“睡床可以,晚上不许在床上拉屎,不然明早就把你炖汤。”说完,便美滋滋地闭眼睡觉了。 留下受到了侮辱的丹漪,立在枕头上生闷气。 次日清晨,一声嘹亮的啼哭把辰子戚给惊醒了。一咕噜爬起来,赤着脚跑到窗边,掀开窗子往外瞧。 清平宫的院子里,来了一辆辇车,车上下来一位跟碧云他们穿着相似的宫女,宫女怀中抱着个约莫只有三岁的小男孩。 “我要舅舅,舅舅,呜呜呜……”小男孩哭得肝肠寸断,在宫女怀中拼命挣扎。 “殿下,您马上就能见到爹爹了。”宫女小心地哄着,怕他吵醒了宫中其他的贵人。 “我不要爹爹,我要舅舅,呜哇——”小男孩哭得更厉害了。 碧云出来提水,看到这情形,便也上前帮忙。几个宫女连哄带骗地把那小孩领到隔壁偏殿去,关上门,哭声变小了,只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几声“舅舅”。 “啾啾?” 清脆的叫声在耳边响起,辰子戚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的小红鸟,正站在他肩膀上,伸着脑袋看外面。尖细的小爪子抓在光溜溜的肩膀上,有点疼,还有点痒痒。 “呼——”辰子戚对着小红鸟,猛地吹了口气,想把它头上的两根毛毛吹倒。 “啾!!!”丹漪惊呼一声,从肩膀上摔下去,在空中努力扑扇小翅膀。然而翅膀上没有翅羽,只能歪歪扭扭地往地上摔。 辰子戚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鸟抓到手中,皱了皱眉:“明明不会飞,怎么上来的?” 本座有轻功!丹漪仰起头,甩了甩脑袋上的两根小羽毛,让毛毛重新立起来。 伺候常娥的宫女,除了碧云,另一个叫碧玉。碧玉是个爱说话的,早上伺候常娥洗脸的时候,就说起了清平宫里新来的小男孩。 “那也是位皇子,跟咱们殿下一样,刚找到的。不过那位娘娘已经仙逝了,他一直跟着舅舅过活。打从早上来之后,就一直没止住哭,嚷嚷着要舅舅呢。”碧玉说话带着几分俏皮,倒是不讨人厌。 “瞧着才两三岁吧,可怜见的。”常娥感叹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碧玉仔细看了看常娥的脸色,见她没有要关心那孩子的意思,便闭上嘴巴不再多言。原以为这位娘娘是个心软和善的,如今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辰子戚是个闲不住的,吃完饭就出去溜达。 福喜赶紧跟着,小声提醒:“殿下,您还没有面圣,这几日还是少走动为好。” “什么时候能面圣啊?”辰子戚把跟过来的红毛小鸡抱起来,放到肩膀上。 “舅舅……”偏殿的门突然打开,那个小小的孩子跌跌撞撞跑过来,一头撞到了辰子戚怀里,眼泪鼻涕糊满的小脸,立时把辰子戚的一身华服给弄脏了。 “我可不是你舅舅。”辰子戚用手把小孩的脑袋推开。 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脸上肉呼呼的,一双眼睛哭得红彤彤,像个红眼睛的胖兔子。看到辰子戚不是舅舅,憋着嘴又要哭。 “啾!”肩膀上的丹漪不耐烦地叫了一声。辰家的血脉真是越来越差,宫中那几个废物就不说了,这外面找回来的,瞧着也不怎么样。 “鸟鸟。”小孩看到毛茸茸的小红鸟,突然不哭了。 “这不是鸟,这是鸡,”辰子戚纠正道,眯眼看看这呆愣愣的小胖子,宫中还有很多皇子,自己或许该提前收个小弟,到时候见面不输阵……思及此,语气便缓和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阿木,”小孩乖乖地说,眼睛一直盯着丹漪,“小鸟,给我抱抱。” “不给你,”辰子戚不给他玩鸟,指了指小孩的裤裆,“你自己也有小鸟。” “我也有?”阿木疑惑地低头,抓了抓自己的裤裆。 “噗嗤……”福喜和几个宫女,在一边努力忍笑。 “真是粗鄙不堪。”一道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辰子戚回头,就见一个穿鹅黄斗篷的女人,抱着个小男孩从辇车上下来。那女人长着一双有些凌厉的吊梢眼,目光中似有精光流动,想来是有内力护体的。 素心宗的弟子?丹漪歪了歪脑袋,看到了鹅黄斗篷上的标识。素心宗属于气宗一脉,跟极阳宗那个只收男弟子的门派恰好相反,这门派只收女子。没想到,素心宗的老姑婆,也会做出把弟子献给皇帝享用的龌龊事来。 “娘娘,这边请。”老太监又出现了,只是对这女人比对常娥要恭敬一些。 丹漪眯起眼睛,看了看那女人怀里抱着的孩子。约莫四五岁,可能已经开始习武,晒得有些黑,粗粗糙糙的不好看。再转头看看辰子戚,从侧面能看到那浓密如小扇子的睫毛,以及睫毛下面,那灵动好看的眼睛。 无力地垂下鸟头,目前为止,还就这小混蛋瞧着顺眼。 连着几日,清平宫陆陆续续住进来了五个孩子,四个男孩,一个女孩。大部分都是有母亲的,只有阿木形单影只。 丹漪蹲在辰子戚肩上,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在辰子戚终于要面圣的那天早晨,消失了踪影。 第七章 位份 头天晚上,老太监过来,给清平宫的人送来几套衣裳,说是明天面圣要穿的。 这五个孩子,都是经过试龙石验证的皇室血脉,皇家也都打算认下,于是这次给辰子戚送来的,是一整套的皇子常服。 皇子常服是暗黄色的广袖袍子,因着辰子戚还小,穿广袖容易摔跟头,所以给他用的是袖子收窄了的款式。腰间用玄色绣麒麟纹的锦带束好,待到面见皇帝,定下排位的时候,会由皇帝钦赐玉带。 给常娥的衣裳却是有好几套的,有鹅黄、浅粉、素白三种颜色供她选。 “这衣裳都挺好看的,选哪个好?”举棋不定的常娥,把蹲在一边玩小鸡的儿子拽了过来。 “隔壁老瞪我那个,指定穿鹅黄,其它的嘛……”辰子戚挠头,他见过的好看衣服,就是红裳院那些女子的穿着,并不能作为参考。 “啾!”毛茸茸的小红鸟,又不知怎么跳上了放衣服的软榻,在浅粉色的那套衣服上蹲下来。 江湖女子,多喜以白衣示人,以彰显冰清玉洁、遗世独立之态,明日若要脱颖而出,浅粉反倒是上上之选。小红鸟仰着脑袋,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希望辰子戚能明白它的意思。 不过,辰子戚显然并不明白,伸手把小红鸟抓过来:“别把毛掉到衣服上。” “啾啾啾!”小毛球不满地跟他吵。 “就红的这个吧,瞧着喜庆。”常娥拍板道。 “嗯。”辰子戚表示同意。 小红鸟瘫在辰子戚掌心,翘着两爪,一脸生无可恋。 次日一大早起来,床上不见了那火红的毛球,辰子戚揉揉眼睛,掀开被子找了一遍,又跳下床在屋子里翻找一遍,都没有!抬头看看窗户,原本紧紧关闭的窗子,如今开了一条缝,刚好能容一只小鸡通过。 难得一遇的种鸡,就这么没了,辰子戚有些沮丧,觉得自己失去了无数白花花的银子,心痛难当。 常娥穿上了那一套粉色的裙子,广袖罗裙衣带翩然,腰间系一条浅红丝绦,外罩一件粉色纱衣,衬着那张依旧年轻娇嫩的脸,宛如一朵沾了露水的桃花,让人挪不开眼。 辰子戚穿戴整齐无事可做,便溜到其他偏殿去瞧。那个眼神凌厉的女人,果真穿了鹅黄的裙子。她那个黑黢黢的儿子,两眼呆滞地坐在一边,突然朝窗外看过来,吓了辰子戚一跳。 这黑蛋,真吓人。辰子戚暗自撇嘴,冲着那人呲牙一笑。 那个男孩子愣了一下,也冲他僵硬地笑了一笑。 又去其他屋子瞧了一圈,其余两个女子,虽也都长得不错,但或许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苦,脸上少不得留下许多风霜痕迹。就是那黄衣女子,眉间也有两条深深的沟壑,也只有他家小仙女,从来不知道愁。 辰子戚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溜达到阿木的屋子外。 “哥哥。”阿木正站在软榻上,让宫女给穿衣服,看到辰子戚,立时开口叫他。 那天教他叫哥哥之后,这小胖子就记住了,这两天倒是不怎么哭了,只是除了找舅舅之外,又学会了找哥哥。 “嘘——”辰子戚进屋,把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今天出去,在别人面前,可不许叫我哥哥。” “为什么?”阿木眨眨眼,看着辰子戚走近,忍不住伸手攥住他的衣角。 “不能让他们看出咱们是一伙的。”辰子戚认真道,出去混,在出手之前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同伙是谁,这是基本的规矩。 阿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辰子戚装模作样地拍拍小弟的脑袋,以示嘉奖,转身回娘亲身边。想想刚才那个黑蛋,看起来傻愣愣的,以后若是能把他拉拢过来,帮自己打架,倒是不错。 常娥不要碧玉和碧云插手,自己拿着细细的毛笔,画了个桃花妆。她有一双与辰子戚一样的桃花眼,在眼尾描上红粉,更显得娇俏可人。 “娘,你简直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好看得我都挪不开眼了!”辰子戚站到镜子前,大声赞叹着娘亲的美貌。 “小王八蛋,少在那里油嘴滑舌,老娘这是为了谁呀!”常娥并不买账,心情反倒更糟糕。得不到高位份,就不能自己养儿子,那实在太可怕,逼得这么多年不打扮的她,也得仔细描画。 走出清平宫,几个女子互相看了看,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常娥身上。 “哼,花枝招展,不似良家女。”那鹅黄衣裳的女人,瞥了一眼常娥,冷哼出声。 碧玉这两天也打听到了这女人的身份,原本只是素心宗分支的弟子,被献给云游的皇帝之后,素心宗的宗主就收她做了正宗弟子。虽然在江湖上也没混出什么名号,但作为大宗门的弟子,自觉还是高人一等的。 常娥听到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单手掐腰道:“呦,没成亲就跟男人睡,还生了儿子,说得好像你是良家女一样。” “你……”黄衣女子顿时噎住了,瞪着常娥半晌没说出话来。在宗门里没见过这般粗鄙的言语,竟不知如何应对。 “嘁!”常娥翻了个白眼,一甩帕子,抱着辰子戚上了轿撵。 当今皇帝,号正隆,时年三十二岁,身形高大,五官周正。如今,穿着一身玄色为底,明黄做衬,上绣五爪金龙的帝王常服,坐在紫宸宫的正殿上,神色平静地与身边的皇后说话。 皇后穿着一身大红洒金的凤袍,头戴九凤衔珠步摇钗,华丽非常。 “孩子自然都是要留下的,那些女子,皇上打算如何?”皇后垂眼看着几个女子的出身名单,“这个程素瑶,是素心宗的弟子,还是要给个名分的。” “那便给个婕妤,其余女子就封个四品宝林嘛。”皇后下首,穿着梅红色绣百蝶穿花大摆裙的女子,轻笑着说道。此女乃是宫中唯一的贵妃。 “好歹生育有功,只封宝林有些说不过去。”皇后看了贵妃一眼,却没有呵斥她的无礼插嘴。 正说着,清平宫众人便到了。 四个女人,五个孩子,齐齐跪地行礼。 “都起来吧。”皇帝懒懒地叫起,这些女子,他早已忘了模样,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过后就忘,况且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想必年老色衰、花容已改。不甚在意地看了看,眼神忽然定住了,直勾勾地看向那一身粉衣的女子。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分明已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却如二八少女一般娇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点到即止的淡淡桃花妆,更显得肤如凝脂面如花,让人挪不开眼。 皇帝在皇后和贵妃惊诧的目光中,走下台阶,站到常娥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常娥。”常娥抬眼看了看正隆帝,还真是当年的那个人,不过看起来老了些。 “嫦娥啊,是个好名字……”正隆帝心不在焉地说着,眼睛盯着常娥的脸瞧。 辰子戚看看那一脸色眯眯的皇帝,暗自咬牙,拼命忍住去踹他裆的冲动。 “那位穿鹅黄衣裙的,想必就是素心宗的弟子吧?”贵妃突然开口道,“气宗的正宗弟子,自该是有个好名分的,皇后娘娘您说是不?” 皇后垂眼,沉默了片刻道:“素心宗的功法乃上乘武学,若要留在宫中为妃,这一身功法,还需散去的好。” 黄衣女子蓦然瞪大了眼睛。 皇帝终于舍得把眼睛从常娥身上挪开,甩袖重新坐上龙椅,对皇后的话表示赞同。睡在枕边的人,绝不能有高强的武功,程素瑶想留在宫中,就得散去内力,不想散去,就把儿子留下,自己回江湖中去便是。 黄衣女子咬牙思索半晌,选择留在宫中。话音刚落,立时便有太监上前,给她灌了一杯散功的药。 喝了那杯药,程素瑶浑身颤抖不止,须臾间倒在地上,惨叫出声。“啊——” 辰子戚吓了一跳,被常娥拉到身边轻拍了拍。其他几个孩子都吓得不敢出声,阿木更是直接哭了起来。 皇帝却不甚在意,直接宣布品级。 那个女孩子,算作公主,给了个不起眼的封号。其他几个男孩子,则依照年纪,与原有的皇子一起排序。 辰子戚今年六岁,排行第七。阿木是最小的,排到了第十一。 程素瑶因为出身好,封了个三品婕妤。其余孩子的娘,都统一封了美人。 “至于七皇子的母亲……”正隆帝顿了一下,有些犹豫。 常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抬眼,用水光盈盈的眼睛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封为常婕妤,赐住清云宫。”正隆帝心中一荡,随口就说了出来。 “谢皇上隆恩。”常娥跪地谢恩,雀跃不已。 一旁的皇后和贵妃,则齐齐变了脸色。 第八章 捏脸 后宫的位份,是讲究出身的。如今天下以武为尊,名门正派分为剑盟与气宗两大势力,后宫的派别也以此划分。皇后乃是剑盟盟主的女儿,贵妃则是气宗宗主的孙女。 如常娥这般出身低微,却上来就封婕妤的,实属罕见。 “气宗宗主的孙女啊……”常娥听完碧玉的解说,呲了呲呀。 她哥哥所在的金刚门,是隶属于极阳宗的小门派。极阳宗是气宗的四个大宗门之一,而气宗宗主,就是这四个大宗门的首领……自己的出身,确实是够低的…… 正说着,轿撵已经抬到了清云宫。常娥拉着辰子戚跳下辇车,抬头仰望门上的牌匾。 “这三个字怎么念来着?”方才赏赐的时候,她一时激动,没记住宫殿名。 “清云宫。”辰子戚指着那三个字,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门前的雕花石柱上,刻着一句诗:清风拂面不知冷,穿云涉月入仙宫。 这皇宫里,很多宫室门前都有这样的雕花石柱,顶端呈碗状,能接雨水,常有鸟儿停驻其上饮啜。之前住的清平宫门前也有一个,刻着:清水河畔饮清水,太平盛世唱太平。 福喜说那叫“落神台”,供守护皇室的神明歇脚用的。辰子戚并不相信这玩意儿能招来神明,瞧着更像是喂鸟的,哪个神明会站到鸟台子上去啊? 清云宫比清平宫要小一些,但精致了不少。宫中小桥流水,绿树红花,很是漂亮。因升了婕妤,除却先前伺候用的两个太监,两个宫女,又配了几个洒扫太监和粗使宫女。暂时没有更高位份的妃嫔入主这个宫,常娥便是这里的主人,可以住在主殿,点了太监福缘做总管。 福缘是跟福喜一起过来的太监,十六岁,话很少,平日都没什么存在感,但做事稳妥。当天就带着福喜去内务司,将一应份例领了回来。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辰子戚就被福喜叫起来,洗漱穿衣,去给皇后问安。 妃嫔们每天早上都要去拜见皇后,今日所有新进宫的皇子和皇女也都要去。辰子戚摸摸腰间刻着“柒”字的皇子玉佩,跟着娘亲踏进了凤仪宫。 几乎所有的妃嫔都在,贵妃坐在皇后下首,单手支着下巴,但笑不语。皇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训诫了宫中规矩,又让新来的妃嫔与众人见礼。 “哥哥……”阿木悄悄拽了拽辰子戚的衣角。 辰子戚回头看了看他,这小豆丁瞧着精神还不错。原以为不能跟着母亲生活的皇子,会有妃嫔抢着收养,结果并不是。亲娘没有资格养的皇子,都住在朝阳宫。黑蛋倒是跟着母亲程婕妤,不过瞧着脸色,还不如阿木有精神。 依旧是一身鹅黄的程婕妤,因刚刚废了武功,身体很是虚弱,站都站不稳。 “午后我在御花园摆茶,你们谁有空,就去坐坐,”出了凤仪宫,贵妃突然开口道,“程婕妤和常婕妤,可一定要去,本宫介绍些姐妹给你们认识。” 跟贵妃走得近的妃嫔们立时笑着应了,还有人打趣道:“把六皇子和七皇子也带上吧。” “也好。”贵妃笑着看了看辰子戚和黑蛋。 “是……”程婕妤苍白着脸,虚弱地应了一声。 常娥并不想去,但这情势由不得她拒绝,便也应了。 午后御花园,贵妃在凉亭摆了茶点,有五个婕妤以上位份的妃嫔,坐在贵妃身边说笑。 “你们都是气宗门下的,与本宫同属一宗,以后在这宫中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本宫便是,”贵妃用涂了丹蔻的指甲,挑起杯中的茶末,弹了弹,慢条斯理道,“这宫中险恶,一着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特别你们还带着孩子,更是不易。你们两个,可听明白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的宗门都要听我爷爷的,那么你们,自然也得听我的。听我的就有好日子过,不听我的就是死路一条。 “是。”程婕妤虚弱地应了一声。 常娥换上一张笑脸:“我什么也不懂,自然都听娘娘的。” “嗯,”贵妃满意地应了一声,招手让辰子戚过去,给了他一块糕点,“小七长得真讨喜,怪不得皇上喜欢,给他娘亲直接封了婕妤。” “可不是嘛,瞧瞧这小脸。”坐在贵妃身边的紫衣女子,伸手捏住了辰子戚的脸。 看似纤细的手指,却如铁钳一样,紧紧夹着脸上的嫩肉,辰子戚立时沁出眼泪来,抬眼看向捏他脸的女人。 常娥看出儿子被捏疼了,想上去把孩子拉过来,却被人挡了一下。“丽嫔就喜欢捏小孩子脸,不打紧。” 丽嫔那画着浓妆的眼睛,紧紧盯着辰子戚表情,似乎很是愉悦:“呦,七皇子怎么像是要哭的样子,晚上还要给皇上问安的,若是让皇上瞧见你哭了,可是会生气的哦。”话虽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一再加重,另一只手摸着辰子戚的后脑勺,宽大的衣袖遮挡,让远处的人看不清她在做什么。 那手法不同于普通人,辰子戚觉得自己脸上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操|你……”常娥一把推开拉着她的妃嫔,一巴掌扇到丽嫔的手背上。 “啪”的一声如此响亮,整个亭子里的人都惊呆了。常娥把孩子拉到怀里,看看辰子戚没有任何伤痕的脸,心中咯噔一下,立时嚷嚷道:“小王八羔子,你哭什么哭,有没有出息?” “常婕妤,慎言!”贵妃皱眉,骂皇子是王八羔子,那皇上是什么? “一会儿要见皇上了,这幅德行丢不丢人?”常娥大声骂着,跟贵妃告罪,拉着儿子就走,说要回去给他换身衣服,这都哭脏了。 确实到了快要见皇上的时候,贵妃也没拦着,只是瞪了丽嫔一眼:“她打你一巴掌,你发什么愣?” “嫔妾……没反应过来。”丽嫔磕磕巴巴地说,刚才常婕妤打她打得太理所当然,顺口又开始骂,一切发生得太快。 刚才疼得差点昏过去,辰子戚摸着脸半晌说不出话。常娥吓得不轻,拉着他看了半晌,白皙粉嫩的脸颊上,竟没有任何痕迹。 “丽嫔惯爱这般作弄人,常把一些皇子皇女叫到身边捏脸,把人弄哭才罢休,”福喜小声解释,“偏皇上不喜欢小孩子哭闹,若是让皇上瞧见殿下哭了,定会生气,殿下还是快些擦干眼泪的好。” 辰子戚缓过劲来,揉揉脸。这丽嫔定然是练过什么功夫,面上瞧着不伤人,就算告状也没法告。 重新换套衣裳,辰子戚看看镜子中自己眼睛红红的模样,缓缓攥紧了拳头。摆手不让福喜给他敷眼睛,就这么登上了辇车。 晨昏定省,对于皇子来说,早上要给母后请安,晚上要给父皇请安。 “你,没事吧?”在紫宸宫外面遇上了黑蛋,这人竟开口跟他说话了。 辰子戚这会儿眼睛更红了,有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要哭的样子。没理会黑蛋突如其来的关心,跟着几个年长的皇子进了大殿。 原本的那七个皇子,辰子戚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不过他这会儿并没有心思去认识这些兄弟,一心一意看着座上的皇帝掉眼泪。 “七皇子,怎么哭了?”正隆帝看到那眼泪汪汪的孩子,眉清目秀煞是可爱,想起来这是常娥的儿子,便问了一句。 其他皇子纷纷看向辰子戚。 “真没有皇家气度,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原本的七皇子,现在的九皇子,看着辰子戚不顺眼,便小声说了一句。 “呜……”辰子戚瘪着嘴哭出了声,“丽嫔娘娘她……她……” 这话一出口,其他皇子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些同情地看着辰子戚。丽嫔那金刚指,伤筋骨不伤皮肉,根本没处说理,就算告状也是白告。 “丽嫔?她怎么了?”正隆帝皱眉。 “她摸我!”辰子戚仿佛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大声说了出来,清脆的声音在整个紫宸宫大殿中回响,震惊四座,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娘亲说过,那里不能给别人摸。” “啊……”众人,包括正隆帝,统统张大了嘴巴。 “她,她摸你哪儿了?”正隆帝艰难地开口。 辰子戚刷拉一下掀开衣服下摆,扯掉裤子,露出了一片青紫的大腿根,以及还有些发红的小。 “嘎?”蹲在紫宸殿房梁上的小红鸟,爪下一滑,直愣愣地摔了下去。 第九章 吃素 “混账东西!”正隆帝回过神来,出离愤怒了。一个后宫的妃嫔,竟然猥亵幼童,这个猥亵的对象,还是皇子!这是在是太恶心了! 其他皇子看着还在哭的辰子戚,张着的嘴巴半晌没有合拢。 十二岁的三皇子,已经知晓人事,自然明白辰子戚所说的是什么意思,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二皇子:“这么下三滥的招式,还是头回得见。” 二皇子是皇后的儿子,看起来温文尔雅,跟三皇子对视一眼,但笑不语。 “父皇息怒,这里面兴许有什么误会。”大皇子面红耳赤踌躇地半晌,忍不住出声劝了一句。 大皇子乃贵妃之子,他知道下午母妃把辰子戚母子叫去御花园的事。妃嫔亵玩皇子,这可是大丑事,丽嫔又跟自己母妃走得近,若真坐实了罪名,对贵妃也很不利。 “误会?有什么误会?小七才多大,他知道什么?”正隆帝看一眼还在遛鸟的辰子戚,气得摔了手边的杯盏。 “哎呦,皇上别气坏了身子,”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袁兴安赶紧出声劝慰,颠着胖胖的身子小跑到辰子戚身边,手法温和地给他提上裤子,整好衣摆,“殿下可疼吗?” 辰子戚看看面前一脸慈和的老太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缓缓摇了摇头。 袁公公愣了一下,脸色不由得更加柔和起来。 “丽嫔娘娘,惯爱把皇子叫到身边亲近,只不知这是不是第一次……”三皇子模棱两可地说了这么一句,便闭嘴不再多言。他是德妃的儿子,而德妃是皇后一派的,自然乐得看贵妃一派的人倒霉。 正隆帝气得发抖,目光缓缓扫过其他皇子。 年纪小一点的皇子都不吭声,连起初看辰子戚不顺眼的九皇子,也选择沉默。这在皇帝看来,就是默认的状态。 “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正隆帝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下了封口令。当天晚上,丽嫔就被关了起来。 妃嫔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悄悄打听,就听说是丽嫔下午在御花园欺负了常婕妤母子。传言一出,后宫皆惊,没想到皇上竟如此宠爱常婕妤! “你说什么?皇上要剁了丽嫔的手指?”贵妃一把抓住小太监的衣领,“你听谁说的?” “是袁公公说的,他还说让您别管,以免惹祸上身。”小太监瑟瑟发抖,他去的时候,皇上正在屋里摔东西,像个暴怒的狮子,袁公公都不敢进去。 贵妃放开小太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咬着下唇心中发慌。 “金刚指?”正隆帝看着面前的调查结果,脸色铁青。金刚指是一门外家功夫,妃嫔入宫时的号脉检查是查不出来的。想想以前最喜欢丽嫔那双纤纤素手,被她握着的时候那般,结果竟然是一双练过金刚指的手,只要稍稍用力,他的龙根就…… 想想辰子戚两腿间那凄惨的模样,再看看桌上袁公公刚刚端上来的一碗碎豆花,正隆帝只觉得下身隐隐作痛。 “剁了她两根手指,贬为宝林,移到永乐宫去。”正隆帝把那碗豆花盖上,不想吃了。 辰子戚可不知道,自己泼的脏水竟然这么管用,此刻的他,正窝在床上,给大腿根涂伤药。 他皮肤本就白嫩,很容易掐出青紫来,倒是没什么。就是被搓红的小,有点难办。指尖沾了点药膏,抹到那幼嫩的青芽上,透心凉的感觉立时从脚底冲到了头顶。 “嗷——”辰子戚叫唤了一声,捂着裆倒在床上。嘶,怎么这么凉! 丹漪跳上窗棱的时候,就看到辰子戚单手捏着腿间的小鸟,在锦被上拱动…… 好不容易挨过那一阵凉意,辰子戚舒了口气,靠着大迎枕坐起来,岔开双腿低头看看状况,就看到两腿中间,正站着一只红彤彤毛茸茸的鸡仔。 “……”辰子戚沉默了片刻,把捣乱的小毛球抓到手中,“吓我一跳,还以为鸟掉了呢。” “啾!”丹漪生气地拍了拍翅膀,怎么能把本座当成那不堪之物! “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辰子戚拎着小红鸟反复瞧,“怎么还不生羽?”破壳的小鸡,应该在五日之后就生出翅羽。这么多天过去了,这鸡仔身上依旧满是绒毛,除了脑袋顶上那两根,再没有别的羽毛。 小红鸟扭了扭身子,从辰子戚的手掌中钻出去,蹦到床上,又站回辰子戚的两腿间,歪着脑袋看他腿根的伤。 因为腿上涂了药,合起来粘腻,辰子戚只能岔开腿坐着,看起来一览无余。 这伤,瞧着应该是他自己掐的。丹漪放下心来,转头蹦到一边,守礼地不再多看。 “殿下,要用点心吗?”福喜在外面敲门。 辰子戚拉过薄被盖住腿,叫福喜进来。今天因为在紫宸宫呆的久了些,错过了晚饭,只能吃些糕点充饥。 福喜端了一碟大米发糕。雪白的米糕上面,撒了一层桂花糖,吃起来香糯可口。 “从今日起殿下只能吃素食,您且忍一忍……”七日之后就是仲夏祭天的日子,所有的皇子从今日起只能吃素食,每日焚香沐浴。福喜本想宽慰两句,见辰子戚吃得香甜,这宽慰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摆手让福喜下去,辰子戚掀开被子,把糕点盘子放到床上,自己吃一大口,给小红鸟喂一小口。 “你说,这祭天就祭天,为什么要保持身体清香?”辰子戚捏着一小块发糕递给小红鸟,等它去啄,又迅速缩回来。 “啾!”小红鸟啄了个空,生气地叫了一声。 “听说是要祭祀守护神的,不会是把皇子当祭品,给神明享用的吧?”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辰子戚顿时担忧起来。 有一年九如镇上发瘟疫,道士说是河伯发怒,要一对童男童女并一些财帛祭祀。当时就是让两个小孩子连吃了几天素,洗刷干净送到道观里去。后来那两个小孩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丹漪仰起脑袋,头顶的小羽毛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摇晃,能给本座享用,是你的福分:“啾……” 一句话没说完,嫩黄的小嘴里就被塞了一大块发糕,顿时不会叫了。 “哈哈哈哈……”辰子戚看着小鸟蠢兮兮的模样,大笑着倒在床上。 第二天,丽嫔被剁了两根手指,并削了位份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早上常娥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妃嫔们对她明显客气了不少。 “小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裳穿几个月就小了。我这里刚得了几匹雪缎,你拿去给小七做几件内衫。”皇后温声笑着道,微微抬手,身后的宫女便去取了一匹雪缎来。 “谢皇后娘娘。”常娥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贵妃在一边冷笑:“六皇子跟七皇子差不多大,皇后娘娘怎么不赏程婕妤一匹?” “倒是不巧,其他几匹,被子坚要了去,”皇后把二皇子辰子坚搬出来,笑着道,“贵妃那里也不比本宫的少,程婕妤的份,便由贵妃出吧。” 常娥听不懂这些女人的弯弯绕,只低头瞧着那匹雪缎。从没见过这般柔软顺滑的料子,给那小王八蛋做内衫,穿着定然舒服。 辰子戚早上起来,又不见了小红鸟,也不在意,收拾整齐便去了春熙殿。 春熙殿在东宫附近,是皇子们每日读书习武的地方。如今整个王朝都重武轻文,皇子们的课程也是如此。上午习武,下午读书。 早上吃饭之前,要先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负责教授皇子武功的,是他们的皇叔齐王。齐王看起来比正隆帝要年轻一些,穿着一身月白劲装,神色肃穆地盯着小皇子们扎马步。 “我豫章皇室,只修一种功法,此功大成,可横扫千军,万夫莫当。”齐王给几个新来的小皇子,讲解皇室的功法。 这个王朝,名为章,概因太|祖皇帝在豫章起事,皇室中人会自称豫章氏。 “皇叔,别说大成了,我什么时候能有小成啊?”三皇子忍不住插嘴。 他从三岁就修习这功法,如今已经九年了,还只是堪堪聚集了一点内力。离皇叔所说的大杀四方,还远得很。 “那是你修炼不够刻苦。”齐王面不改色地说,要他继续蹲马步。 阿木蹲在辰子戚身边,小胳膊小腿根本支撑不住,刚蹲了不到一刻钟,便腿脚发软,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齐王把他拎起来,稍事休息,再接着蹲。 一天上午的课程结束,所有皇子都疲惫不堪,也没工夫多说话,各自回寝殿歇息。刚走出春熙殿,辰子戚的衣摆就被阿木拉住了。 “哥哥,我能不能,跟你回去?”阿木因为上午练得太久,两腿还在发抖,走路跌跌撞撞的。 辰子戚挑眉,略想了想:“行,去哥那里吃好吃的。”既然决定收小弟,自然要给小弟好处。 阿木得到回答,立时笑得牙不见眼。小孩子最是敏感,这皇宫里,只有辰子戚向他表达过善意,没有舅舅在身边,靠近辰子戚能让他觉得安全一些。 “黑蛋,你要不要去?”辰子戚见到路过的黑蛋,顺口喊了一句。 黑蛋愣了一下,慢腾腾地说:“你叫我?” 辰子戚尴尬地呲了呲牙,一时嘴快,把心里的绰号给叫了出来。黑蛋现在是六皇子,人家有名字,叫辰子墨。 好在辰子墨没有在意,也跟着辰子戚去了清云宫。 常娥和辰子戚看着大口吃饭的黑蛋和阿木,互相对视了一眼。阿木没人照顾,吃不好饭也正常,这黑蛋怎么也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第十章 祭天 “子墨啊,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这两天没睡好吗?”常娥试探着问了一句。 黑蛋吃饱了饭,放下碗筷,规矩地坐好:“母妃身体不好,要照顾她。”这孩子说话一字一顿的,仿佛演练好的一般。 常娥点点头,早上瞧着,程婕妤的脸色确实还不大好。 “常母妃,我以后,能不能经常来吃饭?”阿木用小胖手扒着桌子,怯怯地看着常娥。朝阳宫的宫人并没有苛待他,但也没什么好脸色,似乎伺候他是件苦差事。面对着那一群冷冰冰的宫人,让他感到害怕,不能好好吃饭。 “行,天天来都行。”常娥忍不住捏了捏阿木胖嘟嘟的脸。以前在九如镇的时候太穷,轻易是不会留别人家孩子吃饭的。如今却是不同,宫中饭食充裕,升了婕妤之后每顿的饭菜都吃不完,不差孩子的一口饭。 得了常娥的首肯,阿木高兴得不得了,从这天起,天天中午都跟着辰子戚回清云宫混饭吃。黑蛋偶尔也会跟着来,只是一直话很少,也没见程婕妤派人来找过。 斋戒沐浴了七日,终于到了祭天的时候。 仲夏之月,祭祀神明,乃是豫章皇室的传统。据说每一任的帝王,都是神明选中的人,因而在太子未定的时候,仲夏祭祀尤为隆重。 沐浴过后,在点了檀香的小厅中,辰子戚穿上了祭天的衣裳。天青色的广袖锦袍,质地非常柔软,系上衣带,整个衣服都贴到身体上了。除了皇子玉佩,不再佩戴任何的配饰,连玉带也不系,只系一根青色腰绳。头发用天青色的发带,松松地绑在身后。 辰子戚看看这一身行头,怎么瞧都像是去献身的,心下忐忑不已。 到章华台的时候,正值黄昏。橘黄色的阳光,洒落在光滑可鉴的青石板上,将整个章华台都染成了浅金色。 国师穿着一身雪白的祭祀长袍,长长的衣摆足有一丈长,整齐地铺散在地面上,夕阳的光照在衣摆上,被银线绣成的云纹折射出七彩光晕,宛如一只开屏的白孔雀,美得不可方物。 “血脉已齐,今可问灵。祖神在上,佑我大章。”清冷的嗓音,如同在涉谷独唱的鸟雀,空灵而寂寥。 正隆帝没有上章华台,而是立在台下,让皇子们自己上去。 辰子戚偷瞄了一眼,总觉得皇帝看起来有些心虚。这一发现,让辰子戚更紧张了。没有任何人告知,上了祭坛要做什么。急匆匆把落在民间的皇子找回来,莫非是找替死鬼的? 十一个皇子,按照年龄顺序,一字排开站在国师身后,听着他缓缓吟诵。除却最开始的几句,后面的完全听不懂。仿佛是一种十分古老的语言,字节音调都像鸟鸣声。 这漫长的吟诵,一直持续到明月东升。 “仲夏之月,天子以含桃先荐寝庙。含桃者,樱桃也。尔等为皇子,尚不及天子之位,当以口含之,以示尊崇。”国师看着不远处的章华殿,缓缓交代身后的皇子。 话音刚落,便有穿着白衣的侍者,端着一盘娇艳欲滴的樱桃,来到辰子戚面前。 “殿下,请选一颗樱桃。”白衣侍者带着面纱,看不清长相。 辰子戚左右看看,每个皇子面前都有一盘。大皇子、二皇子他们已经祭过一次天,轻车熟路,随意挑了一颗樱桃,放在左手心,右手拖着左手,平放在身前。 樱桃是刚洗过的,带着些许水珠,十分诱人。已经在原地枯站了一个时辰,辰子戚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看着这些樱桃,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盘中的樱桃各个颗粒饱满,瞧着没什么区别,辰子戚便挑了一颗最红最大的,学着其他皇子的样子,端在手中。顺手又拿了两个沾了水的,快速塞进嘴里。 清甜的水珠,滋润了快要干裂的嘴唇。咬开圆圆的樱桃,酸甜的汁液顿时充斥了舌尖,缓解了口中的焦渴,带来一阵舒爽。 侍者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辰子戚动作,再要制止已经晚了,只好假作没看到。低头收回盘子,与其他使者一起,退下章华台。 “神明将至,诸位皇子,请。”国师轻合双目,示意众人进殿。 章华殿中摆了十二架孔雀烛台。烛台由黄铜打造,每一架有三十六盏灯碗,如扇子一样次第展开。十二架烛台此刻点满,将整个章华殿映得恍如白昼。 辰子戚跪坐在蒲团上,抬头仰望那高高的神像。从没有人提及过,大章供奉的神明是什么,似乎只有皇室才知晓,百姓只叫它护国神。此刻看来,辰子戚突然有一种受骗的感觉……这不就是普通的龙凤呈祥吗? 一龙一凤,交缠在一起,呈青云直上之态,映着满屋的烛火,尤为壮观。但,这也掩盖不了,它就是个龙凤呈祥而已! 正隆帝与文武百官,站在章华台下,紧张地看着上方。 去年仲夏月,神明不至,逼得皇帝劳心劳力地到民间寻找皇子。只不知这次找齐了没有,可不要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如今皇室的威信已经岌岌可危,若没有神迹降临,下一任的君主恐怕会更加艰难。 国师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章华殿。 一刻钟后,殿中的烛火突然熄灭,与此同时,整个章华台光芒大盛。金光从青石板上瞬间透出,石板上的暗纹,变成了清晰无比的金纹,描绘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精细的羽毛根根分明,占据了整个章华台。一条金龙在圆台边缘盘了个圈,将凤凰牢牢圈在其中。 “神明,至。”国师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缓缓跪地,朝着章华殿的方向,叩首。 京中百姓知道今日要祭天,都等在院子里,看到章华台的金光,纷纷跪地叩拜。 辰子戚坐在章华殿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章华台上的金光冲进殿中的瞬间,他看到了隐藏在房梁上的红色鸡仔。 “朝天?”光芒太盛,辰子戚禁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章华台的光已经消失,殿中一片漆黑。只有一缕清冷的月光,从殿门外照进来,多少有些光亮。适应了半晌,才勉强能看清东西。 “请诸位皇子,口含樱桃,在蒲团上安睡即可。”国师不知何时走到了殿门前,待皇子们都把樱桃含进口中,他便缓步走到神像前,从袖中掏出一根很细的香,点燃,置于香炉上。而后,微不可查地稍稍抬头,与房梁上的红毛鸡仔对视了一眼。 顺着国师的视线看过去,那边一片漆黑,但辰子戚知道鸡仔的位置,所以十分确定,国师就是在看鸡仔! 国师上完香,便退出了章华殿,顺手合上了大门。整个大殿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零星的月光透过门上的雕花照进来,却不足以让人看清东西。 “哈……”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大皇子最为放松,直接躺到在地,枕着蒲团就睡了。其他皇子也昏昏欲睡,不多时都栽倒在蒲团上。 辰子戚看看身边的阿木,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他也很困,但撑着不敢睡。这瞌睡来得太快太猛,定然有鬼! 掐了自己一把,强制清醒一些,辰子戚爬起来,仰头看向梁上的鸡仔。 小红鸟慢慢挪出阴影,也歪头看他。月光照着脑袋上的两根毛毛,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眼皮越来越沉,辰子戚实在撑不住了,趴到蒲团上,看看手中的樱桃。国师让含在口中不许吃,但睡熟了保不齐就给吞了。这么大的樱桃,咽下去肯定要呛死。想了想,就把樱桃夹在上下两片唇瓣之间,闭上眼睡去。 感觉只合眼了一瞬,辰子戚再次睁开,就看到那只毛茸茸的小红鸟,正站在他面前。想伸手抓,却没有丝毫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凑到自己唇边,歪着脑袋,伸出嫩黄小嘴,啄了一口樱桃。 “唔……”辰子戚瞪大了眼睛,想要阻止鸡仔破坏樱桃。他只有这一颗,被鸡仔吃了,明天早上不见了樱桃,说不定是什么大罪。 小红鸟显然并不懂他的焦急,慢条斯理地啄了一口又一口。大颗的樱桃被啄烂,汁液流淌到辰子戚的唇瓣上,给那柔嫩的唇染上一层晶莹。啄了几口之后,小红鸟把樱桃核挑出来,扔到一边,张口,将樱桃肉全部吞掉。 吃了樱桃,小红鸟似乎很是高兴,扑扇了两下翅膀,跳到辰子戚的脑袋上,用爪子勾了勾他的头发,“啾”地叫了一声。 那清脆的叫声,与它平日里的叫声很是不同,如昆山玉碎,又如锦瑟弦动,清越的声音直冲九霄,瞬间让辰子戚恢复了清明。 脑袋清醒了,身体却还不能动,辰子戚咂咂嘴,眼睁睁地看着小红鸟钻进他柔软顺滑的衣襟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踩踩,在他的胸口蹭蹭脑袋,蜷成一团不动了。 祭天的衣裳没有内衫,也没有中衣,就一件天青色的袍子裹在身上。暖乎乎的毛毛扎在胸口,有些痒痒,十分想挠挠,却动不了。辰子戚咬着下唇忍耐了片刻,待这一阵瘙痒过去,也不见小红鸟出来,便认命地闭上眼,也睡了过去。 第十一章 神鸡 章华台附近就是钟鼓楼,清早的钟声将熟睡的众人唤醒。香炉里的细香早已燃尽,阳光透过门上的雕花透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轻盈地跳动。 辰子戚睁开眼,摸了摸胸口。 “啾?”毛茸茸软乎乎的小鸡仔,还在胸口睡得香甜,被隔着衣服揉按,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鸡仔竟然还在! “吱呀——”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强烈的光线汹涌而入。 辰子戚眯起眼睛,看到逆光中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正隆帝。 “皇上,验看神选,当由臣来做……”国师跟在皇帝身后,言语中似在压抑什么。 “这可是大事,朕自然要来观礼。”皇帝不理会国师的劝阻,大步走进殿中。他的身后,跟着一队金吾卫。 皇子们都醒了,纷纷站起身来。辰子戚抬眼,看看那些身着锦衣绣金叶、腰配蛇皮云纹刀的人,这便是传闻中的金吾卫。他们各个都是武林高手,表面上是帝王的仪仗官,实则是帝王亲卫。 多日不见的狄叶青,就是其中一员,此刻正站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上,手扶刀柄,目不斜视。 “皇上,您让金吾卫进来,是会搅扰神明的。”国师冷着脸,站在大殿中央。他没再穿那件曳地长袍,换了一身刚刚垂到地面的衣裳。头上戴着一顶银质发冠,正面有九颗黄豆大小的珍珠,被绞丝银撑着,像小扇子一样铺展开,很是别致。 也是今天,辰子戚才看清了国师的长相。二十岁上下,长身玉立,气质斐然,一张俊脸清冷白皙,不食人间烟火。不过此刻,却是有些蕴怒。 不仅帝王的金吾卫,还有几位朝中重臣,也跟着走进来。有侍女捧了太子玉带,和一件杏黄色绣金龙的衣裳,候在一边。 丹漪从衣襟中冒出头,看看周围的状况,微微眯起眼。 “国师,”正隆帝笑着招呼国师,微微用力捏住他的手腕,暗示意味十足道,“可以开始了吧。” “诸位皇子,请查看口中的樱桃是否还在。”国师看了一眼皇帝,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视线扫过一众皇子,看到辰子戚的时候,目光骤然停驻。 天青色的领口处,挂着一颗毛茸茸红艳艳的鸟头,很是显眼。 “我的不见了!”大皇子立时出声,做出一副慌乱的样子。 “看来,皇长子便是神明属意的储君啊。”有朝臣出声说道。 “大皇子德才兼备,自然会受神明的青睐。”其他人跟着附和。 神明选中的储君?也就是说,没了樱桃的人,就是太子的人选! 辰子戚心中咯噔一下,低头看看衣襟里的小毛球,再看看站在神像前的国师。国师也恰好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国师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这樱桃说不准是大皇兄睡着的时候自己吞了,”三皇子冷笑一声,把自己的樱桃嚼一嚼吃掉,“国师何不看看,还有哪位皇子的樱桃不见了。” 太子人选,是剑盟和气宗平衡之后的结果,早有定数。只是三皇子向来看不惯大皇子,想要给他添堵罢了。 皇子们都把樱桃吐出来,重新摆在手心。 “我的樱桃不见了。”阿木傻乎乎地举手。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阿木身上,立时有金吾卫上前查看。本应前去查看的国师,却被晾在了一边。 金吾卫查看了阿木的嘴巴,禀告道:“启禀皇上,十一皇子口中有樱桃残渣,应是自己吞食了。” “小七的也不见了。”三皇子高声道。 金吾卫立时走过来,厚底鞋踏在章华殿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咔哒声,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回荡。辰子戚偷瞄一眼金吾卫手中的蛇皮云纹刀,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许是睡得太熟,不小心吃了。”辰子戚蹲下,把昨晚小红鸟扔到地上的樱桃核捡起来,晾给众人看。 正隆帝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朗声道:“神明之意已明,无需再议。传朕旨意,即日起封皇长子辰子垣为太子,择吉日行加封礼。” 一旁的侍女立时捧着衣裳上前,给大皇子穿上。杏黄色的太子服加身,大皇子志得意满,跪地谢恩。 那衣裳的尺寸,恰好就是给十六岁的大皇子穿的。 小红鸟两爪抓着辰子戚的衣襟,炸起了一身的毛。 国师一言不发,在神像前跪下来,阖目吟诵,丝毫没有为新太子祝福的意思,反倒像是在跟神明请罪。 朝臣们面面相觑,不再多言,随着皇子们一起离开了章华台。 “国师,神选中的皇子,是谁?”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了正隆帝和国师,皇帝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国师睁开眼,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神选了谁,于皇上而言并无任何意义,又何必多问。”国师睁开眼,仰头看着那展翅欲飞的凤凰神像,语调冷淡道。 “朕就是想知道,神选的皇子,究竟有什么不同?”正隆帝伸手,摸了摸青龙神像身上的纹路。 “逆天而行,于国不利,”国师并不打算回答他,只是冷冰冰地警告,“万望皇上,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呵,你去问问那些大臣,献樱桃选出来的太子,谁服气?”正隆帝冷笑,“从朕祖父那一代起,就没人再能练成龙吟神功!神明早就离皇族而去了,世家大族才是国之根本!” 国师站起身,静静地看着皇帝,眼中似有怜悯。 “你这般看着朕是何意?”正隆帝被国师看得有些心虚。 国师收回目光,将香炉中的香灰倒进一块绢布中包好,一言不发地甩袖而去。 因为阿木也吃掉了樱桃,辰子戚就不是那般显眼,之后也没有人再追究这件事,他便揣着小鸡安然回到了清云宫。 丹漪还炸着毛,迈着两只小爪在桌子上走来走去。 辰子戚趴在桌上,盯着小鸡仔看,国师显然是知道这家伙的存在的。如果他没理解错,今早国师摇头,是让他不要出声的意思。虽然不是很清楚这其中的道道,但辰子戚下意识地感觉到,如果他说是小红鸟吃掉了他的樱桃,那把蛇皮龙纹刀就会立时要了他的命。 “你就是国师说的那个神明吧?”辰子戚伸出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戳了戳小鸡屁股。 小红鸟听到这话,停下脚步,骄傲地扬起小脑袋。 “护国神竟然是只鸡?”辰子戚难以置信地又戳了戳。 “噗通”,丹漪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气氛地拍打翅膀,都说了是神明了,怎么又说鸡? 辰子戚把摔倒的小红鸟捧到手心,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神明竟然长成鸡样,那如果做种鸡的话,岂不是能生出成千上万只神鸡?” 丹漪耷拉着眼睛看着辰子戚,不想跟他说话。 “发财了!”辰子戚抱着小鸡躺到床上打了个滚,在小鸡毛茸茸的脑袋上吧唧亲了一口,把那两个小羽毛都给亲倒了,“哈哈哈哈,老子可是神选中的人!” “轰!”浅红色的绒毛,立时变成了艳红色,丹漪抬起小翅膀,蹭了蹭头顶,把那两根倒下的毛毛弄直。 “我以后不叫你朝天了,叫你神鸡!” “啾!” “神鸡,你会不会变戏法?” “啾啾!” “你会变什么呀?变个万两黄金试试?” “……” “什么都不会,你跟别的鸡仔有什么不一样?就长得慢吗?” …… 辰子戚沉浸在得到一只神鸡的兴奋中无法自拔,对于没有得到的太子之位,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半个月前,他还是个吃糠咽菜的乡下小子,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祭天劳累,春熙殿放了皇子们一天的假。辰子戚就跟小红鸟在清云宫的花园里玩了一天。 因仲夏月之祭所需,各地上供了很多樱桃,祭祀结束,剩余的樱桃就可以随意吃了。下午的时候,正隆帝突发奇想到清云宫来看看常娥,赏了她一大筐樱桃。 次日去春熙殿,辰子戚把还在睡觉的小红鸟抓起来,揣到怀里带上。又抓了一把樱桃让福喜装着,好随时“供奉神明”。小红鸟好像很喜欢吃樱桃,昨天福喜给洗了一大盘,基本上都进了它的肚子,也不知道那小小的身子怎么装下那么多樱桃肉的。 大皇子已经是钦定的太子,整个春熙殿的气氛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皇子们纷纷上去道贺。 三皇子没有上前,站在二皇子身边,冷眼瞧着道:“有什么好得意的,还真以为是他才德兼备才选上的啊?论文采,论武功,他哪一样及得上你。” 作为皇后嫡出的皇子,二皇子按理说更有身份些,却被贵妃的儿子夺了太子之位。 二皇子淡淡一笑:“这是剑盟跟气宗博弈的结果,若非早定了他做太子,我也不能学剑术,且知足吧。” 皇室中人,只能练那一脉龙吟功,至于其他的功法,都不允许修炼。二皇子能习练剑盟的剑法,也是让出太子之位换来的。如今天下以武为尊,皇室的所谓绝世神功,已经有三代无人练成了,以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太子被一群人围着,很是得意,转头看到站在一边的辰子戚和阿木,眯起眼道:“小七,听说父皇赏了你娘一大筐樱桃,是不是看出来你喜欢偷吃樱桃啊?” 当时这两个小子的樱桃也没有了,存心给他找不痛快。这才进宫多久,莫非已经成了二皇子的人? 辰子戚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抬头看向太子,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藏的恶意。 “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还敢吃樱桃,这樱桃是你能吃的吗?”四皇子立时跟着说道,言下之意,这樱桃只有尊贵的太子才配吃。 辰子戚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我没吃,都喂鸡了。” 第十二章 少主 喂鸡了,喂鸡了…… 太子沉默半晌,后面准备要说的话顿时说不下去了。四皇子张了张嘴,总算憋出一句话,大声道:“你怎么能把父皇的赏赐喂鸡呢?” 辰子戚缩了缩脑袋,似乎有些害怕,抬脚挪三皇子身边。他早看出来了,三皇子和太子他们不是一伙的,处处唱反调,躲到他们对头身边总是没错的。 果不其然,一点就着的三皇子见辰子戚往自己这边靠,立时开口呛道:“你欺负小七做什么,他刚进宫,哪里知道这些规矩。” “吵什么呢?”正说着,换好练功服的齐王走了过来,几个孩子立时不说话了。 二皇子朝辰子戚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可以站到自己身边来。 辰子戚垂眼,假装没看到,站在原地没动。 “本王不来,你们就不会自己练是么?”像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师父一样,齐王对于这些皇子的懒惰很是痛心,让他们立时扎起马步,自己则拿根细竹条,一下一下拍着掌心,“下月初八,就是太子册封大典,届时各大宗门都会前来观礼,今日咱们不学招式,就讲讲各大宗门的功法派别。” 皇子们顿时一阵雀跃,不用学招式,就意味着今天上午不用练武,只要听着就行。 “不过,”齐王举起小竹条,抽了姿势不标准的阿木一下,“马步还是要扎够时间的,且今天讲的东西,明日就考校,答不上来者,罚。” “唔……”阿木用小短手揉揉屁股,继续蹲。 当今天下,分几股大势力,剑盟、气宗和玄道。 剑盟是个松散的联盟,由几大剑派和其管辖的小门派组成;气宗则是一脉相承的几个宗门,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开山始祖,基础功法都是《天衍万象功》,基础之上的功法则各不相同。 “皇叔,玄道是什么呀?”辰子戚听得很是认真,还拿着笔歪歪扭扭地记在纸上。只是他虽识字,会写的字却不多,很多东西只能靠画的。 “玄者,黑也。”齐王高深莫测地说。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些邪门歪道、三教九流,这些人不好管,跟剑盟、气宗这些名门正派不是一路的。 “玄道之首是归云宫吗?”三皇子开口问道,这个问题他一直弄不明白。 归云宫,是江湖中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跟剑盟与气宗互不相干,但势力非常强大,所有门派都忌惮它。 就拿在皇室这边的爵位来说。 当年太|祖打天下,靠的是江湖朋友,成事之后,给各大宗门掌门都封了爵位。剑盟盟主和气宗宗主,都是国公。可以说,只要当上盟主或者宗主,也就成了尊贵的国公爷。 国公之位已是极高的荣宠,然而归云宫宫主,却是个亲王! “归云宫不理玄道之事,所以玄道是没人管的。”齐王摆摆手道,要几个皇子把这些门派掌门的爵位封号、名字都记下来,以免册封大典时遇到了叫不上名号。 辰子戚记了满纸的鬼画符,到后面一些复杂的称谓实在记不住,索性放弃了,撑着下巴听天书。悄悄掏出一把樱桃,丢到衣襟里喂鸡。 丹漪躺在辰子戚的衣服里面,张着嘴巴等樱桃掉落,吃完酸甜可口的樱桃,扭头在那柔软的雪缎内衫上蹭蹭嫩黄小嘴。歪头瞧瞧染上了樱桃汁的衣衫,小红鸟有些不满,伸出爪子揪了揪。雪缎再柔软,也没有那柔嫩的皮肉贴着舒服。 下午太子去典仪司学册封大典的礼仪,其他皇子便提前下了学。 “哥哥,皇叔明天要问的那些,我没记住。”阿木拽住辰子戚的衣角,皱着小眉头道。他人小,经不住蹲马步,每天蹲那么一会儿就双腿打颤,要是再被罚,肯定吃不消。 “我也没记住。”辰子戚看看自己那张鬼画符,叹了口气。 “小七没学会吗?”一道努力放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本应该是温润好听的,只是二皇子今年十四岁,刚刚开始变声,声音有些沙哑,便没有那般动人。 “二皇兄。”辰子戚转身见礼。 “若是想学,可到凤仪宫去,我教你。”二皇子微微地笑。辰子戚虽然出身很低,但他有个受宠的娘,且人也机灵,值得拉拢。 辰子戚低头,转了转眼珠子。太子与二皇子不对付,就好比九如镇上那种两帮混混争地盘,自然是想多拉拢些人,好壮声势。他作为一个小混混,还是需要找个大哥的。想明白后,再抬头,便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太好了,谢谢二皇兄。” 丹漪仰头看着辰子戚的表情,有些烦躁。等辰子戚从凤仪宫出来,又遇到太子的时候,这种烦躁达到了顶点。 “老七,到凤仪宫做什么呢?”太子看看福喜手中拎着的点心和玩具,眯了眯眼。 那一套嵌玛瑙的九连环,是三年前父皇赏给老二的。老二一直宝贝得不得了,如今竟然转手送了老七。他刚刚封了太子,老二就开始明目张胆的拉拢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没记住宗门封号,二皇兄答应教我。”辰子戚小声说道,低头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害怕。 “是么,”太子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会儿,“下次有不懂的,只管来东宫问我便是。凤仪宫再怎么说也是母后的寝宫,你一个皇子出入不方便。” 豫章后宫,皇子在十四岁之前,可以与母妃住在一个宫中。今年二皇子刚刚满十四岁,还没有来得及移出去。 “好啊,那下次我就去东宫找太子哥哥。”辰子戚抬起头,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大摇大摆地离去。 辰子戚看着太子的背影,呲了呲牙,两方混混老大都要拉拢他,这可如何是好?小陈说过,一条汉不做两帮狗…… 晚上,辰子戚捧着二皇子给他的小册子,苦心研读。 “剑盟盟主,凌国公……” “气宗宗主,万国公……” “归云宫……” 趴在桌子上,对着毛茸茸的小鸡,辰子戚一边解着九连环,一边背着书,看看一脸百无聊赖的神明鸡,忍不住抱怨一句:“神鸡,你说我背这有什么用呢?这些人即便来,也不会和我说话的。” 剑盟盟主是二皇子的外公,气宗宗主是太子的太公…… “啾!”丹漪歪头看了看辰子戚,有些担忧。这小混蛋,如果没有本座的庇佑,估计很难平安长大吧。 “哎,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辰子戚撇嘴,把小红鸟抓到面前,将鼻尖埋到绒毛里,来回蹭了蹭。 “啾啾啾!”丹漪用小爪子使劲蹬辰子戚的下巴。在小混蛋平安长大之前,本座大概已经被他玩死了! 月上中天,太真宫,摘星阁。 一身简衣的国师,正坐在灯下,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根长长的绞银丝,一颗一颗地往上串珍珠。串好一颗,伸手到银盘中取下一颗,却摸到一颗毛茸茸暖乎乎的鸟头,不由得指尖微颤。 “少主。”国师起身,向小红鸟行礼。 丹漪看着他,“啾”了一声。 辰子戚醒来之后,小红鸟就不见了。这家伙是神明,又经常不见,辰子戚也不在意,找一圈没找到,就自己去春熙殿了,想着它过些时候就会回来。 然而它并没有回来,从这天起,辰子戚连着半个月都没有瞧见小红鸟。这让他有些担心,有心想去太真宫问问国师,又苦于这些时日功课紧,没有机会。这一耽搁,就到了册封大典。 册封大典在太极宫举行。 太极宫属于外宫,乃是皇室举行典礼、大宴的地方。正殿前是一片十分广阔的平地,下沉而建,比宫门足足低了一丈。地面由黑白相间的大理石铺就,呈一个巨大的太极图。 此处方便歌舞表演,也能供宾客切磋技艺。 正殿的十六扇雕花木门全部拉开,皇室与地位尊贵的宾客坐在殿中,其余人等,则围着太极图而坐。 辰子戚跟着一群皇子站在殿前,好奇地看着外面,形形□□的武林人士与百官分列在太极图周围,瞧瞧那一丈的深坑,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喝多了栽进去。 “万国公到!”礼官在外面唱和。在朝中,不提江湖名号,只以爵位相称。 太子站在最前列,闻言忍不住露出笑脸来。 “哈哈哈哈……”一阵如洪钟般震耳的笑声破空而来,震得辰子戚耳朵生疼,没等缓过劲来,就见一人穿着深紫色广袖锦袍,踏空而来。白眉白须,鹤发童颜,正是气宗宗主罗鸿风,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那足有十丈宽的大池子,轻轻一跺脚,提气,瞬间跃到了殿前。 “臣罗鸿风,参见皇上。”罗鸿风跪地行礼,作为贵妃的爷爷,他今年已经七十八岁,然而那张脸,看起来也只有四十多岁的模样。 辰子戚暗自琢磨,听闻武功高强之人,寿数比普通人要长,似罗鸿风这般登峰造极的宗师,应是能活到一百五十岁以上了。 “万国公快快请起。”正隆帝立时上前,拉住罗鸿风的胳膊,将人扶了起来。 “哈哈,皇上别来无恙。”万国公笑着寒暄,看了看皇帝身边的太子,满意地点点头。 “罗兄,怎的不等等我!”话没说完,那边礼官唱和,说凌国公到了。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一人穿着灰白色的道袍,身后背一把大剑,飘然飞到了殿前。 来人是剑盟盟主,也就是凌国公,黄化惭。 凌国公行了礼,却不见皇帝带他们进去。罗鸿风捋了捋雪白的胡子,沉吟片刻道:“怎么,归云宫今日也来吗?” “凤王不来,但世子要来的。”太子小声跟自家太公解释了一句,说完忍不住骄傲地挺了挺胸。 归云宫向来高傲,即便是皇室相邀也不怎么给面子。此次他的册封礼,虽然宫主没来,但答应把少主留在宫中伴读一些时日,这可是他父皇当年都没有的殊荣。 “凤王世子,叫什么来着?”三皇子一紧张,把那个不太好记的名字给忘了,小声问身边的二皇子。 辰子戚也竖着耳朵听。 二皇子抬头,看向远处飘然而来的一顶软轿:“凤王世子,名叫丹漪。” 第十三章 见面 世间轻功,靠的是内力与外力相合,提气借力。一口气能飞多远,全看此人的功力。 如先前气宗宗主与剑盟盟主那般,一跃飞过十丈宽的池子,且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已经是极高的境界。对于年轻一辈来说,除非专修轻功之道的人,否则很难做到。 然而,远处的那顶小轿,完全超出了人们对轻功的认知。 四人抬的小轿,由月白色的纱帐包裹,四个抬轿人,穿着与纱帐同色的衣裳,远远瞧着,浑然一体。如同一只浅蓝色的巨大飞鸟,从远处飘然而来,不需任何的借力,直接飞到了殿前。 轿边站着一人,长得清俊风流。身着宝蓝色窄袖长袍,袖口用嵌了蓝宝石的银护腕扣住,外罩一件浅蓝色广袖褙子,手持一柄玉骨扇。此人方才就在轿子前,同四个抬轿人一样,飘然而来。 方才辰子戚还在眼馋两个老头的轻功,如今看到这一行人,顿时觉得剑盟和气宗也没什么了不起。瞧瞧那轻功,还不如人家几个轿夫。 “这是归云宫的绝学,垂云扶摇功。”二皇子感觉到小弟们的艳羡,低声解释了一句,免得落了外公的面子。 “扶摇直上九万里,当真名不虚传。”三皇子小声感慨道。 蓝衣人没有向众人行礼的意思,躬身打起了轻薄的轿帘,唤道:“少主。” 归云宫少主,凤王世子,这还是第一次在天下人面前露脸。众人屏息凝神,紧紧盯着轿门。 静默了两息之后,薄如蝉翼的三层轻纱帐中,缓步走出一位绯衣小少年。当他出现的一瞬间,仿佛将周遭的光亮都汇聚了过去。 那小少年,观之只有七八岁。然而五官精致,气质卓绝,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唇若桃花不染红,肤如霜雪拓清风。 凤尾明眸朗日月,墨染浓眉一笔成。 龙章凤姿,贵气天成。 “这便是凤王世子吧?”正隆帝愣怔了片刻,回过神来。 “归云宫,丹漪,”小少年开口,清越好听的声音,不带丝毫小孩子应有的软糯,冷冰冰的令人生畏,“见过皇上。” 说着见礼的话,丹漪双手交叠,端于胸前,拱手行半礼。 辰子戚很是惊讶,凌国公和万国公都跪地行全礼,怎么凤王世子只行半礼?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好,他的太公都要跪拜,这丹漪也太嚣张了,忍不住开口:“世子,怎的只行半礼……” “你懂什么?”话没说完,正隆帝立时出声喝止,而后和颜悦色道,“丹家乃一字并肩王,凤王与世子行半礼即可。”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 “原来如此,是儿臣孤陋寡闻了。”太子冲丹漪讪讪地笑笑,以示友好。 然而丹漪丝毫不领情,依旧冷着脸,抽出腰间小小的白玉箫握在手中,略抬手,那四个轿夫便抬着软轿,瞬间飘了出去,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这是孔雀翎的新楼主吧,去年在玉山见过的。”气宗宗主罗鸿风朗声笑着,开口缓解气氛,说起了丹漪身后的蓝衣人。 “罗宗主好记性,在下蓝山雨,刚刚升任孔雀翎楼主。”蓝衣人笑眯眯地说。 “瞧着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真是后生可畏。”剑盟盟主黄化惭也跟着说两句,低头看看小小的丹漪。 蓝山雨笑道:“是少主抬举,山雨受之有愧。”说着,将丹漪抱了起来,好让他人仰视。自家少主还小,这些人低头瞧,委实太过不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丹漪的目光不由得变了变。 归云宫下属,有金翎十二楼,每一楼都有不同的用处,辖管各方势力。孔雀翎是非常重要的一楼,如今说是“少主抬举”,就意味着,这楼主是年仅八岁的丹漪任命的。 原以为归云宫少主还小,尚不必太过重视,如今看来,竟是已经掌了实权! “贵客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正隆帝轻咳一声,结束了这要命的寒暄,示意众人殿中观礼。 太子册封仪式并不复杂,早上已经告了太庙,此刻只需宣读诏书,加冠即礼成。 辰子垣跪在大殿中央,由正隆帝亲手给戴上太子的金龙冠。他只有十六岁,还不到戴冠的年纪,但封了太子,就是提前行了冠礼,以后便可以戴冠了。 辰子戚有些艳羡地看着,戴上头冠,便意味着成年。如果他行了冠礼,就可以得到封地,带着娘亲离开皇宫,自由地开他的养鸡场,养出千千万万的神鸡…… 所有人都在看太子,丹漪却在看着辰子戚,见他眼中流露出艳羡之意,心中莫名的有些微疼。 “少主,怎么了?”蓝山雨看到丹漪皱眉,立时低声问了一句。 丹漪将一双薄唇抿成直线,看着白白嫩嫩的辰子戚,缓缓摩挲手中的玉箫:“本座打算在宫中多留些时日,大典过后,你且自去吧。” “皇宫简陋,属下还是留在少主身边为好,”蓝山雨想了想道,“孔雀翎在京城有分楼,属下就留在京中。” “也好。”丹漪微微颔首。 册封礼结束,便开始宗亲、权贵献礼,而后饮宴。 正隆帝坐在正位的龙椅上,左手边是太子的席位,右手则是丹漪的桌子。两个国公,则坐在下首第一位。 除却两个国公,各大门派门的掌门,也都是有爵位的。剑盟的三大剑派,气宗的四大宗门,都封了侯。 剑门的三山剑派依次献礼,而后是气宗的四大宗门。这也是辰子戚第一次,见到了极阳宗的宗主——姚雄。 姚雄长得虎背熊腰,很是壮硕。极阳宗只收男弟子,功法也都是至刚至阳的,说起话来声如洪钟。 “这玄道怎么没有来人呢?”姚雄献完礼,见气宗宗主就要出列,禁不住转头问站在丹漪身边的蓝山雨,“蓝楼主不解释一下?” 辰子戚眨眨眼,不是说归云宫并不管玄道之事吗?好奇地抬头看向丹漪,恰好丹漪也正在看他。 这小子长得还真好看啊!辰子戚暗自撇嘴,竟然比老子还俊。 丹漪见辰子戚看过来,不由得微微坐直了身体,对视了片刻,端起面前的酒盅,冲他举了举杯。 辰子戚一愣,也拿起面前的杯子,年纪小的皇子不能喝烈酒,杯中盛的是淡淡的青梅酒,跟丹漪隔空碰了碰杯,咬着杯延小抿一口,暗道这少主也不是那么冷淡嘛。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互动,都是看向蓝山雨。人们忌惮归云宫,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归云宫乃玄道默认的首领,虽然归云宫一直不承认。如今归云宫少主都来了,玄道却没有来一个门派,莫非归云宫已经对玄道失去了控制? 蓝山雨面不改色地低头,先给自家少主添了一杯果酒,才缓缓道:“玄道门派众多,不知姚宗主想见哪个,要万蛊门的驱蛊长老,还是要石尸教的赶尸护法呢?” 听到这几个名号,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姚雄顿时噎住了。 “你想见谁,本座唤他来。”丹漪将手中的玉箫放到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仿佛下一刻就会拎起来吹奏一曲,把那可怕的蛊王、尸鬼招过来。 “不不,不用,我就是随口一问,跟他们不熟。”姚雄磕磕巴巴地说着,不敢再接话。 ------------------------ 注:唇若桃花不染红,肤如霜雪拓清风。凤尾明眸朗日月,墨染浓眉一笔成。——摘自《丹阳风华录》·大章·辰子戚 第十四章 献礼 第十四章献礼 蓝山雨笑眯眯地不再多言,打开手中的玉骨扇,缓缓扇动。那扇面乃宝蓝色的冰蚕缂丝锦缎,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图案,乃是无色冰蚕丝刻成的孔雀尾羽。 辰子戚看着这人,总觉得有些眼熟,视线瞄到他头上的发冠,脑袋上蜡烛一亮。蓝山雨头上戴着一顶银质发冠,前端有九颗黄豆大小的蓝宝石,用绞丝银支撑,展开成小扇子形……跟国师那个头冠,异曲同工。 丹漪感觉到辰子戚不停偷瞄过来的视线,觉得有些苦恼,努力保持身姿挺拔,动作优雅。 献礼还未结束,气宗宗主罗鸿风走出来,笑道:“今日我玄孙儿得封太子,老头子自然要送一份大礼。” 言罢,拍拍手,一列九人从殿外走进来,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各个蒙着脸。 “此乃宗养出的护卫,送给孙儿做礼。”罗鸿风捋着胡子,朗声介绍。 气宗里有四个大宗门,空明宗、宗、极阳宗、素心宗,罗鸿风出身于宗,他培养的护卫,自然也是从宗里出的。 说是护卫,但看这些人的身形步伐轻若鬼魅,站在面前却感觉不到什么气息,就知道不是普通护卫,而是暗卫死士。 正隆帝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起来。这些暗卫各个武功高强,且隐蔽性极高,他还没死呢,就给太子这种东西,这对帝王来说是个极为不尊的行为。 然而罗鸿风并不担心惹得皇帝不快,大大方方地把人交给太子。 “罗兄真是大手笔,剑盟一穷二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送一把大剑,还望太子莫嫌弃。”剑盟盟主黄化惭取下背后的大剑,随手一扔,那重愈百斤的大剑便“嗡”地一声戳在了大殿中央,剑尖陷入石板三寸有余,直直地挺立在大殿中央。 众人惊呼一声。那剑带着鞘,地面是结实无比的青石砖,黄化惭还坐在位置上,看起来只是随手一撇……这要多么深厚的功力才能做到啊! 正站在底下的罗鸿风,差点被这剑砸到,不满道:“今日在皇宫,你还叫我罗兄怕是不合适吧?”皇帝是罗鸿风的孙女婿,但是黄化惭的女婿,他俩其实差着一辈呢。 “这是当年我当上盟主时,罗兄你定的称谓呀。”黄化惭装糊涂。平日里想装年轻,这会儿又来论辈分,哪能好事都让他占了? “凌国公有心了,本太子一定好好珍惜这把大剑。”太子出声圆场,让身边人去把剑拔|出来。两个小太监便拿着托盘走过去,努力拔剑。 “嘿咻——”太监拔了两下没有拔|出来,商量着两人合力,拔了又拔,那把大剑就是纹丝不动。 “皇上,老臣有个建议,可以热闹热闹,不知是否可行?”剑盟盟主看着太监们尴尬地拔了半晌,才开口对正隆帝道。 “凌国公但说无妨。”皇帝勉强笑道。 “听闻最小的皇子都开始学武了,不如让几位殿下试试,谁能拔|出此剑,我便送两个剑侍给他,可好?” 所谓剑侍,是剑盟对持剑侍卫的简称。对于练剑之人来说,剑侍可以用来捧剑,也可以陪主人练剑。然而诸位皇子中,只有二皇子在练剑,这活动针对的谁不言自明。想来是黄化惭见太子得了九个暗卫,觉得自己外孙吃亏,也要塞两个护卫罢了。 正隆帝挑眉,自然乐得看他们双方斗法的,欣然同意。 阿木正在努力地吃东西,突然被太监拉着去拔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手中还拿着鸡腿,站在大殿中央不知所措。 “殿下,先别吃鸡腿了,把这个拔|出来试试。”太监拿走了阿木手中的鸡腿,让他拔剑。 阿木被抢走了吃的,扁扁嘴想要哭。 “噗……”有人忍不住低声闷笑。 丹漪看着底下的场景,微微蹙眉。皇室已经积弱至此,当真可悲。 阿木自然是拔不动的,接下来的十皇子、九皇子、八皇子,也都拔不动。十皇子还因为用力过猛,摔了一跤。 “小七,该你了。”三皇子揶揄地推了推辰子戚。 辰子戚被推得一趔趄,顿时有些不高兴。说是学了功夫,但直到现在,也只是学了扎马步,连丹田之气都还没有练出来,摆明了是让他上去丢脸受作弄。 转头看看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的母亲,皇后和德妃,都是剑盟的人,自然会支持剑盟盟主的提议。但不管他们在谋划什么,断没有让他辰子戚吃亏的道理。 辰子戚捏着拳头走出去,盯着那把剑瞧了半晌。 这剑有四尺长,四寸宽,看起来极为厚重。就算他能拔|出来,上百斤重的大剑也会把他砸出个好歹来。 丹漪看着辰子戚,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玉箫,准备起身。 “拿个凿子,把那块石板凿开不就好了。”辰子戚站远了些,指着剑下面那块已经有裂缝的青石板。 众人顿时愣住了,丹漪又坐回了座位上。 “七皇子,老夫说的是拔……”黄化惭赶紧阻止。 “凌国公也没说,不能凿石板。”太子立时插言,让刚刚得到的暗卫去帮忙,拿个凿子叮叮咣咣两下把石板给凿开了,大剑晃晃悠悠,轰然倒地。 大殿中一阵静默。 “啪啪啪!”丹漪不紧不慢地拍了三下手。 “哈哈哈,小七真是聪慧过人,”太子夸了一句,让人把剑收起来,转头对拍手称赞的丹漪道,“世子也这么觉得吗?” 丹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太子满意地笑笑,果然,这凤王世子再冷淡,对他这个太子还是很给面子的。这次凤王把儿子送过来,想必也是让他来亲近自己的吧? 原本要给二皇子送剑侍的局,就这么被辰子戚给搅了。二皇子脸色有些不好,但也没说什么,对回到座位上的辰子戚还安慰了一番:“宴后,我去帮你把剑侍讨要过来。” “谢二皇兄。”辰子戚笑得特别灿烂,仿佛对他来说两个剑侍与一套九连环并没有什么分别,看得二皇子胸口疼。 丹漪抬抬手,身后的蓝山雨从袖中掏出一方紫檀木小盒,呈给太子。 众人都很好奇归云宫送的什么,纷纷伸着脖子看。 太子接过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三块整齐摆放的紫檀木牌。拿起一枚仔细瞧,木牌正面,鎏金雕着繁复的云纹,背面则写了一个“天”字。 “持此牌至归云宫,可答一个天字号的问。”蓝山雨尽职尽责地解释。 原本一头雾水的众人,顿时惊呼出声。归云宫最让人忌惮的,不是对玄道的掌控,也不是丹家人的绝世神功,而是“归云尽知天下事”的能力。 传闻归云宫知道天下间所有的事,只要出得起价,就没有归云宫答不上来的问题。大到帝王的国策,小到邻居夫妻的私房耳语,无所不知。这些问题,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不同的等级,要付出的报酬差别极大。 天字级的问题,很多时候要的就不仅仅是钱了,有时候是要一条人命,有时候是要一件稀世珍宝,总之,就算有钱也不一定等问的到。 而丹漪一出手,就给了太子三块天字牌,表示可以免费回答三个天字号的问题,可谓极大的手笔。 太子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将令牌放回檀木盒中,嘱咐身后的太监好生收着。 献礼结束,开始歌舞表演。正隆帝转头跟丹漪说话。 “凤王同意你在宫中小住,朕瞧着你与太子投缘,不如就住在东宫吧。”皇帝指指面前的菜,让身边的太监,给丹漪端了一盘鸡翅。 丹漪看着面前的鸡翅,默不作声。 太子闻言很是兴奋,微微抬起下巴,用恩赏的语气道:“东宫刚刚整修完,宽敞得很,就让世子住在双雪殿吧。” 双雪殿乃是东宫最大的一处待客宫殿,太子自认已经是最高的礼节了。在他看来,丹漪来宫中伴读,是皇室对凤王的辖制,算是留个人质在宫中。另外也能培养下一代凤王与下一代帝王的关系。 “我住丹阳宫。”丹漪将面前的一盘鸡翅推开,拿了一颗樱桃来吃。 “这……”正隆帝有些不情愿。 丹阳宫,乃太|祖给是第一代凤王在宫中建的居所,后来的几代凤王,如果进宫,也是住在那边。只看这名字就知道,这宫殿是专门给丹家人住的。 但对于现如今的皇帝来说,并不愿让丹漪住在那里,毕竟丹阳宫离紫宸宫很近。归云宫的人各个武功高强,放这么一堆随时能要人命的住在紫宸宫附近,着实让人难以安寝。 “我只带两个小丫鬟。”丹漪仿佛看透了正隆帝的想法,开口道。 “哈哈,只带两个丫鬟哪里够,朕叫皇后给你再拨些太监宫女,”正隆帝这才放心,抬手对总管太监袁公公道,“去叫人马上收拾丹阳宫。” 第十五章 同眠 太子被拂了面子,脸上有些僵硬,想说点什么挽回,便道:“世子可是觉得住东宫不方便?听闻历代凤王自小便修习丹阳神功,不知世子练到几重了?” 说这些,就是试图将丹漪不肯住东宫的原因,归结于晚上练功不想被人看到。 等了半晌,丹漪根本就不理他,继续捻着樱桃慢慢地吃。 太子的脸彻底青了。 蓝山雨弯腰,给丹漪夹了些菜,让他不要只吃樱桃,放下筷子笑着对太子道:“殿下刚才问了个天字号的问题,您若是想要答案,可拿出一块归云天子牌来换。” 这算天字号的问题?太子憋红了脸,咬牙努力保持微笑道:“那倒不必,孤不过随口问问。” 极阳宗宗主姚雄,听到台上的对话,忍不住开口道:“既然归云宫少主都留在宫中伴读了,那我也把我家小子,留在宫中给太子伴读吧。” 姚雄拍拍身边的儿子,他的儿子姚光,跟他长得很像,身高八尺,虎背熊腰。 此言一出,高台上骤然静默了一瞬,蓝山雨刷的一下合上扇子,冷下脸道:“姚宗主这话不知从何而来,我家少主是在宫中小住,并非是给谁伴读的。” 辰子戚正在喝汤,顿时被呛了一下。抬头看看,就见太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十分精彩。 二皇子抬手饮酒,文雅地以袖遮挡,也挡住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老大这自以为是的毛病,还是不要改了,瞧着多有趣。 姚雄想了想方才正隆帝说的话,“凤王答应让你在宫中小住”,着实不是什么伴读,顿时有些讪讪。其他人也终于醒悟过来,丹漪这可不是自降身价要陪太子读书,人家这只是来走亲戚串门的。 太子吃了亏,不敢再惹丹漪,直到宴会结束也没再多话。 极阳宗宗主把自己的嫡子留下在做太子伴读,其他宗门也纷纷开始塞人。不过皇子伴读是有定数的,最后只要了姚光和太子的表弟罗争。 剑盟留下了黄化惭的一位亲传弟子,给二皇子做伴读。话虽这么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位是来教授二皇子剑法的。 至于辰子戚这种无权无势的皇子,自然是无人问津的。 宴会结束,诸皇子跟着皇帝退席,袁公公匆匆赶过来,低声道:“启禀皇上,丹阳宫年久失修,主殿有两扇大窗坏了,需要修缮几日方能住人。” 年久失修…… 辰子戚摸摸下巴,这皇宫之中的宫室,就算不住人,也每日都有人打扫的,除非是确定要荒废的地方。这丹阳宫既然是历代凤王居住之地,又怎么会破败至此呢? 转头看看站在前面的丹漪,那张精致的小脸依旧沉静冷淡,瞧不出喜怒。看着看着,辰子戚的脑子就开始跑弦……丹漪长得真好看呀,性子也好,要是能跟他做朋友就好了。 丹阳宫需要修整几日,那这几日里,丹漪就得住到别处。 “既如此……”太子矜持地开口,今天吃了不少教训,他已经不敢随便说话了。 “要不如先跟哪个皇子凑活两天?”二皇子抢先开口道,摆出一张温润和善的脸,眼中颇有些跃跃欲试。 太子恼恨地瞪了一眼二皇子。 “那便先与七皇子同住几日吧。”丹漪突然开口道。 咦?七皇子?众人皆是一愣,辰子戚左右看看,慢吞吞地抬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丹漪走过去,把他指鼻子的那只手拿下来,牵住。 二皇子很是意外,他本意只是给太子添堵,但知道丹漪最大的可能还是去住东宫的双雪殿,没想到丹漪竟真的选了个皇子,还选了根本不沾边的小七。 太子嫉妒不已,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选小七?”这俩人先前根本不认识吧? 辰子戚也疑惑地看向丹漪,一只手还被牵着。对方的手心干净清爽,还热乎乎的,让他心尖有些痒痒,莫名的生出一股雀跃。这大概是一种,连太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被自己得到了的,窃喜。 “他好看。”丹漪面无表情地说。 “……”诸皇子都沉默了。 “哈哈哈哈……”正隆帝看到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孩子手拉手,忍不住笑起来,先前是他想差了,把凤王世子当个危险人物防着,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瞧着谁长得好看就选跟谁玩,“你喜欢小七,就去跟小七住吧,这几日朕叫人把丹阳宫好好修整修整,哈哈哈……” 说罢,摆手示意袁公公去安排,便笑着离开了。 “那你俩好好玩,缺什么就告诉二哥。”二皇子眯眼笑,对于这个结果很满意。小七是他的人,这俩人关系好,就意味着丹漪以后也是他这边的。 “假仁假义!”太子哼了一声,叫人把双雪殿的一些好东西拿去清云宫,低声叮嘱辰子戚,“小七,别忘了上次咱俩说的话。” 辰子戚冲太子挤挤眼。 太子收到了“暗号”,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人们都走了,只剩下了手拉手的两只,和身后几个当背景的下人。 “你冲他挤眼做什么?”丹漪有些不高兴。 “逗他玩。”辰子戚抬头,冲着丹漪挤挤眼,大大的桃花眼,眨起来甚是俏皮可爱。 丹漪抿着的唇放松下来,看着辰子戚,想了想道:“我叫丹漪,周岁八岁。” 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惹得辰子戚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叫辰子戚。”说完,拉着丹漪往清云宫走去。 “你还没说,你几岁了?” “我啊,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哥。”辰子戚得意地晃了晃两人拉着的小手。 “据我所知,你才六岁。”丹漪瞥了一眼比自己矮一头的小家伙。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就是还没开始长个,”辰子戚蹦了两下,“你知道我多大,还问什么?俗话说,明知故问非礼也,你得跟我赔罪。” “嗯?有这句俗语?”丹漪微微蹙眉。 “有啊,你该多读点书。” “……” “丹漪的漪字怎么写啊?”辰子戚蹦到丹漪面前问道。 “三水漪,”丹漪看着一脸茫然的辰子戚,低头笑他,“不懂吗?你该多读点书。” “嘁,你肯定自己都不会写。” 两人一路拌嘴,吵吵闹闹地进了清云宫。常娥正在凉亭里做针线,瞧见儿子回来了,笑着招呼他过来喝绿豆汤,抬眼看到了跟在后面的袁公公,立时站起来。 “常婕妤安好。”袁公公笑着行礼,将小王爷要住在这里的事情说明了一番。 “这是凤王世子啊,长得真俊。”常娥蹲下来看看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丹漪,忍不住伸手摸摸那白皙滑嫩的小脸。 “婕妤娘娘安好。”丹漪略略点头行礼。 “乖。”常娥笑得一张嘴合不拢,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比自家儿子还好看的小孩子,啧啧,这脸蛋的手感实在是太好了。 袁公公心惊胆战地看着常婕妤的手,生怕那位小祖宗突然发火。结果,丹漪竟然就那么乖乖的站着给常娥揉捏,半点要发火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世子的份例,”袁公公指着身后几个小太监捧着的各种用具,“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挑选太监宫女,晚些时候给送来。” “嗯,”端着杯子喝绿豆汤的丹漪应了一声,“蓝山雨会送来两个丫鬟,劳袁公公给安排进来。” “是。”袁公公笑着应了,指使着小太监们把世子的东西摆好,又叫内务司拿了些时令水果来,才离开了清云宫。 归云宫送来的两个丫鬟,傍晚的时候就进宫来了。是一对十三四岁的双生姐妹,叫做灵和、灵关,长得水灵灵的,娇俏可人,说话声音特别清甜。 原以为宫中的宫人做事,已经是伺候人的最高境界了,看到这两姐妹干活的样子,辰子戚才知道,自己的下人平日是在偷懒。 灵关将一口大箱子打开,将里面的用具、摆件统统拿出来,不出半个时辰,就把辰子戚住的这间宫室布置的焕然一新。 青纱帐幔,换上了碧荷色的蚕丝软纱;清漆竹席,换成了细白玉片编成的玉席。香炉里点了清凉驱蚊的三匀香,冰盒里装了满满的冰块。 辰子戚脱了外衣,穿着薄薄的雪缎内衫爬上床。润凉的玉席,着实比竹席舒适百倍,忍不住躺倒打了个滚,滚到了正靠在大迎枕上看书的丹漪身边。 丹漪伸手,抵住那毛茸茸热乎乎的脑袋,瞥了他一眼:“三伏天,你穿内衫睡,不热?” 当然热,辰子戚拽了拽身上的内衫,往常他自己睡,都是光溜溜的,这不是头一次跟别人一起睡嘛…… 大家都是男孩子,无所谓。辰子戚放下帐幔,三两下脱了个精光,钻进被子里,兴奋地蹬了蹬腿。 丹漪放下手中的书,也滑到被窝里。 “你怎么不脱内衫?”辰子戚转身,跟丹漪面对面,伸手扯了扯他身上那泛着冰冷微光的衣裳。 “这是冰蚕丝,穿着凉爽。”丹漪打了个哈欠道。 摸起来是凉凉的,辰子戚忍不住又摸了摸。 灵关退了出去,灵和则搬了个绣墩坐在床边,手中拿一把缂丝团扇,开始给床上的两位扇风。 “灵和,你去歇着吧。”辰子戚转头看看纱帐外的小姑娘,有些不习惯,难道她要打扇一晚上吗? “殿下放心,婢子有内力在身,三天不睡都不打紧。”灵和轻笑着说道。 向来比较怜香惜玉的辰子戚,听到这话就放下心来,转头看着丹漪,呲牙嘿嘿笑。 丹漪看看双眼亮晶晶、明显还睡不着的辰子戚,有些无奈。 灵和见状,脆脆地开口道:“殿下可是睡不着,婢子唱个曲儿给您听吧。” “好呀。”辰子戚还没听过催睡的小曲儿,点头表示想听。 灵和手中的扇子不停,清了清嗓子,用极为轻柔空灵的声音,小声唱起来: 玉山有百灵,日出鸣,日落鸣。 夙夜有归鸟,月升啼,月落啼。 小小稚儿呦,枝上睡,崖上飞。 快快长大呦,穿浮云,问九霄。 第十六章 拨云 灵和的声音特别好听,轻轻柔柔的小调当真十分催眠,辰子戚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稚儿会枝上睡、崖上飞呢?还没想明白,就陷入了黑甜乡。 晚上做梦,梦见自己长了翅膀,飞到山崖上看风景。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湿热地贴在胸口,辰子戚觉得有些不舒服,便使劲扇动翅膀想飞过悬崖,结果翅膀突然不听使唤,就这么直直地掉了下去。 “啊!”辰子戚立时惊醒了,愣怔片刻,揉揉眼睛。窗外的蒙蒙天光从窗棱上透进来,照在铺了玉枕席的枕头上。 好像少了点什么?辰子戚努力想了想,所有的记忆回笼,才想起来,凤王世子呢? 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就见那个穿着冰蚕丝内衫的家伙,正缩在他身边,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因为掀开被子有点凉,还试图往他身下钻了钻。 辰子戚:“……”怪不得老子做梦摔下去,这四条腿都缠成麻花了,可不就飞不起来嘛! 伸手拽了拽丹漪的耳朵,辰子戚学着公鸡叫:“咯咯咯,起床了。” 丹漪拍开胆敢拽他耳朵的手,睁眼,入目的是一片白嫩嫩的肌肤,上面还有两个粉色的小樱桃,突然觉得有点饿了。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什么,赶紧松开了搂着人家腰的手。 “丹漪,你怎么跟个小鸡崽儿一样,睡觉还往人身子底下钻呐。”辰子戚笑他,这家伙瞧着规规矩矩,谁知道睡相竟然这么差。 丹漪坐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不说话。 辰子戚撅着屁股爬起来,歪脑袋瞧他:“呀!耳朵红了,你是姑娘吗?脸皮这么薄,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丹漪的整张脸都红了起来,恼羞成怒地瞪了辰子戚一眼,推开他跳下床去。 灵和就在床边坐着,抿唇忍笑,把准备好的衣服给少主穿上。 吃过早饭,两人一同往春熙殿去。因着早上的事,丹漪竟一直没有跟辰子戚说话,整个吃饭过程都静得可怕,去春熙殿的路上也不言语。 辰子戚迈着小短腿跟在丹漪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以前他跟九如镇那些孩子相处,就是打打闹闹,互相嘲笑,不服的直接打一顿,但面对着高雅清贵的丹漪,这招似乎有些行不通。 快走两步,绕到丹漪面前,辰子戚倒着走,好跟丹漪面对面。 “作甚?”丹漪看看他,有些不解。 辰子戚努力向后迈腿,把两只小手背在后面,身子就会随着脚步左摇右晃,瞧着像是不好意思一般:“那个……你怎么不牵着我走了?” 软软糯糯的声音,听着让人生不起气来。 “这条路可长了……”辰子戚伸手比划,回头看前路,一个不稳,脚后跟绊到了石砖缝,眼看着就要摔倒。 丹漪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把人拉回来。两人都停在原地,互相看着。 辰子戚冲他眨眨眼。 丹漪迟疑了片刻,掌心向上,伸出一只手来。 “嘿嘿……”辰子戚利索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握住那只暖暖的小手。 小小的别扭,就这么和好了,两人手拉着手,一路往春熙殿去。 清云宫比较偏僻,通往春熙殿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宫道,两侧都是高墙。往常,辰子戚总觉得这条甚是可怖,一路都走得飞快。如今,有伙伴在身边,反倒觉得这条路有趣起来。 “你说这宫墙有多高啊?”辰子戚指着那青砖堆砌的高墙,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 “三丈七尺。”丹漪十分精确地说了出来。 “……”辰子戚转头看着他。 “怎么了?” “你知道的真多。”辰子戚暗自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跟他一起感慨墙好高吗? 丹漪压下上翘的嘴角,微微抬了抬下巴,轻声应了一句:“嗯。” “……” 春熙殿,大部分皇子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 太子身边又多了两个跟班,五大三粗的姚光、太子的表弟罗争。罗争今年十五岁,长得一表人才,只是有一双跟贵妃一样上挑的狐狸眼,瞧着没有那般正派。 罗争正在给太子演示宗的功法。稳稳扎了个马步,气沉丹田,运气于双掌,三息之后,周遭的落叶、轻尘,竟都微微颤动起来。 辰子戚看得很是入迷。以前在九如镇,虽见过不少江湖人,但他们打架多用的是外家功夫砍砍杀杀,但凡有会内力的人出现,必然大受追捧。 成为武功高强的大侠,一直是辰子戚的理想。可惜他才认识梅老头不久,那本《天衍万象功》至今只学会了六句口诀,其余的虽然背了下来,却完全不会用。如今进了宫,每天学那个虚无缥缈的龙吟神功,当大侠的梦想就这么搁置了。 现在看到罗争,这想法不由得又冒了出来,或许他可以靠着太子这条路,先把《天衍万象功》学完…… “哈!”罗争运气半晌,突然大喝一声,猛地朝面前的小树苗出掌。隔空一掌,竟打得那小树左摇右晃,哗啦啦落下叶子来。 “好厉害!”八皇子和九皇子拍手叫好。 “一点都不厉害,我舅舅比这厉害多了。”阿木嘟哝了一句。 “你懂什么?”四皇子瞪了阿木一眼,“罗争才十五岁,就能以气击物了,寻常人这个年纪,也就刚刚引气入体而已。” 阿木想说什么,但又不懂这些词,只能皱着小眉头噘起嘴:“反正我舅舅最厉害。” 众人不再理他,转而催促着姚光表演极阳宗的拳法。 “我没有罗兄弟资质好,如今刚刚练到气灌六脉而已。”姚光挠挠头,走到那小树苗面前,运力于掌,猛地出拳。 “咔嚓”一声,手腕粗的树苗应声而断。 “哇——”几个年幼的皇子惊呼出声,太子扫了一圈,对于今日的震慑很满意。尤其是看到辰子戚满含期待的眼神时,禁不住轻笑了一声。 丹漪瞄到辰子戚的表情,刚刚在路上弯起的嘴角又压了下去。 恰好这时候齐王来了,众人归位,准备扎马步,丹漪就站在辰子戚身边。 “丹漪,你会吗?要不要我教你?”辰子戚小声问。 丹漪没说话,直接摆开架势。且不说那宛如钉在地上的稳健步伐、挺拔如松的完美身姿,就说那开架的姿势,行云流水,清雅非常,让人移不开眼。仿佛扎马步只是换了个站姿一般轻松。 辰子戚微微张大了嘴,即便他不是很懂行,也能看出来,丹漪的水平,是远远高于他们这群人的。 “屏息凝神,默念你学过的功法口诀。”丹漪面对着辰子戚亮晶晶的眼睛,心情莫名的有些雀跃,便多说了一句,而后收回视线,开始练习功法。 丹漪的手,虽然还是小孩子的手,但比同龄人要修长,很是好看。两手上下相合,缓缓错开,以中指点住对掌的掌心,再翻转过来重复一遍,隐隐能看到一股劲气在掌间翻滚。而后,手腕与前臂突然动起来,不紧不慢地做出一套十分复杂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繁复华丽的动作越做越快,两手上下翻飞,最后变成了道道虚影。 齐王禁不住惊呼:“丹阳拨云手?” 姚光撇嘴,真会炫耀,扎马步时的拳法,他也会不少。这般想着,便也开始打起了拳法,给这些还在学基础的皇子们开开眼。 那边,姚光呼呼哈哈地打起了拳,却根本没人理,所有人都在看丹漪的手法。 “丹阳拨云手是什么功夫?”太子问身边的表弟。 “应该是丹阳神功的一种招式。”罗争也不是很懂,归云宫宫主神出鬼没,甚少出手,关于丹阳神功,江湖上只有各种传言,很多招式他们根本没见过。 太子给姚光使了个眼色,原本就有些憋气的姚光立时站出来,朗声道:“素闻丹阳拨云手的大名,今日得见,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江湖规矩,看到别人的功夫,想要领教一番,直接出声也算不得失礼,只是应不应全看对方。 丹漪根本不理他,兀自练习着。 那边齐王早就手痒痒,招呼都不打便插手进去。龙吟神功中,也有一招“游龙见月”,与丹阳拨云手有异曲同工之妙。即便没有内力,也能对上几招。 因着丹漪人小个矮,齐王就蹲在地上跟他对招。 “嘭嘭嘭”四手相接,快得人看不清动作,对了上百招后,突然“啪!”地一声,丹漪的一只手扇在了齐王的脸上。蜜色的俊脸上,立时起了五个红彤彤的指印。 场中静默了一瞬。 丹漪收手抱拳:“承让。” “哈哈哈,过瘾,明日咱再来打过。”齐王愣怔了片刻,突然大笑出声。 辰子戚惊叹不已,原来这拨云手是专门扇人巴掌的,太有用了!马步也不扎了,蹦到丹漪身边拉着他的手看:“这招真厉害,能教教我吗?” “哼!”姚光冷哼一声,也学着齐王,猛地朝丹漪出拳。 辰子戚正站在丹漪面前,这拳风眼看着就要扫到他。丹漪立时收起马步,一把将辰子戚拉到身后,抬手一掌对过去。 看起来轻飘飘的一掌,却犹如千钧重,击得姚光连退两步。咬牙,不服输地冲上去,出快拳要领教拨云手。 姚光长得人高马大,又不像齐王那般为了好好对掌而蹲下讨教。站着打,人还小的丹漪,根本打不到他的脸。 辰子戚站在丹漪身后,看得着急不已,抬眼瞄到姚光粗壮大的腿,突然灵光一闪,大声道:“打裆啊!” 第十七章 抄写 姚光听到辰子戚的话,吓得立时往后缩了一下,因着这一瞬间的停顿,被丹漪找到了破绽,下意识地打了过去。 “嗷——”一声惨叫响破天际。 演武场瞬间静默了下来,姚光倒在地上,捂着裤裆一动不动。 丹漪看看自己的手,慢慢黑了脸。 “哈哈哈哈……”辰子戚趴到丹漪背上踮着脚看姚光,笑得直不起身子,只能抱着丹漪的脖子才没有笑倒在地上。 跟下人们站在一起的灵关,立时走出来,拿了条蘸水的帕子,给丹漪擦手。 太子赶紧关心了一下姚光,见他面目扭曲,似乎很是痛苦,连忙让人去叫太医。十几岁的少年人,最是知道这种痛楚,瞧着都觉得疼。给还愣在一边的表弟罗争使了个眼色,姚光可是极阳宗宗主的独子,这要是被打坏了,不好向极阳宗交代。 罗争这才回过神,蹲下来安抚姚光:“姚兄,你还好吧?” “唔……”姚光说不出话来。 罗争抬头看向还在擦手的丹漪,有些气愤道:“切磋而已,何苦要打这种地方。” 辰子戚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谁让他要站着打的,不想被打裆就老老实实蹲下来过招,欺负小孩子还有脸了。” 原本觉得辰子戚有些狠毒的众人,转而谴责地看向姚光。这事的确怪他自己,露出要害来讨教拨云手,不是等着被打裆呢吗? 齐王轻咳一声道:“切磋嘛,受伤很正常,赶紧叫太医来看看。” 姚光似乎伤得不轻,到下午读书的时候,也没有来。 辰子戚咬了咬笔杆,偷瞄一眼隔壁桌上一脸沉静听先生讲书的丹漪,想问问他,拨云手打那个地方,会不会打碎。要是碎了,以后姚光是不是就要跟福喜他们一样了? 越想越好奇,拿出一张纸,给丹漪写个小纸条。 丹漪正认真看着眼前的书籍。皇家识字启蒙的书,名叫《龙吟赋》,其实就是《龙吟神功》的功法秘籍。 龙吟神功是一种极为上乘的功法,论理秘籍是不该给他人看的。但几百年来,除了有辰家血脉的人,没有任何外姓人练成过,皇室也就不惧被人偷学,索性拿出来给皇子启蒙读书,顺带还能把功法背下来。 提笔,在“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上画一条线,丹漪敛目沉思。丹阳神功第一章里,也有一句话,“负阳而抱阴,抟气以至柔”…… “啪嗒”,一个小纸团扔到了落笔处,丹漪转头,看看正冲他挤眼的辰子戚,拆开纸团来看。 皱巴巴的小纸条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光”字,下面画了一个丑兮兮的东西,瞧着像是一根棍子,旁边两个鸡蛋,其中一个鸡蛋破了个洞,流出蛋清来。 丹漪抽了抽嘴角,料想辰子戚是在问姚光的蛋是不是被他打破了。这家伙,都六岁了,识字还这么少,什么棍呀蛋的,忒粗俗。换一根细些的笔,蘸上墨,在丑图旁边写了个标注:“阳|物”。刚写完,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猛地抬头,就见教书先生洛云生,正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写的东西。 丹漪:“……”这会儿把纸条毁尸灭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自然是来不及了,洛云生先一步拿起纸条,仔细端详了片刻:“世子真是好雅兴。” 洛云生,字海楼,是本朝十分有名的大诗人。在重武轻文的大章,他是为数不多比起学武更喜欢读书的人。他也会一点剑法,但更喜欢写诗,时年不到三十岁,已经游历过大江南北,见识广博。因而,丝毫没有被七皇子惊世骇俗的画作吓到,反倒认真品评起来。 “上面这个字写得如此丑,想必是七皇子的真迹,”洛云生点点那个横不平点不顺的“光”字,把纸条摊在辰子戚面前,“看看世子写的这两个字,筋骨具备,苍劲有力,已经颇有些风骨,七皇子今晚就学着这两个字,写一百遍吧。” “啊?”辰子戚苦了脸,他刚刚学写字,写得极慢,瞧着丹漪写那两个字还挺复杂,写一百遍也不知要写到什么时候。 “另外,世子既然已经识字颇多,今晚就将《龙吟赋》第一章抄写十遍。”洛云生淡淡地说完,转身走开,继续教其它皇子念书。 晚间回到清云宫,两个小孩子吃过饭就跑到书房写字了,常娥瞧着稀奇,便问福喜:“今天是怎么了?”那小王八蛋向来不喜欢写字,今天这么积极,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福喜不敢说殿下被先生责罚了,便道:“今日先生布置了颇多的功课。” 常娥点点头,瞧瞧过来蹭饭吃的阿木:“小木头,你怎么不去做功课?” “我没有功课。”阿木惬意地晃了晃两条小短腿。他现在还太小,根本拿不住笔,洛云生也不着急教他写字,只让他背些简单的诗文。 “殿下,我们该回了。”阿木的小太监提醒道。 “常母妃,我明天再来。”阿木有些不舍,还想再玩一会儿,但他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寝宫,常娥也不是自己的娘亲,不能久留。 “行。”常娥捏捏阿木的小胖脸,送他出门,瞧着小胖子一摇一晃的走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要是她没有死皮赖脸地活下来,她们家小王八蛋,估计也会像阿木这样孤苦无依。好歹阿木还有个可靠的舅舅,要是辰子戚被舅舅养大……估计早就被卖了。 看看桌上放着的信件,常娥冷笑一声,扔到一边,拿出布料做针线。秋日将至,得开始做秋裳了。针线司的人,做的外衫很好看,只是内衫总是不合身,还得她亲手给儿子做。 屋中,辰子戚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写字:“这两个字怎么这么多笔画呀。” 正快速抄着《龙吟赋》的丹漪,转头看了看辰子戚写的东西,挑眉,那乌漆墨黑的一团,根本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辰子戚其实也很想学好写字,只是别的皇子三岁就开蒙,六岁都能写千字了,而他虽然认识,但不会写。先生得知他认识字,想当然的觉得他会写,就没有仔细教。 扔下笔,趴到丹漪的桌前看着他,那白皙的小手捏着竹枝紫毫笔,在宣纸上行云流水地挥洒,赏心悦目。辰子戚抠了抠指尖,犹豫片刻道:“丹漪,你能不能教我写字呀?” 丹漪抬眼看他。 “你教教我,我管你叫哥哥,行不行?”辰子戚呲着一排小白牙说。 “叫哥哥算什么好处?”丹漪放下笔,抱着手臂看他。 “我们本是平辈相交,如今却要叫你哥哥,我多吃亏呀。”辰子戚一本正经地说着,拉住丹漪的手往自己那桌上拽。 这是什么歪理?丹漪被气笑了,任由辰子戚拉着他,走到那一张充满的狗爬字的宣纸前。 “你先写一个,我看看。”丹漪抬抬下巴,示意辰子戚先自己写一个。 辰子戚攥住毛笔,艰难地写出来,写两笔,还要再看一眼原帖。 丹漪摇了摇头:“你这笔顺都不对。”提笔,在旁边把这两个字慢慢写了一遍,让辰子戚看清楚。 教会了笔顺,却教不会握笔的姿势。丹漪只好站到辰子戚身后,单手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历代凤王与皇帝,都是十几岁之后才相识的,自己的这个,却要从教写字开始。丹漪握着辰子戚柔嫩的小手,有些无奈,也有些雀跃…… 低头,看看纸上大大的“阳|物”两字,丹漪刚刚弯起的眼睛又耷拉下去,这值得青史镌刻的一幕,写的却是这般羞耻的两字,实在是太不风雅了。 写完字,辰子戚又缠着丹漪教他丹阳拨云手。 “这一招太有用了,以后谁要是跟我吵架,我就上去,啪啪啪打他几个耳刮子。”辰子戚穿着中衣,赤脚踩在地毯上,左手端着右手肘,自己配着声音比划。 丹漪由着灵和给拆发带,抬手捏住辰子戚扇动的手掌:“丹阳拨云手,你学不了。” “我知道,我没有内力,”辰子戚蹦到丹漪面前,抱住他暖暖的小身体,将下巴搁到他胸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仰望丹漪的下巴,“我就学个招式!”想想今天丹漪反手扇在姚光的档上,一招制敌,简单有效。等他学会,一定把这功夫改良一下,专攻裤裆,肯定所向披靡! 丹漪转了个身,拖着黏在背后的家伙,走到桌前,把抄写的一份《龙吟赋》第一章拿过来:“你不必学拨云手,学游龙见月便是。” “咦?”辰子戚抱着丹漪的腰,从他胳膊下面冒出头,瞄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这神功不是谁都学不会吗? 丹漪看看咯吱窝里冒出来的脑袋,放下胳膊夹住他:“你能学会。” “哇,你偷袭。”辰子戚被夹住脑袋,立时伸手挠丹漪痒痒。 丹漪站不稳了,一扭身子,两人齐齐倒在了绒毯上,滚成一团。 “游龙见月有拨云手厉害吗?”辰子戚咬着丹漪肩膀上的中衣问他。 “差不多。”丹漪把自己的中衣拽回来,挣扎着试图起身。 “行,那我就学游龙见月。”辰子戚甩动胳膊,假装自己胳膊是条游龙,蜿蜒着就朝丹漪的两腿之间抓去。 第十八章 射箭 丹漪一招拨云见月,准确地擒住了辰子戚的手腕,那只小手已经堪堪抓到亵裤了。 “嘿嘿。”辰子戚呲牙笑,放松手腕任由丹漪抓着,在对方松懈的一刻,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隔着裤子戳到了那小小的鸟儿。 “你……”丹漪的脸骤然红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呀。”辰子戚不怕死地又戳了一下,被丹漪一把掀倒在地。 丹漪气呼呼地站起身,抬脚要走,却被辰子戚拉住了衣带:“哎呀,别生气嘛,大不了我给你抓回来。” “谁要抓你的,”丹漪瞪了他一眼,抓住辰子戚的衣领,把他拖到床上去,“你还学不学了?” “学!当然学!”辰子戚立时来了精神。 “先学气息吐纳,没有内力,只学个花架式,半点用都没有。”丹漪盘膝坐在辰子戚对面。 “气息吐纳,这个我会。”辰子戚也盘起腿,把梅老头教他的《天衍万象功》吐纳法演示一遍。 丹漪蹙眉,立时制止了他:“把这个忘了,不许再练。”天下间的功法,内力修炼大多基于《天衍万象功》,将这套基础功法学至三重气灌六脉,便可以修习其他的功法。然而,龙吟神功,跟天衍功并非一脉。 辰子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丹漪学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气息吐纳方法。这个吐纳法其实并不难,相比于稍显复杂的《天衍万象功》三阶吐纳法,这个两段吐纳法甚至简单了许多。 三阶吐纳法,是指三次呼吸逐级递增,一次比一次绵长,到第四次再回到短呼吸上,循环往复。 丹漪教的这种两段吐纳,是把一口气分两口吸入,再一次吐出,这一口气就变得十分绵长。辰子戚来回试了三下,脑袋就开始发蒙。 “把上衣解开。”丹漪扶住有些晕的辰子戚,开口道。 “怎么又脱衣服?”辰子戚甩甩脑袋,晕晕乎乎地嘟哝了一句,但还是很配合的解开衣带,露出了白生生的胸膛。 丹漪抬手,在那软乎乎的肉上按了按。 “哎哎,别碰这里,哈哈哈。”辰子戚扭着身子躲开,那里是他的痒痒肉,被碰到了就止不住的想笑。 “别动,我在找穴位。”丹漪按住他,认真地在上面摸索,他自己也刚刚练到丹阳神功第一重,对于找别人的穴位还不是很熟练,需要仔细摸摸。 等找到的时候,辰子戚已经笑出了眼泪,有气无力地说:“大侠饶命……” 丹漪收回手,默默把会惹辰子戚笑的地方记了下来,面色严肃地点点刚刚找到的穴位:“吐纳之时,让气息过这几个地方。” 辰子戚缓过劲来,按照丹漪说的方法练习,吐纳,吐纳……枯坐了半个时辰,什么也没有发生,别说让气息经过几个穴位了,他根本就感觉不到内息的存在。 丹漪跟他单掌相抵,将一丝内力输给他。 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沿着手掌蔓延到四肢百骸,辰子戚闭上眼仔细感受那一股内力的流窜方向。 “好像懂了点。”辰子戚睁开眼,挠头。 “不急于一时。”丹漪打了个哈欠,躺倒睡觉。 辰子戚自己又瞎折腾了一会儿,还是什么也没练出来,扁扁嘴,像散了架一样软倒在床上,翻身看看已经睡着了的丹漪。 这家伙,睡得倒挺快。辰子戚凑过去,歪着脑袋看他。月光透过帐幔洒进来,照着丹漪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粉嫩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凑得近了,能嗅到他呼吸间的清甜气息。 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被缠得做恶梦的事,辰子戚咧嘴一笑,是时候报昨天的仇了。重新系好内衫的衣带,蹭到丹漪身边,扭动身子钻进他怀里,紧紧抱住那柔软的小身子,把脸埋到人家胸口,满意地睡了过去。 结果,睡到半夜,辰子戚被热醒了……有心想滚到一边睡,却被丹漪缠住了双腿,动弹不得。 夜里没睡好,清早起来,眼底下有些发青。 “殿下,您不舒服吗?”福喜给辰子戚穿衣服,见他脸色不好,很是担忧。 守夜的灵关知道是怎么回事,捂嘴偷笑。 “我昨晚梦见,抱着个大火炉子睡,烫的皮都掉了。”辰子戚瞪了一眼毫无所觉的丹漪。 原以为自己脸色够差了,到了春熙殿,发现黑蛋的精神比自己更加不济。 “你怎么了?”辰子戚拍了拍扎着马步都要睡着的辰子墨。 “嗯?”像霜打茄子一样的黑蛋,缓缓抬起头来,“昨晚,练功,累。” 辰子墨总是话很少,即便开口,也都是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六皇弟还真是用功,”三皇子凑过来瞧了一眼,“气宗的功法是不太好练呢。”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妥,好似是在夸奖六皇子努力上进,在仔细想想,其实是在说辰子墨晚上偷练气宗的功法。 但凡皇子,是不允许修习龙吟神功之外的其他功法的。二皇子想学剑法,都要放弃良多才讨来这么个机会。至于三皇子,他母亲虽然是德妃,地位尊崇,但比起皇后来还差得远,没有能力谈条件让他修习剑盟的剑法。 程婕妤出身素心宗,进宫之前,黑蛋是学过一些气宗功法的。正隆帝表示既然在外面学了,就算了,以后不许再练就是。 对于小时候能学点其他功夫的六皇子,众人还是有些嫉妒的。 “我,没有……”辰子墨低声嗫嚅了一句,却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素心宗都是女人练的功法,六皇子根本学不得,顶多学点外家功夫而已。”姚光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程婕妤是气宗门下的弟子,太子自然把辰子墨划到自己的阵营里,见三皇子出言刁难,立时派姚光过来解围。 辰子戚忍不住瞄了一眼姚光的裆,瞧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事。看来拨云手并不能把蛋给打碎,不知道游龙随月行不行。 姚光被辰子戚看得背上发毛,不由得夹紧了双腿。 “随口一说而已,你这般大腔小调的对本皇子说话,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三皇子向来伶牙俐齿,三两句就把嘴笨的姚光堵得哑口无言。 “姚光,怎么说话呢,快点向三皇弟陪不是。”太子咬牙,开口让姚光赔罪。皇室的威严,还是要维护的。 姚光不情不愿地向三皇子行礼赔罪,三皇子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二皇子远远地看着,笑而不语。 辰子戚左右看看,低声邀请沉默不语的黑蛋中午到清云宫吃饭。每次到清云宫吃过一顿饭,黑蛋就能精神两天。 果然,听到这话,辰子墨的眼中有了些光亮,点头答应。 阿木听到这话,立时举手表示自己也去。辰子戚敲他脑袋:“你哪天没去了?” 被敲了脑袋的阿木一点也不害怕,吐吐舌头跑开了。 丹漪微微蹙眉,他不喜欢吃饭的时候人多,往常清云宫就够热闹了,这下又叫了个人去。看来,还是早些把丹阳宫修好为妙。 “秋猎将至,你们有耍嘴皮子这会儿功夫,不如去练练箭法。”齐王对于小孩子们的争吵并不在意,带着众人去了演武场后方的射箭场。 一字排开十六个箭靶,周围是宽阔的跑马场。 “皇叔,秋猎我也要去吗?”辰子戚拽了拽手中小巧的一钧弓。 “六岁以上的皇子,皆要参加,”太子拿起雕着龙纹的六钧弓,搭箭,嗖地一下射出去,稳稳地扎在红心附近,“皇室守天下,一靠将领,二靠兵马,这弓马之术,断不可废。” 齐王听太子讲得头头是道,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几个年纪大的皇子自己练习,他开始教年纪小的拉弓。 “那个是两钧弓。”辰子戚见丹漪拿了一把比自己大的弓,小声提醒道。前几日齐王就教过射箭,所以他认得这些弓的大小。他现在拉开一钧弓都有些费劲,丹漪只比他大两岁,用两钧弓估计会伤到手。 太子连射了三箭,统统在靶心附近,几个皇子立时开口夸赞。 “太子哥哥的箭法又精进了,”四皇子崇拜不已,“教教我吧。” 太子得意地笑了笑,转头看看坚持要用两钧弓的凤王世子,想要拉近彼此的关系,便把“太子亲授弓箭用法”的殊荣递过去:“世子可会拉弓?孤来教你。” 丹漪一言不发地搭弓,射箭,“嗖”地一声,正中靶心。然后,绕过一脸尴尬的太子,拉住辰子戚的手:“我教你。” “你怎么不理太子呀?”中午回去吃饭的路上,辰子戚歪头问丹漪。好歹人家是太子,就算凤王很厉害,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吧? “不想理,就不理,”丹漪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黑蛋和阿木,“明日丹阳宫就修好了。” “嗯。” “你随我去住。” “嗯……嗯?” 第十九章 家书 午间吃饭,黑蛋和阿木都吃得头也不抬。丹漪没什么胃口,只夹着青菜慢慢地吃。 “丹漪,你怎么不吃肉呀?”辰子戚夹了一筷子鱼肉,扔到丹漪碗里,“我娘说,小孩子不吃肉,将来不长个的。” 站在一边的灵和吓得魂都快没了,自家少主从不吃别人夹的菜,何况辰子戚还没有换公筷,是用他自己吃饭的筷子夹的。为了防止少主把桌子烧了,灵和立时抬手,拿起公筷,准备把那块鱼肉夹走。 丹漪看了看小小的辰子戚:“你吃这么多肉,也没见长个。” “那是我以前吃不上。”辰子戚夹了块肘子大口吃掉,以前穷,十天半个月才吃一顿肉,现在天天能吃,得多吃点,把没长的个子补起来。 丹漪看看埋头吃肉的辰子戚,再看看碗里的鱼肉,在灵和的筷子已经伸过来的时候,缓缓夹起来吃掉了。灵和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唤了一声:“少主……” 丹漪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常娥也跟辰子戚一样,喜欢吃那盘肘子,风卷残云地吃了半晌,喝口汤稍事休息,想伸手捏阿木的脸,但中间还隔着黑蛋,便捏了捏旁边黑蛋的胳膊:“子墨瞧着怎么瘦了?” “唔……”辰子墨的手突然颤了一下,端着的饭碗咣当当掉在了桌上,米饭撒了出来,粘得到处都是。 “怎么回事?”常娥吓了一跳,拉住企图躲避的黑蛋胳膊,一把捋起袖子。在那黑瘦的胳膊上,有几条纵横交错的青紫伤痕,瞧着像是竹枝柳条之类的东西打出来的。 黑蛋不说话,把胳膊抽回来,端起撒得还剩半碗的米饭,继续吃。 阿木看看黑蛋,默默把自己面前的一盘鸡肉往他跟前推了推。 饭桌上一时间沉默下来,常娥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程婕妤瞧着不是个软弱的人,有娘亲在,别人不可能随便欺辱了一个皇子,那这伤是谁打的不言而喻。 “以后你也跟阿木一起,每天过来吃饭吧。”辰子戚开口道,重新拿起筷子,头也不抬地继续吃。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九如镇上被父母虐打的孩子比比皆是,那程婕妤瞧着就不是个好娘亲,会打黑蛋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不让吃饱饭这点太可恶了。 黑蛋看看辰子戚,眼中有了些光亮,转头看看常娥。 常娥瞪了辰子戚一眼,转头笑着对黑蛋说:“小王……戚说得对,以后你就跟阿木一起来吧。” 等黑蛋和阿木去偏殿睡午觉,常娥一把拎住辰子戚的耳朵:“你个小王八羔子,天天往老娘这里捡孩子。阿木没人管,也就没人说,人家辰子墨有娘,轮得到我管吗?” 如果让程婕妤误会她要抢孩子,那就不妙了。 “你没看他都快饿死了,”辰子戚把自己的耳朵抢回来,“黑蛋是我收的兄弟,留他吃顿饭而已,你别这么小气。” “这是小气的事吗?”常娥气得要打他。 辰子戚一溜烟跑到外面凉亭里,躲到正在喝茶的丹漪身后。 追出来的常娥看到丹漪,立时收了巴掌。 “奴婢刚煮的荷叶茶,去秋燥的,娘娘尝一杯吧。”灵和笑着添了两杯茶,请常娥和辰子戚坐下喝。 清香的藕叶做底,加入冰糖,熬煮成茶色,轻抿一口,荷叶的淡香与冰糖的清甜融为一体,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这个荷叶茶煮的好啊,我怎么就煮不出这种味道。”常娥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你不肯放这么多冰糖,当然不好喝。”辰子戚咕嘟咕嘟把一杯喝完,冲着娘亲做鬼脸。 常娥咬牙,没发声,就用唇形比划,兔崽子。看看坐在丹漪身边有恃无恐的儿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两个小家伙才认识几天吧…… “晚辈正有事要跟娘娘商量。”丹漪放下茶盏,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清贵好看。 常娥愣愣地点点头,总觉得丹漪瞧着比那几个自小宫中长大的皇子更尊贵,转头再看看自家抱着杯子哧溜哧溜喝茶的糟心儿子……没眼看。 “明日丹阳宫就能住了,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宫,晚上害怕,能不能让子戚跟我去住些时日?”丹漪笑着问。 让儿子去别的宫住?常娥有些不舍得,这么多年母子俩都没分开过,看看一脸“很想去”的辰子戚,顿时觉得牙疼。儿大不中留,有了玩伴就忘了娘! “行,你俩想在一起玩,就让他去吧,”常娥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想了又想,总算想起来这些日子学的宫中规矩,“不过,丹阳宫是凤王寝宫,皇子要去住,还是得皇上同意才好。” “我会向皇帝禀明的。”丹漪满意地点点头。 常娥坐着不自在,站起来,冲辰子戚招招手,见他不肯过来,火气噌的一下就冒了起来,一把将人抓过来:“我还治不了你了,跟我过来。” 辰子戚被娘亲拖着走,苦着脸向丹漪求救。 丹漪已经达到了目的,并不打算多管,端起茶盏慢慢地喝,给了辰子戚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辰子戚呲牙,冲他比划各种手势,骂他不讲义气。 “干嘛?”辰子戚被娘亲拽回屋里,还没站稳,就被一封信糊了脸,拽下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妹常娥亲启”。 “你舅舅来的信,”常娥撇嘴,无非是要钱之类的,“原本我是不想理的,但你明日就要搬出去了,没人给我念,这会儿念念吧。” “我也认不全。”辰子戚嘟哝了一句,还是把信撕开了。估计是找农场管事代写的,用的还是管事家里那种上等的信笺。 【听闻你当上婕妤娘娘了,金刚门给送了不少好东西,周管事还给咱家送了两只鸡、一头羊。周管事很是啥啥咱家,还把你那个小院子啥啥了一番。就是金刚门主让咱家人下个月去门中过中秋,我和你嫂子、侄儿,没件像样的衣服,怕给你丢脸。你跟皇上说说,给咱家啥几件好衣裳……】 辰子戚不认识的字,就念作“啥啥”,磕磕绊绊好歹把一张纸给念完了。 常娥顿时给气笑了:“找皇帝赐几件好衣裳,他以为这是普通人家的女婿,给穷亲戚打发几件旧衣服呢?”他哥哥还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估计又是嫂子出的主意,要几件宫里的衣裳,去金刚门里显摆,好让别人高看一眼。 “听说丽嫔娘娘,就是出自金刚门的。”在一边侍立的清云宫总管福缘,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常娥一愣,恍惚想起了丽嫔被剁掉手指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练了金刚指。而金刚指,是金刚门的绝学。以前她听人说过,金刚门门主的妹妹,嫁到了宫里…… “糟了!”常娥一拍桌子,虽然嫂子和侄儿都很不讨喜,但那个兄长好歹是她亲哥哥,如果因为她的原因而害死兄长,怎么也说不过去。 辰子戚幸灾乐祸地笑:“你说,门主会不会剁了常家宝两根手指,给他妹子报仇啊?”说着,还比划剁手的动作。 “闭嘴!”常娥照着辰子戚的胳膊拍了一巴掌,“你在宫里逞威风,回头把亲戚害死了,还有本事了是吧?” 辰子戚捂着胳膊噘着嘴,半晌道:“那你待如何?” 常娥咬牙:“你写个回信。” “回什么?”辰子戚爬到书桌前,随便找了张纸。 “滚。”常娥斩钉截铁地说。 “啊?” 不会写“滚”字的辰子戚,只能拿着纸臊眉耷眼地去找丹漪:“帮我给舅舅写个回信。” 丹漪:“……” 于是,十天之后,农场里收到了来自宫中的信件,外面用俊秀霸道的字写着“吾兄亲启”四个大字。管事立时叫了常家三口人过来瞧,郑重其事地拆开信件,就见一张白花花的纸上,只写着一个大大的字,力透纸背,霸气天成。 “这字念什么?” “滚!” 第二十章 国师 看到这样的回信,管事的脸色不由得变了变。才想起来,先前常娥还在农场的时候,兄嫂一家是怎么对待她的。 “小贱蹄子,竟敢这么对我们!”舅母气得跳脚,原本还指望着常娥叫人捎回来大笔金银,谁料想不仅连件旧衣裳都没有,还让他们丢尽了颜面。 “你闭嘴吧。”常胜涨红了一张脸,夺过那封信转身就走。 管事转了转眼珠子,出门套上骡车,就往金刚门去了。 九如镇发生了什么,辰子戚暂且还不知道,这时节,他正站在丹阳宫正殿里,抱着一堆珠宝不知道要哪个好。 丹阳宫修缮完成,丹漪带着辰子戚搬进来,皇帝给了不少赏赐,皇后以及年长的皇子,也都送了贺礼。 古玩玉器、珠宝配饰,摆了满地。辰子戚看到之后就走不动了,瞧着这个也新鲜,那个也新鲜。丹漪说,让他挑一个,送给他,什么都想要的辰子戚顿时犯了难。 “怎么没有金子呀?”辰子戚趴在一口大箱子里,撅着屁股翻找。 丹漪从书中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倒是一边的灵和看不下去了,笑着蹲到辰子戚身边:“殿下,有些东西可是比金银要值钱的,您看这个血红色的暖玉小马,就值百两金。” 辰子戚抬头看看,一把将暖玉小马抱进怀里。 “还有这个,前朝的羊脂玉摆件,也值百两金。”灵和又把一盏羊脂玉雕的梅花灯拿出来,给他瞧。 辰子戚又伸手把灯给抢了去。 一炷香后,辰子戚的怀里就抱不下了,像个掰玉米的小猴子,拿了个这放下那个。手里拎着个玉马,脖子上套了串夜明珠,脚边还放了一组四件的插屏。 丹漪并不插言,由着他折腾。 “这是什么?”辰子戚突然看到了一盘满满的珍珠。 灵和和灵关一起,把那东西拿起来,竟是用珍珠串成的风帘。八根银丝线,用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串得满满的,一寸一颗非常均匀。 “这是国师送的。”灵和笑着道。 国师…… 说起国师,辰子戚想起来,小红鸟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他一直想去问问国师,都没有去成。 次日休沐,辰子戚自己溜溜达达地跑到了太真宫。从小就自己在镇上乱跑,他对路线的记忆非常好,自己摸索着找了过来。 太真宫位于前宫,与处理前朝政事的太极宫、御书房之类的在一起。 这是自开国以来,历代国师居住、占星的地方。整个宫殿由汉白玉堆砌而成,与红墙琉璃瓦的其他宫室格格不入。 有身着银甲的侍卫,守在太真宫门前。见有人前来,立时伸出长戟阻拦。 “我想见见国师。”辰子戚亮出腰间的皇子玉佩。 “国师不见皇子,殿下请回吧。”侍卫知是皇子,立时收了长戟,但还是拦着不让进。 辰子戚看到门里有人进去通传,便不肯走。不多时,有带着面纱的侍者出来,轻声细语道:“国师请七皇子殿下进去。” 侍卫们有些惊讶,但没有说什么,直接放辰子戚进去了。 太真宫中种着许多低矮的龙爪槐,瞧着像是有什么规律,只是辰子戚看不懂。跟着侍者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左拐右拐,绕了约莫有一刻钟,才走出了林子。 “殿下请。”侍者在大殿门前停下脚步,示意辰子戚自己进去。 太真宫的主殿,屋广梁高,地上铺着纯黑色的大理石,光滑可鉴。刚刚迈过门槛,一股清凉便扑面而来。 殿中摆设不多,地上随意地扔着几个蒲团,国师就坐在一张矮几后面,拿着一根蘸了朱砂的细笔描图。 门槛有一尺高,辰子戚的小短腿迈不过去,就先骑上去,再跳下来。国师听到落地的动静,抬头就看到跌跌撞撞翻下来的小家伙,不由得笑起来。 “殿下终于来了,”国师抬手,远处的一张蒲团无风自动地滑过来,摆在矮几边,“请坐。” 隔空吸物!辰子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种功夫他只听大陈吹牛的时候说过,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施展,甚是新奇。 乖乖坐到蒲团上,辰子戚瞧着周围的一切都好奇,但面对着沉静的国师,也不好意思乱看,只能趴到矮几上,看着国师画画。 三尺长的雪白宣纸,用朱砂描出了一幅十分繁复的云纹,从头至尾,笔笔相连。 “这是什么阵法呀?”辰子戚轻声问。 国师画完最后一笔,将玉杆细毛笔扔到青玉笔洗中,清澈见底的水立时被点点朱砂染红,宛如在碧荷池中骤然翻出水的红鲤,颇有意趣。 “殿下来,是要问阵法的?”国师淡笑着看他。 “不是,”辰子戚挠挠头,决定还是问重要的问题,“章华殿里的那只小红鸡,就是护国神明吧?” 国师听到“鸡”这个字的时候,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殿下认为是,那就是。” 这算哪门子回答,辰子戚皱眉:“它去哪儿了?”已经许久没见神鸡,不会是被宫中的下人给捉住炖了吧? “他就在你身边,”国师打开矮几上的檀木小盒,从里面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画轴,递给辰子戚,“在你需要的时候,便会出现。” 辰子戚接过来,打开那小小的画轴,里面是一幅极为精细的工笔画,画的,正是那只红毛黄嘴的神鸡,扑扇着翅膀站在山石上,很神气的样子。 “殿下以后若有什么疑问,可来太真宫找我,”国师又塞给辰子戚一块小小的白玉牌,“只有一点万望殿下切记,关于这只小红鸟吃了含桃之事,不可与任何人提及。” 辰子戚揣着那块小小的玉牌,恍恍惚惚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国师的话不停地在脑海中回响,凉气从脚底一阵一阵地往上窜。 “十七年前的那位王爷,出了章华殿就被斩杀了……” 斩杀……了…… 待辰子戚离去,一人从屏风后面闪身出来。一身蓝衣罩轻纱,手持玉骨缂丝扇,身形修长,面容清俊,不是蓝山雨是谁? “缘何不让我见他?”蓝山雨蹭着国师坐下。 “还不是时候,”国师将面前朱砂绘制的长卷折起来,交给蓝山雨,“衣摆曳地三尺便可。” “这个花纹真好看,轻寒画的纹路越来越好了。”蓝山雨笑嘻嘻地把宣纸装到袖子里。 “你叫我什么?”国师冷眼看他。 “啊!疼疼疼,我错了,哥我错了!” 回到丹阳宫,辰子戚蹲在草丛里,闷闷不乐:“神鸡,快出来,我现在就需要你。” “你在做什么?”丹漪的身影从身后传来。 辰子戚吓了一跳,从原地蹦起来:“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又不是神鸡,出来这么积极做什么。 丹漪没接话,拉住他的手把人拖到湖心凉亭去:“该练功了。” “啊……”辰子戚苦了脸。这几日,丹漪每天固定时间拉着他练拨云手与游龙随月,他只是刚刚开始学,根本打不过丹漪,天天挨揍。 起势,对招。 丹漪刚开始做得很慢,辰子戚还能跟上。他出左臂,辰子戚就以右手相抵,游龙蜿蜒而上擒拿小臂,拨云手弹开游龙攻击腕侧,走一轮之后逐渐加快。 丹阳拨云手,是丹阳神功中的一个小分支,练到任何一重都是可以用的。而游龙随月,则是龙吟神功第一重的主要招式。练了几天,辰子戚才发现,先前齐王叔教的一些傻兮兮的招式,竟然就是游龙随月的前几招。 不过,一共三十六式的功法,他只堪堪学到第三式而已。为了打赢,他就每天缠着齐王教他后面的招式。如今三十六式都学会了……依旧天天挨揍。 虽然丹漪没有用内力,但打着也是很疼的! “啪啪啪!”被连拍了好几下,辰子戚开口求饶,“不行了,不行了,让我歇会儿。” 丹漪停手,已经双臂酸软的辰子戚立时倒在凉亭的美人靠上,大口喘气。 “你老实说,挑我跟你住,是不是觉得我打着最好玩?”辰子戚有气无力地质问。归云宫的人明显不喜欢皇室,还把世子扔到这里,说没什么目的,傻子都不信。没准就是为了打遍所有的皇子…… 丹漪端起石桌上的杯盏喝了口茶,挤到辰子戚身边坐下,伸手戳了戳他的痒痒肉:“你天天耍赖,哪里好玩了。” 这家伙,打不过就出阴招,戳眼睛、挖鼻孔,打输了还闹腾。 “哈哈哈,别戳那里!”辰子戚赶紧捉住丹漪的手,这个家伙,摸一次就记住了他的痒痒肉所在,没事就戳一戳。 正闹着,灵和从九曲桥那头走过来,一言不发地站在亭子外。 丹漪坐起身,让灵和进来:“说吧。” 灵和看了一眼睁着大眼睛的辰子戚,见少主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便开口道:“昨晚六皇子被程婕妤关在小佛堂里,没吃晚饭。只因没有练完程婕妤布置的功法。” “练的什么功法?”丹漪看也不看地单手擒住试图趁他不注意咬他肩膀的辰子戚。 “素心宗的太素无心功。”灵和对答如流。 辰子戚叼着丹漪肩头的衣服,有些愣怔。前日丹漪对灵和说了句去查查,没想到查的是黑蛋的事,且查得这般详尽。归云宫的人,是能灵魂出窍、夜探皇宫吗? “呵,荒谬。”丹漪嗤笑一声。太素无心功,是给女人练的,那辰子墨是个男孩子,要练成这种功法,简直是无稽之谈。 第二十一章 贪财 “给女人练的?”辰子戚想想黑蛋的样子,如果练成了女人的功夫,就会变成一个黑漆漆捏着兰花指的黑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要是练成了,是不是就会变成福喜他们那样了?” “……”丹漪不想理他,摆手让灵和下去。 “黑蛋过得真是不易,难怪又黑又瘦的,”辰子戚把丹漪手中喝了一半的茶抢过来,咕嘟咕嘟喝光,一抹嘴巴,“不行,我得帮帮他。” 黑蛋和阿木,都是他收的小弟,他还啥事都没干成,小弟就被虐待死了,那前期请吃的饭不都白费了吗? 丹漪看看被塞回来的空杯子,再看看挥着拳头要大干一场的辰子戚:“那你待如何?” “我以前在九如镇有个拜把兄弟,叫大牛,他娘死得早,爹娶了个后娘来。那后娘刻毒,几乎每天都要打他一顿,大牛快活不下去了。小陈哥给我们出主意,叫他偷了后娘的肚兜,小陈哥就拿着肚兜出去吹牛……”辰子戚得意洋洋地讲起了自己的丰功伟绩。 丹漪有些愣怔地看着他,这都是什么损招呀? “后来你猜怎么着?”辰子戚哈哈笑,“大牛他爹,每天都要打后娘一顿,后娘就没工夫打他了。” “那如果以后这事捅破了呢?”丹漪微微蹙眉,这种没什么技术的损招,迟早要被人知道。 “捅破就捅破呗,把仇先报了再说。”辰子戚翘着二郎腿,开始想怎么帮黑蛋,程婕妤是辰子墨的亲娘,这事还不太好办。 正说着,有太监进来通禀,说皇帝叫辰子戚去一趟紫宸宫。 “啊?”原以为是叫丹漪,没想到竟然是叫自己,辰子戚挠挠头,跟着太监出了丹阳宫,爬上辇车。 “这位公公,父皇是叫我了自己,还是叫了很多皇子呀?”辰子戚问跟在辇车边的太监。 “殿下客气了,小的名唤福禄,”年轻的太监温声道,“袁公公叫小的来唤殿下去,至于有没有唤其它皇子,小的就不知道了。” 辰子戚撇嘴,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不想说罢了。宫里的这些太监宫女,除了清云宫的人,都不怎么理会他,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不过是欺他年纪小又出身低罢了。 到了紫宸宫,袁公公上来迎他:“殿下一路劳顿了。” “袁公公!”辰子戚笑着扑过去。 袁公公禁不住笑起来,一张胖脸笑成了十八褶包子,牵着辰子戚的小手往书房走去。七皇子长得好看又讨喜,皇上最近又很宠常婕妤,他自然要对七皇子要好一些。 福禄看到袁公公对辰子戚的态度,脸色不由得变了变。 正隆帝没有唤其他皇子来,书房里就他一人。辰子戚心中有些打鼓,心想莫非早上去见国师的事被皇帝知道了?努力想想洛先生讲的规矩,应该没有皇子不能见国师这一条……吧。 “小七啊,这几天在丹阳宫住得可还习惯?”正在批奏折的正隆帝开口,笑着问他。 “习惯。”辰子戚还有些紧张,主要是想起了国师的话,十七年前的王爷被杀了,那杀他的人是先帝还是皇帝爹? “父皇就是跟你随便聊聊,你怕什么。”看出辰子戚在紧张,正隆帝放下笔,让小家伙到跟前来。颇为和蔼地问他平日都做些什么,丹漪都做些什么,归云宫的那两个婢女又做什么。 辰子戚看着正隆帝那张脸,只觉得可怖,总觉得一句话说不对,下一刻就会被一刀咔嚓了。只能让自己不要看脸,低头盯着龙袍上的龙纹细看,默数龙爪上的脚趾头。 “我每天去春熙殿学武读书,丹漪跟我做的都一样,灵和会唱歌,灵关做的点心特别好吃。”数了五只龙爪,辰子戚总算镇定了下来,掰着指头细数灵关做的点心,对于跟丹漪学武的事只字未提。 正隆帝笑道:“你怎么就惦记吃了,朕问你,丹漪平日都跟谁走得近?有没有去见过国师?” 辰子戚听到“国师”两字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皇帝是在问丹漪有没有去见国师。 “这回丹漪搬家,好多人都送了贺礼来,太子哥哥送了一大箱的珠宝,皇后娘娘赏了四个宫女还有许多古玩……丹漪送了我一个暖玉小马,听说值百两金,”辰子戚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根本说不到重点上,“父皇,百两金能买多少肉吃呀?” “堂堂一个皇子,眼皮子这么浅,丢不丢人!”正隆帝听得头疼,原本归云宫看着皇室就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这穷儿子还在那里给他丢脸,“你缺什么朕赏你,以后不许眼馋人家的东西,叫人看不起!” 辰子戚缩了缩脑袋。 “袁兴安,”正隆帝在原地走了两步,气得不行,叫袁公公进来,“赏常婕妤黄金百两、珍珠一斛、钗环首饰十二副,玉器摆件……你去库房挑几个,一并拿去,叫常婕妤好好教教七皇子,什么是皇家气度!” 辰子戚眼前一亮,装穷卖苦竟然能得这么多好处! 问话的事不了了之,袁公公又带着辰子戚去了趟云清宫,没多久,七皇子贪财被皇帝训斥的事就在宫中传遍了。 妃嫔们听说之后,免不了笑话常娥。 “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眼界,瞧见珠宝就走不动路了。”淑妃不屑地撇嘴。 “可不是么,平日里叫她来喝茶,十回有九回都是在做针线,不肯来。放着针线司不用,自己做什么针线,真是不知所谓。”贵妃冷笑,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不言语的程婕妤。都是气宗门下出来的,这程婕妤就比较乖巧,叫了就会来,那常娥却是个刺头。 “既然她喜欢做针线,那就叫她做嘛,听说她内衫做得特别好,凤王世子都管她要呢,您说我给她几十两银子,她能不能给我的四皇子做内衫呢?”淑妃捂嘴笑,把别的妃嫔当丫鬟使唤,这事想想都觉得痛快。 “你可以试试,”贵妃对此并不感兴趣,转头对身边的宫女道,“今天的事,常婕妤一定会斥责七皇子,你捎个口信给太子,叫他给七皇子送点东西。” “是。” 另一头,清云宫中,众人想象中应该暴怒教训孩子的常娥,正抱着一盘黄金偷笑:“我的儿,你可真有本事,三言两语就讨来这么多钱。” “那是,我这一哭诉,父皇就发话了,赏,百两金!珍珠要大颗的!还叫袁公公去库房里,看上什么拿什么,把好东西都给搬过来。”辰子戚得到母亲的赞赏,顿时像斗胜的小公鸡,跳到椅子上就开始吹牛。 辰子戚心满意足地出了云清宫,又被要安慰他的太子叫了去。 “小七,咱俩是不是一伙的?”太子转着手腕上的玉珠子,似笑非笑地问他。 “那当然了,我是金刚门的,金刚门又是气宗的,天生就跟太子哥哥是一伙的。”辰子戚笑得一脸谄媚。 太子听到这话很是受用,从袖子里掏出个晶莹剔透的物件,放到辰子戚手里:“想要什么东西,来跟太子哥哥要,别稀罕人家的。”语气中满是戏谑。 辰子戚看看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只白中泛蓝的玉蝉,两寸长两指宽,雕得甚为精致,连翅膀上的根根脉络都清晰无比。入手润凉,十分舒服。 “这是寒玉雕的蝉,比起那个暖玉小马不遑多让。”太子意味深长地笑。 辰子戚怪异地看了太子一眼,暖玉小马的事,他只跟皇帝说过,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揣着玉蝉回到丹阳宫,天色已经晚了。辰子戚见到在凉亭里等他用晚饭的丹漪,脑袋一热,就把蝉送了出去。 丹漪的身体总是暖暖的,似乎也比较怕热,屋子里的冰就没有断过。太子说这寒玉清凉解暑,给丹漪拿着最合适。 泛着蓝光的寒玉蝉,躺在白嫩的掌心,煞是好看,只是在昏暗暮光里瞧着有些诡谲。丹漪看了玉蝉半晌,交给灵和收起来:“你知道这寒玉蝉价值几何吗?” 辰子戚心里咯噔一声,太子说的是跟暖玉小马差不多,但听丹漪这语气,难不成比暖玉小马还要值钱?那自己岂不是亏了!抬头看看丹漪的表情,似乎……还真给他猜中了! 丹漪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饭。 辰子戚端着碗心疼了一会儿,转而想想,丹漪这般有钱,自己送了他东西,他总要给个回礼吧,不会吃亏的。这样一想,心情又舒畅了,算着今天赚的钱,吃了两碗饭。 结果,直到上床睡觉,丹漪也没提回礼的事。辰子戚盯着丹漪的后脑勺,肉疼得一夜没睡好。 第二十二章 秋猎 次日,用过早饭,灵和又把寒玉蝉给了丹漪。也不知是不是辰子戚的错觉,他总觉得那只蝉没有昨天那般蓝了,似乎只剩下了透明的白。 “以后太子给的东西,莫随便接。”丹漪把玩着那只玉蝉,语调淡漠地说。 辰子戚明白了丹漪话中的意思,吞了吞口水:“这玉蝉,有什么问题吗?” 丹漪把玉蝉映着日光瞧了瞧:“现在没事了,昨天里面藏了只小虫子。”说完,把玉蝉递给辰子戚看,辰子戚却不肯接。 小虫子……丹漪会说出来,那定然不是什么普通的小虫子,辰子戚觉得指尖发麻,仿佛被什么东西爬过一般。 “太子要害我?”辰子戚抿唇,难道太子还在计较章华殿里他吃了樱桃的事? “不一定,也许是送玉蝉的人要害太子。”丹漪见他害怕,便把玉蝉收起来,拉住他的手。 温暖的触感从交握的手心传来,辰子戚渐渐镇定下来:“奶奶的,敢阴老子,管他知不知道,以后他的东西,老子都不用手接了。” “江湖险恶,谁给的东西都要留个心。” “嗯……” 两个小朋友手拉着手,在晨光的掩映下,摇晃着往春熙殿走去。 另一边,常娥去给皇后问安,所有的妃嫔都在。皇后说起了秋猎的事,要各宫妃嫔早做准备。 “六岁以上的皇子皆要参加,皇上会带两个妃嫔去,至于带谁还没有定。”皇后淡笑着说,缓缓扫视了一圈众妃。她已经上了年纪,不再期望帝王的恩宠,看着这些宫妃们争风吃醋,也算一件乐事。 果然,此言一出,很多妃嫔都有些意动,既然名额没定,那就还有机会争取。随王伴驾,可是大好的争宠机会。 “这深山老林里,蛇虫鼠蚁多得很,得叫太医院给皇子们配些防蚊虫的药粉才是。”德妃惦记着三皇子,便提及了这一茬。 “本宫已叫太医院配置了,你们谁要,尽可去取。”皇后微微地笑。 “还是皇后娘娘想得周全。”德妃立时开始吹捧皇后。 淑妃看不过眼,便说起了别的:“这天气转凉,也得给皇子们多带几件衣裳。四皇子又长个了,针线局做的内衫赶不上穿,我正想着亲手给做几件,只是我这女红实在不行……” 说到这里,淑妃转了转眼珠子,看向坐在末尾一言不发的常娥:“听闻常婕妤织布裁衣都是一把好手,不如帮本宫给四皇子做两件内衫吧?你放心,这工钱,本宫定然会给足的。” 听到这话,其余妃嫔纷纷侧目,这常婕妤好歹是个宫妃,竟能为了点银子给别的妃嫔当绣娘吗? 贵妃闻言,立时皱起眉头,瞪了淑妃一眼。这种事情,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能拿到皇后面前说?先前一直把常婕妤划到自己的阵营里,淑妃这么一搅和,岂不是把人往皇后那边推? 皇后自然看出来其中的门道,抢在贵妃开口阻止之前说道:“是么?常婕妤的女工很好?” “那可不,七皇子的内衫都是常婕妤做的,凤王世子也跟着讨要呢,”淑妃犹不自知地说着,“一件内衫,本宫给你三十两银子,常婕妤,可还行?” 常娥抬眼看看淑妃,这女人,脑袋长到裤裆里了吗?叫老娘给她做衣裳,她得消受得起!这般想着,她也就这么说了:“淑妃娘娘早上起来把脑袋忘到夜壶里了吧?这四皇子都十二岁了,当可娶妻生子找通房,叫他小娘给他做内衫,是他不要脸还是我不要脸啊?” 这一番话说得委实难听,一群名门出身的妃嫔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淑妃一张脸涨得通红,哆哆嗦嗦指着常娥:“你,你……” “常婕妤,怎可说出如此粗鄙之言。”皇后皱眉,但也没说常娥说得不对。 常娥翻了个白眼,她没带脏字已经够文雅了。 淑妃张口还要说什么,却被贵妃出言喝止,“四皇子的内衫,你不会做就叫针线司做,这种事情拿出来说,叫人笑话。” 德妃与皇后对视一眼,抬起袖子掩唇笑。 练武场,辰子戚对射箭不感兴趣,随便射了几箭就四下乱看,转头瞧见站在角落里默默练习的黑蛋,又想起了丹漪说的话。太素无心功是给女人练的,女人练的…… 瞧着辰子墨离开位置,辰子戚立时放下手中的一钧小弓,抬脚跟着去。 “你做什么?”丹漪拉住他。 “我去尿尿。”辰子戚小声说。 丹漪蹙眉,他明明看到辰子戚是要跟踪人家。 “哎呀,我是想看看,黑蛋有没有变成福喜。”辰子戚嘿嘿笑。这话说了半截,但丹漪能听得懂,半晌无语。 片刻之后,正在嘘嘘的黑蛋身边,多了辰子戚和丹漪两个人。 辰子戚瞄了一眼,正巧辰子墨也转头看他,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咱们比看谁尿得远吧!” 丹漪:“……” 于是,莫名其妙的,三人开始了一场奇怪的比赛。 “哇,丹漪,你怎么比这都能赢?”辰子戚提上亵裤,扁扁嘴。以前比这个,他都没输过的。 丹漪微微扬起下巴,虽然这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但就是有些得意。 