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知错》 分卷阅读1 ☆、又被逮了 竹外桃花三两枝,三三两两开到了六王爷府。晏适容久病初愈可憋闷坏了,今儿来了兴致,忽地想听一曲菊楼的《沉醉东风》。他红袖一摇,两腿一蹬,驾轻就熟地翻了墙,护卫们拦也拦不住。 六王爷晏适容好逛个窑子,是京中茶余饭后的笑谈。 大魏对官员们去秦楼楚馆没有太多限制,但终归去多了影响也不好,若是被红莲司捉到了也只能认栽。所幸红莲司在这一方面还是比较通晓情理,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般是不出手的。 ——一出手便直冲着晏适容去了。 晏适容已数不清自己因为逛窑子被逮了多少次了。 护卫孙流在建春街街口拦下他家王爷:“爷,管家找空山大师给您算了,您这两日有牢狱之灾,咱还是别去了吧……” 晏适容不乐意了,艳艳的桃花眼一扫,气势不足倒还平白带了两三分娇嗔:“神棍的话承贵信便算了,怎么连你也信?本王今儿就是要听《沉醉东风》!”说罢便大摇大摆地走向菊楼。 京中这勾栏院要说最有影响力的当属建春街的梅兰竹菊四楼,里头的人一个赛一个水灵儿,外院一围,夜夜笙歌。里头楼对着楼,每座都有自己的特色。当中菊楼特点是最为鲜明的,不为别的,只因它家花魁是男人,它家一半都是男人。 晏适容在皇子之中可谓是占尽便宜。因他最小,从小便是养在帝后手中,又因他自幼体弱多病,向来都随心所欲娇纵任性。从小到大未曾受过半点委屈,养成了个混不吝的性子。 偏偏这个混不吝从小到大都长得极美——他这名儿还是他皇帝爹给取的,只因幼时太美,皇上不禁喟叹:“谁适为容?”皇后娘娘爱将他打扮成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还经常阿玉阿玉地叫他。因的那张脸,就算是他犯了错,拿汪汪大眼将你瞧上一瞧,你便恨不得将心肝都捧给他,哪里舍得去责罚他。 晏适容愈长大愈惊艳绝伦,担着“大魏第一美男”的称号,让姑娘们芳心暗许,一见倾心。正经的学问没做出来什么,倒是淫词艳曲写得还可以,深受青楼哥儿姐儿的追捧。正经的大臣没谁愿意与他结交,怕坏了自个儿的名声,却又都不得不巴着他,生怕他一脚回宫同他皇兄告状。 孙流没法,只得硬着头皮与他一道去了菊楼,且暗暗求天,保佑他家王爷嫖运亨通,这次可千万莫被红莲司逮了。 红莲司这仨字一出,实在令人闻风胆颤。它本叫佐政司,是太|祖皇帝建立的用来搜集情报的机构,权力很大,侦查缉捕,典狱司刑,只听从圣令。他们逮捕犯人时可不受任何阻挡,若有反抗,格杀勿论。抓来的人便关在自己的无生牢里,取的便是有去无回之意。因其标志是十二瓣红莲,百姓便私称其为红莲司,称里头的军爷为莲爷。 当然也有叫他们莲狗的,下场很惨烈便是了。 现今红莲司掌权的指挥使是薛措,他十七岁上位至今,不过才过了五年,拉下马的大臣便已是斗量了。目之所及,一派谄献媚之色;步之所行,尽是胆战心惊。 薛措也不知怎的,总和晏适容过不去,晏适容去狎|妓,他必着人来抓,冷言冷语,什么情面也不讲,似个恶鬼修罗。 谁叫晏适容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弟弟了,最小也最让人宝贝。晏清多次同百官讲:“众爱卿须替朕严加管教啊。” 说到管,也只有红莲司的管教才最让人长记性。 然而晏适容根本是个没记性的人,记吃不记打。 他熟练地进了菊楼,挑了个雅间,招了几个善律的倌儿姐儿,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听他们唱《沉醉东风》。 “红叶落火龙褪甲……” 甫听这开头一两声,晏适容便已来了兴致,伸手抱来了个琵琶,拨了一两声,弦音铮铮,如金石掷地,配上小倌的宛转的嗓音实在再悦耳不过。晏适容阅人无数,对音律也颇有研究,觉得这曲还是由菊楼小倌唱最佳。不多一分媚,不少一分柔,刚柔并济,袅袅余音,洋洋盈耳。 小倌一听这琵琶音便知此非凡音,登时有些紧张,直了脊背,不敢有丝毫马虎地唱道: “……青松枯怪蟒张牙,可咏题堪描画。” “喜觥筹席上交杂。答剌苏频斟入礼厮麻,不醉呵休扶上马……” 薛措踹门进来时,便看见晏适容漫不经心地拨着琵琶,冠玉斜斜地戴着,低头看谱时几缕青丝半垂,隐隐遮住殷红的眉心痣,遮住流转的桃花眼。他身旁站着个容貌娟秀的姐儿,溜肩细腰,嫩藕似的手娴熟地往他嘴里送葡萄,跟前唱曲的小倌眉目含情,身子有意无意地往晏适容身前凑。 薛措提着剑大步向前,曲声便在此时戛然而止,倌儿受到惊吓张大了嘴,再蹦不出一个音节,姐儿们吓得一个不慎,手中的葡萄滚落在地,落到薛措的靴边。 晏适容抬眼瞧着薛措如风步履朝他走来,也不由得站了起来,心中一慌,面上却很镇定道:“指挥使真是好雅兴啊。” 他今日穿着细绣缀锦的粉白华服,桃脸杏腮被衬得倒是更显小了许多。这一身本该是风流至极的打扮,却被他穿得一派清贵,一身傲雪风姿伫在这满楼的男女艳色之中,谁人都不及他晃眼。 薛措停在他面前,打量着屋中的每一个人,不怒自威。屋里除了晏适容各个都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这罗刹一声令下带他们回去盘查。 半晌,他出声打破这厅中的死寂,沉声回他道:“小王爷也是好雅兴啊。” 晏适容拿袖子捂着脸,心道,这回他没脸同京中贵胄一起玩了。 他转着眼睛想了想,试图蒙混过关:“指挥使大人,本王这是梦游呐。怎么就走到这了呢?”顿了顿,往旁边挪了挪步子,试图与倌儿姐儿保持距离,“你们都是谁呀?” 倌儿姐儿们未料晏适容变脸这般快,方才还说我们是神仙人物,是乐神转世,怎的一下就不认识我们了?到底是东风恶欢情薄啊。 薛措阴着一张脸,也不理会他卖乖,扬声道:“拿下。” 十几个莲爷应声进来,却也没人敢真将他拿下,只虚虚将他一围,“六王爷,得罪了。” 孙流一脸不忍直视,这已是他今年第五次陪他家王爷逛窑子被端了,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呐。 菊楼老鸨方才听人通传说红莲司来人了,好在自晏适容来的时候便已疏散了朝中大员。早就知小王爷一来准没好事,未想到竟又将指挥使给招了来。 晏适容其人,乃方圆五十里青楼大毒瘤,京城的老鸨们一提到他真是又爱又恨。 说来也奇,只要他一去逛窑子,红莲司必来扫荡查黄,吓得京中大员们左躲右藏,十分不 - 分卷阅读2 体面。于是各大青楼间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晏适容来了,便在大院外挂着玉片子,风吹玉振,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音,欲来买|春的大人们一听这声儿便不再入内。玉撤便进,玉挂则退。大臣们望玉而行,总不至于随晏适容一起被莲爷们查了去。 菊楼老鸨此次心中还是存了侥幸的,想着红莲司平常事务繁忙,总不至于每时每刻都盯着小王爷吧,何况晏适容包场的这钱确实很丰厚。所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老鸨此时有苦说不出,当即便扑通一声跪倒了薛措面前,哭音似浪颤,一波接一波:“大人!奴~家~有~苦~啊!” 几十双眼睛都盯着她,她眼睛一眨,倌儿姐儿们渐渐会意。 菊楼老鸨擦着眼泪,只想着先对不起小王爷一次了:“奴家本是不愿意留小王爷的,借奴家十个胆子也不敢同律法作对啊!但他……他竟以王爷之威相逼,强取豪夺,奴家实在是太害怕了……” 晏适容:“……” 真是推了个干干净净啊,互相出卖可还行。 倌儿姐儿们同晏适容递了个歉意的眼神后也大声呼天抢地喊起了冤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直把晏适容说成个强取豪夺欺男霸女的恶徒。 晏适容:“……” 真是世态炎凉啊。 薛措冷声问他:“你还有何话要说?” 晏适容张嘴本欲说些什么,一对上薛措寒星似的双眸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红彤小嘴儿张合了两下索性闭住了,他摇了摇头,主动伸出双手,由着薛措将他拽走了。 菊楼众人目送着红莲司一众离去才长舒了一口气,将玉片子撤下,各个笑逐颜开,下午能好好接客了。 薛措坐在马上,晏适容跟在马屁股后头,身后还跟了十几个带刀的莲爷,一行人从建春街出来,人人都道是六王爷又被扫黄了。 晏适容被逮了这么多次,面皮也练厚了,丝毫不理会寻常百姓的指指点点,甚至还与他们挥手示意,一派清清贵贵,像是个寻街的。 ——若在马上的是他那就更像了。 姑娘们也不理会他有何前科,见他模样好,便往他身上抛花,他接过一朵,拈在鼻尖轻嗅,似有所指:“好香的人啊。”然后还给了那个女子。 轻浮的言语却不显猥琐,晏适容说起来做起来却仍是风雅无双的。 薛措眉目一凛,看他更不顺眼了,驻马吩咐手下人道:“把他绑起来。” 晏适容坚决不要:“你还要我怎么在京城混?” “你嫖|娼时怎的不想自己怎么在京城混?” “都说了是梦游!” 薛措也不同他废话:“给我绑上。” 莲爷们这才麻利地将他手给捆上,谁都不敢再碰那绳子,唯恐惹祸上身,老实将绳子的另一端交给了马上的薛措。 薛措捻着绳头:“你不能老实点?” 晏适容委屈巴巴,“我病还没好,不能走路。” 薛措瞥眼看见眼他衣袍的灰尘,料想到他应是翻墙出来的,“不能走路能翻墙?” 晏适容仍然委屈巴巴装作听不懂他说什么。 薛措冷声道:“上马。” 晏适容笑逐颜开:“啊?” “我不说第二次。” 晏适容上了马,与薛措共乘一骑,渐渐发现有哪里不对:“把绳子解了啊!” “驾——” “救命!救命!” 晏适容手被捆住,在马背上没了个支撑,如般随薛措策马的力度一齐沉浮动荡。晏适容也顾不上什么风仪,不禁叫了出声。 自然是没有人敢救他的,街上看热闹的人乐不可支,当娘的同儿子这样道:“看到没,将来当了官,建春街那地方你可不要去,不然就是这么个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名字出自《国风·卫风·伯兮》: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这里化用一下,改了个意思,就是说宫里又不是没有膏脂,但谁值得我们阿玉修饰容颜? 大魏尚美,他皇帝爹觉得自己儿子没别的长处,就是长得好,于是理直气壮十分嚣张不按排行给他冠了这个名字。hhhhhhhhhhh ☆、莫再嫖了 晏适容去红莲司如吃饭一般稀松平常,次次因为狎|妓|买|春被抓,没面子的很。 但也因为他被抓的次数太多,所有流程都烂熟于心。孙流二话不说,便回王府请管家承贵带银钱去接人。府上听说主子跳墙了,都怕他摔出个好歹,左等右等见这么久都没回来,生怕出什么事,一闻说他在红莲司,当即便放下了心来。 ——被莲爷抓走了嘛,也不算多大个事儿。 于是备火盆的备火盆,找柚叶的找柚叶,就等承贵带他回来以后接风洗尘。 承贵对自家王爷这德行了若指掌,早两天还请高人算了一卦说他有牢狱之灾,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近日莫去建春街。晏适容早上还答应得好好,晌午便不见了。 承贵见晏适容蓬头垢面,冠上还有两根马鬃,便掏出帕子,沾了点水给他擦。闻着味道不对劲,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您掏马粪去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晏适容就来气。想薛措当时给他提溜上马时还绑着他的手,任他前摇后摆也不管。他一挪屁股便失了重心,脑袋直直栽了下去,沾了一脑袋毛。薛措这才看不下去,不紧不慢伸手将他捞了一把,拍拍他道:“给我老实点。” 晏适容有些沮丧,瓷白的小脸满是委屈:“那吏部的,礼部的侍郎尚书们日日流连建春街点事也没有,为何偏偏只抓本王一个?” 承贵一想也是,他家王爷近来真是时运不济。 京中人都说晏适容好色风流,可承贵敢打包票,他家王爷活到二十岁了还是童子鸡一只。可就不知怎么的,晏适容自小便尽招谣言,不过是去建春街弹了两回琴,便有传言说他桃李满天下了。坊间小报甚至还为他拟什么《桃李录》,纵记风流。 不知何时起传言晏适容好男风,大臣们生怕沾上他,届时便有理也说不清了。 曾经落雨,晏适容赏花京郊没有备伞,一见到太仆寺少卿举伞经过,便想要他带自己一程。那少卿握着伞柄骨节泛白,沉声同晏适容说自己已有婚约。晏适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这管马的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时人在小王爷《桃李录》上写了少卿的大名,晏适容大呼冤枉。 要说冤枉,应当还是早两月,他见到李榜眼一身朱红颜色从他眼前走过,惹眼得紧,便顺嘴问了句衣服哪儿买的?李榜眼当时羞愤难当,解了衣袍,数九寒天便投了那护城河。京中人一传十十传百,都道他要强占李榜眼身子,李榜眼宁死不屈,尽管那道水湾尚不及他小腿高。 晏适容当时还喝着药,一听 - 分卷阅读3 到这消息,噗地一声,将药喷了出去。 他痛心疾首:“那李榜眼的脸我都没记住!” 承贵日日瞧着神仙般的面容,曾经沧海难为水,自然也不会将李榜眼当回事:“凭模样,凭身段,怎么着我家爷也当是被人强占的那个吧。” “就是说啊!”晏适容一愣,回味这话似有不对,踹了承贵一脚。 承贵拍拍屁股领着晏适容画押认罪,这便能走了,可晏适容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问值守的莲爷,“你们家指挥使呢?” 莲爷道:“大人正在无生牢里审犯人。” 都用上无生牢了啊,晏适容眉一挑,“是哪个倒霉蛋啊?” “御史赵大人。” 晏适容摇了摇头,这赵御史也算朝中赫赫有名的一只奇葩了,素来以胆大直言著称,不惧得罪任何人,只凭心性往前冲,偶尔圣上也拿他头疼得紧。 晏适容心念一动,便往无生牢跑去,后头的莲爷吓得眼都直了:“王爷!王爷!您不能去啊!” 承贵见晏适容拔腿就跑,叹了口气,“爷您慢着点儿!”他转头拦住莲爷,掏出银子给自家主子打点关系。 后头那莲爷摸着银子,心下十分不踏实。 红莲司的无生牢可不是谁好奇就能进的,可上头又嘱咐过不可为难晏适容,一切需得顺他意,务必伺候得妥妥当当。所以晏适容虽说被“抓来”来红莲司这么多次,可却也是舒舒服服地伺候着,佳肴美食享用着,就等府上来人将这小祖宗接回。 晏适容向来荒诞,隔三差五就得来这里解释自己的行径,该罚钱罚钱,该画押画押,一来二去和上下莲爷都挺熟络。有时被押来的路上见到卖糖水的也会请莲爷们喝一喝,逢年过节还包不少礼物送来,大家对小王爷都爱护得紧,也觉得薛措对他颇有些严苛了。 索性这次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莲爷将银子揣回兜里,继续值守去了。 去无生牢这一路幽深晦暗,血迹斑驳,晏适容掩住口鼻,遮住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在刑牢外听见熟悉的声音。 “还没想好么?是认,还是不认呢?”声音低沉和缓,晏适容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稍稍伸头,看见薛措背对着他坐在刑牢正中的太师椅上,背影遮挡,一缕茶烟气定神闲升起。 薛措轻启薄唇,似笑非笑,而刑架上的赵御史早已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撑着口气抵死不说。 晏适容听闻数日前他曾上折痛批佐政司干政祸朝,所言愤慨,用词越闹越大,闹到了刑部,后来还是左丞出面将这事给压了下来,赵御史他儿从轻发落。 左丞付准同薛措素来不对付,无他,佐政一司独大,他薛措佐政,那又置自己这个左丞于何处?估摸着也便是此事,赵御史昔日承了左丞的恩,今朝以弹劾政敌来偿。 薛措道:“左丞能让你儿子从轻发落,我便有手段让他从重处置,你要不要试试?” 赵御史的脸变得愈发白,双唇气得发抖,咬牙切齿地叫道:“薛措! 薛措冷言回他:“如何?” “……莲狗!” “继续。” 赵御史虽弹劾了那么多人,但十分不擅长骂架,认为那颇损文人风采,于是下了狱翻来覆去的也就只剩下“莲狗”一词。 “莲狗莲狗!薛莲狗!” “……” 门外的晏适容深觉这骂法还不如民间黄口小儿辩日来得爽利和深沉,由此可见泷阳赵氏宗塾十分不注重学生内在气质的修养。 薛措却不以为意,这样的文人他是不屑于去对付的,打他一顿皮实的,从此便能老老实实做人了。可赵御史显然不这么想,仿佛觉得自己命还不够长似的,竟一脚踩到了他的逆鳞—— “你这、你这……逆臣之子!” 晏适容眉心一跳。 转眼间薛措便扼住了赵御史的喉咙,赵御史冷不防被他这样一袭,激得连连咳嗽,薛措掌心发力,赵御史咳喘不得,一下涨红了眼。 薛措在他耳边凉声问道:“再说一遍?” 赵御史吓得闭上眼睛,却是再不敢说了。 薛措逆鳞便是他薛家。 他父亲是抚远大将军薛林,母亲是宁安长公主,可谓是显赫非常。养在那样的府第,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他七岁才动京城,连皇上也赞不绝口。 他自少习武,熟读兵法,文武全才,一篇《怜军赋》万千将士落泪,两首《过兴庄》无数百姓痛哭。当时便有言说不读薛措枉为读书人,就连大鸿儒也不得不高看他几眼,说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他年少时骄傲恣意,鲜有不如意事。十七岁鲜衣怒马的年纪,薛家却生了变故,被佞臣陷害通敌,宁安长公主哭求三日,上为宁安长公主与薛家划清来往。宁安长公主得了皇恩,兀自笑了声“谢主隆恩”便一头撞死在华坤殿的宫柱上。 那年皇上驾崩,新君晏清继位,知人善任,不计前嫌将他留在身边。没过多久,他为薛家翻案,证实薛家是被佞臣陷害的。 只是薛家人除了他,早已都不在了。如今旧事重提,薛措心底一片寒意。 不知哪个突然看见门口的晏适容了,道了句:“六王爷?” 薛措将手松开,刑房静得很,赵御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晏适容讪讪笑了:“巧得很……” 薛措皱眉擦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晏适容目光下移到薛措胸前污渍上,方才赵御史混着血水的唾沫,正好吐在了薛措胸前黑底红纹的官服上,上头渍了一块暗色。 察觉到晏适容目光,薛措眉头皱得更紧,微微转身掩袖擦拭。 赵御史咳嗽声渐歇,却再不敢说那四个字了。薛措杀伐果断,残害忠臣,他本就不该淌这趟浑水,何况皇上一向偏着薛措。领教过薛措的手段,他是再不敢招惹薛措了,朝晏适容递去求助的目光。 晏适容瞧他皮开 - 分卷阅读4 肉绽的模样,有些不忍,便道:“赵安你知错不知?” 赵御史决定下晏适容这个台阶,声若蚊蚋:“知……” 晏适容笑着打着圆场道:“你看赵御史也知错了,不如将他放了吧。” 薛措却像是很好说话似的,挥手示意手下放人。 莲爷们还以为薛措要磨赵御史几日,不说要打击左丞一派,至少也要将他再痛打一顿出口恶气,未料薛措竟听王爷的话放了人。于是几人忙将赵御史放到担子上,将他抬了出去。 抬到晏适容跟前,晏适容敛了笑意走到赵御史跟前,警告道:“以后莫再胡言乱语。” 赵御史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晏适容复又笑得一派和煦,看向面无表情的薛措。 薛措道:“以后莫来无生牢。” 晏适容嗯了一声,任薛措将他带出。 薛措向来冷面,也不知他此时是否还在介怀刚才的事情,晏适容也不敢重提,一时无话却像乖了许多。 薛措将他一路送到红莲司外,承贵唤来马车等在门口。 临上马车时,薛措叫住他:“小王爷。” 晏适容滞住,忙回头看他。 芙蓉面,菱花唇,斜阳余晖轻轻覆在晏适容的面上,薛措冷声道:“你莫再嫖了。” 声音不大,却传到周遭每个人的耳中,大家偷笑一声,头埋得低低的。晏适容白皙的脸上迅速染上绯色,小唇抿了抿,“都说我没有嫖了!” 薛措好整以暇盯着他:“哦?” 晏适容“哼”了一声,催马夫快行。 薛措看着那马车行去的背影,不自觉地翘起了唇。 等到马车消失在薛措视野里,他才偏头闻向徐延:“状书呢?” 徐延立马会意,将晏适容方才画押的状书递与他。 薛措看了眼,笑了声,将状书叠得整整齐齐,收进了自个儿的怀中。 ☆、让我死吧 上回晏适容去建春街那事不知怎的传到他皇兄晏清的耳朵里了,晏清大手一挥:“你且好生反省反省吧。”然后晏适容就被罚禁足半月。 春暖花开的时节,大病初愈的时候,禁足半月着实要了晏适容的命。 白日他百无聊赖地躺在椅子上,光是呆在后院里看看书仿佛也能闻见外头的花香,一时心猿意马,心痒难耐。年初他得了上好的毛皮,花重金请了巧匠做了两件氅衣,红的艳丽,白的清雅,两件氅衣做工皆是精致华贵非常,穿上往街上一走,保准儿明艳非凡,任天王老子也移不开眼,更何况是那人。 晏适容摸着白的那件,裘毛柔软顺滑,他忍不住问道:“我还有几日能解禁足?” “早着呢,”承贵回他:“还有十四日。” “感情这才过了一日?让我死吧……” “您可不能死,多少事等着您来料理。”顿了顿,承贵压低声音,目光忧忡道:“派去香城的影卫们全都失踪了。” “全失踪了?”晏适容以手支颐伏在亭边:“再去派点人,我就不信那人光天化日之下还能丢了不成?” 承贵点头。 正沉思着,忽听外头有些喧闹,晏适容道:“什么声音叽叽喳喳的?” 侍女倚翠掩着面笑着答道:“是李小侯爷、冯少卿还有郑三公子。” 晏适容捂着耳朵:“叫他们滚!不见不见!本王不见!” 倚翠道:“他们说不想进来,纯粹就是想在门口看看您的笑话,感受感受这外头春风的滋味。” 晏适容愁眉叹道:“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备武侯家的小侯爷李祝、冯太傅家的少卿冯尹还有郑国公家三公子郑瑾便是他一众狐朋狗友中最损的几位,回回晏适容被红莲司扫黄,数他们几个笑声最放荡聒噪。一个国子监里同堂作弊的情分,都湮没在这笑声中了。 “他们这回笑的什么?” “笑您……没笑什么,他们在外头聊天呢,说是京中新来了个粤州师傅,做的脆皮鸡很是地道,他们要尝一尝那个吃过都说好的童子鸡。” 话音刚落,只听李祝嚣张的笑声穿墙而过:“这顿爷请了!吃过粤州脆皮鸡,不做京城童子鸡。” 冯尹立马接口:“才抱小倌与美姬,转头红莲逮牢去。” 郑瑾也放声大笑,扬声道:“走啊,吃鸡,吃鸡!” 晏适容捞起袖子,朝后门冲了过去:“我去和他们拼了!” 倚翠和承贵一把将他拦住:“爷不要冲动啊,您还在禁足!出去就是欺君呐!” 晏适容一屁股坐下,直把头摇:“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这三人日日来王府点卯,每天编出不一样的打油诗,隔日便传唱满京都,生意红火的茶馆里说书先生必要先念上一段王爷禁足诗来吊吊嗓子。百姓们偏偏爱听这个,男人们身家相貌不如他,便试图从他的糗事里找补。女人们可管不上这许多了,脸好看,即便是糗事那也是风流轶闻。 一时间晏适容被扫黄禁足之事传唱大魏京都。 晏适容憋着火,在离府门最近的那棵老树底下刻字,几人来一次,他便划一道,足足划了十四道,他长舒一口气,解禁在望。 第十四天的晚上是三月初一,良夜无月,暗香浮动。 晏适容裹着他心爱的白狐氅衣站在房顶上翘首以盼,预备等子时一到,就跳出去呼吸新鲜的空气。 底下承贵冷不防一看,心都要跳出来了,连忙惊呼:“爷!您可不要想不开啊!” 一时间府里的仆婢都出来了,吆五喝六。 南边的小厮大喊:“快看!咱王爷要轻生啦!” 西边的是个顺风耳:“什么什么?要生啦?” 南边的纠正道:“轻——生!我是说轻生!”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 “都出来!看看王爷轻生啦!” “爷啊!十四天都忍过了,怎么就还有一个时辰您待不住了呢?” “爷啊!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呜呜呜呜!” 一时间府里人哭作一团。 扫地的老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一看晏适容站在上面,不禁道:“爷快下来!您憋不住了也别在上头啊,多羞啊!上头尿尿算是怎么回事!快下来快下来!” 有个惯来爱拍马的,眼睛还没睁开,张嘴便是奉承话:“咱们王爷可真是泽被众生,泽被众生啊。” 众人哭声停了一停,谁都不敢笑,继而哭声倒是越来越大了。 晏适容脑仁子疼得很,尚未解释出声,便见到小厮哭着将薛措迎进来,指着已坐在屋顶的晏适容道:“指挥使大人,您快劝劝我家王爷吧,他要轻生啦!” 原是薛措在红莲司办案到了这个时辰,回家路上听到六王爷府有些嘈杂哭声,便登门来瞧瞧。 - 分卷阅读5 薛措凝眉,晏适容刚想解释,便见他轻功一跃便上了房,尚未来得及打招呼,便觉自己重心一轻,自己被薛措提着落到了地上。 他来得太快,晏适容尚未反应,薛措便已松开了他。晏适容疑心自己闻到了清幽的梅香,可这时节梅花早已落尽了。 他摸着仿佛要烧起来的后颈,镇定问询:“是哪股风把指挥使大人给刮来了?” 薛措似是蕴着什么怒气,语气也不善,“你在上面干嘛?” 晏适容笑嘻嘻答,“赏月啊。” 薛措抬头看天,天上黑黢黢的哪里有什么月亮,他拂袖要走。晏适容叫住他,没来由的一句:“我很惜命的,我才舍不得死呢。” 晏适容看见他脚步一顿,忙道:“指挥使大人,我送你?” “不必。”薛措冷声走了出去。 当晚,晏适容梦见了薛措。 这人小时还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越长大性子就越冷了下去。 宁安长公主养在深宫里,同帝兄帝嫂向来亲昵,即便是在下嫁抚远大将军薛林后,也常常与宫中往来。 她的长公主府与宫里隔得不远,晏适容幼时,皇后常常抱着他过府与公主说说体己话,而宁安也时常带着薛措去宫里给皇后问安。 那时薛措还不是这样满脸戾色,长辈要看他写字,他便挥毫泼墨龙飞凤舞,长辈要看他舞剑,他便挥剑映光剑声铮然。 皇后就羡慕得不行:“阿玉阿玉,你瞧瞧藏玉哥哥,若你得藏玉一半才华母后便放心了。” 五六岁的晏适容人小鬼大,知他惹母后嫌了,于是跑去宁安姑母怀中蹭蹭要抱:“天塌下来有太子哥哥顶着,阿玉无才便是德!” 皇后愣了愣,未料到晏适容这样小便如此通透。太子是先皇后的嫡子,是一早便册立的储君,与濯灵大公主一并过继在了她的宫中。皇后母家那派的臣子想要暗搓搓试探皇上的意思,既是真的疼爱六皇子,就没一点另立太子的想法?但这些人都被皇后止住了,她道:“本宫不求其他,只求阿玉能平安长大。高位绊人,有些东西,不是他的,他便不该去要。” 宁安笑着将晏适容抱在怀里,“是啊,我们阿玉平安长大才是最好的。” 薛措收了剑,看向晏适容,偷偷地笑了笑。 晏适容凶巴巴,跳到地上:“你笑什么?” 薛措被抓了个正着,眼睛挪到天上:“没什么。” “不许笑我!” “好,不笑。” 晏适容心满意足了。 哪承想后来的薛措不仅是不笑他,连笑都很少了。 薛家失势后,平日里交好的大臣要么落井下石,要么就是明哲保身,朝堂上没有什么人为薛家说话。宁安长公主撞死在宫柱为夫君力证清白,一时间薛家树倒猢狲散,只剩下薛措一人。十五岁的晏适容偷偷溜出宫,奔到长公主府,生怕薛措想不开。 薛措那时也坐在高高的屋顶上喝着酒,晏适容废了老大的劲儿才爬上去,问他为什么坐这么高? 薛措仰脖喝了一口,说:“看得远。” “你看见什么了?” 薛措红着眼看向街头走路的行人,看向错落有致的房屋,看向昏暗飘渺的天空,又看向坐在身边,喝了一口烈酒就缩着脖子皱着眉头的晏适容,道:“什么也没看见。” 晏适容不知当怎么安慰他,只说,“你可要好好的啊,只有你好好的,宁安姑母,还有薛大将军才会放心。” 薛措粗鲁地盖住晏适容亮亮的眼睛,不让他看见自己此时的狼狈,喉痛滚动,鼻子一酸,声音就不由自主地下折,语气却还是一如往时般倔强骄傲:“我很惜命的,我才舍不得死呢——我要为薛家陈雪,我要慰我爹娘在天之灵!”顿了顿,薛措吸了口气,盖住晏适容眼睛的力度又大了两分,他说他要让那些肮脏的、恶臭的,统统消失掉。 晏适容觉得鼻梁眼睛有些痛,却也忍着没有吭声,他知道薛措在抖,也知道薛措在流眼泪。他就安静地等着,等薛措平复下来。 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晏适容母后因病去世,父皇也因为思念成疾驾崩了。他搬出宫中,为了避嫌,当了个闲散王爷,寄情吃喝嫖赌。 但即便是再不过问朝政,他也知薛措摇身一变,入主佐政司成为指挥使,人人都道他被权势熏了眼睛的,杀伐果断,还残害臣子。 晏适容知晓,他在做他想做的事。被他拉下来的那些人无一不是当年薛家失势后落井下石的,他说过,要让那些肮脏的、恶臭的,统统消失掉。 被他整过的臣子,心生愤懑,说这等贼子枉为薛家子孙。帮腔的道,薛家早就灭了,通敌卖国你忘了?晏适容听不得这话,谁若是说,他便捞起衣袖与那人拼命。 两年前,薛措为薛家翻案,证实他父亲确与那事无关。他隐忍许久,擒了当日被晏适容打过的人去刑司,一派从容淡定,一点一点加罚,笑着问他们:“这样呢?还愧为薛家子孙吗?” 此后朝中人人敬他三分。 ☆、又犯事了 晏适容被放出来了。 这头一件事便是去备武侯府揍一揍李小侯爷。 备武侯府离六王爷府不算太远,隔街相邻,首尾遥相呼应。当时皇上晏清给晏适容赐宅时,是准备赐在备武侯府旁边的,只道晏适容与李祝臭味相投,约莫是喜欢在一块儿玩的。李祝心想,要是同晏适容做了邻居,那李府还不家无宁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想了想,解释道:“宁安长公主府旁还有一块空地,位置更大,环境更好,那里便很适合六王爷安家置宅。” 晏清一想也是,抬手便命人在那置六王爷府了。 李祝出宫喜不胜收,告诉其他贵胄以后晏适容有人收拾了,“恶人自有恶人磨。” “谁啊谁啊?” 李祝幽幽吐出两个字:“薛措。” “噗哈哈哈哈,有你的啊李小侯爷!” 李祝拱手:“过奖了,过奖了。” 此后京城贵胄日盼夜盼薛阎罗好生将六王爷收拾收拾。 晏适容摇着扇子从顺华街走到昌华街,这巷子不大,却住满了当朝显赫。朱门大户,往来之人,连仆婢也是贵气非常。 晏适容见一袭玄袍从他眼前走过,长冠髻发,红纹两袖,他想都没有便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人的肩。 那人回头,眉头轻轻蹙起,是很文雅秀气的一张陌生的脸,而前胸与两袖也非莲纹而是云纹。 晏适容的手从那人肩上挪开,讪讪道:“我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便见李祝朝他走来,见两人气氛尴尬,李祝不禁联想翩翩,大声嚷道:“快来人啊!六王爷调戏户部侍郎啦!” 话音未落,街上各 - 分卷阅读6 府都派人探出头来张望。 这人名叫叶慎,字悼梅,是从江州新调任来户部的。同僚见他唇红齿白,便提醒他了,“当点儿心,记得见了六王爷捂着脸走。远的不说,咱说近的,太仆寺高少卿,新科李榜眼沾上了六王爷,哪个跑得脱?一个被青梅悔了婚,一个寒天裸游护城河,京中女儿再无人敢同他们议亲,那可是血的教训啊!你不要不当一回事!” 叶慎连连点头,哪承想今日不过是去户部尚,便遭了晏适容猥亵摸肩。字悼梅,人也“倒霉”。 晏适容被李祝这一嚷,险些乱了心神,连忙跑到他身边推了他一把:“你乱嚷什么?” 李祝却走到叶慎面前,侯爷架子端得十足:“不用怕,本侯爷给你做主了。” 叶慎连连点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一行人浩浩汤汤直奔向皇宫。 去安民殿前叶慎怂了,抠着大柱问:“真的……真的要去吗?” 李祝看热闹不嫌事大:“去啊,怎么不去了?今天受害的是你,明天便是千千万万的京中儿郎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别人想啊!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给六王爷糟蹋了去?” 叶慎一咬牙,一跺脚,热血一上头立马冲进了安民殿。他撩了袍子扑通一跪,大声喊道:“皇上!臣有苦要诉!” 晏适容也冲过去捂住他的嘴:“他不是!他没有!” 一行人进来时晏清正在与薛措论正事,明州的一个太守被人刺杀了,着实是损了官家的颜面,晏清有些头疼。可一见自个儿弟弟也跑来了,预感到这事大抵能解解闷,便说:“起来吧,给朕好好说说你这心头的苦。” 叶慎便将晏适容摸他肩膀的事儿给说道了一遍。 事不是什么大事,叶慎也没有故意夸大其词,但光是一个“摸”字便很耐人寻味了。加之李小侯爷推波助澜道:“臣也看到了,六王爷当时手尚在叶侍郎肩上三分,面上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晏适容:“去你娘的意犹未……”看到晏清目光警示,晏适容只好闭上了嘴巴。 晏清侧头问立在一边的薛措:“依指挥使看,这事当如何处理?” 薛措冷着脸睨了晏适容一眼,后者巴巴地将他望着。 他移了视线,不再看晏适容了,冷声回禀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望皇上从重处置。” 晏适容:“……” 晏清道:“可律法里并没有王爷调戏侍郎这一条……”顿了顿,他道:“这样吧,传圣旨,朕要修大魏律,在最后添上一条,王公不得狎弄朝臣。” “皇上英明!皇上英明!”李祝叶悼梅纷纷拍马。 晏清点点桌子,便要送客了:“好了,笑话看完了,你们都退下吧,朕有话要同六王爷说。” 等人都走光了,晏适容一屁股坐在大殿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晏清下了阶,走到他身边,也不搀他,冠冕垂珠随头动作而摆动着,发出清脆的声音。这世上怕是只得晏适容才能与晏清这般气泄似的撒娇了。 这位年轻的帝王登基五年,用酷吏手段扫清了许多障碍,包括他的亲叔伯和同父异母的兄弟们。那些王爷死的死贬的贬,唯独最小的晏适容每天还在京中招摇过市。从前有父皇疼,如今又皇兄疼,王宫贵胄们虽讽刺晏适容除却一身好皮囊再无是处,可一个个心底还是艳羡得紧的。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便是为这孤清沉闷的宫里添上几抹亮色了。 其实晏适容心底还是怕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的兄长的。可能是做储君要表率宫中的缘故吧,晏清小时便是一副沉着难看透的模样,越长大越深沉。小时候晏适容众星捧月,所有人都顺着他意宠着他,独独在晏清那处吃不开。 练字时,晏适容想偷懒扑蝴蝶,一般眼巴巴地看两眼蝴蝶,说“要是阿玉也能陪它们一块玩就好了”。皇后娘娘看他都这样说了,一个心软便会亲自同他去扑蝴蝶。宫里人都会顺着他:“就玩儿一会啊,奴才给您望风。”可晏清不同,他只会嗤笑一声,说他异想天开,“少偷懒,把这十页都给写了,少一个字不许吃饭。” “便是欺负你,你又能如何,嗯?”三月的天,地上还有些凉,晏清将他拉了起来。 晏适容还真不敢如何,虚张声势地嚷道:“我要同濯灵阿姊告状!” 若说世上晏清最敬谁,那必是濯灵大公主了。他们一母同胞,长姐如母。即便是德明皇后待他们再亲,也始终是隔着一层,濯灵则不同,她是晏清真正意义上的血亲,是他在宫中唯一可寄托依赖的阿姊。 濯灵未出嫁前还做过监国,夏日皇上一高兴就带着皇后去明兴行宫去避暑,那坐镇朝中的事便落到了濯灵与晏清的身上。彼时晏清年纪尚轻,一帮子老臣还不把太子放在眼里,濯灵使了些手段收买人心,为晏清铺平道路。 濯灵在朝野的声望很大,有心之人对她有诸多猜测,她一笑而过。权势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她可以稳稳地拿起,也可以毫不留恋地放下。 ——因为她,要嫁人了。 然而程家尚主不过四年便反了,反得声势浩大,败得也异常惨烈。濯灵为了匡扶晏魏的社稷,秘密在后面捅了程家一刀,兵败如山倒,驸马程修自刎狱中,至死都不肯见公主最后一面。 此后濯灵心性大变,于公主府养了一帮男宠,得过且过便是一日。 听闻晏适容要去告状,晏清眉一皱:“你少去烦阿姊。” 晏适容做了个鬼脸,大摇大摆出宫去了。 方靠近信直门,手腕就被人捏住了,晏适容抬头一看,对上薛措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晏适容挤出笑:“薛、薛指挥使,真巧啊。” 薛措声音压得很沉,“不巧,本使在这儿等小王爷多时了。” 说着,薛措松开了晏适容的手,晏适容刚想揉捏,却见薛措自袖中掏出一根细绳,不由分说便将晏适容给的手给绑了起来。 “你这是何意?” “随我回红莲司画押。” “敢问指挥使本王犯了大魏律例哪一条?” “最后一条,狎弄朝臣。” “那是新修的,算不得数,算不得数!” “那你敢说皇上一言九鼎,新修的律法不算数?” 言讫,薛措使力,晏适容便不由得被他拽着走了。 “薛指挥使,薛指挥使,咱们打个商量吧?” 薛措不为所动。 “薛大人,薛大人?” 薛措不为所动。 “薛措,薛藏玉!” 薛措回头瞥了他一眼,声音阴冷:“叫我什么?” 晏适容眨着眼,像小时候似的,轻轻地在他后面喊了一声:“藏玉哥哥。” - 分卷阅读7 软糯轻语,像是绒毛飘到了谁的心上,薛措止住脚步,晏适容未料到薛措会突然间停住,惯性朝前,身子撞到了他坚实的背上。 幼时皇后将晏适容送去国子监读书,晏适容不服管教,吃准了没人敢收拾他,便上房揭瓦,皮得很。 说上房揭瓦,那就是真的是上房揭瓦,非要把国子监顶上那片琉璃瓦摘下来,玩跳房子用。 他一个人爬到屋顶,伸手摘瓦,底下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纷纷叫好,倒是急死仆婢和老师了。 摘下琉璃瓦后,他一脚踩滑,将将从那屋顶摔下来时,是薛措接住了他。 那时薛措不过十一二岁,尚保留着稚气,板着脸也不像现在一样让人发憷。 晏适容却害怕他生气,害怕他不理自己,一落地便反抓着他的袖子,我错了。 薛措不理,他便跟在后头一直认错,藏玉哥哥别生气啦,我知错啦,我再也不皮啦。 总算是有惊无险,管罚晏适容也挺折腾的,老师们着薛措好生管管晏适容。薛措一听“藏玉哥哥”四个字便不忍心说晏适容了,只道,若你以后还想要,我帮你取便是。 万幸老师们没听到此话。 一晃多年,没想到晏适容又用年少的称呼来唤薛措。 这边晏适容还在老实巴巴讨饶:“藏玉哥哥轻一点呗。” 薛措面上若冰稍融,轻轻捏了捏绳子:“不想给人笑话,那便跟紧些。” 晏适容连连点头,步子也跟上来了,两人并肩走出这信直门。 广袖之下是细细一条线,是牵连着的一双手。 信直门的守卫虚着眼睛看,“哎?你瞧瞧,六王爷什么时候与指挥使大人那么要好了?” 明眼的从重叠合握的袖中看出端倪,“什么要好啊,王爷一准儿是又犯了事了。” ☆、冤枉啊我 四华巷里住的都是当朝显贵,宫中朝中有个什么事情便似一阵风,从街头吹到巷尾。 巷里几个管家唠嗑,凑到一处说今日要闻,消息灵通的道:“听说今日大魏律又添了一条,王公不得狎弄朝臣。明儿个邸报可就要发了。” 承贵嗑着瓜子一听便笑了,顺嘴接道:“这倒像是给我家王爷定的。” 几个管家看他一眼,眉眼含笑:“可不就是给你家王爷定的!” 然后你一言我一语,把今日晏适容的所作所为以及皇上修律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通,承贵听着听着陷入沉思,忽而问:“那叶侍郎相貌如何啊?” 顾宗人令府的管家回忆了下:“眉清目秀,看着相貌便合该入《桃李录》。” 承贵点了点头,勉强也算接受了:“那就好那就好,左右我家爷也不吃亏。” 几个管家噗嗤一笑,感情你在想这个? 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马背上玄衣莲爷拉绳勒马,马儿仰脖嘶鸣。那莲爷打马上下来,对承贵道:“六王爷又被指挥使逮了,您受累跟我们走一趟吧。” 众管家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承贵便歉意地同众管家告了个别,拿出银子给莲爷,叫稍等片刻。承贵回府叫来俩小厮给晏适容备车,又叫府上厨娘将刚做好的点心装进两个红木花鸟镂雕提食盒,提着它们不紧不慢地随莲爷上马。 韩国公府的管家道:“遇事不慌不忙,处事井井有条,承贵实乃我等学习的典范呐。” “什么典范啊,其实就是六王爷被逮多了,他们家都习惯了……” “……” 到了红莲司,承贵将食盒打开,分给莲爷们享用,然后便驾轻就熟地转了两个门,接出刚摁完手印的晏适容。 “爷,回去吧咱,府上的马车在外候着呢。” 晏适容撩了袍子,横坐在大堂门槛上,耍起了性子:“爷不。爷就是要坐在这里,爷要赖上这个红莲司。” 承贵哭笑不得,只好哄他:“文娘做了雪花糕,凉了便不够味了。” 晏适容嗜甜,最近沉迷甜糯口味的雪花糕,这便好哄得很。他摸摸肚子,思考片刻,到底还是口腹之欲占了上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扬声冲里道:“爷回去了,爷吃饱了再过来!” 里面那人折好状纸,藏入怀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小声的轻笑,外面自是听不见的。 本以为那日晏适容说要赖上红莲司只是随口说出的气话,直至他一连十几日都往红莲司里跑,承贵隐隐觉得他是来真的。 晏适容身子弱,十天半月便得病上一遭,故而有借口惫懒,凡事随心所欲,不想干的事一句身体不适便能推脱掉。 ——可想干的事就算身体不适也会坚持。 春寒料峭,晏适容又染了风寒,红莲司一听说六王爷病了,暗想这回有两天清静日子过了罢。 事与愿违,今早晏适容擤着鼻涕又来点卯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大夫,大夫后头一众仆婢,药材盏碗备置齐全。晏适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这便坐了下去,袖一撩,手一伸,给大夫把脉了。仆婢立侍的立侍,归置的归置,各司其职,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大丫鬟倚翠歉意对徐延道:“劳驾领路,这边儿灶房何处?到时辰煎药了。” ……好一个雀占鸠巢。 莲爷们便为难了:拦,拦不住,打,打不得。一众人等吃着王爷府的春风酥,暗暗等着徐延去请示。 徐延将大堂的情况说了一通,又道:“现下王爷着人在灶房煎药呢。” 薛措正审着明州押来的女犯,闻言头也不抬道:“任他来。”顿了顿,他道:“去寻两罐蜜饯摆在桌上。” 有了这话,莲爷们彻底松懈下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晏适容,伺候得他风寒都好转了。 晏适容活力四射,一边吃着琉璃酥,一边问:“薛措呢?” “指挥使大人在暗室审明州花魁秦——呀,王爷您不能进!”话未说完,晏适容便直闯了暗室。 薛措果真在暗室里审明州的花魁秦音,她同明池太守遇刺案有些关联——当时太守便是死在她画舫之上的。薛措命人将她绑在暗室里,吓她一吓,但看她惊惧害怕的模样不似作伪,想来她其实并不知太守遇刺的背后种种,不过是地方官员推来的替罪羊。 暗室密不透风,里面空荡荡的,唯柱一根,案一张,椅一把,窗一扇。 薛措觉得此人无甚用途,便要交代手下放了她时,忽见门从外被打开,久处暗处的两个人乍一见光,都有些不适应。 薛措看向门外,晏适容亦看向里头。 借着门外的光,晏适容看清里面就俩人,薛措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看着他,被绑在柱上的女子挂满了泪痕,胸前起伏甚是汹涌。 “吱呀”一声门被合上,室内忽就暗了下来,晏适容走了进来,咬牙切齿道:“指挥 - 分卷阅读8 使大人真是好兴致,在这处私会佳人来了。” “出去。”薛措蹙眉,“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莫名的,薛措很不喜欢晏适容瞧见自己阴鸷的这一面。这地方幽深晦暗,也太脏了,容不下一双清澈纯亮的桃花眸子。 晏适容便靠着窗外微茫的光亮走到他身边,倔道:“我不。” “出去。”薛措声音冷上几分。 晏适容犯起倔来便是谁说也不应:“我不出去!你能来我为何不能?” 薛措面染愠色,沉着声音叫他名字:“晏适容。” 晏适容最怕薛措沉着声音喊自己名字了…… 当年在国子监,最负盛名的有两人,一是抚远大将军家独子薛措,二是圣上最疼爱的六皇子晏适容。 前者是学问好,文章诗赋皆是一流,备受推崇;后者呢是模样好,即便文章做得狗屁不通,先生们纵有天大的火气,一见他的脸便不舍得责备了。 不责备他,便要责备他书童,怎么侍候王爷读书的? 晏适容带头作弊,祭酒着人打他书童屁股。 晏适容扯了老师胡子,祭酒着人打他书童屁股。 晏适容在书上画了王八,祭酒着人打他书童屁股。 晏适容写了首艳词给同学读,祭酒着人打他书童屁股。 久而久之,众人皆道六皇子带的那个书童臀肉异常结实,一看便是多次为主子扛锅积累下的赫赫战功啊。 晏适容的书童晋卓也不是寻常小儿,是皇后那支的远亲。祖上是开国功臣,父亲又战死沙场,因而颇得帝后爱怜。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便跑去同皇后商量:“姑母,我也长大了,老被打屁股不是个事,看在小侄曾为六皇子挨打那么多年的份上,就放小侄出宫上学吧。” 皇后哭笑不得,“那你去与阿玉商量商量吧。” 晋卓转头去与晏适容商量:“要不咱别做学问了吧……你反正也不喜欢国子监……” “这不行啊。”晏适容想了想:“国子监我不喜欢,可国子监的人我喜欢啊。这样吧,你也别跟在我后面被打屁股了,我以后不带书童便是。” 晏适容后来果真没有带过书童。 没个书童还是不成,晏适容连读书的样子也不做了。 祭酒当时只想着找个人带着晏适容一道学,正头痛不知找谁时,眼睛一瞟薛措在给晏适容讲句读,心下一动,就决定是你了。 薛措也没有拒绝,于是两人同了桌,一起上课。 晏适容那时不过十二三岁,薛措长他两岁,却也不大,偏偏装出师长的派头给他讲学。偏就奇了,晏适容在薛措底下老老实实,让他写字就写字,让他读。 祭酒看了欣慰得很,“早该让你同藏玉一起学。” 晏适容嘴巴翘得老高:“可不是嘛!” 话是这么说,但也只有薛措晓得,这六皇子连个墨都不会磨,次次考试都趁老师不注意蹭他的用。身子一挪,羊毫便伸过来了,墨也不蘸干净,偶尔还会滴到薛措的衣服上,此后薛措便不穿白衣了。少年老成,一身墨色衣裳朴实得紧。 晏适容顽劣的心思一动,挥毫泼墨便要在薛措衣裳上留墨宝。薛措一般由着他胡来,若是被惹急了便会沉着声音叫他一声大名,他便若后颈被捏住的小猫,元神被盗走的小妖,不敢轻易造次了。 十几年了,晏适容还是那样,薛措一沉声唤他,他便不知所措,表情颇为踌躇。 薛措道:“我在审人。” 晏适容说:“我也要审。” 两人僵持不下,一个莲爷走了进来,与薛措耳语一阵,薛措便道:“那你审吧。” 说罢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了出去。 晏适容并没有什么审人的经验,此番前来纯粹是存着捣乱的心,见薛措不把他当回事,他登时便有些气泄。被绑着的女子梨花带雨地将他望着,他便硬着头皮与女子道:“聊聊?” 这女子叫做秦音,是明州很有名的花魁,时人道明州三绝,她的筝便算是一绝了。 晏适容见她一问三不知,便自作主张松了她的绑,与她唠别的嗑了。 秦音善筝,晏适容也善弦,两人聊着聊着便觉得分外投机。 晏适容问秦音:“你一般用什么筝?” 秦音道:“似春。” 似春出自南音坊的梁云师傅,算得上是一把名筝了。 大魏的古筝,属南音坊的做工最好,而南音坊又属梁云师傅技艺最精湛,梁云师傅早已作古多年。都道他的筝无论是外形还是音色都远胜过别家的筝,只是他做的筝千金难求,最负盛名的便是春夏秋冬四瑶音了。 四瑶用材极其讲究,木是小叶紫檀,以玉为饰,朱丝做弦,声沥亮,响错落。梁云后来又仿四瑶做了四把琴,分别叫做似春、似夏、似秋、似冬,虽形似,但终不如。不过梁云师傅一把似瑶也千金难求。 提到了似瑶,晏适容不禁喜道:“本王家中有一把春瑶。” 那是他十三岁生辰时薛措赠的。他一抚筝弦便知绝非凡物,爱不释手,薛措却说诓他是路上随手捡的。 晏适容小心宝贝了许多年,亲自着人织锦做袋,调弦试音绝不假人手。夏日午时就算手痒难耐也要等到晚上夜凉再弹,生怕手汗出多将春瑶弄脏。 秦音心向往之,眼神都不一样了,说是有机会想观赏观赏。 晏适容一口回绝。 秦音也了然,被拒绝是情理之中,那样的宝贝若她得了也是收在家中沐浴焚香珍藏的,绝无拿去给别人观看的道理。虽是如此,终免不了些许遗憾。 两人又探讨了下乐理,晏适容愈发觉得此女江南第一弦绝非浪得虚名,想着改日必是要听她一弦。 两人越聊越投机,忽见一阵亮,是薛措推开了门。 由他那角度秦音与晏适容不过咫尺,手贴着手,裳沾着裳。 突如其来的光照得晏适容不由得闭了闭眼,再一睁开,薛措已站到了他身边,似笑非笑:“王爷真是好雅兴,狎妓都狎到我红莲司来了?” 晏适容身子一僵,“就……聊聊嘛……” 忽然觉得这话不对劲,晏适容道:“哪里狎妓了?你怎可这样凭空污人家清白!” “清白?”薛措咬着牙提起他的身子:“你何来的清白?” 晏适容噤声了。 “走。”薛措将他拽出去。 “干什么干什么?” 薛措不用力便能将这人拖着走,一路走到刑牢门口,他道:“在这里老实同我讲一讲,你是如何与这花魁娘子清白聊天的。” “我冤枉啊我!”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写标题和内容提要我都觉得小王爷真的 一点面子都没有 唉怪我 - 分卷阅读9 ☆、摇了我吧 晏适容长这么大,胆儿一直挺小,害怕的东西海了去了,打雷闪电蛇虫鼠蚁都能将他吓得面色发白。熟识的京城贵胄都晓得他是纸老虎,一直偷摸嘲笑他。 他小时眉眼未长开,粉妆玉砌天真烂漫的年纪,还被叫过几年六公主。 可我们小王爷人怂志不短,一鸣能惊人,胆一肥都敢公然敢在红莲司狎妓了,你说厉害不厉害?又是被薛指挥使撞了个正着,这回名扬千古,一洗当年耻。 这俗话说得好,好汉不提当年勇,那么好勇便不该提当年怂。 只是晏适容此刻心中慌得一批。 