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今天想回家》 分卷阅读1 卓凌小呆呆被皇后喂了一顿“年轻就要诗和远方”的鸡汤之后,一本正经地辞职了。 他要去远方,他要去闯荡江湖。 江湖路险,人心险恶,卓凌闯荡了没多久,就被稀里糊涂当替罪羊诬陷抓起来了。 武林盟把他吊在柱子上,逼问他那个作恶多端的魔教教主去哪儿了。 这时候,一个风度翩翩的大侠替卓凌证明清白。 卓凌很感世故上总是反应有些慢,可这声小傻子他听着不但不生气,反而心里升起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大侠看着他的小脸,感觉自己好像日了一只毛绒绒的小猫咪,胡说八道地低喃:“等我处理好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定要带你回家养起来。” 第二天,大侠又不见了,留下了一枚红玉缠在卓凌的脚踝上。 卓凌爬起来,扶着酸痛的屁股继续闯江湖。 屁股的不适都是小事。 一个晚上,卓凌坐在屋顶上给自己把脉。 他惊恐地发现,他肚子里揣上崽崽了。 卓凌自己没有怀过崽崽,但是他曾经看着皇后娘娘从怀到生全过程。 想到孕期艰难,卓凌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 怀着宝宝,还能闯荡江湖吗? 卓凌小呆呆在屋顶上吹了一晚上的风,打了个大大喷嚏。 怀孕真是好麻烦,以前他夜夜站在宫墙上,也没打喷嚏。 卓凌摸着肚子,走上了回京城的路。 有了宝宝,就不能继续闯荡江湖了。 卓凌走在路上,路过武林盟的大门,恍惚想起了让他怀上宝宝的人。 潮湿的夜晚泛着血腥味,大侠把他压在身下,舔舐他的脸颊,吮咬他的奶头。 硬邦邦的大肉棒插在屁股洞里进进出出,捣得他牙根发酸眼泪汪汪。 卓凌脸红了,别别扭扭地揉了揉脸。 心里,还有点酸酸的,冒着咕嘟咕嘟不开心的小泡泡。 卓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个孩子。 报恩……报个恩而已,怎么就揣上崽崽了呢。 卓凌有点茫然,又委屈得不行。 他怀了崽崽,却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浩大天地,又能去哪里找。 他想回京城去,皇后娘娘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卓凌背着他的小包袱,委屈地暂时告别了闯荡江湖的梦想。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侠爽朗的笑声在头顶响起:“罗兄,你说那个小呆子?我也不知是他哪门哪派的,倒是真的清秀乖巧。” 卓凌心里忍不住难过起来。 大侠……是……是在说他吗? 那么轻佻随意的语气,就像在路边抚摸了一只小猫小狗。 可他,却因此怀上了崽崽。 卓凌自幼愚笨,学武功都比别人多费力,更别说感情这么复杂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难过,很难过。 他想回家了。 卓凌快步走向街头,身后却忽然传来大侠惊愕的声音:“是你?” 卓凌走得更快了。 大侠从窗户里跳下来,脚步如飞身形似电,转眼就来到卓凌面前,抬手挡住了委屈巴巴的小呆子,低笑:“为什么躲着我?” 卓凌低着头不说话,转身往反方向。 大侠揽住他的小细腰猛地把人抱在怀里,一跃而起跳上墙头,几个起落就进了一家小院子。 卓凌挠痒痒似的扑棱了两下,气鼓鼓:“你放开我!” 大侠把小呆子压在墙上,热乎乎的气流喷进小呆子耳朵里:“上次把你弄疼了,所以不想见我,嗯?” 卓凌委屈极了:“我找不到你……你……你每次都偷偷跑掉,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大侠低头看着小呆子泪汪汪的眼睛,心里轻轻颤了一下,含笑低喃:“你也没告诉我,你是谁。” 卓凌被压在墙上,感觉到一根硬邦邦的热物顶着他的小腹,他紧张地小声说:“我……我叫卓凌……壮志凌云的凌……” 大侠轻轻吻卓凌柔软的唇瓣,低喃:“卓凌好乖。” 卓凌被亲得迷迷糊糊,软在大侠怀里又被按在墙上日了。 他想,他大概是喜欢大侠的。 只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在他面前如此柔软,提不起半点防备之心。 卓凌被日的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睡在哪里。 他很少和人这么亲近。 幼时,他是克父克母的丧门星,武馆里的师兄弟们都躲着他走。因他愚笨,师父也不太喜欢他。 后来武举入宫做侍卫,宫是更是个要处处小心的地方,他负责保护皇后,就睡在凤仪宫的偏殿里。 从来没有人,这样蛮不讲理地 - 分卷阅读2 抱着他,甚至把最流氓的那个部位,插进他屁股中间的肉洞里,整夜都不肯拔出来。 卓凌有些紧张,迷迷糊糊地想:等他一觉醒来,大侠是不是又离开了? 他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面揣着大侠的孩子。可男子怀孕这种奇事,他又该怎么说出口…… 卓凌做了一夜噩梦。 他在宫中习惯了五更起身,虽然累得要命,但还是准时睁开了眼睛。 身边空荡荡的,大侠果然已经不见了。 卓凌呆呆地坐在床沿,剧烈的失落和委屈让他一个人蜷缩在灰白的房间里,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个人……又走了啊…… 那他,算什么呢? 卓凌坐到天色大亮,忍着酸痛和泪水穿好衣服,背上包袱,准备继续走上回京的路。 可他这时才发现,大侠留了一张纸条给他,上面潇洒肆意地写着“邺州兴安府,江淮渡”。 看着那行龙飞凤舞的字迹,卓凌恍惚又听到了大侠潇洒含笑的声音。 他红了脸,气哼哼地捏碎了纸条。 卓凌还是委屈,他不想去邺州兴安府,不想去找那个叫江淮渡的人。 他想回家,却不知道家在哪里。 江淮渡坐在茶楼上,边喝茶边看着那少年一瘸一拐往北走的样子。 卓凌……江湖之中,为什么找不到这样一号人物? 这小美人到底什么来头? 江淮渡心情复杂,淡淡道:“燕草,继续查。如今江湖,这般身手又如此年轻的人,一个一个查。” 侍女说:“主人,您怀疑卓凌是个假名字?” 江淮渡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那小美人呆得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不太像说谎的样子。 可他这辈子谨慎惯了,若不把对方祖宗十八代查个仔仔细细,他怎么敢放心把那只小呆猫带回家。 卓凌……卓凌……江湖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武功高强又绵软好骗的小美人? 回京路远,卓凌怀着身孕,格外容易疲惫。 没走出多远,他就趴在客栈的床上委屈巴巴地开始胡思乱想。 或许……或许大侠是因为急事离开了呢? 大侠还给他留了纸条,让他去兴安府,不像……不像是始乱终弃的模样。 可大侠为什么每次都半夜立刻,连告别都懒得对他说。 卓凌傻傻地和自己较劲儿,他从来没有这么愁苦过。 师兄弟们排挤他,他不理便是。 师父不喜欢他,他躲着便是。 当侍卫,主人下什么命令,他就去做什么事。 卓凌小呆子知道自己笨,所以从来也没有让自己陷入太难受的思虑煎熬中。 可如今,他迷迷糊糊地跌进情网里,再也没人能帮他做决定,便成了他一个人的左右为难。 卓凌摸着小肚子,有点委屈,又有点愁。 对了,江淮渡是谁? 卓凌有些失落地想,他现在辞去御前侍卫的职务,就不能再查阅暗影司的资料。 想知道江淮渡是谁,他只能自己去兴安府打听。 卓凌趴在床上,手指戳着客栈粗糙的被褥,勾画着回京和去邺州的路。 回京远,去邺州近。 卓凌抬头看着邺州的方向。他想,至少他该告诉江淮渡,他肚子里揣了一个崽崽,是江淮渡的。 卓凌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离开客栈走向邺州。 深夜,江淮渡正在灯下看书,燕草走进来,轻声说:“主人,那位卓少侠离开客栈,往邺州方向走了。” 江淮渡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柔软熨烫,又有些惊愕和愧疚:“他真的去了邺州?” 燕草说:“看卓少侠走的方向,是往邺州去了。” 江淮渡捻着书页沉默许久。 他想起那个小呆子,眼睛像黑曜石一样温软明亮,在月色中偷瞄他的时候,像只怯生生的小奶猫。 那个小傻子,不过和他几夜仓促混乱的云雨,竟真的跑到邺州去找他了? 燕草说:“主人,要去拦住他吗?” 江淮渡捻着书页,迟迟没有回答。 怀中温软的感觉尚未褪去,想起那个少年单纯干净的眼神,老狐狸心里升起几分稀薄的愧疚。 他问:“查清楚卓凌的身份了吗?” 燕草摇摇头:“十门七派,都查过了,有如此身手且年龄相仿的少年,都在邺州等武林大会。奴婢在想,若再查不到,那卓少侠,要么身负使命,要么便是身份极为特殊之人。” 江淮渡微微一笑:“这天下,竟还有烟鸟阁查不出来的人?” 燕草说:“主人,既然您相信卓少侠不会撒谎,你为何不亲自问他呢?” 江淮渡叹了口气,说:“我用栖香蛊问过了,他什么都不肯说。” 卓凌昏睡的时候,他就拿栖香蛊惑其神智,试图问出卓凌的来历。 可那小呆子,明明平时好欺负得狠,可对自己的身份来历,要死死咬着牙关,一个字都不肯吐出来。 江淮渡本性多疑仇家无数,哪敢放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美人在自己身边。 可偏偏,卓凌那个小呆子呆得要命。江淮渡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一往情深地跑到邺州去,找一个每次都把他扔在床上的负心汉。 江淮渡心里愧疚,却拿这小东西无可奈何。 燕草看出主人思虑,于是说:“奴婢已经派人去查各个武馆和小帮派,若有武功出色的少年俊才,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江淮渡看着窗外,邺州的方向。 那条路上漆黑一片,只能朦朦胧胧看见泛白的官道。 那个小呆子,被人冤枉了也不知道解释,差点被武林盟挂在柱子上处决了。 小呆子那么呆,一个人走在夜路上,会不会怕黑? 要是跑到兴安府却找不到人,会不会委屈地坐在路边哭? 江淮渡心乱如麻,书看不下去了,茶也喝着苦口。 他沉默半晌,说:“武林大会将至,燕草,我们也该回邺州了。” 他这一路上骗心骗色,把那只傻乎乎的小呆子翻来覆去吃了个干干净净,总不好意思再让人千里追夫还扑个空吧。 卓凌骑马走在官道上,黑夜的清风拂面而来,凉爽舒适。 他一生都是做事多想事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心事重重过。 明明潇洒肆意的日子,他心中却止不住地泛着忐忑惶恐。 江淮渡会不会是骗他的? 兴安府真的能找到崽崽的爹吗? 他一路走一路想,想得垂头丧气,胯下的马儿也跟着他丧气起来。 卓凌从黑夜走到白天,跑到客栈里睡了一觉,第二天天黑才继续赶路。 据说邺州城里有武林大会,满江湖的名客豪侠都往那儿跑,官道上挤挤攘攘全是汗臭味儿,只有夜里才清静。 卓凌这样昼伏夜出地赶路,也听清了一些消息。 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要选出新的武林盟主,顺便让各门各派的年轻少侠们露露脸,赚点名气。 卓凌对没兴趣的事,非常擅长自动隔离。 他对武林大会没兴趣,于是也懒得听,任由外面吹牛皮打群架闹得鸡飞狗跳,他安然不动地在房间里呼呼大睡。 偶有失眠,也是因为想起 - 分卷阅读3 江淮渡。 那个温柔豪爽又行径古怪的大侠,像是他心里的一条小鲤鱼,扑腾扑腾个没完,掀起千层浪花,怎么都不肯安稳。 十日之后,卓凌到了兴安府。 兴安府的街上人潮汹涌,密密麻麻地看不见路面。 卓凌轻车驾熟地来到郊外一家酒庄,把银子往柜台上一扔:“我要打听一个人。” 他虽然少有闯荡江湖的经验,但身为御前侍卫,他却必须牢记各地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比如兴安府的池月酒庄。 小二收了银子,笑问:“客观想问什么?” 卓凌不自在地低头摸了摸小腹,那里好像有一点鼓起来了,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他脸颊红了红,勉强镇定地说:“你知道江淮渡吗?” 小二脸上的笑容扭曲了一下,呆滞地看着他,使劲搓了搓耳朵:“客官,你……你问谁?” 卓凌脸更红了:“江淮渡。” 小二不敢置信地看看手里的银子,再看看卓凌认真的眼神,干巴巴地说:“济安街最东边那个红大门,就是江家。兴安府应该……应该没有第二个江淮渡了。” 卓凌说:“多谢。”说完大方地又扔下一锭银子,忐忑又兴奋地扬长而去。 小二看着他的背影,摸着脑袋小声嘀咕:“要找江淮渡,大街上问谁问不到,来这儿给我送什么钱呢。” 一个活泼俏丽的少女从帘后钻出来:“林胜,你嘀咕什么呢?” 小二说:“碧丝姐姐,刚才来了个小呆子,给我两锭银子,问我主人住哪儿。这兴安府里谁不知道主人住哪儿啊?” 卓凌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济安街最东边那座大红门下,终于明白了小二为什么要用那么古怪的眼神看他。 江宅门口聚集着一堆来拜访江大侠送礼物的江湖人,长队排得像条龙,比京城的耿家烧饼摊前还长一点。 江家的下人站在门口,一批一批地往里面请。 卓凌乖乖站在队伍的末尾,眼巴巴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排队的刀客拍拍卓凌的肩膀:“小兄弟,你也是来找江阁主指点武功的?” 卓凌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意图,红着脸低头用包袱挡住了肚子,小声说:“不是。” 刀客好奇地问:“那你大热天的站在这里晒什么太阳?” 卓凌本就嘴笨不会说话,这下被问得羞耻难当,干脆一句话也不接了。 江宅里面草木葱茏,泉水潺潺,带来丝丝令人舒适的清凉。 江淮渡正在欣赏一个人的剑法,含笑饮茶。 忽然,燕草从回廊中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主人,卓少侠在大门外求见。” 江淮渡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带他去内院,我这就过去。” 燕草掩口低笑:“主人,这可有件麻烦事。” 江淮渡挑眉:“怎么了?” 燕草说:“卓少侠乖乖排队去了,前面还有两百多号人呢。” 江淮渡:“……” 江阁主今天很愁,为什么来拜访的人这么多? 怎么还没轮到那个小呆子? 那个小呆子都和他睡过多少回了,要是个女孩子,恐怕这时候孩子都怀上了。 怎么还跑去排队了呢? 直接进来吼着要他负责不行吗? 江淮渡叹了一口气,对侍女招招手。 燕草含笑:“主人有何吩咐?” 江淮渡说:“把那只小呆子给我拎进来,这么大的太阳,晒黑了怎么办?” 燕草说:“是。” 她款款走出大门。 武林人士们顿时蜂拥而上。 “燕草姑娘!” “燕草姑娘,江阁主精神可好?” “燕草姑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去?” 燕草只笑不语,款款来到队伍后面,对着卓凌盈盈一礼:“卓少侠,我家主人有请。” 卓凌顿时察觉到杀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警惕地握住剑柄。 燕草素手轻抬,指引道路:“少侠请。” 卓凌乖乖地松开剑柄,跟着燕草走进江府大门。 江淮渡已经让人把来求教的剑客们送出去,一个人坐在花园水榭里,悠悠品茶。 燕草轻轻走过去:“主人,卓少侠到了。” 江淮渡说:“你去备点点心。卓少侠,坐。” 这声卓少侠让卓凌心里微微地别扭了一下,气鼓鼓地低着头。 江淮渡意味深长地一笑,抬手让侍女们都下去。 卓凌还是不肯坐,用小包袱挡着肚子。 卓凌不知该怎么告诉江淮渡,自己一个男人却怀上了他的孩子。 侍女们退出水榭,江淮渡抬手把卓凌揽在自己怀中。 卓凌正纠结挣扎着,忽然被人扯进怀里,紧张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别……” 江淮渡低笑,咬着卓凌的耳垂低喃:“别什么?小呆子,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卓凌低着头不说话,耳垂被咬着,又湿又热,让他忍不住想起那些缠绵潮湿的雨夜。纤细的腰肢紧绷着,两条长腿忐忑地绞在一起:“我……我什么都没想……江淮渡……” 江淮渡捏捏他的小脸:“不高兴了?” 卓凌小声说:“没有……” 他一个人生活太久了,不太擅长宣泄自己的情绪。 其实他有一点点不高兴,生气江淮渡又在一夜春宵之后消失不见。 可他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小气。 江淮渡曾经救了他的命,帮他洗清冤屈,他怎么能为了这种小事生气。 江淮渡也不再问这个问题,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呆子,低笑道:“小呆子一定生气了,是不是还偷偷哭了,嗯?” 卓凌想起一个人在客栈里委屈的那些眼泪,又委屈又羞耻,又不会说谎,只好委屈巴巴地继续委屈着。 江淮渡心都快化了。 这到底是哪里送来的神仙宝贝儿,怎么能呆得这么可爱呢? 江淮渡一直没查到卓凌的身份。 他本性多疑,越查不到,越容易想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烟鸟阁的情报网,是天下消息汇集的中心。 若烟鸟阁都查不到,多半是故意改换了身份姓名。 可小呆子那么呆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连栖香蛊都问不出他的身份? 江淮渡明里暗里仇家无数,实在不能不警惕。 他看着怀里那个委屈巴巴不吭声的小呆子,抬手挠了挠卓凌的下巴:“好啦好啦,你一直捂着肚子,是不是饿了?” 卓凌用小包袱把肚子捂得更严实,慌张摇头。 他这次来,就是……就是要告诉江淮渡,他揣了崽崽的事。 可他说不出口。 他是……他是男人啊…… 万一江淮渡把他当怪物怎么办? 万一江淮渡嘲笑他怎么办? 万一……万一他其实没怀孕,只是自己医术太差诊断错了呢…… 卓凌左思右想,越想越不敢说,缩着脑袋小声说:“我……我不饿……” 江淮渡捏捏卓凌的小鼻子:“说谎。” 说来也太过奇怪,这小呆子根本不会说谎,只要一说谎,就紧张得眼珠乱转,一副要哭不哭地可怜模样,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可就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小呆子,嘴巴却严得要命,无论江淮渡怎 - 分卷阅读4 么坑蒙拐骗用尽手段,他就是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想不出来缘由,查不出结果,江淮渡乐得先多占小呆子一点便宜,搂着抱着亲了亲:“走,先吃点东西。” 江淮渡让侍女准备了几样兴安府的特产。 卓凌最喜欢那道清汤羊肉,却不喜欢吃里面粉丝。他吃饭的时候也坐的端端正正规规矩矩,腰肢笔挺,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像在处理什么复杂的公务。 江淮渡摇着折扇看他的小呆子吃饭,越看越心痒,越看越喜欢。 卓凌吃饱饭,乖乖地放好碗筷,紧张地看着江淮渡,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装满了无措和焦急。 江淮渡折扇一收,向前倾身:“怎么了?” 卓凌下意识地后仰躲了一下,秀气的脸上红红的。 江淮渡是个很英俊,很会笑的男人。 卓凌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在靠他这么近的时候微笑和他说话。他一时间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抓着衣袖:“我……我……” 江淮渡温暖干燥的手指轻轻抚过卓凌的眼角:“小呆子,你的眼睛,好像有话要说。” 卓凌当然有话要说,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敢去想江淮渡听到之后的反应。 他又紧张又羞耻,瞪大眼睛仰头和江淮渡对视,急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江……江淮渡……我……我……”他紧紧捂着小腹,脑子一乱鬼使神差地喊,“我肚子不舒服!” 江淮渡哑然失笑。 卓凌眼中泪水盈盈,一低头,就滴落在了衣衫上。 江淮渡说:“是清汤羊肉太好吃了?” 卓凌哽咽着点点头。 他说不出口,他没法对着江淮渡说,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 卓凌一辈子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学会怎么和另一个无比亲密又疏远陌生的人,处理这种羞于见人的意外。 武林大会将至,江府门口的访客络绎不绝。 江淮渡手握着天下第一消息灵通的烟鸟阁,自然有无数的生意要做。 他才陪卓凌吃了一顿饭,济安街上的人群已经躁动不安得要打架了。 江淮渡看着卓凌那副想说又不敢说的委屈模样,无奈地抬手摸摸那个垂头丧气的小脑瓜:“小呆子,你风尘仆仆地跑过来,又不肯说话,是想让我怎么办呢?” 卓凌听着江淮渡漫不经心的温柔声音,心里更加慌乱委屈。 江淮渡是不是嫌他烦了? 他不该来兴安府,他不该来找江淮渡。 他就应该乖乖地赶回京城,找孙大夫,找皇后娘娘,让他们帮自己决定,这个孩子是拿掉还是生下来。 他这个巴巴地跑到兴安府,蹭吃蹭喝的,江淮渡一定是嫌他烦了。 卓凌心里一慌,更加说不出话来。他低头抓着自己的小包袱,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不行,不能这样。 就算……就算江淮渡一点都不喜欢他,就算江淮渡真的嫌他烦了,他也不能露出这样狼狈难堪的模样。 太丢御前侍卫的脸了! 卓凌十几年来都不太活动的小脑瓜飞速旋转着,他……他要离开,要体面地离开。 江淮渡耐心地抚摸着他的后颈,等他开口。 卓凌憋了半天,小声说:“我……我有要事来兴安府,顺便……顺便来看看你……”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扯那么大的谎,紧张得耳朵都要竖起来了,手指紧紧握住小包袱,奋力把眼泪憋回去。 他心里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江淮渡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难过,逐客令般的问话更让他难过。 更难过的是,江淮渡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经为他怀过一个孩子。 江淮渡看着小呆子崩成一团的样子,叹了口气,缓缓俯身咬住了卓凌的耳垂,低喃:“小呆子,你说谎的样子,让我真想狠狠打你的小屁股,用鞭子打。” 卓凌屁股一紧,茫然惊恐地抬头。 江淮渡笑着直起身子:“我要去赚银子了,小呆子,你要不要陪我一块儿去?” 卓凌还没从忽如其来的调戏中缓过来,茫然无措地看着江淮渡:“我?” 江淮渡点点头:“每届武林大会之前,都有些少侠来烟鸟阁,请我为他们指点武功,好在之后的擂台上出点风头。你武功比他们都好,就陪我看看,省得我一个人嘲笑他们,连个捧哏都没有。” 卓凌的武功很好,但他一直以来的职责更像是盾牌,而非利刃。 他陪着江淮渡坐在水榭里看着练武场上的厮杀战况,却一直魂不守舍。 他一会儿偷瞄身边的江淮渡,一会儿忧愁地看向自己的小腹。 那里有些鼓鼓的,看上去格外羞人。 两个少年比武完毕,来水榭里恭恭敬敬地听江淮渡指点。 江淮渡慢悠悠地喝茶:“卓凌,你看呢?” 卓凌向来闷头练剑,从来没评价过他人武功高下,见江淮渡把包袱丢给他,他呆滞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照实话说:“都很差,下盘不稳,出剑无力,这种花哨的剑法若真到了生死决战之时,还不如砖头好用。” 两个少年脸都绿了。 江淮渡嘴角溢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抬手用茶杯挡住乐了一会儿。他恢复平静,放下茶杯,淡淡道:“卓少侠说的,你们听到了吗?回去好好练习吧。” 两个少年咬牙切齿地答应着,上前敬茶。 江淮渡漫不经心地地抬手回礼。 忽然,卓凌脸色一变,条件反射地一脚踹在少年脸上。 少年惨叫着飞出去,袖中暗弩掉在地上。 另一个少年见状要跑,被卓凌先一步制住,咔嚓两声肩骨断裂。卓凌面无表情地卸了少年的下巴,伸手进去掏,果然在后槽牙那里摸出一个毒囊。 燕草跑到被卓凌踹飞的那人身边,那少年果然已经服毒自尽了。 燕草惊魂未定地喊人处理尸体,慌忙来到江淮渡身边:“主人,是奴婢疏忽了,您没事吧。” 江淮渡摆摆手,起身站在卓凌身后,悠悠含笑:“小呆子,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杀我?” 卓凌乖乖地说:“那两人,目光漂浮,又故作拙劣之举,一定是别有所图。” 江淮渡轻轻环抱着那个小呆子,低喃:“那你怎么又知道,他口中有毒囊?” 卓凌眨眨眼,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问的。 江淮渡笑了笑,没有再问。 小呆子刚才那一连串的反应熟练至极,必然是曾经跟随在地位极高的人身边才会养成如此行云流水的本能。 可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卓凌微微皱眉:“怎么到处都有人要杀你?” 江淮渡揽着小呆子的腰,叹了口气:“对啊,我天天被人追杀,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没一天安生日子。” 燕草捂着嘴,把偷笑憋回去。 卓凌呆呆地心疼起来:“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啊?” 江淮渡一本正经地骗小呆子:“因为烟鸟阁掌握着整个江湖所有的消息,谁掌握烟鸟阁,谁就能成为武林盟主。” 卓凌问:“那你是武林盟主了吗?” 江淮渡义正言辞地说:“我淡泊名利,不愿去争,只想 - 分卷阅读5 守护江湖安定。” 燕草“噗嗤”一声,别过头去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卓凌仰头看这江淮渡温柔英俊的脸,看着那双明净含笑的眼睛,心里那只小兔子蹦来蹦去,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皇后曾经说过,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位高权重之后,还能做个无欲无求的好人。 那江淮渡……算不算位高权重,他是个好人吗? 江淮渡捏捏卓凌的小脸:“小呆子,想什么呢?” 卓凌说:“我可以保护你。” 江淮渡乐了。 卓凌认真地说:“我不如你武功好,也不如你聪明。但是我能保护你,你就可以好好吃饭睡觉了。” 江淮渡这辈子说过的话,九成都是在说谎,他习惯了当一个大骗子。于是当一个说话都会别扭哭的小呆子撞进他手心里的时候,他一边心虚得无地自容,一边又如获至宝地舍不得放手。 那个小呆子,被他骗得团团转,还说要保护他。 江淮渡轻叹一声:“小呆子,我睡觉的时候,你还想干别的吗?” 卓凌眨眨眼,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于是江淮渡决定用实际行动让卓凌明白。 在他睡觉的时候,小呆子能干点什么。 江府的床又大又软,床上的被褥滑不溜手。 卓凌光着屁股躺在大床上,被日得哼唧唧地喘,两条白嫩长腿对着江淮渡打开,粉嫩的小菊儿艰难吞吐着那根硬邦邦的大家伙,被插得噗嗤噗嗤冒水。 江淮渡日够了,舒舒服服地抱着软绵绵热乎乎的小呆子,满足地叹息:“小呆子,刚才疼不疼?” 卓凌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小声说:“有……有点胀……” 江淮渡轻叹一声,低声说:“小呆子,以后遇到那种情况,不用扑上去。我武功很好,可以保护自己。” 卓凌委屈地不吭声了。 他不喜欢听到这种话,这些话让他觉得江淮渡离自己更远了。 江淮渡看着小呆子那副委屈赌气的模样,顿时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叹了一声。 这小呆子平时呆呆的,偏偏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敏感得要命。委屈了又不说,像小老鼠一样缩起来不肯说话。 江淮渡捏着卓凌的小奶头,凑近低喃:“小呆子,我怕你受伤。” 卓凌委屈地小声说:“我能保护你。” 昔日他在宫中,保护的是天子,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 他能保护江淮渡,就像江淮渡曾经保护过他那样。 可江淮渡不需要他保护,他就很难过,又委屈得不知从何而来。 江淮渡低声说:“我知道,小呆子,我知道……” 他不想再和卓凌讨论这件事,无论卓凌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敢把自己的生死安危放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身上。 他熟练地转移了话题:“小呆子,你的屁股怎么这么小,我刚射了一次,怎么就满到溢出来了?” 卓凌骨架很小,腰细腿长,屁股也窄窄的。但是形状饱满丰润有弹性,摸起来手感倒是不差。 粉嫩的菊儿被磨得红肿可怜,白色的浊液正慢慢往外淌,糊满了白嫩的小屁股。 卓凌听到江淮渡的话,不由得想起他肚子里还揣着一只小崽崽,顿时又羞又慌,捂着肚子不敢回答。 江淮渡看到了卓凌的小肚子。 平坦的小腹微微有些鼓胀,看上去像小呆子本人一样笨拙可爱。 江淮渡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卓凌的小肚子,低声说:“小呆子,清汤羊肉就那么好吃?” 他以为卓凌吃多了胀食,于是温柔地抚摸揉按起来。 卓凌感觉到那只干燥温暖的手隔着肚皮好像摸到了里面的孩子,他羞耻得不成样子,慌张握住江淮渡的手:“江……江……江阁主……” 江淮渡怜他脸皮薄,配合地收回手,低笑:“小呆子,你肚子鼓得这么可爱,真像怀了我的孩子。” 卓凌耳朵一颤,后穴里猛地喷出一股黏糊糊的水流。 他确实……确实就是怀上了江淮渡的孩子啊…… 卓凌心中辗转万千,原本就不太灵光的小脑壳纠结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试图:“万一……万一……就是呢……” 江淮渡乐了,咬着小呆子的耳朵低喃:“就是什么?嗯?” 卓凌耳朵一颤一颤,屁股也一颤一颤:“就是……就是……你的孩子……嗯……” 江淮渡玩笑道:“小呆子这么想给我生孩子?那我们就……再努力努力如何?” 卓凌的小菊儿又被插得噗嗤噗嗤直响,他迷迷糊糊断断续续地小声问:“江……嗯……江阁主……你有……有儿子了吗……” 江淮渡边日边胡说八道地逗他玩:“有,我后院了养着三妻四妾,膝下三男两年。小呆子,想给我再添个孩子吗,嗯?” 卓凌怔怔地听着这句话,想要哭。 可他刚才被操的太狠,已经哭完了。 卓凌再也没有告诉江淮渡的勇气。 以江淮渡的身份地位和年纪,娶个三妻四妾当然没什么不对。 卓凌进宫当差的第二年,皇上就替他张罗过娶一个新科进士的妹妹做侧室。可那时卓凌一想到男女之事就紧张得头皮发麻不知所措,拒绝了皇上的美意。 可江淮渡……江淮渡都三十有余,若是无妻无子,那才奇怪…… 卓凌心里明白得要命,又委屈得要命。 他不该来兴安府,不该来找江淮渡。 更不该幻想,江淮渡知道他怀孕的消息之后,会开开心心地抱着他许一辈子。 江淮渡家里三妻四妾儿女成群,根本不会在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会不会为他生下孩子…… 卓凌想,他真的该回去了。 他不怪江淮渡把他当玩物。 因为一开始,就是他先招惹的。 是他跟在江淮渡身后不肯回去,是他不依不饶地要报恩。 是他主动在中蛊的江淮渡面前解开衣衫,要用身体为江淮渡解毒。 你情我愿的事,他怎么能责怪江淮渡玩弄他。 可他真的很伤心,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卓凌蜷缩在江府柔软的大床上,心口疼得一抽一抽,连带着指尖都在疼。 他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红彤彤的眼眶有些疼,疼得他一直揉。 江淮渡放缓了动作,轻轻吻他的眼角:“小呆子,生气了?” 卓凌摇摇头。 他没有说谎,他真的没有生气。 他只是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得小脑壳都要停止运转了。 他想回家。 可家在哪儿呢? 卓凌迷迷糊糊地想到一些事,想起江淮渡温柔地在他耳边低语,这个嘴上没门总爱胡说八道的男人,曾经说过要带他回家。 卓凌呜咽着蜷在江淮渡身下,难受极了。 江淮渡抱着又亲又哄,低喃:“是不是我太用力了,嗯?我们轻一点好不好?” 卓凌迷迷糊糊地呜咽着挨操,抓紧了身下滑溜溜的被褥。 就像抓紧了他的小包袱。 卓凌被日得筋疲力尽昏睡过去。 他想,等他醒来的时候,江淮渡肯定已经离开了, 第二天五更,卓凌准时从睡梦中醒来。 江淮渡 - 分卷阅读6 果然已经不在床上了。 卓凌有些释然,又有些难过。 江淮渡,果然真的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卓凌拖着疲惫酸痛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 江府的床太大了,他从墙边爬到床沿还要爬好几步。 宫里的龙床都没这么大。 卓凌气鼓鼓地嘟囔着,手脚并用地爬到床沿,从床幔里钻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脑袋。 头顶响起“噗嗤”一声笑。 卓凌呆呆地仰头。 江淮渡正端着一碗粥低头含笑看着他:“小呆子。” 卓凌傻乎乎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江淮渡掀开床幔挂在玉钩上,坐在床沿,一手端碗,一手熟练地把卓凌揽进怀里:“小呆子,你昨晚都被操得哭晕了,怎么五更就起身,真的睡醒了?” 卓凌身为御前侍卫,只要睁开眼睛,就会瞬间清醒过来。 可江府的卧房里太暖和,层层飘摇的纱帘晃得人眼晕。 他窝在江淮渡肩头,不知不觉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不想起来。 江淮渡低声说:“困就再睡一会儿,我陪着你。” 卓凌摇摇头。 他不能这样怠惰下去。 从记事开始,卓凌就是五更起身练武,从来没睡过一次懒觉。 江淮渡说:“不困就张开嘴,喂你吃点软和的东西。” 卓凌乖乖点头,张开嘴,让江淮渡喂了一勺粥。 粥煮的很软很软,舒舒服服地顺着喉咙滑下去。 一点点甘甜回味,不腻又不寡淡。 卓凌仔细尝了尝,嗯,做的比御膳房还精细。 