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 下》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遗风亭中,宣成帝和赵肇对面而坐,中间放了一张棋盘。 赵肇的身后摆放着屏风,为他遮住周围的风,肩上披着毡子,腿上盖着绒毯,小暖炉放在绒毯上,在棋盘落下一子后,手就赶紧放回小暖炉上捂着。 宣成帝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要不进殿里去吧。" 赵肇摇了摇头:"殿里闷的很,这里敞快。" 宣成帝没有坚持,看着棋盘对身后拿着拂尘的总管太监说了句:"再加两个暖炉来。" 总管太监领命去办,赵肇在这个时候,紧跟着宣成帝之后落下一子,然后成功吃掉了宣成帝三颗棋子,无情说道:"该您了。" "我给你加暖炉,你吃我棋子,不厚道吧。"宣成帝控诉。 赵肇幽幽一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沙场无父子。" 宣成帝:…… 就在这时,有宫人急急来报: "启禀陛下,御兽园狮园的围栏突然断裂,怕是有猛兽跑出,请陛下移步宫殿,以免被猛兽冲撞。" 宣成帝和赵肇对视一眼,好好的狮园围栏怎会突然断裂? "什么?" 宣成帝起身,一把将棋盘拨乱,赵肇手里还拿着一颗准备落在杀处的棋子,这一子下去,至少能吃四颗,就这么给人强行赖掉了。 "可有人员伤亡?"宣成帝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宏声质问宫人。 那宫人回禀:"回陛下,暂时还未有人员伤亡,但是疑似安乐侯府的一个小娘子掉下了狮园,现在奴才们正在紧急施救。" 宣成帝刚要开口,就见刚才还一副事不关己的赵肇忽然站起,沉声问道: "可知是安乐侯府哪位小娘子?" 宫人想了想后,回道:"从前没见过来宫里,就听说是安乐侯府的,还不能肯定。" "不能肯定就去问,杵在这里做什么!"宣成帝话音刚落,就见赵肇迅速起身往亭外走去,正好遇见了迎面走来的禁军统领韩崇,韩崇执剑与赵肇行礼,他都没回,径直远去。 韩崇来到宣成帝面前,说道:"陛下,御兽园出事了,遗风亭离御兽园不远,您还是先移步殿中吧。" 宣成帝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去御兽园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御兽园此时危险,还请保重龙体。"韩崇劝阻。 但宣成帝坚持要去,他也没办法,只得赶忙调集五十禁军队伍跟着宣成帝往御兽园的方向去。 薛清欢前世经历过各种艰难险阻,却也从来没有落入今日这般的险境。她被逼到角落,周围狮群虎视眈眈,若非周围有零散肉食,它们应该早就扑上来了。 而此时一道黑色矫健的身影拦在薛清欢身前,正是刚才吃了薛清欢几个桃子的那只大黑犬,它刚才已经跟狮王走过一回,后脚被狮王咬了一口,正鲜血淋漓,微微颤抖,但它依旧勇猛拦在薛清欢面前狂吠,而那只被激怒的狮王正发出危险的嘶吼,缓缓靠近。 薛清欢从背后假山石上捡了几块碎石捏在手中,屏住呼吸,做好准备,当狮王再次来袭跟黑犬缠斗在一起的时候,薛清欢看准时机立刻出手,将手中碎石弹射而出,瞄准的是那狮王的眼睛,一次未中,被狮王躲开了,第二次终于中了,狮王右眼被碎石击中,放开了咬住黑犬腿肉的大口,黑犬摔倒在地,呜咽着坚强爬起。 狮王瞎了一只眼睛,暴怒狂吼,整个御兽园内外都能听见它震天的吼声。 薛清欢来不及多想,跑到黑犬身边将它抱了起来,好在它虽然高但是瘦,薛清欢勉强能抱得动它,要是再稍微重一点,可就够呛了。 正逃跑无路入绝境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掠下,拉着薛清欢和她手里抱的狗,几个飞跃就上去了。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赵肇紧张问。 薛清欢摇头,比起自己她更担心怀里的黑犬,将他平放到地上,查看他两条腿上血流不止的伤口。 赵肇见她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刚才他一路寻过来,拨开人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薛清欢落在狮园中被群狮围困的画面,她虽然出手很快,打了那狮王一只眼睛,可这也彻底惹怒了狮王,若是再不出手相救,她必死无疑,来不及想太多,赵肇赶忙飞身下去救人。 宣成帝和韩崇也赶到现场,看见的就是赵肇飞身下狮园救人的场景,宣成帝虽面无表情,但袖中拳头已然捏紧,见他们都平安上来了,才对韩崇吩咐: "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韩崇领命:"是。" 禁军的到来让混乱的现场安静下来,驯兽师赶到后跳下狮园,用特有的办法将狮群控制住,赶回洞穴,瞎了一只眼的狮王也被控制住。 赵肇蹲下身子,帮薛清欢查看黑犬的伤势,说道: "应该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薛清欢查过之后也知道黑犬是体力耗尽,这才站不起来,它动作敏捷,每每从狮王口下避过要害,只是这獠牙扎进肉里的伤若不能好生将养的话,今后只怕会留下残疾。 第2章 想到这黑犬拼命保护她的样子,薛清欢鼻头就发酸,不敢跟赵肇多言,想起先前细节,头也不抬,佯做检查黑犬伤口,小声对赵肇说道: "刚才狮王出现的时候,我好像听见羊羔的叫声。" 赵肇知道她避嫌,问:"羊羔的声音?你没听错?" "绝对没有!"薛清欢说,看着黑犬痛苦的喘气,薛清欢犹豫着再度开口:"我想要它。" 赵肇听见后,看了她一眼,没给回答就站起身来,禁军控制的御兽园现场,宾客都已被驱散到外围,赵肇瞥了一眼那边十几个担忧害怕的小娘子后,又来到那围栏断裂的地方,从泥地里捡起两块碎木,拿在手中反复看了看。 宣成帝走过来,问道:"可有疑?" 赵肇将那两截木块递给宣成帝看,宣成帝看过之后,同样面色凝重,赵肇沉声说道: "围栏断裂不是偶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若非那只黑犬和那女子拦着狮王,只怕狮王现在已经冲出御兽园了。" 宣成帝咬了咬下颚,转身走到薛清欢和黑犬身边,先是将薛清欢打量几眼后,才道: "这黑犬颇有灵气,可它为何会护着你?" 薛清欢听见宣成帝的声音,慌忙回头跪在地上,想了想宣成帝的问题,回道:"大约是因为我先前喂它吃了几个桃儿吧,它要报恩。" "桃儿?"宣成帝有些意外:"这大丹犬性情十分暴烈,居然几颗桃儿就给收买了去。不过虽为禽兽,却懂报恩,不错。" 说完后,宣成帝忽然转头问赵肇:"肇儿,你说这犬怎么处理?" 赵肇鼻眼观心:"伤成这样,活不成了吧。不如让狗奴给它个痛快。" 宣成帝不置可否,薛清欢却忍不住了:"不行!不能杀它!" 薛清欢的声音脆亮,又在激动时,一开声就吸引了好些人的注意,诸人只听宣成帝说:"为何不能?" "因为,它救过我。我喂它吃桃,它便舍命相救,禽兽尚且如此,现在我若看着它死,岂非连禽兽都不如?请陛下开恩。"薛清欢说。 宣成帝看着眼前这跪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沾了泥巴脏兮兮的小娘子,觉得她的眼睛空前明亮,黑白分明,通透清澈。 "你先前那一手抛石技巧不错,既准又狠,小娘子家家,哪儿学的?"宣成帝又问。 薛清欢垂下眼睑,悄悄瞥了一眼大王的脚尖,斟酌回道:"我娘教的。" "你娘会武?她出身武将家里?"宣成帝饶有兴趣的问起来人家的家常。 "并不是。我娘是商户,我爹是安乐侯失散了三十年的儿子,我和我爹是前不久刚被侯爷认回府里的。陛下,您能否过会儿再问我,小黑的伤再拖下去快要不行了。" 薛清欢尽量把自己的来历用最简洁的话说出来,最后直接出言催促宣成帝。 第一次有人敢当面拒绝他的盘问,宣成帝往一旁的赵肇看去一眼,赵肇鼻眼观心,仿若未觉,宣成帝的目光在他和薛清欢脸上回转两下后,挥手说道: "罢了,这黑犬既与你有恩,那便赐予你好了,你且先带它去御兽医所一趟吧,领了药包扎好了再带回去。" 薛清欢惊喜抬头,喜笑颜开,对着宣成帝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不等宣成帝喊她起来,薛清欢就高兴的转身抱起黑犬,在宫人的指引下往专门为御兽看医的医所去。 元阳殿中,宣成帝坐在龙案后,下面坐着三位妃嫔,一位皇子,站着三位皇子和一个禁军统领。 "御兽园围栏忽然断裂,这件事你们怎么看?"宣成帝冷声问道。 刚才达王、平王和哲王赶到御兽园的时候,禁军已经把情况都控制住了,他们只是看到个扫尾的过程,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回答宣成帝的问题。 达王率先开口:"臣问过当时御兽园的宫人,他们说往狮园抛出肉食之后,就有很多人都围过来看,人多拥挤之下,围栏受不住力就断了。" "臣也问过,当时情况确实如二哥所言,臣还问了几位当时在场的人,确实是如此。"平王紧接其后。 哲王年纪最小,这种场合略微有点怯场,低头回道:"臣觉得两位哥哥说的不错。" "归根结底都是妾的错,若是妾不安排客人去御兽园观赏的话,也就不会出现这场灾难。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良妃主动揽下罪责,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今天是她的生辰,那些客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以为她贺寿的名义才入宫的,虽说御兽园管理有问题,可若是没有这么多人拥挤的话,事情也不会闹得这么大,所以,与其让陛下责怪她的不是,不如自己主动先揽下罪责,这就是个态度问题,良妃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即便这么说了,陛下也不会真的将罪责怪在她的身上。 第3章 果然宣成帝对良妃摆了摆手,让她坐下,贵妃从旁安慰:"妹妹不必自责,发生这种事情,也非你情愿的。" "唉。"良妃一声叹息将无奈的情绪渲染的十分到位。 