薛措亲自领他画押,门一关,外头春阳暖光,里头阴气沉沉,凄神寒骨,满墙的血手印,瘆人得很。 又是那间房,又是那支毫,又是那叠状纸。他硬着头皮写了几句认错的话,谨慎地看了一眼桌那头的薛措,后者也看着他,于是他瑟缩了一下,马上低下头来,不敢与之对视。 薛措由始至终半抬着头将他打量着,晏适容除却方才瑟缩的一眼,全程低着头,露出冒着红的两只耳朵尖儿。 画好了押,吹干了纸,晏适容双手递与薛措,薛措看一眼冷笑一声,然后将状纸收了起来。 见到薛措便是要走,晏适容连忙叫住了他,“指挥使大人请留步!” 薛措挑眉,停住了脚步。鲜见小王爷如此正经的语气唤他,一时竟有些意外。 衣角窸窣,只觉晏适容从后而来,薛措警觉,只一转身,便看见一只纤长的手迎裆而来,再一低头,便发现自己的裤头被晏适容扯住了。 薛措:“……” 晏适容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骑虎难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薛措怔忡之际,另一手抓住他的腰带,两手死死扯住布料,十指用力攀摇。 天地良心,晏适容本意不是想猥亵薛措,只怪薛措那一转身十分不凑巧,抓披风的手抓到了裤头上。 晏适容本是想抓他披风求饶的,现下抓到了裤头,一时心慌意乱。很快他便痛下决心,想着哪儿的布不是个布了,摇起来都是一样的,这厢便呼天抢地道:“求求你,摇了我吧。” 东北话还是这些日子和门口执勤的北方莲爷唠会的。 薛措咬牙,竭力忍住怒气:“你别摇。” “摇了我吧。” “你别摇!” “摇我!” “别摇!” “……” 正待两人争执之际,晏适容一个紧张,硬是把薛措的腰带给抽开了。 ……晏适容眼睛都看直了。 蔚然可观啊。 薛措瞪他,晏适容立马高举双手,自觉转身。 薛措捡起腰带,捞起裤子,勉强系上,气得喘出一口粗气。 只听他咬牙切齿道:“晏适容!” 晏适容嬉皮笑脸地凑到薛措的眼前,眼神透亮且无辜,“藏玉哥哥。” 怪不下去。 薛措问他:“知错了么?” 晏适容连连点头:“本王知错!知错!太知错了!” 薛措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你不知。” 晏适容立刻赌咒发誓不将此事宣扬出去。 好家伙,还会威胁人了。 薛措怒气沉沉地看着他,压着心里的怒火,心道这人放荡骇俗定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双可恨小手不知扒了多少人的裤头。 可恨,着实可恨! 薛措一记重拳狠狠砸向桌面,闷响一声,将晏适容吓了一跳。 晏适容也觉得今朝自己过分了,又满脸堆笑跑到薛措面前:“我真的不会说的,你怎么罚我都可以。” 说这话便是吃准薛措不会罚他。 是了,他被抓进红莲司这么多回,薛措哪里动过他一根手指头,画了押府上来接人便算了事了。 人都道薛措心狠手辣,可薛措对他,着实不差。 只见薛措铺平了宣纸,对晏适容道:“立个字据。” 晏适容又笑了,“指挥使大人果然谨慎。” 字据他立多了,当下便笔走龙蛇,还不忘印下自己的掌印。 薛措收过字据,将它折了与状纸放在一处,轻飘飘地说道:“方才你说我怎么罚你都可以,是么?” 恰似一条蛇吐着信子。 晏适容猛地抬头,对上薛措一双沉沉的眸子。 “这个嘛……这个嘛……” 下一刻桌上所有东西都被薛措扫到了地上,叮铃哐啷,宣纸纷飞。晏适容想跑,奈何薛措已先他一步攥住了他的手,一使力,将他一推,他的上身便紧紧贴到了桌案之上。 头朝下,屁股朝天,抬头一挣扎,映入眼帘的是满墙血手印。 晏适容怂了,脑袋一埋,臀上便结实地捱了一掌。 “知错了么?” “……本王知错。” “知错了么?” “本王知错啦!” “知错了么?” “知错啦知错啦!快别打了!” 每问一句,晏适容都被大掌重击一下,一连三下,虽是层层布料格挡着,掌上的力气还是不轻的。 想他一个王爷,还从没被人以这样的姿态压着打屁股,打屁股这滋味委实不好受,又羞又耻,还痛。 他觉得有必要同书童晋卓讲一句对不起。 薛措将他拉了起来,目光涌动着暗火,“你知道你今日错哪儿了?” 晏适容心下一片茫然,回忆先前画的押,试探性问道:“不该……在你的红莲司狎妓?” 薛措蹙眉:“不是这个。” 晏适容便再想:“不该……连日过来叨扰你们办案?” 薛措眉蹙得更深,语气有些不耐烦:“也不是。” “那……”晏适容澄亮的眸子看着薛措,“我错哪儿了?” 薛措语气带恨,忍不住问:“你究竟扯过几个人的裤头?” 熟门熟路,干净利落。 “两个。”晏适容老实巴交答道。 薛措捏拳,声音冷硬:“哪两个?” 他想将另外那人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你一个,我一个,两个。” 晏适容看向薛措,觉得薛措眉间的阴霾好像消失了。 这还差不多。 薛措心归原处,扬长而去。 晏适容摸着屁股叹气,不禁思索这指挥使大人究竟打过多少人的屁股。 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老手啊薛措。 想着想着晏适容却不高兴了,气鼓鼓同门外执勤的莲爷打听:“你们指挥使是不是很喜欢……喜欢罚人啊?” 今日执勤的莲爷还是东北那位,虎头虎脑,一听这话便立即为薛措鸣不平:“净扯犊子!指挥使大人削人从不自个儿动手!就连嘴巴子都是别滴莲爷抽滴。” “……行吧。” 晏适容摸着屁股出了门,还行, - 分卷阅读10 知道薛措没打过别人屁股,他稍稍放了心。 可是这被打了屁股还开心的心情究竟从何而来…… 出门便看到承贵来接了,晏适容不由感叹红莲司效率真高。 话说承贵当时正在巷里同管家们唠嗑,红莲司又来人了,还是上一个,跑到他面前,说是六王爷在红莲司狎妓被当场擒获,请他走一遭。 承贵:“……得嘞。” 众管家纷纷表示:“六王爷也是色高人胆大啊。” 有个道:“这也不是六王爷本命年啊,怎么总犯太岁?” 另个道:“这哪是犯太岁?六王爷这可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还有个道:“我听说城外有个茅山道士能驱邪,要不请来看看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谋划策,承贵心知这些人早在心里乐开了花,叹了口气,打点好一切又去了红莲司。 这回承贵一接接了俩,那秦音表示自己沾上命案,名声臭了,江南已是回不去了,问晏适容有没有相熟的琴馆,供她暂时呆上一阵。 晏适容便给她带到建春街的和鸣楼,叮嘱夏掌柜照看一二,掌柜一听这是江南第一弦秦音,喜不胜收地给她安顿了下来。 承贵一脸警戒,见晏适容谈妥了,便道:“王爷,此地不宜久留,咱还是快回去吧。” 晏适容道:“这又不是青楼,我怎么不能久留?” 和鸣楼随开在建春街,与梅兰竹菊四楼咫尺相望,却并非秦楼楚馆。 来往间都是善音律的人,里面的琴师也都因缘会友,没听说谁还卖身——大抵是正儿八经的琴师都长得不大好看吧。 对面听说晏适容来建春街了,纷纷挂上了玉片子,隔着大道朝晏适容扬绢子。 晏适容想到上午薛措那张黑沉沉的脸,若是他一日之内画三回押,觉得薛措很有可能会对他用刑,于是转身离开了建春街。 屁股还有些隐隐作痛。 甫一进王府,小厮便迎了来,说是有客来了。 不用猜也晓得李小侯爷又来看他笑话了。 李祝呷了口茶,“我听说你今天狎妓狎到红莲司去了?过火了,过火了哎。”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晏适容闷了口茶不做声,眉眼轻弯。 实不相瞒,我今天做得过火的事又何止是红莲司狎妓。 李祝又笑了,“你最近过得挺滋润啊。” “听谁说的?” 李祝笑嘻嘻从袖中掏出一册《桃李录》:“上头更新了,你这十几天天天往红莲司里跑,这可好整个红莲司除了薛指挥使都是你的入幕之宾了,了不起,了不起啊。” 晏适容奇怪了:“什么叫‘除了薛指挥使’,怎么薛措还不是?” 李祝啐了他一口:“你还敢肖想薛阎罗?” “……” “你当真色胆包天要搞太岁?” “……” “这阖京上下有哪个敢编排他的事?”李祝一抹脖儿,做了个“死”的表情。 这倒是,晏适容想,果真是柿子捡软的捏。他那簿《桃李录》满满当当已是更到第六册了,京城有头有脸的男儿都与他攀扯不清,丢脸,丢脸得很啊。 晏适容拍桌,潋滟的桃花眼蕴着薄怒:“这到底是何人所为?” 李祝暗笑:“何人所为不重要,其实换个角度想,不也算得上是好事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晏适容便不说话了。 李祝又说上回在皇上面前告了他一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请他去郊外踏青,也算是赔赔罪散散心了。 晏适容见李祝言语诚恳,便答应了下来。 ☆、男团出街 翌日,红杏枝头春意闹,一行王公贵胄锦帽貂裘鲜衣怒马直奔西郊。各府的侍卫都遥遥跟着。一看便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们,行人不禁连连驻足。 怀春的少女你抓我的手,我抓你的手,围成一个圈将这行惹眼的贵胄们羞怯打量,若谁能回应她们半分目光,那便是天大的荣耀,在姐妹之中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待他们离去,先前伪装的矜持尽数瓦解。 粉衣姑娘一脸痴迷:“冯少卿文彬之至当真出众。” 绿衣姑娘二脸痴迷:“郑二公子怎的不比你们你冯少卿更好看?他风度翩翩才是俊朗无双。” 黄衣姑娘三脸痴迷:“哪个不晓得备武侯府骑射功夫了得,依我看呐,李小侯爷上马落拓不羁,唯他才是最最英俊非凡。那两个又怎么能比得上他?” 是这样,你说你喜欢的公子好看可以,但你不可以说他最好看,因为只有我心中的公子是最好看的。如若被我听到你拉踩捧自己的公子,那姐妹都没得做我告诉你! 于是三个姑娘们打作一团,瞥到还有一个姑娘置身事外,第四脸痴迷,暂且休火,问:“你说说看,你最中意哪个公子?” 蓝衣的姑娘看她们一眼:“自然是六王爷了,世上公子千千万,唯独六王最好看。什么骑射诗书,脸才是真的。你们扪心自问,方才他们一行人走过,你们难道最先看到的不是我们一身芙蓉颜色的六王爷?旁的人不过是他的陪衬罢了。”方才惊鸿一瞥,绿衣姑娘已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但方才六王爷那一眼定是看的我!” 粉绿黄互相看了一眼,商量道:“打她!” 于是四个姑娘打作一团。 晏适容的毒唯就是这么烦。 他惯来穿得鲜艳,今儿个青丝高束,凤乌簪头,芙蓉色斗篷猎猎招摇,足下踏着一双金线小靴,比往日更添几分明艳艳的精气神儿。 风吹不散桃花眼弯,也无怪那些女子说他眼波撩人了。 “王爷今日怎么如此高兴?” 说话的是钦天监监正家的二公子徐朔,素好逢迎,人精一个。他老爹知天文察天象,而他结人缘讨人心。平日里八面玲珑,见微知著,谁家老婆摸个肚子,他都能判断贵夫人这是吃胀了还是怀娃了。 冯尹看了眼晏适容,笑着同徐朔道:“他有日子没出来了,现下便是条脱了缰的野狗。” “此言差矣,”郑瑾接嘴说:“什么有日子没出来了,他压根没出过远门——你问问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不是建春街?” “怎么是建春街?”晏适容便不乐意了他们总拿建春街说事,回忆片刻,总算想到了:“我四岁的时候母后还抱我去平华寺上过香,那地方可离皇宫一百多里地远呢!” 大家笑得更欢,“王爷出息!王爷了得!王爷走得远,走得远啊!” 晏适容摇摇头,这些人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早些年,他还能被帝后抱在手中的时候,帝后去哪儿都愿带着他。等大了些,人也皮了,古灵精怪让人又爱又恨,帝后两个便自己去行宫,不带他了。还美名其曰:你身子 - 分卷阅读11 骨不好,就宫里头呆着吧,舟车劳顿不利你调养身体。 总归长大的晏适容也就是泼出去的水,帝后鹣鲽情深,决计容不下个半大的孩子。 晏适容失了父母宠爱,便去找兄姐诉苦。濯灵倒还好,托人从宫外买两串糖葫芦哄他开心。晏清则不当一回事,“怎么国子监又到我这儿告状了,再有下次,你别回宫了。” 人在屋檐下,晏适容可怜巴巴地低头承诺:“不会再有下次了。” 说是这么说,晏适容又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次次在晏清底线的边缘试探,晏清扬言要打他时,他便铺盖一卷儿去宁安长公主府避难,也算是让皇兄眼不见为净了。 李祝听这几人调侃,不禁道:“不愧是六公主啊。” 众人哈哈大笑,徐朔不知其中因缘也跟着附和地笑了起来。 晏适容脸都气歪了。 平生最恨有人说他像姑娘。 他幼时男生女相,一副病恹恹的西子模样,不开口绝看不出是个儿郎,因而没少被皇上和后妃们打趣。长辈便算了,但只要是平辈说他是女郎,他挥着拳头便过去了,丝毫不留情面。 ——尽管拳头不痛不痒,密密麻麻地砸在身上还是有些力道,众人只敢逞口舌之快,却没谁敢真正还手。羞辱他一句像个姑娘,然后一溜烟地跑走,保准儿晏适容追也追不上。 那时薛家尚未失势,薛措偶尔还会参加贵胄间的集会。 薛措自营中历练,射的是羽箭,喝的是烈酒,便很少与贵胄们投壶饮茶。贵胄们虽与他不投机,但终归心里对他还是又敬又怕的,得知他也来了,莫名有些紧张,嘴边的话也纷纷开始收敛,就怕冒犯到他。 薛措便在这满座贵胄中极不合群,然他也毫不介意,目光浅浅萦绕着座上穿红着绿贵气逼人的小王爷。 小王爷笑一声,他的眼睛也弯了几分。小王爷嗔一句,连他也不自主地暗暗生气。 宴上一众贵胄打打闹闹,张嘴便道六公主如何六公主如何,被晏适容听到了,眼一瞪,便奔去同人厮打成一团,揍得人连连道歉,说再不敢瞎取外号了,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晏适容说这还差不多,然后昂首挺胸地走了,还故意大手大脚,以将女儿家规行矩步区分开。 他刚走,冯尹便哈哈大笑:“看你把人六公主惹的——” 薛措见晏适容走了,自己朝那边走去,因气质冷冽,过去时竟是将众人给吓了一遭。冯尹被他看上一眼,吓得连话都没说完便噤了声。 众人也都紧张兮兮地盯着他,没办法,关于薛措军中的传闻太多了,十七岁便已在战场出生入死,这便和在座所有人都不同。大家唯恐一个不慎触着他眉头,毕竟薛阎罗可不是白叫的。 哪知薛措抿唇,忽地笑了一声,似是很认同他们将晏适容叫做六公主。 贵胄们将提着的心放下,笑成一团。 晏适容环顾了四周,发现薛措在那边正同人笑着,连忙也跑了过去,硬着头皮也硬生生挤出个微笑,干笑两声。 然后大家笑得更欢了。 六公主这诨号也只是在私下里议论,随着晏适容长大,眉眼长开,五官虽然明艳精致却不似女儿家那般娇艳倩丽了。 京中贵胄也算是有日子没有这样热闹了,众人想到往事都有些感慨。 这帮贵胄在薛家失势后便渐趋分崩离析之态了。 薛家是开国功臣忠国公那一脉的,是老贵族了。那时薛家势大,军中声望也高,抚远将军薛林从不克扣将士粮饷,身先士卒,很得军心。 无论是北击凌兵于雪山之下,还是南扫蛮夏于盛海之滨,他都没有输过。 那时都说薛抚远在,江山可安。 薛林还有两个兄长,薛措父亲那代三个兄弟,也都投了戎,个个才干非凡,封了将。 老大薛杉两千轻骑便扫荡南荒封龙武将军,老三薛樟散骑常侍侍候皇上身边。 但这两人比之战神薛林而言还是黯淡了许多,加上不管是宗族里还是外头都有人恶意挑拨,时间长了,薛杉渐渐地起了些想法。 那时他刚守丢了两座城池,受了伤,身子不复壮年时康健,作战也有些力不从心,薛林就劝兄长回京休养,薛杉总觉得是弟弟在打击自己。 后来竟联合有心之人伪造了薛林卖国通敌的证据呈于圣上,证据确凿,皇上想保也保不住。本以为自己大义灭亲有功,哪知佐政司来了后直接将他与薛樟秘密处决。薛杉年轻时打仗凭着一股子蛮力,不善计谋,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死也死得愚蠢之至。 可笑的是薛林为大魏尽忠半生,到了却落了个身首异处。 他没有死在战场敌人的尖锐刀锋之上,却死在了兄弟阋墙的暗箭之下。 那时与薛家交好的大臣不少,但为他们进言的却不多。贵族们也纷纷同薛家划清界限,人人自危,还有的落井下石,故意踩谁是“亲薛派”。 那时皇后殡天两年,皇上思妻过度,身子骨已是不大行了,朝中人心惶惶也无心安抚,便让太子监国,不久他也驾崩了。 那年发生的事,对京城贵胄而言都是阴影,满京世家相互算计,纷纷元气大伤。 许是都想到薛家的事情了,大家现下各有各的忧思,再没有方才策马出城时的喜悦了。本来这一行是为了散心踏春,可眼下大家兴致却平平。 徐朔人精之称非浪得虚名,调和气氛他最在行,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同大家道:“出发前我已派人带着二十坛霜雪春去了京郊寒山亭。打个赌如何,谁先到寒山亭,那二十坛霜雪春便归谁来分配。” 贵胄们一听也都渐渐来了兴致,纷纷应和,身后跟着的侍卫们却犯了难。 主子们赛马,若有个什么好歹,受罚的可都是他们啊。 最近的侍卫孙流悄悄拉了拉他:“爷……还是别了吧……” “是的,还是不了,我也觉得不好。”晏适容一边说,一边给身边的贵胄使眼色:“孙流啊,你身后好似有什么东西怪脏的。” 孙流不防,立刻扭头察看:“爷,好像没啥——” 与此同时几个贵胄互看了一眼,约莫小时候国子监一同作弊的默契又上来了,纵缰扬鞭,齐声一个“驾”,便若一发发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身后的侍卫大惊失色,也纷纷策马相追,惊起满林鸟。 京郊岔道多,林子密,不过一会儿便将侍卫们甩出去老远。众人又重新畅快了起来,也没有互相谦让,只顾往前快跑。只是这路越走越岔,只怕已是迷了路。 徐朔心知被这些繁复岔路一阻,已是不能率先抵达寒山亭了,这便叹了口气:“我藏的二十坛霜雪春啊……” 再一看,聚拢到一起的只剩下晏适容、李祝、郑瑾和 - 分卷阅读12 徐朔了。 他们四人和其他贵胄走散了。 ☆、来我身边 四野空旷,草色嫩绿,地上缀着些不知名的花,倒是有几分春意。 几人下马,都觉得有些口渴。既是已到不了寒山亭喝霜雪春,那茶总要讨一杯的,正巧不远处有人烟,他们便往那处走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茅屋,主人见到他们有些意外,盯着晏适容看了许久,直到晏适容他们自报起家门来,他忽觉自己失礼了,转身去给几人倒茶。 主人姓沈,表字蓄之,年纪与他们年纪相仿,唇红齿白,一缎青衫文文弱弱,却不像是田舍郎,倒是个要考功名的书生。倒是个不卑不亢之人,听闻这一行人是王公贵胄也没有巴结谄媚之态,只是作揖行了个常礼。 趁着沈蓄之在拿杯子,徐朔小声说道:“这个人可一直在看六王爷啊。” 李祝点头,十分了然道:“恭喜六王爷《桃李录》再添一员。” 晏适容伸手打他:“你可闭嘴吧。” “《桃李录》?”说话间沈蓄之已托着茶盘过来了。 晏适容尴尬地笑笑,瞪李祝一眼。 沈蓄之将杯子一个个地放到几人面前,唯独晏适容的,是他亲手递过去。 晏适容接过杯子,两人指尖轻轻相触,沈蓄之身子一颤,不禁松了手,茶水一路蜿蜒溅开,茶杯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沈蓄之如梦初醒般,忙道:“对不起……对不起!” 晏适容摇头:“你别紧张。” 沈蓄之脸熟透了,哆哆嗦嗦给晏适容继续倒茶,几人噗嗤一笑。 晏适容喝着茶,听李祝在问这里的情况。 沈蓄之答道:“这里离京城大概五十里,偏远些,但风景很好。” 确实很好,小溪门前过,莺燕满枝头。 李祝便又问他有什么路回京最快。 沈蓄之思考了一会,歉然道:“其实小生来这也不过几日,尚不是很熟悉。” 郑瑾问他:“你不是住这的?” 沈蓄之低下了脑袋,“这处房屋是我近日买下的……”。 毕竟是陌生之人,又一问三不知,徐朔一时警戒了起来:“你有何意图?” 沈蓄之闻言猛地抬头,慌张解释:“没有!没有!”然后对着晏适容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意图!” 晏适容回看着他,见他脸又蹭地红了起来,表情真挚,说话间还连连摆手,想来是徐朔误会他了,便说:“莫再争了,左右那些侍卫也会沿着一路的蛛丝马迹找到我们,我们不妨耐心等等。” 沈蓄之舒了一口气,“诸位请放心在此处等等,小生……小生绝不会害你们。诸位可是饿了?灶上还有几个馒头,若诸位不嫌弃,小生便替你们蒸了来!”说着便去灶房给几人蒸馒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众人疑神疑鬼也于事无补,若他有心加害,怕是那茶便已经下了迷药。 徐朔越想越不对劲,也跟着走了出去,郑瑾忙问:“你去哪?” 李祝拍拍郑瑾的手:“由他去吧,他这人精着呢。” 徐朔走出去时才发现天渐渐沉了下来,四野有些暗,天上乌云笼罩。走到灶房,沈蓄之正在扇火蒸馒头。沈蓄之长得白净斯文,手也白皙修长,拿着个破烂的蒲扇认认真真地扇着,手背上留下一道一道炭火的黑痕,再一细看,他两颊也沾着了。 徐朔道:“你这手法这么生疏,馒头能蒸熟吗?” 沈蓄之:“……能的。” 徐朔一脸不信,突然道:“你喜欢我们王爷?” 沈蓄之握扇狠狠一扇,灶下火势猛地一下便烧旺了,然火星子四溅,烟火灰也钻进了他的鼻腔,他咳嗽不已。 徐朔心知自己猜中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本以为这人是个什么马贼的人,故作文弱对他们示好诱他们放松警惕,感情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这小子是看上王爷了。 沈蓄之咳嗽平息后小声地道:“喜欢的……” 徐朔一愣,再一看,他耳朵尖都红了,手指也不住地扒拉着破烂的蒲扇。 贵胄之中晏适容自是最得人喜欢的,徐朔虽近来才融入京中这帮贵胄圈,但六王爷的轶闻可传得满京都是。 他十五岁自新君登基后便搬出皇宫,住在宫外的王爷府了。据传搬府的那一日四华巷人山人海,京中百姓们都在街上翘首以待,你挤我我挤你,就是为了一睹晏适容仪容。巡防营派了大半的将士来开路疏散,盛况空前。晓得的以为是王爷搬府,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昭君出塞。 晏适容坐在轿子上,适逢风吹帘动,浅红的帘幕被轻轻吹开一角,围观的百姓见到他艳若桃李的大半张脸,只差就地跪拜。姑娘们纷纷往轿子上抛花,从顺华、昌华、瑞华和安华四条街花逶满地,十里飘香。 三年一次殿试后的探花宴游,皇上下了圣旨不许晏适容凑热闹,好不容易选出个年轻貌美的探花,切莫抢了人家风头。姑娘们都去看晏适容了,谁还分一束余光给探花郎? 晏适容这张脸确实挺招人,既招姑娘也招汉。胆儿大的姑娘朝他抛花,胆儿肥的少年便对他当街表明心迹了。 晏适容闻言只是轻轻一笑,朱砂痣,桃花眼,菱花唇,媚而不艳俗,红袖招招,便只当是回绝了。虽说贵胄们打趣晏适容是六公主,但晏适容比男子多了几分精致,比女子还是多了几分英气的。 徐朔看这小子面红耳赤的模样,于心不忍,只拍拍他的肩道:“任重道远啊。” 沈蓄之懵懂地点了点头,羞赧一笑,继续扇火。 徐朔从灶房出来,与李祝耳语一阵,李祝又将悄悄话传给郑瑾,三人当着晏适容的面放肆大笑。 晏适容:“……” 不多时馒头蒸好,沈蓄之端了上来。许是白天纵马累坏了,众人吃着馒头也并无不可下咽之感。 吃完后,晏适容扫了眼窗外,天已暗淡了下来,狂风呼啸。 忽而一道利剑似的闪电划破苍穹,映亮众人的脸,转瞬即消。众人趴在窗边张望,很快,一道惊雷便在上空滚落到他们耳边。树被大风吹得左摇右摆,像是要落雨了。 李祝张望了下外面,仍然没有侍卫的踪影,想来他们是要在这里将就一晚躲雨了。 沈蓄之求之不得,便要着手给几人去客房铺床褥。 这茅屋就两间房勉强可住人,此处有五人,那便是两人一间,余下三人一间。 茅屋是沈蓄之的,他与几人又不熟,自然占那两人一间的。 不必说,与他同住的是六王爷了。 四个人都心知肚明了,偏就晏适容不懂。 他掰着指头算了一算,与沈蓄之道:“不必麻烦,其实我们四个一个屋里将就一宿也还是可以的,那 - 分卷阅读13 什么,你这儿有马吊牌吗?” 沈蓄之遗憾地摇摇头:“没有……” “啊,那可可惜了啊。” 沈蓄之道:“我去收拾床褥了。” 李祝拦下他道:“且慢。” 众人不解地皆看向李祝,听他不紧不慢道:“你想与我们王爷一同睡,可要想清楚了。我们王爷已是千娇百媚——” “你放屁!”晏适容打断道,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是我和他一同睡?” 李祝瞪了他一眼,又接着道:“你又是这么个文弱的身子,请问你们夜里云浪翻滚时是谁上谁下啊?” 沈蓄之脸一红,跑去别的屋了。 晏适容起初没有会意,看见沈蓄之那表情,又咀嚼着什么“云浪翻滚”,忽然悟了,扭头便与李祝厮打到了一起:“一!边!呆!着!去!” 李祝一会儿躲到徐朔后头,一会儿将郑瑾搬到身前,两个挡箭牌都挨了不少晏适容的拳头,晏适容也已气喘吁吁,唯李祝精神抖擞继续笑。 晏适容坐下喝了口茶,看着倾盆的雨,叹道:“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李祝嬉皮笑脸问他:“你果然要纳新人了?” 晏适容给了他一肘子,心不在焉道:“纳个鬼。” 李祝摇摇头,一脸看破不说破道:“你说眼下红莲司收到咱们走丢的消息了吗?” 郑瑾有些疑惑:“怎么是红莲司?按理也该是巡防营——你爹备武侯出来找我们才是啊。” “笨死你得了。” 话音未落,又是几道隆隆的雷声,砸得几人胆战心惊。 晏适容眉宇隐有不安,胸腔里浮上不大好的感觉。 正在这时,郑瑾指着窗外大声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雨中,似是有人撑着伞举着火把朝这边走来。 一细看,整片郊野仿若萤夜,燃着许多细小微弱的火光。 大雨浇熄一把,还有更多人高举着,挥舞着。 声音有些嘈杂,李祝问:“他们在说什么?” 徐朔凝神细听,喜笑颜开:“他们说‘恭迎六王爷回京!’” 郑瑾大喊:“这边!这边!我们在这!” 刹那间星火朝着一个方向聚拢。 茅屋的门被推开,几人看向门外。 来人油绢衣角淌着水,一路蜿蜒到了地上。他站在门口,放下连衣的兜帽,脸色比外头的天色还要差上许多。 油绢衣几近透明,底下衣服的颜色是玄,胸前袖底纹着红莲,腰间玉佩也是莲状。一柄长剑握在骨节分明的手中,闪电划亮他半张脸,剑眉星目不是薛措又会是谁? 只听他没好气地冲里头道:“你要磨蹭到几时——还不快来我身边。” 虽语带责怪,却不显半分恼意。后半句甚至还裹挟着几分后怕,只是除了他本人,谁也不知他此刻的慌乱。 晏适容笑得沁甜,眼波盈盈,忙应声道:“来了来了!” ☆、你不老实 先前听通报说晏适容不见了,薛措率整个红莲司出去寻,未过多时便下起了雨。 回来的贵胄说他们中途赛马,一撮人一撮人地失散了。 后来一撮人一撮人地都找了回来,唯独晏适容他们还没有踪迹。 薛措一听,便顾不上许多,忙推了先前的行程,直奔那西郊去了。 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薛措握缰的手抓得死紧,骨节泛着青白,那人娇生惯养,还没在郊野里遇到过这样的雨夜。 回忆起小时候晏适容一听见打雷便吓得冷汗直冒,薛措暗暗皱起了眉头,他现在还会怕打雷么? 晏适容六岁时见到打雷劈倒过宁安长公主府的老树,树身焦黑,一分为二。当时他被吓得哇哇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长辈出门敬香,下人来问这是怎么了?晏适容吓得攥紧了薛措的衣袖,薛措就把他往房里带,回过头,食指伸出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嘘”。 薛措七岁时便已才动京城,脑子比同龄人都聪慧许多,可晏适容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他却找不到一个字能安慰。 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晏适容的眼泪淹得皱巴巴的了。 伸了小手,轻轻地往晏适容背上拍,一边拍,一边哄:“别怕,别怕。我在呢,我在这儿呢。” 晏适容哭着哭着,眼泪都浸到了薛措怀中,哭够了,就着薛措的袖子擦了个鼻涕,睁着懵懵懂懂的大眼问:“藏玉哥哥,为什么那道雷要劈那棵树啊?” 长辈总喜欢出题考薛措,问他这,问他那。他小小年纪便对答如流,举一反三。 但晏适容这冒着鼻涕泡的一问着实让他不知从何答起。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为什么那道雷要劈那棵树? 薛措摸摸晏适容的头,哄道:“那棵树不乖。” 晏适容抱着头:“完了完了,阿玉也要被雷劈了。”说着便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薛措问:“为什么?” 晏适容哭丧着脸:“阿玉也不乖。” ……对自己认知倒是蛮清楚的。 “谁说的,阿玉明明最乖了。” 晏适容捂着脸,余一粒朱砂痣在额上招摇,只听他道:“藏玉哥哥,阿玉会乖的,你叫雷不要劈阿玉。” 薛措哭笑不得,只得应下。 但晏适容小时还是很怕被雷劈,一到下雨打雷便惊慌失措,情况到长大了些才好转。 薛措骑在马背上,忽就记起晏适容小时怕雷的事,连抽三下马鞭,马儿嘶鸣加速。 他的心被重重提起,生怕晏适容出任何闪失。 那颗心辗转多时,却在见到晏适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时归到原位。 他虚张声势,粗声粗气,将心底的那些不安重重埋下:“你要磨蹭到几时——还不快来我身边。” 然后,他看见晏适容笑着跑了过来,“来了来了。” 薛措眼睛死死盯着晏适容,几乎是咬着牙道:“小王爷呀……”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晏适容嘿嘿直笑,满脸讨好,张开双臂似要蹭他,他转身微微一避。 即便是身着油绢衣,他的身子也早在这雨夜被大雨沾透了,身上早已无一块是干的。晏适容伸手往他背上一摸,果然湿透了。 他大惊,忙叫人拿块干净的帕子,里面的沈蓄之应声出来递帕子——薛措眼睛微微眯起,眼前这人却是个半生的面孔。 薛措想,这个人他应当见过。 他随手揩了揩脸和脖子,便要带人走了。 沈蓄之追上来,似有话要说,薛措拉着晏适容手腕,微微一挡。 沈蓄之对上薛措一双古潭无波的眼睛,忽就不知说什么了。 薛措将晏适容拨到自己身侧,以防备的姿态问沈蓄之:“还有事么?” 沈蓄之一愣:“没……没有。” - 分卷阅读14 晏适容稍稍驻足,回头对沈蓄之笑笑,眼睛明亮得仿若星子,“有人来接我了,那我走啦。” 沈蓄之低头道:“王爷慢走……” 薛措一扯,晏适容跟上了他的脚步,开心道:“雨停了。” 此时各府的马车也已经到了,几人各回各家,便就此分别。 薛措松开他的手,纵身翻上马。 “等等!”晏适容叫住他。 薛措回头,看向晏适容。 晏适容堆出笑,指着自己的马车道:“反正咱们也是一条街,这马车位置宽敞得很,不如本王送指挥使大人回去?” “……” 薛措也不知怎么就答应了这人的提议,等反应过来时晏适容已在马车上同他说所见所闻所感了。 晏适容若有所思地啧啧嘴,“可惜今日未喝到寒山亭的霜雪春。” 薛措道:“你少沾酒。” 晏适容乐了:“是谁出征前的那晚拉着我去一相逢壮胆的?” 薛措眼里好似有什么闪动了一下,神色渐渐柔和,“你原来还记得。” 晏适容道:“当然了,说来我们也有很久没在一起喝过酒了。” “六年。”薛措接口道,却在对上晏适容惊讶的眸子时微微一避,咳了一声。 六年前,薛措即将上战场历练,晏适容为他践行,两人是约在了京中走马街上的酒肆。那酒肆名字很有意思,叫做一相逢。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晏适容酒量不好,喝大了薛措便将他背在背上,准备走回家去。 晏适容脑袋沉沉,大着舌头问薛措:“你……有没有中意的……人啊?有没有啊?” 薛措动了动身子,晏适容吓得双手圈住薛措的脖子,薛措好气又好笑地警告:“别动。” 晏适容不敢动手,又开始晃腿,脑袋沉在薛措一边肩膀上,不依不饶地问他:“有没有?有没有?” 温热的呼吸打在薛措的耳畔,他僵了背脊。半晌,他向上托了托晏适容,“有的。” 晏适容声音有些喑哑,头也没抬起来,“是谁……” 薛措笑得温柔,声音也很温柔,“等我从战场回来再告诉你。” 他历练一年,从战场上回来时十七岁,薛家出了变故,转眼间众叛亲离,他是罪臣子,而晏适容是六王爷,两人相隔天堑,他便再也没有提起这茬。 马车颇有些摇晃,晏适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也是一眨一眨的。薛措拨了帘子看向外头,不欲再瞧,忽听他道:“只是……你好像还没有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薛措顿了顿,有什么哽在喉间,就要说出了,却又沉了沉嗓子,只道:“没有这个人。” 晏适容却是不信,刚要开口,却被薛措拿话堵住,只听他问:“你最近在找什么人?” “你查我?”晏适容一怔,继而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措。 薛措将头一偏,微微格挡着晏适容的视线。 都说红莲司情报网遍天下,莫说晏适容在找人,就算是晏适容在找一只鸟,薛措自问也有那个本事将它给捉了来。 “你在找谁?”薛措重复着问了一句。 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感受到的小心翼翼。 晏适容嘴角勾着笑,不动声色将问题挡了下来:“不劳指挥使大人费心了。” 他在拒绝。 “他对你很重要?” “……是吧。” 薛措顿了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喜欢那人?” “啊?” “没什么……”薛措扶着头,觉得自己可能着凉烧坏脑子了。 晏适容突然凑过去,对薛措道:“你问了那么多,也该轮到我了吧。” 薛措抬头示意他问。 两人坐在马车的两边凳上,薛措拨帘倚着窗,晏适容弓身朝着前。后者又朝前凑近了一点,薛措这才正视起他来,直了身子,朝他看去。 四目相对,鼻尖相距不过半尺。 晏适容弯了眼睛,桃花流波,菱花艷艷,薛措喉间紧了紧,听晏适容道:“你特意来找我的吗?” 薛措垂眸:“明池太守案有些进展,我过来看看。” 晏适容轻哼了一声,往薛措胸前推了一把:“你不老实。” 薛措捏住晏适容的手腕,眯起眼睛,黑眸深沉:“你就老实么?” “我嘛,自然是老实的。”晏适容凑得更前了,屁股也离了凳,屈着身子对薛措道:“今天看到你,我真的很高——” 话还没说完,马车一阵剧烈的摇晃,薛措睁大眼睛,迅速伸手拉住了晏适容,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捞:“当心!” 待平稳下来后,听前面马夫歉意道:“王爷恕罪,这里有些颠簸。” 晏适容被捞进薛措怀里,头撑在薛措肩头,哪里还管颠簸不颠簸,“没有关系。” 似耳语,似呢喃,薛措捏着晏适容脖子,将他放到自己身旁:“老实点。” “我很老实了。”晏适容睁大眼睛眨了两下。 “闭眼,睡觉。” 晏适容依言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靠在薛措身旁。他的身上还是有些湿,晏适容靠着他却很是安心,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天蒙蒙亮,马车停在了王爷府门口。 承贵看见薛措抱着怀中睡得香甜的晏适容下马车,刚想道谢,却听见薛措一声冷淡的“嘘”,承贵立刻噤声。 薛措将晏适容抱进房间,给他盖上被子便离开了屋子。 承贵在后面连连道:“多谢指挥使大人。” “照顾好他,我走了。” 说罢提剑离开了王爷府。 府外莲爷们一身行装已经等候多时,薛措翻身上马。 身侧的莲爷低声问询了几句,薛措道:“不必再查了,他不喜欢。” 那莲爷有些意外是这个理由,只是抬头看了薛措一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复又很快地低下头领命。 缁衣红纹的队伍浩浩汤汤朝着江南明州出发。 ☆、听我解释 晏适容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昨夜京中大雨,洗得天儿湛蓝一片。 “爷,你醒啦。”承贵给他打了水洗漱,“今天文娘做了软香糕,您快去尝尝,保准儿又软又香。” 晏适容顺嘴问:“薛措呢?” 承贵道:“指挥使大人把您送回府就走了。” 晏适容疑惑:“他去哪儿了?” 承贵回道:“昨天指挥使大人本该是去明州办案的,但听说您下落不明,心里不放心,便去郊外寻您去了。把您一送回来便有莲爷们在府门口等着他,眼下大抵已是出京去了明州了吧。” 晏适容一怔,昨晚马车上他问薛措是不是特意来找他,薛措说明池太守案有进展,他不以为然,以为薛措是在骗他。 没想到是真有进展。 - 分卷阅读15 ——只是薛措为了找他,延后了时间启程。 昨天薛措为了找他淋了一身雨,身上那样湿,还没来得及烘干便出发去江南办案了。回想到暗夜之中薛措深潭般的一双眸子,晏适容只觉胸腔跳得飞快。 承贵试探性问道:“那今儿还去红莲司吗?” 晏适容摇头,“不去了。” 指挥使都不在,他上那去干嘛? 晚上李小侯爷来蹭饭了,见晏适容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问承贵:“他怎么了?” 承贵笑了笑,摇头退下。 李祝神秘兮兮道:“我听说薛措走了啊。” 听到薛措二字,晏适容猛地看向李祝。 李祝继续说道:“说是去了明州查案子,明州啊,那可远了,十万八千里呢!” 晏适容皱着眉头不说话。 李祝贼贼地笑了一声:“梅楼?安排?” 众人皆知红莲司指挥使爱杀鸡儆猴,小王爷就是他扫黄路上的鸡。李祝觉得眼下薛措正在江南,鞭长莫及,正是晏适容大展风流的最好机会,除了薛措,放眼整个红莲司莲爷,哪个敢为难圣上亲弟? 晏适容恨恨地瞥了他一眼:“你可拉倒吧你。有人给我献了只鹿鞭,你拿走吧,叫府上给你好生补补,当心别亏空了身子。” 李小侯爷骂了声“滚”,气冲冲地出了王爷府。 晏适容看着一轮明月叹了口气,心想自薛措走后,日子真是越来越无聊了。 从前日子也无聊,但好在隔三差五也能见上薛措一面——尽管见面的理由不大光彩罢了。 想他堂堂大魏六王爷,见心上人一面还得通过逛窑子被红莲司捉拿的方式来实现。 窝囊,着实窝囊得慌。 苦闷,着实苦闷得紧。 他问承贵:“有什么可以解闷的法子?” 承贵转了圈眼珠子,道:“怕是只有濯灵长公主那儿才能让爷找点儿乐子了?” 此言不虚,京中论玩乐谁最厉害,濯灵认第二没人敢腆着脸认第一。 自驸马自戕之后,她开始浪荡胡为,渐渐地便发觉浪荡胡为这个东西啊,是没有顶峰的。大鹏一日乘风起,她濯灵能浪九万里。 见到晏适容来了,她凤眼一挑,却是笑了:“小六来了啊。” 晏适容点头坐下,这才发现他阿姊身后三四个男宠,皆是清隽雅正的模样,不谄不媚,青衫落拓。见他来了,稍稍弓身行礼,完后便只是规规矩矩地站着了。 他忽地想到很久以前,濯灵嚷着说有意中人了,求父皇母后赐婚,那人便是卫国公程毅的大公子程修。不过是那日濯灵策马扬鞭城中,一时马儿失了控,不留神便踏倒了程修。程修见她在马背上连连惊呼,文质儿郎竟也忍着痛扯着缰绳为她降马。马儿平复下来,程修捡起她落在地上的白玉钗,道:“姑娘没事吧?” 他们成婚后,濯灵变得愈发小鸟依人,印过传国玉玺的手为夫婿做起了羹汤。宫宴上晏适容见过程修一面,那人一袭青衫不染尘埃,回望濯灵的一双眼也是脉脉含情。 哪知最后他们程家竟反了。兴许对他们来说,濯灵不过是一架登云梯而已。 “阿姊。”晏适容看了眼她身后的那帮子男宠,低低喊了一声。 濯灵乐了,给晏适容一一介绍道:“这个叫黎寅,这个叫杜穆,这是罗青,这是周章。你喜欢哪个,阿姊便把他送给你。” “阿姊!”晏适容眉目带嗔,很不喜欢濯灵如今的这副样子。 濯灵也不逗他了,挥手对男宠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撤去,青衫缈朦。 见晏适容一声不吭,濯灵拍拍他:“怎么今日见你魂儿都没了?是谁将我们小六的魂儿勾走了?” 晏适容小声道:“没勾走。” 濯灵一下抓住精髓,会心一击:“真有此人?快与阿姊说道说道。” 晏适容想了想,犹犹豫豫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 濯灵忙问:“你喜欢上谁了?” 晏适容:“……” 濯灵顺着他道:“好好好,朋友,朋友,你继续说。” 晏适容道:“我那个朋友,他心上人是个面冷的,但偶尔又会对我很……对我朋友很好,我朋友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濯灵心中暗暗纳闷:“行事?是我想的那个行事吗?” 晏适容呷了口茶问:“你想的是哪个行事?” “行房事啊。” 一口茶喷了出来,晏适容咳嗽不止,听濯灵道:“面冷的人一般心思都挺多,你……好吧你朋友便得耐心去发现,姑娘家,害羞些是应当的,你可不能心生怯意,霸王硬上弓才是正经。有的姑娘家家面冷心热欲擒故纵,若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话,只要你胆大心细便可成事。” 原来濯灵是将那人当成女人了,她又道:“她不高兴的时候你便要顺着毛摸,说什么你照做便是。” 晏适容也只好将错就错:“关键我朋友,他不知道是否真是两厢情愿。” 濯灵恨铁不成钢地望了晏适容一脸,他们晏家祖传的好容颜,传到这一代,晏适容又长了张神仙般的面孔。此刻顶着这样一张脸的人同自己讲,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否也喜欢自己。 濯灵不由得重重一哼,不争气,太不争气了! 到底是自个儿的弟弟,濯灵还是给他出主意道:“这样,你有意去靠近她试一试,若她未将你推开,那便是两厢情愿了。”说着,她打量着晏适容精致的脸,还是忍不住道:“你朋友真是白长一张脸了,有这张脸在,什么女人不是手到擒来。” 晏适容脸红了,有些雀跃,可顷刻间又低沉下来了,小声说道:“他可不是女人。” “男人也一样!”濯灵招招绢子,媚眼一横,斩钉截铁:“你近来无事,来阿姊府上,阿姊要好好给你启启蒙。” 像是想起什么来了,濯灵忽然皱起眉:“你说你喜欢哪个男子?” 晏适容只恨不得钻进洞里。 濯灵也不逼问,心下渐渐了然,纵是《桃李录》更新再多,这阖京的儿郎也不过都是些障眼法。他喜欢谁,自己心里也算是有数了。 接连一个月晏适容都在濯灵长公主府学习知识,比当年在国子监读书还认真。 濯灵到底是女人,只能给他提供些书面材料,譬如龙阳十八式之类的典籍,但她说了:“春宫图之所以能够流传到到现在,那其中必是有可取之处的,所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也。” 晏适容点头如捣蒜,将濯灵关于这方面的藏书都差不多借阅了一番,走旱路的事也摸了个大概清楚。 借到最后一本时,薛措回京了。 他将那本画册藏到袖子里,高高兴兴地就去红莲司看人了。 一 - 分卷阅读16 别一月,听说薛措这回他去江南揪下不少人来。 朝廷事务颇多累赘,见晏适容来了,薛措这才稍稍敛了敛寒色。 晏适容说:“你去江南了啊。” 薛措点头:“刚回。” ……属于没话找话。 晏适容坚持不懈搭话:“我听说江南画舫姑娘们个个美如画。” “怎么?”薛措显然是会错了意,眼神阴冷:“你想去?” “你去了吗?” “没。” 晏适容脸上做起遗憾的神情,可心里却暗暗开怀。 薛措将他遗憾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得气道:“把你的心思烂在肚子里,你敢去江南嫖我就打断你的腿。” 晏适容觉得和这人简直无法沟通,随即甩着袖子离开红莲司。 然他袖子的甩幅颇有些大,大到将那袖中的画册也一并甩出了,好死不死,薛措正好接着。 晏适容大惊失色:“还给我!” 薛措手捧画册已是翻开一页,然后面色古怪地阖上册子。 晏适容急忙要跑,却被薛措握住肩头。 晏适容讨好道:“其实……我可以解释的……你要听我解释啊!” “你不必解释了。” 晏适容小嘴张合了几下,最终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我来问。” 晏适容倏地抬头,看向薛措。 只听薛措问道:“你果然喜欢男人?” 三分犹疑,七分笃定。 晏适容张嘴便咬到了舌头,到底是红莲司指挥使,审过京中大小疑案,这一问便问到了症结。 晏适容脸烧了起来,心扑通直跳,头埋得更低了:“是。” “《桃李录》上说的都是真的?” 晏适容想了想,“也就半真半假吧。” “半真?你当真强迫过那些人?” 晏适容心里吐出一口血:“你觉得我这身体可以强迫那么多京中好汉夜御七郎吗?” 薛措闷闷地坐下,是了,其实心里一直都知道《桃李录》言过其实,可偏偏气涌上头,还是忍不住问他。 他要听见他亲口说不是。 正沉默着,薛措陡然抬头,扬了声音,“幼时陪你读童果真——”他顿了顿,吐出一口气,沉声问道:“陪过你的床?” 晏适容疑惑:“没有啊,这是听谁说的?” 他突然回忆起幼时因晋卓常常为了他被祭酒打屁股,臀肉练得异常结实,李小侯爷之类的吊儿郎当的同学便说他书童此臀是便宜晏适容行事。众人哄笑,你一言我一语开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笑。 未料时过境迁这账还会被薛措翻起,晏适容梗着脖子,粉红一直烧到了耳尖,他扬声怒道:“当然没有啊!” 薛措松了口气,咳了一声:“你走吧。” 晏适容哭丧着脸离开红莲司。 这叫什么事啊。 ☆、我要帮你 晏适容自从那日被薛措截获了龙阳春宫图册,便再未同薛措见过面。薛措是忙,他却因羞,加上后来他因风寒侵体不得不卧榻休养,憋在府里已有半旬了。 他不出去,却日日留心着红莲司的消息。承贵便哄着他,只要你乖乖喝药,那我便给你讲一讲薛措在做什么。 薛措这回从江南回来揪下了不少大臣下马,兵部侍郎与礼部侍郎之位已经易主了。有些心怀怨怼的气不过,在红莲司门口闹市,一个个都被抓了吊起来打。薛措日日宿在红莲司查案子,连自个儿家也没有回过几次。 身居高位的一次一次弹劾薛措,薛措却安然无恙,倒是底下的朝臣在一拨一拨换人。人人都说薛措手段狠辣,在铲除异己。 可晏适容知道,铲除异己的是他皇兄。 薛措不怕与满朝文武为敌,打从他当上红莲司指挥使起便是晏清的一把刀,一把威慑朝野的刀。 这日,晏适容听承贵说薛措回了公主府了,于是便在院里搭了个云梯,爬上了树,轻车驾熟地翻了墙,去了长公主府。 以往他找薛措串门子的时候都是用的此法,长公主府的下人也只当做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胡来。 他折过庭院,走到薛措院子时听见屋里有人说话,还真是不凑巧了,薛措竟在招待客人。 ——还是个女客。 屋门半掩,帘上细纱似有若无地飘来晃去,无端生出一丝旖旎的意味。 晏适容听这女客的声音,竟觉得有些许耳熟。 终归是薛措的秘密,晏适容还不够资格过问,正在他转身欲离开之时,忽听里头哭了起来。女子的声音娇娇柔柔:“薛措,你好狠的心!” 晏适容的心好像被那声音牵住,脚步也随即滞住了。 那人紧接着道:“你就不能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为我父亲求一求情吗?” 她柔声唤道:“藏玉……帮帮我吧,求你了。” 晏适容认出这声音来了。 ——这是当朝惠妃江月。 薛措这回去江南拉下不少人来,其中便有惠妃的父亲。后宫也不大清净,惠妃淑妃争宠,惠妃母家这一失势,淑妃便只顾扶摇直上了。 谁不知薛指挥使铁面无私,不承想惠妃与薛措竟还有这么层能求情的情分。 也是,晏适容在宫宴上见到过惠妃几回,扪心自问,她是美艳的。惠妃善舞,一髻飞天飘飘欲仙,一拢青衣如招招如柳,修长的玉颈,纤细的腰肢,如叶似纱般拂过众人眼前,不过是几个寻常的转圈,便成为大魏宫中夺目耀眼的女人。 她合该收走那人的心。晏适容这样想。 眼下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定当是更美,一勾手便足以让里头的人为她神魂颠倒。晏适容自嘲地笑笑,爬上了树。 底下小厮小声问道:“王爷怎么刚来就走?” 晏适容抱着树脖子,攀上他府上的青瓦,纵身跃过,轻声道:“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小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吧。” 晏适容踩着梯子原路回去,拍了拍手,一身白缎蹭满了灰。他觉得自己有些狼狈,身上的灰好像怎么也拍不干净了。想到方才内里那一声“藏玉”,他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丢脸至极。 比往日在建春街被逮回红莲司加起来还要丢脸。 人叫一声藏玉,他却要叫藏玉哥哥。多了两个字,却是旁的意思了。 回想起当年一相逢门口,他问薛措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薛措说有,从战场上回来再告诉他。 那一年恰好是江月嫁入太子府,后来回来,薛措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一茬。 现在想来,薛措原来是喜欢江月的。 晏适容笑不出来,不愿再想了,叫倚翠偷摸弄来两壶酒,背着承贵就着一盘花生米便喝了起来。 若是承贵在,定然要唠叨他了。 可晏适容 - 分卷阅读17 觉得自己这心不上不下的,难受得紧。人说一醉解方愁,可他却觉得越是醉,那人的音容相貌越是深烙在自己心里,包括那柔情似水的一声“藏玉”都阴魂不散地飘荡在他耳畔。 忽见窗外有鸽子叫,晏适容取出了信,表情有些凝重,酒像是一下清醒了似的。 他匆忙提笔写了几个字,将信绑在了鸽子腿上。承贵慌慌张张跑来,“王爷,去香城的人回话了,说那人已在香城彻底匿迹。” 晏适容摸了摸鸽子头,放出了鸽子,沉默地点了点头,半晌他道:“我知道了。” 承贵看着晏适容的表情有些不对,踱了踱步子忍不住问道:“您怎么了?” 