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叫朱重八》 一 风雪城隍庙 城外,废弃城隍庙。 乞儿朱五睡梦中冻饿而醒。 主要是饿,仿佛五脏六腑都掉了个儿,挤压在一块,连带着心口都好似有人在拿锥子扎似的。 来到这个世界,朱五才知道,原来饿是会痛的。 月光从木窗的格子中照进来,落在庙里三人的身上。一个小丫头,一个独臂的汉子,还有十六七岁,半大小子朱五。 把身上的破烂被子给身边的小丫头秀儿掖了掖,小丫头动了动,蜷缩着拱进她旁边汉子的怀里。那是秀儿她爹,朱五叫他郭叔。 多亏了秀儿和她爹,不然这具身体也早就喂了野狗。本就是乞丐的郭家父女,把倒在路边的朱五捡回来,靠着一碗米汤硬是救活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救的这个乞丐,在睁开眼睛之后灵魂已经换了。 前世朱五名叫朱武,是个年轻人。从小学习不好,调皮捣蛋。十八岁家里送他当兵,退伍后当过保安送过外卖,最后的职业是跑网约车的司机。 本来朱武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是平平淡淡吃喝拉撒这么过。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之后,再睁眼,整个世界都变了。当时,他差点疯了。 朱武变成了朱五,残存的记忆力里没多少有用的东西,甚至连最起码的时间地点都不清楚,名字也没有。家里排行老五,起名就叫五,从小放牛种地,爹娘饿死之后开始要饭。 在跟秀儿父女相依为命几个月后,他才搞明白。现在是大元,这儿是濠州。也就说,他的灵魂穿越了,附在了一个叫朱五的乞丐上。 元朝朱五知道,成吉思汗子孙建立的朝代。濠州是哪,他真不知道。只能根据郭家父女的口音推断,这里不是河南就是安徽。 世界,就像小说人一样,太离奇了,但是你必须得接受。 当乞丐这几个月,朱五只有一个感觉。饿,每分每秒都感觉饿。在这种感觉面前,人根本没有任何思考和怀念的能力,连梦里都是白花花的肥肉片子。 比饥饿还可怕的是,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一开始朱五以为,他能写会算,兴许能在城里找个事做。 可是他错了,乞丐只能是乞丐,要到饭就吃,要不到就只能等死。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让人摆脱饥饿穷困的机会。 这不是古装剧,老百姓都安居乐业的。城里城外,流民乞丐一天比一天多,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这是乱世,朱五问了许多人才知道,大元已经是第十一个皇帝了。他不通历史,可是他知道整个元朝不过就是九十多年。这么推算,马上应该农民起义,这大元也没几天了。 更没盼头了,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何况他一个乞丐。他经常想,老天为什么要这么玩他,还不如直接让他死了。 突然,一片雪花飘进来,落在他脸上,凉凉的。 朱五忽然哭了,无声的落泪。 他的家乡也下雪,可是他的家乡没有这里冷。 ……… “五果!” 小丫头秀儿清脆的喊声,把朱五拉回现实。 不知道是口齿还是口音的问题,小丫头总是把哥喊成果。 夜色中丫头的眼睛亮亮的,长时间的营养不良,特别瘦。头梳稀黄,只有这双眼睛清澈明亮。 若是在后世,六七岁的年纪,绝对是家长的珍宝。可在这个时代,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朱五轻揉秀儿的脑袋,小声笑道,“怎么醒了?” 秀儿却没笑,盯着朱五,面无表情,“果,俺爹凉了!” 嗡!朱五脑中的第一反应。 伸手在郭大叔鼻子上探探,又用力的推下他的身体,除了僵硬没有回应。 又一个人在朱五年前死去了,无声无息之间,平静而又突然。郭大叔平时身体就不好,总是心口疼。 看着那张青灰色的脸,朱五说不出话,也许这么就走了,没有痛苦的走,对郭大叔而言也算是个好归宿吧。 用被子把大叔的脸盖上,朱五把秀儿抱在怀里,蜷缩在墙角。 “秀儿,别怕!” 小丫头趴在朱五的胸口,“俺不怕,俺知道,爹是去找娘了。等俺凉的那天,就是去找爹娘了!” 眼泪,又刷的下来。朱五真想仰天怒骂,这狗娘养的世道。 “五果!”秀儿忽然抬头,小眼圈红的,“你别卖俺!” “哥就是死了也守着你,不卖你!”朱五哭出声,“从今往后,咱俩相依为命,你就是我亲妹子!” 心疼阿!秀儿的娘就是被卖了,她把自己卖到妓寨子里,二十斤小米儿,为的是让残疾的爷们和闺女活命。然后,在吃了顿饱饭之后,秀儿她娘吊死了。 秀儿又笑了,脏兮兮的小手帮朱五擦眼泪,“五果不哭,五果是男子汉呢!” “嗯,哥不哭!”朱五抓住她的小手,她又乖巧的趴在怀中。 天,似乎快亮了。 是的,天亮了。却没阳光,只有云惨白惨白的。 无论富贵还是贫贱,人没了就要入土为安。反正城外有的是空地,朱五想把郭叔埋了,也必须得埋了。 “秀儿,给你爹磕个头吧!” 朱五领着下丫头在郭叔身前跪下,小丫头乖乖的磕头,伸出小手在她爹脸上抹了抹。终于,眼泪掉下来了。 “您就这么走了,也没留下什么话!我知道,你自己最放心不下秀儿。您放心吧,咱们爷们相识一场,只要我饿不死,她就饿不死,我拿她当我亲妹子。您泉下有知,也保佑保佑我和秀儿,保佑我们也能过上点好日子!” 朱五嘟囔完,就开始动手。人来的时候干干净净,去的那天也得干干净净。破布弄湿了,给大叔擦擦脸,再擦擦手。 小丫头帮着忙活,眼泪啪嗒啪嗒掉,就是不哭出声。等擦完了,从郭叔怀里掏出一把巴掌长的小刀,还有一个拳头大的小包袱。 小刀是防身用的,这世道要饭也不容易。城里的乞丐都分帮结派,他一个一只手的残废没人要他。可是小丫头却有人眼红,抢去卖了怎么都换几顿饱饭,这也是他们不住城里的原因。 朱五把刀别在腰里,以后保护丫头这事就靠他了。再打开小包袱,是金黄色的小米儿,轻飘飘的可能二两都没有。但就是这二两米,郭叔当宝贝一样的藏着。 “诶,到死你都没舍得吃阿!”朱五叹气,把小米塞进丫头的怀里,“留着,以后不到快饿死了,不许吃!” 没有草席子更没有棺材,拿破被子裹住。朱五和小丫头把郭叔的身子,从破庙往出拽。 雪后的地踩上去吱嘎响,庙后面有块空地,朱五拿着木头板子开始在地上掘。一下一下,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才干了没一会儿,就抬不起胳膊了,又累又饿。 秀儿看他停住,连滚带爬的过来。不知从哪找了一块瓦,也跟着挖。只是她人那么小个人,能帮到什么忙。 朱五笑笑,“不用你,哥自己来,你去煮点米汤。” “嗯!” 小丫头听话的点头,带着眼泪的笑,朱五仿佛又有劲儿了。挖,一下接着一下。 …… “五果,喝!” 破碗被小手捧着,冒着热气端到朱五面前。 他累坏了,真是不想动。挣扎着接过来,清汤寡水米粒都能数过来。然而就是这份米汤,却是两人的饭。 朱五仰头喝了一口,滚热的米汤从口腔到胃里,舒坦。 随后,把碗给了秀儿,说道,“你喝。” 秀儿却没接,“果多喝些,你刚干了活呢!” “哥不饿!”朱五笑着撒谎,“快喝,喝了哥带你进城。” 是得进城,要断顿了。 喝了米汤,朱五拉着秀儿的小手,带上破碗往城里走去。一开始路上只有她俩,快到城门时人就多了,有些是进城的普通百姓,还有的和他们一样,要饭的乞丐。 城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尤其是流民和乞丐。守城的兵丁挥着兵器厌恶的赶开,进不去的只能跪在路边乞讨。 秀儿按照平日里朱五教的,小跑着跑到一个进军前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说道。 “大叔,俺饿了。求你行行好,放俺跟果进去要口吃的。大叔您长命百岁,阖家安康…” “行了。”守门的老军笑骂,“小丫头就是嘴甜,一想进城就来这套,进去吧。” 朱五按照这个时代最卑微的样子,无声的谢过。领着丫头,在别的乞丐羡慕的目光中进城。 刚进门洞,就听老军在他身后喊,“等等!” 朱五紧张起来,紧紧拉着秀儿,回头。 就见那老军走来,问道,“一只手的汉子呢?”因为经常进城,朱五他们和这老军也混了个脸熟。 “俺爹凉了!”秀儿看着老军,“五果早上埋的。” 那老军忽然叹口气,眼神在朱五身上扫了扫,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应该是两块饼子。放在秀儿的手里,没说话转身走了。 “谢谢大叔!”秀儿在他身后脆生生的喊。 二 借馒头的兄弟 进了城门,还有瓮城。 过了瓮城才算进城。 朱五喜欢进城,只有进了城,才能感受到丁点儿生活的美好。因为这座城是活的,是有色彩,有声音的。 这里的人,也活得有个人样子。汉家打扮的平民,留着辫骑马挎刀的胡人。年轻的,年老的,富贵的,穷困的。别管他们活的好不好,起码看起来比朱五像人。 小货郎沿街叫卖,商铺酒肆的伙计在门口拉客。耳里是嘈杂的人声,鼻中涌入各种食物混合的香味。 朱五咽了一口唾沫,饿。 秀儿的眼珠瞪得大大的,左瞧右看。 拉紧她的手,俩人往集市那边走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便是弱肉强食。富贵人常去的那几条繁华街道,已经被一群住在城里的乞丐占据了。 朱五这样打单帮的乞儿,平日只能做贼一样,在他们顾及不到的地方,讨口饭吃。 别以为乞丐就有多可怜,在朱五残存不多的记忆了。那些成帮结伙的乞丐,比富人家的狗还凶。偷抢拐骗,行凶伤人,什么都干。 秀儿这样的小丫头,更是他们垂涎三尺的肥肉。不然,郭叔活着的时候,也不会每天都带着刀子。 到了集市,秀儿的眼睛更不够用了。热腾腾的包子馒头,烧饼酱肉,鲜鱼肥鸡。就这么在摊位上摆着,供人挑选。 小丫头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只是这里的人对他们这样的乞丐,可没什么好脸色。 “去去,一边去!” “大早上就碰着臭要饭的,晦气!” 耳边满是那些买卖人的嫌弃,若是后世朱五肯更好好和他们理论理论,老子要老子的饭,碍着你们什么了,凭什么瞧不起我!老子又不要你们的饭。 的确,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朱五没和这些买卖人要过饭。要饭也得有技巧,有目标,动脑子。 前面不远处有个卖花布的,一个老妇带着两个年轻妇人在那挑选,两个妇人怀里一人抱着一个大胖小子。看着就像是婆婆带着两个儿媳妇,一家人乐乐呵呵的。 朱五在秀儿脑瓜上摸了摸,轻声说道,“秀儿,去吧!” 小丫头机灵的笑笑,甩开小短腿跑过去。跑得急了,还卡了一个跟头,小脸更脏了。 妇人们听到了脚步声,愕然回头。只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她们面前,大眼睛忽闪忽闪,快要掉泪似的。 “大娘,大姐行行好,赏我口吃的吧!”秀儿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哽咽说道,“俺爹娘都没了,孤苦伶仃,您可怜可怜俺,就当积德行善。菩萨肯定保佑您长命百岁,保佑您家的小少爷也长命百岁…” 女人是最见不得这个的,带着媳妇的老妇人顿时就心软了。 “诶哟,可怜见的,作孽哟!”老妇人念了句子阿弥陀佛,转头就冲着旁边卖馒头的摊位说道,“掌柜地,给这小丫头装几个杂粮馍!” “好嘞!”卖馒头的也会做买卖,噼里啪啦捡了六七个大碗一般的热馍,用草纸包好,嘴里还奉承着,“老太太,您真是好人阿,俺在这条街上卖了七八年馍,没见过您这么心善的。” 本来,老妇人还觉得他包的有点多,一句话下来顿时眉开眼笑。 “哟,烫!” 秀儿接纸包直接塞进怀里,烫得小脸都抽抽了。然后接着磕头,嘴里好话连连,“谢谢大娘,您老好人有好报,家宅安康,五福临门,平平安安,子孙满堂!” 这些词儿都是朱五教的,他现这个时代的人,对这种吉利的好话完全没有抵抗力。为此,郭叔还夸过朱五,小丫头学会这些词之后,要到的饭,比他们两个男人还多。 果然,老妇人更是眉开眼笑,嘴里笑道,“借你吉言了,小闺女!”说完,居然从兜里小心的掏出几个铜钱,“拿着防身吧!” …… “五果,吃!” 要到了饭,俩人找了个僻静地方。秀儿举着馍,献宝一样。 食物的香味扑鼻,朱五笑了笑,把馍掰成两块,一人一半。 “慢点吃!”秀儿狼吞虎咽的,朱五小口的嚼碎,细细的品尝咽下去。 “果,要是天天有馍吃多好!”小丫头人小,胃口却好。眨眼之间,半个馍就没有了,舔舔舌头,似乎还想再吃。 “哥以后要是能达,天天给你买馍,白面的。”朱五把手里剩下的小半个馍给丫头。 秀儿脑袋晃成拨浪鼓,“俺不吃,果自己都不够哩!” “我吃饱了,给你,听话!” 怎么可能吃饱呢,小半个馒头半个拳头大,塞牙缝还差不多。可若是放开肚皮,丫头要来的几个干粮,还不够塞牙缝呢。 他这肚子,现在是个无底洞,多少都能填进去还吃不饱。不想饿死,就得学会细水长流。 秀儿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咬一口馒头又掰下来一块,举到朱五的嘴边。 朱五笑笑,大灰狼一样啊的一声,连秀儿的小手带那块馒头,全吞进了嘴里。 “咯咯咯!”秀儿欢快的笑了。 抬头看眼迟到的阳光,这世间还是有些温暖。 再低下头时,朱五的笑容却忽然收敛,眼中露出狼一样的目光,一只手把秀儿揽到身后,一只手摸出后腰的小刀。 他们在一个僻静的胡同里,背风的墙根下。胡同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十几岁的小乞丐,正呆呆的看着秀儿手里的馒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热腾腾的大馒头,在这乞丐圈子里,足已引起一场火拼。尤其这样半大小子的乞丐,为了活命心狠手辣。 朱五的目光二人毫不畏惧,反而一前一后缓缓走来,在前面的乞丐个头高些,瘦长脸上颧骨有点高,细眉长眼。 “大个子,能不能把你的馒头匀给俺一个。”这小乞丐倒是先开口了,“俺刚才在集市上看着了,你们要了七八个呢!” 朱五缓缓抽出刀,刀锋雪亮泛寒光。 他咬牙说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这点干粮是我和妹子几天的口粮,给了你们我们就得挨饿!” 这可不是做好人的时候,他说一个就一个了?只要露出一点点软弱,这俩人肯会上来抢。 “你有妹子,俺有兄弟!”两个乞丐停住脚,领头的说道,“可怜我兄弟,两天才喝了一碗米汤。我们哥俩不是要不到吃的,是被城里的老丐抢去了。俺兄弟不服,还被他们打了一顿!” 朱五看向他身后矮一点的乞丐,面容和领头的有三分相似,只是脸上青一块肿一块的。 就听领头的少年乞丐,继续说道,“俺也不是和你要,和你借还不成吗?俺们兄弟每天都在西门讨饭,若是哪天讨到了,还你们就是了。”说道,最后已是带了几分恳求。 这到让朱五有点意外,形形色色的乞丐都见过,有横的有熊的。唯独这样的没有,这二人和他年纪差不多大,说话还井井有条。 这俩人和他差不多大,真动起手来,不下死手也未必能制服他们。自己若是伤到了,可没地方治。冤家宜解不宜结,和他们一个馒头打了也行。 想到这,朱五对秀儿说道,“妹子,扔给他们一个。” 秀儿笑笑,却是连着扔了两个过去。脆生的说道,“就两个,多了没有。要是想打架,俺五果也不怕你俩!” 朱五一听忍不住笑了,“你倒是大方!” 秀儿撅着小嘴儿,“俺爹说,天下穷人是一家呢!看着他俩也不像坏人,给他们就是了!” 傻丫头,怪人哪里看得出来。朱五转头看着两个乞丐,“我妹子心好,你们拿了馒头快走。” 脸上有伤的乞丐欣喜的捡起馒头,却没急着吃,反而对另一个乞丐说道,“哥,你先吃!” “你全吃了,别管俺!”高个的少年乞丐这句话,让朱五对他有几分好感。 少年乞丐继续说道,“俺娘在的时候,常说不能白受人恩惠,俺叫郭兴,这是俺弟郭英。大个子,你叫啥!” 朱五收起刀,“朱五,我妹子叫秀儿。” “俺记住了,俺兄弟平日就在西门边上,有事你可以来寻俺们!”说完,领着弟弟走了。 “丫头,你可不能这么大方!”两个乞丐走了,朱五摸着秀儿的脑袋,“咱俩都没舍得吃,你一下就舍出去俩!” 秀儿甜甜一笑,没说话。 ……… 眼看天快黑了,到时候回去了。 今儿运气不错,车门口老军给了两块饼子,还有四个馒头,在几户人家又讨到几碗小米儿。这些东西,能吃上几天。 都是秀儿的功劳,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往那一站,只要是家里有余粮的,都会给点。不过,这世道有余粮的百姓,真不多。 朱五胸前挂着袋子,背上背着丫头。不知哪冒出来,一条瘦狗鬼鬼祟祟的跟着。 “滚!”朱五骂一声。 “汪!”狗儿还挺凶。 秀儿在朱五背上,骂道,“滚,不然俺果吃了你!” 诶,这话提醒了朱五。多少天没见过肉了,这不是送上门的吗,这畜牲看样子是闻着他们身上的味了。 朱五知道是啥味,城门老军给的饼子。下午和秀儿一人吃了半块,油渣烙的,香得他俩差点吞了舌头。 拿出饼子晃晃,那瘦狗果然往前窜了窜。 “给你!”掰了指甲大的一块扔过去,果然那狗想都不想舔进嘴。 “过来点,过来点!”朱五一点点的逗,狗越来越近,再掰一小块在脚边,狗儿一头钻进来。 朱五手疾眼快,双手死死掐住瘦狗的脖子,用膝盖顶着它的腰,整个人身体的重量全压了上去。狗儿剧烈挣扎,张嘴要咬。朱五手疾眼快,噗地一刀,捅了下去。 呜! 狗儿痛苦的挣扎,朱五用尽全力压着它… “果,它死了没!”丫头眼睛亮。 朱五左右看看,没人看到。赶紧把狗儿装破布袋子里,背上秀儿。 “走,回家!” 三 他来了个大和尚 地上一堆篝火,火上一个瓦罐。 瓦罐咕噜噜响,空气中飘着久违的肉香。 朱五打磨着郭大叔留下的小刀,有点钝了,刚才割肉的时候不太利索。也可能是那狗儿太瘦,骨头太多。 小丫头秀儿蹲在火堆边上,嘴里含着手指头,眼巴巴的看着。晶莹的口水,从嘴角顺着手指头,啪叽啪叽地掉下来。 “五果,你说熟了没有?”这样的话,小丫头从肉下锅的时候就开始问,不知道问了多少遍。 朱五笑道,“你用筷子扎一下,能扎进去就熟了。” 秀儿把口水咽下去,顺手拿起筷子,其实就是树枝做的小棍子,也不怕热气,瞄准一块肉扎了下去。 大声笑道,“熟了!熟了!” “熟了就吃!”朱五用小刀挑出一大块,放秀儿的破碗里,再分成几个小块,“吃吧,小心烫!” 一块肉飞进嘴里,马上烫得小鼻子小眼睛皱成一堆儿,小嘴巴不停的动。又是嚼,又是往出呼热气。 什么是幸福,吃肉就是! 这会的小丫头仰着头。带着被冻出来几个口子的小脸上,满是幸福。可怜的孩子,可能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肉。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朱五宠溺的看着她,这女孩就是他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弦,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伴。 “果,你也吃!”秀儿这回越聪明了,在一块肉上吹了几口,然后举到朱五的嘴边。 朱五笑着吃下去,当牙齿触碰到肉的瞬间,他差点热泪盈眶。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天黑了,一大一小,围着火堆狼吞虎咽起来。 …… 沙,沙,沙。 朱五的耳朵突然立起来,门外有动静,脚步声。 放下手里剔肉的狗头,攥紧刀,朱五紧张起来。 这荒郊野外的,大晚上的哪来的人? 往日和郭大叔两个男人在一块做伴,还不怎么怕。现在,随便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朱五警惕。 这世道,可不太平。 小丫头秀儿也听见了,小脸上怯怯的,抓着一块肉躲到朱五身后。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朱五屏住呼吸。 “有人吗?”外面忽然响起一个青年洪亮的声音,“咱是皇觉寺的出家人,赶夜路遇到风雪,请里面的施主结个善缘,让咱进去避避。” 说罢,吱嘎一声,破庙的门被推开。阵阵风雪涌入,一个的年轻僧人背着个木箱,迈步进来。 真是个和尚,朱五借着火光打量。这和尚二十出头,身材高大,比朱五还要高出半个头,起码有一米八。一身破烂的僧衣满是补丁,但洗得干净,手里拄着一人高的木棍。像是走了很远的路,风尘仆仆。 和尚也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乞丐,正戒备的看着他。走过来,朗声笑道,“二位施主莫怕,咱是真和尚,你看头上有戒疤呢!”说完,还真的低下头让朱五看他脑袋上的戒疤。 此时,朱五看清楚这个和尚的容貌。细长脸,宽额高鼻,浓眉大眼。面颊和下巴上留着茂密的胡须,若不是个光头,当真是个相貌堂堂,豪气硬朗的汉子。 朱五试探着问道,“师傅为何连夜赶路?” 和尚自顾自在火堆边上坐下,搓着手,笑道,“没钱住店呗,本想着连夜赶回寺里,谁想这雪越下越大。幸好有这个地方能避避,不然咱今天怕是要遭罪了!” 尽管心中依然戒备,可是朱五无奈,只能顺水推舟。这和尚人高马大,再看他随身那根木棍。小儿手臂粗细,都盘上了一层浆。一看就是常年带在身边,防身的家伙。 殊不知朱五打量和尚,和尚也在打量他。和尚走南闯北,也算有几分见识。眼前这个少年,不卑不亢,荒郊野岭突然遇到外人,是人都会紧张。 可这少年却完全没有惊慌之色,虽是破衣烂衫,可一张脸收拾得干干净净,手指甲里也没有半点污垢。 就连那个小丫头,手脸也都是干干净净。乞丐他见了不知道多少,但这样的乞丐,还真是少见。 这自然是朱五的手笔,吃饭睡觉之前必须得收拾干净,若不是天冷,他恨不得好好洗个澡。 “果!”小丫头轻轻的拉一下朱五,眼神看着瓦罐,“俺吃没了!” 朱五又给她挑了一块肉,故意把刀子亮出来,顺便看了那和尚一眼。 谁想那和尚根本没看他,反而盯着瓦罐里的肉汤,鼻子喉结都在动。 朱五心里有点恶趣味,笑道,“和尚,肉汤来点儿?” “不瞒施主,咱肚儿里正闹馋虫呢!”和尚咧开大嘴笑笑,然后从随身的木箱里掏出碗筷,“叨扰了!” 他举动不客气,然而却只是给自己倒了一碗汤。又掏出干粮掰碎了,用筷子浸泡几下,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这举动倒是让朱五心生好感,小事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德行。既然是酒肉和尚,干嘛只喝汤不吃肉。他要吃,自己也拦不住。由此可见,这是个爱面子,不喜欢占小便宜的人。 于是他从瓦罐里捞出一块带肉的骨头,笑道,“和尚也吃点肉!” 和尚笑笑,双手接过,笑容中竟然带着几分憨厚。 “啧啧。”和尚吧唧嘴,“淡了!”说完,又拿出一个小纸包,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捏了几个颗粒,扔进锅里。 居然是盐!朱五舔下嘴唇,这可是好东西,比馒头还好的东西。大元朝可不像后世,市里五块钱能买一个月的盐。这世道,盐是官府专***粮食都贵。 “果,他扔的是啥?”小丫头在边上问道。 “盐!”朱五笑着给丫头盛肉汤,“这可是好东西,人只有吃了盐才能有力气。” “施主倒是有几分见识。”和尚笑道。 朱五美美的喝着带咸味的肉汤,“这算啥见识。”说着,叹口气,“许久没尝过盐味儿了,今儿多谢和尚了。” 和尚连忙摆手,“施主客气了,几粒盐算不得什么!要说谢,也该咱谢你。你们兄妹吃口肉也不容易,咱们互不相识,你还让着我。” 说得朱五有点好意思,又给和尚捞肉,“可惜肉不多,不能吃个痛快!” 和尚笑了,“咱们两人想吃痛快了,没十斤八斤肉下不来。咱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叫徐达,一顿吃了半只肥狗!” 徐达!这名字好熟阿! 朱五想想,却没头绪。随口问道,“听和尚口音,也是濠州人吧,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诶,全死了!”和尚挠挠头,叹气说道,“前几年濠州大灾,颗粒无收,咱爹咱娘全饿死了,可怜我那小妹子,若不是饿死也有你妹子这么大了!”说着,七尺高的汉子居然眼圈红了。 “这狗日的世道!”朱五骂道。 “自古以来,咱老百姓哪遇到过好世道。”和尚冷笑,“世道好坏,老百姓不都得种地吗?老天爷赏脸,咱就能有个好收成。可老天爷再赏脸,也架不住官府收税阿!人头税,劳役税,租子皇粮。他娘的忙活一年,家里连碗干饭都吃不上。” 朱五心里酸,他这副身体本来的爹娘,也是如此。历史书上的文字是死的,只有到这个时代,才会明白什么是命如草芥,什么叫生不如死。 和尚一脸悲容,朱五宽慰他说道,“好歹你如今还有口安稳吃,你看我,吃了上顿没下顿,说不上哪天死了都没埋!” “安稳饭?”和尚抹把眼睛,又恢复原本爽朗的样子,“咱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当和尚总能混个肚儿圆。可谁曾想,刚进庙里没几天。方丈就跟咱说,庙里也缺粮。给了咱一份读碟,让咱自己下山化缘。不瞒施主,别看咱一身僧衣,可咱也是个要饭的,从濠州到河南,走一路要一路,一要就是三年!” 朱五笑了,这和尚也够命苦的。随即,继续问道,“别的地儿,比咱这好吗?” “都一个球样!”和尚端了热汤,呼噜一口,“河南还不如这边呢,咱回来的时候那边已经闹民变了。黄河边上灾民反了,十几万呢!” “造反了?”朱五居然有些兴奋,他也不知道兴奋啥,“要天下大乱了。” 四 和尚叫重八 “施主是和咱想到一起去了!”和尚颇有谈性,“可是咱认识的一个老先生却不这么说,他说这大元朝哪年不闹几场民变?江山还不是铁打的一样,乌合之众怎么能是蒙古铁骑对手!” 朱五嗤笑,道,“呸,这是哪个公知……腐儒的话,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跟秦军比,陈胜吴广也是乌合之众,黄巾算不算乌合之众,黄巢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啥子铁骑?” 啪,和尚激动得一拍大腿,“就是这话,咱也是这么想的。”说着,仔细的打量朱五,笑道,“水能载舟这话说得好,施主读过书?” “这话不是我的说的,唐太宗说的!”朱五笑笑,却又叹气说道,“诶,读过书有什么用,百无一用是书生。字认识一箩筐,现在只能要饭。” “施主此言差矣。”和尚正色道,“读书就比睁眼瞎强,咱堂堂七尺俺儿,哪能要一辈子饭。你看咱,从小学堂一天没去过。可是这些年,咱是走一路学一路,能认几个字就多认几个字。去年在淮西,遇到个心善的教书先生,不嫌弃咱让咱在窗根上听了两个月!” 朱五心中有几分佩服,笑道,“若是太平年月,凭这股劲,和尚你倒可以试试考个秀才!可如今这天下,读书识字有什么用。 和尚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大道理咱不懂,可世道越乱,读书越有用,三国话本上都讲了,东汉末年,军头混战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那天下都乱成啥了,可那些大官儿还不是礼遇读书人,刘先主三顾茅庐……” 朱五觉得这和尚有些执拗的可爱,笑道,“和尚,诸葛亮那是国士。古往今来,读书人数不胜数,可国士有几个。别的不说,就说这大元朝,当官的哪个不是读书人?那些贪官污吏哪个不是读书人?这天下民不聊生,他们管过?” “施主这就是抬杠了!”和尚想想,急赤白脸的说道,“人读书认字总是没错的,读书和当官是两码事儿。要咱说,这天下满是黑心贪官,皇帝老子也有错!” 说着,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天下是他皇帝自家的江山,可是他自己不上心,任由这些黑心官折腾。” 朱五开玩笑,笑道,“那以你之见呢?” 和尚刚才看着还有些憨厚,现在突然杀气腾腾,“要咱说,就得来狠的。哪个官敢贪赃枉法,压榨百姓,直接杀头!贪十两杀头,贪五十两剥皮充草,一百两直接诛他九族,看这天下,谁还敢!” 这还是个愤青和尚,朱五听得笑。把瓦罐里剩下的肉汤分了,笑着说道,“和尚还是喝汤吧!你一个和尚,我一个乞丐,说这些天下大事,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咸吃萝卜淡操心!” “施主……” 朱五打断和尚,“别施主施主的,听着别扭。我看你比我大,我叫你一声老哥,你叫我一声兄弟。” 和尚笑了,“咱也正有此意,咱俗家姓朱,兄弟贵姓?” “巧了,我也姓朱,五百年前是一家阿!” 和尚也笑,“没准还真是一个祖宗的种,要不我怎么和兄弟你投缘呢!” 朱五拱手道,“小弟大名朱五!” 和尚大手挠头,憨笑着说道,“咱叫朱重八!” “啥?” 朱五懵了。 ……… 朱重八? 华夏人谁不知道传奇皇帝朱重八阿! 随便街上拉了个人,都能讲半个小时朱重八的传说。古代帝王中的神话,大明帝国缔造者,贪官污吏的克星………… 朱五横飞木偶似的愣住,嘴大的能塞进去两个鸭蛋。 这是朱重八?老子居然遇上了朱重八,还跟他喝肉汤,吹牛鼻?这是幻觉吧?是不是搞错了? “兄弟,你这是咋了?”朱五这傻样吓了朱重八一跳,大手在朱五眼前挥几下。 朱五回神,突然跳起来,嘴里唾沫星子横飞,“你是朱重八?你就是那个朱重八?” 朱重八赶紧往后靠靠,摊开双手,“咱是重八阿?” “你从小到大都叫这个?” “咱从娘胎里出来就叫重八!”朱重八纳闷,“兄弟,你这是咋了。” 他从生下来就叫重八,他爹妈饿死了,他是和尚…朱五脑子飞快的转,把眼前这个朱重八的生平和朱皇帝王一块靠,越靠越像阿。 对了,他还有个好兄弟叫徐达,没跑了就是他! 朱五眼泪都下来了,自己有救了,不用一辈子当乞丐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一把抓着朱重八的手,哽咽道,“大哥!” 朱重八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愣了,一双大手被他抓着,竟然忘了抽出来。 “兄弟,你………” “啥也别说了,重八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大哥,你说往东我不向西,你让我抓狗我绝不撵鸡!” 朱五哭的稀里哗啦,好像遇到天大的伤心事一般。 朱重八听他说的语无伦次,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兄弟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听自己的名字就变这样,莫非?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兄弟,莫非你有个兄长也叫重八?” “我爹也叫重八,大哥!” 朱五脸上满是幸福的泪,本山老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正愁没人教,天上掉下个粘豆包。 眼瞅着自己有一天没一天儿了,忽忽悠悠就找着大腿了。这哪是豆包阿,这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阿。 还他娘的是猪肉大葱陷的馅饼,啪叽一声摔脑袋上,崩一脸油。 这是朱重八! 这是明太祖! 这是未来的皇上! 这乱世,还有比这更粗的大腿吗? 啥荣华富贵,啥锦衣玉食,不都是大哥一句话的事吗! 朱重八迷糊了,心道。他爹也叫朱重八,他叫我大哥,好像哪不对呢? “大哥,你认我这个弟弟不?”朱五都快跪下了,声泪俱下。 朱重八只得好言说道,“兄弟你别哭了,我认,我认!” 朱五回头,看着快被吓哭的丫头秀儿,说道,“秀儿,叫哥!” 秀儿不解,愣愣看着朱五,“果!” “不是叫我,是叫他!”朱五指着朱重八,说道,“磕头,叫重八哥!” 秀儿听话,让跪就跪,脆生生地,“重八果!” “起来吧!”朱重八有点手足无措,“快起来,妹子!” 朱五擦擦眼泪鼻涕,眼看着瓦罐里的汤快烧干,一狠心说道,“大哥,你没吃好吧!房后我还藏着两条狗腿呢,我这就给你炖了!” ………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招不来色狼。 为了以后的美好生活,为了大腿的稳固,为了身家性命。 这狗腿,豁出去了! 添水,加柴,下肉! 寒风天,朱五居然忙出一头汗。 五 兄弟相交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新鲜的狗腿用瓦罐炖煮,烧火的柴火是郊外野生的果木。 更重要的是,这锅肉带着感情。朱五的敬畏,朱五的激动,还有朱五的赤诚和仰慕。 国人善于用食物化解乡愁,同样也善于用食物拉彼此距离。 掀开锅盖的那一刻,眼见重八哥已陶醉在美味之中,朱五的心顿时飘到若干年后。 坐在金銮殿上的朱重八,封赏群臣。 朱五在阶下,“陛下还记得城隍庙那锅狗肉乎?” 朱皇帝瞬间陷入追忆,刚毅的脸色变得柔和,大手一挥,“朕,封你为国公,世袭罔替!” “呵呵!” 朱五笑出声 …… 这兄弟莫不是个傻子。 一会哭,一会笑。 朱重八满嘴都是油,瞥了朱五一眼,“兄弟,你怎么不吃阿?” 朱五回过神来,叹气道,“可惜没有酒,不然定和重八哥你一醉方休。” “咱不爱喝酒,那玩意耽误事。”朱重八吃得香甜,就是吧唧嘴声有点大,“兄弟,你既然读过书,应该也是殷实人家出身,怎么落到如此地步!” 朱五开始胡编乱造,哭丧着脸说道,“哥哥诶,这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我家也算世代耕读的人家,家里有屋有田,日子也过得去。谁曾想我爹得罪了官府,被人罗织罪名。家里产业都被人夺取,我爹娘也气得先后一命呜呼,只剩下我一人,无依无靠!乞讨为生。” 咔嚓!朱重八咬碎一块骨头,骂道,“这些狗官,真是官逼民反!诶?那这小丫头不是你亲妹子吗?” 秀儿已经在朱五腿边睡了,脸上还带着吃饱的满足。 朱五说道,“是我认的!”随即,把郭大叔一家的遭遇,如何和他相识又讲一遍,继续说道,“她爹对我有恩,我不能撒手不管阿!人没良心还算人吗?” “好兄弟,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朱重八竖起大拇指,“不过,你带着一个孩子讨饭,也不是长久之计,没什么打算?” 朱五给杆就往上爬,殷勤的给朱重八添汤加肉,笑道,“本来浑浑噩噩的,活一天算一天。可老天开眼,让我遇到哥哥你了,请哥哥指点!您庙里缺不缺杂役之类的,小弟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说完,眼巴巴看着朱重八,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你自己品。反正你这条大腿,我是抱定了。 “你这声哥哥,叫得咱好生惭愧!”朱重八叹气道,“咱只是个穷和尚,有啥能指点你的。若是没这丫头,咱带你回庙里,求方丈收留你。你干干杂活,也能混点残羹冷饭。可是你带着一个丫头………” 当头一盆冰水,把朱五淋傻了。 这啥意思,吃了我的狗肉,一抹嘴就不认我这兄弟?还是我表达的不够准确,你装糊涂? 但转念一想,是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听了朱重八三个字得意忘形。 如今的朱重八也只是个和尚,还没参加起义,更没达。再说大家萍水相逢,能有多大的交情!即便是日后人家达了,也是尸山血海里,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可是这天大的机缘,就这么错过? 朱五抬头,见朱重八脸上满是歉意,朱五却忽然想通了。既然老天已经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不能太贪心。来日方长,跑了和尚还能跑了庙? 今日善缘已经种下,何时开花结果,就看自己的造化了!当务之急,自己要先好好的活着。 “重八哥,多吃些!”朱五热情依旧,笑道。 朱重八憨厚的笑笑。 篝火依旧,夜渐深。 ……… 你饭量大,应该的。谁让你是皇帝呢! 你吧唧嘴,应该的。谁让你是皇帝呢! 可是你这呼噜,也特娘的太响了。这哪是打呼噜,这简直就是打雷,房上的瓦都快震碎了。 而且朱重八这呼噜还特有个性,你以为它会一直打下去的时候,停了。半天也没声音,你以为它不打了想赶紧睡,可偏偏你刚迷糊着,它又响了。 这特娘的要是上学,当兵住宿舍的时候,早就一拖鞋飞过去了。 朱五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睡不着,不知道是呼噜的事儿,还是心里有事儿。 确实心里有事,千头万绪乱糟糟一大片,就是想不到点子上。 人,永远只和看得起的人在一起。想抱朱重八的大腿,先得让人看得起呀。得有让人家有值得结交的地方,乞丐这个身份绝对不行。 可是自己有什么那么出手的呢!带着和小丫头,能平安活着都不错了。 想着想着,呼噜声停了,朱五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朱五仿佛回到了现代。每天开着车在城市里拉活,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坐车的客人门都光鲜亮丽,尤其是在夜场拉的客人,张口闭口都是一瓶酒几千块。 娘的,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钱?穿金戴银,一盒烟够他一天饭钱。 人生下来就分三六九等,人人平等那是自己骗自己呢!自己这辈子与富贵无缘,收了车之后买两个猪蹄子啃啃。 呼噜!呼噜! 刚梦到猪蹄子,耳边打雷的呼声又把人吵醒。半梦半醒之间,朱五伸出大脚丫子,咣叽一脚踹过去。 “嗯?谁特娘的踢老子!”睡梦中,朱重八翻了个身。 …… 天刚亮,朱重八就要走。 “重八哥,吃了早饭再走,我把肉汤热热!”朱五揉着眼睛爬起来,张罗早饭。对这条大腿,必须随时留下好印象。 “不了,昨晚上吃的还在肚子里呢!”朱重八收拾随身物品,“咱今天就得赶回去,庙里还有事呢!” “那你带个干粮吧!”朱五找出一个杂粮馍,“路上带了,饿了就吃一口。” “兄弟,好意心领了!”朱重八在他肩头拍了拍,笑道,“昨儿吃你那么多,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就是要你过意不去,朱五笑着把馍塞过去,“既然认我这个兄弟,就别说这些,将来重八哥你达了,多照顾我就是了!” 朱重八犹豫下,说道,“看样子,你一时半会也没地去,只能住在这城隍庙里。等我回庙里,给你划拉点粮食,再找人给你送来。” “您不用刻意为了我!”朱五笑道,“咱们兄弟来日方长,没必要这么客气!” “你说的对,来日方长!”朱重八爽朗笑道,“兄弟,我走了!”说完,迈开大步就走。 “我送你!” “送什么!除了庙我就进山了!” 朱五还是送到门外,看着朱重八越走越远。终于忍耐不住,跳着脚喊,“重八哥,我会去看你的!你也记得要来看我!” 随后,他失落的回了破庙了。 朱重八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了。 吃了一锅狗肉,带走一个馍,那是朱五一半的身家。 “五果!今天还进城吗?”丫头也睡醒了,爬起来问道。 “进,不进吃什么?”朱五苦笑。 这一刻,不知怎地,他忽然想哭。生活明明给了希望,却如此的触不可及。 “兄弟!” 这声音让朱五跳起来,朱重八回来了。 回头出门,果然是朱重八小跑着回来。 “重八哥,怎么回来了!” 朱重八在他面前站住脚,抓着他肩膀,刚毅的脸上带着笑,“刚才,咱边走边想。咱在外边这些年,没遇到过一个人,对咱这么好的。你自己都吃不饱,还请咱吃肉给咱带干粮,真是拿咱当兄弟看!” 朱五摸不着头脑,笑道,“说了叫你大哥,你就是大哥!” “既然你叫我大哥,咱就不能不管你!”朱重八的大手在怀里掏了两下,一把铜钱带着几颗银灰色的金属物,好像是银子。 “这是?” 朱重八笑道,“这是咱这几年化缘攒下的,有时候遇到财主,念一段经会落下几个钱。一共十五两三十钱,都给你!”说完,就往朱五手里塞。 “不行,我不能要!”朱五下意识的拒绝,铜钱散落一地。 “咱拿你当兄弟,接你的口粮。你哪咱当兄弟,为啥不要咱的银子?”朱重八瞪着眼说道。 “我……”朱五有点说不出话,这银子沉甸甸的。萍水相逢,人家就把全副身家给了自己。 朱重八的大手抓着朱五的手,不让他拒绝,“兄弟,你听咱说。拿这银子去买点旧衣服,把自己拾掇干净了,在城里找个事做,你能说会道的,肯更差不了。然后在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安顿好了,找人给哥哥送个信儿!” 朱五哽咽了,含泪道,“重八哥,谢谢你!” “大老爷们哭哭啼啼!”朱重八笑骂一句,“我走了,你记得给我送信儿。” 朱重八又走了,留下他的心意,也给了朱五一条活路。 …… 山路上,朱重八边走边笑。 这几年他走遍大江南北,各色人都见过。 有的人嘴上说的好,转眼就不认人。 有的很逢高踩低,势利眼。 有的人小气,爱占便宜。 这样的人,他瞧不上。 男人可以穷,但是男人要有心胸。 朱五这小子不错,没有那些臭毛病。没像别人那样,见他这和尚没啥用处,就冷嘲热讽,或者前后判若两人。 更需要的,没趁他睡了,在他身上乱摸。手脚干净,重情重义,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朱重八回头看看山下那个城隍庙。 心道,兄弟,咱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以后看你自己了造化了。 六 路见不平 朱五觉得自己很幸运。 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在无助的时候,会有人拉一把,而且拉他的人,还是朱重八。 这一切都是命,一切都是造化。从今天起他终于勇气,也终于有资本做人了。所以,带着丫头进城时,朱五的脸在笑。 丫头依旧远远的就朝城门老军跑去,磕头问好。老军也依旧挥手放行,只是在路过城门的时候,老军忽然叫住朱五。 “后生,俺看你这身板也不错,不如跟着俺当兵吃粮吧!”老军是看守这个城门的小头头,说是老军其实也不过五十来岁,披着半身甲,坐在一张破桌子后,懒洋洋的说道,“你挺大个身板子要饭,丢不丢人?” 比丟命强,当官军说不上哪天就让起义军咔嚓喽。再说这些守城的兵,一个个里倒歪斜哪有个兵样子。 朱五装作憨厚的笑笑,“谢谢您的好意,可我还有个妹子呢!” 老军笑笑,“找个人家送了就是,不然这丫头跟着你也是挨饿!” 话音刚落,秀儿一下扑倒朱五的腿上,眼泪巴巴,“果,你说过不卖俺的!” 朱五赶紧抱起来,哄她道,“没说卖你!哥哪舍得卖你!”说着,冲着老军一笑,“就剩下我俩人相依为命了,谁离开谁都活不了。” 老军摇头,叹气说道,“俺也是看在这丫头天天磕头的份上,给你指条道儿,走不走是你的事。另外,俺在嘱咐你两句,城里要是能找着安安身的地方,就在城里住,最近濠州地面不太平。” “谢谢您老!”朱五笑着鞠躬。 ……… 进了城,人多了起来。朱五把挂在胸口的钱袋子,捂紧了。这些银钱在这个时代,是巨款。这个时代的钱,也特别坚挺。 两个杂粮馍一个铜钱,一石小米一两银子,在城里租一间屋子也不过三分银子。布匹和其他收工制品稍微贵些。 这个时代普通农民种一辈子地,也未必见过五两银子。也就是说,只要精打细算。这十几两银子,足够朱五两人生活好长一段时间。 当初弄清物价的时候,朱五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既然粮食不贵,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灾民呢! 这得问官府了,大元朝死要钱。各种税多如牛毛,生孩子用菜刀都要交税。农民为了交税,只能低价卖粮换钱。长此以往,陷入一个死循环。 朱五不是经济学家,但他知道,老百姓卖无可卖的时候,就是卖命的时候了。 城里还是熙熙攘攘的,朱五带着丫头在一个卖旧货的摊位上,花几个铜钱买了一些旧衣裳。 本山老师曾言,过什么河脱什么鞋,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鬼知道这些旧衣服从哪里扒下来的,可是怎么都比身上的乞丐服强。想做人,起码得有人样,不大了多洗几遍。 省钱才是硬道理,得会过日子。但当路过卖梨糖的小贩,丫头的口水稀里哗啦。 朱五看不得这个,狠心问道,“怎么卖?” 卖糖的见是个要饭的,眼皮都不抬,“两个铜钱一两!” 贵!朱五抽口冷气儿,比肉还贵。这年月甜食是奢侈品,绝对的。 可是看着丫头那期盼的眼神,朱五还是咬牙说道,“要一两。” “果,你比俺爹还好!”丫头笑的美,朱五心里比蜜甜。 现在,要在城里找住的地方了。 ……… “嗨,打架了诶!” “要饭的内讧了!” “臭要饭的真下死手阿!” 原本平静的街面上,随着一声喊,人呼啦啦的围上去。朱五迅抱起丫头躲到一边,余光看见四五个壮年乞丐,把另两个乞丐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老百姓都爱看热闹,这玩意是应该是遗传。转眼间里三层外三层,都伸长了脖子看。 朱五是没心思看,抱着丫头刚想有。人群中忽然分开一条路,两个乞丐一脸血的冲出来,身后跟着几个穷住不舍。 这不昨天借馍那两兄弟吗?郭兴郭英两兄弟,他们身后的追兵凶神恶煞一般。 本不想管闲事,可知怎地,当那两兄弟摔倒。哥哥奋不顾身的把弟弟压在身下,朱五突然扯着脖子喊,“官差来了!” 追兵停住脚步,为的那人精瘦,眼神却凶残。悻悻的骂道,“呸,今儿便宜你俩了,在敢捞过界,俺废了你们!”骂完,耀武扬威的走了,好像他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人群也散去,各个颇有遗憾,没看够。 朱五带着丫头把郭兴扶起来,“人没事吧?” 郭兴抬起头,脸上好几道口子,从嘴里吐出几口血沫子,看清楚来人,说道,“是你阿,大个子!”说着,混不在乎的抹下脑袋,“老四,起来!” 被叫做老四的应该就是他弟弟郭英,一样伤的不轻,刚想站起来却诶哟一声,捂着胳膊栽倒,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四弟!”郭兴急了,“怎么了?” “哥,俺胳膊好像断了!”郭英哭出声来。“疼阿!” “俺日你娘!”手足情深,郭兴红了眼睛,野兽一般大骂,“早晚把这几个老嘎嘣死的剁了,喂狗!”他骂的应该就是那几个,打他们的乞丐。 “哥,疼阿!”郭英疼得缩成一团,他这么一喊,又有看热闹的围上来。 朱五前世当过兵,多少懂点这些事。附身问道,“手指头能动吗?” 郭英哭道,“能,就是胳膊疼!” “骨折了!”朱五对郭兴说道。“赶紧找大夫。” “哪有钱找大夫!”郭兴也掉泪,“早上帮悦来客栈掌柜的送柴得了两个钱,还被那些老乞丐给抢了。” 说着,抹把眼泪把弟弟扶起来,“四弟,咱们回家!” 朱五顺手帮忙,把郭英放到他背上,看着这兄弟俩蹒跚的相互搀扶,心里五味杂陈。这伤如果不及时治,就得残废,这辈子就废了。 郭兴走几步,回头苦笑,“大个子,谢了。俺们兄弟,又欠你一个人情!可是,这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 朱五忍耐不住,走过去问道,“都啥时候了,还说这些,先给你弟弟看病是真的,不然他就废了!” “哪个大夫会给叫花子看病!”郭兴冷笑,“这特娘的都是命,穷人只能等死。”说着,稚嫩的脸上露出几分残忍,“不过,就算是俺们兄弟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这帮老嘎嘣死的!” “你别犯傻,你要再出事,你兄弟就真没指望了!”朱五明白,这小子是打算报仇。 “俺们兄弟,早就没指望了,早死早投胎,下辈子宁可做有钱人家的狗,也特娘的不当穷人!”郭兴又是冷冷笑笑,“老四,忍着点,马上到家了!别他妈跟个娘似的,就知道嚎!” “不就是没钱吗?我出!” 朱五攥着拳头,脱口而出。 他不是烂好人,当乞丐这些日子,他那来自后世的灵魂,早就让这世道给磨没了。他见过太多生死,有饿死的,有病死的,还有像郭叔那样睡觉时候突然就凉了的。 他没有热血了,没有同情心了,行尸走肉一般。每天想的就是怎么吃饱,怎么活下去。 可是今天,他骨子里残存的善良被唤醒了,被一个叫重八的人唤醒。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一顿饭的交情人家就把全副身家给了自己这个乞丐。为的,就是让自己能好好活着,有个盼头,有个希望,有个未来。 现在,朱五决定要把这份希望传递下去。如果重八在这,肯定也是如此。七尺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但若在能力范围之内,救死扶伤,必须为之。 郭兴愣住,“你………” “别说那么多!”朱五把郭英放到自己背上,“我来背,你去抱着我妹子。医馆在哪儿,带路!” 七 郭家兄妹 医馆,山羊胡子的老大夫有几分算命的架势,在郭英身上摸摸看看之后,神神叨叨伸出三根手指。 “啥意思?”朱五不解。 老大夫白眼球乱翻,“三两!他伤着骨头了,正骨加开药,一共三两。” “啥?” 朱五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黑了,三两银子都够他一年的口粮钱。 郭兴也傻了,喃喃说道,“俺地天爷,咋要这么多?如何要这么多?”说着,看看朱五,苦笑道,“大个子,要不俺们不治了!” “不治,就等着残废喽!”山羊胡子老大夫,斜眼看他们,刚才就想把这几个叫花子轰出去,若不是领头的大个子后生,扔了一把铜钱在桌上,他看都不看。 既然来了,怎么能不治。郭英在边上哎呦哎呦的,每一声好像都喊在人的心尖上。 朱五舔着脸,对大夫笑道,“老神仙,您看我们几个弟兄,都是饭都吃不上的花子,您老行行好,便宜点中不?您老善心,可怜可怜我们,您老的大恩大德……” “后生,你甭拿好听的话搪塞我。善心,我得过来吗?”老大夫有点不耐烦,“老夫这不是菜市场,不是讨价还价的地方,你们治就交银子,不治就抬走。” 你个老东西!怪不得瘦得跟个猴儿似的,黑心黑成这样,连乞丐都要榨出油! 心里大骂,脸上却不能露出来,依旧笑道,“诶哟,老神仙,我知道您是面冷心软…” “你别磨叽了!”老大夫不耐烦,捋着稀稀拉拉的胡子,“就三两,少一点不行!不看你们把人抬走。不走,老夫就喊官差!” “您老何必为难我们几个叫花子阿?”朱五有点急了,“我们哪像有三两银子的样?” “没钱就别看!”老大夫冷笑。“我这不是善堂。” 朱五火了,“行,三两是吧!这银子我出了,可是我告诉你,你得给我兄弟治好了,留下什么手尾的话,嘿嘿!” “你吓唬我!”老大夫白他一眼,“你满濠州城打听去,骨伤这块谁不知道我孙圣手。你们几个要饭的遇到我,是你们的福气。知道吗,蒙古老爷们摔跤弄伤了,都是请我给看的!” 嘿!你这老东西,看把你得意的!原来除了死认钱,欺负人之外,你他妈还是个狗汉奸阿,老子给你记小本本上,等着重八哥达那天。老子回来找你,吓死你! 啪!朱五把一块银子拍桌子上,“治!” 老大夫没想到这叫花子真有这么多钱,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却迎上那乞丐后生,刀子一样的眼神,心里突然打个哆嗦。 ……… 扑通! 出了医馆,郭兴拉着郭英,两兄弟直接跪下了。 “五哥!” 朱五这名就是家里排行老五的意思,郭兴和弟弟结结实实磕一个头,说道,“今儿要没你,俺兄弟就残废了,这情分俺们是还不起了,往后俺兄弟就管你叫哥,有事你说话,皱下眉就是小娘养的!” “起来吧!”朱五一手拎着包袱,一只胳膊抱着小丫头,“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谁能见死不救呢!这也算咱们之间的缘分,回去好好养伤。” “你要走吗?你去哪?”看朱五似乎要走,郭兴问道。 朱五笑笑,“我得和丫头找个地方住阿!对了,你们哥俩城里熟,给介绍介绍!” “住俺家阿!”郭英的性子比他哥哥跳脱,现在胳膊没那么疼了,人就话多起来,“俺们家就是城里的!” 朱五奇道,“你们俩?你们哪来的家?” 郭兴把朱五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说道,“俺家就在西门边上,俺爹活着时候在那边扛活的。后来爹让当兵的骑马踩死了,没多久娘也病死了。俺们兄弟没了指望,只能要饭。” 郭英也热情的道,“五哥走,跟俺们家里去。以后咱们就住一块,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好人有好报,当了一回好人,认识两个朋友,在城里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还是老话说的好,一个好汉得三个帮。 跟着郭家兄弟俩走街串巷,要看就到了城西,穷人扎堆的地方。街面乱糟糟,污水横流,房子比有钱人家的狗窝还破。 郭家的房是个灰突突的茅草房,门头比朱五个头都矮。就这么矮的大门,还紧紧关闭着。 “五哥,到了!”郭兴走过去,伸手在门头上敲了几下,“莲儿,开门!哥回来了!” 家里还有人?还是个女人名? 朱五正疑惑之中,门吱地声打开,一个十三四岁清秀的姑娘露出来,雀跃道,“哥,咋回来这么早!” 随即看到朱五和小丫头愣了一下,目光扫到郭英时,脸色变得特别难看,咧开嘴像要哭一样,“四哥,你咋嘞?” “别哭,俺没事!”郭英倒是有个当哥的样子,在妹子面前硬撑,“赶紧让五哥进屋!” 郭英笑着介绍,“这是俺小妹子,莲儿!” 朱五还纳闷呢,小丫头秀儿已经凑过去,舔舔的叫,“姐姐!” 原来,这郭家总共有五个孩子,前两个都半路夭折,郭兴是老三,郭英是老四,这女孩叫郭莲儿是老五。 跟着他们进屋,进门先看到灶台,水缸。右边是个大屋,屋里啥都没有,就是炕和几床被子。真是家徒四壁,却收拾得干净。 朱五有点看不懂这哥俩了,笑着问道,“你哥俩既然是城里人,为啥不找个事做,非得去要饭呢!” “俺也觉得丢人哩!”郭兴低头说道,“弟兄是从小要饭,大了想找个事做,可就算是当伙计,都得要保人呢!俺家就俺三人,谁给保!” “你们出去了,就留下妹子一人儿?”朱五又问道。 “她小的时候还跟着俺,可是现在她是大姑娘了,不敢让她出去!”郭兴继续说道,“俺就这一个妹子,万一出点啥事,将来没脸见爹娘!” “还能让人抢了去!”朱五笑道。 郭兴却点头,说道,“城里也乱呢,就今天打俺们兄弟那些老乞丐,啥缺德事都干。偷孩子,拐女人,缺德带冒烟的!” 朱五下意识的摸摸后腰上的小刀,看看小丫头秀儿,有点担心。 “这要饭也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得好好合计,找个什么事做!”坐在炕上,朱五说道。 “俺们找着了!”郭兴笑道,“悦来客栈的老板看俺们兄弟可怜,让俺们去他那干活,送菜送柴,一人一天两个铜钱。” 朱五想起来,今儿打架的时候郭英哭着说钱让人抢了。 就听郭兴继续说道,“老四抢了,这活干不了。正好五哥你跟俺一块去,一天下来正好挣个饭钱!” 朱五笑道,“行,明天我和你一块去!” “妹子,拾掇拾掇,以后五哥在这和咱们一块住!”郭英笑着张罗,“家里还有粮吧,熬锅粥!” 莲儿正抱着丫头在边上玩,站起来怯怯的说道,“还有两碗小米,俺这就去弄!” “今天挣了两个钱!”郭兴把铜钱交到妹子手里,“你收好喽!” 郭英委屈的说道,“原本俺也挣了两呢,让那帮老嘎嘣死的抢走了,他娘的,早晚非得弄了他们!” “他们为啥抢你?”朱五问道。 郭英突然笑了,咧开嘴,“俺兄弟以前也抢过他们!”说着,似乎牵动了伤口,诶哟一声,然后又是骂骂咧咧。 朱五笑着摇头,想必这两兄弟和那些乞丐之间有笔烂账。 眼看莲儿在灶台边忙活,笑道,“妹子,先不忙做饭!” 说着,从装着家当的破包中拎出一条狗腿,大半块狗脖子。昨儿那条狗,就剩下这么多了。 “肉!”郭家兄弟眼睛都直了,口水也往出冒。 “把这点肉炖了,算我们的入伙饭!”朱五笑道,“另外,再麻烦妹子给烧点水,我和丫头洗洗!” ……… 从肉下锅开始,郭家兄弟在锅台边上就没挪窝,哈喇子挺老长。 穷人家也没那么多讲究,朱五在外屋痛痛快快洗了一回,差不多搓掉五斤泥,然后又把买的旧衣裳泡水里。 “五哥,这活俺来吧!”莲儿抱着洗好的丫头出来,坐在朱五边上说道。 尽管还是有点认生,但知道朱五是她哥的救命恩人之后,这姑娘倒也大方了很多,直接挽起袖子,帮朱五洗衣服。 “不用,我一老大爷们,洗点衣服怕啥!”这点还真是,朱五还真不像有些人,只能吃现成的。洗衣做饭,啥都会。 莲儿笑着没说话,捞件衣服就洗。丫头秀儿的小脸洗得粉白,趴到朱五耳边,“果,你闻俺香不香!” “香!”朱五笑道,“秀儿最香了!” 小丫头咯咯笑,摸出早上买的梨糖,塞给朱五一块儿,想想后,又塞给莲儿一块儿。 “这是啥?” 刚问了句,马上莲儿姑娘的眼睛,就和丫头一样笑成了一弯月牙,甜的。 “开锅了!开锅了!” 郭家兄弟在灶台边大呼小叫。 朱五笑了。 ……… 没想到,才刚一万多字就这么多收藏,快两百了。系统也来信息,说签约。 做为新人,笔力不够,故事逻辑性也不是特别好,没啥爽点。但能被这么多朋友喜欢,真是诚惶诚恐。 谢谢大家,我会好好写下去。写一个完整的故事,如果有历史性错误,请指正。 八 有活干了 对朱五来说,今天是崭新的开始。 人,必须要工作,有工作才有希望,有希望才有盼头。 换上昨儿洗的就衣裳,头用一根木根扎起来,洗脸漱口。现代人的生活习惯,无论穿得好坏,干净是第一位的。 不但如此,朱五还逼着郭家兄弟我也换了衣服,梳洗干净。 在小丫头秀儿的脸上捏了捏,笑道,“秀儿,五哥出去干活了,你在家跟莲儿姐好好待着!等哥回来给你买馍吃!” “五果,你早点回来,俺想你哩!”丫头不舍。 …… 悦来客栈,在城西。 高大一个宅院,前院是门脸加饭庄,后面是客房,还有仓库和养牲口的地方。不是啥大买卖,招待的都是些普通行商。 掌柜的也姓郭,三十来岁,粗犷的汉子,眉语中偷着精明。大早上泡了壶浓茶,在柜台后面懒洋洋的坐着。 “郭掌柜,俺们来了!”郭兴和朱五进了客栈,赶紧打招呼。 郭掌柜眼皮抬了下,笑道,“哟,今儿看着还有点人样!”说着,扫扫朱五,“他是谁呀?” “俺表哥!”郭兴继续笑道,“俺弟伤了,干不了活,俺就带他来了!” 朱五也拱手行礼,笑道,“小的朱五拜见郭掌柜,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郭掌柜马上就笑了,“诶,你这后生嘴皮子倒是利索,会说话!”说着,冲伙计喊道,“给他俩拿两张烙饼!” 伙计得了吩咐,麻利儿的从后厨端出两张烙饼,油汪汪的喷香。郭兴咧开大嘴,一口没了半块。朱五则是包起来,放到怀里。 “一块饼也值得你巴巴的藏!”郭掌柜喝着茶笑道,“把活干好了,没准你郭爷我一高兴,赏你一大肘子!” “您放心,肯定让您老满意!”朱五谦卑的笑着,傻小子一样。 郭掌柜的笑着点点头,又冲后屋喊,“黑子,吃完没有,吃完干活了!” 他话音刚落,后屋出来一位黑铁塔,朱五一看,好家伙。这哪是人阿,简直一大狗熊。满脸横肉,横眉立眼。 这年月胖人太少见,眼前这位不但胖,看着还有股子普通百姓没有的桀骜和戾气。 “跟着我!”黑子粗声粗气的说完,背着手朝外走。 朱五和郭英跟在他后面,出门之前还得跟郭掌柜笑笑。门口早备好了拉东西的独轮车,两人推着车跟着黑子。 “别跟太近,装不认识!”走了没几步,黑子又回头吩咐,眼神有点霸道。 怎么跟做贼似的?朱五心里念叨,跟郭兴小声说道,“不是说干活吗?这是上哪?干什么活?” 郭兴把最后一块烙饼塞嘴里,“出城干活阿!出城把乡下收的粮食,柴火拉进城!” 朱五愈不解,这活完全没必要找人来做。直接让送货的人送城里不就结了。 莫非是怕进城交税?大元朝的税多如牛毛,濠州城各个城门的税吏,比当兵的还威风。只要是拉货的车,一律检查交税,单人的独轮车倒是不用。 可即便如此,也不用找外人,客栈里那么多伙计帮工,随便来几个就够了。 朱五越想越纳闷,这事有古怪。 黑子似乎也是个人物,路过城门的时候还笑着跟那些守门的兵丁打哈哈,看样子都是老相识。 出城以后越走越偏,十几里之后在片树林的边上,停住脚。 黑子回头,冷声道,“快跑两步!” “来了!” 朱五和郭兴撒丫子往他那边跑,此时朱五看见,一辆马车从树林里出来,车边跟着三五个农人打扮的汉子。 但这些人绝对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各个膀大腰圆,一身的彪悍根本掩盖不住。 “黑子,怎么才来?”马车上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笑骂道,“等你等得黄花菜都凉了!” 黑子笑道,“二哥,俺这两条腿,您那四条腿,能一样吗?” “别废话了,干活!”叫二哥汉子吆喝一声,几个汉子从马车上抬下一摞摞码好的干柴。 都不用朱五他们动手,人家直接给码到车上,再用绳子捆结实。 “行了,你俩推着进城吧,俺在后面跟着。”黑子斜眼修复道,“进城兵丁拦着怎么说?” 郭兴笑着答道,“俺知道,就说是俺自己家用的。” 黑子满意点点头,大手一挥,“去吧。慢慢推,稳当点,别整洒喽!” 朱五越糊涂,整个过程他和郭兴就和木偶似的,人家说啥就干啥。大早上跟着黑子出来。就为了这两小车干柴。从黑子到马车上的汉子。怎么看这事怎么邪门。还不许说是客栈要的,那黑子看起来也不像领路,更像是押运。 想着想着,朱五的目光落在了这些柴火上。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夹带? 前世他当过两年兵,海关的武警,见过各种走私夹带违禁品。 可是这年月有什么好夹带的,还放在一堆柴火里!万一有夹带,被城门的兵丁查出来,小命了有点玄。 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想把这几堆柴火拆开看看。 “五哥!想啥呢,愁眉苦脸的!”郭兴推着独轮车,在朱五身边笑道。 “没啥!”朱五笑笑,“老三,昨天你们送的也是柴吗?” “是阿!”郭兴笑道,“这活好吧,根本不费啥劲,铜钱就到手了!” “城门楼那些当兵的不查?”朱五又问。 郭兴笑道,“他们才懒得查呢!再说了,俺从小就在西门那边要饭,守城的都认识俺,知道俺是个叫花子没油水,查啥?” 朱五想想,没说话。按照他的分析,夹带是没跑了,或许城门的守军也早就买通了,根本不查。 果然,朱五和郭兴推着车进城的时候,城门的守军就当没看见,眼睛都没扫一下。 两个小伙子,推着车赶路十几里,也累的气喘吁吁。到了客栈,过来俩伙计接手独轮车,他俩在掌柜的面前,笑着等工钱。 “手脚够麻利!”郭掌柜的正在烤火,笑呵呵的递过来一把,“拿去吧,明儿再过来!” “谢谢郭掌柜!”朱五和郭兴满口道谢。 朱五数了数,怕是有十几个,这掌柜的倒是大方。 此时,黑子不知道从哪冒出来。 对郭掌柜说道,“少爷,张老黑明天下午当值!” 郭掌柜改口,“你们小哥俩明儿晌午来吧!” 黄澄澄的铜钱,美滋滋。 “五哥,咋分?”出了客栈,郭兴挠头问道。 朱五想想,笑道,“咱俩每人分三个吧,剩下买粮,家里三张嘴呢!” “中,就听你地!”郭兴捂着铜钱笑道,“天天有这个活就好了,过年时咱也能吃上顿饺子!” 过年,朱五突然陷入沉思,快过年了。很快,他又伤感起来,他已经在这个世代扎根了。他的家,是永远都回不去了。 “五哥,走啊!”郭兴拉着朱五,“买粮去!” ……… 民以食为天,只要人家给钱,朱五也不想那么多。 接着几天,不是拉柴就是拉粮拉菜。每天都是吉祥话说着,把掌柜的逗得全是笑脸。掌柜的高兴,手面就大方。 干了几天,小哥俩的腰包就鼓起来了。家里终于有了余粮,郭兴还咬牙称了一次猪头肉。 茅草房也越来越有家的样子,朱五带着郭家兄妹,里里外外修修补补。炕上隔出一道草帘,毕竟男女有别,都是大姑娘大小伙子了,得给人家莲儿点私人空间。 这天,刚干完活。朱五在集市边上,看到一个写信的摊子。快过年了,不能回乡团聚的人,不管多穷都要带个信儿回去。 朱五忽然想到,这些天光顾着干活还没给重八哥送信。关系关系,勤来往多说话才有关系。 朱五决定,明天干了活,往皇觉寺跑一趟。他不能忘了重八哥,更不能让重八哥忘了他。 九 去看重八哥 年关将近,濠州城越热闹。 华夏人,传承数千年,管他谁当皇帝,谁坐天下。都得祭拜祖先,团圆过年。哪怕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活得不如意,也得在最后几天乐乐呵呵的。 小孩盼过年,盼着好吃好喝新衣裳。老人盼过年,盼着儿女团员阖家欢。大人盼过年,盼着苦日子快点过去,好日子早点来。 所以,这些日子,城里一反往日的萧条。街上都是置备年货的百姓,叫卖的行商。 最近这些日子,朱五小日子过挺好,人勤快会来事嘴也甜。除了每日帮客栈从城外拉东西,还免费给客栈帮忙,哪有活往哪去,从掌柜的到伙计,他全混个熟。 上辈子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挣得也是伺候人的钱,他没觉得这么钻营有什么不好。这个时代,他这份心更是招人得意。 一来二去,客栈里大师傅每天都给他留份饭,有时还带点荤腥。郭掌柜的更是每次见他,都甩几个钱。 这钱,朱五都攒着。到了客栈没活这天,咬牙买了点果脯点心,跟郭家兄弟交代好,搭辆大青骡子拉的顺风车,奔皇觉寺。 皇觉寺,离濠州城一百多里呢,腿着可不成。 …… 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赶车的是个白胡子老头,一张看透世事的老脸。当朱五把半壶高粱酒,当车资给他时,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车是空车,就拉朱五一人,大青骡子吃饱了草料,不用鞭子抽,跑得也欢快。 “后生,你这是去庙里上香?”赶车老头,甩个鞭花,笑着问道。 朱五双手拢在袖里,身上半旧的棉袄,说道,“去看我哥!” “你哥是出家人!”赶车老头站起来,人年纪大了说话就没啥顾虑,“这年月,当和尚的最享福,吃饱喝足啥都不用干,不用交皇粮,也不用服劳役!” 朱五笑笑没说话,他知道重八哥这和尚,当的不咋地。不然,也不会让方丈撵出去化缘。 其实朱重八的日子,比他想的还差劲。托大元朝的福,佛教昌盛,全天下的和尚跟着吃香。但还是那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当和尚也得拉帮结伙,也得投机钻营。 朱重八一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在庙里是最底层的和尚,干的是脏活累活,吃的是残羹剩饭,时不时还被其他和尚欺负几下。 其实就他那身板,全庙的和尚加起来,都不够他一只手掐巴。 雪慢慢大了,朱五缩缩脖子,“大叔,咱们啥时候能到阿?” “估摸着,天黑吧!”老头笑道,“后生,第一回出远门?” “算是吧,平日都呆在城里!” 赶车老头又说道,“不出门好,这世道不太平,出门也不安生!” 这话最近听得多了,但到底怎么不太平,没个所以然。于是,好奇问道,“大叔,到底怎么不太平?” “咦,你这后生天天在城里都呆傻了!”赶车老头回头笑道,“你没看咱这边流民越来越多,香军造反了!” “啥是香军?” “俺也不知道,就知道是一群红布包头,烧香拜佛的爷们!” 老头说的含糊,朱五却兴奋的喊道,“红巾军!” 能叫出这个名字,还多亏了他那点可怜了历史知识。元末农民起义号称红巾军,朱重八就是在红巾军中开启了帝王之路。 “你这后生高兴啥?这是造反哩,听说朝廷正派兵去剿呢!”赶车老头继续说道,“眼看过年了,真打起仗来,遭殃的还是咱们老百姓!” 难得,这老头有些见识。可是朱五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面,“叔,您老刚才说烧香拜佛,红巾军也信佛?” “信个球!他们信的是弥勒教,啥明王降世,普渡众生!”赶车老头骂骂咧咧,“俺看着不像啥正经神仙!” 弥勒教!不知为何,朱五脑子中忽然想起郭掌柜手里每天盘的那块玉,一块笑眯眯的弥陀佛。 ……… 擦黑时候,皇觉寺到了, 这庙在朱重八坐上龙椅之后,改名为龙兴寺。 这点,是朱五从电视上看来的。其实历代皇帝中,他比较佩服朱元璋。 这老哥是个实在人,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任何一位开国君主就都想着法的认个好祖宗,提高血统的含金量。家之前那些腌臜事,也是藏着掖着。生怕老百姓知道。 唯独这位大哥,大咧咧的告诉天下。俺就是农民,俺就是当过和尚,俺就是化过缘。咋滴,不服? 更叫绝的是,这老哥犟!从小吃遍天下苦,掐眼珠子看不上贪官污吏,奸商地主。当上皇帝之后,直接了当告诉天下知识分子,老子不玩以前皇上那套。 什么和士大夫共天下?老子自己来。什么刑不上士大夫?老子刀子快。抛开北伐武功,纵横五千年,杀贪官第一位。 他这种犟,是不妥协。他这种犟,是认真。他这种犟,在朱家人身上淋漓尽致。 他的儿子朱棣比他还犟,你们这群知识分子,不是天天说老子得位不正吗?老子就干出一番事业来,让你们丫的挑不出毛病。 正得皇帝朱厚照也犟,你们这些知识分子,不是天天让老子多生孩子少溜达吗?老子偏不,老子非得折腾。 到了嘉靖,犟出花儿。你们丫的不让我认爹,爷我跟你们丫的死磕! 后来的万历,犟的指,犟的绝。老子看不上你们丫这帮臭知识分子,老子见都懒得见你们。说不见就不见,但是谁想从我手里夺权,问问我家传宝刀快不快。 最犟的就是崇祯,犟而狠。对敌人狠,对手下狠,对自己更狠。国家已经千疮百孔,就是不妥协。后金,死磕!李闯,死磕! …… 庙门外,朱五深吸一口气,随后拍打庙门。 门开了,一个青衣小和尚,年岁不大。 “敢问施主有何贵干?” 朱五行礼笑道,“这位师傅,我找朱重八,我是他兄弟!” 小和尚笑了,“哦,找重八师兄阿,请在门房稍座,小僧去帮你通报!” 这小师傅好说话,袖子里的铜钱没用上。朱五拎着点心在门房里坐下,庙里的门房是居然比客栈看着还好。 等了会儿,就听门外传来进步,还有牛重八那憨厚的声音。 “谁找咱?” “说是师兄的兄弟!” 话音落下,朱重八已经迈着长腿,从门外进来。看着朱五先是一愣,随后大笑。 “兄弟,你咋来了?” “重八哥!”朱五直接一个热情的拥抱,跟亲兄弟似的,“我来看看你!” “你小子!”朱重八推开朱五,有些享受不了真的亲近的举动,打量着笑道,“你小子胖了,这是在城里找着事做了?” “托您的福,在一家客栈打零工。”朱五笑着说道,“咱俩分别那天,你说让我安顿好了给你去信儿,我一寻思,干脆也别写信了,有功夫我就直接过来了。这不马上过年了吗,我给你送年货!”说完,扬扬手里的果脯点心。 朱重八大笑道,“来就来呗,乱花什么钱?你也不宽裕,正是攒钱的时候。” 朱五拉着他坐下,笑道,“啥钱都能省,孝敬哥哥的钱不能省。若是没您拉我一把,说不定我都饿死了!” “最近都干什么了,跟咱说说!”朱重八被哄的高兴,继续问道。 于是,朱五把这些天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起来。 说到出钱给郭家兄弟治伤之时,朱重八拍着桌子大笑道,“这事办得对,见死不救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待说道给客栈拉东西时,朱重八皱着眉头,“兄弟你得多个心眼,这里面怕是有古怪,咱估摸着那客栈,背地里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儿!” 两人越聊越高兴,越聊越投机。朱重八在外面闯荡了三年,这皇觉寺死水一般的日子早就腻了。每日除了干活就是练武,百无聊赖。 聊着,朱重八忽然说道,“哎呀,你看咱。光顾着说话,连水都没给你倒一碗。”然后,看看天色,笑道,“都黑了,你今儿是走不了,咱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都听重八的!”朱五呵呵笑道。 随后,朱重八跑出去跟庙里告假,回来后来着朱五便走。 出了寺,又走了半个时辰。进了一个村子,摸黑来到一户人家前,大喊。 “天德开门,咱是重八!” 朱五正在想天德是谁,一个青年打着灯笼从屋里走来,笑道,“重八,你来的正好。”说着,挤下眼睛,轻声道,“下午把刘老财家的肥狗套了,正锅里炖着呢!” “小心刘老财闻着味儿找过来!”朱重八笑骂,指着朱五道,“天德,这是咱新认的兄弟朱五。大老远从濠州来看我,今晚上让他在你家住一宿!” 年轻人笑笑,对朱五说道,“重八的兄弟,就是俺兄弟,屋里热了酒,进来喝几杯!” 朱五也赶紧行礼,“多谢天德哥哥!” 他礼数周全,青年却笑起来,“天德是俺的字,俺大名叫徐达!” “谁?” 朱五脚下踉跄,差点摔倒。 十 徐达的枪,重八的棍 徐达! 大明江山之马前卒。 朱重八之好基友。 不管正史还是野史,影视剧还是评书演义。有重八的地方就有徐达,二人总角之交。乃是桃园结义一般的交情,兄弟俩叱咤沙场,南征北战。 为兄弟抛头颅洒热血,纵横天下九死一生。辅佐兄长建立大明王朝,他本人也从一介布衣受封大明异性王。 本是千古美谈,世代佳话。 就是结局有点小瑕疵,传说死于一只蒸鹅。 这样一个人,应是光辉伟岸,气宇轩昂的汉子,怎么这副模样? 大圆脸大眼睛,嘴角下面一粒小酒窝。笑起来三分豪气七分精明,五短身材,四肢却极为雄壮。亲近随和,就和邻居家大哥似的。 这样貌也不是不好,只是和想象中的大明战神,对不上号! 见朱五有些愣,徐达笑道,“朱五兄弟,愣着干啥,跟俺进屋阿!” 朱五回神,笑着说道,“哥哥叫我小五便是!” 跟着徐达进屋,顿时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灶台上,大铁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光闻味道就知道比朱五手艺强太多。 朱重八鼻子抽动几下,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大笑道,“你小子倒会享福,一个人就炖了这么一大锅肉,不怕撑着!” “俺可不是吃独食!”徐达笑着让二人坐下,说道,“今日重八哥不来,明日俺也要去庙里寻你,这狗肉小火炖一晚上,才香哩!” 说完,掀开锅盖,浓香扑鼻。朱重八和朱五齐齐咽了一口唾沫。 “熟了没有?”朱重八急道。 “也可以吃了,就是稍微差些火候!”徐达用筷子在锅里扎一下,挑出一大块,笑道,“重八哥若是等不及,可以先吃!” “特娘地,在庙里这些日子,见天的青菜豆腐,虫儿都饿瘦了!”朱重八也不管烫不烫,抓过来就啃,吧唧这着嘴对朱五说道,“小五,快吃!” 朱五也不客气,从锅里捞出一块,直接上手。香,真特娘的香。哪怕嘴都快烫坏了,也是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见徐达在边上,笑吟吟的看着,朱五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徐达哥哥,怎么不吃!” “俺在等狗宝儿,那块肉不易烂,得多炖一会!”说着,笑道,“大补阿!” 朱重八埋头吃肉,笑道,“你连个婆娘都没有,补啥?小心给炕席顶个窟窿!” 徐达也不恼,说道,“没婆娘咋就不能补,俺这是提前补,固本培元!” 朱重八一块肉吃完,又捞一块,问道,“俺大嫂前些日子不是帮你相看了一个女子吗,怎么没动静了?”(以后统一用俺,不然看着太乱了。) 朱达笑笑,“不中,模样不好!” 朱重八抬头,笑骂,“娶妻娶贤,光脸蛋好有球用!窑姐儿好看,你敢娶?” “俺不是那个意思!”徐达接着说道,“重八哥,你是没看到,那女地站着还没缸高,横着却比缸宽,这要是娶回家,从哪下手,腿都掰不开。” 噗! 朱五呛了。 这哥俩一位传奇皇帝,一位千古名将。见面居然跟后世哥们喝酒扯淡似的,越聊越荤。 不过,越是这样越证明人家哥俩关系好。朱五暗中羡慕,啥时候重八哥也能和自己这么聊,大腿才算抱稳了。 朱重八嘿嘿的乐,“那你说说,你小子想找啥样的?” “俺看你家大嫂的妹子挺好,要模样有模样,身段有身段。”徐达笑起来,整个眼睛都在放光。 “你小子是想跟俺大哥当连襟!”朱重八笑骂。 “这是亲上加亲!” 徐达摸出一个葫芦,晃悠两下,哗哗的水声,笑道,“喝点?” 朱重八摆手,“不中,一会俺还得回寺里,带着酒气可了不得!你和小五喝!” 朱五本想推辞,徐达已经给他满上了。前世他就是不是啥酒量好的人,眼看着满满一碗白酒,顿时有些傻眼。 “小五兄弟。”徐达端着酒碗笑道,“咱哥俩头回见,走一个!” 酒量可以不行,但是不能装熊,朱五端着酒碗,大声道,“这杯敬徐达哥哥,我干了!” “不中!酒就这么多,你一口干了可就没有了。再说,这是刚烧出来的高粱酒,劲大地很!”徐达笑着对朱重八道,“重八哥,这小五兄弟倒是个实在人!” “不单实在,还是个直肠子!”朱重八大笑,随后把如何跟朱五相识,如和聊的投机。包括朱五自己都没饭吃,还给他带干粮,一五一十讲给徐达。 徐达越听越奇,大笑道,“就凭这份爽快的性子,今儿一醉方休!” 朱五也高兴,靠上了朱重八,结交了徐达,他一个后世的小人物,更跟这二位称兄道弟,也算没白来这鬼世道。 ……… 二人一口酒,一口肉,你来我往。朱重八吃饱之后,就笑呵呵的在一旁看着,犹如兄长看着自己的弟弟一般。 酒量浅,半碗下去,朱五脑子就有点懵了,说话也随意起来。 “徐达哥哥,你这身板太结实了,你那胳膊比我腰都粗。”朱五撞着胆子在徐达胳膊上捏捏,好硬。 徐达笑道,“俺从小练武。” 朱重八笑着说道,“天德练的是大枪,上马冲阵,下马步战都是一等一的功夫!” 朱五奇道,“可是北宋杨家枪?” “那是话本儿里编的!”徐达笑道,“不过俺练的枪法,确实和大宋有点关系。俺家老祖说过,俺家这枪法传自大宋抗金名将,韩世忠。大宋末年,韩世忠在黄天荡大破金兀术,一杆大枪,连挑对方十六员战将!” “好!”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想起了说岳全传,朱五居然说道,“徐达哥哥,能不能舞几下,让小弟见识见识。” 说完,他就后悔了。眼前这可是徐达,不是街上卖艺的把式。 谁知,徐达却爽朗一笑,“中,今儿俺就让你开开眼!” 说完,挽起袖子走到门外,右脚在门口墙上随意的一勾。啪,一杆两米之长的大枪已是握在手中。 朱五怕天黑看不清楚,两步窜到门口,趴着门框目不转睛。 大枪长两米,婴儿手臂般粗细。通体笔直,像是树木打造,枪尖银色亮,夜色中如寒星点点。 一枪在手,徐达的气势也和刚才不同,脸上笑意褪去,杀气浮现。身材虽不高大,可往那里一站,如千军万马,如岳临渊。 “起!” 徐达大喝一声,下身扎着马步,双手持枪,大枪的伤身顶在右髋的位置。 “杀!” 又是一声大喝,只见徐达上身不动,下身马步亦是稳稳当当。只是腰间用力,手中大枪活了一样,白蛇吐信,转眼间刺出数十枪。 朱五心旷神怡,正要拍手叫好。 徐达突然上前两步,手中大枪由快变慢,力道却越来越强。空!空!每刺一下,必有破空之声。 仿佛还嫌弃力道不够,徐达双腿都陷入泥土之中。嗡!整个大枪,枪身晃动,一杆幻化成数杆。 然而,更精彩绝伦的还在其后。这一枪似乎用力太大,枪势已老。然而,斗转星移之间,徐达突然抽枪,回身。 “回马枪!” “好!”朱五拍掌大叫,“徐达哥哥,好功夫!”他毕竟是当过兵的人,虽然不是内行,可徐达这几下,远非后世那些花架子可以比的。一看就是,战阵之上,一刀一枪磨练出来的真功夫。 徐达收枪,面不红气不喘,大笑道,“俺这不算啥,要说厉害还得说重八哥的太祖棍法!” “太祖?”朱五脑袋没转过弯来,“少林寺的功夫?” 徐达把大枪放好,“啥少林寺?还特娘的武当山呢!重八哥的太祖棍法,是大宋开国皇帝,宋太祖的军中棍法。宋太祖一生戎马,靠的就是手中一根齐眉熟铜棍,冲锋陷阵所向披靡,一棍子下去,别说是人。就算是辽国的带甲拐子马,也能砸趴下了喽!” 朱五听得双眼冒星星,转头笑道,“重八哥………” 十一 诡异的掌柜的 “好!俺也舞两下!” 朱重八朗声大笑,眉宇间尽是七尺男儿,英武豪爽之气。挽起僧衣,走到院子之中。 “天德,借你家白蜡杆子一用!” “重八哥,接着!”一根长枪杆子从天而降。 “嚯!” 重八一声暴喝,如惊雷在耳,响彻天际。 紧接着,白蜡杆子他手中大开大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舞动八方。一时间,满院子都是木棍破空,呼啸之声。 这呼啸之声渐渐凝聚,在耳中变化成声声战鼓,让人心潮澎湃,热血上涌。 朱重八本就人高马大,手长脚长。如今施展太祖棍法,仿佛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哈!” 又是一声怒吼,棍势更加凌厉。朱五只觉得眼睛不够用,看不清朱重八的身影。可耳中,忽然响起重八朗朗歌声。 “江淮战鼓不停挝,万骑精兵赛夜叉。破阵焚舟弹指顷,汉人犹悮夏爷爷!” 徐达已是按耐不住,喝彩起来,“重八哥好身手!” 而朱五,除了拍红自己的手掌,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等朱重八舞过之后,重新我下,朱五才压下心中震撼,半天挤出一句,“真大丈夫也!” “啥大丈夫,庄稼把式!”朱重八谦虚一句,接着兴高采烈的说道,“俺有个兄弟叫汤大嘴,那才是真功夫。手上一副硬弓,左右开弓三十步内,箭无虚!” “我地乖乖!”朱五惊呼出声,他是当过兵的人,即便是现代武器也不可能在这个距离内,做到全部命中,继续问道,“重八哥,你们都是在哪学的这些功夫?家传的?” “咱两淮自古就是出精兵的地方!”朱重八得意说道,“家家户户都会两下!想当年,蒙古铁骑战无不胜,到了咱这地界,照样让他吃瘪!” 徐达在旁忽然说道,“重八哥,汤大嘴给你去信儿没有?” “来信儿了!”朱重八也不避讳朱五,笑道,“他狗儿的牛皮吹得响,说在定远那边手下管着五六十个汉子,叫啥百户!” 徐达笑道,“他跟俺也是这么说的,还让俺也去。说好吃好喝还有银子拿!” 朱重八看看他,“那你是咋想地?” “俺能咋想,俺说要是重八哥如俺就去,重八哥不去俺也不去!”徐达撇嘴道,“俺只听重八哥地,他汤大嘴还是一边去,小时候打架他还打不过俺呢!” 朱五听得一头雾水,汤大嘴是谁?莫非也是历史名人? 当晚,喝了酒朱五就住在了徐达家,朱重八连夜回了寺里。 一张大炕,两人东西两头。 酒气上涌,朱五也困了,眼皮刚打架,徐达的呼噜又来了。 这厮的呼噜,只比朱重八差那么一点点, 可朱五对他就胆子大多了,趁他睡着,屁股肉多的地方,狠狠踹两脚。 第二天一早,喝了稀饭之后。朱重八找了辆驴车送他,又带着徐达一直送他到官道上。 ……… 回城之后,日子照旧。 朱五除了每日干活之外,还练习拳脚。上辈子当了两年武警,散打格斗都会一点。郭家兄弟看见了,也跟着操练起来。 本就是半大小子,吃饱喝足锻炼身体,越的壮实有劲。唯一不好的是,大小伙子精神头太足,隔三差五就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洗裤子。 让莲儿撞见过两回,一开始小姑娘还抢着帮忙。待看清了裤子上的赃东西,几天都不敢和他说话。 日子最舒服的就数小丫头秀儿,每日吃饱就睡,睡醒了就玩。再也不用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 所以,哪怕一肚子疑惑,客栈的活朱五干的更卖力了,恨不得一天都泡在那。况且,掰着手指头数,过年的日子更近了,来往的行商更加多起来。 只是,那些彪形大汉真的是行商吗?在客栈里每日喝酒吃肉,三五成群的说笑,哪有一点行商的样子。 更让朱五惊奇的是,这些人都认识郭掌柜,毕恭毕敬的样子,早就出了一般老板和房客的关系。 最为心惊的是,这些人的身上多少都带着弥勒佛的物价儿,和郭掌柜的差不多。 这日子朱武的生活步入正轨,身边也有了了解外界信息的渠道,早就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小子。 弥勒佛就是弥勒教,佛号明王降世又称明教。第一次听这个名,还是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书上说这是来自波斯的神教。 然而,到了这个时代,朱五才知道,明教居然是本土的宗教。托大元朝蒙古皇帝的福,只要是个教,在大元的天下就是合法的。老百姓只要交税,信什么没人管。 不管客栈的秘密是不是和明教有关,对朱五都有好处没有坏处。若真是明教的据点,他也算编外人员,不至于造反的时候给咔嚓了。 这日,朱五正在饭堂里忙活。拿着抹布把桌椅板凳,擦了又擦,擦得光亮。郭掌柜带着几个随从,顶着风雪从外面进来。 “掌柜的回来了,我给您打扫打扫身上的雪!”朱五颠颠儿的过去,讨好的说道。 只不过是一个客栈的掌柜,却一身上好的裘皮。这郭掌柜是个看似随和,实际上架子特大一个人。 不到五十的年纪,胡须整整齐齐,总是带着笑模样,不管到哪身边都跟着几个随从。可若是说他养尊处优也不对,敦实的身材,手指上的老茧和关节又偏是武人的样子。 掌柜的看着朱五笑笑,享受这份殷勤,笑道,“小五子,你来我这一个多月了吧?” “回掌柜的话,一个月零三天!”朱五笑道,“多亏您赏我一饭碗,小的才有着落,不然就要饭了!” 郭掌柜大马金刀的随意坐下,点头说道,“嗯,你小子倒是个有良心的人。平日里在这客栈帮着忙活,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知道好歹,手脚勤奋的后生!对我的脾气。” 破天荒的郭掌柜说这么多话,平时都是笑笑,或者直接甩几个铜钱。 朱五依旧是笑,谦卑极了,“多谢您夸奖!”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更不能让你白忙活!马上过年了,今儿老爷我心情好,赏你个好东西。”说着,从袖口里翻出一个物件儿。 朱五定睛一看,有些吃惊又有些失望。居然是一枚玉雕的弥勒佛。心说,你丫大喘气,来点实惠的给点钱多好,给我这么一个东西有蛋用。 可是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双手接过,“谢掌柜的赏,回头我把这佛供起来。” “供起来倒不必,但是心中要有佛。佛能保平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让你逢凶化吉,时来运转!” 这几句说的没头没脑,听的人也是一头雾水。 但朱五是聪明人,笑着说道,“掌柜的说的是,以后我就把这佛天天带身上,让它保佑我吃饱穿暖呀!” 郭掌柜笑笑,颇为满意,摆手道,“今儿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明天早点来,明儿我这杀猪宰羊,你过来帮手!” “我一定早早的过来!” “去厨房带半斤猪油回去!”郭掌柜又笑道。 朱五欢天喜地的走了,郭掌柜的随从,熊一般的黑子,轻声说道,“老爷,不是我多嘴。他一个要饭的,您干嘛对他这么好,连本教的兄弟信物都给他一个?” “佛渡有缘人!”郭掌柜拿出自己的弥勒佛盘在手里,笑道,“虽说他不知情,可这一个来月,他也算是帮了不少忙。眼看大事将近,送他份平安也算是两不相欠!诶,我还真有点喜欢这后生,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衣食无着,受尽白眼。可我年轻的时候,没他这份眼力见。” …… 晚上,猪油拌饭。 抱着猪油坛子,朱五心中豪气顿生。 猪油有了,家里没米。 朱五晃悠着往粮店走,走着走着又把掌柜的给的佛像拿出来,仔细看。 没错,玉的。看样子值点钱,郭掌柜的虽说有些神神叨叨,出手倒是大方。 米是好东西,细粮。比平时朱五吃的小米,谷子贵不少。过去没来这个世界之前,他原以为安徽这边人都吃面食。在这世界生活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自己原来多么浅薄。 而且淮西一带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历来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在这都占不到便宜。尤其两宋时期,这里一直是抗金抗元的最前线。 按理说,这里应该是民风彪悍之地。可这边的百姓,少有好勇斗狠之辈,反而盛产憨厚腼腆的汉子。至于女子,是既泼辣又爽利。 就像郭莲儿,小姑娘话不多可是家里家外一把好手。但若是惹毛她,一样敢抄刀子。 多亏了人家莲儿,每日干活回家都有口热饭,秀儿也照顾得很好。眼看集市上有买花布的摊子,朱五捏捏钱包里的铜钱,走过去。 快过年了,苦日子又去一年,好日子还远吗。给两个姑娘做身衣服,希望来年也美美的。 十二 马大小姐 自从朱五带着秀儿住进来,郭家的草房就多了几分生机。茅草房在朱五的改造一下,焕然一新。不时的添些家里用的物件儿,这家终于有个家样了。 “五果,俺好想你哩!” 刚进屋,小丫头秀儿就跟树赖熊一样挂到朱五身上。 “五哥回来啦!”郭莲儿笑着把朱五身上的东西接过,惊讶道,“五哥买米了?” “今晚上我露一手,给你做顿猪油拌饭!”朱五笑道,顺手在小丫头鼻子上刮一下,“郭兴他们哥俩呢?” “东城那边有庙会,三哥他们去看热闹了!” 闻言,朱五摇摇头,这哥俩哪都好,就是有些懒散,往深了说是不思上进,没有长远打算。 “咦?这是啥?”郭莲儿放好了米和猪油,现了朱五刚从集市上扯的花布,俏丽的颜色顿时让她挪不来眼睛。 朱五抱着秀儿,笑着说道,“快过年了,扯点花布给你做件新衣裳!” 给俺买地!郭莲儿忽然觉得心跳的厉害,瞧下朱五那张笑脸,马上低下头,双手绞着手指,咬着嘴唇说道,“这得花不少钱吧!” “钱算啥!没了再挣呗!”朱五笑道,“别家的闺女过年都有新衣穿,不能让我妹子受委屈不是!你喜欢吗?” “喜欢,就是颜色太艳了!”郭莲儿小声说道。 朱五大笑,“挑的就是艳,你这花一样的年纪,就得艳,越艳越好看!” 郭莲儿脸上烫,心里却欢喜,自从爹妈故去,多少年都没穿过新衣了。再看看那花布,红艳艳花儿一样。 十四五岁的姑娘,已经是大姑娘了。若是普通人家,当妈的都有了。又抬头看看朱五,心跳得扑通扑通的,这些日子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五哥会过日子,五哥干净,五哥会说话,五哥知道心疼人!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五哥全是优点。 郭莲儿胆子忽然大起来,笑着问道,“五哥觉得,莲儿长的好看?” “当然好看,咱家莲儿最好看!”朱五没注意到少女眼中别样的神色,笑道,“帮我烧火淘米,做饭!” …… “五哥!” 郭兴郭英哥俩一阵风似的跑回来,气喘吁吁。 朱五正给灶里添柴,皱眉道,“你俩让狗撵啦!” 郭英从一个瓦罐里倒出一碗水,咕噜咕噜的喝起来。这是朱五的规矩,瓦罐里每天都有烧好的开水。 喝完之后,一抹嘴儿,郭英笑道,“五哥,刚才俺哥俩报仇去了!” “报啥仇?”朱五指着郭英的胳膊,“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还没好利索呢!” “就是报这个仇!”郭兴指着弟弟胳膊笑道,“上回领头打俺那个乞丐,让俺哥俩堵在死胡同里了。五哥,你教俺那个啥十字固还怪管用的哩,老小子让俺哥俩压在地上,俺照着你教那个法儿一转身,嘎巴一声……” “你把人胳膊扭断了?”朱五惊问。 其实十字固他也是略知皮毛,当兵那两年每天格斗,这些天锻炼拳脚的时候,让郭家哥俩看见,非缠着他要学。没想到,这两个愣头青学了个样就用到别人的身上。 “应该是断了,老小子嚎的那叫一个惨!”郭英得意的说道。 这是郭家兄弟另一个特点,这哥俩从小生长的环境太过恶劣,导致这哥俩要么不下手,要么就下死手,胆大心狠手黑。 “没人看见吧!”朱五又问。 郭兴笑道,“都说了堵死胡同里打的,哪有人看见!” 朱五瞪他一眼,“你当哥哥的怎么这么毛燥,早跟你们说过,报仇不急,你怎么就是不听!再说,那些叫花子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们哥俩一下弄不死他们,回头说不定就能寻上门来!” 郭兴挠挠头,和朱五相处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哥俩已养成了什么都听五哥的性子,嘿嘿笑道,“俺记得你的话呢,先蒙上眼睛,后下手的,他不知道是谁!” 朱五还待再言,小丫头秀儿闻着味道过来。趴在他腿上,舔着手指说道。 “五果,好香阿,猪油拌饭好了没有!” 朱五瞪了这哥俩一眼,又忙活做饭。 ………… 不知今儿什么好日子,悦来客栈杀猪宰羊。 伙计们围着后院里几头肥头大耳的大黑猪,指指点点。朱五一大早带着郭英来帮忙,这哥俩见着猪,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按理说,平日有这种热闹,郭掌柜都会露面。可今天,从朱五到客栈就没见到他人。但是每天跟着他屁股后头的黑子,时不时带几个汉子,从客栈后院进去,直接去了掌柜的住的二楼。 来的那些汉子,朱五看着眼熟,细细想想,都是各个城门守军的小头头。 “愣着干啥呢!”客栈的账房先生,在朱五屁股上踢一下,笑骂,“赶紧过去帮着捆猪!” 朱五答应一声,领着郭兴跳进院子。其他几个小伙计也加入进来进来,几头肥猪似乎感觉到大事不妙,嚎叫着到处乱跑。 一时间,客栈后院鸡飞狗跳。这年月的猪都是散养的,有劲还不不怕人,几个大小伙子手忙脚乱才捆好,按住。 这时,平时文质彬彬的账房先生,换了一身短打扮,手持一把牛耳尖刀,乐呵呵的走过来。 先是看看嗷嗷叫的猪,又用刀背拍拍猪肚子,跟买西瓜似的笑道。 “这猪不错,起码三指膘!” 这番做派看得朱五直纳闷,用膝盖压着猪身,笑道,“先生,是您老动手?” “怎么?咱爷们不像能动刀的?”账房先生吹吹刀刃笑道。 朱五还没说话,一个伙计笑骂,“小子,你开眼吧!俺们三爷这辈子杀过的猪,比你见的还多!” 杀猪的账房!朱五感觉脑子不够用了,只能感叹,这悦来客栈,真是藏龙卧虎。 “猪阿猪,下辈子投个好胎,莫在做畜牲了!” 账房先生笑着说完,手起刀落。噗嗤一声,朱五眼皮子还没打哆嗦呢,压着的猪猛地一顿,接着开始剧烈挣扎。 随后,另一个小伙计拿着木盆放在下面。唰,账房先生抽刀之后,哗啦啦的血带着腥味,彭涌而出。伙计拿着木棍,在木盆里搅和。 “搅和,用劲搅和!”账房先生叉腰笑道,“等会这猪血放大锅里蒸血膏,撑掉你们的大牙!” 大伙一阵哄笑,朱五也舔舔嘴唇。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自己老家杀年猪场景。 时光飞逝,沧海桑田。不管过多少年,一代代的国人都谨守着先辈的传承,无论是食物还是礼节。哪怕后世吃惯了山珍海味,可是每年最盼望的,还是这种热闹原始的味道。 这大概,也是这个民族,能够延续五千年,不曾出现断层的原因吧。 猪,没动静了。旁边架起大锅,大伙准备烧水褪毛,账房先生手里的刀也换了。 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三叔,给俺割一块前腿肉,给爹包水饺!” 朱五下意识的回头,后院房檐下,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少女。 半新的皮毛斗篷,衬托着明眸皓齿的脸。这张脸上的五官分明,肌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未施粉黛,却显得落落大方。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 朱五看傻了,来到这世界,还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好嘞,大小姐!”账房先生手起刀落,割下一块肉,冲卖呆儿的朱五说道,“给大小姐送过去!” “哎,好!” 朱五晕乎乎的,接了猪肉,往买边走。走着,忽然想起啥,在木桶里把手洗了又洗。 被叫做大小姐的少女笑笑,大方的看着朱五说道,“你是新来的?俺怎么没见过你!” 朱五刚要说话,一个路过的伙计抢着说道,“大小姐,他不是咱们客栈的人。原来他就是帮咱们干杂活的,谁知道这小子脸皮厚,赖在咱们这不走了。老爷心善,让他在咱们这帮工!” 朱五瞪了那伙计一眼,都是年纪差不多,早混熟了的,笑着说道,“在下朱五,见过大小姐!” 心里却想着,这大小姐应该是郭掌柜的女儿吧。 大小姐又是笑笑,打量着朱五,见他手脸收拾得干净,笑道,“要是不忙,你过来帮俺烧火吧!” “行,我还会包饺子呢!”朱五笑道。 十三 偷听 这是一间小厨房,在客栈唯一的小楼里。 朱五没来过,只是听说这是专门给掌柜的做饭的地方。平日里,一般伙计都上不来。 比起油渍麻花,黑了吧唧的客栈大灶,这间小厨房就干净多了,使用的器皿也颇为讲究, 大小姐没有“大小姐”的脾气,麻利人儿,挽起袖子,活面剁馅,朱五在边上拉风箱烧火。不时的偷偷欣赏,大小姐曼妙的腰身。 “大小姐,平常怎么没见过你阿?”朱五没话找话。 “俺平常都在城外的庄子里,今儿俺爹五十大寿,俺来给包个饺子,煮碗长寿面!” “怪不得杀猪宰羊的呢!原来是有喜事儿!”朱五笑道,“一会我得去给掌柜的磕个头,要是没他,我指定还在要饭呢!” 大小姐笑下,说道,“有这份心就行了,俺爹今日请了朋友吃酒,没功夫见你。” 说着,从一个框里取出一把绿色菜,“朱五,帮俺把韭菜摘了!” 寒冬腊月,一把韭菜就是稀罕物。翠绿翠绿的,看着甚是养眼。 “猪肉韭菜馅的?”朱五接过韭菜笑道,“要是有干海米放一把,味儿更鲜!” “你以前是乞丐?”大小姐看看朱五,似笑非笑的说道,“天下,哪有你这么会吃的乞丐!” 这大小姐真是心细如,朱五一句无心之言就能顷刻之间,品出不对劲。 朱五笑笑,“我也是听人说的。” 大小姐手上忙活,一边包饺子一边问道,“看你这人还算得体,怎么就出落到要饭的田地了?” 于是,朱五又把自己要饭的故事,添油加醋煽情的讲了一遍。 “哎,秀儿那丫头真命苦,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大小姐叹气道,“幸好她身边有你,若没你这个大人看着,说不上出什么事呢!你这人虽然有点油腔滑调,也算个有情有义的人!” “大小姐……” 朱五刚开口就被大小姐打断,“别一口一个大小姐,说起来俺和那秀儿是同命人,也是没了爹妈的孩子。” “那郭掌柜……”朱五问道。 “是俺义父!”大小姐往锅里下饺子,笑道,“俺也不姓郭,俺姓马!” ……… 这小楼的一间房里,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郭掌柜坐在主位,下陪坐着七八个汉子。 若是有城里场面上的人在此,肯定会大吃一惊。这些汉子,也都算得上濠州城里的头面人物。 最大粮店的掌柜,铁匠铺的东家,城门守军的头头。这些人和郭掌柜推杯换盏,仿佛多年好友。 可言语之间透出的含义,却让人胆战心惊,两股战战。 “郭爷,到底何时动手,咱兄弟可是等不及了!”一个黑脸壮汉,坐在郭掌柜的下手,若是朱五在这,大概能认出他来,他就是每天在西城当值的城门军什长,张老黑。 郭掌柜笑道,“急什么,总要万事俱备才能做到万无一失。仓促起事,只能白白害了兄弟们的姓命。” “可是郭爷,刘福通在颖州起兵,徐寿辉彭和尚在江西举义,芝麻李跟赵君用攻占了徐州,咱们这边若是……” 说话的是濠州城中最大粮店的老板,一副读书人的模样。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郭掌柜打断。 就听郭掌柜冷笑道,“哼!除了刘福通,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才吃几天饱饭,徐寿辉那个穷措大居然称帝,芝麻李和赵君用也不过是一群泥腿子!” 说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咱已经得了消息,朝廷正准备筹备大军,清剿芝麻李和赵君用。届时,咱这濠州城的蒙古,色目骑兵也都要被抽调。” 张老黑已是眼睛一亮,笑道,“等到濠州城防空虚,咱们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蒙元暴政,天怒人怨。先是洪水泛滥,颗粒无收,紧接着又是瘟疫横行,尸横遍野。”郭掌柜恨声道,“死者已满路,生者与鬼隣。老百姓成片成片的饿死,狗儿的官府还要征粮加税,这狗日的朝廷不拿咱们当人,咱们就得反他娘的。苍天无道,吾等就打出一个苍天。堂堂男儿,劫就劫皇岗,日就日娘娘。” 这是要造反!是红巾军! 里面众人,心潮澎湃。外面偷听的朱五,却是胆战心惊。 他不是故意偷听,方才在厨房泔水桶满了。他是出来倒泔水的,可是刚上楼梯,就听见了这些汉子嚷嚷什么刘福通,彭和尚! 这两位他听说过,倚天屠龙记里的人物。心中好奇,所以蹑手蹑脚的过来,见四下无人,悄悄偷听。 越听越是心惊,现在可以确定,这些人是要造反无疑。尽管他不通历史,但是上学的时候学过,元朝末年红巾军农民起义,天下大乱。他的重八哥参加义军,最终坐了天下。 只是不知道重八哥参加的是哪一路,里面一会说啥刘福通,一会说啥芝麻李的。到底重八参加的是哪一路,自己好去抱大腿! 正琢磨之间,后脖颈上突然被一只大手钳住,顿时浑身僵硬,痛彻心扉。身体本能的反应,低头后踹来人裆部。 咦! 身后惊讶一声,不得不放开朱五脖子,抓着他的腰带,直接把他提了起来。 “黑子!” 朱五看清来人,正是那个每天跟在郭掌柜身后的黑铁塔。 “你小子找死!” 黑子冷笑一声,举着朱五就要往地下摔,这下若是被摔实了,必定筋断骨折。 电光火石之间,朱五身体泥鳅一样转了起来,双腿夹着黑子粗壮的手臂,借力打力。 扑通,二人同时摔在地上。 “阿!” 黑子痛呼一声,朱五用十字固压着他一条手臂。 “掰不掰?” 朱五脑中混乱,突然身后一阵寒光,毛骨悚然。 回头,郭掌柜现在身后,目光冰冷。一个黑脸汉子,手中的三尺长刀已架在了朱五的脖子上。顷刻间,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 “掌柜的,我不是偷听,我真是路过。我是在厨房里帮大小姐包饺子的,不信您老可以去问大小姐。大小姐还说,今儿是您老五十大寿,小的还打算给您磕头拜寿呢………” 屋里只有朱五郭掌柜和黑子,朱五跪在地上求饶,郭掌柜二人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你这后生,平时看着挺机灵,怎么就这么傻呢?听了不该听的,你这是自己作死,怨不得老夫。本想着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缘分,给你一份平安,看来你是无福消受了!” “掌柜的,小的什么都没听见,小的真是刚刚路过。”朱五拼命解释。 “说完了?说完就让黑子送你上路,老夫知道你还有个认的妹子,放心去吧,那边老夫自会叫人送银钱过去,不让她饿死。” 眼前的郭掌柜哪里有一点慈眉善目的模样,眼神冰冷。 朱五懵了,自己的小命就这么交待了?一点不给自己辩驳的机会,说杀就沙! 黑子狰狞着抽出短刀,朱五身子不住后退。 “郭掌柜,郭老爷。您老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何必跟我一个小叫花子一般见识,您老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黑子一只手已经抓到了朱五的衣服,朱五把心一横,大叫说道。 “小的想跟着郭掌柜您一起干,您老宰了我也是浪费,不如留着我这条小命。小的一定感恩戴德,跟着您鞍前马后。小人也是穷人家的孩子,被官府逼得差点饿死,小人有力气拿得动刀,小人也可以帮您打江山,保您江山万万年!” “等等!”郭掌柜叫住黑子,冷笑道,“你小子这张嘴够能说的,帮老夫打江山?还特娘的万万年!你那意思,老子将来当皇帝?” 朱五胡说八道一通,正气喘吁吁,听郭掌柜这么一说,心道可能有门。其实朱五不知道,这郭掌柜的父亲以前就是个算命的,逢人便说自己儿子的命,贵不可言。 再加上如今天下群雄并起,一群泥腿子拉杆子造反,都能建国称帝。自诩为人杰的郭掌柜,也能不动心。 于是,奉承着说道,“您老姓郭,这个姓可了不得!” “活了五十年,头回听说咱这姓了不得!”郭掌柜继续说道,“你接着说,说出个子丑演卯来。说不得老夫饶了你!” “唐朝您老知道吧,唐朝有个大忠臣,天下兵马大元帅,封了大唐异性王郭子仪!”朱五信口开河,什么好听说什么,“正是您老的本家阿!” 郭掌柜点头笑道,“还真是!不但是老夫的本家,名字和老夫也只是一字之差。他叫郭子仪,老夫叫郭子兴!” 朱五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又开口说道,“唐朝之后,还有位姓郭的将军,也是出身草莽,后来当了皇帝。” “哦?”郭掌柜动容,“老夫怎么不知道?” “郭……郭威!”朱五终于想起来了,小时候港台扯淡历史剧,总算没白看,说道,“郭威出身草莽,可是和您一样是个心善,讲义气的人。后来带着身边的兄弟建立了大周朝。” “大周?”郭掌柜显然文化水平不高,历史知识也不丰富。 朱五接着说道,“大宋前面那个朝代,郭威当了皇帝,可是他没儿子就把皇位传给了义子郭荣,可是苍天无眼,郭荣英年早逝,让手下大将赵匡胤谋朝篡位!” “你说的是柴荣!老夫想起来了,柴荣当了皇帝之后改回了本姓,后来赵匡胤陈桥兵变!”郭掌柜一拍大腿,“果然,姓赵的没有好东西!” 咱的小命保住了么? 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女声。 “别拦俺,俺要见爹!” 话音刚落,大小姐冲了进来。 “秀英,你来干啥?”郭掌柜皱眉说道。 大小姐直接跪下,“爹,俺求你别杀朱五!是俺叫他来包饺子的,要是他因俺而死,俺心里不得劲!” 十四 入伙 “父亲正是用人之时,预为天下穷人做主,这朱五亦是穷苦人家出身,有几分可用之处。父亲何不收入麾下,他必定感恩戴德!” 大小姐话音落下,朱五也马上说道。 “掌柜的,小人也是穷人。没您老拉我一把,现在肯定在外面要饭呢!您早就是我的恩人。小的什么都不懂,可是也知道您老是要为天下穷苦百姓出头。小人一定跟着您,赴汤蹈火绝无二心。” 郭子兴看看女儿秀英,又看看朱五,叹气说道,“好话都让你们说尽了,老夫也不能太不近人情!” 这小命是保住了,朱五一身冷汗,“谢掌柜的!” “可是!”郭掌柜话说回头,冷道,“我焉知你会不会出我这个门,转身报官?再说,我手下都是有胆有谋的好汉子,你拿什么入伙?” 自古以来,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郭子兴带着手下儿郎,做得是身死族灭的买卖。如今这个秘密被朱五知晓,怎能凭着三言两语就相信他。 朱五正想着怎么说,秀英小姐已经替他说道,“爹,刚才女儿听说,朱五几个月前差点饿死,是一个乞丐救了他。那乞丐死后,他认了乞丐的女儿做妹子,在客栈里赚的钱,都拿去养那孩子了。由此可见,他也是人品不错之人。” 出人意料的是,黑子也在边上说起好话,“老爷,小的在郭兴那套过话,郭兴的弟弟被城里的乞丐打伤,是这小子出钱请的大夫,事后就和郭家兄弟住在一起。” 原来被人家查了一个底掉,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郭掌柜脸色好了一些,这年月评价一个男人,就是一个义字。朱五所作所为,倒也配得上这个字。只是,不知道胆气如何。 秀英明白义父心中所想,这郭子兴本就是淮西的大豪,结交的都是三山五岳打家劫舍的强人。如果想彻底保住朱五的姓命,只有一个办法。 “至于他的胆略!”秀英看下朱五,说道,“让他交投名状!” 朱五愕然,大小姐看着这么明事理的人,怎么说话也这么血腥!投名状是什么,他就是再白痴也知道。 后世有部电影的名字就是投名状,水浒传林冲血夜上梁山,给王伦的投名状就是一颗人头。 虽说朱五早就不是后世那个小绵羊了,在这个人如草的世道,逼急了也得拼命。但是一想到可能杀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时也难以接受。 “好,就这么办!”郭子兴笑道,“小五子,路老夫已经给你,怎么走就看你自己!” 看你个大头鬼,难道真要老子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杀个人? 似乎看出朱五心中所想,秀英大小姐说道,“小五,你可有仇人!” 朱五想想,摇头。来到这世界,尽管已经心如铁石。可他依旧带着希望活着,跟丫头相依为命,和郭家兄弟朋友情深。 “可有憎恨之人?”秀英又问道。 朱五苦笑,“要说恨,我只恨这天杀的世道。” 此时,外面突然喧哗起来。 郭兴扯着脖子在外面喊,“五哥!五哥!” …… 郭兴被黑子拽到屋里,后面跟着披头散,血流如注的郭英。 一见到朱五,郭英大哭,“五哥!” “怎么了?”朱五心中咯噔一下,每日郭英都是在家养伤,和小丫头还有莲儿在一块,他这样,莫不是家里出事? 郭英哽咽着说道,“秀儿和莲儿被抢了!” 朱五脑子里轰隆一下,也不管郭掌柜和秀英大小姐在边上,直接抓着郭英的脖领子,“嚎你娘个球,怎么回事?” 他这样子,倒是跟刚才跪地求饶时截然不同。此时的朱五,面有杀气,如狼似虎。 郭英哭道,“莲儿在家做衣裳,俺看着小丫头,正说话呢。外面忽然闯进来几个乞丐,压着俺一通乱打,那架势是要把俺打死。莲儿拼命拦着,俺才能跑开,可那些天杀的打了俺还不把罢休,把两个妹子抢走了!” “五哥,想必是那被俺兄弟打的乞丐,带人寻仇来了。”郭兴攥着拳头,“早知今日,那天就该下狠手,不留活口!” 一时间,朱五天旋地转。这城里的乞丐,可不是什么可怜苦命人。偷抢拐骗,贩卖人口就没有不敢做的。 莲儿十四五岁,含苞待放花儿一样的年纪,落在他们手里,下场如何根本不敢想。还有小丫头,她虽小却也是转手就能卖钱。 朱五紧咬牙关,双目通红,“可知道抢到什么地方?” “俺在后边悄悄跟着,他们回了南城的老巢,那是他们的老窝,有十几个乞丐都住在那!” “那还等啥!”朱五冷哼,“跟着我,去把妹子救回来!” 说着,目光看向在一旁饶有兴致打量的郭子兴,抱拳说道,“掌柜的要我交投名状,我这就去取。只是,没有趁手的家伙!” “黑子,带他们小哥几个拿兵器!”郭子兴摆手笑道,“小五,早去早回,今儿我五十整寿,给你留一杯烧酒!” 朱五笑笑,看着郭家兄弟,“小四,你旧伤没好又添新伤,还拿的动刀吗?” “俺就是一只手,也跟着五哥,剁了他们狗日的!”郭英喊道。 “好,今天咱们三兄弟,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救妹子!” …… 朱五选了一把贴身的短斧。 郭家兄弟一人一把牛耳尖刀。 天已经黑了,街上行人渐少,只有他们哥仨飞奔疾驰。 乞丐的老窝在南城,濠州城最乌烟瘴气的地方。妓寨,销赃,人贩子,这世道能想到的腌臜事都在这儿。 大元朝的老爷们除了横征暴敛,屁事不干。诺大一个城中,竟有如此的险恶之地。 郭英带路,天热彻底给下的时候,哥仨到了这个地方。一看就是贼窝子,天都黑了还有人在路上晃悠,鬼鬼祟祟。 “那边!”郭英指着一亮灯的地方。 “走!”朱五摸摸短斧。 一处破财的房子,冒着阵阵火光。走得进了,先是一股腥臭的味道,接着就听见里面嘈杂的人声。 朱五从房子的窗户外边往里看,里倒歪斜地上躺着十几个乞丐,都是半大小子,那些人声是从后面小房间里传出来的。 使了个眼色,三兄弟悄悄靠过去。 “大哥,这两个小娘们可是好大一笔财货,卖到妓寨,哥几个能美美过个年!” “大哥,俺看那小娘们细皮嫩肉的,不如咱们哥几个先快活快活!” “滚一边去,黄花闺女能卖个好价钱呢!” 几个声音肮脏龌龊,带着阵阵坏笑。等他们说完,又有一人说话,看样子就是领头的。 “黄花闺女在青楼才值钱,妓寨子年轻女人一样卖好价。他娘的郭家那两个不知死的小子,弄折了俺的胳膊。今儿咱们兄弟就在他妹子身上,收点利息。老子先去,等老子给这小娘们开了苞,你们哥几个再痛快痛快!” 朱五哥仨在墙外正好听了一个满耳,顿时都是七窍生烟,怒向胆边生。可是三人第一次来这,除了刚才那个窗户外,居然找不到可以进的地方。 紧接着三人突然听到里面一声惨叫,是莲儿歌秀儿的哭声。 “你别过来,别碰俺!俺哥能剁了你!”随着一阵布匹撕裂之声,莲儿惨叫,“哥呀!俺地哥呀!小五哥,救俺!” “我日你娘!” 三兄弟终于找到了最近的窗户,虎目含泪,怒吼一声,朱五一马当先带着两兄弟翻了进去。 “干啥的?” 有一年长乞丐,目瞪口呆之后过来阻拦。 “去你奶奶的!” 朱五挥着短斧,咔嚓一声,那人软绵绵的倒下。随后直接冲了过去,身后郭家兄弟势若猛虎。 莲儿正被一个乞丐压在身下,衣服被撕破露出雪白的肩头。小丫头秀儿躲在墙角,无声落泪。 见朱五三兄弟冲进来,那乞丐马上跳起来,带看清是郭家兄弟,大声呼救,“兄弟们,抄家伙!” “俺日你八辈先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好个郭家兄弟,猛虎下山一般冲过去,一左一右。 噗,噗!两声。 那乞丐头子身上多了几个窟窿,应声而倒下。 朱五堵在门口,堵着那些想冲过来的乞丐,手中短斧轮成了风车。 “先解绳子!”朱五砍倒一人,左肩也被敲一棍。 郭兴在那乞丐头子身上补了一刀,从地上拿起一根棍子过来帮忙。 郭英用短刀把绳子割开,小丫头秀儿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五果!” 莲儿也哭喊,“五哥,俺知道你能来!” “他们杀了黄老大,别让他们跑了,宰一个赏十天馒头!”乞丐中有领头的放声大喊。 朱五衣上尽是鲜血,混乱之中又挨了几棍,哥仨都是短兵器,对方都是长棍子,不占上风。 “五哥,咋整?”郭兴头上流血,一刀扎躺下一个老乞丐,大声问道。 “并肩子,杀出去!”朱五杀红了眼,边砍边喊,“我们只诛恶,和旁人无关,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他这声喊完,一些年轻乞丐停住脚步。只有一个成年的乞丐,还在堵着,却没敢动手。 朱五带着郭家兄弟,向前一步。冷冷看着眼前众人,冷笑,“不怕死的上来!” 然而,突然之间,对方乞丐中一个半大小子喊道。 “兄弟们,黄老大让这几个好汉宰了,咱们反了,平时受他们的鸟气还没受够吗?” 随后,几个年轻乞丐忽然把手里的木棍,砸向仅剩的几个成年乞丐。 一时间,惨叫连连。 尤其最先动手那个小乞丐,十五六岁年纪,下手最狠,一边打一边骂,“让你欺负俺,让你打俺!打死你,打死你!” 十五 马皇后?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丐帮。 长期以来,黄老大为团伙的乞丐势力,一直起压着这些十几岁的小乞丐,动辄打骂侮辱。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把他们当成粮仓钱袋子。 所以,当朱五三兄弟解决掉恶之后,小乞丐们反抗了。 当晚,朱五带着郭家兄弟三人,还有小丫头秀儿住进了悦来客栈。 当晚,郭子兴的寿宴上,有他一个位置。 当晚,他酩酊大醉。 当晚,他交了投名状。 人的命运,总是不可知的。一开始只想活下去,后来他遇到了重八,徐达。他想着抱大腿,再后来命运把他带进了漩涡。现在,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入伙之后就是自己人,原来他和郭兴每天往城里送的东西,里面夹带的是兵器铠甲。 而为了谋取濠州城,郭掌柜带着一百多亲卫,化整为零潜伏进了濠州。时机成熟之后,里应外合一股夺之。 也就是说,朱五如今算是郭掌柜的亲卫。郭家最亲近之人,这个团体中最忠诚之人。 …… 嘶! 朱五面目纠结,倒吸一口冷气。 “大小姐,疼!” 此刻的朱五半赤着上身,昨晚在乞丐窝里挨了几下狠的,当时不以为意,结果早上起来,肿得老高。 马秀英帮他擦了几遍药酒,贴好膏药,笑道,“忍着点,这么点疼都忍不了?” 郭兴郭英两兄弟在边上偷着笑,这哥俩脑袋包的跟阿三似的,大早上一人捧着一碗猪血羹,猛造。 朱五瞪了他们一眼,笑着对马秀英说道,“谢谢大小姐!” 大概是心有不忍,或者有些愧疚,毕竟朱五铺伙因她而起。早上不见朱五来吃完饭,借着看小丫头和莲儿的由头过来。见朱五呲牙咧嘴的擦药酒,便顺手帮了一把。 “俺都说了,别叫俺大小姐!”马秀英把秀儿抱在怀里,“你就是秀儿阿,叫姐姐!” 秀儿看看朱五,看看马秀英,“姐姐!” 朱五挠挠头,“不叫大小姐叫啥?我听别人都这么叫!” “叫姐!”马秀英白他一眼,“客栈里的人,就数你年纪小,叫姐!” “你还没我大呢!叫姐?”朱五笑道,“我十八了,你呢?” 说完就有点后悔,这时代是不能问女人年龄的。 马秀英看看他,笑道,“俺比你大两岁。” “真看不出来!”朱五尴尬的笑笑,“看你也就十五六岁!” 正说着,黑子忽然从门外进来,蒲扇大的手机攥着两个银光闪闪的东西,直接丢在朱五的床沿边上。 “老爷赏你的!安家费!” 居然是银元宝,朱五眼睛里全是小星星,见肩膀疼都忘了,他身上有些银子,可那是朱重八给的散银,灰突突的。 郭掌柜给的是官银元宝,银灿灿。两个拿起来一磕,嗡地一声拉得老长。掂掂分量,两个加起来怕是有二十两。 黑子瞧不上朱五的财迷劲,看他肩膀肿得老高,不屑道,“五子,不是俺说你。对付几个叫花子,还让人打成这样!你这身手还得练阿!” “俺小五哥昨晚上起码剁了三个!”郭英不服气,在一边插嘴。 黑子笑道,“碰上官军……”说着,想起郭家哥俩虽然也住进客栈,可不算自己人。顶多算朱五的跟班,说了一半就不说了。跟马秀英问声好,转身走了, 马秀英看看朱五,“你以前没练过武?可俺听说昨天你把黑子都摔倒了!” “练过些拳脚,兵器没练过!”朱五笑笑,“再说,以前饭都吃不上,哪来的力气练武阿!” 马秀英琢磨下,说道,“以后俺教你。” “你?”朱五看着她的身板,不说娇滴滴也绝不像会功夫的样。 “怎么你还不信?”马秀英笑道,“俺爹以前可是濠州地面有名的刀客!”说着,补充一句,“你要是不信,咱们到后院,姐给你露一手!” …… 客栈的后院好大一片空地。 空地的边上摞着一层层的木头,那是拿来当柴的。客栈里的闲人看见大小姐和朱五都点头问好,当大小姐拿出一把四尺长刀的时候,那些闲人马上就围了过来,准备看热闹。 “大小姐要耍刀了嘿!” “放屁,大小姐练的是大宋岳家刀,岳爷爷传下来,专杀金兵的刀法,不是那些耍来耍去的花架子!” “大小姐带着朱五干啥?” 马秀英没理会周围的议论,走到空地上立起一根碗口粗细的木头,笑着说道,“看好。” 随即缓缓抽出长刀,刀长四尺,一米三左右。刀身光泽暗淡,只有开刃的地方寒光闪现。这刀有点类似日本武士刀,但是比日本刀宽,比日本刀厚。 更没有日本刀的华丽,造型古朴。刀柄用粗布裹着,正好两拳长短,够人双手持握。 朱五目不转睛,之间马秀英举刀斜砍。刷,碗口粗细的木头,斜斜的掉落一块。刀锋所过之处,光滑平整犹如镜面。 “好!”看热闹的人,大呼一声。 朱五傻了,不会兵器不代表他是傻子。这是力道角度度完美结合,才能砍出这一刀。没个十年八年苦练根本不行,眼前这根木头若换成人,哪怕披着铁甲也只有两半的份儿。 “你来试试!”马秀英不由分说,把刀扔给朱五,再次立起一根木头。 “我?不行不行!”朱五连连摆手。 “出息!”马秀英皱眉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就算不行,也得知道自己差在哪儿!” 朱五没话说,只能照办。双手持刀,深吸几口气,挥刀! 咔!人家是一刀两断,他这是菜刀砍猪蹄子,卡住了!砍不动,也抽不出来。 “小五子,还得再练阿!” “哎哟,你这刀法,哪个师娘教的!” 周围看热闹的马上起哄。 朱五尴尬了,马秀英却没臊他,正色道,“战阵之上,你这下可没命了!”说着,帮朱五把刀抽出来,“想不想学?” “想!”保命的技能,傻子才不学。 “像俺刚才那么砍,每天五百下!”马秀英把刀扔给朱五,“什么时候能一刀两断了,双手换单手!” “就这一招!”朱五问道。 “杀人,你想要几刀?” ……… 本来,肩膀子就肿,又练了一天刀,手脖子都不是自己的。 下午,朱五带着郭家兄弟出门。如今他在客栈里什么都不用干,一天两顿饭有人管,好吃好喝。 去哪跟黑子说一声就成,只不过男的出去可以,女的得留下。朱五明白,这是人质抵押。说白了,还是得防着。 出了客站,朱五掏出一块碎银子,扔给郭兴,“老三,去买点猪头肉,馒头酱菜!” 郭兴傻乎乎的问,“五哥,客栈里头好酒好肉,干嘛还花钱买!” “让你买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朱五活动着肩膀。 郭兴去了,郭英围着朱五笑道,“五哥,俺明天也跟着你练刀,俺问过秀英姐了,她说中!” 秀英姐!朱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脑子转两圈才明白,原来他说的是大小姐。大小姐真名马秀英,郭掌柜的养女。 等等! 朱五突然石化了,定格了。 掌柜的叫郭子兴,他的女儿马秀英……… 好像,朱元璋的丈人就叫郭子兴,他媳妇叫马秀英…… …………… 这章有点水,抱歉了手机码字。 再次感谢大家,新书全网三十,历史类第二。真是惶恐,特别惶恐。 十六 汤和的信 夜色深沉,忙碌一天的朱重八,终于可以休息了。 年关将近,庙里上香的人愈多了,香火旺香油钱就多,庙里的和尚都得打起精神,照顾施舍香火的恩客。 不过知客,收钱,念经这种好差事轮不到他。他只能带着几个小沙弥干杂活,扫雪扫地,擦佛像擦门框。活是不太累,但甚是繁琐。尤其现在是腊月,一天下来手被水泡得红肿生疼。 桌子上有两块饼子,一碗清汤寡水的萝卜丝汤,已经凉透了。他没急着吃,而是把烛火调亮些,把潮湿的双手笼罩在上面。 火再小也是火,也是亮的热的。微弱的热量从烛火传到手上,慢慢的潮湿的双手不再那么难受。随后,重八叼着一块饼子,从怀里掏出一封新收到的来信。 “乖乖,这字好像老蟑爬的,忒难看!” 信上的字东倒西歪,毫无章法,语言更是粗去直白。 “重八哥,俺大半年没看着你哩,你可好?村里那些弟兄们可好?俺托人稍回去的银子,收到了没有?要是收着了,就多买些好吃喝,快过年了,不能亏待自己。 俺现在也是有钱人了,前些日子俺一箭射死一个朝廷的百户,总管一下就赏了俺一百两银子,白花花的官银。乖乖,咱家祖宗八辈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得买多少地,买多少牲口,娶多少媳妇? 拿到钱时俺就在想,要是你在这多好。你脑子活有主意,读过书身手好,做人大度还讲义气。军中就缺你这样的人,俺这个熊样的都能混个官,你咋不比俺强! 你当和尚太屈才了,天天念经能有啥出息。俺知道你嫌俺这是个掉脑袋的活,不愿意来。可是哥,这狗日的世道你还没看明白么,官逼民反了。俺们造反之后,拿下的官府粮仓里的粮都是堆成山了。 随军的秀才算了算,说这些粮食够两三万人,顿顿吃干的吃一年还富余。俺日他亲娘,官府要是拿这些粮赈灾,能救活多少人?你家我叔我婶子,哪怕有一碗小米能饿死? 官府不拿咱当人呢,咱都是堂堂男子汉,与其饿死不如拼个球的,兴许还能博个富贵。就像你以前跟俺说的,富贵险中求。不单是咱这淮西的爷们的拼命了,天下都乱了。 刘福通元帅在颖州招了十万大军,徐州那边也拉杆子起来五六万人。天下没饭吃的穷人太多了,有粮就有人,谁让大伙活不下去,大伙就跟谁拼命。官军再多,也多不过咱们穷人。 俺再跟你透漏一个消息,马上俺们又得打仗了。总管和大人们说,这回俺们得打个大城。打下来,几千人的队伍一下就能滚成几万人。 重八哥,过来跟俺一块干吧。打仗亲兄弟,咱们比亲兄弟还亲哩!你要是过来,俺去找总管大人,把俺这个官给你当。” 信读完了。 落款,汤和。 朱重八笑笑,把信收好。端着凉透的萝卜汤喝一口,心中默念,大城是哪个城? 随后又掏出一张简单的图来,在外游历那几年,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画下来。 先是找到定远城的位置,顺着定远的官道,朱重八的手指停在了濠州。 濠州,淮西重镇。人口六十万,金银粮草不计其数。可以挥师向北,打不过官军还可以南下。 濠州!濠州! 朱重八默念两声,脑中忽然泛起一个人影。 小五!小五就在濠州! ……… 还是那个乞丐窝子。 剩下的十来个小乞丐,在见到朱五和郭家兄弟时,明显有些紧张又有些戒备。十来个人聚在一起,露出昨天最先反水的那个乞丐。 看样子,这个乞丐团伙,有了新的头人。 “我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交朋友的!”朱五带着郭家兄弟,大马金刀的跑腿坐在地上,看着那领头的说道,“昨儿,还没谢谢你呢!” “谢俺干啥,要谢也是俺谢你。你不把姓黄的那狗日的整死,俺们还得受他欺负。”乞丐头儿也坐下,“俺二虎,你哩,你叫啥?” “朱五!”朱五笑道,“这两个是我兄弟,郭兴,郭英!” “俺认识他们,以前和俺们一样都是要饭的!”说着,看了郭家兄弟一眼,“现在这是攀上高枝了?不用要饭,穿的还这么体面!” 郭英得意的拍拍身上的衣服,“自从跟了俺小五哥,就没挨过饿。” 他这番臭显摆,但是让这些少年乞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色彩。 等郭兴把猪头肉和馒头酱菜拿出来,少年们的眼神又变成饿狼,蠢蠢欲动。 “俺五哥心好,今天请你们吃肉吃馍!”郭兴看着乞丐们,脸上带着些优越,“看着没,巴掌大的肉片子,雪白雪白的白面馍,想不想吃!” 小乞丐们留着口水点头,有胆子大的已经凑过来,看样子已经等不及了,马上就要开抢。别说这些从小要饭的孩子,就是大人,一年也不见得能吃上肉吃白面。 “想吃就按我们的规矩来。”朱五突然皱眉冷哼一声,那些小乞丐看他的目光带着些胆怯,毕竟昨天这杀神太吓人了。 “老三,老四,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个的分!”来之前,朱五已经和郭家兄弟交代好。所以这个哥俩马上指挥这些小乞丐排队,有不知道怎么办的,这哥俩直接踹过去。 只要没人带头闹,就没人反抗。当年朱五当兵时,遇到的老班长也是这样,直接用脚丫子说话,效果特别好。有人带头也不怕,哪怕眼神不服气,直接踹趴下。当然,前提是打一巴掌,得给一个枣。 乞丐们都乖乖排队,等着分肉分馍,唯独二虎没动。 “你不吃?”朱五问。 “俺想吃!”二虎舔舔嘴唇,“可俺知道吃人的最短,拿人的手短。平白无故请俺吃肉,你安的啥心?” “你有啥值得我惦记的?”朱五反问,笑道,“其实,以前我也是要饭的,还不如你们,起码你们能报团。我只能跟着一个残废大叔,还有丫头片子在一块儿。后来,残废大叔没声没响的就死球了,就剩我和小丫头,浑身上下只剩下半顿小米!” “那你咋变成现在这样?这么体面?”二虎的眼里有光,靠近了问。 朱五递给他一个白面馍,“我遇到了一个恩人,他拉了我一把,给我好酒好肉,还给了我这个。”说着,掏出银元宝晃晃,“我的恩人,让我像个人!” “你恩人不图你啥?”二虎在问,几个小乞丐的眼神也看过来。 “图!”朱五盯着二虎的眼睛,“他让我帮他杀人!” “俺也敢杀人!”二虎叫道,“谁能让俺天天吃饱了,谁能让俺有个人样,俺就帮他杀人!” 朱五环视一周,那些狼吞虎咽的小乞丐,同样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 他笑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残忍,“还有谁敢!” “俺!” “俺也敢!” “还有俺!” 少年乞丐们扯着脖子喊,像小狼的嚎叫, “既然你们都敢,我也拉你们一把!”朱五把手里的银子掂量两下,“从今天起,你们的饭我包了,不但给你们饭吃,还给你们衣服穿!” 郭兴在旁边冷笑道,“吃了俺五哥的饭,就得听俺五哥的,哪个敢两面三刀不讲义气,俺兄弟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中!”二虎狠狠的咬了一口馒头,盯着朱五,“只要给饭吃,俺就给你卖命!” 朱五笑了。 这是乱世,乱世中一个的力量太小,小到自保都困难。 可若是身边有一群人,一群听话敢拼命的人,活下去的几率就大大增加。 所以,当朱五被拉进郭子兴这个集团之后,他马上想到的,就是要有自己人。郭家兄弟远远不够,他需要很多人,很多能让他安全的人。 于是,他找到了这些小乞丐。他也要过饭,他知道挨饿的滋味,他相信食物的力量。 ……… “小五子又去南城乞丐窝子了?” 悦来客栈,郭掌柜的书房。郭子兴放下手里玉佛,对黑子问道。 “是,他练了一天刀,下午带着郭家兄弟出去,还在街上买了许多吃食!”黑子不明白,为什么自家老爷对朱五这么上心。 郭子兴笑道,“嘿!这小子,咱们让他入了伙,他是拉别人入他的伙。好小子,有点脑子!” “都是些叫花子,有啥用?”黑子笑道。 “用处大了!”郭子兴说道,“这世道,越是看着没用的人,越有用!” 说着,看一眼黑子,“你是不是觉得,老夫对小五有点太上心了?” “小的不敢!” “说来也奇怪,咱第一眼见这小子,就觉得他不一般。你想阿,一个小叫花子干嘛把自己收拾得这么干净。一个小叫花子比体面人家的少爷还会说话,脑子还灵,还识文断字。” 郭子兴继续笑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这样的叫花子,头一回见。光是这些也还罢了,昨儿老夫还现这孩子,另外一面。” “啥?”黑子问道, “他有胆气!”郭子兴拍手道,“有的人假有胆,有的人真有胆!朱五这小子,看着没胆,其实胆子大胆没边儿,手上从没沾过血,可杀起人来,那叫一个杀伐果断。” 说着,又是摆摆手,“明早上,你叫小五来我这一趟,有事让他干!” 十七 乞丐兄弟们 又是一个清晨,马秀英刚练了一路刀。就见郭家兄弟嘻嘻哈哈的跑过来。 “昨晚上一晚上没回来,跑哪里野去了!”秀英皱眉问道,“小五呢!” 这哥俩心里有点怵马秀英,可能是因为她是客栈里的大小姐,也可能是这大小姐管的比较宽。 郭兴笑道,“秀英姐!五哥去被叫去见掌柜地,走之前,让俺们来寻你要点东西!” “要什么?”马秀英问。 “五哥说要点冻伤药,要是有旧衣裳旧鞋也拿点!” 马秀英不解,“要那些干啥?” 郭兴憨厚着笑道,“俺五哥说拿给南城那些叫花子用,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认了那些乞丐当兄弟!” 马秀英略一思索,脸上笑笑,“走,跟俺拿药去,你跟俺好好说说,那些叫花子怎么个事儿!” …… 郭子兴坐着,朱五站着。 想到面前这个人应该就是重八哥未来的老丈人,朱五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命?整天想着抱重八哥大腿,结果重八哥还当和尚呢,自己先进队伍了。进的还是他老丈人的队伍,求情的是他未来媳妇。 命运,真够狗血的。 “五子,有个事得你去办!”郭子兴说话总是慢条斯理,不急不慢的。 “您说,我一定给您办好!”朱五的态度更郑重几分,不为别的为重八阿。 郭子兴点头道,“从今天开始,你给老夫盯住了内城,每天出去多少人,进去多少人,都记清楚。尤其是官军骑兵,多人少多少马都要看清楚,若是骑兵大队出城,第一时间派人回来报信儿!” “喏!”朱五大声答应心中却道,这大概是让自己去刺探军情。 濠州分内外两城,外城是普通百姓住所,占了濠州城的三分之二还多。内城说是城,其实就是用木栅栏隔开的,里面住的都是濠州的达官贵人。知州,同知,判官等等。 最要紧的是,濠州城达鲁花赤就住在内城,这位蒙古老爷,一年四季都呆在内城饮酒作乐,据说早就上不马,开不得弓。但是和他同在内城的,还有两队色目人和蒙古人的骑兵,这些兵是濠州城最强大的武装力量。 朱五记忆中曾在城门口见到过这些骑兵,人人都是弯刀铁甲,长枪硬弓,威风凛凛。 其实这些兵丁主要是震慑,濠州城还是靠汉人兵士把守,兵士由知州和汉人千户控制。和所有王朝末世时一样,这些兵士也没个兵样子,疏于操练,手中的兵器都锈了。 平日欺负百姓是行家里手,打起仗来就不得而知了。 郭子兴见朱五答应的痛快,面上也高兴,笑道,“好,这才像个男人样。好好干,等咱们占了濠州城,老夫封你个百户!” 朱五差点笑出声,好大个官儿阿。等你干姑爷重八哥上位,老子怎么不混个侯! 可随即马上又高兴不起来,一想到朱重八就想起马秀英。落落大方,心地善良的姑娘。要身材有身材,要颜值有颜值,偏偏是重八未来的老婆。 说曹操,曹操到。 刚从郭子兴那边出来,还没出客栈,马上见到了马秀英和郭家兄弟。 朱五马上变了个脸,“秀英姐,你咋在这?” “等你!”马秀英不经意间,撩起垂下的秀,“走吧,带俺去看看!” “去哪?”问完,朱五就明白。郭家这哥俩,肯定是啥都说了。越看这俩小子越来气,舔得比朱五还勤,就好像他们认识朱重八似的。 一行人出了客栈,奔南城。 昨儿夜里朱五就住在那,要说那些小乞丐,也是狠角色。黄老大他们的尸,让这十来个半大孩子随便挖个坑给埋了。之后,还和没事人一样。 几人到的时候,二虎正带着人干活。还是那句话,得自己有个人样才能活出个人样。破屋烂瓦不要紧,主要是收拾。 见朱五带着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过来,二虎明显愣了一下。其他小乞丐则是欢呼,五哥回来了。 朱五一副老大的做派,“身上有冻伤的过来,给你们弄了点药。烧水没有,水开了洗澡去。把身上那些老泥都搓下去,能穿的衣服洗干净,不能穿的扔了,我这有些旧衣服,弟兄们对付着穿。” 二虎凑过来,不自然的喊声,“五哥!”然后,看看马秀英,问道,“那谁阿?” “我姐!”朱五随口回道。 “俺还以为是你媳妇呢!”二虎笑道。 朱五乐了,“你小子别胡说!”说着,勾勾手指头,“一会有个事你去办!” “啥事,你说吧!俺二虎绝不含糊!”二虎拍着胸脯。 朱五低头小声说道,“内城那边熟吗?” “熟,但是进不去,官老爷都住那边,咱们这样的叫花子根本靠不到跟前,当兵的直接用大枪戳!” 朱五又把郭兴叫过来,吩咐道,“一会你俩到内城边上守着,今儿没成出了多少人,进去多少,有没有兵马掉动都记下来!”说完,掏出把铜钱,“你们哥俩路边吃碗热乎的!天黑了再回来!” 郭兴憨厚,朱五让干啥就干啥,没说的。 二虎想说点啥,终究还是忍住没开口。 朱五知道他要说什么,二虎这人别看小,却很有主意,不然也不会一夜之间成了这些小乞丐的头。他嘴上说卖命,心里不知道想什么呢。而且有他在,朱五总感觉和这些小乞丐隔着一层。 所以,支开他朱五才能让这个队伍更收心。郭兴人实在,让他去盯着他肯定不会开小差,而且有他在二虎就算想唬弄,也唬弄不成。 看着二人走远,再转头愣住了。 有人,天生就是天使,大概秀英就是这样的女人,她一个金贵的大小姐,一点不嫌弃小乞丐身上的味儿,正握着一只黑乎乎的手,涂抹药膏。 被握住手的小乞丐脸上是这些跟中最小的,看样子也就十岁。小脸上黑乎乎的,眼睛倒是明亮。 手被马秀英握着,整个人动也不动,就这么愣愣看着,慢慢的忽然一颗泪掉下来。 马秀英抹好药膏,抬起头,见这个小乞丐无声的落泪,柔声说道,“哭啥,弄疼你了?” 小乞丐抽噎两声,“想俺娘了!” “你娘呢?”马秀英又问道。 “死了!”小乞丐落泪,“饿死了!” 闻言,马秀英叹息着帮他擦掉眼泪,“记住,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多大了,有名么,叫啥!” 小乞丐抬起头,笑笑,“俺叫沐英!八岁!” 乖乖!又是个熟名,可就是想不起来。 朱五盯着小沐英,小沐英被看得手脚无处安放,直到想起他刚才那句,想娘了。朱五才终于想起,这小子是谁。 沐英!朱重八的干儿子,世代驻守云南,他有个后人叫小郡主沐剑屏,嫁给了韦小宝。 等会,朱五晃悠下脑袋,正儿八经历史书没看多少,脑袋里全是乱七八糟电视剧。 又一个历史名人,又是朱重八淮西战斗集团的大将。这世界这么小吗,还是这天下英雄都藏在这濠州城里了。 这些日子以来,朱五每天晚上都在竭尽脑汁的想,想他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 结果是,越想越吃惊,他未来的大腿重八哥,简直就是位面之子。先不说他是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位大一统王朝,真正的布衣皇帝。布衣,是好听的说法,说不好听的老朱家祖宗八代都是种地的。到了朱重八这,他身份比农民还低,农民起码是民,是良家子。和尚呢,谁还不知道和尚是什么玩意儿! 他出身低就不说了,他身边这些小同乡光屁股娃娃,哪个出身高了!都是大字不识几个,土里刨食的农民。 可就是这些农民,吃不上饭的流民,别人队伍里炮灰的角色。在他这全成了马上马下,叱诧一方的名将。 难不成全天下的明将种子都托生到这个地方了!还是时势造英雄,历史只记住了他们这些胜利者! 朱五凑到马秀英和沐英旁边,盯着小乞丐沐英的脸色,往死里看。你小子黑不拉几,牙黄口臭,浑身没有二两肉。就你这样的,将来也能当云南王! 沐英被看得不自在,咧着嘴,怯怯的说道,“五哥!” 朱五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你得叫我五叔。” 沐英又挤出点笑,“五叔!” 随后看看你马秀英,甜甜地叫,“五婶!” 扑通!朱五一个屁股墩坐下,吓的。 马秀英扯着沐英的脸,“你小子说啥?” 沐英直接吓哭了。 “这是秀英姐!”朱五也不管辈分不辈分了,吼着纠正。这事若是让重八知道了,还不给他记小本本上。 十八 盯梢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淮西地区民乱频生,许多流民拖家带,逃往相对稳定的濠州城。 但大元朝的老爷们下令四门紧闭,所有流民一律不得进城,内城之中歌舞升平,城外无数百姓冻饿而死。 浅浅的白雪下,一具具百姓的尸体曝尸荒野。人们看向濠州城高大城墙的目光,充满仇恨,等到这仇恨满溢,濠州城也不再是太平之地。 连着几天,朱五都带着几个兄弟在城里转悠。乞丐都如今都变成他的兄弟,或者说跟着他混饭吃的兄弟,这些半大小子对城里没有不熟的地方。 在他们的指引下,朱五画了一张又一张的草图,从哪里进城可以用最快的度控制住内城,哪是城里的制高点,哪里可以切段官军的支援路线。哪里有水井,哪里适合防火。 因为他现,郭掌柜他们的计划太过随意。无非就是城内空虚之时,里应外合杀进城来。见到当官的就一刀剁了,然后竖起反旗。 而朱五那颗来自后世的灵魂,已经习惯了有计划行事,任何的风险都要考虑在内,用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果。 内城那边也盯着,除了一车车酒肉每日流水一般送进去,不见异常。内城的老爷们,更是从不出城。 “五哥,咱们天天在这盯着,盯啥?” 内城知州衙门对面一个小馄饨馆里,朱五带着郭家兄弟盯着里面的动静。往日都是郭兴带着二虎,连着几天没动静,朱五亲自过来了。他一来,早就坐不住的郭英,猴急的问。 “让你盯着你就盯,哪那么多废话!”郭兴看看四周,压低声音斥责弟弟一句。 朱五拿他们当兄弟,要干的事也没瞒着他们。谁曾想,这哥俩一听说杀官造反,比他积极多了。 这世道的男儿,没一个善茬!或者说,这世道的男儿,打心眼里恨这大元朝,恨这些贪官污吏。就像城里百姓私下里说的闲话,把濠州城这些贪官的肥肉割下来,炼成油都够全成百姓吃二年。 小哥仨窃窃私语之时,门口大咧咧的进来一位穿皮袍的男子,个子不高,尖嘴猴腮。 进来就喊,“掌柜的,上馄饨。要热乎的,不烫嘴爷砸了你的铺子!” 掌柜的忙不迭的过去,弯腰陪笑,“哟,李爷您可有几天没来了!您老这几天挺忙的?” 李爷很享受掌柜的奉承,笑道,“废话,可不忙吗?还几天就过年了,府里都忙不开,送礼的人都挤满了。我要是不支应着,就得乱套。后天我们老爷去皇觉寺上香,我还得跟着,我这天生的劳碌命啊!” “诶哟李爷,您老要是劳碌命,小的就没法活了!”掌柜的亲手把馄饨给李爷端上来,一脸阿谀奉承,“您老吃着,香菇猪肉馅的!” 李爷笑道,“府里见天牛羊肉都吃腻了,就想这口儿!” 朱五冷眼旁观,这李爷明明是个汉人,却一身蒙古人打扮,不伦不类。等他吃完一抹嘴走了,才朝掌柜的问道。 “掌柜的,刚才那人是谁阿?吃个馄饨还这么大谱!” 掌柜的擦着桌子,笑道,“他阿,达鲁花赤老爷的家奴!” “一个奴才这么威风!”郭英撇嘴骂道。 “这位小哥,您小点声,祸从口出!”掌柜的吓一跳,左右看看,“这年月,别说他一个家奴。就是达鲁花赤家的一条狗,咱们也得伺候着!” 朱五想想,又问道,“掌柜的,这达鲁花赤也去庙里上香?” “可不嘛!蒙古老爷们信佛阿,又跟着咱们汉人学会了过年,一到年底,达鲁花赤就带着家眷亲兵,学咱们汉人的样,去庙里上香。”掌柜的笑道,“啧啧,那阵势,前边几十号骑兵开道,后边跟着家眷家奴,比皇上还威风呢!” ……… “消息可靠?” 郭子兴看着朱五皱眉问道。实话说,这些日子他也急,内城没动静他心里终究是打鼓。 书房里就朱五和郭子兴。 朱五说道,“回掌柜的,千真万确。我问了周边商铺的买卖人,都是这么说的。” “天助我也!”郭子兴笑道,“只要那什么鸟花赤带着骑兵出城,咱们的胜算就多了几分!” “其实,他就是不出城,咱们也有胜算!” “嗯?” 郭子兴疑惑的目光中,朱五掏出一张用碳笔画好的草图,指着说道。 “掌柜的您看,您老的计划不是里应外合吗?西门离内城最近,咱们外边的兄弟从西门进来,直接就能堵住内城出来的路。” 郭子兴原本的计划很简单,买通了城门守军,半夜偷偷把城门打开让城外的弟兄们杀进来,城里的兄弟就到处放火,打官府一个措手不急。 最重要的,一定要最短的时间内拿下内城,不然等官府回过神来,陷入拉锯就不妙了。可是内城之中,达鲁花赤的兵,各个达官贵人家的豪奴,却不是好对付的。 “您看!”朱五指着图继续说道,“从内城出来无非就是两条路,一前一后。这两条路咱们立起绊马的栅栏,骑兵就冲不出来,沿街两侧高点都战上咱们兄弟,有弓箭就射箭,没有就用标枪,实在不行扔石头,冲不起来的骑兵就是活靶子。” 郭子兴暗暗称奇,朱五这图画得太细了,每条街都画出来,院墙多高街多长都有标注。军营,粮库包括骑兵的马房。 “您再看这,这是知州衙门的后墙,前边打起来,后边定更空虚,到时候跳进去一群兄弟,沿街放火大喊红巾军进城,弥勒教进城,估计没打他们就乱了。当官的比咱们怕死,咱们在后面的路上,留出一条小缝儿,当官的准带着家眷先跑。汉官都跑光了,剩下那点蒙古色目人,咱们用人堆都堆死他们!” “五子,你这是跟谁学的?”郭子兴打量朱五,满是疑问。 这年月读书识字都了不得,朱五这连图带画,有理有据。郭子兴江湖闯荡大半辈子,这样的图画还是第一次见,朱五所说又头头是道,比他们这草台班子拍脑子想出来的,细致得多。 若是不知道是朱五画的,不知道是他说的。别人说这是那个高人的指点,郭子兴都信。 朱五把图收起来,“我爹教的,我和您说过,我爹是个读书人!” “你把这图留下!我琢磨琢磨!”郭子兴想想,对朱五笑道,“这几天辛苦了,去告诉厨房炖羊肉,让你那群小兄弟也打打牙祭!”说着,又看看朱五,“你晚上到我这来,咱们爷们喝两盅!” “谢掌柜的!” 看朱五走了,郭子兴挠挠头,“这小子是特么个人才!”又外边喊,“黑子,让各堂主到我这来,议事!” ………… “你会不会?” “会!” “会就给我做!” “俺不敢!” 出了客栈,朱五直奔一家小铁匠铺子。找到老板一通比划,人家直接把他拒了。 铁匠铺老板粗壮的汉子,一脸络腮胡。 朱五纳闷,“我就让你打几块铁片子,你有什么不敢的!” 铁匠铺老板看看四周没人,小声说道,“你这后生不厚道,你那不是铁片子,你是要做护心镜!是铁甲上用的,俺不敢打。官府知道,杀头!” 真不能小看古人,朱五觉得为了自己小命着想,甲这东西绝对要有,不然自己的肉身是一戳一个窟窿。 但这个时代,有钱都没地方买甲,甚至别说甲,买菜刀都得登记。所以想了一个办法,打几块厚铁片挂身上,起码有个防护。 可谁成想,让人家猜出来了。 “胡说八道!”朱五当然不能承认,“打几片铁,怎么就成护心镜了!” “后生,俺打了一辈子铁!唬弄不了俺!”铁匠铺掌柜的笑笑,“你走吧,俺就当你没来过!” “你不打老子找别人!”朱五骂道。 “别人也不会打的!后生,快过年了,别折腾出事来!”铁匠铺掌柜的看着朱五,“后生,俺这是好话,俺见的多了,这些年找俺打这些犯忌讳东西的人不少,最后都没个好下场。看你跟俺儿岁数差不多,俺才说这么多,不然俺也不跟你废话!” 忽然有股暖意在胸中流淌,朱五笑道,“大叔,放心吧。要折腾,也是别人出事。” 十九 起事 从大元建立伊始,天下健儿就没停止折腾。 年年都有义士,代代都有豪杰,如野餐一般,杀不尽挖不绝。哪怕一片白地,春风吹过又能破土芽。 折腾,是因为暴政。 谁做皇帝跟老百姓有毛关系,姓赵的当皇帝也不可能姓赵的都跟着沾光。谁当皇帝老百姓都得种地纳粮,缴税服役。谁当皇帝,百姓都是地里刨食看老天之脸。 头上有天,头上有官,头上有朝廷,头上有神仙。 百姓所求,无非阖家安泰,一日两顿饱饭。 百姓所求,无非是风调雨顺,多收三五斗。 百姓所求,无非是生有田,死有棺,血脉不绝儿女全。 而就是这些简单质朴的愿望,大多数的时候都不可能实现。横征暴敛,民如韭割复生,百姓不是牛羊,兔子急了都要咬人。 哪怕强如大秦,逼急的百姓依然会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哪怕铁骑无双的大隋,百姓也会揭竿而起。就算是盛世无双的大唐,繁花似锦的大宋,吃不上饭的百姓,照样拿着锄头,日皇帝的老娘。 至于大元,你多个毛线? 历朝历代总有几个贤君名臣,可是大元却没几个,苛捐杂税倒是数不胜数,要钱的名目倒是五花八门。 不折腾你,折腾谁! 说实话,当腊月29这天。濠州达鲁花赤的车队,到达皇觉寺的时候,朱重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内心,忽然生出些波澜。 贵人亲临,皇觉寺上下从主持到沙弥,全部新衣袈裟,庙口恭迎。当先的铁甲骑兵,冰冷的眼神让僧人们心怀畏惧,诚惶诚恐。后至的黄金车架则让和尚们,喜笑颜开。 朱重八鄙夷的望着主持和长老,看着他们满脸褶子都笑开了,奉承的跟在几个蒙古老爷身后。脑中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养的狗,只是和尚的屁股上没有尾巴摇晃。 再看那胖得肚子屁股一边圆的达鲁花赤,朱重八瞬间有种想一锤子砸下去,看看他脑浆子什么颜色的想法。 “重八!”达鲁花赤一行人进了寺庙之后,朱重八的师兄,化文和尚叫住了他。 “师兄有何吩咐?” 化文和尚文质彬彬,不像和尚倒像是读书人。只是重八知道,这个师兄最不是东西,看着像人一肚子坏水。 “达鲁花赤大人咱在本寺过夜,你将客房打扫干净,记住一尘不染。”化文和尚吩咐道,“另外,去告知厨房,好酒好菜全部准备好!” 朱重八奇道,“师兄,咱们这是庙,斋菜就有。哪里来的酒肉,没这个规矩阿!” “呸!”化文师兄骂道,“你真是榆木疙瘩脑袋,寻常香客自然是斋菜。可今天来的是达鲁花赤老爷,是无肉不欢的蒙古贵人,岂可怠慢!去准备,休要多言,耽误了庙里大事,就把你赶出去要饭!” 分明是你想讨好蒙古老爷,甘做奴才秧子。朱重八心里暗骂,嘴上只能附和。 等师兄走远,心里继续骂道,等老子哪天受够了这腌臜气,一把火烧了这狗日的庙。若是哪天出人头地,非砍了你们这些酒肉和尚。 骂完,又想起好兄弟汤和的信。 濠州达鲁花赤,看你能威风到几时。 ……… 濠州城,悦来客栈。 随着达鲁花赤和骑兵出城的消息传来。 客栈大门紧闭,往日好酒好肉的汉子,嬉笑怒骂的伙计,全换了个人似的,杀气腾腾。 郭子兴带着心腹兄弟,先是给弥勒佛上香祭拜,随后斩鸡摆酒,在佛前宣誓。 朱五也在其中,不过他是在众人的末尾,最不起眼的位置。郭子兴身边的人马,除了跟随他多年的江湖人物,就是他的结拜兄弟,还有同样信奉明教的兄弟,和投奔他的好汉。朱五年纪又小,入伙晚,只能在最后。 “诸位!”郭子兴一身劲装,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江湖大豪本色,举起滴进了公鸡血的烧酒,正色说道,“某郭子兴,今年五十正。半生飘零,尝尽人生冷暖。以前咱也想做个老实巴交的良民,可天道不公,鞑子皇帝重用奸臣,天下贪官污吏横行,以至我等黔生无活路,死无埋骨之所。 可怜我等世代都是良家百姓,却在这世道活得猪狗不如。苍天无眼,苍天已死,许其受尽欺凌而死,不如奋力一搏。管他皇帝大官,杀了便是。天无道,我能便杀出一条血路。天下无名主,我等便恭迎明王降世,普渡众生。头掉了碗大个疤,明王菩萨在上,我等死后也能进入西方极乐世界。 诸位,可愿随俺反他娘的!”(元灭亡,很多因素,大家理性看待。) “追随大哥,誓死无悔!” 众汉子仰头喝光碗里的酒,放生大笑。 “好!”郭子兴大笑道,“都是俺的好兄弟,取了濠州城,俺和你们共富贵!” 说着,命令道,“孙德崖,今晚三更你带人把西城几个守夜的兵丁宰了,然后打开城门放门外大军进城!” “喏!”一个像憨厚老农的汉子,开口说道。 “张老黑,大军进城之后,你立刻带人控制住汉军大营,愿意跟着咱干的可活,不愿意的死!” 张老黑大笑道,“大哥放心,俺一定把办得妥妥当当!” “朱五!” 队伍末尾的朱五,正神游天外,忽然听到郭子兴叫他。忙收敛心神,准备听令。 “你带着你手下的那些乞丐,从州衙后门翻进入,沿路放火喊话!” “喏!” 朱五也生答应,心里却骂。娘的,还想随大流喊口号混过去。你老小子居然给老子派了任务。还真是瞧得起我。 虽说不明不白的上了贼船,心里早有准备。可事到临头,难免有些胆战心惊。朱五看着周边摩拳擦掌的汉子,心中告诉自己冷静。 冷静,才能活下来。 …… “小五!” “秀英姐!” 郭子兴吩咐完毕,众人各自回房准备,朱五刚要回到自己屋,马秀英叫住了他。 “你跟俺来!” 马秀英拉着朱五,不由分说的到了她房间。 推开门,有等得抓耳挠腮的郭家兄弟。暗自垂泪的郭莲儿,还有一见朱五就挂过来的秀儿。 “五果,俺这几天都没见着你哩!” “秀儿乖,哥忙,等忙过了这几天,哥天天陪着你!” “五哥,是不是要动手了?”郭家兄弟兴奋的问。 郭莲儿则是安静的坐着,怯怯的喊了一声五哥。可眼神之中,有些复杂。 这些就是朱五来到这个世界后,最亲近人。不同姓,但胜似家人。他这一生,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这些人的周全。 今天,他将和过去彻底告别,前方等待他的是一场搏命厮杀。不管未来怎样,重八哥的大腿能不能抱稳当,今天都要靠自己,给这些身边人博出一个太平。 “五儿!”马秀英低头在柜子里翻出一样东西,“这是俺爹留下的,你穿上!” 铁甲! 这是一副完全由鱼鳞铁片拼凑而成的铁甲,虽然黯淡无光,可触手光滑,冰冷的金属厚重结实,胸口一块硕大的护心镜,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秀英姐,你为啥对我这么好?”朱五在马秀英的帮手下,套着铁甲问道。 马秀英手中停顿一下,笑笑,“俺也不知道。可能,你像俺弟弟吧!” “俺也是你弟弟,咋没铁甲哩!”郭英在边上笑道,“秀英姐,恁太偏心!” 正说着话,郭莲儿走到朱五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挂在朱五的腰间,咬着牙说道,“五哥,小心!” 朱五笑笑,“放心,你哥我没事。等过了今天,哥让你花衣服随便穿!” 郭兴嚷嚷,“秀英姐偏心也就罢了,俺亲妹子也偏心,平安符连他亲哥都没一个!” 郭莲儿闹了一个脸红,“有五哥在,恁俩肯定没事儿!” ……… 世上最难熬的就是等待,客栈里的人都在等天黑,就像黑夜在等待黎明,漫长得让人心急。 濠州城外,一支数千人的大军也在等待。一位高大的年轻将领,正咧着大嘴,望着濠州的方向。 “汤和大哥,你看啥哩!”一个青年小兵憨厚的问道。 “濠州!” “俺知道,那是你老家!” 汤和笑了,大嘴又大了几分,“是啊,是俺老家!可是俺从小到大就没进去过几次,俺娘活着时候带俺去过一回,那年家里收成好,俺娘给俺买了二两桂花糖!” “濠州城是不是可好了,听人说到处是黄金,倒处都有粮!” “傻兄弟,要真是这样,咋会有人饿死。黄金和粮食都在官府和富人手里呢。”汤和笑道,“想要黄金粮食,只能靠咱手里的刀枪去抢。” “抢!抢他娘的!”小兵攥着拳头骂道,“官府咋抢咱们地,咱就咋抢回来,狗日地!” 轰隆!腊月天,忽然一声惊雷。 ……… 皇觉寺也听到了雷声。 朱重八也听到了,抬头望天,开口笑骂。 “吔,你狗日还挺有脾气,腊月打雷,你吓唬谁呢?” 轰隆!又是一阵雷声。 朱重八不笑了,眯着眼睛,“你狗日的再打,回头断了你的香火!” (下一卷,濠州乱。) 一 攻占 凌晨,风声中偶尔夹杂着几声犬吠,除此之外濠州城,一片沉寂。 啪,似乎是一片落叶落在了雪地上,出轻微的声响。 西门守军中的一个小兵耳朵动了动,张开朦胧的眼睛,看下黑麻麻的天,又闭眼缩在门洞里。 啪,啪,啪! 霎那间,这细碎的声音忽然多了起来,像是急行者的脚步。守军小兵疑惑的睁来眼,黑夜之中闪过一阵寒光,随后他的眼神永远定格在愕然惊恐的情绪上。 噗,噗,噗! 寂静的凌晨刚才是还是死寂,却突兀的多出利器入肉之声,伴随着这些声音的,还有被压抑的惊呼和惨叫。 一队黑衣人不知何时鬼魅一般靠近,西门城门洞里依靠着取暖睡觉的守军,几个眨眼间全变成软绵绵的尸体。 黑衣人的领残酷的笑笑,“嘿嘿,这帮废物!弟兄们,上角楼放绞盘,点火为号放城外兄弟进城!” …… 城外,无数双眼睛在看向濠州方向,无数张大手紧握兵器,无数人的身影和夜色融为一体。 夜色中,一支沉默的军队在等待,在准备。 为了这一刻,这些男儿等待了许久。 或许从他们出生为男儿的那一天起,或许他们父辈给予他们名字的那天起,或许从目睹家园消失那天起。 他们就开始等待这一天,等待着复仇,等待着用鲜血告慰亲人,等待着自己的新生。 轰! 黑漆漆天空中,突然一团火星在高处闪现,犹如火焰盛放。并不太强烈的火光却像一盏明灯,将夜空将这支军队将无数双眼睛照亮。 那儿,将是他们的风向。 寒风中,血色大旗哗啦啦做响。 军官们突然扯着脖子,放生大喊。 “弟兄们,城开了,进城………” “进城,杀官军………” “进城,杀贪官……” “进城,抢粮抢钱抢娘们……” “进城………” 轰隆,天空爆出一声惊雷。 许多人睡梦中翻了个身,特娘的大半夜打什么雷。随即却又豁然从梦中惊醒,这不是雷声! 马蹄如惊雷,濠州的西门门户大开。城内的兄弟在城墙上点燃一堆又一堆的火焰,沿街的房顶也插上了火把。 数百位骑兵挥舞长刀,呼啸而来。紧接着是无数红巾包头的战士,面色狰狞如同地狱恶鬼。 “苍天无眼,明王将世…” “红巾军入城,杀贪官,杀鞑子……” 打开城门的弟兄们在城墙上放生大笑,进城的军队宛若洪流。 夜,突然炸了。犹如油锅里,放进了半碗冷水。 全城的狗拼命的叫,小孩拼命的哭。到处是喊杀生,到处是火光,到处是尖叫。 ……… 当外城的喊杀声响起,内城马上就走有了回应。 守夜的兵丁像是受惊的骡子,铛铛铛的敲着破锣。 “有反贼进城拉!” “红巾贼进城啦!” 此时,朱五也点燃了火把。 火光下,围在他身边的是一张张稚嫩的脸,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他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少年,然而这些少年的脸上绝对没有怕,只有兴奋。 “兄弟们,做人做鬼就看今天了!取了濠州城咱们顿顿白面猪肉,跟着我,杀!” 听到白面猪肉,这些小饿狼们舔舔舌头,跟在朱五的后面,带着火油兵器翻进了内城。 其实进内城的不只是他们这么点人,只不过他们是最势单力弱的一支。 可是无知无畏,他们这一支比其他人动作快多了。翻进内城,挑了一栋建筑泼上火油纵火。 “快跑阿,红巾军进城,要杀光当官的……” “四面都围死了,只有东边有路,快跑阿!” 外城杀声震天,内城乱成一团。巡夜的展朱五这一伙人之后,不但没上前,反而撒丫子就跑。 果然如事先所料,这些当官的哪有什么家国天下的情怀,书都读到王八肚子里去了。一听红巾军来了,带着家眷奴仆没头的苍蝇一样。 轰隆!忽然一阵巨响。 朱五望去,内城骑兵马厩那边轰然巨响。接着无数畜牲撒丫子乱跑,没马的骑兵就是活靶子,这濠州城今天就换姓了。 “阿,饶命!” 街转角正好遇到一户官宦人家,杀红眼的众人上去乱刀齐下。 郭兴在尸体的怀里翻出一个木匣子,偷偷跑过来,“五哥,好像是银子!” “先藏起来,等杀光了官军,再给弟兄们分!”朱五看着周围熊熊大火,四散奔逃的内城居民,面色冷峻,“老三老四,挑带着细软的杀,所得财物先藏起来!” 这就是乱世,只有杀人才能活下去的乱世,不能露出一点软弱和善良的乱世。这世道没有良心,也没有软弱。 “弟兄们,杀!”朱五挥舞长刀,大步向前。 慢慢的朱五看见了黑子,那个总是跟在郭掌柜身后的铁塔汉子,身批双层铁甲,手持双斧,脚底下的血水流城河。 朱五看见客栈里的账房先生,本事温文尔雅的那个人,如今手持双刀,带着客栈里的伙计,如狼似虎一般。 濠州城里乱成一团,事先预想的种种居然全用不上,根本无人有抵抗之心。但只有一处,杀声震天,正是濠州达鲁花赤的宅院。 蒙古军法严苛,一人退诛全队。硬弓重甲的蒙古勇士在百户千户的带领下,节节抵抗。箭无虚,进攻达鲁花赤宅院的兄弟,死伤无数。 “小五,跟着俺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黑子偏见了带人专挑软柿子捏的小五,挥舞这斧头大声喊道。 恁娘了个腿儿!朱五恨恨的骂道,老子头上又没带着灯,你他娘的居然看这么真切。本想混水摸鱼的,竟然被你盯上了。 朱五的队伍和黑子混合在一起,向着达鲁花赤的大宅冲去。前面几个汉子顶着大盾,弓箭射在上面,砰砰的响。 那边一个蒙古千户见这些汉子有大盾牌在前,弓箭直射效果不大,挥刀喊道,“换箭头,抛射!” 一声令下,弓箭如雨落,从天而降的弓箭是铲子一样的箭头,哗哗的下坠声后,朱五身边全是自己兄弟的惨叫声。 我悄! 一只箭就贴着朱五的头皮,扎在脚尖前面的点上,嗡嗡的晃悠。 “上不去,先等会!”朱五喊道。 “上不去也得上!”黑子红眼叫道。 正说话间,身后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马背上一个年轻汉子喊道,“前面的兄弟让开,让俺们推了这些鞑子!” 话音落下,一队骑兵从后面杀过来,当先一名猛将,马上弓如满月,瞬间射出三箭。对面三个蒙古武士,捂着脖子摔倒。 紧接着身后马队如刀子割进了豆腐,达鲁花赤宅院前面的阵地被冲得七零八落。 这战法是蒙古铁骑纵横天下的法宝,今天却被一群流寇反施彼身。 领头的蒙古千古还在奋战,用不熟悉的汉语大声问道,“对面是谁?” 红巾骑兵头领一箭射穿他的喉咙,“俺乃濠州汤和!” “五哥,刚看到知州一家带着两车财物跑了?” 朱五更看得目瞪口呆,听到郭家兄弟来报,马上转头说道,“追,把车留下!” ……… (今天喝酒了,状态不好,更的太少,明天一定补上,见谅各位。) 二 朱百户 “不好啦!红巾贼攻破濠州,知州以下文武皆以身殉国……” 清早,一匹浑身是伤,跑得脱力的战马。载着一名同样满身鲜血的骑士,闯入皇觉寺。 正在打扫庭院的朱重八,看着那骑士被人搀扶去了达鲁花赤大人的客房,暗中攥紧拳头。 成了!濠州城被攻破了,不知道汤和怎样,不过凭着这小子的本事,怕是毫毛都伤不到一根。还有小五,他怎么样? 重八停了手里的活,望着濠州的方向,喜忧参半。 骑士进去之后,顷刻之间庙里乱了起来,达鲁花赤的随从亲兵,慌忙的从房里跑出来。此时他们哪还有点蒙古勇士,百战精兵的样子。 有的穿着一只鞋,有的披着头,有的没有帽子。找不到兵器,抬不起马鞍,甚至有人撞在一起,乱糟糟似没头苍蝇一样。 再看那胖成球的达鲁花赤,在两个人的服侍下都上不去战马。 “嗤!” 朱重八一声轻笑,这些草原勇士的后代,在中原吃了快一百年的白面馍馍,活生生把自己吃成了羊。 想到此处,他目光向北。听人说,大都城有雄兵百万,更北方的草原上还有无数马背上的战士。还听人说,大元帝国幅员辽阔选前朝,濠州只不过是巴掌大的地方,犹如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如今,这颗棋子动了,能撬动大元的天下吗? …… 濠州城里烟味刺鼻,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一夜激战,原本还算齐整的城市突然间破败下来,城内死的不光是官军和义军,还有许多无辜百姓。 到处都是百姓失去家人,失去财产哭天抢地的呼声。这是一场盛宴,一场反抗者的盛宴。但对于城中的百姓,这却是天降横祸。 朱五叼着块猪油烙饼,带着手下兄弟在街道上巡视。斩杀濠州知州之后,郭子兴自封濠州总管。朱五得了个百户的头衔,只是他手下还是这十来个兄弟。尽管他一再避免,还是有几个兄弟战死了。 人虽少可是要管的地方不少,平安里,福安里,安康里三四条大街都是他的管辖范围。大战刚过,城内乱成一团,不少流氓地痞顺手打劫。 说起来,这维护治安的差事是他自己讨的。之所以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是因为他现在不想往郭大总管身边凑合。 才刚占了濠州城,大总管就搬进知州的大宅里。带着手下儿郎收拢金银,瓜分人家妻女。亏的以前朱五还觉得他们也算好汉,如今看来,哼哼! “五哥!”郭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直接从朱五嘴里拽下去半张烙饼,“都藏好了!” “没人知道吧!”昨儿夜里,趁乱得了几箱金银,朱五也没交公的觉悟,吩咐郭兴藏起来。 “放心吧,就藏在咱们老房子的炕洞里!”郭兴笑道,“五哥,你当百户了?那给俺一个官中不中!” 朱五笑道,“给你官你得有人阿,现在就咱们手下这几头烂蒜。等人手多了,给你一个什长当当。”说着,看着身边的兄弟笑道,“你们别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我,只要是有人了,老子让人你们每人都有官当。” 众兄弟顿时挺直了腰板,要说这些人原本是这城里人嫌狗不待见的叫花子。如今身上披着从官军身上扒下来的甲,挎着兵器头上包着红布。 走起路来也是威风凛凛,周围百姓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他们。 “哎呀好汉,俺闺女还小,可使不得阿!俺就这一个闺女,您老高抬贵手……” 朱五等人正边走边笑着说话,前面一处民宅里忽然传来求饶之声。 几个布衣的汉子,手持木棍短刀头上包着红布,拎着几个沉甸甸的包袱,夹着一位挣扎的少女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踉跄的老头,口中哀嚎不已。 “站住,干什么的?” 朱五带着兄弟围过去,这几个汉子虽然头上也裹着红布,可身上干净。不像朱五他们,一夜乱战身上又是灰又是土。 “哎哟,各位兄弟,各位英雄!”对方领头的汉子,满脸市侩,拱手笑道,“都是自己人,俺们也是红巾!”说完,还指指头上的红布。 “五哥,这几个都是城里的青皮,以前没少欺负俺们!”二虎在朱五耳边轻生说道,昨夜混战中这小子不知道被哪里来的弓箭蹭了一下,如今少了半边耳朵。 “谁跟你自己人!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朱五心中有数,这是趁火打劫的流氓。 “这………”对面的人愣了一下,忽然指着身后哀嚎的老头,“好汉,这有个汉奸。这老头仗着认识几个鞑子,平日给人看病坐地起价,没少挣百姓的黑心钱!咱们哥几个这也是替天行道呢!” 朱五定睛一看,差点乐出声。这不是给郭英治胳膊的孙神仙吗,如今山羊胡子让人拽下去一半儿,一把鼻涕一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他是笑了,却是冷笑,“你特娘的替天行道就是抢人家闺女!抢人家钱!双手抱头,蹲下!” 话音未落,郭家兄弟等人直接端着长枪围成一个圈,二虎一脚踹在一个汉子的小腿上。 “自己人,自己人!” 几个青皮慌了,开始求饶。 朱五厌恶的骂道,“闭嘴!谁特么和你是自己人,老子是红巾军!你也配?”说着,环视一周见许多街坊都靠过来,朗声说道,“濠州大总管郭子兴大帅有令,有趁火打劫者,斩!有奸淫掳掠者,斩!有欺凌百姓者,斩!你们几个,罪当斩!” 这倒不是杜撰,郭子兴搬进大宅,没见到银子和美女之前,确实下过这令。连着三个斩,让周围的百姓齐齐缩脖。 “俺不服!”青皮中忽然有人跳起来,大声说道,“你凭啥要杀俺!” 朱五心中腻歪,强抢民女还这么理直气壮,真是不知死活。 那青皮继续喊道,“城里抢劫的多了,凭啥只杀俺们,你们红巾军不也抢吗?俺刚才还看见,你们红巾军拖了两个娘们进了胡同……” 另一个青皮也嚷嚷,“昨夜俺们也算出力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杀官造反不就是图个逍遥快活………” 朱五火了,原本不是十分的杀意,突然间暴涨,挥手道,“宰了!” 噗,噗! 几声惨叫,方才还活蹦乱跳的汉子。眨眼之间血流满地,眼看活不成了。 顿时,周围百姓大气不敢出,而朱五也没来由的心中烦躁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转眼间就不把人命当回事了,说杀就杀! 晃晃脑袋,向四周拱手,朗声说道,“各位街坊邻居,老少爷们。咱叫朱五,咱和咱这些弟兄其实也是这濠州城的人,这几个弟兄以前就是城里要饭的。说起来,咱们和大伙都是乡里乡亲的老乡!” 一句老乡让百姓们都靠过来,这年月老乡俩字堪比亲戚,好使! 朱五继续说道,“咱们跟着郭大帅起兵,为的啥?为的是替天行道,为的是杀尽天下贪官,为的杀鞑子,为的是替天下快饿死的穷人出头。不是为了欺负百姓,鱼肉乡里。既然郭大帅让我管着这几条街,我就不能让你们受欺负……” “好!还是咱濠州的儿郎仗义…” 周围百姓纷纷叫好,那胡子没了半边的孙神仙,颤颤巍巍的说道,“多谢军爷,小老儿无以为报。”说着,居然从怀里摸出一个银元宝来,“请军爷拿去吃酒……” 朱五笑笑,“不要,你拿回去吧。真要是有心,以后我们兄弟路过你家,给口水喝就好!” 忽然之间,身后传来一喝彩,“好汉子!” 朱五回过头,一健硕青年骑在马上笑吟吟的看着他。看着有些面熟,原来居然是昨晚带着马队冲垮了蒙古人的那个千户,好像是叫汤和。 “说的好,咱们红巾军就是要替天下穷人出气的。”汤和从马上跳下来,笑着说道,“俺叫汤和,也是郭大帅的属下,兄弟你叫朱五?” 汤和?朱五总是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记忆这个东西,越是努力想越想不起来。 只能笑着说道,“我是朱五,郭大帅的属下!” 汤和咧着大嘴笑道,“你可认识朱重八?” 想起来了,汤和汤大嘴。 朱五高兴之余,脱口而出,“你是重八哥口中的汤大嘴?” “俺生了一个大嘴,他重八从小埋汰我!”汤和亲热的说道,“正满世界寻你,没想到在这碰到了。” 朱五奇道,“哥哥如何会识得我?” “重八来信阿!”汤和笑道,“半月前重八给俺来信,信里就提到过你这个小兄弟,跟俺说让如果进了濠州城,一定要寻到你,保你一个周全!”说着,打量朱五两眼,“没想到你小子也进了红巾军了,咱们兄弟也算是有缘!” 原来比如,朱五心中感动。这大腿没白抱,人家是真惦记阿! “走,咱哥俩喝酒去,肚里头咕噜噜叫了!”汤和大笑,拉着朱五,“今日,不醉不休!” 三 给重八的信 朱五让郭家兄弟带着其他弟兄巡街,自己随汤和找了一家酒馆。 大战刚过,掌柜的哪敢得罪这些红巾军,忙不迭的上酒上肉。 汤和咧开大嘴笑道,“俺接到重八信时还有些纳闷,俺俩是从小撒尿活泥的光腚娃娃,他啥时候多出来一个叫朱五的兄弟?” 朱五忙把自己如何与朱重八相识,包括朱重八赠银,自己去皇觉寺看他,又在徐达家过夜等事一一交代。 “小五!俺比你大就这么叫了!”汤和笑道,“你是重八的兄弟,就是俺的兄弟,往后在这军中,大伙相互照应,有啥事直接找俺!” “全仰仗哥哥!”朱五也笑道,“若是重八哥和徐达哥哥在这就好了,咱们兄弟抱成一团。” 汤和一拍大腿,“跟俺想到一块去了,俺都不知道劝了他多少次跟俺一块干,他那榆木疙瘩脑袋就是不开窍!” 朱五笑笑,“不如再给重八哥送个信儿,咱们兄弟都在这了,怎么能少了他!” “好!”汤和大笑,冲掌柜的说道,“掌柜的过来,帮俺写封信!”说着,对朱五不好意思的笑笑,“俺昨天拉弓太多,手上不得劲,写不得字!” “那就我来写!”朱五拿了纸笔,想想写道。 “重八哥,展信佳,见字如面,一别多日……” 托上辈子素质教育的福,朱五也在毛笔字学习班呆过几天,在这文盲占大多数的时代,自问这笔字还是拿得出手的。 然而汤和却咧着大嘴,不满道,“咦,小五。你整这么文绉绉的有球用,俺看着都牙疼。俺来念,你来写!” 朱五无奈,重新提笔,就听汤和念道,“重八,你让俺照顾的兄弟朱五,俺找着了。你猜怎么着?这兄弟也入了红巾军了,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要俺说,你也过来吧,咱们自家兄弟抱在一块干,不比你当和尚强!一场仗下来,小五都是百户了,你还等啥?等着念一辈子经!” 汤和想想,没词儿,摆手道,“就这么多!其他的你看着写!” 这汉子直爽得可爱,朱五在信末尾接着写道,“重八哥,以上是汤和哥哥说的,下面是我说的。哥,这天下真的乱了,群雄并起,烽烟处处。