江淮渡像喂小猫一样一口一口喂卓凌喝粥,心里翻滚着说不出的愉悦和熨帖。 这小呆子,真乖啊。 喝掉半碗粥,卓凌终于慢慢醒过来了。 江淮渡说:“我今日要去找几位故友喝茶,你要不要一起来。” 卓凌脱口而出:“我去保护你。” 江淮渡低头看着卓凌明亮的眼睛,哑然失笑,没有再打击小呆子的一腔热血,他说:“好。” 他今日想带着卓凌过去,其实是想看看,到场的十三位掌门,有没有人认识卓凌。 燕草那边还是没有查到卓凌的消息,可他却一日一日地沉溺在温柔乡里,快要连正事都顾不上了。 卓凌低头擦剑。 他拿着一把很普通的剑,灰扑扑的,连个剑穗都没有。 江淮渡假装无意地走到卓凌的包袱前,温柔微笑着:“小呆子,你拿着一个这么小的包袱,里面装了什么呢?” 他以为卓凌会紧张地竖起耳朵,躲躲闪闪地不肯说话。 可卓凌却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欢喜的光芒,认真地给他解释:“金疮药,干粮,地图,一点小玩具,还有银子。” 江淮渡没想到卓凌这么坦诚,不由得怔了怔。但他毕竟是只饱经风雨的老狐狸,迅速恢复了半真半假的温柔笑容:“卓凌,你过来。” 卓凌乖乖地收剑回鞘,茫然地走到江淮渡面前。 江淮渡解下腰间流苏玉坠,轻轻放在卓凌手心里:“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 卓凌脸红了,仰头看着江淮渡英俊含笑的脸,磕磕巴巴地说:“定、定情信物,就是,就是戏里唱的……定情信物吗……” 江淮渡柔声说:“对,小呆子。” 卓凌手足无措:“那……那我应该回礼了对……对不对……” 江淮渡笑盈盈地看着他:“对。” 卓凌急得挠头,手忙脚乱地拆开自己的小包袱,把里面稀疏几样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江淮渡若有意若无心地扫过卓凌的小包袱,这小呆子,果然就带了那几样东西。 还有一个瓷鸟,一个泥人,乱七八糟的三四个锦囊,里面鼓鼓的可能装了东西。 卓凌在包袱里翻出一个油纸包,捧在手心里一层一层地拆开,像老太太包铜板那么不厌其烦。 卓凌拆了三层油纸,露出一个古旧精致的小布口袋,从里面拿出一支朴素的翡翠簪子。 成色很差,像是学徒用边角料练手的东西。 卓凌有些忐忑,捧着那支簪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江淮渡:“我……我身上没有你那么好看的玉,这支簪子……是我娘留给我的,不金贵,但是……但是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他再说就要急哭了。 江淮渡心情复杂地收下那支簪子,还在开玩笑:“你送我一支女子的饰物,是要我戴还是不戴?” 卓凌慌忙说:“我再去给你买一件!” 江淮渡一把将他拽进怀里,低沉的声音在胸腔里共鸣:“不用,我很喜欢。” 卓凌紧张地说:“真……真的吗……” 江淮渡叹了一声:“小呆子,我很喜欢你。” 卓凌呆住了,他埋头在江淮渡胸口颈间,慌得不知所措,手指紧紧抓着江淮渡的衣服。 江淮渡……没有……没有嫌他烦…… 没有……想赶他走吗…… 可江淮渡已经三妻四妾儿女成群,他留下来,又算什么呢…… 卓凌心中纷乱惶恐。 他向来如此卑微,从不去想别人是不是辜负了他,只会一直呆呆地反思,他是不是不够努力,是不是做的还不够好。 可江淮渡有妻有子,却是他多努力都改变不了的事情。 他心里难过得要命,紧紧抓住了江淮渡给他的玉佩,不知该不该就此告别。 又是一夜缠绵荒唐。 卓凌五更醒来,身边依旧空荡荡的。 江淮渡每晚都把他日得死去活来,却从不肯留在他身边过夜。 卓凌呆呆地坐在床上,目光透过朦胧床帐看着桌上的小包袱。 那是他从生至此,全部的人生。 现在,那团人生里缺了重要的一块,他怀着献祭般的姿态,献出他已经记不清楚的童年,试图换取一段足够温暖的爱恋。 烟鸟阁是今年武林大会的东道主,虽然江阁主本人已经说明了不会参与盟主之争,可一堆大大小小的事务纠纷,却免不了他去折腾。 江湖之中几位魁首聚在水榭里,阴阳怪气地聊天喝茶。 江淮渡看着这群乌七八糟的人,眼前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连眼神都干干净净的小呆子。 小呆子就像一汪清泉里养出的那颗珍珠,清澈透亮,乖巧温柔。躺在他手心里,不哭也不跑,就是那样乖乖地躺着,小心翼翼地在他掌心滚来滚去,像是害羞了,又像在撒娇。 江淮渡心里酸酸甜甜地发烫。 他哪来那么好的运气,让那么干净那么乖的一只小呆子,就这样傻乎乎地撞进他手心里了呢? 江淮渡不信天命,他只会不停地怀疑,到底是谁在暗中安排。 燕草款款而来,在江淮渡耳边低声说:“主人,在天鸿武馆查到了一个叫卓凌的人,已经失踪很久了。” 江淮渡怔了一下,放下茶杯,含笑道:“各位,江某后院出了一件要紧事,失陪片刻,各位随意便可。” 江淮渡和武林各方魁首告别,带着燕草回到内院。 内外院落之间隔着一座小山,草木苍翠巨树参天。 江淮渡边走边问:“说清楚。” 燕草说:“天鸿武馆的万师 - 分卷阅读7 傅曾经有一个徒弟,就叫卓凌。据武馆里的打手们说,此人自幼父母双亡,在武馆中长大,向来不善言辞。后来武馆中的师兄弟们一同入京参加武举,卓凌武功不错入了殿试。从此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听过卓凌的消息。” 江淮渡停下脚步,目光阴晴不定地看着卓凌睡觉的方向。 武举…… 那个小呆子,难道是皇宫中的人? 既然是皇宫中人,为何会孤身来此? 但若是身负使命,又为何……还要用真名靠近他的身边? 江淮渡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问燕草:“卓少侠醒了吗?可否用过早膳了?” 燕草为难地说:“主人,卓少侠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说是向您告别之后就离开兴安府。” 江淮渡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冲向了卧房。 那小呆子,居然要走? 难道是他昨晚欺负得不够狠? 江淮渡冲到卧房门口,隔着窗户看到那个骨架修长纤细的少年正坐在桌边,正使劲儿抓着他的小包袱。 江淮渡心里一悸,慢慢恢复了老狐狸的温柔平静。 他拆下发冠,用卓凌送的那支簪子绾起长发,漫不经心地走进了卧房中。 卓凌正坐在桌边,捧着他不再完整的小包袱。 记忆中面容模糊的娘亲留给他一支粗陋的簪子,而他去用那支簪子换来一串流苏玉坠,舍不得挂在剑上,只好牢牢窝在手心里。 门吱呀一声响,江淮渡一身懒散青衣,飘然若莲,潇洒而来。 发上没了昔日那些金银珠玉的发冠,反而用一支粗糙的翡翠簪子挽着,显得眸子比平常更加温柔。 江淮渡来到卓凌面前,轻叹一声:“小呆子,你要走。” 卓凌点点头,低头不肯说话。 他舍不得,他舍不得江淮渡,舍不得床榻温存,舍不得那一碗温热的粥。 可江淮渡不需要他。 不管是他的武功,他的身体,还是他的孩子。 江淮渡都不是那么的需要他。 他再也没理由留下。 江淮渡柔声问:“离开兴安府,你又想去哪里?” 卓凌要哭不哭地小声说:“我……我……” 他无处可去。 他没有爹娘,武馆的人都不喜欢他。皇上和皇后哪怕愿意让他回宫继续任职,可体会了浪荡江湖的天地浩大自在逍遥,江淮渡的温柔体贴百般呵护。皇宫中那些君臣有别的森严规矩,渐渐变得让人那么不自在。 江淮渡故作失望:“卓少侠一定要走?” 卓凌不肯说话。 江淮渡叹了一声:“小呆子,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怎么现在就反悔了?” 卓凌惊愕抬头,呆呆地看着江淮渡:“江……江阁主……” 江淮渡要他……要他保护他? 江府和烟鸟阁那么多高手,江淮渡自己的武功比他还厉害。真的……真的需要他吗…… 江淮渡轻轻挠着小呆子的下巴:“小呆子原来是个小骗子,嗯?说话不算数?” 卓凌心里欢呼雀跃着一百只小鹦鹉,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江淮渡需要他……那个无所不能地臭屁江大侠……需要他啊…… 卓凌乖乖地在江淮渡手心里蹭了蹭,紧张地说:“我……我没有说话不算数……不是小骗子……” 江淮渡故意一脸伤心失望:“那你为什么要走?” 卓凌不好意思吐露自己那些矫情的小心思,只好乖乖低头:“我……我错不走了……” 世人厌他,怕他,疏远于他。 那些人,或许并非不愿与他亲近,只是他实在缺乏主动和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和勇气。 只有江淮渡,接纳他,包容他,不依不饶地与他亲近,甚至耍着一些玩笑似的小手段,只为能与他更亲近一些。 卓凌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运气遇到第二个江淮渡。 一个让他不由自主地亲近钦慕,又会主动像他靠近的人。 卓凌鼓起勇气,紧紧抓住了江淮渡的衣袖。 江淮渡抚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卓凌紧张得手指颤抖发白,闭着眼睛狠狠挤出焦急的泪来。 他觉得自己在大吼,其实发出的声音却声若蚊蝇。 “我有身孕了。” 饶是江淮渡再怎么见多识广,听到这个消息也呆滞了半晌。 卓凌不敢抬头。 他害怕看见江淮渡的眼神。 害怕那双眼睛里会有震惊不解甚至厌恶的样子。 他怕得要命,几乎下一瞬间就后悔把真相说出口了。 偌大的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卓凌本能地跟随着江淮渡的呼吸声放慢了呼吸。 这是暗卫的本能,他在隐藏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隐匿在黑暗中。 可现在天色大亮,房中只有他和江淮渡两个人。 他们靠的那么近,再厉害的暗卫,也躲不进地缝里。 江淮渡目光渐渐阴冷,声音却温温柔柔地带着笑意:“小呆子,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怀孕了?看过大夫了?” 卓凌使劲摇头,惶恐地小声说:“我……我懂一点医术……我自己……自己诊得出来……” 从第一次在房顶上诊断出自己的喜脉,卓凌在无数个日夜都曾偷偷给自己诊脉。 喜脉的迹象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孩子,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那个小小的孩子住在他肚子里,让他又羞耻难堪,又温暖快乐。 江淮渡的目光落在卓凌的小腹上。 夜间欢愉的时候,他也曾留意到卓凌小腹鼓起的异象。 只是男身受孕之事太过飘渺荒唐,于是江淮渡一度以为,是那个小呆子太贪吃,吃得腹胀积食了。 可若卓凌真的怀了身孕…… 江淮渡的目光阴晴不定,说不出是喜是恼。 卓凌在一片窒息的沉默中撑不住了,他慌张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袱:“我只是……只是告诉你……江阁主三妻四妾膝下三男二女,必然……必然不想再要一个男人生的怪物。我……我这就走了……这孩子……这孩子也是要打掉的……我……我……我……”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淮渡的沉默像凌迟的刀,一片一片剜着他的心肺胸骨。 卓凌眼中的泪水摇摇晃晃,憋得心如刀绞。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笑,江淮渡温柔爱怜地抱着他,宽阔坚实的胸膛像山一样坚不可摧:“小呆子,你的小脑壳里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乖,我派人去请大夫为你诊治,你别怕。” 卓凌泪眼朦胧地依偎在江淮渡怀里,乖乖地被抱上了床。 江淮渡没有嘲笑他,也没有厌恶他。 反而温柔地把他抱起来,认真地说着负责人的话。 卓凌想,他应该信任江淮渡。 至少现在,他要很相信很相信江淮渡。 那是他此生唯一亲密到血肉交融的人,是他腹中胎儿的父亲。 江淮渡说过,要带他回家。 他怎能不信他。 卓凌窝在那个坚实的怀抱里,默默想:皇后娘娘,你曾告诫属下,闯荡江湖对陌生人要留着三分防备。那江淮渡他……他已经和我把最亲密的事情都做完了,他还算陌生人吗? 江淮渡眼底闪过 - 分卷阅读8 一丝复杂阴冷的光。 若是卓凌真的怀上了他的孩子,那才是招来了天大的麻烦。 如今天下武林中最好的神医都聚在了兴安府。 事关重大,江淮渡亲自写了拜帖,让燕草送给倚檀圣手魏青槐。 信中含糊其辞,只说了事关重大,务必轻魏神医亲自过府诊治。 燕草担忧不已:“主人,若是卓少侠真的怀上了您的孩子……”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闭目轻语:“杀。” 魏青槐很快来到江府中,为卓凌看诊。 卓凌很紧张,他不习惯用这般柔弱的姿态,和陌生人共处一室。 江淮渡不在,可能有事情去忙了。 卓凌看向燕草,想要问江淮渡去哪儿了,又问不出口。 燕草柔声说:“卓少侠,主人在前厅处理要事,等忙完了就会来看您。” 卓凌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窝在床榻里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 魏青槐反复诊断了半个时辰,回头对燕草点头。 燕草脸色一变,柔声说:“魏神医这边请。” 燕草说:“魏神医这边请。” 走出内院,魏青槐郑重其事地说:“卓少侠果真是有身孕了。” 燕草慌忙问:“魏神医,当真?” 燕草带着魏青槐离开,卧房里又只剩下卓凌一个人了。 卓凌躺在江府宽大的床上,悄悄握着江淮渡送他的坠子。 江府水榭中,清风拂面,荷花飘香。 江淮渡一袭青衣,在亭上独自烹茶。茶香和着荷香,好一副惬意之景。 燕草来到水榭亭中,悄悄站在江淮渡身后:“主人……” 江淮渡淡淡道:“魏青槐怎么说?” 燕草艰难地说:“卓少侠有孕了,您真的要……” 江淮渡沉默许久,说:“秦桑还是没有消息?” 燕草眸中带着痛楚泪光:“主人,秦桑已经失踪四年了,怕是……怕是早就被……” 江淮渡轻叹一声:“秦桑失踪前,曾传信于我,说他找到了潜龙谱,很快就会回来。” 燕草说:“主人,就算潜龙谱未归,只要卓少侠好好待在您身边,也并非……并非一定要行下策之举。” 江淮渡沉默摆弄茶盏。 潜龙谱需要用他的鲜血涂抹,才能显露出其中真容。 如今潜龙谱不知去向,若是卓凌怀上他孩子的消息传出去……江湖中又会有多少亡命之徒,会为了抢夺他的血脉,对卓凌下手。 烟鸟阁不是桃花源,防不住暗里刀剑。 更何况,卓凌至今来路不明。 而他,向来和朝廷的关系不好,更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大麻烦。 江淮渡沉默了许久,轻声说:“照做。” 燕草为难地低声说:“主人,那奴婢……奴婢该告诉卓少侠真相吗?” 江淮渡说:“你若告诉了他,那个小呆子一定会跑掉,躲到角落里偷偷把孩子生下来。我没有把握能抢在天水一楼前找到他!” 燕草被主人忽然暴怒的语气吓到了,慌忙后退跪地:“主人……” 江淮渡语气平静下来:“去,把这件事情做好。若卓凌问起,就说……就说那是假孕之症,喝几服药,放松一下就好了。” 燕草低声说:“是,奴婢这就去办。”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一个人坐在水榭上直到天黑。 壶中热茶变得冰冷,让他分外想念小呆子热乎乎的身子。 若早知道卓凌身子特殊能为他孕育子嗣,他一开始,就不会要了卓凌。 烟鸟阁的江阁主今年三十六了,有些与他同龄的人,孙子都已经开始牙牙学语。可他仍然孤身一人,生怕那个孩子成为旁人手中的工具,生怕有人先他一步解开潜龙谱的秘密。 他已经等了二十年,决不允许意外再发生。 燕草让人给卓凌煎了药,又来询问江淮渡,是不是真的要打掉卓凌腹中的孩子。 江淮渡握着书卷,头也不抬地说:“去。” 燕草无奈,捧着打胎的药汤去见卓凌:“卓少侠,大夫说您只是思虑过度,产生了假孕的征兆。只要喝些养神的药,就不会再乱想了。” 卓凌呆呆地坐在床沿,慌乱地给自己诊脉。 没错!是喜脉啊! 皇后孕期他服侍在侧,皇后身子乏了累了,都是他先行诊脉,太医院才姗姗来迟。 男子受孕的脉象,他怎么可能诊错? 卓凌不肯喝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惶恐得几乎要掉出泪来:“会不会是大夫没见过这样的脉象,所以……所以诊错了?” 燕草柔声说:“卓少侠,主人为您请的,是兴安府最有名的大夫,怎么可能诊断错呢?” 卓凌颤抖着,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倔强地不肯相信。 不可能的,那个孩子在他肚子里呆了三个月,他能感觉到孩子的气息。 那么温暖,那么柔软,就好像失落十几年的血脉亲情终于有了着落,再一次让他与另一条生命那么亲密的紧密相连。 那怎么可能是错觉,他明明感受得到,怎么可能是错觉! 燕草轻声哄劝:“卓少侠,喝药吧。” 卓凌向来听话,从不会因为自己的小情绪,就拒绝吃药。 可他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只觉得一阵痛苦的反胃,眼前一黑恍惚着抬手打翻了药碗。 瓷器破碎,燕草仍然不动如风,温声说:“卓少侠若不喜这味道,奴婢就让大夫调整方子,换个舒心些的味道,好不好?” 卓凌摇头。 不好,一点都不好。 什么味道都不好! 他千里迢迢来到兴安府,他满怀欣喜地鼓起勇气找到江淮渡。 他们怎么能对他说,那个孩子是假的。 是他的……错觉…… 江淮渡不肯见他,甚至连他任性地摔了碗,江淮渡都不曾出现过。 卓凌心里一阵阵发冷。 他是暗卫,暗卫的直觉的不能出错的。 卓凌看着江府满眼奇花异草琼楼玉宇,只觉得刺骨寒冷。 初入江府,看着江淮渡半真半假的温柔眼神,他就觉得,他不该来这里,江淮渡也并不愿意他来这里。 但江淮渡太温柔,整日陪着他,宠着他,一点一点融化他的防备。 可他早该知道,第一眼的感觉,往往才是最真实的一切。 卓凌在风中泪眼朦胧地眨巴着眼睛,抚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银丝流苏拂过手指,温柔得像江淮渡的眼睛。 江淮渡不想要这个孩子,甚至……不愿承认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 卓凌偷偷地落泪,委屈着,难堪着。 水榭之中,茶香悠悠。 江淮渡已经在这里煮了一天一夜的茶。 废弃茶叶倾倒在湖里,湖里荷花都沾了茶香。 燕草走过来,低声说:“主人。” 江淮渡闭目:“他还是不肯喝药?” 燕草说:“奴婢觉得,卓少侠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他今日想走,被奴婢好说歹说才拦下来。” 江淮渡沉默许久,缓缓说:“燕草,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狠心。我绝对不能让他带着我的血脉离开烟鸟阁。” 燕草小心地说:“主人,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卓少侠,您为难的缘由呢?” - 分卷阅读9 江淮渡轻笑一声:“告诉那个小呆子我要他打掉孩子?” 燕草不再多言。 主人决定的事,向来容不得旁人置喙。 可主人……真的决定了吗? 江淮渡把一壶热茶倾进湖里,垂首低眉选了一罐新的。 燕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主人,若不是因着潜龙谱事关重大。卓少侠怀孕,您会开心吗?” 江淮渡沉默不答。 燕草自知失言,轻轻一礼:“主人,卓少侠武功出众,人也十分机敏。若他执意要带着孩子离开,烟鸟阁未必拦得住。就算拦得住,也什么都瞒不住他了。” 江淮渡说:“你的意思呢?” 燕草说:“若主人执意如此,那只能把药物放在卓少侠的吃食之中。” 江淮渡说:“那日水榭中有人行刺,你我都尚未察觉,那小呆子已经出手制住两个刺客。卓凌如此敏锐,你觉得什么药,混进吃食中能让他无法察觉?” 燕草低着头,不再多言。 江淮渡轻轻敲着茶杯,许久才说:“魏青槐怎么说?” 燕草说:“魏神医说,卓少侠已经怀孕三月有余。卓少侠自幼习武,身体很好,孩子也十分健康。” 江淮渡说:“把孙鹤白的下落给他,堵住他的嘴。” 魏青槐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师兄孙鹤白的下落,也不知是认亲还是寻仇。 江淮渡紧紧捏着茶杯,他绝不能让卓凌怀孕的事情传出烟鸟阁。 燕草说:“奴婢一定把事办好。可是主人,卓少侠那边……” 江淮渡说:“我自有安排。” 他不能放任卓凌怀着他的孩子离开烟鸟阁,却也做不出更斩草除根的行径。 江淮渡心情复杂,扔下半壶未煮开的茶水,缓步去见卓凌。 那个小呆子一天一夜没见他,是不是又抱着那个小包袱在偷偷地哭。 江淮渡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心中升起几分凉薄的愧疚。 那个小包袱,好像装着小呆子的整个世界。 而他,却把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拿走了。 那个小呆子啊…… 江淮渡想起了燕草那句质问。 若非事关潜龙谱,卓凌怀孕,他会高兴吗? 江淮渡嘴角绽开一个温柔的笑意。 可笑容很快消失在了风中。 没意义了。 若非为了潜龙谱,二十年前他就已经结婚生子,如今多半孙子都有了,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小呆子,喜欢得恨不得揉进心口里。 情深是劫,痴狂为祸。 江淮渡走出拱门,隔着窗户对上一双泪痕未干的眼睛。 那双眼,乌黑,明亮,圆圆的像只小猫,总是委屈巴巴地含着些水光。 江淮渡心中鬼使神差地想,库房中有一块黑曜石的坠子,是崇吾郡的荒山上采来的。质地明亮温润,流光溢彩,乌黑如墨。若穿条链子挂在小呆子脖子上,一定相称极了。 卓凌对上江淮渡的目光,心中那些隐约模糊的委屈,好像忽然全部找到了最痛的那一点,眸中隐忍许久的泪水忍不住丢人地淌下来。 他哽咽着缩回了窗户后面,坐在地上把脸埋进小包袱里,低低抽噎着。 江淮渡走到他面前,叹着气抚摸小呆子的头发:“我不来,你就气得摔了药,我过来了,怎么又像小刺猬一样不肯见我?” 卓凌不是小刺猬,他没有刺,哪怕已经蜷成一团,也是软绵绵的一团小东西。 江淮渡蹲下身,把小呆子软绵绵的头发揉得乱成一团:“卓凌。” 卓凌哽咽着小声说:“不是假的……” 江淮渡温声问:“嗯?” 卓凌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在江淮渡掌心蹭来蹭去,哭唧唧地说:“孩子……孩子不是假的……他在我肚子里……不是假的……” 江淮渡心中猛地一颤,那些半真半假的笑意僵在脸上,一阵恍若隔世的痛楚渐渐泛上心头。 他的小呆子哭得那么委屈,抱着那个代表着全世界的小包袱,紧紧捂着自己鼓起的肚子。 那是……那是他的孩子啊…… 是这个世上,他唯一血脉相连的生命。 江淮渡修长的手指微微发颤,却不敢再把那个哭泣的小东西抱进怀中。 卓凌哽咽着使劲儿摇头:“你们……你们为什么都骗我……都说……呜呜……都说他是假的……” 江淮渡脸上依旧是温柔和煦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轻颤的狠心:“小呆子,不哭了,乖。你不想喝药,我们就不喝,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你喜欢小泥人吗?” 卓凌哭着摇头,哭得一抽一抽。 他这辈子,从来没哭得这么伤心过。 他生来就比旁人愚笨些,哭和笑都少有,只会呆呆傻傻地闷头干活。 可他遇到了江淮渡。 温柔强大的江淮渡,武功很好的江淮渡,把他抱在怀里的江淮渡,把他欺负到哭着求饶的江淮渡。 从此之后,一切都变了。 江淮渡一个眼神,一点轻薄的语气,都会让他辗转难安,欢喜得眉眼弯弯,或哭得像个小孩子。 他不再是曾经的自己,却还不知道江淮渡是谁。 卓凌脑子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更不明白江淮渡怎么了。 可他好伤心好伤心,眼泪像决堤的水,湿透了手中的紧握的流苏坠子。 江淮渡轻轻握住小呆子的手腕。 明明是习武之人,小呆子的骨架却很小,握在手里细细瘦瘦软绵绵,让他忍不住就难过起来。 江淮渡说:“小呆子,你看着我。” 卓凌仰头,泪汪汪眼巴巴地看着江淮渡英俊的脸,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江淮渡嘴角的笑意温柔艰难地缓缓扬起:“小呆子,你就那么想给我生孩子?” 卓凌傻乎乎地含着泪,委屈地点点头。 江淮渡说:“江府缺个夫人,你想不想做?” 卓凌眼里还挂着泪珠,这下彻底傻掉了。 江淮渡说……说要他做夫人…… 卓凌边掉眼泪边警惕地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你说……呜呜……你说你有三妻四妾了……缺……缺什么夫人……说谎……呜呜……” 江淮渡说:“我没有夫人,也没有妾室。江府之中,你是除我之外第一个住进内院的人。小呆子,我那时候,只想看你生气吃醋的模样,随口胡诌的。” 卓凌真的生气了,他哭着跳起来:“大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 他那时候都快伤心死了,江淮渡却只想骗他吃醋。 这个大骗子,总是骗他,满嘴胡言乱语,就欺负他傻。 卓凌蹲着哭了太久,腿都蹲麻了。他拎着小包袱想走,却双腿一麻差点摔个狗啃泥。 江淮渡手疾地把生气的小呆子掳进怀里,狠狠抱着怀里,沙哑低喃:“小呆子,我要娶你,你想不想嫁?” 卓凌恍惚眨眼,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江淮渡为什么忽然要和他成亲,就像他不明白江淮渡为什么不想要那个孩子一样。 他一辈子都过得傻乎乎的,被骗被欺负也总觉得无所谓。 可他太在乎江淮渡了,他很怕江淮渡骗他。 偏偏江淮渡是个说话三真七假的大骗子,总是把他骗得团团 - 分卷阅读10 转。 江淮渡轻轻咬着卓凌的耳垂:“小呆子,和我成亲,好不好?” 卓凌摸着自己鼓起的小肚子,小声嘟囔:“明明就不是假的……” 江淮渡心里发颤,手指却稳稳握住卓凌纤细的手腕:“小呆子,乖。” 卓凌小声嘟囔:“可你总是骗我……” 江淮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声问:“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故乡亲人,江淮渡成婚,那是江湖大事,要宴请五湖四海的侠客来贺。” 卓凌惊恐地使劲儿摇头:“不……不要……” 他可不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做了江府的夫人。 江淮渡见自己已经成功转移了卓凌的注意力,轻轻松了口气,温柔含笑:“那我们就偷偷的,把精力留在洞房中,可好?” 卓凌紧张地说:“那……那天地父母……” 江淮渡眼神灰暗了一刹,但很快放松下来,轻轻挠着卓凌的下巴:“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你不必担心自己应付不了公婆。” 卓凌心疼地眨巴着眼睛:“我……我也是……” 原来江淮渡和他一样,都是没人管的。 江淮渡轻轻皱眉,温柔地问:“那小呆子还有没有什么朋友亲人?我江湖中的朋友,都是表面交情,请与不请,倒是无关紧要。但小呆子要是有什么重要的朋友,一定要请他来江府喝喜酒。” 卓凌委屈巴巴地摇摇头。 朋友这种东西,于他而言,着实太过奢侈了些。 江淮渡说:“那便不请了,我让下人布好喜堂,认认真真地娶你过门。” 他说得斩钉截铁,字字坚定。 江淮渡想,卓凌一定是太害怕失去他了,才会抱着肚子里的孩子如此惶恐倔强。 那他便娶卓凌进门,大大方方做他的正室夫人。 也能理直气壮地把卓凌留在烟鸟阁中。 至于日后如何……江淮渡苦笑闭目。 他心中又何尝真的明白了? 卓凌稀里糊涂就这么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了。 武林大会将至,兴安府中熙熙攘攘全是前来赴会的江湖人。 可江府却闭门谢客,静静地筹备起了主人的婚事。 卓凌闲不住,又无事可做,天天躲在后院里练剑。 江淮渡有时会指点他,让他去书房里找些剑谱看。 卓凌的武功是从武馆里学来的杂招,但他悟性极好,自然而然地就能融会贯通。如今在江府守着满屋的武林秘籍,更是如鱼得水一日千里。 他感况下,他必须要确定刺客有没有接近主上。他一直都这么做,他这样做的时候,皇上就会夸奖他忠君护主做的很好。 可江淮渡却生气了,还偷偷拧他屁股上的肉。 江淮渡轻叹一声,说:“我与曲盟主在此,哪个不长眼的刺客往这儿来?” 卓凌小声说:“那个人是魔教的……” 曲行舟眼睛一亮:“小友当真?” 卓凌看看江淮渡,再看看曲行舟,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江淮渡说:“曲盟主,这孩子衣服都湿透了,你若是想问,不如让他换身衣服再过来。” 曲行舟摇头笑笑:“江阁主,魔教的手竟已经伸到烟鸟阁中来了。看来武林盟要加快动作,早日铲除魔教才行。” 曲行舟告辞离开,江淮渡抱着卓凌回内院。 一路上,江淮渡脸上的笑意都并不真切。 卓凌有些慌了,眨巴着眼睛紧紧抓住江淮渡的衣领:“你……你生气啦……” 江淮渡板着脸说:“没有。” 卓凌委屈:“你就是生气了。” 江淮渡把小呆子剥光了放进浴桶里,半跪在浴桶边叹了口气:“知道我生气了,还追着刺客跳进湖里,嗯?” 卓凌被热水泡得傻乎乎的,垂头丧气地绷紧屁股,小声说:“我……我怕他伤到你……” 卓凌做侍卫做的太久了,能想到对一个人好的方式,就是拼尽一切保护他。 江淮渡沉默着轻轻抚摸卓凌湿漉漉的头发,许久才说:“你怎么穿着一件里衣就跑出来了?” 这小呆子连裤子都没穿,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见屁股。 卓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蛋红红的,屁股也红红的。 江淮渡惊愕地看着卓凌把手伸到屁股下面,哼唧唧地 - 分卷阅读11 抠挖了一会儿,慢慢从菊儿里抽出一块黑曜石。 黑曜石湿漉漉的,好像还沾着着小呆子菊儿里甜美的味道。 江淮渡从卓凌手中拿走那块黑曜石,有些哭笑不得。 卓凌在热水里缩成一团,害羞地小声说:“燕草说……说这是你给我的新婚礼物,我就……我就想给你个惊喜……” 江淮渡笑吟吟地低声说:“我很惊喜,小呆子,以后天天含着它,去哪里都含着,好不好?” 卓凌红着脸别扭了一小会儿,轻轻点点头。 既然江淮渡喜欢让他含着,那他……那他就乖乖含着,就好像江淮渡的大鸡儿一直在他屁股里一样。 江淮渡把那个在湖里游了一圈的小呆子洗干净包进被子里,温声说:“睡吧。” 卓凌眨巴着眼睛不安地看着他。 江淮渡说:“我去处理那个刺客。” 卓凌问:“你抓到他了吗?” 江淮渡点点头:“抓到了,你安心睡吧。” 卓凌失落地缩进被子里,绷紧了软乎乎的小菊儿。 江淮渡走出内院,径直从水榭下的机关中走进了湖底密室。 被卓凌追到跳湖的黑衣人正一身泥水狼狈地坐在椅子上,脊背上插着三根银芒刺,都是卓凌送他的。 燕草用铁钳把那些暗器拔下来,糊上大片的止血药膏。 黑衣人见到江淮渡,慌忙起身要跪:“右护法!” 江淮渡隔空抬手,一道柔和内力把他扶起来:“你为何匆匆来此?” 黑衣人苦笑:“属下奉教主之命,前来询问右护法,潜龙谱可有消息了。” 江淮渡说:“若是有消息,我自会派人去荒梦山报信。你冒险来兴安府,到底有什么事?” 黑衣人说:“老教主七魂已衰,等不了太久了。” 江淮渡笑容冰冷:“哦?” 黑衣人说:“教主心中焦急,已经亲自去了琅华谷天水一楼谈交换潜龙谱的条件,还请右护法暂时放下私事,专心为老教主寻找潜龙谱。” 江淮渡说:“燕草,好好为信使疗伤,从暗道送他出去。” 燕草说:“是。” 曲行舟走出江府,侍从立刻围上来:“盟主,怎么样了?” 曲行舟说:“江淮渡身边出了变故,恐怕很快就要露出破绽了。” 侍从说:“盟主,您真的要对烟鸟阁……” 曲行舟微微一笑,说:“传信入京,我要借用暗影司。” 皇宫之中,灯火未熄。 皇上与皇后在御书房相对而坐,一起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折子。 一道黑影悄悄落在暗处:“陛下,娘娘。” 皇帝说:“何事?” 暗卫:“曲盟主传来消息,要借暗影司的人手,对烟鸟阁收网。” 皇帝搁笔抬头:“这么快?” 皇后说:“烟鸟阁掌天下消息,对朝堂威胁不小,微臣数年前就曾向曲盟主提起过此事。如今他找陛下借人,必然是找到了一举收拢烟鸟阁的机会。” 皇帝沉吟片刻,说:“把庚字牌影卫调去兴安府,由曲盟主指挥。秘密行动,不可暴露身份。” 暗卫应声离开,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江湖宁静,风雨欲来。 后半夜,兴安府大雨倾盆。 卓凌眠浅,今夜又不曾承欢,雨滴一落地,他便从床上惊醒,赤着脚跑到床边呆呆地看着夜雨。 娘亲离开的时候,天在下雨,很大的雨。 破庙的屋顶漏了,小小的卓凌就用手撑着鲜血淋漓的衣衫,挡住落在娘亲脸上的雨水。 就这样撑了很久很久,娘亲还是睁着眼睛木然看他,也不肯夸他乖。 雨一直下到天亮,一群走镖的武师来破庙里避雨, 那些拿着刀剑的人告诉他,他的娘亲已经死了。 卓凌那时候还太小,小得不知道悲伤是什么样的,可他好饿,有人给了他一个硬馒头,他就抱着乖乖啃,啃得牙都痛了。 师父收养了他,把他带回武馆,教他习武,带他走镖。 卓凌很乖,耳目聪灵,师父就让他坐在镖车的大箱子上,做车队的眼睛。 那天,又是大雨,小小的卓凌顶着荷叶坐在箱子上,恍惚中看见远方山上人影闪过。 可雨太大了,他又太小,一时分不清是人还是树影。 于是车队向着山脚下的茅屋走过去,一阵寒光铺天盖地而来,师父倒在了血泊中。 那天大雨,师父被山匪杀害了。 卓凌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群跑,在一片嘶吼混乱中,被带回了武馆中。 武馆做的是善堂义举,每年都会有百姓来捐恩德钱。 于是卓凌还是留在武馆里,他有了新的师父,依旧过着辛苦平静的日子。 可他不喜欢雨天。 好像每次大雨,都会有一点仅剩不多的温暖,再次离开他身边。 卓凌在雨气湿意中缓缓清醒过来,狼狈地低头喘息。 他平静了许久,回头看向宽大的床榻。 江淮渡不在那里,每次他从睡梦中醒来,江淮渡都不在他身边。 卓凌撑着伞,走出卧房。 廊下有侍女守着,急急忙忙地迎过来:“夫人,这么大的雨,您要去哪里?” 自从江淮渡拍板定下这桩婚事,江府里的仆人们就改了口。 卓凌听不惯,又不好让他们改,只好委屈巴巴地应下了。 他想找江淮渡,却说不出口,于是呆呆地站在风雨中,手足无措地举着伞:“我……我睡不着……” 侍女说:“我去为夫人准备安神香。外面风雨冷,夫人回房吧。” 侍女福了一福,沿着长廊走向库房。 卓凌忍不住说:“等等。” 侍女回头,柔声道:“夫人有何吩咐。” 卓凌张了张嘴:“我……江……燕草姑娘呢?” 侍女笑了:“燕草姐姐歇下了,夫人若是有事,奴婢这就去叫醒她。” 卓凌慌忙说:“不用不用。” 他根本不想找燕草,他甚至,有些怕那个不动如风的温柔女子。 他只是想知道江淮渡在做什么,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卓凌习惯了等待召唤和命令,还没学会如何主动质问另一个人的心。 