宣成帝不言不语,拧眉绕着龙案转了一圈,忽然对赵肇问道:"你怎么看?" 坐在椅子上的赵肇因为刚才跑了一趟,现在整个人都在发寒,肩上披着大氅,腿上盖着绒毯,手里抱着暖炉,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抖。 闻言说道:"臣觉得这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说完之后,一旁沉默的韩崇也上前说道:"陛下,臣赞同大大王之言,此事绝不简单。" 宣成帝坐回龙案后头,端起一杯凉茶,喝了一口后说道: "你们说说看,哪里不简单。老大先说。" 在场众人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宣成帝口中的‘老大’指的是谁,直到赵肇开口后才反应过来。 陛下继位前不是皇子,而是先帝临死前突然将皇位传给了他兄长的小儿子,就是如今的宣成帝,宣成帝在漠北长大,当皇帝之前,都没怎么来过大京府,突然皇位就落到他头上了,所以有的时候宣成帝说话,颇带一些市井人家的气息。 "御兽园的围栏断裂,看起来像是受人挤压导致,可当时围在狮园外的不过十几个小娘子,她们纵然往前挤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力道能把围栏挤断。"赵肇将暖炉捧到心口,如是说道。 平王略有不服,辩道:"长兄此言差矣,要知道十几个人的力气加起来可是很大的,如果她们一同用力的话,便是再来两道围栏,她们也能挤断的。" 韩崇说:"依平王所言,那些小娘子不是去看狮子,而是特意去推城墙的。"韩崇说完之后,对帐帘外的宫人招了招手,那宫人手里拿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截木头,一端平整,一端不平整。 "陛下,诸位娘娘,王爷请看这里。这是御兽园断裂的围栏,此一端明显是被人事先锯过,若真是人力推到围栏,那这断裂口绝不会这般平整。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韩崇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还当众呈上了证据。 三位皇子围过来看过之后,达王就立刻改了口:"如此看来,确实不像是意外了。只是这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想让那些围过来的小娘子掉进狮园里吗?" "不至于,那些小娘子都是临时决定去御兽园玩耍的,背后之人怎么可能知道当天有谁会去呢?"韩崇说。 "那是怎么回事?有人刻意锯断了围栏,哪儿那么巧,就有那么多小娘子围过去了,一围过去,围栏还就正巧断了。"平王想不明白个中道理。 "是喂食。" 赵肇将肩上的大氅裹得紧紧的,抱了一会儿暖炉后,身体才感觉好受了一点。 韩崇经他提醒,方才想到这一点:"没错。正如大大王说的那般,是喂食。如今是夏季,天气比较闷热,狮子大多在阴凉处乘凉,不肯出来,不仅是狮子,其他猛兽也是如此,因此前去逛御兽园的客人会觉得没什么意思,这个时候,狮园里抛出了肉食,狮子全都出来觅食了,客人看见狮子出来,自然蜂拥而上,围栏就此断裂。大大王,您是这个意思吧?" 赵肇点点头:"韩统领说的不错。" 达王上前踱步,仍有疑惑:"可这目的还是不知道呀。" 赵肇看了一眼宣成帝,语惊四座:"背后之人的目的是父皇。" 元阳殿中一阵死寂。 "长兄所言可有证据?"达王问。 不怪他这么震惊,御兽园围栏倒塌之事如果牵扯到弑君这层面,那可就闹的太大了。没有证据的话,轻易不敢下此定论的。 赵肇没有他辩解,而是一个击掌,外面就有两个侍卫押着个穿着御兽园衣裳的小内侍进来。 小内侍跪下之后,吓得抖如筛糠,赵肇指着他说道:"这人在御兽园围栏断裂之后,牵着一头羊在狮园周围走动,狮子爱吃活羊,他便是想利用活羊将狮王引出狮园,若说幕后之人锯断围栏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小娘子,而是他需要有人涌过来将围栏推断,为狮王出园创造有利条件,而狮王一旦从狮园脱困,不用怀疑,这人定会牵着活羊,将那狮王往遗风亭引去,那个时间点,父皇就在遗风亭中。" 赵肇将事情的经过就这样猜测了出来,那跪在地上的小内侍突然身体一阵抽搐,口吐白沫,眼白上翻,居然在所有人面前服毒自尽了。 小内侍一死,也就侧面证明了赵肇的推论是正确的。 元阳殿中众人面面相觑,贵妃迅速对达王使了个眼色,达王会意,上前说道: "此事若为刺杀事件,兹事体大,臣愿受理调查,请父皇恩准。" 禁军统领韩崇亦拱手上前:"保护陛下乃臣之责任,如今有刺客混入宫中行刺,如此胆大妄为,臣亦愿为陛下追查幕后真凶。" 第4章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禁军统领,同时请命追查凶手,宣成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回转几趟后,将手指向了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的赵肇。 "你来查。"宣成帝说。 殿中所有人全都愣住,就连赵肇自己也愣住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造型,为难道:"父皇觉得,我这样的,能查什么?" 其他人也是这心声,心道大大王都快抖得冻起来了,能查什么呀? 唯独韩崇面如凌霜,想起先前看到大大王飞身下狮园救人的景象,下颚暗自紧咬。 宣成帝并不觉得自己的命令下的荒唐,说道: "你不是说你要留在大京了吗?那总得做点什么吧。"宣成帝看了一眼其他三个儿子,又道:"你什么都不做,留在大京吃闲饭,你让你的几个弟弟怎么想?对日日忙碌的他们公平吗?" 三王:…… 父皇啊,我们愿意给长兄吃闲饭啊,我们并不介意多做点事啊,我们绝对不会觉得不公平的啊! 赵肇被宣成帝的一连三问弄得没法拒绝,好像拒绝了,他就是个只会吃闲饭的废物。 "可,可我怎么查?人手呢?"赵肇发出灵魂质问。 宣成帝想想也是,扶着龙案点了点龙头:"嗯。有理。" 众人忽然松了口气,陛下终于恢复理智了。大大王常年离京,没有人脉,没有根基,没有母族,什么都没有,靠他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再说了,这么好的一个表现机会,凭什么给他呀! 谁知刚想完没多久,众人就听见宣成帝又追加一句: "大理寺卿告老还乡了,这位置暂时也没合适的人选,要不你先委屈一下,做个代大理寺卿如何?大理寺上下与你调遣?" 元阳殿众人:我的个妈妈咪呀。一开口就给了个大理寺卿的实缺,居然还叫‘委屈’? 三王心想,这样的委屈,请父皇务必给他们也来几打! 尚衣局、尚膳局、尚药局、尚仪局的四位三品尚宫跟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身后,走在出宫的路上,这四位尚宫都是如今宫中如日中天的女官,在官家和皇后面前都极有体面,此刻却都像初入宫时那般毕恭毕敬。 前头走的老嬷嬷并未着宫装,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嘴角下垂,法令略深,一看便知是位严厉的老人。 这便是国子监尚贤院的院长卢先生,曾历经三朝,为前两任皇后的教习嬷嬷,官拜正三品,女官第一人。她身后的四位尚宫,可以说都是她一手培养提拔的,因此不管什么时候卢先生入宫,四位尚宫只要有空的话,就一定会恭迎恭送,亲随其后。 先前卢先生刚从皇后娘娘宫中出来,四位尚宫此时送她出宫。 经过御花园西南角时,就看见一个满身是泥的官家小娘子,狼狈的跟在宫人身后飞奔而过。 宫中禁止衣衫污乱,禁止奔走疾行,看见这画面,尚仪局的杜尚仪忍不住说道: "在御花园奔走,成何体统?" 卢先生却是觉得那一闪而过的脸很是熟悉,问道:"那是谁家女眷?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她开口问了,身后尚宫定然要回答出来,便唤了一个看守御花园的内侍过来询问,内侍说: "回尚宫,那是安乐侯府的小娘子,先前掉进了狮园,她怀里抱的是一条受了伤的黑犬,陛下赐给她了,她正抱着黑犬去医治呢。" "师父,今日乃良妃生辰,陛下泰和宫设宴请群臣贺寿,安乐侯府的小娘子定然是入宫贺寿来的。"尚仪女官如是说。 卢先生点点头,口中念叨了一句:"原来是安乐侯府的小娘子。怪道……还真是个热心肠的。" "师父您说什么?"尚仪女官没听清,问道。 "没什么。"卢先生转身对四个徒弟说:"你们都回去吧,主子们要人伺候,不必每回都来送我。我一个人出宫就可以了。" 四位尚宫还想说什么,只见卢先生摆摆手,意思很坚决,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几位尚宫面面相觑,师父的脾气她们知道,说一不二,说了不要送,那就是不要送的,若太过客套,反而惹得师父不高兴。 薛清欢把黑犬抱到医所,让犬大夫给它包扎完上好药,薛清欢再吭哧吭哧把它抱回泰和宫。 御兽园突然出了事故,宾客们也都没了赏玩听戏的兴趣,有些人都已出宫去了,安乐侯府也走的差不多了,因为薛娴珺受到了惊吓,留下来等薛清欢的只有薛康和薛冒两人,看着薛清欢一身狼狈抱着狗出来,薛冒率先上前。 "欢儿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薛冒问。 他知道薛清欢掉下狮园的时候,已经是御兽园被封的时候了,他进不去,所以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焦急万分的在外面等。 第5章 薛清欢摇头:"我没事,爹。" 薛冒反复确认之后才稍微放心,这才看见她怀里抱的大狗,说道: "这是什么?" "狗啊。"薛清欢说。 薛康的脸上露出些许嫌弃,不过碍于薛冒没表现出来,知道薛清欢追加一句:"这是陛下赐给我的。" "陛下赐的?"薛康惊讶的往送薛清欢回来的宫人望去一眼,只听那宫人肯定道:"确乃陛下所赐,侯爷莫要担心。" 薛清欢随便抱的一条狗和御赐的狗,那待遇肯定是不一样的。薛康顿时没了脾气,任由薛清欢抱着,三人出宫。 回到家中,薛清欢一进院子就喊阿吉,阿吉出来后看见薛清欢手中抱着一条受伤的狗,问道: "小娘子,您怎么抱了条狗回来呀?" "这不是狗。"