有血腥的汉子都拿起刀枪跟朝廷干了,您也是读过书的人,历朝历代只要是天下百姓没活路,那就离亡国不远了。我和汤和哥哥盼着你,盼你过来,咱们兄弟在这乱世中大展拳脚,博一个富贵前程,光宗耀祖!” 洋洋洒洒写完,吹干墨迹。汤和叫了一个兵士过来交代几句,拿着信走了。 随后,又对朱五说道,“小五!你咋入的红巾跟的郭大帅,跟俺说说!” 于是,朱五又把事请来龙去脉再讲了一次,汤和啧啧称奇,最后一拍大腿,“这都是命!” 是阿,这都是命! 乱世之中,要信命但是不能认命。 …… 第二日,郭子兴升帐,手下百户以上参与议事。 朱五年龄最小,手下兵也没几个,自觉的站在末尾不起眼的位置。大帅还没来,屋里跟开水锅似的,七嘴八舌乱七八糟。 有几位将领不停打着哈欠,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还有的人一脸坏笑,卖弄抓来的官家女子多么的细皮嫩肉。更有人互相攀比,我抢了多大的宅子,多少的金银。 朱五暗中冷笑,所谓好汉不过如此。带头造反的都是这些乌合之众,目光短浅之辈,难怪日后朱重八得了天下。 一想到朱重八,朱五多了几分盼头。重八哥阿!重八哥!您老人家啥时候入伙呀,就等着跟你混了。 此时,亲兵在门外喊,“大总管到!” 众人又是乱哄哄的行礼,称呼也是五花八门。 “大哥!” “郭爷!” “大总管!” 郭子兴带着几个人从门外进来,坐在主位上,眉头不经意的皱下。 “都坐吧!”郭子兴一身甲衣,倒是有几分主将的派头,“今儿把大伙叫来,一是赏功,二是大伙合计一下,下一步咋走!” 说着,郭子兴顿了下,继续说道,“赏功等会再说,都是自家兄弟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先说说以后咋办。这濠州城咱们是拿下来的,可城里的粮食却不大够,咱们这几千人人吃马嚼,还得开仓募兵,指望城里的粮食八成是到不了秋收!” 嗡!底下又是七嘴八舌起来,乱成一片。 郭子兴面色不悦,怒道,“住嘴!成何体统?” 见众人安静下来,他继续说道,“况且咱这几千兵马放在城里,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保不齐惹出什么乱子。所以本帅想,从明天开始各部出城去附近村寨收粮。” 收粮!大概是抢吧,老百姓把粮食看得比命还贵重,怎么会平白无故给你。朱五这里心中腹诽,有人打断郭子兴的话。 “大总管,村寨能有什么粮,都是苦巴巴的穷汉子!”郭子兴下一人开口说道。 朱五抬头看去,此人一副老农样,他认识此人,孙德崖。说是奉郭子兴为主,可是他手下也有几百个兄弟,跟郭子兴是平辈论交,在这濠州城里也是一股势力。所以,他才有胆子打断郭子兴的话。 果然,郭子兴冷声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孙德崖看似和气的笑道,“收粮是没错!可俺们也是穷汉出身,不能手里有刀了就反过头来欺负人家。要粮,咱就找大户。那些地主老财这些年也没少喝咱们这些穷棒子的血,现在该是他们出血的时候了!” 郭子兴想想,说道,“不妥,士绅乃是地方根基,咱们想长久占着濠州城,说不得还要人家的帮衬,不能把人家得罪死。” 孙德崖嚷嚷,“大总管,咱们起兵造反,连鞑子皇帝都不怕,还怕他们那些土财主?咱连官府都抢了,他们就抢不得?” 朱五笑了,郭子兴本就是地主,不然如何能养得起几百号拿刀枪的汉子。那孙德崖却是农人出身,自然也不愿意抢没油水的穷人。这俩人,肯定说不到一块去。 谁想,他只是面上稍微一乐,居然被孙德崖看了个正着。 “后面那小子,你笑啥?”孙德崖指朱五说道,“俺说的有啥可笑地?” 他这一嚷嚷,朱五顿时成了焦点所在。 郭子兴也开口说道,“小五,你莫不是有啥想法,说说!” 我能有啥想法!朱五心中吐槽,然而却知道如今不是做好人的时候,自己是郭大帅的人,必须得站他这边。 于是开口说道,“孙将军,末将以为收粮也未必用抢。无论是大户还是百姓,咱们直接拿着银子买就是了。公平买卖,既能成全大帅的名声,又能筹集到粮食!” 郭子兴眼睛一亮,笑道,“这个主意好!” 孙德崖冷笑,“要是那些大户不卖呢?” 朱五说道,“咱们一手刀子一手银子,谁敢不卖。” “银子从哪来?”孙德崖又问道。 “咱们占了濠州城,官府的库里不全是银子吗?”朱五笑道。 “呸,想瞎你的眼!”孙德崖翻着眼皮,“弟兄们拎着刀子造反,为的不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吗?都拿去买粮拿什么给弟兄们响,拿什么犒劳有功将士!” 他这翻言语倒是说道许多人心里去了,众将中有人不住点头附和。 这人有点胡搅蛮缠,今日也许就是要找茬。 朱五把心一横,对郭子兴说道,“大帅,末将以为如今最没用的就是银子!” “你接着说!”郭子兴冷冷看了孙德崖一眼,说道。 “咱们占了濠州,朝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调军队来打咱们。咱们守得住濠州银子才有用,守不住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郭子兴听了,连连点头,“小五说是,本帅也是这么想的!” 孙德崖却冷哼,“你毛都没长齐,就在这大言不惭。那俺问你,如果官军来了该怎么办?” “官军没来之前,咱们就得准备好!”朱五也不怕得罪他,开口说道,“其一,筹集粮草。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粮咱们才能招兵,才能安抚濠州的百姓。不但要筹集,还要算好所有的粮食够咱们吃多少天,多少顿! 其二,打造兵器守城器械,把城里城外所有的铁料,铁匠收集过来,起码得让兄弟们手里有像样的家伙,不能拿着木棍跟鞑子对砍吧? 其三,训练兵士,与其天天待着不如操练起来。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 “小五此言甚合我意。”郭子兴笑道,“五阿,读过书就是不一样!”说完,还得意的看了孙德崖一眼。 众人也不都是傻子,朱五这些话有理有据,比孙德崖高明得多。前排的汤和转过身,笑着给了朱五一个大拇指。 “哼!”孙德崖嘴皮子动动,只蹦出几个字,“说的轻巧。” …… 大伙散了之后,汤和拍着朱五的肩膀。 “好兄弟,有见识!”说着,又骂道,“那孙德崖仗着是老资格,和大帅叫板,真是找死!” 朱五还未说话,身后有人喊道,“五子,老爷叫你一块吃饭!” 原来是郭子兴的随从黑子,朱五只得和汤和道别。 看着他背影,汤和笑道,“重八阿重八,你还说让俺照应这小子。呵呵,没准以后咱们还得靠他照应!” 四 义父 郭子兴自问,小五子算不算自己人。 当然,必须是自己人,不能再真的自己人。 当乞丐的时候帮着夹带送兵器,死皮赖脸在客栈混饭吃,血淋淋的投名状。尤其今儿帮他出了一口恶气,噎孙德崖那粗坯一个大窝脖儿,绝对的自己人。 可是怎么觉得,朱小五总是若即若离的呢。占了濠州,别人都屁颠屁颠的过来请功,他躲了。别人都要银子要女人,他躲了。别人都一日来三回拍拍马屁,他躲了。 捋着胡须,郭子兴觉得有点看不懂朱小五。从他俩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是个机灵的小子,后来现这小子不但机灵还有见识。今天看来他不但有见识,还特么挺有谋略。 “小五来了!快进屋吧,爹等你呢,俺去给你们爷俩切盘肉!” 门外传来马秀英的声儿,这是小五来了。郭子兴坐正了身体,摆出几分威严。 朱五进门,脸上笑嘻嘻的跟在客栈的时候一样,笑道,“掌柜的,我来了!” 这声掌柜的让郭大元帅笑了,这称呼太亲切了。这才像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头讨赏钱的小五,这才是自己人的称呼。 “坐吧!”郭子兴点点头,不动声色的道,“五阿,这两日怎么不见你来我这阿?别人恨不得一天往老夫这跑三趟,唯独你小子,不升帐议事都看不着人影!” 抽傻疯这是,老子来看你有个鸟用,拍你马屁? 朱五脑子转得飞快,笑道,“掌柜的,这事于公于私两种说法!” “哦,怎么说?” “于公,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您老如今贵为濠州大总管,掌管数十万军民的一方诸侯,日理万机。做属下的只有听您召唤的份儿,哪能不经传唤就随便往您府上跑。小五读的书不多,可也知道没这个道理。 就像说书先生讲的,汉高祖刘邦没当皇帝之前,樊哙拎着狗腿就去他家串门。坐了天下之后,君臣有别。小五这几日也总是想您老,可也不能因私废公阿!” 郭子兴听得心中大乐,朱小五将他比做汉高祖刘邦,一下就说道了他心里,都是出身草莽反抗暴政的人物。可随即又有些恼怒,军中那些粗痞,老夫都当了濠州总管大元帅了,这些杀才还是那么没眼色,人前人后叫大哥,叫郭爷。一点不懂得尊卑,不晓得规矩。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于私,小五是您拉扯起来的,没您拉一把,说不上我还要饭呢。您是我恩人,小五知道您压根也没想让我报恩。可是小五心里记着呢,别人也盯着呢。小五总往你这跑,别人说闲话,都以为我找您老讨便宜呢。” 小五懂事阿!郭子兴心中妥帖,嘴上却道,“人不大,心眼不少。别人能说什么闲话?” 此时,马秀英端着食盘走进来,笑道,“爹,您尝尝这个,达鲁花赤那专用厨子的手艺,白水羊头,说蒙古王公都喜欢这么吃呢!” 说完,放下一把精致的银餐刀,转身时候还对朱五笑下。顿时,小五骨头酥了二两。多好的女人,可惜注定无缘,人家将来是朱重八的马皇后,自己的嫂子。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 呸,想什么呢! 郭子兴切了块羊头肉扔嘴里,闭着眼睛嚼两下,摇头道,“糟蹋东西,羊肉还是得红焖!”说着,又切了一块,沾点盐扔嘴里。 朱五赶紧给满上温好的酒,真是涨行市了。如今郭大总管喝酒都用金杯金酒壶了,壶身上还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 “小五,今儿那番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郭子兴看似随意的问道。 “也不全是,以前我爹教我读过一些兵书!”朱五顺口胡扯,反正死无对证,他肚子里就那点墨水,万一郭大帅要以为他有什么张良萧何之才,可就抓瞎了。 “哎,你爹死早了!”郭子兴叹气道,“生不逢时阿!” 你老小子爹才死早了呢!朱五心中暗骂。 郭子兴端着金杯抿了一口,又道,“即便是你爹教的,但你也算是人才难得。小小年纪,能想到那几点,不简单阿!” 这倒不是假话,占了濠州之后义军上下两眼一抹黑,那些老粗打家劫舍还行。让他们出主意,大眼瞪小眼。 朱五谦虚道,“掌柜的,您过奖了!” “一点不过,就凭你那三条建议,就该赏你!”郭子兴又问道,“今儿,你看出什么没有?” 朱五想想,“姓孙的跟您老叫板?” “他狗日的!”郭子兴忽然骂道,“给脸不要脸!” 朱五大奇,你是濠州老大,下面人怎么敢跟你叫板!于是,试探着问道,“掌柜的,您是元帅大总管阿!办他不就一句话的事嘛!” “你不懂!”郭子兴叹气道,“孙德崖不值一提,可他手下那几百弟兄却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子,其中不少还是朝廷的汉军逃卒。如今濠州的局面,一时半刻还离不得他们!” 这几百人在濠州全是不小的力量,而且还能打,又忠心。怪不得,孙德崖敢跟老郭掰手腕。朱五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抓住什么,或者说有了一个机会。 于是,笑着说道,“掌柜的,您如今是濠州总管,手里有粮有钱,招兵练就是了。这年月只要手里有粮,还怕没人当兵!只要您手指头漏漏,让当兵的吃得饱饱的,兵器铠甲都配上,想要一只精兵,还不是易如反掌!” 没错,精兵!郭子兴要的就是精兵,如今城里兵不少。可是除了他的亲卫,汤和马队人马,还有孙德崖的手下,都是抡锄头的农民。 可问题是,让谁来管,谁来练呢?黑子得管着卫队,那些江湖汉子没他压着还不行。汤和?谁知道他日后会不会是另一个孙德崖。 至于其他人,各个都是酒囊饭袋,自己都练不明白。最重要的是,这些兵必须全掌握在在自己的手里。 郭子兴越想越烦,无意之中对上朱五的目光。小五目光清澈,不像那些粗坯闪闪躲躲,一肚子小算盘。 朱五继续说道,“反正朝廷官军一时半会过不来,不如趁这功夫练出一支兵。”说着,笑笑,“吃谁的饭,听谁的话!最要紧的,这些兵吃了您大总管的饭,就只听您一个人的!” “就是这话!”郭子兴一拍大腿,看看朱五,突然问道,“五阿,你手下多少人?” “就我和郭家兄弟,还有十几个城里的小叫花子。都念着您的好呢,都是吃您的饭才能活到今天!” “嗯,都是好孩子!”郭子兴笑笑,“五阿,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十八!”朱五笑着,心里却有点莫名其妙,问老子多大干嘛,给媳妇? 郭子兴又抿了一口酒,叹气说道,“十八!诶,老夫家的小三儿要是还活着,也你这么大了。老天爷对我算是不薄了,可就是我郭家的血脉太单薄了,男丁太少!”说完,若有若无的看了朱五一眼。 小五什么人?给跟杆子就能爬,后世网约车司机白当了吗,察言观色! 扑通,马上跪下,磕头说道,“掌柜的,小五命贱,从小就没了爹娘,这世上别人都嫌我厌我,只有您老把我当人看,您的大恩大德小五一直记在心里。 您要是不嫌弃,小五给您当个干儿子。小五就算粉身碎骨,也保着您老打下来的江山。您老百年之后,小五给您披麻戴孝。 掌柜的,小五所言句句自肺腑。如有半句假话,让小五祖坟冒青烟!” 冒去吧,冒龙卷风都跟老子没关系!老子连这个身体的祖坟在哪都不知道,再说老子将来跟重八混的,认他老丈杆子是亲上加亲! (你们总说主角舔,成大事不拘小节。历史人物无耻的多了去了。本书才刚开始,主角本就是无耻之极的设定,哈哈。另外,在那个时代当义子没什么丢人的,反而是很亲近的表现,尤其是军人。朱元璋二十多个干儿子,从小跟着他南征北战,掌控军权,监视诸将。) 郭子兴动容道,“五阿,好孩子,快起来!” 这年月天地祖宗深入人心,谁敢没事拿祖坟誓! “五阿,咱们爷俩虽说萍水相逢,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跟着老夫一路走来,什么心性老夫看得清楚。”郭子兴正色道,“既然你有这份孝心,老夫也有爱才之意,这就是天意咱们爷们当回父子。好吧,老夫答应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老夫的义子。” 朱五大喜,再次拜倒,“义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弟…受儿子一拜!”说完,铛铛磕了几个响头。 郭子兴笑道,“好好!你义母还未到濠州,等咱们全家团聚,为父要大开家宴,摆上一百桌!” 朱五擦着眼睛,故意让眼圈红了,“小五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辈子能遇到义父大人!” 郭子兴点头,示意朱五坐下,开口说道,“五阿,刚才咱们爷俩说的是家事,现在说说公事!” “听义父号令!”朱五又站起来。 “明日老夫通告,认你朱五当左军千户,手下兵员八百!” 朱五心中狂跳,就听郭子兴正色说道,“不过,这兵要你自己去招,军械粮草你去找军需,老夫自会安排。五阿,给义父争口气,练出一支好兵来!” “义父放心,小五一定替您练出一支只认郭字的精兵!” 五 千户招兵 “那后生是谁?看着威风?” “大总管新封的左军千户!” “千户?毛都没长全,就当千户!” “人家是大总管的义子,朱五!” 朱五一身簇新的铁甲,蒙古达鲁花赤府库里压箱子底儿的好东西。全身都是一边大小的鱼鳞铁片,四个铜钱一般厚。 胸口铮明瓦亮的护心镜,头上带个护脖的战盔,脚上都是带着铁片的战靴。看着威风,心里叫苦。这一套下来,差不多六七十斤。 这套甲,昨儿认了义父之后,郭大帅亲手赏赐。 跟在他身后的郭家兄弟也是鸟枪换炮,半新的铁甲配上单手弯刀。摆出样子来,倒也是杀气腾腾。 “俺五哥是千户了,俺们可不能给五哥丢人!”哥俩挺胸抬头,跟着朱五进了军需的大库。 所过之处,议论纷纷。 濠州的军需名叫张天祐,四十多岁方头大耳,看着挺敦实憨厚一个汉子。 可朱五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笑得花一样。无他,张天祐是朱五便宜干爹的小舅子。朱五便宜干娘的亲弟弟,他得叫人家一声,老舅。 “老舅,您受累!”大库跟前四下无人,朱五把事先准备好的两个金元宝,塞他手里。攻占濠州那天晚上,朱五带着这些兄弟没少捡漏,现在他还真是不缺钱。 张天祐不动声色的掂掂分量,笑了起来,怪不得姐夫收了他当义子,这小子会来事阿!往日那些来讨军需的粗痞哪会这一手。 “都自家人,有什么受累的!”张天祐推开大库的门,一股霉味和灰尘扑鼻而来。 库里都是成捆的刀枪,长矛,盾牌等物,还有需求的铁料,器械。不知道放了多久,有的竟然已经锈迹斑斑。 郭家兄弟开眼了,郭兴笑道,“俺说怎么原来那些守城的官军,手里的家伙都破破烂烂的,连个好点的甲都没有,原来好东西,都让当官的藏起来了!” 张天祐笑道,“鞑子皇帝防备咱们汉人,平常汉军不配武器,只有打仗的时候才下来,打完了还得交回去!这濠州达鲁花赤更绝,想要趁手的家伙,汉军的自己花钱买!” 朱五冷笑,“如此朝廷,怎能不亡!”说着,对便宜老舅笑笑,“老舅,我能拿多少?” “大帅有话,你有多少人就拿多少东西!”张天祐笑笑,“不过小五子,你最好是晚上来,白天人多眼杂!” “明白,您老放心!”朱五又笑道,“今儿来的仓促,过两天我请您喝酒。诶,对了!您老是不是住原来通判那宅子呢!干脆,明儿小五登门拜访,顺道也给舅母请安!” 这小子真特么上道!张天祐乐得合不拢嘴,心里盘算着,又是一笔财货! “这啥?”朱五的目光忽然被几根黑乎乎的大铁管子吸引。 半米多长,树干一般宽,下粗上细,中间是空的。 当兵的太熟悉这玩意了,这特娘的不是炮吗?或者准确的说,这不就是炮筒子吗? “盏口铳,吓唬人的玩意儿,就是听个响比弓箭差远了!”张天祐笑道,“以前还以为这玩意多唬人呢,听说鞑子西征用这玩意灭了好几个小国。后来试了一下,没鸟用!” 肯定是你们我用的方法不对,朱五稀罕的惧不撒手。当过兵的人当然知道热兵器对冷兵器多大的优势,这玩意用好了一打一大片。 身手在炮筒子里面摸摸,滑溜溜冰凉,没膛线,算是比较原始的火炮雏鹰。 “老舅,火药呢?”朱五拍拍手问。 “那边呢!”张天祐指指角落,几个大木桶和箱子,“火药,炮子儿都在那呢!” “我都要了!”朱五眼睛放光。 张天佑摆手,“晚上你都搬走!” ……… 红巾占了濠州,但是没堵着城不许出入。 成绩这么多人,每天吃喝拉撒都得买。另外,红巾军自己也得买东西。 所以别看这濠州如今不姓大元了,每天进城的商人百姓居然比以前还多了,还繁华了。 不过,流民也更多了。义军所到之处,先开仓粮。大元朝造反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城外黑压压一片,都半死不活的。 朱五的兵就从这些人里挑,上辈子他当新兵的时候,总被班长说孬兵。 他就问班长,到底什么是好兵呢!班长告诉他,好兵是练出来的,但是好兵苗子是可以分出来的。 城市兵不行,越大城市来的孩子越孬。太油太精太滑太猛算计。相反农村的孩子就听话,越穷地方的孩子越听话,没心眼也不偷奸刷滑。 听话的兵才是好兵,班长说你还别不信,自古以来就这样。中国历史上凡是能打的兵,都是这个条件。古代那些名将,也专挑乡下招兵,要是又土又穷就更好了。 戚家军,一群农民。 曾国藩的湘军,一群农民。 李鸿章淮军,一群农民。 虽说有些歪理,但是在部队最有兵样子,最让人放心的,还真是农村兵。 朱五那点浅薄的历史知识有些片面,但在华夏历史上农民才是真正的战斗种族,看着人畜无害,惹急了轮着锄头跟你拼命。尤其是以地域或者宗族为单位的情况下,战斗力更是爆表。 蒙古人牛不牛,成吉思汗的子孙打到了欧洲,什么俄罗斯大公,匈牙利国王,波兰重甲骑士,一片片的死。 阿拉伯世界猛不猛,蒙古铁骑平趟。什么哈里,什么苏单,裹在地毯里乱马踩死。整个阿拉伯世界,就留下一个埃及。要不是蒙古大汗蒙哥死在钓鱼台,埃及也剩不下。 可就是这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蒙古铁骑。面对弱小的南宋打了半个世纪,准确的说,是南宋的以农民组成的军队,跟蒙古打了半个世纪。 这玩意上哪说理去! 朱五带着手下兄弟,扛着两袋子小米,出现在城门口,引起一顿骚动。城门军士挥着长枪,把流民们隔开,却隔不开他们的呼声。 “军爷,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吧!” “军爷,给俺一块饼子,俺给您当牛做马!” “军爷,俺有个闺女十三,可水灵你,给你做老婆!” 城里城外两个世界,朱五眼角抽抽两下,心里贼疼。都是人,都是爹娘生养的人,怎么就落得这样! 可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没权利更没能力。目光扫过流民,却忽然现一个熟悉的面孔。 当乞丐时每天路过城门,小丫头秀儿都要磕头请安那个老军。说是老,不过四十多岁后世正壮年的年纪。 如今这老军,一身破衣服夹杂在流民之中,已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看见了那老军,老军也看见了他。混浊的目光中满是震惊,随后升起几分希望,继而却又带上几分躲闪。 “把他拉过来!” 朱五吩咐身边军士,老军马上就被拽过来,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将军,请救俺一命!” 朱五想起他曾给了秀儿两张油渣烙的饼子,面色温和些,问道,“你不是城门守军的小头头吗?怎么变成流民了?” “小人……小人……”老军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声音惧怕抖。 “有啥你就说啥,说实话!”朱五说道,“老在往日你放我进城的份上,我拉你一把。若你不说实话,我也爱莫能助,你只能自生自灭!” 老军想想,咬牙说道,“小人该死,有眼不识泰山。义军攻城的那晚,小人猪油蒙了心,竟然带着兄弟负隅顽抗。小人……小人错手射杀了两位义军好汉,趁着天黑溜出城。可是出了城,小人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做了流民活一天算一天!” 这倒像是真话,城内的汉军早就投降被收编了。攻城那晚,敢抵抗的基本都变成了肉泥。这老军这些日子,想必也是提心吊胆的活着。 朱五面无表情,“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里没人,俺十五岁就从了军。”老军哭道,“要不是家里穷,吃不上饭,谁也不会当兵阿!” “你叫啥?” “小人李赛!” 朱五又看看那些流民,说道,“以后跟着我干吧,有你一碗饭吃!” 李赛抬起头,目光狂喜,“多谢将军!” “起来吧,站后边去,一会我招了兵,一块回营地!” 李赛却唯唯诺诺的说道,“将军,小人还有一事!” “有事就说!” 李赛把心一横,说道,“俺还有几个弟兄,是跟着一块跑出来的。不是俺夸口,弓箭上的功夫,就是鞑子也不见得比俺们强……” “叫过来,一块站后边!” 大军攻城还敢反抗,还宰了两个,这伙兵丁也是有两下子。一只羊是赶,两只羊是放,干脆都收了。 李赛大喜,冲着人群喊,“刘四,张十九………” 这狗日的世道,人想要个好听的名都不行,一律他娘的用数字编号。 朱五使了个眼色,郭兴用刀把小米袋子挑开。 哗……金黄的小米流成了一条线,落在接着的瓷碗里,出比金银还悦耳的声音,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一个碗,里面装满了小米。 郭兴举得高高的,大喊,“有想吃饭的爷们吗?过来当兵,小米管饱!” 六 重八杀人 八百头猪,得抓上一阵子。 八百个大活人,一个时辰就选好。 人还不如猪难摆弄,见着粮的流民眼睛绿像狼,可是面对朱五等人出鞘的刀枪,又老实的像羊。但是朱五相信,只要是这些人有刀有抢,他们就是能吃人的羊。 城西原来就有汉军的校场,这些人挤一挤也就塞进去了。几百号流民在城里引得不少人看热闹,待听说是当兵吃粮之后,居然有不少人动了心思也想参加。 朱五一概不要,主要是没那么多闲粮。 “先让他们干活,把这周围都打扫干净,再洗澡换衣服!”朱五临时把这些人分成几个小队,郭家兄弟和手下的十来个兄弟分别带着。说是校场,比猪窝干净不了多少。而检查一只军队的战斗力,最基本的就要从勤务看起。 不当家不知道插柴米贵,这八百人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全得要钱,就自己捡漏私藏那些银子,花不了几天。 大锅里的煮着喷香的小米粥,流民们一边在校场干活,一边留着口水。 朱五用勺子在锅里搅和几下,够黏稠,松手之后勺子能斜立在上面不倒。 “传令下去,哪个队的活干得最快最干净,洗澡也洗得干净!晚饭多加一个馍,干得慢又干得不好的喝粥,咸菜都没有。” 好胜心得从入伍的第一天培养,关于如何管理这八百人朱五已经有了初步打算。 他手里可用的人太少,也就十几颗跟在他屁股后头的烂蒜,全放下去的当军官也管不过来,明儿去大帅那要几个老军,把八百人分成八个队,集中训练。 再从中挑选出机灵的,身强体壮的作为基层军官,再用手下原本的兄弟作为中层军官,另外挑选出最为悍勇的当自己的卫队。 先把框架搭起来,至于如何收心,如何有凝聚力这些。对后世当过兵的朱五来说,不太难。以前他班长排长怎么做,现在他就怎么做。 至于训练大纲,这个要琢磨琢磨。古人的战争其实比现代人还要艺术,合兵种之间的联合,方阵的进退,战旗和鼓声的传递。还有士兵之间长短兵器的厮杀配合。像以前看过的穿越小说,学会一二一就天下无敌,那是扯淡。 但是队列这东西还是必须要练,纪律和军容是一只军队的根本。就好比后世的印度军队,你就是给他配上外星人的武器,看着也像耍猴的。 朱五心事重重,已经梳洗干净换了衣服的老军李赛凑过来,不着痕迹的拍了一个马屁,“将军真是心善,这粥比干饭还稠,当兵的啥时候享过这福儿!” 这人朱五另有他有,他叫来那几个逃出去的汉军,竟然也都是弓箭手。这年月,弓箭手是宝贝。 看着他卑躬屈漆的样,朱五笑道,“这是最差的伙食,只要大伙卖力,就是喝酒吃肉银子,我都舍得!” 李赛眨巴眨巴眼睛,没敢相信。他当了一辈子兵,啥时候见过给大头兵喝酒吃肉的官儿。大元的规矩,不打仗不见荤腥的,至于银子那就得自己抢了。 朱五见他不说话,笑问,“怎么?不信?” “小的哪敢,将军大人……” “千户!”朱五纠正,“是千户,别乱叫!” “你特娘的!”干活那边忽然打起来了,二虎气急败坏的骂,大嘴巴子连环抽一个流民后生,“在墙根底下撒尿,你窝吃窝拉阿,不知道去茅房!” 被打的后生吓得蜷缩在地上不敢起来,二虎叫骂,“起来!”把人拉起来,又是一脚踹趴下,“起来,站直喽!” “看啥热闹!干活!”其他队里有人忍不住看热闹,随后马上就挨了队长的脚丫子。 朱五不可察觉的笑笑,体罚这东西,任何时代任何军队避免不了。他当年也是挨过老兵打的,不过要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可以打骂,但是不能残暴。 是夜,校场里篝火阵阵,鼾声此起彼伏。大概是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这些年轻的流民,睡得格外香甜。 “五哥!睡觉了有啥好看地?”郭兴跟在朱五身后,在营房里巡视。他人憨厚老实,现在被朱五带在身边,做个大管家的角色。 朱五笑笑,“等你在当一阵兵,你就知道了,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啦?” “俺办事你还不放心!”郭兴道,“都弄得妥妥的!” 朱五点头,“行,咱们喝酒去!” 营房中,一个年轻的流民翻了个身,嘴里呓语,“娘………” “都倒上吧!” 食堂里,二虎郭英等弟兄们早就等着了。桌上摆满了酒菜。他说了话,大伙才满上酒。 朱五端着酒碗站着,其他人也站了起来,“这第一碗酒,敬起事那天战死的几位弟兄。”朱五看着众人,打仗没有不死人的,重要的是怎么对待死人。 攻占濠州的当天,朱五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人把战死弟兄的尸找了回来,找了块地方入土为安。 哗,朱五倒了半碗酒,“弟兄们,往后年节都有香火贡品,咱不会让你们做孤魂野鬼,安心上路!” “安心上路!” 朱五仰头喝光剩下的半碗,“这第二件事,就是我以前说过,跟着我喝酒吃肉有福同享,拿上来!” 哐,郭兴吃力的抱着一个木箱,放在桌上。 “打开!” “阿!” 箱子打开的刹那,这些出身乞丐的少年们全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白花花的银子,他们家几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有功赏,有过罚。”朱五看着他们,“这银子那晚上抢官家的,今天给大伙分分!” “二虎五十两,郭英五十两……”郭兴一边念人,一边信息,“王三五二十两,二十二,十五两………” 得给他们起个名了!这些兄弟从小就是乞丐,有名的太少了。大多都是个编号,什么二十二,十三。 见兄弟们欢天喜地,带着哆嗦的拿了银子,朱五笑道,“明儿先找个先生,起个名儿,挺大个爷们连个大号都没有可还成!” 叫二十二的兄弟把银子塞怀里笑道,“五哥,俺连俺爹姓啥都不知道,起啥名?”说着,想想,“五哥,要不俺跟你姓得了,以后俺就叫朱二二!” “俺也跟五哥姓!”说话这兄弟个头不高,但是身手灵活,朱五记得他叫十三,“自从跟了五哥才知道啥是人过的日子,以后俺就叫朱十三!” “俺也跟五哥姓!” “俺也姓朱!” 朱五大笑,“好,反正都是我兄弟,都是一家人!” 郭英看看众人,私下对兄长说道,“哥,咱俩要不要也改姓?” “去球!”郭兴骂道,“咱爹还在城外埋着呢,你个不孝的玩意儿!” ……… 朱五这边喝酒吃肉,收买人心。 朱重八这边则是苦大仇深,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累。 天都黑了,他还在擦佛像大殿里的柱子。 “师兄!”一个和重八交好的小沙弥过来,悄声说道,“出事了!” “何事?” 小沙弥说道,“下午收到你一封信,濠州城送来的。我想着你在干活,就说顺手放在一边,等晚上再给你。谁想到,被化文师兄看到了。他偷偷给看了,然后我刚才听他跟方丈告状,说是濠州的反贼写给你的,化文师兄说你和反贼有勾结,让方丈报官抓你…” 他噼啦啪啦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朱重八面色越听越不对,从白到青,从青到红。额上青筋暴露,面目狰狞。 “师兄,快跑吧,万一真报官,造反可是要凌迟的呀!” “咱在这庙里低三下四,就为了一个安生日子!咱敬他是师兄,不敢得罪!他怎么就看咱不顺眼!处处针对咱!如今还想害咱!莫非他那心不是肉长的!莫非是他非要欺负死咱!” 朱重八双目圆瞪,能喷出火来。 正巧,此时那化文师兄趾高气昂的从大殿门口经过,重八再也忍耐不住。 “化文,你狗日的跟咱说清楚……” 化文吓得一个哆嗦,见牛重八气势汹汹,噬人一样走来,下意识的往后退几步,“重八!你要干啥?” “干啥?”朱重八抓着他领子,一下就提溜起来,恨声道,“你私下看咱的信,还要报官?” “没有,没有!”化文和尚四肢腾龙,挣扎着说道,“你听谁编排的瞎话!咱们是师兄弟,我怎会害你!” “你还不承认?”朱重八直接把化文甩到佛像面前,扑通一声,“你也有脸说师兄弟?你也配当咱的师兄弟?” “快去禀报方丈,这厮疯了!”化文顾不得身上疼痛,冲已经呆住的小沙弥喊道。 “咱是疯了,被你逼疯的!”朱重八还要去抓化文,小沙弥一把抱住了他。 化文和尚躲在柱子后面,见重八被人拉住,扶着腰怒道,“好你个朱重八,敢对师兄不敬!看你的信能怎地,我告诉你…………” “咱弄死你!” 小沙弥如何抱得主朱重八这头猛虎,化文和尚见他扑过来,顿时魂飞魄散,扯着脖子喊道,“快来人啊,朱重八造反啦………” 咔! 朱重八手如铁钳,夹着化文的喉咙。 那化文和尚细皮嫩肉哪有力气反抗,只觉得喉骨都快被捏碎,喉咙里咯咯的声却说不出话来, 渐渐脸上赤红一片,双眼死鱼一样翻起来。 “造反?” 朱重八冷笑,手上力气更加重几分,咬牙说道,“咱就想吃口安稳饭,官家不给,你也不给。你不给咱活路,咱也不给你活路!” 咔嚓! 化文和尚脑袋一偏,手脚无力的下垂。居然是被朱重八,活活捏死了! 咚! 朱重八松手,化文的尸掉在地上。怀里掉出一封信,上面写着重八哥亲启。 那边小沙弥已经呆了,不敢说话。 重八转头,看着大殿里的菩萨宝相。 “咱拜了你多少年?嗯!咱爹咱娘拜你信你,结果死了连块埋身子的地都没有。咱剃度出家天天伺候你,结果连口安稳饭都吃不上,咱拜你何用?” 朱重八咆哮着,“从今天起,咱再也不拜你,不伺候了,从此后咱不念佛只杀人!” 重八手指菩萨,“你狗日的不是神吗?你最好保佑咱出人头地,不然咱就是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要砸烂你的金身,打碎你的脑袋………” 七 朱千户练兵 郭子兴大帅账下,还是有些压箱子底儿的人物。 不然他一个乡下地主加江湖大豪,也不可能闹得出这么大的阵仗。 老军许二,脸上硕大细长的一道刀疤,从额头到下巴,鼻子没了半拉。 老军罗九,左手只剩下一根手指。 老军王五王六是亲哥俩,大哥独眼,老二没了只脚。 都是九死一生刀尖儿上立了一辈子的主,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活阎王。当年跟着正儿八经的蒙古将军在南方不知道剿了多少回民变,若不是身体落下残疾,想晚年在家乡养老,百年后有个地方埋身子,还真看不上郭子兴这乡下土财主。 所以,当干儿子小五跟大帅要教头的时候,郭大帅想都没想,就这几位。这几人也痛快,知道吃人饭听人管的道理,骑着马带着各自的干儿子,一行二十多人,溜达着往朱五河边来。 不过来的时候,路上这老哥几个还在说笑。 “听说那朱公子才十八阿!屁大的功劳没有,大帅就给封了千户,还独领一军!” “说是大帅认的义子,俺看亲儿子也没这待遇!” “大帅这步是走差喽,军中那些见过血的老兵才是宝,一堆流民能当啥事?放咱们厮杀那会,这些黔不是挡弓箭,就是填护城河!” 最后还是领头的许二话,“哥几个越老越糊涂了,大帅也是咱们能背后编排的?吃了人家的饭,拿了人家的钱,让咱们干啥就干啥!练兵不比拿刀子招人拼命强!俺看你们是活拧了!” 这几个老头这才闭嘴不说话,心里琢磨琢磨,练兵倒也是个好活,起码轻省。 可是到了军营,这几位老军傻了。大帅的干儿子,大伙嘴里的朱公子,也太能折腾了。 早起之后,八百多人拉成一条长龙跑步,沿着城墙来回十里。不光是跑,个人的被褥吃饭家伙都打成包袱背着,肩膀上还得扛着长矛杆子。 最奇怪的,朱公子这当千户的也跟着跑。带着一帮半大小子,手里拿着短棍,维持队形。 一开始这长龙一般的队伍还能有个样,跑出去二里后就不成样子了。新兵都是流民,早就饿成皮包骨头了,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几个老军私下里想笑,这不是胡闹吗!就这身板,十里地下来,保不齐累死几个! 可马上他们就笑不出来,堂堂的千户,直接把累瘫的新兵拉起来扛着继续跑,他那些跟班的弟兄也学着样,不让一个人掉队。 朱公子一边跑还一边喊,“啥时兄弟?啥是袍泽?相互扶持是兄弟,生死相托是袍泽!大伙想想,这要是在战场上,后面是追咱们的兵!咱们要是不拉一把,他们是不是就得让敌人砍了脑袋?都特么一口锅吃饭,一张床睡觉的兄弟,你们忍心吗?” 几个老军对视一眼,脸上有了郑重。人家说的有理,打了一辈子仗,别人替他们挡过刀,他们也帮别人挡过箭,都是一条命人家凭啥帮你,靠的就是这个理。 而接下来,朱公子的话更让他们震惊,“跑起来队形不能乱,朝廷骑兵多,四条腿追着两腿,咱们要是跑散了,就是人家赶的羊,想怎么杀你就怎么杀你!记住了,人多力量大,不能散能不乱,报团儿报团儿!” 几位老军窃窃私语,“这朱公子没打过仗?” “听他说话,内行阿!” 打了一辈子仗,尤其是跟着蒙古大军打了一辈子仗。骑兵打步兵,就是一个追字。不怕你跑,就怕你不乱。乱了阵的步兵,就是漫山遍野的羊,自己都能撞到一块去。 许二摸摸自己脸上的疤,笑道,“老子二十八那年,跟着蒙古人去关中平叛。眼看对方乱阵了,俺们一队骑兵追出去,没想到那边有高人。追出去五里地人家结阵,一顿弓箭招呼先射马。没马的弟兄让人家直接乱刀砍死,要不是俺命大,这条命早就交代了!这朱公子,不是等闲之辈!” 当时,这朱公子累到快吐血了,呛子都要炸了。他这身体也不是什么金刚不坏,对从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这就是折磨,可他只能咬牙凭着毅力坚持。 好不容易十里地跑完,当场就有几个不能动的。朱公子大手一挥,开饭。 吃饭也有规矩,按照队列顺序排队,轮到谁就是谁,一人两个杂粮馍馍一碗菜汤。刚才跑步的时候,主动拉巴自己兄弟的兵,还能加一勺猪油。 吃完饭接着折腾,站军姿。朱公子站在高台之上,身体绷的跟枪杆子似的,几百人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风呼呼吹,旗剌剌响。大营里鸦雀无声,八百多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朱公子有门道,怕是读过兵书!” “不动如山阿!” 老军们又议论起来,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肥肉片子烩菜加馍,又让他们瞪大了眼。 “一天三顿,两干一稀!” “地主家也没有一天三顿饭的?” “这哪是当兵,这是享福来了!” 这一切朱五都看在眼里,不过那几位老军老军没参拜他这个千户之前,他也没准备主动找他们答话。 进了军营不主动找上官报道,没事人一样看热闹,这是端着身份拿着架呢。就像后世有的技术人才,仗着资格老还得那些小老板请。 朱五不惯着这臭毛病,老子是年轻,老子是没啥军工,老子是裙带关系。但老子是主官,是这个军营的头。若不是看着他们有用,又是大帅派来的,早就打出去了。 中午吃了饭,朱五把新兵中识字的挑出来,少得可怜,先配合着管理队伍。下午乱糟糟的队列练习,先做动作挑出来越得快的,照葫芦画瓢再教给别人,校场里跟耍猴的似的。 可是有一样,学的人也好看得人也罢,谁敢笑,上去就是一顿军棍。 这一天下来,朱五感觉快趴下了,最主要是心累。他一个人只有一张嘴,两只手,没帮手。 别人都睡了,他还不能睡,新兵们不少人脚上都是泡,这正是他竖立高大形象的机会。 眼看朱五一头扎进大头兵的营房里不出来,几位老军坐不住了。 许二瞅瞅他们,笑道,“哥几个,看出来没有,这朱公子虽说年纪小,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咱们这些老头子,也别倚老卖老了!就人家练兵这门道,没咱们也能练起来!走吧,见见正主去!” 营房里,朱五正组织新兵烫脚,我军优良传统。 脱鞋之后,这股酸臭味,迎风十几里逆风三丈。 一个十五六岁的新兵正呲牙咧嘴的把脚放进热水里,朱五瞧见上面好几个水泡。 “好好烫烫,解乏!”朱五伸手,后面有人把准备好的针递过来。是李赛,这老军连他的那几个兄弟现在充当他的亲兵。 随后这新兵愕然的现,白天威风凛凛的千户大人,竟然把他的脚捞出来。像是小时候,在地里干活把脚磨出泡了,回家后自己父亲做的那样,帮自己把泡挑破。 这是记忆力难得的温暖,也是关于家人慢慢模糊的画面。 “疼不?” 新兵畏惧千户,小声说道,“不疼。” “训练累还是种地累!” “训练!” “你家几亩地?” “俺家种了十五亩地。” “不少,应该够吃阿,怎么就变成流民了呢?” “俺爹解借了刘大户家的钱,人家把地收了!” “你爹为啥要借钱?” “官府要收粮缴税,收成不好只能借!” 新兵渐渐胆子大了,敢说话了。屋里的其他新兵也都好奇的看着,听着。 “你爹娘呢?” “爹病死了,娘丢了!” 朱五挑完了水泡,看着新兵,“你恨不恨刘大户?他要是不收你家的地,你一家人是不是还乐呵的在一块过日子呢?你恨不恨官府,他们要是不每年都收那么多税,缴那么多粮,你爹就不用去借钱!” 新兵眼睛红了,咬着牙,“俺恨!” “跟着我,早晚有一天,咱们报仇!”朱五坐在床边,“弟兄们,咱们这是红巾军,你们知道红巾军是干啥的不?” “造反!” “杀贪官!” 开始有士兵主动说话了。 “说的对,大伙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怎么落到这个地步?就是他们逼的,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怎么办?只能造反!” 朱五成了新兵目光的焦点,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他说话,“你们听说过陈胜吴广的故事没有?我给你们说说,大秦朝的时候,大秦听说过没有………” 几个老军在外面都听呆了,第一次见这么当千户的。也是第一次听到,关于造反有理的言论。 …… 比起以前的政委,自己这功夫差远了,凑和。 先教他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一套,再重点交他们啥叫忠义。 忠义怎么办?找个说书的专门说关二爷? 朱五正琢磨着,李赛在门外说道。 “大人,几位教头来了!” “进来吧!”朱五也跑着脚呢,上面的水泡一点不少。 几位老军进来,看朱五没说话,主动说道,“见过千户大人!” 朱五笑笑,指指自己的脚,“按理说我该站起来热迎接几位,可我这脚有点不听使唤,今儿太累了。明天起,各位就得上手帮忙了,回什么教什么。我这边也不会亏待各位。” 说着,对李赛吩咐道,“一会给这几位每人五两银子,算起我给的酒钱。” 老军们顿时喜笑颜开, 朱五则是现另一个问题,银子不抗用。 八 重八投军 轰! 校场上一声巨响,连队列的新兵顿时又分不清左右腿了,惹得军官们破口大骂。 朱五则是失望的看着巨响的源头,嘬着牙花子,不住摇头。 几日不见的秀英姐带着小丫头秀儿和郭莲儿,一身男装站的远远的,怕崩着。也不知哪个倒霉的说,军营里有女人不吉利。 “千户大人,炸了!”李赛跑到校场中间看看,大声喊,“盏口铳炸镗了!” 又废了一门,朱五也跑过去。地上的盏口铳跟被解刨的蚯蚓似的,拧巴了。地上炸出来一个大坑,前面的靶子纹丝不动。 “这玩意就这样,装药少了没用,装多了就炸!”李赛说道,“况且这玩意也不是这么用的,里面还得装巴豆,砒霜……” “装那些有啥用,能把人熏死还是熏窜稀!”朱五托着下巴,心道不是炮的问题,就是火药的问题。又想了想,应该是炮的问题。 这可就是大问题了,当年要是学习好能让大学,也不至于当兵去。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上过大学的,有几个明白金属冶炼的。 头疼,明明是一个大杀器,怎么就变成鸡肋了呢! “五果,还放吗?”秀英姐带着秀儿走过来,小丫头拍着手说道,“比俺以前听过的炮仗还响呢!” 对了,炮仗!朱五脑子一下就活了,大炮用不了,可以用人形自走火炮阿。 身手在小丫头脸上捏捏,“哎呀,我的秀儿阿,真是五哥的小机灵。”随后,回头吩咐,“去,把城里看看,有没有卖竹筒子的,有的话就买来?” “你这是弄啥?”马秀英笑道,“跟打雷似的,怪吓人地!再说你一个人能捅咕出啥来,爹那抓了一堆原来蒙古人养的工匠呢,不如你要来几个!” 朱五大喜,“都有啥工匠?” 马秀英笑道,“铁匠木匠……” 话还没没说完,就感觉脸上一疼。朱五尽然像对秀儿那样,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正愁没人教,天上掉下个粘豆包……秀英姐你……你冷静……” 马秀英满脸通红,咬着一口银牙,“朱小五!你作死!” “诶哟!” 堂堂的千户大人,当着几百人的面被马秀英一脚踹了一个大马趴。 ……… 朱重八僧衣褴褛,破烂不堪。 因捏死了化文和尚,怕庙里和尚咬着大路来抓。就绕了一个圈,从山中小路而来。走了整整两天,此时又累又饿有些狼狈。 不过,总算是见着濠州的城墙了。路边抓了一把雪,把手脸搓干净,大踏步朝城门走去。 “重八,从今日起,你不是和尚了,你是杀人放火的魔王,你是手持铁棍的金刚……” “站住,干什么的?” 刚走到边门口,就被几个小兵拦住了,为对同伴的笑道,“看着,好像是个和尚!” 朱重八朗声道,“咱是来投军的!” “投军?”为的小兵冷笑,“你一个和尚,不在庙里吃斋念佛,投哪门子军,咱爷们这吃的还没你们庙里好呢!” “大哥这话说差了!”另一个小兵笑道,“和尚哪有吃斋念佛的?吃喝嫖赌还差不多,念一声阿弥陀佛就有人送钱,咱要是认字也不干这掉脑袋的买卖,直接当和尚去,白天当和尚晚上当新郎,日子多美!” 周围一顿哄笑,这小兵说的虽然刻薄。但此时的天下,和尚良莠不齐。这些当兵的又是五脊六兽,正好此时拿着和尚说笑。 朱重八涨红了脸,大声道,“咱真是来投军的,不信咱这有信,你们红巾军的朱五和汤和写给咱的!”说完,真的把信拿出来了,“这俩人是咱的兄弟,一个是千户一个是百户!” “哟呵,好大的官阿!”为小兵冷笑,“你咋不说郭大总管是你爹呢!” 朱重八知道这些兵大概是想从他身上榨油水,若是当和尚的时候,他也就忍了。可是他走了两天正是一肚子虚火的时候,尤其是看这些要投奔的红巾军,跟官军一个鸟样,心中虚火上升。 “你这人好生无礼!”朱重八扬着手里的信,“咱懒得跟你废话,你自己看!” “俺不识字!”小兵摆手,啪的一下把信打在地上。 “你可是要消遣咱,莫非以为咱的拳头不硬!”朱重八大怒。 “你特么还挺横!”小兵也怒了,“弟兄们,这个和尚是官军的奸细,抓起来!”说完,动手就来抓朱重八的胳膊。 “去恁娘地!” 砰地一声,朱重八硕大的拳头直接砸在小兵脸上,马上就去满脸花。 那小兵的脑袋像挨了一锤子,顿时昏天暗地分不清东南西北。 “点子硬,并肩子上!” 眼看朱重八身高马大,这些兵丁直接抄起了兵器。 “住手!” 突然之间,身后一声大喝。 几个小兵回头,身后一群盔甲鲜明的军士正冷冷看着他们,喊话之人骑在一匹骏马上,被簇拥在中间。 脸上挨了重八一拳的小兵从地上拿起来,骂骂咧咧,“奶奶的,敢打俺!往死里打………大帅……” 小兵魂都吓没了,那些军士中被众星捧月的人物,可不就是濠州大总管郭大帅吗! 郭子兴脑袋疼,真疼。 自打占了濠州,手下这些人从农夫变成了丘八,性子也变成了丘八。官军吃拿卡要那套,居然无师自通。 本想着今日在城里巡视一番,抓几个不开眼的,没想到就在城门看到这一幕。 他姥姥的,你们几个人打一个和尚,还要动兵器,丢人不丢人! “怎么回事?”郭子兴纵马过去,皱眉问道。 “禀大帅,俺看这是个奸细!” “血口喷人,咱十来投奔红巾军的!”朱重八见郭子兴骑在马上,气度不凡,又是小兵嘴里的大帅,猜中了七八分,“对面可是郭子兴大帅,咱就是来投奔您的!” “哦,你一个和尚也知道本帅?”郭子兴有些意外,笑道。 “大帅没起兵之前,就是这濠州地面上的一方豪杰。”朱重八若是想说好话,也是张口就来,“咱虽是个和尚,可是在乡间也经常能耳闻大帅的美名,许多人都私下里称您赛孟尝。” 郭子兴大笑,朱重八这话真是说在了他痒痒肉上,他这人最喜欢结交好汉,出手也大方。生平他听了无数奉承,但这句赛孟尝最合心意。 “你这和尚倒是会说话。”郭子兴笑道,“你要投军?这可是杀头的买卖,这碗饭不好吃阿!” “富贵险中求!咱堂堂七尺男儿,一身的力气,乱世之中若不能杀出一番富贵,愧对爹娘给的大好头颅。”朱重八朗声道,“况且这天下,贪官横行,鞑子皇帝视我等百姓如猪狗,哪里还有安稳饭吃!” “好汉子!”郭子兴赞道,“本帅方才听说,你在咱军中有兄弟,是谁?”刚才离的远,朱重八说的话很多都没听见。 朱重八把信捡起来,吹掉上面的泥土,“回大帅,咱有两个好兄弟在您军中,一位叫汤和,一位叫朱五!” “朱小五?”郭子兴大笑,“你如何认得俺家小五?” 你家小五? 朱重八有些愣了,小五啥时候成你家的了? 此时,郭子兴身边一位亲兵说道,“你口中的朱五,是大帅的义子!如今是俺们濠州的左军千户!” 姥姥! 朱重八更迷糊了,前些日子小五还是个要饭的呢,这才多少日子,成人家郭大帅的义子啦!还是千户!这小子,变得也太快了!这是何等的造化! “既然你认得俺家小五,那就好办了!”郭子兴笑笑,“来人,去把小五叫来!” ……… “谁?和尚?我兄弟?” 朱五听了郭子兴亲兵的传报,嗷的一声跳起来,“是重八哥!在哪呢!带我去。” 人家亲兵骑着快马,朱五连驴也不会骑,又不想让人家带着,只能跟着人家马后头跑。一路上,从亲兵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敢打重八哥!这几个小兵真是活腻歪了! 到了城门口,朱五一头的汗水,远远的喊道,“重八哥!” 朱重八顺着声音望去,朱五一身铁甲军官打扮,甚是不凡。但是一路小跑,满头是汗,着急之情溢于言表。 小五还是那个小五,没当了官攀上了天就跟咱摆架子。 朱重八心中妥帖,挥手道,“小五,咱在这呢!” “重八哥,想死小五了!”朱五一个熊抱,跟重八的热情,和那个曾经的小乞丐一模一样。 “好兄弟,咱也想你,咱这回来就是投军的!”朱重八笑道。 朱五这才看见郭子兴正在笑呵呵的看着,赶紧行礼,说道,“义父,小五见了兄弟,心理高兴。一时没顾得上先拜见您老,见谅!” “无妨!”郭子仪笑道,“你什么时候有个和尚兄弟,怎么没听说过!” 马上,朱五原原本本把自己如何认得朱重八,人家如何送自己银子等事说了一遍。 “是个汉子!”郭子兴看朱重八的目光更加柔和,“轻金银而重情义,是个人物!五阿!” “小五在!” 郭子兴指朱重八说道,“既然他是你兄弟,就放在你的军中。”说完,打马走了。 朱五傻了!啥玩意?让朱重八在我军中,那不是给我当小弟!我受不起呀! 见郭子兴走了,朱重八笑道,“兄弟,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阿,你现在咱都不敢认了!” “重八哥,看你说的,到啥时候小五都是你弟弟,你都是我大哥!”朱五可不敢在这位面前拿大,万一记仇了,狗肉不白吃了么。 拉着朱重八,“哥,饿了吧,咱喝酒去。对了,我打人去通知汤和哥哥。” 说着在周围看看,想找个兵丁去通知汤和,突然之间想起一个事,脸马上就黑了。 朱五指着城门几个小兵骂,“几个狗东西给我过来,你们谁要我大哥来着!嗯!” 他这一怒,那些小兵害怕了,各个缩着不敢说话。 朱重八看朱五样子像是要打人,感慨人的机遇真是没法说,不久之前小五进城还得给这些当兵的磕头呢,如今就可以主宰人家生死了。 “算了小五,一场误会!”感慨过后,重八笑着对几个小兵说道,“不打不相识,咱叫朱重八,改日得了空,请几位兄弟吃酒!” “吔,你到会做好人!” 朱五心里吐槽。 九 新兵朱重八 朱重八没碰酒,抱了个羊腿啃得满嘴流油。 没多久,汤和快马而来,见了重八大嘴咧到了后脑勺。上来也是一个熊抱,笑道,“重八,你总算来了,咱们兄弟又在一块儿了!” “撒开,咱手上都是油,弄脏你的甲!”朱重八笑道,“中了,撒开吧,让人家小五看笑话!” “自家兄弟亲热,有啥好笑话的!”汤和放手之后,对朱五笑道,“是吧,朱公子!” 朱五正给他倒酒,闻言手一抖,诧异的抬头,汤和却已经没在看他,好像刚才只是说了个笑话。 自从被大帅认了义子,朱五在军中多了一个外号,朱公子。不过大伙多是私下里说,没谁当面叫,却想不到里今儿汤和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若是玩笑倒无所谓,可根本没给朱五回嘴的机会。 这是怎么了?前几日还当我好兄弟有说有笑的,怎么今天就突然阴阳怪气的? 朱五不解,朱重八那边啃着羊腿,继续说道,“以后要仰仗二位兄弟了,庙咱是回不去了。临下山的时候,咱把平常欺负咱最狠的那厮,掐死了!” 汤和笑道,“杀得好,要是依俺的脾气,直接放火烧了那鸟庙!你慢些吃,吃完了随俺去营了安置!” “不中!”朱重八随便用衣服擦擦手,笑道,“郭大帅亲口说的,咱以后是小五的兵!”见汤和不明所以,把城门口的事讲了一遍。而一边的朱五,则是头疼。 您老郭大帅动动嘴,我小五这边直接坐火堆上了!老子日思夜想怎么抱大腿?您老一句话他给我当小兵?这大腿以后怎么抱? 他正脑子里乱转,汤和扭头笑着问道,“你打算怎么安排你重八哥阿,朱公子!” 又是朱公子!汤和今儿吃错药了么!老子又没得罪你! 朱五也来了火,刺了汤和两眼,“重八哥,小五这边都是新兵,你要是不嫌弃先做个百夫长………” “不中!”朱重八摆手说道,“咱初来乍到,半点功劳都没有,怎能直接就管百十个兄弟!不行,咱就从小兵做起!” 见朱五还要再说话,重八继续说道,“小五兄弟,你这份情谊咱心领了。可是军中是半点偏颇都不能有的地方,就因为咱俩是兄弟,咱直接爬上去了,让其他的兄弟咋看?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痛快。人好找心难收,不能为了咱让你难做! 另外,小五!咱多句嘴,今儿往后在营里,只有朱重八和千户。你是一军之主,咱是排头兵。私下里你要是叫咱重八哥,咱高兴。但是大营里,你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啥是觉悟,这就是觉悟!朱五真想给他竖大拇指。当然,前提是他不是未来的朱皇帝。 “中了,小兵就小兵,凭重八的本事还怕出不了头?”汤和笑道,“朱公子,俺跟你讨个情,俺跟重八有日子没见了,今晚上俺哥俩好好唠唠,明早上给你送去,不耽误你营里跑操!” “行,那小五先走了!”朱五真想当着朱重八的面,好好质问他汤和为啥这么阴阳怪气。强压着心里火起,站起来笑道。 “咱送你!” 朱重八站起来,送朱五倒饭馆的门外,低声道,“兄弟,汤大嘴是个浑人,从小就是这个死样子。”他虽不明白,但是不瞎,小五眼里的怒气摆着呢。 送走了朱五,朱重八重新坐到汤和身边,问道,“咋咧!咱以为你和小五处的挺好呢!” 汤和撇嘴,“一开始处的是挺好,可是你这兄弟太傲了!” “小五傲?” “俺和他都在这个城里,按理说俺岁数比他大,从你那抡他得叫俺一声哥,他就是啥不对的地方,俺都得包容!”汤和说道,“可是他最近先是被大帅收了义子,后来又升官!他得意了,却没见去俺那坐坐,俺连他一口升官酒都没喝着!” 朱重八哭笑不得,“汤大嘴,你这小心眼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老家的弟兄你都得罪个遍,现在小五你都给得罪了!” ……… 第二日一早,营里的新兵刚列队,朱重八就来了。 昨晚上朱五想了半宿,人家想从小兵做起也没毛病。踏实的人才会从基层做起,如果好高骛远就不是他朱元璋了。 在自己的营中,自己暗中照顾就不信他将来不领情,于是朱五把郭兴叫了过来,可不敢叫其他的货。 尤其二虎郭英,才当了几天的小头目,各自练了一身踹人的绝技。万一真招呼到朱重八身上,将来天下大定,他特么再想起来,那就完犊子了。 “五哥,啥事?”郭兴比较沉稳,办事有度。 “瞧见那边的和尚没有,他叫朱重八是我认的大哥,先放在你队里!记住,不许打骂,客客气气的!”朱五嘱咐着说道,“对了,别到处嚷嚷他是我大哥,你自己知道就完了。” 郭兴挠头,“五哥的大哥?乖乖,俺哪敢打!” 朱重八看着大营里列队的新兵啧啧称奇,他下山化缘那几年,没少见朝廷的官军,比土匪强不了多少。早上他从汤和那出来的时候,那边营里的兵士他也见到了,都懒懒散散的。 哪像小五这些兵,既齐整又精神。几百人站在一块,居然没人说话,各个都是标枪一样,能不能打不知道,就冲这架势可把汤和那边比下去了。 “朱重八是吧!”郭兴一肚子迷糊走过来,五哥让俺不能打骂,还不能让他觉得俺故意关照他。姥姥的,这和尚大哥怀难伺候的。 “咱是重八!”朱重八看着比他小好几岁的郭兴,挺直了肩膀。 “跟俺来,往后你在俺队里!俺姓郭,郭兴!”郭兴带着重八,把人安插在自己的队里。 跟这些营养不良的新兵一比,朱重八这人高马大的身板子,马上鹤立鸡群。再加上光秃秃的脑袋,红褐色的戒疤,那叫一个显眼。 别人偷偷看他,他也偷偷看别人。越看这队伍和他认知中的,越不一样。 “报告千户,第一队应到八十人,实到八十人……” “报告千户,第二队………” 朱五现在点兵台上居高临下,队官们一个个报告。 “小五威风阿!”朱重八看得有点羡慕,甚至眼馋。你小五都能混到这个地步,咱重八差啥!好好干,咱比他还大呢,不能总让他在咱头上。 看着齐整整的队伍,朱五多少有些失神,尤其看到那颗光溜溜的光头,多少心里别扭。 “第一队,跑步……走!” “第二队…………” 每天早上例行的跑步开始了,朱重八队里跟着身边人的脚步,从这一刻起,他真的变成兵了。 前几公里还好他身强力壮,后几公里也有点撑不住了。可是瞧见朱五他们主动拉扯着跑不动新兵,他也咬着牙硬着拉着两个同队的继续跑,不让他们掉队。 后世人评价那些成功人士,都是说什么领袖气质,领袖风范。这些词朱重八一个没学过,更不知道,但是他天生有一股担当,有责任心。 第一天,他累得死狗一样,却没像新兵刚开始那样叫苦。 第二天,他也已经主动帮着队官,照顾战友了,跑不动的他来的带,甚至有个体弱的新兵,因为连续的高强度训练昏了,是他给背回来的。 第三天,他同队的兄弟开始喊他重八哥,他总是笑眯眯的。 第四天,郭兴在朱五的暗示下,提了他当十夫长,中午吃饭的时候给了他两块肥肉。 这算是基层军官的待遇,然而朱重八没像其他人那样,美滋滋的吞下肚。而是给了他自己手下,最瘦弱的小兵。 有人问,“重八哥,你咋不给俺?” 重八会说,“恁家里有好吃的不够分,是不是都紧着弟弟妹妹先来!咱们几个就是一家子,他最小最瘦,就可他先来,咱们这些当哥的先忍忍。等哪天可以出营了,咱出去买点肥肉,让你们吃个痛快!” 这一切朱五都看在眼里,人比人气死人。有了朱重八,他感觉手下那些货都得扔。 从重八住进军营开始,他所在的营房就是最干净的,定下来的各种卫生条例执行的最到位。不管多累,每天睡觉之前都督促大伙洗脚,顺道给大伙讲讲他这些年在外头的见闻。 这年月老百姓都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哪有去外面看的机会。所以,没几天他就成了营房里,最受欢迎的人,叫他重八哥的人更多了。 包括那些教战阵的老军,提起重八都说好。好苗子,脑子灵活一学就会。这样的人如果放在军中,一般的主将都舍不得放出去,肯定放在身边当亲兵用,教上一两年就能独当一面。 怎么都说他好,搞的朱五都吃味儿了!甚至在想,换个身份自己能不能比人家做得更好! 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他要的工匠,会配火药的工匠找到了! 十 重八初见马姑娘 历代王朝皆是士农工商。 到了大元,蒙古大汗对汉人这套没兴趣,科举都不怎么开。据说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天下的时候,每每攻破不肯投降的番邦城池,只有工匠能活下来。 什么读书人书画家,连羊都放不好,要你何用! 所以郭大帅给朱五的这些工匠,在这个全民营养不良的时代,居然还特娘的面带油水儿,一看就是不挨饿的主。 会做火药的匠人姓赵名四,配上他那五短身材,略微驼着的背,谄媚诡异的笑容,还真有几分后世东三省舞王,药神尼古拉斯赵四的风采。 还有一位铁匠名王老七,白白净净一点不像铁匠,挺大的肚子说是卖猪肉的都有信。 朱五把他俩单独拉进一个小屋,郭兴堵在门口。铮亮的腰刀抽出来半截,寒光阵阵。这俩工匠对视一眼,有点虚。这群反贼大爷不好伺候,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有这么个事儿!”朱五手里拿着一个竹筒,后世保温杯那么大。 赵四笑笑,“大人,您说!” “你俩看阿,这是个竹筒子。如果往里面装上火药,再加上铁钉子铁片子之类的,然后再加上燃烧线,就是点火的捻子,成不?” 俩工匠又对视下,随即王老七说道,“大人的意思是,大爆竹?” “对,但我要的是能杀人的爆竹!”朱五盯着他俩,“这玩意扔人堆里,通过爆竹的爆炸,然后里面装的铁钉子之类的,能飞出来射进人的身体里,我这么说你俩能的听懂不?” 俩工匠再次对视,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惶恐。太歹毒了,祖宗八代往上就有爆竹了,可好几百年也没人想过用玩意杀人阿! 赵四沉吟一会,说道,“大人,按道理是说得通。可是铁钉子铁片毕竟不必刀枪,恐怕就是中了,也一时半会死不了!况且,大人说的火药这个用法,和平时不大一样,总得多试试才知道。” 朱五点点头,“嗯,你说的有理。不过,咱们一步一步来,慢慢试总能研究出来。” 俩工匠有点踏实了,就怕这位大帅的干儿子,让他俩马上做出来,那可是要了命了,只要给时间就不怕, 但马上,朱五的话就让他俩目瞪口呆,“给你俩五天时间,拿出个成品。”说着一指郭兴,“要钱要物找他,五天后拿出不来。嘿嘿,我把你俩当爆竹放喽!” 俩工匠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朱五带着郭兴往出走,郭兴还帮着出主意,“五哥,炸不死人也没事,钉子铁片装进去之前,用大粪加死耗子泡几天,只要是见了血,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俩工匠顿时打了个哆嗦。 所谓养移气,居移体。朱五本不是这么乖张的人,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千户当下来,除了官威之外,军营里太多的事把他的耐心磨没了。 小一千人的吃喝拉撒,军容风纪,军官选拔士兵分队全指望他,而且说不上哪天朝廷的大军就会打过来,急阿。 有时候他还真挺羡慕和本队士兵打成一片的朱重八,若他是千户自己抱大腿就好了,只要死不了总能享福。可现在自己是千户,他是兵,颠倒过来了。 新兵的训练过了第一阶段,八百人分成八个小队,每小队设正副队长二人,每十人一十夫长,一排头兵。若队长战死,副队顶上。十夫长死,则排头兵上。前六队为战兵,郭兴和李赛搭伙,带着一个百人队和李赛手下的弓箭手为朱五亲卫,剩下的百人队是大营的杂物兵。 为此几个老军还和朱五唠叨几句,拢共没多少人,整这么多官干啥。朱五心说老子还想把指导员政委都安上呢,可是没人。 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出样来!尤其是朱重八如今还在自己手下,怎么也得让未来的大哥知道咱小五是个人才。 朱五的确让朱重八刮目相看,夜深人静之时重八难免会琢磨,如果自己是这小一千人的头,怎么做? 从没接触过军旅,又不懂什么兵法,可是整个大营井井有条,一群流民才几天的功夫就有了好兵的样子。整齐划一,千人如一人。 小五肚子里肯定有东西,这小子绝对不止读过书这么简单!就是怎么能想个办法,让他教教咱呢? (这几天删除了大概有两万字新兵训练的描写,起点那种描写很多,我就一笔带过了。) 所以,当上了百夫队长之后,朱重八就学朱五,研究朱五。训练方法,勤务条例。而且朱重八还现个怪事,怎么这营里的百人队长都是姓朱? 这些日子他见到姓朱的,比前他前二十多年都多,莫非全天下姓朱的都来濠州城了? ……… 朱五如今就住在军营里,郭子兴赏了他一处宅子,可是他根本没住过。所以小丫头秀儿还有郭家的莲儿姑娘都跟着马秀英,住在大帅府里。 丫头想五哥了,就缠着马秀英。 郭莲儿说想两位兄长了,也缠着马秀英。 其实,马秀英也有点想朱五了。大帅的宅子里都是带着刀枪的武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而且这小混蛋上回作死捏了她的脸,还没踹他就让他跑了。 一行人带着两个食盒,坐了一辆马车,带着一位大帅的家将,到了朱五的新兵大营。 “你们干啥的?” 营门口两个小兵摆手拦住,朱五早就给营里的新兵预备了身份牌,就是块木头写着名写着番号,比如朱重八就是3o1,第三队第一号。所有人,凭号牌出入。外人需要通传,夜间还要对暗号。 马秀英身边的大帅家将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大小姐你也敢拦!” 小兵却不怕他,梗着脖子,“俺家千户大人说了,若是军务往来要通报,外人不能随便进。” “你特……” 郭大帅的家将在城里都是横着走,哪受过这个,当时就要怒,马车里秀英忽然从马车里来。 “花云大哥,算了!和他一个小兵计较啥!”说着,对小兵一笑,“那就劳烦你通报一下,告诉你们千户,他秀英姐和妹子来了!” 此时,大营口的门房里牛重八听见骂声,叼着半个馍就冲出来。巧了,今儿正是他带人在大门当值。 他出来的时候,正赶上马秀英在跟门口小兵说话。那张俊俏的脸,满满的落在重八的眼里。 “我地个乖乖,亲娘阿!”朱重八眼睛都挪不开了,这是谁家的闺女?这眉眼!这腰身!这气度! 眼神又落在马秀英的脚上,她本就是英姿飒爽的北地姑娘,如今在军中穿着短摆的罗裙,一双精致的鹿皮战靴。 大脚! 朱重八嘿嘿傻乐,大脚好。要想儿子多,娶大脚的老婆!大脚好,干活利落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咱娘就是大脚,俺几个兄弟都生得人高马大。 马秀英等着通传,眼角忽然瞥见旁边站着一个短的汉子,叼着半块馍跟傻子一样咧着嘴乐,哈喇子都出来了,恶心。 这啥人?大街上那么多好人不找,小五偏偏收个大傻子,浪费粮食! “秀英姐!”朱五从军营里出来,“你咋来了呢?” “俺不来你也不回家看看,秀儿天天念叨你!” “五果,俺想你哩!” 小丫头刚从那车上下来就挂到朱五身上,亲昵的不得了,“五果,你咋都不想俺哩!” “咋不想,五哥事多!” 郭莲儿也过来,笑着道,“五哥,你壮了!” 朱五笑得合不拢嘴,“里面说,里面说!” 路过朱重八的时候,有心想和他打个招呼。谁知道他跟个傻子一样,两眼好像聚焦了似的,竟然没看到自己一般。 朱五纳闷抱着丫头往前走,走着突然拍下自己的脑门。这二位是正主阿,一个皇上,一个娘娘。今儿大概是他俩第一次见面,要不要撮合。 “小五快点,饺子凉了!”马秀英腿长脚快,在前面说道。 “来了!” 朱五应了一句,见朱重八还呆着,顿时没了做媒婆的心。 反正你俩早晚的事,哥们先跟嫂子套套近乎! “诶,你慢点,别那么快!” 看着朱五狼吞虎咽,马秀英倒了一碗饺子汤,笑道,“羊肉大葱馅的,香吧!” “香!”朱五一口一个饺子,笑道,“秀英姐好手艺,将来谁要是娶了你,真是烧了八辈子高香!” 马秀英啐一口,“小五,你可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敢拿姐姐打趣!” “这哪是打趣?我这是夸你!一般人哪能配得上你!”朱五笑着,忽然想起门口的朱重八,又问道,“秀英姐,你将来想找个啥样的相公!” “这事哪敢想!”马秀英低头想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俺一个女儿家想这个干啥!” “姐姐!”小丫头秀儿忽然拉着马秀英的袖子,大眼睛滴溜溜转,“要不你嫁给俺五果呗!你给俺当嫂子,咱们一家人天天在一块吃饺子,你再给俺生几个小侄子小侄女………” 小丫头一边说一边笑,一边笑一边拍手。 噗! 朱五呛着了,心里默念童言无忌大吉大利!小丫头真敢想,也真敢说! 抬头偷偷的看秀英,那边低下头脸颊有些红了。看到朱五看他,正好一缕头落下,隔开二人的目光。 边上,郭莲儿有些幽怨。 (这两天手术多,我一会有一台肋骨鼻,然后还有去眼袋。) 十一 演习 上午塞了两排硅胶进去,打开评论区真是恶意满满。 我想写的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还没开始大家就各种猜测,大家太年轻了。不是每段感情都有结果,不是每段友情都能走到最后。 错别字最近应该少了很多吧 俺用心了,手机打字有点累。 …………… 莲儿姑娘其实是个怯懦的姑娘,只不过她喜欢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人看见。 从小父母双亡,靠着兄长要来的百家饭长大,懂事后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嫁个好人家,自己能吃饱了,也能让兄长们跟着沾光。可以说一直以来莲儿的世界是灰色的。 直到,朱五的出现,她的世界才鲜活起来。 第一次吃糖,五哥给的。 第一次大口吃肉,五哥给的。 第一次有帮她梳头,是五哥。 第一次有人给她买新衣裳,是五哥。 尤其是那句,等哥将来达了,天天给你买花布做衣裳! 不敢再想了,怕落泪。 窗外,冬日的雪花开始融化,春来了。 ………… 杀!杀!杀! 校场上杀声震天,几队儿郎正在厮杀演练。 朱重八率领一队,第一排铁皮大盾,盾后贴着手持刀斧铁钩的短兵,后一排是端平了的白蜡杆子。跟带刺的乌龟壳子一般,最后面是一个旗手,一个腮帮子鼓起来的号兵。 没号就用唢呐,这是朱五想的,战场上锣鼓之声乱糟糟,士兵跟容易迷糊。换成唢呐之后,前进后退配上军官的口令。更清晰易懂。 当时几位老军还反对来着,唢呐一响,爹妈白养。大伙都是抄刀子卖命的,吹这玩意多不吉利。 可现在看来,朱五的想法是对的。古人打仗,步兵极其重视阵型,尤其两宋以来,中原王朝缺少战马,对阵北方民族如果不依靠阵型的配合,怕是等不到大金蒙元,大辽就能灭了大宋半壁江山。 古人阵型靠得是军官维系,旗语和战鼓号令。朱五加进去现代的队列训练,细分军官头衔,配上唢呐。让指挥更加的简练,小兵找十夫长,十夫找百夫,进退自如事半功倍。 不过朱五明白,战争是门艺术,纵观中华上下几千年历史。就是一部血淋淋的战争史。几十年一小战,几百年一大战,小战一隅之地,大战则是血染半壁江山,人口千万计,持续十数年。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该怎么打,历代军人早就摸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研究出花来了,他这点小聪明只能说锦上添花。 哔哔! 突然间,唢呐突兀的两声脆响。 朱重八的百人队由小步前进变成匀前进,百十人的脚步踩在地面上,犹如战鼓喧天。前进时士兵用兵器敲打盾牌,更是震人心神。 几个负责平日操练的老军,看得兴高采烈。 老军罗九,大笑道,“重八还真是个将军坯子,你看他往队伍里一站,多稳当!” 老军许二缓缓点头,“要是给重八这队人马配上一队弓手,对面哪怕是个千人队,都能砸出个窟窿!” 少一条腿的老军王六撇嘴道,“俺看二虎那队也不错,这营中最狠的就是他们这一队。” 独眼王五也附和说道,“这帮后生就差见血了,真厮杀过几场,一方主将的亲卫也当得!” 亲卫非亲兵,古时战争动不动就是十几万人,几十万人的大会战,在拉锯战时起到关键作用的,就是那些装备精良用来突击陷阵的精锐亲卫。 场上和朱重八百人队对战的正是二虎,眼看对方推进度加快了,二虎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大。 他有点烦对面那个和尚重八,才来多久就当了百人队长,跟他们这些五哥老兄弟平齐了,凭啥?这和尚除了会卖好,笼络人心,还会干啥!真特娘的看他不顺眼。 眼看对方越来越近,二虎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准备!” 场上,两对人马的较量一触即。 “杀!” 重八队中,重八手持一根大棍站在头一排的位置。 哔哔哔! 嗖嗖嗖! 重八这边马上就要冲阵,二虎那边几声唢呐之后,队伍里铺天盖地标枪带着破风声,呼啸而出。 “好小子,真有一手!” 老军王家兄弟叫了出来,这是较量,所以开始之前朱五下令让大家拿没装铁头的普通杆子。若是战场上,这一招对面就得躺一地。 饶是如此,重八身边不住有兄弟哎哟惨叫,倒了下去。但他仿佛没看见,脑中全是平时老军的训导。 打仗就得死人,你们冲阵别人肯定用弓箭标枪招呼,可是不能怕。既然冲起来就不能停,弓箭没长眼睛,不可能追着扎你。只要冲起来,站在那里的敌人就是活靶子,就是等着串的人肉串子。 防守永远是被动的,无论对方阵型多密多齐整,只要他站在那里就顶不住咱们冲起来。 “兄弟们,冲!” 对方一阵标枪后,朱重八大声疾呼。 而二虎的手段当然不止于此,今天这场较量是他主动提及的。为此他专门像郭兴请教过,郭老三如今领着五哥的亲卫,每天都是拉到城外单独训练。以他对五哥的了解,五哥肯定是在研究啥新玩意儿。 研究啥他没问到,但是郭老三指点他几下之后,他现真是近朱者赤,郭老三多憨厚一个人,居然也这么阴险。 朱重八的队伍近了,二虎阵中忽然十几个兄弟噼里啪啦扔出一堆纸包布包。 “啥东西?” 这些包裹落在重八队伍的第一排,在空中爆裂变成无数白色的粉尘。 “哎呀,眼睛……” 朱重八破口大骂,“二虎,你特么要不要脸,扔石灰!” 他这边队伍冲势顿减,前方慌乱。二虎那边真如猛虎一样,对着重八队伍慌乱的地方冲了过去。 双方战成一团,朱重八稳住阵脚,二虎猛打猛冲,这厮的身后还有人不断扔着石灰包,总的来说重八落了下风。 “鸣金收兵!”朱五全程观看,一言未,此时忽然对身边亲兵吩咐。随后,他看了看郭兴,“你教给二虎的!” 郭兴讪笑,“实在让他缠的受不住,教他两招!” 朱五似笑非笑,“明天起,你连掏十天茅厕!”说着,骂道,“老三,你是我的亲卫队长,我最信任的兄弟,没经过我的允许就私下把咱们的练的东西透漏出去,你眼里有没有我!” 郭兴第一次见朱五这么大火,不敢言声。其实教给二虎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只不过他和二虎一样,对朱重八这和尚不怎么感冒。哪怕他知道对方是五哥的大哥,可就是看着烦,说不到一块去。 朱五瞪他一眼,“再有下次,我让你当大头兵去!” “五哥,俺不敢了!” 其实这不是啥秘密武器,两军交战石灰粉能有什么大用。朱五在为马上面试的土质手榴弹做准备而已,上一次工匠赵四已经给了他成品,但是威力实在不能让人满意。 是想一下,未来将军交战敌人摆好了密集阵行。咱这边一顿手榴弹,跟下雹子似的,谁能顶得住。 刚才朱重八和二虎的两队较量,也是朱五的印证手段。实战之前,必须训练。但是手榴弹这个秘密,不到生死大战的时候,他是不打算拿出来的。 校场内两队停了厮杀,朱重八那边不少兄弟都中了石灰。 “兄弟,别揉眼睛,来人去拿菜油!”朱重八红着眼睛,犹如受伤的野兽。心疼阿,都是跟他朝夕相处的兄弟,怎能不心疼。 若真是和官军厮杀也就罢了,偏偏是营中的比试较量,对方也能这么下做,尽然扔石灰粉。 眼见二虎那边得意洋洋,朱重八按耐不住,走了过去。他如何不知道,这营里的诸位军官大多都不怎么得意他。 尤其是朱五那些老兄弟,人家根本没把他这个和尚放在眼里,平时都是他们扎堆,朱重八有心交好,人家也不搭理。包括自己的副手郭英,那小子一有功夫,就往别人那边凑和说笑。 “二虎,都是一家兄弟,你特娘的扔石灰,这么下作!”朱重八捏着拳头骂道,若不是朱五在点将台那边站着看,他真想一拳打过去。 二虎冷笑,“既是比试,何来下作一说?和尚你输不起就直说,以后你二爷让着你!” “你……”朱重八怒极反笑,指着二虎,“好,改日有机会,咱好好和二爷你切磋切磋,莫说俺拳头不硬,二爷小心门牙!” “改日干嘛,就今儿吧!”二虎根本就是不怕事的人,“干脆抄家伙,俺教教你这假和尚!” 双方互不相让,几个老军怕真打起来,赶快过来相劝。 一切都看在朱五眼里,了他就是看着没动。脑中忽然想起自己小学时候,小学五年级搬家之后转学,人家班里的男生都不理他,踢球游戏也不带他。还是后来打了几架之后,才打成一片。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不假,军营里什么样朱五一清二楚。况且重八哥你将来可是皇上,如今这点小挫折都过不去,怎么成长。 ……… 大帅府,郭子兴看着手中的密报,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朝廷有动作了,蒙古大将彻里不花率本部一千五百蒙古兵马,并有汉人青衣军一万五千人,正秣兵历马,准备进攻濠州。 濠州只有红巾军数千,其中真正能打硬仗的不过三分之一,这濠州能守住吗? 郭子兴犹豫良久,想给徐州,颖州那边的义军写信求援,又怕他们吞并了自己的地盘,部众。 难!难!难! 十二 高人 到底有多难,郭大帅心里清楚。 一是缺兵少将,这天下各路义军都领大多都是明教中人,有的干脆就是明教信徒揭竿而起。就像如今手握数十万大军,和朝廷杀的难解难分的刘福通大帅,本身就是明教的护法,还有信徒遍布天下的彭和尚。 郭大帅信明教,却也不信。 他出身优渥,算不得什么豪富,但是家中的财产也是两三代人都吃用不尽。按理说应该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可这大元朝廷对南人防备极深。他这个家中没有根基势力的财主,不但在官府那里没有半点体面,甚至连芝麻小吏,衙门里的帮闲都能上门打秋风。 江淮的地界上,明教信徒众多,不乏达官显贵,官府中人,为了有个靠山,郭大帅年轻的时候就入了教,为求平安。 这些神神鬼鬼他是半点都不信,就是唬弄人玩意。可也有好处,信教以后家里的买卖特来越大,身边聚拢的好汉也越来越多。 包括他这次起事占了濠州,明教也出力甚多,听命于他的孙德崖,俞白等人都是明教的信徒。 可难就难在这,起事前大伙尊他号令,有了一州之地后,这些人便和明教那边眉来眼去勾搭连环,对自己这个不大虔诚的大帅,也开始阴奉阳违,离心离德。 致使郭大帅这个濠州大总管,对手下的兵将都不能全部控制。 其二就是钱粮,郭大帅可不是那些吃饱肚子就高兴的泥腿子,整顿兵马,扩军招将,修整城池哪样不要钱粮。眼看朝廷大军来攻,若是想长久占着这一州一地,更是离不得钱粮。 可濠州地界上有钱人就么多户,真要是去人家那征粮要钱,保不齐就逼跑了人家。去那些穷棒子农民那收,特娘的保不齐人家在官军来的时候,拎刀子投了官府,跟咱们拼了。 左右为难,头疼! 还好有个小五,老军许二偷偷汇报。那千把士兵,让小五操练的有模有样,就是放在朝廷那边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好兵。 郭子兴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 朱五也头疼。 也是钱粮闹的。 这营里小一千人,各个都是大肚汉,多少粮食都不够吃。偏偏他调子还定高了,隔三差五有荤腥,训练好的队伍要有肉。起事那天晚上捡漏密下来的那点银子,流水似的往外淌。 又是两头大肥猪,哼哼唧唧的被抬进来。大营的伙房,让新兵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朱五的亲卫副百人长李赛双手叉腰,在伙房门口拍着肥猪的大肚子,扯着脖子喊。 “瞧瞧!又是肉,当兵的啥时候享过这福儿!以前老子给朝廷卖命的时候,给勺猪油都是天大的恩典。哪像你们,吃的都是巴掌大的肥肉片子。 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满濠州城哪个队伍有肉吃,小米粥能喝上都不错了。这些肉还有你们吃的粮,都是千户大人自己掏腰包给你买的,生怕你们吃不好。 你们说,这恩情是不是跟爹妈似的?” 这年月的人还真信这一套,李赛唾沫星子横飞说了一通,新兵们替千户大人挡刀子的心都有了。 朱五的房间就在伙房边上,听了李赛这带着时代气息的个人崇拜主义宣传,笑着关上窗户,随后看着面前几个人,黑了脸。 黑脸是因为他报以厚望的土制手榴弹,声挺大威力太小,甚至有的干脆连响都不响,扔出去还没个砖头有用。 工匠赵四带着几个徒弟,看着黑脸的朱五,大气都不敢出,自从被这个千户大人盯上,他没日没夜的研究,奈何就这么点能耐了,实在造不出更好的。 “银子花了几十两,铁料子用了几百斤,就给我看这个?”朱五手指敲打桌面,冷眼说道,“这玩意连耗子都不死!” 赵四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小人已经竭尽所能,实在是………” “放屁!”朱五一拍桌子,骂道,“你以前给什么鸟达鲁花赤干活时候,也这个说辞吗?莫非,你以为咱爷们手里的刀不快,吃素的吗?” 镗!朱五话音刚落,身后的郭兴已经抽出你刀子,这小子掏茅厕掏得一身是火,浑身上都冒着杀气。 赵四马上就跪了,哭道,“千户大人明鉴,小的以前只是做烟花的匠人,您要的这种火药,小人实在配不出来,不过………” 朱五不耐烦,“不过啥!” “不过,小人可以推荐一人。此人一生钻研此道,学识胜过小人十倍!” “有这样的人,你为什么不早请来!” 赵四苦笑,“小人早就请过了。只是,这人听说是帮反…………义军做事,不但不来还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朱五笑了,焉能听不出赵四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不想给反贼效力,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有愤而反抗的豪杰,就有这种视不肯饿死的百姓为贼的鸟人。 他盯着赵四,继续问道,“你确定那人能行?” 赵四连连点头,“小人却定!” 朱五又问,“你和那人早就相识?什么关系?” “小人以前在那人处学过几天。” “算你半个师傅了!”朱五笑笑,“他有什么爱好?” 赵四想想,“那人平生不爱美色金银,唯爱酒肉!” 朱五站起身,对郭兴道。“老三,准备好酒好肉。”又对赵四说道,“你带路,老子亲自去请!” 为了手榴弹这个秘密武器,老子豁出去三顾茅庐低三下四的求你。可你若是跟老子装什么大个儿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手里的家伙也不是摆设。 路上,赵四和朱五说着要请这人的种种。 原来此人名席应真,是个游方的道人,也不知道是何时在这濠州城中落了脚。守着一间破道观,靠帮人算命为生。这道人倒也有两下子,算得颇为灵验,所以日子过得也不错。 道人,算命! 朱五来了兴趣,听着像是世外高人那种。小说中也好,演义中也罢。道人都是仙风道骨,料事如神的神仙。再不济也都和和气气的。你再看和尚,肥头大耳哪有一个好人。 道观是很破,大门踏了半边,门口一条瘦瘦的老狗见一群人过来,嗖地一下没影了。 朱五在前,身后跟着郭兴等亲卫,在赵四的指引下迈步进去。刚迈进去,就见道观正房的门口,盘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 和尚面前一口铁锅,咕噜噜的冒着热气。一闻,居然是肉香。 “你不说是道士吗?怎么有和尚?”朱五对赵四问道。 “这小和尚是他的徒弟!” 道士收和尚徒弟,这哪跟哪!朱五忽然觉得,这道人也不一定靠谱。 “小师傅,席道长呢?”赵四恭敬的问道。 “师傅去打酒了,嘱咐我看着这锅肉!” 小和尚说话慢条斯文,唇红齿白,放后世妥妥一个网红小鲜肉。 “几位若是有事找我师傅,安心等候便是!” 来都来了,不等也没办法。可是这院子里连个凳子都没有,朱五只能学着小和尚的样子,盘腿坐在石板地上。 坐下,不经意间朱五现小和尚在看他。 他点头笑笑表示礼貌,小和尚还在看他。 他收拢笑容与和尚对视,小和尚依旧看他。 你特娘长的跟个二椅子似的,看老子干啥? 朱五脱口而出,“你瞅啥?” 小和尚又是笑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施主,你面相和常人不同!” “哪不同?我头上有犄角?”朱五最烦的就是和尚们神神叨叨,故弄玄虚。 小和尚正色说道,“您说笑了,您又不是牛羊牲口,头上哪来的犄角?你头上有气!” 要么说和尚讨厌,你看骂人都拐着弯儿,让你作不得。 当然,朱五是来求人的,也犯不上和一个小和尚置气,笑问,“请师傅指点,是什么气?” 小和尚又仔细看看,像真有那回事似的,随后想想说道,“施主头上之气,其势不足,气形松散还没能聚到一块。但气之根基已成,如火苗一般温暖柔和,假以时日……” “住口!竖子学了几天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大言不惭的望气!”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老者的大喝,小和尚马上闭口不言。 朱五回头,一个脏兮兮的老道拎着酒坛子从外面进来。赵四马上站起来迎接过去,看来这就是正主了。只是这老道的样子还真是寒颤,哪有点世外高人的样子,瘦得猴一样,眼睛贼溜溜的亮。 黄鼠狼成仙了什么样,这老道就什么样! 赵四笑道,“席道长,您回来了!” 席道人却没理他,反而直接一屁股做到了朱五旁边。先是对小和尚说道,“广孝,你可知错?” “师傅,徒儿错了!”小和尚恭恭敬敬,“徒儿不该故意卖弄,更不该信口开河!” 席道人点点头,“好,既然你错了,为师就罚你!”说着摸摸胡子,继续说道,“为师就罚你今日不能吃肉,这锅肉都是我的!”说完,胡子都白了一半的老道居然笑了起来。 朱五看得莫名其妙,这人靠谱不?别说世外高人,就是普通的为人师表都没一点儿。 席道人笑完了,转头对朱五说道,“军爷,您要的东西,老道给不了!” 十三 妖龙 朱五还未说话,席应真就已知道他的来意。 更有意思的是,人家跟本连场面话都不愿意说,不是做不出来,也不是推脱不愿做,就直接了当,我不能给你。 如此来看,这人兴许到还真有本事,对有本事的人,朱五一向比较宽容。 “为何?”笑着吐出两个字,朱五盯着老道。 席应真也不看朱五,把炖肉的锅盖打开,陶醉地闻了几口肉香,一边在锅里翻动一边说道,“此物若出,世上恐怕杀戮更重,不但有违天和,这天下也恐怕再无宁日!” 真的不能小看古人,朱五只是想要他制作出威力更大的黑火药。人家直接从黑火药看穿了事情的本质,用来战争。 朱五笑笑,“莫非道长以为,如今还是太平日子,天下安宁么?” “安不安宁,将军心中清楚!”席应真似笑非笑。 你个老东西!朱五心里暗骂,就这种阴阳怪气,骂人不带脏字的人最讨厌了。什么叫将军心里清楚,这不就差指着你鼻子说反贼么。 “在下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一个被这世道逼得没活路的穷人!”朱五冷笑下,“听说道长以前游历四方,想必这天下看得比在下一个穷人要透彻得多,您说这天下太平得了吗?” 席应真自顾自的倒上一碗酒,斜眼道,“按你们的意思,天下就能太平?” 朱五怒极反笑,“在下本以为道长是世外高人,所以亲自来请。孰知,你这老道竟是一个是非不分,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没有良心的畜牲!” 席应真被朱五突如其来的臭骂,骂懵了。 边上那个叫广孝的小和尚想笑,硬生生憋回去了。 郭兴和几个亲卫听得云里雾里,见五哥突然怒了,顿时刀子一样的目光在老道身上转悠。 工匠赵四慢慢的把身体挪开一点,似乎怕等会朱五一刀下去,崩他身上血。 就听朱五咬牙,继续骂道,“什么叫按我们的意思?老百姓要是有饭吃,谁不过想过安稳日子,谁想造反?这天下,若是一两人反,则为民贼。这天下从北到南,千万人都反了,还不是因为没活路!都是爹生妈养的,凭啥我等这些黔小民就该活活恶死!亏你还是个道士,你修的什么鸟道,你这一把年纪真是活到狗身上了!”说着,盯着道人,继续道,“今日你好彩遇到我,小爷不是滥杀之人,换成别人,早就砍了你的脑袋!” 席应真被喷了一脸唾沫,惊愕之后,脸上倒也平静,不疾不徐的说道,“将军说的有理,天下百姓没有活路就要造反,古来如此。可是将军,你家郭元帅是活不下去的穷人吗?” 朱五被噎住了,郭大帅和穷人根本不沾边。 席应真继续说道,“除了郭大帅,刘福通徐寿辉彭和尚,这些如今的一方诸侯,哪个是活不下去的穷人?若真是陈胜吴广那般没生路的汉子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人打着杀尽天下不平,帮穷人替天行道的幌子,靠着明教那些神神鬼鬼的邪说拉杆子。嘿嘿,到底是为了天下穷人,还是为了他们心中的一己私欲,恐怕不得而知。” “终究是这大元朝廷,无视百姓死活!”朱五哼了两声,“若是君正臣贤,河清海晏,天下人人都有饭吃,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就算是有人造反,老百姓会跟吗?朝廷不给咱们活下去盼头,咱们就自己找盼头,老子以前就在濠州城里要饭。一条贱命都换不来两个馒头,那时候老子最大的盼头就是,哪怕死也得吃上几顿饱饭!” “将军所言,有几分道理。可是如此一来,天下就更乱了,有人造反朝廷肯定来杀,杀来杀去,死的终究还是百姓多。将军可读史么?史书之中,民军起事哪次不是人口锐减,生灵涂炭!” 闻言,朱五心中对这老道的恶意,褪去几分。叹口气,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可这天下,实在是不破不立。大乱之后方能大治。”说着,自嘲一下,“咱们蝼蚁一般的人,想这些干啥?” “倘若将来将军为一方诸侯,手下军民数十万,如何为政?”边上一直没说话的小和尚,忽然开口问道。 朱五想想,说道,“先废了大元朝的苛捐杂税,轻徭薄役。再让那些当地的官绅大户,把藏匿的人口土地交出来,分给百姓,为奴者恢复民身。带领流民开荒屯田,兴修水利,商农并行,总之对百姓怎么好就怎么来!” 小和尚附掌笑道,“大善!” “可是,兵士的粮饷从而何出?”席应真也开口问道。 “藏兵于民,闲时为农,战是为兵。若有残疾或阵亡,可授其家人田亩土地,免除赋税,按功分配。” 席应真又道,“若是攻占城池,如何约束军纪?” 朱五毫不犹豫,“岳爷爷说过,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拆骨。我军中的兄弟,从进营的第一天就明白,大伙都是穷人家的儿郎。造反是为了活,不是为了拿着刀枪欺负穷苦乡亲。” “大善!”小和尚再次附掌笑道。 席应真接着问道,“若将军为一方诸侯,手中有几路之地的基业,又该如何?” “休养生息,静待天下变局!”吹呗,反正不用花钱,自从提了刀枪之后,朱五也不是没幻想过以后的日子,不懂历史还看过三国演义呢,现代人别的不行,跟古人吹牛就是上帝视角。 席应真继续问道,“若将军拥有半壁江山,带甲百万,更待如何?” 朱五思索一阵,朗声道,“北伐,直捣燕云!” 小和尚双目炯炯,“大善!” 诶,不对! 朱五有点琢磨出味儿来了,刚才那老道还一副反对农民兄弟当家做主的嘴脸,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呢! 只见席应真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说道,“既如此,将军请回,把这张纸上的东西制备齐全,老道明日去营中寻将军!” 朱五诧异的接过来,上面写着各种配置火药的材料,顿时若有所悟,“刚才以为道长和在下不是一路人,失礼了!” 席应真笑道,“刚才老道是试下将军心性,将军心有大善,非是那些穷凶极恶,残害百姓之辈,所以老道愿意助将军一臂之力。不过话说回来,此物太过凶悍,还请将军以后多慈悲,少些杀戮!” 朱五小心把那张纸藏好,笑道,“道长放心,在下虽然年轻也知道霹雳手段和菩萨心肠!” 说完,带着带着随从告辞走了! ……… “开锅!肉怕是炖过了!” 朱五等人走远,席应真马上指着肉锅,迫不及待道。 “师傅怕炖老了,何不刚才就开盖子?”小和尚一边帮忙,一边说道。 “你懂个球!”席应真在肉锅里翻几下,几肉色饱满,汁水粘稠,笑道,“就这一锅肉,若是当着他们面掀开盖子,给不给他们分。不给吧,显得咱们小气。给了吧,我老道还不够吃!” 说完,从锅里夹了一块扔嘴里,烫得呲牙咧嘴,却美得摇头晃脑,“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古人诚不欺我!” 咕噜,小和尚咽了一口口水,盯着肉,又开口说道,“师傅,您认定那朱五了?” 席应真忙着吃肉,嘴里含糊的应了一声。 小和尚又问,“您不是说要晾他几天,在试试心性吗,怎么如此快就认定了?” “你是不是傻!”席应真吧唧嘴道,“你没看他那眼神!再试下去,说不得他能一刀剁了我,这位主儿看着面善,其实最是心狠不过。” 小和尚左右一个兰花指,右手捏了一个法决,说道,“您说错了吧,这位的杀姓可不大!” 席应真不屑道,“既然入了我门下,你以后少卖弄你那什么鸟望气之术。咱这一门是正儿八经大唐李淳风国师一脉,所修的推背图乃是天下的至高绝学……” 小和尚看师傅满嘴流油,忍不住笑道,“您老就是用推背图演算出来,那姓朱的将来会占据紫微星位?” “这是自然!”席应真抹了下嘴说道,“十五年卦像上就说天下真正出濠州,又经过为师反复的推演,此人姓朱。如今这濠州城中,既姓朱,又心中有大善,生辰八字能和上的,不就这朱将军一人吗?” 小和尚拍拍脑门,“师傅,这城里姓朱的很多哩!” “别打岔!”席应真白了徒儿一眼,“你师傅还能算错吗?自打他进了濠州,卦像上就是风云际会!濠州本淮西一隅之地,可如今城内猛将如云,豪杰无数!皆因他而起,若不是他。就这地方的狗屁风水,哪能养出那么多公侯将相的种子!” “可是………” 小和尚被席应真打断,“可是个屁,你不饿吗?还不吃饭?” “师傅您说这锅肉,没我的!”小和尚委屈道。 席应真大笑,“当和尚把脑子都当傻了,为师说不让你吃肉,没说不让你吃汤阿!黏糊糊的肉汤泡饭,你居然想不到,真是蠢才!” 小和尚飞快的跑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装饭的瓦罐,然后酱油色的肉汤带着热气泡在饭里,大口大口的划拉起来。 席应真看着徒儿吃的香甜,美美的喝了一口酒。问道,“好徒儿!你不是用望气之求忘了朱将军吗!他头上的龙气了成形了?” “嗯!”和尚含糊的说了一声,再想说话见师傅美滋滋的喝了起来,满脸陶醉。鬼使神差的,把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 抬头看下灰扑扑的天,心中自语道,师傅,徒儿是看到龙气了。可徒儿看到的是,一条妖龙! (刚结束工作,最近工作量大,明天双更六千起,谢谢大家!) 十四 他也有皇气 “姐夫!账都在这呢!” 濠州的军需张天祐把仓库的账本交给郭大帅,看下他的脸色,小心地说道,“凡是有您条子或者口信的,俺都是如数拨足,您没打招呼的,俺这边也不尿他!” 郭子兴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怒随手翻着账本。他不是要查账,而是想要看看濠州明面上的底子还有多少。官军快来了,想要别人处力,自己这边不出血是不行的。不过,左右不过是些粮食布匹,唬弄那些穷泥腿子的玩意,真正的好东西都在郭大帅小库里呢。 “嗬,一次提五百斤铁料!”郭子兴看到一行数字,“长枪朴刀……另有杂粮共计三千零九十斤………”这下郭大帅有点不淡定了,“这谁啊?拿这么多?” 张天祐努努嘴,郭子兴往下看,签领人左军千户朱五。 郭大帅没那么心疼了,帮着朱五训练士卒的老军把那几百人夸出花来了,一想到这支队伍是姓郭的,是吃多少郭大帅都不心疼。 倒是大帅的小舅子张天祐眨巴下眼睛,寻思着是不是给自己这个便宜外甥上上眼药。这小五子一开始是特别有规矩,手面也大方。谁知道,越到后来越不办事儿了,每次都是口花花攀亲戚,真金白银半点没有。 “姐夫,您也太惯着小五子了,外面都说闲话了!”张天祐说笑话一样说道。 郭子兴瞥他一眼,“啥闲话?” “说好东西都给了小五子,其他各军都是破烂……” “放他娘的罗圈屁!”郭子兴骂道,“一点破烂兵器,长虫子的杂粮到了小五这就成了好东西?小五那边刚成军,一没勒索大户,二没抢老百姓,本帅这再不帮衬一把,日子怎么过?” “姐夫,按理说俺这当舅舅的不该背后说小话,可是下五那太招摇了。当兵的顿顿有肉,他那大营一天拉进去两三头大肥猪。嫌给他的兵器不中,自己招了一堆铁匠天天打。还有他手下那些兵都是新的战袄,战靴。乖乖,这得多少钱?” 郭大帅的表情顿时心情不定,这些那几个训练的老军没和他报过。 …………… 濠州城外,偏得不能再偏的荒地。 朱五带着心腹亲卫,检查席老道配置好的新型手榴弹。 “呼!” 吹下手里的香头,红亮红亮的。郭兴另一只手,抓着个温杯大小的手榴弹,下面的捻子老长,他傻乎乎的乐,似乎以为这是过年放爆竹呢。 “点着了,就扔出去!有多远扔多远,听见没有!”朱五不放心交代几句。 “五哥,俺知道了!” 说完,拿着香呲啦下把捻子点燃。 “快扔!”朱五吼了一句,转头就跑。 那边席老道,小和尚都把耳朵堵上了,李赛那老货也是个没胆子的。 “快扔!” 朱五又吼他一次,郭兴才反应过来,轮胳膊扔出去几米,“五哥,这玩意有那么邪乎吗?” 轰隆!轰隆! 两声炸雷似的,郭兴被震得一个跟头,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俺日……恁酿!” 朱五没理这个憨货,带着人着急忙活的看成果。 手榴弹爆炸的区域,实现放置了木板草人,朱五带人过去,一片抽气的声音。几个草人七扭八歪,木板上都是嵌入的各种铁片钉子,这要是换成人,多半是没好了。 “好,好!”朱五拍手大笑,“有了这玩意,看谁敢扎刺!” 郭兴从爆炸的震撼中反应过来,也笑道,“谁不服,炸他酿个球的!” “老三!”朱五笑道,“以后席道长眼钱给钱,要物给物!” “将军要制多少?”席应真问道。 朱五想想,“道长,这玩意就跟粮食一样,是咱们的命,越多越好!” 席应真点点头,没再说话。 郭兴趴着朱五耳朵说,“五哥,咱们没啥钱了!” 朱五略微呆滞,军队真是个无底洞!随后转转眼睛,去哪搞点钱呢? 小和尚在一旁旁观,见朱五双眼望天,不禁打个哆嗦,这妖龙是憋着劲要祸害人呢! ………… 祸害谁呢! 回去的路上,朱五始终在琢磨。 濠州的大户有限,不能因为人家是大户就往死了恰巴,可是穷人又没油水。 这几日朱五正学着骑马,不是为了冲锋陷阵,是为了日后万一逃跑方便。胯下这头是李赛帮他挑选的大青骡子,性格温和正适合他这样的初学者。 骑着骡子进城,濠州渐渐从战火中恢复出来,不过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大战起这一切又将不复存在。 哭过那个卖梨糖的摊子,朱五一下想起来小丫头秀儿。造化弄人,前几个月两人还是朝不保夕的乞丐,如今已是城里的富贵人。 起码在小贩的眼里,骑在马上带着随从的朱五就是富贵人。 “大人,上好的梨糖!”小贩讨好的笑道,“您来点尝尝!” “称两斤!”朱五笑道。 随后,朱五挥别众人,拎着糖骑着大骡子,独自去了大帅府。 大帅府原来达鲁花赤的大宅,盖得跟王府似的,当了大帅后,郭子兴的谱也大了,门口整天守着一队亲兵,昼夜不断。 今儿守门的亲兵中猛将花云,跟朱五也算是熟人。黑脸儿人高马大的汉子,一身的好武艺,为人爽朗。 一见朱五,花云立马就笑了,“朱公子,今儿怎么这么闲在。” 他这声朱公子纯粹就是玩笑话,汉子之间的相互打趣,不想汤和那般带着刺。 朱五把骡子栓好,“花云大哥,小五来看看妹子!” “去吧,丫头跟着大小姐学认字呢!”花云笑道,“早上俺见了,哭得跟花猫似的!” 朱五笑道,“那小五先进去了,回头改日请花大哥喝酒!” “好好!俺可当真阿!” 朱五进了宅子,又有别的亲卫领着,绕了好几个圈才到了马秀英房外。 刚走进了,就听到里面奶声奶气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 朱五一时呆住了,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他和丫头的命运已经改变了,这种改变很微妙,如果没有重八的银子,他大概没办法帮郭家兄弟治伤,也不可能认识郭子兴。更不会参加义军,成了千户成了郭帅的义子。 “大小姐,五公子来了!”门外,一个亲卫低声禀报。 随后屋里扑通一声,小丫头欢快的跑出来,“五果!” 朱五把秀儿抱在怀里,晃着装糖的纸包,“秀儿,你看这啥?” “糖!”秀儿甜甜的笑了。 屋里,马秀英低头从地上摸起丫头刚丢下,书,老像朱五目光有些埋怨,似乎他打扰了孩子的读书。 紧接着,屋里一个黑小子走出来,恭恭敬敬的说道,“五哥!” 朱五看看,“沐英阿!有日子没见你了,壮了!” 沐英腼腆的笑笑,躲在马秀英身后。 马秀英从屋里出来,依着门边,“小五,吃饭没有?” “秀英姐这么一说,还真饿了!” “等着,俺给你下碗面去!” …………… 席应真小和尚师徒二人在营里有单独的房子,就靠着朱五房间,周边都是亲卫,一般士兵不能轻易不会过来。 进了大营,席应真就自己钻房里去了,朱五的火药秘方在他一个人手里,这手艺他徒儿都不能学。想学,除非长出头当道士。 小和尚才百无聊赖,坐在门口给师傅把风。手里一本经书怎么也看不进去。 这小和尚姓姚名广孝,家中世代都是行医的,家财丰厚。按理说他应该学家里的手艺,将来当个郎中。可是他从小就偏爱佛学,十四岁就出了家,法号道衍,十八岁时在师祖的指点下跑到濠州,拜道士席应真为师,学习阴阳之术。 其实外人不知道的是,他六岁的时候被一法师看中,用大神通说服他家人,收他为徒。教授各种经义,其中包括失传已久的连纵之术,佛家绝学观人望气。 一学就是十几年,可是学这么多有什么用呢? 此时,校场东边忽然传来一阵号子声,人多了房不够用,每天都有兵士轮流建房。 今天这一队,领头的是个短的汉子,初春的的天还有些寒冷,可是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褂子,露出铁打的肌肉。 额上晶莹的汗珠,憨厚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说话时天生就带着些威严,“弟兄们加把劲,早点把房盖起来,咱们早点住新房,再也不用闻别人的臭脚丫子味儿!” 原本无所事事的道衍见了这汉子,马上眼睛就直了,站起身小跑着过去,直愣愣的看着。 朱重八正带人干活,身边忽然跑来一个年轻的和尚,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小师傅,你是看咱头上的戒疤吧?”重八朗声笑道。 道衍笑出声,“见过师兄!” 朱重八摆手笑道,“咱已经不是和尚了,当不得你师兄!” “那施主贵姓?”道衍问道。 “咱姓朱,名重八!” 道衍连忙伸出手指,左恰右算,又在重八头上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我就说么,我就说么!” “小师傅,你咋了?”朱重八问道。 道衍没回话,一溜烟往师傅的房间跑,“师傅快来,这也有个姓朱的,头上有气儿!” “气儿?” 朱重八望着和尚的背影不解,咱头上有啥气儿? 十五 非明主之相 “师傅!师傅!” 道衍啪啪地敲打窗户。 “敲啥?看着你师娘啦?”席应真从窗户探出头不满的说道,“没看里面忙着呢吗?” “师娘不是死了好几年了吗,我上哪看去!”道衍指着旁边,正在指挥兵士干活的朱重八说道,“师傅,你说怪不怪。又一个头上有气姓朱的,也是在这濠州城。” 席应真顺着徒儿指的方向看去,正好重八转身露出古铜色刚毅的面容。 “咦,这汉子倒是好相貌!”席应真把整个脖子伸出来,看清之后,左手捏着法决,嘴里念念叨叨,随后斜眼看着徒儿,“你确定没看错?” 道衍点头说道,“师傅,这么大的事儿徒儿怎么会看错!” “那不对呀!”席应真又捏了几下指头,“你看这汉子,虽然是人杰之相,但眉宇之间有豫气纠结,此气见血变煞继而化邪,如今又在军中恐怕邪气已经变成戾气。你再看此人额头和太阳穴,看清楚没有?” “您接着说!”道衍听得云里雾里。 “五岳四渎皆美,而太阳穴一高一低,低的那边恰恰颧骨还高些。说明此人晚年会刚愎自用,刻薄寡恩,心狠多疑。这样的人可同甘苦不可同富贵,顶多一个王侯之命,怎么头上会有气呢?” “可是师傅………” 席应真摇头,打断徒儿的话,“你那望气之术,原本就只有一半,时准时不准也属常事!” 道衍气结,“师傅把上半部太清神鉴教我,不就凑成一部了?” “呸!”席应真骂道,“你那半部都是以前被那些臭不要脸的和尚抢去的,你想学除非入了道门………” ………… 大碗宽面,切碎的蒜苗炒五花肉做浇头,面是白的,蒜苗是绿的,还有油汪汪的肉片,看得食指大动。 朱五端起碗,划拉一下没了三分之一,吧唧吧唧的嚼,脸上都是满足。 “妹子,给哥扒瓣蒜!” 下丫头秀儿笑着动手,马秀英在旁边道,“浇头里放不少了,还要阿!蒜吃多了嘴里有味道,你大小也是个官了,说话时候一嘴的蒜味,多不庄重!” 朱五抹嘴一笑,“营里都是粗鲁汉子,不吃蒜嘴里味都能把人熏死。” “诶呀,你说这个恶心!”马秀英嫌弃的笑道。 接过小丫头秀儿扒好的蒜,咔嚓咬一口,再配上油汪汪的面条。 朱五摇头晃脑,“吃面不吃蒜,等于王八蛋!”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多大个人了,没个正形!”马秀英笑骂一句,“小五,俺和你说个正事!” “你说!我听着呢!” 马秀英看看房外,小声道,“过阵子,干娘要来了!” 朱五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问道,“就干爹的媳妇,干娘?” “噗!”马秀英乐的不行,“除了这,还有哪个干娘!” 朱五挠挠头,笑道,“我这不是没见过干娘么!” 马秀英笑笑,“等干娘来了,你这当儿子的得预备一份好礼!” “这是自然!”朱五往嘴里划拉面条,“就是不知道干娘喜欢啥?”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声,“大小姐,五公子在你这么,老爷找他!” 马秀英愣道,“小五,你没去见义父?” 朱五放下饭碗,“我这不先来看你们……” “哎呀,你这么大的人,如何这么不晓事。”马秀英叹道,“义父是一家之主,你……别吃了,快去!” 面条还没吃完,人被赶了出来,门外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婢在等着。这就是朱五不爱往这大帅府凑的原因,规矩太多。 况且成了人家干儿子,见面必须得比亲爹还恭敬。可是义父终究不是亲的,心里总是隔着一层。勇气拍马屁,耍心眼,朱五也累得慌。 书房里,郭子兴手拿一本兵书,慢条斯文的翻看,脸色看不出喜怒。 朱五进来,恭敬的拜道,“小五参见义父。” 等了半天,也没见郭子兴叫他起来。偷偷抬头,才听上缓缓开口。 “这些日子,总不见你来家里请安,就忙成这样?” 听着口气,谁知道这大帅是啥意思?朱五不敢怠慢,小心回道,“回义父,营里事太多,义父把几百人交给小五,小五生怕办砸了,丢了义父的脸面。” 郭子兴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朱五,“那你说说,你那一营兵马怎么样啦,可战否?” “可战!”朱五回道,“义父派去的几位老军都说这些军士就差见血了。”说着,微微笑道,“义父,小五有个不情之请!” 郭子兴沉吟片刻,“说吧!” “自从招募这些军士以来,小五天天和他们念叨,吃的大帅饭,用的是大帅的响,新几百人就是红巾里的郭家军!”朱五边说边看郭子兴脸色,“这些军士天天听到大帅的名号,就是没见过。小五想,既然兵教的差不多了。请大帅移步进营,检阅新兵授予战旗!一来让义父看看小五这差事办得如何,二来也让那些新兵认认自己主公!” 大概是主公这词儿用得好,郭子兴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朱五心中的出了一口气,这位大帅其实不是刻薄之人。只是太过多疑耳朵软,谁说的话都容易当真。 “你这小子,就是花头多!”郭子兴笑道,“起来吧!” “谢,义父!” “你可知外面都在说俺偏心,把好东西都给了你!”郭子兴看似无意的说道,“别的营里勉强维持个温饱,你那营里天天吃肉。小五子,你怎么就这么招摇!” 就为这破事?朱五想不明白,他营里吃肉是没错,别的营未必不吃,只不过别的营是当官的吃。 可是,面上还要恭敬着,“义父教训的是,是小五没想周全,让外人说了闲话。” 郭子兴看看他,继续道,“吃肉就算了,那些新战袄新兵器的钱从哪来的?” 明白了,钱闹的,朱五也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得意忘形大概说的就是自己。占了濠州之后各部的缴获必须得拿出一份交公,只是自己当时还不是独领一部人马的头头,所以能混水摸鱼,悄悄密下了。 这事往小了说是贪财,各部都有小金库。往大了说是有二心,不够忠诚。尤其现在自己这个身份,大帅的义子,这事还真是可大可小。 红巾军也是军,规矩就是军法。 朱五马上又跪下了,“义父,是小五的错,您饶了小五这一遭!” “说吧,怎么回事!” “起事那天,小五进内城放火,混战中得了几口装银钱的箱子,小五一时糊涂私藏了起来!”朱五哽咽着说道,“小五当时眼皮子浅,绝不是有意瞒着您,实在是当叫花子穷怕了,饿怕了! 后来您老不嫌弃小五,给了我天大的造化,当您的义子,小五更不敢说了。小五是有良心的人,想着义父您这也不缺这千把两的银钱,就全用在了新兵身上。小五私藏银钱不对,可是用在新兵身上,全营上下没有不念您老的恩得的,都说您老是活菩萨!” 郭子兴不在意这点银钱,哪有不爱钱的人,密下就密下了,自古以来带兵都是这样,银钱上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在意的是这钱的来路,若这钱是小五从别的军头那拿的,他真要好好说道说道。 “起来吧!”郭子兴淡淡的吩咐道,“小五你是俺的义子,需记住俺才是你头上的天,是你的靠山。俺不是那刻薄的人,以后有事你大大方方的说,都是一家人,别搞偷偷摸摸的事儿。” 出了大帅的宅子,朱五一身冷汗,伴君如伴虎。就这么点小事,自己都得绞尽脑汁的应对。 心里还有隐隐的不甘,看起来自己如今也算个人物了,其实荣辱还是在别人的一念之间。男子汉大丈夫想不受气,就不能居人之下。 骑在大青骡子上,朱五边走边想,在重八这根大腿没粗壮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有一块说了算的小地盘,有一群真正属于自己的兵。 只是谈何容易,别的军头手下都是同乡和亲族,真正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自己手下只有十几个老兄弟,包括自己还都是没爹没妈没族亲的货,没跟脚站不住。 …… “一个百夫长你就乐成这样?” 朱重八刚干完活,就让来寻他的汤和拽到一个酒馆里。 “先小后大,慢慢来。”汤和的打趣,重八也不生气,笑着道,“小五有两下子,才多少功夫,小一千人就让他摆弄得有模有样。咱跟你说,这阵子在小五身边,咱没少学东西!” 汤和帮重八盛碗肉汤,笑道,“你还真想在朱公子手下长干?” 朱重八摇摇头,“咱想明白了,要是小五这对人马出彩了,估计大帅还得招兵!到时候咱毛遂自荐。” 汤和不解,“干啥?” “咱老家吃不上饭的汉子遍地都是,回老家招兵。把从小到大的兄弟,还有左邻右舍的乡亲,家里的亲族都招来!” 汤和眼睛亮了,“对,都招来,咱们抱成团!” “一个好汉三个帮!”重八喝口肉汤,笑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都是乡亲族人咱们才打不垮,拖不烂。说不得将来,咱们也能攻城掠地,称霸一方!” 十六 父帅阅兵 感谢几位老板的打赏,谢谢老板。 …… 天色刚亮,大帅府亲卫全副披挂,刀枪林立,帅旗飞舞。几十彪悍铁骑护着郭子兴大帅,朝朱五的大营而去。 随性的除了郭大帅本部心腹部将之外,还有面和心不和的孙德崖等人。 “哼,咱这大帅还真是,不过一营新军,非拉着咱们检阅,小题大做!”孙德崖在马上,低声对着身边人说道。 “干儿子军么,郭大帅当然得高看一眼!”说话的濠州军另一个军头,俞三。此人和孙德崖是异性的兄弟,“不过听说朱五那小子还真有两下子,那新军让他训得有模有样!” “他一个娃娃,有个屁两下子!”孙德崖冷笑,“还不是郭大帅偏心,粮草辎重都可着他,哼哼,齐整有鸟用,就怕中看不中用,样子货!” 俞三又道,“大哥,您听说没有?刘福通大帅在河南那边大败也先帖木儿,官军的三十万大军让他杀得干干净净,把庐州城都攻破了!” “咋没听说,俺还听说刘大帅打算建国哩!”孙德崖笑道,“要说反抗朝廷,还得咱们明教的老兄弟。郭大帅这样的半吊子,压根和咱们就不是一条心,占濠州这么久了,一直在城里呆着。要是俺当这个大帅,早就把周边县城全拿下来了!” 俞三笑道,“大哥莫急,风水轮流转。皇帝后能轮着做,大帅这官早晚也会落你头上!” ……… “来了!” 朱五的亲兵一路小跑着回来,他话音落下,大帅的帅旗已经出现在视线里。 左军千户朱五带着亲卫队长,郭兴李赛和手下亲卫,在营门口恭候。 “参见大帅!” 郭子兴顶盔带甲,英武不凡,在马上看看朱五,笑道,“既让本帅检阅兵马,你手下的儿郎呢?” 朱五笑着牵过大帅马缰,“义父,儿郎们都在营中,等您的帅令,先随小五进营吧!” 说完,大营中门打开,朱五引领大帅和濠州军将而入。诺大的校场空无一人,但却带着肃杀之气。 点将台上立着硕大一门战鼓,旁边四个号手如标枪一般。 朱五正色道,“请大帅上点将台,帅令!” 郭子兴不明所以,心说小五耍什么花枪。不过外人在这,不好多言。带着几个心腹亲卫,站道点将台上。 其他濠州诸将,并手下亲兵按官职大小,默默的排在点将台后。 站的高看的远,郭子兴俯视大营,还有排在他身后的众人,心中忽然涌起一丝豪气。这才是大帅还有的威风,回头自己的大营中也该弄这么一个点将台。 朱五小跑立定躬身,一气呵成,“启禀大帅,左军千户朱五麾下营中新兵准备完毕,请指示!” 郭子兴又让朱五这新词儿闹的一愣,不过随即明白过来,挥手道,“开始!” “喏!”朱五大声应道,“司号手,吹集结号!” “不该擂鼓吗?” 郭子兴正心中疑惑,之间战鼓旁边的四个号手,突然之间向前跨出,四人如同一人动作整齐画一,随后号手腰间抽出一短小的乐器。 唢呐! 这玩意不是红白事儿的时候吹的吗?郭大帅感觉脑袋有点不够用了,仿佛之间好似回到了他爹下葬那天,一路的唢呐声震得人耳膜都疼,这玩意听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 哔哔哔……… 尖锐的唢呐声骤然响起,在校场上空回荡。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汉子嘹亮的吼声又突然想起。 “一队集合!” “二队集合!” 随后郭大帅和众人纳闷时,一队队头上裹着红巾的新兵从营房中,依次而出。 “一二一!” “一二一!” 几百人喊着号子,脚步与号子一致,千百人如一人,几百双脚踏在地上,犹如万马奔腾。这些新兵好像一道道洪流,从营房中出来汇聚到一起。胳膊挨着胳膊,肩膀靠着肩膀,跑起来像龙,站在那像濠州高大的城墙。 旁观者中,一些军将已是被来自后世的队列式震撼得目瞪口呆,胯下的战马也受到了惊吓,不住的踢腾。 “好兵!” 郭子兴站在台上,从新兵出房到集合一览无余,此时年过五十的他也难免心驰电掣,不能自已。 “若是俺麾下兵士皆是如此,俺敢打到大都去,活捉大元皇帝!” 正感叹中,朱五小跑着上台,“请大帅跟随末将,检阅新兵!” 台下郭子兴的战马,朱五的大青骡子已经拉过来。二人上马,在新兵整齐队列前缓缓而行。所到之处,皆是新兵崇敬清澈的目光。 郭子兴虽是一城总管,麾下数千兵马,但这样和士兵面对面的接触,还是头一遭。 “义父不妨说声,儿郎们辛苦了!”朱五小声提示。 郭子兴心领神会,清清喉咙,大声道,“儿郎们辛苦了!” “为大帅效死!”几百人的吼声,震荡天际。 郭子兴放生大笑,继续说道,“儿郎们,辛苦了!” “为大帅效忠!” 郭子兴再次大笑,瞬间年轻十岁,“儿郎们,辛苦了!” “为大帅赴汤蹈火!” 千百人每一次的喊声,都喊在郭大帅的心上,不知怎地,郭大帅鼻子有些酸。 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郭子兴朱五二人在队伍前勒主坐骑。 朱五又道,“请大帅为我等新兵赐予番号!” 郭子兴意气风,笑道,“此等军容为濠州军中第一,本帅命你等为濠州左军第一营!” “谢大帅!”几百人又同声拜谢。 朱五从骡子上下来,高声喊道,“你等是谁的饭?” “大帅的饭!” “拿谁的响!” “大帅的响!” “听谁的话!” “听大帅的话!” 朱五问一句,新兵们吼一句。 郭子兴愈加得意,望向随他而来的濠州诸将。大多数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那几个和他平日不对付的更加灰头土脸。 随后,几百儿郎忽然稍作停顿,随即竟然念出一诗来,更让郭大帅百感交集,差点热泪盈眶。 “吾等本是可怜人,幸得大帅施大恩。 汉家江山三千里,大帅恩情万万年!” 朱五又回到郭子兴马前,笑道,“义父,儿郎们都念着您的恩情!” “小五!吾儿……”郭子兴竟然哽咽了,半晌才平复心中激动,“好好好!小五果然辜负为父的苦心。”说着,马鞭指向方阵,“传本帅令,左军第一营,赏猪十头,酒百斤,银千两!” 新兵们马上欢呼,“大帅万岁,万岁,万万岁!” 居然有人喊俺万岁!列祖列宗在上,咱郭家要大兴了!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想那汉高祖刘邦,当年也是俺这个岁数,差不多是俺这个出身。他能得了天下,俺也能! 郭子兴从马上下来,拉着朱五的手,“俺有佳儿小五,何愁大事不定!”说着,又大笑起来,“小五,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左军千户!” “阿?老子白绞尽脑汁拍你马屁了……” 随后,就听郭子兴大笑道,“从今起,你是本帅的左军指挥使,这样的营头再给俺拉出几十个来……” 升官了! 朱五大喜,“谢义父!” “咱们爷俩不用这么客气!”郭子兴拍着朱五的手臂,“五阿,你比俺亲儿还要贴心阿!” 新兵方阵中,朱重八羡慕的看着朱五,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喊。重八,小五行,你也行! ……… 检阅完毕,营中杀猪做菜,好不热闹。 这一切都是昨天朱五带着手下的弟兄准备好的,未此演练了大半夜。口号之类的也都是朱五想的,幸好兄弟们深知关系自己的口粮,今天没出差子。 郭子兴还没看够,跟着朱五检查士兵的营房。 “义父您老!”朱五指着士兵的被子说道,“儿郎们平日都在说,若没有您,这新衣服新被子是想都不敢想!” 郭子兴乐的合不拢嘴,营房里一丝不苟的勤务也让他开眼了,其他的营房比狗窝强不了多少,唯独朱五这看着才像人住的地方。 此时,目光忽然看到了一个站得笔直的大个子,笑道,“诶,这不是你那个和尚兄弟吗?叫啥来着!” 朱重八见到大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且大帅还记得他,顿时心扑腾扑腾的跳得厉害,不等朱五叫他,马上躬身说道。 “回大帅,末将朱重八,如今是营中的百人队长!” 郭子兴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好好跟着俺家小五干!” “大帅放心,咱一定……”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郭子兴带着朱五出去了。 朱重八的满心欢喜马上变成失望,本想着大帅能和自己多说几句,谁想只是一句话就不搭理他了。 他愣愣的看着朱五和大帅笑着出了营房,刚转过头,就见朱五的亲卫队长李赛现在他的身后。 “朱重八,你好不晓事!”李赛寒着脸说道,“指挥使大人还没叫你,你就巴巴的跑到大帅面前献殷勤!” “咱没……” “记住,这是军中,指挥使大人让你说话你才能说话,否则就是僭越!” 说完,冷哼一声走了。 朱重八捏着拳头,“日恁酿,你个狗东西,咱兄弟都没说话,你倒是聒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将来咱有了出息,第一个弄你!” 十七 重八读书 感谢各位老板的打赏,感谢读者的支持。 请诸位读者耐心些,这只是故事的开头。 何为兄弟,同甘苦共浴血是为兄弟。 大家请耐心些。 ……… 骂完,朱重八心中便懊悔起来。 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无缘无故的迁怒于他人。 李赛那厮固然有些可恶,可人家说的没错。这是军中,最讲究上下尊卑,身份等级的地方。哪怕朱五私下里叫声重八哥,认他这个兄长,也要等着他召唤,方能上前。若人人都和自己一样,岂不是乱了规矩体统。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朱重八重重的拍打额头。自从看到大帅如此依赖小五,自己怎么就心神不定了呢,是羡慕还是心急? 羡慕是肯定的,有那么恍惚之间,朱重八恨不得被大帅执手赞叹的是自己。心急也是有的,军中两个好兄弟,汤和凭军功升到千户,小五这个曾经不起眼的娃子,转眼变成指挥使。 脱了袈裟拿起刀枪,入了军中为的就是博一番富贵前程。可这事也急不得,只能真刀真枪的搏杀出来,断没有一步登天的道理。 小五能有今日,除了他的造化外,有攻占濠州的功劳,还有他训练新兵的才学。 朱重八寻思片刻,面上苦笑,自己这是犯了贪嗔痴三念阿!重八阿,重八!你未免也太过沉不住气,太过不稳当了。 眼看各个队长要带着兄弟开席,朱重八双手合什,心中默念。 “男儿行于天地间,当坦荡荡光明磊落,戒骄戒躁脚踏实地,心存侠义慷慨从容,义气重诺然,不屑他人讥,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 送走郭大帅等人,朱五长出一口气。 这关算是过了,大帅越高兴自己的跟脚越稳当。自古以来能办事的,不如会办事的。至于为何下这么大血本,甚至有些卑微的拍马屁,源自朱五内心那分危机感。 他怕。他怕哪天大帅一个想不开,把他推第一线厮杀去,他怕重八哥没崛起之前,自己还得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是重八哥怎么才能崛起呢?朱五又犯了难。 军营里难得的热闹,有酒有肉乱成一片。朱五的心腹,郭家兄弟二虎等人不知道指挥使是多大的官。总之自家五哥升官了,高兴的喝就是了。唯有当过官军的李赛知道这官位代表着什么,越恭敬的同时,也帮朱五拦了不少的酒。 最近弟兄们都憋坏了,今天就当放假。朱五找了个当口,躲回了自己的房间。其实他也得意,毕竟升官了,只是不想得意忘形,自己偷着乐就行了。 回了房间又不知干什么,拿出纸笔,一笔一划的写下几行字。 “第一队,队长郭兴,副队长李赛!” 郭兴不用说,自家兄弟交情在那呢。李赛更是除了自己,依靠不上别人。第一队自己的亲卫,所选的士兵都是训练中学得最快,最有韧劲的。 “第二队,队长二虎,副队长朱二二。” 二虎这小子一开始还有点桀骜,但过了这么久已经是手下的一员悍将,没什么城府爱憎分明。副队长朱二二是小乞丐中的一个,分钱那天晚上第一个提出跟朱五姓朱的。 “第三队,队长朱重八,副队长郭英。” 写到这,朱五的手顿了顿。当时怎么想的,让他俩搭配。朱重八不用说,自己未来的大腿,如今的兄弟。郭英这小子也是自家兄弟,亲得不能再亲。可就是这两个人,搭配起来别扭。 郭英看着跳脱,实际上很有小聪明。队里鸡毛蒜皮的小是总是跟自己说,郭兴应该告诉过他,重八是自己的大哥。但这小子不知怎地,似乎就是和朱重八不怎么来电,有点看不上对方。 或许是心里不平,一个后来人爬到他的头上,当了队长。 “第四队,队长朱十三,副队长张十九。” 十三的姓也是他自愿随的朱五,原本也是个乞丐。这人没啥出彩的地方,就是憨厚勤快。张十九是原是李赛手下的弓手,原以为是个老兵油子,其实是快滚刀肉。 “第五队,队长朱三五,副队长罗结巴。” 三五原姓王,跟着其他乞丐出身的兄弟改姓朱。机灵人一个,喜欢算计爱占便宜。副队长罗结巴是大帅派来的老军罗九义子,武艺没话说,就坏在嘴上,真结巴。 “第六队,队长朱进伟,副队长郑遇春。” 朱进伟跟朱五没关系,不过是凑巧也姓朱,流民中招募进来的新兵。不过和他人不同,这小子居然识字读过书,说家里面以前也是个小地主。破家之后变成流民,骨子里有股很劲儿,文质彬彬的人,动不动就喜欢抽刀子。 郑遇春也是流民中难得认字的,稳重大方有点内向。本来这两人朱五打算收到亲卫中,可手里实在没人,只能放下去当队长。 “第七队,王春王生哥俩。” 这二位是训练新兵盾牌的老军王五王六的义子,实在没人赶鸭子上架领了队长的职务。这一队,也是这七百多人中最差的一队。跟其他队差一大截,是整个大营的后勤兵。 朱五把一个个人名写出来,念出来。脑海里想着他们的样子,他们的特点,慢慢的笑了。 这特娘的郭家军,还是朱家军,姓朱的也太多了。难免有任人唯亲之嫌疑,可是现在不这么干,又抓不住队伍,两难。 手指敲打桌面,不知觉间带了郭大帅的气派。指挥使可领三营兵马,大叔也说要再拉几个营头,关键是实在没人,没军官。 朱五寻思了半天,再招兵不能全从流民那招了。虽说这些人无家无业,用起来放心。可这种没牵挂的人,弄不好就是双刃剑。说句不好听的,谁给饭吃跟谁走,可不是啥靠得住的德行。 城里招一点,城外乡下招一点。有家有亲族的更好管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再说也要多招点认字的,不然军官都不好远。 诶!朱五脑子忽然活泛了,可以让重八哥自己招募一营。 他也是濠州本地人,虽说父母没了可是亲族还在,七大姑八大姨总有亲戚。还有他那些儿时的伙伴,战神徐达现在还在家闲着呢。他那些伙伴又有亲戚,招几百个棒小伙子还不手到擒来。 军队里最有战斗力的,就是这样的军队,打断骨头连着筋。 可随即,朱五又苦恼起来。今日大帅临走之前说了一句话,既然成军了就该拉出去教练,眼下朝廷官军还没到,可以拿周边的民团教练手,顺便收点钱粮。 俗称打草谷,去乡下勒索那些大户人家。 ……… 夜,营里鼾声震天。比赛一般,此起彼伏。 朱五睡不着,背着手在校场里溜达。 这大营还是小了些,住这点人都将将巴巴,再拉营头得另起一个。 走到第三队营房边上,展里面隐隐约约还亮着灯,顺着门缝往里看,朱重八正在微弱的烛火下,拿着本书仔细地看。 “重八哥!”朱五隔着门,小声地喊,“咋还不睡呢?” 朱重八听见声音抬头,“小……指挥使大人!”随后,站起身走到门外。 朱五不乐意了,笑道,“重八哥,你骂我哩!不是说了吗,没人的地方还是叫我小五,咱们自己兄弟,何必真的生分!” 朱重八笑道,“这哪行,规矩就是规矩!” “大晚上看的啥书啊?”朱五好奇。 说完,直接从朱重八手上拿过来,接着月光一看,《唐太宗李卫公问对》。 太宗曰:“高丽数侵新罗,朕遣使谕,不奉诏,将讨之,如何?” 乖乖,这啥玩意,第一句话就直接朕开头。唐太宗不是李世民么,这是写李世民的书? 朱重八看朱五一脸迷糊,笑道,“这是兵书,前朝大宋编撰的武经七书之一。” 怪不得人家将来是皇帝,当小兵时候就看唐太宗的兵书。哥们如果有这个劲头,当年怎么不考个军校。 朱五把书还回去,笑道,“正好,重八哥你没睡,小五有点事和你商量一下!” 随后,朱重八关上房门,跟朱五溜达着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重八哥,大帅让咱们出去打草谷,乡下你熟……” 朱重八托着腮帮子寻思,片刻后说道,“咱倒是知道几个大户人家,家里有的是钱粮,不过都住在坞堡里,都是有刀兵的豪强。直接找上门去要粮他也能给,可也就这一回,还不会给的太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朱五也犯愁,“总不能直接破了人家庄子抢,咱们怎么说也是义军。” 朱重八忽然笑笑,“咱倒是有个地方,就是传出去名声不大好!” “总比找老百姓要粮民生好吧!”朱五笑道。 “皇觉寺,咱以前出家的地方!”朱重八咬牙道,“庙里历年的香火钱,可是好大一笔财或!” “着哇!”朱五笑道,“以前都是和尚找别人化缘,如今咱们兄弟也找和尚化缘。嘿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佛祖也不会怪罪!” 说着,又看看重八,“重八哥皇觉寺就在你家边上吧?” “就挨着咱家不远。” 朱五正色道,“你看,今儿大帅说了,让再训练几个营头出来。小五寻思着,干脆你自己回老家拉起一帮人马,单独组成个营头………” “当真!”话还没说,就被朱重八抓住了肩膀。夜色中,他眼里像是有火,快烧了起来。 十八 重八回乡 “快去禀报方丈,山下来了一群兵,是红巾!” 小沙弥跌跌撞撞跑进庙里,扯着脖子开始喊。随后庙里的和尚跟没头苍蝇一样,嗡嗡嗡地乱撞。 红巾军来了,反贼来了。传说那红巾军是信奉邪教的反贼,杀人不眨眼吃人心肝。本寺之前有个僧人,就是受了红巾贼的蛊惑,残杀师兄投了红巾。 山路上,两只百人队正在行军。朱五亲卫在后,在前的是朱重八的百人队。不过此时朱重八不在队里,副队长郭英趾高气昂的在对于最前面。 队伍两侧是几个会骑马的骑兵,或是为大队人马探路,或是为游骑。 这还是朱五麾下弟兄第一次出城,各个都是兴高采烈,精神抖索。 道衍和尚骑着头驴,费劲的追上的朱五,闹满是惊恐的问道,“大人,你要抢劫寺院?” 朱五不乐意了,纠正道,“胡说,是化缘!化缘明白吗?” 道衍愣了半天,瞪大眼睛问,“您就不怕将来有……” “报应?”朱五冷笑,“咱是找寺庙化缘,又不找菩萨,报应啥!咱这是积德,若是找贫家小户化缘,才是作孽。况且若是这世上真有因果,怎么不落在那些贪官污吏身上。若真有因果,为何百姓过得猪肉不如!” 只要庙在,和尚就有饭吃,甚至顶着光头也能要着吃的。但若是普通百姓,饿死也不会有谁多瞧一眼。 再说古往今来有几个好和尚,后世社会和尚们开豪车住豪宅,骗吃骗喝骗炮打。如今这世道和尚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仗着不用缴税纳粮,各寺院侵吞土地,隐藏人口。甚至趁着天灾**借高利贷,放印子钱。 所以朱五,压根对他们就没好印象。 道衍呆呆的说不出话,从小落出家到如今,他何时听过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就见朱五在马上,手中马鞭遥指,大声道,“弟兄们,加快度,下午到庙里吃斋饭!” 席应真也骑着驴子,慢慢靠过来,笑道,“你又不是死念经的迂腐和尚,何必操这份闲心,古往今来哪位英主对和尚有过好脸儿!” “可也没听说,有谁把抢劫庙宇说得如此大言不惭!”道衍唱了声佛号,心中默念,这条妖龙!妖龙! 山路的尽头,诺大的寺院青砖红墙。 “乖乖,比大帅府还阔气!”郭兴骑马在门前有了两圈,笑道,“五哥,咱们以前真傻,当什么叫花子,当和尚多好!” 周围一阵哄笑,皇觉寺大门紧闭,唯有墙头上露出几颗脑袋,小心翼翼的张望。 “几位大师,我等兄弟赶路饿了,到贵寺讨口斋饭吃!”郭兴扯着嗓子喊,“这大门紧闭,也不是待客之道阿!” “斋饭好说,寺里马上给诸位准备,只是本寺乃是佛家清幽之地………” 朱五皱着眉头,“跟他们废什么话?撞开!” 麾下儿郎早就按耐不住了,一声令下。两个十夫长带着兄弟,三下五除二,哐当一声庙门大开。 朱五再一挥手,几个弓箭手爬到墙头上,大盾在前后面是架着长枪的兄弟,结成一个阵,从大门推进去。 ………… 皇觉寺山下的孤庄村,就是朱重八的老家。 几个在野地里玩耍的孩童,突然之间撒丫子就往村里跑。 边跑边喊,“当兵的来了!” 这年月兵就是匪,甚至比飞还狠。匪有时候讲道义,讲什么好狗护三邻的歪理。兵什么都抢,见什么祸害什么。 “跑个球,咱是你重八哥!” 重八中气十足的喊一嗓子,几个孩子停住,狐疑的回头,仔细看看。 “呀,真是重八哥,重八哥当将军了!” 朱重八骑在马上,身上一身簇新的战袄,身后跟着几个兵士,笑呵呵的望着村里的几个小孩。 没一会,朱重八回村的消息就传遍全村。大人小孩围了一层又一层,前呼后拥。 “重八,你不是当和尚呢吗,咋又当了兵了?” “重八,你现在是多大的官阿?” 周围都是从小看他长大的乡亲,邻里街坊。朱重八脸都笑僵了,叔叔大爷的叫着,婶子大娘的问好。 “咱不是啥将军,在濠州城当个百人队长而已!” “红巾?呀,娃呀!那可是造反啊!”有胡子一大把的老人摇头说道。 朱重八还没说话,人群中有年轻人已经叫了起来。 “只要能吃上饱饭,造反就造反!五十几里外的薛家村,就因为抗捐去年全村都让官兵屠了,官府不让咱活,咱还怕他?” “重八哥!” 此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朱重八回头,正是他的好兄弟徐达大步流星的过来。 “兄弟!” 徐达一把抱住朱重八肩膀,打量下笑道,“重八哥,你去投军咋不叫上俺?” “这事三言两语扯不清楚!”朱重八笑道。 “走,家里去!”徐达笑道,“俺准备点吃食,把以前的老兄弟都叫来。” “咱带了酒肉回来!”朱重八身边的兵士扛着几个麻袋,“一会在村里支两口锅,全炖上肉,让乡亲们也尝尝荤腥!” 千百年来,富贵还乡是每个男人心中最质朴的野望。朱重八此时还远谈不上富贵,但是能请村人吃碗炖肉,也是这村里十几年都罕见的事儿。 劈柴生火,两口洗干净的大铁锅。白花花整扇的猪肉从麻袋里出来,全村人都瞪大了眼,屏住呼吸。世道艰难,能吃糠咽菜都是福气,谁见过这么多肉。 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家,拄着乖张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朱重八身边,张着没牙的嘴说道。 “娃呀,你这是出息啦,可以你爹娘去的早,享不到这福啦!” 正在炖肉的朱重八鼻子一酸,爹娘脚前脚后病饿而死,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要不是街坊邻居的帮衬,丧事送都办不起来。 啪,一斧子剁碎一块骨头。朱重八心里誓,吃肉算啥,等咱达那天回来给爹娘修个大坟,修个全天下最好的坟。 ……… 在刀枪面前,和尚就是羊。 皇觉寺百十个和尚,连着方丈都被赶到大殿里。都不用逼问,贪生怕死的和尚就把庙里存粮放钱的地方都说了。 朱五捧着碗茶,大马金刀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地上是摞成小山高的铜器,光这些就值不少钱。 李赛和郭兴一左一右的过来,李赛贴着朱五的左耳,“大人,粮仓里估摸着能有一千担粮食!” 郭兴贴着朱五右耳,“五哥,老贼秃的暗房里都是钱,铜钱都用竹筐装!” 郭英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进来,嘴里骂骂咧咧,“五哥,这特娘的是一群花和尚,厨房里还有酒肉呢!” 朱五冷笑几声,“挑几个人给兄弟们烧水做饭,再把铜钱搬几筐过来!”说罢,起身走到方丈跟前。 方丈战战兢兢,油汪汪的老脸上满是惊恐,说话都不利索,“好汉,寺内财物随便取用,切莫杀……” “咱们是义军,不滥杀无辜!”朱五瞅着他笑道,“咱只是好奇,你们这些出家人,要这么些财物有何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这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也全是铜臭味?濠州城外多少百姓,饿得皮包骨头。你这庙里粮食多到霉,也没见你开个粥厂,你们修的什么佛,念的什么经!” 朱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周围的士兵都是流民出身,对菩萨原本还有三分畏惧。此时看着这些和尚,眼睛能冒出火来。 道衍和尚见朱五面色冷峻,生怕他要动手,想上前去劝,却被师傅席应真拉住了。 很快,几筐铜钱都抬到大殿中,朱五伸手抓起一把,又松开手。叮叮当当,满殿都是悦耳的金属敲打声。 “你们谁见过这么多钱?”朱五笑着问手下兄弟。 李赛头脑灵活,回道,“大人,别说俺们,就算是加上祖宗八代,也没见过真么多铜钱阿!” 朱五又笑笑,“是阿!咱们祖宗八代都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日出而作,日落才能歇息。一年三百多天,一刻不敢闲着。不敢吃不敢喝,干一辈子也特娘的攒不下几个钱!”说着,忽然提高音量,看着兵士们,“可是这帮和尚,还有当官的,还有财主。他们一辈子二两重的活都没干过,家里的铜钱却堆成山,你们服气吗?” “俺不服!”有兵士零零散散的回道。 朱五又道,“哪怕咱们手里有几个铜钱,就几个。咱们的爹娘兄弟也不会活活饿死,也不会有人卖儿卖女。就几个,就几个铜钱就能救了咱们一家的姓命,这有这么多钱!这能救多少人?特娘的,他们宁可把这些钱藏起来,也不救咱们,你们气不气!” “气!” “剁了这些鸟和尚!” 士兵们喊了起来,那方丈抖的筛糠一样。 哗啦,朱五故意撒了一把铜钱出去,大声道,“现在这钱是咱们兄弟的了,跟着我朱五,大伙都有钱花!以后,你们就算有了老婆孩子,也不会为了几个钱受苦!” “五哥!五哥!五哥!” 郭家兄弟带头,一百多兄弟齐声振臂高呼,大殿的顶儿差点掀翻。 朱五摆手,示意大伙冷静下来。 随后,看着李赛说道,“招兵那天,我听说许多兄弟的姐妹,为了活着把自己买了?” “是有这么回事。”李赛苦笑,“为了给家里留个种儿,不少姑娘把自己卖了妓寨,换了粮食!” 有的士兵,抽泣起来。 朱五指指铜钱,“回营后你统计一下,然后买回来,让有亲人的弟兄们,有个盼头有个家!” 十九 淮西猛将大荟萃 朱重八回村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一传十十传百。炖肉还没熟,周边村落他从小的玩伴,伙计还有许多有胆气的青年,结伴而来。 徐达、周德兴、张龙、张温、张兴、顾时、陈德、王志、唐胜宗、吴良、吴祯、费聚、唐铎、6仲亨、曹震、张翼、丁德兴、孙兴祖、陈桓、孙恪、谢成、李新、何福、邵荣以及耿君用、炳文父子,李梦庚、郁新、郭景祥等等。 一个个熟悉的,面生的面孔围坐在朱重八身边,眼神中透着热切。 村里的婶子们把炖好的猪肉,装了两大盆,又加了些干菜和杂粮饼子。 朱重八却对一个相熟的女子说道,“婶子,这些好肉拿去给老人孩子分,炸出来的猪油给各家的媳妇分,咱们这些男人,啃骨头就行!” 说完,带着徐达把好肉又端出去,换来一个猪头,还有两盆大骨头。 “这回肉不多,先可着乡亲们,下回咱买几头活的杀了,弟兄们吃个够!”朱重八笑着拿起一根没肉的骨头,啃着上面的筋笑道。 小伙子们笑了起来,随后纷纷伸手。两盆骨头,马上就见底了。 朱重八叹气道,“这狗日的世道,七尺高的汉子,想吃口肉都没地儿寻摸。” 徐达叹气道,“这还没开春呢,官府的税就摊下来了,咱这日子一年比一年难!” “所以就反他娘的!”平常不怎么喝酒的朱重八今天也破例了,端着碗道,“都是胳膊上跑马的汉子,大碗喝大口吃肉才算没白活!” “重八,你跟官军厮杀过没有?”说话的人朱重八认得,邻村的一条好汉,耿君用。 朱重八放下酒碗,“没有!可是咱知道,官军都是纸糊的不堪一击!” 见众人有了兴趣,朱重八继续说道,“咱外出化缘那几年,走遍两淮和河南。咱现官军一点不可怕。其一,官军也是咱这样穷苦人的孩子,当兵就是为了混饭吃。其二,当官的根本没拿当兵的当人,吃的都是猪食,另外,狗朝廷防备咱们汉人,当兵的手里的刀枪,还不如咱们家的粪叉子结实! 咱在河南那边亲眼见过一次民变,十几个瘦了吧唧的乡下汉子,举着锄头追好几个官兵,追了有三里地。特娘的,就跟咱放羊似的。” 周围一片哄笑声,许多端着饭碗吃肉孩子,也凑过来,竖着耳朵听。 朱重八又喝了一口酒,“徐州你们知道吗?地界可比咱们这大多了吧。那么大的州城,你们知道多少人拿下来的吗?” “多少?” “八个!”朱重八摆出一个八的手势,“八个汉子冲进州衙宰了当官的,振臂一呼全城的穷汉子就都跟着反了,转眼之间就聚了十万大军。”(其实是八个主要领头的) 嘶,周围一片抽冷气的声音。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八个人就占了一城。 “那十万人吃啥?”有人问。 “脑子让驴踢了!官府的粮仓里有的是粮!” 朱重八笑着补充,“对,有的是粮食,都是咱们辛苦种出来的粮!” “重八,那濠州城里有多少人,现在你又是个啥官儿?”又有人问道。 “咱现在不过是个百人长,手下百八十个弟兄。不过指挥使大人答应咱,咱可以自己招兵,招一个营!”说着,朱重八笑着对徐达道,“天德,你猜咱这指挥使大人是谁?是朱五,朱小五!” “小五!”徐达惊呼,“就是那个以前要饭的,浑身没二两肉的小五?” 朱重八笑着点头,“现在他是左军的指挥使,比汤大嘴还威风哩!” 周围窃窃私语,朱小五是哪个村的? 徐达帮着朱重八,把朱五的来历,经历详细的讲了一通。从乞丐到指挥使,从饭都吃不上到带着千把人,传奇阿。 末了,还加上一句,“小五也是咱濠州的儿郎,咱们淮西的娃!” 年轻人的眼神炙热起来,官府不给活路,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与其等死不如反了。造反的也都是自己的乡亲,还等啥。 这边正热闹着,外边一个跟着朱重八过来的兵士喊,“队长,指挥使派人寻你来了!” 话音刚落,几个朱重八熟悉本队兄弟,抱着几个坛子过来。 “你们几个咋来了?”朱重八问道。 一人放下坛子,喘着粗气说道,“大人让俺来寻你,大人说让重八哥明早上从村里请些人,或者借些车,帮着运粮食!” 的确是这么回事,一千担粮食不是个小数目。朱五带队出来打草谷,除了干粮兵器,什么运输工具都没有。情急一下,想到了朱重八的老家就在皇觉寺边上,他本人又正好回家招兵去了。于是说了个大概的方向,派人过来。 朱重八转眼就明白,朱五这是把皇觉寺抄家了。还是忍不住,问道,“多少粮食?” “一………”兵士竖起大拇指。 “一千斤?”旁边有人插嘴。 “一千担!”兵士喘匀了气儿,大声说道,“一千担粮食!” 哄,周围一下就开锅了,一担是多少粮来着,一帮大字不识的汉子开始掰着手指头算,急头白脸的也算不明白。 还是朱重八脑子快,大声说道,“十二万斤!”(数学不好,按照宋代的计量百度出来。) 乖乖!这下周围没人说话了,吓傻了。 “那么多粮,能吃到死阿!”有人呆呆的说道。 和朱重八说话的兵士,指着放在地上的坛子,继续说道,“重八哥,这里面是盐,还有酒,”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大包铜钱碎银子塞过去,“咱们大人说了,不能白让乡亲帮忙,白借给咱们东西,这钱让你看着给!” 他给的急,朱重八没拿住,仓促之间装钱的布包落在地上。哗啦一声,白的黄的散落一地,十分耀眼。 听说朱重八回乡,慕名而来的青年们,或是彼此对视,或是暗中攥紧拳头。不约而同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 朱重八儿时的玩伴,周德兴忽然大声道,“重八,明天俺跟你一起去!” “俺也去!” “带上俺!” 老成的耿君用也拉着儿子,笑道,“算上俺们爷俩!” 朱重八明知故问,笑道,“运粮?” “从军,抢粮!”徐达高声道,“咱们跟着重八哥你干了,咱淮西男儿,宁可富贵死不愿穷困活!” “好!”朱重八又端起酒碗,“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虽非一姓的亲族,可也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乡亲,咱们祖祖辈辈都是喝着淮河水的淮西汉,咱们的家挨着,地挨着,祖坟挨着。咱家的姑奶奶嫁了你家,你家的闺女进了咱的门。打断骨头连着筋,是几辈子人的交情。信得过咱重八,想跟着咱杀出个富贵的,干了这碗酒。咱重八在这誓,活着一块富贵,死了的家人咱大伙给养!干!” “干了!” 几十个后生红着眼睛仰头喝尽,村里的女人红着眼睛悄悄给桌上添菜加肉。没长大的孩子们举着空饭碗乱叫,恨不得马上长大。 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们,眼含热泪,看着这些满身热血的后生,嘴里喃喃自语。 “娃们!俺地娃娃们,俺淮西的娃娃们阿!” ……… “你说让我独占一城?” 朱五这边也在吃饭,桌子上有郭家兄弟,李赛和席应真道衍师徒。 “正是。”席应真捋着胡子道,“请问将军,如果朝廷大军来剿,濠州该如何应对?” 朱五想了一下,“如今濠州城中,兵士良莠不一,军械不全,只能守城!” 没错,郭大帅占了濠州之后,并没有大肆扩充兵马,况且濠州的存粮也不足用。军队缺乏有效的系统训练,手下也不是全体一心。如果朝廷真的调集大军,只有守城或者流窜两条出路,但想必郭大帅是不会放弃濠州的基业。 席应真又道,“能守得了多久呢?” 朱五无言,濠州虽然城高池深,可若是官军围而不攻,切断濠州与外界的联系,濠州便是死城。而且现在马上就要开春,正是准备春耕的时候,如果是收了秋粮还能在城里死守。一但城内无粮,军心涣散,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这和我独占一城,有什么关系?” 席应真伸手沾了些米汤,在桌上简单画了张地图,“将军请看,这是濠州,这是定远!” “大帅的老家就在定远。”朱五插嘴道。 “定远和濠州互为犄角之势!”席应真继续说道,“倘若将军率领一军,占了定远扫平周边豪门,囤积粮草操练士兵。若朝廷大军来攻,可请濠州来救,若官军攻濠州,则将军可由后攻击。如此一来,官军两面为敌,必不能长久!” “可是我只有不到千人!”朱五犹豫道,“再说大帅那………” 席应真笑道,“大帅与将军乃是父子,将军若有所求,大帅如何不应?至于将军说兵士不够,呵呵,可是将军手里有粮阿!” “你是说………” “没错!”席应真继续笑道,“如今乱世,有粮就有兵。定远东接滁州,西邻淮南,南依合肥,北连蚌埠。进可攻,退可守,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将军占了,几万人的队伍顷刻可得。” 朱五笑道,“嗯,水路达,打不过还能跑。” “将军再看!”席应真接着在桌上画着,说道,“定远东接滁州,滁州比濠州更大,且有濠州在前为屏障,无需顾虑朝廷大军,最紧要的是……” 说着,细长的手指,在滁州的后面又画出一座城池,“将军以滁州为根基,顺江而下……” 朱五脱口而出,“金陵!” 二十 将军欲天下乎? 金陵,后世的南京。 大明王朝原本的京城。 席应真老道甩着胡子侃侃而谈,若不是相貌实在太寒酸,哪怕稍微周正点,都有些羽扇纶巾的味道。 “当今天下,刘福通起于颖州,大败也先帖木儿三十万大军于汝南,缴获粮草军械数以亿万记。拥兵二十万,横扫河南,此朝廷第一心腹大患也。 徐寿辉,彭和尚攻罗田,占浠水,并建国称帝,此朝廷第二心腹大患也。 芝麻李,赵均用占徐州及周边各县,开仓放粮,聚黄河河工十数万,此朝廷第三心腹大患也。” “如此说来,咱濠州在朝廷眼里还不大排得上号!”朱五笑道,“不过也算是好事,至少不会惹得蒙古皇帝非要先灭了咱们,出头的橼子先烂么!” “将军所言极是!”席应真点头道,“如今濠州对朝廷而言,不过癣疥之疾。只需抗住朝廷的偏师,占一隅之地有数年喘息之间,便可秣兵历马,蓄势待!”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道衍和尚忽然说道,“师傅,若是朝廷视濠州为心腹大患的时候,该如何应对呢?” “恐怕那时朝廷已经有心无力!”席应真笑道,“前朝造反,是先一地反随后天下反,如今大元则是直接天下处处反。官府杀不过来的,越杀反的越厉害!” 朱五叹气说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无心之言,却正好印证了这个时代,或者说印证了整个华夏史上,为何总有百姓前仆后继的反抗。 席应真面带戚容,“哪朝哪代都有民变,不足为奇。但不管哪个朝代,皇帝大臣都会剿扶并用,尽量保全百姓少受战火波及。可唯独本朝不同,本朝一地反杀一地,一城反屠一城,本来不想反的,也逼着反了! 况且蒙元暴政,皇帝失德视我等南人如蝼蚁牛羊,又防备及深,哪怕做官都要低色目人一等。过去是民反,现在是士农工商一起反,即便大元兵锋震铄古今,失了民心它又能撑多久!” 道衍又说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恐怕到时候天下都打成一锅粥,濠州军又该何去何从?” 席应真笑而不语,看向朱五, 朱五笑道,“到那时,有兵有粮有地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将军聪慧,一点就透!”席应真大笑道。 朱五有点小得意,尽管自己不通历史,可毕竟是接受过现代教育,小聪明小眼光还是有的。 此时,席应真忽然收敛笑意,站起身,直勾勾的盯着朱五,“将军欲天下乎?” 啥? 天下! 我欲天下! 开什么玩笑,兵不过千的指挥使,加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就大言不惭欲天下?天下是靠打的,可不是靠想的。 就听席应真继续说道,“将军万万不可有妄自菲薄之心,老道游历天下四十载,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本事一等一! 将军不到弱冠之年,已独领一军,又是濠州总管义子,前程不可限量。况且是濠州本地人士,待官军肆虐淮西之时,将军登高一呼,可尽得濠州青壮乡党,收于麾下将帅一心,精兵可成。 另外,将军可知,你最不凡之处?” 朱五懵着,“啥?” “心有大善,博爱宽厚!”席应真正色道,“如今天下的军头都是草莽匹夫,粗鄙不堪。刚起兵时尚且称得上是好汉,若为一方诸侯必原形毕露,鱼肉百姓。哪怕是称王称帝,也不过是沐猴而冠。于黄巢朱温等人,无异耳。 将军说是乞丐出身,瞒得了别人瞒不过老道我。哪个乞丐出身的人能说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哪个乞丐出身的人能训练出如此齐整的士卒!哪个乞丐出身人能有将军的远见!老道观察,将军言谈举止,动静之间皆有大家风范。有远谋识进退,通文采明事理,定是名师交道,大家子弟。 天时地利人和,将军已暗中齐备,昔日汉高祖刘邦…………” 席应真吧啦吧啦一大堆,朱五彻底愣了。 我有真的好吗? 了解自己的,往往就是自己。他这人从小没什么大志向,浑浑噩噩到二十多岁,也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普通生活。说好听点是稳当,说不好听的就是缺乏上进。准确的说,有自知之明,自己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普通人罢了。 来到这个时代,更没想过啥天下。天下跟他有啥关系,他不过是个小叫花子,一门心思想的是吃饱,想的是活下去。 知道遇到朱重八,自己暗无天日的日子才有了盼头。因为重八的接济,才能由鬼便成人。稀里糊涂的成了红巾,所作所为无非是想朱大腿家之前,自己能过得好一点。 至于到底想要什么,想干什么,朱五还真没想过。他像是海上一只船,想原地踏步等着别人领路,没想到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海浪推着前行。 他没有野心,因为他知道,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选定的真命天子。可是席应真一番话,他原本安定的内心,忽然升起波澜。 路在前方,该何去何从? 朱五迷茫了,他这种迷茫落在别人眼中,像是思索。眯着眼睛,皱着眉头,似笑非笑。带几分玩世不恭,有些深不可测。 这副样子落在道衍的眼中,和尚心中冷笑。 妖龙,你占得了一时气运,却抢不走别人的真命! 天亮之时,朱重八带着愿意跟他投军的兄弟们,还有村里的青壮男子,或推着鸡公车,或是赶着牲口,到了皇觉寺。 朱重八等人一进庙就看到一包包的粮食,一箱箱的贵重财务都搬出来,摆在院子里等着他们送到濠州城。 故地重游,朱重八感慨良多。这皇觉寺,毕竟是他呆了几年的地方,吃了几年饭的地方。虽说他在这没享过福,倒也没受啥罪。可是反过来,这庙里被抄家还是因他而起。幸好,和尚们都被朱五关着呢,不然见面还真不好看。 “重八哥,那是不是小五?”徐达在朱重八身后,看着指挥兵士忙碌的朱五说道。 “在军中不能乱喊,要叫指挥使大人!”朱重八正色道,“天德,兄弟间更不能乱了规矩!” 朱五也看到了他们,尤其是看到徐达跟在朱重八身侧,顿时明白了这次回乡,朱重八已是拉起了队伍。随即,马上大步走过去。 “指挥使大人……” “重八哥又埋汰我!”朱五笑道,“跟前也没外人,叫啥大人!”说着,对徐达道,“哥哥,你也来了!” 徐达憨厚一笑,“俺也来投军了,以后跟着重八哥,还有小……指挥使大人!” “这些都是咱从小到大的兄弟!”朱重八拉着朱五挨个介绍。 果然是啥人找杀人,朱重八的兄弟都是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汉子。虽说一身农人打扮,可各个的眼神都亮亮的,透着一股精神。 “重八哥!”朱五见过诸位兄弟说道,“一会劳烦你带人把这些钱粮运回城!” “你不跟咱一道回?”朱重八问道。 “听说北边李家铺那边有一群私盐贩子,搂草打兔子,既然出来了让兄弟们教练手,顺道把他们收拾了,再多收点钱粮!” 随后,朱五又点了二十个兵士给朱重八,带着人马,分头行动。 要看朱五骑着骡子带着兵士走远,徐达羡慕道,“重八哥,小五现在真威风啊!” “呵!”朱重八笑笑,大手一挥,“干活!” ……… 不知道是昨晚上没睡好,还是想的太多。 从早上起来朱五就心里慌,脑子里乱,麾下的儿郎们倒是士气饱满。 北面的李家铺是个小村,听庙里的和尚说聚了十几个私盐贩子,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朱五倒不是图他们的财货,手下的兄弟练的再好,没见过血始终差一点,反正都出来了,就拿他们练手。 “老三!”朱五招招手,郭兴磕磕绊绊的拉着缰绳,骑马过来,他继续说道,“游骑放出去没有,按大营老军教的来,不能马虎!” “俺晓得五哥,早就放出去了,都是李赛手下骑术好的。”郭兴说完,看看周围,低声说道,“哥,昨儿席老道啥意思,说啥天下?” 昨儿郭家哥俩也在饭桌上,不过他俩哪怕听了全程,也是两眼一抹黑,一知半解。 “没啥!说了你也不懂!”想起这个朱五脑袋疼。 “俺是不懂,可是俺觉得他说让五哥你独占一城,有道理!”郭兴嘟囔着,“五哥你天天在大营里不知道,濠州城快被大帅那些**害得不成样子了!” 朱五如何能不知道,红巾军说是义军,可这个义字是义气的义,不是大义的义。军纪能好到哪去,占着濠州成这些日子,大毛病没有,可是骚扰百姓天天都有,听说小媳妇都祸害了好几个。 “也就挨着咱们大营那几条街还有点以前过日子的样!”郭兴还在说着,“咱们都是本地人,肯定不能祸害乡亲,街坊邻居也领咱们的情,咱们要是独占一城,这些乡亲肯定也跟着……” “停!”朱五忽然来一嗓子,声特别大。 因为他刚才不经意间,瞥见远处有几个飞快的身影。 随后,派出去的游骑,死命的挥舞马鞭往这边跑。 “敌袭!” 二十一 初战 视线之内,一队黑甲的骑兵,在远处缓缓勒住马头,随后两骑转头飞奔,剩下的三人一组策马散开,死死的盯着, 官军,朱五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血他见过,人也杀过,可是官军还是第一次见。麾下的弟兄们也忽然有些慌乱,毕竟他们不久前还是流民。 “大人!”朱五的游骑累到人马脱力,“遇到一队官军骑兵,怕是有百十来个!” “只有骑兵?没看到别的?”朱五问道,骑兵不怕,怕的是这些骑兵是官军的先锋,若是那样,他这不到两百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游骑大口的喝水摇头,李赛在朱五身边说道,“是汉军!”他当了一辈子兵,搭眼就知道对方的来头。 此汉军非李赛等原来守城的汉军,乃是隶属各个达鲁花赤麾下的汉人野战部队,战时为蒙古色目人先锋,自备兵器战马。战斗力极强,军纪极差。 “五哥,咋弄?打还是撤!”郭兴紧张的问道。 “来不及撤了,你看!”朱五马鞭指着敌人方向,又有十几骑呼啸而来,和原来的敌人汇合。 朱五已不是当初那个军事小白,他手下都是步兵,慌乱中撤退被骑兵咬住就完了,人家根本不用冲阵,远远的吊着就能把自己这些人累死,吓死,就跟狼抓羊一样。 敌人就是狼,想让他们不吃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来狠的,打腾他们。 环视一周,身后有座小山求,朱五大声道,“老三,老四,带着弟兄们上山列阵!”说着,纵马在对麾下兄弟说道,“怕个球,咱们人比他们多。官兵也是俩肩膀一个脑袋,一刀下去还不是血胡连啦的搬家!” 他在故作镇静,缰绳嘞进了掌心里,心砰砰的跳,将为军中魂,他不能让兄弟们看出任何的软弱,否则不用敌人来打,大伙就败了。 “跟俺来!” 郭家兄弟带着手下儿郎,原地转身一跑着跑向小山。 朱五又冲李赛吩咐,“给游骑换马,回濠州求援!” 多亏了日常训练,快两百人上山列阵,仓促之间也井井有条。随军带着的鸡公车,骡子拉的打车横在阵前做路障,随后是长枪刀盾牌,弓箭手隐藏在后面。 “把咱们的掌心雷拿出来!”朱五咬牙道,事到临头他反而不紧张了。掌心雷就是土制的手榴弹,火药是席应真老道配的,外面竹筒,里面装着铁钉钢球,威力极大。 这次出来,朱五把营里做好的带了一半出来,差不多人手三个,敌人敢来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不过这玩意全是撒手锏,朱五把所有的掌心雷集中起来,交给手下亲卫,香头也被点燃随时准备点火扔出去。 席应真带着徒弟跟在朱五的亲卫里,这俩也是奇人,这帮当兵的有的紧张到手抖,他俩出家人没事一样。 还指点那些被朱五临时抽调为掷弹兵的士兵说道,“点燃之后,查三个数在扔,三十米内正好能在敌人脑瓜顶上炸!” 这边一通忙活,那边的骑兵开始动了。 影视剧中的骑兵冲锋,风驰电掣,地动山摇,眼前的骑兵却慢慢悠悠,不急不忙的迎面而来。就像是散步一样,溜达着。 然而敌人越慢,心越慌。越多兄弟握着枪杆子的关节捏得白,头上都是汗,还有的兄弟胳膊在隐隐抖。 “哟呵,对面的蛮子也不孬,还没乱!” 敌军汉军千户全旭是个脸上有道蜈蚣般疤痕的汉子,在马上冷笑。他胯下一匹枣红色的口外骏马,身披带着护心镜的铁甲,马鞍后头挂着刀弓。 他身边一个年轻点的汉子,跟他面目有几分相似,笑道,“大哥,刚才他们列阵之前,小弟直接带人冲过去就好了!” 全旭笑笑,“无妨!左右他们都是一死,聚一块杀起来省事,冲乱了还得四下抓,浪费马力。”说着,用马鞭指着小山丘上的朱五,“派个人过去喊话!” “诺!”话音刚落,一骑窜出队伍,打马飞奔。 朱五手心里都是汗,黏糊糊的。郭家兄弟在他身侧,一副如临大敌模型。 “老三,老四,怕么!” 郭家兄弟同时回头,郭兴强笑道,“五哥,俺不怕!” 郭英挥舞两下手里的钢刀,狰狞道,“五哥,咱们兄弟在一块儿!” “好兄弟!”朱五也挤出几分笑,“重申军纪!” “一人退杀一伙,一伙退杀一队!”郭家兄弟等扯着脖子喊,“怯懦不前者,杀!不听号令者,杀!” 冷冰冰的军纪从腔子里吼出来,朱五的队伍站得更稳了。纪律是这支队伍最重要的东西,也是朱五一直灌输的信念。 那敌军骑兵策马阵前,五十步之外大声喊道,“对面蛮子听着,俺家大人慈悲,投降可留尔等全尸。不然,则大卸八块喂狗!” “李赛,射他一家伙!” 朱五话音落下,李赛手中强弓去满月,啪的一声,一道羽箭呼啸而出,可是对方更快,拉着马头原地腾空,转眼间打马回了本阵。那一箭,只射在了地上。 “弟兄们!”朱五放声说道,“你们听到刚才那狗日的说啥吗?咱们投降才能留个全尸,我日他先人,对面的官军根本没打算让咱们活!” “跟他拼了!”有兵士喊道。 “他想让咱们死,咱们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醋的,打起精神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杀!杀!” ……… 两百人的吼声,就是回答。 “不知死活!” 汉军千户全旭眼神冰冷,挥挥手,“成全你们!” 令旗动,两只骑兵小队约有四十多人,策马小跑杀了过去。 准备!准备! 朱五心中默念,他在高处敌人在低处,所以骑兵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在五十步外徘徊不前。 “狗日地,怕是碰着汉军世袭的精锐了!”李赛说道。 蒙元军中,有大量汉人军队,最佼佼者是那些世袭的将门,这些人从生下来就什么都不干,专门打仗,论战斗力比色目人还要强上几分。 “你咋看出来的?”朱五惊问。 李赛指阵前的骑兵,“他们在换弓!这些骑兵带了双弓!” 骑兵多是角弓,太大的弓在马上不方便。下面的骑兵有一半人从马后拿出一人高的长弓,箭也比寻常箭枝,更粗更长。 就见敌军中一个骑兵,伸出手指试下风向,让坐骑小跑几圈蓄力之后,大喝一声,马儿足狂奔。紧接着在马儿度最快的时候,马上骑士竟然脚踩马蹬站直了身子。 嗖! 马上骑士一箭射出,巨大的惯性让他的身体附在马鞍上,那一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 啪!嗡! 一箭正好落在阵前木头车上,箭头完全射了进去,箭尾嗡嗡的响。 他是由低到高射,居然也有如此威力。还来不及感叹,阵前一队敌军下马,圆盾弯刀。另一队学着刚才弓箭手的样子,兜马热身。 敌军三十步外,骑兵跑了起来。在山脚下划了个整齐的斜线。随后突然之间,数十箭雨,铺天盖日从马上射出。 “举盾!” 朱五声嘶力竭,放声大喊。 咻咻咻! 呼啸着的破空风,三菱的箭头带着肉眼可见的旋转。 嘡嘡嘡! 弓箭射在铁皮盾牌上,像是雨打芭蕉叶。 啊! 朱五亲眼见到第一排长枪兄弟,一直弓箭直接射穿了脖子,只出一个音节,就直挺挺的倒下了。 娘阿! 有兄弟的胳膊被弓箭射穿,大腿被穿透。在泥土上翻滚,哭泣哀嚎。 朱五脑子里嗡嗡的,视线里的人都变成了慢动作,眼神中也只有一种色彩,红色。 这就是战争,真正的战争,生死就在一瞬间的战争。怪不得李赛说是汉军中的精锐,人家四十人就敢进攻两百人,而且一个照面就让这边躺下好几个。 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叫,“别乱,别特娘的乱!” 混乱之中,山丘下冲锋的敌军已在十五步之内。马背上的弓箭手队列整齐的画出一个圆形之后,又一波箭雨来袭。 后世有步炮协同,现在有步箭协同。敌人踩着弓箭的落点往上冲,他们武装到牙齿的猛虎,这边是刚放下锄头没几天的农夫。 “举盾!” 又是阵阵惨叫,又是一片赤红,士兵们的战袄就是破布,根本挡不住。 “老子让你退了吗?” 一个年轻的士兵扔了兵器想跑,被郭英抓着头,直接抹了一刀。捂着喉咙,咯咯的倒地,在朱五面前挣扎,眼神里一片绝望。 郭兴在大声喊,“第一排的举枪,举枪!” 李赛指挥这边仅有的几个弓箭手,“射!” “五哥,上来了!” 郭兴在第一排大声叫喊,敌军狰狞的面容就在眼前,要看他们就要摆着阵前的鸡公车跳进来。 朱五豁然大喊,如野兽,“杀!” 地上一杆掉落的长枪,杆子上还带着通红的血,朱五抓了起来,疯子一样嚎叫着,冲到第一排。 一个黑甲的敌军冲在最前面,借着冲击的力量,甩出来一把短斧,正中一个士兵的脑门。刹那间,第一排出了一个缺口,那敌军狞笑着,踩着鸡公车想往阵里面跳。只要跳进来,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大大的缺口。 然而他的身体还没跳起来,一杆长枪突兀的出现在他视线中。 “俺日恁娘!” 朱五一枪扎在敌人的档部,那人惨叫着滚落。 “弟兄们,咱们得活着!杀!” 活着!对,活着!咱们都得活着,咱们忍饥挨饿就为活着,咱们为活着失去了家园土地,为活着看着爹娘病饿而死。咱们得活着,咱们得给家留个种! 活着! 郭家兄弟浑身是血,跟在朱五身边高喊。 活着! 原本还心慌害怕的兄弟不在软弱。 活着! 把敌人杀了,我们才能活着! 长枪如林,正面的敌人暂时被逼得慢下来。 可是侧面,刚才放箭的弓箭手也都下马,手持弯刀,从侧面摸了上来。 二十二 妖法 汉军千古全旭冰冷的脸上,泛起些愕然。 “这帮蛮子,居然没垮!” 和各地汉人知州手里的窝囊废军队不一样,全旭这样的世袭武官,手下都是征战多年的职业军人,甚至可以说这些都是他的家兵。 这些人十来岁就跟着家主上战场,弓马娴熟武艺群。身上的家伙也都是重金打造的好兵器,这样的兵,就是大元朝这些汉军将门的本钱。 当年蒙古先灭金后灭西夏再灭大宋,甚至几次西征,汉军将门都出了大力。原本那些蒙古人还瞧不起汉军,几十年征战下来,那点瞧不起全变成了赞叹。 乃至到了如今,大元各地的蒙古驻军不堪使用。他们这些能征善战的汉军就是朝廷的心头肉,别看全旭只是个千古,就是蒙古王公面前都有几分脸面。 原本出来当探哨的活根本不用他们干,实在是大营里太过无聊,那蒙古主将彻里不花除了喝酒吃肉就是看摔跤。濠州城都快到了,还不下令进攻。兄弟们都闲出屁来了,所以才主动出来,算起带着兄弟们活动筋骨。 可没想到,出来就啃了一块硬骨头。这些汉军刀下不知道杀了多少反贼,一般来说都不用近身肉搏,两波箭雨下去,反贼就得崩。 但是现在不但没崩,正面居然顶住了。眼看一个手下的勇士被长枪扎到了心窝,惨叫着滑下去,全旭心疼的滴血。 造反的南蛮子杀不尽,自己弟兄一个萝卜一个坑。 …… “侧面上来啦,把这些二鞑子射下去!” 正面的战况僵持住了,敌军从下往上冲只要抵住了第一波攻击,阵前还有障碍物,自己的手里又是长兵器。敌人冲不起来靠不进,多大的能耐都不管用。 可是侧面若上来,就真的危险了。战场的宽度就这么大,接敌的地方人挤人,若是侧面被攻破,人数的优势反而会变成劣势,到时候前面的弟兄挨砍后面的用不上力,前面的要是跑后面的还堵着。 李赛指挥几个弓箭手,刷刷刷的放箭,居高临下。可惜手里的家伙不行,冲上来的敌军前头用圆盾牌护着头脸,见到弓箭手上来开始左右乱晃。 这边手忙脚乱的瞄准,那边训练有素的敌人前几个吸引,后面啪啪两箭。这边不但没伤到人,反而捂着脖子躺下两个。 战场上这一切都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朱五长枪刺在一个敌军的铁盔上,对方哎哟一声踉跄翻滚。 “五哥!” 这个间隙,郭兴的长枪让人家抓住,对方力大眼看就要把他拖出去。朱五丢枪抽刀,眼疾手快,轮圆了胳膊。 阿! 一声毛骨悚然惨叫,对方捂着断臂从山坡上滚下去,与此同时两三把弯刀朝他所在的位置砍了过来。 多亏身边的兄弟,长枪毒蛇吐信,逼退了几名敌兵,饶是如此。朱五肩膀上也让人剁了一下,若不是有铁甲护肩,恐怕这条膀子就废了。 而与此同时,侧面的敌人也和那边的兄弟脸贴脸了,几个兄弟让人家砍倒,其他人不住的后撤,眼看就要挤到这边了。 “扔炸子儿阿!” 席应真和道衍师徒里就在队伍最后,他俩不是泰山崩于前不变色,而是吓傻了,朱五这一嗓子才让他俩回过神来。 尤其是道衍和尚,从小出家压根就没见过这种修罗世界,此时牙关紧闭,哆嗦半天也没敢动一下。 “徒儿,今天咱们爷俩要大开杀戒了。”呲啦一声,席应真第一个点燃掌心雷,他身后几个朱五事先预备的掷弹兵也排上用场,狰狞着冲到阵前。 “天上太乙度厄真君……”席应真屋里喊着佛号,“大人,小心!” 正面正僵持着,敌军刚被朱五他们的长枪逼退几步,突然脑袋上飞过来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些百战精兵下意识就要举盾护住头脸,可飞来的不是短斧也不石头,正纳闷中。 轰隆!轰隆! 突然一道炸雷,天崩地裂一般。附近的敌军被震得一个跟头,刚晕乎乎的爬起来,耳边忽然传来鬼哭狼嚎似的惨叫。 一个竹筒里起码装了一斤多黑火药,再加上钉子铁片,爆炸之后填充物比弓箭还有冲击力,烟尘弥漫,威力不亚于电影中土炮。 “啊!” 敌军惨叫,有个敌军丟了刀盾,跪在地上双手在空中乱抓,疯了一般。刚才掌心雷就在他头顶爆炸,此刻他的铁盔被炸飞了,面门上男满是一个个血窟窿,泊泊的冒血。 最恐怖的是一双眼睛,一个变成了黑窟窿,一个眼球耷拉在外,甚是恐怖。还有的敌军捂着喉咙,死鱼似的在地上挣扎。 “啥玩意?”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山脚下的汉军千户全旭也吓了一跳,刚惊问一声,马上看到自己手下的精兵,割麦子一般倒下七八个。那些平时就算挨上几刀都不会吭声的汉子们,此刻正在翻滚嚎叫。 道衍终于点燃了掌心雷上的捻子,正准备闭着眼扔出去,忽然手里一轻,睁开眼。朱五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把掌心雷扔向了队伍的侧面。 轰隆!轰隆! 侧面刚冲过来的敌人被气浪掀翻,惨叫,打滚。百战精兵面对朱五折腾出来的土造大号手榴弹,变成被宰的羔羊。 朱五又抄起一个,等着眼对道衍喊道,“还愣啥,扔阿!他们上来可不管你是不是和尚,直接砍了你的脑袋!” “俺娘阿!” 现场上到处是惨叫,让人心颤。道衍跺脚,嘴里大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随后,也加入掷弹兵的行列。 “那他娘的到底啥玩意?” 汉军千古全旭双目圆瞪,看着手下被炸翻。