于是不去找,不去问,坐在台阶上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看了一夜。 燕草也忙了一夜。 她送走魔教来的信使,又去安排给卓凌的打胎药。 她的主人坐在书房里,铺着一张信纸,却直到天亮也没写下一个字。 燕草轻轻把药放在桌上:“主人,只要你喝下一瓶药水再与卓少侠行房,三日之后,胎儿必定滑落。” 江淮渡闭上眼:“我知道了,你一夜未睡,去歇着吧。” 燕草担忧地说:“主人,若是被教主先一步拿到潜龙谱,您就危险了。” 江淮渡说:“去睡吧。” 燕草不敢再说,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江淮渡看着那瓶药。 白玉小瓷,朱砂提笔,是名窑奇珍。 可好好一件瓷器,装的却是杀人剧毒。 那个小呆子太傻了,被他骗得团团转,还在奋不顾身地想要保护他。那么渴望爱,渴望被人需要的一个倔强小呆子,要是失去了孩子,会不会难过得一直哭?像个小孩子一样哭 - 分卷阅读12 得天都塌了? 江淮渡抚摸着细腻的瓷瓶,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大雨,在地上溅起此起彼伏的水花。 江淮渡想起小呆子跳进湖里的那片涟漪,傻乎乎的,看着愁人。 他不需要被谁保护,但他需要确认,值得信任的,都是不会杀他的人。 那个小呆子,会杀他吗? 江淮渡在大雨中长久地沉默着,握着那个装了毒药的瓷瓶,很久很久。 罢了,罢了。 那小呆子那么傻,像只软乎乎的小狗,被他骗得团团转咬尾巴。 那个小呆子那么喜欢他,喜欢得总是泪汪汪委屈巴巴,生怕他生气,生怕他不要他。 小呆子太傻了,若是有人要杀他,也不该派个这么傻的小东西过来。 **八荒十万山,武功高强的世外高人,何止烟鸟阁能盯到的江湖门派。 小呆子虽然来路不明武功杂乱,却偏偏捧着一个赤红无暇的心,傻乎乎地全部交付在他手里,被欺负了也不知道。 江淮渡此生被天下所负,也负尽了天下人心。 他一辈子都在和人斗,和命斗,和天斗。 如今,有个小傻子捧着一颗心要给他,他怎么舍得捏碎了。 江淮渡闭目长叹,把药瓶放进柜中。 烟鸟阁纵然四面受敌,难道还护不住一个本就武功高强的小呆子吗? 而且,小呆子真的好乖,让他乖乖待在后院,他就乖乖待着,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江淮渡一夜未睡,一面为魔教那边的催促烦躁,一面又担忧着曲行舟阴晴不定的态度。 他本是十分焦虑,才把燕草赶走。 如今想通了这件事,心情反而豁然开朗,连笑意都明朗了三分。 雨过天晴,天空明净如洗,令人心旷神怡。 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他今天要好好哄哄他的小妻子。 昨夜一番折腾,那小呆子必定又委屈得偷偷哭了。 心意已决,江淮渡含笑走进内院。 卓凌坐在长廊里,缩成一团睡得香甜,纸伞落在身边,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 江淮渡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低头把衣衫单薄的卓凌揽在怀中,轻轻抱起来。 警惕心让卓凌迅速惊醒,模糊看到江淮渡的脸,又乖乖地睡了过去。 卓凌睡着的样子很乖,缩成小小的一团,鼾声轻的几乎听不到。 这是暗卫的习惯。 如果需要,他可以躲在暗处永远不发出任何呼吸声。 江淮渡把卓凌放在榻上,轻轻解开了小呆子的衣衫,露出白嫩嫩圆滚滚的小肚子。 小呆子腰太细,特别显肚子。 江淮渡轻轻抚摸那个鼓鼓的小肚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不安。 他这一生小心谨慎,怕被害,怕被利用,以至于孑然一身,甚至亲手断绝了自己的血脉。 可小呆子太傻了,傻乎乎地抱着他的全世界,委屈巴巴地不肯放手。 让人不忍,也无法再下手防备他。 卓凌被他闹醒了,迷迷糊糊地眯着眼,软绵绵地低喃:“江淮渡……” 江淮渡轻轻笑了:“叫相公,乖。” 卓凌在半梦半醒间害羞地缩成一团,乖乖地小声嘟囔:“相……相公……” 江淮渡心头巨石好像忽然间散做了温软烟云,熨烫着那颗鬼气森森的心。 卓凌滚进江淮渡怀里,喃喃道:“你淋雨了吗……身上好凉……” 江淮渡顺势把那一团绵软热乎的小东西搂进怀中,深深嗅了一口:“嗯。” 卓凌喃喃道:“淋雨要洗热水澡……要喝姜汤……会着凉的……” 这个小呆子,每天都过得糊里糊涂,却很擅长照顾人。 江淮渡想了很久,他几乎已经猜到卓凌的身份。 可他没有问,因为小呆子一定不会说实话,还会憋得委屈巴巴要哭不哭,就像被他欺负了一样。 他不愿再欺负那个委屈巴巴的小呆子,他会活着,一直活着,长命百岁,活到小呆子对他说实话的那一天。 皇上手下的暗影司生死不论,绝不可能再得自由。 小呆子跑出来闯江湖,不是偷跑,就是有特殊的身份。 江淮渡容易想的很多,他若是想的不多,尸骨早就化成灰了。 可他愿意相信,小呆子真的是个小呆子,傻乎乎地窝在他手心里,连使坏都不会使。 江淮渡这一生,终于也遇到了一个无需防备算计的人。 江淮渡坐在卓凌床沿沉默着,胸中千般算计风起云涌。 他要潜龙谱,也要小呆子平安。 第二天,武林大会。 烟鸟阁是这一届武林大会的东道主,江淮渡自然要去看着。 前三日都没什么有趣的,就是各门各派的少侠上去比划比划,在江湖中赚点名声。 早上的时候,江淮渡说要出门,卓凌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立刻委屈地灰了下去,低头欺负手里的剑穗:“哦。” 江淮渡哭笑不得,低头亲亲小呆子的脸:“你也要去?” 卓凌小声说:“我好久没出门了。” 江淮渡说:“好。” 今天不过是一群小屁孩儿互扯尾巴,带卓凌出去散散心也无妨。 兴安府是江淮渡的地盘,人人见了他都要恭敬三分。 卓凌习惯性地跟在江淮渡身后,手指握剑,面容严肃冷峻。 曲行舟笑吟吟地说:“那夜天黑我没看清,这就是那日追杀魔教刺客的小友?” 卓凌虽然傻乎乎的,对人的脸却记忆十分深刻。 他知道这是江淮渡的好友,乖乖点头问好。 曲行舟哄孩子似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卓凌下意识地看向江淮渡。 江淮渡微笑:“曲盟主问你的名字,你怎么不答话?” 卓凌这才乖乖地说:“我叫卓凌。” 曲行舟在记忆里搜索了一圈,没想到有这个人。 这少年武功很杂并非名家出身,像是被江淮渡捡回家暖床的小玩意儿,原本不该有什么用处。 有用的,是江淮渡对这少年的态度,实在太过紧张。 曲行舟和江淮渡相视而笑:“一会儿,卓凌小友也准备上台活动一番吗?” 江淮渡说:“这小呆子前几日受了风寒,不能动刀动枪。” 卓凌脸上藏不住心事,失落地低下头。 曲行舟笑了笑,说:“江阁主,来落座吧。” 江淮渡坐在比武台旁边的座位上,卓凌习惯性地站在他后面,腰杆笔直目光严肃。 曲行舟目光转了两圈,意味不明地落在卓凌的剑穗上。 江淮渡含笑说:“卓凌,你去那边坐就好,不用守着我。” 他心疼卓凌有身孕不该久站,又顾忌暗处目光不敢把卓凌拽进怀中,只好把卓凌安排到树下的桌椅上喝茶吃点心。 曲行舟说:“这位卓凌小友倒是十分有趣。” 江淮渡说:“那小呆子脑袋蠢笨了些,人却很忠心。” 曲行舟抿茶戏谑:“我猜,床上也柔顺至极。” 江淮渡脸上适度地露出些尴尬狼狈的笑意,低声说:“曲盟主这般目光如炬,我可不敢再请你入府喝茶了。” 曲行舟笑着摆手:“玩笑话玩笑话,我还惦记着燕草姑娘的梅花糕呢,江阁主不可当真。” 江淮 - 分卷阅读13 渡说:“曲盟主,看擂台吧。” 台上打得虎虎生风,台下看得,目不转睛。 江淮渡时不时偷瞄着在树下乖乖喝茶吃点心的小呆子,忽然视线扫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一笑,果然来了。 五年前,他派手下精通媚术的少年秦桑去做了天水一楼楼主的男宠,伺机寻找潜龙谱的下落。 秦桑撒娇耍赖装傻演戏无一不精,把天水一楼的武痴楼主耍得团团转,没多久就找到了那块封存着潜龙谱的玉佩,并说马上就会带着潜龙谱回来。 可从此之后,江淮渡再也没有收到秦桑的消息。 多年过去,江淮渡不得不相信,秦桑极有可能身份暴露被天水一楼秘密处决了。 而且,天水一楼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购买过供楼主修炼的鼎炉。 这些天,魔教步步紧逼,武林盟阴阳怪气,再加上那个毫不知情的小呆子和他肚子里的小崽崽,江淮渡再也不能等潜龙谱主动现世。 他派人易容成秦桑的模样,在兴安府里频繁出现,有意引起天水一楼的注意。 果然,天水一楼的副楼主竟亲自现身了。 江淮渡等不了了,他要主动出手,在所有人布局结束之前抢先拿到潜龙谱。 卓凌敏锐地察觉到了江淮渡忽然锐利的目光,手指紧紧按剑顺着江淮渡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有些书生打扮的男人悄悄退到了人群后面,有些眼熟,但卓凌记不清那是谁了。 卓凌不知所措地看向江淮渡。 江淮渡对他笑笑,指指他桌上茶点,做了个好吃好喝的手势。 卓凌紧张地皱着眉,气鼓鼓又担忧地继续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书生的身影。 那书生戴着青色方巾,一缕斯文儒雅的小胡子,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江湖人中本应该十分显眼。 可卓凌看呀看,却再也没找到那人的踪迹。 夜里回到江府,卓凌趴在书桌上开始凭着记忆描画那个书生的样子。 他一直觉得那个书生眼熟,却总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江淮渡在他身后轻轻俯身:“小呆子,你在这里画别人,为夫可要吃醋了。” 卓凌吓了一跳,手中狼毫在画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墨痕,他委屈地说:“我不记得他是谁了,可我觉得眼熟,就很奇怪。” 江淮渡犹豫了片刻,轻叹一声,抬手握住了卓凌的手,低声说:“他是天水一楼的副楼主,言清澹。此人擅长易容,这副皮相也不知真假。你以前或许见过他,但那时的他,和现在定然有刻意改变过,自然会觉得似曾相识,又记不清楚。” 言清澹易容术何等高明,却被这小呆子一眼识破。 卓凌在此之前,究竟是跟在何等人物身边? 江淮渡心中苦笑。 这小呆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对他放下防备说实话呢? 卓凌未曾察觉江淮渡心中酸苦,皱眉看着画中人,继续努力回忆,喃喃道:“可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呢……” 他一直跟随在皇上和皇后身边,若是曾见过这位副楼主,那极有可能,天水一楼曾经想对皇上和皇后不利。 卓凌心中不安起来。 他虽然已经获皇后特别恩准辞去御前侍卫职务自由自在,可他十三岁就长伴君侧,情意早已不同于寻常主仆。如今得知这个消息,他一定要去向陛下汇报。 至少要告诉陛下和娘娘,天水一楼想对二位不利。 江淮渡说:“小呆子,天水一楼里,有一件关乎为夫性命的东西。” 卓凌被性命二字吓得瞪大眼睛,慌忙把其他事情抛之脑后,竭尽全力想帮江淮渡分忧:“我去取来!” 江淮渡心情终于好了些,他眼底带笑地板着脸:“你不许去。在事情结束之前,你都要跟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 卓凌郑重地点头:“嗯!” 江淮渡已经摸清这小呆子的脾气,你不能说你想保护他,那样小呆子会很伤心很难过。 你要对他说,我需要你的保护。 这样,小呆子就会开心得眉眼弯弯,乐颠颠地笑起来。 这个小呆子,太渴望被人需要着,太渴望能为别人做点什么。 江淮渡摸摸卓凌的耳垂:“卓凌,你知道潜龙谱吗?” 卓凌摇摇头。 江淮渡说:“江湖中传说,那是一张藏宝图。传说三千年前,长夜山附近的许国覆灭,那时的永烈帝战死沙场,皇宫中的嗣王却被一只神兽救走。神兽带走了许国最美的人,也带走了许国皇宫里的所有稀世珍宝。潜龙谱,画的就是那些珍宝在长夜山的埋藏之地。” 卓凌眨眨眼,有些不安地抓着江淮渡的衣服:“你……你也想要那些稀世珍宝吗?” 江淮渡深深地看着小呆子黑曜石一样干净明亮的眼睛,轻声说:“我说不想,你会相信吗?” “潜龙谱中,藏得可不止许国的稀世珍宝,”皇宫烛火之中,皇后搁下书本轻叹一声,“传说,那里埋藏着人间最后一缕与仙宫有关的线索,得之,可得万古长生。” 皇帝扑哧一乐:“来人。” 一道暗影落在地上:“陛下。” 皇帝说:“传信给曲行舟,朕想要潜龙谱。” 暗影应声要走。 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喊:“慢着。” 影卫乖乖回到原地。 皇帝说:“不要告诉曲行舟了,省得他老抱怨朕把他当臣子使唤还不给他发俸禄。让暗影司戊字牌的暗卫去兴安府,调查潜龙谱一事。” 皇后有些不悦:“陛下,潜龙谱在江湖中掀起不少腥风血雨,若能收归朝堂止住江湖厮杀,也算一件好事。但你……你也想去寻什么长生吗?” 皇帝捧着皇后的手,轻声说:“桐书,朕想和你一同看盛世千年,谁也不许先离开。” 皇后年长他十七岁,又糟蹋坏了身子。 早晚……早晚会先他一步离开了。 他是一国之君,他是天下之主,他怎么能让他痴缠半生的爱人早早离开。 若潜龙谱中的长生之道是真的,他一定要和他的皇后永生永世不必分离,偿还那些年被命运折磨的伤痕。 江府中,卓凌乖巧地窝在江淮渡怀里,认真地听江淮渡讲故事。 三千年前的天下,诸国纷争,许国依长夜山而存,国力强盛,民风彪悍。 皇室代代每部通婚,已保证血统的纯正。父女兄妹彼此相奸,诞下子嗣。后来皇朝覆灭之前,只剩下了皇帝和他的弟弟。 于是小王爷在祭司手下改变了身体,以男子之身为皇兄孕育子嗣。 卓凌打了个寒战,惊恐地捂住自己鼓起的小肚子。 江淮渡低笑:“小呆子,你哆嗦什么?” 卓凌小声说:“我……我害怕……” 江淮渡温热的手掌覆盖在卓凌的手背上,轻声说:“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卓凌失落地说:“我能帮你做点什么事吗……” 江淮渡沉默了许久。 他依然对卓凌的真实身份充满疑惑,如果卓凌真的是身份特殊的朝廷暗卫,那一定能给他提供不少线索。 可他真的要问吗? 小呆子敏感得不得了,会不会 - 分卷阅读14 怀疑他如此温柔只是为了利用? 江淮渡心中百转千回,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低喃着上下其手:“小呆子,为夫胯下那根大棒子硬得疼了,你帮帮我,嗯?” 卓凌怀着孕,每次挨操都不舒服得眼泪汪汪。 江淮渡舍不得欺负太狠,粗大的棒子就在白嫩嫩的大腿中来回抽插,吮吸舔咬嫩红甜软的小奶头。 卓凌哼哼唧唧地哭着,羞得直捂眼睛。 江淮渡趁卓凌迷糊着,低声套话:“小呆子,你的家乡在哪里?” 卓凌有些糊涂,傻乎乎地回答:“在……在历州……长平县……嗯……九和镇……” 他在家乡没有亲人,武馆里的人都不喜欢他,镇上的百姓也都把他当做克死师父的怪物。童年时的记忆实在算不上美好,他自己都不愿想起太多。 于是江淮渡不问,他也就不说。 今天,江淮渡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件事了? 江淮渡想,长平县九和镇,那确实是天鸿武馆所在的地方。 这个小呆子,当真是宫中影卫? 江淮渡自己百转千回,卓凌一脸茫然。 窗外飘着细细的小雨,江淮渡轻叹一声:“睡吧,你喜欢什么样的茶点?我明日派人做好送到比武台,省得你坐在那里闲闷。” 卓凌垂头丧气:“我……我想下场……” 他已经默默练剑多日,许多新招无人陪他喂招,总觉得不放心。 江淮渡低头看着卓凌的小肚子。 卓凌腰太细,虽然肚子已经圆鼓鼓,但穿上衣服后也不怎么能看不出来。 小呆子练武那么勤快,这段时间肯定已经憋坏了。 江淮渡思考了一会儿,说:“好,我给你安排。但是,不许太出风头,听见了吗?” 卓凌欢喜地连连点头。 深夜,江淮渡哄卓凌睡着之后照旧离开了房间。 燕草匆匆过来:“主人,教主派人传信,约你今夜去城外。” 江淮渡平静地问:“哪位教主?” 燕草说:“是……是老教主。” 江淮渡眼底冰冷:“他老人家不在冰潭养伤,跑到兴安府来做什么?” 燕草说:“教主去天水一楼至今未归,老教主心忧潜龙谱,便亲自赶来了。” 江淮渡冷笑一声:“好,我去见他。” 燕草说:“马车在后门,主人……” 江淮渡说:“你留下来照看夫人,一定要保护他的安全。” 燕草只好低头:“是。”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走向了江府后门。 为了掩饰这道门,他以不同身份买下了四面八方的六座宅子。 宅子中住着商贾书生平民官吏,看起来热热闹闹,其实都是烟鸟阁的卧底。 这些人由池月酒庄的碧丝掌管,与燕草分权而立。 他身边的人都太聪明,一个都不能全信。 车夫是魔教中人,不言不语地躬身向江淮渡行礼,待江淮渡上车后就驾车向城外走。 江淮渡坐在颠簸马车中,他想起老教主那张恶心的老脸,就忍不住又恐惧又想吐。 那老不死的……已经靠着各种手段,活了不知多少年,却总也活不够,还妄图长生不老。 江淮渡从袖中摸出卓凌送他的簪子,温润的玉簪握在掌心,冲散了心中的厌恶和恐惧,眼前渐渐浮现出小呆子那双黑曜石一样明亮干净的眼睛。 真好…… 遇到那个小呆子,真好。 忽然一阵利刃破空声响起,车夫惨叫着倒地。 江淮渡眼神一凛,拔剑而起冲出马车。 十余道黑影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一张大网当头罩下,网上布满细刺。 江淮渡剑舞如风劈开银丝网,却来不及收剑格挡,被人从背后劈开一道大口子。 这十余位刺客训练有素,阵势几度变换,牢牢把江淮渡困在阵法之中。 不一会儿,江淮渡已经遍体鳞伤。 他察觉到这些人害怕伤及他性命,干脆铤而走险重重撞向迎面而来的剑锋。 刺客果然慌忙收剑,江淮渡趁机厉喝一声挥剑横扫,把重重包围撕开一道口子,挥手洒下一片药粉,消失在夜色中。 卓凌从美梦中忽然惊醒了。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而醒,只觉得心口沉闷难受,赤着脚冲过去打开窗户。 却看到一道黑影掠过江府隔壁的屋顶,消失在了屋脊处。 卓凌睡意惺忪中觉得那身法有些眼熟,可他来不及多想,他发现江淮渡又不见了。 江淮渡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狼狈过。 他年少时虽饱受折磨,可自从二十年前他创下烟鸟阁,便事事居于幕后运筹帷幄,任由烽火厮杀在帐外折腾。 他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从未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今夜去见老教主,一路上应该早有安排,更别说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江淮渡拖着一身血迹,从暗道回了江府。 他全身衣衫已被鲜血浸透,几乎要昏倒在暗道里。 燕草被他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止血药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糊:“主人,奴婢去请魏神医过来,主人!” 江淮渡睁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盏摇曳烛火:“无事,皮肉伤。” 燕草手指都在发抖:“主人……出什么事了……” 江淮渡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是朝廷的影卫,想活捉我。” 燕草慌忙说:“那老教主呢?” 江淮渡说:“我走出不久就遇到了袭击,对方应该不知道老教主在何处,但他一定知道我今夜出门了。” 他说得平静淡漠,嘴唇却因为失血和痛楚而青白可怖。 京城的影卫,为何……为何会知道他的行踪? 江淮渡看向窗外,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手中簪子。 燕草手指一颤,只觉得主人浑身发冷。 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睛里,是阴冷惶恐的灰暗光芒。 燕草颤声说:“主人……伤口处理好了……都是……都是皮肉伤……” 江淮渡说:“如此大的阵仗,却连毒药都没用,看来他们知道我真正的用处是什么。” 燕草慌忙跪下:“主人,奴婢这就去彻查此事,若抓到泄漏消息之人,绝不放过!” 江淮渡轻轻笑了:“不必,我等他自己说。” 他要亲口听到,卓凌主动向他说明一切。 那个小呆子,那么傻,傻乎乎地喜欢着他,嚷嚷着要保护他。 江淮渡就算再多疑,也更愿意相信,那个小呆子只是不小心做错了事,只是……只是被人利用了…… 只要卓凌告诉他,他就会亲亲小呆子的脸,把小呆子按在床上重重地惩罚。 只要卓凌肯告诉他。 第二天一身血口子的江阁主,照样衣冠楚楚地坐在擂台旁,笑着和曲盟主互相打趣。 他脸色很差,笑起来的时候,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恐怖感。 卓凌坐在树下的椅子上,托腮看着江淮渡的背影。 江淮渡今天很奇怪,可他说不出哪里奇怪。 他早上的时候问江淮渡昨晚去哪儿,江淮渡慢悠悠地搅拌着粥,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觉得呢?” 卓凌觉不出来,他本来就笨,更别说去猜江淮渡这种肠子十八弯 - 分卷阅读15 的老狐狸在想什么。 卓凌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宫中的暗卫! 卓凌呆住,忽然想起天水一楼的副楼主曾经试图接近皇上皇后的事。 对,这件事要尽快禀告皇上和皇后。 卓凌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那暗卫也看到他,故意走的不快不慢,引昔日同僚去个偏僻的地方见面。 燕草冷眼看着这一切,附耳对江淮渡轻声说:“主人,卓侍卫跟着一个陌生面孔去了九曲巷。” 江淮渡抬头,正好对上曲行舟似笑非笑的目光。 江淮渡笑笑,对燕草说:“带我过去。” 他起身的时候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脸色惨白,闷哼一声差点倒下去。 可他不能。 他身边,并无全然可信之人。 朋友也好,主仆也罢,谁会背后给他一刀,他不知道。 所以,他永远不能倒下去。 可他……是真的相信了那个小呆子。 九曲巷,百转千回,高低不同的楼宇房屋错落其中,是个交换情报的好地方。 暗卫对卓凌行礼:“卓侍卫,您怎么在兴安府?” 卓凌想起自己和江淮渡的那些事,又羞又为难:“一言难尽。我有话对你说,你尽快禀告陛下和皇后娘娘,天水一楼的人曾经出现在他们身边,请他们多加小心。” 暗卫说:“卓侍卫,皇后娘娘三日之后就会亲自来兴安府,您有什么线索,一定要亲自告诉他。” 卓凌点点头。 他该回去了。 他为了追昔日同僚,没来得及和江淮渡打声招呼。 若是江淮渡找不到他,心里肯定着急。 可卓凌不知道,江淮渡就站在一墙之隔后,听见了那个暗卫说的最后一句话。 三日之后……皇后亲临兴安府,要卓凌亲自汇报消息。 江淮渡手指颤抖,失血过多的苍白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冷笑。 那个小呆子,乖乖的,傻傻的,痴痴爱他的小呆子,原来……原来也是派到他身边的卧底。 只是演技更好,用情更真,不但拿到了烟鸟阁的情报,还拿到了他的孩子。 潜龙谱,要他江淮渡的血才能打开。 于是武林盟,魔教,天水一楼,各门各派正道邪教,用了无数手段想要得到他,却每每无功而返,倒在烟鸟阁密不透风的屏障之外。 偏偏那个看似最柔软最无辜的小呆子,傻乎乎地跟在他身后,红着脸要报救命之恩,就这样利用他的狂妄和温柔,把解开潜龙谱的钥匙牢牢掌控在了自己腹中。 何等聪明,何等狠毒。 为了完成任务,不惜让潜龙谱的钥匙,成为自己腹中胎儿。 暗影司,名不虚传。 燕草说:“主人,奴婢这就让人秘密把卓凌抓起来。” 江淮渡轻轻冷笑,眼球痛到充血,他沙哑着声音低喃:“不用,我会亲手让他知道,什么叫无间地狱。” 燕草急了:“主人,可卓凌若逃走,他肚子里的孩子……” 江淮渡抚摸着掌心的簪子,轻声说:“他不会走,他爱我爱得都快疯了,怎么舍得现在就离开呢?” 燕草忧心忡忡:“主人……” 江淮渡闭目。 他太痛了,全身的伤口都在撕扯着,嘲笑他那一刹那的心软和温柔。 不过……不过是被伏击了而已,又不会死。 潜龙谱还未解开,卓凌还在他身边装疯卖傻。 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不过……不过一次小小的失误而已。 可他为什么那么难过,恨得发狂,恨得痛彻心扉。 一行血泪从眼角溢出。 他这辈子,都不曾那么信任过一个人。 可他错了。 这世上根本没有那样天真烂漫的小呆子,没有人会不顾一切地爱着他的阴晴不定和坏心眼。 他不该相信命运会对他如此宽容。 所有……所有的幸福,都不过是敌人的一场算计。 而卓凌,只是一枚落在他心尖儿的棋子,要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卓凌跑回武林大会,却不见了江淮渡。 他心里忽然慌起来,急匆匆地穿梭在人群里左顾右盼。 来看盛会的人太多,他怎么都找不到江淮渡的身影。 卓凌像只失去方向的小兽,慌张地穿梭在陌生森林中,找不到他的窝在哪儿了。 忽然,卓凌在人海中不小心一头撞在了一个胸膛上。 被撞的人闷哼一声。 卓凌抬头要看,却被对方顺势紧紧搂进了怀中。 江淮渡痛得唇色青白,语气却笑意盈盈:“小呆子,找什么呢?” 卓凌不好意思地窝在他怀里:“我找不到你了……” 江淮渡轻轻一笑:“是不是嫌武林大会太闷,偷偷跑去玩了?” 卓凌小声说:“没有……” 他只是急着把消息告诉昔日同僚,来不及和江淮渡打招呼了。 江淮渡说:“你不是想要下场打架吗,过来,我给你安排。” 他搂着卓凌的腰肢,来到擂台旁,趁人不备还在卓凌耳边偷亲了一口。 卓凌脸皮薄反应慢,被他亲得面红耳赤。 江淮渡只是笑,笑得风流潇洒,笑得阴森凄冷。 不过做戏而已,他难道还能输给谁? 卓凌武功很好,也很听话,江淮渡要他打三场就下来,他就乖乖只打三场,然后乖巧礼貌地认输下场了。 卓凌过了手瘾,开心得眉眼弯弯:“江淮渡,我新学了好多招式。” 江淮渡抬袖擦拭他脸上的灰尘,不冷不热地微笑:“好。” 卓凌有点慌了,忐忑地小声问:“怎……怎么啦……我做错了吗……我……我以后不打架了……你别生气……” 江淮渡垂眸一笑,说:“无事,我也觉得这武林大会实在无聊,不如,我陪你在兴安府逛逛如何?” 卓凌眼睛亮起来。 他到底少年心性,喜欢新鲜和热闹。 江淮渡悠悠说:“魏青槐那个庸医,连你怀孕的事都没诊断出来,我带你去看个好大夫,让他给你开几副安神养胎的药。” 卓凌惊喜得手足无措,开心得几乎挂在了江淮渡身上:“你……你相信我了……孩子不是假的……他在我肚子里,他就在我肚子里!” 江淮渡隔着衣服抚摸卓凌微微鼓起的小腹,似笑非笑地低喃:“都鼓得这么厉害了,我当然相信你。” 我当然相信你。 相信你一往情深,相信你心无城府,相信你是个真正天真烂漫的小呆子。 相信你……是我这辈子,唯一能揽在怀中的温暖,不必防备,不必算计。 只要抱着你,就能一生一世彼此温暖,再不分开。 那是江淮渡此生唯一一次,想和什么人如此亲近。 六月的兴安府开满殷红的合欢花,香气浓郁扑鼻,枝头花簇灿若云霄。 卓凌仰头看着绒绒花球,开心地笑起来:“江淮渡,这花好香啊。” 他今天很开心,江淮渡终于愿意相信,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江淮渡说:“合欢花气味甜香馥郁,常有胭脂铺拿来为胭脂水粉增香。” 卓凌说:“京城里的合欢花就没有这么香,总是很淡很淡,要凑在 - 分卷阅读16 鼻子前闻采购浓。” 江淮渡笑笑,抬手挥袖,一道凌厉掌风向四面八方而去,满天合欢花飘飘摇摇,在六月温暖的微风中如雪花般缓缓落在肩头发梢上。 卓凌在浓郁的香气中嗅出三分醉意,摇摇晃晃地扑进了江淮渡怀中。 江淮渡牢牢把卓凌抱在怀中,嘴角噙着一丝笑,声音明明温温柔柔的,却在六月暖风中让人冷得打了个寒颤:“小呆子,你乖不乖?” 卓凌乖巧地使劲儿点头,像小猫一样在江淮渡胸口蹭来蹭去。 他有很多话想和江淮渡说,说故乡人情冷暖不愿回去,说宫里当差日夜不休十分辛苦。 只有兴安府最好。 花暖融融的,风暖融融的,人也暖融融的。 不紧不慢地过着日子,沏一壶清茶,学几招剑法,赖在一个人的怀里,睡意朦胧地打哈欠。 一切都舒坦惬意,昏昏欲仙。 真好。 卓凌嘴笨,这些话想了很久很久,还偷偷写了无数遍草稿,想要认认真真地说给江淮渡听。 可他昨夜没睡好,着实困得要命,窝在江淮渡怀里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好。 以前的时候,江淮渡总是会半夜离开。 卓凌虽然不会因此醒来,但身边骤冷,他察觉得到,于是总是做噩梦。 一会儿梦到江府里三妻四妾满地孩子,一会儿梦到江淮渡剖开他的肚子,告诉他里面都是肥肉,根本没有孩子。 可这一次,江淮渡一直抱着他。 一直一直,都暖暖地抱着他。 卓凌睡得很香。 没有三妻四妾,江淮渡说,他肚子里的,是他们的孩子。 邺州城外,池月酒庄。 这里种满了合欢花,甜腻的花香配上清冽的酒香,让人三魂七魄都熨烫无比,飘飘如在仙境。 卓凌躺在浴桶中,乖巧地歪着头,湿漉漉的黑发垂在白皙的锁骨上,漆黑药汁下,粉嫩的奶头若隐若现。 他乖乖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沾了水珠,轻轻地一颤一颤。 碧丝又端了一碗药过来,柔声说:“主人,请您把他的嘴掰开。” 江淮渡面无表情地掰开卓凌的嘴。 卓凌在睡梦中气鼓鼓地挣扎了一下:“不喝药……唔……苦……” 江淮府轻声说:“不苦,是桂花糖。” 卓凌听到他的声音,听话地张开嘴,乖乖喝下那一碗药,又昏睡过去。 江淮渡放下碗,他手指似乎有些脱力,瓷碗落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碧丝吓了一跳:“主人……” 江淮渡面无表情地问:“还要多久?” 碧丝轻声说:“再过半个时辰,药物就会渗透经脉血肉。” 江淮渡说:“他是暗影司出身,连栖香蛊都无法侵蚀他的心魂。你下药重一些,他随时可能提前醒过来。” 碧丝说:“是。” 江淮渡沉默着,目光淡漠地端详着昏睡的卓凌。 小呆子睡着的样子,真的很乖。 白皙清秀的一张脸,睫毛很长,鼻梁上沾了一缕湿发,有些不舒服地一直吹气。 嘴唇软软的,被热水熏得粉嫩水红,微微张开的唇缝间能看见粉嫩的小舌头。 乖乖的,像一颗圆滚滚的小珍珠,一点伤人的意图都看不到。 可他却是暗影司的卧底,是连江淮渡都能骗得团团转的绝顶戏子。 江淮渡心中又痛了起来,唇边缓缓扬起一个阴冷痛楚的笑意。 到此为止了,再也没有人,能骗得了他江淮渡。 碧丝轻声说:“血液被这样污染,他活不过三年了。主人,您……” 江淮渡说:“我知道。” 碧丝说:“主人,那是你的孩子,你会后悔的。” 江淮渡轻笑一声,抚摸着碧丝的头发:“你倒是聪明。” 碧丝钻进他怀里,害怕地小声说:“主人我错了。” 江淮渡拍拍她的脊背:“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该说的话,就不要乱嚼舌根。” 碧丝乖巧地点点头,又说:“主人,池月酒庄查到了一点秦桑哥哥的线索。” 江淮渡漫不经心地问:“查到什么了?” 碧丝说:“天水一楼的天机谷中关着一个人,楼主每月都会过去,从不让人跟着。” 江淮渡说:“好。” 碧丝跪坐在他身边:“主人,我想派人去救秦桑哥哥出来。” 江淮渡冷笑:“烟鸟阁查了整整五年,都未曾找到秦桑的下落,如今假秦桑引得天水一楼副楼主来到兴安府,你立刻就有了如此确切的消息。碧丝,你跟在我身边十三年了,还看不出这是什么圈套吗?” 碧丝不再恳求了。 她知道,主人心如铁石,只看利害得失。 她想救她的秦桑哥哥,哪怕冒险也要救。 可她却也知道这是冒险,而主人,从来不会为了这等小事的冒险。 她的主人,总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 卓凌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他梦到江淮渡给他喝了一碗很苦的药汁,还骗他是桂花糖水。 卓凌气鼓鼓地睁开眼睛,想质问那个大骗子。 可大骗子却坐在床边,笑盈盈地看着他:“小呆子,你怎么看着花都能睡着?” 卓凌摸摸自己的小肚子。 还鼓鼓的,孩子还好好地窝在他肚子里。 卓凌有点不好意思,捏了捏鼻子:“我……我就是好困……” 江淮渡说:“卓凌,我有更重要地事情要告诉你。” 卓凌紧张地点点头:“我、我会好好听!” 江淮渡说:“潜龙谱中藏着上古珍宝,可那张图已在江湖中流传许久,却迟迟没有人找到宝藏,你可知为何?” 卓凌人有点呆,在这种事上反应却不慢:“因为他们打不开!” 江淮渡说:“对,只有我的血,才能解开潜龙谱真正的秘密。所以……”他抚摸着卓凌的肚子,“我现在,要找到潜龙谱,毁掉它。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的孩子好好活着。卓凌,你能明白吗?” 卓凌乖乖地点头:“我……我会保护好他,也会保护你!” 江淮渡轻轻笑了,抚摸卓凌的头:“小呆子。” 卓凌顺势在他掌心蹭了两下。 江淮渡低头看着卓凌白皙的脖子。 受到污染的血液静静流淌在卓凌的身体中,若是有人试图用卓凌腹中的孩子解开潜龙谱,那就会把潜龙谱彻底毁掉。 从此世间贪婪之心一同幻灭,再也不会有人为了潜龙之血而来。江淮渡,自可高枕无忧,逍遥快活。 奉命窃取潜龙之血的暗卫,却毁掉了潜龙谱。 不必江淮渡再动手,宫中那人就会让失败的卧底不得好死。 如此精妙的报复,岂不是大快人心? 江淮渡说:“这段时间,你乖乖在家里,不许乱跑,听到了吗?” 卓凌乖乖点头,又担忧地抓住了江淮渡的袖子:“我可以保护你。” 江淮渡说:“你不乖,我会分心的。” 卓凌立刻表示自己很乖,双手放在膝盖上,仰头看着江淮渡的脸:“你要去哪里?” 江淮渡说:“天水一楼。” 卓凌立刻神经紧绷起来:“你别去!”他总是傻乎乎的,分不清江湖纷争里谁是 - 分卷阅读17 谁非,可他知道天水一楼对江淮渡并无善意,江淮渡去了一定会有危险。 江淮渡说:“我用十年的时间,确定潜龙谱就在天水一楼。如今,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我不能不去。” 卓凌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鼓起的小腹,他心中有些愧疚惶恐。 若不是为了……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江淮渡是不是就不用冒险前往天水一阁。 都怪他,明明是男子之身,怎么就怀上了孩子呢。 孕期的人总是格外敏感脆弱,极易陷入自责不安的情绪中。 江淮渡说:“好了,乖乖呆在府里,让燕草照顾你。” 卓凌舍不得再让江淮渡为他分心担忧,委屈地点点头,乖乖留在了江府之中。 江淮渡让卓凌在房中休息,自己走向了亭中水榭。 燕草跟在他身后,焦急地说:“主人,您真的要去天水一楼?天水一楼与烟鸟阁不共戴天,您……” 江淮渡打断她:“再多的仇恨,也抵不过长生之法的诱惑。天水一楼有潜龙谱,我有解密之血,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合作呢?” 燕草慌忙说:“那魔教那边……” 江淮渡沉默了一会儿。 魔教那边,不如借暗影司之手,斩草除根。 江淮渡轻轻一笑,说:“我自有安排。” 