晏适容扯出个夸张的笑:“没事儿啊我。” “您喝酒了。” 承贵越想越不对劲,只还以为他是被先前那消息给打击的。 又是一晃十几日,晏适容躺在院子晒太阳,谁叫都不出门。承贵怕他闷,捡着坊间小报与邸报一条一条给他读着,晏适容百无聊赖,无可无不可地听着。承贵忽地收起了小报,低声同晏适容说着从别的管家处听到的八卦:“听说宫里有个妃子被打入冷宫了。” “——是惠妃。”承贵如是道。 晏适容一怔:“没人保她?” 承贵点了点头:“没人敢为惠妃说项,毕竟是罪臣之女呐……” 薛措那趟下江南是查太守遇刺的,一路查下来发现太守竟与私盐贩子有瓜葛,再一查,兵部工部也牵涉其中,上勃然大怒,肃清党羽,朝野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换。 首当其冲的便是江家。 杀鸡儆猴,薛措不能保。 但晏适容可以。 今日的红莲司一如往日肃穆冷寂,几个小莲爷见到晏适容来了,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 晏适容便问了:“你们指挥使呢?” “我在。”门外,逆着光,薛措一身玄衣若影,表情晦暗不明,“你怎么来了?” 是啊,他怎么来了。 他来说什么? ——我帮你保? 他凭什么? 晏适容站在原地,搓了搓手,撇撇嘴,暗觉自己今日真是少有的冲动,拔腿要走,却被薛措一把攥住手腕。 “吃饭了吗?”薛措问。 晏适容摇了摇头。 于是薛措将晏适容拽到自己身边,一并走出了红莲司大门。 两人在宫门口的馄饨摊吃了一碗馄饨。 薛措笃定晏适容是饿坏了,便又拿勺子将自己碗里的大半馄饨赶入他的碗中。忽又想起晏适容不爱吃葱,耐心地握着勺子一点一点给他撇开。 晏适容搅着馄饨汤道:“江家倒了。” 薛措神色平常,“嗯。” 晏适容问:“你不想保江家?” 薛措却道:“江家与我何干?” 晏适容闷闷不乐地吃起了馄饨,觉得薛措这人现在心思太深了,怎么也捉摸不透了。 想了想他又旁敲侧击道:“江月是挺好看的。” 薛措幽幽地看了晏适容一眼,猛地拍了下他的背,绪,偏过头去:“我不需要。” 晏适容却像是个执拗的孩童,偏偏不理会薛措的拒绝,执意道:“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帮你。” 薛措袖底拳头握得死紧,嘴巴也闭得死紧了。 馄饨吃得很饱,晏适容回府时一片雪花糕也吃不下了。 承贵观之神色,觉得心情似乎比在府里好许多,便试探性问问:“濯灵长公主府差人问话了,公主说明日要进宫,问您要不要一同去?” 晏适容想了想:“去吧。” 翌日便随着濯灵的车驾一同进了宫。 濯灵见晏适容魂不守舍,还以为他最近有什么小辫子被御史给抓住了,便宽慰道:“放轻松,阿姊在呢,那帮白胡子不至于将你如何的。” 晏适容便道:“多谢阿姊。” 未承想今日被参的不是晏适容,而是濯灵。 晏清指着一叠奏折对濯灵道:“你拿去吧,都是讲你养男宠的,朕看了闹心得紧。” 晏适容偷偷笑了,被濯灵瞪了一眼,他立马会意,摆正了自己的立场:“阿姊养男宠干他们什么事?” 濯灵点头:“就是!” “还有你,”晏清走下台阶,看向晏适容:“你最近是不是和佐政司走得太近了?” 晏适容一怔。 濯灵帮他打着马虎眼:“小六同哪个相貌俊秀的走得不近?” 晏适容笑着推搡了濯灵一把:“就是!” 晏清看着这对姐弟摇了摇头,濯灵是说不通了,便对晏适容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 晏适容如临大敌。 晏清道:“你自己就没有中意的姑娘吗?” 晏适容厚着脸皮道:“我这个名声,哪个姑娘被我中意都不是件好事情吧。” 晏清想了想,不料这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这倒是。” 忽见晏适容拍着自己瓷白的小脸对晏清羞赧一笑:“要真被我中意,那她还不是个众矢之的,日日夜夜被身边的姑娘排挤!长此以往,谁受得了啊!我这是为她们思考才不去招惹她们的。” 晏清揉着脑袋:“你给朕滚出去——” 正中晏适容下怀,于是他美滋滋地离开大殿,“臣弟先告退了。” 濯灵乐不可支。 见濯灵在笑,晏清便有些不满:“阿姊对小六也该上些心,他这脾性是该找个人来收了,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有道黑影在濯灵脑中一闪而过,但她只是抿嘴笑笑,张口却答:“尚无。” 晏清拂袖上了阶,捧着案上秀女名册认真地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 七夕快乐啊 文里的时间还没这么快 大概还要过几章小王爷才能过上七夕[望天] ☆、给点面子 五月底,晏清心血来潮想要泛舟游湖,邀了几个宠臣亲眷来,游的便是宫中的东来湖。 东来湖位于东宫之 - 分卷阅读18 东,岸边植紫苑,水中遍菡萏,香雾四笼时恰应了紫气东来之吉语。湖心有小亭,宴便设在小亭之上,曲径通幽上了小亭,实在雅致静谧非常。 这宴是司礼监筹办的,因的晏清说都是自家的人,不必太拘礼,于是这座次排得倒也不像寻常大宴一般严格有别。后宫佳丽坐一边,王爷近臣坐一边,如是而已。 晏适容的座儿与薛措是紧挨着的,他余光轻轻掠过薛措,后者不动声色执箸。听说今日这宴他也有份筹划,晏适容不由得渐生几分期待。 忽而湖上有一叶莲舟驶了过来,驶在湖心小亭之前,船夫上岸行礼,立在一旁。众人眼前一亮,目光皆被莲舟之上的浅绿色的袅娜背影吸引住了。 惊鸿髻,广袖裳,绿丝缎,云袖鞋,女子转头淡笑,竟在这莲舟上跳起了舞来。 晏清眉一挑,来人竟是惠妃江月。 莲舟随水波而微晃,伫在莲叶之间不至被水冲走。女子背倚莲山,眉目含情,丝毫不怯,折腰旋身,如履平地。玉指带两束绿锻于头顶,轻轻摇移,惊鸿一瞥竟若杨柳拂面。江月又是一笑,不管足下暗涌,轻移莲步,在袅袅的香雾之中,仿若仙子凌波微步,一颦一笑,尽态极妍。 这一舞,名唤垂绦,是江月与晏清定情时所跳的。 舞罢,江月折袖行礼:“罪女江氏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晏适容忙看向薛措,只是薛措眼里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宴薛措也有份筹划,却不知江月这垂绦舞是否也是他安排的。 晏清许久未语,任由江月在莲舟上随水推移。江月面上露笑,暗暗咬牙不肯自己露怯,她奉上自己一身孤胆和全副身家来赌这个年轻帝王心中对她一点点的仁慈。 放眼望去,众人神态各异。淑妃翻着白眼,濯灵挂起哂笑,唯独薛措坐得定定,一口一口饮酒。 晏适容只觉心中一刺。 “接她上来。”晏清同身旁立侍的太监如是说道。 江月舒了一口气。 好在,她赌赢了。 晏清为她赐坐,她在经过晏适容身边时放缓了脚步,轻飘飘地不知朝谁看了一眼,微笑着颔了下首,便去对面坐下了。 明明她今日画着清丽的妆容,可晏适容实在觉得那一眼倨傲犀利得很,似是一把明亮锋利的刃直直捅进他的心里,映出他心中对身旁那人的可笑荒唐的执念。 晏适容迅速低下了头,饮了一口酒。可他一想到薛措把放在自己心尖尖上的那个人一步一步地推到别人怀里,他就觉得这果子酒苦涩难当。 他该为薛措不平,可他没有资格。 晏适容一口一口地饮着酒,因心中藏着事,这酒便不觉饮得多了。直到薛措握住他的手腕,夺去他的杯子,他这才发现自个儿已饮了一整壶。 “别喝了。”身边薛措蹙眉看他。 江月看着对面意味不明地笑了,薛措也警告地回看了她一眼。 一瞬间,众生百态。 那日宴后,江月被晏清从冷宫接出,宠冠后宫。提起那日的垂绦舞,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坊间都算得上是一个传奇,一时间妃嫔们纷纷模仿她穿得雅致清淡。 而江月早已换上了明艳的妆容,曳地的镂金织锦的红裙穿在身上,明艳容冶。 十指丹蔻提笔画下了十二瓣莲,细羊毫沾着朱砂为其添上颜色。江月鬼使神差般地用食指沾着一点朱砂点在了自己的眉心,嵌玉琉璃镜映着她国色天香的一张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轻轻抚摸了上去。 那人的话言犹在耳,她不由得冷哂一声,一阵心烦意乱罢,擦了眉心,摔了镜子,烧了画纸。 今日是她第一次将心里不切实际的幻想摆到明面上来,也将是最后一次。 转而到了六月,江月依然圣宠正隆,她受晏清的意思为晏适容挑秀女选王妃。 江月雷厉风行,火速召集了六个贵女,让晏适容先眼熟眼熟。 濯灵陪着晏适容一道赴宴,路上,她还宽慰晏适容道:“那贱蹄子想掌管后宫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别怕,阿姊给你做主了。” 晏适容攥着濯灵的手,只差泪眼朦胧了:“阿姊,你怎么这么好。” 濯灵受不了晏适容这眼神,将他爪子同脸拨到一边,“早看那贱蹄子不顺眼了。” 晏适容想起来了,当年江家还试图与程家订亲来着,使了不少下作的手段,不过倒还是让濯灵捷足先登了,说来这怨已经积了许久了。 濯灵看了晏适容一眼,问道:“你同那谁有进展么?” 晏适容摇摇头。 “出息。”濯灵笑他,“你俩不是打小就亲得很么,我记得有一年他还救过你吧,怎么现下反倒是这般生疏?” 她说的是晏适容十岁那年的事情了,那时候父皇在,母后在,薛家也还在。 那年梵山国大使来大魏进贡了他们的国花——须弥花,举世罕见,送它来便是彰显梵山国的诚意。 这花很是奇,三十年开一次,花期只有三日。送来皇宫时它尚是淡紫的花苞,琥珀的茎玲珑剔透,一看便知这绝非凡物。皇上命人打造须弥银花台用以观赏,一下了朝便带着晏适容站在银花台下眼巴巴地看着它,皇后没少打趣这爷俩不务正业。 相传这须弥花花粉可解世上百毒,做成香囊佩在身边可百毒不侵。只是这花本身也有剧毒,因而布置十分考究,开花时若是不慎碰了花瓣可就要了命了。 因的这一传说,宫人们不敢怠慢,对这花充满了敬意,平日里皆戴着牛皮手套伺候着。 花开那日正是花朝节,宫里也办起来了宫宴。刚巧不久前,晏清猎得一只白鹿,通体雪白,预示祥瑞,便在那日宫宴上一并展出。 回想起那一天,须弥花开,巴掌大的花却香气馥郁,似薄纱笼罩了大半个皇宫,宴上宾客人人都能闻见那花的奇香。 那晚,银花台上挑亮了数百盏宫灯,众宾客纷纷伸长了脖子,想一睹那花的容颜。须弥花墨紫色的花瓣依次绽开,约莫二十几片,外面的沉沉墨紫,似墨浸到最里面,颜色减淡,便是几近透明的淡紫。花朵在宫灯底下是晶莹透亮的,瓣薄如纸,花轻如丝,众人只得遥遥地在席上看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宴过,众人随晏清一同去赏那白鹿,晏适容却因玉佩掉了,半路出走去寻。忽见银花台边正巧落了块他的玉佩,刚弯下腰去拾捡时,重心不稳,竟是被人推了一把,转而栽进了须弥花丛中。 晏适容甚至未来得及看推他的人是谁,便觉头晕目眩,呼吸困难,说不出一个字。 薛措在环顾四周不见晏适容后,也没了看鹿的心思,想他自幼喜欢妖丽颜色,莫不是去看花了?他朝银花台上走去,那处灯光晃眼一时难辨东西 - 分卷阅读19 ,只觉帘幕围绕的一角有些异动,周遭却连个看守的宫人都没有。 他心中一钝,跑去银花台时便见到晏适容将将不省人事了。 他大呼人来,将晏适容背在了背上,要他振作。 所幸发现及时,晏适容无性命之虞,却一直沉睡不醒。 须弥花粉可解百毒,却不可解须弥花的毒,矛盾之至。皇上质问梵山大使,大使哭着道不知花毒何解,皇上气得欲对梵山发兵。 须弥花毒终还是被太医们逼了出来,只是晏适容却落下了病根,柔弱得很,一年里总有大半年都是断断续续地病着。未生病的那几日去也因逛窑子被逮进红莲司,这便是后话了。 当时皇上一见他便眼睛红红,摸着他头好长时间不说话,皇后也时常拭泪。 晏适容不知自己昏迷的那几日竟是挣扎在阴曹地府,在他昏睡时,仿佛听到了薛措的声音。 ——醒来就会好,会好的,阿玉一定会好起来的。 想到那事,晏适容声音便有些涩涩,拨帘看着绿瓦红墙,觉得这宫里实是有些压抑。他轻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阿姊莫取笑我。我……我都已经忘了。” 濯灵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两人入宴时,江月带着六位贵女已等候多时了,见到濯灵有些意外:“阿姊怎么来了?” “你来得,我却来不得?这是什么道理。”濯灵施施然入座。 江月笑:“阿姊这是哪儿的话,您肯来为六王爷的婚事出谋划策,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濯灵扫了满座一眼问:“这便是你挑的姑娘?” “不错。”江月依次介绍道,“这位叫萧萱,是客州巡抚家的。这位叫柏娴,是天阁大学士家的。这位叫岳织,是吏部尚书家的。这位叫罗瑛,是大理寺卿家的。这位叫潘寒,是顺天府府尹家的。这位叫穆素,是平户侯家的。” 众女齐齐行礼道:“民女见过王爷公主。” 濯灵粗粗扫了一眼,问:“就这些?” 江月点头。 濯灵含着怒气问:“你把六王爷当成什么了,这些女子如何能与他匹配?” 江月觉得濯灵有些借题发挥了,一时脸色也不很好看:“若是说家世,其实她们——” “家世?我不与你说家世。”濯灵冷冷地瞟了江月一眼,悠悠地道:“我是说容貌。” 这些女子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好歹也是清秀端庄,但放在晏适容身边却逊色黯淡许多。她们悄悄打量了晏适容一眼,后者正漫不经心地晃着酒被,只消一眼,便让她们不得不自惭形秽了起来。 江月道:“古语云娶妻当娶贤,容貌非必要的,何况在本宫眼中诸位小姐已是秀丽非常了。” 濯灵似是听到极好笑的一句话似的,当即便笑出了声:“娶妻当娶贤?你贤么?当年皇上与你订亲不也是看了你一舞垂绦,娶你不过是娶你的姿容,你的腰段。自己以色事人占了便宜还不许别人占了,你说说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江月被濯灵这一挤兑,脸都气青了,又听濯灵放肆无边道:“何况容貌要是不佳,带着床笫之欢只怕是也少了许多乐趣呢。一想到这姑娘长这模样,你说六王爷还能坚韧不拔吗?” 晏适容:“……” 他刚想未自己辩解两句,又听濯灵连珠炮似的接着道:“于六王而言容貌是必要的,你也知他素来爱逛建春街。建春街上的男男女女可比这桌上的好看太多了,所以才会令他流连忘返不知归处。” 晏适容:“……” “皇上要六王爷娶亲不过是想找个人束着他罢了,你看看这等姿容如何能拘住小六?怕不是成亲三日便冷落了新娘,故态复萌,又去狎妓去了。” 晏适容忍不住扯扯濯灵,小声道:“给我点面子行吗。” 濯灵推他一把,继续说道:“所以呢,我的意思,是要结亲,但人选嘛不限于王公贵胄。你尽管去找找好了,找到了能束住小六的人,不必你说他也会心甘情愿迎娶的。是吧?” “啊?……对!” 晏适容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姐弟俩摇着扇子笑得一派和谐。 “依公主的意思,那今儿个这一桌便散了?” 濯灵收了扇子,想了想:“既是来了那便聊聊吧,不然皇上那边也说不过去。不过你我二人是该散了。” 江月冷着脸道:“摆驾回宫。” ☆、你乖一点 今日这宴取名叫做七心宴。 晏适容先前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濯灵江月都离开,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一番,才恍然大悟——在场七个人,可不就是七心宴么。 ……谁取的名字,恶俗得很。他先前听宫里头说有这么个宴还以为宴上要吃人了,传出宫去那帮子人指不定怎么笑话他。 公主惠妃一走,便有两个秀女如释重负地哭出了声来。 晏适容就问了:“你怎么哭了?” 有个碧衣的秀女眨着楚楚动人的眼,捂着脸哽声道:“王爷,我当真那么丑吗?” 晏适容当即便觉得自己有一种逛窑子哄姑娘的感觉,一柄折扇摇得欢快:“不丑啊,你那儿丑了?哭都哭得梨花带雨,想来笑起来定是人比花娇。” 秀女闻言,轻轻一笑,鼻涕眼泪直往下掉。晏适容将手帕递了过去,秀女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可算是稍稍融洽了些许。 晏适容往日自诩为风流才子,也是著作等身的人物,虽说尽是些淫词艳曲,可它胜在传唱度高。为了写好淫词艳曲,使它不至像外头歌舞坊的俗物写出来的那般猥琐,小王爷还煞有其事地研究了不少衣裙粉黛,以便能更贴近女儿家的心思。 因此他和秀女们聊着京中时兴的脂粉裙式,也算是相处融洽了。众女只觉大有所获,胜读十年书。她们这几人皆是家教森严的,鲜去外头走动,晏适容又是这么个见多识广的人物…… 好吧即便只是在花街柳巷里见多识广,可在一众贵女之中也可以为师矣。 晏适容喝高了便承诺给她们送几盒建春街彩云阁供不应求的口脂,众女立刻心花怒放,只差连呼千岁。 众女也是喝高了,想必是在家里头拘久了,与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人一聊起来,也便顾不上酒量的深浅。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生前身后名。 几人喝得酣畅,大胆的酒后吐真言,一边打嗝儿一边道:“王爷,您可千万别选我啊!” 一时竟有三个姑娘都说了这话。 晏适容有些费解:“怎么的呢?” 怎么本王就这么不不吃香啦?晏适容想不通。 有个姑娘羞答答地道自己其实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晏适容说这是好事啊,他最爱做月老了,经手的人从红莲司莲 - 分卷阅读20 爷到卖苹果的小贩不等。于是他兴冲冲道:“要我撮合你们一脚吗?” 姑娘连连摇头,“本来来这个七心宴他便已经不高兴了,您呀越掺和越乱。” 晏适容点头,摸着自己的脸表示理解,倾杯相祝,倒是把姑娘家闹了个大红脸。 还有几个姑娘则是有些自愧容颜不如晏适容,生怕日后被京城女子敌对,故早早地收了心,“您是不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光我们几个能来这七心宴,已忍了好几天姐妹们的白眼了。” 晏适容笑了笑,一口一口地往自己嘴里灌着酒,却是认了真道:“其实男人好像也有嫉妒心。” 先前那个碧衣的姑娘攥着帕子问:“怎么王爷您也会嫉妒?” 晏适容仰脖又是一口酒,酒汁从嘴里溢出,划过喉结,一路蜿蜒往下,觉得心里那处凉飕飕的。他看向碧衣姑娘的眼睛有些模糊不清,本以为等不到他的回答了,却听他轻轻地吐露出一个字:“会。” 碧衣姑娘陷入沉默,不多时,周围的姑娘们都东倒西歪。 宴散,姑娘们都被府人接回,唯独晏适容的还迟迟未到。晏适容方想起来,今日是坐濯灵的马车一起来的,已经交代府人不必来接了。正在想要不要腆着脸去叨扰叨扰他皇兄时,碧衣的姑娘开口道:“民女家里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口,王爷若是不介意,便坐民女家的吧。” 也不等晏适容说话,她就搀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宫门走。 夜色下,她悄悄打量着晏适容好看的脸,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今日宴上王爷和众女一直在喝酒,还好她不过也就饮了两口,不然烂醉如泥哪还能有这个机会送王爷回府? “王爷,民女穆素,是平户侯府的。”也不管晏适容是否真的醉得不省人事,她觉得她有必要告诉晏适容她的名字。 带着些许的羞怯和一往直前的勇气,她轻声说道:“我喜欢您。” 月色下,她并拢的双手微微颤抖,帕子上尽是汗湿。 其实她也当街给晏适容丢过花,晏适容嗅过还回她一句“好香的人啊”,此后她便满心沉沦。平户侯知道这事以后罚她在祠堂跪了一夜,说她这样又与小门小户的低贱女子有何区别。 平户侯要她认错,可她却冲着祠堂罗列整齐的牌位连连叩首,想问上头的祖宗,喜欢了,还分得了什么高低贵贱吗? 那花被她放在最宝贝的瓷瓶里,瓷瓶红底白釉,瓶口一点朱红本是匠人点错了的,可她偏偏喜欢,总觉得像是六王爷额上一点丹红的朱砂痣。没过几天,花枯萎了,也不香了,她将干花片放在贴身的香囊里,总觉得这样就好像王爷在她身边一样。 直到前两日,平户侯说已打点好了惠妃娘娘,送她来七心宴,一偿她的心愿。 她满心欢喜,一宿都没睡着,捧着白釉瓶喃喃自语。 她在说出深埋于心的那句话后便一直不敢抬头。不知过了多久,晏适容才“嗯”了一声,酒意稍微散了散,轻轻地将她推开,勉强扶墙稳住身子。 她知,这便是拒绝了。 可心犹有不甘,她忍不住唤道:“王爷……” 一声哭腔,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凄凉。 晏适容扶着墙走了两步,说道:“我会耽误你。” 穆素笑容止住,发觉自己的一颗心好似从中裂开了,就碎在晏适容的脚底。 晏适容的酒量很好,是自以为是的很好,实则也就是个半坛倒,今儿喝了一坛,已是不辨东西南北了。见晏适容跌跌撞撞,穆素还是上前搀着他的一只手,故作轻松道:“那至少让我送您出宫吧。” 方走了两步,晏适容的手腕被人捏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人用力一带,扣入怀中,竟闻了个扑鼻落梅香。 薛措不动声色地挡在晏适容身前道:“多谢姑娘,今日便送到这里打止吧。余下的路有薛某相送,你不必再劳心了。” 晏适容一听这声儿,眼睛都睁不开了还瞎乐呵:“薛藏玉你可算来了!” “嗯,我可算来了。”薛措将他背在自己的背上,沉着声音问他:“小王爷玩得可还开心?” 晏适容脑子混混沌沌,顺嘴说了个“开心”,薛措眉头一凛,险些没把他摔个大马哈。 晏适容连忙箍住薛措的脖子,委委屈屈:“我不开心,不开心的。” 薛措一怔,好似他这样说,自己也不是很开心。 晏适容趁着这沉默的空当,不停地在薛措背上动来动去,促他前行,就差手舞足蹈了。穆素怕他摔下,上前欲搀扶,却被薛措一个凶厉的眼神止住,莫名的,这七月的夜让人不寒而栗。 穆素不敢再追,任薛措将晏适容背在背后调整姿势。 “你乖一点啊。”薛措握住两只交合在他下巴下的两只手,语气温柔得一如这沉沉月色,哪里还有指挥使的气派。 今日便送到这里打止吧。薛措这样说,说得好似还有明日似的。 可穆素知道,今日送到这里,明日没有明日,以后也不会再有以后了。 她看着两人黏合的背影苦笑了一声,一覆手,两只眼上都是水泽。 将晏适容送回了府,薛措道:“打水给他洗澡,摸了那么多人,脏死了。” 承贵一听便“噗哧”一声,知道自家王爷这是又碍了指挥使大人的眼了。 不消片刻,下人便搬着浴桶上来了,引流注水,热气氤氲。 即便是屋内的热气再盛也融不化薛措周身的寒意,众人鱼贯而出。承贵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时见到薛措还没打算走,也不敢多问。 晏适容喝了一盅醒酒汤已是清明了不少,忐忑地同薛措道:“我要沐浴了。” 薛措嗯了一声,转了身子出去了。 晏适容也没顾其他,脱了衣服进了浴桶,水温适宜,香料芬芳。琉璃碗上盛着香花澡豆,晏适容随手一拈,磨得匀细的澡豆粉便沾在了指间。 承贵这人惯来精致,打点饮食起居很有一套。这澡豆乃是依照古法,将十七味香花药料混上珍珠玉屑研磨而成,用料精细考究。 忽而传来脚步声,晏适容以为是承贵来了,便说:“不必在此伺候了。” 那人脚步不停,帘纱重叠,透出一角墨色,便伫在了浴桶旁。 晏适容迟疑地回头,立即傻了眼——薛措面无表情地站在后头! 只听他惊呼一声,直身向前,将站未站,水珠从他白皙的身子上滑落,身上还沾着花瓣。晏适容胸口起伏剧烈,一时猜不透薛措的意思,吸了口气,“哗啦”一声重新沉进浴桶里,水上咕噜噜地冒着泡泡。 薛措:“……出来。” 晏适容六岁以后就没有再同薛措一起光屁股洗澡了,他这人在京中逛窑子时还是没皮没脸的,在薛措 - 分卷阅读21 面前却突然要起了脸来。薛措冷哼一声,将他拽了出来,沾了点澡豆粉往他肩头上抹着。 原来这人是帮自己沐浴的……晏适容便十分不好意思,“我来便好,我来便好。” 薛措冷硬道:“你洗不干净。”说着抓了一大把细粉往他两手臂覆去,掌心用力磨搓。 这细小颗粒虽涂抹在晏适容手臂,却仿佛摩挲进他心中一般,惹得他不由得心猿意马。 “王妃挑选得如何?” “还行——啊!”刚一开口,薛措使了劲儿,晏适容手臂一痛,他扭头一看,整个上臂都被薛措搓红了。 晏适容费解地看向薛措,双瞳剪水,委屈巴巴,沾着水雾潮气的长睫轻颤,朱唇微抿,翘出好看的弧度。 薛措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你休想娶王妃。” 晏适容一听薛措不许自个儿讨媳妇儿,一时有些高兴,却又很是吃不准他的意思,只道:“薛措,你见不得我好。” 薛措语气恶狠狠:“是的,就是见不得你好。” 虽然语气很凶,可手上却轻柔了许多。不过一会儿,薛措放开他,拨开帘幔,推开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晏适容以为他就是拿个细葛巾,转眼就回来的,默数了十声也没见薛措回来。 给他点时间吧,于是他又默数了十声。 直到水凉,薛措也没见回来。 薛! 措! 走! 了! 晏适容的笑僵在了唇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有人会干出这样无聊的事? 给人洗澡洗一半走了? 那他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清醒,并暗暗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薛措只是真心实意觉得他自己一人洗不干净澡,于是过来帮他一把。 真的只是这样。 吗? 晏适容不欲再想,气得将手重重拍向水面,水花四溅。 水是冷了,可他身子却热了起来,晏适容盯着水下升起的那物烦躁了起来。 “薛!藏!玉!”晏适容咬牙,手上的动作却是舒缓的,心里也是柔软的。 我也见不得你好啊。 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了好多冒泡的小天使,我好开心呀。 谢谢大家支持么么啾!原地转圈圈! 我不是大大,你们可以叫我小谢或者朝夕啦。 抢沙发你们怎么就这么热衷呢[谁带的!!] 不要再抢沙发啦,感觉很像在刷分对其他作者不公平。但你们可以说和文有关的话啊!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要说,我看了一下存稿,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我的微博了。 你们大约过个一两天就会要用到,嘘。但不许嘲笑我,因为,我会,哭脸! 谢朝夕呀 ☆、七夕之夜 隔日起来晏适容便觉头晕乏力,喷嚏不止。王爷生病可是这府里的头等大事,阖府上下都围着他转,紧张兮兮,承贵不敢耽误,忙去医堂请大夫。 “回来。”晏适容拉住他:“请什么大夫,左右不过就是那几味药,你去抓几副便好。” 晏适容自中了须弥花毒后身子骨便一直不大好,时常容易生病,病得多了也可以给自己诊脉,对症下药。 承贵想了想不怎么放心晏适容的医术,还是去医堂请了个大夫来看了看。 又调养了几日,晏适容本欲在府中消磨过这个七月时,宫中传了旨,要求晏适容明儿穿戴整齐随文武百官去城门口一同迎怀柔大将军吴骁回京。 晏适容咳了两声嗽,接过了圣旨。 怀柔大将军回京了。 十年前,坊间还流传着一句话,大魏抚远与怀柔,战场罗刹鬼见愁。抚远大将军是薛林,而怀柔大将军便是吴骁了。 吴骁出身寒门,因仰慕薛林的英姿从了军,相传雪岭役后两人还拜了把子,结为一对异姓兄弟,便是那一役,吴骁初露头角,封了将军。薛家失势以后吴骁如日中天,成了大魏新的战神,无往不利,戍守北疆风崖关七年,打赢北地大大小小战役,边敌不敢犯边。近日更是大破敌国戎风军,班师回了朝。 翌日,晏适容起得晚了,等穿了蟒袍朝服,戴了红宝石玉冠跑到城门口,朝臣黑压压一片整齐地站好了队,晏清也已经与吴骁说上话了。 晏适容一路跑来,玉冠都歪得要掉下来,索性摘了玉冠,拿在手中。身旁人轻轻嗤笑了一声,晏适容迎着声音一瞧,正是李祝。 “起晚了。”晏适容道。 “我一猜也是。”李祝给他腾了腾位置,“就站这儿吧,你眼下去前头不是找骂么。” 晏适容一想也是,又听李祝压低声音道:“我瞧着这个怀柔大将军,虽封号有个‘柔’字,倒像是个不好相与的。” “怎么说?” “先前你没来,没看着,那家伙好大的排场,等皇上都走到他跟前了才下马请安。” “许是久居边关一时忘了礼数了吧。” 李祝不置可否,扬扬头,下巴点点吴骁身后的将士,“瞧见没,眼睛都要瞟到天上去了。” 晏适容伸头一瞧,那后面的将士果然个个面色嚣张,就连马儿都在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李祝总结道:“蛮人。到底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说话间晏适容看见薛措被晏清叫上前去,同吴骁说起了话来。是了,要论辈分,薛措还得唤吴骁一声世叔。 又见吴骁笑着拍了薛措的肩两下,表现出很熟络的样子。晏清冲他们温和地笑着。 晏适容看得百无聊赖,连打两个哈欠。 李祝瞧他精神萎靡的样子便道:“你风寒还没好?怎么每个月都来这么一回?” 晏适容斜着眼睛瞟他一眼,不愿搭理。 李祝看他实在不很舒服,便说:“你若是困了便趁现在悄悄回府补个回笼觉,晚上庆功宴可不要闹了笑话。” 晏适容摆摆手:“还是与往日一样,我喝两口酒便退下得了。” 李祝眼睛睁得大大,给了晏适容一肘子:“哎哎!你快看!” 晏适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到吴骁像拍薛措肩膀一样拍了拍晏清的肩。 这动作应是长辈对晚辈做的,吴骁做起来自然,众人提心吊胆,此人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朝臣面面相觑,吴骁只顾和蔼地对着晏清笑,晏清转而也是笑了起来,两人不知说了什么。 晏适容遥遥地看了薛措一眼,薛措立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不多时,晏清便带着吴骁与百官回了宫,宫里张灯结彩,鲜红一片。 晏清继位以后一直崇尚节俭,这等规模的文武百官宴算是少见的了,又加之今日是七夕乞巧节,司礼监布置的这些摆设颇有些柔情的意味在其中。 大魏一直有着这样一个风俗,无论男女 - 分卷阅读22 老少,只要是有了意中人,便在七夕之日往小指缠上一条红线,是祈求神灵对这段感情的祝福。 传至今日,每逢七夕,百姓都会在小指上绑红线,手自然垂下时,红线将将落至脚踝边。若是遇到心意相通的人,大可以将两人的红线绑至一起,线连线,手牵手,便代表这一段路我愿与你一同走。 于是今日大魏宫红得分外热闹。 小至**岁的宦人,大至□□十岁的老臣,人人小指绕着红线,阖宫春风得意,人人都有个盼头。晏适容小时候顽皮,还给不少老臣牵过红线,几个不同政党的老臣眼见晏适容把自己和那边儿的老不修给牵一块儿去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几人眼睛浑浊,手指无力,却是将那线越绞越紧了。 两边老臣一边解还一边翻旧账,你说说我尘封的过往,我讲讲你的深埋的黑历史,吵得不可开交。 许是想到晏适容儿时的那般劣迹了,晏清环顾四周问:“小六呢?” “喏,那边吃酒呢。”濯灵扬手指向一旁,晏适容正同人敬着酒,十分没有规矩。晏清只是笑着叹叹气,没再管他。 收回视线是晏清瞟了眼濯灵空空如也的指根,莫说是红线,上面连个戒指也没有带。刚想说话,濯灵却是很不自然地将手给收了回去。 早上侍女还想给濯灵也绑上一根红线,她却摇头说不必了。 许久以前她也是日日期盼着七夕节,与她夫婿连着红线,那她这一整天便有顺理成章的理由跟着他了。 可如今,她谁也不想跟。 正伤怀着,只听一声闷响,晏适容从席上滚了出来,嘿嘿嘿地直笑。 晏清听他这一声应当摔得不轻,便问:“你醉了?” 晏适容翻身坐起,理直气壮道:“喝醉了!” 晏清摇摇头招招手,“没出息的,宴还没开始你便醉成这模样了。罢了罢了,你回府歇着罢。” 虽是话里带嗔,眼里却没丝毫怪罪之意。 晏适容得了令,高高兴兴离去。中途宦人奉命为他遣车,被他谢绝了:“本就有些晕,车子又晃,我一会儿要是吐了便不好了。” 宦人便只好由他去了。 走出大殿,晏适容看见江月正领着舞姬前来献舞,绿袖飘摇,身段婀娜。过路时江月恰好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噙着冷笑,踩着莲步进了殿。晏适容暗忖莫非是上回自己同阿姊在那七心宴上落了她的颜面,让她记恨到如今? 却并没有当一回事,晏适容今晚偷得浮生半日闲,高高兴兴地出了宫门。 街上男男女女都绑着红线,出双入对,看得人好生艳羡。宫门口的馄饨摊有个青衫公子同他挥手,晏适容一看,瞧着有点眼熟,走过去一细看,原来是沈蓄之。 见他来了,沈蓄之转头对老板道:“再添一碗,不要葱末。” 晏适容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葱?” 沈蓄之却轻轻一笑,神秘兮兮:“关于你的事情,我都知道。” 晏适容却没有当真,只顾笑笑,馄饨上来了,他便开始吃。 方才在宫里他没吃什么,到了宫外倒是敞开了肚子吃。沈蓄之看着晏适容吃完他碗里的,便要将自己碗里的拨过去。晏适容推了推碗:“我并不习惯与人同分一碗,而且我也已经饱了。” 沈蓄之露出不自然的微笑:“这样啊。” 晏适容问他:“你怎么进京了?” 闻言,沈蓄之眼睛一亮:“今天是七夕。” 晏适容了然了:“你喜欢的人住在京城。” 沈蓄之点点头,看着他笑了:“他住在京城,我花了很长时间,走了很远的路,才见到他。” 晏适容又问了:“他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馄饨。” 沈蓄之想了想,终还是鼓起勇气道:“他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 晏适容怔住了。 沈蓄之低头捏住自己那截红线,不敢看晏适容,只道:“七夕真有意思,好像今天人人都在对自己心上人表明心迹。就在我们坐的这个地方,我看着有两对已经互相结了红线……于是我想,会不会坐在这里,成功的几率大一点呢。” 他咬着唇,不敢看晏适容:“小王爷……我喜欢您很久很久了。” 晏适容呷茶时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抬头看向他,沈蓄之眼睛里好似有什么点着了。 良久,晏适容道:“我是有喜欢的人的,我也喜欢他很久很久了。” “是什么样的人?” 晏适容站了起来,回想着道:“不爱笑,脸色也总是沉沉的像要吃人,可他……对我很好,我知道的。” “他也喜欢您吗?”话音未落沈蓄之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晏适容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哪知晏适容摇了摇头苦涩道:“他有旁的中意的人。” 沈蓄之眼睛变得通红,咬着唇道:“对不起……” 晏适容好好与他说道说道,忽地身体一阵异样,心里酥酥|痒痒的,浑身都在发热。 他气息不匀,心底有那么个念头腾然而起,却不敢相信,竭力隐忍。 沈蓄之紧紧握住他的手道:“王爷对不起……” 晏适容被他握得一颤,猛地醒悟过来—— 这小子莫不是给他下了药? 晏适容挥开他的手,沈蓄之只好转而搀着他的手臂,喃喃道:“真的……对不起……我没办法了我……” 他额上已经冒着细密的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要回王府。” 沈蓄之咬了咬牙。 晏适容用力将他推到开,攥着拳,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走向四华巷。街上游人如织,成双成对共度佳节,任谁都没有注意到扶着墙根的晏适容。 这药性实在霸道,他很快便觉得体力不支,身子有些摇摇晃晃,浑身都是非同寻常的燥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可他却别无他法,唯有咬破手指让自己冷静下来,凭着记忆摸索着。 沈蓄之跟了上来,怯怯道:“我送您回去罢。” 晏适容道:“不要碰我!!!” 沈蓄之垂下头,虚虚地扶住他。 晏适容视野已经不大清明,身子也沉重难当。一不留神他踩到了块石头,身子跟着直直地栽了下去。 “啊!”沈蓄之惊呼一声,忙去拉他,却被人一脚踢开。 忽地晏适容面前伸出一双手,是很宽大的袖袍,袖上还纹着红莲,足足十二瓣。晏适容身子沉重,搭上那一双手,就再也没有力气了。 晏适容终是松了口气,声音喑哑道:“来得太慢了。” 薛措听着这嘶哑的声音,心蓦地一沉,“是我不好。” “阿玉……”他将晏适容拉进怀里,小心翼翼,近乎是贴唇的呢喃:“是我的错……” 带着失措,后怕和颤抖的嗫嚅。 - 分卷阅读23 方才宫宴,薛措好不容易才脱身,一路问侍卫晏适容的踪迹,这才在这巷子口找到他。一看才发现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小王爷竟变得如此狼狈。 在红莲司待久了,什么肮脏事情没有见过,他独独不能忍受有人竟如此算计晏适容。 待扶稳晏适容,将他拉近自己怀中,薛措阴冷地看向沈蓄之,眼里锐利的锋芒如剑般劈向他。 薛措面如寒霜道:“沈小世子,若你今晚滚回翩江,薛某还能看在翩江侯的面子上饶你一命。若你仍要执念不属于你的人,那么我红莲司定要搅得翩江永无宁日。” 沈蓄之咬了咬牙,攥紧了自己那截红线,撑地爬了起来。 【“不爱笑,脸色也总是沉沉的像要吃人,可他……对我很好,我知道的。”】 【“他也喜欢您吗?” “他有旁的中意的人。”】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回头看了眼软在薛措怀中的晏适容,难过地离开了。 月色下,青衫显得格外地落寞。 他怎么会有别的喜欢的人?那样真挚强烈染着爱意的眼睛是作不了伪的。 他啊,分明也是喜欢您的。 薛措将晏适容送回王府时,府里人都出来帮手。 只听薛措怒声吼了一句“滚”,众人惊慌失措作鸟兽散。 府里的人到底是忧心王爷,悄声问承贵:“咱爷不会出什么好歹吧?” 承贵瞪了他一眼:“乱讲什么?” “我看这指挥使要揍咱爷了啊。” 承贵把众人轰走,在院门外落了锁,得意道:“他才不可能揍咱王爷呢。” 然而他不知道屋里的薛措确凿很想揍晏适容。 灯影绰绰,月光袅娜。 晏适容解了自个儿衣裳,露出玉般的上身,一个劲儿地往薛措身前蹭。 薄红染上全身,薛措哑声道:“你冷静一点。” 晏适容眼里皆是情|欲的颜色,眉眼带水,难耐地挪着身子:“冷静不了啊!” “帮帮我……” 薛措退了两步。 “帮帮我吧……” 又退了两步,心扑通扑通地跳。 “藏玉哥哥……帮帮我啊。” 退无可退,身后是墙,身前抵着晏适容的胸膛。 薛措忍无可忍打横抱起晏适容,却又将他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 香膏的盖子未阖上,桂花幽香一阵一阵地传来,夜色银河情一片。 薛措醒来时看见晏适容还在酣睡,长睫在白皙的脸上覆下一排阴影,嘴巴微微抿着,看起来很乖的样子。他忍不住,将唇轻轻地印了他的唇边,然后解了两指的红线,藏进了怀中。 天亮时,薛措离开了王爷府。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个省略号打得好不好!够不够干净文明!(别打我别打我) 上章作者有话说后半段看了吗? ☆、本王知错 晏适容一觉醒来,全身酸麻难当,那处还隐隐作疼。 想到昨日两人如此那般,他不禁老脸一红,但却仍觉得匪夷所思,他真是色胆包天,竟借着那药将薛措给办了? ……好吧,被薛措给办了? 昨晚薛措似乎还将红线绑在了他小指上,可是醒来便不见了那红线的踪影,似乎昭示着昨日种种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 若是梦,也太缱绻旖旎些了罢。 可转念他便疑神疑鬼了起来,心中颇有些忐忑,薛措毕竟是喜欢惯了姑娘的,惠妃胸那么大,他昨儿摸到自己时不会很失望吗! 晏适容不住地在院子里踱步,越踱他屁股越痛。 “爷,您这是怎么了?”孙流在一边问道。 他觉得自己还是要找些见多识广的来问一问…… “备马,去建春街。” 只是出门不凑巧,门外他碰到了沈蓄之。 沈蓄之鼻青脸肿,一身青衣沾着污垢,却在见到晏适容时站了起来,又怯懦地退后两步。 他跟在晏适容后头,小声道:“王爷……昨日,对不起了……” 晏适容扫了他一眼,上了马车,隔着帘子问:“还有事么?” 沈蓄之低下头:“我以后都不会来京城了,您会原谅我吗?” “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沈小世子好自为之吧。”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满肚子诡计,都不屑与我说话了?” 晏适容拨开帘子看向沈蓄之,轻声道:“我没有觉得你满肚子诡计,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可怜。” 沈蓄之一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那日在京郊,你见了我很是意外,说明你并不知道会见到我。细细想来那日在馄饨摊,我喝那杯茶时你神色很古怪,又是期待又是愧疚。凭这两点,你已不算是什么满肚子诡计,大奸大恶之人了。”晏适容顿了顿:“沈小世子,回家去吧……京中,并没有什么好的。” 沈蓄之已是泪流满面,止不住地点头:“对不起……” “回家吧。” “好……” 沈蓄之是翩江侯的老来子,自小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的,要什么没有个不成的。 五年前晏清的登基大典,翩江侯带着他去观礼,他不过是遥遥地见了晏适容一面便魂牵梦萦了。 在京中三天,他听了街头小巷关于晏适容的所有传闻,怎么会有这般的妙人呢? 比所有人更恣肆,比所有人更明艳,也比所有人更值得世间一切的青睐。 三日后,王侯便得赶回封地了,翩江距京城千里万里之遥,之后再见便不知道是今夕何夕了。 他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告诉晏适容有自己这么个人。 回翩江以后,沈蓄之一共逃过五次,就是为了跑去京中再瞧一瞧晏适容。 第一次迷了路,一路往南,差点在郊外被猛虎野狼叼了去。 第二次走上了官道,却被人骗了钱财,无奈报了官府,最后是被翩江侯领回家。 …… 最成功的是今年这次,一逃逃到了京郊,等侍卫来接应。却不想正好见到晏适容与朋友策马京郊,同他讨一杯水喝。 他以为是上苍乞怜,不料却是造化弄人。 他在街头跟过晏适容,看见他吃了不少馄饨,那时还有人给他挑葱。 因为晏适容不喜欢吃葱,他便觉得葱花面目可憎。 如今想来多可笑。晏适容不喜欢他,他竟也觉得自己恶心透顶了。 转眼间,晏适容的马车已经走远,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沈蓄之大喊:“您值得所有人喜欢!真的!” 晏适容被马车颠簸得后穴疼,想起昨晚的放纵,不禁有些脸热,冷不防听沈蓄之这样喊,他脸就更热了。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菊楼。 下车前,孙流的表情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 菊楼的老鸨领了银子,挂 - 分卷阅读24 了玉片,将可人的小倌姑娘们都叫了出来。 琴瑟琵琶摆在堂内,小倌深吸一口气便要唱《沉醉东风》了,晏适容止住道:“等等。” 大家面面相觑。 “今儿我不是来听曲儿的。” 大家就更疑惑了,“那您来干嘛?” “上两斤瓜子,爷有问题要问。” 老鸨依言给他安排了来。 于是菊楼,这个声色犬马之地,今日改头换面了。 小倌姑娘们与晏适容围坐成一个圈,人人手中都握着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唠嗑。 晏适容沉声开口道:“我有一个朋友……” 众人聚精会神听着晏适容隐名藏姓地讲了个大概。 叫望初的小倌将晏适容的问题归纳了一遍:“您是说您那个朋友喜欢的男人是喜欢女人的,但还是和您那个朋友如此这般度过了一夜,眼下您那个朋友春宵酒醒觉得分外尴尬,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晏适容点头,明白众人为何叫望初解语花了。 望初不解:“可是这和您有什么关系?” 晏适容一噎,“我朋友嘛……对,他到底是我朋友嘛。” 望初思考了一会,“您该不会是喜欢您那个朋友吧?” 晏适容左右两个姑娘,一个名唤青黛,一个名唤红螺,“蹭”地一声站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嚷着要给《桃李录》投稿。 晏适容:“……” 对面的花魁鹤烛分析道:“主要是看您朋友喜欢的男人是什么态度。您也说了他先前是喜欢女子的……若他只是抱着玩闹的心态如此这般度过一夜,那您朋友也不必耿耿于怀,各取各的乐子,各过各的消遣罢了。若他昨儿个食髓知味,晓得旱路的好了,那一拍即合,余生便可搭伙一道断袖了啊。” “对对!”鹤烛旁边的鹿璃点点头,嗑着瓜子含糊不清道:“在理在理!不妨要您朋友等等看,看看那男人是薄幸还是深情。旁人说得再多也无用,谁动心谁自轻。男人床笫间的话是切切不可相信啊!” 晏适容点头想了一会,嘀咕道:“怎么想他都不像是食髓知味的模样啊……可能现在觉得恶心死了吧。” 西清沉思道:“若是想要这两人如往日一般相处……那便索性,让您朋友先下手为强,主动说昨晚是一时荒唐,与他赔礼道歉。两个男人,又不至像姑娘家一般扭捏,不小心做了便做了,又能如何?” 北寒也同意这说法:“如此一来两人之前如何,之后也能怎样,衣服一穿,昨儿个荒唐抛诸脑后,还是哥们儿一样相处。” 晏适容觉得这倒是再理,呷了口茶,深觉受益匪浅。 众人见晏适容此刻已有了定数,便招呼他嗑瓜子。 晏适容磕开一粒,忽然想到这玩意儿上火,立刻丢开,饮了口茶。 忽听斜对面粉袖爱探八卦的姑娘妙语问道:“李小侯爷喜欢谁啊?” 晏适容噗地一口茶喷了出来。看着在座的各位都翘首以盼的模样,感情他们把李祝当成他说的那个朋友了? 晏适容摇了摇头,讳莫如深地压低了声音道:“东市口卖猪肉的屠夫王。” 众人惊呼:“真假?!” 纷纷捂着心口难以置信。 晏适容比了一个“嘘”,“此事切莫对旁人提起。” 大家点头如捣蒜,不禁为这一段禁断之恋感慨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再说上两句,松木门被人从外踢开,木门怯怯地晃了两下,发出喑哑难听的声音。 门外薛措长冠簪玉,长剑鎏金,一身黑衣,满脸阴鸷。 晏适容身边围坐的姐妹们坐不住了,齐刷刷跪下,“大人!冤~枉~啊!” 薛措未看他们,直盯着晏适容,咬牙问道:“可知错?” 晏适容垂下头,视死如归道:“本王知错。” 薛措恶狠狠道:“同我回去!” 晏适容双手交并到一起示意他把自己给绑了,哪知薛措倒吸了一口气,未再说话,大手轻轻地握着他手腕便将他拉走了。 薛措一手能大致握住晏适容两截腕骨,心里不由得想,他竟这样瘦。 孙流早在外头等候多时了,早前见到红莲司指挥史进去了,想必又是一场风波,哪知指挥使他并未带别的莲爷来,唯他一人闯了菊楼。且他命孙流驾车回府,竟不是要王爷去红莲司画押?实在是奇了。 孙流不知,更为奇怪的是马车里现下的古怪气氛。晏适容与薛措端正坐着,前者目不转睛看向窗外,后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薛措知这人浪荡,原先以为不过是逢场作戏,哪知昨儿夜里和他都那样了,今朝他该逛窑子逛窑子。 一路驶回四华巷,马车在王爷府停下,这一路薛措都气得不轻。晏适容欲下去,却被薛措拉住了绯红的衣角,似是有话要说。 也好,晏适容想,有些话是该说的。 “你先回府去吧。”晏适容这般交代道。 孙流回头看了紧掩着的马车帘一眼,到底是退下了。 晏适容:“我……” 薛措:“你……” 两人竟同时开口了。 晏适容道:“还是你先说吧。” 他刚说完薛措便捏了捏拳,颇有些踌躇又有些为难道:“你那处还疼不疼?” 晏适容:“!!!” 复又听得薛措轻声道:“对不起。” 晏适容一阵恍惚,有些年头没听见薛措用这样柔和的语气这样对自己说话了。 原来是对不起啊。 晏适容扯了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慵懒的浅笑:“昨夜的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当真了。说来,还要多谢你替我解难。你也不要有负担,往后该喜欢女人喜欢女人,我呢自是做我的风流浪荡俏王爷,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顿了顿,他笑得更为明艳:“就是请红莲司建春扫黄时多给本王留些情面罢了。” 薛措握拳的那手骨节泛青。 等晏适容下了马车他才反应过来去看,然而晏适容已如一尾锦鲤滑进了自己池子里,不复出焉。 薛措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车,一个人孤独苍凉地走在大街上,晏适容适才的话仿若是刀,一个劲地往他心里捅。 【昨日的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为什么你不放在心上? 【你也不要当真了。】 我不。 【你也不要有负担,往后该喜欢女人喜欢女人。】 偏不。 【请红莲司建春扫黄时多给本王留些情面罢了】 薛措咬紧牙关,吐出一口气,声音如寒冰般冷:“你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每天设置的更新时间是oo:o1:oo 只有这个点是发文更新 但是凌晨两点我会粗 - 分卷阅读25 来抢玄学,还有捉虫什么的,所以有时候提醒更新应该是假的。 