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庶子的科举之路》 分卷阅读1 《国公府庶子的科举之路》作者:顾三郎 文案: 艰难科举有成却面临满门抄斩怎么破?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反! ps本文兄友弟恭,不宅斗,不斗嫡子嫡母!一致对外! 红三代顾桓成了国公府的庶子? 看我左手圣贤书,右手无名诀,文武双全走出一条青云路! 然而……满门抄斩了解一下! 所以这就是一个屡试不第、愤而习武,满门抄斩、奋起造反的故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平步青云穿越时空科举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桓,陈昭┃配角:顾林,顾楚┃其它:科举,朝堂,造反 第1章庶子 大周朝天启十二年,京城定国公府,赏星阁。 顾桓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从窗外望去,天还没大亮,月色朦胧中升腾着晨雾,院中树木隐隐约约,晦暗不明。 顾桓怔着,低头打量了自己的身体,真的……穿越了。作为长在红旗下,根正苗红、意气风发的红三代,他有着大好前程,偏偏在救一个落水的少年时被淹死。 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死去,他跟着鬼差到了地府,阎君却说他有祖先功德、阳寿未尽,特送他到此富贵繁华之地重生,享一世荣华。 事已至此,顾桓也只得接受,他开始整理着这具身体的记忆。 元朝末年,本朝开国之君陈友谅一统天下,光复汉室江山,国号“周”,传八世至今天启皇帝。 顾氏先祖顾定边随圣祖起兵,在鄱阳湖一战中力挽狂澜,助陈友谅大败其时势力强盛的朱元璋,定鼎天下,封世袭罔替的定国公。 而顾桓,正是当今定国公顾琏第三子,生母闻氏是良妾。 如今定国公府老夫人戚氏是先国公的继室,老国公丧后,由原配嫡子顾璜袭爵。只可惜这顾璜袭爵六年后病逝,无子,只留下一女顾梅,传爵戚氏所出的二老爷顾琏。 顾璜的妻子,大夫人安氏丧夫后深居简出,在女儿顾梅出嫁后,更是长居佛堂。 如今顾家当家人顾琏,其妻杨夫人是镇南侯府嫡女,育有两子。长子顾楚年方二十二,已是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迎娶的是舅舅家的表妹小杨氏;二公子顾林年方十一。 当年,杨夫人进门十多年只生了一子顾楚,顾琏的两个妾服用避子汤多年都坏了身子,老太太做主,纳了小地主之女闻氏进门。闻氏进门不足三月,杨夫人就有了身孕,阖家欢喜,半年后,闻氏也有了身孕。二公子、三公子接连出生,戚老夫人大喜,对闻氏也高看几分。 顾三老爷、顾四老爷都是庶出,如今都任着外任。 整理着记忆,顾桓皱了皱眉,竟然是庶出,这可不容易啊,自己的宅斗技能可是零,该不会一出场就炮灰吧? 现在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天渐渐亮了起来,晨雾渐渐散去,和煦的阳光一点点撒进院子。 侍女莲萼走近,服侍顾桓换了衣服。顾桓适应良好,这个身体年方十岁,还是个孩子,没什么好害羞的,而他小时候也是有保姆照顾的,因此也没什么不惯。 几个小丫鬟端着洗涮用品进来,莲萼过去拧了毛巾,给顾桓洗脸。 顾桓闻到毛巾上有淡淡的花香。洗完脸,顾桓拿起充作牙齿洁具的杨柳枝,用牙齿咬开,沾着青盐“刷牙”。 庶子也有这样的待遇,古代的统治阶级,生活得可真奢侈。 正胡思乱想着,大丫鬟兰英进来,催促顾桓去给老爷、夫人请安。 来了……顾桓想到了自己脑中的记忆,不知正院里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虽然脑海中的原主的记忆,但是万一露馅了呢?会不会被当成妖孽烧死啊! 原主小顾桓性格怯懦文雅,那日想着去芙蕖池摘几支荷花回来插瓶,正好见到嫡兄顾林也在池边,伸手要去够一支莲蓬。 顾林性情温和,加上家里没有其他年龄相仿的兄弟了,对顾桓庶出的弟弟也向来友爱,看到顾桓过来,正要打招呼,却脚下一滑,摔进了池中。 池中的水不深,顾林在水里扑腾,并没有沉下去。小顾桓惊慌失措,一边喊救命,一边伸出胳膊,想要去拉,结果却被慌乱中的顾林拉下了水中! 两只旱鸭子一起咕咚咕咚地喝饱了水! 丫鬟仆妇很快过来,迅速拉起了顾林,好一会儿才拉起顾桓。小兄弟俩一起被抬入老夫人院子里。 太医很快请了来,诊了脉,顾林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暂时晕了过去,很快就会醒来。 小顾桓溺水时间较久,却更危险,发了了高烧。 老夫人和杨夫人又惊又怒,责问下人当时的情景,下人都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为了逃避责任,就说出了她们口中的事实:“听到三公子喊救命,过去就看到两位公子都掉进了水里。” 杨夫人心中不由得怨愤起来,以为是顾林为了救顾桓而落水,吩咐人将高烧中的顾桓抬回房中,以免过了病气! 顾林果然很快醒了过来,说出了真相,老夫人和杨夫人虽然口里不说,心里却对顾桓都有些内疚。 而此时的小顾桓,却已被烧得神志模糊,浑浑噩噩地养了半个月,身上的伤好了,灵魂却换了一个人。 这是伤好了之后,顾桓第一次请安,也是顾桓第一次面对这一大家人。 回忆着脑海中的记忆,顾桓头皮有些发麻。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要怎么表现才算正常呢? “兰英姐姐,老太太、太太消气了吗?”顾桓悄声问着身后的丫鬟。 兰英瞟了顾桓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二公子再三说明是他自己不慎跌落,与三公子无关。老夫人罚了寒霜冷雨姐姐几个,这几日打发了碧鸳姐姐探望您几次,心里惦记着你了。就是夫人得知错怪了您,也是内疚不已,请了太医给您看病,得知您好了,念了好几声佛。” “如此我就放心了。”顾桓嘴上说着,心中却不由得感叹,一个生命悄无声息的没了,也不过换来几句“阿弥陀佛”。 正房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波澜壮阔的寒山图,正中是张黄花梨方桌,上面摆着两个青花瓷胆瓶,方桌左右各有一把透雕云纹八仙椅子,上铺暗红色锦缎,同色靠背。东西雁翅排列着三把南官帽椅,椅子中间由小茶几隔开,乃是客座。 顾琏和杨夫人坐在方桌两侧上,正低头品茶,几个大丫鬟侍立一旁,几个姨娘陪侍下手。见顾桓走了进来,顾琏放下茶杯,上下打量着他。 顾桓连忙按照记忆中的样子,规规矩矩地给顾琏和杨夫人行了礼:“父亲万安、母亲万安。” 顾琏见小儿子动作虽有些僵硬,神色却并无怨怼之意,点了点头,温声道:“安。”指了指西边第二 分卷阅读2 把椅子,说道:“你身子虚,坐着说话吧。” “谢父亲。”顾桓低眉顺眼地坐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闻姨娘站在杨夫人身后,正满脸关切地看着他。 顾琏看着小儿子温顺的样子,心中也有了一丝愧疚。 杨夫人抿了抿嘴,和蔼地笑道:“好孩子,你可好了,你父亲和我担心了几天,我天天给菩萨烧香,保佑你早日好起来,就是你二哥哥,也在病中给你念了好几遍佛经。” 顾桓心中险些要笑出来,见识了啥叫睁眼说瞎话,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回了一句:“有劳父亲、母亲挂心。” 杨夫人一顿,正要说话。只见大公子顾楚、二公子顾林带着丫鬟婆子,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顾桓连忙站了起来,等大哥、二哥请安完毕,正要坐下,却见顾林朝他做了个揖,顾桓连忙躲开。 “三弟,是我不好,连累你受苦了。”顾林看着顾桓,真诚地说道。 顾桓看着顾林,只见他穿着织金遍地红锦袍,头上扎着小辫,在顶心汇成一股,用个小巧精致的金冠束起,脖子上带着一个金项圈,腰上配着青玉佩,身材微丰,面如朗月,宽额广颐,眉目俊朗,是一副讨长辈喜欢的有福气的好相貌。 顾桓突然明了,这就是穿越架空版的红楼梦呀,顾林是那宝二爷,自己就是那“小冻猫子”贾环! 这可真是个令人心塞的认知。顾桓心中吐槽,行动却一点不慢,垂着头说:“不与二哥相干,都是意外。” “好了,看你们兄弟和睦,我就放心了。”顾琏看着眼前的兄友弟恭,欣慰地笑着,心道,三郎经此一事,倒是沉稳了许多,若是往常,即使嘴上说着无事,脸上也难免带着愤愤之色。 不仅顾琏,在座诸人心下都诧异顾桓的转变,只有闻氏暗暗心痛,这个孩子一病醒来,竟连性子都变了,可不是受委屈了嘛! 杨夫人不动声色,这小子倒装模作样起来,难不成心里还是不平? 顾楚向来不大将这个小家子气的庶弟放在眼里,此时有些惊奇,也不过略瞟了一眼。 父子几人说了几句话,顾琏、顾楚就要出门上衙了,顾林、顾桓连忙起身相送。 顾琏、顾楚出了门,却见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碧鸳走了进来,先对杨夫人道了万福,又给两位公子请了安,才对顾桓说:“老太太今日身上不好,夫人、公子不比去请安了。” 杨夫人、顾桓等人都束手听着,待碧鸳说完,才连忙问了老太太身体状况,得知不妨事才松了口气。 碧鸳又对顾桓说:“老太太得知三公子大好了,高兴得很,命奴婢给公子送来一块平安无事牌,保佑公子平平安安。” 说完,捧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牌。 顾桓瞧那白玉牌,色泽温润,白璧无瑕,是块好玉,连忙道了谢,双手接了过来。 杨夫人笑道:“这可是老太太的珍藏,可见疼你,你可好好收着吧。” 顾桓低头称是,疼不疼的,天知道呢,反正东西是好东西,不收白不收。 第2章立志 赏星阁是葳蕤院中的一座小楼,原本府里的小少爷满八岁之后都要搬到葳蕤院住,顾楚前成婚也住在这里,成婚后搬到了东边的栖梧院。至于顾林,因老太太疼爱不舍,至今仍住在老太太瑞恩堂的跨院。 因此这诺大的葳蕤院如今只有顾桓一个主子住,倒也清净。 顾桓回到了赏星阁,丫鬟们就端着早膳过来。一碗鸡丝粥、一小碟莼菜、几样精致的小点心,鲜肉小笼包,水晶虾饺,红豆糕冒着丝丝香烟,顾桓看着觉得更饿了,坐着吃了起来,他吃得很仔细,细嚼慢咽,速度不慢却没发出什么声响,是受过良好教养的样子。 饭毕漱了口,才喝了两口茶,就见闻氏走了进来。 “三郎用过早膳了?胃口可好?”闻氏温柔地问着。 顾桓站起身,等闻氏坐下才跟着坐下,点点头说:“挺好,粥都喝了,还用了几样点心。”想了想又说:“我晚上想喝牛乳,每日早晚都要。” 闻氏笑了笑:“这不算什么,吩咐下去就是。” 顾桓心下一松,看来闻氏还有些脸面,这国公府庶子的待遇也不错。早上梳洗时,他在镜子中看了看如今的形象。 一个瘦弱的少年,面色有些苍白,五官生得倒不错,长眉杏眼,鼻梁挺直,顾盼间颇有些神采。过去这双眼中常有抑郁之气,如今取而代之的却是坚毅和朝气,看起来判若两人。 只是身高却比早上见到的顾林矮半个头。幸好年纪还小,现在开始努力还来得及。 将来无论读书习武,总得有个好身体。顾桓想到在地府时,阎君怜他大好年华却因救人枉死,祖上又有乱世救民的无上功德,特传他一份《无名诀》,据说练了能强身健体,若是资质好、悟性高,练至先天境,以武入道也未尝不可。 顾桓心中神往,年轻人,谁心中没有个武侠梦,幻想着路见不平一声吼呢? 闻氏看顾桓有些神游太虚,轻声说:“你身子还虚着,好生歇几日,暂且不去上学吧。” 顾桓点点头,正想趁两日熟悉府中环境和原主的学习进度,以免露了怯。 看着闻氏关切的神情,顾桓心中一暖,前世的父母已经再也见不到了,眼前的女子虽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是他的生母,想到记忆中,她为了照顾小顾桓,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休息,眉宇间都带上了沧桑之色,他不禁有些感动。 “我已经好了,姨娘放心吧,您也好好休养休养。”顾桓看着闻氏与自己相似的柳眉杏眼,笑道:“姨娘年华正好,可要好好保养,就是父亲看着也欢喜。” 闻氏听了俏脸微红,嗔了顾桓一眼:“坏小子调笑起姨娘来!姨娘都是半老徐娘了!” “姨娘不老,姨娘最好看了!”顾桓看着闻氏,诚挚地说。 母子俩说说笑笑了好一会话,闻氏才出了门,招呼大丫鬟莲萼、兰英吩咐了好一会,又交代小厮点墨去学里请假。 闻氏是良妾,比顾琏的其他两个妾有体面。只是她是外头来的,人脉上就不如家生子抬上来的两个贱妾,但她素来温柔平和,从不调三窝四的,下人们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给她留几分面子。 顾桓坐在绮窗前,看着闻氏在小道上渐行渐远,才回到书桌旁,翻了翻原主的功课。 小顾桓的字尚显稚嫩,力道不足,却也整整齐齐。记忆中,学里的先生常说小顾桓读书没有天分,不如顾林有灵气。 小顾桓心中不服气,觉得先生偏心,读书更是刻苦,成绩却仍是平平。 顾桓微微一笑,从前他学书法的时候,老师也这么评价过他。天才固然好,可这世上哪儿 分卷阅读3 来那么多天才?更多的不过是平凡人。为人师表却这样一副遗憾的口吻,好像不是天才就有罪一样。这些人难道都没学过教育心理学吗?这样打击一个小孩子,孩子们留下心理阴影甚至自暴自弃怎么办? 好在顾桓如今的心理是成年人,对此不过一晒。 顾桓提起笔,写下了两个字“科举”。这字峥嵘锋锐、意气风发,是属于顾桓的字,如他的人一般。 这是他整理好记忆后,立下的第一个志向。 诚然,作为国公府的公子,他就算读书不成,也不算什么大事,如他的三叔、四叔一般,捐个功名,补个外地小官,背靠国公府的大树,也能慢慢升上来,他的四叔不过三十五六岁,前不久升了从五品的甘南州知州,比许多进士出身的寒门子弟升迁都快。 就是不做官,如后廊上依附而居的族人一样,讨好嫡支,打理族中庶务,也比寻常官员进项高,一位正七品的县令,主政一方,月俸七石五斗粮米,折合137o斤米左右,按照顾桓前世的米价,月薪约人民币五千元左右,够做什么呢? 就是国公府的门房,每月得的孝敬都不止这个数,更别说那些大管事。 族中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看不起那些“穷官儿”。 顾桓当然不会这么想,“万般皆小品,唯有读书高”,在这个时期,没有比科举更能改变命运的渠道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有科举进士,将来才能有立身之本,才能不依托国公府。 顾桓可不觉得依靠国公府庶子这个身份,就能实现阎君口中的“一世荣华”。 顾桓想了想,又在纸上写下“习武”二字。 古代科举,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如蒲松龄那样的大才子,十九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第一,得了个“小三元”,少年英才、名震一时。以后却屡试不第,直至七十一岁时才成岁贡生。 若是时运不济,皓首穷经、蹉跎一生也不出奇,尤其顾桓又是个没什么天赋的人。 所以……习武也不能拉下,定国公府是武将出身,若是武艺出众,选入禁卫军也是一条出路。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顾桓拿起两张纸,随手撕碎,扔入废纸篓中。 这时,小厮点墨从学里回来了,看见顾桓写废了纸,笑嘻嘻地说:“三公子不想写字,不如出去走走?二公子的书童扫红说镇南侯府的海船回国了,咱们去奇巧居看看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镇南侯府世代镇守东南,如今朝廷开放海贸,市舶司也是杨家的人在管着,可谓天下奇珍,没有杨家人没见过的。 顾桓听了倒起了兴趣,想了想说:“我去请二哥一起去。” 他这二哥是杨家的外甥,奇巧居正是杨家的产业,跟着他,说不定能买到真正的好东西。 顾林此时正在房中。顾桓大病初愈不去上学,顾林也是落水受惊请了几日假。顾桓进去的时候,顾林正与几个大丫鬟玩耍,闹着要给她们画眉,丫鬟们笑着躲着,院子里一阵热闹。看见顾桓进了来,顾林扔下手指的螺子黛,洒脱地笑道:“三弟来了,快坐!寒霜,沏壶锡兰红茶。”又对顾桓说:“你也尝尝我舅妈送来的茶,看看这外国的茶与咱们的有什么不同。” 顾桓展颜一笑,点点头,左侧脸上现出一个小梨涡。 顾林看了一怔,笑道:“三弟病了这几日,却好看了些。嗯……我的意思是,神采比以往更好了。” 顾桓连忙说:“哥哥更好看。”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会,语气都是十分诚挚,若是外人听了,难免觉得这兄弟俩脸皮也太厚了些。 顾桓相信,他这个二哥真的是赤子之心,对他没有什么恶意的。 其实大户人家,嫡庶分明,庶子长大成婚了,不过是打发一份产业分了家,几千两银子的事,碍不着嫡子什么,若是感情好,有出息了,对嫡子来说也是个助力,因此主母也好、嫡兄也罢,都犯不着特意去打压庶子。当然,小妾庶子不识抬举,非要挑唆生事,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嫡子到底比庶子珍贵,所以老夫人以为是顾桓连累顾林落水,才会生气。 得知是误会后,老太太心里内疚,才赏了他,却又不愿伤了脸面,因此暂时不愿见他。 顾林又关怀了一回顾桓的身体,闲聊了一会儿,寒霜捧了茶来,小丫头接过递给顾桓。寒霜却是亲自捧了顾林那杯,送到他手上。 杯中的茶汤色橙红且透亮,汤面上有一圈金黄色的光环,在白瓷的映照下,仿佛加冕一般,正是锡兰红茶中的极品乌沃茶,前世的顾桓也是喝过的。 “果然入口甘醇,回味无穷。”顾桓品了品,又对顾林说:“我听说在西洋,那里的人喜欢用红茶兑奶,冲成奶茶,这锡兰红茶冲奶茶是最好不过的。” 顾林一听,双目一亮:“三弟你还懂这些!咱们这就试试!”又连忙吩咐丫鬟下去冲奶茶。 “用新鲜的牛乳冲,加些糖。”顾桓跟着吩咐。 过了一会儿,丫鬟端了奶茶上来,手艺自然没有从前顾桓喝过的好,只是胜在材料高级新鲜,喝着别有一番风味。 顾林素来喜甜,这奶茶正对他胃口,高兴道:“还是三弟你有主意!”又吩咐丫鬟去给老太太、太太冲奶茶。 顾桓听了,心道,这个二哥挺有孝心的,不枉长辈如此疼他。 兄弟俩又品了一回奶茶,顾桓才开口邀请顾林一块去奇巧居。 “原来是这事,三弟你消息可真灵通,奇巧居新来了好些新鲜货品,明日休沐日,奇巧居要办一个奇珍展,大哥说了要带我去,你也一块儿去吧。” “谢谢二哥。”顾桓真诚地笑着。 顾桓告辞了,带着顾林送他的锡兰红茶,脚步轻快地回了赏星阁,古代的市井街道,还有奇珍展,还真是好奇期待啊! 第3章功法 次日清晨,东方的启明星发出闪亮的光芒,太阳还躲在云中。启明星的光芒渐渐暗去,破晓之际,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红日从云中探出一角,天边逸出第一缕紫气。 顾桓在窗台前盘腿而坐,呼吸吐纳,按着阎君所述功法,引紫气入体。紫气于四肢百骸游走,浑身经脉一遍遍地洗涤、凝练。 这《无名诀》炼化的是初阳之紫气,功法光明正大、中正平和。 顾桓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紫芒之中。终于一缕紫芒在顾桓的上丹田一收,转瞬消失。顾桓猛地睁开了眼,双眸如繁星般明亮。 他起身站起,只觉身上发出一阵恶臭,心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洗精伐髓。阎君所传的功法果然不同凡响,只是第一次练,就觉得神清气爽,从未有过的耳聪目明,草丛里的虫鸣声 分卷阅读4 、花叶间鸟儿散动翅膀……全都在他耳边放大了一般。 顾桓听见侍女起床的声音,连忙脱下身上的脏衣服,塞到屏风后的恭桶里,用干净的毛巾擦干净身子,再换上一套干净的寝衣,坐在床边的小几上,只是身上到底还有些气味。 连萼一进来,就被刺鼻的气味吓到了,看到顾桓坐在那里,连忙问道:“三公子这是怎么了?” 顾桓俊脸微红,有些羞赧:“昨晚吃坏了肚子,不小心弄脏了身上,你让人收拾一下,给我抬水进来,我要洗个澡。” 连萼连忙吩咐了下去,小丫鬟进来收拾恭桶,兰英让人提了水进来,安排顾桓沐浴洗刷。 顾桓这一次澡洗得浑身畅快,像洗去了身上一层无形的枷锁一般,整个人神清气爽,肌肤莹润,泛着健康红润的光泽。 连萼给顾桓擦着头发,看着镜子里俊秀的少年,笑道:“三公子今日气色好了很多,待会儿老太太见了定然高兴。” 今日是休沐日,全家人都要去瑞恩堂给老太太请安。顾桓也赶紧加快了速度,收拾好心情准备会一会记忆中时而慈祥和蔼,时而声音如刀的老太太。 因为沐浴收拾了一翻,顾桓到瑞恩堂的时候已经云破日出,旭日东升,大夫人安氏、顾楚夫妻都已经到了。 顾桓连忙给他们请安。安氏点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安。你坐吧。”这些年念佛,念得她越发没有人气了,平日里只管给老太太晨昏定省,其余诸事不理,对几个侄儿也是不假以辞色,只有偶尔顾梅归宁时才能看到她的笑颜。 顾楚看到顾桓倒是微微一震,不过一日不见,这个三弟又精神了许多,气色红润,神采奕奕,他倒暗中松了口气。只要顾桓没事,老太太也就不必内疚了,而引出此事的顾林更没什么事了。 要知道前几天,连太医都说“尽人事、听天命”时,老太太可是吓了一跳,亲自去佛堂跪了一回经,父亲也是伤感、连连叹气,二弟顾林更是哭个不停。 全家人因他而不得安宁。 也因此,府里原来不待见顾桓的下人都收敛了许多,主子果然是主子,顾桓再是庶子,一旦出事,也是连老太太都要牵动的人,比他们下人可强得多。 顾桓如今的待遇,其实比从前小顾桓好不少,只是他自己尚且没意识到。 过了一会,顾琏夫妻带着顾林进来了,除了安氏,其他人都站了起来,也向二老爷、二太太行礼问安。 顾林进来,坐在顾桓上首,拉着顾桓的手笑道:“三弟今日可精神,是不是想快点去奇巧居?我也是一想到今日要去奇巧居就兴奋。” 顾琏扫了顾林一眼,不悦地说:“你们既然身子都大好了,就该上学去,不能只想着玩!” 顾林缩了缩头,他向来有些畏惧严肃端方的父亲。倒是顾楚解了围:“是我早与二弟约好的,还有杨家的几个表兄弟一并去。” 顾琏才点点头。 杨夫人听说顾林要出去,又吩咐了些“带齐了人,跟紧大哥,别乱跑。”“小心拍花子的。”之类的话,顾林都乖巧地一一答应了。 不多时,老太太戚氏扶着大丫鬟碧鸳走了进来。众人连忙站起,高声问安。 老太太慈和地说:“都坐吧。”目光在顾桓身上顿了顿,看到他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无事牌,赞许地点点头:“桓儿今日气色不错,可算是好了,我老婆子也总算心安了。” 顾桓抬起头,诚挚地直视着老太太,乖巧地笑着说:“有劳老太太挂心。” 老太太原本还有些烦躁不安,不愿见顾桓,此时见他嘴角含笑、双眼清亮、面容俊秀,心中也不由得添了几丝喜爱:“好孩子,你是个有福了,如今瞧着,人也看着多了精神头儿。” 小杨氏连忙笑着接道:“可见老太太疼桓兄弟了,见天地打发人去瞧,又赏赐了一块好玉。我看着,桓兄弟如今为人处世都大有长进,果然病了一场就长大了!” 顾桓看着小杨氏,这可真是个会讨巧的孙媳妇……却见她言笑晏晏,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目光。 老太太笑着向小杨氏招了招说:“你到我这里来,我也疼你!” “孙媳这就来伺候老太太。”小杨氏夸张地福了福身,逗得老太太笑得更欢了。 老太太又对顾琏说:“我知你忙,且下去吧。” 顾琏尴尬地笑了笑,知道自己在这里孩子们都放不开,又给老太太行了礼,才走了出去。 众人有说有笑,仿佛什么波折都没有发生过,顾桓低下头,心里有点疲惫。顾林悄悄拉起他的手,粲然一笑,顾桓的心一暖。 难得的,老太太也留了顾桓用早膳。老太太这里的早膳自然丰盛,顾桓自己的案前,就有八品菜,还有四品粥,四品点心。 顾桓放下心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早上练了功,他的肚子其实早就饿了,因此胃口好得很,比其他人吃得都多。 一时饭毕,顾林又凑到老太太跟前,逗起趣来,又问起昨日的奶茶味道可好,还说是顾桓的主意。 老太太搂着顾林,一样样地说着,又笑道:“可见你们兄弟和睦了,知道你们今日要出玩,这就去吧,省得你惦记,去晚了人也多。”老太太是知道每次奇巧居办奇珍展都是人山人海的。 “不妨,杨家表兄早就安排好了座位。”顾楚听着,笑着说。 老太太慈和地对顾楚说:“你向来妥当,照顾好弟弟们。” 顾楚笑着答应。 兄弟三人这才带着小厮长随们出了门。 顾楚今日穿着一身绣竹纹月白衣茧袍,头上戴着白玉冠,风流俊逸、清雅出尘,顾林仍是一身红衣。寻常人穿大红衣裳要么太俗,要么张扬,顾林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细腻,大红色称得他颜色无双、富贵华丽,如年画上的童子一般精致可爱。 顾桓则是宝蓝色茧袍,配着青玉佩,虽然身形瘦削,但身姿挺拔,一张小脸精神气俱全,眼睛明亮,也有几分清隽。 顾家兄弟论相貌,都是极好的。 三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国公府的马车自然华丽宽敞,里面有暗阁,不仅糕点茶水一应俱全,还在长凳下藏了一把锋利的宝剑,以备不时之需。 小厮侍从们骑着马,围侍着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一看就是显贵人家出行。 周朝的都城是金陵,都城由郭城、宫城、皇城三部分构成。 宫城位于城北,皇城在宫城正中。王公贵族主要住在皇城周边的坊,宫城内设有中央衙署,是真正的天子脚下。平民百姓主要住在南边的郭城。郭城内十六条南北向的大街,十一条东西向的大街。这些垂直交叉的街道成一个个“井”字,将郭城分成若干个豆腐块状的里坊。 而宫城内有 分卷阅读5 十字街,店铺林立,形成了“市”。整个宫城共有一百多个坊,十多个“市”,其中最繁华的“市”就是皇城南门的“柳市”,因街道两旁的垂柳而得名,柳市中的商铺,多是各府的产业,信誉上是可靠的。 定国公府所在的坊紧贴皇城西侧,名叫“长乐坊”。由于这里紧贴皇城,多为朝中勋贵高官,百姓俗称为“三品坊”,意思是住在这里的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长乐坊的外端,是坊内几家共设的“求知堂”,请了学识渊博的老先生讲学,坊内子弟多在此学堂上学,顾楚中进士前也是在此上学。 顾楚中进士后,“求知堂”更是声名大噪。正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多少人考到白发苍苍仍是童生,年方弱冠就中进士的顾楚,不说在勋贵家,就是文官家,也是极少见的。 换句话说,顾楚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比你出身好、容貌好、家境好、天赋好的人还比你努力。 简直不给人活路。 顾桓知道,如果说顾林是老太太和太太的心肝宝贝,那么顾楚就是整个国公府的未来和希望,是国公府从一个逐渐没落的勋贵家族重新走向巅峰的希望。 因此,作为一个庶子,顾桓理智地认为,庶子逆袭,盖过嫡子锋芒什么的,不适合他,能够抱住大哥的金大腿,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让闻氏能够安享晚年,才是正确的选择。 当然,他也知道,顾楚这样的人,是极难讨好的,重生以来所见几次,顾楚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看不出心中想什么。 如今在马车上,只有他们兄弟三人。顾桓灿烂一笑,回忆着自己的学习进度,礼貌地向顾楚请教了几个问题。 顾楚虽然有些诧异,还是耐心地一一解答了。他的声音不疾不徐,讲解深入浅出,连向来不爱学习的顾林都耐着性子认真听着。 待顾楚讲完,连顾林都笑了起来:“大哥讲得可比先生们好多了。” 顾楚微微一笑,说道:“不得对先生们无礼,先生们是极博学的,就是严厉些也是为你们好,你们都要认真学习。” 兄弟三人说说笑笑,倒是难得的融洽。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就到了柳市,顾桓跟着两位兄长下了车,几个长身玉立、服饰华丽精巧的少年领着奇巧居的管事连忙迎了上来。 第4章杨家 顾楚领着两个弟弟走过去,顾林已经脚步轻快地扑到其中一个形容俊朗的青年身上,拉着他的手嗔道:“我病了这几日,也不见二表哥来看我。” 顾桓认得这是镇南侯二公子杨润,顾楚和顾林嫡亲的表兄。 “我怎么听说你顽皮掉进水里,自己没什么事,却连累了三郎?”杨润笑着拍了顾林一下。 “是我的错。”顾林有些羞赧,“不过三弟如今也好了,今日也来凑凑热闹。” 杨润笑着对顾桓点点头。 表兄弟们见过礼,边寒暄着边往里走。 顾林放开了杨润,转而和年纪相仿的杨家三房二公子杨滨聊了起来,打探今日奇珍展都有哪些新奇展品。 杨滨故意不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引得顾林一阵焦急。 顾桓见没有人来招揽自己,也不介意,嘴角含笑、不疾不徐地跟在顾林身后,不羞不恼。 镇南侯世镇东南,各房却都有公子留着京中。大房嫡次子杨润、二房嫡长子杨浒、三房嫡次子杨滨得圣人恩典入国子监读书,长居京城,与顾家来往密切,今日奇巧居的盛事,都一起来了。 说起来,镇南侯府虽世居广州府,远离京城,在京中声望地位却半点不比定国公府低。朝中文武,谁不知道如今镇南侯杨信是圣上一等一的心腹,手中有兵,又管着市舶司,有多艘远洋海船,都说杨家豪富,却谁也不知道杨家有多少钱。 这样既有兵力又有财权的人家……顾桓看了看几位杨公子,嗯,果然是皇恩浩荡。 奇巧居说是“居”,其实却是一座三层的楼。每个第一次来奇巧居的人都会被其震撼到,不是因为它多么富丽堂皇,而是他的建筑样式,与国内常见的不一样。 汉白玉的台阶、高高的圆拱形大门,走进去一看,大厅是高高的穹顶,四周是雕花的汉白玉柱子,如西洋宫殿般。 镇南侯府与西洋诸国商贸往来,广州府码头上每日不知有多少金发碧眼的洋人登岸。据说镇南侯府供奉了不少西洋学者和匠人。 这京都奇巧居就是请了西洋的工匠参与设计、建造,顾桓看来,颇有后事博物馆的感觉。 顾家兄弟进来时,大厅里已经来了很多人,只是能受邀参加奇珍展的自然都是官员勋贵,相互之间打着招呼,彬彬有礼。 杨润看见顾林对一楼的展品颇为好奇,笑道:“一楼这些不过小玩意儿,像八音盒、万花筒、望远镜、鼻烟壶、怀表之类的,你若喜欢,回头叫人给你送去。今日我们到三楼的雅间去。真正的奇珍还要等一会儿才在二楼露台展出,我们在三楼看得最清楚。”说完,又介绍了奇珍展的规矩。 顾桓听着,觉得与后世的拍卖会有些相似,只是奇珍展只介绍东西,不当场拍卖,各家有看中的珍品,过后再遣人来买,也省得有看上同一样东西的,现场争执不雅。 奇巧居的奇珍展,来捧场的达官贵人众多,如今二楼、三楼的雅间都已订了出去,除去几家相熟的亲朋至交,其它租金都不菲,杨家人做得一手好买卖。 每间包间门口由水晶帘隔开,可以一览无遗楼下的露台。顾家的包间门框上刻着兰花,杨润介绍:“这是幽草阁,长乐巷几家都在左近,平郡王府的包间在对面的寒香阁。等展会结束,你们可去见一见世子妃。” 顾家兄弟都点头答应。 平郡王府世子妃就是顾家大姑奶奶顾梅。顾桓望了眼对面的寒香阁,只见门尚关着,人还没有来。 杨润等人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出去。今日他们是东家,有些人是必须亲自接待的。 这间幽草阁布置得颇为优雅,三人宽黄花梨罗汉床上铺着珍珠凉席,童子嬉戏陶瓷迎枕、锦垫铺设齐整。角落的几案上摆放着景德镇的青瓷胆瓶,墙上挂着前科状元赵硕大人的兰草图。 赵硕大器晚成,四十五岁才登科,在此之前就已是当世有名的才子,犹擅书画。 这样的布置,不说商家,就是寻常官僚家,也极有脸面了。 侍从们都留守在了外厅,几位身段窈窕、面容清秀,穿着青色衣裙的侍女鱼贯而入,呈上点心瓜果、冲了茶,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 顾桓看着那副幽草图,叹道:“杨家果然不同寻常。” “二舅舅管着族中庶务,又与赵大人是微末之交 分卷阅读6 ,把赵大人的画挂在这里,想来是他的主意。”顾楚解释。 “二舅舅就喜欢这些书画,依我说还是大舅舅有意思,他老人家素来喜爱西洋的物品,年少时还亲自出海,去过西洋诸国,见识是极广的。据说广州的镇南侯府也是中西合璧的建筑,与一般的江南庭院不一样,可惜我也无缘一见。”顾林说着,唉声叹气,颇为遗憾。 顾楚笑道:“急什么,待你长大能办事了,就让你领着人去岭南送节礼!外祖母常牵挂你,见到你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顾林听了眼睛一亮,说道:“那就说定了!”说着又嘀咕起还有几年才加冠,一想到还有九年,又唉声叹气起来。 顾楚被他好一时、歹一时的样子逗得欢快大笑。 顾楚的笑声爽朗,恣意飞扬,果然是青衫年少足风流。 顾桓想着,眼睛又朝外望去。 各雅间已经6续坐满了人。 寒香阁前,一位衣饰华丽的年轻妇人牵着一个小女童,在侍从的拥护下走了进去。 这就是他的大堂姐,定国公府嫡长女、平郡王府世子妃顾梅。 顾桓还在回忆着顾梅是个什么样的人,冷不防一双眼睛看了过来,与他四目相接。 隔着宽阔的天井,顾桓看不清那个小女孩的模样,偏偏那双乌黑明亮的双眸像是远隔时空向他望来。 不过是一瞬间,又似一万年……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顾桓轻轻地呢喃了一句俗之又俗的话。 顾楚顺着顾桓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顾梅和小女孩已经走进了寒香阁。 “小郡主也来了。”顾楚温润的声音响起,顾桓也回过神来。 平郡王府小郡主,平郡王妃的晚来女,郡王夫妇的掌上明珠,听说也极得皇上、皇后宠爱。 顾桓想不起从前有没有见过她。 顾梅出嫁时,顾林和顾桓都还是幼儿,与这位大姐姐没什么来往。这些年,顾梅偶有归宁,也只在老夫人、大夫人的院子中停留。顾林住在老夫人的院中,还常见些,至于顾桓,基本没什么印象了。 小郡主吗……究竟在哪里见过呢?顾桓百思不得其解。 二楼的露台上,一位身穿银白色长袍,衣领袖口绣着缠枝花暗纹的俊秀青年站了出来,朝四周作揖,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 峨冠博带,修眉俊眼,气度风流,若有不知情的,多半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其实这是玄音阁的清音公子。虽是伶人,却不知有多少人愿掷千金,只为见其一面。 今日,他却站在这里,为奇巧居解说珍品。 现场一片寂静后,又响起了阵阵私语。奇巧居过去办奇珍展,多请久负盛名的博学之士解说,今日却请清音公子来,也算是出其不意。 “这必是润表哥的意思。”顾楚笑道:“他嘛……素来喜欢丝竹管弦之乐,是玄音阁的常客。” “我也听人说过这玄音阁,果然是好去处吗?”顾林好奇地问道。 “是好去处,只是你年幼,去不得。”顾楚暧昧地笑了笑。 说得那么神秘,不就是那种地方嘛……顾林和顾桓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好奇和跃跃欲试。 “感谢诸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百忙之中拨冗来奇巧居。”清音公子一开口,四周又安静了下来,其声清脆婉转,既有男子的磁性又有女子的爽利,如美玉相击,果然不负清音公子之名。 “今次归航的海船途径了上百个大小国家,满载而归,其中珍奇无数,想必大家方才在一楼也略窥一二,稍后的展品必使诸位大开眼界、不虚此行!”清音公子说着,一抬手,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四位相貌清秀的青衣侍从抬了一盘如松柏高的盆景出来,盆景上盖着一块红布。 “请看。”清音公子粲然一笑,掀开了红布。 这是一株成年男子高的珊瑚,在露台四周的水晶宫灯照耀下,发出莹润的光芒。 这株珊瑚通体火红,如一株自然生长的火树,枝干虬壮嶙峋,枝枝叶叶向四面八方舒展,透着无限的生机和活力,枝干末梢的细小部分,又好似新生的嫩芽,小巧玲珑惹人喜爱。盆景的花盆是一只造型独特的景泰蓝花盆,蓝底配以金黄的花纹,纹饰精美华贵,漂亮的花盆映衬得红珊瑚更加灿烂夺目。 就这第一件珍品,就已经绚丽夺目,多少人心中已经转动起来。十月是圣上的万寿节,今年又是五十整寿,若能得这么一件珍品进上…… 顾桓倒是没什么感觉,这件珊瑚盆景,固然珍贵,对他来说却只是一件艺术品,只能欣赏,没什么实用。而且,关键他穷啊……作为国公府的庶出公子,他每个月只有五两银子的月银,这样的珍品,也只能过过眼瘾。 或者应该去一楼看看那些奇巧的小玩意?怀表、望远镜、精致的小匕首……这些他都挺喜欢的……也不知道买不买得起? 第5章父亲 众人的目光都在这株红珊瑚上,清音公子清冽的嗓音徐徐道来:“这株红珊瑚产自南洋深海,是海船途径吕宋时,与吕宋国贸易所得。这样颜色纯正、造型自然朴素的红珊瑚,在哪里都是价值连城!” 侍从小心翼翼地抬着红珊瑚绕场一周,雅间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随着它而移动,被它璀璨的光泽拨动了心弦。 镶嵌着各色宝石的乌金宝刀、有几千年历史的古尼罗国出土面具、栩栩如生的西洋名画……一件件珍品接连展出,令人目不暇接。 在清音公子清冽的声音中,三个时辰悄然而逝,各雅间的茶水点心都上了几次,在座之人却无不耐,期间只略歇了两刻钟,请贵人们更衣。 最后一件珍品抬上来时,现场的气氛已经火热,顾桓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各位,这是今日最后一件珍品!”清音公子的目光温柔地流连在那不大的托盘上,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掀开了红布。 盯着它看的人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又赶紧睁开。 这是一顶珠光宝气的王冠,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五色宝光。 “这是从西洋法兰西国辗转所得的王冠!据说是西洋国王加冕所戴。这顶王冠以黄金、铂金、白银为主材,镶嵌了两千八百六十八颗天然金刚石,二百七十三颗深海珍珠,十七颗蓝宝石,十一颗祖母绿和五颗鸽血红。”清音公子的声音越来越轻,众人屏气凝神地听着,唯恐唐突了这件瑰宝。 “这是一件真正的无价之宝!”清音公子低醇的声音响起,带着奇异的蛊惑。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王冠上,在它被红布盖上后才回过神来。 如果说刚才那株红珊瑚还有许多人心动,那么这顶王冠许多人 分卷阅读7 都只得望洋兴叹。无他,这样的王冠,不是谁都敢买的。 这世上,谁才配拥有这样的王冠呢? 顾桓也回过神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如今所处的世界与原来所知的历史不同,至少,这样天下奇珍,就只有真正国力强大的超级大国才可能汇集! 镇南侯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南海军又是怎样的强军?顾桓不觉有些恍惚。 “我们去与大姐姐打声招呼吧。”顾楚率先站起,顾林和顾桓才回过神来。 雅间里的人都已6续向外走去,顾家兄弟在廊上与相熟的人打了打招呼,才来到寒香阁前。 侍从通传后,水晶帘内传出了温和的声音:“快进来吧。” 兄弟三人走了进去,垂首向顾梅、小郡主作揖。 “快起吧,自家兄弟,何必多礼。”顾梅的声音温柔动听。 顾桓站在顾楚身后,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只见顾梅身侧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粉紫色深衣,头上扎着双髻,戴着珠花圧鬓。一张小巧的桃心脸上,长眉入鬓,凤眼含威。 只是个小孩子,偏偏一本正经地坐着,已经有了皇家的威仪。 顾桓看了一眼,不敢再看,心中那种似曾相识感更加浓烈,可惜小郡主并没留意到他。 顾梅笑着打量了一回顾林和顾桓:“能出来玩,可见身子是好了。兄弟们就是要友爱互助的才好。” 顾林和顾桓都应是。 众人寒暄了几句,相携走了出去。 奇巧居外,已经车水马龙,各家或华丽、或古朴的马车一一排列,衣饰整洁的豪奴们林立静待。 顾家兄弟恭送了平郡王府的车马,才上了自家的马车。 回到定国公府时,已经夕阳西下,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三人一齐到了瑞恩堂。 瑞恩堂内,老夫人、国公爷顾琏、杨夫人和小杨氏都在,安夫人常年茹素,此时在自己房中用膳。 “快过来,今日可累了,肚子饿不饿?”待三人行礼完毕,老夫人拉了顾林到自己身边,关切着。 顾楚和顾桓都在下首坐着,微笑着听顾林讲述今天的见闻。 顾林口齿伶俐,将当时的盛况描述得活灵活现,老夫人和杨夫人慈爱地看着他,也听住了。 “祖母,可惜您没有去,那顶王冠实在是光彩夺目!”末了,顾林语气遗憾地说。 “那是镇南侯世子带回来的,真真难得。”老夫人说道。 “哎呀,原来祖母你比我还清楚!”顾林惊讶地喊了一声,一双明亮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老夫人看他可爱,又抱进怀里揉搓了一翻。 一时侍女传了晚膳进来,一家人男女分席入座,开始用膳。国公府里秉承食不言的规矩,一时间鸦雀不闻。 这顿饭照例丰盛,顾桓却有些神思不属,脑子里不时闪过小郡主那双不怒自威的凤眸,可惜不曾和她说话…… 饭毕,顾琏却让顾桓跟他去书房。 顾桓吓了一跳,要知道他这个爹威严颇重,不仅原主小顾桓,就是嫡兄顾林,也对他颇为害怕的。 顾琏的院子里有一棵硕大的樱桃树,此时正值果期,一颗颗红艳艳的果实挂满枝头,枝叶间停了不少鸟儿,听到脚步声,“扑腾”地飞起。 顾桓的目光忍不住在樱桃树上流连,顾琏发现了,笑道:“一会儿让小厮给你送一篮去,只是不许多吃。” “谢谢父亲。”顾桓连忙回过神,亦步亦趋地跟着顾琏。 顾琏的目光却停留在樱桃树上,语气出奇地温和:“我年幼时,每年樱桃成熟,都与你大伯来这棵树下摘果子吃。” 语气中充满了感伤。顾桓不敢接话。 顾桓跟着顾琏走进书房,还在猜测顾琏的意思,就见顾琏从书柜下层拿了个盒子出来。 打开盒子,顾琏拿出一叠银票,对顾桓说:“这是宝通钱庄的银票,每张一百两,这里是一千两,你收着吧。这次你为了救林儿却受了委屈,你可怪我?” 顾桓鼻头一酸,似乎是受了原主的影响,一股酸涩的心情涌上了心头,有些瓮声瓮气地说:“桓儿不敢。” “好了。你收下吧。你也渐渐大了,也有了人情交际,手里有钱,出手也大方些,不要看上什么却说没钱买。”顾琏笑着说。 话说到这里,顾桓只得收下,嘴里连连道谢,心想如今一个庶子分家,也不过分得几千两家产,父亲这一出手就是一千两,果然财大气粗,这个道歉也算颇有诚意。 “你是个好孩子。我这两日冷眼看着,你经此一事,还能和林儿友好相处,我很欣慰。”顾琏望着窗外的樱桃树,语气严肃:“咱们这样的人家,最忌讳的就是兄弟闫墙,你要记住。” “是。”顾桓应着,一时想到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顾琏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有什么要说?” “父亲,儿子有一事不明。”顾桓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道:“奇巧居里今日展出的那些奇珍,只怕皇宫大内都难得一见……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顾琏不防顾桓问出这样的问题,诧异地看着他,畅快地笑了起来:“你能想到这个问题,可见长进了!这事说来话长,你坐吧。” 顾桓应是,依着窗边的椅子坐下。 顾琏坐在书桌后的八仙椅上,面带回忆地说道:“南宋时,朝廷偏安一隅,年年还要向金国纳岁贡,国库、百姓却仍富足,你可知为何?” “是海贸。”学过历史的顾桓回答。 “不错。”顾琏赞赏地看了顾桓一眼,接着说道:“但是经前元之乱,大海船都早已损毁,且倭寇屡屡犯边,建国时国立不足,就禁了海。到先帝时,今上仍在潜邸却锐意进取,力主重开海贸。此举招到了朝中诸多重臣反对,先帝也不甚同意……” 顾琏说到这里,语焉不详地一笔带过,接着说:“后来圣上登基,重用了同样支持海贸的镇南侯,令镇南侯与其潜邸时的侍卫统领邬蒙大人一起组建海军、打造海船、重开海贸,才有今日市舶司税收占国税半壁江山之势。” “至于镇南侯府的海船和奇巧居,”顾琏笑道:“这些圣上都是有股的。奇巧居卖出的珍品,收入大头都要上缴的,真正富可敌国的人不是镇南侯,是今上啊!” 顾桓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但我听说,杨家各房都有公子在京。”顾桓俊脸微红,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赧。 顾琏却收了笑,叹道:“帝王的恩宠本来就是双刃剑,端的看怎么平衡罢了。你可知今日领军出海的人是谁?正是你大表哥杨泽,他不过而立,就能统帅一军,且在爪哇海大胜西班牙海盗,那顶王冠就是他抢回来的!”说到这里,正色道:“你还小,不 分卷阅读8 必想这些事,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只管好生读书。” “父亲说的是,儿子正有一事想求父亲。”顾桓见顾琏与他想象中迂腐糊涂又严厉的形象不一样,决定打蛇照棍上:“儿子读书资质平平,想着我们家是武将出身,听了南海军之事心中神往,因此想请父亲给我寻个武师傅习武。” 顾琏闻言,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一般,上下打量着他。只见他虽然重病初愈,身形虽瘦弱了些,却挺拔如松,神采奕奕,脸色也是健康的红润。 “你肯上进很好。咱家就有校场,护卫们都在那里训练,统领顾芳是你祖父亲兵统领的儿子,武艺出众。你若有心,每日下学就去找他习武,只是不许喊累,不许中途而废!”顾琏说着,语气严厉了起来。 顾琏连忙答应,满脸喜气。要知道他练了几日《无名诀》,只觉得精力充沛,而这《无名诀》是内外兼修的,他除了修炼心诀,还需要一个理由光明正大地练习拳脚。只要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将来他会武艺的事也就说得过去了。 甚至……将来文举若是屡试不第,还可以去考武举啊…… 第6章学堂 次日清晨,顾桓仍是早早起来,在破晓之际修炼《无名诀》,随着最后一缕紫气入体,顾桓收了功。修炼了几日,他已能感受紫气在经脉中游走,最后气归丹田,浑身力量含而不发,动作也矫健了许多。 云破日出,丫鬟们鱼贯而入。顾桓在莲萼的服侍下洗刷完毕,换上了一身藕荷色梅花暗纹茧袍,头戴青玉冠,身形如竹,清雅俊秀。 此时兰英已经布好了粥品小菜,还热了一大碗牛乳。 顾桓细嚼慢咽,手上动作却不慢,一时间把桌上的饭菜去了七七八八。兰英和莲萼不由得对视一眼,三公子这食量是越来越大了,需报上去,明日准备多些。 顾桓去瑞恩堂给长辈们请了安,会同顾林一起上学。 顾林今日穿的是深紫色缂丝长袍,金冠束发,脖子上带着镶珊瑚金项圈,仍是一副富贵公子的气派。 国公府的侧门外停着两辆黑桐油青毡马车,与昨日乘坐的那架比起来,朴素低调得多,这是公子们日常上学出入的马车。 每架马车周围都站着几个长随。顾林的奶兄李顺、书童扫红,顾桓的奶兄高石、书童点墨也束手站在一旁,见公子们过来,袋。 通常公子们都会选一个奶兄作长随,陪侍出入,一同长大,将来作为心腹管事。顾桓看李顺、高石两人均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端正。李顺看起来眼神灵活,高石则是一副老实木衲的样子。 即使是乳母、奶兄,也是嫡庶有别的。嫡子的心腹,需要灵活机变,可以帮助主子处理各家关系、打理庶务;庶子的心腹,则以老实稳重为好,一则心眼多的,恐怕庶子压不住,二则以免挑唆生事。 像定国公府这种世袭勋贵,是最讲究嫡庶之分的,除非顾楚和顾林都身亡,否则顾桓就算再出色,也与世袭爵位无缘的。 两人分别上了马车,不一时就到了求知堂。 求知堂是京城有名的私学,入学的都是长乐坊几家的勋贵高官及其亲戚家的公子们。求知堂分经堂和六艺堂。经堂按年纪和学业进度分甲、乙、丙、丁四个课堂,六艺堂分礼(礼仪)、乐(音乐)、射(射箭)、御(御马)、书(识字)、数(计算)六堂。六艺为选学,一些正在准备科考的学子常常不去。 顾桓与顾林一起进了丙堂,袋跟着,其他长随都候在书院外头。课堂里面坐着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学子。顾桓辨认了一会儿,都是记忆中的熟面孔。顾林的座位在第一排正中,顾桓的座位则在第三排靠边的位置,两人各寻了座位坐下,书童摆上了自带的笔墨纸砚,笔洗笔架等等。 顾桓邻桌的是族中子弟顾行,按辈分是顾桓的远房大侄子,正是后廊中依附国公府而居的族人。这顾行学业平平,作业也潦草,每次月考成绩都是垫底,但他为人机灵变通,人缘很好,平日不仅奉承得几家嫡出公子欢喜,就连顾桓这种庶子,也是轻易不肯得罪。 此时见顾桓坐下,他也笑着提醒先生一会儿要检查功课。顾桓早有准备,这几日晚上,他都有按原主的进度抄写经义。 辰初两刻,也就是七点半开始上课,先生走进了课堂,今日是教授《论语》的谢老夫子,他抚着花白的长须,一脸严肃地坐着讲桌前。学子们纷纷起身作揖行礼。 行礼毕,学子们又纷纷上前交上自己的功课以待先生批改。谢老夫子领着学子们背了半个小时的《论语》,才开始解析,用的还是文言文,顾桓听着很是晦涩难懂。 一节讲解完毕,谢老夫子吩咐:“将刚刚解析的那段背熟。抄写二十遍。”学子们今天的经学就算告一段落了, 学子们抄、背诵的背诵,先生开始批改学生的功课。身边响起了郎朗的背书声,顾桓也跟着朗读。《论语》的一些段落,他从前也是学过的,而且作为一个大学毕业生,通读解析还是可以的,但是通篇背诵就不行了。 要知道科举的第一关童生试就要考贴经,就是经文贴去几字或几段,令考生填补,四书五经不背得滚瓜烂熟去考科举是绝不行的。 “顾桓,你上前来。”谢老夫子严厉的声音响了,众人都是一愣,读书声一停,吩咐看着顾桓。 顾桓应了声“是”,放下书,走了上去,心中大约知道夫子找他所为何事。 果然,谢老夫子把顾桓的功课重重地放在桌上,双眼微咪,严厉地瞪着他,喝到:“谁写的?” 顾桓笑了笑,没有多加解释,而是拿出纸笔,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纸上的字与功课上的如出一辙。 谢老夫子的神情从愤怒到疑惑,把两张纸放在一起,一看即知是同一个人写的。 “怪哉!短短数日,一个人的字如何进益如此之大?判若两人!判若两人!”谢老夫子皱着眉看着顾桓。这一看,疑惑却更深了。都说字如其人,不仅字,顾桓的人变化更大。从前是自卑且敏感,有些不合时宜的倔强和疾世愤俗,如今去是坦坦荡荡,挺拔如松。 难不成伤病了一场,还能开窍不成?谢老夫子百思不得其解。 偏偏顾桓却淡然一笑:“病中突然开窍了!”他不是没想过模仿小顾桓的字,再逐渐改变。只是他前世出身好,家中长辈都是正直之人,耳濡目染,他为人处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不屑藏头露尾,如今虽然换了个身子,他还是他。 谢老夫子闻言一怔,疑惑道:“竟有此奇事!”说完,将顾桓的功课传了下去,给众学子观摩,从顾林开始,学子们一一看了顾桓的字,都是 分卷阅读9 吃了一惊。 他们与顾桓同窗数年,彼此相熟的,顾桓的字向来不出色,而如今这字,可见锋芒,许多人都自愧弗如,没有多年寒暑苦练是做不到的! “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而退。顾桓素来天赋平平,如今能写出这样的字,想来病中也没有少下功夫,汝等当以其为以其为例,勤能补拙,时时不忘。”谢老夫子看着众学子的神情,捻须教诲。 众人点头称是,或好奇或不甘或赞叹的目光看着顾桓。 顾桓在众人的注视下,却是波澜不惊,镇定自若地与众人躬身行礼,说道:“与诸君共勉。” 众学子一同回礼。 谢老夫子暗中点了点头,赞许地看着顾桓,不骄不躁,灵活应变,是个可造之材。 顾桓的第一堂经学课,以他的大出风头而结束。 没多久就到休堂时间,相熟的同窗们凑过来说话。顾行夸张地竖了竖大拇指,拍着顾桓的肩膀笑道:“桓三叔这可真的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大侄子我都受惊了!三叔你可得补偿我!” 你受精与我何干……顾桓笑笑,说道:“少来打趣我,你若把你的聪明用在读书上,早把我比下去了!” 顾桓这么说是因为,这顾行每次月考垫底都会为自己寻个理由“我就是没用心,我若日用心,早把你们比下去了!” 顾行尴尬地收回了手,说道:“我不管!你得请客!就在潮海楼摆上一桌,庆祝你……灵魂开窍!” 周围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潮海楼的粤式早茶在京城是首屈一指的,一桌可不少钱。”一旁有同窗插话。 “请客倒不成问题,我刚发了小小一笔财。”顾桓昂了昂头,与同窗们说笑:“只是我昨日才与父亲说下学后去校场习武,今日第一天就不去,父亲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过几天休息日我请客,不仅去潮海楼,还去桃花坞玩一遭!” “好!听者有份,我们可都听见了!”几个相熟的同窗也一起笑着起哄。 顾行听了倒是一愣,挤眉弄眼地说:“三叔啊!你还要去习武了?!果然真的是开窍了!苟富贵,勿相忘啊!来日大侄子可就指望你提携了!” “你再胡说!就别去潮海楼了!”顾桓故作恼怒。 顾行连连作揖讨饶,这个课堂因有他在,总是少不了欢声笑语。因此虽有少数看不上他的,也不至于厌恶他。 下午的六艺课是棋课,一些学子留在课堂攻读经文没有去,多数学子们还是去了棋室。毕竟作为勋贵子弟,君子六艺多少都要会一些。 顾桓很自然地与顾林搭档。顾桓前世虽跟着离休的爷爷学了些琴棋法学得较好,其它都是平平,幸好原主小顾桓也是臭棋篓子,倒不至于露馅。 顾林的棋风潇洒随意,偶尔颇有几下神来之笔。至于顾桓,他就没有棋风,按着规则下罢了。毫无意外地,顾桓惨败。 因他方才经学课大放异彩,棋艺课上众人都不由得留意了他几分,见他下得还是一如既往的臭,都为自己的关注而好笑,果然人还是那个人,不过是字进步了些罢了。就连棋艺课的卫夫子,都摇了摇头道:“一窍不通,一窍不通!” 顾桓倒是一脸坦然,“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一个人不可能样样都精通,棋下得不好,也不算什么大事。 如今他最期待的,是放学后的习武。《无名诀》中的炼体招式已经深深印在他的灵魂中,只待一一练习而至熟练掌握。 第7章风起 定国公府的护卫统领顾芳,祖父是顾家家将,随先老国公上过战场,是定国公府的嫡系。顾芳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留着短须,穿着一身浅褐色短袍,袖口和裤腿都用绑带扎着,一双虎目如电。 顾桓打量他,他也打量顾桓。他是见过这个三公子的,一个沉默寡言、神情抑郁的庶出公子。据说不久前还病了一场,如今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事了,且神采也和过去不一样,但学武是很枯燥很累的事,不是从小孩子起养成习惯,能坚持三天就不错了,像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也就是叶公好龙罢了。 “顾统领好。”顾桓坦然地抱拳行了一礼。 顾芳回了一礼,淡然开口:“就从扎马步开始吧!” 顾桓在顾芳的指导下摆好姿势。 校场中不知道有多少说眼睛在看着他。有疑惑好奇的护卫们,也有过来看热闹的小厮,无一例外,都不看好他。 顾桓对周围的目光视而不闻,两刻钟后,他的腿已经开始微微抖动。他赶紧默运心法,丹田中的紫气冲刷着经脉肌肉,双腿一阵微微发麻,重新稳稳地站住了。 正准备伸手搀扶的顾芳愣了一下,心中诧异,这小子看来有点门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金乌西斜,天上的云彩都染上了橘红的霞光,周围了议论、嘲笑声都消失了,全场一片寂静,全都惊讶地注视着校场中的那个小少年。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围观的人群也在惊疑不定中渐渐散去。顾桓算算时间,心知差不多了,渐渐收了功。 可惜他毕竟没经验,内力一收,身子依着惯性单膝跪在了地上。 顾芳忙上前将他拉起。 “我这是刚开始不熟练,下回就能站得更好了。”顾桓仰着小脸,认真地说。 顾芳赞叹一笑:“三公子第一次已经做得很好了。” 顾桓笑了笑。在听说了海贸发展、镇南侯府与海军之事,他就觉得自己不必藏着掖着,甚至必须表现得好一些,只要他表现得足够优秀,有国公府的大树可乘凉,今生大有可为。 男子汉大丈夫,眼界要大点,他不需要和嫡子相争,亦可创出一番事业!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顾桓问道。 “三公子初习武,不宜弩了力,且今日天色已晚,该用晚膳了。明日我教公子一套拳脚!”顾芳的态度已经不知不觉地温和了很多。第一次扎马步能坚持那么久,这位三公子令他刮目相看。 一时热情想习武的公子哥他见得到,能坚持下去的没几个。就是大公子年少时,也练过几日。 顾桓答应了,恭敬地对顾芳行礼告辞,满心欣喜地往葳蕤院走去。 千里之外始于足下,他的(武)状元之路终于迈开了第一步。 夏日炎炎,扎了这么久的马步,顾桓的衣衫已经湿透,回到屋里立刻命人抬水伺候沐浴。躺在温热的水中,他默默运转心法,一遍遍凝炼腿部的经脉、肌肉,消除肌肉的酸胀感。 晚膳比寻常更丰盛,六荤四素,一碗炖汤,一碗牛奶。顾桓早已饿了,此时正好大快朵颐。 用完晚膳,顾桓休息了一会儿正准备做功课,只见闻氏走了进 分卷阅读10 来,手里端着一瓶药油,笑着说:“三郎习武辛苦了,姨娘来给你按按,不然明日起来腿软发抖,连路都走不得。” 顾桓依言躺在竹塌上,虽然他觉得自己的腿已经没什么事了,却不愿拂了闻氏的一翻心意。 闻氏下手颇有力道,拿捏得穴位也好,顾桓舒服得直哼唧。 闻氏笑道:“老爷有时累了,也让我按,说我手艺好。”接着话头一转,语气中带着骄傲,“三郎如今真的长进了,姨娘心里高兴。学里的事,二公子回来就和老夫人说了,老夫人还夸了你。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姨娘就等着你成家立业,今生的愿就足了!” “姨娘,你且安心等着,福气再后头呢!”顾桓拉着闻姨娘的手轻声安慰。 闻姨娘是小顾桓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人,他既占了原主的身份,就要守护好原主在乎的人。 闻氏感动得红了眼眶,应了声,又按了一会,帮顾桓拉好衣衫,殷殷叮嘱:“姨娘先回去,不打扰你做功课了,你也别做太晚,怪累的,明日还要早起呢。” 顾桓一一答应,起身将闻氏送出了门。 夜色沉沉,微风习习,屋内烛光闪烁,莲萼已经歪在小几子上睡着了,顾桓也终于放下了笔,站起身来。 莲萼听到声响,连忙睁开眼睛:“公子功课做完了?可是要歇息了?” “你先睡吧,不必管我。我还不想睡,到院子里去练练顾统领教的功夫。”顾桓吩咐。 今日不就学了扎马步?还要怎么练?莲萼不明白,却也没有多言,答应了一声,到楼下的房间睡觉去了。顾桓病好之后,知道自己秘密太多,从来不肯要丫鬟守夜。 小楼里的灯熄灭,黑暗笼罩了院落。 天上繁星闪烁,静谧的院子只听见一阵阵虫鸣声,森森树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树荫下原本扎马步的小少年已经换了奇怪的姿势,伴随着呼吸的节奏,做出顾统领未曾教过的动作。 这只是一个开始,总有一日他会将《无名诀》练至臻境,届时所学就可以成为他展露身手的原由。 顾桓的气息渐渐融入夜色之中,小小的少年仿佛与这寂静的夜色融为一体。 收功之后,顾桓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了房间。 此后,顾桓的日子步入了正轨,早起吸纳紫气修习心法,请安后去上学,下午放学来校场习武,晚上写字背书,临睡前练武,日子过得紧凑而充实。 学堂里的六艺课,他也从不缺席。就连他自认为最有优势的数科,他也认真去学,因为古代计算题的表达、计算方式、单位度量都不一样,科举中偶尔也会考到,到时候要是输在数学题上,就冤枉了。 礼科要学学五礼,即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中华乃礼仪之邦,祭祀、饮食、婚、冠、吊唁、面圣……处处皆有礼可徇。勋贵高官子弟,无论男女都要懂礼,若是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御前失礼可是大事。 充实的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休沐日,顾桓约了同窗们到潮海楼“饮早茶”。 潮海楼是粤式茶楼,随着广州府的货品一船一船地运往京城,粤式茶楼也在京城流行了起来。潮海楼秉承了粤式茶楼的“富贵气派”,是京城茶楼中的翘楚,里面设有单间、雅座,喜欢热闹可坐在辉煌的大厅里,喜欢清静的则选择雅致的中厅。 求知堂的学子们到时,潮海楼的大堂已经坐满了人。今日来的,都是素日与顾桓交好的几位,除了顾林和顾行外,还有三品威烈将军家的小公子孙远、文安伯府客居的表少爷杨焕成、大理寺卿嫡长子韩文瑄。 几人身份不同,却颇为合得来。韩文瑄是他们之中唯一的文官家的孩子,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俗称“学霸”。就这样人品出众学业上佳,前程无量的好孩子,他的父亲却莫名地不喜他,可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刚走入大厅,空气中飘散着阵阵馥郁茶香,耳边也传来丝竹管弦之音。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几位青衫俊秀的男子全神贯注地演奏着悠扬婉转的广府音乐。 “这家茶楼的东家可真有意思,请来这些乐师演奏广府音乐,果然又地道又风雅。”韩文瑄赞叹。 “可不怎么说是京城最好的粤式茶楼呢,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咱们吃大户!”一旁的顾行笑道,他是顾家旁支子弟,家业早已败落,来粤海楼吃一顿早茶,花费与寻常酒楼一桌席面相仿,若是他自己,是舍不得来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走进顾桓早让人定下的雅间。 雅间里,一个清秀的小厮正在用红泥做成的小火炉烧水,炉内燃乌榄核做炭,不见一丝烟气。 待众人坐下,侍者进来问道:“客人是自带茶叶,还是尝尝我们这里的茶?” “就用你们的茶吧。”最有经验的顾林做主,他笑着解释:“他家用的是西郊外九峰山上的九龙泉水,泡西湖龙井最佳。” 其他人也没有意见,他们都不是娇惯的性子,讲究不喝外头的茶。 瓦罐里的水开了,茶叶放下去,一阵馥郁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 品了一回茶,侍从又上了点心。 叉烧包、虎皮凤爪、薄皮虾饺、蒸排骨、鲜虾蔬菜饺、萝卜糕、马蹄糕、玛拉糕、双皮奶、流沙凤凰包、粤式拉肠粉……数十样冒着热气的点心接连送上,众人目不暇接。 粤式早茶是不讲究“食不言”的,众人边说边聊,气氛逐渐热切,一时间宾主尽欢。 “我听我祖父说,万寿节时,镇南侯府世子会上京献海战缴获的八门红夷大炮,届时请顾林你一定要我我引见!”威烈将军家的小公子孙远道,他素来读书不好,想要习武,家里又不赞成,烦恼得很,最佩服的就是镇南侯世子杨泽。 “大表哥啊!”顾林感叹了一下,“最近好多人说起他……不瞒你们说,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呢,只听人说我小时候他还抱过我。” “抱过你!”一众有英雄情结的小少年都不由得嫉妒地看着顾林,让他不禁得意大笑。 镇南侯府世子进京,今上已是知天命之年,却未立太子……京城各方,已是风起云涌。 第8章意气 大人们的世界风起云涌,小公子们的世界却仍然风和日丽,少年们饭后又来到了京郊名胜桃花坞游玩。 桃花坞其实是一片种满桃树的山坳,夹杂绵延的青山之中。此时花期已过,青翠的枝叶如一片绿云,枝叶掩映间,隐约可见几处精致的房舍宅院。这里最有名的就是桃花坞里桃花庵。 “往年桃花盛开时我与大哥来过,那才是烟霞似锦,如梦如幻。”顾林遗憾地说:“可惜如今不是花期,连果期都过了,只有这满园的树叶子。” 分卷阅读11 韩文瑄笑道:“咱们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赏景。今上五十大寿,开了恩科,如今秋闱在即,许多学子在此开文会,咱们也去观摩观摩,学习一二。” 顾林恍然大悟,向顾桓问道:“你也是这个意思?” “不错。虽则咱们童试还未过,但我想着,那不是迟早的事嘛,早点来看看也好。”顾桓笑道。 孙远听了笑道:“韩大哥也就罢了,三郎你也有这么有把握?” “这是当然,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顾桓理直气壮。 少年们说说笑笑,沿着曲幽小径,边走边赏景。这些桃树都有了百多年树龄,枝干虬壮,树叶繁密,走在期间,只觉得阴凉舒适,暑气也隔绝一空。 “前面有一条桃花涧,春天的时候落英缤纷,铺满了溪流,正合了那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可怜这满树芳菲,不知流落到哪里去。”顾林感叹。 “二哥还是这样花月肚肠。花开花谢本是自然规律,若花儿不谢,又哪来果子吃?”顾桓笑道。 “你不懂!”顾林摇了摇头,不理这个不解风情之徒。 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溪出现在眼前,溪水清澈见底,鹅卵石间也见一些小鱼儿游来游去。小溪上有一座小巧的石拱桥,走了过去,穿过一条弯曲的鹅卵石小径,眼前豁然开朗,这里的桃树种得颇疏,每一棵都高大粗壮,宽敞的桃树之间摆放着一张张的方桌,每张方桌的四周各摆放着一条长凳,学子们坐在桃树间高谈阔论、探讨时文制艺,也颇有雅趣。 不远处是几座精舍,也就是桃花庵。桃花庵其实是一家酒肆,供游人歇脚,也卖饭食,酒却只有一种,就是桃花酒。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这可真是神仙一样的地方。 据说这个人间仙境是开国太/祖晚年命人所建,晚年长居于此。太/祖驾崩后遵其遗嘱将此地向民间开放,目前仍是内务府在打理。 百十年来,多少文豪墨客在此留下佳作诗篇,一代代的学子们也来此瞻仰先辈墨迹。 顾桓猜测,这位开国太/祖或许也是一位穿越前辈,历史的每一个前进的脚步,都有其偶然和必然。 顾桓几人刚到,就有人向他们打招呼,原来是求知堂乙班的学子们。在求知堂,通过童试的学子可以升到乙班,即有资格参加秋闱了。 韩文瑄带着几个小少年走了过去,他们几人中,无论学业还是年纪,都以韩文瑄为长,自然由其带头。 几个小公子见过了师兄们,就安静地搬着凳子坐在一旁,既是来涨见识的,自然安安静静地不要打扰别人。 师兄们分析了一回往年的考题,又相互印证着,猜测今年会考什么。押题,是古往今来的学子们都爱做的事。 八股文包括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个部分,其中第一步是破题,题若破得不对,则南辕北辙,后面的文章再是花团锦簇也无用。别看八股文选题都是在四书五经中选,“押题”却也不是容易的事。 这题分“大题”和“小题”,大题就是四书五经中完整的句子,如“学而时习之”、“古之贤人也”、“邹人与楚人战”、“三年有成”这些名句,考生们自然都是滚瓜烂熟的。 然而科举发展了几百年,完整的句子都出滥了,押题也容易命中,于是就有考官想出“小题”。“小题”是割裂经文,由不同的句子拼凑起来,句式和语义都不甚明确,考生需要正确理解考官的意图,才能成功破题,如猜谜一般。 “如前科那题,一个‘二’字,就让我摸不着头脑,我按着‘天下三分有其二’破,谁知竟错了!”一位身材圆润,摇着纸扇的师兄哀叹,他上一科落榜了,今年卷土重来。 周围很多人都一脸感同身受地哀叹,科举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许多人都是身经百战。 一旁的韩文瑄听得入迷,忍不住插话道:“我曾向先生请教过‘大题’、‘小题’的作法,先生说‘作大题乃是平天下手段,作小题却要格物。’,我想着,大约是大题要纵观古今全局,做小题则务必穷根问底。” 师兄们听了若有所思,顾桓则全程听得云里雾里,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这只井底之蛙,还有长长的路要走,才有可能鱼跃龙门。 顾桓正想着,却听到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一个穿着青色绣牡丹暗纹的年轻公子走了过来,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五官倒是端正,却因脸上嘲讽的神情而显得有些狰狞。 反正顾桓是不喜欢他。 “我道哪个黄口小儿也敢妄议科举,原来是韩大公子。”原来是冲着韩文瑄而来。 韩文瑄却是看也不看此人,只是歉意地对师兄们笑了笑:“打扰诸位师兄了。” 消息灵通的顾行压低了声音告诉周围的人:“是韩大哥继母娘家侄儿高广英,他父亲是从五品的员外郎,他是国子监的“荫监生”。” 这话就很有信息量了,众人相互对了对眼神,有志一同地不搭理高广英。 国子监又名“太学”,有几类学生,一种是各地优秀生员,称“贡监”;举人入读的称“举监”;三品官员子弟入监的称“荫监”,此外还有捐资入监的“例监”和外国留学生,监生是可直接参加秋闱的。 韩文瑄作为三品大理寺卿嫡长子却在私学读书,反而是高广英这个五品员外郎的儿子入了国子监,偏偏他还要针对韩文瑄…… 高广英看众人无视他,一时地说:“那就比比谁先中举好了。” 他这是笃定高广英今科秋闱不中!高广英气得脸色发红,狰狞道:“比就比,你可等着罢!”说完,拂袖而去。 真是不知所谓!顾桓摇了摇头,安抚地拍了拍韩文瑄的手。 被这么个浑人打扰,韩文瑄意兴阑珊。小少年们理解他的心情,一起与师兄们道别,走进桃花庵的精舍中。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如今已接近中午,正好用午膳。 桃花庵中的桃华宴不负盛名。桃花茶、桃花鸡丝粥、桃花醉鱼、桃花丸、桃花荷叶鸡……每一样都既清雅又美味,虽然因年纪小,不 分卷阅读12 能试试那传说中的“桃花酒”,却也不虚此行。一顿饭下来,就连韩文瑄的抑郁也纾解了很多。 看到小伙伴们关切、好奇又不敢问的复杂神情,他不禁好笑:“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是后宅那些事。我父亲和继母是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偏偏我祖父为我父亲定了我母亲。我母亲却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没了……”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低沉,缓了缓才接着道:“继母拖到老大年纪不肯嫁,终于还是嫁给我父亲。她深恨我母亲耽误了她,因此素来不待见我,连我父亲也不喜我。高广英顶了我的名额入了国子监,他自己心虚,以为我会在乎,便处处与我做对!” “什么东西!我们求知堂也是有名的学堂,韩大哥你才学出众,一定会比他强!”性情急躁的孙远已经义愤填膺,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顾桓皱了皱眉,有些阴谋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古代医学落后,产妇难产不算什么稀罕事,但老天爷这样成全高氏和韩大人,总觉得太巧合了些。而且就算不爱妻子,儿子毕竟是自己亲生的,让继室娘家侄儿顶替自家儿子的学位,这位韩大人的脑回路也是清奇…… 本以为自己穿越拿到的已经是高难度剧本,没想到这个同窗的更是一言难尽。顾桓动了侠气,暗暗记下此事。 少年人的世界非黑即白,顾桓却明白,世道不公,公道只能自己去取。想要帮助韩文瑄,此时的他却只能按部就班地读书习武。所幸韩文瑄有耐心等,他也有。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顾桓有了亲人,也交结了朋友,真正融入了这个世界。 第9章朋友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对于顾桓来说,时间就在他日日不辍的读书习武中如白驹过隙。 随着乡试的逼近,求知堂里的气氛也日渐严肃紧张。乡试即秋闱,因在八月举行而得名。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得中者称为举人,每届秋闱,全国中举人者也不过一千人左右。中举之后就有资格做官了,这才算是改换门楣,可称“官宦之家”了。为此,许多人皓首穷经不得中举,一旦中举,就欣喜若狂甚至疯癫。 对于丙班的小少年来说,乡试与他们的关系原本不大。但因为韩文瑄和高广英打赌的事,大家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些小公子,许多也有兄长、朋友在国子监读书,消息灵通。不久就打听到韩文瑄的父亲韩光备了厚礼,带着高子英去拜访国子监祭酒,请了一位姓傅的博士给他上课。 这位韩大人对外侄,可真是费尽心机、用心良苦! 要知道国子监博士是正五品,掌教三品以上官员、国公以上勋贵子孙及从二品以上高官曾孙。 请博士单独给高广英开小灶,这是力求一举而中的架势。 小伙伴们得知后对韩文瑄深表同情,纷纷安慰他,倒是韩文瑄一脸淡定:“科举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我不紧张,紧张的是他们。” 众人纷纷点头认可,顾林一脸神秘地说:“是不必紧张,我找人抄了一份高广英的文章,拿去问我大哥,我大哥说……”故意卖了个关子,见众人都好奇地看着他,才一脸促狭地笑道:“我大哥说……狗屁不通!”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又对顾林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意。韩文瑄对顾林感。 一转眼到了八月九日,乡试第一场开考。考试分三场,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第一场考“四书题”三道,“经义题”四道,还要赋五言八韵诗一首;第二场“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一道;第三场“经史”、“实务策”五道。 由考题可见,科举选拔的,不仅是饱读诗书之士,还是当官的人才,三场考下来,能中举的,也都不是泛泛之辈。 求知堂中,甲班、乙班的师兄们参加科考,丙班的小公子们也迎来他们的季考。 此次季考,顾桓进步神速,排进了前五,先生都说他若能继续努力,明年童生试可期。自从练了《无名诀》后,顾桓的记忆力强了很多,加上勤奋不懈,经义方面一日千里。倒是赋诗,虽然已懂得句法、用韵、平仄等规矩,做出来的诗却毫无灵气,正如谢老夫子点评:“匠气十足!” 好在科举不以诗词为重,到时候能写一首中规中矩的“赋得体”就罢了。科举之中的赋得体以歌功颂德为主,本来就难以出彩。 而顾林天性烂漫,在诗词上颇有天赋,写的诗被先生评为“甲等”,同窗们传阅观摩,都称赞不已,经义却平平,总成绩排在十名开外。 至于第一名,韩文瑄还是当仁不让。 桂花飘香时,乡试放榜了,人称桂榜。中举的学子们忙着以文会友、交结同年,参加巡抚大人主持的鹿鸣宴,席间唱《鹿鸣》诗,跳魁星舞,不亦乐乎。 季考后,万寿节临近,学堂放假了。高广英不出众人所料地落榜了,恼羞成怒地去韩家闹了一场。 考了第五名的顾桓得了闻氏亲手做一套衣衫,考了十一名的顾林也得了老夫人、杨夫人的奖赏。 考了第一名的韩文瑄却迎来了一阵狂风暴雨。 韩家的书房内,韩光在书桌前来回踱步,端方肃穆的脸上隐含着一丝怒色。高氏垂着泪,不时地擦拭,已是徐娘半老,哭起来却还是娇娇怯怯,泪如滚珠。 韩文瑄一进去,就听见高氏哀怨地泣道:“广英那孩子素来心直口快,并无恶意,瑄儿何必和他计较,立什么赌约?累得他心里紧张,发挥失常落了榜!” 韩文瑄听她的颠倒黑白,冷笑:“照继母说的,那所有举人靠的都是运气了?再者,我又没有立赌注,又不要他跪下叫我哥哥!他紧张什么?无非是着急想要羞辱我罢了!” 高氏一噎,垂首不语,默默抽泣。 “怎么和你母亲说话?”韩光瞪了韩文瑄一眼,怒道:“总归是你无礼在先,他才出言无状。你对你母亲和表兄的态度但凡放尊重些,哪还有这些事!” 这话一出,高氏哭得更委屈了。 韩文瑄一阵腻烦,嘲讽道:“父亲是大理寺卿,自然是明辨是非的,总该知道此事谁是谁非,若是要偏帮,我也无话可说。父亲说怎样就怎样吧。” 韩文瑄挺直着脊背,冷眼看着这一切,如看一场闹剧,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人前淡然的韩文瑄,也有其傲气倔强的一面。 韩光听到韩文瑄嘲讽的话,再看到他脸上讥诮不屑的表情,心中更是烦躁恼怒。 这个儿子如同他那不合时宜的母亲一样,永远这样一幅表情,永远别想看到他对自己恭顺谦卑! 韩光无法反驳,最终不过不着边际 分卷阅读13 地训斥了韩文瑄一顿,把他打发走。高氏低头抹泪,看不清表情。 放假之后,顾桓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习武上。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修习《无名诀》的好处,已经显现了出来。 他每一天都充实而忙碌,却感到精力充沛、神清气爽,读起书来也是事半功倍。最令顾桓满意的是,他的个头也比数月前高了一截,已经赶上顾林了。浑身肌肉匀称,如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积蓄着力量,又如待出梢的宝剑一般,暗含锋锐。 顾桓忙着读书习武,顾林素来不喜读书,对习武也不敢兴趣,不是在屋里和大小丫鬟们玩笑,就是出去与相熟的同窗们相聚,吟诗作赋。兄弟俩有好些日子没有同进同出了。 一日顾桓正在校场击打桩时,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杨家三房的小公子杨滨。 杨家三兄弟本来就是“奉旨读为业,秋闱也不参加。 大房的杨润风流不羁,喜音律歌舞,是玄音阁的常客,传言还是清音公子的入幕之宾;二房的杨浒与其父亲一样灵活机变,擅长处理庶务,常在奇巧居来往,处理南来北往的货品进出;三房杨滨年纪不大,却最爱练武,平日里请了武师在家中学习,家中护卫都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时常输给他。他心里明白,护卫们说的多半不是真的,因听说了顾桓习武之事,特意过来切磋切磋。 顾桓听了他的来意,也答应了。练了那么久,他也想知道自己的进度,虽然顾统领经常夸他,他也是将信将疑。 两人摆好架势,互相抱拳行了一礼。杨滨生得雄壮,大喝一声,先发制人地挥拳向顾桓击去。 顾桓身形一侧,躲了过去。 一击不中,杨滨正要回身出拳,却感到肋下一阵剧痛,顾桓的手肘狠狠的撞在其上。 只听得“砰”的一声,杨滨摔倒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目眩,还没回过神来。顾桓的速度太快了,他甚至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就被击倒了。 蔚蓝的天空很美,杨滨却无心欣赏,他整个人都呆滞了。 他被顾桓打倒了?他五岁习武,常年不辍,竟然比不上只练了三个月的顾桓? 这真是他人生中遇到的最大的打击。 “你还好吧?”顾桓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杨滨这才回过神来,揉着肋下,难以置信地说:“你果真只练了三个月?” 顾桓点点头,毫不谦虚地说:“顾统领说我天赋出众。” 杨滨一阵牙酸,恨恨道:“我最恨天赋出众的人!” 顾桓笑笑,领着杨滨到了赏星阁。他习武以来,闻氏就给他常备着伤药,此时正好给杨滨用。好在杨滨也不是小气的人,边龇牙咧嘴地喊疼,边请教顾桓练武的诀窍。 顾桓就捡着能说得说了。 杨滨第一次输了不服气,过后又来讨打了几次,最后干脆过来和顾桓一起习武,两人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倒成了好朋友。 两人一起出游过几次,这日杨滨又邀请顾桓去看马球。 “如今各地藩王大臣进京,王子皇孙、贵族公子云集,京城的马球场都提高了赛事彩头,场外观赛的人还可以下赌注,连外省的马球队都吸引来了不少,盛况超前!”杨滨兴奋地说:“后日平郡王府的马球场就有一场比赛,参赛的两队,一队叫‘鸣沙队’,他们的东家是皇商袁家,世代行走西域,有专门的护卫马队,手上是见过血的,这只马球队也都是好手。另一队是“五柳队”,是平郡王世子带队,里头全是世家公子中的好手,都是延请名师教导的,这场比赛想必精彩,你要不要去?” 顾桓很感兴趣,这和前世的职业联赛挺像的,因此笑道:“当然要去,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马球赛是什么样子呢!我去和二哥也说一声。” 杨滨点点头:“当然要叫上他。大表哥就算了,他向来嫌弃马球赛吵闹。要我说,读书有什么要紧,这才是正经事呢!想当初,大唐何其强盛,渤海、高丽、倭国都和大唐比赛马球。我在父亲那里看过一副《便桥会盟图》,还有专门描绘唐、突厥两国进行马球比赛的场面呢!等我大些,也亲自下场,和外国人比赛去!” “果然志向远大!”顾桓笑着打趣。 顾桓回家后,就去瑞恩堂邀请顾林。 顾林听了此事,果然也很感兴趣,笑道:“曹植《名都篇》中就有“连骑击鞠壤,巧捷惟万端”,我早想去见识见识马球赛的盛况了。只是过去老太太总说我小,不安全。既是世子姐夫的带队比赛,我当然要去给他助威喝彩,想必老太太、太太不会反对,我这就和他们说去!” 第1o章马球 平郡王府的五柳马场在京郊,距离长乐坊有些远,顾桓等人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整装出发了。鸣沙队自进京来就一路高歌、鲜有败绩,平郡王世子带队的王孙公子们能不能遏止他们的威风?此次比赛在京城引起了热议,球赛的请柬一柬难求。 旭日东升,各式各样的马车络绎不绝地从城门经过,汇集到五柳马场前。从马车上下来的锦衣玉冠的公子、衣饰华丽的贵妇们,令远远围观的百姓们咂舌称叹。 大周风气较为开放,开国圣上都曾说过“女子未必不如男”的圣言。平时顾桓在街上也能看到卖吃食、绣品养家糊口的小家碧玉、带着侍从出入柳市的高门贵妇,但都没有今日所见的震撼。 一个个衣着华美、环佩叮当的丽影持着青罗小扇,笑靥如花,头上的步摇插在乌云般的发髻上,随着步履轻摇,金簪宝钗闪烁着华丽的宝光。远远望去,如天上的仙女出游般。 此时重阳已过,天气凉爽,正是打马球的好时节。宽阔的绿茵球场上此时空无一人,球场两端是宽宽的球门,球门的柱子顶端,一个绑着蓝色绸带,另一个绑着红色绸带。 球场的四周围着高高的木栏,栏后是环形的看台,与后世的足球场颇为相似。三层的看台上,此时已来了不少人。早早到来的顾桓几人坐在看台上,摇着折扇,兴奋又害羞地翘首观赏着入口处衣香魅影的美人们。 平郡王世子妃顾梅、康平郡主陈昭也走了进来,在侍从的簇拥下走上了对面的高台。 “大姐姐和郡主也来了。”看到来人,顾桓不由得眼前一亮。 高台上是一排宽敞的敞开式的凉棚,位于看台最高的地方,正对着赛场中央,是看台的黄金席位。此时,高台上除了顾桓认识的平郡王府诸人,还有数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居中正座的是一位穿着褐色锦袍,年刚而立的男子,身材魁梧,高鼻深目,唇上留着两撇短须,威严肃穆,此时正侧着身,与一位长身玉立的锦袍青年说话。 正当顾桓暗自打量时,对方忽然下意 分卷阅读14 识地转过头,与顾桓的目光一撞,随即不在意地移开。 好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顾桓心头一凛,不由得问道:“那是谁?” “是福王殿下,他竟也来了?和他说话的是七殿下。”杨滨顺着顾桓的目光望去,轻声介绍。 福王是当今圣上庶长子,虽是长子,生母出身低微,只是一胡姬且早逝,在宫中时默默无名,自来不得圣宠,成年后早早封藩福州。