兴安府的六月,开始阴云暗涌。 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慢慢在中流传。 沈桐书不放心潜龙谱之事,亲自来到兴安府与曲行舟一起寻找。 曲行舟和沈桐书是老相识,两人正在灯下品茗,暗影司的暗卫便匆匆而来,在沈桐书耳边低语几句。 沈桐书搁下茶杯。 曲行舟问:“看来沈大人有了要紧的事。” 沈桐书微一思索,便大大方方说了出来:“江淮渡去了天水一楼寻求合作,有意一同打开潜龙谱。” 曲行舟说:“不对。” 沈桐书说:“为何?” 曲行舟说:“江淮渡身负潜龙之血,一生都因此受尽折磨,他对所有试图占有潜龙谱的人都心怀仇恨,怎么可能与天水一楼合作?” 沈桐书说:“我久在宫中,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那依曲盟主的意思,江淮渡为何要去天水一楼?” 曲行舟说:“我猜,要么是江淮渡身边出现了意外,逼得他不得不尽快与天水一楼和解。要么便是他另有算计,正在暗处坐等渔翁之利。” 沈桐书若有所思地品茶:“尽管江淮渡必然另有算计,但我们依然绝不能让潜龙谱现于人世。” 曲行舟说:“沈大人在宫中,可是知道了什么线索?” 沈桐书捧茶一笑:“潜龙谱乃上古神物,来源已不可考。若真的只是一堆金银珠宝也就罢了,就怕还有什么祸乱天下的妖物,也要趁机现世了。” 曲行舟说:“我去拦住江淮渡。” 沈桐书说:“麻烦曲盟主了。” 江湖之事,沈桐书不甚了解,因为也不多干预。 送走曲行舟,他还有另外一件事。 暗卫密报,卓凌现在就在兴安府,有要事向他禀报。 卓凌在沈桐书身边三年有余,为人体贴周到忠厚乖巧,沈桐书很喜欢他。听闻这孩子从小不是在武馆独自练武就是在宫中沉默寡言,沈桐书特意破例让身在暗影司的卓凌重获自由身。 如今他难得出宫,却正好在兴安府捧上卓凌,倒也算他们主仆一场的缘分了。 沈桐书问暗卫:“卓凌现在何处?” 暗卫说:“属下曾与卓侍卫在九曲巷有约。若是皇后娘娘到了兴安府之后愿意见他,属下就会在九曲巷中心的街角,用石头压一块红纸,在上面写约定的地址。” 沈桐书笑道:“卓凌跟在我身边,生死沉浮走过来的,我怎么还能不见他。你去布置吧,约他明日在柳叶桥旁的小酒馆相见。” 曲行舟飞奔,想要在江淮渡到达天水一楼之前截住他。 可他却迟了一步。 魔教的人抢在他前面围杀江淮渡,等曲行舟派人赶到之时,只剩满地血泊短剑,魔教和曲行舟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曲行舟一直都知道江淮渡与魔教有往来,如今他公然背叛魔教与天水一楼合作,果然惹怒了一心求得潜龙谱的魔教。 一片血泊狼藉中,倒着几具魔教打扮的尸体。 还有一片沾血的青色衣角,看上面的绣花,是烟鸟阁绣楼的手笔。 曲行舟长叹一声:“江阁主,为虎作伥,终为虎噬。你何等聪明人,竟也落得如此可悲可笑的下场。” 手下说:“盟主,在这里找到一支簪子,做工很粗,像是女子之物。” 曲行舟看了一眼。 这种地方,出现这种朴素的女子饰物,着实奇怪得很。 曲行舟说:“罢了,带回去吧。” 武林盟中一人忽然惊呼:“曲盟主,那是江阁主的簪子,我曾在江府中见他拿在手中把玩过。” 曲行舟又叹一声。 众人纷纷围过来:“盟主,江阁主一定是遇害了?我们怎么办啊?” 他们不知事实真相,只知道烟鸟阁是武林盟最大的耳目。 如今烟鸟阁阁主遇袭失踪,他们不由得一起慌了神。 怎么办,以后可怎么办啊! 曲行舟面色从容地说:“江阁主不幸遇害,是武林大劫。如今,我们只有尽快赶回兴安府,替江阁主打理烟鸟阁,万不可让魔教有机可乘。” 江淮渡此人心机太重,曲行舟实在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被魔教算计了。 想起江淮渡的心机叵测,曲行舟干脆顺水推舟,借机夺走江淮渡的烟鸟阁。 如此一来,若江淮渡果真被魔教抓走,他可以利用烟鸟阁的情报网尽快找到线索。若江淮渡别有居心,那拿走他的烟鸟阁,就等于斩断他的手足,让他百般计谋再无用武之地。 曲行舟算盘打得响亮,脸上却是沉痛悲凉:“走吧,回兴安府。” 江淮渡擅算计,曲行舟不巧也擅长。 武林盟接管烟鸟阁顺理成章,连烟鸟阁的大总管燕草都毫无异议,干脆利落地把情报网三千页的名单交给了曲行舟。 一切都理所当然,谁都没有太过绪。 除了卓凌,他听说,武林盟在一地血泊中找到了江淮渡的衣角和簪子。 江淮渡他……他被魔教抓走了。 卓凌握着剑穗发抖,腹中胎儿不停地动,痛得他眼泪都冒出来了。 江府也已经被武林盟接管,谁都不曾在意江府中一个躲在屋里不肯出来的少年。 曲行舟翻看着名单问燕草:“你说的那个,怀了江淮渡孩子的少年,去哪儿了?” 燕草说:“他在卧房内,那孩子呆呆傻傻的,被吓坏了,只知道哭。” 曲行舟说:“看好他,若消息泄露,他腹中胎儿必会招来无数觊觎。” 燕草说:“是。” 她与曲行舟分别,端了一碗粥送去给卓凌。 可卧房的门反锁着,她慌忙踹开。 窗户打开,清风徐徐,卧房里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燕草吓坏了,匆忙让人封锁江府内外,去附近街道寻找线索,自己跑到武林盟找曲行舟 - 分卷阅读18 。 曲行舟正在和沈桐书下棋。 燕草脚步匆匆的进来,警惕地看着沈桐书这个陌生人。 曲行舟头也不抬:“沈先生不是外人,说。” 燕草说:“卓凌不见了。” 曲行舟还没来得及反应,沈桐书已经猛地抬头,目光凌厉起来:“你说什么?” 曲行舟一面为这种突发状况措手不及,一面又惊愕于沈桐书的反应:“沈先生,您……您知道这个人?” 沈桐书简洁地问:“他为何会牵扯到潜龙谱之中?” 卓凌天性纯善,对身外之后总是懵懵懂懂地提不起兴趣,怎么会牵扯进潜龙谱一事之中。 曲行舟说:“燕草奉我之命在烟鸟阁潜伏多年,知道了很多江淮渡的秘密。潜龙谱,必须要江淮渡的鲜血涂抹,才能显现出真正的图案。不久前,江淮渡从江南带来一个少年,那少年怀了江淮渡的孩子,江淮渡一度想要把孩子打掉,最后却也没舍得下手。” 沈桐书深吸一口气。 卓凌不爱金银,不贪名利,却唯独从未体会情爱滋味。 沈桐书没有见过江淮渡,但从情报来看,也能看出那是个手段极其高明的风流浪子。 江淮渡遇害失踪,情窦初开的卓凌,会做什么事? 沈桐书握着手中茶杯,竭力冷静下来分析卓凌的脾性。 卓凌……卓凌一定去了魔教。 那个小傻子,肚子里揣着让全天下觊觎的潜龙之血,要去魔教救江淮渡! 曲行舟问燕草:“你可认真查看了江府内外的线索?” 不等燕草回答,沈桐书便轻轻说:“不用查了,卓凌是暗影司本事最好的暗卫,他既然想逃,你们什么都查不到。” 曲行舟说:“我派人去魔教。” 沈桐书说:“卓凌是暗影司的人,他犯错也好,遇险也罢,自有暗影司前去处理。” 暗影司的家务事,曲行舟识趣地没有多干预。他说:“好,那我就带武林盟,去前往天水一楼的路上等。” 没人彻底相信江淮渡被魔教抓走了,除了卓凌那个小傻子。 江淮渡此刻正在兴安府外的池月酒庄里,漫不经心地烹茶。 碧丝哭得眼眶通红,赌气似的不肯见他。 因为她的主人,让她自幼的玩伴林胜去送死了。 江淮渡也不想理她。 他一壶接一壶地煮着茶,却总觉得香气不够,全都泼进了池中。 算算日子,林胜已经替他死在魔教手下,尸体会在提前喝下的毒药中化为灰烬,那件血衣,那支簪子,足够让武林盟困扰一阵了。 这段时间,他可以慢慢放出风,让魔教知道有个他的孩子,在卓凌腹中。 魔教找不到他,气急败坏之下一定会抓走卓凌。 而朝廷与武林盟,怎么能让魔教把潜龙之血带走呢? 大概,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惨战吧。 江淮轻轻地笑着,笑着笑着,却不由得闭上眼睛,让两行清泪滑落。 他无法控制地想起那个演技精湛的卧底,那个卧底,有一张天生乖巧的脸,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傻乎乎亮晶晶的眼睛。 烟鸟阁有世上最厉害的媚术大师,可那位擅长媚术的妖孽,也学不出卓凌那么浑然天成的单纯依恋。 少年看着他的眼睛里有星辰光华万千,最好的黑曜石都不如那双眼睛明亮动人。那些羞怯的,炽热的,刻进骨子里的爱恋,每一眼都世间最心狠的骗子手足无措。 他怎么能察觉出,那是假的? 可那就是假的。 江淮渡睁开眼,再煮一壶新茶。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只是他再也不会像喜欢那个小呆子一样,去喜欢什么人。 魔教总舵,一袭红衣的年轻教主站在寒玉石棺前,面色阴沉:“老教主亲自去兴安府干什么?” 手下艰难地说:“老教主说……说既然教主已经决定与天水一楼共同打开潜龙谱,那江淮渡就该回魔教做他该做的事。” 年轻的教主头痛欲裂。 江淮渡失踪了,他们截杀的那个替死鬼,在暴露身份之后立刻选择的自杀,连尸体都没流下。 手下说:“教主,武林盟中的内线传来消息,江淮渡有一个遗腹子,怀着江淮渡孩子的那个人前几天从武林盟逃走了。” 教主厉声说:“天涯海角,把那个人给本座找回来!” 此时,天下一片大乱。 潜龙谱一事已经天下皆知。 不管是宝藏还是长生之谜,都让天下枭雄趋之若鹜,纷纷疯狂地寻找潜龙谱和潜龙血的下落。 可卓凌却仿佛隔绝在了这场狂烈的欲望狂欢之外,他一个背着小包袱握着剑,站在荒梦山外的断崖上发呆。 山风猎猎,少年纤细修长的身体仿佛时刻会被垂下去。 可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牢牢地站在原地,眼睛盯着山间云雾,眨都不曾眨一下。 剑穗上的流苏温柔微凉,抚过他白皙修长的指节。 卓凌在心里说:江淮渡,你说,你要带我回家的。 没有你的江府,只是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那不是家。 卓凌握紧手中的剑,心口轻轻的颤抖着,那不是恐惧,那是……欢喜。 他不再只天鸿武馆里只会练剑的笨弟子,他不再是皇宫中完全服从命令的暗影司侍卫。 今天,他是卓凌,他就是卓凌。 没有人命令他,没有人指点他。 只是卓凌,要去救他的夫君。 为心中所爱,所恋,所依赖的那个人。 孤身而去,万死不悔。 他那颗自幼愚笨迟钝的心,终于热起来,活起来,无需他思考,就为他指明了方向。 卓凌轻盈地从断崖上一跃而下,张开双臂跌进了云海中。 此时正六月,荒梦山中却开满花了殷红梅花。 点点似血,片片如云。 卓凌握着剑,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悄悄落在枝头,谁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卓凌借着风声,在枝叶间穿梭,悄悄地靠近魔教地牢的方向。 忽然,一支毒镖从背后袭来。 卓凌灵敏地挥剑击落,可他已经被发现了。 无数魔教中人围杀上来。 卓凌心里着急,一边格挡防备一边往地牢那里冲。 冷不防一道凌厉剑气迎面而来,卓凌躲闪不及右肩一痛,长剑脱手。 刀光剑影当头而下,卓凌拼着右肩再中一剑,左手凌厉地捉腕擒拿夺了魔教中人的刀。 他痛得脸色青白,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如此大闹一场,就算逃出去,魔教也一定会把江淮渡转移到其他地方,他再也没有机会进来救人了。 江淮渡和曲盟主交好,可他遇害,武林盟毫无反应。 江淮渡对燕草那么好,也消息刚一传来,燕草就拱手把江淮渡二十年的心血送给了别人。 卓凌替江淮渡委屈,替他的夫君委屈。 若他再放弃,再逃走,那江淮渡血液流干而死的时候,该有多难过? 想到这里,卓凌刀法更急,落刀更狠,一路只攻不守,终于冲进了地牢中。 他右臂接连受伤,已垂软着抬不起来。 还好地牢狭窄黑暗,于暗卫的无声 - 分卷阅读19 步法终于让卓凌喘了口气。 痛,好痛啊。 比小时候被师父打的还要痛。 卓凌从小连痛觉都不如别人敏感,师兄们挨两板子就疼得鬼哭狼嚎,只有他还乖乖趴在小凳子上,手指紧紧抓着板凳腿,痛狠了也只会咬自己的嘴唇。 可他这次却觉得特别疼,疼得他掉出来了。 脸上也受了刀伤,不知道被划了几条血口子,可那都不重要了。 他觉得好疼,四肢百骸都充斥着剧烈的痛楚。 这几天经脉中一直都在隐隐作痛,运气也有些不畅快,若非如此,以他的轻功和隐匿能力,不该被发现才对。 来不及多想,卓凌忍着剧痛在地牢里踉跄而行。 牢房都空着,守卫也不在这里。 卓凌心里发慌,痛得更厉害。 这像个陷阱……这……这好像是个陷阱…… 卓凌常年做暗卫的知觉疯狂提醒着他不要进去。 现在……现在回头,还走得了。 前面是陷阱,这一定是陷阱! 可明明知道那是陷阱,卓凌却仍然在一步一步往前走。 江淮渡……江淮渡在里面…… 那个坏心眼的大骗子,那个温柔英俊的男人,被抓走了。 那是他的夫君,他要去把他的夫君救出来。 他们交换了庚帖生辰,江府中挂满了喜气洋洋的绸花灯笼,等武林大会结束,他们就要拜堂成亲了。 卓凌左手握刀,踉踉跄跄地走在黑暗中。 他身体痛得越来越厉害,鲜血顺着指尖流淌,卓凌恍惚间体会到看血管渐渐空掉的感觉。 我要死了,对不对? 卓凌走不动了,趴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前方。 水牢的大门开始,一个人坐在水中央的石头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那个……那个背影,是江淮渡! 一股热流冲进模糊的大脑中,卓凌猛地清醒了一刹那,他拖着长长的血痕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哭着喊:“江淮渡……江淮渡……呜呜……” 他在及膝高的冷水中踉跄前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太痛了,痛得手脚哆嗦,哐当一声摔进冷水中。 “呜呜……江淮渡……”卓凌在水牢中无助地哭泣呛水,“我起不来了……呜呜……没力气了……江淮渡……” 一只手从上方伸出,拉住了他左手的手腕。 卓凌哭着狂喜抬头。 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卓凌惊慌愤怒地挣扎:“江淮渡呢!你们把江淮渡关在什么地方了!” 陌生人冷笑:“江淮渡根本不在魔教。我们收到消息去合虚山围堵江淮渡,可去天水一楼的人,却只是一个死士。” 卓凌又痛又疲惫,脑子里痛得搅成一团,他沙哑着哭喊:“我不信……我不相信!” 陌生人嗤笑:“全江湖都不信江淮渡那么歹毒的人会阴沟里帆船,就你这个小傻子巴巴跑来救人。” 卓凌哭着摇头,他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江淮渡怎么了。 可他不信,一定是魔教的人在骗他。 江淮渡如果没有死,怎么会消失不见,连他和他们的孩子都不管了。 一定是魔教的人在骗他,一定是的! 卓凌手掌急转,用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扣住陌生人的脉门,哽咽着吼:“江淮渡……江淮渡呢……” 失血过多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卓凌的声音越来越小:“把他还给我……你们这群变态……呜呜……把他……还给……我……” 黑暗袭来,卓凌昏倒在水牢中。 这里好冷,比天鸿武馆的柴房还冷。 小小的卓凌站在一片看不见天地的冰冷中,哭着飞奔。 他小时候其实不爱哭,师兄们都说他的没感情的怪物。 可他遇到了江淮渡,体会了被捧在手心的滋味儿,就开始一直哭,一直哭,好像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在江淮渡身上了。 小小的卓凌藏在破庙里瑟瑟发抖,门外是凄冷风雪和遮云蔽日的怪物。 这场昏昏沉沉的大梦,让卓凌睡了好久好久。 睁开眼睛,他躺在水牢中,四肢都被铁链捆住。 他身上的伤口都被好好包扎过了,连脸上都缠满了绷带。 卓凌看不见东西,茫然四顾,眼前却始终只有一层沾满血的布料。 他……怎么了…… 卓凌不聪明,他想不透其中的关节玄机,只是倔强地拼尽全力想要救江淮渡,无论如何都要来救江淮渡。 他不相信魔教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江淮渡身负潜龙之血,一生都被这些人觊觎追杀,一定是……魔教在骗他! 卓凌听到了脚步声,陌生人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怒气:“江淮府那个阴险毒辣的小人!他是故意把自己老婆孩子送到魔教的,如今魔教成了众矢之的,他不知又躲到哪个角落里筹划阴谋诡计了!” 手下说:“教主息怒,如今江淮渡的孩子在这里,我们只要尽快拿到潜龙谱,江淮渡就算再多手段都无用了。” 教主冷哼一声,说:“本座亲自去天水一楼迎接言清澹,你准备一下,本座要剖腹取子。” 卓凌一颤。 剖腹取子,那是……那是什么…… 他的孩子……不……不可以……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孩子…… 池月酒庄里,江淮渡还在烹茶。 碧丝眼眶红红的,拎着香烛供品,去祭拜林胜的衣冠冢。 江淮府手指轻轻地发颤,语气却淡漠至极:“回来了?” 碧丝忍着眼泪盈盈一礼:“主人,如你所料,暗影司派人攻打魔教总舵了。” 江淮渡闭上眼睛:“我猜,罗君怀亲自去与言清澹碰面了。” 碧丝哽咽着说:“是,他还戴上了魔教十二魔君。” 江淮渡轻轻一笑:“乱即出错,罗君怀生怕我先一步拿到潜龙谱,又自以为拿到了钥匙,竟是急得连老巢都不顾了。” 碧丝说:“恭喜主人大仇得报,您开心吗?” 江淮渡说:“碧丝,进了烟鸟阁,命不由天,只由我。你忘了吗?” 碧丝恨恨地擦眼泪:“林胜哥哥是死士,他替您死,奴婢没什么好怨恨的。可那个小呆子呢?他傻乎乎的,第一天来兴安府,连江府在哪儿都不知道,画了两锭银子买你的消息。主人,您设计的圈套,全天下无人相信,武林盟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有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一个人冲到魔教总舵,他要救你,他拼了性命也要救你!” 江淮渡手中瓷杯碎裂,户口满是鲜血,他抬头:“你说什么?” 碧丝说:“我说那个小呆子是个笨蛋!你想要骗尽天下人,可你骗得了谁呢?你只能欺骗拿命喜欢你的那个人!” 碧丝年纪小,又是江淮渡手把手养大的。 旁人不敢闹的脾气,她敢闹,旁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 她常年不在江府中,不知道江淮渡和卓凌究竟是何关系。 可那个被江淮渡提防暗害的卓凌,真的是个毫无心机的小呆子啊! 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傻乎乎地冲去魔教救人。 碧丝哽咽着说:“主人,你以前总怪别人骗你害你,可现在,有人爱你了,你怎么能 - 分卷阅读20 这样对待他?” 碧丝年纪太小,心中还残存了一份赤子稚纯,她怨恨江淮渡害死了她两个哥哥,更是……更是为卓凌不平。 主人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去利用伤害一个痴痴爱着他的小呆子。 江淮渡没想到卓凌会去魔教。 他没算计到这一环。 在他预想中,卓凌会留在烟鸟阁继续潜伏,因为暗影司还没拿到潜龙谱,他们需要烟鸟阁的情报网。 而得到情报的魔教,会先一步抓走卓凌。 他把卓凌变成江湖争端的暴风中心,借机制造混乱,铲除敌人,拿到潜龙谱。 可他没想到卓凌会去魔教。 那个小呆子,大着肚子,一个人傻乎乎地杀到了魔教总舵中。 若这也是算计,那卓凌在算计他什么呢? 江淮渡手指沾满鲜血和瓷片,他却毫无察觉,恍惚着又煮了一壶茶。 他一生过得太过艰苦,潜龙之血就像是一块诱人的血肉,引诱着天下野兽虎视眈眈的目光。 三十年来,世人骗他害他折磨他,所有短暂的温暖之后,都是陷阱和噩梦。 他曾经相信过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却又亲耳听到小呆子要去向朝廷汇报情况。 那一瞬间,江淮渡怕得像少年时那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孩子。 他已经习惯了先下手为强,他要报复世间所有欺骗他算计他的人。 可那个小呆子没有留在烟鸟阁,也没有回暗影司。 傻乎乎的小呆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中剧毒,揣着孩子去了魔教总舵。 魔教若拿到潜龙谱……一定会剖腹取子,用胎儿之血打开潜龙谱的秘密。 那个小呆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江淮渡痛苦地闭上眼睛。 错了,一切都错了。 没有人能演出那样毫无破绽的深情模样,再高深的媚术都骗不了江淮渡! 是他自己骗了自己,是他太恐惧,太不安,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他自以为是地挣扎痛苦,撕心裂肺地要报复骗他的人。 可那个小呆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个小傻子啊,小傻子,怎么能明白老狐狸心中有多少百转千回的纠结痛苦。 他只会傻乎乎地扯着你的袖子,亮晶晶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发誓要保护你,无论生死,永世不离。 江淮渡颤抖着去摸炉上的茶壶,被烫伤了指尖也毫无察觉。 他遇害的消息刚刚传回武林盟,燕草就带着烟鸟阁全部的账目名录交给了曲行舟。 所以,那一日泄露他出行的消息,让暗影司半路围杀的人,会是谁呢? 会是那个……傻乎乎的,要保护他的小呆子吗? 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四肢百骸中漫延,疯狂叫嚣着悔恨和愧疚。 来得及吗? 现在……还来得及吗? 他的小呆子,被他骗了,傻乎乎地跑去魔教送死。 如今是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会不会难过得一直哭,一直哭。 江淮渡踉跄着站起来,一缕鲜血从唇角溢出,滴落在衣襟上。 碧丝被吓坏了,扑过去扶住江淮渡,哭着说:“主人……呜呜……主人我错了……我不说了……呜呜……不说了……” 她太伤心,太难过,才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江淮渡唇角的鲜血越来越多,胸前一大片猩红血迹,好像难过得就快要死掉了。 碧丝吓得一直哭:“主人……” 江淮渡说:“罗君怀和言清澹在何处相见?” 碧丝哽咽着说:“帝……帝台山……”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说:“传信给曲行舟。” 碧丝呆住:“可是……可是……” 江淮渡说:“听话,去吧。有武林盟介入,魔教拿不到潜龙谱,卓凌暂时就会没事。” 碧丝从小就在江淮渡身边长大,她知道自己的主人有多薄情多狠毒,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主人会为身边人的安全,放弃近在咫尺的潜龙谱。碧丝有些担忧又有些欢喜:“主人,我们去魔教救人吧!” 江淮渡咳出一口淤血,沉默着看向荒梦山的方向。 他的小呆子,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真相。 江淮渡沙哑着轻轻说:“卓凌是暗影司的人,我们不必过去了。” 卓凌被灌了好多药,有的很苦,有的很腥。 灌药的人对管事的人说,解开潜龙谱须用活血,可胎儿太过脆弱,不能离开母体。 喝了这些药,母体被剖开腹部之后,才能一直活着供给胎儿生存的养分。 卓凌在药物侵蚀下只觉得四肢酸麻头晕脑胀,眼前恍惚着飘过一团一团的白光。 他在白光中看到了那一袭青衣,江淮渡翩翩而来,眉目依旧,淡漠地看着他。 卓凌委屈极了,也害怕极了,哭着伸手:“江淮渡……呜呜……江淮渡……他们……他们要杀了我们的孩子……呜呜……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啊……” 可江淮渡只是淡淡的看着他,眼底的冷漠的笑意:“救他?卓凌,他就是个大麻烦。” 卓凌好生气,他生气得心口都疼,含着泪拼命摇头:“他不是大麻烦……呜呜……他是个孩子……他很乖很乖……呜呜……他一点都不麻烦……你别不要他……” 幻境中的江淮渡只是冷笑,转身离开,越走越远。 卓凌哭着扑倒在雪地中,身下拖着长长的血痕,拼命往前爬:“不要走……呜呜……江淮渡……呜呜我……求求你……别不要他……江淮渡……” 身边刮起了狂风,雪花凌厉地打在脸上,耳边是混乱的刀剑相交声。 卓凌呆呆地趴在雪地里,看着江淮渡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地间。 小腹一阵剧痛,鲜血在雪地上漫延开,融化了千年积雪。 他的孩子,要走了,正在天上和他挥手告别。 卓凌绝望地闭上眼睛,在梦境中哭得声嘶力竭。 这场梦过后,就是现实了。 卓凌恍惚着睡了好长的一宿,四肢百骸里仍然隐隐作痛,眼睛上还是蒙着绷带,却透过布料已经能隐隐看到几分天光。 他不在水牢里了吗? 魔教……魔教又把他带到了哪里? 卓凌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手脚的铁链都不见了,他被包裹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屋里燃着名贵的香薰。 旁边一个熟悉的温柔声音响起:“卓凌,躺下。” 卓凌呆滞了半晌,才不敢相信地小声说:“皇……皇后娘娘……您……您怎么在这里?” 沈桐书叹了一声:“你体内剧毒已入双眼,在痊愈之前不可见强光,过段时间就会好的,知道了吗?” 沈桐书知道,大病初醒之人最怕五感受损,于是抢先一步安抚卓凌,让他乖乖地安心养伤。 卓凌挣扎着要下床行礼。 沈桐书轻轻把他推回去:“卓凌,我是微服出巡,你要叫,就叫我先生,听话。” 卓凌惶恐不安:“先生,您知道……您知道烟鸟阁的阁主江淮渡,现在何处吗?” 沈桐书说:“暗影司还在查。” 卓凌说:“魔教把他抓走了,要用他的血打开潜龙谱!” 沈桐书沉默许久,轻叹一声,缓缓说:“我派人搜查了 - 分卷阅读21 魔教内外,搜出暗室七十八间,密道十余条,挨个仔细检查,并未发现江淮渡的踪影。魔教的人说,他们接到密保去围堵江淮渡,可见到的,却只是一个陌生的死士穿着江淮渡的衣服和发饰。” 卓凌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嘴唇翕动,许久之后才喃喃道:“可……可是那一日,江淮渡说,他要去天水一楼取潜龙谱……他亲口告诉我的……” 沈桐书说:“卓凌,你身中数种剧毒,孙大夫正在赶过来。等你好了,我们再慢慢梳理这件事。” 卓凌惶恐地抓住沈桐书的袖子:“先生,烟鸟阁中有擅长易容的匠人,是不是……是不是江淮渡他改变了容貌,才……才被当做陌生人……属下……属下与他常在一处,求先生带属下去看尸体,属下一定能认得出来!” 沈桐书看着卓凌这副慌乱到带着哭腔的模样,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昔日在京城,卓凌总是呆呆的,傻傻的,一脸茫然地看着众生为情所苦的模样,却挠破头皮也不解究竟苦在何处。 不过数月时光,竟然就被江淮渡哄骗成了这副凄楚模样。 沈桐书说:“卓凌,尸首已经不在了,但暗影司会让抓来的那几个魔教活口配合画像,等画好了,我就拿来给你辨认。你认人向来是最准的了,对不对?” 卓凌乖巧地点点头,小声说:“先生,我……我有孩子了……” 沈桐书说:“我知道。” 卓凌颤抖着问:“他……他还在吗……” 沈桐书说:“他还在。” 武林盟收到消息,前去帝台山截住了来见面的罗君怀和言清澹,魔教一时无法把潜龙谱运回总舵,让暗影司有时间潜入魔教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卓凌,在最后一刻保住了卓凌腹中的孩子。 卓凌终于放下心来,下意识地偷偷摸了摸自己鼓起的小肚子。 沈桐书说:“歇着吧,如果有江淮渡的消息,我会亲自告诉你。” 失去江淮渡的下落,卓凌心中惶惶,怎么歇得住。 可他如今筋脉之中剧痛隐隐,双目又不能视物,总是急得百爪挠心,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焦急地等消息。 沈桐书走出卓凌的房间,迎面就看到了曲行舟。 曲行舟笑盈盈地走过来:“沈先生,卓侍卫伤势如何?” 曲行舟笑得毫不遮掩。 朝廷多年来放任魔教生长,就是为了牵制武林盟。 可江淮渡这一通阴毒算计,暗影司为了禁止潜龙之血被魔教所用,不得不直入魔教总舵闹得天翻地覆。 曲行舟怎么能忍得住笑意,他乐得都快开花了。 沈桐书深吸一口气,懒得和曲行舟计较,他问:“曲盟主去帝台山可有收获?” 曲行舟摇摇头:“言清澹那只千面狐狸可不好抓,不过那封密信倒是有些意思。” 44 曲行舟说:”沈先生,卓侍卫如何了?” 沈桐书微笑:”曲盟主,卓凌早已离开暗影司,并非宫中侍卫。” 曲行舟摆摆手:”是在下失言,卓少侠身体如何了?” 沈桐书说:”他中毒颇深,几种毒物掺杂在一起,兴安府的大夫诊断不出如何医治,我已派人回京请御医过来。曲盟主接管烟鸟阁已经半月有余,可曾发现什么线索?” 曲行舟说:”线索没有多少,江淮渡生性太过谨慎,许多事情连燕草也只知道些皮毛。倒是有一件事很古怪。” 沈桐书温柔挑眉:”嗯?” 曲行舟说:”武林盟从事发之地取回的那支簪子不见了。” 沈桐书说:”曲盟主,你可知道那支簪子是从何而来?” 曲行舟意味深长地看着禁闭的房门:”是卓少侠母亲的遗物,他当做定情信物送给了江淮渡。” 卓凌躺在床上,双眼蒙着绷带,四肢百骸里都是说不出的巨痛。 可他武功仍在,耳朵依旧灵敏,把门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魔教说,他们没有抓到真正的江淮渡。 武林盟不信那是江淮渡。 连皇后娘娘,都觉得是江淮渡算计了天下人。 那支簪子,是母亲的遗物,是他小小包袱里最珍贵的宝贝。 他送给江淮渡的时候,壮烈得就像献祭出了自己的一生。 那支簪子遗落在荒山上,在血泊之中,他只是听说那个场景,就难过得像整个世界都在塌陷。 江淮渡一定出事了。 一定出了很大很大的事。 若非如此,江淮渡怎么能舍弃那支簪子。 怎么能……这样对待他的一切…… 可是……可是…… 卓凌闭上眼睛,痛得流出泪来。 他是傻,是呆,是好骗。 江淮渡说的话他总是相信,哪怕他明明就知道,那个一本正经的大骗子……总是在骗他…… 总是……总是骗他…… 卓凌死死咬着下唇。 他已经太狼狈,怎么能再被人看到自己这么可笑的样子。 他满心欢喜虔诚奉上的珍宝,不过是江淮渡随手收下的利用工具。 江淮渡那个大骗子,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他啊…… 卓凌忍着痛,挣扎着要坐起来。 骗子,大骗子! 大……骗子…… 池月酒庄,依旧飘着茶香酒香。 一袭青影坐在湖边,沉默着把玩一支粗糙的簪子。 玉料是最次的边角料,做工也粗糙得很,斑驳的颜色落在莹白修长的手指上,终于衬得苍翠了几分。 碧丝挎着花篮匆匆而来:”主人,您刚才去哪儿?” 江淮渡淡淡道:”无事,去取了一件旧物。” 碧丝低下头,小声说:”奴婢打听到了,卓凌离开烟鸟阁的时候,除了您送的剑穗,什么都没带走。” 江淮渡喃喃道:”那个小包袱,可是他一辈子所有的念想。” 可那个小傻子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匆匆离开,只带走了他送的剑穗。 他江淮渡聪明一世,这一回,却蠢得如此不堪。 上天终于对他宽容一次,送给他一个小呆子。 可他却蠢到弄丢了。 他把他的全世界,弄丢了。 45 碧丝无措地跪在江淮渡膝下,小声问:”主人,您还想做什么呢?” 江淮渡闭上眼睛,轻声说:”带他回来。” 潜龙谱掀起的这一场闹剧,各方皆无所获。 魔教损失惨重,天水一楼白忙一场,武林盟倒成了坐收渔利的那个人。 事已至此,江淮渡却仍然没有露面。 沈桐书即将启程回京,江湖之事全权交给曲行舟自行处理。 临行之前,沈桐书嘱咐卓凌好好留在兴安府暗影司的驿站,等御医从京城赶过来。 卓凌说:”先生,卓凌已不是朝廷之人,留在暗影司中不合适。” 沈桐书轻声说:”你身负潜龙之血,若不把你放在眼皮 - 分卷阅读22 底下看着,我只能回禀陛下斩草除根了。” 卓凌低着头,呆呆地想了半晌,才听出皇后话里的意思,他愧疚地说:”先生,卓凌生性愚笨,让您……让您费心了。” 沈桐书说:”你若是觉得在暗影司中不自在,我便另外为你安排一处住所。但是没在潜龙谱回到京城之前,你必须在我的视线之下,记住了吗?” 卓凌点点头。 他知道,皇后娘娘是在担忧他的性命。 沈桐书为卓凌在兴安府安排了一处隐秘的小院,就在烟鸟山里。 山中少有鸟兽,只有桃花千亩,墓碑一座。 沈桐书说:”你若无事,就替我常去洒扫墓碑,摆几壶好酒,陪我的老朋友们多聊聊天。” 卓凌乖乖应下了。 一人一剑,孤身去了烟鸟山中。 监视之人只在山外巡视,并不进来打扰他的清静。 卓凌一个人呆呆的坐了一宿,从泪流满面坐到神情恍惚。 天亮的时候,一叶小舟随浅溪漂下,是暗影司给他送来的衣物吃食。 卓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眼中泪痕未干,人也痴痴傻傻的。 他取了小舟上的干粮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吃饱饭,有了力气,卓凌开始独自打扫山谷中厚厚的落花。 听皇后的话,拿着酒去祭拜了那座无名孤坟,然后扫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地面,松土浇水,准备种些粮食蔬菜。 他在宫中时,尚不知事故人情,皇后问他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比山间种田更惬意的生活。 可皇后娘娘说,正当少年,又有一身好武艺,若没有闯荡一番,岂不可惜? 卓凌不知道这有有什么可惜的,可他知道自己笨,皇后娘娘说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 卓凌闷头锄草,挖出一个巨大的老鼠洞,里面藏满了玉米花生。 他呆呆的想,潜龙谱里的秘密,与这老鼠洞有何不同? 都是一堆硬邦邦吃不完的身外之物,为何总有人前赴后继地为此送命。 江淮渡…… 卓凌心里又开始疼了。 他以为江淮渡是不同的,江淮渡和他是一样的人,只想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可他现在才明白,江淮渡不像他这么傻。 在江淮渡心里,一百个卓凌,都比不上潜龙谱重要。 卓凌闷头锄草,锄头狠狠斩断草根,就像要与昔日的一切一刀两断。 就当他从未入过江湖,就当他……从未爱过江淮渡…… 46 卓凌在山中静心耕田种树,练习剑法。 昔日在烟鸟阁中,江淮渡曾让他阅尽天下武学秘籍,可他天生愚笨,能记住了并无许多。 只有那几招,一遍遍地练习,一夜夜地琢磨。 他不知道魔教给他下了多少种毒药,让他如此日夜难寐,痛不欲生。 半月之后,宫中派来的太医来到了烟鸟山中。 御医姓容,名讳不详。 容太医面色青黄,一副病殃殃的模样,眼底却温柔明亮,见之可亲。 容太医细细为卓凌诊脉,温声说:”卓少侠不比担忧,此毒可解。” 卓凌松了口气,微微苦笑着低头看着光秃秃的剑柄:”多谢容太医。” 他昔日和容太医并不相熟,竟不知道病殃殃的容太医竟是如此温柔和蔼之人。 容太医开了几张药方,让随从的小药童去船上取了,就地开始生火煎药。 卓凌不好意思地说:”容太医,您留下药方让,让我自己来就好。” 容太医微微笑着:”微臣奉旨而来,若不能看着卓少侠身体痊愈,如何回京禀报皇后娘娘?” 