事实证明,黑蛋并没有变成福喜,要练成太素无心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辰子戚挠头,要怎么拯救小弟于水火呢? “你娘昨天又打你了?”辰子戚看看黑蛋脖子上露出来的一点青紫痕。 辰子墨木然地点了点头。 辰子戚勾勾手,让黑蛋凑近,揽着他的肩膀,小声跟他说:“你会不会学女人?” “嗯?”辰子墨不明所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他。 “你娘不是打你吗?你就假装被打坏了,变成了女人。”辰子戚说着,跟他比划了一下,两腿夹紧,一扭一扭地走,比了个兰花指。 辰子墨看看他,眼中渐渐有了光亮,还真跟辰子戚认真学了起来。 丹漪站在不远处瞧着,嘴角抽搐。 “七皇子真是宅心仁厚啊。”灵和小声说。话虽这么说,让六皇子学女人,实则为了提醒程婕妤,这功夫是给女人练的,再苛求就要出事了。 “他不过是想看黑手捏兰花指罢了。”丹漪淡淡地说。 灵和:“……” 兴许是辰子戚的主意奏效,后来的几天,黑蛋的精神着实好了不少。 转眼到了秋猎,皇帝这次没有带妃嫔,说是为了庆祝神选太子,秋猎要大办,妃嫔跟着不方便。 猎场在离京六十里的草菇山。草菇山方圆百里,皇家圈出的猎场在几段山脉的中间,一片比较开阔的林子。 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天不亮就要出发。 辰子戚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爬上马车,趴到软垫上接着睡。在京中走着还算平稳,出了京城就开始颠簸,车轮磕到了石头,把辰子戚颠得飞起来,脑袋咚的一声磕到了车壁。 抱着头坐起来,刚好车队停下休息,辰子戚穿上鞋子走出马车。 “殿下,可有什么吩咐?”车外的侍卫凑过来询问。 “抱我去世子的马车。”辰子戚看看比他还高大马车,再看看马车之间的距离,伸着胳膊要侍卫把他挪过去。 丹漪正在车上看着归云宫传来的信件,车帘骤然被掀开,某只穿着暗黄色劲装的皇子,猛地扑了上来,在软垫上打了个滚,自然而然地滚到他怀里来。 “你这个马车怎么这么舒服?”辰子戚按按身下厚实了两倍有余的软垫,愤愤道。 丹漪没理他,继续看信,把最后一行看完,便丢进香炉里尽数烧了:“早上叫你跟我坐,偏不听,这会儿又后悔了?” “那赖谁啊?昨晚你压着我胸口,害我做了一晚上噩梦,想补个觉,可不得躲开你。”辰子戚理直气壮地说。 丹漪看着他,半晌无语。分明是辰子戚说天冷要抱着睡,结果抱太紧压着了,此刻却是又怨起他来。 辰子戚抢了丹漪的枕头枕着,左右瞧瞧这马车。身下以及四壁,都用软垫包裹住,厚厚的软垫镶一层湖蓝色的锦缎,触感极佳。四壁上嵌着多宝格,香炉、书籍、点心、茶具,一样不少。最妙的是,还有个能收放的小桌,此刻正悬在半空,上面摆了一盘糖渍的杨梅。 车队启动,躺在厚实的垫子上,颠簸就变成了摇篮,辰子戚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到了营地,天已经黑透了,什么事也不能做。早先来的御林军,已经把所有的帐篷都搭建好了。皇帝自己一顶帐篷,皇子们则两人睡一顶。 “丹漪,你能猎到山鸡吗?”辰子戚睡了一天,晚上根本睡不着,兴奋地在帐子里跑来跑去,拿着丹漪的小弓问他。 “你想要山鸡?”丹漪正在脱衣服。 “唔,”辰子戚点点头,“要只红色的。” 丹漪解衣带的手一顿:“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我以前养了只小鸡,前些日子跑丢了,我要再养一只,让它嫉妒,它就知道回来了。” 丹漪:“……” 第二十三章 遇刺 不是见过国师了吗?怎么还鸡啊鸡的! 丹漪咬牙,用拇指摩挲腰间的玉箫,等回宫之后,得去找蓝轻寒谈谈,起码把这“鸡”的称谓纠正过来。 国师,蓝江雪,字轻寒,此刻正在摘星阁里凝视着衣架上的新衣。 三层轻纱叠加而成的外罩,在月光下发出荧荧微光。繁复华丽的云纹,在曳地三尺的衣摆上时隐时现,当真是一件美丽至极的衣裳。 “满意吗?”蓝山雨站在衣架旁边,笑眯眯地问他。 “阿嚏——”国师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蓝山雨凑过来,靠在蓝江雪面前的矮桌上,单手支着下巴,“我就在这里,还有谁会惦记你呀?” 传说,打一下喷嚏,是有人惦记。 刚说完,蓝山雨也打了个喷嚏:“完了完了,定然是少主在惦记咱俩,你这几天犯了什么错没?” 的确是有人在惦记蓝山雨,不过不是丹漪。 灵和端着热水走进帐篷,拧好热布巾递给丹漪擦脸,低声道:“奴婢看了整个猎场,皇家的守卫很是一般,寻常人是进不来,但也有空子可钻。依奴婢之见,还是通知蓝楼主,调派些人手过来的好。” 丹漪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皇家猎场不是一般地方,这时候调归云宫的护卫前来,是对皇室的侮辱,即便正隆帝软弱,也不见得能忍得下这口气。 “丹漪,”把整个帐篷都看了一遍的辰子戚,蹦着扑到了丹漪身边,见他出来打猎还拿着白玉箫,很是好奇,“我还没听你吹过曲儿呢,给我吹一个吧。” 丹漪摆手让灵和下去,拉着辰子戚睡觉。 “我不困,你给我吹个曲子嘛。”辰子戚不依不饶。 “……我不会。”丹漪冷着脸说。 “不会?”辰子戚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当初在太极宫看到丹漪的时候,他一身绯衣,腰间挂着白玉箫,翩然出尘,宛如画中仙童,一旦握紧玉箫,其他人便有些害怕。那时候,辰子戚便觉得,那通体莹白的长箫,定然是个十分厉害的东西。 或许是一只绝世神兵,一旦发声就震得四座七窍流血;亦或许是太古遗音,一曲绕梁引得百鸟朝凤;更可能是一种召唤属下的暗号,不同的吹奏方法会唤来不同的手下,比如驱蛊长老、赶尸护法之流。 九如镇上说书的,都是这么讲的…… 然而,现在丹漪竟然说,他,不,会,吹! “不会吹,你别在腰里做什么?”辰子戚把大张的嘴巴合上,艰难地开口。这就好比一人天天扛着把锋利无比的杀猪刀,到头来却连块猪肉都不会切。 丹漪将玉箫横在手上,看着末端的流苏垂坠下来,面无表情地说:“为了风雅。” 风雅…… 辰子戚愣怔半晌,猛地跳起来,围着丹漪走了一圈,歪着头瞧瞧他的脸,又转了一圈。 “你做什么?”丹漪看看蹲在他面前,都快跟他鼻子相抵的家伙。 “我觉得,今天才刚刚认识你。”辰子戚认真地说。 丹漪:“……” 草木矮黄,狐肥兔鲜,正是秋猎好时节。 自上古时期,历代王朝都有秋猎。大章武学盛行,秋猎就更为隆重。不仅有打猎,还有比武。皇家秋猎,就是侍卫们比武的好时候,如果得到名次,就有晋升的机会。 朝中重臣,基本上都跟各大门派有千里万缕的关系,只有天子近卫是皇室自己培养的,与任何门派都无关。秋猎参与比武的,基本上也都是金吾卫的人。 已经许久不见的狄叶青,也在其中。 秋猎第一日,辰子戚与诸位皇子一起,在看台上观战,之后可以挑选胜出的金吾卫跟随自己去围猎。 “狄大哥!”辰子戚朝狄叶青挥手。 狄叶青站在高台上,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台上的皇帝。 “他是谁?”丹漪蹙眉,这些日子也没见辰子戚与那个人说过话。 “狄叶青,当初是他去九如镇把我和娘亲接进京的,”辰子戚扁扁嘴,“怎么不理我。”这可是他在皇宫里的第一个熟人。 “他是天子近卫,你与他亲近会害死他。”丹漪凉凉地说。 辰子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我以后不跟他说话便是了。” 原以为辰子戚会感到失落,谁知这家伙只是感慨了一句,就继续兴致勃勃地看比武了。丹漪有些无力,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比武很快结束,最后竟是狄叶青拔了头筹。 名次出来,皇子们依次挑选护卫。前三甲自然被太子要了去,等挑到辰子戚这里,都是排不上号的了。 好在天子近卫武功都比较高,即便挑选后面的,在猎场护他周全也是足够了。 “这山上有什么危险吗?”辰子戚问来到身边的几个护卫。 “回殿下,猎场早在半个月前便清理过了,这里没有猛兽。即便有,臣等四人合力,几息便可制住一头熊,还请殿下放心。”穿着铠甲的金吾卫如是说。 辰子戚听到这话,果然放下心来,一旁的丹漪却是皱起了眉头。 打猎,自然是要骑马的。但年幼的皇子并不会骑,需要一个侍卫牵着。辰子戚和丹漪都分到了一匹小马,又矮又温顺。 八个护卫,两个牵马,两个拿着弓箭跟在身边,其余四个骑着高头大马散在四角。 “大家都练了这么久的射箭,今天咱们就比比,看谁猎得多,可好?”太子对一众兄弟说道,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丹漪。 作为储君,他需要拉拢凤王。兴许是年纪相差太大,丹漪对他丝毫不感兴趣,不过这不要紧,总会有办法的。这次秋猎,就是个好机会,丹漪年纪小,又争强好胜,如果猎不到足够的猎物,自己可以把猎到的偷偷分给他一些。小孩子嘛,定然会记得他的好的。 丹漪瞥了太子一眼,心道这位估计是之前射箭输给他,现在想找回场子,便应承下来。 “丹漪,我们去打山鸡呀。”辰子戚揪着小马的耳朵,兴奋不已。 “好。”丹漪温声应了一句,带着辰子戚走了。 “一会儿猎不到,有他哭的时候。”等丹漪走远了,姚光才撇嘴说道。打从上次被丹漪打了,他看到丹漪就觉得两腿之间隐隐作痛。 “你们对丹漪态度好一点,以后闯荡江湖,有的是求到归云宫的时候,得罪他没好处。”太子开口教训两个跟班。 太子带着一众人马往猎物多的地方走去,二皇子和三皇子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咱们去哪儿?”三皇子摩拳擦掌,准备去大干一场。 “咱们……”二皇子眯眼轻笑,看着远处那两个小家伙,抬抬下巴,“跟着他们。” “啊?”三皇子有些不解,“跟着那两个小的,能玩什么呀?” “太子的话,你没听到吗?”二皇子整了整箭袖上的护腕,“以后,有的是要用到归云宫的地方,未来凤王的支持和十张狐皮,你选哪个?” 于是,辰子戚他们没走多远,就被二皇子两人追了上来。 “小七,你们去哪里?”二皇子笑着问。 “我们去打山鸡。”辰子戚挥了挥手中的一钧弓。 “山鸡啊……此处是平地,甚少有山鸡,我知道有一处林子,去年还在那边捡到过不少山鸡蛋,你要去看看吗?”二皇子温声道。 辰子戚眯眼看了看无事献殷勤的二皇子,再看看冷着脸的丹漪:“丹漪,你想去吗?” 丹漪正抬头看天上的飞鸟,此刻天朗气清,一派宁和,再看看满眼写着“想要山鸡”的辰子戚,便点头应了下来。 一行人往林子深处走去,脚下的草越来越高。野草繁茂的沟壑处,的确是山鸡喜欢的地方。 “嘎——啊——”乌鸦在林间飞过,发出凄凉的呼和声。 丹漪突然勒马,顿住脚步。 “怎么了?”辰子戚转头看他。 丹漪抬头,看着树林深处,倏然惊起的飞鸟,一把将辰子戚抓到自己的马上,抽出腰间的白玉箫横在身前。 还没等二皇子反应过来,漫天的枯黄树叶夹着“嗖嗖嗖”的破空之声扑面而来。 “殿下当心!”几个护卫立时抽出腰间刀剑,挥舞着格挡那些落叶,落叶击打在刀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二皇子的马不幸被击中,嘶鸣着人立起来,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枯叶,而是一种黄铜打造的暗器,五角尖尖,入肉颇深。 受了惊的马匹,嘶鸣过后便疯狂地跑起来。二皇子惊呼一声,紧紧拉住缰绳。他的几个护卫赶紧去追,三皇子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场。 两道黑影从落叶丛集处倏然窜了出来,丹漪对怀中的辰子戚说了一句“抓紧我”,便拉紧缰绳,拍开侍卫牵马的手,掉头就跑。 第二十四章 血刃 “轰隆隆——”身后有树木被砍倒的声音,还有金吾卫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辰子戚是倒骑着马,抱着丹漪的腰,清晰地看到两个穿着枯草色衣裳的人,一个漫天撒着黄铜叶,一个举着把三尺长的大斧头,一斧就砍断了一棵和抱粗的大树。 大树倒下,将两个护卫压倒在地。其他几个护卫依旧拼命往上冲,三皇子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莫杀他,他是皇子!”扔铜叶的提醒自己的同伴,而后抬眼,看到正在骑马飞奔的两人。 辰子戚蓦然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吓得惊呼出声:“丹漪,我们这是个小马,跑不快。” 正说着,那两人已经杀了四个金吾卫,持暗器的那人留下同伴,足下发力,一跃三步远地迅速朝着他俩的方向追过来。 丹漪没有说话,抽出腰间的玉箫,一把拧开。形似竹枝的玉箫,最上面的一截拧下来,变成了一只巴掌长的哨笛。 “使劲吹!”丹漪把玉哨塞给辰子戚。 辰子戚也不多问,拿着就吹起来。哨笛不需要什么技巧,大口吹气便可。 “咻——”尖锐而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惊起了周围的飞鸟。 “继续!”丹漪控着马,越过小河沟,冲出林子,朝着营地所在的方向疯跑。 “咻——咻——”接连的哨声,将无数的林中鸟惊起。 “啾啾啾!” “嘎嘎嘎!” “咿呀——” 成百上千的飞鸟惊呼着纷纷冲上天空,辰子戚抬头,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宛如天狗食月。 远处的营地中,人们纷纷抬头看向西南方向的大片飞鸟。 “这是怎么了?”正隆帝站在高台上,纳闷不已。就算有猛兽出没,也不至于这么大阵仗。 “少主!”在营中待命的灵关灵和,齐齐惊呼出声。冲进帐中拿起兵器,倏然飘了出去。 “啊,归云宫的丫鬟,竟然也会扶摇功?”营中守卫的侍卫愣怔道。 天空中的群鸟盘旋片刻,开始向四面八方快速飞去。 “还吹吗?”辰子戚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空。 “哪里逃!”浑厚的声音如炸雷一般响起,两片黄铜叶飞过来,一片削断了马蹄,一片扎在了马腿上。小马嘶鸣着摔倒在地,丹漪抱紧辰子戚,一脚踢在马鞍上,旋身落地,两人抱成一团在草地上滚了几圈。 一直滚到了小溪边,溪边有几块高大的乱石。一阵蜂鸣声夹杂着流水的声音冲进耳朵里,辰子戚甩甩脑袋抬起头,看到那向内凹的石头缝里,有个水桶大的马蜂窝。 辰子戚迅速把外衫脱了,扔给丹漪:“快,把那个马蜂窝扔给他。” 丹漪立时会意,接过外衫将马蜂窝一卷,扔给了堪堪扑到他俩面前的刺客。 那人下意识地扔出飞镖击碎,“嗡——”一阵轰响,马蜂窝炸开,无数马蜂冲了出来。 辰子戚拉着丹漪跳进小溪里,马蜂就围着那刺客死命地叮起来。 “啊啊啊!”刺客惨叫不已,在地上打了个几个滚,才想起来用内力震碎马蜂。 溪水不深,只堪堪没过脖子,两人缩在水中,快速跑到对岸去。还有几只零星的马蜂跟着他们。丹漪抬手,一掌震碎,拉着辰子戚往草丛深处跑。 高高的枯草没过腰际,脚踩在枯草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寒凉的溪水顺着衣服吧嗒吧嗒往下淌。周遭没有任何的虫鸣鸟叫,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宛如擂鼓。 “子戚。”丹漪拉着辰子戚猫着腰躲进茂密的草丛中,小声开口,这还是第一次,认真叫他的名字。 “嗯?”辰子戚虽然害怕得发抖,但还在不停地动脑子,想着能不能把草清出一片来,他俩坐在中间,把其他的点燃了。秋草起火,势头一定很猛,兴许还能挡上一会儿。 “这些刺客是冲我来的,他们不杀皇子,一会儿如果我被抓到,你就赶紧跑。”丹漪拉着他蹲下,不再走了。 “那怎么行?”辰子戚摇头,做人不能这么不讲义气。 丹漪感觉到他在发抖,握紧了他的手:“没事,他们不敢杀我,定是有求于归云宫才……” 话没说完,河那边突然传来了刀剑相交的声音。辰子戚站起来朝那边看,顿时高兴起来,竟是灵和灵关两姐妹。 青云扶摇功果然名不虚传,两人须臾间便赶了过来,各持一柄圆月弯刀,配合着与那人厮杀在一起。 “阁下就是神行无敌踏浪客吧?”灵和轻盈地跃到空中,自上而下地劈砍下去。 江湖上有一对拜把兄弟,叫做神行双侠。执黄铜叶飞镖的,叫薛浪,绰号神行无敌踏浪客;执巨斧的叫程舟,绰号神行无敌木成舟。 这两人在江湖上名声还不错,行侠仗义,到哪里都要被尊称一声大侠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当刺客。 “江湖上人人称赞的大侠,竟然来刺杀两个孩子,这要是传出去,脸都要丢尽了。”灵关跟妹妹配合无间,将薛浪的去路封得死死的。 其实这两个姑娘武功比之薛浪还差一截,但这一套刀法委实精湛,让他没有突破的余地,且两道清脆而略显聒噪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嗡嗡,扰乱心神。 “打就打,哪那么多废话。”薛浪烦不胜烦,要抓住归云宫少主,必须速战速决,再拖延下去,别说归云宫的人,就是皇帝的兵马也该到了。 “戳他眼睛,砍他!”辰子戚也跟着瞎起哄,忽而觉得有一阵风过来,愣愣地抬头,就见身侧站了个人,正拿着巨斧要砍他,“啊啊啊!” 丹漪一脚踢在斧面上,将巨斧踢得偏了偏,拉着辰子戚就地一滚,躲开了劈下来的斧头。 斧头的罡风擦过,削掉了辰子戚一块衣角。 程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巨斧威力太大,抬手玩了个花,瞬间将斧子背到了背上,徒手去抓两个小家伙。 这人看来是真不打算杀他们的,辰子戚突然就不那么害怕了,也生出了些力气。摸摸腰间藏的匕首,那是当初在九如镇的时候,大陈给他找的,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还。这次秋猎,他特意带到了身上。 “小少主,在下程舟,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带我去一趟归云宫。”程舟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还算俊朗,只是常年在江湖上风吹日晒,脸皮黝黑粗糙,瞧着竟有些眼熟。 “归云宫大门敞着,你想去就去呗。”辰子戚撇嘴,说什么带他去,不就是要敲诈勒索的意思?九如镇附近的响马,绑票大户人家儿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程舟冷哼一声,伸手就去抓丹漪。 丹漪立时使出拨云手格挡,两人顿时打得难分难解。 程舟吃了一惊,没想到年仅八岁的少主,竟已有如此造诣,心下着急,立时多使了几分内力。 丹漪双手瞬间收拢,挽了个极简的花,抬手对了过去。 “轰——”周遭的枯草被震得坍塌下去一大圈,两人双掌相抵,中间还跟着两寸的距离,竟是谁也不能再进分毫。 “丹阳神功……”程舟艰难地咬着牙开口,怎么也没想到,丹漪竟然已经有了如此深厚的内力,想必已经练成了神功第一重。 丹漪面上云淡风轻,其实非常吃力。他虽然练的功法厉害,但毕竟年幼,内力储存得很少,抵挡片刻还行,不过盏茶功夫就会耗尽,届时程舟的双掌推过来,他必然会受重伤,连带着身后的辰子戚也要遭殃。 有心想告诉辰子戚赶紧跑,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着急。 辰子戚躲在丹漪身后,看着这两人都不动了,愣怔片刻,立时抽出腰间的匕首,一招游龙随月,沿着两人的手臂蜿蜒而上,一刀砍到了程舟的胳膊上。 “嗞——”一股鲜血喷薄而出,整在拼内力的两人都傻眼了。 程舟的一条胳膊不受控制地弯折下去,内力骤减,丹漪趁机猛地一推,两股内力同时推到了程舟的身上。 “噗——”那人喷出一口血,整个身体都向后跃了出去,倒在了草丛中。看看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臂,深可见骨的伤口中,还开着两道长长的小口,程舟咬着带血的银牙,仿佛看到杀父仇人一般,瞪着辰子戚,“血刃刀……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啊?”辰子戚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 丹漪却是看了一眼辰子戚手中的匕首,刀柄生锈的旧匕首,似乎没什么稀奇,只是那吹毛断发的刀刃处,有一道微不可查的接缝,此刻正淌着一条血线,接缝就越发的清晰起来。 “快跑吧,愣着干嘛?”辰子戚拉住丹漪的手,不赶紧趁着敌人倒下的时候跑,难道等他恢复了接着打吗? “少主当心!”灵和的尖叫声蓦然响起。 辰子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丹漪一把抱住,牢牢护在怀里,眼看着一把金灿灿的飞镖,直直地朝丹漪的后背扎去。 “丹漪——” 第25章 城 第二十五章呼呼 惊呼声中,辰子戚的脸被按进了丹漪的怀中,他只感觉到抱着他的人颤抖了一下,清晰地听了到一声闷哼。 抱着自己的双臂开始放松,辰子戚立时坐直身体,扶住丹漪的肩膀。觉得手中黏糊糊的,低头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长这么大,除了小仙女,丹漪是第一个肯用命护着他的人。 “呜呜呜,丹漪,你不要死啊!哇——”辰子戚抱着丹漪大哭起来。 “嘶……别动……”丹漪吸了口凉气,拍拍辰子戚示意他松开点。 “少主!”灵和已经顾不上薛浪了,瞬间飘到两个孩子这边。 薛浪一掌拍开灵关,试图去救程舟,刚走两步,猛地回头,朝着身后的天空洒出一把铜叶。 “叮叮叮……”金器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片金光兜头而来,仔细看去,竟是无数的金色长针,如同疾风骤雨,铺天盖地而来,将所有的铜叶击落。 薛浪的瞳孔骤然涨大,急急地向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金针而来的,还有一道凌厉的掌风,将他狠狠地掼倒在地。 “啊——”薛浪惨叫出声,足足十八根长针,穿过肩胛、手掌、大腿,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如同一只被针钉死在花盆里的虫,待看清那长针的模样,叫声中更带了几分惊恐。 确切来说,那并不是针,而是形似女人发簪的细长金签,尾端是一片雕工十分精湛的金色孔雀翎眼。 一人穿着水蓝色广袖长袍,从天上翩然落下,手中捻着一根金色孔雀翎,正是来得刚好的蓝山雨。 “薛兄!”程舟大喊一声,猛地拍地弹起来,朝着蓝山雨攻去。 蓝山雨冷笑,弹出手中的孔雀翎,在程舟出斧格挡之时,掏出腰间的玉骨扇,刷拉一下打开,与程舟缠斗在一起。薄薄的玉骨缂丝扇,对上那重愈百斤的巨斧,竟丝毫不落下乘,反倒像是在戏耍着他玩一般。 辰子戚没工夫理会那边的战局,只一心看着丹漪。 灵和解开丹漪的衣裳,露出了身上的伤口。外衫已经被扎成了筛子,里面那件冰蚕丝内衫却完好无损,唯一的伤口在胳膊上,就是刚刚辰子戚捏到的地方,此刻正流血不止。 扯掉那破开的袖子,快速涂上药膏,灵和将自己裙子的一层柔软里衬割下来,手法轻柔地将伤口缠好。 原以为要面对一场生离死别,到头来不过一场虚惊。 “……”辰子戚不哭了,呆呆地看着,一颗圆滚滚的泪珠子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有些滑稽。 “你怎么不哭了?”丹漪的嘴唇有些发白,即便是小伤,对于只有八岁的身体,还是有很大负担的。 辰子戚眨眨眼,那颗泪珠便滑了下来:“你这内衫……” 见面的第一天,丹漪就说过,他这内衫是冰蚕丝做的。冰蚕丝,乃是天山冰蚕吐的丝,这种丝寒如冰雪,韧如钢弦,如果叠加三层织成衣裳,则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可怜辰子戚并不识货,一直以为所谓冰蚕丝就是比较凉的蚕丝而已…… 听完灵和的解释,辰子戚皱了皱眉:“那怎么不给他再做个袖子呢?”冰蚕丝的料子只用一半,留着两个胳膊给人砍,这是什么道理? “天山冰蚕十年一吐丝,没有更多的料子来做袖子。”灵和讪讪地说,能凑出给少主做两件马甲的丝线已经很不易了,若是冰蚕丝那般容易得到,这世间岂不是人人都能刀枪不入了? “嘭!”正说着,那边程舟已经被蓝山雨几招制住,用金翎钉在了地上。 程舟本就受了内伤,又接了蓝山雨一掌,躺在地上半晌缓不过气来。 “属下来迟,还望少主恕罪。”蓝山雨单膝跪在丹漪面前,低声道。 丹漪摆摆手:“这两人,缘何要来捉我?” 蓝山雨站起来,踢了程舟一脚。 程舟一脸视死如归,满眼的拒绝回答。 然而蓝山雨根本没有开口问他,直接道:“三个月前,神无双侠曾到归云宫询问一条天字号的问题,领了回牌而去,至今未曾归还,想来是不愿意拿归云宫要的东西换,便打起了歪主意。” 所谓回牌,是提出问题之后,归云宫给出的条件,满足了回牌上的要求,便可以来归云宫交换答案。 天字号以下的问题,基本上都可以用钱财来交换,只有天字号的不能。 程舟嘴角渗出一丝血来,这人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踢他!“归云宫明明知道是谁灭了九引山庄,却不肯说,还叫我去杀无音师太!无音师太德高望重,且是我程家的恩人,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程家的九引山庄,是附属于素心宗的一个小家族。而无音师太,便是素心宗如今的掌门。 蓝山雨冷笑:“不想杀不就不杀,我们又没逼你,达不成回牌就自己去查。你倒好,吃了熊心豹子胆来绑架我们少主。看来是想让归云宫把剩下的程家人都找出来,来个真灭门了。”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天字号问题的回牌,若是那般容易达成,就不叫天字号了,总有些人妄图走捷径,但胆敢来捉归云宫少主的,这还是头一个。 程舟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封住另一只手臂上的大穴,血流不止的状况总算有所改善,让他不至于在说完话之前就死去:“呵,你们归云宫与血刃阁狼狈为奸,不过是祸水东引,让我与素心宗反目罢了。” 说话间,用嗜血的目光盯着辰子戚。 辰子戚看看手中那把生锈的匕首,莫非九如镇混混随手捡的破烂,还是什么宝贝不成? 丹漪冷声道:“我归云宫要杀人,就明目张胆的杀,用得着拐弯抹角雇血刃阁吗?” 血刃阁,是玄道的杀手组织,只认钱不认人,出的起价就杀得了人。程舟要找的,就是雇佣血刃阁灭他满门的背后之人。归云宫虽不惧程舟这等的仇人,但莫须有的黑锅,他们可不背。 程舟沉默半晌,看看被戳成了筛子的挚友,哑声道:“这都是我一人所为,你们放了薛浪吧。” 蓝山雨挑眉,阴测测道:“既来之则安之,神无双侠还是一同在江湖中消失的好,而且一定会死得极不体面。” 程舟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地瞪着蓝山雨。他们把兄弟二人,行侠仗义多年,好不容易搏了个大侠的名号,一世英名决不能毁于此地:“你待如何?” 蓝山雨一撩衣摆,蹲在程舟面前,弹了一下钉在他肩上的孔雀翎:“过两天,江湖上就会有传闻,神无双侠在一起被翻红浪,精尽人亡而死。” 辰子戚长大了嘴巴,小声问丹漪:“两个男人,也能被翻红浪啊?” 丹漪蹙眉,转头看他:“你知道什么是被翻红浪?” “我当然知道,就是皮肉生意嘛!”辰子戚对这种事情的认知,统统来源于红裳院和小混混们的污言秽语。 “噗——”程舟听到这话,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皇帝的部队终于赶来了。领头的,竟然是惊了马的二皇子, “小七,丹漪,你们没事吧?”二皇子跳下马,查看两个小孩子的状况,对于出现在这里的蓝山雨,有些惊讶,“蓝楼主?” “二皇子殿下,”蓝山雨气定神闲地行了个礼,“这两个刺客,与归云宫有些过节,惊扰了诸位殿下,在下立时将他们带走。” 江湖事,江湖了。 “且慢,”二皇子抬手,阻止了蓝山雨的动作,“黄铜叶、三尺斧,如果没猜错,这两人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无双侠。程舟好歹是六皇子的舅公,既然来了,合该让他们见一面。” 蓝山雨微微蹙眉,这二皇子,小小年纪便如此多的算计。原本只是个刺客,如今却要把六皇子牵扯进来,想必意不在此。最终的目的,恐怕还是剑指太子。 大批的御林军也赶了过来,将这里团团围住。蓝山雨没再说什么,把自家受伤的少主抱起来,跟着众人回营地。 正隆帝对于猎场出现这么厉害的刺客十分震怒,要知道,现在的皇室武功都很差,必须要靠外力来保护自己。他花了大价钱培养金吾卫,就是为了保证皇室的安全。没料想,不仅防不住刺客,还被刺客杀得片甲不留。 这件事触动了正隆帝那根敏感的神经,把所有人都叫到王帐中,大声斥责御林军的将领。 程舟和薛浪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所有的皇子都回来了,排成两排站在王座旁边。丹漪受伤了,特许坐在软榻上,辰子戚就蹭过去陪他。 “疼吗?”辰子戚眼巴巴地看着丹漪,目光比以往都要热切。 “疼,”丹漪斜瞥他,“你想做什么?” “我给你呼呼,”辰子戚一脸认真地说,把脑袋凑到丹漪受伤的胳膊边,鼓着脸吹了吹,“呼呼,痛痛飞!” 第26章 城 第二十六章分别 丹漪看着认真给他呼呼的辰子戚,心中一暖,伸手戳了戳他鼓鼓的脸颊:“好了,不疼了。” 辰子戚坐好,左右看看,所有人都盯着地上的两个刺客瞧,没人注意他俩,便将那把生锈的匕首拿出来给丹漪看:“这玩意儿有什么特别的吗?”方才听程舟说什么血刃,癞子随便捡的锈刀,还涉及什么命案不成? “此物名为血刃,是血刃阁的兵器。”丹漪坐得累了,靠在了大迎枕上,示意灵和把匕首擦拭干净。 灵和接过匕首,用帕子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 “血刃阁是个做人头生意的门派,”丹漪见辰子戚不懂,便解释了一句,“就是收钱,□□的。” 灵和擦完了匕首,用力旋动刀柄,“咔哒”一声,一张薄薄的刀片就从刀身上脱离了下来。 这血刃,分为刀片和刀槽两部分,血刃阁的杀手们,人手一把刀槽,刀片则有一大把。概因这锋利无比的刀片太过削薄,人杀多了就会卷,需要及时更换。 “因刀有槽,割肉便会出现三岔痕,所以程舟能看出来,”丹漪将重新合上的匕首还给辰子戚,“留着防身也可,轻易莫要示人。”毕竟血刃阁名声不好,指不定会惹来什么灾祸。 那边程舟已经被茶水泼醒,挣扎着坐起身来,看了一圈众人,目光定格在了沉默不语的黑蛋身上:“程墨!” 辰子墨抬眼看看他,缓缓叫了一声:“舅公。” “你怎么进宫了?”程舟很是惊讶,这孩子不是还在素心宗吗? 九引山庄的庄主,名叫程骥,表字千里,时年五十有余。程舟是庄主的幺弟,自小放荡不羁,不肯学家传的功法,一直在外游历,到处拜师学艺。近年来,在江湖上混出了些名堂。可以说,程舟是九引山庄最有出息的人。 然而,这个庄主天天挂在嘴边夸的人,对于黑蛋来说是很陌生的。他自小长在九引山庄,到三年前灭门的时候,被送到素心宗去,这期间根本就没有见过程舟。还是年初的时候,程舟寻到了素心宗去,程素瑶抱着她这个小舅舅嚎啕大哭,黑蛋才与他认识了一下。 “我爹是皇帝。”辰子墨简单明了地答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对于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舅公,他没有丝毫的感情,或者说,他对整个九引山庄都没什么感情。 四岁之前的记忆,就是嘲笑与欺凌,四岁之后,则是劳累与饥饿。 虽然小时候的记忆大多都已经模糊不清,但三年前的那场灾难,他还是记得的。 那一天,九引山庄收到了一封火漆封着的信件,庄主拆开来看,里面没有任何的书信,只有一张薄薄的刀片。 庄主程骥捏着刀片,双手颤抖不已:“血刃……” 传说血刃阁要杀人之前,都会先给这人寄刀片。单独寄给一个人,就是只杀一人;寄给整个家族,就是杀你全家。 白天寄刀片,当晚就杀人。允许你逃,逃出去一样也要被杀,而且死得更早。如果受不了这种恐惧,拿着刀片自尽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家主紧急叫了所有族人到前厅,嘱咐众人收拾细软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 “我们能逃到哪里去?血刃阁的杀手就在附近,出门就会被杀!”有人哭泣起来。 “不逃,就一定会死,逃,或许还能活。” 家主的这句话,辰子墨一直记着。他跟着几个姨妈和表兄弟,坐上马车前往素心宗,没走多远就被杀了个干净。他因为没资格坐车里,挤在车底的行李中,逃过一劫。只记得家主说,要到素心宗去,找他的娘亲——那个生下他之后,就被接去素心宗习武的女人。 他一路讨饭,在镇上遇到了素心宗的弟子,被他们带回了门中。 程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细节,不解地看向辰子墨:“上次在素心宗见到你,你为何不说?” 辰子墨沉默不语。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娘亲之后,娘亲对他也不好,反倒嫌他丢人。在见到娘亲一直崇拜的舅公时,他这个丢人的玩意儿,自然还是不说话的好。 “大胆,谁准许你这般对六皇子说话的?”一旁的侍卫踢了程舟一脚。 程舟被踢得一个趔趄,看看还在昏迷不醒的薛浪,不由得悲从中来:“今日我神无双侠,该当命绝于此,然则家仇未报,不甘就死……皇上,如果饶过我二人性命,我二人愿为您效力十年,只求让草民能查清灭门之仇。” “你刺杀我们少主,却来求皇上饶命,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蓝山雨立时出声阻止,“皇上,所谓江湖事江湖了,让归云宫来处置便是,若是掺和了朝堂,不免被人耻笑。” 正隆帝原本就有些垂涎神无双侠的身手,听到程舟这般说话便有些心动,但蓝山雨一开口,虽然知道他说得有理,却不免有些恼羞成怒:“他们到猎场来行刺,怎么能只是江湖事呢?这分明是牵扯了朝堂的事!”作为一个帝王,天下之主,凭什么不能做这两个人的主? “皇上要处置,便由皇上定夺,不过归云宫的事也要解决一下。”丹漪突然开口,朝蓝山雨打了个手势。 蓝山雨会意,走到二皇子面前:“殿下,可否借长剑一用?” 二皇子一直学着剑法,长剑不离身,见蓝山雨与他亲近,心中暗自欢喜,笑着将佩剑借给他。 “嗡”地一声,拔剑出鞘,蓝山雨手起刀落,刷刷两下挑断了程舟的一只手筋和一只脚筋。 “啊——”程舟惨叫出声,倒地不起,眼睁睁地看着蓝山雨又挑了薛浪的经脉。 “你……”皇帝气得吹胡子,他留着这两人的性命,就是想要他们效力于自己,现在被蓝山雨挑断筋脉,根本就是废人一个,还效什么力? “有皇上作保,归云宫只断尔等一手一足,至于尔等所问,永不再答。”蓝山雨淡淡地说着,擦干净长剑,潇洒地合剑入鞘,还给二皇子。 把两个半废人留给快要气昏过去的皇帝,蓝山雨抱着自家少主回营帐休息。 回到帐中,辰子戚还是有些气闷:“就这么便宜他们了?我俩差点就死了!” “只说不杀他们,可没说就这么算了,”蓝山雨笑眯眯地说,“先前说的那些话,都还是作数的。” “就是那什么被翻红浪呀?”辰子戚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蓝山雨,“蓝大哥,能不能给我找些像血刃的刀片?” “做什么?”蓝山雨好奇地问。 “如果父皇留他俩做侍卫,就隔几天给他寄一片。”辰子戚嘿嘿笑。 蓝山雨长大了嘴巴,这招也忒阴损了,七皇子这才六岁吧,怎的这般……询问地看向自家少主,您怎么选了这么个可怕的主儿? 丹漪抿唇轻笑:“按他说的做。” 蓝山雨揉了揉下巴,忽而换上了更加灿烂的笑容:“殿下英明,过两天就给您送来,属下还有许多好玩的办法整治人,殿下想不想知道?” 辰子戚立时点点头,拉着蓝山雨交流心得。 丹漪:“……”总觉得,自己似乎,答应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因为这一场行刺,丹漪和辰子戚的秋猎提前结束,两人先行回到宫中,在丹阳宫养伤。 “你别碰水,我给你拿。”宁静的丹阳宫里,每天都充满了辰子戚的呼喝声。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把丹漪试图掰荷花的手拉回来,自己踮着脚折断了那支将开未开的花,塞到丹漪手中。 “你别动,我喂你吃,”丹漪伤在右臂,拿不了筷子,辰子戚索性连勺子也不给他使,自己端着碗喂他,举着小木勺递到他嘴边,“张嘴。” 丹漪只好张嘴给他喂,起初辰子戚不太会喂人,弄得两人满身饭粒子,吃了几天就驾轻就熟了。 把肉汁和菜肴跟米饭搅拌均匀,舀起一大勺,塞到丹漪口中,看着他吧唧吧唧吃下去,辰子戚也觉得饿了,舀了一勺自己吃,再舀一勺喂丹漪。 阻止不及的灵和,只能看着两个小孩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得香甜。 “戚戚……”吃过饭,丹漪看着认真给他擦嘴巴的辰子戚,心中很是不舍,“我要走了。” “嗯?”辰子戚的手顿了一下,“去哪里?” “归云宫。”丹漪看看站在凉亭外的四个抬轿人。 蓝山雨走上来,温声道:“宫主急召少主回去一趟,以后殿下若是有什么事,可到京中孔雀楼寻我。” 辰子戚低着头不说话。 丹漪看着他,无端的有些难受:“过些时日再来找你玩。” 第27章 城 这里本就不是丹漪的家,他住在这里只是为了一时好玩,有事自然是要回家的。这些道理辰子戚都懂,可就是不舍得。 灵和将一方木盒递给丹漪,丹漪将盒子塞给辰子戚:“这个给你。” 辰子戚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冰蚕丝内衫。 “我只有两件,所以只能给你穿过的,莫嫌弃。”丹漪小声哄他。 原本这衣裳就只有两件,是为了让丹漪能换洗着穿,如今给了辰子戚,他自己也就只有一件了。 “我不要,”辰子戚把衣服推回去,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估计像程舟那种刺客不在少数,要是哪天丹漪换洗了内衫,穿了件普通的遇到危险就糟了,“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就送我点别的。” 丹漪抿唇笑:“你想要什么?” “我要那套被子和纱帐。”辰子戚想了想道。归云宫准备的床铺睡着太舒服,等他搬回小仙女那里,肯定要睡不惯了。 灵和在一边偷偷地笑,转身去收拾床单被罩,让人给送到清云宫去。 最后,丹漪还是把那件衣服留给他了,说是重要场合的时候穿着,以防万一。 辰子戚抱着那件内衫,看着丹漪坐进水蓝色的软轿里,慢慢放下了纱帘。蓝山雨冲他抱拳,带着两个丫鬟,足尖轻点,飘然而去。如同一群飞鸟,顷刻间消失在红墙琉璃瓦间,飘向了天地相接处。 “没出息的,不过是走了个玩伴,怎么弄得好像丢了媳妇儿一样。”看着回来之后就愁眉苦脸的小兔崽子,常娥就来气,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脑袋。 “丹漪就是我媳妇儿呀,我俩都睡过了。”辰子戚一脸认真地说。 “滚犊子吧,你们两个带把的,他怎么当你媳妇?”常娥嘲笑他,“赶紧做功课去,等明年丹漪回来,你还是满纸的狗爬字,看他还要不要你。” 辰子戚撇撇嘴,回屋里写字,越想越觉得,要是丹漪能当他媳妇就好了。丹漪长得好看,家里还有钱,武功又好,还会让着他…… 丹漪回归云宫,没有走玄武门,直接从宫墙上飞出去了。正隆帝觉得很没面子,料想归云宫是不是还在记恨神无双侠的事。越想越觉得可能,坐不住的皇帝便来到清云宫看望辰子戚。 “小七最近又长个了……”正隆帝随意客气了两句,便说起了丹漪的事,“他走之前,说过什么没有?” 辰子戚歪着脑袋想了想:“他说过些日子再来找我玩,父皇,我能不能去归云宫找丹漪玩呀?” 正隆帝有些意外,没想到丹漪跟辰子戚的关系竟然要好到这种程度。这次太子没把握住机会,小七把握住了倒也不错,反正都是皇家的人。 “你还没满十四岁,不能出宫,等你大些了,再去找他,”正隆帝想了想,有辰子戚在,想必丹漪也不会怎么怪罪,思及此,面上不由得带了些笑意,“这次猎场,小七立了大功,父皇赏你点什么好?” 大功?什么大功?让凤王世子给挡刀子的大功吗?辰子戚有些费解,但有好处摆在面前,岂有不要的道理:“我想要每天多吃一点肉,娘亲这里的菜肴没有丹阳宫的好吃。” “你这小子,就惦记着吃。”正隆帝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道,“传朕旨意,七皇子猎场有功,念其年幼,无可嘉奖,封其母常婕妤为嫔,赐号为月。” 要每顿加菜,就要升份例,份例都是有定数的,那便只能升位份。 于是,因为辰子戚这一句“多吃肉”,常娥从三品婕妤,变成了二品的月嫔,也就能占有清云宫中更多的宫殿了。 常娥高高兴兴地收拾出一整套偏殿给辰子戚住,还弄了一间小小的练武室。 白日里,辰子戚自己去春熙殿上课,那条长长的宫道,又变得可怖起来。他便只能加快脚步,快速跑过去。 丹漪不在,他也就没有了玩闹的对象,老老实实练功读书。黑蛋的那个舅公最后怎么处置的,皇帝也没说,只是听说程婕妤连着三天带黑蛋去紫宸宫求情,最后被准许去看了一眼,回来之后哭了很久。 黑蛋变得越发沉默了。 “你说,一个人的名字,会改吗?”多日之后的一日休沐,辰子墨跑来找辰子戚玩,两人在捞鱼的时候,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辰子戚使出一招游龙随月,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那条肥肥的锦鲤:“会呀,咱俩不都改了名吗?” “你以前叫常戚,我叫程墨,所以改作辰子戚、辰子墨,有人会把两个字都改了吗?”黑蛋难得说出这么多话,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执着。 辰子戚用双手箍住那只不断甩尾巴的大鱼,艰难道:“改两个字的很少见,毕竟这姓名乃父母所授,即便入了什么门派,随着排辈,也只会改一个字。比如你娘入的那个什么素心宗,丹漪说她们这一辈的都叫素啥。” “程家他们这一辈,都叫做嘉,也就是说,我娘入素心宗之前,应该叫程嘉瑶对吧?”辰子墨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辰子戚。 辰子戚点点头:“怎么了?” 辰子墨缓缓攥紧拳头,低头看着池中的游鱼:“我听到舅公,叫她嘉珍……” “噗通……”辰子戚手中的锦鲤重新掉进了池子中,愣怔半晌,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你怀疑,她不是你娘?” 辰子墨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以前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本来就是个不名誉的东西。直到进宫,看到常娥是怎么对待辰子戚的,才渐渐明白,他小时候渴望的那些母亲的疼爱,是可以存在的。娘亲,不该这么对他。 这还真是个不得了的秘密,辰子戚咬了咬唇:“先别声张,不然她又该打你了,咱们先试探试探。” 要试探,只能从程婕妤身上入手,辰子戚不得其门而入,便把这事告诉了常娥。 “啊?”常娥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但还是认真听辰子戚说完,沉默了半晌,“要真这么说的话,确实有些奇怪,程婕妤的身段,瞧着不像是生过孩子的。” “这你都会看?”辰子戚蹭到娘亲的怀里,毛手毛脚地到处摸摸,“哪里不一样?” “小王八蛋,往哪儿摸呢!”常娥拽着他耳朵把他拽开,“这么着吧,回头我去试试她。” 至于怎么试,常娥不肯说,辰子戚也就没有跟黑蛋多讲,只是让他每天到清云宫来吃饭,少回去。 秋去冬来,第一场寒风很快就吹了过来。 辰子戚窝在被子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料想是不是快下雪了。等大雪封路,丹漪就更不会来了……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似乎比以往要亮堂。辰子戚睁开眼,看到窗外一片白茫茫的,昨夜竟然下初雪了。 往被窝里缩了缩,不愿起来,忽而听到“啾”的一声,辰子戚一僵,猛地掀开被子。被子里面,浅色的褥子上,一只毛茸茸红彤彤的小毛球,正懒洋洋地靠着他的肚皮。 “神鸡!”辰子戚兴奋的将小红鸟抓到手中,“你是不是知道天冷了,跑来陪我呀?” 小红鸟不理他,顺着内衫的袖管钻进去,窝在温暖的拐角处不动了。 “哈哈哈哈……”辰子戚被那软软的毛毛弄得痒痒,抖抖胳膊把鸡仔抖出来,捂进被子里,三两下穿好衣服,又把鸡仔挖出来,揣到怀里,颠颠地往国师的太真宫跑去。 太真宫中,蓝山雨正拿着一件镶了狐毛的雪白披风给国师看:“上月及冠,宫主给我取了表字,叫轻尘。跟你的名字很配吧?” 蓝山雨,字轻尘;蓝江雪,字轻寒。 山雨浥轻尘,独钓寒江雪。连意境,都是对仗的。 “我俩又不是亲兄弟,弄这么对仗作甚?”国师不理他,伸手去抢披风,被蓝山雨躲了过去,一个不慎跌到了蓝山雨怀中。 “国师!”辰子戚揣着小红鸟跑进来,就看到蓝山雨正抱着国师,国师则抓着他的衣襟,两人僵在空中,齐齐转头来看他。 气氛有那么一点尴尬。 蓝山雨,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这个动作…… “咳,殿下来了,”国师一把推开蓝山雨,整了整衣襟,温声道,“可有什么事?” “那个……”辰子戚犹豫着,不知道国师跟蓝山雨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小红鸟的事蓝山雨知不知道。 因为辰子戚不开口,大殿里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 “啾?”怀里的小红鸟自己冒了出头。 气氛好像更尴尬了…… 第28章 城 第二十八章娘亲 “啊,我来给我哥送件衣裳。”蓝山雨对上小红鸟那亮晶晶的眼睛,不得不解释了一句。 “国师是你哥哥?”辰子戚微微张大嘴巴,先前被他忘记的某个疑点忽然涌现了出来。看看国师头顶上绞丝银撑开的九颗珍珠,再看看蓝山雨头上的九颗蓝宝石,除却颜色,这两个头冠几乎一模一样。 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门边风冷,殿下过来坐吧。”国师恢复了从容模样,招呼辰子戚到跟前来。 入冬了,太真宫里再不复夏日的空旷,用木雕的高屏风隔出了一片暖阁。脚下是木头起的高台,铺了暖和的羊毛毯,用来坐的蒲团也换了软垫,一人高的熏笼中炭火烧得正旺。 辰子戚在矮几前坐下,立时有侍者给他的腿上盖了绒毯,并塞给他一个小手炉捧着。小红鸟感觉到手炉的温暖,伸出小翅膀拍了拍。 “别动,掉进去就把你烧成烤鸡了。”辰子戚把小红鸟塞回衣襟里,抬眼看着对面的两人。 “噗——”刚喝了一口茶的蓝山雨,听到“烤鸡”这个词,顿时被呛到了。 “放心,我不会把你跟国师私通的事说出去的。”辰子戚认真地说。 “私通?”国师添茶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看了一眼又冒出来的小鸟头,“殿下,这个词可不能乱用。” 辰子戚挠头:“私下里见面,不叫私通吗?”大章的国师,跟归云宫的人有来往,说出去定然不太好。 国师:“……不叫。” 事已至此,国师只得把自己本就隶属于归云宫的事说出来。 听到这个,辰子戚站起来就走:“这么大的秘密,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国师看到辰子戚的反应,忍不住笑起来,“皇上是知道的。” “咦?”辰子戚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国师。 其他人或许不是很清楚,但皇帝是知道的。蓝江雪在做国师之前,原本就是效忠于凤王的。概因国师的传承太过特殊,只能从蓝家一脉里面选,这一代就刚好选中了蓝江雪。 朝中重臣,大多都出自江湖上的大门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非是大门派出身的人,根本就读不起书。但是国师地位特殊,竟也不是完全效忠于皇帝的…… 辰子戚想起来丹漪进宫之后,皇帝就曾经问过他,丹漪有没有跟国师见面。可见,皇帝对于这件事还是有些忌讳的,因而才会有此一问。 “蓝大哥,丹漪呢?”当初蓝山雨跟丹漪一起回归云宫了,现在蓝山雨又回到了京城,怎么丹漪没有回来。 蓝山雨瞟了一眼那毛茸茸的小鸟头:“他……挺好的。” 小红鸟紧紧盯着蓝山雨,歪了歪脑袋,头顶的两根红色的小羽毛,也跟着左右晃了晃。 “啊哈哈,孔雀楼还有事要处理,我先走了。”蓝山雨一咕噜爬起来,逃也似的跑了。 蓝山雨走了,辰子戚便可以放心跟国师说神鸡的事了。把腿上的毯子扯起一角放到矮几上,将手炉压上去,而后把怀中的鸡仔掏出来,放到手炉边。 没长羽毛的小鸡仔很怕冷,辰子戚怕把它冻坏了,伸出手护着不让它乱跑:“国师,神鸡又出现了,它怎么一点都没长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出羽毛?” “神灵之物寿数悠长,自然也就长得缓慢。你可听说过,仙人座下的童子,千百年之后还是童子模样。”国师微微地笑,看着毛茸茸的小红鸟,忽而想起来,少主这个模样过冬是有些冷,应该给他做件衣裳。 这般想着,便铺开一张宣纸,挑了细毛笔,开始画画。 “啾!”下红鸟不愿意站在矮几上,扑闪着小翅膀蹦到辰子戚胳膊上,又三两下蹦上头顶,啄了啄他没有梳起来的头发,在上面扒了个小窝窝。 国师画完衣服的式样,抬头看他俩,就发现小红鸟耷拉着眼睛蹲在辰子戚头顶,辰子戚正伸着小短手去摸他。忍不住抿唇轻笑,手下的笔不停,不多时,一副娃娃头顶毛小鸡的白描图便跃然纸上。 等辰子戚捉住小鸡,重新看向国师。国师十分自然地拿起方才那张宣纸,盖在了上面。 “国师,你是要我给神鸡做个衣裳吗?”辰子戚看看国师手中的图,那是一个小小的马甲,带着毛茸茸的边,上面窄下面宽。 “嗯,冬日天寒,给鸡……咳,神鸟做个衣裳,他能出来跑跑。”国师笑眯眯地说。 “啾!”小红鸟扑扇着翅膀表示不满。 辰子戚听话地点点头,把那宣纸要了来:“我回去叫娘亲做个试试。”话虽这么说,心下却有些没底,小仙女要是知道他要给鸡做衣裳,肯定以为他疯了。 国师本想着让蓝山雨去做,见辰子戚这么说,也没有反对,笑着点点头:“既然神明回来了,殿下日后练功的时候,就把他放在身边,对殿下会有助益。” 辰子戚将宣纸叠好揣进袖子里,看看在手炉便啄点心的小红鸟,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们归云宫,跟神明有什么关系吗?”丹漪教他新的吐纳方式,此刻国师又说小红鸟能对他的功法有益…… “当然了,我和蓝山雨都是侍奉神明的人。”国师淡笑着说。 “那丹漪呢?”辰子戚抬头看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渐渐攥紧。是不是丹漪与他做朋友,只是因为他是神选中的人? 国师看看停下吃点心的小红鸟:“少主他,与我们不同。”至于有什么不同,却是没说。 不过这句话就足够了,辰子戚稍稍松了口气,拎起小红鸟晃了晃,把糕点渣子甩掉,重新揣回怀里,辞别国师,踩着薄薄的积雪回宫。 刚走到清云宫附近,就见常娥披着个大斗篷,似乎是在向朝阳宫那边走。 “娘,你干嘛呢?”辰子戚叫住她。 “哎,阿木发高烧,听说都迷糊了,我去瞧瞧。”常娥面上有些不忍,原本这种事不该她管,但那小胖子跟她相处了半年,多少有点感情了。 “我也去。”辰子戚也要跟着走,却被常娥阻止了。 “你年纪小,身子弱,不要去了。”常娥不许他去,自己转身匆匆走了。 到了朝阳宫的时候,皇后和几个妃嫔也在,正在斥责几个宫人:“你们是怎么照顾皇子的?竟能让他夜里蹬了被子,活活冻醒都没人管!” 太医说,阿木是夜里受了风寒。小孩子夜里受寒,那定然是蹬了被子。这说明,晚上辰子木的房间里是没有人守夜的。 “皇后娘娘明鉴,奴婢们绝没有偷懒,是昨夜突然下雪,小皇子体弱才……”阿木身边的宫女企图辩解。 “这两日就一直冷,下雪跟不下雪能有多大差别?难不成不下雪你就给他盖夏日的薄被吗?”常娥听不下去了,插了一句嘴。 皇后对于常娥的插言并没有斥责,显然是同意她的说法的。 几个宫女瑟瑟发抖,不敢再多言。 晚上回到清云宫,常娥心端着饭碗,里有些不是滋味,看着哧溜哧溜喝热面条的辰子戚,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小王八蛋,老娘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辰子戚呼噜呼噜把碗里的热汤喝完,把空碗递给常娥。 常娥接过来再给他盛一碗,即便是升了嫔,这母子俩吃饭依旧屏退左右,没人看着吃饭比较舒坦:“我去瞧了那小胖子,烧得跟火炭一样,一直在叫‘舅舅’‘哥哥’,看着怪不落忍的。” 辰子戚接过盛满的小碗,吸了口面条,往嘴里塞了块肘子嚼着:“所以呢?” “我寻思着,如今升了月嫔,份例都翻了一番,足够再养活个人,要不,我把阿木要过来养,给你当亲弟兄……”常娥有些犹豫。这要是放到以前,她是绝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的,毕竟她要养活一个儿子就已经很艰难了。 现在却是不同,作为嫔,她已经有资格收养别的皇子了。况且,辰子戚要在这个皇宫里活得更好,就得有人帮衬,于其三不五时的给人恩惠,不如干脆圈过来当自己人。话说回来,阿木那孩子也着实可怜。 “啾!”蹲在桌角在自己的小碗里啄食的小红鸟,不满地叫了一声。把小胖子要过来养,岂不是要让那小子跟戚戚睡了? 辰子戚放下筷子,沉默了半晌。 常娥看着儿子的样子,有些忐忑:“你要是不同意,那就……” “也不是不行,”辰子戚一脸严肃地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你给我做个这个,我就同意。” 常娥打开宣纸看了一眼,上面画着一件给小鸡穿的马甲……一巴掌呼到辰子戚脑袋上:“你个臭小子,耍老娘是吧?” 第二天,常娥去跟正隆帝求了道旨意。对于这些儿子,正隆帝也不怎么在意,谁想养尽可拿去,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等阿木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身软衣坐在床头的常娥,傻愣愣地转头看看,周围的布置不是他熟悉的宫室:“我怎么在这里哦?” “皇上同意了,你以后就是我的儿子了。”常娥伸手,弹了一下那粉粉的鼻头,忍不住笑,还是三四岁的小孩子好玩,像辰子戚那么大,正是讨狗嫌的年纪,一点也不好玩。 “真的吗?”阿木坐起来,瞪着一双有些水肿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问,“我以后,有娘亲了?” “对,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亲。” “我有娘亲了……娘亲……呜呜呜……是真的吗?您不是逗我玩的吗?呜呜……”阿木反反复复地问,问着问着就哭了起来。 第29章 城 第二十九章引气 辰子戚站在门前,看着屋里的情形:“神鸡,以后娘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娘了。” “啾。”丹漪应了一声,轻轻啄了啄辰子戚的胸口。先前他爹说想再要个蛋的时候,他也是这种心情。 “好在,你还是我一个人的鸡。”辰子戚嘿嘿笑,低头亲了一口毛脑袋。 “啾啾!”说过多少次了,不是鸡!丹漪仰头啄他,与亲过来的嘴巴撞了个正着。 “唔……”辰子戚捂住嘴,松开,发现指尖有一滴血。唇瓣被尖尖的鸡嘴给啄破了。 丹漪尝到了血腥味,有些愣怔,抬头看看,那淡粉色的唇渗出了血珠,有些过意不去,伸出翅膀想给他擦擦。结果,还没伸出去,就被一根白嫩的手指弹了脑袋。 “竟然啄我,皮痒痒了是吧?”辰子戚舔走嘴上的血迹,弹了一下鸟头还不解气,又弹了一下鸟屁股,“明天不给你吃绿豆糕了。” “啾?!” 好在常娥并没有让阿木跟辰子戚睡,作为一个“财大气粗”的嫔,还有多余的宫室可以养第二个儿子。鉴于阿木现在还太小,最近身体没好利索,常娥就让阿木在她的寝殿过冬,晚上可以和娘亲睡一个被窝。 阿木高兴地不得了,晚上小心翼翼地抱着常娥的胳膊,见她没反对,便胆大起来,偷偷在上面蹭了蹭脸。这是娘亲啊,香香软软的娘亲!跟舅舅的怀抱一样温暖。 晚上,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哎,月光光,夜凉凉,没娘的孩子对鸡诉衷肠。”辰子戚趴在枕头上,试图把小红鸟脑袋上的毛毛吹倒。最后一个字不是破音,没能吹倒,再来。 “诉衷肠,诉!呼!”说着说着,忍不住直接吹起来。 “啾!”风太大,把小毛球从枕头上吹了下去。 “哈哈哈哈……”辰子戚伸手摸摸,把掉到枕头缝里的鸡仔捞出来,塞进被窝里,“不玩了,一会儿冻着你。” 毛毛已经染上了冬夜的寒气,辰子戚赶紧把小毛球塞进内衫里面暖暖。虽然知道神鸡不是普通的鸡仔,但看着它,总让辰子戚想起那些在冬天孵化出来的小鸡,摇摇晃晃很快就会被冻死,不敢大意。 丹漪挣扎了片刻,脑袋碰到一个小小的凸起,愣怔了一下,毛毛轰地一下就红透了,随之安静了下来。 辰子戚满意地拍拍它,闭眼睡觉。 得到了精心的照顾,阿木的病很快就好了,瞧着比原先还精神了不少。 “哥哥,你的小鸟呢?”阿木迈着小短腿,跟着辰子戚去春熙殿。 “鸟当然藏起来了,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穿开裆裤啊?”辰子戚笑他。 “我不是说那个鸟……”阿木捂着裤裆,有些脸红,“我早就不穿开裆裤了。”他昨天看到辰子戚的衣襟里有只小红鸟,本来是想问这个的,被这么一岔开,又忘了。 “骗人,我听到娘亲说,叫针线司给你做开档棉裤呢。”辰子戚冲他做鬼脸。 “没有啊……”阿木皱着包子脸,认真地反驳。 吵吵嚷嚷地到了春熙殿,齐王看到了,笑着道:“小十一瞧着精神多了,果然小孩子生一场病,就会长大一些。” 阿木腼腆地笑,他现在有娘万事足,别人说什么他都开心。 黑蛋看着容光焕发的阿木,很是羡慕。辰子戚冲他挤挤眼,示意他中午去清云宫吃饭,便专心扎起了马步。 小红鸟从衣襟里冒出头,左右看了看,被外面的冷风吹得一哆嗦,立时把脑袋缩了回去。窝在辰子戚的怀里,犯了一会儿懒,丹漪站起来,背着翅膀在衣服里逛了一圈,寻到龙吟神功需要游走的穴位,用嘴巴啄了啄。 辰子戚觉得痒痒,扎着马步又不能乱动,只得运转功法,试图提气去冲击那处穴位。闭目冥想,一遍一遍来,突然,有一股热流在筋脉中产生,受他的引导,缓缓冲到了小红鸟啄的地方,那里顿时不痒了。 于是,那一团毛茸茸又蹦到另一边,去啄另一个穴位。 热流原本如同山泉水,这里冒一点,那里冒一点。越冒越多,最后便汇成了涓涓细流,在几个穴道之间,磕磕绊绊地游走。 等扎完马步,辰子戚已经满头大汗。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齐王有些纳闷,这么冷的天,站在寒风里扎马步,竟然还会出汗? “穿的有点多了。”辰子戚勉强笑笑,借着出恭躲到了净房里,把小红鸟掏出来。 仔细想想方才的感觉,那股热热的东西,难道就是气吗?按照《天衍万象功》里面的说法,他这算是入门“引起入体”了吧? “神鸡,我练出气了!”辰子戚嘿嘿笑,兴奋不已,接下来一上午的课程都没怎么学的进去,就顾着摸索他刚刚产生的劲气了。此时此刻,特别想跟丹漪分享,苦于他不在身边,只能对着小红鸟说了。 “啾。”鸡仔蔫蔫地应了一声,趴在他掌心不想动。刚刚将一丝内力导入,引导辰子戚练气,他都快累死了。 下午,因为下小雪,洛先生诗兴大发,要去城郊的山寺里赏景作诗,没人给他们上课,辰子戚就带着黑蛋和阿木在清云宫玩。 正玩着,常娥把辰子戚叫进屋。 “给你,”常娥拽断手中的丝线,扔了个东西给辰子戚,“你什么时候又捡个鸡仔?” “还是那只。”辰子戚接住扔过来的东西一瞧,竟然是娘亲答应给做的小马甲,立时爬到炕上,把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毛球掏出来,试穿衣裳。 “你就吹吧,这都几个月了,你这鸡崽儿是木头雕的不成,一点都不会长?”常娥不信地撇嘴。 这小马甲,是用给辰子戚做内衫剩下的雪缎做的,两层夹在一起,中间续了一层软软的棉花。因着太小,就没有做衣带,直接做成个筒,套到鸡仔身上,再把两个小翅膀拽出来,也就是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鸡,长得很慢的。”辰子戚神神叨叨地说着,给极度不配合的小红鸟穿上了衣服。 “娘,这不对呀,鸡爪呢?”辰子戚举起裹成了粽子的鸡仔,问娘亲。 “瞎,给忘了!”常娥那衣服拽下来,拿出剪刀,咔嚓咔嚓挖两个洞,“先试试,一会儿再修修。” 那两个洞剪得倒是正合适,可以把两个小爪掏出来,总算是穿好了。 雪白的小衣服,卡在那胖胖的脖子上,背上露出两只火红的小翅膀,后面撅着圆滚滚的屁屁,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十分滑稽。 “哈哈哈哈……”辰子戚笑倒在炕上。 “上回你叫我问的事,我去问了。”常娥收起针线,小声道。 “嗯?”辰子戚抱着小红鸟坐起来,擦擦笑出的眼泪,“什么?” “程婕妤……应该没有生过孩子。”常娥语调缓慢,说得很是郑重。有些事,是只有生过孩子的女人才会懂的,这几日她找机会试探,程婕妤根本就不懂。 辰子戚转头看看窗户外的黑蛋,抿紧了唇,把小红鸟留在炕上,自己趿上鞋跑出去。 “哎,这都是什么事……”常娥把小红鸟捞过来,放到炕桌上看,“鸡崽子,老娘的手艺好吧?”说着,隔着马甲戳了戳那柔软的小身体。 “啾!”还不适应这件衣服的小红鸟,顿时被戳倒了。 黑蛋听了辰子戚说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沉默了半晌,缓缓攥紧了拳头:“我去问她。”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傻了!”辰子戚赶紧拉住他,“你去问,她怎么可能承认?说不得还得挨一顿打!” “我就想知道,我娘在哪里!”黑蛋把一块石头扔进结了薄冰的池塘里,发出沉闷的“咕咚”声。 “别着急,我有办法。”辰子戚想了想,忽而笑起来。 “什么办法?”辰子墨焦急地问他。 “让她说实话的办法……不过这得等个机会,先说好,这事要是办成了,你以后都得听我的。”辰子戚扬起小下巴。 “行。”黑蛋斩钉截铁地说。 “击掌为誓!”辰子戚伸手,跟辰子墨对了个巴掌。 晚间,辰子墨慢慢腾腾地回到程婕妤所在的宫室。 程婕妤正一脸阴沉地在桌前默写《太素无心功》的功法,越写脸色越难看。她放弃了素心宗嫡传弟子的身份,进宫来,就是为了得到更高的地位,好给程家报仇。如今,她武功尽失,却什么也没得,连小舅舅也废了…… 看到晃晃悠悠回来的辰子墨,程婕妤就气不打一处来:“天天往那边跑,你去做那村妇的儿子好了!” 辰子墨本不想理她,听到这话,突然顿住脚步,冷冷地看过去,用程婕妤从未听过的冰冷音调,一字一顿道:“做村妇的儿子,也好过做你的儿子!” 第30章 城 第三十章学武 程婕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辰子墨在说什么,抄起手边的竹条就追上去:“反了天了你!” 辰子墨看着那面目狰狞的女人,想起辰子戚跟他说的话。 “如果打你的这个人是疼你的,你就使劲哭,哭得她心疼;如果这个人不疼你,你就赶紧跑,让她打不着。” 程婕妤,显然是不会心疼他的,从三岁起他就知道,哭没有任何用处。眼看着那细竹条就要挥到身上,黑蛋转身就跑。 在素心宗那些年,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他学会了轻功,跑起来比别人快。 “拦住他!”程婕妤尖声大叫。 站在门口的两个太监赶紧伸手去拦。妃嫔是不能虐打皇子的,他们这些下人知情不报,如果被皇帝知道,他们也要遭殃。 辰子墨使出浑身的力气,一脚踹在迎面而来的太监胸口,把人踹翻在地,瞬间冲了出去。 “娘娘,要不要告诉金吾卫,就说六皇子疯魔了,让他们帮着拦一下……”太监哆哆嗦嗦地问。 “闭嘴!你才疯魔了!”程婕妤冷声呵斥,这个孩子她再怎么教训是她的事,却不能让别人以为他疯了。疯了的皇子是不能得到封地的,如今小舅舅也废了,她还指望用这个孩子替程家报仇呢。 “那……”太监有些害怕。 “马上就要落钥了,他跑不远,跟我出去找。”程婕妤轻蔑一笑,带着几个太监宫女,追了出去。 辰子墨一路发足狂奔,因着他是皇子,也没人拦着,竟一路跑到了前宫。 这里是一条比较偏僻的宫道,通往侍卫们的居所。那个他所谓的舅公程舟,就在其中的一处小院中。 因为答应给皇帝效力十年,程舟就留在了宫里。废了一手一脚,不能做侍卫,正隆帝咬牙半晌,决定让他教金吾卫功夫,算是个教头。 但薛浪伤势过重,这几日程舟都在照顾薛浪,还没有开始上岗。 辰子墨站在小院墙外,盯着墙头探出的矮树枝,攥紧了拳头。他想进去问问,他的母亲到底是谁,现在又在哪里?那个妖魔一般的女人,又是谁? “薛兄——”屋里骤然传出一声哀嚎,听声音正是程舟。 次日,春熙殿,黑蛋有些魂不守舍。 “你怎么了?”辰子戚拍拍他。 “我昨晚,见到程舟了……”辰子墨说了半句,忽然又闭上了嘴。 辰子戚听到这个名字就不高兴,那个大恶人,没得到报应,听说还要当教头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薛浪死了……”黑蛋似乎在顾及什么,说话犹犹豫豫的。 “啾?”丹漪从衣襟里钻出来,薛浪竟然死了?也是,中了十八根孔雀翎,蓝山雨那家伙向来出手极狠,想必戳的都是大穴,就算不死也彻底废了。 “他说要教我武功。”辰子墨看看辰子戚,犹豫片刻,凑到他耳朵边,小声把昨晚的事告诉了他。 三年前程家被灭门,作为家族中武功最高强的程舟不在家,概因彼时他正在西域寻宝。传闻西域楼兰古国的遗址中,有绝世秘籍,只是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很少。薛浪偶然得知,拉着程舟去西域碰运气。 这一找,还真给他们找到了,只是颇费了些功夫,等他回来的时候,程家已经没了。 他俩寻到的宝贝,名叫《开天集》,乃是三百年前楼兰一位大将军所练的神功。原本是想拿这份神功的拓本去跟归云宫换消息,岂料归云宫根本不屑一顾,将拓本扔到地上,给了他们一块乌木回牌。唯一可以换取消息的方法,就是杀了素心宗的掌门无音师太。 程舟原想着先练成《开天集》再报仇,薛浪却忍不下被归云宫羞辱的这口气,拉着他要去绑架丹漪。 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他打算把《开天集》传给你?”辰子戚挑眉,这倒是有趣了,跟戏文里唱得一样,遇到个八百年不见的亲戚,传了本上等功法,最后大杀四方、天下无敌。 “嗯。”黑蛋点点头。照程舟的话说,如今他被困在宫中十年,无处寻觅传人,而他辰子墨也算是半个程家人,且肩负着为程家报仇的大任,自然是要传给他的。 辰子戚摸了摸下巴,如今皇室的人都练不成龙吟神功,程婕妤给黑蛋练那个女人功法更不是不沾边,能跟着程舟学一门高深的武学,还是不错的。 “啾。”丹漪听到《开天集》,没什么兴趣,又缩回去睡觉了。白天出来,辰子戚嫌那件小衣服太厚,揣在怀里不舒服,就没给小红鸟穿。光着身子挨着内衫睡觉,最是惬意。 “他肯教你,你就好好学,先别跟他提你娘的事。”辰子戚拍板道。 有好处,先得了再说。不过皇子不允许练龙吟神功以外的功法,想学别的,还需隐秘一些才好。 “那我娘的事……”辰子墨皱眉,能不能学武他并不在乎,他只想知道娘亲在哪里。 “不是还有程婕妤吗?且等着。”辰子戚勾勾手,让黑蛋过来耳语。 因着黑蛋得了程舟的青眼,秘密地开始学《开天集》,程婕妤便老实了一段时间,不再虐打他,也及时给饭吃。 转眼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为了准备过节,后宫中的女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往年都是皇后主持年节的事,但今年不同,立了太子,贵妃在后宫中的地位就水涨船高,那些与贵妃一派的妃嫔们,就不怎么听皇后的调令了。 这一天,皇后将所有妃嫔与皇子、公主叫到凤仪宫来,交代过年的事宜。 “除夕守岁,只有皇家人在,安排太多舞姬有些闹腾。嫔妾听闻程婕妤会舞剑,不如就由程婕妤带着王美人、赵美人舞一段可好?”德妃笑着开口,给皇后出主意。 皇后闻言,微微颔首,看向程婕妤:“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程婕妤,你可愿意?” 程婕妤转头看看坐在前面的贵妃,贵妃耷拉着眼不言语,一旁的淑妃给她比了个手势,心领神会,便道:“启禀皇后娘娘,嫔妾出身素心宗,学的是气宗的功法,这剑法只习得皮毛,着实没脸在一众娘娘面前耍弄,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这话说的好听,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给回绝了。话里话外都在说,她们一众出身剑盟的妃嫔不出来舞剑,却叫一个门外汉表演,肯定是想看她出丑。程婕妤的声音本就有些尖锐,说起话来带着一股嘲讽之感,让人越发生气。 皇后骤然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冷眼看着程婕妤。德妃会提出这么建议,也是因为程婕妤曾经给皇上舞剑表演过,这般干脆地回绝,就是在打她这个皇后的脸。 “程婕妤的内力都给废了,哪里有力气拿剑呀?德妃的雁荡山剑法不是耍得不错嘛,找几个美人配合,耍一套南归雁剑阵给我们瞧瞧?”贵妃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中满是嘲讽。 南归雁剑阵,是德妃出身的雁荡山派的名阵,在江湖上名望很高,断没有拿来舞剑的道理。 二皇子站在皇后身边,掩藏在袖子里的手骤然攥紧。一旁的三皇子更是气愤,张口反驳:“我母妃是一品皇妃,岂有当众舞剑的道理?” “一品的皇妃是妃,三品的婕妤就不是妃了?”四皇子开口跟他吵。 “好了!”皇后把茶盏重重地磕到桌上,一场商讨不欢而散。 辰子戚仰着脑袋左右瞧瞧,看向脸色铁青的三皇子和明显在忍气的二皇子,灵光一闪。 次日休沐,辰子戚揣着小红鸟去凤仪宫找二皇子。 二皇子过了年就要搬出凤仪宫了,在满十六岁之前,他可以选择在京中建府,也可以选择直接外放去封地。 “殿下请。”领路的太监带着辰子戚往花园去,那里有一片空地,二皇子正在练剑。 穿着暗黄色劲装的少年,手持一柄细长宝剑,耍着一套朴实无华的剑法。挑刺劈砍,招招简单,却极为有效,没有什么花样式,剑身在一起一落间,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二皇子的动作越发快起来,将内力注入剑身,旋身而起,劈向一旁的假山石。 “咔嚓”一声,锋利的宝剑削掉了一大块石头。 “好!”辰子戚大声叫好,用力拍手。 二皇子收势停剑,看向站在回廊下的小孩子:“小七,你看得懂剑法?” “其实看不懂……”辰子戚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二皇兄舞剑,行云那什么水,定然是很高超的剑法!” “那叫行云流水。”二皇子大笑,弹了一下辰子戚的额头,领他去小榭中吃点心。 “我刚知道个秘密,来给二皇兄密报。”辰子戚捏着点心,神秘兮兮地说。 二皇子忍笑,心说这收买的小家伙,还真是认真,都知道“密报”了:“什么密报,说来听听。” “关于程婕妤的……”辰子戚小声说着,抬眼偷瞄二皇子。 听到“程婕妤”三个字,从昨天起就憋着一口气的二皇子,立时来了兴致:“哦?” 第31章 城 第三十一章真相 “我听说了一件事,辰子墨他娘的名字好像改过,那个拿斧头的人,叫程婕妤嘉珍的。”辰子戚故意说得不是很清楚,颠三倒四一些,更加可信。 “嘉珍?”二皇子微微蹙眉,当初新皇妃进宫的时候,他跟着皇后看过名册,那个程婕妤因为是素心宗的人,还特别留意了一下。当时皇后说,素心宗的人这一辈都以素为名,这女子入门之前定然是叫程什么瑶的,如今竟连入宫也不改回本名,真是忘本。 怎么会叫嘉珍呢? 已经十四岁的二皇子,有极高的判断能力,几句话就联想到了很多事:“还有呢?” 辰子戚想了想,似乎有些犹豫:“还有一件事,二皇兄你可别说是我说的,不然辰子墨要怪我了。” “那是自然,咱俩这是密报,你见过谁把密报往外说的。”二皇子笑着哄他。 “就是……程婕妤经常打辰子墨,他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辰子戚有些愤愤地挥了挥手中的点心,“还不给他饭吃。” “嘭!”二皇子一巴掌拍到桌子上,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兴奋的。 “二皇兄,你怎么了?”辰子戚缩了缩脖子,怯怯地看他。 “没事,吓到你了,我是生气,”二皇子深吸了口气,“虐打皇子,可是重罪。子墨也是我的弟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那是他娘呀,他不肯说出去,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呀,他让我发过誓的。”辰子戚再次强调。 “好,我保证不说,我悄悄叫母后去查查,”二皇子想了想,又哄了辰子戚一句,“小七肯告诉二哥,这是对的,二哥会保护你们的。” “嘿嘿……”辰子戚挠头笑,把手中的点心吃完,“唔,这个真好吃,是什么呀?” “这是桂花糕,加了酥皮。”二皇子让人给他装了一盒酥皮桂花糕,又塞给他一些猫眼石弹珠,叮嘱他有空过来玩。 辰子戚抱着一堆东西高兴地合不拢嘴,忙不迭地应了。 等辰子戚走后,二皇子脸上温和的笑意立时收了起来,沉吟良久,转身朝凤仪宫主殿走去。 “你是说,程婕妤可能是个假冒的?”皇后很是惊讶。 “这是儿子的猜测,论理,程婕妤入素心宗之前,应当叫做程嘉瑶的,可程舟却唤她嘉珍。母后不妨派人去查查,程家可有叫程嘉珍的女子?”二皇子指着妃嫔名录道。 “会不会是六皇子听岔了?”皇后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当初接皇妃回宫的时候,可是金吾卫去查了又查的,况且各门派献上的女子,都是有记录的。 “先不声张,查查又不会有什么影响。程婕妤那般无礼,总要整治她一番。”二皇子在自己母亲面前,才会显出几分少年心性。 “嗯,本宫会叫人去查的,至于虐打一事,也会叫人去办。你不要插手,听到了吗?”皇后叮嘱二皇子。 虽然现在天下各处都有江湖门派,大多数地方也都被门派所控,但各地还是有官府的。所有人的姓名、籍贯都会登记造册,生死嫁娶地方衙门里也有记录。 程家虽然已经灭门,但作为曾经当地的大户人家,衙门里的记录还是比较完整的。有皇后的手谕,查看户籍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没过多久,程家的卷宗就摆在了凤仪宫中。 程家还真的有程嘉瑶和程嘉珍两个女子。程嘉珍是家主程骥的嫡女,正妻所生的掌上明珠。而那个被献给皇上的程嘉瑶,则是家主二弟的庶女。 卷宗上记载,大约七年前,程嘉瑶的户籍,从程家转到了素心宗去,程家多了个小孩子名叫程墨。而程嘉珍,则在同一年身亡,死亡原因写的是“坠崖”。底下有师爷的备注,说是几个姐妹出门玩耍,不慎跌下悬崖。因尸骨难寻,便匆匆结案。 之后程家被灭门,这件事就更加没有人提及了。在这个充满了江湖仇杀的王朝,衙门对于江湖人来说作用也不大。 皇后用带着精致绿松石戒指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面前的卷宗。 皇帝在外游历时,各门派献上的女人,不过是贡品玩物,大多是不会得到名分的,程家想当然会献个不值钱的庶女。素心宗向来以公正仁善自诩,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来,自然要遮掩一二,补偿程家。这个补偿,就是收这名被献上的女子为徒。 对于小家族来说,能到大宗门当嫡传弟子,可是天大的殊荣,整个人的出身都会改变。所谓好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若是本宫没有猜错,程家是杀了真正的程嘉瑶,把去素心宗的机会,给了程嘉珍,”皇后皱起眉头,她出身名门,看不惯这些蝇营狗苟,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欺君罔上,还这般肆无忌惮,真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辰子戚听了二皇子的转述,回到清云宫,发呆了很久。 “啾。”丹漪从衣襟里爬出来,跳到桌子上。 “神鸡,你说这名门出身,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辰子戚将下巴搁到桌子上,对着小红鸟吹了口气,“凡事要讲个出身,出身低的就活该被出身高的欺负……” 万物皆自然,不过是人心复杂,才造成了世间百态。小红鸟把吹乱的毛毛甩正,啄了啄辰子戚的鬓角,“啾啾”叫了两声。 辰子戚把得到的消息告诉了辰子墨,辰子墨当时就红了眼。 “你别哭了,起码那个恶女人,并不是你娘亲。”辰子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辰子墨缓缓点了点头,如果娘亲活着,一定不会像程嘉珍那般对他。擦干眼泪,黑蛋的目光反倒比以前有神采了:“所以,我不是个,连娘亲都会厌恶的人。” “娘亲怎么可能厌恶自己的孩子呢?你娘一定跟小仙女一样,拼命护着你,夏天给你打扇子,冬天给你煮姜汤……”辰子戚说着,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有一年小仙女病得重,差点就死了,当时他就想,如果没有了娘,谁给他做衣裳,谁问他冷热寒凉。 回去之后,辰子戚抱着常娥很久都不撒手。 “小王八蛋,你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常娥拽拽他的耳朵。 “我……” “啾!”还没等辰子戚说话,挤在他俩中间的小红鸟不干了,挣扎着跳了出来。 “……”好好的气氛都给破坏了,辰子戚抱住小毛球,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过了两日,辰子戚又去找二皇子,求他帮忙查查程嘉瑶跌落的那个山崖。 “要是能查到,我叫黑蛋也给你做小弟。”辰子戚拍拍胸脯道。 二皇子抿唇笑,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便应承下来。半个月之后就有了结果,那山崖就在程家大宅附近,白露山望川崖。 辰子戚领着辰子墨到凤仪宫来,给二皇子磕了个头。 “这可使不得,”二皇子赶紧把辰子墨拉起来,“我们是兄弟,不可对我行此大礼。” “谢二皇兄,这份恩情,我记下了。”黑蛋说话很慢,让人觉得特别可信。 二皇子有些高兴,连说不必挂怀。 “二皇兄,以后我俩都听你的。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现在悄悄地跟程舟学功夫呢,叫个什么来着……反正学成了很厉害。”辰子戚扛了黑蛋一肘子。 “是,以后二皇兄让我打谁,我就打谁!”辰子墨朴实无华地说。 原以为只是收了个普通的兄弟,没想到还有这等惊喜。二皇子很是高兴,佯装生气地说了他们一顿,怎么可以偷摸学别的功夫呢?而后又答应,会帮着做遮掩,叫辰子墨好好学。 出了凤仪宫,辰子戚低头亲了一口衣领处冒头的小红鸟,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 辰子墨跟在他后面,走了良久,突然开口道:“辰子戚,我以后,只听你的话。” 辰子戚顿住脚步,转身蹦回来,拍了拍黑蛋的肩膀:“这就对了,跟着哥哥我,前途光明!” “你是我弟弟。”辰子墨纠正道。 “不行,我是老大,你得叫我哥哥!”辰子戚胡搅蛮缠道。 “好吧,七哥。”辰子墨顺从道。 “哎!”辰子戚很是得意,“七哥”这个名字好,一听就是个狠角色。 这边黑蛋得到了答案,那边皇后还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眼看着就要除夕了,皇帝问起除夕家宴的事。 “原是想让程婕妤舞剑的,贵妃觉得不合适,臣妾就请了戏班子,来唱一场戏。”皇后笑得雍容得体。 “哦?是什么戏?”正隆帝好奇地问。 “到时候,皇上就知道了。”皇后掩唇轻笑。 这么精彩的戏,自然是要好好唱出来给大家听听的。 第32章 城 第三十二章吓唬 除夕夜,大殿中灯火通明。帝后坐在主位上,笑看诸妃嫔、皇子列座两侧,举杯开场。 妃嫔们坐西面东,皇子们坐东面西,公主可以跟自己的娘亲坐在一起。按照位份、级别一字排开。 作为年纪小的皇子,辰子戚是坐在靠门近的地方的。前半夜宫中要不停地发放赏赐去京中勋贵各家,这殿门是敞开的,寒风呼啸着吹进来,把桌上的菜肴都给冻住了。 阿木坐在最后一位上,冻得瑟瑟发抖。 常娥坐在对面,瞧见两个孩子的状况,转身嘱咐福缘,去拿两个斗篷来。 “娘娘,大殿中披斗篷,不合规矩。”福缘小声提醒道。 “什么规矩,孩子这么冻着,下来肯定生病,尽管去拿,皇上怪罪了我顶着。”常娥竖起眉毛厉声道。 福缘只得领命而去,不多时便送了两个狐狸皮的大氅过来。 辰子戚正抱着小红鸟抖啊抖,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转着眼珠子想要不要说拉肚子,到偏殿里躲一会儿。丹漪感觉到他在不停地发抖,将毛茸茸的小身子贴到他身上,不多时,一股暖融融的内力便涌进了辰子戚的经脉中。 “咦?”辰子戚小声惊呼了一下,低头看看怀中的小红鸟,神鸡竟然还有驱寒的功效,真是不错。 正得意间,身后的福喜给他披上了一件暖融融的毛披风。辰子戚立时拉着披风的两侧,像裹被子一样把自己裹紧了。 丹漪有些无奈,本是想引导辰子戚自己运转内力驱寒的,这倒好,有了大氅,这是打算把他当手炉了吗?遂停下内力输送,从衣襟处冒出头,衣襟外面是灰色的狐狸毛,毛毛太长,把鸟头埋住了,瞧不见眼睛,只露出一只嫩黄的小嘴。 辰子戚捻起一块糕点,掰碎了,喂到那张小鸡嘴里。 “阿嚏——”身边的八皇子打了个喷嚏,有些羡慕地看看辰子戚,抬头向自己的母妃求助。 八皇子的母妃惠嫔,瞪了儿子一眼,让他老实坐好。七皇子和十一皇子,是那村姑养的儿子,没规没矩的,自己的儿子怎能跟他们一样不守礼。且等着吧,一会儿皇后娘娘发现了,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然而,皇后一心等着看好戏,根本没注意下面的状况。待赏赐结束,家宴开场,便笑着道:“今日家宴,当有歌舞助兴,原是安排的舞剑,只是姐妹们都不方便,便点了戏。” 听说请了戏班子,众人都提起了精神。比起歌舞,自然是看戏更有意思。 “端不知唱的是什么戏呀?”贵妃禁不住问了一句,总觉得皇后笑得有些不大对劲。 “这戏名叫做《李代桃僵》,本宫也是头回听呢。”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坐在常娥下首的程婕妤,抬手示意开场。 一阵梆鼓声中,穿着戏服的旦角迈着莲花步匆匆而来,满脸喜色,起调唱道:“闻说贵人临中庭,家主有命去相迎。含羞带怯抬头望,端的一位俏郎君。” 前半段讲述的,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姑娘,名叫红李,受家主之命,前去伺候一位贵人。少女春心萌动,很是欢喜。而后贵人离去,少女愁别离,此时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准备好好养大这个孩子。 常娥看着这戏有些恶心,撇撇嘴,对身边的程婕妤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说了一半才想起来,这程婕妤可不是当年被献上去的那个人,根本不懂她的心情,便作罢了,不再多说。 程婕妤没有应声,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绞着衣袖,这出戏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妹妹,这去上族的机会,我给你,只求让我好好养大这个孩子。”原本总是满面笑容的红李,哭着求那个叫做红桃的妹妹。 “这世间,只有一个红李,你若还活着,他人便能拆穿了我。”穿着一身艳色戏服的红桃甩袖,念完对白,起调唱到,“富贵荣华唾手得,李代桃僵最恰当。你本生来贫贱命,何苦与我争锋芒?姑且崖底安眠去,清明烧你三炷香。” 程婕妤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双手握在一起,颤抖个不停。 戏曲的结局,是红李被勒死在家中,红桃代替她有了更好的前程。 “这大过年的,怎么唱这种哭哭啼啼的戏码,真是晦气。”贵妃很是不高兴,没有给戏班子任何打赏。 “贵妃不懂,这戏里面的文章可大了,”皇后慢慢悠悠地说着,目光看向了脸白如纸的程婕妤,“程婕妤,你说是不是?” “嫔妾……”程婕妤被点名,不得不站起来回答,还没站直,突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殿中一时有些混乱,皇后令人把程婕妤抬到偏殿去安置。正隆帝瞧出些不对劲来,转头问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原本是想直接拆穿了程婕妤,弄得气宗没脸,如今看到程婕妤的反应,忽然有了更好的主意。敛下眼睑,沉静片刻,抬头道:“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戏是程婕妤家乡那边的曲子,兴许是勾起她思乡之意了。” 除夕的大戏就这么没头没尾的落幕,第二天,程婕妤就跪在了凤仪宫中。 “你师父无音师太,可知道她收了这么个丧尽天良的徒弟吗?”皇后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这名额,的确是程嘉瑶自己让给我的,她为什么会死,嫔妾也不知道,”程婕妤的眼底有深深的青影,这说辞估计是一夜未眠想出来的,“嫔妾代替了她的位置,自然要履行她的职责,皇室召嫔妾进宫,嫔妾毫无怨言就废了一身内力……” “毫无怨言?”皇后冷哼一声,将手中剩下的剩茶顺手泼到了程婕妤的脸上,“若是真的毫无怨言,六皇子身上的伤痕又是哪儿来的?” 程婕妤顶着湿漉漉的一张脸,深吸一口气,磕头道:“娘娘昨日没有当众揭穿嫔妾,定是因为嫔妾还有用处,但凡有用得着嫔妾的地方,娘娘只管开口,嫔妾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求娘娘,不要让六皇子知晓此事。” 现在,辰子墨是她唯一的指望,只能靠着辰子墨给程家报仇了。 皇后看了看她,轻蔑一笑,将一封罪状扔到她面前:“签字画押,至于要怎么用你,本宫要好好想想。” 那张罪状上,将程家如何残害程嘉瑶,她如何得到好处,写得清清楚楚。虽然与真实情况有些出入,但基本上是对的。 程婕妤哆哆嗦嗦地签了,却没有得到皇后任何的保证,只轻飘飘的一句:“看你的表现。”就是说,如果以后有什么不听话的地方,六皇子就会知道。 等程婕妤走后,皇后将二皇子唤了来,把那封罪状交给他:“你拿着这个,去一趟素心宗。再抄写一份,给气宗宗主罗鸿风送去,什么也不用说。” 这件事牵连出去,素心宗要丢大人。那老尼姑,总要给些诚意。 二皇子眼前一亮:“母后英明。” 被判了死刑并不是最可怕的,而是不知道哪一天会被判死刑,在这之前,要每天提心吊胆地度日。程婕妤汲汲皇皇了几日,终于病倒了。 一片黑暗的噩梦中,她在拼命地跑,没了内力的身体,跑起来双腿犹如千钧重。 “姨母,你跑什么?”已经长大成人的辰子墨,扛着程舟的那把巨斧,阴测测地看着她,抬手,一斧头劈了过来,“还我娘命来!” “啊——”程婕妤尖叫着醒过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颤抖着看向周围。 宫室内静悄悄地,光线昏暗,有一人站在窗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姨母……” “啊啊啊!”程婕妤听到这个称呼,发疯一样地惊叫,引来几个宫女太监。 “婕妤娘娘,您怎么了?”宫女也被吓得不轻。 “辰子墨!”程婕妤对着那处阴影大声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辰子墨从阴影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妃母。” 程婕妤瞪着他看了半晌,蓦地松了口气:“这是什么怪称谓,跟谁学的?以后不许这么叫。” 接下来的几日,半夜里,程婕妤的房中总是传出尖叫声,宫中人都说,她疯了。 二皇子提出,程婕妤神志不清,总是打伤六皇子,最好让六皇子住到朝阳宫去。正隆帝没觉得程婕妤疯了,但皇后跟着敲边鼓,让他看看六皇子身上的伤。 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在辰子墨的背上纵横交错。正隆帝气得摔了手中的杯盏:“这个疯女人,叫太医去看看,看不好,就关到掖庭宫去。” 掖庭宫,在皇宫的西北角,人迹罕至。 辰子墨如愿住进了朝阳宫,能吃饱穿暖,且去前宫学武也方便了很多,整个人都精神了。 “留着她的命,等我长大了,带她去我娘坟前谢罪,”黑蛋如是说,将新得的点心上供给辰子戚,“你说的法子还真奏效,她怎么就那般害怕呢?” “俗话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她做了亏心事,当然会害怕。”辰子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丹漪蹲在辰子戚肩膀上,啄了一口喂过来的点心,心想,这回的俗语倒是说对了。 冬去春来,七年匆匆而过。 第33章 城 第三十三章解冠 正隆帝年富力强,虽然没什么雄才伟略,起码能保持各大门派的平衡,让摇摇晃晃的朝廷保持屹立不倒。作为年幼的皇子,不必参与外面的纷争,辰子戚在宫中过得还不错。 每年春末夏初,凤王世子就会来到丹阳宫小住,待到秋风袭来,便会离去,仿佛一只来度夏的候鸟。而这个时候,辰子戚就可以到丹阳宫去,蹭吃蹭喝蹭扇子。 然而,从去年开始,丹漪就没再来了。 已经长成少年人的辰子戚,穿着一身暗黄色皇子常服,立在丹阳宫门前,长长叹了口气。今日立夏,丹漪还没有来,那就是不会来了。莫非他真的恼了自己,打算自此绝交不成? 这事还得从来两年前说起。那时候,丹漪刚满十四岁,身体抽长之后的丹漪,比之小时候更加好看。 两人躺在玉席上,借着月光,辰子戚忍不住伸手摸摸那双越□□亮的凤尾目:“丹漪,你可真好看,要是个女儿家就好了,我说什么也要把你娶回家。” 丹漪捏住他乱摸的手,瞬间睁开眼:“就你?” “怎么,看不上我?”辰子戚凑过去,跟丹漪挤在一张枕头上,“你跟我睡了这么多年,早就失了贞洁,只能嫁给我。”这般说着,毛手毛脚地在丹漪屁股上摸了一把,一副调戏良家女的恶霸模样。 丹漪的脸蓦然有些发红,黑暗中看不真切,但还是被辰子戚给看到了。 “呦呵,又脸红了,你看看你,这么娇羞……”辰子戚打蛇上棍地说个没完,突然被丹漪一把抓过去,按在了身下,“啊……哈……别别,啊……” 丹漪把他两手攥住,按到头顶,开始挠痒痒。知晓辰子戚身上每一处痒痒肉,三两下就把他逼得求饶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啊哈哈哈……饶了我吧,哈哈哈……”辰子戚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般,扭着身子挣扎不已。 闹了半晌,丹漪总算放过了他,只是惩罚地将人箍在怀里,不让他动弹。 “我的哥呀,你放开我吧,快热死了。”辰子戚苦着脸动了动。 丹漪不理他,把他翻过去,让他对着床外面说话,不要吵到自己。 辰子戚被困住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继续喋喋不休地聒噪:“丹漪,你有没有乳名啊?我就没有小名,我娘总是‘小王八蛋’‘小王八羔子’的乱喊。” “凤元。”丹漪被他吵得睡不着,只能应了一声。 “凤元啊……”辰子戚想了想,元者,初也,是说丹漪是他父亲的第一个儿子的意思?用后脑勺碰了碰丹漪的锁骨,“凤元,凤元,凤元哥哥!” “作甚?”丹漪把他往下抱了抱,用下巴顶住他的脑袋,不让他乱动。 “我以后惹你生气了,就喊你凤元哥哥,这个时候,你就不许再挠我了。”辰子戚兀自划了个约定。 “……”丹漪不想理他,抬手点了他的哑穴,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闭眼,睡觉。 第二天早上,辰子戚觉得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杵在后腰上,不舒服地动了动,感觉到一片凉意。 “咦?”辰子戚蹭地一下坐起来,“丹漪,你尿床了?” 丹漪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辰子戚一把掀开薄被,盯着他的下半身瞧个不停。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摸到一片湿滑…… “噌”地一下坐起来,一张俊脸青白交替,最后渐渐染上了绯红,从脖子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丹漪抬头,看看蹲在床上好奇地歪头瞧他的辰子戚,一把将人推开,逃也似地跑了。 第二天,丹漪就回归云宫了,从那天起,再没有回来过。 如今,即将十四岁的辰子戚,已经明白那时候是怎么回事,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嘲笑那个骄傲的家伙。丹漪那人,脸皮又薄又好面子,没准还真是记仇了。 “凤元哥哥,我知道错了。”辰子戚趴在桌上,拿着笔在纸上乱写。 跟着洛先生这么多年,辰子戚已经可以吟诗作对、提笔写赋了,只是这字依旧难看。 “七皇子,这是写的什么诗啊?”洛云生走到辰子戚身边,看着那满纸的狗爬字,就气得肝疼。 要说辰子戚的字并不是真难看,潇洒写意自成一派,只是没有风骨,一看就出自小人之手。 辰子戚连忙把面前的宣纸揉成团,嘿嘿笑道:“闲来思美人,乱句不成诗。” “思美人?”洛云生挑眉,当他没看到满纸的“丹漪”吗? “七皇兄这就开始慕少艾了,也不知是哪家小姐?”九皇子开口讽刺他。 年长的皇子,都已经离宫。皇子满十四岁,需要搬出后宫。去年黑蛋辰子墨也走了,皇帝给了他一小片封地,就在程家祖宅所在之处,他便直接去了。如今这春熙殿里,辰子戚是最年长的。 “不可说,”辰子戚把纸团揣进怀里,“秋天哥哥我就能出宫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九皇子顿时噎住了,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年幼的皇子都盼着出宫,看到辰子戚得意的模样,禁不住有些嫉妒。 “七哥,你去封地的话,把我也带上吧?”回去的路上,阿木拉着辰子戚的衣角说道。 阿木也已经十一岁了,不过被常娥养得太好,依旧白白胖胖的,比十皇子圆了一圈。 “带你做什么?你得在宫里等着,到十四岁父皇也会给你封地。”辰子戚伸手捏了捏小胖子的脸。 “我不要封地,我想跟着你……”小胖子乖乖地任他揉捏,用被扯得漏风的嘴呜呜啦啦地说话。 “没出息的。”辰子戚照着他后脑勺呼了一巴掌,拉着他回清云宫,让小仙女收拾。 刚穿过宫道,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见过七皇子殿下,太子请您过去一趟。” 太子……辰子戚微微蹙眉,从去年开始,正隆帝的身体开始大不如前,三天两头的生病,很多朝政都交给了太子处理。而太子,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培养帝王威仪,竟然变得喜怒无常起来,每次去东宫,都得陪小心。 交代阿木自己回去,辰子戚塞给小太监两颗金豆子:“公公请。” “殿下太客气了,”小太监笑眯眯地接了,对辰子戚的态度变得殷勤起来,“听说国师要解冠,太子有些不愿,正恼着。” 辰子戚了然。国师言说自己只为皇室效力十年,十年期满,便要辞官离去,今年刚好是第十年。然而太子刚刚临政,国师就要走,虽说是凑巧,但说出去不好听。想必太子是想让他去做说客,劝劝国师再留一年。 东宫官署早已齐备,整个东宫比以前热闹很多。 辰子戚跟着小太监,一路走到了后花园里,太子正坐在凉亭中,看着眼前的一盘棋局。 “太子哥哥安好。”辰子戚行了个半礼。 太子从棋盘中抬起头来,冲他招招手:“小七啊,来得正好,过来跟孤下一盘。” 辰子戚挪到太子对面坐下,抓起一把棋子,磨得光滑的白子,又从拳缝里哗啦啦掉回棋盒:“我这臭棋篓子哪里能下棋,不如咱们掷骰子比大小,一局十两银子,怎么样?” 太子瞪了他一眼,扔掉手中的棋:“上回你跟侍卫赌钱,被父皇禁足三个月,还没长教训?” “嘿嘿,”辰子戚厚脸皮地笑笑,招呼一边的宫女,“来来,把这棋盘撤了,再上一壶好茶来。” 宫女笑着给他砌了一杯君山银叶茶。 辰子戚端着喝了一口:“还是太子哥哥的茶好喝。”想来太子宫中的都是最好最新鲜的茶,这味道总比在别处喝的更香醇一些。 “孤这里的君山银叶,都被你喝光了。”太子看着他喝完一杯,才说起了正事。还真是为了国师解冠归乡的事。 “先前国师入宫的时候,就说好了只留十年,强留怕是不妥吧。”辰子戚一脸认真地说,暗自撇嘴,人家国师本是孔雀翎的楼主,因为被选中当国师,不得不放弃了楼主的身份,困在那方寸大小的太真宫,每日占星。占星也就罢了,算出来的东西皇帝还不听,只能无聊地串珠子,早就待不下去了。 “孤也不是非他不可,他要走,蓝家却没有送新的国师来,这是何意?”太子阴沉着脸,直直地盯着辰子戚。 竟然没有送新的国师来?辰子戚有些惊讶:“蓝家可有说什么?” 太子沉默了片刻,忽而想起什么,轻蔑一笑:“凤王世子今年没有来,你可知道为什么?” “嗯?”辰子戚端茶杯的手一顿。 “听闻,归云宫出事了。”太子眼中满是阴桀。 辰子戚心中一紧,想问出了什么事,太子却闭口不谈,又说起了国师:“认过两主的人,再回旧主身边,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去替孤劝劝国师,三思而后行。” 第34章 城 第三十四章升迁 因为接受了太子交代的任务,辰子戚从东宫出来,又直奔太真宫而去。 国师正在收拾东西,确切的说,是他站在一边,指挥其他人收拾东西。 “那件海魂绡的衣裳不可折叠,要卷起来。” “小心点,那座琉璃盏很容易碎。” “屏风就不要了,不好拿。” …… 而被他指挥得忙前忙后的人中,还包括穿着广袖华服的蓝山雨。 “祖宗,您能不能少说两句。”蓝山雨正拿着个小盒子,把国师做的一些小玩意儿仔细装进去。里面有绞丝银捏成的莲花、夜明珠串成的手串、蓝宝石镶嵌的臂镯…… 国师看了看他,淡淡地说:“不能。” “……”蓝山雨闭上嘴,认命地继续收拾。 辰子戚进来的时候,感觉整个太真宫像是要被拆了一样,连院子里的那些龙爪槐都给挖了起来。更别提水榭里的青玉小桌矮凳,都已经用布条缠好准备装车了。 “这树也要挖走吗?”辰子戚有些佩服国师,想着等他去封地的时候,也要把能拿的都拿走。 “南客疑踪阵,不挖走留着困谁?”国师淡淡地笑。 “我给忘了。”辰子戚一拍脑门,想起来,这四十九棵龙爪槐,乃是一个名叫南客疑踪的五行八卦阵。这些年他走得习惯了,已然忘了这事。抬脚往里迈,忽听得蓝山雨惊呼一声。 “住脚!”一道蓝影闪过,迅速捡走了辰子戚即将踩到的一只金铃铛。 辰子戚只得缩回脚步,站到门外。 蓝山雨捡起铃铛,呼了口气,拿着在身上蹭蹭,装进袖子里,笑眯眯道:“殿下怎么来了?” “听说国师要走,我来看看,”既然蓝山雨在这里,那关于丹漪的消息就可以问了。不过直接问归云宫出了什么事有些不太好,辰子戚想了想,先问了个别的,“丹漪今年怎么没有来?” “这是主上的决定,属下也不知,”蓝山雨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宝蓝色的孔雀翎,“殿下来得正好,这孔雀翎您拿着,归云宫中有些事,我脱不开身,最近三个月都不在京中。” 辰子戚看看手中的孔雀翎,竟是华真价实的,不是飞镖,也不是令牌,就是一根巴掌大的鸟毛。这种东西,随处可见,真的能当信物吗? 然而蓝山雨却说,这是孔雀楼最高等级的令牌。 盛情难却,辰子戚还是把鸟毛给收着了,仔细品味了一下蓝山雨的说辞,神色有些凝重:“出了什么事?” 要蓝山雨亲自去做的,必然是十分棘手的事。 “殿下不必担心,少主安好。”蓝山雨忽然福至心灵,说了这么一句,“此处杂乱,殿下若是想给轻寒送行的话,明日记得去章华台。” 国师卸任,要在章华台祭告神明。 皇帝身体不适,由太子前来代为送行,朝中大臣和几个年幼的皇子也跟着过来。 “你昨天去太真宫,国师怎么说?”太子低声问身边的辰子戚。 辰子戚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此处无声胜有声。 太子了然,冷笑道:“罢了,他自己要往死路上走,孤也拦不住他。”蓝家没有送新的国师来,那就是凤王没有挑选新国师,蓝江雪就应该继续留着。归云宫正在动荡之中,这时候回去,定然讨不了什么好。 国师今日穿着一身极为华丽的衣裳,长长的衣摆曳地三尺,繁复的云纹绣满了整个外罩纱衣。玲珑剔透的银丝头冠,嵌着九颗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细长如丝的银链,合成两缕流苏,从头冠两侧垂下来,顺着那长长的青丝发蜿蜒而下。 岁月对美人总是格外优待,这么多年过去,这张清冷的俊颜竟然丝毫未变,还是当年辰子戚刚刚入宫时见到的那样。 仪式结束,不再是国师的蓝轻寒向太子道别, 太子笑着道:“轻寒先生保重,这是皇家的一点心意,还望先生不弃。”说罢,将一盒金银送了上去,乃是皇室给的仪程。 蓝轻寒接过来,轻声道谢。 “他这般回去,怕是已经没有以前的地位了。”九皇子跟八皇子小声说。 太子听到这话,但笑不语 说话间,天边飘来一片白云,仔细看才发现不是云,而是一顶白色软轿,由四个身着白衣的轿夫抬着,飘然而来。 青云扶摇功,不管看几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领着轿子来的,竟然是一身蓝衣的蓝山雨,潇洒落地之后,握着手中的玉骨扇,冲众人抱拳。 “蓝楼主,怎么亲自来了?”太子有些意外,论理蓝轻寒如今没有职位,而蓝山雨是金翎十二楼中最高的孔雀翎楼主,他来接人会不会自降身价了些? 蓝山雨笑眯眯道:“来接我的上峰。” 话音刚落,四个轿夫齐齐跪地行礼,蓝山雨也跟着弯腰:“属下恭迎白云使回宫。” 白云使……太子有些愣怔。 归云宫下设十二楼,十二楼之上,则有白云使与乌云使两个职位,统管这十二楼,直接听命与宫主。 辰子戚抿唇忍笑,这哪里是告老还乡,明明是升迁了。 第35章 城 第三十五章驾崩 “且慢!”见蓝轻寒要风风光光地离去,太子突然出声阻拦。 蓝轻寒顿住脚步,回眸看向太子:“太子殿下还有示下吗?” “既然先生已然升任了白云使,那么是否该催促蓝家,尽快送下一任国师前来?”太子冷着脸道。 白云使的权利相当的大,选国师这种事,他也是可以决定的。既然是蓝轻寒就可以决断之事,却一直拖着,临要走了才说破新身份,是对他这个太子不满吗? “刚刚上任,还未向宫主复命,轻寒不敢擅专,太子的话,在下定然带到。”蓝轻寒淡淡地笑,朝太子轻施一礼,缓步走进了软轿中。 “告辞。”蓝山雨再次冲众人抱拳,带着那顶软轿,飘然而去。 “哼!”太子看着消失在天际的白点,将一双拳头攥得青筋凸起。 辰子戚看了一眼太子,暗自撇嘴。催着蓝家送国师来又有什么用,反正你们也不听人家的。 “老七,过了九月,你就该出宫建府了,想留在京中还是直接去封地?”从章华台下来,太子终于缓过一口气来,面色如常地跟辰子戚说起了封王的事。 皇子满十四岁就可以封王了,封王之后,能选择在京中停留两年,到十六岁再去封地,也可以直接去。 “这个……我听太子哥哥的。”辰子戚无害地笑道。 太子对于他这个态度很满意:“孤也想让你在京中留两年,毕竟你还小。但现在朝中繁忙,可用的人又很少,有些事需要你今年就去办。” 言下之意,就是要辰子戚直接去封地了。 辰子戚暗自琢磨,经营了七八年,要说太子没有可用之人,他是不信的,到底是什么事非他不可呢?面上却是笑得一脸真诚:“但凭太子哥哥差遣。” 太子欣慰地点点头,领着辰子戚去东宫喝茶。 辰子戚缓缓喝了一杯君山银叶,叹了口气:“早些离宫,我也高兴,只是舍不得我娘亲。她这些年,人老珠黄,被父皇厌弃了,独自留在宫里,怕是难熬。”这般说着,抬眼偷瞄太子的神情。 想要驴拉磨,就得先给驴吃草。太子开口让他早些去封地,那就要给他相应的好处。 然而,妃嫔在皇帝驾崩之前,是不能离宫的,更别说随着儿子去封地。辰子戚这般说,不过是在摆姿态,要太子给他划一个富饶的地方。 “你可以带着月嫔一起去封地。”太子沉吟片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辰子戚放下杯盏,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子,“这不合规矩吧,父皇不会同意的。” “呵。”太子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辰子戚微微蹙眉。 等到九月,辰子戚终于满了十四岁,还没等封王的旨意下来,正隆帝就暴毙了! 彼时,辰子戚正跟常娥在院子里做桂花糕,皇宫里的大钟突然响了起来,“当当当……”足足敲了九九八十一下,帝丧。 “好端端的敲什么钟?真晦气。”常娥把捏好的桂花糕放到盘子里,抱怨了一句。一身简单素衣的常娥,依旧娇俏可人。虽然已是徐娘年纪,脸上却没什么皱纹,跟辰子戚说的“人老珠黄”根本不沾边。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父皇驾崩了。” “啥?” 正隆帝近两年身体突然大不如前,总是发烧咳嗽,太医瞧不出毛病,只说是染了风寒。吃点药会好一些,但过两个月就又犯,反反复复总不见起。 一直都是小病,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事发突然,各地的藩王要入京奔丧,还需要几日,这第一天夜里的守灵,就只有太子和几位年幼的皇子在场。 四十九个和尚在外面念经,皇子们则跪在灵堂里。 灵堂中点着白烛,挂满了白布,阴沉木棺摆在中间。阿木胆小,跪一会儿忍不住往辰子戚身边凑凑。辰子戚却是不怕,左右瞧瞧众人不注意,扒着棺材边往里看。 正隆帝今年不过堪堪四十出头,棺材里的脸被明黄色的锦被遮着,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只露出来的手。手尖发紫,五指呈狰狞的爪状,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御医说,是心疾,突然心脉崩裂死的。 太子斥责御医事先没有查出心疾,直接把御医给杀了。正隆帝死了,太子就变成了新帝,改元天德。 “天德?他也好意思!”二皇子如今已经封为皖王,听到这个帝号,不由冷笑。 “嘘……”辰子戚遇到回来奔丧的皖王,示意他慎言。再怎么说,人家已经是皇帝了。 黑蛋也回来奔丧,他赶到的时候刚好头七,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跟辰子戚跪在一起。对于皇帝的死活并不关心,跪了一会儿便跟辰子戚说起了别的:“你认得归云宫的人吧?” “怎么?”辰子戚转头看他。 “望川崖太深,没人能下得去,听闻归云宫的青云扶摇功乃当世第一轻功,我想请他们帮忙,去找找我母亲的尸骨。”辰子墨淡淡地说。 他开春的时候满十四岁,主动跟正隆帝要了程家旧宅所在城做封地。程舟以为他是要去光复程家,很是欣慰,作为金吾卫的教头,没少在正隆帝面前敲边鼓。 辰子墨的母亲,按照衙门的卷宗记载,应当是死在白露山的望川崖。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辰子戚点头应承下来,过了头七,便带着辰子戚出宫,去了一趟孔雀楼。 京城的这座孔雀楼,位于最繁华的大街中央,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门脸、墙柱,皆用五彩色描绘成孔雀尾羽的图案,十分显眼。 金翎十二楼,在全国各地都有分楼,职责各不相同。孔雀翎的地位比较高,不过具体到底是做什么的,辰子戚也不清楚。 踏进一层的大门,大堂里摆着几架多宝格,上面是琳琅满目的珠宝,乍一看还以为这里是古玩珠宝店。 “客官需要点什么?”一位穿着三色广袖衫的女子坐在八仙椅上,微微抬起下巴问他俩。 辰子戚笑了笑,走过去道:“这位姐姐,不知如何称呼。”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长开了,眼睛不再是小时候那般乌黑溜圆。上下两条优美的弧线,勾勒成形状完美的桃花眼,天生自带三分笑,端的迷人好看。 那女子看清了辰子戚的长相,脸色顿时柔和了下来,笑道:“小女绿萼,是这分楼的管事,江湖朋友都叫我绿层主。” “绿姐姐,我是七皇子,蓝山雨蓝大哥叫我有事来这里。”辰子戚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根蓝羽毛,面上毫无波澜,心中却有些忐忑。这羽毛信物也太儿戏了,万一蓝山雨是逗他玩的,孔雀翎的高手会不会跑出来把他剁成肉泥? 绿萼看了一眼那根羽毛,脸色立时变了,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原来是七殿下,这边请吧。” 辰子戚眨眨眼,准备带着黑蛋一起上三楼,却被绿萼阻拦了:“三层只有您一个人能去。” 黑蛋倒是不在意,留在一层等他。 三楼是个茶室,绿萼亲手泡了一壶茶请他俩喝:“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不敢说吩咐,就是我那兄弟,想找人帮个忙……”将来意说明,辰子戚把那根羽毛重新收好,这玩意儿竟然真的是信物。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种生意当由风翎楼来接。”绿萼解释了一下,金翎十二楼,分为上六与下六楼,下六楼会做一些具体的生意,像这种靠扶摇功捞尸体的事,归下六楼中的风楼管。 辰子戚有些惊讶,用轻功捡东西这种事,竟然还有专门的人负责? “话虽如此,殿下既然来了,孔雀翎会直接调遣风翎的人去接。不知这钱是由您付,还是由那位鲁王殿下付呢?”绿萼说完,竟然摆出了一副生意嘴脸。 鲁王就是指辰子墨,他的封地叫露城,便取了谐音叫鲁王。 辰子戚心道“我可没钱”,微微笑:“你们直管去,鲁王会给你们的。” 下楼来,辰子戚跟绿萼道别,便带着黑蛋离开了孔雀楼。 “如何?”辰子墨期待地看着他。 “哎,归云宫的人向来不好说话,你也知道,”辰子戚故作为难地说了一句,见黑蛋皱起眉,突然笑道,“但是七哥我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真的?”辰子墨的眼睛骤然亮起来。 “那是自然,就凭我跟他们少主的交情,他们敢不给我办?”辰子戚揽着黑蛋的肩膀,一路吹嘘着回了皇宫。 跟孔雀楼的人约定,过了皇帝的七七,等黑蛋回到封地,再派人过去。 先帝崩,新皇登基,辰子戚也封了王,过了七七就能去封地。这下子,还真能带着小仙女走了……每每想起先前太子在东宫里的未尽之言,都觉得心中毛毛的。 辰子戚的封地离辰子墨的封地不远,便约着跟辰子墨一起。 刚收拾好行装,突然被天德帝拦了下来。 “皇兄还有什么吩咐?” 天德帝扬了扬手中的信:“刚刚传来消息,归云宫,易主了。” 年仅十六岁的丹漪,成为了新一任的凤王。 第36章 城 第三十六章玉山 新的凤王上任,天子要派遣特使前往归云宫加冕。这个特使通常都是太子,如果没有太子,就只能皇帝自己去。 概因其他的王爷,都比凤王的地位低,并没有资格给凤王加冕。 如今新帝刚刚登基,根本没有太子,天德帝就要自己跑一趟了。 “真不知太|祖为何要给凤王定这么高的位份!”天德帝眯起眼,定高位也就算了,还给惯出了这么多臭毛病,竟然要天子亲自前往归云宫,而不是新任凤王到皇宫来接受加冕。到底谁是天子,谁是臣? “皇上息怒……”辰子戚不甚认真地劝了一句,心想你不想去可以不去嘛。不过按照丹漪那家伙的性子,指望他自己跑来皇宫跪求加冕,估计这辈子都不大可能。 “你跟朕一起去,”天德帝深吸一口气,看向辰子戚,“你与丹漪自小交好,替朕劝劝他,赶紧指派个国师来。” 因为没有国师,朝中已经开始议论纷纷。皇族式微,这么多年支撑下来,有一半靠的是神权。章华台上的神迹,只有蓝家人知道要怎么弄出来,而蓝家人,世世代代只听命于归云宫。 这也是为什么,他必须去归云宫一趟的原因。 “臣弟与丹漪多年未见,只是儿时一起玩耍几日的情谊,恐怕不足以说动他。”辰子戚有心推脱,他刚刚得到封地,一心只想带着小仙女去安安心心的养鸡,不想再参与到这些纷争之中。 “呵,能不能说动,要去了才知道。”天德帝看着辰子戚,目光阴桀。 人家是皇帝,能给他封地就能收回去,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辰子戚向来不会吃眼前亏,立时换了副谄媚的嘴脸:“皇兄要臣弟去,臣弟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天德帝满意地点点头,摆手让他下去。 辰子戚走后,一个穿着灰色斗篷、面色灰白的中年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有没有办法,制住丹漪?”天德帝问那灰衣人。 灰衣人沉默了片刻,用嘶哑的声音道:“没有。” “嗯?”天德帝蹙眉,“那给他找点小麻烦呢?” “……不能。”灰衣人依旧摇头。 天德帝很是惊讶:“丹阳神功,就这般厉害?此次你随朕一同去归云宫,制不住丹漪,能制住蓝江雪也行。” 灰衣人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低头道:“这……恕难从命。归云宫乃是我门派的禁忌,不可踏入半步。” 新皇登基,没有满十四岁的皇子,也可以提前封王了,只是还没有封地。阿木特别高兴地跟着常娥收拾东西,封了王他就可以出宫,可以跟着娘亲一起去哥哥的封地了。 “你是不是傻呀!你跟着我们,再过三年皇帝可不一定能想起来给你封地。”常娥伸出手指戳了阿木的脑门一指头。 “我不要封地,我只要娘亲和哥哥。”阿木笑得牙不见眼。 “不要舅舅了?”辰子戚窜进来,扯住阿木的小胖脸。 阿木乖乖的任他捏,小声道:“还是要的……不过,我已经忘记舅舅长什么样了……”说道后半句,不免有些沮丧。 常娥拍开辰子戚的手,自己伸过去捏:“没事,你不记得舅舅的样子,但舅舅肯定记得你。他要是惦记你,肯定会来找你的。” “嗯!”听到这话,阿木又开心起来。 “皇帝叫我去办差,我不能跟你们一道走了,”辰子戚拿起刚刚装进箱子里的暖玉小马,掂了掂,随手揣进袖子里,“我跟黑蛋说了,你们俩跟他一起走。” “你去哪儿办差?”常娥皱眉,还没就藩就要出去办差,皇帝可真会使唤人。 “去归云宫,要不了多少时日。” 归云宫在西南,封地在东南,从京城出发都是往南走。到时候他从归云宫直接去剑阳,会近很多。 临走的时候,辰子戚陪着辰子墨去了一趟掖庭宫。 七年前,程婕妤被关在这里,一直没有放出来过。 荒凉的院落中,披头散发的女人呆呆地坐在石阶上,听到脚步声,无精打采地抬头看过去,辨认了半晌,才认出来人:“小墨,小墨!”说着,迅速跑过来,因为跑得太急,摔了一跤,直接趴在了辰子墨的脚边。 “你终于来看我了,你告诉他们,我没疯,放我出去。”程婕妤哭喊着,拽住辰子墨的衣摆。 “我就是,来带你走的,”辰子墨面无表情地说,“露城现在是我的封地,我带你去程家。”说完,一个手刀劈在程婕妤的后颈上,把人劈晕了过去。 “呦呵,你现在《开天集》练到哪儿了?”辰子戚看他这手法,有些羡慕。 “练完了,”辰子墨单手把程婕妤拎起来,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力能扛鼎,“以前我说教你,你不肯学。” “你那功夫练着太苦了,我才不学。”辰子戚撇嘴,事实上,因为他学会了龙吟神功,其他的功夫统统都不能学了。曾经有一次,他练功的时候不小心练起了《天衍万象功》,筋脉里的内力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走,差点走火入魔。后来被丹漪骂了一顿,不许他再记其他功法。 默默叹了口气,虽然传说中龙吟功很厉害,但他练了七年,只堪堪把第一重练成,在江湖上估计还只是个不入流的…… 说起功法,辰子戚就想起了丹漪。那家伙两年前还没把丹阳神功第三重练完,如今突然成了宫主,面对归云宫那么多一流高手,也不知能不能压制得住。 “小七,小七?”天德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把神游物外的辰子戚唤了回来。 “方才打瞌睡了,皇上恕罪,”辰子戚嘿嘿笑,“皇兄刚才说什么?” “朕是说,还有两个时辰,就到玉山了。”天德帝看着马车外的景象道。 归云宫,就建在玉山上。 “终于要到了,这马车坐得我都快散架了。”辰子戚揉了揉胸口,可能是在马车里闷得,有点心口疼。 “是不是胸口闷?喝杯君山银叶就好了。”天德帝抬抬下巴,示意辰子戚喝茶。 “谢皇兄。”辰子戚笑着倒了一杯,茶到嘴边突然顿住了,猛地抬头看向天德帝。他这两日,一直被叫到御车中叙话,跟着天德帝喝龙井…… 天德帝仿佛没看到辰子戚骤变的脸色,只看着窗外的风景:“朕从小便知道,你是一众兄弟里最机灵的。” “这茶里,有什么?”辰子戚放下茶盏,面色平静地问。 “这茶不是□□,相反是能缓解你心口疼的好东西,所以朕每年都把君山银叶留给你喝,你可莫要辜负了皇兄的一番心意,”天德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若不信,可以按按檀中穴左边一寸处。” 辰子戚立时找到了位置,咬牙,用力按了下去:“啊……”撕心裂肺的疼痛骤然炸开,逼得辰子戚痛哼出声,不由得弯下腰去,再抬起头,一张俊脸已经满是冷汗。 “太子给的东西,都要小心……”小时候丹漪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 问题是,这茶水,最开始是太子跟他一起喝的。君山银叶茶本身并不是毒,那,到底是什么? “只要你听话,就能长命百岁,朕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天德帝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可不是白白比辰子戚大了十岁的,当他不知道这小子一边效忠于他,一边跟老二眉来眼去吗? 他是没有得到归云宫世子的青眼,但他控制了辰子戚,一切也就尽在掌握中。 “哈哈,皇兄实在多虑了,您已经是皇上,我不效忠于您,还能效忠谁呢?”辰子戚抹掉下巴上的冷汗,笑得毫无芥蒂。 马车在玉山脚下停驻,众人下车,抬头仰望山上的建筑。 玉山高耸入云,颇为陡峭,遍寻不到上山的路。山腰以上则坡势渐缓,无数亭台楼阁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有巨大的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发出阵阵轰鸣声。 “皇帝陛下亲自前来,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清冷悠扬的声音,从天上传来,一身雪衣的蓝轻寒,带着一众身着褐色短打的下属,飘然落下。 归云宫,没有路,只能依靠青云扶摇功攀爬而上。十二名抬轿人,可以带三人上山,也就是只有天德帝、辰子戚和礼官。 “朕至少要带几个金吾卫吧?”天德帝努力忍下怒气。 “四个人才能抬动一位,如今宫中繁忙,腾不开人手,只有这十二名轿夫了。皇上先跟在下上去,过会儿再叫他们来接您的侍卫,可好?”蓝轻寒淡淡地道,语气中满是“爱坐不坐,不坐请回”的傲慢。 天德帝冷哼一声,坐上了最大的轿撵。 辰子戚以前央着丹漪带他坐过,青云扶摇功,宛如飞鸟入云,根本不用借力,在山峦间自由地飘摇,片刻便到了山腰。 第37章 城 第三十七章条件 轿撵落在一处平台之上,辰子戚抬头望去,恍惚觉得自己到了仙境。 玉山多雾,山岚缭绕间,无数精巧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天光从云中乍泄而出,给那些散落的屋脊、宝顶,镀上一层金黄。 脚下的这块平地,方圆十丈,由品相极好的汉白玉铺就而成,形似满月。没有多余的雕饰,只在中央刻着大大的“栖台”二字。 一端是陡峭的山崖,另一端则连着一道依山势而建的弧形桥。 跨过弯桥,眼前霍然开朗。桥头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牌坊,上书: 曾将弄玉归云去,金翿斜开十二楼。 牌坊后面,是一片广阔的平地,两侧种满了茂盛的竹子。有许多身着褐色短打的人,正抬着各式各样的箱笼往里走。 辰子戚好奇地看了看,紫檀盒、樟木箱、绫罗绸缎玉雕屏,除了这些箱笼,竟还有几顶软轿。 “新主登位,还未宴请各路豪杰,只是有些门派心急,先行送来了贺礼。”蓝轻寒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带着他们往正殿走。 天德帝有些不高兴,一旁的礼官立时会意,开口问道:“缘何其他门派的访客,就可以坐轿到此处?”而堂堂九五之尊,却要自己走着过来。 蓝轻寒瞥了一眼那遮着纱帘的软轿,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广袖一挥,掌风带起了纱帘的一角,露出里面衣料轻薄的男女。“这是各大门派送给宫主的美人,也算是贺礼。司礼大人若是坐这种软轿,叫人抬到库房去,怕是不妥吧?” 礼官顿时涨红了脸:“这……是下官孤陋寡闻了。” 辰子戚看着那些粉色软轿,心口莫名地有些不舒服,料想可能是那邪物作祟,后悔方才没有在车里多喝几口君山银叶茶。 归云宫的正殿,梁高十丈有余,整个殿中铺满了天青色的地毯。金翎十二楼的正副楼主,此刻均在殿中,分两侧站立。蓝山雨就站在左侧最前端,偷偷冲辰子戚挤挤眼。 蓝轻寒带着几人进来,二十四位楼主齐齐弯腰行礼。 天德帝微微扬起下巴,等着高台上的人起身行礼。礼官有些紧张,高声喊了一句:“皇上驾到——” 几息过去,高台上毫无动静,礼官尴尬地站在原地,汗珠子顺着下巴,滴落在鞋面上,发出清晰的“吧嗒”声。 辰子戚的目光略过一众楼主,抬头看向宝座上的人。一瞬间,只觉得,整个大殿的光芒都被他聚拢了过去。 那是……丹漪?脸还是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却是那般的陌生。 如果说前几年的丹漪,如明月般清朗,现在的丹漪,就是烈阳般灼人。 艳色广袖华服,被玄色腰封所束,衣摆长长坠地,铺展在层层天青色台阶上,如同岩山之上流泻而下的浆火,危险而妖异。 那双漂亮的凤尾目,再不复儿时的清透,平静无波,若如潜龙入渊,将万千嗜血杀戮尽敛于幽潭之下,望之令人遍体生寒。 “客自远方来,还请上座。”淡色薄唇轻启,华丽的音色,如同昆山玉碎清越动人。 辰子戚有些愣怔,两年前,丹漪还在变声期,说话沙哑粗粝,还常常被他嘲笑。而今的声音,竟好听到他都不敢认了。 有侍者搬来两把座椅,摆在高台上,蓝轻寒微微抬手,示意皇帝与辰子戚上去。 “大胆,见到皇上,怎敢不起身行礼?”礼官感觉到身边帝王的愤怒,咬牙开口叱责道。 “在这归云宫中,没有任何人敢叫本座行礼。”丹漪单手支着下颌,周身气势徒然攀升,重重的威压袭去,压得礼官“噗通”一声趴到地上。 天德帝额角冒出一滴冷汗,故作镇定地抬脚上前,走上高台,在椅子上坐下。辰子戚也跟着上去,坐到一边。 “朕亲自前来,给新任凤王加冕,归云宫就是这般礼遇?”天德帝面色很不好看。 “辰家祖先与丹家祖上有约定,人在何处就讲何处的规矩。本座在皇城之中自然会尊你皇家那一套,如今尔等在此,就得按归云宫的礼节来。”丹漪音调冰冷地说着,自始至终没有看辰子戚一眼。 蓝轻寒走上台,立在宝座左侧。 宝座右侧,也站着一人,身着玄色窄袖劲装,腕上扣着一对嵌黑曜石的银护腕,身形高大,气势惊人。一双鹰目甚是凌厉,直勾勾地盯着天德帝身后的礼官。 抖着双腿好不容易爬上高台的礼官,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鲜活的猎物,下一刻就会被那黑衣人扑上来撕得粉碎,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加……加冕之礼,当择吉日举行。臣算过了,明日便是个吉日。”礼官哆哆嗦嗦地拿出封王的圣旨。 丹漪瞥了一眼礼官,微微抬手,金翎十二楼的楼主齐齐行礼:“属下告退!”二十三人鱼贯而出,唯独蓝山雨留了下来。 有婢女上前,迅速在每人面前摆一个小几,蓝山雨亲自泡茶,给坐着的三人斟满。 “你先下去吧。”天德帝看看这架势,示意身后的礼官先退下。 礼官大松一口气,跟着婢女快步离开大殿,殿中骤然安静了下来。 丹漪端着白玉杯,轻抿一口茶:“封王之事,不急于一时,陛下刚刚登基,便风尘仆仆而来,想必不仅仅是为了加冕之事吧?” 原打算慢慢来,没料想丹漪这般开门见山,天德帝沉吟片刻道:“朕刚刚登基,诸事繁忙,无法单独迎接国师,此次前来,是想顺道带新任国师回去。” 辰子戚看看脊背挺直的天德帝,有些佩服他,这种状况下,还能保持这般强硬的语气,不得不说,的确很有帝王威仪。 “呵,”丹漪轻嗤了一声,“你们辰家不尊神谕多年,要国师何用?” 天德帝被噎了一下,先前他觉得国师这个位置可有可无,登基之后才知道,神迹对于如今的皇族有多重要。思及此,禁不住问出了一个自小就困扰他的问题:“章华台的上的神明,真的存在吗?” 以前他是不信的,但登基之后,看到那些皇权难以平衡的世家大族,竟然还保留着对神明的忌惮,让他不由得产生了怀疑。 丹漪垂眸,并不理他。 天德帝咬牙:“丹漪,你不要太过分了!”他带来的高手,都被阻拦在了山下,迫于形势,他可以忍受丹漪的些许无礼,但这般视他如无物的行为,实在是不能忍! “陛下问了一个天字号的问题,如果想要答案,可以用当年归云宫送您的木牌来换。”蓝山雨笑眯眯地接话道。 辰子戚心中咯噔一下,转头看向天德帝,这么个虚无缥缈的问题,他应该不至于祭出那般珍贵的东西来换吧? 然而,冲动之下的天德帝,竟然真的掏出了袖中的木牌,“啪嗒”一声拍到了茶桌上。 蓝山雨上前,拿起木牌验看。背面的云纹、“天”字刻,痕清晰如故,是真的无疑。笑着将木牌收起来,冲白云使点头:“天字问,‘章华台上的神明是否存在’。” 蓝轻寒缓缓开口道:“是的,神明一直都在,辰家几代练不成龙吟神功,皆因得罪了神明。” 天德帝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泼溅出来,沾湿了衣袖,“怎么可能……”话虽这么说,他却已经是信了的。 归云宫的天字号问,绝不会有假。 “其实这话,我以前做国师的时候,经常说,奈何先帝不听,新帝不信。”蓝轻寒略带嘲讽地说道。 平日里不要钱的劝告不听,偏要花费一块天问牌,才肯相信。 天德帝有些慌张,这才明白为什么皇室能忍受每一代国师都听命于归云宫,因为,那样的国师,就是个不要钱的天问牌,很多问题,都可以无偿地直接回答。 “父皇糊涂,朕自知难以弥补,还请蓝先生原谅一二,”天德帝站起身,朝蓝轻寒拱手,转而看向丹漪,“还请宫主不计前嫌,再给朕一个国师,朕定然以先生之礼待之。”说着,冲一边的辰子戚使眼色。 辰子戚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受制于人,就得好好办差,轻咳一声开口道:“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师,归云宫有什么条件,您给个章程。” 丹漪深深地看了辰子戚一眼:“当年请蓝江雪,是你父亲拿五座城换的。如今,你准备拿什么跟本座换?” 五座城……天德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如今皇室能拿来分封的城越来越少,要他一口气拿出五座城,宛如在他心尖上剜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哑声道:“你想要什么?” 丹漪抬起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指向辰子戚,“要他。” 第38章 城 第三十八章侍女 他?天德帝顺着丹漪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了一脸愣怔的辰子戚。 今天因为是正式场合,辰子戚穿了一身亲王礼服,月白色的广袖龙纹长袍,用湖蓝色的腰封束好,没有穿外罩,能清晰地看到那修长的身形和劲窄的腰身。 犹带几分少年稚嫩的脸上,一双桃花眼分外勾人。 辰子戚,的确是所有弟弟中长得最好看的。当年丹漪只跟辰子戚玩,不也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天德帝想起在殿前看到的那些粉色小轿,里面不仅有艳丽的女子,还有俊美的少年。可见,这新任凤王的喜好里,还有美貌少年这一项…… 作为归云宫的宫主,丹漪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能找来,但要玩一个王爷,却是有些困难的。皇家的江山再怎么不稳当,那也终究是皇家。 “宫主莫不是在开玩笑吧?子戚是朕的亲弟弟,堂堂一品亲王!”天德帝咬牙道。 虽然这对他来说是一笔还不错的买卖,毕竟他已经控制住了辰子戚。让他留在丹漪身边当个眼线对自己有莫大的好处,且还能省下五座城池……但,把皇族扔给归云宫玩弄,说出去,他这个皇帝可就真没脸了。 或许丹漪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皇室? 丹漪没理他,不急不缓地抿了口茶,缓缓抬眼看向还站着的辰子戚。 辰子戚有点蒙,刚刚丹漪说什么,要他?他可不认为,丹漪是要他在归云宫当差,这其中的意思……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指尖不由自主地颤动了几下,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 疑惑地看过去,正对上那双昳丽的凤尾目,辰子戚的心尖止不住地有些痒痒,暗自唾弃自己,不能被美色所惑,自己就快被当成美色送给他玩了! “归云宫从不做强行的买卖,”丹漪把目光从辰子戚身上挪开,“皇上不愿把兄弟给本座,本座也不想把蓝家人再送进宫,倒也合适。” “且……且慢!”天德帝深吸一口气,“朕可以把小七给你,但此事,决不可宣扬予外人知晓。” “皇兄!”辰子戚一脸惊恐地看向天德帝,心里禁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天德帝模样的小人拉过来痛打一百遍。这人可真是不要脸到一定境界了,这都干得出来! “为了辰家的大业,你就委屈一下,”天德帝攥住辰子戚的手腕,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放缓语调道,“不要忘了,你在路上答应皇兄的。” 你他娘的……辰子戚差点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住了,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皇兄的恩典,臣弟自不会忘。” 天德帝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丹漪,发现那人正盯着他的手,不由得一颤,立时松开了辰子戚的腕子。 丹漪冷着脸放下杯盏,起身,看了一眼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辰子戚,“今晚送到本座房中去。”说完,便甩袖离开。 一身黑衣的乌云使和一身白衣的蓝江雪,立时跟了出去。归云宫中的人,走路都是飘着的,丹漪那艳色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宛如火凤舞天,美不胜收。 蓝山雨留下招呼客人:“皇上、王爷,先去客房歇息片刻,晚间会有晚宴招待。”对于宫主这个要求,蓝山雨也有些蒙,不过,良好的素养能让他保持面色如常,依旧笑眯眯地与辰子戚说话。 “宫主,您怎么对子戚……”蓝江雪跟在丹漪身后,几个起落飘到了一处水榭之上,乌云使则在空中一个轻划,稳稳地落在丹漪身边。 “怎么?”丹漪挑眉看向蓝江雪,“不可以吗?” “那倒不是……”蓝江雪头一次有些词穷,转头朝乌云使打眼色,然而乌云使根本看不懂,瞪着一双鹰目与他对视,看了一会儿没明白,突然歪了一下脑袋。 一身黑衣,刚才与蓝江雪并列宝座一侧的这位,就是现任乌云使——刁烈。 刁烈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性子又凶又急,只听丹漪一个人的话。蓝江雪叹了口气,指望他去规劝丹漪,还不如指望自己,只得继续道:“只是,您何必今日就……” “他们不是催着本座开荤吗?本座就开个给他们瞧瞧!”丹漪冷哼一声道。 蓝江雪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宫主嫌他们烦,属下去杀了他们便是。”刁烈把脑袋正过来,认真地说。 蓝江雪揉了揉跳疼的额角,瞪了刁烈一眼:“你就别添乱了。” 客房中,天德帝亲手给辰子戚倒了一杯君山银叶茶。 归云宫的人不肯把金吾卫抬上山,但把他们的行礼给拉了上来。等他俩到客房的时候,东西都已经安置妥当。 “这茶你也喝了有两年了,是不是越喝越好喝?”天德帝笑着把杯子推到辰子戚面前。 辰子戚看着那杯子,却没有动。 “放心,不是毒,你按时喝茶,朕不催动,就不会发作。”天德帝语调冰冷地说。 “不是毒,那是蛊?”辰子戚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方才觉得隐隐作痛的心口,果真舒服了一些。 “没错,”天德帝大大方方地承认,“此蛊,乃是用施蛊人的精血喂养而成,也只有施蛊之人可解。所以你也不必操心去找解除之法,即便求到万蛊门的掌门面前,也是无解。” 辰子戚攥紧了手中杯盏,缓缓放下:“原来我对皇兄而言,如此重要,倒是叫弟弟我受宠若惊了。” 用施蛊人精血喂养的蛊虫,那定然是十分珍贵的,天德帝下血本来控制他,也不知所图为何? “你自然是值得的,瞧瞧今日……”天德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正说着,蓝山雨过来敲门:“宫主请皇帝陛下到前厅饮宴。” 两人开门,蓝山雨笑眯眯地立在门前,身后跟着两个青衣侍女。天德帝跟着蓝山雨去饮宴,辰子戚却被要求跟着两个侍女走。 “宫主说了,要饮宴之后就见到您。”那青衣侍女没什么表情,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傲慢。 辰子戚笑了笑:“那就有劳两位姐姐带路了。”自带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映着夕阳的暖光,潋滟动人。 侍女微微愣怔了一下,态度稍稍好了几分。 跟着青衣侍女,在悠长的回廊上七拐八拐,辰子戚得以看出了归云宫的构造。 归云宫的建筑,并非如皇宫那般是一个整体,而是依山势而建,随性之极。有泉涌的地方就搭个水榭,有瀑布拦路就建个虹桥;突出的山石上立座风亭,竹林茂密处穿条雨廊。 而这些如同写意画一般的亭台楼阁,皆被无数精巧的回廊相连。如果是下雨天,不用打伞,就可以走遍这宫中的每一处。 绕过许多亭台,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梧桐树,终于见到一处奢华无比的宫室。 “王爷请先沐浴,宫主爱洁,未曾沐浴过的人不可近身。”两个青衣女子,一个高些,一个矮些,说话的是那高个的。 这话听着委实刺耳,仿佛当他是个物件,辰子戚浑不在意地笑笑:“不知这位漂亮的姐姐,怎么称呼?” “我叫青萍,她是我妹妹青菏。”高个的侍女说着,拉开了重重纱幔。这殿中便有一处浴池,由黑金沙石砌成,足有一间房那么大,引了温泉活水进来,雾气蒸腾,瞧着很是舒适。 “等等,”青菏冲青萍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宫主的浴池,从未给他人用过,这恐怕不妥吧……” 辰子戚的龙吟神功已经练成了第一重,虽然不能大杀四方,但也早已耳聪目明,这点声音还是听得到的。垂目低笑一下,兀自走到池边,坦坦荡荡地开始脱衣裳。 “呀——”青菏惊呼一声,拉着姐姐背过身去,“王爷,您……”一个不注意,辰子戚竟然已经脱得赤条条,只剩一条亵裤了。 辰子戚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女,微微眯起眼。归云宫的侍女,他这些年可没少见,各个都像灵关灵和那般,谦和守礼,温婉听话。这两个,一点都不像侍女,反倒像是哪家的大小姐。 “怎么了,不是叫我沐浴吗?过来给本王擦背。”辰子戚摆起了大爷款,跳进温热的池水中,冲那两人勾了勾手。 丹漪回到寝宫的时候,就见两个侍女站在门前,其中一个还红了眼睛。 “宫主。”青菏看着丹漪,欲言又止。 丹漪靠近,在青菏忍不住露出笑意的时候,伸手将她拨开,径自推门进去。带着半分功力的拨云手,差点把青菏摔到地上去,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再回头,内室的门已经轰然合上。 跟着丹漪回来的灵关灵和,对视一眼,抿唇忍笑。灵关轻柔地开口:“宫主有事要忙,咱们去那边守着吧。”说完,不容置疑地拉着那两姐妹离去。 辰子戚刚换了一身柔软轻薄的衣裳,扑到大床上打了个滚。 这房中的床,有一丈宽,与皇家那种高脚木床很是不同,矮了足有一半,且没有围栏。四角垂着碧荷色的蚕丝软纱帐,床头挂了一串珍珠风帘,瞧着甚是稀奇。 听到开门声,辰子戚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看着一脸冷漠的丹漪,一步一步走过来,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凤元哥哥,好久不见。” 第39章 城 第三十九章 两年未见,辰子戚也拿不准丹漪现在对他是个什么态度。虽说儿时亲密无间,但这两年他托蓝山雨稍给丹漪的信件,一封都没有得到回复…… 丹漪听到这一声“凤元哥哥”,看看乖乖坐在床上的辰子戚,眼中泛起些许微不可查的笑意。轻撩衣摆,在床边坐下,开口便是那悦耳至极的声音:“怎么,不跟我生分了?方才见你帮着皇帝说话的样子,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那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却依旧昳丽动人,把人的魂都要勾了去。 辰子戚听得心痒痒,半晌才反应过来丹漪说的什么,不由得大松一口气,就知道这家伙是闹着玩的。撑着身体的胳膊卸下力气,整个人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辰子戚顺势打了个滚,滚到丹漪身边,翻着眼睛瞥他:“你怎么比我还记仇啊?两年不理我,见面就这么玩,吓我一跳。” “玩?”丹漪低头看他。 “嘿,还不承认?”辰子戚撇嘴,蠕动到床中央,边挪边学着丹漪的语气道,“我要他!今晚送到本座房里去!哼哼哼……” 正比划着,头顶突然罩过来一片阴影,辰子戚抬头,就见丹漪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双手撑在两侧,将他牢牢困在身下,缓缓道:“本座不是在开玩笑。” 辰子戚愣住了,看着近在咫尺的丹漪,背上的寒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快速伸手抵住丹漪的肩膀:“不是吧,你来真的?丹漪,俗话说,朋友不可欺……” “那叫朋友妻不可欺。”丹漪有些无奈。 “朋友妻都不能欺了,朋友自己更不能欺!”辰子戚嗷嗷叫着,要起来。 丹漪一脸冰冷地攥住他的手,拉过头顶牢牢压住,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你那好皇兄,已然将你抵给我了,你既然要效忠于他,就要尽你的本分。” “凤元哥哥,我知道错了,别……唔,啊……”辰子戚本来还在半真半假地求饶,说到一半,藏在胸口的蛊虫突然动了一下,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痛哼一声便说不出话来了。 “戚戚?”丹漪原本玩得起劲,见辰子戚神色不对,立时松开他,“你怎么了?” “唔……痛……”辰子戚攥紧丹漪的衣袖,勉强说出一个字来,将脖子向后仰,显然是痛得受不住了。 丹漪慌忙将人抱起来,搂到怀里:“来人!” “宫主!”门外的灵和立时推门进来。 辰子戚终于缓过这一阵剧痛,喘息着回过神来:“操他娘的……” “你怎么了?”丹漪抬手摸摸他汗湿的脸颊,紧紧皱起了眉头。 “天德这个龟孙,给老子下蛊,”辰子戚缓了口气,靠在丹漪的肩膀上,“也不知这好端端的,怎么发作了起来。” 蛊?丹漪抿了抿唇,接过灵和递过来的帕子,给他擦擦汗:“给我看看。” 辰子戚抬头看,抱着他的人,已不复先前的冷冰冰,满眼担忧,又变成了原来那个牵着他去学堂的丹漪。 丹漪见他不动,便自己伸手解开了他的衣带。柔软的衣料滑到两边,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十四岁的少年已经长出了薄薄的肌肉,由于常年练武,形状十分好看。 在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的不妥,丹漪想伸手摸摸,离那胸口还有一寸的时候,突然顿住了,似乎有些犹豫。 看到丹漪小心翼翼的样子,辰子戚皱了皱鼻子,心中蓦然涌出一股委屈。其实这事,他自己也能解决,打从知道中招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要怎么弄掉身上的蛊虫,他已经有了主意。 但这么多年,除了小仙女,丹漪一直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自己能解决的事,每每看到丹漪,就忍不住想耍赖让他给自己出头。这次的事,他还真有些害怕了,就想让丹漪心疼自己一下,没料想这人见面不问缘由,就知道耍弄他。 即便再聪慧,辰子戚也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这在里。”辰子戚握住丹漪的手,摸向檀中穴左侧一寸处。 修长的指尖,刚刚接触到温热的肌肤,便清晰地感觉到有东西猛地动了起来。 “啊……”辰子戚立时痛吟出声,猛地蜷起了身子,所在丹漪怀中颤抖不止,“痛……丹漪……呜……” “戚戚!”丹漪拉开他紧紧捂着胸口的手,并起两指,快速点了几处大穴,然后迅速放开他。 躁动的蛊虫瞬间安静了下来,辰子戚瘫软在锦被间大口喘气,涣散的目光慢慢回神,转头看向立在床边生怕靠他太近的丹漪,虚弱地缓了口气,终于好了些。 灵和接到宫主的示意,转身去柜子里取了一只青瓷小瓶,倒了些药粉在甜白瓷的小碗里,用热水冲泡了,拿小勺搅了搅端过来:“奴婢去叫沐长老来?” 丹漪把小碗接过来,摇了摇头。 灵和看看脸色苍白的辰子戚,再看看自家宫主,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片刻后又拿了一只小竹筒进来,竹筒中盛了烈酒,远远的就能闻到酒气。 竹筒摆到床头小几上,灵和低着头退出去,关上了门。 丹漪端着小碗,踌躇了片刻道:“我能解你身上的蛊,但需要……”话没说完,一张妖冶的俊脸竟然慢慢变红了。 辰子戚没有注意,只听到了“能解蛊”这句,立时道:“那快来解,我可不想再疼了。” 丹漪抿了抿唇,重新坐回床上,把人抱起来,让他把碗里的东西喝了:“提气镇痛的茶,你先喝了。” 辰子戚听话地接过来,一饮而尽。等了半晌,没见丹漪动作,疑惑地抬头看他:“不是解蛊吗?然后呢?” 然后,一双薄唇便贴了过来,封住了辰子戚半张的口。 “唔……”辰子戚瞪大了眼睛,傻愣愣地任由丹漪亲吻,回过神来正要挣扎,忽而感觉到一口精气渡了过来,与此同时,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了他的胸口,开始在蛊虫所在之处反复揉捏。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移动,渐渐上行,辰子戚忽然呛咳一下,与丹漪分开。抬眼,就看到丹漪嘴里叼着一只指肚大小的黑色东西,似乎还在动。 辰子戚有些麻爪,看着丹漪不紧不慢地将那东西扔进竹筒中,起身去漱口,大着胆子凑过去看。 烈酒之中,那黑色的小虫在剧烈地挣扎,浑身漆黑,满是毛刺,张着狰狞的口器冲他无声嘶吼,不停摆动的身体将酒液拍得飞溅出来。 “没事了。”丹漪走过来,盖上竹筒盖,递给他一杯水让他漱口。 辰子戚漱了口,忍不住偷瞄丹漪那形状优美的薄唇,原本只是淡淡的蜜桃粉,这会儿已经变成了艳丽的石榴红,被茶水湿润过,看起来分外可口。 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辰子戚干咳一声,把剩下的茶水给喝光了。 丹漪没管他,唤了灵和进来,把竹筒交给她。 辰子戚躺倒,拿被子遮住脸,半晌没说话。没想到蛊虫是这样解的,他俩要还是原来那样,这样亲一下也没什么,反正小时候也没少互相抓玩,偏偏先前丹漪刚拿“侍寝”逗他,让这一吻无端端染上几分暧昧。 厚厚的床褥微微凹陷了一下,辰子戚感觉到有人爬上床来,周围响起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不多时,一具修长温热的身体便挤进了被窝里,同时有一双手掐住他的腋下,将他挖了出去。 脑袋露出被子,枕在软软的枕头上,辰子戚看看丹漪,丹漪也刚好低头看他。 “还疼吗?”丹漪伸手,摸摸他还挂着汗珠的额头。 辰子戚摇摇头,伸手摸摸胸口,一点都不疼了,使劲按按,也没什么感觉,禁不住高兴起来:“你怎么什么都会呀?连蛊都会解!” 丹漪接收到辰子戚崇拜的目光,禁不住微微扬起下巴,但笑不语,抬头解开发冠,满头长发披散下来。 论理,男子在二十岁才能束发戴冠,只是丹漪提前接了宫主之位,就好比当年的太子,提前立事,就可以提前戴冠。 辰子戚这才注意到,这人已经脱了衣裳,只剩下一身内衫。 “你真要睡这里呀?”辰子戚有些别扭。 “这是本座的寝宫,不睡这里睡哪里?”丹漪靠在床头,不多时,灵和与灵关两姐妹一起进来。 灵关拿了热布巾来,给辰子戚擦脸。灵和则端着一只巴掌大的冰裂纹青瓷小碟,碟中放着一小块焦黄发黑的东西。 丹漪捻起那黑乎乎的东西,扔进嘴里,嚼着嘎嘣嘎嘣响。 “你吃的什么?”辰子戚好奇地问。 “炸小鱼。”丹漪吃完,又漱了口,接过布巾擦了擦手。 “我给吃个。”辰子戚也想尝尝,瞧丹漪的模样似乎很好吃。 “没了。”丹漪缩进被窝里,跟辰子戚面对面。 辰子戚扁扁嘴,打了个哈欠,折腾这么几下,他早就筋疲力尽了,只是精神还有些亢奋:“你今晚跟我睡,明早我就真成你的男宠了。” “谁说你是男宠了?”丹漪蹙眉。 “不是么?你那两个丫头还让我沐浴熏香,就差洗屁股等你临幸了。”辰子戚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长长的哈欠让他的眼角沁出泪来。 丹漪微微眯起眼,伸手抹掉那一颗泪珠子:“没事,睡吧,我保证明天没人敢说你。” 辰子戚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把脸埋在枕头里偷笑了一下,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所以他就告个状,别的什么也不做。 第40章 城 第四十章整治 次日清晨,阳光穿过巨大的窗户照进来,透过薄薄的青纱帐,映在辰子戚的脸上。 因为昨天受了罪,辰子戚的眼底还有些发青,显然身体还没缓过劲来。但因为睡得舒服,脸上的神色倒是很安逸,脸蛋睡得红扑扑的。 丹漪单手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两年前的那天早上,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并非是因为辰子戚嘲笑他,而是因为,那一晚的梦境里,躺在他身下的人,就是辰子戚。 梦中的小小少年,哭着挣扎求饶,叫他“凤元哥哥”。醒来之后,面对着满脸好奇的辰子戚,丹漪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回来之后,自家爹是怎么说的来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春梦里梦见谁,那就是你想跟谁生蛋了!” 跟戚戚生蛋吗?这也太荒谬了,戚戚是男孩子,不能给他生蛋。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直到自家爹又说了句别的。 “你要是靠近谁,下面的鸟变成一柱擎天,那便是喜欢了……” 原来,是喜欢吗?他生而知之,许多常识从破壳那一天起就存在于记忆中,但关于喜欢,却是刚刚才懂。 缓缓靠近,在那暖乎乎的脸上亲了一口,立时缩回脖子,歪头瞧了瞧,见辰子戚没有苏醒的迹象,丹漪禁不住抿唇笑,伸手把人揽到怀里。 “唔……”辰子戚嘟哝了一句,在丹漪胸口蹭蹭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跟丹漪睡成一根麻花,也不在意,揉揉眼睛抬头看他,“几时了?” 说话的声音有些哑,想来是昨天吸蛊虫伤到了嗓子。丹漪微微蹙眉,轻声道:“还早,你且再睡一会儿。” “唔……好……”辰子戚觉得身体特别疲惫,仿佛失了许多血一样,只是嗓子干疼,让他有些睡不着。 灵和灵关、青萍青菏进来伺候。 “去冲一碗蜜糖水。”丹漪由着灵关给他穿衣裳,对灵和道。 “我来吧。”青萍小声说了一句,抢过灵和的活,用甜白瓷小碗,泡了蜜糖水,笑着递给丹漪。 青菏却是好奇地往床上瞄,想看看辰子戚的状况。 丹漪接过小碗,走到床前:“戚戚,起来喝杯水再睡。” 辰子戚正渴着,闻言一咕噜坐起来,接过小碗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甜甜的蜜糖,带着一股清冽的花香,特别好喝,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这蜜糖真好喝。” “这是归云宫自己养的蜜蜂,只吃竹子花的。”灵和接过空碗,笑着递了条热布巾给他。 辰子戚拿着擦了擦脸:“竹子花?竹子也有花吗?” “再说一会儿该睡不着了,”丹漪瞪他,见他老实了,便放缓了语调道,“我去前宫处理些事务,过会儿回来陪你用早饭。” “嗯。”辰子戚乖乖答应着,重新躺回被子里。 灵和笑着没再说话,将床角的帐幔放下,遮住了略显刺眼的阳光。跟着穿戴整齐的丹漪离开房间,轻轻合上了门扉。 等丹漪走后,辰子戚忍不住在大床上打了个滚,躲在被子里偷偷笑,丹漪似乎比以前更疼他了…… 滚了几圈之后,果真睡不着了。总觉得周围太安静了,怎么没有鸟鸣声?刚想到这里,外面突然开始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长鸣短鸣,各式各样的都有…… 睡不着的辰子戚,决定起来转转。 灵和就守在屋子外面,见他起来,立时找了衣服给他穿:“您昨天的衣裳奴婢拿去洗了,给您找一件宫主以前的衣裳吧?”说着,从箱笼里找出了丹漪十四岁时候的衣裳。 一身素色箭袖服,外罩一件天青色广袖纱衣,长短穿着正合适。辰子戚很满意,背着手走出梧桐林,在瀑布边的雨廊上,遇见了同样出来乱走的天德帝。 天德帝看看辰子戚的模样,见他脚步虚浮,神色憔悴,顿时了然,开口安慰道:“小七,真是委屈你了。” 辰子戚眨眨眼,顿时明白了天德帝在说什么,转头看着廊下的流水,不想理他。反正蛊毒已解,根本不用怕他。 这番行径在天德帝看来,便是在闹别扭:“你与丹漪有自小的情分在,朕瞧着他是真喜欢你,定然会好好待你的。为了辰家的大业,你且忍一忍,过个两三年,等你大些,他自然就厌了。” 归云宫朝凤殿,乃是平日议事所在之处。丹漪坐在殿前宝座上,指了指跪在阶下的两个青衣侍女:“这侍女,本座使唤不得,你们领回去吧。” 一位身着青衣的老者走出来,看了看哭泣不止的青萍与青菏两姐妹,躬身行礼道:“不知她们哪里不合宫主心意,老朽回去再挑别的来。” “你们族的女子,再挑十个也是如此,本座用不起。”丹漪淡淡地说道。 青姓族人,并不担任十二楼中的任何职务,但他们一族在归云宫中地位超然,只因为,他们是历代宫主的母族。说话的老头,便是这个族现任的族长——青崛。 “多纳几个青族女子,是老宫主的意思。我族女子生来高傲,还请宫主多担待。”青崛缓缓地说着,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丹漪倏然冷下脸来:“本座自破壳之日起,就没学过担待二字怎么写!” 话音刚落,站在宝座一侧的乌云使刁烈,瞬间扑下高台,一手抓住一个女子的脖子,就要把人捏死。两个女子立时吓得尖声大叫,青族族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宫主息怒,手下留情!” “呵,”丹漪冷笑一声,仿佛没有看到那两姐妹快要被刁烈扼死的样子,“辰子戚是本座的龙,你们谁再敢对他不敬,休怪本座不客气。” 说到这里,刁烈松开一只攥着脖子的手,从护腕里弹出几根尖利的钢爪,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青崛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其余人等齐声应是。 丹漪轻轻抬手,示意乌云使松手。 朝议结束,青族族长看着被抬下去的两姐妹,气得发抖,却毫无办法。 蓝江雪淡笑着与他一起走出去,站在回廊下温声宽慰道:“宫主年轻气盛,脾气不好,您别惹他,等他想要女人的时候,自然会开口要的,不急于一时。” 青崛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拱手向蓝江雪道谢:“多谢白云使提点,老朽先行一步。” 青崛走后,刁烈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劝他作甚,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蓝江雪轻笑:“知道为什么要分白云使和乌云使吗,因为要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可是,俗话说的,唱白脸的不是好人。”蓝山雨倒挂在屋檐山,突然冒出头来说道。 “就你懂得多!”蓝江雪没好气地抬手弹他脑袋, 蓝山雨灵活地躲开,跳下来笑嘻嘻地握住蓝江雪要打他的手,手拉手去吃早饭。 留下一头雾水的乌云使,在原地挠头。 ------------------------- 注释:真正的俗语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唱白脸的是扮演坏人的,唱|红脸的是好人 第41章 城 第四十一章封王 丹漪处理完前宫的事,果真回来陪辰子戚用早饭。彼时,辰子戚正在梧桐林里晃悠。 他跟天德帝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这要是二皇子,威逼利诱之后定然会给点好处,这人倒好,只让驴拉磨不给驴吃草。不给点名好处也就罢了,还暗示他多在丹漪这里捞好处孝敬皇帝,两人的交谈不欢而散。 寝宫前的这片梧桐树,长得甚为高大,遮天蔽日。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透下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辰子戚仰头看,被点点阳光晃了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在看什么?”华丽清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辰子戚揉揉鼻子,转头看向丹漪。 “这树上,怎么没有鸟?”辰子戚看了半天,总算看出哪里不对了。论理,这么多大树,定然有很多鸟来停歇,走在树下很容易落一身鸟屎,这片林子却出奇的干净,一根鸟毛都没有。 “不想让它有,它就没有。”丹漪似是而非地答了一句,拉着他去凉亭里用早饭。 梧桐林里修了个木制的凉亭,就地取材用的是梧桐木。灵关见两人坐在这里,便招呼着把早饭摆在了凉亭中的桐木桌上。 满桌的菜肴飘着香气,辰子戚的肚子咕咕作响,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没有吃饭。 丹漪的早饭看起来很是清淡,青笋灌汤包,凉拌酸笋条,一碟蒸糕,还有一盘像是鱼肉炒的菜。 辰子戚看看眼前一碗淡绿色的粥,面有菜色。这一桌子绿油油的,瞧着怎么跟喂鸡似的。 “尝尝。”丹漪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抬下巴示意他尝尝。 先尝一口唯一的荤菜,辰子戚夹起那雪白的肉片,左右瞧了瞧,像是鲈鱼腹上最嫩的那点肉,给剥下来炒了。扔进嘴里嚼一嚼,瞬间瞪大了眼睛。鲜嫩爽滑,咸甜恰到好处,比鲈鱼肉更加美味,还带着一点肉质本身的清甜。 “唔,这个好吃,这是什么?”辰子戚又往嘴里塞了两块,含糊地问。 丹漪微微地笑,没有回答,兀自端起粥碗,慢条斯理地喝着绿粥。 辰子戚又吃了一颗包子,刚咬一口,浓郁的汤汁便流进了口中,差点烫到他。虽然是素包,但里面灌了香浓的高汤,青笋也被煨出了高汤的香味,还带着本身的脆爽,甚是美味。 再也不嫌弃满桌绿油油了,辰子戚端着绿粥喝了一口,原本以为是碧粳米,尝了两口却不像。这粥比碧粳米还要好吃,带着一股竹子的清香,还有几分奇异的甘甜,这种甜是冰糖、饴糖都熬不出的味道。 “是竹米。”丹漪终于肯开口解释一句了。 竹米?辰子戚舀起一勺米来看,小小的米粒,比正常的大米要圆一些,形状不是很规则,大大小小的有些杂乱。 竹子开花之后,便可结出竹实,竹实细小,也称之为竹米。 “竹米珍贵,整个归云宫只有宫主可以吃。”灵和笑着解释了一句,给辰子戚又添了一碗粥。 没吃过的东西,辰子戚自然要多吃一点。喝了两碗粥,吃了五个小汤包,三块蒸糕,才停下手。吃撑的结果就是,亲王礼服有些穿不上了。 今天是礼官所说的吉日,要举行封王大典。天德帝那边叫人送来了亲王礼服,是比昨日那一套还要隆重的衣裳。 月白色的长袍,要扣上缀羊脂玉的宽腰封,外罩一件湛蓝滚边的广袖衫。衣服好说,那腰封是固定尺寸的,凸起的肚子有些扣不上。灵和只好翻找了一条丹漪的腰封给辰子戚系上。 丹漪则依旧穿着艳红的衣裳,光彩夺目。 “这可使不得,一字并肩王,只能由帝王授冠,”礼官听了蓝山雨对典礼的安排,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蓝楼主还是速速派人去把金吾卫接上来,咱们也好开始。”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宫主神功初成,旁人不可近身,更别提给他戴冠了。只有跟宫主熟悉的人,才能在接近的时候不被他下意识地打死。”蓝山雨一脸认真地说。 礼官脸色发白,转身去跟天德帝商量。 “混账东西,如果辰子戚可以给他戴冠,朕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天德帝听了,气得摔了手中的杯盏。 “可是皇上,丹阳神功的确厉害,新凤王刚刚练成,难以控制,若是伤到了皇上,那……”礼官急得出了一头冷汗。 “金吾卫呢?”天德帝问起了仪仗的事,封王大典需要有完整的仪仗,不把金吾卫拉上来,这大典就没法办。 “蓝山雨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礼官指了指刚搭好的封禅台。 广阔的平地上,满满地铺上了青绿色的地毯,十二楼的正副楼主,连带着其他归云宫中人,整整齐齐地分列两侧。旌旗、王伞,一样都不少,甚至还有鼓乐笙箫,准备得比金吾卫还要妥当。 天德帝黑着脸坐在封禅台的宝座上,听着身边的礼官唱和。 “天佑之凤,护我大章。自□□始,一字并肩,世袭罔替,号为凤王……” 蓝江雪身着素色孔雀尾广袖华服,抱着一把通体莹白的七弦琴,自远处飘来。席地而坐,将长琴放于膝头,起调,弹了一个单音。 铮地一声弦响,苍凉如太古遗音,直冲九霄。与此同时,鼓乐笙箫齐奏,一曲封王礼乐,荡气回肠。 辰子戚从天德帝手中接过凤王宝冠,立在高台中央,看着一身红衣的丹漪,一步一步走上来,在他面前缓缓蹲下。 凤王宝冠,或许是为了与封号相合,做成了凤凰顶羽的流云随风状。看着手中的宝冠,辰子戚忽然想起了许久不见的神鸡。 神鸡头上的两根毛毛,瞧着滑稽好笑,但仔细想想,可不就是凤凰头顶的两根翎羽。每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神鸡就会准时出现,窝在他怀里度过一整个冬天。到出暖花开之时,就会消失。说起来,今年他离开了皇宫,也不知道神鸡还会不会来找他。 “戚戚?”丹漪出声,把突然跑神的辰子戚唤回来。 辰子戚回过神,呲牙一笑,抬手,将宝冠给丹漪戴上。流云随风嵌红宝石金冠,与曳地三尺的艳红色衣摆十分相称,此刻的丹漪,当真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凰。 琴声骤然变得湍急,浩浩苍苍,在山林间荡漾开来。无数飞鸟自山林间腾空而起,盘旋着冲高台而来。 “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天德帝禁不住惊呼出声。 第42章 城 第四十二章竹峰 “此琴乃归云宫镇宫之宝——九霄环佩,可引百鸟来贺,陛下不必惊慌。”蓝山雨笑眯眯地提醒,转头继续看向弹琴的人。 蓝江雪今日穿的衣服甚为华丽,衣摆在身后铺展开,呈一个满满的扇形。青丝长发半披半束,没有多余的饰物,只在额前缀了一块泪滴状的蓝琥珀额饰,用细细的银链子固定在发间。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弹拨,时急时缓,行云流水,美如淡描水墨。 天德帝冷静下来,看着满天飞舞的鸟,微微眯起眼睛。归云宫的好东西还真是多,竟有此等神器。如果能让国师在章华台弹奏一曲,不怕震慑不住那些朝臣。 山中百鸟随着音律在空中盘旋,丹漪让辰子戚站到蓝江雪身边去,自己立在高台中央,悠然抬手,在空中缓缓画了一个太极图,而后左手在下、右手在上,运功于双掌间。片刻之后,双臂骤然展开,犹如大鹏展翅。肉眼可见的火红色劲气,自双掌间腾空而起。 “啾——”恍惚间,似有凤鸣之声,辰子戚清晰地看到,一只光影组成的艳色凤凰,自丹漪身后腾空而起。 空中的百鸟,瞬间变得狂热起来,围着高台徘徊不止。 “铮——”一曲终了,丹漪合掌收功,群鸟顷刻间散去,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天德帝握紧了座椅扶手。 上等武学,内力到一定程度可以外放,比如通常所说的掌风、拳风,其实都是外放的内力。但要显出色彩形状,则要登峰造极的修为才可以。比如气宗宗主、剑盟盟主,那都是几十年的功力积累。 丹漪才十六岁,就已经这般厉害。丹阳神功,果真名不虚传。想必只有皇室的龙吟神功,可以与之媲美吧?听闻先前几代的皇帝,各个武功高强,一掌出去,劲气犹如青色盘龙,颇为壮观。 如果,他能有如此上乘的武功,皇室定不会羸弱至此。 大典结束,天德帝开口讨要新国师。他今日就要离开,看到丹漪展现出来的实力,更加坚定了要把归云宫攥在手里的决心。 “蓝家一代人,只可出一个国师,蓝江雪已经去过了,再要便只能从下一代里找,然……”丹漪微微蹙眉,那边有侍女抱了个孩子过来,粉雕玉琢,懵懵懂懂,瞧着只有三岁左右。 “小叔,抱!”小娃娃看到蓝山雨,就伸着胳膊要抱抱。 蓝山雨走过去,把孩子接过来,抱着去跟天德帝行礼:“蓝家子嗣稀少,这是这一代年纪最长的孩子了,要能撑起国师之位,起码还要十年。” 天德帝气两个倒仰:“丹漪,你怎可言而无信!” “哎,这怎么叫言而无信呢?这不是已经把国师定给咱了嘛,就是要等两年。”辰子戚窜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嘴。 “你闭嘴,”天德帝瞪了辰子戚一眼,气得手抖,咬牙对丹漪道,“朕今日就要一个能用的国师,否则,小七就跟朕京回去。” 蓝江雪抱着琴走过来,在丹漪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丹漪了然,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 蓝江雪便开口道:“如果现在就要用的国师,上查两代倒是可以,只不过还是只能用十年,如果十年之后皇上要再选太子,可就要用别的来换新国师了。” 天德帝想了想,上查两代,也就是蓝江雪的爷爷辈。爷爷辈的人,积累了几十年的功力,定然比年轻人还要厉害,这买卖很划算。十年之后的事,到时候再说。 蓝山雨把孩子递给侍者,笑着请皇帝前去饮宴,顺道引荐新的国师给他。新国师与皇帝见面,凤王不再到场,表示以后国师要听从于皇家,归云宫不再管束。这是对帝王的尊敬,天德帝很满意,临走深深地看了一眼辰子戚,心道自己这步棋走得可真对。 丹漪拉着辰子戚离开,没走几步,突然眼前一黑就要栽倒。辰子戚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捞过来:“你怎么了?” 丹漪趴在辰子戚肩膀上,有些不好意思,慢慢红了耳朵道:“方才内力耗尽,这会儿没力气了。” 内力耗尽?辰子戚翻了个白眼:“没练到第四重,你呈什么能耐?”左右看看,他们此刻站在瀑布之上的雨廊中,蓝山雨等那些属下都去陪皇帝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辰子戚有些疑惑,他明明记得刚才乌云使还在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没人帮忙,只能靠自己了。试试把丹漪抱起来,十四岁的小胳膊还是太细,没那么大力气;背的话,丹漪腿太长,背不起来。无法,只能扶着他在雨廊的美人靠上歇息一会儿,等他恢复些力气。 丹阳神功练到第四重,才可以内力外放,凝结成形。丹漪只堪堪将第三重练完,要释放出堪比第四重的功力,还是有些困难的。 “这个仪式必须这么做,所以不练完第三重,便不能继承归云宫。”丹漪很是疲惫,脑袋靠在廊柱上,有些虚弱地说着。 封王大典,对于归云宫来说,其实挺重要的。百鸟朝凤,乃是对新任宫主地位的认可。 辰子戚把人扒拉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昨天他难受的时候,丹漪就是这么抱着他的,好兄弟有来有往。 瀑布重刷着山石,发出阵阵轰鸣声,坐在雨廊上,仿佛置身半空中,看着那破碎的水珠在阳光下映出小小的彩虹。瞧着风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倒也惬意。 那边,天德帝终于见到了新国师。 “这是我爷爷,他本该是明宗皇帝的国师,只是当年明宗不肯要。”蓝山雨轻叹一口气,给天德帝介绍身边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 明宗皇帝,是天德帝的太爷爷,距明宗过世也有五六十年了。天德帝上下看看,心道这老头怎么也得有八十岁了吧?瞧着也就五十岁的样子,应当是像罗鸿风那些宗师一样,武功至高,寿命绵长,所以瞧着年轻。 “在下蓝翔,表字云仙。”蓝家爷爷捋了捋长胡须,颇有仙气地说道。 天德帝很是高兴,觉得这是捡到宝了。有几十年功力的爷爷,定然比蓝江雪还要厉害。 回京的路上,天德帝特意叫蓝云仙跟他坐一辆马车,打算深入交谈。 “朕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急需国师前来辅佐,回京之后,还请国师先弄几个神迹震慑一下朝臣。”天德帝十分诚恳地说。 “……”蓝云仙兀自捋着胡子,没有应声。 “当年明宗没有要国师,并非明智之举……”天德帝忆当年,想了解一下过去的事。 “……”蓝家爷爷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梳子,开始仔细梳理自己的长胡须。 “国师!朕在跟你说话!”天德帝终于有些生气了,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 “啊?什么?”蓝云仙把手放到耳朵边,往天德帝的方向靠了靠,一脸茫然,“老朽年纪大了,听不大清楚。” 天德帝:“……” 睡了个午觉起来,丹漪又恢复了精神。午饭吃的是竹米饭,蒸出来的竹米分外好吃,辰子戚连着吃了两碗。 “我从没见过,竹子能结出米的。”辰子戚很是好奇。 丹漪原本带着他在归云宫中游玩消食,听他这般说,便转身往后山走。玉山后面,紧邻着一座小山,那山上郁郁葱葱的全是竹子。两山之间有一处软绳吊桥,乃是唯一的通路,瞧着有些骇人。 辰子戚已经学会了龙吟神功第一重,相应的也能使一些轻功,轻点桥面快速跑过去不成问题。但看着桥下的万丈深渊,心中还是有些毛毛的。 “戚戚,过来!”就在辰子戚准备咬牙一试的时候,丹漪已经坐在了一顶软轿中向他招手。 原来宫主可以不用走路啊,辰子戚三两步跑过去,跟丹漪挤在一起,轿夫运起扶摇功,飘然过了山崖。 “其实你可以用扶摇功拉着我跳过去,何苦这么费劲。”辰子戚转头看看丹漪。 丹漪的耳朵可疑地红了一下,面色淡然地说:“我内力耗尽了。” 辰子戚一拍脑袋,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这座小山,叫做玉竹峰,是归云宫种竹子种菜的地方。风吹竹林,卷起层层碧浪,隐隐有流水之声在竹林中回响,很是幽静。偶然在一片翠绿中瞥见一抹淡粉,十分显眼。 “那是……”辰子戚向前走了几步,依稀瞧见是有人抬着一顶粉色软轿走了过去。 粉色软轿……昨日在殿前瞧见的情形再次浮现在眼前,那是各门派献给丹漪的美人!辰子戚挑眉,转头看向丹漪:“你的后院也在这个山上?” 丹漪愣了一下:“什么后院?” “就是别人送你的美人呀!”辰子戚坏笑着,用手肘扛了扛丹漪的胸口。 明白了辰子戚在说什么,丹漪蹙眉沉默片刻,而后诚实地点了点头。 第43章 城 第四十三章属下 “竹林深处藏娇娥,你还真是风雅。”辰子戚背着手,在林间小径上漫步,心中莫名有些不舒爽。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丹漪已经妻妾成群,自己还孤家寡人,有些嫉妒? 摸摸下巴,自己已经封王开府,可以娶妻纳妾了,回封地之后,是不是先纳十个八个美人回来?不过小仙女说过,不许他过早近女色,那就先纳回来给自己捏脚擦背…… 丹漪可不知道辰子戚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辰子戚有些不高兴。忽而想起来,早年有一次,自家爹的脑袋上掉了很多毛毛,问他怎么回事,他不肯说,只说了句,“找个固定的伴侣就这点不好,礼都不能随便收。” 那段时间,有很多门派过来送礼,其中就有不少粉色软轿抬的美人…… 两人正走着,忽而听到前面有女人的尖叫声。“我不要……” 辰子戚蹙眉,不由得快走几步。穿过幽静的竹林,出现了一大片矮小的细竹,这些细竹只有一人高,长在低矮的土坡上,竟都开了小小的白花,有成群的蜜蜂在花间飞舞。略高些的田埂上,有一排蜂房,两个带着轻纱斗笠的人正在忙碌。 一名穿着粉色罗裙的女子,被两个身着褐色短打的男子拉着往蜂房走,一直在哭闹。 “戴上这个就不会被蜜蜂蜇了。”男子递给她一个挂着长纱的斗笠。 女子拍开斗笠,尖声道:“我不要养蜜蜂!”她的门派送她过来,可不是干这个的。 她叫兰芷,是宗的挂名弟子。这次归云宫易主,宗要送贺礼,听闻新宫主只有十六岁,还没有纳妾娶妻,宗门便决定要在礼单里添一个美人。挑来选去,就选中了兰芷。 兰芷出身还不错,自小读书习武,可惜资质不是很好,没能成为嫡传弟子,但好歹出身名门。坐着粉色软轿,停留在栖台上的时候,她悄悄掀开帘子瞧了一圈。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人,都怯生生的,统统比不上她,对于得到宫主的宠爱,顿时多了几分把握。 轿夫没有让她们下地,继续抬着往归云宫深处走。看着那精致无比的亭台楼阁,衣着华丽的宫人侍女,原本不甘愿的心情,顿时雀跃了起来。如果能得到宫主的宠爱,荣华富贵,绝世武功,统统不在话下。 然而,小轿没有在宫中停留,抬着她越过山崖,到了一处尽是竹子的地方。曲径通幽,鸟语花香,倒也美妙。 “这里就是后院吧?” “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吗?” 下了轿子的美人们低声说着话,其中还有两个少年。 “可算有人来了,正缺人手。”负责接待他们的人这般说着,给他们分发了衣裳和用具。每个人分到的用具不尽相同,有的是锄头,有的是箩筐,有的是斗笠和手套,有的是木夹子…… 衣裳,竟然都是粗布窄袖的,比之前山的侍女都差了十万八千里。歇息了一天,今日被拉出来,料想是要见宫主。兰芷死活不肯穿那粗布罗裙,坚持穿自己的轻纱广袖,结果她看到了什么?竹子地,蜜蜂窝! 兰芷把斗笠扔在地上,踩了一脚。 “这是多好的差事呀,我想干还不让我干呢。”褐衣男子很是不解,转头看看养蜂人拿竹签挑出来的蜂蛹,吞了吞口水。 两人见她实在不愿接近蜜蜂,便给了她一个箩筐,让她去收竹米。 越过蜂房再向前走,大片的矮竹都枯黄了,枝干间缀着几颗零星的果实。丹漪摘下一颗比较大的,剥开壳扔进嘴里:“这便是竹实。” 辰子戚也摘了一个尝尝。皇宫中也种有竹子,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哪个开花结果的,这归云宫的竹子怎的这般奇特? “呜呜呜……”那粉色罗裙的女子,蹲在田埂上,一边收竹米一边哭泣。 “姑娘为何要哭呀?”辰子戚从小就比较怜香惜玉,见女子哭泣,便走过去开口问问,总觉得似乎有些眼熟。看到她发间的桃花钗,忽而想起,这不就是昨日看到的软轿中的美人嘛! 丹漪,竟然让美人在这里养蜂、收竹米? 听到略带几分沙哑的少年嗓音,兰芷转头看过去,顿时愣住了。俊颜桃花眼,锦衣玉腰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再往他身后看,顿时如遭雷击。 艳红华服、流云逐风通天冠,还算比较有见识的兰芷知道,这人定然就是归云宫的宫主。连忙低下头,动作优美地拭泪,心道原来让他们养蜂收竹米,不是诓他们的,这宫主竟有巡视田地的爱好! 再抬头,已是眸泛轻愁的模样,柔声道:“竹子开花便是要死了,竹实是竹子一生的精华所在。观君子消亡,便忍不住有些感伤,叫两位公子见笑了。” 辰子戚这才知道,要竹子枯死,才能收到竹米。震惊地看着这一大片枯竹,一根竹子上只能结几颗竹实,要凑成一碗饭,估计要五尺见方的一块地才能收足。而丹漪,每天都要吃竹米…… 归云宫的生活,当真比皇宫要奢侈百倍。思及此,辰子戚禁不住瞥了一眼丹漪。 丹漪觉得脑袋上的毛毛有些发凉,蹙眉道:“麦子结实之后也要死,你怎么不哭麦子去?” “……”女子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丹漪冷哼一声,拉着辰子戚离开了田埂。 “你怎么让这些人做农活呀?”辰子戚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头回见人这么使唤姬妾的。 “这些事,归云宫的人做不好。”丹漪认真地说。让他们去收竹米、挑蜂蛹,估计最后十不存一,强令不许偷吃,对下属们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嗯?”辰子戚不是很明白,但也没有再多问。看看手中的竹实,再看看一身红衣的丹漪,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日落西山,归云宫中的人还在忙碌不止。接下来的几日,是各门派掌门前来道贺饮宴的日子,很多东西要提前准备。 辰子戚盘算着多留几日,跟那些个门派掌门认识认识。以后他自立门户,定然要与江湖人打交道,多认识点人总没有错。 不料,到了晚间,丹漪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你说什么?”辰子戚霍然起身。 先前离开皇宫,因为被天德帝要挟,不得不跟着他来归云宫,就把常娥和阿木交给辰子墨,让他顺路给带到封地去。归云宫属下传来消息,说原本约定好在露城见面,好帮忙捞尸骨的风翎人,迟迟没有见到辰子墨。再去查,发现他们一行人,在半路上被劫持了! “莫慌。”丹漪微微蹙眉,冲手下做了个手势,一道黑影领命而去。 知道丹漪是叫人再去仔细查探,辰子戚只得又坐了回去。他现在没什么势力,要去救小仙女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靠丹漪再查些消息才能去。 辰子戚的封地剑阳,与辰子墨的封地露城相隔不远。露城在素心宗附近,而剑阳城则更靠近庐山剑派。 庐山剑派,是剑盟三大剑派之一,势力不亚于素心宗。论理,在两个大门派之间,应该没什么山贼响马吧? 丹漪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嘿嘿,那些所谓名门正派,都是各扫门前雪。大门派统辖之外的地方,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蓝山雨笑嘻嘻地说道。 辰子戚抿了抿唇,原以为九如镇那般杂乱,是因为附近没有大门派坐镇,却原来…… 等了近两个时辰,夜过子时,终于传来了第二条消息。 “已无大碍,鲁王将拦路之人解决了,只是牵扯到了门派纷争之中,一时脱不开身。”前来回信的属下,一身黑衣,身上还带着露水。 也就是说,目前他们一行人是安全的。 辰子戚松了口气,但还是决定天一亮就离开归云宫,尽快去找常娥。 丹漪摆手让一群人都散了。 辰子戚看着那黑衣人的背影,很是好奇:“你那手下,如何去探的,怎的如此快?” “飞的。”丹漪面无表情道。 “嘁,不想说就算了。”辰子戚撇嘴,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归云宫尽知天下事,这定然有什么秘密的手段,这种手段,显然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夜已深,辰子戚明明很困,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他很想连夜赶路过去,但这附近都是山,夜路走不得。闭上眼,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就浮云掠影般接连在眼前闪现。 因为一只小虫,就要受制于人;因为没有势力,连娘亲都保护不好;还有天德那个杀千刀的…… “我得多收点手下了。”辰子戚翻过身,面对着丹漪。原本他所求不多,就想衣食无忧、仗剑天下,如今看来,没有实力,在这世间寸步难行。 “若是无人可用,明日我先借你两个……”丹漪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给一个王爷身边派自己的手下,并不合适。 “好啊,”辰子戚嘿嘿笑,他这么说,就是想讹两个高手来,凭他这半吊子龙吟神功,要真遇到高手,就完蛋了,“给我两个高手,最好是漂亮的大美人。” 丹漪的脸顿时黑了。 第44章 城 第四十四章冲突 辰子戚原本想着的是,最好给他两个灵和灵关那样,温温柔柔的漂亮姐姐,会武功还能伺候人的。再不济给个蓝山雨那样的也行,虽然不能给他搓澡捏脚,但武功高强,长得又好看,领出去很有面子。 次日,满怀期待的辰子戚,就见到了一高一矮两个粗壮的男人。 矮个的穿着一身黑色短打,目光呆滞,眼角下垂,瞧着一脸丧气,名叫乌不见。 高个面相倒是不倒霉,就是有些凶狠,头发披散着,用一圈绳编的头箍固定,脑袋正中央秃了一大块,锃光瓦亮的,非常显眼。脖子还特别长,远远瞧着像是一根杆子顶了个破草球。名叫涂不显。 两人武功高强,擅长的东西相辅相成,且配合多年很有默契,当前给辰子戚做手下非常合适。只不过……实在是太丑了。 “你叫乌不见,你叫涂不显。”辰子戚指着他俩,半晌没说出一句别的。 “乌不见出自鸦翎,可传信、探路;涂不显出自鹫翎,打架的一把好手。王爷尽可放心用,若是觉得哪里不满,属下再给您换。”乌云使刁烈尽职尽责地介绍,对自己的属下很有信心。 首先那张脸我就不满意……辰子戚抽了抽嘴角,看看乌不见那一脸倒霉相就觉得牙疼,赶紧转头看看丹漪那张昳丽无双的俊颜洗洗眼睛。 “今日繁忙,不能陪你去了,替我给娘娘带个好,”丹漪仿佛没看到辰子戚满眼辛酸的模样,把他送到软轿边,“有什么事,叫乌不见立时传信给我。” 温柔的话语,用那充满磁性的华丽嗓音说出来,就算有什么不满也都烟消云散了,辰子戚忍不住笑起来:“知道了。” 转身上轿,手腕忽然被拉住了。“戚戚……” “嗯?”辰子戚顿下脚步,疑惑地转头。 丹漪抿了抿唇,把他拉进一些,轻声道:“你有空就到归云宫来,嗯……练功。” 练功?辰子戚恍然想起来,他们俩已经两年没在一起练功了。说来也怪,两人一起练的时候,辰子戚进步飞快,丹漪一走,就变成了乌龟爬。 时间久了,辰子戚渐渐悟出点门道,他的功法似乎跟丹漪的功法是相辅相成的,两人一起练会比较快。每年只练两个月,也难怪他现在才堪堪练完第一重。 “行,只要你不嫌我浪费你的竹米,我一有空就来蹭饭。”辰子戚呲牙笑,跟丹漪扛扛肩膀权作道别。 下了山,有归云宫的侍者在山下等候,牵了马匹交给辰子戚。辰子戚骑上马,回头望了一眼归云宫,岚山缥缈间,已然看不到那一抹艳红。蓦然生出几分不舍来,辰子戚晃晃脑袋,救小仙女要紧,有空再来找丹漪玩吧。轻抖缰绳,绝尘而去。 归云宫给出的消息,言说常娥他们被困在了磨山附近。磨山在去往露城的必经之路上,乃是一个形似磨盘的小山,两侧山林茂密,有山贼出没也不足为奇。 靠近磨山,路上的小水坑渐渐多了起来,草尖树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子,想来昨夜这里是下雨了。 “传消息的人说,他们在一处土地庙里,你说这会儿还在吗?”辰子戚问身边的乌不见。 乌不见眨眨一双黑豆眼:“王爷是想让他们在,还是不想啊?” “当然是在的好,不然去哪里找?”辰子戚奇怪地看了乌不见一眼。 乌不见挠头,憋了半天道:“属下不知。” “嗯?”辰子戚竖起眉毛,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他都说了是希望在的,大家都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劝慰一下王爷他吗?回答不知道算是怎么回事? “王爷,他是乌鸦嘴,说什么坏事必然应,说好事肯定黄,所以不能说。”涂不显扭着长脖子,一脸严肃地解释。 “哈?”辰子戚看看认真点头附和的乌不见,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跳。丹漪到底给了他两个什么玩意儿啊! 远远的瞧见一处破旧的土地庙,隐隐听到有打斗之声,辰子戚暗叫一声糟糕,立时策马上前。 破庙里,三个手持软鞭的女人正在围攻辰子墨。那软鞭乃是九节钢鞭,鞭鞭狠辣,打在满是水坑的地面上,泥水溅起三尺高。辰子墨扛着一柄大斧子,以一敌三,刚烈的开天斧法,遇到宛如长蛇的九节鞭,显得有些笨拙,胳膊上已经被抽出了一道血痕。 另有五个手持长剑的男人站在一边,摆出架势,似乎在防着他们逃跑。 辰子戚骑着马,直接冲进了没有门的破庙中,大喊一声:“统统住手!” 正打得火热的一群人,瞬间停滞了一下,而后继续打。 躲在角落里的常娥,从一块破门板后面冒出头,看到辰子戚,立时朝他使眼色。两个持剑的男人跳过来,拔出剑对着辰子戚:“来者何人?” “大胆!”乌不见怒喝一声。 一旁的涂不显宛若游龙般从马上飞下来,但听得“叮咣”两声响,持剑者觉得眼前一花,再低头,手中的长剑已然被抢走了。而涂不显,已经稳稳站到了辰子戚的马前,手中赫然拿着那两把剑。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那边的主意,打斗暂时停下来,辰子墨横着大斧退到常娥前面,三个持鞭的女子也退开两步,所有人都看向了辰子戚。 “你可是庐山派的?”为首的女子扬了扬下巴,冷眼瞪着辰子戚。 辰子戚翻身下马,下巴扬得比那女子还高:“吾乃……归云宫鸦翎层主,常戚。”刚才小仙女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承认自己的身份。想来是王爷的身份此刻不仅没有用,还会招致祸患。 金翎十二楼,每个楼中有正副两位楼主,其下又有三位层主。层主是个不算大的职位,具体每个层主叫什么,长什么样,归云宫之外的人定然是不清楚的。 辰子戚话音刚落,身边的乌不见立时亮出了腰间的乌木牌,其上清晰地雕着一只张嘴欲鸣的乌鸦。 听到归云宫的名号,几人的神色都变了变。 辰子戚看了一眼那三个女子的站位,其中一人正盯着常娥的方向,显然目标是门板后面的人,一旦有机会就会出手。小仙女不会武功,阿木也是个半吊子,抗不住一鞭。 “原来是常层主,”持剑的人中,为首之人立时向辰子戚抱拳,“我等乃是长剑门的弟子,这些姑娘是素心宗的人,不知常兄来此,有何贵干?” 长剑门,乃是庐山剑派下属的一个小门派,本部就在剑阳城附近。 “咳,我等接了鲁王殿下的生意,迟迟不见赴约,得知殿下在此,特地前来要账。”辰子戚一本正经地说着,带着身边的两人,缓步往常娥身边挪动。 第45章 城 第四十五章故人 要账?长剑门的人有些蒙,原以为是鲁王请来的援兵,没料想竟然是要账的。不过,想想也对,归云宫做各种古怪的生意,但从不□□寻仇。按他们的说法是,寻仇就找血刃阁,归云宫不做杀人的买卖。 为首之人,是个约莫三十岁的剑客,看看辰子戚身后两个凶神恶煞的手下,拱手道:“在下长剑门葛洪。我等有些私人恩怨在此解决,如果常层主不打算插手,还请先行回避。” 辰子戚已经走到了房檐下,接近了辰子墨的位置,素心宗的一名女子骤然出鞭,试图拦住辰子戚的去路。 铁制的九节鞭,眼看着就往他脸上甩,辰子戚仰身躲开,反手抓住九节鞭的末尾,一招游龙随月将鞭身缠在自己胳膊上,顺手将那瞧着只有十六七岁的姑娘拉了过来:“这位姐姐,鞭子可不能往人脸上甩,我还指着这张脸娶媳妇呢。” 波光潋滟的桃花眼,自带三分笑意,骤然拉近了看,让人无端端呼吸一滞。那姑娘顿时红了脸,松手撤回了鞭子。 一旁准备出手的涂不显,见辰子戚自己解决了,便把踏出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 辰子戚其实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的游龙随月虽然使的熟练,但手不是铁手,抓住那犹带劲气的钢鞭,震得虎口生疼。面上还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委实辛苦。 将手缩进袖子里,辰子戚笑道:“回避恐怕是不行了,要是你们把我的客人弄死了,我找谁要钱去?不如来说说是怎么回事,我给你们评评理。” “黄毛小子,与你何干,快些离开。”素心宗为首的,是个约莫徐娘年纪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衣裳。身边的两个小姑娘都是二八年纪,穿的却是浅粉色罗裙。 辰子戚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到程婕妤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身鹅黄。想来为首的女子,应该是素心宗的一代弟子,程嘉珍的师姐妹。 “这位大姨,不知如何称呼?”辰子戚礼貌地拱手相问。 “你……”赵素柔被噎了个倒仰,她是素心宗的嫡传大弟子,走到哪里都备受尊重,因为醉心于武学,一直没有成亲,武林中人都以姑娘、仙子相称,从没听谁叫过“大姨”的。 “我叫玉泉,这位是我师伯赵素柔,江湖人称婉柔仙子。”先前向辰子戚出手的小姑娘,温温柔柔地说。 赵素柔看看辰子戚的架势,知道他其实是来帮辰子墨的,咬牙对黑蛋道:“辰子墨,如果你现在把素瑶交出来,今日之事我便不再计较。往后你做你的一品亲王,素瑶就由素心宗来养。” “呵,”辰子墨冷笑一声,“凭什么?” 名义上,程嘉珍还是辰子墨的母妃,先帝逝世,合该由辰子墨带到封地赡养。素心宗根本无权干涉。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赵素柔说着,就又要上去打他。 “师姐……”程嘉珍虚弱地躺在庙中的席子上,试图往门槛边爬。 “我是瞧出来了,你们是想抢走太妃啊!”辰子戚很是惊讶地说,抬头对长剑门的人道,“你们也是来抢太妃娘娘的?” 劫掠太妃,这可不是个好听的罪名,长剑门的人赶紧摇头,葛洪原本的目的就是想拖延时间,便说起了事情的始末。 三天前,赵素柔一行人在剑阳城中,一言不合杀了两个长剑门中人。葛洪赶过去的时候,素心宗的人已经走了,便一路追踪过来。知道他们是要去露城,便在岔路口拦截。说来也是黑蛋倒霉,因着他车上带着两个女眷,被葛洪误以为是素心宗的人,便给拦了下来。 之后大打出手,辰子墨砍伤了三名长剑门的人,正打得不可开交,素心宗的人来了。 “我们长剑门只是个小门派,处置不了素心宗的仙姑,只能请他们跟我等去庐山派一趟……”葛洪很是怨愤地说,他们打不过赵素柔,也不愿就这么让她逃了,不然长剑门以后在剑阳附近还怎么混? 几番僵持,便只能把人堵在这土地庙中等庐山派的人来。至于辰子墨为什么走不得,乃是因为马车里的程嘉珍醒了过来,瞧见了赵素柔,拼命朝她呼救。 辰子戚一边听着葛洪说话,一边观察着众人的站位。 赵素柔所占的位置,瞬间出手,恰好可以冲进屋子里。九节鞭不长眼,肯定会伤到小仙女,所以黑蛋一步也不能离开,必须牢牢守住。 如果等庐山剑派的人来,估计会更麻烦,辰子墨也伤了长剑门的人,一时半刻脱不了身。思及此,辰子戚突然朗声大笑:“葛兄果真是重情重义之人。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说道的。仗着自己门派大,就可以随意杀人,随意抢别人娘亲了?今天我还就看不下去了,葛兄,常某来帮你。” 说罢,朝涂不显打了个手势。涂不显骤然出手,袖间弹出一对利钩。那钩子有巴掌大,刃尖闪着寒光,直接朝赵素柔的脖子袭去。乌不见将同伴刚刚抢来的两把长剑迅速扔回去,大喊一声:“接剑!” 赵素柔不防备,差点被勾住了脖子,立时出手拦截。 葛洪见情势突然有了转机,还没愣怔过来,身边两个师弟接住从天而降的剑,下意识地出手开打。两个粉衣小姑娘立时与长剑门的人战成一团。 辰子戚迅速闪到门内,把常娥和阿木拉出来,将比较轻的常娥交给乌不见:“快走。” 乌不见抓住常娥,运起扶摇功,瞬间窜了出去。辰子戚则拉着阿木低头往外跑,阿木知道情况危急,一直没出声,跟着哥哥一路狂奔。黑蛋一把抓起程嘉珍,紧随着辰子戚后退。 “哪里走!”赵素柔目眦尽裂地瞪向辰子墨,出鞭卷住长剑门的一人,甩向涂不显,旋身而上就去抢程嘉珍。 辰子墨抬手,运起内力跟她对掌。 “嘭!”一声响,周遭的泥水被强劲的内力炸裂开来。 “噗——”辰子墨喷出一口血来,虽然他学的《开天集》也是上乘功法,靠着巨斧能抵得住素心宗三人,但拼内力绝对拼不过练了三十几年功的赵素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涂不显冲了过来,一脚踹开赵素柔,抓起辰子墨和程嘉珍就飞出了墙头。 显然,涂不显比乌不见要有力气得多,抓着加起来比自己重的人,竟然还飞得起来。 这下子,倒是辰子戚和阿木跑得最慢。赵素柔猛地拍地而起,铁鞭直直卷向了阿木。 “铮——”一声嗡鸣,无数剑光从天而降,瞬间把赵素柔的鞭子弹开。一人身着靛蓝箭袖劲装,手持三尺寒光剑,稳稳地立在辰子戚与阿木身前。 “李于寒!”赵素柔看清来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而后咬牙道,“这是我素心宗门内之事,待我处置之后,再与你说长剑门的恩怨!” “唰!”蓝衣剑客缓缓挽了个剑花,动作极尽优雅,乃是庐山三叠剑的起势,剑尖指地,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李某平生,最恨对孩子出手之人!” 阿木看着那人的背影,觉得似曾相识。辰子戚可没这个功夫,趁着那两人僵持之际,拽着阿木就走。 临出门的时候,阿木回头看了一眼那人。那剑客,也恰好看过来,骤然愣住,低声喃道:“阿木……” 第46章 城 第四十六章来访 愣怔中,赵素柔的九节鞭已经攻了过来,长剑与钢鞭相接,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辰子戚拉着阿木跑出去,对门外的一群人道:“快走。” “怕是走不了了。”乌不见满脸丧气地说。 “你别说话。”涂不显锤了他一拳。 辰子戚转头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土地庙外的路上,站了足有二十个手持长剑的人,穿着统一的浅蓝色箭袖劲装。 “我等乃庐山剑派二代弟子,几位是……”为首的年轻人上前,开口询问。 原来是庐山派的人,辰子戚敛眸,转了转眼珠子。 长剑门隶属于庐山派,受了欺负,便叫老大来撑腰,所以庐山派是过来替长剑门出头的。这般说来,方才救他俩的那名剑客,应该也是庐山派的人。若是留在这里,等着他们调停,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若赵素柔开口讨要程嘉珍,免不得又要起冲突。 素心宗的人,似乎对于程嘉珍异常执着,为防生变,还是早些脱身的好。 思及此,辰子戚便摆出一张凄苦的脸道:“我们乃是京城人士,到露城来投奔亲戚,不想遇到素心宗的仙姑,被他们扣住不许走,幸得方才一位蓝衣侠士相助,才得以脱身。” 庐山派的人闻言,敌意稍减,为首的将已经出鞘的宝剑又扣了回去。他身边的师弟却还有些怀疑:“素心宗何时做起了打家劫舍的生意,她们缘何不许你们走啊?” 辰子戚低下头,涨红了脸,扭捏道:“那位大姨见我兄弟几人生得俊俏,说是要带我几个到素心宗去……” “啊……”庐山派的小伙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仔细瞧瞧。辰子戚长得玉树临风,那边黑蛋虽然有些黑,但五官还是很英俊的。 想想素心宗一群没有成亲的老姑婆…… 一时间,众人对辰子戚一行人产生了万分同情。 辰子戚冲他们拱手一礼,翻身上马。黑蛋受伤了,就让乌不见赶着常娥坐的马车,快速离开此地。往露城去,担心素心宗的人追过来,便直接改道剑阳。 “师兄,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一位年纪小些的庐山弟子问道。 “既然是小师叔放他们走的,便不必再管。”为首的师兄道。 “师兄我还有个问题,”师弟忍了片刻没忍住,面色复杂地开口,“若是劫色,那个秃子是怎么回事?”且不说乌不见那一脸的倒霉相,就涂不显那亮堂堂的秃顶,谁会看得上啊! “兴许……有人好这口……” “哦。” 辰子墨受了点内伤,好在不是很严重,靠在车壁上默默运功调息。 “你个不孝子,畜生,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养育之恩的……”程嘉珍坐在角落里,瞪着眼睛咒骂。原以为离开皇宫,她就能重获自由,还能靠着这个“儿子”过上锦衣玉食的太妃日子。没想到,辰子墨一路上让她吃冷饭,喝冷水,睡行李槽,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倒是对那个贫贱出身的常娥像亲娘一样供着。 “这叫什么来着,投桃报李,他小时候你是怎么对他的,如今他就怎么对你,”常娥闲闲地嗑着瓜子,“他没有拿柳条抽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有趣的是,程嘉珍一直强调养育之恩,却没再说过她是他娘亲的话。 黄昏时分,总算赶到了剑阳城。这里是辰子戚的封地,是他以后要长久居住的地方。 城门口没有城防,所有人随便进出。当然,来往的人也很少。 辰子戚想过,自己的封地在远离皇权的地方,可能会像九如镇一样混乱。然而,跨进城门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整个剑阳城,一片萧瑟,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商铺,想乱都乱不起来。 走了半条街,才看到两家打铁的铺子。 “老伯,这剑阳怎的没有人啊?”辰子戚问站在门前敲打不止的铁匠。 “再往前去就有了,”铁匠抬头看看他,“你是来买剑的吗?” 辰子戚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确实有了更多的铺子,不过……都是打铁的!没有酒馆,没有青楼,只有一家破破烂烂的客栈。路上的行人,各个灰头土脸,神色麻木。 剑阳城附近都是剑盟的门派,所有人都以练剑为荣,期望着有朝一日能进入大门派习武。不练剑的人,也都去了门派相关的农庄里,混口饭吃。 “门派管辖之外的城镇,大抵如此,”辰子墨靠在车门处,捂着胸口道,“露城也很穷。” 举国习武,坏处就是没有人种田,税赋连年收不上。大门派越来越富有,皇室则越来越贫穷。 好在一年前,打算把剑阳当封地分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在这里盖了王府,让一行人不至于流落街头。 门匾上写着“简王府”三个鎏金大字,两头石狮子立在两边,还算气派。有小厮在门前洒扫,看到他们,愣怔了一下,扔下扫帚进去禀报。 “王爷,娘娘!”先一步来收拾王府的福缘和福喜,兴高采烈地迎了出来。 王府中倒是收拾得不错,以前在宫里的用具都带了来。宫女不能带出宫,福缘做主在当地买了几个小丫环。另外朝廷按照例制给分了二十个护卫,整个王府还挺热闹。 “这剑阳城很是荒凉,小的找了许久,才在郊外找到一处卖菜的地方。那还是长剑门的农庄,好说歹说才肯卖一些给我们。”福缘将近日的事给辰子戚回禀一遍。 现在,辰子戚封王开府,他就是主人。所以,以前听命于常娥的福缘总管,也改为向辰子戚回禀了。 “你该先见见府尹。”辰子墨提醒道。他在露城经营了半年,没人教,吃了不少亏。 剑阳城是有府尹管制的,论理,作为藩王,以后这片地就都归他管了,府尹也就自然而言的成了他的手下。 “去给府尹送个贴子,叫他明日来王府见本王。”辰子戚对福缘道。 “是。”福缘领命,着人写贴子,指了个侍卫送去剑阳府。 原以为成了藩王,就可以吃喝不愁,看看这一穷二白的封地,辰子戚又开始愁了。 太宗那时候的藩王,各个武功高强,兵强马壮,周围的小门派都要给藩王纳贡。而他辖区的小门派,却连几颗白菜都不愿卖给他…… 次日,府尹登门拜访。 府尹名叫曾山,四十多岁,书生面相,出身短剑门。说来好笑,剑阳之所以叫剑阳,乃是因为他是两个小剑门的交汇处,一个叫长剑门,一个叫短剑门。两者均归庐山剑派管辖,但因修炼理念不合,常常比武斗殴。 “东街的那些房子,就是去年他们在城中打斗给弄塌的。”曾山一脸耷拉着眼说道。 “那你也不管吗?”辰子戚蹙眉。 “江湖事江湖了,官府只管百姓的事。”曾山没脸没皮地笑道,将剑阳百姓的名录、田地册子留下,便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对于这个年仅十四岁的王爷,并不怎么看重。 藩王,要有兵马才会使人忌惮。如今,别说兵马,辰子戚要养活他那二十个护卫都成问题。 “他是不是瞧不起我?”辰子戚背着手,看着府尹离去的背影。 “是。”乌不见实话实说。 “……”辰子戚照着乌不见脑袋呼了一巴掌,气哼哼地走了。 “不是您要我说的吗?”乌不见挠头。 “说过多少次了,闭上你的乌鸦嘴。”涂不显走过来,把拳头抵在乌不见头顶转了转。 “滚滚滚,你是想把我弄得跟你一样秃吗?”乌不见拍开涂不显的手,没好气道。 辰子戚抱着名录册子,仔细查看。在他的封地中,人口倒是挺多,每年能收上来的赋税却少的可怜。城中的人,大部分都做打铁卖剑的生意,城外的人…… 越看越头疼,辰子戚起身去找辰子墨讨教经验。 “二皇兄的封地在黄山派附近,老三的封地在雁荡山周围,老四则在宗……”辰子墨指了指地图。 但凡出身好的皇子,他们得到的封地,也都在母族所在的门派附近,这样互相照应,很快就能混得风生水起。最起码,会派一些门内高手来做藩王的护卫。至于他们这些个没有根基的皇子,就会被扔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 “你是说,得先找个靠山?”辰子戚抓住了重点,新任的藩王没有实力,若没有大宗门保护的话,是非常危险的。就好比他现在的这个王府,对于武林高手来说,简直就是纸糊的。 说到靠山,眼前骤然浮现出丹漪那张昳丽的俊脸,要不去求求凤元哥哥,多派些人来帮帮他? “可以找我舅舅……”阿木从门口冒出头,小声说。 “什么舅舅?”辰子戚抬头看他。 “前日,那个蓝衣剑客,”阿木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道,“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阿木从小没有出过宫,哪里会有什么认识的人,想来想去,就只有舅舅会让他觉得熟悉了。 说舅舅,舅舅就到。三日之后,有人登门拜访,正是那日在土地庙救了他们的蓝衣剑客。 李于寒登门的时候,辰子戚还没睡醒。乌不见在外面敲门:“王爷,庐山派的那个人来了。属下去查过,这人是庐山派掌门的关门弟子,名叫李于寒。” 乌不见的声音不太好听,偏偏因为内功高而底气十足,显得无比聒噪。 辰子戚拉起被子蒙住头,翻了个身。 “叽!”一声短促的鸟鸣,顿时把迷迷糊糊的辰子戚惊醒了,伸手在被窝里摸摸,果然摸到一坨毛茸茸暖乎乎的东西。抓出来一瞧,正是许久不见的小红鸟。 “神鸡!”辰子戚又惊又喜,坐起来把小红鸟捧在手中。蓝江雪离开皇宫之前,他还问过,要是去了封地,神鸡还能找到他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您是神明选中的人,不管您走到哪里,神明都可以找到您。” 辰子戚凑过去,跟它抵脑袋。小红鸟却没有配合,反倒转过身拿屁股冲着他。 “你这坏东西……咦?”辰子戚正要弹它屁屁,突然发现,那毛茸茸的小屁股上,竟然长出了一根红艳艳的尾羽。 虽然只有手指长,但非常漂亮,尾羽的顶端,是一个类似孔雀翎的翎眼,不过是浅红色的,其下是整齐排列的细毛。羽根柔软,随着小鸡屁股的晃动,会左右摇摆。不动的时候,则会神气地翘起来。 “长尾羽了!”辰子戚好奇地左右看看。 “啾!”小红鸟很是得意,在被子上来回走动,用不同的姿势展示它漂亮的尾巴。爹说过,要把好看的尾巴展示给喜欢的人,这样他就会喜欢上自己了。 门外,乌不见看着天上飘下来的小雪花,跟涂不显瞎聊:“竟然已经下雪了,玄道那边的参拜应该已经结束了,也不知道宫主会……” 正说着,涂不显突然拍了一下他。 “你打我做什么?”乌不见转头,看到辰子戚已经出来了,正要说话,突然瞥到他衣襟处露出来的红色毛脑袋,禁不住惊呼一声,“嘎!” 第47章 城 第四十七章舅舅 辰子戚看了一眼反应太过剧烈的乌不见:“你也认识神鸡?” 神鸡的事,原以为只有蓝家人和丹漪知道,如今看来,似乎归云宫中其他人也是知道的。 “鸡……鸡?”乌不见磕磕巴巴地看了看宫主,再看看一脸狐疑的辰子戚,吞了吞口水道,“王爷,这不是……哎呦!” 话没说完,就被涂不显一巴掌拍得往前趔趄。 “你又打我干嘛?”乌不见转头还了涂不显一巴掌,被涂不显接住,两人在院子里直接过起了招,把辰子戚晾在了一边。 辰子戚眯了眯眼,低头看看小红鸟,小红鸟一脸无辜地抬头与他对视,但因为鸟眼长在脑袋两边,只能歪头瞧。脑袋上的两个小毛毛,跟着左摇右晃。 抬手,拨了拨鸟头上的小羽毛,用指腹丈量了一下,似乎也长长了一些。两个小羽毛,一根长,一根短,长的那根,顶端的毛毛变得蓬松了,好似一朵将开未开的蒲公英。 忍不住吹了一口“呼——”。 “王爷,前厅有客来访。”福喜过来禀报,顺道给辰子戚带了个披风过来。 剑阳这边的天气变化太快,昨日还是秋雨绵绵,今日便冬雪霏霏,福喜冻得鼻子通红。 前厅正堂,有一人长身而立。靛蓝色广袖道袍,被一条月白色腰带严谨地束好,腰间没有什么配饰,只一柄古朴无华的长剑,剑柄上缀着一根庐山派独有的三叠长流苏剑穗。 身姿不动如松,气息均匀绵长,单一个背影,辰子戚就能感觉出,这是个高手。 “天寒地冻,未曾起身,得知贵客前来,便急匆匆过来相迎,还望莫怪。”辰子戚在皇宫中待了七年,别的没学会,七拐八拐的客套话早已手到擒来。 那人转过身,看到一脸诚恳的辰子戚,抬手抱拳:“是李某来得唐突,叨教王爷了。” 剑眉冷面,当真是那日在土地庙救了他们的剑客。辰子戚脸上的笑意不由得真诚了几分:“那日多亏侠士相助,本王感激不尽,还未请教侠士高姓大名。”昨天阿木说,这人可能是他舅舅,辰子戚便趁着说话仔细看了看,眉眼间还真跟阿木有些像。 “在下李于寒,庐山派弟子。”李于寒也在观察辰子戚,这孩子生了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开口先带三分笑,让人生不出敌意来。 辰子戚让人上茶,陪着李于寒坐下慢慢喝。他因为睡过头了,没用早饭,肚子里空空的,此刻喝一口热茶,顿觉舒服许多。 丹漪趴在辰子戚的衣襟处,防备地看着对面的剑客。 李于寒似乎不善言谈,踌躇了片刻,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辰子戚倒是老神在在,放下茶盏与他攀谈:“前日因车中有女眷,受了惊吓,恐耽搁久了再生变故,没来得及跟您道谢。这两日正准备去庐山拜访……” “你们走是对的,刀剑无眼,”李于寒应了一句,但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言,抿了抿唇,直接开口道,“李某来此,是有一事想跟王爷求证。” “您说。”辰子戚笑着应声。 “那日跟您在一起的小孩子,是谁?”李于寒微微攥紧了拳头。 皇子被认回宫,是要贴皇榜昭告天下的。当年阿木被夺走,他一路追到了京城,后来伤势过重昏倒。醒来后,在城门的黄榜上,看到了“十一皇子辰子木”几个大字。这些年一直在打听,可惜一道宫墙百丈高,从那以后,再没有别的消息。 辰子戚眉梢一动,这人还真是阿木的舅舅?“那是本王的弟弟。” 李于寒呼吸一滞:“可是……十一皇子?” “是。”一道糯糯的孩子声音,从门口传来,阿木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外,扒着门框露出半个脑袋。 李于寒蓦然瞪大了眼睛,沉默半晌,哑着声音叫了一声:“阿木……” 辰子戚朝小胖子招手,让他到身边来。阿木听话地跑进来,站到辰子戚身边,怯怯地看着对面的人。 他已经不记得舅舅的长相了,但他还记得舅舅这个人。常娥这些年,时常跟他提起,让他不要忘记,还有个疼他的舅舅活在世上。 然而七年未见,过去的种种早已模糊,面对着几乎是个陌生人的李于寒,阿木有些不知所措。 “阿木,我是你舅舅,你不记得了吗?”李于寒眼中露出些许痛苦之色。被人抢走了阿木,是他此生最恨之事,每每在深夜想起都痛彻心扉。辜负了妹妹临终的嘱托,愧为人兄。 他以前,并非师从于庐山派,而是一个小剑门。父母早逝,只有妹妹李于清相依为命,后来妹妹未婚生子,问他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却不肯说,遭到了师门的责罚…… “木子为李,这孩子就叫子木吧,”脸色苍白的妹妹,将襁褓中的孩子托付给他,“哥,是妹对不住你,总给你添麻烦……对不起……” 李于寒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肚兜,那是给小婴儿穿的,上面绣着一个“木”字。 “给你取名子木,便是望你记得娘亲。却不想,跟皇子的排辈取字相同。或许那时候你娘就知道,你是皇子……舅舅没有护住你,你不认舅舅,舅舅也不怪你。”沉默寡言的剑客,说出了进屋之后最长的一段话。 阿木看着李于寒,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扁着嘴叫了一声:“舅舅。”说着,便迈腿跑过去,跟舅舅抱成一团。 辰子戚咂咂嘴,原本还想卖个关子,跟这位便宜舅舅要点好处。他费心费力地养了阿木七年,可不能就这么白送回去。没料想阿木这个没成色的,就这么跑过去,他想表功也没法说了。 低头跟神鸡对视一眼,撇撇嘴。 “啾啾!”早与你说过,别人家的崽不要叼到自己窝里养,丹漪似模似样地开口跟辰子戚说话,奈何说出来的只有鸟叫声。 “既然没有封地,你随我去庐山吧。”甥舅两个相认之后,李于寒听阿木说了近况,想也不想地开口。 “这个……”辰子戚赶紧跟福喜打了个手势,一脸诚恳地道,“阿木自小跟着我娘亲长大,要走,须得娘亲同意才是。” “谁要拐我儿子!”一道中气十足的嘹亮嗓门在院子里响起,不多时,常娥便提着裙摆,凶神恶煞地冲进了正堂。 第48章 城 第四十八章收礼 李于寒看到常娥,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站起身,抬手抱拳:“这位姑娘……” “呸,谁是姑娘。”常娥竖起眉毛,看看拉着阿木的男人,身形修长,五官俊朗,眉间有一道深深的沟壑,见到她之后,神色有些不自然。一看就是醉心武学,不问世事,却一直有什么执念未了的……老光棍。 李于寒被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转头看向辰子戚。 辰子戚站起来介绍道:“这是本王的母亲,月太妃。”因着辰子戚与新帝的交情,正隆帝死后,天德给常娥加封为太妃。 “舅舅,这是娘亲。”阿木有些兴奋地说,跑过去拉住常娥。 “原来是太妃娘娘,失礼了,”李于寒拱手行礼,“在下是阿木的舅舅,李于寒。” 听到“娘亲”这个称呼,李于寒有些意外,原以为是阿木跟辰子戚关系好,跟随他来到此地,却不知竟是认了月太妃做娘。 舅舅……常娥皱眉,拎着阿木走到一边,小声道:“他真是你舅舅?” “唔。”阿木老实地点点头。 “他是不是要带你走?”常娥回头看了一眼李于寒,背过身低声问,还没等阿木回答,就开始骂,“小没良心的,看到舅舅就不要娘了是不是?老娘养了你七年,敢情给是给别人养的儿子!” “不是!”阿木使劲摇头,“我不跟舅舅走。” 丹漪钻出衣襟,看看李于寒。这人内力很高,那母子俩说的话,他应该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辰子戚也想到了这点,偷瞄一眼李于寒的表情,果真有些微不可查的尴尬。轻咳一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阿木三岁进宫,那些宫人苛待他,总是吃不饱,原本的小胖子,瘦成了一把骨头……” 将这些年的事,添油加醋地说出来,在辰子戚口中,没人管的阿木简直过得惨绝人寰。那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为了把阿木要过来,他历尽艰辛,屡建奇功,得以帮助娘亲升了位份,终于有了再养一个皇子的资格。把阿木要到身边,努力了几年,才把原来那一身膘给养回来。 教训完小儿子的常娥回过头,就见自家小王八又开始胡天胡地乱吹牛,也没揭穿,兀自在主位上坐下来。 李于寒听得很是感动,起身朝常娥行了个全礼:“多亏二位这些年的照顾,李某在此谢过。” “他是我儿子,我养他是应该的,不用你谢。”常娥把试图上前搀扶舅舅的阿木拽过来,瞪了他一眼。 阿木挠头,不知如何是好。 “哎,您不用这么客气。”辰子戚趁机上前扶住他。 “还未谢过王爷。”李于寒客气道。 “您是阿木的舅舅,那就是我舅舅,以后叫我子戚便是。”辰子戚打蛇上棍地直接攀亲戚,三言两语就认了个舅舅。 “好。”李家舅舅竟还有些高兴。 “舅舅,坐下说,”辰子戚十分顺口地就叫起了舅舅,“前日在土地庙外见到一群庐山剑派的人,他们都是您的弟子吗?” “是我师兄的弟子。”李于寒温和道,他是庐山剑派掌门最小的弟子,入门七年,还没有开始收徒。 辰子戚顺着话聊,问起了素心宗的事。却原来,长剑门的几个弟子,在酒楼里见素心宗的女弟子长得漂亮,便开口玩笑了几句,恰被晚来一步的赵素柔听见。赵素柔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一言不合就杀了两人。 事出有因,双方都有不对。赵素柔是长辈,出手教训晚辈也说得过去,只是做事太过,杀了人。最后庐山派调停,素心宗赔长剑门一万两银子,这事就算了结了。 “咦,还能讹钱?”辰子戚眼前一亮,没想到江湖纷争,还能用钱解决。一时间捶胸顿足,早知道就不走了,当场认了舅舅,让舅舅做主,叫素心宗也赔偿他一笔钱。 李于寒抿唇轻笑。 聊了一上午,辰子戚已经跟新舅舅商量好,过些日子跟他去庐山派拜会庐山掌门。至于阿木的问题,常娥是寸步不让。 “且不说这打一棍子放一个屁的性子,他也不是学武的料,跟着你去庐山,指定要受欺负,”常娥拍板道,“你若是想外甥,就到王府来看他,我也不拦着,但要带走,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阿木被常娥护在身后,心中满是高兴。因为常娥经常提醒他舅舅的事,他一直担心哪一天舅舅找上门,娘亲就把自己还给舅舅了,没料想,自己能跟哥哥一样,被娘亲护着。 “皇叔说过,我这根骨不宜学武,”阿木糯糯地开口,“我,我想跟着娘亲。” 李于寒叹了口气:“也罢。” 辰子戚亲自把新舅舅送出门,门前有许多行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庐山派的三叠剑穗,很容易辨认,这消息当天就传到了府尹的耳朵里。 府尹出身剑盟,自然是听过李于寒的名号的。庐山派不世出的天才,如今庐山掌门最看重的徒弟。本以为没什么靠山的藩王,竟然跟庐山派炙手可热的人搭上了关系。 “小的听到,简王叫他舅舅。”报信的人如是说。 坐不住的府尹,又提着礼物去了王府。 这一次,辰子戚没有着急见他,把人晾在前厅,自己在书房玩鸟。 “神鸡,我好缺钱啊,”辰子戚抬手摸摸小红鸟的尾羽,“你这尾巴,瞧着有点像神鸟凤凰。” 丹漪扬起脑袋,迈着步子在桌上走一圈,骄傲地展示他那一根毛毛。 “要是拿去卖,估计能值不少钱。”辰子戚捏住从面前划过的尾羽,似乎考虑着要不要拔下来卖钱。 小红鸟惊恐地“啾”了一声,迅速跳到一边,努力把尾巴藏起来。 “傻鸟,逗你呢。”辰子戚笑着弹它屁屁,这小东西,对这一根毛毛宝贝得很,窝在他怀里睡觉的时候,还要先把尾巴捋正,生怕压到了。若是真拔了,他估计就要失去神明的眷顾了。 随手翻开手边的《妖神集》,找到关于凤凰的记载。以前他一直觉得神鸡是个长不大的鸡仔,看到那片尾羽,恍惚明白过来,它可能真的是传说中的神鸟。毕竟章华殿中,供奉的就是凤凰与龙。 书中画着一副白描的凤凰图,顶生两羽,长者呈流云逐风状;尾羽纤长,翎眼似孔雀,羽根有整齐的短毛,比之孔雀翎要端庄精致许多。 再看关于凤凰的记载,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一行字上停留下来。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 梧桐,竹实……眼前浮现出住梧桐林、吃竹米的丹漪。一个荒谬的想法,忽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王爷,府尹大人已经久候多时了。”福喜过来提醒时间。 辰子戚放下手中的书,把小红鸟拿起来塞进衣服里,扬起下巴,神色傲慢地去了前厅。 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的府尹,在厅堂中走来走去,忐忑不已。料想是自己上次的态度惹恼了王爷,这次一定要好好弥补一下。 “曾大人久等了。”辰子戚漫不经心地说着,坐到主位上。丫鬟上来倒茶,稍稍喝了一口,便咣当一声放下,似是嫌弃茶水,又似是不耐烦眼前的人。 府尹曾山的心,随着这一声响咯噔一声,陪着小心道:“王爷可是不喜欢这茶水,下官带了上好的雨前龙井来,您尝尝。”说着,把带来的礼盒呈上,大大小小的七八个,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辰子戚看也没看,耷拉着眼皮,回想早年二皇子教他的东西。要敲打下属官员,就拿他最在乎的东西说事。 “本王初来乍到,很多东西都不懂,请教了舅舅才明白。这剑阳城最大的问题,莫过于长剑门与短剑门之争。既然以后此地归本王管,那这事就得由本王做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辰子戚复又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本王与长剑门的葛洪也有些交情,他跟本王保证,只要让他师弟做上府尹之位,长短之争便可平息。” 葛洪,就是那日在土地庙跟素心宗对峙的长剑门首徒。 府尹闻言,顿时出了一头冷汗,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辰子戚:“王爷明鉴,这府尹之位,先前也有长剑门人做过,结果还是一样。这事,还得靠王爷英明神武才可决断,只要您发话,下官肝脑涂地,定当把您交代的事做好了。” 辰子戚冷着脸,收下银票放在一边:“先把城防做好,免得叫人笑话。” “是是!”曾山立时高兴起来,千恩万谢地给辰子戚作揖。回去之后,立时整顿了城防,剑阳城好歹有守门的了。 府尹走后,辰子戚立时拿起银票数了数,不多不少八千两。这些钱,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起码维持府中的开销不成问题了。但要让封地富庶起来,再养些兵马,却是远远不够的。 辰子戚想了想,给皇帝和二皇兄,各去了一封信。没别的意思,就是要钱。 不过,即便那两人肯给,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送到。近在眼前的,还有招待庐山派弟子、给庐山掌门送礼的钱。远水解不了近渴,辰子戚看看蹲在院子里打雪仗的乌不见和涂不显,决定先去跟丹漪借点。 摸摸怀里睡得香甜的小红鸟,辰子戚突然想到,过去那些年,一直想给丹漪看看神鸡,却总是遇不到,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说走就走,恰好黑蛋伤势好转,也要回露城了,可以顺路走一截。 “你又去归云宫做什么?”辰子墨问。 “给丹漪看我的鸟。”辰子戚得意洋洋地说。 “啊?” 第49章 城 第四十九章看鸟 天寒地冻,骑不得马,两人各乘一辆马车,在岔道处分道扬镳。辰子墨带着程嘉珍去露城,辰子戚则往归云宫去。 他把涂不显留在王府保护小仙女,只带了乌不见出来。 马车内烧着炭火,很是暖和,小红鸟就在软垫上蹦蹦跳跳。辰子戚懒洋洋地倚在车壁上,伸出一根手指跟小鸟玩。 乌不见缩在角落里,不敢乱看。 辰子戚伸手去摸小红鸟的尾羽。小红鸟先是躲了一下,显然还记得辰子戚要拔毛的话。扑扇着小翅膀,蹦到一边,歪着脑袋想了想。 “给我摸摸,我不拔。”辰子戚一脸诚恳地说。 小爪子在软垫上划了划,丹漪歪头瞥到一脸菜色的乌不见,觉得自己不能在属下面前丢脸,况且,喜欢的人要摸自己的尾巴,这是好事……那就,给他摸一下吧,就一下。 小红鸟慢慢踱步到辰子戚身边,把那一根毛毛递到他手边。辰子戚也很守信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只是顺手又摸了一把软乎乎的小屁屁。 “啾!”小红鸟顿时炸毛了。 乌不见赶紧把头伸到车帘外面,给车夫指了指路,半晌才把头缩回来。 “乌不见,你识得这只鸟吧?”辰子戚瞥了一眼神色怪异的乌不见。 乌不见一滞,抬头,对上辰子戚审视的目光,搓了搓手,硬着头皮道:“识得,这是神鸟……” “怎么归云宫的人都知道?”辰子戚给自己倒了杯茶,发现是君山银叶,顿时不想喝了,抬手给泼了出去,重新泡一壶。 天德帝给的君山银叶,据丹漪说,是养蛊的饲料。这茶叶是蛊师炒制的,中了蛊的人,时常喝这个茶,可使蛊虫不饥饿,只要蛊师不操控,就不会发作。但坏处就是,蛊虫会越长越大,十年二十年之后,若是没有拔出,人依旧会死。 想到这里,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想要快些见到丹漪,让他看看自己最近有没有中蛊。 “这……”乌不见瞄了一眼小红鸟,询问可不可以说,小红鸟伸出爪子,挠了挠肚皮。 “你们宫主把你派给我,便是没打算瞒着我的意思。”辰子戚将炭炉上烧的水壶提起来,泡一壶龙井,这还是曾府尹刚送的。 乌不见接过辰子戚手中的水壶,倒上凉水放回炉子上,看着忽明忽灭的炭火,斟酌了半晌,缓缓道:“归云宫上下,皆为侍神者,所以……知道。” “侍神者,”辰子戚垂眸,早年蓝江雪也是这么说的,“丹漪也是侍神者吗?” “宫主,与我等不同。”乌不见低着头,实话实说,至于怎么不同,却是不肯多言。 天寒路远,到玉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乌不见跳下马车,去唤抬轿人。辰子戚把小红鸟揣到怀里,掀开车帘,抬头看向山上的宫殿。 归云宫中已经点灯了,明亮的灯火将汉白玉堆砌的亭台楼阁,映得宛如仙市天街。有一顶白色小轿,自山间飘然而下,不多时便来到辰子戚面前。 这次的小轿由六人抬着,不再是先前的轻纱帐幔,而是厚厚的棉布帘。另有两人手持防风灯笼,站在轿前引路。 乍一看,竟有些像鬼王娶亲……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下回别用白轿子抬我,瘆得慌。” 飘着上了玉山,在栖台上落下来。从栖台往宫中去的半月桥上,铺了一层草垫子防滑。提灯的走在前面,引着众人进去。 “王爷怎的这会儿才到,晚膳都过了。”蓝江雪出来迎接他。一边的侍女上前,给辰子戚披上一件狐狸毛大氅。 “路上滑,走不快,”辰子戚笑道,伸手任由侍女给他系衣带,“丹漪呢?” 蓝江雪带着辰子戚往一处暖阁里走,温声道:“王爷先去暖暖身子,吃些东西,过会儿宫主就过来找你了。” 推开暖阁,温暖的气息铺面而来。小小的房间里,炭火烧得旺盛,几个侍女立在一边,有的摆盘,有的添炭。桌前坐着一人,穿着艳色华服,睁着一双妖冶的凤尾目瞧过来,不是丹漪是谁? 蓝江雪似乎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宫主已经到了,王爷请。” “丹漪!”辰子戚看到丹漪,便忍不住露出笑来,蹭过去跟他坐在一起,将一双冰凉的手塞进丹漪怀里,“唔,冻死我了。” 丹漪对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愣了一下,旋即感觉到了一阵寒气往身上窜,伸手把那两只乱摸的爪子拎出来,捂在手心里。丹阳神功,乃是至阳的功法,所以一年四季,丹漪的身上都是热乎乎的。 “饿不饿?”握着那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丹漪有些心猿意马,借着暖手的动作,悄悄用拇指摩挲那柔软的掌心。 “饿,”辰子戚转头看看桌上的菜肴,竟然不是一桌绿油油,竹笋炒肉片、红烧鱼、灌汤包,都是他喜欢吃的菜,眼睛顿时亮了,挣开拉着的手就要开吃,忽而想起来一件事,“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丹漪端起酒壶倒了杯酒,缓缓饮啜。 “我的鸟!”辰子戚说着,伸手在怀里掏鸟。 “噗——”丹漪一口呛了出来,一旁的侍女立时上前给他擦拭。摆手让侍女统统下去,丹漪拿着蚕丝手绢擦了擦嘴角,重新倒一杯。 “你叫侍女下去作甚?”辰子戚眨眨眼,恍然大悟,锤了丹漪一拳,“想什么呢,不是那个鸟。” 丹漪又被呛到了,无奈地放下酒盏:“我知道……” “咦?”辰子戚摸遍了全身,愣是没找到那个小毛球,顿时有些慌张,“糟了,是不是掉山里了!” 下车的时候还在,也就从山下上来的这会儿功夫,只可能是在软轿上掉了。归云宫的软轿,是竹竿做的,四下只有几根围栏。那么小的鸟,很容易从缝隙里掉下去。 丹漪见他担心,只得说道,“不会有事的。” 神鸡每年都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事,但为何好端端的又跑了?辰子戚抿了抿唇:“原是想给你看看的,说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让你俩见上面。” 我俩是见不上面的……丹漪垂目,夹了一块竹笋吃。 辰子戚闷闷不乐地夹了些肉片,扒拉一口竹米饭。清香的竹米,可以除去肉片的油腻,拌在一起美味无比。 书上的那句话,忽而又蹦了出来。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 “丹漪,神鸟是不是凤凰?”辰子戚嚼着饭问丹漪。 “算是吧。”丹漪不怎么吃肉,只拿青笋配着竹米吃。 辰子戚看看他,抿了抿唇,低头吃了一大口饭,把想说的话与饭一起咽了下去。 “你既来了,便多住几日,”用过饭,丹漪拉着辰子戚回寝宫睡觉,“江湖凶险,你得好好练武才是。” 归云宫这里,似乎比剑阳要暖和一些,尤其是丹漪的寝宫,简直温暖如春。辰子戚在床上打了个滚,滚到还在看公务信件的丹漪身边:“龙吟神功跟丹阳神功,是不是必须配在一起才能练?” “丹阳神功可以自行修习,龙吟神功不可以。”丹漪没看他,只盯着手中的东西看得飞快。 怪不得丹漪练得比他快。丹漪都练完第三重了,他才开始学第二重。 “近来江湖上有些不太平,”丹漪合上手中的信件,微微蹙眉,“你把封地的事处置好,便在归云宫长住吧。及冠之前,起码要练到第三重。” “哦,”辰子戚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将一半脸缩进被子里,“那个,凤元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丹漪捏着信件的手不由得颤了一下,把东西放下,转头看向辰子戚,“嗯?” “借我点钱吧。”辰子戚咬着被子边缘,露出一排小白牙。 “你要多少?”丹漪滑到被窝里,弹指熄了烛火。 辰子戚掰着指头算算,也不知道皇帝和老二哪里什么时候能给钱,只好向丹漪多借一些,“我得给庐山掌门送礼,还得开个养鸡场……” “……开养鸡场作甚?” “赚钱呀,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穷,堂堂一品亲王,都快吃不起鸡腿了。” “……” 次日,丹漪给了辰子戚一方长长的檀木盒。 “这是什么?”辰子戚抱住盒子掂了掂,还挺沉。 “给庐山剑派,送金银不若送宝剑,”丹漪似乎有些不高兴,“你巴结卢修齐作甚?” 卢修齐,就是庐山派先人的掌门。 “形势所迫……”辰子戚嘟哝着,掀开盒子瞧,里面躺着一柄通体闪着银光的宝剑,剑鞘上还镶了一块品相极好的蓝宝石,剑柄上刻着小小的“湛卢”二字。 辰子戚也不懂剑,不过瞧着挺值钱。 正说着,突然有黑衣人进来,跪在丹漪面前道:“宫主,风翎与素心宗在白露山起冲突,素心宗死一人,风翎伤三人。” 白露山?辰子戚皱眉,那不就是黑蛋亲娘坠崖的地方吗?先前辰子墨着急赶回去,就是跟风翎的人约好了,去望川崖捞尸骨。 第50章 第五十章说法 素心宗的人又出现在露城,只能是为了抢程嘉珍。 昨日,辰子墨带着程嘉珍回到露城,恰好与风翎的人碰面,就想着顺路先去白露山看看。天寒路滑,风翎的人其实只是来告知,这季节不适合下崖,最好等到开春。岂料,半路遇到了素心宗一行人,不知怎的就打了起来…… “素心宗的人,缘何对程嘉珍如此执着?”辰子戚蹙眉,倘若素心宗不知道程嘉珍是假冒的,那如何对待母亲是辰子墨自己的事,根本轮不到素心宗出来指手画脚,“她们定然是知道点什么。” 莫非是怕事迹败露,丢了宗门的颜面? 丹漪摆手让黑衣人下去:“或许吧。” “嗯?”辰子戚转头,看向老神在在的丹漪,“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颜面,对于名门正派来说,的确重要。”丹漪将外罩的广袖长衫脱去,露出里面的箭袖劲装,准备去练功。 辰子戚放下剑盒,跟着丹漪出去,特别自然地问了一句,“还有呢?” 还有……丹漪顿下脚步,看看一脸无辜的辰子戚,差点就顺着说了下去,眼中禁不住露出些许笑意:“这是天字号问。” 竟然不上当!辰子戚撇撇嘴:“真小气,那要拿什么换答案?” “要……”丹漪的目光,在那润泽粉嫩的唇上流连,驱蛊时的触感,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就我一个人知道,不往外说,给我算便宜点呗。”辰子戚蹭到丹漪面前,耍赖道。 “那可不行,如果回牌是一条人命,便宜你杀半条吗?”丹漪抬手拉着他,往梧桐林走。 “不是,应该降价为杀他们家的狗。” “那降得也太多了。” …… 你一言我一语的瞎对答,说到后面早已偏离了正题。 丹漪给定下的目标,要在二十岁之前练会前三重,一直练得慢吞吞的辰子戚,从今日起要勤勉起来。 运功,起势。 先用游龙随月对丹阳拨云手,活动一下筋骨。带上内力的对招,早已不是儿时那般的小猫抵爪,蜿蜒如游龙戏凤,开合似丹凤飞天,一推一拿之间劲气翻转,行云流水,你来往我,只看得见道道残影。 出招越来越快,辰子戚的内力与丹漪相差甚远,渐渐有些跟不上,被他揍了好几下。呲了呲牙,骤然变招,沿着丹漪的手臂蜿蜒而上,直插双目,被丹漪立掌阻拦。立时出另一只手,抓裆! 丹漪一惊,迅速攥住那只使坏的手,反手将人扭过去。 “嗷嗷,疼疼!”辰子戚被反转手臂压得背过身去,赶紧叫着喊疼,抓着他的人便松手了。在这一刹那,转身,抓裆。 叽! 抓了个正着。 “唔……”丹漪闷哼一声,好在反应够快,抓住了辰子戚的手腕,没有造成什么损伤,但那只不老实的手,也结结实实地覆在了重要部位上。 “嘿嘿,这叫兵不厌诈!说过多少次了,打架的时候不要心软。”辰子戚坏笑着,隔着衣服捏了一把。 丹漪呼吸一滞,猛地把辰子戚推开。 “哎呦!”辰子戚不防备,被他推倒在地,脑袋磕到了一截突出的梧桐树根,抱着脑袋坐起来,“又没使劲,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小气鬼……” 丹漪深吸了一口气,两腿之间的某处,因为方才辰子戚的乱摸,硬了起来,气息也跟着乱了……看着耍赖坐地上不起来的辰子戚,不知道说什么好,僵持片刻,才抬脚走过去把人拉起来。 练不下去了,只能去凉亭里喝杯茶,等翻涌的气血退散再继续。 辰子戚看看耳朵发红的丹漪,露出一抹坏笑,扒着丹漪的肩膀让他拖着走,自己则对着那只耳朵吹气:“你耳朵冻红了,我给你呼呼。” 暖暖的气息,喷在耳根,把那一片肌肤都熏红了。丹漪被折磨得忍无可忍,一把将背上的大膏药撕下来,扛到肩上,大步往凉亭走去。 “唔,放我下来,顶着难受……” 灵关给凉亭四周挂上防风的帘子,灵和则给两人倒上刚泡好的热茶,又递上了刚刚拧好的热布巾。 辰子戚扔了一块点心填进嘴里,单手支着下巴,静静看着丹漪用贵气优雅的动作喝茶,转了转眼珠子,抬手拿一块绿豆糕,掰碎,捻起一小块,递到丹漪嘴边:“吃点心。” 丹漪下意识地低头,一口将小小的绿豆糕含进口中。 吃得真是熟练呀……辰子戚微微挑眉,正要缩回手,指尖突然被那温热的舌尖划过,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舔到了温热的手指,丹漪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鸟身,慌忙转头去看辰子戚。那人却已经低下头,缩回手,端起茶盅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亭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诡异,只听得到炭炉煮水的咕嘟声,还有亭外小雪簌簌下落的声音。 …… 去庐山拜会的事,不急于一时,辰子戚便在归云宫多住了几日,想着等雪停了再走。 两日之后,素心宗的赵素柔,领着一众弟子,突然到归云宫来讨说法。在山下叫骂了半晌,恰好遇到办差归来的蓝山雨。 蓝山雨穿着一身宝蓝色棉锦袍,广袖上缀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双手揣在一起端着,身后有属下撑着伞,在风雪中缓步而来。远远看去,竟似画中走出的人。 “婉柔仙姑是来送素心宗年节礼的吗?”蓝山雨笑眯眯地问。 “呸!你们归云宫,无故杀了我的爱徒,还想要年节礼?”赵素柔恨恨地瞪着蓝山雨。 “这大过年的,寻仇不吉利。”蓝山雨依旧不急不缓地说。其实,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 山上有蓝色软轿飘下来,蓝山雨不再理会赵素柔,转身去坐轿。赵素柔拦着,不许他走。 “仙姑,您这就不对了,蓝某正要回宫复命,放蓝某进去,恰好可以替你们通报一下。”蓝山雨十分君子地不跟女子动手,依旧温和有礼。 “师父,就让蓝公子去通禀吧,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一旁的玉泉小声劝说道。 赵素柔狠狠瞪了一眼蓝山雨:“若是你一去不复返,明日江湖中人就会知晓,归云宫是一窝的缩头乌龟,怕了我们素心宗,不敢应声。” 蓝山雨笑笑,没说话,坐进软轿里,飘然上山。在栖台上落下,自己又运气扶摇功,迅速窜了进去。 蓝江雪正跟乌云使在青云殿门前探讨问题,就见一道蓝影窜了过来。 “轻寒,快快,”蓝山雨从袖中掏出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塞到蓝江雪手中,“这老姑婆,忒啰嗦,一会儿就凉了。” 蓝江雪打开油纸包,香甜的炒栗子味顿时飘了出来。油纸包还热乎乎的,摸着有些烫手。 “赵素柔拦着你了?”蓝江雪递了颗栗子给乌云使,被对方推拒了。 “我不吃这个。”刁烈皱了皱眉,他只喜欢吃肉。 蓝江雪显然也只是客气一下,毫不停顿地缩回来,捏开自己吃掉:“宫主已经发话了,我正要找人去回复,刚好你去跑一趟。” “我刚回来,都不让我歇会儿。”蓝山雨有些不高兴,话音刚落,一颗剥好的栗子肉递到了嘴边,张口咬住,甜甜的味道顿时让他开心起来,暖热了双手就颠颠地去办差了。 “你弟弟真好哄。”刁烈歪着脑袋看蓝山雨的背影。 “好哄?你哄一个试试。”蓝江雪瞥了刁烈一眼,优雅地转身,抱着糖炒栗子,拖着曳地长摆,缓步离开。 刁烈挠了挠头,不知道又怎么惹到自己的这位伙伴了。 “这样回复,能行吗?”辰子戚看看满不在乎的宫主大人。方才亲耳听了丹漪对白云使说的话,总觉得这样说不太好。 “本座已经很客气了。”丹漪团了个雪球,准确地扔到辰子戚脖子里。 “嗷!你偷袭!”辰子戚冻得抖了抖,把脖子里的雪花抖出去,抓一把雪追着丹漪打。 山下,风雪中又等了半个时辰的赵素柔,终于得到了归云宫宫主的原话转达。 “江湖规矩,你们挑衅在先,杀了你们也是应当。” 第51章 城 第五十一章天问 赵素柔听到这话,差点气昏过去,甩着鞭子就朝蓝山雨抽去。 蓝山雨抬手弹出一根金孔雀翎,直朝赵素柔的脸上戳去。鞭子甩到半路骤然改道,打掉孔雀翎,蓝山雨已经蹂身攻了过来。 “嘭!”结结实实的一掌,打在赵素柔的肩膀上,使得她整个人向后滑了三丈远,以鞭子攀住树木才堪堪站稳,嘴角止不住地溢出一滴血来。 “师父!” “师伯! 一群女弟子立时上前搀扶。 “走开!”赵素柔甩开弟子的手,自己站直了,捂着肩膀狠狠瞪着蓝山雨。 蓝山雨优雅而缓慢地收手,弹了弹袖口毛毛上沾的雪花。他年纪轻轻就坐上孔雀翎的楼主之位,靠的可不是这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而是卓绝的实力。 “在下不过是来转达一下宫主的意思,何必动怒呢,”蓝山雨收起脸上的笑意,冷声道,“奉劝各位,速速离去,玉山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说罢,甩袖转身,也不坐轿了,轻点足尖,宛如一只腾空而起的蓝孔雀,领着几个手下,飘然而去,顷刻间消失在山风溯雪之中。 几个年轻的女弟子看得有些呆,俊美无俦的男子,如仙人般潇洒地随风踏雪,委实惊艳。 “师父,他是谁呀?”玉泉被几个姐妹推了推,只得硬着头皮,低头小声问。 “哼,”赵素柔还以为徒弟在替她抱不平,要记住仇人的名字,咬牙切齿道,“孔雀楼的楼主,蓝山雨,也叫蓝轻尘。” “轻尘啊……” “渭城朝雨浥轻尘,是这个意思吧?” “真好听。” 几个弟子小声议论,不料被赵素柔听到,转身一巴掌打在一名弟子脸上:“他侮辱了你师父,你还在说他名字好听,有没有点羞耻之心?” “呜……”被打的小姑娘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捂着脸眼泪汪汪的不敢出声。转头看看几位师姐,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吭声,顿时觉得更委屈了。大家都在说,就打她一个,还不是因为她最小。 素心宗的人就这么走了,辰子戚总觉得他们不会就这么算了。果不其然,三天之后,又传来消息,说素心宗的几个高手,砸了露城风翎楼的场子。 “去的是素心宗的一代弟子,武功高强,那日层主不在,我方两死一伤。露城的分楼被烧了,属下无能,请宫主责罚。”风翎楼主跪在丹漪面前,将伤亡损失一一报上来。 金翎十二楼,各有各的用处。风翎属于下六楼,在各地的分楼是最多的,主要跟江湖人和普通百姓做买卖,接一些诸如在山上寻找东西、快速传递信件等生意,并不用于打架比武。因而,风翎中的人武功都不是很高,只要会青云扶摇功,就可以在风翎楼做事。 烧了风翎楼,便是在挑衅归云宫。这种事情,老宫主在位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们不过是看本座刚刚继位,来试探深浅罢了。”丹漪的眼中尽是冰寒。 十六岁的归云宫宫主,对于那些活了几十上百年的老家伙们来说,的确是个可以随意欺负的小孩子。 辰子戚看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因为生气而攥出了青筋,抬手拍拍:“你打算怎么办?” 丹漪垂眸,敛去眼中的戾气,这才转头看向辰子戚,见他眼中满是兴奋,哭笑不得道:“你有什么主意?” “我是想着,这天寒地冻的,你再带着一群人去打素心宗,有些不划算,”辰子戚说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个不正经的笑来,勾勾手让丹漪凑近些,小声道,“既然归云宫掌握了天下那么多秘密,要报复素心宗,不如就公布一件她们最见不得人的事,比如无音师太在外面养小爷什么的。” “……”风翎楼主听到这话,差点没跪稳。无音师太是出家人,若是真的养小爷,整个素心宗都没法在江湖上混了。 “无音师太没有养小爷。”丹漪的眼中泛起了点点笑意,攥着的拳头也松开了。 “我是打个比方,你们肯定还有别的更厉害的把柄。”辰子戚露出一排小白牙,冲丹漪挤挤眼。 丹漪抿唇笑了起来,忍不住抬手,摸摸辰子戚的脑袋,轻声应道:“好。” 还没有及冠,辰子戚的头发是用发带绑着的,这一揉,顿时乱了。拍开那作怪的手,自己扒了扒头发,辰子戚没耐性再听丹漪处理公务,起身出去玩了。 任由辰子戚跑开,丹漪敛去眼中的笑意,看着风翎楼主道:“自己去青云殿领罚,把白云使叫过来。” “是。”风翎楼楼主行礼告退。 青云殿,是白云使与乌云使处理事务的地方,也是惩戒犯错楼主之处。风翎楼主哭丧着脸来找两人。 “风翎本是做生意的,打不过你们不知道跑吗?”蓝江雪站起身,整了整衣摆,“还跟那些老尼姑拼上了,你以为自己是鹅呀!” “属下知错了,回去定当整顿风翎。”风翎楼主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宫主让他领的是什么罚。 “知错了,就来我这里吧。”刁烈兴奋地左手攥右手,把拳头攥得嘎嘣作响。 蓝江雪走出殿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的惨叫声,眉头都不皱一下,面色冷清地朝丹凤殿走去。 三日之后,归云宫要公布一个天字号问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章。 金翎十二楼中,并不是所有的都有分楼。风翎的分楼是最多的,其次便是鸦翎。鸦翎属于上六楼,比较大的城中,基本上都会有一个鸦翎楼,主要作为归云宫的喉舌,负责回答问题。 各地的鸦翎楼,在这一天,同时敲锣打鼓地宣布,要在明日公布一个天问。 所谓天问,就是天字号问题的答案。天字号的问题,乃是用钱换不来的,如今竟然要毫无条件地公布一个,这可是件稀罕事。但凡有鸦翎楼的地方,附近的门派都派了人前去探听,一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也跟着凑热闹。 露城和剑阳都太荒凉,没有鸦翎楼。露城比剑阳还好点,起码有个风翎楼,辰子戚的封地,那才真是穷得鸟不拉屎,连风翎都没有。 离归云宫最近的鸦翎楼,在浔阳城,乃是庐山派管辖之下的大城。 恰好辰子戚要去给庐山掌门送礼,便拉着丹漪去浔阳凑热闹。 一大清早,鸦翎楼前便聚满了人,名门正派、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皆在人潮中翘首以盼。 辰子戚坐在对面的茶楼中,也不知丹漪的手下怎么抢的,让他们坐上了靠窗边最好的观景位置,正对着鸦翎楼的二层。 鸦翎楼与周围的房屋很是不同,黑墙黑瓦,连门窗都是黑框。 “怎么弄得这般黑?”辰子戚趴在栏杆上好奇地左右瞧。 “王爷没听过吗?天下乌鸦一般黑。”刁烈靠在柱子上,口中叼着一根草,闲闲地说,冲一旁的乌不见抬抬下巴,“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乌不见就出身鸦翎楼,听到乌云使这话,咂咂嘴,想反驳又不敢说,只能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是。”宫主要出来玩,白云使镇守宫中,乌云使就出来当护卫。有乌云使在,所有的属下都老实得像鹌鹑。 “鸦翎,真是乌鸦毛的意思啊?”辰子戚眨眨眼,这归云宫起名的方式,还真是别致。 两杯茶下肚,对面黑楼的门终于打开,不过开的不是一楼,而是二楼露台的门。一人穿着黑色广袖长衫,缓缓走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冲众人抱拳:“各位武林豪杰、乡亲父老,在下浔阳鸦翎分楼层主,今日有幸在此,公布一个天问……” 这位层主,五官周正,但也是一副倒霉像。 “你的属下分工,是不是按面相分的?”辰子戚见丹漪也站到栏杆边来,便凑在他耳边小声问。据他这些时日的观察,风翎楼的人身材矮小,鸦翎的皆是一副倒霉相,而孔雀翎则全是相貌出众的美人。 丹漪单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算是吧。” “快点说,别啰嗦了!” “到底是什么问题呀?” 楼下的人们不耐烦听长篇累牍的开场词,叫嚣着让那位层主赶紧说重点。 “十年前,露城程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众所周知,那全家八十六口,乃是血刃阁所杀。血刃阁,只认钱,想当然,这背后是有人指使的。而程家灭门的元凶,便是今日要揭开的天问。” 谜题说完,全场鸦雀无声,生怕因为议论而错过了答案。 程家灭门一事,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迷。要知道,他家只是个与世无争的小家族,没有什么厉害的武学,也没有什么有名的仇家,一夜之间就死绝了,在武林中轰动一时。 神无双侠,查了多年,也没有结果,谁都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除了归云宫。 素心宗也派了人来探听,几个年轻的弟子听到这话,均白了脸。她们知道,这次公布天问,很可能是针对素心宗的,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牵扯到了程家灭门之事。 鸦翎层主也不卖关子,直接公布了答案:“雇用血刃阁,且亲手杀死了程家家主的,便是素心宗宗主,无音师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程家,是素心宗下属的武学世家,每年给素心宗上供,接受素心宗的庇佑。万万没想到,灭了程家的,竟然就是素心宗自己! “你胡说!”几个素心宗弟子面色苍白地尖叫反驳,却被淹没再了震耳欲聋的惊呼与讨论声中。 第52章 城 第五十三章差辈 “程家对素心宗一直忠心耿耿,就这么被灭门了,真是惨啊!” “简直是丧心病狂。” “可是,为什么呢?” 一个问题解开了,更多的问题随之而来。然而今日只公布一个天问,多余的话鸦翎楼一个字也不说。 “竟然是这样!”辰子戚也很惊讶,蓦然想起,当年程舟绑架丹漪的时候说过,归云宫给的回牌,是要他杀了无音师太。作为素心宗的附属家族,程舟认为,归云宫给出这样的条件是在刻意刁难…… 当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这一条天问,在各地同时公布,轰动了整个大章。 一时间,属于素心宗的几个小门派人人自危,大宗门也非常诧异。至于素心宗为什么要灭了程家,归云宫没有说,各种猜测便纷至沓来。 有人说,素心宗是为了抢一件绝世珍宝。 有人说,无音师太与程家家主是老相好,因家主纳妾而徒生恨意。 还有人说,程家的男子,都是素心宗的禁|脔,因程舟名声渐起,无音师太怕事情败露,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 “无音师太年轻的时候,名叫无音仙子,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后来突然出家为尼,众人皆以为她是为了继承宗主之位,其实不然。江湖传闻,乃是为了一个男子……” 浔阳城是庐山派的地盘,这里的人可以随意说气宗的坏话。几天时间,茶楼酒肆的说书人,都开始说起了素心宗的传闻。越是香艳离谱的,人们越是喜欢听,传得也就越广。 这一出《素心宗小爷秘闻》很受欢迎,茶肆中天天座无虚席。 辰子戚坐在雅间里,津津有味地听着段子嗑瓜子。他自己不怎么爱吃瓜子,就喜欢磕着玩,以前小红鸟在身边的时候,他就嗑了喂小红鸟,今日则都进了丹漪的口中。 嗑开一粒,放到手中掐掉壳,剥出瓜子仁来,放到一边的小碟子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伸过来,偷走。 “说话说一半,另一半叫人们自己猜,当真比说完还有用。”辰子戚看着那眉飞色舞的说书人笑道。 “说完了的。”丹漪捻起瓜子仁,动作自然地放进嘴里。 那个问题,答案就是如此,至于无音师太为什么要灭程家,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辰子戚停下掐瓜子的手,转头看向丹漪,见他半晌不说话,撇撇嘴,“我知道了,又是天字号问对不对?” 丹漪抿了抿唇,抓一把瓜子放到辰子戚手中:“再嗑一把,我告诉你。” 一把瓜子换一个天字问,这生意做得!辰子戚立时开始嗑,等说书的将这一段“无音会情郎暗通曲款”讲完,一把瓜子就都嗑了出来。 丹漪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那满碟饱满圆润的瓜子仁,缓缓道:“是为了一本秘籍。” “程家能有什么秘籍?要是有秘籍,他们早成大门派了。”辰子戚不信。 “也可能不是秘籍,是什么珍宝。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丹漪嚼着瓜子仁道。这件事,当年归云宫有仔细查过,程家的九引山庄,是有东西被无音师太惦记了,这件东西,不能被天下人知晓,所以她必须秘密地杀了所有人。 “归云宫也有不知道的事?”辰子戚有些诧异。 “我等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知道所有的事,‘尽知天下事’不过是个虚指。”丹漪一本正经地说。 虚指?辰子戚有些傻眼。 “这就跟‘天下第一美人’‘天下第一剑’一样,都是个名号。”乌不见跟着解释了一句。 又不是靠占星算卦得来的消息,就算探子遍布天下,也总有探不到的东西。 “……”辰子戚无言以对,这般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让人送了消息给李于寒,辰子戚就拉着丹漪,在浔阳城听了两天书,等着那个便宜舅舅来找他。 因为归云宫颁布的这个消息,庐山派最近很是忙碌,忙着安抚自己属下的小门派,顺道去素心宗那边煽风点火,好趁机挖一两个门派、世家过来投靠自己。 听说辰子戚想来拜访,忙得脚不沾地的庐山掌门原本是想拒绝的,李于寒便按照辰子戚所说的话,多劝了一句:“这位简王殿下,与归云宫的新宫主有些交情。” 庐山掌门沉吟片道:“再忙也要见见王爷的,快去把人请来吧。” 见辰子戚要自己上庐山,丹漪有些不放心:“卢休妻那个人,道貌岸然……” “你说他叫什么?”辰子戚放下剑盒,掏了掏耳朵。 “卢休妻嘛,他已经休了两个正妻了。”刁烈开口道,这是归云宫给庐山掌门起的绰号。 庐山掌门卢修齐,一直被武林人士所称道,概因他为人正直,行事君子。他的第一任妻子,因为苛待徒弟被他发现,遭到了休弃;第二任妻子,则因为牵扯进了门派纷争而被休弃。 武林中人都赞他一声君子,概因他每次休妻,都是为了正道侠义。 休妻,还正道侠义?辰子戚撇嘴,先不说这人到底是不是君子,把错事都归结到女人头上,足见是个没担当的人。 把辰子戚送到山脚下,丹漪看着远远走过来的李于寒,还是有些不放心。 “要不你跟我一起上去吧?”辰子戚忽然回头说道。这是出宫以来,他第一次跟其他门派打交道,多少也有点紧张。如果丹漪在身边,他会安心许多。 “那怎么行,宫主不可轻易露面。”刁烈出声反对。 “……” 于是,丹漪、刁烈、乌不见,三人都用布巾蒙了脸,假装侍卫,跟在辰子戚身后一同山上。 庐山上的风景极为秀丽,山泉众多,有巨大的瀑布自山顶倾泻而下,名为三叠泉。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说的便是这三叠泉,而庐山剑派的三叠剑法,也来源于此。 踏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到了庐山派的房舍前,见有身着靛蓝道袍的剑客,正带着一群年轻弟子练剑。另有一人穿着灰白道袍,负手立在台阶上,一脸慈爱地看着那些弟子,正是庐山派掌门——卢修齐。 “王爷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卢修齐笑着走过来,跟辰子戚见礼。 “卢掌门客气了,本王刚到剑阳不久,原是该早些过来的,天寒路滑给耽搁了,还望掌门莫怪。”辰子戚笑着回应,寒暄客套的话张口就来。 “哈哈哈,岂敢岂敢,王爷太高看庐山派了。”卢修齐说着,请辰子戚到正堂中上座。 正堂中,有四个穿靛蓝道袍的人,瞧着应当是李于寒的师兄们,也就是庐山派的一代弟子。另有两个灰色道袍的老头,估计是卢修齐的师兄弟,也就是庐山派的长老。 辰子戚在主位上坐了,抬手让乌不见将剑盒呈上:“本王刚刚就藩,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做礼,便寻了把好剑来,还望掌门不弃。” 见辰子戚只带了一把宝剑来,两个长老对视一眼,轻轻撇嘴。这位藩王还真是穷,都不知道送礼要送双数的吗? “哦?端不知是何宝剑,可否容卢某一观?”卢修齐虽然人品上有点问题,但对于剑道还是非常痴迷的,得知礼物是剑,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 辰子戚笑着请他自便。 乌不见把檀木盒放到桌上,打开盒盖,撤去剑上蒙着的红色绒布,露出了通体银白的剑鞘,和剑鞘上那一颗耀眼的蓝宝石。 许多名剑都只有剑身,剑鞘则是后人给配的,所以单看剑鞘,是看不出什么的。卢修齐凑近了,端起剑身来看,待看到剑柄上的刻字,双手突然颤抖起来:“湛卢……竟然是湛卢!” “什么?湛卢?”两个长老猛地起身,纷纷凑过来看,一人因为太过激动,还把椅子给踢倒了。 卢修齐拔剑出鞘,宝剑发出“铮”的一声嗡鸣,随手挽了个剑花,阵阵寒光倾泻而出。 “真的是湛卢!”卢修齐兴奋不已,两位长老激动得老泪纵横,三个老头凑在一起又哭又笑。 “……”辰子戚看着他们的表现,暗叫一声糟糕。丹漪这傻货,不会把绝世名剑给送出去了吧?用手肘扛了扛身边的丹漪,被扛的人八风不动,仿佛没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模样。 “王爷,此剑可是从归云宫得来的?”卢修齐深吸一口气,总算平静下来,转头问辰子戚。 “啊。”辰子戚含糊地应了一声。 卢修齐看着辰子戚的目光不由得变了变。 这湛卢宝剑,原是庐山派的镇派至宝,被三代之前的一位掌门拿去跟归云宫换了一个天字号问。原以为辰子戚只是跟归云宫宫主有些泛泛之交,如今看来,却是非同一般。 谨慎地让人把宝剑收起来,卢修齐换了一副更加热情的面孔,将辰子戚奉为上宾:“王爷已经封王,可以学一点别派武功了,不知有没有兴趣学庐山剑法?” 辰子戚眉梢一跳,知道这是卢修齐在是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脸诚恳道:“资质太差,恐污了庐山的名声,不过本王着实欣赏庐山剑法,不知可否做个挂名弟子,以后也好常来看望卢掌门。” 两人虚情假意地客套半晌,一拍即合,卢修齐大手一挥道:“王爷身份贵重,既要挂名,便挂在贫道的名下吧。” “师父……”站在一边半晌没说话的李于寒,出声提醒,他是辰子戚的舅舅,如果辰子戚跟他认了一个师父,这就差辈了。 辰子戚摸摸下巴,若是按辈分来,他就得给卢休妻当孙子,才不要呢!于是开口笑道:“咱们各论各的,平日里我管您叫舅舅,在门派里就叫师兄。” 第53章 城 第五十三章 卢修齐喝了辰子戚的拜师茶,带着他认了一圈的师叔、师兄、师侄,掌门记名弟子的事,就这么给定了下来。 “你不就是……”一群二代弟子来给辰子戚见礼,有人认出了辰子戚,正是那天在破庙外的庐山弟子之一。 “凌飞,怎么对师叔说话呢?”卢修齐瞪了一眼徒孙。 名叫凌飞的男子,立时收回指着辰子戚的手,拱手行礼赔罪:“弟子无状,还望师叔莫怪。” 虽说是记名弟子,但卢修齐对他很看重,其他弟子就不敢造次,直接当做嫡传的师叔对待了。 “师父留步,徒儿自己下山便是,到年节之时,徒儿再来拜会。”辰子戚笑着拉住卢修齐,让他不要再送了。 卢修齐果然矜持地在台阶上驻足,听到辰子戚年节还会来拜会,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扩大了几分:“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师父。剑阳城向来不太平,叫于寒带几个弟子,常去剑阳转转。” “那真是太好了,且叫师兄、师侄们尽管去,好酒好菜定叫他们吃饱。”辰子戚露出个灿烂无比的笑来。他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要借庐山派的势,护得剑阳太平。只要卢修齐发话,以后的事情便好办了。 几个长辈停下了脚步,李于寒带着五六个师侄,送辰子戚下山。 卢修齐站在台阶上,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缓缓捋了捋胡须。 “师兄,你怎的对那黄口小儿如此之好?”站在他身边的长老蹙眉道。 “你看他身边的侍卫,可瞧出什么了?”卢修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步履轻盈,呼吸绵长,三个都是高手,”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努力回想那三个蒙面的侍卫,“尤其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 长身玉立,气度非凡,即便蒙着脸、垂着眼,那强烈的存在感也让人难以忽视。 “飘摇若流云逐风,起步似飞鸟踏雪。”卢修齐云里雾里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留下他两个笨师弟,在原地愣怔。 “师兄在说什么呀?” “我知道了,青云扶摇功!” “咦?” 那三人的步伐,是会青云扶摇功的人独有的,他俩竟然没有注意到。扶摇功,只有归云宫的人才会,辰子戚能跟归云宫要来湛卢做礼,他的侍卫还是归云宫的人……这只能说明,辰子戚与丹漪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这次归云宫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胆敢挑衅他们的素心宗狠狠一巴掌,结结实实震慑了整个武林。众人终于清醒过来,虽然人家刚即为的宫主才十六岁,可这手段一点都不比他爹差,甚至比他爹还要狠。 这世间,谁没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呢?所有的秘密,都被归云宫攥在手里,一个不高兴就给昭告天下,这谁受得了!当务之急,便是与归云宫缓和关系。 庐山派的弟子们在前面带路,辰子戚慢走两步,落在后面,凑到一路沉默不语的丹漪耳边,有些心虚地小声道:“我借你的名头在外面混,你不生气吧?” 丹漪转头看了看他,用那清越动人的声音轻声道:“你不借我的名头,我才生气呢。”他把湛卢给辰子戚,就是为了震慑庐山派。 辰子戚听着那宛如妖魅的惑人嗓音,心蓦地漏跳了一拍。愣怔半晌,抬手挠挠有些发痒的耳根,辰子戚破天荒的有些不好意思,想偷瞄一眼身边人的表情,才想起来他还蒙着脸。 与衣服同色的布巾,将下半张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遮住了优美的下巴与淡色薄唇,那双漂亮至极的凤尾目便越发显眼起来。 丹漪长得真好看啊,辰子戚心想,大概只有神仙精怪,才能长成这般吧…… 跟几个师侄攀谈了半晌,沉闷的小剑客们都跟辰子戚熟悉了起来,送到山下意犹未尽,就一直送到了浔阳城中。辰子戚言说,要请几位师侄去醉仙楼吃顿好的。 山上日子清苦,听闻有好吃的,几人眼中发光,跟着辰子戚直奔醉仙楼。 “哗啦啦!” “咣当当!” 刚走到醉仙楼下,就听到里面一阵嘈杂的打斗声,醉仙楼的老板站在外面哭丧着脸,转头看到穿庐山道袍的一行人,立时跑过来求助。 “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几个素心宗的女弟子,追着一位说书先生跑下楼来。 辰子戚一看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估计是听到了《无音夜半会情郎》《素心宗山里养小爷》之类的段子…… “住手!”庐山派的弟子立时上前,与那几个素心宗的斗成一团。 素心宗的小姑娘只有三人,很快就落了下风,被六个庐山派的人给制住了。 “浔阳在庐山脚下,岂容你们在此撒野!”酒楼的老板跳过来,指着那几个女孩子破口大骂。 说书先生惊魂未定地摊坐在店门口,缓过一口气来道:“老朽不过是一个说书的,不知怎么得罪几位女侠了?” “不许你乱说!”年纪最小的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鼓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愤愤道。 路过的百姓知道了前因后果,开始对她们指指点点起来。 “她们就是素心宗的人嘛。” “呦,自己不知廉耻养小爷,还不许人说了?” “那可不,素心宗的宗主,还是出家人,啧啧……” 被庐山剑指着脖子不能动的小姑娘,气得哭了起来。她的两位师姐,面色也十分难看。 这里是浔阳城,庐山派的辖地。遇到别的门派在浔阳挑事,庐山派是定然会管的。有庐山派的人在,那些百姓就越发胆大起来,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这种时候,就不该出来抛头露面。” “要是我呀,早就跳河了,哪里还有脸在这里寻事。” “长得这么俏,养什么小爷,我不要钱就跟你睡,行不行?”有无赖笑嘻嘻地说,周围的人跟着哄堂大笑。 那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 辰子戚微微蹙眉,虽然他也不待见素心宗,但这般侮辱一个女子委实过分,开口道:“打架归打架,污言秽语侮辱小姑娘,算什么好汉?” 一直没有出手的李于寒,蓦然拔剑出鞘。几个无赖掉头就跑,其他百姓也吓了一跳。醉仙楼老板见势不妙,便让大家赶紧散了:“庐山派的侠士们来了,大伙儿就散了吧,散了吧。” 最后,素心宗的人赔了店家桌椅钱财,这事也就算了。 把醉仙楼唯一的两张好桌子拼在一起,一行人大吃了一顿,辰子戚与众师侄约好,叫他们几日之后到剑阳城去,帮他充充场面。所谓吃人嘴短,几个师侄爽快地答应了。 与一行人作别最后,出得醉仙楼,忽听得身后一道甜甜的少女声音传来:“少侠……” 丹漪回头,就见方才那个素心宗的小姑娘,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辰子戚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抬手取下蒙面布巾:“何事?” “我……”小姑娘看了一眼少侠身边的侍卫,顿时忘了要说什么了。那般耀眼夺目的容貌,世间罕有,任谁看了都要愣怔一下。 辰子戚转过身来,就见那姑娘正呆呆地看着丹漪,而丹漪的面罩不知何时取了下来,莫名的有些不高兴,轻咳一声道:“姑娘是在叫我?” “哦,是,”小姑娘看向辰子戚,脸止不住地红了起来,“方才,多谢少侠替我解围,你是庐山派的人吧,还没请教……我,我叫玉壶,廖玉壶,素心宗二代弟子,刚才那些人说的那些,其实……”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想解释清楚那些谣言,却说得颠三倒四,又羞又急之下,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来。 “在下常戚,也算是庐山派的人,”辰子戚温和地笑了笑,递给那姑娘一条黑色帕子,“世道艰难,有些事你自己是解决不了的,莫哭了,快随你师姐们回去吧。” 廖玉壶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呆呆地看着辰子戚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愣愣地点点头。 辰子戚风度翩翩地转身离开,一边的丹漪却黑了脸:“你怎能随意将帕子给人?”随身之物,不能轻易给人,尤其是女人。 “那是乌不见的帕子。”辰子戚一脸无辜地说。方才吃完饭,乌不见递给他一条帕子擦嘴,他擦完嘴,就顺手给了那姑娘。估计那帕子上,还有红烧肉的味道…… 世道艰难,总有解决不了的事,这是小茹告诉他的。方才对那小姑娘生出怜惜,也是因为,她长得有些像小茹。也不知道,九如镇的那些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辰子戚花钱,托风翎楼的人去打听,看看九如镇红裳院里的小茹姑娘,如今过得怎样。大陈小陈那两个家伙,居无定所,且他不记得两人的名字,恐怕难找。小茹就在红裳院,最好打听,便先问问小茹的近况。 风翎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二皇子的回信先一步到了。 二皇子辰子坚,如今的皖王,依旧比天德帝要让人舒心许多。送信的人,乃是黄山派弟子,亲手将一封火漆封着的信件并一个小盒交给辰子戚。盒子里,是五万两银票。 信中说了几句近况,辰子坚的封地在黄山派附近,有他亲外公剑盟盟主照顾着,过得还不错。而后,提及了进来武林中发生的事,关于素心宗与程家的。 “……程舟提前离宫,万望周知。素心宗之事,当留意……” 得知自己的灭族仇人,就是自己口中那个德高望重的无音师太,也是当年归云宫给的回牌条件,程舟仰天嘶吼几近疯魔。 天德帝不敢强留,便放他提前出宫。 皖王此刻告知辰子戚,便是要他注意一下程舟的动向,顺道打听一下素心宗究竟与程家有什么恩怨。 辰子戚摸了摸下巴:“这人的手,伸得可够长的。”宫中的动向,知道得一清二楚。 “啾。”正在桌上打盹的小红鸟,懒懒地应了一声。 辰子戚眯着眼睛,看向那小毛球。他与丹漪分开,回到剑阳,没几天,这小东西便又出现了,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打死他都不信。抬手,把五万两银票放到小红鸟面前,阴测测地说:“神鸡,我有钱开养鸡场了,不过还缺个种鸡,你看是不是……” “啾?!” 第54章 城 第五十四章 辰子戚把装傻的小红鸟抓到手里,肚皮朝天,戳了戳那软绵绵的小肚子。 老二的信中还说起,要他跟归云宫保持好关系,开春之后,希望能由他引荐一下丹漪。 引荐……嗤笑一声,辰子戚把信放到烛火上烧掉。又不是没见过丹漪,还要他引荐?不过是想借着他与丹漪的交情,好让丹漪替他办事罢了。 “你不借我的名号,我才要生气呢!”丹漪的话犹在耳侧。 所有人都觊觎丹漪的权势,拐弯抹角想与他攀关系,而丹漪,却在毫无保留的任自己利用。 “啾!”小红鸟扭了扭身子,想下去玩。 辰子戚把它放下来,任由它在桌子上蹦跳。天气越来越冷,小红鸟身上的毛毛还是薄薄的绒毛,站在冰凉的桌面上,有些冻爪,于是跳到宣纸上,试图抬起一条腿。但是身子太圆腿太短,缩起一只,另一只就有些站不稳,晃晃悠悠就要摔倒。 伸手把小毛球重新拿起来,辰子戚扯了扯那细小的鸟爪,禁不住生出几分怜惜,它还只是个小鸡仔呢…… “王爷,庐山派的人到了。”乌不见在门外禀告。 辰子戚把小红鸟揣进怀里,推门走了出去。因为暖和了起来,小家伙又兴奋了,在衣服里钻来钻去。 “别乱动,当心折到尾巴。”辰子戚隔着衣服拍了拍小毛球。 “啾!”蓦然想起自己的宝贝尾巴,小红鸟顿时不跑了,找到经常睡觉的位置,把尾巴捋好,呆着不动了。 收拾好小鸟,辰子戚整了整衣摆,器宇轩昂地往正厅走去。今天是腊月初八,剑阳附近的长剑门与短剑门,例行要在城中比斗。为了不被再毁一条街,辰子戚准备过去调停。 “师叔!”庐山派来了十二名弟子,各个穿得很整齐。 辰子戚笑着跟他们见礼,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一人发了一百两:“来来,拿着。” “师叔,这使不得。”几个师侄赶紧推却。 “腊月初八还叫你们跑来,师叔肯定是要给红包的。”辰子戚摆摆手,一副长辈模样。然而他只有十四岁,顶着一张稚嫩的少年面孔,说出这般老气横秋的话来,有些好笑。 几名弟子忍笑,互相看看,都把银票收起来了。 大门派虽然有钱,但这钱不会轻易给弟子花。嫡传弟子每个月有份例,二代弟子,也就十两银子左右。所以一百两的红包,对他们来说,当真是个大红包了。对于今天被找来充场面的事,再无怨言,反倒干劲十足。 “师叔,咱们要去打谁?”里面一个小胖子满脸兴奋地说。 “不打谁,你们就站在我身后,不必多言。”辰子戚大手一挥,带着一众师侄,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西街走去。 西街那边,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街道上空荡荡的。两方人站在街两端,沉默地对望。 长剑门,顾名思义,是使用长剑的门派,人人背一柄四尺厚重长剑。掌门展远,江湖人称一剑劈天客。 短剑门,则手持两尺短剑,剑法以灵巧、迅猛著称。掌门王近,人送绰号飞毛剑。 “今日腊月初八,长剑门与短剑门,依惯例,在剑阳城一较高下,”展远约莫三十出头,身形高大,中气十足,开口宣战,“总有一日,世人会明白,长剑才是真正的剑道。” “呵,天下武学,唯快不破。只要够快,短剑可破万千功法!”王近冷笑,“展远,你就少吹牛了,上个月还输给我,今天还敢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刷拉拉”长剑门的人拔剑出鞘,双方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好!”清亮的少年声音从高处传来,众人纷纷抬头,就见穿着藩王常服的辰子戚,正坐在屋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闲闲地鼓掌。 “你是何人?”展远皱眉,拿剑指着辰子戚。 “在下辰子戚,是这剑阳城的藩王。”辰子戚从屋顶上潇洒地跳下去。而后,十数名身着庐山剑派道服的人,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排成一排站到少年的身后。 王近见到庐山派的人,吃了一惊。倒是听说了这位藩王跟庐山派有交情,没想到竟能使唤得动这么多庐山弟子,收剑抱拳道:“见过王爷,在下短剑门掌门王近。” “在下展远!”那边的长剑门主不甘落后,跟着说了一句。 “两位掌门,久仰久仰,”辰子戚也以江湖礼仪回了一个,笑道,“本王初来乍到,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位,荣幸之至。” 寒暄半晌,两位门主闹不清辰子戚是来做什么的。长剑门以为,辰子戚与府尹交好,可能是来帮短剑门的;短剑门在想着府尹传回来的消息,辰子戚说是跟长剑门的首徒交好,没准是来帮长剑门争好处的。 三方互相防备,一时间打不起来了。 “长剑门与短剑门比武,怎的不去长短坡呢?”辰子戚满脸好奇地问。 “长短坡?”展远与王近对视一眼,他们在这一带多年,从没听说过什么长短坡。 “本王看过此间的舆图,剑阳城外五里,有一坡地名为长短坡,乃是两派先祖论剑之处。原以为二位会在那里比试,没料想竟然在西街。”辰子戚一副很是惋惜的样子,仿佛那长短坡才是英雄归处。 “在下怎么没听过?”王近有些怀疑。 “哦,是了,长短坡在庐山派的庄子里,你们原先是瞧不见的。”辰子戚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颇为遗憾,摆摆手表示可以带他们去看看。 城外五里,着实有一处小庄子,那是庐山派的地盘。剑阳城外多沙土地,庄家不好长,但可以种豆子和黄姜。那里有一处沙土坡,十分醒目。 乌不见走过去,挥开土坡底下的一片沙土,露出了一块不甚清晰的石碑。石碑已经倒下了,埋在土中,隐约可以看清,上面写着“长短坡”三个字。 “竟真有此地!”展远和王近很是激动。他们都以自己门派的先祖为荣,得知这是先祖论剑之处,很是高兴。 他们只是依照惯例,在剑阳比剑,今日才知道,先祖说的剑阳,是指剑阳城外的长短坡。长短坡上论长短,当真妙哉。 “本王已经跟庐山掌门,也就是我的恩师商量,将这小庄子买了下来。如今这长短坡,归本王所有。”辰子戚微微扬起下巴,很是傲慢的样子。 展远蹙眉:“既然知道此地,我两派以后也当在此地比武才是,王爷可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 王近眯起眼睛,不说话,等着展远跟辰子戚讨价还价。 “哈哈,本王与两位掌门一见如故,不如我们结为兄弟,以后我的就是你们的,二位可随时来此地比试,”辰子戚朗声笑道,“虽然小弟年幼,但已经是庐山派掌门的弟子,当不至于辱没了二位的名声。” 咦?两个掌门有些愣怔,看看辰子戚身后的一群庐山弟子,再看看这尘封已久的长短坡。听闻庐山掌门对这个新收的徒弟十分看重,那位剑道天才李于寒与他还是亲戚,辰子戚本身是王子皇孙,如他结拜,好处颇多。 “既然贤弟不弃,我二人自然愿意。”王近怕展远反悔,立时拉着辰子戚叫起了贤弟。 西街总算是保住了,杀鸡、烧黄纸,结拜兄弟,从此剑阳城就可以太平了,他也可以好好的休养生息。 “啾!”小红鸟伸出头来,不满地叫了一声。戚戚怎么到处认哥哥! “呦,你这鸡崽儿怎么是红的?”展远惊奇地凑近了瞧。听说辰子戚想在这小庄子里开养鸡场,他与王近都很赞成。 现如今,习武练剑的多,种菜养鸡的少,即便身为门主,也不能顿顿吃上肉。 “这是个好事,如今吃的东西当真不多,”王近叹了口气,“不过,有几个大门派也在养鸡,贸然插手,恐遭嫉恨。” 养鸡还有行规?辰子戚撇嘴,有些不以为然,金刚门那个养鸡场不就好好的,且还能卖给普通百姓,哪有那般严重。 如今正是隆冬,到开春再买鸡苗不迟,辰子戚把长短坡留给两个门派,过年之前可以任他们使用,随便打,还能顺道给坡地松松土。 “怎么这么巧,那里就有个长短坡呢?”阿木好奇地问常娥。 常娥敲了敲小儿子的脑袋,“你个傻木头。” 打从听说了腊月比武这件事,辰子戚就马不停蹄地跟庐山派买了这个庄子,叫人刻了石碑埋进去。 没有长短坡,那就造一个,反正全凭一张嘴。 第55章 城 第五十五章 转眼到了新年,这个年注定有人会过不好。 各大宗门要给自己的上层宗门送年节礼,无音师太亲自前往宗,面见气宗宗主罗鸿风。 “如今素心宗成为众矢之的,到处都是难听的传言,剑盟那边已经快把我们笑死了。”无音师太穿着一身银白□□,坐在宗正堂上,要他出面去平息这件事。 出手挑衅归云宫,本就是出于罗鸿风的授意,如今惹上事端,被归云宫出手狠辣地报复,合该罗鸿风帮她们解决。 罗鸿风坐在主位上,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不过是一些流言蜚语,过些时日人们忘了,自然也就平息了。若是出面澄清,反倒越描越黑。” “这是普通的流言蜚语吗?素心宗的弟子,如今都不敢出门了!”无音师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眼瞪着罗鸿风,很是生气。 不仅仅是那些难听的传闻,更重要的是,素心宗下属的小门派,已经开始人心不稳。 罗鸿风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这事要解决并不难,先说说,你到底在九引山庄得到了什么?” “这是我们门派的事,宗主是否越界了?”无音师太不满道。气宗虽然一脉相承,但几百年来早已各成一派,有些事,气宗宗主是无权管制的。 “呵,你什么都不说,叫我怎么给你解决问题?”罗鸿风冷笑,抬脚走到无音师太面前,骤然压低了声音道,“你说实话,是不是跟祖师遗书有关?” “……”无音师太毫不示弱地冷眼瞪回去,一字一顿缓缓道,“贫尼早说过,素心宗没有什么遗书!” “……” 无音师太与罗鸿风不欢而散,谣言的事无从解决,素心宗只得闭门谢客。 “我才不要下山!那些人看着我,就像看娼妓一般!”年纪最小的玉壶,又被师姐们欺负,要她下山采买,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去了。 “这是什么话,山下的镇子是我素心宗的,谁敢说你的不是?”师姐试图劝哄。 “你又没出去过,你怎么知道?”玉壶忍不住哭了起来。 “够了!”赵素柔路过,看到几个弟子在吵架,出声制止,“都闲得没事做是不是,去把前庭的积雪扫了!” 一群人顿时安静了。 玉壶低着头小声哭,每次师姐们欺负她,师父都是这样一刀切,从来不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悄悄攥紧了袖中的黑色帕子,朝夕相处的师姐妹,还不如一个陌生人对她好。 山雪覆盖了素心宗的仙女峰,山道清冷,没有门派来拜会。这个年,注定过得凄凉。 辰子戚的年过得很是热闹。因为新认了两个结拜哥哥,过年要互相送礼,还得去两个门派喝酒。 把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些珍宝,拿出来给两个哥哥。长剑门回了他两车窖藏的萝卜白菜,短剑门回了他两缸咸菜、一头猪。 常娥看着那一头大肥猪有些感慨:“这日子好似又回到了你小时候,要吃顿肉都不容易。”剑阳荒凉,有钱也难买到肉。 辰子戚有些愧疚:“开春就会好起来的,有了养鸡场,就让你顿顿喝鸡汤吃鸡腿。” “老娘缺那一顿肉吗?”常娥剜了辰子戚一眼,她是担心这孩子正长身体,吃不好要长不高了。 “我也不缺肉,”辰子戚笑嘻嘻地说,把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红鸟掏出来,“我随身带着呢。” “啾!”小红鸟一下就惊醒了。 “你倒是吃一个给我看看。”常娥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每年冬天都要养个红鸡仔,也不知道哪里淘换来的。 辰子戚看看毛茸茸的小红鸟,当真张开嘴,缓缓将鸟头塞进了嘴里。 “啾啾啾!”小红鸟扑扇着翅膀叫个不停。 “啪!”辰子戚的脑袋挨了一巴掌。 “不许这么玩,鸟头多脏啊!”常娥竖起眉毛,把小红鸟夺过去,拿帕子擦了擦它沾湿的毛脑袋,“把嘴里的毛吐出来。” 辰子戚把小红鸟抢回来,重新揣进怀里,冲娘亲做了个鬼脸。 一旁的乌不见,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刚刚要是一个不小心,失口咬下去,可怎么办?还是劝宫主早点回归云宫的好。 也不知是不是小红鸟生气了,当天晚上就不见了踪影,整个正月都就没有再出现。出了正月,才又回来,彼时,辰子戚已经买好了鸡苗,开起了养鸡场。 整个坡地都被圈了起来,只留下那一片长短坡供两派比武用。 春暖花开,整个庄子里长满了嫩绿的小草。跟曾府尹商量之后,辰子戚用低价把官仓里的陈粮买下来,用来喂鸡。 “啾啾叽叽喳喳……”成群的黄毛小鸡仔,圈在一片围栏中,吵吵嚷嚷好不热闹。不多不少,刚好三百只鸡苗。 辰子戚趴在围栏边看着,很是高兴。小时候每天早上起来去鸡场捡鸡蛋,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有个自己的养鸡场就好了,想吃多少鸡就吃多少。 “你去哪里买来这么多鸡仔的?”辰子戚转头问乌不见。 “金刚门、无影门、石尸教,都有鸡场,叫风翎的人去采买的。”乌不见老实答道。像这种不是很沉重的货物,且分布在各地的,找风翎去买最合适。 “有个风翎楼还真是方便,能不能叫你们宫主,在剑阳也开个风翎楼?”辰子戚把怀里的小红鸟掏出来,弯腰放在鸡仔群里,让它跟小鸡们玩。 “这事还得……啊!”说了一半的乌不见,看到辰子戚的动作,吓得惊呼出声,“王爷,不可!” 丹漪猝不及防被放进鸡群里,扑面而来的鸡屎味让他差点闭过气去,“啾——”地长长一声鸣叫。清脆悠长的声音,与真正鸡仔的叫声很是不同,一瞬间,所有的黄毛鸡仔迅速后退,给小红鸟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叽叽叽叽……”小鸡仔们缩在一起,看着那只小红鸟瑟瑟发抖。 辰子戚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小声道:“果真是百鸟之王,连鸡都怕你。” 正歪头瞪他的小红鸟,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而后,骄傲地扬起了小脑袋。知道本座是百鸟之王了,还把本座丢到鸡圈里! 辰子戚闷笑着把小红鸟捞出来,管乌不见要了块帕子给它擦爪爪:“逗你玩呢,别生气,一会儿给你嗑瓜子吃。” 把帕子还给乌不见,抱着小红鸟离开,在鸡场门前,见到了乌央乌央的人群,问了乌不见才知道,这些都是来应征的百姓。 除了鸡场,辰子戚还买了大片的地用来种粮食,准备雇剑阳的普通百姓来打理。他给的工钱高,鸡场周围又有长剑门和短剑门的人常年守着,安全无虞,前来应征的人非常之多。 “我一个人能种十亩地,开荒、犁地都拿手。我不要工钱,只要三餐管饱就行!”有健壮的汉子挤在最前面,恳切地请求着。 “你这一身力气,缘何不种自家的田?”辰子戚走过去,问那汉子。他看过府尹给的田地名录,但凡剑阳周围的百姓,人人名下都有田地,这些人怎么都像没饭吃一般。 “自家的田哪里能种哦……”汉子身后的中年女子,唏嘘道,“世道这么乱,平头百姓谁敢种田?种出来还不是被人抢了去!” 这些人不知道辰子戚的身份,见他穿得好,以为是王爷身边的管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习武的人,一半是有门派管束的,一半则是江湖散客。所谓江湖散客,说得不好听点,跟江洋大盗也没什么差别。仗着武功在身,没粮了抢,没钱了拿,欺负的都是不会武也没有靠山的普通人。告到官府去,官府一句“江湖事江湖了”就没了下文。久而久而之,田地都荒废了,人们都去投靠宗门,导致有田却无人种。 这也是剑阳,人口越来越少的缘故。辰子戚叹了口气,长此以往,所有皇家管控的地方,都变为空城,辰家的江山,迟早要亡。 …… 春暖花开,冬日里欠下的债,也到了该归还的时候。 皖王辰子坚再次来信,希望辰子戚给他引荐归云宫宫主。辰子戚抿唇,看看在他手边打盹的小红鸟,提笔回了一封信。 “……弟与丹漪,多年未见,已有些生分。先前见过一面,丹漪已性情大变,难以相处……皇帝之行为,已惹怒归云宫,弟已三月未曾见过凤王,此事还当徐徐图之……” 说白了,就是我现在跟丹漪不熟,没法给你引荐,等我跟他重修于好,再介绍你俩认识。 “呵,我的好弟弟,只拿钱不办事,可不地道,”辰子坚冷笑着把辰子戚的回信烧掉,问身后的属下,“他近日在做什么?” “开垦田地、办养鸡场……”探子如实回答。 “养鸡场?”皖王很是诧异,这小子要了五万两,只是为了养鸡? 五万两当然不止养鸡,还要还丹漪钱。 归云宫中,丹漪看着面前的两万两银票,半晌没说话。 “这是先前管你借的银子,还有湛卢宝剑的钱。”辰子戚看着丹漪头上的流云逐风冠,有些走神。 丹漪把银票推回去:“你先拿着吧,以后慢慢还。” “怎么,嫌少?”辰子戚挑眉。 先前就管丹漪借了一万两,他算上了湛卢的钱,直接还两万。 “湛卢宝剑,值万两金。”丹漪淡淡地说。 “……” 第56章 城 第五十六章求偶 竟然忘了,丹漪这家伙,一直都有钱得天怒人怨。小时候送他个玩具小马,都值万两金,更何况上古名剑…… 辰子戚默默把两万银票收回来,揣进袖子里。 “那一万两可以先还我。”丹漪想了想,怕辰子戚以后不好意思跟他借钱了,便又伸手要那一万两的银票。 “啪!”辰子戚在他手心拍了一巴掌,“刚说了我可以慢慢还,怎的又反悔了?” 丹漪:“……” 封地那边的事暂时安置住了,辰子戚便留在归云宫专心练武。 春日的归云宫,景色宜人。花红柳绿,百鸟争鸣。山顶上冰雪消融,雪水汇聚成溪流,沿着山石蜿蜒而下,漫过刚刚冒出头的嫩草,映着暖洋洋的春光,闪闪发亮。 “我怎么觉得,这山上的鸟比别处要多?”吃过午饭,辰子戚跟着丹漪在雨廊上散步,看到溪水边有一只十分漂亮的白孔雀,忍不住驻足,靠在栏杆边仔细瞧。 “嗯。”丹漪随意地应了一声,跟着他停下来。 那只白孔雀,通体雪白,长长的尾羽蓬松松的,宛如华丽的衣摆,摇曳坠地,铺散在溪边低矮的野花丛上。 线条优美的身躯,沿着溪流缓缓踱步,清澈的溪水里,倒映着那美丽的身影,宛如一幅水墨画,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忽而展翅起飞,落到溪水中央的一块石头上,尾羽随着石头垂下来,使得那光秃秃的石头瞬间成了风景。 皇宫里养的有孔雀,辰子戚是见过的,从没有那个如这一只般好看。从头到脚,每一片小羽毛都精致非常。 溪水对岸,有几只毛色暗淡、没有尾羽的雌孔雀,痴痴地望着那谪仙一般的白孔雀。