先是急怒攻心,又是不可思议,随后在马上呆若木鸡。 现场上出现诡异的一幕,一个脏兮兮的倒是,一个脸熏黑了的和尚。举着冒烟的玩意,念着佛号四处乱扔。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如修罗地狱一样。 “妖法!是妖法!” 敌军中忽然有人大叫,随后扭头就跑。 红巾军是信教的,造反的头目都是啥明教头目。朝廷说了明教是邪教,这凭空霹雳,杀人带冒烟的玩意不是妖法是啥。 世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带着几分恐惧,况且又涉及到神神鬼鬼。如今这世道,宗教势大,佛魔传说深入人心。而且一个和尚,一个道士,怎么看都是邪魔外道。 敌人哗啦啦扭头就跑,兵器都都不要了。朱五却没打算就这么当他们走,或者说他杀红了眼。他这人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小时候和别人打架,要么不动手要么停不下来。 挥舞手中长刀,“弟兄们,扎他们后心!” 那边的汉军千户一脸呆滞的看着手下溃退,随后表情马上变成愤怒和惊恐。 手持长枪的红巾从山坡上冲下来,接着冲击的势力,正在逃跑的敌人一个又一个的被扎倒在地上,就像肉串一样。 一个脚下打绊,扑在地上的敌人。刚站起来就感觉身后一道冷风,回头就看见朱五双手持刀,凌空跳跃劈下来。 汉军千户看到这一幕,肝胆欲裂。带着骑兵大队,呼啸而来。 轰隆!轰隆!又是一阵掌心雷落下,坐骑惊叫,骑兵的阵势一顿。这个当口,朱五又带着冲下来的士兵跑回山丘上。 “汝何人?报上名来。” 朱五身上有甲,红巾又都听他号令,全旭认出他就是领头的,咬牙问道。 回到山上的朱五,抹了把刀上的血,“老子濠州朱五!” “好!俺必杀你!”汉军千户咬碎了牙一般,恨道。 “大哥!俺再带人冲一次!”全旭身边,面色和他相似的青年说道, 全旭摇摇头,“别,这伙南蛮子有古怪!”说完,看着仅有几个跑下来的军卒,捶胸道,“四十多个兄弟,就下来这几个。俺定要生吃了这些反贼,给弟兄们报仇。” “大人,他们有妖法!”有跑下来的军卒哭道。 全旭冷笑,“老子才不信这套!”说着,大声吩咐,“来人,快马通知大营,就说咱们围住了红巾的大头目,让他们派人过来!” …… 厮杀就是一转眼的事儿,顷刻之间见分晓。 敌人那边留下三十来具尸,朱五这边清点之后,有五十多个兄弟倒下了。死的还好,干脆利索,那些没死的才是折磨。他受罪,看着他们的弟兄也受罪。 “五哥,俺疼阿!”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肚子上开了一个口子,他拼命的捂着。青涩的脸上满是痛苦,嘴里不住的嚎叫。 “好兄弟!忍忍!” 朱五差点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跪在伤兵跟前,不停的安抚。 “五哥,太疼了,给俺一个痛快吧!”伤兵哭出声,“给俺一个痛快吧,俺知道俺是活不成了。五哥,你说话要算话,俺姐卖身进了妓寨,你帮俺给赎……赎回……” 一股血从伤兵嘴里冒出来,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气绝了。 “朱五誓,只要我活着,就一定把你姐赎回来!”朱五帮兄弟合上眼皮,自己的眼角也有泪滑落。 “五哥,敌军没撤。”郭兴也伤了,身上血淋淋的。 “把弟兄们的尸体都搬到一块来!”朱五站起身,遥看那些盯着他们的骑兵,再看看自己这边厮杀到脱力的兄弟们。 心道,今天这场仗,还得打下去。官军骑兵盯着,自己这边走不掉。也不知道求援的兄弟到哪了,这离濠州要一天呢。 难道,自己的小命要交代了?朱五摇摇头,他娘的,昨天还研究天下呢,今天就面临生死了! 弟兄们的尸放在了一块,活着的人静静的看着,都死朝夕相处的同袍,就这么没了。 朱五的目光在士兵脸上滑过,看到一张张悲伤的,恐惧的,麻木的脸。虽然胜了一场,士气却低了。 随后,他看到了道衍和尚,便开口说道,“和尚,麻烦你给咱弟兄们念经度。告诉菩萨,活着时候咱们受尽苦难,下辈子让咱们托生个好人家儿!” 二十三 高丽营 对华夏人而言,死亡其实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千百年来,人们都相信,人死之后会进入一个轮回,走一遍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然后转世投胎再世为人。 这是种自我宽慰的哲学,这是种美好的寄托,这也是种美好的幻想。这一生的苦难在死亡的那一刻,都结束了。来生,是苦尽甘来享受福报的时候。 道衍和尚在一个个期待的目光中,从水囊里倒了点水,仔细的把手上脸上的泥土灰尘洗掉,整理下身上的袈裟,漱漱口后盘腿而坐,竟然有几分宝相庄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梵语经文一出,整个战场顿时安静下来。连远处敌人的战马,也都不在嘶鸣。随后,阵阵清风吹过,吹散硝烟,吹散血腥。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 或许是想到来生,也许是想到西方极乐世界。一些兄弟无声落泪,但面上的表情平静许多。 从失去家园亲人开始,他们就做好了死的准备,他不怕死只是怕死亡前忐忑。既然有来生,此刻死去也总好过饿死,冻死。 道衍度完毕,站起身念了几句佛号。他师傅席应真老道也洗把脸,摸出一张黄符,还有桃木剑,慢慢朝山坡走去。 “你干啥去?”朱五开口问道,这老道朝那边去干啥,都是敌人的尸体。 “道爷给他们度一番!”席应真指着地上那些扭曲的身体说道。 “凭啥?”郭兴郭英哥俩先不干了,厮杀了半天,多少兄弟死于他们刀下,不剁碎了都算积德,你还给他们度! 席应真捏了个法决,冷笑,“老道是把他们往畜牲道度,让他们三生三世做不了人!” 众人一愣,齐齐打个寒战,随后欢呼,“好!” 远处敌军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从和尚念经开始就有人口称阿弥陀佛。到老道出场,走向战死的同袍时,更是有人远远的作揖。他们以为,老道是帮他们度,岂不知是镇压的。 席应真振振有词,“赫赫阳阳,日出东方,遇咒有死,遇咒者亡,吾奉北帝,立斩不祥,一切鬼怪………” 老道的经念的狠,骨子都跟着哆嗦,一点不像和尚那么慈眉善目的。 刷!席应真点燃黄纸,插在桃木剑的尖上,随风晃悠几下,黑灰四下飘散。 远处汉军千户全旭眯着眼,看完这一切,开口道,“破阵后,留和尚道士一命,让他们做法三天,祭拜英灵!” 说完,抬头看天,“催援军快些,天都特么快黑了!” ……… “加把劲阿!到了濠州咱请各位兄弟喝酒吃肉!” 带着兄弟们赶路的朱重八意气风,回乡一趟,聚拢了几十个汉子,稍加训练就是劲旅。想到以后此处,朱重八心头热,充满毫气。 “重八哥!”徐达从后边跑了过来,大声喊道,“有骑兵!” 朱重八大惊,连忙问道,“哪来的骑兵?” “是咱们的人!”后边有人告喊,“是指挥使亲卫队的兄弟!”紧接着,一个骑士来到朱重八面前。 “出啥事了?”朱重八认得此人,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官军!”骑士喘着粗气说道,“五哥和弟兄们遇到官军的骑兵大队,被咬上了,俺得回城求援!” “在哪?”朱重八急道。 “皇觉寺北,二十里!” 二十里!那就说离自己这有四十里,离濠州更远,援兵没来小五他们就得凉了。朱重八暗自思量,官军的骑兵来去如风,小五他们都是步卒,打不过也跑不掉。想到这里,朱重八手脚冰凉。 就听那骑士接着说道,“俺来的时候五哥他们占了一个小山头,官军还冲不上去。快让开些,俺得赶路!” 眼看骑士走远,徐达问道,“重八哥,咋弄?” 朱重八想都没想,“回去,救人!”说完,跳上一匹骡子,“能骑的牲口都骑上,没有牲口的腿着!” 为了运粮,朱重八在自己老家富户,地主那借了很多大牲口骡马,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粮咋整?”有人问。 “扔这儿!” “重八,咱们这点人过去有啥用?”朱重八同村的玩伴周德兴说道,“别救不到人,在把咱们搭进去!” 他这话刚说完,那些押送粮食的红巾兄弟马上破口大骂,甚至有人要抽刀砍他。 朱重八在马上冷眼制止,随后看着周德兴说道,“被围的小五是咱的兄弟,既然是兄弟就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要是咱过去的时候,小五他们还没死,咱就是拼着姓名不要,也要把他救回来。他若是死了,咱就给他收尸。兄弟一场,咱得对得起人家一声哥!” 说完,大手一挥,“兄弟们,跟着我,救咱兄弟去!” 淮西男儿自小务农或是帮着地主家干活,骑马骑骡子家常便饭,闻言纷纷翻上坐骑。 ……… 天快黑的时候,汉军的后续部队慢吞吞的过来。 步军一千五百人,指挥的千户是个小眼睛的小白脸,高丽人崔敏哲。说实话全旭这边顶看不上他,连同这一千多步兵在他心里都是土鸡瓦狗一般的玩意儿。 兵熊熊一个,粮熊熊一窝。这些兵摊上这么一个千户,也是倒了血霉。媚上欺下,弟兄们跟着他非旦一点好处没有,反而连腌菜的钱都要克扣。他手下的兵,一半高丽人一半汉人,高丽还好,汉人军士做梦都骂他。不懂打仗,就是狗一样的拍马屁,见着蒙古贵人色目大官,屁股上恨不得长个尾巴。 见着汉人官将,眼睛就长在头顶上,逢人便说自己的祖上参加过征讨日本,是大元的世代犬马,什么玩意儿! 两军汇合,两位主将也得碰面。按理说全旭和崔敏哲都是千户,平级官员。但是全旭身上世袭着大元的世职,崔敏哲这个高丽人就矮了半头。 全旭在马上,崔敏哲坐着二人抬轿,身上一副传统高丽人打扮。 “全将军!”崔敏哲笑道,“久等了吧!咱们这些步军,两条腿的比不过你们四条腿,慢了些!” 全旭冷哼,你们这些高丽兵祸害百姓的时候比谁都快,打起仗来就磨磨唧唧。也不废话,指着山丘上朱五的队伍,“俺这都是骑兵,不好攻,劳烦崔大人推了。回头彻里不花将军那,俺给崔千户请功。” 崔敏哲朝山头那边望望,有些为难的说道,“呀,全将军。本千户手下的儿郎,走了半天又累又饿,先埋锅造饭吃饱了再说吧!” “要看就天黑了,你还吃个鸟!”全旭骂道,“对面总共就一百来人,推平了也不耽误你吃饭!”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反正就那一百多人,急啥?”崔敏哲笑道,“全大人,在下这有高丽的人参,让兄弟们整治一锅参鸡汤,咱哥俩喝点?” “喝你娘!”全旭大怒,“你他娘的再啰嗦,老子剁了你。就不信为你这么一个贱种,彻里不花将军会难为俺?” “别,别!”崔敏哲大惊,这全旭是彻里不花将军帐下的得利战将,他可得罪不起。于是转头下令,让手下军队准备列队作战。 一千多人的队伍,拖拖拉拉的整队。半个钟头过去了,还有一小半的人在地上坐着,死活不站起来。 全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崔敏哲反而恬不知耻的凑过去,笑道。 “全将军是汉人?” “老子不是汉人,还是高丽人?”全旭斜着眼,没好气的说道。 崔敏哲却正色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全姓在高丽是大姓……” “放你娘的罗圈屁!”全旭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子祖宗八代都是堂堂正正的汉人,你们高丽那些姓全的,保不齐是老子祖上哪个小妾外宅生的野儿子。”说着,继续骂道,“给你一柱香,再攻不上去,老子拿你祭旗!” …… “高丽营!” 从那边有大军过来,朱五就带着手下在山丘上观察,看到旗号之后李赛大声说道。 “战斗力如何?”朱五问道。 “蒙古人的奴才,喂马都嫌他们慢。”李赛笑道,“官府这是没人了,高丽兵都拿出来现眼!” 李赛轻视这些兵,朱五却不能,蚁多咬死象,何况人家比自己人多,眼看着要黑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一场了。 “让兄弟们抓紧,吃完了列队。”朱五淡淡说道,兄弟们赶路加上厮杀,半天没吃饭,趁这个功夫垫补一下。 “五哥,援军会来吗?”郭兴叼着半块饼问。 朱五把那块饼拽下来,咬一口,“只要咱们坚持住,肯定会来的!”其实他自己也没底,只是如今的情况,除了坚持没有办法。 郭兴递上水囊,忽然笑着来一句,“五哥,你跑吧!” “嗯?”朱五愣了。 “俺看了下,咱这里还有两匹好马,等天一黑你就骑马跑,俺和老四在这给你顶着!”郭兴没有看朱五,低头说道,“只是以后,莲儿就只剩下你一个哥了,你得顾着她,让她嫁个好人家!” 朱五笑了,心中那点忐忑突然间消失不见,在郭兴屁股上轻踢了一脚,笑道,“滚你的蛋,说这些丧气话,以后莲儿出嫁是咱们哥仨一起操办的事,谁都不能少!” 说着,揽着郭兴的肩膀,“老三,五哥要是扔下你们,还是你五哥吗?活咱们兄弟一块。死,咱们兄弟也一块!” “官军动啦!” 郭英在第一排喊道,“枪支起来,弓箭手在俺身后。五哥!那炸子儿还有没有?” 二十四 苦战 官军的高丽营动了,军官们骂骂咧咧赶牲口一样的叫唤着。黑压压一大片人,分成两个方向朝朱五这边的山丘过来。 怪不得李赛刚才轻视这个高丽营,这哪是兵阿,一点精神没有,一点野性都没有,懒懒散散的犹豫不前。 打仗这事儿,跟厨子炒菜一个道理。 炒得多了,记住步骤火候,什么时候加什么调料,基本上就错不了。 有了上回厮杀的经验,兄弟们没那么紧张,朱五指挥起来也没那么慌。 前有长枪刀斧手,弓箭手在侧翼,后面的预备队,中间是掷弹兵。占据了有利地形,敌人还是仰攻。除非对方不要命的人海战术,否则想干点朱五这百十多人还真不容易。 “准备!”朱五吼了一嗓子。 手下的弟兄们肩膀挨着肩膀,握紧手中的刀枪,大伙早就不怕了,脸上多了几分决绝。 ……… “这群孬兵!” 汉军千户全旭看着慢吞吞的高丽营,也不管崔敏哲在身边,冷哼着骂道,“朝廷怎么养了这么一帮废物?地方武备居然荒废到这个地步!” 崔敏哲一点不气,反而笑道,“这些兵平时就是做做样子,打仗的事自然要靠蒙古老爷和将军这样的豪杰。不过反正对方就一百多人,用人堆也堆死他们!” “哼!”全旭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兵孬不孬,一上手就知道, 刚才官府汉军骑兵攻击的时候,骑兵进攻之前距离角度都算准了,冲锋的人踩着弓箭的落点。彼此之间拉开间隔,训练有素。 现在过来的敌人什么都没准备,没有弓箭助阵,也没什么章法,就是在军官的呵斥下低着头往前冲。 “一颗级,赏钱一吊!” “呸!”听到官军中军官的喊声朱五冷笑,随后大声对周边兄弟喊道,“弟兄们,官军也太瞧不起咱们了,咱们兄弟的脑袋才特娘的值一吊钱! “想要俺的脑袋,十个二鞑子拿命来换!”有兄弟大声喊。 不知为何,明明是性命攸关的时刻。朱五的心中反而生死几分豪气,面对山脚下的敌人,突然放声大喊。 “濠州朱五大好头颅在此,谁敢来拿!” “五哥威武!” “指挥使大人有种!” 弟兄们齐齐赞叹之后,异口同声喊道,“濠州朱五大好头颅在此,有种来拿!” 一百多人的吼声如惊雷划过战场,正准备冲锋的高丽营势头一下被打断。 远处崔敏哲听到了吼声,对全旭说道,“将军,这朱五莫不是濠州反贼的大头目?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兵吧?” 全旭没说话,眼神愈冰冷。 随后,战场上忽然响起阵阵铿锵有力的歌声。 “天遣红巾杀不平(不公平的人),不平人(被不公年对待的人)杀不平人(不公平的人),不平人(被不公平对待的人)杀不平者(不公平的人),杀尽不平(不公平的人)方太平。” 蒙元暴政,奸佞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此处,是朱元璋传的一歌谣。) 吾等百姓只求苟活,然不平人做不平事,视我能男儿为猪狗,年年月月日日挨饿,世世代代饥贫。家中饿死无人问,路边饿殍没人管。想活命,提起手中刀,大好头颅在此,试问谁敢来拿! 歌声中许多士兵流下眼泪,然而眼中的目光却如猛虎一般,戏谑的看着冲上来的高丽营。 “五十步!” 第一排的兄弟报出距离,朱五阵中仅有的几个弓箭手,开弓放箭。 “阿!”那边几声惨叫,几个官军捂着肚倒下, “三十步!” “掷弹兵预备!” “二十步……” 近了近了,第一排的兄弟甚至能看到官军嘴里的黄牙。官军也闻到了红巾兄弟们,枪尖上的血腥味儿。 “点火……” “杀阿!”官军中军官扯着脖子喊,“弟兄们,给我杀!一个脑袋一吊钱!” “扔!”朱五大喊。 嘶! 燃烧着的掌心雷下雨一样落在冲锋官军的头顶,随后轰隆的爆炸声,让无数人惨叫起来。 被炸到的官军在队伍里或是翻滚,或是疯了一样乱跑乱撞,或是干脆傻子一样呆愣原地。 原本以为靠人海战术能把朱五这些人推了,谁想到朱五这边第一波掌心雷过去,高丽营就乱套了。 “再扔!” 道衍和尚一身红色的袈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席应真一身道袍,“太上度厄天尊在此,尔等永世不得生!” 轰隆!轰隆! 这些高级兵比汉军骑兵差了十万八千里,本就带着三分胆怯,如今更是肝胆欲裂。这些红巾又唱又跳的,引来天雷。毛都没碰到,就炸死一片片的兄弟 “跑阿,他们会妖法!” “魔教的妖法!” “皮卡丘!皮卡丘!”(高丽语快跑,) 高丽营崩了,还没真刀真枪的厮杀,两波掌心雷对方直接崩了,前面的人想跑后面的人堵住了,山坡上的人挤人,相互推搡相互辱骂。 朱五脑中灵光一现,“第一队往下推,扎他们脊梁骨!” 第一排的长枪手从上到下,借着冲击力,狠狠的推过去。 高丽营只顾着逃命根本没人抵抗,红巾兄弟眼前的只有后背。噗噗,长枪扎进后背就跟肉串一样,有的兄弟一次扎透了两三个人。 朱五也跟着兄弟们杀下去,手里拿着掌心雷往后扔。 轰隆!轰隆!官军彻底成了无头苍蝇。 长枪手扎,刀斧手砍,兵败如山倒。几十个红巾追着几百人的官军,官军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败了败了,明教有妖法。” 远处,汉军千户全旭目瞪口呆,这特娘的也太不经打了,换老子二舅妈来都比这强。 崔敏哲自从听到了爆炸声就蜷缩成一团,看着谈下来的队伍,嘴里喃喃道,“妖法?” “狗屁!”全旭是个不信邪的,鄙夷的看着崔敏哲,“让你的人再冲一次!” “冲不得!”崔敏哲大声道,“再上去还不是送死?再上去我这千把就得炸营!” 全旭黑着脸骂道,“那咱们就跟这一百多人在这耗着,俺可丢不起这人!” “耗着也无妨,反正他们也跑不了!”崔敏哲说道,“将军您想,他们如今跑不了只能呆在山上,等大军到了他们只有一死对吧!” 全旭点头,崔敏哲继续说道,“他们不想死就得突围,突围就得从高处下来,他们下来后两条腿的步卒,还不是任将军的骑兵拿捏!” “耶!”全旭想想,“你说的有理!” “痛快!” 厮杀一阵,朱五带着兄弟重新爬到山丘上。大伙一人没死,敌人却留下满坡的尸。主动出击的成就感,远不是被动防守能比的, 起码现在,朱五身边的兄弟都跟小老虎似的,若是敌军中有骑兵在边上盯着,他敢带着兄弟们撵到那鸟高丽营的本阵去。 “大人!”席应真小声在朱五耳边说道,“掌心雷没多少了!” “阿?”朱五大惊,“怎么就没多少了?还有多少!” 这可是要了命了,配置好的掌心雷都随军带着,五六百个呢,怎么突然就没多少了? “还剩下一百多个!”席应真低声道,“刚才两回扔的太狠了!” 朱五拍下脑袋,看着暗下来的天色,无奈道,“艹蛋!” “五哥,天快黑了!”郭兴走过来说道。 朱五点头,“让弟兄们歇歇,天黑后咱们突围!” 这些话都是小声说的,为今之计千万不能让弟兄们乱,越是关键时刻越早稳重,事如果太多人知道,反而不好。士气这个东西,很重要。 “五哥,援军会来吗?” 然而谁都不傻,大伙刚坐下休息就有士兵对朱五问道。 “怎么不会,只要咱们坚持住援军肯定到。”朱五强笑着说道,“你们别忘了,我是大帅的义子,天下只有不孝的儿子,哪有不要儿子的爹呢!” 周围一阵哄笑,气氛明显轻松不少。 朱五继续说道,“等咱们回了城,大碗酒大块肉管够,再给你们找几个小娘子,嘿嘿!” 又是哄笑,随后一个年龄较小的士兵,红着脸问道,“五哥,恁说娘们啥滋味儿?俺听人说……可美了呢!” 周围笑得不成样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生死之际,心里琢磨的就是这点事儿。 “这咋说呢!”朱五卖关子,“那滋味是真美阿!”说着,啪地一下,在那士兵头上拍打一下, “哈哈哈!”周围又是笑起来。 远处的敌人安营扎寨,看样子是耗上了。天色暗淡,那边点起了阵阵篝火,空气中飘过饭香。 远处,通往濠州的小路边上,几十个人累马乏的汉子,气喘吁吁的停下。 “重八哥,你看!”徐达指着朱五所在的山头,红巾的旗帜高高飘扬。 朱重八咧嘴笑笑,“好小子,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死!地兄弟们,咱歇歇让牲口也歇歇!” “那边有官府大军!咱们咋救?”徐达又问。 朱重八掏出块饼子,“等天黑透!”说着,把饼子塞进坐骑的嘴里,“天黑之后咱们冲官军的大营,来个灯下黑!” 二十五 淮西猛虎朱重八 “冲营!”徐达惊道,“就咱们这些人?” “就咱们!”朱重八看看身边惊疑不定的兄弟们,盘腿直接坐在地上,说道,“官军人太多,想让他们退,必须得来狠的。” 说着,拿一根草棍在地上画出几个位置,继续说道,“兄弟们看,小五他们被围在这个高处。官军这么多人不打,摆明了就是要围死小五,认准了小五是案板上的肉。瞧,这功夫官军都生火做饭了。” 徐达笑道,“俺都闻着味儿了!” 朱重八接着说道,“官军什么德行咱还不知道吗,吃饱了就睡比咱俩猪都懒。就半夜趁着他们吃饱喝足,做梦娶媳妇的时候,咱们骑着牲口冲进去。黑灯下火,他知道咱们多少人?到时候兄弟们一边喊一边放火,就不信他不炸营。” “这主意好!”耿君用大手挠头笑道,“官军就算有提防,也是防着朱五兄弟那边,压根不知道咱们在边上。” “冲进去之后不能挺,也不能从牲口上下来。”朱重八把手上的关节捏得嘎巴响,“哪人多往哪冲,官军炸了营地咱们就赶紧撤。” “就这么办!”徐达在边上说道,“俺武艺好,冲第一个。” 朱重八目光在这些从小的玩伴,乡亲们脸上划过,沉声道,“兄弟们,这功夫容不得咱们犹豫,既然想吃这口饭,就得豁出去脑袋别裤腰上。咱丑话说前头,谁要是崴泥,别怪咱不讲情面!” “放心吧重八,都从小到大地,谁能崴泥!” “就是!咱们兄弟一心,别说那二鞑子大营,就是真鞑子,俺也不尿他!” 朱重八点头,“中!大伙先歇着,半夜动手!” ……… 火堆在夜色中噼里啪啦,怕官军晚上摸过来,阵前点了火堆。 兄弟们都抱着兵器休息,养精蓄锐。朱五带着郭兴四处查看,他知道兄弟们都睡不着,他这个当头的这时候多露露面,能让兄弟们安定不少。 天黑了,天亮就不远了。等到黎明时分,人最困最乏的时候,带着兄弟们突围。为今之计只有跑,就算濠州那边有援兵,也是在路上。 只是不知道这些兄弟,最后能剩下几个。其实之前郭兴说自己先跑,朱五不是没动过心,只不过心中那点残存的感性战胜了理性。 他甚至想,如果在这的不是他,而是朱重八的话,对方会怎么选择。是自己跑,还是带着兄弟们突围。自己跑能活命,却失了人心。大家一起跑,战场上就真的刀枪无眼了。 朱五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心中默默念道。老天爷,没求过你啥,这回保佑保佑我,把这关迈过去。大不了,以后再也不抢和尚不抢庙。 老道席应真和徒儿道衍和尚暗中看着朱五,过了会儿,老道沉声道,“看着没,逢大事有静气,泰山崩于面而不变色,人杰也。” 道衍叹气道,“师傅,您就不担心吗?咱们可是被官军围住了,生死一线阿!” “死不了!”席应真打个哈欠,“咱算过,咱命长着呢!” 道衍无语,沉吟下犹豫道,“师傅,您说朱五为什么不跑呢!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他应该带着心腹快马突围,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敌我悬殊,他留下硬抗,万一失了性命,还哪来翻本的机会!” 席应真呸了一声,“你这书真是白读了,古往今来哪位明主创业初期,丢下过士卒独自逃命?这种不要脸的事儿,也就曹阿瞒能干的出来。” 道衍抬头仰望,“乱世之枭雄!” …… “时候差不多了,走!” 夜色中,朱重八对身边的兄弟的低吼一声,随后这些淮西汉子,毫不犹豫的翻身上了坐骑。 徐达打头,手中一杆白蜡大枪。耿家父子在他身后左侧,朱重八在他右侧。二十几个人,摆出一个箭头形状。 这个箭头在夜色中慢慢推进,就像他们小时候放牛一样,慢慢的走不着急。 可是心里急,用眼睛看从他们埋伏的地方到敌人营地,没多远。可是如今恨不得长翅膀,直接飞过去。 朱重八心砰砰的响,像是战锤敲打胸膛,那颗心就要从腔子里挑出来。夜风吹过,体内的血都是热的,烧了起来。 男儿仗剑便在今日,丈夫功业就在今朝! 敌营就在眼前,军帐隐约可见,朱重八声如炸雷,凭空而起,“淮西的汉子们,杀!” 身后的汉子们齐声嘶吼,“杀阿!” 拼命的踢打坐骑的腹部,整个队伍豁然加,箭头变成了利剑,一往无前。 敌军中的哨兵正偷偷打盹,突如其来的喊杀生让他睁开眼,然而他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一杆长枪挑到了半空,眼睛中最后的画面一群杀神呼啸而过。 轰! 徐达一马当先掠过军帐,撞击产生巨大的轰鸣。几个晕乎乎的敌军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徐达身后的耿君用手中铁骨朵挥舞,打马球一样,砸碎了他们脑袋。 耿君用之子,那个看起来有些瘦弱腼腆的小伙子耿炳文,弯腰在火堆中抽起一根火把,随后扔向另一个营帐。 “敌袭!” 敌营中,终有有人反应过来,扯着脖子喊。不过刚喊了一半,声音就嘎然而止。哪里有声音,朱重八就冲哪里,哪里人多朱重八就冲哪里。 诺大的营盘在瞬间就被这些淮西汉子搅和乱了,血火冲天。 “天将红巾杀不平,红巾军大总管在此…” “逃命吧,红巾军几万大军杀过来了……” 朱重八这些人一边冲营,一边乱喊。敌军夜色之中无法辨认,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人,军士们也不管真假,撒开丫子就跑。 当第一声喊杀响彻夜空的时候,朱五就从地上跳起来。随后眼看敌人大营起火,乱成一片。 “兄弟们,援军来了!咱们的援军来了!” “援军!”朱五身边仅存的百十多人,齐声欢呼。 “五哥!咋弄!” “大人,咱撤吗?” 郭兴和李赛同声问道。 朱五举起火把,心中突围的念头瞬间没有,指着地营,“咱们杀过去!” “嗯?” 朱五大声喊,“弟兄问,举起火把,以红巾为号,跟着我杀过去,为咱们战死的兄弟报仇!” 说完,一手刀一手火把,杀了下去。 “报仇!”郭家兄弟提刀跟上。 “报仇!”李赛和掷弹兵亲卫们跟上, “报仇!”席应真和道衍抱着掌心雷跟上。 “报仇!”所有兄弟怒吼着跟上。 敌营乱了,到处都是人,哨兵都没了,朱五他们杀到营盘边上,居然连预警都没有。 “扔!” 朱五点燃掌心雷扔过去,后面一阵弹雨。 轰隆!轰隆! “弥勒将世,杀尽天下不平人,不平事!” 爆炸声,杀声在大营的另一边响起,一队火龙见人就砍,敌军中白天厮杀过的士兵惊恐万分。 “会妖法的和尚道士来啦……” “重八哥,你听!”徐达嘞主缰绳。 朱重八看到另一边火光冲天,大笑,“是咱小五兄弟也杀过来了!兄弟们,加把劲驱散了官军,回去喝酒!” ……… 汉军千户全旭睡前喝了点酒,所以睡得很沉。迷迷糊糊之中仿佛听到了马蹄声,随即惊起。 亲兵从外边冲进来,“千户大人,红巾贼杀过来了,有几万人,大营乱了!” “放屁!”全旭大骂,“白天游骑放出去三十里,屁都没见,哪来的红巾!” 起床披挂,刚套上内甲。衣冠不整的崔敏哲从外面,连滚带爬的进来,号啕大哭。 “将军,带着我跑吧,反贼杀来了!” “滚!”全旭一脚踹翻,拿着兵器出帐。 刚出帐还没来得及让自己的骑兵集合,一队乱兵被两骑追着屁股朝这边跑来。 “站住!”全旭大喝。 乱兵中很多人鞋都没穿,边跑边喊,“皮卡丘……皮卡丘……猪们害怕(逃命)” 全旭几个人被高丽乱冲得站不稳脚,只见高丽兵后面,一个黑面大汉手中铁棍挥舞,每一下东能砸倒一片。 “射死他!”全旭喊道。 身边亲兵弯弓,对准了黑面汉子。 “律………” 朱重八胯下坐骑脖子上中了一箭,嘶鸣着倒地。 好个朱重八,倒地之前居然用铁棍拄地腾空跳了起来,与此同时全旭那边的亲卫抽刀杀了过来。 熊熊篝火中,朱重八面带冷笑,手持铁棍不退反进。 铛!一柄刀直接被砸成铁片,持刀人脖子上咔嚓一声,铁棍余力将那人脖子打断。 呼!朱重八脑后长眼,又是一棍,把一人抽翻。 还有一人已到面前,眼看钢刀斩落。重八变棍为抢,反手刺出,正中对方咽喉,随后那人软绵绵的倒下。 眨眼间。三个亲兵死于朱重八铁棍之下。全旭心头滴血,那可是跟他出生入死,杀了不知道多少反贼的兄弟。 抽刀要上前厮杀,却被人抱住了腰,“将军,贼人势大,跑吧!” 全旭回头却是崔敏哲那厮,他还未甩开,其他亲兵也抱着他往后跑。 无奈之下,全旭冲着朱重八大喊,“汝何人?吾必杀之!” 朱重八浑身浴血,大声笑道,“咱乃濠州朱重八!” 二十六 凶多吉少 “咱乃濠州朱重八!” 敌营之中本原本是杀声哭嚎声混成一片,不管是官军还是红巾兄弟,耳朵里都嗡嗡的,根本什么都听不清。 豁然之间朱重八一声大吼,如春雷炸裂响彻天际,隔的好远都能听见。 “是重八哥在那边!”朱五大笑,“弟兄们,杀过去阿!” 这时候平常训练的作用就体现出来,百十人的队伍,当兵的找伙长,伙长找队长,身边不住有官军溃兵胡乱撞过来,大伙居然没被冲散。 兵败如山倒,此时的官军只想逃命。朱五一队,长枪在手所向披靡。朱重八的兄弟们横冲直闯,踏破连营。一柱香之后,诺大的营盘里官军跑了个干净,只剩下熊熊火光还有弥漫的硝烟。 “前面可是徐达哥哥?” 迎面一骑过来,朱五眼尖瞧见来人,大声叫道。 “是俺,可是小五么!”徐达跳下坐骑笑着走来,走近了些又连忙改口说道,“指挥使…” “咱兄弟不弄这些虚的!”朱五大笑,“你们来的好快,来了多少援军?” “哪有援军,就重八哥和咱们这些兄弟!”徐达指着前面笑道,“咱们在路上碰到你派回去的兄弟,一听你被围了,重八哥就带着咱们兄弟赶了回来。” 朱五大惊,“你们这点人就敢冲官军大营?” “有啥不敢!重八哥说了,这叫灯下黑,黑灯下火谁知道咱们多少人!” 怪不得这帮人以后能得天下,这一身的胆子真是包了天。随即朱五又觉得心中满是感动,听说自己被围,重八哥拼着性命带人来救。稍有不慎,他们这点人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兄弟,咱就知道你准没事!” 此时忽然听到朱重八的声音,朱五望去,朱重八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匹战马,骑在马上爽朗的大笑。 “重八哥!”朱五心中高兴,快步上前。 朱重八也从马上下来,二人相视一笑,互相扶着手臂,二人皆是一身厮杀过后的烟尘。 “好兄弟,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朱重八笑道,“趁官军迷糊着,你带着兄弟们先走,咱给你压后!” 说着,又对徐达说道,“那边还有几十匹官军扔下的战马,去收拢了让弟兄们换上!” ……… 天色透亮,濠州城如临大敌,城门紧闭。城墙上站满了持枪挎刀的兵,各个眉头紧皱脸色凝重。 半夜时分,朱五派回来的骑兵回城求援,随后官军来了的消息,马上传开。 就在刚才骑兵千户汤和带着马队出城,杀气腾腾。有人说汤千户奉了大帅的令去救朱公子,活要见人死咱见尸,还有人说汤千户的结拜兄弟就在朱公子的左军中。 总管府后院的房中,马秀英抱着小丫头秀儿沉默不语,呆呆的坐着有些失神,旁边郭莲儿暗自垂泪。 她虽是个女子,可她不是一般的女子。郭大帅总说,若她是个男儿定是个能统帅三军的将领。所以她的见识,远远不是一般女人能比的, 小五遇着的,八成就是朝廷征讨濠州的先锋。大军行进,开路先锋都是军中精锐。小五手下是步兵,又是没见过战阵的新兵,官军则是百战骑兵,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这都是命,这世道男人的命,要么战死要么饿死,没第三天路走。若是个好世道,小五那样的男儿会活得多滋润。能说会道,能写会算。 想到此处,马秀英低头摸摸秀儿的头顶,可怜的孩子,以后这世上就剩她一个人了。 郭莲儿在边上,无声抽泣,马秀英本想说两句,却忍住了。她两个哥哥,都在小五身边,郭家哥俩把义气看得比天重,这时候怕也… 转头望向窗外,脑中忽然浮现起第一次见朱五的样子。 “大小姐,要是有海米可以切点放饺子馅儿里,小味儿没有治了!” 同样想着朱五的还有郭子兴大总管,对这个义子,他是真有几分喜欢。初见时那个说着吉祥话的小子,客栈里抢着干活见人就笑的勤快娃。交投名状的果敢狠辣。 他捧着这小子从乞丐变成手下的得利干将,小五也从没给他这个义父丢过人,短短日子就给他练出一支精兵。 精兵?郭子兴拍下脑门,左军那边还有五百多左右小五的新兵,得派人收拢了。只是派谁去呢,想来想去没什么好人选,最后忽然想到了自己小舅子,军需张天祐。 …… 左军校场,有种沉重弥漫。 五哥被官军围住了,各队队长都是朱五的小兄弟,如今没了主心骨,大伙有点慌乱。 几个队长凑在一起,愁云满面。就算是平常最桀骜的二虎,此时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这些濠州城的小乞丐们,没有五哥带着他们肯定还在要饭。哪有现在吃饱喝足,人模狗样的日子。 五哥在时,还不觉得如何。一想到以后没有五哥,再没人把他们当兄弟,把他们当人,有人已经哭出声来。 “嚎个鸟!”二虎骂道,“只说被围了,又没说死球了!” “俺出城!”落泪的是六队长朱进伟,流民中招进来的,他和朱五的关系,跟二虎他们比还差一层,可此刻他却第一个有主意。 朱进伟抹了下眼睛,“俺带人出城寻五哥去,他活着俺和他一块杀官军,他死了俺给他收尸!”平淡的语气带着决绝,话中透着狠劲。 “俺也去!”副队长郑遇春说道,“五哥等于救了俺们一条命,见天馍加肉的供着,俺长这么大,认识五哥后才知道肉的滋味,才吃饱过。五哥有难,当兄弟在这装熊可不成!” “同去,同去!”大伙纷纷表态,这世道能活下来,就靠着报团靠着一个义字。 二虎笑起来,“娘的,都去,整队出!” 随后,校场内唢呐起,出兵! 城门口的守军正紧张的看着大路方向,突然城里边黑压压的一队人,拿着兵器排着整齐的队形,脚步铿锵的走来。 城门军官的眉毛皱在一起,朱公子左军的兄弟,全城只有他们行军这么齐整。如今这个当口,全城都在戒备,这些左军的全副武装,跑城门这来干啥。 “站住!干啥?”军官问道。 二虎在队伍最前边,“开门,俺们出城救五哥去!” 是个有义气的兄弟,军官眉头展开些,口气没那么生硬,“大总管令,无故不得出城,回去!” “啥叫无故?俺们去就救俺五哥!”二虎冷眼看他,“赶紧开们!” “开门,开门!”二虎身后兄弟们喊道。 军官退了两步,手握刀柄,“兄弟,军法无情,别自找麻烦!” 二虎刚要上前,旁边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看起来像是个人物的汉子骑马过来。 汉子在马上喝道,“前面是左军的军士?俺是张天祐,大帅的妻弟,奉大总管令接管左军。”说着,马鞭抖两下,“听俺的将令,都回营去,官军快来了,你们做预备队!” “俺管你是谁?”二虎桀骜劲上来,谁都不认。他知道这张天祐是谁,五哥平日私下里说过,每次去要军需都得给他上供。喝弟兄们血的家伙,也配在自己头上人五人六的? 张天祐大怒,他何时被人这么怼过,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兵,怒道,“你作死!信不信宰了你?” “呵,你试试?”二虎冷笑,“你二爷手里的刀也不是铁片子!” “拿了!” 张天祐怒喝一声,他手下的亲兵就要过来拉扯二虎。 “别动!” 然而他们还没走近,十几根长枪就端平了,明晃晃的抢尖对着他们。这些乞儿出身的兄弟,从小就在一起受苦受难,最是报团。 朱五在,这些人有盼头有人管。朱五不在,他们心中那种不安全感又涌上来。 “反了!反了!”张天祐骂到。 二虎斜眼看他,“俺们这些人天生天养,当小乞丐时受尽欺辱,活得猪狗不如,遇着五哥才有几天好日子。俺们就认朱五,他有难俺们必须救,你们不去还不许俺们去?谁家的道理?” 双方正僵持中,城头忽然有人喊道,“有人!是咱们的人,是朱公子!” 城外,朱五没有骑马,而是和兄弟们一起跑着。大伙都气喘吁吁,好多人都脱力了,靠其他兄弟搀扶着。队伍的最后两辆马车,战死兄弟的尸堆得老高。 “兄弟们加把劲,马上到家啦!” ………… 距离昨晚战场三十里外的地方,官军大营,主将大帐。 彻里不花喝光亲兵递上来的奶茶,皱眉看着灰头土脸的全旭,崔敏哲二人,用不太纯熟的汉话说道,“大营都让人端啦?” 全旭无地自容,打了十几年仗第一次败得真的冤枉,稀里糊涂丟了大营,两回厮杀自己手下的兄弟折损了好几十个。 崔敏哲则是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声泪俱下,“将军,几万红巾贼突袭,末将根本抵挡不住阿!那些红巾还会妖法,有个道士能引天雷,一劈一大片。还有个和尚,能引天火,火烧连营,不是末将无能,实在是红巾贼妖法太过厉害!” 蒙古大将彻里不花虽然胖了点,但是不傻,根本不信崔敏哲胡说八道,看向全旭。 后者硬着头皮,“末将看来不是啥妖法,倒像是火药爆炸,不过红巾贼的火药厉害,末将不少兄弟都折在上面。” 火药对于蒙古人来说一点不陌生,彻里不花的先辈西征时就用过火药,这些年官军当中也有不少火器,不过那东西只能听响吓唬人,远不如弓箭管用。 所以,彻里不花并未放在心上。汉人嘛,打了败仗总是有借口。高丽人,天生说话就带着借口。 “火药?我倒想见识见识!”彻里不花拍着额头,“下令全军开拔,告诉儿郎们破城之后财务女子随意取用!” 说着,一指全旭,“你为开路先锋。戴罪立功!”又指指崔敏哲,“你,攻城先锋。敢退,我用鞭子抽死你!” (状态太差!) 二十七 朱重八领功受赏,郭大帅喜收爱将 城墙上,几个红巾兵凑在一块嘀咕。 “朱公子也是命大阿,一两千官军围着,不但没吃下他,反而让他趁夜把大营端了!” “端大营的不是朱公子,是朱重八!听说以前是皇觉寺出家的和尚,法号怒目金刚!” “俺也听说了,这朱重八最讲义气。从军前就是朱公子的大哥,听说朱公子被围,带着乡里的兄弟直捣黄龙!啧啧,真是有情有义的好汉子!” “朱公子才是真有情有义,看着他带回来你两辆大车没有!全是他手下战死的兄弟,回城后连大帅都没见,先订了几十口棺材,说要让死去的弟兄,入土为安。” “听你这么一说,俺都想投左军去了。娘的,吃喝用度比旁人强不说,领头的真拿底下人当兄弟阿!咱们吃这碗饭刀口饭的,说不定哪天就没了指望,别说入土了,能有全乎尸都烧高香!给谁卖命不是卖,可有哪个像朱公子似的,拿咱们的命当命阿!” ……… 大帅府的伙夫忙得教不离地面,墙根底下多蹲了一溜汉子,都是跟着朱公子厮杀一夜的好汉,进了帅府就吵吵饿,谁都不敢怠慢。 徐达捧着一个比他脑袋还大的碗,刚出锅的面条冒着热气,他也不嫌烫,吸溜两下没了小半碗。(想吃板面了。) “还是白面香!师傅,给俺头蒜!”徐达嫌面不够味,仰着脖子喊。 “天德,重八和那个啥指挥使进去半天了,怎么没动静?”徐达身后的耿君用小声问道,他和朱五不熟,自然不能像徐达他们那样私下里小五小五的叫。 他们这些人都是投奔朱重八的,进了帅府重八就和朱五去见什么大总管了,半天没出来,所以心里多少有点虚。 徐达又扒拉一口,笑道,“背不住让大总管留饭了呗!” 真留饭就好了,厮杀一整天又跑了大半夜,朱五的肚子能打鼓。可是郭大帅硬是拉着他,把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反反复复一丝不苟的讲了三遍。 朱五本来口才就好,叙述得声情并茂。讲到官府汉军骑兵箭如雨下,训练有素的时候,郭大帅眉头紧皱如临大敌。 讲到高丽营一触即溃,毫无斗志的时候,郭大帅轻蔑一笑,颇为不齿。 待讲到朱重八领着新招募的好汉,半夜冲击官军大营。数十骑杀的对方上千人抱头鼠窜,敌主将狼狈而逃之时,郭大帅眉飞色舞,拍案叫绝。 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以朱五对郭大帅的了解,这位大帅是出身草莽的江湖大豪,平生最喜欢快意恩仇,有勇有谋的好汉。 果然,听完朱五的讲述,郭大帅看朱重八那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尤其是这份稳当劲儿。一般人立下如此大的功劳,早就尾巴翘天上一副老子天外第一的派头。 可朱重八就在边上老实的听着,朱五讲话时一句没插嘴,丝毫没有挣功炫耀的意思。反倒是朱五说他如何了得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郭子兴笑得合不拢嘴,“重八,本帅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这后生不凡。果然,才投军几日就立下如此大功。”说着,对朱五问道,“五阿,你这兄弟现在是何官职?” 朱五正在琢磨,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意外,历史上朱重八是如何获得郭子兴赏识的呢?有句话,是金子总会光的,说的应该就是朱重八这样的人,如果自己是一方主将,也会喜欢这样的手下吧。 憨厚,直爽,老实,仗义。讲义气,有胆色,还在老家拉出来几十个以一当十的好汉,简直就是天赐良将。 随后听到郭子兴的问话,忙回话道,“义父,重八哥古今在小五营里当个百人队长。” “屈才了,屈才了!”郭子兴连连摆手,琢磨下说道,“这样,本帅升你做千户,让你独领一营,你在老家招募的好汉你自己带着,本帅再给你凑够一百军士,银五百两,战马三十匹!” 朱重八大喜,忙道,“谢大帅!” 朱五却觉得有些奇怪,千户可独领一营,兵五百。他自己这个指挥使因为兵少干的就是千户的活,怎么朱重八的千户才一百人。另外,为何给他那么多战马? “你这千户和别人不同!”郭子兴笑道,“既然你和你那帮兄弟都是弓马娴熟,本帅就把你从小五那里调出来,从今起你为本帅的亲卫千户!” 这可是一步登天,大帅的亲卫千户必须是心腹之人,按照前朝官制,这个位置就是一方主帅的牙将。跟在大帅身边,不但吃香喝辣,军功升迁更是比旁人快得多。从此以后濠州城中朱重八不但是个人物,还是个前程远大的人物。 饶是朱五知道这是未来的朱皇帝,也难免有些吃味儿。再看身边的朱重八似乎有些欢喜得惊到了,半天没回话。 “重八哥,还不谢谢父帅。” 得了朱五的提醒朱重八才反应过来,他本就是胸中有丘壑的汉子,投红巾就是为了博取富贵。 小五是他兄弟,但在小五营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人家叫他重八哥是念着情分,可是在军中就得听人家号令。再想到小五比他小了许多,以前还不如他,心里一点别扭都没有是假。 夜深人静之时,也曾想过。汤和当了千户,小五当了指挥使,自己的前程在哪呢? 此时,郭大帅突然如此大的封赏下来,朱重八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开了,透着舒爽。 于是重重说道,“重八誓死孝忠大帅,肝脑涂地!” “小五也有大功!”郭子兴继续笑道,“两个百人队就能挡住官军骑兵精锐和高丽营,好兵阿!”说着,忽然叹气,“只可惜太少了,俺前些日子收到密报,朝廷派彻里不花大将领一万五千兵,征讨濠州!” “末将以为,官军不足惧!”朱重八朗声说道,“官军中大多是高丽营那样货色,濠州城池深,咱们只要坚守不出拖到他师老兵疲,届时一队精兵袭营,官军必退!” “重八有大将之才!”郭子兴赞道,“只是你不知道,那彻里不花手下有三千蒙古色目骑兵,皆是百战精兵,所向披靡,不好打阿!” 大元以武立国,战无不胜的神话早已深入人心,普通的官军大伙不怕。可一想到遮天蔽日的铁骑,心中难免有些打鼓。 “义父,如果咱们打定主意守城,有些事就得提前准备。”朱五想想,开口说道。 “你接着说。”郭子兴说道。 “刚才重八哥说的对,濠州城高池深,他骑兵再厉害也不能骑马飞上来,咱们守就是了,只是咱们不知道要守多久。小五以为,当务之急是清点粮草,实行战时供给!” “何意?”郭子兴坐直了身子,问道。 “官军围城,他们有朝廷粮草,再不济可以抢百姓。咱们在城里只能吃老本,城里百姓军兵十余万,就是粮山都不够呀。所以,所有的粮食分配都要集中管理,每人每天多少粮都要算,粮食就是军心。” 朱五侃侃而谈,朱重八在一旁不住点头。说实话他有些看不明白小五这个兄弟了,刚认识的时候,以为他是个读过书沦落江湖的小乞丐。 到后来现小五兵法谋略无一不通,仿佛没什么事他不懂不会的。这就不是读过书这么简单了,大户人家的子弟也顶多是读读四书五经,小五这么博学,得看了多少书。难不成,这兄弟是个落难的公子,受过高人教导? “五阿,你多虑了!”朱五以为自己说的有理,岂知郭子兴说道,“城中的粮虽然不多,可是咱们几千兄弟吃上个三五年还是够的。” 藏的太深了,今天才说实话。朱五腹诽,一直以来这濠州到底有多少粮草,只有郭大帅本人知道。偏偏大帅天天说粮草不够,哪知道竟然还有这么多。 就听郭子兴继续说道,“不过这粮食也只能咱们吃,城里的百姓是顾不上,若是有帮着守城的青壮,俺也舍得分他们几碗米。若不然,他们只能自求多福。有存粮的就吃,没有就饿着。断没有用兄弟们的口粮,养他们的道理。” 朱五和朱重八对视一眼,皆是心中骇然。城围住了就是死城,打多久谁都不知道,百姓家里那点存粮够吃多久。若是打上几个月,这城里要饿死多少人。 他俩这样子落在郭子兴眼里,随即叹气道,“你俩还是年轻心软,你们可知那刘福通在河南颖州那边是如何做的吗?先抢官府,后抢百姓,家有存粮者死。不然,他如何拉得出十几万人马?跟他比,俺是善人!” 朱五没接话,别的事还能恭维几句,这事他实在接不上。战争是残酷的,乱世也是残酷的,可百姓是无辜的。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理,只有绝对的悲剧。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马秀英的声音,“爹,饺子好了,是端进来给你爷俩,还是你们出来吃?” 郭子兴站起来,“走,吃饺子!”说着,笑下,“重八阿,以后当了本帅的亲兵,就是自家人,咱俩别的不多,饺子管够。” 二十八 便宜舅舅上眼药 “出来了!” 墙根底下,耿君用眼尖,瞧见朱重八和朱五,跟在郭子兴的后面,从房里出来,忙用手捅捅徐达。 郭子兴在前边走边和朱重八笑着说闲话,朱重八落后半步毕恭毕敬的听着,朱五也是好似有啥心事,眉毛都皱在一起。 “前边的八成就是濠州大总管,郭元帅吧!”徐达捧着面碗,抬头瞅瞅,“哎,看着没有,大总管跟咱们重八哥都有说有笑的,俺估摸着,重八哥这回得升官了!” 朱重八也看见了端着大碗,在墙根底下吃面的兄弟们,不动声色的嘬下牙花子,心想这是大帅府,不是乡下财主家。大伙都是兵了,也不是长工,得有规矩。 “元帅,那边就是末将从老家招来的兄弟,各个都是一身武艺,浑身是胆。”朱重八指着兄弟们介绍,“昨晚上,咱就是带着他们端了官军的大营。” “哦!”郭子兴快步走过去,他真是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汉子,敢跟着重八冲上千人的大营。 走得进了,墙根底下的人纷纷站起来,同时还不忘吸溜下嘴里的面条。 耿君用的儿子耿炳文,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岁数。站起来的时候,仰着脖子把面条都扒拉进去。 然后好奇的看着郭子兴等人,边看边嚼,边嚼边吧唧嘴。 朱重八觉得脸上挂不住,尴尬笑道,“大帅,都是乡下人没规矩!” 郭子兴却是开怀大笑,这帮乡下的粗汉正对了他的脾气,笑道,“本帅这没那么多臭规矩,刚汉子就得能吃能喝。”说着,看看耿炳文,“后生,吃饱没有?” 耿炳文憨厚地笑笑,“嗯,还成!” “还成可不行,吃就得吃饱,不吃饱哪来劲儿杀敌呀!”郭子兴越看这些人越喜欢,庄稼汉好,庄稼汉老实听话心眼少,接着对身后人吩咐,“赶紧再煮面,多放肉!” “多谢大帅!”众人赶紧道谢。 “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本帅绝不亏待你们!”郭子兴心情大好。 朱重八笑着对兄弟们说道,“刚才大帅升了咱的官,以后是他老人家的亲兵千户,各位兄弟以后也都是大帅的亲兵了!” 众人马上惊喜万分,谁都不傻,别看是庄稼汉,可是大头兵和亲兵哪头好,还是拎得清的。就好比财主家的长工和佃户,哪个吃香? 再说,这些人也不是啥单纯的庄稼汉,周边庄子上也都是出名的不好惹。 郭子兴等人走远,这些人就开始嘀咕起来,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原本他们想着也就是当个大头兵,谁知居然摊上好事了。 只有徐达看着朱重八等人的方向,若有所思,一直在看。 “看啥呢?”同村的周德兴在他身边问道。 这周德兴是他们这些从小到大兄弟中鬼主意最多,脑子最活的。农忙时候干活,农闲时候走街串巷给人算命解梦。 徐达回道,“俺看小五脸色不大好,好像有啥愁事儿!”虽说他和小五只见过一面,可是跟这个兄弟颇为投缘。 周德兴撇嘴,“他有啥愁的,要俺说阿,他是有心病!” 他倒是不认得朱五,只是听朱重八回村时候说过,结交的一个小兄弟,原来是乞丐后投军。被大帅认了义子,当了指挥使,朱重八就在人家手底下。 “啥?”徐达不解。 周德兴压低声音,“你看阿,重八原来在朱五手下当兵吧。按理说咱们投奔重八也得在他手下当兵吧,可是现在咱们一下成了大帅亲兵,不归他管了,他能高兴!” 徐达有点没反应过来,“你这胡诌啥呢?” “笨!”周德兴继续说道,“亲兵千户,那是大帅亲信。戏文里都说过,太子还得巴结皇上老子身边的太监呢。换你,本来是你手底下兵,你让干啥就干啥,冷不丁一下成了大帅身边人,你咋想?有道是一山不容……” “闭上你那破车嘴,刚吃顿饱饭就在那胡咧咧,信不信俺揍你狗日的!”徐达骂道,“你狗日的脑子里想的都什么玩意儿?咱们现在投军了,不是在村里扯闲话!” 骂着,似乎不解气,继续狠狠道,“俺告诉你阿,你以后别说这些里挑外撅的话,重八哥听见抽不死你!” 朱五是有心病,他满心想的是城里的百姓。无论胜败,这城中的百姓都只能自生自灭,乱世之中,朝廷也好,义军也罢。一个为皇帝的江山,一个为自己活路。百姓,草民也。 他也明白,如今的自己什么都管不了。可是就是抑制不住脑子里胡思乱想,木偶似的跟着郭子兴坐下,见马秀英端着酒菜从厨房出来,都没注意。 见到马秀英,朱重八眼神定了两会儿,接着忙站起来,他已知道这是大帅的义女,自小当亲闺女养的。虽说看着顺眼,可是大帅府中千万不能放肆。 “秀英阿,这是朱重八,爹的亲兵千户!”郭子兴笑着介绍,“重八,这是本帅的闺女!” 朱重八抱拳行礼,“大小姐!” 马秀英觉得这人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当即回礼笑笑,这一笑顿时让朱重八有些失神。也只是笑了下,随后马秀英目光转向还在愣神的朱五。 在他肩膀上拍了下,轻声道,“小五!” “诶,哎哟!”只那么一拍,朱五突然叫了出来,捂着左边胳膊,眉毛眼睛皱在一起。 “咋了这是?”马秀英也吓一跳,连忙问道。 朱五咬着牙,挺过那股劲儿,“昨日和官军厮杀,肩膀上挨了一下。” 一开始朱五没当回事,他肩膀上有铁甲护着,疼一阵就过去了。再加上精神一直紧绷着,没留意。刚才马秀英拍了一下,突然钻心的疼。 “你咋不早说!”郭子兴急道,“赶紧把甲脱了!” “我来。”朱重八站到朱五身后,从后背解开铁甲的绳子。解了铁甲护肩,又用小刀把朱五衣服豁口开,露出肩膀。 “呀!”马秀英惊呼一声,朱五左边肩膀肿得老高,一片淤青。 “手指头能动吗?胳膊肘?”朱重八在朱五胳膊上捏几下,弄得朱五呲牙咧嘴。随后说道,“伤着筋了,当时没注意血瘀住了,贴点活血化瘀的膏药,养几天就成。” 郭子兴和马秀英同时松了一口气,郭子兴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五阿,回头你得找个庙拜拜菩萨!” “俺去给你拿膏药!”马秀英转身道。 朱五苦笑,照大帅这么说。前儿个刚在皇觉寺强把和尚给化缘了,昨儿就遇到官军了,岂不是报应。 忽然间,朱五想起那一千担粮食了,马上说道,“义父,前日在皇觉寺收了一千担粮食,本来是让重八哥带人送回来的……” “俺给找回来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是张天祐和汤和,一块走了进来。 “汤千户带人出城接应,恰好遇到你手下几个兵护着粮食。”张天祐笑道,“小五好本事,出去一趟就是一千担,够吃些日子了!”说完,大咧咧的坐在郭子兴下。 “见过大帅!”汤和先朝郭子兴行礼,随后笑着对朱重八说道,“重八,俺就说你这本事,投军定能出人头地,咋样?这才几天,当千户了!” 进来之前,汤和在院里遇到了徐达等人,三之中得知朱重八一飞冲天,入了大帅的眼。他俩是从小光屁股的娃娃,打心眼里替自己兄弟高兴。 不过由始至终,汤和都没往朱五这边看一眼。 朱五一直纳闷到底哪得罪他了,第一次两人见面的时候还喝酒吃肉,称兄道弟的。怎么没几天的功夫,这汤和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大家同在军中,又有重八这层关系,若真是自己不经意间得罪了他,说开就是。何苦像是有仇一样,汤和岁数比重八还大些,从军又早,为人处世这点道理不可能不懂。 按照后世的说法,情商怎么这么低。莫名其妙的酸脸,是容易得罪人的! 在郭子兴面前,汤和跟重八并未多言,继而对大帅说道,“大帅,骑哨已经放出去了,昨儿厮杀的地方,俺也快马去看了。啧啧,官兵一地的尸,兵器丟的满地都是!” 说着,看看重八,笑道,“十多个人就敢冲敌军的大营,戏文里都不敢这么说,恭喜大帅得了一员猛将!” 朱重八谦虚道,“是小五拖住了官军,咱这是出其不意,打了人家一个措手不及,算不得真本事!” “两百人能让上千的官军束手无策,小五的兵确实厉害,就是脾气太大,得好汉管管!”张天祐笑眯眯的说道。 郭子兴也是若有所思,问道,“啥脾气大?你说清楚!” “也不是啥大事!”张天祐依旧笑眯眯的说道,“姐夫您不是让俺去收拢左军么,俺刚走到城门口那。就遇着小五那几百兵。抄着兵器,嚷嚷着要出城救小五。” 说着,看了朱五一眼,继续笑道,“俺说没大帅的令,谁都不许出城,您猜怎么着?小五手下的兵说谁的令也不行,就要出城去救!俺又说,俺暂领左军指挥,小五的人告诉俺,除了他们五哥谁都不认!乖乖,都要抽刀子跟俺来硬的了,有种!好兵!” 朱五顿时一身冷汗。 郭子兴眼神有些冷。 二十九 濠州子弟名蓝玉 朱五虽然没什么心机,却不傻。 张天祐一开口,他就知道这老小子没憋好屁。他俩人之间的芥蒂,都是军需闹的。一开始朱五手头宽裕的时候,每次要物资都是银钱开路。 可是后来手头紧就只能厚着脸皮,拿好话糊弄这位便宜舅舅。但是一次好话行,两次三次就不大管用,这位大帅的小舅子贪财好色,不给他上供,心里早就记上了。 只是朱五没想到,这个当口张天祐会忽然捅铁路一刀。郭子兴之所以让他独领一军,还是为了培养心腹势力。 张天祐轻飘飘这一句只听五哥的,说不得又得让郭大帅的疑心病犯了。扪心自问,这事换了朱五也受不了,姓郭的给你权利,给你钱,给你粮。结果练出来的兵姓朱,谁受得了。 当下也顾不得肩膀疼,开口说道,“舅,您是不是有啥误会?小五手下那些弟兄,吃大帅的喝大帅的,生是郭家人,死是郭家鬼,怎会不听大帅的令?是不是您当时没说明白! 小五手下的兄弟以前都是要饭的,不讲礼数不懂尊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都是直肠子。要是冲撞了您,小五在这给您赔礼! 等小五回营里就把得罪您老的提溜出来,回头专门给您赔罪!” 随后,又对郭子兴说道,“义父,这事怪我!平日仗着是您的义子,小五没少在营里拍胸脯装大个儿的。说他们等于是大帅的家兵,所以一个个鼻孔都朝天,以为除了郭大帅,别人都一指挥不动他们。” 这时,马秀英拿着膏药过来,刚才的话她在里面听个七七八八。早上在城门口的事也有所耳闻,大概就是张天佑摆谱闹了个没脸。 于是走过来的功夫,把话头接过来,“舅,您老也别挑理。小五那些兄弟俺都见过,原来都没个人样,好不容易如今有小五这么个依靠,这么个主心骨。” 说着,拉着朱五的胳膊贴上膏药,继续说道,“小五有难,他们当然得救,这也算知恩图报不是?懂得报恩就是好人,改天咱们有难,这些兄弟不一样拼死相救!” 张天佑面皮热,有些讪讪的。大帅拿这干闺女比亲闺女都亲,他这小舅子可不敢惹。 郭子兴脸上好看了些,他也知道自己这小舅子有搬弄是非的毛病,再加上大战在即也不愿意在这上头纠缠。 朱重八在边上冷眼旁观,只觉得突然间自己这小五兄弟不但看不懂,也更看不清了,像是藏在一团雾里。 在朱五军中这些日子,他是亲眼所见朱五如何一步步广结恩义,收拢人心。衣食住行亲力亲为,伤病时嘘寒问暖,待军士真如血亲手足。流民出身的士卒哪经过这个,各个对他感恩戴德。 想到这里朱重八突然有些心惊,朱五手下那些兄弟,许多人干脆跟了他的姓,姓朱。 朱五这些心腹兄弟皆为各队队长,他们同吃同住,若有财物悉数分之。这些人极为报团排外,哪怕自己这个朱五的兄长,在他们那都没几分笑脸儿。 别看后来自己在朱五那当了百人队长,但是那个小圈子就是进不去,连自己的副手郭家老四都不和自己一条心。那种若有若无的防备,无处不在。 自己也想过,不过是一个营的兵,自己这兄弟就把的这么紧。可是今日恍然大悟,朱五是左军指挥,可领三营兵马。若是手里有兵,把这一营打散重组,那不消几日,整个左军就铁桶一般。 若是手里有几万人,再以这些老兄弟为根基,到底姓朱还是姓郭,谁能说得准! 而一直以来,心里有个疑问始终不得其解,小五到底有何志向? 像徐达,他就是想将来能有三十亩水天,娶个悄老婆。周德兴想当个财主,开几间铺子,自己投军之后想的是博个富贵前程。 小五却从未说过将来如何! 想到这里,朱重八不由得暗中看了眼朱五,又观察下郭大帅。 郭大帅如今在天下也是数得着的人物,一城基业,万余精兵。如今天下大乱,朝廷应接不暇。假以时日,势力定然更加庞大。 小五为大帅义子,也势必水涨船高。听说汤和说过,大帅有亲子,但颇为纨绔。大帅已是天命之年,小五刚刚弱冠。 想到此处,朱重八不由得看向汤和,他这从小的光腚娃娃,坐下之后就没说话,可是在别人给小五上眼药的时候,一直幸灾乐祸。 这汤和哪都好,就是小心眼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小时候徐达要是吃上个白面馍,他都能暗地里骂几天,同村的这些玩伴若不是看着自己面子,早和他掰了。 想不到他这臭脾气一点没改,在军中做了官更是谁也瞧不起。小五比他出息了,他就嫉妒上了。 他也不想想,小五不是徐达,不是同村那些兄弟,惹毛了人家有自己说项,看自己面子人家都让着三分。 (汤和阿,对不住了,不这么写,你以后咋活呢!) 张天祐上了一回眼药,这顿饭吃的就有些沉闷。吃过饭朱重八和他那些同村兄弟,有人带着领了战马兵甲,安排房屋。 而朱五则是告辞回营,答应弟兄们的事得做到。卖出去的亲眷要找回来,战死的兄弟要祭拜。还有官军马上要来了,战前准备各种事宜。 刚走到大营门口,就见许多街坊邻居站在营门外,不少都是熟面孔。 攻破濠州后周边几条街道都归他管,他算是本地人,自然不能骚扰劫掠乡亲父老。所以他这大营周边,在如今城里算的上难得的清净之地。 手下的心腹兄弟也都是濠州本地人,这些乡亲也都另眼相看,更为亲近。 “朱公子回来了!” 有人看见了朱五,一嗓子以后人呼啦的围过来。 营里有人干了坏事,找上门来了? 朱五心中纳闷,乡亲们却直接跪在他面前跪了一地。 “这是干啥?”朱五跳下马,“各位乡亲有事说事儿,这干啥?折杀小五了!” “朱公子,看在乡亲的份上,救俺们一命?”相亲中有人说话,朱五看看,居然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铁匠。 起始之前曾找过这铁匠,想打个护心镜,结果让人猜出来了。铁没打成,还让人家劝了几句。 “救命?这从何说起!”朱五不解,“各位先起来,有啥难处直说。都是乡亲,小五能办的一定办!” 领头的铁匠在朱五搀扶下站起来,“朱公子,官军要来了,请救救俺们!” 世上没有秘密,官军要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城,红巾军关着城门不是为了抵挡官军,是怕城里的百姓逃跑。 朱五叹气,万一这些人是想让自己送他们出城,帮是不帮,刚才的话说的太满了。 就听那铁匠继续说道,“朱公子,咱们乡里乡亲的,俺就直来直去的说。你也知道咱大元的规矩,攻城之前若是投降,可活命。若反抗,则不分军民一概屠城! 俺们不是求你让你放俺们出城,红巾的军法厉害,俺们不能为了自己害了你,况且俺们这些人出了城有能去哪里,还不是死路一条。 俺们这些老骨头死不足惜,可是家里不能断了香火。” 铁匠说了一大堆,伸手从人群后面招过来一个十五六岁,面相英武有些倔强的少年。 “朱公子,俺知道红巾如今缺兵,俺小儿从小舞刀弄棒学过几天把式,让他跟着你就算是救了俺一命了!” 绕了这么一大圈,朱五懂了,可有些哭笑不得。自从红巾占了濠州竖旗招兵,城里人没几个投军的。怎么知道官军来了,反而巴巴的把男丁送来。 “大叔,他跟着我有啥用?”朱五说道,“别说濠州破不了,就算是真破了,他跟在我身边就能活吗?小五是拿刀拼命的,跟着我没准更凶险!” “你是大帅的义子阿!”铁匠苦求,“若是城破肯定跟着大帅一起走,俺小儿跟着你也有几分逃出去的指望!朱公子,莫要推辞了,俺愿意奉上家财求你庇护俺儿!” “求朱公子庇护!” “都是乡里乡亲,不能眼看着绝后阿!” “俺也愿意奉上家财!” 街坊乡亲七嘴八舌的,纷纷拉着自家儿子上前,朱五一个头两个大。 这是什么逻辑,刚想出言反驳随后又马上想通了,乡亲们想的也对。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与其在家里等死,不如把儿子送到当官的身边。 城守若是守不住,红巾的头头肯定要跑。朱五是大帅义子,大帅不带别人也得带他,自家儿子跟着或许还真能保住一条性命。 只是,他们想的太简单了。自古以来造反的想跑,老婆孩子都可以不要,还在乎一个干儿子。 不过正好自己这缺兵,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都是自己的老乡,总比外人好管理。 当下,朱五朗声说道,“进了营就是兵,哪怕打跑了官军也得继续当兵。营里只有军法,没有乡亲的情分。当逃兵也得砍头,你们可愿意!” 街坊乡亲还没回话,铁匠的儿子却先开口了,“愿意,俺早就想投红巾了!” 朱五看看他,十五六岁在这世道是男人了,身板子也壮实,眼睛贼亮,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 “早想投军咋不投?” 铁匠儿子回道,“俺一直住在老家定远,这几日是来接俺爹去投奔俺姐夫的,谁知道被堵在城里出不去了!” 朱五又问,“你叫啥?” “俺叫蓝玉!” (凌晨开始又拉又吐,这章写的不好,以后改!) 三十 名将要端洗脚水 朱五已经有免疫力了。 站在城隍庙里认识了朱重八,随后又认识徐达,汤和,郭子兴和马秀英。乞丐窝里遇到了未来的云南王沐英。 今天,随便一个后生站他面前,叫蓝玉。 他那点浅薄的历史知识中,能记得的名人都碰见个遍。其实蓝玉,他印象还更深一点。 丫死的老惨了。 用呦西网站标题党的说就是,《震惊,千古名将竟被朱元璋如此炮制。》 而蓝玉的出现,也让朱五心里一直隐藏着,或者说有意回避的问题浮现出来。 杀功臣! 后世只要谈起这位朱皇帝,大伙先想到的不是他的出身,他功绩,他的德政等这些正能量。而是他刻薄寡恩,杀功臣。 甚至当年历史课上,老师都格外说过。朱元璋晚年把当初跟着他起家那些老兄弟,一个个全宰了。 “如果他有一天真坐了天下,会不会把我也宰了?” “还是我到时候急流勇退,安静的过后半生安稳日子?” 不想还好,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在脑子里生根芽了。 对朱五而言,朱重八对他有恩。 若无人家赠银的善举,大概自己也不会误打误撞投了红巾。前天被官军围住,若不是重八拼死相救,自己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人家重八所作所为,当得死一个哥字。 眼看有成了郭大帅的亲兵千户,那些猛将种子,名将胚子也都收拢在身边。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说就是他这种人。 那么自己,未来何去何从? “五哥!” 站在大营口,看着手下的弟兄接收街坊乡亲家的子弟,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都没现郭兴已经到了他身边。 “昨日厮杀了一天没合眼,怎么不休息!”暂时把那些念头按下去,朱五在郭兴肩膀上打了两拳,说道。 郭兴揉揉脸,“睡不着阿,躺着跟烙饼似的!”随后,问道,“五哥,这么些人咋弄?” 朱五想下,说道,“让李赛统计总人数,然后各个百人队平均分配。记住喽,这些都是咱们濠州的子弟,不许欺负新兵。官军马上来了,各队抓紧训练。” “知道了,哥!”郭兴答了一句准备去传话,走两步忽然回头,问道,“五哥,听说朱重八当了大帅的亲兵千户?” “嗯,有这么个事!”朱五点点头,“你也不用着急,这回你也是有功的,赏赐少不了,没准也给你弄个千户当当。” “俺才不稀罕,跟在五哥身边比啥都强!”郭兴笑道,“俺是觉得,朱重八这是一步登天了。” 朱五皱眉,“人家那是拿命换的,没他冲营。咱们兄弟能不能囫囵回来,还两说呢!”说着,继续问道,“老三,你们为啥都不太喜欢重八哥呢?” 这话他早就想问,从重八进了左军开始,这帮老兄弟就好想和重八隔着一层。就算是看朱五的面子,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不像那些老兄弟,天天再一起吹牛打屁嘻嘻哈哈。 “咋说呢?俺们就感觉他那人心思太重。”郭兴想了想说道,“用俺家老四的说法,他假模假式的,一到晚上就整本破书在那看,看完了还给弟兄们讲。还贼能卖好儿,他那队里百十来人,各个都叫他哥!” “就因为这?”朱五笑着摇头,“行了,你去吧!” 其实朱五多少明白点,如果当初不让朱重八做百人队长,可能这些兄弟也不会排斥他,兄弟们大概在想,你一个后来的,凭啥跟俺们平起平坐。 ……… 朱重八带着弟兄们,在大帅府亲兵房里等着人安排他们。 屋里地上,兄弟们又蹲了一排,就跟蹲在乡下地头似的。 “这不走凳子么,蹲那干啥?”朱重八气不打一出来,“现在是当兵了,不是在家种地。让旁人瞅见你们这没规矩的样子,多丢人!” 徐达麻溜的找了一个长条凳子坐下,耿君用也拉着儿子坐在边上,大伙这才反应过来。 别人都没说话,就周德兴叨咕着,“这长条凳子俺坐不惯!” “用不用咱给你找一把太师椅?”朱重八气道,“你长那屁股了吗?” 周德兴缩缩脖子,没敢再言语。 朱重八叹口气,说道,“咱们兄弟都是一个地方来的,千万不能旁人看笑话,一个人让人看笑话,咱一群兄弟都跟着丢人,这是大帅府,不是咱家。你看门口那些亲兵,站得跟标枪似的,咱们以后也得那样,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放心吧哥,肯定不能给你丢人!”徐达笑道。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黑脸的魁梧汉子从外面进来。 朱重八马上站起来,那人却抱拳行礼,态度颇为恭敬,“让朱千户久等了!奉帅命,俺带你们去领盔甲兵器!” “有劳这位兄弟了!”朱重八笑道,“兄弟贵姓?” “俺叫花云!”黑脸汉子带着牛重八,边走边道,“军里都传开了,你带着十几个兄弟端了官军的大营,宰了许多二鞑子。俺听得心里直痒痒,现在一看果然是条好汉!” “咱那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也是逼急了,算不得啥!”朱重八笑道。 “那也是胆气过人,真刀真枪的战功!”花云继续说道,“朱千户太过谦了!” “花云兄弟叫咱重八就行!”朱重八笑道,“千户听着绕口。” “这可不行,你是大帅亲口封的千户,还是俺的上官呢,规矩不能乱!” 一行人走到大帅府的武库,花云和守卫说了几句。紧接着捧出许多腰刀盔甲,刀也就罢了,甲却是实打实的铁甲,密密密麻麻的铁片看着就结实。 “咱们是大帅的亲兵,好东西随便用!” 花云这话听到朱重八耳朵里,却不大是滋味。营里的那些弟兄都是棉布的战袄,顶多是百人长有块护心镜,或者半身皮甲。 取了兵甲又安排住房,两间大得不像话的房子,虽说里面是大通铺,可被褥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穷弟兄们看花了眼,周德兴摸着刷了漆的门框子,感叹道,“乖乖,俺以为给个窝棚住就不错了,这房子比俺们村财主家都好!” 花云大笑,“大帅的亲兵哪能住窝棚!” 朱重八转头瞪了一眼周德兴,后者马上消停了, 随后花云又交代些闲事,摆手让人送进来一个箱子后,转身离去。 “重八,这箱子里是啥?”人走远了,周德兴又问道。 “咱上哪知道去!”朱重八随手打开,却不想马上晃花了眼。 这一箱子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时他才想起来。因为昨夜有功,又招募了这些敢打敢杀,武艺群的弟兄们,大帅赏赐了五百两银子。 “天爷!” “俺地亲娘!” “乖乖!” 一箱银子让其他人也咋呼起来,这些穷汉子何时见过这么多钱。此时都是张大了嘴,死死的盯着。 朱重八心里却叹气,这位大帅也太随性了。这么多银子能买多少粮食,打造多少兵器,招募多少士兵。可是为了表示恩义,收买人心,这么多银子说赏就赏了。 这才紧紧占了一城之地,就如此骄奢。这才刚刚起时,官军的刀还没砍过来,就开始做老爷了。 “这能买多少地阿?”周德兴被银子晃傻了,呆呆的说道。 “这银子,兄弟们分一半儿!”朱重八寻思一会,说道,“昨晚上跟着咱不要命的厮杀,这银子该有你们一份!” “当真?”周德兴眼睛都圆了。 朱重八哼了一声,“咱啥时候忽悠过弟兄,跟着咱出来卖命,咱也不能亏待你们!” “仗义!”周德兴竖起大拇指,随后一群人围上来,开始抢银子。 “天德,你给大伙分!”朱重八叹气道,“狗抢食似的,能不能有点样儿,咱都说给了,你们还抢啥!” 徐达答应一声,动起手来。 周德兴却盯着银子说道,“天德,别拿多了,咱们分一半,另一半的给重八。” “你以为咱自己要?”朱重八气的不行,“另一半咱留着以后的过河钱,万一有用银子的地方,哪找钱去?” 说完,站起身,“分完了赶紧睡,说不定明儿官军就来了,养好精神!” ……… 回到濠州折腾了一天,营里的新兵也安顿好了,朱五终于可以坐下喘口气, 本以为就几十个新兵,谁知道最后清点,居然有三百多人。原本就紧巴巴的大营,更是人挤人了。 还好已经开春了,明天叫人搭几间窝棚,凑合住着先,等打退官军再说。 本想静静,可刚坐下没一会,席应真老道又进来了。前两日厮杀过后,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朱五对这老道更加礼遇。 “道长,还不睡?” 席应真顺势坐在朱五对面,“将军,今日见大帅说了没有?” “说啥?” “定远!”席应真拍着大腿,“千载难逢的机会,拿下定远,独占一城!” 朱五拍拍脑袋,“一时给忘了。” “那就等官军退兵之时,将军请缨追击,顺势拿下定远!”席应真继续道,“将军,老道听说将军被围之时,大帅让他小舅子收拢咱们左军?” 提起这个朱五一肚子火,“是有这么回事,二虎这厮还在城门口和张天祐怼了起来,差点动刀子!” 席应真压低声音,“若无根基之地,将军手中的兄弟就如浮萍一般,任人拿捏。这是将军回来了,那张天祐没话说,若是将军不回来,二虎就算拼了性命有何用?再多的兵,还不是给别人做嫁衣?” 正说着话,门外有人说道,“五哥,洗脚水好了。” 席应真站起身告辞,随后一个亲兵端着木盆进来。 “怎么是你?”朱五哑然失笑,是蓝玉。 蓝玉有点委屈,放下木盆试试水温,说道,“郭三哥说,新来的亲卫都得给五哥端洗脚水!” 三十一 城下官军如流,城上红巾嘶吼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朱五才昏沉沉的睡去,睡得极不踏实。 闭上眼睛之前,脑子里都是前日厮杀时死于战争的兄弟,那一张张脸好似活的一样,那一声声临死之前的嚎叫,也仿佛在耳边。 闭上眼后,记忆中后世那些现代生活的画面,曾经心中的幻想,又浮现出来。和现在的日子重叠在一起,断断续续相互交织。 一会是置身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他像是灵魂一样在里面游荡。 金甲武士,绿衣宫人。山珍海味流水一般,龙椅上的男子大宴群臣,只是那个男子的脸上带着一层雾气,似曾相识却又看不清楚。 豁然之间,一位顶盔带甲的武将蹦了起来,疯魔一般大喊,各位兄弟,酒里有毒!皇上要害俺们的性命! 然后大殿的后面,一队刀斧手狰狞的冲出来。刹那之间,雕梁画栋的宫殿变成了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血河之中,一人痛苦的挣扎着向外怕,脸上满是惊恐和不甘。 朱五忽然喊出声音,“徐达哥哥!” 他奔跑过去伸出手,想把已经满脸胡须的徐达拉起来,可是还没碰触到徐达的手臂。七八柄刀斧,凌空斩落,噗噗的入肉之声,还有骨头碎裂的咔咔声。 徐达的眼神变得涣散,嘴里喃喃,“小五!” 朱五再次回望龙椅,上面那人却消失了。 正惊诧之间,这大殿的画面一转,竟然变成了车水马龙的现代,周边的场景也让他十分熟悉。 空旷的地上全是豪车,这里竟是他退伍第一份工作的地方,一个大型商业广场的停车场。 炎炎夏日,一个头上冒着汗水的年轻保安,跑到一台奔驰面前,礼貌的笑道,“对不起老板,您得在挪下车,您占两个车位!” 朱五再次喊出声,那个青年河畔就是自己。 他呆呆的看着自己那副谦卑的样子,看到了老板不耐烦的摆手。随后他看到自己和老板起了争执,两个人争吵起来。 老板用带着金表的手推搡着自己,不屑的骂道,“你这条看门狗!” 朱五怒了,那个自己怒了。 那个自己在老板的叫骂声中,挥舞拳头和老板扭打再一起。 然而,就在朱五想要冲过去帮忙的时候,他刚一动,画面又变了。 朱五又看到了自己。 自己身上由保安服变成了普通人的衣服,正爱惜的擦拭一台银色卡罗拉轿车的座椅,手机上显示有乘客叫车,飞快的点了下接单,然后上车开车,整理自己的仪表,在车里喷点空气净化气。 很快到了客人所在的地方,然而却不见人只能在客人定位的地方等待。好半天之后,一个短裙抱着泰迪,叼着烟的女孩子满脸不爽的上了车。 “对不起女士,车里不能吸烟!” “我花钱了,想抽就抽,你啰嗦什么!” “女士,请看好您的宠物狗,它在咬我的车门!” “瞎叫唤什么,吓着我家宝贝!” “女士,请您讲点素质!” “素质值多少钱?你有素质,你素质再高也是个开网约车的,也得伺候我……” “老子不伺候了!” 画面中的自己和朱五同时喊出这句话,脚踩刹车。 咚咚咚!咚咚咚咚! 梦境定格了,一切都不动了,只有耳朵里响起了战鼓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一下比一下急促。 不对,不是梦。 朱五刷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伴随着战鼓还有阵阵马蹄的声音,和传令兵的大喊。 “大帅令,上城!” 官军来了,朱五极快的从床上爬起来,拿起兵器盔甲。推开门,郭兴和李赛一边塞着衣服,一边往他这里跑。 “各队整队,在大营待命!”朱五的坐骑被蓝玉那小子牵过来,他跳上马,大声吩咐,“老三,带亲卫跟我上城!” 蓝玉在边上喊,“五哥,带上俺吧!俺拉得开弓,轮得动刀!” “跟上!”朱五一马当先,冲出大营。 天刚微微亮,城头上红巾诸将面色阴沉,看着城外官军的旗帜风中飘扬。官军小股骑兵在前,步兵居中,最后是大队的骑兵。 烟尘滚滚,成千上万人的队伍密密麻麻,在城头望去蚂蚁一样。 郭子兴大帅,孙德崖等将军。朱重八汤和还有朱五,齐聚城头。红巾军刀出鞘,弓上弦杀气腾腾。 到底是开了,朱五心道。官军没来之前,城里人心惶惶,来了之后反而安定下来。既然吃了这碗造反的饭,走了这条杀官的道,大伙早就有这个觉悟。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生死各安天命,死就死求,不死就博个富贵。 只是这些原来的江湖豪客,田里的老农,骤然面对如此多的官军,豁出去的同时心里也难免有些打鼓。 就在此时,朱重八从郭子兴身后站出来,朗声说道,“大帅,末将以为应该趁官军立足未稳,出城给他一家伙。末将愿领手下弟兄为先锋,砍几颗官狗子的脑袋,以立大帅军威!” 汤和也马上说到,“俺和重八一起去,杀他个七进七出,让官军知道咱们红巾的厉害!” 众将议论纷纷,有人请命出战,还有人建议按兵不动。郭子兴不动声色,反而朝朱五问道,“小五你和官军交过手,你以为如何?” “义父,若是官军刚来只是出城,倒也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但现在有些晚了。”朱五站到郭子兴身边,指着城下说道,“官军此时站住了阵脚,您官军侧翼的骑兵。” 大伙顺着朱五的收势向下看,官军的侧翼,有两个百人队的骑兵在慢慢兜着圈子,正斜对着城门。 朱五继续说道,“咱们此时若是出城,出骑兵官军的马队能从后面咬上,缠住。若是步兵,不等咱们整好队伍,他们就掩杀过来。” 郭子兴点头,“小五此言,正合俺意。”说着,放声笑笑,“诸位,别看官军势大。可濠州城国若金汤,咱们城中粮草充足,只要咱们兄弟齐心,人人奋勇,官军来多少死多少!” 众人纷纷点头,朱五无意间看到朱重八递过来的目光。温暖清澈带着几分赞许,朱五也对他笑笑。二人目光相遇,彼此都有小心保重之意,带着几分兄弟真情。 可就在此时,城下官军大营将旗附近,三个骑兵呈箭头形状,快马奔到城下。 领头的骑士在马背上,中气十足地冲城头大喊,“天恩浩荡,投降可免一死!不降,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随后他身后的骑士也跟着喊道,“鸡犬不留!” 这四个字顺着风声飘荡,整个城头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朱五最听不得的这就是这句鸡犬不留,活不下去穷汉造反有理,朝廷派军征讨也师出有名。可是和城内百姓何干,难道这些百姓不是朝廷的子民吗? 一句鸡犬不留,显得官军好大威风,可也显得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拿人当人。在他们眼里杀人,和杀鸡杀羊没有分别。 朱五按耐不住,趴在城墙上,大喊,“红巾男儿大好头颅在此,有种来拿!” 这声暴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朱五喊完。马上就走红巾的军将趴到城墙上,冲着城下破口大骂。 随后不知是谁起头,城头上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异口同声慷慨同唱。 “天遣红巾杀不平(不公平的人),不平人(被不公年对待的人)杀不平人(不公平的人)……” 唱完之后又是,污言秽语的骂声。 “老子早够本了,有种来杀!” “俺日你八辈儿!” 这些穷苦出身的汉子,早就被这世道折磨得没个人样,命都不在乎,还怕你官军! 城下马背上的骑士轻蔑的笑笑,在大伙肉眼可见之中,呸了一口。随即跳下马,解开裤子掏出鸟来,冲着城头射出一股黄汤。 朱五大怒,就在骑士又上马之后,脱口而出喊道,“谁能射杀此人,赏银子百两!” “俺来!” 身后脆声声的有人答应,之见跟在朱五身后的蓝玉,从旁人手里抢过一副弓箭,跳上墙头。 说时迟那时快,蓝玉双手举弓,由上而下势如满月,嘴里大喝,“死!” 刷!撒手之后,弓弦嗡地一声。箭如霹雳,飒踏流星。 就在他出手的瞬间,朱重八身侧,汤和一张一人高的强弓,也瞬间瞬间射出一只冷箭。 两只箭一前一后,呼啸而出。 可或许是年少力小,蓝玉的箭斜落在敌骑的前面,没入土中,没能伤到对方。 而汤和的箭却势大力沉,在敌骑调转马头之时,噗地一下扎在敌人脖上。 一股血冒出来,敌骑吭都没吭一声,在马上直挺挺的摔下来。另外两骑兵吓得齐齐后退,见城头没有继续射箭,才壮胆拉起尸跑了。 “好!汤千户神射!”城头上,一片欢呼叫号之声。 汤和收了弓箭,冲着朱五笑笑,“朱公子!欠俺一百两银子阿!” 朱五无所谓的笑笑,回头给他就是,大敌当前也不愿意浪费口舌。 而蓝玉却是气得胸膛起伏,恨恨的把弓丟了,“五哥,这弓俺用不惯,若是俺姐夫那张硬弓,那人早死透透的!” “回头小人给你寻摸一把趁手的!”朱五笑道,“你小子行阿,没看处来还是个神射手,哪学的?” “跟俺姐夫!”蓝玉抬起头,“五哥,若是俺姐夫在此,那三个骑兵一个都跑不掉!” “你姐夫有这么厉害?叫啥?”朱五顺口问道。 蓝玉脸上满是骄傲,朗声道,“常遇春!” 三十二 谁喊你爹 “俺姐夫叫常遇春!” 蓝玉的脸上满是向往和骄傲,还带着深深的崇拜,仿佛这个名字有着莫大的荣光。 而朱五则是有片刻恍惚,心里忽然想笑。不由得看向那边紧握刀把,望着城下官军的朱重八。 无论是书籍正史,还是野史演义。常遇春徐达这二位千古名将,都是未来朱皇帝的哼哈二将。犹如李二的尉迟和秦叔宝,当然这二位名将的功绩,比两位门神高出不止一头。 可是造化弄人,或者说蝴蝶效应。那边重八哥刚拉起家乡子弟兵,入了郭大帅的眼。朱五这边却阴差阳错,收了蓝玉顺带着挖出了常遇春。 “你姐夫在哪?”朱五有点小心思,给蓝玉挖了个坑,“如此好汉怎能不投红巾,凭他的本事当个头领不跟玩似的!” 蓝玉脸上一红,低声说道,“五哥,俺爹说你是汉人,让俺听你的俺才和你说,其实俺姐夫早就反了。”说着,左右看看,又压低声音,“俺姐夫领着一票兄弟,在定远边上做无本的买卖!” “就抢劫呗!”朱元笑道,啥无本买卖,不就是打家劫舍绑票勒索占山为王么,说的好听。 蓝玉不乐意了,嘟囔道,“五哥,话不能这么说,大宋的梁山好汉也是无本的买卖…” 就在此时,城头上忽然有人喊道,“官军动了!” 官军的大营中人头攒动,本以为是兵马调动,殊不知传来一阵哭天喊地之声,无数哭哭啼啼的百姓,被弯刀和长矛赶到城下。 “狗日的官军,居然让老百姓给他们修工事,这是看准了咱舍不得杀自己的乡亲!” 朱重八虎目泛红,愤声说道。 工事这个词,故已有之。此时的朱五早就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了,练兵这些日子没少和大帅派过来的老军请教。 濠州虽非天下大城,也没有几十丈宽的护城河,但依旧易守难攻。电视剧小说中那种直接竖起梯子往上爬是骗人的,扯淡。 此时的城墙更不是影视剧中所显示的,或者是现代复古影城那样四四方方,平直光滑的,那样的城墙只有现代社会混凝土机械化才能盖起来。 那样的城墙就是公公的老婆,摆设。如今的濠州城墙,由一个个凹字形组成,凹字两边的突出部分称作马面。 若敌人攻城攻击凹字中间的地方,则两边可以组成交叉火力,扔石头都能把人砸死。若攻击凹字的突出部分,那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少量精兵,谁也爬不上来。 所以攻城一方就需要工事,或是堆起土堆或是木墙,以便于攻城方的远程攻击武器能打到城头,压制守军。 在老军的描述中,官军建好工事后,成百上千的弓箭手站在工事上,压制城门楼上的守军。敢死队攻击城门,只要城门破,守城义军就大势已去。 不过修筑工事必然会遭到守军的打击,官军多数的时候都是抓百姓来干。换成义军,其实也多半如此。 这些百姓已经不是人,只是活着的工具而已。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都不会让他们活。 而朱重八本就是濠州人士,他这一声乡亲,让许多濠州本地的士卒眼睛都红了。 城外官军大营,蒙古大将彻里不花营帐之中,这位蒙古勇士饮干银杯中的酒,斜眼看着跪在面前的高丽人崔敏哲。 “土台子堆起来之后,你带人攻城门!”彻里不花擦了擦嘴说道,“攻不下来,就抽死你!大元的粮食,不养你们这些废物。” 崔敏哲抖得筛糠一样,他那里会打仗,属下的高丽营也不过是仗着蒙古人狐假虎威的乌合之众,可是军令之下,他哪里敢反抗。 高丽贫瘠小国,大辽大金强盛之时他们都得俯称臣,到了蒙古这更是只有当奴才的命。 不过高丽人自称性情刚烈,蒙古崛起之时也曾全国抵抗,策略是打不过就降,然后接着反,于是蒙古铁骑接着杀。 实在是被杀怕了,到后来高丽国主干脆把国内主张反抗的大臣都杀了,忽必烈派大军征讨日本之时,高丽直接被征为大元的后勤根据地。 而后历代国王娶蒙古公主为后,派世子进大都为质。俯帖耳,唯命是从。 不过这种恭顺只是表面现象,高丽人就如草原上的野狗,狼的面前露出肚皮,狼的后面暗中呲牙。 此时大元天下烽烟并起,高丽则在辽东北疆暗中侵占天朝领土。甚至大明建立之后,高丽变成朝鲜,这种行为也从未停止。 李氏朝鲜趁中原打盹之时,不断蚕食辽东,吞并女真部落人口土地,占领后迅从国内大量移民。 (有一种说法,朝鲜的建立者李氏就是女真人。永乐二年,朝鲜太宗李芳远以自己生于朝鲜东北,葬于朝鲜东北为目的,请求明朝归还东北女真十处之地。当时可能是为了大国气概,再加上那边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朝鲜的领土第一次从法理上占领了图们江以南的区域。) 有明两百余年,朝鲜貌似恭顺实则野心勃勃,拓展到图们江还不满足,甚至推到鸭绿江一带。 两百年间,阻挠明朝招抚女真,与女真部落相互攻伐厮杀,其中就有爱新觉罗家的先祖。两百余年打打杀杀,女真与朝鲜早就成了世仇。所以后金立国之后,征伐朝鲜杀戮残酷不无道理。 这崔敏哲乃是高丽大族的庶子,有亲戚在大元贵人府中当差,又仰慕天朝文化,所以到了大元花钱买了个官做,谁想居然是武官,谁想居然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打仗,就遇到了硬骨头。 彻里不花作了崔敏哲一番,叫他只会瑟瑟抖,也觉得无趣大手一挥,崔敏哲如蒙大赦,一身冷汗的出了营帐,去寻骑兵千户全旭。 在他看来,汉人总是比蒙古人好说话一些,况且两人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全旭多少会指点他几句,甚至以后彻里不花抽他的时候,也能给他说说情。 全旭遥望濠州城头,想起那晚被几十人端了大营,又损失了许多百战精兵手足兄弟,不禁咬牙切齿。 喘着粗气对身边人问道,“前日咱们围住那红巾蛮子叫啥来着?” 身边亲兵想了片刻,“好像叫啥五,对了,朱五!” “朱五!”全旭冷哼一声,“走,城下叫阵去。”说完,双腿夹着马腹,胯下骏马奔向城下。 “千户大人小心蛮子弓箭。” 全旭跟本来不听手下的全解,来到城下喊道,“城上的人听着,你那边可有人叫朱五?” 朱五正在城上吩咐防务,郭子兴大帅下令各部精锐驻守城头,朱五这边正好在城门的右侧。城墙不但是墙,城门楼下面还有藏兵的地方,所以朱五把兄弟们分成几队,交替守城休息。 另外守城的滚石擂木热油热粪也得准备好,正忙得不可开交,突然城下有一员敌将在喊他。顿时,城上所有军官的目光望了过来。 于是从城头探出头,骂道,“谁特么喊你爹!” “俺……” 全旭刚说了一个字,瞬间脸色涨的通红,缰绳把手都勒出了血印子。 没人答应,就见几个骑兵,朱五接着喊,“喊你爹干啥?” “朱五,你休呈口舌之快,等破城之后老子割了你的舌头下酒!”全旭怒冲冠,大声喊道。 “老子问你,谁他么喊你爹?谁呀?”朱五也纳闷,官军之中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 “老子大元汉军世袭千户全旭!”全旭琢磨一下,好像有点不对,似乎着了朱五的道儿。 朱五寻思会笑了,这八成就是前天的手下败将,只是不知为何找上门开,回头对身边人说道,“准备一桶大粪,泼下去!” 蓝玉正捏着鼻子忍受,闻言说道,“五哥。刚热乎,还不烫呢?” “他肠胃不好喝不了那么烫的!”朱五坏笑。 全旭还在城下叫骂,“朱五,你要是个爷们,就出城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千户大人小心……” 亲兵一声惊呼,只见城头一道黄了吧唧的液体,当头浇下。长年刀尖儿上打滚的本能反应。全旭调转马头,堪堪避过。 饶是如此,头脸手上也被淋了许多。顿时一股腥臭弥漫开来,闻之欲呕吐。 从军多年他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骂了,打马逃回本阵。 “这就跑了?”朱五摇头。 本想骂出张学友那句经典台词,谁知道生化武器威力这么大,城头上倒是一片喝彩叫号。 唯有蓝玉有些不屑,“五哥,要是俺姐夫在这,遇上叫阵,肯定冲出去砍了那厮脑袋。” 朱五直接踹他一脚,“你姐夫那是唬!(莽)”心道,拿老子跟常遇春比,你也真是高看我了。 却说全旭跑回本阵,甲上的液体还没干,吩咐左右,“找东西,俺擦擦!” “在下这有!”崔敏哲从后面冒出来,拿着一个手绢,那股臭味差点熏他一个跟头,可他还是忍着,帮全旭仔细擦拭,“全将军,这次请拉兄弟一把!” 一听这个拉子,全旭顿时觉得有些忍不住。呕的一声,翻身吐了起来。 “让臭味熏吐了!啥玩意这么臭?” 崔敏哲低头看着擦拭过的手绢,上面还有湿透的水渍。 突然间,鬼事神差的伸舌头舔了一口,“呀,齁咸!” 三十三 准备 官军的土台子工事越搭越高,周边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尸。 有干活太慢被官军砍了的,还有被城上弓箭射死的。一下能死透还好,剩下半口气的哀嚎声,听得瘆人。 朱五在城墙上听着,只能无声感叹,这就是乱世,这就是命!早死早投胎,下辈子托生个太平盛世吧! 城下高丽人崔敏哲在汉军千户全旭的旁边,虚心请教如何攻城,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么。 全旭有些不耐烦,用马鞭在地上画了一个图形出来,指着说道,“等土台子搭得够高,大帅的蒙古色目弓箭手会上台放箭,压制城墙上那些蛮子,皆时你选一队精兵盾牌护住头顶,冲到城门下。记着,多带猛火油,到时候放火烧他娘的就是了。” 崔敏哲小眼睛眨巴眨巴,“就这?这么简单?” “简单?”全旭差点咬掉舌头,“这是人命堆出来的法子,从古到今都这么打,你居然说简单?” “兄弟不是这个意思,实在全乱了方寸,心里没底阿!”崔敏哲解释道,“在下的高丽营,野战都不济,哪能攻城阿!” “帅令难违好自为之吧!”全旭忽然有些同情这高丽人,叹气说道。 “全兄,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大帅改主意?”崔敏哲压低声音说道,“全兄颇得大帅器重,是说得上话的人。兄弟想请全兄在大帅面前美言几句,换别人攻城!” “换谁?”全旭心里冒火,耐着性子道。 崔敏哲却没看出来他神色已变,继续笑道,“换那些汉军呗!只要全兄帮兄弟说话,兄弟必有重谢。” 说着,伸出两根手指,“白银两千两,再加五个高丽婢女,保证都是处子之身。” 全屋冷笑,“帮你说话也不是不行,只是为啥换汉军呢,汉军也未必能攻破濠州吧!” “汉人人多阿!”崔敏哲唾沫星子横飞,“死了再抓丁就是,兄弟的高丽营可是……” “去你娘的!” 砂锅大的拳头跟锤子似的,打得崔敏哲抱头鼠窜,“你他娘,损人利己的玩意儿!” 时至黄昏,天色还有一丝明亮之前,官军的工事终于差不多了,土台的顶上改装了一人高的木头胸墙。 人不怕死,怕的等死,所以这一天的等待格外漫长。 漫长到朱五把手指甲都咬秃了,他是见识过精锐弓箭手威力的。若是这些土台子上占满弓箭手,墙头上的人根本别想直起腰来。 可是除了硬抗还真没别的办法,红巾的士卒都是穷汉子,没几个摸过弓箭的。能拉的开弓的,都是郭大帅的宝贝。 “要是有门炮就好了!” 朱五恨恨的想,哪怕是最小的炮,官军都工事都不叫事儿,一炮下去一个坑。 “蓝玉!”朱五见人过来,“回去问问席老道,掌心雷配好了没有!” 以前配的掌心雷上次打的差不多了,回城之后朱五就让席应真师徒急忙赶制,保命的家伙多少也不嫌多。 “五哥,寻摸着一好东西!”郭兴和李赛带人,从远处拖了一个东西过来。 “床子弩?” 朱五不确定的问道,这玩意他只是听老军说过,原本就是难得的军中利器,不过由于朝廷防备汉人,诺大的濠州城也没几架,还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货。 “在哪弄的?还有吗?” 李赛本就是这濠州的守军,笑着说道,“就这一个,城门楼那边的兄弟不识货,俺直接给弄来了。” 床弩顾名思义就是床一样,底下是床一样的木头架子,可以固定在地上。上面也固定的架着一个大的弩机,弦都跟人手臂一般粗细,要两个壮汉转动绞盘上弦,箭都很白蜡杆子似的。(瞎扯淡的,别当真。) “你会用?”朱五大喜,“装上,对准官军的土台子。” “带弦的玩意就没俺不会用的!” 李赛带人七手八脚的把床弩固定住,吱嘎吱嘎的上弦,箭头对准了城外的目标。 “干他一下?”郭兴问道。 朱五摇头,“鸟都没一个,射毛阿!啥时候那上面站满了人,啥时候动手!” “五哥,秀英姐来了!” 正趴在城墙上研究,身后有人说话。朱五回头,见马秀英带着郭莲儿拎着两个木桶上来,小丫头秀儿也迈着小腿,吃力的跟着。 “五果!俺想你哩!”丫头还小,啥都不懂,见着朱五就乐呵呵的跑过来。 “让哥看看!”朱五直接把她抱在怀里,“哟,胖了!”不但是胖了,原来秀儿的头都是黄的,现在浓密乌黑,脸上也有了光泽。 还有郭莲儿原本豆芽菜一般,这才多少功夫,吃得好穿得好,个子也长了身段也出来了,有点女人味儿了。 再看马秀英,没穿平日的素色罗裙,反而一副利索的男装短打扮,腰里还别着把短刀。 “秀英姐,你上来干啥?”朱五抱着丫头笑道。 “俺不上来你们不得喝北风?”马秀英放下木桶,里面是泛着油花的菜汤,“人手不够,俺跟着伙房帮忙给大伙做饭!” “五哥,吃馍!”郭莲儿的木桶里装着刚蒸好的干粮。 “让弟兄们吃饭,歇会!”朱五接过来吩咐,眼神不经意间看见,对面城墙跺子上眼巴巴望这边的朱重八,喊道,“重八哥,过来吃点!” “好嘞!”朱重八也不客气,嗖嗖几步凑了过来。 朱重八如今是大帅的亲兵,不用守卫城头第一线。郭大帅坐阵城头,派他领了一个倒霉差事,带着几个兄弟在城墙上晃悠,督战。 干这活的人不招人得意,所以城头上人不少,就是没人跟他们搭话。 郭兴正叼着馍捞汤,见他过来幸幸的挪下屁股。 “谢谢,大小姐!”朱重八接过马秀英递过来的吃食。 马秀英笑笑,“朱大哥别叫俺大小姐,俺没那么金贵!” 这是实话,叫马秀英大小姐的都是郭子兴驯养多年的手下,和家奴差不多,况且她也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朱重八爽朗的笑道,“那咱就叫你马姑娘!”说着,忽然来了一句,“咱比你大,以后就叫你妹子吧!” 扑! 朱五呛着了,两条青菜顺着鼻孔喷出来,咳嗽不止。 朱重八阿朱重八,平时看你浓眉大眼挺正经个人,想不到你小子脸皮也这么厚! 虽说朱五早就知道这是重八未来的媳妇,可是一没打算做媒,二没想着拉郎配。他和秀英姐也更是情同姐弟,这事顺其自然就好,况且朱五内心深处,或者也有一点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小心思。 却是想不到,朱重八主动套起近乎来,也够蹬鼻子上脸的。 “多大的人了,喝汤都能呛着!”马秀英没回朱重八,反而笑着对朱五说道。 郭兴则是斜眼看着朱重八,带刺的说道,“行阿老朱,管秀英姐叫妹子的,你也是头一个。给大帅当了亲兵就是不一样,涨行市了。” 朱重八说完也有些后悔,太轻挑了。让郭兴吃哒几句,脸上就有些抹不开。 倒是马秀英大方,“叫啥都一样,俺也是小门小户家的闺女,没那么多说头。”说完,拎着捅去旁边饭去了。 朱重八埋头吃了好几大口,随后在朱五耳边轻声问道,“小五,那啥!那个马姑娘对你挺不错阿!” 诶,这话让你问的,真牙碜! 朱五想笑,忍住了,“秀英姐和重八哥你一样,对我有恩。要是没她,小五说不定还过不到今天!” 没错,没有马秀英求情,郭子兴未必肯让朱五去伙。况且长期以来,马秀英对他一直是另眼相待,真拿他当自己家人一样。 (对于一部百万字以上的小说,各位能不能耐心点?好戏在后头,朱五也好,重八也好都刚刚起步,爱恨纠葛兄弟情愁还在后面。) 朱重八没听朱五说过这中间的事,有些不解,却有不好意思再问。 远处,郭大帅坐镇中军,帅旗在城头最显眼地方飘扬,身边站满了亲卫和濠州红巾的头面人物。 汤和就在其中,作为骑兵千户领,大帅手中的机动力量,他必须随时听命。马秀英她们一上城墙他就看到了,只不过他的目光却放在了马秀英身后,那个身材单薄的女娃身上。 朱五身边郭家兄弟的妹子,大小姐带在后宅养着的闲人。原本汤和远远的见过几次,峨眉哭的啥,可是今天不知道咋了,心里像是被挠了一下似的。 巧的是在那边朱五似乎和她说了啥,女娃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意来。 “官军,上台了!” 听到喊声,朱五马上扔了手里的碗,趴到城墙上。 城下官军几队手持重弓,穿着皮袍子的弓箭手,爬到土台上。土台上还有胸墙,犹如盾牌一样把这些弓箭手包裹起来。 土台是梯子行的,所以弓箭手的位置不能都在一个水平线上,其中一个弓箭手,测了下风向,刷的当初一箭,箭枝晃晃悠悠的在城头落下。 “试射!” 朱五大喊一声,前几日的官军也是这个套路。古人的弓箭其实和后世的步枪一样,都需要校正。 “秀英姐,莲儿赶紧下去!”朱五把咧开嘴咱哭的秀儿交给郭莲儿,急道,“快点,赶紧!” 郭莲儿抱着秀儿,边走边道,“五哥,你自己小心!” “诶,这丫头咋不问问他亲哥呢!”郭兴还叼着馍,心里纳闷。 “别吃了!” 朱五给他一脚,在城墙上大声喊道,“前排蹲墙根底下,后排猫盾牌后边!” 三十四 攻城 (我决定洗心革命,从新做银,哪怕把我的头都薅光了,以后也要做到一天两更。站内短信卡卡推荐,读者朋友嗷嗷打赏。上个月打赏我都有22块钱……必须得对得起这份尊重。) 战争永远比想象的残酷。 土台上的官军一轮齐射,迅疾的箭头在空中化作各个黑点,带着刺耳的呼啸,在朱五眼里像极了科幻电影的外星武器攻击。 “举盾!” 城头红巾中的军官大声呼喊,然而缺乏系统训练,没经历过多少战阵,许多空有勇气的士卒慢了半拍。 挣扎,嚎叫,痛苦,死亡。战争的主旋律,瞬间在城头奏响。青砖铺成的地面上,马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血泊。 朱五蜷身蹲在城头的砖墙后面,这相当于一个反斜面,能有效的躲开官军弓箭手的攻击。说来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有过当兵的经历,每到危急关头,他反而会更稳定。 第一波箭雨过去,城头哀嚎一片,然而官军却没有接着来第二波。 朱五的大脑飞运转,他们在等啥?等着城墙上的人露头,还是在等红巾的反击?抑或是歪在休息? 这些外面罩着皮袍子头戴铁盔的官军弓箭手,用的都是大弓,非常考验体力。可是这个推断马上就被他否决了,因为官军步卒中,一队人马,龟缩在盾牌之下,向城门猛冲过来。 伴随的,还有鬼哭狼嚎的高丽话,“去给打(杀阿)!” 又来这套,朱五明白了。这是弓箭掩护压制,步卒冲锋攻击城门。在没有大型攻城设备,或者人数不够多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让他猜对了,旁边城头的兄弟不明所以的露出头,立刻招来一阵箭雨。 “李赛!”朱五回身喊道,“瞄准城下土台上的弓箭手,给我干他们!” 床弩早就对准了目标,就等他的命令。李赛在两个兄弟顶着盾牌的保护下又确认一眼,随后冲着身后猛地挥手。 “哐!” 郭兴手中的短锤砸在了床弩的击上,巨大的破空声刮得人耳膜做痛,接着视线中一道白光闪过。 还没来得及分辨那到底是弩箭的影子还是视线的残留,土台上官军的木板胸墙突然爆炸开来。 紧接着一片血雾和肢体腾空,巨大的弩箭直接把土台上站着的弓箭手射穿,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 官军大帐中,主将彻里不花刷地一声站起来,怒道,“床弩?南蛮子怎么会有这玩意儿?”随后见只有一根弩箭射出来,没有祖先口口相传中,噩梦一样暴雨一般的箭雨,愤恨地说道,“该死的蛮子,菜刀都不能给他们用!” 来不及感叹古人在战争中杀人的艺术,顶着盾牌的高级兵已经到了城门口。 “装弩!”朱五随即大吼一声,“伺候着!” 红巾军虽然缺乏训练,但是军中也有在官军中带过的老军,城墙上每二十步一个燃烧的大铁锅,里面都是滚热的粪水,墙上挂着擂石滚木。 城下弓箭手的打击稍微停滞,红巾军的反击就开始了。一桶桶滚热的粪水丢下来,无数巨石从天而降。 畏畏缩缩到了城门脚下的高丽营顿时损失惨重,当先几个眨眼间被巨石拍在地上,成了肉饼。 紧接着装着滚烫粪汁的木桶在他们人群中爆开,马上就是杀猪一样的嚎叫。 朱五在城墙上亲眼见到,几个被淋了一身的高丽兵,身上冒着热气,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嘴里惨绝人寰的喊叫,“欧马!” 官军本阵中,高丽营千户崔敏哲刚刚还在窃喜,兄弟们接近城门了,紧接着的惨烈景象,马上就让他心惊胆战手脚冰凉。 刺耳的嚎叫还未散去,城头又是燃烧着的滚木落下。慌乱之中,魂飞魄散的高丽兵打翻了用来烧城门的火油。 轰! 巨大的热浪袭来,城门楼的高丽兵队伍在瞬间变成了火人,城上城下的士卒在这一刻,似乎都惊呆了。 燃烧着的士卒像被点燃尾巴的兔子,徒劳的狂奔。侥幸没被波及到了,扔了兵器就往回跑。 然而就当他们快跑到本阵的嘛一刻,一队蒙古骑兵呼啸而来,手中弯刀挥舞,一颗颗人头落地。 “下雨了?” 似乎有液体落在呆愣着的崔敏哲脸,他下意识的用手去摸,黏的热的。不是雨,是血,是骑兵弯刀上甩下来的,他的同胞的血。 “大帅有令,继续上不许停!”蒙古骑士用生硬的汉话传达命令,冰冷的眼神如刀子般剜心。 站他身旁的汉军千户全旭说道,“快挑人准备吧,大帅的耐性不怎么好!” 崔敏哲欲哭无泪,“这是拿命往里填,要死很多人的?”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全旭冷笑,“再说,你这才死多少人?” 崔敏哲心中悲愤交加,吼道,“我高丽人的人命也是命!” “你再磨蹭下去,马上就没命!”全旭继续冷笑。 地上的火人还在燃烧,又一队人被刀逼着赶到阵前。有人怯懦不前,马上被抹了脖子。剩下的人只有靠在一起,心中默念满天神佛。 朱五在城头看的真切,“赶紧装粪水!李赛,床弩瞄准没有?” 方才被床弩射穿的土台上,又站上了弓箭手。这一次他们没有顾及体力,一箭接着一箭。 尤其朱五这边,官军现了床弩的位置,一阵箭雨他这边的兄弟倒下好几个。 城下,就在高丽营马上要冲锋的时候,崔敏哲又叫唤起来。 只不过,这次他叫唤的对象是督战他的蒙古骑士。 “大人,大人!”崔敏哲手舞足蹈,“反正都是送死,应该让那些民夫上,让他们浪费贼人的力气,我们高丽人留着有用,有用!” 蒙古骑士听不懂汉话,疑惑的看向全旭。后者用流利的蒙古语说几句,那蒙古骑士居然温和的笑了。 “什么意思?”崔敏哲求助全旭。 全旭也在笑,“俺跟这位蒙古将军说,为了表示勇武,这回你亲自带人上!” 崔敏哲先是一呆,随后暴跳如雷,“西巴……” “亲爹都不好使,叫爸有啥用!赶紧上吧,上可能活,不去马上死!”全旭淡淡道。 崔敏哲回头看看蒙古骑士,只看到了残酷的冷笑,还有抽出一半的弯刀。 他疯子一样的笑了起来,“全旭,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告诉你,他们能这么对我,也能这么对你,你和我一样不过是蒙古人的狗!” “你错了,你才是狗!”全旭眯着眼睛,“蒙古人对俺来说,不过是外族。而你,是外国!” 崔敏哲呆立当场,进攻的号角再次响起。 “弟兄们注意了,官狗子又来了!”一只羽箭擦着朱五的额头飞过,可他根本顾不上害怕。 郭兴指挥亲卫在城头竖立盾牌,弓箭射在上面,竟然砰砰的响。 “射他娘的!” 砰,床弩再次射,不看战果继续装箭。 杀红眼了,红巾的兄弟们迎着箭雨,无一退缩。或者说,忘了了生死。 当高丽营再次冲到城门下,又是上次的套餐。城门两边的马面,可以无死角的攻击他们。 恶臭,巨石,火焰。高丽兵再一次回头逃跑,可是另一边依旧有蒙古的马刀在等着他们。 崔敏哲的运气出奇的好,他嚎叫着冲到城门下,然后受惊的兔子一样,蜷缩在城墙的角落里,双手抱着头,嚎叫哭泣。 蒙古大将彻里不花纵马来到阵前,看着濠州的城头良久不语。 半晌,开口问道,“全千户,你们汉人攻城厉害,有什么办法能迅的攻下此城!” “多征步卒,调工匠过来,建楼车云梯。”全旭说道,“不然只有用人命去填!” 彻里不花叹息一声,摆摆手,“今天就到这吧,收兵!” “官军退了!” 城头上看的清楚,官军的弓箭手下了土台子,阵前的士卒掉头回营。 “检查弟兄们的伤亡,让二虎和朱进伟带人上来换防!”朱五随手抓过一个兄弟吩咐,可是说着话现,自己抓着的是一具软绵绵的尸体。 这位兄弟的脖颈上,插着半支箭头,血已经流干了。 “老三!” “这呢五哥!” 朱五又把刚把的话重复一遍,“带兄弟们下去好好歇着,去吧!” 郭兴领命下去,周围的红巾兄弟们开始救护伤兵,打扫城头。偶尔有些呻吟外,城上城下突然安静起来。 抬头看看天空,远处是最后的霞光,今天要过去了。 “开门,开门!” 城下突然传来一阵不似人声的呼喊,“我投降,我要投降!” 向下看去,只见高丽营千户崔敏哲披头散,拍打着濠州厚重的城门。 “我不是蒙古人,我也不是大元的北方汉人,我高丽人,高丽人!开门,我要投降!” 然而就算他喊破了喉咙,城墙上的人也只是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五哥,高丽是哪?”换防的兄弟上来了,蓝玉就在其中,问道。 “不在咱们华夏。” “那他跑咱们地方来干什么?”蓝玉不解。 朱五笑笑,“射死他!” “好嘞!”蓝玉答应一声,弯弓搭箭。 城下的崔敏哲喊到没有力气,抬头时忽然看见有人拿弓箭瞄准他,转身就跑。 他跑的动作和蓝玉射箭的动作,竟然一致。所以,这只箭射入土中。 “恁娘地!” 又偏了,蓝玉骂骂咧咧,今儿两回露脸的机会都弄砸了,可丟大人了。 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哐地一脚踹在床弩上。砰,吓了他一跳。 奔跑之中的崔敏哲觉得身后似乎有风,奔跑中回头。 啪,似乎什么东西爆了。 他的身子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头颅却变成了碎片。 三十五 并肩 “小五,你这边伤亡咋样?” 朱五正靠在墙头休息,朱重八带着徐达悄咪咪的过来,张口问道。 “死了七个,伤了十来个!”一想到这个数字,朱五就隐隐心痛,还有几分懊恼。 若是这些兄弟死于官军蹬城也就罢了,竟然都是被流失命中。 “你这边倒还好,孙将军那躺下七八十个!”朱重八叹口气说道。 孙将军就是孙德崖,手下的弟兄负责旁边马面那段城墙。这两个地方,正是官军弓箭手覆盖的区域。 不过那边可没床弩,高丽兵攻城门的时候,只有顶着官军的箭雨在城墙上反击。 “也不知道,那些将军在想啥。濠州占了这么多天,城墙的防务一点没准备,全是临时抱佛脚。 幸亏官军人少,要是在多上几万,攻城器械齐备,濠州怕是守不了几天。” 朱五心里烦躁,突然有种很想抽根烟的念头,他这话却是连郭大帅都给装进去了。 朱重八没接这话,朱五能抱怨,他却不能。 反而说道,“小五,咱刚才跟大帅讨了个差事,领着一队兄弟们接守你旁边这段城墙。” “孙将军那段?”朱五见朱重八点头,笑道,“行阿,咱们哥俩这算是并肩而战了。不过重八哥,这块城墙可是最凶险的地方,自己要小心。” 只见朱重八捏紧了拳头,“咱宁可挨官军的刀子,也不愿意朝自己兄弟下手!” 啥意思?朱五脑中冒出问好,目光转向徐达。 后者吞吞吐吐,“墙上下去的伤兵,伤重的直接了断了!” 朱五明白了,这年月本就没啥战场救护,医疗条件更是落后,与其那些重伤的士卒哀嚎影响士气,还不如偷偷了断,也算解脱。 了断他们的人,必须是主将的心腹,这样才能保守秘密。 此时,城墙上来的地方传来脚步,席应真师徒带着几个兄弟,抬了几个木筐过来。 “远点放,别挨着火!”朱五张口吩咐。 徐达好奇,“啥东西?” “重八哥,你拿一筐过去。”朱五想想,“不过这玩意没多少了,得省着点用。” 在左军呆了那么多日子,朱重八当然知道这是啥东西,冲官军大营那晚上,也是亲眼见识了它的威力。 没说话,笑着在朱五肩膀上拍拍,重重点头。 “咱们哥俩这块,正是城门两侧,估计明天又是一场恶战。”朱五继续说道,“咱哥俩合计合计,怎么整?” “你那床子弩能不能挪动?”朱重八问道,“要是那玩意能打到咱这边城下土台子,弟兄们就不会给官军当活靶子。” “大盾还得多准备,在城墙上竖起盾墙,留出侧面对着城下。咱哥俩面对面,正好是交叉火力…” “还有火油也得预备,那玩意一烧一大片……”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的天色完全黑了起来。 …… 城上城下,到处都是点燃的篝火。 城下官军大营中生火做饭,遍地炊烟,其中隐隐有女子哭泣的声音传出。 不用想,那是官军在周围村落抢来的民妇。 城头上士卒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滚热的菜汤加上渲腾的干粮,能让大伙暂时忘了大战的紧张。 “哨石硫磺都没了,营里最后一点药都配掌心雷。”席应真盘腿坐在朱五身边,絮絮叨叨,“大人,不是老道儿多嘴,这种利器不该让旁人知道,更不该给了旁人。” “重八哥是一块并肩作战的兄弟,怎么是旁人!”朱五小口的喝着热汤,“不管啥东西,用了才有价值,不用就是摆设。” 席应真冷笑,“那他以后再跟你要,你给不给。要是哪天,他跟你要配方你给不给!” 朱五一顿,没好气的说道,“你这老道就是话多,你看你徒弟,从不聒噪。诶,你徒儿呢?” “谁知道死哪去了!”席应真翻个白眼,心里堵。 道衍和尚趁着师傅和朱五说话的当口,悄悄的溜到朱重八那段城墙,眼看着朱重八盘腿和弟兄们说笑,想靠近又有点犹豫。 朱重八也瞧见了道衍,他自己做过和尚,所以看道衍这个和尚,就有些顺眼。 小和尚永远收拾得干净利索,脸上多暂都带着笑。尤其是前几日还帮着战死的兄弟度一回,所以在军中有些美名。 “小和尚,过来坐!”朱重八冲着道衍招手,他年纪比道衍大出许多,叫声小和尚为不为过。 “重八…哥!”道衍笑笑,走过去,在朱重八身边坐下。 “吃过没有?”朱重八递过来一个饼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吃!” 道衍没接,反而目光在徐达,耿君用,周德兴等,朱重八这些同乡兄弟身上打转。 随后问道,“重八哥,这些都是你的兄弟?” “都是俺光腚娃娃,从小撒尿和泥的交情!”朱重八嘴里嚼着饼子大笑。 道衍双目放光,笑道,“皆人杰也。” 这话说的好,徐达等人脸上都笑呵呵的。 就听道衍继续说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等打退了官军,重八哥可以把诸位兄弟的亲族也叫来,或者再从家乡招募勇士,强军可成!” 朱重八大笑,“咱只是大帅的亲兵千户,可没有私自招募兵马的权利。” “事在人为,等打退了官军兴许重八哥就升官了。”道衍笑道,“届时,大帅必定扩军,没准重八哥也成指挥使了!” 朱重八不笑了,目光炯炯看着道衍,“以后呢?” “以后?”道衍想想,“以后谁说的准阿,自古时势造英雄。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朱重八静静的看着篝火,刚毅的脸上多出几分深沉。 …… “不是让你们下去歇着吗?跑上来干啥?” 朱五正打算靠着城墙打个盹,郭家兄弟却跑过来,靠着他坐下,惹得本来挨着朱五的二虎,翻了个白眼。 “看不着五哥,心里不踏实。”郭英笑着说道,朱重八走后他成了正队长,乐得不行。 郭兴则是开口说道,“五哥,你说这官军啥时候能退?” 二虎嘟囔一句,“杀怕了自然就退!” “用你说!”郭英不客气地给他一肘子。 “日恁丈母娘!”二虎还他一脚。 “俺连媳妇都没有,哪来的丈母娘!”郭英大笑。 他们这些兄弟就个熊样,自己人之间打打闹闹怎么都行,跟外人却一副凶巴巴的脸。 朱五也跟着笑了,这些人其实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在后世还是逃学打游戏的年纪,这世道就已经是厮杀汉了。 “老四,你将来想要个啥样的媳妇?”朱五逗他。 郭英想了一会,低着头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俺,俺想要个秀英姐那样地,人好心好,像俺娘似的……” “你个驴球,想瞎你眼!”二虎马上骂骂咧咧,“真特娘的敢想,想秀英姐那样的。郭老四,还记得你家祖坟在哪不?” 郭英这么想不奇怪,朱五手下这些弟兄哪个没受过马秀英的恩惠,就跟知心姐姐似的。 二虎骂他也不奇怪,尤其是那些乞丐出身的弟兄,死了都没人管的货。是马秀英挨个给他们治伤看病,嘘寒问暖有点好吃的都想着他们。 年纪最小的沐英,直接带到内宅里去养了。 郭英涨红了脸,“俺就就想了,咋!你狗日就没想过娶媳妇?” 二虎冷哼一声,“俺以后的媳妇,得像王三姐那样的!” 有名有姓的,王三姐! 朱五来了兴趣,问道,“哪家的姑娘?回头打完了仗,五哥给你做媒去!” “戏文里的!”二虎突然不好意思。 “戏文里也当真,脑子让烙饼堵了!”郭家兄弟和周边听着声音弟兄,捂着肚子哈哈笑。 二虎恼怒,“戏文咋了?俺娘活着时候,最得意唱这个。”说完,运了口气,扯着破锣嗓子就开唱。 “俺叫王三姐,今年有一呀! 正月里,跟着俺嫂子去赶集。 俺做的鞋面针脚好,线儿密………” 对面的墙头有人在这当口,也扯着脖子唱起来。 “俺做地好茶饭,好手艺。 俺家里养着牛,养着鸡……” 一时间城头上的士卒们,说话的停了,吃饭的停了,干活的也停了,都静静的听着,面带憧憬笑意。 这是淮西的民间小调,本应该是女子的唱腔,通俗俏皮。一代代的淮西人,唱着这个小调长大,过着小调中的日子。 一代代的淮西男儿,心里认定王三姐这样的女子,是最好的媳妇。 男人在地里干了一天活,牵着牲口回家。房后的圈里有鸡,桌子上有热饭,杆子上有干净的衣衫,炕上有新作的鞋。 到了秋收时,卖了粮给媳妇扯几尺花布。过年时,抓上几只鸡,装壶老酒,丈人家里走一趟。 这日子想想都美阿!这日子只出现在梦里阿!这日子从祖辈开始就盼阿! 有人哭了,白天跟官军厮杀,血淌了一身的汉子哭了。下巴上刚长胡子,手上却满是兵器磨出老茧的男儿哭了。 “咦,你这嗓子唱的是王三姐她姨夫吧!”郭英抹把眼睛,笑着嘲讽,“都他娘漏风了!” “不服你也唱一个!”二虎笑骂。 “俺不会,不过俺五哥会!” 朱五恨不得马上给郭老四一脚,老子啥时候会唱曲了! “五哥,来一个!”二虎扯着脖子笑。 “小五,整一个!”对面朱重八也在笑。 来就来,朱五也豁出去了,“老子给你们唱个荤的,让你们晚上都睡不着觉!” “朱公子唱荤曲啦!” 身边的人瞬间多了许多,都是蹲着的汉子,眼神贼亮。 朱五清清嗓子,脑子里回忆后世哪小调,他家长过年大集上必唱的调子。 “一更里呀,跃过花墙,叫声郎君你莫要慌呀……” “好…”大伙大笑起哄,姑娘会情郎的戏码。 “二更里呀,敲打窗棂,叫声郎君你莫要高声………” “三更里呀,咱们俩进绣房,二人上了牙床………” “嗷!”城头上的士卒扯着脖子起哄。 “解开了香粉袋呀,露出了菊花香,一朵鲜花被郎采,那么诶呀……” 众汉子跟着节奏,“诶呀……” 慢慢的整个城墙上都是大笑的歌声,成百上千的汉子在扯着脖子鬼哭狼嚎。 “你要让俺来呀,谁他么不愿意来,哪个王八犊子才不愿意来阿! 恁家的墙太高阿,转圈垒高台,就怕你爹拿着扁担拍呀诶。 你要让俺来阿,谁特么不远来,哪个驴球的才不愿意来阿! 恁家的墙太高阿,狗儿太厉害…………” 歌声久久不散,城下官军中竟然有人会跟着小声合唱。 汉军千户凝望城头,眼角湿润,“这是俺老家的调阿,俺家的调阿…………” 三十六 血城 第二日,官军没有攻城,先是在红巾箭雨下,逼迫民夫加高加固土台工事。而后又砍伐周边树木,大概是要准备攻城器材。 第三日,大营中不断有大队士卒奔向乡间,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尤其大元的官军,劫掠百姓粮食牲畜,祸害妇人女子,杀良冒功都是常事。 城上濠州本地红巾士卒,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尤其是朱重八收下的同乡玩伴,他们的老家离濠州也不是很远,快马一日的路程。 若是再打些日子,恐怕自己的家乡也难免遭受官军魔爪。 第四日,官军清早攻城。 官军准备了三日,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倾尽全力,不留后手。 这三日,朱五一直守在城头。当官军的战鼓和牛角号响起,他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重八哥!”朱五向朱重八那面喊道,“官狗子要来了。” 朱重八朗声大笑,“好兄弟,保重!” 朱五重重点头,城下官军在号令结束的那刻,倾巢而出。 依旧是弓箭手压制城头,官军其他步卒分成三路,一路攻击城门,其他两路攻击城门两侧的马面。 “杀!” 天上晴空万里,人间遍地狼烟。 不断有官军的箭矢射到城头,朱五蹲在双人顶着的大铁皮盾牌后面,盯着城墙下嘶吼着扑过来的官军。 “官军有长梯!” 官军分成三路齐头并进,在攻击马面的步卒最前端,是长长的梯子。 这梯子可不是影视剧中的样子货,木头打造的梯子粗实宽大,可以供两人并排攀爬。 而且木梯的顶端帮着铁钩,一旦挂在城墙上,守军根本抬不起来。 这几日朱五没少和军中老卒请教,这种梯子最为难缠。试想一下,守军在五六米高的城头,木梯斜着挂到城墙上,除非有专门的推杆,才能推开,然而推杆只在没挂上之前有用。 木梯挂到城墙之后,地面上马上就会用重物压住,还有士卒蚁附上来,如此的重量,怎么推,根本推不动。 而且现在的木梯上还有铁钩子,挂在墙上除非中途木梯自己断裂,不然就只能等着和官军脸贴脸。 最致命的是,木梯不只是一个,有斜挂在城头的,还有比城墙矮一截的。有士卒用来爬的,还有攀登的,防不胜防。 所以两千多年前,墨子在城守诸篇中,光是守城的方法器械就写了十二篇。(1) 可是濠州红巾的泥腿子哪懂这些,他们本就是出其不意里应外合夺城,根本没打过攻坚战,现在守城的器具除了人命,什么都没有。 “李赛,射他!”朱五指着长梯的方向。 砰! 朱五话音落下,李赛调整床弩,一箭射出落到官军阵中,几个官军被扎成了肉串,却没碰到平放的长梯。 “再来!”朱五嘶吼。 几个精装的兄弟用绞盘给床弩上弦,却嘎嘣一声,几个兄弟嘣得一个跟头,绞盘哪里忽然断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床弩的金属零件居然废了。 城下的官军盾牌顶着城上的弓箭,在官军的带领下算好距离,长长的木梯被拉起来,眼看就要挂过来。 而此时冲击城门的官军也到了城门下,搏杀一触即。 嘡啷! 朱五抽出腰间长刀,“李赛带人朝城下扔东西,二虎老三跟着我堵住城头,蓝玉去叫其他兄弟上城!” 蓝玉放箭射倒了城下一个官军,执拗的喊道,“五哥,让别人传话去,俺就跟在你身边!” 说完,当下弓箭从地上捡起一把长柄榔头,与朱五并立,嚎叫道,“五哥,濠州是俺家!” 城上城下乱成一团,旁边朱重八那面,有几个兄弟从城墙探头,徒劳的去推梯子。却成了官军弓箭手的活靶子,被射中之后,惨叫着从城头跌落。 郭大帅坐阵城楼最高处,他的亲兵们也冲到了第一线。 官军的长梯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梯子上铁钩的寒光。终于,哐当一声,木梯挂在的城头。 城下的官军一声,数位健卒叼着刀,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风是冷的,但血是热的。 朱五举刀,不惧官军的箭矢,嘶吼着喊道,“弟兄们,濠州是咱的家,官军进来就完啦!跟着俺,把官狗子杀下去啊!” “跟着五哥杀官狗!”兄弟们齐声嘶吼。 城门口的官军在撞击城门,城上倾泄着火油热汤,一桶木炭倒下去,一片火海。 木梯上的官军爬得极快,反击的弓箭只不过射落几个倒霉鬼,朝上爬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批着半身甲的官军,在离城头还有半米左右距离的时候,突然腰腹力,踩着木梯凌空跳了过来。 “俺日你八辈儿!” 官军凌空而下,二虎手中长矛疾刺,正中他的心口。 可随后另一个官军爬了上来,蓝玉嚎叫挥舞榔头猛砸。谁曾想只砸到了一个,后面有官军抓着榔头,借力直接跃上来。 “杀人还想几刀!” 突然间,朱五想起了马秀英教他练刀的那句话。 腰腹合一,趁着那人立足未稳,双手握刀,刀光如电。 一颗人头飞天,一具身体倒地喷涌的鲜血,淋了朱五满头满脸。 “濠州的男儿,杀敌!” 身后一大群兄弟顶了上来,野兽一样嘶吼着扑向城墙。 “淮西的爷们,跟着咱!” 朱重八那边也已经接敌,他双手之中,一锤一斧。他的身后跟着徐达,耿君用。 三人长短兵器搭配,几个刚攀到城头的官军,马上被他们砍倒剁翻。 城上城下杀声震天,犹如修罗战场满是血色。 为了活着,人激了心里的兽性,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懦弱,想活着只有杀了眼前的敌人。 朱五也杀疯了,他就在第一线,他的身边不断有兄弟倒下,他的铁甲上有了斑驳,他的长刀砍出了豁口。 又砍倒了一个官军,那人黝黑的脸,临死时的眼神充满恶毒。 铛! 头顶一阵眩晕,一把飞斧正砸在自己的铁盔上。 朱五却不进反退,手中的长刀直直的扎进一个官军的胸口。人声鼎沸的战场上,似乎都能听见金属和骨头摩擦的声音。 “五哥小心!” 一位兄弟扑到朱五的身边,从另一张梯子上跳上来的官军,用手中的铁骨朵,狠狠的砸在他头上。 那兄弟临死之前抓着对方的兵器,叫骂着抱着那人,滚下城头。 夫战,勇气也。守卫濠州的红巾兄弟没有退路,他们的勇气就比官军足。 城下,蒙古大将彻里不花轻轻的在战马脖颈间摩擦,安抚这匹战马。 旁边,汉军千户全旭冷眼看着城头,每当有士卒从城头跌落,眼角都会不自觉的抽动。 “本以为是不经打的泥腿子,没想到竟然是硬骨头。”彻里不花眯着眼睛,笑道,“不过,再硬的骨头也硬不过牙齿,火候到了啥骨头都是被啃的命。” “大人说的是!”全旭回道,“末将看,现在火候就差不多了。” 彻里不花笑着点点头,传令道,“让儿郎们加把劲,主攻左面!” 令下之后,两只生力军抬着长梯加入战场。 城楼上,郭字帅旗飘扬。郭子兴面如沉水,注视着城头的厮杀,心中却是不住沉思。 “官军这是动真格的了,不过这样也好,早点打疼他们,他们才能早点退兵。” 他的身边,小舅子张天祐则是面有土色,神情怯懦。 “姐夫!”张天祐在郭大帅耳边小声说道,“要是守不住咋整?” 郭子兴怒视,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会守不住?别看官军阵势大,他才多少人?老子城里军民十几万,不怕他打,就怕他不打。” 张天祐左右看看,继续说道,“姐夫,俺跟你说,俺在城里挖了一条暗道。” 郭子兴没说话,直愣愣的看着他。 就听他继续说道,“直通西城门外边,要是真守不住了,咱们就跑吧!濠州得的财货几辈子都吃不用不尽,天下哪去不得,可以去投刘福通,芝麻李………” “去你娘的!”话没说完,就被郭子兴一脚踹翻,只见郭子兴踩着他的脑袋,“你把俺郭子兴当成啥人?老子宁可战死在城里,也不会丢下兄弟们。真那么干天下人怎么说俺,你让老子成千古笑柄么? 看你是俺舅子,先留你狗命,再敢胡言乱语,老子剐了你!” 说完,又骂骂咧咧,“不中用的狗东西,胆子针鼻儿那么大……” 朱五的兄弟们在城头不停厮杀,官军的人似乎没那么快那么多了。 可是刚喘了两口气儿,几张长梯又马上搭在了侧面,城下土台上的弓箭手也全部把目标对准这边。 顷刻间,墙上的兄弟损失惨重,紧接着明显是敢死之士的官军,鬼叫着爬。 而此刻朱五这边措手不及之下,更是给了官军时间,反应过来的时候,官军已经到了脸上。 箭雨停下,朱五抬头,一个官军从墙上跳下来,随后剁翻了两个红巾,身边有了空当。 “把他们怼下去!” 手中的长刀换了一把,朱五吼着扑过去,蓝玉郭兴等人跟着他,马上和官军战做一团。 可是厮杀久了,力气不支,上来的官军似乎批着双层铁甲,不但没有把他们赶下去,反而对方站住了脚。 铛! 朱五的刀和对方兵器硬碰硬,一声脆响后断掉。用力太猛,脚下趔趄,幸亏蓝玉在旁边拉住了他。 眼看官军上来的更多了,这些官军彼此配合默契,不住的前推。 “妈的,拼啦!” 朱五刚吼出这句,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吼叫。 “小五稳住,咱来啦!” 注1:查资料,古人真是把冷兵器世代的战争弄到了极致,尤其是城池的攻守,器具的打造应用。 这两天都双更,怎么还掉收藏呢,一个没多不说,掉了好多。 三十七 重八敢死 彻里不花所说的主攻左面,就是朱五所在的方向。 苦战了许久,城墙上的人早就疲惫不堪。养精蓄锐的官军敢死精锐,身披双层铁甲,一上来就打了朱五方向措手不及。 双层铁甲一般的兵器根本没用,刀砍不进去,枪扎不穿。 幸好朱重八那边将官军打退,带着兄弟杀过来。手中铁锤子和板斧上下翻飞,眨眼间攀到城头的官军就被砸躺下好几个。 “呸!” 朱五吐出口血沫子,一个刚爬上来的官军头目被朱重八一锤子轮到他面前。 迷迷糊糊的官军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朱五压在了身下。 两人扭打较劲,官军头脸上除了铁盔,里面还挂着锁子甲。朱五奋力把他压住,在他脖颈中扒开一条缝隙。 “蓝玉!” 蓝玉就在朱五身侧,听见喊他,心领神会。 “啊!” 官军头目的惨叫声中,蓝玉翻转尖刀,顺着朱五扒开的缝隙扎进去。 噗! “弟兄们,把官狗子推下去!”朱五满头是血,势若疯魔。 城下彻里不花的面色阴冷起来,原以为一鼓作气拿下城墙,却不想被硬生生挡住了。 “大帅,收兵吧!”汉军千户全旭说道,“再打下去不过是白白折了弟兄们的性命,不如从长计议!” 彻里不花冷冷的看着全旭,随后笑笑,“好,依你,收兵!”说完,笑容收敛,若有所思说道,“南蛮子年年反,年年杀,怎么越来越多,越来越不要命呢!” 官军退了,潮水一样。 城墙上遍地尸体,血把地面染成黑褐色。 没死的兄弟们,相互搀扶挣扎着站起来,擦一把脸上的血,骂一声官军的娘。 “诶!”豁然之间,不知哪个汉子带头,城墙上的红巾士卒,齐口同声的唱起来。 “恁要让俺来呀,谁他么不愿意来,哪个犊子才不愿意来呀………” “死的伤的兄弟抬下去。” 城墙上的人,在泄之后,瘫着休息。 朱五叫过蓝玉,“伤的弟兄交给席老道,能救的必须救,去吧!” 蓝玉答应一声跑了下去,朱重八坐到朱五身边。 “这小兄弟面生阿?” “濠州城里新招的!”朱五累到脱力,随口说道。 “是块好材料!头回打仗一点不露怯!”朱重八赞叹道。 “哈哈哈!” 朱五没来由的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真想告诉重八,如果没有自己,蓝玉本就该是你手下的大将。 还有他姐夫常遇春,都是未来你南征北战的先锋大将。 想到此处,朱五突然有点得意,自己的手下也有名将种子了。 …… 道衍在城墙上冒个头,见朱重八和朱五在一块笑着说话,又把脑袋缩回去。 等会儿,朱重八带着人回到自己城墙那边,他又冒出来。假模假式的,一边念着佛号,一边往朱重八那边走。 “小和尚哪里去!”朱重八叫住他,“咱这边几个兄弟没了,你能不能念段经,度度!” 道衍行了一礼,笑道,“重八哥,度不急。倒是现在有一桩机缘摆在你面前,你要不要?” 朱重八哼了声,“小和尚,有话就说,你怎么总是神神叨叨的?” 道衍湊到他身旁,低声道,“官军要退了!” “你咋知道!”朱重八问。 “前几日官军没有攻城,反而四下劫掠百姓,你不觉得奇怪吗?” 听道衍这么说,朱重八有些糊涂,“这有啥奇怪,大元的官军不祸害百姓才是奇怪。” “可官军都死粮草不济的时候,才去劫掠,哪有刚开始围城就祸害百姓的。”道衍说道,“由此可见,官军是无粮,求的是战决!” “有道理,你接着说!”朱重八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城下官军一万多人,人吃马嚼一天所用粮草是天文数字,稍微供应不上,就得断顿。 “今日官军下了死力攻城,却铩羽而归,你若是官军主帅,如何做?”道衍继续道,“与其僵持,不如暂时退兵,再次征集人马,打造器械。你说,官军是不是要退了!” “这就是你说的机缘?”朱重八若有所思。 “正是!”道衍说道,“官军退意已生,必不能战。此时若是重八哥故技重施,夜袭官军大营,了大获全胜!” “你说的轻巧!”朱重八想想说道,“官军也不傻,岂能不防!” “可兵分两路!”道衍说额咯,“小僧听说骑兵千户汤和是你的好兄弟,你跟他商量一下,他带着一队骑兵出城骚扰,吸引官军,重八哥你埋伏在暗处……” 朱重八颇为心动,他本就是性格刚毅,争强好胜之人。 就听道衍继续说道,“况且,还有一物可助重八哥取胜。”说着,微微一笑,“掌心雷!必须守城无用,可是袭营却是利器,还他前面多少人,点燃了扔过去,炸不死人也能吓得死!” 朱重八直勾勾的看着道衍,直到对方出了一头冷汗,慢慢问道,“这主意,你咋不和小五说?” 道衍心里没来由的毛,半晌才道,“他已经是一军指挥,如何再升?倒是重八哥,如今刚入大帅的眼,正需要战功升迁。” 而另一边,席应真老道安顿了伤员后,找到朱五,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将军,若是官军退兵,将军一定要请命领军追击!” 朱五有些累了,闭着眼说道,“你的意思,追击是假,占了定远是真吧!” “正是!”席应真道,“官军此战,祸害乡野百姓恨之。届时,将军竖义旗,凭濠州子弟的身份,招兵岂不是易如反掌!” ……… 城门楼上,郭子兴召集诸将。 大战刚停,诸将人人甲上带血,甚至有几人已经受伤。 郭子兴看看众人,“各位兄弟,来而不往非礼也,官军白天打了咱们一天,本帅打算夜间给他来个狠的!”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解的看着他。官军势大,守城就是了。何必冒险。 唯独朱重八心中狂跳,原来郭大帅不只是草莽,也是心中有谋略的人。 于是,在众人的错愕中站出来,朗声道,“大帅,末将愿领兵夜袭敌营,壮大帅军威!” “末将愿率骑兵为重八掠阵!”汤和也战出来,“骑兵的弟兄们,受大帅大恩却空有本领派不上用场,请大帅成全!” “好!”郭子兴大笑,“不枉俺对你们掏心掏肺,还有谁?” 郭大帅说话之间,眼神却悄然落在朱五身上。朱五不但是红巾将领,更是他的义子,这个时候正应该,当仁不让的站出来。 朱五如何不明白大帅的心思,站起身说道,“父帅高见,官军疲惫,正是破敌良机。既然重八哥哥和汤千户再前,那小五就在后,敌不溃小五杀之,敌若溃小五追之!” 郭子兴满意的点头,“好,吩咐下去准备酒肉,儿郎们吃饱喝足,大破官军!” 众人散去之后,朱重八叫朱朱五,两人并肩而行。 “小五,哥哥找你借点东西!”朱重八笑道。 “咱们兄弟,何必这么客气!” 朱重八有些不好意思道,“小五,哥哥晚上打头阵,你那掌心雷,能不能………” 还真让席应真说着了,不过朱五并未在意,大方的说道,“小五那还有些,一回重八哥过来拿就是。” 是夜,城下火光冲天,杀声与爆炸声延绵不绝。 彻里不花夜晚饮酒大醉,无法组织军队反击,被心腹亲卫带着跑了。 主将大旗一倒,官军再无战意,溃退十里。 此战,官军记住一人,淮西猛虎朱重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官军溃逃,朱五领兵追击,兵锋直指定远城下。 定远县令在城上,看着城下叫骂着要入城的溃军。还有远处那面大旗,目瞪口呆。 濠州左军指挥使朱! ……… 本卷完,下一卷《总管》 (本来还可以水几章,感觉没啥意思,大伙看的累,加快情节。) 一 约法三章 (书友群,扣扣49o987571。) … 定远城下,战旗迎风做响,上书一行大字,濠州红巾左军指挥使朱。 官军已溃,朱五率兵一路追击,居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到了定远城下,所部一千余人,毫无伤。 一直以来,手下士卒多少在朱五心里只是个数字,并未有何直观感受。 可是此刻,除亲卫外,麾下兵马结成四个整齐的方阵,对着定远虎视眈眈,朱五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豪气。 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个要饭乞丐,几个月后已是一军统领。造化弄人还是时势造英雄,不得而知。 “将军,何时攻城?” 朱五正在马上遥望定远城头,道人席应真靠近说道,“定远城小兵寡,官军刚刚大败,正是人心惶惶之时。” “派人射封信进城吧,劝降!”朱五略微思索,在马上说道,“攻城难免死伤,这几日死的兄弟够多了。” “将军仁义!”席应真笑道。 随后,蓝玉策马城下,射进去一封书信。 ……… “这可如何是好?” 定远县令四十多岁,也算仪表堂堂。 可此刻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县衙里坐立不安。 本来濠州被反贼攻占后,他这定远县就日夜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盼来了官军,谁想到才几天的功夫居然败了。 随后红巾反贼就杀上门来,如今城内守军不过五百,有多是老弱病残,如何能挡。 县令身旁,两位幕僚师爷也是六神无主的模样,只能陪着干着急,也拿不出个主意。 “报!县令大人,贼人射进来一封信!”一名衙役在外喊道。 “拿进来!”县令三步并做两部,走过去从衙役手中结果信,打开来上面写着几行字。 “为阖城百姓,为身家性命,降!” 县令倒吸一口冷气,这劝降书写得也太不客气了,字里行间冷冰冰的旁人心里慌。 这是朱五的手笔,不用那么文绉绉的,直接了当最好。若不降,就是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两位幕僚在县令身后看的真切,彼此对视一眼,一人开口说道,“大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信上写得清楚,投降可保身价性命,如今形式大人三思阿!” 另一幕僚也道,“大人,学生听说濠州红巾数万人,城下不过是先锋部队,咱们挡得了一时挡不住一世,那蒙古将军都败了,咱们这些读书人又怎能抵挡?” “二位的意思是投降?”县令苦笑,“本官不是迂腐之人,可这书信上就这几个字,心里没底阿!万一他们进城之后,不讲道理害了你我性命怎么办?” 先说话的幕僚想了想,“如此说来,学生倒是有个办法,不如派人去城外和红巾约法三章。” “这倒是好主意!”县令说道,“可派谁去!你去?” 幕僚赶紧摇头,继续说道,“学生可以举荐一人,此人在乡野颇有贤名,又是本县的大户,他去正好!” 县令忙问,“谁?” 幕僚回道,“李百室,李善长。” ……… 城外,朱五正带着士卒休息。 箭射进去却没个回音,眼看天快黑了,大伙有些心急。 二虎凑到朱五身边,“五哥,等到啥时候阿,这些当官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如俺带人先打一阵。” 朱五伸手给他一个脑瓜崩,“你会攻城?” “官军咋打的,咱们就咋学呗!”二虎说道,“架上梯子往上爬。” “你可拉倒吧,你那是送死!”朱五说道,“打仗得动脑子,不能莽撞,官军打濠州的时候也没硬来,照你的打法,多少兄弟够死?” 正说着话,前面有人喊,“五哥,城上有人下来了!” 只见城头上,吊下一个木筐。随后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从筐里出来。 “在下是定远县令的特使,寻义军领说话!” 二虎挠头,“啥屎?” 朱五给他一脚,“带过来!” 县令的特使正是幕僚推荐的李善长,按理说他这样的读书人,又是大户出身,对红巾该是唯恐避之不及。 可他不一样,他深知这大元朝已经病入膏肓。他这样的南方士子,科举都要低人三等,对读书人都如此,这朝廷还有什么指望。 所以县令让他出城,他不但不怕,反而想看看,能搅动天下的红巾,到底什么样。 从城墙下来,就有几个青年劲卒过来带路。他暗中观察,大部分的士卒虽说都在休息,却全都席地而坐,兵器放在手边,随时可战。 完全不像官军乱哄哄的样子,由此可见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很难得的是,这上千人的队伍都是青壮,既没有裹挟的百姓,也没有抢来的女子。 “五哥,人带来了!” 接李善长的人是蓝玉,带到朱五面前之后说了句话,又站到朱五身后。 李善长更加吃惊,对面的人太年轻了,身边围着的小将们,也太年轻了,若不是身上铁甲满是兵器打击的痕迹,又人人身上带伤,真像是乡间的后生。 朱五老道来人四十多岁,稳重大方,不卑不亢的,心中升起几分好感。 当下,笑道,“你家县令有话说?” 李善长看看朱五,认定他是领头,行礼说道,“敢问将军大名!” 朱五淡淡的道,“朱五。” 身后的蓝玉似乎觉得朱五这么说不够威风,插嘴说道,“俺五哥是濠州左军指挥使,濠州大总管红巾军郭大帅的义子!” 李善长早就听过郭子兴的大名,甚至郭大帅祖宗三代的事,他都打听个遍,却不知道郭子兴有个义子。 不过,随即老道朱五铁甲领口处,布衣已被血水染成褐色,心下了然。 这年轻人,定是郭子兴手下的猛将。 再开口,更可气几分,说道,“县令大人托在下,问几句话。” “也没啥问的。”朱五笑笑,“话,我在信里说明白了,投降保他的身家性命,不单是他,全城官吏,只要没有民愤的,都可以保全性命家产。” 李善长心中微动,“有民愤的,如何?” “宰了,给百姓出气!”朱五笑道,“抄没家财,充做军资。” “若是好官呢?”李善长又问。 “当然留着。”朱五说道,“继续造福一方,为百姓办事儿。” 李善长继续问道,“城中百姓如何待之?” 朱笑笑,“善待,我们这些穷汉子,造反造反之前也是穷人百姓。我们反的是大元的暴政,不是百姓!” 李善长心中愈惊奇,他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历朝历代所谓义军什么样。杀官有理,祸害百姓也是穷凶极恶。 可眼前这位青年头领,只是寥寥数语,就显得心有苍生,见识不凡。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啥,无非是怕我们进城祸害百姓。我们这些兄弟都是濠州子弟,跟定远百姓也都是乡亲。亲不亲家乡人,怎么能朝自己乡亲动手,入城之后秋毫无犯!” 李善长大喜,笑道,“将军所言极是,只是口说无凭。” “还要我立字据?”朱五笑了,便说道,“行,拿纸笔来,写了回去给你县令看。”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大伙都不认字的人,哪来的纸笔阿? 朱五无奈,用小刀割了一块衣服,又咬咬牙,划破手指。 信手在布上写道,“进城之后,不伤害百姓,不劫掠财产,不杀投降官吏。” 落款,朱五。 这个举动是朱五一时心血来潮,可在李善长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纵观史书,从没有人如此做过。哪怕是汉高祖刘邦也是入关中之后,才和当地父老约法三章。 眼前这青年,军不过千人,地不过一城,却能不骄不躁,以百姓为本,以苍生为念,难得。 想到这里,李善长心中一动,濠州与沛地不远,莫非这两淮之地,又要出个人物? 写完之后,朱五把手指头伸嘴里嗦几下,含糊不清的说道,“天不早了,要投降早点的,弟兄们还没吃饭呢!” 李善长珍重的将那块布叠好,拱手说道,“将军请静待佳音,在下告退!” “等会!”朱五笑着叫住他,说道,“你是个读书人,我这营里缺一个书记,你意下如何?对了,还未请教姓名。” “在下李善长!”李善长笑道,“在下先回城,稍后去拜见将军。” 朱五顿时无语,这特娘的有毒吧。 怎么重八哥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在老子面前蹦出来!还都死的特惨那种! 想到这里他又看看蓝玉,后者正无聊的用长反扣手指甲。 他是不懂历史,知道的历史名人没几个。可是他知道,蓝玉和李善长,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难兄难弟。 …… 却说李善长回城之后,县令就急不可耐的问道。 “如何?” 李善长笑道,“幸不辱命!” 说完,把朱五的血书掏出,顺带把和朱五的谈话,叙述一遍。 “他真的肯保全本官的身家性命?”县令依旧半信半疑,这也怪不得他,历来有人造反,第一件事就是杀官。 李善长知道他的小心思,开口说道,“大人,千真万确,有字为证。话说回来,人家没必要糊弄咱们,若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直接攻城就是了,何必和你我说这些!” “罢了,罢了!开城,投降!”县令叹道。 元至正十二年春,定远县全城投降,濠州左军指挥使朱五进驻定远。 (这几天状态不好啊,明明构思好的情节文字,到嘴边就忘了,头疼!) 二 李善长 百姓怕两灾,一是天宰,二是兵灾。 因为这两灾,要你的命,你还没地方说理。 昨夜红巾进城开始,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赶紧藏好粮食银钱,还有家里的大闺女小媳妇。 只是百姓想象中的兵乱没来,除了大军进城时出些声响外,这夜晚和往常一样。 而且,还有巡夜的更夫,沿街敲锣。 “红巾军替天行道,淮西子弟兵,只杀贪官污吏,不伤乡亲父老,与民秋毫无犯……” 百姓恨这大元朝不拿他们当人,苛捐杂税横征暴敛。但同样也恨造反的不拿他们当人,烧杀抢劫祸害地方。 突然间拿刀的说不伤百姓,尤其是淮西子弟四个字,顿时让人心里安定许多。 清晨,百姓们战战兢兢的推开房门,街面还和往常一样。只是时不时的有带着兵器的红巾士卒,到处张贴告示。 有胆子大的老人,凑到告示前面张望,上面的文字不像官府写的那么文绉绉的,通俗易懂。 “各位乡亲父老,俺们造反是因为官府不给活路,实在活不下去了。俺们造反是为了杀出一个盛世,人人有屋有田能吃饱。俺们的刀枪只对朝廷贪官,不对百姓。大伙该咋过日子就咋过,外甥打灯笼,照旧。若有百姓受到欺辱,大营就在县衙,大伙可以告状。” 落款,濠州红巾左军指挥朱五。 许多百姓读着这样的安民告示,不由得笑了出来。告示写的,就好像唠家常一样。 这也是朱五的手臂,告示这玩意就是安定民心用的,写那么多废话没用,越简单学好。 所以昨夜进城之后,他信手写几笔文字,就这么着。 殊不知李善长看到之后,心中又起波澜。 这位年纪轻轻的指挥使,郭大帅的义子,真人杰也。告示中那句人人有屋有田能吃饱,胜过千言万语。 比红巾唱的那个杀尽天下不平强多了。老百姓不在乎平不平,在乎的是自己的肚子。 这句人人有田能吃饱,简直道尽天下民心。 一位商铺老板看了告示之后,又看看告示边上标枪一样站着的年轻士卒。 笑道,“军爷,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那还有假?”士卒大声回道,“昨晚上,俺五哥就给俺们训话。那啥,进了城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赶欺负百姓抢东西,捣蛋黄子挤出来喂苍蝇!” 围观百姓一阵哄笑,这士卒说的活灵活现。尤其是嘴里的淮地口音,听了亲切。 有人问道,“后生,恁是哪的人阿?” “俺家钟离的。” “咦,俺外甥女嫁到那了,你认不认识老张家……” …… “县衙银库有官银七万两,铜钱三万吊。” “粮库有粮七千担,盐八百斤。” “生铁料子三千斤,牛皮一百三十张。” “有马骡等牲畜三百匹……” 朱五坐在县衙外院的一处小楼上,内院还给原来的县令拄着。 视线中县衙旁边的原来军营里,弟兄们正热火朝天的搭建房屋,嘹亮的号子震耳欲聋。 身前,几个县城的小吏恭敬的报账。定远虽小,物资却不少,别说他这千把人,再来几千人也能养活。 只是那些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看起来实在脑袋疼。可是他身边除了席应真,一个认字的都没有。 朱五眼珠子转转落到边上静坐的李善长身上,昨儿自己嘴快,说请人家当随军书记,人家当真的,一大早就来报道。 蓝玉都收了,也不差他一个。有才不要大逆不道,收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席应真老道不知怎么就看李善长顺眼了,说了不下十遍,大才。 随后又吧唧吧唧嘴,就是面相不好,命苦了点。 小吏报完了账,见朱五不说话也不敢吱声,两人偷偷的给李善长打眼色。 “敢问将军,如何处置县里这些财货?”李善长慢条斯理的问道。 “李先生!”朱五琢磨着如何称呼李善长,不管咋说他毕竟是第一个,投靠过来的读书人,必须优待。 “不敢当先生二字,将军唤俺的字,百室便可!”李善长纠正道。 “老李!”朱五想了一个你那么别扭的称呼,“城里铁料太少,我拨给你一万银子,你去筹集铁料招募工匠,有多少要多少。” “将军要打造兵器?”李善长问道。 朱五点点头,兵器还好说主要是甲,官军的弓箭厉害。若是弟兄们都有铁甲,不至于死伤那么多。 而且如今好不容易有钱了,火炮的事必须安排上。一想到官军的土台子,甚至以后要面对的攻城云梯,楼车。朱五就牙痒痒,要是有炮,一炮就能给他们打成零件。 谁知李善长却似乎不太赞同,“将军,定远城中财物虽多,可也不能怎么用,一下就一万两?将军可知道,这钱能买多少粮食吗? 在下以为,如今官军新败,官府正是闻风丧胆之际,应该一边多囤积粮草。一边招募兵员。扫清定远周边,兵锋直逼和滁二州,如此一来,定远才能安稳。” “两不耽误!”朱五笑道,“有句话咋说的来着,工什么什么事,必先什么什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李善长一头黑线,这位朱将军应该不是如此粗鄙之人,怎么胡乱引用。 “对,就这话!”朱五说道,“往后还得打仗,就得让弟兄们手里的家伙好使。” “可是当下,粮草才是头等大事!”李善长继续说道,“官军来时肆虐乡里,今年春耕已误,不提前筹集粮草,恐怕秋收之后…” 朱五脑袋疼,“你说的都对,这么着,除了生铁和招募工匠之外,我再取几千银子给弟兄们晌,其他的都用来囤积粮草,招募兵员,如何?” 李善长却不解,“晌?为何?” “不晌银,让弟兄们去抢?”朱五笑道,“跟着我卖命,总不能都比脸干净吧。” 说着,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老李,还有个事,是大事儿!” 李善长看他说的郑重,赶紧倾听。 “这场仗下来,我手底下不少兄弟都残了,以后打不仗。我还想着,能不能弄点地出来,分给兄弟们,让他们后半生有个指望!” 闻所未闻,李善长真是闻所未闻。伤残士卒给点银子打就是了,哪有给田地的。 历来只有开国皇帝,才会给士卒分地分田,不过那也是平定天下之后。 突然之间,李善长只觉得心里砰砰跳的厉害,他投靠这位朱将军,一是觉得对方不凡,二是乱世已到,博个前程。 却想不到,这位朱将军,总有惊人之语。 顷刻之后,李善长平复心情,开口说道,“如今大元失德天下大乱,烽烟并起刀兵不休,乃乱世也。 史书上如此乱世,数不胜数。今日为王为将,明日身死族灭。 敢问将军,未来如何处之?” 朱五听明白了,大意就是你打算咋做? 脑袋疼,真是脑袋疼。这年头的读书人,张嘴闭嘴就是天下,史书。 无奈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说完之后,朱五惊了。这是初中历史书上的话,未来朱重八平定天下的方针,当年考试考过的。 他惊的不是自己怎么想起来的,而是惊怎么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了。 天下?自己好像没太想过这事,哪怕是个重八结为兄弟,都没想过这事,太遥远了。 上次和席老道聊过一次,不过也马上忘了。 可是今天怎么了,不过才一城之地,就飘了? 李善长也是大惊,愣愣的看着朱五良久,随后狂喜,胡子乱颤。 “将军真神人也,善长愿服辅佐将军,肝脑涂地!”说完,竟然拜了下去。 边上一直坐在朱五身后没说话的席应真咧嘴大笑,下面两个小吏汗如雨下。 朱五摇摇头,这他么哪跟哪,天下哪有那么好夺的。 摆手道,“以后,营里的事就拜托老李了!” 李善长站起身,“不过善长一人恐怕忙不过来,不如…” “这不有现成的吗!”朱五指着两个小吏,“以后县里的小吏都听你调遣。” 此时,席应真忽然在朱五身后捅两下。 “将军,大帅那边?” 朱五又犯愁了,自己毕竟是郭子兴的手下,占了城池之后,所得财物是要上交的。 “少交点!”朱五寻思会儿,“反正城里多少东西他也不知道。” “这可是欺父!”席应真继续笑道。 朱五没说话,骗就骗呗。别说干爹,老子小的时候,亲爹都骗过。 ……… “俺家小五真出息了!” 郭子兴拿着朱五送来的信,大笑着说道,大帅房中众将不明所以。 今日正在商议战后事宜,朱五的差亲兵送来信件,郭子兴看后大喜。 甚至有点意气风的味道,早知道自从夜袭官军大胜之后,郭大帅在城里已是一言九鼎的架势,轻易不苟言笑。 “姐夫,啥好事?”张天祐笑着问道。 “小五追击官军,顺手占了定远,开仓招兵,半日就招了三千人。”郭子兴大笑,“信上说,定远放不下,要给本帅送来。” 说着,又是大笑,“还有银五千两,铜钱三千吊,粮草两千担。正在赶来的路上。这小子,俺又不图这些东西,他巴巴的送来。” 三 双龙 “呸,呸!居然让那妖龙得了定远?” 道衍和尚,两只手在铁青的头上乱挠,极其烦躁。 年轻俊朗的脸上也带着狰狞,似乎极为不忿。 席应真跟着朱五出兵时,正好借口给死去的红巾士卒做法事,他就在濠州城。 本以为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接近朱重八,一展平生所学。却不想,一肚子计划还没实施,那边朱五已经占了定远。 “定是老牛鼻子的计划!” 道衍喘着粗气,脑中浮现出席应真老道的身形。神色不但毫无恭敬,反而充满恼怒。 “亏我叫了他几年师傅,望气术的上半部不教我也就罢了,如今还帮着那条妖龙,这岂不是给我造一个心魔出来!” 他二人虽为师徒,可却是半路拜师,席应真不是他的授业恩师。是为了天下绝学望气术的上半部,才厚着脸皮硬拜到席应真门下。 望气术本是道家经典,历来都是龙虎山的不传之秘。后来被刘秉忠偷了半部,可就是这半部经书,却让他帮着忽必烈坐了龙椅,平定天下,开国大元。 道衍这一派就是刘秉忠的亲传,这一派进百年来日思夜想都想学齐了望气之术。 此经分上下部,上部是势与运,下部是术与谋。天下大势,国之气运,完胜下部的心术权谋。 就算是道衍这一派,将藏传佛教的来世今生,人气推演加进来也比不了。 道衍忘不了第一次见朱五时,头上烟雾升腾像极了蛟龙出水一飞冲天。可是朱五的龙气,不知为何却带着黑灰的死气。 即便他是龙,也是搅动天下的妖龙。 待见到朱重八,龙蟠虎踞重视天下,那才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气。 可笑那席应真,还说人家非人主之相,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本来师徒二人乱世之中择明主,现在看来早晚要二龙相争。 只是要苦了天下百姓,要多忍受几年刀兵之苦。 砰! 道衍和尚一拳砸在了墙上,冷笑着心道,“丹阳子,既然如此俺姚广孝就和你这龙虎山的嫡传斗一斗,俺就不信本部经书辅佐得了蒙古大汉,辅佐不成天命之人?” …… 扑!咳咳! 正喝酒吃肉的席应真突然嗓子眼一紧,呛住了。 咳嗽了好一会儿,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才慢慢平息。 “特娘的,谁骂我?” 老道伸手捏了个法决,心里暗算,算着算着忽然变色,从怀里掏出一个罗盘,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原本按照上一代龙虎掌教的算法,他这辈子是见王成仙的富贵命,怎么忽然命里多了道怨气。 再算一下,马上勃然变色。 不只是他,他所选定的天选之子,朱五的命里也横生许多波澜。 朱五的八字命格,他不知道推演了多少次。乱世之中大不幸之大幸之人,古往今来命格之贵无出左右。 天下大势大运都落在此人的身上,此时虽然名声不显。可只要再过几年就是天下诸侯。虽南北皆有强敌,不过这强敌自有大元征讨,他只需潜伏数年坐观天下,一朝龙吟可定江山。 不然席应真也犯不上,在这濠州一呆就是这么多年,等他出现。 现在这是怎么了?他命里忽然多出这么多的险字。此险不是刀兵征战之险,乃是身后有人算计之险。 想到这,席应真连酒都喝不下去了。急匆匆跑出屋,郭兴正带着一群新兵在新扩建的军营里干活。 官军这次打濠州,一万多人把濠州周边祸害够呛。本来老百姓的日子就难熬,这下直接没指望了。 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汉子跑来投军,李善长带着几个小吏忙得脚不离地。 人太多了也不是好事,想着告诉大伙去濠州投军也行,可是人家认准了朱五这块本乡子弟的招牌。 不过朱五自己分析,大概是看他大方。这年月招兵管饭就是顶天了,唯独他这不一样。 城门的告示上写的清楚,当兵每月都有晌银,死了有抚恤,伤了有田补偿。 “小三,你五哥呢?”席应真问道。 “校场上呢!一会开席面跟大伙喝酒。”郭兴回了一句,随后对其他新兵说道,“你们命好,入了营就有肉吃,今儿五哥给老兵晌,你们跟着五哥好好干,早晚也有拿银子那天。” 说完,把新兵交给一个小头目,“俺也得去了,去晚了五哥骂人呢!” 定远的校场比濠州还大,原本空旷的地面上,摆了一个个热气腾腾的火锅,炖肉蒸馍。城里找来的伙夫,卖力的忙活。 空气中充满了食物的香味,跟着朱五到定远的老兄弟,老兵们十人一桌,坐得标版溜直。 和别人不同,濠州军其他的将领以为当兵的只要有胆敢战就行,而朱五的兵,从进营开始就强调纪律和风貌仪表。 所以哪怕桌子上都是酒菜,兄弟们馋的眼睛都绿了。朱五没说话,也没人动筷子。 朱五的桌子比别人高些,为的是大伙都能看着他,此刻几千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 “抬上来!” 朱五摆摆手,蓝玉带着几个人,抬上几口大箱子,放在地上出沉闷的声音。 大伙好奇,不是吃饭喝酒吗,怎么太箱子上来了,里面啥玩意? “打开!”朱五又命令,“倒出来!” 随后箱子打开,哗啦啦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白花花的银子马上堆得小山一样。 “今儿不光吃饭喝酒,主要是给兄弟们晌银。”朱五环视一周,开口说道,“我早就说过,只要跟着我朱五,肉有得吃银子有得拿!” 弟兄们一阵哄笑,他们心里明白,别说他们这些造反的,官军也未必有银子拿。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可是他们的五哥,最爱惜的就是兄弟们的命。 蓝玉站到朱五边上,拿出本名册开始念,这小子是个全才。除了武艺好胆子大,居然还读过几天书。 “二虎,二十两!” “朱十三,十五两!” “朱进伟,十八两!” 这钱不可能按照人头平分,军队是有阶级的地方,军官和朱五的老兄弟,跟着他时间长的士卒自然多拿些。 “郭兴,二十两!” “郭英,二十两!” “蓝玉!”蓝玉脸上笑出了花,“十两!” 念到名字的上台拿银子,各个都是喜笑颜开,他们这些人吴总几代都没见过这这么多钱。 “拿了钱不能乱花,以后还得娶媳妇呢!” 朱五调笑,兄弟们也跟着大笑。 李善长也来了,就坐在朱五边上,看着银子被分出去,心疼的直抽抽。 当兵的给啥银子啊!都是无底洞,填不满! 可是随即想起刚才朱五和他说的话,当兵的有银子就不用抢老百姓。 这银子最终也花到城里的铺子上,当兵的花老百姓赚,咱们收税,这叫良性循环。 李善长不懂这些,可是看着士卒们欢天喜地的表情,他就知道这支军队,除了朱五谁也带不了。 想到这,李善长哑然失笑。将军已是一军统领,是大帅的义子,怎么连个正经的名都没有。 好久,银子才完,蓝玉胖子都变声了。 朱五端着酒碗站起来,轰隆一声,大伙也跟着站起来。 此时大伙才现,还有一张桌子上摆满了整好的馍,每个馍上都插着一只香。 朱五神色郑重,高举酒杯,“这第一杯酒,敬战死的兄弟,安心上路!” “安心上路!”近千人的喊声直达云霄,做饭的伙夫大气不敢喘。 哗啦啦,朱五喝了一半,剩下的淋在地上。 “只要朱五不死,弟兄们年年有香火,岁岁有祭拜!” 这不是作秀,当过兵的朱五知道战友两个字的含义。尽管他是在和平年代服役,可作为军人,这个职业告诉他,假如有一天上战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战友。 战友是责任,是舍生忘死,是患难真情,是生死之交。 况且,死去的这些兄弟说白了,都是在朱五的命令下战死。朱五不会忘记他们,永远。 “这第二杯,敬咱们自己!”朱五继续大声道,“咱们打跑了官军,咱们胜了,咱们的命咱们自己做主!” “万胜!”大伙又跟着喊道。 将近两碗下肚,朱五有些上头。抬头望天之时,忽然心里生出一股酸楚。 “这第三杯,敬咱们的爹娘!”朱五不觉的红了眼眶,“娘,儿子活着呢!” “娘!” ……… 濠州城,很多受伤的兄弟没挺住,还是没了。 在入土之前,道衍和尚正念经度。 朱重八在边上静静看看,他两个同村的兄弟没了,夜袭官军那天,被突围的蒙古骑士,抹了脖子。 “重八,这小和尚不是朱五的人吗?怎么往你身边凑!” 都是一个村的,汤和也过来了。 “咱上哪知道去,不过这小和尚是个有本事的人,你别跟人家犯顶阿!”朱重八说道。 汤和笑笑,“哎,这回你立了大功,大帅肯定重赏!” 朱重八抿嘴笑了下,“你也有功,咱们兄弟扶持着一块往前走。” “走得再快也不如朱小五阿!”汤哥叹气道,“听大帅的舅子张天祐说,大帅打算提拔小五当定远的镇将。哼哼,咱们哥们就是脸皮薄,干不出认爹的事儿。” “扯这些里根愣干啥?”朱重八笑骂,“小五也是拿命拼出来的,再说他是咱兄弟,你别背后说扯这些。” 汤和悻悻的,随后说道,“对了,你知道吗,下个月大帅夫人要来了。俺和你说,大帅是英雄,夫人那人就有点眼皮子浅,你合计合计,准备厚礼吧!” “啥?”朱重八差点咬了舌头,“咱给他家卖命,还给他家送礼?” (弟兄们,我这更新给力了,追读不给力阿。) 四 火炮 (这一章写的不好,没好好查资料,关于火炮的,有常识错误请大家见谅。) 刚六月,天就热的邪乎。 若是往年太平日子,这时候的田间地头应该都是绿的冒油的庄稼。可如今这世道,地都荒了,野草半人多高。 老百姓没饭吃才造反,造反带来的破坏让更多人没办法种地,于是造反的人越来越多,世界陷入死循环。 相比于乡野的破败荒凉,定远城中有着别样的喧哗。此时的定远就是个兵营,占领定远后朱五的队伍迅膨胀。 一月之间,左军的战兵扩充到了四个营两千人,加上原来朱五的亲卫还有后勤辅兵,兵力达到三千五百人。 这些兵虽是流民和百姓出身,却实打实的经受一个月的新兵训练,不是给把破刀充人头的样子货。 训练由朱五的亲兵队完成。招来的新兵统一训练,过了一个月的新兵期在分给各队。 这一个月内训练的内容就是军姿队列和仪表军容,人其实和狗有种共性,训过打过才能听话。 不过来自后世的训练大纲,显然出了这个时代普通人的承受力,饿红眼的流民子弟还好,一天两顿干饭的份上,咬牙忍着。 许多混进队伍的二流子,受不了严苛的训练就当了逃兵。可是往哪逃,让蓝玉抓回来就变成营门口一排人头。 占定远后没几天,郭大帅的封赏就下来了。朱五从左军指挥使的头衔上多了一个名字,定远镇抚。 收下的兄弟们也都水涨船高,各个成了千户百户。反正官名不要钱,郭大帅随便封。就是蓝玉这小子,都混成了百户。 这小子年纪不大,军事天赋却极高,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子,又回来事,和朱五的老兄弟都关系处的极好,在军里如鱼得水。 但是这小子不知道随谁的性子,心肠手段非常狠辣,新兵们偷偷叫他蓝阎王。 不怕郭兴,李赛这样的老人儿,就怕他。不过这样也好,凡是唱红脸的事,都让他去办。 军营里热闹,城内的工匠坊更加热闹。李善长按照朱五的吩咐,集合了全城的工匠,不过是几十人,单独画出一片区域来居住,由席应真老道带着一队兵看着。当然人家干活得给钱,不能白使唤人家。 自从有了工匠坊,里面天天乒乒乓乓跟打雷似的,有一天半夜还着火了,爆炸声全城都能听见。 打那之后,这片区域别说人,鬼影都看不着,老百姓没事绝不往这边来。 ……… 城外一处荒地,几十个铁匠战战兢兢的,面前的人可是现在定远的主人,镇抚朱五。 朱五没注意工匠们,他是在打量眼前这俩玩意儿,历时一个月耗费银钱上千两,按照他意愿造出来的两个玩意儿。 他一直相信,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才处理。他虽然当过兵,可是除了会点军事技能在,数理化一窍不通。 军队教你怎么打枪擦枪,可不会告诉你怎么生产,什么原理。 再说火器这个东西元朝的人一点不陌生,尤其火炮。此时的炮称之为砲,大元的边军中大量装备,已经具有现代火炮的雏形。 这玩意其实一百多年前就有了,当年蒙古人灭了大金兵临中原之后,除了获得,大金大辽北宋三代财富,也获得了大量的科技和工匠, 当年他们西征的时候,就带着火炮了,不然那些蛮子的城池哪有那么容易攻破。 当然,这些是李善长说的,朱五那点历史水平绝对不知道。 他只知道,告诉工匠们自己想要什么东西。并且在纸上画出图形,连带阐述了原理,然后就当撒手掌柜的。 听说成品出来了,带上李善长和亲兵,让席应真选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检验。 成品他今天也是头一回见,不过一见着,觉得有点寒颤。一根金属管子,一个加长大铁桶。 金属管子泛着青色,看起来有些影视剧中古代火炮的样子,一米五所有长短,炮口二十公分。 “这是青铜的?”朱五边摸边问。 工匠那边畏畏缩缩,好一会年纪最大的老头站出来,“回将军话,是青铜的。” 朱五又在炮膛里摸摸,光滑细腻,比官军的盏口铳强不少。 “里面怎么没膛线?”朱五虽然不懂如何制造,但是看过南北战争时期火炮的纪录片,知道火炮的飞跃就是膛线, 工匠头赶紧解释,“小的们也按照您说的法子试过,可是炸膛了!”说完,小心的看了朱五一眼,生怕这年轻的将军抽刀砍了他们。 饭要一口口吃,朱五也不会怪人家,科学技术不可能一步登天,只有人才的积累和不断的是要投入才能有结果。 看完了这个,有看看黑黝黝的大号加长铁皮桶,卖相差多了,中间一道道箍。 “铁的?”朱五问道,“为啥不能做成青铜炮那样?” “小的们实在没那个能耐!”工匠头子哭丧着脸,说话都带着颤音,“生铁铸不成那么大的筒子。” 眼前这工匠五十来岁,满脸沧桑,他们是这世上最低级的铁匠,平时打造农具还行,打造火炮确实难为他们了。 听说这天下最好的工匠都在大都,或者更大的城市中。定远这个县城,实在是找不到什么人才。 不过聊胜于无,万事开头难,能坚持下去总会有结果。 朱五温言说道,“你们费心了!” 工匠们没想到这个少年将军不但不怪罪,反而说了句好话,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不敢,不敢!” “跟我说话不用这么小心,我又不吃人!”朱五笑笑,“装弹,咱们试一炮。” 他说完,几个见识过火器的亲兵,在工匠的指导下装填,然后一群人躲得远远的。 轰! 一声爆响,青铜炮身猛烈的跳动,冒出浓浓的烟雾。 “天!” 一直对朱五在这些工匠身上花钱的李善长,在炮响的那一刻脚底打滑,直接一个趔趄摔倒。 愣愣的看着前方,胡子一颤一颤的,受了莫大惊吓一般,半晌喃喃说道,“咋这么大动静?” 朱五没功夫看他笑话,快步走过去。两百米外本来临时用石头堆起来座小山,如今直接被打穿了。 “这挺好阿!” 本来已经做好了不中用的思想准备,没想到居然有惊喜,城头上有几门这样的炮,谁来都不怕阿。 旁边人也凑过来,暗自惊讶。这要是打在人群里,能把人打成渣儿。尤其李善长,眼睛都直了。 “再试试!”朱五兴奋的说道。 随后又接连试了几炮,直到炮筒子似乎快炸了,才停下来。 看来还是低估了古人的能力,虽说达不到想象中的要求,可也是这个时代难得的武器。 “赏!”朱五双眼放光,“席道长,你管着工匠坊呢,得好好赏这些师傅!” “是老道配的火药好!”席应真得意道,“这玩意还是官军盏口铳的底子,没老道的火药,它还是破铜烂铁!” 朱五大笑,“知道您老有功!再试试这个这家伙!” 随后又给铁炮装药,大伙再次退开。 轰! 炸膛了! 朱五刚才还眉飞色舞呢,这会脸黑了。果然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一群工匠赶紧请罪,跪了一地。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缺什么少什么直接找席道长要。”朱五笑道,“都起来吧,我不会手艺,也知道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说着,又对席应真问道,“青铜炮一月能做多少?” 席应真伸出两根手指,“不能再多了,没人阿!就这么些匠人。” 还是缺人,缺工匠。朱五叹口气,“那就先按照青铜做,能做多少做多少。” 席应真没说话,眼神看向李善长。后者初来乍到就是朱五的大管家了,钱在人家手里。 “将军,在下有一言。”李善长说道,“此等利器虽平生未见,但在下看来攻城掠地,有此物事半功倍。要钱要物在下绝无多言,但是…” 说着,看了那些工匠们一眼,“但是此物不可泄露出去,如今我定远军羽翼未丰……” “明白!”朱五笑道,“今日起,工匠坊再派一队兵把守,除了我以外,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保密措施要做好,朱五比谁都明白。 突然,席应真在旁阴阳怪气的说道,“不只保密,这东西只能咱们自己用,以后谁也不能借!” 朱五有点尴尬,笑道,“这是自然,另外那个炮车是不是也得抓紧做出来,这大家伙人也扛不动。弄个车架上,牲口拉着走,多方便。” 席应真说道,“将军放心,既然把工匠坊交给老道,定不能让你失望。” 此时,身后忽然想起马蹄声。 回头是郭兴骑马敢来,“五哥,濠州来人了,大帅的亲兵!” …… “花大哥!” 朱五骑马回城,进了军营就里见郭子兴的心腹亲卫,花云带着几个军士正在房里等他。 “朱公子!”花云笑道,“有日子没见了!” “叫我小五就是!” 这两人是老相识了,客栈时候就认识了,关系比旁人亲后许多。 “大帅让俺来叫你回濠州!”花云大笑。 “啥事?”朱五笑问,“还让花大哥你亲自来!” “咱们打个胜仗,颖州的刘大帅派人来送礼了,还有你干娘也要进城了!”花云笑道。 “谁干娘?”朱五一时没明白。 “你干爹的夫人,你干娘!”花云大笑,“赶紧让人整治酒饭,俺赶了一路,肚子早就空了!” 朱五这才明白过来,是喽,有便宜干爹,就有便宜干娘。 五 狗屁倒灶 郭子兴决意起兵之前,就把家眷藏了起来。 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本就是定远的大地主,让官府报复,早早的就把家眷送走。 直至这回官军被杀退,濠州基业稳固,才把家眷接过来。 作为大帅义子,大帅的夫人来了,无论如何都要拜见,这年月的礼数乎寻常的大,各种名份礼仪,稍微做差了就得落个失德的风评。 顷刻间,有亲兵端来了酒菜,花云和随性的士卒也不客气,大吃大喝起来。 “花大哥,刘福通大帅为啥派人送礼?”朱五给花云倒酒,笑着问道。 一块麻将大小的的肉好似都没嚼,直接脱落肚儿,花云满脸的窃喜,笑道,“这不咱们打胜仗了吗,如今大帅在天下英雄中也算数得着的,他刘福通自然来示好!” 这倒是,虽然如今天下皆反了,可是除了刘福通徐寿辉之外,大多数都是被官军撵着屁股跑。 郭大帅这场大胜,不免让天下英雄刮目相看。况且,明面上郭大帅也是信奉明教的,表面上还是人家下属。 进定远这些日子以来,朱五每每和席应真李善长谈论天下大事,都会提及刘福通。 此人真当世豪杰,一己之力挑动天下大乱,攻城略地连败官军,威望义军中无人能及。 不过,朱五三人一点都不看好他。 朱五不用说,历史的轨迹得天下的是朱重八,他刘大帅不过是个人名而已。 至于李善长和席应真不看好,完全是那句老话,出头的橼子先烂。 “花大哥,小五这一个多月都没回濠州,家里挺好的?我那俩妹子挺好?”朱五又随口问道,他的这个家是指郭大帅的内宅。 他不是不想把秀儿和郭莲儿接到身边来,郭家哥俩也想妹子。可郭大帅的规矩是,领兵在外家眷要放到大帅身边。 说白了,就是人质,就是制约的手段。 “都好,都好!你那小妹子,如今小嘴可甜了,招人疼。郭家妹子也越来越有大姑娘样了,惹得好多人惦记!” 朱五大笑,“咋地,花大哥你要给做媒阿!” “俺可不敢!”花云笑笑,“你知道谁最惦记郭家妹子吗?” 本是来玩笑,哪知真有这事。朱五忙问道,“谁阿?” “汤大嘴!”花云吧唧着嘴说道。 汤和,怎么是他? 朱五千想要想,没想到居然是他。汤和比重八哥还大,比莲儿大了一轮还拐弯。 而且,自己这边和汤和也不知怎么了,不大对眼儿,他怎么忽然把心思放在莲儿身上。 这都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朱五心中腹诽,重八哥那么硬朗直爽的汉子,怎么有这么个拎不清的兄弟。 都是大肚汉子,桌上的酒菜眨眼间干净,吃完以后马上有亲兵收走。 花云扣着牙缝笑道,“哎,小五!哥哥羡慕你哟,独领一军多威风!” 朱五笑道,“花大哥说哪里话!是义父那边离不开你,你兵法武艺强我十倍,若以后得了机会领兵,定是咱濠州军的大将!” “你小子这张嘴!”花云大笑,“在客栈时候就把大伙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说起这,朱五就笑了。这算是命好,本来他没啥资历,只是占了起事前在客栈里入伙的便宜,被这些郭大帅身边的老人当自己人,攻占濠州后马上当了百户。 后来机缘巧合成了郭大帅的义子,才半年的功夫成了一方守将。说别人不眼红是假,只是一来大伙看着他步步走来,虽有取巧可也是功劳换来的。 二则朱五是郭大帅的义子,有这个名份,大伙也挑不出啥来。只能背后酸一酸,无伤大雅。 想到这里,朱五心中微动,“重八哥最近咋样?” 这一个多月朱五还真没联系过重八,所以有此一问。 “了不得!”花云笑道,“朱重八比你小子升官还快,救你一回当了亲卫千户,出城袭营又立了大功。 大帅新招募了一批青壮,成立右军他去做右军指挥使。” 说着,又是一笑,“你可知如今濠州营里怎么说吗?” “咋,有人说闲话?”朱五问道。 “姓朱的运气好,如今在大帅身边一左一右,大猪小猪!”花云说完大笑。 朱五倒是哭笑不得。 随后二人又扯了一些闲话,明日还要骑马赶路回濠州,便各自歇息。 第二日一早,朱五选了三十亲卫加上郭家兄弟,好不容易回濠州让他俩去看看妹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濠州。 …… 天热将晚,濠州城外的路上人烟稀少。 远处忽然一阵烟尘袭来浓烟滚滚,濠州城楼上的哨探现那面随着骑兵前进的大旗,定远镇府朱。 “朱公子的大旗!” 喊声落下,城门楼一队兵士跑出来,搬开拒马栅栏。 随后,朱重八从城门上下来,等在城门口。 自从知道自家兄弟回濠州,他一大早就在这望。如今他也算濠州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右军指挥使。 他这个右军的局面比当初朱五强了不知道多少,成军便有三千多人,有自己同村兄弟的帮持,还有大帅派来的老军,其中军官很多都是大帅的亲兵。 都是见过血的人,摆弄这几千人不跟玩似的。可是恰恰找不到在朱五军中胡鱼得水的感觉,处处掣肘,心太累身子也累。 由此,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兄弟大才,左军从无到有再到今天郭大帅麾下第一支攻占城池的队伍,他是亲眼若见亲身经历。 于是,左军的模式他全盘弄到了右军,可是总感觉差点什么。快一个月的训练下来,感觉不伦不类。 还是道衍给他支招,解铃还须系铃人,多问问朱五到底用了什么招数。 “重八哥,朱将军回来了!” 眼看朱五一行越来越近,就到了城门前,马上的朱五意气风,骑术也是精近不少。 朱五远远的就看见城门口站着一堆人,待近些,现居然是朱重八和道衍和尚。 到了跟前,跳下马,笑道,“重八哥!” 朱重八也笑道,“好兄弟,壮了!” “重八哥也壮了!”朱五笑道,朱重八一身铁甲,看着比以前是精壮许多。 “走,家去,大帅问了你好几遍了!”朱重八笑道。 “走,回家!” 城门口的士卒羡慕的看着朱五离去,殊不知刚才朱五的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这是濠州的西门,以前他每天要饭进城的必经之路。 那时候,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秀儿每天给城门的老军李赛磕头,才能换来进城的机会。 是造化弄人吗? 还是命中注定! 郭子兴大帅府张灯结彩,今日大帅宴请刘福通大帅的特使,濠州诸将悉数到场。 院子里摆了酒席,刘福通大帅的特使四十多岁,是个面皮白净体态富贵的读书人,坐在郭子兴的下手,说着些恭维的话。 正在此时,外边亲兵来报,朱五来了。 郭子兴大笑,对特使道,“俺家千里驹回来了。” 特使笑道,“可是濠州小猪?” 六 赐名朱元璋 (作为新人,有时候真的不懂读者的心,不会写爽文,所以请大家包涵。这几章的情节如果不爱看,可以跳过去,都是过度章节,为以后做准备。) …… 帅府的酒宴刚刚开场,进入的刹那,朱五有些恍惚。精美的器皿酒山肉海,这明明是达官贵人的欢宴,不该是他们这些卖命穷汉呆的地方。 朱重八眼神微有跳动,他活了二十五岁,这样的场景也是头一回见。只是此时的心中愤慨大过于惊讶,外面士卒勉强裹腹,头领们居然如此骄奢,这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忘本。 义军中,尽是些目光短浅之辈! 哥俩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彼此都看清对方眼中的含义,无声笑笑,迈步走进去。 郭大帅那一桌上只有几人,都是濠州军里的头面人物,唯有一个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瘦高男子是生面孔。 “小五拜见义父!” 郭大帅笑着把朱五扶起来,仔细看看朱五,说道,“小五,又精壮了!”说着,对着瘦高男子的方向,继续说道,“这位是刘福通大元帅的军师,关先生,见礼!” “朱五见过关先生!”朱五又躬身行礼,趁机把这位关先生打量一阵。 目光锐利,一看就是杀伐决断的人物。 “将军无须多礼,早就听过朱将军少年英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关先生笑道,“郭总管手下真是藏龙卧虎!” 这倒不是恭维,关先生来濠州后把郭子兴手下的人打听个遍。此时濠州军中,最引人瞩目的青年将领,莫过于眼前这二朱。 朱五本是城里的乞丐,机缘巧合参加义军,不到半年已是一城的镇抚。虽说有大帅义子这个好处,可也是时运在身,实打实的功劳。 朱重八一个僧人,比朱五投军还晚些,可是两次夜袭官军大营,绝对是真刀真枪九死一生的军功。这样有胆色的汉子,就算是刘大帅哪里,也没几个。 朱五还好,关先生看朱重八真是越看越喜欢。 身材高大气宇轩昂,面色沉稳举手动足之间,大将之风显露无遗。 这乱世其实最是无情,庸庸碌碌之辈只是别人的马前卒。没本事混到死,也是个炮灰的命。 可若是有本事的人,机会加上点气运,马上就能一飞冲天。 “来小五,坐本帅身边来!”郭子兴大笑道,“重八,你陪关先生好好喝几杯!” 朱五笑着坐下,目光所至在大厅的后面看到两个人影,秀英姐和莲儿。 二人看着他微笑,他也笑着回应。只是莲儿的目光中,微微带着惆怅。 此时,就听关先生接着问道,“听说五将军攻占定远兵不血刃,真是少年英才。” “小五这是捡了个便宜,义父大败彻里不花,定远摄于义父的军威,只能望风而降。” 一记不着痕迹的马屁,让郭子兴笑容更盛几分。 关先生心道,这小子倒是个机灵鬼。继续说道,“五将军过谦了,定远如今有兵多少?” “先生叫我小五吧,先生面前当不得将军二字!”朱五笑道,至于有多少兵马,只字不提。 “如此,老夫就托大了。”关先生问道,“小五可有表字?” “我连个正经名都没有,哪来的字!”说着,朱五心中一动,对郭子兴笑道,“义父,赏小五个大名吧!” 郭子兴沉吟片刻,“是俺疏忽了,小五也不小了,该有一个大名!” 说着,又寻思会儿,开口说道,“俺原以为小五是个苦命人,当初留你在客栈一是看你小子机灵,二是觉得你有些可怜。 可是没想到,俺的小五居然是个文武双全的人,这些日子帮着义父立下不少功劳。所谓良才美玉不过如此,义父给你单名,一个琨字!” 朱琨?朱五脑子里转悠两下,这名儿听着不咋气派呀。 关先生在边上笑道,“石之美者,从玉昆声。郭总管起的好名,秒阿!” 这么说这名字还挺好? 郭子兴又继续笑道,“至于表字么,如今神州板荡,蒙元朝廷视我等南人为猪狗,我等举义反抗,小五既为俺帐下镇抚。干脆,表字就叫破虏!” 朱琨,朱破虏! 朱五站起身,直接拜倒,“谢义父赐名,小五本是没爹娘的孩子,遇到义父是小五三世生来的缘分!” 这倒不是作秀,一直以来朱五心中对这个干爹没什么情分,反而利用的意思多些。 可是仔细想想,若朱五不是个穿越者,郭大帅算得上恩重情深。 “小五快起来。”郭子兴笑着把朱五扶起来,说道,“明日你义母进城,再让她给你寻一门亲事。” 啥?朱五好玄叫出声,哪跟哪就亲事了?我没想结婚啊!再说,谁愿意盲婚哑嫁,万一给我介绍一个她家里的什么大胖子外甥女,烂眼睛干闺女,这谁受得了? 干闺女?朱五突然愣神了,目光看向刚才马秀英和莲儿的方向。 霎那间,脑子里出现一个阴险的声音。 “朱五,娶了秀英你在濠州军中根基更稳了,郭子兴死后这大总管的位子非你莫属,哪怕郭子兴以后打下半个天下,都是你的!” 这声音刚下去,另一个焦急的声音又想起。 “朱五,马秀英和你现在只是姐弟之情,你胡思乱想什么?朱重八才是她命里的真命天子,人家二人是名传千古的伉俪。” 这两个声音在朱五的脑中纠缠不清,说的都有道理,吵得头疼。 “小五!”郭子兴拍下朱五,“欢喜得傻了?哈哈,放心,定让你义母给你挑一个模样周正,好生养的。” 朱五回过神,尴尬的笑笑,不觉中,看到对面的微笑的重八哥,开口说道,“义父,重八哥也没个真正的大名,您给起一个吧!” “请大帅赐名!”朱重八站起身,说道。 “重八是本帅的猛将,也是福将。”郭子兴大笑,心中有点叫苦,他也不过是读过几年私塾,墨水不多,小五的名字都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啥好名字了。 可是外人在这,不能丢了脸面,继续说道,“俺拼着身家性命起兵反元,为的是杀尽天下贪官,诛尽天下不平。” 说着,目光忽然落在桌边的一个礼盒上,里面是关先生送的珍宝,据说都是从蒙古贵人家里缴获的宝贝。 其中一件玉器,不雕龙画凤,也不精美绝伦。反而古朴大方,冰冷中带着杀气。听关先生说,必须叫玉璋,乃是古人兵的瑞器。 茅塞顿开,当下朗声说道,“重八稳重而有谋略,有胆有谋,是俺的得力臂助。不如就叫元璋,朱元璋,诛杀大元,兵祥瑞。” 果然,还是这个名儿! 朱五这边心道,是谁的就是谁的,朱重八还是朱元璋! “元璋多谢大帅!” 朱重八话音落下,郭子兴继续笑道,“至于字么,璋为瑞器。你表字,就叫国瑞。” 朱元璋,朱国瑞! “大帅之恩,国瑞感激涕零!” 关先生端起酒杯说道,“郭总管为帐下两圆虎将赐名,定是千古佳话。老夫借花献佛,满饮此杯!” 郭子兴笑着端起酒,和关先生一同饮尽。 堂下诸将,看向朱五和朱重八的眼神,羡慕不已。尤其是汤和,在大帅赐重八名字的那刻,拍掌叫好。 “老夫今日有幸,识得二位朱将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说完,他身后一个随从,觉着一个木盒过来。 关先生打开木盒,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拿出一柄玉把的弯刀。 弯刀刀锋狭窄,如一弯月牙,刀鞘上密密麻麻的镶嵌着宝石。 刷,抽出之后刀光泛寒,刀身上有繁复的花纹,和层层打造留下的痕迹。 朱五脱口而出,“阿拉伯刀!” 关先生笑道,“破虏好见识!此刀乃是蒙古大将赫斯虎赤的随身之物,听说是蒙古西征时所得的宝物,宝刀赠英雄,国瑞切莫推辞!” 朱重八先看了郭子兴一眼,后者点头之后,才接到手里,爱不释手。 随后,又从中拿出一个略小的木匣子打开,笑道,“这是大元丞相脱脱之弟,帖木儿的贴身宝物。刘大帅大破帖木儿三十万大军,从他随身的行囊中翻出来的!” 说的真么神,到底什么玩意儿。朱五接过来,刚一打开就再也挪不家里眼睛。 火铳!居然是一把火铳!居然是朱五日思夜想的火器! 木匣中,一把类似燧手枪的火铳,静静的躺着。造型精美,上面铜件带着光泽,枪柄上刻着些乱码七糟的外国字,旁边有火药壶,还有几圈细细的绳子。 对了,这年月能有火绳枪都错了,这大概就是火绳。 这玩意对于朱五胜过真金白银,造不出来可以山寨,只要弄清楚构造原理,有足够的工匠材料。人手一只,不是梦。 ……… 大厅拐角处,莲儿和马秀英窃窃私语。 “秀英姐,五哥和那个朱重八,他俩谁的名好听阿?” 马秀英笑道,“要俺说,还是朱元璋这名比小五的好,朱琨!有点绕口,不气派!” 郭莲儿急道,“哎,那秀英姐去和大帅说说,缓过来呗,五哥叫元璋多好!” “名字哪能随便换?要是名能换,那人也能换!” …… 书现在成绩很差,收藏才过五千。从签约后,编辑一个接一个给推荐,前天上了分类强推。 说实话,真是对不起人家这推荐。收藏不增,反减。 我也不知道大伙爱看啥,就像我和主编说的,我好好写,按照自己的大纲。 七 钻营 欢宴散场,各有思量。 朱五觉得明明没喝多少酒,郭子兴却似乎酩酊大醉。直到散场回了内宅才明白,装的。 “小五可知道,俺为啥装醉?”房中只有他们二人,郭子兴喝口茶水问道。 “因为关先生?” 朱五想想,也只有这个可能,遇到不耐烦的客人没办法应酬时,装醉是最好的选择。 “恶客上门了!”郭子兴冷哼一声,又问道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咱们打了胜仗来,刘大帅那边可够精的!” 朱五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让人咱们进兵庐州?” 想想也只有这种可能,刘福通从开春就开始围攻庐州,刘大帅的手下从去年起兵到现在,连翻大战,师老兵疲怎能攻下庐州重镇。 此时派使者过来,应该是看中了濠州这边的生力军,想让郭子兴跟他合兵一处。 郭子兴笑道,“出去一个多月,小五有长进了!不错,他们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想瞎他的心!”朱五笑道,“咱们濠州的兵马怎能帮他卖命,再说,打下庐州是归他刘大帅还是归义父!” “自然归他,天下红巾之么!”郭子兴连连冷笑,“这里面很多事儿你不知道,当初为入了明教,起事后遥尊刘福通,韩山童为主。如今他们想用这个拿捏俺,做梦!” 这事朱五还真不清楚,也一直不明白,郭子兴为啥要给自己头上按个所谓的大义名份。都是造反的,凭啥他就高一级。 “咱们晾着他就是了,好还好喝的供着,说不定哪天他自己臊的慌就回去了。” 郭子兴又喝口水,“小五,你在定远练了多少兵?” “可战之兵三千五!”朱五打了个马虎眼,叫苦道,“定远城小,粮草供应不上,养不了太多人!” “太少!”郭子兴说道,“你呀,就是心太软,太善。当兵的吃那么干什么,一天两顿糊糊饿不死就成。打仗之前给顿饱饭把刀就结了。如今这乱世,有粮有地盘害怕没人卖命么?” “义父教训的是,小五回定远马上招兵!”朱五心道,以前不敢多招,是怕你又犯疑心病,现在有你的话,回去能招多少招多少。 “有兵才有胆阿!”郭子兴叹口气,“如今这乱糟糟的天下,兴许咱们爷们也能走到以前想都不敢的那步!” 你是走不到了,朱五心中暗道。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挨饿时候想饭吃,吃饱了想媳妇。有了钱想权,有了权想登天。 晚上睡觉之前,朱五躺在床上琢磨,自己能到哪一步。 最恍然无措的时候遇到朱重八,想抱大腿可大腿没成型。想着接着熬吧,可阴差阳错成了郭子兴的手下,比朱重八先了一步。 虽然羽翼未丰,还得听郭大帅的。可是自己人比他多,官比他高,形势比他好。 要说没小心思不可能,尤其占了定远,尝到权利的滋味以后。夜深人静的时候,朱五也会做做美梦,这样走下去能不能取而代之。 可现实告诉他,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稳扎稳打慢慢壮大,凡事都有个过程。 就这样,朱五迷迷糊糊的睡了。 ……… 他睡了有人却没睡,朱重八被汤和硬拉着,弄了点下酒的小菜,在汤和住的地方,继续喝了起来。 “少喝点,明儿还有正事呢!”朱重八看着汤和一杯接一杯,有了七分醉意,说道。 “俺高兴!”汤和笑道,“重八你现在是出人头地了,才多久的功夫能就跟大帅一桌子喝酒,还赐了名。更别说现在你做了右军的指挥使,手下管着几千弟兄,你没看大帅身边那些老人,眼睛都绿了!” 朱重八淡淡笑道,“这都是大帅抬爱。” “说不定哪天大帅高兴,你也能像朱小五似的,领兵独占一城。如今这世道,有兵就是王,没准哪天你也能做总管大帅啥的……” “胡诌八扯,喝多了就睡,瞎咧咧啥!”朱重八骂道,“咱们都是大帅的手下,大帅指哪打哪。再说,定远是小五打下来的,跟大帅高不高兴有啥关系?” “俺就是不服!”汤和争辩道,“没咱们兄弟夜袭官军,他朱小五只有守城的命!换了咱们一样能占了定远。他投军到现在,有啥功劳?就是嘴甜,忽悠个好爹出来!” “汤和,越说越没谱!”朱重八真怒了,“小五是咱兄弟,你咋能这么说!他又没招你,没惹你。咱知道你从小心眼小,却没想到现在一把岁数了,不但小心眼还容不得人!” “俺就是不服,凭啥他一个小乞丐,忽然就比俺强了,凭啥他能压在你头上?”汤和继续道,“一边让你在他营里当个小兵,一边重八哥的叫着,这小子最是阴险。” “咱不听你这些胡话,走了!” 朱重八气冲冲的要走,却忽然被汤和拉住了袖子,“重八,俺有个主意,没让你盖过朱五去!” 朱重八没动,就听汤和继续说道,“他不是大帅义子吗?你也行!” “让咱也认爹去!”朱重八气笑了。 “你可以认他当丈人阿!”汤和笑道,“大帅夫妇对马秀英视如己出,比自家亲生的还好,你若是娶了他,不比朱小五那便宜儿子,亲多了?” “滚一边去!”朱重八一脚踹到汤和,“你拿咱朱重八当啥人?你这不是糟践人吗?汤和阿汤和,知道你为啥还是个千户不?就因为你整天琢磨这些歪门邪道,真是白瞎了你一身的武艺。” 说完,头也不回骂骂咧咧的走了。 ……… 第二日下午,郭大帅的夫人张氏,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进城。 大帅府里早就收拾得焕然一新,马秀英带着朱五和莲儿,秀儿在二门迎接。 “小五,你空手来的?”朱五抱着秀儿在边上玩闹,马秀英看了半天,问道。 “啊?”朱五有些纳闷,“还用带啥吗?” “上回和你说义母要来,让你准备见面礼,你给忘了?” 朱五一拍脑门,“哎呀,我都忘了这事儿了,义母喜欢啥,我这就去张罗!” 晚了,马秀英还没说话,门外就传来郭子兴说笑的声音。 随后,一个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的女子进来,一身贵气,看着就是个爱美爱穿戴的人。 “娘!”马秀英拜了下去。 这就是郭子兴的夫人了,她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大概就是郭子兴的亲子郭天叙。 “秀英,想起娘了。”张氏一把保住马秀英,流下泪来,“这些日子日思夜盼,就怕你有个好歹。”说着,瞪了郭子兴一眼,“打仗是你们爷们的事儿,为啥不把闺女送俺身边来。” “娘,俺跟着爹挺好的,您看咱们这不是一家团聚了吗!”马秀英笑道,“小五,快过来给娘磕头!” 你要不说我行个军礼就糊弄过去了,现在还得磕头,老子…… 朱五无奈,只能笑呵呵的过去,磕头问好,“小五见过义母!” “你就是小五阿,起来吧!”张氏看看朱五,笑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朱五回道。 “比天叙大一岁!”张氏指着身后的天叙道,“这是你二弟,天叙!” “二弟!”朱五又笑着打招呼。 可人家亲儿子只是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连声哥也没叫。 朱五这个憋屈,心中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哪个男人成名前没装过孙子。 张氏又看见郭莲儿和秀儿,笑道,“这俩闺女是谁呀?” “小五的妹子,现在还太小,他又每个家,只能在咱家养着!”马秀英笑道,“秀儿阿,叫夫人!” 小丫头秀儿歪着脑袋,“夫人好!” 郭莲儿也上前拜见,随后一群人进了内宅,家里预备好了接风的酒菜。 男人一桌,女人一桌。 大伙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只不过是真笑还是假笑,只有朱五自己知道。 此时一个亲兵捧着两个礼盒进来,说道,“大帅,汤千户和右军指挥使听说夫人公子来了,送来两个礼盒。” 朱五耳朵动了一下,右军指挥使不是重八哥么,他们送什么礼? “拿上来吧!” 张氏说完,亲兵把礼盒拿了上来,两个礼盒都不小里面都东西似乎颇为沉重。 “打开!” 马秀英听了张氏的话,把第一个礼盒打开,刚打开就听张氏惊呼一声, “哎呀,这可太贵重了!” 一尊通体雪白的玉佛,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看想氏爱不释手的样子。朱五忽然想起有人私下说过,张氏爱财。 “他俩人呢,叫他们进来!”郭子兴看清之后,忽然怒道。汤和从起兵之前就投奔他,虽非心腹也是嫡系。 不一会,汤和从外面进来,只是他独自一人,没见朱重八。 “你们这是啥意思?”郭子兴指着礼盒说道,“送这么贵重的礼,哪来的?重八呢!” 郭大帅还不糊涂。 汤和笑道,“大帅息怒,这是俺和重八的孝心,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都是用大帅您赏赐的银子买来了。听说夫人信佛,重八就和俺商量,送尊佛像给夫人,算是报答大帅的知遇之恩。” 郭子兴脸色好看些,“重八人呢!” “他营里都是新兵,走不开!”汤和笑道。 朱五却知道,这绝不是朱重八送的。朱重八为人不屑于这些蝇营狗苟的钻营,更不会讨好妇人。 这应该是汤和背着重八干的,想当初刚认识汤和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一条好汉,慢慢相处下来,哪里有好汉的样子。 就此时,外面又过来一个亲兵,“大帅,朱公子的亲兵找他,说定远有军情!” 八 揍他丫头养的 朱五匆匆走到门外,郭兴已等在那。 “老三,啥事?” “五哥!”郭兴急道,“定远席老道派人送信,咱们出去收铁料的兄弟让人给劫了!” 造反的让人给劫了,这特么的简直奇谈,这跟抢劫警车是犯法行为有啥区别。 定远那边有了工匠坊之后,铁料的需求加大,已经供不应求了。 为了保证开工,便派了一队士卒,让几个铁匠领着去周边官府占着的县城买。 这帮士卒身上都带着短家伙,领头的也是见过血的老兵,小股的流民根本不怕,能劫他们的只有大股势力。 朱五冷着脸,“咱们人有没有事儿?” “伤了两个,不过都是外伤,养些日子就好。”郭兴看下朱五脸色,“伤的旁人给放回了,没伤的让人给扣了,说拿五百担粮食去换!” “奶奶个腿儿地!”朱五骂了一句,“哪来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哪劫的,领头的是谁?” “城外三十里定秒山那边的寨子,领头的是俩兄弟,姓冯!”郭兴咬牙道,“五哥,你个令,俺带人推了鸟寨子!” “咱们一起去。”朱五冷笑,“红巾都敢抢,活的不耐烦了。召集兄弟们,咱们回定远!”,说完转身回了帅府。 郭子兴见朱五脸色阴沉,皱着眉问道,“怎么了小五?有官军打定远?” 朱五苦笑,自己手下让劫道给劫了,这叫什么事,怎么开口阿,但依旧把事说了一遍。 郭子兴听到最后,忍不住嘴角抽动。看自己夫人和儿子,正围着汤和的礼物打转,带着朱五到了背人的地方。 “回去以后打算咋整?”郭子兴问道。 “推了那个什么寨子,定远周边那些大户豪强的坞堡也推了,留着是祸害!”朱五杀气腾腾,他早就想动手,只是没抽出功夫,那些坞堡的地主武装,就是官府的狗腿子。 “好!”郭子兴拍了下朱五的肩膀,“不见血还以为咱们爷们的刀不快!杀干净!” “小五和义母二弟告个罪,马上回定远!” …… “汤和阿,你有心啦!” 张氏对汤和的礼物真是爱不释手,同体雪白玉佛以前听都没听过。 “你跟着俺家老爷出生入死的打仗,还能想着俺们娘俩,真不容易。” 她只是地主家的夫人,富是有了,可是跟贵字不沾边。现在丈夫成了一方诸侯,她才知道以前的日子真是没滋味,也学着官太太的做派。 “这都是应该的,没有大帅带着,俺们这些穷汉子哪有今天!”汤和笑道,“不过,今日俺厚着面皮过来,还是有个事求夫人,谁让这帅府内宅是您当家呢!” “你说,俺能办的一准给你办!”张氏笑道。 汤和笑笑,“夫人,你看俺跟着大帅出兵放马的,在这濠州城里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说着,看了小脸煞白的郭莲儿一眼,“俺想跟您讨个人儿,请您做个媒,把莲儿姑娘许给俺……” “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两声不行一前一后同时响起,抬头朱五在门口冷冷看着他,眼睛能喷火。 另一声是马秀英,她拉着脸,拧着眉毛,瞪着汤和。 “莲儿是小五的义妹,两个兄弟都在小五身边当兵,是小五的生死兄弟。”马秀英见谁都是笑脸,现在却一点不客气,说道,“她又不是郭家的下人,怎么能随便给你。再说,俺记得你在老家是有老婆孩儿的,莲儿过去给你做小吗?没地埋汰人!” 汤和让马秀英骂傻了,他知道莲儿和朱五的关系,只是觉得他是郭大帅手下的战将,一身军功,也配得上莲儿。就算朱五也挑不出毛病,谁知道刚开口,就让马秀英给撅回来了。 “五哥!”莲儿抱着小丫头,眼泪吧汊的跑到朱五身边,“带俺俩去定远吧,俺不想在这了!” 朱五捏着拳头,关节咔咔响,眯眼看着汤和,“汤千户,你这是故意埋汰朱五,还是觉得朱五不敢把你怎么地?” “小五!” 郭子兴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破事儿。小五是他的心腹,汤和算他的爱将,怎么在这闹起来了。 其实他这样的江湖豪杰,心里也没觉得汤和配莲儿有啥不妥,女人吗! 他恼怒的是,汤和这人不知道深浅,这事是能在明面上的么,况且越来越能整这些歪门邪道的事。 呵斥朱五之后,指着汤和骂道,“滚回营去,带好你的兵,想要女人本帅亏不了你!” 汤和低头应了,臊眉耷眼的走了。 朱五闻言劝着莲儿,“妹子,定远那边还没安顿好,你在这边跟秀英姐做伴儿,过些日子五哥再来接你们。”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有一团火,莲儿他一直当妹子的,做哥哥的看妹子受委屈,心里难受。 连带着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恨意,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间,怎能居于人下下,看人眼色! 马秀英老出朱五恼怒,忙说道,“小五,莲儿跟着俺你放心,俺绝不让莲儿再受一点委屈!” … 汤和越想越气,不过一个女人,看他们那样,好像俺还配不上,俺出生入死的一身伤,还不如他朱五的一个妹子。 若是朱小五还是个普通百户,他巴不得俺跟他结亲,势利眼的东西。 出了帅府,刚上马就看到朱五的一群亲兵守在帅府门口,一个穿着百户衣甲的半大小子,正在向同伴炫耀自己的马。 “毛都没长齐,就当了百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汤和忍不住,冷笑着指桑骂槐。 蓝玉正高兴呢,冷不丁背后有人说风凉话,他年纪小,平时最烦的就是这话。 当下,回头骂道,“你特娘说谁?”骂完现,这人他认识,当日城头上,这人一箭射死一个官军。 汤和大怒,“老子骂你!怎地!” 蓝玉可不管他是谁,拧着脖子,抽出腰间挂着的羊角锤就要动手,“俺日你……” 郭兴稳重,忙喊道,“蓝玉,这是帅府门口!” 他话音刚落,就听另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帅府能咋地?汤和,你是谁老子?” 是朱五,立着眉毛从帅府门里走出来。泥人都有三分火,何况活人。 前世的朱五是个谁会低层,惹不起别人只能忍着。这辈子靠杀人挣前程,一肚子火根本忍不住了。 这功夫,他也不在乎汤和是不是朱重八的兄弟,谁的脸面他也不想给。 汤和见朱五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冷笑,“怎地,朱公子,想动手?就你们这几个,行吗?” 朱五冷笑,“汤和,第一次见面咱们还在一起喝酒吃肉,你还说重八的兄弟就是你的兄弟,当时我也认为你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 怎么一转眼就好像和我有仇一样,我哪里得罪你!你冷嘲热讽我忍了,你阴阳怪气我忍了,你指桑骂槐我也忍了。一次两次,两次三次。可你为啥要把主意打到我莲儿妹子头上。你到底哪里看我朱五不顺眼,说出来,别娘们唧唧的耍嘴皮子!” “啥?他打俺妹子的主意!”郭兴和郭英马上就火了。 “俺就是看你不顺眼,凭啥你悄没声的就爬俺头上去了,凭啥你重八在你手下当小兵,你是战功比俺多,还是武艺比俺好,你不过是长了一张好嘴。至于你说郭莲儿,俺一个千户还配不上她?” 朱五心火爆,“揍他!” “你敢……” 汤和话都没说完,蓝玉跳起来一锤子就砸他腰上,紧接着胯下战马受惊,他还没反应就让郭家哥俩扯着胳膊薅下来。 他本是一身武艺,正常三两个汉子进步得身的,可是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朱五的人给打倒,况且他身边一个亲兵也没带,只能挨打。 郭兴郭英他们都是乞丐出身,最会大这种群架,大脚丫子往死里在汤和脑袋上乱踩。 “你他娘的比俺爹都老,还想要俺妹子!”郭英边骂边跳着踩。 汤和刚想挣扎着站起来,后脑上嗡地一下刺痛,蓝玉跟砸核桃似的,一下接着一下。 “蓝玉,往他鸟上砸!”郭兴带着几个人,拉开汤和的腿。 双拳难敌四手,汤和被打蒙了,只能下意识的防着。 蓝玉冷笑,“娘的,今儿让你尝尝鸡飞蛋打!” 眼看蓝玉裤子都快被扒了,前方一个骑士,高喊,“住手!住手!” 不是别人,朱重八到了。 也是凑巧,他要去大帅府请示军务,恰好看到朱五在揍汤和。 “小五,看我的面子行吗?”朱重八直接推开蓝玉,护在汤和面前,“都是军中兄弟,不至于下死手。小五,汤和得罪你,你看我面子多担待不行吗?” “朱重八,你一边去,惹急了老子连你一块打!”郭英怒道,“亏五哥拿你当兄弟,你向着外人,呸!” “重八哥,你可知道我为啥打他!”朱五看着朱重八,“别的事看你面子我忍,这事忍不了!他汤和是你兄弟,我小五就不是么!” 郭英冷笑,“朱重八你这兄弟,打我妹子的主意,想给俺们当妹夫,你说该不该打?” “这!”朱重八看看头脸都是脚印血迹的汤和说不出话。 此时,就听大帅府里传来一阵脚步,并带着郭子兴的声音。 “在本帅门口斗殴,好大的胆子,谁先动的手!” 朱五呲溜跳上马,“弟兄们,撤!” 眨眼之间,朱五和亲兵跑了个干净。郭大帅出门,正好看见提裤子的汤和。 九 冯家寨子 定远城外三十里,定妙山上冯家寨。 这是乱世,盗匪抢了义军抢,义军抢过官军抢。没奈何的百姓只能村与村联合,结寨自保。 冯家寨就是这样情形之下展壮大,寨子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寨**有两万多人口,青壮男子四千余人。 官府管不着,小股势力惹不起。况且冯家寨子也不是良善之辈,没钱做劫掠过路客商,绑票勒索的勾当。 朱五早就知道有这么个冯家寨,只是暂时没腾出手。周边还有个绿林强盗刘聚,都是要清理打击的对象。 没想到,他没去找冯家寨的麻烦,冯家寨先太岁头上动土。 朱五连夜回了定远,留一片士卒守城,剩下三千多人浩浩荡荡出城,在定妙山下一字排开。 新兵士卒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阵型齐整雄壮,长枪如林铁盾如墙。 郭兴统领朱五的亲卫马队在阵前游荡,李赛和蓝玉带着其他亲卫,在几个工匠的指导下架起两门青铜炮。 炮口正对着山腰上冯家寨子的门楼。可能是角度不够高,工匠们一边用眼睛瞄准,一边炮口下塞进去木头。 “五哥,俺带人打头阵!” 二虎现在是朱五定远军的千户,货真价实千人队的队长。身上穿着新打造的铁甲,头上铁盔,组装到了牙齿。 现在定远的工匠坊还是太小,只能优先给军官们打造盔甲。 但朱五这人有轻微的强迫症,即便是士卒没有盔甲,也全配上了红色战袄。为这,还和李善长废了好几天的吐沫。 不过当全军集合整装待的时候,李善长也说不出来话来。这世上的义军大多跟叫花子没啥区别,只有头领的核心部队像点人样。 朱五手下光看这营头阵势,就强过他们百倍,甚至比精锐官军也不逊色。 有荣誉有仪表的军人才有战斗力,所以现在朱五手下的兄弟们,早就憋着劲了。 朱五见二虎磨刀霍霍,不由得一笑,“急啥,先打几炮再上!” 所谓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咱重视敌人。冯家寨盘踞在山上,只能通过弯曲的山路强攻,看来对方也是有精通军事的人才。 随后,就教二虎笑嘻嘻的说道,“五哥,听说把汤和那厮揍了一顿?再有下回带上俺,早就看他不顺眼!” “谁说的?”朱五马上拉下脸,回定远的路上,他和弟兄们说过,这不啥光彩事儿,别到处招摇,没想到到底还是有嘴快的。 二虎见朱五黑脸,讪讪的想往后躲。朱五官位越高,手底下人越多,兄弟们越是敬畏。 “说话,谁说的?不说是吧,不说我让你去伙房做一个月的饭!”朱五气道。 “蓝玉说的,也不怪他,是俺套他的话套出来的!”二虎挠头道。 “叫他过来!” 二虎赶紧去叫蓝玉,其实他年纪只比蓝玉大了两三岁,两人都是犟种加愣头青,颇对脾气。 “五哥,你找俺?” 蓝玉小跑着过来,一头的汗水。 “回来路上我咋交代的,定远的事不许说,回来你就到处传,大帅门前打架,你觉得威风是不?”朱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劈头盖脸一顿骂。 蓝玉回头找二虎,人家早跑了,见朱五火只能低眉顺眼的说,“五哥,俺错了!” 他这模样,朱五有火还真不出来了。蓝玉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五,却有战必前,从没退过。 “一会二虎带人攻寨子,你带着弓箭手在边上助阵!” “哎!”蓝玉正心里七上八下,忽然听朱五给了个差事,赶紧笑着答应。 随后,转身去找二虎,却有听朱五喊道,“回来!” 蓝玉回头,不解。 朱五板着脸,说道,“把头盔带上,保命的玩意儿!” 蓝玉笑了,“诶!” 随后,一路小跑到了二虎的方阵,见着二虎就开始埋怨,“虎哥,你卖俺!” “哎哟,蓝玉兄弟,不是俺卖你,五哥问谁敢不说阿。”二虎笑道,“回头俺找把好刀给你,算赔罪!” 蓝玉转怒为喜,“真的?你别唬俺?” “哪能呢!”二虎拍了胸脯,“对了,兄弟。到底为啥揍汤和,你还没说呢?” 蓝玉四处看看,压低声音,“汤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给郭家哥俩当妹夫!” “啥?”二虎眼珠子转了几圈才明白,扯着脖子骂,“狗日地,俺日他八辈……” ……… “你脑子让驴踢啦?” 冯家寨里,大头领冯国用正在痛骂自己的弟弟,二头领冯胜。 哥俩一母所生,都是宽额圆脸的粗壮汉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 冯国用气急败坏,“你劫就劫吧,扣人家人干嘛?” 冯胜小声分辨道,“哥,你是没看见当时他们那样,横着呢!说有本事弄死他们,不然大军就推了咱们寨子,鸡犬不留!” “那你说现在人家杀上来了?咋办!”冯国用继续骂道,“红巾占了定远以后,俺就派人去打听,占定远的红巾头目是郭大帅义子朱五。 人家占了定远,一不杀二不抢,连买菜都是公平买卖,是个仁义人。俺正想结交一番,你到好直接给得罪死了!” “既然来了,就打呗!咱们手里又不是没人没刀!”冯胜不服气。 “放屁!”冯国用大骂,“打了定远兵还有濠州兵,人家几万人马杀过来,拿啥挡?咱们兄弟带着乡亲结寨子,为的是自保,不是为打仗!” “轰隆!” 正骂不绝口之时,外面忽然一声巨响,天塌地陷一般,冯家兄弟齐一缩脖。 紧接着,听到寨子口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再来!” 朱五在火炮后面,兴奋的喊道。 一炮下去冯家寨子的木头门楼就塌了一半儿,几个汉子扔了兵器惨叫着往寨子里跑。 威力是有,主要是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这个。人总是会对未知的,解释不了的事情产生畏惧。 就这个功夫,二虎带着人已经冲到了山脚下,就等着再一炮之后,往上冲。 冯家兄弟带着寨子里的心腹,跑向寨子门楼,迎面跑来两个乱叫的汉子。 “跑啥?咋回事?”冯胜抓着一个问道。 “俺,俺不知道!”那汉子无与伦比,“俺就看到对面红巾阵里冒了阵烟儿,紧接着门楼就被雷劈塌了,王老七当场让一个铁球砸死了。俺娘咧,直接砸成了渣,跟香瓜似的,到处都是!” 冯家兄弟对视一眼,他俩不相信啥雷劈的鬼话,定是红巾有什么犀利的武器。 寨子外头,朱五的亲兵们忙碌的装填,这种秘密武器,他必须抓在手里用最信任的人操作。 “以后多做点小炮,几个人扛着就能跑的,最适合这种攻坚战!” 他正想着,郭兴大喊,“五哥,好了!” “放!” 冯家兄弟来到寨子口,还没站稳当,又是轰的一声,半边门楼没倒,旁边的山石但是冒着烟火四处飞渐,待烟雾过后石头上竟然是一个深坑。 随后,耳中听到山脚下的喝骂,“怎么喵的,歪到姥姥家了,再来!” “喊话!”冯国用当机立断,“听说朱五不是滥杀之人,俺去会一会!” “五哥,寨子里出来人了!” 正准备再来,蓝玉跑回来报告。寨子里出来七八个人,领头的是个布衣汉子,正小心的靠过来。 “要投降?”朱五琢磨一下,倒也不意外,这年头的地方武装都是墙头草,打不过就降,或者干脆加入义军造反,都是常事。 纵马过去,山脚上二虎正对着那些人虎视眈眈,那几人倒也有胆气,眼神不曾有半点退缩。 冯国用站在前头,见对面一位铁甲骑士过来,以为是红巾主将的亲卫,开口说道,“在下冯国用,是这的寨主,想拜见红巾主将,请通融融通!” 朱五笑了,“我就是朱五,濠州总管帐下定远军镇抚!” 冯国用愣了下,听书朱五年纪不大,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 赶紧打起精神,说道,“今日之事,是一场误会!俺弟弟年轻气盛,扣了将军的士卒。不过那些兄弟们在俺寨子里,可是好吃好喝招待,一点气没受!俺们山寨也受官府的压迫都是穷人,不是故意和红巾为敌!” 朱五跳下马,笑道,“哦?你是要投降吗?” 谁说投降了?冯国用心道,俺只是不想和你结死仇而已,哪来的投降一说。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投降太难听了,干脆叫入伙!大伙都是穷汉子出身,想在这鬼世道里寻条活路。单打独斗能成啥气候,今天我不打你,说不上哪天官军也剿了你。 官军可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寨子一破绝对杀光抢光。不如咱们一道干,说不定还能博一个富贵前程!” 其实冯国用早就有心投奔红巾,他也是熟读兵书,能看清天下大势的人,只是还在观望。 朱五的话说到了他心坎了,乱世穷人没活路,可乱世也是穷人出头的时候。 眼前的红巾军阵势森严,一看就是见过血的兵。 朱五他也早就听你说过,两千多的官军都围不住,又追着官军的屁股到了定远城下,顺势占了城池。年纪虽然小,可俨然是个人物。 想到这,冯国用有些动摇,问道,“将军,当真?” “这还有假?”朱五笑道,“入了伙就是自己人,你寨子里的兄地就是我的兄弟,就是我定远军的士卒!” 冯国用继续说道,“可是定远城小,如何能养得起这些人?” “定远算啥!”朱五笑,用马鞭指着前方,“前边还有和州,还有滁州,定远养不起,加上这两座城,总养得起了吧!” “如此,俺入伙!”冯国用笑道,“早看着狗官府不顺眼,俺带着兄弟们也反了!” …… 企鹅群,49o987571 十 蓝玉写信。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汤和被朱五带人堵在大帅府门口揍一顿的事儿,不胫而走。 大帅府中,郭子兴面色阴沉。朱重八站在下默不作声,唯有大帅的公子郭天叙道,悠哉的喝着茶,一副看戏的样子。 “小五太不像话!重八,拿拿本帅的将令,去定远把小五带来!” 郭子兴原本有心冷处理,男人之间打架算什么,都是火爆脾气的厮杀汉子,况且他心里也隐隐觉得汤和该揍。 只是这事传了出去,汤和怎么说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要是不处理,说不得有人歪嘴大帅处事不公。 朱重八赶紧说道,“大帅,不至于此。汤和兄弟也说了,是比武切磋受了点皮外伤,哪有什么殴打军中大将的事儿。不过是外头人以讹传讹,乱嚼舌头传瞎话罢了。咱们不去理会过几日就散了,过几日末将安排小五跟汤和喝顿酒,这事就过去了。” 得了个台阶,郭子兴脸色好看不少。真让他处理朱五,他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不是说朱五在他心里多重,而是人家领兵在外,家眷养在帅府,却被手下惦记。真处置了,难免心生嫌隙, 朱重八却知道,小五和汤和这仇是结死了。自己兄弟的性子他知道,汤和现在恨不得捅了小五。 此时一直在旁的郭天叙却忽然开口,似笑非笑道,“到底咋回事,其实大伙心里都清楚!朱五敢打汤和,还不是仗着是父亲的义子,有人给仗腰子么!呵,他一个假子就敢如此,那俺这个大帅的亲儿子,是不是哪天看谁不顺眼,就可以一刀砍了?” “你胡沁什么?”郭子兴骂道,“这话是该你说的?不着四六的玩意!明儿跟你舅舅去学军务,老子一辈子英雄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郭天叙依旧是笑,从小被骂惯了,就当耳旁风。只是朱重八不动声色之中,眼皮跳了一下。 这郭家公子,似乎对小五有啥想法。 何止是想法,郭天叙对朱五是羡慕嫉妒恨。他这个大帅亲子手下一兵半卒都没有,朱五这个假儿子却是定远的镇抚。 来濠州的路上,他老舅张天更没少说朱五的小话。什么得意忘形,目无尊长,就会讨好大帅等等,他要是对没想法,就怪了。 就此时,外面进来一个亲兵,“禀大帅,定远镇抚战报,昨日收服定妙山冯家寨,得青壮一千。” “俺家小五好手段!”郭子兴咧嘴大笑,接过战报一边看去了。 郭天叙本想凑过去看,有了半路觉得好生无趣,目光忽然落在朱重八的腰间。 “重八,好刀阿!” 朱重八嘴角抽动,重八这俩字也是你叫的,可面上依旧笑。他的腰刀正是关先生赠送的西域宝刀,当下笑笑,解了下来,“公子喜欢?拿去玩吧!” ……… 定远城中,蓝玉看着手中笔墨满是纠结,抽刀子砍人容易,写信这事太难,偏偏这是他自己的家信,不能由别人代笔。 早年他爹逼着他念过几年私塾,可先生教的他早忘了。如今笔杆子握在手里,怎么都不去刀把子痛快。 纠结了半年,才颤颤巍巍的在纸上慢慢开写。 “姐夫,俺是小二。 有几个月没见着面了,恁挺好的?俺姐挺好? 俺给你说这几个月真跟做梦似的,官军攻濠州的时候,俺爹让俺投了红巾军。 俺可不是当小兵,俺这支队伍的头头就是濠州人,手下的弟兄也都是濠州的乡亲,他看俺机灵就收俺做了亲兵。 一仗下来,官军被打跑了,俺杀敌有功,头头让俺当了百户,现在手下也管着百十来个亲兵。 俺这个头头可了不得,以前是小乞丐,后来带着一帮乞丐兄弟投了军,因为有功劳,濠州的郭大帅认他当了义子,再后来当了将军。现在是定远的镇抚,自己占着一个城池,手下的兄弟都当了军官,威风着哩。 这人讲义气,处事公道,赏罚分明,对士卒跟亲兄弟似的,营里这几千兄弟都吃得饱饱的。俺们都服他,都叫他五哥。 姐夫,俺说句不中听的,你干那事没啥出头的日子。天下都是穷人,你抢来抢去还不是抢穷人,有啥油水?说出去也不好听。 你不如过来投奔俺五哥,冯家寨你知道不?昨儿刚入伙了,五哥在郭大帅那保举他俩做了千户,银子赏了好几百两。 他俩都行,姐夫你差啥,俺还没听说谁的本事能强过你。 五哥最喜欢好汉了,到了这咱们一块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不比你劫道强! 俺听五哥的意思,过阵子就要打和州城,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还等啥。 再说就算你不来,五哥抽出手来也得收拾周边这些绿林好汉。 姐夫,俺就说这么多,你好好合计合计。” 写完之后,吹干了墨迹装入信封。最后写上地址人名,常遇春亲启。 此时外面有人喊道,“蓝玉,五哥那边该你照应了。” 是郭兴的声音,蓝玉赶紧说道,“哎,知道了!” 朱五是要打和州,席应真道人曾经说过,定远边上和滁二州比取,然后攻金陵。 本想着秣兵历马徐徐图之,但是冯家兄弟入伙之后,定远的粮草器械是个问题。 粮草还能撑一段,可是冯国用冯胜手下两千左右青壮的兵甲,却让人头疼。 这两千人跟朱五的兵一比,就是叫花子,衣衫褴褛毫无章法。 朱五想过先让冯家兄弟统领一个千人队,让他们手下的人训练后单独再组成两队,让老兄弟带领。 这样可以避免下面出一堆小军头,可是这样一来就是兵不知将,将不知道兵了。眼看队伍滚雪球一样壮大,这是大忌。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手下几千人朱五忙得头昏脑胀,夜深以后人家都睡了,他还得翻看李善长送来的账目。 “五哥,冯国用来了!” 蓝玉端着一碗面条,进屋说道。 “请他进来!” 朱五端起碗,扒拉几口。见冯国用进来,笑道,“老冯,找我有事儿?” 冯家兄弟虽入伙,但是寨子中有百姓,朱五留了五百人在那驻守。乱世中有野心的人不少,但是知道维护乡亲的人不多。 所以对于冯家兄弟,朱五高看一眼,尤其是老大冯国用。李善长都听过他的名字,说是少有的文武全才。 冯国用进屋以后,直接坐到朱五边上,“镇抚,啥时候打和州?” 他比朱五大,叫将军绕口,又不能叫五哥,只能叫官名。 朱五笑笑,“这么着急?总得准备些日子。” 打和州就是标准的攻坚战,攻城器械缺一不可。 这次的官军被打跑了,下一次的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杀来了,与其等着人家上门,不去主动出击。所以打下和滁州,迫在眉睫。 冯国用笑道,“俺有个同乡好友在和州做小吏,或许可为内应。” 朱五来了兴趣,自从濠州打跑了彻里不花,他占了定远之后。和州就门户紧闭,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平常百姓出入城内,都盘查严格,生怕红巾的探子混进城去。 就听冯国用继续说道,“按这个同乡虽是吏,却是个税吏。每日在城门口算着收多少税,跟守城的军丁最熟不过。 俺想要是他能帮忙,咱们可以混进一队精锐兄弟。宰了知县或者和州的守将,到时候里应外合,可以一举拿下!” “这人可靠吗?”朱五问道,堡垒都是内部攻破,当初郭子兴下濠州也是这招。 “可靠,他也早就看这朝廷不顺眼,只是此事需要银钱打点!”冯国用笑道,“不是俺同乡贪财,是他要上下活动。” “只要他可为我所用,金山我都给!”朱五笑道,“明日你找李善长,要多少金银和他说。”说着,朱五想想,“我再派几个兄弟跟着你,蓝玉!” “俺在呢!”蓝玉正听的入神,忽然听见朱五叫他。 “你带几个兄弟护着老冯,全须全尾的去,全须全尾的回!” “放心吧五哥,俺一定办得妥当!” 朱五又端起碗,划拉着面条,“老冯,你那老乡叫啥?” “胡惟庸。” 扑! 朱五呛着了,面条喷了蓝玉一脸。 不怪他反应大,这人他知道啊!又他娘的一个将来重八哥的刀下鬼,跟蓝玉一样,死得透透的。 这是咋回事,隔三差五就能遇着这些未来的王侯将相。 朱五擦了嘴,看看冯国用。冯家兄弟他真没印象,但是认识胡惟庸想必将来也是大明的开国攻城。 前些日子还在想,小小的濠州满是未来赫赫有名的武将。占了定远之后,又一水儿的文臣。 此时的朱五,真想用濠州话骂一句,乖乖,俺地个亲娘! 冯国用回了住处,冯胜已经在等他了。 本来对兄长轻易投了红巾,他还颇有微词。可是跟着朱五回了定远后,却只能赞叹兄长的远见。 他们寨子的兄弟行军时,跟放羊似的,不派人跟着都得丢。 人家朱五的兵马,横看成排竖看成行,千百人如一人,衣甲鲜明,斗志昂扬,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冯家哥俩从小熟读兵书,自然知道这乱世是大展拳脚的时候,若是刚投了红巾就能立一大功,前程不可限量。 “大哥,咋样?”见到兄长,冯胜问道。 “镇抚答应了,俺明日动身去和州,寻胡惟庸去!” (晚了,不好意思,晚上还有。) 十一 胡惟庸毒计 自从闹了红巾军,官府看谁都像贼。 若不是城里百姓官员还得吃喝拉撒,各城的老爷真想把城门一关,像王八似的躲进壳里。 可是躲不进去,只能加紧防范,城门的守军加倍,每日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往来的百姓凭借户籍路引出入。 和州是上县,跟州府相当的大城。西北隔滁河与滁州毗邻,跨过长江,正对面是太平(今安徽当涂)。太平南部芜湖,东北达金陵(今江苏南京),东倚丹阳湖。湖周围的丹阳镇、高淳、溧水、宣城都是鱼米之乡。 这样的大城乃是交通枢纽,富得流油。往日进城的商人百姓数不胜数,只是如今天下不太平,各城门口严防死守,进城的路上人们排成长队,等着官兵的检验搜查,稍有抱怨就是一顿棍棒。 冯国用和蓝玉郭兴还有其他两三个朱五的亲兵,就在混在进城的队伍中。 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装扮,冯国用本是文人面相,这会装成一个读书的员外,郭兴蓝玉等装成他的小厮仆人,挑着扁担行李。 看着如狼似虎的官军,几人手心里都冒出冷汗。为了进城他们不能带兵器,啥防身的家伙都没有。 “早知道带几个掌心雷好了!”蓝玉小声说道,“这特娘的心里没底啊!” “别嘟囔!”郭兴白他一眼,“五哥说听老冯的,咱们别说话。” 蓝玉闭上嘴,瞧了一眼冯国用。人家跟没事人一样,看不出半点紧张。 队伍慢慢往前,终于查到他们这里了。 “哪来的?进城干啥?”检查的官军大概是个什长,一脸凶相。 冯国用笑笑,把户籍和路引交上去,“俺们从定远来,进城投亲戚。” “定远?那地不是让反贼占了么!”官军什长瞪着眼打量,“来呀,把这些行李挑开,好好搜查!” “军爷,就是让反贼占了才投奔和州阿!”冯国用不动声色之间,把一块二两重的银子塞进官军什长的手里,“还请军爷通融,俺表弟就在和州当差。” 什长掂量下银子,点点头,见行李里没有违禁的东西,几个畏畏缩缩的小厮后生,也都是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放心许多。 当下,随口问道,“你表弟在城里当差,谁阿?” “俺表弟姓胡名惟庸。”冯国用见城门这一关是过了,慢慢把心放下。 “嗨!”闻言,官军什长笑了,“还真特么巧了。”说完,回头冲着城门口大喊,“胡爷!” 城门口除了官兵还有税吏,一个青衣的税吏,翘着二郎腿,躲在遮阳棚下面迷瞪眼儿。 这税吏二十出头,长着张一团和气的脸,一看就是个人缘好的人。只是偶尔打量人群时,露出的目光锐利。 忽然间前边破锣嗓子嗷唠一声,听见有人叫他。税吏坐直了身子,朝前边看去。 “这有你家亲戚!” 听了前面什长的叫唤,税吏稍微愣神,随后站起身,掸掸灰尘,慢条斯文的走过去。 亲戚?哪个亲戚? 税吏边走边想,待走得进了,只见一个想不到的人,正对着他笑。 “惟庸表弟,俺来投奔你了!” 无巧不成书,这税吏就是冯国用要找的同乡胡惟庸。 只是此时双方心中都没有惊喜,只有惊惧。冯国用拼命大眼色,生怕胡惟庸露馅。 胡惟庸则是心里打鼓,吓了一跳。 “冯家兄弟不是在定妙山上结寨当山大王么,怎么找这来了,还叫我表弟,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他和冯家兄弟其实也是泛泛之交,同乡之间,没闹红巾的时候喝过几次酒,此时见对方找他随有些意外,但马上反应过来。 “表哥,你咋来了呢?” “定远让反贼占了,俺只能来投奔你啦!”冯国用笑道,“赶了一天的路阿,没想到在城门口遇着你了!” 胡惟庸走过去,看他身边的几个后生面生,不是认识的人,面色不改对那什长道,“这可是巧了,俺表哥!” “那还说啥,胡爷带进城吧!”官军什长倒也痛快,笑着说道。 “谢你兄弟,回头喝酒。”胡惟庸假模假式的说道。 随后蓝玉郭兴等人挑着担子,跟在冯国用的身后,大摇大摆的进城。 胡惟庸在这城门口人缘不错,路过的兵丁都笑着打招呼,有个百户还特意跟他摆摆手。 进了城左拐右绕,越走越快,最后在进了一家酒家。 “掌柜的,雅间!” “哟,胡爷来了,楼上请!” 紧接着一行人上了二楼,有小二送上来热茶瓜果,随后关上房门,胡惟庸脸色变了。 “冯兄,您怎么来了?你冯家兄弟如今在官府也是挂着号的!” 冯国用微微一笑,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笑道,“老弟,俺找你,是有桩富贵给你。” 说完,摆手说道,“郭家兄弟,麻烦把东西亮出来,让俺这老弟瞧瞧。” 郭兴警惕的看了胡惟庸一眼,胡惟庸心里突然打了个哆嗦。这后生刚才看着人畜无害,怎么转转眼间这么大杀气。 随后就见到,两个行李木箱被打开。木箱的木头里有夹层,那后生拿着扁担上的铁钩一撬。 “嘶!” 胡惟庸眼睛都直了,金光闪闪一片,居然是一排排的金饼子,每个差不多都有巴掌大小。 “冯兄,你这?” 冯国用收敛笑容,“老弟,实不相瞒,哥哥我投了红巾……” 胡惟庸目瞪口呆,这变化实在太快。 当下就听冯国用把自己如何入伙红巾军,朱五姓甚名谁有士卒多少,战斗力如何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又把这次来的目的,或是策反守军,或是买路夹带兵器死士进城说了一番。 胡惟庸眼睛越听越亮,笑道,“冯兄真是胆包了身子,兵行险招阿!” “富贵险中求,如今天下大乱,老弟一身才学,给官府当爪牙岂不是可惜了。不如投了红巾,和俺们共图前程!” 冯国用笑道,“朱将军是濠州郭大帅的义子,手握精兵。这和州只是开胃菜,往后攻占太平路,下金陵城,基业顷刻可成。老弟,你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胡惟庸沉吟不语,冯国用继续说道,“老弟,只要是你能帮上忙,朱将军亲口许诺,事成之后,和州城的财货任你拿。若你想为官,县令都可以让你坐!” 说完,端起茶来暗中观察胡惟庸的表情。他这个同乡,才学有胆量有,就是生平爱财爱算计,还是个官迷。条件摆出来,就不信他不动心。 片刻之后,胡惟庸似乎下定决心,“冯兄说的没错,这狗日的朝廷早该亡,这乱世就是你我出头的时候。” 说着,笑笑,“财帛动人心,想要收买几个小军官容易,可是城门口的百户,怕是不好收买,保不齐前脚收钱,后脚就把咱们卖了!” “老弟有何良策?”冯国用问道。 胡惟庸眼睛转了转了,“晚上俺做东,请城门口的百户喝酒,到时候咱们一手银子,一手刀子,不怕他不答应!” “说详细些!”冯国用说道。 “那百户叫廖永忠,还有一兄弟廖永安,两人都是和州城的勇武之辈,一人是城门口的百户,一人是水军的百户。” 胡惟庸笑笑,话中带寒,目光如刀,“若有这二人相助,大事可成。这哥俩对钱财不怎么上心,可是为人至孝顺,而且他俩都快三旬的年纪,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爱若珍宝。” 冯国用若有若悟,“你是说?” “正是!”胡惟庸又是一笑。 冯国用摇头,“如此说来是好计,就是有些不够光明磊落!” “成大事不拘小节。”胡惟庸眼光锐利,嘴角冷笑,“无毒不丈夫,另外不知道跟你来的这几位小哥,身手胆量如何?” 郭兴蓝玉听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但是听到胆量二字,不屑的笑笑。 “俺几兄弟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说有没有胆量!说吧,要俺们干啥,是杀人还是放火!” 胡惟庸大笑,“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说着,看向冯国用,“派一个后生跟着俺,俺先带他认认门,随后俺去请人。那人到场之后,你这几个兄弟再动手。” 冯国用点头,“蓝玉兄弟,你跟俺这位老弟走一趟,听他的交待。” 蓝玉先看看郭兴,后者点头之后才答应。 就在二人出门之时,郭兴又拉一把蓝玉,贴着耳朵说,“看事不对,就跑!” “三哥,俺晓得!”蓝玉招手,又带了两人,一同出去。 二人出去后,郭兴坐到冯国用对面,开口说道,“老冯,这人托底吗?别把咱们给坑了!” 冯国用笑道,“郭兴兄弟,你放心,他既然答应就不会,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再说,他家眷亲属也都在定远,咱们出事,他全家死光!” …… 感谢诺诺的打赏,一次好几个零。还有其他兄弟的打赏,谢谢。 十二 下作 天色渐晚,和州城的守军准备关城门。 在城门楼盯了一天的汉军百户廖永忠,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娘的,坐了小半天儿,腿脚都坐软了!” 旁人听到这话都笑道,“廖头先回吧,反正也要关城门了。一天都没见您那宝贝儿子了,想了吧?” 提起儿子,廖永忠粗犷的脸上露出笑容。他今年三十岁,典型的武人相貌做派,腰间一把长刀打遍和州无敌手,为人仗义疏财急公好义,深得手下兄弟的拥戴。 他还有个兄长,也是一等一的好汉,俩人同在军中,混得风生水起。可是这两兄弟可以说哪都好,就是子嗣有点艰难。成婚多年直到去年媳妇才生了个大胖小子,两房人家就一个男丁,自然是爱到了骨子里,爱若性命。 抬头看看天色,想着这时候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还没关门,抓紧称几斤甜点心,回去拿给老娘和媳妇。 刚要迈步走,旁边有人喊,“廖头,有人找!” 廖永忠顺着声音望过去,笑了,“小胡阿,找俺啥事?” 胡惟庸笑呵呵的过来,他是城门的税吏,见见很这些军汉混在一起,关系熟得很。 “廖头,俺找你吃酒!” “改日吧,天都快黑了”!廖永忠犹豫道。 “哎呀,您就给俺个薄面吧!”胡惟庸笑着说道,“酒楼的席面都订好了。” 廖永忠还要推辞,就听胡惟庸低声继续说道,“俺家来了个表亲,手里有些私盐没门路卖,求到俺头上,俺一个小吏哪有办法?后来俺一合计,还得找您,一是咱哥俩有交情,二是在这城里还有您办不成的事么!” 这年月指望着那点晌银,军汉得饿死。廖永忠又是个手面大的人,所以各种违禁的买卖也没少做。 听胡惟庸这么一说,再加上对方的刻意奉承,终究不能驳了人家面子。 当下笑道,“俺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中,去吧!” 转角的胡同里,蓝玉盯着这边的场景,见着胡惟庸廖永忠二人勾肩搭背的走了,转身就消失在胡同里。 半柱香的功夫,天黑了。蓝玉来到一个城里的一处小院前,暗影里郭兴带着几人正等着他。 “鱼上钩了,动手!”蓝玉喘口气说道。 郭兴点点头,小声道,“动作要快,尽量别出动静,手脚利索点,这关系到咱们定远军的大事,办砸了自己抹脖子,也别回去见五哥了!” 到和州的兄弟都是朱五亲卫中的机灵人,只不过人数少点,才五六个。 来的时候身上没带家伙,是胡惟庸不知道从哪淘换了几把短刀,一张猎弓,还有一辆马车。 蓝玉接过猎弓,试了试力道,小声和郭兴说道,“三哥,绑人家家眷,是不是有点下作了!” 郭兴看看他,“俺也不愿意干这脏事儿,可是老冯说了,这是逼着廖家兄弟就范最好的法子。你看和州的城墙,这么高。要是没内应,咱们兄弟得死多少?你是想听别人哭,还是想听自家兄弟哭?” 蓝玉抿嘴没说话,把匕别在腰里,重重点头。 “动手!” 巷子里本来就黑,几条人影悄没声息的从一户民宅的后墙翻进去。 白天的时候都踩好点了,这家的房子不大,人口也比较简单。老太太带着儿媳妇,还有一对夫妇是家里的仆人。这是廖永忠的家,他哥哥住在水军营的边上。 几人悄悄的摸进去,上房的灯还亮着,隐隐约约有人声穿出来。 “天都黑了,小二还不回来!” 这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随后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娘,当家的保不齐和同僚吃酒去了,您先吃吧,别等他了!” 郭兴跟蓝玉对视一眼,蓝玉张弓随时待,郭兴则跟几个兄弟摸了过去。 吱嘎! 不知是谁脚底下踩了一个石子儿,黑夜里这声音格外刺耳,屋里面听了真切。 “啥动静?” 旁边房里,一个男人推开门,打着灯出来。 刷! 扑通! 蓝玉张手就是一箭,直接射到那男子的喉咙上。那人直挺挺的摔倒,双脚踢腾着却不出声音。 “上!” 郭兴一马当先冲进去,一个仆妇刚要惊恐的尖叫,可是刚张开嘴,刀光一闪。 血嗖地飙出来,人捂着脖子倒下。 “不想死就闭嘴!” 屋里老太太惊恐的抱紧了孙子,儿媳妇吓得颤抖的趴在地上。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廖永忠是个直爽汉子,胡惟庸和冯国用都是一肚子心眼,两人刻意的奉承,不觉间廖永忠已经喝得有些上脸。 “今日能结识廖百户,俺三生有幸。和州地面上谁不知道您一口唾沫一个钉,为人最仗义不过。”冯国用装成胡惟庸的表哥,还在劝酒。 “不能在喝了,家里头老娘媳妇等着呢!” 胡惟庸帮腔,“这点酒算啥,谁不知道你廖大哥海量!” “你俩别净捡好听的说!”廖永忠笑着又喝一杯,“说正经事吧,多少私盐什么价阿?” 胡惟庸和冯国用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心急,郭兴那边还没回来,现在摊牌太早了。 就听廖永忠继续说道,“俺可以给你找下家,不过按照惯例,俺这边抽两成。” 屋里正说话,外面忽然有人轻轻敲门,随后冯国用听出来是郭兴的声音,“老爷,准备好了!” 冯国用心中大定,笑道,“廖百户,两成太少了!” “嗯?”廖永忠有些纳闷。 就见冯国用从桌子底下拿上来个沉重的包袱,哐当一声放在桌上。 “请您帮忙,那点银钱怎么能拿得出手呢!” 廖永忠疑惑之间,冯国用笑着掀开包袱。 “金子!” 包袱里是一堆巴掌大的金饼子,黄澄澄的散着诱人的光泽。 廖永忠看看冯国用,再看看胡惟庸。这俩人笑得不怀好意,他是直爽汉子,可是不傻。这事有蹊跷,这么些金饼子别说卖私盐,就是买百十条人命都绰绰有余。 顿时,酒醒了大半,手摸到了刀把子上,盯着冯国用,沉声说道,“你到底是谁?” 冯国用拱手说道,“在下,冯国用。” “冯家寨!” 廖永忠一声惊呼,刀抽出一半儿,就听身后的房门哐的被推开。 一个目光冰冷的后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半辈子当兵的经验告诉他,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哈,就凭你们几个想留下俺!”廖永忠不愧是猛将,丝毫不怕,反而气势更盛。 “廖兄弟稍安勿躁,听俺把话说完!”冯国用示意郭兴先出去,安抚着说道,“俺说完之后,廖兄弟要走,俺不拦着!” “说!”廖永忠倒也光棍,端起酒咕噜咕噜喝了半壶,冷笑,“俺听听你放啥狗屁!” “咱们虽说官贼不两立,可是廖家兄弟的威名,俺是听说过的。”冯国用笑道,“淮西地面上不管是绿林好汉,还是举旗造反的,都得竖大拇指。你廖家兄弟不喝兵血,不祸害百姓,不杀良冒功。” 廖永忠脸色好了一点,冯国用继续说道,“由此可见,廖家兄弟是心有正义,顶天立地的汉子。 兄弟,当今这世道啥样俺就不说了,咱们人还有个人样吗?朝廷官府拿百姓不当人,天下凡是几分胆气的汉子都反他娘的了,你如此的英雄,何必给官府卖命!” “你投了红巾,你是探子?”廖永忠明白了,一字一句的说道。 “没错,俺带着冯家寨子投了定远镇抚朱五。”冯国用说道,“朱将军心有大志,占了定远之后,图的就是和州。兄弟,俺们这次来,就是奉了朱镇抚的令,想从你这买一条路,一条进城的路!” “俺听说过朱五,郭大帅的义子,官军都在他手里吃过憋。俺也知道,他占了定远秋毫无犯,军纪严明。俺有几分佩服。” 廖永忠慢慢喝了一口酒,摇头说道,“俺也知道这天下乱了,俺更知道朝廷指望不上,谁管咱们南人的死活。 俺私下里问想过,若俺也是衣食无着,没盼头的地步,那俺也反特娘的。 可是俺身上穿着官衣,多年来身受官长厚恩,俺不能忘恩负义! 你红巾要来就大大方方的来,咱们阵上厮杀。真刀真枪的来,廖某若是败了,性命拿去便是,俺没话说。 可是你们让俺做内应,俺做不到。” 一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胡惟庸阴森森的道,“这么说你是不答应喽!” “呵!”廖永忠冷笑,缓缓说道,“小胡,你狗日的笑面虎。老子告诉你,老子不但不答应你,老子现在还要从这里走出去,谁拦着老子,老子就剁了谁,就你们几只三脚猫,老子不尿你们。” 说着,又看看冯国用,“不过你们也不用怕,老子虽然不答应你们,可是老子也没有告密的心思,今儿这事老子就当不知道,咱们以后战场上见!” 说完,廖永忠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胡惟庸咬牙说道,“廖大哥,既然敬酒不吃,就得吃罚酒了。”随后,啪啪拍手。 “啥意思?动武么…” 廖永忠大笑,可是旁边的门被拉开,他的笑声嘎然而止,就像一只鸭子被人掐住了脖子。 门外面媳妇老娘被人捆着,雪亮的匕架在喉咙上满脸惊惧,怕是魂都吓没了。见到廖永忠,媳妇拼命的挣扎,老娘被堵着的嘴呜呜的声。 大胖儿子被抱在一个后生怀里。 他儿子才一岁,却一点不怕不哭不闹,见了廖永忠嘴里含糊的喊了声爹,伸手要抱。 一瞬间,生命力最重要的人都被人家拿捏着,廖永忠只觉得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廖大哥,再聊聊!”胡惟庸笑笑,把门关上。 廖永忠双目充血,扯着他的领子,“胡惟庸,我炒你马!” (下一章,晚上。) 十三 挑拨 “枉那朱五有个仁义的名声,居然如此下作,用人家家眷要挟,算什么英雄。” 廖永忠颓然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 “这是俺们的主意,和朱镇抚无关。”冯国用说道。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俺们干的是杀官造反诛九族的勾当,无所谓下作不下作!”胡惟庸说道,“廖大哥,路就摆在这,是鱼死网破还是跟着俺们一块干,您自己选吧!” 廖永忠沉思起来,默不作声。 而冯国用看着满脸冷笑的胡惟庸忽然感到有些陌生。这位同乡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横下心来如此的狠辣果决。 良久,廖永忠吐出口气,无奈道,“好,俺答应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胡惟庸大笑,把桌子上的金饼子推过去,“这些金子,大哥拿着去疏通关系,联络士卒。” “好!”廖永忠再次点头,“一切交给俺,你啥时候放人?” 胡惟庸摇摇头,“从今天起,老太太嫂子和大侄子,俺有地方安排,大事成后再让你们一家团聚。” “放你娘的屁!”廖永忠脖子上青筋显现,骂道,“胡惟庸,你我相识一场,就这么绝?” “还是那句话,这是诛九族的勾当,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胡惟庸面无表情,“不过大哥放心,俺是有良心的人,你家眷在俺那,绝受不着半点委屈,俺当自己亲妈亲儿子那么对待。俺誓,若有半句假话,俺胡惟庸不得好死。” “你……” 廖永忠眼中能喷出火来,可最后还是无可奈何。 冯国用在旁说着软化,“廖兄弟,大事成后,俺给你赔罪,要打要骂,俺绝不含糊。” “罢了!”廖永忠重重点头,“要俺怎么做,你们说个章程吧,俺照办就是。” 胡惟庸笑道,“现在不急,廖大哥回去和令兄商量一番,明日俺找你们。” 廖永忠恨恨的瞪他一眼,站起身走到门外。 家眷还在人家手里,廖永忠心如刀割。扑通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娘,儿子不孝,让您老跟着受苦了。” 郭兴摘掉老妇人嘴里的东西,就听她哭道,“儿阿,这都是命,既然你答应人家了,就好生去办,办好了咱们一家团聚。” 她们就在门外,所以来龙去脉听得真切,人为刀殂她们也是无可奈何。 廖永忠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不舍的看着妻儿,含泪离去。 冯国用叹气,“胡老弟,说服他就行了,为啥还要拉上他兄长?” 胡惟庸哼一声,往嘴里扔个花生米,“夜长梦多,走城门才能进多少人。走水路一船就是几十人,这是双管齐下。” “外面的家眷怎么安排?”冯国用又问。 “俺在城里有个谁都不知道的院子,安置在那。这几日还要劳烦几位兄弟守着。”胡惟庸面露凶光,“他要是真跟着咱们干,一切好说。要是三心二意,嘿嘿……” 且说廖永忠离开酒家,直奔水军大营,找到自己的兄长廖永安,红着眼睛讲了一遍。 廖永安性子沉稳,开口说道,“俺就知道,红巾占了濠州定远,肯定要朝咱们这下手。原本想着,要是真打不过就降了,可是想不到,咱哥俩稀里糊涂成了人家的开路先锋。 你也别急,那胡惟庸在这城里认识不少军汉,咱们不答应有的是人答应,咱们答应好过别人答。起码咱们家眷能保全,明日俺跟你一起去会会姓胡的,反正吃的是兵饭,杀谁都是杀。 胡惟庸,嘿嘿,终有一日俺扒了你的皮!” 定远,红巾军营,朱五房里。 “成了!” 朱五大喜,蓝玉连夜跑回来报信儿,快马跑了一夜,马累到吐沫子,人累到脱力。报告之后,蓝玉站都站不稳当。 “老冯说事不宜迟,五哥今天就安排人,一路走6路,一路走滁和。路上的白天进城,廖永忠在城门接应,水路的晚上进,廖永安在水路接应。” “将军,此乃天助红巾,大事可成。” 朱五房里席应真,李善长冯胜,二虎郭英等都在,此时人人都面有喜色。 尤其是李善长这样有远见卓识的人,定远现在看起来安定,可是官军大军一来,只能硬抗。 打下和州就等于多了许多出路,定远的前程也豁然开朗。 想到这里李善长不禁看着朱五,心中暗道。虽然年轻了点,可是心智坚定。古往今来造反的多是流寇荼毒天下,这位年轻的朱将军,却从一开始就制定路线,提出口号,大有作为。 听了席应真的话,朱五笑笑,“二虎,你带人走城门。老四,你带人走水路。人不用多,一人带百八十人就够了。” “是!”二人答应。 “多带掌心雷。”朱五又交待,“老四,工匠坊那边造了一门小炮,你也带上。” “那俺这就回去。”蓝玉咬牙站起来,“三哥他们等着我回信呢。” “你又不是铁打的,留我身边。”朱五看向冯胜,“正好你兄长在城里,你跑一趟。” “俺正有此意。”冯胜笑道。 朱五站起身,朗声道,“传令,全军准备,待和州城里准备好,咱们一鼓作气,拿下和州。” 众人轰然应答,“诺!” 此时一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正打在朱五的脸上。 那张曾经稚嫩笑嘻嘻的脸,如今已是刚毅沉稳。 ……… 这些日子,汤和有些羞于见人。军中上下都知道他让朱五的手下给揍了,走到哪都感觉有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朱小五,俺剐了你!” 汤和在家里喝闷酒,一想起这事,就气得浑身打摆子。 “公私不分,什么鸟大帅,亏俺还巴巴的给你卖命!” 本以为大帅会给他一个公道,谁知道郭子兴好似不知道似的,不咸不淡的说几句,没下文了。 汤和恨朱五,此时连郭子兴也恨上了。 就此时,门外传来脚步,亲兵来报,大帅的公子郭天叙和管军司马张天祐来了。 这俩人人惹不起,一个大帅小舅子,一个亲儿子。汤和心中不耐烦也得硬着头皮招呼。 “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郭公子坐,张司马请坐!” 郭天叙大马金刀的坐下,笑道,“俺听说汤千户这几日心里不痛快,就来看看!” 张天祐愣了,心说。外甥啊,咱俩来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咋上来就往人家心上扎呢。 这…汤和握紧拳头,你特娘的来往俺伤口上撒盐的吗? 郭天叙却感觉良好,自顾自的说道,“这事是朱五不对,要俺说该军法处置,汤大哥是跟着俺爹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他朱五有什么资格动手,不分尊卑目中无人。” 汤和笑笑,“算了,大帅的义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俺不和他计较,不然大帅面皮不好看。” 特娘的,你跟老子彻虚的,老子就给你拱火。汤和心里门清,这位郭公子是挑事儿来了。 “不过是假子,还正当他自己是头蒜!”郭天叙不屑道,“自古以来军中就有收义子的传统,可那是主将为了收拢人心,说是义子其实比家奴高不到哪去。俺爹心软,他朱小五倒是能等鼻子上脸,真把自己放盘菜了。” 汤和心中冷笑,朱小五是盘菜,你郭公子是啥。好歹人家一身的军功,你郭公子不过是投胎好。 张天祐见外甥越说越不像话,在桌子底下踢阿一脚。 郭天叙会错意,还以为自己说的不错,继续笑道,“汤大哥放心,俺现在跟着舅舅学军务,你的委屈俺记在心里,等哪天俺能做主了,定然给你出这口恶气!” 张天祐好玄一口气噎死,俺是带你来结交这些大帅帐下的老人,不是让你乱说话的。你这话,是要造你亲爹的反么! 汤和想笑,你做主?俺们这些厮杀汉子,用命打下的基业,凭啥你做主。 郭大帅怎么有这么一个草包儿子,拉拢人心都不会。还他娘的你做主,你是太子阿? 你他娘的就是一个反贼的儿子,要是能沉下心跟着俺们豁出命厮杀,大伙看你爹面上也抬举你。 你他娘的要是这个做派,你爹就算给你留个龙椅,你也坐不稳。 不过,你要是对朱小五有啥不满,老子倒是可以给你加加纲。 “公子好意俺心领了。”汤和笑道,“俺说句不中听的,你也别不乐意。” 见郭天叙竖起耳朵,汤和继续说道,“如今朱小五是定远城的镇抚,手下兵强马壮,说不得你以后还有仰仗人家的地方。这些话俺就当你没说过。本来他朱小五现在就风头正盛,真传出去他肯定和你离心离德,说不定还记恨你。” “他敢!他朱五一个乞丐秧子能有今天,全是靠俺老郭家。能捧他上去,就能拉他下来。”郭天叙不服气道。 从小没经历过世事,又没在军中打过滚,郭天叙以为他爹是大帅,手下的人就得都听他老郭家的。 张天祐越听越不对,这汤大嘴也不是个好玩意,刚想叉开话题,就听汤和继续说道。 “公子这可错了,朱小五手下都是他当乞丐时的兄弟,除了他谁也不听。不信你问你老舅,哪怕你是大帅的公子,没他点头你连他大营都进不去。” “俺不信!”郭天叙蹭地站起来,“他朱五手下的兵就不姓郭?俺这就去定远,要真是你说的这样,他朱五就是要造反。” “哎,外甥,外甥!” 郭天叙拉着脸走了,张天祐在后面追,汤和低头狂笑。 十四 腻歪 滁河水在夜色中缓缓流动,每当水面碰到木船的船舷,会有潺潺的水声。 河面上三条木船鱼贯前行,掌舵的艄公是这条河多年的老把式,闭着眼也能划到和州。 兵贵神,在确认廖家兄弟为内应后,马上制定了暗号和接头方式,两支奇兵从定远出,奔赴和州。 走城门的兄弟空着手,大伙用的兵器铁甲还有门铜炮,都在这三条船上。 郭英在第一条船的最前面,眼睛盯着前方的水面,盼望着那边出现接应的灯火。 此时的他有些紧张,原来都是跟着五哥屁股后头,这是他头一回独当一面。 渐渐的,他的思绪有些飘忽,脑中忽然浮现起很多往事。病死的爹娘,食不果腹的日子,还有别人的白眼。 直到认识了五哥,日子才好起来。每天最盼的就是五哥回家,有时他会带几块猪头肉,有时他会带点猪油。 再后来跟着五哥拿起刀,他内心深处怕过。可是朱五说,这世道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的,只有这条命,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小哥儿,前面有光!” 艄公的话打断郭英的思绪,前面的河面上出现若有若无的灯火,一闪一现,再一闪一现,如此三回。 “点火!” 是预订的接头暗号,郭英的船上也点燃火把,艄公挥舞。 郭英暗中攥了一个掌心雷,若是事情有变,他可以第一时间点燃扔过去。 慢慢的对面的船近了,是官军的大船,船头站着几个粗壮的汉子,为的是个披甲的官儿,警惕的看着郭英这三条船。 “西北玄天一片云!”官军那边喊道。 郭英清清嗓子,“乌鸦落进凤凰群!” “满桌都是英雄汉!” “谁是君来谁是臣!” 口令对上了,双方都松了口气。 官军船上为的汉子,“俺,廖永安。” “俺,郭英郭小四。” 人也对上了,廖永安吩咐水手掉头,“熄火跟着俺!” 河面再次阴暗下来,船朝着和州方向驶去。 “这帮人胆子大,入了他们伙,说不定真能成事儿!” 刚才郭英狼一样的目光,让廖永安这个老兵,也生出几分胆寒。 原本他心里还不大有底气,可就在今夜,他召集心腹的兄弟,扔出几块金饼子后,弟兄们的神色告诉他,大伙也早就想反了。 受够了给那些官儿当狗的日子,他们大鱼大肉的吃着,弟兄们卖命却连养家糊口都难。 不知不觉,和州的码头到了,岸上亮起了接应的灯火。 “老四!” “哥!” 郭英刚上岸,就看见自己的哥哥郭兴,俩人马上抱在一起。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赶紧卸东西进城。” 随后大伙把船上的东西卸下来,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里。避开巡夜的兵丁,消失在夜色中。 同样的故事在第二天再次上演,水路换成了6地。廖永忠亲自带人排查进城的百姓,胡惟庸依旧在遮阳伞下眯瞪眼。 可是廖永忠不时的回头,总觉得胡惟庸在盯着他,像条毒蛇一样,让人遍体生寒。 “娘的,读书人的心黑透了!” 廖永忠心中自语,看着自己身边装作官军士卒的蓝玉,还是厮杀汉子好相处,虽说绑了自己家眷,但是坏在明处。 蓝玉盯着进城的人群,期待着有熟悉的面孔出现。他一点不紧张,内心还隐隐有些兴奋。 如果不是投了五哥的红巾,大概这时候该跟着姐夫当绿林好汉。 呸,啥好汉!不过是打家劫舍绑票勒索的强盗。俺蓝玉可不能干那个,丢人! 进城的人群渐渐前行,冯胜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前面就是和州,他兄弟俩以前根本不敢招惹的大城。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拿下和州,这天下将会流传俺们冯家兄弟的威名。” 蓝玉看到了冯胜,直接走过去,“哪来的?路引!” 冯胜似寻常百姓那样,递过去路引。 蓝玉打开,上面写着三十六,那就是说这回进城的有三十六人。 “廖头,修城墙的民夫来了!”这是个借口,谁也不会去问上官,到底有没有这事。 廖永忠挥手,“你带过去吧!” 蓝玉对冯胜挤挤眼,“带上你的人跟俺走!” ……… 定远城外,望着定远的城墙,郭天叙长处口气,终于到了。 快马加鞭四个字说的轻松,可真的跑起来,要人命啊! 带上几个亲兵从濠州出,半路在一个村子里借宿一晚,吃的是连点荤腥都没有,黏糊糊的玩意。 从小养尊处优的郭公子,啥时候受过这罪。 可是定远,郭公子必须来。老舅说他朱五占了定远,这满城的财物还不是任他享用。 瞎子都知道,他朱五自己的腰包满了,但给濠州才多少。自己和母亲来了濠州也有日子了,也没见他表过孝心。 必须给朱五一个下马威,必须让他老老实实俯称臣。濠州军里大多是桀骜不驯之辈,杀了朱五这只鸡,其他猴子就老实了。 威望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郭家的队伍,必须郭家人说了算。 郭天叙双腿夹紧马腹,“进城!” 健马奔腾,定远城门口的百姓纷纷避让。 “站住!” 就在郭公子意气风的时候,几杆长矛逼挺了他。守门的军校满脸杀气,挥舞着雪亮的长刀。 “你他娘的胆子不小,敢在城门口纵马?”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大帅的公子!” 郭天叙的亲兵上来,在那上居高临下,破口大骂。 “老子管你啥公子卵子,外人进城下马,这是俺五哥定下的规矩!” 城门口的军校乃是朱五乞丐的老兄弟之一,改了朱姓的朱十三。 此时在定远城里做了副千户,有经过几场血战厮杀后,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 “你!”郭天叙气结,从小到大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哪怕他爹没起事之前,也是有名的财主,谁敢不敬他。 “您信不信俺宰了你?”郭天叙冷冷道。 “你信不信你再不下马,俺那长枪戳死你!”朱十三冷笑,身边几个士卒,蠢蠢欲动。 “找死!” 郭天叙的亲兵大怒,不教训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郭公子的脸往哪儿放。 “住手!” 郭天叙乐了,在马上乐得前合后仰,“好,咱们下马进城。俺到要看看,一会朱五咋跟俺解释。” 怎么大白天右眼皮跳? 朱五坐在军营里一处遮阳棚下,端着碗凉白开猛灌。 从占了定远后他就住在军营里,羽翼未丰的时候还是要和兄弟们同甘共苦。 李善长在他身边,拿着账本报账,“库里面生铁料子还有点,铜是一点没有了!” “这么快?”朱五放下碗,“都用哪去了?” 李善长苦笑,“您要的那个火炮,太废铜。工匠坊那边都是省着用呢,不然早就断顿了。” 铜!铜! 朱五拍拍脑袋,这玩意不好弄,这世道铜和金银一样,都是钱。 “没有就没有吧,取了和州之后,再做打算!”朱五笑道,“老李,和州可比定远富得多,到时候你这个管军司马,有的忙啦!” 李善长笑笑,“敢问将军,取了和州之后,咱们的大本营是放在和州还是定远?” “自然是和州!”朱五说道,“等咱们消化了和州,过河就是金陵,当涂。” “那濠州那边……”李善长说道,“毕竟如今咱们定远是郭大帅麾下……” 朱五明白他啥意思,一是和州的府库,濠州那边的家底也折腾的所剩不多,和州必然是块肥肉。 二来自己已经是一城镇抚,郭子兴会不会答应和州也归自己管。 现在手中有兵差不多一万人,下了和州后,这个兵力基本上就得翻翻。 届时,恐怕郭子兴再信任自己也不会让自己有这么大的势力。 头疼,管着手底下这些人马都够忙了,还要小心翼翼的耍心眼。 怪就怪如今造反的形势,跟历朝历代都不一样。以前造反都是被官军追着屁股打,大伙随时都可能没命,自然就没功夫玩心眼儿。 可是现在大元北有刘福通,南有徐寿辉。把大元的版图割裂开来,朝廷一时半会顾不上这边。 人啊,啥都没有的时候就豁的出去,想得开。 要是有了点东西,就嘴上说说好,心里想不开。 此时,亲兵过来禀报,有位郭公子在大营外头,等着见。 郭天叙?他来干啥? 朱五感觉眼皮跳的更厉害了,都说外甥像舅舅,他这个便宜兄弟,像极了他那个里挑外撅,心思阴沉满肚子坏水的舅舅。 “请他进来吧!” 没多会儿,郭天叙甩着手过来,风尘仆仆的,不过脸上自然是欠揍的似笑非笑。 “二弟,今儿怎么这么有功夫,跑我这来了?”朱五面上笑着寒暄。 “朱镇抚好大的威风啊!”郭天叙开口就是钉子,坐下后拍着靴子上的土,“没您的令,进城连马都不能骑,还得检查,刚才俺差点让你手下的兵给剁了!” “军法就是军法,要是谁都能随便进城,那我就得剁了他。”朱五不冷不热,给了郭天叙一个软钉子。 这时,亲兵送了几杯水上来。 郭天叙变脸了,“俺大老远来连茶都每一口,就喝这个?” “我这没茶,我喝的也是水!”朱五把自己碗推了推。 “糊弄谁阿,这定远城都是你的!”郭天叙冷笑。 “你错了,这定远是兄弟们的。”朱五不想搭理他,“二弟,我这还有军务,不奉陪了!” “你能有啥军务,这营里都看不到人,兵呢!叫出来俺看看!”朱五越是这个态度,郭天叙越觉得憋气。 “弟兄们都在房里休息。” “大白天不操练,休息?朱镇抚练得这是啥兵?” 朱五冷笑,“弟兄们晚上要赶路,准备打仗!” “官军来了?”郭天叙有点慌。 “我去打官军!” 郭天叙惊道,“没俺爹的命令,你怎么能随意调兵?你要打哪?” 朱五站起身,“和州。” 郭天叙愣了,这狗日的朱五胆子不小,敢打和州,他打的下来吗? 让他打! 郭天叙心里突然高兴起来,你狗日的去打和州,这定远就空了。既然你这么猖狂,俺回去和爹讨个令,替你暂守定远。 到时候和州你攻不下,定远又回不来,俺看你还牛不牛。 十五 姚广孝指点迷津 (感谢社会我强哥打赏) “五哥,紧么?” “再勒紧点儿!” 亲兵现在朱五身后,用力的把胸甲的皮带子拉紧,随后打了个结固定住。 二虎,李赛朱十三等随军出征的老兄弟抱着铁盔,静立堂前深情肃穆。唯有掌管炮兵的席老道,不时掏出个银酒壶,泯一口。 “好了,五哥!” 铁甲上最后一个扣子扣上,朱五站了起来,身上的甲叶子哗哗的响。 朱五笑道,“都准备好了吗?”不想气氛太过沉重,他故作轻松的笑起来。 “就等五哥下令了!”二虎咧嘴说道。 朱五点点头,伸手叫过来一个人。 “五哥!” 来人是当初第一批入营的流民朱进伟,此时他已经是定远军中的副千户。 这小子看着蔫儿,平常总是不声不响,不争不闹的。其实是个外软内暴的人,从不做口舌之争急了就抽刀子,连带着他手下的兄弟也都是一个样。 要么不急眼,急眼就下死手。 “定远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看家!”这次打和州,朱五把麾下能调动的兵马全带上,只给朱进伟留了八百人,配合李善长守城。 朱进伟捶下自己的胸膛,“放心吧,五哥。人在家在………” “打住,别说那不吉利的。”朱五拍拍他的肩膀,“真要是有事,命最重要。没了城咱们兄弟再打,没了命剩我一人儿,有球用!在我心里,你比城重要的多。” 众人咧嘴笑下,朱进伟又重重捶打下胸膛,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兄弟们!”朱五环视一周,将铁盔抱在臂弯里,“此次攻打和州,是咱们兄弟第一场硬仗。此仗,关乎咱们定远军的将来。打下和州,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打下和州,咱们几年都不会饿肚子。打下和州,咱们大秤分金,打下和州,老子给你们一人一个老婆!” 众人轰然大笑,眼神全部灼热起来。 “郭家兄弟,还有冯家兄弟已经在城里等着了,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一鼓作气。” 说着,朱五目光逐渐严肃,“告诉弟兄们,打下和州人人有赏,老子不会亏待他们。但是,老子在这在给你们重复一遍军法。奸淫掳掠者,斩!杀害百姓者,斩!偷盗私藏者,斩! 遇敌不前者,斩!一人退杀一什,一什退杀一队,一队退,千户以下全斩!老子的话,听清楚没有!” “喏!” 众人轰然答应,朱五点点头,“二虎,传令出!” 二虎把自己的铁盔带上,转身走到门口,刷的一声抽出腰刀,声嘶力竭的喊道,“定远军,出!” 县衙的二层楼上,郭天叙定定看着军营里,无数的士卒在火把的指引下踩着整齐的脸部出来。 先是人后是牲口拉的打车,还有百十人的马队,黑夜之中除了轰隆的脚步,和火把燃烧的声音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噪音,完全没有想象中人嘶马叫,乱哄哄的场景。 “朱五的兵真好!” 郭天叙是个草包不假,但也是个有见识的草包。濠州红巾跟朱五的兵一比,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看着,看着,他不禁心中胡思乱想。不知道这些兵打不下和州,又现自己老营丢了的时候,还有多少人听朱五的。 到时候,自己随便勾勾手指,这些强兵就归了郭公子的手下。 想到这里,郭天叙无声的笑了。 ……… 案上的灯太暗了,朱重八用筷子跳了两下,火焰大了起来。 他这人没什么爱好,不喜欢喝酒赌钱,也不喜欢女色听戏,每日都呆在营里训练新兵。 现在这个军营就是以前朱五在濠州用的,左军走后归了又军。白天朱重八看着士卒们操练,晚上在自己的房里挑灯夜读。 读的是历代名将的兵法兵书,这些兵书里经常有他不懂的字眼,一开始怎么想也不明白。后来求问经常来他这串门的道衍和尚,才有些一知半解。 这道衍和尚也奇怪,自己师傅在定远,他反而非得呆在濠州,还住在原来军营原来的房里。 梆!有人敲门。 朱重八从书上抬头,笑了笑,“广孝吗?进来吧!” 随即,光头的道衍和尚笑呵呵的进来,“重八哥又在读书?” “咱这榆木疙瘩脑袋,看也看不懂。”朱重八示意道衍坐下,笑道,“看了一个时辰了,将有五危这几条就是记不住!” 道衍盘腿坐下,说道,“重八哥,心里着急了吧?” 朱重八笑容为之一顿,这和尚年岁不大,可是那双眼睛却能看清人心,每每有惊人之语。 当下,笑问道,“你知道咱急啥?” “坐困愁城!”道衍吐出四个字,接着说道,“自从打跑了官军,郭大帅就开始起居八座,一副官老爷的派头。所谓上行下效,他这么干,下面的人哪好得了,各个住进了宅子里,抢了几个小老婆。濠州看起来是四平八稳,其实前程暗淡失了锐气。若是官军再度来袭,能守住城就不错了。”(1) 朱重八摇摇头,苦笑道,“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忘了为啥造反!可惜了这些卖命的穷汉子,到最后怕也是没指望。可咱有啥办法,咱也说不动大帅,管不了旁人。” 道衍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你可拉倒吧,别净整这些云山雾罩的话,咱们哥俩有啥话你就直接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是个直肠子。”朱重八笑道。 “你可以学朱五阿!” “小五?”朱重八不解。 “重八哥,右军的士卒练得咋样?”道衍又换了个摸不着头脑的话题。 “跟小五那些老兄弟比,还是差点,毕竟小五当初练兵的时候,有大帅撑着。”朱重八笑道,“不过和濠州其他军比,军容军纪咱要是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兵是用来打的,不是用来看的。”道衍笑道,“不见血,永远成不了好兵。朱五将军的兵好,除了练之外,还有打阿!重八哥何不学着他,濠州北面那么多州县……” “咱明白了!”朱重八若有若无,“与其憋在这赣州城,天天看这些烂眼事儿,不如不去打出去,另辟新天地。这个主意好,可是………” 朱重八挠头继续说道,“咱和小五不一样,他那是赶到点儿上正好下了定远。咱手下的兵马都归大帅管,没大帅的军令。哪怕是调一个百人队,都是死罪!” 道衍又笑笑,“听说最近郭公子在学军务?” 朱重八急了,“姚广孝,咱告诉你,你要是再说这种拐弯话,咱揍你。想说啥,痛快说!” “郭公子学军务就是准备替大帅分忧,掌管兵马对吧?”道衍继续说道,“可是大伙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他一没战功二没自己的嫡系兵马,谁服他? 你想打出去,他想竖立威信有立功之心,这两件事为啥不合二为一呢?你去撺掇他,让他去磨大帅。天下当老子的,哪有不疼儿子的,大帅巴不得儿子攻城掠地给他长脸。他有帅令,你有兵,你心中所急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对呀!”朱重八一拍大腿,“你这脑袋咋长的,咋这么好使么?要么说,人还得读书,读了书才能有远见。” 说着,火急火燎的站起来。“咱现在就找他去!” “别去啦,郭公子去定远了!”道衍笑道。 “他去定远干啥?”朱重八想想,“坏了,他去找小五的麻烦去了!” “呵!”道衍笑了,“重八哥,咱俩打个赌呗!” “啥赌?” 道衍说道,“要是郭公子能找到朱五将军的麻烦,俺给你洗一个月的衣裳。” “要是他在小五那吃瘪,咱给你洗一个月?” “不敢,不敢!”道衍连忙摆手,“俺可不敢让你洗衣服,俺的意思是,如果他在朱五将军那吃瘪了,以后你就让俺给你当军师!”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点事儿,一直没问你!”朱重八摸摸下巴,“按理说你是小五的人阿,你咋非得赖在咱这呢?” 道衍神神秘秘地,“佛曰,不可说。” ……… 帅府里,郭子兴大帅在脾气。 “谁让他去定远的?他去定远干啥?给小五添乱?这个好高骛远的玩意儿!” 张天祐坐在大帅的下,笑着说道,“姐夫,去就去了,又不是啥大事,既然他学军务,用不用天天关在城里吧。再说都是您的基业,您的人马,有啥添乱不添乱的!” 郭子兴哼一声,“俺自己儿子自己知道,眼高手低,谁都瞧不起,又谁都赶不上。俺是怕他到那丢人,说啥不该说的,干啥不该干的,真让小五给他拾掇了,俺这张脸往哪放!” “那哪能呢!”张天祐笑道,“小五最机灵不过的人,您这基业以后还不是天叙的,这点事小五能不懂?没您,朱小五没有今天么,你放心,小五有分寸。” (1,历史上朱元璋在濠州经历了官军五个月的围城,随后看到郭子兴等人只图享乐,后来郭又和来濠州避难的赵君用勾心斗角。萌了打出去的念头,带着自己同乡的活靶子,淮西二十四功臣,出濠州。) 十六 常遇春 干涸的田地裂开一道道口子,太阳灼热的肆虐田野。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白天路上人多,保不齐就有官军的哨探。 所以为了避免行踪暴露,一夜行军之后,朱五带着兄弟们在个一个村寨休息,士兵们坐在林荫背阳的地方,村子里瘦弱的百姓,躲在家里大气不敢喘。 朱五在一个大树底下坐了,晃了晃水壶,朝亲兵吩咐,“让后勤的弟兄们烧水,然后把水壶都灌满,这天不喝水不行。” 亲兵答应一声,朱五又瞅瞅旁边,一个战战兢兢的乡老,见到朱五的目光靠过来,扑通一声跪下。 “您赶紧起来,这是干啥!”朱五赶紧把老人搀扶起来。 “军爷…”老人声音都在颤抖,“俺们这啥都没了,粮种都让土匪抢光了,这村子………” “我们是义军,不抢百姓。”朱五心中酸,老人瘦的一阵风就能吹倒,身上都是骨头,“弟兄们在您这村里歇歇,天黑了就走。” 老人半信半疑的抬头,眼神中有希望闪过,天亮的时候几千大兵涌进来,然后围得水泄不通。本以为大祸临头,谁知对方尽然说不抢百姓,不管真假,有希望就是好的。 “咱们口粮有富裕吗?”朱五朝席老道问。 因为是突袭,所以轻装上阵,每个士兵只带了三天的口粮,所以朱五才会这么问。 席老道想想,“匀个几百斤没问题!” “那就匀出来。”朱五对乡老笑笑,“不能白白打扰了乡亲们,这点粮食留给你们,分了也好,熬成粥全村人吃了也好,我的一点心意。我们这些兄弟,都是淮西的后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 乡老瞪大了眼睛,几百斤粮阿,这可是救了全村人的命。随后眼泪刷地就下来,不顾朱五的阻拦,又跪下。 “军爷,您这可是天大的恩德阿,俺们村里早就断顿了,就靠草根树皮撑着。俺那刚满月的小孙子,活生生的饿死啦!” 周围的士卒看着这老者嚎啕大哭,有的情不自禁红了眼眶,曾经他们也是这样,他们的家人也是这样。 乡老还在哭泣,“您留个姓名,俺们念着您的恩德,要是能挺过这个灾年,俺们给您立长生牌位。” 朱五没搭这茬儿,问道,“村里的男人呢?” “去年朝廷说修黄河,征走一批,前几个月官军打濠州,又抓走一批,剩下的能逃的逃了。” “五哥!” 朱五正要说话,二虎大步流星的走来,“咱们的哨子,在旁边山上现一伙带刀的汉子,看穿着不是官军,见了咱们就跑,现在让咱们给围山腰上了。” “是天杀的土匪!”乡老忽然大声说道,“二龙山的强盗,俺们村子的日子本来没这么难过,都是他们祸害的。” “追上去,摁死!”朱五冷冷道。他最厌恶的,就是残害百姓。 村子旁边的山腰上,十几个蒙头垢面的汉子,畏惧的看着山脚下骑马晃悠的骑士。 “他娘的,啥来路?”一个满口黄牙的汉子说道。 “不是官军,你看脖子上缠着红带子,八成是红巾。”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说道。 “那怕他个鸟,大伙干的都是杀官造反的厚道。”黄牙汉子擦把头上的冷汗,朝山下喊,“哎,小面的兄弟,俺们是二龙山刘寨主的弟兄,咱们都是造反的汉子,井水不犯河水,别伤了和气!” 山脚下骑马的骑士们哈哈大笑,仿佛听了笑话一般。 朱五的手下骑兵少,弓手少。几千人里才好不容容易凑了两三百骑兵。真正的骑兵只有百十个,剩下的只不过是会骑马汉子。 这伙人不凑巧,遇到的朱五手下真骑兵,原来李赛带过来的老卒,还有定远官军中的佼佼者。 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过,这伙人只能慌不择路的跑到山上。 他们刚喊完话,另一位骑马的骑士纵马过来,在山脚下说了些啥后,一个骑兵大声朝这边喊。 “哎,山上的汉子,既然都是江湖朋友,下来喝酒啊,俺们这有好酒好肉!” 黄牙汉子笑了,“特娘的,红巾还挺讲江湖道义,下山!” “等会!”豁牙子拉住他,喊道,“酒肉就不用了,若真是朋友,就让开一个条路,放俺们离去!” “姥姥,不上当!”二虎在山脚下大笑,“五哥说了,追上去,摁死!哥几个,看你们的了,要是你们马队不行,俺就让手下的不卒来。” 马队的统领是原来濠州入伙的老军李赛,眯着眼睛,“二虎这话说的气人。兄弟们,动手。” 骑士们跳下马,刀盾手在前,侧面是压阵的弓箭手,气势汹汹的往山上爬。 “啥意思?”山上大黄牙懵了。 豁牙子咽了一口吐沫,“这不明摆着呢么,要咱们的命。” “狗日的!”大黄牙叫骂一声,“没招没惹你们,就想要俺的命?” 土匪强盗都是亡命徒,大黄牙把心一横,“兄弟们,跟这帮红巾狗拼了。” 吼完一马当先,挥着破刀冲了下去。 “回……” 豁牙子没拉住,眼看身边的弟兄都无脑冲了下去,他犹豫片刻,转身就往山上跑。 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听身后撕心裂肺的惨叫,回头一看顿时肝胆欲裂。 这些弟兄在寨子里也是好手,可此刻却被人砍瓜切菜一样。一个照面,大黄牙的头颅就飞得老高。 “妈呀!” 豁牙子尖叫一声,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使出吃奶的劲儿。 半晌之后,大概跑出去二里地,回头看看没人追上来,这才放慢度,喘起粗气。 可是刚松口气,耳边忽然传来马蹄声。魂飞魄散之际,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传来。 “你跑个球,大白天有鬼撵你?” 豁牙子一下从悲转喜,看清楚来人,咧嘴就哭,“二当家的!” 被叫做二当家的汉子虎背熊腰,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一脸不怒自威的架势,眉毛拧着眼睛立着,吃人猛虎一样。 “嚎丧阿?咋就你自己呢?”二当家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十来个或是骑骡,或是骑驴的弟兄。 “俺们在那边遇着了红巾!”豁牙子哭道,“跟俺在一块的兄弟,都让人家给剁啦!” “扯淡。”二当家骂道,“红巾都在濠州,定远呢!咱这地方,哪来的红巾?”说着,大手一挥,“兄弟们走,跟俺去看看。” 众人打马就走,豁牙子忙喊道,“二当家的别去,他们人多!” 二当家在马上回头,豪爽大笑,“俺常遇春,啥时候怕过人多!” …… “平常三吹六哨阿,关键时刻给俺丢脸,拢共十来个毛贼,还他娘的跑一个!” 李赛大为恼火,劈头盖脸的就是骂。 “统领,那厮跑的太快了,嗖一下就没影了,跟兔子似的。” “耶,你还挺有理?”李赛急了。 “行了。!”朱五跑腿坐在一棵树下,吞下一块饼子,“让弟兄们找地方歇着,晚上还得赶路呢!” 说完,也不理会让人,逼着眼睛躺下。心里却想着,拿下和州后该派人把这周边的土匪扫一遍。 “五哥,敌骑!” 刚迷糊着,马上就来事儿。 翻身坐起,“官军?” “不像!好像山贼!” “李赛,摁死他们!” 刚才跑一个李赛正肚子里有气,心说他娘的没完了,一挥手手下骑兵全起来了。 马跑起来,几里地距离没多大功夫就到了。常遇春刚过刚才豁牙子逃下来那座山,身后就很强两个尾巴。 他还没觉得有啥不妥,突然之间眼前几百骑,铺天盖地蝗虫一样的扑过来。 常遇春有些傻眼,他是不怕人多,可是对方连人带马,骑士的身上还有铁盔和甲,杀气腾腾的杀过来。这不是人多不人多的事,这么和人家硬拼不是勇,是傻。 “走!” 常遇春大喝一声调转马头,同时手里也搭弓张箭,若是对方锲而不舍,说不得几个先头兵,就成他的箭下之鬼。 可是就在他暗中运力的时候,瞳孔猛的一紧。 对方骑兵队中,一杆朱字大旗异常耀眼,定远镇抚朱。 “小二的队伍?” 电光火石之间,百感交集。前几日常遇春收到了小舅子的信说遇到了明主,鼓动他这姐夫也投奔红巾。 他不是没心动过,只是没有眼见为实,还在犹豫。却没想到,今天居然就遇到了。 “常遇春阿常遇春,你一身武艺浑身是胆,从小立志做万人敌的大将军,却鬼事神差的当了土匪强盗辱没先人。 如此乱世男儿不凭借手中三尺刀锋闯出一番名堂,反而欺负手无寸铁百姓,你真是白长这么大的个子。 小舅子已经是红巾的百户了,常遇春你还犹豫啥?” 想到此处,常遇春嘞住缰绳,大喝一声,“前面可是定远朱镇抚的手下,俺是朱镇抚的故人!” 可是对方骑兵置若寡闻,势头不减,带着一股要把他踩在马下的劲头。 “嘿嘿!”常云春冷笑,“如此,俺就让你们见识下俺的手段,朱镇抚那说话也能硬气几分。” 双腿狠狠踢打马腹,胯下战马兴奋的嘶鸣一声,常云春不退反进。 最前面的骑士见常遇春冲过来,大喜之下端平了手里的长矛,脑中已经出现了对方血流如注的样子。 可是二马相错的那一刻,眼睛一花,“人呢?”对方居然消失了,马鞍上空荡荡。 就在此时,常云春一个鞍底藏身,对方错愕之时又翻了上来。 骑士只觉得脖颈上传来剧痛,身体腾空而起。 一个大活人,居然在二马交错的瞬间,被常遇春活生生捉到他自己的马上。 注1,历史上一开始朱元璋挺瞧不起常遇春这个强盗。而且常这个比较好杀。 十七 朱进伟挥刀 “见我?” 朱五嘬着牙花子,“老李,我不跟你说了吗,这些抢老百姓的山贼直接摁死不就完了么!见我干啥,见我就可以不用死?” 李赛讪笑,“那人说是您的故人。”说着,压低声音,“他还说,他是蓝玉的姐夫。” “常遇春?” “对,就这么个名儿!” 人是有免疫力的,一个亿万富翁说过,当挣到第一个一百万的时候,一个礼拜都睡不着。可是当他挣到第一百个一百万的时候,已经无所谓了,就是数字。 朱五现在就这样,重八哥是兄弟,跟徐达一炕睡过,还把汤和锤了一顿。所谓千古名将,已经不能给他带来多少震撼了。 “让他过来吧!” 朱五淡淡的说,其实他自己都没有现,不知不觉之间,他不但对这些名将没有了一开始仰望的态度,反而开始慢慢俯视别人了。 不过对于常遇春,朱五还是有些好奇的。在民间,这位的风头可是比徐达还要旺几分。堪称,大明第一猛将。 可就是这么一个猛将,现在却是个作恶多端的山贼强盗。 不一会,一个熊一样的汉子,昂阔步,步步带风的走来。 朱五在看他,他也在看朱五。 常遇春好奇,他只是在蓝玉的信上见过朱五仁义这几个字。可是进村之后才真正现,这位朱镇抚,是真仁义。 士卒没祸害妇女,没杀人取乐也就罢了。所有的士卒都在露天休息,没占用民房打扰百姓。 甚至有几口大锅里熬着粥,有士卒在挨家挨户的分派。 “前面可是定远朱镇抚?”常遇春在朱五身前一米左右站住,行礼道,“俺叫常遇春,是您手下蓝玉的姐夫。早听说过您的大名,今日凑巧遇见,俺前来投奔。俺开得了弓,上得了马,今后愿为镇抚帐下先锋,杀尽天下不平。” 看这身板就是个名将种子,朱五的亲兵也都是精壮的男子,可是跟他一比,直接小了两三号。 “既然早就听过,为啥不早来?”朱五戏谑着说道。心里盘算着,到底收还是不收呢。 遇见上门的千古名将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可是他这山贼的身份,多少都有点让人不痛快。 乱世中的强盗没有人性可言,大多是穷凶极恶之辈,谁知道眼前这个常遇春,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的鲜血。(1) 常遇春被朱五的话,直接来了个大噎脖,不知道咋回。 就听朱五接着说道,“这乱世中,造反的都是没活路的汉子。人咋死都行,就是不能饿死,咱们反了,老天爷都挑不出理来。可是当强盗,鱼肉乡亲,有失男儿本分!” 顿时,常遇春脸上滚烫,若不是长了一张黑脸,此刻就臊得满脸通红。 正不知道如何说话,看见一个老道士凑到朱五身边,窃窃私语。 席应真在朱五耳边,小声说道,“将军此言差矣。英雄莫问出处,豪杰不看出身。这乱世哪有人性道德可言,就算是红领军,祸害百姓的不也大有人在么。 说句不好听的,将军快饿死的时候,若是有人说当强盗有饭吃,你当是不当?若是只有杀人才能活,杀是不杀?抢是不抢? 人都得朝前看,老道看这汉子,也是干脆利落的人。以前种种过去就过去,今后军中有军法约束。若是将军把他拒之门外,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寒心,以后谁还上门投靠!” 常遇春见老道在朱五耳边说个没完,眼神不时飘过来。以为说他,心里烦躁。 于是,大声说道,“朱镇抚,俺常遇春是个强盗山贼,抢过杀过,俺不分辨。可是俺是实在没路走,才上得山。俺杀过人,但俺的刀下没杀过妇孺老人。 镇抚若是嫌弃俺名声不好,俺走就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竟然转身就要走。 就在此时,朱五忽然问道,“常老哥,你投我是真心?” “当然真心,要不要俺把这颗心挖出来给你看,看是不是红的!”常遇春大声道。 “别人怎么做,我管不着,但是我的兄弟,不能残害百姓。” 常遇春苦笑,“镇抚放心,要是有出路,谁愿意做那些腌臜没**的事儿!” “好!”朱五点头,“我现在要打和州,你做入城先锋!” “给俺一身铁甲,就是刀山,俺也给镇抚撕开一个口子。”常遇春拍着胸脯,“俺用十颗官军的脑袋,当入伙的投名状!” ……… 定远城四门紧闭,弓上弦,到出鞘。 朱进伟守城的策略简单粗暴,五哥那边没消息之前,定远谁都别想进,他自己就在城楼上坐镇。 “朱千户,这样不行!”李善长在旁边劝道,“这么大张旗鼓容易引起百姓慌乱,人心惶惶。不如和往常一样,外松内紧就是了。” “俺不管!”朱进伟把腰刀擦得雪亮,“五哥让俺看家,俺就得看住了。” 浑人一个,说不清道理,李善长说的口干舌燥,对方根本不理会。 此时,朱进伟的老搭档郑遇春进来,他俩在朱五的左军刚成军的时候,就是正副百人队长。 这郑遇春也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过来后,郑遇春闷声闷气的说道,“进伟,外面那个大帅的公子嚷嚷着见你!” “什么鸟公子?老子没功夫!”朱进伟翻了个白眼。 大帅公子就是郭天叙,李善长赶紧说道,“朱千户,这郭公子是濠州郭大帅的亲自,和咱家镇抚是名义上的兄弟,大帅又是咱们濠州定远两军之主,千万不能无礼阿!” 朱进伟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便说道,“请那公子进来吧,俺看看他笑俺干啥?” 郭天叙实在按耐不住心思,朱五不在城里只有一个千户一个文官,正是夺权的好机会。 可是他也知道,凭他自己肯定不行,想派人回濠州去溜溜那搬兵,可是城门紧闭,谁都出不去。 况且就算濠州兵快马而来,城门管着也进不来。 如今的关键就在守城的千户身上。自己身为大帅之子,只要画几张大饼,许多点甜头,就不信他不低头。 就算他不低头,自己带来定远的亲兵都是好手,控制住对方,就不信他的副手也是个油盐不进的。 哪怕副手不行,逼着文官拿出银钱来,大把银子撒下去,大头兵还不是谁给银子帮谁卖命。 只需要半天时间,这定远就能换姓。 老爷子要是前怕狼后怕虎,怎么能拿下濠州。 人往往都会被一些不可知的东西,冲昏头脑,郭天叙就是。 带着七八个跟他来定远的亲兵。大剌剌的上了城楼,一副求贤若渴的派头。 “郭公子!” 李善长先见礼,郭天叙却视而不见。 直接坐到朱进伟对面,“你就是朱千户吧?果然是条好汉。” “副的!”朱进伟不咸不淡的说道。 郭天叙心中一喜,副千户还算官么,这朱进伟看来心中有怨气。 于是,装模作样的说道,“不对阿,听说朱千户也是红巾的老人儿了,跟着朱五在城外硬抗官军,守过濠州,是立过大功的人,怎么才是个副千户?” 说着,又摇摇头,痛心疾一般,“朱五太不像话,这不是让弟兄们寒心吗?朱千户,回头俺一定禀告父帅,让他给你升官。你的资历,一营指挥都没问题。” “耶,谢谢公子了!”朱进伟呲牙一笑,“最好再赏俺个媳妇,他娘的,一到晚上就闲得慌,炕都顶个窟窿出来!” “这算啥事,只要朱千户对郭家忠心,金银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郭天叙见朱进伟上道,笑道,“就算是你看上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俺也能帮你要来。” “还有这好事,俺娘活着时候说过,天上不能掉馅饼。咱俩刚认识,郭公子对俺这么好,有啥事?” 朱进伟可不傻,看着这公子就觉得这是个笑面虎,假大空的玩意儿。 “能有啥事!”郭天叙笑道,“听说朱五让你守城?” “阿!五哥打仗俺看家!” 郭天叙心头狂跳,笑道,“兵是不是少了点,不如这样,你打开城门,俺让人去濠州搬些精兵来,不是更保险么!” “用不着!”朱进伟斜着眼睛,“你濠州的兵来了,怕就不起看家,是搬家!” 瞬间,郭天叙脸色通红,感情这个千户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跟自己逗乐子呢。 “俺是大帅的亲子,俺的话就等于大帅的话,你敢不听?”郭天叙冷笑,“朱千户,你们可是郭家的兵!” “你就是大帅的卵子都没用!”朱进伟也盯着他,毫不示弱,“俺只听五哥的话!” “有种,敢说这话,只怕到时候朱五也保不了你!”郭天叙阴笑两声,他身后的亲卫慢慢朝朱进伟那边摸过去。 软的不行就硬的,大帅的儿子谁敢造次! 刷! 郭天叙正打着小算盘,眼光中一道白练闪过,紧接着就感觉脖子凉凉的。 他和朱进伟之间,只隔了一张桌子。朱进伟腰刀的长度,正好够在他的大动脉上。 “你要干啥?”朱进伟眯着眼睛道。 “放肆,敢对公子无理?”郭天叙的亲兵愣了一下,马上大吼。 朱进伟看都没看他,还是眯着眼睛,“你要干啥?” 郭天叙只觉得对方用了一下力,雪亮的刀锋在自己脖颈上摩擦,不由得冒出几滴冷汗。 “俺从拿刀那天起,就开始练,一天五百刀从不间断。你说是你手下的亲兵动作快,还是俺的刀快。” 朱进伟冷笑,“看你是大帅儿子,给你脸面你不要。俺五哥不在你要搬濠州兵过来,你想干啥?” 他这话音落下,腾腾腾一阵脚步声,数十个定远士卒围了上来。 李善长一头冷汗,暗骂蠢货。明明有很多解决的办法,这朱进伟偏偏动刀。 不管结果如何,怕是将来郭大帅心里都会有些想法。这可对镇抚不利,对定远不利阿。 郭天叙倒也有些胆子,冷笑,“好,敢拿刀逼着俺!逼得好,俺看朱五以后怎么和俺爹交待,有本事你就宰了老子,来呀!” “你以为老子不敢?”朱进伟手上再次用力,郭天叙脖子上划出一条血印,“俺要是宰了你,俺五哥就不用给你爹交待了!” 顿时,郭天叙脸色煞白,要是对方狠,把自己这几个人全杀了,还真是死无对证。 十八 黑夜 夜,静谧。 宵禁的和州城,鸦雀无声。 守城的兵丁跟白天的换了拨人,瞪大眼睛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不精神不行,城里县太爷的死令,每隔半个时辰还有巡夜的督战队。玩忽职守者,斩!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和州最大的城门里一个军官暗骂一声,又对兄弟们喊道,“都他妈精神点阿!别给老子找病!” 话音刚落,身边就有人喊,“头,身后有动静!” 身后?城里? 军官下意识的抓紧刀把子,回头见身后黑暗之中几个身影,还有一阵脚步。 “谁?”军官喝骂。 “喊个屁阿,是俺!”廖永忠在黑暗中露出头,慢慢走来。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脸色不正常的潮红,走路打晃。他身后,跟着几个官军士卒,手里捧着坛子,拎着食盒。 “老廖?”军官放开刀把子,“大晚上你跑这干啥?要换班也得等天亮啊!你这是喝多啦?” “老子请你们吃酒!”廖永忠和这军官很熟络的样子,直接揽着对方肩膀,“今儿是俺家小子一周岁生日,本想找弟兄们大喝一顿乐呵乐呵,可是赶这么一个节骨眼上,大伙都有公务,聚不齐。 别人俺不管了,可是老张你今儿必须喝这顿酒,俺和婆娘的媒人正是你家的三姑奶奶。” 叫老张的军官咧嘴笑,“老廖,心意领了。可是上头有话,晚上值夜不能喝酒,等忙过这一阵,俺去瞧瞧你那胖儿子,你也别想躲了俺这顿酒!” 廖永忠不乐意,“咋,俺巴巴给你老张送来,你还不领情。”见守城的士卒都立着耳朵听,又道,“又不是啥大事儿,喝两口解解乏,俺带都带来了!” 这时跟着廖永忠来的几个士卒,把食盒打开,顿时城门口弥漫着一股酒肉的香气,不少士卒暗中咽了一口吐沫。 “这……” 见老张还要推辞,廖永忠抓一只酒碗道,“老子好心给你送来,你不喝就是瞧不起我!旁边的弟兄们也过来,吃点肉填下肚皮。” 老张无奈只能笑笑,城门口的士卒笑着围到一起,喝酒吃肉。 廖永忠笑笑,朝城头喊,“上面的兄弟也下来整两口,今儿是俺喜庆的日子,你们跟着沾沾福气。 快来吧,他娘的别说城外没人,就是有红巾,他们还能飞过来?” 城头的士卒见自家军官没说话,也大着胆子下来。 “给兄弟们倒酒,正宗淮北的口子窖。”廖永忠指挥自己的兄弟倒酒,“老子花大价钱买的,大伙喝个痛快!” “老廖,不能……呃……” 老张本想说,不能多喝。可是只说出前两个字就嘎然而止,心口出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瞪大的眼睛。 手臂徒劳的推搡廖永忠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嘴也被堵住,不出声音。只有眼神透漏出意外,愤怒和不甘。 老张的身子软软靠在廖永忠怀里,后者狞笑着对跟他来的士卒点头。 噗,噗,噗! 一片利器入肉之声,喝酒吃肉的城门守军叫都来不及。就成了尸体。全是一刀毙命,又快又狠。 夜色中蓝玉的面容显露出来,在身上擦擦短刀的血。 “老廖,这些官狗子还真容易料理!” 廖永忠皱皱眉,“蓝玉兄弟,朱镇抚的大军真的到了吗?” “五哥已经到了城外三十里!”蓝玉笑笑,“咱们打开城门就大功告成!” 说完,冲远处胡哨两声,又有两队人马跑过来。有跟随廖永忠反水的心腹,还有朱五派进来潜伏的兄弟,领头的是冯胜。 “上城,开城门!” 和州的城门分没外二门,外门好说,下了门栓人就能推开。可是内门却是一个铸铁的大铁门,只有在城头用绞盘才能拉起来。 吱…嘎嘎嘎…… 夜色中突如其来的铁链子绞盘声,听得人牙疼。 “加把劲,一会巡夜的就来了!” 随着十几个兄弟咬着牙用力,铁门慢慢露出一条缝,缝隙慢慢加大。 就此时,死人堆里忽然爬起来一个人,撒丫子就跑。 “来人阿,城里有反贼,有反贼………” 这声音如此的大,大到划破夜空。 “坏了!”廖永忠懊悔道,“刚才忘了补刀。” 蓝玉冷笑两声,“弟兄们继续拉,别停!”说完,径直走下城墙,来到城门口。 “老冯!”蓝玉看着冯胜,“咱哥俩钉在这,半刻钟,等五哥大军!” 冯胜舔舔嘴唇,大声道,“弟兄们,半刻钟,等镇抚大军!” “来人阿,城里有反贼,廖永忠反了,夺了城门………” 那逃了一命的官军士卒边跑边叫,突然间前面出来一队巡夜的的甲士。 “咋回事?” “廖永忠反了……夺了城门……” 甲士的领队瞳孔紧缩,咬牙道,“派个人去通知万户大人,吹铜哨,让其他巡夜的弟兄过来,咱们把城门夺回来!” 尖锐的哨子声响起,和州城的守军迅反应,就在城门被拉起来的那一刻,大队的士卒,黑压压冲了过来。 城门口蓝玉和冯胜并排现在方阵的最前头,冷冷看着冲过来的官军。 “贼人在那,兄弟们杀阿!” 官军头目大喊,举着火把的官军潮水一样涌过来。 “准备!” 蓝玉高举右手,看着敌人越来越近。 “扔!” 后排突然之间黑压压的掌心雷,从天而降。 “啥玩意?” 官军还在迷糊着,掌心雷就在他们头上,脚边爆炸。 轰隆!轰隆! 黑夜中,伴随着爆炸的火光,是一张张恐惧,尖叫,扭曲的脸。 “啊!” 冲锋的官军割麦子一样倒下一片,许多人捂着眼睛脖子满地打滚。 “弟兄们!竖枪!” 蓝玉高喊,“推过去!” 当铜哨的声音响起,和州的驻军万户豁然惊起,和州是大县,万户手中有差不多五千多兵,守城足够。 可若是城里有乱,又是在这里,他这人数的优势就没多大用处。 “哪吹哨,备马!” 营里面的士卒被迅叫起来,一队队的人马在军官的叫骂中,冲出营地。 大营拐角处,一个角落里,郭家兄弟冷笑着看官军集结,涌到了营门口。 “老四,今儿给这个铜疙瘩开荤了!”郭兴摸着铜炮笑笑,两门刚铸造出来的小铜炮,早就瞄准好了敌军的营门。 “放!” 砰! 营门口乱哄哄的官军,只听耳边一声巨响。紧接着,人群之中暴出一股血雾。 刚才还睡眼朦胧,活生生的人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四分五裂的渣子,炮弹巨大的冲击力,在拥挤的官军中直接打出一条血色通道。被击中者肢体横飞,幸存者满头满脸的血肉。 “咋回事?” “有鬼啊?” 门口的官军纷纷嚎叫,前面的想回营。后面的不知道前面怎么了,想出去。 砰!又是一炮。 开炮的人根本来不及观察效果,机械的装药装弹复位。 “妖法!” “天雷!” 人总是莫名的畏惧未知的事务,官军开始怪罪于满天神佛。 只有官军万户看清了火炮射位置的火光,两个盏口铳一样的东西,在吐着火舌。 “贼人在那,给我杀过去!”万户大喊,手下的精锐兵马不要命一般杀过去, “呸!” 郭兴吐口唾沫,“弟兄们,钉在这!” 郭英大喊,“钉死官军,等五哥!” 城内满是火光,杀声爆炸声。 水军营里廖永安和冯国用,胡惟庸三人对视。 “是时候了!”冯国用去了读书人的打扮,一身劲装。 廖永安重重点头,回头看看身后的心腹兄弟,大吼,“兄弟们,反了!” “反了!” 嘶吼之后,胳膊上缠着红巾的士卒,跟随廖永安冲向县衙。 冯国用紧随其后,走两步却现胡惟庸还就在远地。 “想啥呢?走阿?” 胡惟庸尴尬的笑笑,“这杀人的事儿,俺一个读书人……” “读你姥姥!”冯国用塞给他一把刀,“跟俺来!” 和州的县衙乱成一团,外面的喊杀声,血腥味传进来,县衙的人瑟瑟抖。 “外面咋回事?”和州县令,披着一件衣服,忧心忡忡的问。 一个亲兵跑过来,“小的出去打听了,城里的官军有人反了,城里杀成一片,现在分不清敌我!” 官军中只是廖永忠反了,可是传到他嘴里,却变成城里的官军都反了。 “老爷!”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快走啊,乱兵冲到临街了!” “本官不走,来呀,拿本官的官服来!”县令有几分胆气,“本官到要看看,谁敢造反!” 轰隆! 外面突如其来的爆炸,似乎在回应县令的豪言壮语, 忠心的亲兵和仆人不管不顾,抬着县令就往外跑。 管家在后面喊,“往南城的秘宅跑,那没人知道!”然后,又指挥仆人,“快去请夫人小姐准备,快!” 县令挣扎着,“尔等孽仆,放开本官。本官为大元天子守城,为天子守城!!” 亲兵和仆人们一头汗,心说老爷你别喊了,这功夫你喊天爷都没用,乱兵可不认这个。 “快点!” 前面突如其来的脚步,忽然让众人的心提起来,脚步为吓到停止。 “前面可是县令大人?”前面有人问道。 县令整整仪表,“正是本官,前面何人?” “末将廖永安!” “原来是水军的廖百户!”县令大喜,这廖家兄弟是官军中少有几个他能看上咱的。 “县令大人请随末将坐船出城吧!”廖永安带着士卒跑过来,恭敬的说道。 这话,让县令的随从高兴起来。 可是县令却道,“本官哪也不去,就在城里。廖百户你身受皇恩,也是忠贞之士,愿不愿意跟着本官平叛。咦……你胳膊上为啥缠着红巾……” “动手!” 冯国用一声大喝,县令的亲兵随从顷刻间被乱刀砍死。 “你……”县令指着廖永安,“本官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从贼?” “大人,投降吧!”廖永安低头,不去看县令的眼睛,“凭着往日的情分,俺保你全家的性命。” “哈哈哈!”县令狂笑,“投降?本官乃大元两榜进士,替大元天子牧守一方,岂能降贼! 死则死耳,本官为大元天子……” “天你姥姥!”胡惟庸在后边刷的一刀,砍倒县令,“你先帮你家天子去阴间打个站!” “胡惟庸!”廖永安大怒,“说了不杀县令的,他对俺有恩!” “狗屁!”胡惟庸冷笑,“你以后多给他烧点纸钱儿!” “胡惟庸,我朝你姥姥!” 十八 兄弟 朱五率军在夜色中,奋力前行。 距离和州还有几里,城里的火光燃烧了半边夜空。 肉眼可见的视线里,模糊的城墙影子上,一排晃动着的火焰格外耀眼。 那是约定好的暗号,和州城门已开,城内的兄弟们已经像钉子一样把官军钉死了。 “城门开了,马队先行!”朱五的面孔在黑夜中格外狰狞,“常遇春带一队为先锋,其他兄弟跟着我!” “看俺老常为镇抚冲城!”常遇春大喝一声,一骑绝尘一马当先。 “二虎带着步卒兄弟跟上!”朱五用力的踢打战马。 “将军!”席应真却忽然抓住朱五的缰绳,“将军乃是一军之主,怎能设身险处,如今差不多大局已定,官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兄弟在城里!”朱五吼着打断席应真,“咱们来的路上,他们就钉在那,替咱们挡着官军的反扑。他们在厮杀,他们在流血,他们在拼命!” 坐骑狂奔,朱五的声音在众人耳中飘荡,“兄弟们在流血,我朱五要陪着他们一块!定远军,冲锋!” 几千连夜赶路的兄弟正疲惫不堪,此时见主将舍生忘死的冲锋了过去,军心大振。 二虎拍打长刀和盾牌大喊,“兄弟们,五哥替咱们开路,杀进去,杀阿!” “杀!” 几千人的嘶吼,天地为之色变。 席应真望着朱五的方向,摇头苦笑,“小五阿,你越来越有明主的样儿啦!” 城门开了,廖永忠带人推开和州的城门外门,那边攻击蓝玉的官军甲士暴出阵阵嚎叫,然而却不退反进。 这些甲士乃是和州官军最精锐的部分,都是官府招募的本地青壮,有誓死守城的决心。 他们深知一旦城门被打开了,若是外面有敌人进来,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推过去,把城门夺回来。” 官军中一个一身铁甲的军官大声呼喊,占据人数优势的官军,不要命的冲上来。 蓝玉和冯国用这边顿时有点顶不住,他们这里才一百多人,而官军吹响铜哨之后,赶过来的士卒密密麻麻数不清。 轰隆!轰隆! 掌心雷在官军的头上爆炸,可是杀红眼的官军却不管不顾,转眼间城门口这里,尸横遍野,双方都跟疯子一样,相互疯狂的砍杀。 “兄弟们,钉死在这,等五哥!” 蓝玉手中的长矛穿透一名官军,红着眼睛大喊。 “杀!”冯胜也在嘶吼着,“咱们没退路!” 廖永忠冲到了第一线,浑身浴血,“官军兄弟们,红领巾不杀百姓,只杀贪官。” 然而,这里还不是最白热化的地方。 郭家兄弟所在的官军万户大营,才是战况最惨烈的地方。 官军的万户亲自带着亲卫冲出了大营,郭家兄弟两门小炮根本来不及开火,他们这些人就被汹涌的低人,挤成了面团。 可是这个面团,就死死的挡在官军大队通往城门的路上。炮手们爬到两边的房顶上,拼命扔着掌心雷。 一声声惨叫和骇人的场景,不但没让官军退却,反而激了他们的凶性,尤其是官军万户带头冲杀,将为三军胆,郭家兄弟岌岌可危。 “老四,靠过来!” 一把刀贴着郭兴的耳朵边砍落,他眼睛都没眨,反手就剁了对方。 看眼自己兄弟的地方,郭英身边的人不断打下,几杆长矛捅过去,郭英狼狈的闪躲。 可慌乱之中,胳膊上挨了一铁棍。 “哥!” 郭英的身影,马上就被官军吞噬。 “老四!” 郭兴野兽一样嚎叫,残存的红巾士卒疯了,这个面团变成了石头,硬生生的用鲜血把官军推开。 “老四!老四!” 郭兴在尸体中寻找自己兄弟的身子。 “哥!” 郭英吐着嘴里的血挣扎着做起来,“俺没死!” “站起来!”郭兴逼退一名官军。 “姥姥的,俺胳膊又折了!”郭英爬起来,左边胳膊无力的下垂,右手中死死的抓着把斧头,和自家兄长背靠背的拼杀。 “杀了那两个领头的,赏银百两!” 官军万户在敌军中大吼,听到了银子俩字,官军像闻到训醒未的鲨鱼。 噗! 郭兴退上挨了一刀,也削掉对方的鼻子。 “三个,咱们要是在这儿了!”郭英笑着喊,疯魔一样。 “呸,席老道给咱哥俩算过命,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就在此时,官军的肋部忽然暴出一阵绝望的惨叫。 “红巾军进城,降者不杀!” 是冯国用在虚张声势,廖永安的人呈一个箭头状,狠狠的扎了进去。他们杀了县官之后,沿街道放火,正遇到官军大队围攻郭家兄弟。 “和州县令头颅在此,投降不杀!”冯国用大喊。 转眼间官军的气势没了大半,火光下冯国用高举和州县令的人头,如杀神一般。 “老四,撑住,援兵来了!”郭兴大喜。 然而,他话音刚落下,官军万户带着亲兵杀过来,他们这边仅剩下的人,瞬间被淹没。 “弟兄们,杀出城去才有活路!” 官军万户也以为红巾进城了,砍倒了眼前的绊脚石,带着心腹夺路狂奔。 可是刚跑出去没几步,后心一凉,一只箭穿透了胸膛。绝望的回头,廖永安缓缓放下手里的弓,看着他冷笑。 与此同时,城门口蓝玉和冯胜那边也险象环生。残存的兄弟们,不住后退。 突然,城外传来大地的轰鸣。城头上有人高喊,“弟兄们,大军来啦!” “五哥来啦!”蓝玉大喊,“闪开,让马队冲进来!” 然而,进城的骑士比他的声音还快。战火中,一屁战马腾空而起,竟然在蓝玉他们的头上飞了过去。 扑通! 战马狠狠的撞进官军甲士队伍里,惨叫声起七八个官军当场被撞死。 可那战马也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倒地不起,马上的骑士全身包裹在厚厚的铁甲里,只露出两只眼睛。 在战马倒地的一刻,轱辘几圈后站起来,手中两把铁锏上下飞舞,真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 “俺乃定远镇抚帐下先锋,怀远常遇春是也!” 常遇春砸碎一个官军的脑袋,放声长笑。 蓝玉大喜,“姐夫,是俺姐夫!” “小二,到俺屁股后头来,看俺杀敌!”常遇春杀神一样,所到之处无人可挡。 就这会,城门外大队的骑兵冲了进来。 “定远红巾朱镇抚在此,降者不杀!” “五哥!”蓝玉看清了马上的朱五,“弟兄们,五哥来啦!” 城门开了,红巾军进城了,官军知道大势已去无心恋战,有人丢下兵器投降,有人掉头就跑。 朱五纵马撞飞一个官军,“蓝玉,其他兄弟呢?” “那边!”蓝玉指着城里一个方向。 “你在这守城门等二虎。”朱五大吼,“常遇春开路,往那边杀!” “郭家兄弟!” 冯国用在死人堆里翻找,喊叫。他看到了郭家兄弟倒下,现在却找不到他们的身体。 这两人是朱镇抚的生死兄弟,若是死在和州,自己怎么和朱镇抚交待。 此时,城门方向传来欢呼,青石板的路上传来马蹄声。冯国用望去,一队骑兵杀得乱兵鬼哭狼嚎,骑兵中朱字大旗飘扬。 “老冯,拿下和州你记功。”朱五在马上大笑,和州从城破的那一刻已经属于他了,城内的官军再也没有奋战的勇气。 “诶?郭老三和老四呢?”朱五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人。 “这…”冯国用指着地上的死人堆,说不出话。 “阿?” 朱五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这一刻,他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有嗡嗡声。 老三老四没了? 朱五的手抖起来,他的朋友,他的兄弟突然之间就没了! 那两个跟在他屁股后头,总是一脸坏笑的小子没了? 那两个和他在艰难岁月里,相依为命的小子没了? 他们是战死了吗? “放屁,我不信!”朱五疯子一样跳下马,扑倒死人堆了,“老三,老四!老三,五哥来了。五哥来啦!” “镇抚!”冯国用想伸手出拉,却始终没敢动。 跪满地的降兵,目瞪口呆的看着红巾军的头领,嘶吼着在尸体中寻找,大气都不敢出。 “郭老三回话!”朱五翻来一个死人,又去翻另一个,“老四回话,回我的话!” “嗯……五哥!” 突然,旁边死人堆里伸出一只手。 “在这儿!” 朱五大叫,冯国用等人也赶来帮忙。 扒开尸体,露出一个血流如注的后背。是郭兴,他把郭英压在了身下。 此刻郭兴面如白纸,呼吸和风箱一般,双眼在无往日的身材,只有呆滞的涣散。 “五…哥!” “在这呢!我在这呢!”朱五抱着郭兴,拼命的堵着他流血的伤口。 郭兴手指动动,落在郭英苍白的脸上,“四儿……” 郭兴还有气,郭英却是生死不知,动也不动。 “找大夫去!找大夫,让席应真过来……”朱五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五哥!”郭兴攥着朱五的手,“俺……” “老三,别说话挺住,大夫马上来了,我不让你死,你死不了,你们哥俩死不了!” “哥……”郭兴的声音越来越低,“莲儿……妹……莲儿……” “老三,你别睡,别睡!老三!”朱五撕心裂肺,“老三啊,老三!” “让让,让让!” 前面传来喧哗,二虎带人冲过来。然而,忽然间他停住了脚步,呆呆的望着朱五这边。 半晌,撕心裂肺的嚎叫出来,“郭老三,老四!” 然后,手脚并用的爬到朱五身边。想伸手去摸那两张惨白的脸,却颤抖着动不了。 “兄弟!” 桀骜不驯的二虎哭出声,用拳头拼命的打自己的脑袋,“俺来晚啦!” “嚎你娘!席老道呢!”朱五给他一脚。 二虎被踹了一个趔趄,茫然自语,“后面呢,马上来了马上!”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些降兵,忽然又笑了,很残忍的笑了。 “你们害了俺兄弟!” 二虎跳起来大叫,“你们害了俺兄弟,俺屠了你们陪葬,屠了你们!” 刷刷刷! 到处是抽刀的声音,到处是狰狞的红巾士卒。 “住手!” ps,放心,谁都不会死,小三小四好着呢! 感谢打赏。诺诺的三千打赏,明日三更。以后一周,三更。 十九 赏功 “住手!” 朱五虽然五内俱焚,可心中还残存一些理智,喝住二虎。这乱世中,每个厮杀汉的心中都个魔鬼。杀人屠城这种事儿,只要有个开头,就收不了尾。 “叫蓝玉带人巡街,收拢溃兵,维持治安。若有人趁火打劫,暗中生事,杀之! 你带人把官府大库守好,没我的令,任何人不得进去! 常遇春,给你一队人马,把这些降兵下了兵器,先安置起来……” 众人领命而去,此时席应真也带人赶到。 老道先是在郭家兄弟的鼻间探探,又摸摸脉搏,急道,“去拆两扇门板过来,快!” 朱五也是第一次见这老道如此慌张,心里没底,颤声问道,“道长,我这俩兄弟……” “尽人事,听天命!”席应真正色道,“就看他俩造化了!” 朱五脑子里又是嗡地一声,外人都以为郭家兄弟不过是他微寒时的故交,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郭家兄弟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他们在朱五的心里,是过了朋友这个界限的存在,是家人,是亲人,没有血亲的一家人。 实话说,这个位置就算朱重八也占据不了。只有郭家兄弟,秀儿和郭莲儿。 是郭家人的出现,给朱五这颗孤独的灵魂带来一缕阳光,带来温暖,带来亲情。 泪水模糊双眼,脑中泛起种种从前。 “大个子,俺家老四一天水米没打牙了,跟你借个馍!” “五哥,咱家就住这儿!莲儿开门阿!” “五哥,俺就是一只手也跟着你剁翻那些狗日的!” 一直以来,有了他们在身边,朱五才觉得日子没有那么苦。大伙有饿一起扛着,有肉一起吃,一起畅想未来,一起哭一起笑。 “小五,小五!” 席应真的呼唤把朱五拉回现实,这还是他第一次叫朱五小五。 “和州刚攻下,还有一堆事儿等着你呢?招抚降兵降官,清点府库,赏赐士卒。” 席应真面色郑重,“安抚百姓士绅,封赏和州的内应。这些都是生死攸关,关乎定远军前途的大事! 你身为定远之主,怎能此时哭哭啼啼,大丈夫怎能做女子姿态。朱五,这万把弟兄的性命都在你手里,切不可自误阿!” 一字一句皆是肺腑真言。 “道长说的是!”朱五擦了下眼角,“是小五不知道轻重。”说着,又叹气道,“郭家兄弟就交给你了,千万千万救活他们。” …… 大战过后,城里一片狼藉。 还好朱五的队伍长期接受纪律训练,命令传达下去就执行的井井有条。 士卒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灭火清理街道,维持治安,把手城门。所以,和州能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平静。 天色已经大亮,和州县衙大堂里,亲卫煮了一锅热粥,朱五和这次立功的人,分而食之。 “老冯,这次攻和州,你记头功!”朱五随便喝了几口,对冯国用说道,“我打算扩编一军亲卫,你为指挥使。另设参谋部,你为参谋。” 占领和州之后,定远军获得了更大的生存空间,但是军队整顿改编也迫在眉睫,原来的草台班子必须细化。 冯国用心中大喜,参谋是啥他不知道,但一定是能参与定远机密的核心职位。 “多谢镇抚,下和州俺不敢居头功,此事能成还多亏俺同乡胡惟庸,跟和州廖家二位将军!” 廖永安,廖永忠兄弟,典型的职业军人,可以训练军队又能精兵作战,人才。 更难得的是,这二位还比较有操守,在官军中风评不错,对上重恩义,对下善待士卒。可以为自己招揽降兵军心,而且廖永安还是水军的百户,将来南下水军有大用处。 至于胡惟庸么!朱五寻思半晌,无意间看到胡惟庸那样故作小心的脸,心里笑。 你丫将来死的老惨了! 朱五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中,只要是他知道的人,大概都有些印象。好人还是坏人,未来前途怎样,咋死的。 可偏偏这个胡惟庸,只单单记得一个人名。说不出他是啥样的人,想不出他高过啥事儿,不知道他性格是忠是奸。 无论是正史野史还是演绎传说,这人就是一个名字。似乎是被人在历史中,把生平抹去了。 “事先我答应过,和州的财货任你取用,想做官的话,和州民政也可以交给你。” 朱五轻声说道,“明天开始,你就是和州县,财物要等我定远的管军司马到了和州,清点财物后再赏你。” “镇抚说笑了,俺一个人吃饱不了饿,要那么多金银有何用!”胡惟庸笑道,“俺本就是一税吏,怕是挑不起和州一县的民政,俺先帮镇抚忙活着,等镇抚有了好人选,俺就退位让贤!” 冯国用诧异的看看这个同乡,胡惟庸爱财爱权,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以退为进?朱五也有点纳闷!他娘的,啥都不要就投红巾造反,你胡惟庸思想境界这么前! 当下,揶揄着说道,“怎么,钱也不要官也不当,是嫌我这庙小容不下你吗?” 见胡惟庸想解释,朱五继续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你投了我麾下,放心大胆做事就是了,有功赏有过罚,是你的少不了你的。 光凭着老胡几句话,你就投了我,帮我定远军修路搭桥,沟通内外,出力甚多。 可见,你也是看清这天下纷乱,想博取一番前程富贵。你放心,只要你真心帮我,能给的我都给。这乱世中,还要靠大伙相互扶持,咱们才能走下去。” “惟庸谢朱镇抚!”胡惟庸赶紧起身行礼。 他心里却是有些试探的心思,可是不想朱五直接光明磊落,言而有信直接说到了他心里。 “不过!”朱五笑了笑,“抓人家家眷亲属,是有点不说不好听!” 廖家兄弟正心中忐忑,自己家母亲媳妇孩子还都在人家手里呢,正在想着怎么开口,朱五先提起这个茬。 “老胡!”只要是比朱五大,朱五一律称老,“廖家的家眷……” “在下马上派人送回去。”胡惟庸向廖家兄弟请罪,“二位哥哥,惟庸不得已出此下策,多多得罪。不过请放心,婶子和嫂子自己俺那儿,一点罪没受着。” 其实胡惟庸算盘很精明,只要廖家兄弟在定远军中一日,这事就不会有后账,这是帮着朱五出主意,啥时候朱五都得护着他。 若是廖家兄弟不在军里,更不用怕。别看朱五一副心慈面软的样子,若不能为他所用,定杀之。 他这姿态做足了,廖家兄弟兄心中有杀他一万遍的心,也得面上过得去。 “二位!” 此时朱五却站起来,径直走到廖家兄弟面前,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直接一个大礼下去。 “这……镇抚……使不得,使不得!” 廖家兄弟顿时惊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忙着站起来不敢收礼。 “二位,这个礼我得行!”朱五真诚地说道,“归根结底这事因我而起,若不是为了和州,二位的亲眷也不会受这个无妄之灾。 朱五身为一军之主,下面人的错,我也有责任。说到底,这不是好汉行径,有失男儿德行。朱五在这,给二位请罪。” 廖家兄弟慌得不行,还是冯国用和胡惟庸搀扶着朱五起来。 朱五接着说道,“这两日城里事多,等得空了,我亲自去府上跟老太太和嫂夫人赔罪。” 廖永安涨红了脸色,“镇抚,俺……俺……” 他兄弟俩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此时更是说不出话。早知道当世的礼法等级森严,杀人也不过头点地。 朱五又是和州之主,以后二人的恩主,如此的卑躬屈膝,已是礼遇到了极点,传出去堪称佳话。 “永安兄弟!”朱五又对廖永安说道,“我欲编练水军,你熟悉水战,可愿为水军统领?” “俺…为镇抚效死!”廖永安大声道,“镇抚以真心待俺兄弟,俺俩这身肉就卖与镇抚!” 朱五点头,众人都笑,唯有胡惟庸眼神有些不自然,看来这廖家兄弟颇得朱镇抚看重,以后还要想办法修复才好。 外面忽然大笑,常遇春昂进来,“镇抚,还有俺老常呢!” “忘不了你!”朱五笑道。 常遇春本来就是千古名将,今日破城一马当先,武艺群,怎能不赏。 “我给你从降兵中挑选精锐,再配给你五百定远老军,组成陷阵营,以后为大军先锋。” “如此正好!”常遇春笑着一拍大腿,“俺老常就喜欢冲锋陷阵的活儿!” “你为统领,永忠兄弟为你的副手!” 队伍越来越来大,朱五的老兄弟们人手太少,不足以掌控全部军队。 新来的有功之人也要提拔,大伙造反无非是功名利禄,不能赏罚不当。 可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造自己的反。所以朱五决定掺沙子和制约两手抓。 廖家兄在降兵中有威望,常遇春是没有根底的人。两人可以相互维持相互制约,再有经过定远训练的士卒加入,可以形成战斗力的同时,又保证队伍的稳定。 冯国用也是一样,未来他是新的亲卫军统领,但是下面的军官从定远军的老卒中选拔,再选一个老兄弟给他当副手,他翻不起浪花。 还有冯胜也有功劳,把他安排跟蓝玉搭档。 以后招募的新兵都由参谋处,统一分配补充。人事权,财权都抓在自己手里。 定远军不管多大,就只认自己一个头。 不知不觉之间,朱五似乎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开始使用御下之术。 …… 另两章,晚饭。 二十 地道 “阿嚏!” 寒风中,朱五打了个喷嚏。 自从那天飘下些雪花之后,冬日的风雪,越来越大。 城墙,地上,帐篷上,云梯上,扭曲的尸体上,干涸的血泊上。 薄薄的一层,似乎风一吹就散了。但是风过后,浅浅的雪花没有飘散,反而化了。 朱五的老家经常下雪,但是他的老家,雪从来不化。 还有风,还有冷,这该死的风好似要吹到人的骨头缝里,不管在哪都躲不过去。 即使营帐里生了旺盛的火盆,寒冷还是如影随形。 这就是冬天,南方的冬天。 蓝玉撩开朱五的营帐,拎着一把铜壶,“五哥,热水!” 朱五望着高耸的金陵城,默默点头。 哗啦啦,滚烫的热水被倒进了洗脚盆里,热气升腾,屋里瞬间充满了湿润的水蒸气。 七天了,朱五率领大军围困金陵已有三天,定远军所部五万人,加上采石矶,当涂的降军,人数七万多人。七天,拿金陵这个千年古城毫无办法。 金陵,华夏古都。 这座城池是历史,北望中原,衣冠南渡的历史。千年以来,每当华夏民族遭受灭顶之灾时。这座城池,都会成为华夏衣冠的庇护所。 让华夏儿女,在这片土地上休养生息,传承礼仪,韬光养晦,立志北伐。 建康,建业,应天,金陵到后世的南京。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历史,一段悲歌。 “五哥,泡脚吧!” 蓝玉把洗脚盆挪到朱五的脚下,打断他的沉思。 “嘶~阿~~!” 滚烫的热水让冰冷的皮肤出灼热的炙感,朱五呲牙咧嘴的吸了一口冷气。 紧接热水中的毛孔和血管舒展开来,热气从脚下传到四肢百骸,敢走寒冷和疲倦,又让朱五忍不住的长出一口气。 “弟兄们怎么样?”朱五又望望向高大的城池,随意的问道。 蓝玉在营帐里忙活着,嘴里回道,“没咋样阿,都盼着早点打下金陵城。”说着,手上停了停,“降军那边有人说,五哥拿他们当炮灰!” 闻言,朱五笑了。 金陵城实在是太大了,巨大的城墙高耸入云,不输于现代社会的高楼大厦,甚至比那些还要壮观。 此城,为天下名城,南方重镇,人口近百万。守城器械齐备,别的城池难得一见的床弩,在这当成弓箭用。 第一天试探性攻城,定远军就躺下三百多人。 定远军的巨型攻城车楼车,只要一靠近城墙,马上就遭受四面八方的床驽。 朱五想了个办法,把小炮抬到了攻城车的阁楼上,可是没打几下,无数的床驽打击下,木头造的攻城车,碎了。 除非有领先这个时代的高科技,这样的城池,只要守将不犯错,城里粮够吃,就只能用人命去填。 当然不能用定远军老卒的命,这几日的攻城都是在用降军,死的也都是降军。 他们说是朱五的炮灰,这么说也没错。朱五也不大在乎,见死人见多了,他早就麻木了。 别人死,总好过自己的人死,这是战争,不是善心的时候。 要怪,就只能怪这世道。 盆中的水渐渐凉了,朱五把脚拿出来,擦干穿上鞋袜。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继续望着城头,不出声。 忽然,营帐被撩开,一阵风涌进来,紧接着二虎出现在门口。 “五哥,席老道来了!” 朱五笑了,之所以这些天没用全力攻城,他就是在等这个老道。 攻城结束的第一天,两人一拍即合,这样的城墙爬不上去,唯有用巧。 随后,席老道笑呵呵的进来,还是那身油渍麻花的衣服乱糟糟的胡子。 郭兴郭英哥俩在他身后,他俩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养了小半年,都胖了。 “你可来了!” 朱五朝老道笑笑,又问郭家哥俩,“你俩身子利索了?” “好差不多了。”郭兴笑道。 郭英还是跳脱的性子,“反正能提刀子砍人了。五哥,让俺上阵吧,都快闲出屁来了。” “行,回军中吧,现在也正是用人的时候。”朱五笑笑,问道,“吃饭了没有?” 席老道笑道,“路上着急忙火的,哪有功夫吃饭。小蓝玉,去给整点热乎的!” 蓝玉知道,这是有话和朱五说,笑着答应。郭家兄弟也出去,见军中的老兄弟。 “咋样了?”人都走了,朱五小声问道。 席应真从怀里掏出酒壶,抿一口,回味着酒味儿,“差不多了,和州的火药度都带来了,还有两千矿工。” 用巧,就是要炸城墙,挖地道炸。 前些日子席老道出门转悠,淮北有煤矿,当涂那边有铁矿。这个时代虽然没大规模开采,但是已经有世代开矿的矿工。 这些人,土工作业是好手,再加上火药~~ 朱五咬牙笑了笑,“老道,你说有几成把握?” “没把握。”席应真依旧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话语中带着三分狠辣,“炸就是了,一次不行就两次,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反正得给他炸塌喽!” ~~~~~ 又下雪了。 金陵城头,元军守将元,冷着脸看着城下,再次准备攻城的大军。 “不怕死?老子看你们有多少人够死!” 这几日,和州贼在城下扔了几千具尸体,寸步未近。 城上的守军原本还有些慌乱,可是这些日越打越顺手,打熟了。 “把炮推上去!” 定远军的军官在大声呼喊,炮手们把定定远军所有的火炮集中起来,推到阵前,对着金陵的城门,城墙。 “不用怕,那是吓唬人的玩意,打不死人!” 官军的军官在城上给守军打气,这几日他们习惯了这些吓人的铁家伙,一开始慌乱到最后现,它打不到城头,也砸不开城墙,就不怕了。 可是前几日,定远军用的都是机动性强的小炮,抬到攻城车上和床駑对射。 今天,定远军所有的大小火炮集中了起来,目标就只有一个,城门。 轰! 砰! 数十门火炮在同一刻开火,地动山摇,似乎城墙都在晃动。 弹丸打在城门上,包铁的城门上顿时出现一个个深坑,城墙上的墙砖碎裂。 官军们这才现,今天的火炮跟每天不同,脸上刚露出惊恐,铺天盖地的喊杀声袭来,定远军的士卒推着攻城车,云梯,冲向城墙。 “床駑瞄准和州的铁炮!” 城头上,待的床駑在士卒铛操控下调整角度。 “弓箭手,瞄准贼人的步兵!” 在军官的呼喊下,城上的官军各就各位,厮杀一触即。 ~~ 朱五营中的一处空地上,巨大的帐篷中,席应真带着一群皮肤黑亮的矿工在地上做来一个标记。 踩踩脚下的土,席应真笑笑,“就是这,开挖!” 随即,钢铁打造的工具,上下飞舞,地面上马上就出一个深坑。 挖出来的土,被撞着抬头,不断有矿工用木头石块加固坑洞。 这些矿工,蚂蚁一样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城下,朱五站在阵前,视线中一个士卒从云梯惨叫跌落,他笑了笑。 “别真下死力打,死人了咋嫩就收兵,跟官军耗!” 二十一 遗言 又是三天。 地上的尸体又多了,金陵的城墙依旧顽固的耸立,只是多了一些斑驳。 夜幕降临,白天的喊杀声随着太阳褪去,大地一片宁静。 双方士卒都松了一口气,享受难得的宁静。但是双方谁都不知道的是,在这战场上,有一队人,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永不停息。 华夏人的勤奋举世无双,任何民族在建设上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当然在破坏上,也未必是。 几千年的历史就是建设破坏,再建设再破坏。在这过程中,我们建设了无数的人工奇迹,也毁灭了无数。 在矿工们昼夜不停的挖掘下,一条巨大的近两米宽高的隧道,在地下笔直前行。 隧道的两端用木头加固,困矿工在里面往来穿梭,寒冷的冬夜,他们光着膀子,身上冒着热气。 “到哪儿了?” 朱五站在隧道的上面,问道。 席应真神神叨叨的捏着周枝头,算了算,“差不多了!” 话说完没多久,隧道地下跑出来一个满脸泥土的矿工。 “挖到城墙了,挖到了!” 朱五心中狂喜,挥舞下拳头,“老道,你记功!” “老道一个出家人,要那么多功劳有啥用!”席应真笑笑,“总管要时候有心,记得这些矿工就行了,老道答应他们,事成之后,给他们田地牲口,不用再世代挖矿了!” 矿工是穷人中的穷人,一辈子只能靠力气活着,而且寿命及短,因为说不定哪天,矿塌了,人也就没了。 朱五自然满口答应,只要打下金陵,有的是田可以分。 “既然挖着了,就该上菜了!”席应真笑笑,“总管让人把东西送进来吧!” 老道哪都好,就是喜欢神神秘秘的,地道开挖那天,让朱五派最信任的亲军,从和州运来上千个装着火药的麻袋。 不一定会,郭兴带着人,从外面把火药送进来。 “这玩意,行不行?”朱五心里还有些没底,威力再大也是黑火药。 “新作出的玩意,你瞧好吧!”说完,席应真撸了胳膊,跳了下去。 “你下去干啥?” 席应真从隧道里抬起头,笑道,“这事儿,老道得亲自动手,这些矿工还差点意思!” 朱五蹲在隧道口,笑骂,“把你能耐的,你啥都会啊!” “差不多吧!”老道的声音,渐行渐远。 ~~~ “咳,咳,咳!” 屋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得人头皮麻。 朱重八和马秀英,焦急的等在门外。 本是新婚燕尔,可是才几天,郭大帅的身子就一下不行了,昨晚上咳了半夜,吐出来的都是血。 古人说成家立业,男人成家就算事这辈子最大的事业,朱重八举手投足之间,更加稳重了。 马秀英的长梳到一起,用一根银簪穿着,曾经的少女已经变成了妇人。不过和别的妇人不同,她浑身上下,除了那根簪,再也没有任何金银饰。 衣服都是以前办旧的普通衣裳,脸上更没有化妆,简朴到了极点。 吱!房门开了,濠州城最好的大夫从里面出来。 “咋样了?”马秀英焦急的问。 老大夫摇摇头,一脸沉重,“大帅,久病缠身~~~” “你直接说,别整这些虚话!” 朱重八说话从来都是雷厉风行,老大夫这才想起来,此人是濠州之主,心中战战兢兢。 “郭大帅油尽灯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为今之计,只有用人参叼着口气,朱总管,准备后事吧!” “啊!” 没救了! 瞬间,马秀英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一软,眼看就要晕倒。一双有力道大手,把她托住。 朱重八扶着妻子,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又问道,“还有多久?” 老大夫犹豫下,缓缓说道,“多则七天,少则三天。” 就此时,屋里伺候郭子兴的张氏开口,“秀英,重八,你们进来,老也要见你们!” 张氏,郭子兴的结妻子。才五十的年纪,如今已是容颜苍老,满头白。再不复往日骄横的样子,弟弟死了,儿子也死了,现在她仅剩的至亲,丈夫也快死了。 “娘!” 一进门,马秀英就和张氏抱在了一起,无声的哭泣。 朱重八大步走到窗前,轻声道,“父帅,咱来了!” 床上,郭子兴的脸满是死灰色,枯瘦得只剩下一张皮。 嘴里的声音,像风箱一样,“国瑞~~~俺~~不中了~~!” “父帅说哪里话,濠州的大夫不行,咱马上就遍请天下名医,您老安心养病!” “俺的命~~俺心里有数~~俺现在~~有几句话说,俺怕现在不说~~以后就说不出来了~~” 这时要交代遗言了,朱重八心中伤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郭大帅对他有恩,他一个小兵到今天的总管,都是郭大帅的提拔。 他可能负了别人,却不曾副了朱重八。而且还把唯一的养女,嫁给了自己。 “父帅,你说,咱听着呢!” 郭子兴的眼皮动动,浑浊的眼睛中,似乎有情绪在波动。 “小~~五~~叫小五来~~~俺要见小五!” 朱重八呆住了,郭子兴最后的遗言,竟然是要见小五。 可是,你说过让咱杀小五报仇!你是想让咱套小五过来,杀了?小五不可能来,他又不傻! “叫小五~~~来~~这回~~不杀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俺~有话和他说~~” 有话说? 忽然之间,朱重八的心中升腾起一丝怒气。 说杀他也是你,不杀他也是你。他杀了你儿,你舅子,让你一蹶不振,急怒攻心,你居然还想见他! 你有什么话不能和咱说,咱带给他不一样吗? 你郭大帅临死了,怎么还要闹这么一个幺蛾子! 可是怒气转瞬即逝,朱重八生生的压住了,“行,府帅,咱去给小五送信,不过来不来,咱不敢说!” “只要~~你送~~小五肯定来~~~他心软~~”郭子兴剧烈的咳嗽一阵,“再说~~你对他~~有恩呢!” 朱重八悚然一惊,有恩?这话什么意思? 再去看郭子兴,他已经闭上的眼睛,昏沉过去。 “莫非,他早就知道是咱救的小五?” 朱重八站起身,脑子里都是疑问,郭子兴知道了?他既然知道,为何还提拔咱,为何还把闺女嫁给咱? 马秀英看丈夫的脸色不好,慢慢走过来,轻声问道,“爹,刚才说啥?” “他说,想见小五!”朱重八苦笑一下,“咱想不到,他临死前,想见的居然是小五。” 马秀英抬头,看着朱重八,“大概,这时候爹也想不起来仇了吧!他没几天的人了,该不该放下的东西,都得放下了。重八,叫人送信吧!” 朱重八犹豫一下,终于没忍住心中的疑惑,“妹子,你说父帅为啥非要见小五?” 马秀英叹气,垂头说道,“以前,爹是真心喜欢小五,私下里常说,要是小五是他亲儿就好了!” 二十二 破城 军法 清晨。 有雾。 有风。 金陵城下一片雾气之中,无数壮士提刀挂甲,排列成进攻的阵型,死死盯着城墙。 这些,都是朱五的亲卫中军,定远军中最为勇猛敢战之士。 渡江以来,硬仗恶仗都是常遇春的陷阵营建功立业。 生擒蛮子海牙也是后进傅友德所为,这些朱五最为依赖的老兄弟,早羞得无地自容。 就在昨夜,朱五说可以用炸药破城之后。亲卫中军纷纷请战,不破此城誓不还。 从濠州的流民乞丐,到今天的淮西强军。 一路走来,不知多少老兄弟战死沙场,但是这只军队从来不曾退缩,更没有后悔。 因为,他们知道,这乱世中想活下去,只有依靠手里的刀枪。 金陵城头上,一个官军士卒伸长了脖子,朝城下看。 黑压压的人头,带着杀气,冰冷的目光像是狼在盯着猎物。 顿时,士卒的脖子缩了缩,踢踢身旁的伙伴。 “哎,快看,那些和州贼在干啥?” 伙伴在睡梦中惊醒,瞥了一眼,嘟囔道,“准备个攻城了呗!还能干啥,赶紧睡一会,打起来就没功夫歇着了!” 城下,进攻的定远军像一个箭头,箭头的最前面就是朱五。 身后是大伤初愈的郭兴,李赛还有新的亲卫副统领,傅友德,还有立功心切的蓝玉。 所有的亲卫中军士卒都披着厚厚的铁甲,武装到了牙齿。 近万人的队伍,没有一人说话,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住了。 这些勇士在等待,就像狼群在等待头狼的命令。 “快到点了吧?” 朱五抬头,看看天边微弱的晨光,嘴中吐出一口热气。 轰!!!! 就在这一瞬间,一刹那。 似乎从地下传来闷雷一样的爆炸声。 但是,这声音却比雷大上十倍。 一时间,天地都在颤抖,金陵城巨大的城墙在爆炸声中瑟瑟抖。 城上的士卒感觉在睡梦中被摇晃醒,抓着城墙站起身。 只见,地动山摇之中,城墙之下的地方,大地在爆裂,泥土在翻滚,似乎有一条蛟龙破土而出。 无数的士卒惊恐的大叫,“地龙翻身啦!” 轰隆! 天与地在这一刻完全颠覆,金陵城墙的一角突然凭空碎裂。 无数的大石青砖在爆炸声中飞溅,里面的夯土爆出浓浓的烟雾。 这一刻,无论是官军还是定远军都呆住了。 爆炸声还在持续,高大坚固的城墙扭曲了,在爆炸声中不甘的挣扎着,但是越是挣扎越是倒塌,坚不可摧的城墙现在已是如同破房子一般,似乎一踹就倒。 轰! 最后一声巨响之后,天地间短暂的宁静, 随后,哗啦啦的碎石声音,和冲天而起的烟雾笼罩在大地之上。 “城墙~~城墙塌啦!!!” 城上的官军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哭天抢地的呼喊。 而城下的朱五已经拔出了腰刀。 烟雾很快被寒风吹散,金陵城的城墙上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 破碎的石头和夯土,给进攻的定远军。铺就了一条向前的道路。 “弟兄们!”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重赏许诺,只有朱五的喊声。 “杀上去,破城!” “杀!” 城上的官军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兵将乱成一团。 城下,一道洪流,在定远军朱字大旗的指引下,嚎叫着冲上来。 长矛如林,所向睥睨。 第一排上去了。 第二排上去了。 第三排~~~ 官军的士卒无心再战,定远军面对的不是刀枪,而是敌人的后背。 傅友德上去了。 郭兴上去了。 朱字大旗在终于插在了金陵城头,城下三军雷动。 越来越多的士卒在军官的带领下,攻入金陵。不消半刻钟,金陵外城全部沦陷。 元至正十二年冬,朱五大军围攻金陵十日,血战不克。 席应真献计,以挖掘地道之法,在金陵城下埋下六百余麻袋火药。 第二日,金陵城破。 元将福寿,率全城军民七十余万投降。 大元失东南重镇,朱五即打败脱脱之后,再次名动天下。 北刘福通,南朱五,已成蒙元心腹大患。 ~~~~~~ 金陵城中硝烟还未散去,原本繁华的千年古城,满目疮痍。 街上,满是在军官的带领下,沿街搜索的定远士卒。 城中的百姓,透过门缝,胆战心惊的观察着这些新的征服者,祈祷满天神佛,家宅平安。 这种担心不是多余的,战争就是征服者在失败者的土地上肆意的狂欢,金银女人都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朱五和定远军众将,带着亲兵,慢慢在城里走着。 千年古都果然名不虚传,光是看市面上的商铺,就比淮西各城,繁华了十倍不止。 只不过此时这些商铺房门紧闭,街头巷尾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那么多兄弟,拼了命打下这坐城,值了!”朱五开口小小道。 身后跟着的郭兴笑着回道,“五哥你说的,打下金陵好过年,俺看不止是好过年,咱们可以过个肥年了!” 大伙都笑了,金陵之富乎想象,受降之后李善长带人清点府库,一向波澜不惊的老李,激动得不成样子。 库中粮草金银如山,军械无数。 刀枪铠甲弓箭可以武装五万大军,粮草可以供十万大军,敞开肚皮吃三年。 三年是什么概念? 三年中,朱五可以从容展,建立良好的民政班子,让百姓修养声息。组织士卒屯田,自给自足。将来,哪怕是定远军带甲之士二十万,后勤也可以始终保持良性循环。 而且,金陵城中还有工匠五千。 和州的工匠才多少人,就已经是朱五离不开的宝贝疙瘩了,有了这五千人,枪炮可以造,楼船巨舰也可以造。地上水上,定远军都可以横着走。 朱五就这样默默的走,默默的想。 身后的兄弟们有说有笑。 突然之间,一声压抑的惨叫打破街道的宁静。 朱五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几个鬼头鬼脑的士卒,悄咪咪的从一户人家的院墙里翻出来。 身上,还背着重重的包袱。 “是定远军的士卒!” 朱五眼睛都冒出火来了,三令五申不得侵害百姓,还是有人想往他刀口上撞。 他从来没指望自己的部队,真正做到秋毫无犯,杀红眼的士卒是收不住心的。 只要没让执法队抓住,他一般都是不刻意追查。 可是,这才刚进了城,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冒出这事。 “蓝玉,抓住他们!” “是!”亲兵们都牵着马,上马飞奔,马蹄在石板路上出清脆的声音。 朱五回头,阴着脸看着跟着他的定远军诸将,众人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派个人去那户人家看看!”朱五又说道。 此时,前方传来阵阵喧哗声。 “几位,咱们都是手足兄弟,放咱们一马成不成?” “俺哥几个猪油蒙心,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些财物,几位兄弟拿去~~” 可是任凭几个人嘴里嚷嚷,朱五的亲兵还是用刀枪,把他们赶到朱五面前。 “总~~总管!” 犯事的士卒看到朱五,脸都白了,站不稳一下栽倒在地。 “哪个营头的?千户是谁,统领是谁?”朱五看这几个人面生。 “俺们是第二军,郭英将军的部属!” “小四的兵?啥时候投的军?”朱五脸色更阴沉起来,“老三,老四呢!” 郭兴脸上红,“五哥,小四在收拢降兵!” 犯事的士卒,断断续续的说道。“总管,俺们是在定远投的军。” 朱五心中气炸了,“你们既然是军中老卒,就该知道老子的军法,老子亏过你们吗?抢老百姓,你们可真给老子长脸?渡江之前,老子怎么说的?” “总管,俺们一时糊涂,犯了错,您饶了俺们一回吧,下回打仗,俺们做先锋。” 朱五军法严苛,几个犯事的士卒知道不能幸免,拼命的磕头求饶。 这时,刚才派去查看那户人家的亲兵回来了,面色古怪,犹犹豫豫不敢说。 “咋了,说!”朱五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亲兵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袍泽,咬牙说道,“那户人家的女人被糟蹋了,男人被砍死了!” 朱五脑子里嗡的一下,紧咬牙关。 “好好好!”连不说三个好字,“抢了东西不算,还要杀人!” 说着,朱五冷声喝道,“把他们几个待下去,明正典刑!” “总管!饶了俺,总管!” 犯事的士卒大声求饶,“总管,俺一时糊涂,饶俺一命!” “我饶你,你可曾饶过,那户百姓?” “总管,俺一身是伤啊!” 一个犯事的士卒哭喊着扯开自己的衣服,胸膛上纵横交错,全是伤疤。 “总管,俺在定远就跟着你,这是打和州被砍的。总管被脱脱围住,俺带着伤跟着大伙出城,抄脱脱的后路。总管,俺有功啊!俺一身伤,不能抵条命吗?” 二十三 断指 “大军入城之后,抢劫三十九起,其中二十起是当涂官军降卒所为。” “杀俘四起,常统领的陷阵营士卒所为,杀投降官军中军官一十六人!” “侮辱民女二十八起,七起为渡江后的降兵所为,其余都是定远的士卒。” 胡惟庸额上冒汗,拿着城里收集来的报告,一字一句的念道,“城中还有许多惨事,都是破城之后地痞无赖和溃军所为,跟咱们定远军没关系,有的人抓到了,全关在打牢里!” 朱无的脸色在灯火下阴晴不定,夜晚的金陵城死一般沉寂,连狗叫都没有。 和以前一样,朱五还是住进了军营,房间里除了他还有其他定远军的核心将领,都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老子最恨的就是欺负百姓,因为老子以前就是老百姓!”朱五的声音压抑着,听不出喜怒来,“老子也知道弟兄们打仗卖命,有今个儿没明日,该给的,不该给的,老子都给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把老子的军法当放屁!” “总管!”胡惟庸欲言又止,“俺说句公道话,其实咱们定远军已经是纪律严明了,天下咱们这样的军队不多了。要是别的军队,进城之后说不上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跟别人比什么?比烂?”朱五冷笑,“按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给他们请功!” 说着,朱五站起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日有这数十起咱们姑息了,明日就会有数百起,到时候杀不杀?杀,兄弟们有怨言,不杀,咱们定远军就变成了强盗,变成了比官府还坏的匪!” “兄弟们,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怨言!”朱五看着众将,继续说道,“大概,你们心里想着,不过是抢了点钱,玩了几个女人,都是给咱们卖命的兄弟,刀头上舔血,何必一定要杀了。下回让他们打先锋,戴罪立功就是了!” “兄弟们,你们忘了咱们为啥造反了吗?我早就说过,咱们造反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反抗这狗日的朝廷,不是为了拿起盗抢,欺负百姓!造反可以,当畜生不行!” “五哥!”郭英涨红了脸,犯事的士卒有他的属下,“俺亲自动手,送他们上路!” “不用!”朱五摇摇头,“我答应兄弟们,打下金陵有赏,明天明正典刑,再赏赐三军!”说着,又对李善长说道,“明日行刑,金陵的降官和城中财主大户,百姓都得旁观!” ~~ 夜慢慢深了,朱五却毫无睡意。 他在想,如果自己不是总管,而是个普通将领,这样的事,心里会怎么想? 所谓的军队思想建设,在这个时代行不通。历史上也只有一个岳家军,可那是华夏民族历经浩劫,生死存亡的关头,才有的产物。 这时代的军队,纪律就靠主将的一句话,士卒们靠着义气和粮食聚集在一起,随时在野兽和人之间徘徊。 不能变成野兽,朱五不通历史,但是现在只有时间就会翻翻史书。唐朝末年,黄巢领导的农民起义,声势浩大攻无不克。可是最后之所以灭亡,就是因为人变成了野兽。 他们抢劫,他们Jy,他们肆无忌惮,他们横行无忌,他们杀人不分好坏,他们甚至吃人。 前路漫漫,虽然打了下了金陵,可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争天下,要靠民心,打天下,要靠刀兵。 该狠心的时候要狠心,不能优柔寡断。 朱五翻了个身,不经意中,眼睛落在了桌子上,写着定远士卒罪状的那张纸上。 这样的事,肯定不是今天才有。 只不过是今天被自己抓了个正着,执法队的亲兵可能碍于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自己的军中都是淮西老乡,一个连着一堆,这样的关系好也不好。好处是打起仗来不要命,坏处是这些人要是联起手糊弄自己,还真没啥办法! 防患于未然,是不是要单独弄一个宪兵之类的出来? 可以,弄一个没跟脚的人来背锅! 队伍大了,不好带。 只是,犯错的都是自己的兄弟。 自己,就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 又是一个清晨,又是冬日的阴冷。 金陵城硕大的军营中,定远军的将士们再次集结。 不过这次,大家的脸上都有些焦躁。 总管抓了些为非作歹的兄弟,今日要明正典刑,那些士卒的上官,伙伴难免不是滋味。 但是,他们只是心中着急。 那些在军营里旁观的降官还有城里的大户人家家主,都是两股战战,浑身冷汗。 大战刚过,定远军的身上带着凌冽的杀气。数万人鸦雀无声,笔直的站着,这样的军阵大伙听都没听过。今日一见,光是这气势就让他们腿肚子转筋。 军营门口,还有许多被强请来的附近百姓,也都被大军的阵势吓得不敢抬头。咚!咚!咚!咚! “总管升帐!” 一阵急促的战鼓声中,亲兵开路,朱五绷着脸,一身战甲,到了点将台上。 “打下金陵好过年,金陵打下了,老子要赏。上次在当涂了一回,老子这次再一回,弟兄们跟着的我厮杀卖命,辛苦了!” 朱五站在台上,声音通过铁皮喇叭,传遍全军。 话音落下,又是白花花的银子抬上来,很快就在地上堆得小山一样,士卒的眼睛都直了。 “渡江之战,当涂之战,金陵之战,三战的有功将士,今天有大赏。军中自有奖赏的制度,够给银子的给银子,够给地的给地,够给媳妇的,老子给你们找媳妇!” 台下许多士卒无声的笑了,气氛似乎松快了不少。可是,朱五话头一转,凌厉起来。 “可是赏之前,老子有事得说道说道!带上来!” 随后,一群绑着的,垂头丧脑的士卒和汉子被亲兵们拉了上来。 朱五指着这些人中,被定远军抓住的地痞无赖说道,“这些人,趁大军破城之际,为非作歹,奸淫掳掠,给我砍了!” 噗!噗! 没有哭喊,没有挣扎。 到处是人头落地都是声音,血光冲天。 定远军士卒不为所动,但是百姓和观刑的大户人家之中,却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 “金陵的父老乡亲,我朱五虽然是河对面的淮西人,可也是咱们汉家男儿,咱们同根同种。这些人欺负你们,就是欺负我朱五。天能容他们,我朱五都不容他们!”说着,朱五指着地上那些被绑着的定远军士卒,说道,“这些人是跟着我朱五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也犯了同样的错,欺辱百姓。他们是我朱五的兄弟,我朱五一样不容他们!” “胡惟庸,把渡江前,我的军令再念一遍!” 胡惟庸站出来,清清嗓子,“有侵害百姓者,斩!侮辱民女者,斩!” 两个斩字,掷地有声。 “军法就是军法,军法无情。” 被绑着的士卒中有人奋力挣扎,嘴里呜呜的叫着。 “把他嘴松开,让他说话!” 朱五一声令下,有亲兵上前,把士卒们嘴里塞的东西拽出来。 “总管,您要杀俺吗?” 朱五走下台,看着他的眼睛,“你叫二狗?你是在和州投的我吧!” 说着,在二狗的哭泣声中,拍着他的肩头,“好兄弟,不是我要杀你,是你犯了军法,军法不容你!” “总管,俺一直跟着你卖命啊,俺跟着你被脱脱围住了几昼夜,俺始终在第一线,一步没退过啊!你看看俺身上的伤,俺中了两刀,血都快流干了!” 二狗嚎啕大哭,三军动容。 朱五也哽咽了,当日和脱脱的血战,若不是这些弟兄们拼死顶着,自己恐怕在早就死了,哪有今天。 指着自己的胸口,“兄弟,我这疼,刀子扎一样的疼。如果可以,我宁愿扎自己几刀,也不愿意把刀口对着你。可是,你犯的是死罪,你带人侮辱民女致死,你说,你该不该死!” “总管~~俺错了~~” “你投军之前是流民吧。”朱五抹了一把眼睛,“还记得进营的时候,我朱五说过什么吗?