卓凌无法,只好默默去抱了一捆干柴。 他总是过得古板无趣,连干柴都捆得整整齐齐,像个木头人一样。 卓凌走神了。 他这么无趣的人,又怎么会让花间纵横二十年的江淮渡,真的为他心动呢? 卓凌低着头,默默抽出一根柴火塞进药炉里,被炽热的火光熏得眼睛疼。 容太医也沉默了着,什么都没问,只是煎好药,温柔地递到卓凌的手心里:”把药喝了,今晚就不会痛了。” 卓凌被筋脉中隐隐难言的痛楚折磨许久,半信半疑的喝下那碗漆黑药汁,竟真的睡了一宿好觉。 他筋骨之中许久没如此舒适轻松过,早早起床把脑中剑法一一温习,又跑到后院的小田里继续埋头锄地。 丝瓜和豆角的种子已经洒下了,他还要加固那道篱笆,防止被丰收的果实压垮。 现在种已经有些晚了,但若多花些心思,等霜降之前,还能吃些新鲜的蔬菜。 卓凌笨拙的扶着竹片,用旧布条一圈一圈地缠上去。 篱笆掩映中一道人影悠悠而来,容太医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走过来。 卓凌怔了怔:”容太医,又要喝药了吗?” 容太医笑道:”不是药,我方才去湖边散心,顺手钓了半桶小鲫鱼。鱼小了些,但炖汤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卓凌喜欢吃鱼,兴安府中溪流交错鱼虾极多,江淮渡特意为他聘了一位擅长熬鱼汤的江南厨子,变着花样地喂他喝汤。 卓凌低下头,下意识地抚摸着光秃秃的剑柄。 容太医目光一颤,但很快掩饰在了青黄面皮之下,仍是笑:”过来,我也是第一次下厨,你尝尝可否还能入口。” 卓凌在田里忙,满手泥巴不好意思碰容太医手中的白瓷碗,只好低头凑在碗沿,像喝水的小动物那样轻轻嘬了一口。 容太医紧张地问:”如何?” 卓凌苦着脸抬头,清秀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你是不是把苦胆掏破啦!” 容太医长叹一声。 卓凌苦着脸问:“容太医,您熬汤的时候都没有自己尝尝嘛?” 容太医从容地把那碗鱼汤当肥料倒进了地里,叹了一声,说:“下次我试点难度不这么大的菜给你吃。” 昔日在皇宫中,容太医一直负责静宁宫,很少来蟠龙殿和凤仪宫中,于是卓凌也很少见到他。 只是听说,容太医原本是个阉人,受太后赏识,才破例入了太医院。 后来也一直在静宁宫侍奉,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卓凌想起容太医的悲惨身世,心中不由得有些怜悯,有些粗重的活都抢着干。 容太医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把卓凌一个武夫扔进屋里:“卓少侠,你体内毒性漫延,最好少动。” 卓凌有些不安,又有些茫然。 容太医……为何忽然生气了? 是了,宫中阉人脾气多半都有些古怪,容太医又是心高气傲的,怎么会允许自己那样对待他? 卓凌心中愧疚,正琢磨着该怎么向容太医道歉。 可容太医却乘船离开,整整一天都没回来。 卓凌又成了一个人。 他难受地 - 分卷阅读23 低着头,无精打采地欺负着刚刚发芽的丝瓜苗。 卓凌以前一直是一个人,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自己疗伤,自己和自己解闷。 可他偏偏……偏偏就遇到了江淮渡。 从此之后,寂寞便成了三魂七魄上酷刑,让他痛楚难安。 第二天一早,容太医又乘船回来了。 卓凌面上忍不住溢出一丝欢喜的笑意,他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腹中九死一生的胎儿展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肚子气球一样地鼓起来,让他跑起来的样子都显得笨拙可爱。 容太医眼底闪过一丝几乎不可见的柔情,弃船登岸迎着卓凌走过来:“卓少侠。” 卓凌说:“容太医,您回来了?” 容太医淡淡地说:“山谷中的药草不够了,我出去采买了些。还买了两条开肠破肚收拾干净的鲤鱼,店家配了料包,扔进锅里一起煮半个时辰便可。” 容太医体贴周到,卓凌嘴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接过那两条干干净净的大鲤鱼,说:“我去厨房剁开,再捡些柴火回来。” 容太医说:“卓凌。” 卓凌急忙刹住脚步回头问:“容太医?” 容太医沉默了许久,艰难地从袖中掏出一条穗子。 那穗子看上去已经很旧,但保存得极好,一点油污灰尘都不曾沾上。流苏上方是一枚小小的玉铜钱,不似一般集市上的薄利片,那玉坠圆鼓鼓的,十分可爱。 卓凌呆住:“容……容太医……” 容太医挤出一丝与往日无异的轻松笑容:“我在集市上看见这么个小玩意儿,虽不值钱,但看着倒还新鲜。你剑上无穗,不吉利,挂上吧。” 卓凌低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剑柄。 那日为了救江淮渡,他匆匆逃出江府,连随身的小包袱都忘了带走。 唯独江淮渡送他的那串穗子,让他宁死也要带在身边。 可后来,那串穗子再也没了当初的意义,反而成了他日夜痛苦的根源。 于是卓凌把那串穗子扔进了山崖下的急流中,这把光秃秃的剑柄,就会时刻提醒着他,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卓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容太医,谢谢你,我不习惯在剑上挂穗子。” 容太医呆滞了片刻,狼狈地低头收回了穗子:”是我唐突了,卓少侠,我去煎药。” 卓凌独自深陷在回忆中,恍惚着不曾察觉身边的人有何异样。 容太医再也没提过穗子的事,他开始陪着卓凌一起耕地种菜,在风华烂漫如云端仙境的烟鸟山里,开辟出了一处热热闹闹的菜园子,还种了冬天吃的白菜地瓜。 架子上的丝瓜和豆角长得飞快,一条条密密麻麻从藤蔓上垂下,熙熙攘攘地好像在喊”快来吃我。” 容太医知道自己手艺不佳,乖乖给卓凌打下手,把豆角摘下洗净,切成半指长的小段,等卓凌炒熟做凉面浇头。 明日立秋,待秋风过来,想吃新鲜的豆角就难了。 卓凌蹲在旁边认真地剥蒜,把白嫩的蒜瓣细细捣成泥。 他已经怀孕五月多,肚子日渐鼓胀,行动有些不便。 容太医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缱绻,看着卓凌的小腹,晃神间一刀切在了自己手上。 卓凌对血腥味极为敏感,吓得跳起来:”容太医!容太医!” 一阵鸡飞狗跳地折腾,卓凌给容太医包扎好伤口,愧疚地絮絮叨叨:”容太医,这种事让我来就好了,您是大夫,大夫的手是抓药的,怎么能用来拿菜刀呢。” 容太医青黄的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笑意:”卓少侠,昨夜还曾觉得疼吗?” 卓凌说:”昨夜睡得很好,一点都不痛了。” 容太医说:”那就好,明日我再为你开最后一付药,助你清除余毒,早日康复。” 卓凌心中感愫。 那个小呆子,心里太空太冷,一旦有人对他好,他就会傻乎乎地跟着那个人跑了。 卓凌吸了吸鼻子,仰起泪汪汪的脸,郑重地说:”容太医,我们结拜为兄弟吧。” 容太医:”……” 卓凌手足无措:”我……唐突了……容太医,我只是,只是觉得你很好,特别好,就想……就想认你做个哥哥……对不起……” 容太医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我年事已高,认你做义弟,不妥。” 卓凌糊里糊涂地想了半晌,呆呆地说:”那……那我认您做义父?” 容太医:”……” 卓凌羞愧地低下头,吸着鼻子小声说:”容太医,我去后山取些泉水过来冰面。” 豆角炒熟,打上两个鸡蛋,放蒜蓉酱油醋拌匀放凉。杂粮粗面条在冰水里走一圈,清清爽爽地码在盘里,浇上酸辣开胃的蒜蓉豆角。 面很香,汤很鲜,卓凌难得胃口大开了一回,吃了两大盘。 吃撑的卓凌有些食困,秋风凉爽阵阵袭来,卓凌瘫在藤椅上,像只困倦的猫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容太医在朦胧夜色中凝视着少年昏昏欲睡的脸,眸中有些痛楚,也有炽热的欲念。 卓凌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些危险,轻轻战栗了一下,忍着困意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含糊低喃:”江淮渡……” 眼前的人慢慢清晰,不是江淮渡,是容太医。 卓凌失望地收回目光,在藤椅上缩成一团。 看着卓凌掩饰不住的失望,容太医的目光变了又变,复杂得一言难尽。 卓凌睡着了。 容太医轻轻起身把卓凌抱进房中,温柔地替他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容太医来到溪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脸。 虽然依旧面色青黄惨淡,但眸中的光芒却渐渐清冷沉静,现出了属于江淮渡的模样。 一道轻盈的倩影落在水面上,踩着水花翩然而至,柔柔地行礼:”主人。” 江淮渡说:”都准备好了?” 碧丝说:”外围山上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江淮渡再次强调:”今日我为卓凌换血解毒,是极为凶险之举,一旦有人 - 分卷阅读24 进来,我和他都会筋脉爆裂而死。所以你一定要守好外围,决不可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听见了吗?” 碧丝认真地点头:”奴婢再去检查一遍,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江淮渡点点头,又说:”今夜过后,我会在树上挂一条红绸,你不比再来了,去绸缎庄看看我定的那批衣服做的如何。” 碧丝说:”是。” 说完便又像一只轻盈的小鸟,悄悄飘走了。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他以容太医的身份,在卓凌身边呆的太久了。 看着卓凌全无防备的天真笑容,他每一日都如遭酷刑备受煎熬。 今夜若可以为卓凌换血解毒,他便能坦坦荡荡地向卓凌赎罪,让卓凌容许他们从头来过。 这处山谷很好,这座小院很好。 后院的种的蔬菜很好吃,卓凌还想养几只鸡,一条狗,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 这些日子,江淮渡一直在服药,他把解药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以至于口中永远苦涩无味,连碗鱼汤都炖不好。 想起卓凌嫌弃的眼神和皱巴巴的小脸,江淮渡轻轻笑了。 烟鸟山四面山峰升起磷火,是手下传递给他的安全信号。 江淮渡回头走向小院,脚步轻快,心情急切。 猝不及防间,一道纤细修长的影子从天而降,朦胧月色中露出卓凌清秀愤怒的小脸。 江淮渡心头一跳。 糟了! 烟鸟山里的夜色比水还要温柔。 江淮渡站在这样一片温柔烂漫的秋风中,心如鼓擂,手足无措,头皮发麻得像在等待酷刑落下:”卓凌……” 卓凌眼眶红了,恨恨地喊:”骗子!” 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跑,准眼消失在了深林之中。 江淮渡急急忙忙上前追赶:”卓凌!卓凌!” 卓凌是暗影司出身,当惯了宫城高楼阴影中的侍卫。他轻功极好,在黑暗中更是跑得飞快,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江淮渡苦笑着一路飞奔追在后面:”卓凌,你听我说,卓凌!” 煜煜月色中远远传来卓凌斩钉截铁的声音:”不听,骗子!” 卓凌知道自己傻,他太傻了,江淮渡总有一万种办法把他骗得团团转。 于是他干脆不听不见,再也不让那个大骗子有一点机会。 江淮渡心里发苦,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小呆子轻功太好,在树林间就像只轻盈灵活的猫儿一样,找都找不到。 江淮渡只好试图再引卓凌说话,故意说:”小呆子,烟鸟山中机关重重,到处都是烟鸟阁昔日留下的暗道。你若是不小心摔下去可就出不来了!” 卓凌在树叶沙沙中怒气冲冲地喊:”反正烟鸟阁也不归你管了!” 卓凌听着江淮渡这幅漫不经心的语气就觉得心口疼。 江淮渡一点都不在意的,一点都不。 如今他们之间的情愫已经成了这幅模样,可江淮渡还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像在逗一只离家出走的宠物。 卓凌带着哭腔喊出那句话,顿时就委屈得跑不动了,蹲在树枝上缩成一团,忍着不许泪水掉下来。 微风吹着树叶,细碎的沙沙声温柔地拂过耳边。 卓凌坐在树上,哄着眼眶等江淮渡追过来。 可很久很久以后,江淮渡才在微风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卓凌,对不起,我弄伤你了。” 燕草跟了他十年,事事妥贴,面面周全。为他受过重伤,遭过酷刑。 可那样一个人,也是武林盟派到他身边的卧底。 江淮渡想要活着,就要给身边所有人,都预设一个最坏的结果。 若非如此,他坟头的草早该比卓凌还高了。 可这些痛苦的源头,是潜龙谱,是他的血脉,是天下杀不尽的贪婪人心。 不该强行让卓凌理解,更不该让卓凌去承受。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告诉卓凌,他有多后悔,他能做出多少赔偿。 风还在动,树还在动。 江淮渡站在片片落叶中,任枯叶和月光拂过他的身影。 卓凌蹲在树枝上,红着眼眶,一点一点抬起头。 时间过了好久,启明星都从东方移到了中天。 卓凌心里难受极了。 不是为自己,是为江淮渡。 他太笨了,傻乎乎地活着,傻乎乎地服从命令,蛮牛似的朝自己认定的事上撞,撞的头晕眼花才肯回头。 可江淮渡不能犯傻,一点都不能。 他身边的人,有的在算计他的权柄,有的在算计他的血肉。他生下来,这辈子就活在斗争的漩涡中,不能像卓凌这样傻傻的,过吃饱睡足就好的小日子。 卓凌眼睛疼,泪水掉在了地上,轻轻地”啪嗒”一声,脆脆地没了。 江淮渡放轻脚步,悄悄来到卓凌蹲着的树枝下,抬起双臂,仰头轻声说:”小呆子,下来,你还怀着孩子呢?” 枝叶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江淮渡叹了口气,说:”小呆子,你看着我好不好?” 卓凌别扭了一会儿,小声说:”你是个大骗子。” 江淮渡被噎着心口一堵,斩钉截铁地说:”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卓凌抱着自己的小肚子,透过摇曳的枝叶,看到了江淮渡的脸。 那张温柔英俊会骗人的脸上蒙了一层青黄的假皮,看上去丑丑的有些滑稽。 卓凌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连脸都是假的。” 江淮渡抬手把那张面具撕了下来,撕的太急有些痛,他”嘶”地一声痛叫,捂住了自己的眉毛。 卓凌慌忙问:”江淮渡你怎么了?” 江淮渡苦笑着摆摆手:”没事,只是……只是夫君我,恐怕不如以往英俊了。” 他缓缓松开捂住眉毛的那只手,抬头看着卓凌笑。 那张英俊的脸在月色下风度翩翩分外迷人,只是左边眉毛被撕掉了半截,显得可怜又滑稽。 卓凌”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淮渡张开双臂:”下来吧,树上风大,你怀着孕别乱跑。” 卓凌坐在树上,难受地小声说:”江淮渡,我笨,你别骗我了好不好?” 江淮渡心口都疼得哆嗦了,他说:”我不骗你了,小呆子,你别跑。” 卓凌从树上轻盈地跳下来,乖乖掉进了江淮渡怀里。 江淮渡满足地叹息着抱了个满怀。 卓凌说:”我听到你和那个小姑娘说话了,我的毒怎么还没解完?” 江淮渡轻轻一笑:”我骗她的,你体内的毒已经清理干净了。” 卓凌茫然地瞪大眼睛。 江淮渡抱着他说:”跟我来。” 卓凌稀里糊涂地被江淮渡带着来到了一座峰头上。 这里地势高峻视野开阔,山谷中的小溪院落一览无余。 卓凌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远方:”江淮渡,你又在欺负谁?” 江淮渡递给他一包核桃,坐下来开始一颗一颗捏开,挑出果仁喂进卓凌嘴里:”我倒希望,今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卓凌吃着核桃仁,茫然看着远方的山谷。 江淮渡叹了口气,说:”今夜守在烟鸟山的人,都是碧丝亲手带出来的。我告诉她,今夜若换血之事受扰,你我都会经 - 分卷阅读25 脉爆裂而亡,让她一定要万分小心。” 卓凌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味儿来了,呆呆地看着江淮渡:”你……你怀疑那个小姑娘……也会害你?” 江淮渡低头苦笑一声:”但愿不是。” 他太怕,太不安。 如果他决定让卓凌回到自己身边,就一定要先排除掉身边所有的隐患。 碧丝尚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他收养,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像他的亲生女儿一样。 如果……如果碧丝也有问题,那对于他来说,也着实有些心痛了。 卓凌扯了扯江淮渡的衣袖,小声说:”江淮渡,你是不是很害怕?” 江淮渡怔了怔。 卓凌说:”你很怕别人骗你,伤害你,你太害怕了,就会选择先去害别人。” 江淮渡有些狼狈地摸了摸自己缺掉的半截眉毛。 卓凌喃喃道:”我也很怕,但我怕别人嫌我笨,嫌我没用。” 江淮渡看着小呆子清秀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月光里一颤一颤,有些落寞,又有些委屈。 江淮渡轻轻地把小呆子抱进怀中,低沉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不笨,小呆子,你是这世上,看得最清楚,最通透的人,你什么都知道。” 一夜清风徐徐,核桃壳落了满地。 卓凌发了个哈欠,眯眼看着东方天空的鱼肚白:”江淮渡……” 江淮渡摸摸鼻子,说:”嗯。” 卓凌说:”你输了,碧丝乖乖守在外围,一宿都没睡。” 江淮渡说:”嗯。” 卓凌说:”江淮渡,你总是这样疑神疑鬼,会让别人伤心的。” 江淮渡说:”我给她买新的胭脂水粉,耳环簪子。” 碧丝在山上蹲了一宿,一双大眼睛红彤彤地布满血丝。 她看到江淮渡走出来,立刻欢喜地迎上去:”主人,成了吗?” 江淮渡摸摸她的头:”没事了,你好好睡一觉,然后去镇上逛逛,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 碧丝点点头:”我去看看主人定的婚服做好了没。” 说着连蹦带跳地一溜烟不见了。 卓凌从树枝上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江淮渡:”什么婚服?” 江淮渡张口就要现编一串谎。 卓凌气鼓鼓地瞪着他。 江淮渡摸摸鼻子:”我……我早就找裁缝订下了这套婚服,这几日来见你肚子大了,就让裁缝又拿回去改了腰。” 卓凌脸红了,又钻回了大树里,任凭江淮渡怎么叫都不出来。 江淮渡叹了口气,蹲在树下揪树叶:”小呆子,你再不下来,这棵树可要被我薅秃了。” 卓凌轻盈地跳下来,皱着细细的眉毛站在江淮渡身后。 江淮渡回头要抱他,卓凌躲开了。 江淮渡心里一紧:”怎么了?” 卓凌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点不对劲儿的事:”真正的容太医去哪儿了?” 江淮渡摸摸鼻子:”咳……” 卓凌瞪大眼睛:”你……你不会是……” 江淮渡说:”那老太监脾气臭的很,我让人把他灌醉,关在池月酒庄了。” 卓凌:”……” 江淮渡说:”我这就派人把他放了。” 卓凌扭头跑到小菜园里,拎着小水壶给他的小白菜们浇水。 江淮渡乖乖跟在他身后施肥。 卓凌有些气闷:”皇后娘娘说要让孙大夫过来,怎么又派了容太医,是不是你又暗中搞鬼了?” 江淮渡不敢再扯谎,连忙全交代了。 孙鹤白与卓凌太过熟悉,若是假扮孙鹤白,第一眼就要被卓凌看穿了。 于是他故意把怒气冲冲的魏青槐引到京城给孙鹤白找麻烦,两位神医忙着互相清理门户,沈桐书不得不另外安排了为卓凌诊治的人选。 江淮渡一口气把自己所有的阴谋诡计交代地明明白白,可卓凌还是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卓凌说:”就这样了?” 江淮渡苦笑:”再也没有其他后手了。” 卓凌低着头,别扭了一小会儿,轻声说:”我曾经在暗影司呆过很多年,奉皇上之命服侍在皇后娘娘身侧。皇后娘娘待我很好,我……我很担心他,可我不会再回去了,江淮渡……我……我……” 卓凌抬起头,小小的菜园子满目苍翠,热闹喜人。 这就归隐山林,平安宁静的日子,让人心中不由得升起满心的欢喜和满足,温暖得不想再离开。 卓凌轻轻说:”江淮渡,我把我的一生都告诉你,你也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 烟鸟山并非什么巍峨险峻之处,这里山也缓缓,水也缓缓,飞鸟轻轻掠过树梢,枯叶落下的姿态也不紧不慢。 卓凌的肚子渐渐开始行动不便,他披着雪白的狐皮大麾坐在葡萄架下,吃着又小又甜的秋葡萄,看江淮渡蹲在地上折腾那两排大白菜。 江淮渡一副清贵公子的模样,想来少年时应该也没怎么下过地。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帮一颗大白菜包拢好叶子,手上力道一份不敢多,一份不敢少,竟比作画还要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折腾完两排大白菜,江淮渡又去给水芹埋土。 土堆埋到芹菜三分之二处,这样既可在寒冬中保持芹菜的生命力,又能让土中的芹菜更加脆嫩鲜美。 这些事,江淮渡半点也不会,都是卓凌一件一件指挥着他做。 转眼便是霜降,卓凌的肚子已经圆滚滚得像个小球,笨拙地在烧着炭盆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江淮渡抱着几根白萝卜走进来,卓凌这几天嚷嚷着要吃小时候的萝卜丝擀面条,江淮渡只好想方设法去镇上学了一点。 卓凌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衫,郁闷地和炭盆里的火光面面相觑。 江淮渡放下萝卜,严肃地皱眉:”都霜降了,你怎么穿得还这么薄?” 卓凌气鼓鼓:”我是习武之人,本就火力旺盛,不耐燥热。” 江淮渡看着小呆子那副愁到扯头发的可怜模样,噗嗤一笑。 卓凌使劲儿扯自己的领子,气鼓鼓地说:”你笑什么?” 江淮渡摸摸他的后颈,低声说:”霜降之后立冬之前,是烟鸟山中狐狸皮毛最好的时候,过几日你吐的不厉害了,我就带你去狩猎散心,好不好?” 卓凌点点头,乖乖地不再折腾了。 这里的生活温暖宁静,除了腹中的小坏蛋时不时折腾他一会儿,其他的事都很让人舒心。 江淮渡生怕卓凌再怀疑他的真诚,每天都要拉着江淮渡絮絮叨叨,说一堆以前的事。 江淮渡是天水一楼养的药人,可他幼时血脉不纯,毁了潜龙谱一个角。 于是天水一楼不敢妄动,开始长年累月地在他血脉中注入清洗的药物,试图得到纯净的潜龙之血。 可没等天水一楼成功打开潜龙谱,七岁的江淮渡就逃出了天水一楼。 可他年纪太小,当逃生的本能再也无法为他指明方向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这个时候,魔教找到他,把他绑回了荒梦山的总舵,囚禁折磨了他整整十年的光阴。 说起这些事,江淮渡长长的睫毛垂落轻颤,嘴角发苦。 卓凌紧紧依偎在他怀里,手足无措地搂住江淮渡的脖子 - 分卷阅读26 :”所以……所以你恨他们所有人……他们……他们……” 江淮渡紧紧搂着怀里纤细柔软的少年,轻轻吐出一口炽热的气息:”小呆子,我不想再报复他们了,就让他们守着一张破图互相残杀一辈子,我只想守着你。” 卓凌掰着江淮渡的手指,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武功好,是我守着你。” 江淮渡只是笑。 秋风微微的有些冷,但卓凌身上很热。 霜雪落下的时候,江淮渡带卓凌去深山里打猎。 烟鸟山里没什么大东西,只有写野鸡野兔跑来跳去,偶尔能看见几只毛色炽烈的红狐,灵活地穿梭在山林间。 卓凌肚子很大了,自己骑马十分不便,于是两人共乘一骑,江淮渡拉着缰绳,卓凌拉弓搭箭,在朔朔秋风中兴高采烈地寻找红狐的影子。 江淮渡在卓凌耳边呵着热气捣乱:”小呆子,在那边,东南方。哎呀,又跑了。” 卓凌被他吹得耳朵痒痒,又气又笑地缩着身子想要躲:”江淮渡……嗯……江淮渡你混账……嗯……哈哈哈哈……” 江淮渡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轻轻按着卓凌手中长弓转换方向,低声说:”射。” 卓凌下意识地松开弓弦,长箭破空呼啸,穿过纷飞的落叶没入枯草中。 藏匿在其中的红狐哀叫一声,从枯草中滚了出来。 卓凌惊喜地喊:”你怎么知道里面有狐狸!” 烟鸟山的狐狸狡猾至极,藏在与自己毛色相似的枯草中一动不动,以卓凌的眼力竟也没看出来。 江淮渡收获了小呆子欢喜的笑脸,温柔的眼底泛起一丝得意的涟漪,他故作高深地说:”因为为夫就是一只大狐狸啊,小呆子。” 卓凌听着这个戏谑的昵称,心里软绵绵地泛着些羞涩。 他挺着大肚子灵活地从马背上跳下去,去草堆里找那只倒霉的狐狸。 那只红狐腹部中箭,哀哀地躺在地上,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在阳光下煜煜生辉。 卓凌想起江淮渡玩笑似的”我就是只大狐狸”,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丝小小的不忍。 他忍不住想起年少时的江淮渡,懵懂柔弱的少年,因身负潜龙之血而遭受的折磨和痛苦。 就像这只狐狸,它的毛色太美,就会引来猎人的追逐。 卓凌轻轻抚摸着狐狸的额头,那只狐狸也哀叫着在他掌心轻轻蹭着。 江淮渡心里忽然不是滋味了,他醋里醋气地悠悠说:”小呆子,这狐狸毛色不好,我们不要了,为夫带你去猎一只更好的。” 红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卓凌仰起那张清秀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养它,好不好?” 江淮渡:”……” 卓凌一直都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尤其是爱撒娇的毛绒绒。 江淮渡曾经想为卓凌去买一只漂亮乖巧些的小猫活着小狗,但一直未曾遇到合眼缘的,没想到竟被一只野狐狸钻了空子。 江淮渡愁得牙根痒痒,咬牙切齿地把那只野狐狸带回了家。 那只野狐狸受了伤,窝在卓凌怀里谁也抱不走,死皮赖脸地硬赖着不走。 卓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狐狸水红的皮毛,和那双若有所思的狐狸眼对视一会儿,又抬头去看蹲在后院伺候大白菜的江淮渡,越看越觉得像极了。 碧丝偶尔会过来,但并不常来。 来的时候,就向江淮渡汇报一些事。 有一次,带来了烟鸟阁真正的卧底名单。 上次留给武林盟的那一份,三真七假,顺手惹得武林盟内外互相猜忌,曲行舟很是头痛了一段日子。 碧丝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大眼珠滴溜溜地转。 江淮渡懒洋洋地说:”卓凌去后山溜狐狸了,你有话快说。” 碧丝憋了半天,嘟嘟囔囔地憋出一句:”奴婢……奴婢把燕草那个叛徒绑了,就在烟鸟山外。” 江淮渡沉默着,蹲在灶台前煮红枣小米粥。 碧丝说:”主人要是没有要交代的话,奴婢就自己处置了!” 江淮渡掀开盖子,热气蒸腾,满室甜香。 碧丝急了:”主人!” 江淮渡尝了尝小米粥的浓淡,不知该说些什么。 燕草是他身边最亲近之人,却背叛了他。 想起那些年的主仆情分,江淮渡心中狠戾难言,想要背叛他的人不得好死。 可如今,他却已经答应了卓凌在山林里好好过日子,彼此之间再无欺瞒。 那卓凌若问起他做了什么,他又该如何回答? 这时,卓凌抱着那只红狐回来了,眉梢眼角落了些霜雪,眼中却笑意盎然:”江淮渡,后山的悬崖上有酸枣树。我上不去,阿缘替我摘了好些。” 他给那只狐狸取名叫阿缘,因为卓凌感觉这只小狐狸真的和江淮渡特别有缘。 江淮渡默默瞪了那只狐狸一眼。 小狐狸得意地舔爪子,对江淮渡不屑一顾。 江淮渡懒得和只畜生计较,摸摸卓凌的头:”小呆子,你还记得燕草吗?” 卓凌一脸茫然地点点头。 他当然记得燕草,昔日他在江府中,大事小事都是燕草负责。 后来江淮渡失踪,燕草立刻投靠了武林盟,听从曲行舟的命令把他囚禁在江府中养胎。 江淮渡轻声说:”背叛烟鸟阁的人,下场都会很惨。我要去处置她了,你别跟着,会吓到孩子。” 卓凌不乐意了:”江淮渡,我是暗影司出身的习武之人,不是你怀里揣着的小白菜!” 卓凌心中也有着江淮渡无法明白的恐慌。 江淮渡太聪明,可他太笨了,总是跟不上江淮渡的思路。 他不想做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废物,他希望自己能站在江淮渡身边,一起面对命运残忍的风雨煎熬。 江淮渡怔了一下,深深地看着卓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卓凌倔强地仰头看他,坚定不移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末了,江淮渡轻叹一声,说:”好。碧丝,带她进来吧。” 燕草面容平静,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卓凌一眼。 卓凌也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茫然,不知这一眼是为何。 燕草死的很痛快。 在卓凌面前,江淮渡下意识地开始掩饰自己的残忍。 他答应了卓凌不会再说谎,可是他艰难地活了那么多年,早已不知道该如何真实地表达自己。 燕草的尸体被人拖出去,埋在了烟鸟山外的一处荒坟里。 卓凌怀里的小狐狸闻到血腥味,立刻冲到前面呲牙咧嘴地做出了守卫的姿态。 卓凌说:”阿缘,回来。” 小狐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守在卓凌前面呲牙。 卓凌无奈地招招手:”阿缘,你是狐狸,不是狗,别叫啦。” 江淮渡因为掩饰而紧绷的心缓缓放松下去,隔着衣物轻轻抚摸卓凌的小肚子,满足地轻轻叹息:”小呆子。” 卓凌有点热,在他怀里扭了扭,红着脸说:”别摸……嗯……很大了……” 江淮渡握着卓凌的手缓缓摸到身下:”小呆子,为夫这里也很大了……” 卓凌惊恐地瞪大眼睛,隔着衣服摸到了那根滚烫的巨物。 江 - 分卷阅读27 淮渡在他掌心轻轻蹭了两下,低喃:”小呆子的小屁股好久没吃过大鸡儿了,馋不馋?嗯?” 卓凌腰肢一软,腹中胎儿剧烈地动起来。卓凌闷哼一声:”嗯……别……快生了……别……” 江淮渡抱着卓凌放在桌子上,拎着那只狐狸扔出窗外:”碧丝,带这小玩意儿到镇上玩儿去。” 卓凌双腿不知所措地晃来晃去,两条纤细的小腿垂在桌沿,紧张地扶着自己的肚子:”江淮渡……嗯……江淮渡……” 江淮渡利落地把卓凌剥了个干净,露出一身紧致如玉的白皙肌肤。 柔韧的腰肢隐约还能看出一点纤细的轮廓,孕肚可爱地鼓起来,把小小的肚脐都撑得圆圆的。 卓凌羞耻得不敢睁开眼,细白的手指紧紧抓住江淮渡的衣领:”你……嗯……快点啊……” 江淮渡附身亲上去,滚烫的大棒子沿着卓凌白嫩的大腿缓缓走向最甜蜜隐秘的深处,低喃:”小呆子,等会儿你一定会哭着求为夫慢一点,再慢一点……” 碧丝抱着那只凶巴巴的小狐狸在镇上挑胭脂,气哼哼地撅着嘴。 寒霜清冷的烟鸟山里,小小的院里种着白菜萝卜。 软绵绵的哭腔从窗缝里溢出来。 ”慢点……嗯……孩子……在里面……呜呜……夫君……慢一点……啊……” 鼓鼓的孕肚轻轻摇晃着,两条纤细的小腿无助地张开到最大,圆润的脚趾紧绷着,细白的手指紧紧攀着男人看阔的肩膀,抓得手指都疼了。 江淮渡眼中闪过野兽似的凶狠光芒,日得更深更狠,每一下都几乎要碰到卓凌腹中胎儿。 卓凌清秀的脸上布满泪痕,眼角潮红妩媚,柔软的唇微微张开,艰难地喘息呻吟:”不……呜……不要了……夫君……嗯啊……夫君……” 江淮渡狠狠咬住那两瓣柔软的唇肉,狠狠吮吸。 卓凌呜呜地哭着,挥舞着手臂想要挣扎。 江淮渡低低坏笑着,忽然松开他的唇,低头喊着一颗小奶头,重重吮吸了一口。 一股说不出的剧烈酸麻疯狂地从乳尖漫延开,有些痛,又有些痒,令人羞耻的鼓胀感逼得卓凌几乎大哭出来。 江淮渡用舌头拨弄着那颗小肉粒,含糊不清地低笑道:”八个月了,也该出些奶水了。” 卓凌羞耻得使劲儿抱住江淮渡的头,被日得喘息都断断续续:”不……嗯……不要出奶……不要……” 江淮渡不依不饶地越吸越用力,手掌配合着重重揉按卓凌微微鼓胀的胸脯,口舌并用狠狠一吮。 卓凌哭着尖叫,孕期的身体一阵战栗,嫩红的乳孔微微张开,被强行吸出了一股乳白香甜的液体,尽数被江淮渡咽入了肚子里。 卓凌被欺负得太狠,昏昏沉沉地睡在江淮渡怀里,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 江淮渡轻轻亲了亲卓凌的眼角,缓缓起身。 卓凌朦朦胧胧地昏睡着,恍惚中好像又闻到了合欢花的香气。 江淮渡用盖子盖住了屋里的香薰,挽起袖子,从床下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箱。 他骗卓凌的。 卓凌的毒已入肺腑,身体十分虚弱,根本无法直接用药。 江淮渡只能自己先行服药,待解药渗透肌骨血肉,再慢慢与卓凌换血。 这法子非一日之功,要一点一点慢慢换,让解药渐渐解去卓凌体内之毒。 就算赌咒发誓,他还是骗了卓凌。 他害怕卓凌会追问自己中毒的缘由。 再过十日,再过十日就好了。 等卓凌体内的毒全部清除,就好了。 江淮渡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的血液顺着软管一点一点流入卓凌身体里。 卓凌腹中的胎儿察觉到了母体的异样,不安地躁动起来。 江淮渡轻轻抚摸着鼓起的孕肚,低声安抚:”乖,很快就好了。” 卓凌最近总是做梦。 他梦到兴安府大片的合欢花,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肺腑中都是那股诱人的味道。 江淮渡站在朦朦胧胧的花雨中,青衣翩然,俊美温柔。 卓凌欢喜地仰头:”江淮渡,我们回家吗?” 江淮渡点点头:”过来。” 卓凌陷入了甜蜜的晕眩之中。 他记不清那一日自己到底为何会睡着。 以他的武功和体格,就算再疲惫,也不会就那样毫无知觉地睡过去。 卓凌努力回忆着那一天发生的事,可他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江淮渡温柔地说:”乖,喝吧,是桂花糖水。” 可卓凌记得那碗糖水好苦好苦,苦得他委屈地哭了。 卓凌恍恍惚惚地回忆着,可他再也记不清更多的事了。 一觉醒来,又是大天亮。 卓凌腰酸背痛地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揉着屁股趴在窗户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的小菜园。 江淮渡穿着短打挽着袖子,正在摘地里的秋茄子。 秋茄子水分少,腌咸菜最好吃。 卓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喃喃道:”我去刷咸菜缸……” 江淮渡拎着一筐秋茄子过来,抬手在卓凌额头上敲了一下:”你大着肚子,胡闹什么呢?