薛清欢正色道,阿吉一愣,低头再确认了一遍,这不是狗是什么? "这是我的救命恩犬。"薛清欢说:"今日若非它,你家小娘子我约莫是要血溅宫廷了。快去准备个窝,它受伤了,得好生养着呢。" 阿吉还不知道今日宫中发生的凶险事,但听薛清欢这么说了,自然不敢多问,下去准备去了。 薛清欢一直等阿吉把狗窝准备好,才亲自抱着黑犬过去,放下黑犬的时候,它喉咙里还发出呜呜之声,薛清欢轻抚它的脑袋,说道: "小黑,从今以后你就住这里啦。" 黑犬有灵,仿佛通人性,薛清欢说了那句话以后,呜呜之声就小了些,用脑袋蹭着薛清欢的手,感觉无比亲近。 "小娘子,这黑狗好有灵性。"阿吉蹲在一旁感慨。 "那是自然。若无灵性,又怎会舍命救我?阿吉,去准备些肉汤饭来,我问了御兽园的人,说它不怎么吃生肉,那以后咱就把肉煮一煮给它吃,少放一点点盐就可以了。"薛清欢刚才特地问了御兽园的宫人如何饲养犬类,以免回来饲养不对。 "是,奴记下了。"阿吉说完,又看了看薛清欢的衣裙,说道:"小娘子还是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这里交给我,我会照顾好这黑狗的。" "什么黑狗。"薛清欢纠正:"它叫小黑。" 阿吉疑惑:"它不是御赐神犬吗?叫‘小黑’是不是不威武?" "哎呀你不懂。贱名好养活。" "……" 薛清欢安顿好了小黑就回房洗澡换衣裳了,清清爽爽的走出房间,正打算去瞧瞧小黑睡了没有,阿吉急匆匆的跑过来,薛清欢还以为是小黑有什么状况,赶忙迎上去:"小黑怎么了?" "不是小黑,是侯夫人。侯夫人听说小娘子回来了,命人传您去问话呢。奴瞧着那传话的嬷嬷态度可不太好。" 薛清欢想该是因为御兽园的事情侯夫人找她麻烦了。 她没有立刻就去,反而先去看了几眼小黑,喂它喝了些水后才慢悠悠的动身去主院,到主院垂花门的身后,正好遇见了想再去传她的叶嬷嬷。 叶嬷嬷领着薛清欢入内,侯夫人正脸色铁青的歪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世子夫人和薛娴珺、薛娴雅都守在一旁,薛娴珺的眼睛红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侯夫人,四小娘子来了。"叶嬷嬷躬身来到侯夫人身边,小声说了句,像是怕声音大了吵醒侯夫人似的。 侯夫人果然没听见,又闭了一会儿眼睛后,才缓缓转醒,眼皮子蔑着,由丫鬟扶着坐起,开口就问薛清欢: "你可知错?" "不知。" 薛清欢确实不知,对侯夫人也毫无惧意。 "大胆。"侯夫人一拍罗汉床的头板,指着薛娴珺说:"今日你差点把珺姐儿挤下狮园,若非她福大命大,还真就被你害了。" 薛清欢可算弄清怎么回事了,不回答侯夫人的话,而是冷哼一声走到薛娴珺面前,阴沉着脸问她: "侯夫人说我害你,我到底是害了你,还是救了你?" 薛娴珺见她脸色不善,想起她在狮园里跟狮子对峙的样子,这人可是连狮子的眼睛都敢打瞎的。 咽了下口水,薛娴珺迟疑:"我,我……不,不知道。当时那么乱,我怎么记得那么多。" 薛清欢眉峰一挑: "谁害你,谁救你,你都分不清,我怀疑你这脑子读书读的进去吗?便是一般乡野村妇,也不至于如你这般糊涂吧。怎么着?就因为怕被府里长辈责怪,你就胡乱攀咬一气儿,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就能好过了是吧?真瞧不上你这样的!还侯门贵女呢,你贵个屁!" 薛娴珺傻眼了,从小到大她还从没听过有人当面对她说这般污言秽语,一时接受不了,眼圈又红了:"你,薛清欢你敢这样说我。" "我有何不敢?倒是你,你敢举天发誓是我害你的吗?我是推你的还是拉你的,你敢发誓吗?"薛清欢现在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当时就不该心好,拉这白眼狼上来,害的自己掉下去,现在她还倒打一耙,真够无耻的。 第6章 "我,我……"薛娴珺自然不敢发誓,她知道是薛清欢拉她上去的,只不过刚才回来之后,祖母问话,她不敢说真相,于是就顺着祖母的话把责任推到薛清欢身上,把她和薛清欢做的事情调换了一下。 世子夫人将这些看在眼里,女儿是她生的,她怎会不知是什么性格,若薛清欢真的推了她,只怕现在早就哭的满府皆知,缠着侯夫人置薛清欢的罪了。但她今天只是哭诉自己如何如何害怕,不合常理。 "行了。便是欢姐儿你没害珺姐儿,那你也不该对她口出污言,那个字……委实不雅。" 世子夫人直接换了个方向针对,因为她能想到的事情,侯夫人也能想到,侯夫人是真的不知道珺姐儿的性子吗?为的就是借题发挥,找个理由处置薛清欢。 "牙尖嘴利,污蛮不堪。今日侯府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若是今后因为你,府中其他小娘子被外界诟病,你担得起责任吗?"侯夫人不管薛清欢犯的什么错,只要犯了错,她就能借故处罚。 "侯夫人,我从狮园出来以后见过陛下,陛下都没说我给侯府丢脸,还夸我掷石快狠准,打瞎了狮王的一只眼睛,免去狮王自狮园跃出伤人,您若觉得您比陛下还厉害的话,那就罚我吧,我受着便是。" 薛清欢耐着性子,不急不缓的说了这样一段话,在说到‘陛下’的身后,特地把声线拉长了些,好叫她们听的分明。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的脸色果然一变,侯夫人的嘴像鱼似的一张一合好多回,便是有千般不满,她也不敢说出自己比陛下厉害的话。 世子夫人最会察言观色,怕侯夫人一个激动说出不该说的话惹祸上身,赶紧上前劝道: "母亲,若她说的是真的,那就不能罚了。" 开玩笑,陛下都说她快狠准了,若回来之后就被罚,传出去的话,侯府难辞其咎啊。 侯夫人仍有不甘,世子夫人继续劝:"母亲,想罚她今后有的是机会,今儿真不行。" 大大的呼出一口气,侯夫人扶额平复心情,世子夫人做主对薛清欢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搬出陛下来压我们,那我们也无话可说。你且自去吧,从今往后须得谨言慎行,切莫再将市井那一套带到侯府来。侯夫人宽宏大量能原谅你一回,下回可决不轻饶了。" "多谢侯夫人宽宏大量,清欢告退。" 薛清欢随便屈膝福了福身后,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 她离开之后,主院厅中传出一声茶杯砸地的声音。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侯夫人气的直咬牙,恨不得把薛清欢再捉回来活活打死才解气。 "母亲,您消消气,为了那么个野丫头气出个好歹不值当。"世子夫人不走心的劝慰,欲伸手为侯夫人顺顺气。 侯夫人一掌拍开往她心口伸的手,愤愤道: "臭丫头竟敢拿陛下压我,真当我是吃素的嘛。就这样,侯爷还想送她去上学堂!哼,做她的春秋大梦!" 世子夫人望了一眼薛娴珺和薛娴雅,母女三人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薛娴珺没忍住问:"薛清欢要去上学堂吗?什么学堂?祖父不会要把她送到尚贤院吧。" 薛娴珺活了这么多年,在贵女圈中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她凭着超高的琴艺,得了尚贤院礼乐先生的青眼,得入尚贤院上学堂,每每谈论到此事,她都是贵女圈中令人羡慕的存在。可不希望多个薛清欢来碍事。 "怎么可能!"不等侯夫人开口,世子夫人就绝了她的猜测:"你当尚贤院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吗?" "可是祖父若是……"薛娴珺有些不安。 "你祖父又不是万能,再说了,他若有进尚贤院的门路,雅姐儿和淑姐儿怎么会在白鹤堂上学堂?"世子夫人说。 "哼。"侯夫人冷哼一声:"尚贤院她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进。而这辈子嘛,我让她连其他的地方也都进不了!" 侯爷想给薛清欢那个臭丫头镀金,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后宅里的本事! 薛清欢早上起来就在小黑这里,养了两天,有宫里的药在,伤口果然好很多,薛清欢扶着小黑站了一会儿,正拿一把宽齿的梳子给他梳毛毛,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薛冒破天荒来找她。 "赶紧去换身衣裳,跟侯爷出趟门。" 薛清欢不明所以,被薛冒推进了房间,阿吉给她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裳,薛冒便领着她出门了。 薛康已经在马车里等他们,薛冒和薛清欢上车后,薛康就拍拍车壁,喊了声:"走吧。" "去哪里啊?"薛清欢问。 薛冒难得笑颜:"侯爷要帮你找个学堂,你总得让人家去瞧瞧什么样子吧。待会儿去了学堂之后,你乖一些,千万别胡说八道,知道吗?" 第7章 "真上学堂啊?"薛清欢指着自己:"我已经十四了。还能上几年?" 薛冒轻拍了她一下,让她闭嘴别说话,一旁薛康说道:"你既知道比旁人晚了些,那到了学堂里就要好好努力追上旁人的学业。" 薛清欢第一次觉得薛康还挺有人情味的,至少他不像侯夫人那样眼睛长在头顶,小肚鸡肠,心思额度,他在某种程度上,对子女还是有点情义的,愿意为子女做些改变。这就还有的救。 "听到没有?侯爷为了你可是放下面子找了好些关系。你定要好好努力,珍惜这个机会不可。"薛冒说。 薛清欢抿着唇犹豫的点了点头。 以前没得上没办法,若是有机会上学堂的话,她怎么可能不努力呢!渐渐的心中升起一股子期待,没想到这一世提前回了侯府,居然捞着个上学堂的机会。 马车从侯府行驶到了贡街上,在一家名为白鹤堂的女学书院门前停下,车夫为他们打帘子,祖孙三人下了马车,薛康领头走了进去。 白鹤堂是大京府除了尚贤院外最好的女学了,一些想考尚贤院而考不上的名门贵女,大多都来了这里,也是一所非常好的学堂。 薛清欢站在薛冒身后,带着小紧张左看看右看看,想着自己很有可能能在这里上学堂,心情就很激动。 坐下没多久,白鹤堂的吉院正就出现了,穿着一身白鹤堂的先生服,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以书生礼向薛康行礼: "拜见侯爷。" 