就藩之后,福王却令人刮目相看,他收拢福州海军、整顿泉州市舶司,励精图治,西洋海盗来犯时,更是身先士卒,配合南海军力挫敌军,在军中威望颇高,与镇南侯府来往密切。 京中众皇子对他既拉拢又戒备,朝中重臣们对他的态度也是颇为复杂。 一旁的顾林也好奇地向高台望去,问道:“福王殿下都进京了?大表哥怎么还没来?” “大哥押着红夷大炮,自然走得慢些,过几日就到了。”杨润解释。 “红夷大炮进京,肯定又是一场盛事,我可要去围观!”顾桓感叹,这个杨泽表哥的事迹可真是如雷贯耳,不知是不是也如福王一样威风凛凛?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一阵高昂的号角声响起,两支球队要进场了。 鸣沙队率先进场。五骑人马如一阵旋风冲入场中,突然人马一顿,马蹄高高抬起,又稳稳落在地上,一阵高昂的马嘶声震慑全场,顿时一片雅雀无声。 马上穿着蓝色队服的球手们朝四周团团一礼,身材高大威武,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场上随即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鸣沙队先声夺人,五柳队却是另一种风格。五个身着红衣,头上戴着红色盔帽,手肘和膝关节处绑着玄色护甲的青年公子骑着白色高头大马,左手持缰绳,右手执球杆缓缓进场。 没有炫技,但光是这些英姿勃发、器宇轩昂的青年公子就赢来了阵阵掌声和女郎们清脆的喝彩声。 锣鼓声响起,比赛开始。裁判将木制小球高高抛起,两个队长一马当先,飞驰上前抢夺那小球。平郡王世子陈煦棋高一着,球杆冲在半空,往木球一挥,木球在空中划出一个飞弧,远远投下鸣沙队的半场。 “好球!”高台上的贵族公子们高声喝彩,贵女们也抛弃了矜持,齐声为五柳队叫好助威。 五柳队虽然占了先机,鸣沙队却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尤其是那身形矫健雄壮的队长,如附骨之蛆般逼近,紧紧缠着陈煦厮杀。鸣沙队的其他队员也紧随而上,场上红色和蓝色的身影时而错身交击,时而齐头并进,彼此间你来我往、奔跑穿梭,最终白色小球又被赶回了五柳队的半场。 场上打得难解难分,场外旁边喝彩声不断,鸣沙队不负盛名,不多时就突出重围,抢先攻入一球。五柳队不急不躁,穷追猛赶,气势上毫不退缩。 双方陷入了白热化的鏖战中,大周朝的马球赛规则简单粗暴,除了不能用球杆打人以外,策马冲撞、扬起地上的沙砾迷对方的眼睛,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不多时已有赛马受伤换下。 半场打下来,鸣沙队险胜一球,进入中场休息。看台上的观众也纷纷热切地讨论了起来。 少年们看得目眩神迷,久久才吐了口气,回过神来。 “我买了鸣沙队赢,你们呢?”杨滨两眼放光,兴奋地说道:“看来我眼光不错。” 顾桓和顾林对视一眼,笑道:“自然是买了姐夫赢。” “五柳队虽然也是出乎意料的强势,不过到底经验不足,公子们下手也缺乏对方不要命的狠劲,恐怕难嬴。”杨滨分析得头头是道。 顾桓笑道:“这也未必,赛场上瞬息风云,五柳队的实力你也见过了,与鸣沙队也不相上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中场休息约两炷香的时间,锣鼓声响起,下半场比赛开始,双方都换了两个替补队员和替补的骏马,两支球队在鼓声中再次回到了场地中央。 鸣沙队率先开球,白色小球向五柳队的半场飞去。陈煦一马当先,瞄淮那木球的落点飞驰而去,鸣沙队连忙出马拦截,就在陈煦冲到球前,即将拨到木球的一瞬间,另一支球杖同时伸出,横刀夺球抢了过去…… 双方你来我往,观众们也看得心跳加速、跟着白球的归属而七上八下。 陈煦穷追不舍,将球夺回,立刻策马疾行,球杖拨动了木球向前滚动。近了……近了……只有不到五十步,陈煦猛地一挥球杖,带着呼呼的风声,木球砸入鸣沙队的大门。紧接着,全场便响起了热烈的喝彩声。 “姐夫好样的!”顾林和顾桓也跟着叫好。 一次次的争夺,一个个的进球,调动着全场的气氛,所有人都摈气凝神,双眼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木球。蓝色和红色的身影激战不休,动作快得令人看不清。 当比赛终了的锣鼓终于敲响的时候,众人才回过神来,向场边大大的记分牌看去。 七比六,到底还是鸣沙队略胜一筹。 比赛结束后,双方球手翻身下马,抱拳致意。五柳队虽然输了,也仍是风度翩翩。 倒是顾桓和顾林哀叹一声,深觉可惜。 “哈哈,别这样了,我拿赢的钱请你们吃螃蟹!”杨滨安慰着两个表弟。 顾桓一听也来了精神:“吃螃蟹去!吃螃蟹去!” 这一场比赛,顾桓看得热血沸腾,虽然输了钱,也仍然觉得不虚此行。 第11章花坊 华灯初上,夜幕下的金陵城热闹非凡,如一朵盛放的牡丹,雍容华贵。 顾桓三人坐着定国公府富丽堂皇的马车带着侍从穿过一条挂满红色灯笼的花街,两旁的花楼上倚着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时而一阵阵娇俏的笑声飘过,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暧昧的香气。 马车一刻不停,平稳地驶入河边的一条大街,夜色中似弥漫着水汽,冲淡了空中飘散的香味,变得若有若无,如柳絮拂过脸颊,令人心都痒痒的。 这条街,只有一家花坊,就是玄音阁。夜色中的玄音阁,挂着两个金色的大灯笼,门外车水马龙,门内灯火如昼。 一辆接一辆的豪华马车,停靠在外面的大街旁。 “到了!”杨滨率先跳下马车,顾桓和顾林也跟着下来。 三人整了整衣衫,一脸郑重地向前走去。 顾林和顾桓的长随一脸苦相地跟着,不停地劝着:“公子,咱们去别的地方吃螃蟹吧,你们还小呢,要让夫人知道了,得揭了我们皮!” 杨滨低声喝到:“怕什么!有我呢!再说吃螃蟹和年龄有什么相干?我们不吃多就是了。” 这是吃多吃少的问题吗?我管你们吃多少? 长随们面面相觑,这是玄音阁,京城最有名的歌舞坊啊!它可是花坊不是食肆啊! 长随们一脸 分卷阅读15 生无可恋,只得紧紧地跟着公子们身后,唯恐被不长眼的人冲撞了。 顾林和顾桓都是第一次来花坊,心中虽然有那么一点心虚,但还是按捺不住兴奋,杨滨却是一脸熟稔的样子。 玄音阁虽说是一间花坊,面积却不小,三进的宅子,比寻常小官的宅院还要大。进门之后,三人跟在其它客人身后,分花拂柳地走过一条花木扶疏的鹅卵石小径,进入一个丝竹飘扬的大厅,莺歌燕语,热闹不凡。 一位穿着淡紫色齐胸襦裙,头上戴着粉色芍药绢花的中年女子摇曳生姿地迎了过来,地打量了一回着三位小公子,手中的团扇挡着嘴,轻笑道:“三位小公子是在大厅坐坐,还是去后面雅间?今夜大厅中有西域来的胡姬跳胡璇舞呢。” “就在大厅坐。我们是来吃螃蟹的。”杨滨一脸严肃地强调。 女迎客“噗嗤”一笑,连连应是,引着他们到舞台对面的一张小桌坐下。 杨滨语气熟练,姿态豪迈地说:“上三笼螃蟹,烫一壶绍兴黄酒,白灼沙虫、江瑶柱、粉丝扇贝和清蒸鲍鱼也上一份。” 女迎客看他如数家珍的样子,也是一愣,娇笑道:“奴家眼拙了,原来公子是常客!公子们稍等,酒菜很快就送上了。” 杨滨得意地笑了笑,又安排侍从们在附近坐下,给他们也叫了酒菜,处处安排妥当。 侍从推却不了,只能从了,知道自己这回算是上了贼船,成了共犯了。 顾桓不无嫉妒地叹道:“原来你是这样的杨滨,果然是一本正经的衣冠禽兽啊!” 顾林“噗嗤”一笑,打开折扇摇了摇,眼睛忍不住四处张望。 杨滨故作恼怒地打了一下顾桓的手臂,笑骂了两句“没良心”、“好意带你们来长长见识!”之类的话。 正所谓九月团脐十月尖。不一时,三笼肥大的雌蟹送了上来,几个衣衫轻薄的小姑娘捧着“蟹八件”一一摆在桌面上。 所谓“蟹八件”就是腰圆锤、小方桌、镊子、长柄斧、调羹、长柄叉、刮片、针等八种工具。 对于贵族公子、小姐们来说,吃蟹是一件既文雅又潇洒的事情。 先是用小圆锤在蟹背壳的边缘来回轻轻敲打,将蟹壳敲松,素手一掀,把蟹盖掀开。用长柄勺把蟹膏挂下,用勺送入口中,咸香的鲜味刺,散发出一种惑人的异域风情,向厅中扫过,每个人都觉得她在看向自己。 顾桓还算淡定,毕竟西洋美人他从前见得多了,这个胡姬虽然美貌,但最最引入注目的异域风情对他来说却不稀奇。 舞姬嫣然一笑,曼妙的身躯随着弦鼓的节拍声渐渐舞动了起来。胡旋舞的精髓,在一个“旋”字,舞者需要腰肢柔韧,腿脚有力,又要有极好的平衡力,才能舞出最美的胡旋。 轻纱飘扬,舞姿轻盈,美人如玉,随着鼓点节奏的加快,只见她的脚尖高高踮起,越来越快地旋转了起来,最后只见火红色的衣袂飘扬,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一阵阵叫好声在厅中响起,也不知急旋多久,弦鼓之声渐渐消去,火红色的身影也随之变缓,最终停下了脚步。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腾挪之间把握极好,尽展胡旋精髓。 舞姬抬起头,一张娇艳的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张开双手向四周弯腰行礼。 喝彩声、鼓掌声如雷般响起,更有好事着向台上撒着铜钱。一时间,舞台上“叮叮当当”的铜钱声响个不停。 小少年们此时喝了一些黄酒,也是兴致高昂,带着酒意跟着高声起哄,舞台上的胡姬也似乎往这边看了过来,一双妙目闪烁着动人的神采,杨滨脑子一热,忽然站起,掏出钱袋,看也没看拿出几锭梅花足金元宝砸了出去。 全场顿时为之注目。舞姬嫣然一笑,莲步轻移,走到杨滨他们身边,皓腕轻抬,为杨滨倒了一杯酒,握着酒杯送到杨滨嘴边,用略有生硬的官话说道:“敬公子!” 杨滨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就着酒杯,一仰而尽。 正当他消受着美人恩,低头一看,却见两个表弟满脸菜色地盯着他身后,战战兢兢得像受惊的小白兔。杨滨疑惑地向后望去。 “大……大表哥?!”杨滨吓了一跳,酒一下子醒了。 不仅顾楚,杨润、平郡王世子陈煦、福王陈显等人都站在垂花门前的回廊上,看着他大出风头。 杨滨看着顾楚似笑非笑的表情,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却也知道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领着着顾桓和顾林走过去。 顾桓老老实实地跟在杨滨身后,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逛青楼被哥哥捉包怎么办? 啊,不对,在青楼捉到哥哥和姐夫逛青楼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三人挪动着脚步走到回廊上,先是给福王和平郡王请了安,才向哥哥们问好。跟着哥哥们朝后院的雅间走去。 雅间门口侍立的青衫丫头见众人走近,连忙低身行礼,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低眉顺眼,动作规矩。 雅间不愧是雅间,青衫丫头推开门扉,里头清雅的装饰令小少年们耳目一新。不知是否因是小舅子和姐夫的组合,里头并没有女妓伺候。 杨润拎着杨滨在一旁的矮塌坐下,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行啊,我不带你来,你就自己来?也太着急了些!” 杨滨负隅顽抗:“吃螃蟹嘛,过了季就没了,能不急?” 顾桓和顾林耳观鼻、鼻观心,挨着顾楚坐着,沉默是金。 看到两个弟弟鹌鹑似的样子,顾楚哭笑不得,无奈地说:“回去再收拾你们!” 福王随意地歪在一张凭几上,笑着调和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必生气。” “王爷英明!”顾桓眼睛一亮,诚挚地看着福王。 福王看了看顾桓,似乎有些印象,问道:“你是顾三郎?今日本王在看台上见过你。” “王爷火眼金睛!”顾桓随手又是一记马屁。 这次连顾楚都撑不住笑了起来。 顾桓厚着脸皮丝毫不觉脸红, 分卷阅读16 能缓和气氛就好。今日既然被捉包了,最好是能让大哥兜着,否则若是让老太太和杨夫人知道了,恐怕会收拾自己。 顾桓又望着平郡王,一脸感叹地说:“姐夫今日大显神威,看台上的女郎们声音都喊哑了,我呀,可真替大姐姐担心!” “贫嘴!”平郡王笑骂了一句,却也正眼看了一眼顾桓。 能够在福王面前如此坦然、侃侃而谈的少年可不多,何况还是一个庶子。顾桓虽然在凑趣调动气氛,眼神却清亮坦荡,没有一丝讨好谄媚。 倒是一个有趣的孩子…… 第12章盛事 定国公的马车上,顾楚闭目养神,顾林和顾桓面面相觑,安安静静地等着大哥的“收拾”。 马车平稳地驶过康乐坊,空气中的气味再次甜腻了起来,一串串银铃般的娇笑声此起彼伏,两个少年不安里扭了扭身子。 “知道错了?”顾楚睁开眼睛,看着两个弟弟。 顾林如小鸡舂米般点头,老老实实地说:“不该带着三弟去花坊。” 他这是把错处揽在身上。他心里清楚,他犯错和顾桓犯错是不一样的。落水事件,已连累了顾桓一回,不愿再有第二次。 顾桓心中一暖,连忙说道:“是我好奇,才拉着二哥顺着滨表哥去的。” 顾楚看着两个弟弟争相认错,眼神中有了暖意,语气却仍然严厉:“少年人到了年纪,对这些事好奇是很正常的。只是花街柳巷,鱼龙混杂,有些肮脏事你们想都想不到,你们年纪小,生得又出色,若是遇到不安好心的,出了事,一辈子就毁了!” 看两个弟弟低着头默不作声,怕他们不以为然,又接着说:“我不是吓唬你们,你们自己打听打听去,那年有个小官的儿子,也如你们一般大,自己带着一个小厮就到康乐坊玩,结果就被人拐了,家人报官寻了许久都没有音讯!” 顾林吓得抖了抖,顾桓也是一阵后怕,连连说:“再也不敢了。” 顾楚看两个弟弟认错态度诚恳,才放缓了声音:“阿滨做事也不算太莽撞。你们今日,一则带足了人,二则去的又是玄音阁。玄音阁里一夜千金,可不是什么人都去得起的,里头的花娘都有眼色,一般不会出什么事。但无论如何,不告诉家人,自己去花坊就不对!” “是!是!大哥说得对!”顾桓连忙说。 顾楚瞟了顾桓一眼,说道:“总归是太闲了生的事,学堂放了假也不能荒废了学业,罚你们每人抄五十遍《中庸》,假期结束时我要检查。” 那就是还有一个月……顾林一脸菜色,顾桓也是满脸悻然,他本来还想去找世子姐夫学马球…… 唉,这顿螃蟹吃得可真是得不偿失,两人心中哀嚎。 回到府中,兄弟三人先去正院给杨夫人请安。 杨夫人看不出喜怒,淡淡地打发了顾桓回房,才拉着顾林的手,摩挲着他的头,和蔼地问道:“林儿喝酒了?” “吃了螃蟹,喝了几口黄酒。”顾林挨在杨夫人身边,撒娇道:“母亲放心,我没喝多。” 杨夫人才点点头,又嘱咐:“螃蟹性寒,也不可多吃。玩了一天,可累了?回去早些歇着吧。” 顾林一一答应,起身告辞,偷偷给了大哥一个恳求的眼神,大大的眼睛像只小鹿一般。 顾楚失笑,不着痕迹地点点头。顾林才放心地离去了。 杨夫人没有理会兄弟俩的眉眼官司,等顾林离去了,她才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们一起从花坊回来?” 顾楚笑了笑,反手将两个弟弟卖了,将今日花坊的事一一道来。 杨夫人听了,脸上果然带了丝怒色:“我就不该听你父亲的,放任林儿和他一起进出,如今带得林儿什么地方都会去了!” 顾楚知道母亲这是迁怒顾桓了,走近母亲身边,给母亲倒了杯花茶,才说道:“母亲不必生气。不过是少年人好奇心重,我已教训过他们了。而且,此事也不是三郎的主意。” 杨夫人冷笑:“你看,才多久,他本事可不小,如今阿滨也和他交好,连你都替他说话了!” “那又怎样呢?”顾楚不以为意地笑着,将茶递到杨夫人的手里,语气中带着倨傲:“母亲担心什么呢?他就是中状元,难道还能越过我去?” “我儿十九岁中举,弱冠已是两榜进士,岂是一个庶子可比!”杨夫人接过茶,淡然道:“我难道是容不下庶子的人?不过是担心他有心藏奸,对林儿不利。林儿生性单纯,若他哄了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母亲,你这是关心则乱……”顾楚失笑,“二弟身边那么些人,又有我们看着,三弟一个庶子,年纪又小,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能做什么呢?” 看杨夫人还想说些什么,顾楚又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何况,如今大事,正是用人之际,有谁比自家兄弟更可信?” 话语含糊不清,杨夫人却是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总算把母亲安抚住了,顾楚才起身告辞,心中有些感叹,母亲这样一个聪明人,却总是对一个庶子心存芥蒂,好在大局上不算糊涂…… 如今天下……大事……可不能出什么纰漏!顾楚想着,望着天边弦月如勾,心中一片,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竟是个绝顶俊美的男子。 “潘安、宋玉不过如是!”不知谁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引来众人 分卷阅读17 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 顾桓遥遥望着远处骑马慢行的英武将军,惊讶不已,本以为杨泽这样战功赫赫的将军,该是福王那样威严肃穆的样子,没想到却是这幅相貌……心道这才是男主的人设啊,想想自己,再看看一旁的杨滨,叹道:“所谓‘春闺梦里人’就是这样吧……都是兄弟,相差怎么那么远呢?!” 杨滨一瞪眼睛,怒道:“我怎么了?再说,我和大哥是堂兄弟,长得不像不是很正常?” “唉!我替你惋惜呢!”顾桓笑道。 “哼哼……大家都说我长得有男子气概呢!”杨滨昂着头:“我知你嫉妒我,楼下骑着马的是我哥哥!” “好吧,我是嫉妒你。”对于兄控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顾桓认输。 在百姓的欢呼声、喧闹声中,镇南侯府世子押着红夷大炮,领着众官员、使臣浩浩荡荡地进了皇城。 这一日,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第13章万寿 十月初十,万寿节如期而至。 十二响礼炮齐声轰鸣,天地为之一震,万寿节大典正式开始。 天启帝身着玄色衮服,头戴皂纱冕冠,冠前垂着十二旒,威严庄重地从御撵中走出,站在陛阶上俯视群臣。 文武百官及外国使臣统一参拜,山呼万岁。 司礼太监宣布庆典开始,首先是各地封疆大吏献礼,或献奇珍异宝、或是稀有祥瑞,如果没有珍稀玩意儿就全靠数目金额来撑着,如多少石粮食和多少两白银。有些文官为了显示风骨和两袖清风,也会以自己的书画作为寿礼。 皇帝一一听着,若是感觉合心意了,就会大喝一声好,然后自有太监记下,过后赏赐。 当日奇巧居所展出的珍品,果然也6续出现在献礼大典之上,皇帝心中暗笑,也都给了个“好”字。 宗室藩王和番邦献礼安排在后面,概因一方国主财力非寻常官员可及,他们的礼物一展出,只怕其他官员都要自惭形秽。 因此,这最后的献礼才是重头戏、万众期待。 从藩王敬献的礼物之中就不难看出他们权势地位的差异,有的藩王地处富裕之地,自有珍品献上,而本就身处贫瘠之地的就就略显寒酸了。大周的藩王的日子其实并不太好过,朝中随时盯防作乱的可能性,藩王们小心谨慎,甚至不敢与京官和外臣过多来往,以免落人话柄。 当今圣上共有十三子。除大皇子福王就藩外,如今仍有十二位皇子在京。皇帝元后早逝,只留下一位公主。二皇子乃贤妃所出,三皇子则是继后嫡出。 诸位皇子6续长成,皇帝却未立储,如今正是诸王夺嫡,风起云涌。 诸皇子献礼,以三皇子的最为贵重,正是那顶奇巧居展出的西洋皇冠,引得众人侧目。三皇子母族乃山东望族,百年积累、果然财力惊人! 皇帝看到那顶皇冠,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声“好”。 和他们相比,福王虽已就藩,献出的寿礼却让他们百感交集! 这是一块翡翠屏风,长宽各九尺,取九九归一之意。屏风上雕刻的是日月同辉、万里无疆图,最为珍贵的是,这么大的屏风竟是一整块玉料雕出,上面日月山峦皆根据玉料本身的色泽纹路精巧雕出,如一处红色,正好雕成一轮红日,可谓巧夺天工。 万里江山、日月同辉、万国来朝……天启帝龙心大悦,连喊了三声“好”! 皇帝的反应,更令群臣思绪万千……虽说大周朝一贯的规矩,藩王不可为储君继皇帝位,但万一呢? 紧接着是番邦献礼。此次万寿节,除大周的藩属国倭国、高丽、安南、缅甸、琉球、吕宋诸国皆有使臣在京,早有准备外,还有随镇南侯世子进京的南洋、西洋十数国使臣。 吕宋国更是由国君亲自来朝,感谢大周海军驱走西洋海盗,救国于水火之大恩。 各国奇珍异品纷纷献上,服饰各异、形貌不同的诸国使臣躬身行礼,宛如万国来朝一般,恐怕大唐盛世也未必有如此规模宏大的盛事!在场的人都心情。 献礼大典完毕,照例又在太和殿举行大宴。 自太和殿内御座至殿外台阶,一直延伸到宫门屋檐下东西两侧,分设着一百多桌宴席。藩王使臣、勋贵宗室、文武百官按品秩而坐。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能参加这样的国宴,已是读书人毕生之愿。 此时的顾桓,正坐在赏星阁上,遥望着远处的宫阙,随即闭着眼睛,慢慢放开五感,隐隐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韶乐声缥缈传来…… 觥筹交错、帝王御宴,离他还很远很远。 万寿节后,京城仍沉浸在热闹之中,藩王、外官难得进京一次,自有亲朋旧友需要来往拜访。定国公府也是门庭若市、夜夜笙歌。 最令顾桓期待的,自然为几日后,专为杨泽兄弟而设的家宴。 家宴在风荷轩设席。风荷轩临水而建,此时残荷寥落,却别有一番风雅。 顾家兄弟亲自在大门迎候,将几位表兄引了进来,先去与老夫人、大夫人安氏、杨夫人见礼,众人来到风荷轩,分宾主而坐。 杨泽今日穿着一身深紫色祥云锦袍,腰上悬着一块墨玉鱼儿,底下赫然是朱红色流苏,手握一把折扇,容色灼灼、风华无双,比那日在马上少了一分威势,显得更平易近人。 顾林和顾桓亦步亦趋地跟在杨泽身后,仰慕至极。 “留得残荷听雨声,果然风雅至极!”杨泽环顾四周,笑道。 顾林听了眼睛一亮,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的主意。本来说在凌霜阁赏菊,我想着表哥如今住在紫藤别院,那里菊花众多,不如这残荷清新有趣。” 杨泽回过头,赞赏地看着顾林道:“这才是名士风流,阿林果然进益了!” 杨泽此次进京随从众多,因此住在京郊别院,那里地方宽敞,容易安置。 表兄弟们契阔多年,自有说不完的话,推杯至盏间,气氛渐渐热闹了起来。一阵飘渺的琴声从水面上传来,清越飘渺、若有如无。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水面上一艘小船,由远而近缓缓而来,船上坐着一位白衣男子,正全神贯注地低头抚琴,残荷隐映间,如一副淡雅的水墨画。 琴声渐渐清晰,却又渐渐飘散、正合那句“大音稀声”。 一曲毕,男子站起身来,衣冠胜雪、乌发如瀑、双眸若星,躬身行礼,再次乘着小船飘然而去。 众人回过神来 分卷阅读18 。杨泽笑道:“又是阿林的主意?” 顾林谦虚地说:“主要靠的是润表哥的面子,我可请不来清音公子。” 杨泽一听,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润道:“许久不见,阿润也长大了!” 杨润讪笑了一下。顾林连忙转移话题,问起此次海战的事。 杨泽面带笑容,徐徐道来,一双桃花眼却泛着寒光:“当今之世,西洋诸国都开始了大航海、探索世界,西班牙国、葡萄牙国等国疯狂派遣殖民军,掠夺各国财富,开始了海上争霸,此次西班牙占领了吕宋,吕宋国主向我朝求援,他们的坚船利炮半些不弱于我朝,此战打得颇为艰难。”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画着海图,笑道:“传闻中我们大战海盗?哪里是什么海盗!那是西洋强国的正规海军!” 此言一出,少年们满面惊愕。他们都以上国子民自居,竟不知天下已乱至此! “如今世人都道太平盛世、万国来朝,有几人知道西洋诸国野心勃勃,只是碍于我朝国力仍盛,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频频试探,他们的手已经伸到南洋,吕宋、爪哇甚至台湾岛,福王击退的就是荷兰国进犯台湾的殖民军!” 少年们低头静默,鸦雀无声,只听得杨泽冷冽的声音说道:“天下大势、风云突变,朝中上下仍然歌舞升平,人人骄傲自大,就连……也早已没了当年雄心……又还有几人记得当年太/祖留下遗志?” 声音渐低,略带苦涩,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 顾楚抬起酒杯,敬了杨泽一杯。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抬起酒杯,向杨泽致敬。 顾桓心中像被一道闪电劈开,劈散了繁华锦绣,似穿破时空露出了八国联军进京的满目苍夷…… 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生根发芽,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14章刺杀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在落日的余晖映照下,荷叶像抹上了一层金边,在瑟瑟秋风中轻轻摇摆。 风荷轩里,杯盏已停、鸦雀无声。 杨泽见弟弟们一脸不安的样子,心中一软,安抚地笑道:“不必太担忧,我朝实力不弱,只要不放松警惕,不给西洋人可趁之机,本土应当无虞。” 顾桓喝了一杯酒,眼神有些飘忽追忆,感叹地说:“当今之世,实在是前后数百年最大的机遇,列强明目张胆地瓜分世界,殖民同时,也是文化输出和侵略。如果错过了这个时机,后世子孙就失了先机,彼时需以番邦文化为先。我中华堂堂数千年文明,华夏衣冠竟逐渐没落!” 众人听了一怔,都若有所思。 杨泽打量着顾桓,似是第一次见到他般,沉声说:“桓表弟这番见识已经比世上许多人都强了!” 顾桓有些羞赧,他只是站在历史的巨人肩膀上说话,杨泽却是真正的目光长远,先天下之忧而忧。真诚地说:“可惜我年幼,否则就投奔了表哥去,一起去海上建一翻事业!” 一旁的杨滨也跟着嚷嚷:“就是!我们一起出海去!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亲,还怕什么西洋人!” 杨泽欣慰地看着杨滨,笑道:“阿滨有志气,哥哥就等你们长大!只是如今你们还小,还是得用心读书习武,不可懈怠!” 杨滨乖巧地点头,又有些得意地说:“我这些时日和阿桓一起习武,顾统领说我进步很大。不过真正厉害的是阿桓,我在他手下过不了两招!” 顾桓知道杨滨这是有意抬举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提起气势,蓄势待发。 杨泽是谁?是威震东南的镇南侯世子、南海军统领。自己不过是一个庶子,若能得他赏识,也能让其他人高看几分。 “哦?”杨泽更是诧异,凝视着顾桓,也放出了一丝威势向他压去,却见顾桓纹丝不动。 “有趣!”杨泽哈哈大笑,对一旁的顾楚说:“阿楚,你这个弟弟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顾楚温和地笑了笑:“我们家弃武从文已有几代,偏出了他这个好武之人,将来就托付给你了。” 杨泽正色地点点头,对顾桓说:“你若有空,就到我那里去,我带了火器来,你也来试试手,须知功夫再高,也怕火器!” 顾桓连忙点头答应,有些,互相打趣说笑。 “你怎么也跟着去,我听说火器的后坐力很大,你恐怕扛不住。”杨滨故意瞄了瞄顾林的胳膊,笑道。 “往年我也去过紫藤别院赏菊,比我家的种类还多。今年二表哥又寻了几株名品,叫紫龙卧雪、玉翎管、瑶台玉凤、胭脂点雪,我正想去看看。”顾林不以为杵地笑着说。 “你和二哥倒是趣味相投,我就不喜欢花儿草儿的,看不出什么花样来。”杨滨摇了摇头。 顾桓转了转眼珠,坏笑着说:“二哥,清音公子真的是润表哥请的?你没背着我去玄音阁?” “胡说!”顾林有些气急:“还敢提玄音阁,你的五十遍《中庸》抄完了?” “没呢……我想着,或许大哥忘了这事,就不用抄了呢。”顾桓揽着顾林的肩头,说笑着。 此时他还不知道,不久之后,他就真的不用继续抄《中庸》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出城前往杨家的紫藤别院会从村庄经过,有时候会有牛、狗从路旁窜出来,马车都会停下避让。 可与寻常不同的是,马车前方传来了争吵声。 “怎么回事?”顾桓拉着窗帘,问一旁的随从。 随从走向前打听,不一会儿转了回来,脸色有些发白:“世子的亲兵走在前面,突然从路旁跑出来一条狗,吓了他一跳,往后退的时候撞到了后面的人,大家正乱的时候,一个农夫跑出来说他的狗死了,要赔他的狗。” 哪个不长眼的,碰瓷碰到镇南侯世子头上?小少年们面面相觑。 杨泽皱了皱眉:“既然如此,赔他些钱就是了,何必耽误时间。” 正说着,前面却传来了尖锐的喊声:“敌袭!保护世子!” 众人惊慌失措,外面的喧嚣声更嘈杂了,一波箭雨袭来,马车外传来阵阵尖叫。 分卷阅读19 顾林一声尖叫,已经呆愣住了,忽然却向醒过来一样,往顾桓扑去,着急地喊:“快!你快趴下!”。 顾桓心中感动,却是抱住顾林,将他护在身下。 这是顾桓第一次遭遇刺杀,他从前只是国公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就是想有人想对付定国公,他也不够资格,如今跟着杨泽,算是被殃及池鱼了。 马车外响起了兵器交击声,顾桓略略安了心,杨泽出行是带着亲兵的,此次来顾家赴宴虽则只带了数十人,但无一不是以一敌百之士…… 顾桓默默祈祷着,希望亲兵们尽快退敌。 可天不遂人愿,又一波箭雨袭来,马车成了一个梭子,杨滨吃痛地喊了一声,中了一箭。 卧槽!顾桓暗骂一声,说道:“敌人火力强大,我们立即出去和大表哥汇合!” “出去?这可怎么行?”顾林紧紧地拉着顾桓的手,颤抖地说:“出去了就连个挡的地方都没有了……” “在马车里也没得躲了!”顾桓咬牙说着,身形一闪,一支箭刺在他身旁。说完,没有给顾林犹豫的时间,从马车坐凳下抽出一把长剑,拉着他跳下了马车。 杨滨捂着手臂也跳了下来。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从未受过这样的伤,此时痛得眉头紧皱,却硬气地一声不吭。 顾桓迅速挽着剑花,将射来的箭挡开,将顾林和杨滨都护在了身后,向杨泽的方向退去。 杨泽身边的亲兵见状赶紧过来接应他们。 此时天色已黑,暗夜中箭雨从四边八方袭来,敌暗我明,这些亲兵虽然带着火器却不知敌人位置,功夫再强到底还是血肉之躯,不一时就倒下了几个。 亲兵们举着车板如盾牌护着几位公子向城门方向退去。此时道路两旁的树林黑压压的,像蛰伏的猛兽一般,让人心生不安。 过了一会儿,箭雨不再袭来,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夜色中如同擂鼓声敲在众人心里,此时来的自然不是救兵…… “砰”、“砰”、“砰”……一阵阵枪声响起,前方传来兵刃撞击以及惨呼声,外围的亲兵已经在与敌人近身肉搏。 一个个亲兵倒下,保护圈终于被敌人撕开了一道口。 一把刀迎面砍来,杨泽扣响了扳机,敌人应声倒下,却有更多的人冲了过来,几把长刀同时向杨泽劈去! 杨泽虽然也是高手,此时却双拳难敌四掌,提起一把剑迎敌,尽可能挡在弟弟们身前。 眼看杨泽也挨了一剑,不容多想,顾桓站在了杨泽身边,与他一起并肩作战。 肩膀一热,随后是火辣辣的疼,顾桓知道,自己受伤了,但他没有后退,此时无路可退! 《无名诀》自行运转,紫气绵延不绝,顾桓的身影越来越快,如龙卷风一般平地而起迎击着冲过来的敌人。 敌人一个个地倒下,顾桓深中数剑,却一刻不停,似不知痛楚一般。杨泽也是浑身浴血。 终于,杨泽的亲兵、护卫也摆脱了外围的敌人,护着几位小公子退到了城门。 “呼啦啦”的脚步声从城门而出,残余的敌人迅速遁走。顾桓终于松了口气,气势一收,单膝跪在地上。顾林哭着扑到他身边。 杨滨也赶紧扶住了杨泽,双眼含泪。 小少年们的生活风花雪月,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生死,看着顾桓和杨泽满身的血,心中惊恐伤痛,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15章各方 秋夜的朔风透着森森的寒意,金陵城笼罩在如墨的漆黑夜色中,火把的光束蓦然点亮了一条条街道,一队队官兵疾驰而过。 暗夜中,不少人被惊醒,紧锁着家门,惶恐不安。 晨曦渐渐拉开帷幕,墨色逐渐退散,远处天地之间的交界变得越来越清晰。 晨光洒在街上,沿街的店铺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不一时,街道上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暗自窥测探询,官兵疾驰而过,人群立刻惊慌地分散,待官兵过去又聚拢。 “……城门戒严呢……进出都不许……” “……昨夜听到了喊杀声,说是有盗匪攻城……” “……怎么可能,这里是京城!哪来的盗匪” “……听说有贵人被袭击了……” “……哎呀!贵人?是谁?” “如今万寿节刚过呢,京城贵人可多了!” 一阵阵低低的议论声在城中四处响起,流言纷飞,官兵们来去匆匆,却没有制止大家议论。 朗朗乾坤之下,当朝大臣遇袭!朝野一片哗然,皇宫前早已到来的红袍大员们亦是面沉如水。 “这可是在京城里,在万寿节之后,在万国来朝之时!”首辅翁之同甩袖负手来回踱步,声音低沉:“堂堂镇南侯世子、南海军统领,就这样被伏击了!猖狂如此!天底下哪还有安全的地方!” “袭击者都是军士,武器服饰没有徽记标识,且全是生面孔,京营统领辨认过,不是他的人,且现场留下的全是死尸,没有活口……”应天府府尹硬着头皮说。 “没有活口又如何?”翁之同冷笑:“人总不会是凭空变出的,还能避人耳目事先埋伏,岂是常人可为!” 悠扬绵长的钟声响起,东西直门被司礼太监打开,身着红色金边甲胄的龙禁卫昂首挺胸先行进入站在两旁,文武百官按照官职等级鱼贯而入,从太和殿分左右两侧一直排到甬道两侧。 定国公顾琏持笏率先出列,泣血控诉镇南侯世子被伏击一事,字字泣血、声声含泪,说到杨泽和顾桓浑身浴血、伤痕累累时如寻常老父亲一般埋头痛哭,不能自持,语气悲愤地恳求陛下严惩凶手,还天下朗朗乾坤! 殿中诸臣闻之叹息,不少人心有戚戚,朝中大臣也能被当街刺杀,谁还能有安全感? 御座之上,天启帝俯视着神色各异的诸位大臣,神情不明。 朝堂之上争执纷乱,定国公府也是纷扰忙乱。 赏星阁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侍女捧着水盆、纱布和各种汤药进进出出,步履匆匆。小丫鬟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血迹,一点一滴,正是顾桓被抬进来时流下的,从床边一直蔓延到门口。 此时顾桓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闻氏含着泪,端着药碗给他喂药。 “姨娘别担心,大夫不是没说了吗?没有伤到要害,我身子骨强壮,过几天就好了。这些伤看着厉害,其实不太疼。”顾桓看闻氏泫然欲泣的样子,忍着痛安慰。 闻氏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声音哽咽:“你不疼!姨娘疼呢!” “是我不好,让姨娘担心了。”顾桓连忙道歉,转移话题:“不知大表哥他们怎么样了?” “世子爷和滨公子都是轻伤,比你好多了!”闻氏的 分卷阅读20 声音有些幽怨,“二公子受了惊吓,不停地哭,大夫开了宁神汤,他喝了睡了,如今夫人在守着他。” “他们没事就好。”顾桓松了口气,这几刀总算没白挨。 闻氏拭着泪,轻声说:“三郎,以后再不要强出头了,宁可躲着吧!你还是个孩子呢!” “姨娘,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顾桓苍白着脸笑了笑,语气坚定:“有些时候,也不是躲就躲得掉的。再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闻氏欲言又止,终究叹了口气,给顾桓掩了掩被角,柔声说:“三郎睡吧,姨娘给你守着。” 顾桓连连摇头:“有侍女呢,姨娘忙了一夜,快去休息吧!你在这里我睡不好!” 看顾桓这样固执,闻氏又心疼又欣慰,摸了摸顾桓的头,不舍地离开了。 顾桓这一觉睡得不安稳,伤口疼痛之下,内力自行运转,紫气在四肢百骸游走,伤口处一阵阵蚂蚁噬咬般的麻痒,令他在梦中都皱眉轻吟,似梦似醒、昏昏沉沉,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和煦的阳光从窗台上洒了进来,顾桓一时有些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身上的伤似乎一夜之间好了很多,只剩下隐隐的刺痛,顾桓回过神,感觉到脸上、身上汗津津的,有些不舒服,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矮塌上假寐的莲萼听到声响,连忙过来扶着顾桓坐好,轻声问道:“三公子醒了,可饿了?” “先梳洗、换药吧。”顾桓皱了皱眉。 莲萼连忙吩咐下去,安排热水、纱布、伤药,又问顾桓想要吃什么,“夫人指派了几个厨下的大娘来,在葳蕤院里设个小厨房,今后三公子想要吃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准备些清淡的吧。”顾桓听了说道。 莲萼兑好温水,帮助顾桓褪下衣服、擦拭身体。 顾桓低头一看,只见伤口已经结痂,如一条条狰狞的蜈蚣般爬在少年光洁如玉的身躯上。 莲萼顺着顾桓的目光看去,有些惊讶:“三公子的伤好得真快!”看顾桓神色不似欣喜,又轻声安慰:“大夫说了,伤口脱痂后,擦一段时日的祛疤膏,就不会留疤了。” 顾桓笑了笑:“男子汉大丈夫,留疤有什么关系。” 早膳过后,顾桓斜躺在窗边的软塌上,身上盖着蓝色锦衾,望着院子中的满目萧萧,苦笑着想:“这回真的不用抄《中庸》了。” 这次刺杀究竟是谁的手笔?顾桓没有接触朝堂,但也知道想要杨泽死的人不会太少。这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 总归南海军的军权、镇南侯府的权势是罪恶之源。二皇子、三皇子、福王……甚至镇南侯府的人和皇帝……谁都可能是凶手,顾桓觉得自己阴暗了。 但报仇的事,目前与他无关,他只要好好养伤就可以了。 葳蕤院中,金黄的落叶铺了一地,遥遥地,只见葳蕤院外门通往赏星阁的羊肠小路上,三顶绯色蓝顶小暖轿迤逦而来。 是老太太、杨夫人和小杨氏来了!葳蕤院中的侍女们连忙迎了出去,顾桓想了想,起身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站着。 脚步声由远而近,不一时众人已经走了上楼。 见到顾桓站在门边,杨夫人连忙说:“你这孩子,还出来做什么!快进去躺着吧!” 莲萼、兰英赶紧过来,扶着顾桓。 顾桓晃了一下,才站稳了,苍白的小脸强笑着说:“劳动老太太、太太和大嫂子来看我,我已经好多了。” 顾桓略行了一礼,才回到床上靠着床头半躺着。 老夫人扶着小杨氏的手走了进来,细看了一回顾桓苍白虚弱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好孩子,你遭罪了!你是个好孩子,这次多亏你护着你二哥哥,你是个有福的孩子,总能化险为夷。你且安心养伤,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或是下人不经心,只管告诉你大嫂子去。” 小杨氏笑声朗朗:“老太太放心,定不让人委屈了桓弟。我早让人送了温补的药材来,吩咐厨娘们炖汤给桓弟喝,保管过两个月还您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老太太笑着拍了拍小杨氏的手,说:“你有心了!”,又正色对顾桓说:“这次的事,你不用多想,你父亲定会为你们讨回个公道!” 顾桓点头称是,一脸乖顺。 杨夫人也和蔼地说:“你二哥也要来看你,只是他发着烧呢,我拦着不让来。过几日他好了,再亲自来谢你。” 顾桓赶紧说:“兄弟之间,有什么可谢的,都是我应当做的。待我好些了,自去寻二哥哥玩。” 杨夫人笑得更温和了。几人又安慰了顾桓几句,看他面露疲色,吩咐他好好休息,才起身离开了。 顾桓恭敬地目送众人离开,才松了口气躺回床上,装一装乖孙子,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过点,有什么不好?大丈夫能屈能伸,该出手时就出手,该缩头时就缩头…… 第16章复仇 闲云潭影日悠悠,偷得浮生半日闲。 葳蕤院的大银杏树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金黄,顾桓靠在一张躺椅上晒着太阳,自穿越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像这段时间一样,除了修习内功,什么都不做。既不用读书、也不用习武,每天除了吃就是躺着,或者过不了多久,就会如小杨氏所说,变得白白胖胖了。 不远处,几个大丫鬟笑嘻嘻地开着两大一小三口樟木箱子。这是杨滨命人送来给他解闷的,说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几个人打开箱子一看——果然是“杂七杂八”。一个大箱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食材,燕窝、鱼翅、花胶、西洋参等补品并龙眼、化橘红、黑枸杞等干果。 另一个大箱子装着书籍、笔墨纸砚,顾桓一看,书都是些话本、游记,果然是解闷用的。 最后一口箱子里装的是西洋玩意,一个黄铜色单筒望远镜,镜筒上铭刻着西洋文字、几只小巧可爱的珐琅掐丝怀表、一个华丽精巧的镀金嵌玉石迎手钟、一柄装在小盒子里的匕首。 兰英看得咂舌,问道:“这些东西,可怎么收拾呢?” 顾桓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房去,那些食材取一份送到大厨房去,孝敬老太太、太太,剩余的放到我们的小厨房去。” 兰英应了声“是”,自有小丫鬟去安排。 莲萼正好奇地摆弄着那个迎手钟,一不小心按到顶上的软盖,一阵清脆悦耳的西洋乐声响起,莲萼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太太那里的钟都是半个时辰才响一次,这个怎么一碰就响了?” 小丫鬟们看她一惊一乍的样子,都取笑了起来。 顾桓也来了兴致,说道:“拿来我瞧瞧。” 迎手又称手枕,是贵族床榻上常见之物,多用锦缎做成,平常用来搁手,大 分卷阅读21 夫诊脉的时候也会在病人手下垫个迎手。这个迎手钟就是迎手和钟二合一的作品,迎手部分是铜镀金的角墩,外壳上镂雕着极为细密繁复的西洋花卉和几何图案,角墩顶上是番莲花仿宋锦包裹的软盖,正面是一个圆形小钟,秒针正滴滴答答地走着,轻轻一按软盖,音乐流淌而出。 “好精致的玩意儿!”顾桓把玩了一会儿,笑着放下了。又拿起那把匕首。 这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看起来不太华贵,刃身似用乌金秘银打造,长约六寸,两面都开着血槽,是杀人的利器。刀柄是金丝楠木制成,颇为沉重,柄上雕刻着火神毕方图腾。在阳光下,匕首泛着森森的寒光,带着一丝肃杀之气。 顾桓从地上捡起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往那刃上轻轻一碰,树叶应声断成两片,切口平滑而整齐。 “真是一把杀器。”顾桓暗叹,收起匕首,吩咐道:“待会放到我书桌的抽屉里。” 兰英连忙答应,院子里正热闹着,却见顾林从外头走来,人未到声先至:“什么事情这样热闹?我听说滨表哥给你送了些玩意儿来?” “二哥好灵通的消息!”顾桓笑着,从躺椅上站起,只见顾林连说带笑地穿过满地金黄的小径,走到他面前。 少年身上穿着一袭月白色纱缀绣祥云锦袍,头上戴着小巧的金冠,脸色红润、眼神清亮,笑起来肉呼呼的脸上露出小巧的酒窝。 “二哥又胖了!”顾桓打量了顾林一回,笑道。 顾林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身子,有些懊恼:“母亲见天命人给我进补,又是汤又是羹的,我总不能拂了她的心意。唉!每病一次就得胖一圈!真是愁人!” 顾桓“噗嗤”一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可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你还笑!”顾林瞪了一眼,打量了顾林一圈,才笑道:“你不也胖了?再过几天就和我一样了。” 顾桓摇摇头,淡定地说:“我和你不一样。”毕竟他每天还练着内功呢。 看顾林又气鼓鼓的样子,才笑着安慰:“小少年胖点很正常,过两年到了抽条的时候就瘦了。” 顾林一脸认同地点头,才说起来意:“杨家表哥给我那里送了好多东西,我正想着给你送些来,听说你也得了,就过来看看。” 顾桓于是笑着给他看了那些礼物,又说道:“还有一箱书籍和一箱吃食,我让人搬下去了。” 顾林看了一回,笑道:“杨家哥哥有心了。你这里比我多了柄匕首,我那里多了幅西洋油画,”又红着脸压低声音说:“还有一个掐丝珐琅鼻烟壶,上头绘着一个袒胸露乳、金发碧眼的美人儿,我特意拿了来与你瞧瞧。” 顾桓笑着推了推顾林,兄弟们挤眉弄眼、带着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笑容地走回书房里。 只见顾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鼻烟壶,蓝底珐琅釉,上面装饰着如意云头纹,腹前后开光处果然各是一个肌肤胜雪、搔首弄姿的西洋美人儿。 顾桓细赏了一回,抬头见顾林正笑嘻嘻地看着他,忙一本正经地说:“真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你就装吧! ——本公子用得着装?比这十八禁的东西前世都没少看好吗? 兄弟俩互不相让地对视了一会儿,才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顾桓才正色道:“如今学堂开学了,我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怎么也不去上学?” 顾林不在意地说:“你知道我的,素来不爱看那些圣贤书,难得可以在家里歇着,我才不要去上学呢。况且老太太也说了,咱们才经了刺杀,如今朝中正大力查办此事,唯恐有人狗急跳墙,咱们就呆在家里,低调些才好。” 顾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老太太顾虑得是。说起来,这个案子究竟查得怎么样了?” 顾林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说龙禁卫这些日子捉了不少人,都下到了诏狱里去,刑部、大理寺、镇抚司三司会审,可惜目前还未查出谁是幕后主谋。” 顾桓冷笑道:“能调动弓箭手,事先埋伏官兵袭杀镇南侯世子……这案子可不好查!” 顾林欲言又止,凑在顾桓耳边,轻说:“我病得迷糊的时候,隐约听到母亲和父亲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好像还说到娄贤妃……我猜测……父亲想做些什么……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慌得很……” 顾桓连忙捂住顾林的嘴,压低声音说:“许是你病糊涂了!此事不要再提!” 见顾林连连点头,才松开了手。不知不觉间,手心满是汗,顾桓拿手绢仔细擦着手,心却怦怦直跳。 我的个乖乖!爹你可悠着点啊! 压下此事不提,兄弟俩又说了些闲话,只是心中到底存了心事。 斗转星移、时光匆匆,一场场寒流接连而过,不觉已到了隆冬腊月,京中权贵人家已经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定国公府的奴仆进进出出,管事们开始采买年货,主子们也恢复了欢声笑语,似乎完全走出了刺杀事件的阴霾。 寒风冷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数日,这日难得艳阳高照,顾林和顾桓在葳蕤院中架了炉子吃鳜鱼锅。 寒霜、冷雨、莲萼、兰英几个大丫鬟领着小丫头们在院子里摆了张黄花梨木凤眼纹圆桌,桌子中间摆着一个厚厚的铜盘,上头是一个四方斗心架子,架子中间是一个大大的红铜圆罐,此刻罐子里头奶白的汤正沸腾着,冒着一丝丝浓郁的鲜香。 寒霜笑着挽着袖子,用长长的竹筷下着轻薄透亮的鳜鱼片,轻轻拨开,再撒入新鲜的菊花丝,顿时清香四溢。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寒霜的动作,垂涎三尺。 正在此时,顾林的小厮扫红快步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满头是汗。 “跑慢些!鱼还没好呢!”顾林笑道。 “不是!”扫红擦着汗,凑到顾林身边,压低着声音说:“京中又出大事了!承恩公府的娄国公昨夜被小妾刺中,据说当场血溅三尺,今早人已经没了!京中如今都传开了!” 顾林和顾桓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由得想起顾林那日所说的事…… 这位娄公爷不仅是娄贤妃的父亲,还是皇帝的亲舅舅、太后娘娘的亲弟弟啊!他竟然被刺杀了! 鳜鱼锅奶白的汤沸腾着,顾桓的心也是一片激荡沸腾。 这真的是他那个父亲做的吗?定国公顾琏,我敬是一条汉子! 春节临近,朝野上下却再次陷入慌乱之中! 政见不同就杀人乃是朝中大忌!如果开了这个头,那么今后谁有私怨都密谋杀人,朝中将永无宁日! 太后与陛下亦是震怒,下旨令有司严查,务必在春节前查清两案! 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许多藩王 分卷阅读22 、外臣纷纷收拾车马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第17章春节 两件刺杀案先后发生,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定国公几代弃武从文,不想还有这样凌厉的手段,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顾琏觉得最近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很复杂。 疑惑……惊恐……戒备……仰慕…… 甚至在小儿子们眼中都看到莫名的崇拜仰慕! 顾琏内心郁卒!这回,真的!不是他干的! 虽说已查到这次刺杀事件和娄家脱不了关系,但是杀死娄辉有什么意义? 京城里谁不知道娄辉是个老纨绔?最擅长的是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样的人,杀与不杀有何要紧? 就算是泄愤,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 这是有人想浑水摸鱼,让他们和娄家、和娄贤妃甚至陛下撕破脸! 幕后之人用心险恶,顾琏却不能拉着每一个人解释,郁愤了好些日子。 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京中满城风雨,这段日子最难过的,却是奉旨查办此案的刑部、龙禁卫北镇抚司和大理寺卿的官员。 皇帝和太后紧盯着此案,诏狱里人满为患,案子却没什么进展。或者说,不是没有进展,而是怎么查,查到哪里,是一个问题…… 大理寺卿府上,韩文瑄带着两个小厮正欲出门,却听得一声大喝:“你要去哪里?” 转身一看,却见他的父亲韩光正站在垂花门处,满脸怒气地瞪着他。 韩文瑄连忙过去请了安,才说:“如今学堂里放假了,我想着去定国公府探望一二,略尽同窗之谊!” 韩光冷笑:“别人都远离是非,你倒往旋涡里凑!” 看韩文瑄还想辩解,更是震怒:“来人!把大公子带回房中,没我的吩咐不许出门!” 韩文瑄看父亲的随从要来抓他,皱了皱眉说:“我自己走!” 向父亲行了个礼,转身挺直了脊背向自己院子走去。 韩光看着儿子桀骜的样子,只觉得头更疼了。刚回到主院,就见高夫人迎了上来,扶着韩光坐下,声音轻柔地说:“表哥不要生气,大郎只是年少不懂事。” “他不是不懂事!他是故意气我!”,提到韩文瑄,韩光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这些日子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他还要给我添乱!” 高夫人叹了口气:“大郎素来只管读书,哪里知道这些事。” “别提他了!”韩光愤愤地说。 喝了一杯茶,顺了口气,韩光一脸疲惫地靠在椅背,闭着眼睛轻声叹道:“我为官二十余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子,破不得,不破不得。” 高夫人压着声音问道:“京中传言都说是……” “破案靠的不是传言,是证据!”韩光打断,看高夫人一脸讪讪,放缓了声音说道:“若是寻常的案子倒也罢了,只是如今这事,别人怎么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怎么想。”说着,指了指天。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意难测!圣意难测! 朝中风潮涌动,春节却还是一天天临近,街市设摊结棚,鳞次栉比地摆出来,老百姓无论贫富,都出来采买年货,一时间人头涌涌。 天气越来越冷,天上的雪珠渐渐也聚成了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一地,整个金陵城一片白茫茫。 赶在圣上封印之前,刺杀案总算告一段落。 圣上亲卫“三千营”提督内臣娄萧因“御下不严”被革职,却是因其不察,麾下副将为报私仇偷袭镇南侯世子; 承恩公府的小妾畏罪自杀,和其相关的人都受到牵连,被判了秋后处斩。 韩光大人和得一手好稀泥,朝中自诩正直之臣见到他都要冷嘲暗讽几句“肱股之臣”!气的韩大人三尸神跳,有气出不了! 尽管如此,街上严查的官兵总算散去,朝野上下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好好过个年了。 金陵城进入了年节的喜庆中,道路两旁,一串串红灯笼、彩绢花在屋檐下花木上悬挂了起来。小童们穿着新衣衫在路上追逐嬉闹,鞭炮声噼里啪啦地此起披伏。 除夕夜阖家团圆守岁,是由来已久的风俗。腊月三十,皇帝在乾清宫举行家宴。 而此时,宁寿宫里,娄太后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明黄色的锦裘,脸色苍白,容颜憔悴。 宫女们远远守在殿前,此时床边只有天启帝一人。 “皇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娄太后沉郁的声音响起。 “朕知道,朕登基以来,什么局面没见过,不过小事而已,母后你安心养病吧。”天启帝沉声说。 娄太后点点头,望着天启帝的眼神中带着骄傲:“我儿雄才伟略,岂是魑魅魍魉可以撼动的!”又叹道:“母后这里没事,歇着就好了。时辰不早,皇帝快去乾清宫吧,省得他们久等不安。” “让他们等着!”天启帝语气淡淡,不辨喜怒。 若非他那些好儿子一个个心大了,沉不住气,局面何至于此!天启帝心中气闷。 乾清宫御座前,皇帝的席位空着。 御座东南靠后的地方是皇后席,皇后左右依次排列的是妃嫔的筵席。皇后率众妃嫔身穿吉服,按份位分别入席。 诸位皇子与公主在殿外分左右按排行落座,皇子、王妃、公主们齐聚一堂,却雅雀无声。 众人望着上首空荡荡的御座,心中心思百转。 好在没让他们忐忑太久,礼乐奏起,天启帝乘御撵而来。众人跪拜,礼毕,皇帝升坐。 皇室家宴,自是珍馐佳肴琳琅满目,吃的人心思不属,却又维持着表面的歌舞升平。 黄昏降临之际,长乐坊各家豪门宅第前却仍是车水马龙,各房兄弟子侄们齐聚一堂,共享天伦。 定国公府也是张灯结彩,充满了节日的气氛,府中各主道两旁都点燃了路灯,公子们领着侍从换好了门神、对联、挂牌,新油了桃符、贴了窗花。 大夫人安氏和杨夫人往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正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 府中上下人等,都打扮得花团锦簇,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热闹非凡。 “这才是过年啊!”顾桓坐在廊下,看葳蕤院中的下人进进出出,赏星阁也被装饰得喜气洋洋。 院中侍女、小厮们都来给他拜年问好,顾桓给众人都准备了礼物,这半年多来,又是病又是伤的,多劳他们用心服侍。 给莲萼和兰英的是两套金首饰,给点墨的是一把小匕首,给高石的是一些药材补品,其它小丫鬟小厮也有,却是一些造型精美的小银锭。 众人收到心仪的礼物,都是喜气盈腮。 除夕,定国公府的花厅里摆了十来席酒,院子里搭着戏台、挂着花灯、小厮们放着鞭 分卷阅读23 炮,热闹非凡。 戚老夫人兴致盎然地看着戏台上的《天官赐福》,看到热闹处,说了声“好”,自有小厮抬着篓子往戏台上撒着铜钱。 顾桓看着眼前繁华奢靡的景象,心中感叹,太平盛世持续得更久些吧! 他只是想安安分分地做个国公府的小公子,读书习武、金榜题名,可不想挑战什么高难度的人生啊! 第18章军训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二月的金陵城,烟雨朦胧。天上下着细细密密的雨,似有若无,可若是在外面走一圈,衣裳上都会沾上一层水珠。长乐坊的青石板间,似乎一夜之间长满了墨绿色的青苔。 才刚过了春节,学子们就要面临童生试了。 二月初五,童生试第一场“县试”开始。 考场设在郭城的一处集市上。此时天才蒙蒙亮,就有不少考生已经到了,正在外头等着。 年长的考生或是单独一人、或是书童陪伴。年少的考生则都有男性长辈陪伴。韩文瑄带着两个书童站在人群中,自嘲地想,韩大人日理万机,自然是没空来送他。 “韩大哥!这边!”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朦胧的天光下,韩文瑄循声望去,却见顾桓站在人潮外,正满脸笑容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韩文瑄心中一暖,挤出人群,笑着问道。 “自然是给韩大哥送考!”顾桓笑盈盈地说:“祝韩大哥此去连中三元、蟾宫折桂!” “承尔贵言!”韩文瑄笑容温暖,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云破日出,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考场大门打开。韩文瑄与顾桓拱手告辞,汇同另外四位联保的童生一起上前待检。 科举考试,是举国上下备受瞩目的大事。童生们参加县试,需要有一名本县廪生作保,另须同县的童生们五人一组联保,若有一人犯错,其他四人一同连坐,非常严格。 顾桓目送韩文瑄顺利进场,才带着侍从离开。 顾桓和顾林都没有参加这一科的童生试。 对于顾桓来说,并不觉得遗憾。“日日长思榜上挂,谁知到老是童生”,考场外,须发斑驳的老童生都不少见。 顾桓现在才十一岁,读书上不算有天赋,虽然有记忆力加成,但科举不是单凭记忆力就能取胜的。就拿县试来说,一共要考五场,分别是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等,这些都是需要常年累月的学习积累。 鼎鼎大名的唐伯虎中秀才的时候是十六岁,已是轰动了整个苏州城的少年才子。 而且因刺杀案一事,他已走入了有心人的视线,不少人都知道定国公府有一个武艺出众的三公子,此时他正该低调蛰伏,静候时机。 京郊五柳马场,定国公府的马车缓缓驶入。过了一会儿,几个衣着朴素的少年骑着马从侧门离开。 顾桓穿着一身青色劲装策马奔驰,心情。 郑将军果然没有把他们当公子少爷看到,将他们排入士兵的队列之中。 今日训练的是军阵。上午,顾桓被安排在盾兵中。 “持盾!” “立盾!” “蹲下!“ “抵住!” 郑将军一边大声呼喝,一边亲自做着示范动作。士兵们整齐划一地持握盾牌、放立盾牌、倾盾下蹲、抵住盾牌排成一列,每一个动作都孔武有力、虎虎生威。 顾桓穿着沉重的盔甲,举着沉甸甸的盾牌,努力跟上其他士兵的速度。 在今日之前,他还为自己的身手沾沾自喜,此时却是汗流浃背、咬牙硬挺,知道从军并不是容易的事。 什么“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都是别人的传说,轮到他自己,第一次接触军队,就是操练成死狗。 下午训练的是枪阵。 郑将军只要求他练三招,就是简单的刺杀,枪尖直冲敌人的头、颈、胸三处,每一招都是杀招,没有任何花哨。 一天下来,顾桓瘫倒在地上,遥望着天边绚丽的霞光,有气无力,连动都不想动了。尽管如此,至少没喊过一声“停”,由始至终一直跟着士兵一起训练,众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而杨滨到底是个孩子,身体也不如他强壮,早在中午就被抬下去了。他也不肯离开,就在场边围观。 “怎么?可还坚持得住?明日练火器,你可还要来?”杨泽走到顾桓身边,把他拉起,笑着问道。 “要!当然要!”顾桓双眼一亮,总算可以打靶了,怎么能不来? 夜幕降临,定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地驶回了长乐坊。 顾桓从马车上下来。此时他已换回了早上出门的衣衫,只是一身疲惫之色,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 分卷阅读24 葳蕤院中,顾林在那里等着,看到顾桓进来,诧异地问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姐夫那里的马球训练这么累?” 顾桓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顾桓是以去五柳马场学习马球的名义出门的,为掩人耳目,连顾林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顾林摇了摇头,笑道:“我就说吧,看球看得精彩,何必自己下场?你偏不听,知道累了吧?” 看顾桓实在疲惫,顾林留下几瓶亲手做的花露,嘱咐他早些休息,就起身离去。 顾桓把玩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玻璃罐,凑近一闻,一股淡淡的花香从木塞中溢出,淡然一笑。 看球的人确实是不知道踢球的累,但也不知道踢球的乐趣!对他来说,读书习武,从来就不是苦事。 第19章文会 暮春之际,正是草长莺飞,繁花似锦的时节,晴空一碧如洗。 定国公府华丽的马车向城外驶去,侍女们坐在后面的青桐油马车上,小厮长随围在马车四周,马车前后跟随着十余骑身姿矫健的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 顾桓和顾林身着轻薄春衫,兴致盎然地坐在马车上,暖风轻轻吹拂在身上,让人都变得慵懒起来。 顾林身着一袭绣缠枝花锦袍,脖子上带着一个金嵌宝璎珞,腰间垂挂着两支香囊和一个青玉佩,举手投足间带出淡淡香风。 顾桓则身着一件天青色长衫,衣裳轻便简洁,依旧遮挡不住那股蓬勃而出的朝气。 顾桓摇着檀香扇,看着路旁的鸟语花香,心情愉悦。 马车渐渐远离城郭,走过一条条蝴蝶翩跹的阡陌小路,穿过一块块绿油油的田野,到了一座山前。 这就是金陵城郊鼎鼎有名的栖霞山。 栖霞山素有“六朝胜迹”之称,历史上曾有五王十四帝登临此山,留下诸多名胜古迹。有“一座栖霞山,半部金陵史”的美誉。 此时栖霞山上的明镜湖边人影幢幢,一个个年轻的侍女身姿摇曳地端着新鲜的时令水果,穿梭在人群中,湖边山上百花竟妍、交相辉映,却是人比花娇。 十几位年轻公子端坐席上,面前食案上摆着精致的水果、点心和茗茶。 看到顾桓和顾林领着侍女、随从分花拂柳而来,其中一个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拉着顾桓的手臂笑道:“你们可来了!顾桓你这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还只当你不来呢!” 顾桓见是孙远,知道他最爱开玩笑,因此笑道:“韩大哥的大喜事,我怎么能不来。” 今日正是求知堂同窗们为庆祝韩文瑄府试中案首而举行的文会。 顾桓这些时日每天上午上学,下午就到紫藤别院训练,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与同窗们的交流也变少,正好借此机会松泛松泛,也和好友们联络联络感情。 “可不正是大喜事!”孙远眉开眼笑,仿佛中案首的人是他一般。 韩文瑄今年通过府试,只要再通过院试,他就可以获得“秀才”功名,从此进入士大夫阶层,可以免除差徭,有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 著名的“一枝独秀”陈独秀,就是院试案首。 院试三年两试,一为岁试,一为科试。逢丑、未、戌、辰年举行的称为“岁试”,逢寅、亥、巳、申年举行的称为“科试”,通过府试的童生可在三年内参加一次科试和一次岁试。 也就是说最快只要三年,韩文瑄就能获得秀才功名。彼时韩文瑄才十六,正是和著名才子唐伯虎中秀才时一般的年纪。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 顾桓和顾林跟着孙远走到湖边时,韩文瑄正被一群小少年围着,请教他县试、府试的经验,韩文瑄含笑一一解答。 一旁的顾行看到孙远几人走近,打趣道:“阿远这是招呼起客人来了!” “这话怎么说?”顾桓好奇地看看孙远,又看看韩文瑄。 却见孙远满脸喜色,韩文瑄却是满脸通红。 孙远得意洋洋地说:“我姐姐和韩大哥订了亲了!我父亲向来对我横眉竖眼的,恨不得韩大哥是他亲儿子,如今可随了他的愿啦!以后我和韩大哥就是一家人了!” “恭喜韩大哥!果然是大喜事!”顾桓和顾林连忙向韩文瑄道喜。 韩文瑄红着脸回礼,却也是一脸欢喜的样子。 说起来,孙远的姐姐孙瑶,在长乐坊也算是“鼎鼎大名”的,连顾桓都听说过她的事迹。 孙瑶和孙远也是自幼丧母,如今的母亲是他们的继母,总有照料不到的地方。有一回一个妾氏仗着一时得宠,当众下孙瑶的面子,谁知孙瑶是个暴脾气的,立刻让乳母给了那个妾氏两个响亮的耳光。 孙大小姐放出话“谁给我没脸,我就把她两边脸都打肿!”。 类似的事迹还不少,长乐坊众人提起孙瑶都是摇头叹息。偏偏孙将军纵容女儿,说她有将门风范,将犯了错的妾氏打发走了。 这回好了,大家都说她“威武不能娶”,因此拖到十六岁还没定亲。 不想,如今却和韩文瑄订了亲。 各家父母初初听说,都跌足叹息,一则后悔自己没早下手,让孙家捡了便宜,要知道韩文瑄少年英才,虽然父亲继母一言难尽了些,到底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二则为韩文瑄可惜,父亲继母狠心,为他订了这样一门亲。 殊不知在韩文瑄心里,最厌恶的就是他继母那副娇娇怯怯、温柔解语的样子,听到孙大小姐的事迹,想到她修眉俊眼、言辞爽利的样子,反而眼前一亮,心中隐隐期待。 至于年纪比他大……女大三,抱金砖嘛…… “真是天赐良缘!孙大人真是慧眼识珠!”顾桓也笑着打趣。 向来低调的文安伯府表少爷杨焕成也笑道:“我姨夫后悔得什么似的,他正等着韩大哥金榜题名好榜下捉婿,谁知孙大人下手这样快!” 孙远在一旁得意洋洋,他不会说这都是他的功劳。 要知道孙将军得知韩文瑄连中案首后,就把他拎了过去,长吁短叹一回,就发狠要给他请两个先生回来,要他头悬梁锥刺股,也考个功名回来。 孙远一急,就喊了一句:“有本事你把韩大哥捉回来做你的儿子啊!” 孙将军一听,眼睛一亮,做儿子不行,做女婿可以啊! 立刻雷厉风行地把事情办妥了。当然,作为一个疼女儿的父亲,他还是先问了女儿的意见。 作为街坊邻居,孙瑶也是见过韩文瑄的,长相斯文俊秀,是个美男子……心里就满意了几分。 平时又常听孙远说起韩文瑄,对韩文瑄也有几分了解和好奇,因此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嗯……公爹不喜没关系,反正不会怎么打交道。婆婆不给脸,想办法打回去就好了! ………………… 分卷阅读25 … 顾桓笑着看着韩文瑄被众星捧月,挑了颗湃了井水的果子丢进嘴里,一股沁人心脾的冰凉如醍醐灌顶、蔓延全身。 众人探讨了一回文章,良辰美景,自然少不了作诗。 其中一个少年道:“如今正值春日,不如就以春为题作诗如何?” 众人都说好。 顾桓连忙说:“你们做吧,别算上我,我给你们抄录就好!” 孙远大笑着说:“也有三郎你不行的了!你不知道,我一说起习武,我父亲就说让我打赢了你就行。可惜我没有第二个姐姐,不然就让我父亲把你也捉回去!”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哈哈大笑,一些人也若有所思地打量起顾桓来。 顾桓哭笑不得,大力拍了一下孙远的胸脯,直把他拍得龇牙咧嘴才作罢。 第2o章反骨 人间四月芳菲尽,紫藤别院的百年紫藤花却正值花期,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院子里,蝴蝶一样的花冠一簇簇地密密垂下,将一条小径都染成了浓淡相宜的紫色。 顾桓穿过紫藤小径,看到小丫鬟站在花下,正剪着新鲜的紫藤花。 嗯……今日又有紫藤饼和紫藤糕吃了……风味倒是独特,带着淡淡的花香…… 顾桓刚走到校场,就看到他的父亲,定国公顾琏坐在校场边,护卫统领顾芳持刀站在他身侧。 顾桓连忙走过去给顾琏行礼,又向顾芳问好,才问道:“父亲你怎么来了?” 顾琏抚须而笑:“我来看看。你去吧。” “是!”顾桓抱拳答应,回到队列中。 杨泽和郑将军月前已经打道回府,留下两个亲兵校尉训练他们。除了顾桓和杨滨外,杨泽还从顾家和杨家旁支、亲兵家将中挑选了十多个年纪相当的少年一起训练。 在这些少年中,又精选了几人额外加训狙杀,今日正是狙杀训练,杨滨不用来,顾桓却是其中一员。 狙杀队的小少年们经过这一个多月的集训,出手已经似模似样,动作敏捷而凶狠,招式干净利落,却招招致命,每一下都以杀人为目的。尤其是顾桓,每一次出手都带着劲风,可以想象如果挨到人身上,敌人早已毙命。 顾琏赞许地点点头,对顾芳说:“这孩子不错,可见是用功了。” “三公子天赋异禀。”顾芳对顾桓也很是赞赏。 顾琏轻笑着,天赋异禀,那还不是他这个老子的种好!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了,训练结束。 顾琏才将顾桓招到自己身边,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让他坐下,说道:“你很好,没让我失望。” 顾桓谦虚了两句,视线却落在小几上的紫藤饼上。 顾琏失笑,把饼往顾桓的方向推了推,才说道:“端午节后,圣上要去五柳马场看比赛,届时你也下场。” 顾桓一愣,说道:“可是我不会打马球。” 顾琏笑了笑,说道:“从明日起,你就去五柳马场真正学学,打得不好不要紧,你尽力就是。” “是。”顾桓压下心底的疑惑答应着。 顾琏接着说道:“孙家和韩家结亲的事,你也听说了?”见顾桓点点头,才接着说道:“韩光是圣上一手提拔的,历来最会揣摩圣意。想必他也听说了陛下有意将孙和调任泉州海军提督。” 孙和就是孙远的父亲。三品威烈将军、神机营提督内臣。 所以这是高升了?也不尽然,神机营隶属京营,算是圣上心腹,好好的改迁外任,若是其它地方,大家都会认为是明升暗降…… 但泉州海军,那是福王的地盘,圣上这是什么意思?给福王添一员虎将?提防还是看重? 顾桓思考着,顾琏却遥望着远处的紫藤花,淡然笑道:“想不通?那就不想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是!”顾桓钦佩地望着父亲,每当他以为自己了解了这个父亲,他却总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顾桓想了想又笑道:“无论如何,韩大哥和孙姐姐是极相配的。” “哦?你这么认为?”顾琏有些意外地看着顾桓,说道:“可是孙姑娘的名声倒不大好。” 顾桓连连摇头,“名声算什么?如今这世道,女子本来不容易,能够像孙姑娘这样,自身刚强有主见才好。” “哈哈……”顾琏笑了起来,看了一眼小儿子,说道:“你还小,不懂得,女人柔顺有柔顺的妙处……” 你这个一言不合就开车的老司机……顾桓窘了窘,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觉得,我们这样的武将人家,主母一定要刚强有主见,否则男人一旦出了什么事,女人哭哭啼啼甚至心如死灰、殉情什么的,一个家就败了。” 顾琏闻言诧异地挑了挑眉,笑道:“你有这番见识倒也难得,来日为父就为你寻个刚强的妻子,你可不要后悔才好。” 顾桓红了红脸,脑中却莫名地闪过那一双凤眼含威的星眸…… 顾琏看儿子害羞,却颇为感叹地说道:“说起来,你这方面的喜好倒和你大表哥相似,阿泽的妻子冼氏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每次阿泽出征,她都要随军的。” 岭南冼氏,是岭南第一大族,历经数朝不倒。南北朝时,冼氏曾出过一个名留青史的“冼夫人”,她统帅南越诸部、抚恤部众、行军用师,一生历经三朝,她和她的子孙们维持了岭南百年的稳定。 隋朝敕封其为“谯国夫人”、后世开国总理称之为“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 顾桓想着,双眼一亮,说道:“我也听过岭南冼氏,先祖冼夫人被称为‘岭南圣母’,在岭南名望极高。” 顾琏点点头:“不错,冼氏在岭南根深蒂固,当年南海军草创时,第一批军舰就是冼氏所进。若非冼氏鼎力支持,南海军也不能迅速发展至如今的规模。” “这么说……大表哥是联姻了?”顾桓好奇地问道。 “联姻嘛……倒也不能这么说。”顾琏笑道:“说起来倒也是一桩佳话。你大表哥的长相,你是知道的,据说冼氏在街上对他一件钟情,还不知他是谁,就说要绑回去做丈夫……” 顾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威名赫赫的镇南侯世子也有被强抢民男的过去啊……这位大表嫂的画风倒是与众不同,不知是否有缘一见呢…… 待顾桓笑完,顾琏才正色说:“前朝外族入侵时,冼氏族人救助宋朝遗民携带大量卷籍逃往南洋,保留我华夏文明之火种,据闻其中还有赵氏宗室。虽然如今时过境迁,但南洋诸国朝中,都有冼氏的人……” 顾桓一愣,这算不算里通外国?皇帝知不知道?是否忍得?杨家站在哪边?扮演着什么角色? 顾桓凑在顾琏耳边,压低声音问道:“父亲,我怎么觉得,杨家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分卷阅读26 ” 顾琏神色不变:“不是杨家。是我们家。我们,杨家、顾家还有冼家。” 顾琏平淡的语气说出这话,顾桓却听得脸色大变,小心肝“砰砰”直跳。 爹啊!诛九族的事你就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抬头一看,却见顾芳一脸木然,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顾桓讪讪地说:“我一直以为冼家是爱国家族……” “桓儿!”顾琏凝视着顾桓,正色道:“冼家爱国,杨家爱国,顾家也爱国,我们从来没想过对这个国家不利!我们不是要谋反!” “可是……你不是说……”顾桓有些糊涂了,“那父亲,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要继承开国圣祖遗志,让中华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顾琏朝天抱了抱拳,掷地有声地说道。 顾桓猛地站起来,直视着父亲,没有丝毫的慌乱,但显而易见是个生手。 一位公子眉头皱了皱,对陈煦说:“顾公子端午赛要下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陛下都要亲临的。” “自然不是闹着玩。”陈煦淡淡一笑:“这几日我让总教头亲自特训他。若是不行,就让他做替补好了。” 众人这才点点头,这才对嘛,在场的公子哪个来头比顾桓小?谁不是从替补打过来的? 在地上挥了一会儿鞠杖,陈煦才让人牵了一匹身材矮小的蒙古马来,让顾桓骑着马找找感觉。 顾桓看着这匹黑色的小马,不太满意地说道:“世子姐夫……我有马!”说着指了指他那匹身材高大的骏马。 陈煦笑了笑:“你还小,骑在大马上……恐怕够不着地上的球……”说着,摸了摸顾桓的头顶。 顾桓顿时呆滞。 众人一听,看着顾桓呆呆的表情,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顾桓微窘,好吧,笑吧笑吧,我总有一天会长高的,比你们都高! 这匹蒙古马性情温驯,显然被驯服得极好,且顾桓本身控马技术娴熟,因此骑起来毫不费劲,只是骑在上面打马球就是另一回事了,好几次挥出鞠杖都根本碰不到球。 陈煦摇了摇头,说道:“你没有基础,这几日就全天急训,务必在端午前打得像模像样!不能丢了我们五柳马球队的脸!”说着,脸色严肃了起来。 顾桓连忙点头应“是。” 这一天的特训,在顾桓的灰头土脸、连连失手中告终,众人看他的目光也从“久仰大名”到“不过如此”。 有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感觉……顾桓郁卒,暗暗下定决心,这几日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无论如何要挽回自己的形象! 接下来的几天,顾桓都是早出晚归,每天回来都是一身风尘,身上更是因为密集的训练,摔打碰撞而青一块 分卷阅读27 紫一块。 闻姨娘亲自给顾桓上着药酒,一边揉搓一边道:“打马球不过是游戏,何必这样拼命。” 顾桓忍着疼,笑道:“既然要做,就要尽力做到最好。” 闻姨娘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太好强,柔声劝道:“无论如何,你都得以自身安危为重,我常听人说打马球摔断腿的……” “我知道,姨娘放心。”顾桓笑着安抚。 顾桓知道,闻姨娘是这个世上对他最真心的人,因此虽然闻姨娘每常唠叨,顾桓都愿意听着、安抚她。 而且……每日在外面风吹雨打,回到家里有人对自己关怀备至,这种感觉也挺不错的…… 顾桓看着闻姨娘在烛光下温柔慈爱的脸,心中暖暖的。 顾桓到底是有功夫在身的人,进步一日千里,从一开始的手脚生涩,渐渐地融会贯通,十有**能击中了。 陈煦看在眼里,这日把他叫了过来,说道:“比赛不同于平时的基础练习,必须讲究队友之间的配合默契。况且,赛场上的情形瞬息万变。你得加入到球队的实训中来。” “嗯,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顾桓认可地点点头。 陈煦失笑,哪有这样子形容自己的…… 顾桓骑在黑色的蒙古马上,提着鞠杖进了场,分列两队的对抗便开始了。 场上众马奔腾,球在马下乱飞,鞠杖挥舞争抢,令人眼花缭乱,在一番争抢中顾桓杖下的球丢了,抢走球的正是吴敬,场中响起一阵骂声和笑声。 骂的自然是顾桓的队友,笑的则是对方。 顾桓却充耳不闻,如跗骨之俎般紧贴着吴敬的马,目光紧紧锁住那个白色的小球,仿佛身边所有的人、马都消失了,天地间只有那个急速飞驰的小球…… 终于,顾桓的球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把球勾了回来,迅速击向对方半场。 场边的陈煦抚掌而笑,果然不愧是令杨泽都刮目相看的顾三郎! 这一场实训下来,顾桓的马球技艺终于得到了队友们的认可,获得了上场的资格。 努力得到了回报,顾桓到底少年心性,不由得满心欢喜,对端午节的球赛期待起来。 到时候皇帝也会来看,说不定还能一瞻“天颜”……真令人期待啊! 第22章出场 如果问五月的金陵城最最流行的是什么,那么百姓必定会给你一个答案,就是马球。皇帝将亲临五柳马场看球赛的消息不胫而走,马球赛再次在全城掀起了巨大的风潮,甚至盖过了龙舟赛的风头。 除了主场的五柳球队外,比赛的另一支队伍是“三千营”的军中士兵,是陛下的亲卫马球队!几乎人人翘道期盼着球赛的请柬。作为初夏最大的一次马球盛会,只要是喜欢热闹的人都不愿错过。 马球赛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七,正是端午节后两天。因是早上比赛晚上赐宴,因此一大早,穿着身着红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龙禁卫校尉们就将五柳马场的各个出入口围得严严实实,非持请柬者不得入内。 旭日渐渐升起,陛下御撵从奉天门而出,一千多威武肃穆的龙禁卫在驾前扈从,全副仪仗,浩浩荡荡地朝五柳马场而去。 五月的金陵城已经入夏,天气已经很热了。顾桓跟着其他队员一起策马进场,随后和其他替补队员一起,牵着马坐在场边。 抬眼望去,只见高台的正中是一间用明黄色厚缎隔出的敞开式的包间,里面布置的倒是颇为齐全,遮阳棚、挡蚊蝇的细白纱、铺了锦缎的桌几等等一应俱全。 就在所有人全部到齐、落座之后,天启帝和皇后终于在宫人的扈从下缓步走上高台,全场山呼万岁、跪地行礼。 帝后升座后,场边一个高大的龙禁卫挽着袖子将鼓敲的咚咚响,全场肃静,五柳马球队和三千营马球队便双双登场,相互施礼后比赛拉开了帷幕。 球员们全都卵足了劲要在帝后面前展现自己的英勇,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精彩纷呈,看台上不时响起高昂的喝彩声,但是顾桓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高台上望去。 此时包间里人影幢幢,大批宫人、内侍在侍候着。穿着深青色翟衣的皇后似乎在说着什么,皇帝微微侧身倾听,绣着团龙的褚黄色龙袍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顾桓用手帘挡了挡刺目的光线,视线重新投入场中。 三千营队气势凶悍,五柳队也是半分不让,双方你来我往,场面一度胶着,半场打下来地结果是四筹对四筹,打了个平手。 下半场,双方都换了几个替补队员和马,五柳队人手充足,顾桓没有上场的机会,心里既有些遗憾,又隐隐松了口气。 而此时,场上的局势终于发生了变化。因有帝后在场,这场比赛,双方的队员都保持理智,没有太野蛮的动作。 可是下半场上场的一个三千营队的小将却是个意外。此人好似完全不顾自身安危,几次纵马撞人,杀气腾腾,以同归于尽的气势,愣是将五柳队的队形冲散了数次。 顾桓皱了皱眉,握紧了拳头,紧张起来。 “此人倒是有血性。”看台上也是议论纷纷。 “这是娄萧的儿子娄勇,娄贤妃的族侄,果然是后生可畏。”有人笑着介绍。 娄勇的马速极快,紧紧追逐着白色木球,鞠杆见缝插针,纹丝不让。 五柳队的吴敬也是少年心性,此时也来了火气,追逐着娄勇不放,两匹马并驾齐驱,双方都在加速。 就在此时,一个三千营的球员从斜处横插而至,吴敬连忙将马头偏过娄勇一方,想逼他减速或是闪避。 娄勇却像没看见一般,不但不减速,反而眼露杀气,迎头向吴敬撞去!丝毫不在乎会撞在一起! 玩球而已,何必玩命……吴敬想要躲闪,却来不及了,娄勇的马猛地撞来,吴敬“砰”的一声摔了下马,马匹收势不及,眼看就要从他身上践踏过去! 场上的人脸上大变,忍不住惊呼起来,胆小的甚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顾桓腾地站起,紧紧盯着那匹马。 幸好……马从吴敬身上跨了过去,没有踩中人。尽管如此,吴敬仍然摔断了腿! 顾桓眼看着吴敬被抬下场,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同仇敌忾的怒气。 “顾桓!你上!”陈煦的声音响起。 顾桓果断地应了声,利落地翻身上马,来到陈煦身边,沉声问道:“要不要留手?” 陈煦诧异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不要!” 他一开始怎么会以为顾桓在这种情况下会不敢下场呢? 顾桓带着怒气上场,紧盯着娄勇,不想娄勇也正好冲着他来。 娄勇的马速飞快,不一时已经到了眼前,脸上带着嗜血的笑容。 来得正 分卷阅读28 好!顾桓不闪不避,迎面而上!眼看刚才吴敬的悲剧就要发生,两马相撞之时,顾桓却迅速从侧边掉转马头。蒙古马的身形此时发挥了优势,灵活地一个转身,两马侧身而过。 娄勇的鞠杖就像一把利剑一般向顾桓击来! 顾桓冷笑,沉着冷静地应对,两把精铁打造的鞠杖相击,闪烁着火花。 一道道残影闪过,顾桓的鞠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着劲风向娄勇的腰间扫去! 劲风如有实质,娄勇心中一寒,急忙躲闪,却仍然被扫下了马!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娄勇的腿也摔倒了! 顾桓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地上娄勇,不发一言。 比打架嘛……本公子怕过谁! 娄勇被抬了下去,比赛仍在继续进行。看台上的人却不由得把目光凝聚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议论纷纷。 “这是谁家的孩子,年纪不大,本事不小。” “定国公府三公子。” “是他?难怪……”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些年轻人个个都不简单啊!” ………… “本事不小,脾气也不小。”高台正中,天启帝突然笑着说道。 “少年意气,倒也可贵。”王皇后妙目一转,颇为赞许。 天启帝笑了笑,不置可否。 开国时封的世袭罔替的爵位已经不剩几家了,自古以来权利滋生野心,可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天启帝不是昏庸之人,那世袭罔替的爵位迟早会被收回去的。 定国公府如今也只剩一个空头爵位,顾琏在朝中并无实职,历来小心谨慎,不想经过刺杀事件倒张扬起来…… 娄勇被打下马,三千营的气势一泄,五柳队一鼓作气,把球压在三千营的半场,顾桓意气风发、挟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与队友们配合默契,梅开二度,赢得满场喝彩! 一场终了,终是五柳队险胜了一球。 如雷般的掌声响起,一名内宦下台请五柳队的众队员上前接受皇帝的嘉奖。 平郡王世子陈煦作为队长,走上了高台,其余队员在阶下跪着,个个满脸红光、兴奋、倒愉悦了起来,这个少年虽然脾气凶悍、身手了得,却到底还是个孩子…… 第23章伴读 端午节后,天启帝下了一道旨意,京营提督内臣孙和调任泉州海军提督。 虽然朝中早有风声,但明旨一出,朝中上下仍然一片哗然。 与此相比,定国公府三公子被选为十二皇子伴读一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但对于求知堂的小少年们来说,这两件事都让他们措手不及,伤感了几日。不仅顾桓从此离开求知堂,去上书房做伴读了,连孙远也要随父南下,从此山高水长,后会不知何期。 倒是韩文瑄开解众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必伤感。阿桓就在京城,休沐日自可相约,就是阿远,山水有相逢,总有相见之日。” 众人想想,觉得有理,又有人打趣了一句:“别人不知道,但韩大哥和阿远肯定会再相逢的!” “就是就是!小舅子是要送亲的!” “……唉,说起来,孙姑娘有没有让阿远你带话?……” “……还真有啊?快说快说……” 少年人说说笑笑,很快将离愁抛诸脑后…… 顾桓看着,淡淡地笑了笑,年轻真好……只可惜这些少年们总有一天会长大,要面对这个不以自己意志为转移的世界。 就是朝堂上那些汲汲营营的大人们,年少时又何尝不是风流肆意、走马章台? 定国公府,顾桓再次来到了顾琏的书房,时光荏苒,院子里那棵大樱桃树又挂满了红艳艳、沉甸甸的樱桃,令人垂涎欲滴。 顾琏顺着顾桓的目光望去,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得了我一千两银票。” “已经用得差不多了。”顾桓连忙接道,双眼期待地看着他的父亲。 “败家子!”顾琏笑骂了一句,从柜子里抽出一个木盒,拿出一叠银票,看也不看地递给顾桓,说道:“拿去吧!省得你惦记!” “父亲这么说,怪不好意思的。儿子哪能要父亲您的银票呢?”顾桓一边推却着,一边快速地把银票塞进袖子里。 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倒怪老实的…… 顾琏失笑,语气温和地说:“如今还在文华殿读书的,只有十 分卷阅读29 一、十二、十三皇子,每位皇子有四个伴读。十二皇子的如今的三个伴读,一个是中书舍人孔闻政的幼子孔贞明,中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职,是天子近臣。另外,孔闻政出身衍圣公旁支,是孔圣人第六十二代孙。” 顾桓立刻肃然起敬,读书人嘛,对孔圣人的后人自然心存几分敬畏。 “另外一个是东阳长公主的幼子魏伦。东阳长公主是廖太妃所出,与陛下不甚亲近,但到底是宗室。还有一个是临江伯的庶孙江淮,少有才名。” 见顾桓神色认真,顾琏暗自点点头,接着说:“你年纪小,在宫中要谨言慎行,却也不必胆小怕事……” 烛光摇曳,顾琏语气温和地殷殷嘱咐,神色中带着关切,就如普通人家即将送孩子上学的父亲一般……顾桓心中一暖,沉着认真地听着,没有半分不耐。 夜色沉沉,天上繁星闪烁,顾桓迎着习习晚风走回赏星阁。 文华殿中的先生都是学富五车的翰林学士,还有六部官员来讲学,可以说是天底下师资力量最雄厚的“学堂”,在这样的地方读书,考个进士应该轻而易举吧? 顾桓想着,脚步也轻快起来,对做伴读的忐忑也散了几分,前路迷茫?走下去就知道了! 过了两日,杨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璎珞领着几个小丫鬟,捧着一些新衣服和书袋走进赏星阁。 兰英和连萼连忙迎了出去,顾桓也放下了手中的笔,笑道:“璎珞姐姐怎么来了?” 璎珞恭敬地福了福身,才笑道:“夫人命我送些新做的衣服和书袋来,给三公子上学穿用。” 顾桓连忙命大丫鬟接过,又朝主院的方向施了一礼,才道:“晚间我亲自去谢母亲。” 璎珞放下东西,寒暄了几句就带着人离开了,兰英送了出去。 连萼看着满塌的新衣服,笑道:“公子可要过来看看?” 顾桓看着满塌的彩绣辉煌,也来了兴致,走过去一看,衣服都是些月白、天青、淡蓝、浅青色系,缂丝的料子,梅花、竹子、祥云等纹样,圆领长衫的样式,清雅俊秀中又不失富贵。 “收起来吧。”顾桓笑了笑。正所谓时过境迁,只是一年而已,自己的境况却已大不同。 端午七天的假期一过,皇子们就要开始上学了。 这日一大早,顾桓去正院请安后,就穿着新衣服,乘着定国公府富丽堂皇的马车朝皇宫而去,开始了他的伴读生涯。 马车经过东安门,在文华门处下车,进去就是文华殿了,小皇子们就在文华殿读书,往前经过两道门就是奉先殿,皇帝处理日常事务之处。也就是说,皇帝要想查看儿子们读书的情况,只要过两道门,很快就能到了。 顾桓一下马车,就看到了好几个唇红齿白、衣饰华丽的小少年,其中三个少年正站在一起谈笑,看到他下车,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少年眼珠转了转,朝他走了过来。 “你是定国公府的顾三公子?”少年笑了笑,自我介绍:“我也是十二殿下的伴读,我叫孔贞明。” 顾桓连忙迎过去,不失恭敬地行礼:“孔大哥好。” 看到顾桓态度恭敬,孔贞明也谦逊地回了一礼,给他介绍另外两位伴读。 体型微胖、浓眉大眼的是东阳长公主的幼子魏伦,另一个五官清隽、眉眼间带着几分清高的是临安伯的庶孙江淮。 见到顾桓过来打招呼,江淮中规中矩地回了一礼,魏伦却是冷哼一声,假装没看到顾桓一般,甩袖往里走。 顾桓讨了个没趣,嘴角抽了抽,新同学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啊,真是出师不利! 偌大的文华殿此时空荡荡的,除了几排桌椅外,旁边还有两排书架和茶水柜。此时两个小太监正在屋子角落里煮着茶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伴读们拿着各自的书袋找到位置坐下,正中最靠前的三个位置是三位皇子的,顾桓看到其他人都已坐好,魏伦和江淮之间有一个空的位置,就抱着书袋过去坐下。 看到他坐在那个位置,魏伦脸色一变,冷笑着说:“那是6胥的位置!” 6胥就是十二皇子原先的伴读,岳麓书院山长的孙子,与魏伦是表兄弟。 顾桓神色不变,淡然说道:“现在是我的了。” 魏伦眼角一跳,“腾”地站了起来,正想怒斥,却见小太监进来禀报,三位皇子来了。魏伦只能住口,忍气瞪了顾桓一眼。 众伴读连忙站起来,面朝门外,躬身行礼。 十一皇子走在最前头,温和地笑着让众人起身。 三位皇子走到各自的座位坐下,内侍们迅速摆好锦缎椅垫,笔墨纸砚,笔洗笔架等等。 顾桓抬头望去,只见十一皇子陈暄居中坐着,眉目俊逸,带着几分矜贵,正是抽条的年纪,身形显得有些瘦削,穿着一身银白色圆领祥云纹锦袍,头上裹着玄色纱囊,额上围勒着蓝宝抹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左侧坐着的是十二皇子陈易,他神色肃穆、正襟危坐,脸色却有些苍白,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锦袍,显得文质彬彬,却又有几分病弱。 右侧坐的是十三皇子陈旬,是陛下最小的儿子,此时不过十二岁,穿着一身大红锦袍,围勒着鸽血石抹额,富贵无双,一张圆圆的脸上,一双大大的杏眼此刻正好奇地向顾桓看去,与顾桓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粲然一笑。 顾桓回之一笑,心道,真是龙生九子,个个不同。 第24章皇子 不多时,先生进来了,是个身着六品官服,年约三十来岁,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顾桓回想了一下事先了解的文华殿先生资料,知道这个应该是翰林院侍讲学士鲁修之。 大周朝尊师重道,皇子和伴读们全都站起,行了弟子礼,先生安之若素的受了。 鲁修之清了清嗓子,开始上课,他主讲的是《史记》。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皇子们不用考科举为官,却要从历史中吸取皇朝更替的经验得失。 这对于顾桓来说是新的课程,在求知堂是不学的。 “舜年二十以孝闻。三十而帝尧问可用者,四岳成荐虞舜,曰可……尧老,使舜摄行天子政,巡狩……三年丧毕,让丹朱,天下归舜。” 因讲的是上古圣贤,鲁修之一脸肃穆,读完原文后,他就开始讲解。 《五帝本纪·虞舜者传》讲的是尧禅让帝位与舜的事迹。 一节讲完,鲁修之环顾殿内,只见众位学生都一脸专注地听着,只有十一皇子陈暄,脸上带着不屑和嘲讽。 鲁修之皱了皱眉,问陈暄:“十一殿下可有见解?” 陈暄见先生问自己,笑了笑反问:“尧真的是心甘情愿禅让的吗?” 鲁修之一脸庄重地说:“丹朱 分卷阅读30 愚顽、凶恶,不能用。尧传位于舜,是顺应天命。” “先生的意思是天下有德者居之,不以血脉而论?”陈暄点点头说:“曹氏篡汉,司马篡魏都是顺应天命,我没有疑问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鲁修之满脸郁卒,连忙解释上古时的民风、习俗。 顾桓看着这位鲁翰林满脸苦闷,忍不住低头偷笑,十一皇子这种钻牛角尖的学生,做先生的最害怕了! 一个时辰之后,课间休息时间到。鲁修之终于松了口气离开了。 给皇子们上课,听起来荣耀,其实挺不容易的,尤其这三位殿下的性格,都有些一言难尽。 顾桓赶紧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见十二皇子懒洋洋地伸着懒腰向净房而去,赶紧跟了过去见礼。 毕竟自己作为他的伴读,今后是要跟着他混的。一般来说,伴读作为皇子身边的人,将来都会成为皇子最初的班底,如果皇子成了为皇帝,那么这些人就会青云直上、一飞冲天。 按说十二皇子应该礼贤下士一番,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说:“三哥和我说过你,我知道了。” 说完就加快脚步朝净房走去…… 顾桓愣了愣,有些无奈,也去解决了生理问题,刚想回到课堂,就听到魏伦一声沉喝:“站住!” 顾桓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我叫你呢?你聋了!”魏伦拦住顾桓,瞪着他。 顾桓负手站着,冷冷一笑:“唤人不唤名,莫非东阳公主府的公子不用学礼?” “你说什么?!”魏伦气得额头青筋一跳,看有人往这边看来,又压低声音说道:“你随我来!” 顾桓站着不动:“事无不可对人言,阁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好!”魏伦咬牙切齿地说:“我问你,你是怎么顶了6胥的位子?他明明没有生病!” 顾桓有些不耐烦地说:“是陛下亲自选的我,至于6公子有没有病,我不知道。” 魏伦冷哼了一声:“陛下选中了你?你不就是马球打得不错嘛?难道这伴读不是陪皇子读书,而是陪皇子打球?” 顾桓轻笑:“你若觉得不服,就去问陛下好了。你不是陛下的外甥嘛,自家舅舅,有什么不能问的?” 魏伦气结,他母亲是长公主不错,可是廖太妃已逝,一年也进不了几次宫,他更不敢以皇帝的外甥自居。 魏伦觉得顾桓是在讽刺他,恶狠狠地说:“咱们走着瞧!” 魏伦走了,顾桓的眼睛却向一旁的花从中望去,只见十三皇子陈旬穿着一身红灿灿的衣服,顶着一头草屑,两眼亮晶晶地走出来,一点没有偷听被捉包的尴尬。 陈旬走到顾桓身边,带着热情的笑容,一脸神秘地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魏伦为什么讨厌你?” ……不,我不想知道…… 陈旬已经一副“求我吧!求我,我就告诉你的”急切表情。 顾桓失笑,从善如流地问道:“为什么?” 陈旬摇着扇子,侃侃而谈:“6胥的祖父是岳麓书院做山长,岳麓书院你知道的,是江南有名的私塾,因此他祖父也算是清流名士,他祖母和廖太妃是姐妹。6胥父亲早逝,祖父年老,五服内也没有什么当官的人,他祖母怜惜孙子,好不容易走了东阳长公主的关系,看在廖太妃的份上给她孙子谋了个皇子伴读的身份……这关系你可听懂了?”看顾桓点点头,才说道:“6胥虽是平民出身,却温文尔雅、颇有才华,在伴读中挺有人缘的,魏伦也是与他交好,听说他如今回长沙了。魏伦因此气不平。” “原来如此,多谢告知。”顾桓点点头,谢过陈旬。 陈旬笑道:“不过我却不喜欢他,我喜欢你。” 看到顾桓一脸诧异的样子,才挤了挤眼睛,一脸暧昧地说:“你长得比他好看!” 拜托不要做出那么猥琐的表情……顾桓寒了寒,有些窘迫地说:“多谢殿下抬爱!” 说完几乎落荒而逃,只听得陈旬在后面哈哈大笑,很是得意。 下午是骑射课,所有皇子必须参加。开国圣上定下的传统,皇室每年春天组织打马球,秋天组织去上林苑狩猎。未满十五岁时以游玩为主,满十五岁后,每个皇子都须亲自下场。 历代皇帝都贯彻着这个传统,虽然身体好的皇子夺嫡起来也狠,但是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总好过软绵绵的被外人欺负。 骑马、射箭、习武。每个皇子和伴读都要在禁卫军教头的指导下学习。 然而却有一人例外……十二皇子陈易坐在场边,一个小太监举着伞,另一个扇着风,还有一个小心翼翼地剥着水果。 一副好享受的样子。看到顾桓站在自己身边,陈易有气无力地说:“我自幼体弱,父皇允了我不必习武的。我听三哥说,你武艺不错?你去吧,好好表现!” 顾桓嘴角抽了抽,真是理直气壮啊……看其他伴读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告辞了这个每一句话都要说“三哥说”的十二皇子,去上骑射课了。 皇子们的骑射课,以强身健体为主,和顾桓接受过的军训比起来,难度和训练量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完成起来毫不费力。 骑马一骑绝尘、射箭十发九中,习武的时候,更是和禁军教头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伴读们看见都不由得侧目,这个突然插班的同窗果然有过人之处。一些人想起京中关于顾三公子的传闻,心下转了转,觉得自己对顾桓的态度要好一些了。 本来这些人因为6胥的关系,虽然不至于像魏伦那样口出恶言,对顾桓也是颇为冷淡。 皇子们看向陈易的目光也带了丝羡慕,得了这样一个伴读,就是得了一个未来的大将啊! 陈易小口地咬着蜜瓜,看着顾桓大出风头,笑得云淡风轻,将来天下都是三哥的,他要大将来干什么? 老老实实吃瓜就好……不老实的,就等着三哥收拾吧! 陈旬却是热情围着顾桓转,揽着他叫“好兄弟”了。 顾桓身形僵了僵,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倒怕起这位小皇子的热情了。 只有魏伦,仍然一脸不屑,小声骂道:“粗鄙武夫。” 顾桓假装听不见,逞口舌之勇有什么意义?我就喜欢你看我不顺眼,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将来考中进士,狠狠地打他的脸! 一个时辰之后,文华殿一天的课业终于全部结束。伴读们坐马车出宫。 顾桓上了马车,也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是热闹的一天啊!想着画风各异的三位皇子,又想到威仪颇重的福王殿下,对其余几位皇子也不由得有几分好奇。 有这些皇子在,即使天下诸侯都老老实实,皇帝陛下他也清净不了啊! 分卷阅读31 第25章急转 天气渐渐炎热,院子里的大树上响起了知了声,小太监们拿着长长的竹竿粘知了,文华殿的四角也摆起了冰盆。 随着时间的流逝,顾桓也渐渐适应了伴读的生活,与同窗们虽不是很熟络,也能客气地交谈几句。只有魏伦,仍然是一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架势。 孔贞明和江淮要理智得多,属于两人之间的缓冲地带,遇到魏伦挑事,还会调和一下。 顾桓并不在意。人生在世,哪能人人都喜欢自己? 十二皇子仍然淡淡的,对魏伦和顾桓之间的矛盾也是视而不见。倒是十三皇子,和顾桓熟络起来。 熟悉之后,顾桓发现,这位十三皇子只是性格恶劣,喜欢捉弄人,其实并没有断袖之癖。 这就好……菊花保住了…… 时间就在日日的读书声中匆匆流逝,就顾桓而言,他是喜欢去文华殿上学的。文华殿的先生都是当朝官员,即使是讲解四书五经的翰林,对老生常谈的内容也有独到的见解。 六部官员的讲学,就更有趣了。如大理寺正汪大人,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大人,长得一脸严肃,对律法倒背如流,讲起案例来却风趣幽默,引人入胜……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些政务实例,都是在外面的学堂学不到的。 顾桓如一块海绵般,如饥似渴地新收着新知识,又怎么会在意小孩子之间的那点纷争? 顾桓继续在文华殿中安安静静地做伴读,朝中却为新空出的神机营提督一职争论不休,吵嚷了一个多月,最终却仍是落到了二皇子一系手中。 如此一来,整个京营,可以说是二皇子一系了。三千营提督内臣娄萧虽被革职,提拔上来的却仍是娄家部将。 枪杆子里出政权,皇帝对娄家的放任,让二皇子一系弹冠相庆,也让许多人惴惴不安。 十二皇子连续好多天都黑着脸,连一向从容优雅的十一皇子都有些阴鹜。众伴读们也小心翼翼地,连魏伦都偃旗息鼓,唯恐惹皇子们不快。 只有十三皇子,仍然事不关己,拉着顾桓笑嘻嘻地说:“他们都是白操心!父皇正值壮年,谈什么立储之事!如今蹦跶得欢,将来不知道怎么样呢!” 顾桓瞬间对十三皇子刮目相看,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心思这样通透。 陈旬又笑道:“再说了,就算父皇要立太子,也是从几个大的皇兄里选,我们做弟弟的,只管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贤王就可以了,何必掺和进去!” “我看殿下是想做‘闲’王。”顾桓拖长了声音,开了个玩笑。 陈旬点点头:“做闲王有何不好,我的理想就是做个富贵闲人!” 对于陈旬来说,他的确可以做个一等一的富贵闲人。 他的母妃是林淑妃,前任国子监祭酒之女,书香门第出身,在后宫不算得宠,在朝中也没有强力的外援,他年纪又最小,可以说与夺嫡关系不大,是最安全的。 朝中纷纷扰扰,你方唱罢我登场,万里之遥的海上,也是风起云涌。 入秋,台湾巡抚急报,西洋海军偷袭东平、赤嵌两城,敌军有备而来,上百艘战舰齐至,台湾岛告急! 一石激起千层浪!如果说吕宋、琉球惨遭亡国之祸,对于大周本土而言仍然不痛不痒,如今却是打上门了! 距离去年万寿年万国来朝的盛况才过去多久?简直打了大周朝的脸! 天启帝看罢奏报,恼怒万分:“萤烛之火也敢与日月争辉!这些西洋匪盗狼子野心,必要狠狠地打疼他们,让他们再不敢伸手!” 朝中重臣商讨着应对之策,只是台湾岛孤悬海外,与本土关系不大,因此户部统计钱粮、兵部统计兵力,应战措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看得出来,众人并没有太在意这场战事。 只是接下来的战况却急转直下,令人目不暇接。 天启帝命泉州海军就近支援。可怜孙和,刚调任海军提督就遭遇大战! 孙和统兵领兵从金门出发,越过台湾海峡,在澎湖休整几天准备直取台湾,此时他早已没有出京时的意气风发,而是满脸菜色,他晕船了! 泉州海军还没登岸,就遭遇敌军左右夹击,船队一时溃散,孙和带着残兵败将仓皇而逃! 消息传出,朝野一片哗然! 天启帝震怒,命镇南侯世子杨泽为统帅、郑延平为旗舰先锋立即出兵支援。 众人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要靠南海军…… 秋风送爽,南边捷报频传,杨泽在海上拖住敌军主力,郑延平将军趁机驶进鹿耳门内海,在禾寮港登6,从侧背进攻赤嵌城,在当地民众里应外合之下,将西洋海军赶出了赤嵌城! 西洋海军失去一城,聚集在东平城负隅顽抗。 郑延平与杨泽大军汇合,在东平城周围修筑土台,围困敌军。 形势一时为之逆转,南海军再次名声大噪,杨泽之名更是响彻朝野。 战事平稳,朝中紧张的气氛也随之缓解,京城里也恢复了既往的歌舞升平。 这日休沐,韩文瑄却去拜访了顾桓。 “泉州海军大败,陛下可要降罪孙大人?”韩文瑄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孙大人初上任,大败之责不能归咎于他一人,我听说福王已上了请罪折子,陛下压下不发。”顾桓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韩文瑄叹了口气:“希望孙大人能逃过此劫。我父亲唉声叹气了好几日,直怪我连累了他……” “这如何又与你相干?”顾桓简直要被韩光大人的逻辑气笑了。 “我听见我继母让我父亲向孙家退亲……”韩文瑄声音有些低沉,“幸好我父亲还要些脸面,不想担落井下石之名。只是过些时日,若是陛下真要降罪孙家,只怕他真的会退……” 顾桓爱莫能助,只能安慰了韩文瑄几句。 这几日,他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似乎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文华殿众人却议论起快要到来的秋狩。去年的秋狩,因陛下五十岁万寿节而取消了。如今因着南边海战紧张了几个月的朝臣和权贵们,迫切的需要一场盛事来纾解压力。 天启帝接到了好几封请求大办秋狩的折子。他叹了口气,同意了。大办就大办吧,正好让大家转移一下视线。 今年秋狩将要大办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传开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没资格参加的,暗自懊恼,有资格参加的,却都忙碌了开来。 顾桓是首次参加,原本他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是十二皇子非常体贴地给每一位伴读都下了帖子,这样,他们四位伴读算是第一次共同行动了。 文华殿内,十二皇子摇着檀香扇,笑着说道:“顾桓,你可得多打些猎物,也给我挣挣光!” “是! 分卷阅读32 ”顾桓朗声答应。 魏伦撇开脸,轻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自从南海军捷报频传,文华殿众人对顾桓的态度也更亲切了。 秋狩的地点在距离南京城一日路程的“汤泉宫”。由开国圣祖仿汉朝“上林苑”而建,既有狩猎的丘陵与平原,又有歇息的园林和宫殿。 顾桓与其余几位伴读作为十二皇子的扈从一起出发,因镇南侯世子的大功,三位在京的镇南侯府公子也得以参加秋狩,顾桓远远看见他们,颔首致意。 此次秋狩规模的确盛大,从天刚蒙蒙亮时出京,到夜色漆黑时才进入汤泉宫,浩浩荡荡的大部队足足走了整整一天。 燃烧的火把如同一条长龙进入汤泉宫,蔚为壮观。这就是汤泉宫给顾桓的第一印象。 夜幕中一切从简,众人分配好了宫室,顾桓与诸位皇子的伴读们分在了一个小院子里,离杨家兄弟的院子不远。 奔波了一日,众人都是疲惫至极,没有多加寒暄,简单梳洗之后,就匆匆睡了。 第二天,顾桓仍然早早起来。汤泉宫的建筑仿汉式,屋外是长长的回廊,屋内铺着松木地板,散散着阵阵松木馨香,干净得可以席地而坐。顾桓便盘腿坐在地上练功。 旭日初升,院子里渐渐有了动静,顾桓也站起身,在侍女的服侍下梳洗过后,走了出去。 此时秋色苍茫、层林尽染。和煦的晨光中,厚厚的落叶发出柔和的光芒,走在其上,如同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沙沙作响。 狩猎要过些日子才正式开始,刚到行宫的这几天,以游玩为主,院子里66续续的,有人出来赏景。 穿过一条枫叶满地的小路,顾桓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杨滨。 两人相似一笑。 杨滨快步走过来,说道:“我正要去找你!你可知道,秋狩之后,我大哥要回京献俘!” 顾桓眼前一亮,连忙问道:“仗打完了?” 杨滨点点头,骄傲地说:“大哥和郑将军已经将西洋人赶出了台湾,洋人如丧家之犬奔逃,大哥帅军追击至外海,想来如今已经全歼敌军了!” 顾桓与有荣焉,也不禁期待了起来。大半年不见,他也有些想那位丰神俊朗、美颜盛世的大表哥了! 第26章陈昭 顾桓与杨滨边聊边欣赏这皇家行宫。 汤泉宫此时秋意正浓,红色的枫叶倒映在湖水中,连湖也染成了绯色。顾桓和杨滨走到湖边,看着波光粼粼,倒是难得的闲适。 不一会儿,就见一群人从湖边的另一条小径走出,人未见,笑先闻,却是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们。 几位皇子的伴读们也在其中。 看到顾桓,孔贞明快步走了过来,笑着说:“顾桓你起得好早!我们正要去寻你,侍女却说你出门了!” “难得来一次,就想早点出来看看。”顾桓笑着回答,又为众人引见了杨滨。 人群中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也都相互见了礼,就听孔贞明说:“皇后娘娘在湖那边的水榭里设了个诗宴,很多年轻人都过去了,我们也正准备去凑凑热闹。你们可去?” 顾桓点点头,对杨滨说:“一块去吧。” 杨滨有些犹豫:“我不会作诗……” “我也不会。”顾桓笑了笑,“凑热闹罢了。” 秋狩正式开始前,各家子弟常常聚在一起吟诗作画,展现自己的才华,以期得到皇帝或皇子们的赏识,也是一贯的传统。 沿着湖边蜿蜒的小径走了好一会儿,渐渐听到前方的人语声了,穿过一片开得茂盛的菊花,只见水榭中果然热闹得很,王皇后和几位高位嫔妃在湖边摆了长桌,不少年轻的公子在长桌旁或站或坐,或吟诗或作画。 湖边还有三三两两的年轻贵女在赏景,也有围在皇后、妃嫔身边谈笑的,身姿窈窕、清脆的声音如黄鹂歌唱般婉转,又如一把小毛刷子轻轻地挠着人的心窝。年轻的公子们心里痒痒的,却又都一本正经地目不斜视。 顾桓一走过来,就看到了那个人。 水榭四周围着雪白的轻纱,在秋风中飘飘摇摇,陈昭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淡淡烟波。 只是个小女孩而已,却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沉静…… 杨滨顺着顾桓的目光看去,笑道:“康平郡主也来了……她旁边的就是平郡王妃。” 顾桓这才回过神来,平郡王妃就坐在女儿身边不远处,穿着一身暗红色直领对襟长衫,披着青色织金云霞凤纹绡纱披帛,鬓上簪着的花树随她转头的动作轻轻颤动,眉眼与陈昭极似,却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婉,完全看不出已经四十多岁了。 顾家和平郡王府是姻亲,顾桓又是晚辈,因此连忙上前去给平郡王妃请安。 “顾三郎也来了,”平郡王妃语气和蔼,“我听你姐夫说你马球打得不错,给他大大地挣了脸呢。” “都是姐夫领导有方,队友们配合默契,小子不敢居功。”顾桓谦虚地说。 应对倒是得体……平郡王妃笑了笑,说道:“你来得可巧,公子们都在作诗,一会儿还要给皇后娘娘品评,你也去做一首吧。” 顾桓一听作诗就觉得头皮一紧,眼角的余光却发现陈昭似乎在向他看来,不知为何就不愿露了怯,答应了一声才告辞向长桌旁走去。 一起来的几位伴读都已经提笔作诗、作画了,就连杨滨都在来回踱步地苦思冥想。 顾桓走到杨滨身边,笑道:“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做不行?” 杨滨的眼角往湖边瞟了瞟,小声说道:“那么多女郎在呢,好歹做一首……” 顾桓理解地点点头,孔雀开屏嘛…… 两个人踱来踱去,早有做得快的,已经将诗誊抄好呈了上去。 正着急着,却见湖那边,天启帝领着众位皇子和几位勋贵过来了。 王皇后笑着相迎:“陛下来得正是时候,这些孩子们正在作诗作画,说要让臣妾品评一二,只是臣妾哪里懂这些,正好陛下来了,可解了臣妾的难题。” 天启帝笑着坐下:“皇后过谦了,山东王氏的贵女,哪有不通诗画的。”又对几位皇子说:“今日难得有雅兴,你们也去做一首吧。” 众位皇子都只得答应。 十二皇子陈易就朝几位伴读而来。 孔贞明几人都早已做好了诗,誊抄好了放在一旁。江淮还画起了画来。 陈易笑着看了一回,没看见顾桓的,问道:“顾桓,你还没推敲好?” 顾桓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只会做试帖诗……” 魏伦听了嗤笑:“顾三公子果然一心科举!” 顾桓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道:“金榜题名正是我辈所愿!” “试帖诗也不妨,就以秋为题,你我各做一首吧。” 分卷阅读33 陈易笑着建议。 顾桓只能答应。 嗯……有他在,自己不会垫底了……陈易不动声色地笑着。 一旁的杨滨没有什么灵感,索性也写了一首中规中矩的咏秋诗。 等顾桓的诗做好时,江淮的画都画好了,众人一起将作品递给内宦,由其呈上去。 递交了作品,众人就坐在湖边闲谈了起来,心中却有些紧张忐忑。 过了好一会儿,水榭中天启帝等人都已经评选出了诗画的魁首。 天启帝拿起几个出众的诗画作品,一一询问是何人所作,又问了几句学业上的问题。 被点名的公子们连忙打起精神,满脸恭敬地回答皇帝的问题,能上台的,都是公子中的佼佼者,在皇帝面前也能言之有物。 十二皇子的伴读中,孔贞明的诗、江淮的画都榜上有名,只剩下魏伦和顾桓面面相觑。 魏伦懊恼地叹了口气,他事先在家中已经急训了一翻,没想到还是不能出众。还好……顾桓也好不到哪里去。 天启帝问了几句,颇为满意,对身边的众臣说道:“诸位爱卿能够教导族中子弟奋发勤勉,我朝何愁不兴?自来上行下效,若是勋贵高官子弟没落,文不成武不就,光靠寒门子弟,又如何能撑起江山社稷!” 二皇子立刻说道:“父皇英明圣德,上下臣民自然勤勉不辍,我大周承天景命,定当千秋万代。” 马屁精……其他皇子心中暗骂,连忙紧随而上大拍马屁,说我朝之盛前所未见,父皇圣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皆不能比…… 诸位大臣不停地附和,天启帝笑着听着,却不知想着什么。 王皇后眼珠转了转,笑道:“朝中人才济济,国事自然无忧。今日风和日丽,这汤泉宫不仅来了少年英才,还来了不少大家闺秀,都是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陛下何不也瞧瞧? 天启帝笑道:“少年英才,纤纤闺秀,果然不负好时光,就照皇后说的办吧。” 诸位皇子渐渐长成……还有多位未定亲…… 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几位少年皇子也都兴致勃勃地抬眼望去…… 这个时代的礼教并不是很严格,既是帝后之命,女郎们纷纷上前,作诗的作诗、作画的作画、弹琴的弹琴……一时间热闹纷呈,明明是秋风飒飒,却让人觉得春意融融。 真的是乱花渐欲迷人眼……顾桓的目光却始终看着那一个人。 她也在画画。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笔,也将画作呈了上去。 这幅画,画的是秋菊满幅,怒放的花瓣、含苞的花骨朵儿,繁簇似锦,争奇斗艳,生机勃勃、栩栩如生。 天启帝看着眼前的画,赞许地点点头,对一旁的平郡王说:“这幅画用笔劲健洒脱,布局缜密、着色淡雅,菊花之气扑面而来,可见是下过苦功夫的,这孩子颇有灵气。” 平郡王抚了抚须,笑着说:“蒙陛下夸奖,这孩子从小性子沉静,就喜欢画画。” 天启帝又将陈昭的画递给皇后,笑道:“朕以为康平的画最佳。” 王皇后笑着应是,命人将陈昭的画挂了起来。 一些别有心事的女子卵足了劲想要展现自己,却被一个垂髫女童抢了风头,难免有些气闷。 好在陈昭既是宗室、年纪又小,和大多数人都没有利益冲突。 帝后接下来又命好几位闺秀上前,细细询问了一翻。被叫上前的众女郎自然屏气凝神,小心应对,下方的也是仔细聆听…… 顾桓再也没有心思看别人,目光只落在那幅画上,都说画如其人,陈昭的人就如她的画一般,凝露自溢香,年纪尚幼,却已可见来日的芳华。 在这样的一幅画面前,顾桓不由得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那首歌功颂德的咏秋诗简直不堪入目…… 接下来的几天,会不时地有这样的诗会雅集,顾桓跟着十二皇子走马观花地出席着聚会,看到有些人声名鹊起,也看到有些人应对失措、丢了脸面…… 这样的场合,顾桓只能表现得中规中矩,不甚出彩。 好在,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第27章秋狩 在汤泉宫游玩了几天后,皇帝终于率领众人开始向猎场进发。 顾桓总算松了口气,这几天的诗会雅集,可把他折腾怕了。那些公子们,看到景好要吟两句,看到花美也要颂两阙,若是真的个个都文采斐然也就罢了,顾桓作诗的水平虽然差了点,鉴赏的水平还是有的。 可偏偏,那些人多数都是陈词滥调、堆砌辞藻,为赋新词强说愁,酸得他牙都要掉了。 去打猎吧!不打猎的秋狩算什么秋狩! 出发的前一天,龙禁卫发下了各人用的箭矢。 秋狩期间对弓箭的管理非常严格,只有参加狩猎的人才能领到固定数量的箭矢,每支箭上都刻着名字,便于后期统计各人收获的猎物。 十二皇子的伴读中只有顾桓参与狩猎,领到的是精铁箭。 顾桓看着十二皇子的金箭,面露羡艳。那金箭不似一般的精铁箭,不知掺了什么金属打造,闪烁着暗金色的光泽,箭头是三棱箭簇,看起来锋利无比,箭身是杨木所制,浑圆笔直,箭羽是黑雕翎,不显眼处刻着一个小小的“易”字。 陈易看见顾桓的眼神,笑着将箭递给顾桓,说道:“我特地为你要来的箭,你可别辜负了我的期望!” 顾桓小心翼翼地接过金光闪闪的箭矢,朗声应是。 这样华丽锋锐的箭矢,只有饮了热血,才不辜负了它! 猎场距离汤泉宫有大半天的路程,因此狩猎的这几天会露宿野外。 顾桓收拾好行礼、背着箭囊,次日一大早跟着大队人马朝着猎场出发。 走了大半天,眼前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参天大树直冲云霄,浓郁的森林里隐隐传来猛兽呼啸之声。 浩浩荡荡的队伍停下,开始安营扎寨。从正中的金顶帐篷辐射开,四周密密麻麻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帐篷。 侍从很快铺设好了席位,铺了明黄绸缎的桌几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 帝后坐在上首,皇子们依年龄次序排列而坐,伴读们陪坐在皇子们身后。 顾桓第一次看到了整整齐齐的十二位皇子。这些皇子虽然长相、气质各不相同,身材也有胖有瘦,但无一例外的都是美男子。 毕竟这些皇子的母妃们,都是各有千秋的美人。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世界上哪个男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没有机会的也就罢了,若是有机会的,谁不想去争一争? 天启帝笑呵呵地看着下方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个个精神抖擞,身上背着弓箭,腰间跨着箭囊,一张张年轻的脸盘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天启帝看到十二皇子身后 分卷阅读34 ,顾桓也背着箭囊,满脸雀跃,笑道:“顾桓,你年纪这么小,也要去打猎?” 顾桓连忙起身行礼,恭敬地说:“草民想着机会难得,去长长见识也好。” 天启帝笑了笑,说:“倒是个有志气的。” 此言一出,周围的公子们脸色纷纷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参加此次秋狩世家公子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公子们这几日吟诗作赋、卖力表演,说白了不过是为了引起皇帝的注意,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没想到顾桓不过一个庶子,年纪又小,倒让皇帝记住了。可想而知,将来他一旦金榜题名,必将前途无量。 不能去参加打猎的小少年们难免有些妒忌。 只有杨滨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神色,他是真心为这个小表弟感到自豪。 天启帝环顾四周,大声道:“接下来几日就看你们的表现了!狩猎优胜者,朕重重有赏!” “是!”宏亮的声音响起。 天启帝满意地笑了,挥了挥手:“去吧!” 参加狩猎者利落站起,行礼后离去。几十匹快马争先恐后地冲入森林,扬起一阵阵烟尘。 年轻人呼啦啦地走了,营地里顿时显得空荡起来。 天启帝笑着问一边的平郡王:“你怎么不去显显身手?朕记得你从前最爱打猎。” 平郡王笑了笑:“老臣年纪大了,就不去抢年轻人的风头了。阿喣去了,他打的猎物难道不孝敬我这个老子么?” “你有个好儿子!”天启帝感叹。 “陛下有十三个好儿子呢!”平郡王笑着说。 天启帝听了,视线投向下方的儿子们,除了十一、十二、十三几个小皇子外,三皇子和七皇子也在原地不动。他皱了皱眉,问道:“阿晏、阿智,你们怎么没去?” 三皇子陈晏、七皇子陈智听到皇帝点了他们的名,对视一眼,三皇子先说:“回父皇,儿臣不擅骑射,就不去丢丑了。” 七皇子也附和着。 天启帝笑道:“君子习六艺,你们也是自幼练习骑射的,既然会骑射,那还怕什么?侍卫们自会帮着驱赶猎物,还不去试试身手?这可是皇家的传统!到时候人人都有儿子孝敬,难道你们就不想孝敬朕?” 这话一出,三皇子和七皇子都只能无奈地道:“儿臣遵旨。”从侍卫处接过长弓和箭囊,辞别众人,骑马出发。 十二皇子有些担心地看着三皇兄的背影,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左右一看,却见两个兄弟都在享受美酒佳肴,似乎对方才的一切无动于衷。 郁郁葱葱的森林里,顾桓也骑着马,赶上了平郡王世子陈煦一行。 陈煦看见他,拉着马停下,笑着说:“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猎场危险,你年纪小,可得跟紧了侍卫,小心为上、不可逞强!” 顾桓连忙答应,又问道:“怎么这回不见大姐姐来?我看见郡王妃带着郡主来了。。 康平郡主陈昭是平郡王和郡王妃的老来女,自陈昭出生后,郡王妃觉得身体大不如前,因此陈昭自幼养在长兄长嫂身边,出门都是跟着顾梅。 陈煦说道:“你姐姐身体不适,留在家中。”虽然这么说,脸上却带着一丝喜气。 顾桓眼珠转了转,大姐姐和大姐夫成婚多年,只有一儿一女,据闻大姐夫后院中的侍妾都生下了几个庶子女了……莫非时隔多年,大姐姐又有喜了? 心里不由得替顾梅感到高兴。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总归顾梅处境好,对顾家是有好处的。 第28章猎杀 因着今日时间短,众人只在猎场的外围转了转,打猎的场景也和顾桓想象中的不一样。 猎物大多是野兔、山鸡之类,有一两只狐狸就了不起了。至于獐子、野猪、黑熊、老虎等等猛兽通通都没有。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皇子、勋贵们进入林中,就有侍卫们将四围的猎物驱赶到主人周围,大人们只要在马上射箭就可以了,若是有逃脱或是未中要害的,侍卫还会补上几箭,猎物倒地后,自有侍卫拾取猎物,根本无需大人们下马。 所以惊险刺激、搏斗什么的……都只在想象里。 顾桓叹了口气,果然这种皇家秋狩,说到底不过是游戏罢了。 两个时辰后,一些狩猎者已经66续续地返回营地了,马匹后背悬挂着猎物的尸体,血腥味蔓延开来。 顾桓也骑着马,挂着几只野兔从林中出来了,和其他狩猎者一样,他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迹。 天启帝倒是颇有兴致,示意侍卫们清点各人的猎物。清点完毕,自有太监们将猎物拖下去,场中的血腥味就很快就消散了。 “今日时间短,诸位都颇有斩获,明天狩猎将是整整一天。希望诸位能深入丛林、捕获更多的猎物、一展身手!”天启帝笑着鼓励众人。 众人连忙应诺、兴高采烈。 不一时,晚宴开始了,营地中央燃气了熊熊篝火,众人围绕着篝火席地而坐,太监和侍从们将清理干净的猎物一一架在火上烧烤,大厨们一层又一层地往烤肉上刷着作料,一时间异香扑鼻,烤肉往火上滴着油,发出“嗤嗤”的声音。 每烤熟一圈,侍从就用银刀把肉片下、呈送到桌上供贵人们品尝。 十三皇子凑到顾桓身边,笑着说:“打猎听着好像也不难,不就是射移动靶么,明日我求了父皇,也去林子里玩玩!” 顾桓劝了劝:“听说明日就要往森林里面去了,恐怕会有危险,你还是不要去吧?” 陈旬不以为然:“有那么多侍卫在呢,能有什么事。” 顾桓只得随他去,带足了侍卫的话,问题应该也不大。 酒宴进行到一半,教坊司的歌姬、舞姬来到篝火旁,随着悠扬的笛声翩翩起舞,熊熊的篝火映照着她们年轻娇美的容颜,场中的年轻人兴致更加高昂,一时间场中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不断。 虽然一夜歌舞喧嚣,第二日一大早,众位勋贵、公子们还是早早起床,精神抖擞地来到了检阅场。 良好的教养、自幼养成的生活习惯在此时展现了出来,即使是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只要他出身勋贵世家,童年时也是卯时就要起床请安、上学的。 至于要早朝的朝臣们,更不必说。 天启帝穿着褚黄色的箭袖猎服、挎着金弓,骑在一匹暗金色的汗血马上,虽已年过五旬,却仍然挺拔雄壮、威武不凡。 此时他在检阅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台下英姿飒爽的朝臣们,不由得心下满意。今日和昨日不同,除了女眷和年幼的皇子,所有的臣子都骑马挎弓、蓄势待发,在秋狩中,至少也要打一两只猎物意思一下。 顾桓骑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上,远远看着那匹汗血宝马, 分卷阅读35 只见它那金色的毛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传闻当年汉武帝为了汗血宝马征楼兰,这样的王者坐骑,大概是所有男人的终极梦想吧! 十三皇子征得皇帝同意,此时也出现在皇帝身后,远远地朝顾桓笑了笑。 皇帝一声号令,大猎开始,人马奔腾地冲向密林。 密林之中,树影婆娑,侍卫们四面包抄、配合默契,将密林中的动物向开阔的地方驱赶。很快,大大小小的动物们就惊慌失措地奔跑了出来,分散在各个方向的权贵们弯弓引箭,将目之所及的猎物一一射倒。 这只是开胃前菜,天启帝笑了笑,和一众勋贵们带着侍卫们继续朝林中而去。 越往密林深处走,道路越难走,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透着斑驳的光影,显得格外的静谧。四周只听见沙沙的风吹落叶声,似乎所有的动物都销声匿迹。 侍卫们三三两两地散开搜寻着猎物的踪迹,想将它们驱赶出来。 顾桓跟在十三皇子旁边,静谧的森林令他感到莫名的心慌意乱。 密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的惨叫声。 有刺客!在场的侍卫们立刻反应过来,将贵人们团团围住,皇帝和皇子们自然是重点保护对象,勋贵臣子们一下子险象环生。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风云突变,一阵阵破空之声响起,密集的箭矢如雨般射来,侍卫们迅速向前抵挡,箭矢入肉的“噗嗤”声此起彼伏。 我错了……我不该抱怨秋狩不刺冰冷、毫不留情地将众人围住…… 神机营的人什么时候来的?黑衣刺客是什么人?为什么是三皇子受了重伤?还有什么人受伤了? 命妇们眼睛已经盯着自己的丈夫、孩子,看到受了伤的,都不由得提着心,红了眼眶。 天启帝步履沉重地走上检阅台,神情肃穆地说:“有刺客混入猎场,意图行刺朕,三皇子为救朕受了重伤。朕授命戴远负责猎场戒备,诸位卿家不可擅自走动,待一切水落石出后自有定夺。”说完,他快步走进了金顶帐篷中。 皇帝走后,众人才回过神来。平郡王妃带着康平郡主跑到平郡王和世子身边,看着受伤的陈煦,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陈煦忍着痛,对平郡王妃说:“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母亲不必担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看到儿子受伤,哪有不担心的! 顾桓那边,十二皇子陈易拉着他的手臂,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是三哥受了伤?” 顾桓只能小声将方才的情景说了一遍。 陈易听了,仍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顾桓拍了拍陈易的肩膀,安慰了他几句。 眼见猎场里的士兵越来越多,不断地有兵马声从营地外而来,平郡王第一个站出来说:“我们不要在这里杵着,回帐篷里去吧,煦儿的伤也要包裹。”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66续续地走回了自己的营帐。 顾桓叹了口气,远远地和杨家兄弟对视一眼,也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中。 神机营的士兵不可能无诏而来,陛下既是早有准备,又怎么会处于险境,而令三皇子身受重伤呢? 今天的一切,都是迷雾重重…… 检阅场上的人很快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严阵以待的士兵。 戴远领着神 分卷阅读36 机营的士兵开始搜检整个营地,士兵奔跑的脚步声一直持续到深夜。 后半夜,寒风大作,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凄风冷雨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 顾桓正披着一件貂裘,躺着塌上小歇,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他猛地从塌上坐了起来。 顾桓三两步地走到营帐前,小心地往外头望去,骚乱声却是从辽东总兵祖家的营帐传来。 祖锋镇守锦州,如今在营帐里的是祖家在京的亲眷…… 此时,一队火把由远而近,大理寺卿韩光也到了,正带着人走进了祖家的营帐。 韩大人来了,是要查案? 顾桓放下的手中的门帘,回到营帐中,摇曳的烛光在秋风中闪闪烁烁,晦暗不明…… 这一夜,整个营地里没有人可以安心入睡,仿佛都在等候着最后的裁决。 第二天的晨光升起,消息终于传来。 祖家涉嫌勾结刺客,所有男丁,都带回诏狱,由北镇抚司和大理寺审查,女眷全部关押,听候发落! 谋逆大罪,当诛九族……营地中一片哗然,与祖家有亲有故的难免战战兢兢。 顾桓也想到了五柳马队的吴敬,他可是祖锋的外甥啊……不知道会怎么样? 随着祖家众人的被捕,刺杀事件总算暂告一段落,皇帝带着众人启程回京。 浩浩荡荡地乘兴而来,如今却是萧萧瑟瑟地败兴而回。 三皇子的伤没有起色,被安置在汤泉宫静养,王皇后留了下来,看着床榻上命垂一线的儿子,遥望着渐渐远去的大队人马,心中一片悲凉。 此时京中也是一片哗然,留守的朝臣在京营士兵的护卫下到了城门处迎驾。直看到明黄色的华盖渐渐出现在眼前,首辅翁之同脸色总算是和缓了过来。 无论如何,陛下平安无事,已是朝野之幸! 陛下率领皇子、妃嫔回宫,众朝臣也各自回家。 顾楚也从定国公府的马车中出来,他亲自来接顾桓了。 顾桓跟着顾楚上了马车,身子一下子靠在了车厢上,说道:“有劳大哥来接我。” 顾楚上下打量了一回顾桓,看他虽然一脸疲惫,却没受什么伤,才说道:“自家兄弟,客气什么。你快眯一会儿吧,回去之后,父亲要见你。” 顾桓依言闭上了眼睛,这两天精神紧绷、不能合眼,实在是累了。 不一时,车厢里就响起了轻轻的呼噜声。 顾楚看着这个庶弟,心下有些感叹,如果顾桓仍是从前那个自卑怯懦的庶子,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地待着家中,不必出来面对这些明枪暗箭? 只是那样虽则安全,谁又知道他?终归是有所得必将有所失…… 顾桓回到定国公府时,已是华灯初上,老夫人怜惜他疲惫,免了他的请安,定国公顾琏却是直接在书房等着他。 正好,他也满心疑问,若是不解惑,也休息不好。 顾桓走进顾琏的书房时,只见父亲背对着他站着,抬眼望去,正中赫然挂着一副大周疆域图! “桓儿回来了?坐吧。”顾琏转过身,脸色平静地抬了抬手。 “谢父亲。”顾桓行了一礼,才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上,好奇地向那副疆域图望去。 和后世相比,此时的疆域图要辽阔得多,东北、蒙古、西域……广袤的地域全都标注在大周的疆域之中。 “你可听说过女真人?”顾琏望着东北一地,突然问道。 顾桓点点头,说道:“女真不满万,满万则无敌。” 顾琏晒然一笑:“不过是夜郎自大、自吹自擂罢了!”又叹道:“我们都知道西洋人狼子野心,可是朝中上下都不以为意,不过是因为西洋诸国毕竟远隔万里。他们这么想也不算错,目前看来,心腹之患仍是我们的邻居。” 顾桓想到满清入关,也不禁点点头,说道:“女真人的确不得不防。父亲突然提起他们,莫非此次刺杀事件与女真人有关?” 顾琏满脸沉肃地说:“十年前,女真进犯宁远,时任前锋将军的祖锋身先士卒,取得宁远大捷,后升任辽东总兵,统领数十万大军,与女真人对抗多年,陛下对他委以重任,如今说他勾结外族、图谋不轨,我却不大敢相信。” “陛下可是早有准备?戴远出现的时机很好。”顾桓压低声音问道。 顾琏笑了笑,说道:“可不是很好!如今三皇子倒下了。” “只是那支箭……本来是冲着陛下去的。只怕这次,戴远也讨不了好。”顾桓说道。 顾琏冷笑:“不过是那么回事罢了!你可还记得娄辉遇刺事件?”见顾桓点点头,接着说道:“是王家的人做的!” “不是父亲你?”顾桓倒是吃了一惊。 顾琏哭笑不得:“我这个黑锅背得够久了。” “只是这么一来,二皇子就势大了。”顾桓有些忧虑。 “就让他做太子就如何?古往今来,登不了基的太子多得是!” 顾桓想到那一串风格各异、虎视眈眈的皇子们,非常认同! 第3o章惊变 呼啸的北风将冬天带进了气氛低迷的金陵城,辽东总兵府祖家被抄了,受牵连的还有姻亲永寿侯府吴家和其余几家官员。 大理寺此次案件审理非常迅速,祖锋勾结女真人、永寿侯府图谋不轨的证据一一被查出。 受牵连的官员全部被收押,抄没家产。祖家和吴家十岁以上男丁被判处斩,十岁以下男童连带女眷一同发配云南。 祖家是随祖锋兴起的新兴家族,永寿侯府却是开国时所封的勋贵之一,百年经营,一夕之间风流云散。 而此时,却传来辽东总兵在押解进京途中带领亲兵反叛、毁山海关出逃! 京中一片哗然,叛国之罪,铁证如山! 天启帝震怒,即刻命兵部打点兵马征讨女真,问罪刺杀之事、缉捕祖锋! 前车之鉴仍历历在目,当年宋朝就是被女真人逼得偏安一隅,最终被外族亡国,朝野上下对北方外族都是时刻提防。 如今边境局势一触即发,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中上下顿时忙碌了起来!不战则已,一战必要将他们的野心打下去! 就在此时,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令京中议论纷纷,局势雪上加霜。 ——镇南侯世子杨泽阵亡! ……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的第一个反应都是不可置信!南海军威名赫赫,镇南侯世子一向是勋贵楷模,去年还大败西洋海军、进京献战利品,不久前还收复台湾……怎么会打败仗,甚至阵亡? 难道是幻听了吗?朝臣面面相觑。 然而急报却是由南海军副统领邬蒙亲自发出! 邬蒙是陛下潜邸时的亲军统领,与镇南侯一起创建 分卷阅读37 南海军,是陛下一等一的心腹! 他的奏报,是再不会错的! 镇南侯世子海上追击西洋海军,在外海遭遇埋伏,南海军大败,杨泽阵亡,先锋将军郑延平力挽狂澜击溃西洋海军,却没能抢回镇南侯世子尸首,而眼睁睁看着他与战舰一起沉入海中! 一时都急转直下,一切都那么虚幻、像梦一般…… 杨泽那样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他不是还踌躇满志地要使华夏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不是还暗藏反心地谋划着海外建国吗…… 有什么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却没有捉住。 顾桓烦躁地来回踱步。 正在思索间,顾林却突然冲了进赏星阁,跑到顾桓面前,满脸泪痕地哽咽着说:“三弟!他们都说大表哥阵亡了?我不相信!定是他们胡说!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顾桓脚步一顿,抬头看着顾林,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顾林呆呆地站着,任眼泪流淌,突然猛地扑到顾桓身上,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哀哀切切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定国公府,长乐坊里的邻居都不免摇头叹息。 而此时,定国公顾琏已经到了杨家在京的宅子,杨家的三兄弟此刻正悲痛地哭着,六神无主,看到顾琏过来,杨滨立刻上前,拉着顾琏的袖子,哭着问:“姑父,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消息传错了?” 顾琏一脸沉肃地看着几个外侄,叹了口气,说道:“邬蒙将军上的折子……恐怕不会有错,你们节哀吧!” 杨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不!”正在埋头痛哭的杨润突然抬起了头喊道。 和杨泽有几分相似的俊美面庞此刻带着挂满了眼泪,却仍是倔强不屈,咬牙说道:“大哥绝不会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亲自出海去找他!” 顾琏闻言有些侧目,杨润是杨泽嫡亲的弟弟,一直以来文不成武不就,在京中也只是个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不想危境之中,还能有这番见地。 心念一转,说道:“不错,如今正是你们回广州的时候!姑父这就为你们上折,恳求陛下准许你们回家奔丧!” 杨家兄弟奉旨进京读书,虽说是皇恩浩荡,可谁不知道也有几分质子的意味呢?如今杨泽身亡、镇南侯年迈,镇南侯府风雨飘摇,没有再把他们留下的意义了。 陛下果然很快准了,还让礼部着人随杨家公子们一同南下,抚恤镇南侯及南海军众人。 朝臣立刻颂扬陛下仁厚宽宏,镇南侯世子贪功冒进,致使南海军大败,陛下不仅没有怪罪,还命人抚恤镇南侯,允许大办镇南侯世子后事。 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再隆重的葬礼,对镇南侯来说,也是无济于事…… 而定国公府,因顾楚是朝臣,顾桓是皇子伴读,均不得空,因此由顾林带着侍卫随杨家兄弟一同南下吊唁。 亲者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杨泽的死,对于杨家来说是彻骨之痛,对于其他人来说,却也只是一时谈资、哀叹几句。 而定国公府,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从前因镇南侯府之势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寥落。 甚至连顾桓,也感到文华殿的伴读们对他冷淡起来。 人情冷暖,不过如是…… 只有十二皇子陈易,从前不曾对他有多热络,如今也不曾对他冷淡,倒是始终如一。 一场场寒流呼啸而过,又是一年春节,宫中的年夜饭却没有了去年的热闹,冷冷清清。 除了因东北战事胶着、南海军失利的消息令皇帝心中不快之外,娄太后的身体也让他忧心忡忡。 从去年起一直缠绵病榻的娄太后,腊月里受了一次风寒,身体越发衰败。太医甚至隐晦地提醒皇帝准备后事了。 皇帝又惊又悲又怒。他从小就不是受宠的皇子,幼时在宫中颇为艰难,与母妃相依为命、感情极深。 甚至可以说,三皇子险死还生时,他都没有那么悲痛! 是的,三皇子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是元气大伤,如今缠绵病榻、日日汤药不断。 太后病重,诸位皇子都日日到宁寿宫中请安,可是太后却只留下二皇子侍疾,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回去。 十二皇子陈易去探望三皇子陈晏时,提起此事,脸色忿忿不平。 三皇子神情萧索,静静听着,不时地咳几声。 陈易看着陈晏的样子,心中有些愧疚,说道:“三哥好好养病,我不该与三哥说这些的。” 陈晏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已经这样了,再如何都没关系了。”说完,自嘲地一笑。 陈易闻言心中一痛,说不出话来。 陈晏却压低声音,说道:“但是你不同,你还有机会的。” 陈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三哥,却见三皇子的眼中带着鼓励的笑意。 “父皇若是立他为太子,就会将我们封藩。我大约会封到山东,你想办法封到广东去。”陈晏轻声说。 “去广东?”陈易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不错。杨家兄弟都回广州了,此去恐怕是鱼入大海、龙出升天了,”陈晏笑道:“顾桓是你的伴读,你封藩就带着他一起去。” “可是他年幼,未必会去。”陈易自幼听从三哥的话,此时虽然不明所以,仍然顺着陈晏的话头。 “这事我来安排,你不必担心。”陈晏胸有成竹地说,又轻轻呢喃:“且让他们得意一时吧!” 时光流转,不一时已到了二月。春风送暖,道路旁的积雪逐渐融化,河边的垂柳也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正应了那句诗“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二月十五的大朝会上,天启帝向众臣宣布,欲立皇二子陈星为皇太子。 消息来得突如其然,却又理所当然。 内阁首辅兼任吏部尚书翁之同,带头附议天启帝的决定,而后大理寺卿韩光等一批朝臣也表态同意,勋贵们此时正战战兢兢,更是一致附议。最终,全体朝臣通过了这一提案。 天启十四年四月,皇二子陈星被 分卷阅读38 正式册立为太子、昭告天下。 储君一定,皇太后娄氏在一个清晨薨了! 皇太后殡天,举国缟素。 第31章童试 天启十五年的春节悄然而至,惊心动魄的天启十四年总算成为了过去。 皇太子陈星正式入住东宫。凡事当名正言顺,如今陈星已是太子,官员和勋贵们对他的态度也不同以往,变得恭敬有加。 储君也是君,即使兄弟们见到他也要行臣子礼,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形势一片大好,陈星不由得有些飘飘然,也越来越有储君的孤高了。 文华殿内,却越发的沉寂。 几位年长的皇子春节后都已就藩,三皇子陈晏封德王,就藩山东德州。 王氏在山东扎根数百年,根深蒂固,陈晏在山东,至少不会虎落平阳被犬欺,天启帝到底还是顾念了一丝父子之情。 而十一、十二两位皇子,今年也到了年龄,最迟明年就会分封就藩。 昔日热闹的文华殿日渐萧瑟,令人心生感慨。 顾桓变得更忙了,每一晚都挑灯夜读到深夜,因为他要下场参加今年的童生试了! 十三岁,正式当年韩文瑄参加童生试的年龄,韩文瑄接连斩获县试、府试案首,如今也已通过了院试中的科试,最快明年就能获得秀才功名。 顾桓想,自己虽然不比韩文瑄天赋出众、少有才名,但这三年来读书也算用功,过县试应该还是有把握的。 二月初五,童生试第一场“县试”开始。 窗外仍旧是漆黑一片,赏星阁已经亮起了烛光,侍女进进出出,服侍顾桓梳洗。 刚换好衣衫,就见闻姨娘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后面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食盘,几样糕点之外,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粥。 这是一碗“状元及第粥”,爽滑的猪杂、青翠欲滴的小葱带着阵阵香气,令人食欲大开。 顾桓笑着接过,一口一口地将粥吃了个干净。 清晨,天还下着牛毛细雨,顾桓打着伞,带着书童,提着考篮出门,顾楚站在院门口,打着一把青色油纸伞,微笑着看着他。 今日顾楚将亲自送顾桓去考试。 顾林自去广州府吊唁,因镇南侯府太夫人抱恙,留下替母尽孝,至今未归,因而不参加今科的童生试。 雨雾朦胧中,青桐油马车在青石板小路上缓缓驶过,响起“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如银铃般,渐渐向考场而去。 一路上,顾楚细细地向顾桓再次解说考试时的注意事项,声音缓缓流淌,顾桓也正襟危坐地仔细聆听。 顾桓到了考场时,和他联保的四个考生已经到了,正是求知堂的旧日同窗杨焕成以及文华殿里的同窗孔贞明、江淮和魏伦。 十二皇子明年即将就藩,几位伴读都要另行出路,今年都来下场一试。 这一年的童生试人头涌涌,比往年竞争激烈得多。 当天边擦出第一抹亮光时,考场里也渐渐有了动静,考生们都停止了议论声,静静地看着那扇乌油大门缓缓打开。 衙差从里面鱼贯而出,对于考场外摩肩接踵的人群没有露出任何惊奇之色,显然是司空见惯的。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顾桓的科举之路,从今日起正式开始。 几位少年都从书童手中接过考篮,带着家人的殷殷期盼,踏进了龙门之内。 过‘龙门’时不少考生都会伸手摸一摸,以图个鱼跃龙门的好兆头。顾桓也随大流地摸了,连阎君他都亲眼见过了,对鬼神之说也信了十分。 过了龙门入眼是一个大院子,往前走是一扇门,进了那道门就是考场了。 考生们排着队,等到喊到自己的名字才带上考篮单独进去。 人人脸上都是紧张肃穆,饶是顾桓自诩见惯风浪,在这样的气氛下也不禁有些紧张。 终于轮到他了……顾桓走了进来。搜考官示意他脱了衣服检查,里里外外都搜检过,衣服也检查过,才让他穿上。 因此时是早春,正是倒春寒的时候,顾桓足足穿了六件单衣,此时也只能迅速地穿上。思维却不由得发散了,在这样严格的搜检下,那些女扮男装参加科考的姑娘要怎么办呢? 搜检过后,顾桓到了一个院子里,和四位同窗站在一起,等候主考官进场。 一时,主考官到了,做考前动员讲话,鼓励考生们好好考试、不要作弊,祝愿考生们鱼跃龙门、金榜题名。 主考官发表完讲话,其余副考官一起向他作揖致敬,然后集合所有作保的廪生,依次向所有的考官作揖致敬,整个过程非常的繁琐,无不显示着科举的郑重。 接着由官吏们点名,考生们五人一组上前接卷,高声唱“某廪生保”,廪生确认后应唱“廪生某保”,这就是传说中的“唱保”。 如果在这个环节里,做保的廪生对考生有疑问,立马就有官吏上前质询,如果发现替考,则当场取消考试资格,并且大刑伺候。 给顾桓等人作保的廪生是求知堂中的一位师兄,自然不存在疑问,几人顺利的进入了考场。 考场里搭着一间间狭窄的考棚,全部都是坐北朝南,考生坐在考棚里,是看不到其他考生的,因此可以避免打手势、使脸色作弊。每一间考棚的陈设都一样,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卷封上有座位号码,众人到了考场后,按照座位号,找到自己的考棚坐下。 顾桓松了口气,自己的运气不错,没有分到传说中的厕号。坐下之后,顾桓将笔墨砚台一一摆好,磨好墨,静待考试开始。 很快,题目公布了出来,县试的第一场考四书文二篇、五经义二篇、试帖诗一首,题目都不是很难,类似于填空题,只要把缺失的段落补充完整即可。 对于有强大记忆力的顾桓来说,这是他最有把握的一场。尽管如此,他还是现在草稿纸上默写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誊写到答卷上。 县试分三场,每一场考试都是当天完成。顾桓交卷的时候,看到还有很多考生在奋笔疾书。 第二场考试安排在二月初九,一回生二回熟,顾桓谢绝了顾楚的送考,自己一个人去了考场。这场考的是表判,会涉及到律法知识,顾桓看着题目,松了口气。 在文华殿中,是有大理寺官员讲学的,这种程度的表判,对他来说不算难。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桓也熬过了最后一场考试,看到一起从考场中出来的几位同窗,几人相视一笑,就连一向和顾桓有些龌龊的魏伦都是一脸如释重负。 几人之间的关系不觉地拉近了很多。要不怎么说,男人间最坚固的友谊,就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那啥啥呢…… 分卷阅读39 三场考完,就是等着放榜了,闻姨娘日日烧香拜菩萨,顾桓但是淡定了。 考完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过了最好,不过来年再战就是…… 到了发榜之日,点墨和高石一早到了张榜的地方等候,顾桓与联保的四位同窗一起在附近的酒楼里等候消息。 过了一会,只听到点墨的声音响起:“中了!中了!中了案首!” 顾桓猛地站起,激动地问道:“我中了案首?” 点墨气喘吁吁,扶着桌子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才说道:“孔公子中了案首!三公子你是第五名。” 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顾桓懊恼地瞪了点墨一眼。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向孔贞明和顾桓道喜。 不多时,魏伦的书童也跑了回来,高声说道:“公子中了,第十一名。” 江淮和陈焕章同样也是榜上有名,众人相互恭贺一翻,因急着回家报喜,就赶紧回家了。 定国公府上下已经得到了顾桓县试得中的消息,杨夫人给每个下人都赏了一个月的月钱,一时府里的下人个个都是喜气洋洋。 自杨泽出事以来,定国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喜庆了。 府试在四月举行,由应天府府尹作为主考官,县试已录取的士子得以参加,同样是连考三场。 不久之后,榜单出来,顾桓几人纷纷通过了考试,只是孔贞明却没能再中案首。 他倒是没有太在意,笑着对众人说:“科举征途,如今不过是开始,何必在意一时得失。” 府试过后,顾桓又回到了文华殿读书。 “顾桓,来年我也要去就藩了,届时你可愿随我同去?”十二皇子陈易站在花丛中,看着顾桓,眼中隐隐有着期盼。 顾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中也有些犹豫。 京中乃是非之地,如今皇太子日渐权重。顾林都在广州过了两个春节了,老夫人和杨夫人日日惦记,却不见去把他接回来…… 只是,随皇子就藩的话,不知道十二皇子会分封到哪里,将来山高水远,想回京就不容易了。 “殿下,我如今年幼,去或不去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要回去与父亲商量。”顾桓想了想,还是推托了一下。 陈易却点点头,说道:“你愿意就好。” 也不是很愿意……顾桓满心纠结…… 第32章封藩 定国公府,正院大书房。 顾琏坐在紫檀木大书桌后,看着端坐在窗边八仙椅子上,局促不安的儿子,问道:“你不愿意随十二殿下就藩?” 顾桓纠结地点点头,说道:“我也知道随藩也是一个好机会,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自小在京中长大,于外头的事都不甚了解。只是儿子如今刚过了府试,还想在接来下三年里一鼓作气考过院试,若是去了藩国,来回考试就麻烦了,恐怕会耽误。” “你倒是有志气,十六岁的秀才,哪有那么容易?”顾琏摇了摇头,才说道:“如果只是这个问题,你不必担心。你若是随藩王就任,必然得有个职司,也算是官员上任了,届时去府衙办个借考文书,在藩国考试亦可。” 顾桓一时无语反驳,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委屈地说:“父亲,其实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问题,我是舍不您。” 顾琏闻言有些诧异,看着眼前身材挺拔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体有些瘦削,却不单薄,气势暗藏,挺拔如松。心中既有些骄傲,又有些心软。 小小少年,平时表现得再勇敢,一旦要一个人远离父母亲人,也是会害怕的。 顾琏语气越发和蔼,却是换了个话题:“你二哥去了广州府快两年了,还不曾回来,你可知为何?” 顾桓不防父亲突然说起这个话题,愣了一下才轻声说:“防范于未然?” 顾琏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空无一人的院子,才沉肃地说:“都说祖锋勾结女真人图谋不轨、证据确凿……他若真的要谋反,放着几十万大军不用,派那么几十个人来刺杀?再者,他若早有反心,怎么会被陛下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带着亲兵仓皇逃跑?恐怕女真人挑拨离间是真,陛下借机发难也是真!” 顾琏冷冷一笑:“永寿侯府满门抄斩,如今京中仅剩的几家世袭罔替的勋贵,谁心中没有一番思量?这两年以各种由头送自家子侄出京的不知凡几。”说着叹道:“桓儿,你能走就走吧,我和你大哥却是不能走的。” 顾桓听了心中不禁有些凄惶,问道:“父亲!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自会想办法自保。你也别慌……”顾琏安抚着小儿子:“只要镇南侯还在,我们家暂时无虞。” 顾桓听了眉头紧锁。镇南侯年轻时身先士卒,受了不少伤,如今年老,暗伤发作,本来身体就不硬朗。再加上杨泽的死令他大受打击,听说今年以来,已经病危了数次。 这两年,杨夫人和小杨氏都命人送了好几回药材去探病。 可以说,京中不少人都翘首以盼镇南侯死…… 即使无冤无仇,南海军和广州港的巨大利益,也足以令人眼红心动,想着去分一杯羹! 若非如此,王家又如何会盯上广东?无非也有让十二皇子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 顾桓觉得一把刀悬在他的脖子上,凉飕飕的,明明是炎炎夏日,却让他瑟瑟发抖。 “那父亲,十二殿下会分封到哪里?”顾桓很快接受了现实,开始为今后谋划。 顾琏看顾桓转过了念头,心下满意,回答道:“是广东的韶州府。” 顾桓一愣,问道:“怎么会是广东?王家不是山东人?” 而且韶州府啊,也是个历史名城,韩愈、苏轼、杨万里……都曾贬谪至此!可以说是偏远之地,王家完全可以给陈易选个更富庶的地方…… 顾琏笑道:“韶州素有“三省通衢”之称,毗邻湖南、广西、江西,是中原通往岭南的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且,韶州离广州府不远,如今镇南侯府的形势……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对有心人来说,岂不是好地方!” 顾桓摇头叹道:“十二殿下本来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世事难料、人心无常,若是三皇子做了太子,恐怕他的确不会有这个心,只是如今嘛……”顾琏话语一顿。 顾桓有些伤感,想到了当初坐在场边悠然吃瓜,一口一个“三哥说”的小皇子,替他感到难过…… 顾琏看顾桓伤感,安慰道:“你去了韶州,也可以去广州找你二哥玩,也不算举目无亲,何必伤感。” 顾桓这才展开了笑容,想了想说道:“韶州不比京城文风盛,我在那里考试,说不定也能得个案首呢!” 想着也不禁有些高兴起来,宁为鸡 分卷阅读40 头不做凤尾,能考个案首,多好啊! 顾琏失笑地摇摇头:“你不要小瞧了天下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唐朝名相张九龄不就是韶州人?你什么时候做出这样的诗,再来说考案首吧!” 顾桓有些不服气:“世上的诗都让唐人做完了,我还做什么呢!” 顾琏听着哈哈大笑起来,每次和这个小儿子说话,总能让他身心舒畅。 主意既定,顾桓也开始安心地读书、习武,休沐日前往紫藤别院训练。 顾琏已经答应他,在他离京时,带着狙杀队的十几个少年一起走。 这些人,以后将成为他的第一批部曲,与他一起出生入死。 顾桓将随十二皇子就藩的消息传出,昔日求知堂的好友和文华殿的同窗们与他相约游莫愁湖赏荷,算是提前践行。 夏日去莫愁湖赏荷一直是京城人的一大传统,这里有全金陵开放最早的荷花,虽然莫愁湖的荷花没有玄武湖那么广阔,却也有4oo余亩,此刻或粉或红或白,竞相争妍,蔚为壮观。 而和玄武湖相比,莫愁湖亭台楼阁相互辉映、荷花绿柳相互映照,彼此相得益彰,给人一种极其清凉舒畅的感觉。 锦衣华服、环佩叮当的公子们摇着折扇,站在荷花池水榭里,看着一望无际的荷花,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荷花清香,只觉得心旷神怡,炎炎暑气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遣愁愁向莫愁湖,愁向莫愁愁遣无。”顾桓走在前面,看到赏荷亭两侧的对联,笑道:“来到莫愁湖,果然连烦恼忧愁都消散了许多。我们今日是来对了。” 韩文瑄遥望着接天莲叶、垂柳依依,也不禁感叹:“湖柳如烟,湖云似梦,湖浪浓于酒。此景当浮一大白!” 顾桓笑道:“喝酒尽有,只是别作诗!” 韩文瑄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你可真会扫兴。” 一旁的江淮笑道:“此情此情,不作诗怎么行!我们作诗,你若不愿,就给我们抄录好了!” 顾桓自嘲地笑了笑,说:“好!想来我也只有这手字见得人了!”,又对江淮说:“我听说你也要随殿下就藩,我这心里啊,既高兴又难过。” “这可怎么说?”众人都好奇地看着顾桓。 顾桓摇头晃脑地说:“高兴嘛,自然是他乡有故知了。至于难过……我本想着,去韶州院试能大出风头,可是一听到你要去,就知道我没戏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哈哈大笑。江淮心下也舒坦,毕竟他少有才名,自视也颇高,顾桓虽是说笑,却是暗暗捧了捧他。 顾桓看着江淮面带喜意,微微笑了笑,总要和未来同僚打好关系嘛! 十二皇子的四个伴读中,孔贞明是孔圣后人,又有个在御前行走的父亲,自然前途无量;魏伦是长公主的儿子,年纪轻轻过了府试,在一众宗室勋贵中也算难得了。 只有江淮,虽是伯府公子,却是庶孙,将来他祖父一去,他父亲就是旁支了,何况他只是一个庶子,前程只能自己去挣。 说起来,处境倒和顾桓有些相似。如此一来,他对顾桓倒有些惺惺相惜了。 咏荷的诗,历来做得人多,众人引经据典,倒是热闹了一翻,只是照顾桓来看,没有一首比得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正因珠玉在前,他才兴致缺缺。 与他同样不擅作诗的,还有求知堂中的族侄顾行。 此时他走到亭边,挨着顾桓坐着,笑道:“三叔此去岭南,倒是可以和二叔团聚了。两年不见了,我倒怪想他的。” 顾桓笑道:“有机会,自当去广州府探望一二。” 顾行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一个个地走了,我却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他素来读书不行,不过为人机变,在学堂里人缘甚好、消息灵通,此时也隐隐感到定国公府风雨飘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也不禁对自己的前途迷茫了起来。 顾桓看顾行神情萧索,心中一动,说道:“你不如随我一起去韶州?” 顾行闻言也有些心动,犹豫道:“你知道的,我家里只有我和寡母,我是不能一个人走的……你待我好好想想。” 顾桓点点头,说道:“我的奶兄高石下个月就带人提前去物色房子,先安顿下来,你若去,不如就和他一起去。” “你不是住在王府?”顾行疑惑地问。 顾桓笑了笑:“当然要有自己的房子住得才自在!” 嘿嘿,说起来,去韶州也不是没有好处,他这不是可以当家作主了嘛! 人生地不熟的,正需要人帮衬,若是这个大侄子肯一起去,那就真的再好不过了! 第33章就藩 八月,皇帝下旨,封十一皇子为宁王,就藩辽东广宁府;封十二皇子为越王,就藩广东韶州府。 这两个地方,都是边疆要塞之地,本朝藩王的封地,通常是战略要地或经济重镇,有“外卫边陲,内资夹辅”的意义。 至于南京京畿之地,历来是没有分封亲王的,毕竟天子家门口,万一藩王突然造反,那就玩笑开大了。 明旨既下,礼部即着人安排册封大典、敕建藩王府、安排随藩文武官员。 每个藩王府都设有长史司,有左右长史各一人,正五品。长史司下设审理所、典膳所、奉祠所、典宝所、纪善所、良医所、典仪所、工正所,每个所都有正、副主官各一名。 江淮被任命为九品的长史司典簿,主要职责是为藩王起草文书;顾桓被任命为仪卫司总旗,也就是亲王出行时的仪仗队。 顾桓得到任命结果后非常郁闷,大家都是童生,年纪又小,不可能任命正、副主官,可凭什么江淮是文官,他就是武官啊?他也是有心要考状元的人啊! 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帅气、俊朗所以才被安排进仪仗队吗? 顾桓百思不得其解。 封藩大事一定,十一皇子陈暄和十二皇子陈易都不用再去文华殿,文华殿就只剩十三皇子陈旬一人,一时变得空荡荡起来,连素来大大咧咧的陈旬都有些意兴阑珊,而且过不了多久,他也要去就藩了,从此天南地北,兄弟们再难相见。 陈暄和陈易忙着准备就藩事宜。 定国公府也在为顾桓随藩做准备。顾桓的奶兄高石与几个长随一起准备南下提前物色宅院、购买奴仆,赏星阁中,莲萼和兰英也给顾桓收拾着行李,她们是要一起随行的。 看着大家为他的就任而忙碌,顾桓也不免产生了一丝离愁别绪,庆幸的是,顾行最终决定带着母亲一起去韶州,让他在他乡也能有家人。 能够下决定离开京城繁华之地前往偏远山区,顾行也算是把身家前途都押在顾桓身上的。 来向 分卷阅读41 顾桓辞行时,顾行笑嘻嘻地说:“我想过了,三叔你行事天马行空,将来保不准有大作为,我决定今后就跟着三叔混了!” “好!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顾桓心中感动,笑着拍了拍顾行的肩头。 送走了顾行一行人,顾桓又到紫藤别院去,安排亲卫队的少年作为他的随从,与家人辞行,准备南下事宜。 忙忙碌碌中,时间匆匆流逝,眨眼又是一年。 临行前夕,闻氏捧着一个盒子到了赏星阁。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虽然她从来不敢以顾桓的母亲自居,可是母子天性,此时也不由得眼泪汪汪。 她抽噎着道:“三郎啊,你小小年纪就要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地方!姨娘越想,这心就越像刀割一样,呜呜……” 顾桓心中一酸,看见房中没有其他人,迅速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不等闻氏搀扶赶紧站了起来,说道:“姨娘,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儿如今随越王就藩,将来辅佐王爷保国安民,是做正事,姨娘不必伤怀!” 闻氏搂着顾桓,抹着眼泪,又哭又笑:“三郎如今有出息了,姨娘本该高兴才是,只是一时不忍才伤心落泪。这韶州是偏远瘴疠之地,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姨娘放心,高石哥哥不是来信说了吧,已经购置了一套三进的宅子,仆从也安排好了,我这一去就是当家作主,不知道多自在呢!”顾桓笑着安慰闻氏,用手帕给她拭着眼泪。 闻氏慢慢收了眼泪,拿出那个小盒子,说道:“看姨娘糊涂的,光顾着说话,都忘了来意了,这是给你的。” 顾桓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银票,恐怕有上千两。 闻氏一个良妾,一个月的月银是十两,就算加上四时节令的赏银,这一千两银票,也不知道要攒多久。 顾桓连忙把盒子推回给闻氏,说:“姨娘,父亲给了我出门和安家的银子,老夫人和夫人也给了仪程。到时候领了职司,自有月俸,不缺钱使,你留着吧。” “三郎,正所谓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准备些银子总是好的。这是姨娘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姨娘在这府里,吃的用的样样不缺,就是攒下钱来,将来还不是你的。”闻氏的态度坚决。 顾桓还待推辞,见到姨娘眼眶一红,又要哭的样子,只得连忙收下,说道:“我去了韶州,有机会也会打发人送信回来,姨娘若有什么难事,也打发人送信给我。” 捧着这个小盒子,却觉得沉甸甸的,有如千斤之重般。 闻氏抚摸着顾桓的头,一一点头答应,双眼紧紧凝视着他的脸,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一般。 天启十六年四月初八,黄道吉日,宜出行。 皇城正阳门外,越王陈易穿着玄衣纁裳站立等候,外衣上织着山、龙、华虫、宗彝、火等图案,腰束革带,系金钩苾、玉佩,全副亲王装束,稚气尚存的脸上,此刻满脸凝肃,隐隐有了威仪。 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身份不同了,气场也不一样。 礼乐声响起,天启帝和内阁重臣出现在城头。陈易率领属下文武行大礼:“恭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启帝看着长身玉立、渐有威仪的儿子,满意地点点头,朝身后的太监挥挥手。 太监宣制曰:“皇帝敕越王陈易就藩韶州,尔宜恭承朕命。”宣闭,陈易俯伏在地,表示接受旨意,随后起身,再四拜到地。 礼部官奉诏从门中走出,授给陈易。陈易必恭必敬把圣旨举过头顶,对城头再四拜。 城上乐曲大作,陈易起来,将圣旨交给长史官员,翻身上马。 此时顾桓穿着一身仪卫司亲兵服饰,鲜衣怒马、腰挎宝刀,随侍在陈易身后。 大队人马在城上的丝乐声中缓缓起行,此时天还没有全亮,顾桓骑马跟在陈易身后,在朦胧的晨雾中缓缓走出南京城。离开城门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头一望,这座历史名城、六朝古都,经历了多少沧桑?它是那么古老、那么沉重。 就在此时,太阳从远处地平线下艰难地破云而出,金黄色的晨光洒在古老的城墙上,闪烁着一层斑驳、梦幻的光影。 “铛、铛……”金陵城北钟楼的钟声突然响起,仿佛穿越千年时空,震荡在顾桓的心头。暮鼓晨钟,这千年不变的音符仿佛宣告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从此他将离开这个异世中的故乡,走向未知的远方。 金陵城外瓜州古渡,属官的家眷、仆从、工匠们已经在此等候,会同大队人马一起出发。 此时虽已有海船,但考虑到海上风险不定,还是从6路前往韶州。 越王一行数千人,此次要从镇江渡口上楼船,沿长江一路西去,至岳阳下船,从6路南下,由北至南穿过整个湖南,经过险要的南岭乐昌峡,才算是进入广东地界,乐昌正是韶州下辖的县。 