乖乖回去躺着。” 卓凌乖乖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回去睡了一个回笼觉。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颤抖着。 卓凌虽然呆呆傻傻的,却天生有种极为敏锐的直觉,特别是对谎言和危险。 江淮渡想起燕草临死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想对卓凌说什么呢? 是嘲讽,还是怜悯? 江淮渡正慌乱着,卓凌忽然又噔噔噔跑回窗边,软绵绵的声音还带着睡意:”江淮渡,我想吃苹果。” 江淮渡狼狈地慌忙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好,我去镇上给你买一些,喜欢吃硬的还是软的?” 卓凌打了个哈欠:”软的……” 卓凌喜欢吃软的水果。 软软的桃子,软软的梨。 江淮渡来到镇上,在摊子上挑了几个又甜又面的大苹果。 他幼时挣扎在生死之间,少年时学着开始和一群魔鬼周旋博弈。 他受过苦,遭过罪,却至今才刚刚学会操心柴米油盐的市井生活。 有些麻烦,倒也乐在其中。 江淮渡拎着一兜苹果去镇上的据点找碧丝。 烟鸟阁在兴安府立足二十年,区区一个燕草,还动不了烟鸟阁的根基。 江淮渡来到那座小宅子门前,抬手轻轻敲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江淮渡脸色一变。 碧丝出事了! 若是碧丝落如敌手,那烟鸟山里的卓凌…… 江淮渡瞳孔轻颤,疯了似的飞奔向烟鸟山。 不……不管是谁…… 敌也好,友也罢,谁都不能再把卓凌带走! 宫中的人也不行!!! 卓凌是他的,是他江淮渡明媒正娶,交换过庚帖时辰的妻子! 江淮渡心脏狂跳,跳得都有些痛了。 他不敢去想是谁找到了卓凌。 烟鸟山里,炊烟袅袅。 卓凌挺着大肚子笨拙地蹲在灶台前,慢慢添柴火。 忽然,屋外一阵兵荒马乱。 碧丝哭着喊:”主人!主人!快走!!!” 卓凌慌忙冲出去:”碧丝,出什 - 分卷阅读28 么事了?” 碧丝拽着他就跑:”快快快快走!魔教找到我了,他很快就能找到你们!快走啊!” 卓凌心里一紧,一些凌乱隐晦的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对江淮渡的担忧所占据。 卓凌拉着碧丝说:”江淮渡去镇上了。” 碧丝哽咽着喊:”我会留下报警的信号,你快走!魔教是来抓你的!” 卓凌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他怀了江淮渡的孩子,就是怀着潜龙之血…… 江淮渡曾经想骗他把孩子打掉,其实……其实是为了保护他啊…… 卓凌心里酸楚,紧紧握剑:”碧丝,我要去镇上找江淮渡,他很危险,他比我更危险!” 江淮渡戏耍了魔教,如果被抓住,下场只会比他更凄惨。 碧丝急得哭了:”主人是兴安府的主人,他知道怎么做最安全!你快走啊!不行……不行……你现在就走,去暗影司,去武林盟,那些人虽然讨厌,但他们不会要了你的命!” 两人正拉扯着,一声尖利的长啸,魔教十二君已至,红衣教主冷笑着,站在山峰上看着卓凌。 卓凌下意识地拔剑,把碧丝护在了身后。 教主轻轻抬手,寒风枯叶疯了一样扑向卓凌的脸。 卓凌虽怀着身孕,却纹丝不动地挡在碧丝身前,挥剑斩落了教主这道掌风,闷哼一声惨白了脸。 教主冷笑,诡艳红衣在秋风中猎猎而动,他悠悠说:”卓凌,你不必这般着急地护着那个小魔女,本座要的人,只是你一个而已。” 卓凌说:”我跟你们走,你们不要为难碧丝。” 教主乐了:”卓少侠如此侠义心肠,怎么就和烟鸟阁这帮牛鬼蛇神混在一起了呢?江淮渡那般对你,你还要护着他身边的小丫头?” 卓凌坚定地挡在碧丝身前。 他曾经怨过江淮渡,恨过江淮渡,甚至打算一辈子都不要理那个大骗子了。 可他怨着怨着,还是回到了江淮渡身边。 更何况,碧丝天真烂漫,就像他的小妹妹一样。 卓凌从小没有亲人,他打心底珍惜着每个温柔待他的人,一个都不愿失去。 教主悠然一笑,轻声下令:”抓。” 十二魔君齐齐落下,长鞭织成遮天巨网,对着卓凌当头落下。 卓凌挥剑迎敌,毫无惧色。 碧丝看着卓凌凛然的背影,慌得泪流满面,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哭着大喊:”卓凌的血早就被污染了,你们别费力气了放过他吧!” 卓凌手腕一颤,手中长剑当啷一声坠落在地上,剑上玉坠摔碎了,穗子上的流苏散了一地。 不详的预感从心头升起,卓凌四肢百骸中又是一阵巨痛,痛得他眼前发黑,连穿肩而过的锁链都未曾躲开。 什么意思…… 碧丝……碧丝说的……被污染了……是什么意思…… 教主抬手止住了十二魔君的攻势,居高临下地看着跌落在地神情恍惚的卓凌,再看向碧丝,柔声问:”被污染了?” 碧丝哽咽着,痛苦地闭上眼睛:”早在主人诈死之前,就命我用剧毒污染了卓凌全身血脉,他已活不过三年。若非有如此后手,教主,我家主人何等谨慎之人,怎么会把潜龙之血就这样送到旁人手中!” 卓凌脑中痛得嗡嗡作响,煞白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血色。 江淮渡……江淮渡……给他下了剧毒…… 就在那些柔情蜜意的日子里,江府内院里刚刚挂上喜庆的红绸。 合欢花幽幽地开着,他像个傻子一样认真地向江淮渡许下了一生一世。 可就在那个时候,就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已经成了江淮渡手中的一枚死棋…… 用来与江淮渡的敌人们同归于尽。 他真像……真像个傻子啊…… 卓凌哀哀地笑起来,惨白的手指捂着惨白的脸,心和魂都在一片苍凉中渐渐化成了冰冷的灰。 泪水无声地涌出来,和鲜血混在一起,嘲笑着他的愚蠢难堪。 卓凌年幼时,总被人骂无心无情,不知哀乐。 他也奇怪,自己为何总是不会太伤心。 原来……原来并非天意仁慈…… 而是……而是…… 卓凌无声地哭着,四肢百骸中的巨痛几乎要撕裂他的肌肤。 那天……那天兴安府阳光柔软,风景如画,合欢花香得人昏昏欲睡。 他深陷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痴痴的爱恋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想要说给他爱的人听。 可那一碗苦到他流泪的桂花糖水,却已经在嘲笑他的痴情。 卓凌很傻,很呆,很笨。 他一生只爱过一个人。 可那个人,是个骗子啊…… 腹中剧痛,胎儿察觉到了危险,剧烈地挣扎起来。 卓凌看着自己的肚子。 八个月,孩子已经成型,就快要出来了。 那是……他的孩子…… 他为江淮渡怀上的,心心念念,日日夜夜,欣喜幸福期盼着降生的孩子…… 烟鸟山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山也缓缓,水也缓缓,最后一只南迁的候鸟飞过枯叶摇曳的枝头。 卓凌颤抖着,缓缓抓起落在地上的剑,轻轻闭上眼睛,对着自己的腹部狠狠刺了下去。 烟鸟山外,一路狂奔的江淮渡脚下一个踉跄,一股巨痛迅速漫延开。 出事了……卓凌出事了! 江淮渡仰头看着远方,烟鸟山上轻轻掠过的候鸟,心中痛得乱成一团。 他再也顾不得别的,所有的谨慎和小心都抛之脑后,疯了一样冲进狭窄的山路中。 一道剑意扑面而来。 江淮渡来不及拔剑,抬掌硬生生挡了这一击,怒吼:”出来!” 山石之中,曲行舟缓缓走出来,笑吟吟地擦拭剑锋:”江阁主,许久不见,你为何如此行色匆匆。” 江淮渡心里痛得发抖:”让开!” 曲行舟却不疾不徐:”江阁主,你失态了。” 江淮渡闭上眼睛,手指颤抖着握住剑柄让自己冷静下来:”曲行舟,别让我杀了你。” 曲行舟说:”江阁主,你以为我在这里做什么呢?” 江淮渡强迫自己混乱剧痛的脑子冷静下来,许久之后,低声说:”剑圣山庄,果然和朝廷好交情。” 曲行舟说:”江阁主,请回吧。” 江淮渡执剑冷笑:”就算皇帝亲自来了,我也要带走卓凌!” 曲行舟长叹一声,说:”江阁主,卓凌腹中胎血已受污染,无法再打开潜龙谱。你现在,就是唯一的钥匙。若想活命,你最好离暗影司远远的。” 烟鸟山中,秋风拂面微凉。 卓凌一身淋漓鲜血,苍白的脸轻轻抬起,茫然不知该看谁。 山谷之中,卓凌跌坐着,两侧山峰上,魔教十二君与暗影司遥遥对峙。 教主在风中微微眯眼,一身红衣诡艳如血:”卓凌肚子里的胎儿已经没用了,暗影司这么着急,恐怕要白费功夫了。” 一顶小轿稳稳地落在山顶,平静温柔的声音从帘中缓缓飘出来:”卓凌是暗影司旧人,无论有用无用,是死是生,他都是暗影司的人。教主若已无事,就请回吧。” 卓凌恍惚 - 分卷阅读29 着看向那顶小轿。 皇后……是皇后娘娘来了…… 娘娘……娘娘教他防备人心,教他警惕自保,在他离宫前,娘娘孜孜不倦地教导了他那么多,可他一句都没想明白。 娘娘给他自由,让他避世,他却一次又一次陷入江淮渡的温柔陷阱中,谁叫都不肯醒。 以至如今,怀胎八月,方知前尘,难堪狼狈到了如此境地。 娘娘一定……很失望吧。 卓凌用沾满鲜血的手,捂住自己的心脏。 江淮渡的温柔和残忍在他心中疯狂地交替闪烁。 那么痛,又那么眷恋。 魔教撤走了。 卓凌仍然坐在地上,无声地泪流满面。 原来半生淡薄人情世故,该有的痛都攒着,只等今日这场大劫降临。 沈桐书缓缓而来,叹息一声:”卓凌,你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卓凌沙哑着声音轻轻发颤:”我……不要他的孩子……不要了……” 沈桐书说:”你若真的恨自己腹中胎儿至此,我会让孙鹤白替你引去。但是卓凌,后悔的滋味,也会很煎熬。” 卓凌闭上眼睛,泪水中混进了一缕鲜血。 他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他的夫君,要他死啊。 卓凌恍恍惚惚地忍着五脏六腑中的剧痛,轻声对碧丝说:”走吧。” 碧丝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吓坏了,语无伦次地说:”卓凌,卓凌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我骗他们的……我……我骗他们的……” 卓凌看着碧丝慌乱落泪的眼睛,轻声问:”是江淮渡告诉你的吗?” 碧丝呆住了。 卓凌捂着自己的胸口,对肩上血淋淋的伤恍若不闻。他说:”碧丝,我现在很痛,真的很痛……” 话音渐渐低下去,卓凌口中吐出鲜血,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那天他昏倒在合欢花下,在池月酒庄醒来,也曾有一刹那觉得这么痛。 可江淮渡的怀抱太暖,缠绵的低语太温柔,以至于他迅速忘记了那一瞬间的痛楚,以为那只是自己梦魇未散的幻觉。 江淮渡那个骗子,又会对谁,说一句实话呢。 沈桐书说:”带卓凌回暗影司,请孙大夫迅速来兴安府一趟。” 孙鹤白早早就接到了沈桐书的消息,来兴安府为卓凌治病。 可前有土匪头子天天想着绑他回山寨,后有昔日倒霉师弟嚷嚷着要和他斗药一决高下。 孙鹤白被缠得头大如斗,这才迟迟没来得及为卓凌治病。 等他赶过来的时候,卓凌已经昏睡了七天七夜,腹中胎儿的胎心一日比一日微弱,兴安府的大夫想用参汤吊命,却反而报的烟鸟阁。 江淮渡说:”秦桑呢?” 一位少年说:”秦宴主仍受天水一楼监视,不便回来,却捎来一道密信。” 江淮渡说:”念。” 那少年说:”天水一楼另有打算。” 江淮渡说:”就这一句?” 少年说:”是。” 江淮渡闭目。 接连数月的换血疗伤,让他有些疲倦。 他有太多的事要做。 要对付天水一楼,要对付魔教,要提防曲行舟,还要……把卓凌从暗影司手中带回来。 卓凌还需他换血两次方可痊愈,可若潜龙谱之事未了,他却再也不敢把卓凌带在自己身边。 潜龙之血,就像一块腐烂的肉,吸引着无数苍蝇和兀鹫前来争夺撕咬。 他需要结束这一切,他需要给自己一个新生。 那样,他才能干干净净地把卓凌拥入怀中,过上隐居山林的安稳日子。 他们一起开垦的那个小菜园,被魔教毁掉了,还未来得及收的白菜和萝卜都碎在了泥 - 分卷阅读30 土中。 江淮渡看着自己的掌心,那是一双杀戮无数的手。 可现在,他只想折腾折腾菜园,摆弄摆弄灶台。 在很冷很冷的夜里,把他的小呆子抱在怀中。 江淮渡站在烟鸟阁的云烟里,远远看着山谷中那座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曾有一个笑容灿烂的少年,笨拙地教他给菜地松土,给鸡鸭喂食。 那是江淮渡,曾经想都不敢去想的安宁生活。 江淮渡闭上眼睛,努力整理烦杂的思绪,思考各方势力下一步会有的动作。 还有秦桑……秦桑已经失踪六年,他一度以为秦桑死在了天水一楼。 秦桑传递的消息,是在警告他,也有可能是为了扰乱他的视线。 江淮渡谁都不信,更不敢相信一个失踪六年的卧底。 他眼前恍惚又想起了那个夜晚,他给碧丝下了圈套,试探那个女孩子会不会背叛他。 那一夜,卓凌就依偎在他怀中,懒洋洋地啃着核桃仁。 他们静静地靠在一起,望着宁静的烟鸟山,直到天亮。 卓凌在晨曦微光中仰头看着他,黑曜石般干净明亮的眼睛里含着安抚似的笑意,好像在告诉他,这世上仍有忠诚,仍有爱恋,仍有人爱他至此,不离不弃。 那个小呆子,总是努力地想让他过得快乐些。 江淮渡从袖中摸出了那支簪子。 边角料的东西并不值钱,卓凌送给他的时候,眸中的光影却像献祭出了自己 一生。 江淮渡对身后的少年说:”去查清这支簪子的来历,尽快。” 他迫切地想知道关于卓凌的一切。 除了暗影司的卓侍卫和天鸿武馆呆傻小师弟之外,更多的人生。 卓凌睡了好久好久,一阵一阵的痛在四肢百骸中钻来钻去,腹中胎儿疯狂挣扎着,几乎要撕破他的肚皮。 折磨不知过了几天几夜,卓凌终于在疲惫中睁开眼睛。 沈桐书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眸底有些不忍:”卓凌……” 卓凌沙哑着声音,轻轻说:”娘娘,我……我怎么了……快要……死了吗……” 沈桐书说:”你会活下去,卓凌,你还年轻,你会有很好的一生。只是……卓凌,你腹中的孩子……” 卓凌低头看着自己高高鼓起的肚子,想起床笫之间那些亲昵温热的缠绵缱绻,心里一片冰冷的痛楚。 江淮渡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才能一边笑意盈盈地对他说着绵绵情话,一边喂他喝下穿肠毒药,把他当做了一枚死棋。 酸涩的痛楚涌上鼻尖,腹中的胎儿虚弱地挣扎着,像在哀哀苦求,求他留自己的孩子一条生路。 卓凌喃喃说:”娘娘,这个孩子……我……我……我能留下吗……” 沈桐书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卓凌,你腹中胎儿遭受毒物侵蚀太久,已经是个鬼胎了。” 卓凌耳中一阵嗡鸣,摇摇晃晃地又要昏倒。 手下连忙上前扶住。 卓凌双瞳都已经涣散,他不敢置信地颤抖低喃:”不……不会……我感觉到他在动……他在我肚子里……他在动啊!” 两行清泪缓缓淌下,卓凌颤抖着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小小的孩子还在隔着肚皮踢他的掌心。 那是他的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啊! 鬼胎……怎么……怎么可能……是鬼胎呢…… 沈桐书心中不忍,说:“卓凌,孙鹤白建议你最好现在就流掉。鬼胎不似人,若再放任它长大,很有可能会撕破母体腹部而出。” 卓凌猛地坐起来,挣扎就要跳下床。 手下忙上前拦住。 沈桐书说:“卓凌!” 卓凌眼中充血,顷刻间已经泪流满面:“我要去见江淮渡……娘娘……我要去见江淮渡!” 沈桐书轻叹一声,说:“何苦。” 卓凌颤抖着哽咽:“皇后娘娘……” 他要去见江淮渡,他必须要见到江淮渡! 他是笨,是傻,可他不愿再做一个如此狼狈的傻子。 江淮渡可以骗他,害他,利用他。 可那个大骗子,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们的孩子…… 何等剧毒,何等狠辣,竟让他腹中的孩子,活生生变成了一个怪物。 沈桐书说:“卓凌,江淮渡又失踪了。” 卓凌闭上眼睛,泪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苦涩笑意。 他不该这样笑的。 卓凌长得清俊秀气,白净精致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天真懵懂的稚气。 是喜是悲,都干干净净地写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看他唇角的弧度,就知道他是开心还是难过。 他不该这样笑,不该笑得这么难过。 江淮渡隐在暗影司侍卫的面皮下,心中焦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卓凌身上的毒是他亲手调配,虽污染了血脉,却绝不可能有养出鬼胎这么厉害的毒性。 魔教为养鬼胎,试了不知几千种方子,至今未成。 怎么会偏偏就应在了卓凌身上? 江淮渡透过一张陌生的脸,凝视着小呆子脸上的泪痕,心中慌了一片。 怎会如此?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怎会如此? 若是卓凌腹中孩子真成了鬼胎,他和他的小呆子……如何……再有以后…… 沈桐书说:“杜平,你留下,保护卓凌的安全。” 江淮渡恍神了一刹那,才匆匆想起自己的假身份,低头说:“是。” 送走了沈桐书,江淮渡轻轻走到卓凌身边,低声说:“卓侍卫。” 卓凌闭目流泪,紧紧握着手中的剑。 江淮渡送给他的新剑穗,在烟鸟山中那一战中碎了。 碧丝把碎玉收起来,剩下的流苏和穗子却又系在了剑柄上。 卓凌看着心痛,却已经没有力气再扔掉。 身边的暗影司同僚在和他说话,可他耳中只有一片模糊的嗡鸣声,什么都听不清了。 京中的加急密函雪花片似的往这里飞,催着沈桐书回京。 沈桐书焦急万分,又从京中调了一队人过来,把魔教天水一楼和烟鸟阁三方势力查了个底朝天,也只得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线索,无甚大用。 卓凌的身体慢慢好起来,可他执意不肯打掉孩子,一个人沉默着练剑,很少与人交谈。 他知道皇后娘娘在焦急什么。 一半是担忧他命丧于鬼胎之手,一半是担忧没了卓凌牵制,就再也无法引江淮渡出手。 说来很是奇怪。 人生十余年,卓凌总是过得稀里糊涂,总也瞧不懂旁人心中爱恨情仇。 可他现在却明白了很多事。 世上如他这般傻的人太少,人们各有各的顾虑,各有各的焦灼,各有各的……不得已…… 江淮渡也是迫不得已,才对他们的孩子下如此狠手,对吗? 卓凌收剑回鞘,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眼里泛着说不清的酸涩苦楚。 秋意已深,寒冬将至。 他腹中的孩子,就快要足月了,他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这世上,再也没有卓凌的家。 卓凌回到房中,放下剑,对着镜子解开衣衫。 镜中的人原本有张少年英气的脸,可那双眼中的光芒却再也不似原来 - 分卷阅读31 的明亮清澈。 他有了心事,有的痛苦,有了迷茫和自我厌弃。 他再也不是以前的卓凌。 稍晚些的时候,沈桐书过来找他。 沈桐书是来辞行的,京中那人已经急得起了火泡,让沈桐书一定要回京。 沈桐书此人,哪怕天已经塌到了屋顶上,他也能不温不火地请你喝杯茶。 卓凌握着茶杯,坐不敢坐,站无处站。 沈桐书说:“卓凌,我要回京了。你若是无处可去,不如随我回去,暗影司永远为你留着位子。” 卓凌低着头,目光只能瞟过沈桐书握着折扇的那只手。 他说:“是,娘娘。” 他也终于学会了撒谎,学着那个骗子,学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卓凌知道,他腹中胎儿如此要紧,沈桐书断不会放他自己离开。 可他必须要离开了,他要亲手了结一切。 卓凌乖乖跟着沈桐书回京,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就好像他已经平静地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入京之后,沈桐书要回宫,派人把卓凌送去松鹤堂暂且安置。 卓凌一面低低答应,可身边的守卫一旦少了,他立刻借机逃开,迅速消失在了京城错落复杂的楼阁之中。 他出身暗影司,回到京城,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 卓凌回到了楚月楼。 他记起来了。 那日在武林大会上,他看到的那个天水一楼副楼主,曾经出现在楚月楼。 就在……就在陛下冲到楚月楼捉奸的那一夜。 那时,皇后娘娘归隐已久,连暗影司都不知道皇后的消息。天水一楼的人却出现在这里,那说明,这个地方,一定有让天水一楼值得来的地方。 卓凌悄悄来到楚月楼的后院,从柴房中穿过,悄无声音地行走在屋脊上。 此时天色已暗,嫖客们66续续走进来,欢声笑语歌舞笙箫一起响着,吵吵嚷嚷的,让卓凌潜伏得更加得心应手。 他怀胎九月有余,身子已经很沉。 可他心里却痛快至极了。 卓凌一个一个辨认着走进大门的人,有些是王公大臣,有些是富贾乡绅。 可他没等到那个让人眼熟的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花厅里的客人们都玩累了,抱着怀里的美人去楼上休息。 衣衫鬓影飘飘如仙,卓凌恍惚中好像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甜气味。 那是……那是…… 卓凌忽然头痛起来,踉跄着差点摔下去。 那是……合欢花的香气! 就是江淮渡给他下毒之前,让他闻到的合欢花香。 卓凌在楚月楼里没等到天水一楼的线索,却再一次重温故梦,重忆旧痛。 楚月楼里,有烟鸟阁的人。 天水一楼和烟鸟阁之间……到底有多少事,江淮渡骗了他。 卓凌呆呆地坐在楚月楼的屋顶上,看着天空中那一轮枯风冷月,夜色中飘着冰冷的雨气。 他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初入江湖的那一天,他呆呆地坐在江南小镇的屋顶上,一个人,不知道该去哪里,却也没有认识江淮渡。 那时的卓凌,太懒,太天真。 卓凌在令人晕眩的合欢花香气中闭上眼睛,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 京城秋末的夜色里,细雨悄悄飘下来。 一道有些笨拙的影子,悄无生意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楚月楼中,名倌洛寒京坐在窗前剪着烛花,若无其事地拨弄着香炉中的木香。 合欢花的味道与秋夜细雨并不搭衬,可他喜欢。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楚月楼的名倌洛寒京喜欢合欢花。 袅袅香气飘出窗缝,在迷蒙雨夜中悄然散开,传递着危险警告的消息。 江淮渡站在楚月楼下,抬头看着黑暗中那排暧昧朦胧的红灯笼,嗅到了合欢花的香气。 秦桑在警告他? 卓凌是暗影司出身,江淮渡一路上不敢跟得太紧,生怕又惹卓凌生气。 他看到卓凌来到楚月楼,却也不清楚卓凌为何要来。 可秦桑为何要警告他? 楚月楼里出了什么事? 江淮渡仰头看着在朦胧灯影中飘飘落下的雨丝,心里紧得发慌。 秦桑给他的消息还在耳边。 “天水一楼另有打算。” 不行,他顾不得卓凌生气不生气了。 如果暗影司没本事保护好他的小呆子,那他只能把卓凌强行带回烟鸟阁,直到……直到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为止。 卓凌出身暗卫,他若真的想躲起来,谁都找不到他。 可江淮渡很担心。 那个小呆子虽然又呆又笨,骨子里却倔得要命。 他逃离暗影司的监视跑到楚月楼,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以卓凌的性子,绝对不可能隐藏在暗处不出来。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他必须要赶在天水一楼之前找到卓凌! 人找不到,江淮渡只能守株待兔。 他太了解卓凌的脾气,那小呆子今天无功而返,明日必会再来。 江淮渡悄无声音地用假身份租下了楚月楼对面的一间客房,守在窗边静静等候天黑。 因为秦桑的警告,他不能在这里强行把卓凌掳走,可是下药…… 江淮渡微微苦笑,他却认真地向那个小呆子发过誓,再也不会骗人了。 天黑之后,卓凌果然又来到了楚月楼。 江淮渡耐心地等着,等卓凌离开他就追上去。 可京城是卓凌的地盘,那些错综复杂的小道楼阁太过崎岖,江淮渡一只老狐狸竟然也跟丢了。 无奈只好次日再守。 还好卓凌还是像以前一样傻,每晚都回来,坐在屋顶或者隐藏在树枝里,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楚月楼里的动静,因为不知到底在盯谁。 卓凌很有耐心,他是一个沉得住气的猎手。 他知道,只要守好圈套,想要的猎物就一定会来。 熙熙攘攘的客人中,忽然走进了一个头戴方巾的书生。 书生手拿折扇,身着布袍,看上去有些穷酸。 他环顾四周坐了一会儿,不曾喝茶也不曾点客,就这样离开了。 那张脸……那张脸是陌生的,一张普通的清俊秀才模样。 可卓凌记得,他就是记得。 那是……那是武林大会的时候,凭空消失在人群里的那个天水一楼副楼主! 卓凌急忙握剑追了上去。 他脚步轻盈,身形如影,一路远远地缀在那书生身后,只想看看这人到底要去哪里。 书生不紧不慢地走着。 卓凌心急如焚地跟着。 转过一道急弯,卓凌惊愕地发现,那书生居然不见了。 心口升起一阵寒意,卓凌下意识地想要拔剑,却听得身后一声轻笑。 “卓少侠,少年人都像你这般心急吗?” 卓凌回头:“是你!” 书生折扇轻摇,笑意盈盈:“卓少侠,天水一楼想放你多过几天逍遥日子,你却自己撞上来,那可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清瘦书生手中折扇忽然化作夺命利刃,冲着卓凌胸口而来。 卓凌拔剑格挡,凌厉地杀向书生面门。 这书生看着清瘦柔弱,下手却极为狠毒,招招袭向卓凌致命之处。 卓凌不惧不怒,沉着应对:“天水一楼, - 分卷阅读32 到底有何用意?” 书生轻笑一声:“卓少侠好奇了?” 扇影剑风凌厉交错,秋雨绵绵凄冷入骨。 卓凌一剑削落书生鬓边发丝,怒吼:“告诉我!” 他腹中胎儿已成鬼胎,对于潜龙谱应该已无用处,天水一楼为何对他紧追不放,甚至语气之中,竟是早有准备。 书生漫不经心地说:“卓少侠,你听说过长夜山的传说吗?” 卓凌一阵恍惚,耳边似乎响起了遥远的低语。 “长夜山……凌儿……别回去……这一生……都别回去……” 趁卓凌恍神的时候,书生折扇收拢狠狠撞向卓凌胸口大穴。 眼看卓凌就要命丧这一击,一阵凌厉剑风从天而降,逼得书生不得不回手防备。 一道高大的青影落在了卓凌身前。 江淮渡面色冰冷,不待两人有所反应,就势如闪电般连攻书生数招:“言清澹,你找死!” 言清澹武功远不及江淮渡,几招下来已然节节败退,身负数道伤口。 正当江淮渡一怒之下就要把言清澹置于死地的时候,身后的卓凌却溢出一声痛楚的呻吟。 江淮渡回头,卓凌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手中的剑“嘡啷”坠地,人也摇摇欲坠。 言清澹趁机虚晃一招逃之夭夭。 江淮渡无心再追,冲到卓凌身边把摇摇欲坠的人搂在怀里,慌得手足无措:“卓凌,卓凌!” 卓凌只觉得腹中绞痛,痛得他神志模糊。 长夜山……长夜山的传说……是什么呢? 有人告诉过他,一定有人认真地告诉过他,让他记住,让他千万不要忘了。 可他还是忘了,他忘了那个人是谁,忘了那个人曾经说过什么。 只记得淅淅沥沥的雨,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难过地低语。 耳边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温暖的怀抱牵扯着五脏六腑里的痛楚,逼得他从幻觉中清醒过啦。 腹痛慢慢消失,腹中的孩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卓凌抬起头,撞进一双温柔的眼睛里。 他抿着唇,痛楚愤怒的质问还没说出口,却已经泪流满面。 他想过好多次,若找到江淮渡,该如何说,如何做。 他要报复,要惩罚江淮渡的背叛,他要一刀一刀刺进江淮渡的胸口,质问他为何要对自己和他们的孩子如此残忍。 卓凌一辈子都没恨过谁,那些曾经欺辱他的师兄,那些曾经折磨他的师父,他谁都不恨,只想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去。 唯有江淮渡,唯有江淮渡…… 他恨得心尖疼,却又念得心尖儿疼。 一夜一夜,恨得咬牙切齿辗转难眠。 可再见面,除了落泪,他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江淮渡低头看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他的小呆子,在看着他哭啊。 他该怎么办? 该说些什么?还是不管不顾地直接吻下去? 江淮渡做了一辈子情场浪子,此时却笨拙地不知该如何应对小呆子泪眼朦胧的眼睛。 卓凌一手扶着肚子,一手狠狠推开了江淮渡。 江淮渡慌忙抱住卓凌的身体:“卓凌!” 卓凌眼中含泪:“江淮渡,你又来干什么?” 江淮渡说:“你怀着我江淮渡的孩子,还想跑到哪里去?” 想起孩子,卓凌心中更痛,又是哭又是笑:“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死了,江淮渡,他死在我肚子里了!” 江淮渡怎么能再和他提起孩子,怎么能……怎么还有脸再说起他们的孩子! 江淮渡狠狠把卓凌禁锢在怀中,声音低沉坚定:“我不信。” 卓凌痛苦得手指发抖:“是你杀了他……” 江淮渡说:“是我下的毒……卓凌……我承认了,是我下的毒。可我知道那是什么毒,绝不可能把我们的孩子变成鬼胎。” 卓凌捂住耳朵,他不想听江淮渡说话,他再也不想听到那个温柔的男人再对他说一句谎言。 他太笨了,笨的分不出江淮渡究竟哪句是利用,哪句是真心。 那么,那就什么都不要再听了。 哪怕江淮渡骗天骗地骗众生,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江淮渡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傻子,还要一次一次来到他身边,骗得他痴痴傻傻,不知魂在何方。 江淮渡承认了,承认给他下毒,承认了曾经想谋杀他们的孩子。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卓凌挣开江淮渡的怀抱,拎起剑大着肚子狼狈地蹒跚而行。 江淮渡寸步不离地跟着。 卓凌怒气冲冲地走。 江淮渡心惊胆战地看着卓凌的肚子,小心翼翼地问:“卓凌,你刚才脸色不好,是不是肚子痛?” 卓凌抿着嘴不肯说话,脸色苍白目光直视前方。 江淮渡说:“你不想搭理我,就回暗影司好不好?那里安全。” 卓凌停下脚步,沙哑着嗓子轻声说:“我保护得了自己,江阁主,我害怕的是你。” 江淮渡如遭闷棍,胸口眼前嗡嗡作响,慌忙抓住卓凌的手:“卓凌你听我说!” 卓凌红着眼眶,恨恨地说:“江淮渡,你对我说过的话,可有一句是真的吗?” 江淮渡一生说了太多谎,骗敌骗友骗自己,更是狠狠骗了一个傻乎乎的小呆子。 他的小呆子伤心了,害怕了,缩回了自己的小世界里,再也不愿意搭理他。 江淮渡心里疼得发抖,却已经失去了把卓凌抱在怀中的资格。 卓凌走了。 江淮渡追上去:“卓凌,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只要你问的,我全都告诉你!卓凌!” 卓凌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定定地看着江淮渡,眼中的泪像是总也流不干的。 江淮渡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靠近:“卓凌……” 卓凌哽咽着,轻声说:“把我娘的簪子还给我。” 江淮渡下意识地把袖子背在身后:“你送给我的东西,怎么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卓凌恼了,哭着喊:“你还给我!” 江淮渡不肯。 连定情的簪子都要讨回去,小呆子一定是打定主意再也不要理他了。 江淮渡死死握着他们之间最好的那点牵绊,无论如何都不撒手:“我弄丢了。” 卓凌说:“江淮渡你还在骗我!” 江淮渡懊恼地垂头,却怎么都不肯把簪子还回去。 卓凌要了半天也要不回来,只能扶着肚子气冲冲地继续走。 江淮渡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卓凌,我现在穷得叮当响,你若是把簪子要回去,我可要披发上街了。” 卓凌又是难受,又被江淮渡气得哭笑不得,边擦泪边说:“江淮渡,我记不起我娘的样子了……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那支簪子是她留给我的唯一东西,你既然不珍惜,为什么不肯还给我……” 江淮渡有太多的事不知该如何向卓凌解释。 他的多疑,他的痛苦,他的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这些话若说出来,就像是狡辩一样,只会让卓凌更痛苦,更愤怒。 江淮渡一辈子都在说谎,实在不擅长该如何说出真心话。 卓凌扶着肚子摇摇晃晃地走在漆黑的秋夜 - 分卷阅读33 里,细细的雨丝越来越密。 江淮渡说:“小呆子,下雨了。” 卓凌抿着唇不说话。 江淮渡说:“你冷不冷?” 卓凌低着头。 他原本不觉得冷。 卓凌自幼在天鸿武馆备受欺凌,总是一个人睡在柴房里。他武功好,并不会觉得冷。 可今夜的雨,好像比以前都更凉一些,悄无声息地渗透进衣服里,骨节中隐隐作痛。 不知是因为他怀孕了,还是旧疾未愈,以至于身子虚弱了许多。 卓凌别别扭扭地想说一声“不冷”,张嘴却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阿嚏!” 一件温暖的外衫立刻罩上来,驱散了秋夜里的雨水和寒气。 江淮渡轻轻叹了一声:“小呆子,你这样一直走,是要去哪里?” 卓凌眼睛酸涩。 秋夜冷雨,枯草落叶,到处都是凄冷腐朽的不祥之气。 这样的夜晚,就该早些回家,点一盏灯,煮一壶茶。 可他……又能回哪里呢? 江淮渡看着停在路边的卓凌,就像在雨中看见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 小奶猫的头发湿了,乱糟糟地贴在脸上,肩膀紧紧缩着,不受控制地轻轻发抖。 江淮渡恍惚中忍不住抬手摸上了卓凌的头发,他想说,你也无家可归,对不对? 卓凌躲开了他的手,说:“江阁主,你我不是一路人。” 江淮渡太聪明,心太重。 可卓凌,只怀念着烟鸟阁里的那一座小院,种着白菜茄子,养着鸡鸭猫狗。 他的夫君不是烟鸟阁的阁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俊美男人,挽着袖子去院子里折腾那片大白菜。 小灶的柴火烧得很旺,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小桥流水,隐世逍遥。 那样宁静安稳的寻常生活,才是卓凌可望不可得的人生。 他不在乎潜龙谱的归处,更不在乎长生不老的传闻。他这一生都懵懵懂懂地随风漂泊,心中所念的,只是想要一个家。 江淮渡是什么人? 怎么可能像他这样没出息,像他这样傻。 江淮渡跟在卓凌身后,说:“你不想理我,也不该在这种天气里淋雨,若是得了风寒,还怎么上蹿下跳地和天水一楼斗?” 卓凌说:“我会自己去客栈。” 