大家一定要早点睡早点睡啊不要和我一起修仙! 反正只要你们第二天睁开眼,就一定能看到我发了。 这篇很短的,九月份大概能发完。我不会坑掉!发誓! ☆、我来见你 这日,李祝雇了几个壮汉,闹上了王爷府来。隔着三重门也能听到他鬼喊鬼叫:“叫你们王爷给我出来!” 壮汉虽壮,却不如李祝底气足有气派,虚虚地附和着道:“出来嘛,出来嘛。” 李祝:“……” 早前李祝是想从巡防营叫两个人过来帮他站街的,也叫来了两个人。他们只听说要闹事,没听说要闹谁的事。等走到王爷府门口,看见圣上御赐的匾额便翻了脸变了卦。 两人纷纷劝道:“您和六王爷街头打架巷尾和的,叫我们过来闹一通实在没有必要,这不是伤了您二人的和气吗!”李祝刚想说“我同他有什么和气”,便见着两人夹着尾巴跑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还是保命要紧先溜为上。 李祝恨这两个没出息如此胆小怕事,便去了闹市口撒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可算弄来几个壮汉。哪晓得又是这么些胆细之辈,温柔程度不逊于建春街四楼门口的招着帕子的姑娘:“过来嘛,过来嘛。” 分外油腻。 不过油腻也有油腻的好,总算把里头的晏适容快恶心吐了。 晏适容丢了耳里塞的棉花,还是觉得这厮聒噪得很。每回只要自己一惹着他,他便敲锣打鼓,恨不得整条街都出来给他评评理。 晏适容叹了口气,刚想要人把他请进来,只听“嘭”一声,影一落,李祝翻墙进来了,不得其法摔了个屁股朝天。 晏适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却见李祝拍了拍屁股,装作没事人一样走了上来,劈头盖脸一句:“六王爷,有你的啊。” 晏适容一听这称呼,便晓得李祝是动气了,寻思着自己这整个七月都循规蹈矩未出丝毫差错,想不通哪里惹到了他。 晏适容折扇一摇:“还请李小侯爷不吝赐教。” 李祝却不吃他讨好卖乖这套,问他道:“全京城都在讲我和那个东市的屠夫有一腿,是不是你干的?” 闻言,晏适容强憋着笑,嘴上却否认道:“不是我干的。” 李祝将他折扇一抢:“好你个六王爷,少给我装糊涂了。” 晏适容这才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祝恨声道:“本小侯爷含辛茹苦给你那本《桃李录》拉扯长大,替你挡灾避祸,你便是这般对我?拜你所赐,现在那屠夫王逢人便说我仗势欺人,欲对他行不轨之事,京中屠夫与他同仇敌忾,已无人愿卖我备武侯府猪肉了。” 晏适容眼睛一转,只好说:“那你便来我这王爷府吃肉吧。” 李祝一乐,正中下怀,立即从袖中掏出一双筷子:“恭敬不如从命了。” 晏适容:“……” 文娘得知李小侯爷来府,特意给他做了他喜欢吃的桂花鱼条,金黄焦香,外酥里嫩,李祝馋得大快朵颐,只说要花高价挖晏适容厨娘的墙角。 晏适容:“拉倒吧你,你们备武侯府都已经没人敢卖猪肉了,文娘一过去还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祝脸都给气歪。 吃着吃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李祝道:“这些日子,吴骁进宫勤快,皇上给他赐膳,也就客套问问他好吃不好吃,哪知他说那桂花鱼似臭非臭,是御厨不用心了,建议皇上重罚他们。” 嚣张至极。晏适容暗忖。 “没办法,他官大功劳大呗。”李祝道,“现下他在朝中恃功卖老,竟还颇有声望,谁都不敢招惹他。不过薛措倒是同他走得还蛮近,到底是父辈有些渊源罢。” 晏适容停下了筷子,“皇上怎么说?” 李祝摇了摇头,“看不大懂。” 适时承贵过来与他耳语一番,晏适容眉头一蹙,对李祝道:“吃完了便回去。” 李祝也晓得这人要送客了,于是麻利地拍屁股走人。这么多年,小王爷对上薛措的事便会手忙脚乱。若说他不晓得晏适容那些心思,那么这些年兄弟当真白做了。 《桃李录》是他拟的,但这册子却是为了给晏清看,看看他弟弟是多么风流浪荡,平庸无能。一心寄托于风月的人,自是谈不上什么威胁了。 可李祝晓得,晏适容远比大家看到的要聪颖敏慧许多,先皇怕他日后招致事端,为他皇兄所不容,还赐下一块免死金牌。 晏适容回了书房,新送的信压在桌案上,晏适容越看,眉头蹙得更深。他思忖了许久,终是提笔写下几封回信。 那信便从白天一直写到晚上,厚厚一叠,封了几封,叫承贵派几个脚程快的赶紧送去各州府。 承贵接过信,看着晏适容发白的嘴唇,于心不忍道:“您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罢。” 晏适容不在意地招了招手:“已经七月了。” 承贵脸上煞白一片,嗫嚅道:“爷……那人还是没有音信。” “算了。” 承贵想了想,还是从怀中掏出了几张图纸,递了过去。 晏适容看后眉头蹙得更深了,“你不必再为我网罗什么了,我是什么人,有什么命,其实生来便注定了。就算势力再大,该死还是一样会死。” 承贵吓得连连摇头:“您可不能这么乱想!” 晏适容从最里面一排书架后取出个巴掌大的红漆小盒,然后解下脖子上系着的金线,上头挂着个纹饰复杂的雕花玉佩——竟是这小盒的钥匙。 “啪咔”一声,锁被打开,里面是几块指节大小的玉坠。晏适容将它们拢了出来,递给承贵。 承贵不敢接,他面色大骇,预料到晏适容要干什么了,忙道:“这可使不得!” 晏适容将玉坠放在他手里:“我……其实没什么可为他留的了,这些刚刚好,是我能拿得出手的,是能护他周全的。” 承贵小声说:“其实我觉得指挥史大人也喜欢您。” 晏适容听了这话,桃花眼烟波潋滟,却又不得不沉寂下来,提醒自己道:“他是喜欢女人的。” ——“他喜欢的女人有胸有腰有屁股,可惜做了别人的老婆。” 承贵刚要说话,忽然听到晏适容又咳嗽了两声,他连忙上前去拍晏适容的背。 约莫咳了好一会,晏适容才平息下来,对承贵道:“明儿给我买俩口脂。” 承贵连连点头,临走时不放心地看了晏适容一眼,后者脸色在烛光下更显苍白。 夜里,晏适容睡不着觉,披了件衣服便在院里走了,走到墙根之下,却发现有些异样。 恰巧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身手却比李小侯爷好太多 - 分卷阅读26 ,翻墙的动作连贯流畅甚至还带着美感,落了晏适容满面梅香。 薛措不知自己第一次翻王爷府的墙竟以恰好落到小王爷面前而告终,摸摸鼻子,一时神色有些尴尬。 两人继上回建春街不欢而散后又有十来日没见着了,月亮由亏转盈又转亏了。 晏适容道:“指挥史大人走错屋了吧。” “没有,”薛措顿了顿,沉着声音说:“我是来见你的。” “哦。” 薛措目光一直逡巡在晏适容身上,却再也没有说出别的话来。 晏适容恨自己这声“哦”把话堵死了,想自己平日里也算是伶牙俐齿了,怎么现下对着薛措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聊风景还是聊晚饭? ——你看这月亮大吗? ——你晚饭好吃吗? 晏适容一张嘴便是:“你看这月亮好吃吗?” ……让他死了算了。 哪知薛措竟还真的抬头去看了看天,漆黑一片,月亮也早已收进了乌云之中,想了想,认真评价道:“应该不大好吃。” 晏适容:“……” 两人便在院子里坐下了,肩并肩看着天。 忽听晏适容问:“你在朝中还好吗?” 薛措想,大抵是吴骁那事也传进晏适容的耳朵里了,“无妨。吴骁这人城府颇深,背后势力也大,你勿与他来往。” 晏适容点头:“他那年纪我也的确不大愿意与他来往。” 薛措看了他一眼,低声问:“年纪轻的……你便愿意来往了?” 不知何时薛措的手已经绕到了他的背后,虚虚揽着,越靠越近,晏适容只觉心跳加快,不知是答什么,胡乱点头:“愿……愿意啊。” 薛措手收了回去,似乎在生气。 晏适容眼珠子转了转,也不懂薛措在气什么。 两人沉闷地看着天,薛措声音更低沉了:“皇上的意思——朝中事情安定以后,再给你办上一桌七心宴,挑选王妃。你怎么想的?” 晏适容反问:“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惠妃的意思?” “有区别吗?” 晏适容看了薛措一眼,“当然有区别了。” 皇上归皇上,若是江月那么心急将他打发了,多半还是为的薛措。 良久,晏适容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的意思呢?” 刚问完,那熟悉的憋闷的感觉涌上胸口,晏适容背脊一阵寒凉,他推开薛措便往房里跑,几乎是落荒而逃回了房。 后背冷汗直冒,胸前恰似火炙,晏适容沿着闭合的门扇一路滑坐到地上,用帕子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来。 掩抑的咳嗽似小猫的呜咽一般,一声一声,闷在雪白的绸帕之中。 门外的薛措还在敲门,一声一声,透过紧密的门缝传了进来。 “小王爷……” “你是真的……” “想知道我的意思吗?” 晏适容死死捂住嘴巴,不敢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脸蛋被胀得绯红,眼里也氲满了水汽。 终于,薛措不敲门了,过了一会,他道:“算了……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晏适容哆嗦着手,擦去嘴角的痕迹。 直到听见薛措离去的脚步声,晏适容才敢张开嘴大力喘息。 他想知道,他也怕知道。 但他更怕在薛措面前露出自己这样苍白狼狈的一面。 好在,薛措离开了。 薛措原路回府,觉得心里无端地有些发疼。 【那么,你的意思呢?】 他叹了口气,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薛措回了房,小心翼翼地展开怀中的状书,抚着上头的名儿与掌印,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的床下有个盈尺大箱,黑漆嵌着金银片,还挂着把精巧的金造广锁,打了开来,里面满满都是罪状书——那名签得清隽飘逸潇洒之至,押印得怨气满满糊作一团,看着那上头的笔迹就能想到那人画押是愁眉苦脸的模样了。 薛措小心翼翼地从里头拿出来一张,轻轻展开,是关于他“狎弄朝臣”的。 他的唇角不禁翘了起来,一身寒气在跳动的烛光之中消失殆尽,面上也带了几分柔意。 状书如是说道: 已知错,对天发誓不再碰叶侍郎一根手指,望他上朝下朝狭路相逢好自为之。 …… 薛措将那张纸——摁了手印的那面轻轻盖在脸上,叹了口气,余下一只手在底下轻轻地舒缓了起来。 “我的意思,自然是恨不得将你拘上一辈子,不许去七心宴,不许见别的姑娘,不许与旁人卿卿我我。” “……小王爷,你只能是我的。” 许久后,薛措平息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它重新放回,这才阖上箱盖,落了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天使的灌溉! 我带着我儿子一定会茁壮成长的!谢谢谢谢! ☆、来月事了 八月,吴骁与薛措越走越近。 四华巷内座座府邸严阵以待,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懈怠,也不敢站错一边。 朝中局势动荡,人人自危,忙里忙外,而晏适容显然是里头最轻松的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焚香抚琴,日子过得倒是清静雅致得很,只是身子不大舒坦罢了。 这月晏适容刚一咳嗽,侍婢倚翠就吓得眼睛通红,二话不说跑了出去。 “干嘛去?”晏适容喊住她。 倚翠咬着唇:“我去……我去请个大夫!” 说罢,裙子一提便出了府门。 刚要叫住她,承贵在另一头拨帘进来,说是那边来信了。 信上所陈不容乐观,吴骁暗里招兵买马,势力从北地一路南迁,而薛措却与他交好,为不少良臣忠将所不满。他的皇兄始终在观望,维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从小他就知道,他的皇兄极善忍耐。 晏适容去书房回了两封信,眉头紧锁,转头吩咐道:“去红莲司。” 却是扑了个空——薛措并不在红莲司。 徐延给晏适容泡上一盅茶,端来几盘甜糕,说指挥使进宫有一阵了,问:“您要不等一会儿?” 晏适容点了点头,便拿起了一块如意状的小卷,吃着觉得味道有些熟悉,便问了:“这是谁做的?” 徐延笑笑:“是长公主府的孙师傅。” 果然是薛措家里的师傅。 徐延又道:“是指挥使大人吩咐的,孙师傅隔三差五总会带几盒糕点果品来佐政司——指挥使大人不好这口,您若是不来,那便是便宜我们兄弟们了。” 晏适容一怔,不料竟还有这层缘由。 徐延说完便在一旁整理案宗了,晏适容问他:“你们最近很忙吗?” 徐延连连点头,却也不好与他细说,只道:“现下满朝大约没一个是不忙的。” 晏适 - 分卷阅读27 容放下如意卷,拍拍手,指指自己鼻子,登时便不是很好意思——不巧,他恰好是朝中最清闲的那个。 徐延只好说:“能玩是福,能玩是福。王爷是有福之人。” 晏适容听后一乐,不料薛措那般冷硬的人还有妙语的属下,又知他今年十九,比自己还小上一岁,却已成了薛措的得力助手。晏适容便问道:“你跟了薛措多少年了?” “四年了。” “怎么来的红莲司?” 徐延陷入回忆,“当时卑职承蒙指挥使大人搭救,他还给了卑职一袋银子给卑职母亲看病。母亲沉疴已久,不久就撒手人寰,指挥使大人知晓此事,不嫌卑职出身卑贱,一路提携照顾,没有他也就没有卑职的今日。” 晏适容嘴角翘得越来越上,隐隐还有些骄傲,没想到那家伙平日里寡言少语私下竟还挺会收买人心。 晏适容与人聊天便喜欢由浅入深,一颗月老心招摇放肆,恨不得把有缘人都牵一处去。 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都问完了,觉得这小伙实在不错,相貌堂堂又知上进,与几个县主堂妹但是很般配。问完了身外物,便该问心上人了,于是晏适容道:“你可有婚娶啊?” “没有。” “有无心上人?” 徐延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晏适容乐了:“这便是有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徐延摇头自嘲:“卑职并不与她相配。” 话音刚落,红莲司外有人嚷着要见晏适容。 这倒是奇了,晏适容伸头一看,来人青衫落拓,很有他阿姊府里男宠的调调。 青衫拱袖自报家门:“参见王爷千岁,在下濯灵公主府周章。” ——果然是他阿姊的人。 “佐政司岂是你能来的地方?”徐延冷冷地扫向来人。 到底是薛措教出来的人,连冷淡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周章到底也是在公主府浸淫已久,丝毫不惧,只当他不存在,继续同晏适容说:“公主已有十日未回府了。” 晏适容:“……” 徐延:“……” 周章苦着脸道:“整整十日了,王爷能不能行个方便,帮小人去宫里问问公主何时可归,大家伙儿……都挺挂念她。” 不必说,大家伙儿便是濯灵那一帮子男宠了。 晏适容竭力忍笑,想着薛措正好也在宫里,便道:“那我去宫里给你们问问。” 周章眉眼一下舒展开:“谢王爷!” 便是那一笑,眼波轻轻漾开,却是矜持而克制的,同晏适容记忆中的驸马程修如出一辙,晏适容好似理解他阿姊为什么会在府里养这么些人。 周章走后,徐延道:“我去给您备车。” 晏适容看徐延对周章没有什么好脸色,便随口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阿姊的男宠啊?” “……没有。” 晏适容便不再当一回事了。 纯承殿宫门大开,晏适容记得,小时候濯灵监国便是在这。 濯灵在里头忙得不可开交,上一次她这样忙,还是父皇驾崩前,晏清代理朝政,她从旁辅助。 晏清性子多疑,很难信旁人,但对濯灵他向来是深信不疑的。 晏适容进来了她还没发现,专心致志地看着地方呈来的信函,眉头紧锁。若非是宫人提醒,晏适容走到她跟前来了她还不知道。 “你怎么来了?”濯灵将信函往桌上一搁。 晏适容避嫌似的不再前进,隔着张玉案扫了眼如山的案牍,知她这几日定是乏累至极。 不必说,他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眼下吴骁拥兵自重,在朝中人人都得让她三分,各大臣审时度势也渐渐往他身边靠拢。吴骁与薛林曾是过命的交情,薛措按辈分还得换吴骁一声世叔,眼下自也是十分尴尬。朝中对此二人颇为忌惮,附和者站起了队来,还有一些人在观望。 晏清身边卫道的老臣却并不顶事,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可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剩一张嘴来金戈铁马了。 晏适容下了阶,问道:“是不是吴骁……” 濯灵看向他,眼里带着些许苍凉的疲惫,只道:“你不应当问这个。” 你只需做你最纯真无虑的王爷,恣意妄为也有兄姊为你收拾烂摊子,不该过问朝事。 晏适容便不说话了。 宫人端来茶水,濯灵走到晏适容身边,问他:“怎的来宫里了?” 晏适容便把男宠找到红莲司的事同她说了,眼里还挂着揶揄:“你那个叫周章的男宠可是尽心尽力得很,找我来宫里问问你,何时能回府,他说想你了。” 濯灵放下茶盏,摇了摇头:“他们同程修长得倒是像,然而脾气本性全然不同。” 晏适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这还是程修死后她第一次提起他。 是了,程修是矜贵傲气的,旁人与他形貌再类,于濯灵而言他也是独一份的。 这么些年放浪形骸无非是麻痹自己不去想程修罢了,哪知越是如此,那惦记便越深。 晏适容问她:“你后悔吗?” 濯灵阖上凤目,认真地想了想,不知多久,她睁开眼,金丝玉领衬得她异常华贵,拈起惯来的一抹笑,她道:“我不会后悔的。” “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毫不犹豫派兵围击剿杀程家,亲自监斩程家。” “因为我,是大魏的公主。” 晏适容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再一看,濯灵已经背过身去了,环饰叮当。 两人无言,不知多久,一影玄衣冲进殿来,不由分说抓住了晏适容的手,只听殿外太监后知后觉尖着嗓子,带着怕被主子责备的哭腔道:“指挥使大人到——” 晏适容的手被薛措拉得死紧,一抬头,对上他一双黑沉沉的眸。 薛措薄唇紧抿,一语不发。 濯灵回头一看这两人气氛有些不对,便立刻下逐客令了:“指挥使来得正好,劳烦你送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回府了。” 薛措只道一句:“分内事。” “阿姊?!” 濯灵朝他挑眉:“回去罢,你留在这儿能帮我什么忙?” 晏适容就这样被薛措拉走了。 他被薛措粗暴地拉上马车,看着薛措胸前起伏很剧烈,应是强忍着极大的怒气,好似自己每回去青楼都不见他这般生气。 他伸手碰碰薛措:“你怎么了?” 薛措顺势拉着那手,连人一同扯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晏适容,沉着声音说:“你有事情瞒着我。” 晏适容讪讪笑了,顾左右而言他:“我哪敢瞒着你,我这几日焚香抚琴,府门都没出,自然也没去那建春街寻花问——” “倚翠都同我说了。” “……” 晏适容竟没料到那小丫头会偷偷告诉薛措,暂且 - 分卷阅读28 按捺住心头的慌张,问他:“她同你说什么了?” 薛措看着他道:“你病了。” 言外之意是你病了却不告诉我。 晏适容也是回过神来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才稍松一口气,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不妨事的。” 薛措眸光深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晏适容往日在国子监作弊的小聪明又出来了,思忖片刻同他道:“我啊,得了一个了不得的大病。” “是什么?”薛措眉宇露出一丝紧张,下意识抓紧晏适容的手。 “你过来。”晏适容招手示意薛措靠近。 薛措凑了过来,侧耳至晏适容唇边。 晏适容轻轻地笑了,鼻息吐露在薛措的耳畔,薛措的耳尖不自觉热了起来。只听晏适容讳莫如深道:“我来月事了。” 薛措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把推开晏适容,涨红了脸,气得扬长而去。 晏适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想,下次约莫指挥使大人便不会这么好糊弄了。 他想了想,还得去找倚翠那个臭丫头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灌溉!你们太好了呜呜呜 抱头痛哭jpg! 放心!小王爷不会死的!我保证他结局章生龙活虎说骚话! 一定会双宿双栖把家还!你们懂我意思吧! ☆、不必知道 晏适容找倚翠算账实非明智之举,倚翠如今成了薛措的眼线,深受府里人尊敬。 是这么个尊敬法—— “倚翠姐姐,王爷贪凉吃冰啦,您快管管他!” “倚翠姐姐,王爷不穿罩衫吹风,您快管管他!” “倚翠姐姐,王爷要翻墙出去透气,你快管管他!” 倚翠昂首挺胸:“走,我们禀指挥使去。” 晏适容:“……别介啊!” 八月的天儿,晏适容给衣裳裹得严严实实,连折扇都不让碰,可怜巴巴地看着下人端来的一碗又一碗的药汤。 两日前薛措请了三个京里有名望的老大夫来为晏适容诊治,三人摸着晏适容的脉象啧啧称奇,却都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各抒己见,三个人三张药单,早中晚按时服用,一餐也不能落下。 晏适容往外推了推药碗:“这些药对我没用,你又不是不知道。” 倚翠眼睛更加红了,哽咽着道:“都是些固本培元的药,纵是……也能让您补补身子,何况有用没用您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晏适容生怕她提裙又跑出去给薛措告状,只好答应喝药。 那汤药又烫又苦,远远地闻一闻已有作呕之感,但见晏适容松口愿意喝,下人们总归是高兴的。承贵将蜜饯摆了满满一桌儿,满汉全席似的,朝晏适容投去殷切的喝吧。” 晏适容便有如壮士断腕,提出了诸多条件:“待会爷要吃冰雪冷元子。” 承贵:“……成。” “爷不想穿这件外衫了。” 倚翠:“……成。” “爷要出门透透气儿。” 孙流:“……成。” 晏适容这才皱着一张脸,磨磨蹭蹭地把药给喝了。 可薛措若是在,那便是另一番光景。 一张桌子隔着二人,青白釉碗里盛着乌黑的药汁,青花小罐里摞满了荔枝肉。 他一来,晏适容便不造次了,药一端,晏适容立马接着,薛措眼一扫,他只好背过身去咕噜咕噜把药咽下。 晏适容其人还是挺讲究的,他不欲给薛措瞧见自己喝药的“苦相”,因而喝药都是背对着薛措。承贵拍手称绝,对薛措满是崇敬:“您来了,我们家爷喝药也香啊。” 晏适容踹了他一脚:“边儿去边儿去。”哪壶不开提哪壶。 承贵也不愿打扰这二人,便率着府人退下了。 薛措捡起一颗荔枝肉往晏适容嘴里塞。 这动作他做起来有些生疏,晏适容不由得一怔,脑袋往后仰了仰。这倒不像是吃蜜饯,而像是服毒了。 薛措不知怎的忽就想到那日他扫荡建春街时美姬便是就着这动作往晏适容嘴里送葡萄,虽心生不快,似被小蚁咬了一口似的。 可很快,他便想着,晏适容就在他跟前,往后,也只能被他喂了。 薛措唇边噙着一抹笑,若隐若现。 晏适容似小猫般哼了一声。待他漱完了口,又咽完了茶,被薛措一连喂了两颗荔枝肉,那蜜饯罐子便被他收走了。 晏适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薛措道:“上火,不宜多吃。” 口中还有些苦涩,晏适容哼了一声,浅红的袖子一甩,屁|股已是离了凳:“你怎么管这么宽?” 薛措捧着罐子,问他:“那你呢?愿不愿意我管你这么宽?” 愿意的。晏适容想。 可他却没说出,将薛措推出老远,“睡你的觉去吧。爷可不是谁都能管得了的。” 我偏偏要管你。薛措想。 后来他每日即便是再忙也总有一两个时辰是留在王爷府的。 虽然说两府一墙相隔,可这么多年来两边从没正儿八经地来往过。不为别的,单说晏适容三天两头因为狎妓被隔壁府上的主人绑去红莲司,府人也没有脸去同隔壁攀交情。 此一时彼一时,现下薛措每日往王爷府跑得比自己家还勤快,两府亲如一家。 不说别的,单说孙师傅和文娘日日切磋厨艺,便已是快成了一段佳话。 孙师傅无妻,文娘丧夫,你吃了我的春风酥惊为天人,我尝了你的秋花糕叹为观止。两家管灶房的甜蜜恩爱,这就直接决定了两府的伙食更上一层楼,肚子上的膘都日益丰满。 眼见着两府日益“贵重”,可唯独薛措清减了许多。 晏适容看他每日那样忙还两边跑,心下很是不忍,便道:“明日后你不必来了。” 薛措正拈着蜜饯往他嘴里送,闻言手下动作一止,却没有说话。 晏适容咬住他指尖的蜜饯,小舌一卷就带进了嘴里,含糊着声音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薛措指尖一阵酥麻,似是知道晏适容的用意。 是了,晏适容从不过问薛措在朝中的事,可晏适容却比谁都清楚薛措在朝中的事。 怔忡许久,薛措道:“其实我和吴骁……” “不必说。”晏适容伸手捂住薛措的唇,半束的青丝从肩头滑落,只听他缓慢而坚定道:“我是信你的。” 薛措眼眸翻涌了几波,硬生生将胸膛快要破溢的情愫压下,沉声应下:“好。” 那之后薛措便没来王爷府了。 倚翠巴巴地还张望过几回,承贵却意味深长地道:“近些日子指挥使大人是不会来了。” 倚翠不解:“为何?” 承贵道:“因为天下人都以为咱王爷是是圣上最宝贝的弟弟吧——吴 - 分卷阅读29 骁那边的人也这样觉得。” 倚翠仍然表露出疑惑的神情,可承贵却叹了口气,不愿再说了。 薛措与吴骁结为一党,又与晏适容来往过密,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朝堂上的弹劾信如雪花般飘进安民殿,晏清正召濯灵手谈时,又收了两本折子。 今日的事儿倒不很多,晏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授了薛措五军兵符,重重打了许多卫道大臣的脸。许多张连密的网已经撒了出去,待看这些网何时能收了。 便是所谓尽人事知天命。 折子上弹劾的人还是同一个,晏清粗略扫了两眼,不由得生出冷笑,随手便将折子丢到了案上。 濯灵见他也没有手谈的心思了,便主动与他沏一壶茶,递去:“你现下不该如此气恼。” 晏清接过茶盏:“朕并没有气恼。” 濯灵的眸子仿若明鉴,直直地照透晏清的心,只听她一字一句地问:“你在害怕什么?” 晏清眉心微微一蹙,他骗不过濯灵。 濯灵微微地笑了,她道:“从前我掌印监国时第一件便是主持一场殿试,我问父皇该怎么抉择,又该怎么对待他们,父皇没说旁的,只在我手中写了个‘信’字。那时我不懂,我想,身居高位的人应当日夜提防,时刻小心,又如何能信?可很久以后,直至你坐上了父皇的位置上,我才明白,一国之君,除了要学会选人用人,还需信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然你在这条路上会可能会孤寂寡闷得很。” 晏清吹散一袅茶香,陷入了深思。 濯灵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晏清点点头,琉璃灯盏映着柔和的光,濯灵回看他一眼,说道:“若是此事能太平了去,我便去南安行宫小住些日子,不问朝政,日日喝酒赏花也算得上是乐事。” “朕答应你。” 京中的怀柔大将军府此刻灯火通明,薛措收了桌上那些布兵图已是很晚了,想着这个时辰晏适容应当早该吃过药了。 他心知若是自己不在身旁,晏适容光是闻着那药味便已是百般推脱,等到无计可施躲无可躲时,再拈起一颗蜜饯往嘴里送,然后闭着眼睛捏着鼻子,端起药碗咕噜咕噜地往嘴里倒。此时必是要人往他跟前送两盏香茗的,一盏漱口,另一盏饮尽,再吃几颗蜜饯,这药便算是喝完了。 若仍嫌苦,便要文娘做些牛乳糕来,只是吃完,满身奶气,倒似没长大的孩子了。 他都那样大的一个人了,喝药还是小孩子心性。光是想着自个儿心尖尖上的小王爷,烛火跳跃下薛措面上那锋利犹若刀割的棱角也显得柔和不少。 只是他想错了,小王爷今儿个并不配合。 承贵苦口婆心道:“药就要凉了,您快喝吧,良药苦口啊爷。” 倚翠好言相劝道:“今儿个蜜饯特别好吃,蜜金桔色黄白味甘美,保准儿把那药味压得一点儿也不剩。” 晏适容别过头去,却是在认真地问他们:“你们真觉得这药能治我?” 两人不说话了。 晏适容的那毒,世上唯一人可解,经他手调养了这么多年,可就在节骨眼上,那人没了音信,生死未卜。 “喝药不过是做给薛措看的,我想要他放心。”晏适容端起药碗,黑汁倒进花土之中,“你们懂吗?” 这药于他而言半分助益也无。 倚翠噙着眼泪,她又何尝不知道呢? 晏适容抚了抚胸腔,强撑着道:“你们退下吧。” 两人只好听命。 可正在掩门之际,忽然听得里面一声闷响,承贵吓得连忙将门推开,看见晏适容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吐出一口血来。 “爷!!!” 晏适容的胸腔里似有什么在翻腾,许久将息。 两人险要吓坏,忙将晏适容搀了起来,却被晏适容反手握住,嘴角犹挂着血痕,语气却饱含警告:“今日之事不可告诉薛措。” 未得两人应允,晏适容再道:“听到没有?” 两人只好齐齐点头。 晏适容松了口气,指着自己脸颊嘱咐倚翠道:“再给我备一罐胭脂吧。” “……是。” 倚翠走了两步,实在忍不了,又走了回来:“爷……真的不让指挥使大人知道吗?” 晏适容盯着自己手心,竖着的那道线中途断裂,皇后一早找大师给他算过,说了些什么其实他记不太清了,总归不会是很好的话,向来宽厚仁慈的皇后也动了怒火,将那大师赶了出宫去。 晏适容自嘲地笑笑,重新攥起了拳头,“他不必知道。” 薛措是雄鹰,健翎绕日利爪生烟,应当志在千里,他不该被一个快要枯萎的人和一份快要凋零的爱缚住翅羽。晏适容所求的也并不是他低徊留恋,海市蜃楼的怜悯。 本想捱过今年,等无碍以后再将心意通与他知,只是不知道,他今年还能走到哪里。 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贝们栽培的肥宅快乐水和投的雷哦(= ̄ ̄=) 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性感王爷,在线化妆。 下一本打算写现耽娱乐圈,叫做《互入粉籍》。 少女心主播攻x大美人爱豆受。 今天得到了基友画的封面超级开心! 应该十一月开,愿意等的宝贝可以先收着,我去写大纲去了! ☆、须弥花毒 晏适容这毒是他十岁时须弥花留下来的残毒。 后来查出他的毒与三皇子有关,是三皇子晏沉派人推的他。皇上最忌兄弟相残,闻之勃然大怒,将他幽禁在王爷府不予出,又找了天下名医来为他解毒。 只是那毒迅速窜进血脉,纵是排出了大半,他体内终还是留有余毒。 须弥花毒毒性霸道,蛰伏期长,毒发五次便会要人性命。小时候他毒发过两次,如今这是第三次。 香城有个回春神医,这些年一直调药给他用着,每年年初都会派人将新药送来,倒是也能将这毒压上一压。去年寄信来说得了稀有的药材,想来能将花毒彻底逼出,哪知今年却不见他人影。王府派去香城的暗卫都被杀了,回春亦不知所踪,离了回春,那晏适容便与等死无异。 余下的日子里他将日复一日难捱,惊梦,咯血,胸闷气短,四肢僵疼,毒发时浑身抽搐,丑态毕露。 无论哪一点,他都不想发作于人前。 尤其是,在薛措的面前。 晏适容不让承贵和薛措说,承贵也真的不敢去说,生怕将晏适容气出个好歹来。 何况薛措眼下忙得很。 据闻南地有异动,他竟将卫京的五军将士全部调离出京,晏清在朝堂上痛斥他是小人,他却仰面无愧,任君王骂着。大臣谁都不敢看他,明眼人早已 - 分卷阅读30 瞧出这朝堂是谁说话了,渐渐朝着他与吴骁那边靠拢。 不过是在榻上病了一日,书信便纷至沓来,承贵捡了封落款紧要的递与晏适容,哪知晏适容看了竟执意下榻。 承贵一把将他拦住:“这可使不得啊!” 晏适容下榻却是一阵头晕目眩,五指死抠着床柱,勉力缓了缓,沉声道:“吴骁那边有异动了。他要薛措领吴家军驻京师,便是不给他留反悔的余地。” 如此想来薛措调离五军便是给吴骁送的见面礼,而吴骁便是要借着薛措指挥使的威名踏入京门。 不管薛措对吴骁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从薛措率吴家军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几路军马一路南下,连夜在京外驻扎,声势嚣张,唯独京里,恍若不知,还在做着各自的太平大梦。 眼见着晏适容往书房走,承贵只好替他披了件外衫。 “爷,您莫忧思过重。” 晏适容却没有答他,写了一夜的信,写至最后几指颤颤,险不能抓握住笔。 “爷……奴才帮您写罢。” “不,他们识得我的字。” 承贵便不说话了,给灯添了一匙又一匙油,直至天边露出鱼肚白时,晏适容才放下了笔。 他交代道:“要孙流孙滨拿我亲印去,将这封信速速送给京畿的提督,余下的几封送去各州府,他们看了信,当知怎么做。” 承贵不敢耽搁,连忙退出书房,离开前又忍不住问:“您真的想好了吗?” 晏适容定定地看着他。 “信一旦送出,您这些年的隐忍和谋划便尽诸东流了,皇上势必视你为眼中钉,那——” “承贵啊。”晏适容轻轻叫他,眼神疲惫却又坚定,“我这些年的隐忍不过是在讨好皇兄,讨好他让我多活几日。可我活着便是想见到薛措平安康健。从前那时我还小,薛家倒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可现下不一样。天亮了,你快去吧。” 承贵知晏适容这是打定主意了,终是没再说话,将门给阖上了。 屋子里,晏适容喉中痛痒,又忍不住咳起嗽来。 薛措领吴家军便等于被变相囚禁,若是京畿的提督相助,将他们反向相围,薛措有恃,想来凭他的才智,占主动权应当是易如反掌的。 晏适容的眸子亮了起来,不管此刻身上有多难受,但能帮到薛措,他却是欢喜的。 八月的日头还很毒,烈日炽烤下,地上连一丝风都湮灭无踪。 秋老虎作祟,酷热难当,倚翠给晏适容扇着风问:“也不知这何时落雨啊?” 承贵摇摇头:“还不好说,京城也太闷了罢。” 这几日百姓与官都不是很好捱。 山雨欲来风满楼,可这京城里密不透风,四华巷内,户户门窗紧闭,便使得阖京更沉闷了。 晏适容这几日咯血,胸口闷痛,憋在府里已经许久了。听到承贵的话,他的手指往桌上敲了一敲:“快了,便是这几日了。” 承贵看他一眼,知他说的是什么。 ——哪知这一日来得这样快,不过三日京中便变天了。 满城狂风席卷落叶,天色骤然阴沉下来。平地一声雷扣响京门,吴骁的铁骑兵临城门之下,雷声滚滚,百姓们惊慌失措,分不清究竟是雷更凶还是人更凶。 晏适容抚了抚胸口,喝了口水,竭力平息胸口腾然乱冲的气息。 府门被扣响了,是宫里的人。 平望挂着笑说:“皇上托奴才给王爷带个话儿,皇上今儿个在浮云楼排了一出戏,请王爷去看看。” “难为皇兄记挂。”晏适容端端正正地戴好冠玉:“本王这就去了。” 承贵在晏适容身后急得团团转,晏适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却是笑了:“安心。” 平望多看了晏适容一眼,不禁道:“王爷今日真是好气派。” 晏适容笑了笑:“看戏,总不好失礼皇上。皇兄今日必定也是龙袍加身,派头十足。” 他今日穿的是黑底蟒袍衮服,戴的是红宝石垂珠冠,奢华贵重,端的便是王爷的雍容。 生,得了王爷的命数。 就算死,也要拿出皇家的体面。 古人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么今日便看天成不成全这条命了。 马车落定在浮云楼时,四面的风都往里头灌。 浮云楼的名字出自《古诗十九首》中那句“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它是大魏第一高楼,坐落在西北角的宫墙之上。 与其说它是楼,倒不如说是宫墙上建的一方高而广阔的看台,昔日太|祖便是在此处慰问犒劳开国功臣。数代传下,若非新君大殿,供万民景仰,此楼总是常年关合的。 晏适容被宫人们带上了楼,发现晏清早已在楼上等候多时。他同晏清问了礼,便入了座。 这广阔的高台之上只设了两个座,晏适容心有讶意,却仍不动声色。 晏清今日一身明黄龙袍,冕旒珠垂,遮住了晦暗不明的神色,此刻在楼上呷一口龙井茶,俯瞰宫城,将错落有致的宫院尽收眼底。 天子的目光总是长远的,或许,他还能看得更远些,看见不久便会踏进门的铁骑和刀光剑影里沾染的血腥。 晏清偏头,垂珠摆动,便看向了晏适容咳嗽两声,便说:“小六,你气色不好。” 晏适容笑笑,抿了口茶:“一贯如此了。” 晏清道:“回头请王太医过府为你诊治诊治。” 晏适容只好谢恩:“多谢皇兄了。” 两人乌七八糟地扯了一通,风却是越来越大了,看台之上阴风呼呼,乌云滚滚。晏适容看了看天色,问晏清道:“您请臣弟来看戏,不知看的是哪一出?” “请君入瓮。” 晏适容拱拱手:“那么臣弟便拭目以待了。” 晏清意味深长地笑了,眸光饱含试探,嘴角露出一抹识破的讥笑,却是不动声色地又呷了一口茶,“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团圆节?” 晏清放下茶盏,发出很轻的一声,像是嗤笑:“团圆,团圆……” 晏适容环顾四周,发现这广阔的高台上只设了两个位,不由得有些纳闷:“若说是看戏,但看的人也太少了罢。” 晏清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垂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道:“今日在这台上看的人虽只有你我,可今日以后,青史所载,后世看的人又何止千万。” 年轻的帝王勾起嘴角,远眺宫院,志得意满。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手抚上了冕旒垂珠,问晏适容道:“你可知历代皇上戴这十二冕旒有何意图?” 晏适容咳了声嗽:“还请皇兄不吝赐教。” “旒以蔽明,警示朕身在高位不可察察为明,朕需得洞察大体而忽略细小瑕疵。1”他拨开垂珠 - 分卷阅读31 ,如炬的目光看向晏适容,“你以为何为细小瑕疵,而那些细小瑕疵又何时会作乱成害呢?” 晏适容便低下头道,“还请皇兄明示。” 晏清又笑了声,移了视线,不再看他:“小六,你现在比你小时候,可真是没有意思多了。” 晏适容却是轻咳一声,笑了:“有意思的人容易被抹杀,小六愿意做一个规行矩步的人。” “流连花丛荒诞无状便是你的规行矩步吗?” 晏适容刚要说话,便听侍卫来报,“禀皇上,吴骁已率兵围宫了。” “好极!”晏清抚掌,却是看向晏适容:“这场好戏便要开演了。” 作者有话要说: 1:置旒的目的改自百科,王者视事观物,不可“察察为明”。 感谢小女子的快乐肥宅水! ☆、吾皇万岁(捉虫) 不过多时,吴骁便率兵踏破西丰门,径直向西北角来,兵临浮云楼。 楼上远眺,黑的,红的,铠甲,血刃,迎面是呼啸的风,风里夹杂着血腥气。 晏清却悠闲淡定地用茶盖拨了拨杯中的浮叶,放下了杯子,走到了台沿,对下面道:“将军怎的来了?莫非也是来讨一盏朕的雨后龙井?” 吴骁不欲与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直言道:“现在满京满宫皆是我的人,你若将玉玺交出,助我顺利登基,我便饶你不死。” 晏清笑了,眉眼里闪着阴鸷的光,“将军说什么?朕方才没听清楚。” 吴骁得意道:“五军被薛措调出京城,京师军卫皆是我的亲信,北地亲兵随后赶来,我这一队吴家军今日便要入驻宫中。” “何不等你北地的援兵到了再反?那样胜券会大许多。” 吴骁放声大笑:“五军皆被你调出京城,我已胜券在握。”说罢,他挥手下令,身后弓箭手罗列开来。 “薛措当真投了你?” “五军外调便是他与我的诚意。”说着,吴骁抬起了手,弓箭手们,张弓搭箭对准宫楼之上。 “不至于此,今日团圆佳节,将军莫不挂念家人?”晏清转头同宫人交代两句,楼顶忽地吊下几个捆绑严实的人,从上垂下,挡住了弓箭手们的视线。 吴骁一看,大惊失色,这浮云楼吊着的便是他的妻儿。 吴骁妻子徐氏被悬空吊挂着根本无力挣扎,只放声大喊道:“将军!您中计了!快走啊!”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羽林卫将他们团团包围。 吴骁一怔,他的妻儿远在北地,皆是亲信保护,又怎会落到晏清之手?若晏清有能耐从北地将他妻儿秘密绑来宫中,不动声色,故露破绽,那北地之业,自然已经根基倾覆。 吴骁倒吸了一口凉气,听见吊在宫楼上的幼子哭着喊爹爹。 晏清高高在上,仿佛一尊神像在睥睨着,他道:“将军可还满意?朕可是特地去北地给你请来了一家老小,怎么,军师未同你提及吗?” 吴骁面色大变,不料竟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投靠了晏清。 “朕花了五年时间,悄悄削损北军,不料你这庸才竟然一无所知。” 吴骁瞪大双目,满脸震惊。 “你以为你北地亲兵还会过来么?朕予他们高官,予他们厚禄,他们为何要随你拼杀——那些人都是薛林将军的旧部,跟你不过是随了昔日薛将军的情分,然而薛林一生忠义耿直,他的旧部又如何能随你一同做出谋逆之事?” 晏适容看着晏清,他胸有成竹地看向底下,轻轻地笑了,眼中的锋芒是晏适容所熟悉的。只听他高声问道:“五军统领何在?” 几骑尘烟消散,五军统领从吴家军后绕来,金甲统领下马对着高台道:“末将成觅、司复、高宾、周全、梁峰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 吴骁手握长剑,吐出一口浊气,心道自己中计了。他亲眼看着薛措将五军调出,以为已经万无一失,哪知还是被偷龙转凤了。他连忙问部下道:“薛措呢?!薛措呢!?!” 身后军士纷纷交头接耳,看见此等景象,一时心里也都有了各自的打算。 吴骁眼见军心涣散,宫里宫外皆不是他的人,身后那队军马也不知是否会临阵反戈,他打过无数场仗,不料竟还识不穿人心。如今想来,晏清削他兵权,处处相逼,不过是在给他一个谋反的机会。与其说给他一个谋反的机会,倒不如说是给他自己一个扫清业障的机会。他有意拉拢薛措,又见薛措故意调开五军投诚,还以为有了可乘之机,未及深思,立刻调兵遣将,哪知正中了晏清的下怀。 好大的手笔,诱他步步进圈,逼他起兵谋反,竟是为了试试朝中谁忠谁奸,顺势收服北军。 吴骁咬牙,晏清比他父亲可高明凶狠多了。 不料他在酷寒之地蛰伏数年,一朝倾颓,竟败于这么个年轻帝王之手。 正待他想下令放手一搏之时,薛措一身熠熠生光的明光甲从后走上了前,羽林卫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快走到吴骁面前时,有一个副将欲阻拦,刚扬起刀,便见薛措闪身一避,手起刀落,那副将便从马上滚下,胸膛汩汩冒着血。 此时再无人敢拦薛措了,任他一身明光,双目凛凛。 薛措看着他,眼中厌恶溢于言表:“吴将军在等什么?你京师的军卫么?方才那些人已被五军就地处决了。也怪他们笨,得了张布兵图便不问真假撞了上去,现在尸首异处。若你束手就擒,皇上可留你妻儿一命。” 吴骁忽地大笑:“我早该想到的,晏家留不得势大的将军,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终免不了这么个结果。” 薛措微微皱眉。 吴骁诛心沉声质问道:“你还记得你们薛家如何倒下的么?” 薛措握刀的手紧了紧,“我记得。” 晏清在楼上笑得一派和煦:“今儿团圆节,朕不欲大动肝火,也不想宫里染上血腥。身后的将士若有意投诚于朕,那朕只当今日你们没有闯进宫来。若你们执意要与吴将军一同赴死,朕也只好成全。” 言讫,羽林卫纷纷拔刀相向。 晏适容坐不住了,虽知吴骁已经大势已去,可看见楼下刀光剑影仍然有些心悸,不由得伏在城楼上焦急地看着底下。 晏清看了他一眼,眸光沉沉。 吴骁身后的将士们颇有些动容,正待僵持之时,身后有个将士忽地将刀摔了,站了出来大喊:“皇上当真既往不咎?” “朕一言九鼎。” 那将士刚要走出列,却被吴骁另一个副将捅了一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膛,很快便倒在了地上。 副将大声道:“叛离将军者下场便如同此人!” 一时间军士们内心又纷纷动摇了起来。 一束闪电将天劈开,响雷滚在每个人的心上。吴骁扬刀苦笑 - 分卷阅读32 ,“也罢,也罢,成王败寇!皇上真是好手段,末将输得心服口服!”说着,一挺脖,那刀便重重朝自己挥了下来,正待千钧一发之际,薛措将刀踢开,哐啷一声银刀落地。 薛措冷声道:“拿下。” 忽而宫楼顶上不知何时匍匐着的弓箭手纷纷露头,对准了底下。 底下吴家军无人敢动。 宫内羽林加派人手,宫外五军严防死守,这招请君入瓮实在精彩至极。 晏适容松了一口气,看见城楼下明光熠熠的那人朝他笑笑,做了个什么口型。 ——别怕。 晏适容的心犹如被击中,朝底下笑了,眼里似有千颗万颗星,底下那人觉得他比自己这身明光甲还要敞亮。 薛措再没多少耽搁,纵马去宫外交接。吴骁在北地势大,近日京中还得加防,便是怕有什么别有用心之人来作祟。 晏适容目光流连着薛措的背影,等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发现自己不知盯了他多久,已然失态了,一偏头,便看见晏清将他望着。 “今日这戏精彩么?”冕旒将晏清的表情遮了个干净,他的声音也无喜无怒,令晏适容捉摸不透。 被得吴骁逼举兵围宫,晏清这一招请君入瓮使得委实漂亮。纵观朝野,部分臣子倒戈于吴,晏清便是兵行险着,他要试一试这满朝文武孰奸孰正。 听上去荒唐,可他太了解晏清了,若不是有十足把握,他又怎能行此举? 故露破绽,诱敌深入,假散军队,实加人手,吴骁举兵围宫却是给自己的一道催命符。 若是吴骁不奋力一击,继续蛰伏北疆,他迟早有一天也会被晏清以稍微沉默地方式铲除掉。 晏清的眼中刺,从来没有除不掉的。 晏适容抚掌道:“精彩之至。” 晏清坐了下来,宫人早就为他重新添上了一杯茶,他呷了一口,不紧不慢道:“若是没有你,今日这戏也不会这样精彩。” 晏适容一怔,随即便想明白晏清洞穿自己与京畿几个提督的牵连了。 他屈膝跪在晏清的腿旁,恭维道:“皇兄不愧是真龙天子,兵行险着,请君入瓮,现下铲除心头大患,臣弟贺喜皇兄。” 晏清蹙眉,忽听晏适容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浮云楼上宫人们纷纷下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浮云楼下羽林卫们收剑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阖宫上下山呼万岁。 晏清的目光更加阴沉,抬头扫视了一遍跪着的所有人,最后落定在了晏适容头顶,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无名怒气,对他道:“朕有时真是不知你哪句是真的……” “一直都是真的啊。”晏适容抬起头,三指立誓,眉眼带笑一如小时,潋滟的眸子,精巧的小嘴,看得晏清怒火更盛。 正待他要发作之时,忽见晏适容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随即便晕了过去。 晏清大骇,伸手将晏适容捞在怀中:“快去传太医!传太医!摆驾回宫!” 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立马去请太医了。 晏清将晏适容抱在怀中,伸手拭去他嘴上的血迹,莫名地心里一沉。 他忍不住轻声叫了叫怀中的人,“小六……小六……” 可怀中的人睡得极沉,怎么叫也没有反应,双眸紧闭,长睫似扇。 晏清暗下眸子,脸被气得铁青。 这人看似没心没肺,实则一身傲骨,宁可毒发也不愿说句软和话来求他。 玉辇停在了圣和殿,晏清抱着晏适容回了屋,太医已在此等候了。 晏清松开晏适容,叹了口气,吩咐内侍平望:“去朕玉瓶里拿一粒药来。” 平望领命去取,回头看了眼抱着王爷沉思的圣上,也跟着叹了口气。 何苦呢? 最心疼的是皇上,最心狠的也是皇上。 他不敢进言,只得加快脚步去取药,唯恐耽误了。 正巧碰上惠妃,江月伸头打量殿内:“听说皇上请太医了,不知皇上如何了?” 平望藏药于袖中,压低声音道:“不是皇上,是六王爷,他见不得血腥晕过去了。” 江月道:“那本宫可得进去瞧瞧了。” 平望不动声色将江月挡在门外:“娘娘不若过会儿再来?眼下殿内怪乱的。” 江月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那便有劳公公转告皇上,本宫过一会儿再来问安,恭祝皇上铲除奸佞。” 目送着平望进殿,江月轻声吩咐侍女:“待会儿你去太医院打听打听,六王爷患了什么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女子的肥宅快乐水~ 我以为只要我日更够勤快,掉收就追不上我,是我鲁莽了tt 收藏和点击降得我心肝颤。 下一章应该算是糖吧,按照惯例大家去微博吃省略号。 不过小王爷的身体也不适合大动干戈了[望天] ☆、天妒红颜 晏适容醒来时已被送回了府,一问才晓得他已昏迷了三天。 这三日发生了许多事,吴骁定在十月初问斩于菜市口,树倒猢狲散,一家老小发配充军,已算是天子厚德了。 虽说他又是咯血而晕,可这回醒来感觉身子不似往日那么沉重,只道是宫中太医医术高明,又为他续了回命。 “薛措知道吗?” 承贵叹了口气:“能不知道吗?指挥使大人照顾了您两天,衣不解带的,红莲司三请四请,今日实在推不掉了,他才去红莲司审犯了。” 不必说,那犯便是吴骁了。 “这几日可有信来?” 承贵点头将信交给晏适容,“爷,您这才刚醒,可别忧思过重。” 晏适容展开来信,面色沉沉。 不知怎的,想起那日吴骁看薛措的眼神,总觉得有些奇怪,正想着,薛措回来了。 