这一路,虽然风平浪静,但也是山重水复、千里迢迢。 长江之上,旌旗飞扬。 顾桓站在越王身后,一起欣赏壮丽的长江风光。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越王兴致勃勃,对左右臣属说道:“孤从前看到李太白的诗,对长江风光神驰已久,如今总算亲临目睹,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左长史傅大人笑着附和:“王爷所言甚至,长江之壮丽,非亲眼目睹不可形容。” 顾桓也笑着说:“我也曾听过一句诗,‘才饮建邺水,又食武昌鱼。’心中一直对武昌鱼念念不忘,殿下,咱们即游了长江,可不能不尝一尝武昌鱼。” 陈易忍不住笑了,说道:“如此大好风光,你竟想着吃的!”虽这么说,也不由得流露出了少年人的好奇,打听还有多久到武昌。 船队又行了一日,终于远远望见了武昌码头。 此时的武昌,是中部一大繁荣城市,湖广巡抚、总督和总兵府皆驻武昌,因此也被称为“湖广会城”。 一路上,陈易都吩咐大队人马不许骚扰地方,每到一地都只在码头停靠。 此时,陈易也只是命随行的典膳所官员安排一顿武昌鱼宴。 典膳正官效率很高地请来了当地名厨,全席菜肴全用鱼料烹制而成:红烧鳊鱼、红烧鮰鱼、杨梅鳊鱼、清蒸鳊鱼、松鼠鳜鱼、精烩鱼圆、糖醋鱼块、抓黄鱼片、拔丝鱼条、清炒鳝糊和头尾砂锅等,阵阵鲜香诱得人食指大动。 陈易看着顾桓目不转睛的样子,笑道:“你们也一起吃吧!” “臣等不敢!”顾桓和江淮等人立刻说。 “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陈易温和地笑着,语气却有些不容置疑:“快坐下,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桓立刻谢恩,坐了下来,其他官 分卷阅读42 员也跟着行礼、坐下。 这一路上,顾桓明显地感觉到,陈易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把权势放在心上、悠闲自得的小皇子了。他在努力地做一个贤王,也学会了拉拢人心。 而顾桓,则愿意配合他,隐隐也有些期待,想看看他能成长成什么样子。 第34章韶州 越王就藩大队人马四月初八离开京城,一路山重水复,在洞庭湖下船后,改换车马,沿官道南下,终于在五月底抵达了湖广交界的宜章县。 再往前,就是广东的乐昌县了。在这里,他们将再次乘船,走水路南下,穿过水流湍急、有九龙十八滩之称的乐昌峡,直奔韶州府而去。 韶州府府治在曲江,西汉时就设县,可谓历史悠久。下辖曲江、浈江、武江、乐昌、南雄、始兴、仁化、翁源、乳源等县,所辖地域多为山城。 韶州境内水路发达,为珠江水系北江支流发源地,其中武江起源于湖南临武县,自北向南贯穿全境,韶州境内大小河流星罗密布,在韶州城内呈羽状汇入北江,涛涛向南流去。 此时越王陈易与文武官员站在船头上,欣赏着两岸的秀丽风景。 韶州府是著名的丹霞地貌,河流两岸的高山既郁郁葱葱地长满了参天古树,又不时露出如红霞般孤立的山峰和陡峭的奇岩怪石,巨大的红色峭壁耸立在江边,令人不由得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山势收缩如刀切之齐,水势逼仄如束薪之急。’果真是鬼斧神工!”陈易站在船头,看着奇异的地貌风景,赞叹不已。 千里迢迢而来,终于进入韶州府地界,众人虽然难掩疲惫,还是兴致勃勃地站在船头赏景。 身后的顾桓笑道:“色如渥丹,灿若明霞,韶州府的丹霞地貌果然不负盛名,我听说其中丹霞山正是这种地貌的代表,山势巍巍、瑰丽清奇,今后若有机会,定当去攀爬一翻。” 陈易连连点头,不由得有些期待。 一旁的江淮也接着说:“昔日禅宗六祖惠能法师在韶州弘法,丹霞山也称六祖道场。据闻其肉身菩萨如今仍供奉在丹霞山南华寺中,既然来了韶州,我们也当前去拜谒。” 左长史傅大人闻言笑道:“江典薄小小年纪,倒对佛法感兴趣?难得难得。” 江淮红了红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易眼睛转了转,笑道:“‘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六祖事迹,孤也景仰得很。” 傅长史连连赞越王博学。 一场小口角消弭无踪。 这一路上,陈易常让江淮和顾桓随侍左右,俨然心腹,随行的其他文武官员难免有些不服气,但因越王维护,也只是试探几句,不敢太过分。 顾桓的视线在另一旁沉默不语的右长史莫大人身上转了转,微微笑了笑。 真的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藩王府就如一个缩小版的朝廷一般,如今已隐隐可见各种派系,傅长史和莫长史同为长史却各有立场,而自己和江淮也不知不觉地成了一个小团体,将来到了韶州府,还有当地官员和乡绅……真是有趣。 顺流而下将近一日,水面逐渐宽阔起来,两岸也隐隐出现了一些村镇,绿油油的稻田连绵不断,远处似有炊烟袅袅升起。 韶州府的北城门“湘江门”已经遥遥在望,“湘江门”又称迎恩门,但凡来韶州的京官,通常走水路就在这里下船上岸。 此时迎恩门外,韶州知府陈纶、指挥使叶琛率领当地文武地官员出城一里、恭敬迎候。 越王的船队登岸,城门上立即响起了三声礼炮。 越王府众人下船登岸,亲兵校尉牵来陈易的白色高头骏马。陈易一马当先,顾桓与其他亲卫一齐上马,紧随左右,身后是王府属官和随行家眷,一行数千人,此时整条武江上,密密麻麻都是大大小小的船只。 这些船是韶州府的渡船,和长江上的楼船不能同日而语,但连绵不绝、遥接天边,却也颇为壮观。 韶州府众官员跪地行礼:“恭迎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易迎了上去,朗声说道:“诸位大人快快请起。” 韶州府官员谢恩起身。 知府陈大纶说道:“殿下您一路车马劳顿,请随臣等进城入王府歇息。” 陈易谢过陈知府,率领众臣工进城。 韶州城始建于西汉,历代以来不断发展,此时城墙周围长九里十三步、高二丈五尺,共有八座城门,顺时针由北到南分别是望京门、子城门、迎恩门、青来门、闻韶门、阜成门、文明门、镇越门。 顾桓也跟随在越王身后,踏进了这座有岭南第一要塞之称的古城。 韶州城不大,和繁花锦簇的应天府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建筑却颇有岭南特色,倒也值得一览。 此时街道洒扫一新,街道两旁士兵分两列站定,神色肃穆。 “如何不见有百姓?”陈易皱了皱眉问道。 “山野小民不懂礼仪,恐冲撞殿下,因此全城戒严。”陈纶连忙解释。 陈易这才点点头,说道:“明日便解禁吧,若因孤而令百姓不安,则是孤之错了。” 陈纶连忙称是,心中略略松了口气,看来这个新来的越王还算体恤民生。 本朝藩王分封不锡土,虽大多没有军政实权,但对于寻常百姓、普通官员来说仍是庞然大物,若遇到个鱼肉百姓的,当地官员和百姓也是叫苦不迭。 越王府在城东北,因时间紧迫,没有建新的,而是由陈易一位叔祖的王府翻新改建,当年这位王爷就藩韶州后不久,就中了瘴气、水土不服,很快哭求朝廷改封江西上饶去了,当年这个王爷颇得圣宠,王府建了足足四年,最后人却走了,只留下这座空荡荡的王府。 越王府占地三百五十余亩,名为府,实际上却是一座巍峨气派的王城。四周高墙耸立,将王府与外界隔绝起来。 王府中有前殿后院,自成一个小天地。亲王家眷住王府内城,王府属官则在王府外城居住和办公。 顾桓站在越王府外,也觉得颇为震撼。他本想着韶州偏远之地,敕建王府的时间又仓促,恐怕建不成什么样子。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巍峨的一座王城!他瞬间觉得自己成了夜郎自大的土包子。 王府外门处,是一座五彩琉璃材质的九龙壁,长十几丈,台基加上主壁高三丈,只比京城皇宫的九龙壁略小一二。九龙壁正对着是外门,第二道门是前门,第三道门则是王府南大门——端礼门。 端礼门两侧有两个牌坊,其中门东面的是“钦承上命世守代邦坊”,门西面的是“天璜宗帝亲藩坊”。 进了端礼门,才算真的进了越王府。 当晚,韶 分卷阅读43 州知府与指挥使就在越王府摆上筵席,为越王以及他手下一众文官武将接风洗尘,陈易也很大方地命人将从京城带来的十坛江南状元红打开,与诸君共饮。 广东的酒以鼓香型的白酒为主,状元红则是江浙一带的花雕酒。 陈纶正是浙江人,此时闻到家乡的酒香,也不禁有些感慨,对越王的神色也有了一丝真诚的亲切。 顾桓站在陈易身后微微笑了笑,越王殿下也是有备而来的。 韶州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方,各民族菜肴也风味各异,此时一道道韶州特色菜肴呈上,奔波劳累了数日的越王府众人也是精神一震。 不一会儿,丝竹之声响起,一个个身姿妖娆、长裙水袖的舞姬鱼贯而入、翩然起舞,跳得正是韶州府著名的采茶舞。 一时间觥筹交错,歌舞笙箫间,众人很快地熟悉起来。 顾桓也认识了韶州府的主要官员。知府陈纶是两榜进士出身,年约四十余岁,谈吐风雅,言辞间颇有风骨,看着是个务实的官员;指挥使叶琛身材魁梧,一脸麻子,看上去有些凶悍,不善言辞,但是眼神却颇为犀利,简略介绍了韶州府各关隘的驻兵情况。 “韶州府走水路顺流而下,两日可达广州府,如今随着广州府的兴盛,我们韶州府也沾了些光,各种山货、特产走水运送到广州,百姓手里有了活钱,生活也好了很多。”陈知府笑着介绍:“今次殿下南下坐的船,有一部分还是有广州府借调的,过些时日我们还要还回去。” 陈易点点头,说道:“有劳诸位替我操劳。” “这是下官分内之事。”陈纶连忙说道,又一一介绍了韶州府的风土人情、民生要务。 陈易凝神倾听,神色认真,不时地问两句,也能点在关键处,对韶州的民风地势都颇为了解,显然在来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的。 席间莺歌燕舞,他却不动声色,对酒也是略尽礼节,颇为自持。与下属交谈和蔼可亲,却又不失亲王仪态。 韶州府的官员私下里互相对了个眼神,这个越王年轻虽轻,却不是个好糊弄的。 顾桓端坐在陈易身后,一边听着席间众人你来我往的谈话,一边默默地吃着东西。 陈易今日的表现,不仅震慑了大小官员,连他也有些刮目相看。短短时日,这个年轻的皇子已经成长了许多,果然不愧是天潢贵胄。 或者说,有理想就会有动力?目标不同了,表现自然也不一样。 第35章重逢 顾桓在王府睡了一夜,倒也神清气爽。回到位于韶州府的新家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这座宅子离越王府不远,周围都是官员、豪绅的宅邸,顾行和高石买下这里,也是颇废了了心思。 宅子占地不是很大,是岭南常见的前庭后院的布局,前庭疏朗开阔,入目是石沼桥廊、古木花藤,别有一番幽深别致的意趣。住宅设在后院,与前庭相对独立,但并没有实墙间隔,而是以花墙洞门作为隔断,此时花墙上开着满满的月季,或红或粉或白,引来蝶舞蜂飞,美轮美奂。 顾桓站在廊上,欣赏着满院繁花,笑着对顾行说:“阿行你可真能干,这样的宅子,就是比京中杨家的紫藤别院也不差了。” 顾行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三叔你会喜欢!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跟着中人来看,就喜欢上了这花墙,偏还要强压着喜意挑毛病,以免不好压价。真是不容易啊!” 顾桓哈哈大笑,拍着顾行的肩膀,说道:“的确是不容易!阿行你可真是大长进了。” 不仅是宅院,从下仆到屋内的摆设、出行的车、马,甚至小船,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确是用了心的。 顾行神秘地笑了笑,故意压低声音说:“我还有个大惊喜给三叔呢!” 顾桓挑了挑眉,问道:“是什么?” “你进去就知道了,就在厅里。”顾行故意不说,吊着胃口。 顾桓失笑地摇摇头,倒也不以为意,顾行是个妥当的人,总归不会太出格,或者是个美貌的良家女子? 他一边想着,一边分花拂柳地穿过花墙洞门,走进正厅。 厅上的匾牌空着,显然是等着主人来题字。 厅里坐着一个人,低着头正在品茶,因是逆光,一时看不清脸,从身形看却是个男子。 顾桓松了口气,却又不禁有些失望,暗骂顾行有意误导自己。 听到脚步声,屋内的人放在手中的杯子,抬头向门外看来,清朗的声音带着喜意:“三弟,你来了。” 顾桓一愣,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去,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况。 说起来,顾桓住在赏星阁,很少到后院去,平日又要去文华殿读书,和家人的接触都不多。 顾楚的一儿一女,大儿子已经四岁,小女儿也有两岁了,他也没说过几句话。 此时他努力地回忆着,一一地细说。 顾林认真地听着,脸上带着思念的笑容,听到顾楚家的微姐儿时,遗憾地说:“可惜我这个做叔叔的,都还有见过这个侄女儿!” 顾桓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顾林才振作了些,说道:“幸好你来了!” 顾桓回之一笑,转开话题,问道:“镇南侯府太夫人和侯爷的身体可还好?母亲也挂念得很。” 顾林神色一凝,皱了皱眉:“太夫人身体还硬朗,只是上了年纪了,肠胃不大好。侯爷也是痛风的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咦?不是说镇南侯病危几回了,听起来不是那么回 分卷阅读44 事啊! 顾林看出了顾桓的疑惑,压低了声音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润二哥和阿滨出海两年多了,也一直没有回来。我怀疑……大表哥没有死!” 顾桓一惊,却又像早有预料一般松了一口气,也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吗?” 顾林摇了摇头,神色也有些迟疑:“大家都没有说。可是润二哥和阿滨若是找不到人,也该回来了,这一去就是两年多……” “大表嫂呢?她可还在广州?”顾桓问道,这位冼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她还在广州。如今郑将军常驻台湾,舅舅行动不便,南海军的一部分兵权就在大表嫂手上,我见过她几次,肃穆威仪、意气风发,实在不像是没了丈夫的样子。”顾林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 “这也未必,我虽未见过这个大表嫂,但是听她的事迹,也知不是寻常女子,恐怕看不出什么。”顾桓想了想,说道。 顾林闻言也有些犹豫起来,苦笑着说:“我也是猜测,只是大表哥若是没死,又去了哪里?实在不知道这些大人们究竟要做什么?倒要咱们骨肉分离,有家归不得!” “一切总会过去的,将来总归有团聚的一天,”顾桓安慰着,又道:“世事难料,我这不是也到广东来了嘛!我倒没想到,你那么快也到韶州了,还想着安顿好了去广州找你呢。” “我知道你要来,哪里等得了?”顾林笑着说,“阿行去了广州府,亲自去拜访舅舅,请镇南侯府帮忙买了些妥当的下仆,屋里的家具、摆设也是在广州府买的。他可真能干!我就和他一起来了。” 顾桓这才打量起屋内的摆设,家具的木料虽不是多名贵,样式却也是典雅大方,百宝架上还摆设着一件件稀奇有趣的西洋玩意儿。 “你此次来,能在韶州住多久?”顾桓问道。 顾林摇了摇折扇,高兴地说:“我和舅舅说了,我们中秋再一起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那就是还有两个月,顾桓听着笑了起来,看来镇南侯和老夫人的身体果然没有什么大碍,否则顾林不可能离开那么久。 因此说道:“那太好了,咱们兄弟可以好好聚聚。王爷初来乍到,许多事还要安排,长史司的人忙得不得了,幸好我是仪卫司的,没什么事,倒得了好几天假。” “恭喜三弟,小小年纪就已是七品官了!”顾林笑着调侃。 本朝武将,最低的品级就是七品。 说到这个,顾桓还是有些郁闷,皱了皱眉说道:“我将来可是要科举考状元的,怎么能做侍卫呢!” “三弟好志向!”顾林笑着说:“今年的院试你可要考?” 顾桓点点头,说道:“我过几天就去府衙递交借考文书。”又问顾林,“你有什么打算?” 顾林摇了摇头,说道:“我这几年虽也在镇南侯府的族学里读书,但是对科考还是不感兴趣,过几年……尘埃落定再说吧!” “二哥更稳妥些。”顾桓点点头,顾林的打算也不能说错,如今他们年纪都还小,等几年也没什么。 一时正事说完,顾林又指了指几上的茶,说道:“你也尝尝这茶,这是韶州本地的山茶,今年的明前茶,茶叶细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也算是茶中佳品。” 顾桓说了这么久的话,正好也渴了,就唤了下人进来重新沏了一壶茶。 顾桓虽然也是大家公子,但是对茶却没有太多的研究,只是见茶汤色泽嫩绿、茶香幽幽,浅浅抿了一口,也赞了一句:“好茶。让人给家里也捎一些去。”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顾林笑着说,两兄弟相视一笑,多年不见的生疏也瞬间消失无踪。 顾林的到来,对顾桓来说的确是大惊喜,兄弟俩似有说不完的话,不一时日已中天,两人一起去见过顾行的寡母,就请顾行一起吃饭。 顾行的母亲是顾林和顾桓的族嫂,住在后院的一个偏院里,叔嫂间隔着帘子问候了几句。 “厨娘擅长做韶州家常菜,和金陵大不同,二叔、三叔尝尝合不合胃口,若不喜欢,再换一个也使得。”顾行介绍着,俨然有大管家的架势。 顾桓看着桌上的菜,冷水猪肚、银杏五彩丁、酸笋炆鸭、糯米酿豆腐、瑶山卷烟肉、炒芥辣菜……琳琅满目的一桌、荤素搭配,虽然没有王府夜宴的精致,倒也别有风味。 特别是那道炒芥辣菜,是用芥菜和辣椒腌制而成,入口爽脆触鼻,有些似日本芥辣,顾林一时不防被呛了一下,顾桓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他向来不挑嘴,在后世也是尝遍天南地北的,对这些猎奇的菜也接受良好。 第36章同游 越王府众人初来乍到,既要安排文武事宜,又要上折子请安、奏报韶州府诸事,很是忙碌了一翻。 因此,几日后,顾桓在家中听闻越王大驾时,也是吓了一跳,忙和顾林一起迎了出去。 陈易看到顾林行礼,亲自地将他拉起来,笑道:“顾二公子什么时候到的韶州?孤竟不知道。” 顾林一边和顾桓一起引着越王一行人往里走,一边谦和地说:“小子来了有几日了,因想着殿下忙,没有前往拜见,请殿下恕小子失礼。” 陈易云淡风轻地笑着:“这有什么失礼的,二公子严重了。” 众人穿过花木繁茂的清幽小径,走在前庭的正厅中坐下,侍女奉上茶来。 陈易一看,正是韶州特产“乐昌白毛茶”,茶芽的毫毛如白霜,汤色清澈,叶底明亮,微微抿了一口,滋味纯爽,后有回甘,正是白毛茶中的上品。 “你这里倒是安排得处处妥当,我那王府都还忙乱着呢。”陈易放下茶杯,笑道。 顾桓也笑着点点头,说:“都是我那个族侄的功劳,他早几个月来了,也是忙了好些日子。” “顾家子弟,果然个个不凡。”陈易又夸了一句,然后话头一转,向顾林问候起镇南侯太夫人及侯爷的身体。 顾林皱了皱眉头,面上带着一丝忧愁地说:“有劳殿下关心。外祖母上了年纪,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如今不过是养着;舅舅如今已经走不动了,日日卧床,实在令人忧心!” 没有一句谎话,听着却很严重,再加上他那深沉的神色,更令人不禁替他伤感。 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顾桓心中默默地给二哥点了个赞。 陈易连忙宽慰了几句,又吩咐左右安排人去探望镇南侯及太夫人。 顾林和顾桓连忙感谢。 陈易又问:“不知二公子能在韶州住多久?孤正想与阿桓同游韶州,若能有二公子作伴,就更好了。” 顾林笑了笑,说道:“舅舅特意让我出来散散心,大约住到中秋吧,能与殿下同游, 分卷阅读45 实乃小子之幸。殿下直唤我名字就是。” 陈易也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阿林”,一时厅中的气氛重新热切起来。 众人说笑了几句,顾桓邀请陈易和江淮去前庭花园中逛逛,在花荫下的石桌旁坐下。 园中花木扶疏,清风徐来,幽香阵阵,石桌旁的广玉兰开得正盛,吐露着芬芳。 侍女们捧着一个个藤编果篮进来,有韶州本地的特产佳果三华李、猕猴桃、紫仙桃、沙梨,也有南边走水路来的荔枝、黄皮果等。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光是这些佳果,就让人流连忘返了。”陈易笑着感叹。 “岭南好地方,这是殿下的运气。”顾桓亲自剥了一颗荔枝,呈给陈易。 “可不是孤的运气嘛!”陈易捻起荔枝,看着晶莹剔透的果肉,轻笑着说着,将荔枝送入口中。 一旁的江淮却拿起一颗黄皮果说道:“我来了这几日,却最爱吃这黄皮果,想让人送些进京去,却听说送不得。” “是送不了。这黄皮果不耐储存,过夜就坏了,就是用冰存着,也会冻坏。韶州这里也不产,这些是南边英州所产,从北江快船送上来的。”顾桓也笑着说:“不过可以腌制成果脯送回去。” 江淮连连点头,又说道:“阿桓你知道得真多。” 顾桓笑而不语。英州就在韶州下游,风景优美,是石灰岩地貌,溶洞地下河密布,旅游资源丰富,出产的“英石”是中国四大奇石之一,常用于建造假山盆景。 而在后世,英州还是国内重要的水泥产地!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水泥了没有? 吃了一回鲜果,又有侍女奉上甜品,正是岭南常见的龟苓膏、绿豆糖水、银耳雪梨汤、酸梅汤等等。 看着顾桓熟练地往龟苓膏上浇着蜂蜜,再看看这个清幽静雅的小院子,陈易也不由得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个偏远瘴疠之地,即使是陈易自己,也不由得有几分忐忑,没想到顾桓却这样闲适,倒令他的心也跟着安定起来。 过了两日,顾桓和顾林应陈易之邀,一起游“九成台”。九成台是望京门上的一座城楼,又名闻韶台,相传舜帝南巡时曾在此奏乐,北宋文豪苏东坡也曾在此留下《九成台铭》。 众人都是文人心性,到了一地自然要去瞻仰前人遗墨。 从越王府到望京门,要经过“清平市场”。 “陈知府上任后就命人建了清平市场,如今是粤北的货物集散地,粤北几县的货物都在这里集散,南来北往的商贾聚集,热闹非凡。”顾桓笑着解说。 陈易听着,点点头:“陈大人是个务实的官员。” 越往望京门走,街道两旁的店铺越多,摩肩接踵,吆喝声不断。 对于自己这个封地,陈易还是很想了解了解的,他并不想当一名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瞎眼王爷,因此也是缓缓走着,边走边看。 陈易是微服出巡,顾桓和几个侍卫小心地将他围在中间,以免被人冲撞了。 想到平时自己出门时,护卫们也是这样围着自己,顾桓也不由得有些感叹,果然是人上有人! 街道两旁的商铺人来人往,颇为热闹。路边的小摊子,多是本地农民摆卖的农产品,各种瓜果蔬菜,品貌参差不齐,却胜在新鲜。 清平市场外停满了车马,里面人声鼎沸。乐昌白毛茶、仁化山茶子油、南雄板鸭、新丰茯苓、北江香菇、瑶山大灵芝……种种山货特产琳琅满目,来往的商人讨价还价、吆喝一筐筐地抬走,从水路北上或南下。 越王一行人衣着富贵、随从侍卫环绕,众人都知道韶州城来了贵人,此时也是自觉地为他们空出路来,不远不近地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越王对众人的目光也不以为杵,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番市场里的货品,吩咐随从买一些送回府去。 众商贩见他亲和,也都向他兜售着自己的商品,陈易也和他们交谈着,熟悉韶州府的商贸、民生。 虽然来之前打听过,但到底不如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比如,如今他们就知道,韶州府城门税极低,农民和附近县城的人都愿意来韶州城买卖山货。 “陈大人是个好官!”顾桓也不由得有些感叹。 陈易笑着点点头。 穿过清平市场,已是下午,众人登上九成台,只见远处青山连绵,城外武江和浈江在此汇入北江,清澈蔚蓝的武江水和黄色浑浊的浈江水泾渭分明。 “这可真是一大奇景!”陈易赞叹道。 顾桓笑着解释:“武江流经的是石灰岩山区,夹带的泥沙较少,水质清澈;浈江流域多红土地,地质疏松,夹带的泥沙多,就成了这样景观。” 陈易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望苍梧之渺莽,九疑之连绵。览观江山之吞吐,草木之俯仰。’”一旁的江淮也感叹,“山河之壮阔,唯有亲临其境才能感受到。” 顾林眼前一亮,和江淮讨论起“韶”乐来。 韶阳太守狄咸新作九成台,玉局散史苏轼为之铭。《九成台铭》讲的正是舜帝做韶乐的事迹。 顾桓对音乐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此时也只是摇头笑笑,却见陈易正看着他,两人走到了城楼边。 青山绿水,凉风习习,顾桓迎风而立、衣袂翩跹,倒有几分风流潇洒之意。 “顾桓,你看韶州如何?”陈易淡淡地问道。 “好地方。”顾桓简略地说。 “那么,你想在这里住一辈子吗?”陈易挑了挑眉问道。 “殿下,我是您的侍卫,您在这里,我自然在这里。”顾桓笑着说。 陈易闻言浑身舒坦,过了一会儿才叹道:“你还是这么会说话。你不是还要考科举?将来自然要回京,以后升官发财、前途无量,哪里还会记得我!”语气中有些哀怨。 顾桓笑着:“世事难料,殿下说不定也会回京呢。” 谁不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聊斋。 陈易一怔,有些迟疑地说:“藩王无诏不得回京……” 顾桓点点头,说道:“也许陛下诏您回京呢?福王殿下前些年不是也回去了?” “你说的也是,那就承你吉言了。”陈易笑了笑,叹道:“我只是放心不下母妃和妹妹。” “只要殿下好好的。娘娘和公主在宫中自会安然无恙。”顾桓安慰着,心里也不由得想起了闻姨娘,也有些同病相怜。 陈易点点头,一时有些怅然,遥望着远方的滔滔江水。 顾桓也是沉默不语,“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如今虽不是长江,此情此景之下,也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怅惘和豪情。 第37章洪水 六月的岭南,天气幻变无常,台风 分卷阅读46 一场接一场。 似乎在须臾之间,狂风大作,太阳一下子消失不见,瞬间从正午变成黑夜。乌云铺满天际,巨雷在云层中咆哮,闪电“噼啪”作响。 暴雨来得如此迅猛,顾桓在金陵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雨。 屋子里点了蜡烛,顾桓原本拿着一本书,可是看着窗外的磅礴大雨,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刚进汛期,就突如其来这么一场倾盆大雨。 要知道北江纵贯韶州府,整个韶州城山环水绕,水6阡陌。平素是好事,交通便利、水肥田沃、收益喜人,可若是赶上洪水来了,韶州城大半就要成为泽国。 如今已到了稻收时节,郊外的稻田一片金黄,沉甸甸的很是喜人。若是大雨再这么下下去,那稻谷都要烂在水里。 若是雨水持续不断,夏秋少不得要大涝一场,届时不仅会影响六月的稻收,甚至晚稻能不能顺利插秧都是两说。 庄稼欠收绝收,百姓则不稳。世人愚昧,多将天灾归咎于**,越王初来乍到,若遇上民乱,恐怕会焦头烂额。 越王府是新藩,要是水患波及的地区广还罢,毕竟“法不责罪”。若是只有韶州府水患最重,那说不得还要扯上王爷“失德”之类的话,甚至百姓也会视这位新来的越王如毒蛇猛兽。 韶州府绝不能乱!若是乱了,就给太子与其他诸王攻击越王府的把柄,越王与那个位子就绝对无缘了! 下雨天实不是读书天,顾桓撂下书本,在屋里踱来踱去,最终索性去里间睡觉去了。 半夜醒来一次,外头的雨势依旧未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后的芭蕉树上,一夜到天明。 翌日,顾桓睁眼时,外边的雨终于停了。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普照大地,庭院里一片狼藉,花枝打落一地。因雨下的太急的缘故,院子里足足积有半尺的水。 城北地势偏高,尚且如此,城南怕是要挨淹了,况且城南住的多是平民百姓,房屋老旧失修,实在令人忧心。 早饭时,顾林说道:“岭南的雨就是这样大,打雷闪电接连而来,我初来时都吓得睡不了,三弟昨夜可还好?” 顾桓摇摇头说:“这我倒不怕。”透过窗纱望向外头,有些忧虑地说:“幸好今日天晴了,不知道这次能晴几日,若能缓上几日就好。” 刚吃完早膳,越王府就来人宣顾桓立即入府,王爷有要事相商。 此时太阳当空照,天气一下子酷热起来。 顾桓到达越王府启德殿时,住在王府的左右长史、江淮等人都到了,越王平素是最后过来的,今日却已经先到一步在里面等着。依旧是一身亲王常服的装扮,可眉眼之间却有些不同,隐隐带着忧虑。 顾桓连忙行礼告罪。 越王摆摆手,让他坐下。 左长史傅大人道:“这雨水确实来的凶,微臣早上巡视,见王府都有积水,已命人清理了。只是王府尚且如此,外头可见一般。旁的还罢,南城地势低洼,房屋又破,怕是百姓要受苦。” 右长史莫大人也是忧心忡忡:“臣担心北江堤坝是否坚持得住,昨日的雨实在是太大,臣一早命人去河边看过,一日一夜的暴雨,使的堤坝损毁得十分严重。虽说当下堤坝还能勉励支撑着,可要是再下两场大雨,怕是堤坝要垮坝。若是决堤,不仅韶州一地,下游的英州、清远都会成为一片泽国,后果不敢想象!” 话语刚落,天边又是一道闪电,乌云瞬间遮天蔽地。 说大雨,大雨就来。 倾盆大雨再次笼罩着大地,厅内点起了一根根蜡烛,越王的脸色在烛光下晦暗不明。 都说韶州是好地方,可之前从未想过,刚就藩就要面对如此境况。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默然,再多的计谋,在天地之威面前也是苍白无力。 顾桓也留在了王府待命,等待着雨过天晴。 这场大雨又下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才停下来。天色依旧阴沉沉的,没有放晴的意思。王府内的大树都被劈断了不少枝干,横七竖八地倒落一地,下仆们赶紧清理积水、打扫门庭。 看着院中的积水,又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顾桓心里沉甸甸的。 大家用了早饭,便去了启德殿。不一时韶州知府陈纶及属官来访,大步走了进来。 越王连忙让其免礼,问道:“外头究竟如何?” 陈纶语气沉痛:“北江大堤决堤了两处,即便没有决堤的地方,堤坝根基也已经摇摇欲坠。下游有几户人家,前日被决堤的洪水冲走,溺亡了十四人。南城洪水倒灌,房屋倒塌三百余间,百姓溺亡数十人。叶将军已带领军民救灾、转移百姓了。”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太平盛世,这样的灾害已是大灾。 听着知府陈纶的禀报,越王的眉头越皱越紧。藩王就藩,辅国守民,这样的大灾是要上报的。 地方官员哪里敢隐瞒这样的大事,陈纶到王府这边来,也是想要看看越王的意思。 是要“重报”,还是“轻报”?这是个问题。 “陈大人,如今才初夏,恐怕还会有雨,北江大堤可要加固?”顾桓突然问道。 陈纶抬头一看,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但见王爷没有发声阻止,也不敢怠慢,沉声说道:“即使要加固,修堤坝也不是容易之事,下官已亲自去查看过,除了需要修缮的旧堤坝二十余里之外,还需要筑新堤二十里。” 修堤坝是件劳民伤财又不讨好的事,其中还容易出现各种是非麻烦。韶州府十年九涝,只是水患轻重的区别,地方衙门却迟迟没有筑坝之意,不过是因为其中牵涉颇多,不容易出功绩不说,还容易出纰漏。 “再难也要修!”越王一锤定音。 越王的意思,是让陈纶“重报”,同时自己也上了折子,提及筑坝防水患之事。 陈纶只能应是,也想看看越王有什么修堤坝的方法。地方存银不多,而韶州偏远,要想问朝廷要银子修堤坝,那是不可能的。 陈纶一离开,傅长史就叹了口气,说道:“修堤坝之事非同小可,殿下要三思。”说完瞪了顾桓一眼。 顾桓假装没有看到,说道:“殿下初来乍到,正好借此事宴请当地乡绅,‘共襄盛举’,我这些时日也打听得韶州府藏富于民,百姓颇为富庶,而且河谷平原里,多是乡绅大地主的田产,他们想必也很担心决堤。如此一来,就成了‘王府牵头,士绅共襄’的修筑方式,殿下既不用自掏腰包,还能得了百姓口碑,何乐而不为?” 陈易的眉头这才松了松,脸上也带了丝笑意,说道:“顾卿的法子不错。” 然后又让众臣商议细节。毕竟如何让这些乡绅“踊跃”捐资,也是个大问题 分卷阅读47 。 越王上折子时,便只言王府这边欲出钱粮筑坝。 如此不用朝廷掏银子,还能安民,朝廷不仅会准,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褒奖赏赐下来。 一边等着朝廷的准信,一边安排长史司给韶州官员及士绅下帖子,共商防患之事。 王府是前殿后院的布局,前面三殿是正殿承运殿,后面是穿殿,再后面就是启德殿。 正殿是越王接天使以及初一十五接受地方官员觐见之地,启德殿则是越王日常处理藩地内务所在。 顾桓与一众王府臣属到启德殿时,越王已经在此处坐着了。他身穿朱色蟒服,腰盘玉带,此时满脸肃容,尚显稚嫩的脸上平添了不少气势。 顾桓等人一起上前行礼。陈易看着打扮齐整、仪表堂堂的众臣,满意地点点头,这次在韶州府官绅面前,藩王府众人算是正式亮相。 少一时,便有内侍吴公公进来禀告:“殿下,城内士绅到了,由属官正引着往这边过来。” 越王点点头,吩咐道:“引到东阁候着。” 估摸过了一盏茶功夫,越王方起身先行,众人一起跟上,进入了启德殿。 启德殿面宽七间,进深三间,分中殿,东阁,西阁。 东阁是王爷平时召见臣属所在,此时韶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家主,都在这里候着。别看他们平日在百姓面前威风八面,进了王府还真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越王一进来,众人都跪拜在地。 东阁设有一张罗汉塌,越王坐了,顾桓随其他侍卫屏气凝声地跟上,左右侍立。 越王这才开口叫起,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想必诸位也知道,本王请诸位前来,是为了前几日暴雨成患。” 越王环视一周,看众人都垂首听着,接着道:“孤听陈大人奏报,北江河谷水溢成灾,堤坝损毁严重,已经有良田侵没,夏粮损失惨重;城里情景也不大好,倒塌的民宅已经上千间,百姓流离失所。”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不知就今夏水患之事,诸位有何教孤?” 年轻的藩王,正襟危坐,面容端肃、眼神真挚、威仪赫赫。 在场的士绅们心思百转,却是谁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一时冷凝! 第38章救灾 越王的脸色也一下子冷凝下来,望向众人的目光便带了些恼意。他暗呼了一口气,语气尽量沉稳,直接点名:“萧老先生有何指教?” 王爷自然不会打没准备的仗。韶州府四大家族,以萧家为首,在浈江两岸有众多田产,同时还有不少族中子弟在朝为官。 可以说,他是最不会得罪王府的。 萧老族长见躲不过,走上前,说道:“王爷体恤民生,小老儿钦佩不已,“指教”二字万万不敢当,王爷若是不嫌小老儿聒噪,小老儿便啰嗦几句。” 越王脸色稍霁道:“老先生请讲?” 萧老族长道:“韶州之地,不仅仅是王府藩地,更是我等家族安身立命之所。韶州安,我等安;韶州不稳,我等日子也不好过。因此为了韶州一地安稳,我等自然愿意跟在王爷之后,共襄盛举。” 这是萧家的表态,不仅仅是对越王说,更多的是在告诫其他人,谁也别想着置身事外。 陈易笑了笑,吩咐赐座。 两个小太监应声下去,不一时抬了一把黄梨木方椅过来,放在萧老族长身前。 萧老族长叩谢后,才挨着椅子边坐下。 陈易又道:“本王愿出十万两用于赈灾,不知诸位何意?诸位大义,孤定当上报朝廷。” 有了越王十万两银子的“抛砖引玉”,接下来萧老族长首先认捐五万两,其余几大家族也纷纷表态,剩余的小家族也只能跟着点头,最终总共认捐银三十五万两。 越王笑得越发和煦。 在场的各位乡绅却笑得勉强,这两场暴雨,各家的庄子也都有灾情报上来。不说别的,早稻就损失惨重,再这样下几场雨,绝收都说不准。今年田庄的收益本就没谱,眼下又要割肉。 离开越王府时,乡绅们都是步履沉重,如今世道,十亩银子就能买一亩上田,五十两银子就能添个美婢,这一认捐,相当于几千亩良田、数百个美婢一下子被水冲走了…… 即便能换得些名声,轻飘飘的,又顶什么用。 众人看向萧老先生的目光都凉飕飕的。 萧老先生却似浑然不觉,对众人说:“老夫这就去筹措银子,先行一步了。” 萧家能在韶州城屹立不倒,就在于始终会审时度势。 越王再小,也是皇帝的亲儿子,当朝亲王,尊严不可冒犯! 王府和士绅都慷慨解囊,韶州府的官员们也迅速跟上,这些官员自诩廉洁,只是认捐半年俸禄到一年俸禄不等。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员收入本不在俸禄上,半年俸禄、一年俸禄算下来也没多少银子。 可赈济百姓也好,筑坝防洪也罢,做出政绩来还是添他们的资历。花旁人的银子,得自己的好,因此官员们都很满意,对新来的越王也更满意了。 赈灾的事并不简单,首先食物是一定要供应的,再老实的百姓,没有吃的,也能被逼成暴民;可是也不能太饱,否则饱食终日,容易生事端。 其次疫病是要防的,可不是单单熬上几锅药汤子,给百姓灌下去就能防得住。除此之外,污水、家禽家畜甚至人的尸体都是疫病的源头,要及时清理,才能从根源上防住。 这次城里赈济的总负责人,越王点了韶州知府,修堤坝、筑新坝之事则委了叶琛。 尽管如此,陈易还是不放心,对王府众人道:“孤明日起去南城,亲自协助衙门赈济百姓。” 左长史傅大人皱了皱眉,劝阻道:“王爷千金之躯,不可冒险。” 但是陈易非常坚持。在来之前,他就曾听三皇兄说过,千里做官只为财,但凡涉及银钱之事,官府之人都是不可靠的。 虽然陈纶和叶琛看起来都像是好官,但他还是宁愿多个心眼。 陈易带着几个亲卫和左右长史、江淮出府,目标是房屋坍塌最严重的南城。大家都没有骑马,而是乘车前往,到了附近就下车步行。 暴雨已经停歇了两日,城南的积水却依旧是一片连着一片,坑坑洼洼的道路,令大家的衣袍都被溅污了。 一路行来,不少人家门口糊着白灯笼,哭声哀哀切切。 有些院子房屋坍塌、无家可归的人,就聚在南城一片一片的空地里,神情木然。还有的人哭天抢地,嘴里不停叫骂着,仔细一听,是被人浑水摸鱼偷了东西。 坍塌的屋舍、浸水的院子,空气中除了水腥味,还有扑鼻而来的腐臭味,不 分卷阅读48 远处有两个两个衙役,从旁边一个浸水的院子出来,手中抬着…… 除了顾桓和亲卫统领面色如常外,其他人脸色发白,不由加快了脚步。 众人来到灾民安置点,已有衙役在巡逻,防止有人作乱。 越王带着属官巡视了一遍后,回府迅速定下了赈灾方略。亲卫统领领兵协助清理家禽牲畜的尸体,左长史负责安置点物资分配,右长史负责盯着几处粥棚药棚,排水的工程大,需要出动大量衙役与府卫,便由越王亲自负责。 顾桓与仪卫司其他人负责带人巡视,整肃治安。每人手下,领王府五十名仪卫。这些平素锦衣华服的仪仗队也要参与到救灾的第一线去。 这是顾桓头一回接触到民生差事,事情虽小,却仍是干劲十足,每天带着人巡逻着,好几日都不曾回家,在夏日烈阳下,不知不觉都晒黑了好些。 尽管也有地方官府出面,可官府行事拖拖拉拉,哪里比得上王府的雷厉风行。 王府众人出动后,尽管又66续续下了几场雨,可被淹没浸泡的南城也渐渐恢复清理出来。百姓的生活也开始恢复了秩序。 此时百姓们直接受到王府的恩惠。尽管水漫家园,心有余悲,可提及越王府,百姓都是由衷的感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不明白,陛下和镇南侯也不明白。他们少年相识,曾是君相得的典范。当年的镇南侯,又何尝不是简在帝心!”顾桓叹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想想镇南侯和天启帝,再想想自己和越王,顾桓不免有些心灰意冷,看着桌上的糕点,却没有了食欲…… 第39章南下 进入七月,总算没有大的洪水过境了,韶州府上下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官府的当务之急是安排晚稻种植,尽可能地弥补夏粮的损失,因此堤坝的重建将延缓到秋收后。 因北江连年洪水,从宋朝起就有建北江堤防工程,本朝以来,珠三角河道淤浅,除了影响航运,还使水患增多,因此两广水师提督与镇南侯府也曾修建过北江大堤下游清远至广州河段,只是上游河段未成体系,因此韶州府至清远段连年洪涝。 历来官府征调民夫服徭役都会选择在冬季,以免耽误农事,但服徭役依然是人人畏惧怨恨的事,毕竟免费劳力,谁也不愿意做,徭役过重还可能致死,比如“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 越王陈易得知此事,便决意要大修北江大堤。越王府贴出通告,王府与士绅共襄盛举,修建堤防,凡是服徭役的民夫都可以获得银钱补贴,一时间百姓弹冠相庆,乡野间都在议论越王的仁德。 越王府的事务也步入了正规,顾桓也每日入王府,参加仪卫司的训练。 仪卫司的统领黄亭豪四十岁上下,广州府人,是正经武进士出身,因身材魁梧、仪表堂堂被选入銮仪卫,只是銮仪卫是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部门,且其中大多是勋贵子弟出身,黄亭豪一个“南蛮小子”,在銮仪卫蹉跎多年得不到晋升,因此越王就藩,他索性主动请缨,得了个越王府仪卫司统领一职,也算“衣锦还乡”了。 顾桓在仪卫司一段时日,与这位黄统领也算熟识了。因他年纪虽小,却身手敏捷,黄亭豪见猎心喜,也常下场与他切磋。 这日两人都选了一把红缨枪,在校场上你来我往,只见空中出现一道道寒光,却看不清人影,场外侍卫们都高声叫好。 一场打下来,两人都是畅快淋漓,坐到场边凉棚里大口吃着西瓜。 “阿桓啊!你这身手,就是 分卷阅读49 去参加武举都可以了!将来得个武状元,也不辱没你定国公府先祖威名!”黄亭豪赞叹。 顾桓笑了笑,说道:“我既已开始考文举,总得考下去再说,怎么能中途而废。” 黄亭豪也笑道:“那我就等你金榜题名的好消息了!”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武举的地位是比不上文举的。且不说如今天下承平已久,文官地位比武将高。就说在武将体系内,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如镇南侯世子、銮仪卫的侍卫们;其次是行伍起家者,各地驻军将领多是此类。武举只是个补充形式,因此并不被重视。 顾桓却想到了曾经时空的一个牛人,明末名臣熊廷弼,这位老兄先中了乡试武举第一名,而后弃武就文,又中文举乡试第一名,次年登科进士。被后人称赞:“三元天下有,两解世间无。” 这在历史上的确是独一无二的事情…… 顾桓想,自己虽然也是文武兼修,但还是不要这么折腾了吧…… 因此笑道:“承统领吉言了!” 前些日子,他和江淮一起去衙门递交了借考文书,明年六月即可在韶州府参加院试,虽然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只是他们都有职司在身,事务繁忙,真正能读书的时间不多。 因此顾桓只能日日挑灯夜读,勤学不辍,遇到学业上的问题,索性就去请教王府的莫长史。王府的两位长史都是翰林出身,学问是毋庸置疑的。但傅长史向来不喜顾桓和江淮,觉得他们年纪小、心性不定,在王爷身边有弄臣之嫌,因顾桓是侍卫,对他的态度更加冷淡。 顾桓自然也不会热脸去凑冷屁股,相对而言,他更喜欢右长史莫仲平。 莫仲平是广东开建人,他的祖上莫宣卿是大唐文宗年间的状元,是广东第一位状元,高中状元时年仅十七岁,同时是我国科举制度史上最年轻的状元。 莫家在岭南文人中声望很高,选他做王府长史,王皇后一系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莫大人虽然也是一脸严肃,但却是个务实之人,在赈灾时负责发放食物和药品,炎炎烈日下不畏劳苦,日日亲到现场,一张瘦削的脸盘都变得黝黑了。 而且莫大人虽然沉默寡言,但对于顾桓的请教也是知无不言、细细解答,带着先生一同来韶州的江淮见状,也向莫大人请教起来。 莫仲平对他们一视同仁,一段时间后,也对这两个勤学好问的小辈心生好感,指点起科举制艺的心得,顾桓和江淮也进益不少,因此对莫大人更加尊敬,执弟子礼。 “以你们二人的进度,通过院试有八成把握。”一日,莫仲平对二人说:“只是科举考试不能闭门造车,要常和人交流切磋才能进益。韶州府丹霞书院的山长是我昔日同窗,我为你二人书一封引荐信,若有时间,你们也去听听书院的课,与学子们交流一二。” 顾桓和江淮连连应是,躬身谢过莫长史的好意。 如今已是八月,虽然已经入秋,却仍然炎热得很,自然不是爬山的好时候,且临近中秋,王府要准备过节事宜,诸事繁忙,要去丹霞山,也得到九月登高时节。 仪卫司相对清闲,顾桓便向王爷告了假,与顾林一起登了舟,沿北江南下,直奔广州府而去。 北江从韶州府流经英州、清远至三水县,与西江相通后汇入珠江,奔腾流向广州,从广州出海,自古是岭南重要的南北交通航道,有“大使道”之称。《史记·南越传》载“楼船将军(杨仆)将精卒先陷寻峡(今飞来峡),破石门”,因此也是重要的军事要道。 顾桓与顾林、顾行同乘一船,此时都是兴致盎然,只见北江两岸青山幽幽,鸟鸣猿啼,两岸的山景连绵不断地倒影在江中,江水清澈,还可以看到在水中嬉戏的鱼儿游来游去,清晨时分,群群白鹤贴着江面飞舞,晨雾缭绕、宛如仙境。 顾桓一时兴起,还问随从要来钓竿,索性就坐在船头垂钓,顾林和顾行都饶有兴致地坐在一旁,一边赏景一边说笑,阵阵江风轻轻吹拂,船缓缓向前,荡起一圈圈的波浪,让人的心情也舒畅起来。 可惜半日过去,顾桓还是一条鱼都没有钓到,被顾林取笑了几句。 他也不以为杵,放下钓竿,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钓鱼之意不在鱼。钓不钓到鱼有什么要紧?中午我们吃北江河鲜大餐。” 临近中午,一行人便在英州府靠岸,码头边停靠着一条条渔家船舫,最擅长做新鲜地道的北江河鲜。 北江上有许多罕见的珍稀鱼类,如七丝鲚、赤眼鳟、大眼红鲌、黄尾密鲴、刺鲃、南方白甲鱼……等等,从北江中新鲜捞起,现宰现做,质地天然,鲜味自成,因此烹调手法多以清蒸为主,略放油盐姜葱足矣,若调料用多了,反而掩没了原汁原味,如暴殄天物。 除了河鲜之外,英州的山水豆腐、清池莲藕、白斩鸡都是鼎鼎有名的,此时满满一桌、琳琅满目,一边欣赏北江两岸的山清水碧,一边品尝着鲜美地道的北江河鲜,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顾桓和顾林,也不由得心情舒畅、大快朵颐。 因时间充裕,众人也不急着赶路,午饭后,便决定一游英州府著名的燕子岩底下溶洞,英州府是石灰岩地貌,山林之中地下河流、溶洞密布。 此时,顾桓等人跟随着当地的向导爬上燕子岩半山腰。 向导憨厚地笑着,说道:“几位贵人,这里就是燕子岩的溶洞了,我们当地人称为‘宝晶宫’,贵人可以乘船进去一览。” 顾桓等人点点头,上了一条小船,进入了幽深的地下溶洞中,只见洞内高大宽阔,此时也有其他游人在内,一个个火把点着,照亮了整个石洞,里头石笋、石柱林立,石花、石幔朵朵绽放,石钟乳玲珑剔透、绚丽多姿,有的像飞禽走兽、有的像花鸟虫鱼,更有的像神仙佛祖……难以一一道来。 “果然雄伟壮丽如宫殿一般,难怪叫‘宝晶宫’了。”顾林赞叹道。 顾桓也赞道:“江山瑰丽、无奇不有,此处不愧有‘岭南第一洞天’之称!” “这是上天对我们英州人的恩赐!”向导骄傲地对众人说。 顾桓也点点头,地质资源,可不是上天的恩赐嘛……就是不知道有水泥了没有?若是有了水泥,北江大堤也能建造得更坚固…… 开国圣祖雄才伟略,疑似穿越人士,怎么就不会做水泥呢?顾桓遗憾,要知道水泥的配方和大致生产流程他是知道了,但是冶炼煅烧的温度需要14oo摄氏度以上,不知道现在的条件能不能生产出来……不如去镇南侯府问问? 第4o章镇南 中秋前夕,顾家兄弟终于在广州府“天字码头”登岸。广州海运、水运发达,码头众多,其中“天字码头”被称为珠江 分卷阅读50 第一码头,只供来往官员使用。 但凡官员从水路到广州或离开广州,都在此停泊。码头前方有接官亭,作为迎送官员之用,民船不得停泊。顾桓等人乘的是镇南侯府的船,自然可以在此靠岸。 此时接官亭上,镇南侯府的人已经到了。 顾林朝接官亭望去,双眼一亮,对一旁的顾桓说:“是三房的潞二哥亲自来了!” 顾桓闻言,也抬头望去。杨潞是杨滨的亲兄长,他从前也听杨滨提起过,只是隔得远,看不清人。 顾林凑在顾桓耳边,轻声说:“潞二哥为人有些古板,看重人的出身,若是慢待了你,你暂且不要和他计较。” 顾桓稍微有些惊讶,说道:“杨家怎么让他来了。” “如今镇南侯府还留在广州的公子,嫡出的就只有他了,因此一些迎来送往的事,舅舅也交给他。”顾林摇头叹道:“连比他小的阿滨都出海了,只有他还在家中,我看他倒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不在意俗物,只管读书,想着金榜题名。” 顾桓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果然,上岸之后,杨璐带着镇南侯府的下仆迎了过来,帮助顾家兄弟装卸行礼,神色温和地对顾林打了招呼,对于顾桓和顾行却只是草草行了一礼,一句寒暄的话都没说,就拉着顾林往前走了。 顾林向顾桓使了个眼色,无奈地跟上了。 被留在后面的顾桓愣了一下,倒是好久没被人这样不屑一顾了,与顾行相视一眼,一起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 马车“哒哒”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道路两旁的大叶榕长长的枝干交织在一起,在十几米的空中组成一道道天然屏障,即使是炎炎夏日,也觉得阴凉舒适。 镇南侯府华丽的马车队穿过一条条宽敞的街道,终于来到了位于城央的镇南侯府。 虽然久闻镇南侯府的恢弘气魄,但是站在这高大的宏伟的镇南侯府面前,顾桓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整条镇南街上,古树参天,绿树成荫,高高的红墙内是望不见尽头的房舍、巍峨葳蕤,墙上有西方的麦穗,也有中国传统文化当中的缠枝莲,却是意外的和谐,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高耸的屋脊上盘踞着种种异兽,令人望而生畏。 正门是门厅却是西式的式样,高高的汉白玉柱子上雕刻着祥云、海浪图案,汉白玉台阶层层而上,朱色大门前蹲坐着两个石狮子。 “就是王府,也不过如此了。”顾桓笑着叹道。 此时顾林已经走到了顾桓身边,闻言也笑着说:“待你进去就知道了,不同寻常的都在里头呢!” 此时临近中秋,镇海大街上早就被人堵得水泄不通。那门外一长溜的轿子和马车一直排到了长街外头,即便这样,还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赶。 顾桓打量着源源不断的马车,对杨璐说:“贵府可真是‘门庭若市’。” 杨璐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一些趋炎附势之徒罢了!” 说完,引着顾家兄弟向内走去。 一进大门,入目的是一个巨大宽阔的琉璃大影壁,上面雕刻着“哪吒闹海”,朵朵波浪栩栩如生,隐听龙吟。 沿着雕梁画栋的回廊绕过影壁,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大喷泉池,喷泉周围雕刻着西洋人物,整个喷泉气势磅礴、大气恢宏。 “这是侯爷请了西洋工匠建造的,据说喷泉周围的是罗马国神话故事,喷泉中心的那个叫海神尼普勒。”顾林笑着介绍。 顾桓忍不住走上前细看,只见站在海贝中间的尼普勒,一副桀骜不驯、藐视众生的神态,连衣襟的褶皱,都雕刻得精辟入里,如同活的一般;海神脚下有两匹骏马,被两个人身鱼尾的男人所牵引,左边的一个毫不驯服,右边的那个温顺随和,朝着两个方向拉着;海神的左右还各有一位女神,每个人物的刻画细致生动,整个画面恢宏震撼,就是西洋诸国也少见这样的精品。 “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果然造世界,胜读十年书。”顾桓赞叹,“也只有镇南侯府,才有这样的实力早出这样巧夺天工的建筑。” 听到顾桓由衷的赞美,一旁的杨璐面有得色,对顾桓的神色也温和了许多。 一路向前,漫步于古朴幽雅的庭院,穿过笔直秀美的连廊,耳畔传来隐隐约约轻柔动听的丝竹之声,顾桓等人终于到了镇南侯府的正院瑞庆堂。 只见院中树木繁盛,一棵大大的榕树独木成林,虬壮的根须深入地下,蔓延了半个院子,正门周围种了几棵四季常青的苏铁树,整个院子郁郁葱葱、春景常驻。 此时瑞庆堂正中的紫檀木八仙椅上,正坐在一个年愈五旬的中年男子,身后是玉石雕蟠龙围屏,富丽堂皇之中带着几分肃穆清冷。还未走近,就能感到一股威势扑面而来,几个年轻人都不由得端正了脸色,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镇南侯杨贺! 顾桓微微抬头,只见绛红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云腾的图案,双手放在膝上,硕大的冷光扳指嵌于指尖,五色宝石造的戒指分于左右手指,双手厚重有力。头上束着炫目的紫金冠,头发有些花白,一双剑眉下,双目冷峻犀利。 顾桓一震,连忙回过神来。 镇南侯也在打量着眼前的顾桓,此时和煦地笑了笑,说道:“我听阿泽说起过你,他说你身手好又有少年人的侠气,是个难得的好苗子!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你在这里不要拘束,只管当自己家就是。” 顾桓连忙谦虚了一翻,又代越王呈上礼物,问候侯府太夫人和侯爷。 镇南侯命人收下礼物,顺势问候了越王,才问起京中定国公府众人。 顾桓又一一细细说了。 听到顾桓说起顾楚家的微姐儿,侯爷笑容和蔼地说:“我听你大嫂来信说过,我这个外孙女最伶俐不过了,还说和你大表哥长得极像,将来必是一个标致的美人儿。可惜我不得见。” 虽然提起了杨泽,语气中却不见伤感。 顾桓心中对于自己的猜测也更肯定了……心里想着,脸上却仍是带着笑容,说道:“将来微姐儿长大些,自然会来探望外祖父了。” “我老了,也不知能不能看到了。”镇南侯笑着说,“只要你们这些小辈好好的,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众人连忙宽慰他,寒暄了几句,镇南侯才说道:“你们远来疲惫,先去歇息吧,来日方长,咱们爷几个来日再好好聊聊!你外祖母在礼佛,你们傍晚再去请安吧。” 顾桓等人应是,行礼告退。 此时大管事又领了其他贵客进门,顾桓等人知道镇南侯繁忙,也赶紧告辞,随着仆从往客院而去。 一路行来,所有的堂 分卷阅读51 、院、廊、厅、门、窗、栏杆、屋脊,廊之上,都有石雕、木雕、砖雕、陶塑、泥塑、灰塑、铁铸等加以装饰。既有镂雕于石栏杆的瓜果、花鸟、云纹,镶嵌于各处的铸铁花等纤巧小品,又有雕塑于屋脊长达二十七米的巨幅泥塑。 回廊上雕刻着菠萝、荔枝、杨桃、木瓜等岭南佳果;院子里,丹桂飘香,满枝满叉间星星点点的娇小花朵掩映出一副繁华的景色。 院中有一座三层小楼,西洋风格装修,有精美的雕花和极具岭南风情的彩色玻璃窗,里头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摆设,屋内阳光充足、宽敞明亮。 将顾家兄弟送入院中,杨璐就告辞了。 顾行也带着下人去安顿行礼、贺礼,此时小楼上只有顾桓和顾林两人。 顾桓打发了下人出去,里外打量了一翻,只见墙上西洋挂钟滴答走着,百宝架上陈设着种种西洋玩意,里间的床上有一张华丽的床,被褥铺设得整整齐齐。顾桓坐在窗边的官帽椅上,笑着说:“侯爷精神健烁,可瞧不出半点病容。” “痛风这种病,本来在面上也看不出。”顾林也笑着说,“你不见他椅子旁放着一根龙头拐杖?行走还是有些不便的。” 顾桓想到车水马龙的镇南大街、人来人往的瑞庆堂,摇了摇头,说道:“到底招摇了些。” “在广州不妨的。”顾林不以为意地说道。 在广州,镇南侯府就是官府,几乎可说一手遮天,百姓只知镇南侯不知皇帝者不知凡几! 只是不知道,在满堂宾客之中,又有几个是镇南侯的心腹,几个是陛下的眼线。 想到“病体垂危”的镇南侯,顾桓觉得,京中传来陛下龙体抱恙的消息,恐怕也当不得几分真了…… 第41章中秋 傍晚,顾桓与顾林一起去荣英堂给镇南侯府太夫人及其他长辈请安。 镇南侯夫人早年病逝后,镇南侯没有另娶,如今侯府内务由二房老爷杨赞的夫人张夫人主持。 杨泽的妻子冼氏夫唱妇随,军务繁忙,素来是不多管后院内务的。 杨家人口众多,顾桓和顾林到荣英堂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除了上首的太夫人外,二房、三房的夫人,还有同辈、晚辈的兄弟子侄们济济一堂,这还是好几位公子都出海了的情况下,否则这荣英堂恐怕更拥挤了。 人虽然多,随着顾家兄弟走进,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顾桓眼观鼻、鼻观心,中规中矩地跟在顾林身后给太夫人和几位长辈行礼、请安,又与同辈的兄弟们相互认识了一翻。 他是在宫中做过伴读的人,礼仪自然是不用说的。此时在众人看来,自是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端得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老夫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玳瑁眼睛,笑着对左右说:“好个齐整的孩子,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 张夫人也笑着说:“都是姑太太教养得好,瞧着倒像老太太的亲外孙。” 老夫人心下欢喜,命人给顾桓送了见面礼来。其他长辈也早有准备,顾桓一一道谢,让身边的侍女接过。 老夫人又命他们兄弟坐。 顾桓笑着谢过,才在下首坐下。顾林却是坐到了太夫人身边,笑着问:“外祖母这些日子睡得可好?胃口可好?” “好!都好!”太夫人拉着顾林的手,上下打量着他,嗔道:“你这孩子,一去就是几个月,可把外祖母想坏了!听人说韶州洪灾,又要担心你!这次回来,就好好的陪着外祖母,别到处跑了吧!” “外祖母!”顾林轻轻摇着太夫人的手撒娇了一回,又说道:“是林儿让外祖母担心了。我在韶州好得很,倒是三弟,跟着越王殿下赈灾,忙前忙后的。” 说着,又给大家说了顾桓“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事迹。 众人听着,看着始终温文尔雅端坐的顾桓,都暗暗称许,几个小公子对顾桓也有些刮目相看,连高傲的杨璐神情也和煦了许多。 顾桓知道,顾林是担心自己被人慢待,有意提升众人对自己的印象,对于顾林的好意,他心下感激,也顺着顾林的话谦虚了几句。 不一时,晚膳要开始了。男女分席,太夫人带着一众女眷在花厅里开席,顾家兄弟与杨家的老少爷们在前院开席。 金菊盏盏、丹桂飘香、凉风习习,倒有了一丝秋意。 俗话说“食在广州”,一道道广府特色菜呈上,色香味俱全,各种造型优美的摆盘,或如繁花、或如动物,搭配着精美的瓷器、玛瑙、水晶、翡翠菜碟,精致得宛如艺术品,一时间,顾桓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土包子,不知道从何处下筷。 幸好他也是见过世面之人,此时也不过微愣了一下,也随着众人一起细细品尝起来。 一顿饭下来,顾桓也不由得心下感叹,光是这些美食,就要让对人广州府流连忘返了。 接下来几天,顾桓就和顾林一起,与杨家的几位公子一起游览广州城,穿梭于广州城内知名的茶楼食肆,从广府菜吃到潮州菜,从潮州菜吃到客家菜,甚至西洋人的西餐馆…… 几天下来,顾桓觉得自己似乎胖了不少…… 到了中秋这天,整个镇南侯府张灯结彩,镇南侯杨贺领着老少爷们开祠堂行朔望之礼。 整个府邸处处挂着琉璃宫灯,到了傍晚,玉华光转,各色琉璃宫灯闪耀着七彩的光芒,与月华交相辉映,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宛如天宫一般。 瑞庆堂前月台上,秉着风烛,焚着斗香,陈献着月饼和各色岭南佳果,哈密瓜、西瓜、柚子、榴莲、葡萄等等散发着阵阵果香。 从院子里往屋内一路红毯,月台前铺着拜毯锦褥。侍女端着香汤上前,太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盥手、上香,一众女眷也上前拜过。 自古以来,女子拜月,中秋节对于女子来说是一大盛事。 拜月过后,是夜宴。夜宴是家人团聚的时刻,满院中摆放着圆形的桌椅,取团圆之意。 顾家兄弟也和杨家兄弟坐在一起。顾桓打量了一翻,出海的杨滨等人仍然没有回来,不免有些遗憾。 正想着,杨璐却已经轻声抱怨:“如此佳节,阿滨他们又不能回来,真不知道父亲他们都是怎么想的。” 一旁另一位杨家公子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才不再言语。 何止杨滨,甚至连杨泽的妻子冼氏也没有出现在夜宴上,据说前几日才出海了。 顾桓想,她大概是出海去与杨泽团聚了吧,只可惜此行未能一睹这位大表嫂的风采。 夜宴结束,就是赏月了。 赏月先赏花,此时月已中天,柔和的月色如轻纱笼罩着大地,院中桂花吐蕊,幽香阵阵,前庭喷泉水声 分卷阅读52 清冽,一阵悠悠扬扬的笛声若有若无、呜呜咽咽,趁着这清风明月,天空地净,真是令人身心舒泰、万虑齐除。 众人都静静地坐着,默默地欣赏。 夜渐深、寒露渐重,太夫人毕竟年老,众人请太夫人安歇,才散了去。 顾桓来到这个世界也过了几个中秋节,却是第一次如此热闹。从前京中定国公府人口少,只有几个主子,安氏又不喜热闹,因此没有镇南侯府这样的繁华喧嚣。 过了两日,镇南侯杨贺终于有空再次见顾家兄弟,令顾桓惊喜的是,镇南侯要带他去参观广州府的海港码头! 广州港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唐宋时期就是中国第一大港,此时更是全国最繁华的港口。 望着眼前宽阔平整、一望无际的大港,港口上停泊着一艘艘高大的海船,来来往往的人群热火朝天地忙碌着,顾桓也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是水泥!”站在港口平整的地面上,顾桓震惊地说。 镇南侯微微有些诧异,笑道:“西洋人叫这个‘士敏土’,开国圣祖手札上称之为‘水泥’,原来你也知道。”他知道顾桓是做过皇子伴读的人,只以为是从十二皇子那里得知的,也没有太多疑惑。 顾桓却是充满疑惑:“既然圣祖早已提到水泥,为何我在京中却没见过水泥?” 镇南侯抚着长须,解释:“圣祖当年也曾命人炼制,除了水泥,还有玻璃,只是当时的冶炼条件不行,都失败了,以后的帝王都似乎忘了这件事。倒是今上当年对我提起过。我来了广州后,就命人尝试冶炼,又从西洋请了匠人参与,总算侥幸成了,只是产量还不高,仅够广州府用。” 顾桓想到在镇南侯府见过的玻璃窗,玻璃和水泥炼制的温度条件相当,既然玻璃能炼出,水泥能炼出也不奇怪了。只是镇南侯口中的产量不高,恐怕还是有几分水分。 因此感叹:“侯爷是有远见之人,水泥的作用大着呢!” 镇南侯笑容中也有几分得意,毕竟圣祖没有做到的事,他做到了! 顾桓想了想,又问道:“广州府有水泥的事,陛下想来是知道的。” “陛下当然知道!水泥的方子还是圣祖留下的,我也送了几个匠人师傅进京,只是冶炼设备不是一时能准备好的,恐怕京中还要些时候才能见到水泥。”镇南侯笑着解释,“这种事不用瞒着陛下,也瞒不住。” 顾桓点点头又道:“我们来广州时经过英州府,我听说那里的地质石料适合炼制水泥。” 镇南侯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才看着顾桓说:“顾三郎啊!你可真是令老夫刮目相看!我当年命人在广东勘测了许久,才选定英州建水泥厂,不想被你一语道破了!” 顾桓窘了窘,不是这样的,他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却见镇南侯对一旁的顾林说:“阿林,你这个三弟了不得,难怪阿泽都说他是个可造之材。可惜年纪尚小,否则我也要向越王抢人了。” 顾林笑着说:“舅舅再等几年就是。”一脸与有荣焉,丝毫没有嫉妒不满之色。 镇南侯点点头,对顾家兄弟说:“阿滨他们如今在爪哇,或许过些时候,你们就能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他们”是谁?顾桓心中转了转……爪哇岛是后世印尼国的第四大岛,此时却是印尼诸岛的泛称,元朝时,元军大举征伐其地,结果却失败了。本朝开国之后,爪哇国一直是本朝属国,只是近年来听闻西洋荷兰国入侵,已久不闻音讯。 难道,杨泽是到爪哇建国了?大快人心啊!顾桓想到后世对华恶意满满的印尼国,心中快意。而且镇南侯口中的消息……自己远在韶州,若是连他也能得到的消息,那必是大事了,可惜镇南侯语焉不详了,吊着人胃口七上八下的,真是不厚道! 第42章惊心[] 数日之后,顾桓带着满满几船的行礼与顾林依依惜别。 “今日一别,再见又不知何日。”顾林声音哽咽,眼眶都有些发红。 顾桓也有些伤感,抱了抱顾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也有些沙哑:“二哥保重,将来总有重逢之日!” 顾林强笑着,也紧紧抱了抱顾桓,轻声道:“三弟也是,你虽是越王的侍卫,但若有什么事,也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在如今这个世道,顾林说出这样的话,也可算是大逆不道了,不过他本来也有些离经叛道,认为愚忠愚孝那一套,都是后人歪曲圣人经典。 定国公府的“反骨”,也算是家传渊源了…… 依依不舍,终究是挥手告别。顾桓站在船头,看到顾林在码头上,一点点地模糊,变成远处一个小点……才不舍地回到船舱中。 秋意渐浓,北江两岸的青山也开始变黄,远远望去,深深浅浅的黄褐色连绵起伏、无边无际。 船队吃水颇深,行走得并不快。 顾桓笑着问顾行:“你这是采购了什么?那么重?” 顾行笑着解释:“是一些安南黄花梨木,我看韶州、湖南等地的富商乡绅如今也讲究名贵家具,女儿出嫁都要准备家具嫁妆,犹爱黄花梨,此去就采购了些,运回去转手卖了。” 顾桓点点头,说道:“你安排就好。” 此次南下,顾行就借着“顺风船”运了许多湖南、韶州等地的特产山货到广州府售卖。在广州的这些时日,顾桓和顾林天天忙于交际不得闲,顾行也是忙着买进卖出、忙得不可开交,回程又是满载而归。 “我正要与你商量呢,”顾行略微有些得意地说道:“咱们这一来一回,我粗略算了算,也能挣好几千两!”看顾桓有些吃惊,才接着说:“咱们是不是也应该置办些产业,毕竟如今三叔你也算自立门户了,总不能老指望京中国公府的补贴。” 顾桓拍了拍顾行的肩膀,感叹道:“阿行可真能干,你所言极是,咱们不能坐吃山空,只是置办产业之事也要谨慎,商铺还罢,田地就算了。” 许多藩王在地方名声不好,大多半也是与王府极其属官与民争产争田有干系。 顾行连忙说:“三叔放心,咱们初来乍到,自然要谨慎。而且说不好将来又要离开,买田地倒是没必要。” 顾桓这才放心下来,又听顾行说道:“我在韶州这些时日,也结识了几家乡绅的公子,听说萧家投诚了越王,托人送了五百顷地的田契给越王呢。” 顾桓点点头,说道:“确有此事,萧家也是识趣。不仅如此,此次北江筑坝,萧家也主动出钱出力。”说着,顾桓又笑道:“韶州那些乡绅都还在观望,萧家出手倒快,筑坝之后,原来因年年洪水泛滥而丢荒的低洼之地就能开垦成良田,只怕到时候这 分卷阅读53 五百顷地能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原来如此!”顾行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坊间都说萧家这回为了讨好越王要大出血了,没想到还有这些好处在后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然后又挤眉弄眼地说:“我听坊间传闻,萧家五姑娘年华正好,长得又是国色天香,萧家有意献给越王做侧妃呢,可是真的?” “一个侧妃而已,对王爷来说不算什么。”顾桓倒是没否认,实际上这也是越王和萧家之间的交易之一。说起来,做王爷也挺不容易的,连婚事都要用来做交易。 至于正妃,越王看中的是岭南冼氏,只是此事皇后娘娘和冼氏还没有定下。 船队沿着北江溯流而上,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秋雨,顾桓和顾行坐在船舱中品茗观雨,烟雨朦胧中,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回到韶州时,已是秋风萧瑟,人人都换上了秋衣。 在城南的码头上岸,从镇越门进城。此时的南城正在热火朝天的建设中,洪水中倒塌的房屋已经被清空,官府命人重建房舍,百姓们重建家园不辞劳苦,对越王和官府也是感渐深。 顾桓轻轻点点头,谢过江淮。 心中却道,越王恩威并施的手段是越来越纯熟了,想要收服韶州文武、百姓,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江淮又道:“殿下重阳节欲前往丹霞山登高,你我也正好去拜访丹霞书院的山长,你可要提前把功课准备好。” 顾桓这才苦笑着说:“这些时日忙忙乱乱,倒荒废了学业,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这事。” 江淮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你不嫌我交浅言深,我就多说几句,咱们都是庶子,将来前程是要靠自己的,藩王偏安一隅,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只有科举进士才是正途,再忙也不能荒废学业才是!” 顾桓连忙谢过江淮的好意,说道:“我若是嫌你,就是不识好歹了!” 两个人说了一回话,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场中的歌舞。 越王陈易远远看着那两个窃窃私语的少年,微微一笑,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43章丹霞[] 九月的丹霞山,漫山遍野的红色枫叶与如霞似丹的岩壁交相辉映、如火如荼。 晨光之中,迷雾朦胧,越王陈易带着侍卫和属官,一行十数人微服走在丹霞山的石阶上,这些石阶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从南北朝佛教兴盛时起,山上就有了佛寺,渐渐也就有了这些石阶。 尽管有石阶,但山路崎岖、山势陡峭,有些 分卷阅读54 地方简直是垂直的,需要捉住一旁的绳索才能爬上去。 而丹霞书院就建在这样陡峭的山腰上。此时读书人讲究“君子六艺”,书院多喜欢建在名山之中,学子们每日上学,也是一种锻炼。 天还蒙蒙亮,山路上已经有很多少年行走,位于山脚下的一道泉水跳跃着溅起水花,两个十六七岁的学子伸手捞起一把清冽的泉水洗脸,青春的脸上挂着水珠,如同挂满了珍珠闪闪发光。 “喂,你们不要玩了,还不快些,先生要上课了。” 山腰上传来清亮的喊声。 少年们连忙答应,笑着往上走。 众人听着,都是会心一笑,真是恣意快活的青春年少啊! 还未爬上多高,年长的傅长史就已经气喘吁吁,靠在一旁的石阶上略作休息。倒是越王,脸色虽有些发红,气息却是绵长,并不是很吃力。 顾桓想起初见陈易时,那个自称体弱,连骑射课都不上,坐在场边吃瓜的苍白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长成身姿挺拔、玉树临风的年轻亲王,所谓“体弱”何尝又不是一种自我保护? 到了山腰观日亭时,金黄色的太阳已经冲破层层彤云,金色的光芒照耀着大地,晨雾也渐渐散去。 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山路上的少年都在向山腰一间阔朗的厅堂聚拢。 这就是丹霞书院,比山中南华寺的佛殿还要疏朗宽阔,远远地,透过落地的大窗可以看到其内摆满了坐垫,足可容纳百多人同时入座。 此时已经有不少学子进入其中,互相说笑着打招呼,熟门熟路地在自己的坐垫上坐下,一张张青春年少的脸上洋溢着如同晨光般的勃勃生机。 “走吧!我们也去上一堂课!”越王兴致勃勃地率先前行。 众人连忙跟上。 丹霞书院本来就是此行的目标之一。藩王镇守一方、辅国安民,文教也是重要内容,若是治下能出一个状元,对于藩王来说也是面上有光。 越王一行在学子们诧异的目光中在后方的坐垫上坐下。 虽然学子们事先没有得到通知,不知道这一行人是做什么的。但是也能够看出与寻常游客不同,尤其被围侍在中间的越王更是威仪赫赫、气度不凡,即使身着常服,也能感到服饰处处华贵,而四周的侍卫也是仪表堂堂、身姿矫健…… 有那心思灵活的,都在心底都思量起来,不由得坐得更端正了。 木铎的声音咚咚的响起来,还在厅堂外的学子们加快了脚步,学堂内很快就坐满了人,瞬间安静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瘦、年约四旬的男人出现在讲台前。 他穿着干净利落的青衫,眉目清肃、神色庄重,手中握着一卷旧书,举手抬足间透出儒雅之气。 想必就是莫长史昔日同窗、丹霞书院的山长林先生了。 果然,只见他双目环视了一圈,在看到越王一行时微微颌首致意。 厅堂里立即响起齐齐的施礼声,百多名学子在坐垫上躬身长礼,林先生坐在了最前方,抬手示意起身。 丹霞书院自然不只林先生一位先生,但只有他一人是在此大厅授课,也只有他的课,才如此座无虚席。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醇厚的声音在厅堂间回荡,在座的学子们脊背挺直、坐姿端正,无比认真地倾听。 今日讲的是《大学》,越王等人自然也学过,只是不同的人对经义有不同的见解,此时也是仔细聆听。 顾桓却不由得回忆起文华殿上学的时光,目光掠过陈易和江淮,有些回忆和感伤。 林先生讲起课来全神贯注,尽管知道堂下就坐着越王,也是半点没有分心,这趟课足足讲了半个多时辰。 下课之后,林先生才在学子们诧异的目光中走到堂下,站在越王面前,郑重地行了一个礼,说道:“越王殿下千岁!” 学子们悚然一惊,立即轰然跪下,全场响起了嘹亮的行礼声“越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属官侍卫早已避让到一旁。越王带着和煦的笑意,命众人起身。 才说道:“本王微服而来,林先生何必多礼。” “礼不可废。”林先生垂首站在一旁,神色恭敬。 丹霞书院是官学,山长自然也是朝廷的官员,虽然读书人清高,林先生却不是不通庶务之人,此时引着众人到书院待客的茶室中去,一路上谈笑风生、礼节周到,因言之有物、气度风流,又不显得谄媚。 顾桓心下诧异,不由得望了依旧沉默寡言的莫长史一眼。心道,这位林先生倒比莫长史更善言辞些。 茶室中,分宾主坐下。两个青衣童子站在林先生身后,林先生却是亲自泡茶。 泡茶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简单得甚至只要两个动作就可以了:放茶叶、倒水。 但是在林先生做来,却是寂静优美,带着一丝禅意。 茶叶在青瓷杯中起起伏伏,渐渐舒展开来,一缕缕清幽的茶香飘散开来,窗外的参天枯树枝叶曼曼,一片红色的落叶飘摇在空中,轻轻地落在地上。 直到侍从将茶杯奉到众人身前,室内都是一片静默,似乎谁也不愿破坏此刻的安宁祥和。 越王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细品之后,才笑道:“好茶,好水,好茶艺!” 林先生双眼一亮,笑道:“殿下是懂茶之人,这茶叶乃是丹霞山顶上古茶树所采,一年也不过几两,水是今早从山上新汲的新泉水,用来冲这山茶最好不过。” “先生风雅!”越王含笑听着,点头赞道。 一旁的莫长史摇头失笑:“林师弟向来如此。” 林先生上下打量了莫长史一回,哈哈笑道:“师兄倒是案牍劳形了!” 众人品了一回茶,林先生才向越王殿下介绍起书院来,有多少先生、多少学生,今年秋闱有几人中举之类…… 越王一一听着,不时询问几句。 随后,林先生又引着众人参观了一回书院、引见了其他先生。 书院顺着山势而建,房舍便在古树峭壁之间,有一两间甚至就在山间的岩洞之中,幽深雅静、颇有野趣。 众人走走停停,不一时已近中午,便在书院中简单地用了饭。 此时书院之中,古树下、石阶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学子,也在用餐。这些学子有的离家远,就在书院的宿舍中住,食宿都在山上。有的离家近,就从家里带饭,傍晚才回家。 南华寺在山的另一侧曹溪河畔,众人此时都有些疲惫,自然是午休之后再去游览。 林先生也陪伴越王府众人一起前往南华寺。 古刹遥遥在望,已见住持带着知事僧到山门迎接了。 南华寺始建于南北朝梁武帝时,宋太宗敕赐“南华 分卷阅读55 禅寺”,寺名乃沿袭至今。 众人走近,住持大师已经迎了上来,双手合十,慈眉善目地笑道:“阿弥陀佛,殿下远来辛苦,请随贫僧入内吧。” 众人皆合十回礼,紧随其后。 进入第一道山门曹溪门后,就是放生池,池边建有一座八角形、圆柱挑角、攒尖顶式五香亭。 众人望去,却见门帘上刻着“东粤第一宝刹,南宗不二法门”,横批是“宝林道场”。 五香亭两侧是钟楼和鼓楼,皆是元朝时所建,暮鼓晨钟,日日不歇。 南华寺中古迹重重,众人首先去给六祖真身法相上香,然后游览了五百罗汉群像,观赏了盛唐时遗留的千佛袈裟,此袈裟是罕见的唐代传世刺绣,绢底呈杏黄色,上面用金线绣出一千个佛像,四周是十二条形象生动的蛟龙,乃是是唐中宗赐给六祖惠能法师的。 “果然是奇彩异绣,今人所不能也!”越王赞叹。 顾桓也不禁点头,想到《西游记》中,观音菩萨赠给唐僧的袈裟,也是彩绣辉煌、宝光闪烁。 最后一览则天女皇御赐南华禅寺六祖惠能大师的圣旨时,日已西斜,众人才依依不舍地走到斋堂中用膳。 晚上便留在南华寺中过夜。 开国圣祖因不可说的原因,对佛道甚为尊崇,晚年更是寻佛问道、以求破解轮回之法。因此皇室上下,也信奉佛道,陈易今夜便与方丈大师秉烛论禅。 子不语怪力乱神,莫长史、林先生与江淮等人都只是当做寻常名胜来游览。 倒是顾桓,毕恭毕敬地焚香祷告。 “你求什么?”江淮凑近,好奇地问。 “天下太平。”顾桓语气淡淡、神色虔诚地说。 众人都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莫名。 却不知这乃是顾桓由衷之愿。他是真的希望天下太平、盛世永存! 直到晚上,莫长史才有时间与林先生叙旧,顾桓和江淮也顺势跟上,恭敬地呈上自己的功课,请林先生不吝赐教。 并不是说林先生的学问就一定比莫长史好,而是此时院试由各省学政主持,评卷由五百里外较远的书院山长或幕友当任。 顾桓和江淮在韶州参加院试,评卷的自然不会是林山长,但林先生常做阅卷官、经验丰富,若能得他指点自然最好。 第44章局势 大周朝与历史上的明朝一样,都是正值小冰河时期,气候比后世冷得多。入冬之后,北风呼啸,虽然不是北方那种鹅毛大雪,也接连下了好几场雪,天色总是灰蒙蒙的,湿气很重,冰冷透骨。 今年夏季遭遇了洪水,秋冬又是大雪,往年这个时节,衙门中最怕的就是冻死人的消息,今年陈知府却觉得甚是舒心。 因救灾及时,晚稻顺利播种,境内总算没有闹饥荒。且秋收之后,指挥使叶琛将军领着人大修北江堤坝,所征调的民夫都有钱粮补贴,百姓又多了一份收入。 韶州地处粤北山区,大瑶山脉中住着瑶族、壮族等少数民族,冬天大雪封山,这些山民的生活就很艰苦。 而今年入秋之后,越王就命人到瑶山收购山货。 山路崎岖,少数民族住在大山之中,往常出来一趟很不容易,如今有王府的人进山收购,价钱还公道,自然都是兴高采烈,小小发了一笔财,可以安然过冬了。 因此,这个冬天,韶州府上下都对越王感。 今年的年礼,是上月月末便打发人送上京的,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此时顾桓在书房里,望着窗外的风雪,灵感一动,挥毫写了一首七律,自己读了一遍,觉得颇为满意。 林先生名士风流,这几个月来,顾桓和江淮常常结伴去丹霞书院请教,在他的指点下,顾桓作诗的水平也进步了不少。 顾府外,顾行穿着藏青色的小毛衣裳,领着人压着一箱箱的年货,风尘仆仆地打广州回来。 进府之后,先换过衣服,去后院给母亲请安,然后就要去见顾桓。 他母亲金氏拉着他的手,说道:“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先,何必这样着急!” “正事要紧。”顾行笑嘻嘻地说着,离开了母亲的院子。 金氏无奈地摇摇头,和一旁侍女说道:“你看他,日日在外头瞎忙,一会儿上湖南,一会儿下广州,也不知忙得什么!” 虽然这么说,语气中却带着满意和骄傲。 侍女笑着扶着金氏坐下,说道:“这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务都是大爷在操持,自然忙碌些,太太应该高兴才是。” 金氏一听,果然又高兴了起来。她是寡母带儿子,又只是国公府旁支,在京中的日子也是捉襟见肘,颇为不易。初初听儿子说要来韶州时,也是忐忑不安,但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夫死从子,只能跟随儿子而来。 没想到韶州的日子倒是颇为舒心,这间大宅子处处精致,顾桓未婚,女眷中就只有她一个主子。府里内外事务又是她的儿子当家,自然没有什么操心的。 这边厢,顾桓坐在书房里,对着单子,一样样地听顾行介绍在广州采买的稀罕物件。除了几样好的,留着来年送进京做节礼或是留着自用,其他多是留着年后备礼用的。 如今他也是有职司的人,自然少不了同僚间的人情往来。 顾桓听顾行介绍完,放下单子,笑道:“阿 分卷阅读56 行辛苦了,这些东西你安排好就是。今日天寒,叫厨房炖两只野鸭子,架个火锅,咱们吃酒赏雪!” 顾行笑着吩咐下去,说道:“还是三叔你风雅!” 不一时,下人送来了炖得酥烂的野鸭子,架了口火锅,一叠叠瑶山珍菌码得整整齐齐,各种肉片切得轻薄透亮,与绿油油的蔬菜摆在一起,令人食指大动。 桌上摆满了各种酱料,有顾桓喜欢的芥末和辣椒酱,顾桓挥手让下人下去,笑道:“涮火锅这种事,还是自己动手才有趣。” 顾行闻言,也亲自动手,夹着自己爱吃的雪花牛肉片放进锅中,一时间,花厅里香气四溢。 一边吃着,顾行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了,我险些忘了,二叔让我捎了个消息来,说是爪哇国海军大举入侵倭国,占了倭国的银矿,还掳走了不少人口。” 顾桓一听,猛地站起来,问道:“此话当真?” 顾行不明白只是海外之事,顾桓为何这样,此时也受了感染,笑容满面。 原来这就是镇南侯口中的“消息”,顾桓心中既激动又喜悦。 算算时日,莫非中秋节前,冼夫人出海就是会同杨泽出兵日本?大表哥夫妻俩真英雄也! 如果说从前对镇南侯府的“大业”还有什么顾虑的话,此时的顾桓却是一扫心中的阴霾和顾虑,心中踌躇满志、一往无前,恨不得立刻年长几岁,也加入到杨家的海军中,愿提十万虎狼旅,跃马扬鞭踏东京! 父亲说得不错,镇南侯府不是要造反,占爪哇、打东瀛,又怎么算是造反呢! 过了不到两日,朝中果然有邸报送来。越王也立召顾桓入府。 东阁里,此时已经燃起个火盆,是上好的银丝碳,不闻一丝烟气。窗边的元青花绘人物故事瓷瓶上,插着岭南独有的金丝梅,朵朵梅花如黄金打造的一般,在冬日的暖阳下泛着金光。 越王坐在暖塌上,穿着一身亲王常服,额间的红宝石抹额流光溢彩。 看到顾桓走进,他抬手免了顾桓行礼,将手中的邸报递给顾桓,说道:“你看看。”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顾桓恭敬地接过邸报,仔细看了一遍,有各省官员升迁之事,也有东北战事停歇之事,只在最后看到,爪哇国入侵倭国,倭国大使痛哭流涕,请求大周朝做主之事。 倭国在唐宋之时,是我朝的藩属国。元朝时,蒙古大军曾东渡东瀛,最终无功而返,倭国顿时自认为有上天庇佑,认为上国也不过如此,自视甚高起来。倭人秉性,比他强的他敬畏,比他弱的他欺辱,因而我朝以来,就不再以藩属国自居了,甚至倭寇屡屡犯我边境,倭国天皇内阁也是默许纵容。 如今被人打了,倒哭诉起来。顾桓心中冷笑。 陈易凝视着顾桓,待他看完,才笑道:“倭国之事,你怎么看?” “大快人心!”顾桓直言不讳。 陈易一愣,摇头失笑:“外邦之事,朝中上下都不重视。只因爪哇国曾是我朝属国,倭国问责而来,朝中有大臣便提议派出使臣去爪哇询问、调解一翻。” 说白了就是和稀泥,并不当回事。顾桓点点头,也放下了心。 陈易却是话头一转,说道:“我却是疑惑,前几年听闻爪哇国被西洋荷兰国占领,如何现在却能入侵倭国?这爪哇海军,莫非是荷兰海军不成?又或是……别的人?” 顾桓神色不变,语气带着疑惑地说:“臣也不明白。” 陈易转了转手中的扳指,笑道:“这终究不是什么大事……叫你来,不过是想着你是镇南侯府的外甥,或者听说过什么。既然你也不知道,那便罢了。” 顾桓心头一跳,也笑着说:“海外之事,臣也是不甚了了。”然后又问起东北战况来。 