我说,咱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咱们造反是为了活下去,不是为了祸害人,你家也有女人,你也有姐姐,妹子,你的人心也是肉长的,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还有你们!”朱五指着所有被绑着的士卒,“松开他们,老子有话和他们说。” “总管~~” “五哥~~” 士卒们被松开之后,哭声一片。 许多军将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生死与共的袍泽。 “老子亏待过你们吗?” 朱五在这些人身上踢打着,“说,老子有没有亏待过你们,为何要犯军法,为何?” “五哥~~俺们没忍住~~” 一个十六七岁的士卒哭着说道,稚嫩的脸上满是泪水。 “你饶了俺吧,俺再也不敢了,俺家就剩俺一个了,俺死了就绝户了!” 朱五真的是心如刀割,昨天夜里他还想着明正典刑,不能优柔寡断,可是现在他现,自己是真的下不去手,满肚子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还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不是。 定远的士卒中,也有人落下了眼泪,这支军队的骨干,本就是这些绝望的流民。大部分都是为了一口饭,为了活下去,加入定远军。 “傻兄弟,你跟五哥一样,也是全家就剩自己了。”朱五悲从中来,“可是,五哥早就说过,咱们不能畜生啊。你们杀害无辜百姓,和畜生有啥分别?” “咱都有家人,都有亲人。他们咋死的?被这世道祸害死的,被官府欺负死的。老子说过,进了定远军,咱们好汉子拿起刀枪,就是为了不让天下的穷人受欺负,***女如淫我姐妹,杀人亲人如杀我亲人。老子说过这个话,你们还记得吗?” “上酒!” 朱五忍着悲痛大喝一声,“兄弟们,喝了这碗酒,黄泉路上慢慢走!你们死后,尸骨会埋进定远兄弟的公墓,年年有香火供奉,不是孤魂野鬼!” “俺喝~~” 犯罪的士卒中,一个壮硕的士卒喊了起来,“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俺敢作敢当!” 说完,叼着朱五亲兵送过的碗,仰头而尽,头脸上都是酒水,眼泪。 “五哥,俺第一顿饱饭是你给的,这条烂命也是你给的,俺不怪你。俺一时没管住裤裆,犯了军法,俺该死!跟着你这一年,是俺这辈子最快活的一年,吃的饱穿得暖,没人敢欺负俺。要是有下辈子,俺还跟着你造反!” 说完,闭上双眼,“来吧,劳烦兄弟的刀快些,给俺一个痛快!” 多好的兄弟! 这个时候还想着兄弟的情义,自己错了,在他们心中死亡其实不可怕,他们更怕的是无依无靠的活着。 围观的百姓在看着。 士绅降官在看着。 三军将士在看着。 朱五仰着头,不让泪水掉落,狠狠的挥手。 蓝玉见状,眼角一跳一跳的,“来呀,行刑!” “等会!”郭兴忽然拉住他,“小二,挑那些降卒先杀!” 噗!噗!噗! 血光冲天,人头落地。 围观的百姓眼神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闪动,自古以来兵匪一家,没想到今天居然有造反的贼,替他们讨公道。 士绅之中,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在刀落下的一刻缩了缩脖子,却始终看着,不曾挪开视线。 慢慢挪到陪同的李善长边上,“李公,朱总管也太狠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说砍就砍了?” 李善长面无表情,“谢公子,请勿喧哗!” 场中,时间静止,哀伤流动。 蓝玉见朱五依旧是背着身子,无奈的叹气,又是一队犯罪的士卒被拉倒场上。 “兄弟们,闭上眼,俺很快的!” “哈哈哈哈!”刚才先喝酒那个壮硕的士卒哭着大笑,“兄弟们,唱个曲儿,送送俺!” 随后,那个年纪最小的士卒,忽然哽咽着唱道。 “你要让俺来呀,谁他么不愿意来。 哪个王八犊子才不愿意来啊~~ 恁家的墙太高,狗儿太厉害~~~” 朱五的眼泪刷的下来了,濠州城头兄弟们唱着这歌,抵挡彻里不花的大军。 和州城外,弟兄们唱着这歌,冲向蒙古铁骑。 今天,他们唱着这歌儿,从容不赴死。 “准备!” 刀,高高举起! “停!” 不知为何,朱五的喊声凭空而起。 随后,朱五回头,在几万人的注视下,走到军营门口。 “被兄弟们祸害的百姓家人来了没有?” “来了五哥!”蓝玉不知道朱五何意。 紧接着,数十位畏畏缩缩的百姓被推了出来,站在朱五面前。 “朱五治军不严,让诸位乡亲惨遭横祸!” 说着,就在几万人的目光下,朱五红着眼睛,竟然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 “五哥!” “总管!” “主公!” 现在的朱五何等身份,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居然给这些平头百姓跪了下去! “听我说!” 朱五制止了想来拉扯他的兄弟,看着那些百姓,拱手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朱五的兄弟,祸害了你们,朱五替他们赔罪!” 咚! 说完,一叩。 “朱五本想军法处置,可是这些都是和我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兄弟,我实在是下不了手!” 接着,二叩。 “但是,朱五不能让你们白受委屈,我兄弟的错,我来承担!” 说着,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朱五刷地一声,抽出腰间的短刀。 朱五看着那些百姓,左手放在地上。 “身体肤受之父母,今日为了我这些兄弟,朱五愿意用自己的血肉,帮兄弟们赔罪!” 冰冷的刀锋贴着手指,朱五咬着牙齿,右手狠狠的切了下去。 “五哥!!!”弟兄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中,嘎嘣一声。 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朱五的额头满是豆大的冷汗。 真特娘的疼啊,一口牙都快咬碎了,身上的神经忍不住颤抖起来。 地上,半截血淋淋的小指头,赫然在那。 朱五的半个手掌,血肉模糊。 捡起自己的半根小拇指,朱五问像那些百姓,“诸位乡亲,够么?不够朱五还有九根!” 百姓们已经呆住了,任谁都没想到,这个金陵城的新主人会这么在乎他们,会用如此的方式来安抚他们。 只是,这场面太过血腥,大家都说不出来话。 此时,观看的士绅之中,那位面如冠玉的谢公子忽然大声说道,“各位街坊,杀人不过头点地,朱总管已经断指赔罪了,大家见好就收吧?” 随后,这些百姓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在地上,口称不敢。 世上根本就没有公平这回事! 朱五艰难的站起来,蓝玉哭着跑过来。 再回头时,那些本该处死的士卒,全部已头抢地,头上已经磕出血来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下次打仗,你们几个给老子当先锋,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们的造化!老子对得起你们了!” 接着,朱五慢慢朝着点将台走去。 手上还在流血,可是心里却畅快了。 还得给兄弟们银子,庆功。 这乱世,目前为止,自己还得指望着这帮兄弟。 再回头,朱五愣住了。 数万人,定远军的说有士卒都跪下了。 “五哥!” 有人带头喊了一句。 接着,是漫天的呼声,“五哥!五哥!五哥!” 是士卒们潮红的脸,“五哥!五哥!” 是数万人的效忠之心,“五哥!五哥!” 朱五,笑了。 二十四 谢富安 悲伤过后是欢宴。 我们的传统,无论多悲伤的事情,过去之后,都要欢笑起来。 一来告慰逝去的人,走好吧,我们会好好活下去。二是告诉活人,告诉自己,无论生命多么坎坷艰难,生活还要继续。 渡江前,朱五说要带着兄弟们吃白米饭。 大营中,无数的白米饭摞成一个个的三角形。上尖的热饭,冒着热气。饭前摆着香火贡品,还有战死兄弟的牌位。 “大总管上香!” 蓝玉站在一个个牌位前面,肃穆庄严。 朱五左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断指处,隐隐有红色的血迹。 手中捏着三根香,一步步来到灵前。眼神中满是悲伤,或者说似乎也满是怀念。 一鞠躬,感谢这些最熟悉的陌生人,拼死帮我攻下金陵。 二鞠躬,我朱五不会让你们断了香火,活着我来祭拜,死了我的后代来祭拜。 三鞠躬,我朱五记不住你们每个人的名字,但你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 鞠躬完毕,插香,上酒。 哗啦啦…… 透明的酒,从碗里像瀑布一张撒在地上。 啪! 朱五摔破了酒杯,“安心上路!” ……… 欢宴开场,朱五高座在台上,营里酒肉满桌,比年景好时的年夜饭还要丰盛。 拿下金陵,定远军前路豁然开朗,大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惟有席应真在朱五耳边喋喋不休,“断指赔罪?你也真想得出来。有一千种办法解决的事,你居然用了最笨的一种,舍不得杀他们,你随便找几个人顶替不就完了?多陪银子行不行?哪怕你剁了那些罪卒的手也行,为啥剁了自己的?” “脑袋一热!”朱五淡淡笑道,“左手小指,不碍的!” 他一这么说,席应真更来气,“亏你还说身体肤受之父母,如今你攻占金陵,基业初成,正是需要天下英才报效的时候。一个四肢不全的人,一个为了士卒断指头的莽夫,谁肯投你?” “百姓们认我,士卒们爱我,这就够了!” 这话没错,朱五断指赔罪,金陵城中百姓无不称道。人人都有良心,若是官军做出这种事,说理都没地方。可是这位金陵的新主人,竟然用手指头赔了手下士卒的死罪。一时间,城中民心安定,降官安定,降卒安定。 因为,金陵城的新主人,是个知道是非善恶的人。 席应真恨铁不成钢,撇嘴道,“好,就算如此,你就不能学学曹孟德?割代听说过吗?亏你现在还读书,先贤不学玩自残!” 朱五冷笑,“假模假式,虚情假意的事,我朱五不干!”说着,又是冷冷一笑,看着席应真的眼睛。 “再说,曹孟德何人?他是替大汉天子牧守百姓,他是官!他是贵族!他是上位者!他是百姓敬畏的贵人! 我朱五呢,小五不过是个造反的贼,百姓厌恶,士人痛恨,不遵三纲五常,不守君民伦理的贼!” 席应真默然无声。 贼!自古以来,即便是当了皇帝,这就是贼!千夫所指,万世骂名。 既然是贼,何必学那些虚头巴脑的事,别人会说沐猴而冠。不如真情实意,真情流露。 看看定远军的士卒,他们在为有这样真心对他们的总管骄傲。只要朱五一声令下,他们刀山火海,决不退缩。 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统帅,像他这样受士卒的爱戴。此刻。就连那些投诚的官军士卒,也愿意在朱五的麾下效死! 或许,他注定走和別人不一样的道路! 咳嗽了几声,席应真不再纠缠不休,看着朱五的断指,温声问道,“小五,疼吗?” 朱五眉头皱皱,“你他妈试试?” ………… 营中除了流水席招待士卒,还摆了酒宴招待城中士绅。 金陵为东南重镇,囊括东南半壁三分之一的财富。最富的,不是官府,而是这是世世代代的豪门。 这些人都是老谋深算,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再加上桌上酒肉太过粗鄙,没人动筷子。 只有那位年轻的谢公子,旁若无人的大口吃喝。奇怪的是,和他一桌的人,不但没有丝毫反感鄙视,反而不停的说着,什么谢公子不拘小节,豪迈大气之类的好话。 李善长笑着走过来,“各位,总管来给诸位敬酒了!” 这些士绅忙不迭的站起身,姿态做得十足,“不敢!不敢!” 朱五笑眯眯的端着酒杯,环顾一圈,在这些人的脸上看过。 “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各位,朱五在这先干为敬!”说完,酒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士绅们不敢怠慢,纷纷饮下。 朱五笑了笑,这些人绫罗绸缎贵气逼人,这种劣酒恐怕是第一次吧。 不过,这只是个开头,以后还有更劣的就,就怕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目光看了看,却现桌子上有一个弱冠年纪的公子哥,就那么大咧咧的坐着,脸上笑嘻嘻的,杯中的酒竟然一口没动。 李善长在朱五耳边小声道,“此子,谢富安,金陵巨富谢家的独子,母族是福建的海商蒲家。娇身惯养,是这城里有名的公子哥,最爱一掷千金!” 二代呗! 朱五笑了笑,眯着眼睛问道,“谢公子怎么不喝?朱五的酒,入不了公子的口吗?” 冷冷的眼神,让谢富安打个寒战。不过,马上又是玩世不恭的样子。 “在下是酒就喝,没那么多讲究。”谢富安笑道,“不过,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喝,话却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说。” 说着,又笑了笑,“朱总管今日不只是请我们喝酒这么简单吧?有话直说,说开了,在下好好陪朱总管喝几杯,不醉不归!” 这小子,朱五一下就笑了。有点后世精神小伙的意思,心中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亲近的感觉。。 于是,随意坐下,笑道,“谢公子也是话里有话。既然都是爽快人,就直说吧!” 谢富安捋捋头,笑着说道,“在下就直说了,朱总管也别恼。我们这些人都是家里有金山银海的富贵人家,朱总管善待我们,我们怎能不识抬举。若是需要军资相助,总管开口就是!” 此话一出,朱五面不改色,其他士绅却是慌恐起来。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自己的身价性命都在人家一念之间,怎么敢这么说话。 真当人家的刀不快吗? 可是,他这话却是说到朱五心里了。这些豪门,杀了抢了都会坏了自己的名声,而且还是杀鸡取卵。 下一步,定远军还有大战,府库的金银是根本,动不得。军费,只能找这些大户人家化缘。 “我正有此意。” 朱五也不藏着掖着,“定远军士卒十余万,每日银子流水一样。诸位也看到了,在下的兄弟们如狼似虎。喂不饱,就得吃人。为了让弟兄们享福,府库的银子已经下去了。如今我这个总管,两手空空。诸位都是财主,想找各位化缘!” 哪有那么多,朱五直接翻了个跟头。 “好说,好说!”士绅们都笑道,钱能解决的事不是事,况且人家手里还有刀。 谢富安却直接问到,“总管,要多少?” 朱五想了下,伸出一个巴掌,左手的断指触目惊心,“这个数!” “五万?”有人问道。 “五十万!”朱五拉下脸,不笑了,“今年就这个数。诸位家财来之不易,我朱五也不会索求无度!” 今年? 士绅们心里破口大骂,要看今年要过去了,再过几个月,你还得要! 可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只能默默盘算,桌子上多少人,大概自家摊多少钱! 然而,就在此时,谢富安一句话就让众人目瞪口呆。 “五十万,谢家独出五十万!” 说着,谢富安站起身,不顾朱五亲卫杀人的眼神,贴在朱五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不过,在下有一事相求!” 他嘴里的热气,让朱五的脖子痒痒,鼻子中莫名的飘进来一股香粉的味道。 你挺大个老爷们,整这么香干啥? 朱五心里腹诽,脸上不动声色,“什么事?” 谢富安继续压低声音,可是话中却带着寒意,“帮在下杀个人!” “谁?” “我的表兄,沈万三!” 嗯? 又是个熟悉的名字! 太耳熟了! 沈万三? 此刻,蓝玉忽然小跑着过来,“五哥!” 朱五见他脸色凝重,问道,“有事?” “濠州来信,郭子兴不行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 凌晨,收到家里电话。 父亲病危,昏迷前喊我的名字。 我,一直不配为人子,来机场的路上,哭了一路。 现在机场,最近不会断更,到是可能不会爆了,大家见谅。 二十五 将死 “人呢?” “在官衙门那边候着呢?” 朱五在前面走,蓝玉在后面追。 “怎么找到金陵来了?” “送信的到了和州,咱们刚打下金陵,所以就过来了。” 朱五的脚步突然停住。“送信的是谁?” “郭子兴原来的亲军统领,花云!” 人心都是复杂的,朱五以为他会很恨郭子兴,可是在听到郭子兴将死的那刻,他忽然觉得没那么多恨,甚至有些可怜起对方。 堂堂的江湖大豪,淮西第一大帅,从一开始就被自己算计着。 客栈里帮工时,是算计钱粮吃喝。投了军后,是算计着积蓄力量。在自己心里,压根就没想过效忠这两个字。 现在,他要死了。 像条老狗一样的死去。 而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复仇! 他为什么要见自己? 此刻,花云的心里也是复杂的。 金陵的官衙雕梁画栋,龙飞凤舞。和这比起来,濠州就像是叫花子的窝棚,寒酸到了极点。 衙门周围都是顶盔带甲的士卒,各个都是壮硕有力,精光四射。身上的铁甲,一看就是精铁打造的上等货色。 跟他们比,濠州的士卒根本没法看! 这才多少功夫啊?小五就成气候了! 这可是金陵,谁敢想? 花云看着金碧辉煌的官衙,脑中忽然浮现起,客栈里那个带着讨好笑容的瘦小子。 往事如烟,却吹不散。 人生无常,没处去看。 要是放出大帅不犯糊涂,小五还大帅的麾下? 花云顿时有点不敢想了,这么算,地盘加起来比刘福通都大。和至于现在叫花子一样,连粮食都靠抢! 他虽是个武人,可是也知道这金陵城意味着什么。他们在濠州叫流贼,小五在金陵叫割据。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想到这,花云恨恨的咒骂。他当然不会骂追随了十几年的东家,他骂的是郭天叙。 “死了活该!” 的确活该,濠州军因为他分崩离析,自相残杀。曾经并肩的伙伴,变成了杀之欲快的仇敌。 想着,又摇摇头。 好好的父子知情,起于微末的佳话,最后还是抵不过世间险恶。 话说回来,凭着小五的本事,会一直在大帅手下?不见得! “总管!” “五哥!” 外面忽然出来一阵脚步,还有士卒满是敬意的问好。 只见朱五昂昂阔步的从外面进来,放出那个瘦小子,如今是条大汉了。 “小……” 另一个字在嘴边咽下去,花云毕恭毕敬道,“朱总管!” 朱五脚步停住,笑了笑,“濠州那边咋回事?” 花云叹气,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俺家总管,让俺给你的。” 上面,几个一笔一划,笔锋工整的几个大字,和州大总管定远军大元帅,朱五亲启。 “小五,咱是你重八哥。客套的话就不说了。郭大帅身子不行,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他别的话也没有,就是想见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咱估摸着他是有话说,你要是愿意就来一趟。 小五,咱觉得你应该来一趟。你俩之间,恩恩怨怨扯不清楚。大帅是想害你,可是对你也有恩德。 他快死的人了,何必跟他计较,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朱五合上信,良久无言。 ……… “不能去,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主公是定远军数万将士,金陵七十万军民之主,不可轻身犯险!” “总管,濠州跟咱们本来就是你死我活,姓朱,姓郭的都没安好心!” “五哥要去,咱们当兵去,先把濠州打下来,再问问他老小子有啥说的?” 酒宴结束,众将七嘴八舌,各个都有道理。 最关键的,去了人家的地盘,安全没保障。 这点,朱五到是相信朱重八,不是相信他的人品,而是相信他没那么傻。 自己真的在濠州出点什么差错,濠州城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着。 问题是,去还是不去。 朱五嫌他们吵的脑袋疼,走到窗边,任凭冷风拂面。 “小子,一块饼子巴巴的藏什么?活干漂亮了,掌柜的赏你一个肘子!” “五,今儿没事了,早点回去歇着吧,去厨房带一罐猪油回去!” “五,明儿我这杀猪,早点过来帮忙!” 这些事就好像在昨天,这些话就好像在耳边。原来,人家郭子兴一直对自己不错。 朱重八说的没错,恩德。 他郭子兴对自己是有恩德,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自己已经报仇了,莲儿一命换他儿子舅子两命,还有无数的濠州士卒,和他辛苦半生的基业陪葬。 但也不是报恩,只是做人但求无愧于心而已。 况且,朱五真的很好奇,郭子兴要说什么。 “别说了,我去!” 屋子里马上静下来,众人都不解的看着他。 “主公……”李善长还要再劝。 朱五摆手道,“我得去,不听他说什么,我自己心里这关过不去。”说着,笑一下,“老李和老道老家,我带蓝玉和傅友德去。” “多带兵马!”席应真提醒道。 “带三千人吧!”朱五苦笑一声。 “时候不早了,大伙回去歇着吧,这些日子好好整顿士卒,等我从濠州回来,咱们还有仗打!” 重人纷纷告退,只有李善长去而复返。 朱五以为他还要劝自己。 谁知,李善长说道,“总管,谢公子在外等着见您!” 他? 那个让朱五帮他杀人的二代! 杀谁来着?沈万三。 看在他一张口就是五十万的份上,朱五点头,“让他进来吧!” 随后,金陵城中最阔气的富二代,左顾右盼的进来。 “就这?” 谢富安打量着四周,朱五还是老习惯住军营里头,屋里只有一张桌,几张凳子,一张板床。 上辈子当兵两年,别的没练会,勤务上的功夫却是一辈子都丢不了。 “金陵城那么多好房子不住,住儿?” “军旅之人,住哪儿都是一样!” 朱五随意的笑笑,“谢公子找我有事?” “你还没答应我呢?” 朱五一愣,“啥?我答应你什么?” “五十万银子,帮我杀人!” 是有这个事,不过现在朱五瞧着眼前这小子,有点不顺眼了。 冷笑道,“谢公子,以为朱五是刀头舔血的刀客吗?” 说着,朱五也感觉奇怪,自己是贼,名动天下的反贼。金陵的士绅大气都不敢出,眼前这小子倒是蹬爱鼻子上脸。 于是,把脸一板,“谢公子,祸从口出,你最好想想朱五是何样人?你是何样人?” “一百万!”谢富安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头,看着朱五,“在下出一百万,请朱总管帮我杀了沈万三。” 一百万什么概念? 普通的农人干了一年活,家里也未必能省下一两银子。一百万,五个人口过十万的上县,一年的赋税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万。 朱五有了好奇之心,笑道,“这什么万三是你表哥阿,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谢富安眼珠乱转,说道,“他跟我抢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特别好看的女人!” “那估计他是抢不过你。” “怎么说?” 朱五看着谢富安,那张帅得不像话,放在后世一定让女孩子心动的脸,“姐儿爱钞,妞爱悄,天下有几个你这么好看的男人!” 谢富安得意的笑笑。 朱五又说道,“一百万一条命,他可真够值钱的!” 谢富安轻笑,“这价码得配的上他,他们家有的是钱!” 啪! 朱五一拍大腿,吓谢富安一跳。 想起来了。 沈万三,有的是钱。 ……… 刚下飞机,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二十六 帮我杀个人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犹如濒死的惨叫,让人心底打寒。 咳声的主人,像虾米一样在床上蜷缩着,身子随着咳嗽的节奏,痛苦的抽搐。 咳嗽后,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一片殷红。 床上的,这是曾经的淮西猛虎,郭子兴。 张氏泪如雨下,伸手在郭子兴的脖颈上摸了一把,烫得骇人。 马秀英拧湿一条毛巾,搭在郭子兴的额头,心却飘到了屋外。 郭子兴之所以还没死,就是因为吊着一口气,要见一个人。 小五,你来了没有? ……… 仅仅一江之隔,南北已经是天差地别。 金陵的雪,还未凝结成霜花。 濠州的雪,却已经能凝固在铁甲上。 遥望濠州城墙,朱五不禁想道,去年濠州的雪,没有这么大。 三千定远亲卫中军,满身征战伤痕的淮西子弟,在踏上故土以后,看向家乡的城池,眼神中不但没有渴望,反而带着熊熊的火光。 这里曾是他们的家,但是占据这里的,不是他们的人。 “小五到了!” 城头上,遥望前方的朱重八喃喃自语,目光有些复杂。 好军好马好甲,三千铁甲兵在雪中蜿蜒前行,犹如一条翻身的地龙。 “小五,更强了!” 金陵城失守,天下震动半壁皆惊。 原以为,杀退脱脱后,定远军也得元气大伤。朱五只能退回和州,默默的舔爪子疗伤。 但是,谁都想不到,定远的恢复这么快,这么猛。淮西老军为骨干,一举扩充过了五万。 五万敢战之兵下金陵,那是大元朝廷的东南重镇,不出一年,这五万就会变成十万,二十万,甚至有一天,五十万人。 汤和现在朱重八身边,也是脸色凝重,“真放朱小五这些人进城?他来的可是三千,不是三十?他朱小五见帅是假,炫耀兵威是真!” “小家子气。”朱重八笑笑,“现在的小五,用得着跟咱们炫耀吗?用的着耀武扬威?”说着,笑意,渐渐失去,“不过,就算是耀武扬威,小五现在也有这个资格!” 濠州的城门开着,靠近城门,好大的城墙挡着,冬雪似乎小了不少。 “蓝玉,上回咱俩差点死在这儿!那天,也是从这个门进的城吧?” 马上的朱五有些后怕的感叹一声,蓝玉就已经猩红了双眼。 “五哥,要不要留下一队弟兄,把这城门占了?” 朱五冷笑,说出个朱重八通往的话,“小家子死!” 说着,又是冷笑,“咱们是来做客的,就算主人是恶人,咱们也不能做客恶客。” 蓝玉回头朝弟兄们大声喊道,“记住,进城后只吃咱们自己带的东西!” 闻言,朱五笑笑没说话。 战马进入濠州的瞬间,他的心格外宁静。 ……… “小五!”朱重八大踏步而来。 “重八哥!”两双大手握在一起。 雪中,二人笑着对立,朱重八还是比朱五高出半个头,但是朱五的肩膀,已经和他一般宽厚了。 “闲话咱们兄弟一会再说,先去看大帅。他就是等你呢,你不到,他都不咽气。” 朱重八领着朱五往帅府里面有,边走边道,“人啊,有啥别有病。郭大帅病得这样,谁看了心里都不得劲!虽说他以前有很多混账糊涂的地方,可是人死为大,咱们也得想想他好的地方………” “重八哥,你要不是濠州总管,不是他女婿,会怎么说么?” 朱重八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脸上满是愕然。 小五,学会说话诛心了! 早就会了,只是朱五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去揭別人的短。 我来见郭子兴,是因为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而不是,单纯的念着某一段日子,念某个人的好,或者说在某人死后,所有的心结怨恨烟消云散。 不可能的。 所以,随后两人一路,无话。 …………… “到了!” 郭子兴房前,朱重八停住脚步。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房间。朱五打量着周围的情景,还来不及感叹,人心无常。 脚步,就不由得停住了。 吱…… 房门请响,一身素衣的马秀英从门里出来,正好与朱五对上。 她……变了! 原来大姑娘的妆容变成妇人模样,头挽成结。 她…也瘦了! 原来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神中,多了许多寂寞和悲伤。 但是,朱五不敢看着她的眼睛。 得饶人处且饶人! 当初这句话自己满口答应。结果,尸山血海,几万人命丧黄泉。 最后,濠州城下虐杀郭天叙,头颅做成京观。 她……有没有后悔过救我? 朱五抬起头,尽量让自己像从前一样,“秀英姐!” “来了就好,爹在里面,进去吧!”说完,马秀英让开半个身位。 朱五点点头,里面有下人拉开房门。 迈步进去,原来这里是郭子兴召集将领议事的地方,四面都是窗子,阳光照进来,一群魁梧的汉子肆无忌惮的大笑,充满阳刚之气。 但是现在,四面都封得严严实实,生怕进风。里面没有阳光,没有男子汉,只有腥臭的药味,还有小心翼翼的仆人。 郭子兴的床,就在那边。朱五刚要迈步走过去,就听门外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妹子,这几日熬坏了吧?咱瞅你都瘦了!” “没事,就是累了!重八哥,你咋又传这件旧衣裳,俺给你新缝的衣裳,你咋不穿!” “哈哈,咱等过年祭祖时候穿。让老祖宗看看,咱重八娶了一个多好的婆娘!” ……… 是喽,她被郭子兴许配给他。 所以,她嫁给他。 朱五的手在刀把子上不住的摩挲,眼角控制不住的跳,一下比一下快。 忽然,眼前的场景似乎变换了。 周围不在冷冰冰,而是热闹非凡。 自己站在院子里看着账房先生杀猪,周围的伙计欢呼雀跃。 忽然间,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留点上好的后臀尖儿,给爹爹包水饺。” 明眸皓齿的姑娘,笑起来像画。院子里的伙计都低下头,不敢看他。 只有,朱五傻乎乎的偷偷打量。 “小五,愣着干啥,把肉给大小姐送去!” “你新来的………?” “看你还挺干净的,帮俺烧火吧……!” “你不像造反的,造反的哪知道海米包子饺子……!” “姐……救救我,救救小五!” “小五,得饶人处且饶人!” 哗…… 身上的铁甲在胳膊突然的动作下,出轻响。 朱五揉揉了额头,深深突出一口气。 过去的只是过去,让他过去。 随后,朝着郭子兴床前而去。 床边的夫人和下人,在朱五过来的时候,就悄悄退去。 床边有个凳子,朱五径直桌下,腰刀横于膝前。 床上,半靠在被子上,如同枯骨一样的郭子兴,在朱五坐下的时刻,如死水一样混浊的眼神里,似乎有光在闪动。 他真的要死了。不是快死,而是要死,出气多进气少,脸上满是灰色。 “郭……” “掌柜的,我来了!” 仇恨永远不可能消散,但是对于一个快死的人,朱五也不想口出恶言。 叫他郭子兴? 叫他郭老贼? 叫他郭大帅? 都不如叫他掌柜的。 “五……你来啦!!”郭子兴的声音沙哑的吓人,像是嗓子眼里有刀在刮墙。 “你想见我,啥事?” 其实,当你面对的是一堆过说话的骨头时,似乎心中的仇恨,就没那么大了。 况且,严格来说,应该是郭子兴恨朱五更深。 “你近一点,俺有事求你!” 朱五靠进了一点,床罩里的郭子兴,像极了棺木里的诈尸。 枯瘦的手在颤抖,郭子兴的声音断断续续,“五……抛开天叙不说,俺对你如何……咱爷俩……如何……?” 抛开郭天叙,朱五说不出郭子兴的坏话。只是人生在世,恩恩怨怨扯不清楚。 于是,慢慢点头,“扪心自问,咱心里记得你恩情。” 郭子兴费力的笑笑,“好……俺求你………” “你说吧………啥事……” “帮俺杀个人…” “谁?” 郭子兴的脸上冷笑着,混浊的眼睛里,映射出仇恨。 “帮俺杀……” 朱五眯着眼睛,“谁?” “朱……重……八……” ………… 昨天凌晨oo.3o,我父亲走了。 所以昨天断更了。 明天出殡,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走了,爸爸再见。 二十七 杀……朱……重……八! 郭子兴到底要说啥,困扰了朱五好几天。 破口大骂? 生死诅咒? 冷嘲热讽? 这些,朱五都想过一遍,他和郭子兴本来就是生死仇敌,他说什么都不稀奇。 甚至,朱五还有些期待能在郭子兴的脸上看到,那种无可奈何的愤怒。 但是,郭子兴拼尽全力说出的,居然杀朱重八!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瞬间,朱五想到一种可能。 莫非,朱重八不是在郭子兴的支持下上位? 莫非,马秀英不是郭子兴许配给他的? 莫非,传位朱重八之后,没有得到还有的尊重? 或者说,朱重八上位是因为和郭子兴,打成了某些协议。但是现在,朱重八反悔了?不认账了? 不,不会! 朱五又马上推翻这些想法,他太了解朱重八了。 如果真如自己想的这样,郭子兴绝对活不到今天。 朱重八的为人,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不会心慈手软,更不会在乎外人怎么看。因为,死人是没办法开口的。 可是,若不是对朱重八有着刻骨的恨,郭子兴又怎会求助,自己这个仇人! “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郭子兴的身体弓成虾米,鲜血混合着浓痰,从嘴里喷出来。 叭…叭…叭! 恨是一回事儿,见不得这样又是一回事儿。 朱五按耐住心中的疑惑,亲手在郭子兴的后背拍了拍。 “咳…!” 郭子兴再次咳了一口,抬起头,用混浊的眼睛盯着朱五,亮出价码。 “不让你白忙……俺攻略淮西十数年,如今虽然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是,俺还有好大一笔财货藏于……可助你军资。” 朱五心中,无声叹气。 要是以前他就会感叹,狡兔三窟,郭子兴到底是留了一手。 但是现在看来,不过是目光短浅,自私自利而已。 于是,朱五笑了笑,“定远军不缺军资,我刚打下了金陵。” 郭子兴诡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不但是金陵,太平路当涂城,这些鱼米之乡也被我破功!如今的定远军,光是粮草,就足够十万大军敞开肚子吃三年!” 金陵! 郭子兴苍老灰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阵阵神采,混浊的目光望向南方。 “俺当初没看错人,小五,你小子好样的!” 郭子兴自嘲的笑笑,“从你入伙的那天,俺就看出来,你天生是个造反的好料子。只可惜,造化弄人!” 朱五纠正道,“是人心难测!” “你是没当过爹……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郭子兴的脸上呈现出病态的潮红。 “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的要账鬼!自古以来,当爹的就得给儿子擦屁股,儿子做的虐都得爹来还。不过………” 说着,换了一口气,连连冷笑,“如果重来一次,老子还得这么干……谁让老子是爹呢……” “我信!”朱五笑笑,“抛开是非,平心而乱,假如将来我儿子也这么混蛋,没准我也得擦屁股。自己儿子,总不能打死!” “那你摸着良心说,除了俺儿天旭这事,俺对得住你吗?” 郭子兴呼吸局促,盯着朱五。 朱五笑了下,“不止是对得住,恩深情重!” 简单四个字,从帮工到义子,朱五的人生因郭子兴不断改写,变好。 郭子兴唯一能动的手,忽然伸得笔直,“那你就帮俺杀了,朱重八!” ……… “为啥?” 朱五不说帮,也不说不帮,就问了这两个字。 人的心境总是会变的,时至今日,大伙都是一方统领,情义是情义,利益是利益。 没有永远的情义,只有永远的利益。真要是避免不了刀兵两见,杀他也不是过不去的砍。 同时,朱五也相信,如果换成朱重八,下刀的时候更不含糊。更快,更狠,更稳! 郭子兴潮红的脸上泛起冷笑,“你以为俺不知道?他以为俺不知道?那个赔钱货也以为俺不知道? 小五,你咋跑出去的? 朱重八马秀英,帅府的密道! 小五,统兵打仗俺不如你,知人善用俺也不如你。 但是,论人心,你不如俺!” 朱五刚想反驳,却忽然现,他说的对。 知道自己不够忠诚,果断下手。 知道苟延残喘性命难保,所以干脆传位。 而且,是在知道朱重八放了自己之后。 危急关头的杀伐决断,委实可怕。 朱五饶有兴致的问,“自从你知道了,是朱重八放的我,你就想杀他,是不是?只是你不敢,失去抓牙的老虎不如猫。 你选他当濠州总管,是因为他的兵最多,根基最弱,你俩可以相互扶持。 你明明恨他恨得要死,甚至于恨我。他要是不放了我,你郭大帅还是大帅。可是现在你油尽灯枯,现朱重八不会按你所想,杀了我朱五。 你便用咱们之间的旧情做引子,让我杀了朱重八! 可是,咱们也是仇人,我凭啥帮你杀他?他还放了我,是我的恩人,做人没有这个道理!” “他,朱重八,不是好人!” 郭子兴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你以为他救你就是真心实意?他算准了你是出去后,一定会找俺拼命!濠州军不是你的对手,他不说。你的兵马比濠州多,他也不说。等到濠州大败他的兵马远在泗洲,得利的是他!而且他对你有救命之恩,他的濠州,也无需担心你的吞并!” 朱五笑着,有些自嘲,“我就多余来,我以为你有什么话说,还想着听听。没想到是这些,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这却是,就算死了也不让别人消停!本来,念在咱们之间,那点可怜的情分,我朱五送你一程,到是现在,你让我除了恨你,还有厌恶!” 说着,朱五站起身,“我自问不是好人,但是所人不为我所用就杀掉,我做不到。当初,你觉得我要和你成仇,你就要先杀我!现在朱重八不听你的,你就撺掇我去杀他。那天,我真不该听朱重八的,放你一条路!” “哈哈哈!” 郭子兴疯狂的大笑,接着又是剧烈的喘息咳嗽,“他怎么说的?他,是不是拿你们之间的情义说事儿?” 正在往外走的朱五,脚步顿了一顿。的确,当日朱重八进了他的营帐,就一句话,放条路出来。 就听身后,郭子兴虚弱的冷笑,“小五,朱重八是俺派去了?可是你知道我说了啥?” 朱五穆然回头,眯着眼睛盯着郭子兴。 “俺当时说,只要你小五放条路,俺郭子兴立刻把你妹子秀儿,和莲儿的尸送回来。 俺还说,若是你想要濠州,俺就只能北上投奔刘福通。 俺还告诉朱重八转告你,俺儿害了你干妹子的性命,俺郭子兴可以用好闺女赔你! 这些,他说了没有?” 朱五没说话,重新坐会椅子上。 没说,这些朱重八一句都没说。不过,这郭老贼的话,未必就是真的,他现在就是里挑外撅。 只见郭子兴僵硬的脸上,诡异的微笑,随后咆哮道,“你知道为啥他是濠州总管吗?他兵马多又怎样,可是泗洲鞭长莫及,俺身边的人,各个都比他有资历。 是他,跪在俺的面前,说将来杀你报仇,俺才信他。 俺为啥招他做女婿,是他跪在俺面前,拿俺当亲爹,俺才把女儿嫁他。 他骗了俺,也骗了你,他不该杀?” ………… 屋外,窗口。 一角僧衣飘然而过。 僧衣的主人,带着一阵冷笑。 ………… 出殡,送走了父亲。 很好的墓园,山坡上,脚下是家乡的呼兰河。 明天圆坟,过了明天,正常更新。 二十八 爱恨 元宝形的水饺,肚儿朝上的飘在锅里,冒死阵阵白气儿。 屋里桌子上还有几个小菜,烫着壶酒。 朱重八盘腿坐在炕上,给自己满了一小盅,扒了几头蒜。随后夹口酱肉,放嘴里美美的嚼着。 滋……抿上一口,热劲香气一股脑的进肚里,身上的寒气顿时消散干净。 他以前不喝酒的,成亲之后才偶尔喝点。所谓小日子就酒,越喝越有。 “妹子,够了,快坐下吃吧!” 马秀英端着两大盘刚出锅的饺子,放在桌上。 在炕沿坐下,笑道,“趁热!” 朱重八拿起筷子,“咱就得意吃刚出锅的热饺子。”说完,夹一个,囫囵扔嘴里,烫得眉眼都笑,含糊不清的说道,“还得是羊肉馅的,香!” 马秀英把盘子往前推推,“慢点,没人跟你抢!” 朱重八抬头笑笑,一连吃了好几个,又抿一口酒。 “大夫说,爹就这几天了!”马秀英犹豫下,“前儿个,娘找了个先生,给选了块吉地,就在河套的山腰上。” “放心,父帅的身后事,咱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让他老人家风风观光的走!”朱重八筷子顿了下,“咱虽说不是他儿,可是披麻戴孝的事,咱义不容辞,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会缺。” 马秀英点点头,看向朱重八的目光,带了些柔情。 这个汉子哪都好,嫁给他到现在,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在外面,派人不眨眼凶神恶煞。在家里,和颜悦色重话都没一句。 但凡郭家那边有点啥事,比她这个闺女还上心,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妹子,想开点!” 朱重八见马秀英脸上有些惆怅,开口劝道,“家家户户都有这一遭,人生在世谁也跑不了。”说着,给她夹了个饺子,“你多吃些,最近都瘦了!” “嗯。” 马秀英也拿起筷子,低头吃起来。 可是牙齿刚咬到热馅,汤汁溅到舌头上,突然觉得一阵腥气涌进了嘴里。 紧接着胃里翻江倒海,连压下去的功夫都没有,就捂着嘴,弯腰干呕起来。 呕…… “咋了?” 朱重八吓了一跳,慌忙跳下炕,拍着马秀英的后背,“妹子,你咋了?” 呕了两口,马秀英刚想直腰,可是一开口,话都没说出来,又开始干呕。 “来人,叫大夫去,快点!” 朱重八急着冲外面喊。 “别!”马秀英一把拉住朱重八的手,呕的眼泪都出来了,面上带着阵阵潮红。 “别啥阿?你……你………?” 朱重八脑子中突然灵光一现,蹲在马秀英身前,声儿都颤了,“你……有了?” “应该吧!这几日身上总是不得劲!” 马秀英羞得脸上和脖子通红一片,低着头声和蚊子似的。 朱重八跳起来,“啥叫应该阿?咱看你就是有了!” 说着,兴奋的拍了一个巴掌,大笑,“他娘的,咱朱重八要当爹了,要当爹了!” 不大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连带着,朱重八那些从小到大的兄弟伙伴也来了。都挤在门口,巴巴的等着消息。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是头等大事。朱重八今年二十有六,他这岁数的男人,娃都满地跑了。 所以成亲之后,天天盼的,就是这事。 况且,他现在大小也是几万大军的统领,这份家业怎么能没个继承人。 “大夫,咋样?” 大夫刚出门,就被朱重八扯住。 那大夫本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儿,朱重八的大手跟钳子一样。可是大夫心里惧怕,只能咬牙忍着。 “尊夫人……确实是有喜了……” “好!” 朱重八爽朗的大笑,紧接着盯着大夫问道,“是男是女?” 大夫本来心中七分惧怕,但是见此刻,这个濠州的主人如孩童一样天真,便笑道。 “现在刚怀,还看不出来!” “是咱高兴得糊涂了!” 朱重八大笑着搓手,“来,快给大夫赏钱!” 院里院外,喜庆一片,映红了这个萧索的冬日。总管夫人有喜的消息,不胫而走。 …… 濠州城破败得不成样子,整座城池冰冰冷冷,萧索得只剩下寒气,大白天都没有什么人声。 朱五纵马于城中,这里的草木的街道,亭台楼阁,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 原本的濠州,不是什么繁华盛世景象。但,也是安居乐业,平安祥和的地方。 可是现在……… 路边几个老人,拄着拐杖无助的坐在衰败的家门前,苍老的眼神望着天空,脊背弓成了一团。 孩子,蹲在门缝后,惊恐的看着街道上,朱五这一行马队。随后马上被父母扯走,躲起来, 偶尔能见到的人,都被战争和饥饿折磨得不成样子,眼神空洞行尸走肉一般。 “俺小时候最喜欢来这条街,这街上的糖人可好吃了,还有小华鼓卖!” 跟随朱五的蓝玉,已经哽咽了。 “五哥,濠州咋让他们祸害城这样了,这是咱们的家阿!” 朱五拉着缰绳的手,抖了一抖。 没错,这是他的家,虽然他以前只是这城里的小乞丐。可是,他生活在此,所有的悲伤希望也都在此。 “前方……可是朱公子………” 就在朱五纵马走过拐角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的唤住了他。 战马之上朱五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瘦弱单薄的老乞丐,慢慢扶着墙壁站起来。 看到朱五时,老乞丐死水一样的目光忽然热烈起来,整个人人的人体因为激动而颤抖。 朱五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你是……?” “小老儿是孙……” “孙大夫!” 朱五想起来了,脱口而出。 这老乞丐是孙大夫,那个收了他三两银子给郭英治胳膊的大夫。 那个破成后,差点被趁火打劫的地痞,抢走女儿的孙大夫。 那个住在左营驻地边上的街街坊。 “您……怎么这样了?” 孙大夫家财丰厚,又是专门治骨伤的医生,不至于沦落至此阿! “朱公子!” 孙大夫老泪纵横,“全没了,俺家全没了!” 朱五跳下马,“你慢点说!” “俺家………全没了!”孙大夫泣不成声,“濠州吃了败仗,那些当兵的就开始抢,缺粮,当兵的也抢。城里的老百姓都让他们抢了个遍,俺那小闺女,让那些天杀的,给祸害死了………” 蓝玉握拳大骂,“就没人管?” “谁管!” 朱五冷笑起来,濠州城几次危机,朱重八这位大总管,正是用人之,恐怕很多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己的定远军三令五申之下,还有人去祸害百姓。更何况,濠州这些斑杂的各地残败之军。 安丰之战朱五已有耳闻,为了攻下安丰,解濠州缺粮。濠州的红巾军,竟然变成了兽军。残留的安丰百姓,家家带孝。 “是朱公子………” “朱小舍……” “朱小郎君……” 越来越多的街坊认出了朱五,从门后,从家里,从暗处出来,汇聚在街上。 当日朱五带左营驻在城里,虽说是反贼,可身为本地子弟,朱五对乡亲们只有回护,从不冒犯。 所以,当这些街坊认出他后,人们马上把他围了起来。 当先,几位垂垂老人,已经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小郎君阿,你是咱濠州的娃娃阿,为何不收了濠州?咱们这些乡亲,都被外人作贱那…………” “五哥………!” 蓝玉声音沙哑,哭了。 朱五身后,那些跟随他转战南北的濠州子弟,已是号啕大哭。 ……… 院里,几张大桌上摆着酒菜。 喜事儿,必须得喝点。 朱重八的伙伴兄弟们,围坐在桌边上,笑成一团。 但是,院子的一角,道衍在朱重八耳边低语一阵之后,他却是脸色阴沉。 “他真这么说?” 道衍掸下僧衣上的归尘,“俺亲耳听见的,还能错?” “小五咋说?” “他……?”道衍冷笑两声,“他说啥重要吗?重要的是,他怎么想!” 朱重八阴着脸,“亏咱对他这么好,老嘎巴死的!” 二十九 情仇 上位者,应喜怒不行于色。 很少有人见到朱重八火。 但是现在的朱重八,就是一团行走的怒火。 你病了咱伺候着你,尊着你,敬着你! 换来的却是,你让小五杀咱! 想让咱脑袋别在裤腰上,换来的富贵前程全完蛋! 为啥? 吱…… 朱重八重重地推开郭子兴的房门。 “总……” “滚出去…!” 伺候郭子兴的下人,在朱重八的低吼中,低下头迅的退开消失,仿佛未曾出现过。 躺在床上的郭子兴,眼神依旧混浊。只是其中那一闪而过的狠辣,被朱重八捕捉住。 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老贼,临死依旧想着害人。 “为啥?” 站在郭子兴床前,朱重八冷声问道。 “你……来了……”郭子兴的声音无比虚弱。 “别装了,你和小五说话的时候,可是利索得很!”朱重八冷笑。 郭子兴僵硬的脸似乎也笑了一下,随后把头偏过去,再也不看。 “为啥?” 朱重八又冷声喝问,“咱对你郭大帅可有不恭敬的地方?咱伺候你不够好?换作别人当这个总管,你骨头渣子都烂没了。咱念着你的恩情,待你和亲爹似的,换来的就是这? 换来的就是你临死都要挑拨,挑拨小五杀咱!为啥?咱刚才还说,你过世之后,咱披麻戴孝…………” “你给俺下药了……” 郭子仪忽然盯着朱重八,嘴角带着深深的嘲讽。 而朱重八也因为这一句话,呆愣原地,说不出话来。 “俺只是瘫了,没别的毛病。可是自从你当了总管之后,俺日日夜夜不听的咳,大口大口的吐血,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你敢说,你没下药?你以为你身边那个小和尚,整日鬼鬼祟祟的往药房跑,俺不知道?” 郭子兴冷笑着继续说道,“你朱重八算计得好哇,军中还有俺的老兄弟,你怕俺活着收服不了,又怕俺突然死了,给别人说闲话。 就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下药慢慢毒死俺。既能解决俺这个糟老头子,又能给你朱重八一个好名声。 俺瞎了眼,才选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哼!”朱重八冷哼一声,“不选咱,换了别人,早捆了你去和小五请功!” 男子大丈夫岂能受制于人,朱重八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又岂能给自己头上按一个太上皇。 道衍说的对,无毒不丈夫,这样的老贼活着,迟早是祸害。所以,当道衍提出下毒的时候,朱重八没有赞成,更没有反对。一切,都是他默认的。 郭子兴笑了几声,咳了几下,“小五不会杀俺……俺儿的命已经够赔他了,他只是对俺心中有气,即便是有人捆了俺请功,他也不会杀。 俺一个无兵无权的糟老头子,自生自灭就死了。 到是捆了俺请功的人,小五必会杀了他。 小五那后生,杀人就是杀人,从不会找借口,更不会阴险下作!他是这淮西蒙古,不是你这样的白眼狼!” 朱重八浑身抖,气得双眼冒火,“原来,在你心中,一直觉得小五比咱强。就算他杀了你儿子,破了你的基业,你也觉得他比咱强?” 郭子兴不屑的笑道,“呸!你是个什么玩意?和小五比?没有小五,俺认识你是谁? 小五虽然和俺有私仇,可是他毕竟一个头磕在地上,叫过俺爹爹,是俺的义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俺糊涂,让小五反目,你一辈子都没出头的时候!” 杀人诛心! 郭子兴句句诛心。 郭子兴的话,揭开朱重八心里那道伤疤! 他能有今天,不是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是取巧得来的!从投军当兵,到千户再到镇抚,最后到现在这个总管。 都有朱五的影子。 “那为何?为何你当初还要咱杀小五?”朱重八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是俺给你挖的坑,俺早就知道你救了他。念着这个情义,他不会动你。可是,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答应过俺要杀他。 那时,就是你的死期,不管你动不动手,他都会杀你,淮西只能有一个霸主。 你当大帅当的挺美,是不是? 你一声令下就有人人头落地,像当皇帝一样,是不是?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打不过小五,到时候你所有的前程霸业,都是一场空。 你朱重八难逃一死!” 郭子兴癫狂的笑着,“哈哈哈哈………你放了小五等着俺们父子自相残杀,等着趁机捞好处。可是你想不到吧,兜兜转转,你啥都剩不下。 这濠州最后还是会落到小五的手里,虽然他不是俺亲儿,可是这濠州还是俺郭家后人的………哈哈哈……朱重八……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就是你害俺的下场,这就是你幸灾乐祸看俺父子残杀的下场………” “老贼!” 朱重八一声怒吼,抓起被子直接捂到了郭子兴,那张癫狂的脸上。 “呜………” 厚实的棉被枷锁一般,夺命的枷锁。 朱重八铁臂之下,郭子兴微弱的挣扎。 “老贼!” 不知为何,一颗泪从朱重八眼角滑落。 原来,你一直在算计咱。 就算,小五和你不共戴天,你也在算计咱! 咱,杀了你! 这濠州不是你的,不是朱五的,是咱朱重八的! 咱马上就有儿了,咱不但要把濠州守住,还要靠着濠州打下去,打出一片天地给咱的儿。 老贼! 咱告诉你,小五不会杀咱,他欠咱两条命! 他永远都不会杀咱! ……… 火堆噼里啪啦,火苗一跳一跳。 这里是当初朱五练兵的左军大营,此次朱五带来濠州的兄弟就驻扎在这里。 该见的人见了,该听的话听了。过了今夜,朱五就回金陵,从此以后和濠州再无瓜葛,也再无恩怨了。 人生在世,是是非非扯不清阿! 往火堆里扔了几枝柴火,蓝玉从外面匆匆进来。 “五哥,有人想见你!” “谁?” “花云……” “朱总管,收留俺吧!” 花云本是昂扬的汉子,一见到朱五扑通声,跪倒在地。 “请总管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收留俺们这些郭家的旧人,带俺们去金陵吧!” 朱五坐直了身体,花云的话让他很是意外。 于是,缓声道,“你想当背主之人?” 花云抬起头,粗犷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泪水。 “背主?俺的主是郭大帅,大帅不在,俺的主就是大帅的后人。 郭家无后,总管是大帅的义子,就是俺们这些郭家旧人的主。” “等等!” 朱五似乎抓住了什么,“大帅不在?” “半刻钟前,大帅走了!” 花云痛哭流涕,“大帅归天了!” “怎么会?我见他时,他还中气十足!”朱五噌的就站起来,“再说,这都半刻钟了,怎么没人给我报信!” 花云膝行两步,哭道,“小五………俺在叫你一声小五,大帅肯定是让人害死的!” “你知道什么,说!”朱五盯着他。 “自从大帅病倒后,俺们想见大帅越来越难,上次好不容易见着大帅,旁边还有人盯着。大帅偷偷和俺说,要是他死了,就是有人害的。”花云抹了一把眼泪,“大帅说,害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朱重八!” 三十 全消散 濠州帅府,哭声一片。 白幡白布白孝衣。 纸人纸马黑漆棺。 郭子兴久在病中,这些东西早就备好。所以郭大帅刚刚归天,帅府中该挂的,该搭的,全齐了。 “让俺看看………” 泣不成声的马秀英被拦在灵堂外面,几个下人帮着穿孝衣。 “俺想再看看爹爹………” 朱重八双目通红,大手扶着妻子,“妹子,按规矩你不能看,你身上有身子呢!” 说着,对下人吩咐,“快把妇人扶回房去!” “爹……” 哭声中,马秀英被几人搀扶着,朝门外而去。 正此时,徐达按着腰刀匆匆的过来。 “重八哥,小五要进来!”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听门口传来一阵嘈杂,蓝玉桀骜的声音响起。 “滚一边去,谁都敢拦………” 随后,在一群铁甲亲兵的护卫下,朱五走了进来。 “小五……!” 此时,马秀英的目光和朱五正好对上。 看着眼前人,面容憔悴悲伤万分,朱五心中有些难过。 “秀英姐,节哀吧!” 泪忽然又下来,马秀英缓缓点头,目光突然落在朱五的左手上。 好好的手,竟然…… “你的手………?” “没事儿!”朱五洒脱的笑笑,“舞刀弄枪的,在所难免!” 俩人说着话,朱重八从灵堂里大踏步出来。 “小五……” 刚叫出名字就说不下去了,瞳孔猛的字紧。 花云等几个随郭子兴起兵的老兄弟,就在朱五的身后。于朱重八的目光相对,再也没有往日的恭顺,反而隐隐有些对立的意味。 霎那间,朱重八想起道衍当初的话。 不必怀柔,这些人跟随郭子兴几十年,不是怀柔就能手心的。 重八哥初登高位,必行雷霆手段,放能震慑人心! 道衍的话应验了,这些郭老贼的死忠,心中就没认可过他。小五刚到濠州,他们就背主求荣。 恍然之间,朱五已走到朱重八年前,“重八哥,我来送送他!” 说着,也不理会朱重八,大踏步的上前。 灵堂里的人,顿时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按照风俗,寿材的盖子应该打开,让亲朋故旧瞻仰遗容。可是现在,这口上好木材所做的寿材,居然紧紧关着。 “打开,我看看!” 朱五在寿材前站住,冷冷的说道。 没人动,灵堂里都是朱重八的心腹伙伴,汤和,周德兴,耿君用………人人都是全神戒备,没一个人动。 “蓝玉,打开!” 朱五冷笑几声,看来郭子兴死的有古怪。 不过,这事和他没关系,就算他是被人害死,他也不会大度到提他报仇。 打开棺材,是要了却一个心结。 “且慢……” 蓝玉带人就要去掀开棺材,一旁的汤和急忙阻拦。都是武人,双方手上难免有些拉扯,推搡。 “滚开……” 蓝玉一巴掌打开一人的手掌,汤和趁机抓住蓝玉的胳膊。 刷! 刷! 刷! 豁然之间,一声声钢刀出鞘的声音,破空而起。 白色的灵堂内,到处是明亮的刀光,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静,格外的安静。 双方的目光,没有感情的互相较量,似乎只要有半点火花,马上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朱五依旧站在棺材前,背着手眯着眼。周围的刀光似乎根本没在他眼里,反而回头瞅着朱重八笑了笑。 “重八哥,咱们兄弟要闹到这个地步?” 朱重八快步上前,“把刀收起来!”又对朱五说道,“小五,有些事………” “我懂!”朱五笑着打断,“我都懂,开棺吧!这是你的地头,你怕啥?” 朱重八看了朱五许久,无奈的挥挥手,“开……” 闻言,汤和等心腹不情不愿的打开棺材。 ………… “嘶…………哎哟!” 棺材打开的一刻,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 看清楚后,饶是早有准备,朱五的身子也不由得晃了几晃。 寿衣包裹之下的,是一张满是淤青,扭曲的到五官都分辨不清楚的脸。 “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憋过去……” 汤和在边上,结结巴巴的解释。 蓝玉冷笑一声,“你大点声,趴郭大帅耳朵上说,看他不起来抽你………” 大伙都是杀人无算的人,人怎么死的,一看一个准。 朱五再次回头,迎上朱重八倔强的目光。他懂,他都懂,乱世哪有仁义,不过都是尔虞我诈的权利。 慢慢走到棺边,朝里面看看,喃喃自语,“人死债消,掌柜的,小五送你!” 说完,从怀里心口处,摸出一个东西,珍重的放进棺材里。 “明王降世,普渡众生!掌柜的,当时你送小五保佑平安的玩意,现在小五送还给你,一路平安!” 朱五缓缓后退,手掌拿来。原来他放进棺材里的,是一块白玉弥勒佛。 “马上过年了,老爷我赏你一个好物件儿,佛能保平安,让你逢凶化吉!” 往事忽然浮现,去年这个时候,郭子兴给了朱五这个弥勒佛。 一年的时间,朱五戴着它南征北战,始终随身。 今年,朱五完璧归赵。 旁人不明所以,只有花云知道这段往事。 扑通… 铁打的汉子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老爷,小五送您来啦!” ………… “重八哥,我回金陵了。” “好,咱这事多,就不留你了!” 出了灵堂,朱五和朱重八并肩往前,身后跟着的诸人泾渭分明。 简单两句话之后,二人继续前行。不知不觉间,二人现,彼此似乎没话了。 “小五……你这趟来,咱觉得你变了。”半晌,朱重八才先说话。 “重八哥,你也变了。” 朱五淡淡的说完,“别送了,我走了,跟你要几个人,花云他们我带走!” 意料之中,朱重八只有点头。 心不在他这,人在这也没用,不过是多了几个刀下鬼!况且朱五开口,不行也得行,人家问了是给脸面,可不是商量。 可是,朱重八身后的人,却骂出声,“叛徒!” 花云现在朱五的人里面,冷笑,“朱总管是郭大帅义子,花某先从父,后从子,从一而终哪来的叛徒一说!濠州一脉的嫡系就是定远军。俺不追随少主,难道跟某些不明不白的人不成?” “你……” “好了!” 要看就要破口大骂,甚至动手,朱重八大喝一声。 随后,拱手说道,“小五,咱不送了!” “重八哥,留步!” 朱五笑笑,翻身上马,似乎刚想起来一般,随意的说道,“对了,席应真让我给他徒弟带个话。 阴谋鬼魅,永远不是正道!” 说完,马鞭一甩,“驾!” ……… 前尘往事随风去,恩怨情仇一次消。 濠州故人渐行远,无畏前路向天边。 濠州,过去了。 朱五,和过去彻底的告别了。 …… 哎……刚送走父亲。 外公又手术。 母亲悲伤还未褪去,就得伺候在床前…… 心疼母亲阿…… 三十一 义子 人死债消。 濠州已成过去,和朱五也再无瓜葛。 离开濠州之后,朱五取道和州。 以后,金陵将是朱五的大本营,未来定远军的展也在东南而不在北。 所以,在金陵安定下来之后,原本和州的工匠作坊,战备物资,还有军将的亲族家眷都要通过水路运到对岸。 江面上,定远水军的战船在风中缓慢行驶。 岸边,被无数铁甲悍卒簇拥的朱五,面如沉水,目光深邃。 跟在朱五身后的李善长,胡惟庸等文人则是颇有些意气风。 此时天下,北刘南朱。 刘福通在北方独自对抗蒙元朝廷大军,南方朱五攻下东南重镇。但是朱五的形式比刘福通好上许多。 蒙元内斗不休,朝廷暂时还没功夫抽出手来解决朱五这个后起之秀。攻下金陵之后,朱五麾下甲士七万余众,是蒙元东南最大的义军力量。 况且在朱五攻下金陵的消息传开后,更多的两淮贫家子弟纷纷来投,只要朱五愿意,顷刻之间十万大军可成,最重要的是,朱五占据的是鱼米之乡,根本不缺粮。 现在朱五还顶着个和州大总管的名头,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或许用不了几年。定远在东南站稳脚跟之后,为了宣示自己的正统,朱五的头上必定会加上一个王号。 若是能继续保持这个势头,王号也只是一个开始。 人,都是由野心的。 ~~~~~ 从江边回城,朱五和军中诸位军将骑在马上,缓缓而行。 和州作为定远军在长江两岸的跳板,又是定远军的家之地,朱五命亲副统领李赛为和州镇守。 这个四十余岁的老军,老成稳重,是看守门户的不二人选。 “和州,以后就交给你了!”朱五回头对落后他半个身位的李赛说道。 随着朱五的地位不断升高,性格越的内敛稳重。军中的老兄弟们,爱戴之中更多了敬畏,已经没人敢跟朱五并肩而行。 李赛笑道,“总管放心,俺一定把城守好,要是有半点差错,不用您说,俺自己割了头去!” “守好是一方面,要善待百姓,珍惜民力!”朱五接着笑道,“和州是咱们淮西子弟的乡梓,也是咱们的根,千万不能让老百姓戳咱们脊梁骨!” “俺晓得!”李赛重重点头。 之所以朱五如此郑重的吩咐,是他想起了濠州。 那座被义军祸害得破败的城池,是他心里的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造反有理但是百姓无罪,走了这条路不可能手中没几个冤死鬼,但是自己的家乡之地,麾下将士的根本,必须是这乱世中的净土。 在目睹濠州的惨状,听到家乡父老的哭诉之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朱五有心挥兵北上,吞了濠州。 跟濠州比,和州就是天堂。 没有官兵义军的祸害,这里百姓的日子相当平和。朱五爱民仁义的名声,传播得越来越远。 好处是淮西百姓以定远军为荣,坏处是流民越来越多。 今年又是天灾,官府依旧横征暴敛,抢夺百姓仅有的口粮。到处都是盗贼,天下烽火处处,没兵灾的地方,百姓怎么都能活。所以,和州这片净土格外引人注目。 无数百姓拖家带口,甚至从河南战乱的地方远道而来,就为了能有个活命的地方。 说起来有些讽刺,此时的百姓信任的不是官府,而是朱五这个反贼。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馒头,流民的青壮可以活命,老弱只能看天意。 朱五回城的时候,城门口正在施粥,比水干不了多少的糊糊却是无数百姓的希望,城门口挤成一团,路都堵上了。 “把他们赶开!” 蓝玉下令,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举着马鞭冲了过去。 “闪开,把路闪开!” “死一边去!” 喝骂声,惊恐的叫声混成一片。 朱五静静的看着,这世道,最适合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所谓的仁心,也不是对某个人某个群体,而是全局。 ”这样下去不行,有多少粮够给他们吃?” 朱五回头,对李善长说道,“你们得想个法子,安抚流民!” “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李善长说道,“属下正带人清查长江两岸的无主田地,春天可以组织耕种,另外席应真道长那里也需要大批人手!” 说起来着两淮还真是物华天宝,席应真带人在朱五的势力范围内,现了煤矿,铁矿。在加上金陵城有数千的工匠,现在正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 皮鞭和叫骂声中,城门的路马上露出来。 流民百姓也现了朱五的铁甲亲卫,杀气腾腾的队伍让流民们胆战心惊。许多人拥挤的推道路边,不敢抬头去看那面朱子大旗,还有铁甲悍卒冰冷的眼神。 朱五慢慢向前,眼神在这些流民身上扫过。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大冬天的许多人还穿着单衣,甚至有的孩子都光着脚。 “粥,再干一点吧!” 叹口气,朱五忍不住又做了一次烂好人。 说完之后,目光回转的时候,却现路边一个瘦小的鼻涕孩儿,正好奇的看着他,并未像其他那样低下头,战战兢兢的。 “驾!” 朱五轻轻踢打马腹,战马慢慢走过去。 “你叫啥?”朱五看着鼻涕孩儿问。 鼻涕孩儿脸上黑一块青一块的,都看不出皮肤本来的颜色,只有两道鼻涕在鼻子下面吸溜着,极为醒目。 吸溜! 鼻涕孩儿**岁的年纪,吸溜下大鼻涕,吧唧下嘴,眼神亮亮的看着朱五,“俺~~俺叫张玉!” “不是淮西人?” 说话的口音腔调和淮西差不多,但是细细的听还是有分别。 鼻涕孩又吸溜一下,“俺是符祥人~~” 朱五想想,符祥大概就是后世的开封。 那是刘福通的地方,跟官军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那地方离着和州十万八千里,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跑这来了。 就听鼻涕孩接着说道,“俺本来跟着爹去修黄河了,可是河没修光打仗杀人了,本想回老家又回不去,听说和州朱总管不乱杀人,心善见不得人饿死,俺就来咧!” 难得他一个流民中的孩子,面对如狼似虎的悍卒不但能说出囫囵话,还说得头头是道。 武人们不觉得这话有啥出奇,跟在朱五身后的文官们却是人人微笑。 胡惟庸从身后向前几步,笑道,“恭喜总管声名远播,爱民之心天下皆知!” 朱五笑笑,胡惟庸这人才学有,胆量有,谋略也有。但是功利心确是所有人真最重的,也是最常说好话的。 “你爹呢?”朱五没接这个马匹,继续问道。 鼻涕孩儿脸上露出些黯然,“死了,刚死两天!” “给他几块饼子!” 这世上,这样的事太多了。见得过了,心中也就没什么触动了。 朱五话音落下,蓝玉从马鞍的兜里掏出一包干粮。 “小子,拿着!” 在其他流民渴望的目光中,那包干粮直接落在了张玉的脚下。 可是,他却没捡,反而直勾勾的看着朱五。 大伙正好奇时,就听鼻涕孩张玉直接跪倒在朱五马前,“您是朱总管?” “你咋知道?” “俺刚听人喊您总管!” “小机灵鬼,拿着干粮吧!”朱五笑道。 鼻涕孩张玉看都没看那包干粮,“吃得了一时,吃不了一世!”说着,梆梆磕了两个响头,“您收下俺吧~~~~让俺跟着您!” 众人一阵哄笑。 蓝玉笑道,“收你?你比豆芽都重不了多少,你能干啥?” “俺~~~~?”张玉想想,忽然大声道,“俺可以给您当儿子!” “哈哈哈哈!” 众人再次大笑起来,朱五也笑了,老子连个媳妇都没有呢,要啥儿子。 “俺现在小,可是俺过几年就大了,到时候您让俺杀谁俺就杀谁!”张玉急道,“俺绝不含糊~~~~” “好啦!” 似乎,在这个小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 朱五笑道,“跟上吧!” “啊?哎!” 张玉先是一愣,随后蹦高的跳起来,欢呼着跑到朱五的马前,顺手牵过缰绳。 “小心它踢死你!”蓝玉笑着吓他。 “俺在老家跟爹给蒙古人养过马!”张玉嘿嘿一笑。 朱五看着这个机灵鬼,“你几岁?” “爹,俺虚岁九岁!” 爹?朱五有些愣神。 这孩子还真叫,叫的还那么自然。 “主公如身负定远十万将士的厚望,是东南数十万军民的天。请主公早日定下主母,以安军民之心,使基业稳固!”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李善长,忽然在朱五身后郑重的来了一句,“主公,您也老大不小了!” 啧! 朱五苦笑着摇头,你以为老子不想,可是哪有人呢! 不可置否的笑笑,正要往城里走,忽然路边几十个褴褛的小流民小乞丐,纷纷跪在地上。 “爹~~~收留俺们吧!” 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 后世,任凭史学家抓破头皮也想不到。 威震捕鱼儿海,踏破罗刹公国的假子军。 诞生得如此草率。 三十二 未来 队伍大了,不好带。 长江两岸,从定远到金陵数个城池。而且定远的兵锋已经直指镇江,未来数年可以预见定远军的实力会极度膨胀。 如何管理这么庞大的地盘,以及手下的近百万军民,是个大问题。 朱五的性格中有谨小慎微的一面,说直白些他从来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更是有些阴暗。他习惯于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当初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乞丐,可是羽翼未丰的时候,就已经和郭子兴离心离德,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说白了,他就是个自私的人。骨子里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所以,他怕。他怕将来他的手下也出现和他自己一样的人,没有永远的忠诚,只有永远的利益。 现在定远军其实已经有些了山头派系的苗头,濠州出身的老兄弟们水泼不进,抱团得厉害。后进的冯家兄弟和文官走得近,常遇春双刀赵,俞家父子和廖家兄弟交好。 有些问题,一定要未雨绸缪某,不能放任不理。 这些人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要制衡。 张玉这样的小流民,正好给了朱五一个提示。 假子! 不同于当初拜认郭子兴为义父,假子这个身份比义子低,但是比普通亲兵要高。身家荣辱都在主帅身上,根本没有背叛的可能。 现在虽然还小,但是再过几年就是上阵厮杀的好手。他们就是一张张白纸,等着朱五写上忠诚二字。等他们长大,或是冲锋陷阵,或是分配到军中,暗中监控大将,一举多得。 一个羊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收拢和州流民中孤苦无依的孩子,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人。 单独成一营,朱五亲卫直属。 名,假子营。 ~~~~· 回到金陵城,朱五马上忙得脚不离地。 定远军的扩编和训练,各级军官的选拔。 清查田亩人口,收缴无主的田地,选派安置士卒屯田,这些原先就计划好的事,更是事不宜迟。 天下乱纷纷,只能越来越烂,不可能越来越好。李善长和朱五的建议不谋而合,屯田实在必行,光靠抢劫府库和从百姓手里争粮,定远军的未来的路不好走。 还有席应真的工匠坊,这老道自从得了金陵的数千工匠之后,沿江建立新的工匠作坊,吃喝拉撒睡都泡在里面。那边日日夜夜不断有爆炸的轰鸣传出,船坞里更有无数工匠在打造战舰,每日花费的银钱和材料如流水一般。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民政有李善长带着官吏,按部就搬即可。挂下的官僚体系,在几千年的时间里,对于如何生产如何安抚,如何创造财富早就轻车熟路。 工匠作坊有席应真,老道一身深不可测的本事,又最烦别人指指点点,他的地盘,别人想进都进不去。 朱五最关心的是,军情。 大营的帅厅之中,一张硕大的地图前,朱五和定远军的众将汇聚于前。 “咱们的地盘现在是这样!” 朱五用腰刀在地图上比量,嘴里说道,“咱们西起定远,滁州,一直到芜湖。东边是句容和溧阳这两个嘴边肉,动动嘴就能吃下去。”说着,手上动着,“这么看,咱们现在是西边长,东边短,像是个横着摆的米斗!看着地盘挺大,其实四面漏风。” “如此一来,镇江非打不可!” 参与会议的除了定远的将领之外,还有李善长等文官。说实话,现在定远军这些将领,尤其是朱五的老兄弟,只是悍勇,字都不识得几个,那有什么眼光,还不是大将之才。 倒是这些文人,眼光毒辣,战略上经常能一语中的。 李善长说完,郭英就说道,“五哥,俺带着本部兵马,把镇江给你拿下来!” 郭家兄弟追随朱五最早,但是和州一战过后一直在养伤,最近看着别人得意洋洋的立功受赏,心里有痒痒的不行。再说,作为朱五麾下老兄弟们的领军人物,没点拿得出手的战功,不是连那些后进之人都赶不上了么! “行,我让中军的炮兵跟着你!” 朱五也愿意给最忠诚的兄弟,表现的机会,“但是记住了,军纪!军纪!军纪!哥跟你说三遍,下了镇江,让老百姓照常过日子。再敢出什么**杀人的丑事,我第一个砍了你!” 郭英脸上臊,进金陵时犯事的士卒中,就有他的部下。 再瞅瞅朱五左手断指的地方,只觉得心里头压着一座山一样。 嘟囔着说道,“五哥,那些犯事的给俺吧,让他们打先锋!” 朱五点点头继续大声说道,“镇江之后,还有常州,长兴~~~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但是金陵周围的战略要地都得打下来。”说着,抬头笑笑,“弟兄们,这些可都是硬骨头啊,但是也富得流油!” “那总管还等啥,一声令下俺老常作先锋,一路推过去,叫这些城池都姓了朱!”常遇春大声笑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一个积极向上的团体就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敢于承担自己的责任,有建功立业的渴望。 朱五也想,可是大军连番恶战,金陵的还消化就贸然扩张,那不是黑瞎子掰苞米么,掰一个丢一个,白折腾。 先清除金陵周围的威胁,切断官军反扑的路线,才是当务之急。 其实在朱五心中江浙之地已是他心中的必夺之地,知道他这个想法的,估计也就只有李善长等寥寥数人,用两淮精兵取江浙之财。然后沿长江南下,占据九江,南昌,届时可得三分天下。 现在是元朝末年。南方许多地区还没有开,这三分天下已经是天下的精华。治下,江河湖海连成一片,还有许多港口码头和出海口。建立强大的海军,可以直逼山东,辽东蒙元腹地,甚至跨海诛灭高丽。 这样的宏图需要时间,更需要气运。 现在,还是要小心蛰伏,慢慢壮大。 “以后,有的是仗给你打!” 朱五笑笑,“大伙都饿了吧,开饭!” 定远军的饭食及其简单,不过是面条蒸馍咸菜腌肉之类的东西。 也没什么讲究,亲兵用盆送上来,无论是朱五还是手下的兄弟,一人一个碗。忽然之间,满屋都是吧唧嘴的声音,就连李善长等文人,也都是如此。 “老李!” 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朱五最烦的就是吧唧嘴,但是现在他吧唧得比谁都欢,叼着馒头凑到李善长跟前。 “前些日子,咱们在那些大户财主那化缘的银钱到了没有!” 李善长擦了下油汪汪嘴,笑道,“第二日就送来了,都入了库,有的送了银子,有的送的是铜钱,还有人说一时不凑手,送的布匹粮食。” 这个时代的货币制度太过复杂,金银铜,布匹粮食牲口都可以算作货币。购买力也不一而同,甚至同样是银子,成色也不相同。 此时,朱五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老李,咱们铸币怎么样?” “嗯!” 一口面条刚吸溜进去,李善长一愣,“铸币?”随后,蹭的一下站起来,拍着自己的脑袋,“哎呀,俺咋没想到这个法子?”说着,在地上不安的踱步,“铸币,铸币?蒙元的纸钞弄得天怒人怨,咱们金陵行新钱~~~~” “老李!”朱五轻声说道,“我说的铸币,不只是铜钱,你看咱们是不是也可以铸些银币,金币之类的?” 朱五不是啥经济专家,一千以外的加减法都得掰手指头。 只是刚才脑中灵光一现,想起来当年在地摊上看到的古董,袁大头。 卖古董的摊主说,袁大头里面七分是银子,三分是别的,掺杂在一块铸造的。但是在使用的年代,他的购买力可以点不比银子低,甚至还要高一些。 大清朝为啥要铸银币,因为让洋人用银币糊弄咱们的纯银子,糊弄了几十年。 现在,朱五铸币,是不是也可以忽悠忽悠别人? 李善长陷入沉思,碗里的面都坨了,还在想。 此时,门外,一个瘦小的身影昂挺胸,大踏步的进来。 “爹~~~” 张玉,现在已经改名朱玉。 不但他,五百假子都改名姓了朱。 这些孩子不是白吃白喝白养着,和朱五的亲军一样,需要上阵杀敌。只不过现在都还在接受新兵训练,张玉这小子机灵,混到朱五身边做一个传话的,倒是让蓝玉清闲不少。 “啥事?” 被人叫爹,朱五也习惯了,边吃边问。 “外面有个小白脸想见您!” “谁啊?” 朱玉挠挠脑袋,“叫啥,谢富安!” “老李!”朱五捅下还在卖呆的李善长,“姓谢这小子不是说他谢家独出五十万吗?给了没有?” 三十三 不认账 谢富安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吊儿郎当的样子。 身上簇新的貂裘,翘着二郎腿坐在总管议事厅外的接待房里。 眼睛好奇的四处打量,好像走亲戚一样,浑然没有什么忐忑,害怕种种情绪。 这是个怪胎,金陵城里的大户,对朱五都是避之不及,生怕哪天朱总管缺钱缺粮找上门,只有他不但不躲,还硬往上凑。 朱五暗中打听过他,金陵城又名的花花大少,生平最爱一样东西,漂亮女人。据说,家里的女人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而且是见一个爱一个,只要是风月场里冒出一个有名的清倌儿,马上就收到家里,根本不在乎花多少钱。 当然,这小子也有浪的资本,唇红齿白不说,似乎是因为外家有色目人的血统,他的长相真真是那种俊俏得一塌糊涂。 许是等久了,有些口渴。谢富安端起亲兵送上的茶,还没喝,只是闻了闻,马上皱着眉头放下,再把茶碗推开。 这小子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这个风月浪子,走到哪都带着几个盘亮条顺的婢女,各个都是前凸后翘,楚楚动人。可能是因为这大营中杀气太重,几个婢女躲在谢公子身后,胆战心惊的模样,真是楚楚可怜。 屋外朱五的亲兵忍不住偷看几眼,看见眼里就拔不出来,各个都是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咬牙切齿的。估计要不是朱五军纪太严,早就动手把这几个白嫩嫩的婢女抢走了。 朱五迈步进来,自己亲兵的猪哥相看个满眼。 “瞧你们这点出息?”朱五笑骂,“没见过女人?” 亲兵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战靴,“俺俺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将来打仗立功了,哥给你找一个!” 朱五愤愤的嘟囔一句,他前世虽然是网约车司机,可也是见过莺莺燕燕的人,各种欢场女子,时尚模特,啥样的没拉过。 当然,也只是拉过。 现代社会,物价都虚的厉害。 见到朱五,谢富安顿时眼睛一亮,起身抱拳行礼,“朱总管,总算见着你了!” 朱五点点头,随意在椅子上坐下。还别说,谢公子身后这几个红颜一般人还真是受不住,来这个世界这么久,这么精致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见。 于是,揶揄的笑道,“谢公子莫非以为我朱五的兄弟都是圣人?”说着,指了指谢富安身后的几个美娇娘,“你也太招摇了,带着这几个娇滴滴的,要是我营里真有兄弟忍不住,动手抢了,你可别指望我给你要回来!更别指望我动军法,你这存粹是勾引人!” 话一出口,几个婢女面如土色,瑟瑟抖。 谢富安却满不在乎的笑笑,大咧咧的笑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朱总管哪位兄弟看上了,拿去就是。能伺候诸位反抗蒙元的好汉,也是她们的福气!” 他一说完,身后的几位婢女大惊失色,眼看就要无声垂泪。 “真该把他们家抢了,让他得瑟!” 看谢富安的得瑟样,朱五心里暗骂一声。 说实话,进城的时候他真有这个想法,什么累世巨富,士绅豪门,直接来个打土豪,财产全没收,这年月有几个人有钱人的钱是不带血的? 可是,这里是江南,千年以来世家士人地主商人盘根错节。李善长说,咱们是造反的,但不是做贼的。为了名声,为了以后的大业,只能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来。 不是不抄他们,只是时候不到。 也不是不抢他们,还是时候不到。 况且,如果现在看到有钱人就抢,以后还有哪座城池敢投降! 想到这里,朱五看谢富安就有些腻歪了,不知道好歹,不知道深浅的玩意儿。 “谢公子找我有事儿?” 谢富安似乎没看着朱五脸色变了变,笑道,“上回在下答应总管,谢家独出五十万两!今儿,都拉来了!”说着,又是一笑,“营门外,十五匹驮马的车队!” 算你小子识相!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送钱的人,朱五朝外头喊,“蓝玉~!” “五哥~” 蓝玉颠颠的进来,一看到屋里好几个美娇娘,马上有些眼珠子不够用了,偷偷寻摸。 朱五真想踢他一脚,“去营门口看看,谢公子说给咱们送了五十万银子,你去瞅瞅!” 蓝玉答应一声,又瞄了一眼,才转身离去。 此举,让谢富安颇为意外,五十万的银子,放在哪里都是滔天的巨富,即便是大元的皇帝都得动心。 可是朱五,就那么稳稳当当的座着,好似说的不是五十万,而是五十两。又似乎这五十万,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朱五不是没放在眼里,而是他现在的身份使然,五十万就让他动屁股自己去看,那以后要一百万,两百万的时候呢? 见朱五沉稳,谢富安有些沉不住气了,说道,“朱总管,钱在下送到了。在下求总管的事~?” “什么事?”朱五装糊涂。 谢富安撇嘴,“杀沈万三啊!” 朱五冷笑一下,“谢公子是不是记错了,我可从没答应你,为了五十万银子,杀沈万三啊?” 堂堂定远军之主,执掌金陵诸城百万军民生杀大权的总管。大元南方最大的义军头领,朱五岂是你能指使的,岂是你能谈条件的。 不把你家抢个精光,你家已经是祖上有德了。 不夹着尾巴做人,真当自己是定远的座上宾? 小子,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小子,你长的挺好,想的也美。 怕是,享福太多了,有点二。 朱五不认账,谢富安俊朗的面容顿时呆住了。 随后,有些急头白脸地说道,“朱总管,咱们” “谢公子!”朱五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眼睛眯成一条缝,冷笑道,“你既然出身富贵之家,想必家教应该是极好的。你爹妈就没教教你做人的道理,人情世故吗?你活这么大,就不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惹不起吗?还是你觉得朱五脾气好,跟我这赛脸呢!” 说完,屋外两个亲兵按着刀柄,无声无息的进来。 刚才,这些人看着谢富安身后的美娇娘,还是猪哥的样子。 可是现在,人人都是舔着嘴唇,似笑非笑,满眼的嗜血。 似乎,只要朱五一句话,屋里马上就是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谢富安懵了,害怕了。 三十四 泉州蒲家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年头别说秀才,谁遇到兵,都说不清。 手中的刀枪就是世间的真理,说不过你,砍死你。 谢富安手指微微的颤抖,说话都带着颤音,“这~~~朱总管说笑了,您~~您是最讲道理的人~~~我爹说,您和别人不一样,是要作大事的,哪能和我们一般见识!” 算你小子会说话! 朱五挥手让亲兵退下,又笑着说道,“谢公子,你谢家是金陵第一富贵人家,杀个人不难吧!你既然恨那沈万三,派几个死士去就可以了。为何一定要找我呢?” “哎!” 谢富安长叹一声,歪着脑袋无奈道,“我爹不让啊!我是恨他,可是我爹喜欢他啊!” 他这么一歪头,脖颈上的皮毛围脖无声的滑落,露出雪白的脖颈。 咦~~ 朱五也懵了。 这小子,没喉结! 朱五又使劲的盯盯了谢富安的下巴,太干净了。 谢富安看起来也二十来岁了,怎么脸颊上,下巴上如此光滑,一点胡子都没有? 这年月男人可没又刮胡子的!、 是个女的! 女扮男装? 一个不知道深浅,不会看眼色,和反贼打交道的富家少爷,已经是奇葩了。 一个女扮男装,满世界招摇,不怕和反贼打交道的富家千金,简直就是奇葩中的奇葩。 这何止是心大啊,这简直就是没长心! 老子是反贼,老子是杀人不眨眼的反贼。 你女扮男装跟我这搭个什么? 是先那啥再杀好玩,还是先杀再那啥好玩? 再说,谢家人都是白痴? 金陵城第一富贵人家,唯一的血脉,这闺女是捡来的? 朱五有些无语,这么恶俗吗?这么白痴吗?这么降智吗? 要是让那些长的非常帅的读者看到,岂不是要说,你怎么写这么烂的梗! 可是,现实就是这样。 的的确确碰到了,如此的仓促,如此的恶俗! 一时间,朱五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一边,因为朱五刚刚耍横,谢富安也胆战心惊的不敢说话。 气氛有些凝固了。 半晌,不知道已经露馅的谢富安,忽然一笑,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朱总管,听说你在造船?” “哦~~是有这么回事!” 朱五回神,点头说道。 定远军占据金陵之后,接受了官府的一切,其中就包括几个船坞。席老道满世界的找人,买材料造大船,根本瞒不住有心人。 谢富安朝朱五身边凑了凑,带着淡淡的花粉味儿。 “我谢家别的不敢说,造船一事,是家的本事。您打算造河船还是远航的大海船?” 朱五马上来了精神,女扮男装的事都抛到了一边,现在造船是重中之重,而且是要造大船,造这天下最大的巨舰,可以装载火炮的巨舰,造可以远洋的巨舰。 “你家不是做丝绸布匹声音的吗?”朱五问道,“造船也行?” 谢富安胸有成竹,“您可知道我的外家是谁?福建的蒲家,几百年的大海商,手底下别的没有,造船的人一抓一大把!” 蒲家,南宋开始就是海上贸易的大庄家,数百年来屹立不倒。 远洋船队,连绵不绝,据说最远可以到达大食,连蒙元都要依仗的地方豪族。 不过,这蒲家在朱五心里,可不是什么好玩意! 他现在恶补了一番历史知识。 蒲家非华夏血脉,大唐年间从波斯躲避战乱而来,天朝心胸宽广,许其家族定居华夏,华夏乐土之上,蒲家安居乐业,子孙繁盛。 到了大宋年间,蒲家更是世受皇恩,成了泉州海商中屈一指的豪门。 但是,南宋末年,蒙元入侵山河破碎,华夏正统危急存亡的关头。蒲家不思报答华夏几百年的收容之恩,不思报答大宋皇恩。 反而,和蒙元勾结,欲杀害大宋端宗皇帝。杀帝不成,赵宋宗室近千人,被蒲家屠戮一空。 每每读史到了此处,朱五都恨不得马上打下泉州,将这些忘恩负义的玩意丢海里去。 现在,这个女扮男装的谢富安,居然有关系可以搭上! 杀白眼狼的事,可以稍往后放放。 造船的事,迫在眉睫。 朱五马上变成一幅笑脸,“谢公子,此话当真?” 谢富安笑道,“在下有多大的胆子,敢跟朱总管撒谎?天下海运在泉州,泉州海商看蒲家,我舅舅最疼我了!只要在下开口,要船还是要人不在话下。再说,谢家在泉州的海贸上也有几分股份,有在下帮您,朱总管造船的事不就事半功倍了吗?” “好!” 朱五狠狠的拍了一个巴掌,造船这事还真是得仰仗专业的人才,有谢家搭桥,成品的远洋大船不敢奢望,但是造船的工匠,技术这些难题将迎刃而解。 “朱五最讲道理,只要你真心帮我,就是自己人。”朱五笑眯眯的说道,“咱们自己人,什么都好说!” “那~~在下的表哥,沈万三~~~~?” “必须死!”朱五笑笑,“你想他怎么死?走路摔死?掉厕所里淹死?吃饭噎死?自己想不开吊死?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 闻言,谢富安握着拳头,兴奋的叫出声,“朱总管快人快语,在下这就回家给舅舅写信,让他派人过来造船!” 朱五站起身,相送客人,“只要沈万三露面,我就逮他!” 两人并排往外走,谢福安身上的花粉味越来越好闻。 朱五忽然心中恶作剧,直接揽住谢富安的肩膀。 “贤弟~~~~” 谢富安的身子一僵,小脸煞白,想着挣脱,可是朱五的铁手和钳子一样。 “你可是帮了我大忙!” 送到门口,朱五笑呵呵的说话。 谢富安脸都绿了,匆匆拱手,“朱总管,留步~~” 朱五哈哈大笑,伸拳在谢富安胸口轻锤了一拳。 “我等你的好消息!” “在下~~~” 谢富安撇嘴,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就走了?” 看着他远走,朱五吧唧吧唧嘴。 又看看自己砂锅大的拳头,自言自语。 “丫裹的那么平吗?没感觉啊!” ~~~~ 呸呸呸! 谢富安出了朱五大营,刚坐进自家的马车,就像身上有虱子似的。 尤其是朱五碰过的地方,怎么都不得劲。 一连吐了几口唾沫,心中还是有些恶寒。 “朱五,你个王八蛋,早晚弄死你!” 低声骂了一句,脑中不知怎地,忽然浮现起朱五那张眯着眼的笑脸,还有板着脸的阴沉,两张脸色在脑海中不停转换,毫无违和。 “呸!臭男人!” 三十五 军火丢了 “五哥,了!” 送走了谢富安,蓝玉颠颠儿的进来。 “谢家送来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咱么了!” 朱五笑骂一声,“你小子是真没见过钱,才多少就~~~~” 说不下去了,因为李善长正带着人一箱箱的抬进来。 有个亲兵脚下拌蒜,哗啦一声,白花花的银子散落一地。 朱五眼睛直了。 这可不是散碎的银子,全是整个儿整齐的切成条的银砖,白花花的泛着耀眼的光泽。 低头弯腰,捡起一块,沉甸甸的压手。 这时代的货币,纯度越高越值钱,这样的银子五十万两可以买到六十万还多的东西。谢家好大的手笔,不对,谢富安好大的手笔。 想到此处,朱五不由得坏笑一下。 “你越是给钱,沈万三越是不能杀!你家都这么富,传说中富可敌国的沈万三,该有多少钱?” “主公,这银子的成色比官府大库的都好!” 定远军的大管家,李善长笑眯眯的说道。 成色?纯度? 朱五脑筋转转,拉着李善长又蹲下了,笑着说道。 “老李,我刚才是不是和你说过铸币的事儿!” 李善长点头,就听朱五继续说道,“你看,这银子有锭的,有饼的,有条,有块的,还有散碎的,用着是不是不方便?” “主公的意思,铸银钱?”李善长似乎有点懂,但是还是模棱两可。 “咱们可以铸银币!” 朱五手指在土地上画一个不大的圆圈,“咱们把这些银子都铸成这般大小的银币,一两一个,上面再刻上图案文字!” 清末民国有袁大头,元朝末年朱大头又有啥不行地? 这可不是他脑子一热胡来,统一货币的好处数不胜数。 先能增强货币的购买力,同样买东西,制作精美的银元和散碎银两哪个买的多? 扩充影响力! 银元上刻上定远军的口号,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杀尽天下不平事,为万千穷人谋太平,这不就是最好的宣传吗?在老百姓的心里先入为主,总好过他们不明所以,拼命抵抗。 铸币还可以让银子变多! 打比方这五十万的银子铸成银币,里面随便掺杂点其他东西,多出来的银子可不是一星半点。 李善长沉吟片刻,读书人的脑子活,眼光远,有些事一点就透。 “属下以为可行,只是铸币不是小事,工匠作坊,摸具器械~~~” “交给我们工匠坊!”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之见席应真和郭兴一前一后的走来。 郭兴心里有事挂在脸上,席应真却是兴致勃勃。 走过来,大声笑道,“铸币这事老道咋没想道,这可是一举多得的好事,钱用好了,比刀厉害!这事交给老道,刻个模具出来,其他的没啥难的!” 李善长的脸变得有些臭,眼看铸币这件事要落在自己的头上,半路上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 席应真在定远军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手中看似没有权力,整天就是泡在工匠坊里,研究那些杀人的玩意,大事一概不表意见。可是朱五有大事还就愿意和他商量,论信任度,某种程度上甚至过了朱五的老兄弟们。 只要他有要求,朱五没有不大营的。而且只要是交给他的事,朱五基本上从不过问,连看都不看。 多少人眼红工匠坊,那可是定远军的要害。朱五就给席老道折腾,要钱要物从不含糊。 铸币这事绝对不能交给席应真,将来朱五的地盘越大,铸币的重要性也会越来越重,作为朱五手下文官之,这事李善长必须争取。 于是,一向不怎么爱争的李善长,开口说道,“主公,此事关系重大,历朝历代铸币都是国之大事,不可如此轻率。再者,铸币关乎主公前程大业,岂能放任一人之手?况且,铸币繁琐~~~~” “没啥繁琐的!”席应真直接打断,笑道,“银币有什么繁琐的,无非是七分银三分铅,上面用什么图案而已!” 朱五突然问道,“你咋知道七分银,三分铅?” “这个~~~”席应真笑笑,“铜钱不就是如此吗?”李善长冷笑,“席道长真是敢说,天下哪有七分铜的钱?历代最好的钱也不过是半成多一点,蒙元初年造的钱连半成铜都没有!” 就在朱五心中疑惑之时,郭兴趴在朱五耳边,轻声说道。 “五哥,出事了,火器营!” “嗯!” 朱五蹭的站起来,脸上的笑摸样马上变成冰,盯着郭兴,“怎么回事?” 定远军的火器营,一直都是朱五的亲卫中军,由郭兴统领。 军中的各级军官,无一不是最早跟着朱五的老兄弟。战时,朱五统一指挥调度,没有朱五的命令,谁都调不动。 从有第一门火炮开始,朱五在火器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人力物力。营里的炮兵炮手,更都是炮弹喂出来的好手。吃穿用度,物资供应也在暗中多有照顾。 未来,在席应真工匠作坊的全力供应下,这支队伍将越来越大,和寄予厚望的水军一样,将来会是朱五手里的王牌。 现在,怎么突然出事了? 见朱五脸色瞬间变得吓人,郭兴低头小声道,“掌心雷丢了!” ~~~ 朱五房间里,火器营的诸将大气都不敢出,低眉顺眼的站着。 席老道老神在在的喝着热茶,似乎没放在心上。 朱五的脸却是寒得像挂上一层霜,冷得吓人。 “怎么丢的?丢了多少?” 朱五冷冰冰的问道。 早在火器营创立的初期,朱五就制定了严格的管理制度。除了战事之外,训练时掌心雷的放是有定数的。不用的时候,都放在仓库里,由席应真工匠坊的人监管。 不过,世上没有完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千防万防,还是出事了。 “三十个!” 郭兴小心翼翼的说道,“有个百人队官,上次训练之后用假的掌心雷顶替真的,交了上来。席道长那边的人,在检查掌心雷编号的时候,现了!” 编号这个事,只有最高层的几个人知道,下面的兵字都不认识,就更不知道那些鬼画符一样的玩意儿,这也算是一种保险的手段。 三十个掌心雷,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朱五的脸上却露出要杀人的冷笑,让人不寒而栗。 用假的顶替真的,这就说明不是临时起意,这就说明是早有预谋处心积虑,这就说明这事或许错了不止一次!“人呢?”朱五继续冷冷的问。 郭兴知道朱五说的人,是指谁,连忙说道,“那个百人队已经下了兵器,全看管起来了~~~” “蓝玉~~~” 朱五喊了一声,又对郭兴说道,“老三,让蓝于带我亲兵去你那,那队的军官和士卒分开,分开单独审问,这事的来龙去脉必须弄清楚,还有三十颗掌心雷去了哪里,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三十六 招供 屋内,只剩下朱五和席应真两人。 气氛有些刺骨的冰冷,朱五的眼睛眯着,嘴角挂着冷笑。 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动了杀心,想杀人。 朱五杀过不少人,但是很少杀自己人。 即便是初入金陵,手下的兄弟犯了自己最不能容忍的军法。 临行刑的那一刻,他还是改了主意,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血肉,替弟兄们赔罪。 说失千金买马骨也好,作秀也罢。 朱五不愿意杀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但是这次,朱五眼神中的杀意已经表露无疑,不管是谁,哪怕是涉及到最忠心的老兄弟,一律杀无赦。 朱五其实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不触犯到自己的根本利益,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掌心雷这样的重器,实在是犯了他的禁忌。 甚至如果这事比想象中的大,那就干脆有杀错没放过。并且犯罪之人要通报全军,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朱五这副模样,亲兵都躲在门外,不敢进去。 席应真坐在朱五身旁,喝了一口热茶,慢慢的说道。 “小五,想开些吧!财帛动人心,这事从古到今,哪怕再过七八百年,一样禁不了!唯今之计,亡羊补牢,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 “财帛动人心?你的意思是卖了?” “这玩意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酒喝,除了卖了换钱,要他干啥?”席应真笑笑。 他这么一说,朱五脸上的神色更郑重几分。席老道的话有道理,这玩意就是个死物,不当吃不当喝,除了杀人只能当炮仗。掌心雷不是刚做出来的,淮河两岸屡立奇功,被有心人盯上不足为奇。 这世道的事就是这样,能抢就抢,抢不着就偷,偷不着才想着买。 买这些东西的人,也必定是拿刀的杀人的人! 卖了? 谁买? 怎么搭上的线? 瞬间,朱五脑子里想到许多种可能。 最让他紧张的是,如果真卖了,买家是谁?买这东西做什么用? 长江两岸,两淮大地。 除了官府外,只有两只队伍,定远军和濠州军,难道? 不,不是! 朱五摇摇头,朱重八没这么傻,况且凭着两人的矫情,几十个掌心雷,一句话的事。 脑子中乱纷纷的,没有头绪,只有等蓝玉那边的审讯结果。 站起身胡乱的在屋里走几步,现席老道还在老神在在的喝着茶。 朱五苦笑道,“你这老道,今儿怎么这清闲?” “老道是有事儿找你,可是你大总管正琢磨杀人呢!老道也不敢打扰,只能在这喝茶等着!” 席应真揶揄笑道,现在整个定远军越来越有割据势力的样子。作为主帅,朱五也愈有威严。整个军中,如今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也就席老道一人而已。 朱五笑笑,重新坐下,“有事你就说!” “你收了个五百个假子?” 席应真目光炯炯,笑眯眯的。 “是有这么个事。咋地?你老道也想找个人继承香火?”朱五调侃。 席应真给了朱五一个大大的白眼,“老道想要儿子,自己找人生就是了,又不是没家伙!” 说着,身子探了探,“俺是想,你那些假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俺用用!” 朱五有些诧异,这还是除了要工匠之外,席应真第一次跟他咬人。 就见,席应真微微叹息一声,“你也知道,老道我一身本事,天文地理,阴阳五行前知八百年,后知~” “你说正事儿!”朱五不客气的打断他,老道这人现在经常满嘴跑火车,吹牛。 “我想把我毕生所学传下去!”席应真正色道,“工匠坊里都是学问,要是老道哪天忽然死了,谁帮着你造枪造炮?再说,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在老道这断了。你那些假子都是孩子,孩子学东西快,老道挑些机灵的,用心教上十年八年,就算达不到老道的造诣,可终究是种下了种子,早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朱五不禁肃然起敬,这老道的心胸不是一般的宽广。 华夏历史上虽然有着一个又一个的盛世,诞生了大量的黑科技。但是华夏在知识的传递上,有一个弊病。 除了当权者不重视这些技巧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敝帚自珍! 传内不传外,传子不传女等等。 无数技艺高的匠人,宁可把绝学带进坟墓,也不愿写下来,记录下来,传给后世。 现在,席老道这个这时代最顶尖的杂学家,竟然能有这样的想法,怎能不让人心生敬意。 “行,人随便你用!”朱五也郑重说道,“要不,我建立一个学堂。你一个人教不过来,我多请一些人来教,你当个校长如何?” 教容易,但是学不容易。 那些孩子都是白纸,自己的名都不会写, 席应真就算三头六臂也教不过来,先请些先生给他们打打基础。 “校长?” 席应真眼睛眨巴几下,一摆手,“不必了,太累!不过你说这个法子好,先让他们识字,老道也能省不少事!” 火器营一队士卒分开关在牢狱里。 牢狱中到处是审讯喝问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血腥味。 一个百人队官被抽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蓝玉拎着一根鞭子,面上都是冷笑。 这就是正主,刚才已经有两个伙长招供,掌心雷以假乱真都是这个队官的主意。 “说,掌心雷哪去了?同伙还有谁?” 队官虚弱得眼皮都抬不开,“蓝千户,俺都说了,让俺卖了俺说的都是真话,何必苦苦相逼!” 真话是打出来的,连抽一百遍,要是说的话都一样,才有可能是真话。 只有打到他们受不了,只求一死的时候,他们才会说真话。 蓝玉冷哼一声,“呸!给俺接着抽!” “慢!” 门外,朱五披着一件斗篷,带着几个亲兵,悄无声息的进来。 狱里,几个低级军官被打得不成人样,见朱五进来,顿时哭声一片。 “五哥,他们招了,就是不知道说的是不是真话?”蓝玉扔了手里的鞭子,退到一边小声说道。 这几个军官,都是定远军的好汉子,头掉了都不会吭声的人。此刻,口中却满是呻吟,看着朱五的目光也满是求饶,血肉模糊的眼角,泪混着血不停的落下。 然而,朱五看向他们的目光却没有多少怜悯。 “这是他们招供~” 朱五摆摆手,不看蓝玉递上来的口供,缓缓对只剩下一口气的队官说道,“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老老实实的说。咱们兄弟一场,给你一个痛快!你也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掌心雷是咱们兄弟用来杀人的,你泄露出去,就不怕反过来用到咱们兄弟自己身上?” “大帅”队官哭道,“俺糊涂~东西让俺卖了!” “卖给谁了?” “俺一个同乡~”队官断断续续的说道。 原来,这队官有一个入赘到金陵的同乡。进了金陵城,这两人就经常见面,时不时的吃些酒,说些家乡的旧事情谊。他这同乡为人豪爽出手阔绰,甚至暗中带他找过两次姑娘,两人越的要好。 他问这同乡哪里来的钱,原来这同乡私下里是个盐贩子。 有一日,这同乡忽然说有事求他。 泰州那边有一伙江湖兄弟,苦于官府压迫,想起事造反,可是手里没有像样的家伙。定远军名动天下,听说有一种掌心雷,扔出去就能杀人于十不步开外,而且还便于隐藏。 于是,这伙人就来到金陵,暗中找门路想买。 恰好,这队官能接触到掌心雷,他的同乡和泰州的江湖汉,又是暗地里做私盐来往的兄弟。 所以~ 一开始,这队官不答应,可是那伙江湖人直接开出了三百两银子的天价! 真应了席老道的话,财帛动人心!“大帅,俺一时糊涂~俺同乡说,你当兵卖命才几个钱,这一下就够这辈子花的~” “你同乡叫啥?住哪里?” 朱五神色缓和不少,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底层的军官见利忘义,不是大规模的私下贩卖。 “五哥!”蓝玉犹豫下,低声说道,“他第一回招供后,俺就派人去抓他这个同乡了。可是可是兄弟们下手有点重,当场给砍死了~” 朱五的眉头皱皱,冷冷扫了一眼蓝玉,后者顿时心里一阵冰凉,低着头不敢说话。 “买东西的人呢?” “买东西的人在城南的老君庙,还没走。有兄弟们盯着,暂时没动他们,五哥您说过,要看看这事到底有没有其他人参与,所以” 朱五点头,这事办的还算靠谱,人什么时候都可以杀,但人杀了,事就不好弄清楚。 “知道叫啥吗?”朱五又问道。 队官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回道,“知道·他们领头的是一对兄弟,姓张,老大叫张·~九四!” “什么鸟名!”朱五冷哼一声,告诉蓝玉,“动手,抓人!” 说完,冷笑着接续说道,“敢打定远军的主意,胆子不小!” 三十七 喂狗 金陵城西。 一见破土房,两盏暗烛火,七八个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汉子。 屋里地上摆着酒肉,各个都吃得满嘴是油,彼此的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只有一个瘦长脸,宽肩膀,留着短须的瘦高男子,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望向漆黑的窗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包袱。 “哥,吃啊!”旁边一个二十来许的后生,在这男子的耳边说道,“你这是咋了,一下午都没精神?” 男子强笑了一下,“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好像要有啥事儿一样!” 年轻的不在乎的笑起来,“哥,能有啥事?天亮了咱们就出城,神不知鬼不觉!”说着,又笑了笑,“可惜这回匆忙,不然咱们好好在金陵逛逛。” 边上,另一个壮实的汉字开口笑道,“逛?满街都是朱五的铁甲兵,到处都是查路引户籍的,小心把你抓起来,鸟给你剁了!”随后,这汉子又摇头晃脑的对其他人说道,“啧啧,还真是眼见为实,这朱五的定远军真是有排面,比官军都微风,怪不得打下这么大的基业!” “你少涨他人志气,朱五咋了?”年轻后生不满的说道,“他朱五以前也不过是个要饭的,他能行,咱们也能行!这回大哥买着了掌心雷,回泰州咱们也杀官造反!咱们那可不是淮西那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有大哥带着咱们,还怕没有威风富贵的时候!” “对,你说的对!” 抓着包袱的瘦高男子点头,笑着说道,“淮西这群种地的泥腿子都能成事,咱们这些贩盐的江湖汉子差啥?咱们杀人的时候,他们还种庄稼呢!盐场里的兄弟们,早就受够了官府的欺压。 官府不拿咱们当人,咱们就灭了这官府。他朱五能过上起居八座的好日子,咱们也能!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杀遍那些欺负咱们的贪官污吏,金子银子可着弟兄们花!” 这话在理,从古到今,这世上从不缺少热血男儿。男子的话让众人不住点头,眼神都热烈起来。 “九四哥,咱们都跟你干!” “对,九四哥你是头领,弟兄们都跟着你!” 这伙人,就是私下买了定远军掌心雷的泰州盐贩子。 被叫做九四的男子,正是他们领头的,张九四。 众人正七嘴八舌的嘟囔,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 “谁?” 抓着包袱的张九四噌地就站起来,直直盯着门口。 哐当! 他话音刚落,打雷一样一声闷响,原本就破败的房门,直接被人砸开,烟尘滚滚。 瞬间,屋里的汉子都站了起来,护在张九四的身前,神情彪悍。 可是烟尘散去,门外依旧安静,只有一个打着灯笼的鼻涕孩儿,走过来站在哪里笑嘻嘻的看着他们。 “你是谁?” 张九四冷声问道,情形太过诡异。 眼前这个普通的鼻涕孩儿,身上却站着战甲,腰间别着一把短刀,眼神肆无忌惮的在这些江湖汉子身上不住打量。 鼻涕孩嘿嘿一笑,探头往里面看看,“一,二,三,四~~~~蓝二叔,六个人,一个不少!” 马上,一个十六七岁满身铁甲披挂,桀骜的后生从后面走来,摸摸鼻涕孩的脑袋,冷笑着看向张九四等人,不屑道,“这几头烂蒜!” 事了!朱五的人!定远军来抓了! 张九四也是手底下有几条人命的老江湖,当机立断,“兄弟们,杀出去!” 随即,手持短刀带着兄弟马当下的杀出去。 可是,门外。密密麻麻的铁甲兵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无数张开的弓箭对准他们,黑亮的箭头在灯火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铛! 张九四手里的刀落在地上,“诸位,有话好说!” ~~~~~ “进去!”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反抗是徒劳的。这些江湖汉子,在朱五亲兵的手里就像待宰的猪样。连打带踹,抓着头硬生生的拖进了朱五的大营之中。 总管议事厅里,朱五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冷笑着看着这些不知死活,给他带来一场麻烦的人。身侧,李善长,席应真,胡惟庸等人,也都用一种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 “爹!” 朱玉的脸上带着刚刚的兴奋,笑着朝朱五说道,“六个人,一个不少,都让蓝二叔抓来了!” “跪下!” 亲兵们的刀鞘带着破风的呼啸,重重的砸在张九四等人的腿上,几个人披头散的在朱五面前跪成一排。 朱五依旧坐着,冷笑着问道,“谁是领头的?” “您就是朱总管?俺叫张九四,这事俺是领头的,和俺这些兄弟没关系!” 张九四抬起头,强压下心中的惊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软弱,“俺们不是有意捋您的虎须,俺们认栽了,您划条道儿吧!” “划条道?你鼓动老子的手下私卖重器,一句认栽就算了?” 朱五气笑了,按照他原来的想法,直接砍了喂狗,头颅传遍三军,挂在城门上示众。 后来,还是心中好奇,想看看这些胆大妄为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是一见之后,不过是一群江湖莽夫。 不等张九四说话,朱五身后的席应真忽然问道。 “你叫张九四?你从哪来?你买这掌心雷有何用?” 张九四不过是个私盐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常面,周围都是恶狠狠吃人的眼神,刀枪出鞘,铁甲森然。 额头上冷汗连连,开口说道,“俺们是从泰州来,朱总管,俺们也是穷人!俺们世代都是官府盐场里的盐丁,拼命干活还要受官府的盘剥。 眼看天下的好汉们都反了,俺们也想反。可是俺们人少,只有十几个人,听着朱总管这有杀人的利器,就动了歪心思。” 席应真捏着手指头算了算,“你买掌心雷也是要杀官造反用?” “正是!”张九四磕头说道,“朱总管,俺们都是穷人,不杀官造反实在没有活路。看在都是穷人的份上,您大人大量放俺们一遭!” 朱五冷笑几声,“大人大量?卖给你掌心雷的人,是追随老子起家的老兄弟。老子一样杀无赦,凭啥对你大人大量?” 张九四抬头,脸上都是愕然。 他进金陵的之前就听说过,朱五为了帮手下J杀抢掠的触犯军法的兄弟脱罪,自己砍了自己一个指头。 尽管在他心中,自己的兄弟玩几个女人,抢点钱根本算不上触犯军法。甚至觉得,想要别人给自己卖命,就得可着兄弟们来。造反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痛快吗! 可是,朱五不惜用自己的指头,帮手下兄弟脱罪。就冲这份义气,也当得起英雄两个字。 那些人可以活,这边不过是卖了些掌心雷,就死了? 买给他掌心雷那人亲口说过,他可是从朱五在濠州当指挥使的时候,就进了朱五的军中,一路转战至今。别看只是个百人队长,可是总管亲军的百人队,外面就是给个千户都不换。 “传令!” 张九四愣神的功夫,朱五继续开口。 “传老子的帅令,亲卫中军火器营第三百人队,队官以下贩卖军中重器,斩示众,人头挂在大营里,以儆效尤!” 别的事朱五可以忍,这样吃里爬外的事,朱五绝对不能忍。不但不忍,还要给所有人都提个醒。 “五哥,士卒呢?”蓝玉躬身问道。 朱五手指头轻轻敲打太师椅的扶手,“知情不报,与贩卖同罪,一律斩!” 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但是无人敢劝。 也不能劝,任何一个掌权者都会如此处理。这事往小了说是私下贩卖,往大了说就是背叛。 这队人死的不冤枉,军中也不会有人认为他们冤枉。 朱五又指指跪着的张九四等人,“这些杂碎是始作俑者罪魁祸,行刑的时候一块拉出去,剁成肉泥,喂狗!”“总管,且慢!” 席应真从朱五身后站出来。 命运这条路,哪怕出现一个微小的拐点,都会偏离原来的轨迹。 三十八 杀人 “总管,这人杀不得!” 人多的时候,席应真从不叫小五。 看他眼睛眨巴眨巴的,就知道他有话说。 “先带下去,看管起来!” 朱五挥挥手,亲兵们捆猪一样把张九四几个人捆起来,拖走。 等屋里就剩下几个人之后,朱五才问道,“老道,你啥意思?杀不得?” 席应真点点头,脸上少有的带着郑重,“不但不能杀,最好还是放喽!” 朱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老道,你说明白点儿!” 别人说,朱五未必听。但是席应真从来不主动在大事上表意见,现在这么郑重其事的,肯定有他的自己的看法。 “泰州在咱们东边,定远军现在还够不到。”席应真缓缓说道,“咱们定远军现在看着稳如泰山,实则不然。现在各地的官府惹不起咱们,可要是一旦朝廷大军来攻,咱们定远就是四面接敌。 与其让这些地方安稳的过日子,不如把这些人放回去。他们是盐丁出身,淮东盐丁数以万计,最是悍勇。他们再闹起来,朝廷更顾不上咱们。咱们可以暗中资助,他们闹得越欢越好,有这么一股是友非敌的人马在侧,总好过盯着咱们的官军!” 老道今天糊涂了! 朱五越听眉头越皱,先不说这些人能不能成事,就算是成事,也是敌非友,哪里是友非敌!这伙人要是起来的,刀口第一个对准的,就是定远就是金陵。这乱世中,想这套东西,这不是糊涂是什么! “席道长此言差矣!” 边上,伸长了脖子听着的胡惟庸,冷笑着说道,“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让他们在淮东闹腾,等他们成了气候,不是养虎为患吗?” “要是有他们闹起来,有他们帮咱们挡着官军,不好吗?”席应真没看李善长,继续朝朱五说道,“咱们定远军早晚树大招风,他们在东边随便闹,咱们往南走,往西走不是更好吗?咱们的水军战船再有半年就能下水,到时候沿长江而下,占九江夺南昌,把蒙元的东南之地尽数占了。他们这些人闹得再欢,也只是咱们的看家犬!” “一派胡言!” 此时,李善长又出言反驳,“咱们定远军过江,以金陵为根基,谋的就是江浙富庶之地。城池慢慢打就是,反正在那也跑不了。几个窥探我定远利器的狡诈之辈,山野村夫,到底哪里入了道长的眼,说得如此郑重其事!” 九四这样的人,天下有的是,为何值得老道看重? 这乱世,最不缺有野心有胆量的人。想成事的人,缺的是气运。 “你~” 席应真不擅口舌,让李善长一阵抢白,顿时气急。 “这几个人必须杀!” 朱五有些明白席应真的用心,从椅子上站起了起来,说道,“道长的心是好的,心思我明白。放他们回淮东去,让他们闹。闹不起来咱们暗中帮着他们闹起来,让他们奉我定远为主,是不是?” “正是!”席应真点头。 “若是以后再有别的好汉想造反,求到咱们这,咱们也这么办,对不?这么一来,在这东南一带,咱们就有了号令群雄的名分和大义,是不?就像北方的刘福通,名义上号令北方红巾!” 见席应真又点头,朱五接着说道,“道长,你是宅心仁厚之人,不晓得我们这些亡命徒的心思啊!” 说着,朱五笑了笑,“你想法是好的,可这世道,谁都不如自己的手里的刀枪可靠。今日的朋友都可以是明日的生死仇敌,何况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呢!我不就是例子吗?原本郭子兴手下一将,现在呢? 朱重八曾和我说过,造反这路没有退路,只能不停向前。 我说,造反这条路也没有同伴,前面的敌人好挡,背后的刀子难防。 咱们定远,不需要啥虚头八脑的盟友,更不需要杀看门狗! 老李说的对,城池就在那儿,跑不了,咱们慢慢打就是。咱们定远军上下一心,还怕他谁来?我朱五又怕过谁?咱们定远军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咱们多能打!” “主公言之有理~” 朱五一口气说了许多,其他人纷纷附和。 “但是,我要杀他们的真正原因不在这!” 朱五又苦笑道,“咱们定远军现在已经是树大招风了,多少眼睛看着咱们呢!多少人盯着咱们那些秘密!今天有人打掌心雷的主意,明天就有人打火炮的主意!人要是犯我,我再不杀,那我朱五不是天下第一大傻子吗?” “况且,说到底,我中军这一队要明正典刑的士卒,是因为他们而死。我总得给弟兄们,带点陪葬吧!” 席应真默默无语。 命运这条路最是琢磨不定,哪怕有个不起眼的拐点,都会偏离原本的轨道,走上截然不同的方向。 张九四,一个这个时代很普通的名字。一个不甘于被压迫被欺负的男人,一个敢想敢干的汉子。要不是遇到了朱五,似乎他还真的可以翻出一些浪花。 现在,他却只能在恐惧中等待,等待死亡。 冬日的清晨总是带着雾,朦朦的看不清楚。 定远军集结的唢呐突兀的吹响,数个军营里,无数的定远士卒整装结合。 帅台上,朱五笔直的站在帅旗之下。 无数定军士卒仰望着他们的统帅,等待着他声音。 然而,朱五却没有说话。 蓝玉带着的亲兵执法队,压着一串串或是惊恐,或是挣扎,或是哭泣,或是麻木的士卒,走到台下。 执法队的鬼头大刀,寒光四射。 刀把上的红布,在迎风飘扬,就像招魂蟠。 “自己人?” 这些跪在地上的士卒,身上是定远军的战袄。更有人,在里面现了熟悉的面孔。 “怎么了?” 许多人暗中猜测,又有人犯了大帅的军法,要行刑? 可是这可将近一百多人,难道说一整队斗犯了军法? 就在士卒们心里琢磨的时候,蓝玉站在点将台上,双手拉开一张文书,大声念到。 “今有大总管亲卫中军,火器营第三百人队队官张三,副队官刘五,伙长陈四等人。无视大帅禁令,无视我定远军安危,私下贩卖定远军利器,掌心雷。无法无天,十恶不赦。 更有同队士卒八十三人,知情不报,故意隐瞒,与队官同罪。 奉帅令,就地处决!” 台下不动如山的士卒们,眼神动了。 私下贩卖? 掌心雷? 作死阿! 蓝玉念完之后,朱五的声音再次响起。 “弟兄们,掌心雷是咱们定远军的利器,有多厉害我就不说!” 朱五站在台上,声音飘荡,“这东西,天下间,只有咱们弟兄有,只有咱们弟兄能用它来杀敌。 可是这几个人,为了点银子。居然把咱们的秘密给卖了,卖给别人。 别人拿了掌心雷会怎样?这东西要是别人学会怎么做,怎么用。下次打仗的时候,就会落在咱们自己兄弟的头上。 别人会用这东西来杀咱们,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死!”全军呼声震天,“该死!” “行刑!” 没有更多的话,朱五冷漠的下令。 噗!一口酒喷到了鬼头刀上。 嘴被堵着的死囚根本只能无力的哭泣。 噗! 瞬间,刀光闪现,人头向天。 几个身体无头的身体,在瞬间前倾,冒血的脖颈顶着地面,似乎在忏悔自己的罪行。 后面死囚的队伍里,张九四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剧烈的挣扎起来。 不知怎么搞的,嘴里的破布被他吐了出去。 “朱总管~俺可以帮您招募盐丁,上万的盐丁俺可以为您效命,俺知道怎么破泰州淮东贩盐的都是俺的兄弟” 三十九 前路 没用的。 张九四的呼喊是徒劳的。 朱五不会在意一个无名小卒临死之前的虚张声势。 张九四的命,注定要用来警醒那些在暗中窥探定远军秘密的人。 又是阵阵血光。 血淋淋的人头被长矛挑着,立在冬日的冷风之中。 “曝尸三日,随后人头传阅定远,和州,当涂等地驻军。这样的事,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朱五的声音比冬日的冷风还寒冷,他必须让自己的手下们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可以容忍他们的贪财好色,甚至偶尔的残暴。但是,不能容忍,更不允许他们,触犯心中逆鳞。 “报,总管,郭统领的军报!” 刚行刑完毕,诸军回营时,一亲兵跑上了点将台,大声喊道。 “拿过来!” 郭小四郭英的军报,他大前天出,直奔金陵的门户镇江,水6两路齐出。 这是定远军中,第一次有大将独自领兵出征。南下占据金陵之后,朱五不可能再像以往那样,每战必前。而是应该坐镇后方,总揽全局。 亲兵把战报送来上,朱五刚刚打开,笑意不由自主的爬上了刚才还冰冷的脸。 “五哥,俺把镇江拿下来了!” 朱五大笑,“好样的小四!” 接着往下看,“镇江守将不肯投降,中军火炮齐射,攻城梯攻城。此战,五哥的亲军副统领,傅友德第一个冲到城头,激战三个时辰,镇江城破。镇江守将乱军中被杀,知府以下文官投降!” 不过寥寥数语,但是其中的艰险不问便知。 攻城即便是有火炮的加持,但是近距离的厮杀还是要一刀一枪,一步一命的推进。若不是镇江这块骨头难啃,傅友德也不会亲上第一线。 想到这里,朱五轻笑,自言自语,“不枉我看中你!” 说的就是傅友德,从关先生手里把他要过来之后,就屡立奇功。这次率领朱五的中军一部配合郭英,没想到又大放异彩。 镇江之后是丹阳,金坛,广德~~~~边上是扬州,再往后是常州,常熟,苏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打仗打的是什么,打仗其实就是打钱,打粮。这天底下最富裕的地方就再嘴边,而且还能控制京杭运河,再往远就是出海口。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就摆在朱五的面前,等着他慢慢蚕食。现在的他还有些弱小,等他壮大之后,就是一口吞下。 但是,这条路,这个过程中,有无数的艰险危难,生死抉择。 不过,现在的朱五,已经无所畏惧。 造反,就是要不停的向前,直到所有的敌人都倒下。 ~~~~~~~ “必须要打庐州!” 朱重八看着手下的弟兄们,斩钉截铁,目光坚定。 徐达,周德兴,汤和,耿家父子等同乡兄弟,道衍这个自命为军师的和尚,围坐在朱重八身边。 “重八,可是眼看就过年了,咱~~~~?” 周德兴看了下朱重八的脸色,壮着胆子说道,“不如,咱们过了年再打?反正庐州在那儿,也跑不了!” “现在就能打,为啥要推到过年?”朱重八神色瞬间变得凌厉,“咱种地的时候,春耕能往后拖吗?秋收能拖吗?” “俺~~~不是那个意思?” 周德兴讪讪的笑道,小声说,“弟兄们打了一年了,累~~~~” 和朱五一样,朱重八在自己的军中,有着绝对的威信。曾经的同乡伙伴,成了忠心的骨干下属,大伙的义气中,多了几分敬畏和惧怕。 “周大哥的意思,俺明白,兄弟们这一年都在刀尖上舔血,想歇歇了!” 朱重八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众人脸上扫过,道衍和尚接过话头,打庐州就是他的提议。 “可是,周大哥想过没有!咱们能过一个安生年吗?” 道衍笑道,“濠州就是死地,这成里什么样,大伙心里都数,还有个基业的样子的吗?再者,咱们就在朱五的眼皮子底下,哪天他不高兴了,直接就咱们收拾了,咱们兄弟们怎么办?” 众人默不作声,从郭大帅兵败之后,朱五就成了濠州头上的一座山,似乎随时都能压下来。等到得知朱五南下占据金陵,这种感觉越的沉重。 人家越来越好了,濠州军还是半死不活的。 “庐州才是出路。” 道衍继续说道,“人挪活啊!打下庐州,咱们的前程才豁然开朗,才能进退自如。不然憋这里,就等于被圈住了,不用人家朱五来打,咱们自己都乱了!” 大伙默不作声,道衍说的是实情。濠州背面是刘福通,前面是朱五,往哪里走?未来在哪里?不打出去,永远没有未来,永远没有出路。 “重八哥和小和尚说的对!”徐达开口说道,“咱们这些人,造反就是为了争活路。既然庐州有活路,咱们就打。” 说着,看向朱重八,“哥,你是头,你说了算,你说咋办,俺们就咋办?” 汤和也说道,“就是,咱们兄弟比旁人差啥?人家朱五能打下金陵,咱们也能打下庐州,淮西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好汉!” “中!”朱重八笑了笑,“大伙回去准备准备,告诉兄弟们,庐州大把的财货等着咱们!” 随后,众人纷纷告辞。 等人走后,朱重八的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厌战! 自己的军中,不知道何时起,有了这么一股厌战的情绪。 一部分手下的兄弟和士卒,似乎对现在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日子挺满意。 人,都不想打仗!哪个嫌命长! 朱重八可以理解,可是造反这事,开弓没有回头箭,那能由得自己呢! 想到这里,朱重八叹了一口气。 真是羡慕小五,一步快步步快,从占据定远开始。人家小五就看到了未来,手下的兄弟更是被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刺激得天不怕地不怕。 金陵在手,谁还能再制住他? 自己这边要不另寻出路,早晚是他的盘中菜。 至于之前说的,你不打我,我不打你,谁信谁他么是傻子! 此时,屋外传来马秀英的声音。 “重八,吃饭了!” 话音落下,马秀英带着两个下人,端着饭菜进来。 “快吃吧,菜都凉了!” 看着忙活的妻子,朱重八心中生出几分歉意。 刚才屋里在议事,妻子肯定是在外面等了许久,等人都走了才进来。 “妹子,坐下,一块吃!” 朱重八帮着妻子,把饭菜碗筷摆放好,亲手扶着妻子坐下。 可能是因为有身孕,马秀英最近都显得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吃块肉吧,看你瘦的!” 朱重八夹了一块肉给妻子,放在碗里。 “你自己吃,莫管俺~~~呕~~~!” 刚闻到荤腥味儿,马秀英马上捂着嘴干呕起来。 朱重八赶紧轻轻的拍打她的后背,好不容易才把这股气捋顺了。 “闻不得荤腥~~” 马秀英面色苍白的说道,“有婆子说,俺反应这么大,应该是个小子!” “儿子!” 朱重八笑着,用手把那块肉扔自己嘴里,大笑说道,“儿子好!儿子好!”说着,轻轻摸了下马秀英的肚子,“小子!你看你把你娘折腾的,将来要是敢不孝顺你娘,老子抽死你!” “吃饭吧!”马秀英笑着打了朱重八一下。 夫妻二人又重新坐下。 朱重八边吃边说道,“这几天得找个有学问的先生,把咱们儿的名定下来,这事可不能耽误!回头,给咱爹娘烧纸的时候,咱得好好念叨念叨这事,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说着,说不下去了,对面的马秀英脸色又有些不好了。 “妹子,咋了?有心事?” 看了一眼朱重八,马秀英欲言又止,“重八,后天是爹的五七~~~” “咱记着呢,你放心,有咱呢,该少的礼数一样不会少!” 此时的风俗,白天之前女人不能进墓地。 所有的事,只能朱重八这个姑爷去办。 “你好好置办~~~”马秀英犹豫下,“俺,昨晚上梦到爹了!” “梦到他?”朱重八笑着夹菜,“咋梦的?” 马秀英捋下头,“俺梦到咱刚出生的孩儿躺在床上,爹在床边给孩儿盖被子,那被子可厚了!爹还冲俺笑呢!~~” “啥?” 朱重八的手一抖,菜落在了桌子上。 四十 朱五看上我 “有事冲咱来, 再敢惊扰咱的妻儿, 老子,扒了你的坟!” 堆得山一样高的黄钱纸剧烈的燃烧,浑浊的黄气在火焰中升腾。 所有人都退得远远的,只有朱重八一人跪在郭子兴的墓前。盯着那块刻着郭公名讳的墓碑,用仅有他一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着,语气却无比的凌厉。 “你活着时候咱都不怕你,你死球了咱更不怕你!” “咱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受了你一肚子的气,还得在这给你装孝子贤孙!你别不知足!” “濠州咱不想呆了,马上就往西去。西边大片的无主之地等着咱去打,你想都不敢想的事,咱朱重八去做!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濠州军的名头!” “咱知道你死的不甘心,可是怪不到咱的头上。要怪就怪你自己,心慈手软优柔寡断!要怪你就怪小五,一仗就打折了你的脊梁骨!” “你的衣钵现在在咱的手里,咱一路向西,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咱朱重八造反那天就过誓,要么不反,要么就做天下最的反贼,反出一片天来!” “你在地下老实呆着,别他娘的作妖!老子将来站住脚,有了出息。在你老家,找一个郭家族中的血脉,继承你的香火,让你不至于绝后。不然~~~~哼~~!” 一阵风吹过,几缕黑色纸灰在坟前飞舞盘旋。 最后,在朱重八冷冷的目光中,悄无声息的消散。 朱重八慢慢站起身,打扫下身上的尘土。 “咱当和尚的时候,佛都敢骂!” “现在提刀子砍人,还怕你个死人!” ~~~~~ 金陵城,乌衣巷。 据说,是先有乌衣巷,才有的金陵城。 谢家的宅子,就在这里。 一座外表普通,里面却是雕梁画栋,精美绝伦的宅院。 谢富安从房里探出头,四处看了看,整理下头上的帽子,然后蹑手蹑脚的出来。 走过长廊,走过花园,马上就是前院。 “小~~~少爷!”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谢福安的脚步停住,俊俏的脸上露出几分懊恼。 身后,一个圆滚滚的丫鬟歪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年月很少有胖人,更很少有这么胖的。 丫鬟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岁。圆滚滚的脸上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或许是太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成了一条缝隙。 说话的时候脑袋依旧歪着,可是圆圆的脑袋上好像找不到下巴,似乎融入到了脖子里。 露出来的手臂白白嫩嫩,像是莲藕一样一节一节。 但是声音,却是甜甜的。 “您又要出去乱跑,老爷找你呢!” 谢福安翻个白眼说道,“知画,你又和爹说我乱跑?” 丫鬟叫知画,胖乎乎的手臂捂着嘴巴笑笑,“少爷,你本来就不能乱跑啊,外面那么乱,你长的那么俊,万一被人抢去做了压寨夫人,怎么办?” 谢富安撸起袖子,“哦,你这丫头敢笑话本少爷,吃我一拳!” 一胖一瘦,一主一仆两个人追打嬉笑,从前院到后院。 不知不觉院里的景色变了,刚才还是富丽堂皇,现在确实古朴大气。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书房走出来,正看到笑着大闹的谢福安,摇摇头,大声斥道。 “你都多大了,还整天没个正形!” 谢福安见到此人,马上停住,乖乖的走过来,毕恭毕敬,“爹!” [笔趣阁 .biqugexx.co]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金陵巨富,谢家的家主,双名广坤。 瞅瞅自家的孩子,虽然脸上恭恭敬敬的,可是眼神却古灵精怪。谢广坤叹了一口气,“你进来!” 随后,二人进了书房,谢广坤开始数落,“安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那朱五也是你能招惹的?他是杀人不眨眼的贼寇,咱们躲都来不及,你为什么要往他身边凑?你这是与虎谋皮,真把这头猛虎惹急了,他一口能把咱们谢家吃得干干净净!他要钱你给钱就罢了,为何还要给你舅舅写信,要造船的工匠?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是私通反贼,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爹,咱家抄家灭族的事,不是总干吗?再说了,不是你的说的,这年月无论是官还是贼,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谢富安满不在乎的说道,“那个朱五,想吞了咱们这些有钱人家,早就下手了。他那人,还是挺讲理的!” “你~~~”谢广坤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是反贼,杀人无数,吃人不吐骨头的反贼,你居然说他讲理?天下多少人因为他而死,他手下的人命,比这金陵城的人都多!”说着,颓然坐在椅子上,“哎,这些年,是我把你惯坏了。好好的女儿,我昏了头当儿子养,哎!” 谢福安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 朱五说的没错,这谢福安的确是个女儿身。 金陵的谢家一脉单传,到了谢广坤这代妻妾无数,却只有这一个女儿。真是爱到了骨头里,这世道女子身份不易,所以从小当成儿子养。谢母去世之后,谢广坤对这个女儿的疼爱,更是达到了顶峰,要星星不给月亮,久而久之,这孩子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谢广坤又叹气道,“你这么大了,总像个男人一样也不是办法,说不定哪天就惹出什么大祸来!下个月,你表哥来金陵,我看,你俩早点把婚事办了,我也能省点心!” 谢富安本来装模做样的听着,突然跟踩了耗子尾巴似的叫起来,“沈万三要来?不行,我绝不嫁给他。” “你表哥和你的事,是你娘活着的时候定下的,谁也改不了!” “他~~~他家里妻妾成群,人品不好!”谢富安嚷嚷道。 “男人三妻四妾怎么了?哦,你拖到二十多岁不嫁,人家大小伙子找几个暖房的不行?”谢富安眼珠转转,“不行,我要是嫁给他,咱们谢家的产业不就全便宜沈家了吗?这可是几代人的积蓄,你就这么舍得!” “我早就和沈家说好了,你们的长子姓谢,生下来就养在咱们谢家。”谢广坤惆怅地说道,“哎,谁让我没儿子呢?” “那也不行!” 完了,完了! 谢富安心中叫苦,看这样老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外孙子当孙子养这样的事都定下来了,这婚事是真的推不过去了。 怎么办呢? “行不行的,不是你说的算的!”谢广坤看着女儿六神无主的模样,心软说道,“儿啊,人都有这么一天,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爹宠了你二十余年,不求你回报,只求你平安~~~~” “这婚事结不成!” 谢福安打断父亲,大声的说道,“爹,你给沈万三去信,让他别来,除非他想死!”“为何?”谢广坤惊道。 “我~~~朱五说了,只要沈万三敢来金陵,朱五就扒他的皮?” “啊?”谢广坤站起来,问道,“这事,和朱五有什么关系?” 谢富安眼睛转转,“朱五~~~朱五~~~朱五看上我了~~~!!!” 说完,转身撒丫子就跑,只留下呆愣原地,几乎石化的谢广坤。 “朱五看上你!??” 谢广坤呐呐自语两声,突然原地跺脚,大声悲鸣,“谢莲儿,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祖宗啊,开眼吧!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闺女啊!” ~~~~~~ 四十一 称王? “早在攻下定远的时候,我就说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总管议事厅中,定远军的文臣谋士,李善长,冯国用,胡惟庸,汪广洋,陶安等等,还有降官之中选拔出来的民政人才,数十人正襟危坐,听着朱五似笑非笑的说话。 朱五站在主位的边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书,笑道,“这三项就是咱们定远军安身立命的方向。一,治理好我们自己的地盘,二,准备今后长期征战所需的粮草军备,三,不图虚名,求实效,不让咱们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成为天下的众矢之的!” 说着,朱五晃晃手里的文书,笑道,“可是昨天,有个书生上了一份文书,让我称王?” 嗯?座下的问文臣们一阵骚动,李善长等人相互对视,彼此目光之中多是愕然。显然,他们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 “城池不过十,军民不过百万,就称王?”朱五笑道,“这是让全天下都笑话我朱五,不自量力吗?” 占据金陵之后,朱五才明白为何后世的大领导大人物都那么忙。哪怕有无数人帮助他分担,但无论是民政还是军务都忙得不可开交。一会是两岸的军士屯田,一会是流民的安置,还有工匠坊那边时不时也要去看看。火炮造得咋样了,新战船什么的进度如何了。 还要时刻盯着朝廷的动向,训练士卒不敢懈怠,时刻准备着打仗。 他是定远军的头,唯一的头,所有的事情都要经过他的批准点头。所以他这一个头,两个大。 偏偏这个时候还闹出这么一个笑话,一名新投奔过来,叫杨宪的青年书生,在人口清查的文书结尾,居然鼓动朱五称王。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但是朱五心中,并没有什么不块,此时说出来,也只是当个笑话讲讲,甚至连名字都没提,可是上书的书生却自己坐不住了。 杨宪位于文臣座次的末尾,红着脸站起来,大声道,“总管此言差矣,下官以为,总管必须称王!” 李善长等人回头,原来是他! 杨宪是山西人,客居南方。不同于其他读书人忸忸怩怩的投效,占据金陵之初,朱五的招贤榜贴出去,这人就自己来了。 此人也确实有真才实学,在李善长的手下,安排的政务都做得井井有条,甚至因为他不是淮西的读书人,干的都是苦活累活,可以也任劳任怨。 杨宪典型的北方人长相,方头大脸。朱五上辈子也是北方人,颇有好感,笑着在主位坐下,“那你说说,我为啥非得称王?” “总管坐镇金陵,此乃龙蟠虎踞之基业,定远军麾下带甲士卒十万,如狼似虎。不出几年,势必席卷江浙!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敢问总管,若不称王,何以让麾下士卒安心,何以让我等臣子归心,何以让东南百姓臣服?” “这~~~”朱五之是顺口一说,没想到这杨宪直接长篇大论起来。 “再者,总管说不图虚名,不想成朝廷的心腹大患。可敢问总管,总管以为现在就不是朝廷的大患了吗?” 杨宪接着大声说道,“下官一个读书人都知道,北刘南朱。刘福通看似声势浩大,可是在蒙元的心腹之地,需硬抗蒙元铁骑。总管身处南方,天下财富汇聚之地,麾下两淮精兵如狼似虎,除非朝廷上下都是瞎子,不然如何会看不见?” “高筑墙可,广积粮也可,但是不必缓称王。既然总管已经名动天下,何不干脆上王号,称天命!早日定下君臣大义,方可安抚东南百万军民!” “一派胡言!” 李善长见杨宪唾沫星子横飞,出言呵斥道,“刘福通转战河南,麾下将士数十万,亦不敢称王,总管刚刚占据金陵就称王,这不是把总管推到风口浪尖了吗?” “刘福通以邪教蛊惑人心,自然不敢称王。”杨宪出口反驳,“总管出身微寒,为天下穷苦百姓请命,高举义旗,身负民望大义,得位最正,为何不能称王?” “等等!” 两人针尖对麦芒,文官们窃窃私语,两边都有道理。 朱五不愿意听到两人争论,出言制止。 其实他心中也在沉思,杨宪说的不无道理。 这么多人跟着自己造反,图什么? 那些流民乞丐出身的老兄弟,一开始是为了兄弟义气,愿意为自己出生入死,现在呢?那些后投靠的文臣武将呢? 这年月只要能打仗,在哪都是喝酒吃肉,潇洒快活,自己这规矩又多,人家图什么?现在的定远军不只是贼了,自己割据一方,天下谁也管不着!人家图的是日后的富贵,今后的前程。 不给人家点希望,人家凭什么接着给你卖命? 想到这里,朱五心中苦笑,称王真的不行,可是自己这个大总管的名头好像也有点太小家子气了。自己的名头卡在这里,手下人怎么升? 朱五摇摇头,笑着对杨宪说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现在绝对不是称王的时候。你看徐寿辉彭和尚,成帝之后被蒙元的百万大军围攻,现在还憋在大别山里。 蒙元再昏聩也是有底限的,只要不称王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他面上好看就不会往死里打咱们!等到咱们可以正面硬抗朝廷的时候,称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说着,对座下的文官们笑道,“老家有句话,饺子都在锅里了,掀盖着什么急?” 这话,让众人一阵轻笑。 其实文人最为功利,爱虚名,野心往往比拿刀砍人的武夫还要大,心思也更重。 杨宪的观点不是他一个人能的观点,他应该说到了一部分人的心里。朱五这话也是给这些人吃了一颗定心丸,称王早晚的事,你们急啥? 不过,对于杨宪这类人还是要给些甜头,朱五想想,“你下现在管的是清查人口是吧?”“是,总管!”杨宪毕恭毕敬的说道,“金陵城中人口不难清查,城外农人却是不大好查。蒙元暴政日久,地方大户又贪婪无度,多有隐藏人口田亩之事。” “这事我也头疼!”朱五点头说道,“蒙元除了田税还要交人头税,久而久之,为了躲税,百姓干脆把地交给大户,自己甘做佃农。” 说着,朱五又站了起来,走了几步说道,“现在咱们把朝廷的苛捐杂税都废了,只留下田税,种多少地交多少税,人可以跑,地跑不了。但是百姓还不知道,地方大户也不愿意让百姓知道。 这样,老李,咱们单独建一个机构,专门请查田亩人口,像百姓推行咱们的政策,就让杨宪挑头,可以吧!“ “主公明鉴!” 李善长点头道。 一旁,肃立的杨宪激动不已。 古往今来,天下的问题就是土地问题。 定远军的未来,其实也就在土地上。 如此重任交给了自己,这是入了总管的法眼。 不等他表达忠心,就听台上,朱五继续问道,“老李,士卒屯田的事,怎么样了?” 四十二 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屯田是重中之中,关乎定远军的为来。 光靠劫掠和朝百姓征粮,任何的军事势力都不可能长久。 这个时代,大规模的职业士兵,养得起一时,养不起一世。 历史证明,想站住脚,走得稳,必须要屯田。 在这一点上,李善长和朱五不谋而合。 如今定远军的战兵将近七万人,定远和州各五千,当涂又一万,郭兴带去攻打镇江一万五千人。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大量的降兵。 降兵,短时间内朱五没打算让他们上战场,在江南没有完全稳固之前,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淮西子弟。江对岸,无数活不下去的淮西男儿,就是定远军源源不断的兵源。 所以,他们最直接任务就是屯田,种地。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繁琐细致得让人头皮都麻。 等到朱五和文官们,安排完屯田的事宜,转眼就是下午,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了。 (最近的情节已经很平淡了,所以这里有很多长篇大论屯田巴拉巴拉的东西,我就给删掉了!) “蓝玉,弄点吃的!” 送走了这些文官,朱五灌了几口茶水,冲着门外大声喊道。 “五哥,那个姓谢的来了,等您半天了!” “嗯~~~?让他进来吧!” 说实话,朱五顶不待见这位女公子,只是人家上次说要从福建调造船的工匠过来,伸手不能打笑脸人。 “朱总管!” 谢富安人模狗样的进来,拱拱手,“叨扰了!” “有啥扰不扰的,坐!” 此时蓝玉端了饭菜进来,朱五笑道,“吃没吃呢?没吃一块?” 几个蒸得开花的杂面馍,一碗菜汤,几块咸菜黑乎乎的。谢富安之看了一眼,脑袋就摇得拨浪鼓似的。 “福建你舅舅那有消息了没有?造船的事儿?” 朱五也不含糊,咬了一口馍,嘴里边嚼边问。 拳头大的馍,他一口就咬下去半个,他那嘴咋那么大?嗓子眼咋那么粗? 谢福安咽了一口唾沫,“还没消息,不过也应该快了!我办事您就放心~~~~~~~” 正说着,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朱五口重,咸菜配漫头不过瘾。抓起几瓣生蒜头,也不剥皮,上面咬掉,从下面往上咬,就跟嗑瓜子似的嗑了起来。 卡哧!卡哧! 谢富安唾沫都有点咽不下去了,仿佛自己的唾液里都带着辣心的味儿! 我地天! 他居然生吃大蒜,还一次吃那么多? 这蒜一般,没有独瓣蒜过瘾。就着馒头嗑了半头,嘴里才感觉有点滋味。端起菜汤咕噜几口,往下顺顺,见谢富安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咋了?” “阿~~~~您这么大一个总管就吃这个?”谢富安终于把唾沫咽下去,问道。 朱五笑了,“你以为我跟你似乎的天天山珍海味?我也想吃,吃不起啊?我手底下十几万张嘴呢,花钱如流水!” “那也不至于就这样~~~~” 朱五放下汤碗,“弟兄们吃啥,我跟着吃啥。”说着,晃晃手里的馒头,“尝尝!” “不不不~~~~!”谢富安连连摆手,可是不知怎地,肚子里却忽然咕噜咕噜~~~~~~ 随后小脸一白,欲哭无泪,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时候叫了呢! 这叫什么事?他要是硬把馒头给我,吃还是不吃? 朱五也不禁哑然失笑,这丫头,除了有点傻,有点楞之外,还真是有点可爱。 心中忽然一软,把馒头放在一边,“听说金陵城的鸭血粉丝汤配芝麻烧饼不错,走,我请客,咱们外边吃去!” 说着,不由分说的拉起谢富安,两人并肩往外走。 臭男人,又动手! 谢富安想不动声色的摆脱朱五的大手,可是还没有所动作,朱五的大手已经顺其自然的搂住他的肩膀,两人就跟好哥们似的往外走! 谢富安,懵了! 朱五带着蒜味的大嘴在他耳边嚷嚷,“实话告诉你,我长这么大还没花钱请别人吃过饭呢?” 若有若无的蒜味,在飘荡。 耳朵边上的热气,吹的心痒痒。 谢富安,傻了! 正此时,二人出了房子,守护在外的蓝玉对亲兵们说道,“跟上五哥~~” “不用了!” 朱五恶作剧成功,心里隐隐有些高兴,“我们就在这附近,一会就回来!” “那也不成,五哥~~~” “朱玉呢,让他跟着我!”见蓝玉坚持,朱五眼角瞧见角落里端着个大碗,吃得稀里哗啦的朱玉。 “爹,俺在这呢!”朱玉端着碗,颠颠的跑来,鼻子底下两条鼻涕跟着一甩一甩的,咧开大嘴问,“爹,啥事?” 谢富安脑子刚刚清醒过来,直接推开朱五,又楞了! 爹? 儿子? 看看朱五那张年轻的脸色,心中忽然有些恼怒。 你他么不说没成亲吗?这儿子哪来的? 于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哟,朱总管,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认的,假子!” 朱五背着手,悠哉的往前走,“再说你什么眼神,我才多大?这么大的儿子提前用大棚扣出来的?” 谢富安只听懂了前半句,后半句一头雾水。 刚想问问,之间朱玉咧开嘴,正赶上他这时候换牙,门牙缺了一个,说话有些漏风,“苏~~~” ~~~~~~~金陵城虎踞龙盘,千年古都的气象,自然不是淮西那些苦哈哈的城池能比的。 出了大营走到街上,满目都是川流不息的人流,满耳都是清脆嘹亮的叫卖吆喝。行人如织,身上的衣衫也都大多光鲜亮丽,绫罗绸缎不绝于目。 等到了最繁华的地带,更是繁花似锦一样的热闹。哪怕朱五见过了后世的高楼大厦,此刻也是眼花缭乱。他来这世界上这么久,除了要饭那段时间之外,还真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后世的高楼大厦就是看着热闹,其实和百姓一点相干没有。而此时闹事,人挨着人,话连着话,才是一副真情实意的生活画卷。 怪不得,古人经常能写出啥东风夜放花千树之类的璀璨的诗词,原因是我们的过去,无论从哪个方面,都璀璨得一塌糊涂。 眼前这副喧嚣的繁华还是在这乱世中,要是太平盛世,这金陵城又该什么样子呢? 想到此处,再看着眼前的美景,朱五有些痴了。 ~~~ 最近一段时间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再次感谢诸位小伙伴,对小二的支持。 这时候,很多长的特别帅的书友久要问了,二哥啊,你啥时候爆啊! 这个月过去了,下个月每天三张,不少于八千字,谢谢大家的支持。 四十三 “鸭血粉丝汤也就吃个新鲜!” 谢富安和朱五在闹市之中闲逛,朱五觉得眼睛不够看。谢富安对金陵的吃喝玩乐,却是如数家珍。 “小吃,还是上不得台面!金陵菜起源于先秦,讲究七滋七味,鲜、烂、酥、嫩、脆、浓、肥,酸、甜、苦、辣、咸、香、臭~~~~~ 金陵人喜欢食鸭。桂花鸭,盐水鸭胗,美人肝,松鼠鱼,凤尾虾~~~~ 前面有家**斋,鸭子做得还算可以。 **斋的东边就是红袖街,虽然比不上秦淮河上的绝代芳华,可也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味儿~~~~~” 谢富安正说得涛涛不绝,忽然手臂一疼。 又被朱五的铁手拽住,拉着就往前跑。 你这朱五,就不能好好说话,总动什么手? “朱总管~~~~?” “羊汤?” 朱五大笑着把谢富安拉到一个旮旯的小店门口,指着幌子大声笑道,“你看,羊汤?金陵城也有羊汤?” 说着,不管谢富安乐不乐意,拉着他就往里走,“大老爷们喝什么鸭血汤,要喝就喝羊汤,羊杂汤!” 旮旯的小店说不上脏,但更说上不干净,屋里满是烟火气,几个魁梧的汉子端着大碗,呼噜噜喝的一头汗,满屋都是羊肉味和吧唧嘴的声音。 掌柜的刚给一个客人加了一勺羊杂,回头只见两个公子拉拉扯扯的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厮。 “朱玉你也坐!” 朱五拉着谢富安坐下,顺脚踢给朱玉一个凳子。 羊汤店掌柜的过来,“几位,要点啥?” 正宗的淮西音,听着亲切,于是朱五也用淮西方言回道,“羊汤,羊杂汤,烧饼糖蒜~~~” “咦~~~老乡!” 掌柜的睁大眼睛,笑道,“你坐着,俺给你盛汤去,管饱!” 看着掌柜的边上麻利的忙活,朱五笑道,“老乡,你是淮西哪的?买卖咋都开到金陵了?” “这可说来话长~~~~”掌柜的说着话,手上不停。 奶白色的羊汤在碗里翻腾,加上一把绿色的芫荽,热气腾腾的两碗汤放到了桌面上,用勺子搅一下,里面满满的干货,显然是看在老乡的份上,掌柜的多给加了不少肉。 这样一碗汤,光是看着就能驱赶走江南冬日的湿寒。 “俺家几代都是开羊汤的,到俺这代不中了,不是手艺不中,是这世道不中!去年那阵,咱淮西老家都快人吃人了,哪还能开买卖!” 掌柜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儿,“来,加点!胡椒!” “就要这个味儿呢!”朱五笑着把碗挪过去,掌柜的小心翼翼的撒上些胡椒,朱五用筷子搅和几下。 随后把筷子放嘴里,啧啧,嘬了几下,吧唧下嘴,“美!” 看着有些愣神的谢富安,“吃呀,楞啥?” 见谢富安不动,朱五直接把自己调好口味那碗推了过去,“来,你喝这个,要是淡了自己加盐!” 谢富安脸上露出比哭还那看的笑,看着比他脑袋还大的碗,不知道怎么下嘴。 掌柜的笑道,“这后生不像咱们淮西人,太嫩!” 一口汤进肚,浑身都暖和。喷香的羊肉稀烂,咬一口烧饼配上糖蒜,那滋味,无敌了! 此时朱五不禁想起在后世一本颇为高端的杂志,故事会中,一个诗人的话。我们华夏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自己的母语,忘不了家乡的味道。 “香!”朱五连汤带水的吃着,笑道,“掌柜地,你还没说你咋把铺子开到这了呢?” “这,还托了咱们淮西朱总管的福!” 跟我有关系? 朱五有些诧异,对面谢富安不解的目光也看过来,只有朱玉捧着比他脑袋还大碗,吃得稀里哗啦。 “咱们淮西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了,老百姓根本没活路。你想想,自古以来杀官造反的,谁把人命当回事儿啊!” 掌柜的一本正经的说道,“也就是咱们朱总管,咱们淮西的后生,念着乡情,不许手下的兵马祸害百姓!不杀人,不抢东西!让咱们这些百姓有条活路。”说着,掌柜的有些唏嘘,“俺听说,濠州的义军为了粮食,把安丰城都给洗了,作孽啊!” 这事朱五知道,乱世中,人吃不上饭就别谈什么仁义。定远军军纪好,是一直以来没缺粮,要是真要闹上饥荒,手下的兵马不抢百姓才怪。 谢富安想想,“掌柜的,朱总管仁义和你把铺子开到金陵城,有啥关系?” “你听俺接着说啊!”掌柜的来了谈性,笑道,“俺看清楚了,这世道想活下去,就得跟对人。朱总管占了和州,俺的铺子就开在和州。朱总管占了金陵,俺就把和州的铺子折腾了,到金陵兑了这么一个小店!” “你就这么信这位朱总管?”谢富安哑然失笑,问道。 掌柜的不乐意了,“俺们淮西人不信俺们淮西人,信谁?这都多少年了,俺们淮西才出朱总管这么个英雄人物!你不是俺们淮西人你不知道,朱总管说啥,俺们淮西人就干啥!你看朱总管手下那兵,哪个不是俺们淮西的?和州城外山上的英烈墓地,埋地都是俺们淮西后生的忠骨!” 手中的汤碗忽然特别沉重,心中的温暖更加热烈。 我是一个活不下去造反的人!受上沾满了无数无辜的鲜血,人命!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就因为不乱杀人。就受到家乡父老如此的爱戴,有愧啊! 朱五在低头沉吟,对面谢富安的眼神却不住在他脸上打量。似乎在想着,这个粗鲁的家伙,哪有半点英雄的样子? 嗝! 边上,朱玉放下喝的干干净净汤碗,突然打了一个饱嗝。 “吃饱了?” 朱五笑道,这孩子就跟饿死鬼托生似的,小肚子就是个无底洞。 “嗯!”朱玉答应一声,突然间似乎想起来什么,眼圈红了,“俺老家那边冬天也得喝羊汤。去年俺奶还给俺们煮过,今年~~~~俺家都没人了!” “恁家是哪?”掌柜的好奇问道。 朱玉抬头,“河南,祥符!” 掌柜的叹气,脸上露出些怜惜,“娃啊,好好活着吧!俺从小听老辈人说,咱这华夏大着呢,人几辈子都走不到头,人多到数不过来,咱这边是中原! 可是只要一闹灾,他娘的就可着咱们这些这地方闹,旱灾水灾天灾**,日他娘的!” 说着,拿起朱玉的碗,“俺再给你添点,你慢慢喝!” 这个时代安徽本就属于河南江北行省,两个地方其实有很多的共同点,最直接的就是,多灾多难。 河南靠着黄河,黄河不高兴,老百姓就倒霉。 安徽这边靠长江,长江不高兴,老百姓就的死。 又是南北必经之地,从大金到蒙元,几百年来不停的打,不停的杀。 人死了一代又一代,家乡越打越穷。 谢富安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看着朱玉的目光不禁有些柔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人,怎会知道普通百姓的疾苦。 就此时,羊汤店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 “哎~~这有羊汤,日他娘的,正好咱们兄弟喝一口热乎的!” 朱五抬头,门口五六个穿着定远军战袄的士卒,旁若无人的进来。 定远军的士卒是有假期的,这几个一看就是放假出来溜达的,手里没有兵器,可是脸上红扑扑的,想必已经喝了不少。 有食客见到这些大兵进来,赶紧躲得远远的。定远军的军纪虽然好,不杀人不抢劫的,可是谁没事去招惹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 朱五只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下去,假装没看见。 随他们吧,只要不触犯军法,不伤害百姓,随他们乐呵。 几个士卒坐下,一听掌柜的口音,又马上大呼小叫,“哎,老乡!” 家乡的子弟,掌柜的羊汤羊肉饼子咸菜,流水一样的送上来。 “吃完了吧!” 其实谢富安那碗汤都没怎么动,朱五从身上掏出几个钱来,“掌柜的~~~”正在此时,门口又是一阵嘈杂,又有几个定远的士卒兴高采烈的冲过来。 “几位是放假出来溜达的的?” “弟兄们,前面红袖街让常,朱二位统领给包了,让弟兄们随意快活!” 常朱?常遇春?朱进伟?红袖街? 就是风月一条街!他俩包了,搞什么名堂? 四十四 人欲 金陵,千年古都。 千年以降,无数铁血男儿为保南渡的汉家衣冠,为这座城池抛头颅洒热血。 千年以降,更有无数仁人志士,隔江相望华夏北方,立志北伐冲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 但同时,金陵还有另一个称呼,金粉之地。 东南财富文化汇聚之地,潇洒的文人士子在这里夜夜笙歌,吟诗作对。无数代读书人,或是借酒浇愁或是怀才不遇,或是肆意人生,对酒当歌,在这城里纵情声色,让这座城池越的纸醉金迷。 红袖街,满街红袖。 街上是一家家连着的青楼小院,除了秦淮河外,这里是金陵文人士子,达官贵人的最爱。 往日这条街,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游人们走在路上,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见楼上依窗而笑,半遮面的美娇娘。 现在,这条街却是一片肃杀,一片沉寂。 没有兴致勃勃,兜里装着真金白银的文人墨客。反而到处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凶神恶煞,怕是有一两百人,这些穿着铁甲的定远士卒把这条街围死了,不许出入。 红袖街最大的红袖楼,院子的老鸨,大茶壶,管事的还有那些绫罗绸缎,水灵灵的姑娘,跪了一地。 院子当中,两个汉子大马金刀的坐着。 一个满面虎须身材魁梧,看一眼就觉得心惊肉跳。 一个只有一只手臂,脸上脖子上蜈蚣一样的刀疤,还泛着肉色,一看就知道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朱进伟脸上冷笑,看都没看跪着的人,冷冷道,“谁打了老子的兄弟?” 地上跪着的人,忙不迭的磕头轻罪,哭泣饶命之生声不绝于耳。 “装可怜?”朱进伟脸上的冷笑更甚了几分。 常遇春喝了一口酒,不屑的道,“兄弟,何必跟这些婊子废话,洗了这鸟院子!” 这话一出口,当场有几个女人吓昏了过去。 朱进伟又是冷笑,“洗是不能洗的,五哥的军法不是闹着玩!可是这些人,折辱咱们的兄弟也不能这么算了。”说着,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饼子,铛的一声仍在地上,“他娘的,不过是群出来卖的,还卖出脾气来了。看不上我们这些丘八反贼?” 随后,朝身后大声喊道,“来人,去街上把今日休假的兄弟都找来。今儿这红袖街,老子包圆了,随便快活,别想着给老子省钱!” 士卒们哄笑起来,跪着的人面如死灰。 青楼不一定就是妓院,这里面的说道多,玩法更多。可是和这些拿刀的人说不清楚。要真是让这些大头兵使劲的霍霍,红袖街就完了。 “且慢!” 忽然有个胆突的声音响起,楼上一个书生走下来,装着胆子说道,“这位将军,青楼不是妓宅,您~~您不能强买啊。再说,这街上好多姑娘都是卖艺唱戏的,您这~~~” “卖艺不卖身?装什么黄花大闺女!” 朱进伟撇嘴笑道,“谁还不知道戏子怎么回事?表面上冰清玉洁的,背地里还不是别人的玩物?哦,有钱人玩得,老子的弟兄就玩不得?老子又不是白玩。怎么?这世道卖身的都要挑人了?他们就那么金贵?既然他们金贵,好好说就是,俺们也不强求。为啥装成人上人的样子,肆意侮辱俺的兄弟!” ~~~~~ “咋回事?” 羊汤馆里,一群定远士卒凑在一起,兴高采烈的议论。 旁边,朱五也立起了耳朵。 定远军不许强抢民女,但是不禁止花钱找! 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天王老子也管不了啊! 怎么今天好像闹出事来了,还是从常遇春和朱进伟,这俩人哪个都不是安分的主,几天不惹事,浑身难受。 “朱统领大伙都知道吧!” “知道阿,和州一战断了一只胳膊,让官军砍得血葫芦一样!” 朱进伟原先是千户,现在因功升任统领,这些士卒说的就是他。 “今儿朱统领手下一个兄弟生日,朱统领就赏了他点银子,让他自己出来快活!” “这兄弟不知怎么就走到红袖街去了,进了一个院子叫了一个姑娘。” 说到这,这些定远的士卒都嘿嘿笑了起来,饱暖思那啥,都是壮男子,不找才稀奇呢。 “可是没想到竟是家黑店,咱们那位兄弟花了十两银子居然连手都不给摸,就他娘的给唱了几曲。” 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店里的定远士卒都叫骂起来,“镶金了?十两?手都不給摸?皇上的老娘?黑店!” “所以,咱们这位兄弟就不干了,和那店家闹了起来。谁知道他娘的金陵城这些开院子的豪横得很,骂咱们兄弟没钱就别装大头蒜,说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的身份,头牌姑娘也是你这穷汉敢想的?给你唱几小曲你就是祖上积德了!” “咱们定远军的兄弟哪有好脾气的,当场就打起来了。谁知道那家院子里的护院都,竟然把咱们兄弟打伤了!” “朱统领得着信,带着亲兵就过来了。巧的是常统领也在附近吃饭呢,就一起过去了。两位统领说了,今儿只要是在街上的兄弟,都可以过去,想他么玩谁就玩谁,他们给钱!” “走,走!”士卒们叫嚷起来,“敢辱没咱们定远军,今儿非玩死他们!” ~~~~~ “诶!” 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朱五,无声的叹气。 这都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 无非就是定远军的兄弟想找个乐子,却进了高消费的场所。 钱花了,事办不成,还让人家打骂一顿! 这事放谁身上都得怒,何况定远军这些死人堆里打滚的**! 宰了他们都不解气! 这也就是遇上了定远军,乱世中别的军头的兵,早把那院子屠了十七八回了。 不过,朱进伟也够坏的,包场? 他想干啥? 打了定远军的人,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但真是按照朱进伟的意思,让弟兄们随便玩,那可就是无遮拦大会,说不定还得闹出什么笑话! “你不去看看?” 谢富安眨着眼问道,脸上满是好奇。 朱五也没心思吃了,放下碗,“看啥?” 随后,朱五对朱玉说道,“去,你去给朱进伟传话,让他差不多就行,别过火!” 说着,又摇摇头,“还是我亲自去吧!这一天,竟不让我省心!” 他苦笑着往外走,谢富安带着朱玉,一脸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跟在后边。 四十五 狂欢 “兄弟们,敞开了随便玩,哥哥我给银子!” 红袖楼里,朱进伟站在桌子上,满是伤疤的脸上带着狰狞的,极其嚣张的狂笑,眼神中满是狂野。 脚下几口打开的箱子,里面满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有铜钱,每次朱进伟大笑之时,都会把银钱扔得漫天飞舞。 朱五这些老兄弟不缺钱,每每打下一个城池,朱五都大把的银子的赏赐他他们。 他们缺的是狂欢,缺的是放纵。 长期徘徊在生死边缘,连血液中都桀骜的野性。出身微寒,拿刀之前天地都不愿意收容的流民乞儿,每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心中的善恶早就模糊了。 即便是约束他们的军法,他们也分不出其中的含义。只知道,那是他们的领袖不允许他们做的事而已。 此刻的红袖楼中,一片狼藉。 一些胆子大的士卒在朱进伟的怂恿下,扛着面容姣好的女子就钻进房间,一时间,士卒的狂笑和青楼女子的尖叫,惨叫此起彼伏。 红袖楼完了! 就算是几个大钱就能解决一次的妓寨,也没有这么玩的。 地上跪着的老鸨们欲哭无泪,心里却在滴血。今天过后,金陵的风月中再也没有红袖二字了。 就在他们瑟瑟抖之时,朱进伟慢慢走到他们面前,低下头玩味的看着这些徐娘半老的老鸨们。 鬼门关上走一个来回,死人堆里打滚。 朱进伟的目光仿佛冰冷的刀锋,在这些人身上打转。 突然,伸出手,捏住一个老鸨的下巴。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老鸨一辈子在欢场中打滚,目光楚楚,泪眼朦胧,“爷~~~” “呵!” 朱进味冷笑一下,刷拉! 只有一只手,缺依旧力大无比,直接撕开老鸨的衣衫,露出雪白细腻的肩头。 “啊!!爷爷!”老鸨一声尖叫。 “有点意思!” 朱进伟再次大笑,“弟兄们乐呵着,哥哥我也去快活快活!” 说完,扯着老鸨的头,在地上托行,朝最近的房间而去。 那老鸨徒劳的挣扎,双腿在地上踢腾,可是看起来不过像一只羊羔儿一样。 “你不管管?” 躲在朱五身后的谢富安早就没了刚才看热闹的样子,反而紧紧贴着朱五的身后,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这也~~这也太不像话,太不把人当人了!” “这些不争气的!” 朱五心里暗骂,他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看在眼里。 其实在他心中,根本没觉得手下的士卒祸害妓院有错。这世界上,也不会有哪个统帅,因为手下在妓院开无遮拦大会,而处罚谁! 而是觉得,这些兄弟不应该光天化日,大张旗鼓。 ~~~~~ “住手!” 突然之间,一声大喝。 腾腾腾!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外面传来,红袖楼里的狂欢了瞬间停滞。 朱进伟扯着老鸨的头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看向门口。这些人朱五的老兄弟,在不知不觉之间把朱五的习惯变成了自己的习惯。每当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总是会眯着眼睛。 “胡惟庸!” 来人正是定远军的行军司马胡惟庸。 胡惟庸带着十几个甲士,从外面进来,见到满屋的狼狈还有许多不堪入目的画面,顿时目瞪口呆。 半晌,胡惟庸的目光寻到了盯着他的朱进伟,“朱统领,你就不怕大总管的军法吗?” 朱进伟满不在乎的冷笑,“老子花钱玩乐,犯了哪门子军法?” “这~~~~” 胡惟庸略微一愣,总管的军法里还真没有这一条。 “就算是花钱,也要问人家乐意不乐意吧!人家不乐意,你就是强抢!” “放屁!”朱进伟骂了一句,冲着手里的老鸨狰狞的笑笑,“说,爷爷玩你,你乐不乐意?” 老鸨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爷,没您这么玩的~~~~!” “老子给钱,爱咋玩咋玩?” 楼上一个粗犷的声音,赤裸着上身,满身黑毛的常遇春从一个房间出来,靠在二楼的栏杆上,似笑非笑,“胡司马,一块玩玩?” 他? 胡惟庸心里咯噔一下,朱进伟这一个滚刀肉混不吝就够呛了。 怎么还有一个不杀人不痛快的常遇春! 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真要为了一个青楼,告到朱总管哪里去? 似乎不大值当,这些人跟随总管一路出生入死,最多受点皮肉之苦。 可是自己,就真把这些人得罪得死死的了! 正此时,胡惟庸心里正在反辐思量。 边上,一直跪着的青楼管事们,忽然看到了救星一样。 “胡先生,救救我等!” “闭嘴!”胡惟庸眼神冷冷扫过去,不比那些厮杀汉的目光柔和多少。 朱进伟稍微错愕之后,哈哈大笑,“俺还纳闷,怎么胡司马来的这么快,看样子,你和这青楼的人是老相识啊?是常客?还是有别的猫腻?俺们这些拿刀的苦熬干休,你们这些动嘴皮的倒是逍遥。怪不得有人说,你们读书人的嘴,就他么活好!!!” 文臣武将,永远都尿不到一个壶里,永远都是隐隐对立的,永远都是面和心不和,永远都是看对方笑话的。 这是朱五最愿意看到的结果,要是手下人都一团和气,他这个总管才真的屁股不稳了。 可是此刻,朱五的眼神中骤然出现些杀机。 朱进伟的话没错,胡惟庸和这青楼肯定有关系,不然他为何要来。 想到此处,朱五的眼神愈冰冷。 听说这红袖楼原是这金陵城一个官员的产业,破城之后为了安抚人心,并未收缴这些降官的产业。 老子让你们安抚地方,不是让你们和地方打成一片! 才占据金陵,从造反的贼变成割据一方的势力,这些人就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 “朱统领,还是请你以定远军名声为重,以总管名声为重!” 胡惟庸正色说道,“玩这些青楼女子没啥,但是你带着人轮了这里,可不是啥好听的事!” “你他娘少拿五哥~~~~” 骂着,朱进伟的声音忽然变小,脸上的狰狞嚣张在瞬间褪去,“五哥~~~!” 所有人的目光望了过去。 朱五冷着脸,带着谢富安和朱玉,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走到院子里。 “大总管!” “五哥!” “大帅!” 院子里马上乱糟糟的叫起来,有机灵的士卒已经趁机溜了。 朱五直接在院子中,凳子上坐下,面无表情。 红袖楼刚才还是乱糟糟折腾不休,几个呼吸之间,马上安静下来,连女子的哭声都被压抑住了。 哪怕是刚才桀骜狂妄的朱进伟,常遇春也乖乖站在朱五身边,不敢再多废话。 这些人原本就是块而死的流民出身,跟随朱五起家,大伙就是一家人,朱五就是这个家里绝对的家长,权威不容侵犯,也没人敢侵犯他的权威。 “听说,有兄弟被打了!” 朱五淡淡的说道,事情的起因就是一个放假来消遣的士卒被这青楼的人给打了。 “是,五哥!不但打了,还骂了咱们,所以俺这才没忍住~~~” “谁打的!”朱五不听朱进伟的解释,问道。 朱进伟指着跪在地上的青楼管事等人,“他们!” 啪! 朱五抡圆了一个嘴巴,瞪着朱进伟,“知道是他们打的,还留着他们过年啊?”说着,挥挥手,“拉出去,砍了!” 话音一落,自有如狼似虎的士卒过来,拉着屎尿齐流的青楼管事等人出去。 随后外面阵阵利器入肉的声音,连点声音都没有,活人就变成死人了。 朱五身后,谢富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他居然问都不问,直接让人杀了? 他的心可真狠! 朱五又看了看朱进伟,“被打的那个兄弟呢?” 朱进伟揉着脸,朝院子里的房间喊,“小王,小王出来!五哥来了,你他娘的还搞个球?” 接着,楼上一阵胡乱的踢腾,一个二十许的精壮后生,胡乱的披着衣服从楼上下来,直接跪在朱武面前。 “总管!” 朱五看这士卒有些面熟,这人身材魁梧手长脚长。 古铜色的方方正正的脸上应该是挨了几拳,眼眶那有些淤青。 “你真是出息,让一群青楼的人给打了?”朱五有些很铁不成钢的说道。 “俺不是打不过~~~总管有军法不许杀百姓,俺是怕收不住手把他们打死!”这士卒抬起头,大声分辨,“就他们那身子骨,都不够俺一只手掐吧的!” 朱进伟也在旁边说道,“是啊五哥!小王是在定远就跟了咱们的老兄弟,家传的双刀武艺,哪次打仗都是冲在最前边,现在是俺麾下的百人队,马上就是千户了!要不是您有话不许滥杀,那几个人哪是他的对手!” 说着,舔着脸皮笑笑,“五哥你看,咱老兄弟为了守您的军法,受了这么打的委屈,俺不得给找回来?” 哐! 朱五又是一脚,咬牙骂道,“你还有脸说,这他娘的是啥好事?大白天的,让兄弟们轮着来!你害臊不害臊?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四十六 处置 对于定远军这些老兄弟而言,哪怕朱五的年纪没有他们大,也是亦兄亦父。 “你已是一军的统领,手底下万把兄弟的人,做事能不能稳重一点?非得由着性子来?非得闹腾得不可收拾?” 朱五有些苦口婆心,颇有些当面教子的味道,“他打了咱们的兄弟,折辱了咱们定远军,有一千个法子整治他们,你非得这么干?传出去,有心人歪歪嘴,就成了我朱五的兄弟纵兵劫掠,强抢良家!” 朱进伟头越来越低,这世道人都要个名声。他们这样的胡闹,名声受损的还是朱五。世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不定传成什么样子。 跪在地上的小王,铛铛连磕两个头,“总管,千错万错都是俺的错,你要罚就罚俺吧!” 朱五看看,在加上刚才朱进伟提醒,忽然想起来了。 这位兄弟叫王弼,善使双刀,定远人带着同乡入伙。和州一战也是身受重创,拼死把朱进伟从死人堆里抬出来的。(进伟兄弟,俺对你真没话说,未来为真捕鱼儿海的定远侯,是你的手下) 对于这样的老兄弟,朱五的声音就柔和许多,“我记得你,王弼。和州一战,就站在队伍的前面,两把双刀都砍卷刃了!” 王弼眼圈突然就红了,却咧着嘴笑,“俺就知道总管会记得俺!” “你小子也是有两个钱烧的!”朱五笑骂道,“有钱了不留着,到这地方花!”说着,想了想,“你在定远投军,咱们定远军的数次大战都参与过,按理说,功劳够娶媳妇了?” 说完,目光看向胡惟庸,有些不善。 朱五激励下属的一个标准,这么长时间以来,行军司马的份内事就包括给这些有功的士卒张罗成家,无论是流民女子还是百姓的女子,哪怕是妓寨里的女子,都可以。 不光是成家,和州的荣军农庄还有田地牲口分配,男人在军中效力,女子在家里种地养育儿女。 和州时曾办过一次集体婚礼,三军振奋无数士卒呼啸着为朱五效死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怎么王弼这样的有功基层军官都没选上? 王弼憨厚的笑笑,直接回道,“总管!俺有个同村的伙计,胳膊断了半截,拿不了刀了,俺就让他先成家了!” 定远军就是这样,不管是流民出身还是投奔的良家子弟,都是乡里乡亲的伙伴兄弟。所以,定远军才不管怎样都打不散。 闻言,朱五脸上笑容更盛,“好兄弟,够义气!”说着,拍拍他的肩膀,“等着,五哥肯定给你找个好媳妇!” 王弼挠挠头,朝刚才的屋子瞅了一眼,“俺就看上他了!”说着低下头,“俺上午从这楼下走,她正好在楼上,她冲俺一笑,俺魂都没了。俺就要她,刚才俺还和她说,给她赎身,不管花多少钱,俺掏!” 这~~~ 这个转折也太~~~ 万万想不到,这小子还是个情种。 “兄弟,你啥癔症?”朱进伟嚷嚷道,“青楼的女人就是看着好,水水嫩嫩的伺候人是把好手,过日子不中啊!她是会喂牲口,还是会种地?” 王弼争辩道,“学呗,她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爹娘给卖到这里了,谁天生就愿意做这个?” 完了,这小子是中了狐狸精的毒。 不过,这事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作为上位者,很多事其实不能只看表面。 朱五想想,朝地上瘫着的老鸨问道,“赎身多少钱?” “不~~~不要钱~~~”红袖楼的老鸨已经吓破胆了,这可是定远军的总管,金陵的主人。刚才楼里面那些管事的打手之类的,说砍就给砍了,今天能保住命就是烧高香了。 “那我做主,你既然喜欢就带走吧!” 朱五笑着对王弼说道,“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过阵子荣军农场那边安排妥当了,送到农场去。” “谢大总管!”天降大喜,王弼激动的又跪下了。 “记住,你们是我的兄弟,只要我能给的,决不吝啬!” 朱五环视一周,对周围的士卒说道。 随后又看看朱进伟和常遇春,笑脸变成了冷脸,“至于你俩,我该怎么处置呢?” 俩人都不说话,朱进伟是滚刀肉,说一次好几天。 常遇春则是心里根本没有善恶,他不祸害百姓就算难得。朱五说的话,听是听,认是认,就是不往心里去。 何况,对于自己的手下的爱将。朱五也不愿意用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小题大做,伤了下属的心。 这个时代的军队,没有信仰,也不可能建立起信仰,除非人人都是圣人。 纵横上下五千年,只有一只岳家军。 能不骚扰百姓,不像其他义军那样霍乱天下,甚至拿百姓当军粮,已经是朱五竭尽所能的结果。 这些些许的瑕疵,敲打敲打就过去吧。 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大总管也不能管天管地,管兄弟们的小弟弟。 只要忠于自己,为自己效死。 不就是霍霍了一家青楼么!算得了什么? 要是后世,这样的情形肯定是轩然大波,肯定无数人说青楼女子也是人,做人不可不有怜悯之心。 朱五只能说,高尚没有绝对的,只有相对的。 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道德标准,况且这个时代,一切都以利益为前提,任何事都是利益在前。 “玩了人家的姑娘,记得要给钱!” 朱五看着两人,缓缓开口,不过看着满地的银钱他知道,这些家伙还没龌龊到不想给钱的地步。 “明天修整一天,后天郭小三带着亲军为主,你二人为辅,安庆宁国徽州三城给我拿下来,拿不下来,提头来见!” 常遇春赤裸上身,喜笑颜开,刚想说,“无需他人,俺一人就可!”可是,见朱五盯着他,不由得背后寒,笑了笑,“俺谨遵总管的号令!” 兵就是狼,不能当成够养。喂不饱,喂太饱都不行,闲着就会出事。 郭英拿下了镇江,金陵的头顶稳当了。 现在让这两个人去拿下金陵的后背,早晚的事,不让这些**在有眼皮子底下乱来。 接着,朱五慢慢走到胡惟庸面前。 这个人要好好的敲打,当初那些和州他立下大功,但是这个人功利心太重,有时候手伸得有些长了。 “我让你们安抚地方士绅,不是让你们同流合污的!” 那边的士卒在瞬间退场,红袖楼里的兵走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满地狼藉。 朱五也不怕别人听见,一点面子都没给胡惟庸,直接的说道。 “你早就认识这家青楼的主人?是不是暗中~~~~?” “主公,属下的确认识这家的主人,但属下没有私心~~~当日大军进城,这家的主人奉银一万~~~” “我不管你有没有私心!” 朱五盯着他,“老胡,咱们好日子在后头,现在这些散碎银两,不值当!”说着,回头看了看雕梁画栋的红袖楼,“传本帅的令,从今天起,金陵城所有的青楼,歌肆给老子停喽! 这什么世道?还搞这些纸醉金迷的玩意? 还有,下午老子出来转悠,一路上看到不少酒肆,酿酒也停喽! 饭都吃不上,还酿酒?粮食嫌多给老子!” 说完,一甩袖子,留下馒头冷汗的胡惟庸,大步而去。 ~~~~~~ 四十七 打你 “等等,朱总管,您就这么算了?” 朱五大踏步往出走,谢富安在后面小跑着追。 “不然呢?”朱五脚步不停。 谢富安忽然加快几步,跑到朱五前面。 “你那些士卒把红袖楼糟蹋成那样就算了?我刚才亲眼看到,三个当兵的拖着一个女人进去,你~~~~你就这么算了?不追究了?” 朱五白了他一眼,“追究啥?又不是没给钱?” 这事,朱五不是没看见,是真的没办法追究,总不能因为多人运动就砍了几个士卒的脑袋。军法中没这一条,再说过度的约束,只会让人有逆反心理。 谢富安的脚步停顿,人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朱五会说出这样的话。 随后,又不甘心的马上追了上来,脸上带着有些愤愤的表情。 “给钱就行吗?他们虽然是青楼的女子,可是也有廉耻之心啊!你手下的王弼也说,她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谁愿意生下来就干这个?” 朱五让他嚷嚷的心里烦躁,“那你说怎么办?为了这些女人,老子砍了自己兄弟?就算老子砍了,她们领情?别人真在乎她们的死活?她们只是别人手里赚钱的工具,从进了青楼的门,她们的命就注定了!” 现实就是这么冷酷,这个时代,每天都人无辜的被牺牲,被抛弃。自己想管,管得过来吗? 已经下令让金陵所有的青楼,歌肆都停了。就是给了这些可怜的女人,一条活路。如果她们不想在卖身卖笑,大可以从良。 谢富安却不明白,从小生长在深宅大院,锦衣玉食的她呆愣原地,喃喃自语,“原来在你心里,也没把她们当人?” 朱五停步回头,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心情没来由的烦躁。 看着谢富安,冷笑着说道,“当人?你也配说这话?你一个金陵巨富家的少爷,生在富贵乡,奴婢成群,山珍海味的少爷,也配说这话! 你们这些富可敌国的人要是把别人当人,这天下就不会有这么多穷人! 你们要是把穷人当人,这天下就少饿死很多人? 你们要是把人当人,世界上就不会有奴隶这回事? 你们要是知道别人也是人,这世道就不会有我们这些提刀造反的人?” 这世道,没有任何人的钱是干净的。 蒙元皇帝,当官的,地主,士绅,财主。 他们的钱上都沾着普通百姓的血肉,是他们的贪婪让天下的百姓没了活路。 天灾老百姓能扛过去,可是官府的税粮扛不过去。地主的租子扛不过去,士绅,财主的高利贷扛不过去。 卖儿卖女吧,卖身为奴吧,卖进娼门。 人,总得或者吧! 破产的百姓在这些人的眼中,就是羔羊。无论是是谁都想扑在他们的身上,狠狠的吸几口血。 朱五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狭隘,可是此刻他还是喊了出来。 谢富安被朱五吼的连连后退,突然涨红了眼睛,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朱五,我看错你了! 我听人家说你为了一个义妹,和义父决裂,算得上一个奇男子。 我见你为了替士卒赔罪,为了几个百姓女子的名节,断了手指,以为你是真心为民的英雄好汉。 没想到,你原来也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人!你心里也没拿女人当人!” 朱五再次停步,回头。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朱五用手指点着谢富安的脑袋,“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知不知道老子是谁?老子做事用你教?不看你是个女人,老子早打你了!” 谢富安挺着胸膛,居然毫不畏惧,“来,来,你打~~你打~~你~~~” 随后,马上后退几步,捂着胸膛,“你怎么知道?” 朱五冷笑几声,面对面贴上去,伸手在他下巴上捏了一把,“你当老子瞎啊!下巴上连根毛都没有,脖子上光秃秃的,皮肤嫩得出水,腰还没老子的大腿粗。老子就是心善,换成别人,你还能好好站在着说话!” “你早就知道?” 谢富安有些恍惚,接着脸色马上变得愤恨,尖叫一般说道,“你既然早知道我是女人,为啥还动手动脚的?” 说着,边哭边喊道,“你拉我的手,你楼我的肩膀,你还~~~” “我还捅你这里了,咋地?” 朱五恶作剧一样,手指头在谢富安胸膛上点着,“就点你了,咋地?就点了,咋地?” 他点一下,谢富安推一下。 边推边点,谢富安防不胜防。 “就点了你了,咋地?” 朱五嘴里冷笑着,心里不知怎地就是感觉特别痛快,“就点你了,咋地?葵花点穴手~~~” 啪! 一声脆响,朱五脸上以麻。 紧接着半边脸都是火辣辣的感觉。 “你~~~” 朱五怒了,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第二次有人敢他的耳光。 他朱五以前虽然是个乞丐,可是没被打过脸。 出生入死这几年,敢跟他扎刺的,也都成了他刀下的亡魂。 今天,居然让一个蠢丫头给打了。 他娘的! 而此时,朱五似乎有些失神,眼前的影子和另一个人好像有点重合了。 第一次打他的,是秀英姐! 不过,那次可远没有这次这么疼啊! 就这么一愣神的瞬间,谢富安已经哭着跑远了。 一直在旁观着的朱玉,抽出小刀就跟上去。 “你干啥去?”朱五拉住他问。 朱玉鼻子一甩一甩,“爹,他敢打你,俺去宰了他!” “回来!”朱五没好气的给他一脚,“你添什么乱!” 随后,朝着谢富安跑开的方向看了看,路边几个魁梧的寻常百姓汉子,满是歉意,甚至惶恐的对着朱五低头,讨好的笑笑。 谢富安有点蠢,但是人家家里不蠢啊。 小丫头那次出门,身边不是一群人乔装打扮的跟着。 朱五为啥出来不带亲兵,金陵城里有的人是想他死。 但是谢家的保镖在暗处,不比自己的亲兵差。 ~~~~ 天色有些暗了,地上朱五和朱玉的影子,拉得有些长。 “爹?” “啥事?” “您刚才说的那个啥葵花点穴手,是啥?” 朱五忽然童心大起,对于手下的老兄地他总是不苟言笑,但是对于假子营这些孩子,有时候他难免露出自己的少年心性。 毕竟,两世为人,他的年纪都不大。 于是,双手摆了个造型,“想学是吧,我教你啊!看好!” 说完,呼呼的点了几下空气,“葵花点穴手!” 朱玉学着样子,嘴里大叫,“葵花点穴手!” 朱五脑筋一转,手指头飞快的点在朱玉的身上,“葵花点穴手,你动你是狗!” 朱玉,~~~~~~~~ 一 银币 腊月初三。 风,南。 阴天,大雪。 宜,祈福,破土,修坟,出行。 忌,嫁娶,纳吉,放水,合居。 天空有些灰暗,战马在嘶鸣。 指甲般大的雪片,恶狠狠的打在脸上,士卒们迎着风雪出城。 从天空俯瞰,地面上是一道扭曲的洪流。 战马上的朱重八,矗立在城门口,用目光注视着没个出城的士兵。 又熟悉的面孔,便会报以微笑。 雪不断的打在他泛着白气的铁上,他的铁甲护肩上也满是皑皑白雪,然而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和山一样屹立着,似乎谁都撼动不了。 “哥,俺找人问过了,有善长看天气的先生说,这雪得好几天呢!”徐达慢慢策马过来,抓着缰绳的手冻得通红。 朱重八依旧看着出城的士卒,嘴角慢慢带起一丝微笑,“没事,出其不意。这么大的雪,谁能想到咱们出兵!” 说完,慢慢的抬头,目光移到了城墙之上。 城墙上的门楼里,他的妻子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扶着墙头,默默的注视着城下。 随后,似乎两道目光在无声中汇聚到一起。 你在家安心等咱。 你放心去,家里有俺。 一切,尽在不言中。 城下,朱重八忽然动了,猛的挥舞马鞭,身上的雪花飞溅。 “驾!!” 城头,马秀英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中少女的青涩早就褪去了,取而代之的将为人母的刚毅。 “封锁濠州城门,重八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开!” ~~~~ 这边是漫天风雪,江对岸是暖阳和风。 定远军大元帅朱总管的帅令,说出来就圣旨。 这座金粉之都,一夜之间所有的歌舞酒肆,青楼窑子全都停了。并且严禁酿酒,不管是谁抓到一律斩。 没人反对,没人敢反对。城中的商人们连声音都不敢有,定远军的文臣们对于这两条法令,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粮食就是命,这年月用粮食酿酒百害无一利。大伙都是反贼,还没打下江山,更不应该享受这金陵的纸醉金迷,歌舞升平。 褪去了声色犬马的进陵城,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庄重。百姓还是一样的活,日子还是一样的过。青楼也好,酒也罢,并不是他们生活中的必须品,甚至都不是他们可以负担的消费品。 城市的繁华来源于百姓的建设,但是城市里的繁华其实和大多数人无关。活着,其实本就和繁华不怎么搭边,他再怎么繁华,百姓也得自己挣钱吃饭。繁华?给谁看啊! 再说,乱世中的繁花似锦,挡得住几刀?、 军营里,总管议事厅中,朱五和手下的将领们,又一次站在了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郭小四拿下镇江,兵不血刃的丹阳金坛两县,把刀架在了扬州的脖子上。沿着这条线,下面还有常州,常熟,天下闻名的苏杭。 郭小三和常遇春朱进伟,拿下了安庆宁国徽州三城,在地图上看,定远军像一个钳子,完全包围了富庶的江浙之地。 定远军展的太快了,尤其是渡江之后,滚雪球都没这么快。前面有无数的富庶城池,数不尽的资源。承平日久的南方,本就没有多少兵备,在定远军这些淮西汉看来,都是肥肉。 “兵不够!”朱五从地图上收回眼神,苦笑着摇头,“渡江之后,七万大军咱们还怕养不起,现在看来没有十五万人,铺不开!” 李善长,胡惟庸,冯国用等人都是笑。 冯国用笑道,“既然兵不够,总管招就是了!” 李善长也说道,“可以一边打一边招降!收拢地方降卒为我定远效命!” 朱五摇摇头,手放在腰间盔甲的皮带上,“招兵还得从淮西招!还得咱们家乡子弟,告诉和州的李赛,和州定远那边开始招兵,无论是良家子还是流民,都行!” “总管不可!” 堂下一个文臣站了出来,朱五定眼一看,又是他,杨宪。 杨宪大声说道,“总管,万万不可。总管起家之地在淮西,倚靠淮西子弟不无不可。可是总管现在不单是淮西人,定远军的基业在江南,前程也在江南。 总管若只用淮西人,那岂不是伤了江南子弟的心?江南亦有健儿勇士,总管何不招纳江南豪杰?难道说,总管的心里,只信任淮西人?” 此言一出,堂上朱武手下淮西出身的武将皆怒目而视。 就连李善长等淮出身的文臣,都阴沉着脸,冷冷看着杨宪。 乡情,地域,这是永远都绕不开的东西。 平心而论,他最后半句话说对了,朱五现在只相信淮西人。 但还有一句,朱五现在没得选。 满打满算,起兵才一年多。朱五有不过干刚刚过了弱冠之年,可是定远军从占据定远开始,到现在南下金陵,滚雪球一般的壮大,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这一切快到让朱五有时候觉得不真实,快到没有安全感。况且,现在江南立足未稳,蒙元就像他头上悬着的一把利剑。 朱五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好意!但是上回你也说过,如今我朱五已经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了,蒙元不可能坐视我在江南做大,定远和蒙元朝廷,早晚有一场恶战。 而且这场仗就在眼前,不会太远。可是现在江男之地,咱们还没消化,是神百姓尚未归心,如何能用?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江南大多数人,还视咱们为贼吧! 真要是拉起来十几万兵马,万一崩了,咱们定远所有的东西就前功尽弃了。所以,现在卖命出力的,还得是我们淮西人。” 定远军的地盘来得太快,但是相应的,他们不是本土本地人,想彻底的消化江南之地,得到当地人的认可,恐怕没个十年八年都行不通。 尤其这个地方,有一股暗流。 一股效忠于蒙元皇帝的,读书人的暗流。 这些读书人,哪怕是四等中的最下等,连科举都是考最难的题,取最少的士。可是他们心中,依然奉蒙元为正统。 视天下的义军,为贼! 这些人只是暂时没有露面,他们在乡间有着巨大的威望,早晚会冒出头。 这时,蓝玉从外面进来。 “五哥,席道长来了!” “让他进来!” 接着,席应真大踏步的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笑道,“总管,银币成了!” 二 命运 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 照在朱五指尖,那枚圆形的金属硬币上,迸出璀璨却又柔和的银色。 定远军诸位将领,静静的围在朱五身后,眼神盯着那枚制作精美,熠熠生辉的银币。有人痴了,有人笑了,有人呆着,有人若有所思。 “还真像袁大头,简直就是袁大头的翻版!” 朱五把指尖的银币转动一下,背面的字迹在阳光下,更加清晰。 圆形银币的背面刻着四个大字,字体刚正,苍劲有力。按上下左右的顺序读出来,华夏通宝。这几个大字的上下,各对应两行精美的小字。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汉家天。 看到这里,朱五又忍不住点头。 这话的原句是,日月重开大宋天。 大宋? 谁认得他,老子没吃过你大宋的一粒米,一碗饭,老子提刀造反是为了自己,就算打跑了蒙元和你赵宋有什么关系? 扯淡! 把银币再次反转,朱五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银币正面,居然是一个年轻人的侧面像。相中人没有带着铁盔,而是一个标准的汉家儿郎的型,束的带子微微表扬。抿着嘴唇,眼神坚毅的望着前往。 蓝玉惦着脚在旁边笑道,“五哥,这是你哩!” 应该是,朱五矜持的点点头。 手指却在微微的颤抖,告诉别人他的内心其实格外的兴奋,紧张。 人像看起来有和朱五有六分相似,可能为了显得成熟些,人像的下颚有着短短的胡须。 这人像被些个苍虬飞舞气吞万里的大字包围,太平路大总管定远军大元帅朱,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是不是太高调了?” 朱五心中正在思量,身后却有人开始喃喃自语。 回头,李善长等人已经大礼下拜,“主公,有了此物,天下何人不识君。我定远军,势必千古传唱,英名永在!” 李善长说的,就是这银币的ZZ意义。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泯灭在历史的历史的长河中,连个浪花都没留下。 定远军绝对不会,在决定单枪匹马挑动天下之后,在和郭家翻脸之时,在决定过江的那一刻。 一直都把野心藏在心中的朱五,告诉自己。既然要走,就要一直走下去。既然要走,就要做最后的胜利者。 而这样的银币,就是朱五来过这个时代,在刀山火海中留下的印记。 “一共铸了多少?” 朱五把玩了一会,就把银币交给其他人,随意的问道。 席应真笑道,“第一批一万五千枚,七分银子,三分铅!” “不够!”李善长珍重把那枚银币放在手心里,接话说道,“这样的银币流到民间,恐怕老百姓都舍不得花。” “不够就铸,反正银子有的是!” 朱五大笑道,“老道,多铸一些,马上过年了,犒赏士卒用!” ~~~~~~ 哗啦~~ 一口木箱被朱重八钢刀劈开。 白的黄的,亮晶晶的金银铜钱哗啦啦流了一地。 暴露在,阵阵寒风之中。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皑皑白雪的地面上,触目惊心的血色随处可见。 伴随着血色,还有无数被冻住的尸体。尸体的表情有的狰狞,有的安详,有的睁大眼,有的张开了嘴。还有残肢断臂,还有弥漫的硝烟。 “身后就是庐州!” 站在一辆马车上,一口口箱子被打开,无数的金钱从里面流出来。 朱重八挥舞着钢刀,大声疾呼。 “弟兄们,咱们打了三天,城内的官狗子就剩下一口气了,他们撑不住了。加把劲,破了庐州咱们人人当神仙!” 说着,用脚踢着地上的金银珠宝,铜钱布匹。 “谁愿意为先锋,金子银子随便拿!” 朱重八的目光带着刀锋,为了打庐州他准备了许久。连濠州积攒的金银都拿出来,赏赐兄弟们。他知道,他的兄弟穷惯了,这一招百试不爽。 士卒们的呼吸急促,吐出来的雾气很快在风中凝固变成白色的水汽,然后在铁甲上凝结。他们的眼神贪婪的盯着朱重八身边的金银,似乎忘记了战场上,无数袍泽在庐州高大的城头惨死。 似乎,那些地上扭曲的尸体也视而不见,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只能看见,钱。脑子里也满是破城之后,狂换的景象。 似乎,他们不是看不到,只是不想看,不愿意看。 三天,三天的攻城厮杀,死亡唤醒了他们心里的兽性,现在的他们在金银的刺激,和破城后的许诺下,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这狗世道,早死早享福!” 士卒中,一声虎吼,一个满面胡须高大的将领站出来,挥舞着手中的短戈,仰天长啸。 “毛贵兄弟!” 朱重八笑了,打安丰就是毛贵第一个爬到城头。虽说他不是朱重八的乡亲伙伴,也不是淮西人。可是这个汉子,有勇有谋,现在已经是濠州军不可或缺的一个人物。是朱重八,不可缺少的心腹大将。 “总管!俺来!” 毛贵大踏步走到朱重八身边,玩下腰抓了一把金银在手里,忽然回头,把手里的金银抛向天空。 “谁愿意跟俺爬城!” 士卒中,无数亡命之徒同时呐喊,“俺~~~” “擂鼓,攻城!” 朱重八的呼喊声中,战鼓起,巨大的攻城楼被搭了起来。 在城头官军断子绝孙的咒骂中,城上城下箭如雨下,刚刚还肃杀的天地,马上变成了修罗地狱。 “毛贵兄弟的攻城楼搭上去了!” 朱重八的伙伴们在风中呐喊,“咱哥们不能让他比下去啊,杀!” 一边爬城墙,另一边在徐达汤和的率领下,举着盾牌疯狂的撞击的城门。 “在加把劲~~~使劲儿!!” 城下,督战的朱重八握着钢刀的手,青筋乍现。 眼睛死死的盯着战场,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身旁,一个光着头的和尚,拼命的纵马过来。 “重八哥!” 朱重八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道衍和尚没有平日的从容优雅,反而带着些急躁,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广孝,咋了?” 道衍和尚勒住马,青紫的嘴唇动了动,“哥,朱五的前锋已经占了安庆,宁国!” “啥?” 朱重八的脸上短暂的失神,“他们怎么这么快?” 随后,刚毅的脸上满是苦笑,“小五,又把咱们给围上了,咱们怎么就跳不出他这个圈呢!”说着,声音中带上了无限的愤慨,“难道,咱们就只能占这些死城吗?四周无出路,咱朱重八,要被困在着淮西穷地方,一辈子?” “万胜!” 就此时,天地间突然爆出剧烈的欢呼声,肃杀的天地为止震动。 天上地下,数万人忘乎所以的呐喊,“城破了!” 无数人不顾身上的伤痕,狰狞着狂笑,“庐州破了!进城当神仙!” 三 “臭男人!” 一声娇喝之后,刷地一声。 宝剑出鞘,剑风凌厉。 花园之中,谢富安满心的悲愤都倾注在手中的三尺青峰之上。 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好一招八方夜雨。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好一招雾里看花。 周围的下人瑟瑟抖,连连后退。就连边上的树木也竞折腰,生怕被剑风削掉了枝杈。 “朱五!你个屎屁癞子!” 谢富安一剑斩断了一截树杈。 “朱五!你个小B养东西!” 谢富安一脚踢飞一个花盆。 “老子砍死你个小杆子!~~~~·哎哟~~!” 所谓过犹不及,谢大小姐用力过猛刹不住车,一招龙腾四海变成了野狗吃屎,直接一个马大哈扑在了地面上。 “小姐!” 花园的小路,扑通扑腾,忽悠晃悠。 手臂跟莲藕似的胖丫鬟知画,焦急地跑过来,身上的肉一颤一颤,忽闪忽闪。 “您没事吧!早就跟您说了,不能舞刀弄枪的,您又没练过,万一伤到了怎么办?” “呸呸!” 谢富安在丫鬟的搀扶下,吐着嘴里的灰尘站起来,恨声道,“现在就后悔没练过,不然那天老子就直接砍了朱五这个假仁假义的王八蛋!” 知画肉嘟嘟的手,捂嘴笑道,”小姐,朱总管到底怎么您了,值得您天天骂?” “他~~~~” 知画不问还好,一问,谢富安脑子里忽然出现那日朱五蛮不讲理坏笑的嘴脸。 “老子点你了,咋地吧!老子就点你了,咋地吧~~~!” 想着想着,似乎真有人用手指点自己一样,忍不住抱住了肩膀,护在胸前。 “朱五,你这个杀千刀的~~~!” 一抹红晕爬上了脸颊耳后,谢富安咬牙切齿神情有些呆住了。 “小姐!”知画肥嫩的手儿在谢富安的胳膊上拍了一下,“你又走神了!” “没有!” 谢富安惊醒过来,看着身边的胖丫头忽然心中童心大起,双手凌空点了几下。 最后在知画肥嘟嘟的胸口一戳,“葵花点穴手~~~你动你是狗!”随后,呵呵一笑,“别动啊,你动了就是狗!” “小姐!”知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无奈叹息幽幽的说道,“听说表少爷正在来金陵的路上,最多还有三天就到了!” “谁?”谢富安的表情瞬间呆滞。 知画掰着圆滚滚的手指头,“您的大姨妈家的少爷,您的表兄,沈万三啊!” “马上给我更衣,备马我要见朱总管。”谢富安头也不回的往房间走去,“我就是死,也不会家给姓沈的死胖子!” ~~~~~ 噗~~!!!!! 谢广坤一口茶喷得满墙都是,瞪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谢家保镖。 “任你娘,你讲丝么?” 说着,啪地一下,把手里精致的青花瓷器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朱五那个小潘西捅了小姐?” 谢广坤盯着羞愧低头的保镖,“这么,一下下地?捅了胸口?你是死人啊?你是废物啊?你怎么不拦着啊?你怎么不早点讲啊?” 保镖心里一肚子委屈,讪讪地不敢抬头。 别说朱五捅小姐的胸口,就算朱五哪天兽性大,捅别的地方,谁有办法?俺们就算拼了脑袋不要,能拦得住吗?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干什么不好,招惹反贼头子! 这不是厕所里打灯笼,找屎吗? 为什么不早说,要不是今天你问了,我一辈子都不想说。 你知道了能怎么样?砍了朱五?还不是得捏着鼻子认了! 就此时,地面上似乎晃悠了一下,胖丫头知画跑了进来,“老爷,小姐又去见朱五了!” 谢广坤把额头垂下来的头,撩上去,忽然看着保镖问道,“你见过朱五,那人怎么样?” 保镖想了想,“回老爷,看着还行,挺利索的后生。要是不说是造反的头子,看着就跟谁家的读书郎似的!” 嘶! 谢广坤嘬着牙花子坐下,又挠挠额头,“改天认识认识?” ~~~~~~~~ “重八哥,打下庐州了?” 朱五叼着半个馒头,手里看着送过来的军报。 庐州,淮西重镇,虽说是因为屡遭重创,庐州兵力不多的原因,但想必朱重八也是下了血本才打下的。 前年,刘福通可是围了一个月都没打下来。 只是,他打下那有什么用呢? 朱五脑子中飞快的算计,庐州也不是什么四通八达的地方,淮西这几年天灾不断,庐州只不过是下一个濠州罢了。 单纯的为钱粮? 更不是。 扪心自问,朱重八有着比朱五更能成就大事的气质。坚毅,果敢,执着冷静。关键时刻获得出去,又有着非凡的人格魅力。手下那些同乡兄弟伙伴,更是死都要捧着他。 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时代,最杰出的豪杰,最耀眼的新星应该就是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抢在他的前面,比他快了一步而已。 但是,既然现在朱重八困在淮西苦苦挣扎,没又出路。 自己,该怎么对他呢? 朱五一时有些犯难,他不是小孩子,可以说现在的朱五比刚到这个世界时的朱五,心狠上了十倍,阴暗了十倍,现实了十倍。 想到此处,朱五不由得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沉思起来。 坐在朱五下的李善长,看了看朱五的脸色。 缓缓开口,“主公,可是为朱重八困扰?” 朱五转头,“老李,有啥话直说!” 李善长放下手中的纸笔,看着朱五正色说道,“按照在下的一起,其实很简单,兵吞了收之!” 朱五笑道,“你当重八哥没有一拼之力?你太小看他了,跟他硬碰硬不值得!” 濠州军的兵马粗略算算起码有五六万人,这些可不是江南的地主武装,而是实打实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淮西老军,还有一部分是身经百战的徐州子弟。 朱重八手下的将领,更是他的生死兄弟,招降的事想都不用想。再者,两人曾经约定,彼此不刀兵相向,静待天下大变。 尽管现在朱五心中阴暗之极,曾经的话可以厚着脸皮忘记,可是他还是不愿意做先动手的人。大概以为朱重八和他曾经的情谊,太过美好,让朱五心中依然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情节。 况且,现在朱重八在淮西又没碍着自己,又不冲突。 “但是淮西不能让他在呆了!” 李善长接着说道,“虽然他现在没有出路,可是他占据庐州和刘福通连城一片,背靠背。江对岸又有咱们,朝廷想动都动不到他,他这日子过得也太安稳了。 咱们不打他,但是也不能让他在咱们身后睡大觉。” 说着,李善长往前凑了凑,“让他去淮安,逼着他去,卡在运河的边上,他那几万人可以为我定远军的屏障!” 朱五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硕大的地图,用黑色笔墨标注出来的重地,淮安! 一缕阳光打进来,正好照在那两个字上,慢慢的朱五的眼睛看得有些花了。 让他去淮安? 屏障? 朱五摇摇头,李善长想的太美,太低估了自己这位大哥! 如果朱重八肯按照别人的心思走,他就不是朱重八了。 自己还在懵懂,前路茫茫之时。 朱重八就说过,造反这条路不能停,不能回头,只有一直打下去。 朱五有雄心壮志,人家更有! 回过头,朱五对着李善长笑笑,“先不管他,先把咱们的地盘弄好。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定,咱们占金陵都这么长的时间了,官府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这心里,打鼓啊!” “现在朝廷两路大军,北方河南刘福通,长江中下游百万大军会剿江西徐寿辉,一时抽不出来。但是过了年,朝廷准备了,一路沿运河而下,再抽调徐寿辉那边的水军兵马攻咱们的后背!这仗不好打!” 李善长的脸上也有忧色,开口道,“若是如此,只有坚壁清野,死守金陵的门户!”说着,脸色郑重起来,“打仗的事,在下一介书生,不懂。但是粮草物资,主公大可放心,不会出一丝的差错!” 朱五笑笑,“后勤交给你,我放心!” 随后目光又看向地图,“不过,要是真打这么一场大仗!也不是没坏处!只要朝廷啃不下咱们,他就得捏鼻子认了!打完了这一仗,江南之地谁也制不住咱们!” 李善长忽然眼睛一亮,站起身到了朱五身边,低声说道。 “主公,在下有一计,或许~~~~” 四 “朱总管你说话还算不算?你得帮我杀了沈万三!” 谢富安又来了,依然女扮男装。 军营的总管议事厅里,追着朱五的屁股,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 刚和李善长商量完事,还有一堆的事没处理,就让债主找上门来了。本来朱五心中对她,多少些愧疚,但是现在看她这副模样,不知怎地,就是想逗逗她。 “不杀,谁让你那天打我!”朱五眼皮夹了她一眼,继续看手中的文书。 “你~”谢富安一时气结,剜了朱五的背影几下。气呼呼的说道,“你钱都收了,怎么不办事” 朱五笑笑,“那你答应的造船工匠也没到位,我凭啥办事?” “泉州到这远着呢!人家能长翅膀飞过来?”谢富安嚷嚷道,“再说,我一个大活人在这,你还怕说话不算数!” “我要你这大活人有啥用!” 朱五哼了一声,看着谢富安,“你能不能坐下,慢慢说。我就纳闷了,你一个大姑娘怎么没个姑娘的样子!” 谢富安在朱五身边坐下,盯着他,“帮我杀了他!” 朱五放下手里的东西,也扭头看着他,“你为啥非让我杀了沈万三呢?怎么说他也是你表哥!你俩是亲戚啊!” 忽然,谢富安眼圈一红,胸膛起伏,似乎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他~他要娶我?” 谋杀亲夫! “你这心也太狠了,人家要娶你,你不愿意嫁就不嫁吧,干嘛非得杀了人家?” 谢富安站了起来,烦躁的说道,“这是我娘活着的时候,定下的婚事,改不了。不嫁他的唯一方法,就是宰了那个死胖子!” 沈万三还是个有钱的死胖子! 有钱就够招人烦了,有钱的死胖子更是招人烦啊! 未婚妻都想杀你! 等等!谢家就这一个女儿,沈万三要是娶了她,那岂不是把谢家的万贯家财都变成自己的了吗? 你个死胖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人财两得。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本来朱五心中对沈万三的观感不好不坏,只是一个人名。现在这么一分析,或是出于男性的妒嫉,或是出于自己那点小心思,就不怎么待见这个姓沈的了! “他啥时候到金陵?” 谢富安眼睛一亮,赶紧说道,“三天之后!” 朱五挠挠头,“这事不好办啊,你说我一个爱民如子的大总管,怎么能?” 谢富安不屑的笑笑,“我可以加钱。” 加钱就好办了,杀是不能杀,人家沈万三又没犯到自己手里,真杀了对自己名声不好。 不过,自己倒是有办法让这死胖子知难而退。顺便在吓唬吓唬他,听说沈家也是世代巨富,还可以榨一笔。 一想到钱,朱五就头疼。 手中的文书就有席应真的条陈,要钱,要钱,要钱。工匠坊里新火炮和新巨舰流水一样花钱,花到朱五瞠目结舌,就是有座金山也不够折腾。 可是席应真信誓旦旦的说道,只要钱到位。定远军的火器就会上一个台阶,要是这钱花冤枉了,愿意提头来见。 “你答应了?” 见朱五没说话,谢富安继续问道。 朱五想了想,“嗯~我试试吧!” “什么教试试啊?”谢富安不乐意了,“你前几天杀人那劲呢,一个沈万三还不是你一句话,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儿?” “你那天还说我把人不当人呢,你现在把人当人了?说杀就杀!” “这不一样,沈万山该死,我和他有仇!” 谢富安争辩道,“我这是有仇报仇,你那是草菅人命!” 说着,气呼呼的站起来,“在你看来你的手下不过是祸害了青楼女子,可是在我眼里,那和QJ无异,哪怕给了钱,也是用强!青楼女子,亦是民女,就因为他们在青楼,就可以随意侮辱?” 朱五不乐意了,骂人揭短呢,“你别强词夺理~” “是你强词夺理!” 谢富安一字一句道,“当初你入金陵的时候,安民告示怎么说的?不得骚扰百姓!违令者斩!可是就算那样,你手下还有人犯错了,还是有**害百姓!” 朱五无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只要他们不祸害百姓就行了,其他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富安接着说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在你身边他们都这么胡闹,要是出了你的身边,山高皇帝远没有军法压着,他们会怎样?今天他们祸害了青楼女子,可以用花钱搪塞过去。明天他们是不是可以私下侵犯人家降官的家眷?反正是降官,不是自己人。后天是不是可以强娶人家民女?反正给了彩礼,不算霸占!” 有道理! 朱五没话说。 谢富安说的有道理。自己的军队在自己身边有军法压着,要是不在呢。在淮西的时候,因为淮西是家乡之地,士卒们不愿留下骂名。 可是这里是江南,将来他们面对的更是江南的花花世界。 自己的人自己知道,定远军这些淮西子弟是好兄弟,但是他们也是刀尖上打滚的**。 “所以那天我才说看错你了!” 谢富安又在朱五边上坐下,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才起兵一年,就闯下如此大的名声。你进城之后,断指那天我才明白,很多人愿意为了你去死!” 说着,叹口气,“我也明白,你们男人讲究啥生死义气,人家帮你出生入死,你不能翻脸无情。可是,一个两个你能维护,要是将来这样的事情多了起来,你怎么办? 你有几根手指可以赔?” 这话是从谢富安嘴里说出来的? 就这么一个傻丫头? 可是朱五还得承认,人家说得有理! 这些事自己也不是没考虑过,可是到底为什么自己只是想想就算了。 自己有些时候,有些想法,是不是对手下兄弟的纵容? 我~是不是有些时候,太过投入这个时代,而忘记了初心! 朱五的目光落在谢富安的脸上,两人的目光对视。 感谢的话到嘴边,却不自觉重变了味道,变了样子,“你~你他么哪想出这么多话来!老子一句话你说这么多,巴巴的在这教育我?” 谢富安给了朱五一个大大白眼,心里骂道,“臭男人!” ~ 安庆,江南重镇,金陵的门户。 定远军亲卫中军统领郭兴为主,常遇春朱进伟为副。 水6齐出,两天破城! 给朱五的战报上,只有寥寥数语。 但战争永远是残酷的,战争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但是江面上还不时的有浮尸飘起来,城墙上斑驳的血迹,无声的诉说战斗的惨烈。 郭兴帅的是朱五的亲卫中军,军纪一等一的好。他又是朱五最信任,听话的手足兄弟。 进城之后,一切都按照朱五吩咐的来,军法当先,不得骚扰百姓。 所以城里的市面还算稳定,许多铺子照常营业。 朱进伟和王弼带着几个亲兵,醉醺醺的从一家酒铺子里出来,横行霸道的走在街上,说话都有含糊了。 “酒啊,得他么赶紧喝!五哥在金陵禁酒了,俺看这边也等不了多久了!” 朱进伟打着酒嗝,仅剩的一只胳膊,搂着边上的生死兄弟,咧嘴笑道,“安庆的酒不错,酒是娘们差点意思!没有金陵的白!” 身后,一个亲兵嘿嘿的笑道,“统领,那是你没看着。那投降的安庆知府家,老婆闺女都跟水做的似的。良家女子,怎么都比风尘女人有味道。那天俺就是远远的看了几眼,心都他娘的颤得不行!” “有这事?真那么带劲?”朱进伟醉眼朦胧的问道。 “俺还能骗统领不成!” 朱进伟挥动着胳膊,“走,前头带路,哥几个去那降官的家里,看看他家眷去!” 王弼似乎有些醒酒,拉住他,“哥,不中吧!五哥~” “草。”朱进伟喷着酒气,“有他么不是老百姓,怕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五 众生百态 真让那个傻女人说着了。 两日后安庆军中秘报,统领朱进伟带着亲兵冲进了投降安庆知府的宅院。 把人家妻女轮了,还抢了人家一个妾。 安庆知府不敢言,人家老婆刚烈,自己抹了脖子。 “无法无天!” 朱五气得拿着密保的手都在抖,地方降官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风向,一旦这种事情传出去。哪个地方官敢投降?定远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声,让这些**给糟蹋完了。 “他是不是得了癔症?他以前不是这样啊?” 才刚到江南花花世界,就变成这样? 以前那个敢作敢当,瑕疵必报的朱进伟哪里去了。 现在这个是非不分,正恶不分,残暴凶狠的朱进伟是哪里的来的? 最让朱五难以接受的是,这事如果是后进的降将做的,他还没这么大的火气。从在濠州朱进伟就跟着他,和州之战,胳膊都断了他都未退一步。 一直一来,他虽然有些胡闹,有些混不吝,可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现在,他居然不声不响的闹出这么大的祸。 议事厅里得到消息的众人,都低着头不说话。涉及到朱五的老兄弟文臣们不便多言,武将们则是不敢说,谁的屁股又百分百干净呢。 更让朱五生气的事,除了密报之外。朱进伟大言不惭的写信给朱五,有立下一个大功,他和李善长小闺女的婚事,是不是可以提前。 都不用朱五说,现在李善长的脸阴得都能滴出水来。谁愿意把自己闺女嫁给这么一个人,这不是把好好的闺女往火坑里推么? “告诉郭兴,朱进伟以下所有参与此时的人,全看管起来。剥了朱进伟的统领职位,押送~不,先看管在安庆,等徽州战事全了解,我亲自去安庆处置他!” 朱五冷冷的传令,军中无小事,现在这事不是大张旗鼓处置的时候,常遇春攻徽州还有个小尾巴,战事为重。 队伍大了,真的不好管了。 当初拎着到,战战兢兢跟在自己身边的兄弟们,如今都是一方大将。郭家兄弟,二虎,朱十三,二十二,李赛等等这些濠州起家的老兄弟。 还有后来的常遇春,冯家兄弟,廖家兄弟,傅友德。 往后还会有更多的人 人心,变得太快,猝不及防! ~ 呕~呕呕 不知道是不是长途奔波,一进庐州马秀英就呕个不停。 肚子里的东西吐空了,吐出来的都是清水。 朱重八冲锋陷阵是把好手,可是眼下只能手无足措,连囫囵话都不知道咋说了。 急得额头上都是汗,见那些伺候的下人,只知道递毛巾拍后背,气不打一处来。 瞪着眼睛埋怨道,“咱说了让你们慢点赶路,这一路上咋伺候的,看把咱妹子折腾的?” 扑通! 屋里除了他们夫妻外,仆人们全跪下了,尤其是几个年轻的女娃,泪止不住的掉。 “嚎” “重八!”马秀英嗔怪的看了朱重八一眼,捂着嘴,虚弱的说道,“怪他们干啥,人家鞍前马后的伺候俺,没功劳还有苦劳呢!” 说着,挥挥手,让这些人都下去,抚摸着自己的心口,把气喘匀了说道,“你呀,别动不动就火,你这脾气现在咋这么急呢!” 朱重八笑着挨着马秀英坐下,“咱这不是看你遭罪心里急吗?” 马秀英看看朱重八,犹豫下说道,“有些事,不该俺一个妇道人家说,可是咱俩” “咋俩有啥话不能说的,这世上咱俩要是再藏着掖着,还活不活了!”朱重八笑着拉起妻子的手。 马秀英苍白的脸笑了一下,任由丈夫拉着,沉声道,“你要是心里有俺和肚儿里的孩子,就多做些好事!俺俺进城来的时候,路边好几个脸朝下趴在地上的女人尸,裤子都没穿!” 说着,握了下丈夫的手指头,“重八,你们男人的事俺不懂,俺也知道,人多了你一个人也管不过来。可是俺就觉着谁家都有姨娘姐妹,哪能这么糟蹋!” 朱重八无言以对,只能连连点头。 人的野性是魔鬼,有时候放出来,还真的收不回去! ~ “五哥有令,剥了你的统领,郑遇春代你。”(朱五的老兄弟中,本来就有一个郑遇春) 安庆大营中,郭兴绷着脸对着朱进伟和众将,宣读朱五的命令。 其实这事一干完,朱进伟就后悔了。 这可不是祸害青楼女子那样的小事,这是降官的家眷,是民是百姓啊! 况且又闹出了人命,一时间朱进伟都没了主意。 这几天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五哥,还说啥?”朱进伟看了看郭兴,脸上的神色一片颓废。 郭兴心中叹气,“老伟,五哥说他过几日来安庆,有话当面问你。” 现在的郭小三,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跟在朱五屁股后头,胡闹的后生了。他本来性子就文档,现在又是朱五的亲卫中军统领,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带着一丝威严。 “这几日你好好歇着吧,一切等五哥来了再说。”郭兴又道,“你闯下什么祸自己清楚,五哥来了好好和他说。你是咱们定远军的老兄弟,咱们都会给你求情!” 郭兴这话也是情真意切,朱进伟虽然不是当初的乞丐出身,可也是跟着朱五时间最长的老兄弟。大伙明知他该死,可是也舍不得让他死。 不过,郭兴太了解朱五了。以朱五的性子,等待朱进伟的~ 再说,大伙现在都不是孩子了,做事不能由着性子来。自己种的瓜,再苦自己都得吃。 对,我是五哥的老兄弟,在濠州就跟着他。 没有功劳,俺都有苦劳,五哥不会那么狠心! 朱进伟像抓住一颗救命稻草一般,“郭三哥,你帮我求情,五哥最信你了!” 郭兴点点头,神色温和。 时势造英雄,不知不觉中。这些弱冠之年的后生,都长大了。尽管脸上的胡须还很稀疏,可都已经见惯生死,是大人模样了。 庐州,挨着朱重八住处,一处僻静的院落。 道衍眼睛红红的盯着桌子上的山川地图,面色忽而沉寂,忽而有些愤恨。 伸手去摸桌子上的茶碗,不小心,碰到了冰凉的念珠。 道衍伸手抓在手里,触手一片冰凉,那颗燥热纷乱的心,似乎安定安静下来。 此时,一抹冷笑慢慢爬上他脸。 这世道,阿弥托福有何用? 世间所有金身,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妖龙!” 道衍愤恨的骂了一声。 不守世间道法就是,不论人间尊卑,即是妖。 听说那朱五南下江南,不抢百姓,不抢士绅,却把所有的寺院抢得一干二净,连菩萨身上的金身都刮掉了,寺院里铜水缸都给化了。 百无禁忌,无所顾忌,千年佛法古刹在他的心中,竟然就只是强抢财货的地方。听说他还勒令寺院叫出佃户地契,让许多和尚还俗,配到什么荣军农庄去种地。 岂有此理! 妖龙! 想到这里,道衍只觉得浑身冷。 朱五这样的人要是成了气候,这天下的僧尼还有活路吗? 随后,道衍的目光又再次落在地图上。 地图上从定远到金陵,再到安庆徽州,朱五的地盘不断的扩大,似乎只有整个江南才能满足他的胃口。 而濠州军呢? 怎么跳都是在淮西,咱么跳都跳不出朱五的阴影。 安庆! 道衍恨恨的叫一声,怂恿朱重八打庐州就是为安庆,就是为了过江,也是为了跳出淮西,龙腾大海。 可还是让朱五给堵住了。 你不过是快了一步而已! 要是没有你这妖龙~ 道衍盯着地图,要是没有你这妖龙,东南的基业还不全是住重八的! 六 佛与魔 “嘴里念着阿弥托福,可是心里拿人当人了吗?” “说的是善恶有报,可是给别人留活路了吗?” “这哪里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这些和尚分明就是地方百姓身上的寄生虫!” 哗啦! 厚厚的一沓文书被朱五扔在了地上。 杨宪挑头的田亩清查,最大的阻力不是大户地主,竟然是一些寺庙。 这些寺庙竟然比地主还要富裕,无数的农民为了不缴税把田产奉给了寺院,若是这些寺庙真是帮这些农民过上好日子也就罢了。 可寺庙里隐藏的人口过得什么日子? 就是农奴!给他们种田的奴隶!而且这些和尚在佃户身上,作威作福,任意剥削打骂。 甚至有的佃户为了能种地,还要奉上自己的妻女,让这些花和尚们快活了,日子才能过下去! 朱五鼻子都气歪了,什么玩意? 而且,朱五的兵还在寺庙里现了大量的账册,借据。 居然是七出十三进的,带血的高利贷。 就算是借粮,也是小斗出大斗进,借一还三,利滚利。 如今天下处处有灾荒,这样的高利贷,哪个百姓碰了能还得清。 哪怕是家里有十几亩地的小地主,碰了这些和尚,也的买老婆卖地卖牲口,乖乖的给他们这些和尚做佃农。 “大总管,金陵至丹阳,共有寺院四十有二,田产两千七百八十余顷,隐藏人口六百余户,流民~~~~” “不用报了!” 朱五打断杨宪,“这些寺庙所有的财产一律充公!田地一律作为我定远军的屯田。那些和尚~~~~全还俗种地去,给咱们定远军种地,一个也别想轻省了。” “主公是要灭佛吗?”李善长开口道,“三思啊!” 儒释道! 朱五已非昔日阿蒙,知道李善长话里的话。 灭佛? 谁能灭得了佛?佛是好的,劝人行善,普渡众生为何要灭? 该灭的是,仗着念佛,鱼肉人间,心术不正的魔! 可是这些人不好灭! 动他们,就说是灭佛! 别说这个时代,就是~~~~~~~,这些念佛的魔还不是大有人在,酒肉穿肠过,美女枕边留。香车宝马,视钱财如粪土,逍遥又快活。 谁敢管?谁敢动? 敢对佛祖不敬? 不过不灭他们,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这乱世要这么多庙干什么,也不见保佑一方平安!” 朱五冷笑几声,“留一两个灵验的就行了,其他滥竽充数的,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可是终究心里意不平,心里默念,早晚有一天~~~~ 此时,蓝玉悄悄的进来,趴在朱五耳边说道。 “五哥,鱼儿上钩了!” 朱五看看左右,似乎怕人听到,小声说道,“按计划行事。” ~~~~ 一只小型的船队,缓缓在秦淮河的水面上行驶着。 船队虽小,可是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船队招惹不得。 数艘尖头小船护着中间一艘大船,俨然就是军旅风范。再加上船头上剽悍的水手,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再看看船头挂的旗,沈。 苏州沈家,江南一等一的豪强,连蒙古人的达鲁花赤都要给他们面子。 “别动,我摸摸这张!” 大船上,虽然是冬天,但是船上格外的温暖,珍贵的皮裘毛毯挡着窗户,船舱内宛如春天一般。 还真有些春暖花开的架势,船上最豪华的一个船舱内,姹紫嫣红一片,但不是盛开的春花,而是美人在争奇斗艳。 数位身材错落有致,面容精致国色天香的女子,围在一个大白胖子中身边,旁边摆着瓜果酒菜,无需开口,就有芊芊玉手把食物送到胖子的嘴边。 另外还有三位姿色气质万众无一的女子,坐在桌边,直勾勾的盯着白白的胖子,准确的说,是他手里的牌。 他们,在打麻将。 白玉制成的麻将,在紫檀桌上熠熠生辉。 白胖子水萝卜粗细的手指头,抓着一张麻将,嘴里振振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自摸一把行不行!” 说着,粗粗的手指头在牌底一搓,随后胖胖的脸上瞬间变得无比高兴,眼睛眯成一条缝,脸蛋上的肉随着嘴巴说话的节奏,一颤一颤。 “奶zi!胡了!” 白胖在嚣张的把牌推倒,单手夹着摸到的胡牌,“一二三,夹二筒绝张,少爷我摸到了。”说着,又看看自己白胖的手儿,“少爷这双手,天生就是为了二筒~~~” “少爷好坏啊!” 舱内争奇斗艳的姑娘们花枝乱颤,春意更加盎然。 此时,外面忽然有急促的脚步传来。 一个满面刀疤的汉子毫不避讳的撩开帘子进来,“少爷,有水匪?” 白胖子刚才成缝儿的眼睛,马上变成绿豆,“嗨,还真有不开眼的。咱们沈家的船斗敢动?来,带本少爷出去,让本少爷看看他们怎们死?” 轰! 一声雷响,大船突如其来的颤悠几下,白胖子的身子站立不稳。 随后,只听旁边的小船上,阵阵惨叫传来。 撕下挡在窗户上的珍贵摊子,向外看。 护卫大船的小船变成了燃烧火球,沈家的勇士此刻在水面上徒劳的挣扎。 江面上,十几艘快船在嚣张游弋,船头那些冷漠的眼光让人心里寒。 白胖子颤声道,“他们不知道这事沈家的船?不是说,金陵太平吗?“ 不等属下说话,砰! 对面的穿上又是一阵巨响。 白胖子大船的桅杆,劈里啪啦变成碎片。 刀疤面汉子护在白胖子身前,“少爷,这不是一般都是水匪,看着比朝廷的水军还精锐。看来,就是奔咱们来的!” 此时,江面上传来淮西口音喊话的声音,“沈万三,你狗日地投降吧,不然把你鸟给你割了喂狗!” 啪! 这白胖子不是别人,正是沈万三。 沈万三一拍窗户,冷笑道,“割本少爷的鸟?好大的口气?去,告诉他们~~~~我投降!” 说着,看看大疤脸,嚣张地说道,“告诉这些水匪,别惹我,老子有的是钱!惹急了,用银子砸死他们!” ~~~~ 安庆。 快过年了,街面反而更兴旺了。 朱进伟垂头丧脑,带着几个兵在街上晃悠。 人不怕死,人怕的是等,连续等了几日朱五也不来,也不说如何处置,朱进伟心里更加没底。 越等心越慌。 虽说朱五的意思让郭兴看管,但是看在老兄弟面上,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反正身后有人跟着。 “哥几个,进去喝点?” 朱进伟指指路边一个酒馆,几个跟着他的士兵都是郭兴的亲兵,礼貌的笑着摇头。 朱进伟也不强求,今朝有酒今朝醉,迈步进去。 “小二,上酒上肉!” 大马金刀坐下,朱进伟敲着桌子大喊。 旁边有客人投来不悦的眼神,可是马上就挪开了。 虽然没带兵刃,可是他身上定远军将官传的战甲告诉别人,别惹我,老子杀过人。 店家赶紧把酒菜端上来,小心的应对伺候。 “什么破酒?”朱进伟抿了一口骂道,“换酒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借酒浇愁,愁更愁!“ 朱进伟回头,忽然有些愣神,曾经的往事一股脑涌上心头。 濠州,破败的军营。 大伙的欢声笑语,几根骨头大家啃,一床破被大家盖。 军营里,除了他们这些流民还有乞丐,还有一个道士,一个和尚。 原来,是濠州旧人,在左军营中呆过一段日子的那个小和尚。 故人相见,格外亲切。 朱进伟大笑道,“小和尚,你不在庙里年阿弥陀佛,跑安庆来干啥?” 道衍头上带着斗笠,慢慢走到朱进伟身边,眼神看起来有些灰暗,笑道,“小僧,来度旧人心中的魔!” 七 朱总管的人? 北方的冬天,在大雪飘落的时候,似乎只有一种颜色。 白色。 白色的山川,白色的湖泊,白色的大地,白色的城池。 城池应该是喧嚣的,但是在鹅毛般的大雪落下的时候,整座城池格外安静,静谧德似乎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这里是大都,大元的帝国的中心。 这座城池雄伟壮丽,汇聚着整个天下的财富和权利,是这个世界上最璀璨的明珠。 但大都不是它的本名,很久以前,在华夏还没有皇帝的时候,这里叫燕都。 后来这里名蓟县,后来又叫了许多名字,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幽州。 汉家故土,幽云十六州。 再后来,这里是大辽的南京。 这里是,大金的中都。 现在,这里是大元的大都。 ~ “朱五,果然是大贼!” 大都的冬天和塞外一样寒冷。 雪落无声,银装素裹的景象看着漂亮,但是能冻死人。 冬天,对于穷人来说,难熬。 对于贵人来说,享受。 屋外千里冰封,屋内温暖如春。 大元的丞相脱脱,慵懒的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看着手中南方的加急战报,露出几分冷笑。 “当日,若不是朝中有变,本相急着回京,早就把这朱五碎尸万断,焉能让他活到今日!” 坐在脱脱对面的几位下属都是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默默不语。 如今多事之秋,先是刘福通,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又有徐寿辉在芝麻李,郭子兴等**乱天下。 原本的太平江山,顷刻之中就烽烟四起,朝廷好不容易打残了称帝的徐寿辉,灭了徐州贼,对刘福通也占着上风。可是谁想到,淮西出了个朱五,居然挥兵南下,一举攻占了金陵。 最让人头疼的是,这朱五不是流寇,而且坐寇。不以劫掠为目的,打下金陵及其周边门户,摆明了要裂土封疆,割据一方。 脱脱的心中满是懊悔,半年前和州一战,朱五无论如何都是必死之人,哪怕他烧了朝廷大军的粮草,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儿。可偏偏,当时朝廷有政敌弹劾,不得不得先回大都稳定局势。 这么一耽搁,朱五就成了东南的大贼,江南再也无人能制得住他。 又要调集大军?可是调多少呢?什么时候剿?如今朝廷已经两面作战,要不要先安抚下朱五? 一时间,脱脱脑中乱乱纷纷百转千回。 本想和属下们商议一下,却见各个都装聋作哑,好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大元之敌不在外,而在内! 朝廷似乎从来就没有过上下一心的时候,彼此之间内斗不休,各个都在看别人的笑话。就算自己这丞相,也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在位还好,要是哪一天落下去。 说不定,马上就会有无数头狼扑上来,把自己咬得稀碎,再吞下去。 “下去吧!” 脱脱心中一阵无力,挥挥手让属下退下,自己站起身慢慢在屋里踱步。 “主子,您用膳么?” 此时,一个高丽奴仆低眉顺眼的请示。 脱脱点头之后,门外十几个仆人鱼贯而入。 一个加好了炭,装上水的黄铜锅子摆到了桌子上。 很快,锅里的水开了,就是普普通通的清水,一个仆人夹了几筷子酸菜进去。 酸菜是腌制的,本来是灰白的颜色,洗净切干了攥成团有些皱皱巴巴的。可是一进到铜锅的热水里,马上就舒展开来,原本灰白的菜叶子也呈现出一抹绿色。 大冬天的,看着就赏心悦目。 同时,其他仆人手中不停,切成薄如纸张的羊肉放在上好的青花盘中,每一盘都是不羊的不同部位。 简简单单的一个锅子,在这些仆人的手里犹如盛宴一样典雅。除了这些吃食,光是蘸料就有十好几种,琳琅满目。 “主子,好了!” 奴仆轻声的呼喊,脱脱却没有吃饭的胃口。 羊肉锅子! 据说这种吃法,是蒙古人明的。 可是现在脱脱看来,太过荒谬。 蒙古人吃肉,清水加一把盐煮就是了,哪里有这么多的花头。 想着,心中又突然有些难过。 吃惯了这种羊肉的黄金家族子弟,到了草原上,那种在冰雪之中,最原始的吃法,吃得下去吗? ~ 沈万三的船队在外人看来,惹不得。 但是在定远水军的眼里,绣花渗枕头,中看不中用。 小炮只打了几下,他们就降了。 “有钱人都怕死!” 水军千户俞通海笑着对身边兄弟说道,“记住了,咱们是水匪。” 说完,带着士卒纵身一跃跳到了沈万三的船上。 俞通海。定远水军副统领之一,俞廷玉的长子,朱五吞并巢湖水寨时候,一刀砍了水寨大当家李扒头的脑袋,现为定远水军千户。 这个时代的水军,还属于附庸6军的兵种,划分远没有那么详细,当然培养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朱五吞并了巢湖水军之后,和原来和州廖永安的水军混编,又把许多自己的老兄弟加进去。廖永安为主,俞廷玉,双刀赵普胜为副。其中后两个人虽然都是巢湖水寨的旧人,可是赵普胜和俞廷玉心中早就有了心结,不可能再称兄道弟。 所以,这只水军被朱五牢牢控制在手里。况且水军里操控火炮的炮手,都是朱五亲卫中军火器营出身。 一到沈万三的船上,俞通海和手下的兄弟就感觉眼珠子不够用了。 乖乖,这是船呀,还是皇宫啊。 雕龙画栋不说,到处是精美的瓷器,美轮美奂的摆设。连窗户上堵风的,都是珍贵的手工地毯和貂绒皮毛。 等一撩开沈万三船舱的帘子,俞通海顿时就傻眼了。 “嘶!” 跟在他身后的兄弟们,也都倒是吸一口冷气,脸上或是露出痴迷,或是露出凶狠的神色。 只见船舱之中,数位娇滴滴的大美人楚楚可怜的依偎在一个白胖子的身边。定远水军的粗汉们,啥时候见过这样水嫩的江南女子?各个都是挪不开眼睛,要不是朱五三令五申军法,估计现在就得有人动手抢。 就算是俞通海,也被这些花枝招展的美人弄得有些眼晕。 稳定心神,咽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说道,“你就是沈万三?” 被美人包围着的沈万三,似乎只露出一颗硕大的白胖头颅,小眼睛像是睁不开一般,“本公子就是!你们是哪路的水匪~哦哪路的英雄?要钱是吧,开个价吧!” “嗯?” 这胖子,这么讨厌呢! 俞通海满肚子的话让沈万三直接给噎了回来,当初在水寨的时候,也不是没在水上劫掠过,可哪有说过什么废话,直接上去就砍,砍完了就拿。 现在,不能随便害了人家性命,还得装! “要钱?老子要你命?”俞通海眼珠转了转,走进船舱,“你他娘的日子过得挺美啊,这么多美人你消受得了吗?”说着,回头眨眨眼睛,“弟兄们,赏你们几个!” 跟在俞通海身后的都是他的心腹手足,事先一再交代过的,明知道这话是假的,可是心还是不争气的跳起来。 吃不着,摸几下过过手瘾也是好的。 几人狞笑着走进来,刚买进船舱半步,身子忽然僵了。 俞通海诧异的回头,也楞了。 刚才还娇滴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美娇娘,此刻人人的手里都泛着寒光。 小弩! 瞬间,俞通海寒毛炸立,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些女子居然是这死胖子的保镖! 刷刷刷! 眨眼之间,俞通海等人也悍不畏死的抽出腰间兵器,短暂的错愕之后,根本没怕。 “有话好说!” 沈万三胖胖的脸上满是笑容,眼睛睁得黄豆一般大小,笑道,“诸位不是水匪吧?” “你管老子是啥?一刀下去,就让你脑袋搬家,你以为这几把弩就能镇住?”俞通海脸色狰狞的笑道,“几个小娘们还能翻天?一会兄弟们乐呵完了,直接扔江里喂鱼!” 句句都是真话,因为此刻俞通海的心里已经有了真火。 丢人!真丢人,眼睛里就看着美人,差点阴沟里翻船,把自己置身险地。 “别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和气生财不是。” 沈万三坐直了胖乎乎的身子,笑着拍拍边上美人的手,“妹子们,把家伙都收起来,咱们这点小玩意,可不是人家的对手!” 说着,舔脸笑了笑,“我就猜到你们不是水匪,秦淮一带的水匪都认识我沈家的旗,再说水匪见着这么多美人,哪还能安耐的住!况且,这边已经是金陵朱总管的地盘,在下听说那位朱总管虽然是造反的,可是最烦的就是打家劫舍的匪!” “诸位,什么来路?何事?莫非,你们就是朱总管的人马?死胖子,真他娘的讨厌!” 俞通海心里暗骂,也真他娘的聪明! 八 温情 朱五也在吃羊肉。 淮西男儿最得意的吃法,新杀的羊,连皮带肉带骨头,剁成大块儿。 扔进铁锅里,放足了葱姜蒜,多加油盐,就一个字,炖。 开锅之后,用手拿着大口的啃。 那滋味,美! “五果,吃羊肉咧!” 小丫头秀儿快乐的依偎在朱五身边,这丫头现在个头又长了不少,吃的好睡的也好,小脸上红扑扑肉嘟嘟的的。围着铁锅蹦蹦跳跳,随后整个人挂在了朱五的身上。 她不缺羊肉吃,现在的她什么都不缺。偌大的帅府就朱五和她两个人,有时候朱五太忙,就让人把她送到李善长家里去。 大总管的妹子,谁敢亏待。 只是,自从占据南京之后,朱五越来越忙,忙到一天都抽不出见来陪陪丫头。 所以,现在的丫头才这么高兴。 五果不但回来了,濠州的那些果果们也都来了。 朱五不单是自己,军中在金陵的老兄弟,都叫到了家里。 这个老兄弟,就是当时乞丐窝子里出身的兄弟们。 这些半大小子都没朱五大,可是现在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他们不全是各军的统领,但绝对是定远军的关键位置上的主官。 二虎,朱二二,朱十三,朱三五~~~~~等等。 乞丐出身的兄弟都没个名,当初稀里糊涂就跟了朱五的姓,如今院子里十几个大小伙子,都是朱家人。 铁锅冒着热气,小伙子们不住的加柴,有性子急的忍不住站在锅边闻味儿。 院子里到处是欢声笑语,看起来真和一家人一样。 “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 朱五看着身边这些青涩的笑脸,忽然开了一个脑洞,心里美滋滋的胡思乱想。 他是真想好好铭记这一刻。 当初,就是这些年轻甚至年少的小伙伴们,单薄的身躯义无反顾的跟着他,从濠州杀出来,直到现在。 但也有几位兄弟,永远的留在了路上,连个真正的名字都没留下。 “五哥,今儿这是~~~?” 二虎见朱五高兴,在朱五身边问道。 朱五笑道,“想大伙了,叫过来一起吃肉!你酒量好,一会你多张罗张罗!” 好像自从当了上总管,很久没这么随意的和兄弟们喝酒吃肉了。 “来的早不如来得巧,老道在门外就闻着味了,肉熟了!” 此时,席应真笑呵呵的拎着一个酒葫芦进来。快步走到炖羊肉的铁锅边上,鼻子抽动几下。 “快,翻开搅和搅和,不然下面炖粘锅了!” 说完,独自一人坐在一边,脸上虽然都是笑,可眼神中却满是寂寥。 没有席老道,定远军能不能有今天? 朱五不只一次的这么问过自己,火药是他配的,火炮是他造的,定远军工匠坊的担子就在他一个人的肩上。平时永远是不着调的样子,可是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惊喜。 他胡子头都白了,可是依旧是孑然一身,身边连个说是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唯一的一个徒弟,还跑到朱重八那去搅和了。 别人造反的理由千千万,有活不下去的,有快饿死的,有被官府欺压的,有的是为了自己野心的,还有的就干脆是看官府不顺眼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可是这老道,朱五从不知道他想什么,从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朱五慢慢走过去,坐在老道边上,一下抢走了他的酒葫芦。 “嚯!” 劣酒的味道打鼻子,朱五笑着说道,“老道,有的是好酒给你喝,干嘛偏偏喝这么差的酒!” 席应真把酒葫芦抢回来,“老道喝了一辈子了,改不了。老道我啊,念旧!” 说着,拔出葫芦的塞,抿了一口,鼻子眼睛皱到了一起,缓缓开口道,“朱大总管,改天去我那瞅瞅呗!” 朱五奇道,“琢磨出什么新玩意儿?” 工匠坊分的很细,专门铸造火炮的,专门制作兵器铠甲的,还有专门造船的。 战船进展稍微有些缓慢,还是有经验的工匠不足。火炮的展也到了瓶颈,不过和在和州时候比,朱五的亲卫中军中的火炮数良更多了。 席应真笑笑,神秘的小声说道,“你惦记的火铳,差不多了!” “真的?”朱五大喜。 当日用关先生送的小火铳为原型,席应真带着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十几杆火铳,只是后来连番大战,物资供应有些紧缩,就停止了。 没想到,不声不响的,老道居然把这个事办了。说是火铳,其实就是原始版本的火绳枪,装填度慢,重,但是威力不凡,战场可以作为不起不易的重要力量。 “那还有假?”席应真自负的一笑,“不过生产太过繁琐,一个月也就三五十杆的。” “万事开头难!能造出来就好!” 朱五笑着拍了拍手,脑中已经在想着,除了火炮之外,再在自己的亲卫中组建一只单独的火铳部队。 “不年不节的,你今天把大伙都叫来干啥?”席应真看看周围说笑的朱五老兄弟们,低声说道。 “想大伙了,一快喝点!” “不·~肯定不是!”席应真摇摇头,继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安庆?” “就这几天吧!” 席应真叹口气,“人越长越大,心越来越小。很多事儿,你就是拦也拦不住!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身为上位者,你没必要去迁就。该断的就断,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朱五苦笑,还是让这老道看出来了。 徽州之战结束了,常遇春大杀四方,蒙元的官军节节败退,金陵后路无忧。 战事既然完结,安庆那边的丑事也到了料理的时候。 人,孰能无情。 今日朱五把这些兄弟都叫来,除了乐呵乐呵,也是为了感受下久违的兄弟温情。 杀人毕竟是件伤感的事,尤其杀的是熟人。 “肉好了!” 边上,出一阵欢呼声。 其中丫头清脆的嗓音格外响亮,“朱玉,去帮俺抢肉!” “诶!” 朱玉吸溜着大鼻涕,在一群壮小伙子的缝隙间钻到锅边,“小姑,恁吃羊脖还是羊腿?” 朱五看得呵呵笑,小丫头已经开始使唤大侄子了。 这时,蓝玉从外面进来,苦着脸,“五哥,他又来了!” “谁?” “谢富安!” ~~~~~ “你抓着沈万三那个死胖子了?” 谢富安直勾勾的盯着朱五,眼神中的光泽一闪一闪的。 “啊!”朱五嘴里叼着一块羊肉含糊的说道。 “抓住了,为啥不直接杀了!”谢富安急道,“朱总管,莫非是在下的诚意不够?” 你娘们唧唧的整天想着杀人? 朱五刚想叱嗒她一句,小丫头秀儿抱着一个大碗,嘴边都是油,小眼珠在谢富安身上不住的打量。 “五果,她是谁?” 朱五嘴里嚼着羊头,想了想,“叫姐姐!” 谢富安不悦,刚要说话。 只见丫头已经歪着脑袋,露出酒窝,甜甜的叫,“姐姐!” 谢富安不说话了。 看着明眸皓齿的丫头,半晌说不出话。 随后,揉了揉眼睛,抽下鼻子,“这羊肉味,真香啊~~~我也来点!” ~~~~ 安庆,朱进伟喝光了壶里最后一滴酒。 慢慢的朝自己生死兄弟双刀王弼的营帐走去。 那天,他带人冲进降官的宅院,王弼并没有进去。 只是在他快活的时候,一个人无声的走了。 所以,王弼现在依然是定远的军官。 站在王弼的营帐外头,朱进伟眼睛红红的。 “兄弟,我有事求你!” 九 杀朱 “我要重组,亲卫中军。” 其他的兄弟们还在喝酒吃肉,大声笑闹。 朱五和席应真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嘴里小声的说话。 “现在的亲卫中军太笼统了,要细化。” 席应真点头不作声,静静的倾听着。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亲卫中军分成三部,骑步火三军。骑军三千[笔趣阁 .biquga.info],重甲步兵一万,火器营一万人。” 这世上没有单一的兵种,骑兵三千需要大批喂马的穿甲的辅兵,炮兵也是一样,除了炮手也需要大量的辅助士卒。倒是重甲士卒最好办,选精壮悍勇的淮西子弟入伍即可。 所以,这么一算,朱五所说亲卫中军三部,起码就是几万人。 席应真琢磨下,缓缓说道,“是得抓紧编练,往后地盘越来越大,你那些小兄弟都镇抚一方,独领兵权~~~”说着,席应真咳嗽一下,用酒压了压,“中央强,地方才能安分,有些事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朱五也轻轻抿了一口,“老道,我那五百假子咋样?” “都是榆木疙瘩的脑袋!” 席应真苦笑着摇摇头,五百假子分成了十个队,找了不少的老父子教他们读书认字,又从朱五的亲兵中找出些人训练他们。 “这些小家伙认字是两眼一抹黑,摸刀却是精神头十足。”席应真接着说道,“千挑万选才跳出来十几个脑袋机灵的,干脆一股脑都送到工匠坊去了,边干边学。” 不能说朱五这些假子笨,教育本就是日积月累起来的事,几代人共同的努力才会看到结果。 朱五笑了笑,“这事急不得,慢慢来吧!” “是啊,教书育人,任重道远啊!”说完,席应真的目光幽幽的看着前方,那些肆意欢笑的年轻人们。 夜,开始静谧起来。 ~~~~~~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朱重八粗糙的大手,拿起一把短刀,把烛火调得更凉一些,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信。 “淮西已是死地,前有刘福通后有朱五,再无出路。数万兵马吃穿用度,淮西不堪重负。若有一日,刘福通或朱五起了吞并之心,咱们濠州兄弟往哪里去? 重八哥心有壮志,麾下手足兄弟亦是百战精兵。困居淮西死地,哪有大展拳脚之时。 弟曾想过进言兄长向东攻取淮安,攻略淮东。可是朱五快人一步,已经打下镇江。就算是让我等占据淮东,不过是成了他和朝廷大军之间的挡箭牌。到头来,咱们濠州军还是给他做嫁衣。 唯进之计只有过江,安庆。” “胡闹!” 看到此处朱重八勃然大怒,安庆已经是小五的囊肿物,怎么取? 这不是逼着二人刀兵相向么?再说,自己这几万兵马,打得过小五吗? “兵行险着,弟有一计!” 朱重八接着看信,“朱五所部,只朱五一人为统领,其余诸将互不统属,若朱五有变,则定远军群龙无。 倘若,朱五死于定远军后进叛将之手,则定远军老将与后进军将必将相互残杀。届时兄长率军过江,拉拢打压暗中结盟。看似不可能,其实大有可能。兄长是淮西人,又是朱五义兄,与朱五老兄弟联合,诛杀后进之将。 或是隔岸观火,看他们自相残杀,再率军收拾残局。朱五一死,定远军其他人不足为惧~~~~” “啥?杀小五?” 朱重八拿着信纸的手在隐隐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面容呆滞,半晌说不出来。 “日你娘,这是想的什么邪魔外道?” 随即,朱重八暴怒起来。 犹如一头愤怒的狮子在屋里转了起来。 姚广孝!你他娘的知不知道你写的啥? 早告诉你不要想这些外门邪道,怎么偏偏想这些歪门邪道。 设计杀小五? 你他娘的是真敢想,真敢说。你要不是个傻子,就是个疯子! 朱重八捡起最后一张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富贵险中求,不试试怎能知道行不行?就算不行,于我濠州军没有半点损失,若是千万中之一可行。则东南基业将尽数为重八哥所有。 定远军看似庞大,实则身系朱五一人而已。弟在安庆已有手段,兄长敬候佳音。弟,广孝!” “完了,他已经准备好了!” 朱重八怅然坐下,“来~~~” 想叫亲兵过来,话到嘴边缺忽然咽下去了。 道衍说的也不无道理,小五要是死了,定远军就乱了,自己加把火他们就能打起来。数个分裂的定远军,总好过一个泰山一般压在头上的定远军。 他们一乱,自己就有理由过江。 这事,看似不可能,千千万万个不可能。 可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想到此处,朱重八站了起来,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 长江南岸,到处都是鱼米之乡,看着都留口水。 啪! 朱重八忽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咱是堂堂男子汉,怎能如此阴险下作,就算有一日和小五兵戎相见,也是光明磊落的一刀一枪。 现在,自己看着人家飞黄腾达,是犯了妒嫉还是心有不甘?竟然想这种生儿子没**的事儿! 但是,不知怎地,脑中又浮现出五个字,无毒不丈夫。 朱重八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数万淮西手足跟着你,数万人的身家性命。还有那么多相邻伙伴为了前程投奔自己,真就这么困顿下去? 你光明磊落一辈子,得到啥了?郭子兴临死都在挑拨小五杀你,小五已在江南有了一片基业,你还在这淮西折腾! 将来,你这几万人,还不是人家嘴边的肉,盘里的菜? 一时间,朱重八心中百转千回。 一个人,默默的坐在昏暗的灯火之下。 呼~ 不知哪来一阵风,烛火,灭了! ~~~~~~ 夜,静得吓人。 忙碌一天的工匠坊陷入沉寂,干了一天活的匠人们进入梦想,睡得天昏地暗,坊中灯火全灭。 只有席应真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咳!咳! 屋里的席应真伏在案上,一只手写写画画,一只手拿着酒壶。 每当咳嗽时,就用酒压一下喉咙。 屋外,一个黑影轻手轻脚的走来,半躬身站在门口。 “恩公,俺来了!” 门外,毕恭毕敬的声音传来。 席应真停下手中的笔,咳嗽两声把案上的纸上藏好,又喝了一口酒。 “进来吧!” 外面的人影进来,灯光下这是一个身材细高,面容精瘦但是眼神明亮,稳重沉着的汉子。 “坐!”席应真指了下凳子。 汉子依旧恭敬的站着,“恩公面前,哪有小人座的?恩公叫小人来有何事,吩咐就是了。” 席应真看着汉子,正色道,“老道是有事求你!” 扑通! 汉子双膝跪地,抬头看着席应真,开口说道,“恩公折杀小人了,俺一家五口的姓名都是恩公救的,如今一家的吃食也都是恩公供着。俺娘常说人不能没良心,恩中有事只管说,就算是要了小人这条贱命小人也不皱眉头!” “德彪,我知道你是重情谊的汉子,不然也不会叫你过来。” 席应真亲手把叫德彪的汉子扶起来,让他坐下。 这汉子姓赵名德彪,濠州城外一家五口快饿死的时候,被席应真所救,从此跟在席应真的身边。 乱世人命如草芥,有气喘的毛病,不能干重活,更不能当兵,就是一个药罐子,若不是席老道善心,他拿什么养活老娘妻儿。席老道照应着他,给他买药调理身体,给他钱粮养活家人,真是生身父母一般的恩情。 不过,这人倒也有一个长处,眼神好使,火器用的利索。尤其是新有研制出来的火铳,别人还弄不明白,他已经能打到三十步之外的靶子了。 而且十中**,放在几百年后,就是特等射手。 “这事,交给别人办我还真不放心!”席应真看着德彪的眼睛,“去,帮我杀两个人!” “中,俺去!”德彪没有一丝迟疑,“恩公,您就说杀谁吧!” 席应真又咳嗽一声,喝了一口酒。 指着床底下说道,“德彪啊,我床底下有个东西,你逃出来!” 闻言,德彪马上趴在地上,伸手从床底下掏出一个长条的包裹。 “打开!” 席应真话音落下,德彪把长条包裹的绳子解开,刚解开一个头,一根油亮的管子露了出来。 “火铳?” 天天跟这个打交道,德彪一眼就认出来了。解开包裹,这个火铳和平时看的不一样。更轻便,做工更细腻,而且不知为何拿着更顺手。 “这是咱们工匠坊里,三个最好的工匠,纯手工打造了一年,才做出这么一把火绳枪!” 席应真说道,“准头,比咱们那些货色强了可不是一星半点。三十步之内,指哪打哪!” “神兵利器!” 德彪小心翼翼的拿着长杆的火铳,手指头不经意的枪管里摸了摸,似乎里面有刻着线。 “世上现在就此一把,我把它交给你,你去帮我杀两个人。” “远程狙杀,虽说没人这么干过,但是成功率很高,你只需要在这两人的必经之路上,架好火铳就行了。” “路线已经探好了,你到了地方,自然会有人接你。” 说着,席应真盯着他,“德彪!” “恩公,您说!”德彪再次跪倒,眼神中古井不波。 “办成了,你老娘妻儿后半生衣食无忧。” 席应真原本笑呵呵的脸,变得无比阴暗,甚至有些残忍,“办不好,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铛!铛! 德彪磕头在地,眼角有泪,“恩公,您吩咐,让小人杀谁?” 咳!咳! 席应真捂着嘴,“杀一个和尚!” 再,喝了一口酒。 “杀朱!” 十 杀猪 “你要见我?” 朱五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铺了虎皮的太师椅上。 对面,大白胖子沈万三,水缸口大小的屁股坐在一个小板凳上。 此地,是金陵城外,一处废弃的庄子。 现在,做为定远巡河水军的歇脚地。 自从绑了沈万三之后,这胖子带着手下的美人们就住在这里。不哭也不闹,就是嚷嚷见朱五。 今天,见着朱五了。 他被数位浑身包裹在铁甲里,眼神死人一样冰冷的勇士簇拥着,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坐在沈万三的面前。 大怕胖子沈万三面对俞通海等朱五的手下,还能摆出一副世家子弟的的架势,可是面对朱五。就感觉浑身冷,对方戏虐的的眼神就刮骨刀似的,难受。 一言可以决定数十万人生死的气势,再加上周围都死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兵。 朱五就是要让沈万三这个胖子,害怕! “说话啊,你不是吵着要见我吗?” 沈万三讪笑下,圆脸上的眼睛眯成线,“不知朱总管为何要抓了在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说在下哪里冲撞了总管~~~~” 朱五抠着自己的手指甲,眼皮都没夹他一下,“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说着,眼睛在沈万三胖脸上扫扫,“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人,有人出一百万,买你的命!” 准确的说,只给了五十万。谢富安有个从古到今富二代的通病,一言不合就加钱。但是加钱也未必能买来满意的服务,朱五早就打定主意,这样的肥羊要两头吃。 “啊?买我的命?” 沈万三胖脸上的肥肉乱颤,小眼睛终于能看眼珠了,“谁?”说着,一拍大腿,“是不是谢莲儿?” 朱五奇道,“诶,你他么还挺有自知之明!” “长这么大,除了她我就没得罪过别人,这个死丫头片子,天天都咒我死!”沈万三摊手,神色之中满是无奈。 “她为啥这么恨你?”朱五忽然好奇,站起身走到沈万三面前,居高临下问道。 “这个~~~这个~~在下也不知道!” 沈万三小眼睛卡巴卡巴的,一看就没说真话。 “你在撒谎!”朱五直视他的眼睛,看到满是慌乱。 突然,朱五脑中出现一丝狗血的情节,心中有些莫名的怒气。 “你是是不是欺负过她?”朱五大声问道,“你偷看过她洗澡?上厕所?” “天地良心!” 沈万三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朱五问的话倒是没什么,可是眼神实在吓人,像想把他生吞了一样。 “朱总管,这纯属无稽之言,在下已经十年没见表妹了,要不是家父催着婚约,在下这辈子都不想见她!” 沈万三委屈的说道,“再说,在下虽然好色,可是有品啊,就她那前平后板的,看她?” “我估计跟你这张臭嘴有关系!” 朱五笑了笑,回身再次坐下,“说吧!” “啊??还说啥?”沈万三不解。 “遗言!”朱五继续抠指甲。 沈万三满身肥肉都在晃荡,“别呀朱总管!”说着,又笑了起来,“在下知道,你是吓唬人呢,要杀您早就让人动手了,咱这事有缓不?” 朱五翘着二郎腿,“咱俩无冤无仇,可是人家毕竟出了一百万银子~~~” “在下出两百万!” 沈万三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请总管留在下一条活路。”说着,笑了笑,“其实在下这次来金陵,还真想见见您朱总管!” “有时候我还真佩服你们这些生意人!”朱五放下指甲,似笑非笑,“胆子真大!你算准了我不会杀你!” 还不是一般的大,一般人这个场面早就吓死了。 偏偏沈万三硬是给弄成一副不伦不类的喜剧,不知道他是胸有成竹,还是有恃无恐。 “朱总管真想要在下的性命,何必这么大动干戈,秦淮河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是省事儿。”沈万三看着朱五的神色说道,“在下想,朱总管让人绑了在下,是另有打算吧!” “你是个聪明人!”朱五笑了起来,可是马上,笑容收敛,神色变得凌厉起来,“可是聪明人,很讨厌!” 说着,站起身朝外走,“继续把这胖子关在这,别让他死了。对了,放让手下的人出去几个,两百万赎身钱呢,不要白不要!” 沈万三急了,“朱总管,有话您说啊,您别走啊!您,不能把我再扔着了~~~朱总管!” 身后的喊声就在耳边,朱五就当没听见。 金陵谢家,苏州沈家,还有杭州,泉州,这些天下名城的财阀世家。 必须要好好的利用起来。 ~~~~ “朱五必杀你!” 啊! 朱进伟从噩梦中惊醒,道衍和尚那张微笑的面容,却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朱进伟绝对不想在遇到道衍和尚。 接连几日,当日的对话在脑中,不断的涌现。 “小僧知道,你们这些人,甘愿为朱五出生入死!” “可是小僧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就这么死!” “战场上刀枪无眼,死了就是死了!” “可现在你得等!” “你是好汉,小僧知道你不怕死!” “你怕的是,等死!” “怕的是,等着被你信任,依赖的人,厌恶的杀死!” “不会,五哥不会杀俺!俺出生入死一身战功!” “五哥不会杀俺,那些老兄们会帮俺说话,帮俺求情。” “五哥说过,俺们这些老兄弟就是他的底气!” 朱进伟咬牙低吼,而和尚依旧是笑。 “朱五,不缺你这一个老兄弟。” “你以为别人会真的帮你求情吗?” “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死了,统领的位子就空出来,多少人抢着坐?” “现在的朱五,不是当初在野外被官军围住的朱五了?” “他也不是在和州城外和官军厮杀的朱五了!” “他现在是金陵之主,江南之雄。他会杀了你以正军纪,你信不信?” “他一定会杀了你。” “小僧知道你不怕死,你怕等死。” “比起等死,你更怕死的不明白,不值得。” “朱五会在成千上万人的面前,宣读你的罪名,然后用你的头颅,以正视听!” “以后,别人说起你朱进伟。没人会记得你的功绩,你的勇敢,你的忠心。别人记得的,只有你犯下的罪,只有你的错!” “朱五,会剥夺你所有的荣誉。你将变得一文不名,你将一无是处,你将遗臭万年~~~~” “你愿意,这样去死吗?” 十一 杀朱,朱现 安庆码头。 定远水军的旗舰,朱五的大都号,在几条小船的指引下,缓缓靠岸。 大都号,前身是脱脱的巨型楼船。经过朱五手下的工匠改装之后,已经彻底城了水面上的巨无霸。 大都号,高达十余米有四层,每层设有走马棚,不但可以在水面上横行,也可以装在士兵在江岸附近登6。整个船身被涂成了红色,其实壮丽。关键部位还包裹了铁皮,还装备了火炮等火器。 不可能小看古人的智慧,更不能小看古人的创造力。这个时代无论是水上还是海上,华夏的造船水平一直在世界前列。 岸边,战旗招展,阵势森然。 无数定远军的将士,排成整齐的队形在岸边迎接朱五。 旗帜鲜明,阵型威武。 成千上万没有一点噪音,天地间为之肃杀。 如果不看旗号,说这些将士是蒙元皇帝的怯薛军都有相信。 但是相比之下,跟随朱五上岸的亲卫中军,则更为精锐。 当先数百名铁甲骑兵开道,接着都是只露出眼睛的重甲亲卫,身上铁甲鳞片在眼光下熠熠生辉,宛如天神不敢直视。 朱五在这些士卒的护卫下,缓缓上岸。 “五哥!” 郭兴上前一步,躬身保拳。 常遇春等人也马上行礼,“大总管!” 朱五目光环视一周,放眼望去,视线之内都是定远军的骄兵悍将,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小三,老常,打得漂亮!” 和郭兴,常遇春等人并肩而行,朱五笑道,“老三,给你两万人,以后你为安庆镇抚,替我守好后路!” “五哥!”郭兴有些意外,随后笑道,“你还是让别人来吧,俺想在你身边儿!” “胡闹!” 看着郭兴清澈毫无私心的目光,朱五笑了笑。 郭兴比朱五还小一岁,从濠州城结识开始,就跟在朱五屁股后头,停朱五的吆喝。风里雨里,刀里剑里,现在朱五的地盘铺开,重要位置的大将必然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这事是能随便换的?你有功劳就要赏赐,安庆是咱定远军的重镇,沿江可通江西,又有水军码头,是重中之重,给别人我放心吗?你不用有啥顾虑好好干,人家小四在镇江都弄得不错,你这当哥哥的还能落下?” 说完,朱五扭头看看常遇春,“老常,你这陷阵营现在可是威震天下,过江之后攻无不克。你这猛将的名头也是越叫越响,老话说一将能抵百万兵,我看你叫常百万算了。” 常遇春哈哈大笑,他为人耿直,最喜欢听人的称赞。此刻朱五寥寥数语,点名了他的功绩和勇武,他怎么不喜。 “你还得回金陵!” 朱五把偷侧向常遇春的一面,小声说道,“过了年,你领兵南下,去把扬州拿来!扬州是天下重镇,这块硬骨头交给你常百万了!” “谨遵总管号令!”常遇春笑道。 不知不觉之中,朱五似乎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该怎么和属下说话,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恩威并施,这些小手段,似乎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五哥,进城吧。一路奔波,进城歇歇!”郭兴在边上说道。 朱五停住脚步,“不急,先把战死的兄弟们抬船上去。” 人,落叶归根。 淮西子弟活着的时候四方征战,死了要魂归故里。 攻打安庆宁国徽州三城战死的兄弟都火化城骨灰,装在坛子里,用白布包好。 用朱五的旗舰大都号,拉回和州,安葬在和州城外定远军的英烈墓中。年年有人祭拜,岁岁有人上贡。 这,是定远军的传统。 朱五和郭兴,常遇春等人站在原地,远处几辆打着白幡的马车缓缓而来。 路上站着的定远士卒们如潮水一样,整齐的褪去,留下一条笔直的通道。 他们知道,马车上那一个个小罐子里,装的是他们淮西袍泽的英灵。 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崇敬。 大都号缓缓调头,再次启航,朱五才翻身上马,准备进城。 上马之后,在迎接他的将士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 “王弼,你小子躲哪干嘛?过来!” 定远将士中,王弼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从人群后走出来,走到朱五面前,“见过大总管!” 朱五上下打量一翻,见他换了战袄,笑道,“你小子这是升官了?” 郭兴在边上说道,“五哥,安庆之战这小子第一批冲进城的,他所在的千人队千户战死,就把他提了上来。” “我知道,报功的文书我看了。” 朱五刚想说些什么,脑中却不由得想起一个人。 “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呢?” 郭兴看看左右,小声道,“营里看着呢!” “走,进城!” ~~~~~~~ 庐州。 街面上有些荒凉,往来的行人不多,买卖铺子也半开半关着。 朱重八一身布衣,带着几个亲兵在街上逛着。 “都他娘的快过年了,也不见点人气儿!” 朱重八一边逛一边摇头,庐州原来多繁华的城池,一场仗下来,老百姓惊成这样。这市面没个一两年,恢复不过来。 打仗归根到底打的还是钱,城池能保留多少元气就保留多少。不然,都给祸害了,这城池只能越来越完蛋。 小五,早就看清楚这点。 从占定远开始,就没破城祸害过百姓。 一想到朱五,朱重八就觉得头疼欲裂。 道衍说要杀小五,可是没说啥时候,也没说啥手段,更没说细节。 而朱重八在经过几日思索之后,心中还是有些犹豫。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犹豫,如此的遇事不决。 真坐看乱起?还是给小五报个信? 想到这儿,朱重八心中再也没了闲逛的念头。 “去,到旁边糖铺子给夫人买几斤糖。可怜见的,吐得嘴里都是苦水!” 亲兵按着头盔往边上跑,跑到糖果铺子门口喊,“大帅,没开!” 朱重八不在乎的挥挥手,“砸开!” “开门!开门!” 哐,哐,哐! 亲兵的刀把在糖果铺子的门板上砸的响亮。 这家不是不开了,而是看着有当兵的过来,给关了。 街边,一处民居的二楼,一个眼神冰冷的看着带亲兵站在路边的朱重八。 他,席应真派到庐州的死士,赵德彪。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青衣的道人,垂垂老矣面容枯瘦,眼里带着看破世俗的目光。 道人看着朱重八的方向轻声说道,“那个布衣的高大男子,就是朱重八!” 德彪点点头,附身慢慢弯腰把一个长长的铁管架在了窗户上。 等了两天,终于在帅府门口等到了。 小和尚不在庐州,就先杀这个在的,杀人不分前后。 火铳架好了,点火绳的香也准备好了。 事到临头,德彪的手开始有些不自主的抖。 “冷静,冷静!” 德彪闭上眼深呼吸,手指触碰冰凉的火铳,就像平时在工匠坊射击那样,让肌肉松缓下来。 再睁开眼,他眼中已经没有紧张和犹豫,只剩下一丝清明,还有坚决。 “德彪,办好了,你老母妻儿一家老小,下辈子衣食无忧。办不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呼~~ 德彪吐出一口粗气,头贴在火铳的把手上,眯着眼睛。 默念着,当初席应真教过他的话,三点一线。 渐渐的,火铳的枪线和朱重八的身影连成一线。 哐,哐,哐! 亲兵还在砸门,“开门啊,买东西,人都死了?” 不远处看着的朱重八,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怒气。 看老子来就关门?老子的生意也不做?老子是瘟神? 嘶! 火绳被点燃了! “让你叫个门也叫不开?”朱重八冷眼骂道。 哗! 火绳剧烈的燃烧。 德彪的手放在了扳机上。 哐!哐! “开门,买糖!” 嘶!!! 火绳快到了尽头。 火星亮了,一阵白烟。 “你去,砸开!” 朱重八身手扯过一个亲兵,手劲太大,亲兵一个趔趄。 砰! 十一 上套 砰! 突兀的一声巨响,像春雷划破天际。 时间,在朱重八眼中似乎变得慢了起来。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长期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警惕让朱重八的汗毛,根根竖起。肌肉在瞬间紧缩,犹如一头领地被人侵犯的老虎,散出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同时,就在这电光火石只见,朱重八的眼睛已经找到了声音了的来源,一缕白烟从那边冒出,而且这声音他也无比熟悉,火药,绝对是火药。 小五?只有小五那边的火药才是这样! 脑中念头起,心却很无力。 他清晰的看道,视线中似乎有一个弹丸,穿过面前趔趄着的亲兵的头颅。 那张年轻的脸,还带着三分的诧异,就瞬间变成了一个雪球,突兀的爆炸来开。 无数鲜血在冬日的风中飞渐,形成血色的雾气。 同时,有东西从爆裂的头颅中钻出来,像锥子一样狠狠的扎在几的心口。 铛! 他耳中,似乎听到了布衣之下,铁甲被撕裂的声音。 紧接着,刺骨的疼痛从胸口传来,骨头仿佛在根根破碎,似乎扎进了自己的心肺之中。 脑中天旋地转,心中那口怒气顶到了喉咙。 “小~~~” 但是,音阶只来得及说出半个字,却化为不甘的呻吟。 魁梧的身躯,如山一样倒下。 视线中最后的景象,是雪后的蓝天。 “大帅!” 亲兵们声嘶力竭的嘶吼,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他们不明白生了什么,可还是奋力的围了过来,抽出腰间的兵器狰狞着,茫然的寻找着凭空而来的敌人。 街上,瞬间清空,原本就不多的行人,在眨眼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没死?” 赵德彪懊恼的骂了一声,就在弹丸呼啸而出的那一刻,朱重八的身前多了一个亲兵,弹丸击穿了那个倒霉鬼的脑袋,再穿透到朱重八的身上。 肯定没死! 起码没能当场死去! “再来一次!” 赵德彪眼神充血,满是不甘,拿着火铳再次填充起来。 忽然,道士那只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声音犹如破碎的瓦罐在一起摩擦那样沙哑,闹心,“不行,他们回顺着声音来找,撤!”见赵德彪还是有些犹豫,接着说道,“他不死也扒层皮,先撤!” “哎!”赵德彪无奈的叹气,用布包好火铳,刚想走,又被道士拉住。 “我给你拿着!”道士面无表情拿过包好的火铳背在背上。 事的地点,离朱重八的住处不远,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帅府其他的亲卫,疯了一样往这边跑。 徐达和汤和就在朱重八的住处,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如遭雷击。此时反映过来,带着人直接把这条街堵死了。 “赶紧叫大夫,重八哥还有气!”徐达跑过来,从亲兵手里接过朱重八。 朱重八的身子软软的,徐达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伤口,想象中满手是血的情形没有出现。刚松了一口气,在朱重八的胸口处摸到一个凹陷,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坏了,内伤?” 都是刀尖打滚的人,看不到的伤口才最为致命。多少兄弟从战阵上下来还生龙活虎的,可是无声无息的就七窍流血而死。 徐达心里打了一个哆嗦,朝汤和说道,“通知嫂子,别声张!” 言外之意,只通知嫂子,先别对外声张! “这条街,没老子的命令,鬼都别想出去!” 汤和点头,红着眼睛对亲兵们嘶吼。 随后,一行人抬着人事不知的朱重八,朝帅府而去。 此时,街的转角,一个道士和一个普通汉子,一前一后像不认识一样,慢慢转出来。 “站住,干啥的?哪去?” 朱重八的亲兵挥舞着刀,神色吓人。 徐达听到了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怎地就觉得这两人蹊跷。这么大动静,别人恨不得脑袋藏裤腰里,他俩怎么出来站街上了。 “抓他们!” 亲兵蜂拥的跑过来,赵德彪有些不知所措。 目光看向道士,耳中却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 道士手指德彪,“是他害了朱大帅,是他!” “你~~~~~?” 赵德彪话还没说出口,道士枯瘦的身子忽然灵活起来,踏上一个墙头,瞬间消失在街道的院落之中。 “抓活的!” 道士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点醒众人。 徐达的嘶吼还没落下,赵德彪已经被几个人扑到,牢牢的抓住手脚,动弹不得。 ~~~~~~~~ 又是赏功的大宴。 定远军的传统,打了胜仗吃口好的,顺便告慰英灵,祭奠袍泽。 朱五作为大总管,还要亲手给有功将士,颁赏银。 不过,这次的不是银锭子,银块子。而是刚刚铸造好的,带有朱五侧面像的银元。 这是银元第一次在世界上露面,士卒们都疯了。如此精美的银子,怎么舍得花出去,这是留着传家,压箱子底儿的宝贝。 况且,还有大总管的像。 有总管庇护,鬼魅退散。 定远军中,不知何时开始,士卒中流传着,大总管是星宿下凡,将来必定成王称霸的传说。 朱五坐在高台上,放到有功将士的手里,看着士卒们感恩戴德,面露微笑。 “赏完了兄弟们,轮到你们了。” 朱五桌边,坐着的都是定远军的将领,郭兴,常遇春,郑遇春等人。 另一张桌子上,坐着的是下一级的军官们。 “咱们出生入死,就是为了好日子。”朱五笑道,“我早就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们一块共富贵!” 众人都笑了起来,现在大伙就已经过上好日子了,啥都不缺。金子银子在心里也只是个数了,现在大伙盼的,是朱五何时给头上戴上那个帽子,这样大伙才更有干劲。 然而,此刻,却忽然有个人跪在朱五的脚下。 “王弼,你有事儿?”朱五依旧是笑着,可是看向王弼的目光,有些说不明,道不清。 “五哥!” 王弼磕头,哽咽着说道,“俺不要啥赏赐,俺有个事求您!” “你说吧!”朱五面无表情,开口说道。 “俺知道,进伟大哥这回犯了死罪。俺也不敢求总管高抬贵手,俺~~~~”王弼抬头,满脸泪痕,“俺和进伟哥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交情,俺请总管念着俺还有点薄功,让进伟哥喝了俺的喜酒在上路!” 郭兴怒道,“王弼,这是什么场合?该说这事吗?起来,下去!” “别!” 朱五拦住郭兴,转头笑道,“喜酒,王弼你结婚?” “是,俺把红袖楼的如花姑娘接到安庆安置好了,这几天就摆酒!”王弼苦笑一下,“总管要是给俺脸面,就请五哥移步,去俺那坐坐!” 朱五点点头,“行,晚点我过去!” 又看看郭兴,“晚点,带进伟也过去,咱们给王弼的小窝暖暖锅!” 说完,又看向王弼,“错是错,情是情,他犯了罪要受罚,即便他罪该万死,但是也不能禁了你们兄弟情义。你讲义气,这很好!咱们兄弟,有始有终!” 王弼重重磕头,泪如雨下。 ~~~~ “准备好了?” 安庆一处宅院之中,姚广孝一身黑衣,看起来不像个和尚。 他的面前,围着十几个魁梧彪悍的汉子,一看就是军中老卒。 如果朱重八在这,他一定会认出这些人。 是他派给道衍的亲兵,各个都是一身好武艺。 “准备好了,就等那人上套!” 一个彪悍的汉子邪邪的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姚爷,这回咱们要是得手,大帅会怎么赏咱们?” 道衍微微一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 那啥,就算俺更新不给里,给位这么帅的书友们,也不能不留票啊~~~ 你们都这么帅,忍心吗? 十五 我就说你在这 兹拉!!! 啊!!! 烧得通红的烙铁遇到了皮肉,是阵阵瘆人的青烟和诱人的肉香。 牢狱之中,不似人声让人头皮麻嘶哑的惨叫,尖锐的飘荡。 赵德彪被吊了起来,赤条条的身体犹如一个血葫芦一样,浑身上下到处是血,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好地方,他已经被严刑烤打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真应了那句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咋回事?谁让你来的?说?” 汤和疯子一般,手中的老铁在赵德彪的身上不住的搅动,巨大的痛苦之下,赵德彪的眼睛像死鱼一样往上翻着。 “说!” 而汤和丝毫没有怜惜,继续施展着酷刑,牢狱之中犹如修罗地狱。 人,不怕死。 怕的是折磨。 赵德彪的心中,此时已经没有了妻儿老母,只有一个念头,解脱。 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朱~~~” “谁?” 汤和凑近了听了好一会都听不清楚,对旁边说道,“浇醒他,别让他死了!” 哗啦! 一桶冷水当头而下,水混合着血液在身体的伤口上流淌,赵德彪的身体因为疼痛而扭动。 嘴巴一张一合,出气多进气少。 “说!谁?” 汤和狰狞的喊叫。 “朱~~~五~~~” 鲜血不断的从口鼻中涌出来,赵德彪艰难的说出两个字,“朱~~~五~~~~!” 朱小五!是朱小五! 顿时,汤和目瞪口呆,怎么会是他?真的是他? 尽管在他心中,恨朱五恨到牙痒痒,可是他根本没想过有一天,朱五会派人刺杀朱重八。 那小子虽然可恨,可是不下作啊! “是朱五让俺来的!!!” 此时,死鱼一样赵德彪忽然回光返照,全身剧烈的挣扎起来,喉咙中出野兽一样的叫喊。 “是朱总管让俺来的!杀了俺吧,给俺一个痛快!求求你,给俺一个痛快吧!” 当! 汤和扔了手里的老铁,告诉旁边人,“去,找大夫,让他活着!” ~~~ 屋里,弥漫着药味,朱重八的嘴紧闭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掰开,把药灌进去。 马秀英在旁边看着,从始至终灌药擦身这些事,都是仆人在干,她只是看着。 服侍自己的丈夫,以后有的是机会。 现在,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软弱,更不能掉眼泪。 此时,她的余光看到,汤和绷着脸过来。 “你们先下去!” 马秀英知道,汤和的审讯有了结果。 同时,朱文正和保儿再次站到了她的身后。 ~~~ “小五?” 马秀英满是错愕,目光中满是疑问,怎么会是小五派人干的? “是他,没错!”汤和点头。 心突然狠狠的一疼,像是有锤子,猛烈的捶打了一下。 “他为啥要这么干?这么干他有啥好处?” 汤和冷笑,“重八死了,咱们群龙无,他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吞并咱们濠州军!” 马秀英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都陷到了肉里,“他的兵还不够多吗?地盘还不够大吗?” “人心哪有够这么一说!”汤和咬牙切齿,“吞了咱们,淮西江南他一家独大。” “他~~他为啥不光明正大的来?” “人心,是会变的!”汤和冷声说道,“朱五,早就不是他了。” ~~~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朱重八粗重的呼吸。 马秀英坐在床边,心中只有一句话。 人心,是会变的。 人心,也是要变的。 人心,不得不变。 这世上,提刀的汉子们,为的啥? 还不是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还不是为了权,为了利。 没有永远的人心,只有永远的利益。 朱重八的家业在单薄,也是家业。庐州,安丰,濠州诸城。数十万人口,数万大军。 杀了重八之后,濠州军就四分五裂,朱五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一口吞下去。 濠州还是他的家乡,濠州军还大多数是淮西子弟。这买卖,一本万利! 小五不是傻子,他分得清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 汤和说的对,朱五,早就不是他了。 从救他那天,放他离开濠州的那一刻,他就不是他了。 他的心变了,不然不会有张天祐的人头,更不会有濠州城外的京观。 马秀英慢慢站起来,走到文正和保儿守着的屋外。 “刀!” “啊?” 刷! 朱文正还在愣神,马秀英已经熟练的抽出他的腰刀。 自上而下,没有华丽的姿势,也没有提神运气,简简单单就是一刀,刀锋呼啸。 咔擦! 刀光一闪而过,屋子里的桌子顿时变成两半。 朱文正和保儿傻眼了,这一刀是杀人的刀法,只用一刀就可以杀人的刀法。 他们从来不知道,如慈母一般的婶娘,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 而马秀英则是笔直的站着,手里的刀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脸上有几分痛苦,有几分憎恶。 “小五,俺到底欠你啥?” “俺救了你两次~~~~可你呢?” “俺不求你回报,只求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呢?” “你杀了俺弟弟,杀了那么多人,毁了郭家~~~~!” “好,你有理,是郭家欠你的,可是俺欠你的吗?” “你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杀到俺的头上,想杀俺的丈夫,杀俺娃的爹!” “小五,俺爹没看错你。原来,你才是最狠的那个!” 刷! 刀,归鞘。 马秀英忽然笑了,有些凄凉。 “文正,去告诉汤和,把抓住的那个人砍了。头用白灰腌好,用木匣装了,给朱五送去!” ~~~~~~ “这就你新家?婚房?” 赏功宴结束,朱五喝得脸有些红了。 此刻,带着郭兴常遇春等人,站在一处幽静的小院门前。 “小院儿不错啊!”朱五笑着对王弼说道,“你小子有正事,这才像个家啊!” 说完,抬步就往里面走。 朱五说得没错,这个小院真的有几分家样。 前后三进的院落,既通风有款穿。 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亭台流水,也没有草木花园。 但是,幽静不失典雅。 这个院子,就像一个落落大方的,又有些害羞的姑娘。 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好手。 “这院儿好啊!”朱五边走边赞叹,“要是再种几棵树,先生肥狗胖丫头!” 可能是喝了点酒,朱五难得文雅一次,不过也只能自得其乐,因为旁人都一脸懵,都不知道他说的啥。 啥先生肥狗丫头,五哥是想要丫头,还是想吃狗肉? “走,里面看看!” 朱五接着往里面走,二门处,一个人影忽然显现在那里。 “五哥!” 说话的人,声音有些颤。 原本,声音的主人,说话时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腔调。 朱五的眼睛眯了一下,“进伟。” “五哥!”朱进伟的身从门口露出来,脸上带着无尽的懊恼和忐忑,“您~~您能不能~~~?” “进伟!”朱五打断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随和一些,“今日给王弼的婚房暖锅,咱们只谈兄弟之情,不谈其他!” “五哥!” 朱进伟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胳膊,哽咽道,“看在这里的份上,您能不能~~~您能不能?” “我说了,只谈兄弟情义,其他的先不谈!” 朱五看着朱进伟的眼睛,“我说了,现在咱们就只谈情义。”说着,朱五的声音顿了顿,指着朱进伟空荡荡的袖子,“这个事我心里有,永远不会忘~~~现在,你既然叫我一声五哥,你告诉我,你能不能谈一下什么是情义?” “我?” 朱进伟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似乎也没理解朱五的话。 “五哥,你真要这么狠心~~” “其他的以后说!今天给王弼暖锅,热闹一下,该吃吃该喝喝!” 朱五继续朝前走,“王弼,新娘子呢?怎么不出来见见客人?” “媳妇,五哥来了!弟兄们也来了!” 王弼冲后院屋里喊了一声,不经意间落后两步,和朱进伟并排走在人群最后。 他们的眼前,是郭兴和常遇春的脖颈。 王弼的刀就背在后背,他用双刀,所以背上有双刀。 同时,似乎有汗水,打湿了他的后背。 冬天,哪里来的汗? 不只是他,朱进伟的头上,手上也都是汗。 边走,边用一副擦。 如花!? 朱五又是轻笑。 脑中忽然想起那个抠鼻孔的汉子。 心情好,脚步就快。 几步就到了后院主人房的门前,朱五也不客气直接撩开了门帘。 哪有什么新娘子如花! 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一点喜庆的有样子,也没有家具。 只有,一颗亮亮的光头。 光头的主人含蓄的笑笑,却带着无比的残忍。 “朱~~~” “嗨!”朱五大笑,“我就说你在这,他们还不信!” ~~~ 光光的笑容还没绽放,就凝固了。 我就说你在这!什么意思? 十六 反转 光头的笑容还没绽放,就凝固住了。 我就说你在这,他们还不信! 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朱五慢慢侧开了半个身子。 朱五在门口,身后是定远军的诸将,朱进伟和王弼站在最后。 就在朱五推开门的瞬间,一股血涌到了朱进伟的头顶,脑子里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乃至于,朱五在门口说了什么话,他根本没有听清。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大喝一声。 “动手!” 说完,伸手去抓王弼背后的双刀。 可是,却只抓到了空气。 “兄弟~~~?” 朱进伟呆滞的瞬间,王弼的身子已经窜了前边,双刀王弼,双刀已经在手。 与此同时,前面的常遇春也暴喝一声,解下腰间铁扣子上挂着的两把段斧,和王弼并肩向前。 朱进伟懵了。 前方郭兴慢慢的回头,不带任何色彩的眼睛盯着他,腰中的刀抽出了半截。 “杀了他!” 屋中的光头一声怒吼,几个彪悍的身影从里面奔向门口。 冷冷的眼神弥漫着杀意,唯一的目标就是门口朱五。 就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他们手中的兵器准备凌空劈下。 似乎,成功就在眼前,朱五马上就要身异处。 可是~~~~ 噗! 一柄短斧呼啸而来,砸在最前面那人的面门,出沉闷的声响。 那人连叫声都没有,面门炸裂鲜血飞溅,整个人直挺挺的后仰躺了下去。 接着,是两刀连绵不绝的刀光冲进门里。 “双刀王弼在此~~~” 狭小的房间,狭长的钢刀,猝不及防之下。距离朱五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在这一刻变得一场遥远。 接着常遇春冲了进去。 顶替朱进伟为统领,他的老搭档郑遇春冲了进去。 还有朱五身后的定远军诸将冲了进去。 这些人的布衣之下,是朱五的工匠里精心打造的重甲。 短兵器砍刺在上面,连个白的印记都没留下。 屋里,一片惨叫。 门口,朱五慢慢退后两步,回头。 冷笑的看着朱进伟。 后者,不自觉的后退几步,手脚冰凉心神慌乱。 院中,响起无数的脚步。 朱五依旧是冷笑,“进伟,我给你过机会~~~刚才我问过你,关于兄弟情义,你有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你没说!” “俺说过了!”朱进伟指着自己的断臂,疯子一样叫喊,“俺说过了!是你不想听俺说,是你不愿意让俺说,你不愿意放过俺!” “我说过我记得!” 朱五幽幽的叹息,“既然我记得,我就不会亏待你。进伟,路让你自己走歪了。” 此时,无数手持丁字锤和短戈的甲士从外面涌进来,潮水一样。 门口被堵住了,这些重甲的士卒就从窗户翻进去,兵器劈砍的声音越来越少,只有重器打在身上,沉闷的声音。 紧接着,双刀王弼拖着一个浑身血污,手臂无力下垂烂泥一样的光头,从屋里走出来。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钢刀的锋刃和铁甲的缝隙,落在脚下的石板上。 “五哥,活的!” 把人仍在朱五脚下,只说了简单的四个字,王弼就自然的站到了朱五的身后,但是目光没有朝朱进伟的方向看去。 不看是对的,因为朱进伟看向他时候,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疑问,还带着深深的仇恨。 “朱~~~你~~~成王~~” 脚下的人,嘴里出含糊的呻吟,呻吟中包含着种种情绪。咒骂,愤恨,不甘,悔恨~~~~? 但是朱五看都没看他,一个个黑衣死士被朱五的亲兵从屋里拖出来,丢在地上,有的死透了,有的还活着,有的人痛苦并且麻木的躺着,双眼无神。有人则是桀骜的看着朱五,头颅依旧愚蠢并且顽强的昂扬着。 “哎!” 朱五忽然叹了一口气,看着那些黑衣人,笑了下,“这么几头烂蒜,就想来算计老子?脑子有病吗?还是觉得自己命太长,上我这找死来了?” “五哥,老伟怎么办?”郭兴依旧盯着朱进伟,冷冷的问。 “他的事,等会在说!” 说完,朱五慢慢的蹲下,戏谑的看着瘫软如泥,显然手脚都被打断的光头,嘴里轻轻的说道。 “看来你师傅转告给你的话,你没听进去,道衍!” 道衍和尚姚广孝,带血的嘴角抽动一下,看着朱五的眼神犹如毒蛇一样歹毒。 “你们都下去。” 朱五挥挥手,院子中所有的马上退了个干净。 整个院子再次宁静起来,只有地上,那些一条条被朱五亲兵拖着的黑衣人的身体,留下重重的血水痕迹。 “嗬~~” 道衍艰难用头拱着地面,想坐起来,却徒劳的躺下,双眼望着星空。 “你杀了我吧,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一句话,道衍的胸膛剧烈的欺负,因为痛苦而咳嗽起来。 朱五看着他,把语放得很慢,“这事儿?他知道吗?” “呵!”道衍的眼珠转向朱五,“重要吗?” “重要!”朱五点头,“他不知道的话,这事还有余地。他知道的话,这事就麻烦了!” 道衍闭上眼睛,脸上的肌肉起伏,显然内心在不停的挣扎。 慢慢的睁开眼,看着朱五,无比的坚决,“他不知道,我自己的主意!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和别人无关!” 朱五笑了笑,身子慢慢往前蹭了一下,拍拍道衍的脸,“其实,我更好奇另一个问题!” 说着,又笑了笑,“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自问没亏待过你。” 道衍也笑了,“恨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或许天生看着就不顺眼,难道你看谁都喜欢?” 啪! 朱五在道衍的光头弹了一个脑瓜崩,“不想受罪,就好好说话!” “你~~” 突如其来这么一下,道衍无比的恼怒,像是受到了莫大侮辱,可是身体上剧烈的头疼,让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愤恨的看着朱五。 朱五也瞪着他,就像逗小孩子玩一样。 半晌,道衍收回目光,闭上眼睛,无奈的缓缓说道,“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如果今天躺在地上的是你,我倒是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但现在躺着的是我。 遇到你是我修行路上的一道坎,你就是我的心魔。 这世道哪有那么多的因果,你杀人之前会念佛吗? 你如今是天下闻名的军头,杀了那么多人你应该知道,也应该想明白了。这世上杀人不用问理由,只问得失,利益。 成王败寇,我输了,取我性命就是,何必追根问底。问到最后,自己反而不快活!” 一口气说了许多,道衍脸上的痛苦更甚几分。 恨,哪里需要理由。 可能哪天看不顺眼就开始恨了。 好比的兄弟,以前害可以为自己出生入死,但是转眼间,外人几句话,还不是一样叛了。 有些事,不是自己以为不可能就不会生。 别人的思想,更不会因为你而转变。 人生在世,需时刻警惕。 害人,哪讲道理? 朱五心中有些明白了,也还是不明白。 于是追问了一句,“你到底啥时候开始看我不顺眼的呢!” 道衍睁开眼睛,似笑非笑,“不是我看你不顺眼,而是我看到了更顺眼的人。士为知己者死,你懂么!你我不是一路人,你忘记了么,有一次你酒醉后说道,若有一日大权在手,毁了天下儒释道~~~! 千百年来,谁敢说这话! 你在我心中就是妖魔外道。 不是一路人,走了同一条路,就是这个结果!” 十七 江湖路远 ,山高水长。 感谢金小衙内的打赏,顺道说一句,我也姓金。 我说过这话? 朱五使劲的想,没想起来。 不过,说没说一点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世界上恨自己的人,又没了一个。 道衍再次闭上眼睛,朱五背着手慢慢走出院外。 “五哥。”郭兴过来,在旁边问道,“怎么处置?” “那个和尚!”朱五指了指院里,“先关起来,先别让他死了,有用。”说着,看看院外,地上那些道衍带来的黑衣人,“杀了,头用白灰腌好,以后大概也用的着!” 郭兴点头,挥手。 瘫在地上的黑衣人扯着头被拉直了身体。 无声之间,刀光闪现。 一排头颅在地上滚动,鲜血染红了地面。 朱五看都没看,继而向郭兴说道,“老三,找个安静的房间。我,送送老伟。” 随后,背着手,似乎有些寂寥的身影,慢慢消散在夜中。 ~~~~ 天色白,冬日的拂晓,总是雾气蒙蒙,没有朝气。 安静的房间里,火盆烧的旺旺地,红色的火苗把湿冷的寒气隔绝在外。 桌上一壶酒,两个杯子,两副碗筷。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只是气氛有些淡然。 朱五静静的坐着,脸上看不出表情。 吱! 门开了,朱进伟被人推了进来。 朱五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臂,心里一软,柔声道,“坐吧!” 说着,给他慢慢满上一杯热酒,“咱们兄弟,似乎很久没坐下来,喝杯酒,说说话了!” 或许是事到临头,朱进伟那股混不吝的气儿又上来了,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在生死边缘反而变得特别的冷静,沉着。 “毒酒?”说着,端起杯,一饮而尽,“好酒!” 朱五再次给他满上,“我杀你,用的着毒酒?” 是。 现在的朱五,杀人只需要说话而已。 接着,朱五也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却没有喝,“一开始,我不信,你会叛我!” “一开始俺也没想叛你,也不敢叛你。” 朱进伟苦笑起来,“可是要能活,谁愿意死?俺这条命,磕磕绊绊的活到今天,才吃了几天饱饭,享了几天福啊,俺舍不得死!再说,俺鬼门关上爬回来的,阎王都没收俺,俺凭啥死?” “所以,你还是听了道衍的鬼话,叛我,叛了定远军!” 朱进伟抬头,看着朱五,“五哥,您要是不想杀俺,俺会叛吗?俺跟着你胳膊都没了,你为了个娘们呢就要杀俺?你要是俺你咋想?服不服?恨不恨?” 说着,又是冷冷一笑,“其实,你刚院子的时候,俺求过你。俺想,要是当时你心软放了俺,俺就告诉你,里面有埋伏。不过,不重要了,还是五哥你厉害,啥事都没逃过你的眼睛。” 朱五无言。 是的,朱进伟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俺跟着你胳膊都没了,整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为了一个娘们杀俺? 但是,他错了,从始至终他都想歪了。 军中无戏言,这是军中,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军法就是军法。 男子汉大丈夫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朱进伟从头到尾,就是走进了自己思想的误区。 慢慢喝了一口酒,朱五笑了,“其实,我没想过杀你!” 嗯? 朱进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过,你这里我记着!”朱五再次指了下朱进伟空荡荡的袖子,“和州之战,我看着你冲出去,撞翻几个官军,被人砍倒,看着你淹没在刀光里。这些,我都记得。” “可是~~~~” 朱五摆手,不让朱进伟说话,“你是犯了死罪,我也必须给别人一个交代!但是,从始至终,我就没想过杀你!” 说着,朱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指着朱进伟,“我要想杀你,你活得到今天?你以为郭兴不会杀人,还是常遇春不会杀人!” 随后,朱五大骂起来,“你他娘的脑袋让驴踢了?没我的默许,你能犯事之后满大街溜达喝酒?有他娘的溜达的机会,你他么的不会跑吗?” 再满上,再喝掉。 朱五连喝了三杯,酒精刺激的双眼红,“天下之大你哪里不能去?我少给你银子了吗?我给了你机会,不只一个机会,让你当跑,让你当逃兵,你呢!” “我~~~?” 朱进伟已说不出话来,是阿,郭兴派的跟着他的人,就像放羊似的远远跟着,自己去哪问不都问。摆明了让自己跑,自己为啥这么傻?为啥不跑? “给你机会你不要!”朱五连连冷笑,“你他娘的听了和尚几句挑唆,就去撺掇王弼一块叛我?想的好哇,王弼的新房里杀了我和郭兴嫁祸给常遇春,你朱进伟本就是万人的统领,登高一呼,安庆就是你的了,对不?” 朱进伟哑口无言。 朱五气得浑身冷,“先不说你这狗屁计策能不能成?我就问你,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干要死多少人?多少人会因你而死?” 无数人。 这计划如果真的成功了,江南之地,顷刻间就是战火荼毒,兄弟反目。无数士卒厮杀,横死他乡,无数百姓遭殃。 眼下这份乐土,马上就是人间地狱,再次上演淮西大地上的惨剧。 “五哥~~~”朱进伟嘴唇动了动,脸上那份混不吝的气消失殆尽,面如死灰,说不出话。 朱五再次倒酒,喝了。 “你他么有什么可委屈的?不服?” 朱五冷笑,“你可以跑,当逃兵你不会死。道衍挑拨你的时候,你可以告诉郭兴把他抓起来,你戴罪立功。活路,你自己走成了死路,你怪谁?” “要是没有道衍这事,要是俺一直没跑呢?”朱进伟忽然问道。 “我会给你找个替死鬼的。”朱五笑了笑,“随便找个死囚,割了舌头,让他看起来像是只有一只胳膊,再让弄得披头散,拉到几万人面前砍了,谁认得出来?到时候,假的死了,真的你还活着,兜里还有钱,找个僻静的地方逍遥快活,多好!” “俺~~~!”朱进伟忽然哭出声。 朱五给他,又倒上酒。 “哭个球,胳膊断的时候都没嚎,现在哭?” “俺是觉得,自己蠢!” 朱五笑道,“在我的军中,想谋害我,你还是真蠢!事已至此,我就让你明白明白,从你见道衍,再到撺掇王弼,什么时辰,说的什么,我一清二楚!” 朱进伟讶然的抬头。 朱五在冷笑。 如此庞大的军队,怎么可能没有眼线,而朱进伟等这些万人统领,又都是手握大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事防微杜渐才能稳如泰山。 “怪不得,王弼兄弟~~~~” “王弼?”朱五笑着打断他,“你真以为我是红袖楼才认识的王弼吗?他是定远人,咱们淮西的老兄弟~~~”朱五指了指自己的头,“都在我脑子里!” 说完,慢慢的给朱五夹了一块肉。 “吃吧!吃完了,上路!” 朱进伟静静的看着碗里那块肉,却没有勇气下口。 朱五站了起来,从他身边走过时,拍拍他的肩膀。 “兄弟,江湖路远,山高水长,一路珍重!” “五~~~” 朱进伟在呼唤时,朱五已经出门而出,屋中就留下他自己。 顷刻之后,郭兴带个几个亲兵,进来。 “老伟,送你上路!” 此时,朱进伟终于把那块肉,让进嘴里,慢慢的嚼着。 “让俺吃完,做个饱死鬼~~~~” 啪! 还没说完,头上挨了一下。 郭兴白眼瞪他,“赶紧,穿衣服!” 十八 信 (真无语了,上一章感谢人家打赏,我顺嘴说姓金。然后有人回复我,难怪我黑朱元璋。无语了!) ~~ 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人生就是走不完的路,过不完的沟。 站在空旷的街道,朱五吐出一口白气,任凭湿冷的风打在脸上。 他,笑了。 其实他不必亲自来。 无论是郭兴,还是常遇春,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危险扼杀在萌芽里。 但是,他来了,他要给自己,给一些事一个交代。 给一些人,一个好的结局。(等下会有个番外,说一些为什么这么写。) 仁至义尽之后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前方的路很长,很多人未必能和自己一路走下去。 ~~~~ 清晨的湿冷,在江边尤为明显。 一条小船停靠在岸边,穿上的艄公,蹲坐在船头,吃着热乎的早饭。 “你坐船走吧!” 郭兴带人把朱进伟带到了岸边,看着江面,背身说道。 朱进伟身上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如同一个寻常百姓。 此刻,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甚至如在梦里。 “五哥,让我走?” “嗯!”郭兴点点头,“五哥说,江湖之大,难得有缘人,何况你我兄弟同生共死。你不仁,但我有义。往后各自安好,后会无期!” 朱进伟犹自还在愣。 朱五可不是善男信女,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自己叛了他,他居然说放就放了? “你快走吧!” 郭兴回头,冰冷的眼神中满是讥笑,“你要再不走,俺怕忍不住,杀了你!” 说完,手下推着朱进伟慢慢走到岸边。 “接着!” 郭兴一声喊,扔过一个包裹。 朱进伟单手接过,有些微微沉。 “里面有金子!”郭兴沉声道,“够你买些田地过日子的了,但是五哥说了,你自己一个人要晓得财不露白。江湖险恶,一个独臂的残废,以后还是小心点好!” 此刻,这个包袱再手里,沉甸甸的。 “开船吧!”郭兴冷冷的吩咐,艄公慢慢驶动小船。 江边风起,拉满船帆。 远去的船,渐渐变成黑点。 郭兴站在那,脑子中回想着,和朱五对话的画面。 “老三,到时候送老伟走,以后他自己怎么活,是他的事了!” “五哥,他叛了你,叛了定远军,为啥不杀?” “让他活着,比杀了他还难受吧!” ~~~~~~ “呼~~~烫阿!” 在安庆又忙活了大半天,到了午饭的时候。 朱五跟没事人一样,端了一碗特汤面,吃得稀里哗啦。 郭兴蹲在朱五旁边,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有话说,有屁放,你郭老三啥时候这么磨叽?” “哥,那小和尚,咋弄?你别又给放了?” 呼噜~~~ 朱五喝了一口烫嘴的面汤,“谁说放?派人去金陵送信,让席老道来看看他这徒儿最后一面,然后砍了!”说着,眉头皱了皱,“砍了之后,连他带来那些人的人头,一块送到庐州!” 郭兴似懂非懂,“哥,你是不是觉得,这事那谁脱不了关系?” “我相信不是他指使的,但是我不信他不知情!” 郭兴挠挠脑袋,五哥说话,越来越深奥了。 啥意思?要是按照自己的意思,管他知道不知道,借由子兵过去再说。 但也只能心里说说,嘴上道,“好,一会俺就办。五哥,小和尚也是腌好了送回去?” 朱五想想,“别腌了,大冬天的也烂不了!” 正此时,一个亲兵捧着一个大号的包裹过来。 “总管,庐州朱重八派人快马送来的礼物。” 礼物? 朱五放下饭碗,不过年不过节,重八哥送的哪门子礼。 而且,这玩意看着有些眼熟。 “打开!” 包袱上系着死扣字,布都缠绕在一起打不开。亲兵没有耐性,抽出药力的短刀,三下五除二的割开。 一个方方正正的刷着黑漆的木头盒子,怎么看怎么熟悉。 “等会!” 朱五站起来,准备拆开木盒的亲兵停手退后。 随后,朱五开始围着木盒打量。 好像,是当初自己给郭子兴送过去那个木匣,里面装的是他舅子,张天祐的人头。 “给我刀!” 朱五轻呼一声,亲兵把短刀送到他的手里。 木盒上面有一道缝隙,刀刃插进去,一掀。 人头! 木盒之中,赫然放着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被石灰腌后,人头的皮肤一片灰白之色,人头的眼睛嘴巴都张得极大。似乎在死之前,收到极大的痛苦。 “老子日他娘,啥球意思?”边上郭兴怒吼,“朱重八要干啥?” 朱五则是站着,踢踢木盒,里面的人头晃晃,“这谁呀?”说着,又蹲下去,“哦,有封信!” 打开来,不是朱重八的字迹。 朱重八的字没这么好看,更没这么秀气。 朱五打开信,开门见山的写着。 小五,何必暗箭伤人! 啥? 朱五心中更加疑惑,拿着信走到角落。 “世间刀兵无正义,哪有所谓真兄弟。 重八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或是,重八可有招惹你的地方?早先,你俩还称兄道弟。现在,突然翻脸不认人。小五,你变脸比翻书还快,下手比谁都狠毒,俺爹当初真没看错你! 要是你想要濠州这几万人兵马,真刀真枪的来。败了,俺们给你,俺们服气。 可是你如此的阴险下作,俺真瞧不起你!” 马秀英的字迹,马秀英写的信! 到底怎么了? 朱五靠着墙,眉头皱在了一起。先是人头,后是信。暗箭伤人?阴险下作?实在是想不明白。 马秀英的信中,仿佛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悲愤。 “小五,俺就在庐州等你。如今重八生死未知,但濠州的五万兵马全在这里。有本事,你自己带兵过来拿!看俺怕不怕你!” 没了?没头没脑的信没了!朱重八生死未知?好像我有关系? 朱五翻动手里的信纸,忽然看到两张不一样的信纸,不一样的字迹,像是某件事的记录。 “赵德彪,朱五工匠坊的人。受朱五的指使,拿着工匠坊的新火器火铳,到庐州狙杀大帅!” 这里的大帅,肯定说的朱重八。 我派人狙杀朱重八?还他娘的新式火铳? 朱五接着往下看。 “赵德彪埋伏在帅府必经之路的二楼,大帅在商铺门前停步。赵击火铳,弹丸打穿一名亲兵,又打重大帅。” “此事一共二人,还有一名青衣道人,在逃,据赵德彪所说是朱五在庐州的眼线。” “放你妈的屁!” 哗啦!! 朱五将手里的信扔在地上,像只愤怒的狮子。 老子要暗杀朱重八,用的着这样?真要暗杀他,老子当初就不收了花云他们,直接让郭子兴的旧人杀了他! 老子为啥要杀朱重八?老子防着他,老子心里记着他,但是老子真没想过杀他,就算以后打起来,老子都没想过要杀了他! 等等! 朱五冷静下来,回头看看地上的人头。 工匠坊?火铳?眼线道人? “老三,给席应真这个老道士去信,让他给我马上过来,马上!” 关于朱进伟。 朱进伟原本大纲的人物,朱十三。 从本书刚布时候,就有一个书友追着看,经常要寄刀片,叫进伟。 然后,我就给他龙套了。 他说,他以前都是看不花钱的,为了这本书,他开始花钱。 我真的非常感激。 每一个读者我都恨珍惜。 真的,每一个说说,每一个评论我都去看。 经常会被有些书评,说说弄的半夜睡不着,呵呵。 也看着那些催更的留言,感到羞愧和温馨。 人家喜欢我,会说我几句。 人家喜欢我,才催更。 但是这个书友嘴巴不是恨干净,在书友群说脏话不止一次,我给踢了。 写到这个情节的时候,本来这个人物是要死的,毒酒。 但是我临时给改了,让他远走高飞。 我这个人是这样,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更不会因为意见不合,或者自己看着不和胃口,就进行语言攻击。 让他远走高飞,其实是我一种态度。 山高路远,江湖水长,世界这么大,我们不大可能遇到一起。 如果不是这本书,我不可能遇到这么多的人,在网络上。 说实话,写书有点难。 很多人喜欢,很多人骂。 很多人留下了,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走了。 还是那句话,山高路远,江湖水长~~~~~ 有缘会相见,无缘手难牵。 ~~~ 感谢一直以来。很多帅到不能再帅,看了就有水流的帅哥书友们的支持。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和支持,尤其在我最煎熬的时候。 那些默默支持的朋友们,一声声的祝福和问候,开导和劝慰。 感谢你们。 大家一路走~~不是,我们大家一路坚持走下去。重八有你更美好。 十九 连环 感谢墨想和秦始皇的打赏。 还有,有空看看书,老板的亲情奉献,数额特别巨大,让俺受精。 还有小王不结婚的打赏。 还有很多兄弟的打赏,我就不一一列名了,感谢的啪啪地啊! 群号,49o987571. 可以轻轻开车,组队游戏拼多多。 ~~~~ “重八,两天了,你咋还不醒呢!” 屋里空无一人,只有马秀英依偎在床边,轻轻的拉着朱重八的手,默默自语。 豆大的泪珠不时的落下,没一会袖子边上就湿了一大片。这个节骨眼上,只有没有外人的时候,马秀英才能露出女人最软弱的一面。 “你快醒吧,哪怕正开眼看俺一眼也中阿,俺心里怕!” 抓着朱重八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一阵,马秀英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朱重八的额头。 “这会你眉头倒是舒展开了,往日都皱皱着!俺知道你有心事,知道你心里急,知道你心里苦!” 马秀英端详着朱重八沉睡的面容,脑中往事一幕幕浮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义父指婚自己这个当女儿的,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开始自己心里对这个男人多少有些陌生,可是不排斥。起码,他是个顶天立地有情有义的人。 再往后,这个男人,像是山一样守护在自己的身后。没让自己受过半点委屈,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郭家。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扛在肩上。 他,是个好男人,是个好爷们。 “重八,你摸摸,咱们孩儿是不是动了!” 马秀英抓着朱重八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人家都说是个男娃呢,老朱家有后了,你朱重八要当爹了。你不能睡,你得起来,孩儿等着你起名呢!等着你教他武艺呢!等着你看着他,长成男子汉,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俺也等着你,等着和你白头到老!” 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 慢慢的松开手,在旁边的水盆里试下水温,还温着。 把毛巾在水里投了投,细心的给朱重八擦起脸来。 “俺第一次现,你长的还挺好看的呢!” 人,总是这样。在的时候不觉得,将要失去的时候,却现离开是多么的难熬。 “以后,别总是皱眉,有啥话就和俺说,你看你眉头都出纹了~~~” “姐~” 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和一声喊。 马秀英飞快的抹下眼泪,柔软的面容变得硬起来,“咋了?” 沐英从外面进来,手紧紧的握着刀柄。 “有一伙人朝咱家来了!”沐英急道,“你快带姐夫躲起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乱世里敢杀人的主,从来就不缺少野心。有人,要趁乱闹事。不过也好,早闹好过晚闹,这时候最能看出谁是忠的,谁是奸的! “躲啥!”马秀英冷笑一声,“兵来将挡,给徐达和汤和号,让府里的人披挂好,谁来砍谁,一个不留!” 说完,随便用布条扎起头,抓起立在墙壁的刀,回头看来一眼朱重八,坚决的走了出去。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出门的一刻,朱重八的手指动了动。 须弥之间,宁静的帅府街上,声音大做。 熊熊的火把照耀着无数狰狞的脸,当先两个汉子在声嘶力竭的喊着。 “砍了朱重八的脑袋,过江找小五去啊!” ~~~~~~~~~ 咳,咳! 席应真房里的灯还亮着,老道一边咳嗽,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个青衣道人,枯瘦的身子提着一盏灯火,慢慢来到门前。 “师兄!” 席应真的手停了一下,“等会!”随即,把桌上的纸笔收了起来。 喝一口酒,润了下嗓子,“进来吧!” 青衣道人从外面进来,背上还背着一个长条的包袱。 “师兄!”青衣道人恭敬的行礼,把包袱放在席应真的身边,“事办完了,朱重八当场没死。听说昏了过去,现在庐州戒严,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了!” 没死? 席应真眉头皱了下,“没用的东西!”接着,又问道,“赵德彪呢,你把他料理在哪儿了?” 青衣道人略微有些忐忑,抬头道,“德彪被抓了~~!” 说着,只感觉浑身一冷,席应真凌厉的目光刀子一样的割过来。 道人颤颤巍巍的说道,“谁都没想到朱重八的护卫反应那么快,根据声音锁死了方向,我只能拿着火铳先跑~~” “罢了!”席应真摆摆手,“反正他也是个死人,在那是死回来也是死。”说着,想了下,“除了这条线,朱重八手下那边的也布置好了!” 道人躬身答道,“按照您的吩咐,早就办好了。朱重八手下两个军头,一人黄金三十斤,他们早就不想跟着朱重八干了,正好用他的人头,当这边的投名状!” 席应真满意的点点头,掂量下长条包袱,“你辛苦了,这一年来始终在那边打探消息,过几日我给你张罗一家道观!” “多谢师兄!”青衣道人笑笑,“这些年全靠师兄照应。” “不说这些!”席应真摆摆手,“天晚了,先回去歇息,明日我再找你。”说着,冲外头喊道,“小毛子,帮爷爷送客!” 话音落下,一个穿着小道袍,干净利索的男童从外面无声的进来。笑了笑,露出几颗整齐的牙齿。眼睛乌黑明亮,长的虎头虎脑,甚是可爱。 一开口,声音也是清脆悦耳,“道长,请!” 青衣道人和席应真告退,跟着男童慢慢走远。 屋内,席应真冷笑两声,“没死?你也算命大,不过你逃的了一,逃不了二。这时候,该反你的人也该反了。老道办事从来都是两手,一在明,一在暗,你能躲过哪遭!” 说着,又咳嗽起来,赶紧再喝了一口酒。 一口酒下肚,呼吸顺畅不少,席应真再次翻出刚才的纸笔,把灯调亮。 “得抓紧写完,不然耽误了大事了!” 屋外,叫小毛子的男童,打着灯,给青衣道人送行。 一老一少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 “道长,你慢点,这有个坑!”男童好心的提醒。 人上了年纪,都是喜欢孩子,尤其是聪明凌厉的孩子。 青衣道人笑道,“娃,你叫啥名啊?” 小毛子一笑,把灯笼挑高了几分,“俺叫毛骧。” “马踏千里,神俊异常,好名字!” “道长这有个坑,俺扶您!” 前面还有一个坑,小毛子好心提醒,青衣道人任凭他的小手,拉住自己的大手。 “这孩子,手上全是茧子,吃了不少苦~~~~?呃~~~~” 青衣道人的笑容在脸上瞬间凝固,腰部巨大的痛楚让他叫都叫不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小手的主人,小毛子依旧笑嘻嘻的,只是那只拿灯笼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尖刀。 尖刀的刀身全扎在了枯瘦的身体里,只有刀把还留在外面。鲜血流了小毛子一手,可是这个孩子,看都没看,好似全然没这回事一样。 “你~~~”青衣道人喉咙不甘心的动动。 毛骧嘿嘿笑了两声,“道长,躺下时候留神,地上有坑!” 青衣道人的身体,无声的倒下。 毛骧拔出尖刀,在道人的身上擦了擦血迹,插进自己小腿肚刀鞘上。 悄悄四周,打了一个呼哨。 接着,没一会,同样五六个孩童跑了过来。 “找个地方扔了!”毛骧拍拍手,“远点!” 说完,不去看那几个忙活的孩童,拿起灯笼顺着原路返回。 等到了席应真的门外,“爷爷,办好了!” “嗯,睡去吧!”席应真的声音传出来,“明儿还有课呢!” ~~~ (家里来客人了,实在不好意思。。。。。) 二十 血夜 徐达和汤和正坐在一块喝酒说话。 “这两天,俺怎么老觉着心里要出事似的呢?”徐达一点喝酒的心都没有,满脸都是焦虑。 汤和抿了一口酒,叹气,“你就是心太重!能有啥事儿?庐州都在咱们手里,兵也都在咱们这些人手里。” 徐达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是有些事不会顺着咱们的意思!”说着,站起身,“俺不和你喝了,俺去营里看看。重八没醒,咱们得看住了。” “你呀~~” 汤和苦笑,刚要说话,外面腾腾腾一阵脚步,一个亲兵气喘吁吁的进来。 “不好了,着火了!” 噌,汤和蹿了起来,抓着亲兵的衣领,“咋回事?说?” “粮草库,兵器库,着火了!”亲兵大喊,“到处都是火,有人故意放火!” “废物,你们他娘的咋看的!”汤和一脚把亲兵踹了个跟头。 与此同时,徐达对汤和怒目而视,“你咋看的?这两库都是你的人在看!俺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看好,你就这么看!这个关节上,让有心人钻了空子,你汤大嘴将来怎么跟重八哥交待!” 汤和脸青一阵红一阵,嘴唇动动,不服气的说道,“轮不到你教训俺!只有千日作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庐州城这么人,谁能防得住?不就是着火了吗?俺点齐兵马灭火就是。”说着,气冲冲往外走,“他娘的,那个狗日的这时候跳出来,老子扒他的皮!” “等等!” 徐达忽然叫住他,窗外熊熊的火光映入眼帘,耳中开始有了若有若无的喊杀声。 出事了,徐达咬着嘴唇,“先别管火,去重八那儿!” 汤和也明白过来,脸色马上白了,也不说话,提了兵器出门上马。 “驾!” 数十匹战马从马房狂奔而出,马蹄踩在石板上,在黑夜里如同战鼓一样响亮。 在街上,喊杀声越的大了。 嗖!! 天空中,突然有几只烟花突兀的绽放。 徐达大惊失色,“快,重八哥那出事了,快!” 数十人催动战马,不要命的跑。 转角,十几张弓对准了他们。 “射!” 瞬间,十几只箭镞对准了奔驰的战马,对准了领头的徐达和汤和。 ~~~~ “援兵还没来?” “顶住,大伙围起来!守住这儿,援兵马上到!” 朱重八的帅府外围在顷刻间就被人攻破了,乱哄哄的夜色中,敌人前门攻击,后门放火。火箭,火油到处都是,让人措手不及。 当先的乱军,都是穿着铁甲的敢死之士,从四面八方不要命的扑进来。仓促之下,马秀英只能带着人且战且退,退到内院。 “墙上有人!” 朱文正一枪把爬到墙上的论军捅翻,可是另一边有也有人翻了进来。 “婶子,咋办?” 马秀英的手有些抖,提着刀,“砍!过来就砍!不是他们死,就是咱们朱家亡!” 说完,举着手中的钢刀,“兄弟们撑住,援兵马上到!” 轰! 话音刚落,内院的门被人用锤子轰然凿开。 烟尘在火光中弥漫,穿着铁甲的敌军,举着手里的斧头长刀,争先恐后的杀进来。 一个乱兵,狞笑着奔向马秀英。 手中的兵器上的鲜血,在火光下红的让人冷。 “婶子!” “舅母!” 文正和保儿推开眼前的敌人,回身来救。 可是,哪里来的及,眼看那人的兵器就要落在马秀英的头上。 但是,刀光起,人头现。 马秀英手中长刀后先至,向前一步,一刀劈出,敌人硕大的人头落在脚边。 那人的身体倒下,露出马秀英那张满是坚决的脸。 “退回来,守住门口,不让他们进屋!” “杀上去!砍了朱重八的脑袋,当投名状!” 更多的乱兵涌了进来,双方的人在狭小的空间内,抵在了一起。你捅我一刀,我砍你一斧,无论是向前还是后退,每一步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血淋淋的鲜血。 马秀英的身前,是朱重八的死忠,还有朱家的后生们,沐英就在她的身边,受持短剑。 “完了!挡不住了!” 马秀英的心中没有慌乱,但是她知道眼前自己这里是挡不住的。 乱军有备而来,有心算无心,自己这边不但人手不够,还无险可守。 而且,援兵还没来。院外到处是火,八成城里也出事了。 朱重八空有几万死忠的兵马,可是远水救不了近渴。帅府,危在旦夕。 “文正,保儿!” 危机关头,马秀英把朱家的后辈叫了过来。 “你俩进屋,把你叔背起来,咱们杀出去!”马秀英嘴唇都快咬出血了,“只要杀出一条道,你俩就背着你叔跑,往没人的地方跑,越快越好!” “哎!” 哥俩答应一声就要进屋,保儿却忽然停住,愣愣的回头,“舅妈,那您呢?” “好孩子,莫管俺!俺带人开路!”马秀英惨然一笑。 “不中!俺背你!” 保儿哭出声,啪! 马秀英一个嘴巴抽了过去,“嚎你娘!还认俺这个舅母,就照俺说的办!”说完,笑了一下,“乖,保儿听话!” ~~~ 嗖嗖嗖!! 啊!!! 箭如雨下,黑暗中不知多少敌人在前面,更不知道是谁在前面。 赶着汤和徐达的兵马,不住的哀嚎落马。刚刚冲过箭雨,地上又无数绊马索凭空而起,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落马的士卒刚晕乎乎的站起来,长枪铁斧在瞬间砍过来。这条长街,就是一个埋伏圈,地上满是忠贞之士的鲜血。 “俺日你娘,是谁?” 徐达的上身起码插着三只箭,尽管有铁甲,可是每动一下都是刺骨的疼痛。纵马撞翻了前面拦路的敌军,回头,身后只有汤和等寥寥数人。 “别停,去重八那儿!” 这年月,将领身边的亲兵都是心腹。跟着徐达的这些人,都是濠州孤庄村家门口的人。也全是朱重八的相亲,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哪怕临死之前,喊的依然是为了重八! 徐达眼中带血,又或者是泪。 狠狠踢打战马,不管前面多少人,就是向前。 近了,更近了! 脸上刚有一丝喜悦,心却马上跌入谷底。 那些是谁?他们要干什么? 一队兵马在一个大汉的带领下,同样不要命的朝朱重八的帅府而去。 那汉子也看到了纵马而来的徐达,“徐天德!” 徐达和汤和把刀横在胸前,“毛贵!” ~~~~ “杀出去!” 马秀英愤声疾呼,帅府中最后的力量聚集在一起,慢慢向前。 保尔和文正背着朱重八,跟着后面。 “那是朱重八,杀了他,杀了他!” 乱军中有人看到了,于是愈的疯狂。 马秀英等人,刚前进几步,就又被推了回来。 这一切,只生在几个呼吸之间,可是转眼,地上又是一层尸体。 “天亡俺家?” “俺不信天!” 马秀英持刀,忽然冲到了最前面,对面一个正冲过来的乱军似乎没想到她能上来,楞了一下。 就这么一个功夫,马秀英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俊俏的脸上满是鲜血,犹如玉罗刹一般。 “让俺死也做个明白鬼!是谁?谁要俺们死?” “停手!” 乱军中一个声音响起。 马秀英觉得有些熟悉。 紧接着一个身影站出来,马秀英苦笑,“是你?” 那人面无表情,“大小姐,是我,我回来了!” 马秀英凄然一笑,“是小五让你来的么,花云!”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带了一部分郭子兴手下,投了朱五的花云。 夜色中,花云冷冷一笑,“大小姐,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你退开吧。俺不杀你,俺要杀的是朱重八!” “你先从俺的身上踏过去!” 周围的血腥味,让马秀英的胃里开始翻滚,可是被她硬生生的压回去了。 伸手抹了一下嘴,抹掉血和污垢,接着笑道,“你敢吗?” 花云缓缓转动手里的铁锏,“大小姐,别逼俺!” “呸!”马秀英呸了一口,“背主之人!” “俺的心里只有老主人!”花云面色不变,“你退不是不退?” “俺,死都不退!”马秀英尖叫着,“娃们,护好你叔儿!” 仅剩下几十人的队伍,在她的尖叫声中,缩成一团。 花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就别怪俺不讲情面了!”说着,忽然一笑,“你还护着这个狗东西,你可知道他干啥?算了,俺不说了,你自己下去问老主人吧!” 说完,大手一挥,“砍~~~” “咱~~~日你吗!”(我本想在这里断章的,算了算了!) 一个细小且微弱又无力的声音忽然响起,直接打断花云的呼喊。 “重八!”泪顺着眼角落下,马秀英疯了一样朝声音奔去。 朱文正的背上。 朱重八缓缓睁开了双眼,尽管还有些浑浊,有些失神。 可这双眼,在黑夜中犹如闪电,凌然不可侵犯,让人望而生畏。 “想动咱媳妇~~~日你吗!” 朱重八粗重的呼吸着,趴在侄儿的背上,大手慢慢的抓到了侄儿的手臂。 “刀,给咱!” 朱文正感受着脖子上叔叔喷出来的热气,把刀和他。 “啊!” 朱重八艰难的从侄子的背上下来,半边身子还靠着,手中的刀无力下垂。 可是嘴角全是不屑的冷笑。 看向马秀英,“妹子,别怕,咱在!” 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日你八辈儿,想要咱的性命,自己来拿!!” ~~~~家里来人了,带客人在外面吃饭,不好意思兄弟们,只有两张抱歉。。。 二十一 不是我 感谢金小衙内的打赏,赚钱不易,感谢大手笔。 感谢杰哥贼抗揍,三不五时的打赏。 感谢很多人书友,我比较懒,好记的名字能记住,就不一一列举了,都在心里。 谢谢大家的支持~ ~~~~~~~ “想要咱的性命,你自己来拿!” 一声虎吼,朱重八虚弱的身体在这一刻,暴出凌然的气势,犹如猛虎一般。站在院落之中,手中长刀所指,竟然无人敢上前。 即便是百战余生的花云,也不免被他气势所摄,后退两步。 随后,花云反应过来,心中恼怒。 “只剩下半条命,还在着横!弟兄们,砍了他的脑袋,给老主人报仇!” 说完,院落之中杀机再现 花云一马当先,手中的铁锏抡圆了,奔向朱重八的头顶。 铁锏重三十余斤,乃是短兵之王,战阵之中,无论是刀剑都不堪一合,即便是重甲也挡不住铁锏的全力一击,破空而来呼啸而至,仿佛要将朱重八砸城肉泥。 “重八!” “叔!” “舅!” 花云太快,众人惊呼。 朱重八就站在哪里,虚弱的身体没有一丝力气,似乎根本不可能躲开这凌然的一击。但是他的眼神无比坚毅,似乎根本没放在眼里。 他的眼里只有敌人的脖颈。 你要我死,我也要你亡。 你砸到老子,老子也割你的喉咙。 既然要死,一命换一命。 咱朱重八,绝对不会死的窝囊! “拿命来~~~” “刷!”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花云距离朱重八几步的时候,一只劲矢带着强烈的旋转,一往无前的直奔花云的眉心而来。 若是中了,只怕当场就贯穿颅脑。 花云挥铁锏自救,铛地一声格飞。劲矢力气之大,让他的手臂隐隐麻。 紧接着朱重八身后院墙之上,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天而降,手中关刀横扫千军。 “狗日的,敢伤俺们大帅!” 一寸强一寸强,关刀所过之处,敌军纷纷躲避。 朱重八死里逃生,身上冷汗连连,看清楚来人大笑道,“毛贵兄弟,你来的正好!” 噗! 毛贵一刀斩在一名乱军的肩胛骨上,那名乱军也是悍勇,死死抓着关刀的前端长柄。 又有一乱军挥刀过来,毛贵用关刀一挡,咔嚓一声。 长柄断裂,毛贵抽出腰间钉锤,不退反进。 一锤敲碎了这乱军的铁盔,钉锤在对方头颅上刨出一个血坑。 “大帅且退,看俺杀敌,徐达和汤和也来了!” “花云,想让咱死,没那么容易,咱朱重八有的是兄弟!” “上去,杀了他!” 花云大怒,带人再上。 可是此时,无数的人从墙头翻了进来,弓箭刷刷的射进来。 身后,也全是喊杀和惨叫的声音。 “花大哥,他们援军来了!” 这时,院外,传来呼喊。 “重八,俺来了!” “重八哥,俺们来了!” 形势急转直下,刚才还稳占上风的敌军,转眼就成了瓮中之鳖。 距离朱重八短短的距离,现在看起来,却犹如天堑。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朱重八的身前,都是百战精锐一往无前。 “花大哥,走!再不走,冲不出去了!” 旁人死死的拉了几下,才拉动花云不甘的身躯。 “让你多活几天!”花云振臂高呼,“跟俺杀出去,过江!” “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 朱重八大喊。 ~~~~ 天亮时硝烟散去,战火熄灭。 地上,满是尸和血迹。 一排乱军被捆绑着跪在地上,有人嘴里大骂,有人求饶。 可还是逃不过,当头一刀。 汤和带着人,跟杀鸡一样,把这些乱军一个个割了脖子。 濠州军里,郭子兴最后的旧部,邵荣和赵续祖被拖到朱重八面前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你两个白眼狼!”马秀英骂道,“真该那天就杀了你俩!” “呸!”赵续祖骂道,“臭娘们!你知道个球,你可知道~~~~” 哐! 朱重八在旁人的搀扶下,抡着斧头就剁,一下赵续祖就没了声息。 随后,虚弱的穿着粗气,又是一斧子,结果了绍荣。 连一句话都没多说。 然后,才扶着心口,开口道,“养不熟的玩意!”说着,看了看四周,深呼吸一下,“花云呢?” 徐达和汤和对视一眼,汤和上前,“城里应该还有他们的内应,让他跑了!” “大锁全城,挖地三尺也找出来!”朱重八喘着粗气,“谁来告诉咱,这到底咋回事?” 汤和犹豫下,开口说道,“重八,是朱小五!” “嗯?” 朱重八的眼神瞬间凝缩,像针一般。 于是,汤和原原本本,将他如何被遇刺,刺客招供叙述一遍。 又说道,“这些造反的郭家旧部,也在暗中收了朱五的钱,奉了朱五的命来害你!” “不可能!”朱重八的身子晃了晃,“小五不会!” 马秀英过来搀扶着他,“俺一开始也不信,可是!先是火铳,又是花云,除了他还有谁?” “小五?”朱重八皱眉思索一会,终于到这步了,小五~~~ ~~~~~ 金陵,工匠坊席应真的住处,只有朱五和席应真二人。 朱五拿着一沓纸,盯着席应真,“是你?” 心里咯噔一下,席应真装糊涂,“啥?” 朱五冷笑一声,把手里的东西甩过去,“你自己看!” 当天,朱五就快马加鞭回了金陵。 之所以去安庆,除了处理那些小事之外,还有关于安庆的未来。 安庆易守难攻,又是长江上难得的良港,未来定远水军的基地,朱五寄予厚望。所以,才会留下万多兵马,让郭兴镇守。 回到金陵,第一件事,就是找席老道。 刺杀朱重八,这么大的事不实现打招呼!实在是触犯了朱五的逆鳞。 而且,朱五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还背了一个黑锅,实在是冤的慌。 再者,让马秀英在信里一顿骂,朱五心里很不痛快。 老道,必须给个交代。 “露馅了!” 席应真装模做样的看着手里的东西,马秀英给朱五的口供,都在这里。 “咦!” 老道乐了,赵德彪临死干了件好事,顾忌家中妻儿老母,没说老道的名字,说朱五指使的。 于是,老道舔着老脸说道,“这~~你派人杀朱重八?” “我~~~~” 朱五气笑了,“我啥时候派过人去干这事?” 说着,指指口供,“赵德彪,朱五工匠坊匠人,火铳!是不是你派去的?” 席老道磕巴都没打一下,“不是!” 老东西,嘴真硬! 朱五恨得牙痒痒,“不是你,哪来的火铳?” “火铳呢?”席应真伸手道,“捉贼捉脏,他们既然抓到了此刻,火铳呢?” “这~~~”朱五气结。 老道蹬鼻子上脸,“小五,老道跟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头都白了呀。别人说啥你就信啥?别人随便写点字,你就怀疑到老道头上了?他说是就是啊,老道还说是别人呢!” “怎么可能是别人,这上面都说了!” “怎么可能没别人,谁知道是是谁干的栽赃给咱们,朱重八那么多的仇家!” “你!!!” 老东西变成老无赖,这玩意谁能整了? 古往今来都一样,老不要脸的不要脸,谁有办法? 朱五气得咬着后槽牙,“老杂毛,你不承认我还真拿你没办法?” 席应真眨着小眼睛,“老子就是不承认,看你怎么地!”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忽然,朱五一屁股坐在老道身边,气鼓鼓的说道,“我在安庆也有人暗算我!” “谁啊?”席应真大惊。 朱五冷笑,“你徒儿,和尚!” 二十二 全在君手 “咋回事?” 席应真嚯地站起来。 “你徒儿,可比你狠多了!” 朱五无奈的一笑,安庆之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若不是军中有眼线,恐怕还真是凶多吉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席应真沉默了,呆坐着,半晌无语。 “人呢!” 朱五知道他说的是谁,“带回来了,牢房里。怎么,也得让你见一面!” 席应真点点头,苦笑道,“没想到,走到今天这步。世事无常啊!”说着,就要往外走。 “老道!”朱五叫住他,“真不是你?人家那边可是刺客的人头都送我这来了!” “你也可以送,他们人的人头!”席老道脚步不停,“小五,有些事,越早越好,越拖越下不了手!” “老道!” 朱五再次开口,“我知道是你,没有下次,明白么!” 席应真的脚步停了一下,回头,露牙猥琐的一笑。然后,扬长而去。 老东西! 朱五又冷哼一声。 他说不是他,百分之百是! 此刻,坐在这里,心中其实也没多大的火气了。 有些事,早晚得面对。兄弟归兄弟,但是大家都是拿刀的,这世道不进则退,谁退谁死! 想着,朱五笑了一下。 为啥,当初知道朱重八被刺,生死不知生那么大的气? 到底是恼怒老道自作主张?是因为那封信? 还是既然动手,为什么没直接弄死? ~~~~~ 这间牢房,其实比外面普通百姓家的房子还要干净。 窗明几净,只是这牢房里的人,有些惨不忍睹。 道衍和尚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俊朗的脸上满是痛苦的死灰之色。 身子不住的抖动,额上全是汗水。 席应真拎着个食盒进来,看了一眼,叹一口气,摇摇头。 对旁边的狱卒说道,“开门吧!” 钥匙碰触锁头的金属声响让道衍睁开眼,道士的身影在眼中显现。 “师~~~”道衍干瘪的嘴唇动了动,那个父字却没有交出来。 但是眼中的惊喜和渴望,却被席应真抓了个正着。 人,都不想死。 席应真瘦巴巴的身体,慢慢走着,没看道衍。走到他的跟前,盘腿坐下,然后慢慢的把酒菜从食盒里拿出来。 就像旁若如人那样。 道衍先忍不住了,“师父,您老了!” 席应真这才把目光看过去,笑道,“多大岁数了,还不老!”说着,指指酒菜,“烧羊肉,你爱吃的,吃吧!” 道衍凄惨的一笑,席应真目光扫扫,眉头皱了起来。 “小五也够狠的,胳膊腿都打断了!” 说完,席应真亲自夹了一筷子羊肉,“我喂你,以前,你总是跟我抢肉!” “师父!”道衍的头在地上碰了碰,“您,能不能救我?” “你这些小把戏,别跟老道耍,我不吃这套!”席应真把羊肉塞进道衍的嘴里,“从你跟了朱重八那天,没人能救得了你。早晚,你都会惨死!” 道衍嘴里含着肉,动也不动,眼泛泪光看着席应真。 席应真的目光迎上去,有心疼惋惜,更多的是,不为所动。 两人对视良久,噗! 道衍把嘴里的肉吐了出来,恨恨道,“丹阳子,你不救我,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羞辱我?” 席应真笑了笑,“到了今天,你这心胸狭窄的毛病还没改。我来,是送送你,了却一桩心事而已!” “哈哈哈,好你个丹阳子,我少年和你求学,一学多年,你竟然一点师徒情分都不讲!” “你讲?你要是讲师徒二字,怎么会跟了朱重八,一二再再而三的出毒计!” 席应真冷笑,“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倒是反过来了,到死依旧是恶人。老道看,你那满腹经纶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呸,你个老东西,老杂毛,老不死的老混蛋!” 道衍忽然破口大骂,“你以为我真想拜你为师吗?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德行,胡子拉碴破衣拉撒,比要饭的都寒酸!说话颠三倒四没个正形,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看你一身杂学,我会拜你!可是你这老东西,把那点学问藏着掖着,深怕我学到,防贼一样,呸!将来你带到棺材里去吧!” 这顿大骂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可是,席应真不为所动,自斟自饮,冷笑,“说完了?骂够了?” 说着,又缓缓端起酒杯,缓缓道,“你聪明绝顶,学什么都快。本来,老道这一身学问是想传给你的。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叫错了名字!” 名字?道衍不解,这和名字有什么关系。 丹阳子席应真压低了声音,“谁让你叫姚广孝?谁让你是道衍呢?”说着,摇摇头,“我把你放在身边这么多年,本向让你心有良善,少做恶。可是没想到,你还是把路走偏了!” “我没走偏,我辅助明主哪里偏了?朱重八乃当世明主,有明君之相,哪里偏了?”道衍低声嘶吼,“你那个百无禁忌,不敬神佛天地,表面上光明磊落,实则心里阴险自私的朱五就不偏吗?妖龙,他是妖龙!!” “孩子!” 席应真站起身,趴在道衍耳边,“败者为寇,胜者为龙!这世上的龙多了去了,活到最后的才是龙。其他的,史书上一笔带过,都是虫!” 虫! 道衍顿时无语,愣住。 