见到晏适容醒来,薛措连日阴霾的脸上总算稍稍转霁。 他走了过来,声音有些抖,语气是寒的。 “晏适容。”他叫他名字,“你应当,给我一个解释。” 晏适容暗暗庆幸自己刚下床便抹了口脂,不然这脸色不定怎么难看。 该解释,是该解释的。 他张了张嘴,满嘴血腥味未消,该同薛措说什么? 他要告诉薛措说自己已无药可救了吗? 他做不到。 他挤出笑,四两拨千斤道:“你啊,也甭担心,我就是吐口血排排毒养养颜。你可得知道,本王这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老天既给了我这么俊张脸,自是要在别的地方上为难为难的。所谓天妒红颜便是这么个意思,本王可真是红颜薄——” 晏适容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嘴被薛措微热的唇封缄,柔软的触觉好似电石,一触即分,却让晏适容心头鼓动 - 分卷阅读33 如雷。 只听薛措沉声道:”红颜薄命轮不到你。” 晏适容定定地看着薛措。 又听薛措恶声道:“以后不许瞒我。” 晏适容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薛措心头总算好过许多。 早两天听说晏适容吐血昏迷,他胆战心惊。从前他在战场上历练,险被敌军的长剑刺入胸膛,那时那段尖刃离他护心镜不过分毫之差,他都没有那样害怕过。 去圣和殿接晏适容时,薛措撞上了江月。她伫在殿外倒像是特意等他的,“指挥使大人,别来无恙。” 薛措不作搭理,提腿便要进,却听身后的江月感叹到底是红颜薄命。 薛措倏地眯起了眼,转身道:“你说什么?” “指挥使大人莫不知道六王爷中了不治之毒?”江月笑了,勾着嘴角,轻轻吐露:“是须弥花毒啊。” 薛措怔住,似是把一切都给串起来了。 原来是须弥花毒。 本以为十年前那毒被解了,未想到这十年毒素一直还在。 它折磨了晏适容整整十年。 晏适容却从不与他说这个,顾左右而言他,却将他糊弄了过去。 那个时候……小王爷该有多难受。 一边哄着他,一边忍着痛。 薛措心里如被针扎。 江月看他这反应也明白了大概。 先前她去他府上求他救她父亲时,说往他看在往日情分。 薛措只冷声道:“我与惠妃似乎并无情分。” 多绝情,多心狠,好似这才是薛措。 当年他救她不过是顺手搭救,她却一直牵牵挂挂,哪怕入宫为妃还念念不忘。 她忍不住问:“那你,与何人有情分?” 她忽然想到这么多年来似也未曾听说薛措与哪个姑娘走得近,宫里笑话的无非便是指挥使大人又哪个楼将六王爷给提溜出来了。江月不禁一愣,心中渐渐产生了一个什么可怕的想法。 巡建春街的活儿哪由得指挥使亲自去,薛措去巡街,也只不过因为心上人在街上罢了。 “你果然是喜欢六王爷。”江月冷声道。 薛措看了她一眼,说了句什么,便没再回头地走进了殿内。江月看着薛措的背影紧紧地蹙起了眉头,十指丹蔻陷进肉中,掌心往下一滴一滴地掉着血珠。 薛措说,是啊。 接回晏适容后,薛措便去盘查回春神医的下落了。 他消失得太安静,总透着古怪。 红莲司情报遍天下,不消两日,徐延便将密信递了来。 生死未卜,不知所踪。 薛措将信纸攥皱,胡乱地揉成一团,扔向门外。 徐延一愣:“大人,怎么了?是没有消息吗?” 不是没有消息,而是消息被人抹杀了。 是谁抹杀的。 薛措咽下心头升腾的想法,看着晏适容,温柔道:“阿玉会好起来的。” 晏适容垂下头。 薛措又道:“我会帮你找到解毒之法的。” 晏适容肩膀耸动了一下,却不再说话了。 后来的几日薛措都没有再来,却是网罗了许多珍稀补品一并送到了府内。 又来了几个名医会诊,乌七八糟地开了好多药,一盅一盅地往晏适容嘴里灌。 晏适容却也不像之前一样排斥,仰头便喝了,不吵也不闹。他晓得,薛措想求个安心。 那他便让薛措安心。 薛措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心总是稍稍安定了许多。 这日,薛措整理好折子,从红莲司出来已经月上中天。晏清交代了太多事情与他,过不久想来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他便分外思念起小王爷。 他想要见到晏适容。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晏适容搭在院里的云梯未被移走,薛措暗笑自己竟会像他一样爬树翻墙,又一旁酸着一颗心企盼若是小王爷翻墙的心境与自己的一般,那该有多好。 薛措身手干净利落,自檐上跳下,脚步轻快,黑影如魅,穿庭过院,很快便走到了晏适容的屋门前。 刚要推门进去,却好似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薛措止住脚步,暗想这个时辰了不该人音未绝。 彼时晏适容恰在咯血,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似是要将肺震裂,半晌才平息。 他哑声叮嘱道:“不可告诉薛措。” 而薛措便是在此时进来的。 他走了进来,气息沉重,双瞳染红,可惜夜太深了,晏适容看不清他的表情。 晏适容忽而有些庆幸,这夜太深,让他不必涂抹口脂,因为薛措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两个人在彼此眼中,只得朦朦的一个影儿。 良久,薛措走到晏适容床边,握紧他冰凉的手。 晏适容胸腔一滞。 薛措包住了晏适容的手,掌心炽热滚烫,可晏适容好似块捂不热的冰玉,两人无声呆了良久,他的手始终不见热起来。 原来他已经这么虚弱了……薛措想。 可自己不知道。 ——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听手下报,他脸色一日比一日好,心中还不由得欢喜。 若他今夜不来,晏适容还能瞒天过海多久? 薛措气极,空着的那手攥成拳,狠狠地砸了一下床面,被褥重叠下,发出一声很沉重的闷响。 像是打在了晏适容的心中。 他笑笑:“薛措,我没事。” 薛措将他的手握得死紧,目光阴寒,一言不发。 “真的,我没事儿。”话音刚落,晏适容又咳了起来,手指不自觉抓住了薛措与他交握的那只手,似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薛措拍着他的背,心里被他咳得一揪一揪地疼。 今夜是他看见了,他看不见的时候晏适容又在夜里咳了多久才能入眠? 晏适容咳嗽的声音很小,像是极力压着似的,可渐渐地,他压也压不住了,这才不由得咳大了些声音,一声一声,涨得他双颊发烫。 薛措的大手流连于他的背后,轻轻给他拍背,动作温柔,好似起到什么安抚的作用,晏适容鼻尖一热。 待晏适容咳完了,薛措凉声开口:“这叫没事么?” 他的声音比那腊月结了冰的梆子还要冷上许多,“晏适容,你休得诓我。” 不是叫阿玉,不是叫小王爷。 而是叫他,晏适容。 他晓得,薛措这是动怒了。 晏适容咬了咬唇:“我没有诓你,我是真的没——” 话音未落,薛措突然倾身凑近,堵住了他的唇。 晏适容睁大了眼睛,梅花清香便在他身边,可他别无他物,疑心嘴里还有血腥味,唯恐薛措会厌嫌。 晏适容尖尖的虎牙刺了薛措一下,随即薛措便被他推开了。薛措这才不由得中断,却还有些意犹未尽,摸着嘴角的血迹, - 分卷阅读34 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人久处暗处也渐渐能视物,虽屋子暗极,可薛措偏偏知道眼前这人脸是红的,唇也是红的。 唇上还沾着水光,窗外月色融融,再没比此时更好的风景了。晏适容深深吸了两口气,胸腔咚咚直跳,他尚未开口言语,便被薛措捏着下巴又亲了起来。 …… 好半天他才平息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缩进被子里,将头也埋了个严实,彻底不敢看薛措。 薛措将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扯了块帕子,替他擦身体。 晏适容不知为何薛措会对自己这样,好似今晚一切都乱了套。 不,从那晚开始一切便已经乱了套。 薛措这回温柔得不像话,照顾得也很妥帖,给他收拾整齐后,将他揽在了怀中。 晏适容眼睛热了起来,微微侧身将头压在薛措怀里。 薛措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以后有事不许瞒着我,嗯?” 晏适容点头:“不瞒你。” 薛措这才心满意足地将他放在床上,自个儿也合衣上了床,仍然是抱着他的。 晏适容产生很踏实的念头,可想着想着,又将踏实想成了不踏实。 明明做了许多年的准备,他告诉自己,说不准儿哪天自己便会毒发身亡,便是看哪天阎罗想起来了取他性命。 可日子渐渐逼近,身子也一日复一日地沉重,他却觉得先前的准备都在薛措如炬的目光之中燃成了灰烬。 薛措好似睡着了,借着天明的光亮,晏适容轻轻描绘他的五官轮廓,想再记熟些,死前走马灯里便都是他的脸。 眉是浓密的,鼻是英挺的,嘴是薄削的。 真好,这是他的藏玉。 至少今夜是。 薛措睡熟了仍将晏适容抱在怀中,脸对着脸,晏适容料想自己死后约莫他也会这样抱住自己的妻子。想于此,晏适容有一丝无力的酸涩,既想薛措将他记挂着,又想要薛措将他忘了。 没有江月,没有他,薛措本该过幸福和美的一生。老天苛遇他,便该偿他一世好姻缘,他的薛措值得很好很好的人去爱。 而不是同他这个将死之人搅和到一起。 小王爷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就今夜,就搅和今夜。 他牵紧了薛措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样我这个省略号,精妙绝伦! 感谢超凶,铁粉的雷,感谢小女子的肥宅水。 昨天抱怨掉收今天就涨了,你们是许愿灯吗! 文案最后一行,安排! ☆、柱子好看 晏适容这些天平白清减许多,薛措回回见晏适容,都感觉他能被风刮走。 薛措是很忙的,事情堆积太多,都是紧要的大事,一日日忙碌下来已是疲惫至极。偶尔夜深,见晏适容睡了便只悄悄看一眼便走。光是听小王爷今儿个又做了什么,仿佛就能扫清一日的疲惫。 今日从宫里离开时时候尚早,晏适容想来还没有睡,思于此,薛措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推开门看见晏适容正坐着饮茶,薛措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嘴角的笑意,“你在等我。” 晏适容仰头看他,直言道:“皇兄可是有削藩之意?” 薛措轻声哄:“你安心养病。” 边将与藩王是压在晏清心头的两大患,如今斩去一头,晏清势力高涨,自是存有趁热打铁,斩去另外一患的心思。 可放眼满朝,又有谁能为晏清趁热打铁? 谁敢? 晏适容蹙蹙眉头,提醒他道:“那些藩王你碰不得。” 薛措仅凭佐政一司,若想撼动那些盘虬封地已久,根基深厚的藩王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是佐政司指挥使,削一官可以,削十官也行,可若是削藩王,那便不能独善其身了。 薛措笑了下:“我知道。” 晏适容见他笑了,以为他不当一回事,扭过头认真同他说:“你不许碰。” 薛措被他这紧张的模样逗乐,摸了摸他后颈,“放心。” 晏适容这方稍稍放下心来,便是不晓得这被他皇兄推出去的众矢之的会是谁了。 两人说了会话,承贵敲门传话道:“爷,公主寿辰的请柬送来了。” 他阿姊果然深谙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索性一张请柬写了二人名字,座次也安排在了一处。 晏适容看着请柬上两人连缀的名字心情大好,吩咐承贵:“裱起来,裱起来!” 哪知薛措却快他一步藏在怀中,人则先行一步了。 “把我的请柬还给我啊!” “不。” “……” 濯灵本是打算团圆节后便去南安行宫小住些日子,但晏清有意为她操办寿宴,这便一直捱到了九月,去行宫也便拖了一拖。 晏清想这京城刚清除了业障,是该沾沾喜气,圣旨一下,便将濯灵生辰宴提了规模,大半个朝廷的都请来了。这些年濯灵都沉寂在府,一朝操办起来便要办得与众不同,男宠黎寅献计献策,据说这场生辰宴别开生面。实在当值的走不开的也没有办法,只好嘱托同僚明日分享一下观后感。 九月初五那日晏清自是早早过府,入了席,惠妃坐在他身边,凤目轻扫,便将对面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 对面便是六王爷同指挥使了。 谁也没将她当回事,薛措只顾给晏适容剥虾,匀称白皙的十指灵活地完整剥出洁白的虾肉,归到晏适容的碗里。不一会儿,薛措面前的虾皮便已累积若小山了。 晏清也随着江月的目光也扫了眼,道:“指挥使同小六倒是亲厚。” 江月轻飘飘道:“可不是么。” 晏适容讪讪地笑了,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李祝转了两下眼珠子,心道关键时候小王爷还是得靠兄弟的:“禀圣上,自您颁了《大魏律》最后一条,在薛指挥使的严加管教下,六王爷确实收敛许多。若不得薛指挥使割肉喂鹰,言传身教,六王爷只怕要糟蹋京中更多的适婚男儿。” 郑瑾和冯尹当即便把这么些年晏适容与满京儿郎传的花边消息给大家回顾了一通,在座的也有不少在《桃李录》上载过大名的,羞愤难当,一口一口喝着酒。 余下看笑话的便是深觉此话有理,恶人还需恶人磨。 李柷举杯:“这第一杯,便要敬薛指挥使救千万适婚男儿于水火之中。” 众臣纷纷倾杯:“谢薛指挥使!” 其间以高少卿、李榜眼和叶侍郎声音最为洪亮。 晏适容:“……” 众人喝下第一杯酒,濯灵姗姗来迟,今日她穿了极美的水红锦缎,风情摇曳,顾盼生辉,佯装嗔怪道:“怎么本公主这个寿星还未来,你们倒是先喝了起来?” 她视线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江月面前,似惯例般踩了她一脚:“怎么?惠妃 - 分卷阅读35 可是有不满?你这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 江月这才低下头,柔声道了句:“哪里,哪里。皇姐休要打趣月儿了。” 濯灵懒得理她,看向黎寅,后者立马会意,拍了三下手掌,舞姬婀娜上场,这宴便要开始了。 事后,众臣们回忆起这场公主宴,纷纷露出玩味的微笑。 没去的同僚问:“怎么了?怎么了?” 众臣只顾笑,似在回味昨天,好半天,抚掌道了个“妙”字。 不怪他们没见过世面,早知濯灵与众不同别具一格,但他们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公主宴的尺度竟会那么大——建春四楼的头牌一共四人竟都齐了。 梅楼盈盈小蛮腰,兰楼风轻掌舞俏,竹楼桐叶吹凤箫,菊楼鹤烛一吟曲,只管让你魂断消。 众臣眼睛都看直了。 这可不就是建春四大幸事,千万恩客的伟大梦想,未料濯灵竟帮他们一一实现了。若非晏清在场,按捺不住的臣子便要叩谢公主隆恩了。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众臣嘴角慢慢上扬,心里放荡狂笑。有胆小的悄悄看了眼晏清神色,见到晏清也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便放了心,大胆地继续观赏。 不由得说公主府的节目尺度比宫里大多了,宫里翻了天也就舞姬们将薄纱往你眼前一抹,可公主府的花魁们,尤其是盈盈姑娘舞服可是露脐的。俗话说得好,盈盈一握若无骨,风吹袂裙戏蝶舞,那腰段,那舞技,那丝丝媚眼,只怕乐天家中的小蛮也要逊她三分。 有人欢喜有人愁,臣子们眼睛发直,可晏适容便不知该将眼睛往哪瞅了。 看吧,碍于薛措情面他不敢。不看吧,亏得很。 于是眼帘半遮掩,虚虚掠过花魁们,定在了大柱之上。 薛措自顾自剥虾与他,见他正襟危坐,不由得一哂。 濯灵见晏适容的视线有些偏离,便问了:“你平日里不是最爱看这个了吗,黎寅为了你可花了血本,你觉得不好看?” 晏适容虎躯一震,挤出笑容对濯灵说:“好看!好看!” 薛措将虾壳一丢,不剥了。 晏适容偷睨薛措,觉得他面色不善,咬牙道:“不过我今日身患重病,连着口味也清淡许多,这些我已是不再钟情了。” 闻言,满座哗然,嘴上“噗”地笑出了声,心里约莫是都在“呸”的:六王爷,您说这话,亏心不亏心呐? 就连晏清也是狐疑地瞥他一眼,暗自好笑。 这些人哪里懂得生命可贵呢? 今儿个是公主寿宴,只宴大臣,未宴家眷,唯一家眷在这儿的也就是晏清及他的后妃,濯灵及她的男宠,晏适容和他旁边那位了。 后妃和男宠谁敢僭越管晏清和濯灵? 晏适容到底是求生欲极强,察言观色,说不看就不看,人看花魁他看大柱,伸手给薛措指指点点:“啊!你瞧这大柱多好看!气派!辉煌!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柱子!真好看!” 薛措拿帕子拭干净了手,然后专心给晏适容挑鱼刺。 晏适容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个儿碗里的鱼,碗都要盯出个洞来了。 好容易将花魁献艺捱了过去,一群身着清凉的舞女们又献起了舞。晏适容刚一抬头,二十个女人齐齐朝他抛媚眼,吓得他立马看向薛措,以眼神示意自己无辜。 薛措不挑鱼刺了,抬起头仔细观赏舞蹈。 晏适容不高兴了,低声道:“你别看了。” “我为何不能看?” 晏适容撅起嘴,精致的桃花眼连上挑的弧度都有如天赐,将薛措一看,眼里满是委屈。可此刻薛措问他为何不能看,他却答不上来。 他和薛措…… 是了,连家眷都是他自以为是的四舍五入,他凭什么管薛措? 晏适容放下筷子,不说话了。 薛措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想听的话,再一看晏适容,他已将脑袋重重低下了。 薛措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案下抓住晏适容的手,语调是他都意外的温柔:“若我不看,小王爷也不许看?” 晏适容如一潭净水被薛措击中,里里外外都绽开了涟漪。该镇定些的晏适容,你又不是见过世面,他告诫自己。 于是小王爷沉着声音道了句:“好。” 薛措再道:“你以后不许去建春街了。” 小王爷也不愿让自己吃亏,顾及人多耳杂,将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那你不许喜欢惠妃。” 薛措眉头紧皱,费解道:“我何时喜欢她?” 晏适容看他神情不似作伪,却很是疑惑,语气还颇有些打翻了醋罐的意味在里头:“你休得诓我,那日她去你府上求你念在昔日情分上救救她爹,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说出来了。 终于说出来了。 薛措回忆他说的究竟是哪一日,脑海中依稀还有些许印象,便道:“不过是她入宫前在宫外识得我罢了,我救了她一命,便是如此了。” “你真的不钟情于她?” “我钟情于你。” 晏适容愕然,紧接着笑了一声,好看的眉眼弯成月牙,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可这么忘形,连忙咳嗽两声,板正了脸色。 可他一颗心要炸开了。 憋笑时抿着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啊。 薛措将晏适容神色尽收眼底,不知觉也勾了嘴角,只道:“那么久远的事你还记挂着,莫非这半年你一直被她刺着?” 晏适容赧然,将头偏到一边,不好意思看他。忽然薛措笑了一下,是很清朗的声音,他道:“莫非小王爷也一直钟情于在下?” “!!!” 晏适容想嗷嗷大叫。 作者有话要说: 歪?出来吃糖! 开心点了吗? ☆、那该多好 这舞跳了多久,晏适容同薛措便咬了多久的耳朵。 濯灵观晏适容表情变化之丰富,一时不忍心打扰,等舞姬撤下后看到他双颊通红,这才忍不住问他:“小六,你觉得这舞好看吗?” 晏适容哪里看了舞,也不说好看,也不说不好看,两边都不得罪,只顾嘿嘿直笑。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笑得好看的人,濯灵瞥他一眼,到底是舍不得将他如何。 转眼间宴已大半,忽然院外传来一阵琴音,透过暗红的帷帐,传进了里院。琴声委婉,余音不绝,恰似绵绵春风吹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翘首而看,帷帐隐隐约约露出个绰约的人影,不知帐后是哪个佳人在弹琴。 黎寅作揖:“公主好听筝曲,此人便是小人为公主寿辰献的最后一礼。” 说罢,四角的府人将垂下的帷帐慢慢卷上,竟露出一片花海,四周粉色花团锦簇,最中间的花台上高坐着一个红袖的姑娘,清风徐来,裙裾飘飘。 弦音如潮水般从花台之上倾泻而下 - 分卷阅读36 ,仿若山间涓流,细细流淌,余韵绕心。 今朝这曲唤作《春衫》,弹的便是小女儿家的心事,也难怪,今儿个宴上主角是濯灵。秦音弹的是春闺心事,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众人也如痴如醉地听着。可她偶尔划拨到低沉音阶,托劈挑抹,刮滑勾措,却带有大气的格调。 众人便明了,这曲是为濯灵而作的。 耳尖的更是听出此曲中有一段化用的是程修驸马先前同濯灵求爱时的曲子《拾钗》。 此弦此音已然触及到了濯灵的伤心事,饶是见惯了世面,平日里傲得不可一世的公主也忍不住低下了头,红了眼眶。 黎寅见了倒是神奇十足,濯灵身后的男宠各有各的神情。 忽而有人从后头喝道:“够了,别弹了!” 晏适容和薛措一回头,竟是向来寡言的徐延说的。 只见他站在后头双眉紧皱,双拳紧握,一脸担忧。 濯灵被这一声喝得如梦方醒。 秦音滑指轻摇,便在此时收了音,余音绕梁,意犹未尽。 濯灵再抬头时,神色一如往常,凤眸定定地打量着秦音,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姑娘好琴技,赏。” 秦音从台上下来,恭敬行礼道:“民女秦音,谢过公主。” 这便是明州三绝之一的筝绝秦音姑娘了,不过在和鸣楼呆了半年,已是名满京都,寻常一座难求。 “你想要什么赏赐?”濯灵虽是问秦音,可眼睛却是瞥向黎寅的,低低的一眼,凤眼倏地便扫了过去,眼神中透露的警告再明显不过。 从没有人能戳濯灵的伤疤,这么多年,濯灵将自己囚在一个壳子里,寄情他物从而麻痹自己,暂且忘记伤痛。可今日,那壳子竟被几丝弦音轻而易举划破。当时年少春衫薄,白头誓不归,不料最后竟是她亲手将程家送葬。 黎寅被濯灵那一眼看得慌乱至极,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早该想到的,他们几人能当濯灵的男宠不过是占了皮相的便宜。无他,只因几人都同程修有相似之处,这才有幸被濯灵抬爱。 濯灵要他们每日着青衫,阅诗文,弹素琴,亲手把几人打磨得日趋与驸马相似。 不过是为了午夜梦回时,烛光暗照,瞥见一角青衫能安心唤一声驸马罢了。 黎寅忽然顿悟,自己不过是程修的一件青衫,一页诗文,一把素琴,不过因为与程修形似而被濯灵垂怜。 他们始终做不成程修。 他苦涩地笑了笑,看公主的眼里满是歉然。 想了许久,秦音微微一笑,欠身道:“民女初来京城时承蒙六王爷解围,却一直未开口言谢,心下早已有千言万语想对六王爷说,望公主给民女这个机会。” 满座又纷纷将目光移去晏适容那处,酸道:“六王爷好福气啊。” 晏适容抚额叹气。 方才薛措问他是否钟情时,他尚未来得及给回应。晏适容这人心里十分喜欢,可说出口的不过十之一二。 喜欢的时间长了,连说一句心里话都瞻前顾后。 一句钟情两个字,可这两字贯穿了晏适容年少的无知岁月,寒冬烈暑,斗转星移,早就千钧之重了,重到他不能轻易提起。 听到这话是很快乐的,他也想要薛措快乐,可他没有时间了。 钟情二字他说不起。 说了便是要用一生相候,可他哪里有一生去给薛措? 晏适容只得敛起笑容,“我现在不告诉你。” “何时能告诉我?” 晏适容答不上来了。 “九月?” “……” “十月?” “……” “十一月?”薛措瞪了他一眼,说了最后期限:“最迟下初雪时一定要与我说。” 晏适容不说话,薛措自顾自地捞了他的手拉了勾,疑惑道:“手怎么又这么凉……” 晏适容的手蜷缩在薛措炽热的掌心里,层叠的广袖遮挡着,旁人是看不出两人袖底的情况的,可不过也只有一瞬间,晏适容打了个愿呐!” 秦音情真意切地将晏适容望着,薛措亦不动声色地将他瞧着。 晏适容顶着二人的目光,背脊发凉,谨小慎微,捏着二指稍稍移开自己广袖上抓着的纤纤玉指,轻声道:“不可。” 秦音掩面啜泣,仍不死心道:“王爷,为何?” 薛措听了这话面色才和缓些,死死盯着晏适容看着。 晏适容一时尴尬非常,笑着同薛措道:“我和姑娘家说话,指挥使便莫听了,给姑娘家留几分薄面吧。” 虽说不喜晏适容支开自己,单独 - 分卷阅读37 同花魁聊天,但他听得了“不可”二字其实已是放下心来,便没再言语,径直走出这公主府。 秦音以为是晏适容有人在场放不开,玉手又重新搭上了晏适容的广袖。哪知这一次,晏适容竟连退几步,一角袖袍都没再给秦音碰到。 晏适容注视着那黑衣红纹消失在洞门风窗里,眉眼温柔缱绻消磨在一阵微风之中。 风动,音落: “因为我啊,早就钟情于旁人啦。心里眼里都是他,只恨不能长命百岁同他到老。” 秦音睁大眼睛,一滴眼泪滑落眼眶,任由晏适容往门口走去。 晏适容声音渐渐放低,似是苦笑了一声,不知对谁说:“若我能长命百岁同他到老该有多好……” 将钟情说出口,于我而言不过反掌之事,他想听,我便没休没止没羞没臊地说与他听。 我要用我的钟情磨着他,浸着他,囚着他,直到他听烦、听腻、听得耳朵生茧,捏住我的唇警告我不许再烦他。 我便会佯装不开心,一遍一遍拿儿时的称呼唤他, 藏玉哥哥,藏玉哥哥。 不烦你,怎么可能呢? 走出门口时,晏适容咳了一声,以帕掩血,将帕子折了又折,最后揉成一团,紧紧地抓握在了冰冷的手里。 他重复道:“那该有多好……” 九月? 十月? 十一月? 叹了口气,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捱到今年的初雪。 也不知道下初雪的那日他还能不能再见到薛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女子、ee、苏嘻缈、人間失格的肥宅水 谢谢超凶、鸿光的雷 hhhh为什么我觉得发点糖炸出来的小天使比开婴儿车炸出来的多哎 ☆、天之骄子 晏适容那日究竟同秦音说了些什么,薛措不得而知。 ——尽管他很想知道。 可询问再三,晏适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薛措心中很不痛快。 晏适容不肯说,那薛措便动了问秦音的心思。 秦音这回是第二次被请进红莲司了,来的莲爷不是寻常守门的,而是薛措的参将徐延,足可见他对此事重视程度之深。 秦音吓得眼皮直跳,硬撑着问徐延:“敢问指挥使大人找民女何事?” 徐延摇头:“指挥使大人只说请姑娘解惑,旁的没说。” 秦音便旁敲侧击:“指挥使大人心情可好?” 徐延面无表情地又摇了摇头。 那这是不好还是不知道啊?秦音心中正犯嘀咕,忽听徐延说:“你的《春衫》很好听。” 秦音有些意外,端详了徐延一眼,这才认出他是那日公主宴上打断自己弹琴的人。此时听他说这话,心里却很是意外。 徐延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能教我《拾钗》吗?” 这是程修为濯灵所作的曲子,当年凤凰阁上程修便是弹了此曲求娶濯灵。当时凤凰阁上还坐着秦音的师父,听了此曲只道是人间天籁,便记下了曲,传于后辈。 秦音也是通透之人,徐延这一说,加之回想他在公主宴的反应,心下便了然了。不由得将徐延看了一看,不料这莲爷看上去冰冷木讷,竟还是个痴情种。 秦音想到自己无疾而终的一腔痴情,便道:“我答应你。” 徐延偏头,稍稍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哪里像个一身冷硬的莲爷。 转眼便走进了红莲司,徐延将秦音带到一个屋子,窗明几亮,薛措正呷一口清茶。 “坐。”薛措对徐延道:“你下去吧。” 徐延退下,秦音却不敢坐,她对薛措还是本能地畏惧。 薛措不强求,开门见山道:“那日公主宴,我走了后,六王爷与你说了什么?” 秦音想到那日,还是有些脸热,可心却还是有些痛。 “他说……”秦音眼眶转红,小嘴几张几合,却没说出别的话来。 “说什么了?”薛措立刻放下茶盏,茶水四溅到手上,手背隐隐发烫。 可薛措不在意,他的语气是他都没有意料到的急切。 说话忌喜怒形于色,薛措在这位子上做了数载,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旁人说他阴冷道他阎罗,便是因为他面容十分难猜,不好相与。 可他不过是问一个琴女晏适容的事,只一张嘴便泄了情绪。 不该,着实不该。 不过秦音太害怕了,哪里敢细品薛措的神态语气,只好回忆那日,不情不愿道:“王爷说他钟情旁人,恨不能与他长命百岁。” 薛措“蹭”地一声站了起来,眉眼似是映了千盏灯芒,胸腔剧烈跳动着,喜不胜收。 半晌,他压低声音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声音是惑人的低沉,却含着难藏的欢喜。 秦音赶忙告退,阎罗殿里她是一刻都不敢停留。 她走后,大概谁都没有想到,素来冷脸示人的指挥使薛大人居然捧着一盏茶傻笑了许久。 晏适容听说薛措派人将秦音带走了,一想准儿是为的那天之事。他神情有些不自然,就怕秦音啥也不懂屈服于薛措淫威之下,问什么答什么,将他的心事和盘托出。 只怪他当时没忍住,竟对别人泄露了心绪。 “备马,去红莲司。”晏适容迈出了府门。 今日晏适容一身墨色长衫,眉目如画,一点朱砂明晃晃的,让人难以移开眼睛。等红莲司一众反应过来,晏适容已走进了红莲司大堂。 “你们指挥使呢?” “禀王爷,指挥使进宫了。” 晏适容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那我便等等他——你们可知他将那个花魁秦音姑娘关在何处了?” 众莲爷不知所以然,一听王爷是来找花魁的,吓得心惊肉跳,纷纷劝阻:“王爷,这可使不得啊……” 您忘了您在红莲司狎妓是什么下场吗?如今还敢来红莲司寻花问柳,当真是色胆包天啊。 于是一水儿地摇头:“不知。” 这反应便是在告诉晏适容他们知道。也不多啰嗦了,晏适容趁他们没有防备,溜进了无生牢,想着秦音再不济便是被囚到无生牢里了。左右她也是摊上自己这个事才惹得薛措不怏,还是有必要捞她一把。 红莲司的莲爷谁敢阻拦晏适容,雷声大雨点小地扬了声音:“王爷您不能进去啊!”然后便没了下文。 晏适容这一路走得很是通畅。 无生牢建在底下,犯事轻的关在外头,犯事重的关在里面,越往里走越暗,刑罚越重。传言无生牢里共千余种刑罚眼花缭乱,越是往里,刑罚种类便越是花样百出,一日喂你吃个几十种,最多活不过三日。 但若莲爷不欲让你死,便用旁的慢刑来罚你,割出一道道伤口,撒把盐再涂上药,等伤口结 - 分卷阅读38 痂便在上头再划几刀,然后便又是无休止地重复撒盐涂药。如此下来非常人所能忍受,进来的人倒是真心求死,若能一刀了结他们的性命总好过在这牢中备受折辱。 甫一下去晏适容便有些受不了了,这无生牢潮湿阴冷,着实不是人待的。 看了外头几间牢屋,秦音确实不在,正待晏适容准备离开时,听见无生牢最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哀嚎,一个嘶哑而切齿的声音如诅咒般传进晏适容的耳里:“晏清——你不得好死!!!” 晏适容脚步一顿,眉目凛凛,“这是谁?” “这是吴骁,过半月便要问斩了。”见晏适容要去一探究竟,守牢的莲爷怕他沾染上晦气,忙道:“王爷快快上去吧,那人——已是不大能看了。” “不大能看是什么意思?”晏适容迈着步子走向无生牢深处。 便是在快要走到尽头时莲爷拉住他,低声道:“王爷,那人受了重刑,已经神志不清了。” 话音未落,又听见吴骁一声撕心的吼叫。 吴骁在狱中短短几日已尝遍全刑,他被械、镣、棍、拶、夹棍折磨得血肉溃烂,已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靠日日毒骂诅咒来舔舐伤口。 莲爷唯恐这人模样残忍伤了六王爷的眼,便死死将他拉着:“您可不要走近啊!” 吴骁费力地睁开眼辨别牢外那一角衣袍是属于谁的,想朝牢栏冲去,却因四肢被铁链束着,不得不留在远处,铁器铮鸣,叮当作响。 吴骁视线模糊,神志不清,还以为来人是薛措,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诅咒他下地狱。 晏适容让身边的莲爷退下,莲爷只好道:“卑职便在不远处等候。” 吴骁双目浑浊,一见墨衣便认定这牢外站着的是薛措,便放声痛骂道:“怎么?不敢来见我?你与你那老爹恶心至极,别无二致!你老爹伪善,你是真恶,你们薛家合该不得善终!” 晏适容的手握住冰冷坚硬牢栏,蹙眉道:“你说什么?” 曾有言曰:大魏抚远与怀柔,战场罗刹鬼见愁。说的便是薛措之父薛林同吴骁了。 吴骁一路受薛林提携才在战场上初露头角,获封为将军。后来两人还拜了把子,可谓是战场上的一段佳话,不料吴骁竟心怀怨怼,提起薛林竟连半分敬畏之心都无。 吴骁双手振振,摇得铁链铮铮作响,“我说什么你不是清楚吗?你假意对我示好,诱我上当,在关键之处捅我一刀,不就是为了替你父亲报仇?”吴骁咳嗽两声,以嘶哑的声音道:“你早就知道当年是我恶意派人挑拨你叔伯同你爹之间的嫌隙,你也知道当年是我伪造了你爹卖国通敌的证据,可你偏能隐忍,蛰伏至今,甚至不惜同我谋业,为的不就是今天?” 晏适容的眉蹙得更深。朝中早有风言风语薛措投敌,本以为是空穴来风,其实不然,薛措是在替父报仇。 吴骁猛烈地咳嗽,鲜血涌出:“你以为你的仇人只有我吗?” 晏适容朝前走了两步,看见吴骁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皮肉绽裂遍体鳞伤,四肢被铁链紧紧捆着,便是连双手指尖都在往下淌血。 吴骁仰天大笑,猛烈的大笑刺……先皇能不知情吗?” 晏适容的脸色一刹那变得灰白。 只听他道:“你们薛家开国有功,流传数代更盛当年,单凭一纸密函他便能认定你们通敌?哈哈哈……不过是因薛林深获军心,为天子所不容罢了!”吴骁笑了两声,继续道:“真是高明啊……他之所以执意要亡你薛家,便是要为他儿子的锦绣江山铺路……新朝更迭绝不能容那样势大的将军!绝不能容那样势大的家族!”吴骁将铁链振响,残忍道:“薛措,你这么通透的人,怎么会不懂这点?” 晏适容紧握双拳,眼眶充血,死死盯着吴骁:“你乱说什么?” 吴骁哈哈大笑:“我乱说?薛措你怕不是在温柔乡中待久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那小王爷可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啊!哈哈哈……你以为你们的事当真无人知晓吗?他啊,快要死了吧。” 晏适容的拳恨恨砸在牢栏上,鲜血从指缝中滴落,值守的莲爷被这动静吓得赶紧跑了过来:“王爷您没事吧?” 莲爷喊了他几声才反应过来,晏适容松了拳头,双手无力垂下,半晌道:“本王没事。” 莲爷狠狠地扫了一眼吴骁,认定是他忽然变得这么差。 “您不等薛指挥使了吗?” 晏适容自嘲一笑,“不等了。” 若吴骁说的是真的,当年真是他父皇知自己大限将至,给晏清登基铺路,故而铲掉薛家,那他,还有何面目去见薛措? 【那小王爷可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啊!】 晏适容鼻尖发酸,薛措上位以后将薛家的案子里里外外都查了个遍,不少大臣都被他拉下马来,依他之慧不该想不到这是皇上当年有意为之的。 他这些年背着多少家仇啊,又怎样笑着和自己在一起的?他对自己说钟情,背后又有几多坚忍? 薛措从小便是天之骄子,是国子监所有老师的心头肉,军中也是一颗熠熠的新星,他是本该骄傲恣意鲜衣怒马的薛措啊。 雄鹰被莫须有的罪名折断羽翅,被他父皇亲手丢进黑暗的深渊。可薛措即便是遍体鳞伤了还拼命要抱紧自己,捂住他的眼睛,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身后的一点伤口,不愿意让他看到人世间一点点黑暗,不愿意让他知道朝堂宫中的那些腌臜事。 ——明明他是最好的薛措,是自己从年少时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他应当有最明亮,最璀璨的一生啊。 晏适容的一颗心被揪得死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女子、先生的肥宅水! 感谢超凶、铁粉的雷 破费啦! 安利一下我每天催更的 基友半寸月光的 古耽《和亲公子》,我觉得设定还挺有趣的,讲的是替姐和亲把 - 分卷阅读39 直男掰弯再被直男掰弯的故事。大家可以跟我一起催,这篇文真的是我手把手催出来的!qaq ☆、藏玉哥哥 晏适容从红莲司回去后便病倒了,半个月来谁也不见。 饶是连薛措也不愿意见。 一日晚上薛措实在挂念他紧,翻了墙,却被承贵见了个正着。 薛指挥使好像从没有翻人家院子被管家逮到的经历,但他惯来不爱做声,便是被人看到了也能若无其事,阴鸷的目光一扫,承贵两股战战都疑心翻人家墙的是自己了。 但毕竟也是王爷下了死令,任何人都不见,承贵站稳了脚跟,琢磨着这话应该是这样——我不见薛措我不见薛措别让他进来别让他进来! 主子的话,承贵焉有违背之理,只好道:“薛指挥使,王爷说了,不见客。” 薛措便要迈进院子,敛眸说道:“我只看他一眼,看过便回。” 承贵都听出这话里似还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可他一咬牙,还是跪在了薛措面前:“王爷说了,您若是要硬闯,他会记恨您一辈子。” 最低劣,最朴素的威胁,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紧紧捆住薛措的双足,迫使他不得不在门前停下脚步。 月色下,薛措眼中闪着漆黑的眉眼像是沉寂的湖水,只听他缓缓地道:“那便要他记恨我一辈子。” 说罢他便将门打开——可他却很快又将门阖上了。 因为屋里,晏适容正哑着嗓子。 他说,薛措,你出去。 薛措便老老实实退下了台阶。 可他不愿回去。 多可笑,叱咤朝野的指挥使不过是因为心上人的几个字便在院里披着霜露痴痴地站了一宿。 屋内的晏适容晓得他在外头,连咳嗽也是很掩抑的,生怕自己泄出了声音,薛措便会破门而入,看到这样苍白狼狈的自己。 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去面对薛措。 至少,今夜还没有。 天亮,晏适容经了夜里刺骨的寒凉,薄衫已被冷汗湿透,素白的衣裳不知何时沾染上了点点血迹,恰似红梅零落枝头。 承贵进来禀告:“爷,指挥使上朝去了。” 晏适容闭上眼,复又睁开,乌黑的眸子看向承贵,骨碌碌地转,却失去了大半光彩:“他……看上去好吗?” 承贵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瞅模样不大好,眼底一圈青,约莫是太惦念您了。” 晏适容转过身去,无力地笑笑,不再说话了。 后来薛措便不来了,晏适容看信的手日益发抖,终是忍不住问:“薛措最近在干什么?” 倚翠答道:“指挥使今儿个约莫去菜市口监斩吴骁了。” 话音未落,承贵回来了,面色惊慌:“爷!不好了!不好了!” 晏适容凝眉:“何事慌张?” “吴骁不知哪里听说的须弥花毒的秘密,处斩前都同薛指挥使说了。他还说——” “说什么?” 承贵咬牙:“他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晏适容脸色差到了极点,“薛措人呢?” “已经进宫了!” 彼时刽子手一口酒喷在了大刀上,薛措问吴骁:“你可还有遗言?” 吴骁巴不得有此了解,哈哈大笑:“你比你爹可厉害多了。” 薛措丢出令箭。 吴骁笑得更畅快了:“你就算把我弄死也也没法解须弥花的毒,你惦念的人迟早要在花毒的折磨下一点一点殒落,再好看的皮囊不过也会成为黄土一抔。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便好似你爹,便好似我,便好似他——” 话音刚落,人头落地。 薛措的脸上还溅着吴骁温热的血,来不及擦,他便进了宫,直奔安民殿。 薛措出来时血迹已经干了,去王爷府的时候骤降暴雨,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走在雨里,他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原来这么脏。 将手里的小瓷瓶紧紧抓在手中,他摸了把脸,淡淡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开。 他用袖子用力地擦了一把,想着,要是这满脸血污吓坏了小王爷该怎么办呢。 去王爷府之前,薛措借着雨水抹开了脸上所有血迹,并且暗自感叹还是黑衣好,便是染上了血迹也让人察觉不出。 晏适容再见到薛措,便是看到浑身湿透的他。 将屋子的人都吩咐出去拿衣打水熬汤,薛措看着晏适容为自己忙忙碌碌的身影,不禁闷声笑了。 他将晏适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无比认真地道:“阿玉可以长命百岁的。” 晏适容一怔,这话很是耳熟,似乎还是很久以前宁安长公主对自己说的。 那时他去长公主府玩耍,宁安常常给他做杏仁酪吃。宁安看着他娇娇艳艳的小脸蛋儿,打趣说这是《鲁府禁方》里头记载的做法,长久服用还能养颜不老,貌似天仙。 “我们阿玉这样好看,将来只怕是没有姑娘能与你相配啦。” 话还没说完,只见薛措练剑回来,讨了碗杏仁酪,一口气干了。 晏适容懵懵懂懂,问宁安:“藏玉哥哥喝了也能貌似天仙吗?” 薛措闻言一噎,似是被烫着了,吸了口冷气竖着耳朵听。 宁安笑笑:“藏玉喝了长命百岁。” 晏适容跃跃欲试:“那阿玉也要陪藏玉哥哥长命百岁。” 宁安摸摸他的头,“好啊,阿玉可以长命百岁的。” 如今,再听到薛措几乎是虔诚祷告一般说出这句话,晏适容不禁动容,却没有答他,嗅到他身上微沾着的酒气,只道:“你醉了。” 薛措皱眉,斜长的眼睛微眯,不高兴了:“我没醉。” 他坐在凳上,身上的雨水沿着衣裳的边角一路蜿蜒到地上。他身子太湿了,不敢去触碰晏适容,眼睛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不知看了多久,薛措笑了,“阿玉,你真好看。” 薛措从没有这样直白地夸过他好看,晏适容登时便觉得薛措醉得不轻。 可他的脸倏地红了起来,继而低低咳了两声,因死咬牙关,脸涨得更红了。 晏适容忍过去,问薛措:“你先前进宫了?” “是。” “你与皇兄说了什么?” 薛措不答,暗自从袖中将那瓶子打开,只说:“阿玉可以长命百岁了。” “我——” 晏适容刚张开嘴,薛措便地将瓶子里的药丸丢进他嘴里,手掌施了巧劲轻轻一拍,晏适容便捂着脖子皱眉咳嗽。 “你给我吃了什么?” “解药。”薛措看向晏适容,低低地笑了,然后一遍又一遍叫着他“阿玉”。 晏适容心一跳,薛措果真还是知道了。 人都道他这毒是三皇子害的,其实他心里有面镜子,那不过是晏清的报复手段罢了。晏清年少时于三皇子 - 分卷阅读40 有嫌隙,而晏适容便是他的刀。 晏适容这十年一直被回春神医吊着一口气,神医只说能化解他大半毒素,余下的,需得他每年采药制丸,慢慢调理。药丸只能一月一月地维系他的性命,至少保证他在吃药的那一月不受花毒的侵害。调养到今年,恰是最关键的时候,可偏偏,今年回春神医不知所踪了。 若说天下间最容不下晏适容的,唯有他的兄长晏清了。 小时他便分了父皇的宠爱,先帝虽然传位于晏清,却又给了晏适容一块免死金牌同一道密旨。那密旨里写的什么众人不得而知,终归是为晏清所不容的。 两人这些年维持着和睦的关系,却不知何时开始连这表面和睦的关系也渐渐地土崩瓦解了。 晏清绝不可能好心将这药给晏适容,他与薛措之间定是达成了什么协定。 薛措的眼神与以往很不一样,今夜的他不再压抑隐忍,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可今晚的薛措却是苍凉的。 晏适容联想起近日信中的那些朝中动向,忽地大悟,“他要你来削藩?” 只有这一种可能。 薛措初上位时便是晏清一把威慑四方的刀,什么盘亘错杂的根他都斩过。也唯有薛措,得以震慑满朝,若是他来削藩,雷霆手段,不管成或不成,必定触怒众藩王,届时引火上身,晏清不可能不将他推给众藩王处置。 杀人的那把双刃刀最后舍给被杀的人,是君王的怜悯。 何况,那刀是双刃,晏清在朝中开始推行仁政立德,已经不需要酷吏来替他立威了。 薛措,便是他的一枚弃子。 红莲司也迟早沦为历史。 薛措看着晏适容,眼睛发红,却压低了声音:“阿玉,我只希望你长命百岁。” 我只希望你长命百岁,无忧无虑地过好这一生,血雨腥风和刀光剑影我来替你挡,你只需要朝着亮堂的地方一路走下去便好。 我这种人,一早便生在泥泞里了。 晏适容深吸一口气,泄了一声哭腔:“可我!也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啊!” 他摊开手心,先前那药丸被他捏成齑粉,一盅温茶淋下,粉末都被冲得不见踪影了。 先前他已猜了个大概,偷龙转凤,假借咳嗽之际,使了个障眼法,将药丸偷偷藏在了手心里,让薛措以为他已咽了下去。 “藏玉哥哥。” “我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受别人摆布。” 薛措双眼通红,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把将晏适容抱紧,双臂死死地将他压进自己的胸膛。 晏适容也不呼痛,听薛措在他头顶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不是叫他阿玉,不是细声呢喃,也不是温情款款,而是要将他吃拆入腹一般,恶狠狠,凶巴巴地叫他晏适容。 可薛措也只能嘴上逞凶,心里早被朱砂痣磨得棱角全无。 他舍不得。 “我在呢,藏玉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女子的肥宅水 感谢超凶和铁粉的雷 每次更新不觉得有什么,但一看评论就觉得我是在挨打的边缘试探 那今天还会有小可爱宠着我嘛o(tヘto) 明天收拾铺盖滚回学校了,没时间改文,请一天假,等我回学校再更,要想我! 就是小花花掉了好可惜!qaq ☆、快下雪罢 十月,魏都附近的天像是被豁开了个口子,淫雨成涝。一时间四方受涝严重流离失所的百姓全往京城聚集,一时间流民四起。 京中的贵胄们纷纷解囊相助,宫里又拨了一大笔款项,便指着晏清派受他信赖的大臣去京郊赈灾。 于是众臣你争我夺,都想要争一争这份美差——既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又能在百姓面前冒个尖,还能在朝臣面前抬个头,何乐而不为? 只是众人万万没想到这等美差最后竟是落到了晏适容头上。 说来,他是皇上亲弟,又封王爵,按理是该有名望的,由他来做这事是再妥帖不过。 然而,众臣一脸讳莫如深,“六王爷……他能行吗?” 有人眼见煮熟的鸭子飞了,不禁酸道:“就是,他上过朝吗?” “上过的。”著作官聂兴回他们道,近来他正在修《魏史》,因而对这些事门儿清,掐着指头满打满算,晏适容竟还上过三天|朝,“那是在嘉业元年的春天。” 众人思绪翩飞,似是回忆起了那三天,那真是大魏朝堂上最苦难和最不严肃的几天。 一众人等苦着脸摇着头叹道:“记起来了!六王爷上过朝的,上过朝的……。” 就是上得不怎么好罢了。 晏适容上朝时还不到十六岁,正是爱美的年纪。因碍于朝服不可更改,便在佩戴上狠下功夫,不上朝后还掀起了年轻侍郎们的佩花之风。 他初上朝发现朝中势力盘踞,有一个大臣提出个什么东西,总有其他唱反调的大臣站出来怼。两边便有如民间混混争夺地盘一般幼稚,偏偏还有不少大臣煞有其事地分列站队表忠心。你是这个党,我是那个派,好,那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叫你儿子讨老婆时小心点。 晏适容便喜欢人和气团团,于是他在安民殿前头的老树下大摆赌坛,每天派人拦住路过的老臣,猜最后一个上朝的人佩玉还是吊香囊之类的无聊问题,不下注还不让人走。 府里来人禀告,这日猜玉的人多,晏适容便大摇大摆最后一个上朝,手里甩着一个香囊。若是猜香囊的人多,他便佩一块上好羊脂白玉于腰间。毕竟当朝也只有他一人敢明目张胆迟到。可若是猜玉的同猜香囊的一样多,那这日晏适容哪个也不带,腰间缠一株并蒂莲,活像何仙姑转世。 总之他上朝三日赚了个盆满钵满,第四日晏清金口玉言说道:“你不用来了。” 众臣山呼万岁,泄露了心绪,高声恭维道:“皇上英明!” 晏适容执花轻点,笑眼盈盈:“得嘞!” 众人一听六王爷四舍五入这又参政了,不由得都回忆起五年前被安民殿前赌坛支配的恐惧。 而晏适容显然是最意外的一个,脸色本就很白了,听平望宣完旨后脸色变得更加白。 平望道:“王爷,快谢恩吧。这事儿搁谁身上不是美差?皇上这是心里头记挂着您呢。” 晏适容敛眸轻笑,磕头接了旨。 平望又道:“皇上说了,您若感到力不从心,也可要指挥使陪着一同前往。” 晏适容攥紧圣旨:“不必了。”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薛措道:“我去。” 晏适容好看的眉头深深蹙起:“不必。” 薛措跪地,接过晏适容手中的圣旨,行礼道:“臣愿与六王爷一同赈灾,谢主隆恩。” 平望幽幽地看了眼跪在地上 - 分卷阅读41 的二人,心下有了打量,笑道:“咱家还要回宫复命,那二位便明日动身罢。不必送了。” 平望回宫复命,小太监说皇上在御花园的百花杀里看花。 百花杀是菊花园,现在秋风萧瑟,满宫也只有那里姹紫嫣红。 晏清忙于政务,鲜有雅兴来御花园走动,但此刻他正在百花杀赏一株墨荷。 这花虽叫做墨荷,但还是属菊的,只是花色墨紫,平瓣内曲,恰似墨色荷花亭亭玉立在叶池之中。 “启禀皇上,果然不出您所料,薛指挥使愿与王爷一同去赈灾。” 晏清点点头,他正温柔地抚摸墨莲花瓣,忽而问道:“你说它像什么?” 