如果白孔雀愿意开屏,想必这几只雌孔雀会争抢着给他生蛋的。 然而,那白孔雀只是蹲在石头上,清冷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谁也不理会。 “啊喔——”一声长长的鸣叫声从远处传来,辰子戚抬头看,就见一只毛色艳丽的蓝孔雀,自东南边的山石上飞下来。斑斓的尾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河对岸的雌孔雀,看到蓝孔雀来,总算找到点希望,伸长脖子等着蓝孔雀来求偶。 蓝孔雀的确比白孔雀要热情许多,先是跳到溪边,借着溪水看了看自己的英姿,而后开始卖力地梳理羽毛。层层叠叠的尾羽,厚实繁密,如果开屏,定然能开得满满的。 雌孔雀们很是期待,但作为女孩子要矜持,便装作不在意地四处乱看。 辰子戚觉得很是有趣,便在美人靠上坐下来,专心盯着瞧。 “三月,正是百鸟求偶的时候。”丹漪在他身边坐下,淡淡地说了一句。 “嘘——”辰子戚单指竖在唇边,示意丹漪别说话,免得惊扰孔雀。 蓝孔雀终于整理好了羽毛,开始优雅地踱步,在溪边走来走去,似乎在给溪水对岸的鸟看他的身姿。这样走了好一会儿,突然顿住脚步,面对着溪水,瞬间打开了尾羽。 优美的身姿,在烂漫春光中翩然起舞,想要心上鸟看自己一眼。青蓝相间的尾羽,宛如一把缂丝折扇,随着蓝孔雀的动作,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嘎啊!嘎啊!”对面的雌孔雀,禁不住应和着叫唤。 石头上的白孔雀,瞥了一眼跳舞跳得起劲的蓝孔雀,毫不在意地继续梳理羽毛。 “啊,真是太英俊了,我要给他生一窝蛋,不不,十窝的蛋!” “这么漂亮的尾羽,我已经许久不曾得见了!” “啊啊啊啊啊!” 白孔雀听到那些雌孔雀这般叫喊,觉得太过吵闹,缓缓站起身,展开翅膀,飞回草地上,准备离开。 蓝孔雀见状,立时跳到白孔雀面前,展开巨大的尾羽,拦住了它的去路。 “这是在斗艳吗?”辰子戚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听说两只雄孔雀争夺雌孔雀的时候,会互相比谁的羽毛更美。 “不是……”丹漪抿了抿唇。 白孔雀似乎不想理会蓝孔雀,换个方向还要走,又被拦住了。蓝孔雀努力展示自己的英姿,撑着尾巴围着白孔雀蹦跳一圈,而后跳起了求偶的舞。 “嘎……”对面的几个雌孔雀呆住了。 蓝孔雀卖力地跳了半晌,终于跳累了,见白孔雀依旧无动于衷,似乎有些沮丧,头顶九根蓝色的毛毛缓缓合拢,瞧着很是委屈。 就在这个时候,白孔雀优雅地抖了抖毛,缓缓地展开了雪白的尾羽。 “啊喔!”蓝孔雀兴奋无比地叫了一声,重新撑好尾巴,蹦跳到白孔雀面前,伸着脑袋去蹭。 两把巨大的扇子,缓缓合拢,遮挡住了内里的情形。片刻之后,两只雄孔雀收起了尾羽,拍打翅膀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交缠起舞,渐渐飞远了。徒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雌孔雀,在溪水边半晌没有动弹,仿若木鸡。 “怎,怎么两只雄鸟……”辰子戚指着消失在山岚间的两只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只雄鸟也可以成亲,有什么好奇怪的。”丹漪面无表情地说。 “咦?”辰子戚眨眨眼,愣怔半晌,觉得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丹漪眼中溢出些许笑意,拉着他往梧桐林走去。 离开丹漪的这些日子,辰子戚的武功没有丝毫进展。离开了丹阳神功的辅助练不成,他自己也懒得温习。到了归云宫之后,练武狂魔丹漪,就每天拉着他到梧桐里练功,想偷懒都不行。 “龙吟神功练到第二重,便可以内力外放,或是将内力传与他人。”丹漪让辰子戚运起龙吟神功,试试将内力挪到掌心打出来。 辰子戚照着做,运起内力,在筋脉中快速游走一周天,而后聚拢于掌心。掌心开始微微发热。丹漪站到辰子戚身后,与他一起出招。两人的动作恰好相反,却又意外的合拍。龙吟神功第二重,名为枯木龙吟,讲究以不变应万变。 “立如枯木,八风不动,化阳为阴,游龙春风。”招式变化间,丹漪用那充满磁性的声音,缓缓念着第二重的十六字口诀。 聚周身内力于掌心,两脚不动,以游龙之势推出,内力外放,“哗——”,推动了一片……树叶。 辰子戚咂咂嘴,收势回气,转头问丹漪:“化阳为阴是什么东西?”龙吟神功讲究阴阳调和,然而游龙偏柔,这内力就阴气重些。原本就阳气不足,哪里还能化阳为阴。 “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丹漪拉着他盘膝坐下,与他单掌相抵,缓缓输了一点内力过去,“试试看。” 丹阳神功的内力要比龙吟神功灼热得多,辰子戚吸收了这点内力,顿觉有些燥热。摒心静气,将这股灼热的内力收入筋脉,用自己的内力将之包裹,阴阳相合,互相转化,片刻之后,那股燥热便消失了。 “再还给我试试。”丹漪的手掌始终没有与他分离,见辰子戚已经化解,便叫他重新传回来。 “好!”辰子戚觉得很是有趣,便把那股变得柔和的内力一股脑送回去。 “唔……”丹漪蹙眉,闷哼一声,立时缩回手掌,捂着胸口喘息。 “怎么了?”辰子戚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 丹漪缓过一口气,苦笑着看他:“你慢一点,这么快是想把我打出内伤来吗?” “啊……我错了。”辰子戚挪到丹漪身后,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给他揉胸口。 其实也就入内入体的一瞬间有些疼,这两种内力本就相辅相成,并不容易伤到他,丹漪抿唇笑了笑,靠在辰子戚身上,继续教他:“你试试,自己把我的内力吸出去一些。” “咦?还能吸别人内力?”辰子戚很是惊讶,内力这东西,除非别人给,轻易是不可能被吸走了。历来只有传功一说,可没有自己吸功的。 “只有我的,你能吸,”丹漪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锁骨处,让他试试看,“切记慢些,别把我榨干了。” 辰子戚挑眉:“又不是挤奶,还能榨干呢?”说着,忽而露出一抹坏笑,那只不老实的手便离开了锁骨,迅速伸进衣襟里,捏着一颗小豆,用力拧了一下。 “嗯……”丹漪的脸瞬间红了个透彻,仿佛烫到一般地瞬间弹开,站直了身体,有些着恼地瞪着辰子戚。 辰子戚被推了一把,此刻正双手撑地,吊儿郎当地看着丹漪,没脸没皮地笑:“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我就摸一把,反应这么大。” “哼!”丹漪甩袖,转身就走。 “哎哎,别走啊,”辰子戚爬起来,追着丹漪跑过去,“你看你,又生气,怎么这么小心眼。” “……” “是我不对行了吧,要不我让你摸回来?”辰子戚死皮赖脸地蹭过去哄人,生怕他如三年前那般,一生气两年不理他。 “好。” “什么好?” “……” 第57章 城 第五十七章互助 被强迫着练了一天的功,晚上回到卧房,辰子戚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王爷,浴池准备好了,可要沐浴?”灵和笑着来叫他。 “唔……等会儿再去。”辰子戚趴在床上,懒洋洋地翻个身,不想动。然而满身粘腻,睡着又不舒服,耍赖半天,只得爬起来,脱了外衫往浴室走去。 浴池就在卧房隔壁,辰子戚光着脚走过去。两个侍女都不在,只有浴池中传来阵阵流水声。推开层层帐幔,就看到丹漪长发披散,背对着他坐在浴池中,露出一截宽阔结实的肩膀和线条优美的蝴蝶骨。 辰子戚爽快地脱了个精光,噗通一声跳下水去。 丹漪被溅了一头的水,甩甩脑袋看过来,就见某人已经像条鱼一样滑到了自己身边,猛地钻出水面。 水珠沿着少年白皙的脖颈滑下来,流过肌肉纤薄的肩头与手臂,映着明灭的烛火,显得那般诱人。 身体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丹漪微微蹙眉,在水下不自然地动了动:“你不是要过会儿再洗吗?” “一个人洗多没意思。”辰子戚蹭过去,跟丹漪坐在一起。反正小时候也经常一起洗,丹漪应该不至于嫌弃他吧? 两人并排坐着,半晌无话,只有池边入水口的活水,发出潺潺之声。 “要不要我给你洗头?”辰子戚靠在石头砌的池壁上,懒洋洋地伸手,挽住一缕丹漪的长发把玩。他最近迷上了调戏丹漪,这家伙动不动就脸红,太好玩了。 丹漪转头看向一脸欠揍的辰子戚,微微蹙眉,想起自家爹的话。 “你要表现得冷漠且强大,在气势上压倒对方,这样就能轻易达到你的目的。” 正玩着头发的手,突然被捉住,辰子戚转头看向丹漪,忽而发现丹漪的神色变了。眸色深沉,面色冷寂,回到了上次在归云宫大殿时见到的模样,强大的气势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吞了吞口水,老实说,他是有些害怕丹漪这个样子的。 “凤元哥哥,怎么了?”辰子戚讨好地问。 丹漪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弯,这家伙,一害怕就叫他凤元哥哥。把人拉近些,手臂穿过辰子戚的腋下,将人困在池壁上:“你今天答应的事,这会儿可要兑现?” “什么事?”辰子戚试图装傻。 “给我摸回来……”丹漪说着这话,耳朵又忍不住有些发红,但努力克制住,运功把往脸上涌的热血给压下去,保持冷静的模样。 “好好好,给你摸,小气鬼。”辰子戚扁扁嘴,仰起头把身子往前送了送,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少年纤薄的胸膛,就这么明晃晃地坦露在眼前。丹漪缓缓抬手,抚上那因为后仰而越发修长的脖颈,细腻的肌肤惹得他指尖发颤,准确地找到那小小的含桃…… 辰子戚皱起鼻子,这家伙,怎么摸得这般缓慢,让他无端端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 甜腻的低吟声,使得两人都僵硬了一下。辰子戚抬手捂住嘴,愣怔片刻,一把推开丹漪,爬出水池就跑了。 丹漪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把,顿时仰躺进了水中,咕噜噜呛了一口水。 钻出水面,倒了倒耳朵里的水,丹漪披上衣衫,一边走一边用内力烘干了头发。走到床边,发现辰子戚躲在被子里,脑袋还湿漉漉的,把枕头都染湿了。 辰子戚感觉到有人爬上了床,而后,一只温暖的手就抚上了他的脑袋,灼热的内力在掌心、指尖徘徊,捋过一遍,头发便全干了。从被子里冒出头,见灵和灵关都退了出去,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蜷着身子不动。 “怎么了?”丹漪钻进被窝,伸手把人往怀里拖拽。 辰子戚把身体蜷成虾米,有些别扭地捂着裆:“别,别动,那个什么了……” 刚刚长成的少年人,对身体的变化,总有些奇异的羞耻感,也就面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才有脸说出来。 丹漪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戚戚,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触碰,才……这样的认知,让丹漪觉得眼前骤然明亮了起来。 弹指熄了烛火,屏息片刻,缓缓用自己的胸膛,贴上辰子戚的后背,丹漪轻声哄他:“别怕,这个没事的……” “我知道。”辰子戚小声嘟哝了一句,他又不傻,躺一会儿自己就好了,只不过被自己的好兄弟给摸出了反应,有些丢脸。 “要不要……我教你……”丹漪又忍不住红了耳朵,好在烛火已灭,黑漆漆的谁也看不见。 子曰,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灭灯的鸟儿也有虫吃。 辰子戚起初还抗拒了两下,而后,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够意思,便翻过身把脸埋在丹漪胸口,朝丹漪伸出了爪子。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明月爬上了梧桐树梢,透过窗棱,照进一片静谧的寝宫。 …… 凤鸣玉山,余音绕梁。 时人赋诗云: 清风不识路,吹散漫天乌云布。 年少贪欢,罗帐春寒,雏鸟待哺云归处。 明月不问星罗幕,今朝不问情何物,但求一醉,明朝再论,今夜是谁误。 戚戚不语,凤鸟初鸣,笑意眉梢驻。 另有后人查询古籍,得知今晚之事,于《丹阳风华录》也有收集,出自辰子戚之手,曰: 月上柳梢,泪湿眼角,且问凤元哥哥何时了。 …… 次日清晨,辰子戚睁开眼,觉得身上黏黏的,忍不住微微蹙眉,努力回想自己昨晚是不是没洗澡。而后…… 咔咔咔轰……耳边似有惊雷之声。 噌的一下坐起来,辰子戚僵硬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位置。那里早已没了人,丹漪要早起处理归云宫的一应事务,在他还熟睡的时候便离开了。 莫名的松了口气,辰子戚重新躺回床上,单手捂住脸。 回想昨夜,自己似乎干了件不大合适的事。掌心还残留着那奇异的触感,丹漪的声音真好听呀,就是丹漪的体温似乎比自己高不少,想来是丹阳神功的原因……想着想着,思绪又飘到了奇怪的地方去。 辰子戚揉揉脸,起身去浴池洗了个澡,换上衣服,晃晃悠悠地出去散步。一不留神,走到了昨日的那条小溪边。 “王爷,怎么起这么早?”蓝山雨从玉峰山那边飞过来,手中捧着个小竹盒,笑着跟他打招呼。 “蓝大哥,”辰子戚迎面走过去,好奇地看了看蓝山雨手中的小盒子,“你拿的什么?” “啊,轻寒昨晚累着了,我给他拿点好吃的补补。”蓝山雨咧嘴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嘴巴越咧越大,有咧到耳根的趋势。 辰子戚狐疑地看着他。 “怎么了?”蓝山雨被看得有些发毛,揉揉合不拢的嘴巴,仔细看了看辰子戚的神情,“观王爷眉间似有愁色,可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 说起这个,辰子戚还真有问题要问他,踌躇片刻道:“蓝大哥,你跟轻寒哥哥,你们俩,唔,有没有互相这样……过?”说着,单手做了上下比划的动作。 蓝山雨瞬间了悟,露出了一个颇为猥琐的笑来,冲辰子戚挑挑眉毛:“嘿嘿,当然有啊。” 咦?辰子戚挠头,莫非好兄弟之间,都做过这个? 得到了这样的答案,辰子戚心中顿时坦荡了不少。回去找丹漪吃早饭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尴尬了。 “戚戚,昨晚……”丹漪给辰子戚夹了个竹米发糕,欲言又止。 “好兄弟间做这个很正常,别放在心上。”辰子戚拍拍丹漪的肩膀,张口叼住那块发糕,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谁告诉你正常的!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丹漪铁青了脸。 “不过,你给我弄得比我自己弄舒服,”辰子戚看看左右没人,小声跟丹漪说,“改天,咱们再玩一次吧。” 原本失望沮丧的心情,顿时又活泛了起来,丹漪看了辰子戚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戚戚,快点长大吧。” “我也想快点长大,”辰子戚把半块发糕尽数塞进嘴里,多吃点,就能长得快了,“说得好像你很大一样,你自己不也才十六岁。” “今年就十七了。” “我今年还十五了呢!” 幼稚无比的对话,一直持续到了饭后茶。乌不见过来禀报:“王爷,皖王的属臣到剑阳了,带了些礼物,并两个女子,想要见您。” “女子?什么女子?”辰子戚微微蹙眉。 “说是给您填充后院的……”乌不见说着,蓦然觉得一股强大的威压扫过来,压得他说不下去了。 感觉到自家宫主森冷的视线,乌不见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抬手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总归肯定是这张乌鸦嘴的错。 第58章 城 第五十八章女色 “你可要回去?”丹漪垂下眸子,缓缓晃动手中的杯盏,而后抬眼看向辰子戚。 “回去见一面吧,看看老二想干什么。”辰子戚想了想道。既然王府里的属下通报,那他就要赶紧回去,若是让老二抓住他常年不在封地的把柄,可就不妙了。 “那两个女人,你打算如何?”丹漪把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先收着呗,”辰子戚无所谓地说,“不要白不要。” 丹漪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开。辰子戚两口把茶水喝完,跟着丹漪出去:“哎,等等我……” 灵和过来收杯子,拿起宫主的那盏,哗啦一声,甜白瓷的杯盏,瞬间碎成了几十块。 丹漪把辰子戚送到栖台上,看着那顶小轿远去,眸中渐渐染上了寒霜:“着人盯着皖王,还有……看着点戚戚,任何动向,及时来报。” “是。”乌云使刁烈立时应道。 若是白云使蓝江雪在这里,定然会问一句,先前不是说不许属下们窥视辰子戚吗?如今怎么又反悔了…… 然而,刁烈是不会质疑宫主的决定的。 等蓝江雪知道的时候,探子已经派出去了。 换上一身崭新的雪白春衫,蓝江雪对着镜子打了个哈欠,任由跑来献殷勤的弟弟,给他系上一条蓝色腰封。 “这是作甚?”蓝江雪蹙眉看着那条腰封,他一直用的是银色和白色的。 “交换羽毛呀,”蓝山雨美滋滋地说着,把那条银色腰封穿到自己身上,“这样,别的女人就不会觊觎你了。” 哪里会有女人看上我?蓝江雪嗤笑,却没有反对蓝山雨的行为。 “王爷可学会第二重了?”找了一圈,终于在梧桐林的落凤亭里,找了宫主,蓝江雪走过去,温声问道。 “只学了一半。”丹漪背着手,抬头看着高高的梧桐树。 “王爷不在身边,宫主切莫练第四重,”蓝江雪微微蹙眉,“您没有跟王爷说吗?” 丹漪摇了摇头,转回身看向蓝江雪,一眼便注意到了他的腰封:“轻尘的尾羽?” “咳,”蓝江雪有些不自在,将雪色广袖拢在身前,遮住了那一抹耀眼的蓝,“三年之后,便是武林大会,宫主须得早做准备。子戚是个好孩子,不如与他说清楚……” “我有分寸。”丹漪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辰子戚回王府,见到了老二派来的侍者,乃是一位文官,穿着身儒生衣袍,戴着青色纶巾。 “下官姜良才,表字茂功,皖王府通事。”姜良才约莫三十岁上下,说话客客气气的,很是文雅。 辰子戚吊儿郎当地坐在主位上,上下瞧瞧这位姜大人。所谓通事,就相当于朝中的中书舍人,乃是帝王近臣。老二在自己府里设了这么详细的官职,生怕天德帝不知道他有反心吗? 看看这人腰间的佩剑,再看看身边的乌不见和涂不显,辰子戚摸了摸下巴,“姜大人也是练剑之人呐。” “不过是黄山派的传统,下官资质愚钝,至今没能学会什么剑术。”姜良才笑着道。 涂不显低笑了一声,足尖踏地,五指呈爪,骤然出手扑向姜良才。 姜良才下意识地出剑格挡,剑未曾出鞘,只是十分巧妙地挡住了涂不显的手,自己则显得有些狼狈,连连后退几步。 “涂不显,不得无礼!”辰子戚立时出声喝止,自己则从椅子上跳起来,拉住快要摔倒的通事大人,赔罪道,“我这侍卫,见到有人带兵器就想打架,屡教不改,让大人受惊了。” 姜良才转头看看那壮汉,对方摸摸自己的秃头,冲他呲牙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喉咙,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咬断。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勉强笑道:“涂侍卫也是性情中人。” 被这么一吓唬,姜良才倒是老实了不少,说起这次皖王派他来的目的。 “因着藩王不可随意出封地,我们王爷又惦记您,只得派属下来看望。”姜良才说着,叫人把那两个女子送上来。 随着一串清脆的银铃声,两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来。辰子戚一惊,这两个女人,竟然已经在屏风后停留许久,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窈窕身姿,在轻薄的衣裙中若隐若现;轻纱遮面,只露出两双秋波盈盈的杏眼。 “小女玉玲珑/玉芙蓉,见过王爷。”轻轻柔柔的嗓音,仿佛玉山上的百灵鸟,煞是好听。 辰子戚看得有些愣怔,这两个女子步调一致,声音相似,露出来的两双眼睛几乎一模一样,“这是,双生子?” “王爷好眼力,”姜良才朗声笑,“她们的确是双生子,据说长得十分美貌,不过下官无缘得见。皖王殿下说,这是给您的开府贺礼,还望王爷莫要嫌这礼物来得太迟。” 十四岁开府,可以娶妻纳妾,以兄长的身份送弟弟两个妾室,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辰子戚也只有笑纳的份,便客气着让姜良才去休息,自己则仔细瞧瞧这两个女子。 “取下面纱,给本王瞧瞧。”辰子戚凑过去,登徒子一般深深地闻了闻两人身上的香气,一股甜腻呛人的芙蓉香窜入口鼻,差点把他呛出眼泪来。委屈地揉揉鼻子,还是丹漪身上的味道好闻,淡淡的青草味,只要把鼻子埋进他胸口,便能换得一夜好眠。 两个女子站着不动,手腕上带着铃铛的叫玉玲珑,头上簪着芙蓉花的叫玉芙蓉。玉芙蓉看了看乌不见和涂不显,倔强道:“小女二人的脸面,只给自己的夫君看,王爷要看,还请屏退左右。” 辰子戚挑眉:“规矩还不少,莫不是丑八怪吧?” “你……”玉玲珑的脾气似乎急一些,听到这话,顿时有些生气,想开口说话,被一旁的姐姐拉了一下。 “我两姐妹自小发过毒誓,看到我二人真面目的,便是我们的夫君。”玉芙蓉一字一顿认真地说。 那果真就是丑八怪了!辰子戚撇嘴,这种故弄玄虚的是他又不是没见过。 当年红裳院的花魁娘子,叫昙花女,天天以轻纱遮面,言说不给恩客看真脸,只给未来的夫君瞧。九如镇上的人都以为她是大美人,金银珠宝不要钱似的往红裳院送。结果,有一次辰子戚溜进去玩耍,可算是看清了。那轻纱遮住的半张脸,乃是一嘴龅牙,端的吓人。 “两位姑娘冰清玉洁,本王却只是个毛头小子,当不得夫君二字,这面纱,不取也罢。”辰子戚嫌弃过后,徒然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请她们两人去后院休息。 两个女子有些愣怔,面面相觑,玉玲珑开口道:“我们已经被送给王爷了,那便是王爷的人,王爷尽可看的。” “来日方长,”辰子戚笑着道,仿佛一点也不好奇,很是客气地带着他俩去见常娥,“这是本王的娘亲,在这王府里,都是娘亲说了算,你们且听太妃的话便是了。” 两个女子给常娥见礼,常娥斜眼看了看这两人,冷哼一声道:“瞧着一副狐媚子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想在这王府里安身,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自己院子里,王爷十六岁之前,谁也不许近身。若是叫我知道你们谁勾引王爷泄了元阳,立时发卖到勾栏院去!” 看着月太妃年轻美貌的模样,原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温婉女子,那料这一开口就是狂风暴雨,言语间甚是粗俗,说得玉玲珑和玉芙蓉两眼发直。玉玲珑有些委屈,想要说话,却被姐姐拽着跪下磕头行礼,老老实实地跟着几个丫鬟下去。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他原意是哄骗一下这两个女子,套套话,看老二送他们来的目的,这一下全被娘亲给吓回去了。 “怎么样,老娘像不像个恶婆婆?”常娥得意洋洋地冲儿子炫耀。 “您不是像,您就是。”辰子戚耷拉着眼睛道。 “怎么说话呢,皮痒痒是不是?”常娥一把拧住辰子戚的耳朵,“老娘可警告你,这女色伤身,你没事别往后院跑,多去归云宫找丹漪玩。” 以前母子俩住在金刚门,常娥听门中的人说,早早近女色泄了元阳,有损根骨,会影响寿命,因而一直管辰子戚管得严。听闻丹漪最近在逼着辰子戚练武,便催促着辰子戚多去找丹漪,省得被哪个女人勾了去。 丹漪这孩子,她从小看着长大,勤奋又守礼,长得好、脾气好。辰子戚去归云宫呆着,她是一万个放心的。 辰子戚揉揉耳朵,心中嘀咕,去找丹漪玩照样会泄元阳,有什么差别? 第59章 城 第五十九章岔气 “乌不见,你能查出这两个女子的来历吗?”辰子戚站在前后院间的穿堂中,看着收拢妾室的西院,若有所思。 “这个,属下只能探查附近的状况,要查这两人的来历,就要上报孔雀翎,叫孔雀翎安排……”乌不见为难地说道,小心看着辰子戚的脸色,生怕他不高兴了。 辰子戚了然,这种复杂的探查,想必是归云宫常做的生意,需要出钱的:“你去报给孔雀翎吧,询个价回来。” “是。”乌不见松了口气,高兴地领命而去。 辰子戚在穿堂里慢慢喝茶,等着涂不显过来回话。 “姜大人的车马已经检查过一遍,马匹是黄山产的峭岩马,车夫是庐阳口音。他随身带着的还有个书童并两个侍卫,其余便没有人了,”涂不显一五一十地禀报,“先前属下试探那几招,他看似有些狼狈,实则极有章法,定然是会武的,且功夫不错。” 辰子戚微微颔首,两指在桌上敲了敲:“他若是要看什么,就由着他去,不必拦着。”左右这个封地刚刚建成,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安排好其他事情,辰子戚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去找那位通事大人说话。 “姜大人是黄山人士?”辰子戚叫厨房做了桌好菜,请姜良才喝酒。 “是,下官自幼长在黄山,可惜资质愚钝,未曾习得什么高明的剑法。”姜良才笑着道。 “黄大人过谦了,再怎么也比本王强。”辰子戚抬手,跟姜良才碰杯。 皇室练不成龙吟神功之事,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姜良才自然知道辰子戚所指为何,笑道:“既然已经封王开府,王爷自然可以修习他派武学。”言语中存着几分试探,想来已经打听到辰子戚拜在庐山派门下之事。 辰子戚垂眼,给姜良才倒满酒,与他碰杯,示意对方干了,看着姜良才一饮而尽,他自己则只是轻抿一口:“家慈不许本王饮酒,姜大人莫怪。” “王爷不曾及冠,确实不当饮酒。”姜良才哪敢让王爷与他一起干杯,自然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原以为辰子戚是要岔开话题,不料他下一句自己又转了回来,“我这封地,周遭都是剑盟的门派,多亏了二皇兄照拂,连庐山派也给本王几分薄面,日子还算过得去。” 姜良才复又笑起来,这话就是辰子戚在表明立场,看来这简王是个明白人。 接下来,辰子戚便问起了二皇兄的近况,一副关心哥哥的好弟弟模样,并表示姜大人这两天可以在封地四处转转。 “剑阳贫瘠,还望姜大人莫嫌弃。”辰子戚一脸诚恳道。 “王爷客气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这位通事姜大人,在王府停留了两天,便告辞前往露城。这两日辰子戚也没有陪他,任由他到处乱逛,看了荒凉的剑阳城,又看了城外的养鸡场。 送走了姜良才,辰子戚原打算回归云宫的,想了想,还是去了趟后院。 玉氏两姐妹,果真乖乖呆在院子里,一步也没有离开。 “王爷。”两人依旧戴着面纱,看到辰子戚进来,眼中似有惊喜之意,娇娇弱弱地起身行礼。 “住得可还习惯?”辰子戚对女孩子向来温和,即便这两人身份可能有问题。 “这里一切都好,劳王爷记挂了。”玉芙蓉柔声道。 “王爷,进屋里说吧。”玉玲珑自然地挽住了辰子戚的手臂。 辰子戚微微一笑,跟着两人进屋。屋外的矮树上,并排蹲着几只小麻雀,有一只飞了出去,其余的继续蹲着。 归云宫中,丹漪听着传回来的情报,缓缓攥紧了拳头:“那个女子,挽住了他的手臂?” “是……”跪在地上的属下,被骤然袭来的威压,压得喘不过起来,瑟瑟发抖道,“王爷随他们进了房中,而后属下便不知了……” “轰——”手边的矮几,被丹漪一巴掌拍成了碎木。 “继续去探。”蓝江雪摆手,示意报信的人离开,看看面色冰冷的丹漪,叹了口气道,“王爷疑心那两个女子的身份,想必只是去探探口风。” 丹漪抿唇,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朝凤殿,不许人跟着。 他何尝不知道,戚戚只是去探探情况,可他还是忍不住地生气。他的戚戚,还那么小,很容易被别人骗了去,就像他自己那样…… 不知不觉走到了梧桐林,山风吹过树梢,发出萧萧瑟瑟之声,听着有些凄凉。 丹漪闭了闭眼,经脉中的内力开始自行运转。 丹阳神功,至刚至阳,聚天地之灵火,发万物之丹心。炽热的内力在筋脉中游走,起势,自第一重缓缓起练。思绪飘至儿时,与辰子戚刚刚相遇的场景。 爹说,他是千年不遇的天才,可以早早修习丹阳神功,然而这功法太过暴烈,要寻一条合心意的龙,才能保证他年幼习武而不出意外。于是,他就被扔到了皇宫里,去找他的龙。 皇室的那些皇子,没有一个能入眼的,蓝轻寒说,还有几个皇子流落在外,等寻回来了再挑一次。那天,他正百无聊赖地在草丛里捉蚂蚱,一颗石子从天而降,“咚”地一声砸到了他的脑袋。 一只温暖白嫩的小手,把他拿了起来。那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白白嫩嫩的小脸上,长着一双还未成型的桃花眼,亮晶晶的眼睛,好像阳光下的黑曜石。 每年夏日,天气炎热,他要练功,就必须在辰子戚身边。龙吟神功那温和清凉的气息,能让他躁动的筋脉变得好受很多。 原本只要每年去一趟即可,但到了冬日,他又止不住地想念那个温暖的怀抱。 他是骄傲的凤凰,本不该为一个人沉沦至此。 “你怎么不牵我的手了?这条路可长了……” “我要是惹你生气了,就叫你凤元哥哥……” “凤元哥哥……” 练起武来便不知时间流逝,招式越练越快,由第一重开始,渐渐练完了第三重,自然而然地走向第四重。 打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从未想过,辰子戚可能会喜欢上别人。今日之事,宛如当头棒喝,突然就把他打醒了。 戚戚……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爆裂的内力骤然失去了控制,在筋脉中四处乱窜,没了章法。 “啊……”丹漪痛哼一声,倒在地上。内力逆行,宛如将骨头打碎了一般,痛得他满头冷汗,在满地枯叶中翻滚。咬了一口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一些,试图收拢内力,然而,第四重的内力,他还没有学好控制,试了几次都是徒劳,放倒反弹得更严重。 辰子戚回到归云宫,没瞧见丹漪,料想他是去梧桐林练功了,便往那边走。还没到地方,灵和就突然从天而降,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拉着辰子戚就往梧桐林飞。 “王爷,快救救我们宫主,呜……”灵和忍不住掉下眼泪来,用最快的速度把辰子戚带过来。 梧桐林中,满地枯叶正四散飞舞,身着红衣的人,在地上痛苦地颤抖。 “啊——”那压抑而的痛哼,正是丹漪的声音,辰子戚吓了一跳,三两步跑过去,一把将丹漪抱进怀里。 “丹漪,你怎么了?”辰子戚摸摸他汗湿的额角,竟然烫得吓人,抓住他的手腕,那躁动的筋脉似乎要透体而出,可想而知他正在经历怎样的苦楚。 “戚戚……戚戚……”丹漪睁开眼,恍惚看到了辰子戚的脸。 “是我!”辰子戚抱着他,焦急地四处看,对着灵和大喊,“去叫人啊,叫蓝轻寒他们来!” “是。”灵和赶紧又往外跑。 “戚戚……”丹漪反手握住辰子戚的手,放到自己的锁骨上,忽而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猛地仰过头去,下唇都被咬出了鲜血,等缓过这一阵激痛,喘息着说,“帮我……吸出来……唔……” “吸出来?”辰子戚的脑子,越在危机时刻转得越快,立时明白丹漪是要他把内力吸出来,上回要教他吸内力的,因事耽搁了没学成,“把内力吸出来是么?要怎么吸?” “倒转内力于……啊……少阳穴……” 辰子戚照着做,一股灼热无比的内力瞬间从两人相连之处传导而来,烫得他一哆嗦,但还可以忍受,便咬牙继续往自己身上吸。 浩瀚的内力汹涌而去,丹漪觉得好受了不少,辰子戚却越来越难受。 “唔,热……”辰子戚咬唇,还在努力吸。 “够了,”丹漪轻声说着,单手覆在辰子戚手上,“用你的内力化转,再给我便可。” 这个学过,辰子戚点点头,用自己的内力包裹上那躁动不已的灼热内劲,平息之后,倒灌回去。 “唔……”丹漪舒服地轻吟了一声,清越动人的嗓音因为刚才的折磨有些沙哑,宛如一根小羽毛,在心弦上不经意地撩拨。 辰子戚吞了吞口水,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第60章 城 第六十章 化解了内力,丹漪很是疲累,靠在辰子戚身上半晌没有说话。 “还疼吗?”辰子戚摸了摸丹漪的脸,上面还是一层的冷汗。 “没事了。”丹漪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手脚却一阵无力,又跌回了辰子戚身上。他这还是第一次走火入魔,没想到这般严重。虽然已经治好了,巨大的疲惫感使得他动也不想动,况且此刻被戚戚抱在怀里,很是舒服,就想这么多呆一会儿。 蓝江雪和刁烈赶到的时候,丹漪已经快睡着了。 辰子戚苦着脸,示意这两人过来帮他抬人。还是得多吃点东西,赶紧长肉的好。丹漪可以把他一把扛到肩上,他却根本抱不动丹漪。 把丹漪放到寝宫的床上,灵和拿了热布巾来,要给丹漪擦身体,辰子戚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来吧。” 于是,灵和灵关都退了下去,蓝江雪也准备走,唯独刁烈还站在原地,不放心地盯着宫主。 “走了。”蓝江雪扛了刁烈一肘子。 “他这是怎么了?”辰子戚看着已经睡着的丹漪,开口问两人。 “想来是练功岔了气,”蓝江雪冲刁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别瞎说,“等宫主醒了,王爷问宫主便是。” 辰子戚是有很多问题要问,龙吟神功与丹阳神功之间,似乎还有些不寻常的联系。 “属下二人就守在隔壁,王爷有事唤一声便可。”刁烈有些不放心,并不想离开,无奈蓝江雪一直拉他,只得说了这么一句。 辰子戚点点头,示意他俩可以走了。等厚重的雕花木门阖上,辰子戚才解开了丹漪的衣带,给他擦身体。 丹漪的身体,瞧着根本不像十六岁的单薄少年,骨骼匀称,肌肉坚实,看起来很有力,却也不像练外家功夫的人那般肌肉虬髯,线条流畅,煞是好看。 温热的布巾缓缓在那漂亮的皮肉上擦过,辰子戚舔了舔有些干的唇,伸着脖子看了看丹漪的脸,见他睡得很熟,便放心地伸出手,摸了摸那紧实的胸膛。 极佳的手感让人欲罢不能,辰子戚有些上瘾,这里摸摸那里捏捏,玩得不亦乐乎。 “戚戚,再摸就要出事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捉住已经摸到小腹的那只手。 占便宜被抓了个现行,辰子戚嘿嘿一笑,把布巾蒙到丹漪脸上一顿揉搓。丹漪现在没什么力气,只能任他欺负。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欺负够了,辰子戚认真帮丹漪擦好身子。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便也钻进被窝,跟丹漪挤在一个枕头上。 “不小心练了第四重。”丹漪还是很困,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说着说着又睡着了。 没了回应,辰子戚便不再说话,静静看着丹漪的侧脸。这家伙真好看呀,他见过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丹漪的,天天对着这张脸,自己怕是连媳妇都娶不上了。把脸凑到丹漪的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今天又被那两姐妹身上的香味熏到了,得多吸几口丹漪的味道洗洗肺。 淡淡的青草香,确切地说,应该是梧桐树的味道,清冽绵长,跟小红鸟毛毛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丹漪可能是身体虚弱,睡得有些不安稳,翻了个身往辰子戚身边凑。辰子戚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伸手把人扒拉到怀里抱着。 次日,辰子戚睁开眼,怀中的丹漪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红鸟! 丹漪睡了一觉,觉得神清气爽,身体的力量也恢复了。抬头,看到辰子戚正单手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便开口打招呼,“啾!” 啾?丹漪顿时炸起了翅膀,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抬抬爪子拍拍翅膀,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变成了小鸡仔的模样。低头,一只爪在床单上划了划,快速想着对策。 “醒了,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辰子戚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红鸟的屁屁。 丹漪歪了歪脑袋,企图装傻。 “装,继续装,”辰子戚掂了掂床上散落的内衫,“难不成丹漪是光着出去的?” 小红鸟在原地转了一圈,噗通一下坐在了床上,一阵耀眼的红光闪过,穿着一身绯色薄衫的人形丹漪便出现在眼前。 辰子戚眼中露出几分惊讶,原以为丹漪从鸡变成人,会光溜溜的。话本里不都这么说嘛,书生收养了一只狐狸精,夜夜抱着安眠,某一天醒来,狐狸突然变成了冰肌玉骨的美人,赤身躺在书生的怀里,书生立时抱住美人,行那之事……咳。 没有光溜溜的美人,辰子戚莫名的有些失望,挠挠头,莫非自己期待着与丹漪行那之事? 丹漪见辰子戚半晌没说话,抿了抿唇:“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冬天的时候,”辰子戚坐起身来,拎着丹漪的袖子看,“不过那时候不是很确定,只是隐约觉得你跟神鸡之间有些关系。” 绯色的衣袖,摸起来很是柔软,与平日所见的那些料子都不一样,瞧着顺滑,实则有些毛茸茸的。 冬天的时候……丹漪骤然沉默下来,自己冬天的时候还去找了他,那时候他是怎么对自己的? 弹屁屁…… 拔毛…… 鸟头塞嘴巴…… 原本还在担心辰子戚害怕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复杂,丹漪不知道说什么好,特别是当某人因为衣料手感太好而蹭到自己怀里的时候。 “哇,这是不是毛变的?”辰子戚把脸埋在丹漪胸口,使劲蹭蹭,毛茸茸的触感跟小红鸟身上的绒毛一模一样。 “嗯。”丹漪应了一声,无奈地看着怀里乱动的家伙。早年的历代帝王,都是知道丹家人身份的,第一次知道的时候,有的会震惊,有的会害怕,而他的戚戚……果真与众不同。 “翅膀去哪里了?”辰子戚在丹漪身上摸来摸去。 “手臂就是翅膀。”丹漪抓住那乱摸的手。 “咦,手不是爪子吗?”辰子戚蒙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差了,低头闷声笑起来,“上回你说自己是凤凰,可是真的?” 丹漪悄悄伸手,把怀里的家伙圈住,缓缓道:“嗯,是凤。”是凤,不是凤凰。 上古有神鸟,赤者为凤凰。世间流传的一种说法,说凤凰有五色,其实是错的,只有通体艳红的神鸟,才是凤凰。雄者为凤,雌者为凰。然而,丹家一直没有凰出生,每一代只有一只凤。 而辰家,是有上古龙神龙血脉的,所以才可以修习龙吟神功。只不过,这两种功法相辅相成,要一起修炼效果才会好。 辰子戚听得云里雾里,多少明白了点,但又有了更多的不明白。比如,一只鸟为什么可以变成人,丹漪到底是神仙还是鸟人。 这些问题,丹漪拒绝回答,拉着他去用早饭,用过早饭,便又带着他去前殿议事。因为经脉中的内力还有些躁动,跟辰子戚呆在一起会让他舒服很多,便不愿撒手,走到哪里都牵着。 辰子戚觉得跟着丹漪去听归云宫的机密有些不合适,有心想要拒绝。 “归云宫最大的秘密,你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丹漪一脸认真道。 “……”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辰子戚坐在丹漪身边的小凳子上,看着台阶下的几个楼主。那些人看到他来这里,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照常对着丹漪行礼,毫无停滞地开始回禀事宜。 “程舟在江南出现,号召武林豪杰讨伐素心宗。他放出消息,说素心宗是为了抢走他手中的《开天集》才对程家痛下杀手,保证只要众人跟他前往素心宗,逼得无音师太以死谢罪,就把开天集赠予众人。”蓝山雨将近日得到的重要消息汇总起来,呈报给丹漪。 程舟年前就离开了皇宫,一直没有出现,原来是要策划这件事。 “程舟没有去找黑蛋吗?”辰子戚小声问丹漪。 “找过了。”丹漪微微侧头,应了一声,便又恢复了冷寂的面容,威严地看着台阶下的属下。 程舟出了皇宫,第一时间去了露城,要辰子墨跟他一起去报仇。 辰子墨只是冷淡地看着满眼血红的程舟:“程家于我,并无恩情,不过你教我武功,我会报答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程舟猛地拍了一把桌子,“你的身体里,也留着程家的血。” “舅公若是不急,不若在露城等到开春。”辰子墨冷冷一笑。 春暖花开,冰雪消融,辰子墨跪在白露山的忘川崖上,从风翎的人手中,接过一具细弱的白骨。 第61章 城 第六十一章刀片 青山为冢,埋骨多年,也不知是不是被野狼叼了去,骨头并不完整。辰子墨跪在地上,一块一块拼起来:“舅公可认识这具尸骨?” 程舟看着那堆白骨,指尖微微发颤:“子墨,你……” “庶女程嘉瑶,正隆八年被程家献给游历至素心宗的先帝,次年得一子,取名程墨。正隆十一年,程家女因献祭有功,被素心宗收为嫡传弟子;同年十一月,嫡女程嘉珍跌下忘川崖,尸骨无存。”辰子墨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张青布,将拼好的尸骨盖上,面无表情地背着露城府尹卷宗上的记载。 程舟抖了抖嘴唇,说不出话来。 当年的事,他一直在外游历,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被献上去的是程嘉瑶,而不是程嘉珍。灭门之后,他在素心宗见到的却是程嘉珍,问她,她不肯细说,但多少也能猜出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真正的程嘉瑶,竟死在了这忘川崖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程舟艰涩地问。 “很久了,”辰子墨站起身,把青布兜着的尸骨,放进事先准备好的棺材中,“八岁还是七岁,记不清了……” 八岁?程舟震惊地看着他,也就是说,在自己最初教他武功的时候,他就已然知道了。而那时候,程嘉珍因为疯癫被关进了掖庭。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实孩子,突然就变了模样,这样的隐忍和心机,实在可怕。 “小时候一直希望,娘亲能对我好一点,哪怕她打我骂我不给我吃饭,我不恨她,因为她是我娘亲。可是,她不是,她是杀了我真正娘亲的凶手。那个不会打我骂我,会给我吃饭、问我寒凉的人,在这里。”辰子墨语气阴森地说着,颇为迷恋地轻轻抚摸棺材里的尸骨。 娘亲,儿子来晚了,让您在冰冷的山崖下,睡了这么多年。如果您还活着,一定会像常母妃那般,给我做衣裳,给我夹菜,受伤了给揉揉,调皮了拧耳朵。哪怕气急了打一顿,过会儿转过头就会偷偷擦眼泪…… “舅公,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说说吧。”辰子墨抬头看向程舟。 程舟转过脸,无地自容,沉默半晌道:“嘉瑶胆子很小,怯生生的,每年我回家,她都站在最末尾。” “是么……”辰子墨眼睛有些发红,“她被家人推下悬崖的时候,该有多害怕,多可怜,舅公可曾想过?” ……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保证不把这事说出来……或者,我带着小墨离开,我们俩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求求你们……呜呜……” …… 春寒料峭,山风呼啸,恍惚中,有女子的哭泣声在山间回荡。 风翎来了五个人,王府侍卫来了十个人,所有人都在听着这段家族秘史。程舟捂住脸,觉得自己仿佛被脱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让人指指点点。 辰子墨把母亲风风光光地埋了,拉着半疯癫的程嘉珍,要在坟前血祭,被程舟抢走。 “当年嘉瑶跌下悬崖,并不是嘉珍动的手……” “不是她动的手,是她一心想去素心宗,央着她的家主父亲动的手。”辰子墨手中拿着斧头,用一双嗜血的眼睛盯着程嘉珍。 程舟见事不妙,只得带着程嘉珍遁逃。之后一路去了江南,找他以前的朋友,聚集天下武林豪杰,一齐讨伐素心宗。 “无音师太能做出灭人全家的事,这般心狠手辣之人,是不会因为几句骂声就自戕的。”从朝凤殿出来,辰子戚忍不住撇嘴。 “那些门派,自诩正道,自然要讲个脸面,程舟这一招还是有些用的。”丹漪牵着他的手,在雨廊中慢慢走。 都这么不要脸了,还有什么脸面?辰子戚不是很懂。 丹漪淡淡一笑:“所谓名誉,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也即是说,这是他们的软肋。” 辰子戚了然:“这个我知道,他在乎什么,就拿什么要挟他。” “……”丹漪抽了抽嘴角,这么说的话,好像也对。 “啊喔——”溪边的草地上,几只雌孔雀还在缓缓踱步,然而并没有雄孔雀来开屏。 “它们还没嫁出去呀?”辰子戚趴在栏杆上好奇地张望,想起那天的两只雄孔雀,转头问丹漪,“雄鸟还能跟雄鸟在一起,那你打算找个雄鸟还是雌鸟?”问到这个问题,心中蓦然有些不舒服,想想以后,小红鸟跟着另一只不知道什么颜色的鸟跑了,估计就不给自己摸尾巴毛了。 丹漪看看他,“男人也可以跟男人在一起,你打算找个什么?” 男人?辰子戚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丹漪这张昳丽无双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 “见过宫主。”一道柔和甜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辰子戚回头,就见有一女子,穿着一身青色罗裙,身形纤细,面容姣好,朝丹漪盈盈一拜。 丹漪冷淡地点了点头。 “青萝正要去鹤翎楼,阳春宴上,不知宫主想看什么舞?”自称青萝的女子,身后还带着两个侍女,似乎跟丹漪很熟的样子,打过招呼还不肯走,停在原地攀谈两句。 “若是你不会做鹤翎的事,就叫青族换一个人来。”丹漪冷下脸,深邃的眼睛另人望之生畏。 “属下唐突了,宫主恕罪。”青萝吓了一跳,立时跪下请罪。 丹漪不再看她,带着辰子戚离开。 “哎呀呀,妾有意郎无情,可惜可惜。”辰子戚笑嘻嘻地开口。 丹漪斜瞥他。 “拿这般无聊的事情问你,只是想跟你说两句话罢了,你看看你,不解风情。”辰子戚啧啧感叹着,扒着丹漪的肩膀让他拖着自己走。 然而丹漪的不解风情,却让他心中有些窃喜。 青族,是有神鸟青鸾血脉的一族的,但并非血统纯净的青鸾。一直以来,无所事事,丹漪近来给了他们一个鹤翎的职位,让他们推举一人,进去做事,好叫他们闭嘴。 辰子戚听得一愣一愣的:“青鸾血脉,那岂不是跟你很配?” 丹漪抿了抿唇,不说话。 “不过,要这么说的话,我还是神龙血脉,我跟你更配!”辰子戚嘿嘿一笑,对着丹漪的耳朵呼了口气,看着那只耳朵渐渐变成红色,在丹漪揍他之前,撒腿就跑。 天气渐渐变暖,春天求偶的季节就要过去了,雌鸟还没有找到心仪的雄鸟,雄鸟却已有了心上人。 在归云宫住了些时日,先前让乌不见查的事便有了消息。不过这个消息是丹漪亲自拿给他的,彼时,辰子戚正在专心练功。 王府里那两个蒙面美人,玉玲珑和玉芙蓉,原本是素心宗的弟子! 辰子戚很是惊讶,怪不得名字以玉开头。素心宗第三代弟子,都叫玉什么。收功,接过丹漪手中的纸条来看。 这两姐妹,原本是素心宗专门养的美人,打算送到宫里做妃嫔的。结果天德帝不知怎么想的,把人转手送给了皖王,皖王就原封不动的给送到了剑阳。 “这是个烫手山芋啊。”辰子戚摸摸下巴。 皖王肯定不会要,这是气宗的弟子,又是天德帝送来的,根本就是明晃晃的钉子,说不定哪天在床上就把他给一簪子捅死了。而自己这个“忠心耿耿、胸无大志”的弟弟,就成了接手的上佳人选。 “那他为什么不送给黑蛋?”辰子戚蹙眉,露城离素心宗更近,送到辰子墨那里,让无音师太瞧见,还能膈应她们一下,说不定还能挑起素心宗对天德帝的不满。 “你这个二哥,野心很大。”丹漪意味深长地说。 知道这两个女子是素心宗的人,辰子戚就有点坐不住了。素心宗的嫡传弟子,是会武功的,让常娥跟她们独处,十分危险。若是常娥把她俩骂急了眼,两人随便一出手,都能伤到小仙女。 “你若是担心,把她们送到这里来,跟后山那些一起种竹子便是。”丹漪不着痕迹地开口撺掇。 “这个好!”辰子戚点点头,事不宜迟,他得赶紧回去。刚好第一茬鸡苗已经快长成了,他要回去谈谈主持卖鸡的事。 刚回到王府,鸡场管事送来了一封信件,说是不知道何人送过来的。 辰子戚接过信,拆开火漆封口。 “叮当”一声脆响,有东西从信封里滑落出来,掉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辰子戚弯腰捡起来,脸色骤变。 那是一片精钢所铸的薄刃,没有刀柄,只有一个嵌合槽。 “王爷,这是什么?”鸡场管事好奇地问。 “血刃……”辰子戚皱紧了眉头。 头天寄刀片,次日灭全家。这是血刃阁,杀人灭门之前的规矩。 第62章 城 第六十二章 辰子戚捏着刀片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刀片应该是早上就寄到了的,也就是说,血刃阁会在今晚动手。 现在不是计较血刃阁为什么要来杀他的时候,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带着常娥和阿木离开。杀手已经在周围的路上埋伏,走会遇到一部分,不走就会被大批的杀手堵死在王府里。 辰子戚摆手让管事离开,一言不发地往后院走。 常娥正在后院教那两个女孩子做衣裳,却被两个根本不会做针线的人气得半死,“真是笨死了,这都不会!” 玉玲珑拿着针乱戳,似乎不是很情愿;玉芙蓉倒是老老实实跟着学,不过缝出来的东西实在差强人意。 辰子戚走过去,拉起常娥就走。 “哎哎,干什么去?”常娥连忙趿拉上鞋,踉跄了几步。 “有人要来灭了王府,咱们得赶紧走。”辰子戚冷声道,给常娥看了一眼手中的刀片。 常娥吓了一跳,这个刀片她听辰子戚说过,是血刃阁杀人之前给的信号。愣怔片刻,常娥一拍大腿,挣开辰子戚的手,转身去箱笼里拿了个小盒子揣到怀里,“走走走!” 玉氏两姐妹对视一眼,齐齐拦住辰子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带上我们吧,我们不想死。” “你们可会武?”辰子戚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女人,这两个女子,是素心宗专门给天德帝培养的妃嫔,然而天德帝没有要。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情,比如说,这两个女子武功不弱,废了可惜…… “我们……”玉芙蓉咬牙,“实不相瞒,我们是素心宗嫡传弟子,武功很好。” 辰子戚抿唇想了想,这一路上,很可能会遇到埋伏的血刃阁杀手,乌不见和涂不显两个人不一定应付得过来,带着这两人,必要的时候扔出去挡刀也是不错的。 抬手,示意她们跟上,辰子戚转身去厢房,把正读书的阿木抓出来,一起扔到马车上。 “有没有什么办法,通知丹漪,派人过来接我?”辰子戚骑上马,问身边的乌不见。 乌不见看看几只扑闪着翅膀快速离开的小麻雀,点头道:“属下已经想办法通知宫主了。” 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他们必须马上走。然而,从剑阳到归云宫,骑快马要三个时辰,驾马车则要将近一天。常娥不会骑马,阿木的骑术也不行,两人只能坐马车。天黑路远,路上还有杀手埋伏,非常危险。 辰子戚微微颔首,他知道归云宫有特殊的传讯方式,“多久能到?” “这个,属下说不准,”乌不见掰着指头算了算,麻雀飞到归云宫,大概要一个时辰,至于援兵什么到……以鹰隼的速度来算,估计也要半个时辰,“快则一个半时辰,慢则两个时辰。” “如果遇到血刃阁的杀手,你们两个能抵挡半个时辰吗?”辰子戚一边指挥福缘给马车套上一层破旧的青布罩子,一边仔细询问。 “血刃阁的杀手,是有弱点的,若是五人之内,属下两人对付完全不成问题。”涂不显拍着自己的秃头保证。 “好。”辰子戚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这也是他敢马上离开的原因。丹漪给他的这两个护卫,武功着实不弱。杀手只求快准狠,对上真正的高手,还是不行。所以,血刃阁从来不接灭大门派的活。 今日不巧,庐山派没有人来,阿木舅舅也不在。他不能躲到长剑门或是短剑门中,那样可能会使两个小门派也遭到血洗。 而且,就他那两个没什么气节的结拜哥哥,看到血刃阁的杀手,估计会第一时间把他扔出去。 关键时刻,他能依靠的,只有丹漪。 辰子戚脱去昂贵的骑装,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色短打,翻身上马。 涂不显骑马,乌不见赶车,一行人快速离开剑阳,朝着归云宫走去。 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看到埋伏的杀手,辰子戚有些疑惑,心弦却越发绷紧。 行至一片林子,辰子戚突然叫停,警惕地看着昏暗的林间,朗声道:“几位躲藏许久,不出来见一面吗?” “哈哈哈哈……”一阵尖锐的女人笑声铺天盖地而来。 “糟了,无音一笑!”乌不见惊呼一声。 “你别说话!”涂不显气恼地瞪着乌不见,大声道,“快用内功抵抗!” 无音一笑,乃是素心宗掌门无音师太的绝招。笑声中夹裹着浑厚的内力,如果不及时用内功相抵,就会被瞬间震昏过去。 辰子戚立时运功,抵住那一阵魔音,强大的音波震动着耳鼓,随之而来的浑厚内力,一遍一遍冲击着心脉,一个不慎就会被钻了空子。马车中,没有内力的常娥和阿木已经昏了过去。 笑声戛然而止,辰子戚还没来得及揉揉震得生疼的耳朵,一阵掌风瞬间袭来。涂不显立时挡在辰子戚身前,与来人对了一掌。 “嘭!”地一声,偷袭者在空中翻了个身,涂不显也被震得翻下马,立时糅身而上,两人战成一团。 辰子戚看清来人,正是素心宗一代大弟子赵素柔! 素心宗?辰子戚很是吃惊,这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玲珑,芙蓉!带人走!”赵素柔大喊一声。 马车中,玉玲珑和玉芙蓉两姐妹,一改平日唯唯诺诺的模样,架起常娥,破开马车壁便走。 乌不见立时出手拦截,两姐妹瞬间从腰间抽出两条绸带,将内力灌注与绸带之上,原本柔软无力的绸带,立时变成两条灵蛇,晃花人眼。 无心功,以柔克刚,所有武器皆为柔软之物。这两姐妹功夫不弱,给乌不见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握掌成爪,乌不见准确地一手抓住一条,以内力震碎,漫天碎布雨之中,一把尖刀骤然袭来,瞬间穿透了乌不见的掌心。 “啊——”乌不见痛叫一声,一个窝心脚揣在玉玲珑的胸口。 玉芙蓉留下妹妹拖住乌不见,自己则扛着常娥转身跑。 “本王的小妾,这是要往哪里去?”辰子戚瞬间扑了过来,一巴掌扇在玉芙蓉的脸上,把人抽飞了出去,单手接过昏迷不醒的常娥,用嗜血的目光瞪着玉芙蓉。 “啊!”玉芙蓉尖叫一声,捂住脸。 因为这一巴掌,把玉芙蓉脸上的面纱也给打掉了,露出了一张清丽美艳的脸。不过,此刻就算再美,看在辰子戚眼中也是丑八怪。白皙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迅速肿了起来。 。 辰子戚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先前就该一刀杀了这两个女人。 玉芙蓉尖叫过后,拍地而起。辰子戚抱着常娥,矮身避开,一招游龙随月绕过玉芙蓉的手掌,蜿蜒而上,一掌击在她胸口。入手是一片柔软,辰子戚立时握掌成爪,刺啦一声撕开了玉芙蓉的衣裳。 “啊啊啊啊!”玉芙蓉捂住胸口,尖叫得更加厉害起来,动作也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辰子戚拔出腰间的匕首,准备一刀了解了她,突然,一阵浑厚的掌风从身后袭来,立时回头,将常娥护在身后。 “王爷小心!”乌不见瞬间扑了过来,横身挡在辰子戚面前。 “嘭!”重掌打在人身上的闷响,震得辰子戚心中一颤,抬头,就见一名身穿□□的老尼姑,与吐血不止的乌不见过招,十招之内就把受了重伤的乌不见给打趴下了。 涂不显被赵素柔缠着,脱不开身,眼见辰子戚有危险,怒吼一声,握掌成爪。粗糙的大掌,瞬间变成了一只漆黑的鸟爪,有着尖锐的爪勾和可怖的纹理,赵素柔惊呼一声,有一瞬间的愣怔,被涂不显一爪抓在肩膀上,瞬间抓出五个血窟窿。 甩开赵素柔,涂不显立时朝辰子戚身边飞去。 “贫尼无音,素心宗掌门,想请太妃娘娘,到素心宗做客几日。”光头老尼单手立掌行礼,用正中平和的目光看着辰子戚。 “师太这是请?本王瞧着怎么不像?”辰子戚将匕首横在身前,冷眼看着那老尼姑。 “呵!”无音师太冷笑一声,骤然出手。涂不显一个跃步扑过来与她对掌,被她反手一甩□□,将那带着爪勾尖的手掌包裹住。 “归云宫的妖人!”无音师太看到乌不见的爪子,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杀心大起。 作为一派掌门,修习了几十年上等功法的人,无音师太的内力比涂不显高出太多,出手自然就比他要快。辰子戚趁机偷袭,朝着无音师太的腰间插刀,岂料无音师太突然回过头,一掌拍向辰子戚门面。 辰子戚仰头避过,另一掌立时袭来,避无可避只得出手相迎。 将他堪堪练到第二重的龙吟神功提升到极致,将常娥甩到一堆枯叶上,咬牙对了过去。 “轰——”巨大的爆裂声充斥了林间,将周围的枯叶泥土震得翻飞。 “王爷!” 第63章 城 第六十三章受伤 “噗——”浑厚的内力,排山倒海地袭来,辰子戚只觉得浑身的骨头自手掌相接处开始碎裂,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风中的落叶,平着飘了出去。 提升到极致的内力,在掌心出发出蒙蒙青光,带着隐约的龙吟之声。无音师太吃了一惊,也被这一掌震得连连后退,抬手扶住一棵大树才稳住了身形。 “龙吟神功?”无音师太收掌,疑惑地盯着辰子戚,“你竟然练成了?” “老贼尼!”涂不显怒吼一声,猛地跺地,整个身子如同箭矢一般弹了出去,速度之快,以肉眼难以捕捉。 无音师太抬手去接,岂料涂不显手中拿着一根尖刺,因为速度太快而看不清,直接贯穿了无音师太的手掌,被涂不显推着钉在她肩膀上。 “啊——”无音师太咬牙怒吼一声,另一只手自下而上抬掌,将涂不显打飞了出去。 “师父!”赵素柔立时跑过去扶住无音师太。 无音师太用内力逼出尖刺,接过赵素柔递过来的帕子,三两下把手上的伤缠好,走到辰子戚身边,“你跟谁学的龙吟神功?” 辰子戚捂着胸口,冷眼瞪着老尼姑,默不作声。 “师父,我们快些走吧,归云宫的妖人说不得一会儿就到了。”赵素柔有些着急,江湖人都知道,归云宫传递消息非常之快,行路速度也不能用常理推测。 无音师太权衡片刻,冷哼一声,抬脚离开。玉玲珑和玉芙蓉两人架着常娥,赵素柔在昏迷不醒的乌不见身上踢了一脚,回头看了一眼辰子戚。 “呸,”辰子戚把嘴里的血吐出去,哑声道,“你们带走我娘做什么?想要什么条件……咳咳……总要告诉我吧!” 无音师太脚步顿了一下,仿佛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般,而后继续向前走,一行人运气轻功,快速奔跑起来,顷刻间消失在夜幕中。 “六月初三,带程嘉珍到素心宗来换,你一个人来。”这句话通过内力传过来,在漆黑的林间回荡,带着几分阴森之感。 辰子戚撑着身子坐起来,想要追上去,刚刚起来一点,一阵剧痛便在胸口炸裂开来,不由得又倒在了地上。 娘亲…… 林间一片寂静,只有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看看乌不见和涂不显,两人都昏迷不醒,涂不显的一只手臂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应该伤得不轻。辰子戚强迫自己不能昏过去,运起内力,缓缓冲刷伤到的地方,仔细回想今日发生的事。 素心宗的人明显是一早埋伏在这里的,知道他会带着人路过。那么,血刃阁寄来的刀片是怎么回事? 上次他托蓝山雨给他做刀片,蓝山雨告诉过他真血刃与假刀片的区别。今日那个他仔细看过,是真的无疑。 血刃阁杀人是按人头算的。他的王府加上侍卫、丫环、太监,少说也有五十人。谁会仅仅为了逼走他,花大价钱请血刃阁来? 如果血刃阁与素心宗之间只是巧合,血刃阁的杀手,可能很快就会来追杀他,这个林子依旧充满了危险。 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那是脚踏枯叶的声音。辰子戚一抖,莫非是杀手来了。 身体动不了,辰子戚索性闭上眼睛装死。 声音越来越近,听脚步似乎有两个人。 “那波人走了,快来瞧瞧,有什么好东西。”一人开口,乃是中年男子的声音。 辰子戚蹙眉,睁开眼,就见两个穿着灰布衣裳、身材矮小的男人,鬼鬼祟祟地在周围翻找。翻到涂不显身边的时候,突然惊呼一声:“妈呀,妖怪!” 涂不显那只弯折的胳膊,并非人的手,漆黑枯瘦,带着鱼鳞一般的纹路,明显是某种猛禽的爪勾。 “别出声,”同伴赶紧捂住他的嘴,呵斥道,“不就是个怪人吗?万蛊门和石尸教做出来的东西,比这玩意儿奇怪多了,有什么的。” 那人这样一想,便又安静下来,只是不敢再碰涂不显,怕被什么毒物上身,转而来搜辰子戚。 辰子戚立时知道了这两人是做什么的。江湖上有一种混混,是专门捡漏的,每当哪里有打斗的时候,这些人就会在周围徘徊。等打斗结束,就来把财物捡走。 “呦,还没死。”混混看到辰子戚睁着眼,先是唬了一跳,而后见他不会动,又放下心来,伸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因为换下了华服,辰子戚周身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只暖玉小马。 辰子戚蹙眉,想要拍开那只脏兮兮的手,奈何随着时间的流逝,内伤越来越严重,他已经不能动了,只能虚弱地开口道:“这位大哥,银票在马车里,都归你们,这小马是我情人送的……” 情人的称呼脱口而出,辰子戚自己也是一愣。 “哟呵,小小年纪就有情人了,还真是浪啊。”那中年男人借着手中的火把,仔细看看辰子戚的脸。 苍白俊美的少年,无力地躺在地上,嘴角还挂着殷红的血,竟有一种残酷的美感。禁不住吞了吞口水,一只粗糙的手伸向了辰子戚的衣领处,一把撕开了他身上的青色粗布衣衫,露出了白皙的胸膛。 “嘿嘿……”中年男人笑得猥琐,“长得这么好看,就这么当尸体卖了多可惜,先给大爷我玩玩再说。” 辰子戚一惊,心中禁不住骂娘。他开口说话,本意是拖延时间,等着丹漪过来,没料想这人是个变态,还喜欢玩弄男孩子! “老王,快过来,你瞧瞧。”那人一边在辰子戚身上乱摸,一边叫同伴过来,他的同伴看到辰子戚的模样,咽了一下口水,也跟着蹲下来,去扯辰子戚的裤子。 辰子戚奋力挣扎,大口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来,内伤越发疼痛起来,只得放弃抵抗,娇弱道:“我今天拉稀。” “……”正兴致冲冲解辰子戚裤带的两人,顿时僵了一下。 “啾——”一道清脆的凤鸣声划破夜空,强大的艳色劲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嘭嘭”两声重重地打在两个混混身上,将人瞬间打飞了出去,“咚咚咚”连续撞倒了三棵树才勉强停下来。两人的身体以怪异的姿势弯折交叠,立时就断了气。 丹漪收掌,敛去眼中翻腾的嗜血杀意,轻柔地将辰子戚抱进怀里,“戚戚……” “丹漪!”辰子戚回到熟悉的怀抱里,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攥着丹漪的袖子,哑声道,“娘亲,被无音带走了,快……唔……” 丹漪皱紧了眉头,单手贴在辰子戚背上,将一股内力传给他,轻声哄道:“莫急,我叫人去追。”辰子戚不知道,自己每说一句话,就有大量的鲜血从嘴角流出来,看得丹漪心痛难当。 “嗯……”辰子戚应了一声,终于可以放心地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辰子戚眯了眯眼,慢慢适应刺眼的阳光,好一会儿才完全睁开。 青丝软帐珍珠帘,正是归云宫的大床。窗户开着,带着梧桐木香气的风,缓缓吹进来,深吸一口,通体舒畅。 抬手摸摸胸口,已经不疼了,只是身体还有些无力。身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辰子戚有些愣怔,转头左右看看,看到了摆在床头的暖玉小马。 “吱呀——”木门开启,发出轻微的声响,辰子戚转头看,就见一身红衣的丹漪,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灵和,灵和手中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 “戚戚!”丹漪走到床边,看到辰子戚醒了,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欢喜。 辰子戚看着他,也禁不住微微地笑。在那片林子里,是他平生最渴望见到丹漪的时候,那样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如今,看着眼前俊美霸气,却对着他温柔浅笑的丹漪,忽而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王爷醒了!”灵和也很是高兴,将药碗放在床头,转身出去找把脉的大夫了。 丹漪把柔软无力的人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端着药碗凑到他嘴边:“喝药。” 辰子戚想说话,奈何喉咙干涩欲裂,说不出话来,只得乖乖低头,将药汁一饮而尽。漆黑的药汤,简直要苦断舌头,但也滋润了喉管,让他能说出话来。 “我娘呢?”辰子戚皱着鼻子,仰头看向丹漪。这个角度,能看到那弧度完美的下巴,让人有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那晚没追上,已经被带进素心宗了,我叫人进去探查,一切安好。”丹漪转头把空碗放到床头,感觉到辰子戚灼热的视线,有些不自在。想起前日晚上的疗伤过程,耳朵禁不住微微发红。 第64章 城 第六十四章疗伤 刚把辰子戚抱回来的时候,他浑身是血,丹漪吓得够呛。灵和灵关一起上手给脱了衣裳,擦拭了血迹,才发现那些都是他吐出来的,身上并没有外伤。 归云宫的大夫,姓沐,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穿着一身黑底白点的长袍,背着手脚步轻盈地走进来。 “沐长老。”灵和灵关起身行礼。 丹漪起身,把沐长老抓到床边,让他把脉。 沐长老伸手,两指搭在辰子戚的手腕上,停顿片刻,翘起一指开始轻轻敲打。沐长老把脉,与常人不同,要通过敲打经脉来判断。 “无心功打伤的,气息紊乱,内伤有些重,好在没有伤到重要的经脉,”沐长老捋了捋胡子,“属下开副药,吃上三个月就好了,这期间须得每日按揉胸口,将淤血揉开。” 按揉胸口?丹漪蹙眉,他小时候受过内伤,被沐长老按揉,那疼痛简直生不如死。戚戚向来怕疼,遭不得这个罪,“可还有别的办法?” 沐长老看了一眼丹漪,耷拉着眼道:“王爷是宫主的龙,想必已经修习了龙吟神功,宫主用自己的内力给他疗伤便是。” 至于疗伤的方法,丹阳神功里有丹凤回天篇,专门用于疗伤。丹漪眼睛亮了一下,摆手,示意沐长老可以走了。 沐长老:“……属下还没写药方。” “写了给灵关便是。” “……” 所有人退出去,丹漪脱了鞋子爬上床,把昏迷不醒的辰子戚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嗯……”因为起身牵动了内伤,辰子戚无意识地痛哼了一声。 丹凤回天篇有云,肌肤相贴,以丹阳之气渡之,内力经灵台、至阳两穴,游走汇阳…… 脱下自己的外衫,丹漪想了想,把内衫也脱了去,抱着光溜溜的辰子戚,让他跟自己肌肤相贴一会儿,半晌没见有什么反应。歪头将丹阳回天篇想了一遍,恍惚明白,肌肤相贴大概是指以手抵背传输内力,不是抱着贴贴。丹漪摸摸鼻子,扶着他坐好。将内力运于右手掌心,贴到辰子戚的脊背中央。 “唔……热……”灼热的丹阳神功内力在经脉中游走,在胸口旋转一周,沿着脊柱向下,直至尾骨,辰子戚的身体顿时感觉到了热度,溢出一层汗珠来。 丹漪阖目,双手抵上去,将内力集中,冲开他胸口的淤血。 “啊……痛……”辰子戚睁开眼,叫了一声痛,颤抖着身体向后仰,显然还没有恢复意识,只是身体承受不住这疼痛,才强制地醒了过来。 丹漪接住他软下来的身子,微微蹙眉,怎么这办法也会这般疼,是不是漏了什么……以丹阳之气渡之……丹阳之气! 丹阳之气,便是他的精气,要渡就只能以口渡之。收回内力,把人抱进怀里,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的辰子戚,丹漪抿了抿唇,提气,缓缓凑过去,吻住了那失了血色的唇,将一口精气渡了过去。 柔软的唇瓣,因为失血而有些干裂,让相接的触感越发清晰。丹漪渡了精气,却舍不得离开,在那唇瓣上舔了舔,让它恢复些许滋润。丹漪禁不住有些兴奋,歪头看了看,再次凑过去,含住那柔软的唇,轻轻吮吸了一下。 仿佛一个偷吃到糖果的孩子,丹漪忍不住把脸埋在辰子戚脖颈间偷偷地笑。虽然他俩干过互相帮助的事,但那时候为了不吓到戚戚,他连一个吻也没有讨来,只是克制地僵着身子,任由辰子戚那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胸口乱蹭。 今天,总算是亲到了。 …… “我睡了多久?”辰子戚微微挑眉,靠在丹漪胸口仰头,这个角度不仅可以看到那好看的下巴,恰好也能看到一只渐渐变红的耳朵。这家伙,定然又想起什么羞羞的事了。 “一天两夜。”丹漪叹了口气。 竟然睡了这么久了,辰子戚咂咂嘴,看着丹漪微微冒出一点胡茬的下巴,实在是牙痒痒,凑上去,咬住。 丹漪愣了一下,“嗯,戚戚?” 轻轻的啃咬,没有丝毫疼痛,反倒让他的心跟着痒了起来,丹漪的喉结不由得滑动了一下。 “我昏迷的时候,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事?”辰子戚松开嘴,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挑眉看着丹漪。 “没有!”丹漪正襟危坐,立时答道。跟小红鸟偷吃东西被发现时的反应一模一样,就差乍起翅膀啾啾两声了。 “是么?”辰子戚抿唇笑,轻叹了口气,想起小仙女的安危,忽而就没了逗弄丹漪的心情。 无音把常娥带到素心宗,好吃好喝地养着,除了不能离开宗门之外,根本不管她,好似并不在意。这样的消息,让辰子戚稍稍安心,但也让更多的疑惑浮上心头。素心宗究竟想干什么? “不必担心,我叫刁烈带人,打上素心宗便是。”丹漪微微眯起眼,无音那个老贼尼,三方两次挑衅他的底线,看来是活得太长,有些腻了。 “你先别搀和。”辰子戚蹙眉,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定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他总觉得,有人制造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丹漪出手。 丹漪没说话,抬手,五指微收,将桌上的杯盏瞬间吸了过来,递到辰子戚唇边。 辰子戚就着丹漪的手,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还要。” 带着几分撒娇耍赖的声音,仿佛细细的藤蔓勾缠过来,让人心中疯狂长草,丹漪拿杯子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轻咳一声站起身来,老老实实去倒水,他的功力只够吸个杯子过来,吸不得茶壶。 “对了,王府真的被血刃阁血洗了吗?”辰子戚看着丹漪那微不可查的慌乱,得意地晃了晃脚。 丹漪的表情有些古怪,把倒好的水递给辰子戚,“血刃阁的确去过剑阳,血洗了整个鸡场。” 鸡场? “噗——”辰子戚的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辰子戚的养鸡场,鸡苗刚刚长大,马上就要出笼了,鸡场的管事与长工们都十分高兴。昨天一大早,几个长工起来捡鸡蛋,忽而大声惊叫了起来。 满地都是鲜血,整个鸡场看起来宛如炼狱,三百只鸡均被割喉,那手法轻盈无比,每只鸡脖子上只有一道极浅的伤口,却能让鲜血飙溅而出,一时三刻就会毙命,比祖传杀鸡的杀得还准。 辰子戚拍拍胸口,觉得自已又想吐血了。那刀片是寄给养鸡场的,不是寄到王府的,讲信誉的血刃阁,刀片寄到哪里就灭哪里。既然寄到了鸡场,杀的自然就是鸡场里的主要住户——鸡。 “谁这么无聊,雇血刃阁杀我的鸡!”辰子戚出离愤怒了。 “血刃阁不仅杀人,也杀别的,只要给钱就行。”丹漪淡淡地说。当然,杀鸡要比杀人便宜得多,只要一个杀手便可。 血刃阁,杀鸡,寄刀片,素心宗,小仙女,归云宫…… 辰子戚抿唇,将所有的事串联起来,慢慢攥紧了拳头。这定然是个圈套无疑,有人买了血刃阁杀鸡,寄刀片过来吓唬他,在时间紧迫的状况下,他的第一反应定然是带着小仙女和阿木离开。而素心宗就在这个时候出现,拦截他们绑走常娥。 “啊,对了,阿木呢?”辰子戚这才想起来,自己那个被遗忘在马车里的弟弟。 “他没什么事。”丹漪垂下眼,他从小就不喜欢辰子戚的那些兄弟,特别是这个粘人的阿木。 “派人把他送到庐山派吧,我近来没时间管他。”辰子戚揉揉睡得发疼的脑袋。 “嗯,已经送去了。”丹漪很是自然地说。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这家伙,不喜欢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内伤未愈,辰子戚说了一会儿话便感到疲惫,但又不想躺着。后背已经睡得生疼,想去外面呆一会儿。丹漪让人在梧桐林里摆了竹床,抱着辰子戚出去晒太阳。 再三确认了常娥的安危,辰子戚不许丹漪带人去素心宗闹事,而是继续收集相关消息,“能查到是谁雇的血刃阁吗?” “血刃阁给归云宫每年上贡很多钱,他们所有的雇主信息,都是天字号问。”丹漪将一盘洗好的樱桃塞到辰子戚手中。 “那要拿什么换?”辰子戚捻起一颗樱桃吃掉,可怜兮兮地看着丹漪,“算我便宜点吧。” “你可以先赊账,”丹漪看着他又吃了颗樱桃,“是金刀门的人雇的。” 金刀门,隶属剑盟,归黄山派所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除了,他们有一个全大章最大的——养鸡场。 生意竞争?辰子戚蹙眉,还要再问,刚才还说得好好的丹漪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红鸡,站在他的膝盖上,张着嫩黄小嘴等着吃樱桃。 第65章 城 第六十五章老二 有些日子没见小红鸟,这家伙没有任何长进,依旧只有一根尾巴毛,还颇为得意地翘老高。 辰子戚捻起一颗红艳艳的樱桃,喂到小红鸟嘴边,等它准备吃,便立时往后缩了一下,让那嫩黄小嘴啄了个空。 “啾!”丹漪不满地叫了一声。 辰子戚闷笑不已,每每想起这小东西是丹漪,就觉得心痒痒,想要欺负一下。把手中的樱桃塞进小鸟的嘴里,看着它仰头开合两下鸟嘴,把樱桃核给挤出来,而后一口吞掉樱桃肉,忍不住问,“你这囫囵吞桃,能尝出味道吗?” “啾哒!”丹漪应了一声,张着嘴还要吃。 或许变成鸟吃着味道更好?辰子戚也不是很懂,拎起一颗带着梗的樱桃,在小红鸟头顶晃悠,让它扑扇小翅膀跳起来咬住。 辰子戚一边逗着小红鸟,一边想着这次的事。 屠杀养鸡场也许是个巧合,但无音师太定然是知道消息的。她带走小仙女,最初的目的肯定不是要他去捉程嘉珍。这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这一系列的阴谋,背后之人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他还只是个一穷二白的藩王,最值钱的就是那个养鸡场,剩下的……便只有丹漪。 丹漪…… 如果丹漪早到一步,就会跟无音师太打起来;晚到一步,就像现在,他想救小仙女,就得求丹漪,丹漪如果答应,就会派人去攻打素心宗…… “啾啾!”小红鸟啄了啄辰子戚空空的手指,示意他再拿一颗。 辰子戚回过神来,低头看它,忽而露出一抹坏笑,抬手把樱桃盘举起来,给自己嘴里塞了一把樱桃,一边嚼一边道:“伺候你半天,我还没吃呢。给我摸摸尾巴毛,才能继续喂。” 丹漪当然乐意给辰子戚摸尾巴,转过身,扭扭毛茸茸的小屁屁,把那一根毛毛送到他手里。辰子戚便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摸了摸。 “宫主……”刁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看到了两人的行为,立时捂住眼睛背过身去,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辰子戚看看刁烈的动作,禁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不就摸个鸟嘛,至于反应这么大,好像他俩在白日宣淫一样。 丹漪变回人形,整了整衣襟,面无表情道:“何事?” 听到宫主开口说话,刁烈这才敢转过身来,只是头一直低着,一板一眼道:“皖王辰子坚正在赶往剑阳的路上,同行者有一个文官通事,两个黄山一代弟子,四个二代弟子。程舟已经聚集上百武林人,预计七日之后就能抵达素心宗。” “老二?”辰子戚蹙眉,老二这个时候来,是不是来得太巧了点,“先前你说过,金刀门是黄山派门下是么?” “嗯,”丹漪接过刁烈递上来的消息条子看了一眼,沉吟片刻道,“去把程嘉珍捉来。” “是。”刁烈应了一声,依旧不问缘由。 “捉她没用。”辰子戚皱了皱眉,咬牙道。当初无音师太给的这个条件,明显是临时想的,否则,捉程嘉珍这种她自己就能做到的事,何苦要大费周章找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爷。 “有用没用,捉了再说。”丹漪漫不经心地说,摆手让刁烈离开。他也想知道,程嘉珍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能让素心宗这般上心。 刁烈得到可以走的命令,保持着低头的动作,后退两步,转身就跑,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 辰子戚看着那宛如兔子一样的背影,抽了抽嘴角,仔细回想方才刁烈说的消息,转头扛了扛丹漪,“哎,咱俩打个赌吧,我猜老二过两天就会来归云宫‘看望受伤的弟弟’,顺道跟你叙叙旧。” “着实如此。”丹漪微微颔首。 “我们是打赌,”辰子戚不满道,“你得跟我猜的相反。” “……”事情肯定会这么发展,还能怎么猜,丹漪有些无奈,“好吧,那我猜他不会来归云宫。” 辰子戚伸手跟丹漪击掌,表示赌约已成,嬉笑道:“先说好,输的人得听赢的人的话,做一件事。” 丹漪笑笑,算是应了。 果不其然,两日之后,皖王辰子坚就出现在了玉山脚下。丹漪放了他上山,他很自觉的就带了个文官通事,没有带黄山弟子。 辰子坚十四岁封王,在京中停留至十六岁前往封地。打从他去了封地,辰子戚就没再见过他,如今算来也有五六年光景了。多年不见,辰子坚已经与往日很是不同。 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已经及冠的辰子坚,穿着一身月白绣天青龙纹道袍,腰间挂着一柄三尺长剑,瞧着像个儒雅剑客,又带着几分天潢贵胄的骄矜。 “凤王别来无恙。”辰子坚笑着跟宝座之上的丹漪打招呼。 丹漪斜倚在宝座上,眸色深沉地看了他片刻,微微抬了抬下巴。 有侍者上前,给辰子坚搬了张凳子,放到高台上来,示意他可以坐。刁烈和蓝江雪,一左一右站在丹漪身边。刁烈一直死死盯着辰子坚,蓝江雪则清冷地垂着眼。大殿中寂静无声,让人无端端感到不安。 淡然如皖王,也禁不住有些心中打鼓,不知道丹漪对他是什么态度,便小心地措辞,开口寒暄道:“因着藩王无召不得出封地,去年你继位,我也没能来庆贺,只托老七带了些礼物……” 辰子坚说出来的话,恰到好处的不惹人厌烦,纵使丹漪没什么耐性听他啰嗦,也没有发脾气。 将这次带来的奇珍异宝送给丹漪,辰子坚便提出要去看看辰子戚,似乎真的是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而不是来攀关系的。 辰子戚正在梧桐林里晒太阳,他其实已经没事了。也不知道是沐长老的药管用,还是每天晚上丹漪抱着他输的内力有神奇功效,反正他是哪儿也不疼了,早上还活蹦乱跳地跟着丹漪去竹峰挖竹笋。 皖王过来的时候,却见辰子戚正面色苍白地躺在竹榻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顿时皱起了眉头,“小七,你没事吧?” “二皇兄,”辰子戚虚弱地抬了抬手,立时被皖王拉住,“我伤得有些重,不能起身相迎……” “你我兄弟之间,还客气什么?”辰子坚在他身边坐下,问了问状况,得知他是被无音师太打伤的,且常娥也被掳了去,很是气愤,“真是岂有此理,素心宗这是要反了天了!” 皇家亲王被随意砍杀,太妃说掳走就掳走,素心宗之举可谓罪大恶极。 辰子戚叹了口气,抬眼盯着二哥的脸道:“多亏丹漪及时赶到,我才活下来,只是……” 说到一半停下来,皖王脸上的神色也随着辰子戚的话有了明显的起伏,显然对于“丹漪”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太妃之事,哥哥一定帮你,让剑盟出面说理,这几分薄面素心宗还是会给的。只不过,”辰子坚很是担忧地说,“素心宗毕竟隶属气宗,要直接施压有些难,可能还需要些时日。这些时日,也不知月太妃在素心宗过得如何……” 三言两语,挑起辰子戚对常娥的担忧,话里话外都是觉得常娥在素心宗会遭虐待,催促辰子戚同时想点别的办法。 辰子戚挑眉,这个“别的办法”,就是丹漪吧。 跟辰子戚说得差不多,皖王便又去找丹漪说话,言说有个好买卖要跟丹漪谈。 “实不相瞒,这次来剑阳,还有一件事要做。”辰子坚左右看了看,示意丹漪屏蔽左右。 丹漪微微抬手,倒茶的侍女便下去了,花厅中只剩下辰子坚与丹漪两人。 “本王也是近日才听外公提及,气宗祖师赵何天曾留下一份遗书,这份遗书中,有关于武学最高境界的秘密,不知凤王可曾听说过?”皖王露出个有些神秘的笑来。 天下气宗的所有门派,都起源于一位开山祖师,此人名为赵何天,乃是千年前的一位武学奇才,自创门路,天下无敌。气宗的启蒙功法《天衍万象功》,便是赵何天所创,被人们沿用至今。只是这人出现得离奇,消失得也离奇,至今也没有找到他的墓穴。传闻他最后踏破虚空、羽化登仙去了。 赵何天的遗书?丹漪垂眸,晃了晃手中的杯盏,杯中的茶水里,映出一张漆黑的鹰脸,正目光犀利地看过来。若不是看习惯了,定然会吓一跳,丹漪抽了抽嘴角,瞪了房梁上蹲着不动的黑色老鹰一眼。 屏退左右,并不能屏退忠诚的乌云使。黑漆漆的老鹰被瞪了,立时平着挪了挪身子,把硕大的鸟身藏到房梁的阴影中。 第66章 城 第六十六章得罪 “黄化惭叫你来,便是盗取这份遗书的吗?”丹漪缓缓喝了口茶。 盗取……说得这般直白,辰子坚不免有些尴尬,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外公想要借阅一番,只是素心宗恐怕不会愿意给,便想着托宫主帮我找找。当然,只需给我看一眼原书,允我誊抄一份便可。” “剑盟不修《天衍》。”丹漪斜眼瞥向辰子坚。 赵何天的遗书,就算真的是有什么秘籍隐含其中,对于剑盟来说也没什么用。气宗的功法都是基于《天衍万象功》的,与剑盟的修炼方法完全不成一路。 辰子坚明白丹漪的意思,笑了笑道:“凡事到了极致,便殊途同归,武学至高之境,凤王不想知道吗?” 人们一直说,武学没有止境,但也有一种说法,当武学修炼至顶峰时,便可以踏破虚空立地成神。 丹漪用拇指缓缓摩挲腰间的白玉箫,沉默片刻道:“赵何天的遗书,若真的存在,便是武林至宝,你打算用什么与本座交换?” 辰子坚微微一笑,拿出了一只青瓷小瓶,打开瓶塞,递给丹漪看。映着日光,能看到小瓶中关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小虫子,趴在瓶底一动不动,看到光亮,立时抬头,张嘴,亮出狰狞的口器。亮过之后,复又闭上嘴,用两颗黑豆一样的眼睛盯着人看。 “吸血蚕。”丹漪一眼就认了出来。 “凤王果然见多识广,没错,这便是西域的魔虫吸血蚕,专吸人血,血液留存体内,可保十日新鲜。”辰子坚把瓶塞盖上,很是宝贝地重新收起来。 丹漪对此毫不感兴趣。他基本上不吃虫子,除了玉竹虫和精炼的蛊虫这两种特别好吃的,其它的虫子吃起来都有一股土腥气。这种珍贵的吸血蚕,非常难吃,充满了血腥味,肉质也不是很好…… 见丹漪看不上这吸血蚕,辰子坚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小七被皇上下了蛊,不知凤王可知道?” 提到辰子戚,丹漪端茶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动作被辰子坚看在眼里,心下顿时有了几分把握,徐徐道来。天德帝身边有个神秘的灰衣人,早在他作为二皇子还没出宫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存在了。派人查了许久才知道,此人是一位炼蛊高手,出自哪里却是查不出。 这些年,天德帝给觉得有威胁或是有用的弟弟,都下了蛊,包括二皇子。二皇子身边也有能人异士,早早察觉出不对来,寻到了这只吸血蚕来救命。 “那蛊虫,皇帝为防别人解开,用了九个人的精血炼制,如果不能凑齐这九个人的血,就是万蛊门的掌门来也解不开,且一旦用错一种血,就会立时惹得蛊虫发作,当场毙命。”辰子坚解释道。 他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查清楚是哪九个人。这九人都是宫中的普通宫女太监,极难寻找,也多亏他在宫中经营日久,眼线众多,方解了此厄。 “呵,”丹漪冷冷一笑,妖异的凤尾目泛起一层寒光,“拿辰子戚的名来威胁本座,你以为本座会在意?” 辰子坚一愣,经过这么多天的试探,他几乎已经确定,这位新任的凤宫宫主对辰子戚非常在意,难道他猜错了? “你可知道,那些胆敢威胁本座的人,如今都如何了?”丹漪用他那清越悠扬的嗓音,缓慢而低沉地说,带着几分阴森可怖。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自房梁上扑下来,粗糙有力的大手呈鹰爪状,准确无误地掐住了辰子坚的脖子。 “对宫主不敬者,死!”刁烈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裳,半边脸掩藏在光影交汇处,凶狠的眼睛紧紧盯着辰子坚的脖子,似乎在考虑着从哪里下口。 辰子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单手按在腰间的宝剑上,努力克制出剑的冲动。在丹漪面前拔剑是很危险的,黄山剑法中正平和,修习起来十分耗时,他练了十多年,才堪堪小有所成,而丹阳神功每一重都威力甚大,何况还有面前这个一看就是顶尖高手的大汉,真要动起手来,他肯定要吃大亏。 素心宗都敢对王爷动手,归云宫杀一个王爷简直易如反掌。 “是子坚唐突了,还望宫主莫怪。”辰子坚立时放软了语气,等刁烈松开手,再不提蛊虫的事,只说让丹漪提条件。 丹漪什么条件也不要,根本不接这单生意,直接让人把辰子坚一行人扔出了归云宫。 皖王负手站在玉山下,仰望着山岚掩映中的归云宫,气恼不已。没能空手套白狼不说,还把丹漪给得罪了。丹漪竟然并不在意辰子戚的死活,还真如天德所言,是把辰子戚当玩物了? 打发走了辰子坚,丹漪晃晃悠悠地去梧桐林找戚戚,竹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本还未看完的话本。捡起来瞥了一眼,这是一本关于“羽衣人”的传说。 传闻上古时期,有一种羽衣人,背后长着翅膀,会在天上飞。有个庄稼汉在田间劳作,看到有羽衣人从而降。羽衣人也是男子,见庄稼汉长得俊俏,便将他按倒在地,强行做那之事。而后羽衣人腾空而去,庄稼汉的肚子却一日大过一日,半年之后,肚子突然剧痛无比,似有什么要破体而出。庄稼汉痛得无法,持刀割开了自己的下|身,生出一只小蛇来。 丹漪抿了抿唇,抬脚去寻辰子戚,果不其然,在乌不见和涂不显养伤的房子里找到了他。 此时,辰子戚正坐在涂不显床边,抓着他那只没能变回去的爪勾看:“你是什么鸟呀?”瞧着像是鹰隼之类的猛禽。 原本被吓傻的涂不显,总算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是……秃鹫。”因为这只爪断了,骨头没长好变不回去,他就只能一直举着这只鸟爪。 “不对呀,丹漪说过,翅膀是手。”辰子戚挠头。 “属下的手是爪勾,乌不见的就是翅膀。”原来宫主已经暴露了,那就不用怕了,涂不显呼了口气,毫无负罪感地把自己的伙伴也给卖了。 辰子戚了然,“那你们会不会去庄稼地里……” “戚戚!”丹漪赶紧开口,阻止他继续问下去。 辰子戚看到丹漪,立时扔下涂不显的爪,跑过去蹭到丹漪身边,“老二走了?” “嗯。”丹漪拉着他,离开了这间充满药味的房子,出门恰好碰到前来治病的沐长老。 沐长老向两人行了礼,便晃晃悠悠地走进去。 就听得里面涂不显颤颤巍巍道:“沐长老,我内伤不重,让我自己恢复吧?” “不行,自己恢复要到什么时候了,躺好。” “嗷嗷嗷嗷!”一阵惨叫传出来,“您不是揉的吗?别敲啊啊啊!” “敲着好得快。” 然后便是一阵巴掌敲胸口的“笃笃”声。 辰子戚听着那声音,禁不住摸了摸胸口。幸好他的内伤有丹漪给治,不然也要受罪了。 “怎么了?”丹漪见他捂胸口,立时开口问他。 “没事……”辰子戚看看丹漪,见他那双眼睛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又开始心痒痒,扒着丹漪的肩膀耍赖,“我不想走了。” 供属下养伤的地方比较偏僻,此处没有瀑布,干燥一些有利于伤口愈合。要走回主殿那边,需要爬一条悠长的台阶。 丹漪奇怪地看了辰子戚一眼,他怎么觉得,这两天戚戚变得粘人了……难道是丹凤回天疗伤落下的毛病?不论如何,这种变化他是乐见其成的,抬手把辰子戚背起来,缓缓往山道上走。 “老二找你做什么?”辰子戚趴在丹漪背上,悠闲地左看右看,伸手拽了一根山壁上长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用草尖的毛毛去扫丹漪的下巴。 丹漪被扫得痒痒,忍不住偏了偏下巴,“要我帮他找赵何天的遗书,说是藏在素心宗中。” “遗书?”辰子戚嚼了嚼草杆子,禁不住骂了一句,“操他奶奶的辰子坚,这回的事,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奶奶也是你奶奶。”丹漪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就操他姥姥!”辰子戚愤愤道。 “……”丹漪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根狗尾巴草又凑了过来,开始燎他的耳朵。把背上的坏东西往上掂了掂,顺道在那柔软的屁屁上拍了一巴掌,“别闹!” “先前咱俩打赌说过,如果老二来了,就算我赢,对吧?”辰子戚摸摸被打的屁股。 正说着,遇到了前来寻找宫主的鹤翎楼主。鹤翎楼主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广袖道袍,又瘦又高,走起路来缓慢而优雅,看到宫主背着辰子戚,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躬身行礼:“宫主,阳春宴已经准备妥当,明日开席,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阳春宴?辰子戚跳下来站好,想起了那天的那个得意洋洋的青族女人,说是要在阳春宴上献舞的。 “在本座旁边加一个坐,让戚戚也去。”丹漪拉住辰子戚,防止他乱蹦跌下石阶。 第67章 城 第六十七章阳春 虽然归云宫一直不承认自己是玄道之首,但玄道的人还是坚持每年前来聚首纳贡。阳春宴,便是玄道聚首于归云宫的日子。 名为阳春宴,真正开宴的时候却是在初夏,概因归云宫在春天的时候比较繁忙。 “听说你在平湖畔找到如意郎君了?”朝凤殿中,两个年轻的姑娘一边给桌椅铺锦布,一边小声说话。 两人都穿着黑白相间的罗裙,头带一根朱红发钗,乃是鹤翎的属下。鹤翎负责归云宫的礼乐、歌舞,阳春宴这等大型宴会,都是由鹤翎来操办的。 “是呀,”被问道的姑娘满脸娇羞,“他的嘴巴尖利好看,腿是那些男子中最长的,能站在湖面上跳舞……” “哎,我被楼主派到江南去采买,都没赶上今年的春嬉。”最先开口的姑娘遗憾道。 “你比我小,不着急,咱们族的男子多着呢。” 青萝站在柱子后面,听着那两个女孩子说话,不屑地撇撇嘴。那些长腿的雄鹤,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低等鸟。 她是青族人,青族乃是神鸟青鸾的后裔,比这些凡鸟要高贵得多。也只有血统高贵的青族人,才配得上神鸟凤凰。从小到大,她的族人就是这么跟她说的,青萝也是这般坚信的。 扬着下巴走出去,冷眼看着那两个肆意聊天的姑娘,青萝语气严厉地开口道:“叫你们来朝凤殿,可不是来聊天的,都什么时候了,大殿中央的舞池还没有铺好,叫我们今夜怎么演练?” 两个鹤翎的姑娘,被这劈头盖脸的教训给说得愣住了,等青萝转身厉害,两人才回过神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嗤笑出声。 “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领舞的,真当自己是宫主夫人了?” “青族人向来眼高于顶,以为自己是神鸟青鸾,也不看看自己屁股上有几根毛,连鸟都变不了,还青鸾呢,呸!” 青族,并非纯正的青鸾血脉,而是青鸾与人族的混种,身体里有一半人族的血,所以并不能像归云宫其他鸟类一般随意变成鸟。 “那天说我是男宠的两个丫头,也是青族的?”辰子戚躺在被窝里,听丹漪说归云宫中属下的种族,说着说着,便说起了青族。 “嗯。”丹漪抿了抿唇,不愿多谈这件事。 但辰子戚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蹭过去跟丹漪挤在一只枕头上,“那你娘亲也是青族人吗?” “我娘,与他们不同,”丹漪说起这个,眼中流露出些许笑意,“她是一只真正的青鸾。” 真正的青鸾?辰子戚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是听出来了,凤凰只有跟青鸾结合,才能再生出凤凰来,“呀,那我岂不是气走了你的两个通房?” 面上嬉皮笑脸的,心中却蓦地涌起一股酸疼,看上个男人也就罢了,还是个鸟人!长路漫漫,道阻且长。 “嗯。”丹漪低头看着辰子戚,淡淡地应了一声。 “啧啧,我看看,天天跟我睡,是不是要憋坏了?”辰子戚撇撇嘴,坏心眼地伸手,隔着衣料胡乱揉了两下,那只小凤元便迅速抬起了脑袋。 丹漪闷哼一声,攥住了辰子戚乱摸的手,对上那双满是无辜的桃花眼,顿觉牙痒痒。弹指熄了烛火,把那小混蛋压在身下,哑声道:“你胸口不疼了?” 灼热的气息喷在脖颈间,辰子戚禁不住有些心跳加速,轻咳一声道:“疼呀,我内伤未愈,你可不能打我。” 丹漪哭笑不得侧身躺下,把人抱进怀里,深吸一口气,“我不打你。” “那,我们摸摸吧……”辰子戚得寸进尺地说。打从上次两人互相帮助之后,就没再做过,食髓知味的少年人,很是想念那时的感觉。 丹漪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要求,只犹豫了一瞬,便抬起手,缓缓解开了辰子戚的衣带。 鼻尖对着鼻尖,交换着灼热的气息,借着月光,辰子戚盯着那双淡色薄唇细看,特别想尝尝滋味,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摸一把,能说是好兄弟之间互相帮助。亲一口,就说不清了,他不能吓到这只小鸡仔。 被窝里越来越热,两人却谁都舍不得出去。灼热渐渐消散,急促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 这家伙精力还真旺盛,自己以后得天天赖在丹漪的床上才好,扼杀他找同房的机会。辰子戚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往丹漪怀里钻了钻,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丹漪抱着浑身是汗的辰子戚,一言不发地躺了半晌,直到怀中人发出小小的呼噜声,这才低头,缓缓凑过去,在那润泽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次日,睡得昏天黑地的辰子戚,被灵和从被窝里挖出来,用热布巾擦了一遍脸。 打着哈欠坐起身,辰子戚揉揉眼睛,发现丹漪已经穿戴整齐了。 艳色广袖长袍,用镶了红宝石的护腕扣住袖口,外罩一件绯色广袖纱衣,上面用金线绣了大片的凤凰翎。行动间,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凰,妖异又不失威严。 辰子戚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广袖长袍,腰间扣上一条月白色嵌羊脂玉的腰封,以示亲王身份。 “现在就去前面吗?还没用早饭……”辰子戚被丹漪牵着出门,揉揉饿扁了的肚子不满道。 “已经午时了。”丹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天色。 辰子戚抬头,就见阳光从梧桐叶的缝隙里直直地漏下来,颇为刺眼,天色确实不早了。昨夜贪玩,导致今早太过疲惫,睡过了。 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地跟着丹漪去朝凤殿。 今日玄道聚首,原本辰子戚是不想参加的,但丹漪说要救常娥,需要一些玄道的人配合,他得提前熟悉一下,便跟着来了。 玄道与剑盟、气宗不同,不存在大门派控制小门派的状况,每一个门派都是独立的。也因此,前来参加春日宴的掌门非常之多。 众人服饰各异,男女老少都有,分列在大殿两侧。 “宫主的座位边,怎么还有一张桌子?”万蛊门的掌门小声问身边的千毒教教主。 千毒教教主是个胖老头,正偷偷往临桌的坐垫上放痒痒粉,被万蛊门掌门吓了一跳,手一抖,痒痒粉掉进了自己的衣袖里,赶紧掏出解药往袖子里撒一把,随口应道:“兴许是宫主夫人的位置吧。” “宫主才十六岁,哪里来的宫主夫人?”万蛊门掌门不满地皱眉,拍了千毒教教主一巴掌。 刚准备收起解药的教主大人,又把解药撒多了。痒痒粉的解药是与之相克的酸麻粉,放了这么多,那条胳膊顿时麻了,气得只咬牙,努力忍住怒气,笑着抬手,拍了拍万蛊门掌门的肩膀,“这你就不懂了,没过门可以先摆出来嘛。” 万蛊门掌门点点头,想抬手摸摸下巴,岂料那只被拍过的手臂已经麻痹了,根本动弹不得。 宫主未至的朝凤殿中,这种讨论比比皆是。 丹漪去年继位,这些掌门已经依次前来拜会过了,对于这位新上任的宫主,不敢有丝毫的不敬,只是玄道向来没什么规矩,说起话来也就随便许多。 “恭迎宫主!”站在高台上的蓝江雪,优雅地躬身行礼,台下的人纷纷起身,待看清丹漪身边之人的时候,众人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宫主身边的位置,竟留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 “这是哪家送的美人?” “别瞎说,那是宫主的挚友七王爷。”有识货的人,看出了辰子戚腰间的玉带,立时猜出了他的身份。 原来如此,众人呼了口气,纷纷落座。 丹漪倚在宝座上,淡淡地扫了台下众人一眼,缓缓抬手,一直保持行礼姿势的众人这才起身,纷纷落座。 “今日阳春宴,不说正事,之谈美酒。”丹漪端起面前的玉杯,稍稍向众人示意。 台下众人立时举杯共饮。 杯酒下肚,鼓乐声起,穿着一身霓裳的青萝,带着六位身形修长的舞姬,从天而降,随着丝竹之声,翩然起舞。 柔若无骨的身段,娇美动人的容颜,很是惊艳。 青萝听到那些门派掌门的抽气声,骄傲地勾起嘴角。她是青族这一代,青鸾血统最浓厚的女子,所以族长把唯一能进鹤翎当差的机会给了她。她是最有资格,成为宫主正妻的女人! 挥袖,以轻纱衣带遮面,秋波盈盈的杏眼,看向台上那天神一般的男人。 那个天神一般男人,此刻正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的一盘鸡翅膀,抬手,夹起一根,放到辰子戚的碗里。 “……” 第68章 城 第六十八章玄道 辰子戚捏起鸡翅膀咬了两口,这鸡翅膀做得非常好吃,先用油炸得酥脆,再用酱汁煨炒,外焦里嫩唇齿留香。禁不住有些好奇,这归云宫的人都是鸟,那厨子自然也是,鸟厨子在炸鸡翅膀的时候,不觉得害怕吗? “有些鸟也吃鸡。”丹漪指了指旁边的乌云使。 乌云使和白云使,坐在下两个台阶的地方。蓝江雪只是优雅地喝酒,很少吃东西;刁烈则正抱着一只烧鸡大快朵颐。 难怪乌不见他们害怕刁烈,辰子戚叼着鸡翅咧嘴笑,环顾四周,正对上青萝那含情脉脉的双眼。 舞池中央,铺着牡丹图案的艳色地毯,穿着五彩霓裳的青萝,带着一群素衣长腿的女子翩然起舞。 鸾者,凤凰之亚,始生类凤,久则五彩变易。青鸾刚刚降生的时候好似五彩凤凰,等成年之后,五彩羽毛就会蜕变,化作青绿色。 对于青族人来说,五彩色是他们最为向往的颜色,因为那是他们“类凤”的证明。 好歹是凤凰的近亲,跳起舞来,着实华丽优雅。辰子戚见青萝眼中含情,不好让人家姑娘媚眼空抛,便回了一个轻佻的挤眼。 青萝得到了这么一个回应,脚步不由得一滞,踩到了长长的衣摆,差点摔倒。虽然被身边的鹤翎姑娘扶了一把,没有真的摔个嘴啃泥,但那一下子实在不够优雅,正专注看舞的众人禁不住小声惊呼了一下,连宫主也抬头看过来。 “咦嘻嘻嘻嘻……”一阵诡异的笑声从席间传来,青萝以为是在笑她,立时不跳了,站在原地红了眼睛。 鼓乐还在继续,鹤翎的素衣姑娘们都没有停下来,继续稳稳地做着动作,围着青萝旋转起伏,瞧着也没什么不对。 青萝等着宫主发现她的委屈,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大家都被那一阵笑声吸引了注意,纷纷看向那边。 石尸教的教主,向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冷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瞧着与他们教中操控的尸体没什么两样。如今,这位教主正笑着滚在地上,使劲用手挠屁股。 “哈哈哈哈,死人脸,你总算会笑了!”千毒教的教主,那个胖乎乎的老头,笑得一脸得意。 “断肠草,你个老混蛋,想当尸傀了是不是?”石尸教教主一边挠屁股,一边骂他。 千毒教教主,名叫黄藤。黄藤,在草药中也叫断肠草,因而黄藤在江湖上的绰号,就是弹指封侯断肠草。 “啪嗒,”丹漪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发出轻微的声响,然而这声响,因为骤然停下的丝竹声而十分明显,殿中瞬间陷入了一片沉寂。 胖老头见宫主注意到了,不敢再闹,赶紧撒了一把解药,笑道:“宫主恕罪,我俩闹着玩的。” 丹漪淡淡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哼!”石尸教教主坐起身来,冷哼一声,但也不敢闹事,向宫主表示自己无碍。 这种小打小闹,在玄道聚首的时候是常有的事,从小跟着父亲参加阳春宴,丹漪早已习惯,目光在那两人身上淡淡扫过,摆手示意宴会继续。 鼓乐重启,素衣舞姬继续跳舞,只有青萝还愣在原地,被鹤翎楼主瞪了一眼,才委委屈屈地重新开跳。 “那女人是谁呀?”蓝山雨微微偏头,问身边的鹤翎楼主。 “青族送来的那个女子。”鹤翎楼主苦着脸道,偷瞄一眼台上的刁烈,好在刁烈一直在专注地吃烧鸡,并没有瞪他。 “原来是‘准夫人’呐。”蓝山雨有些同情地拍了拍鹤翎楼主的肩膀。 好在这一只曲子不长,很快就下去了。一曲终了,丹漪举杯,与众人同饮。 “三日之后,神斧无敌木程舟,会带着一众江湖人到素心宗去,尔等既来,可去观之。”丹漪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在说“过两天山下有集大家记得去采买”一般。 “呦,有热闹看了,好好好,我去瞧瞧。”千毒教教主兴高采烈道。 “估计会死不少人,我们也去看看,有没有好货。”石尸教教主对身边的护法道。护法眼中冒光,连连点头。 辰子戚好奇地看着这群人,觉得他们甚是有趣。虽然也是江湖门派,但与他从小到大见到的那些名门正派很是不同。 “那个背上背着尖刀的,是什么门派?”辰子戚小声问丹漪。 “插刀教。”丹漪淡淡地说着,伸筷子把辰子戚刚剃好刺的鱼肉偷走,塞进嘴里。 “那穿得像个大夫的那群呢?”辰子戚没注意自己的鱼肉被偷了,还在兴致勃勃地盯着一众人看。 “百草谷。”丹漪把鱼肉咽下去,舔了舔唇。 玄道中比较大的门派有五个,分别为血刃阁、万蛊门、石尸教、千毒教、百草谷,剩下的则是三教九流的小门派。不过小门派也各自独立,活得逍遥自在,比如那个十分活跃的插刀教。 “宫主,千毒教和万蛊门都喜欢玩阴的,您瞧他们来阳春宴还带着□□,肯定没安好心,属下得在左右保护您。”宴会过后,丹漪要单独召万蛊门的掌门谈话,插刀教的教主不甘寂寞,跟在丹漪身边喋喋不休。 辰子戚看着这人,忍不住想笑。这位教主大人,长着一张正人君子的脸,说出的话却全是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谗言,甚是有趣,忍不住开口道:“这位教主,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耿言,表字直君。”插刀教主拱手行礼,他看到了丹漪对辰子戚的态度,自然不敢怠慢。 “耿教主言谈风趣,本王喜欢。”辰子戚笑着拉住他,让丹漪与万蛊门掌门先行一步。 丹漪看看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了谈事的小厅。 辰子戚则拉着这位耿直君,往雨廊上闲逛,两人边走边聊,颇为投缘,都觉得彼此一见如故。得知插刀教的绝招,乃是背后插刀,辰子戚便让了半步,让这位教主走在自己前面一点。 恰好这时,换下了舞衣的青萝,带着几个鹤翎的姑娘迎面走过来。看到春风满面的辰子戚,青萝咬了咬下唇,抬脚迎了上去。 第69章 城 第六十八章迷心 “小女青萝,见过王爷。”因着丹漪明令过不得对辰子戚无礼,青萝便依着规矩福了福身。 几个鹤翎的姑娘也跟着躬身,随即就要离开,却见青萝站着不动,只得又站了回来,面面相觑,不知道青萝要做什么。 “青萝姑娘,有事?”辰子戚正跟耿教主聊得开心,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问道。 初夏的阳光,照在少年那张俊美白皙的脸上,睫毛浓密的眼尾处,透出几分淡淡的粉,宛如阳春三月盛开的桃花,未语先笑,惹人迷醉。 青萝愣怔了一下,低下头来,不敢再看,“青萝乃是族中挑选出来伺候宫主的人,王爷今日所为委实轻佻,还望王爷自重。” 啥?辰子戚挑眉,明明是这女人秋波暗送,自己不过是出于怜香惜玉配合一下。这般说来,那媚眼不是给自己看的,是冲着丹漪去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辰子戚端着一只手臂,单指轻敲额角,故作迷茫道:“今日……本王见过你?” “噗——”身后的几个姑娘噗嗤一声笑出来。 青萝顿时涨红了脸,自己跑来警告爱慕者,所谓的爱慕者却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浓浓的尴尬,瞬间充斥了整个雨廊,将空气都凝固住了。 “啊,她不就是今天穿彩衣那个舞姬吗?”好心的插刀教主开口介绍,却生生地把青族的贵女说成了舞姬。 “啊,耿兄这么一说,本王倒是想起来了,失礼失礼。”辰子戚笑着拱了拱手。 青萝只觉得喉中有些腥甜,咬牙告辞,转身便走。再待下去,她怕是要憋出内伤了。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现在给宫主做暖床,都能这般大方地说出来了?”耿教主看着青萝离去的背影,小声对辰子戚道。 青萝武功不弱,刚走出十步远,这点声音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觉得自己背后被“噗嗤”插了一刀,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哎,耿兄,不可乱说,那姑娘兴许会是下一任宫主夫人呢。”辰子戚说着,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该死的凤凰血脉,他要怎么才能得到丹漪啊…… “宫主夫人?我瞧着不像,宫主都没看过她一眼,比起她,你才更像宫主夫人。”耿直君实话实说道。从头至尾,宫主在台上做的事就只有喝酒、给辰子戚夹菜、从辰子戚碗里偷菜,看着旁人的眼神都是深沉淡漠的,唯独看辰子戚的时候温柔又专注。 这话辰子戚爱听,用手肘扛扛耿教主的胸口,“承你吉言,嘿嘿。” 吉言?耿教主刚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没想到辰子戚还挺高兴,顿觉一头雾水,还没想明白,就被辰子戚拉着去找千毒教的人了。 小厅中,丹漪正在盘问万蛊门掌门——任踪灭。任踪灭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衣袍,外面罩着个斗篷,面色灰青,此乃蛊师的标准装扮。 任踪灭站在丹漪面前,被那双凤尾目盯着瞧,禁不住吞了吞口水,颤颤巍巍道:“来归云宫,老朽身上是不会带蛊的。” 丹漪闻言,便移开了目光,微抬下巴,示意任踪灭坐。 作为万蛊门的掌门,任踪灭是当世最厉害的蛊师。只是再厉害,遇到归云宫这群人也没办法。为了他的宝贝蛊王着想,他是坚决不会把珍贵的蛊虫带到归云宫来的。 “天德帝身边,有一个穿灰袍的蛊师,你可知道他是谁?”丹漪想起上次辰子戚中蛊的事,还有些生气。 “他的蛊是什么样的?”任踪灭开口问,万蛊门出去自立门户的蛊师并不多,只消说出蛊虫的特点,他便能猜出那人是谁。 丹漪想了想道:“炒花生味的,吃起来比你的蛊虫脆。” “……”任踪灭生无可恋地看着丹漪。 “咳!”一旁的蓝江雪看不下去了,从袖中拿出一副白描小像,递给任踪灭。 任踪灭接过看了看,一眼便认了出来,“若是没有猜错,这应该是老朽的师兄,燕飞绝。” “燕飞绝?”丹漪蹙眉,这名字真难听。 燕飞绝,原本是上一任万蛊门掌门人的首徒,只是争夺继承掌门之位时,斗蛊输给了任踪灭,一气之下叛出师门。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任踪灭也一直在找他。 “参与朝政,便是违背了万蛊门的门规,老朽得去把他捉回来。”任踪灭攥紧拳头道。 原以为这人隐居山林了,没想到竟是去皇宫搅风搅雨。 万蛊门的内斗,丹漪不管,他只关心辰子戚的安危,想了想复又开口问道:“若是子蛊被取出来炸了,母蛊会有感知吗?” 炸,炸了?任踪灭抽了抽嘴角,“不会,母蛊灭则子蛊不存,子蛊灭无伤母蛊。您把子蛊,嗯,炸了,燕飞绝应该还不知道。” “那便好,”丹漪点点头,转而说起了别的,“你与刁烈去一趟后山房,今夜之前本座要知道答案。” 任踪灭跟着刁烈在回廊间绕来绕去,走到一处峭壁前。刁烈单手抓着任踪灭的领子,腾空而起,窜上了峭壁中间的山洞里。这便是所谓的后山房——归云宫的牢房。 昏暗的牢房中,关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正是本应在江南跟在程舟身边的程嘉珍。 “这女人嘴硬得很,死活不肯说素心宗究竟要她做什么。宫主不许我们打女人,便只能靠你了。”刁烈用一双鹰目盯着任踪灭。 任踪灭吞了吞口水,“老朽真的没有带蛊虫来。” “放心,本使不吃虫,”刁烈攥了攥拳头,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阴森道,“但本使吃不听话的蛊师。” “……”任踪灭颤颤巍巍地在怀里摸索半晌,摸出一只莹白小瓶,“此物名为迷心蛊,能让人说实话。” 另一边,辰子戚正缠着千毒教的胖老头,要拜人家为师。 “这个是痒痒粉,能让人跳舞的;这个叫裤裆清亮膏,能让人不举一个月,可好玩了!”黄藤难得遇到一个欣赏他的□□的人,兴致勃勃地跟辰子戚展示他的最新成果。 被迫跟着来的耿直君,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王爷身份贵重,用不着学这种下九流的手段。不过老头子可以送王爷点好玩的东西,王爷要是喜欢,以后可以来千毒教买,算你便宜点。”黄教主笑嘻嘻地掏出几个小瓶子,塞给辰子戚。 一共六个小瓶,分别是痒痒粉、裤裆清凉膏、辣眼睛水,以及这三种□□的解药。 “解药都不可多用,概因解药便是□□。”胖老头面对着那双求知欲旺盛的桃花眼,禁不住多说了几句。 痒痒粉的解药是酸麻粉,这个不用多言;辣眼睛水的解药,单独用会使人失明;至于裤裆清凉膏,解药则是壮|阳之物。 晚上回去,辰子戚兴奋不已地跟丹漪炫耀这几种药。 丹漪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供词。这是后山房送过来的,程嘉珍中了迷心蛊之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刁烈都叫人记了下来,先给蓝江雪看一遍,再全部呈递给丹漪。 密密麻麻的纸张上,有几处被蓝江雪用朱笔圈了出来。 “你在看什么?”辰子戚好奇地凑过去。 丹漪伸手,把他拉到腿上坐好,圈住,指向朱笔圈出的一处,“无音师太,曾经让程嘉珍译读一份乐谱。” “乐谱?”辰子戚蹙眉,没想到那凶残老尼竟然还是个风雅之人,“难道你觉得,她要找程嘉珍就是为了这章乐谱吗?”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这份乐谱,是九引山庄祖传的宝物,名为《箫韶九成》。在程家被灭之后,这份乐谱便落在了素心宗手中。”丹漪一字一顿缓缓地说着,同时自己也在思索,习惯性地想要摩挲腰间的玉箫,只是如今手中抓着的是辰子戚的手,便用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手掌。 辰子戚被摸得酥麻,心中窃喜,舍不得抽手,索性放软身体靠在丹漪怀里,“那无音灭了程家,就是为了这本乐谱?” “嗯,或许是,”丹漪点点头,将下巴放到辰子戚肩上,“后天我们就去素心宗,我叫玄道这些人跟着程舟在前面引出无音老尼,然后让轿夫进去,把太妃接出来。” 素心宗是个大宗门,门中机关重重且有高手长老坐镇,不能硬闯,须得趁乱进去接人。 “我跟轿夫一起进去。”辰子戚当机立断道。小仙女不识得轿夫,怕是会吵闹,一旦引得素心宗的人听到,就麻烦了。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丹漪很不赞成。 “那你跟我一起去。”辰子戚转头,眼巴巴地看向丹漪。 “本座不能现身。”丹漪摇了摇头,他是归云宫的宫主,若是他出现,这件事就变成了归云宫与素心宗的对决。 “不用现身。”辰子戚呲牙一笑。 “……” 两日后,江南豪侠们,举着旗子,敲锣打鼓地爬上了峰。辰子戚穿着一身粗布劲装,混在人群中,大声喊着口号,“无音师太,血债血偿!” 衣襟中,毛茸茸的小红鸟仰躺着,百无聊赖地伸爪挠了挠肚皮。 第70章 城 第七十章出气 这支队伍中,大部分是江南那的侠客。程舟年轻的时候,在江南认识了薛浪,两人结拜为兄弟,一起闯荡江湖。 程舟这人,虽然死脑筋,但讲义气重情义,交友甚广。如今隐退多年,重出江湖,依旧能够一呼百应。当然,这其中也有《开天集》这个诱饵的功劳。 这群人从江南一路走到峰,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加入进来,多是江湖上的闲散之人,想要凑热闹分一杯羹的。 “哎,哥们儿,咱们一会儿有什么计划?”辰子戚拍拍身边的一人,小声问道。 那人看了看他,见是个白净的少年,有些面生,便知他是刚刚加入的,作为一个“老人”,很是热情地给他讲流程。 “程大侠一心为了报仇,咱们只需在门外叫嚷,把无音师太逼出来,让她当众自裁便可。” 说得容易,无音师太那般心狠手辣之人,岂是能轻易自裁的?辰子戚撇撇嘴,转头瞧见山路上还有另一只队伍在接近。 那群人约莫有十几人,为首的是位锦衣华服的中年人。 “停!”走在最前面的程舟,摆手示意众人停下,迎头截下了那群人,“张家主,别来无恙。” 张家,乃是一个与程家差不多的、附属于素心宗的武学世家,这中年人就是张家家主。 “程舟啊……”张家主看看程舟瘸着一条腿,面色枯槁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张家与程家的关系算不上好,但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程家无缘无故被素心宗灭了满门,所有如张家这般的附属家族、门派,都人心惶惶。 辰子戚左右看看,趁着程舟与张家主攀谈,往前挤了挤,悄悄戳了一下站在前面的辰子墨。 黑蛋这个死脑筋,说要报答程舟传授武功的恩情,便也跟着来了。 辰子墨回头,看到了冲他挤眼的辰子戚,吃了一惊,拉着他站到人群中,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无音那个秃尼姑,把我娘抓走了,要我用程嘉珍换。”辰子戚咬牙。 “程嘉珍前几日就不见了踪影,”辰子墨蹙眉,“你别急,一会儿闹将起来,你可趁乱混进去找人。” “我知道。”辰子戚呲牙一笑,程嘉珍在哪里,他最清楚,今日定会给老尼姑一个惊喜。 拉着黑蛋嘀咕了几句,塞给他一包石灰粉,辰子戚便钻进了后面的人群中。 沿着峰的山道一路向上,又遇上了许多门派。不仅仅是素心宗管辖之下的小门派、大家族,就连庐山派也来掺和。 素心宗的房舍建在山腰上,大门前有一片空地,铺着厚实的青石板。漆黑厚重的大门两侧,挂着素心宗开山始祖题的诗句: 清者为天浊者地,太素无心两相宜。 素心宗的开山始祖,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侠女。她武功高强,胸有大义,看不得女子被男子欺凌,便在这峰上建了一座素心堂,收留那些被丈夫虐打的女子,抱回那些被家人嫌弃是女婴而丢弃的孩童,教她们习武、读书,护她们平安不受欺负。 而后,这里便成为了天下间第一个只有女子的门派——素心宗。 “无音师太,丧尽天良!屠戮满门,夺宝杀人!”这片神圣而美好的地方,如今站满了前来讨伐的江湖人。素心宗的这一代传人,早已忘了祖师的教诲。 江南的豪侠们,义愤填膺地站在门前叫喊,其中还混杂着三教九流的玄道中人。 “无音师太,喝粥吃菜!”穿着布衣的胖老头,举着胖胖短短的手,喊得十分投入。 “教主,不是这么喊的。”千毒教的左护法尴尬地扯了扯自家教主的衣袖。 “啊?”黄教主抖了抖眉毛,朝自家左护法撒了一把喷嚏粉,“叫着玩的,你管我!” 左护法抬手一卷,把粉末扫开,但还是被呛到了一些,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捂着鼻子默默掏出一颗解药吃掉。倒是周围的几个人遭了殃,纷纷“阿嚏阿嚏”地打个不停。 辰子戚伸手把胖老头拽过来,“黄叔叔,一会儿他们要是打起来,你就扔个迷烟粉什么的,我好混进去。” “没问题。”胖老头笑道,这事他最拿手。 辰子戚看了看四周,庐山派来了约莫十几人,大部分都是二代弟子,由一个一代弟子领着。那个一代弟子不是李于寒,辰子戚不便过去打招呼,就缩着没动。 庐山派的人并没有参与叫骂,抱着剑站到一边,似乎只是在来看热闹的。 素心宗下属的那些小门派,看到庐山派前来,纷纷松了口气。程家的事被归云宫公布之后,这些小门派几乎都有私下接触庐山派,如果情势不妙,就会立时改投庐山麾下。今日庐山派在此,便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可以放心大胆的闹腾。 “在下程舟,今日各方武林豪侠齐聚于此,为我程家一门九十三口讨回公道,程某先行在此谢过!”程舟站登上石阶,站在素心宗紧闭的大门前,冲台下众人躬身行礼,“程家原本乃是素心宗辖下世家,却不料一朝被灭了满门。程某蹉跎十年,才得知真凶便是素心宗掌门无音师太……” 这边,众人在门前以内力发声,大肆吵闹,门内最远的厢房都能听到外面的叫喊声。 常娥走出屋子,站在台阶上伸长脖子往外看,问身边的扫地老尼,“外面是怎么了?” “江湖中事,太妃不必操心。”玉玲珑和玉芙蓉两姐妹,突然出现在了这所小院门口。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俩。”常娥斜眼看着这两个取下面纱的女孩子,两人长得有些相像,但并非完全一样,玉芙蓉显得娇艳沉静,玉玲珑则清丽活泼。即便如今身陷素心宗中,常娥瞧着她俩的目光,依旧是看着贱妾的模样。 玉玲珑最恨常娥的这种眼神,冷哼一声道:“门中不太平,我二人来护着太妃,今日不得踏出这个小院一步。” 常娥撇嘴,转身往院子里的竹椅上一躺,“老娘还懒得动呢,你过来,给我捏腿。”什么护着,是怕她趁乱跑了吧?估计自家小王八蛋快来了,这些人才这般紧张。 “你……”玉玲珑见她指着自己,气得咬紧牙关,“你还以为这里是王府呢?这里是素心宗!” “素心宗怎么了?老娘是你们的婆母,你们不过是我儿子的妾,王府睡过那么多日,这会儿想不承认了!”常娥坐起来,一手掐腰,一手指着玉玲珑鼻子骂。她憋了一肚子的气,苦于这几日都没见到这两个贱蹄子,如今瞧见了,可要好好出口恶气。 门前路过的几个年纪小没有去前院的二代弟子,纷纷驻足看进来,连院中的扫地老尼,也禁不住停下了扫帚。 第71章 城 第七十一章 常娥这边骂得起劲,那边的山门还没有打开,陆陆续续又有其他门派的人过来看热闹。 时近午时,漆黑的大门还紧紧闭合着,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辰子戚蹙眉,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找到了正到处找人说话的插刀教主耿直君。 “耿兄,你带了几个教众来?”辰子戚左右看看,小声道。 “五个。”耿教主招手,让几个手下过来。 辰子戚转了转眼珠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耿直君的眼睛不由得亮了亮,连连点头,这个好玩。 众人已经喊累了,素心宗丝毫不理会,心中的愤怒自然越积越多。这时候,一个身材瘦小、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窜上了台阶。 “哎,程大侠,在下有一事不明。”那人嬉皮笑脸地说道。 “什么事?”程舟转头问。 “这程家家主,可是无音师太的姘头?”那人笑得甚是猥琐,听到这话,原本有些疲累的众人,瞬间来了精神。 “你胡说什么?”程舟涨红了脸,江湖上到处都是关于素心宗的传言,这些东西他自然也听到过。 “呦呦,我就说嘛!”矮小的男子虽然瞧着瘦弱,说话的声音可不小,开口对着素心宗的大门高喊,“无音师太,你的小叔子来讨债啦!” “哈哈哈哈……”底下有人忍不住笑起来。 程舟抬手要赶这人下去,谁知又蹿上来四个人,高声喊着:“无音师太座下,不过都是一群娼妇,大门紧闭,是欲擒故纵,咱们踹开门去,老得卖了做奴,小的抢了做妾!” 这话说得粗鄙下流,庐山派的人禁不住皱眉,一些名门出身的侠士们也有些看不过。程舟张了张嘴,却没有开口。他是如此的恨素心宗,不得不说,这几个流氓臆想出来的场面,竟然让他觉得很是畅快。 “说得好!”千毒教教主大声称赞,几个玄道中人跟着瞎起哄,那些个年轻侠士,见有人赞同,也禁不住跟着叫好。 “轰——”厚重的木门轰然打开,一道钢鞭照着那五个人就抽了过去。 “哎呀呀,恼羞成怒了!”那五个人边说边跑,很快混进了人群中,独留下腿脚不便的程舟站在原地,被那鞭子抽了个正着。 “啪!”带着内力的九节鞭,不偏不倚地抽在了程舟的胸口上,鞭尾扫到了他的脸,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众人这才看清了来人,正是素心宗一代首徒——赵素柔。 “欺人太甚!”众人出离愤怒了,大家来讨公道,素心宗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人。 “哗啦啦”一阵整齐的拔兵器声,庐山派领队之人两个借力瞬间飘到了程舟身前,横剑于前冷声道:“婉柔仙子,不可冲动!” “凭什么打人!” “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人群中传来几道呼喊声,众人纷纷举着兵器冲上去。赵素柔看到自己抽到的是程舟,着实愣了一下,还没开口说话,一把尖刀便朝着她的门面飞了过来,立时抬手格挡。门中待命的一群素心宗二代弟子,见师父有难,立时冲出来帮忙。两方人马还没说上话,便开打了。 一阵混乱,辰子戚只等着千毒教放烟,他就带着轿夫冲进去找人。 黄教主捏出一颗淡蓝色的药丸,正要抛洒,宛如洪钟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哈哈哈哈哈……”正是无音师太的绝招——无音一笑。 “噗——”站在最前面的一排人顿时被震得吐血,黄教主立时收起药丸,捂住耳朵,以内力相扛。 辰子戚的脑袋被震得生疼,赶忙运起功法,可惜他的内力只能勉强保持他不被震伤,不足以让他好受一些,耳朵持续发出嗡嗡之声。这时候,胸口忽而传来一阵温暖的内力。摸摸胸口的小毛球,辰子戚敛息运气,耳朵顿时不响了,脑袋也不疼了。 其他人就没有辰子戚这般好运气,许多武功低微的都给震昏了过去。笑声戛然而止,与无音师太对过招的辰子戚,立时拉住身边的黑蛋,闪到一旁。 “嘭!”果不其然,笑声消失的瞬间,无音师太就冲了出来,抬掌直直朝着正中一人拍去。 手掌击打在人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人被击飞了出去,连连撞到了一排人。 山门前的这一片空地上,瞬间安静下来。无音师太冷眼看着众人,神色倨傲,“谁要找贫尼讨公道?” “无音,你雇佣血刃阁,杀死程家九十三口,如今我等来讨个说法,你竟然还大开杀戒,当真是丧心病狂!”程舟捂着胸口的鞭痕,用血红的双目瞪着无音师太。 “师太,这般无状当真有失名门正派之风,不若在此好好谈谈,如果有什么误会,我庐山派可做个见证。”庐山派的人开口道。 “是呀,好端端的一个下属世家,说杀就杀,不说清楚,我们张家就改投庐山派去!”张家家主看不过去了,开口说道。 “呵,那归云宫,不过是一群妖人。贫尼救了程家的孤儿寡母,留存了程家最后一丝血脉,程家人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听信妖人之言,围攻素心宗,当真死不足惜!”无音师太大义凛然地说道。 众人被唬了一下,互相看看,莫非不是素心宗干的? “师父!快救我!”正说着,蓬头垢面的程嘉珍,突然从乱石丛中跑了出来,直直地冲向高台。 无音师太见到程嘉珍,神色不由得放松下来,一把拉住她,“这可是程家的嫡小姐,你们可以问问她,贫尼是如何对她的,如何对程家的。” 听到程嘉珍朝她呼救,就知道这傻丫头还相信她是自己的恩师。无音师太活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见风使舵,只要程嘉珍作证,就能立时洗掉素心宗的嫌疑。 “师父……师父待我很好!”程嘉珍扑到无音师太怀里,迅速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捅进了无音的小腹中。 那匕首,乃是一把生锈的血刃,今天出门之前,辰子戚塞给她的。 无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抬手一掌把人打飞了出去。 “嘉珍!”程舟瘸着腿扑过去,接住了吐血不止的程嘉珍。 程嘉珍推开程舟,坐在地上癫疯地笑起来,“哈哈哈哈,无音,你叫我译那本秘籍,当我不知道吗,哈哈哈哈……” 其实她还真不知道,秘籍这话,是辰子戚交代她说的,为的是给素心宗增加麻烦。 程家被灭,素心宗派人去处理后事,将程家剩下的财宝都运回了素心宗暂存,唯独那份《箫韶九成》的残本,直接被无音拿了去,要她译来听。她当时没有多想,只一心练武想要报仇,可惜天赋不高,练不好就急躁,急躁了就拿那个孩子撒气。 她的内力早在八年前就被废了,根本受不住这一掌,抬头看向一旁面色冷淡的辰子墨,张了张嘴,想唤他。大口大口的血不断从嘴里溢出,她已然说不出话了。 迷心蛊,能让人把有用的没用的,都说出来。中蛊的人,也就把这些年大大小小能想起来的事都被迫回想一遍。回想骄纵肆意的前半生,唯一对不起的,或许就只有那个黑瘦的孩子,他要拿自己的人头去祭奠母亲,也是应当。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辰子墨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口型,她说,“姨母对不起你。”比完口型,程嘉珍便直接咽了气。 “嘉珍!”程舟痛苦地哭喊出声,这是他唯二的亲人了! 辰子墨面色冷淡地转过头去。如果道歉有用,江湖上早没了恩怨,杀母之仇,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化解的。 无音师太受了伤,众人的胆子立时又大了起来。辰子戚打了个手势,四个掩藏在暗处的轿夫伏身,蓄势待发。 “诸位,我等一起上,擒住这老贼尼!”插刀教主突然振臂一呼,推着面前的几个人江南侠客就冲了过去。 正在愣怔的众人,被这么一搅和,下意识地往前冲。千毒教顺势扔出一颗烟幕弹,辰子戚伸手,被两个轿夫拉住,瞬间飘进了素心宗大门中。 辰子戚翻下墙头,抓住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准确地捂住她的嘴,闪身躲到阴影处,讲人抵在墙壁上,低声道:“月太妃在哪里?” 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他,示意自己不会大叫。 辰子戚单手掐着她的脖子,松开捂嘴的手。 “常戚哥哥,你还记得我吗?”这小姑娘,正是当初在浔阳城中,被辰子戚送了一块帕子的玉壶。 “啾!”听到这一声甜甜的“哥哥”,躺在怀里的小红鸟顿时冒出头来,不满地叫了一声。 第72章 城 第七十二章跳崖 辰子戚向来记人记得准,仔细瞧了片刻,想起来这就是在浔阳城里拦着他哭泣的小姑娘。 “是你啊。”辰子戚不记得这姑娘叫什么名字了,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松开了掐着她的手。 玉壶见他还记得自己,顿时高兴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记得常戚哥哥是庐山派的。 “我来找个人,”辰子戚看了看素心宗中七扭八拐的路,“你可知道,无音师太捉回来的那位月太妃在哪里?” 玉壶是嫡传弟子,且经常被师姐妹欺负,送这个拿那个,对宗门中的道路非常熟悉,也知道常娥在哪里。 犹豫了片刻,玉壶抬手,拉住了辰子戚的衣袖,“跟我来。” “啾啾!”丹漪叫得更厉害了。 辰子戚以为小红鸟被衣服上的线头绊住脚了,收回被玉壶拉着的手,把小毛球抱出来看了看,发现没事,抬指弹了一下它的小屁屁,把鸟放到头发上。 头上虽然站得高看得远,然而没有怀里那般暖和安逸。今日素心宗太乱,辰子戚担心常娥的安危,恨不得足下生风飞过去,因而走得非常快。小红鸟只能紧紧抓着发带,以免被甩下去。 小院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两面靠着山壁,周围是菜园子,用柴木建了一圈篱笆墙。 “呼呼……就是那里。”玉壶起初走拉着辰子戚走,后来就变成被辰子戚拽着跑,这会儿有些喘不过气来。 辰子戚跑了这么久,依旧气息平和,看看四周,总觉得有些不大对,这里太安静了。 有常娥在的地方,必然是很热闹的,这里却寂静无声。辰子戚心中咯噔一下,莫非这小姑娘在骗他,还是这里出了什么事? 拽着玉壶往里走去,辰子戚心中盘算着,若是个陷阱,这里面有什么机关埋伏的话,就把她扔出去挡刀子。 细柴编的门敞开着,院子里一片狼藉,小木桌被劈成两半,瓜子洒了一地,扫地老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妈!”玉壶惊呼一声,立时跑到老尼身边查看。 辰子戚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快走两步,捡起地上掉的一根珠钗——丹凤衔珠金步摇。太妃戴丹凤钗是越制的,但凤凰是归云宫的图腾,由丹漪送出来,就可以戴。这根钗,是过年时丹漪送来的年节礼。 周围的泥土中,尚有血迹,几道深深的剑痕刻在地上,中间深两头浅,十分均匀。 三叠剑法……庐山派的人!丹漪看出来剑法路数,啾啾叫了两声,可惜辰子戚听不懂。 “娘!”辰子戚摸了摸地上尚且没有干涸的血液,焦急地唤了一声,四个一直跟在身后的轿夫窜出来。 “王爷,有人在靠近,我们快些走。”两个轿夫拉住辰子戚,就要带他飞出去。 “哪里逃!”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自院外出来,身着深蓝布衣、戴着僧帽的老尼姑,突然冲了进来,一掌向辰子戚拍去。 两个轿夫架着辰子戚,如平沙落雁,轻盈地向后飘出五步远,堪堪避过了那威力十足的一掌。 “辰子戚!”捂着肩膀跑进来的玉玲珑,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人是辰子戚,有些惊讶,旋即咬牙,“师叔祖,抓住他,他是简王辰子戚!” 简王,辰子戚?正在一边抱着扫地老尼的玉壶愣了一下,见蓝衣老尼扑过去,禁不住大喊:“师叔祖,别伤他!” 这次丹漪给他的四个轿夫,似乎不是普通轿夫,穿着与以往那些轿夫不同的黑衣,身手颇为矫健。见老尼扑过来,竟然还能联手跟老尼对招。 玉玲珑似乎特别恨他,挥出腰间的软绸冲了上来。辰子戚立时弯腰,灵活地避过,一招游龙随月捉住软绸的一端,快速缠绕到自己手上,一把将人拽过来,勾了一下玉玲珑的下巴,“美人儿,可是想念夫君了?” “受死吧!”玉玲珑顿时气炸了,一个变招要用软绸去缠辰子戚的脖子。辰子戚哪里会让她如愿,反手一巴掌,用手背拍上了她的肩膀,将那还在渗血的伤口拍得更大,鲜血立时汩汩流出。辰子戚也得以看清,那是一道剑伤。 这般说来,地上的血应该是玉玲珑的,不是小仙女的。辰子戚松了口气,快速用绸带缠住还在捂伤口的玉玲珑,拉到近前,“啧啧,没戴面纱被我瞧见了,以后只能是我的人了。” 玉玲珑一惊,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没有戴面纱,顿时急红了眼。 “妹妹!”玉芙蓉也跑了进来,身后竟然还带着两个老尼。 这下糟了!辰子戚掐住玉玲珑的脖子,大喊一声:“都给本王停手!” 那边与四个轿夫对招的老尼停下来,轿夫迅速飘到辰子戚身后。 “本王误闯进来,失礼失礼,还望诸位师太莫怪。”辰子戚一边笑嘻嘻地客气,一边紧紧捏着玉玲珑的喉咙。 “王爷,这是我三位师叔祖,各个都是武林顶尖的高手,你没有胜算的,还是快些放开我妹妹,咱们好好谈谈。”玉芙蓉盯着辰子戚的脸瞧。 几日不见,少年似乎又长大了一些,眉眼间多了几分邪肆傲慢,看起来越发耀眼。 “哼!不知天高地厚!”蓝衣老尼冷哼一声,三人同时出手,直接朝辰子戚扑了过去。 强大的掌风排山倒海地袭来,辰子戚知道扛不住,索性抬脚一踹,将裹成粽子的玉玲珑扔过去,同时洒出一大把石灰粉。 “噗——”玉玲珑被掌风打中,立时喷出血来。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老尼姑,被石灰粉扑了满脸,顿时睁不开眼了,后面跟着的那个没有减速,拨开两个师姐妹,握掌成爪抓向辰子戚。 “呸!”辰子戚单手拨开那一掌,噗地喷出一口辣眼睛水。 “啊啊啊啊!”出自千毒教主只手的辣眼睛水,比石灰粉的功效要厉害得多,老尼当场就倒在地上,捂着眼睛翻滚。 石灰粉很快就能甩开,一直没出声的玉壶,突然站起身,一把拉住辰子戚,小声道:“快走。” 辰子戚抿着唇,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跑出去。 角落里,抱着重伤妹妹的玉芙蓉,咬了咬唇,看看使劲用袖子擦眼睛的几个老尼姑,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方才这些人,一点都不顾及玲珑的死活,果然如皖王殿下说的那般,素心宗只不过把她们姐妹当祭品,毫不在意。 这般想着,丝毫没有去厨房拿菜油帮忙洗眼睛的意思,只是抱着妹妹不出声。 转过一条小道,看到山壁上有一股清泉流出,辰子戚立时甩开玉壶的手,冲到山泉边,将嘴巴对住那股清泉,让喷涌的水柱冲刷自己的舌头。 口中流出的水,是鲜红色的。玉壶吓了一跳,“常大哥,你受伤了?” “呸呸呸!”总算活过来了,辰子戚连着漱了几口,才把嘴里那几乎要烧起来的辣眼睛水给涮干净。 这水不仅辣眼睛,还辣嘴巴。也不知道千毒教怎么想的,做成水,只能用嘴喷,喷完之后,舌头都要被辣断了。 辰子戚抹了把嘴,怀里的小红鸟担心地钻出来看他。 “没事。”辰子戚嘿嘿笑,低头亲了一口小红鸟的毛脑袋。 小红鸟的头顶顿时红了一片……辣得。 “啾啾啾!”丹漪使劲在他衣服上蹭了蹭脑袋,不满地啄了他一口。 “小贼!”不远处传来两位师太的怒喝声,辰子戚不敢耽搁,拉着玉壶就钻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轿夫虽然能带着他飞,但这两个尼姑的武功太高,他们一旦飞到空中,就会成为活靶子,必须甩开她们一大截才能飞。 “前面是藏书阁,咱们可以进去躲躲。”玉壶一边跑一边指着树林深处的三层楼说。 素心宗一直有读书的传统,祖师不仅要求女子习武,还要读书。只有读书明理,才能与男子抗衡。因此,素心宗的藏书阁非常的大。藏书阁的大门敞开着,门前本应有二代弟子守着,如今却不见了踪影。 玉壶觉得有点不太对,但林间已经传出了破空之声,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跑进去。 一层十分广阔,满满的都是放书的木架子。辰子戚一边跑一边推,把一个书架推倒堵在门口,满架书籍哗啦啦掉在地上,而后直接上了二楼。寻了一处比较隐秘的角落躲进去,骤然撞到了一个人,双方都惊呼了一声。 “是你!”辰子戚立时认出了这个捧着书乱翻的人,正是先前到王府来拜访的皖王府通事,叫做姜良才的。 鸡场被灭之前,这人来王府送礼。这人走这之后没多久,鸡场就被灭了,如今又出现在此处…… 辰子戚眯起眼睛,这个姜良才,定然与玉芙蓉两姐妹勾着手的。 “姜先生,好巧啊。”辰子戚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姜良才手中拿着的书,听着楼下老尼姑的脚步声,快速算计着怎么办。玉壶在身边,不能让丹漪变成人帮他打尼姑…… 这时,姜良才突然拔剑,朝着辰子戚攻过来。 辰子戚一惊,抽出袖间藏着的短刀格挡,一直装作武功低微的姜良才,此刻竟使出了上乘的黄山剑法。 “此物是下官先找到的,王爷休想与下官抢功。”姜良才一边出招一边道。 谁他娘的要跟你抢功了?辰子戚直想骂娘,看到姜良才塞进衣襟里的书,露出了“九成”二字。莫非是那本《箫韶九成》的乐谱? “轰——”地一声巨响,老尼冲上了二楼,一掌拍开了两座书架。现在已经不是计较辰子戚乱闯素心宗了,她们要把这个胆敢冲她们撒石灰的小鬼拍死。 辰子戚运起跟蓝江雪学的一点南客迷踪步,瞬间挪到姜良才身后,照着他屁股踹一脚。 姜良才顿时扑到了老尼的怀里,被老尼一掌拍到了胸口上。这时候,身后的窗子突然打开,四个轿夫挂在外面冲辰子戚喊了一声。 辰子戚想也不想,拉着玉壶就去跳窗。 窗外,是悬崖绝壁,深不见底…… “啊啊啊!”辰子戚和玉壶惊呼出声。他大爷的,不是逃命吗?让老子跳崖是几个意思!