陈易也顺着话头转移话题,说道:“十一哥也是了不起,就藩之后亲自坐镇锦州,将女真人赶回了苦寒的黑龙江以北,如今东北局势大定,只可惜祖锋一直行踪不明,未能擒获。” “他一个人,已经翻不起大浪了。”顾桓摇头叹息。 曾经的辽东总兵,如今也不过是丧家之犬。如今世道,到底是皇权至上! 只是辽王和越王就藩不久,却先后被朝廷褒奖,不知道太子殿下心下如何? 第45章冼氏[] 二月。池塘中的寒冰融化殆尽,田边陌上已经长出了青青的野草,农夫在田地里赶着牛犁田,为一年的春耕做准备。 顾桓也终于收到了京中的来信。 京中命东海军提督孙和护送礼部官员一起出使爪哇,询问出兵倭国之事。 孙和在台湾一战中损兵折将,被人戏称为“晕船将军”,一度失了圣心,但后有南海军失利、杨泽阵亡作为对比,他也算挽回了一些颜面。一道言辞恳切的请罪折子送上,总算保住了职位,这几年来痛定思痛、励精图治,听说也做出了一些成绩。 至少,陛下命他一同出使爪哇,可见对他还是信任的。 毕竟爪哇出兵倭国一事过于离奇,陛下心中未必没有疑惑、猜测。 因孙和出使一事,孙大姑娘原定四月的婚期也只得延后了。 韩文瑄去岁秋闱中举,今年不过十八岁,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孙姑娘比他大三岁,在这个年代已经算老姑娘了。 可惜婚礼又要推迟,顾桓都不由得替他们叹了口气。 要知道海上风浪大,爪哇国一时半会也不愿意暴露底细。 孙大人这一去,恐怕真的是“君问归期未有期”啊! 二月初,回乡探亲的越王府属官也都回来了。 和仪卫司统领黄亭豪一起到韶州的,却是一位贵客。 顾桓侍立在越王身后,在启德殿正殿中一起迎接贵客,正殿中陪坐的还有王府的其他属官。 越王穿了一身庄重的玄衣纁裳,里外共五件衣服,上面织着山、龙、华虫、宗彝、火等图案,蔽膝随裳色,织火、山二章。这是亲王大朝会的衮冕,繁琐隆重,此时陈易正襟危坐,神色肃穆中隐隐带着一丝期待。 少年人嘛……顾桓心中暗笑。 今日要来的贵客,是岭南冼氏二房的大公子冼明臻,杨泽夫人冼氏的堂弟。 最重要的是,和越王年岁相当,又是嫡出的 分卷阅读57 冼家姑娘,只有二房的二姑娘,正是这位冼公子的亲妹妹。 越王若是与冼氏联姻,最有可能的就是冼明臻的亲妹妹! 见未来大舅子嘛,难免有些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殿外传来脚步声,众人都不由得朝殿外望去。 冼明臻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顾桓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天地间的光源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一样。 和杨泽的俊逸无双不一样,冼明臻是另一种阳刚健美。 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一头深褐色微卷的头发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盘,走近一看,深邃的双眸微微有些幽蓝,五官宛如刀刻般凌厉,如西洋雕塑中的男神一般。 殿中不少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冼家二房的夫人据闻是西洋小国的公主,但没想到冼公子的长相如此西化,若是冼姑娘的长相也是如此……众人不由得替越王忧虑起来。 要知道福王的生母只是西域胡姬,长相还是偏汉人的,福王殿下虽然五官深邃了些,也是黑发黑眼黄皮肤的,即便如此,还是被京中权贵鄙夷出身,天生与大位无缘,若是越王殿下娶了冼二姑娘…… 众人思量中,冼明臻已经走进殿中,中规中矩地给越王行礼。 声音醇厚,带着一丝岭南口音,却不难听。 越王伸手虚扶,神色和煦地称免礼、赐座,对于冼明臻异域的长相没有丝毫异色,想来是早有心理准备的。 越王先是问候了冼家的众位长辈。冼家虽然无人在朝为官,但是当年冼家大力支持南海军建军,得到了朝廷的褒奖,太夫人也是诰命夫人。 众人寒暄了一会儿,冼明臻说起来意:“家祖母信奉佛教,命草民前往南华寺跪求真经。” 这当然是托词,越王却是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南华寺的方丈大师是一代高僧,孤得他老人家指点,也是恍然大悟!” 冼明臻双眼一亮,就和越王探讨起佛法来。 一时间你来我往,宾主尽欢。 到了晚间,越王殿下就在王府为冼明臻举办接风宴。 席间却没有歌舞助兴,而是仪卫司的侍卫表演了一回剑阵,冼明臻倒是看得兴致勃勃。 越王突然对身后的顾桓说:“阿桓,你也去演练一套剑法。” 顾桓连忙应声。 他今日穿的是仪卫司的侍卫服侍,红色绣飞鱼锦衣,趁得少年朝气蓬勃、玉树临风。手中握着一把剑柄嵌红宝的长剑,立在场中,双目一凛,气势顿时一变! 明明是和煦的春日,众人却都觉得一丝寒意陡然升起,不由得凝视着场中的少年。 只见长剑一抖,剑花朵朵升起,瞬间化作空中一道道的寒光,只见红色的身影越来越快,化作一道道残影。 早听说定国公府三公子武艺出众,却不知是这样出众! 王府众人心中一凛,傅长史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眉头轻皱。 这样一个人在越王身边,真不知是福是祸! 冼明臻也是双眼一亮,笑道:“这位公子的剑法似曾相识,倒有些我大姐夫的意味。”语气中却有几分感伤。 冼明臻的大姐夫,指的正是杨泽。 越王轻轻一笑,说道:“他就是定国公府三公子顾桓,如今是孤的仪卫。” 冼明臻双目一转,点头笑道:“原来是他。” 正说笑间,只听得“噌”的一声,长剑归梢,顾桓稳稳站在场中,抱拳向越王行礼,健步回到越王身后,呼吸平稳、额间没有一丝汗意。 冼明臻却向顾桓举起酒杯,说道:“咱们两家也算是亲戚了,我敬三公子一杯,改日再去拜访公子!” 越王笑着微微点头。顾桓才举起自己案前的酒杯,回敬了冼明臻一杯。 却见他向自己眨了眨眼睛,神色颇为亲近。 顾桓心中一动,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 过了几日,冼明臻果然带着随从到了顾府找到了顾桓。 两人在院中坐下。 此时院子里嫩黄色的迎春花、粉红色的桃花、各色山茶花开得正盛,蝴蝶纷飞,春意盎然。 端起手中的茶杯轻抿一口,冼明臻道:“你这里倒是悠闲,大姐夫那里正盼着你去呢!” 顾桓口中的茶险些喷出来,呛得他咳个不停,眼泪都险些出来。他满脸震惊地看着冼明臻,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明确地说出杨泽没死! 冼明臻倒是漫不经心地笑着:“怎么,你不是早就猜到了?” 说着眉毛一挑,带着一丝顽劣的笑意。 明明是不太正经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做出来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流魅力。 顾桓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说道:“没想到冼公子说话这样直接。” “叫我冼大哥就好。咱们两家是亲戚嘛!”冼明臻摆摆手,随意地说道,又问道:“大姐夫教过你武艺?” “是指点过一翻。”顾桓点头承认。 冼明臻顿时面容扭曲起来,带着一丝嫉妒地看着顾桓,咬牙切齿地说:“他都没有教过我呢!哼哼!” 好吧……又是一个杨泽的死忠粉。 顾桓失笑,连忙转移问题:“大表哥究竟怎么回事?果然是在爪哇建国了。” 冼明臻这才收敛表情,敬仰地说:“他如今是爪哇国主了!我没见过比他更疯狂的人,带着一队人马,说灭国就灭国,雷霆万钧地赶走荷兰人,把爪哇打了下来。如今爪哇已是南洋强国之一了。我姑母是暹罗王妃,如今暹罗都要仰仗爪哇了。他还不满足,已对倭国动手,甚至把目光盯向北美。” 说道这里,他看着顾桓,笑道:“但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顾得来的了,所以正盼着你去呢。” 顾桓心中激动,想不到杨泽竟对自己如此寄以厚望,又想到冼明臻描述的版图,对于野心勃勃的杨泽也是高山仰止! 这样的气魄、这样的格局,与朝中那些汲汲营营、窝里斗的朝臣、皇子一比,高下立现! 因此说道:“若能有机会为杨国主效劳,某万死不辞!” 冼明臻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大丈夫当如是也!” 两人双视一笑,互敬一杯,心中都升起了惺惺相惜的亲近之感。 过了一会儿,顾桓又问道:“冼大哥此次来,是为了与越王联姻之事?” 冼明臻点头道:“不错!”接着又笑道:“越王比我想象中更优秀些,若非他是皇帝的儿子,恐怕我都要把他拐到爪哇去!” 顾桓闻言,心中一动,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 因此皱了皱眉,问道:“可若是和皇室联姻,那么我们的大事,若是被越王知道了……” “他迟早会知道的,天下人也迟早会知道。”冼明臻不以为意地笑道:“我们也需 分卷阅读58 要盟友。我们从来没想过推翻陈家的天下,但是如今天下大事,做皇帝的人必须有长远、广阔的目光,我们需要这样一个帝王!” 顾桓一怔,原来这才是杨、冼两家的用意,要培植一个符合自己利益的帝王! 可是,身具皇室血脉的皇子会认同吗? 顾桓沉声问道:“这么说,你们是选中了越王?” “他年纪小,又有明主之像,未来一切皆有可能,”冼明臻笑道,“也不仅仅是他,福王还主动和我们接触呢,可是福王心思莫测,和陛下那边似乎也有默契。” 冼明臻语意未尽,顾桓却了然地点点头。 冼明臻却笑道:“王皇后那里,对我母亲的出身还有些顾虑,幸好我看越王甚为开明。”说着,冷哼了一声:“世人愚昧,中西混血怎么了,世上再没有比我妹妹更美的姑娘!” 顾桓一脸认同地说道:“冼大哥如此长相,想来令妹必然也是绝世美人了。” 在他的审美看来,冼明臻可算是混血儿中的美男子了。此时世人顾虑混血儿血脉不纯,要在后世,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混血儿反而更吃香呢! 第46章春心 阳春三月,韶州城外小山坡上杜鹃花盛开,鲜红浓郁的花朵连绵起伏,一直延伸到天边,与红霞相接,和如霞似锦的丹霞山脉相互辉映、繁茂艳丽。 冼明臻在镇越门码头上登船,与岸上的越王府众人挥手告别。 越王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迎着和暖的春风,望着船队渐行渐远,在江上留下一道道涟漪。 “殿下,起风了,请回吧。”傅长史轻声提醒。 越王回过神来,面上含笑,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王府富丽堂皇的马车穿街过巷,顾桓骑在马上,随侍左右。心思却有些飘散。 冼明臻在韶州住了将近一个月,与越王殿下或是出游、或是读书下棋、谈古论今,颇为相得,想来联姻之事已经谈妥了…… 冼明臻走了,越王却又召见了顾桓。 此时陈易穿着一身褚红色圆领锦袍,上面绣着山川纹章,华丽中彰显身份,他站在回廊上,望着院子里繁繁簇簇的鲜花,突然问道:“阿桓,你有没有想过要娶个怎么样的妻子?” 顾桓一怔,不明白陈易怎么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斟酌着回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约是个门当户对的闺秀吧。” 口里说着,心中却不期然地想到了陈昭。 他与陈昭只见过寥寥数次,要说有什么感情自然不可能。但是第一次相见,就觉得莫名的熟悉,像是前世见过的一般,这大概也是一种缘分? 但是两人身份悬殊,或者陈昭根本就不记得他,因此也明白两人是不可能的。虽如此想,心中却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陈易却摇头笑道:“门户当然重要,但年少而慕少艾,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 顾桓想了想,笑道:“若说有,大约就是想娶个绝色美人儿……” 陈易“噗嗤”笑了,说道:“这才对嘛,你放心,将来孤必为你寻个绝色美人儿。” 顾桓有些哭笑不得,难道堂堂越王殿下也如一些女子那般,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就开始操心闺蜜的? 顾桓想着,笑道:“劳殿下为臣操心了,臣倒要先恭喜殿下,听冼大哥说,冼姑娘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说着,羡艳地看着陈易。 陈易面上微有得色,一点红晕爬上如玉般的面庞,清隽的脸上带着一丝少年的羞涩,又显得容光焕发。 他沉默了一会儿,望着繁花似锦的花园,突然说道:“你不知道,兄弟之中,孤最亲近的自然是三皇兄,最佩服的却是大皇兄。” 说着,他笑了一声,继续说:“大皇兄是胡姬所出,他的生母早逝,没有母族依仗,自小又不得父皇欢心,若是一般的皇子,恐怕就诚惶诚恐、籍籍无名了,但你看他,气势比谁都盛,如今又是藩王中唯一名正言顺执掌一方军政大权的,天下谁敢小瞧他?孤设身处地地想,若是自己,是做不到他这样的。” 顾桓却道:“福王殿下威武不凡,但是殿下您也一点都不比他差,在臣看来,假以时日,殿下您的成就会比福王更高!” 福王已经是实权亲王,成就比他更高,那是什么? 越王心中一动,转头望去,却见顾桓眼中满是认真。 陈易突然一笑,说道:“那就承你吉言了。”又接着说道:“孤幼时体弱,时常生病,最羡慕的就是大皇兄那样强壮健康的体魄,孤想若是娶了冼家姑娘,将来的孩子也如大皇兄一般俊美健壮也极好。” 原来如此,殿下您想得真远…… 不过人种相差越大,基因差别也越大,能够避开一些种族遗传疾病,在遗传学上,的确也有“杂交优势”。 这么说起来,越王也挺有远见的。 四月,春风拂褴、草长莺飞。 礼部下了明旨,兹闻紫薇舍人冼望之女冼明琪娴淑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今皇十二子越王陈易,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冼明琪待字闺中,与越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越王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明旨一下,王府众人心思不一,哀叹忧虑者有之,欣喜期待着有之。 随传旨官员而来的,还有四个环肥燕瘦、各具风姿的侍寝宫女。 陈易却无视她们哀怨的眼神,不解风情地将她们打发了。 在这样草长莺飞的春天,少年人的心都有些萌动。 江淮听闻此事,私下与顾桓说道:“他们都说殿下不解风情,那四个宫女都是内务府精挑细选的,各个都是美人儿,殿下这样毫不留情,可真够狠心的!” 顾桓却是叹道:“依我看却是至情至性。既要娶冼家姑娘,何苦又收用别的女子,将来倒惹妻子伤心。” 江淮一怔,笑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心肠,如今世道,男子三妻四妾以为风流逸事,就是许多正妻也习以为常,不把妾氏当一回事。” 顾桓点点头,比如自己的父亲,定国公顾琏,他和杨夫人也算相敬如宾,杨家又势大,但顾琏除了闻姨娘外,也还有几个妾。 对于这些小妾、庶子,杨夫人素来按照规矩行事,既不亲近拉拢、也不打压虐待。 说白了,不过是无视而已。 而顾桓向来亲近的平郡王世子,也就是他的大堂姐夫,也是有侍妾庶子的。 但是,人心总是肉做的,世间女子,若是真把丈夫放在心里,又岂会真的大度?因此说道:“若能得心上人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自然最好。 分卷阅读59 ” “一生一世一双人……”江淮品着这句话,也觉得回味无穷,笑道:“没想到阿桓你小小年纪,但是个‘情痴’,可惜我没有妹妹,否则必要嫁给你。” 想了想,又叹道:“你说的是,我是庶子出身。自幼就知道,自己天生就不能和嫡子比。即使再优秀,别人一旦提起,也得说一句,可惜是庶出。别的时候还罢了,到了议婚的时候,也多半只能求娶庶女。” 顾桓一听,也是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叹道:“世人重嫡而轻庶,可若是男子不纳妾,又哪来的庶出!” 江淮一愣,叹息道:“原来阿桓你是这样通透的人!不过我们这样的身份,将来纳妾之事,自可自己做主,就是不纳,也没有什么关系。但越王不一样,即使不要侍寝宫女,侧妃还是要立的。” 顾桓想到韶州萧氏,也是有些叹息。不知是为越王,还是为未来的冼王妃。 如今越王只是藩王,若将来一旦登基,冼王妃面临的,就何止一个萧侧妃,而是三宫六院! 少年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心越像野草一样蔓延,不知道延伸到哪里去了。 江淮没有妹妹,有一个人却是有的。 四月,韶州府迎恩门码头,意外地来了一个远客。 顾桓接到传信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平郡王世子陈煦,他怎么千里迢迢跑到韶州来了?难道也是和冼明臻一样,来相妹夫? 虽然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乱想,顾桓的心却抑制不住地怦怦直跳。 他带着高石、点墨等人,早早等候在码头上,遥望着天水相接的武江,远远见到高高的大船由远而近。 顾桓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向左右问道:“我这身衣服如何?” 高石和点墨莫名其妙地互视一眼。 点墨眼珠转了转,笑道:“这是广州织造府新出的茧绸,穿在公子身上,自然是得体极了。” 顾桓才微微松了口气。这是一件银白色的长衫,上头绣着木棉花喜鹊登枝,正是经典的粤绣针法。 顾桓本来就长得颇为俊秀,穿着这样一身喜庆的衣衫,更显得长身玉立、朝气蓬勃。 终于,视野可及的大船越来越近,顺流而下,转眼就到了眼前。 陈煦站在高高的船头上,手握折扇、指点江山,侧身对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身侧的,却是一个带着围帽的女子,身姿窈窕,腰若扶柳,一身天蓝色的缭绫长裙衣袂翩跹、随风飘扬、飘飘欲仙。 顾桓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虽然看不见脸,但他却莫名地笃定,那是康平郡主陈昭! 她怎么会在这里?京中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顾桓忍不住思虑万千。 过了一会儿,船靠岸了。顾桓连忙带着人迎了上去,将陈煦接了下船。 却听陈煦介绍:“这是舍妹,与我一同南下。” 顾桓连忙命人将马车驶来,请郡主让马车。他虽然目不斜视,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向陈昭望去。 几年不见,十四岁的陈昭已经是大姑娘了! 第47章好逑 平郡王府是宗室,平郡王的父亲平亲王是先帝嫡亲的弟弟,于先帝有救驾之功,先帝舍不得幼弟,因而留在京中没有就藩。 如今许多同辈的藩王都已经远离权利中心,而平郡王却一直是京中权贵中的佼佼者。 平郡王世子也是京中权贵子弟的核心,他的五柳马场就是汇集京中权贵子弟的地方。 因此,想和平郡王府联姻的人不知凡几。 当年顾梅与陈煦的婚事,是顾梅的父亲,先定国公在世时定下的。定国公府作为世袭罔替的国公府,顾梅是嫡长女,配陈煦是可以的。 如今小郡主陈昭到了婚配之龄,许多人都动了心思。 娶了陈昭,既可和宗室联姻,又不用和驸马一般,失去实权,实在是一举多得。 陈煦和陈昭到了韶州,不仅顾桓觉得诧异,就是越王陈易也诧异不已。 按说陈煦和陈易也是同族近亲兄弟,但是皇室的兄弟,就是亲兄弟,感情也多寥寥。平郡王府一系和王皇后一系也没有太多来往。 因此陈煦婉拒了越王的盛情邀请,住在了顾桓的宅子里。 顾行的母亲金氏亲自带人引着郡主进了主院旁一个小巧的院子中,这是顾桓一早命人准备的院子,收拾得精巧别致,却从来没有住过人。 走进院门便是曲折游廊,小巧的鹅卵石铺成蜿蜿蜒蜒的甬路。院墙上开满了五彩缤纷的蔷薇、杜鹃,花香扑鼻而来。花荫下,还搭着一个小巧的秋千架。 几棵果树错落有致,挡住了屋舍,倒有几分“曲径通幽”之感。绕过小树林,入目是两三间小巧的精舍,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窗上嵌着七彩玻璃窗,屋内宽敞明亮,墙上挂着几幅名画,陈昭淡淡地打量了一翻,走到一副《弈棋仕女图》前,说道:“原来这幅画在这里。” 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石相击。 金氏不明所以,顾桓的大丫鬟莲萼却行了一礼,恭敬地说:“回禀郡主,这是我们三公子从京中带来的。” 却不知为何没有挂在自己的书房,而是挂在了这间没有人居住的院子里。 陈昭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屋内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日日有人打扫的。透过明净的窗户,可以看到后院种着大株的梨树和芭蕉。此时梨花已谢,芭蕉却是青翠欲滴。 这样的清雅的院子,即使是的郡王府的下仆,也挑不出错来。心中对定国公府这位庶出的三公子评价却是高了几分。 前院花厅里,顾桓在广玉兰花丛里的石桌上摆了几道小菜、一壶清酒,和陈煦一起花间小酌。 “我出京前,你大哥还特意嘱托我顺道探望你,如今看来,你过得极好!”陈煦摇了摇手中清冽的白酒,一股淡淡的鼓香溢出,正是岭南闻名的九江双蒸白酒。 “入乡随俗、随遇而安,殿下尚且如此,何况我呢。”顾桓抬起酒杯,敬了陈煦一杯,才问候起京中众人。 陈煦一一答了,然后才笑道:“听闻不久前岭南冼氏的公子来韶州相妹夫了?我此行,倒是与他目标相同!” 顾桓心中一动,感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握着酒杯的手轻轻颤抖,觉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了。 虽知是痴心妄想,可万一成真了呢? 却听陈煦笑道:“陛下有意为舍妹和粤海将军邬蒙之长子邬逢春赐婚,你也去过广州,可曾见过这邬逢春?” 陈煦的话如一道响雷在顾桓耳边响起,险些握不住手中的酒杯,只觉得那心如同乐昌峡的九转十八弯一般,从云霄跌落深谷,酸甜苦辣 分卷阅读60 咸、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低下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掩住了眼中的不甘和苦涩,好一会,才说道:“我虽没见过这位邬公子。但粤海将军是一品大员,又是陛下的心腹,他的公子想来是配得上郡主的。” 声音低沉,带着说不出的怅惘。 陈煦惊讶地看着他,垂眸沉吟了一会儿,才笑道:“若只看身份,我就不走这一遭了。广州与京城远隔千里,传闻都不可靠,我母妃才立逼着我走这一遭,亲眼看看那位邬公子。” 顾桓说道:“正当如此,百闻不如一见,女子终身大事,不可轻忽。只是如何郡主也来了?” “我这个妹妹……”陈煦摇头笑道:“她在京中闷了,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父王母妃素来对她无所不应的,我也只好带着她了。” 顾桓却想,或许郡主也是要亲眼见过才放心? 只是这位邬公子,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顾桓觉得,自己也只有亲眼见过才能甘心! 接下来几日,越王也为陈煦兄妹举办了接风宴,同游九成台。 春风和煦,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只见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天空中五颜六色的风筝展翅翱翔。在风的吹拂下,它们仿佛是一只只五彩缤纷的蝴蝶,在蓝天白云间自由自在的飞舞。 民间素来有春季放风筝除晦气的传统,越王也来了兴致,命人抬了几个风筝上来。 陈昭看着那些风筝,也有些跃跃欲试。她今日穿着一身粉紫色的长裙,宽大的衣摆上绣着深紫色云纹,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紫罗兰色轻绡。芊芊细腰,用一条紫色绣缠枝花织锦腰带系着,一枚碧玉环佩悬在腰间。 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紫色的丝带系起,发髻上是金镶蓝宝花树压鬓,耳后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白皙。脸上脂粉未施,一双黑玛瑙般的双眸顾盼生辉。 顾桓亲自将一个七彩长尾凤凰风筝递到陈昭手上。 陈昭大大方方地伸手接过。 顾桓的目光落到了她的手上,十指芊芊,手背上还有一个个小窝窝,小巧的指甲盖上透着淡淡的粉色,还有健康的半月形,煞是可爱。 顾桓的心怦怦直跳。 关关锥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莫名地,他想起当年在求知堂时,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吟诵着这首诗时,那陶醉享受的神情。 少年的爱慕,如诗如酒,如何不令人沉醉。 天空中的风筝越来越多,有金色的“小鸟”、凶猛的“老鹰“、可爱的“白鸽”、窈窕的“美人”……把天空打扮得绚丽多彩。其中最显眼的,却是陈昭那只大凤凰以及越王陈易的那条金光闪闪的“游龙”。 人人抬头仰望着天空,只觉得天高地远,心随着风筝飘荡,把烦恼忧愁通通抛却。 过了一会儿,却见越王那条“游龙”飘飘摇摇,似乎控制不了平衡,遥遥地向江面上坠去。 陈易将手中的线轴递到顾桓手里,笑道:“阿桓,你来!” 顾桓连忙接过,紧了紧手中的线轴,又在城楼上跑了几步,只见那“游龙”终于又飘荡着升了起来,越飞越高,却是朝陈昭的那只“大凤凰”飞去。 顾桓连忙扯了扯手中的线,可惜风筝已飞得太高,飘飘摇摇地,就与那“大凤凰”缠在了一起。 陈昭也连忙往回扯,却见那“游龙”和“凤凰”越缠越紧,怎么也分不开了。最后却是线突然断了,两只风筝一起朝天边飞去,随着春风飘摇,不知落到哪里的深山峡谷中。 众人皆是一愣。顾桓却很快回过神来,笑着对越王说:“殿下,飞龙在天了。” 越王也是一怔,听到顾桓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越王和冼氏定亲后,也从冼家得到了一些支持和保证,与冼家、杨家和顾家都算利益相关了,对顾桓就比以往更随和了些。 顾桓也有自己的打算,也有意和越王亲近,两人的关系自然日益亲近。 陈昭却有些气恼,闷闷地说:“我本来可以放得更高的。” 顾桓连忙向陈昭道歉,温柔地说:“郡主若喜欢,我亲手为你做一个更大更好看的风筝。” 陈昭这才看着顾桓,却见少年清隽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一双杏眼含笑,凝视着自己,如墨的双瞳中都是自己的身影,神色充满了认真。 不知为何,她觉得脸上有些热,转过脸说道:“罢了,游戏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郡主不是小孩子了。那郡主喜欢什么?我都为郡主寻来。”顾桓接着说道。 陈昭还没说话,陈煦已是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们别只顾着说话,看我的风筝飞得最高了。” 众人抬头望去,却见陈煦的“金翅大鹏”果然已经升上了遥远的天空,只剩下一个小点。 陈煦手中的线尽了,笑着对一旁的陈昭说:“妹妹来剪。” 陈昭依言接到剪刀,将线绞断,只见“金翅大鹏”猛地冲向天空,遥遥飞走了。 众人都66续续放飞了书中的风筝,一时间天空中又是五彩纷呈,一只只风筝如同自由的小鸟一般,飘摇而向远方。 越王的目光却在顾桓和陈昭身上一晃而过,微微笑了笑。 顾桓这个人,看着和谁都亲近,心却比谁都冷,越王惯会拿捏人心,实际上却一直看不懂顾桓。看起来毕恭毕敬,却不过是谨守规矩,对谁都没有真正的臣服。明明读书习武考科举,却又不在意权势。就像是一头难以驯服的狼,谁也不知他真正所求所想。 却原来,也有少年人的心思……越王想着,觉得自己也许有真正收伏这头野狼的方法了。 可如果那个人是陈昭,可不好办啊…… 第48章殷勤 平郡王府众人离开韶州南下的时候,越王非常贴心地给顾桓下了一个任务,护送世子等人到广州。 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但顾桓觉得陈易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就像……十三皇子陈旬附体一般,双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殿下或许是知道了什么……但是少年人的心思,发乎情,止乎礼,谁又能说什么呢? 暮春时分,北江风光正好。 山上红艳艳的映山红开得如火如荼,倒映在江水中,连江也染成了红色。 春风吹拂在人身上,激起些许慵懒的暖意。 顾桓今日穿了一身广袖长衫,与时下的圆领儒衫不同,倒有些仿魏晋的式样,脚下蹬着一双棕色宽齿木屐,穿着一双雪白的足袜,腰间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端得是广袖当风、俊逸无双。 他的服饰向来以简单利落为主,鲜有穿得这样繁复,若 分卷阅读61 是此时与人动手,恐怕那长长的衣摆都能绊倒他。 陈煦上下打量了顾桓一回,嘴角抽了抽,有些哭笑不得。 少年此时,就像是那开屏的孔雀一般,只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心上人面前。 可惜这媚眼却抛给了瞎子看。此时陈昭坐在高高的甲板上,面前一张矮案上摊着一副薄绢,一旁的小几上摆着各色颜料,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画。 她的眼中只有这秀丽风光,竟没有留意到顾桓的精心装扮。 顾桓也不气馁,笑着命人端上茶具来,就在这江心汲水,煮起茶来。 “《茶经》中说‘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但我今日要煮的是英州产的红茶,一方水土配一方茶,用北江之水来煮却最合适。”顾桓一边笑着说,一边在一个古朴的陶罐里细细地碾茶。 他今日要仿古人“煎茶”,而不是时下流行的“冲茶”。 只见他用一根小木杵轻轻地在陶罐中碾压、旋转,不一时,把罐中的茶粉倒在木案上,茶粉在煎茶中,只是作为“茶引”。 陈煦定睛一看,只见茶粉细腻均匀,可见碾茶之人力道掌握得极佳,诧异笑道:“想不到阿桓如此精通茶艺。” 顾桓轻笑:“丹霞书院的林山长是个茶道中的好手,我不过是略学了一二。” 说着,轻轻扇着红泥小炉中的火,只见壶中的水已经微微有响声,边缘如涌泉连珠,正是处于“一沸”至“二沸”之间。 在水将至“三沸”之时,顾桓握着长长的铁匙迅速地搅拌出旋涡,放入茶引、茶叶,待茶叶的叶片舒展开来时,再弹入配香。配香是以月光白茶制成,起的是提香之用。 此时,茶汤已成。 缕缕茶香顺着江风飘荡,即使不懂茶的人也不由得为之一振。 “你有这一手,已可称‘名士风流’了!”陈煦感叹。 顾桓微笑着不出声,默默地在桌面上倒了三杯茶,向陈煦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亲自端着一杯茶,捧到了陈昭身边。 陈煦端着手中的茶,轻轻嗅着茶香,一时间竟忘了出声阻止。 “郡主,请喝茶。”顾桓在陈昭身边,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将茶放在了小几上。 陈昭低头一看,只见茶汤鲜红透亮,边缘一层层金色在光晕,随着江流轻轻地震动,泛起一圈圈涟漪。 “多谢了。”陈昭放下手中的画笔,捧起茶杯,轻嗅了茶香,细细地抿了一口,赞道:“顺滑绵醇,后有数层回甘,公子好手艺。” 顾桓一听,脸上荡起了欢欣的笑意,一双杏眼弯弯,春风荡漾,喜意似要溢出来一般。 衣袂翩跹中,他的身后似有一根无形的尾巴在摇摇晃晃。 这简直……孔雀开屏了。不远处的陈煦看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夜晚,众人在清远府码头停靠,安排在驿站中留宿,郡主已经早早歇下了。 顾桓和陈煦却在船头上对坐,此时夜凉水冷,天上繁星闪烁,星光点点地撒在江中,不知是天是江,美得似梦似幻。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如此美景,可惜郡主不得一见。”顾桓颇为可惜地说道。 “阿桓,你我既是郎舅亦是好友,昔日在马球场上也是并肩作战的,因此我也不和你见外,”陈煦斟酌着,见四周无人,万籁俱寂,才轻轻地说道:“我就直说了,你可是对我妹妹心存思慕?” 这没什么可否认的,顾桓语气坚定地说了声“是”。 他本来也没想把自己的心思瞒着陈煦。陈昭是郡王妃的老来女,自幼在陈煦和顾梅身边长大,正所谓长兄如父,她的事,陈煦也是能做主的。 而整个郡王府中,他和陈煦是最熟悉的,诚如陈煦所说,他们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因此,他也想得到陈煦的支持。 他凝视着陈煦,认真地说“煦大哥,我是真心诚意的。” 陈煦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知好色而慕少艾’,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了,知道心动是怎么回事。只是人总会长大,一时的心动却不足以支撑一辈子。将来时过境迁,当时的年少心事,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会心一笑罢了。” 顾桓却说道:“我不知道将来会如何,我只知道当下,此刻,我的心是诚的,若是连表露心意都不敢,将来必会后悔!” “阿桓!”陈煦皱了皱眉,说道:“婚姻却不是心诚那么简单,个中道理,我不说,你也当明白。” “我明白。”顾桓声音沉沉,幸而月色苍苍,看不出他面色的惨白。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但除去出身,我有什么不如邬公子的呢?论文论武,论才华论相貌论心意,我自信没有不如他的!” 他凝视着陈煦,坚定地说:“煦大哥,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郡主,若是最终郡主仍然嫁给了他人,那也是命中无缘,不可强求。将来郡主若是觅得良缘,我也会为她祝福。” 若是幸福,就祝福她。若是不幸,就把她抢回来!顾桓心想。 陈煦不知顾桓所想,终于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心中却道,即使顾桓进士及第,想要求娶郡主,仍然是痴心妄想。 若是能高中状元,或许还有可能。只是三年才一个状元,天下人才济济,考生如过江之鲫,想要中状元,谈何容易? 再者,陈昭的婚事,陛下也有打算。不说别的,眼前就有一个邬逢春。 顾桓若想得偿所愿,可谓艰难重重!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心中思虑万千,却是达成了一个暂时的协议。 接下来几日,陈煦对顾桓围着陈昭献殷勤视若无睹。 顾桓天天变着花样讨陈昭欢心,或是一同作画、或是品茗下棋、或是江上垂钓……因陈煦不阻止,陈昭也是顺其自然,渐渐习惯了顾桓在身边打转,偶尔也会露出笑脸。 这几日,对于顾桓来说,就像是天上人间,心在云端徘徊。即使将来年老、白发苍苍,恐怕也难以忘怀。 那年的春日,那年的江风,那年的佳人笑靥如花…… 陈煦看着,心中也是纠结感叹。陈昭身份高贵、又是娇宠着长大的,性子有几分孤高,寻常人物都不能入她的眼,顾桓能在她左右、令她欢喜,已是很不容易了。 即使是陈煦,也不得不承认,在讨女孩子欢喜这方面,顾桓挺有一套。 但他却知道,顾桓不是那等轻薄浪荡的纨绔之子。他的身边只有两个自幼服侍的侍女,日常起居,更习惯用小厮,是个内敛自持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若非出身所限,倒是个妹夫的绝佳人选。 可见人生不如意事十有**。 到了广州时,顾桓与陈昭已经颇为熟 分卷阅读62 悉了。 下船之时,顾桓殷勤相邀:“郡主,我对广州还算熟悉,不如改日就由我带郡主游览一翻?” 陈昭抿嘴一笑,无可无不可地说:“届时再说吧。” 顾桓心中欢呼跃雀,有这样的一句话,他这些时日的努力就不算白费了。 都说烈女怕缠郎,古人诚不欺我!顾桓荡漾地想,即使陈昭是座冰山,他也要把她捂融了。 平郡王一行婉拒了粤海将军府的邀请,在镇南侯府下榻。 毕竟平郡王府正在与粤海将军府议亲,郡主住进邬家,倒不合适。 顾林看到顾桓又惊又喜,拉着他的手问道:“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院试了,你不在韶州好好准备,怎么到广州来了?” 顾桓笑着说:“我想二哥了。” 顾林拍了顾桓一下,笑骂道:“还不说实话,我信你才怪!” 顾桓才说道:“是越王殿下的意思,命我护送世子和郡主。” 顾林却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挑着眉看着顾桓。 顾桓毫不示弱地回望,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 顾林率先放弃,说道:“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是来日若是落榜了,可不许哭鼻子!” 乌鸦嘴!顾桓心中暗骂,说道:“放心吧,读书不是一日之功,我心中有数。” 顾林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年纪渐大,他也不若年少时那般天真,也明白科举对于顾桓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真心地希望顾桓能够高中,摆脱出身对他的束缚。 第4u1iao/ 文字首发无弹窗ip] 过了几日,粤海将军府设宴为平郡王世子、郡主接风,也给顾家兄弟、杨家几位公子、姑娘下了帖子。 顾桓看着面前描金熏香的帖子,沉默了一会儿,向一旁的顾林问道:“邬逢春是个怎样的人?” 顾林此时已知道郡王世子与郡主此行的目的,毕竟是自家姻亲,他也关注了几分,想了想说道:“邬将军常驻琼州,邬公子自幼在广州府长大,祖母、母亲疼爱,文武都不甚出众,但也没有什么劣迹。我在广州这几年,也曾与他相会过几次,长相俊俏、谈吐风趣。如今年方弱冠,正值婚配之龄,也算是众人眼中的佳婿了。” 顾桓闻言,心沉了沉。以邬逢春这样的出身,读书习武,都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只要人品上没什么问题,诚如顾林所说,已是“佳婿”了。 想着,他看着帖子,勉强笑道:“那我就去会会这位邬公子了!” 顾林皱了皱眉,他觉得自家的三弟似乎有些不对劲,像是对邬公子隐隐有些敌意? 待到赴宴那日,顾桓和顾林乘了同一架马车,与众人一起早早出了门。 粤海将军府在珠江边,一大早,江边的大道上就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门庭若市。马车上,6续下来一个个春衫单薄的贵族女眷,年轻的姑娘穿着娇嫩的颜色,乌发云鬓高挽,珠环翠绕,衬得人比花娇。 女郎爱俏,各位年轻的公子也不遑多让,衣袂翩翩,风度斐然,衣袖挥洒间携卷着淡淡香风。 “今日可真热闹。”顾林往前面的人群望去,笑着说。 因世子和郡主身份高,他们到时,其他宾客多数都已到齐了。一见到陈煦等人到了,将军府门口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就迎了出来。 “是邬逢春。”顾林轻声说道。 顾桓精神一震,抬眼望去。只见迎面走来之人,头上戴着白玉冠,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蝙蝠云朵大襟袍,腰间悬着一块翠色的玉鱼儿,底下是长长的朱红色穗子。那张如皎月般的脸上,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顾盼间若有情。 哼哼,这小白脸,穿得跟新郎官似的……顾桓看着言笑晏晏的邬逢春,有些酸涩地想着。 却见邬逢春亲切自如地向陈煦兄妹行了礼,视线在陈昭身上微微停留了一刻,又迅速转开了,向其余众人也见了礼。 动作优雅流畅,端得是个翩翩公子哥,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纵使是顾桓,也挑不出什么错了,心中不免有些气闷和挫败,跟着众人往将军府走去。 粤海将军府是地道的岭南庭院,虽然不若镇南侯府中西合璧的大气磅礴、巧夺天工,但是院中景致也颇有雅趣。 此时春日融融,院中花团锦簇,一棵高大的紫檀树枝叶繁茂,“一寸紫檀一寸金”,光是这棵树,就已经价值千金了。 因郡主和杨家几位姑娘要去正院见将军府太夫人、夫人,便由邬家的姑娘引着,继续往里走去。 几位公子便在外院留下了。 顾桓看着陈昭的背影,心知将军府必不敢为难郡主,但还是有些牵挂,恨不能跟着进去,守在她身边。 回廊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的青年公子在赏景,或坐或站,谈天说地。见到世子一行人,都在邬逢春的引见下一一见过礼。 陈煦天生贵胄,又已年近三旬,在京中也是一呼万应的,身上的气势并非广州府这样偏安一偶、只知吟风颂月的郎君可比。 因此,众位公子站在陈煦面前,都难免有些拘谨,毕恭毕敬唯恐失仪。 相较之下,邬逢春更显得落落大方、进退得体了。 顾桓站在陈煦身后,看着邬逢春谈笑风生、长袖善舞,也不得不承认,别的还不知道,至少在为人处世方面,这位邬公子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不一时开席了,一道道山珍海味6续呈上,顾桓却是吃得味同嚼蜡、心不在焉。 一旁的顾林注意到了顾桓的郁郁寡欢,关切地朝他望了一眼。 顾桓心中一暖,神色也和缓起来,朝顾林回了一笑。 红霞初上,顾桓才回到了镇南侯府,他站在小楼的回廊上,迎风而立。让亲卫队的队长顾勇来见他。 他的这些亲卫,都是当初在紫藤别院和他一起受训的,其中既有顾家,也有杨家的家将子弟,离京之时由顾琏交到他手上,在韶州时,也是日日训练不辍。 顾桓也带着他们来了广州,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也没有想到,第一次派出任务,会是这种事。 此时,他命顾勇带人昼夜盯着邬逢春,事无巨细上报。 “能查多少查多少,务必不要惊动了人。”顾桓嘱咐。 顾勇应是,抱拳退下。 顾桓看着顾勇转眼消失在花荫中的身影,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小人行径了,但是对于情敌,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无情嘛! 晚间,顾林再次来到客院的小楼找到顾桓,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和邬逢春素昧平生,不像是与他有什么过节。” 说着,他压低声音,凝视着顾桓,问道:“那么……是为了小郡主?” 顾桓心头一跳,苦笑着说道 分卷阅读63 :“那么明显吗?” 顾林也是一惊,猛地站了起来。他不过是试探了一下,谁知顾桓那么轻易就承认了! “看不出啊三弟!你小小年纪的,开窍得倒比哥哥我还快!”顾林随即坐下,叹了口气,调侃了一句。 “你不生气?”顾桓疑惑地问道。 顾林笑了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说,我的弟弟文武双全,有什么人配不上的!” 语气诚挚,带着一种为人兄长的骄傲。 顾桓心下感动,也有些惭愧,顾林对他的拳拳之心,比他真挚多了。 但是想到邬逢春,还是无奈地说道:“今日我也见到邬公子了,论相貌风仪,在世家公子中,也不算差了。和郡主站在一起,倒也是一对璧人。” 虽这么说,语气却酸溜溜的。 顾林看着顾桓黯然神伤的神情,失笑道:“三弟是当局者迷,明旨一日不下,事情就有转机。实在不行,咱们去信求求父亲,从大姐姐那边入手,未必没有机会。” 想了想,又说道:“要说这位邬公子,虽然没什么劣迹,但是作为粤海将军府的公子,连海船都不曾登过,文不成武不就的,恐怕他父亲就是看他如此,才想着为他求娶郡主的。” 同样的一番话,此时在顾林说来,却有贬低的味道。 人心都是偏的,从前他看邬逢春也是翩翩佳公子,如今看来就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了。哪能和自家弟弟比? 顾桓听了顾林的安慰,总算精神一震。 自己既不会轻言放弃,又何必唉声叹气? 接下来几日,听到邬逢春邀陈煦兄妹游广州城、给郡主送了一件又一件的礼物,他也能沉住气了。 此时的他,就像是越王一样,看着太子殿下名正言顺、占了先机,只能暗中蛰伏、静待时机。 顾勇的日日盯梢、打探,多是无关紧要的消息,这日,顾勇却告诉他,他们的人在盯梢的时候,遇到了另一方的人,看样子,似乎是郡王府的人。 是了,陈煦那么疼爱陈昭,不可能不暗中查探邬逢春,想想这个邬逢春也挺不容易的的。 顾桓笑了笑,吩咐顾勇:“不必避着郡王府的人,关键时候可以配合他们。”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邬逢春与世子和郡主日益熟悉,行事稳重、无半分不妥,世子等人也准备从海路返回金陵了。 顾桓也不免焦躁了起来。 这日,却是顾林找到他,轻声说道:“我这些时日与城中交好的公子们来往打听,邬逢春这个人,若说有什么说道的,也不过是有些好男风,但这也不是大事。” 顾桓得知后,眉头紧皱,这的确不算什么大事,如今男风之事并不罕见,当初杨润在京时,就与清音阁的玄音公子交从甚密,众人也都当做风流韵事。 民间尚有结契兄弟之事,在外为兄弟,在内为夫妻。双方父母把男方当成女婿看,但还可以和女人结婚,并不影响传宗接代。 一些高门大户的主母,对于丈夫结契兄弟之事,也不以为意。 顾桓想到《红楼梦》中,贾宝玉又是秦钟又是蒋玉菡的,林黛玉都没有吃醋。琏二爷也拿“小厮下火”,泼辣如王熙凤也不当回事…… 看他焦虑,顾林又说道:“好男风不算什么,但是若是动了真心,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查得他在城中一条小巷中置了一处宅子,不知安置了什么人。” 顾桓双眼一亮,笑道:“这样隐蔽的事你都能查到?二哥你了不起啊!” 顾林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其实他也是暗中动用了镇南侯给他的人手。在广州城,有什么可以瞒得过镇南侯府的呢? 顾桓决定自己亲自出手。 这间小宅子在城西的一处小巷子,隔着一条街就是街市,可谓闹中取静。 顾桓站在茶楼的雅间,推开窗,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朝小宅子望去,心中微微有些紧张,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 过了一会儿,却听到雅间外有人敲门。 顾桓连忙把望远镜拢在袖中,打开了门。却见陈煦含笑站在门外。 身侧的人摘下头上的帷帽,赫然是陈昭! 陈煦带着陈昭,淡然自若地走进了雅间。 顾桓紧了紧手中的望远镜,有种被人捉包的窘迫,连忙问道:“煦大哥和郡主怎么来了?不是和邬公子游船?” 陈昭淡淡地说:“游船也没什么意思,就推了,出来随意走走。” 说着,向身后的侍卫望了一眼。 只见侍卫从容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圆筒状的望远镜! 陈昭随手接过,调整好望远镜,站在窗边,也向那小巷子望去。 随意走走,带着望远镜随意走走……顾桓满头黑线,看着陈煦,只见他一脸无奈地笑着,没有阻止。 陈昭头也不回地说道:“来都来了,你们不好奇?” 好吧……一起偷窥吧…… 顾桓嘴角抽了抽,看到陈煦和侍从都是见惯不怪的样子,顿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陈昭! 第5o章成全 那是个二进的小宅子,与茶楼一巷之隔,半新不旧的红漆如意门,外墙壁有些脱落,墙头伸出一株大杏树却树叶繁茂,郁郁葱葱,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整个宅院透露出股古朴的幽静来,看上去颇为不俗。 顾桓的旋着望远镜,正准备向院子内望去。却见一辆简朴马车在宅院外头停下,马车上下来一个青年男子,衣饰简洁,他左右张望了一翻,才低着头敲了敲门。 赫然就是邬逢春。 门房的仆人连忙打开门,一个仆妇进去通报。 “他怎么会来这里?”顾桓非常惊讶。 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想来邬逢春也知道,所以才打扮得如此低调。只是他为何会在这时候来,还被世子和郡主捉个正着? “安静些。有人出来了。”陈昭轻轻地说,小心地躲在窗侧,双手娴熟地转着望远镜,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 看起来……比自己熟练多了。 顾桓回过神,也拿起望远镜继续望去。 只见一位妇人从内院走出,年约三十来岁,如墨般的乌发披在肩上,头上只简单了挽了一个垂云髻,斜斜插着两支步摇,随着她的身姿摇摇曳曳,有一种慵懒的美感。 顾桓拉近了镜头,只见这个妇人面容倒平常,不过稍有姿色,但是身姿丰腴,穿着一条高腰襦裙,胸前高耸,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纪,却像一颗成熟的水蜜桃一样诱人。 他脸色不由得红了红,有种偷窥的紧张感。 一旁的陈昭倒是颇为淡定,她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回头说道:“哥哥,果然是一 分卷阅读64 个孕妇。” 咦?顾桓这才回过神来,他光顾着看胸了……视线往下移,果然是一个孕妇,小腹已经隆起,瞧着有五六个月的样子了。 正在喝茶的陈煦这才走过来,接过陈昭手中的望远镜一起看。 只见那个孕妇迎了出去,言笑晏晏地挽着邬逢春的手,亲密地斜倚在他的身上,娇笑着说着什么。 邬逢春似有些生气,扯出手臂,神色有些严厉地训斥着。 “不是说是个戏子?好男风?这是怎么回事?”顾桓这才想起收到的情报,有些不明所以。 “在垂花门那里呢。”陈煦笑着说。 顾桓一看,果然见到垂花门那里站着一个青年男子,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袍,身形单薄,正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邬逢春和孕妇,神情淡然。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顾桓觉得自己变得糊涂了。 陈煦放下望远镜,回到桌边,笑着说:“看来阿桓你的人打探情报不行啊。” 顾桓也回到桌边坐下,脸色有些羞愧,毕竟就连男宠的事,都还是顾林为他打探来了。 “不过你的人倒给我们做了掩护,因此才查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陈煦接着说道:“那个戏子的确是邬逢春的契弟,那个孕妇却是他的奶娘。” “可是我看他们的情形,倒不像是奶娘那么简单。”顾桓肯定地说,心中对邬逢春也有些佩服,把两个情人安置在一处打掩护吗?这波操作够骚的! “当然不简单。”陈煦笑着说:“那个奶娘的丈夫已经去世几年了,和邬逢春早就有了收尾,如今已经珠胎暗结了。算算时日,倒是在陛下流露出赐婚意向之后。” 这是打郡王府的脸了……顾桓想着,侧头想陈昭望去,却见她端端正正地坐着,面上的神情无悲无喜,看不出心思来。 “郡主,你……怎么看?”顾桓柔声问道:“你若是不高兴,我今晚就去把他揍成猪头。” 陈昭这才看向顾桓,脸上带了丝笑意:“我为何要不高兴?” 顾桓的心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情敌一号,干掉! 却听陈煦问道:“那妹妹的意思呢?” 陈昭凤眸微转,轻轻一笑:“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既有心上人,自然要成全他。” 陈煦点点头。既然妹妹要成全邬逢春和乳母,那么接下来的事就由他来安排了。 顾桓心中一寒,默默为邬逢春点了根蜡。 如果他真的和奶娘终成眷属,不知道会气急败坏成怎样呢! 接下来的几日,事情急转直下,整个广州城一片哗然,顾桓也是目瞪口呆,算是见识到平郡王世子的手段了。 怀孕的奶娘不知为何,趁着粤海将军府宴客,为世子和郡主践行之际,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将军府门前,一身白裙,楚楚可怜地哭泣,声音却是清晰响亮,高声说着她已经怀了邬公子的孩子,请将军府看在孩子的份上,放她一条生路。 她哭得梨花带雨、如泣如诉,众人都惊呆了。 将军府的下人立刻将她拖走,她却不停地挣扎着,高声哭喊。 显然……是受了什么人的误导和挑唆…… 顾桓想到邬逢春恰如其时地出现在那个小院前,再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看着神情一无既往和煦的陈煦,心怦怦直跳。 这位金陵城权贵子弟的扛把子、五柳球队的队长,果然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温润无害。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出手而已,一出手必打七寸! 等将军府回过神来,各种流言早已传遍了整个广州城。 粤海将军府的大公子和乳母有私,还有孕了!这可真是太刺别绪,也有些郁郁寡欢。 但此刻却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院试了,他得立即返回韶州。 顾林此时也是回过神来,心有戚戚地说:“三弟,我再想不到姐夫竟是这样的人,从前我看他,都是温文尔雅的。” “对小舅子,自然温文尔雅……”顾桓苦笑着说,也是心有余悸。 顾林同情地看着顾桓,叹道:“三弟,这郡马可不好做啊,要不还是算了吧……” 顾桓却是一脸坚定地说:“我岂是邬逢春那样糊涂的人!”然后又说道,“我将来若是有女儿,也是一样的,女婿若是对我的女儿不忠,我就把他干掉,寡妇改嫁可比和离容易多了!” 顾林一噎,心想,你们倒是同道中人,也就不替顾桓操心了。只是叮嘱他务必收拾好心情,好好应对院试,务必金榜题名。 顾桓连连应是,心中却想,陈昭兄妹既说要“成全”邬逢春,那么只有邬逢春和奶娘成婚才算成全…… 粤海将军府之事还未完啊!可惜不能留在广州府看大戏了。 不过,想到陈昭兄妹雷厉风行的手段,他也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人家是“闻君有两意,特来相决绝。”,陈昭的是“闻君有两意,特来成全你。” 至于陈煦,那是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么一想,邬逢春也怪可怜的,好端端的,不过是和郡主议个亲而已,就闹得身败名裂。 若是往后真的能得偿所愿,他保证不敢有丝毫异心! 一路快船回到韶州府,越王陈易已经得了广州府的消息,正在东阁等着他。 两眼亮晶晶地,一副坐等八卦的样子。 顾桓无奈,只能细细讲了其中的事,在讲到茶楼偷窥时,陈易哈哈大笑,说道:“这才是皇家风范!” 顾桓满头黑线,他觉得自己对皇家风范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却听陈易说道:“开国圣祖曾说过‘女子未必不如男’,年老时曾说过,若是儿子都不成器,就把皇位传给公主。我朝公主素来尊贵,郡主也是皇室女子,自然 分卷阅读65 也是心高气傲的,哪里能忍得下这样的气。” 又笑道:“我朝的驸马和郡马可不好做啊!” 顾桓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好了,觉得自己似乎选了一条荆棘丛丛的道路…… 第51章婚事 时间匆匆流逝,顾桓争分夺秒地苦读,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一转眼就到了院试的时候。 岭南的六月,暑热难当。赶考的学子们每天都是清晨出发,中午就歇下,怕的就是暑热伤身,要是因赶路辛苦病下了,院试就要再耽搁一年。 临近院试,韶州城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各县、乡的学子。 顾桓和江淮每日在一起讨论时文策论,和其他考生比起来,他们不用奔波劳累,可以安静备考,已算不错了。 六月初五,院试第一场正试开始。 院试的考试过程、考试内容与府,县试大致相同,两人都过经过前两个考试的,且又有莫长史、林先生这些大儒指点,只因考试过程中倒也不紧张。 就是顾桓在下场之前,也看开了。他今年不过十五岁,就是再耽误一年,关系也不大,郡主总不会在这一年内就成亲! 或许没了患得患失之心,顾桓觉得自己发挥的比往常还要好几分。 等到回到王府,默写出时文、诗赋等给莫长史看了,莫长史抚须笑道:“时文言之有物、有典有据,比那些纸上谈兵的可好多了,可见是经过实事的。诗赋虽不华丽,也算对仗工整、寓意颇佳,也不错。即便无缘案首,顾侍卫的成绩也当是中上。” 江淮也默写出自己的卷子问了一遭,莫长史给出的评价也是大同小异。 两人相视一笑,都微微松了口气。 韶州府这里,顾桓安心等着放榜。 金陵城中,随着平郡王世子回京,倒掀起了一番风浪。 先是有御史弹劾粤海将军教子无方,纵容儿子与乳母私通,扰乱人伦。 陛下压下不发。 众臣心中思量起来。粤海将军是什么人?是统领大军的一方大将,这种内宅小事想要令他伤筋动骨?简直是笑话! 况且,邬蒙素来是陛下的心腹,看陛下的态度,也不像是要发作的样子。 不久,太子一系的朝臣就反驳了过去,乳母不过是下人,非要扯到人伦上,是何居心? 其他朝臣这才回过神来,先帝宫中也有一位宠妃,原是奉圣夫人,正是先帝的乳母。如今若是弹劾粤海将军,岂不是有影射先帝之嫌? 难怪陛下不高兴了!此前上折子的言官不由得冷汗淋淋。 此时,倒是平郡王站出来表态,他笑道:“邬公子不慕权贵,与仆妇也是两情相悦,倒是赤子之心,难得!难得!” 平郡王发了话,皇帝笑道:“王弟说得是,年轻人知好色而慕少艾,也算是赤子之心了。” 有了陛下一锤定音。众臣立刻恭维起邬公子起来。倒有些消息灵通的人不明所以,按说邬家应该得罪了平郡王府才是,怎么倒帮起邬公子来? “咱们也不能做棒打鸳鸯之事,既如此,何不成全了年轻人?”平郡王笑道:“臣弟这就命人给粤海将军府送一份贺礼!” 皇帝凝视着平郡王,却见他眼神坚定,分毫不让,知道这个堂弟是动了真怒,想了想,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竟默认了平郡王的说法。 于是,平郡王府大张旗鼓、快马加鞭地给粤海将军府送贺礼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令人目不暇接了。 陛下“赤子之心”的评价与平郡王府的贺礼传回广州府,众人都是目瞪口呆,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私下议论,粤海将军府果然简在帝心,发生这样的事,都还能指鹿为马。 倒是镇南侯笑了笑,命人也给粤海将军府送了一份贺礼。 此时,粤海将军府一片乌云密布。 匆忙赶回广州的邬蒙坐在将军府正堂中紫檀木八仙椅上,一双虎目圆瞪,宛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阴沉沉地盯着堂下的邬逢春。 邬逢春双腿一软,哆哆嗦嗦地跪下了。 他生平最怕这位父亲,此时更是一声冷汗,险些失禁。 看到他这幅软弱的样子,邬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一哼,身上的杀气朝邬逢春扑去,邬逢春顿时软倒在地上。 将军夫人心疼爱子,连忙过去扶住邬逢春,正要开口求情。却听下仆来报,镇南侯府也送了贺礼来。 邬蒙冷冷一笑,猛地站起,走到邬逢春面前,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骂道:“逆子!你干的好事!” 转身又朝邬夫人低吼道:“你养的好儿子!将军府的脸面都给他丢尽了!” 邬逢春倒在地上,一口气接不上来,憋得脸色青紫。 邬夫人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扑过去帮他顺着气,哭道:“我的儿,可疼得厉害?”又对左右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去请大夫!” 见邬逢春顺过气来,才转过头,哭着对邬蒙说:“老爷!你常年领军在外,哪里知道我们母子相依为命的难处!求老爷看在我一把年纪,只有这个孽障的份上消消气罢!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了了!” 邬逢春一听,心下也有些心灰意冷,转过身回到椅子上坐下。 他常驻琼州,小妾一个接一个地纳,庶子女一个接一个的生,倒是这个嫡子,一直养在广州府,在嫡妻膝下,长年见不到父亲一面。 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儿子如今犯下大错,他也逃不了责任! 因此长叹了一口气,面色晦暗地说:“起来吧,夫人这就去准备婚事吧。” “婚事?什么婚事?”邬夫人一愣,反应不过来,连哭也忘记了。 “还能有什么婚事!”邬逢春冷哼地说:“陛下既夸了他‘赤子之心’,如今就只能坐实了这个评价!陛下想必也是着了恼,这是给我个警告呢!你这就给这个逆子和那个贱妇把婚事办了!让平郡王府和陛下出了这口气!” “不!”邬夫人和邬逢春同时尖叫起来! 邬夫人竖着眼睛喊道:“那个贱妇有什么资格入我们将军府的门?我正要把她乱棍打死!” 邬将军冷笑:“凭什么?就凭平郡王说了“不能棒打鸳鸯”,就凭陛下说了‘赤子之心’!你以为他们是在夸你儿子不成?这是挖了个坑,逼着我们跳呢!” “怎么可以这样!”邬夫人气愤地说:“从来两家议亲,成不成都还有个面子情在。再说,陛下不过是微露了意向,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就是郡王府世子和郡主来广州,也是打着给镇南侯太夫人请安的名义!如今婚事不成便罢,他们怎么能如此欺负人!” 邬将军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常年驻军在外,与陛下感情也疏远了 分卷阅读66 。陛下年纪渐大,疑心也越来越大,不仅疑心镇南侯,何尝又不疑心他! 如今赐婚的意向也好,逼自己儿子娶乳娘也好,说白了都是试探和警告。 但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既不敢造反,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想到这里,对儿子的怒气倒也消了些,但是这些话却不能对妻儿说,因此也不欲再与他们纠缠,抚着额头冷冷地说:“让你去准备婚事你就去!哪怕是成婚不久就让她暴毙,也要成这个婚!” 邬逢春满心不愿,但也不敢忤逆父亲,只能委委屈屈地应了。 他在广州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贵公子,从前也是呼朋引伴的。对于那个妇人,也不过是抱着一种偷情、禁忌之恋的刺无法扭转,跌足哭道:“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邬夫人顿时哭着跪在地上,与老夫人说:“侯爷真心恼了大郎,我只怕侯爷有心废了大郎的世子之位,扶植那些狐媚子生的儿子。若是这样,大郎也没有活路了!求老太太怜惜大郎这些年承欢膝下,为他做主吧!” 邬逢春醒悟过来,也意识到大事不好,他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弟弟呢!立刻扑到老夫人怀里,抱着老夫人哭泣,只求老夫人为他做主。 一时间,将军府有人欢喜有人愁,却是哭声不断,气氛萧索,毫无喜意。 被关在后院一间小宅子里的妇人得知此事,也是惊得浑身哆嗦,她从未想过嫁给邬逢春做正妻!在听说大公子和郡主议亲时,她也不过是想着,郡主小小年纪,哪里懂得笼络男人,自己抢先生下长子,又与大公子多年情分,将来就是没有正妻名分,也不差什么。 如今却说要娶她做正妻,这婚事对她来说绝不是喜事,而是催命符! 这些天来,将军府的人也审了她好多回,问她到底是受了谁的挑唆。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啊!明明来处置她,要灌她□□的就是将军夫人身边的人,她才拼了命逃了出来,当众一跪。 可是,将军夫人身边竟没有那么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她也糊涂了。她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妇人,对男人或者还有几分手段,但这些弯弯绕绕的阴谋,又哪里是她想得明白的? 这一场婚礼,新郎和新娘都是愁云惨淡,整个将军府也都是乌云密布。 宾客们见此,也都放下贺礼匆匆离去。 若不是大门上挂着大红灯笼,这将军府的气氛,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办丧礼呢! 第52章和亲 韶州府。 院试结束后过去了几日,就到了放榜的时候。 江淮果然榜上有名,位列十五名。最让众人震惊的,是顾桓的成绩。 因他是武职,众人皆知他武艺出众,文采略逊,却没想到,他一下子中了榜首! 这是院试的正试,虽然还要通过明年的附试才算正式获得秀才功名。但向来没有正试获得榜首,附试却不过的,那不是说正试的考官有眼无珠? 因此,顾桓这秀才的功名算是板上钉钉了! 一时间,全城一片哗然,道贺之人络绎不绝。要知道十六岁的秀才,不说在韶州这样偏远瘴疠之地,就是在江南那样文风鼎盛之地,也是极为难得的! 顾桓自己也是始料未及,拿着自己默出的考卷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 因此在面对莫长史的恭贺时,就苦笑道:“我实在没想到能中案首,长史大人也是看过我的文章的……” 却听莫长史摇头笑道:“科举之事,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要说前几名的文章有多大的差距,也不尽然。我看你的文章,榜上有名的必然的。能得案首,想来是投了考官的眼缘。” 此次院试的主考官是广东道学政,阅卷官是五百里外较远的书院的山长,其中就有白云书院的山长。 顾桓想到自己在广州时,也曾跟顾林和杨家兄弟拜访过白云书院的山长。不过只是请教了一翻,没有深入交流。 这么说来,难道这真的是自己的实力? 案首啊!早在离京的时候,他对父亲开玩笑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来韶州说不定还能得个案首。如今果然让他说中了吧! 这么一想,顾桓也不由得高兴了起来! 放榜之后,顾桓收到了好些同科学子的请帖。其中就有当地几大家族的。 今科院试,萧家子弟七人下场,过了四人,在城中也算是文风蔚然之家。收到萧家的文会请帖时,顾桓笑了笑,回了帖子,表示一定按时赴约。 本朝读书人是很喜欢各种集会的,不是诗会就是文会,一会儿赏花一会儿游船,过去顾桓在金陵时,也是交游广阔的。只是来了韶州之后,因身上有职司,又没有去,因此很少参与这些。 如今既是萧家兄弟相邀,顾桓当然要给萧家这个脸面。 文会就在江边的临江楼举办,虽说不是韶州城最大最繁华的酒楼,但胜在清雅。坐在窗边,只见窗外江面开阔,行船往来,好不繁忙。 阵阵江风徐徐吹来,连暑气也吹散了些。 顾桓和江淮联袂而来,只见临江楼三楼的雅间已经来了许多学子。既是萧家的帖子,城中学子少有不给面子的。 见到顾桓二人进来,做东的萧家三公子萧贤峰连忙迎了上来,笑着道:“顾大人、江大人拨冗而来,小子荣幸之至。” 顾桓和江淮连忙谦虚了几句。 顾桓笑道:“大家都是同科,何必这样客套,再叫‘大人’我可要生气了!” 萧贤峰见顾桓和江淮语气随和、谦逊,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京中权贵子弟不同,心中也是微微松了口气,将两人引见给众人。 众人都在心中打量了一回两人,对顾桓更是好奇。 最初听说今科韶州府院试案首让一个外乡人夺走,众人心中都不免有些郁愤。尤其这个案首还是个侍卫,这简直打了韶州府学子的脸啊! 因此,此次萧家公子举办文会,听闻顾桓也要来,学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来了,就想看看顾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顾桓两人一来,萧公子就迎了上去,口称“大人”,众人这才醒过神来,不管怎么说,顾桓两人可是官啊! 而他们,至少还要中了举人才有资格做官! 这么 分卷阅读67 一想,原来有心想刁难刁难顾桓的,也不禁有些偃旗息鼓。没看到他们中身份最高的萧公子都态度恭敬的吗? 他们虽不至于要讨好,却也不必结仇,只管交个朋友就是了。 一时间,场面一片和谐,众人都不由得奉承了顾桓几句。 什么“少年英才”、“文武双全”甚至“文曲星降世”……一套套的夸奖不要钱的袭来,就连顾桓都有些招架不住,脸色不由得红了红。 定国公府百年积累,府中公子、姑娘都是好相貌,顾桓本来也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如今面泛红晕,更显得面若桃花、俊美无双。 就有人笑着问道:“顾公子这样的人才,不知议了亲没有?” 顾桓抬头望去,却见是个身材精瘦、肤色有些黝黑的男子,想了想,记得这是韶州府乳源县的学子盘飞龙。 这个人长相、学业不突出,身份却有点特殊,他是乳源瑶族土司的儿子。 韶州府是个多民族共居的地方,其中北方大瑶山中,就是瑶族的地盘。 韶州府历任知府励精图治,都致力于将瑶族引下山、汉化,特别是从文教入手,县学中免费为瑶族的学子提供食宿。 但瑶族的学子到底基础不好,因此能取得功名者寥寥无几。盘飞龙作为土司之子,是自幼下山的,倒与汉民相差无几。 顾桓想着,脸上却带着笑容,说道:“我年纪尚小,身上又没有功名,因此还未议亲。” 盘飞龙双眼一亮,笑道:“以顾兄弟的才学,金榜题名是早晚之事!不瞒你说,我有个妹妹……” 话未说完,一旁的萧贤峰连忙拦住了话头,说道:“今日既然有幸包下临江楼,一览盛景,正该好好做几首诗,盘大哥你倒说起婚事来!该罚该罚!” 说着,给盘飞龙倒了一杯酒,非要他喝。 其他人听了盘飞龙和萧贤峰的话,也都看了眼顾桓,有那心眼灵活的,也盘算了起来。 别的不说,顾桓和江淮倒都是好的女婿人选!只是顾忌着两人的出身,众人也不敢当面造次。 顾桓松了口气,朝萧贤峰投了一个感万丈。 因此这一首诗,倒是做得既波澜壮阔,又暗藏柔情,倒是超常发挥,让众人眼前一亮。就是先时心有不服的,此时也不由得心下叹服。 江淮也细细品味了一翻,笑道:“这首诗果然不错,情深意切,读起来更是口有余香。” 顾桓看着这首诗,想到陈昭,也微微笑着,嘴角带着缱绻的柔情。 一场文会结束,回程时,江淮看着满面春风的顾桓,笑道:“阿桓你春心荡漾,恐怕是红鸾星动了!” 顾桓笑骂道:“连你也取笑我!” 两人取笑了一阵,各自回家。 过了些时日,顾桓终于收到了顾林的书信,得知了广州府的热闹事。在听说邬逢春娶奶娘的细节时,也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可真是神来之笔啊!他既有些幸灾乐祸,又不免有些心有戚戚。 想着,幸好自己不是邬逢春,不然遇到这样的事,可真是够倒霉的! 他这头正看着邬逢春的笑话,却不知道有道“烂桃花”砸到了他的头上,倒应了江淮那句“红鸾星动”。 这日,他正当值,却听到越王召见的消息。 引路的小太监悄悄笑道:“是瑶山的大土司来了,说要跟越王殿下提亲。” 顾桓心中一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到小太监说:“大土司相中了公子你,要给他的女儿提亲。” 我的娘啊……顾桓一脸苦相,谢过小太监相告,心中思索着待会儿该怎么面对。 要是其他人,只消一句“父母做主”自可推脱了过去。 但是瑶族土司不比其他人。朝中对少数民族素来谨慎,为了绥边,不知废了多少心力,若是能够与土司联姻,对于官府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那么,自己是要“和亲”吗? 踏进启德殿的正殿中,顾桓中规中矩地给越王行礼。 今日他穿了一身仪卫司的红色飞鱼服,腰配绣春刀,更显得身姿提拔、面如冠玉。 果然,只听到一旁一个人操着生硬的官话说道:“这个就是顾公子?不错不错!果然配得上老夫的女儿!” 不,我配不上……顾桓抬起头,只见越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兴味十足地看着他。 往一旁一看,却是一个与盘飞龙与几分相似的中年汉子,穿着一身瑶族服饰,无领对襟长袖衣,衣外斜挎白布“坎肩”,下着大裤脚长裤,头上裹着大大的红布头巾。身材不高,但是颇为精壮,一张黝黑的脸上,颧骨高耸,一双铜铃般的双眼,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王爷救我! 第53章抢亲[] 越王看着顾桓一副待宰羔羊的样子,才笑道:“顾侍卫是京中定国公府的公子,他的亲事,本王也做不得主的。” 盘土司一听,双眼一亮,笑道:“原来是名门之后!这就更好了!我女儿是瑶乡一支花,寻常人家的公子,哪里配得上她!不错不错!老夫厚颜,请王爷做媒,给京中定国公府去信提亲。” 你真的厚颜……顾桓一窘,连忙说道:“小子多谢土司大人厚爱!只是小子年幼,身无功名。男子汉大丈夫,事业未成,何以为家。小子曾立誓,不中进士不谈婚事的!” 现立了这个誓,也是豁出去了! 盘土司沉下脸,说道:“你们汉人不是说‘成家立业’,自然是先成家后立业!” 顾桓一时哑口无言,暗暗朝越王投了个求助的眼神。 越王笑道:“土司所言有理,只是我们汉人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土司有心结亲,我就命人给国公府去信一封,只是成或不成,还得看国公府的意思。” 盘土司这才转怒为喜,笑道:“我女儿这样的身份相貌,国公府哪有不应的!那我就等王爷的好消息了!” 他一笑,黝黑的脸上就露出两排黄黄的牙齿,顾桓心中一片悲凉,险些内流满面 分卷阅读68 。 瑶族土司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顾桓恭敬有礼的拱手送土司离开启德殿,才满脸幽怨地望着越王。 越王看他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笑道:“怎么,怕孤把你卖了?” 顾桓叹道:“这算什么事呢!就是联姻,也应该和殿下您联嘛!反正您还要娶萧侧妃,再娶一个也不多!” 越王握着扇子的手一顿,笑道:“怎么?还想祸水东引?谁叫人家就看上你了呢?你也别一副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那土司不是说了,他的女儿是瑶乡一支花,数一数二的美人!” “她就是天仙下凡,臣也无福消受啊!”顾桓连忙说道:“殿下,您就救臣于水火吧!” 越王笑骂:“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出去问问,韶州城不知多少人想和土司联姻呢!远的不说,那萧家大公子娶的就是盘土司的女儿。不是孤不帮你,瑶族向来是一夫一妻,没有纳妾的,土司的女儿也不给人做妾,所以孤也是爱莫能助。” 顾桓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我说呢,放着殿下这样的人中龙凤在眼前,土司怎么可能还看得上我!这么说来,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片苦心了。但是臣的心,殿下是知道的,无论如何不会另娶他人!” “你倒是敢说!”越王觑了他一眼,笑道:“你也别着急,我料想你父亲是不会答应的,届时推了,也不伤王府与土司的情面。” 顾桓也无可奈何,只能忐忑不安地应了。 心中却想,土司也是一方豪强,恐怕不会轻易算了…… 京中定国公府。 顾琏先后收到顾桓和越王的书信,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 一旁的闻姨娘正倒着茶,两眼期待地看着顾琏,着急想要知道儿子的消息。 顾桓院试中案首的消息传回京城,杨夫人给府中下人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银。府里上下仆从看到她,都贺喜了一翻。 她心中既骄傲又感伤。 儿子这样有出息,可惜却不在跟前。在韶州那样偏远之地,不知可曾受苦? 正想着,却听顾琏笑道:“有人给三郎提亲呢。” 闻姨娘面上一喜,心却提了起来,问道:“是哪家?” “韶州府瑶族土司的女儿。”顾琏含笑说道。 闻姨娘面容一僵,说道:“老爷!这……” 顾琏看她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感叹地道:“我们的三郎也长大了,都有人给他提亲了!”随即又笑道:“你放心,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闻姨娘这才放下心,眼泪却已经涌了出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着说:“老爷这么说,妾身就放心了!那么久不见,都不知三公子怎么样了,是不是长高了?变瘦了?妾身牵挂得很。” “你放心……”顾琏柔和地笑了笑,说道:“也许很快,他就可以回来了。” 顾琏放下手中的书信,望着窗外的大樱桃树,微微笑着。想着宫中传出的消息,陛下已有大半年没有临幸妃嫔了,倒是频频召清虚宫的清风道长进宫……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陛下,他终究是老了! 又想到顾林的传信,顾桓对陈昭的心思……顾琏摇头失笑,这个小儿子,年纪不大,心思不小!果然有他这个老子的风范! 想当年,他只是个不能袭爵的国公府次子,想要求娶镇南侯府大小姐,也是废了一番心思的。 只是没想到,顾桓比他还敢想! 得知定国公府拒婚的消息,盘土司果然非常恼怒,阴冷地盯了顾桓一回,才拂袖而去。 倒是盘飞龙非常不好意思,找到顾桓道歉:“家父就是这样脾性,实则没有恶意,请顾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顾桓淡淡笑着,说了句不敢。 韶州知府陈纶颇为可惜,找到越王说道:“这些瑶族,躲在大山之中,平素倒也安分,只是一旦有可乘之机,就蠢蠢欲动,官府为了招安他们,废了不少心力,若是此番可以联姻,也能促进两族关系。” 越王淡淡一笑:“我朝历来没有和亲的先例。且不说瑶族不过是小族,就是北方鞑靼、女真,如此势大,我们也没有上赶着联姻求和的!” 语气平淡,却充满了威势。 陈纶连连应是,不敢再提此事。 顾桓心下熨帖,颇为感动。不和亲、不岁贡!不论如何说,这个朝廷有它的骨气! 因越王表了态,王府众人也不再打趣顾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反正瑶族土司再不满,难得还能抢亲不成? 这日正值休沐,顾桓和江淮相约一起喝早茶。 两人坐在大堂中,听着大堂中悠扬的月琴声,细细品尝着一道道精致的广府点心。 江淮笑道:“在韶州喝早茶,倒比金陵便宜得多。” 顾桓亲自给江淮倒茶,笑道:“怎么,乐不思蜀了?” 江淮连连摇头:“童生试可以借考,乡试却是要回原籍的,我明年附试一过,就要回京。你可有打算?” “不瞒你说,我还没有决定。”顾桓眉头紧锁,也有些纠结。 想到陈昭,他也知道自己要尽快取得功名,甚至最好是能位列三甲,才有可能拉近两人的距离。但是随越王就藩,本来就是为了逃离京中是非,如今大事未定,不知父亲是何打算? 毕竟顾林都还一直留在广州呢! 想到这里,顾桓摇头叹道:“明年再说吧!” “一年大似一年。你若不回京,难得真的在韶州成亲不成?”江淮笑说:“我不是取笑你,只是这事你也要有个成算。” 顾桓把话题推了回去:“你年纪比我还大些呢,可定亲了?” 见说到自己身上,江淮才红了红脸,说道:“我不急呢,又没有土司女儿看上我。” “还说不是取笑我!”顾桓故作恼怒。 江淮也半真半假地嗔道:“谁叫你抢走我的案首呢!” “好吧!你有本事,明年附试你就夺回去!”顾桓也故作傲然地说道。 两人说笑着喝过早茶,才准备乘车去丹霞书院,带上这些时日的功课,请教书院的林先生。 说起来,两人都通过了院试的正试,也是有资格去丹霞的,只是书院较远,两人又要当差,只能仍向从前一样,一个月去两、三回。 两辆低调的青油壁马车缓缓驶出韶州城,往丹霞山而去。 一路上,只见稻花飘香,又到了早稻收获的季节,想到去年的洪水,顾桓还是心有余悸,幸而加固了大坝,想来今年该是个丰收年。 正欣赏着窗外的景色,却感到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一片嘈杂之声。 顾桓神色一凝,条件反射地从马车坐凳下抽出一把长剑,掀开门帘问道:“怎么回事?” 前方江淮的马 分卷阅读69 车也停下了,也探出身来询问。 却见道路前面一队人马,个个手握长刀,领头的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瑶族服饰,身上穿着一身黑色衣裙,上身罩了一件红色刺绣罩衫,衣襟的颈部至胸前绣有花彩纹饰。发结细辫绕于头顶,围以五色细珠,小麦肤色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熠熠生辉,鼻子挺秀,颧骨微高,此时正爽朗的笑着,倒是个别具风情的美女! 顾桓正打量着,却见这个瑶族美人骑在马上,操着不太熟练的官话,高声笑道:“抢亲来了!” 第54章瑶族[] 盘金凤明亮的大眼睛先后扫过江淮和顾桓,最终落在顾桓身上,笃定地说:“你是顾桓!” 顾桓提着剑跳下马车,冷着脸说道:“不错,我就是顾桓。姑娘这是何意?” 盘金凤一手扶着宝刀,一手挥着马鞭,伏在马背上疾行,一边向顾桓冲去,一边笑道:“既然是你,就随我回去吧!” 她身后那些身着瑶族土兵也呼啸着一拥而上,将众人团团围在中间。护卫们也连忙迎了上去,将江淮和顾桓挡在身后。 韶州不比京城,他们二人在此只是越王的属官,都很低调,出行也只跟着十来个护卫和随从,因此很快就被有备而来的瑶族土兵围住。 幸好这些土兵志不在伤人,出手都很节制。但是顾桓这边的侍卫也不敢真的伤了对方,以免挑起两族争端。 因此这场冲突,双方都是束手束脚,不敢放开了打。 一时之间,顾桓身边的侍卫被重点攻击,把他露了出来。 盘金凤很快冲到顾桓身前,伸手向顾桓捉去,要把他拉上马。 顾桓却不是她以为的文弱书生,哪会轻易坐以待毙,一个侧身避了过去,在侧身而过的瞬间,长剑迅疾地一挥,砍中了马腿,红色的骏马吃痛,仰天长嘶一声,猛地跪倒在地上。 马上的盘金凤摔在地上,就地一滚,往前滚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她撑着刀半跪在地上,侧头看着顾桓,长长的剑眉微蹇,发丝有些凌乱的贴在脸上,额上的五色彩珠摇晃个不停,大大的眼睛一瞪,抿着嘴道:“身手倒不错!可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顾桓提着剑,冷声道:“强扭的瓜不甜,姑娘这是何必?再说你我二人此前从未见过,姑娘也不了解我,若是成婚了才发现不喜欢怎么办?” 盘金凤眼波流转,朗声笑道:“我一看你就喜欢!你跟了我回去,了解了解可好?” “不好!”顾桓斩钉截铁地说:“姑娘,我已有心上人了,无论如何不会和你成亲的!” 盘金凤这才皱起眉,想了想说道:“我们瑶乡的姑娘,历来是看上了谁就去抢回来的。你心上人若有本事,再把你抢回去好了!” 说着,也不再废话,拔出长刀就向顾桓袭来。 顾桓见她冥顽不灵,也动了真气,干脆提着剑迎了上去。 盘金凤身手敏捷、刀法大开大合,身手在女子中算是难得的,但是比起顾桓来还是差得远,几招过后,顾桓就一把打掉了她的刀,长剑指着她的咽喉。 正在这时,前方人群中传来了一声尖叫。 顾桓抬头望去,却见江淮不知何时落入了土兵之手。 此时两个土兵捉着他,一把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双方都停了手,场面顿时为之一滞。 顾桓叹道:“姑娘,我们这就交换人质。希望姑娘就此作罢,不要再为难我。” 