薛康拱手回礼,没有多言,指了指下意识挺直背脊站好的薛清欢,说道:"我的意思之前已经跟院正说过了,这便是我那孙女,自小也读过书,她随她父亲初来大京……" 薛康介绍薛清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吉院正打断了: "侯爷,您不必说了。之前我也是不知道白鹤堂的具体学生名额,便应下了侯爷,可如今看来,白鹤堂已经没有名额了。您请见谅,要不您带薛小娘子再去别的学堂问问看吧。" 薛清欢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挺直的背脊仿佛一下就软了。 "不是,之前不说好了吗?就她一个孩子,随便那位先生手里放一放不就得了,还有什么名额不名额的?"薛康有些不满,干脆直言道。 吉院正但笑不语,等薛康说完之后,才委婉道:"侯爷,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若随便什么人都能塞进来,那咱们学堂又以何立世,又以何教学呢,您说是不是?请您体谅体谅我们办女学的不容易。"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薛康也是拉不下脸求人了,拂袖对薛冒和薛清欢道: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本侯就还不信了,这年头想上个学堂还有上不了的!" 吉院正笑容尴尬,一路赔笑亲自把薛康三人送出白鹤堂。 上了马车以后,薛康拍拍车壁,说道:"去看街亭,琼馥堂。"又转过来安慰薛冒和薛清欢:"你们别急,有我在,定叫欢姐儿上学堂!" 然而,薛清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刚微微热气的心快速凉掉,已经没有期待了。 卢先生走在国子监西边的回廊上,跟两个先生讨论课题,便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卢嬷嬷,可还认得我吗?" 国子监和尚贤院中,没有人会称呼卢先生为卢嬷嬷,除非是皇家子弟。 卢先生回头一看,连愣都没愣就上前行礼:"大大王说的哪里话,怎会不认得您呢。" 打完招呼后,卢先生对两名女先生比了比手势,两名女先生便行礼退下。 赵肇披着氅衣,手捧暖炉,笑眯眯的看着卢先生。 "大大王怎么来了国子监,您写的那幅《顺意帖》我也有幸拜读了一眼,写的确实很好,不怪双绝先生那般推崇。"卢先生看到那幅字的时候,都有点不相信出自一位皇家子弟的手。便是素来以书画闻名的平王,写的字在行家眼中,也不过是看看中游。 "可不就因为那幅字嘛,左大人非要我来国子监兼任一课,我这还在头疼呢。"赵肇温文尔雅的说着看似诉苦,实则亲近的话:"身上本就一堆事,前几日又被父皇逼着在大理寺领了个缺,还叫我彻查良妃生辰当日,御兽园围栏断裂一案。可苦了我这不能见风的身子了。" 宣成帝当年登基的时候,卢先生还在宫中伺候,几位皇子中,若说见得最多的,便数眼前这位大大王,见他多年未归,归来后对她仍旧亲近,有什么说什么,卢先生很是欣慰。 "大大王的气色像是好些了,身子只怕是要大好的。"卢先生又问:"对了,那御兽园围栏断裂时,可是有一位贵女落入了狮园之中,我听宫人提起,很是惊险,那位贵女没受伤吧?" 赵肇拧眉想了想:"嬷嬷说的,是安乐侯府那位小娘子吗?" 第8章 "没错,是她。"卢先生点头。 "她呀。倒是没受伤,不过也没落着什么好。一介女子落入狮园,将自己搞的狼狈不堪,难免受人诟病,我之前听安乐侯说要给她寻个学堂,如今只怕都要落空了。"赵肇遗憾一叹,抱紧了小暖炉,又道: "算了,横竖都是别人家的事。各人有各人缘法。倒是卢嬷嬷的母亲如何了?我初回大京,才刚听闻太夫人病了,还想着什么时候去府上拜会,见一见她。当年我可没少吃她做了给您带入宫的鹿肉酱呢。" 提起往事,卢先生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无奈一叹: "唉,母亲怕是熬不过今年了。年纪大了,没法子的。我现在只是尽力满足她的愿望,希望她最后的日子能开心些。" 赵肇遗憾:"如此,我过两日安顿好了,便去府上拜见,希望您不嫌叨扰。" "大大王太客气了。"卢先生颇为感动。 赵肇躬身一礼:"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大理寺那边还有交接。" "哦,是。我送大大王吧。"卢先生说完后,主动提出要送赵肇出门,被赵肇拦住,说道: "卢嬷嬷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我自己一个人走就可以了。您的事也不少,别浪费在我身上。改日我登门拜访,咱们再好好聊聊。" "好,那我便恭候大大王。" 两相告辞以后,卢先生看着赵肇离去的背影,想起了那日在景德寺山脚下的那个善心小姑娘。她说自己姓宋,家住甜水巷,卢先生派人去寻却没寻到。便知她是个厚道的小娘子。 人学文理,为的就是懂善恶,辨是非,那般心善的小娘子不该为世人偏见所扰。比出身和才学更重要的是人品,尚贤院一直以来,致力培养的便是这样的女学生。 薛康带着薛冒和薛清欢从白鹤堂走到琼馥堂,再从琼馥堂到王家女学,进出三回,每个地方的做法都是把薛康十分客气的请进门,再委婉的拒绝,然后再很客气的送出门。 一家如此就算了,三家都这样就有点过分了。 薛康站在最后去的王家女学门外,盯着那白底金字的书院牌匾,越想越不对,掀袍欲再入,被薛冒拦住: "侯爷,算了吧。" 薛康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看着薛冒那失望的神色,薛康咬了咬下颚,薛清欢从旁说道: "侯爷别问了。这情况,定是有人不愿让我上学堂,既如此咱们也不用勉强,让学堂夹在中间难做。" 薛清欢能想到,薛康自然也能想到,而不愿意让薛清欢上学堂,又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薛康在门外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再进去一趟,薛冒想跟过去,被薛清欢拉住了衣袖。 父女俩在王家女学外等了一会儿后,就见学长再次将脸色铁青的薛康给送了出来。 薛康率先上车,薛冒父女跟上,薛康气恼拍车壁:"回府。"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一片安静,再没有来时那般期待和兴奋,要说最失望的还是薛冒,他确实对薛康抱以很大的信心,觉得凭薛康的身份地位,让薛清欢上个学堂再简单不过了,却忽略了背后还有侯夫人从中作梗。 马车刚在侯府门前停下,薛康就急冲冲的下了车,埋头冲进府里,连正巧在门房的管家与他行礼都没搭理。 薛冒和薛清欢下车后,管家上前问了一句:"三郎可知侯爷怎么了?" "唉。"薛冒一叹,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垂头丧气的进了府。 管家又把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还没开口,薛清欢就抢先问了他一句:"侯夫人在府里吗?" "在呢在呢。小娘子,您知道怎么回事吗?"管家又问。 薛清欢将双手拢入袖中,想了想之后,对管家郑重其事道:"再去准备几套茶具吧,主院那边兴许用得上。" 说完之后,薛清欢就施施然入府,不再理会满头疑惑的管家。 茶具? 薛康一脚踹开主院的耳房,吓得正在喝参茶的侯夫人直接把茶杯给扔了,人参茶洒了,杯子碎了一地。 叶嬷嬷见是薛康,不敢阻拦,薛康掀开珠帘就指着侯夫人怒问: "你什么意思?串通那些个书院院长不让欢姐儿上学堂,对你有什么好处?欢姐儿也是侯府的小娘子,她若能出口成章,你脸上也好看不是?她若粗鄙不堪,难道你这个名义上的祖母脸上就有光彩了?" 侯夫人开始吓了一跳,但看见怒气汹汹的薛康之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早就料到他去学堂回来会发脾气,侯夫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哼,那种光彩,我可不稀罕。再说了,我只是去把那丫头的品性与几位院长说了一下,人家学堂要收品行端正的小娘子,我有什么办法?你有本事,拿出你侯爷的威风,压着她们收了那丫头去啊。"侯夫人阴阳怪气的说。 第9章 薛康看着她的嘴脸,怒从心生,一脚踹翻了她软塌旁的桌子,桌子上没喝完的人参盅和杯子茶具碎了一地,叶嬷嬷等仆婢想上前收拾,却又怕撞在薛康气头上,躲在珠帘后头观望,叶嬷嬷瞧见了,赶忙把所有人都给斥退出去。 侯夫人看着满地碎瓷,无所谓的白了一眼: "你便是砸翻了屋顶,那些书院也不可能收薛清欢的,谁让她自己不争气,她要是足够出色,人人交口相赞的话,我便是把她的坏话说破了天,人家该收还是会收的呀。可她行吗?乡野出身的野丫头,一辈子都别想有出息!和她那个废物爹一模一样!" 薛康被侯夫人掐住七寸了骂,他平生最不愿听到的就是别人说自己的儿孙不争气,偏偏侯夫人还专往他痛处去戳,薛康之所以要支持薛冒科考,为薛清欢奔走上学堂,就是想帮他们镀一层金,将来好在这人才济济的大京府中混下去。 可现在,欢姐儿的路已经被侯夫人堵死了,有她在,欢姐儿这辈子都别想在大京府上到学堂了,将来议亲时,市井出身之事定然还是会被拎出来议论,真正有名望的人家,哪会找这样的儿媳。 将来若他们父女过的不好,人家只会说他这个当父亲,当祖父的无能,想到这些,薛康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起一脚,就踢翻了耳房中间的屏风,四页屏风断了两页。 侯夫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发疯,也不制止,甚至看到薛康这样,她还有点享受,这些天在薛清欢那里受的气,总算在薛康身上掰回来一点。 太痛快了! "哎呀,我要是你啊,现在就不急着发脾气,再去问问民间的那些女学私塾,说不定你给的钱多了,人家也能不在乎人品道德,收了你那宝贝孙女呢。" 侯夫人说风凉话不怕闪舌头,巴不得薛康更加生气一点才好。 "你给我闭嘴,你……" 薛康指着侯夫人正要再骂一轮,却听外头传来管家的声音: "侯爷,外头有个女先生求见,说是尚贤院来的,院长有亲笔信要面呈侯爷。" 屋里忽然一阵寂静。 