辰子戚没来得及骂出口,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间,就直直地坠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第73章 城 第七十三章崖底 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坠空的感觉并不美好,接近死亡的恐惧令人浑身颤抖。 辰子戚一边大叫,一边紧紧捂住衣襟,怕胸口的小红鸟掉出来。两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堪堪渐缓了下落的速度。 黑衣的轿夫,足踏山体,沿着峭壁如履平地地向下俯冲。辰子戚只看到峭壁上横生的矮树芝草快速向后退去,崖底漆黑一片,看不到边际。 若是平日那些抬轿的褐衣轿夫,只出两人是根本载不动辰子戚的,但今日派来的是四只猛禽,能力卓绝,带着辰子戚跳崖完全不成问题。 “啊啊啊啊啊……”稳稳落地,那边的玉壶还在不停地尖叫。 辰子戚揉揉被山风刮得僵硬的脸,掏出怀里的小红鸟看看。丹漪拍打着小翅膀,兴奋地啾啾个不停。果然,幼鸟都喜欢这种飞飞的游戏,辰子戚给他顺顺毛,放到头顶上,走过去拍拍玉壶的肩膀,“没事了,别叫了。” “啊啊啊……啊?”玉壶张着嘴巴,左右看了看,摸摸自己的胳膊腿,完好无损,很是惊奇,“我们落地了?” “嗯。”辰子戚笑了笑,抬头仰望来时的路。 这里是两座险峰之间的山谷,四周都是峭壁悬崖,那栋藏书阁的背面,就在悬崖顶端。 终于适应了自己没死这个事实的玉壶,也跟着四处查看,“糟了,这是四方谷!” “四方谷?”辰子戚听她喊糟便立时绷紧了神经,“有什么蹊跷吗?” “这里没有出路。”玉壶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愁眉苦脸地说。四方谷,素心宗人对此地的称呼,概因此处四面峭壁,没有任何通路。长辈们根本不许她们靠近这附近,就怕谁失足跌下来。小时候,她还听了不少关于四方谷的传说,吓得她整夜睡不着。 “什么传说?”辰子戚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有四个轿夫在,肯定能飞上去的,大不了把玉壶打晕,让四人变成大鸟把他俩驮上去。 “传说,这山谷里有异兽,青面獠牙,每逢月圆之夜,就会沿着山壁爬上去,在西边那处山崖上……” “呃哦——”玉壶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阵低压的呼喝声,像是年老妇人哑了嗓子的嘶吼,在空旷的山谷中回旋,颇为渗人。 “啊啊啊!”玉壶吓得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撞进辰子戚的怀里。 辰子戚自己也吓了一跳,伸手拍了拍玉壶,“别怕,我们过去看看。” 这山谷很小,辰子戚并不相信这里有什么可以爬上山壁的异兽。 “像是风吹空穴的声音。”一名黑衣人开口道。 “你们是谁的手下?”辰子戚看看四个面色冷肃的轿夫,其实他更想问,你们是什么鸟。 “属下四人,皆来自鹰翎。” 鹰翎啊……辰子戚摸了摸下巴,这段时日,他多少摸出了归云宫中命名的规律。涂不显是只秃鹫,就在鹫翎;乌不见是个乌鸦,就在鸦翎。那么这四个黑衣人,在鹰翎,应该是老鹰、大雕、隼鸟之类的了。 “啾!”小红鸟突然跳下来,使劲啄了啄玉壶攥着辰子戚衣袖的手。 玉壶被啄疼了,下意识地缩回手。 辰子戚把小红鸟抓过来,鸟嘴也是嘴,亲人家手背想什么样子。 小红鸟一脸无辜,冲他晃了晃脑袋,头顶的两根毛毛随着动作左摇右晃。辰子戚把鸟放到肩膀上,不让它在接近玉壶,继续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 有空穴,说明有山洞或是缺口。如果是缺口,他们就能直接走出去了。呼喝声还在持续地传来,在荒凉空旷的山谷中显得有些瘆人。 辰子戚见玉壶害怕,便主动伸手拉住她,笑道:“你看过《奇侠传》吗?” “看过。”玉壶眼睛亮了亮,用力点头。《奇侠传》是个传奇话本,在民间流传甚广,酒楼茶肆的说书先生也经常拿来讲。只不过,武林中人都觉得那是瞎胡扯,嗤之以鼻。素心宗门规甚严,不许她们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籍,玉壶每次都是趁着下山采买偷偷看的。 “周奇侠有一次与人比武,被打下山崖,大难不死,发现了一处山洞。”辰子戚摇头晃脑地说起了书中的内容。 “对对,那个山洞里有奇珍异宝,还有绝世秘籍。”玉壶难得遇到看书的知音,顿时忘了害怕,说起了书中的情节。 不知不觉走到了另一处山壁前,那呼号之声时有时无。辰子戚顺着声音看过去,但见离地三丈高的地方,有一处巨大的洞穴,周遭有明显人工挖凿的痕迹,只是年久失修,地上散乱的青石块上,已经满是苔痕。 “呃唔咕咚咚——”一阵风吹来,在洞口盘旋而过,山洞立时发出了可怖的声响。 一名黑衣人轻盈地飘上去,摸了摸石壁,抬手敲了敲,石壁立时发出宛如擂鼓的声响。 “是响石。”黑衣人一脸严肃地说道。 “呼,原来是响石啊。”玉壶拍了拍胸口。响石是一种敲击便会发出声响的石头,在偏僻的悬崖峭壁上偶尔得见,加之这一个巨大的洞穴,自然会发出声响。 辰子戚看着这个诡异的山洞,一言不发。没有出路的山谷,却有一处人工开凿的山洞,还真像是话本里说的,藏有秘籍和传功前辈的地方。 一行人爬上去,发现这是一个极浅的石穴,一眼就能望到头,不足三丈远。这种浅浅的洞穴,连熊都不会住。熊都没有,更遑论手持秘籍的老前辈了。 是谁这么无聊,凿了这么浅的一个山洞,丹漪歪了歪脑袋,嫌弃地啾了一声。 “可能是哪位太上师祖想要雕个佛像……”玉壶有些尴尬地说。 瞧瞧那平滑的山壁,仿佛看到百年前一位虔诚的老尼,拿着石锤凿子,凿了一块山壁,每敲一锤就念一句佛号。然而凿了多年,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雕刻的天赋,只能凿出个大洞出来,每天在山谷中发出不雅的呼号声。心灰意冷地扔下凿子,决定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念经比较好。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当年有尼姑来这里凿山壁,她是如何下来,又是如何出去的呢?抬手在那片长了青苔的响石上摸了摸,感觉到石头底下凹凸不平的触感,辰子戚便用了几分力道挥去青苔,就见上面刻着两个字体十分古老小字——凝心。 那两个字,苍劲有力,浑然天成,一笔一划之间,似藏有无尽道法奥义。 这字体……丹漪蹦上去仔细瞧,用爪子划了划,浑然天成的古法笔顺,当是千年前的写法,此地…… “看出什么来了?”辰子戚单手按在石头上,把小红鸟圈在手中,手下的石头忽然向下凹陷了一下。 “轰——”洞中突然传出一阵石门开启的轰鸣声,原本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死路,突然变成了一道石门,正缓缓下降。 第74章 城 第七十四章情郎 长长的山洞中,亮起了幽蓝的火光,通向未知的深处。 幽蓝火光,乃是石壁上嵌的一种萤石发出的,非常微弱,只能照亮石头周围一尺见方的位置。辰子戚上前几步,凑近了看,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刻着一些小字。 “我知道这是哪里了!”玉壶惊呼出声,小心地摸了摸石壁,上面刻的,正是素心宗人人都会的——太素无心功的内功心法。只是仔细看,好像还不大一样,似乎比她们平日学的多了点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辰子戚并没有贸然往里走,十分谨慎地站在入口处。未知便意味着危险,他是很惜命的。 “这是素心宗的禁地,乃是太上师尊闭关修炼的地方,可为什么会在四方谷呢?师父不是说在落雁峰的峭壁上吗?”玉壶一边看着石壁上的字,一边嘟嘟囔囔。 太上师尊,指的是素心宗的开山祖师。玉壶从小到大没少听关于这位祖师的故事,知道素心宗中有一处隐秘的山洞,乃是祖师后期时闭关修炼的地方。 “这座山的那边是什么地方?”辰子戚看看外面,这四方谷,是四座险峰的夹缝,他们跌落之处是峰,这山洞所在,应该是另一座山。 “啊,是了,这座山就是落雁峰的背面!”玉壶恍然大悟,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石壁上的字,声音渐渐变得恍惚,“常戚哥哥,我们有救了,这山洞一定通向落雁峰的阳坡!” “不是峭壁……吗?”辰子戚话没说完,就见玉壶突然运气轻功,朝着山洞深处跑去,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玉壶!”伸手去抓已经来不及,明明轻功不怎么样的小姑娘,此刻的速度却堪比鹰隼。 “她走火入魔了。”丹漪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辰子戚转头,就见肩上的小红鸟已经变成了人样,穿着一身绯色广袖长袍,站在他身边,漫不经心地看着石壁上的字。 “别看!”辰子戚连忙捂住丹漪的眼睛,把他拉过来,方才玉壶就是看这个看得久了,这家伙的丹阳神功那般不稳定,也走火入魔怎么办? “没事,”温凉的手贴在眼睛上,很是舒服,丹漪有些舍不得拽下来,慢慢往下拉,唇瓣装作不经意地擦过那柔软的掌心,“这是太素无心功的末章心法。” 温热的唇扫过掌心,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辰子戚偷瞄一眼丹漪那薄而有形的唇,心痒得脚趾抠地,盘算着今晚回归云宫,得找个理由再跟他亲热一番才好。如果自己趁着迷乱的时候亲他一口,应该没事吧? 因为想着不可描述之事,辰子戚禁不住露出个有些猥琐的笑来。丹漪不知他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敲敲他脑袋,说起了玉壶走火入魔的原因。 太素无心功,是武林中几大上乘功法之一。这门功夫,只有女子可以习练,门槛也不高,因此素心宗的弟子们都有修习。门槛低的功法,也有一个问题,就是进阶慢,许多素心宗弟子,一生都蹉跎在了前三章功法中。 “这末章心法,连无音老尼也没练过,她武功太低,只消念上几句,就会迷了心智。”丹漪不紧不慢地说着,示意黑衣人把心法抄录下来,牵起辰子戚的手,缓缓向山洞深处走去。 “他们还带着笔呢?”辰子戚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黑衣人果真掏出了纸笔,还有一小瓶墨汁,就地抄写起来。 “鹰翎要传递消息,当然要随身带着纸笔。”丹漪淡淡地说。鹰隼是归云宫用于快速探听、传递消息的,有些复杂的东西,靠口耳相传定然会出错,必须要写下来。 走到山洞深处,并没有憋闷之感,这就说明,山洞那一端还通着别处。只是洞中昏暗,时不时传来水流的滴答声,有些骇人。 “玉壶!玉壶——”辰子戚对着深不见底的山洞深处喊,除了自己的回声,没有得到任何应答。转过两道弯,眼前骤然亮堂起来,有天光从很高的穹顶上倾泻而下,照着面前的一道石门。石门半开半掩,显然方才已经有人进去了。 黑衣人上前推门,内里是一方宽阔的石室,室内有桌有椅,具是石头雕刻而成,上面还有精致的花纹。这里应该就是千年前那位女侠的闭关之所,辰子戚四下瞧了瞧,一眼就看到了昏倒在角落里的玉壶,正要上前,却被丹漪拉了一把。 “怎么了?”辰子戚转头看他。 丹漪伸出两指,在石桌上抹了一下,抬起来,没有灰尘。 辰子戚一惊,没有灰尘,就意味着这里有人,但环顾四周,除了他们和不省人事的玉壶,这里甚至连第二个出口都没有,那么……浑身的寒毛忽然根根立起,辰子戚缓缓抬头,看向石头穹顶,瞳孔骤然紧缩,失声叫了一句:“丹漪!” 参差不齐的石头穹顶之上,倒挂着一名老妪,白发斑秃,枯瘦如柴,一双眼睛却精光流转,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在辰子戚惊呼出声的瞬间,那老妪便如同一只蝙蝠,张开双臂,骤然扑了过来。 丹漪立时上移半步,挡在辰子戚身前,抬手接住老妪的一掌。 “嘭!”地一声巨响,老妪的身体向后翻腾一周,快速弹跳到石桌上。 丹漪后撤半步,勉强稳住身形,抿唇半晌才堪堪压住翻腾的气血。垂目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慢慢握成拳头。 双方互相打量了片刻,那老妪骤然发出了一阵怪笑:“桀桀桀,哪里来的小子?素心宗不许男人进,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是意外跌下山谷的,并非有意闯入,冒犯之处,还望前辈原谅则个。”辰子戚拉住丹漪的手,传给他一点内力,安抚那有些躁动的气血。他看出来丹漪可能打不过这个怪老太婆,不能硬来。 “呵呵呵,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既然来了,就别想走!”老妪一挥手,半掩的石门轰然合上,她自己则身如鬼魅地窜到玉壶身边,仔细端详片刻,看到她身上的素心宗三代弟子服饰,抬头看向那几个年轻人,“你们几个,缘何与我素心宗的弟子在一起?” 这死老太婆,疯疯癫癫的,瞧着她一脸仇视男人的模样,这话肯定不能乱说。辰子戚呲牙,正想着如何回答之时,地上的玉壶突然醒了。 “唔……”玉壶迷迷糊糊爬起来,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身边蹲了个老太太,不由得唬了一跳,看向辰子戚,“常戚哥哥,这是怎么了?” 辰子戚暗叫一声糟糕,那老妪果然立时盯住了他,掐着玉壶的下巴道:“好孩子,我是无音的师父,你的太师祖。告诉太师祖,那个是不是你的情郎?”说着,用宛如鸡爪的枯瘦手指,指向辰子戚。 玉壶被吓坏了,半晌说不出话。 “前辈,你误会了,她是我妹妹,”辰子戚赶紧说道,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把揽住丹漪的腰,“这个人是我的情郎。” 第75章 城 第七十五章老妪 “……”老妪和玉壶半晌没说出话来。 丹漪愣怔了一下,嘴角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翘起,抬手把辰子戚揽到怀里,姿态放松地站着,实则身体紧绷,随时注意着老妪的动向。 这老妪自称是无音师太的师父。气宗门派,通常是三十五以后才开始收徒,无音今年也有七八十岁了,她的师父,少说也有一百二十岁! 一百二十年所积累的内力,不是丹漪的四重丹阳神功应付得来的。 “呵呵呵,不爱红颜爱须眉……”老妪疯癫地笑了几声,看着玉壶鲜嫩的脸蛋,眼中露出几分贪婪。 玉壶忍不住瑟瑟发抖,太师祖不是早就死了吗?从她入门之时,就没见过什么太师祖,但这话她不敢说出去,只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抖得太明显。 “前辈便是素心宗上一任掌门,寥寂师太吧?”丹漪不慌不忙地说着,背在身后那只手,给三个黑衣人打了个手势。 “竟然还有后辈记得我。”老妪轻声说着,似乎在想着什么久远的事情,忽而发现了丹漪腰间的白玉箫,眼神骤然一凌,扔下手中的玉壶,二话不说,扑向辰子戚。 丹漪揽着辰子戚,瞬间向后弹出数丈,身后的三个黑衣人,横着冲过来,将老妪撞偏了些。留着长指甲的枯瘦手指,堪堪划过辰子戚的鼻尖。辰子戚使劲向后仰,随手洒出一把石灰粉。 然而这老妪的武功,与山崖上那几个尼姑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小小的石灰粉根本暗算不到她。抬手一挥,将空中的石灰尽数卷进袖中,一滴不剩地收敛起来,反手洒向他们。 带着内力的石灰粉,变成了重重暗器,丹漪抱着辰子戚腾空翻了个身,躲过石灰的攻击,足尖在墙面轻点,迅速跳到了高处。 “丹阳神功!”老妪怪笑了一声,周身杀意徒升,四足着地,宛如山洞里的岩鼠,在墙壁、洞顶行走自如,速度快如疾风,顷刻间扑到两人面前,抓住辰子戚的衣领,顺手一掌拍向丹漪的天灵盖。 丹漪出手格挡,蹂身上前抢夺辰子戚。 辰子戚一招游龙随月,攀着老妪的胳膊蜿蜒而上,弹出两指去抠眼睛。被老妪以快到看不见的速度捏住两指,咔嚓一声给掰断了。 “啊——”辰子戚痛叫一声。 丹漪一惊,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被老妪一掌拍在肩膀上,弹开数丈远。而辰子戚则稳稳地落在了老太婆手中,正握着自己断掉的手指冒冷汗。 “戚戚!”丹漪捂着肩膀,紧张地盯着老妪的手。 “啧啧,还真是一对有情人,”寥寂师太笑着,死死扣着辰子戚的命脉,眼睛却看向丹漪,“你是现任的归云宫宫主吧?叫什么名字?” “丹漪……”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息,丹漪暗自估量着老妪的内力。 “你爹死了没?”老妪满是恶意地问。 丹漪微微蹙眉,不悦道:“家父安好。” “他还没死?”老妪似乎很是震惊,捏着辰子戚的手不由得更加用力了些,“不可能,他为什么还没死?” “啊……”辰子戚原本就疼得脸色发白,这又被掐得厉害,忍不住开口,“我说师太,人家爹没死,管你什么事?” “他早就超过一百五十岁了,为什么还没死?”原本嫉恨不已的老妪,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捏着辰子戚的脖子问丹漪,“说,归云宫是不是有什么秘法?” 丹漪见辰子戚难受,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你莫伤他,想问什么本座都会告诉你。” “果真是一对有情人呐。”老妪啧啧感叹。 辰子戚呲了呲牙,心中把这老虔婆骂了个底儿掉,抬头看看丹漪,就见那双凤尾目正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其中的情意根本掩不住。心中不由得惊了一下,丹漪这眼神…… 仗着自己百十年的功力,寥寂师太很是放松,掐着辰子戚走到石头雕刻的书架前,打开一方古旧的漆盒,从里面拿出一卷泛黄的竹简。 “你可知道此物?”老妪把竹简递给丹漪看。 丹漪接过来,垂目,古老的字体,苍劲有力,与门前刻着的“凝心”二字如出一辙,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武之一道,并无止境。臻境为屏,乃指凡体。脱胎换骨,化实为虚。以武碎空,不老长生……】 寥寥几句,看似随性,说的是武学并没有止境,通常人们练武到了一定境界再难寸进,那是因为受了凡胎的束缚。再往上,便可以脱离凡体,踏破虚空,长身不老,立地成神。 这种说法,一直都存在,只是没有人去验证。但这份竹简却是不同,因为,在絮絮叨叨的论述末尾,有一个小小的落款——赵何天。 “赵何天的遗书?”丹漪抿唇,这东西,先前皖王跟他提过,快速看了一遍。 竹简是有残缺的,中间少了两根,有几句便不连贯了。 【……九成,可助化虚。】 什么九成,却是不知。然而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个东西,便是化实为虚,脱离凡体的关键所在。 “我参悟了多年,总算想通,这九成,不是指什么功法用到九成,指的,乃是《箫韶九成》。可惜,九引山庄,只有前三章的残本。”寥寂师太很是遗憾地说着。 辰子戚听得不耐烦,断掉的手指已经疼得麻木了,转了转眼珠子,跟丹漪对眼色。 丹漪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这老太太武功太高,他不能让戚戚轻易冒险,“你是要本座,替你去寻剩下的六章吗?” 《萧韶九成》是一曲上古遗音,分作九个章节。传闻弹奏完整的箫韶之曲,便能引来凤凰。只可惜,年代久远,留存下来的只剩三章,作为九引山庄的传家之宝供奉在祠堂。 寥寂师太原是叫徒弟无音去把残本要过来,结果无音师太知道了这其中的秘密,怕走漏消息,索性灭了程家。 没有人不奢望着长生不老,如果这件事被武林中人知晓,还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辰子戚心中打鼓,既然是绝密,如今却坦然地说给他们听,那只有一个原因,便是这老妪认定了,他们都会死。 “没错,”寥寂师太桀桀怪笑,“你爹到现在还没死,你说说,到底是为什么?”无所不知的归云宫中,定然有《箫韶九成》的全本。 “……”因为他是只凤凰,没什么意外的话,混吃等死也能活三百年,丹漪抿唇不语。 “不说是吧?”老妪冷下脸来,宛如卤鸡爪的手,按到了辰子戚的胸口,将一股内力,快速地灌进去。 “唔……”辰子戚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人狠狠地攥了起来,疼得他差点昏过去。这种猛灌内力的方法,不会让人受伤,却能让人无比难受。 “住手!”丹漪忍不住上前一步,又堪堪停下脚步,快速说道,“归云宫没有《箫韶九章》,我爹活得久是因为丹阳神功。” 寥寂师太停手,盯着丹漪看了片刻,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的真伪。活了上百岁的人,别人的任何表情眼神,都瞒不过他,知道丹漪说的是实话,便让他把《丹阳神功》默写下来,“你的小情郎留下陪着我老太婆,一年之内,找齐《箫韶九成》过来换。” 无音那个没用的,这么多年一无所获,她已经一百三十五岁,等不得了。今日归云宫的宫主意外闯进来,简直是天助。 辰子戚苦着脸听老太婆絮絮叨叨,看看缩在一边不敢吭声的玉壶,一道灵光在眼前划过,这老虔婆,似乎没有他们刚进来时候那般疯癫了。好像就是在听说他跟玉壶没什么关系的时候…… “那个,师太啊,”辰子戚摆出一副聊天的姿态说起来,“你为何不让玉壶找男人啊?” 装鹌鹑半晌的玉壶突然被点名,顿时吓了一跳。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寥寂师太大声道,“就像那个人一样,骗子,骗子……” 正在默写的丹漪抬起头,看着辰子戚道:“并非所有的男人都不好,本座若是喜爱一个人,必定此生不渝。” 辰子戚的心尖跟着颤了一下,强行撕开与丹漪对视的视线,冲玉壶比划了个口型。 玉壶吞了吞口水,磕磕巴巴地按着辰子戚的口型道:“太,太师祖,我已经跟男人睡,睡过了……” “你说什么?”寥寂师太顿时疯癫起来,一把甩开辰子戚,怪叫着去抓玉壶。 丹漪立时出手,接住辰子戚,一旁的黑衣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低空飞过,将地上的玉壶抓起来。 “嘭!”老妪的手拍在地上,激起无数碎石,在漆黑的石头地面上印出两个深深的掌印。 “啊……”刚才被扔出去的一瞬间,辰子戚又挨了一波强灌的内力,听得呲牙咧嘴,趴在丹漪肩膀上大口喘气。 “戚戚,我一个人打不过她,你还记得小时候他们练的游龙逐凤吗?”丹漪抱着他一边绕着石室满屋跑着躲闪,一边在他耳边时候声音稳稳地说。 “记得,”辰子戚咬牙,从丹漪怀里掏出一块艳色帕子,把断掉的手指快速缠起来,“来来!” 丹漪把辰子戚背到背上,落地,双臂缓缓打开。辰子戚单手缠上丹漪的肩膀,宛如游龙,盘在丹漪身上,大喊一声,“老虔婆,受死吧!” 第76章 城 第七十六章逃离 游龙逐凤,乃是游龙随月与丹阳拨云手的合招。两者都是以快为主,四手合一,威力大增。 其实丹阳神功和龙吟神功,每一重功法都可以合在一起对敌,奈何辰子戚到现在也只有游龙随月这一招用得熟练。 丹漪足尖点地,身若离弦之箭,向疯癫的老太婆冲过去。他的武功比辰子戚要高出两重,自然以他为主,丹阳神功三重内力提升到极致,带着隐隐的凤鸣声,与寥寂师太对掌。 “呵,找死!”老妪轻蔑一笑,浑厚的百年功力瞬间灌注于双掌,只要丹漪敢对上来,管叫他筋脉尽断。 丹漪才不会傻到真跟她对掌,在即将对上的刹那,突然将背上的辰子戚甩出去。辰子戚的身体便如游龙一般,甩到老尼身后,“啪啪啪”照着那乱糟糟的脑袋就是几巴掌。 带着内力的巴掌,将毫无防备的脑袋扇得嗡鸣,老妪有一瞬间的愣怔。 丹漪拉着辰子戚的脚踝,顺着力道将人拉回来,重新背到身上,同时跃起,一脚踹在老尼的肋骨上。 “好小子,有意思,嘿嘿嘿!”三重丹阳神功的力道,已经足以伤到她,老妪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捂着被踢的地方桀桀怪笑。 “把我甩到她眼前去。”辰子戚喝了一口辣眼睛水,话虽说得豪迈,但他俩都清楚,凭着在场的六个人,根本不可能杀了这老尼,他们现在要做的是逃命。 丹漪没说话,做了个手势,三个黑衣人平地弹起,窜到屋子的三个方向,抬手,三支袖箭从不同方向激射而出,齐齐朝着老妪的命脉射去。 终于不再腿软的玉壶,奋力爬到来时的石门边。 玉壶使劲推了推,推不动,料想应该是有什么机关。四处摸索,发现门边有一排活字板,石头雕的活字印,约莫二十个,方方正正地立在石墙上,每个上面的字都不同,看不出任何的规律。 “这是什么鬼东西。”玉壶颤抖着手看了半晌。 【盈,悟,专,锐,清,而,之,乎……】 二十个字,毫无章法。 那边,老妪骤然放开内力,瞬间将三支木箭震得粉碎,漫天木屑之中,辰子戚突然扑了过来,与老尼的脸仅有三寸远,一口辣眼睛水喷出去。 离得太近,根本来不及躲闪,老妪被喷了个正着,回手一掌朝辰子戚拍过来。 丹漪立时收手。原本就是个如同甩鞭的动作,在喷水的时候,辰子戚已经在回程中,因而逃得特别快,没有被打中,便跌回了丹漪的怀抱。 “啊啊啊啊!”辣眼睛水的威力是惊人的,老妪立时大叫起来,周身的内力爆发,“嘭嘭嘭”地向四周乱挥掌。 “小心!”丹漪惊呼一声,抱着辰子戚就地一滚,躲过重重掌风,奋力向门边跃去。 “我知道了!”玉壶突然福至心灵,这二十个字里,涵盖的是《太素无心功》第一篇中的一句话: 持而盈之,揣而锐之! 抖着手快速按下去,门上发出一声轰鸣,兴高采烈地去推……还是推不动。 “怎么回事?”辰子戚和丹漪已经跑了过来。 “这门好像外面也有一道机关,要同时打开才行!”玉壶急得快要哭了,这可怎么办。 “今天你们都得死!”捂着眼睛,越发癫狂的老太太,挥掌朝着他们袭来。 辰子戚辣得说不出话来,把辣眼睛水的解药递给丹漪,示意他赶紧说话。 “我给你解药,你别杀我们!”丹漪朗声开口,抱着辰子戚窜到石桌前,把茶壶递给他。 辰子戚猛灌几口冷水再吐出来。 “解药……拿来!”老妪已经彻底被激怒了,一巴掌拍碎了石桌。这毒水的威力实在大,她那已经老到没有泪水的眼睛里,竟然开始不停地流泪,四周迅速地红肿起来,看着甚为可怖。 丹漪将瓶子扔过去。 急不可耐的老妪,立时将药水尽数倒进眼中,火辣辣的滋味顿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更为严重的剧痛。辰子戚忽然想起,千毒教教主的叮嘱,辣眼睛水的解药,用多了会导致失明。糟糕,忘了提醒她用量了! “啊啊啊!”老妪倒在地上翻滚,周身的内力开始膨胀,大有炸了这个山洞的趋势。 “小心!”丹漪把辰子戚护到怀里,生生扛了一波内力冲击,内力低微的玉壶立时就被击晕了过去。 “丹漪!”辰子戚看着背后形如实质的内劲,瞪大了眼睛。 “轰——”石门突然打开了,几人想也不想,翻身就冲了出去。 石门外,正是那个留下抄秘籍的黑衣人。“关门!”辰子戚大喊,黑一人立时又拧了一下机关,石门轰然合上。 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那边石门就被门内的力量震出了裂缝。 “糟了!”辰子戚惊呼一声。 四个黑衣人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向上飞。石门前的这一块空地,穹顶透出天光的地方,有一处漏洞,恰好容一人通过。 丹漪瞬间变成了小红鸟,跳进辰子戚怀里。辰子戚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被扔出了洞口,身后传来老妪的嘶吼声。 身体在空中停滞了一瞬,就被随之而来的两只黑色大鸟抓住胳膊,随着风飘摇而下,顺山势俯冲。 “嗷嗷嗷!”辰子戚从没这么快地飞过,控制不住地大叫,灌了一嘴的风,顷刻间就到了山脚下,落到一处青草满布的小溪边。 “啾!”丹漪从衣襟中钻出来,变成人形。 辰子戚赶紧窜到水边,将嘴巴伸进去涮了涮,刚才那一壶茶,根本不足以解除那毁天灭地的辣。 “这么辣吗?”丹漪好奇地蹲到他身边,给他拍背。 辰子戚转了转眼珠子,坏心眼地一笑,“当然了,不信你试试!”说完,一把搂住丹漪的脖子,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 丹漪被这火辣辣的一吻定住了,半晌不知道如何回应。 躺在草地上的玉壶,被溅起的溪水弄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两个俊美少年吻在一起的情形。 “……”玉壶眨眨眼,自己是不是还没醒,这是做梦呢吧? 辣水早被溪水冲淡了,只还有一点点的味道,一触即离的吻,却把这些微的辣味无限放大才,从唇瓣一直传到心底,丹漪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还没等丹漪说什么,辰子戚突然叫了一声疼,握着自己的手指低下头去。 “戚戚!”丹漪把人揽到怀里,帮他托着手,想要拆下他手上的帕子看。 “哎呀,别看了,”辰子戚阻止了他举动,四下看了看,“咱们快走吧,一会儿那老尼姑再跑出来。” 丹漪微微颔首,对一名黑衣人道:“把石室的位置告知刁烈。”留着那老妖婆必定是个祸害,现在就了结了她以绝后患。 “是!”黑衣人领命,运起青云扶摇功,快速离去。 宫主来素心宗,忠心的乌云使肯定是要跟着的,为了不引人注意,被丹漪勒令待在峰山下。 辰子戚看看一脸呆滞的玉壶,有些过意不去。原先因为那三个追杀他的老尼没看到玉壶的脸,还好说,山洞里那位,回头跟无音师太告上一状,就完了。 “玉壶,素心宗现在乱着,你跟我走吧,等这边事平息了再回来。”辰子戚叹了口气道,这姑娘长得像小茹,总能让他多生出几分怜惜来。 “去哪里?归云宫吗?”玉壶抬眼看向丹漪,这人先前并不在常戚哥哥身边,等她在石室中醒过来便出现了。玉玲珑说常戚哥哥是简王,如今怎么又变成了归云宫宫主的情郎? “嗯。”辰子戚摸摸鼻子。虽然只见了两面,但这个姑娘帮他良多,他不能扔下她不管。 “我不能走,这里是我的宗门……”玉壶咬了咬唇,她自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峰,让她离开,实在没有这个勇气。 “待寥寂死了,你再回来不迟。”丹漪开口道。 “死了?”玉壶一愣,才反应过来丹漪在说什么,“你们要杀太师祖?” “她被太素无心最后一重迷了心智,已经不是那个德高望重的寥寂师太了。”辰子戚劝慰道。 小时候在皇宫中读书,洛先生讲过江湖上的名人,其中就有这位寥寂师太。传说她行侠仗义,作风刚正不阿,很有祖师女侠之风。与山洞里那个半人半鬼的疯老太太,完全不是一个人。 然而,素心宗的人向来愚孝,就算师父已经疯了,无音师太依旧对她唯命是从。只是尚有一丝理智在,把人关在了石室中。 不多时,两顶软轿飘然而来,刁烈快步走过来,跪在了丹漪面前,“宫主。” 第77章 城 第七十七章亲亲 “去杀了寥寂。”丹漪抱着辰子戚坐上软轿,戚戚的指骨断了,得赶紧接上。 “是。”刁烈干脆利落地应了,不问缘由。 玉壶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心惊胆战。辰子戚已经坐进轿子里,扒着栏杆冲她使眼色,让她坐到后面那顶轿子里去。 “把她带上。”丹漪淡淡地说了一句,放下纱帐,把辰子戚拉回怀里按住不让动。 刁烈得令,二话不说,一个手刀劈晕了玉壶,丢进软轿中,打了个呼哨。轿夫们立时运起青云扶摇功,飘然而去。与此同时,数十只身形矫健的灰鹰从四面八方飞来,跟着刁烈往石室所在奔去。 “刁烈能杀死那老虔婆?”辰子戚窝在丹漪怀里,好奇地问。 “杀人,又不一定要拼内力。”丹漪稳稳托着那只断了手指的手,心下着急,怕耽搁久了这骨头接不好。 “你叫人去找找我娘吧。”辰子戚想起常娥的行踪,忍不住皱起眉头。 “若是我没猜错,是庐山派把人接走了,”丹漪将剑痕的事说出来,“已经有人去查了,等咱们回宫就能知道消息。” “嗯。”辰子戚放心地点点头,在丹漪的胸口蹭了蹭脸。明明还只是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却如此的可靠,真不愧是他辰子戚看上的人。 回到归云宫,沐长老立时被拎到宫主卧房来看病。 “骨头都断了,怎么还能打架呢?”沐长老看着手帕上渗出的血水,不赞成地摇了摇头,“把帕子撤了。” 辰子戚咬牙,准备去拆帕子,身后的丹漪伸手,在那艳色帕子上轻点一下,柔软的绸缎瞬间变成了几根红色的毛毛。 忘了丹漪那身衣服是毛变的了。掏出来的帕子,就是他掉下来的鸟毛。辰子戚好奇地把手伸进丹漪的怀里,来回摸摸,“还有吗?” “别闹。”丹漪揽住辰子戚的腰,不让他乱动,低头看向那受伤的手指,心尖蓦然一疼。 那两根修长的手指,都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中指的一截骨头还戳破皮肉冒了出来,不停地出血。 “疼吗?”丹漪抿唇,捂住辰子戚的眼睛不让他看。 “已经麻了,不知道疼。”辰子戚拉下那只手,仰头冲他呲牙笑。 这骨不好接,沐长老盯着瞧了半晌,拿出几根细竹片并一卷纱布,“属下要开始了,有点疼,王爷且忍一忍。” “好……啊——”辰子戚还没答应完,那边竟然已经开始接了,疼得他立时叫出声来。 断的时候还没觉得,这会儿在温暖干净的环境里,躺在心爱的人怀中,疼痛便放大清晰起来。辰子戚仰起头,疼得把下唇咬出了血。 丹漪掰开他的嘴,塞了块布巾进去。 “呸!”辰子戚吐出布巾,咬住丹漪路过的胳膊。 “嗯……”丹漪闷哼一声,没有把胳膊抽回来,任由他咬着。 好在沐长老手法干脆,三两下就给接好了。涂上厚厚一层药膏,用纱布缠好,竹片固定,两根细长的手指变成了棒槌,傻愣愣地举着。 “好了。”丹漪无奈地看着咬着他不松口的家伙,用他吐出来的布巾给他擦擦汗。 辰子戚松开嘴,看看被自己咬出一圈牙印隐隐开始渗血的胳膊,伸出舌头舔了舔。舌尖下的肌肤,温热紧致,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唔……别舔!”丹漪把胳膊缩回去。 “怎么了?”辰子戚挑眉,仰头去看丹漪慌乱的表情,却看到他面色复杂、呲牙咧嘴的样子,有些不解。 “你舌头上还有辣眼睛水。”丹漪皱着眉头道。 “……” 该死的辣眼睛水。 处理好伤势,探听消息的人就回来了。常娥是被李于寒带走的,现下正在庐山派中。概因阿木被送到庐山派之后,天天闹着要娘亲,李于寒无法,便冒险闯进了素心宗。 “素心宗的情况如何了?”丹漪接过灵和递过来的药碗,送到辰子戚嘴边。 辰子戚就着药碗喝了一口,苦得皱起眉头,索性闭着气咕嘟咕嘟喝下去,忍不住吐舌头。 “程舟与无音师太同归于尽,大门前一片混乱,一群人闯进了素心宗去。” 因着先前程嘉珍拼死刺了无音师太一刀,那一刀刚好刺在了丹田附近,导致无音师太内力难以聚集。程舟趁机扑上去,拼着自己多年积攒的内力,用了《开天集》中的秘法,拉着无音师太爆体而亡。 一报还一报,无音师太用血刃杀了程家全家,程家人又用血刃杀了她,也算是一种因果循环。 只是,程舟一死,那些他聚敛过来的“江南豪侠”群龙无首,便开始自作主张,纷纷吵嚷着闯进素心宗去。 辰子戚撇嘴,这群所谓豪侠,跟树林里那几个捡漏、占他便宜的混混,也没什么两样。无音师太一死,素心宗且得乱上一阵子。忽而想到在藏书楼中遇到的那位姜大人,禁不住皱起眉头,这次素心宗的事里,老二究竟参与了多少…… 正思索着,一碗苦药递到了嘴边,辰子戚想也不想地张口喝下去,却听一边的灵和说道:“宫主,这是您的药!” 丹漪也受了点内伤,沐长老给他俩都开了药,方才那一碗是辰子戚的,这一碗则是丹漪的。丹漪不知道,接过来就喂给辰子戚了。 辰子戚口中含着一口苦断舌头的药汁,转身瞪着丹漪,见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愤愤地凑过去,把满满一口药汁直接渡了过去。看着一脸呆滞的丹漪,辰子戚舔舔嘴角的药汁,笑道:“这是你的药,自己喝!” 丹漪的眸色暗了暗,默默咽下口中的苦药,摆手让众人退下。 明知道辰子戚可能是在玩,但在每一次亲密接触中,都忍不住心神荡漾,奢望着或许他也是因为喜欢自己,才会这般。丹漪低头,盯着辰子戚看了半晌,“戚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亲亲啊。”辰子戚笑嘻嘻地说。 丹漪抿唇,“你可知道,两个正常的男人之间……并不会这般。” “这样不对吗?”辰子戚一脸迷茫。 丹漪心中骤然泛起一阵酸疼,缓缓垂下双目,“嗯,只有……情人之间才会亲亲。” “哦,那可能是我最近身体不大对劲,感觉自己有点不受控制,”辰子戚看着眼前仿佛霜打了一般的小鸡仔,摸摸下巴,“兴许是中蛊了吧。” “蛊?”丹漪一惊,抬眼看他,“在哪里?”仔细回想这段时日辰子戚什么时候离开了他的视线,还有谁有机会下蛊。 “唔,我也不知道,”辰子戚凑过去,手肘支在丹漪盘坐的膝盖上,手掌指着下巴,仰着脑袋看他,“你亲我一下,就知道了。” 丹漪低头,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少年。一颗酸涩的心,从十八层地狱的阴沟里,瞬间飘到了三十三重天上凌霄宝殿的屋顶尖。 第78章 城 第七十八章素心 伸出手,丹漪想摸摸那张嫩滑白皙的脸,刚刚触碰到,又禁不住蜷起了手指,生怕这只是自己臆想的梦。昨天还懵懵懂懂的戚戚,今天怎么就突然开窍了呢? 直到辰子戚憋不出咧嘴笑他,丹漪才回过神来,收起眼中的慌乱与狂喜,恢复了冷漠深沉的模样。 “那可要,好好查验一下才是……”丹漪轻声说着,缓缓靠近,温柔而虔诚地,吻住了那双润泽的唇。 唇齿间还残留着汤药的苦涩,此刻尝起来却异样的甘甜。 辰子戚就那样支着脑袋,一动不动地任他贴过来。还以为要死缠烂打许久,才能把这个注定要跟青鸾生蛋的小红鸟拐到手,却不想,这只鸡仔,早已有了与他相同的感情。 我喜欢你,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你,而你,也在傻傻地喜欢着我。这样的感觉太过玄妙,一记悠长缠绵的吻,让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心如擂鼓。 丹漪将仰头任他亲吻的人抱进怀里,加深了这个吻。天知道他每次偷偷亲的时候,忍得有多辛苦。 辰子戚举着一只受伤的手,另一只手环住丹漪的腰,在那肌理结实的腰肢上揉捏轻抚。 良久之后,缓缓分开,两人都有些喘。 “找到蛊虫了吗?”辰子戚用拇指抹了抹唇角,笑得像个偷了鸡的狐狸。 “还没找到,”丹漪看着他,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怎么压也压不下去,把人放到床上,撑着身体贴上去,“我得再找一遍。” “你今天亲了我,就是我的鸟了,以后可就不能跟别的鸟生蛋了。”辰子戚捏住丹漪的下巴,趾高气昂地说。只是他如今正躺在人家的身下,无端端少了几分霸气。 “我不跟别的鸟生蛋,”丹漪认真地说,握住辰子戚的手压到头顶,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我只跟你生蛋。” “滚,谁要跟你生蛋!”辰子戚笑着抬脚踹他,“说,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 “嗯。”丹漪捉住他的脚踝。 “那你说的好兄弟互相帮助,是不是诓我呢?”辰子戚挑眉,用脚趾隔着衣料戳了戳小凤元,早就精神抖擞起来的小家伙,害羞地发起热来。 丹漪抿着唇不说话,恼羞成怒地去挠辰子戚的痒痒肉。 两人在床上滚成一团,滚着滚着就又亲到了一起。像是刚刚发现了有趣的游戏,两人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怎么样都不够。 丹漪吻着吻着,忍不住将手伸进辰子戚的衣襟里,忽而在腰间摸到了一处硬物,“唔?那是什么?” 辰子戚一拍脑袋,“呀,差点忘了,嘿嘿。”自己伸进去摸了摸,从腰带间抽出来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献宝一般地递给丹漪。 小册子外皮是深蓝色的,面上规规矩矩写着《箫韶九成》四个大字。翻开来看,里面用娟秀的字体,认真誊抄了一份乐谱。然而乐谱只有三章,这本书后面大半都是白纸。瞧着应该《箫韶》残本的手抄本。 “哪儿来的?”丹漪狐疑地看着他。 “在老妖婆怀里顺来的。”辰子戚得意洋洋地说,在被寥寂师太掐着命脉的时候,出于报复心理,便偷了她身上的东西。 丹漪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还偷了什么?” “没了。”辰子戚翻了个白眼,他都快被那老东西折磨死了,能顺来一个就不错了,还能把她身上的钱袋子也偷过来不成? “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许再这么干了。”丹漪一本正经地说。 啊?辰子戚震惊地看着他,“哥们儿,她都一百多岁了。”吃醋也不带吃这么广的吧! 丹漪哼了一声,把手里的册子随手一扔,重新扑上去。 “哎哎,疼,别压着我手!” 值此良辰美景,原本应该好好亲亲摸摸一番,奈何辰子戚的手指还是棒槌状,只能作罢。两人兴奋不已地聊天到半夜,才困倦不堪地睡去,直睡到日上三竿。 刁烈回来复命,“属下有辱宫主所托,未能斩杀寥寂师太。”当鹰翎众人赶过去的时候,那间石室中已经没了人影。石室中有两扇门,一扇就是辰子戚他们进去的那个通向四方谷的偏门,另一扇则通向素心宗的某一处建筑。 一群灰鹰在山间徘徊一夜,也没有发现寥寂的踪迹。错过了昨日的好机会,再要去杀便很难了。 丹漪用木勺舀了一勺白粥,喂到辰子戚嘴里,淡淡道:“罢了,算她命大。” 没有完成任务,合该受到惩罚,刁烈低着头等了半晌,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不解地抬头,就见丹漪正眼中含笑地捏着一颗小包子,逗辰子戚来咬。 看来是宫主心情好,刁烈低头,“属下自去领罚。” 乌云使犯错,宫主不罚,那就只能由白云使代行。次日,白云使蓝江雪手里,多了一把鹰羽做的扇子。 “你说说,这王爷只伤到了两根手指,又不是两条胳膊,宫主至于连喝茶都要喂吗?”乌不见靠在廊柱上,看着远处凉亭里腻腻歪歪的两人,很是不解。 “兴许人的手指跟咱的不一样。”涂不显看看自己刚刚愈合的爪子。 “啧啧,这你们就不懂了。”蓝山雨走过来,高深莫测地说。 “蓝楼主,”两人起身行礼,涂不显问道,“什么我们不懂?” “等你有了媳妇,就知道了。”蓝山雨笑得一脸得意,轻甩着流光溢彩的蓝色广袖纱衣,缓缓走进宫主所在的凉亭里,汇报近日查到的消息。 素心宗的事还在持续发酵,无音师太死了,江湖上那些人想趁乱打劫,结果被突然冲出来的三个老尼打得落花流水。这事惊动了气宗,罗鸿风亲自带着宗的人来维持秩序。 程家灭门之事,人尽皆知,没什么好辩驳的。罗鸿风主持着,叫素心宗归还程家的财物,尽数交给辰子墨处置。这些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当初程家覆灭之后,素心宗以保管的名义尽数收在库房里。 黑蛋拿到这些钱财,并没有带回露城,而是就地分给了那些“江南豪侠”,算作这次千里迢迢来帮忙的辛苦费。那些原本还想闹事的人,收到钱财就都老实了,至于程舟一开始答应公布《开天集》的事,因为程舟已死,也就不了了之。 程家的事也算了结了,辰子墨打发了那些江湖人,给程舟和程嘉珍收了尸。他把程舟埋到了程家祖坟里,程嘉珍则扔到了忘川崖下。 “素心宗要给无音师太办丧事,下一任掌门定了赵素柔。”蓝山雨打开折扇,缓缓扇风。已经是仲夏时节,天气炎热,他又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站一会儿就呼呼冒汗。 “你怎么不穿薄一点?”辰子戚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看看蓝山雨的模样就觉得热。 “这是轻寒给我做的衣裳,好歹要穿一天。”蓝山雨笑眯眯地说,看了看抱着辰子戚不撒手的宫主,比起他来,这俩人贴在一起才更热吧?不怕长痱子吗? 正说着,多日不见的玉壶,由灵和领着走了过来。 “玉壶,住得还习惯吗?”辰子戚招呼她过来坐。 “常大哥,我要回宗门了。”玉壶红着眼睛道。她醒来,人就在归云宫了,这里的人对她都挺好,这几日,让她对师祖口中的“归云宫妖人”有了新的认知,也很愿意在这里长住。 今日得知师祖死了,宗门里正在办丧事,她说什么也得回去,给师祖披麻戴孝。不管怎样,那也是她的师祖。 “你那个太师祖没有死,说不得现在整个宗门都听她的了,你回去很危险。”辰子戚有些担心。 “师祖已经不在了,太师祖那般疯疯癫癫的,不会有人听她的话的。况且……我可以说,是被归云宫掳走的。”说到后面,有些气短,玉壶忍不住偷瞄一眼丹漪的脸色。 “也好。”丹漪淡淡地应了一声,摆手让人送玉壶下山。原本把这姑娘带回来,只是为了不让辰子戚担心,此时能把人送走,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辰子戚想说什么,但想想自己也没有立场阻拦人家回去奔丧,便叮嘱乌不见跟着去,把人送到再回来。 玉壶回到宗门,看到满山素缟,心中很是沉重。忙得脚不沾地的赵素柔,见小徒弟平安归来,很是高兴。 “你个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赵素柔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玉壶背上责怪。 “我……我被归云宫的人抓走了。”玉壶缩了缩脖子,嗫嚅道。 “又是那群妖人。”赵素柔咬牙,没再多问,让她速去换孝服。 跟着师姐妹们跪了一天,玉壶累得不想说话,回到房间倒头就睡。半夜,突然被一盆冷水泼醒,还没迷糊过来,就被两个师姐拉扯到了一处偏堂。 偏堂之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所有的一代和二代弟子都在,赵素柔站在中间,面色冷肃地瞪着她。 “师父?”玉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子,有些惊恐地看向师父。 “笃,笃,笃……”后面传来木杖点地的声响,不多时,三个先前追杀辰子戚的老尼,搀着一位鹤发鸡皮、手持盲杖的老妪,一步一步走过来。 “跪下!”不知哪位师姐踹了她一脚,把玉壶踹倒在地。 那老妪被扶到了主位上,缓缓坐下,开口,用那沙哑刺耳的声音道:“那个不洁之徒,可带来了?” “太师祖……”玉壶看着那老妪,禁不住开始发抖。寥寂师太不但没死,还掌控了素心宗。不洁之徒,只说她吗? “哼,跟男人勾勾搭搭,联合外人欺师灭祖,本座闭关的这些年,你们就是这般教导徒弟的?”老妪用手杖跺了跺地面,身边的三个老尼立时跪下请罪。 “我没有跟男人勾搭,那日只是误闯山洞,冒犯了太师祖……”玉壶没说完,就被老妪隔空扇了一巴掌。 百年功力不是闹着玩的,隔空一掌愣是把她抽飞了出去,跌到几步外。师姐妹们看着她,不敢去扶。 “从今天起,素心宗的规矩要重新立起来,谁要是跟男人勾三搭四,门规处置!”寥寂师太的睁着一双眼白外翻的眼睛,说话的时候面目狰狞,形如恶鬼。她已经彻底瞎了,性情似乎更加暴躁,话语中满是戾气。 玉壶趴在地上,听着一位师叔祖宣布要杀了她,忍不住开口质问:“门规中,没有说过不许跟男人说话呀!”这里又不是尼姑庵,很多师叔、师姐也都嫁人了。 “不知廉耻!”一名蓝衣老尼啐了她一口。 正说着,院子外有宗的人敲门询问,言说罗宗主看到这边灯火通明,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赵素柔摆手,让两个徒弟把玉壶拉下去先关进柴房,过会儿她亲自处置。 当着外人的面处置徒弟太丢脸,因而素心宗选择在半夜秘密进行。赵素柔出面去打法宗的人了,两个师姐同情地看了玉壶一眼。 “你怎么这么不知检点,跟着别的男子跑了,多丢宗门的颜面。” 玉壶缩在角落里,默默掉眼泪。她刚刚启蒙的时候,读的是师祖遗训,书中说,素心宗开宗立派,为的是保护弱女子不受欺凌,让女子在江湖上也能有一席之地。 可如今呢?玉玲珑和玉芙蓉,是要献给皇帝的女人,从小就要以轻纱遮面,不给外男看;她跟着辰子戚离开几天,就要被处死。这里,早已不是那个容得天下弱女子的素心宗了…… 第79章 城 第七十九章食物 “师父说会亲自来处置你,你自求多福吧。”两位师姐看看所在角落里的玉壶,面露不忍。再怎么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没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师姐,要不我们……”三师姐玉泉咬了咬唇,看向身边的大师姐玉韵。 “你别犯傻,想跟她一起死不成?”玉韵瞪了师妹一眼,拽着她离开,从外面锁上了柴房的门。 玉泉忍不住哭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被师姐拽走。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玉壶坐在一堆柴木中,渐渐止了哭泣。哭又有什么用,夜过子时,师父就会来清理门户。 怪自己一时犯傻,帮了辰子戚吗?仔细想想,若是时光倒转回去,她依旧会这么做。宗门无故扣留了人家的母亲,合该还给人家的。 先前那位皖王的使臣,叫做姜良才的,到素心宗来拜会,之后师祖无音师太便出门了一趟,把那位漂亮又泼辣的女子抓来。常娥进了素心宗,把能见到的人都骂了个遍,师姐妹们都惧怕她,所以送饭的差事就常常落到玉壶身上。 “切,什么素心宗,不过是个娼馆子,把徒弟送给我儿做妾,也不嫌臊得慌!”常娥一边吃着玉壶送来的饭,一边数落,“做了婊|子还不认,偏要装什么侠女大义。我劝你呀,早些离开这里,免得被她们祸害死。” 还真被那位太妃娘娘说中了,玉壶苦笑,自己当真是要死了。 门外响起叮叮当当的开锁声,玉壶立时绷紧了身子,浑身寒毛倒竖地望着柴房的门。“吱呀——”破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门外的月光倾泻进来,更显得门前那逆光而立的人阴森可怖。 已经是子时了,周遭很是安静,赵素柔说要自己亲手处置徒弟,便当真自己来了。 “师父。”玉壶慢慢站起来,看着这个把她养大的女人,对她来说,这个人就是她的母亲。 赵素柔面色冷硬,一步一步走过来。以后,她就是素心宗的掌门了,必须得想无音师太那般,杀伐果决,才能支撑得住这个庞大的宗门。定定地看了自己的小徒弟半晌,“玉壶,你多大了?” “十三,”玉壶轻声说道,“跟着师父,这是第十年。” 赵素柔没有说话,缓缓抬手。 十年的师徒之情,临死却没有一句话跟我说吗?玉壶闭上眼,等着受死,一滴眼泪禁不住从眼角滑落。忽而感觉到衣领一紧,睁开眼,被赵素柔拽着迅速离开了这处院落,不多时就到了素心宗的一处偏门。 赵素柔用掌门钥匙打开偏门,把玉壶推了出去。 因为力道太大,玉壶踉跄着跌倒在地,愣愣地看着门内的赵素柔,“师父?” “师父把你养这么大,不是为了杀你的,”赵素柔的语调依旧冷硬,“你走吧,别再回来。”说完,便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玉壶愣了半晌,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泪流满面地跪起来,对着那紧闭的偏门磕了三个响头。 “小玉姑娘,咱们快走吧。”乌不见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拉着玉壶就走。 “乌大哥,你怎么在这里?”玉壶有些惊讶。 “王爷让我跟着你,怕出意外,”乌不见有些后怕,刚才在柴房,要是赵素柔一巴掌拍下去,他还真不一定有机会把玉壶救下来,“咱们快走,被别人瞧见就走不得了。”说完,想起自己的乌鸦嘴,赶紧呸呸两声,拉着玉壶就跑。 兜兜转转一圈,玉壶又回到了归云宫。 辰子戚看着她哭得眼睛肿成核桃,有些过意不去,便陪着她说了半天的话。 “素心宗已经这幅德行了,不回去也罢。你瞧瞧我,皇室已经那般糟烂,我真是宁可自己不姓辰。”辰子戚拿着自己打比方,哄得她不哭了,便把黑衣人在洞中抄录的完整《太素无心功》的功法交给她,“丹漪说,这最后一章极易使人走火入魔,我给你糊上了,待你学完了前面所有的章节,再来看最后一章。” 玉壶看看边缘被糊在一起的最后几页,很是感激地看向辰子戚,“常戚哥哥,谢谢你。” 辰子戚叹了口气,从玉壶的小院出来,就见丹漪正负手站在田埂上。因为玉壶是个“人”,不便住在玉山上,便在玉竹峰这边给她安排了个小院。 夏日的烈阳,照在那艳红色的广袖长衫上,给那修长矫健的身影,镀上一层金光。这美丽的凤凰,即便站在满是毛竹的田埂上,都宛如立于九天的碧云端,那般的耀眼迷人、高不可攀。 “宫主!”正在田间劳作的几个美人,看到丹漪,忍不住围上来行礼。 他们都是各门派送来的礼物,却一直得不到宫主的宠爱,只每天在这里劳作种田。有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有人还存着引起宫主注意的幻想。 丹漪只是冷淡地瞥了众人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田间的细竹。 见宫主不理会他们,人们不敢多言,行过礼后就退开继续干活。只有两个新来的有些不甘,往前走了几步。 “宫主……”那两人是一对姐弟,长得有些相像,却又各有各的风韵,“我姐弟二人,是百草谷炼制的药人,于宫主的修为大有裨益,如今只在此处种田,于宫主无甚大用。” “药人?”丹漪微微蹙眉,这他还真不知道。百草谷经常送礼来,仿佛听白云使提及过这两个玩意儿。 “咳咳!”辰子戚重重地咳嗽两声,三人同时望过来,他便扬起下巴,大摇大摆地走到丹漪身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对姐弟,“药人要怎么用啊?” 两姐弟对视一眼,脸红地低下头。 辰子戚挑眉,话本子中讲过一些邪门功法,是靠交|合练功的,莫非这药人,就是练功的炉鼎? “估计是吃的吧。”丹漪想了想道。 吃的?那两姐弟瞪圆了眼睛,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辰子戚也差点被口水呛到,“吃?怎么吃?” “以前百草谷送过我爹一个驱蚊的药人,只要让他睡在屋子外面,蚊虫就不来。这个有助于修为,估计是要放血熬汤喝。”丹漪若有所思地说,这样的话,留在这里种田的确有些浪费,摆手招了个看守的褐衣人,让把这俩人送去给沐长老,看看怎么吃。 两个药人一脸惊恐地被拖走,其余蠢蠢欲动的美人都低下了头,生怕被宫主注意到。 辰子戚抽了抽嘴角,“我说,你到底都吃些什么?” “我不吃人,”丹漪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一笑,“我能吃的东西都在这里,竹米、竹笋、玉竹虫……” 虫?辰子戚听到了重点,呲牙正要再问,却见丹漪凑到他耳边,有些害羞地轻声说了一句,“还有你。” 第80章 城 第八十章虫子 还有你,还有你…… 辰子戚惊呆了,转头看看耳朵发红的丹漪,这家伙,竟然会说话调戏他了!心下觉得好玩,便凑过去问他:“我要怎么吃呀?” 丹漪抿了抿唇,一本正经道:“这也得问问沐长老。” “哈?”这种事也要问沐长老?辰子戚怀疑自己听错了,“问沐长老作甚?”问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傻,或许丹漪不是在说床笫之事。 丹漪伸手摸了摸辰子戚微张的唇瓣,凑过去,咬着他耳朵小声道:“怕你受伤。”两人表明了心意,很多事都可以做了,只是戚戚还太小,有些事还是要先问了沐长老才好。 这个色鸟,怎么懂的这么多?暖呼呼的风吹进耳蜗,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辰子戚也禁不住红了耳朵,微微推开丹漪,站直了身体,“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丹漪但笑不语,拉着他的手沿着田埂往竹林里走。 他生而知之,所知道的东西,远比辰子戚认为的多。以前藏着掖着,只是担心吓到戚戚。 这竹峰上,分几个区域,有专门种竹米的田地,种的都是细竹,长得快;有专门种竹笋的林子,每天都有人在里面挖笋;还有些特别粗壮的,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这么粗的竹子,是要做器具用吗?”辰子戚摸摸那合抱粗的大竹子,很是好奇。 没等丹漪回答,那边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声。“不!我不要做这个!” 五步开外的地方,有几个人正在砍竹子,一个明显是新来的女人,扔掉刚刚得到的手套,十分抗拒地向后躲闪。 辰子戚走过去看,饶是他胆子大,也吓了一跳。竹子被看出了一个海碗大的截面,空空的竹管中,趴着一只儿臂粗的雪白虫子。 除了那个尖叫不已的女子,其余人都不害怕,有人麻利地戴上手套,双手抱起那胖胖的白虫子,放进一边的箩筐里。竹条编织的箩筐中,已经放了两条同样的大虫子。那虫子也很是温驯,根本不爬动,就乖乖呆在筐里。 “这是什么?”辰子戚吞了吞口水。 “玉竹虫。”丹漪摆手,不让众人行礼,示意他们继续挖虫子。 竹子中,会生一种名为竹虫的东西,乃是天下间最为干净的虫子,概因它们只吃竹子、喝露水。归云宫养的这种玉竹虫,则比普通的竹虫更为挑剔。它们只吃这种青玉楠竹。 青玉楠竹极为难养,只有凤凰出没的地方,才会生长。所以丹漪要时常到这里转转。 “有凤凰出没才会长,这竹子也太矫情了吧?”辰子戚有些不信,草木都是死物,又怎么知道这里有凤凰。莫非真的有什么祥瑞之气? 丹漪不说话,拉着他往竹林深处走,那里有一处竹子搭建的小屋,瞧着很是精巧,门前还有竹子搭建的小榭。辰子戚左右看了看,料想这里应该是个休息的地方。 有竹管搭成的水槽,自远处引山泉水而来,在房屋前岔开两道分支,一道通进了小屋里,一道留在外面。源源不断的清泉水,滑落在青石槽中,竹林清幽,流水潺潺,倒是个修炼内功的好地方。 “进来吧。”丹漪打开竹门,邀请辰子戚进去看。 干净整洁的屋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截五尺长的青玉楠竹,劈成两半,镶嵌在地上。自外面引进来的竹管清泉水,哗啦啦地冲刷着那宽阔的竹子水槽。 丹漪撩开衣摆,开始脱裤子。 辰子戚吓了一跳,“你做什么?”左右看看,这屋子没有窗户,赶紧眼疾手快地插上了门栓。 这青天白日的,多不好意思。只是……辰子戚看看自己两根棒槌状的手指,有些为难。 “尿尿。”丹漪无辜地答道,对着那优雅精致的竹子水槽,畅快地释放起来。 “……”这么清雅的地方,竟然是茅厕?辰子戚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常来,竹子才能长得好,”丹漪眼中带了些笑意,“你方才在想什么呢?” “我也想尿。”辰子戚哼了一声,凑过去跟丹漪站在一起。 “等一下。”丹漪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在竹管流水那里冲了一下手,这才过来帮辰子戚脱裤子。 辰子戚拍开企图帮他扶鸟的丹漪,用自己完好的那只手解决,一边嘘嘘,一边跟丹漪聊天,“你养那些虫子做什么?” “玉竹虫,是世间难得的珍馐。”丹漪实话实说。 凤凰必须吃竹米,竹子相关的东西则可以作为小菜。玉竹虫,在蛊虫出现之前,一直是凤凰唯一能吃的虫子。 “那是吃的?”辰子戚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这家伙,是只鸟。鸟都是喜欢吃虫子的! “嗯,”丹漪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你也吃过。” 轰——滚滚黄沙在辰子戚脑海中呼啸而过,扑了他满头满脸。他,吃过,大虫子?快速把在归云宫吃过的东西回想一遍,炒竹笋、拌青笋、鸡腿、鸡翅、素包子……这些都没有问题,唯一可疑的,就是经常出现的那盘白嫩爽滑的“鱼肉”片。 口感像水煮鱼,还特别容易吸收高汤的味道,美味无比。但是,再好吃,那也是虫子! 辰子戚呼吸一滞,尿不出来了。 从竹峰回去,辰子戚拒绝了丹漪亲亲的要求,“你说实话,那天你从我体内吸出去的蛊虫,去哪儿了?” “……吃了。”丹漪老实道。 那么恶心的玩意儿也能吃?辰子戚想起那天在竹筒烈酒里看到的那只狰狞的虫子,就觉得浑身发麻。 “炸一炸就好了,”丹漪叹了口气,原以为戚戚知道了他的身份,就不会再介意他吃虫子的事,才会在今天说出来,没料想还是吓到了他,“我只吃这两种虫子,而且都是炒过的。你不是也喜欢吃蜂蛹吗?” 蜂蛹……对哦。 小时候没肉吃,辰子戚也经常会捉了蛐蛐、蚂蚱来烧了吃,如果把蛊虫想成蛐蛐,玉竹虫换成蜂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看满眼委屈的丹漪,辰子戚有些过意不去,既然明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只鸟,就该尊重他的习性,凑过去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哄道:“你说的对,吃虫子就吃虫子吧,你也没嫌弃我吃鸡翅膀,咱俩扯平了。” 丹漪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再又得到一个亲亲的时候,才反客为主地吻了回去。 虫子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辰子戚很快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惦记着去庐山派接常娥。先前因为内伤未愈,怕常娥担心就没敢去,这两天好利索了,他就得早些把娘亲接回来,总住在庐山派可不行。 然而王府那边,因为鸡场被灭的事还乱着,他得先回去收拾王府。 踏进鸡毛满地的鸡场,浓浓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因为鸡场被屠戮的景象太过骇人,王爷又不见了踪影,都说是有仇家盯上了鸡场,那些个工人都吓跑了,鸡场一直荒废着。那些个断了头的鸡,被管事拿去贱卖了,留下一地鸡毛和鸡血,无人打理。 天气正热,鸡血引来了许多的苍蝇,掉落的鸡头上都生了蛆虫,瞧着很是恶心。 丹漪还未靠近就皱起眉头,拉着辰子戚不让他去看,摆手让身后的手下前去收拾。因为先前打赌输给了辰子戚,丹漪答应他在剑阳城里设一处风翎楼,这次跟来的,便是准备入住剑阳的风翎手下。 风翎的人,都是体型较小的鸟,看到满地的鸡头,顿觉此乃人间炼狱。 “宫主,还是烧了吧。”为首的风翎楼层主恳求道。虽然只剩下鸡头,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烧吧。”辰子戚摆摆手,反正也只是些不值钱的木栅栏和草窝,再弄就是了。 熊熊大火,将一地污秽焚烧,辰子戚看着冲天的火光,眸色深沉。世道艰难,没有强大的实力,连三百只鸡都保不住。 归云宫的人干活麻利,不出一天时间就把鸡场收拾干净,还顺道在剑阳城里租到了合适的小楼,用来作为风翎的分楼。 剑阳城建了风翎楼,就不会像以前那般闭塞了。辰子戚在风翎楼开张当天,进去下了第一单生意。 “帮本王传信给血刃阁,有生意请他们做。”辰子戚很是霸气地说着。 上次阳春宴上,辰子戚见过血刃阁的阁主,竟意外的好相处,一点也不像个杀手。“杀人越货,屠戮满门,只要不涉及皇室、大宗门,我们都接的。” 辰子戚放下一张银票便转身离开,拉着丹漪的手去庐山接小仙女。留下一群好奇的百姓,站在风翎门前看热闹。 “王爷,您找血刃阁做什么?”乌不见好奇地问。 “报仇。”辰子戚冷着脸,翻身上马。现如今,谁都敢来欺负他一下,是时候给那些人一个警告了! 第81章 城 第八十一章题诗 从剑阳赶到浔阳城,已近黄昏,这时候再去庐山,怕是要在夜间走山路了。辰子戚决定在浔阳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上山。 乌不见去订客栈,辰子戚则拉着丹漪在城中瞎转。 浔阳城依旧那般繁华,茶馆酒肆里,说书先生已经开始讲新段子了。“江南豪侠围困素心宗”“极阳宗娶妻艰难结契弟”“花和尚喝酒吃肉不念佛”“雁荡山奇侠传”…… 辰子戚打小就喜欢听人说书,看见说书先生就走不动道,定要凑上去听一段。 “却说这极阳宗,只收男弟子,女子皆为奴为婢,家家户户只盼生男不生女,整个门派里,除了掌门夫人,都是男子……”说书先生拿着一柄折扇,说得煞有介事。 二楼雅座,辰子戚慢悠悠地磕着瓜子,嗑出一粒,捻在指尖,凑到丹漪嘴边晃了晃,“来,啾一个就给你吃。” 变成小红鸟的丹漪,总是喜欢啾啾地叫,他还没见过人形的丹漪这样叫过。 丹漪有些无奈,自家戚戚总是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垂目用余光看看左右,刁烈和涂不显还站在一边,只得拿起桌上茶馆备的折扇略略遮挡,凑过去,在辰子戚唇上“啾”地亲了一口。 辰子戚愣愣地眨眨眼,噗嗤一声笑出来,把瓜子喂到丹漪嘴里,“你不是非竹实不食吗?” “上古时候,没什么吃的,也就只有竹实好吃,如今吃食繁多,便都可以尝一尝。”丹漪咬住瓜子,偷偷舔了一下辰子戚的指尖。 寻常人吃的东西,大部分他都能吃,只是不太爱吃罢了。像瓜子坚果樱桃这种零嘴,则另当别论。 辰子戚被舔了指尖,只觉得一阵酥麻从指腹传到了尾椎,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更鼓三声,月黑风高,陆成虎翻身进了小师弟的房中。小师弟唬了一跳,问师兄有何事。陆成虎言道,宗门阳盛阴衰,娶妻无门,新来的师弟,都得让师兄们尝尝鲜……” “吁——”台下的听书人纷纷咧嘴起哄。 说书人反倒更加起劲,拿起三弦起调,弹唱起来: 叫声弟弟莫羞恼,今朝共结龙阳好,哎呀,共结龙阳好。 十指交扣青丝绕,羞怯怯把衣带挑,哎呀,衣呀嘛衣带挑。 这是浔阳这边极有特色的说书方法,说一会儿就拿出弦子弹唱,唱罢了接着说。曲调简单,朗朗上口。 辰子戚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还用手指敲着桌面,很是惬意。丹漪看看楼下那些拍手叫好的人,各个腰间别着刀剑,只有一桌人与旁人不同,瞧着脸上有愤愤之色,想来应是气宗的人。 气宗与剑盟,如今的关系是越来越差了,丹漪垂眸,把辰子戚刚嗑的几粒瓜子仁偷走,对一边的刁烈道:“去查查,那几个是什么人。” 刁烈领命而去,指使了一名手下去办差。不多时,便有一名黑衣青年,与那桌人坐在了一起,攀谈起来。 “发什么呆呢?”辰子戚戳戳丹漪的肋下。 “该回去了。”丹漪拉着辰子戚起身。 夕阳西下,街道两侧点起了灯火,辰子戚一蹦一跳地走着,嘴里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十指相扣,哎呀呀,共结龙阳好!” 街上的人纷纷侧目,看着那样貌俊美的少年郎,拉着另一个昳丽的少年,十指相扣,唱着不堪入耳的词曲。 “世风日下。”卖酒的老汉摇头叹息。 沽酒的剑客看了看那两个少年人的背影,似有些愣怔,旋即哂然一笑,“这世道,哪里还有什么风,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即便是乱世,也不能丢了风骨。”老汉冷哼一声,把盛满酒的葫芦还给剑客。 “你在这浔阳城中偏安一隅,又哪里知道,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剑客仰头灌了一口酒,晃晃悠悠地离去。 辰子戚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酒肆前空空的,只有沽酒老汉百无聊赖地挥着赶蝇的草绳。 “怎么了?”丹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没什么,刚听到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许是听错了,”辰子戚挠头,转眼看到了卖梅花糕的铺子,呲牙一笑,蹭到丹漪面前继续用那小调不伦不类地唱,“哥哥莫羞恼,弟弟想吃梅花糕。” 丹漪哭笑不得地弹了一下辰子戚的脑门,拉着他去买梅花糕。 前去打听消息的手下很快回来,那些人是极阳宗的,来观礼素心宗新掌门继位,路过浔阳。 打从无音师太死去,气宗宗主罗鸿风就一直在素心宗主持大局。赵素柔继位,也是由气宗宗主直接通知各派前来观礼的。 “看来罗鸿风对赵素柔很满意。”辰子戚摸了摸下巴,当初素心宗被围的时候,可没见罗鸿风说话,如今无音师太死了,他倒是过来主持大局。 “罗鸿风想要赵何天的遗书,无音一直不给他,当然盼着无音早点死。”丹漪淡淡地说。他查了归云宫的典籍,早年并没有人提及遗书的事,只在三百年前有一条记录,言及赵何天似有一份遗书藏在素心宗中。 既然归云宫有记载,那么作为气宗宗主,罗鸿风定然也知道点什么。近年来素心宗动作频频,引起了罗鸿风的注意,他一直怀疑,这事跟遗书有关。 “你说,武功练到极致,真的可以成仙吗?”辰子戚躺在客栈的床上,把玩丹漪的手指。 “或许吧。”丹漪想了想道。他并没有见过谁修炼成仙过,丹家祖上活得最长的凤,也只活了四百岁,最后化作一把枯骨。 “你们丹家人,不是神仙吗?”辰子戚把脑袋挪到丹漪胸口,歪头看他。 “不是。”丹漪摸摸那毛茸茸的脑袋,帮他把发带拆了。他们是神明的后裔,与真正的神明还是有区别的,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一种精怪。生而为鸟,却能化形为人。 归云宫的那些鸟儿,也是如此。 次日一早,辰子戚带着乌不见、涂不显去庐山。已经跟庐山派熟悉了,不好再让侍卫蒙面,极易被认出来的刁烈,就被留在了浔阳接应。丹漪则变成小红鸟,窝进辰子戚怀里接着睡。 清晨的庐山,云雾缭绕,瀑布带来的浓浓水汽很是宜人,深吸一口神清气爽。 山道上,几个庐山弟子正拿着木桶和刷子,奋力在石头上刷着什么。辰子戚打马过去,跟几人打招呼。 “小师叔。”几个二代弟子都认得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躬身行礼。 “你们在做什么?”辰子戚抬头看看那平滑的石壁,上面有许多墨痕,因被泼了水,字迹模糊看不出内容。 “我们在清洗山石,”其中一人愤愤道,“近来总有人半夜在石壁上乱写乱画,掌门命我们清理。” 辰子戚点点头,同情地拍拍师侄的肩膀,把在浔阳买到的梅花糕分给他们吃。而后继续上山,果然在其他石头上也看到了题字。 【南山星斗北山云,三叠泉中寻仙人。】 “这字瞧着,有些眼熟。”辰子戚盯着那半句诗看了半晌。 “啾。”丹漪钻出来看了眼,落笔苍劲,带着挥之不去的文人风骨与剑客柔情,不就是春熙殿里那个啰嗦的教书匠——洛云生的笔迹嘛! “你也看出来了?”辰子戚低头,亲了一口小红鸟的脑袋。 天德帝登基之后,洛云生便辞官了,言说要继续去游历写诗。这人有个爱好,就是走到哪里看到美景,便要赋诗一首。海楼先生的墨宝,在文人雅士之中可是很值钱的,只可惜,庐山派这些练剑的粗人,并不懂得欣赏。 爬上山,走到庐山派门前,就见阿木蹲坐在青石阶上,一脸的不高兴。看到辰子戚走过来,眼睛顿时亮了,噌的一下蹿起,像见到主人的小狗一般,摇着尾巴扑了过来。 “啾!”看着如同攻城巨木一般撞过来的小胖子,小红鸟立时发出尖锐的警告声。 乌不见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被冲击力带着转了个圈,“王爷身上还有伤呢,经不得您这么一撞!” 阿木闻言,立时收了脚步,乖乖地站在原地,“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娘亲呢?”辰子戚抬手,把阿木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乱。 “娘亲在院子里,”阿木想起什么,脸又拉了下来,“二皇兄也在。” 老二?辰子戚心中咯噔一下,跟着阿木去见常娥。一路上听着阿木讲二哥有多讨厌。 他被送到庐山之后,发现二皇兄也在这里,并不想理,只一直求着舅舅去救娘亲。二皇兄却多加阻拦,言说要等素心宗被围那天才能动手。庐山掌门对他言听计从,压着不许舅舅去,耽搁那么多天才去救人,结果还把所有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 想起那日在素心宗藏书阁看到的姜良才,辰子戚微微挑眉,想来老二也知道一些关于赵何天遗书的事。他撺掇丹漪去攻打素心宗,便是想要趁乱去翻找《箫韶九成》的残本,奈何丹漪不上当,他就来指使庐山派。 姜良才还以为辰子戚也接到了同样的任务,怕他抢功,竟动起手来。被辰子戚顺势挡了盾牌,扔个那两个功力深厚的老尼…… 踏进常娥暂居的小院,便听到一阵笑声。老二辰子坚器宇轩昂地坐在院中的石桌前,跟常娥聊天,他的身后,赫然站着理应已经被老尼姑打死的姜良才! 第82章 城 第八十二章相亲 姜良才脸色蜡黄,想来是被老尼姑打出的内伤还没好。当时在那种情况下,老尼姑一掌打不死他,合该再补上一掌。这人没有死,要么是有归云宫那样的帮手救走了他,要么就是老尼姑看清他是谁之后留他一命。 “快来给你二哥道谢,这次要不是皖王,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呢。”常娥看到辰子戚,立时招手让他过去,言语间尽是对老二的感谢。 “刚听阿木说了,这次的事,多亏二皇兄相助,”辰子戚抬手行礼,抬眼看向姜良才,似乎刚看到他一般,很是惊讶地说,“姜大人,多日不见,你这脸色怎的这般憔悴呀?” “下官为何如此,王爷不是最清楚吗?”姜良才咬牙,若不是辰子戚推了他一把,何至于被老尼姑打成重伤。 皖王看看他们两人,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先前跟素心宗做交易,姜良才一直以特使的身份住在素心宗,那日趁乱去藏书阁翻找《箫韶九成》,被几个老尼打成重伤。姜良才没能找到《箫韶九成》,回来对此事也就没有多提,这里面怎么还有辰子戚的事? 辰子戚看了看两人的反应,忽而笑道:“当日我被老尼姑追杀,在藏书阁遇到了姜大人,多亏姜大人仗义相救,这才逃过一劫。哎呀,没想到姜大人伤得这般重,真是让本王过意不去。” “……”姜良才张了张嘴,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难道要说自己并不想救王爷,是被王爷害的? “你被老尼姑追杀?”一边的常娥只听到了这一点,赶紧拉着辰子戚上下瞧瞧,发现了他包成棒槌的手指,顿时心疼得不得了,“你个小王……咳,怎么这么不小心!” “叨教太妃娘娘多时,本王也该回去了,”皖王站起身,走到院子门口对辰子戚道,“小七,我带了点好东西给你,来看看吧。” 辰子戚看了他一眼,笑着应了。 常娥对着老二的背影撇撇嘴,给辰子戚使了个眼色,让他小心点。辰子戚捏了捏娘亲的手,表示自己明白。 “啾。”有本座在,不会有事的,丹漪扒着衣襟叫了一声。 “你又养了个鸡崽儿?”常娥伸手戳了戳那毛茸茸的红脑袋。 “还是那只,没长大。”辰子戚拉开娘亲的手,不让她乱摸,转身去了老二暂居的院落。 辰子坚作为现任剑盟盟主的外孙,又是皇室中人,在剑盟中地位超然,住在庐山派招待贵客的院落中。院子里立着许多腰配长剑的侍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这阵仗,比起皇帝也不遑多让。 迈进小院,辰子戚便感觉到自己被几道气息锁定,身体不由得绷紧了些。 “过来坐。”辰子坚在屋中茶椅上坐下,略抬手,让辰子戚过去坐。 辰子戚摆手让乌不见和涂不显留在屋外,自己则满脸笑意地走进去,坐到皖王身边,“这次的事,多谢二皇兄了。” 辰子坚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茶具,亲手泡了壶茶,给辰子戚倒上,缓缓道:“皇帝把那两个女人送给我,我哪里敢收,只能送到你这里,让良才提醒你莫着了道,想办法给处理了。你怎的这般糊涂,还被她们拐走了太妃娘娘。” 提醒?老子可没得到任何提醒!辰子戚挑眉,这是打算把黑锅甩给姜良才了? “是……是下官的疏忽,那日与王爷饮酒,一时忘了。”姜良才愣了一下,赶紧躬身道歉。 辰子戚微微眯起眼,阴阳怪气道:“那是,姜大人一心想着立功,哪里还顾得上本王?在藏书楼见姜大人拿着本什么九成,想来是绝世秘籍吧?”既然想推倒姜良才头上,那他就索性顺水推舟,跟姜良才闹翻。 九成?辰子坚倏然抬头,用凌厉的目光看向姜良才。这人是两手空空回来的,只说没有找到! “王爷误会了,那本非是什么九成,乃是《凤箫九章》,是属下找错了,已被那老尼抢了回去。”姜良才暗暗叫苦,这祖宗要记也不记全,随口这么一说,皖王定然会怀疑自己。 “不可能,”辰子戚斩钉截铁地说,“封皮上写着,七弦琴什么凤,箫韶什么成,明明有个成字。” “七弦琴动,引九天之凤;箫韶华章,集天地之大成。”辰子坚缓缓将这句补充完整。 “对对,就是这两句。”辰子戚一拍大腿很是兴奋道。 辰子坚垂目,掩下眸中翻动的思绪,抬手制止张口欲辩的姜良才,让他出去。待屋中只剩他们兄弟俩的时候,才缓缓叹了口气,“姜良才是我外公指派给我的,原以为是个忠心的……” 辰子戚慢慢喝了口茶,由着老二声情并茂地演戏。 先是哭诉了一番自己被天德帝下蛊的事,辰子戚连忙表示自己也被下蛊了,兄弟情深地互相关心了半晌。而后,义愤填膺地痛斥天德帝的无道,两人的感情再次拉近。在气氛差不多的时候,皖王才道出了自己可以解蛊毒的实事,只是需要点时间。 “皇家式微,天德又完全被气宗所控制,再过两年,这天下恐怕就要姓罗了。”辰子坚深深地叹了口气。 “二哥,你想怎么办?我听你的。”辰子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要保住咱们辰家的江山,必然需要一个筹码,你可听说过《箫韶九成》?” …… 从老二的屋里出来,看到低头立在屋外的姜良才,辰子戚嗤笑一声,甩袖直接走了。 赵何天遗书的事,黄山派也知道了。老二想要得到这份传说中可以成仙的秘籍,以吸引更多人前来效忠。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可能会怀疑他,绝口不提素心宗的事,只拿解蛊做诱饵。 说实话,如果自己现在身上的蛊虫还在,比起只知索取不知安抚的天德帝,待人温和、给人希望的老二显然更值得效忠。 “都不是好鸟。”辰子戚走到无人处啐了一口。 “啾?”丹漪仰头看他。 “他俩谁做皇帝,老子都没有好日子过!”辰子戚掰掉一根树枝,愤愤道。原本以为,老二谋反当上皇帝,自己或许能安心做个闲散王爷,但这人千不该万不该去碰他家的小仙女。一个疯狂的想法在脑海里逐渐成型…… 回到常娥的院中,还没踏进去就听到一连串女人的笑声。 “简王殿下都十五了,您还没给他定亲吗?”一位花信年纪的小妇人,穿着藕荷色烟罗裙,坐在常娥对面,与她聊得颇为投缘。 “先前都在宫里,万事有皇后做主。如今到封地了,还没来得及相看。”常娥笑着看向妇人身后立着的一位小姑娘,十二三岁年纪,长得小巧玲珑,很是漂亮。 “这是我们卢家的长女。”小妇人掩着嘴笑,招呼那姑娘上前见礼。 这妇人,就是庐山掌门卢修齐的第三任夫人,这位长女,则是卢修齐第一任妻子生下的孩子。 听闻是掌门之女,常娥顿时来了兴趣,脱下腕上的一只镯子送给那姑娘,“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拿着当见面礼。” 小姑娘上前谢礼,被常娥拉着仔细瞧。 卢姑娘面色淡淡的,低头不语,心中很是愤然。她的父亲,原是想要把她送进宫去的,庐山掌门之女入宫,少说也会给个妃位。然而,一个大门派只能送一个掌门之女进宫,这位后娘刚刚生下一个女儿,自然要为自己女儿打算,便千般阻挠她进宫。如今,竟想把她许配给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 “娘!”辰子戚微微蹙眉,打算了这和乐融融的气氛。 “王爷回来了。”卢夫人站起来行礼。 “来,快过来。”常娥满脸的笑意,招呼辰子戚过去坐,这是她第一次给儿子相看媳妇,有些兴奋。 卢姑娘兴致缺缺地抬头,瞥了一眼辰子戚,这一看,顿时愣住了。十五岁的少年郎,身形修长,气质斐然,宛如月光下的芝兰玉树,俊美清贵。偏又生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尚未开口,已露出了三分笑意。 方才心中的种种怨愤,刹那间就碎裂了。若是这人的话,倒也不错…… “啾!”小红鸟突然冒出头,不满地叫了一声。 卢姑娘吓了一跳,待看清辰子戚怀里揣的是只毛茸茸的小红鸟,又笑了起来。见辰子戚半晌不说话,咬了咬唇,指着那小红鸟,含羞带怯地开口,“我能摸摸它吗?” 辰子戚赶紧捂住胸口的小毛球,生硬道:“不能。” 第83章 城 第八十三章云生 卢姑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常娥瞪了辰子戚一眼,“给妹妹摸一下鸟嘛。” “咳……”卢夫人听着这话觉得很是别扭,轻咳一声道,“芸儿,不得无礼。” 小红鸟啄了啄辰子戚的掌心,表达不满。现在他们可是互通过心意的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反对戚戚相亲、纳妾。这样想着,忍不住有些得意,仰起脑袋,神气地晃了晃头顶的两根毛毛。 卢姑娘讪讪地收回手,心中不免怨愤。方才还想着,这人长得如此俊美,就算无权无势也不要紧,只要日日看着这张脸就满足了,没想到性格竟这样差。 “非是本王小气,这鸟不能乱摸,传出去对卢姑娘不好。”辰子戚用一根手指轻轻顺了顺小毛球的毛毛,眼带笑意说道。不徐不疾的语调,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沙哑嗓音,让人生不出气来。 怎么不好了?卢姑娘微微蹙眉,仔细一想,若是明日门派里有人嚼舌头根,说“大小姐摸了王爷的鸟”,委实难听。 原来竟是为她考虑的吗?卢姑娘脸上飞起一抹红晕,那边卢夫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少。 常娥翻了个白眼,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就是宝贝那只鸡仔,不肯给人摸罢了。 “娘,我要去跟师父辞行了,你也收拾收拾,咱们一会儿就下山去。”辰子戚不想在院子里多留,转身又出去了,把蹲在院子外面的阿木叫过来,“舅舅呢?” “舅舅在三叠泉边练剑。”阿木老实道。 辰子戚点点头,回头看看院子里聊得欢畅的女人们,转了转眼珠子,冲阿木勾勾手,说了几句悄悄话。 “啊?这样好吗?”阿木挠头。 “你不听我的话,就把你留在庐山,跟着舅舅练剑。”辰子戚拽了拽弟弟的耳朵。 听到要留在这里练剑,阿木立时苦了脸,为难地挠了挠肚子,而后扬起脸谄笑道:“哥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辰子戚拍拍小胖子的脑袋,背着手晃晃悠悠往三叠泉的方向走去。庐山风景好,树高草茂。这会儿是庐山弟子练剑的时间,林子里寂静无人,走在枯枝衰草上,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怀里的小红鸟突然钻出来,一阵红光闪过,辰子戚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按在了粗大的树干上。 “做什么?”辰子戚推了推面前那修长结实的身体,天光从树冠的缝隙中漏出来,照在丹漪那昳丽动人的脸上,让他推人的手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你看着那个女人笑了。”丹漪捏住辰子戚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漂亮的凤尾目中,渐渐聚拢起暗沉的黑色。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了?”辰子戚挑眉,一点也不怕他。 “左边那只!”丹漪认真地说。 “……”辰子戚顿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鸡仔还真是只能用一只眼睛看的。 想到鸡仔努力歪脑袋看他表情的样子,辰子戚差点笑出声,拽开丹漪捏着他下巴的手,冷着脸凑上去,在那漂亮的凤尾目上落下一个轻吻,左边的眼睛生气了,就给一个亲亲。 丹漪眨眨眼,“我记错了,是右边那只。” 辰子戚斜眼看他,突然出拳,打向丹漪的肚子,被一招拨云手准确地挡住,再接再厉,绕开丹漪的手掌去抓他,又被准确无误地抓住,举过头顶按在树干上。没等他出声骂人,一双温热的薄唇便贴上来,封住了他的嘴巴。 “你答应跟我好,就不许再娶妻了,这点你得记牢。”双唇相抵,随着丹漪的话语,互相摩挲,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 “那你也不许跟别的鸟生蛋。”辰子戚咬住丹漪的下唇,微微用了些力。 “嗯。”丹漪轻轻地应了一声,这是自然的,除了戚戚,他谁也不要。 辰子戚眼中泛起笑意,松开牙齿,将那被咬疼了的薄唇含住,轻轻吮吸。丹漪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微微侧头,猛地加深了这个吻。 “出来!”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呵斥,听着声音像是李于寒。 辰子戚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丹漪,左右看看,却不见人影。 丹漪眸色晦暗地用拇指抹了抹唇角,颇有些意犹未尽,看向林子边缘的目光,不由得染上了杀意。 “快,变成鸡。”辰子戚见没有人过来,悄悄松了口气,拍拍丹漪结实的屁屁,示意他变成小毛球。 “本座就这般见不得人吗?”丹漪有些不高兴。戚戚怕李于寒看见,就是害怕常娥知道,他堂堂神鸟凤凰,竟比那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庐山派小姐都不如。 “不是你说的不能让庐山派的人瞧见你吗?”辰子戚惊讶道。 “……”刚刚泛起的不高兴,刹那间变成烟花在心海中燃尽,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雀跃。丹漪愣怔了一下,乖乖变成了小红鸟,窝进辰子戚的怀里,把脸埋在那柔软的内衫上,咕叽咕叽偷偷地笑。 辰子戚拍拍怀里的小家伙,整了整衣襟,走出林子。三叠泉落水的轰鸣声不绝于耳,李于寒穿着一身宝蓝色箭袖劲装,手持一柄三尺寒剑,指着一处山石缝隙。 缝隙中,慢慢悠悠爬出来一个人。那人衣冠不整,睡眼惺忪,手中还拿着一只酒葫芦,腰间别着一根长毛笔并一柄长剑,文弱书生与逍遥剑客,就这般矛盾地合为一体。 “舅舅,”辰子戚打了声招呼,看向那醉汉,有些意外,“洛先生!” 原以为这人在庐山“乱写乱画”之后就离开了,没料想竟如此胆大,直接睡在了三叠泉边。辰子戚看看周围,瀑布边的山石上,早已龙飞凤舞地题上了诗句,还是洋洋洒洒的一篇七言律诗,煞是显眼。 “七殿下……嗝!”洛云生打了个酒嗝,笑眯眯地看着辰子戚。 “……” 辰子戚是过来跟李于寒道谢的,虽然老二吹得天花乱坠,但真正去救常娥的是人家李于寒。这下遇到了醉醺醺的洛先生,也没法多聊,诚恳地拜谢过这位便宜舅舅,便拉着洛先生离开。 皖王听说洛云生在这里,立时过来拜见。 醒了酒的洛云生,又恢复了那副儒雅大诗人的样子,淡淡地说了声不敢当,转身便要离开。 “先生,上次我与您说的事,可想通了?”辰子坚拦着洛云生,目光诚恳道。 “云生不过一只闲云野鹤,此生惟愿踏遍万里河山,尝遍天下美酒,不堪大用,王爷厚爱,洛某愧不敢当。”洛云生拱了拱手。 辰子坚叹了口气,缓缓抬手,身边的侍卫立时递上一方小盒,“一点心意,给先生买酒喝。” 洛云生毫不客气地收了起来,行礼告辞。 辰子戚看着洛云生的背影,摸了摸下巴。老二这一脸丢了老婆的模样真有意思,再三挽留,无非是想要洛云生留在身边效忠于他。如此看来,洛先生当真是有大才的。 洛云生当然是有大才的。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时代,还能因读书写诗而闻名于天下,其才学可见一斑。就连庐山掌门,听说那些“乱涂乱画”是海楼先生的手笔,便立时叫人停止擦洗,还要找工匠,把题字的地方给刻出来。 离开庐山,在浔阳停留一日,辰子戚去了趟鸦翎楼,拿上次询问的答案。 九如镇地处偏远,消息闭塞,但难不倒归云宫的鸟们,几番周折,总算是有了小茹的消息。 “死了?”辰子戚看着手中的消息条子,半晌没缓过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小茹一直在红裳院中,几年前被镇上的一个豪绅看上,想要纳她为妾,银子都给清了,只等着抬人过去。不料给那人的正妻知道了,带了一群人,直接闹到红裳院去,把小茹活活打死了。 “就是那个老给你糖的买豆腐的姑娘?”常娥见辰子戚神色不对,便问了两句,得知人被打死了不免唏嘘,“官府也不管管吗?” “那人的正妻,是金刚门主的小姨子,谁会管?”辰子戚嗤笑,将手心的消息条子攥成了一团。衙门只管百姓与百姓的事,涉及到江湖门派就成了睁眼瞎,更何况,一个青楼的卖笑人,谁会在意…… “我在意。”辰子戚走到无人处,慢慢红了眼睛。 那个一边拿着帕子揽客,一边偷偷给他塞糖果的小茹姐,在他那混乱而艰辛的童年记忆里,是很甜很美的一笔。 丹漪变作人形,轻轻抱住他。 “帮我找找洛先生的行踪吧。”辰子戚哑着嗓子,把脸埋在了丹漪怀里。 “好。” 第84章 城 第八十四章界碑 洛云生从庐山离开,一路晃晃悠悠往东行。用皖王给的钱,买了一头毛驴,沽上一壶好酒,在官道上边走边喝。 官道两旁,皆是田地。如今是种菜的好时节,烈烈骄阳,照在青绿色的菜叶子上,满是收获的希望。再向前行,就是浔阳界碑,过了界碑,便不再是庐山派的辖地。绿油油连成片的菜苗,到界碑附近戛然而止。 仿佛有人在广袤的大地上画了一条线,线的一侧是繁盛鲜嫩的绿色,勃勃生机一直蔓延到天边去;另一侧是龟裂干涸的土地和零散孤寂的坟冢,乌鸦在荒凉的田野上盘旋,哀哀叫唤。 没有门派统辖的地方,与无主之地无异。没有人愿意在这里种田,因为辛辛苦苦种出来,就会被游手好闲的江湖混混抢走。皇室积弱,世道崩卒,大章律典形同虚设。 洛云生拉住驴子,站在界碑处看了很久,提笔,在碑石上一字一顿地写道: 【青青田间苗,滚滚黄沙痕。一线裂天地,莫沾界外尘。谁言草木拙,不懂世间人。寒鸦栖树声,忽惊野草坟。】 重重地落下最后一笔,洛云生盯着那界碑良久,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长此以往,大章将亡。 年轻的时候,仗着一把剑一支笔,走遍大江南北,看到的不仅仅是山河美景,还有民不聊生、大厦将倾。他出身不凡,自小博览群书,心中怀的是天下大义,总想着靠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同意做皇子的教书先生,给他们讲前朝、典、讲治国,便是希望,能培养出一个可以拯救大章的帝王。然而,还是失败了。一个两个,只知道拉拢大门派苟延残喘,忘了皇族的尊严,忘了治国之本。 “哈哈哈哈,世人皆醉我独醒,何苦来哉!喝酒,喝酒!”洛云生朗声大笑,朝着正在嚼树叶的毛驴举了举酒葫芦。 毛驴看了他一眼,呸地一声吐出了那片不甚好吃的树叶,低头拽了一片菜叶子,嘎嘣嘎嘣嚼得起劲。 一人一驴,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下去,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个小镇歇脚。 小镇还算繁华,有客栈,有酒肆。往来的商贩与江湖人,各个形色匆匆。 酒葫芦已经空了,洛云生便先去酒肆沽酒。 “可有浔阳酒?”将酒葫芦递给店家,洛云生开口问。 “没有,过了浔阳地界便没有浔阳酒。”店家是个身材粗壮的妇人,桌案上放着沽酒的木提子和一把锃亮的大刀。 “那便要杜康酒吧。”洛云生掏出一片碎银子扔过去。前朝是不许当街用银子的,只能用铜板;大章开国的时候也是不许的,只是朝廷管辖越来越松懈,江湖中人又不懂这些个,银两就渐渐流通开了。 正沽酒间,对面饭馆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小孩子。那孩子瘦瘦弱弱的,手中抱着一只馒头拼命往嘴里塞,还没吃完,就被追打出来的店小二踹倒在地。 “呜呜……”店小二和一个守店的壮汉,围着小孩子踢打,那孩子一边呜呜咽咽地哭,一边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巴里。 一柄寒剑倏然刺到面前,店小二和壮汉赶紧躲闪。 “你们缘何要打他?”洛云生拦在小孩子面前,冷眼看着那两个大男人。 “你没看到他偷东西吗?”店小二理直气壮道。 洛云生把那孩子拉起来,扔给小二两个铜板。小二拿着铜板在手中掂了掂,看看一脸书生气的洛云生,嗤笑一声,转身进了店中不再理会。 待他回头,那孩子已经撒腿跑开了。酒肆的妇人将沽好的酒葫芦盖上,耷拉着眼睛道:“世道这么乱,先生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洛云生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腰间的钱袋子,腰间空空如也,“酒葫芦我过会儿来取。”说罢,转身朝着方才那小孩子奔逃的方向追去。 追至一处小巷,却见里面站了两个混混,其中一个抓着那瘦弱的小孩子,将他刚刚偷来的钱袋抢走,将人重重扔到地上。 洛云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孩子,放到一边,“多谢侠士相助,那钱袋是我的,麻烦还给我。” “呦呵,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这明明是我的钱袋,被这小王八蛋给偷走了!”混混冷笑着,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抬手就朝洛云生刺来。 洛云生拔剑,稳稳地挡住混混的刀刃。他的剑术在大门派中不值一提,但对付这种小混混还是绰绰有余的,不出几招就把人打倒在地。 混混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吹了个口哨。哨声落,在街道两边的院落里,突然冒出了十几个人。 “谁在我们镇上撒野?”为首的人脸上有一道刀疤,虎背熊腰很是凶恶的样子。一群人都拿着大刀,看到洛云生一个文弱书生,轻蔑一笑,问也不问就砍过来。 洛云生一惊,这些人出招是有路数的,皆是会武之辈,而且武功不低。十几个人蜂拥而上,他那只能说一般的剑术很快就有些捉襟见肘。 “嚯——”为首的刀疤男子,大喝一声,让众人退开,他自己一跃而起,劈头砍来。 “咣当!”短兵相接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这一招如千金压顶,洛云生被这力道压得单膝跪地,苦苦支撑才没有被砍到脖子。 “呵呵,上,砍死他!”原以为这汉子是要跟他比武,没想到这人在压住他之后,立时下令让一边的小弟上来补刀。 手中的剑不能动,动了就会血溅当场;可是不动,十几把刀就会穿胸而过。自己也算行走江湖多年,今日竟要葬送于此吗? 大刀映着夕阳的光芒,照在脸上,洛云生闭上眼,等待死亡。 “咣当当!”几声脆响,堪堪砍到身前的大刀,被一把铁钩齐齐掀开。洛云生睁开眼,就见一道月白色的影子在眼前掠过,一掌拍在那壮汉胸口,将那壮汉拍得连连后退,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七……”洛云生说了一个字,便如同被捏住喉咙了一般,发不出声来。因为眼前的一幕太不可思议了,穿着月白广袖薄衫的少年,正是前两日才见过的辰子戚。 身形起落,宛若游龙,一招一式,天威尽显。这是……龙吟神功! 辰子戚只出了一掌,乌不见和涂不显就扑上来,与那一群人战成一团,另有四个黑衣人,紧随其后,不多时就将一群刀法还不错的混混打得满地找牙。 一只灰色的钱袋子递到面前,洛云生才回过神来,接到手里,重新系到腰间。 “先生,可有受伤?”辰子戚弯腰把人扶起来。 洛云生淡淡地行了个礼,“多谢王爷相救。” “近来这一带不太平,先生可要多加小心。”辰子戚做出温和有礼、礼贤下士的姿态提醒道。因为素心宗的事,很多江湖人最近都在这里带停留,确实比较乱。离开了庐山派庇护的浔阳城,处处都是危险。 洛云生点了点头,并不多言,径直去酒肆要回了葫芦,看看亦步亦趋跟着他的辰子戚,缓缓叹了口气,“王爷若是来做皖王的说客,便请回吧。洛某行到哪里算哪里,宁可死在名山大川之间,也不会再去做什么官。” 说完,仰头喝了一口酒,晃晃悠悠往客栈走去。 “先生错了,我并非老二的说客。”辰子戚淡淡地着,回头看了一眼几步开外负手而立的丹漪。 洛云生也看到了丹漪,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那位,可是凤王殿下?” “正是。”辰子戚微微地笑。他有丹漪在身边,哪里需要去做辰子坚的爪牙? 洛云生认真审视了辰子戚片刻,“殿下果真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慧的……然而殿下所求之事,恐怕与皖王无异,洛某恕难从命。” 辰子戚也不拦他,转身去买了烧鸡美酒,在客栈的院子里找他醉生梦死的洛云生,席地而坐,陪他喝两杯。 “丹漪不许我喝酒,你可别告诉他,”辰子戚笑着仰头喝了一大杯,辣得红了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你教我的那些东西,以前我不懂,就藩这一年,突然就懂了。” 洛云生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醉眼朦胧地看向手中的酒杯,并不插言。 辰子戚又喝了一口,像是哭又像是笑地轻嗤了一声,“我看到了你所说的,江山倾颓,民不聊生;也见到了你所言的,皇家式微,天下将乱。” “王爷……”洛云生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国,还需文人来治,以武治国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辰子戚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只是笑着抬手,给洛云生和自己斟满杜康酒。 洛云生端着杯子没有喝,指尖微微发颤,“这当真是王爷所想的吗?” “不然呢,能是凤王替我想的吗?”辰子戚跟他碰杯,将杯中的酒喝干,重重地放在桌上,突然起身,朝着洛云生深深一拜,“自幼得先生教诲,我知先生对辰家江山忧心重重。不瞒先生,当年在章华台,神明所选便是子戚,得神明指引可以修习龙吟神功。如今大章满目疮痍,天德救不了大章,辰子坚也没打算救。子戚虽不才,愿凭一己之力振兴河山,让仓中有谷、衙中有官,习武可以报国、读书亦可以报国!” 洛云生手中的杯子倏然落地,定定地看这样眼前这位样貌精致得过分的少年藩王,一颗早已灰败的心,因为少年的一番话语,突然又恢复了色彩,噗通噗通快要跳出喉咙。 “所以……”洛云生站起身,将躬着身子的辰子戚扶起来,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王爷想要洛某做什么?”那双既是书生又是剑客的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为了家国大义万死不辞的决然与希望。 辰子戚微微一笑,“我想要先生,跟我回封地养鸡。” “……”洛云生半口没咽的酒液,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啥?” 第85章 城 第八十六章婚约 救国先救民,作为一个藩王,封地无民,一切都是空谈。养鸡,也是救民的其中一步。 洛云生以为,所谓的养鸡只是个某些不可言说之事的代称,等到了剑阳才知道,是真的养鸡!看着面前焚毁一空的养鸡场,听说了被血刃阁一夜灭门的惨案,海楼先生忽而有了写诗的冲动。 “这能作出什么诗?”辰子戚看看一脸悲愤的洛先生,捡起一颗烧成焦炭的鸡头掂了掂,突然戳到丹漪面前吓唬他。 丹漪不为所动,抬指弹了一下,烧得焦酥的鸡骨头,瞬间化为齑粉。 “杀人狂魔丹小漪,一招崩碎死尸头。”辰子戚随口胡诌道。 洛先生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用手中的笔杆敲了敲辰子戚的脑袋,“教你读那么多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抬手还要再打,却被丹漪擒住了手腕。 丹漪的手匀称修长,非常有力,只那么轻轻地捏着,便使得洛先生的手再难寸进。 洛云生看向丹漪,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过分俊美的人,面相上就会失了温和,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显得越发深沉幽暗,让人无端端生出几分惧意。 “先生,你是不是想说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辰子戚笑着拉开丹漪的手,若无其事地继续跟先生逗趣。 “哼!”洛云生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没事,您想骂就只管骂,都已经远离朝堂了,还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作甚!”辰子戚嘿嘿笑着,拉着先生去看别的产业,背过身小声说,“就是别当着丹漪的面打我,怪丢人的。” 这小子还知道丢人?洛云生惊奇地看了看他,满脸的不信。 剑阳城还是那副荒荒凉凉的样子,只比以前好了一点点,起码有城防了,街上活动的人比以前多些,但两侧的商铺还是空荡荡的。 “这些铺子,可是有主之物?”洛云生拿着个小本,一边走一边记。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辰子戚挠头,让乌不见去把府尹叫来。 “王爷,姜大人来了。”府尹还没到,王府里有侍卫跑过来禀报,说皖王身边那位通事姜良才又来了。 他来做什么?辰子戚微微蹙眉,老二这会儿应该在回黄山的路上,这姜良才不跟着自家主子,跑到剑阳来捣什么乱? “暂不可让他知道我在剑阳,否则皖王定然会起疑心。”洛云生从册子中抬起头来道。 辰子戚点了点头,等着府尹过来陪着先生,自己才拉着丹漪不紧不慢地回府。 夏季对丹漪来说有些难熬,呆在辰子戚身边会舒服很多,所以一直没有回归云宫,就等着辰子戚安排好封地的事跟他一起回去。辰子戚也不放心他一个人走,万一再练功练岔气就麻烦了。 刚进门,丹漪就被常娥给叫走了,只留下辰子戚自己去见姜良才。 “姜大人,多日不见怎的这般憔悴了?”辰子戚看看脸色不大好的姜良才,故作惊讶道。 “托王爷的福,下官被留下来,要再探一次素心宗,”姜良才面色十分难看,要知道,上次他能进入素心宗,是因为皖王已经跟无音师太做了交易,这次叫他自己去,根本就不可完成,“下官有一事不明,想向王爷请教。” “好说,好说。”辰子戚笑眯眯的摆手,朝主位走去。 姜良才眯眼盯着辰子戚的背影,语调森然,“王爷怎会知道《箫韶九成》的前两句?”无论他怎么申辩,皖王就是不信,偏要他把那本丢弃的《凤箫九章》找回来。 辰子戚嗤笑一声,坐到主位上,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脸无辜道:“就那天在素心宗瞧见的,先前不是说过了嘛。” “王爷!”姜良才上前一步,走到辰子戚面前,咬牙道,“当日的情形,你我二人心知肚明,王爷缘何要在皖王面前陷下官于不义?” “哦,原来姜大人这是来质问本王的,”辰子戚恍然大悟,忽而拉下脸来,把手中的杯盏重重地磕在桌子上,“那本王就先问问姜大人,鸡场的消息是谁泄露给金刀门的?” 姜良才瞳孔骤然一缩,有些心虚地垂下眼,“下官,下官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呵,是么,”辰子戚站起身来,弹了弹衣摆上的灰尘,“姜大人把两个细作送到本王府上,没有任何的提醒,让本王以为是皇兄送来的好东西,当个菩萨一般供起来,害得本王差点死在外面。本王倒是不知,姜大人哪里来的脸面,再踏进这简王府?” 既然要打官腔,那就只算明面上的账。这个错,可是老二当面按到姜良才头上的,他不认也得认。 “本王看在二哥的面上不杀你,你也少在本王面前瞎晃!” 姜良才没料想辰子戚会直接撕破脸,灰头土脸地被赶出了简王府。 辰子戚负手站在廊下,看着姜良才离去的背影,“杀了他。” 站在一边的乌不见领命而去,纵身跃上墙头,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另一边,丹漪正处在被常娥盘问的水深火热之中。 “你俩整天在一起,可有看到那臭小子跟哪个姑娘走得近?”常娥多年不见丹漪,先拉着他问了一遍近况,对着丹漪开始问辰子戚的事。 前几日在庐山,卢姑娘分明已经看上了辰子戚,卢夫人也很是满意,常娥都准备跟人家进一步详谈了,阿木突然蹦出来说他哥哥已经有了心上人。 卢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起来,常娥很是吃惊,抓住阿木问怎么回事。 阿木糊里糊涂的说不清楚,但就是一口咬定哥哥已经心有所属,卢姑娘要嫁进王府,就只能做侧妃了,气得卢家大小姐站起来就走。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几时瞧见他有心上人了?”常娥气得冒烟,揪住阿木的耳朵就要揍他。 “就你被素心宗抓走之后。”阿木把自己耳朵扯回来,一溜烟地跑了。 她被素心宗抓走之后,阿木是有一段时间跟辰子戚在一起,那时候是在归云宫?恰好这两日丹漪来了,常娥便逮住丹漪盘问。 “戚戚待女孩子向来好。”丹漪说起这话,颇有些咬牙切齿。 常娥听出这话有些不对,莫不是两个小子瞧上了一个姑娘?那可就麻烦了,“丹漪啊,你也不小了,老凤王没给你张罗婚事?” “我有个从小定下的,”正说着,处理完前面事情的辰子戚走了过来,丹漪便抬头看着他,语调缓慢道,“只等着他长大些,我们就成亲。” 辰子戚刚踏进门就听到这话,一时没有仔细琢磨,话中带刺道:“呦,你跟谁定下了?我怎么不知道!”说着,坐到常娥身边,用一双带着锐光的桃花眼盯着丹漪。 “我八岁那年就定下了,”丹漪看着辰子戚,眼中泛起点点笑意,“你应该知道的。” 辰子戚这才回过味来,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根。 “行了,你来了就自己说,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常娥没耐心再套话了,索性开门见山地直接问。 “娘怎么知道了?”辰子戚故作惊讶地抬头。 “嘁,小样,你翘翘尾巴老娘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快点说,是什么人?”常娥戳了辰子戚一指头。 辰子戚偷瞄了一眼丹漪,虽然在他看来,自家丹漪没有任何拿不出手的地方,但就一点,他俩都是男的。小仙女自小生活在金刚门,金刚门是极阳宗一系的门派,重男轻女,对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颇为反感,不好现在就告诉她。 “是归云宫的人,”辰子戚斟酌着说道,“我俩刚刚表明心意……” “你个小王八蛋!”常娥照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自家儿子自家知道,这小子从小就喜欢招猫逗狗的,“私定终身像什么样子,她父母是谁,我去见见人家。” “他父母……”辰子戚求助地看向丹漪。 “他们在外游历,近来不在宫中,”丹漪忙接了一句,“您若是想见,等他们回来便即刻知会您。” “也好。”常娥点点头,想想还是生气,又打了辰子戚一巴掌。辰子戚就耍赖地跑到后面趴在娘亲肩头,让她打不着。 常娥反手扯儿子脸,问起了对方的相貌。 “他呀……”辰子戚说着,眼睛一直盯着丹漪瞧,用目光把人一寸一寸地看过去,真是越看越好看,语带叹息道,“天上地下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丹漪被那灼人的目光看得浑身发热,喉结禁不住上下滑动了一下。 从常娥的院子离开,丹漪便拉着辰子戚快速回到正房,咣当一声关上门,将人压在门板上,直接吻了上去。两个少年人都没什么经验,对于亲密之事非常好奇,从零一起慢慢探索,每天都有新发现,当真其乐无穷。 试着敲开那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丹漪更深入地探进去,与那带着茶香的软舌纠缠在一起。 洛云生在剑阳城中转了三天,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了一天,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来见辰子戚。 辰子戚看着手中的三个密密麻麻的小册子,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三个册子写的都是封地的改造计划,只是侧重点各有不同,分别是百姓、钱粮、军队。 “东西两条主街上,有五成以上的铺子都是无主之物,概因举家搬迁或全家死绝而留了下来,王爷尽可收归己有,”洛云生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前要做的事,“马上就要入秋,现在养鸡不大合适,不如先通商。” 剑阳现在太穷,要靠种地富起来起码还要三五年,不如通商来得快。所谓通商,就是允许商人在剑阳自由地买卖。 “不收赋税?”辰子戚微微蹙眉,“不收税是可以很快引来商人,但本王拿什么养捕快?” 要让商人能安心做买卖,首先就要保证他们的货物在剑阳城内不会被抢走。辰子戚准备给剑阳府尹手下配齐捕快、衙役,以保证城中的秩序。但府衙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养捕快,这些钱就得辰子戚来出。 洛云生神秘一笑,“整个城都是王爷的,只要有人来,还怕赚不到钱吗?” 辰子戚想了想,一言不发地起身回屋。 洛云生看到他这个反应,暗自叹了口气。如今,须得非常手段才能让这个封地兴旺起来,可惜辰子戚还是太小,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 等着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见辰子戚回来,洛云生有些失望,正准备起身去劝劝,刚迈出堂屋大门,就与辰子戚撞了个正着。 辰子戚回屋,清点了一下自己剩下的银两。老二给的五万两,花去了大半,加上先前丹漪给的一万两,可以动用的钱大概有两万三千两左右。 把一万两银票塞到洛云生手中,辰子戚有些惭愧道:“先生,我这家底太薄,一时间拿不出太多银两,您先拿着这些,帮我把城中有主的铺子也都给买下来,若是不够,再给您支。” 洛云生看看手中厚厚的一叠银票,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喜悦,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属下定不辱命。” 第86章 城 第八十六章铺子 辰子戚从没见洛先生这么卖力过,在他的印象里,洛云生一直是个淡泊名利的闲云野鹤。 这人可以为了赏花看月撇下皇子的功课不管,可以为了一壶美酒跟人斗诗三天,毫不在意皇帝的挽留骑驴就走,不要金钱不要官爵,只要春花秋月琼浆液…… 而今,要说那个站在大街上挽着袖子跟人讨价还价的人是大诗人海楼先生,打死天德帝估计他也不信。 东西两条主街的铺子,加起来约莫有三百间,一半是无主的,辰子戚便直接划到了自己名下,叫府尹写个过渡文书,象征性地交几两银子就算他的了。 “王爷,这铺子您要它做什么?”府尹有些不解,这剑阳城的铺子,根本租不出去,所以才一直闲置着无人要。 “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辰子戚神秘兮兮地用手肘扛了扛府尹的胸口,“别说王爷我不照顾你,这三间给你,拿着点,会有用的。”从一叠房契中,抽出三张位置比较偏僻的,塞到府尹手中。 府尹捏着那三张薄薄的房契,一头雾水。 果真如府尹所言,剑阳城的铺子非常便宜,普通的只要二十两,大一点的三十两也能买到,两层小楼五十两,三层高楼一百两。这个是洛先生几番询价之后定下的价格,大部分人争先恐后的要卖。 要知道,在繁华的京城,主街上的一间铺子,少说也要三百两银子才能盘下来。 这些铺子,基本都是祖产,有的人家曾经也富贵过,在东街有二十间大铺,乃属于一家姓郝的。在府衙的卷宗里查到的资料,这家人如今只剩下一个壮年男子,名叫郝东溪,如今正在长剑门的农场做活。 郝东溪祖上是剑阳城的富户,开兵器店的,主要是收了剑阳铁匠们打造的宝剑刀具,贩卖到各地。后来剑阳没落,他家也糟了难,被人洗劫一空,只剩下了那二十间空铺子。 “东溪,你那媳妇什么时候过门呐?”做了一上午的农活,几个壮年男子坐在田埂上歇息,打趣地看着郝东溪。小伙子长得比较周正,虽然没有练武的根骨,但也有一把力气,是个干活的好手。 他们这些给门派农庄做长工的,只是勉强可以糊口,对于娶媳妇这种事根本不抱希望,听说有人给郝东溪说了一门亲,大家都很羡慕,甚至有些嫉妒,每天都要问一遍。 提起这个,原本就没什么精神的郝东溪,顿时更加沮丧,“退了。” “啥?”众人面面相觑,连忙问起了缘由。 前日媒人上门,言说女方家里找人算了,八字不合不能成亲。但昨天他打听到,那家人想把女儿送给长剑门的一个弟子做妾,已经收了人家的定金。 “哎,还不是嫌你穷呗。”一群穷小子叹气,原本嫉妒郝东溪的人,此刻也跟着沮丧起来。他们之中,长得最俊的都娶不到媳妇,他们自己还有希望吗? 郝东溪想想自己年迈的老母,和年幼的弟妹,难过地捂住脸。他再努力,也攒不到什么钱,每天只是勉强度日,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来受苦呢? “郝东溪,有贵客找你。”农场的管事过来叫他。 哪个贵人要来找一个长工啊?郝东溪不明所以,慢腾腾地跟着管事往正堂走。等那位一身儒衫的先生把转让文书递给他的时候,郝东溪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您是说,这二十间铺子,您都要买?”郝东溪不可置信地再次确定一遍。 “没错,是我们王爷要买,”洛云生点点头,零零散散的小铺子,都分派给王府的其他手下去买了,比较大宗的这些,他就亲自过来免得出岔子,“你想要多少,给个价吧。” 郝东溪不知所措地在破旧的褂子上抿了抿手心的汗珠子。做了多年长工,他并不清楚如今的地价,但也知道,剑阳城的铺子根本卖不上价,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做长工了。 这种情形,洛云生这几日没少见,顿时了然,便主动开口道,“剑阳现在的地价你也知道,铺子都不值钱,王爷宅心仁厚,不肯亏待了百姓,便定了个统一价。我跟别人买的,基本都是二十两一间,你家的铺子,有个三层小楼,那个可以按一百两。十九个单间,一幢小楼,统共四百八十两,你要是觉得可以,便在这里签字画押。” 四百八十两……郝东溪有些蒙,三钱银子就能买一石米,将近五百两银子,那是多少米啊…… “王爷要铺子,只管拿去便是,小的不敢收这个钱。”郝东溪回过神来,便陷入了天上掉馅饼的惶恐中。世道这么乱,他又没有自保的能力,拿着这么多的钱就只能等着家破人亡了。 “你可搬到剑阳城中去住,如今长剑门与短剑门的人日夜在城中巡视,不会有人敢抢你的钱财。若是不放心,这钱便先不给你,等你到了剑阳,拿着这个条子,去简王府支钱便是。”洛先生极有耐心地写好了欠款文书,一并交给郝东溪。 晕头转向了一整天,郝东溪回家之后谁也没说,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独自一人去了剑阳。 城门还没开,已经有百姓在外面等着了,郝东溪蹲在一边,悄悄观察这些人。有的是卖菜的农人,有的是做生意的小贩,还有过路的江湖人。太阳升起来,城门轰地一声打开,有两个拿着刀剑的卫兵,站在门口盘查,仔细一瞧,顿时唬了一跳,这不就是长剑门的弟子吗? 因着缺人手,辰子戚就去找那两个结拜哥哥讨了些弟子过来,组成一个巡防营,负责守城和在城中巡视,每人每个月发五两银子。小门派里的普通弟子,每个月只能得到二两银子的例钱,五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可不少,争前恐后的前来干活。 一时间没有统一的兵服,便都让他们穿着自己门派的衣裳,瞧着也挺威武,至少能镇住一些流氓混混和不入流的江湖人。 进城并不要钱,郝东溪顺利地入了剑阳,顺着东西大街溜达一圈,看到有人正在清理西街的废墟,凑过去问了才知道,王爷让他们把此处平整出来,给小商贩们摆摊用。有穿着短剑门衣饰的一队人,腰间别着短剑,在街道上缓缓走过,领头的是一个面相倒霉的黑衣人。 虽然瞧着很倒霉,但气势凛然,一看就是高手。高手瞥了郝东溪一眼,似乎在估量他是不是要寻衅滋事的混混,吓得他赶紧低下头。 “王爷!”黑衣高手突然停下脚步,带着一队人低头行礼。 郝东溪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就见一名气质清贵的少年,眼中带笑地摆手,示意众人免礼。 “我俩出来吃小馄饨,你要不要来一碗?”辰子戚笑着对乌不见道。目前可用的人手太少,只能让乌不见先带着巡防营,撑过这段时间。 乌不见瞄了一眼辰子戚身后的宫主,得到了一个冷冽的瞪视,立时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了不了,属下吃过了。” 然后,郝东溪就看到那年轻的王爷,拉着身后那身着红衣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坐在一个刚刚摆好的小馄饨摊上,高高兴兴地吃起了馄钝。没有人来找馄饨摊的麻烦,周围那些卖菜的也神态自若,郝东溪的心骤然像沸腾的汤锅一般,咕嘟咕嘟冒起了泡,又各处打听了一圈,这才脚下生风地往家跑。 辰子戚喝了一口热汤,舒服地叹了口气,把几个铜板扔给摆摊的老板。摆摊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王爷,小的每月领着月钱,这个钱不好收。”摆摊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府的厨子。 辰子戚瞪了他一眼,厨子顿时不敢多说了,暗自欢喜地把钱收起来。王爷叫他们出来扮小贩,摆摊的器具、材料都是王府的,所以都是白赚钱,叫他怎能不高兴。 “你这法子倒是不错。”丹漪不爱吃猪肉,便只慢条斯理地喝汤,看看街上那些充满探究目光的百姓,忍不住微微地笑。他的戚戚,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人心惶惶的,不安抚住他们,这剑阳城什么时候才能热闹起来。”辰子戚撇撇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蚕丝帕子裹着的碧绿色米饼,递给丹漪。 “这是……”丹漪接过来咬了一口,清香的竹米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让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知道昨天辰子戚悄悄吩咐涂不显去一趟归云宫,这事刁烈同意,他便没有在意,没想到是去拿竹米了。 “这两天饿着你了,再忍忍,兵器铺的事处理完咱们就回归云宫。”辰子戚伸出勺子,把丹漪碗里的馄饨都捞到自己碗里。 第87章 城 第八十七章借钱 听到辰子戚说的是“回”归云宫,而不是“去”,丹漪心情顿时雀跃起来,凑到辰子戚耳边小声说:“你也知道饿着我了,晚上回去让我尝点新鲜的。” 辰子戚差点被馄饨汤里的小葱呛到,抹一把嘴惊奇地看看丹漪,这家伙,越来越不害臊了。深觉自己不能落了下乘,辰子戚咂咂嘴,偏头舔了一下丹漪的耳垂,故意哑着嗓子问:“你想尝哪里?” 白皙的耳朵被热气熏成了惊呼透明的红,意味不明的一句话,顿时让丹漪的身体热了起来。丹漪垂下眼深吸一口气,咔嚓咔嚓咬了几口竹米饼,就不该在街上逗他,天气还没凉快起来,躁动的内力不好控制。 辰子戚噗嗤一声笑出来,用不拿勺子那只手偷偷拉住丹漪的。 丹漪反手回握住,两人就只用一只手吃饭,另一只垂在身侧互相拉着,时不时晃一晃。 吃饱喝足,相携去看兵器铺的进展。所谓兵器铺,是洛先生提出的另一个计划。 剑阳城百年前就是个铸剑宝地,这里有不少几代传承下来的铸剑师。就算剑阳荒废至此,那些铁匠铺子还是有生意的,不过日子也很艰难。 洛云生提出,把这些铁匠铺子全部聚拢到一起,为辰子戚所用。不管是为军队造兵器也好,铸剑来卖也好,控制在自己手中总会放心些。 “王爷!”城北的一处宽敞的三进宅院里,几个正忙着搬东西的壮汉见到辰子戚,立时停下来行礼。 辰子戚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这些都是城中的铁匠,愿意集中在这里,概因王爷给了他们一宗大单子,任何一家都不可能独立完成,必须配合在一起。 制模师父正在用木头刻模子,灵活的刻刀在木料上翻飞,很快就刨出一地的木屑,朝着木屑聚集的地方猛地吹一口气,露出了一块清晰的凹痕,那是半个箭头的形状。 藩王要镇守住一方封地,必须有强悍的军队。辰子戚现在没有钱,暂时养不起大军,便只能剑走偏锋,先养一只精锐护军。 上次丹漪让刁烈去杀山洞里的老太婆,刁烈没有丝毫为难的样子,辰子戚很是好奇,回来便仔细问了鹰翎准备击杀老太婆的办法。 刁烈得到宫主的允许,便老实交代了杀人手段——箭和毒。 鹰翎用的就是马蜂杀人的战术,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副极快的袖箭,箭头之上淬了剧毒,借着青云扶摇功,从各个角度同时出招射杀,总有一只能中。 目前来说,这是对付比自己武功高强之人最有效的方法。 受这个启发,辰子戚便准备养一支专门射箭的精锐,打不过,老子可以射死你!四面八方万箭齐发,把武林高手戳成筛子,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觉得很过瘾。 买了东西街,又开了兵器铺,加上给巡防营、捕快预留的工钱,辰子戚很快就捉襟见肘了。看看盒子里剩下的几粒碎银子,辰子戚深深地叹了口气。 射箭的精锐军,辰子戚托风翎帮他物色一些十几岁的少年。 大门派要选徒弟,多数在十岁之前就选走了,十几岁还没有门派的,就是根骨不太好的孩子,大多要留在家里做苦力。少年人的力气又没有壮年男子大,很难赚到钱,但从这个年纪开始练箭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然而,看看洛先生写的花用预计,辰子戚只觉得心口疼。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些少年过来之后,又是一大笔开销。 “没钱了?”丹漪单手支着脑袋侧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心上人叹气,便抬起头瞧了一眼。 “唔,”辰子戚扔下小木盒,垂头丧气地走到床边,弯腰,把头抵在丹漪胸口转了转,“养军怎么这么花钱呐!” “那是自然,”丹漪合上书,把那扭来扭去的家伙抱上床,圈到怀里揉了揉,“养军,自古以来都是个烧钱的玩意儿。” 皇室越来越弱,也是因为税赋收不上来,不停地削减军队所致。因为衰弱,把更多的土地让给了江湖门派,国库能收到的税便一再减少,没有钱就没法养军,军队少了皇室就会更弱。如此循环,总有一天,辰家的王朝就会倾覆。 “洛先生说,要看见回头钱,起码要等到明年了,我这半年怎么过呀!”辰子戚把脸埋在丹漪怀里哼哼唧唧,“这世道,是逼着本王去卖身吗?” 丹漪挑眉,把手伸进辰子戚的内衫里轻轻揉捏,“那你想好卖给谁了吗?” “没想好,谁给价高就卖给谁吧。”辰子戚抬起头,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这个不好,你该分几次卖,”丹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卖一晚给一千两,如何?” “本王可是真龙血脉,万金之躯,一晚上就一千两?”辰子戚抓着丹漪的领子把人拉近,在他下巴上舔了一口,“起码要一千二百两。” 丹漪忍不住笑起来,轻咳一声,学着洛先生的语气认真还价道:“一千二百两太贵了,咱俩折中一下,一千一百两如何?要知道,现在世道这么乱,像本座这样大方的买主可不多。” “呵,老子不卖了!”辰子戚抬腿,把丹漪蹬到一边,翻身骑到丹漪身上,“老子这就嫖了你,一分钱不给。” 丹漪淡淡地看着他,抬手,挠上了痒痒肉。 “啊哈哈哈……哎呦,你又来这招……哈哈哈哈哈……我错了,凤元哥哥,饶了我吧,嗷嗷!” 最后,卖身的买卖没做成,辰子戚一文钱没拿到,还被按在床上狠狠地收拾了一顿,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次日,丹漪给了他十万两。 “这么多……”辰子戚捏着厚厚的一沓银票,挠了挠头,算上那把湛卢宝剑,前前后后丹漪已经给了他二十多万两银子了。 “够你支撑到明年了。”丹漪揉了揉他还没梳头的脑袋,心中想着,若是辰子戚能像他的先祖那般化作龙,肯定是个毛绒绒软乎乎的小龙。 “等我赚钱了就还你。”辰子戚低声说着,攥了攥衣角。本来想拿出来一半,只借五万两的,想想剑阳这个无底洞,还是把十万两都收了起来。 “好。”想说不用还了,但怕辰子戚心中有负担,丹漪便随口应了一声。 “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到钱,这可没日子啊!”辰子戚把钱揣进怀里,摆出一副无赖嘴脸。 “……”刚到手就想着赖账,丹漪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完全是白操心。 第88章 城 第八十八章招兵 东西街铺子的并购还在继续,西街那一块的空地已经收拾出来,王府的厨子、丫鬟、太监全部出动,装作各种小商贩前去摆摊。 西街是靠近西城门的地方,而西城门是剑阳城周边百姓入城的主要通道。概因剑阳北边靠山、南面有河,东边则是通向浔阳的官道,农庄和村落大多在西边。 这几日,西城门渐渐热闹了起来,城郊的农人们从西城门进来,就能看到那个小集市。卖菜的、卖肉的、卖小玩意儿的,不一而足,有心思活络的就去跟那些摆摊的打听情况。 “小哥,你这梳子怎么卖?”一位戴着荆钗的妇人左右看看,瞧见卖梳子的小贩是个年轻白净的小伙子,便试着过去搭话。 卖梳子的小伙子抬头,正是辰子戚那个贴身太监福喜。王爷叫他们这些下人出来摆摊,卖什么东西自己想。福喜天天跟着王爷,与兵器厂的铁匠、木匠都混得熟,门路也就多,这梳子就是木匠托他拿来卖的。 “大姐,看上哪个梳子了?”福喜笑眯眯地问。 妇人随意地挑拣了片刻,拿起一把黄杨木梳看了看,问了价也不说买,随口攀谈起来,“小伙子,你在这里摆摊,也不拿把兵器,不怕人来抢啊?” “有巡防营呢,没人敢捣乱。”福喜指了指不远处缓缓走过的队伍,吹嘘自己已经在这里摆了好几天了,也没见有什么祸事。 “是要给巡防营交钱吗?”妇人看看那些佩着短剑的人,见是短剑门的人,不由得心中大定。这剑阳紧邻长剑门和短剑门,有他们在,这里也就跟门派的农庄里一样安全了。 “交给王府,这里是简王的地盘,早上有王府的管事来收钱,一个摊子一天两文钱,”福喜指了指摊子旁边的一个小木牌,“交了钱便能得到这个号牌,收摊的时候交回去便是。” 妇人拿起那个小木牌看了看,上面刻着一个简简单单的“三”字,无甚意义,只是证明这人交过今天的摊位钱了。 两文,只是一个烧饼的钱,谁都出得起。妇人的心思活络了起来,又去别的摊子上问了问,这才兴高采烈地离开。妇人刚走,又有个壮汉过来,拿起一把木梳问福喜:“小伙子,你在这里摆摊,不怕人来抢啊?” 同样的话,福喜一天说了几十遍,回到王府的时候嗓子都哑了。辰子戚拍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明天继续。” 福喜苦了脸,也不敢反对,第二天继续去摆摊。 如此坚持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时候,第一天的那位小妇人便挎着个篮子来了,篮子里是她自己烙的糖饼。 王府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兴奋。 剑阳城中虽然人少,并不是没有人,最近工匠们在兵器铺做工,有了稳定的工钱,买糖饼的人还真不少。一上午时间,十个糖饼就全卖光了,妇人数着手中的二十文钱,笑得牙不见眼。 平日里家中没什么闲钱,给门派种地只能得些粮食,钱都是用家中攒的鸡蛋换的,只够买盐。有了摆摊子这个门路,就能攒下钱来给孩子们卖布做新衣裳了。 第一个人来,就会有第二个。如此坚持了半个月,这块空地上已经没有了王府的下人,取而代之的是真正要摆摊的百姓。 剑阳城终于有了烟火气,那些在卖铺子中得了银子的人,也开始往城中迁居。 最早迁过来的,就是那位卖了二十间铺子的郝东溪。郝东溪拿着条子去王府支了二十两银子,账房原想把那四百八十两都给他,他不敢要,怕出门被抢,就只拿了二十两。白花花的现银到手,郝东溪还有些难以置信。 在城南买了套两进的宅子,如今城中的宅子便宜得不像样,这样一处两进还带个二层小楼的房子,统共才要十两银子。置了宅院,郝东溪自己在城里住了两天,发现安全无虞,晚上有打更的,还有巡防营的人来回巡逻,立时回家把老母和弟弟妹妹都接过来。 “听说郝家人不打算在这里呆了?”农场里的妇人们凑在一起议论。 “被人退了婚,觉得丢脸吧?”有人而已揣测道。 “屁嘞,人家得了卖铺子的钱,要搬到剑阳城去住了。” 给郝东溪说说亲的媒人路过,听到这话,立时竖起耳朵听。郝东溪发财了?剑阳城现在可以住人了? 听说郝东溪似是得了几百两的银子,媒人吓得脸都变了色,这要是被退婚那家的姑娘听到,还不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类似这样的消息,在城郊的百姓中渐渐传开。 辰子戚没工夫欣赏渐渐繁荣起来的剑阳城,他正忙着挑选弓箭兵。风翎的人办事非常快,半个月时间,就找来了二百多个少年人。 因为缺钱,辰子戚原本计划着只养五十个精兵,但现在有了丹漪给的钱,暂时还能多养一些。于是挑挑拣拣,留下了一百二十人,打算把这些人放在一起训练,练出最好的五十个做弓箭兵,次一些的可以做普通的卫兵。 那些被淘汰的少年也不会让他们白来,每人发二两银子当做辛苦费。 “王爷,求您留下我吧,不当兵让我在府中做粗活也行。我家里没有人了,自己在外面混日子,指不定哪天就饿死了。”一名瘦弱的少年跪在辰子戚面前,将刚刚发到手的二两银子举过头顶,表示自己不要银子。 看看面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辰子戚有些愣怔,若是自己没有被接进宫,如今估计也会像这些少年一样,艰难地汲汲营营。 一人跪下,其他人陆陆续续也跟着跪下。 “留下吧,”丹漪拍拍辰子戚的肩膀,“风翎寻来的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身体条件不是特别好,做不得弓箭兵,做普通兵却是没什么问题。与其等封地壮大了再去招兵,不如现在就先养着,说不定还能养出将才来。 辰子戚微微蹙眉,这么说的确也有道理,只是他现在没有那么多人手,不好管控这些新来的人,转头问一边正在指点文书登记造册的洛云生,“先生以为如何?” 洛云生捋了捋刚刚长出来的一小绺胡子,拉着辰子戚走到一边,低声道:“这些孩子属下已经都看过了,来路没什么问题。封地这么大,只靠五十个弓箭兵并不够,属下建议都留下。只不过,这个留法,还需斟酌。” “怎么讲?”辰子戚好奇地问。 “驾驭属下、收买人心,王爷当从这次学起。”洛云生高深莫测地说了这么一句,叫辰子戚附耳过去,说了几句悄悄话。 丹漪坐在八仙椅上慢慢喝茶,眸光一直锁定在辰子戚身上,看到姓洛的跟辰子戚离那么近,薄唇不由得抿成了一条直线。 辰子戚听完洛先生的教诲,顿觉醍醐灌顶,重新审视了一边洛云生。这位深藏不露的先生,近日来连连给他惊喜,怪不得老二费尽心思想要拉拢他。 垂目思索片刻,辰子戚转身回到位置上,缓缓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少年人,叹了口气道:“非是本王不想理留下你们,世道艰难,人如蜉蝣朝不保夕,本王也想尽量保全封地里的年轻人。然而,你们也看到了,剑阳城刚刚建起来,王府门前连个灯笼都舍不得点,委实养不起这么多人。” 话说到这里,那些跪在地上的少年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绝望。 “你们若是有处可去,便尽早离开吧,若是当真不愿走,那便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留在军营里做杂役。”辰子戚皱着眉头,面露不忍,好像很是为难。 那些少年却是眼前一亮,立时表示自己可以。 不愿留下做杂役的陆续离去,加上之前挑拣出来了,总共留下了一百八十余人。 辰子戚微微颔首,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虽说是杂役,平日可以跟他们一起练武,但只能练半天,剩下半天则要做工。如果练得好就可以换到精兵营里,精兵营里的人做的不好,则会替换到杂役中。” 说完这些话,辰子戚又让王府的厨子炒了几大锅的杂烩菜,请这些少留下的少年们吃。杂烩菜里有白菜、丸子,还有肉片,放了足足的猪油,吃起来唇齿留香,在配上一碗大米饭,简直想把舌头给吞了。 吃到这般好吃的饭菜,这群少年更加坚定了留在这里的决心,而辰子戚后来说的那些,则给了做杂役的少年们很大的希望,选中的人则感觉到了危机,一个个都干劲十足。等开始训练的时候,半个偷懒的也无。 “世道艰难,人如蜉蝣朝不保夕……”晚上回到房中,辰子戚兴奋不已地蹦上床,慷慨激昂地重复白日的说辞,双眼亮晶晶地看向丹漪,“我说得如何,是不是让人特别想效忠,恨不得把脑袋献给我?” 丹漪脱了外衫走到床边,捏了捏某人扭来扭去的小屁股,“想不想献脑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已经入秋了,你还没跟我回去。” 辰子戚挠挠被捏的地方,跪坐下来讨好地抱住丹漪的腰,将下巴搁到他胸口碾了碾,”三天,再给我三天,我保证。” 三天之后,金刀门养鸡场上千只鸡被灭门的消息,传到了剑阳。 第89章 城 第八十九章商铺 天冷的时候鸡苗养不活,大批养鸡一年只能养两茬,一茬是在初春,一茬是在仲夏。 已经入秋,金刀门的鸡刚刚长成,再过一个月就可以陆续出笼卖了。这时候被杀,下半年的生意是做不得了。 金刀门主看着满地的鸡血鸡毛,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怎么回事?” “血刃……”鸡场管事颤颤巍巍地把一片薄刃递上去。昨日收到这封信,他没有在意,白日里忙没时间管,到了傍晚才拿出来翻看,撕开信封掉出来一个刀片。 看到是血刃,管事吓得魂都没了,眼看已经天黑,逃也没处逃,只能带着妻儿躲进地窖。第二天哆嗦着爬出来,发现没有一人被杀,正纳闷间,就瞧见了一地的断头鸡。 尸山血海,鸡间炼狱。 金刀门主接过那片血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先前他雇血刃阁去杀简王的鸡,乃是因为皖王的一番暗示。他的门派隶属黄山派,而皖王辰子坚是黄山派掌门、剑盟盟主黄化惭的外孙,是他需要讨好的人。 解决一个抢生意的,还送了皖王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不过是一场鸡,杀了也就杀了,他一直没当回事。没想到,报应来得这般快。等这鸡杀到自己眼前,他才知道,这是何等的震撼与羞辱。 皖王府中,辰子坚正在跟幕僚议事。 “素心宗先前的事彻底坏了名声,又遭到几番打压,几年内是翻不出什么浪花了,”其中一个幕僚指着地图说道,“可趁势让庐山派吞并几个素心宗的小门派,削弱其势力。” “罗鸿风亲自出面,已然安抚住了那些门派、世家,再要吞并怕是有些难。”另一位幕僚忧心忡忡道。 辰子坚默不作声地听他们争辩。他的目的是削弱气宗,壮大剑盟,这次素心宗的事,并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不免有些失望。当初预测的最好结果,就是辰子戚能说动归云宫出手,将素心宗削去大半。而后,他便可以挑起气宗跟归云宫的矛盾……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辰子戚在丹漪心中的分量。程舟那个废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只杀了无音师太一人,真是让人失望。 “姜良才还没有消息吗?”辰子坚摆摆手,不愿再听关于素心宗的讨论,说来说去,两个月过去了,什么也没捞着。 “回王爷,还没有。”几个幕僚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去。以前姜良才在他们中间最受宠,王爷有什么重要的事就交给他办,这次他惹了王爷不快,众人都很是高兴,巴不得他死在外面不要回来。 “派人去找找。”辰子坚蹙眉,虽说山高水远通信不便,但姜良才已经去了这么多日,却连个口信都没有,让人有些不安。 “是,”幕僚随口应了一声,转而说起了别的,“还有三年就是武林大会,王爷这两年当积蓄财力,待武林大会之时物色人才……” 正说着,外面有人禀报,说金刀门门主求见。 “王爷,大事不好了!”金刀门门主进来,立刻开始大呼小叫。 辰子坚摆手让众人退下,温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死了,全都死了。”金刀门主目露悲切。 死了?辰子坚心中咯噔一下,急急问道:“谁死了?” “鸡!”金刀门门主掏出了那泛着寒光的刀片,“王爷,简王定然已经知道上次的事是谁做的了。” 若非辰子戚知道了是金刀门雇的血刃阁,何以只有金刀门的鸡被灭,而且被灭的手段一模一样?这显然是辰子戚给金刀门的警告,老子知道是谁在害老子,你们杀老子三百只,老子就杀你们一千只! 辰子坚默然,这个老七,每次当他准备忽视的时候,就会突然亮出獠牙。仿佛一只装睡的豹子,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反扑过来咬断喉咙。 血刃阁的雇主消息,是天字号的秘密,辰子戚这般笃定仇人是金刀门,那只能说明,有人把雇主消息告诉了他,而这个人,除却丹漪不作他想。 看来,丹漪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乎辰子戚。 “你派人去趟剑阳。”辰子坚抿了抿唇,对于这个过分聪明的弟弟,他还真不能放松警惕。 “杀一千只鸡,用了两个杀手,血刃阁阁主说王爷是熟人,算便宜些,要了三千两银子。加上风翎传递消息的钱,一共是三千五百两。王爷先前给了五千两,这是剩下的一千五百两。”风翎的手下将消息告知辰子戚,顺道把多余的钱退给了他。 辰子戚接过银票看了一眼,又推回去,“这钱你且拿回去,本王还有事要托你们办。” 东西街的铺子已经整顿好,是时候开放通商了。剑阳城可以做生意且安全无虞、不要赋税的消息,很快由风翎传遍了大江南北。 风翎的属下走后,辰子戚拿着那张消息条子又看了一遍,忍不住大笑起来,“这群龟孙,傻了吧,哈哈哈……” 丹漪走过来,拿过纸条看了一遍,“你这般以牙还牙,金刀门定然能猜到是你做的,说不定过几日就会派人来见你了。” 辰子戚当然知道,跳起来拉住丹漪,“谁乐意见他们,走走走,咱们回归云宫去。” 于是,等金刀门弟子来到剑阳的时候,简王殿下早已不在府中。 “我等是金刀门嫡传弟子,前来拜会简王殿下。”为首的人拿着金刀门的名帖,递给守门的侍卫。 剑阳城中,处处都是长剑门和短剑门的人,他们穿着统一的衣裳,由一个高手带领,不停地巡视。连王府门前,也站了几个长剑门的弟子,他们并非像寻常侍卫那般一直守着,而是一边练武一边看门。 刀光剑影,纵横交错,寻常人不敢靠近。金刀门的人见是长剑门弟子,彼此身份相当,也不敢拿大,态度恭敬地请求禀报。 “诸位有什么事?”几人停下练剑,接过拜帖,态度还算客气地问道。 “我等受掌门所托,前来跟王爷商议鸡场生意的事。”说起这个理由,金刀门的弟子有些窘迫。 “王爷不在府中,”乌不见刚好从府中出来,听到这几个小门派的弟子说要见王爷,顿时冷下脸来,拿过拜帖扔了回去,“诸位请回吧。” “你……”一名弟子有些不忿,张口想要理论,被为首的弟子阻止。“既然如此,我们改日再来。我们兄弟几人,下榻在城中客栈,若是王爷回来,劳烦几位告知。” 说完,几人便转身离开,住到了剑阳城中唯一的客栈里。 “大师兄,咱们就这么走了?简王会见我们吗?”其中一个年纪小的有些担心。黄山附近的皖王,平日里派头十足,只有他们掌门才能去见。这简王也是个藩王,瞧着刚才那个架势,似乎比皖王派头还大。 “嘁,简王哪里能跟皖王比,你知道剑阳是什么地方吗?”大师兄嗤笑一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剑阳是个十分贫穷荒凉的地方,简王刚刚接手封地不久,养鸡场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他定然会重视的。 然而,走到东大街上,眼前的景象让许久不来剑阳的几人有些傻眼。 东大街早已不是原来那副冷清萧条的模样。