盘金凤大眼睛凝视着顾桓,一缕发丝贴在脸颊,还沾了点尘土,看起来颇为狼狈,只是气势却丝毫不弱,冷声问道:“你果然不愿娶我?” “不愿!”顾桓斩钉截铁地说。 盘金凤沉默了一会儿,冷哼道:“你将来可不要落到我的手上!” 说完,干脆利落地向土兵挥了挥手。 土兵立即把江淮放了。 顾桓也收回了手中的剑。就在这时,盘金凤迅捷地往顾桓身上一伸手,然后飞快地往后退去。 顾桓也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两步,才发现腰间的玉佩被扯下了。 盘金凤英姿飒爽地飞身上了一匹马,扬着手中的玉佩,朗声笑道:“顾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用瑶族方言高喊了几句。土兵迅速退回她的身后,如来时一般,风驰电掣地扬长而去。 一时间尘土飞扬。见瑶族人都走了。顾桓才召集了侍卫和侍从,发现众人都只是受了点轻伤,才松了口气。 发生这样的事,顾桓和江淮自然不能继续去丹霞书院了。 而且瑶族土兵私自下山,到了韶州城外,这种事也要迅速汇报给越王和城中文武官员。 顾桓拉着江淮上了一辆马车,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可有受伤?” 江淮呲牙咧嘴地揉着手臂,说道:“受伤倒不曾。只是这些蛮子好大的力气,手臂恐怕是淤青了。” 顾桓带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此番是我连累了你。” 江淮摇了摇头,“这样的事,你也是始料未及,哪能怪你。这些南蛮也太嚣张了!” 顾桓皱着眉,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 何止是嚣张。一言不合就带兵强抢民男,简直不把越王和朝廷放在眼里! 正想着,却听江淮笑道:“不过那个瑶族姑娘倒真的是个美人儿,你也狠得下心,就那样把人家打下马!” 顾桓无奈地笑了笑:“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取笑我。这样的美人,我可消受不起!” 两人回到王府,将此事汇报给越王。 越王果然非常生气,立即召见韶州知府陈纶、指挥使叶琛。 两人很快到了启德殿,中规中矩地行完礼。抬头一看,只见越王面沉如水,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顾桓,你来说!”越王沉声说道。 “是!”顾桓一五一十地复述了这件事。 陈纶和叶琛一听,面色一肃,都是眉头紧皱。 沉吟了一会儿,陈纶才说道:“自盘土司上位以来,瑶族都算安分,除了少数几年雪灾饥荒,平日极少闹事。既然顾侍卫的人没有伤亡,想来他们也并不是带有恶意。不过,土兵到了韶州城外,吾等尚且不知,也的确是臣等失职。” 指挥使叶琛连连告罪。 越王的脸色才好了些,说道:“他们来的人不多,若是化整为零潜行而来,也容易掩人耳目。此事倒不是要怪罪谁,只是从今往后要警醒些!” 众人连忙应是。 陈纶想了想,说道:“此事虽说是瑶族无理,只是也不宜闹大,若是朝廷知道了,恐怕于殿下也不好。依臣说,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萧家与土司联姻,不如就由他家做中人,办个宴席,调解一翻罢 分卷阅读70 了。” 越王点点头,让陈纶去处理此事。 陈纶连忙应是,临走之时,却瞪了顾桓一眼。 顾桓无可奈何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嘛! 待其他人走后,越王却把顾桓留了下来。 越王先是打量了顾桓一翻,笑道:“想不到阿桓你也有红颜祸水的本事!” 顾桓立刻哀叹了起来,苦着脸说道:“殿下你就不要再取笑臣了!臣都要没脸在韶州待下去了!” 越王失笑:“这有什么关系!说不去也不过是风流韵事。” “我可不要风流的名声。”顾桓连连摇头。 还不知道这件事传回京城,平郡王府会不会误会呢……他真是,招谁惹谁了啊! 却听越王话头一转,问道:“你看那些土兵的战力如何?” 顾桓也连忙正色起来,想了想说道:“盘姑娘的身手还罢了,在女子中还行,真的动起手来,我的侍从也能拿下她。至于那些土兵,人数不多,倒有些凶悍。我的那些侍卫,个个都是国公府精选出来的,算是以一敌十,这次虽然是有所顾虑,但对方能和我的人打得难解难分,也可算精兵了。” 越王沉吟了一会,才笑道:“如此说来,若是能收拢这些土兵,也算是一支精兵了!只是瑶族之人惯于生活在大山之中,朝廷屡次劝他们下山,收效都甚微。” 说着,又上下打量了顾桓一回,直看得顾桓浑身发毛。 幸好越王没有再拿他说事,而是问道:“你可有想法?” 顾桓此前也是研究过韶州人文、地形的,此时想了想,说道:“瑶山中有银矿、铁矿,都是富矿。但我今日看他们的刀,冶炼得比较粗糙,倒是浪费了好铁!” 越王点点头,转了转手中的扳指,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 历来要成大事,强兵必不可少。除了人之外,银子和兵器都是重中之重。 若是能彻底收服瑶族,就全都有了。 这么想着,越王也有了一丝动摇,简直想把顾桓洗刷干净卖了。 当然,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正当光明磊落! 当萧家的请帖送来时,越王府上下都颇为重视,盛装出席。 顾桓也只得穿着英挺的侍卫服饰,站在越王身后,垂着头,务必要低调。 很可惜,一到萧府,就有人喊他的名字,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却是盘飞龙,走到越王府众人身边,先是毕恭毕敬地给越王行礼,才歉意地对顾桓拱了拱手,说道:“都是我的错,在妹妹面前多说了几句,妹妹自幼胡闹惯了,有得罪之处,我给你道歉了。” 说完,躬身行礼。 顾桓连忙回礼,不管怎么说,盘飞龙都是盘土司之子,若想拿下瑶山,这个饱读圣贤书的盘公子,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第55章英雄 韶州城北迎恩门。 已经入冬,寒流一场接一场,大雪阴阴沉沉地下了好些日子。今日却是难得的晴天。街上人头涌涌,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叮当叮当—— 清脆的铃铛声有节奏地响起,随着马儿矫健的步伐,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好似一曲欢快的曲儿,如同主人此时惬意欢快的心情。 马蹄声、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来了!来了!”一阵骚动从城门传来,百姓们的讨论和欢呼之声此起彼伏。 四个瑶族土兵服饰的壮汉抬着一头老虎,昂首走进城门。 紧接着,又有一头个头稍小的老虎被抬了进来,有见识的人立即认出这是一头母虎。 “乖乖!这就是在大瑶山吃人的大虫?原来是夫妻两头,难怪害了那么多人!” “岂止啊,你瞧那头母虎的肚子,干瘪瘪,跟母马刚生完崽儿似的……” 街上的人群议论纷纷,两旁茶楼食肆上的客人听到底下动静,也纷纷探出头来。虽然那两头大虫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但一身的威势依旧令人魂飞胆裂,都不由得纷纷咂舌。 从外表来看,两头老虎模样十分完整,身体没有一处伤痕,唯有两眼部位有干涸的乌黑鲜血。 哪怕不是经验老道的猎手,众人也能一眼看出两只老虎是怎么死的! 必然是被人用箭矢一箭射中眼睛,刺穿大脑,立时毙命。 这样的手法干净利落,最大限度保证了两张虎皮的完整,不少百姓都看得眼热。 “光是这两头虎皮,就能值不少钱了吧!” “这是自然!不过这是要献给越王殿下的。” 茶楼上,一个身披貂裘,锦衣华服的少年听到百姓的议论声,向一旁的人问道:“可是瑶兵打的老虎,献给越王?” 一旁一个年长些的少年摇了摇头,笑道:“你再看会儿就知道了。” 先前说话的少年好奇难耐,心里好似有猫儿在挠痒痒,笑骂道:“阿行你还跟我卖关子!” 正在这时,城门响起了一阵喧哗声,“哒哒”的马蹄声更清晰了。 只见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骑在马背上,身着青色劲装,披着黑色貂裘,腰悬弓箭,缰绳也没有牵着,只见他嘴角含笑,悠闲地骑在马背上。身后是数十个队列整齐的瑶族土兵。 “原来是他!半年不见,越发张扬了!”茶楼上的锦衣少年笑道。 此人正是远道而来的顾林。 一旁的顾行笑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马背上的少年好似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抬头一看,与他们对了个正着,顿时双眼一亮,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 这一笑,杏眼下堆着两道卧蚕,鼻梁高挺,薄唇微翘,乌黑英气的眉稍稍一挑,整张脸都鲜活起来。 哪怕再挑剔的人,对着这样一张脸,都要夸一句翩翩美少年。 茶楼上,一些外地来的客商此时也站在窗前,见此不由得问道:“此人莫非是瑶族土司的人?穿着一声汉人的衣衫,好个俊俏的少年郎!” 旁边的店小二笑道:“客人是外地来的吧?那不是瑶族的人,是我们韶州府今科院试的案首,越王府的属官顾大人。” 客商一愣,诧异地说道:“既然如此,他为何和土兵在一处?” “您不知道,越王殿下与瑶族土司签订了盟约,具体如何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如今土兵也归我们越王统属了,统领之一就是这位顾大人。” “呀,那是大虫的崽子。” 正议论着,只听得街上有人喊道。 众人连忙望去,只见少年怀中抱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微微蠕动,似乎是被喧哗声吵醒,伸出个脑袋。 看着像是一只奶猫,双眼微微闭着,惬意地呷呷嘴,在少 分卷阅读71 年怀里拱了拱,好似很舒服一般。 但若是仔细瞧,便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奶猫,而是一只刚出生没几天的老虎幼崽。 “天啊!老虎崽子!这么看来,这两头大虫也是这位顾大人打的了?这样年轻,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客商咂舌感叹。 旁边的人也是深有同感、议论纷纷。 顾林听着他人的议论,满脸与有荣焉的骄傲笑容,招呼顾行道:“三弟真是……走!咱们回家等他去!” 顾桓知道顾林来了,也是归心似箭,抬了两头老虎一路招摇地进了越王府,将老虎献给越王,就告罪回家了。 越王听说顾林来了,体贴地说:“你们兄弟许久不见,想必有许多话说,你尽管回去吧!” 顾桓毕恭毕敬地谢过,才转身离开。 越王看着他越发英姿勃发的背影,笑了笑,这个顾桓,倒与他年幼时见过的镇南侯越发像了。 不是相貌,而是那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气势! 顾府就在王府左近,顾桓骑着骏马,很快就到了家。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旁的门房立刻过来牵马。长随高石迎上来说道:“三公子,二公子昨日到了,如今正在正厅等着你呢!” “我知道了!”顾桓带着喜悦的笑容,将手中虎崽递给高石,说道:“好生照料!”说完快步走了进去。 却见顾林和顾行正在悠闲自得地品着茶,看到顾桓进来,顾林放下茶杯,笑道:“我们的打虎英雄回来了!” 顾桓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解下身上的披风,随手放在一旁,大马金刀地坐在八仙椅上,浑身悍勇之气。 顾林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错不错!我们的瑶乡驸马越来有威势了!” 顾桓这才笑道:“二哥一来就笑话我!什么瑶乡驸马,没有的事!”随即又上下打量了顾林一回,皱着眉头道:“如今天寒地冻的,韶州可比广州冷多了,二哥怎么这时候来了?” 顾林道:“算是还知道关心我!我还不是担心你,都说你上了瑶山做压寨夫君了,我能不来补一份贺礼?” “谣传!都是谣传!”顾桓连连摇头,说道:“我不是去信解释了?怎么还有人胡说?” 随即两人说起别后事宜,尤其是顾桓,喟叹着将这半年来的事解释了一遍。 越王府和韶州知府和瑶族达成协议,从新垦的河坝良田中划一部分作为瑶族的移民田,瑶族引一部分愿意下山的山民下山耕种。同时,越王府还从镇南侯府购入大量新引进的外洋作物种子,送给瑶族种植。 这些作物中,就有顾桓曾经见过的玉米和红薯。这两种农作物引进国内已经有些时候了,只是没有大规模传播开,只在东南沿海一带种植。 大瑶山上山多田少,土地贫瘠而分散,种稻谷不可行,倒是适合种植玉米和红薯。 而让瑶族种植这两种作物的主意正是顾桓建议的。出于对顾桓和镇南侯府的信任,越王作了担保,将种子送了出去,同时也让王府庄田的农户种植。 瑶民大量下山,土兵也交由越王府统一管辖,至于瑶山的矿产,官府也派人去查探,共同开发。 说道这里,顾桓摇头说道:“铁矿还好,银矿早已枯竭,实际上瑶族已经穷了,看到山下的汉民这些年的日子越过越好,早就动了心思,如今不过是趁着机会,谈了个比较好的条件下山罢了!” 顾林听着随意地点点头,他对这些正事倒不是很关心,双眼亮晶晶地望着顾桓,笑道:“所以你做了土兵的统领,那位盘姑娘是副统领?” 顾桓点了点头,说道:“那位盘姑娘……倒不是一味的无知鲁莽。闹了一场‘抢亲’的闹剧,一来是让越王正视瑶山,二来也是炫耀一番武力。王府与瑶山达成协议后,她倒是公事公办,一改嚣张跋扈的样子了。” 虽然正经了很多,可是逮着机会还是要调戏他两句,简直就是一个女纨绔! 顾桓想着,这话就没必要说出来让顾林担心了。 顾林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哪来那么多一见钟情、非君不可,原来都是逢场作戏呢!” 顾桓想到盘金凤那鲜活的笑容,神情闪过一丝迟疑。 逢场作戏吗?大概是吧! “幸好她倒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这半年来也算合作愉快。有她帮助,那些土兵如今也能听从号令了。”顾桓说道。 “我今日看到那些土兵,队列整齐,精神奕奕,阿桓你竟会统兵了!”顾林拍了拍顾桓的肩膀,非常高兴。 带过兵的人果然不一样,顾桓身上已经有了一些发号施令的威严。 顾桓笑了笑,说道:“还是多亏了黄亭豪统领呢,他是正经武进士出身,不仅武艺娴熟,兵法谋略亦是出众,我也是受他指点!” “哦?”顾林疑惑了一声,笑道:“这么说来,咱们可要好好谢谢他!”说完向一旁的顾行说道:“阿行,过年你要给这位黄统领备份厚礼!” “早准备好了,二叔放心吧!”顾行笑了笑,说道。 顾林这才点了点头,说道:“阿行做事越来越老道了,我不过白吩咐吩咐。”又对顾桓说道:“我此番来也是有正事的,舅舅打发我来,考察玉米、红薯在山地的种植情况,看看是否适宜全国推广。若是合适,请越王殿下上一道折子,镇南侯府那里也好准备大量种子!” 顾桓一听,顿时对镇南侯肃然起敬。这位侯爷虽然正在与陛下勾心斗角,却仍然心系民生,并不是那些想看到天下大乱好趁势而起的奸佞小人。 因此朝南拱了拱手,叹道:“侯爷大义!我这就去寻莫长史,新粮之事是由他负责的,江淮也为他打下手,务必将这事办妥。” 顾林摆了摆手,笑道:“不忙!你才刚进门呢,好歹歇歇!不差在这一时半会。”随后也感叹道:“不过新粮种一事,镇南侯也是筹谋已久了,舅舅还年轻的时候,数次出海,其中重要目的之一就是寻觅圣祖手札中所说的高产新粮种。” 顾桓闻言,心下也是感叹。镇南侯杨贺,从始至终,确实是在秉承开国圣祖遗志! 要知道如今正值小冰河时期,天气寒冷、天灾频繁。另一个时空,李闯之所以能够席卷天下、迅速攻入京城,就是因为西北饥荒,天下大乱! 灾民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而后来随着红薯、玉米等作物的普及,老百姓才算有口饱饭吃。 因为康乾盛世,又被人戏称为“番薯盛世”。 这么说来,镇南侯的确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了!这样的一个人,却被逼得无处容身,只能撤往海外…… 顾桓不由得感叹,时也命也! 两人说了一会儿,才说道打虎之事。 分卷阅读72 第56章青蛙 “韶州背靠南岭,莽莽群山野兽众多。这两头老虎为祸一方也有些时日了,时常下山偷人家的猪。它们吃起来也有讲究,月头就吃剩猪尾,月尾吃剩猪头。那丢了猪的村民上山去寻,就捡着猪头或猪尾回家。”顾桓笑着侃侃而谈。 顾林哪里听过这些野趣,一时听住了,笑道:“这些畜生还这样有灵性。” “这大山里,也不仅有老虎,其它的野兽,像野猪、狐狸、獐子之类的也多。我带着土兵在山上训练,也时常打了野味来吃。”顾桓见顾林听得高兴,就给他讲秋天打猎的事。 “……那些土兵代代在山上生活,哪里有什么野兽都清楚,因为收获也颇多。上月给京中送节礼,我还送了一些我自己打的皮毛。”顾桓说道。 一旁的顾行听了,也补充道:“几块上好的红狐狸皮,送去平郡王府。”说着,朝顾林使了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顾林也立即会过意来,笑道:“大姐夫那样通情达理的人,想来这狐狸皮能送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上。” 对于这样事,顾桓倒不觉得羞燥,自家兄弟子侄,取笑几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林笑着,又说道:“你既对那土司的女儿无心,怎么却听说你的玉佩落到她的手上,也不曾要回来?” 顾桓不在意地说道:“一块普通的配饰罢了,一年送人也不知多少,又不是有什么印记的,她要就给她了。” 顾林却说道:“能从你身上夺下东西,也算难得了!” 顾桓晦气地说:“一时不察,让她得了手!”心想,这恐怕要成为他的黑历史了! 往后人家说起来,都要说顾桓身手多了得,还不是让盘土司的女儿抢了东西? 不欲再提此事,顾桓转移话题说道:“你来了正好,我从山上带了好些野味回来,咱们收拾收拾烤了吃,围炉赏雪,岂不有趣?” 顾林一听,也很高兴,他是个爱玩乐的少年公子,就是吃喝玩乐,也要讲究个雅趣。 又听顾桓问道:“你这番来,能住多久?” “正要和你说呢!这天寒地冻的,我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和舅舅说了,过了年才回广州,把新粮的情况报上去,也不误春耕。咱们兄弟又可好好聚聚!只是可惜不曾来早两个月,不能和你一起去打猎!” “这有什么,山就在那里,又跑不了!明年你来,我带你去就是!”顾桓不以为意地说道。 说起来,他第一次猎杀野生动物,心里也是有些不安的,这要是在后世,还不得把牢底坐穿啊! 特别是那两头华南虎,在顾桓前世的时候,野生华南虎已经灭绝了! 但在如今这个时代,老虎与人类争夺生存空间,还屡有发生伤人事件,他倒成了打虎英雄了! 兄弟们说笑着,一时门房又捧了好些帖子进来。 顾桓进城时那样张扬,如今城中上上下下,都知道瑶兵统领顾桓回城了,还打了两头猛虎献给越王殿下。 都不由得称赞几句“少年英才,勇武无双。”,命家中子弟备上酒席,好好招待这位眼看前途无量的少年打虎英雄。 就是不论出身,有这分勇武,将来也必不是池中之物! 顾桓挑了些不好推脱的,如萧家、陈知府、叶指挥使、莫长史的帖子,带着顾林一起去赴宴,其中觥筹交错自不必提。 其余时候,都宁可呆在家里,围炉夜话、品茗赏雪,兄弟两个说说笑笑,如同仍在京中时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这日天色清朗,兄弟两个正在院子里烤着鹿肉。 铁叉子叉着大块鲜红的腿肉,架在火炉子上,油滴在柴火上发出“嗤嗤”的声音,冒着白烟。 顾桓拿着一把小银刀,地把熟的鹿肉割下来,片成一片片薄的透光的薄片,整整齐齐地码在白瓷碟子上。 “三弟这一手刀法,用在这里,也是暴殄天物了!”顾林夹起一片肉,沾了沾酱料,笑着感叹。 顾桓听了一笑:“依我看正是学以致用呢!难道刀法就只能用来杀人?” 两人正边吃边说笑,却听门房来报,瑶兵副统领盘金凤来访。 顾桓不由得皱了皱眉,说道:“她来做什么?”又对顾林说:“我先去应付应付他,你稍等。” 顾林挥了挥手,说道:“你忙你的去,我吃我的。等你回来,鹿肉可都被我吃光了!” 顾桓看着那一大块鹿肉,摇头笑道:“你吃这么多?小心吃坏了肚子。” 说着,命侍女好生服侍二公子,披上披风朝外去了。 却见那盘金凤领着几个侍卫,已经进了门。看见顾桓,双眼一亮,大步走了上前,笑道:“我来看看虎崽!好些时日不曾见到你,你日日在家做什么?” 说着,嗅了嗅,似闻到顾桓身上的烟火气,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在和人聚会?” 顾桓点了点头,不欲多说,领着她往关着小虎崽的小院走去。 盘金凤跟在他身后走着,忽然问道:“可是哪家的小姐?” 顾桓一怔,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头也不回地摇头道:“哪家的小姐能冰天雪地的跑到别人家里来玩乐?我在这里又没有亲眷。” 这话倒是实话,却又像有些讽刺盘金凤的意思。 盘金凤也不知听没听出,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少时,到了小侧院,早有仆从迎了上来,回道:“小老虎喝了奶,正在院子里打盹呢。” 众人走了进去,院子里的小老虎听到了嘈杂声,也醒了过来。看到顾桓,它迈着四条粗粗壮壮的小短腿,摇头晃脑地小跑到顾桓的腿边,打着转拱来拱去。 “这小畜生,倒不知道你是它的杀父杀母仇人?还对你这样亲近!”盘金凤看得好奇,也蹲下身子,伸出手试图逗弄小老虎。 可是小老虎不仅不理她,还冲她龇牙咧嘴,一副凶悍的样子。 “你别当着它的面这样说,它听懂了,记仇了怎么办?”顾桓听了盘金凤的话,有些不高兴。 他也蹲下身子,一伸出手,小老虎就凑到他手心来,伸出粉粉的小舌头,在顾桓手心舔着。 这小老虎的舌头带着倒刺,舔在人手上,麻麻痒痒的,顾桓也不禁笑了起来。 盘金凤看见他笑,心里明明高兴,嘴上偏要说:“它这是还小,如果大了,舔你一下,皮都要掉了一块!” 两人相处了这半年,顾桓知道盘金凤的脾气,是故意引自己和她斗嘴,因此也不理她,自顾自问下仆要了一碗牛乳,逗着小老虎喝起奶来。 两人一时默默无语,只听见小老虎喝奶的“咕噜”声,嘴边那长长的胡须上也沾了白白的奶滞,煞是可爱。 分卷阅读73 万籁俱静中,却听到院子外的石阶上传来脚步声。 回头望去,却是顾林领着几个小厮来了。 顾林一走进院子,就看见四季常青的苏铁树旁,蹲在的那两个少男少女,身上都穿着鲜亮的大毛衣衫,在这白皑皑的冰天雪地里,成了一抹耀眼的亮色。 偏生那两人又都生得那样好看,容颜灼灼,倒像是画里的人物一般。 顾桓一看顾林进来,连忙站起来,诧异地问道:“二哥怎么来了?” “我看你这么久不回,一个人吃着也没趣,就过来找你。”顾林随口说着,眼睛却向一旁也站起身来的盘金凤看去。 只见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瑶族传统衣裙,披着金光闪闪的羽缎,头上围着五色宝石,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圆圆的苹果脸上,微染着红晕,明媚鲜妍。 顾林一时不由得呆了呆,回过神来才赶紧向盘金凤施了一礼,说道:“盘姑娘好。” 盘金凤抿嘴笑了笑,也回了一个汉女的礼节。 动作倒是流畅,丝毫不显得生硬,倒令顾林有些意外。因他听顾桓说起盘金凤的事迹,都以为是个不通礼教、大大咧咧的蛮荒女子。 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爽朗明媚的美人儿。 盘金凤看看顾桓,又看看顾林,却是噗嗤一笑,对顾桓说道:“你们京城的男子,都长得这样俊吗?我看你这位二哥,比你还英俊呢!” 顾林一听,俊脸微红,他也见过好些大家闺秀,但大多都是规规矩矩的,哪里这样被人调笑过。 顾桓皱了皱眉,说道:“你看人就只看脸?” 盘金凤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笑道:“谁看人不是首先看脸?虽然你哥哥比你俊俏,不过你更英武些……” 顾桓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倒对他们兄弟评头论足起来,连忙打断她,两个人不由得又斗了几句嘴。 顾林在一旁含笑看着,三弟口口声声说不喜盘姑娘,却不想相处时是这样的,虽然斗着嘴,却有着旁人难及的熟稔。 不知他自己可曾意识到?他在盘姑娘面前,不是那个芝兰玉树、踌躇满志的顾三公子,而只是一个喜怒由心、会嗔会怒的少年郎! 因心里存了事,再看顾桓和盘金凤两人,他的眼神就怪怪的。 盘金凤与小老虎玩了一会,留下一些礼物就起身告辞了。临走之前,她还笑着对顾林说:“二公子,欢迎你到瑶乡做客,我看你不仅比你弟弟俊俏,还聪明多了!” 顾林还没说什么,顾桓已经发声:“我二哥是斯斯文文的人,你不许调戏他!” 说着,带头往外走去。 盘金凤妙目一转,笑吟吟地跟上,温水煮青蛙,可不能着急,太急了,让这青蛙跳走可就不好了。 第57章河灯 大氅换了夹袄,夹袄换了单衣。 白雪皑皑的山顶又重新变得郁郁葱葱,河面上倒映着万紫千红,一艘艘船满载着货物,南来北往,川流不息。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顾林登上一艘客船,顺流而下,返回广州。 六月,又是蔷薇花开的日子,顾桓也顺利通过了院试的附试,正式获得秀才功名。 虽然没能再次获得案首,但他也不以为意,毕竟科举考试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再是才高八斗的人,也不能保证自己每次都获得案首。 可惜的是,江淮也没能获得案首。 放榜之后不久,江淮就辞了长史司的职司,收拾行李准备回京。 同科的学子都在临江楼为他送行。 六月的韶州,和风细细,江面泛起一阵阵波浪。众人一一向江淮敬酒,祝他此行一路顺风,攀蟾折桂、金榜题名。 有那和江淮交好的,依依不舍地说道:“阿淮此次回京,从此天高地远,相见不知何日了!” 江淮笑道:“我来日若是侥幸得中,就求了外任,仍然到广东来,咱们仍可相见!” 虽知外任不是想选哪里就选哪里,但到底有个希望在,朋友们又都高兴起来。 私下里,江淮却对顾桓说:“我们都曾任越王的属官,已是越王一系,将来就是留在京中,也不过是被人猜忌,如此,倒不如求外任的好。我听闻韩文瑄去年也选了外任,在福建漳州府任了县令。我想像他这样倒也不错。” 顾桓也是一脸认同。昔日的同窗韩文瑄已是新科进士,明明他父亲是京中高官,他却选了外任,令许多人颇为不解。 但顾桓是知道韩家那些破事的,为自己的小伙伴能脱离旋涡而高兴。 江淮又问道:“你今科乡试可要考?” “要的。我大约七月底回京,不过不卸职司,考完试仍然回来。”顾桓肯定地说,他已经收到了京中的回复。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表示会回京,江淮听了非常高兴。在韶州两年,虽然日日思念京城的一切,但与这里的人、事到底有了感情。 考完了试,顾桓又回到了瑶山练兵。 莽莽丛林中,一只幼犬大小、毛色鲜亮的小老虎在灌木丛中钻来钻去,沾了一身花叶。 树丛中的鸟雀被它撵得扑腾乱飞。 顾桓一声口哨,小老虎耳朵动了动,跑到他的身边。 顾桓蹲身,把小老虎捞在怀里,笑道:“你在这里玩得可开心?爹爹要离开一些时日,你好好在这里呆着,不许追别人家养的鸡、鸭!” 身后的盘金凤看他一本正经地和一只老虎说话,笑吟吟地说:“你是它的爹爹?那谁是它的阿娘?” 顾桓没有搭理她,仍然絮絮叨叨地嘱咐小老虎,就像要远行的父亲放心不下家中的顽童一般。 修炼《无名诀》多年,顾桓身上萦绕着一种轻灵的灵气,人类不可察觉,小动物却很敏感,不仅这小老虎,军中的马也乐意亲近他。 这是一种玄妙不可言的感觉,顾桓对于自己身上的变化,也是隐隐有所察觉。 盘金凤见顾桓不理她,也不介意,看顾桓唠叨完了,才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作为交换,盂兰盆节你陪我去看灯吧。” “盂兰盆节?你们瑶族也过这个节?”顾桓有些诧异。 “我去看热闹不成?”盘金凤瞪了顾桓一眼,嗔道:“你只说陪不陪我去吧!” 顾桓抚摸着怀中的小老虎,想着到底有求于人,就点头答应了。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韶州城外清澈的武江中放满了河灯。 河灯有西瓜灯、白菜灯、莲花灯。 和尚、道士穿着整整齐齐、崭新的法衣,吹着各种乐器,呼呼啦啦地在江边大堤上做着道场,那喧嚣的乐声在整个城中飘荡。 一到黄昏,天还没有完全黑,天边红彤彤的火烧云变幻着各种形状,韶州城中大街小巷人潮涌涌,络绎不绝 分卷阅读74 地奔向江边看灯。 放河灯年年都有,对于顾桓来说并不稀奇,往年也不凑这个热闹。 今年却是因为与人有约,不得不去。 火烧云渐渐褪去,天已经擦黑了,街道上却渐渐亮起了微微的光亮,吱吱喳喳,把平日的寂静都给打破了。 人们蹲在江边,等待着月亮升起,河灯就要从上游放下来了。 十五的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柳梢。 顾桓走到城郊的江边,只见那棵大柳树下,聘聘婷婷地站着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 她今日换下了红色的瑶族衣裙,倒穿了一身汉女的服饰。 长长的蛋青色的衣裙,迎风飘摇。那长长的头发也梳成仕女的垂云髻,斜斜插着两只步摇,珍珠攒成的花朵别在精巧的发髻上,妩媚之中多了一丝俏皮。 这个人……和她平常竟完全不一样。 不知为何,顾桓突然有些不敢直视她。 他走到盘金凤身边,硬声硬气地说:“快走吧,去迟了就没有位置了。” 盘金凤垂眸低笑:“我早让人占着位了。” 姿态优雅,语气温柔……和平常完全判若两人! 顾桓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盘金凤,直看得她面露羞意,才问道:“天还没黑,你就鬼上身了?” 盘金凤身后的侍从面露怒气,就要上前理论,盘金凤一个凌厉的眼色止住众人,抬起头,又恢复了寻常的神色,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原来你不喜欢这样的?那走吧!” 说完,大步走在前面,仍是寻常风风火火的样子。 顾桓看她恢复了原样,心中也松了口气。 他却不知道,盘金凤隐藏在长袖中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虽然面上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心中已是千滋百味,难以言说。 男子心中若是没有你,就是把姿态低到了尘埃里,也没有用。 江面上密密麻麻地飘荡着一个个造型精美的河灯,传说枉死的冤魂怨鬼,缠绵在地狱中非常痛苦,这一日若是能托着一盏灯,就能找到投生的路。 因此七月十五放河灯,也是一种善举。 顾桓和盘金凤的侍女早捧着几盏精致的莲花灯放入河中,和尚们也打着鼓、念着经,指引着男鬼女鬼们快快上路,早早托生。 念完了经,又是管弦笙箫、呜呜咽咽,在这仲夏日之夜,悠悠渺渺,令人心神恍惚。 那些河灯在江面上拥挤着飘荡,往下游飘去,飘得很慢,很镇定、很稳当,那灯光闪烁着,照得河水幽幽的发亮,天上的月亮也倒映在水中,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水面上蒸腾着白雾。 竟不知今夕何夕、天上人间。 盘金凤伸着长长的竹竿,轻轻拨动着河灯前行,突然幽幽地说道:“你将来就算不记得我,也该记得今夜的月,今夜的灯吧。” 顾桓侧头看她,只见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河里的灯,长长的睫毛投影在脸上,如一把小扇子,那圆圆的苹果肌上,在月光的照耀下,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 若是往常,必得怼她几句,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说不出话来。 大约是此情此景,鬼迷心窍了,竟不想让她伤心。 河灯飘着飘着,往极远的下游飘去,不知要飘去何方,不知流落到何处,看灯的人,心也不由得空落落的。 再往下游看去,灯一盏一盏灭了,看一眼,就灭一盏,仿佛真的被鬼一个一个托走了一般。 人群沿着江边跟着灯向下游走去,风凉水冷,顾桓轻轻地说:“夜深了,回去吧。” 盘金凤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说道:“祝你此去一切顺心、心想事成吧!” 说完,也不等顾桓回应,带着人呼啦啦地离开了。 心想事成吗?顾桓一时又想到陈昭,不觉心乱如麻。 此时夜已三更,看河灯的人66续续地走了,人没了,灯也没了。夏风吹拂着江面,泛起细细的波浪,月亮也落到了江里,泛起一阵阵金光。 江水寂静如常。月升月落,恒古不变,不懂人的心思,也不解风情。 盂兰盆节后不久,顾桓也登舟北上了。 临行之前,越王召见了他,看了他好一会,才说道:“孤祝你此去金榜题名、扶摇而上了。” “多谢殿下。”顾桓恭敬地说:“殿下保重,臣很快就会回来。” 越王一听,展颜笑了,说道:“好,孤等你。” 身后的内宦不由得看了一眼顾桓,论讨越王欢心,这位顾统领倒是个中好手,难怪短短时日,就从仪卫司的普通侍卫升了土兵统领了。 王府中有本领的人这样多,像顾桓这样能说中王爷心坎上去的有几个? 第58章父母 金陵城外瓜州古渡,与寻常一样热闹,车马穿梭、人声鼎沸,好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两年前,顾桓从这里离开京城,两年后,他又在这里登岸。 望着金陵城古老、巍峨的城墙,他不由得也有些“近乡情更怯”了。 定国公府派了大管事接顾桓回府。 这位老管家指挥着下人搬运行李,恭敬地请顾桓上马车,笑着解释:“老爷和大公子今日都要上衙,因此遣小人来接三公子。” 顾桓也笑着说道:“有劳管家了。” 老管家连说不敢,如今府里谁不知道这位三公子大有出息了,早已不是昔日阿蒙了! 定国公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地朝长乐坊驶去。 京中每日有多少人来,又有多少人离开,顾桓的回京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一回府,才换了衣裳,顾桓就被叫进了老夫人的瑞恩堂,只见老夫人、安夫人、杨夫人和小杨氏都在,济济一堂。 看到他进来,杨夫人连忙让他不必多礼,笑着问他路上的事。 顾桓简略说了几句,就听老夫人问起顾林来。果然,一旁的杨夫人也是双眼一亮,既紧张又期待地望着顾桓。 顾桓心中了然,儿行千里母担忧,在座的都是牵挂着顾林的人。因此,也不卖关子,细细说着和顾林有关的一切。 虽然明知顾林一切都好,杨夫人还是听得两眼泪光,连连说道:“我早对你父亲说,要把林儿接回来……嗯,过年就把林儿接回来!” 见到定国公顾琏时,已是傍晚。 顾桓正在老夫人的院中请安,听下人来报,他连忙站起身来,往门外望去。 两年不见,其实他还挺想这位父亲的。 只见顾琏迎着霞光,在落日的余晖中大步走进瑞恩堂,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头发依然梳得一丝不苟,鬓角却已带了寒霜。 顾桓定睛看去,那斑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特别的刺目。 定国公顾琏,已经年过半百, 分卷阅读75 在这个年代,已算是老人了! 莫名意识到这点,顾桓的心不由得有些恐慌。明明上一次相见还恍如昨日,仿佛一瞬间,父亲就突然变成老人了! 顾琏看见顾桓,也有些激动,但他到底是久经风雨的人,此时也不过是神色微微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顾楚也跟在顾琏身后走了进来,看到顾桓,他也很高兴,兄弟俩亲热地说了好些话。 老夫人心知顾桓回来,顾琏想必有很多事要问他,因此也没有多留,一家子一起吃了顿饭算是接风,就让顾桓回去了。 顾桓毕恭毕敬地行礼告退,听见老夫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想到老夫人神色有些憔悴,已不复当年的健烁了。 不过是两年不见,就好似沧海桑田,所有人都变了一般。 跟着顾琏进入正院的房的摆设仍与旧时一般无二,顾琏在大红木太师椅上坐下,摆手让顾桓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顾琏的目光一直粘在顾桓身上,看他姿态随意地坐下,突然说道:“你高了好些,离开的时候,才到那窗户中间,如今已到顶了!” 说着,比划了一下。 “儿子已经十六岁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顾桓展颜笑道。 顾琏有些感慨地说:“孩子们一个个地长大了,我也老了。”随后也不等顾桓安慰,又接着问:“你过年时和你二哥在一起,他现在如何了?” 此时的顾琏,就如同寻常人家的老父亲一般,拳拳之心牵挂着远行的游子。虽然顾琏在顾林面前一向有些严肃,但那也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实则对顾林的爱丝毫不比其他儿子少。 顾桓心下感慨,父母之爱子,莫过于此。又把顾林的近况说了一遍,听到顾林也长成了一个翩翩佳公子,还能为镇南侯办差时,顾琏终于欣慰地笑了:“他也长大了,总算不像小时候那样淘气了。那一年因他淘气摘荷花,险些连累你丧命……” “父亲何必又提这事,我都忘记了。”顾桓坦然地笑着。 顾琏点点头,又细问顾桓这两年发生的事。虽说有书信来往,到底不能亲见。 此时听顾桓一一细说着,不时指点几句。烛台上的烛光摇曳,窗外寒蛰幽鸣,顾琏沉稳醇厚的声音轻轻流淌,顾桓的心也安定了起来。 仿佛所有的事,只要有父亲在,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说到被“抢亲”的窘事时,顾琏终于朗声大笑起来,看着顾桓的目光也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直看得顾桓更加窘迫起来,才打趣地问道:“这位盘姑娘也算是率性的奇女子了!我记得从前和你说起你大表嫂的时候,你不是说欣赏这样的女子?如今把你定给这位盘姑娘如何?” “早知道不和您说了!”顾桓羞恼地说:“欣赏是一回事,婚姻是另一回事!” “哦?你果然欣赏她?”顾琏挑了挑眉,难得看见这个沉稳的小儿子跳脚,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顾桓才发现被父亲套了话,懊恼地皱着眉,想了想才说到:“总归不讨厌吧!若是作为朋友、同僚就挺好的,可她偏偏喜欢我,倒使我不敢多与她接触。” 顾琏摇头叹息:“这么说啊,喜欢你倒是错了!果然是冷面冷心的顾三郎!” 顾桓不欲多说盘金凤,离开韶州,他就不愿再想起这个人,倒有几分狼狈的逃避。 顾琏看着顾桓的神色,似笑非笑的出了一回神,年轻人嘛,有时候自己的心思,自己也未必清楚。 但是有一点顾桓说得是对的,婚姻是另一回事!若顾桓只是个寻常碌碌无为的庶子,那么能娶土司女儿为妻,也算是一桩佳话。可顾桓既有野心,自己也对这个儿子颇有厚望,那就么娶土司的女儿,就没有多大益处了。 瑶族毕竟是小族,离开了韶州,盘金凤就什么也不是! 顾桓此时已经转移了话题,说到越王在韶州的布局,感叹道:“越王殿下励精图治,颇有明主之像,可惜只能困守在偏远小城!” 顾琏笑道:“你在他的身边,自然看他不凡。陛下的儿子,不说太子,其他的几位,福王、辽王,都已露出峥嵘了。就连最小的十三皇子,去年就藩安6,听说也颇得民心。” “别人家的儿子若是个个这样出息,那是祖坟冒青烟了。”顾桓听了也笑了起来,语气中却有些幸灾乐祸,“可是对于陛下而言,却不知是福是祸了。” “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自然是好事!”顾琏轻轻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已有一段时日没有早朝了,如今由太子代理朝政,藩王都蠢蠢欲动,福王递了好几次请安折子,欲进京探望陛下,都被驳回了!” 顾桓心头一跳,说道:“既然福王都得了消息,没理由越王不知道。我看他却没有动静……” “这是他沉得住气!”顾琏轻笑:“不到最后一刻,都不可轻举妄动。越王府的亲兵,和朝中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这么说来,倒是瑶兵更可靠些。越王若是有所行动,必然绕不开你。他对你倒是挺信任。” 说着,顾琏也回忆起了一些往事:“当年……你大伯也是陛下的心腹,为陛下夺嫡之事鞠躬尽瘁……” 这是顾桓第一次听父亲提起那位早逝的大伯的往事,虽然语焉不详,但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只听得顾琏话头一转,说道:“你虽是在越王手下,也得时刻小心,不能因他信任就失了恭敬,无论何时,都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时刻已自身安危为重!”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顾桓连忙应是,有些俏皮地说道:“父亲放心,儿子最胆小怕死了!” 说完正事,顾琏才笑道:“你的心事,你二哥来信和我说了。” 顾桓一听,连忙抬起头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的父亲,紧张得双手都握成了拳头。 顾琏故意停顿了一下,看顾桓紧张的样子,才说道:“你这小子,心气倒高!她自是极好的,你若是金榜高中,为父才能厚着脸皮为你提这事!” 顾桓听父亲愿意为他做主,喜得无可无不可,跳起来跑到顾琏身后,帮他揉着肩膀,殷勤地说道:“我知道!我一定好好读书,不厚父亲厚望!父亲最好了!父亲最疼我!有爹的孩子是个宝!” 简直高兴得语无伦次了起来! 顾琏满脸哭笑不得,只得由他去了。 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回去吧,你姨娘想必等了有一会儿的。” 顾桓想到闻姨娘,手下一顿,叹了口气道:“儿子也想姨娘,只是不知为何,却又不大敢见她。” 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顾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顾桓冷静下来,看到父亲那双 分卷阅读76 保养得宜的手上竟也有了老人特有的斑点,不觉有些心酸,不敢让父亲看出,收拾了一下心情,才回到赏星阁中。 此时已经入秋,赏星阁的小院已经秋意盎然,那条鹅卵石小径两旁铺成厚厚的落叶,夜风细细,平添了几分萧瑟。 闻姨娘果然已经在赏星阁等了一会儿,她在顾桓的房中左右打量,一会觉得这样不好,又命人换了去,务必让久别归来的儿子住得舒舒服服的。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闻姨娘身形一顿,似慢实快地回过头来。 顾桓快步上前,眉眼弯弯地笑着喊了声:“姨娘!” 闻姨娘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把揽过顾桓,不由得放声哭了起来。好半晌,才止了泪,摩挲着顾桓的脸,似哭似笑地说道:“三郎比姨娘还高了!怎么黑成这样了?可是受了苦了……” 顾桓连忙安抚她,笑道:“我如今是统领了,要领兵训练,自然黑了些。没有受什么苦。” “是……”闻姨娘破泣为笑:“三郎如今有出息了!连姨娘也被人高看了几分!我早知道三郎不比别人差的……” 闻姨娘打量着顾桓,顾桓也打量着闻姨娘。她如今已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了,身材比初见时丰腴了许多,脸也变得圆润起来,看气色不错,他也放下心来。 在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就发誓要替原主照顾好他所在乎的人,如今总算没有食言。 第59章霹雳 顾桓回到京城时,乡试已经逼近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将一应应酬都暂且搁下,安心备考。 顾楚早就收集了好些今科乡试的资料,此时分享着自己的考试经验:“乡试考题多,比童试的题量足足要翻两三倍,你要算计好时间。判卷时考官通常秉着‘三场重首场,首场重首义’的规则,因此经书题的前一两题要趁精力最好时写出来。后面的即使平庸些,可考官判卷时精力更有限,不会七道题都认真看的,只要能做到不功不过也就足够了。” 顾桓认真听着,又把顾楚寻来的历年乡试试题做了一遍。每做完一场模拟考,就送去给顾楚批改,直听到顾楚说“有几分火候了”,心里才安稳了些。 家里有这么个考生,看着顾桓往顾楚的书房来来去去,府里也充满了浓浓的临考氛围,闻姨娘更是天天给顾桓炖着补汤,好像她自己要上考场似的,紧张得心砰砰跳。 只要通过乡试,就能获得举人功名,从而获得做官的资格。过了这一步,读书人才算真正的跃入“士”的阶级! 直到八月初六,天启帝才指定了今科应天府乡试的考官与八名同考人选,主考官点的正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李浩林。考官们点中之后便不得再回家,也不能住到参试书生家宅左近,只能叫人送东西进来,初八日就搬进贡院锁院待考。 得知主考官的人选,顾楚皱了皱眉头,这位李大人不仅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他还是太子殿下的主讲学士,是太子嫡系!如今陛下缠绵病榻,京城乡试主考官,太子殿下安排自己人倒是不出奇…… 但他的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只得压下自己的想法,以免干扰到顾桓。 八月初九日三更晨起,顾桓就依着常年习武养出的生物钟睁开眼,洗漱更衣,精神奕奕地起了身,谢绝了顾楚的相送,骑着马、带着侍从到贡院门口排队。 唱名唱到他的名字,顾桓提着长耳考篮,随着队伍排进考场。 初秋时分,凉风习习,顾桓的背影也有了几分萧瑟。 乡试果然不同凡响,一天十几个小时要写七篇文章,中间还要吃三顿饭,越到晚上精力还随着体力一起趋向枯竭,平均分配下来,每篇文章至多只有一个小时构思。 将七篇制艺从头到尾查完,也还不到掌烛的时候,顾桓自觉答得不错,也不想再等下去了,起身对号军说:“我要交卷。” 考卷从下午就66续续地送到考官房中,顾桓并不在交得最早的一批,看到交卷的人中有几个熟悉的昔日同窗,此时也没有心思寒暄,简单点点头就回去了。 这样高强度的考试,就连顾桓这样精力充沛的人都有些疲惫,简直比训练一天还累! 乡试紧锣密鼓地进行,九月十一日,七篇经义文才刚全部誊清,十二又考第二场诏诰表判文;十五日才誊清第二场文章,第三场策论又至。 三场考完,顾桓终于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考卷默了出来,给顾楚过目。顾楚也是翰林院学士,学问自是不消说了,看了顾桓的答卷,终于释然一笑,拍着顾桓的肩膀说:“比大哥当年强多了!” 有了顾楚的评语,顾桓也淡定了下来,安心等待放榜。 反正乡试不似会试,还要分作三甲,只要不落榜就好了,哪怕是第一百三十五名,也是和第六名一样值钱的举人老爷。 八月二十九正榜排出,九月初二甲辰日,贡院墙外便放出了今年的桂榜,而等待放榜的考生们跷首久矣,早早就将贴榜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顾桓也一早约了江淮以及旧日同窗孔贞明、魏伦等人在贡院外不远的茶楼上等候。 此时茶楼上三三两两地坐满了学子,虽然相互谈笑着,却都心不在焉,只等着小厮长随来报喜。 桂榜贴出之际,报榜人也都打叠好精神,飞速地领了报贴朝各家奔去,好凭着一声喜报讨些赏银。 从黎明等到清晨,贡院大门终于打开,几名府军卫士从里面出来,拿着一张黄榜纸往墙上粘。 人群顿时沸腾,呼啸着往前冲。顾桓等人也不由得伸长了脖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桂榜前有人对着院内传出的名册一条条往上填,旁边有人高声唱名,此时正唱到:“第一百二十名……” 随着唱名声一个个响起,榜上有名的惊喜欢呼,还没念到名字的既紧张又期待,毕竟越往后名次越前。 周围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魏伦和孔贞明的名字也念到了,他们的小厮喘着气来报喜,高声道:“魏公子桂榜第六十五名,孔公子桂榜第八!” 第八已经出了,孔贞明的学问是有目共睹的……顾桓和江淮面面相觑,都升起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不久之后,榜首也出了。他们……落榜了。 孔贞明和魏伦对视一眼,连忙安慰起这两位好友。毕竟科举考试,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院试榜首落榜都不稀奇,何况顾、江两人离开京城两年,职务繁忙,说不定荒废了学业也未可知…… 顾桓苦笑了一下,知道孔贞明和魏伦还要回家报喜,也不耽误他们,恭喜了几句,各自告别回家了。 江淮也是同样垂头丧气,带着小厮脚步沉重地回家了。 竟然落榜了!顾桓心中难免 分卷阅读77 有些失落,但是很快恢复了精神,不管怎么说,他才十六岁,大不了三年后再战,还输得起。 得知顾桓落榜,顾楚既觉得意料之外,又有点意料之中,过去安慰了一翻,看顾桓没有一蹶不振,才欣慰地说:“你能想得开最好,我当年第一次乡试也是落榜了。年轻人,拎得起放得下,没有什么大不了。” 顾桓才收拾好心情,几日后江淮却找到他,满脸忿忿不平地说道:“我打听过了,不仅我们,所有藩王的属官,回京乡试的,通通都落榜了!这样明目张胆,打量谁不知道!只可惜没有证据!” 顾桓也有些不可置信,诧异地说道:“是那一位的意思?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们这些人说到底都不过是小人物,压下我们又有什么用,平白显得他小气。” “他是什么大气的人!”江淮气恼地说:“你在文华殿做伴读时日短,不知道,他素来是睚眦必报的!和越王殿下比差远了!偏偏是他做了太子!” 顾桓看下人都打发了出去了,还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那位是太子,就占了大义。事实上,他最怕的就是遇到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做事只凭自己高兴,让人猜不透他要做些什么…… 因此说道:“如今说这些也没用,自认倒霉吧。” 江淮气闷地说:“若是下科仍是他主事,我得哀求我祖父给我换个籍贯才行。”这当然是气话,哪有为他一个庶子换籍贯的。 见顾桓的神情还算平静,江淮才哀叹道:“你至少还能回韶州去。我是破釜沉舟了,如今却要在京中熬着,受人耻笑!” 顾桓想着江淮也是庶子,恐怕不如意事也有,因此只能安慰他几句,劝他想开些。实在不高兴,不如搬到其他地方的书院里去住。 接下来一段日子,顾桓都低调地给中榜的好友们做配角,看着他们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不过他也没有沉寂多久,很快又被京中众人想了起来。 十月初十,万寿节。今年不是整寿,万寿节并没有大办,但是朝中勋贵、各自藩王还是早早将自己的贺礼送进京,在万寿节当天的宫宴中好好展示了一翻。 病了有些时日的天启帝这日兴致却好,亲自出席了宫宴,身形虽然似乎瘦削了些,面色却是红润,众人私下里心思百转,猜疑不定,莫非清虚观的那位真人果然如此了得? 望向太子陈星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思量,这些时日以来,太子代批圣旨、出席早朝,已经独揽大权。若是陛下身体恢复健康,恐怕不会乐意见到太子如此权盛吧? 不多时,献礼环节开始,各自藩王果然都各出奇招,其中越王更是大出风头。 越王陈易送进京的贺礼中有两块威风凛凛的虎皮,最为难得的是,这两块虎皮完好无缺,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可见猎虎之人身手了得。 天启帝年轻时也是喜好打猎的,此时见到这两块虎皮,也不由得精神一震,笑道:“越王这件贺礼甚得朕心!可是他麾下哪位猛将所猎?” 他自然知道越王自幼体弱,不可能是猎虎之人。 负责送贺礼的是越王府的一位属官,此时正毕恭毕敬地垂着头跪着,闻言立即朗声答道:“是王府仪卫司的顾桓大人所猎。” 语气中与有荣焉。 天启帝一听,挑了挑眉,朗声笑道:“原来是他!” 贺礼一件件呈上,却再没有哪件能得到陛下如此高的赞扬,就连太子陈星的贺礼,天启帝也不过是微微点点头,说了句“不错”。 见此,朝中众人又想起了那个曾经在京中掀起过一阵风雨的定国公府三公子,自然也得知了他回京参加乡试却落榜的消息。都不由得摇头叹息,果然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武艺既然如此出众,文采必然差些。 平郡王府,世子陈煦也得知了顾桓落榜的消息,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年暑热以来,平郡王妃接连病了好几次,本来就缠绵病榻的身体,越发衰败了。因此常常念叨着陈昭的婚事,唯恐自己突然病逝耽误了她。 诚然,他是喜欢顾桓的,但顾桓本来就不在妹夫名单上,如今乡试落榜,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旁人的议论,顾桓都没有理会,出席了几场文会、诗会后,他就准备和越王府的属官一起返回韶州了。 虽然不舍家人,但如今却不是长留的时候。 如今正值深秋,正是打猎的好时机,不知顾林可有去韶州找他?不知虎崽过得可好?想着想着,他不禁也有些思念起韶州的人和物来…… 若是乡试落榜对他的打击还不算太大,接下来一个消息对他来说就是晴天霹雳了。 平郡王府小郡主和中书舍人之子、新科举子孔贞明订婚。 告知他这个消息时,顾楚同情地看着他,说道:“小郡主议亲已有些时日了,只是因你备考,没有告知你,唯恐分了心神。” 只可惜如今乡试也不过,陈昭的婚事却已定了。 顾桓顿时立在原地,整个人都呆了,像丢了魂一般,喃喃道:“何必这样急?怎么会是他?” 顾楚轻声解释:“王妃病了有些时日了,只想把郡主的婚事定下来好安心。因去年和邬家议亲不成,这番就低调了许多。孔贞明出身衍圣公府,身份清贵,其父又是陛下心腹,陛下病重以来,他是少数能见到陛下面的人,就是太子,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 呵呵,难怪就他通过了乡试……顾桓此刻只觉得心如火烧,伤心和嫉妒令他两眼通红,险些丧失了理智!身体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 顾楚于心不忍,安慰地搂了搂他,说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们既然无缘,就想开些吧!” 不,我想不开!顾桓突然冲出了房间,往父亲的书房跑去。此时,他也如寻常受委屈的孩子一般,恳切地希望父亲为他做主。 顾楚眼看着顾桓离开,摇头叹息,三弟接连受了两个打击,也不知能不能缓得过来,让父亲为他开解开解也好。 “父亲!”顾桓冲进顾琏的书房,哽咽地喊了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顾琏正在案桌上写着什么,看到顾桓冲进来,眉头皱了皱,将侍女打发了出去,才阴沉着脸说道:“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样莽莽撞撞的。” “父亲!陈昭她订婚了!父亲你说过为我做主的!”顾桓委屈地说。 “只是订婚而已,你急吼吼的做什么。”顾琏不以为意地说道。 只是订婚而已?而已?订者定也!若无意外,是决计不会解除婚约的。 顾桓急得险些要哭出来,抿着嘴说道:“难道我还能去抢亲不成?” 第6o章真心 平郡王妃病重,定国公府作为姻亲, 分卷阅读78 自然要上门探望。 顾桓骑着马,跟在顾楚和小杨氏的马车后面,前往平郡王府。他曾经多次幻想过去平郡王府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每次想着都心动神摇,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境况。 到了平郡王府,小杨氏自去后院探望郡王妃,顾楚和顾桓跟着大管事往平郡王世子的书房而去。 大管事恭敬地笑道:“王爷今日出门访友,两位公子不必去拜见了。” 顾楚笑着应是,今日来此,不过是全三弟最后一点心愿罢了,见不见王爷无妨。 平郡王世子陈煦早早站在院门迎候,看见顾家兄弟走近,笑着迎了上去,相互见礼后,陈煦引着两人往院中走去,说道:“你们可是稀客!一会我让几个孩子来拜见舅舅。” “不忙!”顾楚连忙说道:“我们有事和你说呢!” 可不能让陈煦把孩子们叫来,否则还怎么说话? 陈煦转了转眼珠,看了顾桓一眼,若有所思地笑道:“三郎还未启程回韶州?天冷路就不好走了。” 顾桓迎着陈煦的目光,苦笑着说:“心里有事,走了也不安。” 陈煦眼色沉了沉,暗中叹了口气。 此时已是深秋,院中各色菊花竞相争妍,假山之上攀爬着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爱。 虽是第一次来,顾桓却无心赏景,目不斜视地跟在陈煦和顾楚身后,走上碎石甬路上,想着陈煦疏离的态度,心中沉了沉。 走进书房,分宾主坐下,透过窗户往外看,正好可见院中一个小石桌,桌上放着一套古朴可爱的紫砂茶具。 “不瞒煦大哥,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坐下后不久,顾桓就站了起来,躬身行了长长的礼。 陈煦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让下人退下,才说道:“阿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我只求再见郡主一面,将心中的话告知她,此生即便无缘,也再无遗憾!”顾桓站起身,凝视着陈煦,掷地有声地说着。 那双杏眼饱含着种种情绪,明明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却流露出令人心酸的苦楚来,可想而知这个人经受着怎样的内心折磨! 陈煦也不禁有些触动,看了顾楚一眼,却见他恳切地说:“有劳姐夫了,三弟这些日子茶饭不思,连我也看不下去了,否则今日我绝不会来带他来!我亦知于礼不合……” 陈煦摇头打断:“倒不是礼不礼的事,那不过糊弄人的……我担心的,是三郎乱了我妹妹的心,若是我妹妹也存了心,将来若是嫁给他人,岂不是终身遗憾?” “我体谅你拳拳爱妹之心。”顾楚立刻说道:“三郎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胡乱说话。而且郡主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岂会因三言两语就乱了心思?” 顾楚说着,也抱拳向陈煦行了一礼。 陈煦有些迟疑,顾楚开了口,这个面子却不好不给,而且顾楚说得也在理,自己妹妹,最是冷静自持的,顾三郎的心思,她恐怕也早有察觉,却不动声色,与孔家订亲,她也是无可无不可…… 因此叹道:“罢了,三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只当可怜你这番心意吧!”人到中年,早已失去了少年人一往无前的赤子之心,看着顾桓赤忱的样子,倒让他怜悯之余,又有几分羡慕。 想着,命人去请郡主,顾家公子送了副名画来,请她来鉴赏。 画自然是带了,总得有个由头。 顾桓闻言大喜,连连作揖感谢。 陈煦摇头失笑,说道:“你也别怪我无情,谁叫你时运不齐呢!” 岂不是时运不齐,乡试落榜不算什么,但偏偏陈昭不会再等三年。 顾桓连忙说道:“我已和父亲说了,明年就去考武举!”武举乡试在文举的次年进行,武举没有童生试,通过文举童试的学子可直接去考武举乡试,正好不用再等三年。 陈煦意外地看着顾桓,摇头道:“你这是何必?就算你明年武举等中,后年中了武进士,也于事无补,平白坏了自己的前程!” 武举地位历来没有文举高,前程也完全不一样。若是走了武举这条路,将来像黄亭豪那般,在銮仪卫蹉跎多年的不知多少! 顾桓坚定地说道:“我已是想得很清楚了!就算没有希望,总也要尽最后的努力!万一有了机会,却因我自己不努力,身份够不上,岂不可惜?” 这个“机会”,指的自然是陈昭会和孔贞明解除婚约了。 陈煦双目一瞪,这话要是别人来说,他非得打那人一顿不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哪有赤口白舌诅咒别人退婚的? 因此向顾楚说道:“你们也不劝劝他,由着他这样胡闹?” 顾楚摇头笑道:“三郎是个有主意的,我哪里劝得了他?况且如今京中谁不知道他是个打虎英雄,少年英武?我父亲说,考武举也不错,将来去镇南侯麾下历练几年,也能熬出头。” 陈煦这才点点头,说道:“这倒罢了,你们家本来是武将出身。” 正说着,却听下人来报,郡主来了。 顾桓立即站起,迎了出去。 只见陈昭穿着一袭浅粉色绣莲花深衣,在一群侍女、仆妇的簇拥下款款而来,凤眸潋滟,闪烁着点点星光,带着几分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清冷,墨发流云般倾泻而下,鬓角斜插玉簪,头发一丝不苟,娇俏之中带着端庄。此时看到顾楚和顾桓,也不过按着规矩行了一礼,对顾桓的到来毫无异色。 顾桓看着,心不由得沉了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上最无奈之事莫过于此。 “画呢?”陈昭清冽的声音响起。 顾桓连忙上前,将画打开。 陈煦将下人打发了出院子,只说“闹得慌”。陈煦管着府中事务,是未来的王爷,府中上下都不敢不依,看了看正在认真看画的郡主,下人都依言行礼告退。 陈昭恍若不觉,仍然专心致志地看着画。这是一幅好画,却不算难得,但她却看得很认真,直到下人都退了出去,才抬起头,随手把画放在桌上,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有话就说吧。” 她从来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都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什么都瞒不住她…… 顾桓早知道,她那一幅端庄守礼的样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此时看着她冷冷淡淡的样子,心却酥酥麻麻了起来。 陈煦笑了笑,显然也是知道妹妹性格的,与顾楚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着,一边看着书房内,一边笑着谈话,却都好奇顾桓会说些什么。 顾桓看着陈昭,突然说道:“我们好些年不见了!” 陈昭皱了皱眉,想了想说道:“也就 分卷阅读79 一年多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算来,已是一辈子了。”顾桓轻声说道:“我去年送来的狐皮,郡主可喜欢?” 陈昭点点头,随即说道:“你费心了!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你我虽是亲戚,却也不过见过几次,你……这又是为什么?” 顾桓看她一脸疑惑,凤眸中却是充满了认真,苦笑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若是能说得明白的,也就不是情了。” 陈昭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却又有些嘲弄,笑声戛然而止,说道:“这是少年人的心思,但却过不了一辈子!我父王和母妃当年也是琴瑟和鸣,后来也还是有了侧妃和庶子;我大哥和大嫂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夫妻恩爱,但我大哥也有妾氏。男子的深情,不过如此!” 她爱画、画诗,爱春花秋月,唯独不敢爱上谁。人心易变,若是不想伤心,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动心罢! 顾桓听着陈昭冷情的话,心钝钝地痛,凝望着陈昭,轻声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从来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情的世界,两个人刚好,三个人就太挤了。我若娶你为妻,一生一世,就只有你一个人!” 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目光紧锁着陈昭,不容她逃避。 陈昭的心微微动了动,凝视着顾桓,认真地问道:“我若不是郡主,你可还会爱我?” 顾桓立即回道:“你若生来就不是郡主,就不会有如今的性情和才情,我不会爱上你。譬如有另一个女子,她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也不会动心。但你已是郡主,我已爱上你,爱的就是你这个人,哪怕你将来不再是郡主,我也不改初心!” 陈昭清冷的脸终于红了,她自幼聪慧,自诩看透人心,如今这些话在她的耳边响起,却如惊雷一般击中了她的内心!让她沉寂了十五年的心荡起了阵阵涟漪。 或许,这个人真的是不一样的?她的脸烧了起来,良久叹道:“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如今也没有什么用。” 顾桓看着她的神情,双眼一亮,脸上终于带了一丝笑意:“只要郡主肯信我就好!将来若是有机会,郡主能把这个机会给我!” 陈昭闻言皱了皱眉,轻声说:“哪有什么机会?孔贞明这个人,我也查过的,确实没有可以说道的地方……你可不许胡来。” “我知道。”顾桓笑着说。 他不会“胡来”,要抢也是光明正大地抢。 孔贞明这个人,处事老道、洁身自好,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他的父亲却是最精明、最明哲保身不过的一个人。 如今局势如履薄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屋内一时有些沉默,却听陈昭道:“既然如此,那只看命中注定有无缘分了,若是无缘,你也看开些,人生不过如此,谁能事事顺心呢?”说着,拿起那幅画,说道:“你送了我一幅画,我也送你一副吧。回头让人送到你府上。” 说完,率先朝屋外走去。 顾桓脚步轻快地跟着,沉郁了一段时间的心情终于拨云见日,清朗了起来。 第61章回程 冬天的海,少了夏日的烦躁和喧嚣,更多了一份安详和静谧。 今年的最后一批商船正从金陵返回广州,顾桓和越王府的属官薛主簿也在其中一艘大船上,因要赶在春节前回韶州,走海路倒快一些。 午后的阳光带给海的是暖暖的感觉,消除了寒冷带来的冰凉。顾桓站在高高的甲板上,吹着凉凉的海风,手持望远镜远眺,只见遥远的海面蔚蓝一片,没有地平线,没有浪,没有船,甚至没有海的味道,只是静静的,茫茫的一片,这样的静谧,就好像一个人拥有了一片海一般,心也开阔起来。 薛主薄青白着脸,端着一杯热茶,皱着眉慢慢喝着,胃部一阵痉挛,看着顾桓精神奕奕的样子,羡慕道:“我坐江船也不晕,谁知坐海船浑身难受,阿桓你精神倒好!” 顾桓放下望远镜,坐在薛主簿对面,歉意地说:“都怪我耽误了老薛你的行程,不然也不用走海路了。” 薛主簿不以为意地说道:“你难得回家一趟,自然是依依不舍的……我也是对海船好奇,正好借机出海一次。” 顾桓笑着抬了抬手,敬了薛主簿一杯。其实他前世也是乘过游轮出海的,对海上波浪早有心理准备,况且又有内力在身,自然不会晕船了。 若是晕船,将来还怎么打海战? 早上观海上日出,晚上听波涛翻滚,一路顺风顺水,在泉州府码头停靠,补充了一翻,泉州府的码头和广州府比起来,简陋、逊色得多,没有水泥,码头自然不能像广州府的一样平整开阔,此时靠岸的船队不多,码头上岗哨林立,军容肃穆,可见福王治军极严。 顾桓此时也是归心似箭,没有在泉州多待,不几日就到了广州。 顾桓带着定国公府给镇南侯府的节礼、杨氏和父亲、大哥给顾林的书信等前往镇南侯府,只见顾林和杨潞迎了出来,相互见礼之后,先去给太夫人和侯爷请安。 顾林轻笑着说:“你来的正是时候,今日大表嫂也在,你可以见到她。” 一旁的杨潞皱了皱眉,倒也没有说什么。冼夫人巾帼不让须眉,自不可当寻常女流一般看待,就是在广州府,仰慕其英姿的人也不知凡几。 顾桓听了果然双眸一亮,笑着说:“大表嫂回来了?那我可一定要给她问安!” 几人走到老夫人的荣英堂,早有穿着绫罗的一等仆妇站在院门等候,见众人来了,连忙迎了进去。 荣英堂中,仍然是乌鸦鸦地坐满了人。顾桓目不斜视地与顾林一起行了礼,才抬头望去,只见太夫人下首坐着一个青年女子,只一眼,顾桓就知道她一定就是冼氏,只见她穿着一身玄色深衣,因常年在海上奔波,皮肤被阳光晒得成略深的小麦色,泛着蜜色光泽。凌厉的剑眉下,是一双偏狭长的凤眼,棕色的眼珠冷冷的像琉璃珠子,透露着肃杀之气,仿佛可以看透一切。 和丰神俊朗的杨泽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果然,只听太夫人介绍:“这是你大表哥的夫人冼氏。” 顾桓立即向冼氏行了一礼。 冼氏回了一礼,朗声笑道:“好一个俊秀的少年郎,倒让我仿佛见到你大表哥当年的样子!”说着,轻轻点了点头,身后的侍女立即上前,送上见面礼。 顾桓低头一看,是一把精巧的火器,心中大喜,笑着道:“大表嫂比泽表哥大方多了,这火器的样式我还不曾见过呢!” 冼氏失笑:“你倒识货!这是新出的样式,统共没有多少。” 顾桓心中一动,新出的样式?难道杨泽还有兵工厂不成?想想,这也是正常的事, 分卷阅读80 毕竟就连越王,都暗中打兵器了呢,何况已是一国之主的杨泽?而且,没有精良的火器加持,恐怕杨泽也没有那么容易攻占倭国…… 顾林也有些眼热,眼巴巴地说道:“大表嫂偏心,我天天住在这里,也不见你送一把给我!” 冼氏摇头:“你当这是好玩的?一不小心擦枪走火,连小命都没了!” 太夫人一听,连忙拉着顾林说:“这样危险!林儿不许玩!其他你要什么,我让你大表嫂寻来给你,她可是大财主!” “祖母说得是,我是大财主!给弟弟妹妹们都备着新年礼呢!”冼氏豪爽地笑着,如今她占着倭国的银山,谁还能阔得过她? 众人又都高兴起来,几个小少年也都问起冼氏海上逸事…… 冼氏和杨泽一样,仿佛自带光芒一般,在哪里都是焦点。 过了一会儿,镇南侯也到了,顾桓又上前请安,代京中众人问候了一翻。 镇南侯点了点头,也问候了一翻定国公府众人,又叹道:“我与你父亲也是几十年不见了,岁月匆匆,如今都是老头子了!” “舅舅不老!舅舅这是正值壮年呢!”一旁的顾林连忙说道。 镇南侯看着顾林,难得地开了个玩笑:“这么说,你父亲也正值壮年,正好给你添几个弟弟妹妹呢!” 顾林一脸认同地说:“那再好不过了!” 有顾林插科打诨,屋内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不一会儿,掌灯了,开始入席。 饭后,顾桓终于有了和顾林独处的机会,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我可得好好歇着,在海上晃得骨头都要散了,一来还要打起精神应对冼夫人,你不知道,我和她说话,虽然她明明是笑着,却让人一点也不敢放松,就好像被一头猎豹盯着一般,简直和面圣一般。” 顾林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说道:“何止你呢,我初次见她背后都是冷汗,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说着,一边拆着手中的家书,一边问道:“我听说你乡试落榜了?” “不错。”顾桓懊恼地说道,在其他人面前,对于落榜,他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是二哥面前,倒也毫不掩饰的懊恼。 顾林叹道:“我都知道了,那一位如今乾纲独断……这就是我为什么这几年不考科举的原因,何苦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还是二哥你明白!”顾桓真心真意地觉得,顾林有他自己的生存智慧。 顾林认真地看着家书,顾桓也不打扰他,一时间屋内一片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顾桓抬起头,眼角闪烁着泪光,哽咽地说道:“母亲让我回家过年。我可想她了!” 说着,掏出帕子,轻轻揩着眼泪。 “母亲也想你呢!若是可以,就回去看看吧,我看京中如今倒还平静。”顾桓劝慰道,京中如今,就如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会出什么事。 却听顾林摇头叹道:“若是要回,早就该启程了!我过完年,就和大表嫂一起出海!” 平地一声惊雷!顾桓猛地抬起头,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林点头苦笑:“如今广州也不太平……邬家动作频繁,因平郡王府之事,倒迁怒起我们来,唯恐他们狗急跳墙,舅舅让我出去避一避他们。” “恐怕是他们查到了什么!”顾桓皱了皱眉,面色有些凝重。 顾林倒是不甚在意:“在广州,他们还能拿镇南侯府的外甥怎么样?况且我过了年就走了。正好大表哥那里百业待兴,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到底识文断字,做个文书也好。” 顾桓立即站起来,装模作样地作揖:“外臣见过爪哇国丞相!” 顾林撑不住笑了起来,骂道:“我还当你伤心,想要安慰你,你倒取笑起我来!” “我不需要人安慰,我心里都知道!”顾桓重新坐下,笑着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 顾林认真地听着,也没有对顾桓改行考武举有什么质疑,在他看来,自己的三弟想做什么就尽管做去,自己要做的,就是给他做后盾! 待顾桓说完,他才说道:“武举要考马步弓箭和策试。马步弓箭,你是不用担心的,其中考试关窍,你可以向你们越王府的黄亭豪统领请教,他们黄家在广州也是有名的武举世家,最有经验的。策试要考兵法、天文、地理,却是要正经请个先生,不如就拜托舅舅,镇南侯麾下精通兵法谋略的人想来不少。” 顾桓心中感付之流水。因想着,凭顾桓的人品才干,就算陈昭不懂欣赏,自有佳人赏识! 而顾桓,则是在事未成之前,不想对任何人说了。 他回到卧房,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副画,只见上头画的正是北江风光,山花烂漫,青山倒映,一叶扁舟一少年,正在悠然煮茶,画中人纤毫毕现,栩栩如生,想来在作画的人心中已经描摹已久…… 顾桓看着,轻轻笑了起来。只要你也有心,那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第62章君臣 顾桓回到韶州时已是腊月,天上飞舞着柳絮般雪花,顾行早领着人到镇越门码头迎接。 顾桓与欧阳先生坐上了同一辆马车。欧阳先生全名欧阳笠,正是镇南侯为顾桓挑选的武举先生,原是镇南侯麾下谋士,如今年老荣养。虽然名声不盛,但早年也是跟随镇南侯南征北战的,兵法谋略出众,犹擅海战。 且欧阳笠本是粤北连县人,连县与韶州府的乐昌县接壤,是个群山环绕的山城,出行不便,南来北往都要途径乐昌县,与韶州府交流颇多。欧阳笠年少时也在丹霞书院求学,对韶州的一草一木都充满感情。因此,跟随顾桓来韶州,对他来说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心中很是感慨。 此时透过马车的窗帘往外看,街道两旁的店家都挂上了红灯笼,虽然天上下着雪,行人仍然络绎不绝,扶老携幼地采购着年货,一片喜气洋洋的新年景象。 分卷阅读81 欧阳笠捻着斑白的胡须,感慨道:“这里是南城?倒是比从前整洁宽阔许多,也比从前繁华。” 顾桓恭敬地说:“那年洪水,南城贫民房子倒塌了很多,越王殿下出资重建,这些街道都是后来建的。之后又聘请贫民修建堤坝、开垦坝地,再加上这两年有番薯和玉米充饥,百姓生活就好了。” “正是盛世无饥馑!”欧阳笠神色有些动容,赞叹道:“越王殿下是位贤王!” 顾桓连连点头赞同。越王就藩以来,生活上极其简朴,王府虽大,因人口简单,内院许多院子都是封着。府内一个姬妾皆无,既不好声色犬马,也不重口腹之欲,闲暇时唯有读书下棋而已。 但是对于民生、军务支出又极大方,且处处落到实处,并不是一味沽名钓誉之徒。 且明明对镇南侯府颇为忌惮,却仍肯重用顾桓,光是这份气魄就足以令顾桓动容了。正所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若非早知自家和杨家的布局,光是越王这份知遇之恩,就足以令顾桓为他出生入死了! 顾桓回府洗去风尘后,就去越王府请安了。 若是乡试过了,是要留在京中一鼓作气参加明年会试的,本来顾桓也是请假到明年四月,结果现在提前回来了。原因不言而喻。 顾桓听领路的内宦小声说,殿下在启德殿正殿接见他,且左右长史、黄亭豪等人都在,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架势,总不会是给他接风吧? 进去一看,只见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心下更是疑惑,连忙上前给越王行礼。 越王抬了抬手,示意顾桓坐下,才说道:“顾卿回来得正好!我韶州与湖南相连,湘西武陵、雪峰山脉一带,自宋朝起,这里就匪患不断,屡缴不灭!今年韶州府大获丰收,湘西土匪越境劫掠,虽然叶指挥使领兵将这些土匪打跑了,但这些土匪仍在湘西郴州府、永州府一带徘徊,同是我大周百姓,孤不能坐视不理!” 顾桓仔细听着,湘西土匪,那的确是鼎鼎大名的,会劫掠到韶州来,恐怕是韶州这几年发展迅速,和周边县州拉开了距离,树大招风了。看越王的样子,是动了真怒,沉吟道:“若要跨省出兵,此事要有朝廷准许……” 一旁的傅长史挑了挑眉,说道:“我月前已上了折子了,一直没有回应……” 一时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却听莫长史说道:“听薛主薄说,万寿节时,陛下精神不错。你在京中日久,可曾听说,陛下……身体到底如何?” 虽然殿内都是越王心腹,莫长史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顾桓沉吟着说道:“陛下已能上朝了,想是好了许多。” 这么说,压下越王府的折子是陛下的意思?这就不好说了,或者陛下也希望越王能够老老实实地呆在韶州? 这话却不能说,陛下毕竟和越王是亲父子,到底疏不间亲…… 过了一会儿,越王才说道:“我想着,叶指挥使的兵马不好调动,但是瑶兵虽然归附了,却是由王府统属的,不归地方军务,因此不如由顾桓你领兵剿匪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一愣,傅长史立刻说道:“殿下三思!顾统领年纪尚轻,虽然武艺出众,但打仗不是个人武力的事!若是损兵折将,土司那里不好交代。” 顾桓想着,傅长史虽然向来不喜欢他,但话说得却在理。 又听莫长史道:“瑶兵亦军亦民,春耕时恐怕脱不开身……误了农时可不是小事。” 越王听了,紧紧皱了眉头,到底不肯放弃,继续说道:“春耕之事倒无妨,孤想过了,可以和陈知府商量,征调大户人家的佃户帮助瑶族春耕,如今瑶族的安置田多是坝田,耕种起来也容易。” 越王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此时说起来井井有条,也显示了他的决心。 傅长史难得地和莫长史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奈。 兵者,国之大事也,怎么能轻易交给一个未曾弱冠的少年郎?只是越王自己也是少年,恐怕也是想借顾桓,看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顾桓见众人沉默着,他对于出兵倒有些跃跃欲试,就像那颗不安分的心找到了出路一般,望着越王说道:“臣此次回来,正有一事要告知殿下。因我乡试不过,准备弃文习武,镇南侯为我寻了个武举先生,此人原是侯爷的幕僚,本是连县人,对粤北湘西一带人文、地理都颇为了解。我想,若是有他作为军事,倒是可以一试。” 越王闻言双眼一亮,兴奋地说:“好!来得正好!” 见越王如此,众人也不再反对,细细商量一翻,才各自散去。毕竟如今冰雪封山,天寒地冻,就是出兵也得开春后,还可以好好地过一个年。 顾桓回到家中时,欧阳笠已经在安顿好了,此时正在小亭中品着西洋红葡萄酒,配着几样小菜,悠然自得。几个青衣侍女安安静静地侍立左右。 看到顾桓进来,欧阳笠摇了摇琉璃杯中胭脂红的葡萄酒,笑道:“你这处宅子倒是精致,正是养老的好地方。” 顾桓笑了笑,在欧阳笠对面坐下,说道:“恐怕要劳动先生了!” 说着,将剿匪一事细细道来。 果然,只见欧阳笠皱着眉,听完才说道:“剿匪之事,吃力不讨好。你以为湘西几州的官吏都是尸位素餐的?实在这事不好做。” 说着,在石桌上画着地图,解说道:“鄂、渝、黔、桂交界的湘西地区,武陵、雪峰两大山脉纵贯,地势复杂,峰峦起伏,沟壑纵横,溪河密布,洞穴幽深。且多民族杂居,所谓十里不同音,民族情况比韶州府复杂得多。土匪和当地土司互相勾结,若是强行剿匪,就是得罪了各族土司,到时候若是激起民变,就不是一方官员负责得起了。你们这些少年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顾桓一听,也不由得迟疑起来,实在没有想到湘西的形势如此复杂。 欧阳笠又说道:“此事办得不好,越王必然要承受朝廷责难。就是办得好,对越王也没什么好处。湘西那地方……就是就藩,也没有人愿意去的!” 这么说来,顾桓也觉得自己莽撞得,神色间有些懊恼。 却听欧阳笠话头一转,笑道:“于越王没有什么好处,于你却有。你如今学兵法,最忌讳的就是纸上谈兵,有此机会,实战一翻也好。” 顾桓摇了摇头,说道:“无论如何,此间利害,我得回禀越王殿下。” 欧阳笠赞许地看着顾桓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风雪中。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顾家有什么打算,至少此时顾桓是越王的属下,就该忠于君上之事! 越王见顾桓去而复返,说出的却是这样的一番话,凝视着顾桓,突然笑道:“我此时才知道,你是 分卷阅读82 真心待我的!”语气暖暖的,也不再称“孤”,而是仍如在文华殿中一般,自称“我”。 接着说道:“其实我也知道此事吃力不讨好,于我也没什么好处。只是一来不能放任百姓受苦而不管,二来也正好练一练兵。毕竟说起来,瑶兵也是我的私兵。此事你放手做去就好!孤静候佳音!” 顾桓才放下心,朗声说道:“臣定不负殿下众望!” 第63章剿匪 群山环绕的蜿蜒小溪上,一队军船上笔直地站立着精神奕奕的士兵,这些士兵穿着府军服饰,却没有标致,竟不知是哪里来的军队。但这里是湘西,想来是附近州府的府兵?岸边连绵的大山中藏着无数个村落,偶尔有一个人发现了这些军队,又不当一回事地缩了回去。 湘西匪患严重,各地府兵偶有剿匪之事,兵马出动是常事,不当大惊小怪了。 领头的大船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男女,却都穿着将领服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顾桓站在高高的甲板上,此时正值阳春三月,两岸青山上桃花盛开,落英缤纷,飘落在清澈、平静的水面上,引得鱼儿纷纷过来,水面涟漪阵阵。 盘金凤大大的双眼转了转,笑道:“虽然听不懂你吟的什么,但想必是极好的诗?” 顾桓摇头,无奈地说:“你哥哥如今说不定都高中进士了,你怎么就不多读几本书?” 盘金凤大义凛然地说道:“你们汉人不是说‘女子无才就是德’?我也识得几个字的!” 顾桓语塞,每次说她什么,她总有一番似是而非的歪理! 开春之后,正值春耕,正所谓“青黄不接春三月”,韶州府有新粮支撑,自是无忧,但其他地方就没有这么乐观了!果然,湘西土匪再次来犯,这次不出兵也不成了! 叶琛的府兵只能将土匪赶离韶州,但这些饥寒交迫的土匪返回湖南,当地百姓就遭殃了。瑶兵受越王令,换上湘军府兵服饰,直接追上土匪,在湘粤边境短兵相接,血染南岭。 顾桓的士兵是在山中训练惯的,在陡峭的山路中也是如履平地、健步如飞,可是土匪隐在山林中,如一只只山猫,来去无踪,双方略一试探,都是丢下了数具尸首。 