薛康看了一眼侯夫人,问道:"你连尚贤院都打招呼了?" 侯夫人一愣:"我犯得着跟那里打招呼吗?" "那人家来干嘛?"薛康不信。 侯夫人这回答的很真诚:"我怎么知道。"因为她确实不知道尚贤院的人怎么来了。 薛康心中存疑,没耽搁就去了,管家已经把人请到了前院会客厅中,薛康一到就看见一位身穿尚贤院服侍,戴着女冠的女先生站在中间,她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都是一股皇家书院的气派。 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薛康,女先生上前行礼: "参见侯爷。" 薛康愣愣的虚扶一下:"先生免礼。不知先生今日所为何来?" 女先生直起身子后,将手中的一封书信呈送到薛康面前,说道:"这是院长的亲笔书信,侯爷请过目。看完您就知道了。" 薛康接过信封,半信半疑的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将之展开从头到尾阅读一遍,然后……因为不敢相信,他有捧着书信走到门边,让更充足的日光照在信纸上,清清楚楚的重新阅读了一遍,重新读一遍的结果表明,他第一遍并没有看错。 这与其说是一封院长给他的亲笔书信,不如说是院长亲自书写的邀请函,院长邀请安乐侯府四小娘子薛清欢于五日后,亲赴尚贤院接受最基本的考核。其原因院长也在信中说明,院长说,她曾受过薛清欢的帮助,十分确定薛清欢是个品行端正,心地善良的好学生,所以,尚贤院愿意为她破格降低考核标准,希望她准时参加。 薛康看着那白纸黑字,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就算薛康内心也很希望薛清欢能够上到学堂,但是却从来没有为她考虑过尚贤院,因为无论从哪里看,薛清欢的水平连尚贤院的门槛都摸不上。 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把尚贤院列在考虑之中,可是现在,所有他觉得可能的地方全都拒绝了他,而他觉得绝对没可能的地方却递来了橄榄枝。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最多两个时辰的功夫,薛康的心情从上到下,从喜到怒再到喜不自胜,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这,真是院长写的?"薛康仍旧有那么一点不敢相信。 女先生指了指信封上的红戳:"国子监发出的文书章,如假包换。先恭喜侯爷了。" 薛康伸手抚在那国子监特有的文书章上,连连点头:"是真的,是真的。多谢先生,多谢先生。来人呐,快取一份大大的红封来。" 这回薛康是真高兴了,在女先生万般推辞下,坚持把一封封了上百两的红封塞到了女先生手中,亲自把她送出门,看着她坐上国子监的轿子才拿着信返回侯府,亲自往丽香雅苑报这个喜讯去了。 第10章 而另一边,叶嬷嬷跟前院的嬷嬷在垂花门那边低声交流,前院的嬷嬷把尚贤院邀请薛清欢参加考核的事情告诉了叶嬷嬷,叶嬷嬷一听,这可怎么得了,然后赶紧跑进院子里禀告正心情大好,喝着人参汤,监督丫鬟清扫薛康砸碎的杯子茶具什么的,并且破天荒的没有嫌弃丫鬟动静大。 叶嬷嬷看着心情这么好的侯夫人,都有点不敢上前说了,还是侯夫人看见她鬼鬼祟祟在门外,喊她进去之后,叶嬷嬷才支支吾吾的把前院嬷嬷传来的消息告诉了侯夫人知晓。 侯夫人一口人参茶喷在了叶嬷嬷的脸上,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哪里?" 叶嬷嬷抹了一把脸,坚强的重复一声:"回夫人,尚贤院。" ‘啪’一声,侯夫人没控制住想打人的右手,直接一个巴掌甩的叶嬷嬷找不着北了。叶嬷嬷捂着脸躲到了门边,只见侯夫人像是没头苍蝇般在厅里转悠了好几圈,然后才发出一声咆哮,然后就踢凳子,砸桌子,甚至把整个多宝阁上的花瓶都拿出来砸了个遍,地上丫鬟们刚打扫完侯爷砸碎的东西,又迎来了侯夫人这边更加猛烈的风暴。 何苦来的。 还真是亲夫妻,连发脾气的姿势都一模一样。要是今后有人说侯爷和侯夫人貌合神离,她们就把这些碎瓷都甩在那些人脸上,这么默契,还貌个屁的神离。 薛清欢蹙着眉头将薛康送来的这封书信看完,反应和薛康差不多: "这真是院长亲笔?" 薛康指着国子监的戳:"如假包换。" 薛清欢懵了。 尚贤院是国子监名下,大京府女子书院中的最高等学府,她和薛康的想法一样,当时说要她上学堂的时候,首先被除名的就是尚贤院,不是尚贤院不好,是太好了,好到她连肖想都不敢。 薛冒拿过那封函书,从头看了一遍问: "这信中说,院长曾受过你的帮助,你帮她什么了?" 薛清欢被问的愣住了:"我,我没帮过她什么呀。我都没见过她。" "没见过?那她为何说你帮过她呢?莫不是搞错了?"薛康又开始不敢相信了。 薛清欢看着书函中端正秀雅的工整字迹,莫名想到了一个汗流浃背的夫人,薛清欢脑中灵光一闪,莫不是她? "啊。"薛清欢忽然发出一声。 薛康和薛冒同时看她,薛清欢想了想后,说道:"我,刚回侯府的那几天去景德寺烧香的时候,遇到过一对妇人母女,我帮那个女儿把她八十岁的老母亲背上了景德寺,还给她背下来了。难道那个妇人就是尚贤院的院长卢先生吗?" 薛清欢回想那天,她和大王在路上偶遇,大王吃了她一碗馄饨,送了她一套天绣阁的衣裳,然后又借故去了景德寺,故意把她一个人留在景德寺山脚下的凉亭里。 若非她那时处于那地,她又怎么可能会遇到那对奇怪的妇人母女呢。说到底,根本就是大王从中在为她安排吧。 从那个时候开始,大王就在为她打算,想为她另辟蹊径,送进尚贤院求学。 "那卢先生生的有些清冷严肃,对了,她的右边眉毛里有一颗痣,你想想你遇到的妇人是不是她?"薛康问。 "嗯。好像有的。"薛清欢说。 "那就是了!" 薛康忽然一个击掌,高兴的从凳子上跳起来,喜笑颜开道: "好,太好了!太好了!欢姐儿是个有福缘的,多少名门贵女想入尚贤院的门都不能够,你却是尚贤院院长亲自邀请的,哎呀呀,我侯府可很久没有过这么体面的事情了。痛快,哈哈哈。" 薛清欢见薛康如此高兴,实在不想泼他冷水,说道: "侯爷,别高兴的太早,院长只是邀我去受考核,我这水平能考过尚贤院的标准吗?"要是考不上,这邀请函也就没啥实质性的意义了。 薛康的笑声停了停,突然说道: "还有五日,你爹说你射数极好,礼乐还行,御书一般。不过,御和书这两样都不是能五天之内一蹴而就的,干脆暂时先放弃,这五日就多补礼乐!六艺中若四艺皆以优良过,想必入学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院长书信中写的分明,邀你去接受尚贤院最基础的考核。尚贤院收的最小的学生,大约是九岁,也就是说,你只要四艺比过人家九岁的孩子,再稍微优秀那么一点点就可以了。" "……" 薛清欢也不知道薛康的这套理论靠谱不靠谱,但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总不能院长都亲自发来邀请函,她却没有胆量参加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的考核失败,那将来也能说自己是尚贤院的落榜生,金镀不上,便是镀层铜也是好的。 整个侯府皆因薛清欢要去考尚贤院之事而沸腾了,侯夫人那边自不必说了,直接气的上头上火,对外称病了好几天,再有就是世子院子里也不平静,主要是薛娴珺从学堂回来得知这个消息,当即感觉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担心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当天晚上不仅什么都没吃,还哭了半宿,可把世子夫人急坏了。 第11章 就这样鸡飞狗跳的过了几天,终于到了薛清欢去尚贤院应试之日。 一大早,卞氏就亲自在新建好的小厨房里给薛清欢做了一碗打竹糕,寓意薛清欢能通过考核,像竹子一样节节高。 薛冒只能把薛清欢送到国子监大门外,薛清欢得一个人进去。 卢先生已经派人在门口专门守着她,为的就是给她引路,薛清欢跟在那位穿着尚贤院白底红边,朴素清新的院服先生后头,怀着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走入了大赵国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大门。 尚贤院在国子监的最里面,每每入内时要从国子监前部通过一条回廊,绕过国子监的演武场和书室,然后才能看到一片临水而建,白墙黑瓦的典雅建筑群。 引路先生将薛清欢带到一间考室中,说是考室,其实是一间轩室,四面通风,挂的是细密竹帘,此时竹帘皆卷在上方,轩室中间独独放着几张书案几张坐垫,有的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有的书案则是空的,薛清欢未经许可,未敢入座,便恭敬的立在门边静候。 只片刻的功夫,便有一位眉眼和善的女先生走过来,她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尽梳脑后,手中捧着一叠写满字的宣纸,从笔透来看,该是学生所写的字。 "先生好。"薛清欢主动上前与之鞠躬行礼,先前引路的先生与她说在尚贤院中,便是女子也不可行闺阁礼,而是要行公子礼或鞠躬之礼,薛清欢现学现用,像模像样。 那女先生笑着将薛清欢上下打量一遍,点点头,指了指最前方放着笔墨纸砚的长案桌,说道:"请入座。" 薛清欢按照指示坐过去,女先生等薛清欢坐下后,在她的桌上铺下一张写有礼乐考题的纸张,没有多余的话,直接说道: "这是三阶礼乐题,先笔试而后再选乐器,开始吧。字迹方便务必工整,这不仅是礼乐试题,也是书试" "是。"薛清欢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励一番后,挑了一支小楷狼毫笔,蘸墨开始看题。 如果是前世这个年纪的薛清欢,对于这些礼乐知识其实是一知半解的,她娘宋氏能武会算,仕女礼仪和乐器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薛清欢上一世跟着大王,王嬷嬷教她六艺,礼乐之事便是那时学的。 薛清欢知道,尚贤院的仕女阶段共分七阶,九岁入学,一阶一阶慢慢往上,若是入学晚了,就要挑战越阶,同样的呃,只要过了试验,自然就有先生将你分到对应的阶室去,有那上学晚成亲晚的小娘子,一直上到十九二十岁也是有的。 