街道上铺着整齐的青石砖,门店上挂着统一簇新的号牌,虽然还没有很热闹,但也不冷清。东街中央,开了一家三间门脸的兵器店,门前有一堆炮纸,显然是刚开张,有不少江湖人在里面看兵器。 兵器店旁边,还有一家布庄。几个农妇模样的女人,抱着几卷自己织的布匹,笑容满面地进去卖布。 布庄隔壁是几间空房,有穿着王府下人服饰的人,正领着两个中年男子在里面相看。“这条街上的铺子,都是王爷的私产,不会有人来捣乱的,您几位尽可放心。” 正说着,那边兵器铺里出现了吵闹声。但见一个身着灰色衣裳的剑客,拿着一把做工精致的宝剑,从铺子里冲出来,运起轻功就跑。 “抢东西啊!”兵器铺里的伙计大声叫嚷着,根本阻止不及。 金刀门的大师兄摇了摇头:“我说什么来着,即便有了整个城的铺子又能怎样,没有大门派管辖,根本做不得生意。简王还是得老老实实养鸡……” 话没说完,铺子里的伙计已经跑至门前,用力敲响挂在廊下的黄铜小钟。“当当当”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剑阳,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将那抢剑的人一掌拍飞了出去。 于此同时,一队卫兵整齐地跑了过来,没多久就把那人给制服了,五花大绑抓起来。 “送到衙门去,交给府尹大人。”黑衣人正是方才在王府门前见到的乌不见,耷拉着一双眼睛,一脸丧气的样子,很有些煞气。 几个要买铺子的中年男子回过神来,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即便是在大门派管辖的地方,出了事也不会这么快有人来管,当下就定下了铺子。 “看来简王,不会缺钱了……”金刀门的三人,听到那租金的价钱,板着指头算了算,再看看一眼看不到头的大街,突然有些茫然,“简王还会见我们吗?” 简王当然不会见他们,此时此刻,辰子戚正在归云宫乐不思蜀,短时间内都不想回剑阳了。 过了一个夏天,归云宫的景色更美了。因在山上,比下山的季节要晚些。山下的荷花早就开败了,归云宫中的荷花还开得正艳。 辰子戚在荷塘水榭的软榻上一躺,舒服地叹了口气。只是治理一个小小的剑阳,就这般费心劳神,真去争霸天下,估计要累死了。 “那是你武功太低,才会精力不济。”丹漪躺在他身边,凉凉地说道。 “……”辰子戚把脑袋挪到丹漪身上,不满地瞪他,“谁说我精力不济了?我还能大战三百回合!”说一个男人精力不济,跟说他不行有什么区别,越想越气,辰子戚翻身,把脸埋在丹漪小腹上,报复地拱了拱。 第90章 城 第九十章进账 “唔……”丹漪闷哼一声,少年的身体,血气方刚,经不得撩拨,立时就起了反应。 辰子戚坏笑着伸手按了按,“啧啧,小凤元,这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出来了?” “戚戚……”丹漪哑声唤了他一句,把人拉到怀里,按着不让他乱动。 “这就受不住了?”辰子戚依旧不老实,伸出一只手在丹漪身上摸来摸去。要怪就怪丹漪长得太好看了,只要靠近了,他就忍不住想亲亲摸摸。 任由那只白皙的小手伸到自己衣襟里,丹漪的眸色越来越暗,抬手打了个响指。水榭的四面雨檐,瞬间垂下了淡青色的纱帐,将整个水榭围得严严实实,只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影。 “咦?”辰子戚好奇地左右看看,还没等感慨两句,就被丹漪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喂喂,白日宣淫可不好,唔……” 清风拂过荷塘,卷着阵阵荷香透进青纱帐中,给越来越热的水榭带来几分清凉。 辰子戚喘息着,搂着丹漪退掉衣衫的肩膀啃咬。虽然说着不好,但他还是很喜欢这种事的。 丹漪那好听的声音,在这种时候会变得有些沙哑,无比诱人。只是听着丹漪的喘息声,辰子戚都有些把持不住,“我娘还怕我早早泄了元阳,跟你在一起,我迟早要被榨干。” “又不练极阳宗的功法,怕什么……”丹漪额上冒出一层细汗,看着身下的人眼神迷离、仰头索吻的小模样,只觉得这样程度的亲密还是不能满足他,心中痒得厉害,只能狠狠地吻上去,以缓解心头的火。 沐长老说,戚戚现在还太小,过早地做了书上画的那种事,对他的身体不好。丹漪抱紧怀中睡过去的人,缓缓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轻轻磨蹭,“戚戚,快点长大吧。” “老子早就长大了。”辰子戚嘟哝了一声,把脸埋到丹漪胸口,伸手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话。胡天胡地之后,身体有些疲惫,需要赶紧睡一会儿,偏偏丹漪在他耳边嗡嗡,烦不胜烦。 丹漪抿唇笑,亲了亲那柔软的指尖,扯过一边的外衫给他盖着。 玩闹了两天,不务正业许久的两人,才又去了梧桐林练功。 龙吟神功第二重,枯木龙吟,与第一重恰好相反。第一重讲究身法灵活,动若游龙;第二重则是不动如山,枯木逢春。以不变,应万变。 第二重,才是提升内力的关键。往常辰子戚就会那一招,内力也不怎么高,从来不敢跟人对掌,学了第二重,就可以装作高手的样子,站在原地等着人扑过来。 “身似枯木,心如止水,于山穷水尽处龙啸九天。”丹漪耐心解释着第二重的精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辰子戚盘腿坐在草地上,仰头看向丹漪。辰家对于龙吟神功的练习方法已经失传,丹漪这个根本不练龙吟神功的人却无比清楚。 “天命之凤,可知万物。”丹漪微微扬起下巴,看着树梢漏下来的阳光,淡淡地开口。阳光照在那张俊美至极的脸上,昳丽动人,宛如天神。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辰子戚差点就相信了,“可是你上次还说,是因为丹阳神功跟龙吟神功互补,把你的修习方法反着说出来就对了。” 丹漪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想骗我?你还嫩了点。”辰子戚摆出一副老江湖的嘴脸,戳了戳丹漪的屁屁。 “快点练功吧。”丹漪在他身边坐下来,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拉着他开始练功。 辰子戚见他耳根发红,忍笑忍得肚子疼。 山中无岁月,一旦开始练功,时间就过得飞快。尤其是跟心上人一起练,枯燥的内力运转和招式练习,都变得有趣起来。 打坐修习内力,两人就背靠着背,累了可以把脑袋放到对方肩上修习;招式对练,两人的功法恰好相反,相辅相成又互相克制,练起来酣畅淋漓。 至于兵器,这两种功法都是以提升内力为主,兵器为辅,练到高层时,飞花摘叶尽可伤人倒是不必执着于学习某一种。不过,在没有练到高层次的时候,还是需要学兵刃使用的。原本辰子戚想练匕首,却被丹漪拉着,刀枪剑戟都学一点,这样将来遇到危险,手边任何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做武器。 要学的东西太多,辰子戚每天练完功都累得跟死狗一样,需要丹漪把他背回卧房。 转眼一个月过去,乌不见带着剑阳的账册回到归云宫,将洛云生交代的话转述给辰子戚。 东大街那间大兵器铺子,是辰子戚自己开的,卖的都是兵器厂造的兵刃,目前只有长剑、短剑两种货。不过生意还不错,长剑门和短剑门为了照顾结拜兄弟的生意,都买了不少款式普通的剑回去,给徒弟们练习用。 “这剑他们平日使用,会有损耗吗?”听说是练习用,辰子戚有些好奇,他一直以为,所有的剑客都只有一把使惯的宝剑。 “初学者经常会弄坏宝剑,像李于寒那种已经学成了的,则不会轻易换剑。”一边也在看归云宫账目的丹漪淡淡解释了一句。 “这样啊……”辰子戚摸摸下巴,他手中那些铸剑的工匠,都不是特别有名的铸剑大师,做出来的刀剑只是尚可,但若是能大批量的买,还是很赚钱的。既然长剑门和短剑门都能一次买这么多,那庐山派想必能买的更多。 打定主意过几天去趟庐山,辰子戚接着往下看。 商铺这个月只租出去了八间,开了一家酒肆、一家小饭馆,其余的还在做装潢。前三个月只收一半租金,这些商人也很谨慎,只交一个月的。 原本定的是一间铺子每月四两银子的租金,只要一半就是二两。八间铺子,一个月下来只有可怜巴巴的十六两。 虽然只有十六两,但好歹是回头钱了,辰子戚咧着嘴嘿嘿笑,跑到丹漪面前炫耀,“看,我赚到钱了!” 丹漪瞥了一眼账册,加上零零散散卖出去的几把剑,进账总共只有不到三十两银子,长剑门、短剑门买的那些剑还是赊账,没给钱呢。抬手,揉了揉辰子戚的脑袋,绞尽脑汁想说一句表扬的话。 那边乌不见低着头,不敢乱看,说起了另一件事。 金刀门的三个弟子,最后也没等到辰子戚回去,好说歹说见了洛云生一面。听说金刀门的鸡场被一夜屠戮干净,洛先生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和哀悼。“世道这么乱,真是养个鸡都难。” 说完这句,便没了下文,那位大师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好不难受,憋了半晌道:“这件事,王爷不知道吗?” “少侠何出此言?剑阳离金刀门千里之遥,我家王爷又如何知晓这等鸡毛蒜皮之事,”洛云生有些不高兴,“几位若是来与王爷结交的,时机不巧,还请改日再来;若是来卖鸡苗的,洛某倒是可以做主,先买上一些。毕竟我家王爷的鸡场也被人杀了个干净,明年开春还要再买苗的。” 鸡都被杀光了,哪里还有鸡苗可卖!三个金刀门的弟子面色愤愤,“明人不说暗话,大家都是想靠养鸡赚点钱,杀来杀去谁也没有好日子过。王爷想要什么条件,尽可提出来。” “少侠所言之事,还需王爷定夺,只是王爷何时回来,在下也不清楚,”洛云生捋了捋胡子,“至于赚钱嘛……几位少侠有没有兴趣,在剑阳租个铺子?” 第91章 城 第九十一章训练 金刀门弟子要无功而返了,洛先生送给他们一些土仪,叫他们带着回。有兵器厂木匠做的小梳子,有王府厨子做的桂花糕,还有满满三坛剑阳金桂酒。 周到的礼节让人生不出气来,三人只能悻悻地离开。 金刀门门主看着面前一堆礼物,抱着脑袋一筹莫展,“简王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没有见到简王,是简王府一位账房先生见的我们,”大徒弟一五一十地把所见所闻交代清楚,“简王怕是根本就不愿意见我们……师父,剑阳现在修缮一新,简王一点都不缺钱,恐怕不会在乎那个养鸡场的。” 在乎还有的谈,不在乎就难办了。 “莫非是几个徒弟身份不够,简王不愿意见?”门主夫人插言道。 “夫人说得有理。”金刀门门主叹了口气,要说他的徒弟要见简王,确实身份不够,只是他们一直没把这个没什么势力的藩王当回事,也就没有把他放在跟皖王同等的位置尊重。 “师父,这些东西您还要吗?”三个徒弟互相看了一眼,由大师兄开口问。 “去去去,自己拿去分了吧,”金刀门主看看那不值钱的土仪,不耐烦地摆摆手,待三个徒弟抱着东西离开时,突然想起来,“等等,你们可有姜良才的消息?” 因为姜良才失踪,皖王要派人去寻找,恰好他的徒弟要去剑阳,便让他们也留意一下。 “剑阳太荒凉,多数百姓都是近一个月才从郊外搬进城的,并没有打听到姜大人的行踪。” 见师父不再多问,三人便抱着土仪快速离开了。这些东西瞧着不起眼,他们在路上用了些,立时就喜欢上了,都有些舍不得交出来。 剑阳桂花多,这时节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新鲜的桂花糕香糯可口,里面还掺了芝麻,好吃得让人差点把舌头咬掉。剑阳的金桂酒,以前也很有名的,只是如今少有卖的。东街那间新开的酒肆,卖的就是金桂酒,老板原先是浔阳人,在浔阳开了两间酒肆,听说剑阳能做生意,便来这里租了一间铺子,专门收剑阳当地人酿的酒来卖。 洛云生最近要做的事太多,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醉生梦死,只能喝一些清淡的酒,近来就迷上了金桂酒,每天都要叫小厮去东街打二两回来。 “先生,您去买一坛回来不就好了。”阿木看看拿着铜钱跑出去的小厮,不解道。 “王爷可知一坛酒有几斤?这种甜酒开封之后就要立时喝完,放两天味道就不好了。”洛云生看看一脸愣怔的阿木,把手中的毛笔塞到阿木手中,“这是今日的账目,王爷把这些算好,今天的功课就不必做了。” 因为阿木的书还没有读完,洛云生来到剑阳之后,就继续教他读书。 阿木听说可以不做功课,立时来了兴致,接过算盘就开始算账。比起吟诗作对,他还是更喜欢算账一些。 几日之后,辰子戚收到了一份洛先生的来信,信中言及阿木于经商算账之上似有天赋,询问他可否让阿木看王府的账册。 辰子戚捏着手中的信,缓缓皱起眉头。当年收养阿木,只是因为他可怜,常娥不忍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受苦,他也不讨厌这个小胖子。以前只想着让他吃饱穿暖别被人欺负了,从没想过要把阿木培养成什么样的人才。 他这个哥哥,是不是当的有些失职了? “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哪里能操心把别人养成什么样?”丹漪抬手捏捏他垂下的嘴角。 “你小时候就知道,要我学龙吟神功、学治国之道。”辰子戚拍开丹漪的手,继续盯着信发愁。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希望阿木能跟着他舅舅学剑法的,毕竟如今的世道,不会武寸步难行。奈何阿木对于学武一点兴趣都没有,常娥又宠着他,以至于都十二岁了,还只知道玩耍。 “我是养媳妇,你是养弟弟,那能一样吗?”说起这个,丹漪不免有些得意。 “谁是你媳妇了?”辰子戚瞪他,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带着三分怒意七分笑,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丹漪一点也不怕,伸手把他拉进怀里揉搓。辰子木如何,他丝毫不感兴趣,只想着让辰子戚快些把杂事处理完,好继续跟他去练功。 辰子戚顺势坐到丹漪腿上,把他当靠垫,继续看信。 兵器厂紧赶慢赶地做出了第一批弓,已经送到郊外庄子里给那些少年们使用。箭矢做得比较快,再有十天就能做出足够训练的箭了。 这笔大单子结束,兵器铺就没有大宗货物可做了,跟庐山谈生意的事迫在眉睫。 还有一个问题,洛先生在信中提到,他们请的教头武功一般,训练出一支精锐军还是可以的,但要达到辰子戚所说的射杀武林高手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凤元哥哥,求你个事。”辰子戚枕在丹漪胸膛上,仰头看他。 “什么?”丹漪低头,薄唇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蹭。 “借我两个鹰翎的高手吧。”辰子戚眨眨眼,务必使自己看起来柔弱可怜。鹰翎的人擅长射箭,由他们去教,肯定能教出真正的神箭军。 丹漪想了想,淡淡道:“不借。” 辰子戚坐直身子,有些惊讶的看着丹漪,“为什么?我以前要什么你都给的。” “你又不是我媳妇。”丹漪微微挑眉。 辰子戚呲了呲牙,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记仇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真愁人。用手抹了一把脸,辰子戚转身趴到丹漪怀里,哼哼唧唧道,“好哥哥,我这辈子非你不嫁了,你就借我两个人嘛!” 矫揉造作的语调,听得丹漪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抬手在他屁屁上拍了一巴掌,“好好说话。” 辰子戚磨了磨后槽牙,蹭地一下坐起来,伸出拳头在丹漪胸口挑衅地戳了戳,“老子都这么不要脸了,再不答应,奸了你!” “……”丹漪抽了抽嘴角。 “哎呀,好哥哥,求你了。”辰子戚见丹漪没反应,又开始抱着他的腰耍赖,在无赖和粉头之间切换自如。 丹漪忍笑忍得辛苦,终于装不下去了,以拳抵唇闷笑半晌,点头应下,交代刁烈去挑两个人。他的戚戚,实在是太有趣了,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未知的乐趣。 起身,手拉着手回梧桐林练功。 “你刚说话前,为什么要抹一把脸?” “把脸皮拉下呀!” “……拉下来作甚?” “不要了呗!” 第92章 城 第九十二章三叠 关于到底要不要阿木学管账,辰子戚还没有做出决定。兵器厂的箭矢快做完了,他得去一趟庐山派谈生意,想了想干脆把阿木带上,看看他有没有做生意的天赋。 于是,要先回一趟剑阳。左右要往庐山去,也是要经过剑阳城的,并不绕路。 练功刚刚有了点成效,辰子戚又要离开,这让丹漪有些不高兴。 “第二重的招式不是练完了嘛,这几日只消提升内力便可,咱俩晚上还打坐继续练功,我保证不耽搁习武。”辰子戚举手保证。 “你是叫我一起去?”丹漪转头看他,眼中溢出点点惊喜。夏天已经过去,他的内力不再那般躁动,并没有理由时时刻刻跟着戚戚了,然而戚戚却根本没想过要跟他分开! “当然了,”辰子戚眨眨眼,看看丹漪的神色,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咧嘴笑,凑过去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怎么舍得跟你分开。” 少年的声音,带着些变声期的沙哑粗粝,本来是不太好听的,此刻传到丹漪耳朵里,只觉得比仙乐还要动人,直撩拨到心尖尖上,把那一片都熨得滚烫。 哄好了自家鸡仔,辰子戚又去找刁烈,让他把之前挑的两个高手给他。骑上快马,天上飞着两只身姿挺拔的鹰,怀里揣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凤凰,辰子戚就这么一身轻装地直奔剑阳而去。 入得剑阳城,喧嚣繁华的景象让人心神一松,辰子戚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在城中慢慢走。剑阳城主街上不得骑马,这是辰子戚定下的规矩,他自己也要遵守。 时近黄昏,夕阳在青石板上度了一层金黄,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虽说商铺还很少,但已经有了人气。 酒肆门前花花绿绿的旗子迎风招展,掌柜用剑阳口音带着几分韵律吆喝:“浔阳酒,金桂酒,陈年老窖状元酒!” 兵器铺门前赤着上半身的匠人正在给新卖出去的大刀开刃,寒光闪闪的大刀在巨大的磨石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旁边的帮工则不断地拿冷水浇洗。 新开的一家卤味店门前,排了一条长队,足有十几人在等着买。辰子戚瞧着稀奇,便也过去凑热闹,好不容易排到跟前,店主却蔫蔫地摆手,“卖完了,不卖了。” “今日怎的这般少?”有常吃的人忍不住抱怨。 “昨晚上遭了贼,家财全都给偷光了,只剩下这一锅卤味,”店主人说着,忍不住掉下眼泪来,“明日就要交租了,没钱交,得关门了。” “你家也被偷了?哎,我家也是。”排队的人里,还有那家布庄的掌柜,好在布庄里现银不多,全是布匹,即便如此,也被偷走了将近十两银子。 “可去报官了?”辰子戚蹙眉,开口问道。 辰子戚不常在剑阳,众人也不认识他,看看他的穿着打扮,只当是哪个大门派的弟子,不敢慢怠,应道:“又不知道那偷儿是谁,报了官也没用。” “都是些江湖人,说不得是什么大门派的弟子,衙门不会管的。”卤味店店主唉声叹气地说,想起来辰子戚可能也是大门派弟子,立时闭了嘴,想了想,用一只竹筒盛了一桶卤汤递给辰子戚,说他远道而来没吃上卤味,送他一壶老汤尝尝。 辰子戚向店家道谢,抿了抿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布庄掌柜也要了一筒卤汤,唉声叹气地离去。 回到王府,福喜兴高采烈地上前来迎接,低声快速把王府里的状况说了一遍:“洛先生去郊外了,乌侍卫陪着,涂侍卫在巡防营。庐山派的李大侠昨日来了,现下在后院练剑。” 庐山派的李大侠,就是那个便宜舅舅李于寒。刚到剑阳的时候,辰子戚曾嘱托李于寒有空就到王府来,好震慑那些江湖宵小,李于寒很是守信,只要下山,就会来王府小住两日。 “嗡——”长剑的破空之声,在花园中不断回荡。一人穿着宝蓝色箭袖劲装,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银色长剑,在草地上挥舞。 迄今为止,辰子戚也见过不少剑法。长剑门的劈刺剑,短剑门的快剑,黄山派的云海剑,以及那些江湖人种种说不上名号的剑法,却没有任何一种,可以比得上眼前这种剑法的美。 庐山剑法,本就讲究自然飘逸,李于寒练得似乎跟其他弟子还不一样。长剑在他手中,如同一只身形柔软的活物,随着手腕的翻转上下起伏,一起一伏间自有韵律。 一叠对景增悲,长剑流转,宛如清风拂柳,在地面上划过道道虚痕,两头浅中间深。 二叠擎樽话别,层层向前出剑,持剑人若足踏云端,摇摇晃晃间以剑为樽,遥敬友人。 三叠道祖难分,剑法逐渐加快,缠缠绵绵留下道道虚影,虚实难分…… 小红鸟从辰子戚衣襟出冒出脑袋,看着李于寒的剑法有些惊讶。庐山剑派,多数人学的都是庐山青阳剑,这剑法使起来虽也飘逸洒脱,终究还是一种中规中矩的剑法,威力一般。庐山还有一种剑法,名为庐山三叠剑,几近失传,概因修习起来难度太大,多数人止步于第一叠再难寸进。 如今看李于寒的剑法,竟已练到第三叠了吗? “咣当!”一声脆响,李于寒手中的剑突然脱手,刺进了假山石缝中,他人还保持着舞剑的动作,僵在原地。半晌,才缓缓收功,吐出一口浊气,面色平静地上前拔剑。 三叠剑非常难练,剑谱上很多动作常人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后半段连掌门也不太懂,他只能自己摸索。 “舅舅!”辰子戚装作没看到李于寒把剑耍丢了的奇怪模样,轻咳一声上前打招呼。 “王爷回来了。”李于寒潇洒地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 “小王……咳,王爷回来了。”常娥的声音突然响起,辰子戚这才注意到,自家娘亲就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做针线。 “娘。”辰子戚跑到凉亭里去,端起桌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你这臭小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打算在归云宫长住是怎么的?”常娥竖起眉毛,对于儿子一走就一个多月的行为有些不满。 听到这话,辰子戚心中咯噔一声,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家娘亲一直以为他在归云宫有个相好,不过这般说来也没什么不对,舔着脸皮笑嘻嘻道:“不是娘叫我多去归云宫跟丹漪玩吗?” 先前老二送来那两个女子的时候,常娥怕他被勾了去,便撺掇他多去归云宫。怎么也没想到,他喜欢的人就在归云宫,这简直是肉包子打狗。 常娥被噎了一下,一把揪住辰子戚的耳朵,“你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昨天家里遭贼了,要不是你李家舅舅在,老娘的私房钱就要给人掏走了!” 遭贼?辰子戚一愣,扭着脑袋把自己的耳朵救出来,面色严肃道:“王府也进贼了?可有伤到你?” “我没事。”常娥摆摆手,不过想起昨夜的情形还是有些心有余悸,任谁半夜睁开眼,看到一道黑影在床前晃悠,也要吓个半死。 “真是大胆包天!”辰子戚咬牙,竟然都偷到王府里来了!夜间王府有侍卫巡逻,这小贼还能如入无人之境,看来当真是武功不低的江湖人。 怪不得那些百姓不愿报官,以往的那些官府,定然会用一句“江湖事江湖了”给打发了。 “那两人轻功极好,待我赶来之时只瞧见了背影,为防他们调虎离山,便没有追出去。”李于寒沉声道。听到常娥的尖叫声,他立时破窗而出,直奔后院。常娥有些受惊,未免再生意外,他就站在常娥的院子里守了一夜。 “多谢舅舅!”辰子戚听完常娥的叙述,很是有些后怕,拱手向李于寒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李于寒伸手,扶住辰子戚的手腕不让他拜下去。这母子俩照顾了阿木八年,他理当回报,做这些是应该的。 许是练三叠剑时间久了,李于寒平日里的动作,都带了几分剑法的俊逸,很是潇洒好看。辰子戚看着有些艳羡,“舅舅,你刚练的是什么剑法,能不能教教我?” “三叠。”说起剑法,李于寒的眼中泛起些许光彩,见辰子戚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便解释了一下三叠剑的由来。他天生嗜剑,阿木被抢走之后,便更加醉心于剑法,不理俗事,只想练成最高超的剑法,把外甥抢回来。 辰子戚微微颔首,想着有空得跟便宜舅舅学两招,不说学会剑法,就这身姿,拿来哄丹漪开心倒是不错。 第93章 城 第九十三章捉贼 据李于寒说,那小贼还不止一个,是两个人。两人轻功上佳,武功也不弱,如果不抓住他们,辰子戚没法安心离开。 次日,剑阳城中便贴满了告示,言说官府要抓那两个贼,百姓们如果有线索可以告知衙门。 告示一贴出来,城中的百姓都很惊奇。要知道,这两人一看就是江湖人,往常官府根本不会管的。 府尹苦着脸看师爷在堂下抄写告示,非是他想管,是不得不管。王爷成了长剑门和短剑门掌门的拜把兄弟,衙门里的捕快、衙役又都是王爷给工钱,根本没人听他的,王爷说一就没人说二。 “师爷,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侠盗梁上飞?”府尹看看王府中人对贼偷的描述,觉得有点像。 “估计就是,”师爷又抄好一份,吹干墨迹,继续抄下一份,“可算有人收拾他们了。” 梁上飞是两个人,一个叫梁友德,一个叫秦飞,在剑阳这一带混。他们以侠盗自居,常去富贵人家偷东西,再分发给外面的穷人,自己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梁上飞。 师爷家中还算富裕,以前就没少被这两人光顾,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抄告示抄得非常卖力,还亲自带着衙役出去张贴。 今天恰好是收租金的日子,卤味店的店主一脸愁容,想着把剩下的几天卖完就搬走,眼看着王府的管事走到自己这里,心中酸涩难言,“前日里家中糟了贼,没有银两交租了,您看能不能……能不能通融一下,缓一缓。” 他的卤味店生意很好,如果在给他一个月时间,他就能把租金赚回来。 “哦,张记卤味啊,”管事看了看招牌,又看看账册,“王爷说了,你们店里的东西好吃,免你一个月的租金。” “咦?”店主惊得半晌合不上嘴,“这真的是王爷说的?” “嗯。”管事提笔,在账册上写了几笔,便继续往下一家去了。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店主从店里跑出来,跪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冲着王府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免一个月的租金,他们一家人就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只要再过一个月,他就又能赚足租金的钱。 剑阳城如今这般安定,做小生意又很赚钱,他说什么也不想再回去种地了。 对王爷有多感激,对那个小偷就有多恨。卤味店店主今天的生意也不做了,关上店门去衙门里提供线索。 “那贼偷的形貌我识得,就是梁上飞兄弟俩。”卤味店店主斩钉截铁地说。他以前过得穷苦,给有钱人家做佃户,有妻儿老小要养活,穷得叮当响,两年前侠盗梁上飞曾给他送过几文钱,所以他识得那二人的背影。 最近剑阳城能做生意,他卖了祖宅才换得几两银子,搬到剑阳城来住,日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却被偷光了家底。当年的几文钱,只够他买一罐盐,那两人根本也没帮上他什么忙,如今却要害得他家破人亡。 “什么侠盗!呸!” 持这样论调的人不在少数,那两人自诩为侠盗,却鲜少帮助穷人,就算给钱也只是没什么用的几文钱,偷起东西来却是几十两上百两的雪花银。 “竟然还是侠盗?”辰子戚听着府尹报上来的消息,有些惊讶。他只在说书先生那里听说过,小时候时常做白日梦,期待着哪天有劫富济贫的侠盗从天而降,给他一大笔银子。 “沽名钓誉罢了。”洛云生在一边看账册,听到这话,忍不住说了一句。江湖上这种人不在少数,劫富济贫,济的都是偷儿自己,偷了大笔的银钱,便给周围的百姓几个钱意思意思。 辰子戚摸摸下巴,摆手让府尹离开,起身去找舅舅。 “舅舅,有个大生意,咱们合伙吧。”辰子戚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对还在勤奋练剑的李于寒道。 剑势没有丝毫的停顿,也不知李于寒听到了没有。 辰子戚把怀里的小红鸟掏出来,放到石桌上,天气转凉,怕冻着那双小爪子,便叫福喜拿了那套木制的茶托来,让小红鸟蹲在上面。 丹漪抖抖毛,见辰子戚在给他嗑瓜子,便心安理得地坐下,张着嘴巴等喂。 辰子戚磕了瓜子,丢进那嫩黄的小鸡嘴里,继续说生意的事。他要谈的,就是卖给庐山派剑的事,作为一个大门派,每年都有新弟子加入,消耗的剑定然不在少数。 “舅舅帮我促成这生意,我给舅舅提成。”辰子戚咬着一粒瓜子仁,笑眯眯地凑过去,让小红鸟自己来吃。 小红鸟背着翅膀,细细的爪在茶托上划拉了一下,而后有些兴奋地抬头,试探着凑过去,轻轻叼住那粒瓜子,似是怕啄伤了那淡粉色的唇瓣。偏辰子戚咬着不松口,小红鸟只得叼着用力向后拉,忽然那头的力道一松,小红鸟用力过猛,咕噜噜向后倒去,叼着瓜子在茶托上翻了个跟头。 “嘿嘿嘿……”辰子戚看着小毛团滑稽的样子,很不厚道地呲牙笑,惹得小红鸟气愤不已地冲他啾啾叫唤。 见小家伙生气了,辰子戚轻咳一声忍下笑意,凑过去在那炸了毛的脑袋上亲一口,又剥了颗瓜子喂它。 “嗡——”长剑收势,李于寒站定,调整内息,这才看向辰子戚,“此事,你与掌门直接说便可。” 直接说当然可以,但没有人敲边鼓,卢修齐那个老狐狸估计很难答应。毕竟庐山派经营这么多年,肯定有固定的铸剑师,自己要分一杯羹,定然是不容易的。 辰子戚低头看看在茶托上蹦蹦跳跳的小红鸟,转了转眼珠子道:“虽说庐山派给嫡传弟子的月例高,但也没多少,舅舅总要攒些娶媳妇钱吧?每把剑,我给舅舅提一成的钱,您看怎么样?” 他没有时间试试盯着庐山派的这点生意,总要有个门派内的人保持长期联系,若是李于寒不答应,他就去找个师侄做这事。当然,给师侄的钱,就可以相对少一些,毕竟师侄在掌门面前,肯定没有李于寒分量重。 娶媳妇钱……李于寒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又缓缓咽了下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辰子戚也不催促,继续嘎嘣嘎嘣地嗑瓜子。 “我且试试吧。”李于寒有些犹豫地应下。 “好嘞。”辰子戚站起来,低声跟李于寒又说了几句话,得到对方首肯之后,这才高高兴兴地抱着小红鸟离开。 两日后,回了一趟庐山派的李于寒,在王府门前交给了辰子戚一叠银票,“庐山派此后两年的剑,就由王爷来做了。” “还请掌门放心,定不负所望。”辰子戚接过银票,喜滋滋地揣进袖子里。那厚厚的一叠银票,少说也有五千两,端的惹人眼红。 当晚,月黑风高,夜半三更,有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窜上了王府的墙头。 第94章 城 第九十四章游街 两个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跃过墙头,轻盈地落在墙根的阴影处,互相打了个手势。今天瞧见李于寒给了简王很多银票,他本人却又匆匆地走了,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因为城中近来在通缉小偷,夜间有宵禁,那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现下都在巡防营里。只要李于寒不在,这个王府对他们来说就跟纸糊的一样。 四处瞧了瞧,找到通往主院的路,两人翻上屋顶,沿着屋脊快速奔跑,不多时便来到了辰子戚住的院落。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窗户半开着,屋内漆黑一片。两人配合默契,一人上前拿掉支窗户的木撑子,另一人迅速接住快要落下的窗让同伴翻身入内,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常年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夜间的视力会比常人要好,借着微弱的月光,摸到博古架前,寻找存放银票的盒子。这王府也够穷的,博古架上只有几本书、一个青瓷香炉,连个像样的玉器摆件都没有。 “兄台,找什么呢?”变声期少年的沙哑嗓音突然响起,吓得博古架前的小贼一个激灵,差点惊呼出声。 偷东西的人转身就走,辰子戚一把掀开床幔,倏然扑了过去。黑暗中看不清楚,小偷只觉得有一阵罡风扑过来,而后重重地打在胸口上,没等他运气内力相抵,就把他整个人拍飞了出去,直接冲破窗户掉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同伴听到惊呼声就知要遭,转身便跑。 “嗡——”利剑破空的嗡鸣声劈头而来,小偷赶紧退后几步,堪堪躲过了剑锋,避免被削掉脑袋。然而那剑势并非一剑结束,而是如山间流水,一落三叠,剑势到了尽头便迅速回程,“啪”地一声拍到他身上。 蕴含强大内力的剑气,将夜行衣割裂,同时也将人结结实实地拍到了地上。 辰子戚点燃了屋中的蜡烛,映亮了周遭。他只穿了一件内衫,光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这会儿才觉出冷来,忍不住蜷了蜷脚趾。 丹漪跳下床,快步走过去,把辰子戚抱起来,“怎么不穿鞋?”他自己则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绯色亵裤。 “抓贼呢,哪有功夫穿。”辰子戚偷偷在那触感极佳的胸膛上面摸了一把,跳下来趿上鞋,随意披了件外衫便走了出去。 开门,屋内的光立时透出来,映亮了院子里的面孔。持剑的人,正是本应已经离开了的李于寒。 两个小偷看清李于寒的脸,立时有些腿软。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王府的侍卫,打着灯笼跑进来,将两个贼偷围了起来。 “王爷,怎么处置?”侍卫看向辰子戚。 李于寒收剑入鞘,有些意兴阑珊。还以为是什么武林高手,结果根本不堪一击。 辰子戚好奇地看了看捂着伤口默不作声的两人,瞧着都有三十岁上下,眼睛小嘴巴尖,贼眉鼠目的,站直身体,微微扬起下巴道:“你二人深夜闯入王府,可是要刺杀本王的?” “不不,并非是要刺杀王爷,我二人只是想寻些钱财。”被辰子戚打了一掌的那人,看向辰子戚的目光有些恐惧。不是说皇室的人除了皖王都不会武吗?缘何这简王的武功这般高强,他的五脏六腑这会儿一抽一抽的疼,显然是被打出内伤了。 “寻钱财,寻到王府里来了?”辰子戚被气笑了。 “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乃是江湖大义,”另一人捂着肩膀上的剑伤正气凛然道,“王爷只知在这剑阳城中享受荣华富贵,可知道郊外每天都有人饿死!王爷是这里的藩王,却不顾百姓的死活,我二人看不下去,便只能跟王爷借几两银子去救那些快饿死的人了。” 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仿佛他们偷东西才是正义,而辰子戚没有乖乖把钱拿出来给他们偷就是为富不仁、鱼肉乡里。 辰子戚咂咂嘴,江湖人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还真值得一学,“既如此,本王不杀你们,明日去衙门宫堂上,你们把这道理再跟府尹讲一遍吧。”说罢,摆摆手,示意侍卫把两人看管起来,明天一早送去衙门。 要杀了这两人很简单,但这两个贼偷还有大用处,辰子戚可不舍得就这么杀了。 “我二人乃是庐山弟子,你不能把我们送去衙门!”捂着肩膀那人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偷瞄了一眼李于寒的表情。 庐山弟子?李于寒皱起眉头,走到两人面前,“你们是谁门下的?”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跪起来向李于寒磕头,口称师叔。他们两个就是剑阳有名的侠盗梁上飞,原本是庐山的外门弟子,因为学艺不精,没能混成嫡传弟子,庐山剑法也只学了个皮毛,只是轻功练得好。 内门嫡传弟子,是要一直留在门派中的,外门弟子说白了就是挂名的杂役,给门派做些杂事、学点功夫。辰子戚那个亲舅舅常胜,就是金刚门的外门弟子。 “身为庐山派弟子,竟然出来为非作歹,明日便带你们回去,门规处置。”李于寒握紧了剑鞘,很是生气。 两人听到要回庐山派,齐齐松了口气。 “哎,舅舅,这不成,”辰子戚伸手,拦住李于寒,“事情出在剑阳,就得按我这里的规矩来,不管是哪个门派的弟子,犯了法就得扭送到衙门,按典律处置!” 次日一早,有人敲响了剑阳府衙门前的鼓。 官府无能的剑阳,已经多年不曾听到过鸣冤鼓的声音了。百姓们好奇地凑过来,探头探脑,发现击鼓的乃是王府的侍卫,不由得更加惊讶了。 厚重的木门吱吱呀呀地开启,门内走出了哈欠连天的衙役,“何人击鼓啊?” “我等乃简王府侍卫,昨夜里捉住两个小贼,王爷叫我们给送过来。”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拎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开口说道。 听说是王爷让送来的,衙役立时就清醒了,转身小跑着回去禀报。 升堂,审问。 辰子戚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亲王礼服,闲闲地坐在一边。府尹好久没升过堂,仔细回想了一下升堂的顺序,这才抬手去找惊堂木,却发现桌子上没有惊堂木。 “师爷!”府尹叫了一声,待师爷看过来,才小声道,“本官的惊堂木呢?” 师爷提着毛笔愣了一下,指了指垫在桌角的那块锃光油亮的小木头。 辰子戚淡淡地瞥了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一个喂给衣襟出冒头的小红鸟。 见王爷没有注意自己,府尹赶紧叫两个衙役过来把惊堂木取出,又寻了块砖把瘸腿的桌子支好,这才整整衣裳,用力将惊堂木拍在桌面上,“升堂!” “升堂——”拿着黑红漆棍的衙役齐齐喊着,用棍子敲击地面。 百姓们围在外面瞧热闹,辰子戚不许衙役阻拦,反倒把他们放进来,就站在堂外。 对于偷窃这事,两人供认不讳,并且也承认,最近城中的那几起失窃案也都是他俩做的,但坚持认为自己是在劫富济贫。 “这就是侠盗梁上燕啊?” “啧啧,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小偷。” “别瞎说,人家是劫富济贫的大侠!” “呸!什么劫富济贫,我穷得叮当响,为何还偷我的?”卤味店的店主听说王爷抓住了贼人,把店给自家婆娘看着,撒开腿就往衙门跑。他听到有人替两个小偷说话,立时就呛了回去,而后,抬头看向府尹身边坐着的少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少年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亲王礼服,上面绣着明晃晃的银线盘龙,皎皎月华,灼灼玉树,浑然天成的清贵威严,并不因他那吊儿郎当的坐姿而减损分毫。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就是剑阳的藩王辰子戚。 这人,不就是前几日他送了一壶卤料的牵马少年吗?卤味店店主差点惊呼出声,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被免租了,皆因那日自己的一个小小的无心之举。 辰子戚听着那两人说完所谓的大义,把小红鸟塞进衣服里,起身走到两人面前,“你们所谓的劫富济贫,本王听着有些道理,不如这样,叫衙役带着你们去城外指认,找出这几日你们偷窃的钱财,若是送了穷苦人,便可以减免刑罚,如何?” 两人听到这话,身体不由得僵了僵。辰子戚却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叫师爷写下近几日城中百姓报上来的财物,交给衙役带出去辨认。 走了一整天,也就找出来两户人家,被找上的人家一脸茫然,言说自己只收到了几文钱。没有找到丢失的东西,两人被衙役按着一顿好打,这才又改口,说自己偷来的东西来没来得及给百姓分,都藏在城中的一间旧宅里。 辰子戚摸摸下巴,“既然你们认为自己所行乃侠之大义,不若明日去游街,看看城中的百姓可会感激你们?” 次日,拴着绳子的两人被衙役牵着在剑阳城中走一圈,一边走一边敲锣高喊:“此乃盗贼梁友德、秦飞,三日内盗窃财物百余两,今日游街示众,以示惩戒!” 咣咣咣的锣声在东西街上回荡,百姓们看着灰头土脸的两人,心中涌出复杂难言的滋味。多少年没有看到衙门管事了!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朝两人扔了个烂菜叶子,很多人纷纷效仿,把手边不用的东西扔过去。没有菜叶子、臭鸡蛋,就吐一口吐沫。 “呸!什么侠盗,就是个会武功的贼!”卤味店店主端起一盆洗猪肉的血水,呼啦一下泼出去。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被会武的江湖人欺压了这么多年,无处诉冤,只能任偷任抢,今日终于能报个仇了。 百姓们一边扔东西,一边欢呼。剑阳城的事,竟然真的是按大章法典来的,不论出身贵贱,不论武功高低,犯了法就要被抓起来受惩罚,这样的剑阳,才让百姓真真正正体会到了安全。 辰子戚站在风翎的三层楼上,看着下面的情形,微微地笑。这就是他的目的,杀一儆百,让百姓知道,剑阳城里只讲例律不讲出身。洛先生说过,只有依照法典而非武功高低来治国,这个国才会有希望。 第95章 城 第九十五章初雪 两个贼偷游街之后,便关进了大牢。这年头,也没地方流放,就让他们在大牢里吃三年牢饭。 府尹觉得放着浪费粮食,毕竟衙门里也没什么余钱养活他们,便跟辰子戚商量了一下,给他们刺面,扔到兵器厂去打铁。 两个自诩侠盗的人,额头上刺了明晃晃的“贼”字,再也当不成大侠了,每天戴着脚镣,在兵器厂干活,悔不当初。 犯人干活,不用给工钱,可以省下不少开支,这让辰子戚很满意,便跟府尹定下,以后只要不是判斩立决的,都送给他来干活。 因为这次游街,剑阳的名声渐渐传了开去,越来越多的行商、小贩从各地赶来,想要在剑阳做生意。剑阳原本人口稀少,府尹对于来投奔的人非常稀罕,基本上来者不拒。只消在原籍处写一份改换籍贯的文牒,拿来给剑阳府报备,就可以成为剑阳的子民。 人多了,要租铺子的人也就多了起来,铺子的租金跟着水涨船高。 卤味店隔壁新搬来一家卖点心的,小声跟他打听这里的情况,“大哥,你这铺子租金要多少啊?” 卤味店店主笑眯眯地说:“四两银子一个月,头几个月只收一半,王爷还免了我一个月的租金。” 点心店的满眼羡慕,“哎,我这店一个月要六两银子呢!大哥你可真有眼光,早早就搬来了。” “我就是剑阳本地人,兄弟你已经很机灵了,且瞧着吧,这租金还有得涨呢!”卤味店店主得意地甩了甩肩上的布巾。虽说他这铺子明年也要涨价,但第一年的实惠他是真真切切地落到手了,心中别提有多得意。 人多了,是非也多,巡防营的兵力渐渐不够了。辰子戚便把那些练箭的少年分出来一些,去巡防营当差。也就是当初没有被选中的那些少年,不需要他们做杂役了,作为巡防营的兵,每日在城中巡视便可。 辰子戚把鹰翎的两个高手带到郊外的箭营里,有他们在,加之这些穷苦出身的少年们非常刻苦,箭术可谓一日千里。 “不出三年,便可出师。”鹰翎的高手如是说。 辰子戚看着那些少年拉弓射箭,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等他们出师,万箭齐发,可否杀死一名刁烈那样的高手?” 那位鹰翎的青年被口水呛了一下,拿乌云使打比方,这叫他怎么说?“乌云使与常人不同,他可以飞……” “轻功好的人也可以飞。”辰子戚拿起一把练习用的弓把玩。 “这个……恕属下直言,这些少年虽刻苦,然则没有内力,射出的箭并非无坚不摧。练成之后,要射杀一名普通武林人还是可以的,但要射杀顶级高手则几乎不可能,”鹰翎青年老实说道,“概因内力强到一定程度之时,便可以内力震碎箭矢。” 鹰翎的射杀阵之所以可以杀死内力百年的高手,乃是因为鹰翎的人本身也是高手,他们射出的箭带有强劲的内力,可以射穿石头。 “顶级高手便罢,但至少要可以射杀普通高手。”辰子戚想了想道。顶级高手,整个大章就那几个,辰子戚也不做射杀他们的妄想,但至少要能防住刁烈那个程度人才行。 鹰翎高手有些为难,“那便需要毒和阵法了。” “对对,就是这个!”辰子戚一拍脑袋总算明白了,刚才他觉得缺了点什么,就是阵法!上场打仗需要摆阵,练兵练箭则更需要摆阵。 “毒好说,阵法的话属下并不擅长,恐怕还需请教白云使。”鹰族的人,其实更习惯打单独斗。 白云使,就是蓝江雪,这倒是不难。辰子戚满意地点点头,交代众人好好训练,过年前会进行一次箭术比赛,夺得名次的可以升为夫长,统管几个人,月例会随之提高。 听到这个消息,那些少年顿时更有干劲了。 剑阳的状况越来越好,先前李于寒与他在王府门前交接银票,只是演戏给两个小贼看的,抓住贼偷之后,辰子戚又去了趟庐山将造剑的生意敲定下来。 阿木跟着哥哥去庐山,听着辰子戚跟卢修齐讨价还价,很是感兴趣。 “我知师父一直买浔阳那家铺子的剑,然而这么多年下来,那家铺子没有给便宜一分钱,还在逐年涨价。不如这样,您先意思意思买两把,让那家铺子知道有人在抢生意,自然而然就会降价了。”辰子戚把带来的几把剑推到卢修齐面前。 而后,辰子戚又如同闲聊一般,说起他那两个结拜哥哥,“要说我那两个哥哥真讲义气,听说我开了兵器铺子,二话不说就定下,以后所有的剑都用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小门派的掌门都知道照顾自己人生意,您还好意思一把也不买吗? 站在一边的李于寒,憋了半晌来了一句,“他们,的确重情义。” 卢修齐惊奇地看了看平日不怎么开口的李于寒,连李于寒都这么说了,他再不买两把就说不过去了:“徒弟的生意,为师自然是要照拂的……” “多谢师父!”不等卢修齐说完,辰子戚就站起来拱手道谢,迅速掏出已经准备好的买剑文书,给卢修齐过目。他也不贪全要过来,就要每年庐山所需剑的一半。 “……”卢修齐拿着那早已写好的文书,忽而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阿木站在一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回去的路上难掩兴奋。原来还可以这样赚钱,真是有趣。 “好玩么?”辰子戚转头看向阿木。 “好玩!”阿木用力点点头。 辰子戚看看阿木,但笑不语。回去之后,便把阿木交给洛先生,让洛云生教他看账册、谈生意。 不用再读诗词韵律,阿木开心得不得了,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 转眼到了冬季,天气乍寒,剑阳下起了第一场雪。 玉山上,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辰子戚穿着薄薄的劲装在梧桐林中打拳,呼出的热气变成白雾在空中消散,快速练了一整套游龙随月,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丹漪倒是没什么感觉,练完基础功法,便负手站在树下看雪。轻盈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下来,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煞是好看。 辰子戚收功,冲着双手呵了一口热气,看到丹漪那一身红衣就想凑过去。这般想,也就这么做了,蹦蹦跳跳跑过去,把冰凉的双手快速塞到丹漪的衣襟里面。 像石头一样凉的手贴到身上,激得丹漪打了个冷战,伸手把辰子戚抱进怀里,“怎么这么凉?”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内力纯阳啊?”辰子戚委屈地扁扁嘴,早上起来都快冻死了,还偏要他穿这么薄的练功服,他到现在都没有冻僵已经是个奇迹了。 丹漪微微蹙眉,叫灵和拿个大氅来,迅速把人裹进去,运转内力给他暖身。 方才只是温热的身体,突然变成了火炉子,辰子戚不由得抱得更紧,贪婪地贴紧那灼热的身子,即便披上了大氅也不愿分开。丹漪只得就这么抱着他,像两个套在一起的鸭子,大鸭赶着小鸭,摇摇晃晃地挪到亭子里去。 亭子中早已生起了炭火,四下里挂了隔风的帘子,很是暖和。 “忘了你内力偏寒,一会儿回去换一身暖和些的衣裳出来。”丹漪抱着辰子戚,坐在铺了兽皮的软榻上。 “嗯,”辰子戚捧着热茶喝了一口,透过风帘的缝隙看外面的风雪,忽而想起来,每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小红鸟就会出现在他面前,不由得好奇,“为什么每次都要在这个时候去找我?” 这里面定然是有什么深意,以前不知道丹漪就是小红鸟的时候,辰子戚以为这是神明的节律,只有随着第一场雪才能重回人间。如今知道了,便有些想不通,或许是下雪的时候,方便载着小红鸟的鹰隼混进皇宫? “唔,因为……这样比较风雅。”丹漪吭哧半晌,说出来这么一句。 风雅?辰子戚一口茶呛到了喉咙里,顿时咳了起来,“咳咳咳,啥?” 不是因为神力的限制,也不是路途难走,只是为了风雅!在下初雪的时候,神明便会乘风而来,千百年之后,定然会传成佳话。那时候,年幼的丹漪就是这么想的,后来习惯了这个时间,就没再改。 “……”辰子戚不知道说什么好,一阵大风吹过来,吹动了厚重的棉布帘,带来阵阵寒意,让他不由得往丹漪怀里缩了缩,“若是哪天咱俩分开了,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也一定要见面。” “为什么?”丹漪听着这话,心尖一颤,总觉得那样的设想有些酸涩。 “那样多风雅呀!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辰子戚笑嘻嘻地说。 丹漪:“……” 第96章 城 第九十六章圣旨 年关将至,要准备着过年了,剑阳城中家家户户都在采买年货,东西街上摆满了品种丰盛的货物,东门外的官道上来往送货的商贩络绎不绝。 往年是决计没有这般热闹的,剑阳城中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悦,颇有些太平盛世的错觉。 洛云生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很是感慨,两壶酒下肚,便开始晕淘淘地念诗,不知今夕何夕。 李于寒坐在他对面,默默地喝了几杯淡酒。庐山门规甚严,他很少饮酒,眼前的书生看个街道也能看得痴迷,让他有些不解,“先生叫李某来,就是看行人的吗?” 洛云生晃了晃喝空的酒壶,招手让小二再拿一壶来,跟李于寒碰杯,“李大侠觉得,此处与浔阳相比,有何不同?” “此处武林人少。”李于寒想了想,只说出这么一句。浔阳街头的人,几乎人人都有兵器傍身,随处可见冲突争执,这里却很安宁。 “没错,会武的人少,手无寸铁的人多,这样的日子,才算得上太平日子,”洛云生叹息一声,“上次王爷处置了庐山派的两个外门弟子,庐山掌门可有不满?” “是有些不满,不过师父很喜欢子戚,便也没有计较。”李于寒淡淡道。 “呵……”洛云生嗤笑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沉默片刻,忽而指着街对面的一户卖胭脂水粉的店铺道,“那家店铺的掌柜,原先是浔阳人,在浔阳的那间铺子开在青楼对面,生意极好。就在今年,那间铺子被一个姓路的寡妇强占了去。” 李于寒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放下酒杯仔细听,“没有人管吗?” “报给了官府,官府言说那寡妇是江湖人,管不得,得找庐山派调停。花钱托关系找了庐山派,才知道,那寡妇是庐山一名弟子的遗孀,那名弟子去年在门派比斗中死了。庐山派只赔了他二十两银子,言说那寡妇不易,叫他不要多事。”洛云生说话,带着诗人独有的抑扬顿挫,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下去。 李于寒微微蹙眉,因他一心练武,少理庶务,庐山派的产业都是交给大师兄打理的,所以并不知道,浔阳城竟也是这般模样。 “名门正派,锄强扶弱,锄的是他人的强,扶的是自己的弱,”洛云生轻笑着,站起身,靠在窗边,任由夹着雪花的寒风吹到脸上,“如今的大门派,与前朝那些宗室权贵没什么两样。” “话可不能这么说!”二楼的坐席,并非单独的雅间,而是一个比一楼稍小的大堂,附近还坐着其他几桌客人。 旁边一桌的人,手中拿着裹了金色刀鞘的长刀,各个虎背熊腰,很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为首的却是一位面相稚嫩的少年。 “名门正派与那些鱼肉百姓的权贵可不相同。”少年微微扬着下巴,神色中有掩饰不去的倨傲。 “有何不同?门派管辖之地,皆征赋税;门派要建房屋,皆征徭役;门派看上哪家姑娘,也会直接抢了去,还不许人家说个不字。”一道略带沙哑的嗓音,从楼梯处传来,众人纷纷看过去,就见一位身着白色狐狸毛滚边大氅的少年,缓步而来,正是多日不见的辰子戚。 “你胡说!”那少年有些气恼,抬手握住了放在桌上的长刀。 “哪里胡说了,你娘亲就是你爹抢来的,不信回去问问你舅舅,”辰子戚弯起一双桃花眼,笑得一团和气,“金刀门少主,嗯?” 没错,那持刀的少年,就是金刀门的少主——齐钊。原本金刀门掌门是要亲自来拜访辰子戚的,奈何年关将至,实在脱不开身,便把儿子派了来,给辰子戚送些年节礼,顺道商量一下鸡场的事,化干戈为玉帛。 少年见听到辰子戚点出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吃了一惊,再仔细看辰子戚的面相,对他的身份立时猜到了几分。 “小师弟,师父说过要让咱们跟简王交好的。”身边的人小声提醒齐钊。 然而,即便猜到辰子戚的身份,齐钊还是忍不住要发脾气,这人竟然拿他娘说事,实在是欺人太甚! “哎呀,怎么生气了,”辰子戚脱下大氅,交给跟在身后的乌不见,“本王听说齐少主来了,却不敢进王府的大门,特来亲自相迎的。” 金刀门少主涨红了脸,本想趁着这人没有亮明身份骂一顿,哪知辰子戚直接说了出来,便不好继续闹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辰子戚淡淡地笑着,走过去跟洛先生和舅舅打个招呼,便带着金刀门一行去了王府。 其实,他从归云宫回来,并非是为了金刀门这些人,而是因为天德帝的一道圣旨即将达到剑阳。归云宫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便早早回来,以免钦差察觉他总不在封地,被天德帝抓到把柄。 收下金刀门的礼物,辰子戚笑得一团和气,“齐掌门太客气了,金刀门是黄山派的下属,我与二哥素来交好,大家都是自己人。” 齐钊看看辰子戚同样稚嫩的脸,彼此年岁相当,听他说这些话,总觉得他不像是会屠戮金刀门千只鸡的人。 “金刀门的鸡,一夜之间被屠戮干净,听说王爷的鸡场也发生过这种事,父亲使我前来问问……”齐钊试探着说道。 “啊,是么!”辰子戚一脸震惊,“金刀门也遇到这事了!哎,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雇了血刃阁来砍我的鸡,这种人就该断子绝孙!” 齐钊一愣,听辰子戚骂得这般干脆,越发觉得不是他雇的杀手,“如此看来,这两件事可能是一人所为?” 丹漪窝在辰子戚怀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戚戚骂的是杀他的鸡的人,可不是杀金刀门鸡的人,当然骂得毫不留情了。 两个年岁相当的少年,聊起来颇为投缘,齐钊很快就忘了酒楼里的不愉快,跟辰子戚畅谈起来。 辰子戚笑眯眯的与他天南海北地胡侃,不多时便套出了不少话。金刀门来示好,是出自于老二的授意;金刀门的门主之位,是由黄山派来决定的;金刀门主一直讨好黄山派,就是希望下一任门主能是他的儿子;老二那边还没有姜良才的消息,已经认定他遭遇不测…… “我与齐兄一见如故,咱也不论王爷、少主的,以后就是朋友,我这藩王无诏不得出封地,齐兄大可来找我玩耍!”辰子戚拉着齐钊,很是亲热。 齐钊也挺高兴,回握住辰子戚的手,叫了声“子戚兄”。 “啾!”辰子戚的衣襟里,突然冒出一只小红鸟,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不满地叫嚷。 “圣旨到——”正说着,门外传来响亮的通报声,辰子戚眉梢微微一跳,笑着放开齐钊,跟他说了声见谅,便急匆匆往前厅而去。 齐钊很是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想听听圣旨的内容。 风雪中走来一队侍卫,为首的乃是一名金吾卫统领,刚刚下马便拿着圣旨进来直接宣读。 第97章 城 第九十七章赶路 “……着简王辰子戚即刻进京,腊月二十七之前入宫,钦此。”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辰子戚进宫过年。寻常人家,过年的时候都会叫一家人到族中聚首,以示团圆,然而皇家不同。大多数藩王,一生都困于封地中,从没听说过皇帝叫藩王进京过年的。 辰子戚接住圣旨,觉得此事有些不寻常,面上却笑意盈盈地请传旨钦差进屋喝茶,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塞给那位钦差一叠银票,“这位钦差大人,不知如何称呼?” 那统领接到银票,毫不停滞地直接塞进袖子里,动作可谓行云流水、毫无破绽,想来是个中高手,“王爷客气了,下官乃金吾卫副统领孙振。” “原来是孙统领,”辰子戚微微地笑,“可否借问一句,此次皇上是只召本王一人,还是把其他藩王也叫上了?” “据下官所知,只下旨召了王爷一人。” 只召他一人……辰子戚垂眸,跟胸口的小红鸟对视一眼,小红鸟蹬了蹬腿,似乎有急事要跟他说。 原本还想再套几句话,见小红鸟这模样,便不再多言,叫福喜带人下去休息,便匆匆离开前厅回房去。 齐钊站在门外,把一切都听了去,一声不响地回客房,迅速写了张小纸条,塞到信鸽腿上,放飞出去。皇帝下旨召简王进京,不知意欲何为,还需早做防备。 灰色的鸽子,在雨雪纷飞的苍穹下振翅高飞,三日之内就能传到皖王手中。 “咕叽!”刚刚飞过房顶的鸽子,被一只带着尖勾的爪子准确地抓住。鸽子惊恐地抬头,看到抓着自己的乃是一只褐色的大秃鹫,正用一双充满食欲的眼睛盯着它,顿时吓得昏过去。秃鹫抓着鸽子,在空中打了个旋,飞到辰子戚的院子里。 辰子戚回到屋中,把小红鸟掏出来,一阵红光闪过,小红鸟变成了一身红衣的俊美凤王。 “你想说什么?”辰子戚抬头问他。 丹漪一言不发地转身去了隔壁。辰子戚很是好奇,便跟了上去,看到丹漪撩开衣摆,开始放水。 “你是急着回来尿尿?”辰子戚抽了抽嘴角。 “嗯。”丹漪放下衣摆,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在辰子戚怀里睡了一天,有些憋不住了。 “……”还以为他是有什么重大消息要告诉自己,结果是尿急,辰子戚不知道说什么好。 窗外传来翅膀的拍打声,辰子戚打开窗户,就见一只秃鹫抓着昏死的信鸽停滞在半空中,因为还在扑扇翅膀,身形有些不稳,一晃一晃的。 接住那只半死不活的鸽子,从鸽子腿上的细竹管里取出一张小纸条。 【皇帝召简王腊月二十七之前入宫,原因不明。】简简单单的一条消息,没有多余的话,辰子戚想了想,又把纸条塞进去。 “这事让老二知道一下也好。”辰子戚摆摆手,示意秃鹫把鸽子放了。 秃鹫会意,又抓着鸽子迅速高飞,在半空中把鸽子向上一抛,就飞走了。 “咕!”昏迷中的鸽子骤然惊醒,发现自己即将坠落到地面上,赶紧翻身扑扇翅膀,才避免了变成鸽子饼的惨案。左右看了看,没瞧见那只凶残的秃鹫,赶紧拍拍翅膀飞走。 “匈奴特使要进宫朝贺,天德找你,兴许是为了这事。”身后传来丹漪那清冽动人的声音,辰子戚转身去看,那人已经优雅地倚在了软榻上,神色晦暗,莫测高深,浑然不见方才尿急的傻样。 “我又不能克制匈奴,找我作甚?”辰子戚走过去,坐到丹漪腿上。 “可能是要拿你和亲。”丹漪想了想,一本正经道。 辰子戚翻了白眼,不想理他,跳下去找齐钊。小样,敢在他的王府里放信鸽,不坑一把都对不起那只鸽子。 齐钊刚刚把鸽子放出去不久,房门就突然被推开,吓得他一哆嗦。 “哎,本想多留齐兄几日的,奈何圣上召见,我得尽快进京,招呼不周还望齐兄见谅。”辰子戚满是遗憾地说。 “哪里哪里,皇命要紧。”齐钊连忙摆手。 “齐兄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你白跑一趟,这鸡场的事咱商量个章程出来,开春也好做买卖。”辰子戚笑眯眯地说。 养鸡不易,总是互相杀来杀去的,谁都不要做生意了,辰子戚便提出,订下一个“养鸡同盟会”,互相监督。 这事,肯定不是仇杀,谁会用杀鸡来报仇呢,定然是同行竞争!金刚门和石尸教都养鸡,是谁出手说不准。 “世道这么艰难,如金刀门这样的大门派也不能顿顿吃肉,就指望着这些鸡补身子,齐兄若是能劝得金刚门和石尸教加入,可谓造福百姓的大功德,定然能在江湖上扬名。”辰子戚拍着齐钊的肩膀,信誓旦旦道。 金刚门好说,石尸教可不好惹,齐钊有些犹豫,但听到能在江湖上扬名,难免有些心动,说出去,他可是能让金刚门和石尸教罢手的人物。 点到即止,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辰子戚陪着齐钊聊了一会儿就回去收拾行李了。听说辰子戚要进宫,常娥有些不放心,叮嘱他多带几个侍卫去。 雪越下越大,今年的天气格外寒冷,金吾卫统领在前面骑马,带着一队侍卫围在车盖华丽的马车四周,于结着冰碴的管道上艰难前行。 辰子戚独子坐在马车里,抱着一只手炉,还是冻得牙齿打颤,拍拍在怀里睡得咕吱作响的小红鸟,哆哆嗦嗦道:“丹漪,我冷。” “啾?”小红鸟迷迷糊糊地冒出头,看看冻得脸色发青的辰子戚,立时跳出来变成人形,握住他的手搓了搓,“怎么冷成这样?” “方才无聊,便想着练会儿功,结果越练越冷。”辰子戚边说着边往丹漪怀里钻。 “怎会如此?”丹漪扯过一旁的棉被把人包裹严实,将一丝内力顺着手腕灌进去,慢慢温暖他快要冻僵的身体,“你刚刚在练什么?” “第二重功法,”温暖的内力流淌进筋脉,舒服得仿佛泡进温泉里,辰子戚合上眼,在丹漪胸口蹭了蹭,“化气为水,凝水为冰,以木为心……嗯……”口诀没说完,突然发出一声甜腻的轻吟,惊慌地睁开眼,连忙捂住嘴。 “怎么了?”丹漪低头看他。 “唔……”辰子戚难得红了脸,半晌没说话。方才那股温暖的内力入体,与他停滞在经脉中的寒凉内力相触,忽而有一种奇异的酥麻感。 第98章 城 第九十八章回京 丹漪蹙眉,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泛着红晕的俊颜,漂亮的桃花眼带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甚是诱人。看来是没什么事,这般想着,丹漪凑过去,在那恢复雪色的脸上亲了亲,“方才是不是难受了?” 上次戚戚昏迷的时候,他用内力给疗伤,即便在睡梦中,戚戚也一直喊痛。难道没有受伤的时候,他的内力侵入戚戚体内也会造成疼痛吗? “没……”辰子戚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角,凑过去在丹漪的薄唇上亲了一口,“很舒服。” 咦?丹漪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寻常人的内力是不能随便输进别人体内的,除非是一脉相承的同种功法。当然,龙吟神功和丹阳神功是个例外。原以为不疼就烧高香了,戚戚竟然觉得舒服! 试着再输一道内力进去,怀里的人却没有什么反应。 “这次就只是觉得暖和了些。”辰子戚仔细体会了一下,疑惑地眨眨眼。 功法秘籍中没有记载这种状况,老宫主也没有提过。辰子戚觉得这件事不寻常,定要研究明白,就坐直身体,拉着丹漪试。 回想刚才的情形,是自己默念了龙吟神功的心法,莫非是两种内力相撞的结果?辰子戚双手相合,运转起龙吟神功第二重,那冰寒彻骨的感觉重新涌了上来,稍稍收功,把手递给丹漪,“渡一点内力给我。” 丹漪依言握住他的手,将一丝灼热的内力缓缓渡过去。一冷一热两股内力相撞,若是别的功法,定然会爆裂开来,他们这两股却是不同,竟似鸳鸯交颈一般缠绵到了一起,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嗯……”辰子戚微微仰起脖子,轻咬下唇,试图将这一阵酥麻忍耐过去。 少年白皙的脖颈,因为他微微的后仰而显得越发修长。内力在两息之间转了一周天,将脖颈到耳根的那一片肌肤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丹漪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腕上用力,将还没回过神来的人拉到怀里,咬住那刚刚长成的小小喉结。 辰子戚的气息顿时更乱了,甩开丹漪的手,慢慢导正内力。然而抱着他的家伙显然没有放手的意思,从脖子一路吻上去,寻到唇瓣,立时含住。 起初还挣扎了两下,很快辰子戚就放弃了,改为搂着丹漪的脖子,好吻得更深些。 痴缠了半晌才略略分开,辰子戚喘息着说道:“是两股内力相撞出现的。” 练到龙吟神功第二层之后,他的内力逐渐变得寒凉起来,与丹漪的内力相遇,便如同大冬天冻僵了的手突然浸到热水里,会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 “我爹没提过。”丹漪抿了抿唇,关于两种功法的种种效用,老宫主都跟丹漪详细地说过,唯独没提两人的内力相交会有这种问题。 “许是老宫主以前没遇到过。”辰子戚挠头。 “说的也是,他肯定不会给他的龙暖手。”丹漪有些得意,把脸埋到辰子戚的颈窝里蹭了蹭。祖辈们有些人一生也遇不到一个合适的龙,即便有,大多也都只是伙伴,只有他,能把龙拐到窝里来。 不知道这鸡仔又在瞎高兴什么,辰子戚无奈地望着车顶,任由他蹭个够,忍不住伸手,隔着衣料安慰一下起反应的小兄弟。 输个内力能输得一柱擎天,说出去真是丢人。 偷偷干坏事的手,被丹漪抓了个正着,丹漪立时用自己的手附上他的,同时吻住了那润泽的唇。 马车里迅速温暖起来,百无聊赖的路途,就在这胡天胡地中飞速度过。 京城一如往昔的繁华,如果一直生活在京城,肯定不能理解洛先生所言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以为大章依旧是太平盛世。 马车直接进了宫,辰子戚裹着厚厚的狐狸毛披风,缓缓走下马车。大内总管袁公公亲自来接他,苍老的胖脸笑出一脸褶子。 “公公,别来无恙。”辰子戚笑眯眯地拉住袁公公的手,塞给他一个小金猪。要说这袁兴安当真是个厉害角色,伺候了先帝那么久不说,天德帝登基之后,竟然还让他做总管。连续两朝圣宠不衰,当真是大章的独一份了。 “老了,老咯,”袁公公感慨道,“老奴正准备告老还乡呢,今年是最后一次操持宫宴,赶巧王爷回来了。” 先帝驾崩之后,袁兴安主动提出来去守皇陵,但被天德帝留了下来。伺候新帝一年再告老还乡,显然比先帝驾崩就离开要体面得多。辰子戚看看依旧胖乎乎的老太监,缓缓摸了摸下巴。 简王没有在京中建府,皇帝要留他在宫中过年,就得留宿皇宫。袁公公带着辰子戚,直接去了丹阳宫,“这丹阳宫原是不能给他人住的,但王爷与凤王交好,儿时也常住此处,想来是无碍的。” 辰子戚看了看宫殿门上那清晰的“丹阳”二字,微微蹙眉,停在原地没有挪步,“不可,此处乃是历代凤王所居,没有凤王的首肯,谁也住不得。公公将此处安排给本王,是要本王得罪凤王吗?” “这……老奴绝无此意,这事是得了皇上的首肯的。”袁公公立时说道,话虽说得婉转,但辰子戚如何听不出来,这件事就是天德帝安排的! 辰子戚将身上的斗篷拢了拢,雪白的狐狸毛遮住半张脸,掩盖了他嘴角的冷笑。天德帝不就是在试探,他在丹漪心中的地位如何。他才不会上这个当呢! 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决不迈进丹阳宫一步,辰子戚的态度非常明显。袁公公笑了笑道:“既如此,只能委屈王爷住在紫宸宫的偏殿里了。” 可以住外男的宫殿,除却国师的太真宫,就只有皇帝的紫宸宫和凤王的丹阳宫了。 紫宸宫很大,偏殿有十六间,每日有人打扫,随时都可以住。藩王入宫,身边什么侍从都不可以带,辰子戚就孤身踏入偏殿,由紫宸宫的宫女伺候。 众人进殿之后,三只通体漆黑的鹰自天上飘摇而下,缓缓落在偏殿的屋脊上,蹲着不动。 换上一套亲王常服,稍作休息,便要去正殿面见天德帝,辰子戚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襟,将胸前的衣裳拽得松一些,好让小红鸟待得舒服。整好衣衫,挥退宫女,辰子戚把手伸进内衫里,将方才换衣服时躲进内衫的小毛球掏出来,一边掏一边预想应付天德帝的说辞。 天德帝肯定会问起归云宫的事,问他与丹漪的关系,这事可得把握好分寸,不能让天德那龟孙沾一点便宜。 “别闹!”辰子戚掏了半天没掏出来,小红鸟沿着他的腰线跑了一圈,就是不让他抓住。 “王爷,皇上宣您去正殿。”宫女在门外通禀,推门进来,就见辰子戚一只手插在衣服里,左挠挠右挠挠,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这位藩王殿下,不会是长虱子了吧? “咳。”辰子戚干咳一声,重新整好衣裳,隔着布料戳了一下小红鸟的屁屁,不再管他,抬脚往正殿走去。 丹漪夺得了生意,得意地晃了晃尾巴。他才不想睡到内衫外面呢,里面可以蹭到戚戚滑嫩的皮肉,仰头还能看到那两颗淡粉色的小樱桃。 天德帝坐在紫宸宫正殿中,拿着一份奏折慢慢地看,身后的阴影处,站着一位看不清面目的灰衣人。 辰子戚刚刚踏进来,便感觉到一道不寻常的气息,不过他在天德帝面前是没有内力的普通人,只能装作不经意地扫视一圈,装作吓一跳的样子看向那存在感极弱的灰衣人。 “臣弟参见皇上,”辰子戚躬身行礼,在天德帝叫起后,问起了那人,“臣弟许久不在京中,不知这位是那部的官员?” “这位先生你当也熟悉,”天德帝目光阴森地看着辰子戚,“你每月喝的君山银叶,都是这位先生炒制的。” 蛊师!辰子戚心中警铃大作,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他的惊慌显然取悦了天德帝,天德帝笑着道:“莫慌,朕这次叫你来,便是让先生给你瞧瞧,每年看一次大夫,身体方能安康。” 辰子戚垂目,没听说过蛊虫还要定期查验的,莫非蛊师发现了什么?若是得知他身上的蛊虫消失了,会不会再给他种一个? 上次侥幸丹漪可以解那种蛊,若是换一种,可就不一定了。就算丹漪可以解,他也不想再吃那恶心玩意儿了。 “唔……”辰子戚突然捂住胸口,面色苍白地跪倒在地。 第99章 城 第九十九章操弄 万蛊门掌门说过,中蛊的人与持有母蛊的人靠近,蛊虫会有感应。至于感应之后会有什么症状,这都不好说,毕竟蛊是活物。 “王爷近来没有按时喝茶吗?”灰衣人的声音沙哑苍老,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听起来格外阴森。 辰子戚抬头,看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灰衣人,心跳蓦然加快。想到那老头身上各处都藏着虫子,就寒毛直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制住撒腿就跑的冲动。 “小七,你也太不爱惜身体了,起来给仙师瞧瞧。”天德帝站起身,亲自把辰子戚扶起来,一副关心弟弟的好兄长模样。 灰衣人走到近前,缓缓伸出手,那只手枯瘦如爪,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泽,与万蛊门掌门任踪灭的手有些像,据说是常年炼蛊所致。 丑陋可怖的爪子还未触碰到辰子戚,衣襟里的小红鸟就不干了,发出清脆的一声“啾!” 鸟鸣声并没有引起天德帝的主意,那蛊师却突然僵硬了一下,双手握拳,身体微微颤抖,似在极力克制什么。 “仙师,怎么了?”天德帝蹙眉。 灰衣人低头沉默了很久,才重新说话:“臣有急事,先行告退。”说完便拢起衣袖,留下一头雾水的天德帝,步履匆匆地走了。 气氛有些尴尬,天德帝干笑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叫辰子戚陪他下棋。 辰子戚不可置否,等宫人进来摆好棋盘,就坐到天德帝对面,抓起一把棋子把玩。蛊师的反应很不寻常,看来自己是赌对了,蛊虫果然是害怕神鸟的。想当初他中了蛊,只要丹漪接近就会疼痛万分,那蛊师身上有那么多的蛊虫,接近了小红鸟,肯定要出问题的。 离开大殿,灰衣人便运起轻功,快速窜回自己居住的宫室,抓起一瓶丹药倒进嘴里,噗通一声跳进冰冷的池水中,三息之后才冒出头来,吐了一口浊气。 有一部分蛊虫,平日就养在他的身体里,方才蛊虫突然变得狂躁,如何压制都压制不住,只得匆匆离开。灰衣人掀开湿透的帽兜,露出一张青白如鬼的脸,面目狰狞,“归云宫……”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只黑色的鹰从紫宸殿的房顶悄然跟了过来,轻盈地落在屋顶上,凶狠的鹰目中露出一抹兴味的精光。 “一年不见,你长高了很多。”天德帝不愧是当了皇帝的人,仿佛刚才的事根本没发生一般,从容地摆出一副兄长面孔。 “嗯。”辰子戚随意应了一声,任谁刚刚被蛊虫恐吓一顿,也不可能对恐吓之人生出亲近之意,索性将不高兴摆在了脸上。 “你与凤王相处得如何了?”天德帝对他的无礼也不在意,不紧不慢地落子。 “不如何,”辰子戚抿了抿唇,脸上露出屈辱的神色,语带讥诮道,“皇上将我送给丹漪玩弄,难道还指望我与他两情相悦、双宿双栖吗?” 天德帝抬头,看看眼眶发红的辰子戚,心虚地将手中多余的旗子放回棋盒,叹了口气道:“朕也是迫不得已,不过,朕听说丹漪待你还不错……” “呸!”辰子戚顿时激动起来,“每天把我拉到梧桐林操弄,不弄得遍体鳞伤不罢休;寒冬腊月只许穿一件薄衫,不给吃饭叫我吃虫子,这叫待我不错?”说着,捋起袖子,露出紫痕未消的胳膊,配上那苦大仇深的脸,甚为凄惨。 小红鸟在辰子戚怀里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好像只是把戚戚带去梧桐林练功吧?那紫痕,是前些时日两人练功对招的时候打的,练武打出淤伤在所难免,揉搓开来就变成了青紫色,十天半个月才能消下去。怎么就变成了操,操弄了? 浅红色的绒毛,慢慢变成了火红色。 “我每天过得生不如死,皇兄却觉得我在享福?”辰子戚满脸的忍辱负重,仿佛下一刻就会承受不住这种屈辱而拔剑自刎。 对面的天德帝不免讪讪,“朕还当他是因着幼时的情分才要你的,没想到却是如此。” 辰子戚黯然地摇了摇头,痛苦地捂住脸。 得知辰子戚在丹漪面前并没有什么脸面,天德帝很是失望,“既如此,朕有件别的事要你去办,若是办好了,便可给你解蛊。届时你想离开凤王,也随你。” 辰子戚抬头看向天德帝,眼中满是惊喜,“何事?” “你可曾听过《箫韶九成》?”天德帝抬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交给辰子戚。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找那本曲谱?辰子戚挑眉,看向手中的宣纸,上面用细笔抄了一份目录。 “此乃一份古曲的名录,此曲名箫韶,乃上古遗音大律,分作九章,名录上便是这九章的名,”天德帝抓起九粒棋子,摆在棋盘上,两颗在顶,三颗在中,其余的摆成一排,“气宗始祖赵何天在世的时候,这乐谱的完整的,后来作为祖师遗物,被几个门派拆分,千年来不知道还留存几何。据朕所知,黄山派有一章,宗有一章,素心宗灭掉的程家九引山庄有三章,其余的在何处却是不知。” 辰子戚垂目看着手中的纸,仔细听着天德帝的话。原来黄山派有一章《箫韶》,难怪老二能说动无音师太绑走小仙女。素心宗不为财不为名,只想要凑齐《箫韶九成》逆天改命、长生不老,只要辰子坚答应,事成之后给素心宗誊抄一份,便足以让无音师太出手。 “你在丹漪身边,总能听到些不寻常的消息,想办法找到这九章曲谱,交给朕。”天德帝将九颗棋子抓起来,塞到辰子戚手中。 辰子戚缓缓攥紧手心里冰凉的棋子,心中冷笑,素心宗倾一派之力也只找到三章的宝贝,要他凭一己之力找齐,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那边老二也以解蛊要挟,同时还捎带上常娥的安危。若非他有丹漪,这日子将过得何等艰辛! “臣弟,遵旨,”辰子戚将目录揣进袖子里,叹息道,“不过,但凭一己之力,恐难成事。江湖中高手如云,臣弟手无缚鸡之力……” “朕指派几个宗的高手给你。”天德帝不甚在意道。 “这……”辰子戚犹豫片刻,偷瞄一眼天德帝的神情,“只有人还不够,买通各门派的人、打听消息、来回路费,都要大笔的银子,然剑阳穷得叮当响,臣弟的王府都快揭不开锅了。” 天德帝了然,略显阴桀的眼中泛起些许笑意:“你小子,就是拐弯抹角要钱吧?说吧,要多少。” “十万两。”辰子戚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天德帝惊讶地看着他,“你可真敢要。” “这还是往少了说的,”辰子戚对于天德帝的抠门很清楚,越抠门就越是要多跟他要钱,好叫他肉疼,“皇上可知,归云宫给庐山派的贺礼,出手就是一把湛卢宝剑,那一把剑就值万两金,才堪堪让庐山掌门心动。若是要在各大门派之间周旋,十万两可能还远远不够。” 天德帝当然知道现在的各大门派有多富有,然而还是肉疼万分。这《箫韶九成》并非是他想要,而是他的太公罗鸿风要的,让他出这么多血委实心疼,“钱的事好说,你且安心在宫中暂住,过两日宫宴,有匈奴使者前来,你与朕一同去开开眼界。” 走出紫宸宫,辰子戚瞧瞧四下无人,狠狠地啐了一口,“狗娘养的龟孙子,早晚要你好看!” 回到偏殿,辰子戚挥退宫人,立时把小红鸟掏出来,“快,变过来。”神色有些着急。 小红鸟歪了歪脑袋,跳下掌心,一阵红光闪过,身形修长、红衣曳地的俊美男子便出现在了面前,“怎么了?” 辰子戚凑过去,仰着脑袋索吻,“快看看,我有没有中蛊。”他对那些蛊虫实在是害怕,总觉得玩意儿就跟虱子一样,离得近了就会传染到自己身上。 丹漪愣了一下,抿唇轻笑,将人搂到怀里,低头,用指腹摩挲他的唇瓣,“叫哥哥,不叫不给亲。” “不亲算了,老子不稀罕!”辰子戚哼了一声,等了半天,见丹漪真的没有再动作,只得服软道,“好哥哥,亲一个吧。” 丹漪这才不紧不慢地凑过来,含住他的唇瓣。 “怎么样?有虫吗?”辰子戚见丹漪没什么反应,便知无事,只是还忍不住多问一句。 “嗯,不好说,还要仔细查验一下才好,”丹漪抬手,将人打横抱起来往床边走,“你先说说,什么叫每天把你拉到梧桐林操弄?” “操练武艺,耍枪弄棍。”辰子戚一脸正气道。 “……” 第100章 城 第一百章匈奴 辰子戚走后,天德帝在紫宸宫中焦躁地来回走动。原以为辰子戚在丹漪面前得宠,要找《箫韶九成》很是容易,岂料他根本说不上话。 罗鸿风说,这《箫韶九成》曲谱中,隐含着一个大秘密,只要找齐九章,稳固江山、一统天下都不成问题。先不说一统天下的事,天下现在被大门派把持,要变成太|祖时期的天下归一几乎不可能,他现在急需的是稳固江山。 京城中的风雪,比剑阳要大得多,天德帝推开紫宸宫的大门,立时被雪花扑了满脸。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也难怪匈奴着急派使者来讨要粮食。 大雪覆盖了皇宫的朱红琉璃瓦,站在高处看,白茫茫的一片。只一处与众不同,那便是国师所居的太真宫。太真宫所用的砖瓦,与其他宫室不同,看起来颇为显眼。 太真宫中,新任国师蓝翔,正坐在火炉边,慢条斯理地梳着自己的胡子。 “哎呀。”蓝翔轻呼一声,引得旁边的侍人转头看过来,却发现是国师大人梳断了一根胡子。 侍人见怪不怪地撇过头,一脸无趣地看着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以前蓝江雪做国师的时候,每天要么风雅地弹琴,要么在摘星阁中观星,那才是真正的高人。如今这位倒好,每天要花两个时辰打理胡子,再花两个时辰吹唢呐,其他时间都在睡觉。 蓝翔将那一根胡子藏在掌心,片刻之后,胡子变成了一根羽枝稀疏的蓝色羽毛,将于毛揣进袖子里,缓缓叹了口气,“老了,老咯,以前我的毛……胡子,那可是族中最浓密的,族长给我取表字云仙,便是因为长得太美。” 侍人抽了抽嘴角,胡子最旺就算长得最美?这蓝氏一族的想法也忒奇怪了些。 蓝云仙见侍人不理他,也不在意,放下精致的玉梳,从多宝格里拿出一支做工精致的唢呐。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吹箫,常常站在玉山最陡的山崖顶吹奏,山岚缭绕间,宛若云中仙。如今老了,耳朵背,就吹些热闹的东西。 于是,当天德帝踏进太真宫的时候,就听到了嘀嘀嗒嗒十分响亮的唢呐声,颇为喜庆,乍一听还以为太真宫在办喜事,额头的青筋顿时开始突突跳。 “别吹了!”天德帝走进殿中,大吼一声。 太真宫中的侍人纷纷行礼,只有国师还在陶醉不已地吹唢呐,直到皇帝走到面前,才发现有人来了,慢悠悠地放下唢呐,起身行礼。 天德帝摆摆手,看到国师那慢吞吞的样子,他就心头火起,“神迹准备得如何了?” 今年匈奴人前来朝拜,天德帝就想借此机会弄个神迹,震慑一下匈奴人。 从前朝的时候,匈奴几乎年年都要进犯中原,大章立国之后,匈奴慑于神明与神功,几代都没有再犯。只是近百年来,皇室积弱,边境不稳,匈奴又开始蠢蠢欲动。这次匈奴人说是来进攻,实则是来探虚实,必须要震慑住他们才行。 “啥?”蓝翔把一只手放在耳朵边,凑过去仔细听。 天德帝深吸一口气,大声道:“神迹!怎么样了!” “哦,皇上是说神迹啊,”蓝翔笑呵呵地请皇帝坐下,慢吞吞地给他倒了杯茶,用苍老如大漠沙铃的声音娓娓道来,“大章的神,乃是与皇室血脉相匹配的凤凰神,皇上心中当清楚,您不是神明选出来的正统皇帝,而是……” 天德帝立时喝止国师说下去,抬手挥退左右。大殿中所有的侍人立时退了出去,关好殿门。 蓝翔对于看不到雪景了有些可惜,叹了口气。 “这些你都说过很多遍了,不必再强调了……”天德帝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每次问国师问题,国师都要重复一遍他不是神明选出来的帝王,所以这不可以那不可以。 “啊,是呀,皇上不是神明选出来的正统皇帝,而是权谋倾轧选出来的,所以不可能出现神迹,”蓝翔依旧把这一番话说完整,“所以皇上就不要再苛求老朽了,就是拿老头子去祭天,神迹也不可能出现。” “我把老七叫回来了,”天德帝眯起眼睛,盯着国师的眼睛,压低声音道,“当年在章华殿,除了朕,就只有老七和老十没了樱桃。除夕祭天,朕会把老七也带上,你尽可施展。” 如果辰子戚就是神明所选之人,那章华台定会有神迹出现,若是没有也就算了,明年把辰子木叫来试试。他们两个之中,定有一个是。一旦找出这个人,就把他抓起来,永远囚禁在章华台之下! 蓝翔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皇上刚才说的什么?” “……” 匈奴特使进宫,宫中举办宫宴接风洗尘。 袁公公一大早便叫人送来了一套亲王礼服,嘱咐辰子戚穿上。辰子戚看了看那套衣裳,精致有余,厚度不足,内里虽有一层薄绒,外面却是由九层薄纱堆叠而成的,穿着这套衣裳在雪地里走,非要冻僵不可。 “春华殿中有地龙,若是穿得太厚,恐王爷热出汗来。”袁公公笑着解释。 地龙?辰子戚挑眉,整个皇宫中有地龙的宫室很少,基本上只有皇帝的寝殿和太后宫中的小暖阁有,如今竟然造了个有地龙的大殿,真是奢侈。 换上新衣裳,由宫女给他扣上绣金线嵌宝珠的腰封,挂上一件三坠连珩的玉佩,再穿上那件九层薄纱叠成的外罩,端的华丽非常。 辰子戚撇嘴,莫不是真叫丹漪说中了,天德打算拿自己去和亲吧?这般想着,忍不住笑起来,余光瞥见旁边的宫女也在笑,便转头逗她:“笑什么呢?可是觉得本王太俊了?” 宫女顿时羞红了脸,低头小声道:“王爷芝兰玉树,风华无双,奴婢失礼了,还望王爷恕罪。” “你说话这么甜,本王怎么会怪罪呢……哎呦!”辰子戚说了一半,突然惊呼出声。 “王爷?”宫女吓了一跳。 辰子戚轻咳一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叫宫女去拿大氅来,他要准备去赴宴了。等宫女转过身,立时隔着衣料弹了一下怀中的小毛球,这小混蛋刚刚竟然用尖嘴去啄他胸前两点,真是皮痒痒了! 丹漪被弹了一下屁屁,不满地扭了扭。因为腰封很高,他如今站的地方只要仰起头就能够到那鲜嫩的小樱桃,听到戚戚跟宫女调笑,便惩罚地啄了一口。 见小红鸟老实了,辰子戚披上厚厚的斗篷,出门前往春华殿。 宫道上的雪早有人扫过,露出下面潮湿阴冷的青石板。抬手拢了拢衣领,辰子戚抬头看看不远处装潢奢华的春华殿,暗自摇头。 天德帝将匈奴特使安排在有地龙的殿中饮宴,未尝没有展示国力的意思,只是这展示的是骄奢的财富,而非嗜血的兵刃,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红鸟在辰子戚怀里晃晃悠悠,仰头看看那微微泛红的小樱桃,咂咂嘴,还想吃,又怕被弹屁屁,于是张开嫩黄的小嘴,轻轻把一颗小樱桃含住,高兴地晃了晃尾巴。 辰子戚脚步僵硬了一下,见小红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这才端着亲王的架子继续向前走,暗自磨牙,在心中把小破鸟拔毛一千遍。 大殿中果真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辰子戚坐在帝王下手左边第一位,紧挨着丞相。匈奴使者的位置安排在对面,几张桌子如今还空着。 丞相已经换了六合宗一系的人,带着与罗鸿风如出一辙的倨傲,笑着跟辰子戚打招呼。辰子戚没见过这位,便寒暄了几句。 “听说这次的匈奴使者里,有匈奴王子,可是真的?”辰子戚一脸好奇地问。 丞相捋了捋胡子道:“来的是匈奴六王子,这次是来求娶我朝公主的,自然要把王子带来给我们相看。” 和亲?辰子戚瞥了一眼那满脸得意的丞相,恨不得给他一拳。大章已经弱到要跟匈奴和亲的地步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还真被丹漪给说中了,匈奴来是来要和亲人选的,不知道天德准备把哪个妹妹送去大漠。 正想着,门外侍卫通报,匈奴使者来了。辰子戚转头看过去,就见一群长着络腮胡的大汉,簇拥着一位穿黑色皮质劲装、腰间挂弯刀的年轻男子走来。 那人应该就是匈奴的六王子,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看就是异族人的容貌,按理说长得还不错,只是那一头小辫子和身上花花绿绿的珠子,生生破坏了气质。 六王子感觉到辰子戚的视线,眼神凌厉地看过来,这一看,顿时愣住了。 第101章 城 第一百零一章和亲 精致的少年,穿着一身缥缈如烟的月白华服,宛如山间妖魅,瞬间勾去六皇子所有的心神。 “殿下。”被身边的手下提醒,满头花辫子的匈奴王子才堪堪回过神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对面的少年。 辰子戚被看得有些不高兴,这蛮族人也太无礼了。匈奴人的眼睛颜色比中原人要浅,这般死死地看过来,让他有一种被野狼盯住的错觉。 “他是谁?”六王子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人,问身边倒酒的太监。 “回王子殿下,那位是我大章的七王爷简王。”太监毕恭毕敬地答道。 “他叫什么名字?”六王子很是直白地问。 “王子,中原人的皇族,不能直接问姓名,要避讳的。”身边的副使低声提醒道。 话说间,天德帝来了,招呼众人开席。 六皇子看了看台上的天德帝,再看看对面的少年,摸摸自己浓密的络腮胡。同样是皇族兄弟,这简王可比皇帝要好看得多。 表面上来说,匈奴人是来进贡的。副使宣读了他们献上的皮子和药材,三车皮货,一车药材,少得可怜。天德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丞相替皇帝开口质问道:“匈奴人的贡品,就只有这些吗? “大章的皇帝陛下,您也知道,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草原上八月就飘了雪,根本不能打猎。这些,已经是我们能拿出的全部了,开春要吃的粮食还没有着落,希望皇帝陛下可以慷慨地给我们比往年更多的粮食。”副使站在大殿中央,不卑不亢地说着,话语中没有丝毫乞求的意味。 天德帝垂目不语,那边的六王子大马金刀地坐着,端起酒杯朝天德帝敬酒,洪亮的声音在大殿上清晰地回荡,“草原上的部族很多,并不完全听从丘林王的命令。如果得不到足够的食物,边境的那些恶棍可能会骚扰大章的百姓,这是丘林王不愿意看到的。” 丘林是如今匈奴王族的姓氏。匈奴靠游牧为生,分为很多个部落,早年还是一盘散沙,百年前丘林部统一了草原,所有的部族都要听从丘林的号令,尊其为王。 六王子说这番话,摆明了是在威胁,不给粮食,就到大章边境烧杀抢掠。天德帝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但还是忍着没有发脾气,“粮食之事,改日再议,今日大宴,且畅饮三百杯。” 见好就收,六王子也不再多言,冲着天德帝遥遥举杯,眼中却露出了一丝轻蔑。 辰子戚撇嘴,天德这家伙怎么怂成这样了? 酒过三巡,歌舞也告一段落,那群匈奴人互相看看,副使再次出列,向天德帝行礼道:“大章的皇帝陛下,老丘林王就要退位了,新的丘林王即将登基,不知陛下可否赐予我们新的王后。” 这就是要和亲了。 辰子戚微微蹙眉,早年大章国力强盛,匈奴为了讨好大章,会送公主进宫为妃,如今却要大章的公主去草原,这一正一反可谓差别巨大。 天德帝看着匈奴人得意,也不免有些憋闷,开口挑衅道:“也不知是哪位王子继承王位,朕好根据王子的年纪挑选公主。” 这次出使来的六王子,乃是丘林王后的儿子,最有可能继承王位。但与此同时,他还有五个骁勇善战的哥哥,其中二王子是草原第一勇士,三王子则是神箭将军握有不小的军权,他们两人在匈奴中的地位非常高,对六王子是极大的威胁。 “这倒是无所谓,现在和亲,是要先嫁给我父亲的,等我父亲长眠,这位公主就会成为下一任的王后。”六王子嗤笑一声道。 “什么!”一众大臣惊呼出声,大殿中陷入嗡嗡的讨论声中。 “这……简直有伤风化!”丞相抖着胡子说道。中原人讲究伦理纲常,没听说过爹死了还能把媳妇也一并给儿子的事,这让一群名门正派出身、讲究仁义礼智信的官员们难以接受。 天德帝被噎得够呛,半晌说不出话来,将酒杯嘭地一声放到桌子上,“和亲之事,待新王登基再议不迟。” “那,和亲的人选,可不可以用这位王爷,”六王子说着,用粗壮的手指指向对面的辰子戚,“我大漠民风开放,男女皆可。” 正在偷偷给怀中小红鸟喂食的辰子戚一愣,抬头看向那目露贪婪的六王子。 六王子见辰子戚看过来,才发现他长了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尾带着淡淡的粉,可爱非常,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位王爷,可比公主要漂亮得多。” 辰子戚磨了磨后槽牙,这个满头小辫的登徒子,敢当众调戏老子,眯了眯眼睛朗笑道:“六王子看上了本王,本王荣幸之至。本王虽更喜欢娇滴滴的女子,如六王子这般带劲的倒是也想尝尝。只可惜,王子不能给本王传宗接代,恐怕只能做个侧妃了。” 匈奴人一愣,这意思是要六王子嫁过来了,这怎么成。副使赶紧站出来,试图解释是要王爷嫁过去,不是把他们的王子娶进来,但因为中原话说得不是很利索,一着急就说不清了。 天德帝看着匈奴人吃瘪,自然高兴,也跟着附和道:“老七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六王子身份尊贵,哪里能屈居侧妃呢。朕做主,叫六王子为简王正妃,至于传宗接代之事,尽可交给侧妃便是。” “啾!”辰子戚笑着应下,怀中的小红鸟却不干了,冲他胸口使劲啄了两下。辰子戚扭了扭身子,想躲开那尖尖小嘴,奈何小红鸟还是生气,在那敏感的小樱桃上啄了一口,惹得他差点叫出声。 挨了一会儿,辰子戚忍不住起身告退,“臣弟身体不适,还请皇兄恕罪。” 朝臣都以为王爷是被这匈奴人气到了,天德帝也难得站在弟弟这一边,摆手示意让他先离开。 六王子盯着辰子戚劲受修长的背影,眼中冒出一丝火光,攥紧手中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美人性子烈,嘴巴毒,够带劲!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他。 宴会过后,六王子私下里会见天德帝,将一个鹿皮袋子推到皇帝面前。天德帝打开,看到了一把木制的弓,说是弓也不尽然,不需要人力拉弓,这是通过机扣弹射箭矢的。 一旁的匈奴侍从拿起弩|机,照着屋中的实木屏风“嗖”地射出一箭。尖细的铁箭瞬间穿透了厚厚的雕花屏风,只留下一个漆黑的小洞。天德帝立时走过去查看,那小箭钉在了屏风后面的木柱上,入木三分,只留半截尾羽在外面,端的厉害。 这种程度,只有内力高强的武林高手拉弓才能达到。而六王子身后的侍从,显然并不会什么内家功夫,甚至刚才也没有怎么使力。如果匈奴拥有大批的这种武器,后果不堪设想。 天德帝背上冒出一层冷汗。大章多年来重武,人们都在追求厉害的武学,皇室也不怎么关注军队,士兵们用的兵器与千年前也没甚区别。如果遇到一百个手持弩|机的匈奴人,武功再高怕是也难逃一死。 “小王对简王殿下一见钟情,若是皇帝陛下能让小王一亲芳泽,这东西便送给您。”六王子看着天德眼中的贪婪,缓缓地笑了。 天德帝看着重新放回鹿皮袋子的弩|机,心跳如雷。 如果得到这种武器,就有了对付武林高手的办法,皇室说不得就能再次强大起来。如果得不到,匈奴人又大规模使用的话,边境危已。 一亲芳泽,并不要求把辰子戚带走…… 天德帝忍下立时就答应的冲动,阴沉着脸道:“子戚是朕的亲弟弟。” “同父异母的兄弟而已,只是一窝抢奶的狼崽罢了。我八岁时就杀了父王的女奴刚生下的崽子,我的父王还夸我是勇士。”六王子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对这个优柔寡断的皇帝很是不屑。 紫宸宫暖阁的屋檐下,有鸟儿在此停歇,待六王子拿着鹿皮袋子走出门,鸟儿才似受惊一般扑闪着翅膀飞走,飞向辰子戚所住的偏殿。 六王子走后,天德帝匆匆去找灰衣人蛊师。 小院中,蛊师整个人坐在烛火的阴影下,抱着一只青黑陶罐,周身笼罩着深沉的阴郁之气。 “给辰子戚下一只迷心催情的蛊,朕有用。”似是觉得丢脸,天德帝语速极快,生怕别人听了去。 “迷心是迷心,催情是催情,皇上到底要什么蛊?”灰衣人哑着声音问。 “就是能让他神志不清任人轻薄的那种。”天德帝低声道。 “下不得,简王体内已经有蛊,这两种蛊会互相撕咬。血蛊比情蛊厉害百倍,怕是会顷刻间吞噬掉,毫无用处。”灰衣人面色冷肃道。 天德帝听完,气闷半晌,甩袖而去。 等人走后,灰衣人才缓缓解开陶罐的盖子,里面空空一片,什么也没有,盯着看了半晌,不由得眼珠赤红,“我的蛊虫……该死的归云宫!” 偏殿中,化成人形的刁烈将一方青瓷小罐交给丹漪。 辰子戚伸头看了一眼,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青瓷小罐里,分了许多的格子,每个格子中,都有一只面目狰狞的蛊虫,张着口器无声咆哮。 丹漪看了一眼辰子戚的表情,沉吟片刻,重新盖上盖子,交给刁烈,“本座近来不想吃这个,你拿去奖赏下属吧。” “是。”刁烈很是高兴地接过来。虽然他不吃虫子,但其他楼的属下很喜欢,这可是极高的奖赏。 第102章 城 第一百零二章夜袭 是夜,偏殿里的宫女给香炉换上香料便退了下去,袅袅青烟自八角玲珑白瓷香炉里升起,缓缓充满整个卧房。 外面北风呼号,风雪敲打着窗棱,大颗的雪粒子击在纸窗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屋中的熏笼里,火炭烧得正旺,哔哔啵啵的烧炭声让人莫名的安心。 辰子戚围着被子,眼巴巴地看着床边脱衣服的丹漪,“今天好冷,咱不练功了吧?” 每天晚上,丹漪都会化作人形,与他背靠着背打坐练功。今晚忽觉有些无力,再加上天气寒凉,辰子戚就有些犯懒。 丹漪挑眉看他,重新披上外衫,走到案几前,将一杯茶水泼到香炉中。正在燃烧的香料,顿时变成了一堆灰泥。转头看看窗户,窗下的销子没有插上,走过去拿起销子,却发现插销子的铁片掉了,根本插不上。轻嗤一声,推开窗,冷风倏然灌进来,雪花扑了满脸。廊檐下,有鸟儿蹲着停歇,看到丹漪,冲他咕咕叫了两声。 “丹漪……”那边辰子戚唤他,丹漪放下窗户,重新脱了外衫,爬上床去。 这外衫是毛毛变的,落地就消失不见。辰子戚伸手抱住那温暖结实的身体,满足地叹了口气。 “别耍赖,起来练功。”丹漪拽了拽他的耳朵。 “唔……好哥哥,让我睡一晚吧。”辰子戚在丹漪胸口使劲蹭,企图得到怜惜。今晚不知怎么了,觉得身体疲惫得很。若是他自己住,咬咬牙还是能起来的,但有丹漪在身边,就不自觉的想撒娇耍赖。 这话听着有些怪,丹漪抿唇轻笑,给他掖好被角,“那睡吧。” 辰子戚欢呼一声,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又滚回丹漪怀里,满足地闭上眼。睡到半夜,辰子戚觉得身体有些热,忍不住往丹漪身上蹭。 “丹漪……”甜腻的轻哼,像是小猫踩奶的咕噜声,在丹漪耳边响起。轻合的凤尾目倏然睁开,没有丝毫睡意的双目满是清明。 “怎么了?”丹漪侧身过来,摸了摸辰子戚有些发烫的脸。 “嗯……”辰子戚哼唧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在被窝里拉住丹漪的手,摸向自己精神抖擞的小兄弟,“不知道怎么了,许是刚刚蹭到了。” “想要?”丹漪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翻身把辰子戚压在身下。 “唔,我睡不着。”辰子戚腆着脸嘿嘿笑,一双手不老实地伸向丹漪的胸前,一路摸下去。 正当两人胡天胡地的时候,窗户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咔哒”声,廊下的鸟突然“咕咕咕咕”叫个不停,辰子戚吓了一跳,转头看过去,却被丹漪吻住了双唇。 “唔……”从鼻端发出急促的喘息声,辰子戚在丹漪腰间拧了一把,示意他有情况。 然而丹漪丝毫不觉,放到加快了手中的动作,逼得他惊喘出声。 一道黑影翻身进屋,听到辰子戚的声音,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而后更紧急切地往床上扑去。 隔着轻薄的纱帐,辰子戚清晰地看到那黑影快速挪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丹漪头也不回地出掌,掌风夹杂着雏凤初鸣的清啸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结实实地拍到来人的胸口。只听到一声捶打肉体的闷响,那黑影便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是谁?”辰子戚要起身看,却被丹漪拉回来,继续没做完的事。等两人都得到满足之后,丹漪才慢慢悠悠地起身,披上外衫,弹指,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小辫王子?”辰子戚抬脚,踩了踩那大胡子的脸,坚硬的络腮胡有些扎脚。 “别乱踩,”丹漪把赤脚站在地毯上的人抱起来,“脏。” “这货怎么会在这里?”辰子戚蹙眉,忽而想起自己刚刚不正常的发情,再看看堂而皇之闯进他房间的大胡子,脸顿时黑了下来,“这是来轻薄老子的!” 外族使臣,晚上是要住在驿馆里的。皇宫中守卫森严,除非有归云宫那种变成鸟的本事,通常人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宫外跑进来。 “辰子垣这个王八蛋,敢算计老子!”子垣是天德帝的本名,辰子戚一生气,连名带姓地开骂,把老子送给丹漪也就罢了,老子自己愿意,送给这大胡子算怎么回事,“欠操的狗娘养的玩意儿!”一遍骂着,一遍朝大胡子的裆部狠踹两脚。 被丹漪一巴掌扇晕的六王子,因为身体的剧痛闷哼着要醒来。丹漪抬脚,脚尖在他脖颈上快速一点,这人又像泄了气一样昏死过去。 “不气,哥哥给你出气。”丹漪把炸毛的戚戚抱进怀里,摸摸后背以示安慰。 看看香炉里没有燃尽的香料,辰子戚一阵后怕。若是这次丹漪没有陪着他,后果不堪设想。 丹漪推开窗户,打了个响指。蹲在房顶上的三只老鹰瞬间飘进屋来,蹲在角落里待命,廊下的小鸟也站到了窗棱上。 “你想做什么?”丹漪转头看到辰子戚正蹲在地上剥六王子的衣服,不由得微微蹙眉。 “把他脱光,扔到天德床上去。”辰子戚咬牙,天德不是想讨好匈奴人吗?那就让他自己讨好去。 三只鹰听到这话,齐齐向后撇了撇身子,王爷这招也太狠了。 丹漪冲刁烈使了个眼色,三只鹰立时化作人形上前帮忙,三两下把匈奴王子剥得精光。两个抬着人,一个拿衣服,迅速移出偏殿。 寒冬的雪花落在匈奴王子赤条条的身体上,被浓密的毛发挂住,宛如一只撒了白糖的毛驴,颇为滑稽。 次日一早,天德帝从昏昏沉沉中醒来,觉得后颈一阵火辣辣的疼,不由得伸手摸摸,却发现手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胸口也闷得喘不过气来。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浑身赤条条的男人,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脸扣在他脖颈中,睡得香甜。 因为早晨男人都有的状况,某个坚硬的部位还直挺挺地戳着他。 第103章 城 第一百零三章羞恼 “啊啊啊啊!”天德帝惊呼出声,把昏睡中的六王子给吵醒了。 六王子睁开一双颜色浅淡的深邃眸子,也没看睡在身边的是谁,习惯性地伸手,给了床上吵闹的人一巴掌。好在天德帝反应快,没被他打到,抬脚把人踹下了床。 “咚!”地一声,光溜溜的匈奴王子就这么四仰八叉地坐在了地上,捂着隐隐发痛的胸口,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再看看龙床上面色铁青的天德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天德帝掀开被子仔细看了看,好在什么也没发生,他身上明黄色的内衫亵裤还穿得整整齐齐,只是被这粗鲁的匈奴人给压皱了,领口还沾了一滩口水。即便什么也没发生,也让他异常恼火,这个登徒子,觊觎辰子戚也就罢了,竟然把注意打到朕的头上!忍不住大声斥责,“你怎么会在朕的寝宫!” 匈奴王子发现他的衣服扔在地板上,立时爬起来穿衣服,用不甚流利的中原话质问皇帝,“这可是你指给我的宫室!我明明要的是王爷,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呸!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朕的紫宸宫!”天德帝被气得七窍生烟,从床上跳起来,生撕了这个匈奴人的心都有。 “不可能,我进的就是偏殿,但是进屋就被你的侍卫打昏了!”六王子也很生气,没想到中原人这么奸诈,莫非是想用轻薄皇帝这样的名头杀害他?他那几个兄弟都盯着那个位置,如果他因为这样不名誉的名头被大章杀了,那些兄弟不但不会为他报仇,还会极力抹黑他。 想到这里,六王子心中咯噔一下,看向天德帝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天德帝却是听到“侍卫打昏”这句,悚然一惊。辰子戚身边没有什么侍卫,入宫的时候都查验过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昏强壮的匈奴人并且运到紫宸殿来,这人的武功定然深不可测。 莫非丹漪给辰子戚派了暗卫? 这样的认知让天德帝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有归云宫的暗卫在,那么昨日发生的一切丹漪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把送给他的人又送别人,以归云宫那邪肆的行事,定然会报复他。 “皇帝陛下既然言而无信,那么弩|机的事就没得谈了!”六王子穿戴整齐,看着天德帝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为防止他突然发难,便先发制人,一边说一边往大门处走。 “站住!”天德帝低声呵斥。 门外的侍卫,听到帝王的声音,快速走到门前,低声询问:“皇上,可有何不妥?” 六王子听到外面铠甲与兵器的声音,顿住脚步立在门边,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快速观察四周,看有什么趁手的兵器。若是天德帝叫人抓他,必须杀出一条血路来。只要离开这座宫殿,他就有逃脱的可能。 天德帝轻咳一声:“袁兴安自己进来。” “是。”在门外等着伺候帝王起床的袁公公应了一声,推门而入,瞬间就被匈奴人掐住了喉咙。 袁公公手中还端着洗漱的盆子,然而他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太监,即便被人掐住了脖子,还是稳稳地端着铜盆。 天德帝无力地揉了揉额角,“袁兴安,带他出宫,别让任何人瞧见了。”再看看六王子那张长着络腮胡的脸就膈应不已,咬牙威胁他不许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否则就以乱闯皇宫的罪名杀了他。 六王子将信将疑地接过袁公公找来的太监服穿上,低头出门,看到门外足足四十九级的汉白玉石阶,顿时愣住了。昨晚他去偏殿,清清楚楚记得只有三级台阶,此处这般高,必然不是他去的那间。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积雪还没人打扫,走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六王子低着头一直朝前走,忽而听得袁公公跟人打招呼,“王爷万福,怎的起这么早啊?” 抬头看过去,就见那精致的少年,裹在银色镶白狐狸毛的大氅中,站在庭院的水缸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满地的雪映亮了辰子戚的脸,显得格外白皙透亮,也让那淡粉色的眼尾越发醒目,趁着那灰色苍穹下的青砖红柱,宛如一幅被朱砂轻染的水墨画。 “宫中几时进了这般高大的太监,还长胡子?”辰子戚把几粒鱼食扔到结了薄冰的水缸里,瞧着那傻兮兮的鱼儿在透明的冰面下不停地张嘴要吃,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 袁公公吓了一跳,赶紧瞧了一眼身后的人。六王子一直低着头,方才被辰子戚的样貌吸引,忍不住露出了脸。 “王爷,此乃皇上的吩咐,王爷就当没瞧见吧。”袁兴安走过来,低声对辰子戚说了一句。皇宫中的事,大家都懂,有些东西即便所有人都看到了,也要装作睁眼瞎,相信自小在宫中长大的辰子戚会明白的。 辰子戚了然地点点头,“袁公公放心,本王是绝不会把匈奴王子夜宿帝王寝宫的事说出去的。” “……”袁公公一脸惊恐地左看右看,皱着脸低声道,“祖宗诶,您可别瞎说,要掉脑袋的。” “呵。”辰子戚冷笑一声,瞥了一眼不停偷瞄他的匈奴人,转身进屋,不再理会。 六王子回到驿馆,不停地回味着辰子戚回头那个眼神,那般高不可攀,那般清贵冷淡,那才是皇室该有的风骨。再想想早上瞧见的天德帝,不屑地撇撇嘴。 “王子,您去哪里了?”副使一夜没睡,吓得够呛。自家王子那为所欲为的性子,真怕他去纠缠大章的王爷。 “哼。”六王子想起昨晚没能成功的事,就一肚子火。 “虽然大章现在没有以前强盛,但京城里有大批的武林高手,我们势单力薄,还是小心为好。”副使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苦口婆心地劝导。 “大章已经十分衰弱了,他们的皇帝可以忍受我在宫宴上的一再挑衅,说明他们很怕开战!”六王子冷笑,“你去跟皇帝说,我们要十万石粮食,一石都不能少。” 摸了摸桌上的鹿皮袋子,事情失败了,这东西自然不会再交给皇帝,等粮食抵达草原,他就带兵来攻打边境。得到一半以上的兵权,就可以杀死那五个哥哥,成为新的丘林王。 匈奴人和天德帝关于粮食的事还有得磨,这都不关辰子戚的事,他趁着空闲在前宫转了一圈。 丹阳宫几年没有住人,里面又开始杂草丛生。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堆满了积雪,辰子戚一脚踩上去,没有压实的雪顿时滑了出去,一个不稳向后仰倒。 好在他现在武功不弱,单手支地一个潇洒的翻身,稳稳落地。只是怀里的小红鸟倒了霉,从衣襟对口处滑出来,“噗”地一声戳进了积雪中,只留两只小爪在外面蹬动。 辰子戚站稳,瞧见丹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头顶盘旋的老鹰,默默地飞远了些。 “啾!”小红鸟挣扎着爬出来,又一屁股蹲在了雪上,甩甩脑袋上的积雪,抬头冲辰子戚叫了一声。 辰子戚吭吭哧哧地笑了半晌,才把生气的小红鸟捧起来,拍拍毛毛上沾的雪,忽而发现,刚刚的积雪上,留下了一丛尾羽的印迹。一根较长的羽毛印旁边,还有连个小一点的,立时捏住小红鸟查看。 “你又长尾羽了!”辰子戚看着那一根长尾巴两侧冒出来的两根短短的小羽毛,惊喜地说道。 “啾?”小红鸟回头,努力看自己的屁屁,果然发现了两根刚刚冒头的小羽毛,顿时高兴地蹦了蹦。从辰子戚手中跳下去,站在平滑的雪地上,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回走动,向心爱的人展示自己艳丽的尾羽,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特别骄傲。 辰子戚看着好笑,在那扭来扭去的屁股上弹了一指头。 第104章 城 第一百零四章 小红鸟被弹得向前踉跄了一下,摔到了雪地上,溅起的雪花挂到头顶的两根毛毛上,像戴了顶白色的小帽子。甩甩脑袋,把雪花甩掉,抬头看看一脸坏笑的辰子戚,眯了眯眼睛,瞬间变作人形,把辰子戚扑倒在雪地上。 “啊!”辰子戚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仰躺在雪里了。好在他披着厚实的大氅,大氅上连着帽子,没有把雪灌进脖子里。 丹漪压在他身上,艳丽的红衣宛如冰天雪地中一簇旺盛的火焰,那般耀眼。精致的凤尾目在雪光的映衬下变得清晰无比,微微上挑的线条,仿佛挑在人心上,让人蠢蠢欲动。 辰子戚抬手,抚上那漂亮的眼尾,用一根手指轻轻描画,“你长得真好看。”黑曜石一般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只映出了自己的影子,这让他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满足感。若不是早早地遇上,他怕是永远也得不到这只美丽强大的凤凰。 微凉的指尖抚在脸上,带来些微的麻痒,丹漪看着目露痴迷的辰子戚,禁不住有些得意。外表被伴侣欣赏,是最值得雄鸟高兴的事,缓缓凑过去,吻住那润泽的软唇。 灼热的吻驱散了所有的风寒,雪还在簌簌下落,两人之间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小小空间,让怕冷的辰子戚也暖和起来。 当然,这其实只是一时的错觉,不能在雪地里躺太久。闹了一会儿,丹漪就把人拉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手拉手往宫殿深处走去。 天德帝焦头烂额的这几日,无所事事的两人就把前宫游玩了一遍,顺路还去看了看太真宫中的国师。 除夕祭天,辰子戚被要求跟在天德帝身后,穿着银龙盘丝的亲王礼服,一步一步登上章华台。 章华台上的冰雪早被清理干净,显露出地面上的暗纹。蓝翔国师穿着一身蓝色曳地长袍,长长的衣摆铺开在地面上,映着阳光能看到上面若隐若现的孔雀翎纹路。 仙风道骨的老头子,穿着如此花哨的衣裳,偏偏又显得仙气十足,令人敬畏。 辰子戚想起前两天在太真宫,国师跟他炫耀新衣裳的样子,就敬畏不起来。 “这是山雨送过来的,说是江雪给做的,好看吧?”挂在衣架上的长袍,在烛光下显出灼灼霞光来,端的华丽奢靡。 “这叫老孔雀开屏。”丹漪面无表情地说。 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看着章华台中央那只穿着华丽的老孔雀,辰子戚脑袋里就反复回响着这句话,以至于根本严肃不起来。 繁复的仪式过后,帝王上前叩拜神明。文武百官都在章华台下站立,等着神迹的出现。 “天地玄黄,神佑大章,一叩三拜,降福帝王。” 蓝翔苍老的声音在章华台上回荡,颇有几分苍凉肃穆之感。铅云密布,大雪纷纷扬扬地下落,不多时就在章华台上凝聚了薄薄一层积雪,也将天德帝明黄的龙袍染上了霜色。风从高台上呼啸而过,没有带来任何的光芒与奇迹,只有北风的呼号声,像是老人的长吁短叹,又像骡马的咴叫嘶鸣,也不知在嘲笑谁。 什么也没有发生,气氛有些尴尬。 小红鸟从辰子戚的衣襟处冒出头,张嘴噙住一片飘到面前的雪花,献宝一样地举给辰子戚看。 辰子戚拢着袖子做行礼状,低头亲了亲那小尖嘴。神明还在他怀里玩雪,能发生神迹才怪了。 祭天结束,天德帝若有所思地看了辰子戚一眼,如此看来,老七并不是天选之人,看来明年要把辰子木拉来试试。 吃过除夕宫宴,辰子戚就告辞离开,天德帝也没拦着,只是先前说的十万两银子又没了着落。 “国库紧张,哪有十万两给你,江湖人讲的是义气,以你的聪慧,定能想到办法的。” 想让牛拉车,又不给牛吃草,乃是天德帝的一贯作风。辰子戚撇撇嘴,甩袖而去。 回程的马车上,辰子戚想来想去还是生气,盘算着要怎么报复天德这个龟孙。丹漪从公文消息中抬眼,看到气鼓鼓的戚戚,抿唇轻笑,抬手把一个鹿皮袋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辰子戚接过来掂了掂,手中的东西很有些分量,摸起来硬邦邦的猜不出是何物。打开鹿皮袋,抖一抖,一把做工精巧的弩|机咣当一声掉在了马车地板上。 驿馆中,不见了弩|机的匈奴六王子出离愤怒了。要知道,这东西他只给天德帝一人看过,会惦记的也只有天德帝一人,是谁偷的不言自明! 怒气冲冲的六王子跑出驿馆,准备进宫去教训那个卑鄙小人,却在大街上被人拦住了。 “王子殿下,我家主人请你上去喝杯茶。”两个手持长剑的人,将六王子的去路封死,身上隐隐发出高手的气势,面上却十分客气,抬手指了指酒楼二层靠窗位置坐着的男子。 那人穿着一身靛青色棉袍,模样与天德帝有几分相像,只是眉眼要柔和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六王子眯了眯眼,转身上楼。这是一处雅间,屋中只坐着一个人,看到他进来,也不起身,只是温和地笑,“在下辰子坚,当今皇上的二弟。” 收到金刀门少主的飞鸽传书,皖王辰子坚就也动身前往京城,这几日一直在京中。 “你说看到了老二?”皇宫中,天德帝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兴奋了起来,“派金吾卫去捉他,务必要抓个当场!” 藩王擅自离开封地,那可是大罪。 正说着,一封用火漆封着的信从天而降,咣当一声砸在了紫宸宫正殿的大门上。 “谁?”天德帝一惊,侍卫赶紧将信捡起来,疑惑地抬头望天,天上除了几只飞鸟,再无其他。信封上写着霸道狂狷的几个字“帝王亲启——丹漪”。 第105章 城 第一百零五章赔礼 侍卫不敢耽搁,立时通报,将信呈递给天德帝。天德接过来,看到信封上的落款,忍不住抖了一下,挥退左右,深吸一口气,快速拆开了信件。 信纸,是归云宫独有的梧桐叶纸,入手厚实,微微泛着青黄色,散发着梧桐清香。素净的纸面上,只有两个大字: 尔敢 铁画银钩,苍劲有力,撇捺起落间满是锋锐的杀意,最后一笔甚至写出了纸去,足见对方写下这两字的时候有多愤怒。 天德帝有些慌乱,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丹漪果然知道了他把辰子戚送给匈奴人轻薄的事,那天晚上的事肯定就是丹漪的手下干的。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这下是坐实了猜测。 归云宫的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皇宫,那要杀死他这个皇帝岂不是轻而易举? “来人呐!”天德帝把信纸收起来,大喊一声。 门外的侍卫和太监立时推门进来,天德帝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问捡到信的侍卫,“这信,是谁送来的?” “回皇上,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侍卫实话实说,其他几个侍卫也做见证,确实没有任何人出现,这信就凭空出现了。 “胡说!”天德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给朕搜,去瞧瞧紫宸宫房顶上有没有脚印。” 雪还没停,房顶上都是积雪,再高的武功,也不可能在房顶上还保持踏雪无痕。金吾卫很快聚集到紫宸宫,开始搜查。查了一整天,可疑的人倒是找出来几个,只是没有归云宫的人,紫宸宫的房顶上当真没有一个脚印,只有零星的鸟爪印迹,应当是飞鸟停歇留在的。 “兴许真的是鸟叼来的呢。”金吾卫的人忍不住嘀咕。 同僚跟他一起撇撇嘴,然而这说法,帝王是不可能相信的。 天德帝焦躁地在紫宸宫中走来走去。原以为,把匈奴王子扔到他床上已经是个警告,没想到丹漪还会亲自写信来,也就是这事还没完的意思。 皖王正与匈奴六王子相谈甚欢,“王爷,宫中传来的消息。”有侍从敲门而入,低声在辰子坚耳边说了几句话。 辰子坚微微蹙眉,片刻之后松开,笑道:“看来,本王那个兄长已经发现了本王的踪迹,只能与六王子改日再叙了?” 六王子有些意犹未尽,他觉得这个皖王比天德帝有趣很多,说话直白,给好处、许条件都相当利索,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两人各怀心思地分开,六王子继续往皇宫中走,前去讨要他的弩|机。这东西是刚刚造出来的,整个匈奴也没几把,他这次来就带了一把,好与大章谈条件的。跟天德帝的生意黄了,他还要跟皖王继续谈,必须得把那东西要回来。 前脚刚走,羽林军便出现在大街上,迅速封锁了九门,方才的那座酒楼也被围得严严实实。 “你不会要杀了那个六王子吧?”辰子戚蹙眉看向丹漪,如果匈奴使者死在大章境内,铁定是要开战的。 丹漪敛起眼中翻腾的杀意,一脸无辜道:“怎么会呢,本座可是祥瑞的神鸟,轻易不杀人的。” 辰子戚挑眉,那上次在树林里被这家伙一掌打死一个的混混算什么? “那不算人,”丹漪面不改色地说,“算禽兽。” “” 马车在路边停歇,辰子戚下来透气,爱不释手地拿着那只弩|机准备试试。 去京城的时候,是皇家的侍卫跟随的,回来时用的却是归云宫的人,自在许多。刁烈自空中飘摇而下,身后的两只老鹰爪子里各抓着一样东西,“噗噗”两下扔进雪地里。 几个手下立时将东西挖出来,乃是一只兔子、一只山鸡。这次调来的大多是猛禽,对于吃鸡这种事并不抗拒,三两下给收拾了,准备架在火上烤。 辰子戚站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将箭矢装好,举起弩|机,瞄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咔哒”搬动机扣,乌黑的铁制箭矢离弦而出,速度比寻常的弓箭要快上数倍,“咚”地一声钉在了树干上。刁烈跑过去看看,试图将箭拔|出来,拔了一下没拔动,很是稀奇,用上写内力才给拽出来。 “王爷,这箭有三成的长度都钻进去了。”刁烈比划了一下,很是叹服。 弩|机其实在前朝就有,不过那种是用来攻城的,十分硕大。这种却与普通的弓一般大小,所用的箭矢比普通箭要短一截,且以铁制为主,有点像归云宫用的那种袖箭。 袖箭本身是一种暗器,箭只有小臂长,由十分精巧的机扣固定,使用的时候需要配以超高的内力和轻功。而这种弩|机,操作很简单,普通的弓箭兵就可以使用。 “这个威力,堪比一个内功高手射出的箭。”刁烈试着将手中的短箭掷出去,带着浑厚内力的箭矢再次钉到那棵树上,却没有方才钉得深。 辰子戚高兴得合不拢嘴,有了这个,他的神箭队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堪比内功高手的箭矢,再加上精妙的阵法,到时候,困死一个顶级高手也不成问题。 回到剑阳,辰子戚迫不及待地将弩交给兵器厂的师父,叫他们拆开来研究,尽快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而后便跟着丹漪回归云宫。 刚到玉山下,皇帝送来的礼物也跟着到了。 珍贵的缂丝锦缎,耀眼的珍珠宝石,加上各色古玩玉器,满满三大车。领头的乃是上次来接辰子戚的那位金吾卫孙副统领,“此乃皇上给的年节赏赐,因着天远路滑,今日才送到,还望凤王殿下莫怪。” 孙统站跪在朝凤殿的大殿上,面不改色地说。 丹漪坐在宝座上,静静看着摊开来的各色宝物,沉默不语,丝毫没有起身谢恩的意思。身边的蓝江雪抬手,示意属下将东西收起来,用清冽冷淡的声音道:“皇上的心意,归云宫收下了。” 孙统领微微蹙眉,没想到凤王竟这般无礼,径自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双手呈递上去,抬头对上丹漪的眼睛,不由得寒毛一竖,连忙低下头去。 那双漂亮到极致的凤尾目,沉静无波,深若寒潭,没有任何的情绪,叫人莫名的惧怕。 信中只有一句话,“一场误会,你的一定永远是你的。” 丹漪嗤笑一声,甩袖而去。 孙统领心惊胆战地走出朝凤殿,没敢在玉山多留,快马加鞭回了京城。听说丹漪是这种反应,天德帝的那颗高悬的心,怎么也放不下。 匈奴王子没有在天德帝这里要到丢失的弩|机,很是生气,将索要的粮食增加到了十五万石。天德帝也不是傻子,死活不肯答应,言说如果献上一把弩|机的话,可以给他们十二万。 六王子回到草原,丝毫没有给大章上贡弩|机的意思,而是用要来的十万粮食,换来了军权,到初春冰雪开化之时,便带着骑兵和战马,到大章边境抢粮食了。 天德帝气得连摔了一套茶具。 边境有战事,各大门派都指派了弟子去边境打仗,至于能出多少力就不得而知。 第106章 城 第一百零六章辞行 冬去春来,一晃三秋。 梧桐树的叶子落了又长,在地上积了厚厚的枯枝败叶。树林深处,传来一阵清啸,似蛟龙出水,悠远绵长。满地枯叶被狂风卷起,呈游龙状盘旋而上,带着难以抵挡的力量,呼啸着扑向前去。 身着绯色劲装的男人,于疾风中腾空而起,单手出掌,自上而下将枯叶游龙破开,有清晰的凤鸣之声响彻天际,周身红光隐现,呈凤凰展翅之状,沿着劲气的方向蔓延开来。 龙形枯叶被艳红色的劲气劈斩,势如破竹,在龙尾尽头,乃是一张白皙俊美的青年面孔,已经完全长开的桃花眼,带着几分狡黠的轻笑。青年迅速拨开直扑而来的凤凰掌,在身边的梧桐树上猛踢一脚,整个人如破浪小船一般急急后退,一边退一边对招,瞬息间便过了百十招。 “他们还要多久啊?”梧桐林外,已经长成大姑娘的玉壶小声问正在泡茶的灵和灵关。 “且早着呢,估计还得一个时辰,”灵和笑着请玉壶坐下喝杯茶,“不过宫主既允了姑娘过来,应该会快些结束的。” 玉壶接过茶盏道谢,伸着脖子看林中的状况。 打从被素心宗逐出师门,玉壶就一直在归云宫后山的竹峰上住,修习太素无心功,偶尔也跟那些美人们一起种田。三年过去,她自己的武功已经小有所成,顺道还教了那些美人一些功法。自从学了功夫,那些美人种田、挖虫的能力增强了不少。 梧桐林中,两个俊美至极的男子互相过招,变招拆招,配合无间,玉壶看得有些入迷。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观摩高手对招,于自身而言也极有好处。 林间两人,一人着绯衣,一人着青衣,远远看去,如青龙朱凤互相纠缠,煞是好看。 青衣者,自然是已经长大的辰子戚,如今的他已经变成了大人模样,身形修长,骨骼匀称,一张白皙的俊脸不复少年时的稚嫩,显出些许青年人的线条来,只那一双永远带着笑的桃花眼,柔和了面相,看起来依旧可亲。 两人从林子这头打到那头,辰子戚渐渐有些支应不上,绕着树干盘旋一圈,借着回弹之力一脚踹向丹漪的胸口。 丹漪仰身,避过那一腿,地上突然有掀起丈许高的枯叶,立时用内力振开,一只白皙的撩阴手便从裆下掏了过来。没力气的时候,辰子戚就开始耍阴招,丹漪拧住他的手腕,顺势将张牙舞爪的家伙按倒在地。 “又输了!”辰子戚嘟哝一句,大口大口地喘息,当年变声期的破锣嗓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悠扬好听的青年嗓音。他说话本就带着点嬉笑顿挫,此刻混入微微的喘息声,越发动听。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脖颈上,隐没在锁骨之下。 丹漪撑在他身上,单手在痒痒肉上挠了挠,“你若是好好打,说不定还能赢。” “放屁,你武功比我高两重,我能赢才怪了!”辰子戚扭了扭身子,一边笑着一边躲。 这三年,他被丹漪逼着冬练三伏、夏练三九,才堪堪把龙吟神功第三重练完,刚刚摸到个第四重的边。丹漪倒好,有他在身边,一点顾忌也没有,刷刷地练完了丹阳神功第五重,如果刚才不是丹漪压制着内力,几招就能把他按倒。 “我把内力压制到第三重跟你对练的。”丹漪无奈地说。 “呸,第三重才没有火凤纹呢,你就是欺负我。” “没有。” “有!” “没有” “唔” 吵不过他,丹漪只能封住那张嘴巴,不让他说话。柔软的唇瓣,带着刚刚练武过后的温热,还有些许咸湿的汗水,品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甜甜的薄唇刚刚凑过来,辰子戚就放弃了抵抗,伸腿夹住丹漪的腰,把人往怀里带。这鸡仔,估计又偷吃樱桃了,嘴巴里有樱桃的清甜味道。 梧桐林外,目力极好的玉壶自然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尴尬地收回视线,红着脸低头喝茶。她以前是有点喜欢辰子戚的,被辰子戚带到归云宫来的时候,心中有惶恐,却也有些窃喜。然而这些年经历的太多,年少时那懵懂的喜欢,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烟消云散。 丹漪用余光瞥了一眼林子外的玉壶,眼中有精光流过。 两人在林中厮磨了半晌,才理好衣襟走出来。因为打到了林子边缘,没几步就走了出来,辰子戚看到正在喝茶的玉壶,有些惊讶,转头看了一眼毫不意外的丹漪,顿时了然,扛了丹漪一肘子。 这只小心眼的醋泡鸡,刚才那个亲亲肯定是故意的,就是要让玉壶瞧见。其实他早就跟玉壶说过自己跟丹漪的关系,人家姑娘心知肚明,也只是把他当哥哥看,奈何这只鸡仔总是吃醋,不许他一个人往竹峰上跑。 不过他也没有怪丹漪的意思,毕竟他是连一句话都不许丹漪跟青萝说的。他俩半斤八两谁也不说谁。 “常大哥,我是来辞行的。”玉壶微微地笑道,她在归云宫住了三年,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辞行?你要去哪里?”辰子戚蹙眉,现在素心宗被那个老妖婆把持,虽然是玉壶的师父赵素柔做掌门,实际上却是听那老尼姑的号令,根本没有她的立锥之地。 “我的功法修炼遇到了阻碍,上个月去请教了江雪哥哥,他说是心境的问题。所以,我想去江湖上走走,见见世面,有助于修行。”玉壶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澄澈而坚定,显然是已经定好的计划。 太素无心功,确实是一门需要修心的功法,心境达不到,即便内力层次达到了,也极易走火入魔。她在竹林山水间平心静气,可以修炼前期的功法,到中期以后,却需要更多的磨练。 辰子戚微微颔首,当年那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坚强了很多,不需要他再操心了,忽而有一种养大了女儿的沧桑感。 “出去之后,万事小心,”辰子戚没打算多劝,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铁牌交给玉壶,“这是剑阳王府的令牌,你若是有什么事,可到剑阳兵器铺去。” 这三年,剑阳的兵器卖到了大章各地,在很多城镇里都有分店,长剑、短刀、匕首、暗器,都卖得相当好。 玉壶接过小铁牌,仔细看了看,上面雕着一把小小的剑,周遭有繁复的暗纹,背面写着“剑阳”二字。 “谢谢常大哥。”玉壶笑了笑,露出腮侧的小梨涡,很是可爱。 “武林大会在即,你不妨往宗方向去。”丹漪淡淡地开口,把桌上的一盘瓜子拖到辰子戚手边。 辰子戚把瓜子推开,抓了一把樱桃塞到丹漪手中,示意他吃樱桃。天气干燥,刚刚练完功不宜吃这么干的东西。 丹漪乖乖含住一颗樱桃,吃得开心。 玉壶看着他俩的样子,有些羡慕,“我不去武林大会了,免得与同门相遇。”素心宗早已名声狼藉,这两年行事越发没有章法,她一点也不想与那些人见面。 武林大会,十年举行一次,乃是武林人士比武切磋的盛会,同时也是各方势力重新划分的时候。剑盟盟主、气宗宗主,都要在武林大会之时重新选择。 如今的剑盟盟主黄化惭,当了二十年的盟主;而气宗宗主罗鸿风,则已经连任了三十年。各大宗门的弟子,也要在这时候展示自己的武功,好在江湖上扬名;门派也要展示自己的实力,好稳固地位、抢夺地盘。 江湖上的许多事,都是靠实力说话的,力量强大的门派,得到的好处就会多。就好比古时候的诸侯国,谁的兵力强大,谁就可以拥有更多的土地,在商讨问题时就有更多的话语权。 归云宫作为默认的玄道之首,也是要去的。不过并不需要去争夺什么盟主之位,只要震慑住他们便可。 所以,丹漪在前往武林大会之前,必须将丹阳神功练至五重以上,才能与罗鸿风、黄化惭那种人战个平手。 “但是他们老奸巨猾,经验比你丰富。”辰子戚有些担心。 “没事,咱们在气势上压倒他们,”蓝山雨拿着刚做好的新扇子,风度翩翩地走过来,身后的两个侍女,捧着一件华丽至极的红衣,笑眯眯地看向丹漪,“轻寒叫属下来问宫主,玉箫练得如何了?” 丹漪吃樱桃的手一顿,缓缓将樱桃放回盘子里。 玉壶见状,起身告辞。这都是归云宫的秘密,她一向守礼,不会多听一句。待玉壶走后,丹漪抽|出腰间的白玉箫,挽了个花横在身前,“尚可。” 辰子戚看看丹漪拿箫如拿剑的姿势,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包袱 丹漪腰间的玉箫,还是小时候那根,拆开来可以当哨子吹的。这么多年,辰子戚也没见丹漪练过箫,天天都在练武了。 “来试试?”丹漪见辰子戚好奇,便冲他勾勾手。 “啊?”辰子戚接住蓝山雨扔过来的扇子,没等明白怎么回事,丹漪已经攻了过来,下意识地出手格挡。 银骨缂丝折扇,入手颇有分量,刷拉一下打开,辰子戚手腕翻转,堪堪挡住直刺而来的玉箫,仰身缓解力道,折扇翻转,将箫按在扇下,借力腾空。 丹漪背着一只手,只用一手持箫,运起青云扶摇功,忽远忽近,飘摇出尘。辰子戚看得有些呆,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被丹漪抓到空子,瞬间飘到他身后,“噗”地一下戳到了他的屁屁。 “嗷!”辰子戚惊呼一声,弹跳起来,捂着屁股跳到一边。 “如何?”丹漪横起玉箫,在修长的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动作潇洒无比。 辰子戚揉揉屁股,“厉厉害。” 丹漪本就是八荒绝无仅有的俊美,加上这些潇洒飘逸的动作,配上一支高雅的白玉箫,简直是天仙下凡如果他的招式不是戳屁股的话 把扇子扔给蓝山雨,辰子戚上下看看丹漪,大概明白所谓的气势是什么了,“你打算用美色迷惑他们?” “”丹漪抽了抽嘴角,伸手用玉箫敲辰子戚脑袋,“又胡说。” “嘿嘿,”辰子戚被打了也不恼,把玉箫夺过来把玩,看了看去还是觉得不妥,“你真打算用这个跟那两个老头打呀?” 罗鸿风作为气宗宗主,多年坚持不用兵器就不说了。那剑盟盟主黄化惭,用的可是削铁如泥的上古名剑。丹漪要是用这徒手就能掰断的玉箫跟他打,那就太吃亏了。 “倒也不是。”丹漪淡淡一笑。归云宫并不需要在武林大会上挣什么利,不到万不得已,作为宫主的丹漪是不会出手跟人打架的,所以兵器嘛,只要耍起来好看就行,要是真打起来,当然是什么好用用什么。 辰子戚对于自家小鸡仔的灵活变通很是欣赏,开口夸了他两句。丹漪面上淡淡的,下巴却忍不住微微抬起。 蓝山雨站在一边慢悠悠地叠扇子,等着两人聊天告一段落,这才把消息条子递上来,说起了正事。 武林大会将近,来归云宫买消息的人突然增多,有寻找秘籍的、有打听对手消息的、有问人下落的。值得注意的是,最近已经有不止一人来问过天字号问“箫韶九成的乐谱在哪里”。 赵何天遗书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今几个大门派都已经知晓。辰子戚摸摸下巴,天德帝和老二想要秘密找齐箫韶九成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丹漪垂目看着手中的消息,嗤笑一声,“罗鸿风扬言,此次宗与黄山派比武,谁输了就要把手中珍藏的一章乐谱交给对方。” 这东西不管有没有用,已经成了整个武林争抢的至宝。 黄山派手中有箫韶第四章,就是先前皖王拿来引诱无音师太之物,罗鸿风对此觊觎已久。这次终于憋不住,准备明着争夺了。 “也就是说,他们两派这次都会带一章箫韶去了?”辰子戚眼睛一亮。 丹漪跟他对视一眼,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来。 后山,竹峰,玉壶收拾好了包裹,出门跟众人道别。 “玉姐姐,你真的要走啊?”养蜜蜂的少年哭丧着脸,很是不舍。 “玉姑娘,你还回来吗?”种竹子的女孩子们殷切地问,其余的人也围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玉壶这两年不仅自己练功,也教竹峰上的人练武。学了些外家功夫之后,砍竹子、摘竹米这些活就变得轻松起来。众人很感激玉壶,甚至有人要拜她为师。 “我也不知道,有缘再见吧。”玉壶笑了笑,带上几件衣服,一本太素无心功的功法,一本师祖训,轻装上路。 辰子戚送了她一条精钢打造的鞭子,比起普通的九节鞭,这条鞭子要细软很多,且由三十二个小节组成,平日可以缠在腰里,瞧着像个银链子。鞭子的手柄处,乃是剑阳的铸剑大师亲手雕的,繁复的镂空手柄中,嵌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玛瑙,末端刻着“冰心”二字。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玉壶接过来上下翻看,喜欢得不得了,“这冰心二字,可是它的器名?” “嗯。”辰子戚笑着点头,这名字还是洛先生给取的,源于那句古诗——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既然已经取了这个名,便是专门给她做的,再推辞就矫情了,玉壶利索地将鞭子缠在腰上,抬手向辰子戚抱拳,“常大哥,后会有期。” “保重。”辰子戚回了个礼,目送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幼时的伙伴都已长成了大人,风起云涌的江湖,也是时候重起波澜了。 这次的武林大会由宗承办,地点就在宗所在的八荒原上,离玉山颇有些距离。刚过了年,宗就送了英雄帖来,邀请归云宫宫主丹漪前去武林大会。 邀请一个宗门的掌门,就是邀请整个宗门的意思,丹漪可以选十人参加比斗,其余随行人数不限。 归云宫每每出行,必然万众瞩目,辰子戚看了看白云使给准备的各种行头,指着那奢华无比的软轿和各种乐器,“你打算这样走几千里过去?” 有人抬轿,有人奏乐,吹吹打打上千里,这是去参加武林大会还是去嫁人呢? 丹漪轻咳一声,扔给他一条马鞭,“不,咱俩骑马去。” 隐瞒身份,装作普通的江湖人骑马而行,到了宗附近再换上行头,这样才够气势。 辰子戚:“” 去宗之前,辰子戚要先回趟剑阳,把剑阳的事安排好。剑阳越来越热闹,如今东西两条街的三百间铺子全都租了出去,租金由原来的四两银子涨到了四十两,价钱已经直逼京城的门面,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商人往剑阳挤。 府尹早年不理解辰子戚的做法,觉得他疯了才会要买下东西两条街。而如今,辰子戚送他的那三间边角铺子,给他赚了大钱,这才明白当年辰子戚给他地契时说的都是真的,对这位眼光独到的少年藩王敬佩无比。 “王爷,这是上个月断的案子,您看看。”府尹听说辰子戚回来,立时提着卷宗就赶了过来。 “哥,这是上个月的账本。”阿木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了,身体抽长了不少,只是那些肥肉一点也没掉,反倒越长越多,从一个胖小子,变成了胖小伙。 “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洛云生知道辰子戚是要去武林大会,给了他一支烟火棒。 辰子戚颠颠那巴掌长、指头宽的烟火棒,忍不住笑起来,“先生与我想到一处了,且调五十个箭手,到六阳城附近待命。” 武林大会,乃是整个江湖高手聚集之地,虽然有丹漪在侧,但他自己也得留个底牌,以防不测。 万事俱全,告别了常娥,便可出发。 辰子戚换上一身青色劲装,背上小包袱,戴上一顶竹编斗笠,腰间再挂一把剑阳产的佩剑,俨然一个浪迹天涯的逍遥剑客。沽一壶剑阳酒,骑上一匹枣红马,剑客在江阳城外的官道上,静静地等着心上人。 “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辰子戚抬头看去,烈阳照着来人,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晃得他不得不眯起眼。 来人骑着一匹品相极好的青骢马,穿了身宝蓝色箭袖服,腕上扣一对嵌了宝石的银护腕,腰间别一支缀了蓝色长流苏的白玉箫,俨然一个非常有钱的逍遥侠客。 “你穿得这么好,等着被抢吗?”辰子戚头疼地看着丹漪这一身耀眼的打扮。 “已经是最简单的衣裳了。”丹漪满脸无辜地说,总不能什么也不穿,就顶着一身毛毛去吧? “你的包袱呢?”辰子戚看看轻装上阵什么也没带的丹漪,很是惊讶。实在是被这大少爷给打败了,出远门什么都不带,是准备沿路乞讨吗?好在他带了足够的银票,还能养活这只鸟。 “不用带。”丹漪摆摆手,路上经过的大小城镇都有风翎楼,需要什么,叫手下随时去取便是。 手下?辰子戚一阵无力,就他们两个赶路,哪里有手下? 丹漪缓缓抬手,指了指天上。 辰子戚抬头看去,就见三只老鹰正扑扇着翅膀在头顶盘旋,见他看过去,还齐齐地张开翅膀做了个平滑行礼的动作。 会变鸟了不起啊! 第108章 城 第一百零八章洛阳 初秋的天气清爽宜人,两人也不着急,就一边走一边游玩。一路北行,至空明宗附近再折向西。 空明宗乃是气宗四大宗门之一,地处中原腹地,其统辖之下最大的城镇是洛阳城。 入得城门,辰子戚牵着马匹伸了个懒腰,刚进城,就感觉到无数双眼睛盯了过来。辰子戚默默叹了口气,都怪丹漪穿得太好,这一路上没少遇到劫匪、小偷,他都已经习惯了。 丹漪却仿佛没有感觉到那些偷窥的视线一般,目不斜视地往最繁华的大街走去。 随意订了间客栈,将马匹交给小二下去喂草料。掌柜瞧了瞧二人的打扮,尤其是丹漪胳膊上的宝石护腕,笑得谄媚,“客官来两间上房?” “不,一间下房。”辰子戚扔了一片碎银子过去。 下房?掌柜的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再三确认,却是要的是下房,只能皱着眉头给了个号牌。辰子戚收起牌子,便拉着丹漪去街上找吃的了。 “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住下房吗?”小二目送两人出去,一头雾水地问掌柜。 “呸,肯定是两个穷鬼,那宝石护腕估计是借的。”掌柜的啐了一口,用老江湖的口吻说道。 武林大会在即,这时节路过洛阳城的,多半是要去宗参加武林大会的人。总有些人为了充场面,使劲往自己身上配备行头,典了房子换一把宝剑的人比比皆是。 穷鬼辰子戚和穷鬼丹漪,正手拉着手在街上闲逛,洛阳小吃多,得趁机多吃点。街上的人看到两个大男人手拉手,纷纷侧目。 辰子戚这才想起来,此刻两人都穿着窄袖衣裳,没有广袖遮挡,被人看得一清二楚。转头看看丹漪,那人还是一脸淡漠的模样,对于路人的目光毫无所觉。也对,人家是九天十地唯我独尊的凤凰,哪里会在乎凡人的想法。 想到这里,辰子戚就淡定了,反正他脸皮厚不怕人说,只要丹漪不在意,他就无所谓。 江湖门派管辖的城,除了极阳宗那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地方,女子还是比较自由的。街上随处可见江湖女子带着佩剑、大刀,在街上随意行走。 “好俊的人啊!”有女孩子凑在一起,指着手拉手的两人窃窃私语,“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辰子戚转头,冲那些姑娘眨眨桃花眼,立时惹来一阵痴痴的笑声。 