席应真背着手,“我来了,我看过你了,我问心无愧了。徒儿,师傅走了。” 说完,慢慢的拉开铁门迈步出去。 哐! 铁门关闭的声音,让道衍豁然惊醒。 “师父!师父!你回来!” “丹阳子,你回来!” “师父,帮带个话。给重八哥,带个话!” 回答他的,只有外面走廊冰冷的回应。 道衍放弃了呼喊,地上有一杯酒,他想喝却怎么也够不到,没办法喝。 尝试了几次,终于舌头碰到了酒杯。 乒! 酒杯倒了,酒流了出来。 道衍连忙伸出舌头去舔,可是马上他笑了,疯子一样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老子,老子好像一条狗啊!” 哐! 牢房的铁门再次推开,一个穿着道袍的男童站在哪里,手里捧着几件干净的衣服。 “你是谁?” “俺叫毛骧,爷爷让俺来伺候叔叔上路!” ~~~~ “重八,烫不烫!” 朱重八躺在穿上,马秀英吹了下汤药小心的喂着。 “哎呀,咱直接拿碗就灌下去了,这是干啥?整的咱跟坐月子似的!” “别胡说,外人听见!” 马秀英脸上一红,白了他一眼。 朱重八的骨头都酥了,乖乖的任凭她把汤勺送进嘴里。 可是这样的美好没持续多久,苦药糖的味道,让朱重八差点跳起来。 “哎哟咱地个乖乖,这啥玩意?苦啊~~~水~~水~~~” 马秀英嗔怪的笑了下,“多大的人,孩子似的,药还有不苦的,再来一勺!” “咱好了,咱没病,咳!咳!” 屋里难得有些生活上的小温馨,外面又来事了。 “姐!”沐英进来,“金陵送东西来了!” “扔了!”马秀英黑脸。 “等会!”朱重八说道,“啥东西?” “信还有一口箱子,说只有您能看!”沐英说道。 朱重八沉思一会,“拿进来!” 随后,两个亲兵拎着一口大箱子进来。放在地上普通一声,很是沉闷,似乎里面装着很重的东西。 还有一封信。 朱重八靠在床头,拆开来。 顿时,呆住了。 “杀重八,不是朱五,朱五不知。 但杀朱五的人,杀朱五的事,重八可知!” 朱重八愣了半晌,信后还有两张信纸。 口述! “道衍设计杀朱五!” 最后写道,你送我人头,我亦送你人头。 是战是和,全在君手。 朱重八呆滞了片刻,把信交给马秀英。 目光落在了那口箱子上,沉声道,“打开!” 吱嘎! 箱子缓缓的打开,血腥味扑鼻而来。 朱重八的视线缓缓紧缩,几颗熟悉的人头,映入眼帘。 “广孝,你糊涂!” 朱重八大喝一声,想从床上下来。 可是,喉咙一甜。 “重八!??” 马秀英的呼唤声中,朱重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 今天还要招待三老四少,明天飞回广州。 所以各位,欠着的我会还,虽然我经常打脸,但是还心里记得。。 各位靓仔。。。。。 二十三 家传绝学 ……… 呼……呼…… 床上的朱重八昏沉地睡去,大夫说本来就伤了肺腑,又急怒攻心吐血,往后需好好调养。 睡梦中的朱重八依然皱着眉头,一只手放在胸口,另一只手拉着床边的妻子,马秀英。 屋里,除了苦汤烟味,似乎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味。 是人头上的血腥。 朱五从来的一箱人头,面容栩栩如生。哪怕是死的,也一眼能认出谁是谁。 都是濠州军中的精锐好手,就算是马秀英这样的内院妇人,有几个也看着面熟。 这样的勇士本该死于战阵之上,却死于阴谋诡计之下。 马秀英叹口气,看着朱重八熟睡,慢慢把有些麻木的手,抽出来。 脑子里,却在不住琢磨。 琢磨这些天,一个接着一个的晴天霹雳。 朱重八被当街刺杀,侥幸未死。又有花云暗中潜入庐州,策反郭家旧部。 血色长夜,若不是毛贵拼死相救,恐怕还真得手了。 一计接着一计,好毒阿! 毒到了骨子里。 这事原本认定了是朱五所谓,可是那边不但没认,还送过来一箱人头,一封信。 道衍设计暗杀小五? 朱五那边的信里写得清清楚楚,道衍和尚姚广孝暗中联络定远军的罪将,在安庆设局杀朱五。 那箱子里的人头,都是道衍带过去的濠州死士。 两边都在互相算计? 就算是算计,难能这么巧,时间这么接近? 还有朱五的那封信。 杀重八,不是朱五,朱五不知道。 杀朱五,重八可知? 马秀英越想越不对劲,疑点重重。 但最让她心神不安的却是花云的话,给老主人报仇? 她了解花云。 十几岁开始跟着郭子兴闯荡,对郭家忠心耿耿。 他,是真的敢为郭子兴去死的人! 他为什么说那话? 杀重八给郭子兴报仇? 父亲和丈夫有什么仇? 有隐情! 马秀英的心,被花云的话吊了起来。 “沐………” 想开口喊人,却停住了,看看还在沉睡的朱重八,走到门外。 “沐英。” 马秀英摆摆手,在门外靠墙睡着的沐英马上站起来。 “姐!” “小声点,俺有事让你去办!” “您说吧!” 马秀英左右看看,趴在沐英的耳边轻生细语。 沐英的眼神中,惊讶一闪而过。 屋内,朱重八睁开眼。 望向门外,眉皱得更紧了。 …………… “我不想杀重八,起码现在不想。” 一壶酒,几个菜。 朱五和席应真二人对饮。 席应真喝酒部分白天黑夜,此时已经醉眼朦胧。 “为何?” 朱五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为何? 一山不容二虎,把自己换成别人,恐怕早就吞并濠州军,砍了他。 自己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如今屁股下面的位子也不允许他说什么兄弟情义。 那玩意,其实也是狗屁。 自己为什么不动手? 为什么没想过动手? 就是因为他是朱重八吗? 不………朱五不在乎这个,他来了这个世界,未来什么样谁能说得准呢? 他在意的,似乎是心里那丝敬重! 是出身寒微,却驱逐蒙元恢复华夏的敬重。 是勤政爱民,明镜高悬的敬重。 是皇觉寺外,二十几骑冲击敌营的敬重。 是濠州帅府,毅然相救的敬重。 人生,太多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但是,也有太多难舍难放难思量。 杯中的酒变得五味杂陈,朱五苦涩笑笑,“我还欠他两条半的命!” “糊涂!” “愚蠢!” “矫情!” “妇人之仁!” 席应真拍着桌子大骂,“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谁念着这些小事?宁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做大事,就是要对不起别人,就是要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 “我知道。”朱五淡淡一笑,“所以,我现在变得很坏!” 闻言,老道笑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你还差的远!你是表面怀,心里总有点那么放不开。” 席应真捏着手指头,“就这么一点。但是,就这么点放不开将来能坏了大事。” 说着,喝了一口酒,直视朱五,“想活下去,走下去。必须无所不用其极,必须不择手段,必须千秋忠义挂嘴边,事到临头要阴险………” “所以,你派人去杀重八?” 席应真一愣,怎么绕到这了?他怎么还问? 马上委曲地说道,“小五,你啥意思?还怀疑老道?和他跟你说了,老道巴巴的帮你………” 不等他开始卖弄自己劳苦功高,朱五直接打断他。 “我知道是你。” 朱五的眼睛看着桌子上的酒菜,“我还知道,你撺掇花云回去动手了!” 席应真蔫了,好像酒都醒了。 坐在桌子边上,不敢或者说不好意思看朱五。 “我说过我已经跟坏了,坏到不怎么信任别人,军中上下很多我的耳目,很多事都瞒不过我。” “老道………也是为了咱们定远好,兵不血刃杀了,总好过将来几万人的厮杀!” 席应真讪讪地笑道。 朱五抬起目光,似笑非笑,“先不说这些,就说你背着我的这些小动作。” 朱五往前凑了凑,眯着眼睛,“私下动用火铳,私下联合我手下的将领,杀人放火!你说,我要是你嘴里宁我负天下人的那种坏蛋,是不是现在第一个就该杀了你?或者还是笑眯眯的,等以后你没用了,再杀你全家?” 扑通,扑通! 席应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随后,忽然变得恼怒,真的恼怒。 “好你个朱小五,你自己算算。从认识之后,老道帮了你多少?火药给你配了,炮给你造了,工匠坊给你建起来了!你这么说话,丧良心不!” “让我没良心的是你,让我有良心的也是你!”朱五一摊手,“话都让你说尽了!” “老子………” 席应真看到了朱五脸上的戏谑,转怒为喜庆,笑骂,“老子说的你对别人,不是对老道我。” 朱五没笑,正色道,“老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行吗?”说着,望乡窗外,“这一路走来,我失去了很多人,我不想失去你,老道。” 这话中带着无尽的苦涩,无奈甚至还有委曲。 席应真点个点头,“放心,没下次了!” “一言为定!”朱五端起酒杯。 “道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席应真给了一个白眼,又开始醉眼朦胧的嚷嚷,“我跟你说,道衍害你这事朱重八肯定知道。” 朱五小口吃菜,头也不抬,“我知道,他那边估计也是先斩后奏。” “但是他的心就比你的硬………” “你留那人头有用?” 朱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跳开话题。 席应真笑笑,“有用。” “啥用?” “送礼!” 朱五放下筷子,“你这心也够狠,毕竟叫过你一声师父。” 嗞…… 席应真抿干净酒杯,没说话。 “爹!” 外边传来一声喊,朱玉的声音,“军报!” “不喝了!” 朱五扔下酒杯,拍拍手站起身,披上皮毛大衣往外走。 席应真也不拦他,还在那喝。 门外,朱玉和毛骧小哥俩美滋滋的对视,笑着。 都是假子营的孩子,他俩早就认识,无作为营里面最有眼色的,他俩一个跟着朱五,这个被席老道带在身边。 吃得好穿得好,两孩子看着就精神,喜庆。 哥俩都是一身新衣服,快过年了么。朱五按照习俗,这些孩子一人一身衣服,在家几个铜钱。 “爹!” 见着朱五,毛骧和朱玉跪下问好。 “又高了!” 朱五摸摸毛骧的脑袋,笑道,“听说,你是学堂里学东西最快的?” “都是先生教得好。”毛骧的回答挑不出毛病。 假子营,分成几个学堂。资质最好的老道带着,其他都是普通先生和朱五的亲兵带着。 “好好学,过年你给你压岁钱!” “谢谢爹!” “去吧,去看看老道,别让他喝了,一把年纪泡在酒缸里了。” “诶!” 毛骧答应一声,转头往屋里去。 朱五揉揉朱玉脑袋,弹了一个脑瓜崩。 “哪的军报?谁送来的?” 朱玉呲牙咧嘴,鼻涕还吸溜着,“朱九叔送来的。” 朱久,那个新婚之夜媳妇出血的后生。 这是定远军永远讲不够的笑话,提起来没有不笑的。 可是,朱五现在笑不出来。 朱久,那个傻乎乎的憨小子。仰慕朱五姓了朱,定远军成军的几次死战,每次都有他。 一身伤,一身功。 现在,是朱五中军的掌印千户,明面上是朱五大总管战旗之下的亲兵。 其实,是朱五暗中展的,蓝衣人的头目。 “给我!” 朱五伸手,一封口被封着的信递到他的手里。 他刚要打开,身后屋里传来毛骧的埋怨。 “爷爷,你又喝真么多!” 朱五笑了笑,打开密信。 他娘的,老道辈儿倒是大,爷爷! 等会!不对! 朱五回头看了看老道的房子,你个老杂毛啥意思?这些孩子管老子叫爹,管你叫爷爷? 合着? 你特么占老子便宜! “咳!咳!”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席应真的声音,“好,听你的,不喝了。” 说完,又是好一阵咳嗽。 他头都白了! 想到席应真的满头白,朱五收回目光。 玩笑而已,不必计较。 随后,边走边看,手中的密信。 “朱重八已醒,能在地上活动,但大夫说要好好调养几月。 庐州军中清洗,汤和不问青红皂白,郭子兴旧人全部暗中斩。” 看到这朱五冷笑一下,清洗?不得信任的,人头落地! “庐州血夜,花云虽没杀了朱重八,但是郭子兴旧部在城内纵火,烧了粮草大库。 庐州,缺粮!” 嗯? 朱五的眼睛一下亮了,烧了粮库?庐州缺粮? 朱重八打庐州之前五万多人马,现在只有更多,不可能少。 庐州还有几万户百姓,治下军民数十万。 缺粮?庐州他也占不了多久! 下一步,他怎么走? 往哪里去? 继续往下看。 “粗略算下,城中粮,不足两个月!” 朱五心中算了算,那就是过了年,开春了。 不管朝廷明年大军来不来,两淮肯定不能消停了。 信的最后还有一行字。 “马姑娘身孕越显怀,产婆说是个男娃……” 说这些干啥? 朱五咬着后槽牙,脸上的表情像是吃到半个死苍蝇。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自己这边孤家孤人。 人家朱重八快当爹了。 都说自己命好,朱重八才是命好! 现在,一切都是他的了。 郭子兴真是赔了闺女又折兵! 朱五冷笑一下,不知道怎地脑中却忽然想起,棺材中的郭子兴。 冷笑凝固了。 朱五眯着眼睛,“这事,重八哥不厚道!” 随后,心里又猛的一揪。 要是秀英姐将来知道了,怎么面对呢? 一点是朱重八。 一边是……… 朱五摇摇头,慢慢往前走。 “俺儿害你妹子,俺拿好闺女赔你………” 唬弄谁呢? 尽管朱五不信,可是郭子兴的话,还是又冒了出来。 “当时,自己真完完全拿她当姐姐?” 朱五皱着眉头。 “当初,濠州城下把她要来,郭子兴肯定会给?” 脚步停住,天空有雪花飘落。渐渐的,地上稀稀拉拉的变白了。 “给我了又能怎样?怎么面对?我和郭子兴只能活一个,难受的还不是她?” “过去的过去吧,总得往前看。” 朱五紧了紧身上皮毛大衣的领子,回头笑道,“小子,打过雪仗没有?” “咋没有,俺在老家年年和村里兄弟打!”朱玉大笑,挠挠头,“可是爹,这雪都没饼厚,咋打?” 朱五坏坏一笑,“我教你!” 朱玉兴致勃勃,凑活过来,“诶!” “站好了!” 朱五扒了下朱玉的脑袋,让他的身板直溜地。 朱玉啥也不知道,吸溜着鼻涕还美呢! 上回的葵花点穴手,让他出了好久的风头。 蓝玉都让他点懵了,当然蓝玉也顺路教了他,三十六路夺命腿。 招招致命,尤其是撩阴脚,据说是爹教给蓝玉的绝学。 家传绝学,传男不传女。 所以,哪怕被蓝玉踹得屁股都肿了。 朱玉也不在乎。 真能学着东西阿! 今天,爹又教的啥? “站好了阿!” 朱五笑呵呵的喊到? “好了……” 朱玉刚喊完。 朱五一个退绊儿,朱玉吧唧一声摔倒。 紧接着,朱五把朱玉当球一样在地上滚着。 朱玉的身上全是白色的雪。 雪中,可怜的娃哭嚎。 “爹,俺这可是新衣裳阿?” ………… 二合一章节,飞机刚落地阿。 飞机晚点。 到了广州,人就靓仔更多。 食个炒粉,烤点生蚝饮啤酒先。 各位,靓仔们,威武霸气。 哪啥永不倒………… 二十四 存折 “朱总管要见在下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白胖子沈万三激动的哭了。 哭得像是一团带水的肥肉,颤颤巍巍晶莹剔透。 现在的沈万三,哪里还有一点江南巨富公子样儿。 被软禁这么久,身边连个红袖添香伺候自己的姑娘都没有。吃的又不好,粗茶淡饭沈家下人都不吃的玩意,最难堪的是堂堂的沈万三,不但没了富贵的风度,身上都快艘了。 闻闻自己的胳肢窝,摸摸自己的脑袋,搓搓自己的大腿。 自己都能吐了,简直就是乞丐。 每到夜深人静,沈万三想哭的心都有。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让他抓住。这朱五一点道理都不讲,亏家里人那些老头子还说,可以在朱五的身上下注。 没错,就是下注。 明眼人都知道,乱世来了。江南不再是平安之地,这些巨富的豪门世家,想要继续保持自家的富贵,就必须有个保护伞。 苏州就在朱五的兵锋之下,沈家只有选择示好于他,其他的没得选。 所以沈万三那天,其实是故意被朱五的人抓住。 ~~~~~ 吱嘎。 酸掉牙的声音中,软禁沈万三的房门被打开。 朱五在一众铁甲武士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居高临下。 沈万三呆呆的坐在一个圆凳子上,像是一坨快融化的棉花糖。 “咋变成这样?” 他的惨样把朱五吓一套,脑子中忽然想起一个电影桥段。 甲方乙方中,趴在村口城头忆苦思甜的那个富翁, 太惨了。 “我不是说好好照顾沈公子吗?怎么弄成这样?”朱五回身问道。 这块是定远水军的一个小驻地,负责人是俞通海。 “总管,这不怪俺们呀!咱这虽然不是富贵地方,可是该给他的都给了,是他自己不打理自己!” 沈万三怒了,厚厚的嘴唇开始嘟囔起来,“我得会啊!在下从下都是老妈子和丫鬟照顾,连衣裳都有人给穿,哪会这些粗活?” 朱五心中升起几分歉意,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住了,沈公子了,是我的手下疏忽了!” 说着,笑了笑,“不过,我看沈公子你也没遭罪,你看,一点都没瘦!” 沈万三想怒不敢怒,他这会已经不敢在朱五的面前抖小机灵了。 委屈地说道,“朱总管,您不厚道,在下家里的银子早就送来了,你就这么对我!” 还真是,二百万白花花的银子,早就送到了李善长那里,入了库。 朱五这事不但不厚道,还不地道。 “有事耽搁了。”朱五在沈万三的旁边坐下。 “什么事?”沈万三随口问。 “杀了一些人!” 朱五说的轻松,可是沈万三,顿时打了个寒战。 杀了一些人? 成百上千,还是成千上万? 可是,不敢再问。 “还几天就过年了,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我说话算话,既然你给了银子,我就不杀你!” 朱五逗他,“放你回家团聚,等将来我打下苏州,再登门拜访!” “别!” 打下苏州,登门拜访? 你说的是抄家吧! 沈万三激动地说道,“总管,咱们名人不说二话,你一方军头,杀人不需理由。别说是在下这个商人,就是皇帝老儿你也没放在眼里。 你抓在下,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如果有,您就直言,在下能帮的一定帮。 说句不中听的,在下现在帮你,总好过你大兵过境的时候,逼着在下帮你!”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 朱五笑笑,看着沈万三的眼睛,正色的说道,“你家里,有多少钱?” 何意? 沈万三愣了。 ~~~~~~ 第二日,沈万三又变成了苏州沈家的公子。 定远军扣下的船只,财物保镖奴仆全部还,一样不少。 秦淮河的水面上,雕梁画栋的船舱里,被几只芊芊素手按摩的沈万三。 脸上除了久违的享受之外,隐隐有些激动。 “钱庄?” 朱五想和沈家开钱庄! 钱庄不是啥新鲜物,沈家自己就有钱庄。 但是朱五的钱庄不一样,这个钱庄将会开遍朱五的地盘。 并且,代军饷。 那可是,定远军的军饷。 “回去得和老头子,商量商量。” 沈万三暗中咬牙,这可是大买卖。 但是~~ 似乎,也有着大风险。 朱五的钱庄不为钱,就为了军饷。 定远军现在已经是真正的一方势力,不是乱贼。 近十万的大军也需要更细化的管理,不再是过去,弟兄们跟着我杀的义气之军。 想让人卖命,必须制定严格的军饷制度,给军饷。 但是这钱怎么是个问题,古往今来,不管多强大的王朝,士兵们的钱都是文官们垂涎三尺的肥肉。 文官,什么钱都敢拿! 朱五不想自己的钱,最后进了他们的口袋。 让钱庄去,文官看帐目监督即可。 而且,最主要的是,忠诚和控制。 ~~~ 朱五又和席应真坐道了一块,还有李善长。 半个巴掌大的小本子,摆放在案头。 本子的封面是蓝色的硬纸壳,上面两个大字,存折。 翻开来第一行,第一栏,人名朱五。五个阿拉伯数字,oooo1。 再往下,职务。 再下面,军龄。 再后面,所属部队的编号。 再再往下,每月军饷的说明。 再再再后面,是一堆奇怪的数字组合。 朱五挺满意,有了这东西,不但可以保障士兵的待遇,还可以保证他总管的绝对权威。 士兵们在军饷的日子,凭着这个小本本去沈家的钱庄领钱。 钱都是朱五的,士兵们除了他这个大总管,不会变成任何人的私兵。 这是好事,好处不只是这几面。军中民间商人都会因此获利。 朱五越看越喜欢。 李善长则是有些心忧,“主公,士卒们多不识字,这~~~?” “无妨!为了自己的口袋,榆木疙瘩脑袋也能学会看懂,也能记得住。”朱五笑道,“这事,你那边要组织吏员,到军营里去,好好的给士卒讲解!” 李善长不是迂腐之人,心中明白这事的好处,只是这东西太过前,还是有点担忧。 “属下还有两点疑问?” 李善长缓缓说道,“军饷关乎主公的基业,此权交给商人,主公就不怕~~~?商人贪婪成性,其中隐患~~?” 老成持重之言。 朱五点头,笑道,“只要刀在咱们手里,怕他啥?”说着,压低了嗓音,带上些冷笑,“敢扎刺,杀了他们换一家!” 李善长哑然失色,没想到朱五说的这么直白。 朱五的心中早有打算,文官们贪污,杀不绝。可是商人们,谁不怕死? “主公麾下将士,何止十万?每月所需军饷,天文之数!” 李善长又道,“钱从哪里来?万一时供应不上,可是大祸啊?” “钱他们沈家垫付,回头咱们统计结算。要是没钱给,可以用物资结算。” 朱五早就想明白了,“咱们占据城池,就知道钱粮。在他们商人眼里,其实遍地是黄金。就算他沈家一家供应不了,江南有钱人多的是!” 李善长想了许久,“主公,未来呢?永远这么干吗?” 未来! 这只是一时的办法,随着存折的推广,好处显而易见。 但是将来,慢慢的坏处也会更多。 届时,怎们办? 朱五冷笑几声,“老李,还是那句话,刀在咱们手里,不听话,碍眼,就杀了!” 此话,杀气扑面而来。 在朱五心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的自己的宏图霸业。 无论是谁,是要没有利用价值了,杀了就是。 这事上,有谁是离不开的。 “大善!” 李善长笑着点头。 他也是心狠手辣之人,一言就知道朱五所说何意。 商人,不过是工具。 不好使就换,没用就丢。 席应真在旁边,拿起朱五的存折看了看。 笑道,“老道工匠坊也要这玩意,不过这地方得改改!” 说着,手指头一指,落在军龄这个地方。 “这,换成职称!” 突如其来的现代词汇,让朱五有些愣神。 “老道,你这词哪来的?” 席应真捋下花白的胡子,“老道自己想的,匠人职位称呼,按等级拿钱而已。” ~~~ 晚点还有,第一天工作,事多。 二十五 过年 “爆竹声声辞旧岁。” “~~~~~” 下一句,是他妈这么来着? 朱五站在门前,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语文老师死早了!” 来到这个世界,有用的一个没记住,没用的全记着了。 没文化,太可怕了。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第二个春节,第二个年。 金陵城里到处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都出是张灯结彩过新年。 过年了,不管这世道如何的艰难,日子多难过。活着的人,都要喜气洋洋的笑脸过年。 年,华夏人最重要的节日。 这个古老的国家,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文明国家。华夏的文明,通过节日,仪式,语言文字,还有情感,代代延续从不间断。 我们的文明,渗透到了娘胎里。 外人或许可以在武力上战胜我们一时,但是精神上,他们永远是我们千年文明的受教者。 “过年了!” 朱五站在门口,听着耳朵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笑着长叹。 “你们好吗?” 前世的亲人朋友,战友同学。你们好好生活吧,小武在这个世界也会好好的。 “五果,吃饭哩!” 小丫头秀儿在门里头笑盈盈的喊。 过年了,丫头一身新衣,新头绳,胖胖的脸上酒窝里带着浓浓的笑意,看着就喜庆。 “过年!” 朱五回身,笑着把丫头抱在怀里。 “呀,咱家秀儿胖啦!再过两年,五哥抱不动过了!” 女人无论年纪大小,都很在乎自己的体重。 秀儿揽着朱五的脖子,可怜巴巴的,“那咋办?俺以后,要少吃肉了么?” 屋里一个大圆桌,几个妇人往桌子上摆着丰盛的酒菜。 郭家兄弟,二虎等等朱五一群老兄弟,都围在桌边。 还都是关棍呢,连个家都没有,过年都跑朱五这来了。 可是,朱五看看,还少一个人。 “老道呢?”朱五问。 席老道也是孤家寡人,过年没个地方呆的。 ”席爷爷说他晚点来!” 朱玉吸溜着大鼻涕,盯着桌上的饭菜说道。 “以后不许叫他爷爷!” 他娘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过年,抽你! 朱五在朱玉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营里安排好了?” “炖鱼,炖肉,水饺,肉馒头,都甩开腮帮子造呢!兄弟们,都念着爹的恩情。” 说的是朱五的假子营,前几天他去了营里。那些半大小子都长高了,有几个都能拿刀厮杀了。 “坐,吃饭!” 过年,总是能让人高兴。 而且身边这些,都是自己在微寒时期跟随的老兄弟。这一年刀光剑影,这些人不但没死,还都活蹦乱跳的,这就是好事。 一群人乱哄哄的坐下,甩开筷子就吃。 “小三,喝一个。过年了又长一岁,咱们喝一个。等过了年,五哥给你们张罗媳妇!” 本来他们婚事早该定下来了,可是事多就给耽误了。 而且,朱五也有私心。他不愿意这些老兄弟,和文官家里联姻。 胡惟庸的表妹,还有李善长家的亲戚,被朱五指给了低一级的军官,他们这些统领还是单着。 “要找,也是五哥先找,你都还单着呢,俺不好越了你去!” 郭兴呵呵的笑着,边上不知怎地,郭英的眼圈有些红了。 “老四,想开点!” 朱五知道他为啥伤心,开口劝解。 “嗯,俺知道,可是俺心就是忍不住的想。去年过年,莲儿还念叨,俺喜欢吃蒜苗炒咸肉,来年多生些酸面,今年~~~~~呜~~” “老三,大过年你流马尿!” 郭兴刚要开骂,朱五给拦住了。 挪挪凳子,坐在郭英身边,“兄弟,我也想她,可是生死有命。这世道,死的人享福了,咱们活人还得接着活啊!” 气氛,忽然间变得悲伤起来。这一年,虽然大伙都活着。 可是,大伙身边亲近的人,却没少死。 有名的,没名的。 有全乎尸的,没权乎的。 这时,小丫头秀儿从凳子上下来,凑到郭英身边,小手轻擦着他的脸庞。 “小四果果不哭,还有秀儿哩,俺也是你妹子呢!” “嗯!”郭英重重的点头,把小丫头抱在怀里。 短期酒杯,“五哥,俺提一杯,咱兄弟们越来越好!” 朱五高兴,这话实在。啥好话也不及越来越好,这四个字吉利。 “行,都喝,今天不喝躺下几个,不是好样的!” 朱五笑着端起酒杯。 外面,忽然有人说话。 “五哥,能给俺个地方不?” 回头一看,蓝玉! 手里抱着一坛酒,站在门口讪笑着。 “你不是去你姐夫家过年吗?”朱五笑问。 一大早,蓝玉就去了他姐夫常遇春家,说今年在那过年,还给他姐夫带了两坛子药酒,说是贺礼。 怎么吃饭的光景,一个人回来了? 蓝玉哭丧着脸,“俺姐夫说,一会喝完酒和俺姐要办事,还说不能让俺知道,俺就回来了!” 噗~~~ 朱五手里,一杯酒全洒了。 “你给你姐夫带的啥药酒?” “狗鞭酒阿,老道说大补呢!” “哈哈哈!” 一桌人笑疯了,只有蓝玉抱着一坛酒,傻不愣登的站在那,摸不着头脑。 ~~~ 砰!啪! 噼里啪啦! 这是一间只有半截窗户的地下室,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从外面俺不断的传进来。 外面是普天同庆的过年,这件暗室里,却有一股冰冷愤恨的气息,深入骨髓。 还有一股深深的恶臭,像是粪便和腐烂的尸体掺杂在一起。 总之,这里不是人间,这里就是像另一个世界,没有一丝的欢乐,有的只是深深的恨意。 仿佛,地狱。 所以,哪怕外面鞭炮声,孩子的笑声响成一片。 这里的人,依旧坐在那里,浑身笼罩在黑色的气息之中。 说是人,其实更像是个怪物。 这人的头上,头短短的,乱乱的。别人的头都是乌黑,而他的头,却是上面黑,根上白花花的。 这还不算什么,若是再往下看,这绝对是一张骇人听闻的脸。 这人的年纪不大,脸型还算俊朗,可是一双眼睛竟然只剩下两个哟黑的黑洞,让人望而生畏。 他无力的靠在墙上,手脚不但不能动,还呈现出诡异的扭曲,似乎是被人活生生的掰断的。 他就这么靠着,一动不动。只是偶尔,嘴巴里会出沙哑的呜咽声。 吱嘎! 有开门的声音。 没有眼睛,手脚不能动的怪人,耳朵动了动。 紧接着,一个苍老枯瘦的身影,提着一个盒子,慢慢从外面进来。 食盒放在地上,枯瘦的老人拿出酒菜,还用干枯的手指探了探酒水的温度。 “过年了,给你送顿饺子!” “呵呵!” 怪人的喉咙里出让人心头颤,沙哑的笑声。 “丹阳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哗啦啦~~~ 小杯酒杯倒满,一道光从半截窗户照进来,正好落在老人的脸上。 光线之下,老人的面容异常清晰。 丹阳子,席应真。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自己不是也不想死吗?” 席应真夹了一个饺子,慢慢送了过去。 这时候,那束光线不知怎地也动了起来。 从老道的身上开始延续,延续到靠着墙壁的怪人身上。 他的年纪绝对不大,因为眼光下,他的皮肤还很紧致,还很有弹性。 怪人歪歪头,“丹阳子,你要还算个人,就杀了我吧!” 砰! 外面,忽然一声爆竹绽放。 暗室的光线,在瞬间越的明亮。 完全照亮了这个怪人的脸。 不看他黑洞洞的眼睛,只看他的侧脸。 他,不是别人,是那个和尚。 是,那个本该死的毒和尚。 道衍! 光线之中,席应真依旧保持着一个姿势,喂饺子。 道衍也歪着头,没有动作。 画面似乎凝固住。 老道道手,抖了抖,然后慢慢的收回。 “我不杀你,你还有用!” “哈哈哈!” 和尚癫狂的笑了起,“我还能有什么用?我四肢都残废了,背上的骨头被你那个孙子敲断了,眼睛也让那个小魔王给挖了,变成一个瞎子。 我还有什么用? 丹阳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么狠毒,是要遭报应的! 遭报应!” “咳,咳!” 席应真忽然咳嗽起来,捂着嘴,身子剧烈的抖动。 “起码,你现在还能听,还能说话!” 席应真笑了笑,抹了下嘴角。 “你相信轮回吗?老道信,但是老道不相信报应。 世界上,就没报应这回事!” 说着,老道自斟自饮起来,“别怪我狠,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留着我,有什么用?”道衍冷笑。 “有。”席应真再次夹起一个饺子,“将来,可以把你当礼物,送给朱重八!” “你真毒,我活该眼瞎,你才是真的毒士!” 席应真手继续往前伸,饺子送到道衍道嘴边。 “没办法,我既然辅助名主,就要把该办的事都办了,不然对不起人家。” 说着,笑了下,“吃吧,羊肉馅的,鲜着呢!” 二十六 吴王? 朱五喝得有点麻,上头了。 兄弟们一杯接着一杯的敬酒,他一杯接着一杯的饮净。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需要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醉。 两年,那个衣食无着的乞丐,变成了名动天下的反贼。 两年,他杀了无数人,无数人也因为他而死。 两年,很多至爱亲朋成了生死的仇敌。 两年~~~ “再来!” 朱五指着酒坛子,大笑,“过年了,往死里喝!” 这时,门外一个枯瘦的身影,佝偻着慢慢的进来。 “喝酒也不等我老道?” 席应真在门口笑呵呵的说道,“总管,老道陪您喝几杯!” “你?” 朱五斜着眼睛笑道,“老道,你是对手吗?” 蓝玉颠颠的给席老道拿了一个凳子,老道大马金刀的坐下。先看看朱五,又看看桌子上这些年轻人。 “不是道爷瞧不起你们,老子这辈子喝酒比你们喝水都多!” 男厕所扔石头,激起公愤了! 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听得了这个? 撸胳膊挽袖子就找老道拼酒,一时间酒桌上没大没小。 咕噜~咕噜~~ 老道先干为敬,连喝三碗,也不知道这枯瘦的身体哪来这么大的容量。 三碗,叫号的蓝玉一个趔趄,趴下了。 老道比划着空碗,一脸桀骜,“还有谁?” 朱五本想在蓝玉后面,来个连轴转,一看这架势,不由得缩回去了。 “老道,你酒都喝哪去了?”朱五看看老道的肚子,在看看那张依旧干巴巴的瘦脸,说道。 席应真给自己满上,不屑的看了看旁边那些显然被他镇住的小伙子。 “告诉你们,越是瘦子越能喝,越是瘦子~~” 说着,邪邪的一笑,“话儿越长!” “哈哈哈!” 桌上一阵爆笑,都是男人,不管年龄大小,只要是这个话题,就都有共同语言。 酒桌的气氛更加热烈的起来,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大伙都喝得有些麻了。 但是朱五却越喝越清醒,看着身边这些年轻的面孔,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 如果有照相机,那么历史就会铭记住这一刻。 在这个民不聊生,人命如草,苟且存活的年代。 这些才二十出头,喝着淮河水长大的后生们,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可,这只是个念头罢了。 但是,席应真却突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红着脸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们这些小哥们都坐好了,老道给你们画张像!” “咋画?” “你可拉倒吧,等你画好,天都亮了!” “画个球?画出来的人都不像俺!” 兄弟们纷纷嚷嚷。 朱五好奇,“老道,你真会?” “道爷文武全才,这世上除了生孩子喂奶不会,啥都会!” 席应真大笑道,“小毛子,给爷爷的箱子拿过来!” 外屋桌子上,正跟朱五亲兵吃得满嘴流油的毛骧答应一声。 飞快的跑出去,又飞快的跑回来,把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箱子放下。 席应真笑了笑,先是爱惜的在箱子上摸摸,随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架子,挂上几张雪白的宣纸,又拿出几根细细的碳笔。 “都坐好了,老道要开始画了!” 还真画?不像是唬人? 这老道还真是全才! “都坐好了!” 朱五吼了一嗓子,“都挨着老子坐下,画好了是传家的玩意,几百年后也,咱的子孙也能看到!” 可能是这句几百年后子孙也能看到,起了作用。 东倒西歪的兄弟们,一个个挺着要腰板坐在朱五身边。 “不中!” 席老道喵了两眼,“坐成一排干啥?那个~~总管你坐中间,郭家哥俩一左一右~~~二虎,你个儿高,后边去~~~” 在老道的指挥下,兄弟们站成两排,秀儿也来凑热闹,钻到了朱五的怀里。 老道抹了下因为酒精而通红的脸,下笔的那一刻,眼神格外专注。 朱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了错觉,在老道这份专注中,他还看到了一丝激动,一丝欣慰和幸福。 画画是很累人的事,不单是画的人,坐着的人也很累。 要是让这些人拿刀杀人,他们不觉得累,可是刚站了一会,就有人塌肩膀,歪脖子了。 就连朱五怀里的秀儿也呆不住了,扭着屁股。 “五果,俺能动了吗?” “别动,在忍一会!” 朱五瞪了一眼几个不老实的兄弟,在丫头的头上揉了揉。 老道全神贯注,笔走龙蛇,一时间,屋子里只有碳笔划在宣纸上的声音。 刷刷刷!!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朱五自己都感觉腰板酸的时候。 席应真把手里的碳笔一扔,激动的说道,“好了!” 说完,走到桌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道你总算完事了,俺看看你画的啥~~~~俺地亲娘~~!” 二虎大咧咧的跑过去,站在画前,肚子里调侃到了嘴边变成惊呼。 郭兴和郭英只看了一眼,也愣住了。 嘴里喃喃道,“五哥,真神了!这老道,神了!” “瞧你们那点出息,有啥神的!” 朱五抱着秀儿过去。 “这~~~?” 神了!真神了! 这年代流行的山水意境画,就是有人物的肖像,也不怎么写实。 可是眼前这幅,简直太像了! 画中的人物犹如照片照出来一样,完全就是真人。 素描? 朱五有点迷糊了! 这年代,有这种画法吗? 此时,席应真端着酒杯过来,站在画前面。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得意洋洋。 “咋样?像不像,是不是能传家的玩意?” 二虎张着大嘴,吐沫星子横飞,“像,真他娘的像!”说着,一把拉住席应真,“老道,咱们老交情了,你给俺单独画一张!” “干啥?”席应真问道。 “俺说不上哪天就死球了,要是俺没儿,就留给五当念想,要是俺有儿,就留给俺儿~~” “一边去!” 朱五笑骂给了他一脚,“大过年的说丧气话!” 二虎的话似乎提醒了席应真,老道一拍脑袋,“哎呀,忘了个事。” 说完,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拿起毛笔在画上挥毫泼墨题词。 “元,至正十三年春节,金陵定远军众将像片。居中者,定远军大元帅,朱五!” 写完,不等大伙叫好,看看朱五,又加了一笔,“吴王朱!” 朱五笑问,“这啥意思?” 席应真丢了毛笔,喝一口酒,摇头晃脑,“江南乃是吴地,等总管将来一统江南,上王号,吴字最为名正言顺!” 吴王? 王? 砰,砰,砰! 这一刻,朱五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称王? 如果自己愿意,现在也可以称王,无论是兵力还是实力,他都够。 但不知怎么地,从席应真嘴里冒出来的吴王二字,让他如此的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五哥要称王!吴王!”郭兴先反应过来,抱着朱五的胳膊,“哥,你将来要当吴王?” 二虎笑得比谁都欢,“吴王好!先当王,后当皇。五哥,你称王吧?” 这他们哪跟哪? 这才哪到哪? 朱五没有被冲昏头脑,心里清楚着呢,真称了王,朝廷不玩命打自己才怪呢! 于是笑笑,回头给了二虎一个脑瓜崩,“称王吧?你他么要吊汤?” 谐音的调侃,大伙哈哈一笑。 此时,门口有亲兵传话。 “大总管,陷阵营常遇春统领,中军傅友德统领,水军廖,俞,赵三位统领,给您拜年来了!” 拜年不得初一吗? 朱五也不在乎这些小细节,“让他们进来,上酒!” 又进来一群人,都是武人同袍,那叫一个热闹,上酒上菜,划拳拼酒。 没过一会,又有亲兵来报。 李善长,胡惟庸,汪广洋,杨宪这些文人也来了。 一桌放不下,屋里又摆了一桌。 所有人都举着酒杯奔着朱五而来,室内欢声笑语。 可是谁都没注意到,席应真悄悄的退到了边上,拿着碳笔,默默的画了起来。 “大总管,军报!” 刚喝了几杯,再次有亲兵来报。 “拿上来!” 朱五打开军报,和州李赛的。 武人写的简单易懂个,就一行字。 “禀大总管,泗洲人邓愈率三千民团来投奔,虹县豪强胡大海帅两千民军请附!” 朱五大笑,“有人入伙!” 李善长在边上笑道,“主公威名远播,天下英雄慕名而来。善长请大伙满饮此杯,为主公贺,为定远军贺! ”干了,干了!” ~~~~~ 砰~~哗啦~~ 烟花在夜色中绽放。 因为过节,庐州有了些许的喜庆。 “重八喜欢刚出锅的饺子~~把炖肉放这边给文忠和保儿~~~烧鸡给沐英~~~鱼呢~~鱼这么没上来~~年年有余阿~” 马秀英扶着肚子,在厅里张罗着饭菜。 朱重八披着一件毛皮大衣,在里屋,笑着看她。 大伤初愈,哪怕他是铁打的汉子,现在的脸色也是有些苍白。 但是现在的脸色,看起来多了几分随和,少了几分杀气。 “给叔(舅)磕头!” 侄子和外甥,恭敬的跪在朱重八面前,实实在在的磕头,砰砰地响。 随后,见马秀英过来。 小哥俩,又是三个头,“婶子(舅母)过年好!” 马秀英笑着说道,“行了,有那意思就行了,脑门磕坏了吧!”说完,掏出两个金元宝。 “给,你哥俩的压岁钱!”然后,又亲手把他俩拉起来,笑着对朱重八说道。 “重八,孩子长的真快啊,再过两年到了娶媳妇的岁数了!” 朱重八满脸满眼都是笑意,“给他俩张罗媳妇的事要靠你,咱是没地儿给他俩张罗去。” 说着,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了,看着侄子外甥,“咱爹娘要是活着,看着大孙儿和外孙儿这么壮士,指不定多高兴!” 小哥俩想起往日吃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眼眶一下就红了。 马秀英给朱重八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柔声道,“昨儿祭祖,俺和二老念叨半天呢!咱家的好日子,他们看得到。今儿过年,乐呵地!走,吃饭去,你最爱的羊肉饺子!” 朱重八乐了,在妻子的搀扶下,坐到饭桌上。 门外,沐英端着一盆肉进来,放桌上。 随后,跪下磕头,“姐,姐夫,过年好!” 马秀英又拿出一个元宝,“快起来!” 朱重八脸上虽笑着,可是眼神有些冷。 看了沐英两眼,开口对马秀英道,“妹子,这孩子虽说叫咱们姐,姐夫。可是咱看,你一直是当儿子养的。咱家现在人丁还有些单薄,不如咱认他当儿子吧!” 马秀英愣了下,“不中吧!辈份~~~” 边上,沐英确实扑通又跪下了,当当的磕头,”娘!干娘!” 这声娘,情深意切。 沐英抬头,看着马秀英。 一如当初在破庙时,那个小乞丐。 “可怜见的,这孩子手上都是冻疮!” 破庙中,马秀英给沐英涂了药膏,轻轻的吹着他的手背。 “你娘呢!” “俺娘死了!” “哎!”轻叹一声,马秀英把他抱在怀里。 那年,八岁沐英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疼爱的滋味。 眼泪,从马秀英的眼眶里冒出来。 可是嘴里却笑着,“哎,好孩子,起来吧!” 沐英没动,看看坐在那里的朱重八,磕头,“干爹!” 朱重八笑着缓缓点头。 门外,几个大嗓门响了起来。 “重八哥,重八!咱们上你这过年来了!” 徐达,汤和,毛贵,还有濠州孤庄村老家的伙伴们,大笑着走来。 “都来!” 屋里,朱重八在屋里好爽的大笑,“都来咱家吃饺子,羊肉的,香!” ~~~ 砰! 美丽的烟花在绽放。 乌衣巷中,谢家的宅院里,谢莲儿孤坐在饭厅中,桌上玲琅满目山珍海味,她看都不看,只是愣愣的看着夜空中,璀璨但是稍纵即逝的烟火。 谢广坤迈着八字步进来,“儿阿,你怎么不吃饭?” 谢莲儿脸上露出几分悲伤,“爹,我想娘了!” 谢广坤叹息一声,“你娘在天上。”说着,强笑了笑,“儿阿,过了年,和沈家的婚事办了吧,咱家太冷清了,早点开枝散叶菜是正经!” “爹,吃饭吧!” 谢莲儿拿起筷子,岔开话题。心里却在暗喜,结婚?沈万三那个死胖子,这会快被朱小五宰了吧! ~~~~ 砰~~~ 又是一阵烟花在空中绽放。 金陵城一处偏僻的院落里,几个汉子恨恨的望着朱五的大营方向。 哗啦。 当先一个年轻的汉子,把一碗酒洒在地上。 一口淮东的口音,“哥,朱五杀了,弟来给你给报仇了!” 说完,狠辣的眼神看向其他人,压低了嗓子,“杀朱五,给大哥报仇!” “给九四哥报仇!” ~~~ 砰~~砰~~砰~~ 无数的烟花绽放,大都城变成仿佛不是人间,而是天堂。 绚烂璀璨的夜空中,烟火此起彼伏,火树银花不夜天。似乎,人世间所有的雍容华贵都聚集在这里 大元丞相脱脱,手里捏着一个镶着美玉的金杯,望着城楼上,包裹在华丽裘皮中的身影,若有所思。 那个人,是这天下最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最为高贵的黄金家族嫡系血脉,大元帝国的当家人,所有蒙古人的汗,北方各游牧民渔猎民族的主人。 大元皇帝。 哗啦啦~~ 天上无数繁星在绽放,皇帝站在似锦的苍穹之下,凌然不可侵犯。 “太平盛世~~” 皇帝身边的臣子们,歌功颂德的声音远远传来,和皇帝的笑声一起,落在脱脱单耳朵里。 “太平盛世?” 脱脱冷笑,干了金杯中的酒。 “你们的太平盛世,不过是在干柴烈火上睡觉!今日璀璨的烟火,明日就会成为燃烧大都的滔天火焰。可悲,可恨,可笑!” 远处,又是一阵笑声。 皇帝在臣子的恭维下,开怀大笑。 塞北的雪抵不过中原的暖阳,草原的主人喜欢中原的一切,衣食礼节,轻歌曼舞。 但是中原的男儿,却在忍耐中慢慢舔着身上的伤口。 这些中原的男儿,像极了草原上的狼。 而来自北方的狼呢? 现在,像是披着狼皮的羊! 想到此处,脱脱手上青筋乍现,竟然生生捏扁了金杯。 “待到春暖花开,定提兵百万,杀尽这些中原的狼崽子!” “刘福通,徐寿辉~~~不~”脱脱笑了起来,“先杀朱五!” ~~~ 对不住大家,广州很多工作落下了,请大家理解。 还在加班,明日恢复更新。 再食言,吃砂纸! (上次我说吃砂纸那天,没食言哦!) 请各位靓仔留下手中的票票。 靓仔,你们最靓。 二十七 心悸 “卖糖人儿喽~~~!” “桂花糖~~甜如蜜的桂花糖!” “客观,您里面看看绸缎~~!” 初一的清晨下了场薄雪,下在地上就化了。但是不但没影响过年的气氛,反而给金陵城中增添了几分春色,街上愈的热闹。 过了年就是春。 辞旧迎新的日子里,忙碌一年的人们,享受着年的安宁和祥和。 金陵的街道上,都是拖家带口出来逛街的百姓,小贩的叫卖和铺子门口小二的拉客声,交织在一起。 就是一副活着的,生活百态。 朱五穿着布衣,打扮的就像寻常人家的后生,带着朱玉这个小厮在街上溜达。 朱玉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舔着手里的糖人,眼睛在街边的摊子上不住寻摸,鼻涕流在糖人上都没觉。 身后,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远远的跟着,眼神中满是警惕。 朱五本不想带这这么多人,可是手下不干。尤其李善长他们,什么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什么主公身负定远军十万将士的前程姓名。 还有席应真,老道不知道怎么了,也跟着瞎掺和。 还起哄,说什么如今大总管雄踞东南,手下精兵猛将无数,看似强大,但有个隐患。 没儿子! 这年月,不管谁,只要是个男人,是个成功男人,必须有个继承家业的儿子。 还说,大总管过了年已经虚岁二十一了,不成婚有点说不过去。 本来出来玩,就是散心消遣。让他们这么一说,反而没了多少兴致。 儿子? 朱五瞅瞅舌头在糖人上一下下舔着的朱玉。 “老子连个媳妇都没有,上哪找儿子去?” 想着,嘣地一下在朱玉头上弹了一下。 “爹?”朱玉疼的一缩脖儿。 “鼻涕收回去,恶心!” 吸溜~~ 长条晶莹的鼻涕吸了回去,豁牙子冲着朱五傻乐。 这小子昨天啃骨头太使劲,把活动的门牙给啃掉一个。 “傻玩意儿!” 朱五在朱玉的头上揉了两下,“少吃点,中午咱们在外面吃。” 大营的厨子就会乱炖,朱五又不吃小灶,出来溜达一次,也得好好的尝尝金陵的美食。 “上次那家羊汤馆是不是这附近?” 朱五一边回想,一边在四处打量。 “诶?那不是谢富安那小娘们吗?” 视线之中,一家门面极大的绸缎庄门口,在掌柜的和伙计殷勤的笑容中,谢富安正准备往一辆马车上坐。 而此时,谢富安回头告别的时候,也看到了朱五。 “朱~~~公子!” 谢富安没上马车,径直朝这安走来,“正想这几日去给您拜年呢,在这碰上了,过年好!” “过年好!” 朱五拱手回话,看着那个大绸缎庄子,“你家的买卖?门面够阔气的!” “这才哪到哪?我们谢家在大都都有绸缎庄子。”谢富安傲然说道。 “这买卖做的大!”朱五点点头,感慨下突然问道,“你家交税没有?” “什么税?”谢富安显然跟不上朱五的思路。 朱五嘬着后槽牙,“当然是商税?种地交粮,做买卖交税天经地义!” “你~~~” 谢富安这才反应够来,翻了个白眼,小声道,“朱总管,前前后后,谢家给定远军的银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您不能太黑了!” “别扯淡!” 朱五冷笑,“你那是让我给你杀人的钱,不是你家坐买卖的税~~” 说着,自己感觉不对劲。 沈万三那个大白胖子让自己给放了,谢富安这傻姑娘还不知道呢,他要是问起来,怎么说? 毕竟,拿人家手短阿! 果然,一提这茬,谢富安小脸上满是激动。 “沈万三那死胖子死了?怎么杀的?说说?”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残忍!” 朱五笑笑,“大过年的说杀人,多不吉利!我还有事先走了,回见!” 说完,给了朱玉一个眼神,转身就走。 “等会!” 谢富安两步窜到朱五前面,盯着朱五,“你心里有鬼?” 朱五让她看的不自在,“没有!” “没有,你慌什么?” “我什么时候慌了?” “不慌你跑什么?” “我~~” 朱五让她问卡壳了,撸撸袖子,“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信不信~~~~?” “不信!” 谢富安挡在朱五面前,车轱辘话接着说,“你心里有鬼?” “老子饿了,找地儿吃饭!” 朱五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这么大一个头脑简单的金主,上哪找去。 再说,即便他现在杀人无数,可是脑子里残留的那点现代人思维,也不能对一个傻女人动手。 呸!打女人都磕碜! “那儿!” 谢富安指着长街上一处大酒楼,“四季楼,金陵最好的馆子,我做东,走!” “不去!” 朱五摇摇头,“大馆子没意思,我要吃烧饼喝羊汤!” “那就上次那家!” 谢富安直接拉着朱五的袖子,“沈万三那死胖子,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松手!” 朱五没好气地说道,“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说完,转头看向跟着自己的亲兵,“都他么瞎子,没看这有人缠着老子?也不知道过来解围?” 可是,他这不看还好,一看没气背过气去。 朱玉这傻小子,一边舔糖人,一边冲那些亲兵摇头摆手。 那意思是,别过来,这没事儿! “小王八蛋!” 蹦,又给了朱玉一个脑瓜崩。 啪! 猝不及防之下,朱玉嘴里舔剩下的半个糖人掉在了地上,吧唧一声。 傻小子一咧嘴,“爹~~” “该!”朱五白他一眼。 不知怎么地,朱五遇到谢富安,总感觉有力气没地方使。被她拉扯着,在街上三拐五拐的就到了上次喝羊汤的地方。 羊汤铺的掌柜的还认识朱五,围裙擦了擦手。 “老乡,过年好!” “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朱五往桌子上一座,笑着说了两句拜年的话。 掌柜的乐得见牙不见眼,“恁坐,后厨有刚炖好的羊肉,俺给你盛去!” “这掌柜的会做生意!” 朱五赞了一句,扭头,谢富安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得他心里毛。 “你这么盯着我干啥?我脸上有东西?” 谢富安气鼓鼓地,“你到底杀没杀沈万三?” 烦! 朱五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让她问得心里烦。 你说这大过年的! “没杀!” 朱五也不瞒着她了,反正她早晚得知道。 “我给放了!” “你怎么这样?钱你收了,加钱我也给了~~~” 谢富安站起来,大呼小叫。 “坐下!” 朱五呵斥一声,门外几个亲兵听到他的声音,捂着腰就要过来。 “远点!” 朱五猛地摆手,让亲兵知道了,多丢人! “你为什么非得杀他呢?就因为她要娶你?你俩有婚约?” 看着谢富安委屈地不行不行的,朱五耐着性子说道。 “他跟我保证了,以后绝对不敢再打你的注意。就算天王老子说话,他也不会娶你。他说了,以后见着你绕着走,再也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不行!” 谢富安的眼眶突然就红了,瞬间眼泪巴巴地,委屈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 “你也骗我?你答应过我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咱俩一开始说的好好的,我给钱,你杀人。你为什么变卦? 我低三下四的求你,你就这么对我? 我就这么好糊弄?呜~~~” “别~~” 朱五麻爪儿了。 这怎么说掉眼泪就掉眼了? 她以前不这样啊? 女人真是麻烦! 朱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掉眼泪。 一时间,想堵住她的嘴,但是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了,坐在那里手足无措。 “你骗我!” 谢富安小声抽噎,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朱五急得脑门见汗。 幸好,掌柜的从后厨出来了。 “热乎的羊肉,老乡你趁热。” 谢富安也知道丢人,背着身子把眼泪抹干净。 “俺去给你拿烧饼!” 掌柜的放下羊肉,一转身,看到几个汉子在门口,想进来又有点犹豫。 “客官,进来喝口羊汤,热乎地!!” 朱五也望了过去,门口的人不是犹豫着要不要进来,而是被自己的亲兵挡住了。 这些人,看样子都是出来卖东西的,身上还带着褡裢。 于是,使了一个眼神。 随后,亲兵们退开。 门口的客人们,在掌柜的招呼下迈步进来。 “我就求你这么点事儿~~~” “停,打住!” 眼看谢富安又要开始抽噎,朱五忙道,“咱俩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 见谢富安恨恨地点头,朱五把羊头往前推推。 “有话好好说,哭什么?尝尝!” 朱五夹了一筷子羊肉塞嘴里,吧唧嘴大嚼。 “杀人是简单,可是得分什么事儿?对吧! 你说,我和沈万三无仇无怨的,我杀人家干嘛?人家沈家在江南也是有头有脸的,我随便杀了,别人怎么看我? 我也有我的难处,是吧!” 羊头挺香的,朱五咽下去又塞嘴里几筷。 顺道,在桌上抓一头蒜,自己扒了起来。 “你和他不就是因为婚姻吗?人家也说了,再也不敢打你的主意! 他敢骗你,他还敢骗我? 我都告诉他了,以后再敢说这事,惦记你。直接阉了他,让他当一辈子太监!” 噗!! 谢富安破涕为笑,幽怨的看着朱五。 咔! 朱五嗑了一头蒜,嫌味不够,又扔了一个。 “冤家宜解不宜结!是吧!世上没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要是真杀了他,万一他家里知道是你让我~~ 你们两家还是亲戚呢?这不成仇人了? 你岁数小,想的不周全。我岁数大,我得替你兜着阿。谁让咱俩是~~咱俩是哥们呢!” 谢富安瞪着朱五,“呸,不到你朱大总管,是个牙尖嘴利之徒。” “你还小,有些事以后你就懂了,吃肉吃肉!” 朱五脸皮厚,连说带忽悠。 桌子上的羊肉冒着香气,雾气升腾,谢富安嘴上不饶人,脸色好了一些。 “赶紧,凉了不好吃!” 朱五笑着又扔一颗蒜,再去夹羊肉。 可是~~ 突然间,长期生死边缘练就的本能让他瞬间警惕,危机感诞生,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被猛兽在暗中盯上,豁然心悸。 二十八 疼 杀人,或者被杀,已经是种本能。 这乱世,提刀的人,把这种本能刻在了骨头里,沁入到血液里。 几乎在瞬间,朱五的已经作出了最正确的行为和判断。 “来人!” 一声呼喊,抽出了怀中的短刀,并且一脚踹翻了木桌,当做盾牌挡在胸前。 朱玉嘴里还嚼着羊肉,吸溜着鼻涕,弱小的身影却义无反顾的挡在朱五前面。 屋内,只有谢富安还傻乎乎的坐着,头上洒满了羊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 与此同时,旁边的桌上,刚才进来的,人畜无害的几个汉子,身形暴起。 “动手!” 咔嚓! 朱五挡在身前的木桌,被一把短斧劈碎。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后退几步,身在还没站稳,几个人就如狼似虎的冲上来。 不取朱五性命,绝不罢休。 “日你娘!” 朱五站在几张桌椅之间,歪头躲过对方的斧头。 肩膀一沉,手中的短刀狠狠的攮进对方的肚子。 利器入肉丁声清晰可闻,拽着短刀的刀把在对方的肚子上一拉。 撕拉~ 一团温热的东西掉在了手上。 朱五大骂一声,用这人魁梧的身体做盾牌,狠狠的往后推。 杀就是了。 这世道,你杀人不需要理由,别人杀你也不需要借口。 不用想这些是这么人,也不需要去想。 想活,就得把他们杀了。 “爹!” 一个敌人跳上了桌子,手里的短刀想凌空劈下。 朱玉尖叫一声,手中的小刀狠狠的扎进那人的小腿。 鼻涕流到他的最嘴唇上,张口露出豁牙子大喊。 “快跑!” 喊完,被人一脚蹬出去好几米。 朱五疯魔一样挥舞手里的短刀,猛虎一般的咆哮。 就在上一刻,门外的亲兵想冲进来。可是街面上几个行人,突然变身死士,手中的短兵刃袭向他们的后背。 一切生得太快,太突然。眨眼之间,双方都有人倒下。 朱五在屋中和敌人周旋,余光看到,一个狰狞的汉子,从包袱里掏出几样东西,飞快的组装。 “日你娘,弩!” “朱五,受死!” 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对方一人不要命的扑过来,一命换一命的打法,完全不顾中门大开,手中个的短都狠狠的插向朱五的心口。 当! 尖刀穿过布衣,出清脆的金属碰撞之声。 朱五的布衣之下,是精心打造的铠甲。 两人脸贴着脸,彼此都能闻到对方嘴里的臭气。 朱五一手抓着他的脖子,右手不停。 噗! 噗! 噗! 飞快的在他腰上连捅三刀,刀刀见地。 “杀朱五!” 对方如临死的野兽猛烈反抗,抓着朱五的领子,想在倒下之前把朱五也拽倒。 “你死!” 朱五比野兽还野兽,眼中完全是血红色,完全不顾露出去后背。 从对方的腰上抽出刀,对准胸口。 与此同时,两三把短兵器在也捅进他的后背。 一把尖刀正好顺着盔甲的缝隙插了进来。 “阿!” 朱五惨叫一声,手中的刀把狠击对方的面门,可以清晰的感到,敲碎了对方的牙齿。 但是,也让抓住了手臂。 刹那间,面前又一个狰狞的汉子短斧,劈向朱五的头部。 手被抓住,脚被一个垂死的敌人抱着。 这一斧,似乎怎么也躲不开了。 “要死在这儿?” 几米之外,朱玉哭着爬起来,拎着刀,小小的身子飞了过来。 门口,两个亲兵们摆脱了纠缠,咬着牙冲过来。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似乎,对方斧子的风,已经到了头顶。 “俺日你八辈,杀俺老乡~~~”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 一锅滚烫的羊汤当头淋下,掌柜的站在后厨的门口,先是一盆汤,又是一盆燃烧的木炭。 “阿!”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空气中马上泛起人肉的香味。 那斧子的敌人身子一个趔趄,斧子偏离了目标,砍在朱五的肩膀上。 “嗯!” 尽管有着护肩,可是刺骨的疼痛依旧让朱五哼出声。 但就在这一瞬间,朱五甩开了抓他的人,手中的刀,也插入对方的脖颈。 噗哧~ 一股热血,喷泉一样翻涌。 敌人在倒下前,用最后的力气嘶吼,“他有甲,用驽!” “日你妈!” 敌人的鲜血,在嘴里的热的,是咸的,是腥的。 朱五推开身前的敌人,完全不在意自己已经在生死之间,他的想法只有一个。 还有人,再杀! 可是,当他擦去眼上的流动的血珠,看清了前面的敌人,如坠冰窟。 前方,一只冰冷的弩箭正对着他,那人在对他冷冷的笑着。 啪! 刷!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就在朱五的亲兵扑上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触了弩箭。 这个距离,弩箭完全破甲! “爹!” “总管!” 耳中是别人的哭喊。 朱五已经躲无可躲。 可是,弩箭却没有来。 出现在朱五视线中的,是谢富安痛苦的脸。 就在眨眼之间,呆楞着的谢富安站了起来。 就在弩箭激的瞬间,她不知怎地,挡在了朱五前面。 弩箭射进了她的后背,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柔弱的身体朝朱五飞来。 “你~~” 朱五一把扶住了她。 谢富安的脸色比雪还苍白,眼神中满是空洞和迷茫,脸上的肌肉一颤一颤。 痛苦,深入骨髓,如影随形。 扑通! 她的身体无力的跪下,露出背后半截弩箭。 一丝血从她的嘴角流出。 眼泪在她的大眼睛里面打转。 “朱五~~~好疼!” “挺住!” 朱五一把抱住了她。 边上,那个巨大弩箭人,已经倒在朱五亲兵的乱刀之下。 “留个活口!” 朱五狰狞的喊道,“老子要活剐了他们!” ~~~~ “重八,咱别逛了,回去吧!” 庐州,大年初一的街面不能和金陵比。 但是这座城池,还是有他底蕴。况且,何事大过年? 街面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年的热闹。 朱重八像个穿的像个普通人,带着肚子隆起的妻子,还有侄子外甥在街上逛着。 碰上有合意的摊子的就停下,和货郎一遍又一遍的砍价。 没多会,就买了许多东西。 但是他毕竟大伤还有没有痊愈,头上渐渐有了汗水。 马秀英拿着帕子给他擦拭一下,心疼的说道,“都买不了少了,回吧?” 朱重八稍稍弯腰,方便妻子给他擦拭额头,爽朗的笑笑。 “这才哪到哪?早着呢。媳妇,咱跟你说。过年逛街的乐趣,不在买,而在逛。” 说着,背着手直起腰板,“老百姓一年到头,就这时候闲着。带上老婆孩子,揣几个钱出来,从东头走到西头,要的就是这股热闹尽儿! 孩子想买吃的,媳妇想买花布。 要是钱不够,就只能过过眼瘾。心里琢磨着,他娘的,来年老子一定赚够钱,让老婆孩子随便花!” 这一番话说得眉飞色舞,声情并茂。他原不是这么多话的人,可是一说到过日子上,却总能说得头头是道,说得人心里笑。 “知道了!” 马秀英笑笑,随后看看左右,继续劝道,“可咱们现在不是老百姓啊,回吧,街上~~~” “咱知道你担心啥!” 朱重八随意的笑道,“你是心里做病了,怕咱再在街上出事。” 说着,在妻子的手上拍拍,“放心,你爷们命大着呢,算命的说咱最少能活到七十!” 他这么一说,马秀英不好再劝。一家人,继续在街上逛着。 渐渐的,马秀英的心头也平稳了。 多久,没这么乐呵过了? 或者说,多久没这么像个普通人一样的活着了。 继续逛了一会儿,刚想找家铺子歇脚,身后传来呼唤。 “重八哥,俺正找你呢?” 朱重八回头,徐达带着几个人,着急忙活的跑来。 “咋了?大白天让鬼撵啦?大过娘的慌啥?官军来了?” 朱重八有点不乐意了,徐达他们这些人,带刀披甲的在街上这么一跑。 刚才还人来人往的街面,马上变得稀稀拉拉的了。 老百姓怕啊! 老百姓怕这些造反的濠州军。 从进城开始到现在,死了多少人! 徐达跑过来,心事重重。 “啥事?”朱重八明白了,这是有事。 “汤大嘴手下的人,私下卖了三把军驽!” “啥?” 朱重八眉毛马上立起来,军驽是军中的利器,民间严禁所有,向来都是给军中精锐装备。 濠州军虽然是反军,可也是军。驽,被严格管理,一般人碰都不能碰,更别说卖。 还他娘的一卖就是三把。 “你听谁说的!” 朱重八问道。 “俺手下抓了几个淮东过来的私盐贩子,有个人被打的手不了,说的!” 肯定还有下文。 朱重八继续问道,“还说了啥!” “驽是这些私盐贩子从汤和手下军官那里买到,转手卖到了淮东。” 朱重八的眉头越来越皱,淮东?离这这么远?为啥跑这来买? 是喽! 两淮地界,因为自己和小五,残存的官军是打死都不会卖军械的。 这些人,只能跑这来买。 私盐贩子,也只能从反军的手里买。因为官军抓着他们,就是杀头。 等等,为啥不去小五那买? 那不是更近? “卖给了一个叫张士德的人!” “你接着说!” 徐达看看他的表情,“张士德德哥哥死在了朱五的手里,这些盐贩子买驽,就是为了刺杀朱五!” “啥?” 朱重八大惊失色! 这他娘的也能凑到一起? “回去,叫汤和给咱滚过来?” 朱重八咬牙切齿,心里却有一句话没有说。 汤和! 这驽,到底是你手下卖的? 还是你~~~? 二十九 反元 黑色的弩箭在手里泛着寒光。 杀人的利器,让人不寒而栗。 在手心里,沉甸甸的。 “军中的弩箭!” 吃饭的家伙怎能看错,驽这玩意根本不是民间可以私造的。 从缴获的驽来看,制造精良,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 朱五脸色阴沉得滴出水来。 又是刺杀? 这天下,到底有多少人,想让自己死? 这样的事情还要经历多少次,防不胜防! 金陵城戒严了,在朱五遇刺之后,定远军如狼似虎的本性暴露出来。 谁还管过不过年? 所有的客栈,废屋,大车店,只要是有外来人口的地方,全部严查,誓挖地三尺把这些淮东口音的人挖出来。 朱五的议事厅中,定远军众将都阴着脸,杀气腾腾。 “五哥,审出来了!” 蓝玉从外面蹭蹭的进来,手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哪来的?”朱五寒声问道。 “领头的是五哥下令处死那个盐贩子,张九四的亲兄弟,叫张士德,其他的都是在盐贩子中重金收买的死士!” 张九四! 朱五眯着眼睛,脑中想起一个模糊的影子。 死之前还在高喊,俺在泰州可以拉起一万盐丁的人马? 这么大的事,居然是一帮私盐贩子? “还说啥了?”朱五晃着手里的弩箭,“盐贩子有这玩意?” “这东西的来历他们也招了!” 蓝玉的脸上带着冷笑,带着狰狞,“是那边人给的!” 那边? 哪边? 庐州? “朱重八的手下汤和,在泸州抓到一群私盐贩子,本想招他们入伙。 结果,那些私盐贩子说入伙可以,但是要想买些军械。 汤和问他们为什么买? 盐贩子说,他们的大哥死在了五哥你的手里,他们要报仇! 所以~~~” “所以汤和主动卖给他们,是不是?” 朱五的眼中能冒出火来,走到蓝玉身前,盯着他的眼睛,“这事,重八也知道?” 蓝玉本想说,是。 可是面对朱五压迫的眼神,话到嘴边变成真话。 “盐贩子说,朱重八应该不知道!” 不知道? 一次,道衍和尚的诡计,不知道。 这次,盐贩子的刺杀他也不知道。 可是,这两次都和他那边有关系! 想到这里,朱五露出些苦笑。 其实,我们都不想杀对方。 但是,我们的手下,都想除对方而后快。 一山不容二虎。 两淮之地,不能同时出现两个霸主。 即便没有这几次的刺杀和阴谋,以后也会有更多的明枪暗箭。 直到,双方有一个人彻底的倒下。 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五心中有些无力。 渐行渐远就算了,刀兵相见也早有了心理准备。 但是现在~~~ “总管!又是朱重八那厮,下令吧,俺老常打先锋!” 常遇春也在堂上,一开口,顿时一边附和之声。 “对,吞了他,早看他不顺眼了!” “总管帮过他多少次?他娘的白眼狼,杀过去!” 乱纷纷的请战之声,正印证了刚才朱五心中所想。 下面的人,等不及了。 定远军对上濠州军,有绝对的优势。 这世道就是弱肉强食,大伙心中没有什么反元的大业,兵马地盘才是他们想要的。 相比,重八哥那边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有自己这座山在头上,他们哪有出头之日! “爹,拔出来了!” 堂上还在乱哄哄的请战,朱玉鼻青脸肿的从后院跑过来。 “谢公子的箭拔出来了!” “走,去看看!” 朱五大步流星的往后院走去。 事后第一时间,朱五就抱着他回了军营,请大夫并且给谢家送信。 弩箭从谢富安的后肩上射入,大夫来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不醒。 朱五的心中,有浓浓的愧疚。 后院,谢富安所在房间门口,全是压抑的哭声。 养尊处优的谢家家主,谢广坤双目无神,傻了一样早在一个石墩子上。 边上,一个胖丫头捂着嘴,吧唧吧唧的掉泪。 旁边,还有一圈人,各个都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据说,这些是谢家在金陵城的远亲。不过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戚容,或者说有也是装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搅乱压抑的哭声,朱五大踏步进来。 “谢~~伯父!” 朱五长揖到底,行了一个子侄礼,却不知道说什么。 谢广坤愣愣的看着朱五,嘴唇动了动,带着哭腔,“好好的,怎么办成这样?你是金陵的大总管啊~~~~” 朱五,无地自容。 “哇!” 一旁,胖丫头却突然哭出声,“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你还我小姐!还我!” 刷! 蓝玉的刀拽出来半截,“你~~” “小二!” 朱五拦住他,缓缓摇头,“别~~~!” 吱! 此时,门开了。 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和席应真,脚前脚后的出来。 “怎么样?” 谢广坤和朱五同时迎上去。 “哎!” 大夫未语先叹,苦笑摇头。 要坏? 朱五心里咯噔一下。 “弩箭非同小可~~~” “你他么好好说话!” 大夫话才刚出口,席应真照他腰上就给了一拳头。 “幸好,小姐身上穿了贴身的软甲,箭也没有射在要害~~”(为什么很多长的帅的读者,猜到了呢,讨厌!我不敢让她死啊,我要是再写她,估计有人砸我家玻璃了!) 真想给你一刀,说话大喘气。 周围紧绷的空气,顺着大夫的话,骤然轻松下来。 “你边去!” 席应真嫌他说话啰嗦,直接对朱五说道,“先放心,死不了。当初郭家兄弟都成肉串了,老道都给救活了。”说着,看看谢广坤,笑道,“有钱就是好,你家闺女的贴身宝甲,这世上都找不出第二件!” 大夫急了,“虽说箭拔出来了,血止住了,可是人还在烧。高烧不退要人命,还有伤口~~~” “大夫,用什么药您说话!” 谢广坤回过神来,“要什么您开口,只要能救下小女~~” 这会,席应真悄悄把朱五拉到一边。 “知道谁指使的?” 朱五叹口气,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几个盐贩子?” 席应真也有些意外,随机撇嘴,“当初老道就说,不该杀那人!” “现在说这个干啥?事后诸葛亮!” 朱五骂了一句,不放心继续问,“她真没事?” 席应真回头看了一眼在和大夫说话谢广坤,压低声音,“不敢保!” 眼看朱五又要急,“这节骨眼上,只能这么说!箭伤不是刀伤,谁都不敢保证,只能看她命硬不硬!” 看命? 这年月,最他么不靠谱的就是看命。 命,是在绝境之中的稻草。 看的时候,就是在等着没命! 愧疚,歉意,愤恨。 一股脑的涌上心头,朱五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汤和?你给老子等着!” “源头不在汤和!” 席应真咳嗽两声,正色说道,“你如今是众矢之的,别人巴不得你死!” 说话得听音儿! 席应真啥意思,朱五一清二楚。 白了他一眼,“你少说风凉话!” 说完,转头就走。 席应真小声嘟囔,“该狠的时候不狠,假狠!哪像个枭雄!” 咳,咳! 嘟囔完,又咳嗽起来! ~~~ 屋里比屋外还冷。 冷得让人抖。 朱重八背着手,背着身,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猛虎下山。 他身后,汤和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心翼翼,忐忑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都不说话,沉寂再加上冰冷,空气似乎都冻住了。 半晌,朱重八才缓缓开口。 话中,似乎没有半点情绪和感情。 “咱,知道了!” 就这简单四个字,汤和心里却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战。 不知为啥,他越来越怕朱重八。尽管他岁数比朱重八还大,还是从小到大的兄弟,可就是怕。 “重八,你知道啥?” 汤和战战兢兢的问,心里还有些侥幸。 “你,说呢?” 朱重八冷冷的反问,忽然回身。 魁梧的身影和身后墙上的猛虎下山融为一体。猛虎的眼神和朱重八凌厉的目光重叠在一起。 汤和,腿软了。 几乎,快要跪下。 同时,心里也清楚,朱重八知道了啥。 “军驽!” 朱重八冷笑着吐出两个字,随后板着脸,“还用咱说得再细些吗?” “重八,你听俺说~~!” 他真的知道了,汤和瞬间变得慌乱起来。 “你要咱听啥?听你狡辩还是听你求饶,还是听你的歪理?” 朱重八的咆哮着,“咱和你说过八百次,别用这些小手段!怎么就不听!” 不单是咆哮,朱重八的鼻子几乎顶到了汤和的额头。 像极了,猛虎下山觅食,杀戮前最后的警告。 “你是觉得小五和咱们的罅隙不够大,还是觉得这事一定能成? 本来没仇,现在呢? 你有这心思,放在领兵打仗上,行不行?” “他~~不是也算计你吗?管他成不成,试试总有机会!重八,咱们不动手,他就不动手了? 你别忘了前几日的刺杀,还有花云?”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汤和忽然抬起和朱重八对视。 “从他见了郭老贼之后,咱们都知道,你俩的心里都有了钉子,拔不出来的钉子。 你俩之间,早晚有一战。 杀人,咋杀不是杀?” “你还敢顶嘴!” 砰! 盛怒之下,朱重八一脚踹在汤和的胸口。 硕大的汉子,直接被他一脚踹翻,痛苦得爬不起来。 “你~~~” 朱重八气急,苍白的脸色因为愤怒而潮红。 然而,下一刻。 他却说不出话了。 前有道衍,现有汤和。 他最信任的人,似乎比他还有决断。 阴谋,算计! 这两样他曾经最不喜欢的东西,比真刀真枪来得还要频繁。 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 “不是看在你是从小和咱长到大的份上,咱今天砍了你!” 朱重八背过身,再次看着墙上的猛虎下山,让人看不到表情。 “就算你砍俺,俺也得说。重八,你和小五,回不去了!” 朱重八视线之中的猛虎下山,开始模糊起来。 “你不打咱,咱不打你。各安一方,静待天命!” 曾今,说过的话还历历在目。 现在,事与愿违。 不知道,如果现在两兄弟站在一起,还能不能豪情万丈的喊出那句话。 “反元!” ~~~ (这个情节,就是我亲身经历的职场缩影。 利益面前,没有好坏之分。 今日的坏人,明日可能是好人。 今日的仇人,明日也可能联手) 三十 承诺 “她原来,长得挺好看!” 谢富安~ 应该说,谢莲儿躺在床上。 紧闭的双眼上,随着呼吸的起伏,长长的睫毛在闪动着。 身上男子的装扮变成了女装,长柔顺的披洒在肩膀上。 苍白的脸在昏迷中似乎也带着痛苦,但同时也散着别样的美。 朱五第一次见她女儿的样子。 站在窗前,心里喃喃自语。 随后,轻轻的在她的床边坐下。 “快醒吧,你命大,傻人有傻福!” 事到如今,这一刻朱五才明白,为何心里对她和别人有些不同。 她傻! 这时代的女子,原本没有几百年后的张扬自信。 她们都是不起眼的,把自己藏在男人的影子的里。 唯独她不同。 她有几分几百年后女孩的性子,随意洒脱,乐观爱笑。 傻傻的故作骄傲。 傻傻的装傻充愣。 傻傻之中,透着些可爱。 (我他妈应该去女频) 遇到她之后,朱五血色的世界里,多了些别样的色彩。 “葵花点穴手!” 朱五忽然笑了,见到她就想欺负她。就像小时候,男孩子遇到顺眼的女孩儿。 总是要先把人弄哭。 笑了之后,笑容就凝固了。 苦涩涌了上来。 生死关头,她为什么站了起来? 巧合?还是被吓懵了? 但无论如何,其实,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如果不是你,现在躺在这里的应该就是我! 想到此处,朱五轻轻的给她掖了下被子。 心中,生出几分懊恼。 轻声自语,“我要是杀了沈万三就好了,杀了他,你就不会总缠着我,就不会有今天这一遭。 我,欠你的。 你不醒来,我怎么还呢? 你要醒来,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沈万三?我才好帮你杀了他!” “他骂过小姐!” 背后,有人轻轻的说话。 回头,谢莲儿的胖丫头轻手轻脚的从外面进来。 似乎怕打扰了,昏迷中的谢莲儿一样。 胖丫头的眼睛肿得桃一样,哭了一场又一场。 朱五的手,从被子上拿开,“他怎么骂的?” 胖丫头红着眼睛,站在床前,犹豫着。 想了又想,好一会,似乎下定了决心,撇嘴说道。 “小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杀了他!” 朱五没说话,等着下文。 “其实小姐一点都不快乐!” 胖丫头擦着眼泪,“小姐和沈万三是姨表亲,其实她们不是亲的姨表亲。” “小姐的生母,不是谢家的主母,小姐是姨娘生的。” “小姐生下来,就被主母抱走,说出声不好的人,不配养谢家的千金。” “姨娘,以前是秦淮河的清倌人,被老爷赎身买回来的!” 朱五懂了。 大宅门里的腌臢事。 “小姐七岁那年,沈家来探亲。小姐和沈万三吵了起来,沈万三就骂小姐~~婊~~” 说着,胖丫头顿了一下,“小娘养的!” 死胖子那张嘴! 朱五想起沈万三就冷笑。 都说童言无忌,可要不是和家里人耳目渲染,怎么会骂出如此恶毒的话。 “小姐问主母,被骂了。问老爷,老爷不说话。问姨娘,姨娘抱着她哭了。” “从那以后小姐就偷偷往姨娘那里跑,和主母也不亲了,也不叫娘了,叫母亲!” “后来,姨娘死了,说是染了瘟病,最后一面都没让小姐见。等小姐长大后,才知道。 小姐的亲娘~~~” “所以,你才会要我杀沈万三!” 朱五看着谢莲儿苍白的面容,苦笑,“你咋不早说?早知道这样,我就杀了他帮你出气多好!” 还真是有几分同病相怜。 朱五一直刻意不去回想前世,除了怕思念亲人之外,还有许多人,他根本不想想起。 小时候,他父亲得了病,好好的汉子变成了瘸子,走路拄着拐。 有亲戚的孩子笑话他,你爸是鸭子! 他把人揍了。 用砖头。 亲戚说,哎呀妈呀都是自己家人,多大仇啊! 他记住了她们愤恨得理所应当的脸。 也记住了父亲的陪笑。 后来,有一次过年。 几个孩子凑到一起玩耍,他在旁边羡慕的看着。 远远的看到父亲拎着年货,艰难的在路上行走。 其中一个孩子站出来,“小武,我给你学学你爸走道,你看像不像!” 真像! 像极了! 这个孩子真的很有表演和取笑别人的天赋。 朱五在地上捡起一块冻实的冰块。 那次,爸爸第一次打了他。 记忆中温暖粗糙的大手,打在屁股上,好疼。 可是朱五不恨爸爸。 也不怪。 他恨的是看他挨打,说话的亲戚。 “孩子嘛!童言无忌不知道?打人下死手?咋教育的? 本来就像鸭子,还不让人说?你自尊心咋那么强呢?” 朱五恨他们。 那时候,真想他们去死。 这种恨一直到长大都没有消散,每次见到他们的笑脸。 朱五都觉得假,恨不得给他们两圈。 更让他难受的是,即使过了很多年。 亲戚大人们提起此事,也总是会说,就因为我家孩子说你爸爸走路是鸭子,你就往死打。 他们根本没意识道,他们的孩子学的是他们,他们认为无关紧要的笑话。 给年幼的朱五,带来多大的伤害。 “如果我是你,我不但杀了他,还要甩出他一身的肥膘,炼油!” “我和你一样,其实都属于自尊心特别强,但是隐藏起来的那种人!” “你用女扮男装把自己伪装起来,假装强大。” “我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和他们来往。” 朱五脸上再次泛起笑意,苦涩的笑意,心里默默的说话,似乎在说给谢莲儿听。 “你要是能挺过来,将来我给你机会,亲手杀了他。你敢不敢?傻丫头?” 朱五说出声音,轻轻的。 胖丫头斜眼看着朱五,悄悄的。 “只要你好过来,以后我好好的和你说话,再也不欺负你。 而且,这世界上也再没有人能欺负你。” 说着,朱五笑笑。 接着说道,“只要你能挺过来,再吃饭你找地方,不吃羊汤了。 你吃过火锅没有? 你撸过串没有? 这些玩意我做出来给你,只要你不怕胖!” 朱五娓娓说着,从没有过的和言悦色。 说着,忽然有些情不自禁,在胖丫头诧异的眼神中,大手捏住谢莲儿的指尖。 她的手指修长,指甲鼓鼓的,圆圆的,暖暖的,润润的。 “你做过美甲没有?” 朱五笑着,思索着,“我隐隐约约会点,我第一个女朋友开美甲店的,我在她那帮忙的时候学过点!” “指甲涂上色,好看呢! 还可以镶上钻,嵌上花!” 胖丫头默默的看着,眼神一会在朱五的脸上,一会在谢莲儿的脸上。 “五哥!” 门外有人轻声呼唤,是蓝玉的声音。 “我走了,一会再来看她。” 如果没事,蓝玉不会来。 朱五起身,和胖丫头道别。 “嗯?不用,你不用来了,一会~~我们回府里!” 胖丫头飞快的把谢莲儿的手放在被子里,站在两人中间。 “有事?” 出了门,朱五问道。 “刘福通那边派人来拜年。” “哦!” 朱五点点头,和郭子兴决裂后,刘福通那边不断示好。 远交近攻,如果自己的地盘挨着他,想必他也得算计。 这时,朱五现蓝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咋回事?” 蓝玉有点委屈,“俺姐夫揍的,说俺没护卫好五哥。” “这事和你有啥关系?错在我,没多带人!” 朱五笑了笑,“回头找你姐告状去,他咋打你,让你姐咋打回来!” 常遇春是妻管严,谁敢信? 偏偏就是,蓝玉的姐姐,号称母老虎。 “等亲卫中军整合完毕,你道军中去,你也该独当一面了。” 朱五边走,边说道。 蓝玉喜不自禁,在朱五身边他就是个小指使,他的愿望是像朱五其他的老兄弟那样,统领一支兵马。 笑着,想起来啥,接着说道。 “五哥,还有别人来给你拜年,徐~~~徐啥辉来着?啥天完皇上~~~” 朱五停步,疑惑道,“徐寿辉?咱们和他也没过码,他来干啥?” 江西天完皇帝徐寿辉,只闻其名,不认其人。 再说,如今天完被大元追着屁股打,自顾不暇的时候,拜年? 心真大! “对,就是这人!” 蓝玉想起来了,“不是他亲自来的,来的是他两个手下!” “谁呀?” “陈友谅,张定边。” 三十 北伐 刘福通的使者,依旧是故人。 像学问人,多过武夫的关先生。 只是这次再见他,比上次憔悴许多,似乎是劳心劳力,两边的鬓角都白了。 大营的议事厅中,朱五和关先生四目相对,彼此都在细细打量。 北方红巾的日子不好过,刘福通在蒙元腹心之地兴风作浪,自然要承受朝廷的百万大军。 说实话,朱五是很佩服他们的。 闲暇时读史书,历朝历代揭竿而起的民军,在一开始都是流寇。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刚拿刀的泥腿子,哪里是朝廷镜腿的对手。 可是刘福通等人,不但打得下来,还扛得住。不但扛得住,还是正面硬扛。 真刀真枪,一命换一命的硬扛。 因为北方有他们顶着。 所以,朱五在南方才可以展壮大。 “关先生,别来无恙!” 和关先生分宾主落座之后,朱五笑道,“大过年的,有啥事您叫人送个信就是了,何必亲跑一趟?” 拜年?醉翁之意不在酒。 双方的关系还没好到,大过年亲跑一趟拜年的地步。 “朱总管如今是东南之主,关某不亲来,于礼不合阿!” 朱五话中有话,关先生是洒脱之人,笑着调侃。 这次见朱五,关先生也是感触良多。 上次见,朱五还在江对岸指点江山,这次见,他已经坐拥东南。 论实力,定远军的地盘和兵马,和北方红巾不相上下。 但是朱五的地盘,比北方红巾富上太多,又没有强敌环伺。 朱五成长的太快。 定远军展的也太快。 虽然快,但是稳。 定远军的大仗硬仗也是数不胜数。 他如何做到的? 关先生有些恍然。 初次见他还是个嘴上没毛的后生,现在的朱五一举一动,却已经是诸侯的气派。 想必起来,关先生更看好,更喜欢的朱重八,还只能窝在淮西之地。 只能感叹,乱世出英雄! 亲兵奉上茶水,二人随意的寒暄着,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 “朱总管占据金陵重镇,下一步要如何走?” 正题来了! “继续南下,趁朝廷还没腾出手来收拾我,哪里富打那里!”朱五微微笑道。 关先生也笑,摇头道,“朱总管,咱们两军一北一南,是友非敌,你何必诓关某!” 是友非敌! 朱五琢磨着他这话的意思。 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说那些虚话了。关先生,咱们也是老交情了。您这次来,不只是拜年这么简单吧?有事您说话,要粮还是~~~” “朱总管误会了!” 关先生傲然道,“咱们北方红巾,缺粮自会去官府的库里抢,怎么会问好朋友要!” “是我小家子气了!” 面对关先生的傲气,朱五只能自嘲。 人家不单是有傲气,而且还有豪气。 缺粮?抢官府就是了。 “关某这次来,是有件大事,想和朱总管商议!” “洗耳恭听!” “想必朱总管也知道,朝廷欲除北方红巾而后快,调集了北方的精锐官军,往死里打俺们!” 朱五笑道,“我不但知道,还知道刘大帅,关先生等诸位豪杰,誓死不退。官军屡战屡败,那你们没有办法!” “但俺们终究是被动挨打!” 关先生老了,但是眼神里那股蓬勃的英雄气,不但未见消退,反而更增加了许多。 此刻,犹如少年英雄一般,满嘴都是雄心壮志。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怎么打俺们,俺们就怎么打回去。看是他们蒙古皇帝的兵多,还是俺们这些汉家男儿的本领大。 关某这次来找朱总管,只为了两个字!” 说着,面对朱五傲然一笑,声音铿锵有力。 “北伐!” 北伐? 两宋以来,几百年间无数仁人志士最期盼的。 无数英雄豪杰,割代立下血誓的。 就是,北伐。 一代代人抛头颅洒热血,只为祖先之地,华夏故土。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两个字,听着就让人热血沸腾。 但是朱五很冷静,似乎没被关先生的情绪所感染。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知易行难。造反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是鲜红的人血。 做大事,要稳,要慎。 他静静的听着,看着,淡淡地说道,“怎么打?” “俺们一只偏师出南阳,绕道塞上。” 关先生摩拳擦掌,“虽是偏师,但都是北方红巾的百战精兵,以一当十。关某为统领,欲效仿霍去病,敌后横行,直捣黄龙!” 你不是打我吗? 我绕到你的后背,扎你的心肝! 这条路不好走。 没有大智慧,大毅力,大勇气的人,不敢走。 这一刻,朱五承认。 关先生,是英雄。 但是,自古以来,做英雄的代价太大。 朱五从没想过当英雄,起码现在没想。 “佩服!”朱五赞叹一声,说道,“一只偏师可建奇功,但是不长久,关先生这次来,是想让我定远军,也插上一手?” “正是!” 关先生正色道。 盛名之下无虚士,自己只说了一半,朱五就猜到了。 关先生继续说道,“偏师只能打疼朝廷,打不怕他们。要么不打,要么就打死他。 关某请朱总管看在反元大计的份上,看在天下数以万计受了几百年胡气的汉家百姓的份上。 出兵,北伐!” 说着,忽然站到了议事厅中挂着的巨大地图前,慷慨陈词。 “请朱总管先攻淮安,派兵出水路占山东。”(淮安边上连云港) 山东? 老子疯了? 佩服是一回事,认不认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朱五心中腹诽,你也真敢想,真敢说。 “若总管不愿意派兵去山东,还有一处可以帮到关某!” 看关先生的手指落在北方一处,朱五眯起眼睛。 “辽东?” “辽东!”关先生正色道,“北方的官军精锐都在围攻刘大帅,朝廷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攻他们的老窝。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事倍功半!” 朱五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心里不住的沉思。 有理!他说的有理。 这事,对自己也有好处。 朝廷早晚都要征调大军来攻,与其等他来,不如先出击。 不走路上,走海路。只需要水军,就能把蒙元的腹心之地,搅得天翻地覆。 让他们腾不出手来对付自己,这买卖似乎有的做! “辽东为华夏故土,几百年一直被胡人所占。若是朱总管能收复汉家河山,势必青史留名,世代传颂!” 老子没想那么远! 可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带劲! 不经意间,朱五的目光和关先生那满是豪情的眼神碰撞,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 人家是真英雄。 我呢? 朱小五,来这世上一遭,就为了自己那点小算盘? 朱五,有些动摇了。 关先生似乎看出了朱五心动,继续说道,“朱总管,机不可失~~~” 就在此刻,突然门外一声大喊。 “不可!” 朱五回头,李善长和席应真并肩而来。 尤其是席应真,看向关先生的眼神,不善。 三十一 “这儿,真她娘的好!” 金陵城,熙攘的人群中。 两个布衣的外乡汉子,羡慕并赞叹的打量着这座城池。 东南重镇,江南名城。几千年的人文财富累积,乱世之中依然是繁华景象。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 说话的汉子,身材高大,修长的四肢像豹子一样充满着力量。古铜色的肌肤看来就彪悍,说话时声若洪钟,隐隐有金铁之声。 “好是好,但城里的人都是羊,听说当初朱五只几万人马,就攻下了此城。” 高大汉子的身边,另一个汉子冷笑着,开口说话。 这个汉子没有那么高大,身材精瘦,也是古铜色的肌肤,一张脸棱角分明。 他不像高大汉子那样,让人望而生畏。而是似乎把所有的力量都隐藏在眼神中。 赞叹羡慕的眼神中,锋芒毕现,像是一把绝世宝剑。 “换咱们来也行!” 他又是笑笑,“朱五是命好,没有官军追屁股杀他。这乱世,比的就是谁不要命,谁命硬!” 闻言,高大的汉子大笑着点头。 “听说朱五手下有几个了不得的人物,啥子常遇春,傅友德~~说地神乎其神,老子真想会会他们!” 说完,高大汉子还看看自己砂锅大的拳头。 矮小些的汉子笑道,“兄弟,莫急,早晚地事。” 高大汉子笑笑,摸摸自己的肚子,“兄弟,肚子饿了,前面吃酒去!” 说完,这两人并肩说笑着,往前方的饭庄而去。 远处,几个看起来不起眼的蓝衣服百姓,似乎在有意无意的远远尾随。 这两人不是旁边,江西徐寿辉派来给朱五拜年的使者。 彪悍的高大汉子姓张,名定边。 稍矮些的精瘦男子姓陈,名友谅。 如果朱五熟知历史,他肯定不会先见关先生,而是会先会一会,这一对名垂千古的把兄弟,好好看一看,在历史长河中一直像反派人物一样的汉皇,陈友谅。 说他们名垂千古,是因为他们做到了义气二字。这二人若不是失败者,他们的声名将媲美桃园三结义。 陈友谅读过书,做过小吏。张定边急公好义,一直在江湖闯荡。 这两人从小光腚娃娃的交情,比亲兄弟还亲。 一起参加义军,一起打天下,一起在血雨腥风中相互扶持,二人之间的忠义,举世无双。 张定边,也是当世第一猛将。 在原本没有朱五的时空中,陈友谅和朱重八鄱阳湖大战。张定边亲率战船直冲朱重八的战船,无人可挡,若不是常遇春一箭伤了张定边,兵败身死的,可能就是朱重八。 不过,最让后人称道的,还是他们二人之中的义字。 陈友谅兵败身死,张定边匡扶少主为帝。朱元璋兵临城下,张定边誓死血战。 可无奈兵力悬殊,两军差距太大。 张定边一生刚强果断,不可能投降,但是他可以凭借一身的武艺纵横四海,结拜兄弟留下的孤儿寡母呢。 于是和朱元璋约定,善待陈氏后人,便献上城池人口军队财富。反之,张定边必血战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朱元璋欣然答应。 确认少主安全之后,张定边率领手下死士突围。为了兄弟的血脉,他可以低头。但是为了兄弟的遗志,他不肯能投降。 但天下大势已定,张定边不愿再让家乡子弟白白流血。在号啕大哭中,遣散手下兵马,带着妻子隐居乡野。 乱世中,到处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为了前程利益,即使亲父子兄弟,随时都能自相残杀。 但张定边,把华夏男儿的义气二字,诠释到了完美。 “二位客官,用些什么?小店有新打上来的江鱼,味道鲜美!” 饭庄的小二把这两人迎进来,用毛巾卖力的擦了擦桌子。 陈友谅和张定边面对面对下,陈友谅不说话,不住的看着周围四方。 张定边听了小二的话,大笑起来,“咱们最爱吃鱼,给我哥俩来两条,挑肥的,鱼头大的,另外再上些酒!” “这~~”小二犹豫下,笑道,“客官,您二位第一次来金陵吧。金陵的朱总管有令,禁酒!” “嗯?” 张定边有些错愕,“这事啥规矩?这么大的金陵城不让卖酒,那这饭吃着还有啥意思?” 小二有些尴尬,朱总管的闲话他可不敢说,想劝这汉子也别说,可是看人家一身彪悍之气,又不敢劝。 “既然没有酒就不要了,两条鱼,两盆饭,再加一个素淡的小菜,快点。” 陈友谅说完,小二笑着去准备。 接着,陈友谅又对张定边道,“禁酒好!这世道粮食比命还金贵,酒这玩意又不能当饭吃。这位朱总管,是个胸有丘壑的人物!” 张定边也是豁达之人,笑了笑,“刚才你还说人家命好!” “就事论事!”陈友谅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命好也是种能耐。既命好又知道民生艰难,爱惜百姓,这位朱总管,将来错不了!” “耶耶,看你说地,老气横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朱五还厉害呢?咱哥俩现在跟人家比,无名小卒!” 张定边的调侃,陈友谅不以为意,反而笑了下。但是眼神中的傲气和桀骜,却显露无疑。 “咱们,现在缺的是机会。他命好,咱们兄弟命硬。只要有机会,不必他差了。” 这会的功夫,店家把饭菜送了上来,二人埋头大吃。 张定边先吃鱼头,然后用鱼汤泡饭,一口气吃了小半盆饭,又开口道。 “这朱五,为何不见咱们呢?” “等吧!”陈友谅吃相斯文了些,没那么急,“听说刘福通的人也来了,等他见了那边的人,自会见咱们。” 说着,一笑,“说起来,这位朱总管还算是北方红巾一脉,咱们这些南方红巾,是外人。” “他们也未见得是自己人,不然朱五为啥单干!”张定边笑道,“我看他们也就是那么回事,表面交情!” “不单干,连这点交情都没有。” 陈友谅擦了嘴角的饭渣子,忽然冷笑下,“这天下,想出头还真得学朱五,拉一票家乡子弟,单干!这才一两年的功夫,他已是天下数得着的人物了,宁为鸡不为牛后,给别人卖命,不值得。” 话中有雄心万丈,但也有些不甘心的萧索。 听到这话,张定边放下饭碗,放低了声音轻声道,“兄弟莫急,你也说了咱们差一个机会,凭咱们兄弟的能耐,还怕不能出人头地?” 乱世中,最不缺少的就是有野心的人。 这哥俩投奔徐寿辉的义军,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番事业。 可是徐寿辉称帝,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百万大军追着他们的屁股打。 被动挨打,英雄无用武之地。 再加上徐寿辉那边,都是些眼光短浅之人,哪怕兄弟两人屡立战功,现在也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地盘小,兵马少。 “这话对!” 陈友谅笑道,“是我太急了,没来金陵还不觉得,到了这,看人家这份基业,眼红了。” 说着,端起茶碗,“今天没酒,咱哥俩以茶代酒,喝一个。” 二人碰了下被子,一饮而尽。 随后,张定边又笑道,“兄弟,你说上面交代给咱俩的事,能成吗?” 上面,指的就是徐寿辉。 这次派陈友谅过来,只有两个字,结盟。 徐寿辉和彭和尚气兵出气,风卷残云,很快就有了百万人马。 可是徐寿辉目光短浅,居然建国称帝,招来了蒙元举全国之力的征讨。 彭和尚战死了,地盘也没了,只能背靠大别山苦苦支撑。 可是另一边,长江下游这里,朱五却在朝廷把主力抽走的时候捡了一个便宜,占了金陵。 朱五声名鹊起,成了朝廷另一个大患,徐寿辉这边也能喘口气。 南方官军的精锐此时正夹在二人中间,要是两遍结盟,朱五在官军背后力~~~~ 陈友谅冷笑下,“够呛!谁都不是傻子,人家凭啥和咱们结盟,就凭咱们带来的金银财宝!” 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望着窗外,“人家可比咱们这边,有钱呢!” 此时,外面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只见几十个没带兵器,但是穿着战袄,收拾得干净利索的定远士卒,边走边大声说笑着。 “常统领和傅统领比箭,你们收谁能赢?” “当然是常统领,俺们淮西的第一好汉,还能差了!” “不好说,傅统领一身本事也不是吃素的,他俩都比了好几场了,不分胜负。” “可惜总管不让赌钱,不然咱们开个盘子,押几手~~~” 陈友谅望着远去的定远士卒,若有所思道,“看到没有?定远军这份精气神,咱们那边有吗?你看人家这当兵的穿的,干干净净,一个补丁都没有,你再看看咱们那边。” 说着,叹口气,“您再看看人家的军纪,路上到处是商贩摊子,没见哪个伸手拿东西。这要是放在咱们哪儿?扁担都给你抢喽!” 说完,回头,却现张定边似乎根本没听他说什么,而是魂不守舍的看着士卒消失的方向。 “常遇春,傅友德比箭?老子真想看看,他俩到底有啥能耐!” 三十二 “好!常统领神射!” “傅统领威武!” 校场之上,欢呼喝彩之声响动云霄。 诺大的校场被围得里三层外三,人头攒动。 常遇春的陷阵营和傅友德的中军兄弟们,分成两派,叫好的声音连绵不绝,比赛似的,一浪接着一浪,一声还比一声高。 不单是只有定远的士卒,许多胆子大的百姓,也挤在里面看热闹,跟着拍巴掌叫好。 反正,定远军的士卒不随便伤害百姓。 再者,这样的场面难得一见。 陈友谅和张定边,就在人群的第一排,眼中精光四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二人也都是一身武艺,刀山火海中闯出来的人物。校场上,常富二人的比试,实打实的真功夫没有花架子。 傅友德胯下白马。 常遇春胯下黄骠马。 二人于马上,在校场上往来驰骋,人马合一风驰电掣。 比箭! 好男儿谁他娘的射固定靶子。 两淮男儿在两宋时期就硬钢北方的胡族,无论是先头的大金还是后来的大元。 几百年的厮杀练就了一身的本领,还有不亚于胡族的骑射。 靶子是活动的。 此时场中是傅友德纵马奔腾,白色战马犹如一道闪电,战马的鬃毛迎风飞舞。 地面也不是平坦的,而是按照真正的战场样子,弄的高低不平,坑坑洼洼。 两边,几个手持靶子的定远士卒,来回摆动手里的靶子,不规则的晃动。 常遇春先出手。 马蹄入战鼓,奔驰之中泥土飞溅。 常遇春俯身马背之上,手中的箭已经搭在弓上。 他的弓不是短小轻便的骑弓,是一人多高的重弓。这种弓射程远,威力大,三十步内,贯穿重甲。 但是太长太大,在马上施展不便。 可是常遇春不是凡人,战马狂奔中,忽然在马背上站直了身体,大喝一声。 双臂肌肉突起,重弓箭被拉成了一个满月。 “距离还有点远啊!” 人群中,张定边有些诧异自语。战马距离第一个靶子,还有些距离。 “去!!” 天地之间,突然一声虎吼。 带着强烈的破空声,粗大的箭枝射向了天空,箭头带着猛烈的旋转,犹如一道流星划出一条抛物线。 “老子知道了,他这是抛射!”张定边拍拍脑门,“他用的是重弓,使的是抛射之法。常遇春,怪不得你好大的名头,果然有本事!” 常遇春的第一箭还在空中下坠,第二箭已经射出,然后第三箭,紧接着最后一箭。 啪啪啪啪! 战鼓一样的马蹄,遮挡不住箭射在靶子上的声音。 四个移动中的靶子,全中。 校场尽头处,常遇春放声大笑,豪气冲天。 此时,豁然中,几个飞盘冲着他的方向飞来。 “驾!” 常遇春双腿夹着马腹,双手放开缰绳。 咔咔咔! 箭如虹,飒沓流行。 几个飞盘在空中粉碎。 “常统领威武!” “中军的兄弟,看看咱们统领的手段!” “常大哥淮西第一猛将!” “常百万,常百万!” 陷阵营兄弟们,撼动天地的欢呼声中。 常遇春在马上放生大笑,犹如天神下凡。 场下,张定边只看得血脉喷张,心神激荡。 “傅兄弟,到你了!” 听到常遇春的大喊,傅友德微笑点头。 随后,微微的侧头感受下风向。在正回头之时,眼中满是燃烧的火焰。 “驾!” 战马在坑洼的地上狂奔,傅友德的身体随着战马的节奏起伏,上身笔直,左手拿着弓,指尖攥着数支箭,右手握着缰绳,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战马呼啸而出,一往无前。忽然,距离那些箭靶还有数十步的时候,右手放开缰绳,在瞬间张弓搭箭。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目眩神迷。 “啪~啪~啪~!” 战马之上,傅友德的身体微微前倾,弓弦贴在脸上,几个呼吸之间,连珠三箭。 三箭破空而出,正中最前面三个在摆动着的靶子。 战马冲刺急快,眨眼间跑过了最后一个靶子。 跑过了不好射,战场上抓的就是稍纵即逝的机会,错过了也不能回头恋战。 就在围观的士兵和百姓惋惜的时候,好一个傅友德。 会挽雕弓如满月,双脚踩着马蹬站了起来。战马疾驰之中,一个回头望月。 嗖! 啪~~ “好!” “傅统领神箭无双!” “傅大哥,让他们悄悄咱们大帅亲军的手段!” 震天般的欢呼响彻天际,亲卫中军的士卒在出比刚才陷阵营还猛烈的欢呼。 人群中,张定边双目精光四射,咧嘴大笑,“好功夫,好汉子!” 数着,推了下身边也在叫好的陈友谅,“兄弟,这趟金陵没白来,起码见识到了天下英雄!” 这已经是天下最厉害的骑射功夫了,可是傅友德的表演还没结束。 战马在校场的尽头高转弯,后蹄带起阵阵土壤。 两个士卒从边上冲出来,几个拳头大小的目标扔向天空。 刷! 刷! 刷! “又是连珠箭!”张定边大声喝彩。 只见天上的几个目标,在顷刻间被傅友德射落。 还有最后一个眼看要落在地上,傅友德回身,一箭。 箭枝从上大倒下,气贯长虹,直接一箭,将那个拳头大小的靶子,直接钉在了地上。 欢呼,再次响起。 如果说常遇春的射法刚猛无双,力拔千钧。 那么傅友德的表演,就是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常遇春有勇有烈。 傅友德这手杀人的功夫,简直就是艺术。 两种,都是当世绝技。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好兄弟!” 常遇春大声赞叹,纵马和傅友德靠近,大声喊道,“不分胜负,咱俩再来!” “哥哥,你胜了。”傅友德在马上抱拳说道,“俺输了!” “你这是啥话?莫非不愿和俺比试?” 常遇春性如烈火,自尊心极强。听到傅友德认输,说话就带上了火药味。 “哥哥可是冤枉俺了!” 傅友德大声笑道,声音之大,让周围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哥哥用的是重弓,这弓是步战破阵的玩意,一个重弓手,身高臂展都有要求,一百个弓箭手里也养不出一个来。 再者,这弓难用,没三五年的功夫,门槛都摸不到。咱们定远军中,合格的重弓手才多少? 这东西步战都没几个人能用好,哥哥却直接用在马上。 还百百中,箭无虚,若是战阵之上,中小弟箭的未必死,中了哥哥的,绝没有活的道理。 所以小弟才说,哥哥赢了!弟弟我虽然也有争强好胜之心,可也是要脸皮的。 哥哥,莫在比了。再比,也弟弟输,您给俺留点脸行不行。俺那藏了几坛子好酒,回头俺给您送去!” 傅友德不是单纯的猛将,而是有勇有谋,一番话,说道有理有节不卑不亢。 在双方难分伯仲的情况下,给足了对方面子,也给足了自己的面子。 常遇春本来还有气,让他这么一说,立马笑得嘴都合不拢。 “傅兄弟,你这人啥都好,对俺老常的脾气。就是太过婆妈,俺天生力大,用了重弓也不算欺负你,偏偏你还较真了!” 说着,把手里的弓箭扔给旁边的亲兵。 继续笑道,“论武艺,你还成,入得了俺的眼。但是论喝酒,嘿嘿,你能有什么好酒!” 随后又压低声音,“俺那有几坛三十年的陈酿,走,咱们哥俩今儿不醉不归!” 说完,二人跳下马,有说有笑的往回走。 “散了吧,今天二位将军又是平手!” 他俩不比了,马上有亲兵冲着围观的士卒百姓大喊。 人群顿时满是不甘之声,看的不过瘾啊。 (就像二爷的更新,很多很帅的读者,总觉得太短,太快!) 可是既然人家话了,围观的还是满满散去。 常遇春和傅友德,并肩而行说着闲话。 “这年过的,骨头都软了。” “大总管说过了年,让哥哥打扬州,到时候您想清闲都闲不下来。” “冲锋陷阵的活,还真离不开俺老常!” 常遇春大笑道,“兄弟,俺根你说,先打扬州,往后还有苏杭天堂~~~” “不分胜负,为何不比?” 突然,身后一声炸雷。 一个汉子的喊声,直冲云霄,震人心神。 “谁?” 常遇春和傅友德同时回头。 刚刚散去的人群,似乎又有了新的人热闹可看,马上又围了回来。 只是最前面,大伙自觉的后退几步,和两个外乡汉子拉开距离。 “兄弟,你~~~你这是手痒了?” 陈友谅看着身边犹如豹子一般的张定边,摇头苦笑。 常遇春和傅友德现了他们。 ”好汉子!“ 常遇春暗赞一声,老虎的眼里只有老虎,不会有野狗。 强者只会关注强者,而不是弱者。 “你刚才说啥?” 常遇春笑问。 “既然是比试,就要分出输赢。弓箭不行就比刀枪,刀枪不行比拳脚,拳脚不行比喝酒。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说话的人身上。 张定边此刻是万众的焦点,昂上前。 “二位,如果惺惺相惜,不肯使出全力。那我,愿意和二位切磋切磋!” “大胆!” 边上,常傅二人的亲卫抽刀上前,大声呵斥。 “退下!”常遇春呵斥一声。 慢慢走了过去,看着张定边,咧嘴笑道,“你是谁?” “老子,张定边!” 三十三 “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胆子不小!” 常遇春笑了,欣赏的笑了。 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胆气,这么有气势的汉子了。 傅友德则是冷着脸,沉声问道,“你杀过人?” “何止杀过!” 张定边向前一步,傲然道,“军帐中有人头八十六,皆是阵斩官军!” “当兵的?” 常傅二人微微又些错愕,这人说的杀官军,可听口音结不是定远军的人。 此时,外围一个蓝衣人,在一个常遇春亲卫的身边嘀咕几句。 亲卫又跑过来,在常遇春的耳边轻语。 “哦,徐寿辉的人!” 常遇春笑笑,“给咱们大帅拜年的!”说着,冲身边人大声笑道,“他徐寿辉好歹也是个皇上,巴巴的来给咱们大帅拜年!” 轰! 周围一阵哄笑,围观的人群中,无论是陷阵营还是亲卫中军的士卒,都不屑的大笑。 就连围观的百姓们,也都指指点点的哄笑起来。 徐寿辉,天下第一个建国称帝的义军统领,脑袋上扣着皇帝的帽子。 皇帝给别人拜年,还真是稀奇,也真是丢脸。 “在下久闻常统领勇猛大名,今日一见~~?” 陈友谅站到张定边身前,冷笑道,“见面不如闻名!刚猛无双的常遇春,居然如无知妇人一样,阴阳怪气!” “大胆!” “找死!” 除了朱五,从没有人敢这么和常遇春说过话。 常遇春面色没变,可是身边亲卫却怒不可遏,噌噌噌,抽刀之声不绝于耳。 “仗着人多吗?” 张定边大笑,不动声色的把陈友谅护在身后,昂挺胸。 “我们哥俩远道而来,今日见二位比试,见猎心喜,心里痒痒也想试上几手,二位是自持身份?还是瞧不起我们!” “有点意思!” 常遇春笑着摆手,让亲兵们退下,盯着张定边,“你想比?俺成全你,不过输了,别说俺欺负你。说吧,比什么?” “刀!” 张定边眼神锋芒毕露。 常遇春大喝一声,”给他把刀!” 现在,朱五的金陵城,除了定远军的士卒,任何人不得佩戴兵器。 陈友谅张定边虽说是外来的使者,但也一样被收去了兵器,只能空着手。 常遇春话音落下,边上一个亲兵不甘心的解下腰间的佩刀,直接扔了过去。 啪! 张定边一把将刀鞘抓在手里,掂量几下,撇撇嘴,“轻了点!” 扔刀的亲兵愤愤不平,这刀一米多长,巴掌宽。乃是战阵之上,配合盾牌使用的重刀。 他居然说轻! 随后,唰地一声。 寒光乍现,半截钢刀拽了出来。 “好刀!” 张定边看了一眼刀刃,由衷赞叹。 定远军精锐士卒所佩戴的武器,都是工匠坊中匠人精心打造的利器。 常遇春朝旁边伸手,“刀来!” “杀鸡不用宰牛刀!” 边上,常遇春的随军士卒中,一个军官站了出来。 “俺替统领来会会这个南蛮子!” 说话之人,一口北地口音,话中带着说不出的轻蔑。 张定边,陈友谅勃然变色,他们是湖北人,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骂他们蛮子。 常遇春一看来人,笑道,“好,全兄弟,你先来,让他们见识下,咱们定远男儿的手段。” 来的不是别人,原来的蒙元汉军世袭千户,在滁州投降朱五的,全旭。 他本就是世袭的武人出身,心灰意冷降了朱五。作战有勇有谋,深得常遇春的器重,现在是陷阵营的马队千户。 随后,众人默默后退,给二人留出了一个圈子。 全旭和张定边,面对面站着,二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不动如山。 “请!” 张定边单手持刀,横于胸前。 全旭自负的一笑,缓缓抽出长刀。(书友,大配角,本书刚开始的时候,答应他的) 他是骑将,马上多用锏,但是一手刀法,在陷阵营中也是少有敌手。 他的刀锋狭长,双手握住,刀背靠着肩膀,眼神死死的盯着张定边,双脚试探着,慢慢向前。 张定边笑笑,依旧没动。 “你笑你姥姥!” 全旭左脚踩地,右脚力,双手刀凌空劈下。 “好!” 常遇春大声赞叹,这一刀别说是人,就是棵树,也能砍成两半。 可是,张定边不是树。 就在全旭出刀的一瞬间,张定边快如闪电般的动了,不隔不挡,身子轻盈的往前斜窜。 正好躲开全旭的刀锋,他也离全旭更近一步,手中单刀横摆,刀把上的刀刃,正对着全旭的脖颈。 “完了!” 一刀空,被人钻到了身前。 全旭心里咯噔一下。 脖子一阵突如其来的冰冷一闪而过,再看张定边已经跳开。 “你输了!” 说完,张定边冷冷笑笑,对着刀锋吹口气,几缕胡须飞起,若隐若现。 全旭摸摸自己的脸颊,脸上羞愤的能滴出血来。 “再来~~” 不甘心的大吼一声。 “停!” 常遇春冷喝一声,“全兄弟,胜败乃兵家常事。” 说着,走过来拍拍全旭的肩膀,“你是骑将,步战输给他,不丢人。”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常遇春的眼中,满是凝重。 一刀分胜负,一刀见生死。 这个徐寿辉的手下,不简单。 而且他还没使全力,这样的对手,罕见! “刀来!” 常遇春再次伸手,脸上没有了笑意。 只有战意。 ~~~ 且说,朱五的议事厅中,关先生正在慷慨激昂。 外面忽然传来两声不可,李善长和席应真并肩而来。 “关先生,是想我定远军,为你们北方红巾做嫁衣吗?” “你这人不厚道,认准了我们总管心软!” 李善长,席应真进来就夹枪带棒,毫不客气。 关先生却毫不生气,只是笑笑,眼光看向朱五。 “这二位是我的心腹。这位是定远的文官之李善长,这位席道长于我亦师亦友。” 朱五笑着介绍。 几人见礼之后,李善长先开口道,“我定远军根基在南不在被,无论是山东还是辽东,都是舍近求远。” “说通俗点,丢了麻花捡狗屎。”席应真还是一点不客气。 这下,关先生脸上真有些挂不住了。 “再者,山东辽东都是蒙古皇帝的心头肉,塞外兵马朝夕至。占的了一时,占得了一世吗? 届时朝廷反应过来,现在看来是出其不意,到时候就是退无可退。 关先生北伐之志,在下佩服。但就事论事,难。 我定远有今天的基业不易~~~” “老李,你甭废话了!” 李善长文绉绉的说一堆,读书人总是话里有话,说的含蓄又带着玄机。 席应真不耐烦了,开口说道,”关先生,若是别的事,咱们能帮必帮,都是反元的豪杰,本就是一家人。但是这事,休要再提,我们不掺和!” 这回,关先生脸色真变了,恼怒尴尬。 “偏师,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但是朝廷回过头来调集大军,偏师往哪里逃? 定远军的前面是江南的花花世界,放着江南的鱼米之乡不取,去辽东喝东北风? 疯啦? 山东靠着大都,只要鞑子皇帝没傻到家,会放任不管?到时候,打你们刘大帅的官军,马上就掉头过来了。 还有辽东,几百年来,那里一直是胡人的心头肉,看的比老家还重。 我们一群外乡人,打的下来,守得住吗? 夏天还好,冬天呢? 你去过辽东吗? 那是能冻死人的!” 席应真丝毫不客气,也丝毫没给关先生留脸面。 朱五不免有些尴尬,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客,况且关先生这人还挺好。 不过,看着李善长和席应真,护家的模样,心里的尴尬变成庆幸。 刚才听关先生的豪言壮语颇为意动,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这俩人生怕自己吃亏,上来就一通怼。 “不得无礼!” 朱五假模假式的说了一句。 又对关先生说道,“关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来人,备酒宴给关先生接风。” 关先生见状,无奈的叹气。 天下除了刘福通徐寿辉之外,朱五兵马最强,又最富。 他若是答应了北伐,反元大业何愁不成。 “还是目光短浅!” 关先生心里暗叹,天下义军各自为战,若是联合起来早把胡人敢出中原。 说到底,他们还是舍不得到手的荣华富贵。 “关先生,这边请!” 李善长变了一幅模样,笑呵呵的请关先生赴宴。 朱五也跟上,可是被席应真拉住一衣服。 “听说徐寿辉也派人来?” 朱五看看关先生的背影,回头道,“来了俩人,一个陈友谅,一个张定边!” “杀了!” 席应真忽然满脸杀气,咬牙切齿,“小五,听老道的,杀了他们!” “你最近的杀性有点大!” 朱五笑道,“两个无名小卒,杀了干啥?” “谁说是无名小卒?” 席应真跺脚道,“那张定边是徐寿辉军中有名的战将,有万夫之勇。陈友谅虽说声名不显,但是坐镇黄州,也是个元帅。 你将来要往江西去,第一个对上的就是他。 与其将来费事,不如现在杀了!” 说真的,朱五还没见过老道有如此急切的模样。 “人家来拜年的,这么杀了不太好吧!” 朱五想想,“再说杀了他俩只会和徐寿辉结仇,杀他了他们,将来咱们沿江而上,也有别人挡路~~” “你信我一回,杀了!” 席应真急道,“小五,老道可从没求过你啥!” “这~~” 朱五苦笑下,压低声音,“那也不能在这杀。这样吧,等他们回去的时候,派一队兵马在路上埋伏~~~” 席应真笑了,“你小子想的周全,就这么办!”说着,又咬牙切齿的说道,“派常遇春去,射死他们!” 正说着,朱玉跑过来。 “爹,徐寿辉的使者叫张定边打,在校场和常伯伯打起来了,比试刀法!” 朱五和席应真对视一眼,邪了,说谁谁就来! “谁赢了?”席应真忙问道。 “不分胜负。”朱玉说道,“两人的刀都砍断了!” ~~~~~ 三十四 “现在换成大枪了,还在比。” 朱玉又补充一句。 老道眼睛贼亮,笑道,“能跟常遇春杀得难分难解的人不多,张定边,嘿嘿!” 说着,看看朱五,问道,“瞅瞅热闹去?” “有啥好好看的!”朱五笑了笑,“先招待关先生才是正经事,这个关先生,是个奇男子,虽说和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可是为人可敬可佩,不能怠慢。” 席应真有些失望,往前走着,吧唧嘴道,“行,不看就不看!” “你先去,我解个手,马上来!” 老道点点头,跟着李善长和关先生渐渐走远。 朱五眯着眼睛,看着老道的背影,若有所思。 ”陈友谅?呵呵!” 回头,朱玉还在身后。 “你去传话,别比了,让陈友谅和张点边回住处等着,晚上我见他们!” “是!”朱玉点头,转身就走。 随后,朱五才慢慢的背着手,朝安排酒宴的方向走去。 “刘福通的人来了,徐寿辉的人也来了,估摸着官军也快来了。 消停日子没几天了,春暖花开,尸横遍野!要打仗了!” ~~~~ “喝!” “呔!” 校场上,伴随着两人的呼声,两杆大枪相撞。 咔嚓一声。 枪杆子豁然碎裂,碎片飞溅,人群纷纷后退。 “好!” 震天般的欢呼声再次响起。 比试,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常遇春和张定边,刚对刚,猛对猛,飞沙走石之中,毫无花俏的生死相搏。 额上都是升腾的汗水,身上的肌肉块块凸起,像是两只猛虎一般。 刀砍废了。 枪也废了。 但是,依旧非分胜负。 张定边把手中半截大枪插在地上,仰天长啸,“痛快!” 常遇春随手把枪丢开,“再来!” 旁边看热闹的也起哄,“再来,再来!” “老子正有此意!” 张定边大喝一声,随后一拽,上身的衣衫褪去,露出古铜色,刀刻斧凿一样伟岸的身躯。 常遇春也打出了性子,活动活动胳膊腿脚,全身的关节,咔咔地响。 接着,二人俯低了身子,彼此的目光热烈的盯着对方。比完了兵刃,就要比试拳脚。 一时间,连围观的人都没声音了,屏声静气等待二人猛烈的碰撞。 “等等!” 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同音。 紧接着,朱玉从人群中挤出来。 ”常大伯,俺爹说别比了!” 他和常遇春说话时,躬着身子,态度恭敬。 转向陈友谅和张点边,却板直了腰板,“二位,大总管有令,让你们回住处等着,晚上见你们!” “既然大总管有令,就到这吧!” 傅友德在边上看了半天,听到朱玉的传话,松了口气,这两人再打下去,说不上就得倒下一个。 随后朝亲兵使了个眼色。 几个亲兵开始驱赶围观的人群,“散了,散了!不比了!” 围观的人不甘心的嘟囔着,退散。 朱玉在常遇春耳边轻语几下,也转身走了。 常遇春摇摇头,“这才刚打出意思,就不让打了,没意思!” 说着,对张定边笑笑,“张佳兄弟,既然大帅比让武比,咱们就文比。” 张定边披上衣服,“何为文比?” 常遇春瞧了下已经走了的朱玉,小声道,“喝酒!” 张定边眼睛一亮,却回头看看了陈友谅。 陈友谅暗中点头,张定看才道,“好!他娘的,好几日都没喝酒了,老子嘴里淡出鸟来了!” 武人喝酒简单,不挑地方不挑场合,朱五是禁酿卖酒,但是不禁喝酒。 这些定远军的高级军官,谁没有私藏的好酒? 只不过,得低调些,不能太张扬。 校场里一个安静的小屋,亲兵远远的派出去放哨,四人随便围坐在桌子上。 几个大海碗,两坛子酒,两个卤猪头。 常遇春蒲扇般大大手随便撕了两下,猪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就这么啃,下酒!” 常遇春把手在衣服上抹了下,笑着说道。 “来,先干为敬!” 说完,一扬脖儿,一碗酒哗啦啦的进了嘴里,再亮碗,干干净净,不留半滴。 “好酒!” 张定边也是一饮而尽,痛快的说道,“过瘾!” “兄弟,你在那边是个什么官?”常遇春啃着猪头问道。 张定边随口答道,“小官,比不得常统领。” 常遇春咧嘴笑笑,他虽然粗却不是傻子。 朱五的兵锋已经越过安庆,最远到了徽州一带。江西那边的情况,定远军也有所耳闻。 徐寿辉,让官军打得喘不过来气。无论是地盘还是人马,甚至是未来前程,都比不上这边。 “兄弟,哥哥是个粗人,性子直,说话也直!” 常遇春端着碗,有些痛心疾的说道,“你那边,没啥意思!” 陈友谅正在小口吃肉,飞快的看了下常遇春,又低下头去。 “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就听常遇春继续说道,“你这一身万人敌的本事,居然还是个小官,别动不说,就凭你军帐里八十六颗人头的战功,在俺们这,起码是个万人队的副统领,朱总管的心腹爱将,岂会让你干传话使者这种鸟事!” “咱们卖命,就是奔前程,图富贵。他徐寿辉当了皇帝老子,过了瘾,可是兄弟你这样的大才却得不到施展,跟着他啥意思?” 常遇春和张定边在捧杯,“来来,再走一个!” 二人又是干了,常遇春大笑。 “这年月,要跟,就得跟朱总管这样的人!” 常遇春又道,“俺家总管,最爱天下好汉,最重天下英雄。” 说着,指了指身边的傅友德,“这位傅兄弟,原本和你一样,也是一身本领没人看中,只能在刘福通那边当个亲兵。 当日他随刘福通的人到和州,和俺比试了几手,正被俺家总管看着,你们猜怎么着?” 陈友谅,张点边果然一脸好奇。 常遇春顿了顿,说道,“俺家总管当场就动了爱才之心,愿用五千兵马,换傅兄弟一人,并委以重任,现在是大帅亲卫中军的统领之一,跟俺老常平起平坐!” “啊呀!” 陈友谅一拍脑门,惊问,“原来兄弟你就是傅友德,渡江之战,生擒元军大将蛮子海牙的傅友德?” “正是在下!” 傅友德笑了笑,随后爱惜的摸着身边的腰刀,“在下本无名小卒,若不是朱总管~~~” 说着端起酒碗,“总管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朱五如流星一般窜起,手下的猛将也名动大江南北,他和傅友德也成了一段佳话,广为流传。 陈友谅若有所思,“朱总管慧眼识珠,大有古人之风!” “张兄弟,过来一块干吧!” 常遇春趁热打铁,情真意切,“江南花花世界,比你们那好到天上去了,咱们总管更不会亏了兄弟们。俺把话放在这,你要是混得没有在那边好,割了俺的头当球踢!” 他这边拍胸脯子说话,那边张定边和陈友谅对视一眼,都笑了。 张定边笑道,“多谢常统领好意,可是从投奔义军的那天开始,在下就过誓。”说着,看下身边的陈友谅,“我们兄弟,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怪俺!” 常遇春端起酒碗,“俺说的是你们哥俩!都过来,咱们定远军就不怕英雄多!” “我们哥俩虽然官小位卑,可毕竟已有主人,昔日誓言不敢忘,忠贞二字记于心。” 张定边正色道,“不是我哥俩不识好歹,实在是~~嗨,这杯酒,敬常统领!” 常遇春面有不甘。 傅友德在在边上说道,“不说这些,喝酒喝酒!不打不相识,今日喝个痛快!” 一场酒,喝得天昏地暗。 似乎,都有些醉了。 ~~~~~~~ “真这么说的?” 天快黑了,朱五安置好了关先生,在自己住处会见常遇春。 常遇春此时哪有半点醉态,精神抖擞,把白天和陈友谅张定边喝酒的事,说了一遍。 朱五手指敲打着座椅的扶手,“老常,这两人你怎么看!” “张定边忠义,陈友谅有心机!” “接着说!” 常遇春晃着脑袋说道,“陈友谅看俺似乎有些醉了,不住的打听咱们定远有多少兵马粮草。还不住的问俺,打安庆的场景,是个人精!” “唔!”朱五点头,“乱世中,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常遇春笑道,“总管此话何意?不过两个无名小卒,当得起这话?总管不喜欢他二人,俺这就去杀了!” “无名小卒?” 朱五哈哈笑道,“早两年,我也是无名小卒!” ~~~ 庐州,朱重八刚刚训营回来。 门口,徐达和汤和已经在等了。 “这么晚了,你俩干啥?” 朱重八接过亲兵提过来的毛巾,擦脸问道。 汤和等亲兵出去了,才小声开口,“重八,有使者来了!” “嗯?”朱重八手一顿,“哪边的?” 汤和压低了嗓子,“朝廷,拿着脱脱手书来的!” 朝廷! 朱重八豁然愣住。 半晌,纳闷地道,“好大的阵势,咱们和朝廷可是势不两立的,鞑子丞相的手书?啥意思?” 汤和琢磨下,“俺听使者说,是招安!” 朱重八眼光突然凌厉起来。 冷声问道,“人呢?” 三十五 “小舍还没歇着?” 朱五住在军营里,晚上的盘查一道接着一道,就算是朱玉也要接受盘查。 不过,原来是他年纪小,二来是朱五道假子,三来是朱五的身边人。 大伙都对他很客气,小舍就是个尊称。 “爹要见徐寿辉的使者!” 营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巡查的兵丁,警惕的看着朱玉身后的生面孔。 朱玉笑了笑,赶紧解释。随后,带着陈友谅和张定边,往灯火最亮的地方走去。 张定边面无表情。 陈友谅则是四处打量。 朱五的军营壁垒森严,即便是夜晚也有兵丁巡逻,无懈可击。 这和他那边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做事一板一眼。 这里,到处都是规矩。不认人,只认规矩。 要是他那边,夜里大营出了门口有哨,剩下的全睡觉,哪像这边,外紧内也紧。 更让他心惊的是,朱五亲卫中军的装备。就算是普通的士卒,身上都是厚重的铁甲。 而且这些人都强壮有力,一看就是吃得好,吃得多。这些士卒,还都长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脸。 看向他们两个使者的眼神,多是戏虐。 骄兵悍将,不外如是。 朱五麾下有如此的兵马,怪不得能席卷东南。 没有来由的,陈友谅的心有些忐忑,边走边整理着身上的衣冠,似乎生怕一会让朱五看轻了。 “稍等!” 走到一处亮着灯的门口,朱玉回头轻说一句,随后冲着门口如山一样毅力在夜色中的侍卫说道。 “劳烦大哥通报,爹要见的人来了!” 夜色中,门口矗立的甲士只漏出两只眼睛,在陈张二人扫了扫。 转头,进了屋里。 “好甲!这一个兵起码换咱们那三个!” 张定边看的眼馋,在陈友谅耳边嘀咕一句。 “你那边没啥意思!” 陈友谅忽然想起下午常遇春的话。 是没意思,金银财宝都被天完皇帝徐寿辉和各个大元帅把持着,哪舍得用在普通士卒身上。 此时,门里传来一个声音,“进!” 朱玉挥手,带着二人上前。 屋里,朱五埋头在书案上,两盏灯火通明。 案上满是书籍和文书,他正在写着什么。 “爹,人来了!” 朱玉轻声说完,就退到一边。 陈友谅和张定边站在朱五对面。只听朱五嗯了一声。 随后,缓缓的抬头。 “他怎么这么年轻?” “也太年轻了!” 陈友谅稍微有些恍惚,灯光中朱五那张脸,格外的年轻,尽管朱五已经故意留了胡须,可还是年轻的过分。 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一个杀伐决断的枭雄。灯光下,整个人文文静静的,但是那双眼睛太亮了。 亮得,似乎能看进人的心里。 “在下陈友谅,张定边,见过朱总管!” 二人,躬身问好。 朱五也在打量着他们,准确的说是看着身材相对矮小的陈友谅。 脸上有风霜,关节粗大,身上的衣服整齐,鞋子上干干净净。 这是个心细的人,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同时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给他们看座!” 朱五轻声的说一句,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两个甲士,放下两个凳子。 “你们来金陵,何事?” 陈友谅的屁股刚挨到凳子上,就听朱五如此直白的问。 于是,他也直白的回道,“奉在下主公之命,结盟!” 朱五心里笑了,和李善长他们先头说的一样。 徐寿辉在长江的上游,让官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候,定远军占了金陵,势力扩张过了安庆。 他想,让定远帮他在后背,捅官军一刀。 如意算盘打得好,脸皮也够厚! 朱五半天没说话,陈友谅肚子里一肚子的说辞,不知道怎么说。 正迟疑中,朱五忽然开口。 “我有什么好处?” “嗯?” 陈友谅怀疑自己听错了,半天,居然冒出这么一句。 似乎怕他没听清楚,朱五又补充一句。 “结盟?我有什么好处?” “两家联手,灭了官军,长江以南,朝廷再无可用之兵!” 陈友谅深吸一开口气,开口说道,“如今围攻我家主公的,就是朝廷在南方的精锐。我们正面拖住他们,总管在后面动手,江南元军一战可平。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解决了官府这个心腹大患,解决了几十万官军,对总管而言不是天大的好处吗? 况且我家主公说了,只要总管出兵,所占城池皆归于总管~~” “我占的当然是我的。” 朱五笑着打断陈友谅,“这对我算什么好处?” 陈友谅一时语塞,朱五这人和传闻的不一样。 传闻说,他很懂大局。 但,现在看来,霸道! 两家联手是好事,他朱五也不是稳如泰山,官军腾出手来,还不是一样要杀他。 “来时,我家主公吩咐,若是总管愿意结盟,我家主公愿出金十万,银百万,粮食五十万斤!” 陈友谅开出价码,不的不开了。因为先头试探的言语,对方根本不听。 “唔,这还差不多!” 朱五笑了笑,“定金呢?” 嘶! 陈友谅和张定边对视一眼,朱五这真是贪得无厌。 价码开出来了,还要定金? “现在是你们求我!”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求人得有个求人得态度,空口白牙可不行!” 欺人太甚! 陈友谅气得牙痒痒,面上却若无其事。 “这是,在下需要回禀主公!” “好,我等你们的消息!” 朱五摆摆手,“天晚了,不留二位,请吧!” 说完,再度俯在书案上,仔细的看着文书。 ~~~ “他就没瞧得起咱们!” 好不容易见上面了,总共就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把人打走了。 一回到住处,张定边就阴着脸,骂骂咧咧。 “睡吧,反正咱们也知道,这事够呛能成!” 陈友反而有些洒脱,笑道,“人家说的对,凭啥和咱们结盟,就凭徐老大是皇帝?” “可这明明是好事啊?”张定边不甘心道,“官军被咱们和他朱五夹在中间了,不趁这个机会干掉,还放虎归山?亏常遇春说他怎么好~~~” “是咱们徐老大想的太美!” 陈友谅笑道,“打官军得死多少人?有那个人,他朱五还不如取了江浙繁华之地。那多划算,咱们都能挡住官军,他更能!” 说着,叹口气,“定远军,他一人说了算,人家有何这个底气。” ~~~ “徐寿辉!” “陈友谅!” “张定边!” 屋里没人,朱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喃喃自语。 忽然一笑,把前两个名字划掉。 “也就这样!没啥出奇的。” 看着纸上最后一个名字,摇摇头,“名将?可惜了!” 随后,把纸放在烛火上电碳,看着它慢慢变成灰烬。 “叫他进来!” 接着,外面轻微的脚步传来,一个汉子进来,直接跪在朱五的面前。 “这几天,想的怎么样?”朱五翻着桌上的东西,头也不抬。 地上跪着的人,小声说道,“俺错了!俺不该,私下去庐州!”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投奔朱五的旧人,花云。 “郭大帅死了,你既然奉我为主,效忠于我。就该知道,有些事该干,有些事不该干!” 朱五依旧没抬头,但是声音越的冰冷。 “你的错不在于你去庐州,而在于你忘了吃谁的饭,该听谁的话!” 说着,抬起头,脸上全是狰狞,“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早就拉出去砍了!” 花云铁一样的汉子,此时也哭出声,“俺明白!俺也是受了撺掇,想着既能帮你解忧,又能给老主人报仇!” “糊涂!” 朱五瞪他一眼。 接着,声音变得柔和,“过去就过去了,我不追究了,你也知道没有下次!” 说着,喘口气,“有件事,你去做!” “做不好,俺提头来见!” “徐寿辉的使者你看到了吧!” “刚才远远的看了!” “他们回去的路上,找个没人的地方,料理了!” “是!” “去吧。”朱五又俯案上。 花云小心的退出去,屋里再次沉寂。 人走之后,朱五抬头。 门外,阵阵的灯火在远处有些模糊。 朱五在文书中抽出一张纸,再次看了看,慢慢的伸到烛火的火焰上。 三十六 不降 脱脱的使者,只有一人。 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纪,中规中矩的汉人儒生。 朱重八站在使者的房间外,从窗户的缝隙看进去。 这位儒生正襟危坐,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的味道。 但是,衣襟之下,隐隐抖动的双腿却出卖了他。 这,毕竟是贼窝阿。 朱重八,毕竟也是天下有名的大贼。 如今天下四股反贼风头最盛,刘福通徐寿辉淮西二朱。朱重八的势力排在最末,但也是个杀人无算残暴至极的贼头。 说不怕,是假的。 “就是他,姓罗!” 汤和在朱重八耳轻语一声。 朱重八点点头,努努嘴。 边上,亲兵伸手推开了门。 吱嘎! 门里的坐着的儒生,马上站了起来。 门口,一个身材魁梧的的汉子,龙行虎步的进来,不怒自威。 ”咱是朱重八,你~~您是脱脱丞相的使者?” 朱重八站在儒生面前,魁梧的身躯和山一样,把这儒生有些瘦小的身躯,完全包裹在自己的影子里。 儒生感觉嗓子眼有些干,紧张得难以生。赶紧咽了下口水,整理衣冠。 拜道,“在下罗贯中,见过朱总管!” 儒生的窘态,朱重八都看啊子眼里。 这人看似有些懦弱,但是胆子还可以,比那些破城之后贪生怕死的狗官强。 想到此处,朱重八笑了下,“先生莫怕,咱虽是早饭的贼,可也是讲道理的人,您是使者,咱以礼相待,坐。” 罗贯中忐忑的坐下,还没开口,就听朱重八又问道。 “吃了么?” “这~~~”罗贯中被问的一愣,这是拉家常吗?上来就问我吃没吃饭? “用~~用过~~咕~~” 罗贯中大窘,刚想说用过,可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他远到而来,带着随从一路疾驰,开始还好,离庐州越近,心里越是忐忑,食不知味,也更吃不下。 朱重八展颜一笑,告诉旁人,“去,吩咐厨房给这位先生下面,加肉加蛋,快!” 说着,转头看向罗贯中,“听先生口音是北人,吃面合口味吧!咱这军中也没啥好吃的,委屈您了!” “折煞在下了!” 朱重八如此做派,让罗贯中心中安定不少,同时也生出几分好感。 这人倒也是个知礼数的人,看起来没那么穷凶极恶。 “先生现在官居何职?”朱重八又问道。 罗贯中犹豫下,“在下乃一介布衣,白身,不曾中举亦未能入仕。” 白身?脱脱的使者,居然是个白身? 朱重八轻轻皱眉。 “请朱总管赎罪,在下并非脱脱丞相亲选的使者。丞相的手书到江南,在下在杭州达鲁花赤府为幕僚,所以被委派前来!” “这弯拐的够大!” 朱重八笑道,“杭州?那离咱兄弟,小五的地盘近!” 朱五? 罗贯中心里打个突突。 你兄弟? 不是传闻,你俩已经反目了么? 就听朱重八又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按照小五的性子,腾出手来第一步就是往你们那边去。” 罗贯中沉吟下,说道,“恐怕他去不了!” “哦?”朱重八做倾听状。 “脱脱丞相已经调集各省兵马,百万之数,准备开春一句剿灭朱五。” 罗贯中看着朱重八的眼睛,说道,“不是号称百万,实打实的百万大军。辽东山东驻军,河南正在围剿刘福通的一部兵马。还有长江上游打徐寿辉的南方精锐撤回,苏杭一带的官军也正在集结。 朱五,四面是敌,无路可退!” “嘶!” 朱重八倒吸一口冷气。 百万大军,腹背受敌。 小五,能挡住? 朝廷,这是下了血本,要除小五而后快! 等等,他为什么和咱说这些?他来招安? 朱重八想了想,“先生来招安?脱脱丞相的手书呢?” 有门儿! 他心里有点慌! 罗贯中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心中镇静组多。 笑了笑,指下自己的头,“手书,在这里!” 看朱重八有些疑惑,继续笑道,“事关重大,路上又不太平,只能记在脑子里,不能留于文字。” “那您说,咱听着!” “脱脱丞相的大意是,天下四反,刘徐二朱中,只有您朱总管在朝廷看来,情有可原。 您确是被生计所迫才从贼,不是天生反骨。没有抵抗王师,更没称孤道寡。 如果您迷途知返,朝廷愿意既往不咎。并册封您为世袭的万户,世镇庐州,永享荣华富贵!” 朱重八笑了。 情有可原? 迷途知返? 就是说老子在这四股势力中实力最小,最不起眼,也最好拉拢。 抵抗王师?你没来剿过咱,咋抵抗? 称孤道寡?咱又不是棒槌,吃撑了称王称霸? 慢慢的,朱重八止住笑容,一字一句的问道,“条件呢?” 字音冰冷,杀气纵横。 罗贯中打个寒战,强装镇定。 “为王先驱,杀朱五!” 罗贯中没来由的手心冒汗,“为朝廷大军先锋,配合丞相剿灭朱五,平定东南。 之后,调转兵马,直扑刘福通后背,平定河南!” “脱脱,倒也看的起咱朱重八!” 朱重八冷笑。 当老子是傻子? 先不说能不能行,打这么两场,老子的兵马还能剩下多少? 灭了别人,到时候老子的生死,还不是捏在他脱脱的手中? 见朱重八不说话,罗贯中以为他心中正在寻思,出口劝道。 “朱总管所求,无非富贵前程,永镇庐州,世袭万户,天子之封,青史留名,不比现在强吗?” 罗贯中叹,继续说道,“在下看总管也是明事理的人,古往今来,造反的,有几人有好下场?总管切莫自误阿! 况且大元兵强马壮,百万雄狮朝夕至。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子孙后代考虑啊! 造反是一时,朝廷的册封才是永世阿!” 朱重八依旧冷笑。 “总管,天地君亲师,自古以来,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重八冷冷打断。 “卖给他?给他鞑子皇帝当奴才。咱朱重八,没那么怂!” “这~~~”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翻脸。 罗贯中呆住,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朱重八继续冷笑,说道,“咱没读过啥书,可咱知道,当皇帝当讲究啥民为贵,君为轻。可是你家蒙元天子呢?百十年来,视我等南人百姓为猪狗,为蝼蚁,连她娘放马的奴隶都不如! 咱是人,不是他养的狗!” 说着,豁地站起身。 罗贯中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倒。 此时,外面传来声音。 “大帅,面好了!” “端进来!” 朱重八平复心中的怒气,“先生,咱不是冲你,咱是粗人说话直。” 说话之中,面一定端进来了。 但是罗贯中,却没有半点吃饭的心思。 白色的宽面,细腻柔软,看着就好吃。 上面大块肥瘦相间的肉,还有两个浑圆圆润的鸡蛋。 “先生!” 看着面,朱重八慢慢说道,“你没挨过饿吧!这样的面,咱朱重八十八岁之前,见都没见过!可是咱朱家,世代都种田,无论刮风下雨,地里的活都没落下。 咱爹,咱爷,咱太爷,在地里一辈子当牛做马,为了粮食活生生把自己累死。 可是到死,咱们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面。 粮呢?咱家种的粮呢?” 朱重八回头,苦笑的看着罗贯中,“粮食让皇帝,让官府抢走了。咱爹饿死那年,连粮种都抢走了。你说的没错,咱造反是因为活不下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咱为啥活不下去?像咱朱家这么勤劳的农人千千万万,为啥都活不下去?” 罗贯中默不作声。 “招安?咱谢谢他,但是咱不接受!” 朱重八捏着手上的关节,“从拿刀的第一天开始,咱就誓和这狗朝廷势不两立。 咱要为死去的亲人,相亲,还有这世上所有被饿死的,欺负死的百姓,出口气。 投降? 咱对不起先人! 咱对不起饿死的爹娘! 从咱拿刀的那天起,咱就没想过有啥好下场!” 罗贯中懵了。 “可若你不受招安,丞相大军一到,恐怕连你一块~~~” “来就是了!” 朱重八傲然一笑,“怕死,咱就不造反了。” “百万大军,朱五扛不住,你也扛不住的。 “那咱就和小五一块扛!” “你们不是已经~~~” “掰了?” 朱重八笑笑,看着罗贯中,“先生,您是读书人,不知道咱这些穷哥们的交情。咱和小五的事,是咱们私下的事儿。但是杀鞑子,反元,是天下人穷人的事儿。咱们兄弟的事,关起来们自己打,外人要想欺负咱,咱兄弟就一块拿刀砍他。” 说着,转身出门。 “先生吃面吧,吃完了早点歇着,明日咱派人带先生在城里转转。” 出了门,汤和跟在朱重八后边。 “重八,不招安,咱也别这么说啊!” “砍都砍了,还能不说!不说咱就不是造反的了?” “俺不是那个意思!” 汤和急道,“咱们不答应,也不能这么直白,这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从咱爹娘饿死的那天,就没余地了!” 朱重八站住脚,笑了笑,“兄弟,给狗朝廷当了几辈子狗。咱们现在要当人,堂堂正正的人!” 三十七 年,快过完了。 还没出正月,平常的百姓又开始为一年的生计奔波。金陵城的喧嚣,消散了一些。 朱五在城外,给关先生一行人送别。 数十人,人人都在马上,驻足金陵城外。 风轻轻,云轻轻,春日的晴空万里,大好河山尽在眼前。 骑兵们微微退开,只有朱五和关先生在前。 “关先生,此去珍重!” 马上,朱五端着一碗热酒,神色真挚。 不是装的,来到这个世界,见识了太多尔虞我诈,关先生是他心中不多的,有家国情怀让他敬佩的人。 关先生也端着热酒,叹口气,“关某本想,说动总管出兵北伐,但是~~” 说着,笑了下,看着手里的酒,“总管留些好酒,若是哪天改主意了,咱们在燕云故土把酒言欢。” 燕云? 朱五遥望北方。 关先生,您是有家国天下的人。 我呢? 其实没有英雄气。 不过燕云我会去的,先统一南方,积蓄实力,然后挥兵北上。 我的命很重要,不能打无把握之仗。 收回目光,朱五在又看着关先生。 “会有那么一天的,但是不是现在,关先生莫急!” “啥时候?万一那时候在下死了?” 朱五笑笑,“先生若死了,小五提一壶热酒,拜祭坟前,告知先生英名,日月重开汉家天!” “好,我若战死北方,一定来人告诉你,埋在哪里。江山代人有人才出,咱们一代代人总有成功的时候。”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碗,在朱五身后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笑道,“友德,过来和俺喝一碗!” 傅友德在马上先是一礼,看看朱五,后者点头之后,缓缓上前。 “关先生!” 边上,自有人再次满上热酒。 关先生看着傅友德,欣慰的神色溢于言表,笑道,“你小子,好样的,没给咱们北方红巾丢人!” 说着,又笑对朱五,“朱总管,在下有些后悔了。能不能用五千兵马,把这圆猛将换回来!” 朱五笑道,“做梦去吧!友德一人能挡十万兵,我昏头了才和你换!” 几人哈哈大笑。 傅友德端着酒,“先生,后会有期!” 关先生郑重的点头,“都会有期!” 随后,又是一饮而尽,大笑,“朱总管,在下先走一步!” “不送!” “驾!” 关先生带着随从,策马扬鞭。 数十人,通往北方的道路上,战马奔腾,毅然决然。 ~~~ 驿站里,陈友谅和张定边也在收拾行李,也准备打道回府。 除了他们二人外,还有随行带着的十几个随从。 他们或是给行李打包,或是擦拭着兵器。 张定边穿上甲,外边套了一层布衣,紧着腰上的扣子。 嘴里嘟囔着,“这朱总管也太没拿咱们当回事了,来了这么多日子就见了一面。现在咱们要走了,他连句话也没有!” 陈友谅把短刀插进靴子,笑道,“咱们算哪个牌位的,值得人家朱总管送?” 说着,拍了拍靴子里的短刀,“兄弟,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回回去,咱们哥俩好好干。下回,再来金陵,咱就不是这个成色了!” 世间真理,实力说话。 你实力大,谁都尊你重你,敬你畏你。 但你若是无名小卒,或者声名不显赫。 你就得学会笑脸相迎,世间的人情冷暖。 张定边大声笑笑,对其他随从道,“小地们,手脚快些,回家喽!” 此时,门外有人喊。 “张大哥,有人来给你送行!” “谁呢?” 张定边和陈友谅对视,刚说完朱五这边见都不见他们,转眼就有人来送行。 张定边开门出去,只见常遇春带着几个亲兵,手里拎着一些酒肉,正笑着站在门前。 “常~~” 意外又带着惊喜,张定边笑了,甚至有些忐忑,“来送我?” “知道你要走,带来些酒肉,路上用!”常遇春笑着上前,拉着张定边的手,“兄弟,以后有机会常来,咱们哥俩喝酒还没比出个高下呢!” 张定边心里热乎乎的,“要是有机会,常大哥去我那边,尝尝我家乡那边的好酒!” “兄弟!” 常遇春拉着他,真情实意,难舍难分,“真不留下,跟俺们一块干?” “多谢常大哥美意,只是在下早就立下誓言。” 男儿,重义气。富贵不能移,贫贱不能欺。 常遇春无奈摇头,随后看了一眼身后,忽然压低了声音,“你骑马走还是坐船?” 张定边被他的表情弄的有些错愕,小声回道,“马!” “如此,俺就不送了!” 嘴上如此说,常遇春却在缓缓摇头。 他,摇头啥意思? 张定边不解。 就见常遇春再次摇头,神色郑重,“俺不送了!” 他,不让我骑马? 张定边站在原地,直到常遇春走远,心里依旧迷惑。 随后,他回屋,把刚才的事和陈友谅,悄悄的说了一遍。 陈友谅沉思半晌,脸上挂着冷笑,“兄弟,咱们坐船走。” “好,我告诉兄弟们~~” “别!”陈友谅拉着张定边的胳膊,眼神里全是狠辣和坚决,“他们骑马,咱们坐船。不然,谁都走不了!” ~~~ “小姐,好看吗?” 谢府,谢莲儿的闺房中。 胖丫头把几束花,放进精美的青花瓶中,转头对着病榻上,强打精神,面色苍白的谢莲儿笑道。 她真的很命大,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还是留在了人间。 现在的她衣服女儿打扮,脸上带着柔弱的,苍白无力的美,眉头轻簇,无力的靠在床头。 一双美目,看着那些瓶里的花,露出些欢喜。 ”好看!” 可是说完,她看看紧闭的窗户,鼻中总是感觉屋里有股淡淡地药味。 “知画,开开窗户透透气好不好!” “小姐!”知画坐到她身边,摇头道,“不行呀,大夫说了,你的身子见不得风!” 谢莲儿不高兴的撅起嘴,无力的叹气,”憋屈死人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爷说了,就算你好了,以后也不许你乱走了!” 知画笑笑,带着三分的打趣,“老爷还说,以后不许让你在当假小子了,女儿就是女儿,不许你在到处乱跑了!” “啊?” 谢莲儿惊呼,脸上满是懊恼,气气的说道,“那~~那·~~怎么办啊?” 说着,捶一下自己的床,“都怪朱五!” 朱五? 知画的心里一跳。 胖乎乎的脸上,有些犹豫。 轻轻的和谢莲儿说道,“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什么奴婢?” 谢莲儿不高兴了,“你我情同姐妹,我什么时候当你是奴婢了,以前不许以后也不许在奴婢奴婢的,我不爱听。” “但是这话我只能和姐妹说,不能和小姐!” 知画笑笑,神神秘秘的说道,“小姐,我看那个朱总管,对你有意思呢?” “什么?” “你昏迷的时候,他坐在你床边说了一大堆呢!” 谢莲儿心里忽然有些紧张,“他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怪话!” 知画胖胖的脸上陷入纠结,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头说道,“他说啥以后再也不带你吃羊汤了,要带你吃啥火锅,撸串。还说~~~” 谢莲儿涨红了脸,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还说啥?” “他还说你指甲好看,要给你指甲上画上花。还说,以后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我手指头好看?手指头能好看道哪儿?” 谢莲儿盯着自己的手指,“他~~~他可真说得出口!” “他~他还捏你的手指头了呢?” “怎么捏的?” “就这么的!” 知画学着当时朱五的样子,轻轻拉起谢莲儿的手指,摩挲着,“就这样,拉着摸了半天!” “啊!!!” 谢莲儿呆住了,半晌,忿忿地骂道,“朱五,你就知道欺负我!” 门外,谢广坤伸长的脖子慢慢缩回去。 脸上,五味杂陈。 “臭小子!” 心里恨恨地骂一句,“敢欺负我闺女。” 可是,随后脸上的表情马上凝固住。 突然想起,谢莲儿曾经说的一句。 “朱五看上我了!” “难不成?” 谢广坤感觉有点不对味。 “难不成,真看上我闺女了,这可咋办?” 三十八 升帐 “小五,脱脱要打你!” 议事厅中,朱五叼着半个馒头,边吃边看朱重八的来信。 “官军要招安咱,咱让他滚远,朝廷的使者说,脱脱调集了百万军,誓要灭了你。 大军从北方来,江西的官军,江浙的官军从你后背来。实打实的百万大军,你要小心。 五,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候。 咱这边兵马没你多,钱粮也没你多。 但是要啥,你说话。只要咱有的,咱绝不含糊。 这关口,别动事先放下,先杀官军。” 落款,兄,重八。 朱五的脸色凝重。 百万大军! 朝廷终于要动手了。 “地图!” 朱五放下嘴里的馒头,喝口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他忽然一出声,把边上的李善长吓了一跳。见朱五站在地图前默不作声,他捡起朱重八的信。 越看越心惊,“百万大军?朝廷这是动了家底儿了!” 朱五的视线在地图上一动不动,盯着两个地方,安庆,镇江。 从江西来的是围攻徐寿辉的兵马,他们必定猛攻安庆。 镇江是金陵的门户,也不容有失。 真打起来,定远军将第一次面对,双线作战。 百万人?不好打,但是必须打! “现在亲卫中军火器营个各种火炮,三百八十六门,火铳队二百整。 水上,大都号一样的铁甲楼船三艘,小战船千余。 火药,炮弹,弓箭兵器铠甲足够十万大军使用两年,粮草可以支撑三年。 定远军如今有兵十万零八百,其中三万五千人是淮西的新兵。各处屯田,还有过江后的降兵两万余。 咱们占据的各城,人口加起来何止百万,有取之不尽的兵员! 这仗,有的打! 脱脱吃不下咱们! 守成,耗都耗死他们!” 李善长在边上飞快的说着朱五的家底儿,如数家珍。 不知不觉中,朱五麾下的兵马已经过了十万,这还是他没刻意招兵后的人数。 否则,二三十万的兵马,根本不是问题。 “小三那边有多少火炮?” 朱五依旧盯着地图,开口说道。 “三十六门。” 郭兴郭小三的安庆是重镇,有他本部的一万人,还有朱五亲卫中军的火器营一部,还有其他部队,加起来有两万人左右。 “不够!” 朱五摇摇头,“给他凑够一百们火炮!” 说着,回头看着李善长,“传我将令,让郭小三死守安庆,死守!那是我们的后路。” 随后,又看向地图,“全军战备,所有放假探亲取消,傅友德常遇春率各部先奔赴镇江,等我的中军和水军!” “这~~~” 李善长一时跟不上朱五的节奏,“主公,朝廷百万军来势汹汹,咱们是不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 朱五眯着眼睛,皱着眉头,“坚壁清野?据城死守?朝廷百万大军必不能持久?” 说着,朱五摇摇头,“脱脱,既然来了,就不会走。除非咱们打走。” “主公要主动去打?”李善长惊呼。 “对,打出去!咱们休整的差不多了,咱知道朝廷要来,克制不知道他啥时候来。与其等着,不如打出去。” 朱五拔出腰刀,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地方,“官军要来,咱们不能让他们轻易站住脚,不然百万人,咱们拿什么打?咱们去淮东! 高邮,兴化,泰州三地,控制着京杭运河。 咱们占了,就是掐住朝廷的脖子,看他用什么运兵运粮。 总之一句话,我朱五从来不坐以待毙,定远军也不能!” 轰隆! 外面,天空中忽然一声春雷。 风起,云动。 李善长看着朱五笔直的背身,还有他手中雪亮的长刀,心中感慨万千。 这位主公,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其实心里早有打算。更有一股危急关头,破釜沉舟的决心。 淮东? 运河? 从此以后,恐怕这位主公将过刘福通个和徐寿辉,成为朝廷的第一心腹大患。 想到此处,李善长苦笑。 当时不是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吗? 现在,却主动站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 金陵有春雷,阴雨。 外面,只有云没有雨。 但是湿冷阴暗的天气,让人浑身不舒服。 一队骑士,十几个人在路上策马狂奔,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重重的的雾气。 “陈头儿,跑了一天了,咱们歇歇吧!” 队伍里,一个骑兵抱怨道。 叫陈头的汉子是这些汉子的领,没有回话只是警惕的望着四周。 四周都是农田,看不到有农人的行迹,前面似乎有个村庄,村口有一个打尖儿的大车店。 这行人,是陈友谅和张定边的随从,他二人让随行的手下快马先走,他们却换了衣服,悄悄的换成船。 见到前面有大车店,骑士中又又人叫嚷。 “陈头,上面吃碗热乎的汤面的,身上实在是乏了。” 他这么一嚷嚷,周围的人也都跟着附和起来。 声音越嚷越大,抱怨连天。 “行,吃口热乎的,马上上路。陈帅和张帅说在当涂码头等咱们,咱们别误了事!” 陈头一答应,这些汉子都欢呼起来,慢慢纵马朝大车店而去。 “你说,陈帅为何不和咱么一块走!” “那谁知道?” “听说是要刺探下朱五的水军!” “刺探啥?朱五手下喂马的都比咱们过得好!” 路上,这些汉子小声点议论着。 但是陈头听见了,他心里也疑惑。 为何不一起走呢? 大车店道了,乡下地方能有个吃饭歇脚点地方就不错了。,这些汉子也不挑剔。 “客官,里面请!” 掌柜地点头哈腰在门口招呼,“吃点热乎的,汤面?” “行!”陈头点头,没指望这地方有啥好东西吃。 “门口有拴马的地方,您各位拴好,进屋,小的给下面去!” “乡下地方还挺周到,还有拴马的地方!” 众人笑着把马拴好,进屋 一进来,屋里热气扑到身上,各个都叫舒服。 “总算有口热乎气了,瞧身上都是湿了!” “这金陵的阴冷,不比咱们那边差多少!” 众人笑着说话。 “掌柜的,给点热水!” 冲外头喊了一声,没反映。 “掌柜的~~” “别喊!” 陈头刚坐下又站起来,耳朵动了动,“不对!” 说着,手警惕的摸在腰间兵器上。 “这地方不对?大车店怎么一个客人都没有?怎么除了掌柜的,连个招呼客人的也没有!” 就此时,外面忽然哗啦的脚步,那是铁甲在跑动中出的摩擦声。 “兄弟们,杀出去上马!” 瞬间,这些跟陈友谅起家的汉子们明白了,外面有敌人。 杀出去,上马,逃! 外面,花云带着两个百人队冷冷的盯着这个大车店。 他的身前,两排举着火铳的士卒站成半圆形。 “这玩意,真有那么好使?” 花云压低了嗓子和身边一个蓝衣的后生说道。 “应该是好使!”蓝衣的后生笑了笑,但是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这时,屋里呜嗷一声。 几个汉子,狰狞着从门里冲出来,手里的兵器明晃晃的。 “放!” 这些汉子刚冲出来,只见前面一群拿着铁管子的人对着他们。 领头的一声喊。 再往后,他们的世界就只剩下恐惧。 砰~~~~! 白烟起,火光现,犹如演义中仙家法器。 弹丸呼啸而出,冲在最前面的汉子,只来得及差异的眨眨眼,就变成了断线的风筝。 几具身体,在火铳的打击下,横都没横一声,变成血人,飞着倒下。 甚至,火铳的弹丸穿透的房子的木头墙壁,打穿了木墙。 “嘶!” 花云倒吸一口冷气,庐州那天要死有这玩意,朱重八死了八百回。 随后,目光不由得看向身边的蓝衣人,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退回去,邪门!” 一个照面,几人惨死。 陈友谅这些手下,在领的呼喊声又退回屋里。 “哼!” 花云冷笑一声,摆摆手。 十几个士兵拎着两门小炮,对准了大车店。 “放!” “轰!” “啊!!” 屋里撕心裂肺的惨叫。 “降了,降了!” 里面有人挣扎着呐喊,“咱们投降!” “上去,不留活口!” ~~~~~ 金陵城,常遇春家里,蓝玉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转悠,脸上满是后悔和后怕。 昨天在姐夫家多喝了几杯,无意间把不该说的说了,这要是五哥知道~~~ 不敢想! 现在,只能盼着姐夫,别~ 这时,常遇春从外面大踏步进来,刚从军营里回头,身上穿着厚厚的铁甲。 “姐夫!” “小二!” 常遇春笑笑,打量他两眼,“你着是咋了,火急火燎的!” “那个,昨天~~俺~~说的!!” 蓝玉心里有话说不出来,气得眼珠着都大了,“您去看张定边了?俺昨天那些话,你没~~?” “把俺当啥人?” 常遇春横着眼睛,“你小二的话,进了俺的耳朵还能给你说出去?” “这就好!这就好!” 蓝玉拍拍自己的胸脯,“姐夫,吓死俺了~~” “熊样!” 常遇春笑道,“既然知道怕,以后嘴严实一点。” “俺不是喝多了,让你套话了吗?” 蓝玉委屈的道,“再说,俺要知道你看那个张定边那么顺眼,打死俺都不说。” “俺是看那人挺顺眼!” 常遇春进屋坐下,叹气道,“好汉子,应该死在敌人的刀下,不该不明不白的死了!” “咋死不是死!” 蓝玉撇嘴。 刚想继续说话,却忽然顿住了。 咚咚咚! 外面一阵急促的鼓声。 哗啦。 铁甲声响,常遇春站了起来。 刚摘下的铁盔带在头上。 “走,大帅升帐!” 三十九 开拔 一直以来,哪怕是占据金陵之后,朱五从没觉得自己的实力可以在这纷乱的天下中,赢得先机。 一直以来,他都想着低下头,慢慢来,稳稳走。 一直以来,他都不像一个贼。 但是现在,在脱脱的百万大军没来之前。他必须像个贼一样,贪婪的去掠夺,传播战火,进行破坏。 现在,朱五露出来放在嘴里的獠牙。 定远军这个他一手打造起来的怪兽,在正月还未过去,年味依旧存在的日里,用血腥把这世上本就不多的欢乐抹去。 当码头上,无数的铁甲士卒整装待,城里开始宵禁,市面上各种和战争有关的物资不许买卖。 金陵的百姓知道,要打仗了。 百姓们平和的日子,在金陵战鼓响起的那一刻,截至了。 恰巧一场春雨不期而至,阴云湿雨之中,天地变色了。 ~~~ “爹,抬脚!” 朱五的帅府里,无数兵将肃立在在外,任凭冷月冰雪打在漆黑的铁甲上。 屋里,朱五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脚,任凭朱玉把战靴套上。 旁边,小丫头秀儿捧着一碗水饺,心不在焉的吃着,不时有几滴流眼泪落在碗里。 远处,几个伺候她的婆子,远远看着,不敢上前。 花云,躬身站在朱五面前,神情忐忑。 “爹,换脚!” 穿了一只还有一只,朱五再次抬脚,手在边上小丫头的脑袋上弹了一下。 丫头瞪了他一眼,他却咧嘴笑。 “人跑了?” 此时,朱五才声,对着花云说道。 “是,江西的人一共十八人,照您的吩咐没留一个活口,可是翻遍了尸体也没找到陈友谅和张定边。” 花云小心的看了朱一眼,见他似乎没有生气,又继续说道。 “俺一开以为漏了,沿着他们的来路搜了两天,也没找到!” “不怪你!我知道了!” 朱五冷笑一声,“应该是出城的时候就跑了。” 闻言,花云松了一口气。 杀人是他唯一能在朱五身边立足的手段,现在连个人都杀不好了。 此时,朱五已经穿好了铁甲,站起来。 边上,捧着碗的丫头抬头,脸上两道泪痕。 “五果~~” 丫头哽咽了一下,“你又要去打仗了!” 朱五的手放在丫头的头顶,抚摸着她现在乌黑的头,柔声说道。 “嗯,乖乖的在家等着五哥回来!” 丫头的小手握住朱五的大手,“果,啥时候不打仗?” “等把那些想要咱们命的坏人都杀了,就不用打仗了!” 朱五笑着,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话。可是心里,却一场的苦涩。 原来,他和秀的生活一点都变! 哪怕现在吃的好,用的好。可是日子,还是朝不保夕。 以前,为了活命,是早上一起进城要饭。 现在,为了活命,是不停的杀人。 秀儿把半边脸都埋在朱五的掌心里,摩挲了半天,才不舍的放开。 把手里的碗举起来,“五果,吃水饺哩!”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就想曾经的日子里,她无数遍的喊过。 “五果,喝粥哩!” 朱五笑着点点头,捏了一个饺子扔进嘴里,肉馅和汤汁的香味在舌尖弥漫。 秀儿笑了。 一如从前。 “走了!” 朱五又在秀儿的头顶揉了揉。 转身,笑容收敛。 如果时空有印记,这一刻,似乎那个乞丐的的影子,和现在的英姿融合。 哗啦~ 朱五的双脚,刚踏出门外。 无数兵将躬身行礼,铁甲争鸣。 “大帅!” 朱五笑着,环视一周,严重都是如狼似虎的兄弟,人人都是建功立业的神情。 “出!” 朱五大吼,“打扬州!” ~~~ “把皮褥子给带上,天还凉!” 马秀英顶着一个隆起的肚子,在帅府里张罗着。 亲兵,下人的脚步匆忙,但是忙而不乱,只是每个人都绷着脸。 朱重八的濠州军也要动了,出兵打仗。 整座庐州城人声鼎沸,一队队的士卒在街上开拔,黑压压一片,比天上的云还多。 “还有药,药也带上,不能忘!” 马秀英站在门口,指挥着人整理朱重八的行囊。 “妹子,别忙活了,该带啥,他们都知道!” 朱重八端着一碗面,哗啦哗啦的往嘴里扒拉。 见妻子的模样,咧着大嘴笑,“过来吃饭吧!都凉了!” “够不够?再吃个鸡蛋!” 马秀英扶着腰,坐到了朱重八边上,亲手剥了一个鸡蛋,放进他的碗里。 “咱这回走,可不是十天半月,仗一打起来~~~” “不用管俺,俺在家等着!” 马秀英看着丈夫,摸摸肚子,“正事要紧!” 朱重八欣慰的笑笑,满是茧子的大手,在妻子的肚子上摸了摸。 “小子,好好和你娘在家,你老子出去打仗了!” 说着,感觉说得不对,又改口道,“咱去给你小子打江山!” “再来一碗!” 马秀英又挑了一碗面,笑看身边这个山一样汉子,狼吞虎咽。 “轻点吧唧嘴!”马秀英轻笑。 朱重八头也不抬,吃得额上冒汗,“谁让你煮的面,这么香!” 夫妻二人说着闲话,不像是即将出征的场景,反而像是普通百姓人家,妻子送丈夫出门。 这世道,容不得小女儿的做派,也容不得啥难分难舍。 生离死别随时可能上演。 “哥,准备好了!” 一碗面吃完,徐达和汤和进来,站在门口。 “嗯!” 朱重八应了一声,仰头把碗里的面汤喝得一干二净,舔了下碗边,擦了下嘴。 站起身,“妹子,咱走了!” “诶~~诶!” 这时,马秀英的声音里才出现些慌乱。 “去吧!” “嗯!” 没多言,朱重八转身。 恍然间,马秀英想伸手触碰丈夫宽阔的后背,可是手却不停使唤。 面对他的背影,眼圈微微的泛红。 似乎觉察到了,朱重八如山的身影想回头,可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一双虎目在屋里转转,掠过这熟悉的场景,坚毅的目光中,多少也带上些伤感。 然后,目光落在门口那个黑小子身上。 “沐英,看好你干娘!” “放心,有俺!”后者呲牙一笑。 “中!”朱重八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刀,“走了!” 说完,大步流星的出门而去。 ~~~ “重八,咱去泗洲干啥?” 出了门,朱重八在前,汤和徐达在后。 汤和问道,“咱们这五六万人,都挤到泗洲去?” 朱重八脚步不停,“要打仗了,官府派了百万大军南下,剿小五!” “俺就不明白,朱五的事,咱去凑啥热闹?” “唇亡齿寒,两边打起来,泗洲就是前线!” “咱有这点家底不容易!人家朱五领情吗?”汤和小声的嘟囔。 “咱没想让他领情,咱就是不能当这个缩头乌龟。咱和他小五都是贼,官府能饶了谁?咱不等着官府来杀,咱顶上去!” “可是~~” “没有可是!”朱重八忽然停步,看着汤和,“兄弟,这不是过家家,这是反元的大战!咱们躲不过去,也不能袖手旁观!” “咱们没粮啊!拢共只有两个月的军粮!”汤和一摊手,“要不?征点?” “征谁?老百姓?那不就是抢?” 朱重八继续向前走,“老百姓都让咱们祸害成啥样了,还抢?要抢,从官府手里抢!就食于敌。” 说话间,到了马房,翻身上马。 揉了揉还有些胀的胸膛,紧了下头上铁盔的带子。 “驾!” ~~~~ 四十 前战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三下扬州~~” 戏台上,盛装打扮的戏子,浅浅吟唱,风情万种。 台下,扬州的达官贵人们,聚精会神,摇头晃脑,似乎都陶醉在这曲调之中。 就连一些梳着辫的胡族贵人,也一脸沉醉,悠然神往。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财富和文明,还有风月的交汇地。 无论是胡人,还是色目人,甚至遥远番邦的化外之人。 只要到了这,就会沉浸在这温柔富贵之中,流连忘返。 “好!” 此时,台上戏子最后一个音节唱完,台下爆出热烈的喝彩。 汉人士子和官员还有有些矜持,那些大腹便便的蒙古贵人却是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赏他!” 一声接着一声不太熟练的汉话喊出。 蒙古贵人的奴仆听了主人的命令,大把的金银撒向台上。 浙江行省参知政事佛家虏,手握金杯,笑着看着眼前的嬉闹。 他的身边,扬州万户达湿帖睦迩已经半醉,放肆的大笑。 当啷! 边上一个往台上扔着金银的奴仆,一个不小心,一块银子掉在地上,滚落到佛家虏的脚边。 阳光之下,那块银子散着妖异的光泽,异常耀眼。 佛家虏不笑了,胖胖的脸上忽然满是厌恶和憎恶,似乎还带着些恐惧。 肥胖的身躯,有些费力的弯下腰,两只圆滚的手指夹起那块银子。 准确的说,说一枚造型精美的银币。 银币上,一个留着断须的年轻,似乎正在冷冷的看着他。 定远通宝! 佛家虏恨恨的念出两个字,“朱五!” 江南第一大贼,朝廷的心腹大患,就是这个朱五。 才占据金陵就行货币,定远通宝这样的银币,造型精美前所未见,在江南之地飞快的流通。 不但,购买力远别动货币,也让更多人认识,知道了朱五,知道了定远军。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汉家天! 光是银币上这两句就看出朱五这个贼,和别的贼不同。 别的贼,为的是金银富贵,财帛女子。可是朱五,他为的是反元,为的是天下汉人。 见佛家虏捏着银币,脸上愤恨得如同吃人一样。 旁边达湿贴睦迩,醉醺醺的笑道,“中丞,何须担心?丞相的百万大军已在集结,开春南下。用汉人的话说,朱五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周围,一阵轻笑。 佛家虏也笑笑,百万大军,大元十几年出兵未有之盛,除了蒙古本部,还有北方汉军精锐。甚至还有人吐蕃西域的精兵。 朱五!螳臂挡车,粉身碎骨! “但愿他别死的太快,本官家里还缺个倒夜壶的!” 佛家虏把银币扔到台上,仰头大笑。 这个小插曲过后,戏台上又上来几个戏子,咿呀咿呀的开唱。各种酒菜山珍,流水一般的上来。 贵人们对酒当歌,嬉笑怒骂,潇洒快活。 可,就在此时,后面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中丞大人,军报!” 一个亲兵单膝跪地,大声禀报。 周围的气氛为之一顿,歌舞声停,欢声笑语也停,都看着这边。 “哪儿的军报?”佛家虏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别是~~? 但是,人怕什么来什么。 亲兵脸色煞白,“和州贼朱五来了!” “什么?”一片惊呼之声,佛家虏站了起来。 就停亲兵接着说道,“和州贼朱五,率贼军倾巢而来,水路并进,先锋已经过了镇江~~” “有多少人?”佛家虏怒问。 “数不清!”亲兵回道,“水军回报,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贼军的战船,6地上的贼军也一眼望不到头!怕是十几万人~~” 数不清?十几万? 佛家虏呆楞原地。 这,如何是好? 佛家虏肥胖的身躯有些慌乱,“像朝廷告急~~~让高邮派兵来援~~~” “中丞莫慌!朱五哪里的十几万人,撑死了五六万!” 达湿贴睦迩醉醺醺的嚷嚷,“他还得留人看家,能带过少人?定是那些没用的汉军不敢打仗,虚张声势,把贼人故意多说。 他们那些小把戏咱们还不知道吗?一个人能说成一百个。 咱们城中有兵三万,蒙古色目骑兵五千,怕他!” 说着,端起金杯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末将这就出城迎敌,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 佛家虏还在迟疑,达湿贴睦迩已经站起来,大声喊道。 “二浪们,军工来了,跟老子出去杀反贼!” 本来人心惶惶的时刻,被他这一嗓子吼得人心一震,再加上酒精的刺激,蒙古贵人们齐声大喊,杀反贼。 放佛,瞬间回到了蒙古铁骑纵横天下,让人闻风丧胆的年代。 ~~~~ 其实,朱五比官军的战报要快得多。 江面上,几艘官军战船的残骸,在冰冷的水中沉浮。 被打捞起来的官军降卒,在寒风中瑟瑟抖。 “不堪一击!” 朱五站在岸边远眺对岸,胸围的扬州城,隐约可见。 大军到了镇江,自然引起对岸扬州守军的惊慌。 只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对岸那点可怜的水军就全军覆没。 官军的水军还是古老的战法,接敌肉搏。 而定远的水军,已经颇有些大炮巨舰的意味。 三艘大都号一样的炮舰,火炮齐射,小船上也配备了火箭火炮等远程火器。 官军,一触即溃。 “怪不得历朝历代,民军起义初期,总能声势浩大,朝廷的地方武备,纸糊的一样。 不过,这才是开始!” 朱五告诉自己,这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千万不可轻敌。 “过江!” 朱五一声令下。 身边帅旗飞舞,天地间万人齐呼。 “奉帅令,过江!” ~~~ “报,和州贼的前锋已经渡江,离咱们只有三十里!” 达湿贴睦迩的万余大军,才刚刚出城。 准确的说,汉军部队早就集合完毕,是蒙古和色母骑兵的拖拉耗费了时间。 当酒精渐渐散去,头脑恢复醒。这些在花花世界,享了几代福的草原天骄的后代,早就不大会打仗了。 