这些士兵都是盘金凤的族人,费尽心血训练出来的,直把她心疼得两眼充血。 顾桓沉吟了一会儿,决定不和敌人在山林里打游击,不如直扑他们的老巢,抄了他们的后路! 欧阳笠对湘西地理是熟悉的,因此商议了一翻,在当地府兵的带领下,直冲武陵山脉而去。 此时已是三月底,京中的会试已经结束,盘金凤的兄长盘飞龙去年乡试得中,今年已上京参加会试了,只是结果还未传回来。 顾桓想着,又想到了孔贞明,他也是今年会试,若是得中,恐怕得安排婚事了吧?大登科后小登科嘛! 想着,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命运不由自己掌握的感觉真难受! 一旁的欧阳笠说道:“前方就是茶峒城,城外的峒歌山就是我们此行最大的目标,城中有土匪的眼线,我们不能进城,直接上山,你们可做好准备了?” 顾桓和盘金凤连连点头。 欧阳笠看了盘金凤一眼,这个女子倒颇有几分将才,一路行来,已剿灭了几个山寨。欧阳笠冷眼看着,盘金凤行事倒比顾桓还要果决些,对于冥顽不灵的土匪,长刀下去,说砍就砍! 顾桓却有几分犹疑。欧阳笠想着,决定回去之后要和顾桓好好谈一谈,为将之人若是妇人之仁,就是对自己手下兵卒的不负责任! 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绕过一座青山,眼前豁然开朗,溪流也变得清浅舒缓,远处一个小山城遥遥在望,城墙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 “那就是茶峒城了!”欧阳笠说着。 顾桓沉默着点点头,望了那座掩映在群山中的小城一眼,指挥着士兵靠岸,在一处简陋的码头上停下。 这个码头在茶峒城外,想来是寻常村民进城所用,也没有人把手,只有一个老艄公坐在一艘小船上,正准备弃船上山,就被士兵捉住,押到顾桓等人面前。 艄公低着头,身体哆嗦着,不停地用土话说着什么,看他惊恐的样子,想必是“饶命”之类。 顾桓示意身旁的通译问他。 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通译说:“他是个老艄公,在这里摆渡数十年了。” “问他可知道山上土匪的情况!”顾桓沉着脸说道。 过了一会儿,却见通译脸色越来越难看,才对顾桓说道:“他说前几天,土匪不知从哪里得知官军要来的消息,已经撤往深山了。” 顾桓一听,脸色也难看以来。欧阳笠眼眸低了低,没有说话。 却听盘金凤冷笑一声,“噌”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刀,迅捷地压在艄公的脖子上,一丝斑白的发丝划过刀口,瞬间断为两节。 老艄公顿时瘫软在地上,一阵骚臭传来,原来是吓的便溺了。 顾桓眉头一皱,说道:“拉下去好好看守,事了放了他,不必为难老人家。” 盘金凤不置可否,收回长刀,却是看了欧阳笠一眼。 欧阳笠抬眸,淡淡一笑。 等艄公被押下去,顾桓才气恼地说:“又让他们跑了!我可真厌透了和他们打丛林战,这些土匪往山林里一钻,跟猴子似的!” 欧阳笠这才说道:“不过是一个艄公的话罢了,未必可信,待斥候回来再说。” 盘金凤这才说道:“那个老艄公看起来恐慌,双眼一直低着,却滴溜溜的不太老实!依我看,就算土匪真的撤走了,他也能知道什么!” “果真?”顾桓双目一亮,那个老艄公一副哆嗦的样子,又一直低着头,她是怎么看出他的眼神不老实的? 欧阳笠点头认同:“盘姑娘好眼力。” 顾桓立即命人好好审问艄公。盘金凤越步而出,留下一句:“让我去吧。” 说着,一阵风般地走了。顾桓怔了怔。一路上,盘金凤不断刷新自己对她的认识。 行军打仗中的盘金凤,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再是那个骄傲肆意的土司大小姐,而是一个冷厉果决的少年将领,其威武肃杀,竟把自己的气势都盖了过去。而她竟也毫不在意。 此次回来之后,盘金凤对顾桓的态度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事事讨他欢心的样子,倒像是“君既无心我便休”的洒脱。 欧阳笠看着顾桓的样子,摇了摇头道:“三公子,你要学的还多着,这位盘姑娘,在军事上就远胜于你!” 顾桓有些惭愧地点点头。单凭个人武 分卷阅读83 力,盘金凤远不是他的对手,因此他也从不正视她,但别的不说,仅仅在刑讯一项,盘金凤就比他强得多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士兵都在山林列队集中时,盘金凤也走了回来,身上带着隐隐的血气,笑着说道:“问出来了。这些土匪原本就是山上村子的壮丁,本来就是亦匪亦民,所谓退走,也不过是离开山寨,回到山窝的村子里,化身成民罢了!咱们就一个个村子地缴过去!” 顾桓点点头,命令了下去。这种时候,自然不能一一分辨说是无辜的。 转身之际,顾桓突然问道:“你是怎么审出来的?” 盘金凤淡淡一笑:“你这样吟风颂月的人,何必知道这些事?” 说着,也不理顾桓,自顾自走到队伍前列,带着自己的士兵迅速消失在山林中。在群山之中,她就是不受人拘束,翱翔九天的凤凰! 顾桓望着她的背影,沉默着带着人跟上。这一役,可不能又让她拔了头筹! 茶峒城中高高的城楼上,一个满脸沟壑的中年将领远远望着溪上的动静,沙哑地笑了笑:“他们来了!” 一旁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谋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儒衫,也是开心地笑着:“希望他们此次能马到功成!” “通译和向导都给他们派去了,咱们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中年将领叹了口气,茶峒城连年和土匪交战,死伤惨重,兵士都逃了不少,如今连守城都不够了,更别说去支援顾桓等人。 实际上,越王能够派人来“远征”,对他来说已是意外之喜了。 茶峒城依山而建,一条河蜿蜒从城中而过,河街上错落着一个个小码头。这里的房子一半在6地上,一半在水上,都设有吊脚楼。此时正值春日,一入了夜,风凉水冷,寻常百姓都早早歇下了。 只有那同样简陋破败的县衙里,此时还亮着灯。县令和驻军将军都是满脸凝重地坐着。 县令已经年近五旬,一张瘦削的脸上满是悲苦,哪里像官,简直就是一个糟老头。这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在外人看来却是穷山恶水,历任县令,不是死在了任上,就是挂印辞官了,只有他,在这里足足熬了三任了! 只想着,若是此番剿匪有功,说不定他的位置也能挪一挪,哪怕是平调,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好! 这也是他字字血泪地向越王求援的原因,实则是湖南的高官们都对这个地方放任自如了,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请“外来的和尚来念经了!” 接下来好些日子,城中的居民终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这些时日,城外居然没有人进城买卖?到城门一看,只见城中仅剩的驻军握着残缺的刀剑,把城门守得紧紧得,如临大敌。 打探消息的人立刻缩了回去!不对劲!这很不对劲!城外必然出事了! 高高的吊脚楼,不少人提心吊胆地紧锁着家门。他们世代居住于此,最怕的就是土匪进城,虽然这些土匪也知道不能杀鸡取卵的道理,只抢粮不伤人,但是抢粮就够糟糕了!在这个时代,谁家有余粮呢?没有粮食是会饿死人的! 远远地,仿佛听到了城外群山上的风声鹤唳、猿猴哀鸣,隐隐约约地,似乎还有喊杀声…… 第64章杀神 茶峒城足足封锁了大半个月,此时正值春日,春雨连绵,城外河水仿佛一夜之间暴涨,水逐渐进街后,河街上的人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涨水,各用长长的梯子,一端搭在屋檐口,一端搭在城墙上,人人皆骂着嚷着,带了包袱、铺盖、米缸,从梯子上爬上城墙高处。 既有洪水围城,外头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官兵也不再把守各个城门,而是帮助灾民转移。 此时人人在城墙上登高望水,年年如此,也不过是看洪水何时退去。 忽然有一人喊道:“我这是眼花了吗?你看下游的河水,怎么变红了?” “又乱说!洪水只有浑黄的,哪里有红的?” “真的是红的!” “哎呀……那必定是血!血流成河!” “造孽了!这得死了多少人!” ………… 城墙上议论纷纷,有些有亲人在下游山上的,都不禁提心吊胆,哭泣着叫骂了起来。 官兵连忙呵斥着维持着秩序。这些人虽说都是城中的居民,年年都在城墙在躲避洪水,都总有些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恶棍,因此每当天灾来临时,官兵往往更要防范**。 更何况如今非常之时,可不能让有些之人挑起民乱! 幸好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那血色的河水也很快被汹涌的洪水推了下去。城外青山依旧在,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城里的人又爬着梯子,挑着包袱、箩筐回到各自家中。洪水退去,家中会留下一层厚厚的淤泥,又都忙着打扫屋子,一时间也没有时间想那“血河”之事,想来将来总归会知道了。 果然没让大家伙等待多久,在一个清朗的日子里,城外来了一队不知哪里来的官兵。县令大人和将军都迎了出去,将人迎了进城。 城中吊脚楼上,一扇扇小窗户后躲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哎呀!领头的那两个少年将领真好看!还有一个是女将呢! 只是这一队兵马身上都弥漫着重重的血腥之气,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呢!想到城外山上的喊杀声和满河的血水,百姓们看得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城外山上的匪寨已经缴尽,只留下一些无知幼童仍关在寨子里,顾桓此来,就是与茶峒城的官兵交接。 简陋的县衙里,分宾主而坐。 听到山上十数个山寨如今只剩下百来个幼童,县令沧桑的脸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和驻军将领对视了一下,再看向顾桓的眼神满是敬畏。 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样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公子,会是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大杀神呢!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那些土匪寨子,男女老幼加起来得有数万人! 竟然全杀了!全杀了! “那尸体可处理好了?”茶峒城的将领的第一个想法是不可置信。 “正是此事要请将军协助!”顾桓笑了笑,露出森森的牙齿,“军师说接下来几天都是大晴天,已经命人收集好柴草,将尸体集中在一处,请将军带人协助焚烧!” “烧了?”那将领很是惊讶,此时之人讲究入土为安,即使是敌人的尸体,通常也是挖坑填埋。 “尸体太多,填埋会污染水源,如今春日多雨,会导致瘟疫!必须尽快焚烧!”顾桓不容置疑地说道。 茶峒城文武对视一眼,都不愿违逆这个满身杀气的杀神,反正人都死了,烧了就烧了吧! 寨子里的战利品,顾桓也大方的送给了茶峒城 分卷阅读84 ,县令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总算舒展开来,连连道谢。 “不必谢我,都是越王殿下的意思。”顾桓正色说道。 “是!殿下天恩,小臣没齿难忘!”县令和驻军将领立即说道。 顾桓打量了一下两人,不厚道地想,你们现在就“没齿”了吧…… 几天后,城里的人只看见官兵匆匆出城,不久之后,只见远处青山间升起一堆堆黑烟,焦臭味连城内都能闻得到。 “这是怎么回事?火烧山了吗?” “官兵去救火?是了,火没有蔓延开……” “也是怪事,哪有春天火烧山的……” “小声些吧……你没闻到味道?” 各种声音悄悄议论着,说得更多的,还是那队官兵,那两个像仙人一样俊俏的少年将领。 等到顾桓等人启程时,城楼上竟围满了送行的百姓。如今官府已出了告示,城外土匪已被剿灭,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城中百姓大多数都是良民,此时得知土匪被剿灭也是很高兴,同时也有些难以置信,难道就是那两个长得像“仙人”一样的少年将军剿灭的?这恐怕真的是上天派来的呢! 百姓热热闹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仿佛过节一般,欢送这顾桓一行人离开。 顾桓回到韶州府时,端午节已过。 越王亲自在迎恩门等候,远眺着江面上踏着晚霞而来,满身肃杀之气的士兵们,满意一笑,这才是见过血的军队!这才是他陈易的军队! 顾桓和盘金凤下船登岸,骑马到城楼前,翻身下马,高声喊道:“末将见过越王千岁!” “快快请起!”越王抬手虚扶。 顾桓和盘金凤谢恩站起。 越王抬头一看,只见顾桓以比他还高了一个头了,唇上还蓄着的短须,那双杏眼不知何时已暗含威压! 因此赞道:“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 顾桓淡淡一笑,谢过越王的夸奖。 越王又往盘金凤看去,只见她含笑站在顾桓身侧,却看不出喜怒。 经此一役,他们都成长了! 而这些人,都是他的属下!越王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豪气来,一挥手道:“随孤回城!” “是!”只见越王身后,王府众臣和韶州府文武都在,可以说是大规格的“郊迎”了! 此次是越王的军队第一次远征且大捷,越王兴奋了好些天,只等着顾桓等人归来,此时王府中早已准备好的犒师宴。 虽然军报早已呈回,但越王还是不厌其烦地一一细问过程、细节。听到茶峒山一役,顾桓等人一个个村子推进、剿灭时,节节拍案叫好! “这些土匪为祸一方,就该给他们来一记狠的!有了这一遭,就算有其他地方的土匪流窜过来,没有十数年,也成不了气候了!”越王高兴地说。 傅长史皱了皱眉,说道:“倒是白送了那茶峒城县令和驻军统领一场功劳!” “无妨!”越王淡淡一笑,总归是他陈家的江山,陈家的子民。且不仅茶峒城,沿途数州的文武官员通通“剿匪”有功,将来各有升迁,难道就能忘了这场功劳是怎么来的? 他是越王,不是谁都可欺的啊猫啊狗! 这本是双方各有默契的一种的交易,受了他的恩惠,不管愿不愿意,都是他的人了! 随即,又兴致勃勃细细问着顾桓与那些匪首交手的细节。 顾桓知道越王到底少年心性,也有英雄情结,因此略去一些血腥的环节,只妙语连珠地一一道来,土匪如何凶狠狡诈,他和士兵如何奋勇上前,欧阳笠预测先机、盘金凤巾帼不让须眉…… 盘金凤坐在顾桓一侧,微微笑着听着顾桓卖弄。他本来口才就好,这样一说,直比台上的戏曲还要精彩,牢牢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这个人,不去说评书真是可惜了…… 顾桓说得天花乱坠,见众人听得入迷,才低头喝了一杯酒,就见到盘金凤似笑非笑的眼神,俊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说起来,此次剿匪,虽然他一马当先,仗着身手杀的人最多,但要说起指挥士兵、处理善后等等,都是盘金凤和欧阳笠在忙前忙后。特别是盘金凤,就连欧阳笠也说,若得给她天地,将来又是另一个冼夫人! 顾桓心中一动,他对盘金凤本来心有愧疚,不如就帮她打开另一番天地? 宴席结束,越王仍然意犹未尽,甚至想拉着顾桓抵足而眠,但到底体恤下属,放众人回去休息了。 盘家在韶州也有宅子,到了王府外,盘金凤就上了马车,和顾桓告辞了。 来接人的正是盘飞龙,想是会试结束,他就回来了。 顾桓与盘飞龙点头致意,也赶紧回家了。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处理。 一回到府中,顾桓就连不迭地问顾行:“我不在的时候,京中可有送信来?” 顾行知道顾桓心急,连忙说:“京中有,还有一封是二叔送来的,送信的人说是二叔从台湾送来的,二叔此时恐怕已不在台湾,让三叔你不必回信。” 台湾?顾桓一怔,顾林倒走得比他远得多了!虽是满身疲惫,但他还是点着蜡烛,看着信件。 京中的来信,有两个消息。 第一个,平郡王妃逝了。顾桓心中一跳,虽说早在去年,平郡王妃就已是时日无多,但骤然得到这个消息,顾桓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想到陈昭,没了母亲,她还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但是,顾桓隐晦地想,平郡王妃逝了,陈昭要守孝,至少婚事的事要延迟了,他为自己的阴暗感到有点愧疚。 第二个消息,孔贞明果然中了进士。虽不是一甲,也是二甲前茅,以他这个年纪已算难得了。 顾桓的手指不由得在孔贞明的名字上按了按。自己和他,到底是走上了不同的路,时也命也! 目光又落到了顾林的信上。他有种预感,顾林会给他一个大惊喜! 第65章造反 顾林的信装在一个小匣子里,打开锁后,只见厚厚的一叠信件,皆用火漆封着。 “这样神秘!”顾桓轻轻一笑,心中既期待又有些忐忑。 “世人皆以为台湾贫瘠,吾来之后实乃大开眼界!”信件一展开,就令顾桓精神一震。顾林成长于金陵繁华之地,又在海上丝绸之路的广州府生活多年,能让他如此感慨,恐怕台湾果然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郑延平总督台湾,在北部盆地新建了大佳腊城。不过数年时间,如今俨然已是一座大城!城中道路极宽,皆由水泥铺就。房屋街道齐齐整整,熙熙攘攘,各色人种皆有,其繁华热闹不逊于广州。街上有士兵来往巡逻,这些士兵身着西洋军服式样,虽然古里古怪,倒利落得紧。身上皆背着火器,挎着腰刀,威风凛 分卷阅读85 凛!吾听闻,爪哇等处海军皆换新式制服。” 见微而知著,可见水泥和火器在台湾都不是稀罕物。这一切,不是镇南侯一家可以做到的。郑家本来是东海大海盗出身,在台湾一带盘踞数代,根深蒂固,其能量不是外人可想象的。 “大佳腊新城建有新式学院,不以四书五经为要,而以西方格物理学为重。学院中设有‘研究院’,里头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器设备,不知做什么用。杨家从西洋‘请’来好些西洋学者,为他们盖教堂、成家立业,恩威并施令他们在研究院中工作,各种好东西一件件地研究出来……” 顾桓捏着信纸,猛地站了起来!这步子迈得太大,不怕扯到蛋啊!顾桓想到镇南侯和他的父亲都曾说过要“秉承开国圣祖之遗志”,难道这些都是当初那位穿越圣祖的遗愿?顾家先祖是圣祖的忠实拥护者,几百年过去了,顾家和杨家还没遗忘! 再往后头看去,只见这大佳腊城宛如夜谭中的天方国一般,期间种种,若非亲自去过的人,只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在顾桓看来,最重要的不是道路、房屋这些基础设施,甚至不是火器、枪、炮这些隐含的军事实力,最重要的是超前的科技意识! 师夷长技以制夷,在国内没有合适的人才时,杨泽甚至不惜派出海军去西方掳人!手段虽然不太光明正大,但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台湾与大6咫尺之隔,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的东西,福王那里真的一点风声都不知道?而且,无论是火器还是研究院,既然设在台湾了,恐怕爪哇那边就不会有了,至少科研人才,不是随处可见的。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对国内也有野心? 顾桓的心怦怦直跳,他觉得自己对杨家的野心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也许一开始,杨家只想海外建国,那么他们实力强大之后呢?人的野心是会无限滋长、蔓延的! 但是陈家皇室并没有做什么天怒民怨的事,夺取江山岂不是导致山河破碎?这是顾桓不愿意看到的。一时间,他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正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杨家的谋划一旦曝光,等待顾家的必定是满门抄斩,且一点都不冤!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广州,与镇南侯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不要再遮遮掩掩的了!这已经是图穷匕见了! 顾桓来回踱步,好半会儿才冷静下来,继续看去。 只见信件的最后,顾林提到他要随冼氏去倭国。 “倭国混乱不堪,其国主已沦为大将军之傀儡。先时爪哇海军入侵,搬空了大将军的库房,冼氏又占领了其国银矿,掳其平民,或是开矿,或运至台湾、南洋。冼氏直言,有亡倭国之心!吾随此番也去见识一二。” 看到这里,顾桓又忍不住替顾林担心,毕竟天长水远,海上瞬息万变,不知道顾林能不能适应得了。但是从信中看来,顾林并没有丝毫抱怨。从前他只当这位二哥是个娇气的大家公子,如今看来,倒是小瞧了他。 不过,杨泽和冼氏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 但是,从倭国,到台湾,再到爪哇……这样一道东海封锁线,怎么能不令人触目惊心呢!也不知道朝廷是否有意识到海外的局势? 顾桓看完信,亲手在烛火中将信件烧成灰烬。这一夜,辗转反侧、直至天明。 第二日,欧阳笠看见顾桓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笑道:“三公子昨夜没休息好?” 顾桓看着欧阳笠,虽然欧阳笠是从镇南侯府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他对杨泽的事知道多少?有些事也不当说,因此只能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完了仗,人静下来了,心却静不下来。” 欧阳笠了然一笑:“公子初次征战,这也是人之常情。正该静心总结,从中吸取经验教训!” 顾桓连连应是,只是心中到底存了事,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解决之道,只得强压下来。 接下来一些时日,顾桓一边跟随欧阳笠学习兵法布阵,一边向黄亭豪请教武举经验,倒与寻常无异。 炎炎盛夏,越王突然起了兴致,要去丹霞山避暑,顾桓带着瑶兵随行。如今瑶兵也换上了亲兵服饰,是越王的私兵,由越王出钱粮供养。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总有用到他们的地方。 盘金凤骑着一匹马,跟随在顾桓身边,突然笑着说道:“你的虎崽长成大老虎了,你还要不要?” 顾桓一怔,虎崽寄养在瑶山,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了,确实是他这个主人的失职。因此说道:“有劳盘姑娘照料了,我随后去把它接回来。” 盘金凤却摇头说:“猛虎居于山林,你把它困在一个院中到底不成。” “只是也不能放虎归山。”顾桓也有些纠结,这只虎崽是他自幼养大的,总不能又亲手杀了它? 盘金凤瞟了顾桓一眼,笑道:“所以还是送给我的好,我能管得住它!” “哦?”顾桓很是诧异,“它从前只和我亲近的,如今也肯让你管了?” “自然!”盘金凤的语气中带着骄傲:“我养了它那么久,它早就把我当娘了!” 顾桓神色有些窘迫,想起自己曾自称是虎崽的爹,总觉得似乎被盘金凤给调戏了?但看盘金凤语气坦荡,似乎也没有深意?因而目不斜视地说道:“既如此,就暂且留在你那里吧,反正我也常要去瑶山练兵,总能见得到它。” 盘金凤轻轻一笑,眼眸轻垂。 韶州本是山城,六月的丹霞山树木繁茂、郁郁葱葱,果然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越王在山间的别院住下。 顾桓自去丹霞书院拜访了林山长。 说起来,顾桓和江淮也算林山长的学生,对于顾桓的弃文习武,难免有些恨铁不成钢,此次见到他,也是皱眉叹息:“只是一次落榜罢了,何必这样着急?” 顾桓知道林山长是为他好,只是自己心中的顾虑、焦急却是不可说的。因此只能斟酌着说道:“我家本是武将出身,我也是武职。说起来,我自幼读书,先生就说我没有灵性。这几年,公务繁忙,也不能安心读书,索性就考武举罢了。若是能中个武状元,也不算辱没祖先。” 林山长仍是摇头叹息:“世人重文而轻武……但你是个有主见的,既是决意的事,就去做吧!将来不后悔就好!我这里又收集了一些好的文章,你此次进京,替我带给江淮吧。” 顾桓连忙应是,又替江淮谢过。 不知是否因山上风冷,越王住了大半个月,身上染了风寒,良医所的医正日日守着别院,一时倒不好回城了。 知府陈纶和指挥使叶琛先后来探望,因越王要静养,只在院外请安罢了。 听到越王生病的消息,顾桓吃了一惊。刚来韶州的时 分卷阅读86 候,正赶上洪水围城,越王都没有水土不服,如今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了呢? 何况相处了几年,顾桓早已知道,越王并不是传说中的体弱多病。 果然,七月初,正当顾桓纠结着要不要和越王辞行时,越王召见了他。 只见越王穿着一身亲王常服,头上勒着一块青玉额珠,身形略有些清减,精神却还好。 顾桓松了口气,说道:“殿下大好了,臣就放心了。” “孤没生病。”越王淡淡地说。 顾桓一怔,有些莫名地看着越王。 却听越王语气平淡地又放了一个大招:“孤随你一起回京。” 藩王无诏不得回京,越王这是要造反?! “殿下三思。”顾桓沉声说道。他总觉得自己上了一艘贼船,又上了另一艘贼船,不做反贼都不行了! 可是越王能直接对他说,可见是信任他的,光是这份信任,就让他觉得压力很大! 第66章立宪[] 越王已有两个多月没有收到宫中的消息了!从王家得来的消息,王皇后端午节仍出席宫宴,却没有接见外命妇。不仅如此,连他的生母王贵嫔和妹妹寿安公主,也没有任何消息! 顾桓没有再劝。将心比心,若是他怀疑顾琏和闻姨娘等人被囚禁,就是单枪匹马也要杀进京去! 此次回京走的是海路,要经过广州和泉州,在镇南侯、邬蒙、福王等人的眼皮底下带着越王进京,顾桓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 七月的岭南乍雨乍晴,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船篷上,船舱里有些黑暗,侍从小心翼翼地点起了蜡烛。 陈易穿着富家公子服饰,坐在一张小案几前,案上摆着冰镇的瓜果。陈易望着江上雨雾朦胧,时不时一道惊天的霹雳划过天际,惊雷仿佛在耳边响起,叹道:“天地之威下,人如沧海一粟,不过随波逐流而已。” 顾桓在陈易对面正襟危坐,正捻着一颗黄皮果吃着,闻言笑道:“萧二哥说的是,不过风雨总会过去的。” 越王此行,假借的正是韶州府萧家二公子萧贤巍的身份。盘金凤也以顾桓同僚、好友的身份随同进京,在另一艘船上。 雷雨张牙舞爪地掠过江面,突然消失在山间,天地间还笼罩着朦胧的水雾,太阳就出来了,彩虹懒洋洋地披上七彩的羽衣,挂在北江两岸的青山之间,如悬挂在天边的一座拱桥。几朵白花花、软绵绵的云飘来,正好做桥墩。 客船里的人纷纷从闷热的船舱中走出来,站在高高的甲板上,欣赏这难得奇景。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顾桓站在阳光下,也忍不住诗兴大发。 陈易一听,双目一亮,连连赞道:“好词!最难得的是一个‘持’字,好大的气势!只是怎么只有四句?快快补全!” 顾桓连忙说道:“昔年偶然看到的一阙词,年长日久,只记得这四句了。” 陈易听了连道可惜:“能做出这样的词,必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可不是大人物嘛!毛爷爷的诗词,气度压倒一切! 一路顺风顺水,不过两日到了广州。 既到广州,自然不能不去拜访镇南侯,虽然镇南侯没有见过陈易,但侯府人多眼杂,陈易还是留在客栈中。 顾桓总觉得心神不宁,再三嘱咐盘金凤一定要保护好殿下。 盘金凤望了他一眼,严肃地说道:“你放心吧,除非我死,否则必不会让殿下出事。” 顾桓一听“死”字,皱了皱眉,更觉不安,默默地望了盘金凤一眼,才转身离去。 镇南侯杨贺此时正在府中,看到顾桓前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翻,笑道:“上过战场就是不一样,三郎身上已有肃杀之气了。此去京中,问鼎榜首,当不在话下!” 顾桓笑着,谦虚地说:“唯有尽力而已。” 杨贺更觉满意,拄着拐杖,说道:“随我出去走走。” 顾桓立刻应是,过来搀扶着杨贺,只见他脚步虚浮,行动间确实颇为吃力,因此说道:“舅舅怎么不请个好大夫来瞧瞧?” 杨贺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道:“老毛病了,西洋大夫也看过,按他们说的,放血也试过,也没什么用。” 顾桓皱了皱眉,痛风就算在后世也是疑难杂症,没有什么根除的办法,只能饮食调理,药物缓解症状。 漫步在中西合璧的庭院间,只见雕梁画栋,树木疏朗,喷泉声隐隐约约地在耳边响起。杨贺到一小亭中坐下,突然笑道:“听闻清虚观的真人有神仙手段,陛下的身体都大好了……你说我要不要也去寻个‘活神仙’回来看看?” 顾桓一时不知道杨贺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斟酌着说道:“道门中人,有几分养生手段也是有的。” 杨贺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是谨慎!”说笑着,突然话锋一转:“既如此,又何必冒险带越王进京!” 顾桓悚然一惊,环顾四周,只见侍从都在亭外,才松了口气,苦笑道:“舅舅你吓坏我了。” “阿桓!”杨贺双目一睁,凝视着顾桓,沉声说道:“你虽不是我亲外甥,但你曾救过阿泽,就是我杨家的大恩人,在我心中,你与阿林无异,都是我看好的后辈。你要知道,你姓顾,无论你对陈家再忠心耿耿,都不可能得到他们全部的信任!” 杨贺的话直击顾桓的心,拨开了他一直不愿面对的现实。良久,才叹了口气,说道:“我与陈易,抛却君臣不谈,在我心中,他亦是我的好友。如今他心挂母妹,我也不忍拂了他的心意。” “不仅如此。”杨贺淡淡地说:“你还想助他夺嫡!你明知进京面对的是怎样的局势,你还要带着他进京。不成功,便成仁了。” “不错。”顾桓索性也不否认了,坦然地笑道:“我是要助他夺嫡,火中取栗,将来借着从龙之功,求顾家的一线生机!” 看到杨贺神情微变,顾桓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杨泽已经海外建国,再与台湾、倭国连成一线,分明剑指中原。舅舅,我怕啊!” 杨贺的神色终于大变,紧盯着顾桓,突然抚掌大笑:“你怕?你不怕!顾三郎啊顾三郎,我分明看到你眼中的野心和跃跃欲试!” 顾桓一怔,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被什么困扰着,最终叹道:“我是有野心,也想趁一趁这场东风,只是又不忍看到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杨贺闻言有些惊诧,他还是第一次和顾桓开诚布公地交谈。在他眼中,顾桓是一个有野心、有胆识的庶子,他也愿意抬举他。此时,他却重新认识了顾桓一般,叹道:“你能在权势面前守住本心,很好!很好!” 接着笑道:“难 分卷阅读87 道我在你眼中就是只顾权势不顾百姓的人?我若要造反,凭我杨家的实力,打下金陵也不过是时日问题。我并不想这么做,并不想夺了陈家的江山。” “那……您的意思是?”顾桓不明所以地问道。 杨贺感叹道:“先帝曾是明君,老了也是刚愎自用、任人唯亲、多疑寡恩。在皇权之下,胸中有才学不事君是错的,得了好东西不上进是错的,家中有好女不上进是也是错。甚至上进,一旦送错了地方,比如夺嫡之争,就是死敌,必须毁掉。我们杨家,你们顾家,天下所有的人,在皇权之下,莫不如此!” “可是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不止本朝,历朝历代何尝有不同?天子乃万民之主,杨家若得了天下,泽表哥自然是明主,也难保晚年不昏庸,难保来日儿孙不与如今这些王爷皇子一样?”顾桓皱眉说道。 “阿桓,你可听说过‘君主立宪制’和‘联邦制’”杨贺突然说道。 这道惊雷劈下,顾桓惊得险些跳起来,望着杨贺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您是穿越的?您知道我是穿越的? 到底怎么回事? 杨贺一看顾桓的表情,心中有几分了然,说道:“我年少时,第一次看到圣祖所著的《理想国》也如你一般的神情。”杨贺面带追忆地说道:“我和你大伯父,还有陛下,一起看的书。陛下不以为然,以为不过是天方夜谭,若真的可行,圣祖雄才伟略,为何不施行?况且,当上皇帝的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一言以断生死,又有谁愿意约束自己手中的权利?” 顾桓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不错。君主立宪制,也是皇室和资产阶级不断博弈的后果,不过是适应时代的大流,并非皇室本意,更别提联邦制。从来没有任何皇室愿意主动放弃手中的权利。毕竟一旦失去权利,等待皇室的,很可能就是灭亡!” “你果然也看过这本书!”杨贺握着顾桓的手,有些万丈!顾桓立刻说道:“愿为侯爷赴死!” 杨贺欣慰地看着顾桓,心中淡淡一笑,对付顾桓这样热血的年轻人,他最有办法了。 他接着说道:“陛下年纪大了,已忘了圣祖之志。至于太子殿下,他老了。不是年岁老,而是心老了,失了年轻人最重要的东西:接受新鲜事务的能力。今时不同往日,只有放眼世界的人才能成功,他的天下却只有我朝。往日我看好福王,欲要扶持他,他却令我失望了。” 杨贺说着,语气微沉:“当日阿泽被西洋海军围击,后头就有他的手笔。阿泽索性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假死。福王和陛下到底是父子!”说着冷冷一笑:“好在陛下却不只他一个儿子!越王年轻,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你既带着他,就好好保护他吧。” 说了半天,终于说到越王。顾桓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有镇南侯府保驾护航,他就有信心安全带着越王回京了。 两人相谈正欢,就听见下人来报:粤海将军府在城中追捕盗贼,进了顾家众人所住的客栈! 顾桓立刻惊起,带着人风一般地冲了出去,心中莫名地想起临走前,盘金凤那张严肃的脸,她说,除非她死…… 第67章心痛[] 客栈前的大街上熙熙攘攘,忽然一队士兵呼啸而过,迅速围住了这间客栈,街上的人看到兵马走动,立刻作鸟兽散,往两旁的商铺、小巷中躲去。 幸好士兵没有伤及路人,百姓很快又镇定了下来,远远围观着。 “这是什么军队,怎么在城中乱跑?” “就是……广州府是什么地方……巡抚衙门、知府衙门都有……” “看服饰是粤海将军府的亲兵……” “啊!粤海将军府?!” ………… 寻常百姓哪里知道缉捕盗贼是哪个衙门的事,看到兵马出动立刻议论纷纷,城中各衙门也很快被惊动了,但却没有人出来过问。显然粤海将军府是有备而来,早已打过招呼的! 客栈大厅里,上一刻,客人们还在说笑着饮酒吃饭。下一刻,就被士兵团团围住,如狼似虎的兵卒冲进客栈,一时间惊慌呼叫,乱成一团。 “粤海将军府缉拿盗贼,所有人等不许走动!”领头的将领握着刀,带着士兵呼啦啦地将众人围住,虎目如电般将整个客栈内的情况收入眼底。 “二楼住的是什么人?”将领厉声喝道。 在众人的目光中,二楼正中的一间房门“啪嗒”一声打开。身着护卫服饰的盘金凤大步走出,冷声回道:“我们是越王府亲卫统领顾桓大人的护卫及亲眷,随同顾大人进京,暂居于此。顾桓大人拜访镇南侯去了,少时即回!” 客栈里的客人一听,都松了口气,既是越王府的人,又与镇南侯府相识,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想,粤海将军府的将领一听却是连连冷笑,喝到:“顾桓是镇南侯的外甥,尔等不去镇南侯府下榻,却留在客栈中,必定有诈!” 一挥手,士兵向楼梯冲去。 盘金凤剑眉竖起,持刀挡在楼梯口。四周的房中立刻窜出一队士兵,迅速集结在盘金凤身侧。 盘金凤冷着脸,说道:“这位将军要捉拿越王府的人,不知可有朝廷的召令?” “什么越王府的人!我看你们都不像汉人,想必都是盗贼冒充的!”将领不等盘金凤等人解释,已迅速冲了上前。 这根本不是误会!分明就是来找事的!盘金凤心中了然,持刀迎了上去。 不论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有她在这里,就绝不会让越王出事!这是她身为一个下属的职责! 士兵一走,一楼的客人立刻躲在墙角下、桌底下瑟瑟发抖,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二楼却已短兵相接,狭窄的走廊上兵器相撞,锵啷之声响起,刀如闪电,锋芒如雨,火光四溅! 不时有各种服饰的人受伤,尖叫着从楼上摔下,溅起一地尘埃,不知是死是活。 突然,屋顶一阵“哗啦”,如同巨石跌落,一个身着粤海将军府服 分卷阅读88 饰的士兵伴着瓦片碎木从天而降,此人身材之敏捷不是寻常士兵可比,想是死士一流。一落地,就直接闯进了盘金凤身后的房间! 盘金凤双目闪过一道寒光,立刻转身回防。可是此时正在与敌人缠斗之中,哪里容她从容后退,转身之间,后背猝不及防地硬挨了一刀!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衣袍,她闷哼了一声,脚步却没有任何停顿,冲进了屋内。 屋顶破了一个洞,此时已是傍晚,道道霞光照进屋内,只见雪亮闪闪,赫然是一把刀,直直砍向端坐在椅子上的陈易! 来不及了!盘金凤立刻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一把火器,“砰砰”几声响起,刺客骤然扑倒在地上,刀掉落上陈易身前,只有半步之遥! 顾桓送的火器果然好用,任你功夫再高,也快不过子弹! 从刺客闯入到倒下,这一切只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又结束,陈易愣在原地,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盘金凤立刻冲到陈易面前,沙哑着声音问道:“您还好吧?” 陈易这才回过神来!天知道他刚才多想躲,却像被猛兽锁住一般,身体分毫动弹不得,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此时他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喘着粗气,摸了一把冷汗,说道:“我没事!”又看向盘金凤,却见她脸色苍白,身上染满了鲜血,不由得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说道:“你受伤了!” “无妨!”盘金凤摇了摇头,将用完子弹的火器揣回身上,持刀挡在陈易身前。 陈易望着盘金凤鲜血淋漓的身体,似乎仍有血迹不断渗出,心中一片慌乱。耳听着外面又一阵兵马声响起,又一队人冲进了客栈,不知是敌是友? 盘金凤强硬地挺直着身躯,却有些摇摇欲坠…… 夕阳的余晖下,顾桓带着镇南侯府的亲兵冲进客栈。粤海将军府的人见顾桓等人来势汹汹,很快撤去,只留下一地尸体。 顾桓看着满地尸体,有粤海将军府的人,也有越王府的人。 二楼房门敞开,却不见越王和盘金凤!他心中猛地一抽,一种不安的感觉令他一阵战栗,殿下可千万不要出事!他紧紧咬着牙关,也顾不上追击敌人,立刻冲上二楼! 远远地,只见盘金凤与他对视一眼,那双大大的眼睛里饱含着种种情绪,突然闭上,“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顾桓心中一痛!日已西斜,漫天霞光都撒在那个身影上,朦朦胧胧。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看不真切,那个人仿佛要消失了一般。 “不!”顾桓双眼通红地嘶吼着,悔痛,不甘,愤怒等等情绪混在这吼声中。他冲到盘金凤身前,将她抱起,只见她浑身浴血,已经气若游丝。 一旁的陈易怔怔地看着顾桓,一瞬间不辨所在,眼前的顾桓是人,却又不像人,只像一头失去同伴的孤狼…… 这一夜,镇南侯府的客院中灯火通明,院子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侍女进进出出,端出一盆盆血水。 顾桓站在院中,月光如纱般裹在他的身上,明明院中纷纷杂杂,却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他神色木然地望着形色匆匆的侍女,视线穿过她们,盯着屋内的人影斑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镇南侯府的正厅里,镇南侯杨贺正式见过了越王陈易。 陈易已经换上了一身亲王常服,四爪金龙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此时的他,却面沉如水,声音中带着一丝悔恨:“早该来拜见侯爷的!” 镇南侯摇了摇头,神色和煦地安抚道:“殿下不必自责,谁能想到邬家如此丧心病狂呢?”说着,冷笑了一声,接着道:“邬蒙自诩忠君,太子是陛下亲立,他亲近太子倒也不算错,只是陛下还在呢,这也太心急了些。” 此言一出,陈易的神色果然更加愤怒。 杨贺看在眼里,其实他没有说的是,因平郡王府一事,邬家恨毒了顾家兄弟,恐怕也是借机对顾桓下手。他也正是担心邬家狗急跳墙,才让顾林出海避一避。 没想到,还是让顾桓撞上了。 “他动了我的人,将来我必要讨回这个公道!”陈易冷声说。他也知道,即使是镇南侯上奏朝廷,弹劾粤海将军府擅自调兵,恐怕最终也是不了了之,这个公道,只能自己去讨! 这样一来,他与邬家,就彻底对立了! 杨贺点头赞许,说道:“殿下对下属如此体恤,是阿桓之幸!”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又向侍从问道:“顾桓还在客院?” 见侍从应是,杨贺才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说道:“年轻人啊……” 陈易也问了一翻盘金凤的伤势,听到大夫还在抢救中,不无担忧地说道:“盘姑娘救了我,若是她出了事,我心难安……且盘土司那里也不好交代。” 杨贺说道:“既穿上了军装,就该想到有马革裹尸的一天。盘土司既让女儿领军,对这一日也该有预见的。” 陈易还是摇了摇头,神色黯然,虽然成大事者不免牺牲,但是眼看着一个个士兵倒下,眼看着盘金凤在他身前闭上眼睛,他的内心还是很受冲击。 杨贺待陈易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说道:“殿下不必担忧,老臣会保护殿下平安进京。”说着,又笑道:“冼家郡望在高凉郡,太夫人八月大寿,冼家留在广州的几房公子都回了高凉,否则倒不用老臣费心了。” 陈易先是谢过镇南侯,若是能得镇南侯府护送,想来安全上是不用担心的了。听到冼家,脸上有了些红晕,说道:“王府右长史也去高凉郡贺寿了。” “正当如此。”镇南侯笑道:“殿下与冼姑娘的婚礼是在明年五月?老夫厚颜,届时我们也算亲戚了。” 语气和蔼,望着陈易的眼神也如自家后辈一般。 陈易心中一动,一时拿不准镇南侯是什么意思。 却见镇南侯挥了挥手,让左右退下。 陈易见状,心中也不由得既期待又忐忑。这是威震东南的镇南侯!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那么今日的牺牲就不算白费了! 烛光摇曳中,镇南侯杨贺微微一笑,对付热血的年轻人,他最有办法了! 第68章出海[] 经过彻夜抢救,盘金凤总算从阎王手中抢回了一条命,却是元气大伤。顾桓望着她苍白的睡颜,即使是睡梦中,那双剑眉都紧紧蹇着,仿佛忍受着剧痛。她是肆意的、骄傲的,热情得如一朵灿烂的玫瑰,如今却是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的双手也紧紧握着,心中默默说道,粤海将军府、邬家,此仇不报,他就不是个男人! 盘金凤只能留在广州府养伤,顾桓等人却不能延迟行程,且留在广州唯恐夜长梦多,在镇南侯府的安排下即日启程了。 分卷阅读89 一艘艘巨大的海船从广州府宽阔整洁的码头了,海船上高高的白帆像一排雪白的羽毛似的,在这水天一色金光闪闪的海面上,轻悠悠地漂动着,漂动着。 顾桓站在高高的甲板上,回身望去,只见广州港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海船翻起层层白浪,在珠江里留下一条长长的波纹。 广州,我顾桓还会再回来的! 海船轰鸣着,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上,夏风吹起了绝细绝细的千万个粼粼的小皱纹,在阳光的映照下,像片片金色的鱼鳞铺在水面上。 陈易第一次出海,此时正是新鲜。从船舱走到甲板上,只见巨大的海船迎风破浪,震荡着海水,把船头的水推得哗哗作响,惊起了群群海鸟,它们张开双翅,成群结队地掠过水面,翱翔着向远处飞去,像一片片白色的浮云,扶摇而上。 此情此情,即使满头愁绪的陈易,也不由得心情疏朗,兴致勃勃地说道:“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茫茫大海,倒让人把烦心愁绪都抛诸脑后。” 顾桓闻言,回过神来,脸上也带上了一丝笑容,感叹道:“宽容就是大海的胸襟,就是大海的灵魂。它接纳了世间许多的风风雨雨,荡涤了一切尘埃污垢,臣此时只想就此出海,抛去旧日种种,宛如新生。” “以你的身手,天下哪里去不得!”陈易真挚地说着,看到顾桓露出笑颜,他心中也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顾桓从来不对盘金凤假以辞色,但很明显的,盘金凤的伤给了他沉重的一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陈易看来,顾桓对盘金凤,未必像他自以为的那样无情。只是这到底是顾桓的私事,他也不便拆穿。 顾桓听了陈易的话,抑郁之气去了几分,神色有了些跃跃欲试,笑道:“将来总要去闯一闯的!”看着陈易,眼珠一转,说道:“殿下,我为你说些西洋的趣事吧。” 眼前的人是谁?是大周朝的皇子,甚至可能是未来的皇帝。作为大周朝的皇帝,最需要的是什么?是进取心!如果让眼前这个人的目光看得更宽更远,那么也和镇南侯府的目的不谋而合了! “如今西洋诸国,西班牙、葡萄牙都开始了大航海,抢占殖民地、瓜分世界,那荷兰国更是入侵台湾,试探到我朝来,幸而被杨泽和郑延平将军赶跑了。但西洋诸国野心勃勃,由此可见一斑,将来与我朝必有一战!”顾桓沉声说道,“我就与殿下说说西班牙吧。” 既是说趣事,顾桓先说了西班牙斗牛这项运动。顾桓对这项运动所知有限,是以重点都是讲那些失手的斗牛士被大公牛追得满场乱跑,被摔下牛背、顶出赛场的笑话。顾桓口才本来就好,此时又故意多加喧染,直如说书一般,把陈易听得津津有味,笑道:“这样斗兽虽然野蛮,但却有血性!西洋人果然秉性凶狠。” 见陈易听得认真,顾桓又接着讲西班牙海盗的故事。红发的海盗女王、独眼的海盗船长……在顾桓有意识的组合下,他把不同的故事融合在一起,把目前正在发生的欧洲列强争夺海上霸权的故事讲得妙趣横生。 引人入胜的海盗故事让向来内敛自持、没有太多娱乐活动的陈易听得着迷不已。顾桓讲到欧洲各国为了争夺海上霸权,表面宣布与海盗势不两立,背地里却培植海盗攻击他国商船时,陈易摩拳擦掌、哈哈大笑说道:“原来还可以这样!不错!倒让我想起爪哇国入侵倭国之事!倭国使臣痛哭流涕,说彼国内库被一抢而空,我倒觉得痛快!这样的海盗,连我也想做了!” 顾桓微微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陈易能够这样开明,而不是固守伪君子那一套,讲究什么礼仪之邦,倒令他喜出望外。 提到倭国,顾桓正色说道:“倭国是个岛国,又有许多冰川火山之类的地方,可耕种的土地少,物产自然也少。偏他们能生孩子,动不动就是什么十郎八郎的。人一多,东西自然就不够吃了。从前,人口多了他们便打内战,打死过半甚至更多人口,东西又够吃了。后来有了好船可以渡海,他们便来我朝劫掠,就成了倭寇。” 顾桓沉声说道:“科技不断发展,未来的船必定比现在好得多,可以载上千战士渡海,火器也可以一炮轰塌城门。他们就用不着自己跟自己打了!他们可以一船船的将人运到我朝来。妄图如西洋人杀尽美洲人一般杀尽我朝百姓,占据我朝国土。” 接着,他又讲了玛雅国的灭顶之灾。一个有悠久文明、历史的古国,如何衰败、饱受欺凌,乃至国家灭亡、民族消失的过程。 “殿下,世界大势,落后就要挨打,乃是恒古不变的道理。西方诸国文艺复兴、科技发展,天文、物理、化学的进步一曰千里,已磨刀霍霍意欲染指我朝了!”顾桓慨然感叹,幸运的是,在这个时空,有穿越的圣祖,有镇南侯杨贺、杨泽这样目光长远之辈! 陈易听完,久久不语。他想到了镇南侯杨贺所说的话,当今之世,很可能是唯一一次全世界纯武力时代,连虚伪的官面文章都不用做,完全不用讲任何仁义道德。也不靠什么菩萨、佛祖、玉皇大帝,只管抢地盘,谁抢到了是谁的!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么天下之大,就全都归西洋人得去了。后世子孙就得缩在本朝这么点大的地方,别说本朝地大物博,将来人口会越来越多,生存空间会越来越小…… 过了这个村,真的就没这个店了! 想到此,陈易也叹道:“以我朝的实力,就是与西洋诸国一战,也未尝不可。只可惜如今朝中上下安于现状、故步自封,都没有了进取的野心。我朝海军,泉州海军在大哥手上,大哥只顾着夺嫡,如今只怕也是暗中进京了。南海海军,镇南侯和粤海将军不睦,互相牵制,白白错过了时机!” “殿下能如此想,已是难得了。朝中上下,也没有几人有殿下这样清醒的认识。”顾桓赞道。海军相互牵制的局面,说到底还不是陛下的锅?因他疑心猜忌,对谁都不信任,才会令臣子相互牵制。 “再等等吧,等一切尘埃落定,就是我朝崛起之时!”顾桓望了波澜壮阔的大海,语气坚定地说。 陈易望着神情慨然的顾桓,轻轻一笑。 船队经过泉州码头补给,顾桓和越王都没有下船。只见泉州港军旗猎猎、军容森森,如往常一般,看不出半点不同。 陈易拿着望远镜眺望了一翻,感叹道:“大哥治军真有一手,我不如也!”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殿下不必在意。”顾桓轻声安慰。福王这个人,若是眼光放宽大一点,不要局限于那个皇位,愿意出海拼搏一翻,只怕局势又完全不一样了。 但福王自幼受人忽视,这样的人往往心中隐藏了 分卷阅读90 一股郁气,迫切想要证明给世人看,那么他暗中奉承皇帝,想要夺嫡,也说得过去。 如今正值七月,海上瞬息万变。上一刻风和日丽,下一刻乌云万里。狰狞的台风咆哮着,如地狱中出来的魔鬼,放肆地撕扯着整个世界。 风在桅杆上、支索上打着呼哨。暴风像瀑布似的倾泻下来,风把雨和水搅拌在一起,像密集的子弹般噼噼啪啪射来,将船舱打得霹雳作响。在这样的天地之威下,陈易和顾桓都只能躲在船舱中。船舱剧烈地摇晃,陈易终于撑不住吐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等待着风浪的过去。 暴雨无情地下了一天一夜,总算渐渐收去,猛烈的太阳重新挂在了天空上。陈易脸色青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看着顾桓说道:“原来大海还有这样的一面!倒叫我有些犹豫不定了。” “哦?”顾桓诧异地望着陈易。 只见陈易叹了一口气,皱眉说道:“我本想着此行若是不顺,就让你带我出海。冼氏经营南洋百来年,咱们就投奔冼氏去,借着冼氏的势,也去开拓一片天地。” 顾桓闻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陈易,大笑道:“殿下不必犹豫!海上风浪,习惯了就好!咱们就约定好了,将来我为殿下做先锋,打天下去!” 虽然不知道陈易的眼光和思想为什么会变化得这样快,但这是大好事啊!此时他还不知道,经过和镇南侯的彻夜长谈,陈易已经被不知不觉地洗脑了。 第69章武举(一) 定国公府的芙蕖池里,挨挨挤挤的荷叶像一个个碧玉圆盘,在微风的吹拂间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个个饱满的莲蓬躲在莲叶间,池边几个侍女伸着长长的竹竿打莲蓬,不时传来一阵阵娇俏的欢声笑语。 池边的八角亭里,顾琏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含笑着凝视着池边的垂髫女童,看她叽叽喳喳地指挥侍女打莲蓬。 不一时,小女孩用衣襟捧着莲蓬,迈着小短腿蹦蹦跳跳地向亭中跑去,一张肉呼呼的小脸在阳光下泛着荧光。 顾琏连忙倾下身子,接住小女孩,语气和蔼地说:“跑慢些,摔着了怎么办?” 小女孩不以为意地笑着,把莲蓬递给顾琏,笑嘻嘻地说:“爷爷吃!” “好!”顾琏应着,把她一把抱在大腿上,亲手剥着莲蓬。 小女孩立刻抢了一个莲子送进嘴里,不一会儿皱着眉头吐出来,一脸委屈地说:“苦的!不好吃!” 顾琏哈哈大笑,轻轻刮着小女孩的鼻子,说道:“小馋猫,莲心都没有剥出来,当然是苦的,谁叫你心急了?你等等,爷爷给你剥好!” 小女孩立刻盯着爷爷的手,看他把莲子剥成两半,取出莲心。 顾桓走进亭子,看到的就是这样温馨的一幕,心中一暖,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看到顾桓进来,顾琏手下仍然不停,等顾桓行礼完毕,才对小女孩说:“你三叔来了。” 小女孩立刻跳下地上,一双凤眼好奇地看着顾桓,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三叔!”。 顾桓看着粉嫩嫩的小姑娘,心头一喜,才伸手要抱她。小女孩立刻躲了开去,抓了一把剥好的莲子,连蹦带跳地跑出亭子。 她的奶娘、侍女立刻追了上去。 顾琏的目光追随着小姑娘,笑着说道:“微儿调皮得很,这是和你不熟悉呢,熟悉了就好。你送的泥人娃娃,她就喜欢得很。” 顾桓看着小顾微又跑回了池边,指着一朵大大的粉色莲花要侍女摘下,扬着小脑袋,小神情嚣张得很,不禁摇头失笑。都说隔代亲,看来这个小姑娘是极受宠的。 顾琏将手中剩下的莲子递给顾桓,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才问道:“过几日就是武举乡试了,你准备得怎样?” “《武经七书》都已背熟了,也没什么好准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顾桓坐下,轻声问道:“我只是担心越王殿下,心中放心不下。” 顾琏抬头瞟了顾桓一眼,说道:“你安心考试就是,王家的人已把他接走。” 顾桓这才略微放心下来,他去做越王的伴读,就是定国公府和王家达成的协议,既然陈易有王家的人保护,就轮不到他来操心了。 想到陈易进京的原因,顾桓又压低声音说道:“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琏皱了皱眉,望着远处的顾微,轻声说道:“都说清风真人有神仙手段……这大半年,宫里莫名其妙地死了好些宫女,消息都传到外头来了。皇后娘娘触怒了陛下,被禁足中宫,如今是娄妃掌着宫权。” “妖道惑君,奸妃误国!”顾桓立刻愤怒地说道。 顾琏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桓,这小子政治觉悟挺高。陛下乃天子、圣人,圣人又怎么会做错事呢?若是圣人有错,那必然是身边的人挑唆的,比如佞臣、奸宦、妖妃一类。正义的臣子,当然是要打起旗号“清君侧”了。 太子陈星之所以能成为太子,不过是仗着娄太后和娄贤妃。如今娄太后已逝数年,人走茶凉,一旦娄贤妃被打成“奸妃”,他又岂能讨得好去? 顾琏赞赏地看着顾桓,又笑道:“本次武举乡试,主考官是新任京营指挥使,原是孙和的副将,与咱们家也是世交,我已安排妥当了,你不必担心。但你也要拿出真本事来,让人好好瞧瞧世袭罔替定国公府公子的本事,不负先祖英名!” 顾桓立刻说道:“是!父亲放心!”说完,又满脸孺慕地看着顾琏,说道:“我知道父亲对我最好了!” 顾琏笑骂道:“莫做小儿形状!”才刚觉得小儿子长大了,立刻就变成了小孩子。虽然这么说,心中却微微一动。做父亲的,哪个不喜欢孩子与自己亲近呢? 尽管说朝野都不是很重视武举考试,但作为考生本人来说,还是看重的。临近考试,金陵城大大小小的客栈也住满了待考的武生员。武举考试,以军士谋略为先,以军事技术为辅,因此武生员的气质,与读书人有些相似,但多了刚烈的气息,儒雅与刚烈的气息融合,留心一看,给人的感觉自然是不一般的。 有了文举乡试的经验,到了考试那日,顾桓早早起床,往贡院而去。此次应天府武科乡试来了近千人,算比较多的。天还没有亮,晨露还挂在树叶上,贡院外就已经是黑压压的人群,一个个鲜衣怒马的,衣饰都颇为不俗,不少人都带着随从,声势更是浩大。 所谓穷文富武,参加武举的生员多数家境都是不错的。练武之人要具有爆发力和力量,必须具备发达的肌肉和强健的体魄,那营养就必须跟上,若是穷人家的孩子饭都吃不饱或者正好够吃,又怎么能练得身强力壮? 顾桓提着长耳考蓝,镇定自若地上前排队。 分卷阅读91 清晨的金色阳光洒在众人的身上,贡院的大门打开,两列威武的士兵从内跑出,列成两队。贡院前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众人望着那扇在晨光下泛着金光的大门,一种神圣感油然而生。 考生们鱼贯而入,第一关是搜检。一群武人镇定自若地开始宽衣解带,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四处扫视。 顾桓跟在众人之间,不一会儿各种颜色的肉露了出来,基本上个个身强力壮,肌肉发达。 “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怪俊俏的,想不到身上还挺结实。”一个满身肌肉的大汉上下打量着顾桓,在某个部分停留了一下,双眼发亮地赞叹。 顾桓心中一窘,面不改色地瞟了那人一眼,淡淡地说道:“过奖过奖,彼此彼此!” 别看这些人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都不是莽汉。能通过童生试先不说,参加武举的人,都是熟读兵书的,怎么可能是没有心机之人?谨慎起见,他也不欲与同考之人过于亲近。 “参拜武圣,一拜二拜三拜。” 大殿上供奉的是姜太公及历朝历代名将七十人的石像,众考生在考官们的率领下一起向姜太公的石像行礼。 武举考试正式开始。 第一日考五道兵书大义,都是取自《孙子兵法》,考题已被高高挂在号舍前的空地上。 考生必须按自己的理解或引用前辈高贤的注说做出解释,要求文理通顺。兵书大义总共出十道题,共考两日,能答出四道并且文理通顺即可定为一等,答出三道为二等,答出两道即为合格,否则就被淘汰。 顾桓研好墨后,提笔将考题分别抄在纸上。 “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 ………… 考生们休息一夜后,次日开始考另外五道兵书大义。第三日,考生们考策问。所谓策问就是结合兵书中的军事原则,联系历史上的著名战例或著名军事家事迹,问其成败得失,并于成败得失之际探寻灵活运用军事理论之道。 在策问上,顾桓是经过欧阳笠突击急训的,且毕竟来自后世,站在历史的巨人肩膀上,又有实战经验。策问对他来说不算难,仔细誊写完,才交卷离场。 “以策问定去留,以弓马定高下。”若是考生的军事谋略方面不能够过关,就没有资格参加后面的武试。 七日之后,武举文试张榜,顾桓不出所料的获得了一等。在一等的榜单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泉州海军提督孙和的公子,他少年时的同窗——孙远。 随即还要考武艺弓马以定名次。文试俗称的内场,武试俗称外场。内场就在贡院当中进行,外场应试在金陵城外京营校场当中进行。 内场应试戒备森严,是全封闭式的,外场应试则允许百姓观看,不过将考场与百姓隔开一段距离。因而每次武举外场比试武艺,就有大批的百姓跑来观看,并且有庄家私自开设赌局,开出赔率,届时人山人海的,俨然是个盛大的节日。 众考生的亲友也会在考场外为考生加油助威。顾桓在考场外等候时,也看到了孙远。数年不见,孙远俨然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威武的少年将领,熊腰虎背、目光如电,两人远远地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致意。 陪顾桓到考场的顾楚顺着顾桓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孙远,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还不知道,他是今科最热门的榜首呢!” 顾桓一怔,虽不知孙远为何也弃文从武,但今日校场遇见,就一较高下吧! 第7o章武举(二) 与文举考试动辄数千上万人甚至数万人参加,录取一两百人甚至数百相比,武举考试就小巫见大巫了,此次金陵武科乡试拟录取武举人二十人左右。 外场考试,朝廷提供马匹和兵器等物。 宽阔的校场周围圈着一排矮墙,校场中间有个高大的堡楼,门匾上”三个大字,得胜楼上插满了各色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楼下两侧摆满了刀枪剑戟,发出森严的寒光。 三通鼓罢,武举武艺比试正式开始。 武艺比试包括弓箭、兵器、翘关、负重、相貌、对答六项比试。每一项比试都分“绝伦科”和“平等科”,考生可在擅长的领域选择绝伦科,非擅长的领域选平等科,评判标准也不一样。 首先进行的是弓箭比试。弓箭分步射、骑射、穿札以及踏/弩四项,步射比的是准头;远射比的是射击距离;穿札就是以弓射铠甲,穿透甲片测试弓力;踏/弩就是将神臂弓上弦。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是决胜关键,所以弓箭比试放在第一项,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项比试。 此时校场的桌案上摆了许多弓箭、兵器等等,步射弓都是一石以上,骑射弓七斗以上。越强的弓射距也越远,考生可随意挑选,但前提是你得拉得开的才行。 绝伦科步射要求可试二石弓,十发七中靶心以上为一等,十发五中为二等,十发三中为三等,否则就被淘汰,平等科要求至少一石弓。 顾桓与其他选择绝伦科步射的考生一起上场,他挑了张二石五斗弓,也是目前最强的弓。 校场外嘈嘈杂杂,买了赌局的人更是伸长了脖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看到顾桓挑了最强的弓,都纷纷议论起来。 “这个人是谁?看起来不是很强壮的样子,他拉得开二石五的弓?” “你不知道?这就是定国公府三公子,去年万寿节,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打虎英雄!” “这样的勋贵公子,造势罢了……” “嘿!我倒是买了他做案首!” “你别把裤子都输掉了!”又一个人挤眉弄眼,自以为神秘地说道:“我三舅的大舅子在京营里的,说这次的主考官从前是孙家的下属,孙家的公子也要下场呢!” “咦!那不是孙公子,他也选了绝伦科步射!” ………… 场外的议论纷纷,顾桓一律充耳不闻,此时他的眼中只有远处的靶心,画着一圈圈红色线圈的标靶与距离大概一百五十步左右。 在他前面比试的考生已经拉开了弓弦,箭如闪电离弦而去。 “好,好箭法。” “啊,又偏了。” 校场周围围观百姓议论纷纷。顾桓轻轻皱了皱眉。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个考生选的是绝伦科,显然对自己的弓箭是有信心的,但是箭离弦的一瞬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顾桓试拉了一下弓弦,果然,考场配备的弓箭不是很趁手。不过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这个距离射中标靶对他来说不是很难。 士卒红色小旗高举,比试开始。 顾桓踏 分卷阅读92 步上前,站在白线外,沉着冷静地抬起弓,双目紧紧盯着标靶,耳尖一动,一箭正中靶心! “好”围观众人喝了一声彩。 顾桓一箭射完,退到一旁。只见孙远目不斜视地上前,高大的身躯如一座小山一般,举重若轻地抬起手,随即发箭同样命中靶心! 过了一会儿,第二轮开始。 顾桓从箭壶中又取出一只箭,慢慢拉动弓弦,又是一箭命中靶心,孙远也同样命中。 两人一连射了五箭,都是命中靶心。 “好啊!”围观众人眼光渐渐被两人吸引住了,这两人互不相让,箭法更是不相上下,本次武举榜首花落谁家可真是难猜啊! 孙远本来是榜首的大热门,倒是没买顾桓的开始暗自后悔…… 接下来就是骑射、穿札与踏/弩。 骑射考试时必须双手离缰,既考的是箭术,又考验骑术,控马和平衡能力都要够强。绝伦科要求骑射至少使一石五斗弓,平等科要求至少七斗弓。 参加骑射绝伦科的考生只有寥寥几人,而顾桓和孙远都是其中之一,两人默默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志在必得的决心! 马匹扬起尘土,弓箭疾飞如电,顾桓和孙远都顺利过关,场外顿时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 “果然不愧是百年国公府!顾三公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要我说,孙公子才令人惊讶呢!从前谁听过他的名声?” 观众席上,顾楚听到周围的议论声,也动了豪气,对一旁的小厮道:“去城中最大的赌坊,压五千两,三公子榜首!” 打虎亲兄弟,输人不能输阵! 小厮大声应是!听到的人都一片哗然,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啊! 骑射和穿札之后,最后一场考的是踏/弩,到了这一场,绝伦科就只剩顾桓和孙远两人了。只因这神臂弓其实是种弩,上弦需脚手并用,用全身力气。此种弓射力强劲,三百步开外能穿透重铠,是军用管制武器,许多人连见都没见过,如何会使?使用神臂弓不是说有一身的蛮力就可以,必须有一定的技巧并经过长期训练才能熟练掌握。 弓箭比试结束,顾桓和孙远一起回到考生等候区。此时的考生等候区已经坐满了武生,看到顾、孙二人进来,都有些肃然起敬。 这两人可是弓箭绝伦科全部项目都拿一等的牛人!经过一场比试,考生相互之间也熟悉了些,一个彪形大汉眼珠转了转,凑到顾桓身边,笑嘻嘻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顾兄使过神臂弓?” 顾桓点点头。 此人了然一笑:“是了,顾兄是国公府的公子,家学渊源。” 此言一出,周围本来羡慕嫉妒的目光都不由得收了回去,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们也是富家子弟,但和这些公侯子弟相比,一出生就输了! 孙远走到顾桓身边,轻声说道:“考试结束,咱们一起去喝酒。” “好。”顾桓心中微微一动,时移世易,如今虽然可说是各为其主,但他仍然怀念少年时的情谊。 不一时,兵器考试开始。校场中摆放着十个木人,木人头顶放着块活动的木板,考生纵马驰骋,必须用武器将木板刺落,木人不能有损伤,未刺中木板或刺中木人而震落木板都算失败,刺落六个木板为一等,四块为二等。 这一关,孙远在顾桓之前上场。他选的是长/枪,骏马飞驰而过的一瞬间,枪尖稳稳的如点点流星般刺向木板,九块木板闻声而落而木人纹丝不动,在点刺第十块木板的时候,枪尖略有些偏,刺中了木人,比试规则刺落六块就算一等了,孙远的表现,虽不够完美,可也很不错了。 “好!好!”围观众人发出一阵喝彩声。 孙远却是紧皱着眉头,因为,还有一个人叫顾桓! 果然,他刚刚下马,就听到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更大喝彩声。顾桓勒马慢慢回来,报靶士卒举起了代表全中的小旗。 顾桓所使兵器为一把长刀,挥刀轻削,扫落十个木板而木人纹丝不动。 厉害!孙远不由得叹了口气,顾桓果然是顾桓!长刀为重兵器,适合猛砍猛杀,能将笨重的长刀使的如此灵巧,武艺确实出神入化了。 ………… 这一日,家中有考生参加武举的人都紧张地等待着消息。 京中平郡王府,因正在守孝,府内上下一片素净,在秋日中显得有几分萧索。 平郡王世子妃顾梅坐在暖塌上,正与小姑子陈昭对弈。 “嫂子,你分心了。”陈昭看着顾梅又下了一着臭棋,忍不住皱眉说道。 顾梅回过神,看到自己的大龙不知不觉被陈昭吃了,此局已是大败,无力回天,索性举白旗认输,笑道:“今日我三弟考试,我有些牵挂。” 陈昭垂眸轻转着棋子,望着棋盘,语气飘忽地说道:“不过是武举罢了。” 顾梅却是怅然一笑,语气中有些感念地说道:“我父亲最是好武,若是得知侄儿中武进士,他泉下有知,也会很高兴吧!” 陈昭闻言抬起头,一双璀璨的双眸定定地看着顾梅,突然说道:“他若考,必然是三甲!” 顾梅双目一亮,看着陈昭,笑道:“想不到妹妹对他这样看好!” 陈昭一脸坦然地说道:“哥哥说的,他的眼光想必不会错的。” 陈煦的眼光自然不会错。顾桓武试成绩全是满分,和其他考生比,拉开了绝对的优势。其中在负重考试时,他更是成了话题人物。负重考试的考核要求是背负五槲米至少行走二十步以上。这对有内力在身的顾桓来说是小菜一碟,背着五槲米健步如飞地绕校场跑了一圈,把其他考生都看服气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家伙简直是妖怪,还是牛变的!在不知不觉中,顾桓在武生之中又多了个“牛魔王”的外号。 五日后,武举乡试揭榜,顾桓毫无悬念地考取了榜首! 顾楚命人给全府上下都发了重重的赏银,说是三公子为大家赢来了!府里下人一片欢呼,如同过年一般喜气盈盈。 杨夫人得知之后,笑骂了一声“胡闹”,却没有阻止。这些年,顾林和顾桓都不在京中,她也看出顾桓的志向绝不在国公府的一亩三分地,心中那点芥蒂,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接下来是会试和殿试,殿试分策问与较艺。较艺又分个人武艺较量与排兵布阵。届时全国的武举人齐集京中,真正的千军万马杀出重围,阿桓,你可不能松懈。”定国公顾琏殷切地嘱咐。 “儿子知道!”顾桓笑着回道:“正所谓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天下之大,藏龙卧虎,谁也不能小觑!” “你知道就好!”顾琏欣慰地说着,看着长身玉立、意气风发的小儿子, 分卷阅读93 一种为人父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第71章青楼 与文人喜欢办诗会、文会不同,武生们粗豪又有钱,同科们聚会多选在花街柳巷,赏花赏酒赏美人,好不快活!顾桓也从善如流地去了几次,男人嘛,交情就是这样来的。 对于古代男人来说,逛青楼再正常不过。别看青楼是个拉皮条的地方,但人家的功能很齐全啊。集酒肆、茶肆、食肆、旅舍、教坊为一体,绝对是多功能娱乐场所。 谈正事来这里,饿了能点餐吃饭,无聊了可以喊乐伶奏乐、歌姬一展歌喉、舞姬舒展身姿,兼顾吃饭和娱乐。要是谈事情谈得太晚,还能将这里当做旅馆住宿,顺便点个顺眼的小姐姐一度春风。 孙远的格调当然比寻常举子要高,与顾桓约在京城最高档的花楼——玄音阁。 夜幕下的玄音阁,依然车水马龙、歌舞繁华。顾桓站在玄音阁金色的大灯笼前,遥想当年与杨滨、顾林一起来“吃螃蟹”,暖暖一笑,真是走马章台、风流恣意的少年时光啊。 在两个花娘的带领下,顾桓兴致勃勃地朝后院走去,孙远早已定好了包间,就在后院二楼的雅间。 一路行来,只见玄音阁的装潢倒比寻常官宅还要雅致,每一寸景色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 顾桓走到雅间门口时,孙远早已到了,亲自出门来迎接,拍着顾桓的肩膀,笑着说:“你这是改了性子?竟来得这样迟?我记得你比我还能闹的!” 顾桓笑着说:“是你来早了,也太心急了些!” 几句玩笑话一说,两人之间的气氛又熟稔了起来,仿佛这几年的疏离都在灯红酒绿中消失无踪了。 雕花的扇门拉开,数名身着浅色女裳的侍女从屋内走出,手中的托盘空无一物。 微微行礼,她们侧开身子让顾桓等人通行先走。里头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顾桓扫了一眼,都是金陵菜系。 孙远拉着顾桓在桌边坐下,先给顾桓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到了一杯,微微一抬手示意,自顾自地满杯喝完,才叹道:“在福建多年,海鲜吃腻了,倒惦记起家乡的菜来!” 顾桓了然地点点头,在海边的人向往山珍,在内6的人推崇海鲜,玄音阁的菜本是以海鲜闻名的,这些想必是孙远特意点的。 又听孙远说道:“你好端端的,怎么弃文从武?我一听你也参加今科武举,心就拨凉拨凉的!可我不能再等了!” 孙远说着,又给自己到了一杯酒,烛光下,他的神色有些沧桑。明明仍是青春年华,却有了几分沉郁。 顾桓端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笑道:“你也不差,只是比我稍微差那么一点!” “好你个顾三郎,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孙远笑骂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来来来!喝酒吃菜!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顾桓故意夸张地给孙远布菜。 孙远一边吃着,一边叹道:“不管怎么说,我中了举也是大人了。韩大哥今年三年任满,年底要回京述职,他和我姐姐的婚期不能再拖了!” 顾桓点点头,说起来,孙远的姐姐已经二十多岁了,在这个年代算是“老姑娘”了。想必孙和失踪的这几年,孙远姐弟过得不太容易。 果然,只听孙远说道:“你不知道,我父亲失踪后,我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不说外人,就是自己人都乌眼鸡似的斗了起来!知道的说是亲戚,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生死大仇呢!” “鼠辈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顾桓拍了拍孙远的肩膀,安慰道。 孙远点点头,继续自斟自饮,冷冷一笑道:“就算我父亲不在了,我孙家也不是没有人了!我孙远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烛光下,孙远的笑容冰冷如刀。顾桓看着,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了起来。只是岁月如刀,人生在世,谁能一成不变的? 因此安慰道:“令尊吉人自有天相,或者过两年就回来了。” 孙远一听,凝视着顾桓,突然笑道:“若是别人说这话,我只当是安慰。但是顾桓你说的,我就信是真的了!” 顾桓心中一顿,心想,或许这才是孙远约自己出来的目的?他怀疑孙和失踪的原因了? 心中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喝了杯酒,说道:“我说的自然是真的!贫道夜观天象,特意为你泄了天机!你要怎么感谢我?” “感谢?明年会试,我可要和你决一死战!”孙远笑容郎朗,仿佛刚才阴郁的人不是他一般,接着说道:“我父亲从前说,只要我能打赢你就让我参加武举。若是他回来,得知我参加武举,偏偏还输给了你,不知道有多生气呢!” “那他恐怕要失望了!”顾桓笑道:“我虽不敢小觑天下英雄,但赢你还是没问题的!” “好你个顾三郎!真是气死我了!”孙远半真半假地嚷着,要顾桓给他道歉。 两人说笑着边吃边聊,不一时,两壶酒见了底,孙远满脸通红,双眼也迷蒙起来。 正在这时,雅间外有人轻轻敲门,几个侍女进来,一边斟酒一边笑着道:“两位客人来得巧,今夜是我们玄音阁妙如姑娘的梳弄之日,妙如姑娘容色倾城,如今外头正热闹着,两位客人可要去凑凑热闹?” 何为梳弄? 原意是用木梳将头发梳拢在一起,然后在头顶打个结,表示少女时代结束。意思很明显,暗指青楼女子初次接客承恩。 听到这里,孙远果然双眼一亮,拉着顾桓说道:“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以三郎你的品貌,说不得就做这个入幕之宾!” 顾桓一听连连摆手,推辞道:“你自去吧!我明早还有事,这就回去了!” 孙远一听,凑在顾桓身边,自以为声音很低地说道:“你该不会……还是个童子之身吧?” 几个侍女都好奇地打量着顾桓,直把顾桓看得满脸通红,使了个巧劲,推开孙远,喊了孙远的侍从进来,说道:“你家公子醉了,照顾好他。” 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身后,孙远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嚷着“我还没醉!” 顾桓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心中有几分懊恼。哼哼,这个孙远,亏自己看他可怜安慰他,结果他却戳人痛脚! 前世,顾桓是红三代出身,自幼由祖父教养。祖父是个铁骨铮铮的正派老人,对他管教很严,他也算是个洁身自好的五好少年,从来不和那些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来往。穿越的时候又刚刚上大学,别说那方面的经验,就是恋爱经验都是零。 哼哼,阅女无数有什么好炫耀的?他是宁缺不滥! 回到赏星阁,闻姨娘亲自端了一碗醒酒汤来,见顾桓喝下,才说道:“怎么那么早就回 分卷阅读94 来了?不是去玄音阁?” 顾桓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别人家的娘都是担心儿子沉迷女色、不务正业,怎么他的就反过来? 因此说道:“那些地方鱼龙混杂的,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了。” 闻姨娘这才点点头,坐在顾桓身边,一脸慈爱地看着他,说道:“这也罢了。只是三郎今年也十八岁了,若是看上了哪个丫鬟,只管告诉姨娘,你也该有两个通房了。” 顾桓眉头一皱,不高兴地说道:“这是哪家的规矩,必定要有一两个通房的?那是暴发户的行径。朝廷法度,‘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另娶。违者笞四十。’我如今连妻都没有娶,纳什么通房,平白让人看轻了!” 闻姨娘见顾桓不高兴,连忙安抚道:“是姨娘见识浅薄,你不要生气。” 顾桓看着闻姨娘忐忑的样子,也放缓了态度,说道:“知道姨娘是关心我。只是这些事本来不该姨娘过问,让人知道了,难免生事!” 闻姨娘心中一凛。是了,这些年来,因顾桓出息了,她在府里的日子也越发好过起来,不知不觉间竟有了几分轻狂,没了早年的谨慎。 公子娶妻纳妾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姨娘出声?这么一想,她既是凄惶又是心酸,忍不住泪光盈盈。 顾桓一看闻姨娘快要哭的样子,安慰道:“姨娘何苦伤心?如今的日子还不好吗?再过两年,我正经娶一房媳妇,给你生几个小娃娃,难道不好?” 听到小娃娃,闻姨娘心中一动,又高兴了起来。 杨夫人含饴弄孙多年,她看着也眼馋。虽然顾桓的孩子也不能叫她祖母,但血脉相连,她想到就高兴! 因此破泣为笑:“姨娘都听你的!你好好休息吧!明年考个武状元回来,也好娶个大家闺秀!” 顾桓目送闻姨娘离去,才摊着身子躺在床上,心想,年纪大了也麻烦,他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好在还有个二哥挡在他前面! 又回想了一遍孙远今日的言行,忍不住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被他套话了?果然不该小瞧了任何人! 乡试发榜后不久,就是万寿节。 万寿节这天,群臣正在贺寿,皇城午门外的登闻鼓突然响起!“咚咚”的鼓声如雷般敲在众人心头! 有人告御状!在万寿节贺寿这天!整个金陵城瞬间沸腾了起来。京城的登闻鼓已经许久不曾响起,难道又出了什么惊天大案? 第72章御状 与前代一样,本朝圣祖也设立了登闻鼓,用作司法上诉的工具,并设有专人管理,一有冤民申诉,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登闻鼓由监察御史和龙禁卫镇抚司共同轮值,通过登闻鼓击鼓鸣冤所受理的案件,被称为“登闻鼓案件”。 但是为防止刁民恶意上访,凡民间词讼皆由下而上,经过县、州、府、按察司、监察御史、督察院审理,仍觉不公者,才可直接击登闻鼓上诉。越级上诉者,笞五十。 因此,凡是“登闻鼓案件”,莫不是有重大冤情。 听到登闻鼓“咚咚”的鼓声响起,天启帝的脸迅速黑了。在万寿节这日鸣冤,简直是打他的脸! 登闻鼓前,一个浑身缟素的老人悲呛地哭诉。 他本是京郊的一位小乡绅,家境殷实,可惜年过半百只得一女,老两口半辈子的希望都在女儿身上,本来打算坐产招婿,谁知年初宫中遴选宫女,竟把他女儿选了进去。他女儿是独女,本来不该当选,谁知负责遴选的内宦非说他女儿八字合适,被贵人看上了。 胳膊扭不过大腿,老夫妻俩只能含泪将女儿送走。按照本朝规定,宫女二十五岁可出宫,且每三个月,宫女可在宫门处与家人相见。虽然会耽搁了青春,到底还存了一点指望。 谁知女儿进宫不过半年,突然没了! 老妻顿时疯了,每日抱着枕头,又哭又笑,说是她的小闺女。老汉不甘心,四处托人想寻回女儿的尸骨,却从一个小太监口中得知,女儿是被妖道清风真人作为药人,放血而死! 登闻鼓前,早聚集了一大堆的百姓,听到老汉的气血控诉,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待听到宫女是被作为药人而死,顿时一片哗然! 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竟然发生如此惨案!这可是话本都不敢这些写的事! 拿活人做药,这不是吃人吗?皇宫里竟然有吃人的人?做出来的药,是妖道吃了,还是谁吃了?这简直不敢深想! 民愤滔天、群情汹涌。 案情很快上达天听,天启帝震怒,好端端的万寿节贺寿典礼半途结束。 “大理寺卿韩光。”天启帝冷如冰霜的声音响起。 “臣在!”韩光持笏而出,头皮一阵发麻。 “朕命你彻查此事!” 查?查什么?查宫女的死因?这还用查?韩光心中暗嘲,他是陛下的心腹,自然知道陛下“彻查”的意思。 果然,此案由大理寺会同龙禁卫镇抚司、督察院共同审理,首先将原告收监!陛下要查的,自然是什么人在幕后策划了此案。 一个普通的乡绅能“凑巧”得知身为宫女的女儿的死因,这简直是笑话! 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龙禁卫在城中穿梭,有妄议此案者,一律视为逆贼同党!金陵城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然而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天天滔滔之口,却不是龙禁卫的屠刀可以禁止的。这个案件若是处理不好,将使朝廷的威信大大受损。 幕后之人的确居心叵测! 身穿朝服的首辅翁之同面色沉沉,身子紧绷端起,苍老的身躯显得比以往高大了很多。他举着笏板,沉声进谏:“陛下!当务之急,是安抚民心,老臣恳请陛下逐出清风道人,交由有司审理!” 天启帝目光低沉,不悦地说道:“此案已由三司会审,不必再议!” 见皇帝有心包庇清风道长,翁之同心中一沉,继续说道:“陛下!此案必须有人出来负责,才可以平息民愤!” 说白了,就是必须有人背锅。皇帝是圣人,自然是被妖道蒙蔽的。只要把清风道长推出去,对天下人就算有个交代了。 翁之同不明白,到这个时候了,皇帝为什么还要护着清风道长。 却听天启帝恨声说道:“朕乃一国之君,御宇天下数十年,难道连宠幸一个道长都不可以!朕若是将清风道长交出去,才正是如了小人之意,朕颜面何在!” 翁之同还待再劝,天启帝已经拂袖而去。望着天启帝渐渐远去的背影,翁之同内心一片荒凉,莫名地觉得很荒谬。眼前这个一意孤行的暴君,还是当初那个锐意进取、四海臣服的一代明君吗? 次日,翁之同抱病不朝。 