等到七阶考核尽皆通过后,就能从尚贤院结业,这是大赵女子最高学府的荣誉。 尚贤院三阶的试题,一般是十二岁左右的小娘子辩答的,对于薛清欢来说也不算太难,回答的挺流畅,但她却没敢写的太快,因为要把一个个字尽量写的工整些,可即便她努力把字写好,整体看起来还是差强人意。 写完之后,薛清欢便将满满当当的三张试题考卷,拿去给在坐在薛清欢对面书案上阅卷的女先生,女先生没有接过,而是让薛清欢将试卷放在一边,然后就叫薛清欢坐到先前考试那张桌子的后面去,薛清欢坐好后,她摇响了手边的铃铛,不一会儿便有另一位先生进来,拿着一本画册摆到薛清欢面前,画册翻开以后,薛清欢看见里面是各种乐器的绘图。 "挑一件你最拿手的。"那先生说。 这就要开始考乐了,薛清欢将画册从前翻到后,在画册后半段选择了一件乐器,那先生对她投来讶然的目光,没说什么,合上画册离开了。 其实薛清欢各种乐器都能演奏,但是在各种形态优美,声音悠扬的乐器中,她独爱胡琴,那是一种北方传来的二弦嗡子,是她在流放的路上总听一个瘸腿的老兵拉奏,哀哀怨怨,沧沧凉凉,欲断还连,在天高地广的北方传播悠远,听了不由自主的鼻头发酸,热泪盈眶。 这种胡琴在中原地区并不盛行,不是专门做乐器的人甚至可能都没见过,也就是尚贤院能很轻松的拿出,亏得是尚贤院才能让薛清欢有机会发挥她最喜欢的乐器。 大约是不常有人使用胡琴,那先生去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把薛清欢要的乐器取来,弓毛上已经擦过松香,调过音调。 两名女学生搬了两张高凳子进来,一张给薛清欢坐,另一张给先前让她挑乐器的先生坐,看来那先生对薛清欢很好奇,想要坐下来听听薛清欢挑的胡琴拉的怎么样。 做好一切准备后,薛清欢摸着熟悉的琴把子,用弓毛在弦上试着拉了两个音出来找了找感觉。 凄凉悠扬的琴声自轩室中传开,薛清欢选的便是流放途中第一次听瘸腿老兵拉奏的《空原凉夜》,曲目背后讲述的是一个为国远征的士兵在无尽的凉夜中思乡、思亲、思情,主调就是悲伤,能够将人内心的绝望和思念勾起,听的时候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第12章 这是薛清欢在流放时鲜少体验到的情感宣泄处,因此记忆尤为深刻,听了一路之后,就把这曲调完全记住,被大王救了之后,她在不少夜里都想起那个瘸腿老兵和这首苍凉的曲子。 悠扬的弦声自四面透风的轩室传出,传到了国子监内外正在上课的书室中,传到了正在练习摔跤的演武场中,传到了各教习楼阁中,此时此刻,国子监内各个角落仿佛都能听见这凄凉又哀怨的胡曲。 这种胡琴有别于中原的曲目,更多的是大漠高原,无人之境的阔达,与这曲中的乡愁情思哀怨相比,中原曲目中歌颂男女的缠绵悱恻,如水温柔竟显得有些奢侈。这世上并不是只有缠绵悱恻、求而不得的爱情,还有那天高海阔,常年不能归家的天涯客。 原本尚贤院的学生考核曲目,并不需要演奏全曲,只要让先生看到,听到你的技法和曲调之后,一般弹奏过半就会被叫停,然后直接给出分数,但是薛清欢却一直将这长达一刻钟的曲目完完整整的演奏完毕,轩室中的两位考核先生都未曾有谁中途喊停。 起先的女先生还好,听薛清欢演奏完之后,只是坐在书案后头,目光盯着书案上的某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眉头微蹙,好似入神;而另一个为薛清欢取琴,临时决定坐下听她弹奏的那位先生,竟感同身受的红了眼眶。 待薛清欢将最后一丝尾音皆收回之后,他才抬起衣袖随便在脸上擦了擦,然后站起身给薛清欢鼓了几下掌: "不错。真不错。这胡曲我没听过,却一点不妨碍我想哭。让你见笑了。" 薛清欢起身对他一鞠躬,说道:"谢先生。" 那先生似乎仍有所触,欲言又止的将手抬起放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对薛清欢摆了摆后,才惆怅一叹,接过薛清欢递来的胡琴,若有所思的离开轩室。 轩室四面透风,所以薛清欢还能看见他离开的时候,不时低头轻抚那胡琴,一步一叹,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柳先生是延边人,你的琴曲勾起了他的思念。" 女先生这时回过神来,走到薛清欢身前对她解说,而后又不吝夸赞: "你这曲子新奇的很,曲调也很……奇怪,我没有听过,所以点评不出具体好在哪里,但就乐感而言,乃是我近年来所闻最佳。不用等其他先生评判,我直接给你甲上。" "甲上,是最好的意思吗?"薛清欢不敢肯定的问。 女先生微微一笑:"是。" 薛清欢跟着欢喜的笑了,女先生又道:"现在你跟我去演武场,射这一门则由武先生考核,射箭你会的吧?" "学过,还不错。"薛清欢客气的回答。 六艺之中,她最得意的就是射和数。射这方面,不敢说百步穿杨,但十发九中绝不是问题。 "我姓寒,你可以称我为寒先生,我是教授礼仪的,先前那位为你备琴的先生姓柳,他曾是宫廷乐师,现在在尚贤院教授乐理,待会儿你要去演武场,见到的射箭先生姓武,她不苟言笑,看着冷,其实人挺好的,你别怕,正常发挥就好。" "多谢寒先生指教。"薛清欢谢过后,寒先生就亲自领着她往演武场去。 演武场分为一大一小两块地方,大的那块是国子监的学子们平日里习武之地,小的那块是尚贤院女学生们平日里射箭之地,中间隔了一条二十尺宽的小河,两个演武场周围都有围网阻拦。 武先生早已在演武场上等候,箭靶和箭矢全都准备好了,寒先生把薛清欢交给武先生之后,就率先离去。 正如寒先生所言,武先生是个很冷的女子,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色短款劲装,将她的身材彰显的十分干练,黑发梳成马尾,别有飒飒侠风,她不像是书院的先生,倒像是行走江湖的女侠,还是一看就武功非常高强的那种。 薛清欢对她行礼过后,武先生点头回礼,指了指摆放好的箭矢,冷道: "射箭的要求很简单,就是直射、同心射、穿行射三种,一共三十箭,每种十箭,射到红心皆为五筹,红心外侧的白圈为三筹,白圈外围的黄圈为一筹,若脱靶则不计筹。明白了吗?" 说完之后,武先生递给薛清欢一根绑袖子的红绳,帮她将两端长长的衣袖绑到身后,防止射箭时妨碍她出箭。 薛清欢将箭篓子挂在腰间,来到指定处,先抽出一根箭矢比划了一下红心的方位。 此时河对岸的国子监演武场上的学子发现了薛清欢的身影,正好是摔跤休息的时候,干脆全员趴到围网处一边休息,一边看对岸女学生射箭。 阮文霁有时也会到国子监来教学子习武,今日正好有课,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薛清欢,竟也鬼使神差的跟那些学子一样来到围网前观望起来。 学子中身份最高的当属十五岁的哲王,看见阮文霁过来,不禁奇道: 第13章 "哟,阮教习什么时候也对女学生感兴趣了?" 引得周围学子发笑,但碍于阮文霁平日威严,都不敢笑的太过分。 阮文霁瞥了一眼哲王,哲王吐舌捂嘴,表示自己不调侃他了,这时有学子喊道:"要开始了要开始l了。尚贤院今日是怎么回事,就她一个来射箭,有谁知道是谁家小娘子吗?" "不知道,没见过啊。不过能到尚贤院来的,少说也得是什么伯爵家的吧。" "诶,她是在考射箭吗?那刚才那弦声会不会就是她在考?" "是她吗?那音调还真好听,找个机会问问是什么曲子。" "得了吧,你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还问什么曲子。" "别说了别说了,真开始了。看看小娘子射箭怎么样。" 薛清欢不知道自己成了河对岸的关注焦点,用箭矢比划了一下红心后,便将箭搭在弓弦上,挺直背脊,抻直手臂,拉开弓弦,疾射而出,正中红心! 武先生拿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沾着一张画了些线条的白纸,手持笔墨,见薛清欢一箭正中把心,略感意外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在白纸上记上一笔,冷道: "继续。" 薛清欢默不作声,一边抽出腰间箭矢,一边走到下一个箭靶前,箭搭弦上便射出,甚至连靶子都不看一下就继续下一箭,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直射这一栏的十支箭矢尽数钉在箭靶之上,九支红心,一支白心,共计四十八筹。 紧接着便是同心射,顾名思义,就是要把箭从箭靶前两步远的一个圆形铁圈中射过,落在靶上才能计分。 这种花式射箭法比直射加了一些难度,通过直射的人在这一关就能减掉一半。 薛清欢沉着以对,似乎箭靶前的那只铁圈对她并没有任何影响,她依旧是一箭接着一箭,最终结果,八支红心,两支白心,共计四十六筹。 而最后一关则是穿行射,这是机关术的一种,射箭之人站在一个特定的场所,周围是十个小沟渠般的圈子,圈子下面有滑轮轨道,箭靶就支在滑轮轨道上不断移动,而射箭之人可以穿行射箭,也可以站在原地,等滑轮把箭靶送到面前再射,总之不管怎么射,最终只认几筹成绩。 薛清欢站在圆圈中心之后,箭靶滑轮就开始启动了,十个箭靶围着薛清欢周围转动,薛清欢站在原地,以万变不离其宗的方法,等待滑轮把箭靶送到她的正前方,看准时机,搭弓射箭。不过这一关比之前两关花的时间要多很多,因为只要错过了一个时间,就要再等下一圈送过来才行。 第三关,薛清欢七支红心,两支白心,一支黄心,共计四十二筹。 这样算下来,最终成绩就出来了,前后三关加起来,薛清欢总共获得了一百三十六筹。 当武先生将薛清欢的成绩朗声抱出来之后,薛清欢觉得还挺满意,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河对岸的围网后一众学生的心情可谓此起彼伏,默契十足的闭了嘴。 直到薛清欢被武先生带离射箭场之后,才有个学生开口小声问道: "你们当初考的时候射了多少筹?" 半晌没人回话,哲王干咳一声,说道:"我,我也一百三十几筹。"他当时超常发挥,得了一百三十一筹,比那小娘子少了五筹,哲王愣是没好意思说。 哲王这边开了口之后,其他人更加不想开口了,因为众所周知,哲王的射箭师父是镇国公,镇国公堪称大赵第一神射手,有那样的师父在,哲王得一百五十筹也不稀奇。 "你们呢?都多少筹?不会没一个比那小娘子好的吧?那咱可太丢人了。"哲王环顾一圈,所有人都摸着鼻子浑不吭声。 "我当年一百四十八。" 