丹漪立时把人往身边拽了拽,辰子戚嘻嘻笑,凑到丹漪耳边小声说:“这里和尚太多,女人们没见过世面。” 空明宗是个佛门,内门弟子都是和尚。洛阳城中的人家,为了让孩子能早早进空明宗习武,很小就给他们剃光头。大街上穿僧服的人比比皆是,还有许多脑袋光溜溜的小娃娃。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朵上,丹漪抿唇轻笑,拉着他去吃焦炸丸子。 正说着,一个光头小男孩一头撞向辰子戚的怀里,被他伸手一抓,牢牢按住了那秃秃的脑袋,“小子,想偷钱呢?” 小光头不是个真和尚,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流着鼻涕,目光游移。城中这种小孩多得是,一旦被他混进人群就很难再找到。 “不,不是。”小男孩畏畏缩缩地挣脱辰子戚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急得快要哭出来。 “住手!”旁边的饭馆里,三个穿着僧衣的年轻和尚走出来,皱眉看着辰子戚,“施主,此乃空明宗所辖,不得欺辱孩童。”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欺负他了?”辰子戚说着,按着那光头让那小孩子原地转了个圈。 “你!”为首的和尚很是气愤,出手去抢辰子戚手中的孩子。 辰子戚将光头从这手换到那手,准确地躲过和尚的攻击。那小孩子因为剧烈的晃荡,身上咣当掉出来两个钱袋子。钱袋子没有绑好,里面的铜钱哗啦啦掉了一地。 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众人看向那两个钱袋,一个是锦缎缂丝,一个是金线绕花,哪个都不是一身破布的小光头用得起的。 事实证明,这就是个贼偷。 三个和尚有些尴尬,为首的那个高个子和尚双手相合,念了句“阿弥陀佛”。 “小师傅,你瞧,这可不是我冤枉他。”辰子戚勾出看着几个多管闲事的和尚。 “施主,得饶人处且绕,他不过是个孩子,也没有偷盗你的财物,就放了他吧。”高个和尚想了想,还是为这偷儿求了句情。 “是呀,放了他吧,还只是个孩子。”路边也有人跟着附和。 佛门以慈悲为怀,洛阳城中的百姓要靠着空明宗过活,自然要站在他们一边。因为和尚的这句话,人群渐渐围了过来,把辰子戚和丹漪围在中间,对辰子戚的做法充满了指责之意。 丹漪冷哼一声,就要发火,被辰子戚捏了捏掌心,才堪堪忍住。 辰子戚转了转眼睛,笑道:“不知这位小师傅如何称呼?” 高个的和尚老实答道:“小僧圆海,这两位是我的师弟圆净、圆沙。” 圆字辈的,乃是空明宗现在的一代弟子,倒是不容小觑。辰子戚微微颔首,笑道:“在下常戚,不打不相识,改日请几位师傅喝一杯。”说罢,将手中的孩子推到圆海怀里,拉着丹漪扬长而去。 请出家人喝一杯,这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不懂规矩。众人摇了摇头,看向三个和尚,圆海摸摸那孩子的脑袋,告诫他不可再偷,便放他离开。地上掉的两个钱袋,早不知被谁拾捡一空,那孩子愤愤地瞧了一眼,转身就跑。 “阿弥陀佛。”又做了一件积福的事,圆海很是高兴,双手合十吟诵佛号。忽而觉得哪里不对,袖子似乎比刚才轻了一些,赶紧摸摸袖筒,顿时僵在原地。 “师兄,怎么了?”圆净见师兄神色不对,赶紧询问。 “银两不见了。”圆海脸色发白,这钱是师父给的香烛钱,买不到香烛,回去肯定要挨罚的。 “啊?是不是刚才那小孩儿偷的!”圆沙是个大嗓门,他这一叫唤,所有人都听到了。 刚才还信誓旦旦保证,这只是个孩子,要原谅他一时走错路,转眼就被孩子给偷了钱。现世报来的也太快了些,周围的百姓听到这话,一哄而散,生怕几个和尚把放走偷儿的事怪罪到他们头上来。 救人反被人害,在寺里念的那些经忽然就不管用了,三个和尚很是懊恼,灰溜溜地离开了主街。 已经走远的辰子戚,翻手拿出一个灰布小钱袋,在手中掂了掂。游龙随月手,比任何贼偷出手都快,顺来个和尚的钱袋不在话下。 丹漪转头看他,无奈地笑了笑,“何苦与和尚较真,你若气不过,我帮你教训他们便是。” “直接打人没什么稀奇,叫他们自己打自己脸才算高招。”辰子戚呲牙笑,随手将钱袋子扔到睡在街角的乞丐身上。 乞丐被砸得闷哼一声,掀开盖在脸上的破衣裳就开骂,摸到胸口的东西要扔回去,忽觉有些不对,拿过来细瞧,竟是一小袋碎银子,足有二十两之多。只听说过天上掉馅饼的,没想到还有天上掉银子的,乞丐赶紧左右瞧瞧,捡起自己的破草席,立时换个地方去,免得被人给盯上了。 洛阳自古以来就很繁华,街上的小吃非常多,辰子戚拉着丹漪坐在大街上,吃了两碟煎凉粉,又连吃三碗焦炸丸子,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焦炸丸子,乃是用素菜和面炸成的脆丸子,捏一把放在碗里,浇上酸辣的汤头。那汤头是用醋和茱萸汁熬制的,煮得滚烫,浇在刚出锅的丸子上,滋滋作响。舀一勺,连丸子带汤吃下去,好吃得差点把舌头吞了。 丹漪也跟着他坐在街边吃小吃,看着戚戚吃得鼻子红红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只是这样一起吃一碗小吃,就觉得特别幸福,私心里盼望着宗可以再遥远一些,就这样手拉着手走到天荒地老也挺好。 “等我爹娘回来,咱们就成亲吧。”丹漪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咳咳咳”辰子戚顿时被丸子呛到了,“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成亲来了?” “突然想到了而已,随口一说。”丹漪伸手,用拇指抿去辰子戚唇角的汤汁。 “唔,”辰子戚舀起一颗丸子喂给丹漪,“你爹能同意吗?”他俩确实也该成亲了,他十八,丹漪二十,寻常人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只是,他跟丹漪都不能生蛋,凤凰要靠青族的女人延续血脉,他俩要是成亲,老宫主就再也抱不上孙子了。 “无所谓。”丹漪嘎吱嘎吱把丸子嚼了,想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哈?”辰子戚抽了抽嘴角,啥叫无所谓,有这么说自己爹的吗?“说起来,你爹娘去哪儿了?” “不知道。” 这是亲生的吗? 第109章 城 第一百零九章和尚 出于对丹漪爹不疼娘不爱的怜惜,辰子戚去炒货店里买了一大包炒瓜子,准备晚上嗑给他吃。 炒货店隔壁,是一家卖烧鸡的铺子,生意很是红火,许多人在排队,其中一个光头小和尚特别引人注目。小和尚长得白白净净,圆头圆脑的很是可爱,被人看了就瞪回去,不高兴地撅着嘴。 洛阳城里到处都是剃光头的俗人,光头卖肉没什么稀奇,只是这小和尚还穿着空明宗的僧袍,就变得惹眼起来。 “小师傅,你怎么买烧鸡啊?”有人忍不住问他。 “我有钱就能买,你管得着吗?”小和尚瞪着眼睛说回去,接过荷叶包着的烧鸡,转身就走。穿着草鞋的脚一步一步重重地跺在地上,显然还在生气。 “空明宗还有这么好玩的小和尚啊。”辰子戚看着那小和尚的背影,勾唇笑。今天见到那几个和尚,还以为空明宗的光头都是那般善良过头、一板一眼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玩的小家伙。 丹漪看着那小和尚的背影,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辰子戚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醒来,滚到丹漪怀里蹭了蹭脸,勉强睁开眼,对于身在何处有一瞬间的愣怔。这是洛阳风翎楼顶层的房间,每座城中的风翎楼都是一样的摆设,连床上挂的帐幔也都一模一样,他俩一路走来都住在风翎楼,让他时常分不清身在何处。 收拾整齐,去客栈把马匹牵出来,早早赶路。 小二看到从外面回来的两人,似乎踉跄了一下,面色有些古怪,叫两人稍等之后,转身跑进去牵马。 掌柜的从柜台后冒出头,满面笑容道:“二位昨晚怎么没在店里住?” “宿在友人家,只是马匹借宿在贵店罢了。”辰子戚随口应了一句,丹漪则根本没有搭理掌柜的意思。 竟然是真的有钱人,花钱订个房只为了喂马!掌柜懊悔不已,昨天应该再殷勤些,好多赚些钱。 等了半晌,也不见小二来,丹漪有些不耐烦,微微蹙眉,忽而出手,迅速将辰子戚拉到身边,堪堪躲过了横空飞来的木棍。 那木棍细长一根,自店内飞来,咣当一声横插在大门上,阻挡了辰子戚和丹漪离开的路。 辰子戚回头,就见几个和尚跟着小二走出来,为首的就是昨天那个啰嗦又倒霉的圆海和尚。圆海身后,他那个有些矮胖的师弟圆沙,正被两个灰衣僧人一左一右地搀着,似乎有些虚弱。 “呦,圆海师父,我们又见面了。”辰子戚笑着打招呼,双脚一前一后地分开,随时准备好接招。这几个和尚面色不善,出手就扔棍子,莫非是知道昨天那袋子钱是他偷的了? “阿弥陀佛,两位少侠,”圆海还是那副非常客气的模样,慢慢走过来,“贫僧等人在此恭候多时了。” 随着圆海的靠近,他的几个师弟也跟着走过来,那个脾气比较暴躁的圆净开口道:“师兄,与他们客气什么,昨天咱们接触的江湖人,就他俩,肯定是他们害了圆沙。” 此言一出,圆海身后的几个持棍的和尚立时竖起了棍子。 “什么害不害的,你们把话说清楚。”辰子戚听他们上来就血口喷人,顿时有些生气。丹漪徒然放开身上的气势,强大的气息逼得众人靠近的脚步一顿。 这时候,被人搀着的圆沙突然躁动起来,眼珠发红,骤然甩开两个搀扶着他的僧人,扑向站在他身边的圆净,掐着他的脖子,像只疯狗一样就要咬人。 “圆沙!”圆海惊呼一声,赶紧出手将两人分开,发狂的圆沙立时改了目标来咬他。 几个持棍的僧人上前,齐齐呼喝一声,一棍子打在圆沙的腿窝处,趁着他趔趄,五根棍子叉在一起,摆起一个五边阵,将人牢牢困在中间。棍子有五尺长,被困在里面的圆沙无论如何伸手,都够不到持棍的僧人。 圆海借力一跃而起,手刀准确地砍在圆沙的后颈上,将人劈晕了过去。 掌柜的早吓得躲进了柜台底下,小二也抱着头跑到了角落里。 “这模样,莫不是得了疯狗病吧?”辰子戚呲牙,眼珠赤红见人就咬,可不就是被疯狗咬了之后会得的病症嘛。 “圆沙武功高强,哪里会被疯狗咬?”圆净咬牙切齿地瞪着辰子戚,“你二人是不是玄道的妖人,给我师弟下了蛊还是毒,速速把解药交出来。” 辰子戚被气笑了,“俗话说的好,光头的和尚睁眼的瞎,没毛的蛤|蟆叫呱呱,还真是张嘴就来呀。跟我俩见一面就是我俩害的,那你师弟昨天去青楼,怎么不是那那妓子害的?” “你”圆净被噎得满脸通红,“圆沙几时去青楼了?” “这我哪儿知道,问你师弟呗。”辰子戚冷笑。 “狂徒!”圆海怒吼一声,接过一根棍子就冲过来。 辰子戚抬手应战,身形灵活婉若游龙,攀着棍子蜿蜒而上,瞬息间制住棍子的走势,抬腿一记兔子蹬鹰,重重地踢在和尚的胸口。 然而和尚的身体硬如磐石,踢了一脚非但没动,脚却有些疼。 辰子戚弹回来,在空中翻了个身。其他和尚见势腾空而起,四根棍子呈一种玄妙的阵势劈头打来。运气龙吟神功,浩瀚的内力聚与双掌,抬手打去,“轰”地一声,四根木棍齐齐折断。 然而和尚们丝毫不惧,突然变换阵型,两人站在三人肩膀上,齐齐出手,一边的圆沙和圆海,一人跃至最高层,一人自辰子戚身后袭来。 “金刚伏魔阵!”丹漪一惊。 辰子戚原本不以为意,抬掌去接最高层圆沙拍来的掌,却不料底下的和尚骤然出手,结结实实的一圈打在他胸口。胸口一阵剧痛,辰子戚只觉得五脏六腑被打移了位,一脚朝出掌的和尚档部踢去。 耳朵一动,忽而听到背后有破空之声,辰子戚要回头已经来不及。 忽而听得一声闷响,接着是“轰隆隆”的桌椅爆裂声。辰子戚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被丹漪抱进怀里,和尚的阵法被震散,连带着大堂里的桌椅也四散飞溅。 和尚们倒在地上,半晌没起来,圆海更是喷出一口血来,目露惊恐地瞪着丹漪。 辰子戚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小二,“爷的马匹呢?你这黑店该不是跟和尚合伙,专门讹人钱财的吧?” 小二屁滚尿流地跑开了,哆哆嗦嗦把马牵过来。 他们在空明宗的地盘上打了空明宗的和尚,肯定会惹来麻烦。武林大会马上开始了,耽搁不得,辰子戚没打算与这些不讲道理的和尚多纠缠,拉着丹漪打马就走。 “本座还能怕了他空明宗不成?”丹漪微微蹙眉,觉得辰子戚这样跑了太跌份。 “俗话说,烈女怕缠郎,秀才怕和尚,跟他们说不明白,等大和尚来了更麻烦。”辰子戚揉揉被打疼的胸口,瘪着嘴道。 “哪有这句俗话?”丹漪哭笑不得,伸手一个用力,把辰子戚拽到自己的马上,用内力帮他揉胸口。 温暖的内力入体,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辰子戚趴在丹漪肩上,哼哼唧唧道:“当然有,你自己读书少。” “” 第110章 城 第一百一十章放盐 和尚们没有追过来,两人就保持不紧不慢的速度继续赶路,一路向西行。 六合宗在八荒原上,要过一条汹涌湍急的大河。河边有许多摆渡的船,这时节正繁忙,却不敢涨价。 “缘何不涨价?”辰子戚在河边等了半晌,就在他快忍不了想让刁烈把他驮过去的时候,才总算坐上了船,不免抱怨。若是船公涨价,他有钱就可以先坐船。 “哎,都是江湖人,我们哪敢得罪。”面色黑黄的船夫无奈摇头。江湖人,一言不合就提刀杀人,能平安收到船资就谢天谢地,哪里还敢涨价? 辰子戚看着船夫枯瘦的胳膊,微微蹙眉。 过了河,绿树稀少,风沙骤然大了起来。也不知六合宗的先祖怎么想的,要把门派设在这荒原之上。 “天高地阔,方能创出‘八荒无极’这等大开大合的功法,”丹漪示意他戴上斗笠,遮挡风沙,“到六阳城附近就好了。” “你来过这儿?”辰子戚把斗笠扣在头上,转头看他。他一直以为这鸡仔跟他一样没怎么出过门,然而这次出来才发现,丹漪认路得很,甚至哪里有什么小吃、什么风景他都知道。 “嗯,小时候我爹带我来过。”丹漪有些怀念地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荒地。 辰子戚眨眨眼,脑海中浮现出一只大凤凰,背着个小毛球,一飞冲天。 “儿子,爹带你去见见世面。” “啾!” 丹漪可不知道辰子戚在想什么,带着他快速往六阳城奔去。 穿过荒原,绿树和庄稼渐渐多了起来,遇到的武林人士也越来越多。在六阳城外,冷不防与素心宗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素心宗掌门赵素柔,带着一群弟子浩浩荡荡而来,具是年轻的姑娘,穿着水粉色的衣裳,腰间别着九节鞭。只有两个身着鹅黄,当是赵素柔的同辈师妹。 玉玲珑和玉芙蓉也在其中,依旧以轻纱遮面,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辰子戚,有一瞬间的愣怔。 当年那个身量不足的少年,已经长成了苍松玉竹般的男人,周身气势凌冽如霜,让人望而生畏。这真的是当年那个不会武功的无赖王爷吗? “赵掌门,别来无恙。”辰子戚开口,跟赵素柔打招呼。他一说话,桃花眼就自然而然地带上了笑意,如同初春冰雪开化,忽现一片烂漫桃花,看得几个年纪小的姑娘悄悄红了脸。 赵素柔自然是认得辰子戚的,瞧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大路通南北,可没说素心宗能到的地方我就不能到。况且,我的妾室还在你身边呢。”辰子戚抬起马鞭,懒懒地点了点玉玲珑和玉芙蓉。 妾,真是个让人难堪的字眼,玉芙蓉连忙低下头去,玉玲珑有些愤愤却无法反驳。她们的确在简王府住过一段时间,名头也是给王爷做妾室的。 “你”赵素柔气得七窍生烟,抬手就要教训他。 辰子戚连忙躲到一边,身后的丹漪出手,轻轻松松将赵素柔拨开。赵素荣被那雄浑的内力震得一个踉跄,惊讶地看着这个好看的过分的年轻人。 众人这才注意到辰子戚身边的丹漪,不由得吓了一跳。若说辰子戚的美,乃是桃花般灼灼耀眼,丹漪的美,就如烈阳般光芒万丈。这般惊人的样貌,放在哪里必然是第一个引起注意的。但奇怪的是,这半天来,众人都只盯着辰子戚,根本没有注意到丹漪的存在。 丹阳神功练到第五重,便可以达到所谓的至高至远道法自然的境界。只要他收敛周身的气势,整个人便会与周遭融为一体,使人难以察觉。 “走了。”丹漪淡淡地说着,不想与这些多事的尼姑纠缠,调转马头,径直往六阳城走去。辰子戚与他并排而行,回头瞥了一眼那蒙面的两姐妹,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缓缓离去。 “师姐,为什么他说你们是他的妾室呀?”有不明真相的师妹好奇地问。 “没有的事,他就是个登徒子。”玉玲珑气急败坏地说。 玉芙蓉却是望着那挺拔的背影,默默出神。 六阳城乃是六合宗治下,比之洛阳毫不逊色,甚至更为繁华。因着武林大会,无数的江湖人蜂拥而至,导致城中的街道都有些走不通了。 饥肠辘辘的两人,没有去风翎楼,直奔一家饭馆而去。 这饭馆乃是六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饭馆,名叫六阳真味居,远近驰名。明明午时已过,这里还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样子。 将马匹拴在门前的拴马石上,辰子戚示意小二给寻个雅座。 “对不住啊客官,雅座已经满了,只有大堂还有一桌空位。”小二甩甩肩膀上的搭巾,带着些西北独有的腔调,笑得一脸憨厚。 “大堂就大堂吧,”辰子戚摸摸饿扁了的肚子,也不挑剔,径直坐到桌前,“把你们的招牌菜上五盘来,另要一份鲜果不拘什么,再来一壶酒。” “好嘞!”小二应着,快步去了。不多时,就端上来几盘大菜,还有一盘洗好的海棠果。 这些菜大鱼大肉分量都很足,看得辰子戚食指大动。然而丹漪这个挑食的家伙,不大喜欢吃肉,辰子戚这才特意给他叫了盘鲜果。 先拿了颗海棠果递给丹漪,看着他优雅地咬一口,辰子戚忽然觉得,自己家里养的小仙女不是常娥,而是眼前这只娇贵的凤凰。 “怎么了?”丹漪见他盯着自己,便抬手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你太好看了,我看几眼好下饭。”辰子戚嘿嘿一笑,端起碗大口吃菜,快速嚼了两下,忽而脸色一变,哇地一口吐出来。 一把拍在桌子上,叫小二过来,辰子戚呸呸两声,指着那一盘子炒肉,“你这肉没放盐啊!” “放了盐的呦,就是放得少,客官不要这种?”小二很是惊讶。这几日来六阳城的江湖人,吃饭都要求不放盐,若是放多了,必定会惹得他们发脾气。昨日他们掌柜差点被一个大刀客砍死,还是六合宗的人及时出面才没出大事。 听到这边的动静,周围吃得热火朝天的人们纷纷看过来。 “一看就是没去北漠打仗的怂包。” “就是,竟然要吃带盐的菜。” 这几年边境不稳,天德帝召集各大门派的高手去北漠抗击匈奴。名门正派的弟子都会轮番前去,去过的人很是引以为荣,回来能吹嘘三天。 辰子戚听得一头雾水,怎么这吃饭放不放盐,还跟去战场有关系了? 第111章 城 第一百一十一章凶案 “小二,我这肉里也要放盐!”这时候,角落里传来一阵字正腔圆的呼喊声,辰子戚转过头去看,就见一个穿着青灰僧袍、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和尚,没个正行地坐在条凳上,面前摆着两盘肉菜、一盘青菜豆腐、一壶烈酒。 众人看到这里竟然有个酒肉和尚,鄙夷之声更大了。 和尚身边,坐着个白白净净的小和尚,辰子戚记人记得准,一眼就认出,正是那日在洛阳城中卖烧鸡的那个小家伙。 小和尚感受到别人的视线,赶紧捅了大和尚一拳头:“师父,别吵了,被师伯瞧见又要说你。” “他们要徒步行来,且早着呢,”大和尚不以为意,继续拍桌子,“赶紧的,给我回锅重新炒。” 小二快步过来,把辰子戚桌上的菜都撤了,只剩下一盘海棠果,顺手把大和尚桌上的菜也端走。和尚端着酒壶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又被旁边的小和尚数落几句。 辰子戚觉得有趣,端着酒壶走到和尚那一桌,“菜还没上来,我请大师喝一杯。” 大和尚撩起眼皮看了看辰子戚,“你那是什么酒?” “小二没说,我尝着像是梨花白。”辰子戚笑眯眯道,抬手给大和尚倒了一杯。这酒楼里只有三种酒,小二是看人下菜碟的。瞧着客人出手大方,就给上最好的酒,瞧着穷酸就不会把好酒端上桌,免得最后给不起钱。 大和尚也不介意,端起来就喝,咂咂嘴,还真是上等梨花白,比他面前的这壶浊酒要甘醇得多,顿时高兴起来,抬手招呼辰子戚落座。 “在下常戚,浔阳人,听闻这里有武林大会,跟着哥哥来长长见识,”辰子戚指了指坐在那边吃果子的丹漪,“不知大师怎么称呼?” “我一个酒肉和尚,何以值当你结识?”大和尚又喝了一杯梨花白,嘿嘿笑着问。 “就凭咱俩都想吃盐,就是缘分。”辰子戚笑眯眯地说。 “那倒是,”和尚哈哈大笑,“和尚我法号了了,这是我徒弟圆济。”说着,伸手在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呼噜一把。 “别摸我头。”小和尚偏着脑袋不让摸,把师父脏兮兮的大手拍开。 辰子戚抿唇闷笑,这对师徒真是有趣,“了了大师,你可知道这些人为何不吃盐?” “这事我还真知道点”说话间,回锅加盐的菜肴上桌了,了了这里的菜少,辰子戚自己五盘肉又吃不完,便邀请了了去他那桌吃。大和尚欣然答应,拎着徒弟就凑了过去。 了了坐到桌上,夹起桌上的烧鸭吧唧吧唧吃了一口,抬头瞧瞧神色淡漠的丹漪,眼神顿了顿,却没有多问,转而说起了盐的事。 却说这几年边境不稳,各大门派都派了人去北漠打匈奴。空明宗也有人去,这些人回来之后,都变得不爱吃盐。他们空明宗是佛门,本身饭菜就清淡无比,倒是不明显,来到六阳城就发现,其他门派的情况比空明宗要严重得多。甚至因为这些人大张旗鼓的嚷嚷,让不吃盐变成了一种风尚。 他们吃着,还有其他桌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仿佛他们吃盐是多么丢人的一件事。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才是江湖豪侠该有的风范。”邻桌胸背熊腰的壮汉,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块白煮肉大快朵颐。旁边的人也跟着吃,一边嚼着肉,一边吐沫横飞地吹嘘自己在战场上的英姿。 丹漪看得直皱眉,觉得有点恶心,“快些吃,我们去歇息。” “唔。”辰子戚应着,给丹漪夹了些鱼肉。这里产一种大鲤鱼,浇汁红烧出来,外焦里内很是鲜美,丹漪对鱼肉尚可接受,吃起来没有那般抗拒。 了了看看他俩,瞥了一眼自家徒弟,轻咳一声示意他给自己夹菜。小和尚仿佛没听见,就对着桌上那盘青菜豆腐吃得香甜。 正吃着,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声。街对面有几个捕快,要捉拿胭脂水粉店的老板娘,老板娘哭天抢地的大呼冤枉。许多百姓都围了过去,饭馆里的人也不例外,各个伸长了脖子去看。 了了已经快速扒完了饭,谢过辰子戚的款待,就拉着徒弟出去瞧热闹了。 “一个和尚,怎么还喜欢瞧热闹?”辰子戚摇了摇头,转而一想,这人连肉都吃了,还有什么做不得的,“他真的是空明宗的和尚?” “他是宗主的师弟。”空明宗宗主,法号了寂。这花和尚叫了了,是了寂最小的师弟。丹漪吃完最后一颗海棠果,拉着辰子戚离开乌烟瘴气的饭馆。 脂粉铺子里的女人是个普通人,并不会武,轻易就被捕快给抓住,五花大绑的送到衙门去。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说这女人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那日我也瞧见了,啧啧,身上都是口子,被人砍了十几刀呢!” “她男人还是宗的外门弟子呢,会武功,肯定不是她杀的。” “不是她杀的,那也是奸夫杀的。” 大门派辖下的城镇,官府多半没什么用,没想到这六阳城的官府还挺上心,辰子戚摸摸下巴。 “非是官府用心,概因近日六阳城中的凶杀案太多,人心惶惶的。”六阳城风翎楼的层主这般说道。 江湖人聚集之地,本身就是非多,但好歹都是名门正派,平日里打打杀杀很少牵扯到百姓。这次却有些不寻常,从上个月开始,六阳城中已经发生大大小小数十起杀人案。 “都是什么人出手的?”丹漪微微蹙眉。 “大部分都是大门派的弟子,偶尔有玄道中人浑水摸鱼,但更多的还是名门正派的人出手的。”风翎层主将一份详单递给丹漪看。 宗、极阳宗、黄山派这些杀人者的身份,遍布各大门派。武林高手杀平头百姓,犹如砍瓜切菜,除了官府,没有人会来追究。怕发生民乱,官府这才出手,整治几个案子稳定民心。 “名门正派砍杀百姓,这可是个大把柄。”辰子戚挑眉。 丹漪把名单递给他,沉吟片刻道:“此事有蹊跷,当再查查。” 各大门派的人陆陆续续来到六阳城聚集,宗给各门派的掌门安排了住宿,其他人就没有这般好的待遇了,大部分人都暂住在六阳城。 丹漪丝毫没有去宗住的意思,直到大会开始那日才会现身。 几日后,辰子戚在街上又碰见了了和尚。和尚见到他,立时把他拉到一边,神秘兮兮的说:“常兄弟,我劝你赶紧离开这里。” “怎么了?”辰子戚蹙眉看他。 “这城中有古怪。”了了一边说着,一边分神去瞧街对面给他买肉夹馍的徒弟。 那日被官府抓走的女人,在大堂上受了板子,最后屈打成招,说是自己杀的丈夫。府尹不信,说她一个女人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定要她供出奸夫来,又要给她上夹棍。那女人实在受不住,一头碰死在了柱子上,死前凄厉无比地高喊了一句:“六阳城必遭天谴!” 接下来的几日,六阳城蹊跷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连那日打她的衙役也死了。不仅是普通百姓,连许多江湖中人也横尸街头,死像万般凄惨。百姓们越来越慌,都说是那个诅咒应验了。 “大师,你是念佛的人,还信这个?”辰子戚抽了抽嘴角,行的端坐得直、一身正气的大和尚,竟还会怕这种邪祟。 “阿弥陀佛,佛祖是救不了现世苦的,只能渡来世。”了了说得一脸认真,正说着,忽然脸色一变,身形如箭矢一般,直奔街对面而去。 对面的肉夹馍摊子前,一名披头散发的女人忽然抱住了白白净净的小和尚,嚎啕大哭:“我的儿,我可算找到你了!” 圆济小和尚一手举着肉夹馍,一手使劲推着那女人,“女施主,你认错人了!” 女人却不管不顾的,抱着圆济就跑。圆济的肉夹馍被甩飞了出去,顿时没了顾及,一掌拍在女人的肩窝处,试图脱身。 谁知那女人力气颇大,怎么都挣脱不了。 了了此时已经赶了过去,抓着徒弟的衣领把人拽出来。那女人立时尖叫着扑过来,疯疯癫癫地撕扯了了,把一身原本就破旧的僧袍,扯出了个大口子。了了只能抱着徒弟躲避,很是狼狈。 辰子戚正要过去帮忙,忽而有几个和尚从街角跑过来,拉开了疯女人。那女人立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跪着爬着去抓小和尚的衣摆。 “师叔,这是怎么回事啊?”为首的和尚,正是圆海。 “我哪知道!”了了把徒弟藏到身后。 “死了,都死了我的孩子呜呜呜” 第112章 城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会 女人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神神叨叨地念叨。 年轻的和尚们觉得她可怜,没有立时走,圆海上前搀扶,“女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女人的身体在不停地发抖,被和尚拉起来的时候,眼睛四下里乱瞟,似在警惕着什么。目光转到街对面的时候,忽而大声尖叫起来,指着街对面的人颤抖不已,仿佛见了鬼一般。 辰子戚见那女人是看向自己这个方向,不由得一惊,赶紧回头,就对上一双美如画卷的凤尾目,不是丹漪是谁? “你怎么来了?”辰子戚松了口气,那女人的表情太渗人,他还当大白天遇见鬼了。 “来找你。”丹漪淡淡地笑,仿佛没有看到那个指着他大呼小叫的女人。 辰子戚是出来买瓜子的。明天就是武林大会,小红鸟说要养精蓄锐,就躺在床上犯懒,指使辰子戚给他嗑瓜子。等了半天也不见戚戚回来,丹漪有些担心,便出来找他。 女人尖叫之后,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巴里呜呜啦啦的哭喊道:“宫主,宫主宫主饶命” 听到女人这般称呼,所有人都是一惊。纵观整个江湖,能被称为“宫主”的,就只有归云宫的主人。众人纷纷看向那身着红衣、俊美不似凡人的年轻男子。 “那人是归云宫宫主?”圆海心中咯噔一下,这两人样貌如此出众,自然不会错认,正是前几天他们在洛阳围攻之人! 丹漪这才缓缓抬眼去看那疯女人,蓬头垢面,徐娘年纪,下巴上有颗明显的美人痣。确认自己并没有见过她,丹漪禁不住微微蹙眉,这一声“宫主”叫得委实蹊跷。 就在这时,原本跪着的疯女人突然暴起,一头撞向了了和尚的胸口。众人都还沉静在大街上遇到归云宫宫主的诧异中,不料异变突生,连了了和尚也没反应过来,被她撞了个趔趄。女人趁机抓住了圆济小和尚的衣领,一把将小和尚揽进怀里,运起轻功蹿了出去。 没想到这疯女人竟然武功不弱,了了气急败坏地大喝一声,追着那女人的方向而去,几个年轻和尚也跟着在后面跑。 丹漪朝天上盘旋的老鹰打了个手势,示意刁烈跟过去看看。 和尚们追着女人来到城中一处民宅中,这是个不大不小的三进宅院,青砖灰瓦,黑漆大门,门前还挂着簇新的灯笼,显然是有人居住的。只是刚刚靠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翻墙而入,走在走前面的圆净吓得惊呼出声,“啊啊啊!” 尸体,满院的尸体,横七竖八,各个死状凄惨。有的手中握着刀剑死不放手,有的手无寸铁但肌肉虬髯,这明显不是普通人家,而是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武学世家。地上的血迹还很新鲜,应该刚死了没两天。 那个疯女人正紧紧抱着圆济小和尚,坐在内院的阶梯上,抽搐般地一晃一晃,在她的脚边,躺着一句年幼孩子的尸体。 “这是溧河云家。”圆海在一具尸首身上翻到一块玉牌,辨出了这一院子人的身份。 溧河云家,原本是玄道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以给人押镖为生,依附于归云宫。后来不知怎的,叛出了玄道,说要“改邪归正”,举家投靠了宗。这事在十年前闹得沸沸扬扬,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为人所知。 “云家被灭门了?”正在筹备武林大会的罗鸿风,听着这消息,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怎么回事?” 这几日,六阳城中不断有人被杀。罗鸿风怀疑是有人在下黑手,宗上下为查此事焦头烂额,已经准备花钱请归云宫帮着查了,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又出这么大的事。 云家是依附于宗的家族,这次为了参加武林大会给宗充场面,把家族中所有的精英都派了过来,结果 罗鸿风看看被丫鬟收拾整齐的疯女人,狠狠皱起了眉头,“四娘,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了!”这女子叫云四娘,是云家家主的独女。 “适才在街上,这位女施主对着一名红衣男子下跪,且口称‘宫主饶命’。”圆海将见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嗯?”罗鸿风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云四娘”听过刁烈的汇报,丹漪了然,“估计是把我认成我爹了。” 辰子戚好奇地看他,“你跟你爹长得很像吗?” “是有些相像的,”丹漪单指点了点下巴,沉吟片刻,转而问起别的,“任踪灭和黄藤来了吗?” “已经过河了,今晚定能入城。”刁烈准确无误地说着情报。 万蛊门与千毒教在路上相遇,一起前来,不知为何就走得慢了些。玄道其他门派早已入城,各派掌门已经分别来见过丹漪。 武林大会,是选剑盟盟主和气宗宗主的,跟他们玄道其实没多大关系。然,这是丹漪继位之后的第一届武林大会,玄道的人要来给他撑场面。 次日,阳光照在广袤的八荒原上,投射出明暗交替的云影天光。 宗的宗门房舍,就建在八荒原的正中,当真是天高地阔。大会的会场,位于宗门外五里的四象湖上。 说是湖,其实也就是个方圆百丈的水塘。水塘中央,用石料搭建了两个平台,呈太极阴阳鱼之状,合槽而立,远远的看上去,乃是一个整体的圆,只不过中间有道弧形的缝隙。 观赏歇息的座位沿湖而建,设了十数个高台,供各大门派列座。有英雄帖的小门派,也安排了一定的位置,没有英雄帖的就只能站着了。 宗作为东道主,其位置坐北面南。左右两边立着两尊大鼓,有身着彩衣短打的壮汉,拿着巨大的鼓槌,一下一下地敲击。 “咚,咚,咚咚咚!”沉重厚实的牛皮鼓,带着仿若亘古传来的苍凉呼号声,在广阔的荒原上回响。这是中原武林千百年来的传统,以武会友,以武论道。 黑压压的武林人士,自宗和六阳城方向分别涌来,验看英雄帖,确认比武顺序,不多时,整个四象湖就热闹了起来。 临近午时,大部分门派已经落座,罗鸿风穿着一身黑白道袍,立在高台上,盯着湖东侧的那座高台沉默不语。 “宗主,午时到了。”宗的弟子低声禀报。 “归云宫还没来吗?”罗鸿风掩在袖子里的手缓缓攥紧。归云宫向来任性,每次武林大会都比别人来得迟,只不过从没有超过午时的。 丹漪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比他爹还要嚣张。 不仅罗鸿风在关注归云宫,其他门派也是不是朝那边高台偷瞄。这可是新任宫主第一次在天下英雄面前亮相,大家都好奇得要死。 “师姐,你说归云宫宫主会是什么样子?”素心宗这些女孩子们,是第一次来武林大会,各个都兴奋不已,话多的玉泉忍不住跟身边的师姐讨论。 “我也没见过,不过听长辈说,归云宫的宫主,代代都俊美非凡。”师姐玉韵小声说道。 “那,会有城外见到的那人好看吗?”玉泉偷瞄了一眼坐在前面的师父,压低了声音道。 城外见到的,自然指是丹漪和辰子戚,辰子戚他们知道身份,没提名字,就是说的那个格外耀眼的男子。 听到这话,玉韵有些答不上来。那个男人已经生得完美无缺,很难想象比他更好看的人长什么样。 午时已到,归云宫还没有来,几个玄道的门派倒是已经来了,坐在东侧的位置上。 “归云宫莫不是不敢来了吧?”正道中的人议论纷纷。 “听说六阳城的怪事可能跟归云宫有关。” “真的假的?你还别说,那云家本就跟归云宫有过节,说不准” 云家人惨死的消息一夜之间已经传开了,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我们掌门昨夜被罗宗主叫去了,也不知在商量什么,莫不是要向归云宫问罪吧?” 讨论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再不说点什么,这会场就乱了。罗鸿风忍无可忍,足尖踏地,整个人如飞鸟一般从高台上飘过去,一下飘出十几丈,只在水面上借了两次力便跳到了水中央的平台上。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等着罗鸿风开口,恰在此时,一阵悠扬的丝竹声自天边传来。 天地相接处,一顶绯色轻纱围成的巨大软轿,伴着丝竹声飘摇而来。十六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轿夫,于八个方位抬着轿撵,宛如飞鸟一般,不用任何借力直接飞到了四象湖上方,在空中骤然变换方向,落到了东侧的高台上。 第113章 城 第一百一十三章比武(上) “参见宫主!”归云宫的高台四周,乃是玄道众门派的座位,见到软轿飘来,所有玄道的门派齐齐起身,高呼行礼。 以内力发音,声如铜钟,刹那间传遍整个湖面。四象湖有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看着归云宫的高台,根本没有人再去关注湖中央的气宗宗主。 软轿落地,八根抬轿用的长竹竿瞬间弹出,被十六个轿夫接住,直直地戳在高台四周的地上。四面轻纱被浑厚的内力振开,露出了软轿内的情形。一丈见方,竹板为底,宝座香炉,一应俱全。 一身白衣的蓝江雪,盘膝坐在地面上,膝头放着一把七弦琴,动作优雅地缓缓轻抚。 丹漪斜倚在宝座上,单手支额,一身艳丽的红衣摇曳坠地,衣摆上以金线绣了大片大片的凤凰翎,在午时的烈阳下散发出灼灼金光,耀眼之极。 武功高强之人皆耳聪目明,隔着宽广的湖面,对面的剑盟之人也能清晰地看到归云宫宫主的模样。 濯濯云中月,萧萧松下风。泠泠凤凰羽,妖妖丹华红。 “世间怎会有如此俊美的男子?”黄山派的女弟子禁不住恍惚自言。 “师,师姐,他不就是那个人吗?”素心宗那边,玉泉惊讶不已地拽了拽身边的玉韵。 “好像还真是”玉韵也有些愣怔,没想到她们早已经见过了归云宫宫主。素服劲装已经难掩他的光芒,再换上这奢靡华丽的衣裳,当真是龙章凤姿、世间难寻。 庐山派也是有女弟子的,不过庐山讲究清雅克制,那几个姑娘只是小声探讨几句,面色发红地往那边偷瞄。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辰子戚。 “真好看!”辰子戚坐在庐山弟子中间,捧着脸直勾勾地看向对面的丹漪。男子通常不适合过分艳丽的衣裳,就是他自己,也不能穿太花哨的,但他的小红鸟不同。凤凰本就是一种艳丽至极的鸟,化作人形也不减分毫,穿上艳丽的衣裳反倒更为合适。 “师弟,你跟着瞎起哄什么?”庐山派的一代弟子,也就是辰子戚的几个师兄,纷纷侧目。人家女孩子瞧见俊美的男子,夸赞几句也就把了,你个大老爷们激动个什么劲? “你们不懂。”辰子戚呲牙笑,对于今天不能近距离欣赏小红鸟的英姿有些可惜。 辰子戚一直以来都是跟丹漪对练,很少与他人切磋,这次武林大会,是个很好的机会,便使了不少手段,磨的卢修齐同意,让他以庐山派弟子的身份参加比武。因而只能老老实实跟庐山派坐在一起,不能去摸小红鸟了。 罗鸿风站在四象湖中央的圆台上,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恢复如初。活了近百年的人,这点事还是可以从容应对的,开口,以浑厚的内力将声音传递至全场,“哈哈哈,归云宫主别来无恙,老朽还以为归云宫今日不来了呢。” 丹漪微微颔首,算是跟罗鸿风打了个招呼。 罗鸿风暗自恼恨,傲慢的归云宫向来目中无人,以前丹漪他爹也是这幅德行,仿佛肯与他说一句话就是天大的恩赏。深吸一口气,想到归云宫即将面对的麻烦,心中又渐渐平衡,罗鸿风重新露出笑容,说起了这次武林大会的规矩。 武林大会一共七日,头三天是大门派之间的切磋,每个门派出十个弟子,分组比武。第四天是其他门派和无门派的江湖散侠比武。第五日胜者会武,第六日盟主、宗主之争,第七日新盟主、宗主继位。 “每一届武林大会,都有个彩头,今年自然也有,”罗鸿风摸了摸长长的胡须,笑着看向西边高台,“黄盟主,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剑盟盟主黄化惭自湖西侧的高台上跃出,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行之半途力量不济,以剑尖点水借力,潇洒地飘至湖中央的石台,“罗兄说得极是,彩头自然是有的。” 罗鸿风瞥了他一眼,顿了片刻才继续说话。论辈分,他比黄化惭要高一辈的,但这老小子自从当了剑盟盟主,就开始跟他称兄道弟。听到这称呼他就来气。 “上古有神曲,名为箫韶,传闻箫韶九成乐章奏起,可引九天之凤。宗有幸,留存其中一章残本,黄山派亦存有一章,五日之后得魁首者,可得这两章残本。”罗鸿风的声音传遍全场,所有大门派的掌门都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就连丹漪也放下了支额的手,改支下巴。 黄化惭一愣,震惊地看向罗鸿风,“罗兄,这跟咱们先前说的不一样啊!” 先前他们说好,此次剑盟与气宗谁输了,谁就把自己的那一章交给对方。如今照罗鸿风的说辞,乃是武功高者得,不拘哪门哪派。 罗鸿风并不理会他,而是淡笑着扫视一圈,朗声宣布,武林大会开始。 “咚,咚,咚!”三声鼓响,比武开始。有宗的弟子作为司礼,开始宣读比武顺序。 “噗噗噗噗”一连串的落水声,乃是宗放下了四块三丈见方的大木板。木板解围方形,分别漂浮在湖的四面,离岸三丈远的距离,用于头几天的比武切磋。 每个报名的人,手中都有一个号牌,待中台上的司礼宣读,便可出场应战。 “第二场,东,极阳宗张家宝对战庐山派常戚。”正在跟隔壁黄山派师姐讨论丹漪有多好看的辰子戚,听到自己的名字顿时一愣,怎么第二场就有他? “你快去吧,东侧就在归云宫面前,你还能仔细瞧瞧宫主的模样。”黄山派的师姐掩嘴偷笑。 辰子戚咂咂嘴,起身前去备战。 “师弟,你的剑呢?”有人发现辰子戚空着手就去了,很是惊讶。他们是庐山剑派,比武怎么能不拿剑呢? 辰子戚赶紧把丢在座位上的宝剑捡起来,“我太紧张了。”说罢,随意地拎着剑就去了。 庐山派大弟子惨不忍睹地捂住眼睛,这小师弟,拿剑的姿势都不对,这下庐山派要丢人了。 “庐山排名前十的弟子连剑都拿不稳,明年咱们就跟长剑门一个德行了。”一名二代弟子冷冷地说。 “王冲,不得胡言!”他的师父立时开口教训,说着瞟了一眼面沉如水的李于寒。 这王冲是二代弟子里的佼佼者,这次大会本有他的名额,却被从天而降的辰子戚挤占了,心中有怨在所难免。 东侧第一场,乃是黄山弟子对阵素心宗。 辰子戚站在一侧候场,仔细看着黄山派的剑法路数。黄山剑法招式平平,没有什么华丽的变招,但非常实用,持剑者的手要稳定,仿佛与剑柄黏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三丈见方的木台,没有栏杆,且左右摇晃,被制住要害或是落水便是输了。这名黄山弟子剑术高超,素心宗的姑娘却还年轻,很快就败下阵来,被长剑指住了咽喉。 “承让。”黄山弟子收剑抱拳。 轮到辰子戚上场,一名虎背熊腰的壮汉先行一步跃上木台,震得那台子晃了三晃,转头看向身形纤细的辰子戚,轻蔑一笑,冲他勾了勾手指。 辰子戚足尖轻点,跃上木台,抱剑行礼。 “小子,咱们又见面了。”壮汉粗声粗气地说着,冲他捏了捏拳头。 辰子戚看了看他,原来是那日在六阳城饭馆里大口吃白肉的汉子,当时就是他第一个开口鄙夷辰子戚要吃盐的行为。 “是你呀,几天没吃盐,可还有力气跟我打?”辰子戚慢慢拔出剑,将剑鞘扔到一边。他这剑是兵器铺卖给庐山派的大宗货,不值什么钱。 “呵,没上过战场的怂包,若是害怕了,叫一声爷爷就饶了你。”壮汉张家宝开口挑衅。 “哎,家宝乖孙。”辰子戚应了一声,直接提剑攻了上去。 张家宝一惊,立时将内力汇聚于掌心,合掌将剑尖困住。极阳宗功法,至刚至阳,不惧兵刃。 辰子戚没料到第一招宝剑就被困了,索性弃剑,矮身一记扫堂腿。张家宝瞪大了眼睛,对于剑派的人来说,剑便是他们的臂膀,从没见过谁第一招就把剑扔了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辰子戚扫了个正着,踉跄着后退。 迅速将宝剑扔掉,张家宝狞笑,这傻子,没了剑赤手空拳,他可是稳赢的。 第114章 城 第一百一十四章比武(下) “哎呀”庐山派的大师兄默默用手捂住眼睛。 被抢了名额的王冲顿时幸灾乐祸起来,“真是丢死人了,上去就被人夺了剑,咱们庐山派以后要改名叫丢剑派了。” 张家宝在极阳宗也是排的上号的高手,不到三十岁,极阳烈火功已经练到了第二重,乃是极阳宗重点培育的弟子。原以为辰子戚敢去是有李于寒给开小灶了,谁知竟连剑都拿不稳,这下是输定了。 二代弟子其实都挺喜欢辰子戚这个小师叔的,毕竟小师叔有钱,每次上山来都给他们带好吃的,他们去剑阳帮忙巡城都能得到厚厚的红包。但是打成这样未免的也太丢人了些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就不算被夺了剑。”李于寒看着那边的状况,淡淡地说。 王冲撇嘴,什么手中无剑、心中有剑,那是剑道大师才有的境界,就辰子戚那熊样,能行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辰子戚横扫之后,没有丝毫的停顿,手掌拍地,蹂身而上,快速与张家宝对招,双手快到只剩下道道残影,打得对面壮汉一脸愣怔,“咚咚咚”挨了好几拳。最后一记重拳打在张家宝胸口,将大块头的壮汉击飞了出去。 张家宝跌在台子边缘,半边身子都沾了水,堪堪扒住木板才没有掉下去。 “哇——”这边玄道的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那边关注着这边的正道众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 “他不是剑阳城的王爷吗?”素心宗那边,玉泉磕磕巴巴地问师姐。 “是呀”玉韵吞了吞口水,有些费解。皇族的人,不都是武功极差的吗? “原来是这等才俊,怪不得玉壶愿意跟他走。”玉泉小声说道,忽而有些羡慕那个勇敢的小师妹了。 “你小声点!”玉韵赶紧捂住她的嘴,偷瞄一眼前面坐着的师父。这几年,门中根本不许提起玉壶这个人,到底是生是死至今未知,她们也只敢下山买脂粉的时候偷偷打听。 玉芙蓉看着那潇洒俊逸的身姿,悄悄攥紧了衣袖。 被打懵了张家宝,在半边身子入水的时候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轻敌了,大喝一声腾身而起。将内力运于脚底,重重地踏在木板上,以千斤压顶之力,将木板压起一边。 辰子戚被骤然失衡的木板弹起,轻盈地跳起来,踏着木板的边缘,抬脚踢向赵家宝的脸。赵家宝也一跃而起,两人在空中对掌。极阳功内力覆盖周身,让赵家宝的身体变得坚硬无比,宛如磐石,拳头打在上面,发出类似金器相撞的嗡鸣声。 半天不得要领,辰子戚甩甩打疼的手,暗自观察赵家宝的动作,试图找出破绽。赵家宝以为辰子戚内力不济,觉得机会来了,立时将内力提升到极致,双掌成太极图状,骤然朝辰子戚的扑来。 辰子戚立在原地不动,眯起眼睛看着他的动作。不变应万变,枯木迎风立;大巧若大拙,三寸忽逢春。在那带着灼热内力的手掌离自己三寸之时,突然出手,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反手打在了赵家宝的丹田处。 “噗——”赵家宝立时喷出一口血来,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了出去,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好!”庐山派那边立时响起了叫好声,王冲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功法? 辰子戚足尖点水,捞起飘在水面上的宝剑,在赵家宝重新爬上木板时,稳稳地以剑指住他,淡淡一笑:“承让。” 以拔剑开始,以剑尖指喉结束,算是应了他“庐山弟子”的名号。 庐山掌门卢修齐慢慢把半张的嘴巴合上,在其他门派看过来的时候,一本正经地点头微笑,仿佛很欣慰的样子。 “你这不是庐山剑法!”赵家宝站起来,双目赤红地瞪着辰子戚。 “赢了便是,你管我用什么剑法?”辰子戚撇嘴,收剑准备离开木板,目光瞄向岸边。岸边站着两个身着灰白道袍的鹤翎手下,均长得腿长手长很是英俊,两人见辰子戚看过来,立时点头致意,突然脸色一变。 “啊啊啊啊!”赵家宝突然大喝一声,周身劲气暴涨,激得周围的水面炸起浪花,仿佛缠绕了烈火的双掌,猛地朝辰子戚的背后袭去。 “戚戚!”丹漪一惊,正要出手,一旁的刁烈已经先行飘了出去。黑色的身影宛如箭矢一般,刹那间冲到两人中间。 各大门派分列在四周,便是为了看管比武台。东侧的比武台由归云宫看管,一旦出现不按规则比武的人,归云宫可以立时出手阻止。 辰子戚看大两个鹤翎人变脸,直接弯腰躲过了赵家宝的一掌,就地在木板上打了个滚,这时赵家宝已经被刁烈一掌拍开。 然而赵家宝像是疯了一般,一边吼叫着一边继续乱放内力,将三丈宽的木板都给劈开了。 刁烈打了个呼啸,几个黑衣人从岸上窜出来,跃上高空,自手中激射出绳索,瞬间将发狂的赵家宝捆了个结实,“咚”地一声扔到岸边的空地上。 这边的混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极阳宗宗主姚雄匆匆赶来,“怎么回事?” 等候比武的人,看到归云宫出手又快又狠,不由得打了一阵冷战。比武切磋,总有输不起或是没打过瘾的人,结束了还想打,其他各派都是由一名高手出面拨开两人即可,这归云宫倒好,直接把人给捆了扔地上,看着就很疼。 “啊啊——”赵家宝在刁烈打了他一掌之后,似乎更为疯狂了,在地上不停地蠕动,试图挣开绳索。 “瞧这个样子,是走火入魔了吧?”了了和尚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蹲在赵家宝身边仔细瞧。空明宗的和尚都安静持重,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像入了定一样,只有了了这花和尚满场乱窜,手中还拿着一串刚买的糖葫芦。 圆济小和尚迈着小短腿快速跑过来,“师父,你怎么又乱跑啊?” 了了把糖葫芦递给徒弟,“你看,像不像圆沙那个憨货?”在洛阳城突然发狂之后,圆沙就一直没好,关在空明宗的禅房里,跟眼前的状况着实有些相似。 “兴许是中蛊了。”万蛊门掌门任踪灭伸头过来看。 “我看是中毒了。”千毒教教主黄藤也过来凑热闹。 两人的对话引起了姚雄的注意,点了徒弟的穴道,站起身来朝两人拱手,“二位,可否给小徒瞧瞧,到底是中蛊还是中毒?” 症状确实像是走火入魔,但极阳烈火功对心境上并没有太苛刻的要求,不容易走火入魔。好端端的只是比个武,何至于发起狂来。 任踪灭和黄藤互看一眼,齐齐揣起双手,“我们又不是大夫。”他们两派的原则,只害人不救人。 “咦,这身板够结实,做成尸傀肯定好用,”石尸教教主冷不丁地插了句话,从两人中间冒出头来,眼泛绿光地盯着地上的张家宝看,“姚掌门,你这徒弟要是不行了,记得卖给我,我给你个好价钱,咦嘻嘻嘻” 诡异的笑声另其他门派的人不寒而栗,姚雄气了个半死,叫人来把张家宝抬走。 宗那边准备了大夫,立时过去给姚雄看病,把脉半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内力混乱、神志不清,原因不明。 换上一块木板,比武继续。辰子戚要返回庐山派的位置上,抬头看一眼高台上的丹漪,见他神色淡漠,漂亮的凤尾目却一直在看着自己,便冲他眨了下眼睛。 丹漪收到那一道盈盈秋波,顿时心花怒放,想把辰子戚捞过来揉搓,奈何人已经走远了,只得继续保持高深莫测的模样,“如何?” “任掌门说,极有可能是蛊,但他没见过这种。”刁烈走过来,低声道。 蛊丹漪端起手边的杯盏,轻抿一口,看向站在湖边的几个归云宫的手下,沉默不语。 接下来的几场比武,接连有人发狂,且都是在东侧演武场。罗鸿风神色冷肃地站在高台上,看着第三个被归云宫绑起来的人,沉声道:“击鼓!” “咚——”一声绵长的鼓音响彻全场,正在比武的人们纷纷停了下来,看向宗的高台。 “暂停比武!”罗鸿风用内力将话语传出去,飞身而起,跃至四象湖中央的石台上,面对着丹漪朗声道,“归云宫主,我正道弟子接连走火入魔,你可有什么话说?”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众人才反应过来,一个两个出事算是偶然,但所有出事的人都在东侧,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听说云家十几口在六阳城中惨死,也跟归云宫有关呢!” “刚才那些都是门派里的栋梁,归云宫这是何意?” 正道那边开始出现骚动,玄道这边也是一愣。黄藤和任踪灭互相瞪视,都怀疑是对方下的手。黄化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跃至太极石台上,跟罗鸿风站在一起,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果丹漪承认是自己出手挑衅,这两人就要联手对付他了。 辰子戚蹙眉,蹭地一下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李于寒一把抓住他,蹙眉道。 “我过去看看。”辰子戚低声道,甩开便宜舅舅的手,猫着腰从人群中挤出去,快速往湖东侧移动。自家小红鸟嘴笨,说不得就被两个老头绕进去吃了什么闷亏,他得去帮忙。 “呵!”丹漪姿势都未变一下,发出一声冷哼,那声音似乎很轻,但又奇异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边,如炸雷般突然响起,全场的议论声骤停。 “我们宫主不曾修习八荒无极功,贵派弟子为何走火入魔,罗宗主若是不知,不妨回家问问尊师?”蓝山雨打开折扇,慢条斯理地走到高台钱,嗤笑道。 辰子戚小跑的脚步略缓,松了口气。差点忘了,蓝山雨也跟着呢,言语上应该吃不了什么亏,但还是脚步不停地往东侧挪去。 罗鸿风被蓝山雨气得咬牙,正要再说什么,插刀教主适时地站起来,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要是你师父也不懂,可以回家问问你娘!” 最后两个字以内力喊出,在湖面上泛起了回音,“你娘你娘你娘” “哈哈哈哈哈”玄道众人顿时放声大笑。 第115章 城 第一百一十五章发狂 罗鸿风被气了个倒仰,“狂徒!”抬手挥袖,隔空一掌拍了出去。 八荒无极功,威震八方、所慑无极,即便隔了这么远,依旧威力甚大。插刀教主吓了一跳,矮身躲避,身后坐着的教众顿时被掌风拍到了地上。 不过也仅限于将人打倒而已,插刀教众爬起来,“刷拉拉”拔出了腰间短刀,教主整整衣冠,冷笑道:“呦,恼羞成怒了!” “罗兄,莫与插刀教分辨。”黄化惭看不过去,低声提醒罗鸿风。玄道这些歪门邪道,根本就不要脸面,与他们争论就是徒劳。 罗鸿风深吸一口气,叫人将云四娘带过来,“近半月以来,六阳城中命案频频,云家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一十三口人一夜惨死,归云宫知晓天下事,应当知道是为什么吧?” 云四娘已经收拾干净,换上了素白的罗裙,头上戴着一朵素白的绢花,不复先前的癫狂,倒真的有几分姿色。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众人看到云四娘,正道那边发出一阵唏嘘声。如果死的是别人家还好说,偏偏死的是云家人,这就有些蹊跷了。 此时辰子戚已经跑到了东侧,拍了拍一名等候比武的正道弟子,“这云家跟归云宫有什么过节吗?” 被拍的是一名宗的弟子,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宗主,也没注意辰子戚是谁,直接解释了两句。 江湖传言,当年丹漪他爹看上了云四娘,想要强娶回宫做姬妾。云四娘是云家家主的独女,要留在家里招赘的,宁死不从,因而得罪了归云宫,不得不投靠了宗以求庇护。 “怎么可能” 美人到了归云宫就只有种竹子挖虫子一条路,老宫主怎么可能大费周章地去抢一个挖虫子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谣言。但这个事实只有辰子戚知道,其他人显然是不信的。 “罗宗主问了一个玄字号问题,一桩命案三千两问金,您想知道哪一桩?”蓝山雨刷拉一下打开扇子,优雅而缓慢地扇了扇。 一旁,蓝江雪依旧面色淡然地坐着抚琴,清幽的琴声在寂静的四象湖上回荡,与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丹漪微微抬手,便有侍者将手中的白玉杯添满,晃晃杯盏缓缓饮啜,漫不经心的态度,仿佛是在看猴戏。 正在这时,极阳宗那边突然传出一阵骚动,刚刚跟辰子戚比武的张家宝,突然凄厉无比地大叫起来。 “啊——”内力暴涨,震碎了周身的绳索,张家宝如猛兽一般扑向身边的师兄弟,抓着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极阳宗宗主姚雄立时出手,快速点了张家宝几处大穴,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张家宝被封住穴道,僵在原地,一双铜铃大的眼睛赤红如血,脖颈上青筋暴突,似有什么活物在皮肉下面快速蠕动,沿着脖颈爬到脸颊,而后钻额入脑。 “啊啊啊啊啊!”张家宝突然发出惊恐至极的叫喊声,而后周身肿胀,“嘭”地一声整个人炸裂开来,炸成了无数的血块,喷了极阳宗众人满身满脸。那血块中布满了烟灰色的细小蠕虫,快速散播开来,疯狂地往活人的口鼻里钻。 刚才被姚雄咬了一口的弟子,突然开始浑身抽搐,而后也如姚雄一般,双目赤红,抓着人就要咬。 “是蛊虫,快跑!”极阳宗的一位长老惊呼一声,运气轻功就奔向四象湖,噗通一声跳进水中。 “哇啊——”极阳宗这边乱成一团,所有人都跟着长老往水边跑。 “呀——”四象湖中央石台上,云四娘看到那边乱起来的人群,顿时尖叫起来,甩开罗鸿风的手跳进湖中。 “蛊?”罗鸿风听到岸上人的喊叫声,脚下法力,立时朝万蛊门所在的方向掠去。 万蛊门的蛊师们,控蛊的能力一流,武功却是平平。也就掌门任踪灭勉强算个高手,见罗鸿风突然冲过来,任踪灭第一反应不是应战,而是大喊:“宫主救命!” 虽然归云宫从不承认自己是玄道之首,但在这种场合下是一定会庇护玄道众人的。不用丹漪开口,刁烈已经出手,拦在了罗鸿风面前。 黄化惭慢半拍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示意剑盟的人应对。随着张家宝爆体,其他几个门派也相继有人发起疯来,剑盟的人纷纷拔剑。 “不可斩杀,他们只是中了邪物!”空明宗宗主了寂,乃是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看到剑盟的人提剑看向发狂的同门,立时出声制止。空明宗的和尚也有发狂的,师兄弟立时接下腰带,学着归云宫的方法,将人困成的粽子暂时制住。 “快跑。”辰子戚推了刚才热心回答问题的宗弟子一把,示意他赶紧跳进水里,自己则准备往丹漪身边跑。那人却只是踉跄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呼和声,抽搐一般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睛,猛地朝辰子戚扑过来。 “哇!”辰子戚立时躲开,一脚将人踹出去。那人却像不知道疼一般,摔在地上之后立时又爬起来,一跃而起,再次攻向辰子戚。 辰子戚来不及跑,只得出手接招,这人仿佛突然多了二十年内力一般,速度快得看不清,一下把辰子戚给扑倒了,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咬他。辰子戚分明看到,有东西在这人脸颊上移动,快速往头颅里钻。 “嘭!”站在岸边的鹤翎侍卫一脚踹在那人腰侧,将人踹得歪了歪,辰子戚趁机运起内力,一拳打在他胸口,身形宛若游龙一般弹跳而起,迅速跃上归云宫的高台。而那个疯子,立时被鹰翎的绳索缚住。 “戚戚!”丹漪站起身来,接住飞跃而来的辰子戚,“待在这里别乱跑,这些人都中了蛊,会传染。” “传染?”辰子戚看看那些疯狗一样乱咬人的疯子,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使劲在丹漪胳膊上蹭蹭脸。神鸟可以驱逐蛊虫,在自家小红鸡身边自然是最安全的。 第116章 城 第一百一十六章激战 整个会场都乱了起来,罗鸿风被刁烈缠住,脱不开身,只得运起内力朗声大喊:“抓住万蛊门的人!” 气宗那边自顾不暇,只有素心宗里没有人发狂。赵素柔听到罗鸿风的声音,立时带着弟子往这边赶来。 刁烈的功法以快著称,出手如电,整个人化作道道黑影,在罗鸿风周身左出一掌右打一拳。罗鸿风内力深厚,根本不惧刁烈的这些手段,将浑厚的八荒无极功外放,朝四面八方无差别地攻击。 黑影被弹了出去,刁烈立时腾空而起,向天上飞了很远才稳住身形,伸出十指,猛地握掌成拳,从袖子里弹出八根精钢支制成的爪勾,自上而下朝罗鸿风的天灵盖抓去。 “那人是谁?竟能在宗主手下走这么多招?”气宗的人远远看着,很是惊讶。 “那是归云宫的乌云使。”有知情的人小声说着,很是钦佩。那乌云使瞧着年纪也不大,竟然这般厉害。 “刺啦!”尖锐的铁钩勾住了罗鸿风的衣袖,将仙气飘飘的道袍扯出了个大口子。归云宫的高台之上,丹漪只是神色淡漠地站在边缘,冷眼看着。 这样的场景让罗鸿风感觉到了羞辱,他是气宗宗主,归云宫有资格与他对战的只有丹漪,如今被一个小喽啰缠住算是怎么回事? 将内力提升到十成,运于掌心,罗鸿风身后的劲气,倏然增强,一阴一阳,两面相合,成太极之势旋转升腾。八荒无极功,战八荒、驱邪祟、平万魔,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刁烈见势不妙,立时运气青云扶摇功,迅速拔高身形,那势如劈竹的劲气追逐而来,在他跃起两丈高的时候重重地打在的身上。 以内力相抵,且有一段距离,刁烈还是受了伤,“噗”地一口喷出鲜血来。罗鸿风还待再出掌,一道艳红色的身影自瞬间飘至面前,与他结结实实对了一掌。 “嘭!”一声巨响,不知不觉已经打到湖边,强大的劲气将湖水炸开丈许高的水花。 众人这才开清楚,那自高台上飘然而来的人,正是年轻的归云宫宫主。 “宫主!”刁烈抹了一把嘴,落到丹漪身边。 丹漪微微抬手,示意他退到一边,眸色深沉地与罗鸿风对视。 “丹漪,今日之事可是你授意的?”罗鸿风没有收起内力,广袖长袍因为劲气的冲击猎猎作响,面上岿然不动,心下却很是吃惊。 眼前的这位新任归云宫宫主,只是弱冠年纪,却能稳稳接住他一掌而不落下乘,这是何等可怕的修炼速度?丹阳神功,果真名不虚传。 “与本座无关。”丹漪单手负在身后,并没有如罗鸿风那般内力外放提升气势,只是面无表情地立在哪里,便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既不是你授意,就把任踪灭交出来!”罗鸿风指着人群中缩着脑袋的万蛊门掌门。 “哼。”丹漪冷哼一声,运转起丹阳神功,浩瀚的威压以他所立之地为中心,瞬间震荡开来。 远处的人只觉得有空中有一股劲浪,无形又似有形,将发梢衣角都震得变了方向。劲气过后,那些发疯的人似乎停顿了一下,而后便是更加疯狂的扑杀。那些碎裂尸块上的蛊虫,在那一瞬间张开口器无声嘶吼,而后疯狂地钻进肉里不敢出来。可惜这一幕没有人看到,人们都在忙着对付突然发疯的同门。 气宗的人通常不用兵器,赤手空拳对付那些疯子非常危险,很容易被咬伤;剑盟那边好上一些,只是要拔剑对付同门,大家心里也不好受。知道是蛊虫作祟之后,都忍不住仇恨地瞥一眼对面的万蛊门。 “罗宗主,你要请万蛊门帮忙救治,就要有个请人的姿态,这般胁迫可不成样子?”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辰子戚站在高台上高声喊道。 正道众人都认为是万蛊门下的手,这武林大会本就是正道大会,在场人数上正道多玄道少,真打起来肯定要吃亏。 然而罗鸿风丝毫没有坐下来好好谈的意思,单脚猛地踏地,运起澎湃的内力朝丹漪攻去。 武功到一定境界,劲气外放会显示出功法本身的属性,甚至带上颜色。罗鸿风的掌风,带着黑白两色的劲气,在空中缠绕盘旋,成太极之势。 丹漪展开双臂,随着一道清越的凤鸣之声,耀眼的颜色凤凰自背后跃出。 两人在空中瞬息间对了上百招,移到了四象湖中央的石台之上,远远看去,只见到一副巨大的黑白八卦图与一只火红的凤凰在半空中激烈相撞。 “嘭嘭嘭彭!”四象湖的水被激起的三丈高的巨浪,跳进湖里躲避蛊虫的几人顿时被掀飞了出去。 “归云宫主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可以内力外放成形,怪不得能替代他爹上位。”了了抱着徒弟蹲在一棵高大的树杈上,摸摸光头道。 “师父,你不下去帮忙吗?”圆济看着底下乱成一团的空明宗众人。 “我去了,谁护着你个小秃驴?”了了敲了一下徒弟的脑袋,收到一个鄙夷的眼神,咂咂嘴,只得把徒弟放到树杈上,自己跳下去帮忙。 空明宗有两个和尚疯了,棍僧们制住了一个,另一个却怎么也止不住。概因这人乃是空明宗数一数二的高手圆灭和尚。圆灭练的是空明宗至高武学——冥海伏魔功,乃是空明宗开山始祖于幽冥海上悟出的功法,内力犹如海中巨浪生生不息,即便这会儿疯了,也不忘运起内功,让一种师兄弟难以近身。 了寂大师站在不远处,默诵一句佛号,不忍对自己的徒弟下手。 了了跳过来,照着师兄的脑袋拍了一巴掌,“这时候了还念什么经!”说完,一跃而起,照着圆灭的胸腹就是一拳。顺手扯过一位师侄的腰带,一头自己拿着,一头扔给圆海。圆海与师叔配合,快速将圆灭缠起来。 素心宗的人已经赶至湖东侧,赵素柔二话不说,伸手去抓任踪灭。 任踪灭一惊,抓起手边的千毒教教主黄藤扔过去。 “哇啊!任踪灭,我祖宗!”黄藤胖胖的身体被甩出去,眼看着赵素柔的手就要抓到他的脸,立时挥袖甩出一把粉末。。 赵素柔立时收手,变换方向,挥动手中拂尘,将大部分的粉末拍到一边去。旁边插刀教的人立时遭了秧,纷纷呛咳起来。 千毒教的左护法见伤到了友方,赶紧又撒了一把粉,解了先前的毒。 素心宗的弟子们抽出九节鞭,朝万蛊门的门人冲去。万蛊门总共就来了五个人,概因武林大会要长时间坐在归云宫旁边,门中人都不愿意来。 任踪灭也顾不得害怕了,运起轻功就往刁烈身边跑。赵素柔穷追不舍,如钢鞭一般的拂尘冲着刁烈的脸就去了。 刁烈抬手,锋利的铁钩快速绞住拂尘丝。打不过罗鸿风不假,但对付赵素柔还绰绰有余。 台上的蓝山雨丝毫没有下去帮忙的意思,只是站在蓝江雪身边。蓝江雪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继续缓慢而优雅地抚琴。 “你不指挥玄道抗敌吗?”辰子戚蹙眉看向蓝山雨。 蓝山雨抬头,看向正道那边。空明宗和黄山派已经制住了发疯的门人,正朝这边涌来,沉声道:“属下无权指挥玄道。” “铮——”一曲终了,蓝江雪单手按在琴弦上,起身,将九霄环佩琴扔给蓝山雨,朗声道:“准备!” 十六名轿夫齐齐拿起竹竿,瞬间拼起软轿。 这是准备跑?辰子戚看看黑压压如蝗虫一般涌来的正道人,确实是该跑了,抬头看向丹漪那边。 丹漪与罗鸿风在湖中央打得难分难解。丹阳神功丹漪刚刚练完第五重,与罗鸿风近百年的深厚内力相比还是稍显不足,然丹阳神功招招狠辣霸道,且出手极快,两人不分伯仲,谁也赢不了谁。强大的劲气四散飞溅,没有人能接近。 这时候,有一人手持寒光闪闪的长剑,踏水而来,提剑劈开层层水柱,以水花阻挡劲气,快速来到丹漪身后。水浪散去,露出了黄化惭那张刚正不阿的老脸。 “丹漪!”辰子戚惊呼出声,脚下发力,迅速往丹漪身边奔去。 丹漪听到了身后的破空之声,反手去接,却被那一把利剑穿透了手掌,提升到极致的内力顿时从伤口处逸散开去。 “我娘!”辰子戚大吼一声,在空中猛地踢腿,将一只鞋子甩出去,用另一只脚将内力灌于鞋中,直直地踢到了黄化惭的脸上。 第117章 城 第一百一十七章混战 “嘭!”黄化惭见是一只鞋子,原本并不在意,谁知那鞋子竟带了十分霸道的劲气,生生嵌进了肉里,鼻子顿时血流如注。然作为一个剑道宗师,他的反应自然是超一流的,在中招的时候立时拔剑,朝辰子戚所在的方向挥去。 “唔”利剑在伤口中抽离,丹漪禁不住痛哼出声。 黄化惭的动作有这么一瞬间的停滞,那边罗鸿风却是趁机跟上,一掌朝丹漪的后心拍去。辰子戚目眦尽裂,拼尽全力朝罗鸿风扑过去,将内力提到十成与他对掌。 “戚戚!”丹漪回过头来,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与他一起对上罗鸿风。 “轰——”巨大的冲击之力将脚下站的石台都震出了裂痕,更遑论周遭被激起的滔天巨浪。 罗鸿风也禁不住后退数丈,以掌击水才堪堪止住跌入湖中的态势,立时旋身而起。 丹漪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却没有时间休息,抽出腰间的白玉箫“咣当”一声挡住黄化惭劈来的利剑。 “两个老头欺负小孩子啊!”了了收拾了发狂的师侄,看向湖中央的状况,啧啧出声。原本罗鸿风对阵丹漪,这没什么说的,可黄化惭加进去二打一算怎么回事? “非常时期,除魔卫道。”了寂念了一句佛号,虽也觉得两人做得有违道义,但看看犹如阿鼻地狱的四象湖,空明宗选择袖手旁观。 “小师弟怎么跟魔宫一伙了?”庐山派的大师兄惊讶不已。 李于寒微微蹙眉,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黄化惭的剑法已经臻化至境,如果丹漪没有受伤,凭着高超的内力还可以与之一战。然而他现在受了伤,且背后还有个罗鸿风,仅凭一根白玉箫,显然不是黄化惭的对手。 辰子戚与丹漪脊背相抵,眼看着罗鸿风从水面上弹起来,以他只有三重的功力,根本架不住这老头子的一击。 “嗖嗖嗖!”利箭的破空之声自身后响起,五个身着黑衣的鹰翎手下踏空而来,将袖箭对准罗鸿风的后背。 罗鸿风一惊,抬袖,以太极之势将所有黑箭卷进袖子里,再统统射回去。鹰翎的人身法迅猛,瞬间拔高到高空,又瞬间俯冲而下。 正道都能不要脸二打一了,那他们归云宫来群殴也完全说得过去。 蓝山雨和蓝江雪已经飞到侧面,蓝山雨以内力射出一把金针孔雀翎,罗鸿风抬手去接,却被锋利的孔雀翎射穿了手掌,立时改用袖子接。 蓝江雪单腿立于水面上,另一条腿横在身前,将九霄环佩琴置于腿上,两指拉起琴弦,在孔雀翎返回来之时准确地按在琴弦上,借着琴弦的劲道激射而出。有琴弦加持的孔雀翎无坚不摧,在弹射之时伴随着铿锵有力的琴声,看的人眼花缭乱。 内力再强的人,也抵不住这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罗鸿风被暂时困住,辰子戚立时转身跟丹漪一起对付黄化惭。 “游龙随凤!”辰子戚从腰间拔出一支匕首,如灵蛇一般缠到了丹漪身上,借着丹漪出招的力道,快速攀附着向前,以匕首对上黄化惭的剑锋。 丹漪的手掌被穿透了,没时间处置伤势,还在不停地冒血。等一轮打下来,辰子戚月白色的衣服上已经沾满了丹漪的血。 “丹漪”辰子戚心疼得不得了。 “小心!”高手过招,分毫不能出错,丹漪把辰子戚拉过来,旋身用后背替他挡了一剑。 利剑划破皮肉的生意在耳边无限放大,辰子戚大吼一声,将内力提升到极致,一跃而起,用匕首重重地劈砍而下。 “吼——”内力化作蒙蒙青光,在辰子戚周身形成一只色泽浅淡的青龙,伴随着龙吟的呼啸声。 “龙吟神功!”黄化惭一愣,那匕首竟绕过了他的宝剑,直接砍到了他的肩膀上,突然暴涨的浑厚内力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赶紧回手,以剑格挡,一个巧劲将匕首挡开,反手挽了个剑花就朝辰子戚的胸口刺去。 辰子戚因为刚才太激动,踩着丹漪的肩膀跳出来,已经脱离了丹漪的掌控范围,无法再被拉回去。 眼看着就要撞到剑尖上,一道银光闪过,黄化惭的剑被另一只宝剑压了下去。那只剑速度极快,带着道道残影;又似极慢,在这过程中甚至能看到剑法挥动的轨迹。 “三叠剑!”黄化惭又是一声惊呼,几息之间见识到了两种失传的神功,难免有些失控。 “舅舅!”辰子戚看清来人,很是惊讶。持剑的剑客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便宜舅舅李于寒。 “走!”李于寒没有回头,冷声说了这么一句。长剑在他手中挽了个招式华丽花招,缓缓指向地面,这是三叠剑的起势。 辰子戚看了一眼嘴角开始渗血的丹漪,咬牙拉着他离开,快速回到软轿上。这边玄道众人已经与冲过来的正道人战成一团。 石尸教控制尸傀,千毒教撒毒粉,插刀教乱砍,各打各的,毫无章法。 丹漪推开辰子戚,飞身上前,用浑厚的内力振开一群正道弟子,朗声道:“撤!” 刁烈一个大招把赵素柔打倒在地,回手抓花了一名黄山派弟子的脸。那弟子惨叫着倒地,一只眼珠子被勾掉了出来。玄道这边也伤亡惨重,万蛊门统共就来了几个人,现下已经被杀死了两名蛊师,掌门任踪灭浑身是血,显然没少被打。 辰子戚刚刚透支的内力,此刻只觉得要虚脱,扶着软轿的竹子喘息,看着眼前的景象,运起最后一点内力高喊:“任掌门,放蛊,黄掌门,散毒,咱们跟他们同归于尽。” 任踪灭一愣,他根本就没带什么蛊虫来,但是辰子戚这么一喊,下意识地举起了腰间的蛊虫葫芦。 正道弟子听到蛊虫,顿时有些害怕,纷纷倒退了几步。 千毒教的人齐齐扔出了迷雾丸,“嘭”地一声炸裂开来,整个四象湖东侧立时陷入了迷雾之中。迷雾会影响人的视线,却不会阻碍尸傀的攻击,插刀教的人凭着正道人的惨叫声,十分准确地在背后补刀。 丹漪跳上软轿,拧开白玉箫,用哨子吹出一声尖锐的呼啸。 正在围攻罗鸿风的归云宫众人,纷纷放出了所有的箭矢和暗器,快速回到宫主身边。轿夫抬起软轿,玄道众人跟在后面发足狂奔。此处已经乱成一团,走为上策! 第118章 城 第一百一十八章了寂 罗鸿风挥开眼前的烟雾,呛咳了一声,咬牙拔下插在身上的几根孔雀翎,眼看着那顶巨大的软轿飘然而去,立时抬脚追赶。刚刚落到岸上,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方才与丹漪对掌数次,他自己也是受了伤的,只是一直压制着。几个倒在地上的黄山派弟子,突然睁开眼,嘶吼着朝罗鸿风扑过来,被及时赶来的宗弟子踢开。 “宗主,发疯的人越来越多,局面快控制不住了!”宗的弟子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眼中含着泪水。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在制服疯子的时候被咬了一口,本来好好的,刚才突然发起疯来,被一位雁荡山派的长老一剑斩杀了。 罗鸿风抹了一把嘴角,抬眼看过去,北面气宗、西面剑盟,全都伤亡惨重,南边的江湖散侠早已四散奔逃。 “叮叮叮!”四象湖中央,太极石台上,李于寒与黄化惭打得不可开交。 “李于寒,你竟然与玄道为伍?”黄化惭很是愤怒。 带着庐山三叠剑穗的宝剑,将黄化惭的剑紧紧吸附住,带着他原地上下起伏,在空中划过道道银光,反手将剑压制住,直逼黄化惭的脖颈。 李于寒面如沉水,“我欠他一条命。” 年轻的时候他一直认为,练剑习武是为了追寻最高的剑道,直到阿木被抢走,他才大彻大悟。如今这个世道,练剑习武,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的亲人。十年前他没有护住阿木,十年后的今天他一定会护住辰子戚。 鹰翎的人化作飞鸟在前面开路,十六个轿夫抬着软轿在空中稳稳地飘远。 蓝江雪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情形,防止有什么变故。蓝山雨则与玄道其他门派的人在一起,带着他们离开四象湖,一路追着宫主的脚步往这边跑。 丹漪倚在软榻上,由着辰子戚给他包扎伤口。软轿里有充足的伤药,辰子戚拿着一瓶药粉,小心地撒在丹漪的手掌上。 “嗯”丹漪微微仰起头,发出一声轻吟,薄唇因为疼痛骤然失了血色。 “撒了药粉,肯定要留疤的。”辰子戚捧着那只修长柔韧的手,心疼地吹了吹。药粉是止血用的,必须得涂。 “不妨事。”丹漪轻声安慰他。 辰子戚吸了吸鼻子,拿软纱布将手掌一圈一圈地缠好,而后伸手去脱丹漪的衣服。刚才替他挡了一剑,也不知道背上伤得如何。 “背上先不忙,到了歇息的地方再看吧。”丹漪轻轻拉住他的手,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他受了内伤,身体挪动便会来带一阵疼痛,此刻放松下来,一丝一毫也不想动了。 原本正常的武林大会,丹漪根本不需要出手,顶多在最后的时候与气宗宗主或是剑盟盟主友好地切磋两局。哪知道会遇到这种事,罗鸿风和黄化惭两个没脸皮的,竟敢联手对付丹漪。 辰子戚坐在地上,轻轻抚摸丹漪的脑袋,自家这还只是个不会飞的小鸡仔,却要被两个加起来快二百岁的老头欺负。 抬轿的轿夫,都是适合长途飞行的鸟,只是要抬着人形的宫主飞,最多只能飞二十里。 软轿在离开四象湖二十里的一处树林中停歇下来,轿夫要休息一个时辰才能继续飞。 “再往前六十里,便是寂河山庄,石尸教的辖地。”刁烈从天上落下来,化作人形,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且在寂河山庄歇息吧,你叫人去告知一下山雨。”蓝江雪迎上来,低声跟他商量。 “好,”刁烈应了一声,抬头看看丹漪,走过去单膝跪在他面前,“宫主” 丹漪不想说话,缓缓摆手,示意他俩看着办就行,而后慢慢攥紧了胸前的衣裳,紧紧皱起眉头。 “疼吗?”辰子戚一惊,试图输一点内力给他,却发现自己的丹田空无一物,强行运功顿时带来一阵干涸的疼痛。 先前与黄化惭对招,情急之下骤然提升内力,使出了一招堪比四重巅峰的劲气化龙。就像当年封王的时候丹漪强行炫耀变出凤凰纹一样,他用完那一招也透支了所有的内力,只是一直紧张丹漪的伤势没有注意,这会儿怕是站起来都会两腿打颤。 “戚戚”丹漪开口说了一句,一道血线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声宏远的佛号自林中传来,宛如九天梵音,却让所有人心中一紧。 蓝江雪立时出去查看,就见一人身穿袈|裟,如同幻影一般缩地成寸,几息间便来到了软轿前。此乃空明宗的绝学——冥山踏莎,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速度之快堪比上乘轻功。 来着慈眉善目,手无寸铁,腕间挂着一串黑檀佛珠,正是空明宗的宗主了寂和尚。 蓝江雪抬头看看天上的两只黑鹰,鹰在空中盘旋了一下,示意他后面没有别人跟来,便收回目光,看向突然出现的老和尚,“了寂大师,缘何跟着我们?” “老衲无意与诸位为难,只来求一个解蛊的药方。”了寂双手合十,面色沉静。他的武功,其实不比罗鸿风弱,只是空明宗向来与世无争,不愿做气宗宗主。这也是他敢一个人追过来的原因。 丹漪受了伤,在场几人都不是了寂的对手。 “此蛊,万蛊门的人也是头回得见,暂时没有解蛊的办法。大师若是想要,归云宫可以去查,不过要按天字号问收取报酬。”蓝江雪面色淡淡,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前来兴师问罪的宗师,而是一个寻常的武林人在谈一笔寻常的生意。 了寂有些意外,没料到归云宫是这般反应,不由得蹙眉,“那种蛊形同瘟疫,如果散播开来,后不不堪设想,杀戮太重,还望丹施主回头是岸。” 辰子戚一把掀开纱帘,“老秃驴,少在这里血口喷人,今日之事跟归云宫一点关系都没有,蛊也不是万蛊门放的!佛曰,恶口、绮语、妄语、两舌是为口戒,你这是口出恶言、妄加猜测、摆弄是非,已经犯了三条口戒,对得起你的佛祖吗?” 了寂抬头看向那样貌精致、吊儿郎当倚在门边的少年,半晌才缓缓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老衲” “啾——”天上的老鹰突然尖锐地叫起来,警示不远处有人靠近。 林间响起一阵脚步声,所有人都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第119章 城 第一百一十九章魔医 “师兄!”林子那边,传来了花和尚了了的声音,了了肩上还扛着个东西,以冥山踏莎之步片刻就来到了软轿前,将肩上的东西“噗通”一声扔在地上,拉着了寂和尚的衣袖道,“快快,圆灭又犯病了。” 空明宗这边今日只有圆灭发了疯,了寂死马当活马医地给徒弟输了点内力压制蛊虫,没料想竟然奏效了,能让他安静片刻。谁知了寂刚走,这小子就又疯了,了了怕他蛊虫入脑,便一路扛着师侄来找师兄。 “啊呜——”圆灭被布条捆着,嘴巴也被勒住,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吼叫声。 “阿弥陀佛!”了寂看着如同野兽一般的徒弟,叹了口气,抬手罩在他天灵盖上,准备运功。 “等等!”空中传来一声呼喝,众人抬头,就见一名黑衣的鹰翎属下,拎着百草谷谷主急速飘来,话说的正是那位谷主。 百草谷,是玄道的大门派之一,与专研究毒物的千毒教相反,谷中的人都是可以治病救人的大夫。特别是谷主,江湖人称一针封喉的魔医——针玄,传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天下第一神医。 之所以被称为魔医,概因针玄此人脾气十分古怪,前一刻刚把人救活,下一刻就有可能一针把人扎死,且只看疑难杂症,看病所要的诊金也极为稀奇,跟归云宫的天字号问有一拼。 刁烈叫手下去通知蓝山雨路线,顺道把针玄给叼过来给丹漪治伤。此刻在天上看到老和尚要用内力压制蛊虫,针玄立时开口阻止,待黑衣人将他放下,立时三两步跑到和尚身边,“让我瞧瞧。” 方才在四象湖,他看到那些发疯的人,就特别想抓一个过来号号脉,可惜当时太混乱,没有机会。 辰子戚看了看那位谷主。先前在阳春宴上见过的,不大爱说话,没有千毒教主那般玩得开,但对辰子戚一直很客气。今日因为武林大会而穿得隆重了些,一身雪白儒衫,头戴青布纶巾,瞧着像是个温和的读书人。 针玄不顾地上脏乱,也不怕被和尚咬了手,就这么跪坐在地上,拉住圆灭的一只手腕把脉。 了寂见是针玄,便没有阻止,低诵一句佛号。 “还真是蛊虫。”针玄兴致勃勃地把圆灭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齐刷刷的一排银针,长短粗细各不相同。快速挑了几根长针出来,三两下扎进圆海的锁骨和肩颈。 银针可以暂时拦截蛊虫的去路,防止入脑。 “不可,封住穴道很快就会爆体而亡!”了了开口说道,先前极阳宗的那名弟子,就是因为被宗主封住了几处大穴而爆炸的。 “他体内如今已遍布蛊虫,封住大穴自然会爆体。”针玄冷哼一声,却不解释自己的作为。 辰子戚原本就是在硬撑,此刻靠着门站立一会儿,只觉得腿脚酸软,随时都要倒下去,忽而被一条温暖有力的胳膊环住腰,耳边传来清冽动人的声音,“如何?” 众人抬头,就见丹漪稳稳地立在软轿前,看起来毫发无损的样子。 了寂大和尚看到丹漪的模样,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原以为宫主重伤,归云宫其余人等都不是他的对手,且着急离开,他便可以拦截一下,逼得归云宫给出解蛊的方法。如今看来 “启禀宫主这蛊虫颇为稀奇,估计任踪灭也没见过,若要破解,还需给我三个月的时间。”针玄抬手抱拳道。 辰子戚捏了捏丹漪的手心,跟针玄对视一眼,故作可惜道:“三个月,这和尚早就被蛊虫啃食一空了。” “若是在属下手中,定不会让他死就是了。”针玄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的泥土,漫不经心地说。 “师兄,我看归云宫是真不知道这事,连魔医都没见过的蛊。”了了捅了一下自家师兄的后腰窝,小声道。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是归云宫干的,只是自家师兄不知道犯什么糊涂,见归云宫跑了拔腿就追,这下好了,魔医可以给圆灭续命,但魔医只听从归云宫的。 了寂沉默了片刻,又念了句阿弥陀佛,抬头对丹漪道:“丹施主,此番乃是百年不遇的武林浩劫,若玄道可解此蛊,乃无量功德,先前的误会也尽可说清。” “呵,说不清又如何,你当本座稀罕?”丹漪冷笑。 “老和尚,要救你徒弟就把人留下,不救你就自己看着办,百草谷免费看诊的机会就这一次,过时不候。”辰子戚嘴上说的厉害,心中却暗暗着急,怕这老和尚一意孤行跟丹漪打起来。现在小红鸟的身体根本经不住再来一场高手对决,只能赶紧把这老秃驴糊弄走。 “好好好,圆灭就托付给你们了。”了了怕自家师兄犯糊涂,赶紧开口答应。 了寂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安静下来的徒弟,终究叹了口气。 丹漪冷哼一声,甩袖回到软轿中,针玄立时提着衣摆跟上去,鹰翎手下扛起昏迷过去的圆灭也扔进轿子里。轿夫抬起软轿,拔地而起,片刻间便消失在山林间。 “噗——”刚刚放下帘子,丹漪便喷出一口血来。方才强行用内力压制住内伤,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好一些,此刻遭到了反噬。 “丹漪!”辰子戚赶紧把人抱住,只是自己也没了力气,搂着丹漪坐倒在地上。 因为轿子最多只能抬动四个人,蓝江雪在外面跟着轿子飞,轿中只有魔医针玄还能动弹。 针玄赶紧跑过来,拉住丹漪的手腕把脉,“糟了,内力反噬,伤势加重了!” 辰子戚蹙眉,感觉到丹漪在微微颤抖,“那怎么办?赶紧施针。” “不行,宫主的内力太霸道”针玄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青瓷小瓶,倒了一粒药丸喂到丹漪口中。丹阳神功跟别的功法不同,一旦内力失控,怎么施针都无济于事,只能靠他自己。 “嗯”药丸入口即化,丹漪紧合的双目缓缓睁开,暂时唤回一丝清明,“戚戚,内力” “好。”辰子戚知道丹漪想说什么,内力失控了,需要他把那些乱走的内力吸出来。此刻也没办法讲究什么姿势了,直接解开丹漪的衣裳,将手贴在他的锁骨处。 然而,灼热的丹阳神功内力,是需要一丝清凉的龙吟神功内力的引导才能被吸出来,辰子戚现在丹田中空空如也,根本使不出哪怕一点点内力。 “针谷主,你有没有办法,给我逼出一点内力来?”辰子戚转头看向针玄。 针玄一愣,拉过辰子戚的手腕号脉,发现他空无一物的经脉不由皱眉,“可以扎两针逼出脏腑中留存的内力,只是这种办法” “不可!”丹漪立时开口阻止,这方法会伤及根本,甚至可能会毁了戚戚的根基,“我自己调息,你等晚些时候唔”话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痛苦的闷哼。 第120章 城 第一百二十章走火 “丹漪”辰子戚心疼得不得了。丹阳神功太霸道,平日没有伤的时候,内力暴|乱就能把丹漪疼得发抖,今日还有内伤在身。 把人紧紧抱在怀里,辰子戚深感无力,痛恨自己太弱。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常娥被人掳走的时候。 丹漪深吸一口气,推开辰子戚盘膝而坐,双手合于丹田处,努力将四处乱窜的内力导入正轨。自从练到丹阳神功第三重之后,这种状况就时有发生,只是这些年辰子戚一直在身边,让他惫懒惯了,差点忘记自己也可以自救。 蓝江雪掀开纱帐看了一眼内里的情形,冲几个轿夫打了个手势。 软轿再次落地,蓝江雪走进来,让鹰翎的人把昏迷的圆灭丢出去,又抢走了针玄身上所有能用的药,并把他也推了出去。 针玄空手站在原地,看着那软轿飘然而去,油然生出一股悲凉之感。白云使说要减轻重量加快速度,就把他俩连同那只软榻一起扔了出来,叫他等着蓝山雨那群人一起走。坐在软榻上踢了踢脚边昏迷不醒的圆灭,针玄眯起眼睛,“和尚,闲着也是闲着,咱再扎几针?” 于是,等蓝山雨他们找到百草谷谷主的时候,和尚身上已经插满了银针,指尖还被划了个口子,挤出一只灰色的蛊虫来。 抬着三四个成年人,轿夫一口气只能飞二十里。蓝江雪把无关人等清出去,又叫丹漪化作原型,轿子里只有辰子戚一个人,速度立时就高了起来。 化作原型之后,丹漪似乎好受了一些,窝在辰子戚怀里闭着眼睛。 小红鸟已经长出了五根尾羽,只是身体没有长多大,依旧能躺在辰子戚的手掌里。当然也是因为辰子戚的手长大了。 轻轻把小毛球拢在怀里,辰子戚靠在轿子门前,掀开面前的轻纱。这次飞得很高,有稀薄的云雾在面前飘过,三只黑色雄鹰在前面带路,雄鹰后面跟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孔雀。 夏天已经过去,孔雀的尾羽变得有些稀疏,但依旧很漂亮,长长地拖在后面,像蓝江雪常穿的那种曳地长袍。 孔雀飞上一刻钟,就要落到轿顶休息片刻,而后再跃下去继续飞。三只鹰倒是飞得极为轻松,最大的那只还时常盘旋回来催促轿夫快些。 六十里路,没有任何停歇,直接到达了寂河山庄。 寂河山庄,依山傍水。山庄周围是崇山峻岭,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房舍都盖得很高,青砖墙上爬满了藤蔓,有乌鸦在周围盘旋哀鸣,远远瞧着有些渗人。好在今日是个大晴天,夕阳的余晖映在庄子门前的小河上,粼粼波光灿灿金黄,倒是减少了几分阴森之气。 白孔雀在空中化作人形,变成了一身素衣的蓝江雪,率先过去叩门。 漆黑厚重的木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张如同死尸一般冷寂的面孔,满是戒备。蓝江雪将一块令牌递过去,那人看了看,立时弯腰行礼,“见过白云使。” 院子里的装潢与外面相同,到处都是蜿蜒的藤蔓,十分潮湿。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长满了绿绒绒的青苔。不过室内的装潢倒是没有丝毫的阴森鬼气,瞧着很是正常。 辰子戚恢复了些力气,可以自己走路了,用斗篷蒙着头,抱着小红鸟进了山庄的正房。这里是山庄最好的房间,屋里铺着颜色艳丽的绒毯,桌椅、茶几都是名贵的黄花梨木,床上的被褥显然是刚换的,鲜亮又柔软。 辰子戚把小红鸟轻轻放在床铺上,一阵红光闪过,人形的丹漪便出现在了锦被间。 “戚戚”丹漪微微睁开眼,轻唤了他一声。 “疼吗?”辰子戚脱了鞋子爬上床,把丹漪抱进怀里。他的内力还是空空一片,想来要睡一夜才能恢复,心中很是着急。等会针玄来了还是让他给自己施针的好,只逼出一点点应该也不妨事,大不了他吃两年药养养。 丹漪抿了抿唇,疼痛已经没有那般厉害了,只是内力依旧杂乱无章,且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一丝一毫都疏导不了,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再忍一下,等我恢复一点内力就给你疏导。”辰子戚凑过去,在那苍白的薄唇上亲了亲。 不带任何欲望的、满是疼惜的一吻,仿佛有着治愈疼痛的仙力,让丹漪觉得好受了些。 辰子戚见他眉头舒展,便又贴上去轻吻,“呼呼,痛痛飞。” 丹漪听到这话,忍不住勾起唇角,想起小时候两人在一起的光景。软乎乎白嫩嫩的戚戚,握着他的手轻轻吹气,还未长开的桃花眼笑成了一弯月牙。 “戚戚,你去吃点东西,我”丹漪缓缓抽了口气,强自忍耐片刻,才接着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嗯?”辰子戚蹙眉,摸摸丹漪的脸,发现他已经出了一层的冷汗,心中咯噔一下,扶着他坐起来,试图运转内力,然而周身经脉如同晾干的麻绳,一滴水都挤不出。 丹漪已经说不出话来,方才片刻的安宁,宛如狂风海啸前的预兆,此刻铺天盖地而来,根本抵挡不住。努力运转内力压制,然而压住了这里,那里就会掀起更高的海浪,最终将他淹没,溃不成军。 “唔”丹漪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发红,不受控制的真气在周身逸散,仿佛有流光在经脉中快速闪过,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露出了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珠子,“戚戚快走” 那四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低哑。 “丹漪!”辰子戚焦急不已,把针玄留下的瓶瓶罐罐拿出来,倒出一把益气补血的药丸塞进嘴里,希望能赶紧养出一丝内力来。 “啊——”丹漪突然发出一声嘶吼,似是痛极的叫喊,又似神功突破时的长啸。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身体热得仿佛置身岩浆之中,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在沸腾,在他快要被烧死的时候,感觉到有一片让他极为舒适的清凉贴在后背上。 占有它,撕碎那清凉的东西,拆吃入腹,这样自己就不会业火焚毁。 脑海中只剩下这一种意识,丹漪猛然翻身,将正在努力嚼丹药的辰子戚一把掀翻。 辰子戚猝不及防被撂倒,还没嚼碎的丹药咕噜一声咽了下去,呛得他沁出一滴眼泪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刺啦一声撕碎了衣裳。 “丹漪!”辰子戚惊呼一声,刚伸出手就被丹漪死死压住,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疯狂的啃咬,“啊,疼!你不会也中蛊了吧,唔” 身上的人,如同野兽一样,从他的脖颈啃到肩头,留下一串带血的牙印。 “丹漪,啊”辰子戚想推开他,但自己现在没有内力,想要推开内力暴涨的丹漪,简直是蚍蜉撼树。 内衫被丹漪外放的内力震成了碎片,滚烫的身体贴过来,简直要把他灼伤。 辰子戚知道他是走火入魔了,禁不住暗骂一句。人家走火入魔就是杀人放火,这人走火入魔竟然是占他便宜!这个色鸟! 不够,还不够,丹漪在那一片清凉上毫无章法地蹭着,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将这宝贝拆吃入腹。 原本还在想办法帮丹漪疏导,当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钝痛时,辰子戚彻底懵了,而后疯狂地挣扎起来。 两人早就心意相通,就差这最后一步,辰子戚其实并不抗拒这种事,只是丹漪这个假正经非要等他及冠。如今这档口,非是他不愿,而是瞧丹漪这疯狂的模样,真让他干下去,自己肯定要废了。 然而,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的,辰子戚扬起脖子,痛喊出声,眼中禁不住蓄满了泪水——疼的。 “王爷,出了什么事?”蓝江雪在门外焦急地问。 “唔别进来”辰子戚大喊道。 蓝江雪听到这话,只得顿下脚步,克制地站在了原地。 与清凉通为一体的瞬间,丹漪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舒适,而后,狂乱无章的真气,便朝着那处疯狂涌去。 辰子戚紧紧皱着眉头,感觉到一阵灼热无比的丹阳真气,如江河决堤一般疯狂地涌进体内,筋脉中因为没有寒凉的龙吟真气相抵,只能生生受着,带来一阵灼热的疼痛。 但这样的状况,却让辰子戚心中一喜,只要能把丹漪的内力引进来,他就可以化解。立时捉住那些四处乱走的丹阳真气,引导着往丹田冲去,只要运转一周天,就可以使它们温和下来。 然而,某只禽兽并没有给他安静运转的机会,突然大力征伐起来。 第121章 城 第一百二十一章交融 “啊”狂风骤雨一般的冲击,让辰子戚有些承受不住,实在是太疼了,忍不住向后仰起了脖颈。修长白皙的脖颈,拉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宛如濒死的天鹅,诱人去狠狠咬上一口。 刚刚导入正途的内力,因为突然分心而四散开来,前功尽弃。没有力气推开丹漪,辰子戚咬牙,用双腿攀住他的腰,以期减轻一些负担,努力让自己忽略那一阵一阵的疼痛,重新收拢灼热的丹阳真气。 热流游走经脉,引起一阵一阵难以控制的轻颤,身上的人将他越抱越紧,仿佛要将之融入骨血,辰子戚痛苦不堪,眼中禁不住溢出几滴泪来。 “戚戚”丹漪含糊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在他泪湿的眼角轻轻蹭了蹭。即便迷失了神智,下意识的还是不愿让他难过。 辰子戚眨眨眼,捧住丹漪的脸,亲了亲他的唇。丹漪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片刻,趁着这时候,辰子戚将看看运转够一周天的内力倒灌回丹漪体内,而后接受更多的丹阳真气。 倒灌回去的内力已经变得温和下来,且有一部分留在了辰子戚体内,化作他自己的内力。清凉的龙吟真气一出,灼热的丹阳真气便更加疯狂地涌进来,以此循环,生生不息。 三个来回之后,龙吟真气已经充沛了起来,辰子戚的经脉再不会感到灼痛了。运转起龙吟神功,放松身体接纳丹漪的内力侵袭,两股真气在经脉中相撞,而后便如鸳鸯交颈地纠缠在一起。 “嗯”两股内力相撞,带来一阵奇异的酥麻,辰子戚禁不住发出一声甜腻的轻哼。身体上的疼痛正在麻木,经脉中的舒适渐渐占了上风,而后身体也开始变得舒服起来。 丹漪体内狂暴的内力逐渐平和下来,眼中的赤红消退,缓缓恢复了清明,待看清眼前的景象之时,立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如遭雷击。 身下的人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了,白皙的身体上遍布带血的齿痕,漂亮的桃花眼紧闭着,有泪水从那淡粉色的眼尾缓缓溢出。 丹漪指尖发抖,撑起身子轻抚那汗湿的脸颊。他幻想过无数次两人洞房的场景,或许是在熏熏酒香中跌入红罗帐,或许是在羞涩赴一池温泉水,然而不管是怎样的开端,都必然是一场温柔的亲昵。 可如今,他在走火入魔的时候强要了戚戚,还把他弄得浑身是伤 这根本就不是亲热,这只是一场暴行。 “嗯?”辰子戚睁开眼,正对上丹漪那满是哀痛的双目,“你醒了?” 丹漪抿紧了唇,小心地退出来。 “哎,别走!”辰子戚却不干了,手脚并用地攀住丹漪,不让他走。 “戚戚?” “我好不容易得趣了,快点继续。”辰子戚舔了舔有些干的唇,先前只觉得受罪,这会儿却是舒服得他快昏过去了,若是不做完,他前面的罪不都白受了。 丹漪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见他好像真没什么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俯身吻住那让人又爱又恨的唇。 与心爱的人融为一体,这种感觉非常美妙,虽然开头并不怎么好,但结尾还是可以好好收场的? 丹漪抱着浑身是伤的辰子戚泡在浴桶里,黑了脸,事实上并不能好好收场。辰子戚后来之所以不疼了,乃是因为血液的滋润,其实伤得非常严重,刚刚入水就疼得直哆嗦。 从针玄那里抢来的还有顶级伤药,清亮透明的冰玑玉髓膏,涂在伤口上不会带来任何多余的疼痛,还能防止留疤。受伤的地方都涂满伤药,冰凉的药膏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辰子戚终于好受了些,筋疲力尽地瘫在床上。 丹漪自身的内力恢复了,然而内伤还在,撑着给辰子戚处理完伤口,便也脱力一般地倒在辰子戚身边,嘴角又止不住地流出一线血来。 辰子戚赶紧将一只手贴在他胸口,用温和的内力给他慢慢疗伤,伸出拇指抹去那薄唇上的血珠,忍不住闷笑,“真该叫人瞧瞧你这副德行,一边吐血一边还要洞房。” “明明是你逼我的,我都这样了还不许我退出去,”丹漪伸出舌头,在那柔软的指腹上舔了一下,“一不小心,就真的死在你身上了。”清冽悠扬的声音,因为情动带了些的沙哑,越发动人。 辰子戚嘿嘿笑,往丹漪的颈窝里钻了钻。 丹漪也忍不住笑,低头在那柔软的发间轻吻。 “轻寒,你怎么站在这里?”月上中天,玄道的一群人也赶到了寂河山庄,蓝山雨找到蓝江雪的时候,他还站在主屋前,清冷的俊脸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蓝江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蓝山雨别说话,仔细听听屋里没有其他动静了,这才拉着蓝山雨缓步离开。 清晨的阳光从屋顶的一片透明的瓦片上露下,直直地照在辰子戚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嘟哝一声,往身边那结实温暖的怀抱里拱了拱,伸出一条腿搭在那柔韧的腰窝里,然后 “嘶疼疼疼!”辰子戚呲牙咧嘴地醒过来,伸腿的动作牵扯到了身下的伤,立时把他给疼醒了。 丹漪睁开眼,听到辰子戚喊疼,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哪里疼?” “屁股。”辰子戚扁扁嘴,记忆回笼,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我看看”丹漪爬起来,掀开被子的一瞬间,突然顿住,抬头跟辰子戚对视一眼,慢慢红了耳朵。 四目相对,在目光相撞的刹那又快速避开。 辰子戚也忍不住脸红。从小一起长大,该看的不该看的,彼此都看过了,只是今日不知怎的,突然有一种新婚般的羞赧。 第122章 城 第一百二十二章羽人 丹漪慢慢打开那双修长白皙的腿查看,心跳止不住地开始加快,就像两人第一次亲吻的时候一样,有点兴奋,又有点不知所措。 没有再出血,只是红肿得厉害。将最后的一点冰玑玉髓膏都给涂上,重新盖好被子,遮住那诱人的风景,丹漪抬头看看辰子戚,忍不住偷偷地笑。 “傻鸟,笑什么呢。”辰子戚瞥他一眼,伸手去捏他光溜溜的腰。 丹漪爬过去,压在辰子戚的身上,“戚戚,我们昨晚圆房了。”这话说出来有点傻,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跟心爱的人分享这种难以言说的喜悦。 “圆什么房,咱俩都没成亲,”辰子戚拉起被子遮住半边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隔着被子闷声闷气地说,“这叫无媒苟合。”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丹漪歪了歪脑袋,重新钻回被子里,跟辰子戚挤在一起。 雏鸟表达亲昵的方法,就是往对方身边挤。辰子戚早已习惯,由着他蹭过来,只是丹漪背上有伤,只能侧着睡,这一凑过来,温热的呼吸就直接喷在了辰子戚的耳朵边,有些痒痒的。 昨夜其实非常凶险,如果不是误打误撞的找到了那种交换内力的方法,丹漪很可能会筋脉尽断,不死也废了。此刻躺在一起,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 “我爹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不咱们不等他们了,先拜堂再说。”丹漪在被窝里摸索,摸到辰子戚的一只手,轻轻勾住他一根手指。 辰子戚把那只手拿出来,看了看上面的纱布。昨晚那么折腾,丹漪手掌上的伤又出血了,废了半天功夫才又包好。这会儿纱布上只有几点血迹,想来是后半夜没再裂开,“别乱动,你不疼吗?” 丹漪摇了摇头,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点疼他完全受得住,并不在意。 “不见爹娘,你当是纳妾呢!”辰子戚在他指尖咬了一口,重新握着放回被子里,在被窝里跟他勾手指。 “不是,只要我把最好的尾羽给你”丹漪说了一半,又不说了。这是他们凤凰的习惯,对于戚戚而言,还是要按照大章的习俗才好。 “嗯?”辰子戚听到尾羽,转头看他,突然想起来,这么多年他也没弄明白,归云宫这群鸟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像是神话里的精怪,毕竟他们除了会飞之外没有任何法力,功夫还是一点一点练的。 “我们觉得自己就是人,便如普通人从不会想自己是什么一样,”丹漪看着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非要说的话,可以称之为羽人。” “羽人?”辰子戚瞪了大了眼睛。他知道丹漪是鸟之后,特意找了很多书籍来看,其中一个话本里提到了一种羽衣人,在田间奸污了一个农夫,致使农夫怀孕生子,结果产下一条小蛇 “嗯。”丹漪应了一声,见辰子戚面色变来变去,不解地歪了歪脑袋,羽人只是他们自己取的一个代称,有什么不对吗? “那,你是不是能让男子怀孕?”辰子戚脸色发白,昨晚他俩第一次,也没什么经验,所有的火凤精华都喷洒在了他的身体里,若当真是羽衣人的话,那就糟了。 丹漪愣怔半晌,才想起来戚戚小时候看的那个话本,抿紧薄唇,把差点喷涌而出的笑意忍下,一脸认真地说,“能呀,说不定这会儿你已经怀上了我的蛋。” “啊?”辰子戚蹭地一下坐起来,却扯到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那个农夫可是割掉了下面才生下的小蛇,若要这么生蛋,他岂不是要变成太监了! 丹漪见辰子戚真的害怕了,不忍再逗他,闷笑着把人拉回被窝里抱住,“骗你的,我们是羽人,不是羽衣人。生而为鸟,化而为人,乃是上古遗族。” 他们即是鸟,又是人。按照不同的血统,又分为不同的家族。因为每个家族的人都不算多,所以同种鸟都是一个姓氏,即便没有血缘也以兄弟姐妹相称。 就像蓝山雨和蓝江雪那样。 “原来如此,那我们辰家祖上是不是叫龙人?”辰子戚随口胡诌。 “可能吧,”丹漪忍不住轻笑出声,“丹家人也是大章太|祖那一代,才寻到了神龙血脉的辰家对了,昨晚那是怎么回事,你后来又有了内力了吗?” “放屁,老子是被你强上之后强灌的内力。” “嗯?竟然还能这样?”丹漪很是惊讶,没听他爹说过这个,秘籍中也没有这种记载。 “这功法到底是谁编的!” “不知道” 两人都受了伤,谁也不想起床,就挤在一只枕头上,从羽人聊到功法,又从功法聊到小时候的事,最后变成了互相嘲笑。 “你那时候换牙,怕我笑你,就一直绷着嘴不说话,哈哈哈哈” 辰子戚的笑声清晰地传到了屋外。蓝山雨刚刚举起来准备敲门的手,突然就顿住了,听到这种隐秘,说不定会被宫主拔毛炖了,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这山庄是石尸教的地盘,庄子里的人也都是石尸教的教众,各个都是一张死人脸,瞧多了叫人心生阴郁,不过做的饭还是挺好吃的。 蓝山雨去厨房,交代厨娘炖一罐鱼汤,他好带回房里喂哥哥。结果看到三个鹰翎的黑衣人,正蹲在角落里抱着汤碗喝得香甜。 “山雨啊,你也来喝汤?”刁烈抹了把嘴,抬头看他。 这里荒无人烟,山庄前面的那条河鱼多得天天往外蹦,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鱼。 “宫主还没起。”蓝山雨点了点头,接过厨娘盛好的一罐鱼汤并两个小碗。 “那你先去安置其他门派的人,一会儿我去见宫主。”刁烈站起身,转了转嘎嘣作响的脖子。 昨日在四象湖激战,又一路狂奔,所有人都累坏了,也就他们精力旺盛的老鹰们,还在飞来飞去打听消息。 “房顶那个瓦片怎么是透亮的?”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辰子戚指着房顶上漏光的那处好奇道。 “这是石尸教的习惯,说是夜里见月光,尸傀就不会复生。”丹漪抬头看向漏下来的那缕阳光,有尘埃在光影里跳动,这样安逸的时刻,无端地让人生出一种暖融融的幸福感。 石尸教的人,每个人都会炼制尸傀,就是把尸体做成傀儡,连上线就能在背后操纵。 “原来石尸教的人也怕鬼啊?”辰子戚觉得很是稀奇。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丹漪坐起身,身上已经带了一件浅红色的薄衫,给辰子戚掖好被角,这才唤人进来。 来者是魔医针玄和提着鱼汤的刁烈。 “已经通知最近的风翎楼调侍女过来,估计午时就到了。”刁烈笨手笨脚地把鱼汤放在桌上,又去端洗脸水。 寂河山庄也有侍女,但都是一副死人脸,怕惹宫主不高兴,便只能刁烈亲自来了。 针玄走到床边给丹漪号脉,惊奇不已,“宫主的真气已经尽数平稳,且内伤也减轻了,歇息半月便会无碍。” “嗯。”丹漪微微颔首,他们两个的内力互相疗伤,效果极好,这点他早就知道,没什么可惊讶的,示意针玄给辰子戚瞧瞧。 “王爷有些发热啊,可是身上有什么外伤?”针玄刚刚搭上辰子戚的脉腕,就说了这么一句。 第123章 城 第一百二十三章灰虫 “发热?”丹漪赶紧摸摸辰子戚的脑袋,因着他自己常年体温偏高,所以刚才没发现,这会儿仔细感受一下,是比平日要热上一些。 “我就说怎么有点晕。”辰子戚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屋子里突然静默了一瞬间,针玄半张着嘴巴,半晌没说出话来。那白皙圆润的肩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齿痕,一直蔓延到脖颈。方才只顾着把脉的魔医,这会儿才注意到,辰子戚的嘴唇有些肿,眼尾有十分艳丽的红痕,显然是哭过的。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一目了然。针玄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丹漪,对宫主佩服得五体投地。都伤成那样了,竟还这般威猛 丹漪感觉到针玄那奇怪的眼神,顿时有些尴尬,面无表情地把辰子戚的胳膊塞回被子里,“是有些皮外伤,已经涂了冰玑玉髓膏。” 冰玑玉髓膏!针玄拿起床头那个空空的玉瓶,欲哭无泪,这可是能能让白骨生肉的天下至宝,竟然被用来涂这种小伤! “你且再去配两瓶来。”丹漪摆摆手,这药膏挺有用,涂在伤口上不会觉得疼,给戚戚用正合适。 针玄按住发疼的心口,应了一声,“是。” 发热了,还是要喝点药的,只是这山庄里没有什么药材,针玄便把需要药材写下来,一会儿让百草谷的弟子去山上找找。另外交代辰子戚这两日只能吃流食,免得遭罪。 “刚好有鱼汤,趁热喝。”刁烈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机锋,就听到针玄说要吃流食,觉得自己带了鱼汤来简直太机智了。 饥肠辘辘却只能喝点汤,辰子戚很是不满,折腾了一宿,他现在想吃包子蒸饺小馄饨、米饭馒头葱油饼 丹漪接过刁烈递过来的布巾给辰子戚擦脸,被辰子戚一把夺过去,“你手还伤着,别乱动。”翻身坐起来,碰到屁屁上的伤,立时疼得倒吸气。看来还是喝汤的好,那地方这两天是用不得了。 丹漪立时抓过一边的外衫给辰子戚披上,遮住了那满是红印的身子,瞪了一眼傻愣着的两人,示意他俩可以滚了。 针玄早就识相地低下头非礼勿视了,只有刁烈还在傻愣愣的盛鱼汤,被针玄一把拽走。关上门的刹那,恍惚看到两人头抵头凑到一个汤碗边,喝得高兴。 “宫主今日怎么不文雅地喝汤了。”刁烈挠头。 针玄白了他一眼,“你拿个大海碗,叫宫主怎么文雅?” 辰子戚倒是挺喜欢这大海碗的,毕竟他饿了,让他拿着小勺子一勺一勺的喝简直要命。就用两只手捧着,跟丹漪一起喝。 丹漪咬住碗的一边,偷偷看对面的人。辰子戚压住碗的另一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微微放松,由着丹漪压下去喝,像是两只在一个碗里吃饭的小动物,争抢着吃似乎格外有趣。 辰子戚喝光了碗底,松开嘴巴抬起头。丹漪凑过来,在他沾了汤汁的嘴角舔了舔。 软软的舌头舔在唇上,痒痒的,惹得辰子戚咯咯笑,也伸出舌头去舔丹漪的唇。昨日苍白如纸的薄唇,今日已经恢复了淡淡的肉粉色,看起来就十分可口。没吃饱的辰子戚,忍不住在上面咬了一口。 在床上歪缠到午时,才又重新召见属下。 彼此,丹漪已经换上了整齐的衣裳,倚在软榻上单手喝茶,而坐不住的辰子戚,只能继续躺在床上。 蛊虫的事,昨晚任踪灭和针玄一起,研究了一晚上,已经有了眉目。 “此物似蛊非蛊,两只蛊虫在一起,必然会互相吞噬,但这种虫可以一群共生,且能通过伤口传染到他人体内。”任踪灭拿出一个陶制小罐,打开给丹漪看。 罐子里层层叠叠堆着不下十只灰色软虫,并没有互相吞噬的状况,所以严格来说,这种东西并不是蛊,更像是一种寄生虫。这应该是某种蛊的半成品,并不受蛊师的控制,于蛊师而言乃是废物。但要用这种虫搅乱武林,却是绰绰有余了。 丹漪接过罐子,原本缓缓爬行的蛊虫感受到他的气息,骤然变得疯狂,在陶罐里上蹿下跳起来。 任踪灭赶紧把盖子盖上,以防灰虫逃脱。这一点上,这虫跟蛊又很像,一旦靠近了归云宫的人,便会狂乱。当时最先发疯的人,都在四象湖东侧的比武台,便是因为水边守着两名鹤翎的人。 丹漪垂目,看着白瓷杯中青黄色的茶水,“四象湖那边后来如何了?” “因为高手都用来追击玄道,四象湖那边又有很多人被咬伤,发疯的人接近半数,场面控制不住,罗鸿风和黄化惭下了绞杀令,让把发疯的人都斩杀了。”刁烈将鹰翎探来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 等了寂和尚回到四象湖之时,那里已经成了人间炼狱,鲜血把本就不大的死水湖染成了红色。那些虫并不怕水,被斩断了头颅的尸首掉进四象湖中,蛊虫便立时漂浮出来寻找新的宿主。 最先一批跳进湖里避祸的人就遭了秧,场面越发混乱。 “住手,他们还能救活!”了寂大声喊着,要求众人放下手中的刀剑,“我的内力可以压制蛊虫!”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正常的人都杀红了眼。 “大师,求求你救救我师妹。”黄山派的大弟子抱着神色疯狂的师妹跪在了寂面前。 了寂救了一个,还有一个,他的速度根本比不上杀人的速度,四象湖最后还是血流成河了。 “李于寒呢?”辰子戚想起来帮他挡住了黄化惭的舅舅,有些担心。 刁烈回头看看两个属下,两个属下均摇了摇头,“属下回去的时候,未曾看到李大侠。” 第124章 城 第一把二十四章小绵 “没看到?”辰子戚一惊,鹰翎的人目力极好,他们没看到就说明李于寒已经不在四象湖,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属下等只在四象湖上绕了一圈,李大侠不在庐山派一行人中。”刁烈身后的黑衣人一五一十道。 “再去找,今日之内,务必确认李于寒的行踪。”丹漪开口道,当时李于寒挡住了黄化惭的剑,救了他和辰子戚,这份恩情是一定要还的。 “是。”刁烈应了一声,带着两个鹰翎的属下离开。 蓝山雨接过话茬,说起了玄道其他门派。清点伤亡,损失不算太严重,万蛊门因为受到的攻击最多,死了两个蛊师,石尸教损失了五个尸傀,插刀教有多人受伤,百草谷的大夫没人砍皆平安无事。 血刃阁向来不参加武林大会,这次也没有露面,倒是躲过了一劫。 丹漪静静地听着,缓缓喝了口茶,而后连下了几道命令。封锁一切入口,所有人在山庄休整三日;查最先发疯的那几个人,去过什么相同的地方或是见过什么人;找出驱虫的办法,不得外泄。 所有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从最近城镇上调来的侍女到了,进来向丹漪行礼。 “属下燕柳燕枝,见过宫主。”两个姑娘看起来花信年纪,心是说话很是干脆利索。她们平日在风翎楼当差,临时被调过来做侍女。 “起吧。”丹漪站起来,回到床边,摸摸辰子戚的脑袋。 “舅舅肯定是受伤了,他出手对抗黄化惭,剑盟的人也不会放过他。”辰子戚还是有些担心。 “正道如今乱成一团,暂时没时间对付他,晚些时候就会有消息的。”丹漪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冷布巾,敷到辰子戚额上。 辰子戚伸手,捂住丹漪的手,“我没事,你过来躺着,别乱动。”这家伙比他伤得重,更应该躺着。 丹漪笑了笑,听话地爬上床。 歇到黄昏时分,辰子戚的烧已经退了,躺得浑身酸疼,便起来走走。 这山庄是石尸教的,随处可见面色僵硬、眼神呆滞的人走来走去,如果大半夜看到估计会吓一跳。 “把寂河上的吊桥割断,把那几个打坏的尸傀放到陷阱边,弄得再恶心点。”石尸教的教主正在大门前只会教众。 “石教主。”辰子戚过去跟他打招呼。 石尸教这一任的教主刚好姓石,名叫石更,表字“不改”。年纪不到四十岁,武功高强所以面容瞧着年轻,只是鬓角有两缕白发,平添了些许沧桑。他身边站了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穿着一身姜黄色的广袖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看背影便知是个美男子。 石更转过头来,露出个不甚自然的笑容,“王爷。” “这位是谁?”辰子戚绕到前面,好奇地看着石更身边的人,看清正脸的时候,不由得吓了跳。 那的确是个美男子,只是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双目紧闭,皮肉僵硬,分明是一具尸体。 “这是小绵,”石更神色不变地说着,转头对身边的尸傀道,“跟王爷问个好。”一边说着,一边扯动十指上缠绕的红线,那叫做小绵的尸体当真动了起来,做了个拱手行礼的动作。 “见过王爷,我是小绵。”一道年轻好听、带着几分软糯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会说话!”辰子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石更常年没有表情,已经不太会笑,但眼中还是会露出点笑意,看向小绵的目光十分温柔,“是,我俩常常聊天的。” “非也,我不喜欢跟他聊天,他很啰嗦。”小绵做了个两手交叠的动作,很是不耐的样子。 辰子戚觉得很是新奇,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绵瞧,他的嘴巴分明没有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呦,小绵,出来晒太阳啊。”蓝山雨从外面回来,跟小绵打了个招呼。 “蓝楼主。”小绵朝蓝山雨行礼。 “王爷,是不是被骗住了?”蓝山雨笑嘻嘻地扛了扛双眼亮晶晶的辰子戚,伸手拍了拍石更的肚皮,“石不改他会腹语。” 腹语,是嘴巴不动,用腹部发出来的声音。表面上根本瞧不出来是谁在说话,加上小绵无缝的配合,瞧着倒真像是尸傀在说话。 原来如此,辰子戚有些惊讶于石教主的童心未泯。石更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推说自己还有事,便带着小绵走了。 “咱们去哪儿?”小绵的声音再次响起。 “去拿些断魂草,给你做晚饭。”石更很是认真地回答。 “我想吃红烧的。”小绵颇为认真地说。 “好。” 声音渐行渐远,不知为何,辰子戚似从石更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宠溺,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怎么站在这里?”丹漪那清冽动人的声音响起,驱散这诡异的气氛。 “刚看到了小绵,你见过的吧?”这件事实在新奇,辰子戚忍不住要跟丹漪分享,“那个尸傀,跟活人一样,还会说话。” 丹漪淡淡地应了一声,问他要不要去看圆灭和尚,得到肯定的回答,便拉着他往内院走。 “石教主先前带着的那个尸傀,可没有这么灵活。”辰子戚以前觉得石尸教玩的东西太瘆人,就没有仔细问过,但他明明记得,先前在四象湖厮杀的时候,石更身边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尸傀,动作也很是僵硬。 “小绵跟别的尸傀不一样,是石更常年用断魂草温养着的。”丹漪拉着他,温声给他解释。 蓝山雨跟在后面,感觉自己很多余,便斜侧一步溜了。 断魂草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毒草,石尸教制作尸傀必须要用到这种草,可以使得尸傀身体不腐、关节不僵。此草喜阴,只长在这片寂静岭上。寂河山庄,便是为了采集断魂草而建的。 通常尸傀只要在炼制的时候泡过断魂草汁液便可,这小绵却日日都要用断乎草滋养,所以瞧着与活人无异。 辰子戚点点头,每日给自己的尸傀喂断魂草,大概就像剑客天天擦拭自己的宝剑一样,估计石更自己也乐在其中。 说话间,走到了关着圆灭的房间。圆灭已经清醒了,的脊背上扎了一排的银针,八尺高的壮和尚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目光呆滞,瞧着有些可怜。 “和尚,吃饭了。”针玄把一大碗扣了素菜的米饭递给和尚,观察他吃东西。 圆灭端起碗扒饭,刚吃了两口便吐出来,苦着脸道:“这饭太咸了,吃不得。” “咸?”辰子戚灵光一闪,跟丹漪对视一眼,“你记不记得” “盐。”丹漪眯起眼睛,看向那和尚。先前在六阳城,那些武林人士不肯吃盐,其中叫嚣的最厉害的,便是那个爆体而亡的张家宝。 “我知道了!”任踪灭抱着罐子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发现丹漪也在,赶紧行了个礼,“宫主,我发现了,这种虫怕盐。” 说着,任踪灭将陶罐打开给丹漪看。陶罐中被任踪灭撒了一层细盐,那些虫子仿佛被灼烧了一般疯狂地扭动着,不多时便化作了一滩浓水。 “人吃进去的盐没有这么浓,不足以杀死虫,但可以让虫不能产卵。”任踪灭盖上盖子道。 那些体内有虫的人,之所以不肯吃带盐的东西,便是因为虫子改变了他们的味觉,使得他们变得讨厌吃盐。 圆灭听到这话,立时重新端起饭碗,也不管有多咸,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第125章 城 第一百二十五章逃杀 丹漪有内伤,不能久站,看了一会儿便在椅子上坐下来。辰子戚屁股疼,不想坐硬邦邦的椅子,垂涎地看着丹漪的大腿。 修长柔韧的大腿,侧坐在上面刚好可以把屁屁卡在腿缝里,肯定很舒服。感受到辰子戚眼中的渴望,丹漪抿唇轻笑,拍拍大腿示意他过来坐。 针玄跟任踪灭探讨两句,转头看向宫主,却发现两人已经交叠在了一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真是没眼看。针玄觉得自己要改名叫针眼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盐的?”辰子戚问被盐齁住的圆灭。 圆灭喝了一大口水,呛咳了两声道:“从北漠回来之后便是如此了。”他是空明宗一代弟子里武功最高的人,听说大章与匈奴开战,便热血沸腾的想要去保家卫国。 战场上没什么吃的,每天都是馒头、菜汤,也没时间计较。等回到空明宗,发现自己口味变淡,还以为是在军营里吃惯了,并没有在意。 “你那个师弟还是师兄,叫做圆沙的,是不是也去过北漠战场?”辰子戚想起在洛阳跟他们起冲突的那群和尚,那个圆海口口声声说他师弟是被他们下了邪术,现在想想,估计是因为太靠近丹漪,体内的虫子狂乱了。 “没错,他也去过北漠。”圆灭点点头,抬头看看辰子戚,结果看到两人的模样,又赶紧低头,默念一声佛号。 问题已经很明显了,从北漠战场上回来的人都不爱吃盐,这些人宣称不吃盐是战场功勋的标志,惹得很多人争相模仿。叫嚣得最厉害的张家宝,死得也最快。 辰子戚跟丹漪咬耳朵,“这事,估计不是天德就是老二干的。”天德帝要靠武林人抗击匈奴,且气宗本就是他的势力,他为何要出手? “剑盟和气宗都有人中招,气宗伤亡更重一些,所以皖王的嫌疑也很大。”丹漪抬眼看向任踪灭。 这番话,只是说给圆灭和尚听的,事实上,丹漪更怀疑天德帝身边的那个灰袍蛊师,也就是任踪灭的那个叛门的师兄——燕飞绝。 任踪灭也想到了这点,这种事的确像是他那个丧心病狂的师兄会做的。 燕飞绝年幼时母亲早逝,父亲在城中给人做工,将他留在村子里让亲戚照看。亲戚一家把他当个下人使唤,村里的孩子还常常欺负他。后来那一村子的人突然之间都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村口,恰好遇到了他们的师父,就把幸存下来的燕飞绝给带回了万蛊门。 燕飞绝从没有说过那一村人是怎么死的,他们的师父也对此守口如瓶。但任踪灭一直觉得,那些人就是燕飞绝杀的,因为每次燕飞绝跟他说起这件事,都是很高兴的。 “那些人死的时候,满地打滚,有趣极了。”年仅十二岁的燕飞绝,第一次跟任踪灭描述这件事的时候,眼中满是兴奋。 圆灭身上的虫子已经被逼出了大半,但还有一部分在脏器中逼不出来,只能先压制住,等任踪灭找出彻底治愈的办法再说。针玄给圆灭开的药方,就是咸萝卜、咸鸭蛋、酱瓜酱豆腌白菜。 被咸菜淹没的武僧,终于明悟,贪嗔痴妄不需度,咸不堪盐才叫苦。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山林间陷入了一片幽暗。 李于寒在昏睡中醒来,身上的伤口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剑,发现宝剑还在,略松了口气。用剑鞘撑着坐起身来,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只有几只乌鸦哀哀叫着在空中盘旋。 四象湖所在的八荒原,远远瞧着是一片平地,实际上很多高低起伏的土坡,还有一些宽广的裂谷。此处便是四象湖附近的一处裂谷,谷中长满了茂盛的荒草矮树。风吹过裂谷,发出宛如狼嚎的阵阵呼号声。 昨日在四象湖与黄化惭对峙,他的三叠剑还没有练完最后一重,对上黄山剑法登峰造极的黄化惭,自然略逊一筹。 三叠剑以招式昳丽、繁复多变而出名,剑光在眼前恍惚而过,道道虚影宛如银色的孔雀开屏,将黄化惭的剑死死克制,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让辰子戚离开。 黄化惭见归云宫离去,场面又越来越混乱,心下着急,再不顾及同盟情分,使出了十成内力灌于剑尖。“咣当”一声,将李于寒的剑辟出了裂痕,而后使出了绝招“松风回浪”,沿着李于寒的剑身快速划过,反手一剑划伤了他的手臂。 “盟主!”正在这时,黄山派的弟子前来接应,将李于寒团团围了起来,黄化惭趁机脱身,飞到岸上的时候,顺手斩杀了一个发疯的极阳宗弟子。 罗鸿风见他杀气宗的人,很是生气,一掌拍死了两个剑盟弟子。 四象湖中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李于寒受了伤,又以一敌五,终是不敌,被人踹下石台跌进湖中。 意识有一瞬间的离体,而后便被呛入口鼻的湖水惊醒。李于寒在水中睁开眼,看到一只面相可怖的人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灰色线虫自断头的截面处不断涌出,疯狂地朝他扑来。 闭上眼,捂住口鼻,运起内功破水而出,李于寒快速踏水,摔在岸边,感觉到手臂上一阵剧痛。快速撕开衣袖查看,就见两只灰线虫正在往伤口里钻,只剩下一截尾巴。当机立断,挥剑割下那一块皮肉,却无济于事,眼见着一条灰线沿着筋脉上行,而后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踪迹。 快速点了脖颈周围的几处大穴,李于寒站起身,旁边有个不知那派的弟子指着他大喊:“他,他被蛊虫入体了!” 此言一出,周围杀红了眼的人们立时朝他扑了过来。 蛊虫入体,越是动用内力,虫子游走得越快,李于寒咬牙,转身就跑。那几个黄山弟子也追逐而来,李于寒看看同样一团乱的庐山派,没有往自己门派那里跑,而是转头朝四象湖外围奔去。 罗鸿风“格杀勿论”的声音响彻全场,如果他继续留在四象湖,必死无疑。 手臂上的伤口一直在淌血,身体越来越冷,李于寒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一脚踩空栽进了一条裂谷中,咕噜噜滚下去,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摸摸伤口,血液早已干涸,腹中饥肠辘辘,显然不是刚刚跌进来,应是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李于寒撕开一条内衫,将的伤口包住,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试着运转内功,攀住土壁上的树根、乱石,三两下爬了上去。 而后,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李于寒牢牢地困在其中。 “刺啦”火折子点燃的声响,在寂静的荒原上尤为明显,火把亮起,映出了三张神色不善的人脸。 “我就说,顺着血线能找到漏网之鱼。”这些人,穿着青色道袍,肩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八卦阵派,乃是六合宗的弟子。 看来他们是奉命在四象湖周围巡视,查找失踪的武林人士。 “也不知他有没有染虫?” “管他有没有染上,杀了便是。” 他们可不想在把人带回去的途中突然被咬一口,那就治不过来了。三人简单粗暴地商议过后,掏出腰间的酒葫芦,朝着李于寒身上泼洒。油腻黏糊,带着些许香气,这是油! 李于寒瞳孔皱缩,眼看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朝着自己的门面直直地扔了过来。这种油沾身即燃,难以扑灭。千钧一发之际,只得运起十成内力,瞬间崩断了周身的麻绳,一脚将火把踢回去。火把点燃了其中一名弟子的衣角,那人大叫着在地上打滚。 粗糙的麻绳摩擦着只包了一层布料的伤口,使得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李于寒捂住胳膊,单手持剑,指着那三人。 “啊啊啊——”那人看清了李于寒的眼睛,失声大叫。那双冷静自持的眸子,已经变成了赤红色,随时都要发狂的样子。 发狂的人不可怕,发狂且武功高强的人才可怕,三人见他崩裂麻绳的内力,显然不是他的对视,连滚带爬地快速逃走。 李于寒立在原地,浑身颤抖,他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渐渐流失。马上要变成咬人的怪物了吗?晃了晃脑袋,李于寒又点了自己几处大穴,提剑,横在颈间。纵然身死,也不能变成行尸走肉。 “啾——”一阵响亮的鹰鸣声在空中想起,而后,李于寒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明亮的烛火,有一名身着姜黄色广袖长衫的俊秀男子站在眼前,似是在看着他。仔细一瞧,男子双目紧闭,面白如纸,明显不是活人。 “你是鬼差吗?”李于寒愣愣地说。 “没错,我是鬼差小绵,交出你的引路钱。”鬼差微微抬起下巴,朝着他伸出一只冰冷的手。 第126章 城 第一百二十六章火烧 “别闹,”辰子戚闷笑着,拍了一把小绵身后的石教主,“舅舅,你觉得哪里难受吗?” 小绵乖乖地让开,站到一边,露出了辰子戚的脸。 “小戚?”李于寒猛地坐起来,左右看看,这屋子里灯火通明,除却那个奇怪的小绵,其他的人都很正常。归云宫宫主丹漪,穿着一身红衣坐在不远处喝茶,辰子戚身后还站着百草谷谷主和万蛊门掌门,以及一个大个头的和尚。 鹰翎的人大半夜把李于寒扛了回来,惊动了一个山庄的人。 得知这里是寂河山庄,李于寒很是惊讶。寂河山庄离四象湖有八十里地,黑更半夜,他是怎么挪过来的? “我中了那种蛊虫,你们赶紧把我锁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疯。”李于寒有些着急,难得说了一长串的话。 “你说这个?”任踪灭拿着一个小罐子晃了晃,里面装着刚刚从李于寒伤口处逼出来的灰虫,“这虫该起个名字了吧?” “就叫咸虫吧。”辰子戚递给李于寒一杯水。 见虫子已经被取出来,李于寒松了口气,接过杯盏喝一口,突然“噗”地一声喷出来。 辰子戚颇有先见之明地躲开,结果站在床边炫耀虫子的任踪灭就被喷了个正着。茶水喷溅到罐子里,里面的虫开始疯狂的扭动起来。 “觉得很咸吗?”针玄拉过李于寒的手把脉。 “嗯。”李于寒点点头,没再喝那杯水。 “那便是还有虫未除干净。”针玄叹了口气。 这虫一旦入体,便会深入脏腑,这一点倒是跟蛊虫颇为相似。且从已经发作的人身上传染过来的虫,比原先他们在北漠染上的原虫要活跃很多,发病也快,所以李于寒身上的虫一时也难以完全拔出了,须得等到任踪灭找出彻底灭虫的办法才好。 “庐山派去过战场的人,也都疯了。”听了前因后果,李于寒叹了口气。宗已经开始派弟子在八荒原上烧尸,完全是对待瘟疫的方法,说明这虫已经如瘟疫一般散播开了,要不了几日,六阳城附近就会尸横遍野。 为了控制“咸虫”,李于寒也只能在寂河山庄暂时住下来,每天跟圆灭和尚一起吃很咸很咸的饭菜。圆灭和尚反倒开心了不少,不再每天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这大概是有人同甘共苦的原因。 宗那边,果真如众人所料,咸虫像瘟疫一样传播开了,发疯的人越来越多。 “但凡发疯的,就地斩杀焚烧,被咬伤的统统关起来。”罗鸿风面色阴沉地下了这道死令。 “了寂大师的内力可以控制虫,还不至于要斩杀吧!”庐山派掌门卢修齐有些不同意。庐山派发疯的弟子比较少,他想方设法给送到了空明宗那里,求了寂给暂时控制住,若是罗鸿风这命令一下,他那几个弟子就都活不成了。 “不愿斩杀的,即刻带着弟子离开宗,回自己的宗门去。”宗的副宗主开口道。 因为宗的宗主罗鸿风是整个气宗的宗主,门派内的事时常无法顾及,便设了个副宗主之位,用来管理宗内部的事。 “回就回。”卢修齐冷哼一声,他是剑盟的人,一点也不需要听罗鸿风的话。 空明宗的禅房里,了寂大师形容枯槁,面色灰败,但还在坚持给几个人传输内力。 “师父,您不能再用内力了!”圆海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了寂的内力再深厚,那也是有限的,如此一刻不停地给他人传输内力,定然会油尽灯枯而死。 “无妨,为师自有分寸,多出一份力,便能多救回一个人。”了寂回手重新运功,复又罩在两人的天灵盖上,运功将即将入脑的虫逼回去。 “师父,不好了,罗宗主下令,要烧掉所有发疯的人。”圆净闯进屋里来,焦急道。 “什么?”了寂抬头,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师父!” 所有发疯的人,都被集中到了宗的演武场上。这演武场是用石头砌成的,比平地还要低上三尺,确切的说应该叫做演武池。 这些被捆住手脚的人,都是宗和极阳宗的弟子,罗鸿风要以身作则,先烧自己门派的。极阳宗向来为罗鸿风马首是瞻,便也把自己的弟子贡献出来。 这些弟子,有些是在四象湖就疯了,他们没忍心斩杀给捆着回来的;有些是在当场受了伤,回到宗之后又疯的。 “宗主,不要啊,小师弟还有救啊!”极阳宗的几名弟子痛哭不止。 “严郎啊,不能烧严郎啊!”素心宗的一名弟子玉韵哭喊着跑出来,扑向一名宗的弟子。 “师姐!”玉泉赶紧抱住失去理智的大师姐,奈何根本保不住,玉玲珑和玉芙蓉两姐妹出手,用缠在腰间的软绸将玉韵捆了个结实。 赵素柔走过来,一巴掌扇在大徒弟的脸上,“什么严郎,恬不知耻!” “师父呜呜,你让我跟他一起死吧!”玉韵哑着声音哭喊。 她所说的,乃是宗的一代弟子严君毅,三年前素心宗出事的时候,严君毅跟着宗主到素心宗料理事务,偶然与玉韵相识。两人这些年一直有书信来往,严君毅已经准备今年就来素心宗提亲了。 严君毅被捆住手脚,呆呆地坐在人群边缘。他早上被了寂大师压制过虫子,暂时这会儿还不疯。油泼在了他刚毅英俊的脸上,留下一道粘稠的痕迹。 燃烧的火把被扔进了演武池,大概是虫子害怕火,那些失去了理智的人开始嚎叫。严君毅忽而抬起头,看向趴在池子边缘,哭得撕心裂肺的玉韵,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复又咽了下去。于其让她知道自己是清醒着被烧死的,莫不如装作没有意识的样子,好让她不至于太过伤心。 然而,当大火即将把他吞噬的时候,他看到玉韵挣脱了软绸,向火堆跑过来,只能拼尽最后的力气大喊:“韵妹,好好活着,来世我一定早早娶你!” 第127章 城 第一百二十七章羊皮 “啊——”眼见着烈火把心爱的人吞噬殆尽,玉韵撕心裂肺地大喊,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演武池周围,有许多如玉韵这般的人,他们的亲友还活着,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周围的人都红了眼,极阳宗和宗的弟子更是哭得惨痛。 “这一切,都是魔宫造成的!”宗的弟子摸了把眼泪道。 “归云宫、万蛊门”极阳宗的人咬牙,他们的小师弟就这么没了,这都是那些该死的蛊虫造成的。归云宫作为玄道之首,非但没有约束属下,还助纣为虐,带着万蛊门逃脱。 “除魔宫,灭玄道!”罗鸿风站在演武池边,艳红的火光映着他那张已经显出苍老的脸,刚正又坚定。 这次的武林大会没开成,罗鸿风依旧是气宗宗主,他的话一呼百应,演武池周围想起了整齐的喊杀声。 除魔宫,灭玄道! 除魔卫道,本就是他们正道应做之事,如今武林浩劫,死伤过半,全都是那些玄道妖人的错!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火光冲天,演武池宛如血池地狱,周围大声喊着口号的众人,就像地狱里拿着钢叉的鬼差,狰狞可怖。 圆济小和尚站在远处的柱子后面,看着这一幕禁不住瑟瑟发抖。一只带着烧鸡香味的大手捂住他的眼睛,“小孩子别看这个。” 了了看着那群人,皱紧了眉头,“佛不度人魔度人,世道将乱呐。”感觉到掌心一片湿热,花和尚有些惊奇,放开手掌,自家徒弟怎么哭了? “师父,我是不是也要被烧死了?”圆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你好好的,烧你做甚”了了看着徒弟举到面前的嫩白小手,虎口处有一圈带血的牙印,愣怔了一瞬,立时捂住圆济的嘴巴,抱着他闪身离开。 快步跑到无人处,了了左右看了看,蹲下来小声问怎么回事。 圆济抽抽噎噎地说起,今早需要给那些发疯的师兄送饭,大和尚们都不愿意去,就推着让他去。原本那位被关着的师兄还好好的,在接过饭的一刹那突然发疯,咬了他一口。 “师父,你一掌打死我吧,我不想被烧死。”圆济抿着嘴巴,豆大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了了沉默了半晌,抱起圆济就走。 “师父,咱们去哪儿?”圆济趴在了了肩膀上,依恋地蹭了蹭,虽然他这师父整日要他操心,邋里邋遢还天天犯戒,但也是他最亲的人。 “去买点烧鸡,给你吃顿好的。”了了抱着徒弟,大摇大摆地出门去。 宗的守门弟子,得知了了要去卖烧鸡,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没搭理他。这了了和尚虽然辈分高,但作为酒肉和尚,一点也不值得尊敬。 了了就这么优哉游哉地抱着徒弟离开宗,走在八荒原广袤的平地上。大风吹起原上的尘土,带来一阵人血的腥气。越过几道沟壑,回头看看,再见不到宗那高高的门楣,了了这才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意,左脚斜跨一步,“小子,抓稳了。” 圆济只觉得身旁的景物在快速倒退,耳边满是呼呼风声,身体上下飘忽,宛如在蒲草间疾行。 驾鸿破云镜,冥山踏莎行。 寂河山庄,李于寒在河滩上练剑。有咸虫在身,不好动用内力,他就只练招式。 李于寒是个对剑道非常执着的人,天不亮就出来练剑,如果没有别的事,会一直练到日落西山。先前的剑断了,就在山庄里随便找了只普通的剑。 君子长身立,如竹如松,剑招三叠,繁复如九天之练,即便不用内力,依旧威力无穷。 “啊啊啊!”不远处传来一道惊恐至极的大叫,李于寒蹙眉,收剑走了过去。 寂河在山庄前蜿蜒而过,此处是河道最狭窄之处,河岸上满是繁茂的杂草,惊叫声便是自草丛中传来的。还不等李于寒走进,两个石尸教的教徒便带着尸傀走过来,冲李于寒拱手行礼,“李大侠,别过去,那边都是陷阱。” 三人远远地停步,石尸教的人高喊一声:“坑底何人?” “哇啊啊,我是空明宗的和尚了了,嗷嗷嗷,”坑里传来了了吱哇乱叫的声音,“我跟归云宫宫主有交情的,快放我们出去!” 河岸这边,是一排的陷阱,陷阱里不仅有木刺、铁钩,还有石教主交代放进去的破烂尸傀。 那几个尸傀被打坏了,不能再用,断手断脚、肠穿肚烂地挂在土坑上,形态极为恶心,任谁见到也会被吓破胆。 半个时辰之后,辰子戚看着蹲在院子里的两个光头,觉得寂河山庄快变成寺庙了。 “师叔!圆济!”挑水回来的圆灭和尚看到两人,很是惊喜,认真地把挑回来的水倒进水缸里,这才颠颠地跑过来跟两人打招呼。 圆灭练的是冥海伏魔功,不能用内力,便只能做点体力活锻炼一下,就主动承担了挑水、劈柴的活计。 “圆灭,你没事了?”了了看到活蹦乱跳的圆灭,顿时松了口气,他的小圆济有救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寂河山庄?”辰子戚戒备地盯着了了。 “估计是个探路的,”石更面色不善,让小绵躲到自己身后,“杀了他们吧。” 寂河山庄所在之地极为隐秘,虽然江湖中人都知道石尸教在这里有一个山庄,但寂静岭绵延上百里,要找到具体的位置可不容易。 了了吞了吞口水,看向辰子戚,“不是,常兄弟,你看咱们是熟人” “也没多熟。”辰子戚抱着双臂,并不买账。石更说的话很有道理,如果他不知道一个山庄的具体位置,也会派几个斥候去探,探到了就放烟火。 石尸教的人上前,把两个和尚搜了一遍,除了一枚铜钱、一张羊皮卷,旁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辰子戚拿着那羊皮细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堆“宫商角徵羽”。 “我不知道,昨日与姚雄打架,顺来的。”了了摸了摸光头。昨日极阳宗宗主对了寂出言不逊,了了便跟他打架,本想顺他一袋钱换酒喝,却不防只抓到了这一张羊皮。 “第六章。”丹漪那悦耳至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听得辰子戚一阵酥麻,都没注意他说的什么。 “什么第六章咦?”辰子戚反应过来,仔细看上面的文字,那是用墨针刺上去的,字的写法有些古老,跟素心宗那个山洞中的字体有些相像。这是一张曲谱,开头处写着“少司命”。 先前天德帝给过辰子戚一份箫韶九成的目录,九章乐谱,每一章都有一个名,而第六章的名便是“少司命”。 辰子戚与丹漪对视一眼。先前武林大会开始的时候,罗鸿风宣布要给头名奖励,便是宗与黄山派手中的乐谱。黄山派手中的是第四章,宗自称拥有第六章。缘何这第六章会在姚雄的手里? “罗鸿风手中可能并无原谱,只有一份抄本。”丹漪拿过羊皮仔细看了一遍,交给身边的蓝江雪。 蓝江雪快速看了一遍,将乐谱记在脑子里,这才把羊皮折好收起来。 宗不可能把珍贵的箫韶原本拿来探路,了了和尚暂时得到了信任。圆济被针玄带去扎针取虫子,了了则留下来与众人说话。 “罗鸿风下令烧死了发疯的人,现在各大门派对归云宫恨之入骨,你们怕是要有大麻烦了。”了了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那个师兄醒过来会不会再气晕过去。 “这事不是归云宫做的,我去跟他们解释。”圆灭和尚憨声憨气地说着,拉起了了就要去宗。 “你虫子还没除完,”小绵拦在圆灭面前,石更接着说,“去了也要被烧死。”前半句是清甜软糯的声音,后半句就是没什么起伏的粗糙调调。 