平望仔细观察了下,“回皇上,它像荷花。” “不对。”晏清从花瓣一路抚摸向茎,“它像须弥花。” 平望心头一骇,须弥花可是这宫里头的禁忌。因的当时六王爷中了花毒,惹得皇上雷霆大怒,拆了整座须弥银花台,连周遭御花园的花也不放过,这百花杀还是晏清继位后建的。当时下毒的三皇子下场便很是惨烈,晏清继位后更是没有放过他,不过新帝登基的第一年他便自缢在了府中。 平望晓得,晏清是在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晏清狐狸似的眼睛轻轻眯了起来,睁眼的那一刻,花茎被他二指折断。只见他随手一扔,这株被侍花宫人们辛苦照料的墨荷便沦为了花泥。 晏清手上沾着暗红的花汁,他也全然不在意,只问平望:“那件事办妥了么?” 平望点头:“他听见皇上允他的好处,便答应了下来。” 晏清不由得嗤笑一声:“凭他也配?” 平望忍不住道:“那人也算是痴情种了。” “痴情种?”晏清看了平望一眼,平望自知失言,连忙下跪:“奴才该死!奴才失言!” “不……朕并非要降你罪。”晏清悠悠地踱着步子,“朕只是在想,情与命于痴情种而言谁更重要。” 平望心砰砰直跳,只得顺着晏清道:“那自然是命了……” 晏清冷笑,阖上掌心,双眸定定:“朕要他亲口说。” 翌日中午,晏适容与薛措便开始赈灾。 流民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他们饥寒交迫,蓬头垢面,实在让人可怜。 薛措不舍得晏适容这般劳累,便要他去帐内休息。晏适容咳了两声嗽,却没应下,握着勺子给大家派粥。 有个流民一看这金尊玉贵的穿着白狐裘衣的王爷在施恩,还以为是天仙下凡,叼着馒头便顾拜了起来。 一个人跪,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叩首,“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晏适容冷不防被他们这样一拜,吓得只顾看向薛措。 薛措站在他身侧,稍稍地稳住他的身形,让大家起身。 施完粥总算可休息了,晏适容悄悄吐了吐舌:“他们为何要拜我?” 薛措将他拉到一旁,大手绕进他宽大的袖袍,握住他冰凉的手:“因为阿玉好看啊。” 晏适容长这么大没少被人夸过好看,却在今天因为薛措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好看臊得满脸通红。 他低声道:“你也好看。” 薛措闻言一哂,手轻轻地在晏适容的手心里摩挲了起来。 那痒意,一直蔓延至了心里。 到了晚上,二人便留宿在营帐内。 天气一日一日转寒,薛措只怕晏适容受不住这冷,将自己的斗篷也披到了他的身上。 一黑一白倒是相称,晏适容冷得直打哆嗦还哈哈笑。 笑了半天,他声音微涩道:“你抱抱我。” 帐内的烛光轻轻地在晏适容的脸上跳,薛措的心也跳得极快。他看见微光覆在晏适容的脸上,朱砂痣明晃晃的,长睫轻眨,一排阴影忽暗忽明。 薛措喉结滚动了几下,伸手将晏适容揽在怀里,使得晏适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晏适容却不依:“抱抱我嘛。” 薛措刚朝晏适容张开双臂,晏适容自个儿却扑了过来,双手环在薛措的颈上,紧紧地抱住他。 薛措被这一抱混乱了心神,心底被巨大的暖意充实着,也想迅速地将温暖传给怀里的人。 可薛措却很不踏实,总觉得这股子暖意会随时抽身似的,若是这股暖意消失了,他一人又怎能捱过这漫漫长冬呢? 他也双手箍紧了晏适容,发觉这人好似又瘦了,隔着几层衣物,还能摸到他的骨头。 他忍不住道:“小王爷……小王爷……” 晏适容的脸蹭蹭他的肩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薛措沉声道:“我从十七岁开始就没有是非了,我的心里只得你一个人,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里也是有我的。” “既是有我,那么我们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但你若敢撇下我独自去死,我定要满朝忠佞的尸骨为你铺平三生路。我会杀光你王爷府的所有人,用他们的棺椁做你探路的鸠杖。” “我说得出做得到,你休想离开我。” 晏适容还从来没有听过薛措一次讲这么多话,他的一行清泪沾湿了薛措的肩头,所幸以这样的姿势,以这样厚密的衣服,薛措并不能察觉到半分。 晏适容的心因这几句话跳得飞快,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的顾忌,他的恐惧,他的爱,他的恨,生的,死的,却没有结结实实被眼前这人搂在怀里来得真实。 良久,晏适容沉声道:“好。” “当真?”薛措将晏适容的狐裘裹得更紧了。 晏适容蹭了蹭薛措的肩,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薛措心想,那可多了。 说出口却是:“快些下雪罢。” 晏适容身子一僵,记起了那日的初雪之约。晏适容打了个哈欠,薛措以为他是困了,抬头吹熄烛火,换了个姿势,两人并肩躺下。 一夜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谢汉三又回来了。 让我们忘记昨天断更的事吧!今天评论区我会发红包补偿,么么哒! 为什么要我出来挨打?啊?!打薛措了我要! ☆、把你给我 连着赈灾五日,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似的。转眼便是十月底,京郊的树叶早已枯黄飘飞,一阵风过,便只剩下孤零零的树枝了。 晏适容搓着手呵气,将最后一笔赈银发放完,最后一点粥米派完,底下人便忙着张罗回京的事宜了。 今年的天儿冷得格外早些,晏适容不禁有些心疼起这些流民来,他们方捱过暴雨,又要熬一个寒冬。 印象中十二岁那年的冬天,京城下了数十年难遇的大雪,当时饿殍千里,哀鸿遍野。便是养在深宫之中的晏适容闻说此事,也忍不住去安民殿求他父皇施米施粥救救他们。 当时晏清也在安民殿,闻言不由得一 - 分卷阅读42 嗤:“饿殍又岂是救得完的?” 皇上看向晏清,便问:“依你看,城中饿殍又当如何处理?” 晏清道:“施一次恩,那些人非但不会感。” 晏适容想了想,说道:“可我们去施米施粥并不是为了他们记恩。” “天子施恩虽非为百姓记恩,但若百姓当真不记恩,这万里江山只怕也岌岌可危了。” 晏适容气鼓鼓的,可晏清言之有理,他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皇上闻言哈哈大笑,捏了捏晏适容的小脸,只说明儿便开仓赈济,只是那些身强力壮者需来年开春时帮京畿附近的农户下地干活。 那一年,是皇上亲自带着晏清与晏适容哥俩儿赈灾。 诚然,于晏适容而言,皇上是个好父亲,于臣民而言,皇上也是个好皇上。 可他却负了薛家。 为的,他儿子的帝业,也为了晏家的帝业。 晏适容思及往事,不由心下钝痛,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了他冰凉的指尖。薛措不知从哪儿弄了段白狐皮给晏适容围脖子上,毛皮柔软暖和,挡了阵阵寒风。晏适容微微勾起嘴角,“谢谢。” 薛措将晏适容的白狐围脖围得严严实实,与他道:“阿玉,你永不必与我说谢。” 晏适容喉间一哽, “对不起。我父皇……还有薛家的事。” 薛措一怔,不料晏适容竟还是知道这事了。 他轻轻拉住晏适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这与你无关。我从未因为薛家的事情怪过你。” 晏适容看向薛措,眉目翻涌着江波。 薛措轻声说:“所以你也别怪自己。你啊你,朝着亮敞的地方走下去就好了,别回头,也别难为自己。” 晏适容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并肩坐在大石上,属下们在不远处清点行装,声音嘈嘈,可此时两人的心却是静的。 半晌,晏适容问他:“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其实他并非不知薛措近来在忙些什么,虽然那日他当着薛措的面将药损毁,可薛措仍然一意孤行,奏议削藩。 此疏一上,朝野激起千层浪,藩王活动频繁,只怕要出岔子。 薛措要做什么,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晏适容却怕那南墙太高太硬,他所剩时间不多,不能护住薛措。 晏适容抬头看着薛措:“我有一些话,想要对你说。” 薛措亦看向晏适容。 “父皇驾崩前给我留了一块免死金牌同一道密旨,其实大家不知道,他还给我留了一块虎纹玉符,可调动九州地方军。”晏适容的清亮的眸子敛了笑意,却像一束光亮照明黑黢黢的幽深小路,他说:“回京以后,这些我都给你。” 薛措眼眸阴沉,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知他是何意,却故意岔向别处问:“都给我?” “都给你。” “你也给我?” 晏适容湿漉漉的一双眼睛看向薛措,薛措眸色更沉,与他食指合扣,还未等他说出话来,薛措便抢先一步道:“除了你,我什么也不要。” 他带着一片赤忱去接近他,要的便是他的一颗心,一个人。 什么免死金牌,什么虎纹玉符,千军万马他都不要了,他只想要晏适容。 这么多年,他也只是想要晏适容而已啊。 晏适容疲惫地看着灰暗的天空,面上一行清水划过眼角,他好像哭了。 底下人来禀报可以启程了,晏适容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眼角,便同薛措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车上,两人十指相扣,却各有各的心思。 一人在想如何削藩,才能在晏清那处保住晏适容一条命。一人在想如何助他削藩,才能于藩王手下将薛措护了下来。 各有各的心思,可心思里全是彼此。 车马路过几个起伏的山坡,这段路砂石满道,不很好走,马儿似是踩中了什么尖锐之物,惊得跃蹄,车夫连忙下去检查。 可这一下去便没了踪影,正待薛措想下去察看时,一支羽箭狠狠插进马屁|股,马儿受惊狂跃,没命似的往前冲。 薛措拨帘回头看,身后那些侍卫停足立马,有所预谋似的任他们冲向悬崖。 晏适容这才晓得这一切是个局。 晏清要除去他与薛措。 本以为这五年来自己精心伪装成流连风尘的闲散王爷,到头来,还是为晏清所不容。 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马儿受惊跑得飞快,一阵阵冷风从窗外刮来,削骨般寒凉,两道的树从车窗外一闪而过。薛措一手拔刀劈开车门,一手拉紧晏适容,只消一个眼神,晏适容便晓得他要做什么,也知他在害怕什么。 晏适容亦反握住薛措的手,“跳!” 薛措眉一皱,抱着晏适容跳出车外,滚了几滚,由始至终都紧紧护着他,终是停在一块大石前。 那马一路狂奔,最后竟是嘶鸣一声,摔下了山头。 薛措紧张地看着晏适容:“你没事吧?” 晏适容摇摇头,看见薛措手臂和背后都有擦伤的痕迹,心里难受至极。 薛措见他没事,便放下心来,刚拾起剑,便见到周遭巨石后蹿来十几个黑衣刺客,抽刀拔剑朝他劈来。薛措抱着晏适容轻巧一避,长剑一挥,便挡住两人攻势,反脚一蹬,便有人应声倒地。 这十几个人个个身法凌厉,若放在寻常,薛措未必将他们放在眼里,可现在他身边还有个金尊玉贵的小王爷。 他唯恐刀剑无眼伤着晏适容,只防不攻,突破一角缺口,忙带着晏适容跑。 黑衣人们挥刀追上,晏适容回头一看,来者冷光淬毒,竟是朝着薛措砍来。薛措反手一剑刺进他的胸膛,余下那只手捂住晏适容的眼睛,“别害怕。” 晏适容听见薛措的声音,心里顿时安定许多,一时血液四溅。 薛措蹙眉,拔剑时贯力将那人重重摔出,摔到其他黑衣人的面前,那人发出一声重呼,血流不止。 四周全是山坡,光秃秃的,一点荫蔽也没有,薛措只得拦住晏适容的肩,挡在他身后,带着他狂奔。 黑衣人们亦是穷追不舍,施展轻功追了上来,薛措心知自己必得迎战,便拦住黑衣人的来路,剑眉一皱便是促晏适容先跑。。 薛措挥剑迎战,分神与晏适容道:“你快跑!” “薛措!” “跑!” 晏适容气喘吁吁,脚步也不停,心知自己是个累赘,不敢让薛措分心,一咬牙也大迈着步子向前跑去。 然薛措推开晏适容后,招式也狠辣了许多,一掌一刃不留余力。便有人想要从旁追上晏适容,薛措 - 分卷阅读43 冷眼一扫,闪身挡住那个黑衣人,飞起一脚将他踢开,接连两步,长剑便精准地刺进那人的胸膛。 莲纹剑此时沾了血才展露出剑锋上喋血红莲清楚的纹路,薛措墨黑的袍子迎着寒风猎猎招展,狠绝恰似鬼魅。 黑衣人们互看一眼,齐齐上阵,刀光剑影,冷风蚀骨。 …… 晏适容只顾往前跑,跑得双腿已没有力气,才狼狈地倒在了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一阵头晕目眩,熟悉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他祈求上苍千万不要让自己在这个时候毒发。 他费力地扶着树干,支撑住身体站了起来,狠狠地将自己腕子咬了一口,以求片刻的清醒,玉白的腕子立刻浮现透血的伤痕。 不知又跑了多久,忽然人影动,晏适容猛一回头,落入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怀抱。 即便那血腥味再重,他也能闻出隐约的梅香。 是薛措。 薛措抱着他,贴在他耳边轻声道:“阿玉别怕,我来了。” 他说阿玉别怕,可他自己却害怕得紧。方才跳车他没有手抖,方才御敌他也没有手抖,可眼下,他抱着晏适容,双手却抖动得厉害。 他是真的害怕,若是刚才跳得晚了,只怕晏适容已经粉身碎骨。若是刚才不敌黑衣人,只怕现下两人已经尸首异处。 薛措抱紧了晏适容,似乎想将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晏适容轻声抚慰他:“藏玉别怕,我没事。” 他暗自捏了把手腕的伤口,刚凝血的皓腕立刻又浮出了血迹。 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以。 他不可以在薛措面前毒发。 晏适容冷汗若冰,刺痛游走周身大脉,他咬唇忍过,口中咽下一片腥甜。 他听见薛措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 晏适容一看,他背上两道伤痕从右肩一直划到背上,离开他的怀里时还发现他手臂上也有一道剑伤。因薛措穿的是玄衣,故而这些伤痕显得不那么触目惊心罢了。 见到晏适容紧张,薛措轻道:“我不疼。” 晏适容心里泛着酸,眼中氤氲一片,自责道:“我真的没用……若我小时随你也学上些一招半式,那么今日我即便没有助你杀人的功夫,也可自保,而不是一味地向前逃。” 薛措摇摇头,却是笑了:“有我在,你永远不必沾染上血腥。”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笑意更浓:“何况你小时从文,在国子监都敢写淫词艳曲,当真是文采斐然啊。” 淫词惊艳,艳曲才绝。晏适容的脸烧了起来:“我们现在要去何处?” 回京城无异于自投罗网,想不到茫茫天地间,两人竟然无家可归。 “若此番,我们能逃出生天,小王爷要不要考虑嫁给在下?” 尚未等晏适容回应,便听后头一声熟悉的呼喊:“指挥使大人!” 薛措回头看去,徐延正在不远处张弓搭箭。 忽然一柄羽箭破风朝晏适容飞去,薛措尚未来得及反应,身体早就快一步挡住了。 只听“哧”地一声,那柄羽箭插进了薛措的胸膛。 而箭杆,刻着一朵十二瓣莲花。 【进了红莲司,谁都不可以相信。记住了吗?】 四年前薛措将徐延领进红莲司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徐延做到了,可薛措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铁粉的雷,感谢小女子的肥宅水! 每天都在挨打的边缘试探,我决定下一本一定要写得甜甜甜甜甜甜甜,然后被小天使宠起来! ☆、是我相好 徐延面无表情地站在山崖上,一身玄衣,两袖红莲,披风猎猎,手中还持一把弯弓。 数日前晏清身边的公公平望找到他,予他好处,便是要他在此时此地放一支冷箭。 ——是冲着晏适容放。 他说的那好处诱惑太大,是徐延全部的痴心妄想。平望说,事成以后皇上还许他接管红莲司。 说来晏清真是把每一步都算得丝毫不差,环环相扣,甚至连马儿何时会受惊,两人何时会跳马车都算了出来,一步一步将他们引到这里来。 徐延喊薛措,薛措听见熟悉的声音必然放松警惕,与此同时徐延放出一箭,却不是朝着薛措的——因为晏清说,薛措必定倾身相挡。 “若是小六不顺朕意,便会有人因他而受到惩罚。” ——而朕,便想看看薛措是如何被身边人出卖的。” 此时徐延后脊一阵阴凉,这才感到害怕,多可怕的君王,多精确的算计。 薛措靠树借力,勉强撑住。 四年前他便知徐延会是一个狠厉的人,他将徐延留在身边,一路提携成自己的副手,指点他骑射刀剑,不料竟被他反咬一口。 徐延的箭法还是他教的,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却不想有朝一日会射|进他的胸膛。 “藏玉……藏玉……”晏适容心慌意乱,死死抓住薛措的手臂,帮他稳住身形。 薛措借他力站稳了身子,五指握住箭支,将它用力拔出,狠狠甩在地上。 鲜血四溅。 晏适容惊呼一声,只觉自己的心都在淌血。 薛措却轻轻摩挲他的手背,以作安抚,不料却沾染上血迹一片,晏适容的眼睛被染湿了。 薛措牵着晏适容,咬着牙硬撑着朝徐延走去,轻慢地看了他一眼,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的步履未因疼痛而延缓蹒跚,是一贯的步调,哪怕此时略带沉重,也不显露于人前。 徐延被薛措那一眼看得心虚至极,双腿沉沉,却迈不开步子阻拦。 薛措与徐延擦肩而过,然后脚步未停,一步一步地走离这里。 徐延急忙忙回头,任晏适容与薛措行远。 若非血迹逶地,光是看背影,任谁都无法看出方才薛措竟是中了一箭,又那样狠绝地将箭给拔了出来。 徐延没有追,他没有脸去追。 他甚至都没有脸再唤薛措一声“指挥使大人”。 毕竟,他为了自己的痴心妄想出卖了薛措。 哪怕,这件事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来做。 哪怕,他那一箭他是故意射偏,损伤不了薛措的性命。 寒风凛冽,一句轻轻的“对不住”不知又是何时零落在了北风中。 晏清在安民殿批阅奏折,众藩王情绪激愤,找人问罪。晏清朱笔落下,寥寥几语,便是将自己择干净了。 平望托着云片糕过来,说道:“皇上真是料事如神,徐延果真还是放了薛措。” 晏清低头呷一口茶,吃了块云片糕,这糕点细软香甜,却是晏适容从前在宫里时日日缠着小厨房做的。晏清一连吃了五年,却没觉得这糕点有何过人之处,甚至比晏适容在宫之时还要难吃。 可他批阅折子时喝清茶吃云片糕已 - 分卷阅读44 成了习惯,却是懒得更改了。 平望又给晏清斟了一杯茶,说道:“他们现在已逃到逐流村的一家农户里,皇上是否要派兵拿他们?” 晏清阖上了折子,双目弯弯,薄唇微抿,不紧不慢道:“不急,只有他在外头受了苦才会知道家里的好。” 平望点头:“那徐延该如何处置?” 晏清咬下一口云片糕,年轻的帝王心思却似海一般深:“便让他坐上指挥使的位置吧,朕倒是想看看,等那人回去了,他鸠占鹊巢,红莲司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平望退下了,然后安排一茬茬儿的人往逐流村去。 晏适容带着薛措走了好远好远的路,辗转下来,蒙好心人搭救,暂且落脚在逐流村的一家农户里。 这户农家的主人年丰是个老实心善的汉子,见到薛措伤得很重,还去村里请了略通医术的阿婆来救治。 只是阿婆素来也就只给村里人治治风寒,如此重伤还是第一次见,便依照医书上先人的记载,叫年丰去山上给薛措采了些止痛止血的草药姑且先敷着。 薛措昏迷了好几天,高烧不退,嘴里念着晏适容的名字,手也紧紧拉着他,谁也掰不开。 年丰进来送饭时见到这场景,忽地明白了两人的关系,黝黑的汉子憋得满脸通红。 “吃……吃饭了!”盘子一放,不好意思地冲了出去。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问询,看着薛措狰狞渗血的伤口,又不免忧心忡忡了起来。 晏适容这几日食不知味,恨不能是自己受了这伤,看着薛措如今重伤昏迷,心便像一颗琉璃珠子在手中捏碎了,碎琉璃渣握在手心扎出满手的伤痕。 年丰挠挠头,想了想法子:“也不知道阿婆这药能不能成,先就这样吧,明日我进城时给他再买些药。” 晏适容连连谢过,取下腰间的血玉与年丰。 哪知年丰却不接,一张胡茬的脸涨得通红:“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才救你们!” “可抓药也要钱啊,何况我与他留宿在年兄家中,吃喝用度每一样也都需要钱。” 年丰仍是不接,想了半天,看着晏适容一身就算是染了垢也十分华美的锦缎,不禁问道:“是不是……你们京城里的贵少爷贵小姐都这样?” “都哪样?” 年丰却没有再说,出去喂牛去了。 翌日,年丰给薛措买了药,便去熬了。 晏适容在厨房看着年丰如何熬药,悄悄记在了心里。等到下次便是他给薛措熬药了。 一日日一张白净的小脸像只脏兮兮的小猫,他手背一擦,却是将污黑迹越擦越大了。 这家农户并不宽敞,也不暖和,风一吹,破窗户里吱吱呀呀地灌着风。可即便如此,晏适容给薛措喂药时,忽就生出一种家的感觉。药喂完了,晏适容又开始咳起嗽来,嘴角挂着血迹。 年丰一看,连忙给他递水,晏适容苍白着一张脸同他道谢。 年丰便觉得眼前这个小少爷比床上那个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到晏适容不咳嗽时,年丰忍不住问他道:“那个是你相好吗?” 乡间的汉子说话就是这样耿直,一句相好便抵了心中千缕情丝。 晏适容认真想了想,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第一次觉得竟是这样动听。 他忙不迭点头道:“对。” 眼睛亮亮的,他说:“是我相好。” “可是家里人阻拦这才逃出家门了?” “嗯。” 年丰摸了把眼睛,轻轻笑了:“挺好,挺好。”然后便再未说出话来。 晚上阿婆来看望薛措时,发觉那伤口有愈合的趋势了,这便放下了心来。阿婆还带来了一碗鸡汤,说是要给薛措补补身子。 晏适容讶于这处的民风竟这般朴素,一时十分动容。 阿婆爱怜地看着晏适容,竟是想起自己早夭的孙儿了。 阿婆问他:“你是京城来的吧。” 晏适容点了点头。 阿婆道:“京城离这儿这般远,你带着他一路赶来也很是不易。在这里尽管放心,阿丰同你们有缘,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 晏适容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年兄会对我们这么好?” 阿婆叹了口气,“他啊,几年前也曾救过一个京里来的贵小姐,两人两厢情愿,便是要定终生了,只可惜那人家里来人接她走,她回去自己的凤凰窝了,” 晏适容便了然了。 正说着话,年丰进来了,佯装生气:“阿婆,你背地里又说我了。” 阿婆笑笑便离开了,嘱托道:“可千万要把鸡吃了。” 晏适容连连点头。 年丰见薛措面色不再那么苍白,这便放了心,“药还是有效果的。” 他穿着年丰给他找出的粗布衣服,捧着自己熬的药,端到薛措面前,一勺一勺地喂给薛措,偶尔咳嗽掩下血迹。他想,等薛措醒来,这样的日子好像并不坏。 不过离京几日,大魏宫、四华巷在他心里那好似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后来你去京城找过那个贵女吗?” 年丰择菜的手一顿,一时思绪万千,晓得他在说谁。 晏适容解释道:“是阿婆与我讲的。” 年丰自嘲地笑了笑:“找过,是我痴心妄想了。后来她成亲了,嫁给一个官宦的儿子,日子总归是过的圆满。” 晏适容便不说话了。 年丰站起来,背过身去,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 “还以为我这样说自己心里会舒坦些,其实并没有。那日她家人来找她时,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任她被带回京。可事后我想着她,心里很难过,用家里所有的牲畜换了一匹马,骑着马进了京。她质问我为何任她被带走,我却答不出一字。她要我带她走,我却迈不开步子。因为我以为,让她回家,去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我能给她最好最好的东西了。” “那后来呢?” “后来她被家人强迫去嫁给一个官宦的儿子,出嫁当日一杯毒酒自尽在了家中。”年丰眼睛湿润,“我做错了……若我早知道她会自戕家中,我会在刚进京城就带她走——不,我会在她家人找上来时就紧紧拉住她的手。我总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我以为我在对她好,不知道原来她只是想和我一道而已……” 晏适容心被重钝,忽地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正要说话,那头传来薛措虚弱的声音,似是在要水喝。 晏适容端杯倒水走到薛措跟前,年丰便笑了:“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 晏适容认真对他道了句谢,年丰却没有再说话。走到了自己的屋子,拿出支未送出手的步摇,放在脸颊边轻轻地蹭了蹭。 推开窗子,落了满地白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ifi和 - 分卷阅读45 小女子的肥宅水! 感谢超凶、干卿底事、铁粉的雷! 决定把文案食用指南给改了,虽然我觉得[根本]不虐但是你们说虐那就虐吧qaq ☆、随朕回宫[捉虫] 薛措醒后,头几天还淌着血的伤口渐渐开始愈合,没几天便可下地了。 他同年丰道谢,年丰却将晏适容扯到他身旁:“你要多谢他,那时他背着你倒在了我家门前,满身是血,我险要吓一跳。” 晏适容微微一哂,咳了两声,“没那么夸张啊。” 薛措听着晏适容闷闷的咳嗽声,一颗心比当时中箭还要难受。他的小王爷平日里是娇生惯养的,肩不抬手不提,逛个窑子一张嘴便有人喂葡萄。他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身子,平日连个包袱都是下人给他背的,却是闷声不响的,硬将他背了几十多里带来了这里。 他失血晕厥的前一刻,晏适容死死拉住他的手,将他扛到背上:“薛藏玉,我不会放下你。” 薛措便靠着这句话撑了回来。 他摩挲着晏适容的手,看着他瘦削的脸,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却失了昔日的光华,他却说不出旁的来。 昏迷不醒的那几日他所做的噩梦都是与晏适容有关,好容易拼命从滔天的梦魇中逃出来,明明有一肚子话想要说,可醒了,看到人在他跟前,却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重要。 真好,他的小王爷,还在他的身边。 可晏适容的手脚却比往日更凉,成日里有气无力的倚着床。背薛措到逐流村已花掉他全身的气力,他渐渐嗜睡,偶一睁开眼,见到薛措微红的一双眸子,轻轻一笑。可当他闭上眼睛再醒来,许已是过了一整天。 晏适容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偶尔毒液涌上胸腔,死命压抑着的灼心的沸腾也嚣张而起,气涌上来,他便张嘴一口黑血喷涌而出。苍白的唇沾着邪异的色彩,精致的小脸早已失去昔日的神气。血星子沾到薛措乌黑的靴子上,暗下一点斑驳的痕迹。 然后,晏适容便阖上了眼睛,在淡淡的梅香中睡了过去,长睫颤了两下便不再颤了。 耳畔不知道是谁的呼唤,穿过十四岁那年的一相逢,还沾着酒香,却碎在了那暗红的星子里。 薛措攥紧他的手,微微发抖,手心里都攥出了濡湿,他也不愿放开,哑声叫他:“小王爷……小王爷……” 原本宠溺的称呼却因他喑哑的调子变得莫名有些滑稽难听,薛措自嘲地笑了一声,仍一遍遍唤着他:“阿玉……阿玉……” 晏适容长睫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凝视着他,“藏玉哥哥。” 薛措倾身抱住他,胸口紧紧地贴住他的胸膛,鲜血透过纱布透过衣裳,在灰旧的破袍子上留下鲜艳的颜色。薛措也不理会,只皱了皱眉,却将晏适容抱得更紧了。 紧密的疼痛从胸前传递过来,这拥抱太疼了,疼得他冷汗直冒,可他舍不得撒手。 因为这疼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晏适容还在他身边。 桃花眼中烟波缓缓流转着,晏适容抬起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薛措的背,似是安抚。 薛措终不再那么紧绷,抬起身子,怕压坏了他,在他上方道:“我以为你要回天上去了。” 小时他们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说是牛郎拿了织女的衣裳,织女回不去天上,便得做牛郎的妻子,与他白头偕老。 以前宫里头的长辈们还打趣晏适容是天上仙女投错了胎,投成了男儿身,等反应过来迟早是要回天上去的。 不过是哄三岁小儿的话,晏适容四岁便不再信了,薛措却始终记挂着这一茬儿。 晏适容孑然而来,却不似织女一般会被什么东西给牵绊住,若是一闭眼,兴许便是真走了。 晏适容吃力笑笑,额间朱砂也暗淡无光。 他看着薛措,轻轻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你便是我的打算。”薛措顺嘴说。 晏适容胸腔一窒,谁又能想到往日寡言硬派的薛措现如今顺嘴一说便是裹了蜜的情话。 他苦涩地笑了,与薛措说道:“待你伤好,还是找机会悄悄潜回京吧,拿了我的玉符与金牌,便只管走,天大地大总有你容身的地方。” “那你呢?” 晏适容侧过头,一颗晶亮的珠子无声滑落在颊边,“若我当真回天上去了,我便在上头好好保护你。” 薛措再听不得这话,蹙眉堵住晏适容的唇,轻轻浅浅地濡湿了他干涩的唇瓣,浅尝辄止,稍触即分。 夜色沉沉,独抱一天岑寂。 薛措灰布衣袍浸着血色,狭长眼底泛着淡青,只听他坚定的声音回绕在晏适容的耳畔:“你去哪,我便跟你去哪——你休得撇开我。” …… 只是他们最后还是哪儿也没去成,因为晏清亲自来逐流村接人,说是要带弟回家。 天子脚下,逐流村却并不富庶,世世代代耕田事桑,往上数三代都不一定出过举人。一朝扬眉吐气,竟因圣上亲临。 年丰早知收留的两个人身份金贵,不曾想一个是当今六王,一个是红莲司指挥使。 晏清微服出宫,一身雪白锦缎,冷浸溶月,气定神闲地踱步走到床边。晏适容一时有些惊慌,胸肺气岔,又灌了口冷风,连连咳嗽。几个卫兵与薛措在这样狭窄的屋里打斗起来,招招式式攻他胸膛。薛措刚刚愈合伤口很快裂开,分神注意晏适容之时却被人从后而攻,踢倒在地上。 晏适容的咳嗽撕心裂肺,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也被呼出的白起吹得起起伏伏,隐隐溅上血点。 晏清充耳不闻旁边的打斗,自顾自地给晏适容倒了杯茶,一手为他顺着气,一手给他递茶杯与手帕。金丝的帕子被晏适容折合在了手中,晏清看着看着,渐渐移开了手,皱起了眉。 晏适容手里是晏清给的金丝绣帕,身上却是一身灰布。由是晏清瞥了眼被迫压跪在地上的薛措,眼里渐生怒火。 晏适容吞了几口水,终是将闷在心口的浊气给咽下,却是急忙忙地看向薛措,发现他胸口的伤已经绽裂开了,血液浸透了衣裳,一路往下淌着。 可即便如此,薛措的背脊依旧挺得板直,似乎这些并不能够折损他分毫。 晏适容咬着牙,也直起了背,双目定定地看向薛措。 四目相对,薛措回他一个安定的笑。 晏适容咧着嘴,红着眼睛,觉得此时的自己的笑容定然是比哭还难看。 晏清摸了摸晏适容的头:“外头也玩够了,随朕回宫罢。” 晏适容摇了摇头:“宫里不是我的家。” 头上那只手不动了。 晏清收回了手,阴沉沉道,“那哪里才是?” 晏适容仰头看着晏清,眼神清亮纯澈,一如儿时:“你说呢,皇兄?” - 分卷阅读46 晏清倏地笑了,离了床边,抽过侍卫手中的剑,一个剑花挽过,剑锋已是抵在了薛措的背后。薛措挣了两下,几个侍卫死死将他压住,他胸前的鲜血印子一路蜿蜒到了腹下。 晏清虎口使力,剑尖前推,薄薄的剑刃深深地刺进了薛措的皮肉,贯穿他左边肩胛。 薛措咬牙硬是一声不吭,生生受着,眼睛不眨,背脊却挺得更直了。 “薛措!”晏适容大喊一声,胸口浊气到底是没有压住,蓦地吐出一口血来,地上黑红一片。 薛措本是以为自己能忍痛的,却因晏适容这样难过的一声呼喊,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连同一颗心都被晏清这把剑给贯穿了。 晏清少而习武,剑法更是师承薛林将军,未想到这干净利落的一剑竟是刺进了薛措的肩胛骨中。晏清犹自冷笑,只看剑下这人何时低头。 “噗”地一声,晏清将剑狠狠被拔出,剑尖上还滚落着薛措殷红的血,鲜血直流。 “薛措!”晏适容再呼一声,想要下床,却因双腿无力,不由得滚了下去。 薛措扬起头看向他:“我没事。” 晏适容摔得不轻,薛措奋力挣扎着想要靠近晏适容,却被侍卫们死死扣住,右肩胛骨登时鲜血淋漓,地上湿漉一片。 晏清眼眸幽深,眉头暗皱,勾笑的唇却蕴着薄怒。年轻的帝王的剑再次朝薛措挥去,秋风透过纸糊的窗子,呼啸刮来,众人面前都是刻骨的寒。 晏清冷声对晏适容道:“回家。” 平望扶着晏适容支起身来,他深知晏清秉性,此时便是要一个台阶下,便忍不住劝道:“王爷啊王爷,您好歹说一句软和话吧,宫里头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您这毒也能给解喽。您就别倔了,随皇上回宫吧。” 晏适容伏在地上,地上是冰一般寒凉。他知道回宫以后自己会失去什么,他不愿意。 他的目光回看着晏清,不惧亦不避,因口中腥血浓浓,吐词不甚清明,可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甚至比冰还要寒凉。 “不。” 这么多年,这是晏适容第一次与他皇兄说不。 轻飘飘的一个字,如万钧之石砸向晏清。 晏清气极,挥剑便要朝薛措身上砍去,平望抱住他的腿:“使不得啊皇上!皇上!” 平望刚想再求晏适容服软时,却见晏适容张嘴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便再也不省人事了。 门没阖严实,此时风刀四起,劈头盖脸朝每个人的脸上削去。 晏清甩开刀,扶起晏适容。 真是好笑,这四面漏风的狭小天地中,有人的血淌了一地,也有人的心伤了满屋。 ☆、下雪了啊 晏适容是在德明皇后先前住的椒房宫中苏醒的。 见他醒了,宫人们喜极而泣。 晏适容扫视了一圈,发现宫人还是先前的宫人,景致也还是先前的景致。 这里的宫人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眼见他病成这样,一个个悄悄掩泣哭过了好几遭。 从外传来辘辘的声响,原是宫里头的大宫女春晖推来了一个轮椅。晏适容刚想说不至如此,双手撑床一起,双腿却并没有跟上。他这才明晓这次毒发后,毒已进入四肢百骸,双腿已是使不上力气了。 宫人们的神色都很沮丧,晏适容小时明艳活泼,宫里头哪个见了不夸不爱,不仅是帝后的心头肉,还是阖宫的掌上宝。这样好好的一个人却成了这副模样,人人都哭丧着脸。 晏适容坐上梨木轮椅,问他们:“承贵呢?” 话音未落,承贵便捧着汤药进了殿:“爷,在呢,我在呢!” 晏适容扫他们一眼,宫人们便四散退下,由承贵陪着晏适容说话。 “薛措在何处?” 承贵看了晏适容一眼,叹了口气:“薛指挥使已被革职,囚在无生牢里了。” 晏适容脑海一片空白,顾不上许多,忙推动车轮道:“我要去找他!” 眼见晏适容要从轮椅上挣扎着起开,承贵忙把他按下,“爷,您可去不得啊。” “为何?” 承贵支吾着不敢作答,可一窥晏适容脸色便只好如实道:“薛指挥使力主削藩,皇上应允。哪知众藩王联手叛乱,提出要清君侧,朝臣都联名参他暴虐无道,残杀忠良……现下朝里朝外都盼着皇上将薛指挥使处死啊!” 晏适容面色惨白,身子像失了重心一般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这是晏清的计。 威逼薛措上疏削藩,然而藩王根基盘踞,他早知此时削藩定然不会成功,但此番能探探他们的虚实。 这样的事总要有人来做,薛措就是晏清的一把刀。 薛措不仅仅只是提议,他还部署兵防,本以为不日便可与之一战,哪知这不过是晏清的一块试金石。此番削藩失败,藩王们士气高涨,便会少了许多提防,以为庙堂的不过是无用的草包,下次再削时他们不过以为是故技重施,想再以清君侧逼迫,不过届时晏清羽翼丰满,不再将那些藩王放在眼里,平藩不过易如反掌。 而藩王们一时也不知京中兵力几何,所谓清君侧不过是咽不下一口气,欲杀杀朝廷的威风。他们笃定的是晏清会将薛措处死,如此便可视为皇上对他们的妥协。 偏生满朝看不透其中缘由,竟无人为薛措说话,帮着藩王弹劾他。 本身薛措一人不至于犯众怒,但他是佐政司指挥使。佐政司被太祖皇帝建立至今掀起无数腥风血雨,而他薛措在众人眼中便是腥风血雨的始作俑者。 不应旁的,只因他是佐政司指挥使,是满朝闻风丧胆的机构头领。 所以他,只能死。 晏适容的手重重锤向轮椅上的梨木搭手,闷响一声,可他却奈何不得。 他不知晏清为何对薛措有如此深的仇恨,明明是提携重用他的,可一转眼却将他推下泥潭,推入火坑,送他去死。 这次中毒后虽然双足行动不便,但胸却不似先前那么闷得慌,大抵是因为晏清派人给他救治了一番。不让他死,说明留着他还另有用处。 只是晏适容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活多长时间。 许久以前回春神医便叮嘱过,不可离药太久。他的药是他的续命丸,这些年在回春神医的精心调理之下,再吃上一年半载的药便快痊愈了。即便身子底子差了些,但那也好过被病痛折磨痛不欲生。 然而回春落于晏清之手已然凶多吉少,他留下的药丸也只怕所剩无几,晏清不会那么轻易就给他的。何况他也不知这几近一年的耽搁,回春的药对他还有没有效果。已经毒发四次,他的毒已侵入体脉,不知下次闭眼之时还能不能再睁开。 正想着,晏清推门进来。 宫中烧起了暖炭,满室暖和。只是他这一进来,撩起厚重 - 分卷阅读47 的毛皮帐子,北风狠命地往里头钻,这才知道外头有多冷。 晏清饮下宫人端来的一盅热茶,暖气烫过胃,这才将外头的寒气稍稍驱了驱。晏清一脸温和地看着晏适容道:“只怕要落雪了,椒房宫还像先前一样暖和。” 这说的是他们小时候的事。 因的晏清与濯灵亲生母后薨逝,他们俩便一同被送到德明皇后的宫中养着。 皇上对发妻并没有多少怜爱,反倒是深宠德明皇后,做了一对贤伉俪。 德明皇后原本不住在这,因她畏寒,皇上便在此为她仿汉代椒房殿修了一座更为广袤华丽的温室殿,冬暖夏凉,众嫔妃艳羡非常。 椒房宫四季如春,后院植着德明皇后最爱的桃树。每年桃花发第一枝时,一准儿是落到椒房宫中,德明皇后就带着三个孩子祈保将来的桃花运道昌旺。 这三个孩子分别是濯灵,晏清和薛措。 至于晏适容……她不做打算。 德明皇后看着他精致出挑的眉眼,只希望他做一个正直的儿郎,将来莫仗着身份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学前教育抓得严严实实。 每年冬天,她便将椒房宫里里外外处处打点妥当,明明已经够暖和的宫殿,她尤嫌不够似的,生怕孩子受凉,火盆暖炉放得严严紧紧。谁若在她面前打一个喷嚏,那之后三日都要被她捏着鼻子灌暖汤。 德明皇后病逝不久,皇上也不行了,晏适容记得他父皇最后是来到了椒房宫,命晏适容去桃枝上摘一朵桃花与他。 只可惜当时桃花尚未开放,那截桃枝上只有一个花骨朵儿,皇上便捧着那截桃枝心满意足地阖上了眼睛。 等到近臣宣告皇上驾崩之时,那截桃枝被暖气熏得竟绽开了花瓣。不过也只那一朵,孤零零地随皇上入了葬。 往事一一浮现在晏适容的眼前,他闭上眼睛,想自己其实不过也是帝王手里随意攀折的一截桃枝,他不欲绽开光华,可被这样的暖风吹着,不绽放便要湮灭在寒风之中了。 “在想什么?”他听到晏清轻轻地问道。 晏适容睁开眼睛,看着晏清,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晏清的话里有些委屈的嗔怪,夹杂在暖风之中却是让人无从分辨:“你总是什么都不愿意同朕说。” 晏适容将轮椅推进了两步,仰头看着晏清:“那臣弟有话要同皇兄说。” 晏清俯看着他,看着他眉心的小痣,看着他盈盈的眉眼,看着他精致小巧本该色泽丹红却因沉疴而泛着白的唇,晏清沉声道:“你说。” “求皇兄放过薛措。” “这绝无可能。” “为何?” 晏清走到晏适容的身后,手搭上轮椅的椅背,轻轻将这轮椅推了起来,薄唇近乎是残忍地道:“他不过是晏家的一条狗。” “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狗,不值得主人求情。” 晏适容眉峰蹙起,容不得别人说薛措半句:“他不是!” 晏清不推了,留晏适容直面着火盆,冷笑道:“朕说他是,那他便是了。他是,薛林是,整个薛家于晏家眼里,不过都是狗罢了。” 即便是直面最暖和的地方,晏适容的身子还是不由得发冷,提到薛家,晏适容仍是亏欠满腹:“明明那时薛家并未逾越,为什么父皇要执意除掉他们?” “当时他还下不定决心,是我去安民殿三日,替他痛下了这个决心。因为他是皇上,众藩不能削,便只好削京门贵族。因为他是父亲,自知时日无多,便想替子铺路。”晏清笑着睨了晏适容一眼,似乎在笑他的天真,“不处于高位,便永远不能通晓上位者的心思。正如他是父亲,深深疼爱你,临死前还给了你不少保命符,唯恐我日后针对算计你一样!” 平望端来点心,听兄弟俩开诚布公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叹了口气,点心到底没端进来。 晏适容猛地抬头,火盆里的炭木被烧得猩红,发出毕剥毕剥的声音。 不料晏清竟还记着这件事。 皇上给晏适容密旨,便是让晏清不可随意拿捏他;给晏适容玉符,便是让他有了自保的能力;给晏适容金牌,便是想着,这些若是都败了,那晏适容还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晏清佯作不知,这一装便是五年。 像是想到什么,他嘴角勾起了笑,声音阴狠道:“此刻薛措与狗也别无二致,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晏适容气得发抖,鼻尖一酸,忙道:“我要去!” 晏清回看他一眼:“那你便去,看看那条狗是怎样摇尾乞怜的,看看你的喜欢究竟值不值得!” 晏适容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招来承贵替他推轮椅车,有盼头的人精气神总是好很多。 承贵碍于晏清在场,不好表现得太喜悦,犹自迟疑道:“可以吗?” 这话便是问与晏清的。 晏清拂袖:“只许去半个时辰,带你主子看看狱中那条狗如何讨饶的!” 出宫门时片片白絮因风起,晏适容伸出手,便有一片轻盈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甫落辄化,化成一小迹斑驳的晶亮的水。 晏适容喃喃道:“下雪了啊。” 他的眼睛比落手辄化的雪还要晶亮,眉眼弯开,笑得像个孩子。 承贵点头:“是啊爷。” 晏适容坐在轮椅车上,看着雪花从四角的宫墙上飘落,纷纷扬扬,越下越大,旋啊旋的,红墙绿瓦也剔透了起来。 “快!快!下雪了!我要去见薛措!” 承贵眯眼看了看倾天的鹅毛,轻快地应了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出来挨打了! 我帮你们说说她!&¥&¥…… 说完了,她讲她知错辽,下本写甜文,再也不想挨打了!(发出了求生的声音) 我果然稍微一写长点,这个节奏就脱离我的控制。以后吸取教训,一章虐三章甜吧,不至于到结尾这么磨磨唧唧,我都想精分出来锤作者辽! 呐,希望每本都进步,进步一丢丢就好啦。 感谢小女子的肥宅水,感谢铁粉、音栀画的雷,感谢大家看文还有我絮叨叨傻fufu的作话,么么哒! ☆、我要嫁你 无生牢里阴风蚀骨,晏适容被推进来时恍若隔世。 薛措遍体鳞伤,四肢被铁链缚着,赤着上身,那胸口的血窟窿便像是堵不住了似的,汩汩流着,肩胛上更是一片狰狞,他浑身都是被鞭笞过的痕迹。这些鞭痕却非普通的鞭子抽打出的,施毒的鞭子叫做荆棘尾,长鞭带刺,仿若荆棘。 施鞭的莲爷得了令,要早晚各施五十鞭,三日下来,早将薛措抽得皮开肉绽。薛措从前在位时待他们不薄,可如今风水轮流转,薛措开罪了皇上,沦为阶下囚,上头怎么吩咐,他们也只能照做。 - 分卷阅读48 此时红莲司的指挥使已换了人做,前指挥使薛措被拉了下来,指名要关在红莲司的无生牢里,又要从前的下属施刑,可见其间的折辱之意有多重。 每次施鞭,他们都要将荆棘尾浸上盐水,贯力朝他身上抽去。早晚施鞭时都要他认一次错,摆出摇尾乞怜的姿态,鞭子力道才可减轻。 只是薛措骨头硬,每天一百抽鞭子他都死咬牙关硬生挺过,皮开肉绽也不肯服软半句,故而落到他身上的鞭子一道比一道重。 施鞭的莲爷都于心不忍,颤着声音与他说:“指挥使大人……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薛措染血的眸子看向施鞭的人,一个个全是他的旧部下,此刻竟恨不能削尖了头来施刑,以求搏出位。 莲爷被他这阴冷的眼神吓得退了两步,不敢看他,死盯着地面。几十鞭抽下来,莲爷劝道:“指挥使,您就认个错儿吧。认个错又能如何?说你不再靠近六王爷,说你从前不过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薛措不由得冷笑一声。 “是啊!”莲爷小声规劝道,“上头好像就是要您说这个,说只要您松口,便不会为难于你。” 莲爷向薛措投去企盼的目光,好似这样,他与薛措都能轻松些。 薛措放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待笑过后,沉声吐了个“不”字。 声音微哑,然而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得罪了。”莲爷无奈,只好将鞭子浸盐继续将他抽着。 晏适容被推到牢栏外时便是看见这一幕。 条条血色斑布,新伤旧患,暗的鲜的,全部列在了薛措身上。举着荆棘尾的莲爷狠狠地往他身上抽鞭子,一边抽还一边劝。 晏适容从胸腔里溢出一口浊气,寒声道:“住手!” 守牢的莲爷一见是晏适容来了,纷纷行礼。 晏适容双腿无力,只恨不得扑到牢栏上,贴近去看看薛措的伤势。 承贵忙将晏适容推进,怒声道:“我们爷是奉皇命而来的,你们都滚开!” 然而皇命早有言,不可放二人独处,一时谁都不敢退。 薛措在牢里,赤着上身,遍体鳞伤,被绑在铁柱上。晏适容在牢外,狐裘绒袄,一派清贵,端坐在轮椅上。 见到了晏适容,薛措面色柔和了许多,像是在温柔地哄着他:“不疼的。” 晏适容眼睛红了。 薛措贪婪地看着几步之外隔着牢栏的晏适容,想将他的模样记得更深刻些,总归是要刻在心里才好。 晏适容头上白絮未融,便像是凭空白了头。 薛措的眼神近乎痴迷地微眯着,他也算是见过晏适容白头的模样了。 他咧开嘴,尽管脸上的伤口有些撕裂,他却仍将嘴咧得更大了些,神采奕奕地问道:“外头可是下雪了?” 晏适容拼命点头,忍住泪涌:“下了。” 薛措定定地看着他,胸口汩汩地淌着血,他却神情温柔地说:“那今天,是不是要告诉我那个答案了?” 晏适容一怔,继而想起那日公主宴。 【“莫非小王爷也一直钟情于在下?” “我现在不告诉你。” “何时能告诉我?九月?十月?十一月?——最迟下初雪时一定要与我说。”】 “钟情的,我一早就钟情你。”小王爷咬着唇,怔怔地看着薛措,他认真道:“薛措,我钟情于你,我要嫁给你!” 薛措乐了,肺腔轰鸣,咳喘不停,眼睛比先前更亮了。 莲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爬上红霞,神情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承贵轻咳一声,眼睛将众人一扫,你们还不快走? 莲爷们实在不好意思在这叨扰了,这里抠抠,那里摸摸,你拉着我我拽着你,姑且是走远了。 承贵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晏适容的肩,也随着那帮莲爷走了。 此时无生牢静得很,只听薛措一点一点往外头移动而牵引的锁链声铮铮而鸣。可惜他们离得太远了,而锁链又不够长,晏适容抓着牢栏的手轻轻颤抖。 额上淌的血水糊了薛措的视线,咸腥迷了薛措的眼,他好像听见晏适容在哭。 那滴血从薛措的眼眶滴了下来,很狰狞的一条血迹爬落而下。 晏适容咬着牙抓着铁栏大声说:“薛措!本王好想嫁给你!” 只听他更加坚定地道:“我一定要嫁给你!一定要!” 说完,他的眼泪便犹如崩决之堤,再也绷不住了。 薛措听这句话是喜的,可看见晏适容哭鼻子了,却一如小时候一般无措,只得柔声哄道:“好,好……嫁我,嫁我,阿玉不要哭。” 唉,他的小王爷,毒发那么疼都没哭鼻子,此刻却一边哭一边说要嫁给他。 薛措笨拙地哄着晏适容,见到他的小王爷鼻尖愈发红,觉得自己一颗心快要疼死了。 原先像是麻痹了的疼痛此刻铺天盖地般向他袭来,薛措笨嘴笨舌地哄了会儿,总算把晏适容的眼泪给止住了。 还没说上多久的话,莲爷们又都围了过来,承贵低声提醒道:“半个时辰到了,王爷,您可不能再留了。” 晏适容的手紧紧攀住牢栏,凝眉道:“薛措,你等我。” 薛措哂了下,费力挥着被铁链死死缠绕的手:“我一直在等你啊。” 承贵唯恐晏清降罪他们误时,便强分开了晏适容的手指,将他的轮椅推了出去。 