始终挺直站在围网外,目光悠远的望着那射箭场上的点点红心,开口说道。 "好嘛。还是教习厉害。"学生们努力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说道:"那小娘子莫不是神威将军府的吧,将门虎女什么的?" "哦哦,对对对对,说不定就是!普通人家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射箭这么厉害!" "嗯嗯,肯定是肯定是。" "行了,咱也别猜了,我看那小娘子今日的考核成绩指定能入学了,以后就是师兄师妹,还愁没机会知道是谁家的嘛。" 学生们的挫败感终于被这几句调笑给舒缓了过来,大家嬉嬉笑笑间才觉得反正不是他们一个人输,一群人都输了也就没什么了。 阮文霁幽幽呼出一口气,暗道那丫头究竟还藏着多少惊喜。 卢先生拿着薛清欢的考卷和成绩看,乐和射两科都是甲上,卢先生很意外,而礼和数是乙上,书是丙,御是丁下。 "这孩子有点偏科,不过乐和射都是甲上也是难得!"寒先生原本对于卢先生突然要破格招录一位学生入院一事并不太赞成,但今日见了薛清欢之后,尤其是听她拉了一曲塞上的胡琴之后,寒先生倒是对这孩子改观了不少。 第14章 "是有点偏科,若御和书能稍微好一些的话,我便直接将她安排到七阶书室了。"卢先生愉快的说,不管怎么样,薛清欢的素质比她预想中不知道要好多少,可以说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寒先生听她这话,问道:"听先生这话的意思,是已经确定录取她了吗?" 今日是邀请薛清欢来进行考核,虽说之前已经说过,但还得等六艺成绩出来之后才能做最后决定。 卢先生比了比手中的成绩纸,说道:"这还有什么好疑问的吗?两个甲上。" "哈哈,是。那先生觉得将她安排在哪一阶比较合适?"寒先生说:"我好提前去安排一下。" 卢先生犹豫的看着薛清欢‘御和书’那两栏的成绩,最终决定:"五阶吧。跟她的年纪差不多匹配。" 寒先生也是这样想的,原以为薛清欢这个年纪来尚贤院,定要被分到全是比她年纪小的阶层去,没想到她挺争气,十四岁的小娘子,大多都是五阶和六阶,这样一来她也就不会赶到有多尴尬了。 "是。我这就去准备。" 薛清欢考完走出国子监大门,上车就让长喜带她去御街吃饭,辛苦了一个上午,薛清欢高度紧张,肚子早就饿的不行,在大京府首屈一指的繁脍楼点了十几道大菜,大口吃肉的豪迈模样让薛冒不禁怀疑闺女这半天在国子监里搬了多少砖。 "慢点儿慢点儿。"薛冒见她嘴巴鼓的像松鼠,赶紧给她倒了杯茶过去。 薛清欢埋头苦吃了一会儿后,肚子里有了货色,终于不用再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吃饭了,端着饭碗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我真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这般紧张过了。"薛清欢喝了口茶清清口,对薛冒如是说道。 薛冒问她:"快与我说说,考的如何?" "还行吧。"薛清欢自己也说不太好。 "还行是什么意思?"薛冒比她还要焦急,光是接到尚贤院的邀请也没什么,最终还是得看能不能考进去。 "我‘乐’和‘射’这两项,先生当场就给了分,都是甲上,‘礼和数’次之,反正‘书和御’我肯定是不行的,不管我怎么练,这手写出来的字都跟狗爬似的,还有那骑马,我看见马就犯怵,别说骑着跑起来了,就是坐在马背上不动,我都害怕。所以……" 薛冒听她这么说,略微有点担心,都说尚贤院的标准非常高,光是有两个甲上,人家也未必买账。 "唉,也是怪我从小没有用心培养你,若你小时候我便多盯着些你的学业,如今也不至于这般狼狈。"薛冒略有悔意。 "爹,听你这口气,好像我十有八、九考不上了。"薛清欢咬了一口龙须酥,被里面的馅儿烫了一下,扇了扇嘴巴后,才接着说:"其实我自己觉得还好。你想啊,当年薛娴珺不也是因为得了一门甲上,好像是琴艺吧,尚贤院最后不也录取她了嘛。我有两个甲上,便是其他稍微次一些应该也无关大局。" "你呀。凡事想的太好。不过,考已经考了,咱们就算担心死了,成绩也已经出来,人家录取你还是不录取你,只能听天由命。"薛冒自我安慰。 薛清欢真觉得没必要像薛冒那么悲观,但现在一切都未有定数,说什么都太早。 两人吃完饭之后,薛康说要去一趟书局,薛清欢就把一些没动过的菜肴让伙计装进食盒中带回侯府。 薛清欢刚到门边就看见小屏躲在墙根儿下鬼鬼祟祟的探脑袋,薛清欢走过去在她后背拍了一下,吓得小屏跳了起来,捂着心口转身,看见薛清欢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拉着薛清欢的手就说: "小娘子快去救姨娘。" "怎么了?"薛清欢问。 "今日郎君和小娘子出门之后,侯夫人就派人把姨娘叫了过去,还不让奴跟着,直到现在也没放姨娘回来。"小屏焦急的说。 薛清欢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小屏,急急匆匆的进了侯府,原本是想直接冲到侯夫人院子里去把人带回来,但薛清欢想了想,还是先转道回了丽香雅苑,阿吉想趁太阳好,正要打水去给小黑洗个澡,手里还拿着刷子什么的,看见薛清欢快步回来,赶紧放下东西上前问: "小娘子怎么了?" 薛清欢没说话,而是径直进屋,从里面拿出一只锣鼓,锣锤别在腰间,直奔侯夫人的院子。 到了主院外头,门口有婆子拦路,里里外外有七八个之多,明显就是为了防止有人硬闯,薛清欢冷笑一声,也不强闯,从腰间抽出锣锤,在锣鼓上奋力敲了几下,整个侯府主院仿佛都给震动了似的。 就听薛清欢在主院外头大声喊道: "求侯夫人放我进去见一见祖母,我祖母卞氏如今身怀六甲,正是关键时期,侯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为了侯府子嗣绵延不绝,若有责难,清欢愿为祖母一力承担,请侯夫人放过我的祖母和她腹中孩儿,请侯夫人开恩。" 第15章 "请侯夫人开恩……" "铛铛铛铛铛……" 薛清欢的铜锣敲的震天响,别说是主院了,就连旁边的院子也听得一清二楚。 卞姨娘又有身孕了?她都多大了? 这是所有人听见薛清欢敲锣打鼓那些话之后的第一反应,然后第二反应就是,侯夫人因为知道卞氏怀孕,所以恼羞成怒把卞氏给关起来了? 看门的婆子原本一个个门神似的挡在主院门前,这自然是侯夫人的特意安排,为的就是挡住没规矩的四小娘子,可谁知道四小娘子根本就没有硬闯的意思,掏出铜锣的时候婆子们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直到她‘铛铛铛铛铛’的敲起来,并且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话之后,婆子们才有所惊觉,吓得赶紧一窝蜂的冲向薛清欢,阻止她继续说话。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而在主院里的侯夫人在听见铜锣声响起的时候,就从软塌上坐了起来,她听见了什么?卞氏怀孕了? 侯夫人冲出房门,指着外头喊道:"都死了吗?让她给我闭嘴!" 外头婆子虽然已经在叶嬷嬷的指挥下行动,但终究没有薛清欢身手敏捷,抓了半天连薛清欢的衣角都没碰到,却让薛清欢连躲带蹦的又多敲了好多回,从周围吸引了好些人,婆子们既要抓薛清欢,又要赶走驻足观望的一些下人,乱作一团。 "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卞氏呢?"侯夫人听到了主院外头的混乱声音。 急的一头汗的叶嬷嬷回来之后,就听侯夫人问,指了指小厨房的方向回道:"还在剥核桃呢。" "去把她叫出来!"侯夫人怒道。 没一会儿后,颤抖着双手的卞氏就被带到了侯夫人面前,侯夫人直接忽略她满是鲜血的十根手指头,狐疑的看向卞氏仍未显怀的肚子,卞氏察觉到侯夫人的目光,下意识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侯夫人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 "你怀孕了?" 卞氏低着头不作答,侯夫人最看不得她这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正要抬脚踢她,就听有丫鬟来禀报: "夫人,侯爷回府了。听见了四小娘子的敲锣声,正往主院赶来呢。" 侯夫人心上一紧,直觉不能让侯爷看见卞氏现在这样,赶紧让人把卞氏带下去,刚把人藏好,薛清欢就狐假虎威的领着薛康进到主院来。 侯夫人挺直了背脊,指着薛清欢对薛康恶人先告状: "你认回来的好东西,素日目无尊长也就罢了,如今还敢在侯府如此喧哗,真当我不敢动她吗?" 薛清欢领着薛康进来的时候,已经把卞氏怀孕的事情和侯夫人不满卞氏怀孕,把她抓过来磋磨的事情添油加醋跟薛康快速说了一遍,侯夫人这个状到底还是告晚了。 薛康并不理会她,问道:"卞氏呢?" 侯夫人白眼一翻:"我怎知道。" 薛清欢看着地上似乎有些杂乱的脚步,薛康问话的时候,就沿着痕迹寻过去,来到主院耳房侧门外,二话不说就把耳房的门给踢开了,进去之后,就看见叶嬷嬷捂着卞氏的嘴,另两个婆子按着卞氏不让她动弹。 薛清欢看见这一幕,怒急攻心,上去一把揪住叶嬷嬷的头发就把她拖着撞到窗子上,脑袋直接从窗户撞了出来,其他两个婆子也被薛清欢一人踢了一脚,当场踢晕过去,薛清欢拉上卞氏,卞氏的手往后一缩,薛清欢低头一看,只见卞氏的十根手指上全是伤痕。 "怎么回事?"薛清欢问。 卞氏怕她担心说道:"不打紧的,就是剥核桃的时候扎破了几个口子。皮外伤。" "王氏让你徒手剥核桃?"薛清欢问。 卞氏低头不语,欲拿帕子擦拭手指上并不多的血迹,薛清欢拦住卞氏的动作,从卞氏头上抽下一根尖尖的发簪,对卞氏说: "祖母,咱们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你忍着点。" 卞氏一愣,薛清欢来不及多解释,便用卞氏的发簪在她十个手指上割了几道小口子,有的横的有的竖的,但都不深,薛清欢捏着卞氏的手指挤出点血,有的沾在她身上,有的站在她脸上,还有的则全都涂在卞氏的手心手背上,看起来有点血腥,但绝对震撼,把卞氏在这里受的苦难瞬间扩大了十倍有余。 做好这些以后,薛清欢才让卞氏靠在自己身上,一副虚弱无力的姿态被她从耳房扶了出去。 