江淮渡说:“那你为何至今还在街上?” 卓凌低头看着自己已经高高隆起到衣服都盖不住的肚子,又羞又气地红了脸。 江淮渡试探着轻轻牵过卓凌的手,被卓凌甩开了。江淮渡苦笑着捏捏自己的手指,说:“我在京城有一处酒楼,后门常年关着,只有我的几个亲信知道。你跟我来,好好休息一夜,吃些东西,好不好?” 卓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我怕江阁主再给我下毒。” 江淮渡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半天才缓过来:“你若是不想吃东西,就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好不好?你从暗影司的眼皮子底下跑出来,衣服太单薄了。” 卓凌仍是不肯。 江淮渡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握住了卓凌的手腕,声音低沉语调哀切:“卓凌……就去换身衣服,好不好?” 卓凌红着眼眶小声说:“我去换衣服,你把我娘的簪子还给我。” 江淮渡下意识地就要说“好”,可他低头却撞上了小呆子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熟练的谎话再也说不出口,江淮渡在雨中呆滞了好久,最终还是挫败地揉着额头:“卓凌,我答应过你不说谎了。” 卓凌也愣住了。 淅淅沥沥的雨丝越来越密,江淮渡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了卓凌额前。 那双眼睛像黑曜石一样干净明亮,不该落上这么冷这么疼的雨。 卓凌轻轻眨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江淮渡。 江淮渡说:“卓凌,我答应你的话,每一句都记在心里。我不会再骗你,绝不会再伤害你。” 卓凌心中轻轻颤着,疼痛从心口一直漫延到指尖,一起轻轻地发颤。 他说:“江阁主,我相信你,你请回吧。” 说着,卓凌转身便走。 江淮渡喊:“我没处去了!” 卓凌忍着泪水在雨中越走越远,身后传来江淮渡哽咽的声音。 “我没处去了,卓凌……我没有父母亲人,没有朋友兄弟。魔教,天水一楼,武林盟……他们都想要我死,我没处去……卓凌……我没处去了……” 卓凌哭着在雨中喊:“你还有你的野心,你的烟鸟阁!” 江淮渡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拿到潜龙谱中的什么宝藏什么长生之谜……我只是……只是想毁了潜龙谱……卓凌……我什么都告诉你,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别留我一个人,卓凌!卓凌!” 他的小呆子不要他了,再也不信他,不理他,不管他说什么,都变成了苍白可笑的谎话。 江淮渡一生机关算尽谨小慎微,却偏偏在最不该错的地方,撒下了一个又一个弥天大谎。 卓凌咬咬牙,一边抹泪一边往前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响,卓凌下意识地回头,发现江淮渡已经倒在了雨水中,脸色惨白,呼吸微弱。 江淮渡把卓凌身体里的毒引到自己体内,已经痛了两月有余。 他心中清楚,他就像生活在豺狼虎豹群居的深山中,一旦合上眼睛,就会有无数猛兽扑上来撕咬他的躯体。 卓凌和他们的孩子也会失去最后一道保护的盾牌。 他用一股真气硬撑着跟在卓凌身后,绝不肯让自己在疼痛中昏过去。 可他今天真的太痛了。 他的小呆子走得倔强又可怜,摇摇晃晃,孤苦伶仃,却怎么都不肯再回到他怀中。 江淮渡心头又生算计,干脆放任自己真气四散,痛得彻底昏了过去。 昏倒之前,江淮渡模模糊糊地想,小呆子会搭理他了吗? 还是放任他就这样躺在雨中,直到被追过来的魔教或者天水一楼带走为止? 江淮渡在剧痛的昏迷中恍惚看到了他童年的住处。 那是天水一楼深处的一座小楼,窗户钉死了,布满剧毒的蛛网,碰一下就会痛不欲生。 他那时还很小很小,好像还不会走路,或者会走了,但走的并不稳。 他一个人住在那座小楼里,在很多人的监视下吃饭喝药。 那些药很苦,他不想喝。 可他如果反抗,就会被打得很疼很疼。 那样的日子很长很长,小小的江淮渡不知道世上有白天和黑夜,也不知道有蝴蝶和花。 江淮渡艰难地张开嘴,轻轻伸出手,又怕又寂寞地去触碰窗上的蛛网。 那是他对这个世界唯一的感知。 熟悉的剧痛没有传来,他触碰到了一张柔滑的脸,小小的鼻尖有些烫,似乎是刚哭过。 指尖的触感一闪即逝。 江淮渡缓缓睁开眼睛,模糊中看到他的小呆子,正扶着肚子离开,留给他一个气哼哼的背影。 江淮渡下意识地伸手要抓,却连小呆子的衣角都没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呆子离开。 他跌回床上,苦笑一声。 他的……小呆子啊…… 江淮渡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忍着痛慢慢爬起 - 分卷阅读34 来,摇摇晃晃地走在房间里,寻找那个气哼哼的小呆子。 这是一间客栈的房子,那个小呆子到底是没舍得把他自己扔在大街上。 江淮渡走出卧房,隔着帘子隐隐看到了那边的人影。 湿漉漉的黑衣从身上脱下来,露出一身紧实白皙的皮肉。 卓凌虽然长得又呆又软,但毕竟是自幼习武之人,平肩长臂,窄胯细腰。 纤细的腰肢好像要撑不住那个圆滚滚的孕肚了,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万分艰难。 江淮渡屏住呼吸,悄悄靠近。 卓凌笨拙地抬腿要埋进浴桶里,却不得不扶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肚子,狼狈地跨坐在了浴桶的边缘上。 江淮渡忍不住上前一步,扶住了卓凌笨重的身子:“小心!” 卓凌红了脸,狼狈地紧紧握住江淮渡的手臂:“你……你走开!” 江淮渡不依不饶地抱着卓凌:“你身子笨了,不该一个人沐浴,很危险。” 卓凌说:“江阁主,我不想看到你!” 只要看到江淮渡的脸,他就会想起那些可笑的爱恋,想起遭受的欺骗和背叛,想起他腹中那个已成鬼胎的孩子。 他再也不想见到江淮渡了…… 江淮渡急忙说:“你不想见我,却还是带我来了这里。” 卓凌闭上眼睛:“我是怕你被别人抓去解开潜龙谱!” 江淮渡苦笑。 卓凌心里一颤,不争气地就要掉下泪来。 他还是这么心软,为什么,他总是要为了江淮渡如此心软。 江淮渡手足无措地轻轻抱着卓凌,喃喃道:“卓凌,我那个时候也很怕,怕你不管我,让我被魔教抓去放血解开潜龙谱。” 卓凌赌气说:“你那么聪明,谁能害得了你!” 江淮渡被噎得胸口闷痛,垂头丧气地抱着卓凌,把还在生气的小呆子温柔地放进了热水中。 卓凌夹紧双腿,警惕地看着江淮渡:“出去。” 江淮渡说:“天水一楼盯上你了,你现在很危险。” 卓凌气鼓鼓地说:“你盯着我更危险!” 江淮渡:“……” 江淮渡摸摸鼻子,强行让自己的目光离开卓凌身上诱人的地方。 大敌当前,内乱未平,实在不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江淮渡深吸一口气,说:“我去堂下给你买些吃的。” 说着,江淮渡摸着鼻子走出了客栈。 细雨未歇,打得草丛沙沙作响。 江淮渡敏锐地从草丛中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他悄悄握剑在手,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草地。 寒光隐隐,逼近声音的来处。 江淮渡拿剑拨开草丛,却看到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红狐狸,躲在草丛里,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可怜地嗷呜了一声。 竟是他和卓凌在烟鸟山里捡回来的那只倒霉小狐狸。 卓凌坐在热水中,皱着眉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在圆滚滚的肚皮上,里面的小东西立刻活泼地动了几下,天真又亲昵。 皇后娘娘说,鬼胎到了足月的时候,会撕开母体的肚皮呼啸而出。 可他不信,那个小东西和他血脉相连,能够感知彼此的情绪。 那不会是鬼胎的,一定……一定不会是鬼胎的…… 卓凌正发呆,房门忽然被推开。 卓凌下意识地要去抓剑,却看到来人是江淮渡。 他又羞又气,缩在浴缸里只露出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淮渡手心里捧着一只小小的红狐狸:“我在外面遇到了它,它好像找不到你了,躲在草丛里淋着雨发抖,很可怜。” 卓凌连忙伸出手去接:“阿缘!” 小狐狸嘤嘤地跳进卓凌怀里,也不怕水,依偎在卓凌的肚皮上舔了一口。 江淮渡:“……” 卓凌和久别重逢的宠物亲昵了一会儿,也不好意思再赶江淮渡走,别别扭扭地一起住了下来。 趁着卓凌撸狐狸的时候心情好,江淮渡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卓凌身边,低声说:“你怎么知道言清澹会出现在楚月楼?” 卓凌说:“那你的人为什么会在楚月楼?” 江淮渡噎了一下,讪讪地说:“我也不知道……” 卓凌心中难过,轻声说:“你看,你还是不会把真相告诉我。” 江淮渡急忙说:“卓凌,我真的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他叫秦桑,是我的手下。六年前,我派他去天水一楼做卧底,伺机偷取潜龙谱。” 卓凌怔了怔,慢慢放下了防备。 江淮渡说:“后来,他就失踪了。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只能一直等,一直等。直到不久前,他传信给我,让我来京城和他见面。” 卓凌说:“你……你要找的人……是洛寒京?” 江淮渡说:“是,我还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洛寒京,但是在他身边,一直有天水一楼的人监视。事情未明,我不敢贸然与他见面。” 卓凌低头抚摸着小狐狸光滑的皮毛:“如今各方势力都在盯着潜龙谱,你很危险,比我还要危险。” 江淮渡说:“魔教和天水一楼再着急,也不会和烟鸟阁蛮干,毕竟,螳螂捕蝉,也要看看身后有多少跃跃欲试的黄雀。现在我心中最焦急的事,是你,小呆子。” 一声温柔入骨的小呆子,让卓凌心都颤了。 他还能信江淮渡吗? 他还能像从前那样,把自己的一切交给江淮渡吗? 江淮渡轻轻地从后面抱住卓凌,连人带狐狸抱了个满怀,满足地轻轻叹息:“小呆子……” 温热的气息喷进耳廓里,卓凌痒得缩成一团,慌不择路地软软说:“你……你骗我……嗯……骗我……” 江淮渡说:“小呆子,我们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他天命不凡,必然会引出很多麻烦。你自己应付不来的,听话。” 卓凌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里难受极了。 他原本曾想自己杀掉肚子里的孩子,因为他不想再喜欢江淮渡了,更不想再给江淮渡生孩子。 可他的孩子,乖乖在他肚子里,却被所有人说成是鬼胎,要赶快杀掉。 他心中忽然涌上了一股悲怆的不舍。 他不信,他不许别人杀掉他的孩子。 可卓凌心中到底是慌的。 他害怕孙大夫和皇后娘娘说的是对的,他害怕十月怀胎之后被一只怪物撕破肚皮。 他害怕,他……他心里那么那么的害怕啊…… 怎么舍得让江淮渡离开。 江淮渡紧紧抱着卓凌:“小呆子,如果找不到你了,也只能一个人在雨夜里发抖,很可怜的。” 卓凌摸着小狐狸,眼眶渐渐红了。 江淮渡说:“小呆子,跟我回家好不好?去个安全的地方,生下我们的孩子。” 卓凌低着头,哽咽着没有说话。 这一夜,细雨绵绵。 江淮渡终于在梦中抱住了他温暖柔软的小呆子,好好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晨,江淮渡睁开眼睛,却发现卓凌已经不见了。 他匆忙冲出里间,看着桌上压着一张字条。 江淮渡以为自己会看到卓凌留给他的信。 可桌上压着的 - 分卷阅读35 ,却只是一张揉皱泛黄的旧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熟悉的字:“邺州兴安府,江淮渡。” 那是他……那是他一夜风流之后,随手留下的戏谑之笔。 却被那个小呆子揣在怀里,认真地珍藏到现在。 江淮渡心中有愧,愧不能言。 他着急地想要快去追到卓凌,又被卓凌前所未有的决绝撞得肺腑生疼。 怎么办? 他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把他的小呆子带回家,好好宠一辈子。 江淮渡心中纷乱,捏着那张字条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 忽然,一阵清风吹过,似雪的白羽飘飘扬扬落下。 江淮渡收起眸中的痛楚,漫不经心地开口:“何事?” 白衣少年从风中走来,躬身行礼,双手捧起那支翡翠簪子,面色凝重:“主人,查清楚了。” 江淮渡微微皱眉:“查到什么了?” 他把簪子交给鸟部去查,只是想知道卓凌的家乡究竟在何处,看看能否帮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呆子,再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可为何手下的神情会如此古怪? 白衣少年低声说:“主人,这支簪子的玉料,出自长夜山。” 江淮渡心中剧震:“你说什么?” 白衣少年说:“长夜山鬼怪群居,已经地动数次,原先的地貌也不可靠。但属下走访了长夜山边界居住的几位老石匠,他们说,这样的玉料,要去长夜山深处始鸠部落的居住地才能开采到。始鸠部性情残暴,不见生人,所以,这样的玉料,长夜山已经两千年未曾流出了。” 江淮渡说:“这支簪子的年岁,能查出来吗?” 白衣少年说:“老石匠们说,这块玉料离开岩洞,不出三百年。” 江淮渡猛地起身:“找到卓凌,保护他的安全,我要亲自进长夜山。” 皇宫之中,暗影司中的暗卫来去匆匆,一夜竟出入了数十人。 叶晗璋批折子批到天亮,打着哈欠去凤仪宫,才知道了这一夜的热闹。 他困惑不解地趴在自己皇后身上,打了个哈欠:“桐书,卓凌自己要走,便让他走。反正他现在血液被污染,也不至于被想要潜龙谱的人盯着,你何苦夜夜紧张成这样?” 沈桐书面带疲惫之色,提笔写着一封给曲行舟的密信,让侍从全部退下。 叶晗璋心里不安:“桐书,出什么事了。” 沈桐书说:“卓凌怀孕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潜龙谱,到底是何物?” 叶晗璋皱眉:“世间传闻,那是一张通向许国秘宝的藏宝图。” 沈桐书说:“按乱国史记载,许国覆灭之时,是一只异兽从天而降,带走了许国最后一位皇子和许国国库里的宝藏。但如果真如这般所说,那画下藏宝图的人,又会是谁呢?” 知道藏宝之地的人,必然就是拥有宝藏的人。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画下这副图,让旁人去扰他的清静呢? 叶晗璋脸色微变,沉思起来。 他并非愚笨之人,只需皇后稍一点拨,便明白了其中古怪之处。 暗影司来报,江淮渡幼时长在天水一楼,而潜龙谱也一直在天水一楼。天水一楼为何却迟迟没有用江淮渡的血解开潜龙谱,反而三推四阻,甚至让尚且年少的江淮渡逃出了天水山,三十年来也未曾费力追捕。 沈桐书说:“陛下,你看这处。” 叶晗璋凑过去,顺手把沈桐书揽进怀里:“这是何物?” 沈桐书说:“这是昔日许国皇宫祭司典器的碑文录,讲述了许国春秋二祭以及丧葬婚娶诸多大事。曾记某年春日,祭坛行反雌之礼,将小皇子敛改造为可孕之身。可那位小皇子却并未为他的皇兄产下皇子,民间记载,小皇子曾入长夜山修行数年,乘龙而归。但龙归何处,不得而知。第二年,邻国皇帝便收到了一份可长生不老的丹药,因此延寿数十年,一百七十岁方寿终正寝。” 叶晗璋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以异兽心血元魂炼长生丹药的法子,也有些混账道士向朕叨叨过,朕听着恶心,便都赶出去了。异兽……生子……长夜山……” 叶晗璋猛地一锤桌案:“卓凌腹中的鬼胎!” 沈桐书闭上眼睛,深深叹息。 叶晗璋厉声说:“来人,去查卓凌的身世!” 沈桐书说:“陛下,卓凌是孤儿,在天鸿武馆养大。在他入宫之前,暗影司已经查过一百遍了。” 叶晗璋说:“继续查,天鸿武馆在何处收养的他,是何人决定的,卓凌这些年所有有过接触的人,全都查清楚。” 沈桐书说:“陛下……你……” 叶晗璋狼狈地收敛起自己太过狂热的表情,捏捏鼻子:“朕答应你,不去追什么长生修仙了,但这等事,决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中。否则,朕江山堪忧。” 他有句话没说出来,但他知道皇后一定能明白。 卓凌腹中的孩子,绝对不能活下来。 无论是鬼胎还是异兽,对国家来说,都是极大的不祥之兆。 被全天下疯狂搜寻的卓凌,一个人骑着小毛驴回到了兴安府。 他快要生了,几乎每一天,他都能感觉到孩子在他腹中跃跃欲试的兴奋动静。 昔日熙熙攘攘的江府如今已经空荡荡,或许是觉得江淮渡不会再回来,这里连个监视守卫的人都没有。 卓凌推开小门,走进了江府中。 不过离开数月,这座精致奢美的宅子竟已显露出了衰败荒凉的模样,看得人心里难过。 窗上的喜字还贴着,泛了黄,打了卷,江淮渡许给他的那三拜九叩,到底的落了空。 卓凌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低地和他的孩子说话:“他们说,你是鬼胎,是怪物,我……我不信……我一句话都不信。你只是……只是太倒霉了,还那么小,就中了那么多毒,真倒霉。” 小狐狸在他脚边跳来跳去,似乎很喜欢这座荒草丛生的清静大宅子。 卓凌轻声说:“阿缘,你走吧,暂时……暂时不要来了,就去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等我好了,回去那里找你。走吧,快走吧。” 小狐狸精虽然略通人性,但到底是只畜生,茫然不知所措,紧紧抓住卓凌的裤脚唧唧叫着不肯松开。 卓凌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摸摸狐狸的小脑袋:“我又不是不要你,快走吧,过几天,我就去找你。” 小狐狸泪汪汪地看着他,忽然狠狠在卓凌手指上咬了一口,飞也似地逃窜了。 卓凌苦笑着看着手上流血的伤口,喃喃道:“阿缘生气了,它也不理我了。” 腹中的胎儿又开始不安地动着。 再过三天,就是他怀孕整整十个月的日子。 他的孩子,该出来了。 卓凌很笨,也有很多的私心。可他看得出皇后娘娘警惕的态度,他腹中的孩子,或许便是一只带来天下打劫的怪物。 他想要他的孩子活着,可他,不能牵连到别人的性命。 卓凌解开自己的小包袱。 从前,他的小包袱里装着泥人,装着核桃,装着小木剑,装着他这一生所有值得眷恋的温暖和快乐。 可现在 - 分卷阅读36 ,只装着满满的炸药。 这是他从暗影司武器库里偷出来的霹雳炸药,只需要米粒大的一点,就能炸的一个人血肉横飞。 这满满一包袱炸药,被他精心装在了荒芜一人的江府中。 炸药装满整个江府,卓凌终于露出一点释然的笑意。 他小心地揭下了窗上的大红喜字,轻轻地叠起来,用油纸包了放在胸口,带着最后一包炸药跳下了湖中。 他知道湖底有个密道,他第一次追着刺客跳下湖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可他忘了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江淮渡开口。 湖底的密道太隐秘,用力一拉便拉开了。 里面是一个向上走的楼梯,慢慢地走出了水面,小小的暗室里有蜡烛和火折子,还摆着些伤药。 卓凌点燃蜡烛,静静地坐在暗室里的椅子上,等待分娩。 他思考了太久,终于想到了这个法子。 找一个足够安全和隐秘的地方,静静地生下孩子。 如果生下来的,当真是灭世鬼胎,他便点燃手中的炸药,与那个怪物同归于尽。 他想要查出真相,他想要亲手灭了天水一楼。 可他没有时间了,他没有时间,再陪江淮渡一起在这险恶的世道上走下去了。 卓凌在昏暗的烛火中从湿漉漉的衣服里掏出了油纸包,颤抖着手,轻轻展开那个泛黄的大红喜字。 江淮渡,你说,要娶我进门,做正室夫人。 江淮渡,你说过要带我回家…… 我回家了。 真的,回家了。 无声的泪轻轻滑过脸庞,卓凌手指颤抖着,害怕自己撕破那个喜字,慌忙叠好重新放在了胸口处。 阴冷潮湿的湖底暗室,只有他自己,和一盏昏暗的烛光。 可卓凌一点都不怕了。 他在家里,陪着他的孩子。 在江府里的那些日子,原来已经耗尽了他此生所有的福气。 够了,已经够了。 欺骗也好,伤害也罢,一切都已经无足轻重。 他坐在一间属于江府的房子里,守着他来不及拜堂的大红喜字,欢喜地流着泪,思念他温柔的夫君。 这一生,他过得很好。 江淮渡踏入了长夜山。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连肺腑中浸润着故园的泥土气息。 他……来过这里? 长夜山几经仙魔动乱,山峰塌陷,地壳涌起,再也无人说得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山中妖魔邪祟已经数年不见凡人踪迹,纷纷隐在暗处,好奇地围观着。 江淮渡闭上眼睛,在一片荒凉的废墟中前行。 一股无言的力量在指引他,让他在陌生的山峦中找到该去的地方。 一日一夜,方行到长夜山深处,江淮渡看到了童年梦境中的那座祭台。 高高的祭台直冲云霄,祭台下是堆积如山的枯骨。 那些尸体躺在这里,似乎已经有了数十年的时光。 江淮渡闭上眼睛,那些遥远模糊的画面在眼前凌乱破碎地闪过。 他看到了那场屠杀。 穿着凤羽云纹的屠夫们冲进了部落的驻地,挥舞长刀砍杀着部族里的兄弟。 依旧拿着石刀木棍的部族,在利刃寒光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哀叫着,嘶吼着,等待着死亡降临。 他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穿着酋长的幕布长袍,胸前挂着沉重的兽牙项链。 他太小了,还不知道该如何指挥部落应对这场屠杀。 只能呆呆地看着,望着,知道他的部落变成一片尸山血海,凤羽云纹的男人拎着滴血的长刀,轻轻把他抱下了祭台。 隔着远山,他看到了千山之外的始鸠部落,那里仍旧有异兽盘旋在上空中。 始鸠部落……始鸠部落就在东南七十里的山谷中。 那里四季冰封,荒草萋萋,白骨遍地。 江淮渡快步飞奔,冲向了他少年时曾远远一望的那片神秘鬼城。 可那里,却也只剩一片荒芜。 尸体,房屋,斑驳族徽刻在山崖上,是一只凶狠异兽展翅而飞的图案,异兽背上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满身的珠玉金银,昭示着他高贵的出身。 始鸠部落的族徽,画的是传说中许国覆灭时天降异兽带走小皇子的奇景。 许国的小皇子……曾在长夜山中与巫恴部落共居数年……生下了……生下了一只异兽…… 凤羽云纹……天水一楼……始鸠部落……潜龙谱…… 许国……许国后人…… 一系列繁杂的线索在江淮渡脑中疯狂翻涌闪烁,渐渐地拼成了一张图。 没有潜龙谱,从来……都没有潜龙谱。 天水一楼在三十年前攻入长夜山,屠杀巫恴部全族,带走了年少的酋长之子养在天水山中。 后来,又攻入始鸠部,妄图得到可以诞下异兽的许国后人。 潜龙谱,不过是一个骗尽天下贪心人 的幌子,天水一楼真正想要的,从来都是许国后人诞下的那只异兽! 卓凌……卓凌腹中的孩子……被孙鹤白诊为鬼胎。 那个孩子……那个……那个孩子! 江淮渡疯了似的冲出长夜山。 他一直以为卓凌是安全的,至少一个被污染的婴儿,比起身负潜龙之血的他是安全的。 可他错了,三十年来大错特错。 天水一楼静静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了异兽诞生的那一天。 卓凌说,他见过言清澹,以前见过言清澹。 如此可疑之事,江淮渡却被秦桑的存在扰乱了视线,以为天水一楼是在监视秦桑。 不是,秦桑不过是一颗早已暴露的废棋,为何要身为副楼主的言清澹亲自监视数年? 是卓凌,天水一楼早就盯上了卓凌!言清澹在京城等了数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把卓凌送到了江淮渡身边。 巫恴部与许国后人,再一次合为一体。 天水一楼布下的这盘棋,已然大局已定。 天下纷乱,暗涌将起。 可风暴的中心,却静静地坐在江府昏暗狭小的暗室里,在临盆的阵痛中痛苦地喘息着。 卓凌紧紧抓着身下的草垫,一阵一阵的剧痛漫延到全身,他无助地张着嘴,想要惨叫,却已经习惯了在剧痛中保持安静,只能绝望地溢出一些破碎的喘息声。 痛……好痛啊…… 孩子……他的孩子……快要出来了…… 他的孩子……想要杀了他…… 卓凌忍着剧痛,颤抖着抓了一小块炸药抿在指尖,却迟迟不忍引爆炸药。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那是他的孩子,是……是他为心爱之人怀上的孩子…… 卓凌一个人蜷缩在狭小的暗室中,痛得哀嚎痛哭:“江淮渡……啊……江淮渡……” 江淮渡一路策马狂奔。 大雨倾盆,最后一场秋雨冷冰冰地浇灌着九州山河。 江淮渡心口一颤一颤地疼着,不祥的预感几乎逼得他要发疯。 去哪儿了? 他的小呆子到底去哪儿了? 胯下的马累得口吐白沫,嘶鸣着摔倒在地。 江淮渡神情恍惚地看着远方雨夜,被狠狠地摔了出去,落在了湿漉漉的草丛中。 大雨迎面而下,冲得他睁不开眼睛。 江淮渡倒在大雨中,发 - 分卷阅读37 出绝望低沉的哀嚎。 他找不到那个小呆子了,哪怕他冒着让烟鸟阁所有情报网都暴露的危险疯狂寻找,却再也找不到卓凌的消息。 天上地下,空空荡荡。 他的小呆子只留给他一封旧信,就怀着他的孩子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皇宫,魔教,武林盟,天水一楼。 谁都没有卓凌的消息。 卓凌是许国后裔的消息瞒不了太久,很快,很快全天下都会开始搜捕卓凌。而江淮渡,只是一枚无用的弃子,只剩这淋漓秋雨,还在嘲笑他机关算尽的一生。 江淮渡颤抖着,紧紧握住卓凌留给他的那枚簪子。 “小呆子……你别躲着我……小呆子……求你……”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草丛里悉悉索索地钻过来,毛绒绒的小脑袋呜呜地顶着江淮渡的脸。 江淮渡惊愕扭头,可一只湿漉漉的小红狐狸四目相对:“你……” 小狐狸以为他不行了,急得眼泪汪汪,咬着他的衣服就要拖走。 江淮渡猛地站起来:“你知道卓凌在哪里?” 小狐狸火焰似的身子飞快向兴安府的方向跑去。 江淮渡紧跟其后,一人一狐在雨夜中狂奔,冲进了大雨倾盆的兴安府。 卓凌蜷缩在草垫上,痛得脸色惨白泪流满面:“江淮渡……啊……我恨你……呜呜……恨你……啊……江淮渡……江淮渡……” 痛的太狠,哭得太累,卓凌在晕阙的边缘颤抖着,却又无法真的疼昏过去。 卓凌颤抖着缩成一团,腹中胎儿焦急地挣扎着要出来。 他闭着眼睛流泪,颤抖着声音轻轻哽咽:“江淮渡……呜……别不要我……大骗子……呜呜……别不要我……啊……” 江淮渡跟着那只狐狸冲进了已经荒草丛生的江府,窗上的大红喜字被雨淋得七零八落看上去就像志怪书中阴亲的鬼宅。 江淮渡被这种不吉利的念头吓出一身冷汗,看向那只小狐狸:“卓凌在哪里?” 小狐狸围着湖飞奔。 它在卓凌身上留下了标记,按说应该能追着气味找到卓凌。 可它现在却找不到了。 小狐狸急得原地转圈哭唧唧。 江淮渡站在大雨中,看着荒凉的故园,屋檐上大红绸花已经破败不堪,摇摇欲坠。 “邺州兴安府,江淮渡。” 那年江南初遇,几度云雨,他看着那小呆子又傻又好看,便留下了那张暧昧不清的字条,不舍的只是小呆子青涩温顺的床笫风情。 可那个小呆子却当做了定情的信物,珍重至极地藏在了心里。 邺州兴安府,江淮渡。小呆子明明就是在告诉他,该去哪里找他。 可江淮渡太笨了,笨的连小呆子傻乎乎的暗示都没看明白,还一个人跑到了长夜山。 今夜,他们的孩子就足月了,他的小呆子又躲到了那个角落里,正一个人忍受的产子的疼痛和害怕。 这么大的雨,这么破的江府。 他的小呆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卓凌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他在草垫上惨叫着哆嗦着,双手痛苦地抠挖着地面,指甲崩裂,鲜血直流。 可十指连心的痛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肚子……他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那个挣扎的孩子搅烂了。不适应生子的男儿身痛得更加剧烈,狭窄的盆骨被生生撑裂,双腿已经再也没有抬起来的力气。 瞳孔在剧痛中渐渐涣散,泪水缓缓流出。 他没有闹脾气……没有矫情…… 无论江淮渡对他做了多少过分的事,他……他都傻傻的……惦记着…… 他只是……只是有一点难过……难过自己在江淮渡心里毫无分量。所以他这辈子唯一一次闹脾气,就是没有直接告诉江淮渡自己会去哪里。 可他留下线索了,留下一个……卑微到极致的恳求。 江淮渡那么聪明,如果真的在意了,怎么……怎么会找不到他…… 卓凌涣散的目光看着暗室头顶的石头,蜡烛渐渐燃尽,痛楚变得越来越遥远。 在蜡烛最后一丝余光,白皙的喉结轻轻颤了几下,微弱的哽咽声在暗室中回荡给自己听。 “江……淮……渡……” 江府中,大雨丝毫不减。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寒光,江淮渡拔剑而出,站在了水榭凉亭中。 前方是魔教十二君,后方是天水一楼凤羽云纹卫。 暗影司出现在东南方,一顶銮轿中坐着如今天下的一国之君。 武林盟遥遥缀在远方,并不靠近。 江淮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压下心中惶恐焦急,气定神闲地悠悠道:“江府已经荒废至此,怎劳诸位旧友纷纷大驾光临?” 惊雷劈下,照亮无数张各怀心思的脸。 他们守着世间最诱人的珍宝。 长生的丹药,成仙的秘密。 手握权势之人,谁能不为此动心。 江淮渡明白,他太明白这些人理直气壮的动机。 四方势力, 围困着玲珑精致的水榭凉亭。 江淮渡不知卓凌在何处,却也庆幸起来。 还好,连他也不知道卓凌身在何处。 四方人马彼此忌惮,谁都不肯妄动。 江淮渡心中又是焦虑,又是庆幸。 庆幸的是,至少现在,卓凌还是安全的。 焦虑的是,那个小呆子傻乎乎的,在临盆的关口到底能不能一个人撑下去? 他曾经对天发誓要守护小呆子一辈子,可到头来,却还是让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一个人面对最凶险的鬼门关。 他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小狐狸,轻声说:“阿缘,去找他,找到卓凌,替我陪着他,好不好?” 江淮渡以前总是不太喜欢这只狐狸,可能潜意识中,他都不太喜欢心思太重的东西。 今天是江淮渡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叫这只狐狸。 他做了一辈子骗子,骗尽所有的人,也被所有的人骗。 可他对卓凌许下的誓言,却每一句都是发自内心的。 他愿意,他愿意拿命守着那个小呆子。 可今天,他却带着满身灾祸,不能再去寻找卓凌的踪迹。 这只小狐狸,是有灵性的。 比他江淮渡有灵性,比他更温柔。 又一道惊雷落下,暗室中的卓凌在剧痛中醒来,颤抖着,呻吟着,眼睛因为不停流泪而干痛着。 他在黑暗中忍着剧痛摸索自己的肚子和下体,湿漉漉的一片黏腻。 怎么……嗯……还没有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啊…… 卓凌孤零零地蜷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身体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撕裂般的痛,连呻吟声都变得微弱轻薄。 他再也没力气去期盼任何人。 大雨打得湖面水花连连,对峙的局面还未结束。 叶晗璋坐在銮轿中,沉默着抄写一首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侍卫在轿外说:“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了。” 叶晗璋抬起头,淡淡道:“魔教和天水一楼还僵着?” 侍卫说:“是。” 叶晗璋说:“帮他们一把。” 侍卫领命而去。 - 分卷阅读38 叶晗璋继续抄他的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不过弱冠年岁,他的桐书,却已年近四十了…… 叶晗璋抬起头,让手下掀开了銮轿的珠帘。 今夜,是九州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 僵持已久的魔教和天水一楼,终于在暗影司卧底的挑拨下按耐不住地冲向了夹在中间的江淮渡。 所有人都知道,异兽降临就在这几日之间,而唯一可能知道卓凌下落的人,只有江淮渡。 若错过今夜,母体顺利诞下异兽,便极有可能重演当日许国覆灭之景。 异兽会带走母体,彻底消失在长夜山妖魔聚集的深处。 魔教明白,天水一楼也明白。 江淮渡……更明白。 想明白了这些事,他心中却豁然开朗。 只要拖过今夜,等卓凌生下孩子。 天高地阔,再也没有凡俗欲念玷污小呆子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长夜山深处,是妖魔聚集的凶险之地,却也是他和卓凌的故乡。 电闪雷鸣,大雨之中寒光利刃溅起大片血花。 江淮渡游走在混战之中,一求自保,二求反杀。 他这一生,都在混乱的尸山血海中艰辛谋生。 此生如此,死亦如此。 废墟之上血海尸山,暗室之中的卓凌仍在孤独地承受着无人能懂的痛楚。 言清澹折扇飞舞如电,重重击在江淮渡剑上:“江阁主,给卓少侠下毒那日,你不是盼着他死吗?” 江淮渡心中一凛:“你……” 言清澹知道卓凌中毒的事,到底是沈桐书身边有卧底,还是他身边的人…… 一张娇俏秀美的小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碧丝。 江淮渡苦笑一声,竟已失去了得知燕草背叛他时的愤怒。 大千世界,本就无人能与他真心,因为他从不给人真心。 除了……除了那个小呆子……傻乎乎地爱着他,念着他,用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郑重地说:“我要保护你。” 他江淮渡,何须旁人护佑。 他只是,太寂寞,太孤单,除了复仇,不知该往何处去,不知该护着何人。 三十年来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他以为自己早已心性凉薄,无喜无悲。直到那个傻乎乎的小呆子掉到他面前,在一片阴暗诡谲中,傻乎乎地把一颗滚烫地心,捧给了他。 爱若痴勇,所向披靡。 江淮渡独活人间三十余年,到底是体会了一次何为畅快淋漓。 他挥剑逼退十二魔君,金索引向言清澹:“是生是死,是救是杀,卓凌是我的人,旁人,休想!” 战况愈演愈烈,鲜血染红了江府院中浅湖。 叶晗璋抄了十几张诗,让自己心中些许的不安缓缓消散在风中。 这时,侍卫忽然来报:“陛下,皇后娘娘亲自来了!” 叶晗璋露出些狼狈恼怒的神情,拔剑而起:“朕今日必须带走江淮渡!” 