晏适容扭头看着伤痕遍体的薛措,直至他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自己脸上的温情也消失殆尽。 出来时,看见徐延跪在一角,晏适容头也不抬便命承贵将他推走。徐延跪行了几步,抓住了承贵的衣裳。 “王爷,徐延向您请罪。” 晏适容冷哂,徐延穿着薛措昔日的官服,看得他心里窝火:“指挥使你何罪之有?” 徐延垂眸:“小人出卖了指挥使大人,出卖了王爷,小人知错。” 晏适容抬头,承贵调转轮椅方向,便让他对着徐延:“徐指挥使好本事。” 徐延垂首一语不发。 “徐指挥使如此关头竟还在算计本王?。” 徐延猛地抬头:“小人不敢!” “你打的什么主意本王心知肚明。”晏适容眼尾扫过徐延,眼神淡漠:“凭你,永远不可能配上我阿姊。” 徐延心头一跳,冷不防被晏适容戳中了软肋:“王爷……” 晏适容早被承贵推得扬长而去。 这雪可真大啊,密密匝匝,倾覆了茫茫大地。 “王爷,咱们回宫吗?” “不……去王府。” 承贵推车的手一滞,迟疑道:“王爷?” 跟了晏适容这么久,他自是知道晏适容此刻在想什么。 晏适容的表情便有如死水一般的宁静:“照我说 - 分卷阅读49 的做。” “是。” 从王府出来时承贵推着晏适容去了宫里。 路上遇到了江月,挥手拦下了他,似是有话要说。 晏适容便让承贵推着他去了小亭,“惠妃娘娘有何指教?” 江月脸上犹挂着泪痕,见到晏适容如此风轻云淡,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出声刺他:“如今薛措为你下了无生牢,你可满意?” 晏适容敛眸,听江月痛声道:“你这样冷情的人根本不值得薛措这样待你!” “你是皇上手足,全天下都知道他如何疼惜你。你犯了滔天大罪,只要对皇上认个错,卖个乖,便可以掀过去了。晏适容,皇上对你总是不同的,你做什么他都会原谅你,他若成心要对付你,你这五年不会这么好过。可薛措他不一样啊……他为了你舍弃了多少权贵,他甘愿俯首做皇上的一把刀,一条狗,只因他想与圣上换你一条命!” 承贵忍不住道:“惠妃娘娘请慎言。” 江月冷笑几声,寒风直直灌入腹中,她觉得今年这雪可真冷啊。她走近两步继续道:“晏适容,你配吗?你怎值得薛措这样痴心相对?” 她自知没资格没立场为薛措鸣不平,可她忍不住。 凭什么,晏适容还能安然无恙,而薛措却要被困顿牢中折磨至死? 薛措一颗心都给了他,又得到了什么好下场? 江月恨恨地看了晏适容一眼,拂袖而去,忽被晏适容给唤住了:“惠妃,我提醒你两件事。” 江月停下脚步。 “第一,于宫里,我唤你一声惠妃,你便应当记住你是谁的妻。”晏适容抬头定定地看着江月。 江月眉头紧拧,忍不住扭头看向晏适容。 只见晏适容面上带笑道:“第二,方才薛措已经答应我嫁给他了。” 江月立刻扬声骂道:“你不知羞耻!” 晏适容笑出了声:“京中各个晓得本王不知羞耻,怎的惠妃才晓得?” 江月气得脸色发青,正待发作之时,又听晏适容道:“我永远不会为我喜欢薛措而对谁低头认罪。” 江月愣住了,看见晏适容一双轮车之上柔软皮毛之下盖得严严实实的腿,腿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小包裹,镶金边的红布包得整齐,思绪不知翩飞到哪处去了。 晏适容的目光直直地越过江月的脸,他说:“即便是死,我也不会认。” 喜欢他,连带着岁月都是温柔的。 晏适容微微笑了,“他值得的,不是吗?” 江月此刻却是静下了心来,仰头对着灰暗的天空叹了口气,艳丽的妆容也遮不住此时黯淡的眉眼。 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几寸,轮椅已不再那么好推,承贵双手着力,轱辘压在雪上磨出一阵细密的声响。 雪越下越大,晏适容苍白冰冷的手捂紧了包裹,命承贵将他继续推着。 亭子里,江月看见晏适容慢慢地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忍不住轻声叹道:“是啊……” 然而风雪太盛,并无人能听到。 也许,她本就不是要说与谁听。 晏适容眺望宫墙以外的顺华街方向,那处大抵已是火光映天。他虽然身量单薄削瘦,又是坐在轮椅上,但背脊依然挺拔而笔直,一点丹红在额间艳艳招摇。 他仍旧微笑着,波澜无惊地进了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ifi、小女子的肥宅水! 下雪了!性感小王爷在线求嫁√ 待嫁的小王爷突然刚了许多…… ☆、何错之有 广阔的大殿一如往常富丽堂皇,晏适容的轮椅在殿前停了停。 手上的东西握得死紧,他眯眼看了看高大而威严的柱子,却并没有着急进去。 承贵便也停了下来,同他一道打量着这辉煌而壮丽的宫殿,不禁打了个冷颤。 里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殿外,是晏清—— “进来。” 承贵只好推着他,轮子轻轻轧过白玉铺就的地面,留下两行因雪化开而依附在车轮上的污浊。 晏清却并未计较,今日的他心情很好似的,给晏适容递了杯热茶,对周围道:“退下。” 宫人们鱼贯而出,唯独承贵好似放心不下,一边磨蹭着脚步,一边伸头望着。晏清阴沉的眸光望他一眼,承贵连忙低下头,退了出去。 晏适容掀开盖子,茶香氤氲,稍稍吹了吹,白气散开,露出碧绿的茶色,微微抿了口,热腾的清香便从口齿间淌进了胃里。 他淡淡道:“皇兄的茶果然是极好的。” 晏清眉梢的雪意便像是漾开了,拨了拨自己手中的茶盖,轻抿一口:“去见过他了?” 晏适容长睫轻颤,手一顿,回忆起薛措在无生牢中的那副模样,心也像是被那荆棘尾给抽裂了。 杯盏碰出一声清脆而微小的声音,惹得晏清将眉头皱紧了。 “别作出那副样子,朕不喜欢看。”他眸光深深,语气含着怒:“为了条狗便摆出这副窝囊不堪的样子,要生不死,愧为晏家子孙。” 晏适容怔怔地看着晏清,转动轮子往前了两步,移到了他的面前,仰脸直视着他,认真纠正说:“薛措不是狗。” 晏清冷哼:“你这又是为他求情?” “不是。臣弟只是想到了小时候一些事情。” 提到小时候,晏清才稍稍舒怀,眸光也柔和不少,只当晏适容是在说软话。他道:“你啊,当年可真够不让人省心的,仗着有父皇母后疼爱,在宫里为非作歹,人人看着你也头疼得紧。” “皇兄也头疼么?” “头疼。恨不得你滚得远远的才好。” 虽是这样说,可宫里人人都说太子疼六皇子疼得紧。 晏适容笑了,苍白的唇咧了开来。 当时他确实是个泼皮小无赖,仗着一张俊脸同一点点小聪明在宫里招摇过市。依着他还好说,若是不依他,他便围着你转,和小跟屁虫似的磨着你,你便只得缴械投降。 一张字帖写成个鬼画符,晏清照例是不许他用午膳的,谁求都没用。他哭闹无果,便搬个小板凳在东宫有一嗓子没一嗓子喊:“太子哥哥六儿饿啦!” “……” “六儿饿啦!饿啦!” “……” “要吃小豆糕!荷叶鸡!珍珠丸!……” “……” “六儿嘴巴喊干了!要喝果子茶!” “……” 晏清不发话,谁都不敢给晏适容准备吃的,谁也不敢请晏适容腾地儿,任晏适容把爱吃的御膳名儿给报一遍,样子很是为难。 没有人忍心拒绝撅着嘴泫然欲泣的晏适容,一个个伸头在里屋张望,并把门窗悄悄打开,使得里头能清楚听见外面六皇子的大吵大闹。 晏清心情便像是大好,召来平望,吩咐道:“再过半个时辰,等他饿得 - 分卷阅读50 没力气喊了,叫小厨房给他端些点心,要甜的。” 平望道:“薛公子来了。” “薛措?” “薛公子带六皇子去用午膳了。” 晏清放下笔,应了声:“知道了。” 提笔写下两个字,怎么看怎么不满意,晏清将纸揉做一团,随手丢了出去,人也走到了外头。却正好看见晏适容吃着糖葫芦,笑眯眯同薛措道:“藏玉哥哥最好啦。” 薛措不知道同他说了什么,他的眼睛亮晶晶,点头如捣蒜:“要吃!要吃!” 晏清看着两人离开东宫,却是轻笑一声,拾起地上的纸团,铺平在桌上。 皱巴巴的纸张便恰似他那时的心境。 好像后来晏适容便没再总是“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地唤着他,中了须弥花毒后,两人便更加生分了。 晏适容拿帕子堵住唇,边咳边笑:“说来,那时还真是天真烂漫不识愁滋味啊。” 晏清不动声色地睨他一眼,将他推到火炉边,“后来识愁了?” 最后一字落得很轻,飘渺得像是晏适容手中捧着的快要散尽一袅茶烟。与其说晏清是在问他,倒不如是心底里的一声喟叹罢了。 “后来识了,”晏适容点头,看着晏清,轻飘飘道:“十岁时您派人将臣弟推进须弥花丛中,臣弟讶然恍惚之间便识得了那愁滋味。” 晏清站在一旁,一手抓握杯沿,一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着青白,却始终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人都道三皇子心狠手辣残害手足,可晏适容心里门儿清,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 三皇子动了晏清不该碰的宝贝,是应该要付出代价的。 只不过,那代价甚是惨烈,竟是将无辜的晏适容也拉了进去,使他中了须弥花毒。 他们的父皇只有涉及到晏适容的事才能分外紧张,才会从重处罚三皇子。 一举数得,晏适容这病恹恹的身子后来即便是有心同他争位也无力去坐。 晏适容苦笑一下:“只是臣弟自问并未肖想过这张龙椅,为何皇兄却从来不肯予臣弟半分信任?” “那你为何不早点找朕来说?”晏清咽下一口气,眉眼犹沾着怒气:“你可知朕一直在等你?是朕故意派人将你引入须弥花台,再狠心将你推下。也是朕在你搬出宫后仍不放心,不准你回封地,还利用回春神医来牵制你。”晏清握杯沿的那只手轻轻颤抖着,凉声说:“朕,就是不信你。” 晏适容看着晏清,低声道:“皇兄……” 哪知晏清听了这两字却更为光火,只听他咬牙切齿怒气沉沉道:“明明你的兄长就在眼前,每天却还要巴巴地唤一条狗叫哥哥!”他竭力忍住怒气,欲推动晏适容的轮椅:“你现在回府,朕能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晏适容笑笑,乌黑的眼睛里透着星子的亮光:“臣弟已经回不去了……” 晏清的手一停,听见平望在殿外哀声禀报说:“皇上!刚刚巡防营的将军来报,说是顺华街走水了,整个王爷府都被烧着了!” 晏清胸口闷涨,眼里的怒火便像是压不住了似的。 晏适容却轻轻地笑了,“臣弟,已是回不去了。” 晏清再是忍不住,将手上的茶杯朝殿门外掷出,茶杯打在白玉地上裂出一声脆响,立即四分五裂地绽开了。 晏清怒不可遏地吼道:“晏适容!” 晏适容撑着双手,从轮椅上起来,摔到了地上,匍匐在地,保持着长拜的姿态:“求皇上饶薛措一命。” “回春神医已死,臣弟自知寿命无多。”晏适容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强撑着打开手边的红锦包裹,拿出拇指大精致的虎纹玉符:“这虎符是父皇当年留给臣弟的最后一道屏障,可调九州地方军。臣弟愿献给皇上,助皇上削藩。” 晏清却是不接,只听晏适容从旁摸出一块金牌道:“这免死金牌也是当年父皇怕臣弟有朝一日会触怒圣颜留臣弟的。臣弟要用这块金牌保薛措不死。” 晏清气极,劈手夺过金牌,将它重重掷开,死死瞪着,大声吼道:“晏!适!容!” 他踉跄地退了几步,深有预感眼前这人再也留不住了,却仍不死心地问:“那么你呢?” 错了错了…… 好像从一开始就错了。 晏清的心里忽地生出一丝恐慌,这感觉与十年前一模一样。 那时他还不是帝王,所以有些事掌控不了,只得任其倾灭。 可如今,他是帝王了,怎么还是控制不了呢? 晏清手握成拳,狠狠捶在案上,语气隐隐带着一丝惶恐,却是镇定地压了下来:“那么,你呢?” “王爷府走水,臣弟已经不幸薨于十一月初六的雪夜了。” 晏清被晏适容气得脸色发青,半天都没有言语。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只要一句,你同朕说,不喜欢薛措,愿与薛措一刀两断,朕便当你今日没有来过。”他扶着晏适容,面上带着笑,竭力保持这语调的温和,“王爷府烧了朕再给你建,建一个更新更大更好的宅子,天下最好的厨子都给你找去,教坊里弹琴的唱曲的只要你看中,朕都给你……”晏清轻轻哄着他:“朕都给你……朕是你的兄长,总不会使你受委屈的。” 他看着晏适容,素来桀骜沉冷的帝王,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祈求:“只要你同意与薛措分开,我就把解药给你。什么病痛苦难都离你远远的……” 晏适容撑着地,在晏清视线下缓缓地直起了身子:“我不怕死,我要嫁给他。我也不怕他死,因为我会为他守寡———不对,因为我会陪他一起死。” 晏清的表情一下便裂开了,竭力维持的平稳也绷不住了。他猛地站了起来,背过身去,再也不愿见到这样苍凉的、狼狈的却有孤注一掷的晏适容。 然而他的语气仍是带着希冀的,如海上浮沫般虚无,“你知错吗——只要你说知错,那朕便再也不会为难你。” “本王……”晏适容咽下喉中腥甜,即便是身子再无力,也尽力将身子直立着,如炬的眸光穿透晏清清寒的背影。 “本王何错之有?” 晏清气结,久久不愿回头。 “如此,”他闭上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你们统统都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女子的肥宅水! 明天奉上结局章,放心是he的。 然后番外66续续会发出来,说说后头发生的事儿。 ☆、正文完结 车轮辘辘驶上边道,在尺厚的积雪上压出两排痕迹。 公主府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马夫仰头看了看这渐渐暗下的天,朝马背狠狠抽了几鞭,直奔京门外去。 - 分卷阅读51 守门的官爷见到濯灵离京,不由得好奇:“公主这是要去哪?” “听说是要去北疆罢。” “怎的这样的天儿还要去北疆,那处可冷死了!何况六王爷的头七还没过完啊。” 官爷沉思一会儿,揣摩起濯灵的心思来:“许是公主心里头太痛了罢,去北疆也好,散散心。说来这京城最近死气确实也太重了些,听说初六那天啊,红莲司的前指挥使也殁在了牢中。” “快宵禁了,关城门吧,今夜这么冷,只怕是不会再有人来了。” 两人烫过一壶热酒,酒壶碰酒壶,还没来得及饮,便见到一骑快马从远方疾驰而来。 一身黑衣,满身白絮。 来人玄氅银剑,胸袖纹莲,莲式玉佩悬挂腰间,持缰勒马道:“开门。” 原是新晋的红莲司指挥使徐延。 已经宵禁了,按理是不让再开门的,但两人互看一眼,心道红莲司的人可不好惹。当时薛措那样权势滔天,京中无人敢触他眉头,听说愣是他一手培养的参将暗算了他,将他取而代之。薛措横死牢中,足可见此人的手段。 于是两人打开了城门,满脸讨好:“小的是见公主刚行,这漫天大雪,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了,便做主将城门给关了,误了指挥使大人的事实在是不好意思。” 徐延心念一动,问道:“公主刚走?——她朝哪个方向去了?” 官爷指向北边。 “驾——”徐延纵马,飞驰而过。 两人面面相觑,将城门给关上,搓手呵气,呼出的白雾很快便湮灭在了这雪夜之中。 这一夜的雪比前两日下得还要大,风刀子裹着冰粒一片一片往人脸上割,夜色下根本无从分辨脸上的是淌下的是雪水还是血水了。 徐延奋力策马,指节被风割出了血丝,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疼痛似的,终于追上了濯灵的车。 带着复杂的情愫,他忍不住大声喊道:“公主!” 他在后头刚叫了一声,濯灵心惊肉跳,还以为是晏清反悔了,不由得有些怒。 哪知徐延不是为晏清而来,他风尘仆仆策马半夜却是为的濯灵。 “指挥使大人是何意?”濯灵从车上下来,凤眼轻飘飘扫他一眼,视线又回到了车里。 徐延愣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意。 这样的雪夜,万物都是冰冷的,甚至连濯灵扫他的那一眼也眸光带冷,可他的心却滚烫沸腾。 “臣来……臣是来护送公主出京的。” 濯灵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审视起这人来。 濯灵何其通透,见到这人一双炽热的眸子巴巴地看着自己,便是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了。 她重新上了马车,“不必,请回。” 声音比这雪夜还要冷,她命车夫重新启程,自始至终也没多看徐延一眼。 茫茫大雪,徐延伫在雪地之中,落了个满裳白。 滚热的心被濯灵冷冰冰的语气淋了个透心凉。 他苦笑,这是自己咎由自取。 濯灵刚回到马车,马车上一直瞌睡的人便马上睁开了眼睛,眼波流转,眉眼盈盈,“阿姊好魅丽,连新晋的指挥使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濯灵瞥他一眼,问一旁给他诊脉的回春神医道:“我现在能把他丢下去吗?” 薛措立刻伸手挡在了晏适容面前:“不能。” 薛措这肩胛骨还没治好,这一伸手,动作太大,伤牵着伤,回春神医惊呼一声:“啊呀!我这药白上了!” 濯灵揉着太阳穴,真是不省心的东西,枉她从宫中牢里挨个把人给带出来,还偷了个回春神医,结果两人你侬我侬说不完的话,却是不把她这个阿姊放在眼里了。 想到十一月初六的那晚,濯灵依然胆战心惊。 那时她刚从行宫回京,公主府还没回,就听说六王爷府走水,晏适容被烧死在了里头。她呼天抢地地哭了一遭,晏清派人带她入宫,她还抱着块焦木嚎啕大哭说这是她的小六。 晏清揉揉眉心,指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道:“他没死。” 濯灵这才了解其间的来龙去脉,登时便觉得自己这阿姊做得太失败了,竟连兄弟俩明争暗斗各怀心思十几年都不知道。 晏清疲惫地叹了口气,“罢了,你把他们送去北疆,朕一生都不愿再见他们。” 濯灵一怔,见到晏清捡起地上的玉符,一步一步苍然而孤凉地走上龙椅,听见他陡然地笑了一声,余下便是沉沉的叹息。 离宫前,晏清将令牌给了濯灵,要她尽快动身。 晏清闭上双眼,轻声道:“你送他们走,不必同他们说是朕在帮他们。” 他既在心中认定你是坏人,那你便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濯灵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你若早些——” “平望。”晏清打断濯灵的话,“送公主离宫。” 濯灵叹了口气,终还是不忍心,回了头。殿门缓缓地阖上,晏清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也渐渐地被阻隔在了殿里。 广阔而金碧辉煌的大殿显得冰冷而又孤寂。 平望回来时看见那案上摆着一盘云片糕,晏清一口没吃,虚晃的视线盯着殿门口,没有一个定处。 “皇上?皇上?” 平望走到晏清的身边,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皇上,公主把回春神医带走了。” “好……好。”晏清点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平望叹了口气:“皇上,您与王爷本不至如此的。您为何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晏清冷冷扫了眼平望,眼神含着警告:“你懂什么。” “奴才说句不中听的,不是您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认?至少……至少薛家不是您扳倒的,当时为怕王爷伤心,您还去安民殿求了先帝,安民殿伺候的宫人都看见了,先帝还勃然大怒,执意要——” “平望!”晏清拍案,“你胆子愈发大了。” 平望迅速地跪了下去,莫名的,有些委屈。 晏清叹了口气:“罢了,你退下罢。” 平望抬起头,有些迟疑。 晏清起身,看着黑幕下纷飞的雪,轻轻道:“只恨我,他会快乐许多。” 平望看着晏清在窗前孤寒的背影,噙了一眶泪,偷偷拿袖子抹去了。 天明时,马车在驿站停了下来,公主去选购衣裳,回春神医治疗病患。 晏适容是回春神医的老病患了,每天一个小药丸喂着,说且待七七四十九日看看他身体效果。 晏适容精神一好便开始耍贫嘴:“你炼丹吗?” 回春神医摆摆袖子:“不治了,不治了。” “你现在脾气怎么这么大?” “您已经不是王爷了,我可不就脾气上来了。” 晏适容看向薛措,无声做着嘴型:世态炎凉 - 分卷阅读52 ,人情冷暖。 回春神医吹了口哨子:“您可还别看他,他也是等着我来治呢。”说着便三下两下干净利落地给薛措换药:“这伤本来都没得治了,胸口那个大窟窿和血洞似的,堵也堵不住。不过碰上了本神医,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了。” 薛措揽过晏适容忍不住笑:“那就多谢神医了。” 回春神医见两人如胶似漆这样,忍不住叮嘱:“你俩夜里可不要行房事,伤还没好要悠着点,知道吗?”他看了眼晏适容,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本神医可不想又给你治毒,又给你治臀。” ……回春神医最后是被晏适容尖叫着踢出驿站的。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回春神医甩着袖子进了家酒馆,今日且放纵潇洒一回。 只是他不知,自己走了很久后,晏适容还与薛措烧着一张脸,眼观鼻,鼻观心,谁都不好意思开口。 末了,到底是薛措痴长两岁,他率先开口道:“听说……我们要去北疆了。” 得,不该对他有什么指望,说了和没说似的。 晏适容点点头,提醒道:“是的,就是当年吴骁戍守的那个地方。” 请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吗??? 薛措嘴角微微上翘:“那里终年飘雪,蔚然壮观,等每年飘雪时你都要同我说那一句话。” “哪句?” “我钟情于你。” 诳得了薛措这句话,晏适容高兴地险要忘形大笑,忽而觉得自己应当在他面前成熟些,故轻咳一声道:“我有话问你。” 薛措望向他。 “七夕那夜你是不是把红线带走了?” 提到七夕那夜,薛措面上的还是有些烧着的,然他冷面惯了,即便是脸上发烫,也是不动声色的。 “是。” “我就说我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 “找到了你待如何?” “自然是重新拴手上啊。” “那明年七夕,我们重新绑上。” 晏适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薛措握着他的手,“你可知牵了红线是什么意思?” “线连线,手牵手,便代表这一段路我愿与你一同走。”晏适容看着他,眼里亮如星辰,丹红的朱砂在额间艳艳招摇,“薛措,我愿意一生都同你一起走。” “——我钟情于你。”这样直白的话,说出来时晏适容也没觉得臊得慌,仰头看着薛措,重复着道:“我钟情你啊……” 薛措低低地笑了起来,两人并肩看着庭前千堆雪。 晏适容握紧薛措的手,丹唇张合,笑着道:“薛措,我要嫁给你。” 薛措也忍不住笑,倾身将他揽进怀中,薄唇落在了他的眉心:“那便嫁我。” 天地苍茫,庭落白花,也算是覆了一对白首。 作者有话要说: 呐,《本王知错》正文部分就写到这里啦,谢谢一个月来这么多位小宝贝的陪伴,真的真的超级感谢。 单机发文太难受啦,幸好有你们! 每一个冒泡的小宝贝我其实都有记录在手账上,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记下来,大概扑街作者就是这么多愁善感患得患失吧。评论也会反反复复看,自我厌弃的时候看到大家的鼓励就在心底默默发誓“我一定要写努力写好脆皮鸭文学”! 还有还有要感谢编编给榜,虽然她也看不到,但是六儿啊,你要记恩啊!(hhhhhhhhhhh) 这篇文缺点很多,我知道的,就很感动大家真的好好哦,有时候一章都嗑不到糖还愿意给我留评,带我上分2333 明天还会有真·糖番外,讲的是晏适容和薛措泡澡堂子(什么鬼),然后66续续大概准备了三篇番外应该要过个几天写了发,且容我准备准备。小王爷嚷嚷着要嫁薛措那么多次,我这当妈的总要让他如愿吧,初步把婚礼定在青楼了。 然后大家也可以评论里点梗,想看啥我尽量安排,安插在结婚番外或者婚后番外里头。(空手套梗可还行?) 要是一章里想要重复评论的话给我打o分就好了,2分评要是将来被清掉了我就哭脸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那种。 那个,我还是要为新文现耽娱乐圈《互入粉籍》求一波预收的,点进我作者专栏能看到。少女心骚话多的游戏主播攻不知道有没有人吃(小声问问,没有就算了)。下一本就决定写这个了,第一次写现耽很紧张!应该是十一月份发文,这俩月我努力努力。 感谢小女子、ifi、鸣笛声声、herry、超凶的肥宅水,好快乐! 感谢惘然、鸿光、音栀画、超凶的大地雷,破费了! 真的破费辽,我受之有愧,觉得写的东西还不够好,一定要一篇比一篇好。你们得把零花钱留一留然后买文看啊啊啊啊,一个雷投出来可就是几章v文啊啊啊啊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好啦我今晚哔哔太多辽,就这样吧,大家记得蹲我番外!么么哒! ☆、双玉·药泉 北疆一年只有冬春两季,只有到了初夏,这天儿才渐渐暖和起来。 濯灵晓得晏适容喜闹,特地在北疆最热闹的风花城给他置办了套宅院。初夏一来,院里桃花开第一株时,晏适容便按捺不住性子,火狐轻裘一披,便要翻墙而出。 闭眼纵身一跳时,却被只有力的大手拦腰抱下,轻功一跃,便将他抱到了地上。 睁开眼睛一看,薛措一身玄色,满袖冷香,本就沉冷的气质凭空又添了三分寒意。 晏适容只好拿出一贯的方法,葱白的小手搭上薛措衣袖,轻轻地,轻轻地,摇了起来。 “藏玉哥哥,我错啦。” 薛措偏头抬手,却到底不舍得将他给甩开,只冷哼一声,进屋里去了。 晏适容牵上他的手,高高兴兴地回了屋。 实在也是怪不得他,他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却在北疆这一方小小的院宅困了半年。这半年来除了刚到北疆时没见过大雪,一时兴奋,指挥着回春堆个雪人外,再没出去过。 一日一条彩纱给雪人系着,知道的以为是扮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养女儿。 薛措却担心外头风大让他受寒,一铲子将雪人移回了院里,且还与他约法三章,必须每天老实喝药,必须按时接受针灸,与雪人玩耍每日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亏得薛措强硬手段,晏适容的身子才好得这样快。昨儿个回春神医和薛措说风花城外不远的雪月山有一处天然药泉,眼见着晏适容余毒也快驱完了,天气回暖,在这一泓天然药泉里泡泡最是得宜。 哪知薛措这还没跟晏适容说,便见他要翻墙出走了。 进了屋里,薛措反手一拽,就将他带到自己身边:“你那么想出去?” 晏适容眼珠子一转,晓得薛措这样问定是不高兴了,两弯盈盈 - 分卷阅读53 桃花满是讨好,乖乖巧巧道:“不想出,不想出。出去有什么好?我啊最想和你待在一处了。” 薛措瞥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嘴却不由得上翘了,是很受用的。 于是翌日两人便去了雪月泉。 本以为这处药泉的人会很多,哪知去了才发现门口只有个看守的老伯,满头白发,一脸和蔼,笑着送他们进去了。 “其他人呢?”晏适容有些奇怪。 老伯笑眯眯:“是上头的意思。” 晏适容只道她阿姊够意思,上个月去了北落山听胡琴,走了还不忘为他打点。 药泉的蒸汽氤氲着药香,细浪流琮,水沸且清。这里只有他与薛措两人,索性也不再拘束起来,待脱了衣裳,便走入了药泉。 薛措亲眼看着晏适容玉样的身子滑入水中,喉结滚动,却别开了眼,自己也端端正正坐了进去。 这水细腻温柔,蒸气腾腾,很快便将两人的脸熏得红润了。 晏适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仰头微微靠着岸石,玉颈抬起间,水滴滑落,便似一株出水芙蓉,半在春波底,芳心卷未舒。 薛措不欲再看,坐得板正,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面前的水波。 忽地面前游来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抓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了过去,晏适容歪头看着他:“藏玉哥哥,你坐太远啦。” 薛措低低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移开手臂,本欲挪开身子,却听晏适容道:“今天,我真开心。” 薛措不动了,偏头看向晏适容。 晏适容今朝心情的确是好。 也不对,和薛措在一起的每一天他的心情都很好,今朝格外好。 薛措见他笑了,自己也跟着勾起了嘴角,“那便好。” 心情一好,连带着话也多了许多,晏适容的身子与他挨得紧了紧,问他:“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薛措想了想,约莫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粉妆玉砌的小团子嘴巴甜,与谁都处得来,哄得阖宫都心花怒放,恨不能为他瞻前马后。 小团子嘴巴甜,在宫中吃得很开,但偶尔也有不能称他心如他意的事儿,他便开始哭。 虽宫里都传他爱哭,可其实薛措发现,他绝不真掉眼泪。雷声大归大,雨点却从不落下一滴,也就是大家通常说的干嚎。 嚎还嚎得很有分寸,绝不让你心生烦恼之意,嘤嘤呜呜的,像个小受气包,听着听着你便心揪了,陷入深深的怀疑之中。 为什么我不满足他? 为什么我要惹他不高兴? 我真不是个人。 具体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好像还真说不上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薛措便巴巴地盼着皇后带晏适容过府同他母亲聊天儿。女人家的体己话不让他俩听,便拨了他俩去后院玩儿。 薛措在后院耍了一套又一套的剑招,晏适容眼睛都看直了,巴掌拍得啪啪作响:“藏玉哥哥好厉害啊!” 薛措踢鞘收剑,动作行云流水,听着小团子的夸奖,心情大好。 若是晏适容不来,薛措便爱往宫里跑,每每看到他被他皇兄罚,都恨不能摘星星捧月亮,将最好的都给他找来。 晏适容嗜甜,回回进宫,薛措都会带一串糖葫芦给他。 为什么不多带两串? 因为—— 晏适容开开心心地舔着外头的糖衣,粉红的小舌一伸一缩,一下便将个山楂咬进了嘴里,一边脸颊鼓出个圆儿来。毕竟是浸淫在孔孟之道里的,还是晓得孔融让梨的,只听晏适容奶声奶气地问:“藏玉哥哥要不要呀?” 薛措忙不迭道:“要!” 却又担心应答太快,泄露了心绪,让晏适容觉得他是什么小气之人,糖葫芦都不让他吃个痛快。 于是他又咳了一声,看向别处。 晏适容心思单纯,才不会想到别处,大大方方地伸手递去,薛措便就着他的手吃上一颗。外层的糖衣甜到了心里,连里头山楂的微酸都能忽略掉。 他道:“我以后还会给你带。” 晏适容高兴得拍起手,大大的眼睛眨巴几下眯了起来:“藏玉哥哥最好啦。” 薛措却想,不够好,不够好。 还能更加好。 然而具体是何时对他动了情,薛措也无从得知。 那年一相逢,晏适容喝得烂醉,问他道:“你……有没有中意的……人啊?” 那一瞬间,薛措感觉自己的心都好像跳滞了一拍,继而狂跳不止。 沉稳些,沉稳些。 他笑了,等我从战场回来再告诉你。 薛措太久没有回应,晏适容都等不及了,潜入水底的手摇了摇他:“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记不清了,”薛措问他,“你呢?” 晏适容靠在他的肩头:“我也记不清啦。” 色授魂与,颠倒荣华。水波雾气从二人身前氤氲着,两人思绪都很朦胧。 不久薛措便觉不大对劲,稍稍分开了些,晏适容还不解其意,一个劲儿地往薛措身边挤。 薛措口干舌燥,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上了岸。 晏适容不明就里,等反应过来,薛措都开始上岸穿衣服了。 晏适容的桃花眼潋滟留情,递去了个委屈的眼神,薛措险要绷不住了。 为什么我不满足他? 为什么我要惹他不高兴? 我真不是个人。 只是回春神医早与薛措说过,眼下晏适容身子还未调理好,若是行了房事,只怕他一时体虚难调,又得好一通折磨。薛措当时连连答应,自认为自制力极强,晏适容痊愈前断断不会与他携手共走旱路。 可眼前,此情此景,薛措只能一退再退。 偏生晏适容是个不知羞的,见薛措上岸了,一下子也站了起来,“怎么了?” 没遮没挡,没羞没臊,暖玉般白滑的身子便在水中若隐若现。 薛措粗重地吐出一口气,恶声道:“衣裳穿好!” 晏适容眨眨眼,慢腾腾地上了岸,低头扫了眼薛措身下,忍不住惊叹一声:“嚯!” 薛措脸色一时微妙了起来,心里怕他冷着,无奈地叹口气,过来给他穿衣服。 晏适容也晓得薛措是为了自己的病着想,但仍忍不住出言揶揄:“我记得当初啊,你还给我洗过澡呢,怎么这就害羞了?” 薛措瞥了他一眼,用帕子擦干了他身上的水。 晏适容言语犹自放肆道:“那时啊你力道可真大,我险些受不住呢!” 薛措麻利地给他穿好衣裳,不欲答话。 晏适容偏偏要骚,眼神扫了扫自个儿底下:“你走了以后我可是消了好久的火儿呢——你呢?” 薛措在给他系腰带,听晏适容倾身在他耳畔,细痒的感觉萦绕在耳朵边上,听晏适容问 - 分卷阅读54 道:“你有没有,也像我一样,默默消火呢?” 薛措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拉,晏适容的腰带被死死系紧,惹得他直呼:“痛!痛!” 薛措这才稍稍松开,声音沉冷:“你这些话都是在建春街学的?” 晏适容得意洋洋:“没有啊,我无师自通——啊!痛!” ——腰带又被系紧了。 晏适容这小腰险要被薛措给拧坏了,这便见好就收,蹭了蹭薛措的胸膛,朱唇翕合:“其实我去建春街都是为了见你,因为好像只有我去那里,你才会找过来。即便是逮我去画押,也总是能见你一面。” 薛措心里登时便细细麻麻地酥痒起来,“你啊你……” 晏适容笑了。 半晌,薛措轻轻叹了口气,“有的。” “什么?” 薛措却不肯再说,拉着他往外头走。 晏适容偏偏不依不饶:“什么什么啊?” 薛措缄口不言,眼里星光一片。 两人便是这样闹着出了药泉,老伯依旧是挂着笑送他们出去,说是可以常常过来。 “谢谢啦!”晏适容牵着薛措的手,回头笑着对老伯说。 老伯笑着摇了摇头:“您不必对我言谢。” 晏适容点点头:“那我回头自个儿跟阿姊道谢!” 老伯眯着眼睛,仍旧是摇了摇头,目送着二人走远。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听得晏适容捧腹大笑:“我就知你当日和我一样哈哈哈哈!” 薛措声音稳重带颤:“等你好了。” “等我好了,你待如何?” “你说呢?” “藏玉哥哥……” “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女子、herry、罗伊凯莉王炸、ifi、苏嘻缈的肥宅水,你们也灌溉太多了8,我今天惊辽,超开心! 感谢干卿底事、herry的雷,破费了比心心! 晏清有一个番外,应该星期四就能发,之后就还是藏玉与玉的番外。 看完这章大声回答我!甜不甜! ☆、晏清·桃花笑 夜里,不知梦到了什么,晏清大声唤了一声“阿月”后陡然间惊醒,猛地直起身坐在了榻上。 平望闻声进了内殿,弓身问询道:“皇上,是否要叫惠妃侍寝?” 晏清却没有应他,起身更衣,径直走出了寝殿外。 殿外的风有些喧嚣,一滴冰凉覆在他面上,高悬的夜明珠映出地上的皑皑一片,借着微微荧光他才得以看清,原是下雪了。 今年京里统共下了两场雪,下第一场雪的那日六王府火光烛天。在那火里,在那雪中,大魏薨了最后一个王爷,而晏清也送走了自己的弟弟。 玉辇漫无目的地在宫中抬行,晏清不知自己想去哪,这宫里沉闷寒冷,好似去哪儿都一样。路过椒房宫时,宫人听主子发了话:“停下。” 众人松了口气,落下玉辇时,不由得在袖中搓了搓早已冻僵的双手。 昔日晏清鲜去椒房宫走动,这样的夜,这样的雪,难免让他忆起旧事。于是平望提着紫纱宫灯扬声道:“你们退下吧。” 椒房宫仍是四季如春的,晏清的寒气被烘得缓缓退去,可他周身还是说不出的冷。 平望见他这夜约莫是没有睡意了,便主动禀道:“皇上,公主他们已经到了北疆了。” 公主他们。 他们是谁不言而喻。 见晏清的头慢慢转向他,平望继续说道:“悄悄跟随他们的暗卫来报,王爷初至北疆时喜不胜收,门前堆了个雪人,日日给它换新衣。王爷的毒经回春神医妙手已好转许多,并无性命之虞了。药泉那处也已经安排妥当,以供王爷调养。” 晏清听着这话,嘴角不禁上翘,但很快又转回了头,脸对着小窗,借着一条隙缝看着暗夜之中纷扬的飘雪。 看着看着,他的声音却是慢慢冷了下来:“以后北疆的事不必报于朕。” 平望八岁便跟在了晏清身边,晏清的心意平望不说十分了解,可起码也有七八分。见他嘴角上翘,知他分明是喜欢听的。这两月来即便是削藩大捷,晏清也没露出过一个笑脸,可一听见六王爷的事,他神色都和缓了起来,却故作冷硬。 平望想让他高兴,不由得多劝了一句:“皇上,您若真是挂念六王爷,不妨下到密旨悄悄将他召回来?” 晏清闻言,抬起手在紫檀炕几上重重地拍了一记,吓得平望跪在了地上,眼观鼻鼻观心,自知多言,心中只敢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圣意。 正在他等待降罪之时,却听晏清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啊……是不愿再回来了。” 平望不禁抖了抖,觉得今夜可真凉。 “去看看后院的桃树开花了吗?”晏清道。 平望连连应是,抬头看了眼晏清,后者的神色分外寂寥,随手把玩着一串月亮子菩提珠。于是平望不禁大惊失色,不料这物竟还被留着。 ——它早就该焚毁在升平十八年的雪夜,这物的主人也早就一杯鸩酒赐死在那年的东宫之中了。不敢细想,平望知晏清这是有意遣他出去,行了礼便退去后院了。 晏清手中这串月亮子统共十八粒,是南屿国进贡的宝珠,升平十五年时他送给了自己的伴读。十八月亮子粒粒莹润灰白,浮动着暗光。上有褐点,便仿若一轮明月当空高悬,细细看之,仿佛还能窥见月华清辉,使人心生安定之气。 传言长挂手中可集善法,抑恶生,保人太平安乐。 那伴读名字叫做阿跃,不过是流浪在宫门外柳树下遇到的乞儿罢了,也不知怎的合了他的眼缘,被带到了东宫里,做了他的太子伴读。 那年阿跃只得十二三岁,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小许多,面黄肌瘦,独一双鹿眼清澈无辜,打量着与他气息根本不符合的宫墙殿宇,怯怯地跟在晏清的身后。 适时晏清听宫人说晏适容平地摔了一跤,眼下正趴在地上哇哇大哭,便顾不得其他,直奔门外去。甚至连身后的小可怜的名字也忘了问。 这一忘,便是三两月。 宫人们只道他是鲤鱼跃龙门,成天阿跃阿跃地唤着。他却是很勤快地应着每个人的话。总以为与人为善,人便会与他为善。 可久而久之,宫人们便只当他老实可欺,内殿奉茶的活从不给他派,拨了他去做些洒扫修葺之类的粗活。他却也没有半句怨言,只眼巴巴地等着晏清来东宫读书,长长的拱廊里悄悄地瞥他一眼便是心满意足了。若是被严厉的嬷嬷看到,便又少不了他一通骂。 晏清那时不过当他是个可怜巴巴的小玩意儿,是处在上位的人的一种施舍怜悯罢了,将他带进宫,很快便抛诸脑后了。 可一个没有净身的小子 - 分卷阅读55 留在东宫又不得太子的恩宠,那自然是遭了宦人的恨,很长一段时间宦人夜夜痛殴他,折辱他,用尽最下流肮脏的言语攻讦他,用力捏着他的脸,叫他滚出东宫。 他却只能忍气吞声,死死地咬着牙,哀求着:“求求你……别赶我出东宫。” 宦人们踩着他豁满了密麻刀口的手背,笑得愈发放肆:“你是什么东西,还敢厚颜留在东宫?你留一日我们便打你一日!” “是啊!打他打他!” “……” 这些晏清自然统统不会知道,他每日读书,听太傅讲学,不然便是去椒房宫逗乐晏适容。 彼时晏清的眼里是不然尘垢的,不是因为世道干净,而是因为总有无数人前仆后继为他清扫着。 他目之所及,总是干净的。 而那时晏适容就更小了,七岁大的团子,左右还是各扎了两个小髻子,用绢花绑着,日日穿着粉的红的小衣服满宫跑,哄得后妃们心花怒放,都争先恐后地想抱他。 后妃们哪有功夫争皇上的宠,不争不争,给皇后娘娘好了,只要六儿能让我抱抱,便是一年不挂又绿头牌又能如何? 晏适容大摇大摆,每日去这个宫里顺块糖,去那个宫里吃个糕,抹抹嘴巴拉着后妃们甜甜地道:“娘娘您可真好,人美心也美点心也美。” 后妃们呜呜呜呜只想偷孩子。 晏清到底年长些,深宫秘闻听得多了,总觉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愿晏适容与后妃们走得近,便命宫人只要有后妃靠近,就将他带到自己身边学学问。 那会子晏适容每天“藏玉哥哥”和“太子哥哥”到处喊。 晏清清贵自持,心里是受用的,嘴上却淡淡问:“做什么?” 晏适容小指头往玉兰树上一指:“香,阿玉想要。” 晏清便会意了,指着树吩咐道:“给本宫摘下来。” 金枝玉叶,宦人哪敢攀爬,来了两人手持长杆往树上捅,姿势很是难看,花也被戳得险要坏了。 晏清蹙起眉头:“蠢货。” 宦人连忙放竿叩首:“太子恕罪,六皇子恕罪。” 阿跃便是此时被踢出去的,总管吩咐他道:“你身子轻,去上头摘朵玉兰给六皇子。” 阿跃便轻盈地蹭上了树,伸手将一株玉兰花给摘了下来,正待要爬下之时,那树枝一折,他身子凌空,竟是从高处落了下来。可即便是从树上摔下,阿跃也是将那朵玉兰花虚虚护在怀中。 只见他痛苦地翻滚几下,颤巍巍伸出双手,高高捧起玉兰,一丝痛吟不由得溢走,却犹自强忍着。 晏适容汪汪大眼便红了,小碎步跑到阿跃身边,蹲下来看:“痛的!太子哥哥,他痛!” 阿跃勉强微笑道:“六皇子,奴才不痛。” 晏清眸子定定地将他瞧了瞧,“还不快找太医来!” 众人这才将他从地上搀起。 晏清道:“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阿跃倏地收了双手,“不过是冻疮罢了……” “六月的天哪里让你长冻疮?” 阿跃咬了咬唇,如水的眸子眨了眨。 晏清道:“罢,你先治伤。” 阿跃感激地点了点头,便见着晏清拉着捧花深嗅的晏适容走了。他看着晏清的背影,轻轻地笑了,好似身上的淤青和溃烂的伤口都因晏清那时一句不冷不热的关怀而不那么痛了。 那日以后阿跃便成了太子跟前的人,整个东宫无人敢欺他。 晏清缺个伴读,便与皇后说想要阿跃做自己的伴读。 ——这是晏清生平第一次求皇后。 可自古皇室伴读都是选的世家子弟,从没听过哪个乞儿还能给太子伴读的。但既是晏清相求,皇后还是松了口,“这孩子识字吗?” 阿跃看了晏清一眼,重重地叩首,诚实道:“奴才……不识……” “他识。他一个月后便识了,母后不妨拭目以待。”晏清这样说,是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将阿跃带走了。 晏清从来是志在必得的,皇后见他这样打包票了,便允了这事。 事后阿跃红着脸,支支吾吾道:“可奴才真的不识字……” “本宫教你。” 后来的一个月阿跃悬梁刺股死记硬背,倒也通了些文墨,去见皇后时也没闹多大的笑话。 ——却还是有的,他不识善恶二字。 晏清蹙眉,这两个字他倒是还没教到。 阿跃跪在地上,脸涨得通红:“奴才不知。”复又很自责地看向晏清,眼中闪着莹莹泪光,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皇后轻轻抬手让他起来,温柔地道:“这两字叫做‘善恶’,好孩子,去伴太子读书吧,与太傅学一学何为善,何为恶。” 阿跃喜出望外猛地磕头,皇后让嬷嬷扶他起来,微微一笑:“不必谢本宫了,本宫相信太子的眼光。” 晏清一怔,继而撇开了头,往别处望着,心里是畅快的。 回东宫时晏清从匣子里翻找了半天,终是找出一串月亮子,“拿着。” 阿跃双手捧着那串精致的珠子从早到晚,晏清眉间浮起疑惑:“你干嘛?” “您不是让奴才拿着?” 阿跃猜想这串好看的珠子应该是他逗幼弟开心的,他知晏清最在乎六皇子,因而不敢怠慢。 晏清被他气笑了:“这串月亮子能集善法,抑恶生,保人太平安乐。” 他铺开宣纸,着笔挥墨写下两个字,眼睛却不看他:“本宫说拿着的意思是,送给你。” 阿跃黑亮的眼睛闪闪发光,月亮子尚不及他闪耀。 晏清稍稍一瞥,见到这样晶亮的眸子,不由得又瞥向别处,嘴角微微翘起。 “谢谢太子殿下,奴才喜欢!喜欢得很!” 他低头,看见晏清写下的两个字是“善恶”。 “谁问你喜欢了吗?给本宫戴好了。” 阿跃咬着下唇,齿间嗑出了血迹。 “现在识得‘善恶’二字了么?” 阿跃猛点头。 他识了,这回识了。 阿跃这年的冬天过得很好,无冻无饿,长得高了些也白了些,颇有些贵族少爷的派头了。东宫的炭火烧得很足,太医院早早给他送来了冻疮香膏。清清凉凉抹在患处,平息了大半痒意。 只是他粗活做多了,掌心粗糙,指节粗大,却很是配不上晏清送他的月亮子。 那串月亮子他便小心妥帖地收进了匣子里,将匣子放到枕头边,晚上睡觉时看一看月亮子便疑心是晏清将月亮摘到了他的眼前。 只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才敢将月亮子套到了自己的腕上,一颗一颗地细数着。 整整十八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满满当当都是皎洁的心意。 便好似这个时候的月亮才真正属于他。 集善法,抑恶生 - 分卷阅读56 ,太平安乐。 字字重如山,压向他的心头,他的手腕一片烧灼感。那十八颗珠子依旧莹润清亮,似乎在温柔地抚摸着他卑鄙丑陋的心。 他将珠串放进匣子里,再没有打开过。 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月亮子。 晏清见他不戴以为他是不喜欢,也没说什么,只道:“今日要去拜桃花。” 这是椒房宫这两年兴起的习俗,每年发第一枝桃花时便要带着宫里的几个孩子来拜桃花仙,以求将来的桃花运道。 皇后说几个孩子日后大富大贵,前途无量,旁的不担心,唯恐未能觅得良人。她坚信这世上有桃花仙,春来便如约而至,心诚则灵。 早春时椒房宫的桃树总是最先发的,依照惯例,皇后给濯灵、晏清还有薛措一人一枝桃花。却不许晏适容靠近,以防挡了哥哥姐姐们的好运。 晏适容不懂这些,只觉母后带着哥哥姐姐玩儿不带他,委屈了。他便坐在门槛上巴巴地盯着桃树,满脸写着不高兴。 小团子不高兴也不闹,郁郁寡欢地靠着墙,幽怨的眼神时不时朝不远处抛去,腮帮子却是越鼓越大了。 好一会儿那边才拜完桃花仙,晏清朝晏适容走来时不禁笑了笑,却是很克制地抿起了薄唇,咳了一声,将桃枝递与他。 “我并不需要这个。”晏清这样说。 晏适容白白胖胖的小爪伸手拿过桃枝,连叫了三声“太子哥哥你真好”。 晏清不自然地收回眼神,见阿跃在后头偷笑,便厉声道:“磨蹭什么,还不快随本宫去东宫念书!” 阿跃在后头对晏适容悄悄地吐了吐舌,鹿眼弯成一轮峨眉。 晏适容将桃枝插自个儿髻子上,偏头问薛措:“藏玉哥哥,阿玉好看吗?” …… 路上晏清瞥他一眼:“你笑什么?” 阿跃眨眼道:“太子殿下对六皇子真好。” 晏清撅起了嘴,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是本宫的好兄弟,本宫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阿跃一愣,止住了脚步。 晏清见他没有跟上来,便问,“你还在磨蹭什么?速速跟来!” 阿跃攥着拳提到了心口,双眼通红,可惜晏清没有看见。 “太子殿下等等奴才。” “快跟上。” 日子是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的,阿跃依旧是晏清的小跟班,晏清有什么好东西都往他那儿送。 晏清十五岁时得了太子玉冠,此后便要长住东宫了。 挪宫那日晏清频频看向晏适容,欲言又止,阿跃最是通晓他的心思,便问道:“太子以后不住椒房宫了,六皇子会想念太子吗?” 晏适容摇了摇脑袋,舔了一口糖,小桃花眼眨巴眨巴:“不想。” 阿跃拿出一罐金桔蜜饯,启发道:“您再好好想想。” 晏适容眼冒精光,立马会意,大声道:“想!想的!阿玉会想的!” 晏清拂袖,深觉这小东西没心没肺极了。 没人的时候阿跃才敢放声大笑,淡青的袖子掩在嘴边,“我的太子殿下啊,您的嘴也太硬了吧。” 晏清拍案不悦:“是谁准你这么同本宫讲话的?” 阿跃不笑了,认真地看着晏清,语带试探:“那么太子,会怪罪奴才吗?” 晏清好似忽就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宫外柳树下,见到有伙子地痞对他拳打脚踢,生平第一次晏清生了怜悯之心,救下了他。 他趁侍卫不备,扑了过来,抓着晏清的袖子直说谢谢。侍卫怕他惊扰太子,飞起一脚将他踢出老远。 绿条折风,烟缕成愁。 侍卫拔剑指向他:“谁给你的胆子冒犯太子?你小子是活腻歪了吧!” 晏清眯着眼打量着地上那人,却制住了侍卫再施恶的手。 阿跃一骨碌爬起来跪倒晏清脚边:“太子会怪罪奴才吗?” 晏清看了看他浑身的伤口和清澈的眼,“带他回宫。” 那时的晏清并没有说会不会怪罪阿跃,可现在的晏清却说:“不会。” 是坚定而清晰的两个字,不假思索说了出来。 阿跃很意外,却不自然地笑了,嘴里嘀咕了句什么,转头替晏清磨墨。 晏清在作一副画,是送与他三哥晏沉贺寿的。 “三皇子不是好人。” 早几年大皇子和二皇子还做了谋害太子的蠢事,被濯灵公主告发后,皇上勃然大怒,将两人派去别地了。三皇子晏沉从来都是与世无争,故而与晏清还比较投机。 晏清瞥他一眼,却笑:“你知谁是好人?” 阿跃止住磨墨的手,认真道:“您别与他往来了。” “你不喜欢他?” “……没有。” 晏清便不当一回事了。 其实后来想来,其实阿跃早就给了提示。 三王爷府上张灯结彩,帝后也过府来看,行至后院时却看见府上的丫鬟行色匆匆,冲撞了圣驾,这一问才晓得太子身体不适歇在了厢房。 