分卷阅读95 朝中上下风云顿起,各种进谏、弹劾的奏折如雪花般地堆叠在皇帝面前。 御座上的皇帝面沉如水,殿内的气氛如乌云压顶。 太子陈星毕恭毕敬地站在皇帝身前,小心翼翼地说道:“父皇不必担忧,过不了多久就过年了,不过是一桩案子,百姓议论一翻也就罢了。事不关己,谁还天天盯着?” 天启帝冷笑道:“他们个个逼朕处置清风真人,谁关心过朕的身体?只怕个个都盼着朕驾崩呢!” 此言一出,陈星立刻低着头,不敢说话。 天启帝盯着陈星,突然问道:“你觉得,这件事是谁的手笔?” “儿臣……不敢说。”陈星犹豫着,轻声说道。 “让你说,你说就是。”天启帝不悦地说道。 “是!”陈星抬起头,轻声说道:“儿臣瞧着,恐怕是王家出的手……宫中的事,没有比母后更清楚的。” 话音一落,只听得天启帝冷笑连连,果然,皇帝心中只怕也是这么想的。 清风道长的“神仙丸”,需要用到阴日阴时出生的处子鲜血。自从服用了神仙丸后,天启帝的身体立竿见影地好了,仿佛返老还童了一般,甚至有精力临幸妃嫔了。 对皇帝来说,清风道长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性命的!任何反对此事的人,在皇帝看来,都是居心叵测,想要他的命! 因此,皇后屡次进谏,说用宫女做药人有损天德,自然触怒了皇帝。在皇帝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宫女能够为他而死,是她们的荣幸! “只是让她禁足,倒便宜了她!”天启帝想着,冷冷地说道。 太子陈星低着头,微微笑了笑。不管此事是谁在幕后谋划,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坤宁宫中,王皇后身着大红色衣袍,红袍上绣着缠枝牡丹,雍容华贵。白皙如雪的肌肤吹弹可破,岁月仿佛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只可惜红颜未老恩先断,再好的年华,也不过是深宫寂寞。此时此刻,收到皇帝废中宫表笺的旨意,她仍然一脸平静,姿态仍然优雅高贵。 她是山东王氏嫡女,即使落魄了,也不容自己的脊梁弯下! 皇后掌凤印,持中宫表笺。盖上凤印的中宫表笺,相当于圣旨,基本上连皇帝都不可以反对。这项权利是最重要的,要是剥夺皇后中宫表笺的权利,基本就是废后了,其他管理后宫之类的只是形式上的权利。 从敲响登闻鼓,到原告入狱、满城捉捕散播流言者,再到停皇后中宫表笺。事态的发展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陛下他慌了。”定国公府,顾琏淡淡地说道。 顾楚和顾桓都在下首坐着,闻言都有些莫名。 “他的身体,恐怕真的不太行了。如此,才将清风道人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顾琏笃定地说。 “可是,陛下的身体明明已经好了很多。”顾桓不解地说道。 顾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世上哪有什么神仙手段?就算有,也不是如此暴戾的手段!依我看,这哪里是神仙?简直是魔道!” 顾楚也点点头,他自幼饱读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这些歪门邪道最是厌恶痛恨。 “等着吧,造下的孽,总有反噬的时候!”顾琏轻笑着说道,有几分幸灾乐祸。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心里清楚。皇帝这是在和镇南侯较劲,不愿意死在镇南侯前面。他担心自己死后,太子陈星镇不住镇南侯。这些年,他大力抬举娄家,但是和镇南侯府这个盘然大物相比,还是差得远了。 但是如果皇帝自知时日不多,恐怕会提前对镇南侯府下手。毕竟这样的祸患,留给下一代,他更不放心! 在一片风声鹤唳中,冬天悄然而至。鹅毛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苍茫。大理寺卿韩光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只因这案件实在棘手。 如何才能既让陛下满意,又能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这个难题,愁得他头发都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韩文瑄回京了。韩光连叹晦气!这么多年都平安过去了,这个儿子一回来,他就面临了这样两难的境地! 听闻韩文瑄回京,孙远立刻去韩家商议两家的婚事。韩光心里正不痛快,哪里有心情安排儿子的亲事? 但是孙家也不能轻易得罪……韩光是陛下的心腹,自然知道皇帝对孙家的信任,虽然孙和失踪了,但只要皇帝记起孙远,孙家仍然可以起来。 两家定亲多年,一切婚礼事宜都是早就备好的。这场婚礼虽然办得匆忙,但总算事事齐全。 把姐姐嫁了出去,孙远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顾桓作为双方的好友,也去喝了喜酒。看到并肩而立的那一对璧人,由衷地为他们高兴。虽然拖了那么多年,终于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韩文瑄回京了…… 王家在京的宅子里,王氏家主淡淡一笑,好的棋子,就该在关键的时候出场,停中宫表笺又如何,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73章会试 天启帝看着眼前为皇后求情的奏折,三皇子德王、十二皇子越王倒罢了,连十一皇子辽王、十三皇子兴王都上本求情,果然是母慈子孝!简直是不把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幸好……清风道长最后一炉丹药即将炼成,他将延寿数十年,届时他将真正的一统天下、威震宇内! 天下之大,他难道不知道?圣祖遗志,他自会去实现! 镇南侯的志向,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和镇南侯有个本质的矛盾,就是镇南侯所推崇的《理想国》,所谓的君主立宪制和联邦制! 若他不是出身皇家也就罢了,但他出身皇家,还是皇帝,自然不能自己革自己的命!君不见圣祖雄才伟略,最终也放弃了这个所谓的“理想国”吗?这样的国家体制,未必不好,但绝不是现在可以实现的! 若是强行实现,天下必将大乱,陈氏皇朝不存,最终不过是换一个姓做皇帝罢了! 镇南侯以为他老了,失去了进取之心。但在他看来,镇南侯才是狼子野心!打着为华夏未来的旗号,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是皇帝,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但是他的儿子们,竟然也一个个地站在了他的对面,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身下的椅子! 这也是他为何独独宠幸太子的原因!这个孩子在兄弟中并不算出色,但他有一点是其他皇子都比不上的,就是对他这个父皇的孺慕之情! 在一片风声鹤唳中,迎来了天启二十年的春节。 有一点太子陈星没有说错,百姓并不在乎谁做皇后,甚至震惊天下的“登闻鼓案”也不过是一时的谈资。对于老百姓来说,最重要是仍然是油盐柴米,仍 分卷阅读96 然是眼前的春节。 为了转移百姓的注意力,也为了消散登闻鼓案留下的阴霾,朝廷大办元宵节。 金陵城在元宵节前后三夜取消宵禁,各色花灯大放异彩,龙灯、宫灯、纱灯、花蓝灯、龙凤灯、棱角灯、树地灯、礼花灯、蘑菇灯……挂满了各条大街,月华之下,整个金陵城火树银花,宛如天街一般。 观灯人潮万头攒动,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就连锦衣华服的贵族仕女,也在家人的陪同下外出赏灯,笙歌燕舞、通宵达旦,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此情此情,谁又还记得下到大狱中的老汉呢?世间不平之事多了,亲者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不过如是。 “春到人间人心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到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顾桓也陪着哥嫂带着侄子侄女出来赏灯。看着满街衣袂翩跹的仕女,有些遗憾,这样的盛事,对于养在深闺的贵族女子而言,也是难得的散心机会,可惜陈昭却因守孝不能参加。 想到这里,虽然满目繁华,也不禁有些索然无味。 三月,武举会试如期举行,本次武举,朝廷格外重视,由兵部尚书亲自担任主考官,成为了京中的一大盛事。全国各地的武举人齐聚京城,一时间满街都是身材雄壮魁梧、精神奕奕的壮士。 城中处处讨论的,都是今科武举,大小赌坊也开出赌局。这一次,顾桓成了会元的大热门! 顾桓也不负众望,文试顺利获得一等。 到了武试这天,校场外人山人海,宫中之人也在高台上搭起了彩棚观看,天启帝和几位妃嫔赫然在座。 举子们都沸腾了!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今日就是他们鱼跃龙门最好的机会!个个都摩拳擦掌、卵足了劲要好好表现! 会试的流程和乡试一样。武艺比试包括弓箭、兵器、翘关、负重、相貌、对答六项比试。 顾桓一路过关斩将,以各项武艺满分的成绩在皇帝和众大臣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赢得了校场外如雷的喝彩声。 “好!果然不愧是‘牛魔王’!没有丢我们京城人的脸!” “就是!那些外地人哪里是我们金陵榜首的对手!” 校场外,围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百姓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这回他们很多人都押了顾桓,当然一致为他叫好! 孙远表现得同样出色,这一次他没有失手,虽然完成得没有顾桓漂亮,但每个项目同样是满分。 “此二人是谁?”高台上,主考官兵部尚书汪栋问道。 “大人,此二人就是顾桓和孙远。” 果然了得,文武双全啊! 汪栋对一旁的副主考京营指挥使说道:“此次武举,人才辈出啊!” “大人所言甚是!”京营指挥使笑道。 “叫人罢!”汪栋吩咐。 胥吏应了一声就朝台阶下排成数列的考生走去。 这是到了相貌和对答这一关。这一关顾名思义就是观察身形相貌以及言谈举止,观察是否可以为将。这个不难理解,两军对阵,武将单挑,过来一个威猛大汉,大喝一声:“谁敢与吾决一死战?”,然后对方出来一个结结巴巴的三寸丁,岂不是笑掉大牙? “应天府举人,顾桓!”胥吏大声唱名。 “学生在!”顾桓出列唱了一诺。 “请随我来。”胥吏面无表情地说着,将顾桓引到了众位考官面前。 汪栋细细打量了一翻,只见顾桓面容俊朗、身材修长,体型虽然不是很壮硕,却也是蜂腰猿臂,暗蓄精力。 汪栋点了点头,问道:“为何参加此次武举应试?” 因为文举落榜?自然不能这么说……顾桓躬身施礼道:“大人。家父常说男儿志在四方,如今我朝大开海禁,海船来往世界各国。与此同时,西洋海盗贼心不死,竟敢犯我边境。建功报国,当此时也!小子不才,愿以七尺之躯报效朝廷,开疆拓土、马革裹尸!” 汪栋笑道:“不错!壮志可嘉也!令尊是何人?” “家父定国公顾琏!”顾桓朗声答道。 一旁的京营指挥使也笑道:“不愧是将门虎子!果然家学渊源!” 汪栋等考官又问了几个问题,顾桓均对答如流,言谈举止均得体。 接下来,胥吏又唱了孙远的名。两人错身而过,目不斜视,眼神也没有交流。 终于考完了,顾桓考完后稍作梳洗,就去向父亲一一禀报了此次武举应试的情况。 顾琏笑道:“你表现得很好!接下来就是殿试,我不担心你的实力。但是一甲由陛下亲点,能不能得状元,说到底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顾桓闻言,心下一沉。 年前越王上折为皇后求情,被陛下斥责了一遍。作为越王的属官,又是定国公府的人,想必皇帝不会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顾琏看顾桓的神色有些暗沉,安慰道:“尽力而为罢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圣心难测,你只是个后辈少年,陛下是惜才之人,未必会为难你。” 顾桓闻言,才微微放了心。是了,那是皇帝,格局怎么会小呢! ………… “此次会元,当属顾桓。”兵部尚书汪栋说道。 “顾桓文章务实,有理有据,显然是有实战经验的。且武艺出众、力压群雄。但是孙远文章同样精彩,且气势雄浑,武艺也都是一等,下官认为可定为此次武举会元!”京营指挥使说道。 汪栋似笑非笑地看着京营指挥使,虽然他特别欣赏顾桓,但是也知道京营是孙家的地盘。别看孙和失踪了,香火情分还在。也罢,不看僧面看佛面,反正真正决定名次还是在殿试之后,这个难题就交给陛下去决定好了。 武举发榜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无云。 贡院照壁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都在等待榜单出来。 顾桓在家里练着字,一笔一划地写着,力透纸背。该做的他都做了,此时听天由命罢。抬头看了一眼闻姨娘,笑道:“姨娘别转了,我看得都头晕了。” 闻姨娘一早到了赏星阁,陪着顾桓,此时正绞着帕子,焦躁不安地打着转,看起来比顾桓紧张多了。 “中了!中了!公子中了武进士!”点墨从院门处跑来,一边大声喊着。 闻姨娘立刻迎了出去,急问道:“点墨,看清楚了没有?公子中了第几名?” 点墨喘着粗气,给顾桓行了一礼,回道:“我等都看清楚了!公子高中第二名!”看榜的其他下人也一起附和。 闻姨娘一愣,回过身怔怔地看着顾桓。虽然高中是大喜事,但三郎乡试时是榜首,会试也是力压群雄,怎么会是第二名? 想着,她的眼泪不由得涌了出来。 分卷阅读97 “姨娘!这是喜事!”顾桓放下笔,镇定自若地说道。 若是中了第二名还要哭哭啼啼,传出去反倒叫人笑话轻狂。 虽然没中会元,他也有些沮丧。但此时还不能放弃!还有殿试呢! 今科武举会试,会元是孙远! 京城中一片哗然,押了顾桓的都不由得骂娘。本想大赢一笔,没想到连裤子都输掉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武状元,该压谁? 第74章状元 四月,武举殿试正式开始。 顾桓等二十名武进士在两队卫兵的“押送”下前往武英殿。武进士们个个衣甲鲜明、器宇轩昂,走起路来衣带当风,气势十足。 不一会儿,顾桓等人就被引到武英殿前。对于顾桓来说,进皇宫也算“故地重游”了,只可惜“故人”都已各分天涯。 武英殿中,数人合抱的大柱子周围摆放着一些木几,木几后各放着一个绒布蒲团,这是应试考生跪坐答题的位置。 顾桓等人根据各自的编号,站在自己的位置旁,等待着即将进行的武举殿试文试。 “考官大人到!”内侍唱到。 兵部尚书汪栋,礼部尚书、礼部侍郎和吏部郎中等人从侧殿走了进来。兵和礼部尚书为本次殿试评定官,礼部侍郎和吏部侍郎等为覆考官。 汪栋等人左右看了一下,都站在殿中央低声议论着什么。众考生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站着,不敢说话。 “皇上驾到!”随着内侍唱罢,天启帝在几个内侍的簇拥下从侧殿走进了武英殿。 顾桓低着头,悄悄向前方望去,只能看见皇帝的下半身,步履倒是稳健,一点也看不出年近花甲。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汪栋等官员见天启帝进来,立刻安静下来率先跪拜。 “众士子参拜!” 顾桓等人也在内侍的引领下行大礼参拜。 “众卿平身。”天启帝声音郎朗,中气十足。 “谢陛下。”顾桓等人再拜后回到自己的位置。 只听天启帝的声音在上头响起:“汪卿,都准备好了吗?” “回陛下,都已准备妥当。”汪栋答道。 “那便开始吧。” 不一会儿功夫,几个中官开始发题。 顾桓收拢心神,全神贯注地开始答题。不论结果如何,全力以赴就是不负初心了。 上首,天启帝目光落到了顾桓身上。会试时隔得远,看得不分明。如今看着,果然已是个英姿勃发的青年了。一瞬间,天启帝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透过顾桓看到了另一个人。 先定国公顾璜,他曾经的伴读,最终为就他而死的顾璜。当年也如顾桓一般,是个英姿爽朗的青年。 武举应试的考生较少,考官们在二十名考生都答完后将考卷集齐交给皇帝御览。 天启帝首先抽出了顾桓的卷子。这篇策问写得鞭辟入里,对兵法的理解也颇有新意。通篇透露着一股征伐天下的雄心和野心。 这份开拓进取之心,倒和镇南侯杨贺一脉相承……若他能再活几十年,顾桓倒是个可用之才。若是用得是地方,说不定是捅向镇南侯的一把好刀。 在权势富贵面前,亲缘又算什么? 天启帝又看了一遍其他考生的卷子,最后将顾桓的卷子放在最上方,递给内侍,交给汪栋等人。 评官房里,汪栋等人看到顾桓的卷子在最上方,既有些意料之外,又有几分意料之中。 顾桓的策问被评为了第一名。 上午策问,下午对答。第三日便是个人武艺和统兵能力比试。 京中的大小赌坊再次人头攒动,整个京城都在关注着殿试结果。呼声最高的孙远赔率是一赔二,顾桓的是一赔四。 毕竟从会试看来,还是孙远的后台硬些! 平郡王府,陈煦走进院中时,只见世子妃顾梅和陈昭正在说话。 陈煦的目光在陈昭身上扫过,回到顾梅身上,笑着说:“世子妃大喜,令弟要成新科状元了!” 顾梅面带喜意地问道:“有消息了?结果不是还没出?” 陈煦但笑不语,宫中的消息,别人不知道,他还是能知道一些的。 顾梅见状,立即吩咐左右道:“去押五千两,顾三公子得状元!” 顾梅又笑着问陈昭:“妹妹要不要也押些?赢了正好做压箱底银子。” 陈昭微微红了红脸,嗔怪地看了一眼顾梅,说道:“嫂子也拿我说笑。我才不押,管他谁赢呢。” 下人笑吟吟地下去了,一边想着,自己也要押些银子。能不能一夜暴富,就看顾三公子的了! 定国公府,闻姨娘拿出所有的积蓄,一狠心,全命人拿去押顾桓。 成败在此一举!破釜沉舟了! ………… 殿试和会试相比,多了一项统兵能力比试。朝廷给每个考生五十名士卒,在京郊校场训练一天,然后参与比试。 这些士兵都是从京营中选出,说起来,当然是孙远的优势最大了。毕竟统兵的人能力再强,士兵不配合,也是白搭。 只有一天的时间,这时候再训练士卒效果不大。顾桓需要的,也只是士卒配合。因此一到校场,他就吩咐管事从酒楼送些好酒好菜来。 待酒菜送来后,顾桓端起酒杯,先敬了众士兵一杯,接着朗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说了。明日比武,我若是赢了,每人赏银五百两!若有受伤的,另外再加五百两!” 话音一落,众士卒立刻兴奋起来。他们都是军户,虽有军晌,到底不富裕。五百两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大一笔银子了,简直是天降横财! 没错!顾桓采取的就是金钱攻势!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加一倍! 也许是宿命,军阵对抗,顾桓的第一个对手就是孙远。 顾桓领兵走到场中时,孙远已经列队完毕,身后是一排排身强力壮的武士,各个衣甲鲜明,隐带血气,果然不愧是精锐。 孙远看到顾桓,神色复杂地抱拳道:“顾桓,我们终究短兵相接了。” 顾桓笑了笑道:“不错!那就决一死战吧!” 双方行礼完毕,各分开五十步的距离。 孙远挥了挥手说道:“上十人列阵出击!”这些士卒很多都是孙远认识的,指挥起来得心应手。 顾桓回到自己的队伍,慢慢举手,忽然大喝一声“破虏!” “忽而!忽而!忽而!” 手下士卒跟着一起狂吼,声音洪亮、整齐划一、震慑全场。五十士卒气势惊人,如同千军万马。 先声夺人!顾桓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五十名士兵已经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为了五百 分卷阅读98 两银子,拼了! “哎呀!痛!” “直娘贼!老张,你动真格的?!” 这些分配给众考生的士兵都是出自京营,相互之间也是认识的。平时这些家伙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今日怎么和疯了一样? 正所谓狠的怕不要命的,等孙远的其余士兵上来支援时,顾桓的士兵已经一鼓作气,杀红了眼之下,把对方压着打。 “归阵,列队!”顾桓挥舞着旗帜。 五十名士兵立刻归队。首战告捷,士兵们更是气势如虹,喊声震天。 校场外的人看得热血沸腾,跟着一起呐喊起来。 “这个顾桓,果然是个将才。”高台上,天启帝轻笑着。 汪栋等人相视一眼,心中已有了决断。 果然,武试结束,武进士排名出来,金銮殿传胪赐第。顾桓成了众望所归的武状元!孙远为榜眼。 唱名赐第之后是封官,孙远被选入了京营,这本是孙家的老地盘。 至于顾桓,本来是越王的属官。陛下沉吟之后,按照武状元的惯例,将其调入龙禁卫仪卫司,任正六品的统领。 仪卫司……顾桓有些无奈,又是仪仗队?长得帅也不是他的错啊!最关键的是,他要是调入京城,那么越王怎么办呢? 文举中了状元,有“跨马游街”,武举就省了这一步了,只有宫中赐宴。 宫宴上,顾桓终于近距离见到了皇帝。和多年前相比,他明显老了很多。只是面色却是超乎寻常的红润,神采奕奕。 看起来,就像壮年人一样…… 顾桓心下琢磨着,父亲的消息也不知道靠不靠谱,皇帝怎么看都不像是短命相啊! 赐宴之后各自回家。顾桓等人骑着马走在大街上。孙远的神情有些沮丧,与顾桓拱手道别,勉强笑道:“我还要去玄音阁一度春宵,下次要为阿桓你祝贺。” 顾桓向他拱了拱手道别,往家里而去。 “三公子回来了!快!快放鞭炮!” 定国公府前一片热闹的场景,在一片震耳欲聋的的鞭炮声中,顾楚领着下人亲自站在大门口等着顾桓。 看到顾桓翻身下马,下人一起施礼道:“恭喜三公子!” 顾桓笑着,凝视着顾楚道:“大哥,我做到了!” “是,为兄以你为傲。”顾楚微笑着说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对顾桓,早已不是寻常嫡兄对庶弟的态度,而是将他当成自己真正的手足。 只因,顾桓为他自己赢得了这个资格! 几家欢喜几家愁。殿试结果一出,京中处处哭声笑声不断。买了顾桓赢的,自然个个都是喜笑颜开。 平郡王府,顾梅笑着对陈昭道:“他果然做到了!谁让你不听我的,押他呢?” 陈昭目光有些悠远,是啊,他果然做到了,只是又能如何呢?到底迟了……迟了…… 太子东宫,陈星面沉如水。 父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顾桓可是十二弟的人,父皇竟将他调入身边! 莫非父皇打了皇后一棒,又想给十二弟一个甜枣? 自己日夜承欢膝下,父皇还是不能全心信任他?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无情了! 第75章抄家 “身转轻袖摇,眉蹙敛花钿。”春和殿中,天启帝兴致盎然地欣赏着歌舞,轻轻地打着节拍。自他身体康复后,对于女色也恢复了兴趣。教坊司新调理的这些舞姬身若蒲柳,舞姿曼妙,皇帝陛下颇为满意。 “陛下,清风真人来了。”内侍恭敬地回禀。 “宣。” 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的清风真人捧着一个漆盘走进,漆盘上只有一个青玉丹瓶。 天启帝的目光落在丹瓶上,隐隐带着热切。 清风真人舒朗一笑:“陛下,小道幸不辱命,长生丹已炼成。” 天启帝取下丹瓶,轻轻取下木塞,淡淡的药香从丹瓶中飘出。天启帝闭着双目,轻轻嗅了嗅,只觉得药香顺着鼻腔直达七窍,精神为之一振。 “好!真人有功,朕定当重赏!”天启帝高兴地说着,从丹瓶里倒出几个圆润鲜艳的丹药,红得如少女的鲜血,如上好的红玛瑙一般。 天启帝仔细看了一番,从中取出一颗,递给了一旁的内侍总管。 内饰总管伸出白胖的双手,恭敬地接过丹药,笑道:“谢陛下赏赐!” 为陛下试药,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的。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试,且要试得心甘情愿、感激涕零。 过了约两炷香的时间,内侍总管白白胖胖的脸渐渐地充满了红晕,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也变得精光闪闪。 “如何?”天启帝紧盯着老内侍,不放过他的一丝变化。 “老奴只觉得精力充沛!”内侍总管声音郎朗地说道,中气十足。 “好!”天启帝赞道,又对一旁始终云淡风轻地笑着的清风真人道:“真人果然不愧是活神仙!” “小道不敢居功,都是陛下的福缘!”清风真人恭敬地说着。 清虚宫本是圣祖所建的皇家道观,甚至有皇子在此出家,追求长生之道。清风真人是清虚宫的掌教真人,对于皇室来说,是可以信任的。况且丹药效果确实神奇,天启帝一开始尚有疑虑,如今也渐渐放心了。 这一夜,天启帝服了“长生丹”,连御数女。 然而次日,就传出皇帝龙体抱恙,由太子监国的消息。众臣也没有太惊讶,毕竟前两年陛下时常卧病在床,都是由太子监国、代批奏折。只要过些时日,陛下好起来就可以了。毕竟陛下身体的好转,是有目共睹的。 然而太子监国后不久,就放了一出大招,震得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四月底,顾桓收拾行李准备回韶州。他虽已调任龙禁卫仪卫司,但仍要先回韶州交接公务。 忽见点墨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哆嗦着身体,满脸惊恐地说道:“三公子,不好了!龙禁卫指挥使和三千营提督内臣方大人带兵来了我们府上,已经进了二门了!” 顾桓闻言悚然一惊,猛地朝外跑去。 若他猜得没错,皇帝点他做武状元,又将他调入龙禁卫,既有安抚又有拉拢,甚至有将他放在眼皮底下的意思。但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要对定国公府骤然发难的样子!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顾桓赶到正厅时,只见顾琏和顾楚都已在了,神色沉重。顾桓心中一沉,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 顾桓强自镇定地上前向龙禁卫指挥使行礼,他调入了龙禁卫,也算是这位指挥使赵将军的下属了。 赵将军看着顾桓,心中有些遗憾,多好的一个武将苗子,只可惜时运不齐。 “下官无事不敢轻造。有奉旨交办事件,请定国公顾琏接旨。”三千营提督 分卷阅读99 内臣方葛冷声说着。 三千营是陛下的亲卫营,原提督内臣是娄贤妃的族兄娄萧,那年因刺杀杨泽事件,娄萧被革职,方葛就被提拔了上来,仍是娄家一系。 不一会儿,只见涌进来无数番役,各门把守,国公府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乱走。 定国公顾琏沉声说道:“请大人宣旨吧!” 从顾琏到顾桓,虽然面色沉肃,但都还算冷静,这份从容令赵将军等人刮目相看。 方葛慢慢地说道:“奉旨,与龙禁卫指挥使赵则来查看定国公顾琏家产。” 顾琏等人跪地接旨。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一天到底来了。 顾桓俯伏在地,只听赵则站在上头说:“有旨意:顾琏交通外官,暗通藩王,图谋不轨,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职下狱。钦此。”赵则念完,大声喝道:“拿下顾琏!其馀皆严加看守!” 立刻有龙禁卫士兵上前,待要拿下顾琏。 顾琏已经站了起来,淡漠地看了众人一眼,冷冷地说道:“不用押,老夫自己走。”又回头看了顾楚和顾桓一眼,说道:“吾儿无忧,陛下英明神武,想来是受小人蒙蔽,将来必会还吾等公道。” 顾楚和顾桓立即应是,看着顾琏跟着龙禁卫离去。 顾桓看着顾琏挺直着脊梁远去的背影,心中酸涩肿胀。父亲已经年近花甲,却要受一场牢狱之灾,将来还不知如何。早知如此,还不如抛下这些官儿不做,带着全家一起出海! 幸好二哥顾林在外,将来哪怕流亡海外,也能为父亲这一脉留一丝香火! 赵则随即唤龙禁卫的校尉:“传齐司员,带同番役,从上至下,查抄登帐。” 顾桓和顾楚闻言对视一眼,默默不言。经过龙禁卫的查抄,将来就算能够翻案,家产也早被贪墨了。 不过,定国公府早有准备,这些年,能转移的都转移得差不多了。 后院里,太夫人病了好些日子,安夫人和杨夫人都在侍疾。此刻听到外头的消息,内眷和孩子们都齐聚在太夫人的院中,被一众如狼似虎的龙禁卫团团围住。 几个妾氏早吓得六神无主,虽不敢大声哭泣,也在默默垂泪。此刻就显现出出身的差别了,安夫人和杨夫人虽然有些恐惧,还是呵斥、安抚着侍妾、下人不能慌乱。 小杨氏搂着几个孩子,轻声细语地安抚着孩子们。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暗藏威势,背脊仍挺得直直的。 她的父亲,镇南侯仍在,她的天就没有塌! 定国公府获罪被查抄一事令人难以置信!皇帝这是怎么回事?前脚刚点定国公府三公子做武状元,后脚就查抄定国公府? 果然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平郡王立刻进宫,请见陛下。却见内侍出来说:“陛下正在静养,王爷请回吧。” 平郡王一看,是个年轻的内侍,皱眉问道:“事关社稷,本王今日一定要见到陛下!” 小内侍扯着脸皮笑着,说道:“王爷,请您不要为难小的了。陛下说了,不见您!” “果真是陛下说的吗?!”平郡王怒喝:“本王乃宗人府宗正,陛下堂弟,陛下有恙,本王正当探望,你敢拦本王?” 小内侍正为难着,却见一人慢悠悠地从殿内走出,正是身着太子常服的陈星。 “王叔何必为难一个小太监?父皇已经歇下了。”陈星看着平郡王,淡淡地说道。 平郡王冷笑道:“既是陛下有恙,那么查抄定国公府,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王叔,”陈星笑道:“父皇早有心废除世袭罔替的各家勋贵,王叔莫非不知道?王叔虽与定国公府是姻亲,但到底姓陈!” 这话是直指平郡王有私心了!平郡王冷冷地看着陈星,越发肯定查抄定国公府是陈星的主意。不错,皇帝是早有除去定国公府和镇南侯府的意思,但是却只能徐徐图之。在拖死镇南侯的同时,对下一代,能收服,如顾桓,就收为己用。不能收服的,如杨泽,就暗中除去。 绝不是像如今这般,说抄家就抄家。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操之过急,当心引火烧身!”平郡王压抑着怒气,沉声说道。 “王叔放心,”太子陈星智珠在握地说道:“粤海将军府业已接了密令,只怕此时已经拿下镇南侯府了。” 要他说,父皇到底年纪大了,过于瞻前顾后。对付镇南侯府和定国公府,就该快刀斩乱麻,手起刀下! 平郡王冷笑,粤海将军邬蒙若是镇南侯的对手,皇帝又何必隐忍那么多年?知道今日见不到皇帝,平郡王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转身拂袖而去。 陈星望着平郡王的背影,心中冷笑,这个倚老卖老的老家伙,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如今他已是监国太子,别人还在等着皇帝康复,但他却知道,父皇再也好不起来了。 陈星转身回到皇帝的寝宫交泰殿,只见天启帝果然躺在御塌上,身体僵直,手指哆哆嗦嗦的,满脸怒容,却说不出话来。 陈星自顾自坐在龙塌旁的小几上,细心地用明黄色的丝帕擦了擦皇帝嘴角溢出的唾沫。 可怜一代帝王,竟然中风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陈星又给皇帝喂了些水,动作轻缓、耐心十足,扶着皇帝靠坐着,才说道:“父皇不要着急,王叔已经打发走了。定国公府已经全部下狱了,只待镇南侯府伏诛,就全部正法。父皇且看着吧,儿臣一定会把您想做的事都完成得好好的。” 天启帝听着,又愤怒又着急,口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如野兽一般。 “父皇好好歇着吧。清风真人毒害父皇,儿臣一定会为父皇报仇的。”陈星说着,突然叹道:“父皇这样也好,儿臣再也不用战战兢兢,深怕哪天就被您废了!” 逆子!大逆不道!天启帝的目光简直要喷出火来!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眼前的这个“孝顺儿子”勾结清风道长谋害他! 如今还火急火燎地对定国公府和镇南侯府下手,将他多年的布置毁于一旦!还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到底是哪个蠢材教唆的?真是愚不可及!天启帝内心咆哮着,恨不得用目光凌迟陈星。 陈星却像感觉不到一般,一边轻重适中地给皇帝揉捏着腿,一边柔声细问,殿内一片诡异的寂静。 第76章案发 金陵城内权贵云集,金陵城外当然也全都是一片片的富贵人家别庄。此时虽已深夜,王家的别院里仍然烛光摇曳。厅堂里,清秀的侍女正在给客人奉茶。 王家家主王焕之坐在上首,双目微微眯起,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五官均称,皮肤白净,留着山羊胡,神色平静中有这 分卷阅读100 一股淡淡的凌厉之色,内敛而稍外漏。 这就是大理寺卿韩光,进士出身,精通律法,论官位是与六部尚书并列的大九卿之一,若进一步,就是入阁为相;论地位,是皇帝的重要心腹,所有大案要案都经他手。祖家谋反一案,他就办得利落漂亮,如今定国公府一案,也由他主审。 此时,韩光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卷宗,虽然脸上不动声色,手指却有些颤抖。 二十年前的旧人旧事一瞬间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倔强傲然的女子,他的结发妻子,是怎么凄然无助地死在他的面前! 韩光放下手中的卷宗,他精通律法,自然知道怎么销毁罪证,但是如今,他曾以为灭口的证人却“复活”了!他不知道王家是怎么做到这一切,但他知道,只要“大理寺卿杀妻”的消息传播出去,他就得身败名裂。 “韩大人放心,这件事如今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王焕之淡淡一笑:“若是过了今晚,就不保证了。令郎如今正在京中,若是被他得知,不知该多伤心呢!” 韩光心中一凛,以韩文瑄的性子,再加上多年被冷待被压制,若是他得知母亲身死的真相,恐怕真的会“以子告父”,届时就真的不可收场了! 韩光定了定神,王家苦心积虑把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重提,还把人证物证都准备得那么齐全,不会只是威胁他这么简单,于是说道:“国舅爷有话直说吧。” “爽快!”王焕之笑着,示意侍从将另一份卷宗递给韩光。 韩光头皮一麻,第一份卷宗已经足以令他身败名裂,不知眼前的这份又是什么? 不一会儿,他目光一凝,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卷宗。 这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正是他正在审理的“登闻鼓案”,只是比他得到的证据要多得多。 卷宗上详细地叙述了娄家如何与清风道长勾结,许下重诺,而后将清风道长推荐给皇帝;清风道长如何借机谋私,残害宫女,满足自己不为人知的的变态私欲。 如果只是如此,还不足以令韩光太震惊,毕竟这些事他也查到了,只是不可说而已。更令他震惊的还在后头,太子殿下竟然命令清风道长给皇帝下虎狼之药,致使皇帝中风! “陛下中风了?”韩光震惊地说道。 “千真万确。” 韩光凝视着王焕之,在烛光中,王焕之的神情看不真切。只是到了此刻,韩光再不敢轻视眼前之人。王家不愧是比皇朝还古老的百年世家,真是底蕴十足! 无论是他杀妻的事,还是太子弑父,都是人证物证俱全!若非他肯定杀妻是自己的本意,这些事简直就像是眼前之人亲自谋划的一般! “国舅爷想我做什么?”韩光看着眼前的两份卷宗,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 王焕之轻笑:“韩大人果然是聪明人!难道陛下如此信任重用你!韩大人负责审理‘登闻鼓案’,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只需韩大人在大朝会上将此案的结案公诸于世!” 这是要他直接和太子殿下对上啊!韩光苦笑:“朝中可用之人如此之多,国舅爷何苦就盯上在下呢!” “韩大人!”王焕之把目光投到第一份卷宗上,面无表情地说道:“大人是聪明人,若是答应此事,我保证二十年前旧事从此再无人知!况且,富贵险中求,韩大人何不弃暗投明?将来韩大人入阁为相,也未可知!” 威逼利诱之下,韩光心中一动,如今太子虽然掌控了内廷,又有禁军三千营和神机营。但是龙禁卫和京营指挥使都是陛下心腹,若是他们得知陛下被害之事,必然不会再为太子所用。 而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王家早已对太子一系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却引而不发来看,恐怕王家还有后招,而太子却一无所知。两相比较,还是王家有胜算些。 想着,韩光神色一正,大义凛然地说道:“老夫深受陛下知遇之恩,身为人臣得知陛下被困,自当揭发此事!哪怕为此得罪太子殿下,也在所不惜!” “好!”王焕之赞道:“韩大人果然不愧是肱股之臣!” 韩光肃然道:“国舅爷谬赞,吾只是尽人臣之本分!” 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又听韩光问道:“不知清风道人何在,此人是关键证人。” 王焕之见韩光如此上道,笑道:“太子殿下想要杀人灭口,他见机得快,先一步跑了。如今在我的手上。” 既然见机得快,又如何会落入王家手中?韩光哂笑,恐怕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王家的谋划,太子殿下做了王家手中的刀尚且不知…… 一阵风吹过,烛光一阵闪烁。韩光又有王焕之商讨了细节,才离开了王家的别院。 烛光摇曳中,越王陈易从厢房后走了出来,不悦地说道:“韩光真是个小人!就该让他身败名裂才是!” 王焕之笑道:“虽是小人,却也是可用之人。” 陈易有些懊恼,又问道:“如今定国公府一案也是他在审理,舅舅何不让他善待顾家诸人?” 王焕之柔声道:“殿下宅心仁厚。镇南侯府一日不除,太子都不敢真的拿顾家如何,且平郡王早吩咐了三司,不得刑讯顾家众人,殿下放心吧。” 见陈易松了口气的样子,王焕之皱了皱眉,劝诫道:“殿下惦记旧臣,是殿下宽仁。但是定国公府也好,镇南侯府也罢,说穿了,都不无辜!” “舅舅,河还没过呢,就想拆桥了吗?”陈易有些无奈地说道。 王焕之神色一凛,望着陈易道:“殿下心中有数就好。” 陈易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在他看来,以镇南侯府的实力,要反早就反了。镇南侯着眼海外,只要皇家不要逼迫太甚,未尝没有合作的可能。 况且,如今正是需要杨家的时候。 王家掌控着教坊司,还是京中多家青楼酒肆的幕后主人,包括京中最大的花坊玄音阁也是王家的产业。京中高官后院,多数都安插有王家的探子。这些年,也培养了好些死士。 但这些都是旁门左道。有时候虽也管用,比如说暗杀先承恩公娄辉,直接是后院小妾动手,怎么也怀疑不到王家头上来。 再比如说调查韩光发妻之死和太子勾结清风道长之事…… 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旁门左道就不是那么好用的!娄家掌握着禁军和神机营,王家想要成事,却要借用镇南侯的兵马! 早在护送陈易回京时,镇南侯的兵马就已暗中潜伏在金陵外港!可怜太子殿下还在做着春秋大梦呢! 天色渐明,京城大理寺卿府内,韩文瑄已经起身,在小厮的伺候下穿上了官袍。如今他已调任京中,在户部任正六品的主事。今日是 分卷阅读101 大朝会,又涉及定国公府谋逆案,京官都要上朝。 天亮的时候,首辅仪仗出现在皇城前,行走在皇城前准备上朝的官员们立刻如同海水分开让出了道。自登闻鼓案进谏被驳后,首辅翁之同一直告病在家,今日大朝会也来了? 官员们窃窃私语,也难怪,毕竟事涉谋逆,乃国之大事。 百官渐渐到齐了。 韩文瑄站在队伍的后列,抬头向前看去,前方大殿在明亮的晨光中端坐。韩文瑄又向后看去,只见宫门正在关上,慢慢关合的大门中隐约可以看到宫门外有一队侍卫跑过散开,内里的侍卫站在了宫门前,挡住了的韩文瑄的视线,宫门在他们身后慢慢关上了。 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韩文瑄远远望着站在前方的父亲,如今大理寺审理着定国公府谋逆案,但是父亲却不许他过问…… 净鞭响起,众官们立刻俯首准备叩拜,但鼓乐并没有如常响起,脚步声从殿后走进来。 “陛下今日不上朝。”太子陈星的声音响起。 望着殿前空荡荡的龙椅,首辅翁之同率先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况且如今案涉当朝众臣,老臣必须面见陛下!” 陈星不悦地说道:“父皇身体不适,正当静养。孤乃监国太子,首辅大人有何事不能对孤说?” 却见翁之同向中书舍人孔闻政问道:“查抄定国公府的旨意,是陛下亲笔所拟,还是由孔大人所拟?” 中书舍人即是皇帝的“秘书”,负责代皇帝拟旨。 孔闻政立即出列,朗声答道:“自陛下此番病后,下官已不曾见过陛下,不知这道圣旨出自何人之手!” 百官闻言,都心头一震!从前陛下即使生病,也是让孔闻政随侍的,毕竟随时可能要拟旨。但是这次连孔闻政都见不到陛下! 那么,圣旨到底出自何人之手?真的是陛下本意吗? “孔大人这是何意?圣旨乃是由陛下所述,由孤拟旨!孤代批、代拟圣旨,有何不可?”陈星厉声说道。 “自然不可!” 群臣还在思考间,却见大理寺卿韩光越位而出,却是把矛头直指太子。 “臣受皇命,彻查‘登闻鼓案’,今已结案!”韩光朗声说着,不待太子反应过来,就迅速将太子如何勾结清风道长谋害皇帝一事当众道出! 殿内忽的安静一刻,而后一片哗然!今日是商议定国公府谋逆一案,怎么变成了太子谋逆?! 众臣看向太子陈星的目光既惊又怒,看向韩光的目光却是惊讶中带着佩服!韩光大人不愧是陛下的心腹众臣,竟然敢直接对上太子! “荒唐!” “栽桩嫁祸!用心险恶!” 太子陈星在最初的暴怒之后冷静下来,辩驳道:“孤乃陛下亲立的太子。父皇就是孤最大的依仗,孤岂有谋害父皇的道理!” 韩光笔直地站着,目光紧紧盯着太子,掷地有声地说道:“臣已将妖道捉拿归案,殿下可要和他对质?” “荒谬!孤堂堂一国太子,岂能和一个道人对质!”陈星暴怒道:“大理寺卿若是觉得道人有问题,就该将其绳之於法,如今将其留着,是何居心?” 一旁的首辅翁之同看了看韩光,目光一沉,说道:“太子殿下若是问心无愧,只需将陛下请出即可!” 陈星顿时进退两难,此时若是让父皇出来,只需一个眼神,众人就知道他有问题。到时候就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逆子了!他阴狠地盯着韩光,却见韩光分毫不肯退让。 远处,韩文瑄望着那个大义凛然的身影,心情复杂,知父莫若子,他的父亲可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正直之人,今日这出戏,不知道是受何人摆布呢。 “够了!” 正在纷乱中,一个身着妃子常服的女子从侧殿走了出来,黄色大衫,深青色霞帔,上面织着金云霞龙文,金光闪耀。头上戴着十树花钗,宽额广颐,丹唇外朗,姣若秋月,正是贤妃娄氏! 只见她站在高高的御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声音沉痛地说道:“太子为了替陛下保留颜面,不愿将陛下的病情说出,却遭到尔等群起而攻之!既然如此,高医正,你将陛下的病情告知各位大人吧!” “是!”太医院高医正从娄贤妃身后走出,朗声将陛下的病情说出。 却是夜御数女,马上风!如今已经昏迷,人事不知了! 群众议论纷纷,平郡王越众而出,质问道:“即使是马上风,也不会昏迷!方才大理寺卿韩大人已列出人证物证,太子谋害陛下证据确凿!如今突然说陛下昏迷,莫不是贤妃娘娘再次加害?” 平郡王是宗人府宗正,若是皇帝未曾立继承人而崩,宗正是有权和太后共立新君的。此时见他对太子和贤妃发难,众臣心中都慌乱起来,这是要出大事了! 娄贤妃满脸哀戚地看着平郡王,说道:“王爷岂可血口喷人!本宫和太子深受陛下恩宠,又如何会加害陛下!至于韩光大人所谓的人证物证,完全是栽桩陷害!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随即,娄贤妃一字一顿地说道:“王爷,朝廷不能乱,否则就是给乱臣贼子以可乘之机!” 平郡王心下一顿,显然有了些顾虑。 一旁的陈星终于松了口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还是要母妃出面才行。 娄贤妃感觉到了陈星的目光,却没有看他。这个儿子被她和陛下宠坏了,贸然出手又拖泥带水,让人捉住把柄!简直不知所谓! 事到如今,只有一口咬定是栽桩陷害!反正皇帝是再不可能醒来指证了! 第77章宫变 “贤妃娘娘真是巧言令色!如今真相大白、证据确凿,还要颠倒黑白不成!”韩光怒喝。他知道今日已经得罪了娄贤妃母子,不成功,便成仁了。 娄贤妃转头,冷漠地看向他,道:“韩光勾结叛逆,陷害太子!来人,将其拿下!” 娄贤妃的喊声在大殿中回荡,御座前殿内两边的龙禁卫都已经举着兵器围上来。 “且慢!” 平郡王权衡利弊,痛心疾首地望着太子,说道:“殿下!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殿下谋害君父,还不束手就擒?!” 他已得到消息,粤海将军府溃败而逃,镇南侯府已经集结兵马进京。这件事,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 只希望将太子交出去,能够暂且安抚住镇南侯府! 太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平郡王,说道:“王叔,孤是太子!” 平郡王叹了口气,不再看他。转头对在场的龙禁卫校尉说道:“诸位皆是陛下心腹,如何可为逆贼所用?将娄氏和太子拿下!” 众龙禁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正在此时,“哐当”一声大殿门被 分卷阅读102 打开,禁军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三千营统领方葛带着士兵闯进大殿,护在了娄贤妃和太子身前,将兵器对准了平郡王和韩光等大臣。 “大胆!” “方葛,你要谋逆不成?”平郡王怒喝。 “太子乃陛下亲立,王爷妄议废立,是要做王莽还是董卓?”方葛冷笑。 首辅翁之同见局势紧张,立刻站出来说道:“当务之急,是寻良医救治陛下的龙体,只要陛下龙体康复,真相自明!” 韩光冷笑道:“只怕贤妃娘娘不会令陛下康复!” 翁之同怒瞪着韩光,真是看不出来,原来韩大人竟是如此铁骨铮铮之人!难道看不明白如今局势吗?只要方葛出手,他就要血溅三尺了! “尔等还等什么?难道要看着逆贼屠戮大臣吗?”平郡王对龙禁卫喝到。 龙禁卫校尉略一思索,一挥手,挡在了众臣面前,与禁军对峙。 龙禁卫本有维护大朝秩序之责,如今方葛私自调兵闯入大殿,已经是挑衅龙禁卫了!因此说方葛是叛逆,并没有错。 “拿下韩光和平郡王!” “保护大人们!” “奸佞谋逆,当场诛杀!” “营救天子!” 各方声音响起,更有官员高呼着向后殿冲去。 龙禁卫和禁军兵器相撞,锵啷声起,大殿里有血花飞溅,惨叫呼喝,一瞬间仿佛这里不是皇宫大殿而是战场厮杀。 韩光和翁之同立刻向后躲去,殿内百官有的慌张混乱退避,有的高声怒斥、有的动手打斗,一时间喊声、叫声骂声、兵器声翻滚如浪。 “咚”的一声,一柄腰刀被打飞撞在殿门上跌落下来,砸向一个官员头上,惊险之际被身旁的官员及时的拉了一把,只砸落了头上的官帽。 那官员面色发白捡起落在地上的帽子,迅速向角落里挤了挤,这才看身边的官员是一个年轻人。 “谢谢啊。”他颤声道。 韩文瑄的视线落到地上的腰刀上,低声道:“带血了啊,这朝廷大殿上见血还是头一次吧?” 那官员虽然面色惨白,但眼神倒还镇定,回道:“也不尽然,史书上就有记载皇帝上朝带了兵器,又恰好吃多了丹药,发了疯将劝诫的一个大臣给砍了。” 韩文瑄摇头道:“但这般乱斗前所未闻。”说着,目光落到了人群中韩光身上,挑起如此大事,韩大人注定青史留名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那官员道:“弑父的太子毕竟少见。”说着倒并没有多害怕,拍了拍韩文瑄道:“别怕,躲远点,朝堂上是不会滥杀大臣的。”说完再向里挤了挤。 众臣躲的躲,逃的逃,倒是平郡王老当益壮,虽然身穿官袍,抬脚挥手竟然从围过来的禁军手里夺过了兵器。 禁军虽然听从方葛指挥,但是对平郡王动手到底心存顾虑,一时间连连后退,竟被平郡王突出重围,冲杀到太子身前! 方葛始终站在太子身前,目光警惕地盯着平郡王。太子陈星看着持刀而立的平郡王,眼神中流露出绝望。 “王爷是要逼宫不成?”娄贤妃立刻挡在太子身前,冷喝道:“太子是否有罪,还轮不到王爷你来评定!” “拿下娄氏母子!”平郡王冷冷地说道。 “不!”陈星看着龙禁卫向自己逼近,红着眼眶怒道:“王叔!你是投向了福王还是越王?难道他们就比我好?!” “他们至少比你聪明!”平郡王叹息地说道。 娄贤妃立刻反应过来,盯着平郡王问道:“是镇南侯反了?”看平郡王的神色,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娄贤妃冷笑道:“王爷这是要拿我们母子做‘投名状’了?真是好一位王叔!陈家江山还没倒,就向乱臣贼子投诚了!” “太子勾结奸人、谋害君父在先,听信谗言、残害忠良在后,还有什么可说的?”平郡王不理会娄贤妃的话,持刀向前逼近。 围护在太子身前的禁军越来越少,看着这个身着大红袍腰系白玉带、形容儒雅的男人,有禁卫的手竟然开始颤抖,仿佛此时才想起,这位可不是什么太平王爷,年轻时也是一员悍将! 平郡王忽的抬脚迈了一步,一刀挥了下来。 站在最前方的一个举刀冲过来的禁卫军只觉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竟然跪倒在地,手中的腰刀锵啷掉落在地上溅出火光。 他这突然的动作让四周的禁军瞬时波动,不由得向四周散去,龙禁卫趁势围了过来。 大殿内的打杀到底不同于战场厮杀,龙禁卫气势大盛,不一时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将娄贤妃和太子围困在中间,只剩方葛和寥寥几名禁卫军挡在前面。 正在此时,宫门外似乎有雷声滚滚,贴近地面甚至可以感受到隆隆之声。 平郡王神色一变。 只见娄贤妃勾唇一笑,说道:“神机营到了。王爷还要一错再错吗?” 平郡王叹息:“一错再错、冥顽不灵的是太子殿下!娘娘是聪明人,当知本王说的不错!” 娄贤妃神色微微一变,她当然知道陈星下了一着臭棋,但是错已犯下,她这个做母亲的,除了替他善后,又还能怎样?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如今再多说也没有,只有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了! “大队兵马来了!不知是何方人马?”下方的小官面如土色。 “上头说了,是神机营的兵马!” “吾命休矣!” 宫门外猛地传来喊杀声,如雷般的脚步声一顿,随即惊叫声、撞击声轰然响起,火器的声音、刀剑相撞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打,打起来了! 哪里又来了一方兵马?! 殿门哗啦打开,身着京营服饰的士兵带着满身血气涌了进来,站在最前方的赫然是京营指挥使李慎! 京营是陛下的心腹嫡系,京营兵将此刻站在这里,不知是为谁而来? 人群中,韩光看到京营的人冲了进来,顿时松了一口气,终于来了! 那是自然,若非王家说京营的人一定会出现,他又岂敢行今日之事! 李慎带着人迅速包围了整个大殿,殿内嘈杂惊乱的声音骤然消去,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御座前,脸色惨白的太子陈星身上。 “王爷,末将幸不辱命,逆党已经伏诛!”李慎朝平郡王抱拳说道。 平郡王点点头,挥了挥手。 龙禁卫立刻一拥上前,将娄贤妃和太子陈星拿下。 陈星猛地回过神来,又哭又笑地叫骂、诅咒着平郡王和韩光等人。娄贤妃倒是一言不发,只是冷笑着看了平郡王一眼。 向镇南侯府投诚,无异于火中取栗,且让她看看这些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皇宫中风云突变,皇宫外也是风声鹤唳。 一队队军队穿梭而过,宫门前的喊杀 分卷阅读103 声震惊了整个京城,所有人都紧锁着大门,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京城上一次发生兵乱,已是三十多年前,先皇驾崩之时。 莫非,又有皇子夺嫡逼宫不成? 一阵风吹过,一片绿叶飘飘零零地落到地上。虽然已是暮春时节,却莫名地使人感到萧萧寒意。 平郡王府中,平郡王世子陈煦、福王陈显、新科武榜眼孙远赫然在座,室内一片静谧,只听见茶杯盖开合的声音。 良久,一个侍卫从外面快步进来,回禀道:“王爷,李将军已经进宫了!” 福王面色一松,笑道:“成了。” 陈煦和孙远的脸上也带上了笑意。孙远率先说道:“恭喜王爷!” “此时说恭喜,为时尚早!三弟和十二弟他们恐怕也暗中潜伏着呢!”陈显摇头说道,神色间却有些淡淡的得意。 父皇将孙和调任泉州,逼迫他一起对杨泽下手,而孙和的失踪,却让他找到机会收服了孙远和孙家的军队。 平郡王素来看好他,这些年也暗中支持他。此次王家利用韩光揭发太子恶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是他控制了朝堂和内廷。 父皇已经神志不清,只要皇后也死在乱军之中,平郡王就能以宗正的身份,立他为新君!届时再用定国公府众人为质与镇南侯府议和,将罪状都推脱在太子一系身上,暂且稳住镇南侯府,将来再徐徐图之…… 陈显想着,不禁一阵畅快!他在父皇和镇南侯府中左右逢源,在百官不看好的劣势中绝地反击,才有了今天的地位,绝不会容忍别人再站到他的头上! 福王想得很好,却不知还有猎人想把螳螂和蝉一把捉了! 王家谋划多年,在太子身边埋下暗桩,挑唆太子对皇帝、对定国公府下手,才有今日的局面,又岂会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第78章议储 这一日注定载入史册。皇宫方向的喊杀声令整个京城惶恐不安。持续了整整一日的喊杀声结束后,太子陈星、贤妃娄氏勾结妖道谋害皇帝,擅调兵马围捕朝中大臣,桩桩件件令人咂舌的事件传出,天下为之震动。 随后,平郡王与首辅翁之同召集京中所有名医与太医一起为昏迷的皇帝会诊。 天下风云顿起。太子陈星丧心命狂谋害君父,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贼子。 一切很突然,但这又绝不是突然之间可以发生的事。 诸藩王立时反应过来,纷纷发出檄文,欲召集天下兵马“清君侧、诛逆贼”! 这个时代打仗,讲究一个“师出有名”,不是想打谁就能打谁的。无论太子谋害陛下的真相如何,一卷檄文,天下人打太子,皆是师出有名。 首辅翁之同、平郡王等人很快收到了各地藩王的檄文。议政殿中一时静默,乌云密布。 “王爷,陛下不知何日才能醒来,吾等必须尽快决断。否则真闹得‘十八路诸侯进京’,吾等就成了乱国之罪人!”翁之同沉声说道。 平郡王点点头,对大理寺卿韩光说道:“韩大人尽快结案,将太子与娄氏一系正法。有劳孔大人拟废太子文书,由本王和诸位大人共同签发!” 韩光和孔闻政连忙应是。 卷宗、证据都是现成的,结案并不难。况且京营指挥使李慎行动迅速,这些时日已经扫平了娄氏余党。 只是结了案,接下来就要将太子正法。储君也是君,以臣弑君,没有平郡王带头,众臣谁也不敢出这个头! 翁之同望着殿前空荡荡的龙椅,沉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陛下昏迷、太子被擒。立新储君一事也该提上议程了。只要立了新储君,定了名分,诸藩王就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轻举妄动了!不知王爷对此有何想法?” 平郡王皱眉道:“宫中大乱,皇后娘娘不知所踪,立储一事有些为难。” 翁之同端坐一边,神色不动,只是余光不时扫向殿中众人,此时听了平郡王的话,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面色沉重地劝道:“陛下清醒时停了王皇后的中宫表笺。即使皇后仍在,也不能签发奏章,既然如此,由王爷主持新立诸君,正是名正言顺。” 平郡王才满脸无奈地说道:“既然翁大人这么说,本王也只得勉为其难了!不知翁大人有何人选?” 翁之同抚摸着花白的长须,淡淡一笑:“立储虽是国之大事,但也是皇室家事,王爷先说吧!” 老奸巨猾……平郡王心中冷哼,沉吟道:“陛下清醒时,最为重用福王殿下。诸王之中,只有其掌一方军政实权。福王殿下有勇有谋,又是陛下长子,本王认为,可立福王为储!” “不妥!” 翁之同还没发言,韩光已经出声反驳,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才义正辞严地说道:“自古以来,都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三皇子乃中宫嫡出,人品贵重,又有救驾之功,正是至纯至孝。吾以为当立三殿下为太子!” 翁之同闻言心下一顿,虽然韩光的人选和自己的不同,但先让他反驳平郡王也好?不过韩光是什么时候搭上王家的?难怪他在朝堂上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原来如此! 平郡王叹息道:“本王何尝不知三殿下至纯至孝!只是三殿下缠绵病榻多年,据我所知,如今连坐立也不能了!一国之君若是连御座都坐不上去岂不是笑话?!” 此言一出,韩光默默低下头,现在还不到把越王提出来的时候,且听听翁之同怎么说吧! 见韩光一下子撤了,翁之同心下有些诧异,但还是说道:“王爷言之有理,三殿下的确可惜了!但是大殿下母族出身也太低了些……” 平郡王冷笑道:“皇宫之中,母以子贵。自古以来,生母出身低微而登基的皇子多了去了,有何不妥?” 这话倒也有理,只是文官集团对于有异族血统、赳赳武夫的福王一直不假以辞色,若是福王登基,将来重武轻文,甚至穷兵黩武也未可知! 一直默默无言的中书舍人孔闻政此时也站出来说道:“我在陛下身边随侍多年,陛下从来没有立福王殿下为储的意思!” 平郡王不悦地望了孔闻政一眼,两家已经定了儿女婚约,却在这个时候来拆他的台,这个孔闻政真是太不识相了! 大殿中一时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平郡王冷眼看着,天下未定,这些文人就开始内讧了!他却没有耐心和那么多人斗嘴!翁之同作为文官集团的首脑,只要说服他就等于说服了整个文官集团。而翁之同此人,虽然也有私心,但到底是心怀社稷的。 这样想着,平郡王说道:“今日暂且议到这里吧。立储之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不如诸位大人回去再好好想想?” 分卷阅读104 众人立刻应是。如今平郡王掌控着京中兵马,也不能把他惹怒了。 见韩光也起身告退,平郡王突然说道:“韩大人,如今已经查明,定国公府谋逆一案,乃是二皇子假传圣旨。韩大人把定国公府诸人释放了吧,国太夫人年事已高,若是出了什么事,镇南侯府那边,也不好交代!” 韩光心中一凛,连忙答应。 京中也收到了镇南侯府发出的檄文!二皇子欺君罔上、假传圣旨、谋害忠良,镇南侯府奋起反抗,剿灭二皇子党羽粤海将军府,现已发兵进京“清君侧”了! 平郡王又对翁之同说道:“请首辅大人过府一叙!” 翁之同看着平郡王,点头答应了。 平郡王蛰伏了太多年。这些年,人人只看到平郡王世子鲜衣怒马,俨然是京中权贵二代的首领,却忽视了一贯低调的平郡王,仿佛他只是“平郡王世子的父亲”而已。 但翁之同不会忘记,三十多年前,正是这位王爷与先定国公顾璜一起,带兵杀入禁中,营救了还是皇子的当今陛下,最终扶植皇上登基。 顾璜在那场宫变中为救今上而死,平郡王也在陛下登基后功成身退。 如今,他又站出来了! 平郡王府中,王妃孝期未过,全府上下仍然一片素白。 翁之同走在王府之中,眼见满目繁花,却有种森冷之感,仿佛这花团锦簇的王府之中潜藏着看不见的猛兽。 青衣侍女奉上茶来,低眉敛目躬身而退。 “翁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本王就直说了。”平郡王开门见山地道:“陛下的皇子,都是本王的侄子,本来没有亲疏之分。大人可知,本王为何独独支持大皇子?” 翁之同心下沉吟,因为大皇子没有母族可依好拿捏?但威名赫赫的福王殿下并不是好拿捏的人。 平郡王见翁之同思索,也不等他回答,接着叹道:“这些年来,王家和娄家,明刀暗箭,闹出多少事来!先是重伤三皇子,如今更是敢对圣上出手。本王冷眼看着,二皇子若是登基,这天下都不知是姓陈还是姓娄!十二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唯有大皇子没有母族可依,是他的劣势,却也是优势!若是其他皇子登基,将来都可能外戚干政、尾大不掉,只有大皇子没有这个隐患!” 翁之同神情微动,他倒是没有想到平郡王想得这样长远!思索着道:“王爷一心为了江山社稷,老臣心中佩服。只是若如此说,十三殿下也不错。其母林淑妃是前国子监祭酒之女,出身清贵。林大人已经卸任,林家在朝的也都是小官,对皇权构不成威胁。” 平郡王冷笑道:“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即使如今构不成威胁,将来呢?况且即使是如今,不还有首辅大人你替他说话吗?翁大人,在我看来,文官架空皇权,并不比外戚的威胁小!” 翁之同脸色一变,不悦道:“以武定天下,以文治天下。王爷莫非还想打压文官不成。”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平郡王淡淡一笑:“各司其职、各谋其政,这是文官的职责,但越界就不好了!汉末党锢之祸,文官士族与外戚内宦相争,导致大汉亡国,前车之鉴未远,本王作为宗正,实在不得不防!” 一时之间,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是平郡王是谁?是连太子都敢举刀相向的人!他愿意和你讲道理的时候就讲道理,不愿意讲的时候,就举起屠刀来,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百官渐渐回到家中,定国公府也终于撕去封条,中门大开,迎接了它的主人回来。 经过一场查抄,府内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花木零落一地。 但顾琏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首先命人收拾出老夫人的院子,将老夫人抬了进去。 顾楚早去请了个大夫来。可是京中的名医都被留在宫中为皇上会诊,如今能请到了,也只是普通大夫。 老夫人本来就病体缠绵,在狱中多日,如今更是水米难进,昏迷了好一会儿了。 顾琏带着儿孙守在老夫人床边,双手紧握、面沉如水。 顾桓看着形容憔悴的父亲、奄奄一息的祖母,心中也是一片悔恨。这个祖母虽然偏心,但到底没有亏待他,如今看着她这个样子,他心里也是难受至极! 反了吧!反他娘的! 第79章兵临 大夫施了针后,戚老夫人终于悠悠转醒。看到儿孙们都在身边,眼前又是熟悉的环境,双眼渐渐有了神采。 顾琏拉着老夫人的手,劝慰道:“母亲,我们都回家了,再也没有事了,母亲快好起来吧!” 老夫人叹道:“我今年也八十了,从作女孩儿起,到嫁到顾家,也算享了一辈子的福,没有什么可惜的了。如今就要去见你父亲和大哥,放心不下的唯有你们。今后我不在了,你要护好孩子们!” 顾琏听着,老泪纵横,只说让老夫人放宽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戚老夫人的目光落到安夫人身上,说道:“老大去的早,这些年苦了你了,是顾家对不起你!” 安夫人心中一酸,泪如滚珠,连连说道:“媳妇不苦……不苦……都是命啊!” 都是命啊!年近花甲的安夫人满脸哀戚,眉眼间仿佛还能看出当年的艳冠京城。年少时的她,身为太傅的嫡长孙女,才貌双全,连先废太子都有意娶她为太子妃,可是她却一眼相中了英武不凡的定国公。 当她得知顾家上门提亲时,那种“我心悦的人,恰巧也心悦我”的少女情怀,令她欣喜落泪。 嫁给那个人之后,她才知道,少年承爵、不苟言笑的国公爷竟也有顽皮的一面。葡萄架下、蔷薇丛中,处处是他和她的回忆。当得知她怀孕时,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 他们笑着、畅想着,这个孩子该叫什么名字、长得像谁多一些…… 可是一切彩色的回忆,都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戛然而止。顾璜,他竟然为了心中的忠义救驾而死!抛下身怀六甲的她! 安夫人不知道那段时间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只知道她日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最终还是老夫人忍着悲痛骂醒了她,是的,她还有孩子!她要养育好璜大哥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骨血! 从此一年又一年,素服银簪,青灯古佛。春花秋月都与她无关,林花谢了春红,她的梅儿一点点长大,她的花期也不知不觉地过了……及至梅儿嫁到了郡王府,她想,她这辈子的事情总算完了。 却没想到,临老了,还要经历这一场抄家之祸、牢狱之灾! 安夫人陷在回忆之中,目光呆滞。老夫人一个个儿孙看去,终于落到顾楚身上,顾楚连忙走到床边。 老夫人拉着顾楚 分卷阅读105 的手,说道:“你父亲年纪大了,将来要靠你撑起这个家。你要孝顺父母、抚育子女、照顾好弟弟们。” 顾楚哽咽着答应了。 老夫人喘着气,好半晌才接着说道:“咱们家如今的处境,林儿不在家是好事。只可惜我疼他一场,竟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得。也不知他如今长得多高了……” 此言一出,杨夫人也跟着呜咽了起来。 顾琏连忙收了泪,想要唤起老夫人求生的意志,忙不迭地说道:“母亲一定要好起来!我这就把林儿接回来,您还要看到他娶媳妇呢!” 老夫人闻言微微笑了,似想到了顾林成亲的场景,脸色有出现了红晕。杨夫人知是回光返照,连忙进上参汤。却见老夫人牙关紧闭,参汤也喂不进去了。 顾琏顿时慌乱起来,扶着老夫人的手也颤抖不已。只见老夫人合了一回眼,又睁眼满屋子瞧了一瞧,在顾桓身上停留了一瞬。 顾桓也连忙上前,说道:“祖母放心,我们兄弟齐心,一定会重振家业的!” 老夫人期许地笑了,只见她喉间略一响动,笑容凝固在脸上,竟是去了! “母亲!母亲”顾琏扑倒在老夫人身上,一声声呼唤着,嚎啕大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哀哀切切的哭声。偌大的定国公府,繁华寥落,满院哀戚。 定国公府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从大门至内宅门,扇扇大开,全都用白纸糊了。 定国公府太夫人仙逝!朝廷连忙谕礼部主祭并赏一千两丧葬银子,顾琏沉着脸接了。 择了吉时成殓,停灵正寝,京中众人虽见顾家被查抄,但今见朝廷态度又有反复,都来探丧。平郡王世子作为孙女婿,也第一时间过府,帮着治丧。 一时间,定国公府门前又是车水马龙。但是这暴风雨前的平静,令人更加不安,给风雨飘摇的京城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过了不到几日,宫中传来消息,陛下快不成了。在京的宗室,如平郡王和长公主等人与众大臣立即进宫。 可惜一天后,陛下还是驾崩了,朝野一片哀号。 诸皇子闻讯,纷纷进京奔丧,朝臣无法阻止,只得加强京中戒备。 为今之计,当快刀斩乱麻,迅速立新君!平郡王和翁之同达成协议,以国不可一日无主,请福王殿下以皇长子身份承继皇位。福王殿下自然异常惶恐地坚辞不受,直到众人三请,他一辞二辞三辞,这才无可奈何地临危受命,以储君姿态主持丧仪,只等百日孝期后举行登基大典。 对福王陈显而言,一切简直顺利的不可思议。 大行皇帝发丧,满朝文武大臣并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顾家有孝在身,倒是不必去受那个折腾。 停灵后又择日请灵入皇陵,皇陵在京外,大队人马来往须得十来日的功夫。一朝的权贵又得同去那里,加上停灵数日,少说要一个月的光景。 看着百官送灵出京,顾琏阴鹜一笑。 顾桓这些日子,跟在父亲身边忙前忙后,眼看着父亲一日比一日阴沉,此时看到他的笑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定国公顾琏,终于也要露出他的獠牙了! 龙禁卫和神机营随驾出京。如今神机营也已重归京营麾下,新任神机营统领正是大皇子的心腹,新科武榜眼孙远。 而其余京营兵将则留守京中、严阵以待。 忽有一日,街面上快马奔突,京营指挥使李慎带兵包围了定国公府! 京中众人都懵了!定国公府才解封几日?如今老夫人尸骨未寒,又要出事了?却听京营指挥使李将军道,镇南侯府大军围了皇陵,大殿下并满朝文武诰命皆被困住了! 镇南侯反了!定国公府又怎能置身事外? 定国公府大门紧闭,门前的大白灯笼在风中飘荡。 李慎一挥手,兵士冲开大门。却见府中白幡翻飞、花木萧条,只剩寥寥几个下人留守。 李慎面色一沉,冷喝道:“定国公府诸人呢?” 下人面对如狼似虎的兵将,早吓得两股战战,软倒在地上,哀求道:“将军饶命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主人扶灵出京,说是在郊外庄子上结庐守孝,都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 “哪一处庄子?”李慎心知顾家众人必然是金蝉脱壳了,已不抱什么希望。 “小人不知道啊!”下人哭泣着说道。 李慎的心一下子落到了谷底。正在此时,令兵来报,回京奔丧的顾家三房、四房诸人在半道不知所踪! 顾家的三房、四房是庶出,因早已分家,顾家被抄时,他们只是撸了官,没有被收监。老夫人仙逝,他们却是要回京奔丧的。如今突然消失,自然是跑了! 李慎急了,立刻带人去城郊顾家的几处别庄搜捕。因京中空虚,唯恐有宵小之徒趁机闹事,又得有人留守,实在焦头烂额,恨不得有三头六臂。 杨泽的夫人冼氏有如从天而降,只领了六千人马,从山间小道绕开外头的龙禁卫奇袭了皇陵,等龙禁卫统领赵则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如今大皇子与平郡王等人皆在她手上,旁人一时不敢乱动。 镇南侯府的兵将皆携带着新式火器,人数不多却实力惊人。这些火器不仅射程远,能连发数颗子弹,且少有炸膛。和南海军的火器相比,神机营的简直和孩童的玩具一般。 短兵相接了一场,新任神机营统领孙远的脸都黑了。镇南侯府藏着这样的神兵利器,简直其心可诛! 旌旗猎猎,森严的军阵之中,冼夫人穿着一身大红色连环铠甲,腰挎宝刀,绿色的腰带上还别着一把火/枪,正大刀阔马地坐在营帐正中。 营帐前方,身着亲王朝服的大皇子五花大绑,身上狼狈,神色却冷静淡漠。 “福王殿下,别来无恙。”冼夫人冷冷地说道。 福王陈显看着冼夫人说道:“今日之事一出,杨家就是乱臣贼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杀了我,杨家难道就能得天下不成?” 冼夫人冷冷一笑:“能不能得天下,我不在乎。只是杀夫之仇,不能不报!” 陈显一怔,似乎没想到杨家已知他参与围杀杨泽一事。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否认,而是反问道:“杨泽真的死了吗?” “你倒有几分聪明!”冼夫人冷哼:“只可惜不该与我们为敌。否则支持你为帝也未为不可。” 本来杨家的确有支持福王的意思,但福王为了讨皇帝欢心,率先对杨家出手。杨泽虽然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假死远遁。但当初的确是险象环生,对于冼夫人来说,即使杨泽没死,杀夫之仇也是实打实的! 陈 分卷阅读106 显摇头道:“任何一个君主,都容不下镇南侯府这样的庞然大物。我若是和你们合作,将来就算登基,也不过是你们手中的傀儡罢了。如今你们想扶持谁呢?十二弟吗?” 见冼夫人没有否认,陈显叹道:“陈家天下,终究还是亡于杨家之手。十二弟绝不是杨家的对手。我只恨当初出于私心,没有将杨泽可能没死的消息透露给父皇。” “若是提早透露又能如何?”冼夫人冷笑:“你还能追到爪哇去不成?福王殿下,时也命也,落到我的手上,你的死期到了!” 福王不再言语,大业未成身先死,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8o章新君(完结)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南海军的雷霆出击,把朝中上下都震懵了。南海军的赫赫威名,在杨泽“阵亡”后似乎成了一个传说,人人都在等着镇南侯病逝,似乎镇南侯府瞬间就会烟消云散。 但南海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所有人都成了阶下囚。这简直令人难以接受!平郡王神色惨然,仿佛看到改朝换代的血雨腥风。若是如此,他百年之后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幸好情况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失踪多日的王皇后突然出现在皇陵,她的身后是十二皇子越王。王皇后与十二皇子,在亲卫的随扈下,亲自与南海军的首领冼夫人谈判! 虽然知道王皇后的突然出现必有猫腻,甚至很多人都想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语,但是那又如何呢?朝臣、宗室和一众诰命被围多日,旁的还罢了,只是人数众多,军粮有限,冼夫人只保证他们不被饿死,但每日只能吃一顿。没几日,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贵人就全都饿得一脸菜色了。 如今他们只想快点回家,吃一顿饱饭!谁都好,快来把他们救出去吧! 平郡王、翁之同、韩光、六部尚书等重臣也被请到了谈判席上。 望着上首两位气场逼人的奇女子,众臣心中都是晦涩莫名,这女子强势起来,真比男子可怕多了! 王皇后是众臣所熟悉的,如今正值大行皇帝的孝期,王皇后穿着一身玄色深衣,两鬓纹丝不乱,发间只束着一顶青玉冠,脸上脂粉未施,却光滑细腻,完全看不出已经年过半百。 至于冼夫人,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一身铠甲,英姿飒爽,剑眉凤目、威势逼人。 此时营帐外日光大亮而帐内阴暗,明暗交汇中仿佛所有人都在上首两位女子的阴影中,却看不清她们的神情。 众臣连忙低下头,不敢细看,却见王皇后下首除了十二皇子,还有两个年轻的男子,其中一个显然有着异族血统,另一个赫然是定国公府三公子顾桓! 听了旁人低声介绍,才知道那个有异族血统的青年男子正是冼家的公子冼明臻,越王未来的大舅子,如今作为中人,与镇南侯府议和。 谁不知道定国公府与镇南侯府同气连枝,如今更是冼公子和冼夫人议和!这到底是唱了哪出啊!众臣看向越王的目光的眼神都晦暗起来。 想不到啊!藏得最深的竟然是这位! 冼明臻率先打破了沉默,对冼夫人笑道:“说起来,若非大行皇帝突然驾崩,如今越王殿下也该和我们妹妹结亲了。一家人,有什么不可以好好说的,大姐姐你说可是?” 冼夫人冷笑道:“联姻可是最不可靠的!陈显当年联合邬家、孙家追杀杨泽,如今他落到我的手中,我是一定要送他去见杨泽的,你们待如何?若是同意,我这就退兵!” 众臣闻言都是神色一变,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杨泽已经阵亡,送福王去见杨泽,那不是要杀了福王?这让他们怎么答应呢? 好在,如今面对难题的是王皇后和越王等人!如今且看他们是否真的能不顾母子、兄弟之情! 却听王皇后轻笑道:“据本宫所知,杨泽将军流落南洋后,助爪哇国大败西洋海军,爪哇国上下拜服,最后受爪哇国主禅让,如今已是新的爪哇国主了吧?” “不错。” 冼夫人果断的承认,在账内掀起了轩然大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论杨泽是怎么当上的爪哇国主,对朝廷来说都是反叛。 原来杨家早就反了!而朝廷竟然一无所知!这个认知令很多人都心塞。 “既然如此,大皇子与杨国主是旧识,就让他去爪哇与杨国主叙叙旧也好。”王皇后仍是笑着。 “不可!”平郡王怒视着王皇后,说道:“且不说大殿下已被群臣拥立成储君,娘娘身为皇后,岂可将皇子置于险地!” 冼夫人突然笑了起来,如同局外之人一般看着眼前的大戏。 王皇后没有理会冼夫人的笑声,她知道,想要和镇南侯府合作,她也需拿出自己的诚意、显出自己的能力! 回头望了平郡王一眼,王皇后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道:“群臣是谁?本宫倒不知,皇帝未立储而崩,立新君可以不经本宫同意!” “娘娘,”翁之同此时也与平郡王站在了同一阵线,说道:“陛下清醒时,已停了娘娘的中宫表笺。” “可是皇帝并未废后,凤印仍在本宫手中!”王皇后冷笑:“再者,陛下为何停本宫的中宫表笺?乃是因为妖道惑君,本宫劝谏之故!难道说本宫不该劝谏陛下?韩大人,你说呢?” 韩光立即说道:“妖道与二皇子勾结谋害陛下,娘娘劝谏得是!只可惜陛下被奸人所惑,没有听从娘娘的!” “即便如此,大皇子仍是皇子,若是交由叛军处置,皇室颜面何在!”平郡王愤怒地说道。 “若是如此,那就交给本宫处置好了。”王皇后冷哼一声,说道:“易儿,你来说。” “是!”越王陈易立刻应声。将宫中大乱,大皇子命人趁乱追杀王皇后,幸好有忠奴相救,王皇后才能逃出宫外。如此,大皇子还不放弃,仍命人追杀,却被定国公府护卫救下一事说出。 这可真是一团乱麻!众臣面面相觑,眼见着陈易将俘虏和证人叫出来举证。 福王想趁乱杀死王皇后之事,平郡王是心中有数了,此时见事情败露,也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望着前方的顾桓,心中百感交集,定国公府啊,出现得可真是及时! “大皇子包藏祸心、谋害嫡母,本宫难道处置不得?”王皇后打量着众人的神色,冷笑道。见众人默默不语,又对孔闻政说道:“孔大人,你是大行皇帝心腹,又是孔圣之后,你来说,该立何人为储!” 孔闻政看了看平郡王,又看了看翁之同,神色为难又纠结,最终还是依从本心地说道:“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如今大皇子不孝,更当立三皇子殿下为新君!” 分卷阅读107 作为孔圣之后,他本来就希望维持正统! 平郡王冷冷地盯着孔闻政。 孔闻政头皮一麻,假作不知,心中却明白,经此一事,两家的儿女亲事,只怕是不成了! “孔大人果然明理,”王皇后平和地说道:“只可惜晏儿的身体,已当不起一国之君之责。十二皇子忠孝仁义、智勇双全,本宫欲立其为新君,诸君以为如何?” 平郡王还待反对,却见冼夫人也突然站了起来,笑道:“我也以为甚好!” 平郡王一噎,冼氏虽只是一介妇人,此刻代表的却是南海军!最终,他只能望着陈易,痛心疾首地说道:“越王殿下与虎谋皮,当心引火烧身!” 陈易认真地看着平郡王,慢慢说道:“王叔过虑了!时至今日,王叔难道还不明白,镇南侯心怀天下,根本无心于皇位,只是不忍见我朝陷入内乱之中,才出手拨乱反正!否则今日来的,就不是冼夫人,而是杨国主了!以南海军的战力,国内何人能敌?” 平郡王无力反驳。众臣看着冼夫人,也觉得越王言之有理。若是镇南侯真的要谋夺皇位,又有谁能抵挡?但是他没有来! 既然如此,不如就顺了镇南侯府之意,立十二皇子为新君,到底这天下还姓陈呢! 当天晚上,冼夫人放了众朝臣,独抓住了大皇子一人,开营拔寨要走。京营指挥使李慎和神机营统领孙远领兵欲拦其去路,她便将大皇子绑至阵前,冷笑道:“谁敢拦路我先杀他!” 李慎等人投鼠忌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南海军扬长而去。 孙远却追在身后问道:“冼将军,不知我父亲何在?” 冼夫人回眸一笑,朗声道:“在爪哇国做客呢!孙将军若是有暇,不妨也到爪哇一叙!” 孙远闻言,竟然真的远远坠在南海军后方。 李慎一叹,如今众臣受十二皇子救命之恩,在十二皇子的亲军“护送”下回京,孙远作为大皇子的心腹,留在京中也是难以自处,倒不如走了的好。 只是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因为大行皇帝并不是被架空赶下台,而是因病暴毙的,所以朝中目前忠于先帝的大有人在。如今二皇子已被正法,大皇子被挟持远走,十二皇子得皇后和众臣支持,宗室中,平郡王最终没有反对,长公主立刻表态支持,十二皇子陈易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了新君。 东阳长公主乃先帝唯一在世的妹妹,她的嫡幼子正是陈易的伴读之一魏伦,可以说,早就是越王一系了! 众臣这才反应过来,十二皇子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了,这天下,不该他得又该谁得呢? 有南海军的威慑,十二皇子得位又正,三皇子德王率先上了贺表,十一皇子和十三皇子随后跟上,其余诸王见大势所趋,都偃旗息鼓了。 不服气?你行你上啊!你打得过南海军的火器? 百日之后,陈易举行了登基大典,成为了大周朝新一任君主。 即位后,大赦天下,当然像娄氏一族那样的重罪就赦不了。又定下了明年春开恩科、迎娶冼氏为后等事,一时间天下涌动。 读书人欣喜于又多了一次考试机会,权贵也开始琢磨,皇帝大婚之后,还要选秀,有志于进宫搏出身的女人无不推迟订亲,毕竟像陈易这样年轻的君王,那是最得天下闺阁女子喜欢的了,年轻就是最大的好处,谁愿意二八年华对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呢?若能成功上位,就算儿子做不成皇帝,将来起码也能封个藩王,出了宫成了太妃那也是金尊玉贵的存在了! 御花园中,新君陈易看着眼前恭敬而立的顾桓,问道:“你果真要走?” 顾桓粲然一笑道:“臣听闻北美的加利福尼亚省有个叫萨克拉门托的地方,有巨大的金矿,而且易采,简直掀开地皮就是金子。臣就去为陛下挖金矿吧!将来陛下就封臣一个‘北美总督’好了。” 陈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现在封吧!” 不日,皇帝大肆封赏有功之臣,原越王府旧臣顾桓被封为“北美总督”,准自建海军,为大周朝开疆拓土! 北美在哪?朝臣多数多不知道,但总归在海外,很远很远的地方。皇帝要把顾家“发配”到海外,众臣也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定国公府和镇南侯府这种不臣之辈,还是走得越远越好吧! 平郡王府。世子陈煦对世子妃顾梅道:“顾家众人不日就要出海,你可要相送?” 顾梅红着眼眶,抹了泪道:“自然是要的。”此次相别,远隔重洋,今生都未必有再见之日!幸而她的母亲留在京中,令她稍有安慰。 陈煦也是默默叹气。因册立新君一事,父王对孔家颇有微词,妹妹陈昭也和孔贞明解除了婚约。 可是顾桓却要出海了。 花木扶疏中,陈昭迎风而立,她不会去送。事到如今,送或不送,又有何区别呢? 金陵外港上,顾林亲自带兵来接顾家众人。 杨夫人抱着顾林又哭又笑,父子、兄弟们劫后相见,都是百感交集。 顾桓看着顾林,一年多不见,顾林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又黑又壮,举手抬足间杀气十足,不由得叹道:“二哥这是见过血了,有将军威严了!” 顾琏看着这样顾林,也是老怀宽慰,只可惜最疼爱顾林的老夫人已逝,否则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一艘艘大海船扬帆,驶向未知的远方。 顾桓望着渐渐远去的金陵城,心中默默道,这个国家还有他牵挂的人,终有一日,他还会回来的! 天启朝已经结束,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