长生异兽若落到魔教或者天水一楼手中,他这龙椅,也不用再坐了! 侍卫慌忙劝谏:“陛下不可犯险!” 叶晗璋厉声道:“立刻调邺州兵马上阵,给朕拿下江淮渡!” 侍卫正满头大汗,后方终于传来沈桐书的怒喝:“陛下!” 叶晗璋跳下銮驾相迎:“桐书!” 沈桐书脸色惨白,他不会武功,却策马狂奔了一夜,几乎要晕阙过去:“陛下不可!” 叶晗璋说:“桐书,朕绝不能让异兽落到其他人手中,若真如此,天下必将大乱……” 沈桐书喘息着质问:“陛下是担心天下之乱,还是被长生迷惑的眼睛?” 叶晗璋张张嘴:“朕……朕……” 沈桐书一路狂奔,气血不足头晕目眩,扶着车辕勉强站立:“陛下……古往今来凡是长生之事,哪个不是妖魔作祟下场凄惨。” 叶晗璋慌忙扶住沈桐书,痛苦地说:“桐书,朕……朕不能……朕尚在襁褓中,桐书已权倾天下,朕……朕不敢想百年之后,朕不能!朕……朕要桐书陪朕,过这一生啊!” 沈桐书苦笑闭目:“陛下,卓凌从暗影司偷走了三十块霹雳火药,您带人来抢长生丹,却不曾派人细细检查江府内外吗?” 卓凌已经痛得叫不出声了。 嗓子哭哑了,眼睛哭干了,鲜血在身下淌了一滩,他只闻得到血腥味。 好痛……好痛啊……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折磨他…… 那是个孩子,还是一只怪物…… 他错了……是他……错了…… 皇后娘娘劝他打掉孩子,是对的,是为了救他的命! 卓凌瘫软在黑暗中,四肢无力地张开,涣散的目光在黑暗中恍恍惚惚,却再也找不到一丝光亮。 大雨倾盆,湖水渐渐上升,淹没了通风口。 暗室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 卓凌觉得很热,又觉得很冷。 撕裂的痛苦还在继续,无法呼吸的肺腑中呛出了腥甜的血沫。 恍惚中,卓凌看到了大红喜字,看到了挂着绸花的喜堂。 宾客满堂,故友亲人笑意盈盈。 娘亲用翡翠簪子绾了乌发,笑着唤他乳名。 他穿着鲜红的喜服,被喜婆牵着袖子,迎着风走过开满合欢花的院子。 繁华尽头是一袭红衣的江淮渡。 他的夫君温柔俊美,一双凤眸中含着缱绻百世的温柔痴情,轻轻牵着他的手,走进喜堂中。 司仪也在笑,拉长了嗓子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卓凌回头,风吹得合欢花满天飞舞,落在他的发梢肩头。 江淮渡轻轻牵着他的手,温柔含笑:“小呆子。” 干涸的眼睛流不出泪了,一行鲜血缓缓流淌。 前所未有的剧痛忽然炸开,卓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惨叫着,生下了那个让他受尽折磨的孩子。 异兽稚嫩的咆哮声猛然响彻天地。 地面震动,天空变色。 惊雷一道接一道,凶狠地劈向江府之中。 在场的人脸色骤变。 言清澹率先开口:“水下!” 天水一楼众人纷纷欲下水寻找,曲行舟带人上前阻拦。 魔教借机先行下水。 江淮渡长剑一挥斩落机关,万千箭簇自四面八方的假山上射出。 魔教教主怒吼:“先杀江淮渡!” 异兽就在水下,江淮渡已无用处,不如杀了。 江淮渡顿成众矢之的,再无转圜的余地,眨眼睛遍体鳞伤,踉踉跄跄地退到水榭边。 刀剑寒光扑面而来,一把利刃穿透胸口。 江淮渡眼前一黑,跌入了湖水之中。 猩红的水遮挡住视线,下水围捕异兽的各方人马混战成一团,循着震彻天地的嘶吼声寻找异兽的踪迹。 只有江淮渡,平静地任由自己缓缓下沉。 他记起来了。 那天在水榭上,他正与曲行舟喝茶,魔教信使匆匆而来,被卓凌追杀着跳入了湖中,躲进了湖下暗道里。 他一直以为,卓凌在湖中游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可原来……原来那个小呆子,早就发现了异常,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 分卷阅读39 ,依然用黑曜石般的眼睛痴痴地看着他,认真地发誓“我要保护你”。 那个小呆子……真的……好傻……好傻…… 江淮渡在一片血海中闭目而行,穿过厮杀的人群,胸口的铁剑让鲜血一点点流出身体,混在凡尘俗人们的血污中。 江淮渡找到了暗道的入口,沉闷的撞击声从里面传来,是他的孩子想要出来。 他打开了机关。 水下暗道轰然一声巨响,身量尚小的异兽,在血水中抖着翅膀。 鲜血侵入它黑曜石般的鳞片中,半尺长的异兽顷刻间猛然长大数倍,稚嫩的尖叫变成雷鸣般的可怖龙吟。 暗道狭窄的入口被它坚硬的身体骤然撑裂,破碎砖石深。 还好,还好。 还好有人,可以替他带小呆子回家。 回家吧,回长夜山去。纵使故园已成荒土,却仍是一个可以安心睡觉的家。 异兽驮着昏迷的少年,咆哮着冲出湖面,嘶叫着冲向雷雨交加的夜空。 雷电击向地面,湿漉漉的枯草燃起了火花。 沈桐书怒吼:“陛下!走!快走!” 叶晗璋仍不甘心:“弓箭手!” 沈桐书气得一口血吐在胸口衣襟上:“这里马上就要爆炸了,你要是死在这里,还替我求什么长生!” 暗影司仓促撤离,各方人马终于看到了藏在草丛里的炸药。 一时间,湖里的,水榭中的。 打成一团的各方人马纷纷弃剑狂奔。 热闹了一夜的江府,顷刻间恢复了平静凄凉。 江淮渡一个人走在暗道中,缓缓走进了卓凌独自产子的暗室里。 地面上一滩血泊,汗渍和泪水浸透了地上的草垫。 江淮渡忍着胸口流血的剑上,俯身在地上找到了那个沾满鲜血的大红喜字。 昔日的缠绵温存,隔世一般模模糊糊地葳蕤在心底。 炸药被雷电引燃,狭小的暗室在爆炸中震动着,头顶不时有碎石泥灰落下。 江淮渡把那个浸透卓凌鲜血的大红喜字按在胸口,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生,终究是有人,真的爱过他。 曾是兴安名景的江府,在天色微亮之前,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炸成了一片荒芜废墟。 有早起浇地的农夫说,曾在江府上空看到一只通体漆黑的异兽,咆哮着冲进了大雨乌云之中。 兴安府一战,天水一楼副楼主身受重伤,等回到天水山时,只剩了一口气。 魔教十二君死伤大半。 武林盟主曲行舟受了些轻伤,剑圣山庄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这个江湖好像还是那个样子。 烟鸟阁有了新的主人,其他势力还在为了新的江湖秘宝争来斗去。 长夜山中,卓凌坐在高耸入云的老树上,怔怔地看着远方。 他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出身。 他是长夜山中始鸠部的一员,幼时随父母生长在长夜山中,靠狩猎为生。 夜里,部落里的年轻人们会燃起篝火,在火边跳舞欢笑。 那样的日子粗糙简陋,天为被地为床。到了冬天,父亲就会用狐裘把小小的他整个裹起来,靠在火边取暖。 异兽跌跌撞撞地飞在树枝间。它太小了,还不怎么会飞,总是一头撞在山壁上,疼得化成三岁孩子的样貌,滚到草丛里哇哇哭起来。 卓凌无奈地低头看了一眼,灵活轻盈地几个起落跳下大树,把儿子抱起来轻轻晃着哄:“好了好了,以后不要飞那么高,慢慢来,好不好?” 小孩子委屈地用肉嘟嘟的小手抹眼泪:“呜呜……笙儿以前……呜呜……以前……会飞的……呜呜……” 他出生那日,正值父母遭受大劫。他还很小,却记得自己已经能驮着娘亲从水底逃出一飞冲天。 可后来,怎么就不会飞了呢? 卓凌眼神渐渐暗淡了。 那一天,他疼得昏倒在江府的暗室中,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没想到,最后救他逃走的,竟是他百般防范的那个孩子。 江淮渡呢? 卓凌微微苦笑,抱着自己软趴趴的小儿子走向深林中的那间小屋:“好了好了,不会飞就不会飞。你若真的一辈子这样乖乖的当个普通孩子,又有什么不好的?” 小家伙还是委屈巴巴的,挥舞着小胳膊想要飞。 卓凌在山里住了半年多。 他七岁前都住在长夜山中,因此倒不觉得辛苦寂寞。 转眼已经入夏,山中的蚊虫多了起来。 小孩子皮肉嫩,整天被咬得上蹿下跳,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卓凌虽然无所谓,可他舍不得孩子受苦,忧心地扇着扇子驱赶蚊虫,抚摸儿子委屈巴巴的小嫩脸。 小家伙迷迷糊糊被咬醒了,双手抱住卓凌的胳膊,软绵绵地打哈欠:“睡觉觉……娘亲也要睡觉觉……” 卓凌轻轻叹了一声,低声问:“笙儿,你想去山外生活吗?” 小家伙一脸茫然:“山外是哪里?” 卓凌说:“那里树少,蚊虫少。有房子,有窗户,能挂上挡住蚊虫的纱帐,还可以点艾香驱蚊。” 小家伙被蚊子咬的扭来扭去,依旧抱着卓凌的胳膊不撒手,奶声奶气地小小嘟囔:“好~” 卓凌低下头,轻轻抚摸儿子乖巧的睡颜。 他不愿出去。 卓凌从小就愚笨,总是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擅长处理世人繁杂的心思往来。 他喜欢长夜山,喜欢这种彻底安静的世界。 如果走出长夜山,那些让他不安焦虑的麻烦又会蜂拥而至。 而且……而且……他也许会听到江淮渡的消息。 那个人,一定过得比他好。 长夜山外,是昔日许国的旧都。 乱国十七王中,许国最为富有。 许国的都城极大,城墙浩浩荡荡绵延几千里。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来,一荒就荒废了几千年。 出山之前,卓凌捏着儿子的小耳朵千叮咛万嘱咐。 “不许变成原形。” 小家伙扭扭屁股,乖乖地说:“好!” “不许呲牙,也不许变成金色的眼睛。” 小家伙摸摸自己的小虎牙,乖巧地收了回去:“好!” 卓凌摸摸儿子的脑袋:“乖,你要是不听话,就会被吃掉的,知道了吗?” 小家伙气鼓鼓地张开嘴,假装要喷火:“呼——” 卓凌被小儿子吐出的白气逗乐了:“也不许伤人,记住了吗?” 许国旧都旁的长夜山小路,已经数十年无人进出。 这天,山路旁的村民们正在田里劳作,忽然看到一个清秀俊美的少年抱着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从长夜山中走了出来。 村民们惊得摔了锄头。 卓凌无奈,只好编了一套谎话,说自己 - 分卷阅读40 是京城人士,和儿子来长夜山抓蝴蝶,却没想到被困在山里半月有余,今天才好不容易走出来。 村民们见他言行举止都不似山中野人,反而像城中的名门公子,也渐渐相信了他的话。 乡下农夫惦记着权贵公子能给的报酬,纷纷热情地把人往自己家领。 小笙儿搂着卓凌的脖子,小声说:“娘亲,你说谎话的样子好熟练。” 卓凌眼前恍惚间闪过了一张温文含笑的脸。 那个人是个大骗子,能用深情脉脉的眼神对他说一万句不同的谎言。 卓凌以前不会说谎的,可现在,他也能像那个大骗子一样,随口把谎言说得天衣无缝。 卓凌无法欺骗自己,他思念着江淮渡,疯了一样地思念着。 他想要知道江淮渡的消息,他怀念那个人的温暖的怀抱和低沉的情话。 哪怕哪个人,骗他,利用他,给他下毒,甚至想过要他死。 深夜,他们住在民夫家里。 砖瓦房和纱帐挡住了蚊虫,小笙儿睡得四脚朝天,小呼噜打得震天响。 卓凌却睡不着。 他一遍一遍回忆着江淮渡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次拥抱他的力道。 他一边唾弃着自己的痴心和下贱,一边忍不住地思念成疾,日夜梦魇。 江淮渡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会不会也有一点点思念他…… 第二天一早,卓凌带着儿子告辞离开,给收留他的农户留下一点碎银。 小笙儿抓着卓凌的衣服,说:“我们要去京城吗?” 卓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们去兴安府。” 他心中有太多疑惑。 为什么他会生下这样一只异兽,为什么娘亲会带他离开长夜山,并死在历州城的破庙里。 始鸠部落的旧址堆满枯骨,像是被人屠杀而死的。 还有……还有江淮渡…… 那个嘴里说着爱他,又不要他的大骗子…… 如今……到底过的怎么样…… 兴安府依旧热热闹闹。 那场撕裂天地的大爆炸,在这座安逸富庶的城中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若不是笙儿说,那天的炸药真的爆炸了,还烧伤了他的屁股,卓凌甚至会怀疑那些炸药泡了水,根本没炸过。 可还是留下了些痕迹。 江府水榭附近的楼阁都是新修的,墙上有些火药燎烧过的痕迹。 那片湖泊填上了土,新种了些花草。 可花草长得并不好,一个个焉头耷脑的。 笙儿指着那个地方,奶声奶气地说:“笙儿就是从那里飞出来的,呼——!就飞出来了。” 他能记得一些事,却也记不清一些事。 就像那天,他记得自己驮着卓凌飞出湖底,却不记得自己遇到过什么人。 卓凌摸摸儿子的小脑袋,低声说:“好了,我们走吧。” 笙儿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我们不找爹地啦?” 卓凌说:“他不在这里,走吧。” 江府中的楼阁花木,都是江淮渡喜欢的样子。 若是……若是江淮渡还活着,那一定是在这里,活着一如既往的快活日子。 他何必再去招惹,再去……再去打扰江淮渡的生活。 卓凌抱着笙儿跳下墙头,转身快步要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妖媚沙哑的声音:“卓侍卫,好久不见。” 卓凌回头,惊愕地对上了一双缱绻如画的桃花眼。 洛寒京?他怎么会在此处? 合欢花的香甜气息淡淡地涌进鼻尖。 卓凌怔了一怔,苦笑着说:“你是烟鸟阁的人。” 江淮渡手下,有这般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人,又怎会看上他这样一个相貌平平头脑愚笨的呆子。 洛寒京笑着说:“他乡遇故交,是喜事,卓侍卫不如进来喝杯茶?” 卓凌艰难苦涩地说:“不必了,还请洛兄,替我向江阁主问一声好。” 洛寒京说:“这个好,我可替你捎不了。” 卓凌微怔。 洛寒京长叹一声,悠悠说:“那夜江府中被人埋下了无数炸药,天雷引燃炸药,江阁主和一众武林好汉一起,死在了爆炸中。数十人的尸骨烧成焦炭堆在一处,谁还能认出谁是谁?” 卓凌心中猛地钻出一阵搅碎肺腑的剧痛,他眼前一黑,抱着小小的笙儿几乎栽倒在地。 江淮渡……江淮渡……那一夜…… 那一夜…… 他在江府湖底的暗室中艰难产子,痛得几乎发狂,哭着喊江淮渡的名字,恨那个人抛弃了他。 可是……可是……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顾着自己,在自己的痛苦和付出中痛不欲生,憎恨着……那个为他而死的人…… 洛寒京说:“那一夜,有传言说异兽诞世,各大门派倾巢而出,纷纷强夺。江阁主一力阻拦,身受重伤跌入湖中。所以,炸药被引燃之时,他已经无力逃脱。” 卓凌痛得抱不住怀里的孩子。 笙儿懂事地跳下来,抱着卓凌的大腿试图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娘亲。 卓凌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怕自己哭泣时的样子吓坏他们的笙儿。 那个大骗子,他恨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大骗子,已经死了。 为了保护他,死在了……死在了他亲手布下的炸药中。 可他竟还恨他,恨他不真情,不体贴,不能像凡尘痴儿一样不顾一切的爱他。 卓凌想要的那么多,那么狠,那么纯粹。 他总是觉得江淮渡给不了。 可江淮渡……江淮渡那个骗子,早就偷偷的,把一颗真心鲜血淋漓地交给了他。 卓凌失魂落魄地离开兴安府,小小的笙儿迈着小短腿,不安地使劲儿扯着卓凌的衣服:“娘亲……我变成小怪兽带你飞吧……” 卓凌哭笑不得,连忙把小短腿抱起来:“还想飞?小心被人抓走煮着吃了。” 小笙儿害怕地搂着卓凌的脖子,怂唧唧地往卓凌怀里钻。 卓凌有些茫然。 江淮渡死在爆炸中,尸体江湖中人混在一起,草草埋在了郊外荒山里。 不该如此。 江淮渡……不该如此。 他是个枭雄,不该……不该死的如此狼狈荒凉。 卓凌轻声说:“笙儿,我们应该给你的爹亲立个衣冠冢,就立在烟鸟山中,日后常常祭拜,莫让他魂魄无所归依。” 小小的笙儿窝在卓凌怀里,小声说:“笙儿不要。” 卓凌苦笑,无法再和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说太多生死之事。 他想要为江淮渡立一处衣冠冢,却发现自己身上有关江淮渡的东西,竟只剩下了被碧丝强行系在他剑上的那缕流苏。 流苏上本是有玉坠的,被他摔碎在了烟鸟山中,便只剩下孤零零的一缕流苏。 卓凌拿着那缕流苏,江淮渡温润含笑的模样好像就在面前。他心口一痛,几乎要当着孩子的面吐出血来。 一个男人,背着药筐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药香吸引了卓凌的注意,他下意识地抬头,却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卓凌凄切地喊:“江淮渡!” 他喊得太急,一口鲜血喷在衣襟上,小笙儿吓哭了。 背着药筐的男人回头,是一张 - 分卷阅读41 丑陋冷漠的脸。 卓凌被血呛得咳嗽起来,小笙儿抱着他的大腿一直哭。 男人皱了皱眉,似乎很不耐烦,但还是走了过来,问:“你没事吧?” 小笙儿见到这么丑的人,哭得更大声了。 男人俯身把小笙儿拎起来,扔进了背后的药筐里,对卓凌说:“走,去我的药堂。” 小笙儿趴在男人的药筐里就不哭了,好奇地探头探脑,抓抓药材,放嘴里尝尝,再苦得皱起了小眉毛。 卓凌边走边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抬头对上儿子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 男人是个大夫,在犄角旮旯里开着一个很小很小的药房。 去那里看病的都是穷人,交不起药钱,就拿粮食衣服来换。 卓凌心中不忍,拿了些铜钱递给一个抱着孩子来看病的枯瘦母亲。 那母亲看到了卓凌包裹中的银子,眼中闪着渴求又胆怯的光。 卓凌抓起几粒碎银要递过去。 那个其丑无比的男人却忽然抬手拦住,冷冷地说:“我这里是药方,不是善堂,大少爷想行善,去郊外的黑岩洞去,那里有成千上百等死的乞丐。” 母亲抱着儿子悻悻而去。 卓凌低着头,沉默着看向手里的碎银。 男人面无表情地整理桌案上乱七八糟的药瓶:“你来这种地方,最好装得穷一些,否则会死的很难看。” 卓凌被训得郁闷不已,闷闷地说:“多谢大夫。” 小笙儿在男人的药筐里钻来钻去,像只顽皮的小猫咪,把药材弄得满身都是。 卓凌板起脸:“笙儿,不许胡闹,快出来,我们一起帮大夫把药材整理好。”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无妨,让他玩吧,过来我给你看看脉象。” 男人的嗓子像被火烧过一样,十分的粗哑难听,张口便带着一股毛骨悚然的血腥味。 卓凌心中惴惴,只好一直看着笙儿。 那个男人实在丑得有些骇人,小笙儿在药筐里钻了一会儿混熟了,小心翼翼地爬上爬下,前后左右偷偷观察着男人的脸。 卓凌有些尴尬:“笙儿,你这样很失礼,快下来。” 笙儿是天生的野兽,就喜欢活泼地上蹿下跳,让他乖乖呆着,他都要委屈地吃手手了。 男人把笙儿拎起来放在柜台上,随手扔给他一堆还没切分的小树枝玩,捏着卓凌的腕脉,说:“气虚脉弱,肝胆皆虚。你是不是多年来常常不吃不睡,还得过几场大病。” 卓凌低声说:“晚辈……晚辈是常常少食少眠,但并不觉得有何不适之处。” 男人哑着嗓子说:“你这病,需要花不少银子,莫再想着接济旁人了。” 卓凌心慌地看向笙儿:“前辈,晚辈……晚辈究竟身患何疾?” 男人充血的眼睛瞟他一眼,说:“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购置一处清静宽敞的宅子。请几个家仆替你料理杂事照顾孩童。你嘛,就看看书,养养花,什么都别乱想。养上十年,此疾方可痊愈。” 卓凌低头浅笑:“前辈这是取笑我了。” 男人淡淡地说:“我没有。” 他有一只眼睛被大火烧毁,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只剩一只眼,不受控制地扫过了卓凌白皙的脖颈。 那么白,那么年轻。 看着他的脖子,你就知道他还有多么长,多么灿烂的美好人生。 你怎么舍得毁掉他。 卓凌抬起头:“前辈,您是说,只要我心情宽广,少忧少思,便会痊愈吗?” 男人说:“还有,每月初一十五到我这儿来一趟,我要看你恢复的如何。” 卓凌递上诊金和被儿子破坏的药材费用,对着坐在药柜最上面那一格里的笙儿招手:“下来,我们该回家了。” 笙儿咯咯笑着从最高处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了卓凌怀里。 卓凌被吓出一身冷汗,扭头去看那个男人。 男人低头写着方子,好像并没有察觉一个三岁孩子的异常。 卓凌乖乖听话,带着笙儿回到了烟鸟山里。 那几间房子还在,菜园里的菜无人管束,长得七扭八歪。 笙儿很喜欢这片广阔的地方,不小心变成原型呼啸着撩蹄子狂奔起来。 此处僻静,数月不见人烟。 卓凌也就没有多加管束,让笙儿自己跑了一会儿。 傍晚时分,跑累了的笙儿化成人形,撒着娇扑进了卓凌怀里:“娘亲~娘亲~笙儿饿~” 刚到此处,还没来得及收拾锅灶。 卓凌在院子里支起锅灶,把带来的熏肉和地里新挖的萝卜土豆一起煮了,咕嘟咕嘟一大锅。 笙儿喜欢吃肉,饿极了生肉也啃。 卓凌有些担忧孩子身上的野性,于是尽量哄着小孩儿吃熟肉。 笙儿也不挑,眼巴巴地看着大锅里咕嘟咕嘟的深红肉块,用红柳木的小树枝戳着里面上蹿下跳的萝卜和土豆。 卓凌带着孩子在这里住了下来。 烟鸟山中布满香樟树和艾草,少有蚊虫,夜间还随风泛着阵阵清香。 笙儿喜欢趴在屋顶上睡,不小心摔下了几次,还好卓凌手疾,没让那个软绵绵的小可怜摔个大马趴。 这一天,烟鸟山中来了一位客人。 笙儿还在撒欢,慌忙变成人形,脚下一趔趄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 客人手疾,闪电般冲向笙儿,抬手拎起来抱在怀中,皱眉:“怎么这么调皮?” 卓凌在院子里做饭,熏得小脸黑漆漆,拎着锅铲跑出来:“前辈?您自己来了?是进山采药吗?” 丑陋的男人背着药筐,面无表情地说:“今天六月十五,你没有去找我复诊。” 卓凌尴尬地擦擦脸:“可是……可是我们上次分开的时候已经六月十二了。” 男人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说初一十五,就是初一十五。” 卓凌举着锅铲尴尬地说:“那……那前辈,您要一起吃个便饭吗?” 男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笙儿。 小笙儿伸出肉嘟嘟是小爪爪戳戳男人的脸。 男人说:“好。” 两人份的晚饭多加了一个成年客人,卓凌去地里又拔了几根白萝卜。 男人默默摘下药筐,从里面掏出几个油纸包。 一只烤鸡,一块酱肘子,两条三斤半的腌草鱼。 小笙儿开心得拍手手,乐颠颠钻进药筐里,试图再找到更多好吃的。 可是药筐里只剩下了又苦又呛的药草,什么好吃的都没了。 小笙儿委屈巴巴地从药筐里探出小脑袋,脑袋上还顶着几片草叶。 男人沉默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盒,递给了委屈巴巴的小团子。 小笙儿好奇地打开,一股香甜扑鼻而来,小笙儿开心地喊:“是花生糖!花生糖!” 小孩子心思单纯,高兴地在药筐里连蹦带跳,搂着丑陋男人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大口,捧着小木盒跌跌撞撞地找卓凌献宝去了。 晚饭的时候,吃人嘴短的小笙儿甜甜地一口一个伯伯,把自己不喜欢吃的白萝卜块全都夹进了丑伯伯碗里。 男人也不挑,慢慢吃着小家伙给他的萝卜和土豆块。 卓凌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说不出的 - 分卷阅读42 酸楚。 若是……若是江淮渡还在,也会这样宠着笙儿吗? 吃完晚饭,眼看天色已晚。 想到山路崎岖不便,卓凌留下那个男人在这里住一宿再走。 男人似乎不太愿意,但经不起小笙儿甜滋滋的左一口伯伯右一口伯伯,还是勉强留下了。 这院子虽小,房间倒还有几个。 卓凌收拾出一间卧室,请男人在此休息一夜。 烟鸟山中很静,偶尔能听到飞鸟掠过树梢的声音。 卓凌睡不着。 他已经很久没法好好睡觉了。 睡梦中,他总是好像能听见江淮渡的声音,看到那座来不及拜天地的喜堂,梦见自己穿着大红喜服走在合欢花下。 从江府窗户上揭下的大红喜字,失落在了那天的大火中。 整个江府都被付之一炬,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能证明他曾经和他的夫君相爱过。 卓凌搂着怀里软绵绵的小笙儿,在孩子小小的鼾声中,沉默着淌下了一行清泪。 这时,院子中忽然传来草叶窸窣的声音。 很轻,像是什么小动物飞快地穿过了草丛。 卓凌却被彻底惊醒了,他悄悄起身,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门。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好像刚才卓凌恍神的刹那只是错觉。 可卓凌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出身暗影司,他的本能就能先一步分辨哪些是真实哪些的错觉。 刚才,有什么东西穿过了院落,消失在了半人高的荒草中。 卓凌闭上眼睛沉思片刻,顺着记忆里的声音,一步一步拨开杂草走过去。 一只皮毛火红的狐狸飞也似地从江淮渡屋里窜出来,转眼消失在黑夜中。 卓凌惊呼:“阿缘!” 可那只狐狸却怎么也不理他,四条小短腿跑的飞快。 卓凌追不上,只好一头雾水地赶回来。 小笙儿还在蚊帐里呼呼大睡。 大夫的房间里也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这个夜里,好像只有他被惊醒了。 烟鸟山中有很多红狐,难道那只狐狸真的不是阿缘? 卓凌将信将疑地睡下了。 梦中,他又闻到了合欢花的香气。 不再浓郁呛人,不再甜到发腻,只是浅浅淡淡的香气,让他想起江淮渡那身如云似墨的青衣,宽大的袖口便带着这么浅淡怡人的清香。 一向浅眠的卓凌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 他睁开眼睛看到小笙儿不见了,惊慌失措地披衣下床,冲出门:“笙儿!笙儿!” 院子里,那个相貌丑陋的大夫正带着小笙儿锄草。 一大一小握着镰刀和小铲子,从院子的一侧开始,慢慢铲掉半人高的杂草。 男人漫不经心地问:“你就叫笙儿?” 小笙儿乖巧地说:“笙儿是奶名,娘亲说了,等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先生和同窗们要叫我江思淼。” 男人手中镰刀重重砍进了泥土中。 卓凌冲过来:“笙儿,怎么能让客人做这种活呢?” 男人低着头,焦炭似的手指紧紧握着镰刀,轻轻颤抖。 他说:“无妨,我和这些草木打交道惯了,做起来比你们顺手。” 此时已经晌午,男人昨天带回来的鱼肉还挂在厨房里。 于是三个人又一起吃了午饭。 下午,男人要去山中采药,天黑时回镇上,正好路过卓凌的小院子。 笙儿在黑夜中看见熟悉的药筐,欢呼地扑了上去。 于是,男人又在卓凌家住了一宿。 卓凌做惯了暗卫,性格警惕敏感。 这一夜,他干脆不睡了,隐藏在暗处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子时一过,那只火红的小狐狸果然又溜了进来,悄悄顶开大夫房间的门,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那是阿缘。 卓凌无比确定,那就是阿缘。 可是阿缘……阿缘为什么不和他们见面,反而要偷偷钻进陌生人的房间里? 卓凌心中升起了狂喜的预感,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煎熬在心口纠缠着百般滋味。 那个丑陋陌生的男人,虽然总是冷着脸,可对他却那么温柔,对笙儿那么耐心。 江淮渡……江淮渡那个大骗子,居然又易容来骗他! 卓凌气冲冲地潜到窗下,透过窗缝查看里面的动静。 面目丑陋的男人坐在床上,阿缘伏在他胸口,浑身散发着温暖的金光。 那是江淮渡,那一定……一定就是江淮渡…… 江淮渡虚弱地轻轻抚摸着小狐狸光滑的皮毛,沙哑着声音说:“阿缘,你以后都不要过来给我补充元气了。那个小呆子虽然傻乎乎的,但是,他很警惕,一定会发现你的。” 阿缘呜呜叫着,用自身元气修补着江淮渡的五脏六腑。 那一天,江淮渡赶它去找卓凌。 可它根本不知道怎么找卓凌,就跟着江淮渡跳进了水里,看着江淮渡一个人走进了密室中。 炸药被引燃的时候,它张开结界想要护住江淮渡,却晚了一步。 江淮渡五脏六腑被震碎,脸和手都被烧焦了。 它只是一只道行尚浅的小妖精,没有替凡人重塑肉身的本事,只能勉强保住江淮渡的性命。 这个凡人虽然讨厌,但它到底是不想看着他死。 忽然,一阵熟悉的气息飘进鼻子里。 阿缘吓得跳起来,飞一样想往窗外跑。 “砰!” 撞开窗户。 “啪叽。” 它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阿缘瑟瑟发抖地抬起头,滴溜溜转的小狐狸眼对上了一双黑曜石般温柔纯净的大眼睛。 卓凌气冲冲地瞪着它。 阿缘惊恐地开始翻滚撒娇。 卓凌只好怒瞪屋里的江淮渡:“你又易容骗我!!!” 一次两次,他总是被易容后的江淮渡骗得团团转,那些丢人羞耻的小心思藏都没处藏,全被江淮渡看见了。 江淮渡苦笑。 他是骗了卓凌。 可是……可是他这回……真的没有再易容。 那张温柔无害的俊美容颜,或许是命运对他唯一的温柔馈赠。 试想,他若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目似铜铃,那或许……或许他和卓凌,根本就没有后来那些故事。 可那张脸,已经葬送了那天江府的大火中,只剩下烧焦的皮肉,勉强恢复成了今天这个能看的模样。 顶着一张这样的脸,他怎么敢再把卓凌抱进怀中。 卓凌咬着牙,一步一步走进屋里:“江淮渡,你给我把面具撕了!” 江淮渡揉揉脸,信口胡诌:“这面具不好撕,我要回去用药水洗了。” 卓凌将信将疑地皱着纤细的眉毛:“我觉得你又在骗我” 江淮渡平静熟练地说着谎:“我不会骗你的,小呆子,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就把面具摘了来见你。” 卓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又说不出哪里出问题了。 江淮渡回到山下的小药堂里,关门落窗,在黑暗中摸索着点燃了蜡烛。 镜中映出他鬼魅一样丑陋可怖的脸,半瞎的眼睛在烧焦的皮肉中泛着骇人的惨白。 这就是现在的他。 这就是现在的……江淮渡…… 江淮渡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一个的药盒,在镜前一一摆开。 这是他用来易容的药 - 分卷阅读43 膏和胶块。 江淮渡慢条斯理地在蜡烛上化开胶块,用颜色和药膏调好,涂抹在伤痕累累的脸上。 他这一生用过很多别人的身份,画过很多别人的脸。 没想到,到了最后,他需要假扮的那个人竟是他自己。 小呆子想要一个容颜依旧的江淮渡,他……怎能不答应。 滚烫的易容膏烫得伤口生疼,烧伤的手指在疼痛中微微发抖。 做不到,他已经做不到了。 那双出神入化的手已经不再稳,那张百变千面的脸再也承受不住药物的侵蚀。 可他的小呆子……他的小呆子……想要一个从前的江淮渡啊! 江淮渡闭上眼睛,狠狠撕下了脸上已经快要凝固的药膏。 脆弱的皮肤被撕裂了,鲜血渗出来。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偷偷咽了下口水。 江淮渡提剑而起,猛地拨开了角落里的药筐。 药筐里滚出一个软趴趴的小白团子,正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坐在地上吃手手,瞳孔中偶尔闪过一道金色的光。 江淮渡沉默了一会儿,俯身把小团子抱进自己怀里:“你喜欢血的味道?” 小笙儿搂着他的脖子,歪着圆滚滚的小脑袋问:“你是我的爹亲吗?” 江淮渡苦笑一声,说:“是。” 小笙儿拨浪湖似的摇摇头:“娘亲说,笙儿不可以随便咬人,更不能咬爹亲。” 江淮渡从脸上抹下一点血迹,把沾血的手指递到小笙儿唇边:“没事,就一点点。” 小笙儿扭来扭去地犹豫了好久,还是抵挡不住新鲜血液的诱惑,伸出舌头舔了一小口。 他明亮的大眼睛里亮起金色的光,刚出生时模糊的记忆呼啸而来。 小笙儿想起来了。 那一夜……那一夜水中有好多血,有的味道很恶心,有的味道很香甜。 那股鲜血随着湖水灌进他喉咙里,他就会飞了。 可他那时候太小了,没能力把爹亲一起带走。 小笙儿愧疚地仰头看着江淮渡烧毁的脸,小脑瓜一顿乱转悠,仓促间投桃报李地伸出了自己肉嘟嘟白嫩嫩的小爪爪:“爹亲也喝!” 他喝了爹亲的血就会飞,那爹亲喝了他的血,是不是就能康复了? 江淮渡捏捏那个肉嘟嘟是小爪子,轻轻笑了:“小傻瓜,快回去吧,娘亲找不到你要着急了。” 小笙儿焦急地扭来扭去,嚷嚷:“笙儿不回去!爹亲喝!” 江淮渡拗不过他,只好礼节性把儿子的小爪爪含在嘴里亲了一口。 没想到这小家伙心眼儿太多,在江淮渡的嘴里偷偷用指甲弄破了自己的手指。 异兽的鲜血涌入凡人口中,江淮渡舌头如被火烧,不受控制地把那一滴血咽了下去。 江淮渡怒瞪这个嘟嘟嘴的小团子。 小笙儿不等爹亲发火,忽然化成兽型张开小翅膀冲出了药堂,还顺便撞坏了江淮渡的窗户。 江淮渡哭笑不得,起身想要去追儿子,却觉得全身热到生疼,一步刚迈出去,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在了镜子前。 他梦到了故乡。 长夜山中有很多部落,他的家乡和始鸠部,是最不好客的两个部落。 世世代代,部落中的长者就不厌其烦地向晚辈们叮嘱,绝对不可以与始鸠部落往来,更不可通婚。 可江淮渡却从小就对那个大山深处的隐秘部落充满着幻想,一夜一夜在梦中看到异兽盘旋在始鸠部上空。 那一夜一夜的梦太模糊,天水一楼可能给他用过了太多清洗记忆的药物。 可他记得他站在山崖上,看着远方山壁上巨大的异兽图腾。 部落里的老人说,那会是他们全族的劫难。 江淮渡在梦中又站在了童年的山崖上,远处始鸠部落山壁上的巨大图腾咆哮着活了过来。 异兽全身布满黑曜石般的坚硬鳞片,张开蝙蝠似的双翼,瞳孔中是金黄的光芒。 异兽背上驮着一个人,是他的小呆子。 他的小呆子,背着小包袱,拎着剑,一双干净明亮的大眼睛,正带着欢喜的笑意看向他。 异兽是劫难,却也是他此生不敢再求的缘。 江淮渡在一片温暖安宁的舒适中缓缓睁开眼。 他正躺在床上,手指上的烧伤疤痕不见了,恢复了修长如玉的模样。 他的小呆子坐在床沿,低头缠着一把破旧的流苏。 江淮渡伸了个懒腰。 好像不是重伤初愈,而是好好了睡了一觉。 卓凌把流苏重新整理缠好,系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江淮渡握住了卓凌的手,轻声说:“小呆子。” 卓凌低着头,低声说:“你给我的流苏太旧了,都散了。” 江淮渡说:“我送你一串新的。” 卓凌说:“我娘的簪子你戴着太娘了,收起来吧。” 江淮渡懒洋洋地笑:“我喜欢。” 卓凌红着脸,小声说:“笙儿跟着阿缘去山里玩了,我怕他吓坏了山里的野兔小鸟,你既然醒了,我去喊他回家吃饭。” 江淮渡握着卓凌的手,认真地问:“笙儿说,他大名叫江思淼,是哪个淼?” 卓凌的小脸彻底红透了,喏喏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太丢人了,真的太丢人了。 他还在生江淮渡的气,怎么能给儿子取名叫江思淼呢? 谁会思念一个嘴里半句实话都没有的大骗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