帝后去厢房只看了一眼,便面色铁青地出了来,发了好大火儿,那场宴便不欢而散了。 后来也有人想要探知宫闱密辛,想知道那一日三王爷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一无所获。 天家秘而不宣的事,终归是不光彩的。 厢房里,太子和伴读赤|条的身子滚在了一处,一切便像是精心算计好的似的。 晏清揉着生疼的头,看着阿跃迷|离的眼,听着晏沉假好意的话,生平第一次体验到背叛的滋味。 魏宫不拘皇子生性,却独独对东储要求严苛,条条框框规着,其中有一条便是大婚前不得淫乐。便是唯恐储君沉迷于声色犬马之地失了自己责任。 晏清被不知掺了什么药的酒灌得多了,再一看阿跃的脸色也很不正常,跪在地上直说“对不起”。 晏清伸向他的手一滞,整个人如坠冰窖。 联想先前种种,晏清倒吸一口凉气,摸着滚烫的头,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早就识得晏沉?” 隐藏在心中最深的秘密便是这样被揭露,阿跃的泪涌了出来,除了对不起却没有旁的话可说。 晏清勉强撑起身,套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间屋。 回东宫时他便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梦中听见有人同他告别,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了他的眼皮,可他怎么也抬不起来。 平望托着盘子走到阿跃住的屋子,叹了口气:“方才准你同太子告别已是天家恩典了,再莫作乱,速把酒喝了罢。” 阿跃浑身绽伤,脸被抽得面目全非,一双手也被夹棍夹得使不上力,掌心合捧着酒,直直跪了下来:“谢过皇上赐酒。” 平望见他着实可怜,忍不住道:“你怎么……唉……” 怎么不与太子说? 说不得。 他是三皇 - 分卷阅读57 子母家那边的人,从小寄人篱下,阖家的命都捏在了三皇子手里,他们精心布局便是为了此刻。三皇子命他暗暗下毒,他不肯下,隔日便捧来一直匣子,装着他妹妹的一只血手。手上的蝴蝶印记他再熟悉不过。 后来晏沉便缓了缓,未再相逼,偶尔御花园相逢时打量阿跃一眼,都令他不寒而栗。 提醒着他自己究竟是怎么进宫的,究竟应该做什么。 可他做不到。 他晚上捧着月亮子,借着灯火一颗一颗地数,觉得它实在好漂亮,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这月亮。 他这样的人,得一束光照便已是上天慈悲了,别的,他不敢奢求。 宴上他唯恐晏沉下毒,特意帮晏清挡了两杯酒,哪知一切便像是晏沉预料似的,他饮下的竟是带了春|药,晏清的菜里掺了迷药。 手段不高明,却是管用。 阿跃将那酒一饮而尽,对着平望拜了三拜:“替我照顾好太子。” 平望点了点头,却见阿跃羞赧地笑了,“若是可以,将我的骨灰悄悄洒在椒房宫的桃花树下吧,谁也别告诉……年年春来花开第一枝时我便能看见太子了。我……我会在桃花仙跟前仔细着挑选,给太子觅一位贤妻。” 平望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扶着阿跃慢慢倒在了地上。 阿跃笑着吐出一口血,阖上了眼睛,声如蚊蚋:“可我……真不想见到太子娶妻呐……我只想……” 那是升平十八年发生十一月的事儿了,那一天京城下了好大好大的雪。 晏清醒来时觉得宫中一夜白了头。 他想,不管阿跃有什么苦衷,他总是相信他绝无加害之意的。自己拿乔一会儿便罢了,先去求父皇母后把人给讨了来,将来要打要罚便是另说。 刚下床便看见一串月亮子安静地躺在枕旁,原来那人已经来过了。 晏清心头的气消了一半,叫来平望问道:“阿跃呢?” 平望不说话。 晏清推开他,想着还是先去求皇上。 皇上见他来了,冷着一张脸,声音冷肃道:“朕知你为何而来。” 晏清跪下与他告了罪,执意要保下阿跃。 皇上面色铁青:“你是朕属意的太子,将来你是要继朕的位子的,今日之疯言疯语朕便只当你是宿醉头昏,不与你计较。” 晏清摇头,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响头。 皇上听着殿上一声一声的闷响,终是不忍心,将他扶起:“朕看你是执迷不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晏清咬牙,头上的伤口的血滴一路从额角滑到脸庞,“求父皇饶他一命。” 皇上负手握拳,冷声说:“朕只给你两个选择,你是要太子位还是要那乞儿?” 晏清没有说话,长跪磕头的晕眩朝他袭来,他站得摇摇晃晃。 皇上宽声道:“若你说知错了,那朕便只当那日从未去过晏沉生辰宴,所有的事一笔勾销,你还是大魏的太子。” “儿臣……”晏清死咬牙关,握紧双拳。 大殿只余下鲜血落地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 …… “阿跃呢?” 出了圣和殿时,平望见到晏清头上伤口,不由得惊呼一声。 晏清却难顾这些,看见他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问你阿跃呢?!!” 平望小声道:“饮了皇后赐的酒,已经去了。” 晏清不信,往阿跃的屋子跑,却看见那处已是一片焦黑了。 他苍凉地笑了一下,躺在雪地中,任由大雪将他掩埋。 纷扬的大雪,呼啸的北风,淋漓的鲜血,无不昭示着他此刻的卑微。 若他足够聪明,早在阿跃暗示之时便晓得其中渊源,也不会中了晏沉的诡计。 若他足够有能,才干卓越政见非凡,就能让皇上认定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太子。 若他足够坚强,也不会在这漫天的雪里看着焦黑的屋子怀念起从前的阿跃来。 说到底,是他无用。 许久之后,晏清从雪地中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白絮,抖不掉的都浸进了衣裳里,沉重而冰凉。 他勾着笑离开这院子,眼神是阴鸷凌厉的,恰似这场雪中的风刃。 他离开,便再没回过头。 一月,椒房宫早春的桃花开了,皇后邀他拜桃神,他却爽了约。 平望不敢抬头,怯怯对皇后道:“太子说……他不信这个了。” 却是看着树泥,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皇后折了一枝花轻轻地放在地上,又洒了一壶酒:“那真是,可惜了。” 晏适容在旁边问:“为何可惜?” 皇后却不答,摸了摸晏适容的头,轻声道:“去和桃花仙说说你太子哥哥的近况罢。” 平望震惊地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却带着拈花的濯灵饮茶去了。 约莫有十年了,这桃花依旧艳艳开放,显然是被宫人照料得很好。 ——这是皇后的遗愿,她临走时说此生未曾亏欠过谁,只有一人,她为了天家颜面将他送葬了,每每想起,总难抒怀。 她最后一道懿旨是命宫人仔细照料这株桃树,宫人虽觉惊诧,却也只得照办。 平望站在树旁,扫了扫地上的积雪,复又叹了口气:“好久不见啊。” 自然是无人应他的,平望看着桃花树自顾自道:“你这个人小心思特别多,肯定没有好好求桃花仙给主子选妻,他至今还后位空悬。” “这十年,我看得真真切切,未曾有人走到过他的心中。” “后来,连六皇子也离开了……我看着他一个人在圣和殿看着落雪,这心里,总是难受得不行。” “你啊你,临死的时候耍了个小聪明,以为埋在这里主子会年年春来看见你,可你哪知道他这十年从不肯来这。” “阿跃,你在那边……还好吗?” 话音未落,冷风阵阵,平望一回头,看见晏清身披霜雪站在他身后。 平望忙说:“我给您拿把伞!” 晏清摇了摇头,径直走向桃树,攀了枝桃花,哑着声音说了什么,却不是很真切。 平望以为他要待许久,哪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晏清便吩咐回宫了。 广阔的圣和殿内,燃了所有宫灯烛火。年轻却孤独的君王捧着一枝桃花,站在殿中,久久不语。 五更天时,安民殿的钟响了一记,余音缓缓地传了过来。 晏清轻轻吻了吻手中的桃花,终还是将它放下了。 门外是平望的提醒:“皇上,该上朝了。” “知道了。” 殿门被缓缓打开,一夜的风雪磊落,此刻寂静无声。 第一缕融雪的阳光落在了他的身前,他迎着光影一步一步走出了殿外。 跨出门槛时,他手上的那串月亮子绷断,十八颗珠子 - 分卷阅读58 一颗颗地掉落到了地上,在玉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颗一颗,落在了他的心中。 许是一夜未睡生了错觉罢,晏清回头时,案上搁的桃花已经不见了,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阿跃……”他轻道,“是你回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女子、雷蕾和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宝贝灌溉的肥宅水,快乐! 感谢ee、超凶的雷和月光光的炮,么么哒! 为了照顾番外主人公的感受,这篇番外不给藏玉正面出现了→ → 我知道这章不甜,写到半夜三更不知道是我太困了还是真情实感了居然流下了眼泪,这是猛男第一次落泪,姑且是为的晏清吧。但是关于晏清我只能想到这里了。 写的时候担心有人骂他,不能接受他,希望看到这里大家能理解他一丢丢。 正文里他是给六儿两个选择,要生还是要薛措。因为十年前他也面临着两个选择,要太子位还是要阿跃。 但我永远都不会说他选择了什么,因为不重要。 这篇发完感觉心头大石落地,然后就是双玉番外了,写完发。 ☆、双玉·吃味(上) 六月时,濯灵从北落山听胡琴回来了,拖家带口的,后头还跟着个少年郎。 少年叫做淳虞,十七八岁,高鼻深目,宽肩窄腰,披了一张残破的白虎的皮子,做的是番邦的打扮。一双眼睛乌黑发亮,长辫几绺,一颗绿松石珠缀在发尾。他是濯灵捡回来的风流债,素来寡言少语的,却唯独对濯灵捧着一脸笑。尤其是看濯灵时眼睛比九天外的银河还要亮。 晏适容忍不住揶揄道:“阿姊一身风流债,听胡琴竟也能拐回个少年郎,美哉妙哉啊。” 濯灵不想说话,晏适容笑着与薛措对视了一眼,暗笑她这回可是捡到宝了。 这宝为了讨濯灵开心,日日去丹朱山给濯灵摘她最爱的云叶花,插在瓶间,花叶展开,一团绯红,便似天上的云霞。此花只长在北地高峰,越是高花越是红,淳虞为了给濯灵采摘,常常一去便是一天。回来时满手捧花,一簇丹红,仿若云霞,甚是好看。 濯灵起初是连花带人一同丢出去的,淳虞也没多沮丧,依旧每日一捧地往濯灵屋里送去。渐渐地,濯灵的屋中便留下了满窗丹霞。 淳虞还会给濯灵送小狗,捡到只小奶狗,高兴地如同献宝,捧到了濯灵面前。濯灵虽未说喜欢不喜欢,却接过小狗,带它去寻东西吃。 晏适容看着那小狗眼睛湿漉漉的眼睛,心下无限羡慕,忍不住摸一摸。 他的毒再吃几贴药便无碍了,回春神医向他辞行,说要去云游四海。 许是他们手艺人都爱玩得高深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晏适容象征性地干嚎了两下,“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哟回春。” 回春虽被他恶心得不行,但毕竟医者父母心,还是免不了叮嘱几句:“虽说你现在身子要好了,可也得节制些。” 晏适容疑惑问:“节制什么?” 回春丝毫不避忌,大咧咧道:“房事啊。” 晏适容抚额道:“……你能不能别一天天地总想着这事?” 回春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你就没想过?” 晏适容一时语塞,脑袋偏向别处:“我想那些作甚?” 回春心里门儿清,面上笑:“那真是可惜了啊。” 晏适容挺胸折袖,一派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模样。 可心里…… 他想啊!!他好想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真的好想!! 薛措却总担心他身体,不让他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他日日挑灯研读《后旱书》却实在没有半分用武之地。 回春一窥晏适容这憋屈的神情,便晓得自己终于占了上风,不免有些得意,从袖子里掏出两瓶香膏,挤眉弄眼暗示道:“省着点用啊。” 晏适容还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当即便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不要我不要!我怎么能用这种东西!” 回春神医歪头看着他,数了数。 一…… 二…… 三…… 晏适容的手迅速伸了过去,将药膏藏进了自己的怀中:“好吧,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回春熟知晏适容这德行,也不意外,只问:“薛措呢?” 晏适容摇了摇头。 薛措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同样是早出晚归的淳虞便好上许多,每日像献宝一样哄濯灵开心——虽然依旧是热脸贴冷屁股。 这日薛措照惯例回来得很晚,一身暗香,却不是从前的味道。 晏适容蹙起了眉头,“你吃了饭吗?” “用过了,”薛措顿了顿,“你不必等我。” 他一脸疲惫地往屋里走,晏适容盯着他的背影,许久未语。 濯灵挑了挑眉,看破不说破,只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晏适容茫然地摇了摇头。 濯灵拍了他下:“那这么多年建春街你可真是白混了。” 晏适容闻言,“蹭”地站了起来,一时警铃大作:“你说什么?!” 濯灵将他给按下来,耐心启发道:“你可知这城叫什么?” “风花城啊。” 濯灵点头,继续发问:“你可知这里为什么叫风花城?” 晏适容茫然地摇了摇头。 濯灵憋笑,又问道:“你可知我为什么给你安置在这里?” 晏适容依旧摇了摇头。 濯灵忍不住笑出声来,也是,晏适容成日里被薛措拘在这宅子里,怎见识过外面的风景。 晏适容看不得她阿姊这样卖关子,便道:“你笑什么?” 濯灵笑得愈发猖狂:“这里可是风花城,是北疆最最风流的地方,风花雪月之处遍地都是啊。” 晏适容难以置信:“可你不是说这里热闹才给我安置在这里?!” 濯灵推了他一把,与他说实话了:“诓你的,我从前听闻北疆数风花城的风月最好,小倌一个赛一个惊艳,这便想来见识见识了。” 晏适容与淳虞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濯灵叉腰,一脸“本公主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模样。 淳虞脸色很是难看。 晏适容不禁回忆起那句京中盛传的俗话——大鹏一日同风起,濯灵能浪九万里。他气不过,眉一竖,眼一瞪,指着自己鼻子问道:“难道我比不上那些小倌吗?” 濯灵觉得自己弟弟是失了智,越发没出息都和小倌比美丑了,随口道:“家花不如野花香啊。” “不可能的,薛措才不会去那种地方呢!”晏适容一边宽慰着自己,一边警告着濯灵:“你可不要带坏薛措了!” 濯灵问:“请问我们之间谁去青楼 - 分卷阅读59 比较多?” “我不管!”晏适容将桌子往前一推,大声宣布:“我自闭了!” 说罢,他便气冲冲地回了房 。 濯灵看着晏适容负气离开的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都多大个人了,还听风就是雨,关心则乱。若是薛措能逛窑子,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这两人一个沉闷温柔,一个胆小敏感,若没她濯灵搞个冲突,指不定哪日才能相亲相爱呢。 晏适容气冲冲回到房里,却发现薛措在沐浴。晏适容蒙濯灵那般不着调地点拨一番,心生疑窦,暗搓搓想,近来薛措真真是一回房就先沐浴,这样急着洗澡莫不是销毁物证? 只见他捞起薛措搭在椅上的衣裳,凑到鼻间嗅了一嗅,脸都给熏歪—— 香。 真香。 却不是他的味道。 晏适容气得差点没把他的衣服给丢出去。 庸脂俗粉!庸脂俗粉! 薛措沐浴完出来,见晏适容攥着他的衣服,心中一片柔软,从后头将他圈进怀中,低声道:“今天想我了吗,嗯?” 晏适容用力推开他,精致的桃花眼一凛,将衣裳甩给他,平白多了三分奶凶,“没有!” 薛措拉着他的手,轻轻说:“可我想你。” 晏适容一怔,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薛措,打量了一圈,见薛措面上是坦然的,决定给他一次交代的机会:“你这几日去哪了?” 薛措手一顿,含糊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你会知道的。” 晏适容摔开他的手:“我才不想知道。” 只听他气呼呼道:“——你最好永远不要告诉我!!!” 薛措看见晏适容快步爬上了榻,倚着墙悄悄地笑了,被烛光遮掩在一片晦暗的阴影之中。 这夜,还颇有些酸呢。 晏适容躺床上在回忆起从前与李祝他们看的话本子,原配是怎么闹青楼的来着? 不管是怎么闹,总归是怎么都不好看的。 晏适容从前泼皮无赖,不过是仗着有人喜爱,踩着底线为所欲为。 可若是薛措不再喜欢他呢? 觉得他烦,觉得他是累赘,觉得他不再如幼时好玩儿,想要把他放下,他又该如何自处? 晏适容吸了吸鼻子,真是没想到自己长成这样还要担心这个问题。 他翻了个身,闷声闷气问薛措道:“他们有我好看吗?” 薛措背脊一僵,莫非晏适容晓得他去了哪了? 这便不好办了。 见薛措久久未语,晏适容说:“我不想知道了。” 薛措松了口气。 气还没松完,便听晏适容瓮声瓮气,话中带着恶意:“薛措!你真没有眼光!” 薛措转过身,将他抱在怀里,“胡说,我最有眼光了。” 晏适容气腾腾,给了薛措一肘子,大声控诉道:“你真是个庸俗的男人!” 薛措:“???” 薛措却不与他计较,贴近了他,把他抱得更紧了,压低声音道:“明日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白天呢?” “白天……我有事。” 晏适容又给了他一肘子,心道,我还能不知道你要去哪? 薛措连受了晏适容两肘,一手从他的腰际穿过,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合握,不给他动了,这才心满意足道:“睡了。” 晏适容听着薛措沉稳的呼吸,继续回忆看过的话本子,觉得自己这原配有必要闹上一闹了。 可他又忽然气泄,自己算是哪门子的原配? 天地还没拜呢。 ——宁安姑母,您在天有灵,保佑您儿子改邪归我,我生两天小气再原谅他。倘若他非要和那劳什子小倌长相厮守,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给薛措托个梦,好好说说他。 求您助我振振夫纲! 作者有话要说: 晏清虐到大家了,就拿双玉来赔吧! 本来双玉番外打算过几天写完了一口气发的,但谁要小谢求生欲强呢!→ → 吃味篇是来自干卿底事小天使的点的吃醋梗,我瞎jio写,你们也瞎jio看,随口吃个糖! 如果看到我之后的番外有省略号,你们就去微博找找,微博是文案最后一行,但不要太期待。毕竟小谢科目二还没有过呢! 感谢小女子、ifi、眷浮寒、伊利小宝贝们的肥宅水!今天小谢也是茁壮成长的一天!爱你们! ☆、双玉·吃味(下) 清晨,天刚蒙蒙亮,薛措便蹑手蹑脚地下了榻。 他在晏适容的额上轻轻地印了一个吻,似将什么东西绑在了他的小指上。晏适容这夜睡得极浅,一听动静便醒来了,只是闭着眼假装还在睡梦中。 在薛措离开屋子的那一瞬间,他迅速睁开眼,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看小指。 ——一截臂长的红线牢牢地绑在他尾指上,他这才惊觉今日是七夕节。 晏适容迅速穿戴好,悄悄地跟着薛措走到了街上。 来北疆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自个儿上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人人小指都绑着段红线。 街上当真如濯灵所说,处处风花雪月。敞着肚皮的舞姬当街便开始扭起了腰来,卖艺的小哥吐火舞剑眼神招摇,酒肆的掌柜热情如火,香肩半露,叼着枝鲜花眉目生情。 晏适容心下不由得发酸,亲眼见着薛措穿街过巷走进那雪光楼。 阁楼上的姐儿招着帕子冲底下笑,晏适容脸都要气歪。 他本是三步并做两步要跟过去,可一时人盛,诸人观其颜色惊为天人,一时便将他围着好自打量。这里可不比京中,晏适容没有王爷头衔可以任意妄为,只好一遍一遍在人群中道“借过”。 眼见着薛措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楼内,自己与他隔街相对,竟迈不开腿。 晏适容垂下头,终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他自嘲地笑笑,一双潋滟灵动的眸子漾着水波,眼眶却渐渐涌红。 他不敢。 越是在乎他就越是畏手畏脚。 正待他后退几步要离开时,却有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头。 他即刻回头,见到濯灵挂着一脸笑看着他。 “阿姊,你怎么……” “怎么不进去?”濯灵扬手指了指雪光楼的匾额,尾指吊下一截红线,红线透着光影摇摇晃晃。 晏适容不说话了,嘴唇抿成一条薄线,垂眸看着地。 濯灵脸上笑意更盛,拉着晏适容过街,直奔那雪光楼:“还是去看看吧,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让薛措那般流连忘返?” 晏适容怔住,咬住殷红的下唇,没有答话。 他想知道,他太想知道了。 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濯灵微微一哂,将他带进了楼中,迎面的老鸨有些迟疑: - 分卷阅读60 “这还未到时辰呐……” 濯灵只顾笑,推着晏适容走了几步道:“他坐不住了。” 老鸨便了然,上下端详了晏适容一番,一身水红的衣裳艳冶轻盈,偏偏眉眼矜贵玉质姿容,让人很难移开视线。本以为前几日来的那位玄衣公子已是人间极品,哪知这个更是天人之姿,也无怪乎能被那样珍爱。 晏适容并不晓得这老鸨心下的思量,行尸走肉一般任濯灵将他推了上楼,却又在进门时迟疑了。 濯灵叹了口气,他们晏家的人个个说一不二,怎的他弟弟是这么个犹豫磨蹭的性子?只见她痛心疾首地将晏适容望着,说道:“你有这张脸还怕什么?进去告诉薛措你很喜欢他,不愿意他逛青楼,和他闹啊!很难吗?我要被你俩急死了都……” 晏适容扣门的手微微瑟缩,敛着眸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门内传来轻缓的歌声,晏适容脸色都白了。 薛措……居然在听小倌唱歌?! 他心里像有一万只手在抓挠,又痒又痛,不愿后退,却也前进不得。 濯灵趁机道:“再不进去薛夫人可要换别人当了喔。” 晏适容一咬牙,把门给踢开了。 不要慌,不要慌,捉|奸这种事,无非也就是个稳准狠。 眼睛需得直视前方,不偏不倚,眼神需得狠厉阴沉,不虚不斜。一路走来,扫视屏风,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后脊阴凉,即便是在屋内也仿若严冬亲临。 晏适容捏拳,骨节泛白,抬起一脚将屏风给踹倒了,大声喝道:“薛措!” 时间仿若静止了。 拿出气势来,拿出气势来!晏适容暗暗为自己鼓劲。 “薛措!”他大声喝道。 是了,就是这样凶。 屋内小倌正唱到《沉醉东风》第一句,冷不防经晏适容这一吓,声音陡然下滑,破出了个可笑的音来。 晏适容打量着这小倌,发现他不过也就是中人之姿,五官无甚出彩之处,除却嗓音灵动宛转,却再是无甚可取之处了。 薛措居然为这么个小倌…… 晏适容忍不住凶道:“薛措!你怎么可以来这里!” 薛措正挂笑看谱,见晏适容来了,一时还有些意外,眼睛却是亮晶晶的,走去将他拉来:“你怎么过来了?” 晏适容被薛措一碰,好容易绷住的冷脸便仿若石投冰湖般裂开了,磕磕巴巴道:“你、你、你……知道错了吗?” 声音却越来越小,“你”了几下后,声如蚊蚋。 濯灵朝屋内使眼色,小倌便立刻会意,噙笑出来,与她将门给阖上。 晏适容避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你真是好雅兴啊。” 薛措低头看他一眼,想通这前因后果,不禁笑了。他的小王爷,吃味都这样可爱。 晏适容见他发笑,心火更盛,“你怎么可以——” 可以什么,晏适容没说。 他说不出来,只觉有些委屈,大声控诉道:“薛措,你真是个混蛋。” 晏适容其实也不会骂人,甫一骂出,掷地有声,气势不足,还多了几分娇嗔。应当再凶一点,他暗暗提醒自己,试图用凶巴巴的眼神找补,然而眼中氤氲雾气,瞪向薛措之时,汪汪水眼,凶狠不足,反而还脉脉含情。 薛措经不得晏适容这样看,心中痒痒的,脸上笑意更深,走去抱他。 晏适容见薛措竟还发笑,眼中水汽更盛,一把将他给推开,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质问道:“你说过你钟情我!” “是。”薛措走来,攥住晏适容的手腕,顶着他极其粗重的推撞,将两人尾指的红线给绑至了一处,打了个死结。 晏适容梗着脖子,抬着头,活像只受了欺负的小兽。薛措喉咙不禁紧了紧,将他揽去了椅子上坐下。 晏适容仍然越想越气,“蹭”地一声站起,咬着牙问:“薛措!是你飘了还是我晏适容不好看了!” 他只说钟情你,却没说只钟情你。 他父皇常对他说,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果然,报应来了。他晏适容仗着这张脸,宫里宫外无往不利,要啥没个不成的,没少恃美行凶。 大江大河都滚过,偏偏在阴沟里翻了船,居然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倌给截了胡。 薛措伸手温柔给他顺气:“谁说你不好看了?” 晏适容心下又急又气,薛措的手一搭上他的背,他便大叫:“你不要碰我!” 薛措便将手收了回去。 未得薛措安抚,晏适容心中更气,气得连鼻尖都带着红,一张嫣红的小嘴抿成细线,恨不能将他尾指上的红线给拆了。 薛措眉眼一敛,握住他的手,轻轻唤他:“阿玉,阿玉。” 晏适容怔怔地看着他。 薛措五指从他指缝中穿进,借机牢牢合握住,声音低沉沙哑:“阿玉,你心里有我。” “没有!!!”晏适容矢口否认。 这个时候,谁承认谁便输了。 他越想越委屈,推又推不开薛措,只能由薛措将他一点一点收入怀中。薛措的怀抱很宽,却又很紧,两人的心贴得那样近,近得好似能感知到对方有力的跳动一样。 晏适容暗骂自己真是不争气,不论过了多久,都抵抗不了薛措的投怀送抱。 对,就是薛措故意投怀送抱,扰他心智。 头上是薛措轻轻的一声笑,“阿玉,我心里有你。” 晏适容一怔,胸腔那处跳得振聋发聩。 他眼睛发热,听薛措道:“上月我上街时听得这雪光楼有人在唱《沉醉东风》,想到去年你好似也是去菊楼点的这一曲,那儿的人说你喜欢听。” “但我不愿意你听别的小倌唱。” “所以,便来此学了。” “阿玉,你这样吃味,为我红眼,我竟是很欢喜。” 晏适容挣扎两下:“谁、谁吃味红眼了?” “是我吃味红眼,”薛措下巴摩挲了下晏适容的头顶,语气莫名发凉,“每次听人说你去了建春街,我恨不能将他们杀光。” 提到原先在京城建春街的事,晏适容自知是抬不起头来。他不过只听一次濯灵说薛措来建春街,便已气得要冒火,往前的年月,薛措又是不知吃了他几回干醋了。 晏适容抱住薛措,脸颊轻轻地朝他蹭了蹭。 “可一见到你,我便生不起气来。”薛措摸了摸他的脸颊:“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呢,阿玉?” 晏适容不动了,心里百味杂陈,缓缓地注视着薛措深情的一双眸子。 薛措与他稍稍分开,凝望着晏适容的眼,一手从他脸上描摹划过,一手起势比划,红线在空中轻轻地摇摆。 “青松枯怪蟒张牙……”那手如雪鲛绢一般轻,划过晏适容的眉梢,眼角,高鼻,红唇,“可咏题堪描画……” - 分卷阅读61 晏适容疑心是那雪鲛绢在他心上搅弄,漾开层层涟漪。 痒极了。 薛措的指尖沿着下巴划过他的喉结,晏适容忍不住瑟缩一下,听他继续唱道:“喜觥筹席上交杂。答剌苏频斟入礼厮麻,不醉呵休扶上马……” 薛措的声音沉冷,唱这样宛转的曲子却也有自己的风味。 待他唱完,晏适容将脑袋直直地顶着薛措的肩头,然后扎了进去,他竟未曾想到薛措竟为他学唱了这等不入流的小调。 “薛措,薛措,薛措……” 晏适容声音嗫嚅,咬着唇一脸招人疼的模样。 薛措笑了,轻哄道:“我在呢,叫藏玉哥哥,乖。” “藏玉哥哥。” 薛措觉得这样的阿玉真是乖巧极了,抱着他轻轻坐下,重新说道:“阿玉,你心里有我。” “是啊,有你有你……你满意了?” 薛措嘴角止不住上扬,“何止满意——” “我简直是死而无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超凶的地雷和手榴弹!不用投这么多啦!太破费了! 感谢小女子和ifi灌溉的肥宅水,今天小谢又是一个快乐的肥宅! 下篇番外就是结婚辽,容我酝酿几日,绝对不作妖不发刀,我们一路甜完!信我! ☆、双玉·成说(上) 晏适容与薛措床笫不睦。 咳,是他单方面不睦。 七夕那日,他本以为两人之间横亘的误会消除了,回春走前留与他的那两罐香膏也能派上用场。 他高高兴兴地拉着薛措回了房,抠摸出两罐香膏放在枕边,颇带暗示地递了眼神与薛措,然后开始宽衣解带。 薛措攥住他的手,“外头星光正好,不如我们去院子里赏赏?” 晏适容还没答话,便看到薛措一手抱了条薄被,一手拉着他去了后院。 晏适容眼睛瞪得很大,觉得论情趣还是薛措更胜一筹。他登时便不好意思了起来,跟在薛措身后,脸颊臊得通红。只见他绞着衣摆低声问:“若是被人看到该怎么办?” 薛措奇怪地看他一眼:“便是看到又能如何?” 晏适容掩嘴惊呼一声,面上带嗔,轻轻地推了薛措一把。 随即他便想开了,不管在院里还是房内,总归与薛措春宵一刻才是正经。他因花毒旱了这么久,也该承个狂风骤雨了。只见他揣着香膏三步并作两步躺到了躺椅上,双腿大咧咧敞开,足尖轻轻点在了地上。 他暗下决心,无论薛措做什么他都不要反抗。 薛措轻笑一声,伸腿将他双腿拨拢,把薄被盖上,也并肩躺到他身旁的躺椅上。 晏适容心中既紧张又兴奋,微微侧脸,余光打量着薛措。 星河闪耀。 薛措牵着他的手,全神贯注地看着星空。 也好,也好。 良辰美景,成事并不急于这一时。 晏适容便随他一同看着,且看他能看到几时,总不至于看一夜罢。 ——他低估了薛措。 没错,值此良宵,薛措的确与他盖着一张薄被,在院中看了一夜的星子。 …… 若非他去岁七夕之夜的确经历过薛措,不然还以为薛措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醒来时,天空方吐出鱼肚白,薛措已将他抱到了屋内的榻上,他衣服完完整整,手边还放着一罐香膏。 晏适容一骨碌爬起来,一脸难以置信。 见他醒了,薛措挂着笑,打水给他洗脸,只字不提昨夜的事。 晏适容就着他的手洗了把脸,玉容沾露,一脸难以置信。 薛措到底是薛措,能忍人所不能忍。 好,且看我们谁更能忍。 接下来的数日,晏适容便像是与薛措较着劲一般,也只字不谈七夕夜的事情,两人说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日子倒与先前过得并无甚不同,若是有什么,那便是晏适容的衣裳穿得越来越少了,且脱得越来越利索了。 是夜,薛措从外头回来,见到只着亵衣亵裤的晏适容在中庭里赏月,眉心不由得蹙起,揽住他:“怎的在这里赏月?” 晏适容倾身凑近,眯着眼睛看着他,似是要辨认来者何人。半晌,迷离的眼睛轻轻眨了眨,唤他:“藏玉哥哥啊。” 薛措靠近一闻,衣裳上好大一股酒气,眉头便皱得更深了:“怎的喝起酒了?” 晏适容不答,酒坛子捧到薛措面前:“你喝。” 薛措拨开酒坛,只觉自己近日里忙着打点外头的事,忽略了他,心生疚意:“若你觉得北地实在无聊,那我们也可去别处走走。” 一听这话,晏适容便高兴了起来:“去哪去哪?” 薛措拉着他的手,认真地同他规划了起来:“七月八月咱们且先留在风花城消暑,九月便一路向南。你不是一直想去青浔岛吗,咱们可在那里越冬。” 晏适容高兴得险要蹦起来,意识到自己此刻演的还是个醉汉,立刻软了下盘,直直地往薛措怀中倒。 薛措托着他的背,摇摇头:“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晏适容不答,暗解了衣裳,双手勾住薛措的肩,闭眼往他身上蹭。 薛措被他勾得险要气息不稳,刚要推开,便见他印上了自己的唇。 薛措离开他的唇时发觉他嘴里滴酒未沾,不由得勾起了笑,也不知他往自个儿身上倒了多少酒。 今夜的阿玉格外可爱,撩拨可爱,勾人可爱,连装醉也可爱。 他将晏适容的外衫给脱下,晏适容看似闭着眼,实则眼缝半眯着一刻不离地盯着薛措的动作。 亵衣被薛措给解到了地上,晏适容心下暗喜。 七月初七,亥时三刻,良辰吉时,宜嫁娶,宜安床,宜求嗣。 烛光将他的双颊照得酡红,额上的朱砂招摇放肆,恰如它的主人一般。 晏适容轻轻闭上眼睛,听薛措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抬手。” 抬手? 抬手是个什么姿势? 难道不是抬脚? 他将《后旱书》研读烂了也未曾见过先抬手的。 到底是实践完善真知,他想着,待今日过后,他便亲自修缮这《后旱书》,以供后人参考。 想着想着,他喜不胜收地将手给抬了起来。 预计的深情抚摸并没有如约而至,两手一紧,布料摩擦,薛措为他套上一件新的亵衣。 晏适容:“……” 薛措吹熄了烛火,吹灭了一室旖旎:“睡罢。” 晏适容:“……” “你是说你都那般投怀送抱薛措还不搭理你?”濯灵忍笑,暗道薛措也真是个狠人。 “可不是嘛!”晏适容嘴巴翘得老高,“你见多识广,快快给我出个招吧。” 见多识广的濯灵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上回她泄露了薛措的小半心事 - 分卷阅读62 ,险要乱了薛措整个七月的大计,这回她是万万不敢再搅和了。 却又经不住晏适容磨,她便四两拨千斤道:“你且忍耐忍耐吧,素日里喝点菊花茶,去去火气,以形补形。待月底……月底便好了。” 晏适容眼珠子一转,大受启发,这便往厨房去了。 只是去厨房倒不是去讨菊花茶喝,反而是缠着厨娘做补肾养精之物。 隔日,薛措看到桌上满满的鹿鞭、羊肝、猪腰、驴肉,深深地看了晏适容一眼。 晏适容挤着笑,眨着吃啊。” 薛措给他添了一筷子:“你吃。” 晏适容夹回到他碗里:“还是你吃吧。” 两人筷子碰筷子,推来又推去,最后谁都没吃荤的,光是一碗鹿角胶粥便已喝得头皮发麻热汗直冒。 晏适容去午憩,薛措便趁这空当出了门。濯灵轻笑:“倒也是难为你了。” 薛措的脸颊可疑地转红,轻咳一声:“还望阿姊保密。” “这是自然。月底吃过你们的喜酒,我也该回京了。”濯灵想到晏适容日日苦心钻研食补的模样,忍不住说:“只是六儿这几天怕是不得消停了。” 薛措想到每晚晏适容都在使尽浑身解数勾|引自己,心便像是张浸了水的宣纸,染开了水纹。 “我便是恨不能他这一世都放肆,不得消停。” 濯灵掩唇笑笑,听戏去了。 晏适容这几天何止是不得消停,他简直是病急乱投医了。 ——病急乱投医,没毛病。他投的这医是回春神医。 试图勾|引了几天,见到薛措依旧不为所动,心下大慌,更加认定薛措有隐疾,日日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哀悯。 思索了一下,莫非薛措当初在无生牢里受了宫刑? 呸呸呸!薛措有没有,他还能不知道吗? 晏适容抓耳挠腮,愣是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帮薛措,便修书一封,叨扰起了云游四海的回春神医。 若是个寻常的头疼脑热,回春可能觉得档次太低,不屑一顾。晏适容便在信里极尽赋比兴的手法,大肆渲染了一下薛措萎靡的病症,使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回春听了想放屁。 亲手放飞了小白鸽,晏适容心中大石落地,连步履都轻快了起来。 这下薛措有救了。 他也有救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那只鸽子胆细志短,一遇滚雷便吓得把路给忘了,兜兜转转又飞回了院子里。 七月廿九的夜里,薛措截获了这只鸽子。 他展了鸽子腿的信,脸色很是难看。 大器晚成? 常忍房事? 薛措深吸一口气,狠握那张信纸,揉皱丢进滂沱的大雨之中。 响雷滚滚,紫电朗朗。 晏适容出来挨打吧。 这方他一进里屋,晏适容便殷勤地围了过来,摸着他的手道:“放心,一切有我。” 薛措:“……” 晏适容拍了两下他的手背,掌心轻轻痒痒地揉了起来,安慰道:“无论你能不能人事,我总是会同你在一起的。” 薛措:“……” 晏适容凑得更近了些:“你这是什么脸色?可千万别自卑啊,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抡棍子上的。放心,若你叫我一声夫君,我此生定不会负——啊啊啊痛痛痛!” 话还未说完他便被薛措一个擒拿制服到了床上,薛措擒住他的一只臂膀,将他的胸膛往柔软的榻上压。 晏适容这时便又更加可怜起薛措来了,宽慰道:“藏玉,我两个还分什么彼此,谁上不是上啊,你也别——” 薛再忍不了晏适容这侃侃乱语,往上头拍了一下。 隔着层叠的布料还能掌下紧绷的触感,可底下的晏适容却叫了起来:“你怎么可以打我!” “你胡言乱语,该打。” 晏适容自知戳坏了他的自尊心,可自己被压着打屁|股也是很丢人的,当即便呜呜乱叫了起来。 不叫还好,越叫越坏,越是这般,薛措打得更重。 叫到最后,他同薛措讨起饶来,然而为时已晚—— “大器晚成?常忍房事?你且好好看看我——” “嚯!” “知错了吗!” “我知错了!我知大错了!你就念在我年少无知少不更事原谅我吧!藏玉哥哥!” “晚了。” …… “阿玉,我要同你成亲。” “成呗……” 夜里,薛措抚摸着晏适容的脸颊,低身印上一吻:“那我们明日就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女子、ifi、木头初二的肥宅水,比心心! 感谢超凶和阿树啊的雷,鞠躬躬! 省略号君就是这么皮!千万别对省略号君抱有期待! 这是倒数第二章啦!明天还有一章!是超凶小宝贝的点梗! ☆、双玉·成说(下) 万万没有想到,晏适容一觉醒来,说成婚便成婚了。 一掀被子,被面上都绣着喜气洋洋的纹案。 见他醒了,吴喜娘便展了颜,招呼着两个小厮伺候他宽衣。 吴喜娘在风花城也算是见惯了风花雪月的,在她过往丰富的喜娘履历中也算是主持过不少龙阳婚仪。龙阳的婚仪自是没有男男女女那般繁复冗杂,来风花城成亲的男男都是心意相通,一生相定,大红喜袍一穿,两个人便直接对着拜天地了。 只是上月廿九日,造访她姻缘铺子的贵客却不认同:“他喜闹,请您务必办得热闹些罢。” 风花城是风花雪月之地,不拘于世俗,说来已有十余年未办过热闹的龙阳婚仪了。吴喜娘当即便打了包票,“您啊,可请好吧。何时叫上那位也一并来谈呢?” 玄衣的贵客嘴上浮起了笑意,“他不必来,这场婚仪是我给他的一个惊喜。他只需要睡一觉——一觉醒来,便是我的妻。” 吴喜娘与他交代了许多成亲的事项,其中便有禁一月房事这等风俗。 入乡随俗,薛措想着晏适容也差不多好了,忍过这样久的时日,再忍一月便能如何。回府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走到门外才平复了心情,生怕被晏适容看出端倪来。 晏适容还是难以置信,他飞快地捏了小厮一把,只听小厮捂着胳膊立马叫道:“痛痛痛!” 他方晓得,这竟不是做梦。 昨晚太累了,他半梦半醒时好似听得薛措与他说要成婚,他朦朦胧胧地随口应下。 本以为男人床上的话万万信不得,哪知薛措这话落地成声,说一不二,且还效率极高。 “薛措呢,薛措呢?”晏适容一脸迫不及待,便要朝着门口走去,“什么时候拜堂啊?” 小厮拉回他:“自是在外头候着您呐,您且先看看喜服罢!” 说罢,便有下人捧着喜服走到他跟前。 - 分卷阅读63 晏适容一见便移不开眼睛了,连忙换上,走到了铜镜前。 朱红色的织锦长袍,他穿着很是好看,神采奕奕,顾盼生辉。 这喜服背后绣着大瓣莲叶,红宝石做蕊,孔雀翎掐丝,华贵异常。当时吴喜娘还觉得这喜服太艳,怕是常人撑不起来。薛措看见喜服上的纹案,轻轻笑了,抚摸着金丝绲边的衣襟,说:“就要这件。” 晏适容着这件喜服丝毫没有艳俗之色,束上一冠玉,抿嘴含笑不语,真真是天人下凡。 然而一开口—— “薛措呢薛措呢?”晏适容迫不及待地朝门口走去,“我们什么时候拜堂啊?” 小厮都看不下去了,拉回了他:“您别急,别急,矜持些。” 晏适容只好极不情愿地踱着步子做到了椅子上,手扣在桌上,用指尖“笃笃”地点了起来。 “别慌,您这红盖头还没戴呢。”吴喜娘含着笑为他捧来了一块红盖头,三尺三寸,尾缀珍珠流苏,精致瑰丽。 倒是从没听过哪个男的成亲还要戴盖头的,晏适容手一推:“我为何要戴?” 吴喜娘安排这么多场婚仪确实也没见谁戴,这便派人将它拿走:“其实您不戴也无妨的。” 小厮插嘴说:“说来这还是公子亲自挑的呢!” 晏适容一听是薛措挑的,立马抬头道,“回来!” 他扯过红盖头往自己头上戴,脸微微臊了起来,却被红绸遮了个严严实实:“我戴!我戴!” 今日的风花城分外热闹,时值皇上大赦天下,长街尽挂红灯笼,树梢满是红绸带,家家户户门前铺着红霞毯,首尾相合,整个风花城都是喜色。街坊邻居知道这宅子今日有喜事,便上门来讨一杯喜酒喝,凑凑热闹,讨个好彩头。 晏适容顶着厚重的红盖头,被身边的搀扶着走来又跨去,听着红盖头外的喧闹声,心想,这回总算是嫁给薛措了。 然整个早上都未曾见到薛措,他心下有些惴惴。 他不敢想旁的,手掌交握,悄悄地在层叠的大袖里绞了起来。 忽地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指尖稍稍使力,将合握的两手掰了开。 晏适容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有人在他耳畔轻轻道:“乖,别紧张。” 是薛措! 晏适容先前不安的想法此刻统统消散,偏生要嘴硬:“谁、谁紧张了?” “是我紧张。”薛措笑了,诚恳道:“娶阿玉,我很紧张。” 晏适容被他这句不是情话的呢喃哄得头晕脑胀,扯扯红盖头,抱怨道:“重得很。” 薛措扶住他的手,“且先忍忍,待进了洞房我给你取下。” “为何?” 薛措不答,牵着他进了内堂。 为何? 答案很简单啊,他不愿给人瞧去了晏适容这张脸。 这张脸在京城便是个祸害,总有不识大体的小姐少爷对他一见倾心,三天两头便跑去王爷府表明心迹。偏偏这厮还是个放荡招摇的,与这个吹声口哨,与那个使个眼神,便让人家情根深种。 他心里这个气啊…… 好容易成了自己的人,自是要日日拘在手中,断然不可能给他再去祸害旁人的机会。 晏适容被这红盖头挡住视线,自是看不清来路。可被薛措牵着,却心生安定,来路如何他全然不在意,有薛措便够了。 拜了天地,便是送二人进洞房。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濯灵在后头哭得似个泪人。 晏适容一听这哭声便晓得他阿姊又多愁善感了起来,这便宽慰她:“你也别羡慕我了,老大不小的人了,赶明儿你自己也成个亲吧。” 濯灵气得要扑上来与他厮打,却被薛措拦下了。 濯灵深感弟大不中留,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着酒。 坐在房子里,两人一时都颇有些局促。 这龙阳婚仪又不比寻常男女的婚仪,自是不比讨什么早生贵子之类彩头,因而吴喜娘便拉着人全退下了。这便苦了屋里初婚的两个人。 你咳一声,我清一下嗓子。 你清一下嗓子,我再咳一声。 薛措:“……” 晏适容:“……” 还有完没完了! 晏适容老老实实坐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了:“好闷好闷好闷……比你亲我的时候还要闷。” 薛措这才入梦初醒,眼见晏适容还闷在红盖头里呢,便拿起玉如意,小心翼翼地朝他伸去。 玉如意勾起红绸的一角,珠帘相撞碰出脆响,红色烛光将晏适容精致的下颌角映得红粉,然后是他的菱花上翘的唇,是他挺直英气的鼻子,是他剪水揉波的一双瞳,是他浓密平直的两道眉,是他眉间丹红的一点朱砂。薛措手上汗湿,心跳剧烈,他的阿玉这样好看。 这样好看…… 好看到若不慎被人瞥去一眼容光,都让他恨不能剜去来者的一双眼。 红绸扯下,薛措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唇齿相抵,薛措的手摩挲着他的脸颊,想到昨晚太过放浪,他又闷头站了一天,想必已是极累,便稍稍放了放他。 晏适容轻轻在他嘴上啄了啄:“我很高兴。” 薛措自知定力有限,念及他后处不便,便主动起了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酒:“我也高兴。” 晏适容乐颠颠道:“不只今日,我昨日也高兴!” 薛措手一顿,酒险些要洒出去:“昨晚……怪我,你还疼吗?” 晏适容便解了衣袍,一脸任君检阅的模样:“不疼——好吧,还有一点点……” 薛措无奈地笑了笑,走来将合卺酒递与他。晏适容握着酒杯,与薛措勾着手,心里早便像是醉了一般,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你说我会不会有娃啊?” 还未等薛措说话,晏适容便开始自顾自地喃喃道:“完了完了……你昨晚……好生生猛……我现在大概已经有娃了吧!” 薛措深吸一口气,将合卺酒给他闷头灌下,怎么就管不住他这张嘴呢! 大魏王室这个房事教育就不能给小王爷普及一下吗? 晏适容踢踢他的脚,仍不死心地发问:“问你呢,我现在该不会有娃了吧。” 薛措夹住他的脚,轻轻扣住他的腰,手指轻轻往上爬:“阿玉,我发现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不怕!”晏适容挺直了背,一脸坦荡:“我只怕不能与你一道死!” 薛措心底便像是有密密麻麻的小蚁咬着,一声一声地唤着:“阿玉……阿玉……” 晏适容躺在榻上,撒起娇来,指使着薛措给他这揉揉那捏捏,“若你伺候好爷,爷今夜便任你为所欲为。” 薛措依言照做,揉着揉着,却见晏适容睡着了。 睡得很乖,像是个不然尘垢的孩子 - 分卷阅读64 。 他笑叹了口气,解下他的冠玉,轻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晏适容睫毛覆下来时便似两排小扇,半梦半醒间,嘴上仍止不住地说骚话:“办我……办我啊……” 薛措被这睡得迷糊的人气笑了,“阿玉,叫夫君。” 晏适容一动不动。 薛措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长睫,哄道:“阿玉,叫夫君。” 许是觉得痒了,晏适容伸手挥拨,却被薛措捏住腕子,沉声道:“阿玉,你该唤我一句夫君。” 罢了,薛措想,“来日方长。” 他走去吹灯,忽听晏适容那边似有响动。 他转身,伏在榻边,听晏适容轻轻地用糯软的仿若梦呓的声音道—— “夫君……” 薛措不动了,眼睛倏地睁大,心里似被什么击中了。 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翘,甚至毫无遮掩地笑了出声,低下头,嘴唇轻柔地蹭了一下他的额头。 “阿玉,我在。” “我一直都在。” “我一世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小天使的肥宅水,因为上面显示的是空格,所以我也不知道称呼你什么,谢谢啦! 感谢超凶和果子的雷,破费了,么么哒! 番外全部发完了,那么《本王知错》就完结了哦,接下来的几天我会捉虫虫,要是提示更新大家也不用管啦。 这篇文921会入完结v,从17章开始倒,看过的宝贝不用买啦! 我知道这篇文有很多很多不足,现在回头看看我觉得非常羞耻,不知道别的作者看自己的文会不会有这种感觉。 很感谢大家的支持,能有幸被你们看到,捡回去,收而藏之,大概是我写文最大的快乐吧。祝小天使们平安喜乐的,万事胜意! 立下心愿在专栏多种几棵树,如果每一棵树都有进步,那真是太好啦!下一棵小苗是现耽《互入粉籍》,应该十一月会更新吧,容我好生准备准备。这篇文打算做甜文写,我标签都改成甜文了,可见我写甜文的决心! --------------- 发下它的文案,这个文案是基友月光帮我改的哦(我是文案废): 邵越是逗猫第一帅气男主播,粉丝爱他的颜,更爱他的骚浪贱,结果某天骚浪贱秒变安静·温柔·气质·知性·大暖男—— 所有粉丝:“???????” 在对某男团练习生洛满一见钟情之前,邵越放言:“我邵越就是无聊死,没有游戏打了,也绝对不会追星。” 后来,邵越给了自己一巴掌:“真香!” 作为洛满第一粉头,邵越比其他女粉的梦想更深刻更伟大——他想把洛满的名字写在自己的户籍上! 洛满自认为勤勤恳恳出道、低低调调做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到底是哪里招惹了邵越,被他紧紧盯上。 好在他并不讨厌邵越,甚至还有点暗搓搓的小喜欢。 和邵越在一起后,洛满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迷茫:这应该不算艹粉吧? 后来,洛满才知道这的确不算。 因为……他才是下面的那个。 哭唧唧qaq! 【骚话连篇游戏主播少女心攻 x 谦逊害羞人气爱豆大美人受】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啦!挥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