这和尚愣头愣脑的,放他回去说不定会被罗鸿风哄骗了,把正道人带到山庄来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说什么也不能放他们走。 把两个吵吵闹闹的和尚打发去看小和尚,一行人聚到正堂里商议。 “罗鸿风故意将矛头指向归云宫,定然是有所图。”蓝山雨用玉骨扇轻轻敲击掌心,先前在四象湖可以说是巧合所致,但这几日下来,就不信罗鸿风作为一个活了快一百岁的人,能看不出这虫跟北漠战场有关。 这般斩钉截铁地赖上归云宫,像是早就想好的一般。 “宫主,我找到彻底除去咸虫的办法了!”正说着,衣冠不整、眼中不满血丝的任踪灭突然跑了进来。 “什么办法?”辰子戚好奇地看过去。 任踪灭宝贝似的拿出一个青瓷小罐,里面装着一只瘦瘦小小的蛊虫,正懵懂地在罐子里游走,感觉到有人看过来,抬起黑豆一样纯净的眼睛看过来。而后,突然张开口器,露出满嘴獠刺,无声咆哮。 第128章 城 第一百二十八章吃虫 辰子戚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蛊虫这东西,不管看过少次还是觉得恶心。 “这是什么虫?我以前没吃过。”蓝山雨凑过来,好奇地扒着罐子瞧。 “这个叫白兰蛊,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比较贪吃,”任踪灭把罐子夺回来,防止蓝山雨偷虫。 这种蛊虫,身体呈玉白色,看起来像是小了很多倍的蚕,蛊师认为这种虫很漂亮,像白玉兰花一样,就取名叫白兰蛊。 漂亮?辰子戚抽了抽嘴角,蛊师的眼睛都有毛病吧? “这虫不算凶,但养得好了也能有大用。”任踪灭解释道。这种虫贪吃,可以一次吞噬很多其他蛊虫,但没什么特殊的功用,通常都是喂大了之后当饲料喂给蛊王的,非要用的话,就要养得嗜血一些,这样可以吞噬人的脏器。 众人听得脊背发凉,看着任踪灭又拿出一只粗陶罐,罐子里装着三只从圆灭体内挤出来的咸虫,直接倒进了白兰蛊的青瓷小罐里。 比白兰蛊体型大了一倍的咸虫,刚一入罐便惊恐无比地四散逃窜。小小的白兰蛊就蹲在罐子中央,用两只黑豆眼左看右看,而后,突然如箭矢一般激射而出,瞬间窜到了一只咸虫的背上,张开狰狞的口器,狠狠咬住咸虫的躯体。 那只灰色的咸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很快就只剩下一张干巴巴的皮囊,又被白色小虫嚼巴嚼巴吞了。吃完一只,白兰蛊还没吃饱,左右看看,盯住一条躲在边缘的咸虫,如法炮制地再次蹿了过去。 不过盏茶功夫,蛊虫就把三只咸虫吞噬殆尽。 圆灭看得腿发软,差点命丧虫口的他,现在觉得洪水猛兽都没什么可怕的,看不见捉不住的小虫子才是最恐怖的。 吃掉了三只比自己还要大的虫,白兰蛊有些意犹未尽,在罐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似乎在寻找刚才吃剩下的碎渣。 “你是打算,以虫治虫?”辰子戚看得寒毛直竖,忍不住往丹漪身边蹭了蹭。 “王爷果真颖悟绝伦。”任踪灭十分自然地拍了一下马屁。 隐藏在脏器内的咸虫,靠运功、针灸、喝药都无法逼出来,只能以毒攻毒,以虫治虫。蛊虫都是吞噬了万千同类炼化出来的顶级杀手,要杀死这种低级未开化的虫子易如反掌。只要吞下一只蛊虫,三日之内就能除尽体内的咸虫。 吃虫子?!高高壮壮的圆灭,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躲在李于寒的身后。 任踪灭拿起青瓷小罐,笑眯眯地朝圆灭走过去,“死人脸,帮我捉住和尚。” 圆灭下意识地想逃,被石更捉了个正着,石更按住和尚的左边,动动手指让小绵按住和尚的右边。了了觉得好玩,便也跑过来帮忙,捏开了师侄的嘴巴。 “师叔!”圆灭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师叔,不救他也就算了,还跟着坑他! “没事没事,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佛慈悲,会原谅你吃虫破戒之事的。”了了幸灾乐祸地安慰师侄。 “唔”圆灭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长相可怖的虫子被丢进了自己嘴里,那虫非常细小,用牙齿都咬不住,入口便不见了踪影。 众人盯着圆灭看了半晌。 任踪灭:“难不难受?” 蓝山雨:“好不好吃?” 圆灭:“” 辰子戚悄悄跟丹漪咬耳朵,“白兰蛊吃了咸虫,那白兰蛊怎么办?” “再吃一条更厉害的蛊虫。”丹漪一本正经地说。 “原来如此。”辰子戚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正说着,刁烈从门外进来,带来一条新消息,“有大批正道高手往寂河山庄而来。” 眼睁睁地看着同门被烧死,众人群情激奋,又经罗鸿风振臂高呼,很快集结起来,誓要铲除魔道,杀死魔头。 魔道,就是玄道这些大门小派,魔头,自然就是刚刚及冠的归云宫宫主。 “不是我泄露的啊!”了了竖起两指对天发誓。为了救圆济,他可是连自家掌门师兄都没说,假装卖烧鸡就溜了。 丹漪没理会了了,抬抬下巴示意刁烈说详情。 玄道在西北势力较弱,最明显的据点就是这座寂河山庄。正道有自己的消息网,附近各大城镇都没有看到他们的行踪,猜到他们在这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们只有五十多人,对方却有近五百人,属下以为,走为上计。”蓝江雪蹙眉道,如果是在南边,必不会怕了他们,只是如今宫主有伤在身,不宜恋战。 “属下已经召集方圆百里内的归云宫人,何惧之有!”刁烈攥了攥嘎嘣作响的拳头,杀气腾腾地准备一战。 “不过是场误会,何苦要大动干戈呢?”了了挠头,他还指望着这些人治好圆济,若是真的让玄道跟正道结仇,这救治的事说不得就要黄了。 辰子戚听了半晌,突然开口道:“石教主,可有山庄的地图?” “有。”石更应了一声,伸手在小绵怀里摸索,摸出一张绢布绘制的地图。 辰子戚接过来,迅速浏览一遍。这图画出了山庄周围方圆百里的地形图,要从外面进入山庄来,除却像鸟一样飞进来,就只有三条路可走。 一条是寂河上的软绳吊桥,已经被拆掉了;一条是穿山小路,中间有一条极为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的峡谷;最后一条是大路,盘山而行,直接通向山外的城镇。 吊桥断了,却挡不住轻功高强的人,除非在陷阱里放上致命的东西。峡谷易守难攻,如果不是武功特别高强,是不敢走那条路的。众人喊打喊杀地来,大多数定然是要走正路的。 “这条正路,可有什么能防御的东西?”辰子戚抬头问石更。 断魂草对石尸教来说太重要,既然敢在这里建山庄,定然有什么高绝的手段。 “那边路上,种满了断魂草。”石更淡淡地说。 了了倒吸一口气,拍拍胸口,幸好他没有选择走那条路,不然就交代在这里了。断魂草榨汁,可以用来制作尸傀,而或者的断魂草,会散发一种迷人心智的气味,如果不提前吃下解药,就会被这种香气迷惑,陷入沉眠,在酣睡中丢了魂。 “断魂草防住第一批人尚可,第二批人定然会放火烧,防不久,”辰子戚合上地图,转头看向丹漪,那张俊美昳丽的脸,因为内伤未愈还有些苍白,“还是走吧。” 第129章 城 第一百二十九章杀局 江湖势力如今之所以凌驾于朝廷之上,也与门派弟子人数过多有关。嫡传弟子、记名弟子、外门弟子,再加上下属门派、附庸家族,人数众多堪比一支军队。 纵然寂河山庄易守难攻,但并非固若金汤,总有被攻下来的时候。丹漪内伤未愈,经不住再一次的激战了。 “”还以为戚戚是准备排兵布阵大干一场,结论竟然是跑,丹漪愣了一下,忍不住闷笑出声,伸手把人抱到腿上揉搓。 “咱们又没做亏心事,何必等着他们来打,咸虫之祸远不止于此,且等着他们来求吧,”辰子戚坐在丹漪腿上,惬意地晃了晃脚,“不过来都来了,总得送他们点回礼。” 了寂大师从昏迷中醒来,得知宗和极阳宗发疯的弟子都被烧死了,顿时又喷出一口血来,“罪过,罪过啊!” 宗前院的广场上,群情激奋,死了亲友的人红着眼睛起誓,喊杀声震天响。 “杀魔头,灭魔道!”喊道后来,玄道已经不再称之为玄道,而是改为魔道。魔者,害人性命之恶鬼也,人人得而诛之。 罗鸿风振臂高呼,众人跟着他,浩浩荡荡冲杀出去,定要将寂河山庄夷为平地。 “等等!”了寂匆匆赶来,以浑厚的内力发声,传遍全场,“罗宗主,老衲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找到解除鬼虫的办法,而非与玄道拼命。况且,此事是否与玄道有关,还有待商榷!” 鬼虫,是正道人对咸虫的称呼,概因此虫能使常人变成恶鬼。 了寂在武林中地位甚高,往常如果他出声,人们定然会听的,可此时,刚刚亲眼目睹了同门被烧死的惨状,众人已经失去了理智。 “要救人,就要先擒住魔头,大师以为万蛊门会主动把解蛊之法交出来,或是百草谷会悬壶济世吗?”宗的一名弟子红着眼睛大声道。 “杀魔头,灭魔道!”极阳宗宗主姚雄,朗声大喊。 “杀魔头,灭魔道!”喊杀声直冲九霄,众人疾行而去,很快消失在八荒原滚滚黄土风沙之中。 “师父,咱们怎么办?”圆海走过来,扶住了寂。 了寂缓缓闭上眼,颤声道:“浩劫将至” 广场上很快空下来,只有雁荡山派的一众弟子留在原地,与痛心疾首的大和尚相对。 雁荡山派,作为剑盟三大剑派之一,却一直与世无争,也没有固定的掌门,由五位长老共同管辖。这次武林大会,连一位长老都没有来,乃是首席大弟子带着一群师弟师妹前来的。 “没有长辈在,弟子一人做不得主,所以要先行告辞了。”雁荡山派的首座弟子朝了寂轻施一礼,便带着一群师弟师妹离开了。 庐山派都不参与,他们雁荡山自然也没有参与的道理,继续留下,说不得会被烧死。 无力回天,穿着方丈的老和尚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缓步走向一片狼藉的演武场,在青石板上盘膝而坐,阖目念经,超度亡灵。 寂静岭方圆百里,要找到寂河山庄的所在并不容易,众人兵分几路,自不同的方向入山。 “既造上庄,必定背山面水,且在河水附近。”罗鸿风凭着多年江湖经验,寻到了离山庄最近的口岸。其他地方河流湍急且都是峭壁,根本不能过河,只有此处,对面是一片开阔的草地。 “宗主,此处原本定然有一座吊桥,已经被斩断了。”有人找到了隐藏在草丛里的桥桩,众人大喜。 此处河道并不宽,轻功较好的完全可以过去。跟着罗鸿风的都是高手,各个都说不需要搭桥,免得一会儿魔道的人从此逃跑,纷纷提气飞了过去。 气宗因注重内力修炼,轻功通常要比剑盟的好,宗弟子一马当先,快速蹿了过去,在河面上借力三下,稳稳地落在地面上,瞬间没了踪影。而后跟着过去的极阳宗弟子也没身在了茂密的草丛中。 “人呢?”罗鸿风一惊。 “那边应是个土坡,这边看不清楚。”姚雄不甚在意道,跟着飞过去。 越过河口,双脚落地,姚雄突然一惊,脚下没有任何的着力点,空无一物,陷阱!立时提气,运起极阳烈火功,在空中猛地翻身,以真气击打下方,借力阻止下落之势。 “轰!”身下的草被击飞出去,这才发现,这些草都是虚虚地浮在表面,草的下面是巨大的深坑。有紧跟着他飞来的弟子,停留不及,重重地摔进坑中,身体骤然四分五裂,尸块飞溅。 姚雄立时踩住弟子的尸身,拼尽全力往一边飞去。 “别过来,有诈!”姚雄立时大喊,但还是有弟子继续掉进去,“九刃悬丝!” 这陷阱中,布满了肉眼看不见的细丝,这是百草谷的惯用兵刃,刀砍不断、火烧不拦的九刃悬丝。 另一边,买通山民的一波人,找到了那仅容一人同过的峡谷。 “我们平日采药,就是从这里过,经常见到那些赶尸的人哩。”山民看着这些人收手的长剑,瑟瑟发抖。 “你先走。”打头的黄山派弟子,示意山民走前面。 “俺不去,现在他们不让走了,过去要被活尸吃的。”山民说什么也不肯走,把黄山派给的银两扔下,撒腿就跑。 被那黄山弟子一把抓回来,“你不敢去,定然是魔道的奸细!”说着,拔出剑就要杀他。 “大侠饶命,我去,我去!”山民泪流满面,但还是不敢走前面。 “胆小鬼。”面对着胆小如鼠的普通人,这些会武的天之骄子不免有些骄傲,一行人排好队,让山民走在倒数第三位,贴着狭窄的山壁慢慢往里走。 狭窄逼仄的道路,走起来显得越发漫长,众人小心地挪着脚步,打头的黄山弟子最是兴奋。他们找到这一处近道,定然第一个寻到寂河山庄,若是能斩下丹漪的首级,必定扬名立万。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这名黄山弟子低头看去,发现胳膊上晕开了一大片血,一根近乎透明的丝线,深深地切进了肉中,再走一点就要切到骨头了。顿时惊叫一声,停下了脚步。 此处正是个拐角,后面的人看不到他的状况,便问他怎么了。 这时候,队伍后面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末尾的人抬头,就见那一线天之上,有无数滚石下落。那山民叫得最惨,转身就要往回跑,却在路的那端瞧见了一张腐烂的鬼脸。顿时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推着前面的人就让赶紧走。 为了躲避滚石,众人只得使劲往前挤,走在最前面的人瞬间被挤进了那密密麻麻的九刃悬丝阵中,一个接一个 山林之外,冷眼看着这一切的玄道众人,无声地朝丹漪行礼,分道扬镳。 玄道各门派,都有自己的独到法门,集思广益,设下重重机关,让这些正道人有来无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碎尸万段! 辰子戚与李于寒道别,“烦请舅舅先去一趟剑阳,确认我娘亲和阿木的安危。”武林大会上,他为了保护丹漪,彻底与正道为敌,也暴露了会龙吟神功的秘密,如此一来,天德帝和老二,定然会向他下杀手。 李于寒颔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鹰翎的人已经去接了,”丹漪站在辰子戚身后,抿唇道,“你可是不放心?” 辰子戚回过头来,看看面露难过的小红鸟,咧嘴轻笑,“傻鸟,骗他呢,你也信。”原本李于寒是想跟辰子戚一起走的,但辰子戚要跟归云宫的人一道,有外人在不方便这些鸟儿变来变去,就说了这么个理由赶李于寒先走。 听到这话,丹漪又高兴起来,“咱们走吧。” “你也走,跟刁烈先回去。”辰子戚推了推丹漪。他一个人乔装改扮,溜溜达达回去不成问题,但丹漪还有伤,不能骑马颠簸。几千里的路,也不能让轿夫抬着走,最好的办法就是变成小红鸟,骑在老鹰背上,两天的功夫就能回到归云宫。 “不行!”丹漪立时否决,如今武林大乱,他怎么能放心戚戚一个走! “不行也得行,”辰子戚也冷下脸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太容易认了,咱俩一起走,岂不成了活靶子!” 丹漪抿唇,两人自从互通了心意,便再也没有分开过,骤然说要分离,心口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满是钝痛。山高路遇,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即便有归云宫的人跟着,一旦遇到危险,自己又不再他身边,这样的场景,单是想想就让他肝胆俱裂。 一把将辰子戚推到粗壮的树干上,丹漪紧紧盯着辰子戚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是不会跟你分开的。” 辰子戚也有些生气,鼓着脸正待开口骂他,忽而眼前红光大盛,气势汹汹的丹漪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圆滚滚的小红鸟。小红鸟窝在他怀里,两脚朝天,清脆地“啾”了一声,一副“就是不走”的无赖模样。 第130章 城 第一百三十章埋伏 辰子戚低头,跟小红鸟大眼瞪小眼,伸出一根手指,在那软绵绵毛茸茸的小肚子上戳了戳,“还会耍赖了,嗯?” 小红鸟伸出一只爪,抓住辰子戚的那根手指,不让他戳。 “噗”辰子戚禁不住轻笑出声,刚刚鼓起来的一点气,像河面上的水泡一样,被这小爪子一戳,啵的一声就不见了踪影,抓起小红鸟放到嘴边啃一口,“好吧,那一起走。” 头几天不骑马,减少颠簸,应该不至于让丹漪遭罪,等他好一些再换马匹好了。 把小毛球塞进衣服里,辰子戚抬头,就见蓝山雨一脸敬佩地看着他。 “走了!”蓝江雪伸手,拍了弟弟一巴掌,“既然宫主要与王爷同行,那就让乌云使跟着吧,属下先行一步。” 孔雀不能长时间飞,所以不能在空中一直跟着,几个人一起走又太扎眼。刁烈留下来做跟班,作为白云使,蓝江雪需要先一步回去主持大局,以防正道围攻玉山。 “啾啾!”小红鸟从衣襟里冒出头,叫了两声,表示同意。 两只孔雀走了,剩下一只老鹰、两只燕子在空中盘旋。刁烈的那两个手下都派出去传消息了,两只燕子是先前的那两个侍女燕枝和燕柳。 辰子戚把华丽的锦衣扔掉,只穿了一身粗布衣裳,拍拍怀里暖乎乎的小家伙,随手拔了根草叼在嘴里,抬脚走下山去。两只孔雀可以变成鸟飞出山,他就只能靠两条腿了。 他得先去山下的槐树林,当初来武林大会的时候,洛先生调了五十个神箭营的人来这里接应他,如今他要离开,须得把这些人也带走。先前到寂河山庄之后,便让鹰翎的人去六阳城通知了这些兵,慢慢挪到山庄这里来,算着时间今日也该到了。 行至山腰处,远远的能看到一群人在向山上涌,还有人在下山必经之处的平地上聚集。观衣着似是宗的弟子,估计是跟随先前那一波黄山弟子来走一线天的,辰子戚不由得停下脚步,微微蹙眉。 忽听得旁边的林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有人的脚步声在向这边狂奔,辰子戚立时跃到树上藏起来。 不多时,就见两个身着黄山派箭袖长袍的人,连滚带爬地从林子里钻出来。他们便是先前走一线天殿后的两人。那山民受到惊吓,拼命推前面的人,导致一行人尽数被九刃悬丝切成了碎块,只有他俩走在最后有机会回头,能向来时的路逃,总算是逃出了那个杀机四伏的峡谷。 “呼呼”两人喘着粗气,显然被吓得不轻。 辰子戚眯起眼睛,把小红鸟掏出来轻轻放在树枝上,自己则轻盈地在树枝间跳跃,瞬息来到了一人身后的树上,单脚勾着树枝,身体宛若灵蛇出洞,一掌劈在对方的脖颈上,将人砍晕了过去。 “谁?”走在前面的人惊呼一声,瞬间拔出长剑朝辰子戚刺了过来。 辰子戚在空中翻身,躲过了那速度十分快的一剑,这黄山剑法果真名不虚传,出招又快又干脆。 “辰子戚!”黄山派的人那日眼见辰子戚与黄化惭比斗,故将他的样貌记得分明,立时掏出袖中的信号烟火,准备放出去引人过来。 辰子戚一脚踢在那人手腕上,将烟火踢飞,那人一剑挥过来阻挡辰子戚的攻势,而后飞扑过去抓烟火。这人已经在一线天吓破了胆,不叫些人来不敢跟辰子戚硬拼。 猛地踏在树干上,借力飞身而上,辰子戚从侧面身如鬼魅地窜过去,抽出袖间匕首,一刀刺在那人的胸口。鲜血飞溅,那人却也抓住了烟火,一把拉开。 “咻——”响亮的烟火窜天而上。 糟糕!辰子戚抽出匕首将人踹开,把手上的血往脸上胡乱一抹,又迅速扒了昏迷之人的衣裳套在身上,抱起树梢的小红鸟,快速往山下奔去。 看到信号的宗弟子,也正快速朝山上奔来,与跌跌撞撞的辰子戚遇了个正着。 “发生什么事?”一名宗弟子扶住辰子戚。 “快,那边林子里,快去救人”辰子戚颤抖不已地指着那边的林子,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走!”一群人迅速冲过去,只留下扶着辰子戚这人陪着他,“我们也过去吧?” “不不,我不去,那里有鬼,啊啊啊!”辰子戚推开那人,状若癫疯地跑下山去。 “哎,这位师弟!”那宗弟子不知所措地看看辰子戚离去的方向,再看看山上,想了想还是去林子里帮忙了。 辰子戚一路往山下奔,顺利找到了那片槐树林。 “剑阳神箭!”辰子戚站在林子中大喊,按照约定,神箭队的人会立时回应“夺命追魂”,然而并没有回音,反而是一道洪亮的大笑声。 “哈哈哈,果然是王爷的部下,不枉我在此等候多时!”说话间,从林子里走出五人。 这些人辰子戚并不熟悉,但其中一人他是认得的,那是小时候给天德帝做过伴读的、他的表弟罗争。这人自小便是练武奇才,如今武功定然不弱。 罗争身边站着的四人,瞧着年纪都不小,各个气势雄厚,一看便知是高手。他们的身后,蹲着黑压压的一片人,正是辰子戚那五十个神箭兵。 “罗表哥,好久不见。”辰子戚笑了笑,抬手跟罗争见礼。 “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王爷已经练成了龙吟神功,还养了军队,”罗争指了指身后那些老老实实蹲着的弓箭兵,嗤笑出声,“王爷这般神勇,如果我把这事呈报给皇上,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辰子戚动了动垂在一边的手指,面上笑得一脸和善,“这事,皇兄早就知道了,今次武林大会之事,也是皇兄的授意,难道罗表哥不知道吗?” “嗯?”罗争一愣,这次蛊虫的事,他确实也有怀疑过是天德帝做的,毕竟很多人都是从北漠回来才染上的,被辰子戚这么一说,顿时有些迷惑,莫非真的是天德帝授意的? “还没请教,这几位是?”辰子戚很是坦然地看向罗争身边的四人。 “这位是我的师叔祖,这三位是我的师叔师伯,”罗争微微抬起下巴,“若真如王爷所言,那就劳烦王爷与表哥走一趟,咱们去皇上面前说清楚。” “那是自然,”辰子戚暗自观察那辈分最高之人,既然是罗争的师叔祖,那就是罗鸿风的亲传弟子,武功定然不弱,自己可能还不是对手,其余几人倒是尚可,悄悄抬眼看了一下天空上盘旋的老鹰,突然运功跳到了树上,“列阵!” 此言一出,身后蹲着的那些弓箭兵瞬间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出弓|弩,“嗖嗖嗖”无数箭矢暴雨梨花般激射而出。 第131章 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追魂 通常来说,武功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是根本不用惧怕弓箭的,靠着轻功和内力很容易就能躲避。所以当罗争看到这一支等在槐树林里的弓箭队时,差点笑出声来。当年做太子伴读的时候,他跟着太子去军营里看过,这种弓箭兵根本不堪一击。 没费什么功夫,轻易便制服了他们,一群人连话都不敢说,乖乖蹲在地上当俘虏。 “真不知道带这么一群废物来武林大会是图什么。”罗争先前有多轻敌,这会儿就有多后悔。 这些弓,根本不是普通的弓,而是堪比九钧大弓的弩|机;箭,也不是普通的箭,而是三面开刃的精钢利箭! 罗争在听到声响的时候就运起轻功闪身躲避,然而铺天盖地的箭矢根本没有给他完全逃离的机会,这五个人中他武功最低,被一支箭射中了胳膊。 “哈——”那位罗争的师叔祖大喝一声,运气八荒无极功,将所有的箭矢吸引过开,以太极之势大开大合,使得箭矢随着他的内力改变方向,围着他转圈,形成一个封闭的圆。 “雕虫小技”一位师叔足尖踏地,朝着辰子戚所在的树梢飞来。 辰子戚单脚踩在树枝上,岿然不动,等对方飞上来的时候,骤然出手,速度快如闪电,对方根本就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腹部就被连击三拳,而后一脚踹下来。 这招枯木逢春,面对扑杀而来的敌人最为有用。 那位师叔祖将箭矢归拢,而后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此刻,所有的弓箭兵已经尽数爬到了树上。内力射出的箭矢,只会平着射,不会向上,这是辰子戚用许多内功高手试过的。所以,他的神箭队,还有一项特殊的技能——爬树。 这些孩子来到剑阳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但学一点粗浅的轻功用来爬树还是可以的。 五十只弩|机在树冠中齐齐指着五人,站在树下可以听到整齐的弓|弩上弦声。 “哎呀,表哥,忘了说了,箭头有毒!”辰子戚语调惊惶地快速说了一句,就见那正准备扑上来抓他的“师叔祖”立时回身,去看罗争。罗争是宗主的嫡孙,万不能有闪失。 罗争吓了一跳,赶紧撕开自己的衣袖查看,果真看到那一片肌肤开始发蓝。 那位师叔祖快速点了罗争几处大穴,一把拔出箭矢,运功将毒血逼出来。 “嗖嗖嗖!”树上的弩再次放箭,这下子没有武功高强的师叔祖化解箭矢,剩下三个人只得努力给正在运功逼毒的两人护法。 “天罗!”辰子戚跳到更远一些的树上,不紧不慢地下令。这神箭营,花了他三年的心血,无数的钱财,终于有机会用了。 话音刚落,树冠间的弓箭手便开始像猴子荡树一样来回窜,并在空中放箭。箭矢从各个角度射去,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三人越躲越狼狈,不免被箭矢擦伤,擦伤的地方就会立刻变成蓝紫色。 “呵!”那位武功高强的师叔祖突然真气外放,强大的内力将漫天箭雨尽数震断。那三人纷纷坐下来,运功逼毒,罗争也不敢大意,坐在原地努力用内力护住心脉以防毒气攻心。 “解药!”头发花白的师叔祖手中握着一支断箭,瞬息间扑到辰子戚面前。不论他怎么运功,罗争伤口的颜色都不褪去,必须要有解药! 辰子戚猛地后仰,一只巨大的黑色雄鹰自天空俯冲而来,狠狠地抓住那人的头发,将头冠连同一大把头发都给薅了下去。 “啊!”那人惊呼一声,却顾不得那只鹰,披头散发地依旧扑向辰子戚,这种情况下只有制住辰子戚,才能让那些士兵停手,一时一刻都耽搁不得。 老鹰在空中转身,瞬间变成了一身黑衣的刁烈,一掌拍向那人的后心。 “噗——”一口鲜血喷出,那位师叔祖不可思议地看向身后,不明白刁烈是怎么出现的。辰子戚趁机上前,运起龙吟神功,强大的内力导致树顶的叶子哗哗作响。 与此同时,林中的箭矢再次放出,将抵挡不及的四人射成了筛子。 “噗噗”连吐了几口鲜血,那位师叔祖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满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树梢上的辰子戚和刁烈,“怎,怎么可能” 辰子戚缓缓落地,却没有靠近,这种内功高手,在临死之前还能蓄力一击,他可不会凑过去找死。微微抬手,树上跳下五个弓箭兵,远远地对着地上的人射出。 “要是我告诉他,那箭上是靛青粉,他会不会直接气死?”辰子戚低头问怀里的小红鸟。速度极高的,没必要淬毒,带毒的箭矢不好携带,且容易误伤持箭者。于是辰子戚就让造箭师父在箭尖加了靛青粉,这东西本是画画的颜料,遇水就染色,没想到吓唬人的效果这般好。 “”丹漪冒出头来,看着那死不瞑目的宗高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糟了,一不小心把罗争弄死了!”辰子戚转头看到变成刺猬的罗争,微微蹙眉。这下子,就跟罗鸿风结下死仇了。摆手让所有弓箭兵撤出去,辰子戚看着这一地的尸体,半晌没说话。 丹漪跳下来,变成人形,围着那刺球看了一圈,“就这么放着吧。”以此震摄武林,让他们惧怕剑阳,对辰子戚保住封地有莫大的好处。至于罗鸿风的血仇方正就算不杀罗争,为了天德帝,罗鸿风也会对戚戚下死手的。 将身上那件带血的黄山派道袍脱掉,辰子戚蹲在溪边洗了把脸,两手上、脸上的血污洗去。犹记得六岁那年从九如镇的混混手中接过那把血刃,那种必须去杀人时的绝望、恐惧,到如今,已经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自己手中。 “如果一直杀人,会不会入魔?”辰子戚看着水中的倒影,有些出神。自古以来,有不少武林高手杀多了人,最后难以自控,被杀戮迷了心智。 丹漪把人拉起来,掏出一块艳红色的帕子给他仔细擦手指,“江湖险恶,你不杀人,人便要杀你,待你重整山河之日,便可放下屠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辰子戚看着他。 “你本是天命所归的神龙,不需成佛。”丹漪把帕子揣回袖子里,抬手摸摸他微凉的脸颊。 “天命?哪里来的天命?”辰子戚嗤笑,那神明不就是眼前的这人,拿去骗骗百姓尚可,骗自己岂不可笑。 “神凤所言便是天命,”丹漪缓缓凑过去,用薄唇摩挲他的唇,“你不会入魔的。”但凡入魔之人,皆心无所恋,倘若心中有情,便永远不会入魔。 温热的薄唇,带着淡淡的果香,辰子戚忍不住张口含住,轻轻啃咬,缓缓交换鼻息。温柔而清甜的吻,瞬间驱散了那些迷茫与苦闷。 世道如此,不合时宜的心软会给自己乃至最亲的人带来灭顶之灾。涌出一层薄雾的桃花眼渐渐清明,迷茫的神色重新坚定,他还有小仙女要养,还有丹漪要白头偕老,他必须活得心狠手辣。 神箭队初露锋芒,效果斐然,辰子戚琢磨着给他们取个好听的名字。 “就叫追魂吧。”追魂军,夺命箭,朗朗上口。辰子戚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寂静岭,让他们打扮成一个商队,分散开来,跟在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 辰子戚穿着那身粗布衣裳,徒步走到了最近的城镇,买了一头黑色的毛驴,灌一壶清茶,装两兜吃食,又在毛驴身上铺了柔软的小褥子。这才怀揣着小红鸟,侧坐在毛驴背上,头顶一方斗笠,晃晃悠悠地一路向南行去。 “听说了吗?气宗宗主的亲孙儿,被玄道的人杀了。” “啧,何止他的孙儿,听我那极阳宗嫡传弟子的表哥说,正道在寂静岭死了上千人,血流成河啊!” 酒馆中,不入流的江湖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好不热闹。坐在角落里吃饭的辰子戚,禁不住抽了抽嘴角。那日去攻打寂河山庄的,满打满算也不过三百多人,那些机关陷阱能弄死几十人就不错了,竟能传到上千? “怎么会死那么多人?”此处距离八荒原有五百里地,辰子戚穿着一身箭袖劲装,腰间别着长剑,下巴上冒着胡茬,打扮成流浪剑客的模样,端着酒壶,好奇地凑过去跟那几人说话。 几人看看辰子戚的打扮,毫无芥蒂地请他坐在,“小兄弟,你有所不知,那玄道的人有万般诡谲手段,不是你武功高就能取胜的。” “听说武林大会上蛊虫爆发,死伤过半呢!”虽然剑盟和气宗都对咸虫的事守口如瓶,但参加武林大会的那些无门无派的游侠却不受约束,将那日的惨状当做谈资,已经传遍了武林。 “我听说,是归云宫宫主,冲冠一怒为蓝颜,因为有人打伤了七王爷,这才一怒之下杀了正道过半的人!” “咳咳咳”辰子戚一口酒呛到了肺管里,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液,“不能吧,归云宫宫主跟七王爷” 同桌的几人用一种“少年人你还不懂”的眼神看着辰子戚。 辰子戚:“” 第132章 城 第一百三十二章偶遇 跟这群人聊不下去,辰子戚把那壶酒送给他们,晃晃悠悠地离开了酒楼。 “啾!”领口冒出一只红艳艳的小鸟头,因为方才睡得太香,脑袋上的两根小羽毛被睡扁了,软趴趴地贴在脑袋上。 辰子戚伸手,把那两根毛毛捋直,“消息已经传遍武林,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这里,是极阳宗辖下的城。这次回去,辰子戚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取道西南,过极阳宗再折向东。这路不是最近的路,并且从气宗的眼皮子底下过,听起来危险,实际上却是最安全的。 极阳宗宗主,到现在都没有回宗门,显然是跟着罗鸿风在洛阳一带蹲守他们呢。 “啾啾!”丹漪咂咂嘴,闻到一股香甜的炒栗子味,啄啄辰子戚的手指,冲着街边的炒货店叫嚷。 辰子戚揉揉鸟头,转身去买炒货,掏出钱袋子掂了掂,发现只剩下一小把铜板了。先前给“追魂”五十人买衣裳,又分了钱给他们路上买吃食,买马匹,辰子戚出门前揣的那些银两都给花光了。 称了三两瓜子、半斤松子、半斤栗子,最后的一点钱就给花光了。辰子戚把空空的钱袋子翻过来,也没找到一片碎银子,也不着急,一边嗑着松子喂鸟,一边晃晃悠悠往兵器铺走去。 这里也有一家剑阳兵器铺,开在大街中央。兵器铺在剑盟所属之地,主要卖剑;在气宗所述之地,则因地制宜。 极阳宗的功法以勇猛阳刚为主,所以这里卖的多为九环大刀、方天画戟、流星链锤之类的重兵器。 辰子戚在店中随意看了看,在角落里找到一盒七星镖,拿到掌柜面前,顺手将一个小铁片扔到盒子里,“五百两。” “客官,这一盒七星镖只要五十两。”掌柜的笑着看了一眼那盒子,突然发现了盒子里的小铁片,不由得一惊,抬头看看辰子戚,请他去屋里稍坐。 辰子戚在内室茶厅坐下,拿出一块帕子放到桌上,再把小红鸟掏出来放到帕子上,而后开始嘎嘣嘎嘣嗑瓜子,嗑出来一个,就塞到鸟嘴里。 “掌柜,可不可以借我二十两银子?”这茶厅与外面就隔着一道门帘,有一道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进来。 “你当我们这是什么地”掌柜刚要开口呵斥,忽而像是被掐住脖子一般,生硬地停顿了一下,“姑娘请到内室稍坐。” “叽!”小红鸟正吃得高兴,突然被一把抓住,重新塞回了衣服里,不满地使劲啄辰子戚的胸口。 门帘掀起,一位穿着灰色道裙、风尘仆仆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腰间系着一根细碎好看的银链子,正是多日不见的玉壶。 “常大哥!”玉壶看到屋中坐着的人一愣,很是惊喜地快步走过来,拉着辰子戚的胳膊上下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离开玉山之后,一直在外游历,一边练武一边行走,关于武林大会的消息也听说了不少,很是担心辰子戚和丹漪。 “你怎么在这里?”辰子戚也有些意外,还以为玉壶会到山清水秀的江南走走,没想到却来了极阳宗。 “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被夫家抛弃的女子,便想把她送回娘家,后来又遇到些别的事,一路走便到了这里。”玉壶看起来有些疲累,但精神很好。只是几个月未见,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已经添了不少沧桑。 掌柜很快回来,拿着小盒子并一个账本,在茶桌前坐下,“敢问这位少侠,与我们王爷有何交情,尊姓大名?” “本王便是辰子戚,这就要回剑阳去。”辰子戚拿过那本账册,在最后一行写下支出五百两的记录,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掌柜的一惊,拿过来仔细瞧,又起身拿出前一年的账本对比。这账本子,年末的时候都是要交到剑阳去审的,审过了,简王会在末尾签上字。方才写下的名字,与王爷的签字对比,分毫不差。 合上账册,掌柜的立时跪地行礼,“见过王爷。” “嘘——”辰子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支借这么多银两,非得透露身份才行,否则若以朋友之名,也就能像玉壶那样借个百两以内了。 “那这位姑娘?”掌柜的赶紧闭嘴,探头出去左右瞧瞧,又回来询问起玉壶。 “她是本王的义妹。”辰子戚随口说道。 “啾!”丹漪有些不满,冒出头来叫了一声。以前乱认义兄他也就忍了,现在竟然又认起义妹来了,刚叫了一声,便被一根指头按了回去。 掌柜的不再多言,将五百两银票交给辰子戚,又拿了二十两现银给玉壶。 玉壶接过银子,有些不好意思,“常大哥,这账且记着,等我赚到银子了马上还你。” “这点小钱,倒不至于,”辰子戚摆摆手,示意掌柜的下去,见玉壶面色通红,便笑了笑道,“当然,我这么抠门的人肯定会记着,等你有钱了,定要管你讨利息的。” 玉壶松了口气,笑着捏紧那二十两银子,“嗯。”平日里走江湖,一些小钱还是能挣到的,但二十两银子有些多,她一时拿不出,才来兵器铺求助的。 “常大哥,听说武林大会上,过半的人都疯了,可是真的?”玉壶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忍不住跟辰子戚打听两句。 “是,那些人染上了一种虫,虫子入脑便会发疯,”辰子戚点点头,起身带着玉壶离开兵器铺,众人皆知这兵器铺是剑阳的,他不能在此久留,便跟玉壶在街上边走边说,“近来江湖上不太平,你若是遇到发疯的人,万不可被咬到,若是被咬了,一定要吃盐多的东西,撑着回玉山寻我。” “吃盐多的东西?”玉壶脚步一顿,急急问道,“那是不是盐能克制此虫?” 辰子戚狐疑地看着玉壶,“你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第133章 城 第一百三十三章村落 城外五里,寻芳村。 天光大亮,村子里却一片寂静,没有鸡鸣犬吠之声,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田间地头,堆放着几具四肢扭曲的尸体,周围堆着柴木,似乎是准备烧掉。 “啊——”一声惨叫从某一户人家中传出,而后,荆条编织的院门骤然被打开,一名浑身是血的妇人从屋中冲了出来,尖叫着跌跌撞撞往外跑。她的身后,紧跟着一名双目赤红的汉子,追着她扑咬。 “快救救我啊,啊啊啊!”那妇人看到站在村头田埂上的玉壶,立时跑了过来。 玉壶伸手要去拉,却被辰子戚拽了一把,任由那女子摔到地上。而后,照着追过来的汉子就是一脚,将人远远地踹出去,跌在田间动弹不得。 妇人站起来,转头去寻方才那汉子,见汉子倒在地上不动弹,立时扑过去,“狗剩爹!” 辰子戚如今内功高强,即便只用的一成力道,还是把那普通的庄稼汉给踹吐了血。那妇人顿时埋怨起来,瞪了一眼辰子戚,“你怎的下这么重的手啊?”而后想起这两人是江湖人,不敢再多言,只是抱着汉子哭泣,“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回娘家几天的功夫,咋就疯了呢?” “嗷!”那汉子恢复了力气,骤然扑向那妇人,一口咬住她的脖子。 “啊啊啊,救命啊!”那妇人又开始疯狂地大叫,村子里有人探出头来看,看到这场景又迅速缩回去不敢出来。 仿佛在一群疯狗中开了个头,村中接二连三传出惨叫声,不多时,便有很多人跑出屋来。 “啾?”丹漪伸出一只毛脑袋往外瞧,微微眯起眼,而后快速啄了啄辰子戚的胸口,焦急不已地叫嚷,“啾啾,啾啾啾!” 辰子戚似有所感,耳尖微动,屏住呼吸后退一步,转身,拉着玉壶就跑。 “吼——”那些疯子跑出来,见人就咬,喉咙中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声,而后,似乎约定好了一般,成群结队地往田埂这边奔来。 这些都是普通的庄稼汉,平日里没有丝毫威胁,辰子戚能以一敌百。然而,现在这些人都疯了,明显是感染了咸虫,一旦被咬伤就会很麻烦,还是赶紧跑的好。 两人运气轻功,迅速逃离了那片村庄。疯子们没有跟过来,更多的惨叫声响彻云霄。玉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满目血光,惨不忍睹。 “怎会,已经到了这般境地?”玉壶靠在城墙根,喘着粗气。先前这村子里的确有不少发疯的人,她帮着村长把那些人都给控制住绑起来了,怎么几日没见就失控了呢? “你借钱,就是为了救那个村子的人?”辰子戚把小红鸟掏出来顺顺毛,摸摸那毛茸茸的小胸脯,担心刚才的奔跑弄疼了他。 “嗯,”玉壶抿唇,“常大哥,你瞧他们,是不是中了那种咸虫?” “十有八|九。”辰子戚见小红鸟没事,便摸了一把那艳丽的尾羽。漂亮的尾羽流光溢彩,最长的也只有半尺,羽枝根根分明,上满有细小而整齐的绒毛,摸起来手感极佳。 “咕吱”丹漪似乎被摸得痒痒,想要躲开,但又克制住了。伴侣喜欢自己的尾羽,这是十分值得骄傲的事,就,就让他再摸一下吧。 玉壶原本借钱,是想买些药帮助那个村子里的几个姑娘的。 那个寻芳村里的人,从一年前开始陆续生病,变得越来越虚弱,近几个月来,开始有人发疯。各家各户凑钱,请大夫来瞧病,买了一些药材。但药材有限,不够所有人吃,就只给村子里的壮年男子和男童吃,女人是没资格吃的。 吃了那些药,的确可以缓解一些症状,女人们没得吃,就只能干熬着。有个姑娘说在自己的皮肉里瞧见了蛆虫,心生惧意,求玉壶杀了她,玉壶看不过去,才生出买药的想法。 “给他们吃药,莫不如吃盐,”辰子戚摸过瘾了,把小红鸟放到肩膀上,让它自己玩一会儿,抬头看看城外接天连日的良田和稀稀落落的村庄,微微蹙眉,“这事还得赶紧告知官府。” 原以为咸虫只在江湖人之间传播,倒是还好办,如今百姓也染上,麻烦就大了。 衙门前的鸣冤鼓“咚咚咚”地响起,衙役懒洋洋地开门,打着哈欠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击鼓啊?” “城西五里的寻芳村,全村人都疯了,正往外跑,你们快些去管管。”玉壶急急地对衙役说。 “全村人都疯了?”衙役掏掏耳朵,“女侠,你没睡醒吧?”原本是不想理会玉壶的,但见她穿着一声江湖人惯穿的道袍,也不敢得罪,就低声抱怨了一句。 “那是你没瞧见”玉壶还没说完,街那边突然传出一阵尖叫声。 “疯子咬人啊,快来帮忙!”有人大声喊着,跑到一家铺子里,抄起长柄的大扫帚就冲了过去。 然而扑上来的不止一个疯子,那些疯子还不怕疼,被打了丝毫不影响动作,继续疯狂地扑咬。衙役这才慌了神,赶紧进去通报。 这衙门里没有捕快,只有几个尖嘴猴腮的衙役。官老爷提着衣摆跑出来瞧瞧,大声对一名衙役道:“快,快去宗门里禀报!” 辰子戚站在街角,拎着一包粗盐,看着那些衙役毫无章法地跟疯子对峙,“我怎么觉得,咱们到哪儿,哪儿的咸虫就爆发?” “啾!”因为神鸟凤凰在此,它们害怕,小红鸟挺了挺小胸脯。 辰子戚偏头,把鸟头上那两根神气的毛毛吹歪。 极阳宗的人来得很快,街上就三个疯子,没几下就被制服了。 “就地绞杀!”领头的极阳宗弟子下令,一名手持大刀的人举刀就砍。 “住手!”一条银链从天而降,牢牢缠住那柄大刀,玉壶单手拽住银链的一端,蹙眉道,“他们只是中了蛊虫,还有救,不可杀!” “蛊虫?”几个极阳宗的弟子齐齐看向玉壶,有带着兵器的,刷拉一声抽出来,满脸戒备,“你怎么知道?” 出事之后,各大门派都收到了关于蛊虫的消息,但这消息管得很严,寻常百姓和江湖散侠是不清楚的。 “我”玉壶一愣,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出了不该说的事情,万一连累到辰子戚就不好了。那手持大刀的人挥开链子,举刀朝玉壶攻来。 “叮!”一声脆响,大刀抵在了一把匕首之上,持匕首者乃是一名少年侠客。 “大家都是同宗,莫伤了和气,”辰子戚骤然爆发的内力,咔嚓一声将那大刀震断,把玉壶挡在身后,笑着跟几人见礼,“在下宗常大业,这是我师妹塞天仙,合虚真人门下。” 合虚真人,就是先前在林子里被辰子戚杀死的那个倒霉师叔祖,罗争那时候没好好介绍几位师叔师伯,就重点吹嘘了这位师叔祖,导致辰子戚就记得这么个人。 听闻是宗的内门弟子,且辈分颇高,一众极阳宗的外门弟子立时对他俩恭敬起来,“原来是大业师兄,久仰久仰。” “不敢当,我二人自八荒原而来,正要去素心宗办差,路过此地,见城外有村落沦陷,便想着帮上一把,”辰子戚将手中的一包粗盐交给领头的人,“此乃抵御蛊虫的药粉,冲水给那些人喝,可缓解症状。” 得知两人刚从八荒原来,极阳宗的几名弟子深信不疑,立时找临街铺子要了一瓢水和盐喂给那些疯子,“竟然已经有能克制的药粉了吗?” “只是能暂时缓解,不让他们发疯,”辰子戚一脸忧国忧民道,“还要劳烦几位,前去城西五里寻芳村一趟。” “常师兄客气了。”为首之人连连答应。 “你我虽然同宗但不同门,不必论辈分,叫我大业就行。”辰子戚笑眯眯道。 众人从善如流地叫起了大业,只是当地的口音较重,“常大业”叫出来好像“常大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走,“大爷大爷”的叫得欢,仿佛进了青楼楚馆,一群长相不甚好看的小倌,围着金主辰子戚讨好不停。 玉壶听得嘴角直抽,她敢肯定,辰子戚是故意的。 到了城外,辰子戚让极阳宗的人打头阵,自己则远远地看着。 这些弟子看起来近期经常处置这种事,出手非常熟练,张开大网,十几人配合默契,见一个捉一个。原本是就地的,宗的弟子不让杀,他们就给打晕。寻芳村的许多疯子跑进了城里,村中倒是没那么严重了,被极阳宗的人很快收拾完,捆在一起,集中在村头晒麦子的空地上。 “给他们灌药水。”极阳宗的人指使村民打了一桶水来,将一包粗盐倒进去。 青白的盐刚刚入桶,那桶里便有看不见的东西开始疯狂扭动,水面不停地起涟漪,瞧着甚是诡异。 第134章 城 第一百三十四章井水 “且慢!”辰子戚抬手压住水桶,仔细往里面看,因为盐很多很浓,那些东西很快就不动了,再也看不出什么,“这水是哪里打来的?” “这是村里的井水”那名打水的村民缩头缩脑地说。 辰子戚看了那人一眼,那村民是个汉子,面黄肌瘦,眼底泛着血丝,“你们村子里的人都喝这口井的水吗?” “是,”那人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磕磕巴巴问,“大,大人,可是这水有问题?”几个月之间,村里人死的死疯的疯,请了大夫也无济于事,情况越来越严重,但同样生活在这里的隔壁村就安然无恙。 “加过药粉的水就可以喝了,给他们喝吧。”辰子戚摆摆手,方才足足放了两斤盐,完全可以将里面的咸虫尽数杀死,左右这些人已经喝了许久这种水,不差这一回了。 “那些得病的女人呢?”玉壶厉声问蹲在一边的村长,放眼望去,被捆绑至此的都是男人,只有零星几个被咬伤的女人蜷缩在一边。先前向玉壶求助的姑娘,也不在其中。 “在,东边的磨房里呢。”村长是个老头子,满脸的橘皮,哆哆嗦嗦地指着村中的磨房。村子里的药材有限,只能给男人吃,最近疯掉的人越来越多,村长就做主把得病的女人都关到磨房里去。 玉壶拿起瓢,舀了一瓢往磨房走去。辰子戚有些惊奇地看了看玉壶,这丫头比以前可厉害了不少,偏头跟肩上的小红鸟蹭蹭脸,抬脚往村中唯一的一口井走去。 极阳宗这边比较缺水,要打很深的井才能挖到水,这寻芳村并不大,全村共用一口井实属平常。那井就在村子中央的大树旁,周围砌了一圈的石头。湿漉漉的井绳,一端系在旁边的老树上,一端垂在井中。 村子里安静得可怕,村里的活人都集中到麦场去了,院子里剩下的只有家畜,然而鸡鸭鹅狗都不叫唤。鸡犬不鸣,是为凶煞之地。辰子戚站在井边,屏息凝神,周围没有风,却能听到细微的“沙沙”声。 “井里有虫。”丹漪跳下来变成人形,拉着辰子戚远离那口井。 “不管是他俩谁干的,都不至于牵连百姓吧?”辰子戚抬头看向丹漪,心中很是担忧。如果这不是个偶然,而是与北漠的阴谋配套的,那就太丧心病狂了。 整个大章的人都变成疯子,帝位就算稳固了,又有什么意义? “隔壁村就没事,说明事出有因。”丹漪揉揉他的脑袋,看向那口泛着鬼气的深井,应该是什么脏东西偶然掉进去了,才导致了这个村子的惨剧。 “这井里,都是虫?”辰子戚抖了抖,搂住丹漪的腰仰头要亲亲,自从解蛊之后,他就坚信神鸟的亲亲可以驱虫。 丹漪扬着下巴不给亲,看他像个讨食的小猫一样攀着自己脖子往上凑,“叫哥哥就给你亲。” 辰子戚皱了皱鼻子,张嘴,照着那白皙好看的下巴咬了一口,而后把脸埋在丹漪脖子里,用下巴上的胡茬扎他。 这几天他装的是颓废剑客,就故意蓄了一层胡茬。 “常大哥!”玉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辰子戚一惊,怀里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害得他往前一踉跄,双手扶在了那棵老树上。 辰子戚若无其事的弯下腰,把蹲在地上的小红鸟捡起来,拍拍爪上的浮灰。 “诶?方才是不是有个人?”玉壶快步跑过来,左看右看。 “你看错了,”辰子戚轻咳一声,把小红鸟揣到怀里,“你去把村长和极阳宗那几个人叫过来,我有话说。” 玉壶颠颠地去了,辰子戚舒了口气,隔着衣服戳戳小红鸟的屁屁。 听说井里有古怪,神志尚清的村民和极阳宗的弟子都围了过来,极阳宗的人找了钢叉绑上竹竿,伸进井中来回翻搅。 “井里能有什么东西?我们天天在这里打水”村民们惴惴不安,任谁知道自己每日喝的水里有东西,都不想相信那是真的。 “有了!”负责翻搅的人惊呼一声,使劲一插,插上来一根人骨。 “啊啊啊!”那些村民都惊叫起来。常年喝水的井中,有人骨,说明有人死在了井中,他们竟然一直在喝泡尸水! “我知道了,肯定是月莲那个贱人!”有个被咬了一口的中年妇人,咬牙切齿地说。 “没错,肯定是她。”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村长见极阳宗的人有些不耐,赶紧出声解释。他们说的,是村中的一个女子,名叫王月莲,一年之前突然没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她消失之前,曾扬言要全村人不得好死。 “跳井这么久,你们就没有发现吗?”极阳宗的人很是诧异,要知道,尸体入水几日,是会浮上来的。 “她肯定是脱光了衣裳,腰间绑了石头坠进去的,要我们世世代代喝她的泡尸水,好歹毒的心啊!王月莲你个挨千刀的贱货!”那中年妇人气愤不已,抬脚就去跺那一截人骨。 “都闭嘴!”极阳宗的人有些不耐烦,掌门飞鸽传书回来,要他们严防死守,决不能让极阳宗乱起来,他们现在就想知道,那个死去的女人是怎么染上蛊虫的。指着眼神空洞的村长,让他说。 村长很是为难,左看右看,挑拣着说道:“这王月莲还未嫁人,一年前曾与男人私通,被村里人发现,她心生怨恨,便扬言要整个村的人不得好死。之后她就不见了踪影,我们以为她跟别的男人跑了。” 辰子戚微微挑眉,村长的话显然前后矛盾。既然是自己愿意的“私通”,又为何要跳井?不过是被村民发现,何以要恨上整个村?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只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这”村长额头冒出一层汗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极阳宗的一众人。 “有话快说。”极阳宗的人瞪了那村长一眼,这么一副惧怕他们的模样,好似他们经常欺男霸女一样,让宗这两人瞧见了,在宗主面前告他们状怎么办? “是是张家宝,张大人。”村长普通一声跪在地上,生如蚊讷。 张家宝,不就是在四象湖上爆体而亡的那个极阳宗嫡传弟子? 一切总算明了,辰子戚暗暗松了口气,那虫是张家宝传染给了王月莲,而王月莲跳井,传给了整个村。 第135章 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孩子 听到“奸夫”的名字,几个极阳宗的外门弟子顿时涨红了脸,“胡扯八道,张师兄可是内门嫡传弟子,要什么女人没有,哪里会来睡一个村姑?” “大人有所不知,那王月莲长着一张狐媚脸,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儿,”先前说话的妇人插嘴道,“那张大人曾扬言要纳她为妾的,可惜她没福分,还把一盆冷水泼到张大人身上,这才” “你闭嘴!”村长气急败坏地叫那妇人住口。 玉壶瞪大了眼睛,“这般说来,不是什么奸夫,是张家宝强了王月莲?” “被嫡传弟子睡了,那是她的福分,还不惜福,天天寻死觅活的”那妇人见玉壶问,忍不住又说起来,被村长瞪了,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讨好地看了一眼那几个极阳宗的弟子。 几个弟子反倒更加难看,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极阳宗弟子天天出来欺男霸女一样,“胡说八道。” “他们说的应该是实话,”辰子戚乐得看极阳宗的笑话,故作沉痛道,“张家宝的确染了蛊虫,先前在四象湖,他可是爆体而亡的,尸块中都有虫子钻来钻去。” 众人听得一阵恶寒,纷纷远离那口水井。 玉壶紧紧咬住下唇,先前对这村中人的同情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可怜的女人,因为漂亮被人强了,村中人却因为她不愿意做采花贼的妾室而横加指责,且编排出她“不检点”“跟人私通”之类的流言到处说。 风吹过,漆黑的深井发出一阵仿佛女人哭泣的呜咽声,当年王月莲绝望泣血的诅咒犹在耳侧,“用我这命祭恶鬼,定叫你们全村不得好死!” 她跳井了,把被恶徒染上的虫子养在了井水里,让这一村的人跟着倒霉。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事情已经解决,我兄妹二人也该告辞了。”辰子戚抬手,随意行了个礼,带着玉壶准备离开。 “哎,大业,这天色不早了,不如跟我们一起回极阳宗吧,我们少宗主在门中,可以好好招待二位。”极阳宗的几人极力挽留,想要带他俩回去邀功。 玉壶有些担心地看了辰子戚一眼,极阳宗的少宗主,就是宗主姚雄的徒弟——姚光。这些外门弟子没见过世面,好糊弄,姚光可不好骗。早年姚光可是太子伴读,肯定是见过辰子戚的。 “不必了,我们还要赶路,明天一早就走。”辰子戚推辞道。 “哎,不耽误,咱们回宗门喝杯酒,见过少宗主,明日一早便送你们离开。”一群人热情得过头。 辰子戚微微挑眉,笑道:“我带着师妹,不方便,毕竟你们极阳宗里都是男子。” “这”几人有些讪讪,极阳宗里的确没有一位女弟子,让这位赛天仙姑娘住进去,那些弟子们估计都要眼冒绿光了,“可以让姑娘跟女眷住。” “不必了,万一被你们哪个师兄弟占了便宜,还要六合宗感恩戴德,这可消受不起。”辰子戚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玉壶眨眨眼,也跟着走了。 一众极阳宗弟子气得脸色发青,等那兄妹俩走远了,为首之人才啐了一口,“呸,都没听说过名号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给脸不要脸!” “六合宗那群鳖孙一向如此,把极阳宗当狗使唤。” 几人一替一句地狠狠骂了六合宗一顿,才解气,幻想着等极阳宗成为气宗之首的时候,也去六合宗耀武扬威,羞辱他们的外门弟子! 寻芳村的人用石灰和泥土把那口井给填了,再不敢用,跪求极阳宗再给点那种克制发疯的药。他们这才想起,那药是辰子戚给的,也没说配方,没有了药,想回去邀功都没办法。 “赶紧的,去查查那两人住在哪个客栈。”为首的人气急败坏地说道。 辰子戚带着玉壶回城中,在最贵的一家客栈落脚。 “招牌菜每样来一个,在来一壶菊花酿。”辰子戚扔给小儿一片碎银子,潇洒地点了菜,而后掏出白天没吃完的坚果,慢悠悠地颗起来。 “啾!”听到嗑瓜子的声音,丹漪就醒了,爬出来跳到桌子上,张着嘴要吃。 玉壶见鸟儿可爱,想伸手摸摸,却被辰子戚拿水壶的手挡了一下,没摸到。 辰子戚将杯盏中倒满茶水,缓缓喝了一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在这里多留些时日,”提起这个,玉壶有些难过,“这里的女子过得太可怜,我想帮帮她们。”说着,从袖筒里缓缓掏出一本泛黄的书册。 那是素心宗开山祖师的遗训,说是遗训,其实是一份手札,乃是祖师平生所见所闻的心得,被后人编纂成册。小时候被师父拿着棍子要求背诵,玉壶一直不明白其中的意义,这些日子在外行走,多少开始明白了祖师当年的心情。 太素无心,并非无情。无心贪嗔喜怒,有情人间悲苦。 辰子戚点点头,修行始终是要靠自己,他人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拿主意吧。”说罢,弹了一下偷喝他茶水的小红鸟。 “啾!”丹漪原地蹦了蹦,有些不高兴,当着外人的面,怎可弹本座的屁股!生气的小红鸟偏着脑袋用一直眼睛使劲瞪他,见没什么效果,便举起一只爪,伸到杯子里,快速涮了涮。 “哈哈哈”玉壶看着他俩,忍不住笑出声来,“常大哥,你这鸟儿真有趣。”说着又伸手去摸,撞上了辰子戚递过来的栗子。 “吃栗子吧。”辰子戚把栗子推到玉壶面前,示意她吃。 “抢鸟儿的吃食不好吧?”玉壶拿起一颗栗子,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一只风餐露宿的女侠有些嘴馋。 “没事,他不爱吃这个。”辰子戚随口说着,把嗑好的一碟瓜子仁递给小红鸟。 玉壶:“” 这间客栈,不愧是城中最贵的,饭菜都非常好吃。辰子戚吃得肚皮滚圆,又喝了一壶菊花清酒,心满意足地回了房中。 上等房,小二伺候得周全,已经摆了一盆热水在桌上,供客人洗漱。辰子戚转身关上房门,忽然被一具温热的身体压在了门板上。 “唔,别压我肚子!”熟悉的气息让辰子戚生不出丝毫防备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用手肘扛了扛身后的人,立时被捉住胳膊,整个人倒仰过去。 “肚子怎么了?”丹漪一手搂着人,一手伸过去摸摸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有了你的孩子。”辰子戚顺势把脸贴在丹漪的胸口,虚弱道。 “我的孩子,是酱肘子、小酥肉、醋溜白菜、卤豆腐吗?”丹漪面无表情地把今晚的菜名念了一遍。 “嘿嘿,”辰子戚厚着脸皮挂到丹漪脖子上,“怎么,你这个负心汉,想不承认吗?那日你夺了我的身子,毁了我的清白,如今却连孩子都不认了!” 丹漪被他说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打横抱起来就往床边走去,“那日走火入魔,怎么记得?待本座验上一验。” “嘤嘤嘤,不行,孩子会掉的。”辰子戚玩上瘾了,越发来劲。 “咔哒”,窗户被推开,带着一床新被褥进来给宫主铺床的燕柳,一脸呆滞地僵在了窗台上。 第136章 城 第一百三十六章雨露 辰子戚看到卡在窗户上的小侍女,赶紧从丹漪怀里跳下去,轻咳一声道:“燕柳姐姐,来铺床啊?” “属下唐突了。”燕柳顶着宫主冰冷的、要杀鸟的目光,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铺好床,而后如做贼一般头也不回地从窗口跳了下去。 “风翎的就是胆子小。”丹漪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转头想要继续抱着戚戚。 辰子戚已经先行一步扑到床上,在柔软的锦被间打了个滚。因为要隐藏身份,这一路他都住的客栈,也不知道归云宫的这些人怎么做到的,反正每换一个地方,他们就能弄来一床簇新的被褥。概因如果不把床铺好,这挑剔的小红鸟就不肯睡。 丹漪爬上床,将滚来滚去的家伙抱到怀里,给他慢慢揉肚子。 因为小时候挨过饿,辰子戚对吃的一直很执着,进宫之后几乎每顿都要吃撑,现在这么大了,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遇见好吃的就停不下来。每每吃撑了,就撒娇耍赖让丹漪给揉揉。 温热的手掌贴在肚皮上,慢慢地打圈,辰子戚舒服地眯起眼睛,“轻点啊,别把孩子给揉没了。” 丹漪眸色暗了暗,“没了你就可以再次跟我了。”只有把现有的这一窝小鸟赶走,或是把鸟蛋踩碎,雌鸟才会再与雄鸟。 “噗”辰子戚睁开眼,看看一本正经说胡话的丹漪,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说得这么野蛮。” “那是什么?”丹漪低头看他,眼中带着点点笑意。 “唔,那叫”辰子戚勾勾手指,让丹漪凑过来,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字。 白皙的耳朵,刷的一下变成了红色,呼吸也骤然加重,丹漪翻身把人困在臂弯里,咬住那柔软的唇瓣无奈道:“怎可说出这般粗俗之语。” “粗俗?我看你还挺喜欢听的。”辰子戚坏笑着,隔着衣服在已经挺立起来的小小鸟上摸了一把。 丹漪忍无可忍,翻身把人压在身下,狠狠吻住那张乱说话的嘴巴。 少年人的身体,干柴烈火禁不住撩拨,只是一个缠绵的吻,便足以点燃燎原的火焰。身体越贴越近,隔着秋裳,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肌理与线条。 “戚戚,我们再做一次那种事吧?”丹漪把自己卡在辰子戚的双腿间,单手摸向那诱人的谷地。 “唔,不行,你的内伤还没好。”辰子戚舔舔嘴角,有点馋,多少也有点害怕,那天虽然到后面很舒服,但刚开始的时候实在是太疼了。 “做的时候交换内力,能帮我疗伤。”丹漪拉住辰子戚的一只手,摸在自己脸颊上,用那微凉的手掌缓解身体的燥热。 辰子戚愣愣地看着丹漪,汗水布满了那张精致如画的脸,漂亮的凤尾目漆黑幽深,美得不可方物。 被迷得晕淘淘,辰子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答应了,直到一抹微凉的药膏入体,才堪堪回过神来,“那是什么?” “针玄配的雨露霜。”丹漪有些害羞,眼中却满是兴奋,那日戚戚受伤之后,针玄就进献了这瓶药膏,他就顺手藏在了辰子戚的包袱里,带着走了一路。 辰子戚夺过那小瓶子,仔细悄悄。瓶中盛着似水非水、似膏非膏的胶状物,晶莹剔透,倒在手上会凝结成珠,宛如朝露。瓶身上还刻了一行小字: 巫山云雨承恩露,霜雪不伤花开处。 “这诗”辰子戚抽了抽嘴角,还待品评一番,开口却发出了甜腻的轻吟声,“唔别” 小玉瓶被丢到了一边,再没人品评那意味深长的诗词。 “疼,呜”辰子戚皱起眉头,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眼角沁出一滴泪来。 “戚戚,不怕。”丹漪喘息着,低头吻他。 辰子戚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深吸一口气,运转内力,用来抵挡骤然涌入身体的丹阳真气,一冷一热两种真气相撞,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瞬间缓解了身体的疼痛。 “这邪门的功法,唔,忒不正经了。”辰子戚抱怨着,引导丹阳真气在体内流转,再回到丹漪体内。 被龙吟真气包裹住的内力,重新入体,丹漪舒服地眯起眼睛,隐隐作痛的五脏也得到了安抚,让他顿时有了更多的力气,忍不住动作起来。 “啊!别,先别动,喂!” “” “慢,慢一点,你个傻鸟,唔” “” “呜呜凤元哥哥,饶了我吧” 次日清晨,玉壶过来敲门,叫辰子戚下楼用早饭。 “唔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辰子戚把脸蒙进被子里不愿起来。 昨晚折腾到后半夜,他实在是没力气了。在被子里拱了拱,拱到一片温热精壮的胸膛上,张嘴咬一口。 “嘶”丹漪倒吸一口气,在被窝里拍了辰子戚的屁屁一下,让他松口。 “你个混球鸟,今日还要赶路,我怎么骑马啊!”辰子戚嘟哝着,在丹漪身上蹭蹭脸,勉强睁开眼。 “那便歇一日再走。”丹漪亲亲他的发顶,一脸餍足,这会儿任戚戚怎么骂他都不会生气的。 “歇个屁啊,极阳宗的人一会儿就会找上门来,咱得赶紧走。”辰子戚皱皱鼻子,内心里理智的小人把贪欢的小人按在地上猛揍,叫你被美惑,叫你意志不坚,这会儿该受罪了吧? 早知道就不把驴子扔了,换什么骏马! 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直到丹漪被他捶打揉搓得忍不住变成鸟,辰子戚才噘着嘴爬起来,洗脸漱口,把还在床上咕吱咕吱偷笑的家伙拎起来,按在茶盏里洗了洗鸟嘴,揣进怀里走出房门。 玉壶坐在大堂里,捧着一颗馒头慢慢地啃,看到辰子戚下来,立时露出笑来,“常大哥也会起晚呀?” 练武之人通常都会早起习武,没想到辰子戚这么能睡。 辰子戚打了个哈欠,叫小二上两笼包子来,支着脑袋无精打采道:“我一会儿就走了,你自己保重。” “嗯,”玉壶的精神瞧着比昨日要好,想来是参悟了功法、心境有所提升的缘故,“常大哥,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街上少有女子?” “嗯?”辰子戚抬头,看看门外的街道。 很多人清早就要起来做生意,街上这会儿已经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都是男人,甚少瞧见女人。 吃过饭,辰子戚牵着马在街道上走,仔细观察路上的人,看了百十个才瞧见了一个穿罗裙的,只是大晴天还带着斗笠,看不到面容。 “据说是极阳宗立下的规矩,女子不得勾引极阳宗弟子。”玉壶把昨晚跟客栈老板娘聊的话说出来,很是唏嘘。 这里没有青楼楚馆,也没有歌舞教坊,女子出门要掩头遮面,穿宽松的看不出腰身的衣裳。 “你知道为什么吗?”辰子戚嗤笑一声。 “为什么?”玉壶好奇地看过来,昨晚问了半晌,那老板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极阳宗的功法,习练到一定程度之前,不可泄了元阳。”辰子戚高深莫测道。小时候他和常娥住在金刚门,金刚门受极阳宗的影响,也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要保持童男之身才好练武。 不过金刚门的弟子重的是外家功夫,对于这一条并不怎么严格遵守,没想到极阳宗竟然这般严苛,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听到这话,玉壶禁不住红了脸,不敢再接话。让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讨论“元阳”,当真有些难为情。 辰子戚也意识到这一点,轻咳一声不再多说。在城中买了些炒货零嘴,又灌了一壶清茶,玉壶把辰子戚一直送到城门外。 交代玉壶留步,辰子戚潇洒地翻身上马,以兄长的姿态叮嘱:“有难处就去找兵器铺,近来江湖会有一场大乱,你且自己小心点。” 说罢,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玉壶看着辰子戚离去的背影,心生感慨。当年那个身板单薄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侠客,她也要努力追赶才行! 独当一面的侠客辰子戚,刚刚跑出三里地就不行了,趴在马背上苦着脸,屁股好疼。 第137章 城 !dotpe tml pbl ∓“-//3//dtd xtml 10 trstol//e∓“ ∓“∓“ 第137章 城 第一百三十七章还债 丹漪跳下马变成人形,牵着缰绳走到五里短亭处,把趴在马背上的家伙抱下来。 “我看看。”丹漪抱着辰子戚在亭中坐下,伸手要看。 辰子戚拍了那只手一巴掌,这里是官道,人来人往的,哪能看那种地方! “那我变小钻进去看看。”丹漪灵机一动,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把自家男人塞进裤裆里,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他可干不出来,辰子戚给了丹漪一拳,让他别闹。 “真的。”丹漪一脸认真地去扒辰子戚的腰带,昨晚涂了雨露霜,清洗的时候他还特地看了看,没有伤到,只是有些红肿。不过骑马就不一样了,说不定会磨出血来,还是看一下的好。 实在拗不过丹漪,辰子戚只得站起来,面对着大路,让丹漪蹲在后面,掀开他身后的衣摆看。 好在今天他演的是一名世家子弟,穿了长摆的锦衣华服,前面还有衣摆可以遮挡。 倘若有人路过,就看到一名样貌俊美、气质出众的公子,站在短亭中一动不动地看风景。好在如今时间尚早,来往行人不多,要过很久才会路过一人。 正当辰子戚以为检查要结束的时候,一名带着斗笠的女子朝他走了过来,“公子,请问前面可是邵阳城?”好在女子在亭外驻足,没再上前。 “嗯”辰子戚刚发出一个音,便立时咬住下唇,这混蛋鸟,竟然把手指伸进去了。 “多谢。”那女子转身离去,不敢再与那面泛春桃的公子多言。万一这人是极阳宗的,自己可就到了大霉了。 女子走后,官道上再次陷入了沉静,辰子戚跳到一边,恶狠狠地瞪着丹漪,“你做什么?” “有点出血,我给你涂点药。”丹漪一脸无辜地晃了晃手中的冰玑玉髓膏。 辰子戚提上裤子,踢了丹漪的小腿一脚,“早不涂晚不涂,偏等我跟人说话的时候涂?” “哎呦!”丹漪也不躲,任由他踢,踢完了才站起来,把人抱住,抗在肩上,单手把马鞍给卸了,“咱们到前面镇上买条棉被,且忍一忍。” 辰子戚趴在光溜溜的马背上,侧头看丹漪,“丹漪,咱俩这像不像在私奔。” 穷得叮当响的小情人私奔走天涯,身体虚弱的妻子趴在马背上,劳心劳力的丈夫牵着马慢慢行走,从清晨走到黄昏,天大地大没有一处容身之地。 丹漪微微地笑,“我倒觉得,像是人贩子拐了美人,拉着去集市上卖呢。” “那你打算卖给谁?”辰子戚伸手去拽丹漪的头发。 “卖到归云宫,给宫主暖床。”丹漪被他拽过去,便顺势在那柔软的唇上亲了一口。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一个镇子,丹漪寻遍全镇,总算买来一辆简陋的马车,铺上厚厚的被褥,把辰子戚放进去。 “你要赶车吗?”辰子戚眨眨眼,这么好看的车夫,一看就很假。 丹漪抬手,打了个响指,天上的雄鹰俯冲而下,变成人形刁烈,自觉地接过赶车的位置。 “你看,幸好我跟着,不然你自己怎么办?”丹漪让辰子戚靠在自己身上,得意地说。 “你不跟着,我也不会屁股开花!”辰子戚撇嘴。 “”丹漪自觉理亏一,无言以对,只能干咳一声,拿出包袱里的炒货嘎嘣嘎嘣地嗑,嗑出一把瓜子仁,讨好地递到辰子戚面前。 “我不爱吃瓜子,你自己吃吧。”辰子戚有些好笑,拿自己喜欢的东西讨别人欢心,这鸡仔怎么越来越幼稚了。 丹漪从善如流地自己吃了,掏出一只包子给辰子戚吃。早上起得晚,没来得及用早饭,便买了些包子、点心准备路上吃。 包子有些凉了,丹漪放在掌心,运气丹阳神功,片刻之后,冷掉的包子便冒起了热气。 辰子戚咬了一口热乎乎的包子,舒服地眯起眼睛,递给丹漪让他吃一口,“你说,极阳宗的人为何不能近女色?那个张家宝不就糟蹋了一个姑娘嘛,在武林大会上还不是大杀四方。” 丹漪咬了一口包子皮,他不爱吃肉,戚戚爱吃,“极阳烈火功,有个极大的弱点。” “嗯?什么弱点?”辰子戚来了兴致,目光灼灼地等答案。 “这是天字号问。”丹漪又咬了一口包子皮,将快要流出汤汁的包子推回去。 辰子戚吸了一口肉汁,眨眨眼,“先记账。”这些年,他问了不少天字号问,丹漪一直都说记账的。 “那不行,”丹漪微微扬起下巴,“你以前欠了很多账了,该是还的时候了。” “怎么还?”辰子戚把包子吞下去,舔了舔嘴角。 丹漪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你个色鸟,现在不行,等回去再还,”辰子戚摸摸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现在还,我得躺三天了。” 欠债的人答应还账,这已经是个不小的进步,并不能要求更多。丹漪便大方地再次放债,说起了极阳宗的事。 这极阳烈火功,必须童男之身修炼,在练完第二重功法之前,是坚决不能泄了元阳的,一旦泄出,便会功力大减,且再也无法更进一步。 这种所谓的泄元阳,可不是常娥所以为的那种不近女色便可,是真正的不能泄初精。极阳宗有一套不传秘法,可以锁住精关,不让精血流失。 张家宝之所以可以糟蹋民女,便是因为他武功高强,已经练成了第二重功法,可以开荤了。而极阳宗辖地内不设青楼楚馆,便是为了保护武功尚浅的弟子。 “原来如此,那如果想要攻打极阳宗,只要给他们下春|药便是了。”辰子戚左拳抵右掌,很是高兴。 丹漪用拇指抹去他嘴角的油汁,颇为赞同,“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回头让千毒教给配一种试试。” 刁烈蹲在马车外默默无言,自家宫主,再也不是那只光明磊落的神鸟凤凰了。 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剑阳,辰子戚打扮成行脚商人混进城中,发现剑阳尚且没有乱起来,东西两街依旧繁华如昔。 第138章 城 第一百三十八章岳母 街道上似乎多了很多江湖人,辰子戚站在街角仔细瞧了瞧。往常剑阳是不受江湖人待见的,在这里江湖人没有特权,不许动武,弄不好还会被巡防营捉到衙门里挨棍子,这对于习惯了横着走的侠客们简直是奇耻大辱。 刚开始那年,辰子戚下狠手收拾了几个闹事的江湖人,从那以后剑阳的名声就传开了,来做生意的商人越来越多,江湖人却越来越少。 现下,大街上挂剑佩刀、龙行虎步的人不在少数,这显然不太正常。 “王爷安好!”远处有人开口行礼,吓了辰子戚一跳,立时转身,就看到拿着账本的阿木,正带着几名账房沿街收租金。 剑阳城小,阿木又时常出来管理家业,城中的百姓基本上都认得他。 辰子戚蹙眉,不远不近地跟着阿木回到王府,刚进门就把人拽住,“你怎么还在剑阳?娘呢?” “哇!”阿木吓了一跳,看清是自家兄长之后舒了口气,“哥,你可算回来了。” “装什么傻?问你话呢!”辰子戚抬手照着阿木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因为情势危急,鹰翎的人先行一步回来接常娥和阿木上玉山,这小子竟然还在这里。 “娘跟着乌不见他们去玉山了,”阿木摸摸被打的后脑勺,咧嘴笑,“城中不能没个主事的人,我就没去。” 剑阳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城,每日城中的事务多如牛毛,辰子戚又常年不在府中,大部分的事都是洛先生和阿木在处理。 “你不要命了。”辰子戚瞪他,龙吟神功的事天德和老二现在肯定都知道了,随时会来对付他,这木头留在此地就是待宰的羔羊。 “舅舅在这里,没事的。”阿木憨笑着,十五岁的少年,没有当年那么胖了,只是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瞧着有些稚气。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努力向兄长证明自己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啪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又挨了一巴掌。 辰子戚甩袖进府,瞧见李于寒就在院子中间练剑。 先前的那把剑在四象湖折了,回到剑阳,阿木做主在兵器铺给舅舅拿了把好剑。飞流直下,一叹三叠,剑光往来间,已不似先前的孤傲寂寞,而是大开大合、大起大落,使得原本就繁复华丽的剑招,变得更加大气。 起势雷霆万钧,收势江海凝光,剑若九日坠天耀不可挡。 “好!”辰子戚忍不住大声喝彩。 李于寒收剑,平复内息,缓步走过来,“子戚回来了。” “舅舅,你这剑法似乎又精进了。”辰子戚于剑道上是个外行,但世间功法都是相通的,龙吟神功练到如今的境界,完全可以看出这剑法中的门道。 “是,”李于寒脸上依旧冷肃,周身却泛着愉悦的气氛,痴迷剑道之人,任何的进步都足以让他开心良久,何况这一次,的确是不小的进步,“与黄盟主对招之时,参悟了一些。” 这次武林大会,收获最多的人,大概就是李于寒了。三叠剑先前练到了瓶颈,在与黄化惭对招的生死刹那,突然就顿悟了。之后有感于八荒无极功的大开大合,自行将剑谱中不甚明了的地方补充完整,三叠剑的最后一重突然就顺手了。 辰子戚很是佩服,他练功只是为了提升实力,而李于寒练功则是出于喜爱。能在自己的领域做到极致的人,都值得钦佩。 “舅舅没有回庐山吗?”辰子戚奇道。 “我在武林大会上得罪了盟主,如今回去,定要连累庐山派。”李于寒抬手,将剑准确地抛进一旁挂着的剑鞘中,轻叹了口气。 辰子戚将那把剑拿下来看了看,放到李于寒手中,“这一点舅舅不必担心。这次武林大会中途毁弃,还未决出新盟主。咸虫之祸,黄山派定然损失惨重,来年武林大会,谁能做盟主还未可知。” 李于寒接过宝剑,看着辰子戚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若有所思。 辰子戚不再多说,转身去找洛先生,摸摸空荡荡的胸口,有些不习惯。他得赶紧把剑阳的事处理完去找自家小红鸟。 与戚戚暂时分开的丹漪,独自回了归云宫。 “宫主,您回来的正是时候,出事了。”蓝江雪在栖台上等候,见到丹漪立时将几张消息条子递给丹漪。 “怎么?”丹漪扫了一眼,微微眯起眼,一边走一边听蓝江雪说。 “已经有九座城的风翎楼遭袭,六阳城的鸦翎楼也被砸毁,属下已经下令风翎的人撤离,暂时只以鸟形收集消息,”蓝江雪快速说着近况,“北漠那边突然撤军,不再与大章交战。据北漠鹫翎传来的消息,北漠丘林王暴毙,几个王子开始争夺王位,天德帝暂时还没有收到消息。” 丹漪走到朝凤殿中,将消息铺开在桌面上快速看完,“咸虫之事,可查出何人所为?” “如任踪灭所料,正是天德帝身边的蛊师燕飞绝。”蓝江雪将一副画像摊开在桌上,画中人穿着灰袍、带着帽兜,露出半截下巴,看起来十分阴郁。 丹漪微微蹙眉,看来以前是小瞧那个看似窝囊的皇帝了。 重新看向桌上那张有关正道的消息,现在不仅是门派弟子染虫,那些大门派周围已经有不少百姓开始发病了,罗鸿风坚持要烧死所有染虫的人,空明宗宗主因此与之发生争执,大打出手。 正道已经乱起来了,气宗内部出现了重大分歧,实力最为雄厚的宗与空明宗即将决裂。而剑盟向来没有气宗团结,庐山派负气逃离,黄山派损失惨重,雁荡山作壁上观。小小一只咸虫,搅得武林天翻地覆。 天德帝,这是想平定武林? “将咸虫放出源头,作为地字号问挂出去,给钱就卖。”丹漪眯起眼睛,想嫁祸给归云宫,也得看他受不受得起后果。 几日后,皖王府。 穿着青色儒衫的幕僚,快步穿过雨廊,敲响了皖王的书房门。 “这次是削弱气宗的好机会,”皖王辰子坚,正与其他幕僚商讨怎样利用咸虫之祸,“既然罗鸿风要烧人,那就多让气宗的人染虫。 “王爷,属下有大事禀报。”门外的幕僚语带急切道。 “何时?”辰子坚叫人进来。 “归云宫查出了虫的源头,地字号问,可以用黄金买。”幕僚将在城中鸦翎楼领到的回牌拿给皖王看。 土黄色的梨木牌,背后用靛蓝笔写着“黄金一万两”。 一万两黄金可不少,但相比其他“地字号问”已经算便宜的了。而且,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因为牵扯到归云宫,放在平日,那定然是天字号问。 与此同时,各地尚存的风翎楼,统一放出消息:归云宫已经知道了解除咸虫的办法,一个月之后便可救助各位武林同道,只不过,但凡在四象湖和寂静岭向归云宫出手之门派,统统不得救助。 消息一出,江湖顿时开始了新一轮的震荡。 而掀起这一切风起云涌的归云宫宫主,正忐忑地站在未来丈母娘门外,整理衣冠。 “本座这样如何?”丹漪问身边的蓝江雪。 “宫主贵气天成,穿什么都好看。”蓝江雪语调冷清地拍马屁。 “本座是去见岳母,又不是去见戚戚,好看也没用。”丹漪把伸出的脚又缩回来,觉得自己应该去换一身稳重的衣裳。 “谁在外面?”常娥推门走出来,就看到傻愣愣站在院门前的丹漪,顿时笑了起来,“是丹漪啊。” 一身红色华服的丹漪,长身玉立,负手站在门前,俊美得不似凡人。 被发现了,没法再回去换衣裳,丹漪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太妃娘娘” “呦,一段时间不见,更俊了。”话没说完,常娥就伸手去捏丹漪的脸,白皙紧致的俊颜,再不复儿时的柔软,但触感依旧好。 后面捧着礼物的灵和、灵关,默默低头假装没看到。蓝江雪依旧面色冷淡,丝毫不觉尴尬。 “咕”丹漪只得低着头,任由常娥揉搓,嘴角漏风地说道,“凉凉,咱们坐下说吧。” 常娥这才放开他,请他在院子里的竹桌前坐,眼带笑意地看他,“你回来了?那小王八蛋呢?” “戚戚在剑阳,安排好那边的事就过来,”丹漪微微抬手,灵和、灵关默不作声地把东西放进屋去,“娘娘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这里真不错,有不少姑娘、小子陪我说话。”常娥对这里的环境很是满意,在王府里,她是太夫人,没什么人与她说话,这里不同,青山绿水、竹林环绕,还有许多种地、养蜂的年轻人,甚是有趣。 丹漪微微颔首,不在说话。缓缓抿了口茶,举手投足带着凤凰天生的优雅高贵,端的赏心悦目。 “只不过,来这里这么多天,也没见他那个心上人来看老娘一眼!”常娥竖起眉道。 “咳咳咳”宫主的一口茶水,呛到了肺管子里。 第139章 城 第一百三十九章城防 剑阳城中突然出现的诸多江湖人,洛先生也注意到了。 “都是些无门无派的游侠,”洛云生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辰子戚,“也就是近几日才来的。” 四象湖武林大会出乱子,正道大门派的人要留下维持秩序,这些无门无派的则早早地就跑了,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说剑阳这一带没有虫,便都涌了过来。 “不仅是剑阳,但凡接近玉山附近的城镇,都多了很多散侠。”巡城回来的涂不显说道。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在正道管辖的城镇里,迟早要染上虫。人们宁可接受剑阳城严苛的管制,也不想变成疯子。 “江湖人多了,是非就多,从今日起,城门要开始盘查,有剑阳户籍的不要入城费,外来的统统收钱,江湖人加收一倍。”辰子戚拍板定下新规矩,同时交代涂不显整顿城防。 正道与玄道现在突然对立了起来,过不了多久定然会有大门派来挑衅归云宫,剑阳免不了会受到骚扰。更重要的是,天德帝估计已经知道他练成龙吟神功之事,指不定哪天就找个由头来灭剑阳。 “招兵,买马,做好准备。”辰子戚合上账本,沉声道。 这些年,他一直在悄悄壮大自己,剑阳的城墙重新修葺过,城门也换了结实厚重的城门,还在城外挖了一圈护城河。只是一直没有正式招兵,只有巡防营和追魂箭队,加起来不到五百人。 “王爷想要多少兵马?”洛云生拿出算盘,拨弄了几下。 “一万。”辰子戚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财力,目前也就养得起这么多兵了。一万兵力,足够护住剑阳城,但更多的事却也做不了。 洛先生没说话,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通,而后抬头,看向辰子戚,“咸虫之事,王爷以为,是谁做的?” “丹漪刚刚传了消息来,是天德干的。”辰子戚看看身边站着的乌不见。 “”原本还想高谈阔论分析一番的洛先生顿时没词了,轻咳一声道,“那王爷觉得,皇帝接下来会做什么?” “这次玩这么大,天德所图定然不少,”辰子戚把大章的舆图摊开,指了指宗所在的八荒原,又把指尖挪到了北漠,“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他是气宗一脉的皇帝,他放虫,为何宗却成了重灾区?” 洛云生叹了口气,“说来惭愧,这些还是我教的。” 皇室势弱,武林崛起,若要巩固帝业,要么皇室变强,要么削弱武林。老二辰子坚选择习武练剑,便是希望皇室变强;而天德帝放出咸虫,则是想要削弱武林。 天德帝登基,是气宗扶植的结果,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天德帝是依赖气宗的,如今看来,他最痛恨的,反倒就是气宗。破而后立,他是打算毁了整个武林,再重新建立秩序。 辰子戚听得有些愣怔,不管是他也好,洛先生也好,甚至是整个天下的人,过去都小瞧了天德帝。 “先生是不是后悔了?当年应该留在宫中辅佐新帝。”辰子戚笑道。 洛云生认真地想了想,缓缓摇头,“辰子垣为人,野心大,手段狠辣,然则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瞻前不顾后。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咸虫扩散,已经危及百姓,他可想过要怎么收场?” “或许他是想过的,就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绕回到最初的问题,辰子戚摸了摸下巴,“先生觉得,他会先来灭了我,还是先来拉拢我?” “会先拉拢你,再灭了你,”洛云生十分肯定地说,“还请王爷,务必做好万全的准备,先让他看到你的价值。” 紧锣密鼓地招兵买马,出乎辰子戚意料的,在天德帝来找他之前,竟然是宗先来了剑阳。 一群江湖人气势汹汹地从东城门进来,守门的卫兵立时拦住进行盘查。 “哪个门派的?”卫兵将长戟交叉,横在一群人面前。 “宗!”为首之人扔给卫兵一块碎银子,带着众人就要进去。 “慢着!”城门周围的一群卫兵,齐刷刷拔出了佩刀,“宗人不得入城,还请绕行。” “我们要找你们王爷,好狗不挡道!”为首之人抬手运功,突然出掌,将一众卫兵给推倒在地,“走!” “当当当当”城门上的铜钟立时响起,尖锐的声音迅速传遍了整座剑阳城,这是有人强行入城才会响起的钟声,巡防营的人立时赶来。 “咔咔咔!”巡防营后面,跟着一队身着黑色劲装的年轻人,每人手中都持一把厚重的弩|机,迅速列队,第一排跪地,第二排蹲身,第三排站立,摆成极为严谨的阵型,发出整齐划一的机扣上弦声。 “果然,是你们杀了罗争!”看到这一支箭队,一群宗人义愤填膺。寂河山庄一战,伤亡惨重,他们根本没有见到一个魔道中人,就被各种机关、暗箭坑杀。 罗鸿风心疼曾孙,让自己的嫡传弟子跟罗争一起在山下守着,原以为是最安全的,谁料想却被万箭穿心。痛失爱孙,罗鸿风气得差点走火入魔。这几个宗弟子,为了讨好宗主,擅自做主前来剑阳讨伐辰子戚。 “嗖嗖嗖”没有人理会他们的愤怒,回答他们的只有漫天箭雨。 “箭上有毒,小心!”宗的人看到那泛着蓝光的箭尖惊呼出声,狼狈躲闪。 刚刚嚣张不已的几人被迫退到了城门外,然而,当他们退出去的时候,更多的箭矢在等着他们。 城门外,过路的百姓都退到了远处,五十名弓箭手成弧形将整个城门包围起来。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瞭望口发出的呼号声。 王府大门前摆着一张椅子,铺着珍贵的兽皮,五花大绑的几个宗弟子被压跪在台阶下,许多百姓和江湖散侠远远地聚成一圈来看热闹。 辰子戚龙行虎步地走出来,轻撩衣摆坐在椅子上,接过乌不见递上来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怎么,来找本王报仇?” “唔”几个人的嘴巴被堵住,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愤怒的目光瞪着辰子戚。他们身上少则一两根,多则四五根,都插着。 “本王的追魂滋味如何?”辰子戚轻蔑一笑,微微抬了抬下巴。 涂不显立时扑到众人面前,“刺啦刺啦”撕开了他们的衣裳。对于秃鹫而言,扯开猎物的皮肉最是他所擅长的。 眨眼间,所有人都光溜溜了,连亵裤都撕得稀烂。 辰子戚呛咳了一下,瞪了涂不显一眼,叫他撕开上衣,怎么把人给扒光了! 涂不显挠挠头,一时没控制住手劲,就都给撕了。 “呜呜”几个宗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士可杀不可辱啊! 围观的人们则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光着身子的人们,但凡被箭矢所伤之处,一大片皮肤都发出了蓝紫色,定然是中了剧毒! 第140章 城 第一百四十章带好 辰子戚垂目,不去看那些白花花的身体,方才不小心瞄了一眼,顿觉被喷了辣眼睛水。 “来着皆是客,本王不杀你们。”微微抬手,示意乌不见给他们喂解药。 乌不见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把黑白相间的小药丸,摘掉堵嘴的布条,把药丢进去。几人听到是解药,连忙咽了,等了片刻互相看看,却发现那青紫还在。 “你到底给我们吃的什么,毒根本就没有解!”其中一人大叫道。 “毒性可解,颜色永不可退,这便是你们擅闯剑阳的下场,”辰子戚冷笑,“回去告诉你们宗主,下次再有人来捣乱,本王就不客气了。本王是亲王,他不过是个国公。想要给他曾孙讨公道,不妨去皇上面前告御状。” 几人被光着身子扔出了剑阳城,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伤,某些地方还被箭矢穿透,煞是凄惨。过往商旅、游侠纷纷侧目,对墙厚门高的剑阳城不免多了几分敬畏。 涂不显好奇地问乌不见,“你给他们吃的什么?”箭头上没有毒,只有能染色的靛青粉,这事他俩都是知道的。 “粪蛋儿啊,”乌不见皱起一张倒霉脸,“我刚凑齐了十颗,一下子就没了大半。” 涂不显抽了抽嘴角,所谓粪蛋儿就是比较硬的鸟粪,裹了泥土制成的,小时候他们经常收集这个,用来当弹珠玩,“你都多大了,还捡这个?” “你是不知道,有几种鸟的粪蛋可以涂银粉的,”乌不见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像银珠子一样的东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看吧?” “”对于乌鸦喜欢收集亮闪闪粪蛋的爱好,涂不显作为一只秃鹫并不能完全理解。 剑阳的防卫再次高了几个等级,城门口贴着告示,“宗、黄山派、极阳宗弟子禁止入城,违者杀”。 追魂箭队的人统统进城,驻扎在城南一片民宅中,每日在城内外巡视。 安排好这些事,辰子戚便离开了王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保不齐天德帝会派杀手来暗杀他,还是早走为妙。 “你要留下也可,但不能住在正院知道么?”见阿木不愿走,辰子戚只得叮嘱他时时跟在李于寒身边,转头对李于寒行礼,“有劳舅舅在此替我守着王府。” 李于寒抬手回礼,看着辰子戚欲言又止。 “舅舅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辰子戚看出李于寒有话说,便多问了一句。 “替我向你娘亲带个好。”李于寒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没了下文。 长辈之间问好也是常事,辰子戚起初没怎么在意,点点头便翻身上马,走出几里地才觉出不对来。 通常情况下,让小辈代为问好,男子就让带给“令尊”,女子就让带给“令堂”。李于寒一个大男人,却让他带好给常娥 心中升起些许不好的预感,辰子戚猛抽马屁股,快加速度往玉山赶去。 归云宫中,丹漪正在为今天跟丈母娘聊什么而发愁。 “不如聊聊老宫主夫人,就说思念母亲,”被哥哥拉来出主意的蓝山雨开口道,“女人最容易心软,您说这个,太妃娘娘肯定心疼您。” 蓝江雪不会讨长辈欢心,但蓝山雨向来是人见人爱的,族中的老孔雀都很疼他。 丹漪了然,微微颔首,决定今天就聊这个了。 “丹漪,出大事了!”辰子戚急匆匆走过来,跟丹漪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丹漪摸摸他被风吹得冰凉的脸。 “我”辰子戚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说,看看丹漪身后跟着的两名侍女,“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太妃娘娘。”丹漪老实道。 “走走走,我跟你一起。”辰子戚拉着丹漪,大步往竹峰走去。 竹峰上依旧是一片宁静祥和,微风拂过竹林,卷起层层绿浪。常娥就站在田地里,跟摘竹米的姑娘聊天。 “可许了人家了?”常娥拿着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问。 那姑娘脸色有些僵,“我们不能许人家。” “这是为何?”常娥很是好奇。 “我们,是别的门派送来的,只能伺候宫主。”那姑娘红了脸,低头快速摘竹米。 伺候宫主?常娥微微蹙眉,按照她的人生经验来看,所谓的“伺候”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然而看看这姑娘身背箩筐、腰别镰刀的模样,也实在不像是给丹漪做小妾的样子。 “哎,做人可不能这么死心眼,”常娥把瓜子皮吐出去,咂咂嘴,“这嫁人也不耽误种地的,你要是有了丈夫,可以叫丈夫一起伺候丹漪嘛。” “咔嚓!”一根细竹被姑娘掰断了,“您就别笑话我了。” 辰子戚远远地瞧着,看了有一会儿,才抬脚上前,拉住试图给养蜂少年介绍对象的常娥,“娘!” “哎呦,小王八羔子,你可算回来了!”常娥拉着他上下看看,见没受什么伤,抬手就去拧耳朵,“说,你在外面惹什么祸了?”平白无故的叫归云宫的人来接她上玉山。 “疼疼,别乱捏,丹漪还看着呢。”辰子戚挣脱开娘亲的手,躲到丹漪身后。 常娥瞪了辰子戚一眼,从小到大丹漪看这种情形看得还少吗?有什么好避讳的! 吵吵闹闹地回了常娥的小院,说了几句近况,辰子戚状似不经意地说:“哦,对了,李家舅舅叫我给娘带声好。” 常娥倒茶的手没有丝毫停顿,“怎么,他在剑阳?” “嗯,先前他跟剑盟盟主比剑,受了伤”辰子戚说得缓慢,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常娥。 常娥端着杯子的手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抬头看向辰子戚,“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无碍了,只是暂时回不去庐山。”辰子戚垂目,敛下眼中的思绪,慢条斯理地说。 丹漪坐在一边喝茶,并不插言。有戚戚在就是好,他都不用说话了,先前准备好的关于母亲的说辞,可以留到明天再用。 辰子戚微微抿着唇,后面常娥又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随意应付了几句便拉着丹漪走了,“我俩还有些正事要办,明日再来看娘。” “戚戚,你怎么了?”丹漪捏了捏两人交握的手掌。 辰子戚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拽着丹漪去了那间小竹屋,尿个尿冷静一下。丹漪陪着他一起,歪头瞧他。 “丹漪,如果有人看上了你娘,你怎么办?”辰子戚看着水槽里流动的水,茫然道。 “我爹肯定会把那人打死。”丹漪眨眨眼,记忆中这种事从来都不需要他出手。 “”辰子戚甩甩手,忘了丹漪是有爹的,跟他不一样。 第141章 城 第一百四十一章治虫 犹记得六岁那年,金刚门的一名弟子想要求娶常娥,年幼的辰子戚没办法,只能从镇上混混手中借来一把匕首。如今,觊觎小仙女的人,变成了他敬重的李于寒。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第一次在王府相见的时候,还是在素心宗李于寒去救人的时候,亦或者是这些年来来往往日久生情?早该想到了,上次在王府院子里,一个练剑一个绣花就该看出来了! 李于寒是阿木的舅舅,在四象湖上还救了他和丹漪 辰子戚仔细地想了半晌,“还是得弄死他个王八蛋!”捋起袖子就往外走。 “你要去杀谁?”丹漪系好衣带,冲了冲手跟上去,一把拉住快步疾走的戚戚。 “杀李于寒。”辰子戚咬牙,管他先前有什么恩情,一码归一码,先报了眼前的仇再说。 “不行!”丹漪把人拽回来困在怀里。 “连你也跟我作对!”辰子戚咬牙瞪着丹漪,抬手打他。 “李于寒练成了三叠剑,你不是他的对手,我去杀。”丹漪满眼认真地说着,快速盘算了一下自己对上李于寒的胜算。 内伤已经痊愈,路上跟戚戚用某种不可言说的方法交换了几次内力,他现在的功力又有了提升,马上可以突破到第六重了,而李于寒如今的身手还不如黄化惭。要赢李于寒完全不成问题。 “你”辰子戚不知道说什么好,有这样的情人,何愁不变成天下公敌? 好不容易劝住了要去杀人的小红鸟,辰子戚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竹屋,远远地看了一眼在院子里种花除草的常娥。 常娥今年刚三十四岁,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美丽动人。十六岁那年被金刚门送给了皇帝,生下辰子戚之后跟着哥哥一家艰难度日,受尽冷眼奚落,却从没有被打垮过,嬉笑怒骂、竭尽所能地好好生活。 宫中的那些年,虽然吃穿不愁,但要忧虑的事却更多了。这几年到了剑阳,才算真的享了几年福,只是偶尔,辰子戚也会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发呆。 东风不来,桃花自开。花落无人问,花开无人摘。月宫里的小仙女,有时候,也是会寂寞的吧? “这只是你瞎猜的,事实如何,我叫人去查查。”丹漪有些心疼地把戚戚抱进怀里。 “俗话说得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着,管不着啊!”辰子戚攀住丹漪的脖子,“凤元哥哥,看我这么可怜,你舍得让我走回去吗?” “舍得。”丹漪冷酷无情地说着,顺手把人背了起来。 辰子戚趴在丹漪背上,嘿嘿傻笑,方才的难过与不快,顷刻间烟消云散,开始琢磨起别的来,“兴许,这也是件好事。” “什么?”丹漪侧脸看他。 “啧,回头再说,快走,我饿了。”辰子戚晃了晃双腿,赶着身下的鸟儿快走。 “” 归云宫昭告天下,要一个月之后才能救治众人,乃是因为万蛊门要培育白兰蛊,一个月顶多能养出二十只来。 养出之后,悉数送到了归云宫。 “宫主,这便是二十只白兰蛊,一定要分开装,否则会互相吞噬。”任踪灭在桌上摆出二十个青瓷小罐。 丹漪微微颔首,示意蓝山雨上前查看。 蓝山雨揭开盖子,看着里面白白胖胖的白兰蛊,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膘肥体壮,色泽纯正,是下酒治虫的好物。” 任踪灭见他这幅德行,赶紧把罐子盖起来,不让蓝山雨多看,“要治咸虫,只消将此虫吞下即可。” “那要怎么取出?”辰子戚想起李于寒体内的那只虫,因为当时时间紧急咸虫没有吞噬完,到现在还没有取出,要每日喝甜酒来滋养,防止被白兰蛊反噬。 “要取也好办,只要过度到另一个身染咸虫的人身上即可。”任踪灭笑着道。 “把方法教给蓝山雨。”丹漪抬抬下巴。 一个月并不算长,然而对于咸虫爆发的正道来说,每一日都是煎熬。 圆灭和了了师徒回到空明宗,立时把吃盐可以抑制蛊虫的事告诉了宗主。 了寂与罗鸿风对招,受了重伤,正在禅房中调息疗伤,听到这话,立时睁开了眼,“好好好,速去配了浓盐水与你那些师兄弟喝。” “是。”圆灭应声而去。 了了在门前探了探脑袋,见师兄无碍便准备溜,却被了寂叫住,“过来。” 圆济推了推不情不愿的师父,示意他赶紧进去。 “师兄。”了了摸摸长出发茬的脑袋,随意找了个蒲团坐下。 “我受了伤,短时间内出不去,近日宗门的事务,就交由你出面。“了寂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沧桑沙哑,与先前那洪亮如钟的嗓音天差地别,显然伤得不轻。 “我不想管,交给你手里那些小秃头不就得了。”了了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坐台边。 “他们还年轻,而且武功都不如你,”了寂耐着性子劝说,“如今武林遭逢大难,空明宗能否存续,全看这一次能不能平安度过。罗鸿风一意孤行,我不能看着正道崩卒,你把吃盐能治虫的说法散布出去,能救一人是一人。” 了了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地当上了空明宗的代宗主,歪歪扭扭地写了几封书信,交给几名年轻和尚,送到各大门派掌门的手中。告诉他们,吃盐能防疯,爱信不信,爱吃不吃。 这封不怎么负责任的信件,竟真的减缓了人们发疯的脚步,让众人能支撑到归云宫救人。 然而,也有人听不进劝,比如罗鸿风。 “魔道那假惺惺的一套,你们竟然会信!”罗鸿风冷哼,召集几个门派商讨,准备攻上玉山,“皇帝给了我治虫的药丸,谁在此次中出力最多,本座就将药丸给他。” 江湖上这么大动静,天德帝不可能装作不知道,便叫人给罗鸿风送了三颗药丸,言说是他身边仙师研制的避虫丸,吃了可以百虫不侵。 百虫不侵!这个诱惑实在太大。这次的事,让这些武林高手们意识到了小虫的可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小的蛊虫却能要了绝顶高手的命。 宗的一群拥趸,顿时又热血沸腾起来。只是私下里,都开始交代弟子们吃带盐的东西,极阳宗宗主姚雄更是每日都要喝一碗盐水。 单凭人多是根本攻不下玉山的,只因归云宫设在山腰之上,而玉山就如同一根擎天而立的玉柱,八面光滑陡峭,没有任何道路可走。 罗鸿风只得请出门派中隐居多年的老怪物们来助阵。因为功法练到一定境界可以延年益寿,各大门派中都留存着一些辈分高、武功高的老怪物,深居简出,只有到了门派危机的时刻才会出来帮忙。 他们有的人,武功比罗鸿风还要高,谈及练到丹阳五重的丹漪,很是轻蔑。 “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何惧之有?” 就在讨伐归云宫的武林人士浩浩荡荡地往玉山行进时,一月之期终于到来。庐山派、空明宗、雁荡山等门派,辖地中关门多日的风翎楼突然开张,表示可以为众人治虫。 对此深信不疑的了了,带着几名弟子第一时间来到风翎楼。 “养出的蛊虫有限,一个门派只能分得一只,空明宗本身就有两只,因而今日不再给了。”风翎楼中,站着一位身着蓝绿相间长袍的年轻人,便是孔雀翎派来的主事。 “我们是有蛊虫,但蛊虫在肚子里呀!”圆灭将肩上扛着的师弟放下,憨声憨气地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孔雀翎的人淡笑不语。 片刻之后,圆灭苦着脸站在原地,看着中了咸虫的师弟慢慢靠过来,拼命克制住逃跑的冲动。 “我说,就不能用别的取虫办法吗唔”圆灭话说了一半,就被同样五大三粗的师弟吻住了双唇。 两人都张大嘴巴,唇抵着唇,等着白兰蛊自己爬上来。 街上的百姓都凑过来看热闹,瞧见两个和尚光天化日嘴对嘴,动作别扭,像两头对嘴比叫声的驴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气氛很是尴尬,圆灭的额角不停冒汗,左等右等,那小虫子就是不出来,心下着急,“师弟啊,里咬河间试一哈。” 因为张着嘴,说话不清不楚,但他的师弟还是听懂了,狠心咬了一下舌头尖,冒出一丝血来。血中带着肉眼难辨的小虫,人瞧不见,但蛊虫能感应到。 圆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喉头窜出去,瞬间进到了师弟的口中。 “成了!”了了很是高兴,拍拍面有菜色的圆灭,“我说圆灭啊,你先前为了养虫跟着我喝酒,算是破了酒戒,今日又破了色戒,以后就跟着师叔做个酒肉和尚吧。” “什,什么色戒?”圆灭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师叔您能别乱说嘛!” 第142章 城 第一百四十二章瓦解 要吞噬一个人体内的所有咸虫,最少要在体内停留三日。白兰蛊有限,于是在一人治疗期间,其他中了虫的师兄弟就会追着提前预定,吃过虫的人顿时成了香饽饽。当然也有坏处,有些急脾气的见面就想强吻夺虫。 于是,空明宗中,时常能看到一个和尚追着另一个和尚狂奔,被追的和尚一边跑一边喊:“师弟,莫急,等明日就给你。” “不行,我都听到你答应要给圆池了,今天就得给我。”说话的和尚抓住了奔跑的师兄,捧着那圆脸就要吻下去。 出来晒太阳的了寂大师看到这有碍瞻观的一幕,只觉得喉头腥甜,好险又要喷血,“咳咳咳,孽障,像什么样子!” 最后,还是圆济小和尚督促着了了,按照病情的轻重缓急排了个对嘴顺序。 雁荡山和庐山派,也得到了归云宫送来的虫子。得知宗那些宗门得不到救治,卢修齐很是庆幸,得亏自己跟罗鸿风闹翻提前走了。 黄山派没有得到救治,其他两派坐视不理,剑盟也面临着分崩离析的趋势。这样的状况,让李于寒得以回到庐山,将体内的蛊虫给了一位师侄。 归云宫救人的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正浩浩荡荡前往玉山的武林大军中。 “听说,只要吃咸的东西,就不会发疯,吞下归云宫给的蛊虫,就能把体内的虫全部除掉。” “啊,那先前那些人岂不是枉死了” “快,去问问风翎楼能不能给我们治虫!” 当这些门派急吼吼地去寻风翎楼时,才想起来,他们辖地中的风翎楼都被毁了,如今人去楼空场景萧瑟。他们自己,把自己的生路,给堵死了。就算现在用黄金把风翎楼重新盖起来,归云宫也不可能施舍他们半条虫。 “我就说,肯定不是归云宫干的,他们的人遍布大章,真要放虫,谁都跑不了。”有人事后诸葛亮地说。 “六师弟喝了盐水已经不疯了,宗主先前还打算把他烧死,可是明明还有救!我带着他去风翎楼跪地认错吧?”极阳宗的弟子心中惶惶。 “严郎,我的严郎,他本不该死的”玉韵赤红着双眼,攥紧了腿上的衣裙。 “嘘,师姐,你小声点,”玉泉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师父说过不许你再提了。” 人心浮动,这一支江湖人组成的联军,走到半道就有瓦解的趋势。许多小门派悔得肠子都青了,听闻空明宗属下毫不起眼的南拳派都得到了一只蛊虫,他们这些有名望的门派却只能等死。 “娘的,老子不干了!”金刀门门主最先撂挑子,就算气宗宗主有避虫珠,也不可能发到他手里。他与皖王交好,托皖王去跟七王爷说个情,指不定还有救。 有人带头,这队伍便如抽掉立筋的屋架,呼呼啦啦散得飞快。 罗鸿风不得不出面安抚军心,言说如今他们已经与归云宫势不两立,丹漪此举不过是为了瓦解正道同盟。只有攻下玉山,逼迫归云宫交出所有白兰蛊,他们才有活路。 然而清醒的人们心知肚明,罗鸿风不过是在唱筹量沙。 极阳宗宗主姚雄,刚跟罗鸿风商量完怎么安定人心,回到自己的房中,发现自己的儿子姚光正在屋中坐着,吓了一跳,“有事?” 姚光是姚雄唯一的儿子,听闻极阳宗附近也出现了虫祸,很是忧心,便把镇守门派的儿子也给叫了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他能放心些。 “父亲,”姚光抬头,眼中有些惊惶,“我可能,染上虫了。” “什么?!”姚雄只觉得一道天雷自头顶直劈而下,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腕,哑声道,“你没有去过北漠战场,如何染上的虫?” “我我睡过一个寻芳村的女人”姚光哭丧着脸说。 先前有外门弟子来报,说寻芳村全村都染上了虫,姚光当时就很担心,这些时日一直喝很多盐水,以为会没事。但今日他发现,别人觉得尚可入口的淡盐水,对他来说简直比海水还要咸就知道出事了。 “父亲,救救我,我不想被罗宗主烧死啊!”姚光长得与他父亲极为相似,都是虎背熊腰极为高大的模样,哭起来涕泗横流,不怎么好看。 姚雄深吸几口气,为了讨好宗,他眼睁睁地看着亲传徒弟被烧死,这般大的牺牲,却没有换来一颗避虫珠。如今罗鸿风正急于稳定军心,说不得会拿他的儿子开刀。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决不能出任何问题! “莫慌,我叫你大师兄带你去空明宗,那群和尚心软,好好说一说,他们会帮你治虫的。”在屋中来回走了几圈,姚雄终于下定决心道,立时招来了自己的大徒弟,又交代了姚光该说的话,叫他俩即刻离开。 姚光骑上快马,趁着天蒙蒙亮就离开大营,朝外奔去。 “小光啊,这是要去哪儿?”罗鸿风的声音骤然响起,浑厚的内力四散开来,惊得马匹人力起来。 “宗主爷爷,”姚光僵硬地笑了笑,“宗门出了些事,我得回去一趟。” “哦,是么?”罗鸿风捋了捋胡子,冷笑,他活了快一百岁,毛头小子的谎言瞬间就能看穿。 天光大亮,姚雄刚出门,就看到自己的儿子被罗鸿风绑了回来,目眦尽裂,“罗宗主,你这是何意?” “姚雄,老夫还要问你呢,你这好儿子带着空明宗的信物,是要去找那些秃和尚吗?”罗鸿风出离愤怒了,原以为对他最忠心的极阳宗竟然会在关键时刻背叛他,简直该死。 “是又怎样?”姚雄原本就脾气火爆,被罗鸿风这般质问,顿时跟他杠起来,“先前我敬你是气宗宗主,听信你的鬼话,把我的徒弟都给烧死了。如今归云宫愿意救人,你还不许大家伙离开,说得这么好听,你不就是想给曾孙报仇吗?” 姚雄的一番话,将罗鸿风最后一层遮羞布给彻底掀掉了。 其他门派的人纷纷出来看热闹,罗鸿风气得发抖,“满口胡言!” “呸!老子不干了!”姚雄公开撂挑子,带着儿子徒弟离开。 剑盟盟主黄化惭,站在不远处冷眼瞧着这一切。 “盟主,王爷来信。”身边人递上来一封书信,来自他的外孙辰子坚。 “哈哈哈哈哈,姚雄扬言,要来给你磕头认错?”辰子戚拿着消息条子,笑倒在丹漪怀里。可以想象,罗鸿风听到这话有多生气。 丹漪单手搂着他的腰,防止戚戚掉到地上去,示意蓝山雨继续说。 “辰子坚已经传消息给黄化惭,黄山也马上会撤离,”蓝山雨把汇总的消息呈递上去,说道这里,忍不住眯眼笑,“依属下之见,黄化惭离开之前,还会再拉拢一把极阳宗。” 归云宫并没有出手迎敌,敌人的联盟便不攻自破。 丹漪端起手边的杯盏,抿了一口清酒,“天德帝那边,可有动静?” “南州正在调兵,且有一道口谕正往剑阳去,”蓝山雨看了一眼窝在宫主怀里的辰子戚,“依稀听见的内容,应当是要王爷到某地一叙。” “嗯?”辰子戚抬头,有些诧异,都什么时候了,天德帝竟然还有心情邀他一叙?龙吟神功的事,天德肯定已经知道了,这次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不想去可以不去。”丹漪淡淡地说着,摆手示意蓝山雨可以退下了。 蓝山雨走出门,缓缓悠悠到隔壁宫室,在那里,刁烈和蓝江雪正在探讨公文。 “轻寒,累不累?”蓝山雨蹭到两人身后,歪头瞧。 蓝江雪没理他,继续跟刁烈说话。 蓝山雨撇撇嘴,想想方才王爷窝在宫主怀里的模样,心里痒痒,便伸手揽住蓝江雪的腰肢,“若是累了,靠着我歇会儿?” 蓝江雪反手给他脑袋一巴掌,让他安静。 “” 丹漪跟辰子戚玩闹一会儿,便起身准备去看常娥。 “你怎么天天都要去啊?”辰子戚有些不解,最近因为李于寒的事,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便一直拖着不去见常娥,倒是丹漪这家伙,去的比他这个亲儿子要勤快多了。 “晨昏定省,不能失礼。”丹漪一本正经地说着,他才不会告诉戚戚,是怕以后常娥知道他就是那个“心上人”的时候挑他的不是。 先前已经聊过了娘亲、父亲,今天可以聊聊他家那个不知道出生没有的蛋。 “哎,我跟你一起去。”辰子戚看着丹漪这般努力,禁不住有些心疼,是该跟小仙女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第143章 城 第一百四十三章婚事 出得朝凤殿,一丝微凉的雨扑面而来。 “下雨了。”辰子戚站在雨廊下,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鸟儿们不喜欢下雨,因而归云宫各处都有雨廊相连。不过竹峰那边就没有这么方便了,灵和灵关跟在后面,手中捧着两把伞。 一场秋雨一场凉,天气又要变冷了。 丹漪拉住他的手,缓步穿过雨廊。因为功法的原因,辰子戚的手四季都是微凉的,是丹漪最喜欢的温度,像一块美玉,握在手里,温润清凉。 “一会儿到我娘面前,可得记得放手。”辰子戚回握住那只温暖修长的手,火炉一样的小红鸟,天气越冷越招人稀罕。 “嗯。”丹漪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没有说,那天戚戚魂不守舍地拉着他离开小院,常娥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的。 雨水打湿了山石,对面竹峰上落脚的地方看起来非常湿滑。辰子戚微微蹙眉,拉住丹漪不让他走,“太危险了,改日再去吧。” “不妨事。”丹漪倒是不甚在意,带着他坐进软轿里,又轿夫抬着飘过去。 “你什么时候能飞?”辰子戚捏着丹漪的手指把玩,修长漂亮的手,是那双幼嫩的小翅膀变成的。 “我一直都能飞。”丹漪抬了抬下巴。 “那叫飞?”辰子戚撇嘴。昨晚他俩在床上,还在玩飞飞的游戏。让丹漪变成小红鸟,辰子戚捧着往空中扔。 小红鸟努力扇动小翅膀,在空中停留片刻,便晃晃悠悠地往下落,再扇动几下,又上升了一些,而后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在空中打着旋儿一头栽进被子里。 “啾啾!”从被子里爬起,甩甩脑袋,小红鸟蹦跳着跑过来,还要玩。 练习了大半夜,也没能扑扇几下,丹漪却认为自己能飞了 “我肯定能的,只是平日疏于练习。”丹漪抿唇,别的跟他体型差不多的小鸟,早就可以在山间翻腾飞舞了,那么他肯定也可以的。 辰子戚闷笑不已,这鸡仔的翅羽都没长齐,哪里能飞,但看着丹漪有些不高兴,便哄道:“对,你是神鸟凤凰,肯定能飞的,咱们晚上再练练。” “嗯。”丹漪又高兴起来,结果灵和递过来的伞,撑开来遮住头顶的雨。 油纸伞上画着青青竹叶,与周遭的竹林融为一体。辰子戚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跟心爱的人手拉手,就算走到天荒地老也不会觉得腻。 “一会儿见到我娘,你别说话,看我的眼色行事。”远远看着常娥的小院,辰子戚不放心地交代。 丹漪点头答应,不说话好,正合他意。 常娥住的小院,是竹峰上最好的院子,乃是以前丹漪的娘亲喝茶种花的小阁。院子里有竹子搭的小亭,顶部都是劈成两半的竹管。雨水顺着竹管留下,汇成数十道水流,在亭子四周缓缓留下,低落在地面的石槽中,流出院子去。 春天的时候,亭子附近的花树盛开,会有花瓣随着春雨落进石槽里,很是漂亮。 这样的景致,常娥很是喜欢,如今正在亭中煮茶,一边嗑瓜子一边做针线。 “娘。”辰子戚放开与丹漪交握的手,开口唤道。 常娥吓了一跳,差点扎到手指头,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进针线筐里,蹙眉看着共有一柄伞的两人,“这下雨天,你俩跑来做什么?” “来给你送把伞。”辰子戚晃晃手中的另一把伞,抬脚进了竹亭,眼疾手快地将常娥刚刚放下的东西捞进手里。 靛青色的绸子,上面用银线绣了精致的竹纹,一看就是很贵的布料。绸子裹成长条状,中间是空的,瞧着不像腰带也不像袜子,更像个剑套! “别乱动,有针!”常娥拍了他一巴掌,把东西夺过来,拽断了线头,将针别到针板上。 “这是啥?”辰子戚看到常娥这么紧张,顿时有些气不顺。如果真答应了常娥跟李于寒的事,他就是平白给自己找个爹,想起来就一头火。李于寒那个木头人,哪点配得上他的小仙女! “剑套,这都看不出来,你眉毛底下那俩窟窿是出气的啊?”常娥没好气地说,这小王八蛋明明都瞧出来了,还故意问。 “我”辰子戚顿时被噎住了,呲了呲牙道,“还真没看出来,毕竟我不使剑。”他已经尽量把语气调整得像开玩笑了,但因为心中实在憋闷,还是不由得带上了些阴阳怪气。 母子俩互相对视片刻,常娥低下头,拿起剪刀,一剪下去把那剑套给截成了两段,“娘老了,糊涂了。” 辰子戚只觉得心尖刺啦一下,被那把剪刀给豁开了个口子,鲜血淋漓地疼,抬手握住常娥拿剪刀的那只手,放轻了语气,“瞎胡说,我们家小仙女才不会老,娇嫩得像朵花一样,出去说亲肯定很多人抢着要。” “胡扯八道,”常娥踢了他一脚把手抽走,“说什么亲,我是先帝的太妃,说给谁?” “太妃又如何,现在世道这么乱,谁还会讲这些规矩。”辰子戚看向亭外淅淅沥沥的秋雨,语带沧桑地说。 常娥垂眼,不说话,一时间,亭中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哔啵。她知道李于寒的心意,起初是有些抗拒的,但也忍不住心生欢喜,偶尔也会妄想,如果能与那人隐居山林快活逍遥该有多好。 然而,那终究是太过缥缈的事,且不说两人名义上的关系,她的儿子是要做大事的人,她是万万不能拖他后腿的。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她的小王八蛋。 “今天来,其实是有事跟娘商量,”辰子戚话锋一转,说起了别的,“丹漪他爹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俩成亲的事就想先跟娘商量一下。” “成亲的事,得我跟他爹娘见过之后再说”常娥说到一半顿住了,“你等会儿,你说谁俩成亲?” “我俩。”辰子戚笑眯眯地说着,用手肘捅了捅丹漪。 丹漪立时配合地淡淡一笑,“我俩。” “”常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缓慢地瞪大了眼睛,语调平静道,“你一直说的心上人,就是丹漪?” “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辰子戚壮士断腕般地点头应是。 长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看,归云宫的人,武功高强,家财万贯想想以前辰子戚所描述的心上人,可不就是按照丹漪的状况来说的! 怪不得两人这么大了还要睡一个屋,怪不得两个大男人走路还要手牵手,怪不得每次提起丹漪这臭小子就忍不住地眉开眼笑。 “原来如此。”常娥微微颔首,然后,抄起墙角的扫帚就打。 “哎哎,娘,好好说话,别动手!”辰子戚抱着脑袋窜出竹亭。 常娥举着扫帚,追着他满院跑,“你个王八羔子,给我站住!” 丹漪赶紧上前去拉架,把辰子戚护在怀里,低头挨了一扫帚。 常娥掐腰,“嘿,臭小子,当老娘不敢打你是吧?”说着,劈头盖脸地就往丹漪身上招呼。 辰子戚拉着丹漪就跑,快速跑出院子,推了丹漪一把叫他快跑,自己又折返回来扒着篱笆大声道:“娘,你要是同意我跟丹漪成亲,我就答应让那个王八蛋李于寒娶你!” 回答他的,是一把飞来的大扫帚。 辰子戚缩着脑袋,一溜烟地跑了,地上湿滑,还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到泥地里,被丹漪一把抱住。 常娥站在院子里,瞧着那两个人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回到梧桐林里的寝宫,两人脱掉身上的湿衣裳,一起在浴池里泡澡。温暖的池水瞬间驱散了秋雨的寒凉,辰子戚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把脑袋浸在水里涮了涮。 “我们就这么跑了,太妃娘娘会不会生气?”丹漪靠坐在池边,伸手把三息还未出水面的人捞起来。 “噗——”辰子戚从嘴巴里呲出一股水花,喷了丹漪满脸,“哈哈哈哈” 丹漪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颚低落到池水中,在氤氲的雾气中分外撩人。 辰子戚有些看呆了,猝不及防被抓过去,按到丹漪怀里一顿揉捏。 玩闹一阵,辰子戚气喘吁吁地趴在丹漪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撩起水给他洗蝴蝶骨,“跑了她就不生气了,不跑她才生气呢。” 这还是小时候常娥教他的,“打你,你不会跑啊?死心眼的人就该多挨打长记性。” 竟还有这种说法?丹漪歪了歪脑袋,他小时候如果爹要打他,娘就会打爹,但如果娘要打他,爹就会帮忙抓。所以,从来没有在父母爪下成功逃跑的经验。 洗过澡,擦干身体,爬上床。辰子戚把湿漉漉的脑袋拱到丹漪胸口,让丹漪给弄干。 丹漪伸手,五指插过那柔软的发间,运起内力,缓缓过一趟,三千青丝便干了个透彻。 “这些年跟你睡,我都不会自己擦头发了,”辰子戚嘟哝,“好在我肯定死在你前头,倒是不怕。” 丹漪把玩长发的手倏然顿住,缓缓抿紧了唇。怎么忘了,戚戚的寿命与他不同,他天生就能活三百年,而戚戚就算把龙吟神功练到极致,也不过两百年的寿命。 “可说好了,我死了你不许再找别的人,鸟也不行。”辰子戚也想起了这件事,蹭地一下坐起来。 “不找,”丹漪伸手摸摸辰子戚的脸,“你死了,我活着作甚。” 鼻子有些发酸,辰子戚揉揉鼻头,“呸呸呸,老子才十八岁,说什么死啊。来来,趁着大好年华,来玩点有趣的。” 丹漪的眼睛一亮,“你要跟我玩吗?” “嘿嘿。”辰子戚挑眉一笑,然后,眼前一阵红光闪过,秀色可餐的美人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红鸟。小红鸟跳上他的膝盖,张着翅膀啾啾两声,然后扑扇扑扇。 飞飞! 第144章 城 第一百四十四章野心 “”辰子戚看着膝盖上的幼鸟,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马上就要内伤。一把抓住小红鸟,光着脚跳下床,把鸟倒栽葱塞进了装满凉茶的杯盏中,气呼呼地上床睡觉。 “啾!”丹漪挣扎着从杯子里爬出来,坐在桌子上甩甩脑袋。头上的两根毛毛被茶水沾湿,软趴趴地贴在后面,水滴顺着羽毛落到桌布上,晕开一小滩水,瞧着有些可怜。 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小红鸟转头看向床上的人,“啾?”辰子戚把脑袋闷在被子里,根本就没看他一眼。 抖抖毛,从桌子上跳下去,努力扑扇翅膀,借着俯冲的力量,竟真的从桌子滑翔到了床尾,“啾啾啾!”戚戚,快看! 小红鸟兴奋不已地蹦跶两下,一个没抓稳,“吧唧”一声跌了下去,摔在了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辰子戚冒出头来,屋中不见了小红鸟的身影,蹭地一下坐起来,左右看看。忽而发现薄被中微微鼓起了一小团,正在快速朝他移动。挑眉,等着那小鼓包跑到双腿之间,立时出手掀被子。 被子掀开的一瞬间,出现在面前的不是偷偷摸摸的小红鸟,而是光溜溜的男人! 四目相对,都准备吓对方一跳的,结果都没成功。 “戚戚!”丹漪回过神来,笑着把人扑倒在床上,“我刚刚会飞了,你没瞧见!” “是么?”辰子戚抬手,摸摸他头顶的湿发,暗自叹了口气,算了,自家这只还是个没长大的小雏鸟,他想玩就陪他玩吧。 丹漪运功,头顶的一撮头发立时就干了,将辰子戚的手拉下来,在那柔软的掌心亲一口,“你不想玩这个,那我们玩点别的。” 辰子戚斜眼看他。 丹漪拉过被子,遮住自己,沿着那白皙的脖颈,一寸一寸地吻下去。 最终,两人还是玩上了辰子戚最初想玩的那个游戏,只是,精力旺盛的雏鸟,一旦玩起来就不想停,一直折腾到四更天才堪堪打住。 最后忍不住求饶的辰子戚后悔不已,早知道还是玩飞飞的好。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来,扰人好梦。辰子戚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脸埋在丹漪怀里。 丹漪把人往怀里拢了拢,自己也拱进被子里躲避阳光。今日的太阳似乎格外灿烂,穿透了薄被,将这小小的空间映得微亮。 “这样瞧着,好像我小时候睡的蛋。”丹漪新奇地看着四周。 “你在蛋里还有记忆呢?”辰子戚打着哈欠睁开眼。 “先前是没有的,快破壳的时候就有了记忆,当时觉得很闷,快要憋死了,必须得打破蛋壳。”丹漪说起小时候的丰功伟绩,很是骄傲。凤凰生而知之,在清醒的一瞬间,他已经得到了先祖传承的记忆,知道眼前的是蛋壳,打碎了就可以看到母亲。 辰子戚第一次听到丹漪说破壳的事,顿时来了兴致,“那你怎么啄开的?” “两脚踏地,运转内力,一下就把蛋壳震碎了。”丹漪说着说着开始吹牛。 “是么?”辰子戚撇嘴,“你怎么不说你在蛋里摸到了一把斧头,一斧头下去,清者为天浊者为地。” “那也太不像话了。”丹漪抿唇笑,这都是跟戚戚学的,吹牛也得讲个度。两人额头相抵,咕咕唧唧地笑了半晌。 “说实话,到底怎么出来的?”辰子戚在丹漪的屁屁上拧了一把。 “啄开的,”丹漪老实道,双手捧住辰子戚的脸,就这样,“啾啾啾”说着,像啄木鸟凿树一眼,对着辰子戚的嘴巴连啄了几口。 一夜的癫狂,没有让丹漪感到丝毫疲惫,起床之后越发精神奕奕。辰子戚虽觉某些地方疼痛,但身体并没有很疲惫。这大概归功于两人相连时还在交换的内力。 “我们去练功吧。”丹漪穿戴整齐,便拉着辰子戚去梧桐林。 灵关吓了一跳,赶紧拦住,“宫主,使不得。”昨晚是她值夜,听得清清楚楚,最后王爷说话都带了哭腔,显然是累得够呛,哪里能起来就练功?宫主也太不体贴了! “走走走。”辰子戚也正想验证一下这种游戏对于内力有多大好处。 两人手拉手去了梧桐林,留下灵关在原地,“” 清脆的凤鸣声自梧桐林中响起,宛如烈焰的凤凰纹流转升腾,丹漪双臂展开,而后猛地以掌击地。 “轰轰轰——”强大的内力掀起地面还有些湿漉漉的落叶,朝着辰子戚扑过去。 辰子戚抬手,将内力遍布周身,蹂身而上,带着那凤凰展翅状的落叶原地甩腰,然后,“咔嚓”,腰间一阵酸疼,没支撑住,仰头就往后倒去。刚刚化解冲劲的落叶,少了龙吟神功的支撑,哗啦啦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把辰子戚结结实实地埋住了。 丹漪赶紧飘过来,抬手挥开层层枯叶,露出了仰面朝天的戚戚。 “怎么了?”丹漪把人抱到怀里,“可有伤到?” “腰使不上劲。”辰子戚苦着脸,早上起来只觉得有些酸,这会儿才觉出来,定是伤到腰筋了。 丹漪眨眨眼,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打横把人抱起来,缓步往凉亭走去。 “我的内力,好像增了一些。”辰子戚靠在丹漪肩膀,仔细想想方才的感觉。 “我的内力没有增,但变得精纯了些。”丹漪也总结道。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双双红了脸。虽然内力增长或是提炼精纯都是好事,但这种修炼方法实在太羞耻了。 “你,你说,以前的祖先们,是不是也”辰子戚磕磕巴巴地说。 “没有。”丹漪斩钉截铁地说,以前肯定是没人做过这种事的,若是有,丹阳神功秘籍和传承记忆里,定然会有痕迹。 正说着,蓝山雨急匆匆走过来,将几份消息呈递上来。 今日宫主没有去朝凤殿处理事务,他便把紧急的事拿过来给宫主定夺。 “皖王将蛊虫源头之事公之于众,策反了极阳宗与黄山派,正要与空明宗接洽,”蓝山雨打开扇子捂住嘴巴偷笑,“一切尽在宫主所料之中。” 蛊虫源头的消息,是归云宫故意放给辰子坚的,他不负所望地将之大肆宣扬,且在第一时间策反了黄山派。 正道所组成的联军,还未走到玉山便分崩离析,极阳宗也与宗反目。 “鬼虫竟然是朝廷放出的?”得知消息的正道人士很是震惊,他们怀着一腔热血去北漠抗敌,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便是一身蛊虫,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那还有假?你瞧瞧,最先发疯的,哪个不是从北漠战场回来的人!”黄山派的人义愤填膺,一剑砍下了迎风招摇的旗帜,对着一脸灰败的宗弟子啐了一口,“皇帝下蛊,你们却要诬陷归云宫,想让我等去送死,真真歹毒至极!” 罗家是天德帝的母族,在众人看来,皇帝的意思就代表着罗家的意思。想起此前的种种,从一开始罗鸿风就莫名针对归云宫,而后不断扇动众人前往玉山。染虫使他们疯狂,再哄骗他们与能治虫的玄道同归于尽,最后宗独霸天下,当真打得好算盘。 “他娘的罗鸿风,亏我敬重他这么多年。”极阳宗宗主姚雄气得骂娘。其他小门派也纷纷离开,谁也不想再跟罪魁祸首待在一起,保不齐哪天就被烧死了。 罗鸿风气得震碎了一张黄花梨木桌,“辰子垣,翅膀硬了!” “你是想说,你不知道?”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头坐在一边,冷眼看着罗鸿风。他是罗鸿风的师叔,在宗隐居多年的长老——陈谷,表字览芝,退隐江湖前曾有个名号叫不朽真人。 “弟子的确不知。”罗鸿风咬牙,他若是知道,又如何会烧死自己的嫡传弟子!早就去向天德帝要解药了。 “呵,玩鹰的叫鹰啄了眼,你这九十年是白活了。”陈谷站起身,冷笑一声,甩袖而去。事到如今,他是不可能再帮着师侄去攻打归云宫了。且不说大义上站不住脚会毁了他一生清誉,就如今这散乱的队伍,根本就走不到玉山去! “师叔!”罗鸿风徒劳地追出去,门外已经不见了不朽真人的身影。 “咚咚咚”,木棍敲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律的声响,赵素柔扶着双目失明的寥寂师太缓步走过来。寥寂已经一百三十多岁,头发稀疏,加之如今眼盲,只能看到眼白,瞧着甚为可怖。 “陈谷那老小子也走了?”寥寂开口,阴桀尖锐的声音如同指甲剐蹭瓦砾的声响。 “嗯。”罗鸿风应了一声,不想说话。 正在此时,有一名宗弟子跑过来,悄声在罗鸿风耳边说了几句话。 “怎么,天德皇帝要见你?”寥寂冷笑,当着她这个有百年功力的人说悄悄话,愚蠢至极。 罗鸿风脸色有些不好看,辰子垣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来见他!“他在哪里?” 谁也没有料到,大章的皇帝辰子垣,此刻就在联军营地附近的城中。 歌舞坊中,舞娘身姿曼妙,随着丝竹声轻盈起舞。天德帝端起酒杯,缓缓喝了一口,“ 朕这两个弟弟,还真是不省心。” 第145章 城 第一百四十五章召见 天德帝身边,坐着那位灰袍蛊师燕飞绝。听到皇帝说这话,蛊师只是冷冷一笑,并不插言,只是继续低头把玩手中的小罐。 “不省心有不省心的办法。”天德帝自言自语地说着,忽而笑了起来,缓缓站起身,迎接推门而入的罗鸿风。 罗鸿风脸色很不好看,周身充满了煞气,刚一进屋就把一群歌姬舞娘给吓到了。 天德帝摆手,示意众人都下去,屋中很快安静了下来,“您来了,坐。” “你到底要做什么?”罗鸿风大步走过来,冷眼瞪着天德帝,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咔嚓作响。当初扶植这孩子登基,便是看准了他胆小怕事、胸无大志,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个疯子。 “朕这么做,不仅是为了朕自己,也是为了太外公你,”天德帝毫不惧怕,从袖中掏出一册泛黄的手札,递给罗鸿风,“此物,乃是太|祖留下的,您不妨先看看。” “他们还没有出来吗?”歌舞坊对面的茶楼里,寥寂师太问身边的赵素柔。 “还没有。”赵素柔看了一眼,恭敬地答道。 “看来,那小皇帝是有什么筹码,可以跟罗鸿风谈了,”寥寂师太怪笑一声,“我们不着急,等着罗鸿风来求我吧。” 赵素柔不是很明白,但也不敢多言。 果不出寥寂所料,一个时辰之后,罗鸿风神采奕奕地从歌舞坊走了出来,立时就察觉到了茶楼上投下来的视线,看到了临窗而坐的赵素柔与老尼姑。足尖轻点,跃上二楼,罗鸿风低声对寥寂道:“师太,咱们先前说的那个事,有眉目了。” “不是一直都有眉目吗?”寥寂不甚在意地说。 “最后一章,在归云宫。”罗鸿风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寥寂师太却是神色一变。 正道联军就这么垮了,罗鸿风也没有再做什么,由着大大小小的门派一哄而散。宗在武林中的威信一落千丈,更与极阳宗反目成仇。 姚雄要给死去的弟子一个交代,便把过错都推到了罗鸿风身上,扬言与朝廷势不两立。 “我等在北漠浴血杀敌,朝廷却给了我们满身虫患,罗家与朝廷沆瀣一气,是要灭掉整个武林一家独大!”姚雄对极阳宗下属的一众小门派说道,神情激愤。 “去他娘的朝廷,皇室不过是一群怂包,咱们不吃朝廷的粮饷,何苦听他差遣。极阳宗,大可自立为王!”手臂上青筋直冒的金刚门门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他对皇室一直有怨,当年他妹妹丽嫔被先帝斩了手指,凄惨死去,他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自己的妹妹要被那么个不会武功的皇帝糟蹋,还不得好死。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片刻之后 “金刚门主说得对,咱们西南一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前朝的时候,这里就是一处诸侯国。” “咱们宗主武功盖世、德高望重,比天德那小子强了千百倍!” “哎,不可胡言!”姚雄立时出言阻止,目光闪烁,不许众人再说下去。 然而,反心一旦生成,便如扎了根的野草,再难拔出。 “极阳宗谋反了?”辰子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惊讶。要知道,极阳宗宗主的儿子姚光,以前可是天德帝的伴读,两人自小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而宗主姚雄,更是罗鸿风最忠诚的拥趸。 “还没有明说,但是也快了,”丹漪看着手中的消息汇总,微微蹙眉,“天德帝派来传口谕的人,死在了路上,他另找了风翎楼传消息给你。” “嗯?”辰子戚转头,爬到丹漪胸口伸头看,“死了?” 早前就说有口谕在途中,这么久没消息,竟然是因为钦差死了。天德帝估计气得够呛,且当真有急事找他,才又托了风翎楼传信。 “他让你下月初三到浔阳一叙。”丹漪伸出一根修长手指,点了点那一行小字。 约在浔阳,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浔阳离剑阳不过百余里路程,天德帝约在浔阳,一方面定然是为了尽快见到辰子戚,另一方面也是在防备剑阳的兵力。 “你说,他是不是准备了十几个高手,准备把我”辰子戚比划了个刀划脖子的姿势。 丹漪把人往上抱了抱,拿出一张信纸来跟他一起看。这是天德帝亲手写的,交由风翎楼代为转交。 且来浔阳一叙,滋事体重,信短不可言及。龙吟神功之事,朕已知晓,此乃国之大幸,辰家大幸,为辰氏绵延万年之计,万望皇弟不予藏私,传之于晚辈 大概意思就是,天德帝有要紧的事要跟他商量,请他务必去一趟浔阳。至于龙吟神功一事,天德帝很是高兴,辰家终于又出了能练成神功之人,希望辰子戚不藏私,慷慨地教授给下一代的皇族,尤其是即将立下的太子。 “瞧这意思,是不打算杀我了?”辰子戚挑眉,对于天德帝的人品,他可是一点都信不过的。 “他要动手,也不会在浔阳,”丹漪合上信纸,垂目沉思,将所有的消息在脑海中快速过一遍,微微眯起眼,“可能,是要给你军权。” 军权?辰子戚一愣,仰头看向丹漪,这一点他还真没想过。天德帝那个人,抠门又小心眼,在明知他学会了龙吟神功的时候,还会给他军权?那也太奇怪了。 “浔阳附近,便是南浔营,有五万驻军镇守。”丹漪低头跟辰子戚碰碰鼻子。 虽然皇室很窝囊,但该有的军队还是有的。只是军队里都是些普通百姓,且是自己种地养活自己,战力低下,那些大门派中的高手能以一敌百,对这些军队并不惧怕。 辰子戚眨眨眼,他现在缺的就是军权! “我去见他。” 丹漪自然是不放心辰子戚一个人去的,只是这次他没再变成小红鸟,而是光明正大的以归云宫宫主的身份,陪着心上人去见天德帝。 浔阳城中繁华如昔,咸虫之祸还没有波及到这里。先前去北漠抗敌的武林人,以气宗为主,剑盟的几个门派,只是派了少许人意思意思。在归云宫给出了白兰蛊之后,庐山派的虫已经得到了控制。 “却说那气宗宗主一声令下,火把嗖嗖嗖扔进了人堆里,轰的一声窜天火气,惨叫声、求饶声、哭泣声不绝于耳,堪为人间地狱”茶楼里,说书先生又说起了最新的段子,这次讲的是“气宗灭绝人性烧弟子,剑盟怒发冲冠拂袖去。” 听书的人议论纷纷,都在清醒自己生在剑盟管辖的地界。 “可不能把孩子送去气宗习武,指不定哪天就被烧死了!” “放着这般好的庐山派不去,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去气宗。他们那里,不是和尚就是尼姑,要么就是极阳宗那种的,糟践女人,狂妄自大。” “怎么糟践女人了?” “哎,我那儿媳妇,就是从极阳宗那边逃难过来的。他们那里,啧啧,宗门弟子可以糟蹋百姓家的女儿,瞧上哪个就直接拖到屋里,改日收房做妾也就妥了。” “咦,这对男人来说,倒是个好去处,嘿嘿嘿。” “好是好,但若是你生出个女儿,却是护她不住了。” 辰子戚进走茶馆,缓步往楼上去,一路上听着这些百姓的议论,转了转眼珠子。这风向,似是在极力贬低极阳宗,却不知是庐山派的意思,还是天德帝的手笔。 天德帝约他见面的地方,就在这间茶馆楼上的雅间中。 天字号房,梅花阁。 天德帝坐在主位上,一边喝茶,一边似是享受地听着楼下说书。门外响起了通禀声,天德帝淡淡地扫了一眼房梁、暗角,这屋子里藏着不下十名暗卫,要制住辰子戚绰绰有余。 心中安定,抬手示意,房门打开,天德帝淡笑着转头看过去,“小七来了”话没说完,骤然卡在了喉咙里。 来人的确是辰子戚,一身淡青色广袖长袍,头发用青玉银丝扣半披半束,手中拿着一柄玉骨扇,端的温润如玉、俊逸风流,瞧着很是无害。而他身边之人,则是与之完全相反的气质,一身艳色红衣宛如浴火展翅的凤凰,气势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凤王!”天德帝的笑意在脸上僵了一瞬,快速恢复了平静,“真是稀客。” 他的这些暗卫,可以制住辰子戚,却绝不可能制得住丹漪,真是失算!丹漪,竟然亲自陪着辰子戚来见他! “前日收到皇兄来信,恰好被丹漪瞧见,他就要跟着来,臣弟委实劝不住,还望皇兄恕罪。”辰子戚抬手请罪。 “凤王肯来见朕,朕心甚慰,哪里会怪罪。”天德帝咬牙开口,抬手示意两人落座。 第146章 城 第一百四十六章兵权 有丹漪在,那些暗卫都成了摆设。天德帝索性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房间,以示诚意。 辰子戚看了看漪抓起的一把瓜子,微微挑眉,好在天德识相把人都撤了,否则丹漪就要用瓜子把人打出来了。 “皇兄唤臣弟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辰子戚接过丹漪手中的瓜子,慢慢给他剥。 天德帝看着辰子戚娴熟的动作,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心想怪不得丹漪这般宠爱辰子戚,他这个皇弟还真拉得下脸来伺候人。 “老七啊,咱们兄弟多年,朕还是觉得对你知之甚少。”天德帝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兄长模样,抬手给辰子戚倒了杯酒,“龙吟神功,你是打小就会的吗?” 皇室三代练不成神功,天德帝也想过,会不会是因为这三代人都没有遵循神明的旨意选太子导致的。早年上一任国师蓝江雪也曾暗示过,只是他的父皇没有当回事。如果辰子戚是自小会的,那他毫无疑问就是神明选中的人。 “皇兄多虑了,臣弟若是儿时便会,早就去跟父皇邀功了,哪里忍得住?”辰子戚笑着与天德帝碰杯。 这说辞天德信也好不信也罢,不管怎么说,他就是不承认。 “呵呵,也是。”天德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眸中的思绪。 “那些虫子,皇上有何打算?”辰子戚没有问虫子是不是天德帝放的,而是直接问起了下一步计划。如今连百姓也染上了咸虫,天德帝却没有丝毫救助的意思,难道想要一个举国皆疯的江山不成? 天德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眼看向辰子戚,语调缓慢道:“你在剑阳这些年,可看清了大章如今的模样?” 大章如今的模样皇室积弱、武人当道,百姓食不果腹、官府空余摆设。辰子戚嗑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天德帝。他一直以为,天德帝是得过且过、胸无大志之人,突然露出这么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破而后立,倒也可取。”丹漪把辰子戚手中的酒杯拿走,自己喝掉。 天德帝听到丹漪说这话,仿佛找到了知己,眼中突然泛起了光,朗声大笑,“凤王果然目光如炬,不愧是丹家的子孙。” 辰子戚看着天德帝打开一张大章的舆图,上面将所有门派的管辖领地都用朱笔圈了起来,红圈叠着红圈,触目惊心,从最南端的海域到最北端的大漠,真正属于皇室的区域少的可怜。 “你看看,这些,这些,哪里还是我辰家的王朝!这分明是罗家的、黄家的、姚家的”天德帝指着那些大片的区域,声音低沉而压抑。靠着气宗的庇佑当上皇帝,只能苟延残喘当个傀儡罢了。 “只要将有实力的江湖门派统统剿灭,也才重整这个王朝的秩序,这期间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天德帝从袖中拿出一片陈旧的黄铜符,当着丹漪的面,放在了辰子戚的手中。 辰家人,不该是仰人鼻息的可怜虫,应该是君临天下的神龙血脉! 辰子戚看看手中的东西,那是块半月形的铜片,雕刻成盘龙飞天的模样,不过只有一半。这便是大章的兵符,名为龙犀。守军将领手中握着一半,皇帝握着另一半,两者相和,可为一个完整的图案。皇帝把这一半交给谁,谁便即可拥有了这片龙犀所指的兵权,成为元帅。 认识多年的人,一朝从窝囊废变成了胸有沟壑的枭雄,任谁都会吃惊不已,辰子戚哪怕先前已经有所准备,还是不免愣怔。 天德帝在明知他会龙吟神功,且有丹漪做靠山的情况下,还敢把兵权交给他,当真是好魄力。 “极阳宗叛乱,朕已经说服了宗不予插手,南浔营的五万兵马给你,云州还有三万供你调遣,你替朕,铲除这窝反贼。”天德帝反推辰子戚的手指,让他将兵符握紧。 欲要立之,必先毁之。烈火燎原春生草,的确很有道理。 “皇上不怕臣弟,拐了兵马叛乱吗?”辰子戚看向天德帝,感动归感动,以他对这人的了解,这般大方地给出兵权实在是有些奇怪。 “朕已孑然一身,若是小七能平了天下乱,这皇位让与你也没甚大不了的。”天德帝拍拍辰子戚的肩膀,笑得豁达。 直到离开了茶楼,辰子戚还有些回不过味来,“天德是不是换魂了?” “这个局,应当是从他十几岁时便在设了。”丹漪从袖中摸出一只寒玉蝉,蝉翼在阳光下轻薄透明,栩栩如生。 辰子戚看到这个,突然想起来,小时候从太子手里顺来的玉蝉中,是有虫的。 “当年那种虫,并非是很厉害的蛊虫,或许,便是最初的咸虫。”丹漪在指间转动着凉蝉,晶莹剔透的玉蝉在修长的指间翻飞,仿佛一只活物在爬动。 辰子戚握住那只蝉,暗自心惊。 且不提天德究竟算计了多久,到手的兵权辰子戚是不会往外扔的。南浔五万,云州三万,加起来八万的兵力,便可以直接号称十万。极阳宗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如今许多弟子还染着虫,战力低下。且与宗反目成仇,其他门派也不会前来驰援,当真是剿灭的好机会。 虽然辰子戚压根不相信天德帝所谓的“皇位让你也无妨”,但他要坐上那个位置,平定天下也是必要的。做个九州不听号令的空壳皇帝,还不如做归云宫夫人权力大! 拿到龙犀,辰子戚便直接去了南浔营,清点兵将。 南浔营,在距浔阳八十里的界南坡,此处有良田千顷,驻军五万。远远地便能看到一片田地,如今秋收已过,地里种下了新的麦子,田埂地头栽着些越冬可食的白菜。 有穿着兵服的汉子,在田中劳作。 “囤地养兵,原本是为了减轻国库负担,如今,却成了国库的进项。”辰子戚勒马驻足,看着那形成村落的军户住地,缓缓叹了口气。 早些年,因为每年军费开支太大,才提出囤地养兵的策略,让常驻军种一些地,补贴军粮。近百年来,百姓的生活越来越艰难,寻常的田地都中不得,只能给大门派种田或者从军。 从军,便可以种朝廷的地,能吃得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