当薛清欢扶着满身是血的卞氏出现在薛康和侯夫人面前时,侯夫人愣住了,薛康则惊愕不止,上前接过薛清欢,将卞氏扶在怀中,看着卞氏满身的血,还有仍在不断滴血的十根手指头,薛康简直怒不可遏。 回首质问侯夫人:"你把她怎么了?" 侯夫人也不懂怎么卞氏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刚要开口回答,就被怒极的薛康狠狠的甩了一个巴掌,侯夫人没做好被打的准备,整个人都给打的摔倒在地上。 第16章 "你个恶妇!从今往后,绣娘身边的一切事由你都不可插手过问,若绣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是拼了这名声不要,也绝不放过你!"薛康对侯夫人下达通牒,杜绝了今后侯夫人以主母身份打压卞氏的可能。 一直以来,薛康都怕被人诟病‘宠妾灭妻’,所以尽管侯夫人本身不贤,但只要不过分,她的所作所为薛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计较,可今日若他再不警告,只怕绣娘和她腹中孩儿都难活命了。 说完这些后,薛康便扶着卞氏离开主院,侯夫人仍倒在地上没从被人当面甩了一巴掌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薛康扶着卞氏回偏院的路上,薛康问薛清欢:"你祖母有孕一事,你们早知道了?" 薛清欢也不隐瞒:"是。早知道了。所以我一回来听说祖母被侯夫人叫去了,大半天都没放回来,我逼不得已才敲锣打鼓救人去的。" 薛康看着卞氏这惨样,认同了薛清欢救人的举动。 薛清欢趁势说道:"祖母是想等过了三个月,一切都稳定下来再告诉侯爷,免得侯爷空欢喜,之前祖母要建小厨房也是因为这件事。" "唉,这些事你们若早告诉我,又岂会发生今日之惨事。从今往后,侯夫人那边的召唤,你们不必再理会,定要将身体和孩子都养护好了才行。" 薛清欢心头欢喜,有了薛康这句话,从今往后她们就只要守好了丽香雅苑和偏院,就再也不用怕侯夫人找茬儿了。这样薛清欢今后就算去上学堂,也能放心卞氏。 如果今天不闹这么一出,等到卞氏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再也藏不住的时候,薛清欢又不可能时时守在卞氏身边,卞氏是个软弱的女人,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得侯爷宠爱还被侯夫人欺负的这般惨了,闹一出之后,让卞氏怀孕的事情传遍府中上下,今后侯夫人想对卞氏做点什么也得想想被人背后议论的后果,毕竟她是有送走妾侍庶子前科的人。 尚贤院的录取书函很快就送到了安乐侯府,薛冒很是高兴,将那书函看了又看,笑的合不拢嘴。 离薛清欢上学堂还有两天的时间,这日薛清欢借故回甜水巷看看老宅子,其实是敲响了隔壁常府的大门。 薛清欢在厨房里忙活好半天之后,赵肇才从外面回来,看着薛清欢准备好的一桌酒菜,挑眉笑道: "这无事献殷勤,后面一句什么来着?"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身体却很诚实的坐了下来,接过薛清欢给他倒的一杯热好的酒,薛清欢给自己也斟了一杯,端着酒杯来到赵肇身前,赵肇难得发怔,看着突然靠近的薛清欢,姣貌纤腰近在眼前,馥雅馨香丝丝萦绕,赵肇身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另一只抱住小暖炉的手没由来的微微蜷起,喉头略有发紧之感。 "你干什么?"赵肇咽了下喉头后问道。 薛清欢双手举杯,说道:"我已知晓上回景德寺之行乃大王特意安排,为的便是叫我与卢先生相遇,予我一段难得的机缘。" 赵肇唇角微微勾起:"不必谢我,是你自己的机缘,若你冷眼旁观,不对她施以援手,我便是把她送到你面前也没什么用。" "还是要谢的。"薛清欢坚持。 赵肇看着她递上前想与他相碰的酒杯,低哑着声音说了句: "那你想怎么谢?只一桌菜一杯酒吗?" "啊?"薛清欢愣愣的盯着赵肇,而赵肇也毫不闪避任由她盯着,片刻后,薛清欢似有所觉,点头说道:"大王说的对,一桌菜、一杯酒确实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 说完,薛清欢又端着酒杯近前一小步,赵肇心中缓缓升起一股子期待。 ‘扑通’。 薛清欢忽然跪在了赵肇面前,双膝着地,诚意满满:"大王对我恩同再造,薛清欢此生铭记,莫不敢忘。" "……" 赵肇冷冷瞥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将屏住的呼吸悄悄呼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闷声道: "起来。我还没怎么呢,要你跪什么?" "哦。"薛清欢听话的站起身来,低头看着手中还没跟大王碰到的酒杯,不知道该做什么。 赵肇见她如此,认命的自己拿起酒壶自斟一杯,然后端起杯子跟薛清欢手中的杯子碰了碰,薛清欢这才收起茫然与他对饮一杯,恢复了笑颜。 暗自一叹,赵肇指着对面的座位说: "坐下吃饭。" "是。"薛清欢恢复活力,坐下之后,便开始勤快的为赵肇布菜:"大王吃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好!还有这个这个……" 整个饭厅都充斥着薛清欢殷勤备至的欢快声音。 吃完了饭以后,薛清欢就回侯府了。赵肇站在廊下看着王嬷嬷送薛清欢出去,韩介来到赵肇身后,问赵肇: 第17章 "大王喜欢薛小娘子吗?" 赵肇惊讶回头:"很明显吗?" 瞎子都看的出来好吗?韩介心道,然后点了点头。 赵肇微笑承认:"是啊,喜欢的。" "薛小娘子也喜欢大王?"韩介问。 赵肇没有犹豫,再度点头:"那是自然。" 他们有两世的感情,赵肇这点自信还是有的。现在也就是差捅破窗户纸的那个契机了。 薛清欢正式成为尚贤院的一员。 她被分在五阶八室,由寒先生领进书室对统一着装的女学生们介绍一番后,便让薛清欢坐到安排好的位置上去,因为她是最晚入学,所以坐席安排在轩室左侧最后一排凭栏处,一张长长的矮书桌干干净净,摆好了笔墨纸砚和书本。 薛清欢坐下以后,不少学生都回头看她,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等到一节课后,薛清欢正在学着整理课上先生讲的内容,便有人过来问她: "薛清欢,你姓薛,那你是康宁伯家的还是安乐侯家的?" 薛清欢抬头看了一眼她们,友善回道:"安乐侯家的。" 众学生又问:"那你是嫡女还是庶女?" "我爹是庶出。"薛清欢直言不讳,对于这些事情她本身就没打算隐瞒,嫡出和庶出也许在别人眼中犹如天堑,但在她眼里并无区别。 果然,听说她爹是庶出,先前热情围在她身旁的学生少了一半,剩下的也有点兴致缺缺了。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尚贤院每年春日里招生,招的还都是不足十岁的一阶生,你是怎么被招进来的?" 对于这种问题,薛清欢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便选择用沉默来回答。 "与你说话呢。别不出声啊。"那人却锲而不舍。 薛清欢无奈只得说道:"我是考进来的。" "你是前几天考的吗?"那女学生又问。 薛清欢点头:"嗯。" "哎哎,那那天我们在书室里听到的琴声是你弹的吗?就是那种听起来很是……很是……嘶哑?唉,总之就是那意思吧。" 薛清欢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是吧。那是胡琴的声音。" 见薛清欢开始与她对话,那女学生便自来熟的将自己的坐垫转过来,一副打算跟薛清欢促膝长谈的架势。 "我是永定伯府的,我叫甄明桂,我也是庶女。但我爹不喜欢分嫡庶,所以我从小也没受什么委屈,你呢?你小时候怎么样?" 薛清欢看着眼前这自来熟的圆脸小娘子无奈暗叹,她都还一句没问,这人就把她家的事情一股脑儿说出来了,可见是个没心眼儿的。 正要回答她的问题,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她又不是在侯府长大的,你问她这些有什么用。" 甄明桂扭头看向那个说话的:"李婉,你怎么知道她家的事的?"问完之后,甄明桂还不忘回过头来跟薛清欢解说:"她叫李婉。哦,我想起来了,她时常和薛娴珺她们一道玩耍,薛娴珺是你嫡姐吧?" 薛清欢点点头,甄明桂击掌道:"那就难怪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爹刚被安乐侯认回府对不对?这件事都传遍大京府了,没人不知道。我刚才也就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来她能进尚贤院,安乐侯出力不少啊,定是想弥补你们多年流落的遗憾吧。"李婉话里有话,总之就是不愿承认薛清欢是凭自己考进来的。 对此薛清欢不愿多解释,跟这种一叶障目的人说道理,根本说不通。 不过甄明桂却很正义的为薛清欢说话: "李婉,你别这么说,尚贤院的规矩你难道不懂?便是有家门在,也得自己考才行啊。咱们又不是一书室里的公主出身。" 李婉往甄明桂瞪了一眼:"你怎么总帮她说话,我和珺姐儿是朋友,她说的话还能有假?珺姐儿说,她又不是正经的贵女出身,若非安乐侯帮忙,她怎么可能通过尚贤院的考核你也不想想。" 甄明桂还想说什么,薛清欢开口道:"我家祖父确实有这能力吧,毕竟多年前,他也帮着我家嫡姐走门路进来,如今不过是重走了一遍旧路罢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婉脸色一僵,没想到薛清欢会直接把薛娴珺拉下水,薛娴珺脾气不好,她若再说没准儿要惹祸上身,干脆冷哼一声,讪讪回过头去,不再与她们多言。 甄明桂见李婉嘴上吃亏,不禁笑了,让薛清欢附耳过去,两人耳语。 "你可真厉害,李婉她爹是御史台的,会吵架可是家传手艺,你只说了一句话,她居然就怕了你。"甄明桂说。 薛清欢暗笑,李婉哪是怕她呀,是怕说多了扯到薛娴珺身上去。 这边的戏方罢,轩室那边又传来动静,是一位学生的笔掉在地上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0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