他们会骑马,他们会射箭,他们也会杀人。 可是,他们不敢拼命。 达湿贴睦迩大话说出口,这时候迎着头皮也要上。连打带骂,整军出城。 敢出城,听到探马的回报,心里一凉。 “这么快?不是刚到镇江?” 想到此处,急问,“贼军先锋多少人?” “五千,统领是朱五帐下傅友德!” “一万对五千,有的打!” 达湿贴睦迩的心里又有了些希望。 “老孔!” “莫将在!” 叫老孔的是扬州汉军万户孔祥兴,世袭的武将。 “带你的人,快,前面布防!” 达湿贴睦迩说道,“你正面拖住他们,我带兵马饶后,咱们吃掉贼人的先锋回城!” “诺!” 孔祥兴应了一声,大声喊道,“汉军前进!” 汉军士卒在将官的马鞭和喝骂中,快前行。 而达湿贴睦迩回头看看自家参差不齐的兵马,苦笑着摇头。 这些兵,哪里还有些兵样子。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依仗,身为扬州镇守万户,身边五百蒙古骑兵,都是从草鱼上带来扬州的百战精兵。 战场上,五百人往往就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 “报!官军先锋十里之外!” “报!都是汉军,没见鞑子的骑兵!” “报!右翼现鞑子探马骑兵~~” 一条条战报,不断的在傅友德耳边回响。 战马上,傅友德面如沉水,身姿不动如山。 先锋从来都是陷阵营的活,这次换成了傅友德。 他明白,这是朱五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上去,会会他们!” 传令兵旗语传令。 “统领,是不是等等后面的兄弟。”身边,一个军将开口说道,“鞑子的骑兵在右翼,小心他们包过来!” “怕个球!”傅友德冷笑,“敢来,老子就活吞了他们!” 说着,对旁边传令,“蓝玉!” “莫将在!” 蓝玉现在是朱五亲卫中军的骑兵千户,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听到傅友德叫他,浑身的血都热了。 “带着骑军在后,鞑子的骑军交给你了!” “诺!” 四十一 重骑 “稳住,别慌!” “长枪在前!” “弓箭手准备!” 官军的队列中,军官的命令此起彼伏。 视线之中,密密麻麻的贼军排着整齐得骇人的队形,在诡异的唢呐声中,如山一样缓缓压过来。 “娘的,贼人哪来这么多铁甲?” 汉军万户孔祥兴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心里有些凉。 打了一辈子仗,造反的贼不知道杀了多少。可是现在,地平线上移动的贼军,让他心里寒。 那些贼军的队形如此严整,就好像拿尺子量出来的。每个贼军山声的铁甲,都翻着冰冷的光。 而官军,准确的说大元汉军,哪有铁甲?有皮甲都烧高香。 近了,近了,更近了。 “弓箭手~~~” 孔祥兴的声音在颤抖 哔~~~ 一声短促的唢呐响起。 前进中的定远军忽然站住脚步。 “嗯?这么停了?” 在汉军万户孔祥兴的诧异之中,定远军的阵地中,百十个士卒扛着细长的铁管子出来,炮口对准了汉军的前阵。 “那什么玩意?火砲?” 孔祥兴到底有些见识,急忙下令,“放箭~~~” 可是,晚了。 砰砰! 轰隆的爆炸声突兀的响起,白雾开始在阵前弥漫。 当钢铁的弹丸碰到了活人的躯体~~~ 啊!!! 惨叫声响起,官军的前阵变成了血肉的模仿,严密的振兴不单出了数个缺口,地上满是残肢断臂。 席应真的工匠坊,给朱五的亲卫中军步兵配备了许多小火器。 这种小炮就是其中之一,重量轻,口径小,两三个人就扛着满山跑。 但是,威力不小,起码杀人不成问题。 “这么大威力?” 孔祥兴目瞪口呆,随后大叫,“射,射死他们!” 砰砰! 定远的小炮,又是一轮。 哔~~~ 唢呐从短促忽然变得高亢起来。 第一排的定远军官,高觉盾牌。 “兄弟们,开出口子了,跟俺杀啊!” “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定远军的士卒犹如变身的野兽,咆哮着向前。 “把缺口堵上,稳住!” 官军的军官在竭力呼唤,但是面对定远的洪流,他们所做的都是徒劳。 轰! 定远的重甲步兵,如刀子切进了冻猪油里,官军的兵器落在定远士卒的身上,不痛不痒。 而定远的长枪,斧头,锤子,打在身上,却当场丧命,官军的前阵崩了。 “让小炮在跑快点,轰官军的侧翼!” 然而傅友德似乎对战况不太满意。 “后队的兄弟上去,别让官军喘气!” “带俺的亲兵马队扑官军的战旗~~~” 一道道命令,流水一般下去。 战场的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脚下的土地已经染成了红色。 ~~~~ “报,主人,和州贼和汉军绞杀在一起,所有人都扑上去了,后背是空的!” “成了!” 达湿贴睦迩哄着眼睛大叫,“二郎们,跟老子掏贼人的屁股,杀!” 轰隆! 两千骑兵的马蹄声,让大地轰鸣,天空颤抖。 骑兵们挥舞马刀,嘴里出他们祖先一样的嚎叫。 冲上去,碾碎他们。 草原的铁骑,战无不胜! 大地的轰鸣更猛烈了。 最前方的骑兵视线中,贼人出现了。 可是还来不及漏出狰狞的微笑,他们的脸色就凝固了。 “怎么探的哨?贼人哪来的骑兵?” 达湿贴睦迩大惊失色,前方黑压压的贼人骑兵,洪流一样反杀过来。 可是随即,他的脸色也变了。 “具装重骑?贼人怎么会有重骑?” 不只他,所有的骑兵都是一脸骇然,对方居然是重甲骑兵~~~? 马背上,蓝玉夹着长枪,咬着嘴唇看着前方气势为之一顿的骑兵。 心中,莫念着姐夫的话,气要顺,手要稳。 呼~呼~ 加,加! 胯下的战马都是朱五为他们精挑细选的好马,此刻的度达到了极限。 蓝玉拉下铁盔的面罩,把手里的长枪放平。 “杀!” 轰隆隆隆隆~~ 马背上的淮西健儿,其声同吼,“杀鞑子~!” 一如这几百年前,从宋氏南渡之后,他们的祖辈不甘的悲鸣。 轰隆! 从天空俯瞰,达湿贴睦迩的骑兵直接被凿穿,无数骑兵连惨叫都没出就跌落马背。 “啊!!!” 达湿贴睦迩出痛苦的嚎叫,那些死去的,正在死去的,是他的族人,他的士兵! “拉开距离,他们兜圈子!重甲跑不久~~~放箭,射他们的坐骑~~~” 可以说,达湿贴睦迩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历史上,他们的祖先第二次西征扩张领土的时候,在波兰境内,三万蒙古骑兵遇到了西里西亚国王亨利二世,率领的欧洲重骑。 波兰,神圣罗马帝国日尔曼先锋部队,条顿骑士团,德意志矿工~~ 三万对三万。 欧洲重骑兵一字排开,冲锋一往无前,轻刀快马的蒙古骑兵无法抵挡。 那时的蒙古人,就像今天的达湿贴睦迩一样,利用机动性拉开距离,专射重甲骑兵的坐骑。 结果反败为胜,亨利二世战死,条顿骑士团全部阵亡,欧洲联军死亡两万五千人,蒙古人光是耳朵就割了九大麻袋。 随后,大战过后的蒙古骑兵整军再战。捷克国王,直接带着五万骑兵逃到了罗马境内。 不敢和蒙古人一战。 这是达湿贴睦迩的祖先,用鲜血验证过的战术。 但是他忽略了一个致命的事实,他现在的族人,已经不是百十年前他们的祖辈。 他们会杀人,但是不敢拼命。 蓝玉一个冲锋之后,再次跳转马头来袭的时候。 蒙元的骑兵,崩了。 “跑啊!打不过!” “快跑啊!他们是重甲!” “走,走,走~~~” 残余的蒙元骑兵,无头苍蝇一样四下奔逃,漫山遍野都是。 “回来~~~回来·~~~你们这些狗东西~~” 达湿贴睦迩徒劳的咒骂。 他的亲兵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拉到自己的马上。 “主人,撤退!” “放开我,懦夫!!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达湿贴睦迩不甘的叫骂,在马上扭动身体。 回头,只见自己麾下一个百战骑兵,被贼军的重甲连人带马,狠狠的撞飞。口中突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彩。 他,不骂了,也不挣扎了! ~~~ “千户,追不追?” 蓝玉拉起带血的面罩,胯下的战马喘着粗气。 听了身边兄弟的问话,不屑的笑笑,“穷寇莫追!” 随后,看了一眼,还在抵抗的蒙元汉军。 “去两队骑兵帮忙,冲散他们!” 呼因落下,战马再次嘶鸣。 重装骑兵冲向了最后的官军阵地。 而蓝玉,则是轻轻的下马,抚摸着战马的脖子,望向北方。 “总有一天,老子要会会真正的草原精锐!” ~~~~ “败了?” 扬州城内,佛家虏看着达湿贴睦迩,面如死灰。 仅仅半天的时间,一万大军就这么败了,只有达湿贴睦迩带着几百亲兵狼狈的逃了回来。 “汉军呢,汉军都败了?孔祥兴没逃回来?” 面对佛家虏的追问,达湿贴睦迩低着头,忿忿的说道。 “中丞!咱们还是想着怎么守城吧,我都败了,何况那些汉人?” “哎!” 佛家虏痛心疾。 朝廷在南方,最大的依仗其实就是这些汉人,以汉治汉。 没有这些汉人武装,拿什么打仗? 不过,现在不是心痛的时候。 佛家虏阴着脸说道,“死守!等待高邮的援军~~~~!” 话音刚落,外面一个亲兵连滚带爬的进来。 “贼人~~~和州贼~~朱五来了~~~!” 达湿贴睦迩心中恼怒,抓着亲兵就是两个耳光。 “放屁,贼人的先锋还在城外,朱五哪来的,飞来?” 亲兵捂着脸,结结巴巴地,“运河~~~运河上!” 四十二 攻城 扬州,是不逊于金陵的雄城。 当初打金陵死的人,至今想起来,朱五都心有余悸。 这年月,以军攻占城池都是靠死人堆,反正灾民饥民有的是。 要是强攻扬州,没个两三万人,估计下不来。但朱五手下的士卒不是抓来的壮丁,舍不得这么往里填。 还好,扬州城有个缺点,运河。 京杭运河的交汇地,扬州水路异常达,城墙外边就是码头。 扬州为啥有钱,做买卖的人多,要想富先修路,扬州的运河水面不比长江窄多少。 大都号这样的水上堡垒,可以轻而易举的驶进来,停靠在岸。 城墙上的人,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三艘定远军的水上巨舰。 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就算是波斯人的大船他们也见过。 可是,他们没见过武装到牙齿的战舰。 此时,天色渐渐暗淡,太阳的余晖之下,水面上定远的战舰,犹如沉睡的巨兽。 让人不寒而栗。 佛家虏和达湿贴睦迩也站在城墙上,看着水上的定远水军,目瞪口呆。 “百万军不够!” 佛家虏喃喃自语,“刘福通,徐寿辉可以先放放,放放。朝廷,当举全国之力,灭朱五!” 大都号上,朱五也在看着扬州城。 “总管,攻城吧!” “俺带人上!” 身边诸将纷纷请战,朱五依旧注视城头。 心里盘算着,“扬州,还剩多少有生力量?傅友德消灭了多少?” 水路并进,一奇一正,现在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成果。 “总管~~~” 朱五在身边将领的呼喊声中回头,“先拉开阵势,试试成色。” 说着,目光在众武将脸上扫过,常遇春,廖家兄弟,冯家兄弟,俞家父子,双刀赵普胜,缪大亨~~~ 这些人,任何一人都能独当一面,谁都不肯甘居人后,各个都跃跃欲试。 最后,落到一个面如沉水的少年,还有一个胡子乱糟糟,站在最后排的汉子身上。 “邓愈,胡大海,你二人来我军中这些日子,我还没单独和你们聊聊,咱定远军,咋样?” “虎狼之师!” 胡大海躬身答道,“乱世之中,能效力于明主麾下,是俺们的福气!” 邓愈则抿着嘴唇,脸上带着他这个年纪少有的坚毅,“俺愿意给总管做先锋,攻扬州!” 他不过才十六岁,和蓝玉差不多少。但是他自幼跟随父兄起兵反元,父兄阵亡之后,带着剩下的几千人马,投奔朱五。 “好!你二人现在冯胜的麾下,冯胜!” “末将在!” “攻城!” “喏!” 冯胜麾下的军将轰然应答,下去整顿兵马。 “总管,俺呢!” 常遇春急道,“俺地陷阵营咋办?这活以前都是俺的呀?” 朱五笑笑,“老常,急啥!”说着,在常遇春耳边轻语,“你是王牌,有大用!” 常遇春顿时眉开眼笑,不再嚷嚷。 朱五继续扭头看着城头。 “扬州告急,高邮来不来救?”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官军,人头攒动,还有无数运送守城物资的民夫。 弓箭,火油,钉拍,滚木雷石。几队色目人,在军官的指挥下,校正床驽。 人多了,佛家虏似乎安定一些。 看看天色,“天快黑了,估计今天贼人不会攻城了吧?” 达湿贴睦迩看了一眼城下,“到了晚上,大伙都成瞎子,他拿什么打?中丞放心,咱们扬州城高池深,贼人来多少死多少~~~” 轰隆! 砰! 话都没说完,只听水面上一正滔天巨响。 随后,视线中,一个燃烧的圆形弹丸,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这~~何物?” 佛家虏呆若木鸡之中,又是轰然一声巨响。 弹丸狠狠的砸在城墙前面的地上,砸出一个冒着白烟的大坑。 “妈呀!有鬼啊!” 城墙上,短暂的失神之后,有民夫和官军开始乱跑乱叫。 “杀了!” 达湿贴睦迩红眼大叫。 刀光闪过,慌乱的人马上变得安静下来。 “这玩意打不到咱们,怕个鸟!” 达湿贴睦迩嘶吼着,手心里却全是汗。 “这到底啥玩意?火砲啥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动静?” 趴在城墙上继续往下看,顿时,心凉了半截。 定远的战船靠在码头上,无数士卒蚂蚁一样从上面卸东西下来,更有无数的士卒,在军官的催促下,岸边整队。 ~~ “嘶!打不着啊!” 城下,席应真带着一群工匠,在战船上遥望城头。 “让炮舰再近一些!” 定远水军除了朱五的大都号旗舰,还有两艘巨大的楼船战舰,被用做炮台。 船上,安装了现在定远军口径最大的火炮。 “再往前就搁浅了!” “搁浅就搁浅,当炮台使!” 席应继续下令,两艘巨大的战舰缓缓的向岸边移动。 砰! 调好角度的大炮,再次开火。 通! 这次近了,又是一弹丸打在了城墙上,砖石飞溅。 地动山摇一般,城头上几个胆小的,马上尿了裤子。 “嘶!” 席应真咬着后槽牙,摇头叹息,“还是够不着,嗯~~~他娘的,纸上谈兵终究浅,还是得实战!” 说完,摆摆手,“跟总管请示,出工兵!” 片刻之后,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无数定远士卒抬着一根根类似铁管子一样的东西,在盾牌的掩护下,在城下的土地上开始叮叮当当的铺设。 “他们~~~?”佛家虏不明所以。 达湿贴睦迩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啥好事。 于是,马上大喊,“射死他们,射!” 嗖嗖嗖! 城头箭如雨下。 砰! 床驽击。 几个正在地上挖土的定远军被射穿,带起一阵血雾。 “不许停!接着铺!” 城下定远军军官的眼皮都没眨一下,那些埋头干活的士卒更卖力了。 这些不算是定远军真正的士卒,都是原来降兵之中挑选出来的工兵。 没一会,那些铁管子就被埋在了地里面,越来越长,在柜上鬼画符一样,慢慢的延伸到城墙下面。 “放箭,放箭,别让他们到墙根,射!” 城墙上,达湿贴睦迩暴跳如雷。 越往前,定远军这些挖地的防护越多,远远的是盾牌,到了后面是一个个移动的铁壳子,箭根本射不穿。 大都号上,朱五看着眼前的场景笑了。 这老道,脑袋真好使! 简易铁轨都研究出来了,轨道铺在地上。在远处组装攻城楼,组装好的攻城楼底下是铁轮子。 到时候在包里铁皮的攻城楼里,推着巨大的攻城楼前进。 岸边,定远军准备攻城的队伍中。 胡大海和邓愈面面相觑。 好一会,胡大海才问道,“统领,不是让俺们攻城吗?这是~~~?” 冯胜笑笑,“兄弟,总管爱惜咱们姓命,不愿意用人命填,特让人打造了这些神兵利器,帮咱们打仗!” 说着,看看左右,小声说道,“看着那边指挥人搭攻城楼等老道没!” 胡大海和邓愈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果然,一个老道在那上蹿下跳,忙得不可开交。 “那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八百载,神仙!” 冯胜压着嗓子,“小道消息,咱们总管有天命,他是来辅佐咱们总管的真人!” “嘶!!!有这事儿!” “老道这么厉害?” 时人,多迷信。 这种玄乎乎的事,越是模糊不清,越有人信。 “厉害?咱们身上的甲,手中的家伙,火炮,都是老道带人弄的。火炮你们见识了吧?打出去,一死一片!” 冯胜继续说道,“郭小三知道吗?总管的把兄弟郭英。打和州的时候死的透透的,硬让老道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 别的可以不信。 但是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胡大海和邓愈信。 此时,边上忽然传来欢呼。 城墙一遍高的攻城楼,搭好了。 “上城!” 冯胜抽出腰刀,阵前嘶吼。 几百个没带兵器的士卒,钻到攻城楼下面,还有人把马拴到了,攻城楼的前边。 “听俺的号子,一二三,走!” 吱嘎!吱嘎! 城墙上,官军再次短暂的失神。 只见城下,在刺耳的摩擦声中,人推马拉,巨大的攻城楼像是推车一样,本人推着快向前。 ”床驽!射塌他们!” 达湿贴睦迩的叫声中,一具具床驽呼啸而出。 “中了!” 可是,达湿贴睦迩却笑不出来。 手臂粗细的弩箭,穿透了攻城楼,穿透了上面的铁皮木板。 可是,却没能射塌。 前进的攻城楼,竟然是用一根根铁管子,搭建起来的。 咔! 三个前进中的攻城楼,在城下距离城墙还有段距离,呈倒品字形停住。 随后,只见楼底,许多士卒万名的敲打大锤子,在地上钉着什么。 接着,城下一声呐喊。 “上城!” 冯胜挥舞战刀,“该咱们上了!” 邓愈和胡大海一马当先,手持兵器冲到攻城楼的楼底,无数士卒跟着他们,从楼梯爬上去。 “火油,石头!” 城墙上,官军也在呐喊。 就在他们准被反抗的时候。 中间的攻城楼忽然放下了防护板,露出里面的举着铁管子的士卒。 “又是啥?” 还不等城上的官军有所反映。 砰砰砰!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响起。 城头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倒下一片。 砰砰砰! 那些弹丸像长了眼睛,哪里有人打像哪里,官军慌了。 “别慌!” 达湿贴睦迩抽出腰刀,在城头大喊。 呼啦!啪! 此时,另外两座攻城楼的桥板搭在了城墙上。 “完了!” 达湿贴睦迩心中一片冰凉。 视线中,一个个重甲的定远士卒,从上面跳了下来。 四十二 破 “这就上去了?” 朱五在大都号上,看着城头的战火。有时候看不真切,只能以攻城楼上,醒目的旗语为准。 火红的战旗,猛烈的凌空上下劈砍三下。 这是士卒占据城头,和官军搏杀在一起。 接着,战旗打横,在旗手的操控下缓缓向前移动。 这是定远的士卒在推进。 然后,旗手双手挥舞战旗,快剧烈的画圈。 这是要求后续部队跟上。 都不用朱五下令,巨大的攻城楼边上,简易的云梯搭了上去,更多的士卒咬着到刀,灵活的爬上去。 “官军这么不扛打?” 朱五晃晃脑袋,似乎眼前的是一种错觉。只说试探性攻击,没想到居然真的上去了。 城头上的达湿贴睦迩也觉着眼前的是幻觉,贼人这么快就上来了? 这怎么可能? 可是,耳中传来的厮杀声,还有视线中那些如潮水一样的重甲步兵,都是真的。 定远军的士卒全身都包裹在漆黑的铁甲中,只露出一双残酷冷血的眼睛。 几十人为一组,如同一个前进的钢铁堡垒。 他们的身后还有人,不住的往前面,官军人多的地方扔着燃烧的火弹。 轰! 砰! 虎入羊群。 官军的刀枪根本挡不住定远的士卒,最前面突击的士卒,手中都是铁锤,铁锏,斧头,铁骨朵这样的重家伙。 每一次挥舞,都有官军惨叫着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叫人上来,上来!把贼人推下去!” 达湿贴睦迩跳脚大喊。 “万户大人,后面的城墙也有贼爬上来了?” 身后的城墙上,一个定远军咬着刀爬上来,刚楼头就被一个蒙古勇士一枪戳下去。 可是他摔下城头的那一刻,也抓住了蒙古人的长枪,跟在他后面爬上来的另一个定远军,直接当头一刀。 血,刷啦一下,喷得到处都是。 “嗨!淮西的儿郎,杀鞑子哟!” 一个又一个,连绵不绝的定远军士卒从梯子爬上来,嘴里喊着号子,并肩向前。 达湿贴睦迩手脚冰凉,脑中空白一片。 城头上,被定远军突破的地方官军还是溃退,和其他地方赶来增援的官军拥挤在一起。 全乱了,兵找不到将领,将找不到兵。 ”主人,撤吧,守不住了!” 几个护主心切的亲兵,拼死挡住定远军的攻击,拉着达湿贴睦迩后撤。 “不能撤,叫人上来堵住,堵住!撤了就真完了!” 达湿贴睦迩在亲兵的胳膊中挣扎着,眼睛里都是血色。 可是,亲兵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没了心气。 “主人,佛家虏大人已经跑了。扬州的知府和那些官儿也都跑了!” 跑了! 达湿贴睦迩眼中满是血泪,不由得哭出声。 “跑什么?能守住的,跑什么?我蒙古人,为什么要跑!” “死!” 邓愈双手各持一个铁骨朵,一下砸烂一个官军头目的头颅,接着扔出去,正中一个冲过来的官军面门。 胡大海带着铁手套的大手,抓着一个色目人,在对方的惨叫中,把人扔下城墙。 大笑着喊道,“小邓兄弟,这仗,痛快!” 而邓愈,眼中似乎却有泪光。 “早投奔大帅,俺爹俺哥就不会战死!” 说完,仰天长啸,“邓家庄的儿郎们!跟俺并肩子上,杀啊!” 他身后,和官军有血海深仇的邓家旧部兄弟,嚎叫着聚集在他的周围,冲向敌军。 “这就上去了?” 城下,席应真也有些不可置信一样。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咳咳地咳嗽。 “老师,压压!” 边上一只小手递过来一个酒壶。十几个年轻的工匠,还有几十个孩童围在他的边上。 席应真用酒压了下嗓子,不再咳嗽,喘着粗气问,“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可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挠头说道。 “可是啥,直接说,老师跟你们说过,要敢想敢做敢说!”席应真对待这些孩子的态度,异常的柔和。 “现在刚开春,土还硬着!” 男孩用脚踩踩地面,歪着头说道,“要是雨季,地就软了,地软了不受力,这么重的楼车在地上一推,可能没推到城下就倒了!” “好孩子!” 席应真赞许的点头,咳嗽者说道,“那老师问你,你有啥办法?” “嗯!” 孩子歪着头在想,后面另一个孩子喊道,“俺知道!” “你说!” “挖坑!” 那孩子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不用挖多深,把虚土挖掉,再用石头填平,上面铺上枕木,最后在铺铁轨!” “不中!” 边上,又一个孩子叫出声。 “那么地,得死多少人啊!城上的人眼瞅着咱们干活?他们傻啊!” “咱们大炮是吃素地?火炮轰击城头,咱们借着火炮的掩护干活。 俺看亲卫中军那些大哥们训练就是这个道理,火炮射,步兵推进!” “你可拉倒吧!那得费事,还的得先搭炮台?万一火炮够不着城头呢?” “就是就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要俺说,偷偷挖地道,炸城墙~~~” 看着孩子们争论的面红耳赤,席应真坐在地上开怀大笑。 脸上的表情,比吃了蜜还甜,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城头,爬上去的定远军如同一道洪流,官军们连滚带爬,拼命的跑下城墙。 “来人,把总管的大旗竖起来!” 冯胜也上去了,甩着铁盔上的血珠儿喊。 一个士卒,高举一杆火红的大旗,插在城头。大旗迎风招展,一个硕大的朱字,凭空而现。 旗帜旁边,冯胜再次嘶吼。 “冲下城墙,把大门打开!” 如果世上有奇迹,只有一个华夏红。(女排万岁!) “赵普胜,缪大亨!” 朱五在大都号上下令。 “末将在!” “带你们的人,上城,一鼓作气拿下扬州!” “喏!” 朱五又道,“花云!” “末将在!” “破城后,约束军纪!” 朱五拉着脸,“我不想再看到进金陵之后的破事儿!” 花云不由的看下朱五的左手,大声道,“尊帅令!” “传令给傅友德,让他加快行军,不要进城,往高邮去,在扬州和高邮之间钉死了!” “给小四去信儿,泰州打下来没有?” 一连串的命令之后,朱五扭头看着另一个方向。 “他,到了没有?” ~~~ 泰州城下,郭英裸露着上身,身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刀疤。 “遭恁娘!俺带了你们这些熊兵,三个时辰了,愣是没爬上城墙。” 郭英属下的军将被他骂得不敢抬头,脸色羞得通红。 他这一军都是年轻人,有的将领脸上刚刚长出细细的绒毛。 朱五从金陵出兵,兵分两步,一路取扬州,一路攻泰州。 出前,这些年轻人摩拳擦掌。 因为有人私下里说过他们是娃娃军,不过因为朱五偏爱郭家小四,才让他们独当一面。 打泰州,正是给他们证明自己的机会。 但是现在,折了一千多兄弟,血染红了城墙,硬是没攻上去。 耻辱! 羞愧! “呸!” 郭英往手心吐口唾沫,恨恨地骂道,“你们不中,俺来!遭他娘~~~把老子的刀拿来~~” “四哥!” 一个十六七岁,百户打扮的后生扯着脖子,红着眼喊。 “俺去!” 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边跑,嘴里大声喊叫。 “第七队的人跟着俺去炸城门!遭恁娘,老天爷都没饿死咱们,怕个鸟!” “给第七队的兄弟掩护,爬城爬城!” 城墙上泰州知府和文武官员,看着城下汹涌的敌军,有些恍惚。 这些贼,太年轻了。 这些年轻人,不好好在家种地,造哪门子反? 哦,对了。 他们淮西人,没地种了! 你要杀人,别人就要杀你。 冲向城门的路上,无数尸骨铺就了一条血路。 云梯上不断有人掉落,地上不断有士卒被石头,木头砸死。 还有的浑身是火,在拼命的挣扎惨叫。 郭英咬着牙,血了满眶。 轰隆! 天地震动,巨响连绵不绝。 血色的战场,在这一刻似乎时间停住了。 城上的官军不知道生了什么。 城下突然响彻天际的欢呼。 “开了!城门炸开了!” “统领,城门炸开了!” 有满身是血的士卒跑回来禀报。 “你们百户呢?”郭英瞪着眼问。 “俺们百户!”那士卒忽然满眼是泪,“俺们百户死球了!” “遭!” 郭英一拳打在自己掌心,再看泰州城,双眼一片赤红。 “进城!官军不一个不留,杀!” 四十三 信 “跪下!” 定远的士卒,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扬州府的大小官员,跪在冰冷的血水中。 不远处,不时有受伤士卒的惨叫声,嘎然而止。那是定远的士卒在补刀,既然你活的痛苦,那就帮你解脱。 其实这也是一种仁慈,但是落在这些官老爷的耳中,却不同。 平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此刻,瑟瑟抖的跪在冰冷的血水里。 当朱五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些人忙不迭的把头磕在脏水中,态度比见到大元天子还要恭敬。 朱五在亲卫的簇拥下,骑马进了扬州城。 “扬州的文武都在这了。” 冯胜在朱五身边说道,“就是鞑子万户还有那个参知政事叫啥佛家虏的跑了。” 朱五点头,意料之中的事。 打扬州没有围城,直接从码头就攻上来了,其他城门都是开的,人家想跑,还真不好抓。 “城内还有抵抗?” 朱五看都没看那些跪着的降官,纵马缓缓向前。 “都差不多了,有些乱兵趁着天快黑了,跑到老百姓家里去了,还有些地痞无赖,趁火打劫!” “都杀了!” 朱五冷冷哼了声,回头喊道,“去,告诉花云,今晚上带亲卫巡城。有不安分的,都杀了!” 朱五需要扬州,马上安定下来。 安定下来的扬州,才能尽快的为定远军提供给养。 “总管,降兵一万多,是不是?”冯胜在朱五身边,做了一个摸脖子的手势,小声问道。 “汉军?” 冯胜点头,“基本上都是,还有一些色目人!” “色目人都杀了!” 朱五厌恶地说道,“汉军把军官和士卒分开关,先饿几天。” 说杀就杀,杀气腾腾。 冯胜点头,不再出声。 打下了扬州,总管却似乎不大高兴。 朱五不是不高兴,只是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他盼的信,还没来。 ~ “给小五去信,咱到了,啥时候打高邮!” 朱重八驻马河边,往这对安高邮路的土地,沉声说道。 “哥,你带咱们濠州军过来,是要和那边一块打高邮?” 徐达在边上问道,“打下来算谁的?” “咱们牵制,他打!” 朱重八依旧看着前方,面色不变。 徐达犹豫下,“哥,咱们~?” “咱明白!” 朱重八在徐达肩上拍了拍,“还是那句话,唇亡齿寒,脱脱百万大军即将南下,咱们现在和小五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其他事先放放,这时候刀口一致对外,反元才是正事!” “可是,他打下高邮,咱们有啥好处?他地盘又大了!” 朱重八沉思片刻,“有些事,不能只看眼前,要看以后!” 徐达不服气的争辩,“官府可是百万大军呢,要是顶不住,朱五能忘江浙腹心跑,咱们呢?” “要是扛住了呢?” 朱重八笑着反问,“咱们钉在这,要是官军败了,咱们这几万人就可以抄官军的后路! 你眼睛只看到高邮,看到淮安没有? 况且小五和咱有言在先,真打退了官军,他把高邮给咱们!” “嘶!” 徐达倒吸一口冷气,这两位真敢想。 不过,随即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想,打退官军,拿下淮安高邮儿城。 似乎,也不赖。 于是,跳转马头,前去传令。 朱重八继续看着前面,默不作声。 前些日子,在他给朱五去信之后,那边第二天就快马回信。 “脱脱要战,便战。定远不日渡江,取扬州,高邮,泰州三地,控制京杭运河。 兄,可愿助一臂之力? 如今天下,虽战火纷乱,群雄并起。但蒙元朝廷跟基犹在,拆东墙补西,亦可压制我等。 现天赐良机,脱脱百万大军南下。若胜之,蒙元伤筋动骨,则天下群雄振奋。 从此后,东风压倒西风,蒙元自顾不暇,再无一兵一卒可以派往东南! 此战胜,名留青史。 重八哥,你我兄弟,心中罅隙不值一提,大好天下,何止淮西一地? 打败脱脱,你我才能真正割据一方,各安天命!” 脑中闪过朱五信的上的话,朱重八放声大笑。 小五说的对。 别看现在各地的贼头闹得欢,可是刘福通也好,徐寿辉也罢,还不是被朝廷压着打? 脱脱百万大军南下,自己又不愿招安,要么和小五要么联手,要么等着被各个击破。失去根基,变成丧家之犬,被官军追着屁股流窜。 “小五,还真对咱的脾气!”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跳出来,跟你一决雌雄。 青史留名! 想到此处,朱重八觉得,血都热了。 古往今来,哪个反王敢直面朝廷的百万大军? 咱朱重八敢! 自从投军的那天起,咱朱重八就没落后别人半步! 咱投军不单单是为了前程富贵,还有心中那股不平的鸟气! 凭啥,咱这样的人,就得挨饿?凭啥,咱这七尺的汉子,就得当四等南人? 咱,不服! “传咱的令!” 朱重八对身边人下令,“这几天,让兄弟们敞开了吃!江对岸,有的是粮食!” ~ “报,郭统领拿下泰州,泰州盐场,一万盐丁主动投军!” “好!” 朱五大笑着,接过战报,读了起来。 郭小四的字歪歪扭扭,丑的一皮。 “五哥,泰州俺打下来了,就是死的人有点多,弟兄们死了两千多人。” “这么大的伤亡?” 朱五接着往下看,“不是弟兄们不拼命,泰州的知府是个汉官,老家伙誓死不降,最后他身边没人了,他老狗日的才自己抹脖子。 人死的不少,但是在盐场收拢了一万多盐丁,都是穷苦人家的好汉子。 听说咱们定远军来了,带头的宰了盐丁,投奔咱们! 能用不?” 其实这封信的意思,就在最后这三个字上。 盐丁能不能用? 这些人穷苦人家出身是真的,但是好勇斗狠也都是真的。朝廷对他们又爱又恨,爱是因为随时可以征召到汉军之中,恨是因为稍有不对,这些人就容易扯起造反。 朱五笑了笑,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道。 “用!不过,你自己掌握好尺度,上万人过来投奔你,你要小心那些领头的。他们要和你一条心,这些人就好用。他们要和你不是一条心,有自己的小算盘,那这些人~” 正写着,边上朱玉悄悄递上来一封蓝皮的信。 朱五停笔,看了起来。 “主公,四将军取泰州伤亡甚重,所以破城之后,城内文武官员,官军降卒,尽数屠之!” “混账!” 朱五骂了一句,郭小四什么时也染上乱杀人的毛病了! “泰州外,盐场有盐丁万余人,投奔四将军。四将军设宴,诛其领李伯升,将盐丁打散编入军伍。随后开仓大赏三军,盐丁也有,万人臣服!” “呵!” 朱看看自己刚写的,墨还没干的心,哑然失笑。 “小四也长大了,杀伐决断!” 苦笑着把蓝色的信撕得粉碎,又把刚写的信也撕碎。 门外,腾腾的脚步传来。 “总管,泗州来信!” “拿进来!” 朱五快步走到门口。 打开信,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小五,咱到了!” “击鼓,聚将,升帐!” 朱五大笑着,“咱们打高邮!” 四十五 城下 江南已有春色,大都还是银装。 皑皑白雪晴空之下出耀眼的光泽,反射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冰天雪地的天地间,顿时多了些五彩斑斓的色彩,让人心旷神怡。 吱~~吱~~ 脚踩在还有些蓬松的积雪上,伴随着些许的声响,地上呈现出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印。 脚的主人似乎有些童心未泯,脚踩进雪里还要来回拧几下,使脚印变得与来越大。 随后,又觉得不过瘾,直接跳到一处雪深的地方。 噗! 血,直接没了金黄色带龙纹的靴子,刀了膝盖的位置。 脚的主人笑了,年轻并且消瘦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纯真的微笑。 “万岁爷~~” 但是,他的身后,一个高丽宦官却连滚带爬的过来,直接扑在雪地里。 头上,脸上,脖子上都是雪,谄媚的脸上带着小丑一般的笑容。 “可使不得,雪凉!” 说着,竟然用双手在雪里了刨了起来,给踩在雪里的双脚,刨出了一条路。 他的动作,像极了草原上挖洞的地鼠。 站在雪里的消瘦的年轻人,就是大元的皇帝,妥欢贴睦迩,史称元顺帝。 他穿着纯黑的貂皮斗篷,手里握着一个精美的鎏金手炉,有着典型的黄金家族的特征,细长的眉眼。 他笑着看在脚下挖雪的宦官,笑起来的时候,笑容竟然有些像个内向的孩子,温暖憨厚。 可是随即,这种笑容马上转换成带着残忍的恶作剧。 通! 一脚把宦官踹倒在雪里,两脚不住的踢腾,让雪花落在宦官的身上。 “狗奴才,朕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这点雪能凉到朕吗?” 宦官在雪地里打滚,狼狈又可笑,嘴里也在笑着。 “奴才谢万岁爷赏雪~~~” “赏你个大的!” 说着,元顺帝丢了手里的暖炉,抓起一把雪,直接塞到宦官的脖子里。 “凉不凉!” “嘻嘻,嘿嘿!凉!凉!” 宦官满地打滚,嘴里出诡异的笑声。 玩够了元顺帝拍拍手,用脚把宦官的头踩到雪地里,回头,看着一个长须的中年人。 用蒙语说道,“这些高丽人,天生就是小丑,别的本事没有,就会逗人笑!” 长须的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现在蒙元的丞相,脱脱。 他看像皇帝的目光柔和而又不失敬畏,低头笑道,“陛下,能逗您笑,也是他们的荣幸!” 元顺帝从雪里走到干爽的地面上,马上又有几个宦官过来,帮他清扫腿上的残雪,又有人奉上滚热的奶茶。 皇帝却没喝,而是看着脚下的雪,轻声说道,“听说,这时候江南已经开春了。” “是的陛下!” 脱脱笑道,“如果是江南,这时候还有些湿冷,但是若是岭南,这时候已经穿单衣了。” “那岂不是地上有草,天上有鸟,春暖花开?” 皇帝的眼中带着无限的憧憬,“将来,朕一定要去南方看看!” “等臣平定了南方的叛乱,就请陛下南巡!” 皇帝背着手往前走,“多久?” 脱脱跟在皇帝身后一步的位置,笑容有些难看起来,多久? 不知怎地,脑中忽然想起在和州城外,那些不要命的南蛮子。 他们如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明知道是死,也要一往无前。 似乎,他们坚信,只要飞蛾够多,再大的火也能扑灭! “朕给你掉了吐蕃,西域的兵马,还给了你北方官军的征调权利,不算南方的军队,已经是六十万大军了,你连个日期都不能给朕吗?” 脱脱没说话,元顺帝的声音就变得有些冷,有些硬。 “陛下,南方出了朱五,还有朱重八,徐寿辉,然后臣还要打刘福通~~~” “三个月!” 元顺帝停步,回头,看着脱脱,“三个月,先平了朱五,让朕南巡,不耽误你继续平贼!” “这~~~~” 脱脱犹豫了,这位皇帝的耐心总是不太好,性子也特别急躁,使得他不敢在皇帝面前许诺。 “三个月还不够?” 皇帝急了,刚要说话,见远处,两个穿着精美皮袍的侍卫,急促的跑来。 “你们跑什么?” 元顺帝板着脸,“慌里慌张的,一点体统都没有,成什么样子? “陛下!” 两个侍卫赶紧远远的跪下,手里高举一个黄色的匣子,“江浙八百里加急军报!” “江浙?” 脱脱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出事了,绝对出事了。 元顺帝却有些不耐烦,“一天到晚都是事儿!念给朕听!” “是!” 侍卫不敢怠慢,从匣子中取出军报,大声朗读。 “臣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佛家虏,扬州世袭万户,高邮知府李奇奏报。 初五,和州贼朱五兵二十万,沿江而下,贼兵浩大,悍不畏死,扬州泰州相继陷落。 臣等退守高邮~~” “不要念了!” 元顺帝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骂道,“废物,一群废物!守成都守不住,丢尽了蒙古人的脸!” 而脱脱,则是大惊失色。 扬州,泰州,高邮! 朱贼把运河给卡住了,江南的钱粮运不过来,大都被掐住了脖子。 等等? 脱脱想到了什么,初五就是五天之前! 五天内,朱五连克扬州泰州,兵围高邮? 江浙行省的官员都是猪吗? 这么快就丢了淮东的重镇? 还有,二十万大军? 朱五哪来的二十万人? 这些废物,打不过就罢了,军报还要谎报军情。 正在脱脱脑中盘算的时候,元顺帝突然回头,几步走到他鼻子跟前。 “脱脱,朕就给你三个月,把那些叛逆的南蛮子,都给朕杀了!” “陛下~~” “朕不听!”皇帝执拗的喊道,“百万大军,举全国之力,你要是平不了朱五,是你无能!朕,就给你三个月!你要不行趁早说话,朕另贤能!” 说完,也不给脱脱说话的机会。 转头,气冲冲的走了。 朱五! 脱脱抬头,看着皇帝的背影,吐出一口雾气,神色愤恨。 “把军报给本官!” 脱脱把侍卫的军报拿在手里,慢慢朝宫外走去,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 高邮,天上是晴空万里,地上是人家地狱。 高耸的城墙上,满是暗黑斑驳爹血迹。 硝烟弥漫,哀嚎遍野。 但是哀嚎的,都是官军。 三天,朱五兵围高邮三天,火炮攻城车轮番上阵,高邮城已到了最后的关头,岌岌可危。 高邮的文武官员面如死灰,城头的守军似乎也也没有了抵抗的勇气。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朱五其实没尽全力。 正面,是朱五的定远军,高邮的侧面朱重八濠州军在虎视眈眈。 高邮城,瓮中之鳖。 “总管,这仗打的不痛快!” 定远军营地里,常遇春向朱五抱怨,“明明几个冲锋就能拿下来,何必这么墨迹!” 他抱怨,其他人也点头。 朱五正趴在地图上,他的目光是挡在朱重八那边,虽然朱重八没有直接参与高邮之战。 但是他的牵制起到了关键了作用,定远军直指城下,濠州军扫荡周边寨堡,高邮城前怕狼后怕虎,只能任人宰割。 朱五在地图上抬头,笑道,“这事,你们找席老道嘟囔去,他说要教学生!” 众人顿时缩脖。 这几天老道跟吃了枪药似的,谁敢招惹他。 朱五也想快点拿下高邮城,可是席应真非说这是学堂的娃娃们,难得的实战机会,磨着朱五慢慢打。 慢慢打也可以,朱五让定远的士卒歇着观战,炮兵工兵配合扬州的降卒攻城。 阵前,席应真带着一帮小子,在地上写写画画。 “咱们的火炮为什么不能直接打到城头?” 席应真盘腿坐在地上,身边围了两圈孩子。 “除了射程之外,还有这个原因,抛物线!” 说着,手抓起一个土块扔出去,“这是物理规律,无论是火炮还是火铳,打出去的弹丸,都是一道抛物线!” “那么什么是抛物线呢~~~?” 一阵风,轻轻吹过,硝烟飘散。 远处,几个受伤的士卒在哀嚎。 这边,围着席应真的,满是求知的目光。 四十六 大鱼 (刚看了一个书友的评论,很感动。他说,看到二爷的错别字,爷的青春回来了。 哦,买噶的。我的错别字是他的青春,为他的青春永在,我也不能改啊! 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作者没有?) ~~~ “报!” 吸溜着鼻涕的朱玉,在朱五的营帐外挺着胸脯进来。 “爹,朱重八那边来信,高邮通淮安之间的堡垒寨子一一扫平,问咱们这边用不用帮忙!” 这话,就像热油锅里倒了一碗凉水,直接炸了。 “用得着他?咱们不稀的打?” “显出他能来了,有能耐他直接打淮安去啊!”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能帮上啥!” 帐子中,顿时一片气愤填膺的骂声。 定远军打仗,什么时候轮到旁人帮忙。 “行了!” 朱五呵斥一声,众人马上闭嘴。 “常遇春,准备兵马,让弟兄们饱餐一顿,今天拿下高邮!” “喏!” 高邮就是嘴边的肉,随时可以吃,仗打到这个份上,朱五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带上铁盔,对朱玉说道,“走,跟我去老道那看看!” ~~~ “这就是抛物线定律,记住没有!” 席应真在地上画了许多奇怪的符号,身边的孩子们一人拿着一个小本子,照猫画虎。 只是脸上,多数都是迷茫的。 “笨地邪乎!” 席应真咬着后槽牙,“死记硬背也得背下来,听见没有?” 正说着话,毛骧过来,在他耳边轻语,“爷,总管来了!” “哪呢?” 席应怎利索的站起来,伸着脖子张望,同时脚在地上划拉,把那些图形文字弄的面目全非。 这功夫,朱五也走进了。 “学生教的咋样?” 朱五笑道,“准备总攻了,在这么耽搁,下面人嘟囔我也受不了!” “爹!” 席应真身边的孩子见到朱五,全跪下磕头。这些孩子,都是他的假子营中挑选出来,最为聪慧的。 “起来吧!”朱五笑着点头,这些孩子吃得好,用得好,现在身子都特壮实。 “既然总管说总攻,那就攻!” 席应真笑笑,对孩子们说道,“去吧,玩去吧!” “老师!” 几个男孩怯怯的说道,“俺们,俺们能不能去工兵那边看看!” 席应真寻思一下,“去吧!”说着,又马上郑重的吩咐,“把铁甲铁盔都套上,离阵地远点,打仗呢,不是闹着玩,听见没!” 看着他,一个个的吩咐,一个个说。 朱五心中忽然想起自己的高中班主任,那个古板正直但是面冷心热的老头。 孩子们走了,朱五和席应真并立城下。 砰! 顷刻之间,远处一声炮响,接着喊杀阵天。 巨大的攻城车在地上的铁轨上缓慢前行,城头官军的弓箭开始反击。 “打下高邮,下一步咋走!” 席应真看似随意的问道。 朱五看着城上城下的战场,”等脱脱!” “诶!” 席应真叹气,“要俺说,咱们应该把这几个地方让给朱重八,淮安都给他。咱们定远顺势南下,取了苏杭富庶之地,缓缓图之!” “让重八哥在前边给咱们挡着官军?” 朱五回头笑笑,“让人家给咱们当肉盾,咱们在后头捡软柿子捏,你老道的心还真狠!” “无毒不丈夫!” 席应真冷笑,“别人死,总好过咱们的儿郎的死!” 朱五又是一笑,转头看着战场,“和朝廷对上,早早晚晚的事,逃不过避不开。再说,咱干的就是造反的活。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走上这条路,就该有几分英雄气。如今我朱五已经是天下闻名的贼头,不干出点让天下人佩服的事,怎么服众?” 说话间,战场上已经短兵相接。 高邮的准备比扬州充分,城上配备了很多的火箭。 前进中的攻城楼被火箭当成了靶子,火焰很快在防护的木板上燃烧起来。 城墙下,挤满了举着盾牌,护着头顶的定远士卒,蜂拥的爬向攻城楼的梯子。 边上,几个士卒不住的往这些兄弟身上泼着冷水。 “大帅令,先登城者,赏金十辆!” 传令兵纵马在士卒中,来回奔腾,大声鼓舞着士气。 “去恁娘的,谁他么要金子,老子要大姑娘~~” 士卒们笑骂着回嘴,却义无反顾的爬了上去。 啊! 一声惨叫。 一个身上呆着火焰的定远士卒从城头跌落,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腿动了两下,再无声息。 可是周围的人,就像没看见一样。 朱五皱了下眉头。 “救护兵啊!还缺救护兵!” 定远军中有大量的随军郎中,都是在民间征调的,其实就是强抓来的。 但是,僧多肉少,只能先顾及军官。普通士卒受伤之后,能不能活下来还是要看命硬不硬。 “火器兵给老子压制城头!” 常遇春的大嗓门,远远传来。 砰砰! 两个固定的炮塔上,火铳兵排枪齐射,城头上的官军哥割麦子一样的倒下。 “上去啦!” 突然,震天般的欢呼。 几个铁甲勇士在官军的箭雨中,从攻城楼的塔桥上冲过去,火红的朱字大旗,牢牢的插在了城头。 接着,无数定远的勇士,嘶吼着跟了上去,城头的官军开始败退。 轰隆! 天地震动了一下,高邮城高大的城门也被炸塌,露出一道通往城内的缝隙。 “兄弟们,跟俺杀进去!” 常遇春帐下,一员猛将举着手里的铁骨多和铁锏,嚎叫着爬上去。 身后,是上千个陷阵营的勇士。 朱五认得他,全旭。 “进城,杀官军,杀鞑子!” 嘶吼的将士们,从城门的缝隙杀进去。 血,再次染红大地。 “城破了!” 朱五淡淡的说道。 “破了!” 席应真大笑,“咱们定远军,战无不胜!” 朱五收回目光,看着席应真,“老道,咱们能得天下吗?” 席应真被朱五问的一愣,随后枯瘦的手攥成了拳头。 “一定能!” 说着,满是褶子的脸上似乎挂上了许多别样的神色。 “小五,你一定能!你说的对,咱们打败了脱脱,朝廷根基动摇,再也无力征缴咱们,攻守逆转,以后这天下,咱们造反的说了算,咱想打哪就打哪! 打败了脱脱,你就是天下第一人,咱们定远就是天下第一军,你一定能平定天下!” “谢谢!” 朱五诚恳的说声。 ~~~ “大人,贼军进城了,跑吧!” 亲兵们声嘶力竭的呼唤,逃到高邮的达湿贴睦迩和佛家虏翻身上马。 而一边,劈头散,神态狼狈的高邮知府李奇却呆坐一旁,一动不动。 “李大人,走啊!”佛家虏喊道。 李奇抬头,带着血污的脸苦笑,“去哪?” “咱们快马去淮安!留得青山在,不怕~~~” “本官哪也不去!” 李奇站起来,脸上带着悲愤,口中悲呛,血泪纵横。 “本官失天子之土,有何颜面苟且偷生,你们且去~~!” “你个书呆子,走啊!” 达湿贴睦迩吼着,“落在贼人的手里~~~” “死则死而,吾为天子死,死得其所!” 李奇大笑着蹲在一个水坑边上,捧了几捧水,洗净脸上的血污,把头扎了起来。 “疯了,书呆子疯了!” 佛家虏和达湿贴睦迩对视一眼。 李奇回头,看着达湿贴睦迩和佛家虏,凄然一笑。 “气节二字,你们永远不懂!“ 说完,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刀,毅然决然的冲向喊杀声最大的地方。 “贼来受死,本官乃大元天子之臣,高邮知府~~~” “走!” 达湿贴睦迩和佛家虏两位蒙古贵人,在亲兵的护卫下,狼狈逃窜。 ~~~~ “总管,这是高邮知府李奇!” 城内到处都是寻找残敌的定远士卒,朱五骑马缓缓进城。 地上,一具用头盖住脸的尸体,浸泡在冰冷的血水中。 “不是咱们兄弟杀的!” 全旭站在尸边上问道,“这老儿,自尽身亡!” “又一个忠臣!” 朱五冷笑几声,“厚葬他,别怠慢了他!”说着,看看隐隐哭声的城里,“别喷他家眷!” ~~~ “重八个,抓着两条大鱼!” 高邮通往淮安的路上,一处战火刚刚熄灭的寨子边,朱重八接到徐达的禀报。 “啥大鱼?” 朱重八正嚼着冰冷的干粮,带着亲兵歇息。 “两个蒙古大官!” 徐达说话之间,两个浑身泥土,狼狈至极,但是身上衣服,配饰无一不是珍宝的蒙古贵人,被士卒们拖了过来。 “本官是大元江浙行省参知政事佛家虏,本官可以赎身~~” 而另一人,像猛虎一样挣扎咆哮。 “老子是扬州万户达湿贴睦迩,谁敢与我一战!呸,佛家虏,你这软骨头,不许求饶,站起来,咱们不能跪着死!” “这还像条汉子!” 朱重八叼着干粮,拍拍屁股站起来。 达湿贴睦迩嘴里低声咆哮,“杀我啊,杀我!有种来杀我~~~” “成全他们,杀了!” 朱重八一声令下,亲兵们拔刀,劈砍,甩血,回刀。 两个人头落地,两具尸体冰冷。 “哥~~~大鱼啊!!”徐达觉得有些可惜。 “这算啥大鱼,大都城的蒙元皇帝,才是大鱼!” 朱重八叼着干粮,不屑的笑笑。 四十七 差距 公元1354年。 元,至正十四年,正月。 定远军大元帅金陵大总管朱五,率马步水军十万,渡江而过。 屋内,破扬州,泰州,高邮三城,截断京杭运河。 淮西濠州总管朱重八,率军配合,扫清周边,屯五万大军于泗州。 一时间,天下震动,群雄振奋。 史书记载,正是这一年,元末的民军起义真正动摇了统治者爹根据,至此之后,蒙元朝廷精锐尽失,只能依靠地方的汉人官僚地主武装维持统治。 ~~~ 泗州码头,江面上的往来的船只,比江里的鱼都多。 打着朱五定远军旗帜的战船货船在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 一个叼着饼子的定远水军军官从战船上跳下来,冲岸边歇着的濠州军士卒,带着傲气的喊道。 “哎,起来搬粮食了!俺们大帅赏给你们的!” 说着,不屑的看着濠州军的士卒们,“揍性!带死不活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几个濠州的脾气暴的濠州军士卒,握着拳头就要上去,却马上被军官拉住了。 恨恨的看了一眼,骂骂咧咧的去搬运粮食。 定远水军的船上,都是粮食。 朱重八缺粮,朱五攻破淮东三城,粮草堆积如山,再加上他有源源不断的后勤供应,所以有大把的粮食的接应友军。 江上都是船,码头上都是人。 濠州军的士卒蚂蚁一样,把一船搬空,奔向下一船。 而那些定远的水军,就抄着手,笑嘻嘻的看着。 眼神中或是怜悯,或是不屑,或是骄傲。 他们有资格骄傲,朱五的定远军战无不胜,这些骄兵悍见,看谁都挨自己一头。 就像刚才说话的那个军官,虽然只是个千户,可是哪怕对上濠州军,朱重八帐下的大将,都一点不触。 除了胜利催化出的骄横之外,这些定远的老兵都知道,濠州军的总管,原来不过是大帅手下的小卒。 因缘际会,大帅和郭老帅闹掰之后,他才当上了濠州的总管。 那都是大帅不稀的要的穷地方。 这时,刚才叼着饼子的军官吃完了嘴里的饼子,拍拍手,在码头上迈着四方步。 远处岸边,朱重八带着一群人,看着忙碌的码头,喜笑颜开。 “小五送来多少粮?”朱重八坐在一个粮包上问道。 徐达拿着一个账本,咬着笔头,磕磕巴巴的说道,“到现在应该有三十万斤了,约定是五十万,还差二十万!” 五十万斤! 听着是个天文数字,可是朱重八心里琢磨,濠州军五六万人,各个都是大肚汉,分到人头上也顶不了几天。 再加上原本濠州的存粮,还有扫荡高邮周边寨子抢的,能坚持多久? “过日子得细水长流!” 朱重八心中暗道,“不能有了粮食就敞开了造,打仗吃干的,不打仗喝稀的。不能总跟那边伸手,吃人的毕竟嘴短啊!” 可是,五十万斤,听在其他兄弟耳朵里,直接震傻几个。 “乖乖!他朱五得有多少家底?江南就那么富?” “扬州高邮,这些地方咱们早就该打下来,他娘的,如今他朱五吃肥了!” “五十万不够!咱们兵马给他站脚助威,怎么也得一百万斤!” 身边,朱重八的乡党兄弟们七嘴八舌。 朱重八笑笑,没接话,也没制止。 对徐达继续问道,“兵甲之类的送来了!” 徐达赶紧在账本上翻来覆去的看,终于翻到了。 “铁甲三千,马八百匹,刀枪一万五,弓箭一千~~” 朱重八边听边点头,他也知道,这些八成就是扬州高邮武库里的东西,朱五那边用不着的给他送来了。 可是,接下来徐达的话,让他愣住了。 “掌心雷两千颗,床驽二十八具,火炮七门~~还借给咱们五个教炮的炮手,只借三天!” 嘶! 不光朱重八愣住了。 他身边的兄弟们全愣住了。 或者说,被朱五的大手笔给吓住了。 三千铁甲,那就是那就是三千敢死的铁军啊!还有床驽,硬弓! 这些也还罢了,朱五还给了火器? 谁不知道,朱五就是靠着火器才能纵横江南! 这玩意放在谁那儿,都是压箱底的宝贝,他居然送过来了,还给了炮手教官? “拿来!” 朱重八一把抢过账本,仔细的盯着账本,像那有花一样。 真给了! 这账本是记录那边给了多少东西的账册,错不了。 小五? 朱重八合上账本,心里五味杂。 这小子,真大方! 这份心胸,这份大气~~! “重八,咱们这边也有工匠,让将人们研究研究,照样子咱们也造!” 汤和在朱重八身后笑道,“有了这玩意,咱还怕谁?” “掌心雷咱们都造不出来,还火炮?” 朱重八苦笑,他不是没打过火器的念头,一开始朱五的掌心雷根本没瞒着他,可是就算匠人们知道这东西咋造,但是造出来的东西顶多就是个爆竹,听个响。 火炮! 人家朱五给了,就不怕你造! 翻翻手里的账本,上面蚯蚓一样的字,让朱重八看的牙疼。 横了徐达一眼,“你就不能抽功夫练练字,这写的啥?虫子爬都比你写的好!” 徐达低头嘟囔,“俺这都写得手抽筋了,要不你换别人,俺正好清静!” “就他娘你识几个数,不用你用谁?”朱重八笑骂。 徐达摊手,“随便抓几个读书人,不就行了!” 读书人? 朱重八心里叹气。 他濠州军从上到下哪有一个像样的读书人。 接着,他站起来,看着码头上繁忙的景象,心里思量。 “咱和小五的差距,不单在一个武字上,还有文!” 朱五的定远军,早就有了一套稳定的文武班底,而且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慕名投效,出谋划策。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定远水军军官的身上。 “哎!”朱重八冲着那边喊,“张岩!”(一个书友在说说里要龙套) 码头上,正迈着四方步的定远军官一愣,有人叫他的名字。 回头,岸边一个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摆手微笑。 是他! 原来是故人! “重~~” 张岩刚想笑着应答,又憋回去了,挺着胸脯,不冷不热的回道,“哦,重八啊!” “你小子!” 朱重八从岸边快步下来,一拳打在张岩的肩头,亲热的说道,“你还活着!” 这一拳,让张岩后退半步,呲牙咧嘴。但是,也打散了他心里那点矜持。 “嗯,俺还活着,重八~~哥!” 朱五起家濠州编练左军,当时朱重八为百人队长,张岩是他手下的小兵。 那时的朱重八,为人义气呵护弟兄,冲锋在前,享乐在后,是个人人喜欢的好大哥。 只是后来~~ “哟,都当千户了!” 朱重八看着张岩的打扮,身上铁甲,袖子上刺着千户的标识。 “和州之战后就是千户了!”张岩笑笑,“不是打你们那次,是打脱脱那次!” 朱重八的笑容顿了下,和州一战,就是他和朱五的分水岭,从那以后,朱五一战成名,他也一飞冲天。 “听说,你们那边有军饷?” 这时,汤和在朱重八身后问道。 张岩傲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两枚银币,在手里掂着,“有啊,俺是老兵,又是军官,每月大帅钱,两块!” 定远通宝,民间称呼朱大头,士卒们叫大帅钱。 两块银元,在张岩的掌心跳跃,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在朱重八等人的心中萦绕,久久徘徊。 濠州军就能管饭,银子除了朱重八的赏赐,就靠士卒们暗地里自己想办法。 “这年头银子有啥用!”汤和故作不屑,“也就能换个吃喝!” 张岩冷笑下,不看汤和的酸脸,转向朱重八。 “重八哥,俺结婚了!” “恭喜!”朱重八笑道,“小子行啊,媳妇都混上了!” “哪是混呢?大帅给的!” 张岩瞅瞅朱重八身后那些人,“俺有军功,大帅从流民中挑了一个秀才的闺女,许给了俺,还在金陵城外给了俺五十亩地,两头牛,大帅说了,他在一天,咱的地就不用交粮。俺那秀才丈人能写会算,现在也在军中,做个小吏!” 说着,又是得意的笑笑,“出征之前,俺媳妇有了。要是以后得空,重八哥去喝俺的喜酒!” “一定,一定!” 朱重八的笑容有些苦涩。 真的有机会吗? 当初,眼前这人还是个风都能吹倒的瘦小后生,现在呢! 再看看,船山那些士气饱满的定远士卒。 小五! 你把咱,拉得挺远啊! 四十八 通房 三月,江南万物苏醒,春暖花开。 但是朱五的行营中,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他的行营,就设在高邮城墙上的门楼里,这儿是整个定远军的大本营。 行营之中亲兵文吏人头攒动个,不只是朱五,几乎都有定远军的核心人物,都住在了这里。 此刻,朱五板着脸坐在主位上,收拿外围探马的军报。 身前,定远军的文臣武将正襟危坐,人人都是目不斜视。 气氛有些凝重。 就连外间,那些算账的吏员,打算盘的声音,似乎都轻了许多。 军报极其详细,写在纸上密密麻麻。 “脱脱六十万大军,沿运河水路并进,已经到山东。 官军六十余万,皆敢战精锐之士,多有吐蕃西域胡兵,亦有金碧眼色目兵丁。 战旗千里,金鼓震野,古来兵锋,未有如此之盛者。 脱脱总令领全军,麾下参议龚伯璲,汉军万户枢密判官董团霄,汉军万户石普。 蒙古大将,伊阔察尔,舒苏,哈喇台~~~” 朱五先是看了一遍,随后当着众人的面,大神朗读。 念完之后,行营里鸦雀无声,各人表情不一。 “终于来了!” 毕竟对方六十万人,朱五的身后还有江南官军回防的精锐。 定远军虽然强大,可谁也没狂妄到,认为就凭这十万左右的兵马,能一战大胜脱脱。 这场仗,为什么要打出来! 因为,这是持久战! 朱五心里开始时又些打鼓,事到临头反而有些轻松。 笑道,“终于来了,不枉咱们等了小一个月,他脱脱再不来,咱们就该种地屯田了!” 屋内,众人轻笑。 “六十万大军,啧啧,鞑子皇帝真是下了血本!” 朱五继续笑道,“可是这六十万人,人吃马嚼,每天消耗的粮草都是天文数字,他们能打多久?” 说着,问文臣之李善长,“老李,咱们有多少军粮!” “回主公,仅高邮一城存粮,可够十万大军一年之久。” 朱五渡江之后,除了泰州的粮食原封不动留给郭小四,扬州的粮食全运到了高邮。 再加上当地富户的孝敬,还有在周边县郡,比如**,盐城,兴华等地的勒索来的粮食。 何止堆积如山? 打仗有粮心不慌,大伙的笑容更盛几分。 朱五又问席应真,“军械?” 席老道笑笑,“敞开了用,供应不上砍了老道的脑袋!” “兵源?”朱五又问冯国用。 “金陵留守二虎统领处,已有三万新兵训练月旬,随时可战。总管渡江之后,淮东各地共有八千壮士来投,郭四将军那里招募盐丁一万,还有定远军的辅兵,工兵。 咱们说是十万人,可是只要总管一声令下,二十万大军,顷刻可成!” “好!” 朱五拍手大笑,“兄弟们,咱和州城外第一次遇到脱脱的时候,才多少人?不也一样杀出来了?现在咱们多少人?脱脱不来则罢,来就让他不死也扒层皮!” “总管说的对,怕他个鸟,兵来将挡,神挡杀佛!”常遇春笑道。 “对,咱们有粮有兵,耗都耗死他狗日的!”廖家兄弟也在旁叫道。 军心可用! 此时,外头朱玉轻手轻脚的进来,捧着一张单子。 “爹,这是金陵谢家的劳军礼单!” 谢家? 他家送哪门子礼? 朱五狐疑的接过来。 “谢家奉银一百五十万两,粮草七千担,以壮总管军威。” “嘶!” 朱五倒吸一口气,这手笔真不小。 但老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不是借钱就是约~炮! 自己和谢家的关系,没好到这个地步吧! 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朱五笑着抖落手里的单子,“瞧见没?咱们想不赢都难,江南的豪商贵人,开始给咱们送劳军银子了,一百五十万~~” “啊!” 众人齐声惊呼,李善长喜上眉梢。最近花钱如流水,终于有了些进项。 可是,朱五接下来的话,让他顿感肉疼。 “传本帅令,这一百多万银子,老子分文不取,全用来赏赐有功将士!” 一百多万,要全赏出去? 文臣们各个苦瓜脸。 武将们喜笑颜开。 朱五见火候差不多了,继续道,“行了,都去整顿兵马吧!” 话音落下,屋里一阵整齐的行礼之声,人走得干干净净。 但是,朱玉还在朱五身边站着。 “你还站这干啥?” “爹!”朱玉吸溜着鼻涕,“谢家送礼的使者在外头,要见您呢!” “进来吧!” 拿人家的手短,见就见吧,正好问问,谢家打的什么主意。 可是,等谢家的人一进来,朱五懵了。 怎么是她? 女扮男装的,胖丫儿! “怎么是你?”朱五笑道,“你们谢家没男人了?净弄这些女扮男装的事儿!” 胖丫儿脸上一红,撅着嘴,“因为谢家除了大小姐,只有奴婢认得大总管啊!” “听说你们家老爷不是啥大方人,这么多的钱粮,啥意思?” 胖丫头眼珠转转,“总管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别斗壳子!真话!”朱五斜靠在椅子上,喝着热茶问道。 “真话就是!” 胖丫清清嗓子,“我们老爷说了,谢家厚礼奉上,希望总管高抬贵手,别再盯着我家小姐不放~~” “噗!” 朱五一口热茶喷出来。 “当然,我家老爷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过大概也就是这意思~~~” “你们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啪,朱五把茶碗摔得稀碎。 自己这边磨刀子准备打仗呢? 谢家跑着添什么乱? 他们家人是不是脑子都不好使? 还是自己对他们家太客气了,他们以为自己脑子不好使? 屋外,听到茶碗碎裂的声音,两个亲兵就要往里面冲。 “别动,没事儿!” 席应真拉住他们,和李善长竖着耳朵,一脸白八卦的挺着。 朱五气哄哄的说道,“你要不是个娘们,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老子啥时候盯着你家小姐不放了?啊? 老子这是军营,不是过家家,没功夫跟你们扯淡!” 朱五心中这个气呀! 都什么狗屁倒灶的事,谢家小姐傻,家主也是傻子? 这要是让那些很帅很帅很帅的读者们看到,还不吐槽个没完。 你丫这是争霸,不是降智的言情! 朱五恨得牙根都痒痒。 谢广坤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给你钱,你别盯着俺闺女,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别说老子没盯,老子就是盯上了,你能咋地? 这分明是瞧不起老子,摆明了说,你是贼,我们谢家不想跟你再有瓜葛! “老狗日的,等我回头收拾不死你!让你狂!” 朱五咬牙骂道。 身前,胖丫却忽然嚷嚷起来。 “您怎么没盯着小姐?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啥?” “你拉小姐手了!”胖丫说得有模有样,绘声绘色,“在我眼前拉的,还红着眼睛和小姐说,只要你醒了,我朱五再也不让你受委屈!有没有这话!” “我~~~~!” 胖丫叉着腰,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你敢不承认?” “老子就拉一下!”朱五气急败坏。 “呸,你还捅我家小姐胸口了呢?” “我~~~~?”朱五凌乱,大叫,“老子没有?” “葵花点穴手!”胖丫儿针锋相对,“你敢说没有!” “就是没有!” 朱五一脑袋黑线,“胖丫,你别跟老子得瑟,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赶紧走!” “走?” 胖丫冷笑一声,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家小姐还让我求你办事,可是你翻脸就不认人。” 说着,嚎啕大哭,“朱五,你说话不算,算什么英雄,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 撒泼是吧! 朱五一咬牙,还真他么没办法。 总不能真杀了吧!! “停!” 朱五一把捂住胖丫的肉嘟嘟的大嘴丫子,“你叫小姐求我干啥?” “唔!” 胖丫挣脱开朱五的手,嘴里连珠炮,“我家老爷又给小姐定亲了,小姐说不嫁,老爷说不行。 小姐说死,老爷说你死也得嫁,小姐让我找你想办法!” 老子能有啥办法? 朱五都懵了,他宁可出去提刀子砍几个人,也不想听这些破事儿。 “朱总管!” 胖丫忽然看着朱五柔声道,“不然,你娶小姐吧!” 啥? “小姐心里有你呢!你出征那天,小姐靠着窗子上,往外看了半天呢!” 啥? 朱五一身冷汗。 谢莲儿虽然有些傻,可是不讨厌。 自己一直那么包容她,就是她身上有些后世姑娘的样子。 这事和冷冰冰的,除了杀人就是杀人,谢莲儿带给自己的,还真有些不同的感觉。 可是,娶她? 这他么哪跟哪儿? “朱总管,你娶了小姐吧!谢家万贯家财不都是你的了?谢家有的钱,有的是人脉!” 胖丫捋了下头,“你娶了小姐,奴婢就是您的通房丫头~~” “停!通房丫头?你?” 朱五吓得一激灵,看看胖丫。 “你他么有两百来斤吧?” “朱总管~~~” “来人,拖走!” 朱五冲门外喊,“都死了,耳朵聋啦!” “你得帮小姐啊~~~~” 胖丫不依不饶的叫嚷,外面两个憋得脸色通红的亲兵,架着胖丫就往外走。 “朱五,你说话不算话~~~” 我滴天爷呀! 朱五一屁股坐下,后怕。 ~~~~ “丫头,别叫了!” 屋外,席应真让亲兵放下胖丫,嘿嘿笑道。 “你这事,老道有办法!” “你?” “不信?老道算朱总管半个师傅!” 席应真拍着胸脯子。 李善长似乎知道他要干啥,赶紧拦着,“席老道,你别犯糊涂!” “男大当婚,传宗接代的事,怎么是糊涂呢?” “商人之女~~~” “呸!”席应真打断李善长,“他原来还是个要饭的呢?” “两码事,不一样!” 李善长摇头,“主公潜龙在渊,未来主母~~” “这是谢家的闺女!” 席应真再次打断李善长,“金陵谢家,江南累世巨富!你知道啥意思不?” 不等李善长开口,席应真继续说道,“财阀!财阀!你知道吗?你知道江浙的财阀有多大能耐吗?读书读傻了吧你!” “你~~~~” 席应真不理他,慈眉善目的拉着胖丫。 “丫头,走,咱们爷俩商量商量去!” ~~~ 状态不好,中午吃了烧鹅,又拉又如,脱肛了都。 哎呀妈呀!见谅 四十九 相会 感谢血染辽河小哥哥的打赏。 ~ “姓沈的你不嫁,杭州王家总行吧!” 谢莲儿的闺房外头,谢广坤隔着门,苦口婆心的劝着。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不成你真想当一辈子老姑娘! 那朱五是个造反的贼,咱们谢家几代都是良善人家,怎能和他扯上瓜葛。 别看他现在闹的欢,朝廷兵过来,就是一个身死族灭的后果。 再说,他一个提刀的贼头,大字不识得几个,怎么配得上你?” 闺房里,谢莲儿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耳朵,紧闭着双眼。大上未愈,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脸上还带着深深的执拗。 说朱五看上她,本来是搪塞老父的借口。 谁成想他当真了,现在就想把闺女嫁出去! 沈家不愿意,那就王家,杭州有名的盐商。 可是谢莲儿,就是不想嫁。 也许是她从小被宠坏了,有些骄纵。 也许是当儿子养的,大了有些叛逆。 她,就是不愿意嫁。 准确的说,她一听什么哪家的公子就觉得恶心。 那些人,看着仪表堂堂文质彬彬,其实还是不是一肚子坏水,哪个身边不是一堆红袖,嫁给他们干啥? 当摆设? “你听见没有?” 门外,谢广坤说得嘴都干了。 “爹都是为了你好!爹还能害你?” “老爷,奴婢回来了!”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个生意,胖丫头知画从外面进来,施礼道。 谢广坤喝了口茶,润下嗓子,“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回老爷都办妥了,银子粮食都送去了,朱总管也见了!” “该说的都说了?” “嗯,说了!” “姓朱的怎么说?” 想到席应真交代的话,胖丫心里砰砰直跳,有些不敢抬头。 谢广坤急道,“说呀?” “奴婢失礼了!” 胖丫清清嗓子,“朱总管让奴婢转告您” 谢广坤伸长了脖子等着听。 “要是把小姐嫁给别人,他就杀你全家!” “啊!” 扑通! 谢广坤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目呆滞,“他~他真这么说?他怎么敢?” 看着老爷狼狈惊吓的样子,不知为何,胖丫的心里有些快意。 “朱总管还说,他是个武人不会说话,只认刀枪。老爷别闹妖蛾子,等他打了胜仗回来,就来求亲,非小姐不娶。 朱总管也请老爷放心,以后绝不会委屈了小姐。” 说完,胖丫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笑。 席老道真坏,明知道自家老爷胆小,还要自己说这些。 “大胆狂徒,无法无天!” 谢广坤一头冷汗,拍下脑门,“走,咱们出城,去杭州。就不信” “晚了老爷!” 胖丫小声道,“金陵留守二虎将军已经收到朱总管的帅令,咱家现在给围起来了!” “啊!” 谢广坤呆住了。 这,这也太霸道了! 屋里,谢莲儿早就听得一清二楚,雪白的脸上也满是不可思议。 朱五能说出这种话? 就算不嫁那些公子,也真没想嫁给他啊! “知画,进来!” 胖丫又对谢广坤施了一礼,开门进屋。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躺下!” “关门!” 谢莲儿还有些虚弱,抓着知画的手,“朱五真这么说?” “朱五哪?” 胖丫本想说朱五哪能说这话,这都是糊弄老爷的。 可是话到嘴边,却突然咽下去了。 小姐的眼中有着别样的光彩,她和谢莲儿从小长大,情同姐妹,如何不知道小姐的心? 于是,笑着改口,“就是这么说的,原话!” “哎呀!” 谢莲儿脸色刷地红了,“他,真不要脸!” “小姐,你不知道。我刚喝他说完,老爷要把你嫁人,他就炸了!” 谢莲儿疑惑并带着期许的看着,胖丫头继续信口开河。 “你没看他那样呢,当场就要带兵回金陵。是他手下那些大将把他拉住了,说打仗要紧。 我回来的时候,他还专门嘱咐我,说万事有他,小姐不要担心,好好吃饭养病,早点把身子养好” “朱五!” 谢莲儿呆了! ~ “嘿哟,嘿吼!” 高邮城墙上,壮硕的士卒光着膀子,喊着号子拉动绳索,笨重的火炮缓缓的挪动。 阳光下,汉子们古铜色的肌肤上肌肉乍起,汗水晶莹剔透。 城下,更有无熟人挥舞着工具,修筑工事。 守成分城里城外,将近十万人都守在城里,反而不利于守城,守城也不是一味的被动挨打。 朱五坐镇高邮,城外设立大营,傅友德带一军亲卫中军和常遇春的陷阵营驻守。 官军虽然有六十万大军,但是战场只有这么大,他们不可能一拥而上。 城外大营和高邮城互为犄角,相互依仗,战况不利,两军还可以撤回城内。 朱五要一步步的耗尽官军的有生力量,消磨他们的耐心。 天地间一片忙碌,然而作为定远军的主帅,朱五却不在这里。 而是在水上,大都号犹如一个庞大的巨兽,在水上缓缓前行。 朱五和定远水军的将领们坐在最高层,说着闲话,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爹,来了!” 朱玉在下层喊话。 朱五站了起来,江上一艘战船疾驰而来,船头一个人拄刀站立。 “下去迎迎!” 朱五笑笑,带着众人下船。 此时,战船靠在了大都号的边上,船上的人都抬着头,惊愕的望着这艘铁甲巨无霸。 “重八哥!” 来的不是别人,濠州军总管朱重八,身后跟着徐达。 “小五!” 朱重八把震惊压在心底,上了大都号。 “乖乖,你这船够大!” 说着,眼光四处打量,大都号上不但有彪悍的水军,还有一门门黝黑的铁炮。 随后,大伙又回到顶层,在船舱里坐下。 “几月没见,重八哥瘦了!” 朱五开口笑道。 “能不瘦吗?鬼门关上走了两回,能活着都万幸!” 这是,话里有话。 气氛有点尴尬,朱五摇头笑笑,“那啥,秀英姐挺好?” “好!” 朱重八爽朗的大笑,“就是身自沉,吐得厉害!”说着,眉毛动动,一脸的得意,“产婆看过了,说八成是个带把儿的!” “阿~恭喜!” 朱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就不该和他说这些客套话,瞧他得意的。 “小五,不是咱当哥哥的多嘴,你也该找个人儿了!传宗接代是大事,不然你这基业将来给谁?” 你朱重八什么时候成之心大哥哥了! 朱五心中腹诽,嘴上笑道,“今天找重八哥来,咱们哥俩研究下,这仗怎么打?” 朱重八收起笑脸,肃容说道,“咱那点兵马,也就能帮你敲敲边鼓,不过既然咱来了,濠州军这几万弟兄,就没有怂的!” “图来!” 朱五伸手,边上自由亲兵把地图,运河河道图挂在墙上。”脱脱过了山东,不日就到淮安。你钉在泗州,他肯定要拔掉你。” “咱死守泗州!”朱重八也看着地图,“但打他咱的时候,你得在他屁股后头掏他,不然咱也顶不住几十万大军!” 这就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他打我的时候,你们泗州也得掏脱脱的屁股!” 朱五笑道,“咱们就慢慢磨,磨到他没耐心,磨到他犯错!” “你这水军准备咋弄?” 朱重八看看周围的水军将领,“别告诉咱,摆设!” “官军水6并进,辎重肯定在水上,就算不在,也要把他们的战船吃掉!” 朱五不打算瞒他,“吃了他们的战船,水上就是咱们说的算。咱们的兵,随时可以在他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打他个措手不及!” “你脑子好使,鬼点子多!” 朱重八笑笑,转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小五,这回咱们兄弟一块,并肩杀!” “胜了,无限江山!” 朱五也看想江面,沉声道,“败了” “败了,一样是好汉!” 朱重八转头,看着朱五,“咱以前说过,这条道没有退路,只能向前,谁拦着,杀谁!” “你那边还缺啥?钱还是粮?” “啥也不缺!” 朱重八犹豫下,“你那火炮好使,要是有多,再给咱些。七个,不大够用!” “行,回头再给你送十门火炮!” 朱五丝毫没有犹豫,他不怕朱重八学了去。 不说火炮的铸造工艺,就是弹丸和火药这两样,朱重八那边都琢磨不出来。 朱重八点头,忽然苦笑,“现在咱到是盼着脱脱早点来,省着心里总当回事!” 说着,叹口气,“这场仗下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朱五笑笑,“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你以前说不出这话!” 朱重八重新坐下,“小五,咱哥俩喝两口,下回喝酒,不知道啥时候呢?” “中!” 随后,一壶热酒,两样小菜。 其他人识趣的退的远远的,只留下他们哥俩。 朱五给朱重八和自己满上,一阵风吹进来,到处都是酒香。 两人对坐无言,谁也没再说什么糟心的话,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默默的喝着。 “五阿,咱求你个事儿!” 半晌,朱重八开口说道。 “你说!”朱五继续倒酒。 “要是咱败了,秀英和咱的儿女,你那边能照应得帮着照应!” 朱五倒酒的手顿了一顿,“你刚才还说,败了也是好汉呢!这仗还没打,怎么就败了!再说,守不住泗州,你还可以退,哪里就道这个地步!” 朱重八端着酒杯,“小五,别装糊涂,你知道咱啥意思!” 顿时,朱五无言。 许久之后,朱五才端起酒杯,“重八哥,敬你!” 晚上还有。 精品感言 精品了,所以开个单张感谢下大伙。 可能有一些特别的帅的读者会书,小二阿,感言就不要了,你爆更吧。 小二,其实挺对不住大伙的。 真的。 写这书,是在一个风起云涌的夜晚,当时我在广州著名的私人会所,等着一八六号。 那时,我在写一本都市,最后的八零后。 他娘的,二十万字了,愣是签约短息你都没有,收藏没过百。 然后我就怒了。构思了一晚上,前五十万字的大纲。第二天清晨,写出了第一个三千字。 (那段失眠)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然后短信通知签约,再然后给了推荐。 我一下就激动了。 真激动啊。 第一天三百多收藏,第二天直接八百,八万字的时候48oo。 这些数字代表着有人喜欢我啊! 然后,我厚着脸皮问锐利主编。 我啥时候能上架? 结果被怼了。 意思是,你别想那些没用的好好写,看好你。 然后,我又遇到了欢呼青舟,他简单的告诉我,加油! 最让我感动的是,书友们一次次的好评和催更。 然后,上了很多推荐,然后上了三江,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再然后上架,到今天精品。 其实,这都是你们这些靓仔的功劳。 我这人懒,慢,短。 错别字多,粗细大意。 大伙还这么捧场,包容我,鼓励我,支持我,真是莫名的感动。 甚至这两个月,我事情如此多,更新不给力的情况下。 你们依然爱我,真让我感动。 能在网络上,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我何德何能?受之有愧。 小二我会且行且珍惜,不辜负大家。 其实一路走来,真的磕磕绊绊。 看书时候不觉得,写书时候掉头。 自己薅的。 很多时候,情节就在嘴边,但是就是变不成文字。 所以很多时候,自己真的没有勇气去看第二遍。 小五走到今天,不是我写的好,是大家捧场。 我是幸运的。 我这人还贼顽固,我性格不是很好,有时候特别情绪化。 可能会为一句赞美,高兴半天。 但是,也会为了不是赞美的话,而懊恼丧气。 所以,我感谢大伙。 山高路远,江湖水长。 小五有你们会更精彩。 咱们以后见。 ~~ 各位靓仔,加油。 五十 野兽(上) 清晨,春日的大地,一片荒芜。 一年之计在于春。 如果不是战争,这个世界,地里应该全是带着希望和寄托,忙碌的农人。 可是现在,天地之间的原野,萧索得如同破败的秋日。 荒草,水沟,泥泞。 放眼望去,没有一丝生气。 朱五渡江连破三城,朱重八扫荡了高邮和淮安之间的小城和堡垒。 战火烧到了百姓的身边,无数人拖家带口开始逃难。 原本是富庶温暖的淮东,现在已经很看看到人烟。 看到这些,朱五的心中五味杂陈,有些羞愧,有些自责。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算得上一个。 但是,这样的情绪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 这个时代,无论是英雄还是枭雄,都不能有太多的怜悯之心。 想活下去,只有杀人。 战争,其实没有正义。 只有,胜利。 “五哥,前面是淮安地界了!” 蓝玉指着前方,在朱五身边说道。 此刻,朱五正驻马在一条小河边上,任凭战马低头喝着清澈的河水。 身边大约五百多武装到牙齿的亲卫骑兵,警惕的看着四周。 今天,他当了一回斥候。这些天定远的骑军探马整日在淮安和高邮之间游荡,甚至走得更远。 但是,探到的消息都是淮安城大门紧闭,严防死守,周围没有官军的动向。 于是,他决定自己出来看一看。 听了蓝玉的话,朱五拉下缰绳,战马哼了两声,离开小河。 “继续往前!” “五哥,前面是淮安的地界?”蓝玉劝道,“您~~” “你怎么跟李善长他们那些文官一样,婆婆妈妈的!” 朱五笑道,“老子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怕个鸟,碰到官军宰了就是。再说,官军都躲在城里不敢露头,能有什么事?” 说完,“驾!” 轻轻喊了一声,胯下的战马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蓝玉无奈,朝身边一个亲兵使了一个眼色,纵马跟上。 五百多人的骑兵,黑压压一片,乌云遮天一般在大地上前行。 马蹄声,响彻天际。 这五百人,都是定远军最精锐的骑兵,身上都是工匠放心精心打造的铠甲,不说以一当十。 起码,官军没个两三千骑兵,留不住他们。况且,定远的游骑兵一直在淮安的边上晃荡,只要有战事,马上就能支援。 这就是朱五的依仗。 “驾!” 朱五在马上,四处打量。 淮安周边的农田也荒了不少,今年还没下过雨,地里的杂草无精打采,带着些枯黄。 “吁!” 突然,朱五拉住缰绳。 侧面的草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里边什么东西?” 朱五用马鞭一指,边上跟在他身后的花云,就带着几个亲兵,下马抽刀赶了过去。 “大帅,是具百姓的尸!” 花云附身看了一下,回道。 朱五也下马,走了过去。 杂草中,一个瘦弱的百姓背朝天躺着,背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一些蚊蝇在暗黑的伤口上徘徊。 “刀伤?” 朱五看着尸体上狭长的伤口,显然是马刀劈砍刀伤口,背上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随后,用刀鞘捅了捅尸体,还不是很硬。 “最多昨晚上死的!” 死人见得过了,也就有经验了,这人的死亡时间很近。 “大帅,这有马蹄印子!” 花云在边上现了什么,大声说道,“不是一匹,起码一个骑兵队,三十几个人!” 朱五也看到了,地上的马蹄印子整齐的朝着一个方向。 “上马,去前面看看!” “俺先去!” 蓝玉抢在朱五前面,带着几个骑兵疾驰而去。 “检查火铳,弓箭!” 上马之后,花云大声吩咐。 几百人的骑兵马上呈战斗阵型前进,马背上长枪端平,马刀出鞘。 善于骑射的轻甲骑士,分布在骑兵的两翼。 两百个火铳骑兵,护卫在朱五的身边。 又往前走了几里地,蓝玉的亲兵快马过来。 “大帅,前面有个小庄子,蓝千户在道边抓了一个舌头!” “驾!” 朱五点头,继续策马前行。 没几步,就看见蓝玉带着人下马蹲在地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正双手合十跪着,说着什么。 “咋回事?” “五哥!”见了朱五,蓝玉小跑着过来,“这老汉是是庄子里,昨晚上几十个骑兵冲进庄子祸害,杀人放火,现在还在庄子里没走!” 朱五有些疑惑,淮安的官军有这么大胆子出城? 眯着眼睛问,“官军?” “八成是,但是老汉说,那些骑兵说的不是咱们汉话,长的和咱们也不一样。” “管他是谁?” 朱五心中火起,冷笑,“几十个骑兵,给我屠了!” “喏!” 蓝玉也不多说,一挥手,骑兵们纷纷上马。 庄子就在前面,本该是炊烟起准备忙碌的时候,但是一片沉寂。 朱五带着骑兵在庄子边上的高处停下,蓝玉带着人慢慢的摸到了庄子边上。 这些战马都受过严格的训练,没有主人的允许,除了马蹄声,不会出任何嘶鸣。 “啊!” 天地间,突兀的一声惨叫打破宁静。 撕心裂肺,绝望而又痛彻心扉。 接着,朱五的视线之中,一个年轻女子,裸露着身体从一处房子中跑出来。 她似乎没有方向,只是如疯子一般无助的喊叫,嚎哭。 “&%??#~~~!” 接着传出一阵鸟语的笑骂,一个光着膀子,卷高鼻的胡人怪笑着,从屋里拿着弓箭冲了出来。 一切都看在朱五的眼里。 赤裸的年轻女子哭着奔跑,身后卷的胡人拉开了弓箭。 朱五的心猛的揪了起来,“不要~~” 嗖! 奔跑的女子一下停住,一只箭从她白皙的胸膛穿了出来,献血马上无声的弥漫,染红了她半边身子。 “呃~~” 她的嘴里出沙哑的悲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正对着朱五的方向。 她似乎看到了朱五。 她看到了。 朱五清晰的看到,女子努力的抬头,嘴里想对他的方向出声音。 甚至她想挥手,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 她是那么的年轻,花一样的年纪,洁白的身体在眼光下,散着柔和的光泽。 可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却不住的把她包裹。最终,她只能看着朱五,无力的倒下。 “蓝玉!” 朱五大喊。 五十一 野兽(下) 突然间,朱五悲从中来,嘶吼着,“等你娘呢!” 一声嘶吼,带着无限的悲愤。 卷的胡人也看到了朱五,看到了纵马奔驰的定远骑兵。 “*&……%$#~~!” 嘴里马上出一连串古怪的喊声,转头就逃。 但是,他逃不了。 蓝玉的战马带着残影疾驰到他身边,马刀轻轻划过。 胡人的身体还在跑着,但是卷的头颅已经高高飞起。 扑! 魁梧的身躯倒在地上。 通! 还睁着眼睛,带着恐惧的头颅从空中跌落。 “一个都别让他们跑喽!” 朱五踢打战马,带着剩余的骑兵,蜂拥的冲进来。 庄子里的沉寂被打破,顿时变成了战场。 一个又一个的卷高鼻棕眼胡人从房子里冲出来,变成尸体。 他们没有马,身上没有批甲,在如狼日虎的定远士卒面前,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小小的庄子马上被扫清,仅剩下的胡人骑兵聚集在一个屋子里,徒劳的放箭。 “预备!” 一队火枪手下马,手持火枪围住了矮小的民房。 “放!” 砰砰砰! 带着仇恨的弹丸在白色的烟雾中呼啸,穿透木墙带起无数的血雾。 刚才那年轻女子的惨叫,轮到了这些畜生的身上。 “掌心雷!” 排枪之后,两个定远士卒掏出掌心雷就要点燃。 “投~~~降~~!” 千疮百孔的房子内,忽然传来一声生硬的汉语。 “先文化,再剐!” 朱五咬着牙,眼睛里全是血丝。 “滚出来!” 在定远士卒的喝骂声中,几个残存的胡人骑兵,相互搀扶浑身是血的从屋里出来。 “王八遭地!” 长枪刀鞘噼里啪啦的打在身上,那些胡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问他们是谁?哪来的?多少人?领头的是谁?大部队在哪?” 朱五红着眼睛,一连串的问。 这些胡人和朱五印象中的胡人不一样,准确的说和这个时代的胡人不一样。 轮廓分明,毛旺盛,像是后世西亚地区的人。 果然,朱五的猜测是正确的。 磕磕绊绊的沟通之后,蓝玉禀报。 “五哥,是朝廷在西域招来的藩兵。脱脱的先锋骑兵,昨下午到的淮安。 一共三千人,都是快马骑兵,驻在淮安城,他们是探马,在城外晃悠。 他们领头的叫啥穆阿?俺也没听明白!” 脱脱的先锋? 狗日的来的到快! 朱五在马上俯下身子,盯着蓝玉,“这些杂种,别让他们死的太容易了。” 正说着话,旁边传来一声怒骂。 “俺日你八辈先人!” 花云虎目圆睁,魁梧的身子有些颤抖,“大帅,您来看!” 死人! 朱五看过去,一屋子里都是死人。 死不明白,脸上都是痛苦和恐惧的死人。 有大人,有老人,有孩子! 五一咧外,这些死不瞑目的百姓,都被人割去了耳朵。 一瞬间,朱五低下头。 他不敢看。 因为他感觉,这些死不瞑目的目光都在看着他,似乎都在跟他喊,报仇! ”蓝玉,动手!” 朱五大喝一声。 蓝玉狰狞笑笑,朝那些残存的胡人走去。 “别~~不杀降~~!” 这些卷胡人的惊呼中,一道道绳索套住了他们的脖子,手脚。 绳索的另一头挂在了马鞍上,胡人们哭泣的挣扎。 “死!” 定远军士卒的鞭子狠狠的落在马屁股上,战马在骑手的操控下奋力向前。 噗! 有血凌空爆炸。 刚才的活人变成分离的躯体。 你像野兽一样残害我们的百姓。 我们就让你们尝尝车裂的滋味。 几个重伤的胡人吓傻了,哭泣着,怪叫着手脚并用的在地上爬行。 朱五听懂了他们在喊啥。 “妈~~~~!” “就恁有妈!” 蓝玉眼角有泪,从军到现在,杀的人不计其数,可是杀的都是敌人,不曾如此对待过百姓。 “弟兄们,踩死他们!” 一声令下,无数的战马在最后几个胡人的身上踩踏,烟尘中,他们变成了一堆肉泥。 可是,朱五的心里有点不解气。 现在,他特别想杀人。 忽然,耳朵里传来一声哭泣。 “谁?” 边上的亲必过踹来一间屋子,里面传来恐惧的惊呼。 几个年轻女子,哭泣的抱在一起,她们的身上都是饱受凌辱的痕迹。 朱五慢慢走过去,想说些什么,可是无话可说。 这些女人抱在一起,缩着头,连哭都不敢出声。 “我叫人,给你们找衣服!” 朱五,慢慢关上了门,给这些女人一点自尊。 “站住!” 边上,又有亲兵喊,不过不是喝骂,而是有些关切。 刚才在路上抓来的那个老汉,魔障了一半跑进来。 “孙儿?俺孙儿呢?娃!俺地娃!” 然后,哭喊的老汉在满是死人的人前站住,不动了。 “娃娃!” 撕心裂肺的悲鸣再次从嘴里出,老汉疯子一样冲进去,在死人堆里抱起一具小小的身体。 “娃啊!你让爷可咋活啊!天老爷啊~~~你睁眼吧~~!” 所有人,眼眶都红了。 定远军的士卒们,都是两淮的后生,听着和乡音相近的哭声,心里难受。 “给那些女子找衣服!带他们走!” 朱五背过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软弱。 “尸呢?”花云问。 “烧了吧!”朱五想想。 ”五哥,淮安有三千骑兵,带上这些女人~~~?” 蓝玉凑过来,犹豫着问。 “这离淮安一百多里呢,带吧!” 朱五叹息,“她们在这,只有死!” “好,俺让人快马给咱们前站。” “娃啊~~~!” 身后的哭声孩子继续,老汉已经哭哑了嗓子,还在喊。 朱五回头,那老汉正好抬头。 苍老绝望的目光和朱五对上。 “军爷~~~为啥要打仗?为啥?” 为啥打仗? 如果刚才这么问,朱五会告诉他,为了活下去。 如果昨天这么问,朱五会告诉他,为了野心。 如果是以前这么问,朱五会告诉他,这是乱世。 但是现在,朱五只有两个字。 “当人!” 老汉愣了下,又哭着笑笑。 低下头,在孩童青色的额头亲了一口。 “娃啊,下辈子投胎,记得找个别人把咱当人的世道!” 说着,放下孩童的尸体,枯瘦嶙峋的身躯似乎绽放出硕大的能量。 “军爷,带上俺!” 老汉跪下,“俺能给您喂马,只求您杀尽这些不把俺们当人的畜生!” “好!” 朱五点头,忽然仰天长啸。 “提刀征战无老少,杀尽畜生为正道。誓要天地换新颜,跃马扬刀对天笑!” 这一刻,朱五明白了。 明白,来这个世上的意义。 不是单纯的为了活下去。 也不是单纯的为了自己的那点野心。 而是自己身为男儿,这人不如猪狗的世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败了,也是英雄好汉! 死了,也不负男儿。 来这世上一遭,就要有男儿的英雄气。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英雄气。 勇于担当,把重任抗在肩膀的英雄气。 纵横沙场,为新世界,为万千黎民百姓的英雄气。 火焰,燃起。 山脚下的小村庄变成一片火海,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耳边回荡。 朱五的骑兵们,缓慢的前行,刀枪在手,心中充满悲愤。 老汉赶着马车,车上是那些呆滞的,行尸走肉一般的年轻女子。 轰! 房屋倒塌的声音传来。 老汉和女人们同时回头,他们的家园变成了火海。 火海里了,有他们的亲人。 泪干了,他们依然在哭泣。 空洞的眼神中满是眷恋。 可是他们,还是决然的收回目光,只有仇恨刻在他们的脸上。 五十二 交锋 “唔嗷!!” 山脚下,村庄的余烬还在闪耀着火星,烟尘还在四野中弥漫,刺鼻呛人。 突兀地,天地间一群撕心裂肺的野狼嚎叫声,让变成废墟的村庄,更添了几分血腥。 这里是江南水乡,不是塞外雪原。这里,从来就没有狼。 不是狼,是人! 村庄的路口,几百个卷长须的胡人,围成团跪在地上,双手放在胸前,掌心向着天空,他们的头也向着天空。 血盆一样的口中,异口同声的出阵阵带着悲凄的狼嚎,像是草原上失去同伴的野狼。 他们中间,是一个用人头搭起来的京观,一双双不甘的眼睛和乌黑的血液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凄惨的画面。 京观上的人头和这些嚎叫的狼一样,都是卷高鼻的胡人。他们,是同族。 他们的身上穿着异域风情的铠甲,挂着狭长锋利的马刀。他们或是带着铁盔,或是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白布。 他们不属于这里,这片温暖的土地也养育不出这样的野狼。 他们来自遥远的西域,来自传说中的地方。 嚎叫结束了。 这些胡人之中,一个穿着最为华贵,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带着金色头盔的胡人,缓缓睁开闭着的眼睛。 “雪还有凝固,杀害我们族人的敌人应该还没走远。” “头人,这边有马车的印记。” “上马,追!” 金盔胡人甩开披风上了高大大战马,对身边人令,“去叫城里的族人们跟上!” 说完,策动战马,沿着马车轮印的方向,疾行。 他们是西域的娇子,必须用敌人的血,告慰族人的英灵。 这些胡人,就是脱脱南下的前锋骑兵。 一百多年前,他们的国家被成吉思汗的铁骑灭亡,他们就成了黄金家族最忠臣的鹰犬。 开了春还没下个雨,午后的阳光有些炙热。 朱五的盔甲里已经全是汗水,但依然在马上笔直的挺着腰杆。 定远军的骑军还是战斗队形,前面有快马探路侦查,后面有游骑放哨。 但是他们中间的队伍走得快,因为老汉的马车走不快。 “五哥,要不您带人先走,俺护着这些女人回去?” 蓝玉的脸上始终带着焦急不安,终于有人耐不住,在朱五的耳边轻声说道。 不是他太过小心,而是朱五的身份太过重要,万一 “怕后面有人追上来?” 朱五笑笑,“你蓝小二胆子越来越小了,有人追宰了就是,你五哥是没杀过人,还是不会杀?” “俺!” 蓝玉涨红了脸,“俺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你小子的小心思!” 朱五接着笑道,“咱们进淮安的地界的时候,你已经派人回去报信了是吧。 估摸着这会傅友德他们也正在来接应的路上,有啥好担心的!” 说着,忽然冷笑一下,“小二,其实我到真希望有人追上来,最好是那些畜生的同伙!” “五哥,他们咋跟咱们长的不一样呢?” “这天下很大,除了咱们华夏还有很多国家。每个国家的人长的都不一样,有的金碧眼,有的皮肤棕色,还有人全身都是黑色。” 朱五没有谈兴,只是随口应付。 蓝玉却来了兴趣,“全身都黑,多黑?” “只有牙是白的,晚上不张嘴,别人找不着!” “啊?”蓝玉一脸的疑惑,“那么黑?那还是人吗?” “呵!”朱五一下笑出声,脑子中不由得想到些什么。 这个时代不是没有优点,起码这个时代,任何一个百姓,都可以用优越甚至挑剔的眼光,看待其他人,他们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实力。 “报!” 后面一声疾呼,一个骑兵人马都是大汗的疾驰而来。 “大帅后面有尾巴追上了!” “多少?”蓝玉急问。 “也是探马游骑,远远的看到六七个!” “慌啥!” 朱五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咱们五百多人,官军得多少骑兵才能吃掉咱们?人少了他们不敢来,人多了更好,拖住他们,等咱们大部过来,一口吞了!” 说着,摆摆手,“让他们在身后吊着,不怕!” “穆阿头人,前面现骑兵,大约五百人,还有马车!” 带着金匮的胡人听到前方哨兵大的回报,棕色的眼睛里满是狂热的神采。 五百人? 中原人都是两脚羊,自己这边一个冲锋就可以击溃他们。 “吹号!集结!” 嘟 嘟 诡异的号声,在原野上回荡,像是狼在呼唤族群。 “天神在上,杀害我们族人性命的敌人就在前方,勇士们冲上去,撕碎他们~!” 嘟~ 朱五也听到了这诡异的号声。 同时身后的游骑传来信息,一只大约三百人的骑兵队,朝这边全前进。 是胡人,卷长须的西域胡人! “追得好!” 朱五冷笑,对身边人道,“不走了,弟兄们,畜生上门了,招呼着!” “喏!” 近了,近了。 “啊拉*……%” 前方一声怪叫,马背的上的穆阿看到了远处,敌人的影子,而且随着距离的拉近,越来越清晰。 “他们怎么不跑?” 远处小山坡上,敌人全部下马站着。 他们不是不跑,他们是在等! 而且,眼前只是只有三百人,还有两百人去那里了? “停!” 穆阿下令,奔驰的骑兵停下了脚步。 “头人,为什么不冲过去?” “这些敌人有些奇怪!” 穆阿有些疑惑,“他们故意停在那里等咱们,你再看他们身上的铁甲,还有他们的战马,中原人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骑兵了?” “头人,中原人都是样子货,杀过去,他们的马,他们的甲,他们头颅都是咱们的!” 远处,朱五有些意外。 ”这些畜生还有点脑子!” 说着,对亲卫道,“去个人,刺激刺激他们!” 话音落下,众人哄笑之中,一个定远士卒跑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这士卒掀开裤子,掏出黝黑的那话儿。 唰! 浑浊的液体喷得老长! 士卒对着西域胡人的方向,车着脖子喊,“狗崽子,你家爷爷赏你们点尿喝!” 随后,数百人等在山坡上的定远士卒,大笑着跟着一起喊。 “你家爷爷,赏你们尿喝!” ~ “*……%!” 金盔头人穆阿暴跳如雷,他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 “阿卜杜拉!” 穆阿不复刚才的冷静,“冲过去,死了他们!” 队伍前,印着诡异图案的大旗竖了起来,数百西域胡人骑兵嘴里鬼叫着,挥舞着狭长的马刀,冲锋。 数百人匹战马冲起来,大地都在颤抖。 轰隆!轰隆! 朱五在马上一动不动,眯着眼睛看着来势汹汹的敌人。 “预备!” 亲卫军中一声令下,最前方六十杆火铳已经装填完毕,冰冷的枪口对着前方。 “稳~!” 军官们拉长口号,等待骑兵进入射程。 “唔嗷~!” 这些胡人的狼嚎声越来约大,大地的晃动越来越剧烈,似乎鼻尖也闻到了他么恶臭的体味。 “放!” 砰砰砰! 火舌在阵前瞬间绽放,西域胡人的狼嚎声,直接被打回了娘胎里。 “天神在上,什么东西?” 后队冲锋的穆阿还没来得弄清楚那是什么,最前面冲锋的族人,已经有好几个,惨叫着跌落。 “换枪!” 定远军这边并没有停止,朱五的亲卫中军,精心打造的火铳二百杆。 前面射击后面装填,三人为一组,连绵不绝,还有二十人为预备。 砰砰砰! 冲过来的西域胡人骑兵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弄乱了。 前方想躲,后面想冲。 山坡上,定远的火铳兵几十人如一人,在军官的号令下整齐的接过装好的火铳。 扭着头,一轮齐设,齐设再齐设! “蠢猪!绕过去!” 前方,不知道多少族人惨叫着落马,那些敌人笼罩在神秘的白雾之中,看不清楚。 穆阿在后队焦急的大喊,同时拉动缰绳,想从另一面冲上去。 可是,侧面的大地传来震动。 穆阿疑惑的转头,他们的侧后面,一队黑甲的骑兵,举着一杆红色的大旗,无声的冲锋。 “举枪!” 蓝玉在骑兵队伍的前面,一声令下,手中的骑枪端平。 “弟兄们杀鞑子!” “杀!” 轰隆! 黑色的铁流猛烈的撞到西域胡人的侧后面,锋利的骑枪和马刀,无情的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整队!掉头!” 金盔头人穆阿,在马上大声传令。 可是,朱五不回给他这个机会。 “上马!” 朱五一声令下,花云为的重甲骑士已经准备完毕,拉下铁盔的面罩。 “推下去!杀了他们!” “杀!” 弥漫的白色烟雾之中,朱五的亲卫重骑,如地狱冲出来的魔鬼一样。 从高处,一往无前的冲了下来。 轰! 没有花哨的动作。 重甲骑兵连人带马撞在了胡人的轻骑身上,几个西域胡人,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起跌落。 “撤!” 穆阿不甘心的大喊。 刚刚下班,累死了。 五十三 羔羊的反击 “唔嗷!” 原野上,西域胡人再次如野狼一般的嚎叫,带着无尽的悲愤和仇恨。 刚刚仅仅是一个照面,片刻之间的战斗,在定远的前后夹击之下,这些西域的兽兵就留下了近百具尸体。 若不是,金盔头人穆阿当机立断,可能死的还会更多! 望着朱五远去的方向,穆阿眼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 这些人,和他们想象的中原人不一样。 他们强壮,高大,勇猛善战。 而且他们手里还有一种可怕的武器,比弓箭慢,但是比弓箭的射程和威力更大更远。 那就是传说中的火器? 穆阿并非什么都不知道,一百多年前,蒙古大军用回回炮和会爆炸的铁火炮攻破千年古都巴格达。 尊贵的哈里被裹在毯子里被马踩死,城里的百万居民都被屠杀。 火器的威力和蒙古人的残忍,在西域,在他们的家乡,流传了上百年。 但是,这并不能磨灭穆阿心中复仇的火焰。 对方的火器肯定不多,为何不直接攻打淮安城。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远远的跟着那些敌人,等待后续大队骑兵的到来。 三千人的骑兵,可以把那些天杀的敌人,踩成肉泥融化进泥土里。 ~ 朱五的骑兵依旧慢慢前行,队伍里,两匹战马的背上,还捆着两个西域的胡兵。 他知道后面有尾巴跟着,或者说他是故意让敌人的游骑知道自己的方向。 远处,跨过一条小河,又一队打着朱字大旗的骑兵迎接过来。 更远处,无数步兵看似杂乱的驻扎在一条小河旁边。 朱五回头,看看敌人游骑的方向,撇下嘴。 “千万别惊了啊!” “总管!” 傅友德骑着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举手投足,看起来比朱五这个总管还有气势。 “探哨让兄弟们干就行了,您何必亲涉险境?” 一见面,傅友德就开口埋冤。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是道理,也是劝解。 朱五没有反驳,笑着说道,“后面估摸有大队的骑兵马上追来,你准备好没有?” “属下早就准备好了!”傅友德咧嘴一笑,“就怕他们不来!” 说着,调转马头,“地上坑多,俺给总管带路!” 朱五点头,前行之时再次回望。 身后,西域胡人的游骑一闪而过。 ~ “头人,前面是中原人的大营?” “多少人?” “起码七八千人!” 听了游骑兵的回道,穆阿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身后,作为脱脱先锋,到达淮安的骑兵已经集结到一起,但是只有三千。 但是接下来,游骑的话,又让他喜笑颜开。 “都是步兵!” “去看看!” 穆阿的心里重新有了自信,这个时代,三千骑兵在战场上是无敌的存在。 别说七八千步兵,就是再多一倍多步兵,自己也有信心击垮他们。 轰隆! 大地在马蹄马蹄之下颤抖,三千西域骑兵在马上缓缓前行,就像是移动的山脉,坚不可摧。 “头人,在那!” 游骑兵一指,穆阿看到了河边密密麻麻的步兵。 那边也现了他们,接着步兵的营地忽然出现了慌乱,一队队士兵在营地里慌张的跑着。 似乎是在列阵,又似乎在准备迎敌,大营的前面,步兵们想无头苍蝇一样,在准备拒马和长枪。 “晚了,对面的步兵将领是个糊涂蛋!” 穆阿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冷笑,对面的步兵在的眼里,此刻就是待宰的羔羊。 水边布阵,近万人集中在一起,没有分散,没有纵深,也没有地形掩护。 不是羔羊是什么? 等等,这些羔羊要干什么? 现西域骑兵之后,慌乱的步卒大营中,飞快跑出两匹战马。 马上到骑士,把两个被绑着的西域胡人丢在了地上。 随后,骑兵下马,就在数万人的注视之下,冷笑着一只手抓着西域胡人的头,一只手抽出手中的长刀。 “他们要干什么?” 穆阿有些不敢相信,或者送不愿意承认。 “啊!” 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响起。 数万人的目光中,定远军骑兵的长刀在西域胡人的脖子上,出吱嘎吱嘎的摩擦。 接着,手臂用力,刀光闪过。 两个定远军的骑士,像是地狱中走出的杀神。 高举手里滴血的人头,向着穆阿三千骑兵的方向,大喊。 “有种来战!” “冲过去,杀光这些中原人!不但要杀光他们,以以后,我允许你们,杀光你们见到的任何人!” 穆阿和三千西域骑兵,都被激怒了。 “神的旨意,杀光他们!” 穆阿高举右手,“啊拉胡*#a!!” “杀!” 三千多骑兵从三个方向,铺天盖地的冲锋,大地猛烈的晃动,平静的河水都在震颤。 这样的场景无法形容,朱五站在远处的高地上,拉着缰绳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内心有一些紧张还有一些激动。 打了这么多仗,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骑兵同时冲锋。 这种震撼和冲击力,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 此情此景仿佛世界末日,天塌地陷一般。似乎冲过来的不是人,而是整个天空压了下来,所有要阻挡它的,都将化为粉末尘埃。 “神的旨意,啊拉胡可%#a!” 骑兵队伍中,许多头上包裹着白布的胡人,在大声鬼叫。 “稳住!” 定远军的阵前,所有军官都红着眼睛,扯着脖子嘶吼。 天地之间,刀与盾的碰撞即将开始,似乎干旱的土地,马上就要被血水滋润。 穆阿在骑兵队伍的中间,眼中泛着杀戮的狂热,冲过去,踩死他们,砍死他们,报仇! 目光骄傲的扫视着冲锋的族人,不经意间扫过冲锋路上,两边的高地。 嗯? 那里,怎么站着一个孤零零的骑兵! 视线之中,一个魁梧的骑士,把一杆火红色的大旗狠狠的插在地面上。 “啊拉a#%!” 突然,西域骑兵们扯着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呐喊。 同时拼命的踢打战马,最后的冲锋来临,战马快成了一道闪电。 马上到骑士,甚至能看到对方拒马之后,步兵惊恐的表情。 可是…… 轰隆!扑通! 左右两翼冲锋的骑兵,忽然中了妖术一般从战马上重重跌落,冲锋的战马也在哀鸣中失重倒下。 就像奔跑的人,踩到一个陷阱。 “狡猾的中原人,他们在地上挖了绊马坑!” 没错。 他们来之前,通往步兵阵地的两侧,就有无数的绊马坑,高冲锋的战马才踩进去只有一个下场,断腿摔倒。 刚才还气势如虹的冲锋队伍,忽然变得凌乱,无数落地的骑兵和倒下的战马,被后方的骑兵的踩踏,冲锋的路上变的拥挤慌乱。 “放!” 穆阿清晰的看见,对方的步兵阵地中,一个年轻的士兵,挥舞腰刀,喊出口令。 轰! 砰! 山崩地裂的巨响之中,两翼拥挤的骑兵变成残肢碎片。 燃烧的弹丸在骑兵前进的队形中打出一条血色的通道。 接着,无数的弓箭床驽从对方的阵中射出来,比雨水还要密集。 这一切都生在眨眼的一瞬间。 这瞬间,战场的中央,穆阿的中路突击骑兵,就要撞上敌人的步兵。 “冲过去!”穆阿声嘶力竭的大喊。 前方,西域的胡骑,已经准备好收割第一个人头。 但是…… 哗啦! 当战马腾空再次踏上地面,满是杂草的土地忽然塌陷,像峡谷一样裂开。 无数西域胡骑连人带马掉落进去,出瘆人的惨叫。 坑里粗大的尖头木桩上,变成了肉串的串子,串人的串子。 而且后面的骑兵勒不住马头,中路突击的骑兵也挤到了一起,更多的骑兵被自己的伙伴,活生生的撞到了坑里。 “卑鄙!” 死的都是自己的族人,穆阿心如刀割。 可是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对面的步卒忽然潮水一般的后退,露出几十个黝黑的铁家伙。 “中计了!” “放!” 在穆阿的懊悔中,前方喷射出无情的火舌。 当十几门架设好的火炮,遇到了挤成一团的骑兵。 无需调整,齐射! 山呼海啸,天地变色。 实心的弹丸打到人群中,视线中满是飞舞的残肢断臂,眼前已经变成一片血色。 有骁勇的骑兵,纵马飞过塌陷的地方,可是随着而来的散弹,直接把他们的身体撕成了碎片。 一片族人的血肉飞到穆阿的脸上,带着热气的腥臭钻到脑子里。 “撤……” 退字都没喊出来,两边的高地忽然如地震一般都震动起来。 一个又一个的重甲骑士,出现在那杆火红的大旗之下。 瞬间,穆阿想起少年时,祖宗的老者曾说过。 遥远的东方,以火为德。 那里的人们,在千年以前,打着红色的旗帜,穿着红色的铠甲,他们的口号,虽远必诛! 高地上,常遇春拉下自己的面甲,手里的短戈是华夏男儿最 五十四 威慑 “都死了!” “全被朱五杀了?” 淮安知府和淮安蒙古万户恩科,听了差人的回报,同时呆坐在凳子上,失魂落魄冷汗连连。 “怎么可能?” 恩科虽是蒙人,可是家中世代镇守淮安,管理马场兵丁,到他这代除了名字之外,说话行事礼仪举止,和汉人无异。 “那可是丞相的先锋!西域三千铁骑,野战几万人都困不住,怎么可能全杀了?” 差人也是脸色煞白,惊魂未定一般。 “回老爷,也没全死,跑回来五六百人,正在城门口城门口嚷嚷着进城呢?” 恩科忙道,“快,开城门,染他们进来!” “不可!”淮安知府却在边上连连摇头,“恩科将军,万万不可!” 在恩科不解的目光中,淮安知府接续说道,“这些西域胡兵本就是虎狼之兵,不通人性。刚到淮安就是四下劫掠,杀人为乐!现在遭此大败,心中必然满是戾气。放进城来,一是毁了城内官军的士气,二来,怕是咱们城里的百姓要遭殃啊!” “那这如何是好?”恩科没了主意,“不日丞相大军来到,我等如何交待?” “我等无须交待!”淮安知府缓缓说道,“这胡人统领穆阿擅自带兵出城,被朱五杀了,和咱们有何关系。 恩科将军,现在你我二人,只需要把这淮安守好,就是大功!” “可是那些西域~~~” 淮安知府打断恩科,“让他们在城下扎营,每日饮食由城上吊篮送下去。” 说着,又冷笑着道,“这些西域胡人无法无天,不知礼法,不知尊卑。 不思报效朝廷,不敬天地。说白了,就是一群化外野人,我等何必对他们太客气!” 知府大人心中有气,淮安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但是城中本来还算安定。 这些西域胡人以来,满城都是狐臭味不说,还祸害了许多百姓,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老爷!” 此时,门外又一个差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城下的胡人骑兵跑了,哄堂大散!” 淮安知府捋着胡须,“跑就跑了,你慌什么?” “朱~~~!” 那差人浑身打着摆子,惊恐万分,“朱五来了!” “啊!” 知府手上一抖,扯掉几根胡子。边上的恩科却是身子一个趔趄,差点钻到桌子底下。 “你看清楚了?朱五?” “朱五的大旗,小人看的真真的!” ~~~ 朱五再次卷土重来。 只不过这一次,身边的骑兵更多了,亲卫中军所有能调动的骑兵,都跟着他,护着他。 残存的西域胡人骑兵拼命的跑,他们就拼命的追。 当穆阿战死,金色的战旗被砍倒,这些西域的骑兵就失去抵抗的勇气。 在定远步兵和骑兵的绞杀下,只有几百个幸运儿逃出战场。 朱五经过一夜的休整,带着士气高昂的定远健儿,追了上来。 他不怕再遇到蒙元的大军,俘虏交代,为了急行军,他们一路快马加鞭而来,甩了脱脱几天的路程。 淮安城坚固的城墙就在眼前,朱五的骑兵队伍放慢了度,黑云压城一般,缓缓前进。 而且朱五的骑兵还都配备了双马,远远望去,根本数不清多少兵马,看起来声势浩大无穷无尽。 城头上,淮安的文武官员和守军民壮,全是一脸死灰,惊恐万分。 “传~~本府的话~~” 淮安知府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但还是坚持着传令。 “守住淮安,民壮赏银二两,官军五两~~~去把府库的现银抬到城墙上来,快!” 不得不说,这位淮安知府,虽然有这时代所有官员恶习,贪财怕死。 但是也有着,这个时代文官的操守。 “停!” 城下行进的铁流缓缓停住,天地间满是瘆人的肃杀之气,而且静得吓人,只有战马的嘶名,在天地间回荡。 朱五望着淮安城头,面色有些疲惫,但是眼神中那一抹坚决,却显露无疑。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是以防守为主,但是有机会,朱五也要给蒙元朝廷,一个血淋淋的威慑。 “上去!” 朱五用马鞭指了下城墙,蓝玉带头,一队骑兵雷厉风行的驰骋到城墙下面。 “城上的人听着,俺们总管不是来打你们的,是让你们看戏的!” 蓝玉说完,一个个或是被捆着,或是重伤奄奄一息,或是轻伤但是惶恐大叫的西域胡人,被赤条条的扔在城下。 阳光之下,他们身上黑色的长毛密密麻麻,俨然就是一副未开化的野人模样。 “看什么戏?” 城头,淮安知府呆若木鸡,自言自语。 “这些西域胡人鞑子,到咱们华夏杀人放火,奸杀掳掠,名为官军,实为畜生! 你们知道吗?这些鞑子把城外一个庄子不分老少都杀了,女人都糟蹋了。 那些死的,被祸害的,都是咱们汉人!跟咱们一样喝淮河水,吃米面长大的汉人! 今日,俺们定远军,俺们大帅替天行道,为死去的百姓报仇!” 蓝玉在城下拿着一个铁皮桶,冲城上大喊。 城头,有些骚动。 不知不觉中,有些汉军和民壮放松了手中的兵器,看向城下的定远军,眼中有了别样的情绪。 “行刑!” 蓝玉大喊一声,数百手持利刃的定远士卒下马。 哗哗的甲叶声,在城下回荡。 那些西域的胡人预感到了死期,拼命的挣扎叫骂,哭泣求饶。 噗!噗! “天爷!” “呕~~~!” 在城头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呕吐声中。 城下定远军的士卒面无表情的杀戮着。 似乎他们不想一下就解决那些西域的胡人,而是慢慢的折磨。 先砍一只手,再割掉耳朵。 剁了他们的脚,看着他们在地上惨叫着爬。 人,想像不到会有这样的惨叫。 似乎,连城墙都在叫声中颤抖。 城上的数万守军,皆是面有土色,数万人不敢出一丝喧哗,胆小的都尿了裤子。 “快~~~传令,赏银翻倍!” 淮安知府吐得官府上都是污垢,不顾自己的仪表,哆嗦着下令。 而那位万户将军恩科大人,早就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杀戮终于停止。 定远军的士卒熟练的挥舞短斧,一颗颗人头在城下铸起了一个京观。 “大帅小心!” 亲兵们的护卫下,朱五缓缓纵马到了城头,接过一个铁皮喇叭。 “我是朱五,定远军大元帅金陵总管,朱五!” 朱五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城上城下,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今天,我不打你们。不是我打不下来,而是我的是手上不想沾染太多同族的血。 你们看看,这些死的是什么人? 死的,是来自西域,来自塞外的狼! 脱脱要来打我,要杀我,要杀光我们定远军这些活不下去造反的穷汉。 老子活不下去,老子造反有理。 他蒙元朝廷,想杀老子,想灭老子,也有理。 可是,你们看看,这蒙元朝廷用的都是什么人?” 说着,朱五弯腰,在京观上抓起一颗人头,大声吼道。 “这些朝廷征召而来的畜生,和咱们不同根,不同种,非我族类! 他们,不把咱们当人!把咱们当羊,两脚羊! 脱脱有六十万大军,除了咱们汉人汉军,还有这些卷粽眼的西域兵马,还有色目人~~~ 他信不过咱们汉人,也信不过你们! 我不打淮安,可是等蒙元的大军一到,淮安城比老子攻城死的人还要多。 老子把丑话撂在这。 等这些藩人到了淮安,你们城里的人,都是他们嘴里的羊。 他们会吃你们,糟蹋你们,祸害你们。 把你们当牲口杀,当奴才用。 吃你们的粮食,抢你们的房子,糟蹋你们的妻女!” 城上,鸦雀无声。 许多人低下头,许多汉军开始用敌意的目光的,看着平日作威作福的异族军官。 “老子是造反的贼! 但是老子有骨头,老子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 告诉脱脱,想杀老子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刀! 告诉脱脱,这些西域鞑子的京观,就是老子给他的下马威。 总有一天,老子在这淮河边上,把他带来的所有藩人都宰了。 用他们的头颅搭一个天下最大的京观。 这个京观会告诉所有把咱们汉人当成两脚羊,当成奴隶的外人。 天下,有骨气的汉人杀不尽。 犯我汉土者,杀我百姓者。 尽诛之!” 说完,手中铁皮喇叭扔上天空。 握住刀柄,凌空挥刀。 喇叭一分两半。 朱五调转马头,“回高邮!” 五十五 水战 伟大祖国生日快乐。 今日山河,盛世无双。 祝读者朋友,中秋快乐。 愿大家阖家安康,事事顺心。 ~~~~~~~~~~ 久违的春雨,不期而至。 江南的湿冷,钻到了骨子里,让大多数来自北方,甚至更北的官军,格外难受。 六十万大军已兵临淮东,从运河码头到淮安城下,连绵的营帐比地上的草木都要密集。 朱五说的对,当这些所谓的官军到这的时候,就等于给百姓带来了苦难。 整个淮安路,全部变成了军营。 田地种不了,生意做不成,男人成了民夫苦力,女人..... 侥幸避开的百姓们,拖家带口逃进了山里,成为流民。 这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到底是上天的福泽,还是苍天的哭泣? 春雨寒,脱脱的脸更寒。 刚进淮安,屁股还没坐稳,脱脱就听到一个坏消息。 正正三千人的骑兵先锋,被朱五给宰了。 淮安城下,那个巨大的京观海矗立在那里,那些没闭上眼睛的头颅,无比的恐惧。 砰! 一座高大华丽的营帐里,脱脱脱的手帐狠狠的拍打在桌子上,装着奶茶的银杯,滚落在地。 “你们都是死人么?” 脱脱圆润的脸上,肌肉颤抖。 地上,淮安的文武官员,用最卑微的姿势,跪成一排。 大元的丞相,历来都是半个天子,地方的官员,在他们眼中不比自家的奴仆尊贵多少。 脱脱一火,这些人胆战心惊。 “呔!回话!” “丞相!”淮安知府抬头,“那些西域胡兵根本不听下官的阿,到了淮安就私自出战~~” “本相说的不是这个!”脱脱骂道,“朱五退了,那京观为何不收拾掉?留在那当佛拜?” 说着,脱脱的表情愈的狰狞,“那坏我士气,乱我军心的玩意,你们就留着?留着给本相添堵?你是何居心?” “下官这就让人~~~~” “来人!” 脱脱不给淮安知府说话的余地,一声令下,帐外两个健壮的亲兵昂而进来。 “拖出去斩了!” “丞相,下官冤枉,丞相~~~” 淮安知府顿时痛哭流涕,匍匐上前。 但是这个朝廷命官,在脱脱却被脱脱的亲兵,抓狗一样的抓住,往外拖。 “且慢!” 营帐外,一位五旬的汉人儒生走了进来。 “丞相,此时杀人,不吉!如今大军刚到淮安,正是用人之时!” 脱脱厌恶的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淮安官员,冷声道,“今日看在伯璲面上,饶你一命,都下去!” 地上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走了。 人走之后,脱脱长叹一声。 “伯璲,坐吧!” 被叫伯璲的儒生,姓龚。 大元进士出身,学富五车,此次南下,在脱脱军中为参议。 龚伯璲也不见外,在脱脱身边坐下。 “三千骑兵阿!” 就听脱脱叹道,“朱五一战全杀了?要不是亲眼所见,本相根本不信。” “相比是那些西域蛮子,不知轻重轻敌冒进,中了朱五的圈套。” 龚伯璲开口说道,“丞相无须挂怀,如今百万大军齐聚淮东,朱五必一战可平!” “当日,就该先灭了他!” 脱脱的脸上满是懊悔,和州一战,自己连夜退兵,本想休整之后再灭了朱五。 谁知道,后院起火,不得不先行回京。 哪知,这一放。当日不起眼的毛贼,现在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运河都给截断了! “跳梁小丑而已,丞相何必自责!”龚伯璲劝道。 “呵!”脱脱苦笑一声,“伯璲,你我二人多年故交,何必说这些好听的宽慰我。 跳梁小丑?朱五要是跳梁小丑!那刘福通,徐寿辉算啥? 还有那个不知抬举的朱重八!” 想到朱重八,脱脱更是咬牙切齿。当初听了谋士的建议,巴巴的派人招安他。 结果....... 龚伯璲笑道,“探马来报,朱重八的贼军如今全在泗州一代,不如先派一偏师,灭了他! 收复了泗州,盱眙,咱们大军两面夹击,高邮城,朱五能守多久?” “嗯,可行!” 脱脱点头,“让伊阔察尔和董抟霄去,本相亲带大军直扑高邮!” ~~~~ 春月,落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淮安大运河,天下的南北分割线,几百年来,这里一直是南北的枢纽,水上要道。 运河上,满是给官军运送物资的战船,远处的码头上,到处是忙碌的身影。 十几艘官军战船,在水面上来回游弋。 这些战船都是福船,三层楼高,长达八丈,宽近两丈,船上弓弩火箭疫情俱全。 这些战船在狭长的运河中,格外巨大,来回游弋之时,显得有些缓慢。 “这鬼天气!” 战船的瞭望台上一个官军小校咒骂一声,擦着头上的雨水。 “要下就痛快的下,半死不活沥沥拉拉,没完没了!” 骂着,抹了一把脸,“护航?护个鸟!净他么扯淡耽误爷们睡觉,这他么哪有反贼?反贼敢到大军眼皮子底下~~来~~~”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的视线之中,忽然出现数十艘战舰。 战舰上,红色的战旗飞舞,在水面上快前进。 “来啦!”官军小校扯着脖子大喊,“反贼来啦!” 水面上疾驰而来的,正是朱五的水军。 运河有些狭小,大都号那样的战舰在这里施展不开,所以来的都是快机动的中形战船。 最前面的战船船头,俞通海和双刀赵普胜并肩而立。 “叔!怎么打?” 年轻的俞通海摩拳擦掌。 大总管重视水军,从建军开始给船给人,但是一直以来,水军都没打过硬仗。 所以,有时候不免被朱五的老兄弟们看轻几分。 现在机会来了,水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想好好的出出风头。 “加,冲过去!” 赵普胜握着双刀,“让炮手准备!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话音落下,船上旗语变换,水手们调整风帆,战船全前行。 运河不比长江,几十艘巨大的战船在这里施展不开,此次出击定远军的战船略小,长六丈宽一丈二。 虽然小了一号,但是定远的战船都是上好的铁力木打造,六桅八橹,每艘战船上还配备了六门火炮。 定远水军,除了三艘大都号之外的巨无霸,这些船就是定远水军的中坚力量。 在百万大军面前,朱五选择的是防守。 但是那时在对方倾尽全力的时,现在官军立足未稳,能咬一口是一口。 尤其是水军,水上只能有一支水军,这支水军还必须姓朱。 官军现来来势汹汹的定远战船,甲板上船舱里的水手拼命的操控巨大的楼船,调整方向。 但是巨大的楼船有些缓慢,眼前定远的战船已经越来越近。 “慌个鸟!咱们船大人多!” 官军的舰队中,旗舰上水军万户张允大声呵斥。 “准备好弓弩,近了就射。” 可就此时,他话音刚刚落下。 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让水面为之颤抖。 咔嚓! 元军的战舰之中,一艘楼船高大的桅杆应声而断,上面两个水手惨叫着砸到甲板之上。 “什么玩意?” 一时间,张允目瞪口呆。 而另一边,定远水军战舰之上,军官们兴奋的大喊。 “开炮!” 最前方的战舰全冲击的时候,在水面上拉出一个横摆。 船上的火炮,一轮齐射。水面上顿时硝烟弥漫,但是这年头的火炮,命中率不高,只有一炮弹击中了敌船。 但是造成的威慑力,却是让元军短暂的失神。 就在此刻,后面的定远战船已经包抄到了元军战船的侧面。 冰冷的炮口对准了,刚刚准备好接敌的元军楼船。 船大,不一定就能赢! 五十六 巨舰 轰!轰! 定远军的快的穿插到元军巨舰的旁边,甲板上的火炮对准,水面上这些庞然大物,肆意的开火。 尽管元军的战船已经动,可是他们依旧缓慢笨重,哪怕火炮的命中率不高,也依然是活靶子。 “开炮!” 定远军的炮手们,光着膀子,就像平时训练那样拼命的装填,射。 轰鸣声中,无数炮弹燃烧着砸进元军的战船上。 无论是船边还是船楼,只要被弹丸击中,要么坍塌要么变成碎片。 “放箭,射死他们!” 元军的战船上,元军的水手也开始反击。 巨大的战舰上,床驽和火箭遮天蔽日的朝水面上定远水军的战船射来。 砰! 一只燃烧的床驽击中了一艘定远军战舰的尾巴。 轰! 战船的火炮一轰塌了元军战船的暸望塔。 这场水战,朱五和定远军的水军将领反复的推演了许多遍。 想要一战胜之,必须出其不意。抓住元军水军的劣势,利用自己的优势。 快机动,远程打击。 运河元军十几艘战舰拉不开阵势,定远的中型战舰快穿插,尾隔断,用最快的度吃掉前面的敌人。 就像狩猎的狼群,层层撕咬。 轰!炮声继续。 一炮弹砸进了元军万户旗舰的船舱里,顿时楼船上出现一个硕大的窟窿,水手在船舱里翻滚哀嚎。 “撞过去,撞开他们!” 己方的战船在狭长的水面上拥挤着,定远军的战船围着不住的炮击。 而这边的火箭和床驽很难给对方造成什么伤害,元军万户张允不得已出此下策。 “这些反贼,哪来这么多战船?” 水面上,定远军和元军战舰的比例达到了三比一,好虎架不住群狼。 巨大的楼船缓慢的向定远的战舰碾压过来,一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撞翻你的气势。 “拉开!” 定远水军这边的将领,一辈子吃的都是水上饭,坐水上的买卖。 元军战舰一动,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赵普胜的旗舰用旗语下令,定远军的战船毫不恋战,打了就走。 这样的情况,本就在定远水军的意料之中,这年代的水战其实还是老一套。 远了放箭,进了撞击,接着船上的水手,跳船肉搏。 但定远军不是,定远的水军,无论是战备还是战术上,都走在了元军的前头。 朱五的定远水军,给元军准备的是一套,组合拳! 这只是一波攻击,定远战舰继续一动,后面,无数细长轻快的小快船,在水面上如一道线一样,冲向元军的巨舰。 “这小船有啥用?” 元军万户张允一脸的疑惑,冲过来的快船上没有装载甲士,看起来是空船,跟元军的庞然大物相比,这些小船不值一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允的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痛! 一艘定远水军的小船撞到了元军巨舰,小船上面锋利的金属尖头,撞到了元军巨舰的里面。 紧接着,一艘又一艘。 呼~~! 不等元军作出反映,小船上伴随着江风,汹涌的火焰开始燃烧,船山的的水手直接翻身入水。 “那杆子,拨开这些小船!” 觉得不对劲的元军军官在船上呐喊,可是他们喊完了。 轰隆! 滔天巨焰起,巨大的爆炸声让元军巨大的战舰在水上摇晃。 熊熊火光之中,无数木板的碎片,伴随爆炸的波浪,冲向天空。 接着,这样的场景,在运河的水面上一次次上演。 “底仓漏啦!” 元军水手歇斯底里的大喊。 定远水军的快穿上,装载的是炸药,火油。驾船的都是定远水军选出来的死士,目的就是炸沉这些元军的巨舰。 火光中,元军的战舰更缓慢了。 此时,刚才拉开距离的定远跑舰在水上完美的划了一个圈子,兜了回来。 冰冷的炮口再次对准了这些燃烧中的庞然大物。 “开炮!” 轰! 轰! 火光,爆炸,惨叫。 被炸的元军巨舰上,水手们狼狈的逃窜,一些水手满身是火的跳进水里。 那些没炸到的元军战舰,似乎被吓着了,不敢上前。 但是,定远的水军不会放过他们,第二波装载炸药火油的快快船,已经出现在水面上。 “冲出去!” 元军万户张允心如刀绞,这些战舰是大元水军的精华,现在一个反贼没杀到,就已经损失惨重。 仗打到现在,十几艘战舰中,起码三四艘被反贼的炮火和小船的组合拳,打得失去反抗能力。 这些反贼的战法,太过骇人听闻。 以旗舰为,元军巨舰拼死向前,轰鸣的爆炸声中,冒着硝烟的战舰终于在运河的定远狼群中,冲开了一道口子。 定远军小船依旧冲向那些重伤的元军战舰,跑舰掉头在元军巨舰之后,不紧不慢的跟着。 但是依然还有许多,围着几艘重伤的元军巨舰。 这些元军巨舰,已经变成了火船。 沥沥的春月丝毫没有帮助,反而因为它,战舰上的火越来越大,连水面都在燃烧着。 火油,朱五花了大价钱从福建等地购来的,席应真又不知道在里面加了什么玩意。 当初朱五检验的时候,吓了一套,这根本就是缩小版本的燃烧弹。 所以,和火铳火炮一样,这些火油是朱五的一级机密。 今天,是它第一次露面,一口面就展露出比火炮还可怕的威力。 水火无情,试问谁不怕? 元军的巨舰冒出浓烈的黑烟,舰上的水手纷纷跳船。 轰隆! 又是一阵爆炸声,在远处码头和岸边元军惊恐的表情中,这些巨舰慢慢倾斜,船身慢慢翻倒在运河上。 此时,距离战争开始,不过才打了两个时辰。 定远战舰上,俞通海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痛快!官军只能挺着被咱们轰!” “总管的炮好,火油好!” 赵普胜盯着水面上燃烧的巨舰,“想当初,俺和你老子他们,遇到官军的大船都绕着走。绕不开就只能贴上去,拿人命抢!” “叔,咱们挑头,和总管会和?” “嗯,去接应总管接应大都号!” 春雨渐渐停止,跑了许久,前方终于是宽阔的水面。 只要能来开阵势,哪怕你火器厉害,战法邪乎,元军就不怕了。 元军万户张允在旗舰上回头,定远水军还如同影子一样跟着。 “等会老子撞沉你们!” 张允说的咬牙切齿,可是他心里知道,撞不到的,现在他要考虑的,是如何避免再有战舰被重伤,把水师带出去。 可是身边,一个瞭望的水手,却忽然失声惊呼。 “万户,您看!” “什么?” 张允回头,脸上顿时满是见鬼了的表情。 “那是什么?” 远处,最开阔的水面上,三艘名副其实的巨舰,在许多战船的簇拥下,犹如巨兽一样,盯着元军。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巨舰,长二十余丈,宽十余丈,八桅十六帆。 大都号已经改头换面,当初他只是脱脱的楼船巨舰。 而现在的大都号,是江南船匠智慧的结晶。 席应真的工匠坊在金陵把所有的重要资源都倾斜到造船上。 大都号这样的战舰,花费人力物力无数,欧心沥血也才建了两艘。 船上三层,每层都有火炮,船体用铁皮包裹。 这样的战舰,在水上就是无敌的存在。 此刻,大肚号上,十六面风帆全部拉满。 朱五站在最高层,冷笑着看着掉进包围圈的元军战船。 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 “开始!” 旗语,全军前进。 ~~ 今天双节,按理说要双更的。 但是,应酬了,其他事一堆。 这几天头昏脑胀。 这两章,写的不好,对不住大伙。 五十七 妖孽 “动手!” 大都号上,看着进入埋伏水域的元军战舰,朱五干脆利落的下令。 元军的战舰以为冲出包围圈,其实它们掉进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之中。 跟在元军后面的定远炮舰,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追着它们猛烈的撕咬。 而在他们前面,横在水面上的庞然大物,也如山一般的压了过来。 更让他们惊恐的,那些长达二十余丈的巨舰,动起来的时候哦,是如此的迅捷。 这一刻,指挥战舰的元军水军万户张允,想到了他在大都城里,看到过一种蒙古贵人饲养的猛兽。 熊! 不动则已,一动就要人血溅五步。 “放!” 轰隆! 连绵的炮声在水面上回荡,消炎之中,火光和人类的惨叫相互交织。 大都号这样的战舰,朱五有三艘,另外两艘一名和州号,水军统领廖永安愈廷玉的旗舰,还有一艘名定远。 三艘战舰的甲板都是铁力木打造,厚厚的甲板上安装了铁轨,方便驾着轮子的火炮装填。 每艘战舰各有大小火炮五十余门,上面所有的军官炮手,都是朱五亲卫中军火器营的老兄弟是出身。 这样的巨舰,别说是旁边,就说朱五第一见时,也有些目眩神迷。 有这样的巨无霸在手中,水上的仗,想怎么打就这么打。 一头扎进伏击圈的元军战舰,在如此的火力打击之下,顿时就蒙了。 想继续冲出去,可是三艘真正的巨舰横在前面,后面还有狼群撕咬,侧面也有定远水军的生力军。 “这他娘的打得什么仗?” 元军万户张允悲愤交加。 水面上,元军的战舰艰难的前行,无数弹丸呼啸的冲向它们的塔楼,船舱和甲板。 而他们的火箭和床驽,给对方带来的伤害,微乎其微。 哪怕几艘定员战船上,密密麻麻的扎满了弓箭,塔楼让床弩击穿。 可是稍作处理,这些船又不要命的冲了上来。 轰! 又是一炮弹击中了船尾,几个操控床弩的水手被巨大的冲击力,炸上天。 张允双目赤红,“兄弟们,想活命,跟老子杀出去,撞开他们!” 由始至终,定远的战舰在水面上始终和元军拉开距离,用火炮射击。 元军也被打出了血气,船上的水手们不要命的操控风帆和船桨。 撞不开二十几丈的巨舰,五六丈的炮舰还是能撞开的! 打了这么久,定远水军的炮舰,开火的频率也不及开始那么猛烈。 “他们要拼命了!” 朱五在塔楼中俯瞰整个水面面,看元军的战舰不管不顾的冲向侧方,开口喊道。 战场的形式瞬息万变,残存的元军战舰选择撞击的时候,正是那一侧几艘定远炮舰火力最弱的时候。 更凑巧的事,这几艘战舰上的指挥官,不是俞家父子和双刀赵那样吃了一辈子水上饭的悍将。 而是半路出家,朱五起兵时就追随他的老兄弟。 所以,在元军战舰豁出去的冲击中,显得有些慌乱。 通! 沉闷的巨响中,浪花滔天。 定远的炮舰也不小,可是在如此全力的撞击下,犹如海浪中的扁舟一样,随着浪潮涌动。 ”稳住!” 军官抓着栏杆大喊。 可是随后整个人重重的跌倒,被撞到了定远跑舰之上,人仰马翻。 “撞过去!” 元军旗舰上,张允声嘶力竭的大喊,似乎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可是,就在此时,一艘定远水军跑舰,也很很的撞在了它的屁股上。 巨舰在水中失去重心的打转,所谓困兽犹斗,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挣脱出定远水军打造的牢笼。 撞上元军战舰的,正是俞通海和赵普胜的炮舰。 他们是最开始动攻击的战舰,此刻炮舰上也已经伤痕累累,火炮也已经打红了炮管。 但是没有炮,不代表他们不能打。 “小的们!” 赵普胜双刀在手,敲打铁甲上的护心镜,狂热的嘶吼。 “跟着俺,跳过去,宰了他们!” “杀!” 杀声起,赵普胜一马当先,从船头,直接跳了上去。 他的身后,跑舰上的水手被主将的勇猛感染,嚎叫着跟上。 但,不是无脑冲。 火炮没有,但是还有掌心雷。前面的兄弟爬,后面的袍泽扔。 暂时停在水里的元军战舰上,爆炸声此起彼伏。 在赵普胜的带领下,定远的水军犹如虎入羊群,不断有元军跌入水中。 此刻水面上,被撞开的口子重新被和州号堵上,火炮持续的射,其他元军的战船再次笼罩在定远的炮火之中。 如果可以从天空俯瞰,整个水面上,元军的战舰不断的被击中,不断的爆炸,浓烟滚滚。 “杀!” 船舱中,赵普胜的双刀所向披靡,手下无一合之将。 战甲之上,满是敌人的鲜血。 人常说定远军中,常遇春傅友德最为骁勇。 但是赵普胜双刀赵,起狠来,就算他们二人也要退避三分。 很快,赵普胜带人从船底冲到船顶。 元军的水军帅旗之下,一个穿着华丽盔甲的男子,在亲兵的护卫下,惊恐的看着他们。 肉搏,再次开始。 噗! 赵普胜一刀扎进一个元军的胸膛,一刀反手上撩,把另一个元军的肚子豁开。 “阿!” 那名元军捂住肚子惨叫。 鲜血喷了赵普胜一脸,更显狰狞。 “你是何人?” 元军万户张允退到了帅旗之下,看着杀神一样的赵普胜,惶恐地问。 赵普胜舔了一下带血的嘴唇,“老子,双刀赵普胜!” 说完,挥刀上前。 水面上,元军的战舰渐渐失去反抗的能力,变成瓮中之鳖,拿下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朱五那颗悬着的心,渐渐的放下。 吃掉元军的水军,定远就取的了可以向元军身后投放兵力的能力,还可以袭击元军的粮船。 这一仗,哪怕脱脱真有一百万人,也能耗死他。 这时,跟在朱五身边的朱玉,趴在船沿上喊道。 “爹,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元军水军旗舰上,那杆飘荡的帅旗被人狠狠的砍刀,扔进水里。 接着,一个浑身浴血的汉子,提着一个人头,站在船头嘶吼。 “赵普胜!好样的!” 朱五兴奋的拍着巴掌。 而其他定远战舰上,士卒们被这一幕深深的鼓舞。 “传我帅令,继续攻击,天黑之前,击沉他们!” 朱五再次下令。 但是,朱玉却再次指着水面上。 残存的元军战舰,挂上了白旗,降了! ~~~ “什么?” 啪! 精美的琉璃杯在地上变成碎片,营帐里满是脱脱的咆哮。 “你再说一遍?” 跪着的亲兵面如土色,磕磕巴巴道,“回丞相,咱们的水军完了,朱五的水军突袭运河,咱们的水军,全完了!” “胡说!” “一艘十二丈战船,七艘八丈船,剩下的都是六丈船,怎么可能全完?大元的精锐水军,怎么会一战全完?” “丞相!” 亲兵被脱脱抓着脖子,脸上憋得通红,“逃回来的水军兄弟说,朱五那厮火器厉害,一炮过来就是一个大窟窿,人家跟本不跟你跳船厮杀,就是远远的轰你。 朱五那厮阴险,还陪了许多小船,撞在咱们的船上,就开始爆炸起火,扑都扑不灭啊!” 火炮? 脱脱愣住了。 和州一战,朱五的火炮让他铭记于心。 他不是不懂军事之人,大元的边军就配备了火砲,但是主要用来惊吓战马,威力不大。 所以在大都他召集工匠,也铸造了几十门,但效果就是差强人意。不但打不远,还容易炸膛。 好不容易捣鼓出几门,有那那么点意思的。宝贝一样的珍藏着,没想到朱五居然把炮安在了船上。 “火炮一开,天塌地陷一般。朱五那厮的船上,数不清多少火炮,弹丸跟下雨一样,就没停过!” 亲兵接着哭诉,“咱们的火箭,够不着人家~~” “别说了!” 脱脱忽然冷哼一声,“下去!” 亲兵下去之后,脱脱颓然的坐下。 水军完了! 朱五,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五十八 试探 春雨过后,阳光普照。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定远水军满身伤痕的战舰,在士卒们的欢声笑语中前行。 打了胜仗没人不高兴,士卒们带着战利品和军功,回营。 朱五坐在大都号的最上层塔楼中,闭着眼睛任凭阳光打在脸上,享受着难得的放松。 边上,一壶热茶。 旁边,席应真老道眯着眼睛,歪在椅子上,入神的看着一本古籍。 水战开始之后,席老道带着一群学生,一直在定远号上,水战结束才到了朱五的船上。 二人相视一笑,回程的途中,便这样各自悠哉起来。 一阵江风吹过,暖暖的让人鼻子痒痒,老道手里了的古书,被江风吹乱了书页,他赶紧用枯瘦的手指压制。 朱五鼻子动了动,坐直了身体,端起边上温热的茶,看了看老道,又后仰闭上眼。 看似随意的说,“老道,我觉得咱们定远水军的战舰还是有些少!” 席应真合上书,一脸苦笑,“还小?你可知道为了这些巨舰,火炮,花了多少钱?用了多少人力物力?” 朱五当然知道,打下金陵之后,财物堆积如山的府库,为了这些船,基本上耗干净了一多半。 这还是朱五行了定远通宝,不然为这支水军,金陵城什么都剩不下。 “不是说让你马上弄,扬州高邮也被咱们打下来了,所得的财物不比金陵少。” “都花水军上,拿什么和脱脱打?” 朱五睁开眼睛,“那就等打败脱脱,全取江浙富庶之地再说!” “那时候要花的钱更多!” 席老道盘上腿,笑着说道,“李善长整日叫苦,你一边要大炮巨舰,一边又给士卒钱,还有粮食草料,军械消耗,这不是都是钱吗?” “回头,还得找几个狗财主,敲点银子出来!” 朱五嘬着牙花子,占据金陵之后,金陵那些豪门巨富还有沈万三,还有谢莲儿送的银子,着实填了不少窟窿。 那些人,可真有钱! “可真要是打败脱脱,全取江南,这些财主大户,还真碰不得!”席应真摇头道,“到时候好说不好听啊,从前咱们是贼,现在咱们是义军了,再往后也许就称王称霸了,无论穷富都是治下百姓,强取豪夺终究会人寒心!” “李善长也说过这话!” 朱五坐直了身体,“士绅是地方根基,劝我善待士绅,安抚地方大户!” 说着,朱五不屑的笑笑,“可是,凭啥?你还记得当日打下和州之后,征纳钱粮的时候,我说的话吗?” 席应真默不作声。 朱五接着说道,“无论是谁,都得征粮纳税,人头税我可以不收,但是地税必须要收,你家有多少地,就交多少银子!” “别看江南富庶,可是富的是大户人家,土地兼并藏匿人口,这不都是那些地方大户干的吗?” “我现在是没腾出手来对付他们,要是不打仗,我早就收拾他们了!” “地方根基?我呸,这些人和蒙元朝廷一丘之貉,狗皇帝任凭他们在地方肆虐,各家吃得沟满壕平。咱们心里在怎么善待他们,只要和他们伸手,他们就不会买咱们的好!” “他们永远都不会知足,不把他们修理规矩了,他们永远趴在别人身上吸血!”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朱五又迷上眼睛,后仰倒着。 他尊重私人财产,这是一个后世人最基本的价值观。 但是在这个时代,见到了太多的巧取豪夺,也见识到这些所谓的地方根基是些什么玩意。 地方的土皇帝,说话比圣旨都好使。 这么说可能有些偏僻,偏激。这世上有许多靠几代人辛勤劳作,家致富的人。 也有许多修桥铺路,救济百姓的良善士绅。 但是,不存在于这个时代。 这时代好人都没饭吃。 或者说有,但是很少。 朱五也不是非要把他们怎么样,既然打破旧世界,就要树立新规矩。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会抢了你的。 但是,该缴的,一样都不能少。 席应真沉思着,半晌才开口,“这事还的慢慢来,土地钱粮永远是大事,记不得。真要是急了,弄的地方动荡,反而不好!” “切!” 朱五笑了笑,睁开眼睛,“谁不服,枪杆子里出王法!” 闻言,席应真的表情有些怪异,赶紧端起茶杯盖住自己苍老的脸。 随后,放下茶杯,“话说回来,就算是咱们打败了脱脱,造舰的事也快不起来!” “为啥?” 席应真笑道,“没人阿!尤其是合格的船江匠还是太缺,别看咱们水军现在看着微风,可这是在江上河上,真到了海里还不知道咱的船啥成色呢!” 朱五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原来谢莲儿说从她舅舅那要点造海船的工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怎么一直没消息呢?” “福建蒲家?” 席应真冷哼一声,“你最好别喝他家沾边!” “咋了?”朱五不解的问。 “前朝~~” “哦,我知道!” 朱五现在也不是不读书的小白,福建蒲家,泉州的巨富。南宋以来一直是天下数得着的海商。 但同时,他家又是天才无数人除之后快的白眼狼。 蒲家兴于宋,赵宋对蒲家不薄,可是南宋末年,眼见大元要一扫天下,蒲家为了讨新主子换新,居然想设计杀宋帝。 杀帝不成,就对赵宋宗室和终于大宋的是士大夫下手。 据记载,死在蒲家手上的赵宋宗室和臣子,不下于三千人。 此等人,即便是后来在蒙元位列高官,富甲天下,也是天下忠臣志唾弃的目标。 朱五又喝了一口茶,笑了笑,“我估摸着,人家现在是没瞧得起我,不然船匠早来了!” “要是你打败脱脱,全取江南,说不定就他们就靠上来了,到时候呢?” “到时候?” 朱五悠哉的长出一口气,“到时候有用就用,用不着了~~”说着,看了席应真一眼,满脸的笑意忽然收敛干净。 “用不着的时候就杀了!吃肉!” 席应真愣了。 用不着就杀了,吃肉! 朱五说得云淡风轻,听在他的耳中却不亚于一个惊雷。 看着朱五的侧脸,席应真心里暗道。 小五,真的长大了,也越来越有该有的样子了。 古往今来的上位者,不都是这样吗? 狡兔死,走狗烹! 用着的时候,什么都好说。 用不着的时候,翻脸无情。 最是无情为帝王。 自己一直以来,都盼着小五早日变成这样的人。 可是现在,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同时,朱五的话也让席应真感到,现在的朱五已经开始琢磨,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了。 两人没再说话,继续沉默的享受着江上的微风。 许久之后,朱五再次开口。 “老道,有个事我一直没问过你!” “你说!” “从我在濠州时你就跟着我,不求名不求利,不爱银子不爱美人,尽心尽力的帮我。 枪炮战舰,兵器盔甲。工匠坊什么能都能造,离开你们我都不会打仗了。 可以说你对我而言,半师半友,但是我始终想不明白!” 朱五忽然睁开眼,笑道,“你图啥?人都有个奔头,你就这么无欲无求?” 图啥? 席应真笑了,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椅子上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老道啥也不图!” 席应怎强忍着笑意,“老道看你顺眼,和你投缘!” 朱五手指头不经意的动动,敲了两下椅子的扶手。 “我说真的呢!别闹!” 席应真看着朱五的眼睛。 “你忘了?我会算命,你有天命!” “扯淡!” 五十九。骑兵 天命这事,在朱五看来,就是扯蛋。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所信奉的是,人都是B出来的。 说文雅点,一个人所取得的成就,都是自己拼搏来的。 不拼不行,不拼的话,房子车子票子女子,天上掉下来? 后世的年轻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毒鸡汤,每天嚷嚷着,要拼命? 只是为了给压力大山大的生活,找一个好听的,符合自己的审美的说辞。 信天命,不如信投胎。 天命?谁信谁傻帽! 要是真的有天命,按理说濠州那位重八哥,在原本的历史走向中,才是真的天命。 但是,命运一次次的把朱五推了出来,再加上他埋在心里那点小野心,在合适的时候绽放出来。 现在的他,走在了朱重八的前边。 他没有天命。 他只是有些幸运。 当幸运,野心和能力这三样东西交织到一起,才铸造了成就两个字。 成功都谈不上,只能算成就。 成就距离成功,还有十万八千里好走。 这一路,比他么西天取经都难。 女妖精未必吃人,或者吃人之前让你乐呵乐呵。 但是这个世道,吃人不吐骨头。 所以,每次在胜利之后,朱五总是会把自己心里,那藏得深深的卑微掏出来,仔细的打量一番,并且告诉自己。 路,才刚开始,小心的走。 就算将来,真的侥幸能够走到成功那一步,那时也不是骄傲的时候。 因为那时候,还有更多的事等待着自己。 就好像他家乡那句老话,人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 不过天命这两字,用来忽悠忽悠质朴的厮杀汉子,还是可行的。 朱五大胜元军水师的消息传回高邮,三军振奋。 对面脱脱可是号称百万大军,大帅出马,一次就拔掉它一颗牙。 那些缴获的元军巨舰,就是最好的证明。 还有那些投效力朱五的文人官吏,本来他们心里就对蒙元有着天生的畏惧,这段时间紧绷着神经。 现在,朱五的大胜,无疑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也再次坚定了信心,跟着朱大帅,有前途! 所以,当朱五回到堡垒一样的高邮城,城上城下的欢呼声,山呼海啸撼天动地。 朱五,意气风 而另一边,另一位朱大帅,此刻却是有些表情凝重。 淅沥的春雨之后,大地还没来得及滋润难得的雨水,太阳就把它晒得一干二净。 洪泽湖边上,黑压压的骑兵和战马,在湖中取水。 朱重八在岸上,看着前方探马的回报,眉头皱在了一起。 脱脱派人来了。 蒙古万户伊阔察尔为主,枢密判官董抟霄带大军六万,沿洪泽湖西下,直奔盱眙,泗州。 “他娘的,这是要先拔了咱!” 朱重八刚毅的脸上忽然笑了。 边上,濠州众将都紧绷着脸。 汤和开口说道,“重八,元军势大,不如我们先回城,死守,元军拿咱们没办法!” 众人纷纷点点头,朱重八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逐个扫过。汤和,周德性,费聚,耿君用父子,6仲亨等等。 这些都是他的乡里人,忠心耿耿跟着他,从未怂过。 他们不是怯战,而是被六万元军惊到了。起兵以来,濠州还没和数万元军正面刚过。 准确的说,是没和北方善于野战的元军打过,难免有些信心不足。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外人身上。 毛贵。 这个魁梧不善言谈的徐州汉子,从朱重八兼并了徐州兵之后,迅的取得了朱重八的信任,并且当作兄弟,推心置腹。 “毛贵兄弟,你咋看?” “六万人咋了?咱们也有五万多兄弟,怕他个鸟!” 毛贵有些不屑,“当初脱脱打徐州的时候,俺们徐州兵也有十来万,大伙都说出城野战,打不过也能耗着。可是赵均用那厮和李大哥说啥据城而守,结果呢? 十来万人挤在城里,元军攻破了城墙,哄堂大散! 俺是个直肠子,不会说好话。打仗,没打就想着守,胜不了!” “可是~~” 汤和海想说话,却直接被朱重八大笑声打断。 “说得好,毛贵兄弟,就是这个话!” 朱重八眉头舒展,脸上满是坚决。 “都他娘的造反了,还让朝廷按着脖子打?” 朱重八大笑道,“他想来打咱,咱就先给他一刀,试试他的成色。弟兄们,小五那边前几天宰了三千西域胡兵,咱们濠州军,不能当软蛋。” 说着,大手重重的拍到汤和大肩膀,“咱们得让天下人知道,这两淮,可不只他一个朱小五,还有咱们这些好汉子!” “中!” 汤和咬牙点头,“那你就下令吧,咱们把城里的弟兄们拉出来,跟元军野战!” “不用!” 朱重八笑笑,指着身后黑压压的骑兵,“磨合了这么些日子,该是这些骑兵露脸的时候了!” 谁都有秘密。 朱五的秘密是他的水军,是他的枪炮,是他的攻城利器。 朱重八的秘密,就是这些骑兵。 为啥当初富裕的淮安和高邮不打,就一河之隔随便就跨过去了。 而是要打庐州。 这原因,他谁都没和谁说过。 因为庐州有两淮最大的马场,是蒙元在南北分界线上,最大的战马补充地。 蒙元以马得天下,自然重视战马,两宋时期中原缺少战马,蒙元立国之后,颁布了马政。 不管百姓多大的负担,必须给朝廷养马。 尽管,这些年朝政败坏民不聊生,马场破败。 但是庐州马场,依然是座宝库。 除了战马,更宝贵的是那些养马的牧人,奴隶。这些人,骑上马就是兵。 这些牧奴有的是汉人,有的是北人,甚至还有许多蒙古人。 奴隶不算人,他们活得还不入种地的百姓,官府只管马,跟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他们,活得没有马好。 马病了,他们挨打。 马死了,他们陪葬。 他们也是生活在蒙元暴政之下的可怜虫,也是被欺负的百姓。 朱重八占领庐州之后,并没有马上收编他们,而是先收拢了战马。 等到这些人没人管,没人问,实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才把他们收入麾下。 他们和流民没两样,谁给饭吃就给谁卖命! 而且,朱重八对他们是真好,哪怕军粮最吃紧的时候,也没亏过他们。 这些骑兵他当宝贝一样藏着,就等在关键的时刻,亮出来。 现在,是时候了。 汤和也看着那些骑兵,那些人中,许多人的辫,格外刺眼。 “重八,这些人能行吗?” 他就是谨小慎微的性子,毕竟这些人不是家乡人,也不是流民出身,他还是有些担心。 朱重八笑笑没说话,回头大声喊道,“巴音!” “诶!” 远处,一个拎着水囊的,细长眼,大脸盘的蒙古少年,奔跑过来。 “大人,您叫我?” 他的汉话还算流利,举止也很恭敬。 “咱问你!”朱重八笑道,“愿不愿跟咱去杀人!” “巴音一家是吃您的粮食活下来的,您让巴音干什么,巴音就干什么!” 蒙古少年说得坚定,眼神清澈透明。他虽然年少,但是脸上手上,都满是长期穷困,乃至被别人鞭打出来的伤疤。 朱重八看着他的眼睛,放慢了声音,“杀得可是朝廷的冠军,是大元的官军!” “大元?” 少年巴音的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不解还有疑惑。 “大人,大元没让巴音和家人吃饱过,我们只是大元的奴隶。 现在,我们追随的是您!” 是的,大元和他们这些牧奴何干呢? 他们是奴隶,是蒙元皇帝和贵族的奴隶。 “好!” 朱重八笑着拍拍巴音,“去吧,准备好你的战马,咱们一会杀人去!” 巴音笑着跑远,嘴里呼喝几声,湖边的骑兵纷纷重新上马。 “兄弟!” 朱重八回头看着汤和,“记着,把那个吗字去掉,能行!咱们干的是反元,只要是被这狗日的大元欺负的人,就都能行!” 说完,转身,上马。 “派人回城通知徐达,随时准备接应咱们。再派探马,去查看元军的动向! 朱小五能宰三千胡兵,咱们也给元军扒层皮!” ~ 下午还有。 感谢大伙支持。 六十 斥候 洪泽湖岸边,草木旺盛。 原本该是鸟语花香,有静安然的江南水乡。 可是现在烟尘滚滚,喧闹嘈杂。 六万大军行进起来的威势之下,哪有什么春日好景色,天地之间只有肃杀。 远远望去,阳光之下铠甲和兵器的光泽晃得人睁不开眼。 还有那些矫健的斥候骑兵,他们远远的散开,身姿矫健,人马合一。 轰然的脚步声中,大元枢密判官董抟霄策马在行军在阵前。他三十出头的年纪,颚下留着漂亮的长须。 如果不是一身铁甲,他看起来像个读书人。有些儒雅,也有些沉默,但眼神中满是凌然。 “大人,走了几个时辰,是不是让兄弟们埋锅造饭?” 一个千户打扮的军官,在董抟霄身后问道。 “吃了饭还能行军吗?” 董抟霄看都没看那个千户,冷笑道,“吃了饭又说太阳大,懒!传令,继续行军,天黑才吃饭!” “喏!”千户大声答应,不敢怠慢。 接着,董抟霄勒住马头,到了大军队列大外侧,目光注视着前进中的汉军士卒。 这些北地的男儿,都是他亲手招募,带起来了。有河北人,辽东人,还有陕西人。 这些汉军跟随他扑灭了许多北方的民变,起义,战功赫赫。 他治军严谨,为人刚正,深受大元朝廷的看重。 一个汉人,一个从文官变成武官的汉人,能在大元得到器重,不容易。 此时,后队一阵烟尘弥漫,百十个铁甲骑兵,护着一个银甲汉子,疾驰而来。 “老董!” 马上的汉子和董抟霄显得极为熟络,这汉子大圆脸,络腮胡,和汉人的长相略有差异。 靠近之后,汉子爽朗的大笑,“让你去俺帐里喝茶,你咋不去?” 董抟霄微微低头,行礼,“元帅,军情要紧,下官不敢耽误!” 这汉子,就是这六万大军名义上的主帅,大元世袭万户伊阔察尔。 “你们这些汉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扭捏!” 伊阔察尔依旧大笑,“仗还没打,那么紧绷着干啥?走,俺帐里有奶茶还有风干的羊肉,一起吃点!” 世袭万户也有高有低,伊阔察尔的祖上就是大元的军功贵族,百年来家族始终占据高位。 这样一个贵族子弟,即便是行军的途中,也有马车拉着的豪华大帐,里面一应俱全。 “多谢元帅好意,习惯职责所在,不敢大意!” 董抟霄依旧笑着婉拒,上有好所好,下有所效。自己是汉军的头领,若自己不能以身作则,这兵怎么代。 伊阔察尔不悦道,“老董,你这是不把俺当朋友吗?朋友的邀请,你不能拒绝~~~” 忽然,他说不下去了,大圆脸上的表情一下凝固,眼神带着无比的怒意,看着远方。 董抟霄下意识的回头,目光搜寻片刻,也又怒又惊。 “反贼的斥候?怎么会有反贼的斥候?” 远处,一处山丘,三五个骑兵正驻马看着这边。虽然对方宰视线里只是小黑点,可是依旧能判断是贼兵。 “&%¥#a!.......!” 伊阔察尔用蒙语愤怒的叫骂,他身边的军官羞愧的低头。 董抟霄懂蒙语,大意是,巴图,你手下的斥候都是废物吗?敌人的斥候居然放到了我们眼皮子下面? 随后,被训斥的军官羞愧的大喊。 一队马背上的骑兵跟着他,打马狂奔,奔向远处的山丘。 “这些蠢货!” 伊阔察尔脸色有些难看,在懂抟霄身边骂道,“越来越不中用了,敌人的斥候都能放过来?”说着,又气囊囊地说道,“一点战士的样子都没有,祖先的勇气被他们就着羊肉给吃了!” 董抟霄想随后应付几句,可是脑中居然想起伊阔察尔那几辆拉着帐篷的马车,还有豪华的帐篷,没说话。 但是心里却在腹诽,你们这些贵族都这样,还怪别人吗? 想完,看看还在前进中的洪流,心中又道。 “这大元的天下,现在只能靠我们!” ~~~~~~~~~~~~ 山丘上,巴音和几个骑士,默默的看着远处前行的元军。 就算元军那边,重过来几十个骑兵,他们也依然没动。 阳光下,他们身上的皮袍破旧不堪。 而冲过来的骑兵,身上的盔甲却在闪闪光。 敌人越开越近,脚下慢慢感到来大地的震颤。 “*&%¥!” 巴音用蒙语说了一句话,身边的同伴和一样抓住了缰绳。 边上,其他的骑兵却笑道,“巴音兄弟,你说啥俺们不懂,说汉话!” 巴音笑了笑,脸上满是憨厚的歉意,“哥哥,对不住。我说的是,等会跟我走!” 这时,敌人的骑兵又近了。 “走!” 巴音一拉缰绳,快下的战马随着他的口令,往后面狂奔。 他们跑,敌人追。 不知道是敌人的马累了,还是他们有意的,敌人和他们的距离不远,但就是追不上他们。 “追上他们!” 马背上,巴图在愤怒的大喊。 他以为伊阔察尔的呵斥而羞愧,也为这些贼人斥候的胆大而恼怒。 不杀了这些人,难平他的心中的恶气。 不杀这些人,他在伊阔察尔元帅那里就抬不起头来。 “追啊!” 战马的度提升到了极致,已经看到了贼人的后背。 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树林。 然而那些贼人没有进去,而是沿着树林,换了一个方向。 就这一调马头,他们的度慢了下来。 “追上去!” 巴图的战靴的马刺狠狠的踢打马腹,完全不爱惜马力。 其他的骑兵也学着他的样子,敌人慌乱了,距离越来越近。 战马上的巴图开始准备弯弓搭箭,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艘! 一直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谁这么早就放箭,射程不够啊?” 就在他纳闷的时候,他的身边,一个骑兵忽然惨叫着落马。 一只不同于骑兵用的重箭,正插在那个亲兵的脖子上,滋滋的冒血。 “谁?” 巴图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刻竖了起来,有敌人。 敌人在哪里? 回答他的,是无数的箭雨。 树林中,这些骑兵的侧面。 忽然无数弓箭手冒了出来,手里的弓箭真冷冷的对着他们。 “中埋伏了!” 刷刷刷! 身边的同伴在不住的倒下,不是被箭射倒,就是马踩到了陷阱。 “跑!” 巴图不顾近在咫尺的敌人,拨动马头,拼命的打着战马,改变了方向。 他是幸运的,弓箭没能射到他,只要在快点,他就能逃出去。 这些贼人到底哪儿来的? 纵马狂奔的空隙,巴图在马上忍不住回望。 看到的,是无情的杀戮,听到的是同伴的哀嚎。 “兄弟们,我会给你们报仇!” 心中满是刻骨的仇恨,巴图再次策马扬鞭。 可是,忽然间肋下一紧。 刺骨的疼痛马上传遍全身,低下头,一直箭扎进了自己的肋骨,鲜血不住的冒出来。 战马依旧在奔驰,可是他的身体在疼痛中失去了,控制。 从马上重重的跌落。 但是,就在跌落的瞬间,他的眼中,出现一个留着辫,穿着皮泡的少年身影。 少年骑着一匹枣红马,手里拿着一张弓,身体还保持着放箭的前倾姿势。 “怎么会~~~?” 巴图的眼中疑惑代替了痛苦。 那少年,就是他的同族,怎么~~~? 普通! 巴图的身体落在地上,出闷闷的声响。少年巴音脸上带着打到猎物般到喜悦,从马上跳到他的身边。 “呵~~呃~~~” 巴图想说话,可是嘴里全是喷出的来的血。 后面,短暂的杀戮结束了,天地间恢复了宁静。 “为什么?”巴图终于说出几个字节。 可是巴音却似乎没听见,在他腰间的皮囊中,翻出一把肉干。 少年的脸上马上全是喜悦,“有肉!” 随后,放在嘴里大嚼,脸上满是陶醉和满足。 “不能多吃,要留给弟弟妹妹!” 巴音把肉干放进了怀里,身后一个汉子在大声叫他。 “小巴音,好了没有?” “好了!”巴音愉快的应答,“大~~重八哥哥,我能穿他的盔甲吗?” 一开始,他管朱重八叫主人。 重八说,我这里只有人,没有奴隶。 后来,他管朱重八叫大人。 重八又说,我这里都是生死兄弟。 于是,他学着别人,叫重八哥哥。 朱重八笑着答应了。 树林中,不断有骑兵出来,并列成排。 一个斥候在朱重八的耳边快的说着什么,朱重八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意。 随后,朱重八看着前方,忽然纵马,在排成队列的骑兵面前,来回奔驰,口大喊。 “弟兄们,咱朱重八的弟兄们! 元军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过去,都是他们用骑兵欺负咱们。 今天,咱们也让他们尝尝,骑兵的滋味。” 朱重八挥舞腰刀,“跟着咱,跟着咱,杀!” 骑兵们震天般的欢呼,“杀!” 大地,开始剧烈的颤动。 六十 绝户计 轰隆! 天地间,有雷。 还有云。 也有雨。 倾盆大雨。 明明是清晨,天地间暗如黑夜。 大雨瓢泼,原野上满是血色。 无数的战马和尸体,被大雨冲刷出一道道的血水。还有挣扎哀嚎的士卒,在泥泞的地上徒劳的翻滚,像是陷入了沼泽。 元军六万大军,在原野上结成前中后,三个大营。 他们的敌人是数千,人人带伤,人困马乏的骑兵。 厮杀了一夜,战马在雨中不安的突着热气,马上到汉子用大手捂着伤口。 但是,六万人却不敢轻举妄动。 谁也不会忘记,就在昨天下午,数千骑兵风卷残云势不可挡的冲锋。 更不会忘记,昨天夜里,他们像狼一样反复的袭扰。 元军的阵前,伊阔察尔和董抟霄并肩而立,双眼赤红。 他们被挡住了,被对方数千人骑兵给挡住了,每次前进,都会留下一地的尸体。 “早知道,就多带骑兵来了!” 伊阔察尔咬牙说道,“这些南蛮子哪来这么多骑兵,哪来这么战马?” 他作为这支大军的主帅,手下本有一千五百骑兵作为机动力量。 但是敌人太狡猾,第一次重逢后,骑兵追击,那些贼人把自己手下的骑兵引诱到了有绊马坑的地方,损失大半。 “本以为北方的反贼才心腹大患,原来这些南人,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董抟霄冷笑,“这些人,居然已经敢和官军正面野战了!” 说着,抬头看看天上的雨,“不过,也就到到此为止了。本官六万人,你那边不过数千骑兵,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你!” 说完,也不看主帅伊阔察尔,转身命令。 “来人,前军向前,灭了这些反贼!” ~~~ 哗啦啦! 大雨打在冰冷的铁甲上,铁甲的缝隙中,不住有鲜血伴随雨水冲刷出来,慢慢的凝结成一条血线,在手肘出流向地面。 朱重八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捂着右边的腰肋。 鲜血在指缝中涌来出来,可是他的眉头却皱都没皱一下。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律~~” 胯下的战马不安的挪步,似乎疲惫到了极点。 身后,他的兄弟们也都满身伤痕,身心俱疲。 但是,眼神里都是骄傲。 元军不过如此,一夜的厮杀,他们让六万人不敢向前一步。 况且,他们还用很少的代价,消灭了对方大部骑兵。 “元军动了!” 雨中,朱重八的声音格外冰冷。 视线中,元军的步卒,分成三路,向他们所在的山丘冲来。 “接着打吗?”汤和在朱重八身边问道。 朱重八盯着元军的步卒,没有说话。 他身后,他的老伙计中,费聚扯着脖子嚷嚷。 “老子的刀断了,谁他妈么给老子一把!” “你狗日的吃饭的家伙都能断,你那鸟咋不断!” 耿家父子在边上,幸灾乐祸的笑话。 骑兵之中,一阵哄笑。 朱重八也笑了,松开捂着伤口的手。 “兄弟们累了,不打了,回去!” 说着,在马上举起右手,“回泗州,溜死这些狗日的!” 调转马头,暴雨之中,无数骑士跟在朱重八的身后,奔腾不止。 ~~~~ “快点!” 暴雨中,元军士卒在军官的皮鞭和喝骂声中,艰难的前行。 脱脱几十万大军,从淮安,**两路出,直逼高邮。 本以为路上会有抵抗,可是一路行来,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鬼天气,下哪门子雨?” 脱脱的前军统领汉军万户元帅,石普望着天空,无可奈何的叫骂。 南方的雨,让北方的士卒十分不适应。 这雨不是一直下,而是你觉得停了,一走它马上接着下。你要是觉得它下起来没完,走不了了。但是一停,它他么就不下了。 雨中行军,士卒们怨声载道。 脚下的泥泞,也让他们心中烦恼。 可是,军令如山,谁也不敢违背。 “让弟兄们再快点,今晚上找不到干爽地方扎营,都他么泡在水里吧!” 石普挥舞着马鞭下令,心中再次把这下雨的老天骂了一遍。 “啊!” “恁娘!” 前方,忽然响起一声声惨叫,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咋回事?” 石普双眼喷火,“鬼叫啥?” “启禀万户大人!” 一个满身雨水的亲兵纵马过来,哭笑不得的说道,“前面地上有~~有陷阱?” “啊?”石普一愣,随后大怒,“你他娘的消遣老子?” 真的是有陷阱。 亲兵们簇拥着石普到了事地点,几十个士卒捂着脚在地上打滚惨叫。 “嘶!” 看清之后,石普到吸一口冷气。 泥泞不堪的官道上,满是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窟窿。 窟窿不大,碗口一般大小,正好能让一个人的脚掌陷进去。 最毒的是,窟窿里面,竖着一根又一根的毒刺,箭杆一般粗细,就是用油浸泡过箭杆,这玩意能轻易穿透士卒的鞋,扎进脚里。 “这些南蛮子,真他么的坏!” 石普几乎抓狂,却又无处泄。 “大人,不能走了,前面地上不知道还有埋了多少?” 一个亲兵在石普的耳边嘀咕。 看着满地打滚,疼得钻心的士卒。又看看路两旁更加泥泞被荒废的田地。 “不走也得走,耽误丞相的事,咱们长几个脑袋?” 石普咬着牙,狠心下令,“各军分开,从边上田里面走!” 于是,作为先锋的三万大军,在雨中艰难的分成几路,在泥泞的田地里,艰难的跋涉。 “弟兄们,吃苦遭罪就他么这一会儿!” 石普也是一员久经沙场的勇将,一辈子死仗恶仗打了无数。 不顾头上的暴雨,不顾胯下战马打滑。 在士卒中东奔西走,鼓舞士气。 “等打下高邮,老子让你们随便乐呵,江南的娘们,可又白又滑!” 钱和女人。 永远是最能鼓舞士气的良药,士卒们纷纷裂开大嘴乐。 低落的士气为之一振,当兵吃粮的盼得啥?不就是这个吗? 想到曾经的过往,打破城池之后的银钱女子珍宝等等,雨中的士卒心头火热。 “啊!老子的脚!” “天杀的蛮子!” “有坑!” 乐极生悲,笑声还在持续着。 前面,又有士卒割麦子一样的倒下,捂着脚板在泥土里翻滚。 “别他么走了,全是陷阱!” 雨中,士卒们歇斯底里的大喊。 “要血命了!” 石普在雨中愤怒的咆哮。 “天杀的朱五,你他娘挖了多少坑?” 很多,朱五都不知挖了多少。 这些日子,席应真的工兵如土拨鼠一样,把通往高邮的要道上,挖的全是坑。 用老道的话说,能死一个是一个,能拖一会是一会。 坑不大,也不深,上面用一些荒草木棍盖住,轻轻一踩就陷进去了。 陷阱虽小却很隐秘,这样的暴雨天更看不见。 桐油泡过的箭杆削尖了,在死老鼠大粪水里面泡过,踩上去,神仙都他么站不稳。 当时,看到这些之后,定远军的众将,看向老道的眼神,要多怕有多怕。 就连朱五也在心里冒出一句上辈子的家乡话。 “这老头,太他么损了!” 不只是这边,其他几路杀向高邮的元军,也一样陷入这种致命陷阱的烦恼中。 那些初到江南的吐蕃西域还有色目人兵马,本就被这样的天气弄的心烦意燥。 在加上无处不在的陷阱,军心乱得一塌糊涂。 还没打仗,元军的心就已经累了。 雨小了一些,大地上的元军跟新生的婴儿一样,蹒跚的走着。 最前方的士卒在迈步之前先用兵器在泥土里探探,却人是安全的才继续前进。 后面的人跟着前面的脚步,小心翼翼的。 这么个走法,一个时辰也走不出几里路,而眼瞅着天已经快黑了。 “大人,前面有个庄子!” 视线之中出现一个破败的庄子,里面的早就逃得干净。 但是起码应该又个干爽的地方。 石普喜出望外,“弟兄们加把劲,今晚上在庄子里过夜!” 庄子,终于到了。 解脱的士卒们,全挤在庄子里的干爽地方,骂骂咧咧的叫骂。 甚至,几伙人因为抢一个房子而撕扯扭打。 “赶紧生活,做饭!” 坐在一间比较结实的房间里,石普也顾不得眼前乱糟糟的景象,开口下令。 “别用雨水,吃了不干净,去庄子里寻寻有没有水井!” “喏!” 亲兵们忙不迭的传令。 别说,这庄子里还真有水井。 而且水井上面还有盖子,一点雨水都没渗进去。 做饭的士卒伙夫们,一下下的摇着轱辘打水,只是谁也没往水井里看看。 不过就算看,可能也看不到啥。 那些在井里泡着的死耗子,动物的尸体都在水井的深处。 除了有陷阱。 还有毒药。 这就是,席应真的绝户计。 六十一 扎营 “今年这天,邪性!” “快四月里才下雨,下了雨又出大太阳暴晒。你看这太阳,这才几月,就这么毒?” “老道看,今年淮东又是一个灾年。保不齐又旱,又闹虫灾!” 高邮城墙门楼上,朱五的驻地里,席应真指着天上硕大的太阳,摇头苦笑。 边上朱五和李善长却一人捧着一碗面,吃得正香。 “就算不闹宰,今年淮东的百姓的日子也好不了。” 朱五吧唧着嘴说道,“脱脱几十万大军南下,老百姓早跑光了。春天不种,秋天咋收,兵灾甚过天灾!” 说着,敲敲饭碗,对席应真问道,“你不吃点?” 席老道看看他那没啥油水面,摇头笑道,“小毛子给老道弄饭去了!” 正说着话,毛骧拎着一个食盒进来。 “爷,您的酒菜来了!” 说着,从里面掏出一碟卤猪头肉,一碟盐水黄豆,两个芝麻烧饼,一壶热酒。 “哟,你这日子可以呀!” 朱五眼睛都直了,“赶上地主老财了!” “少说风凉话!” 没有外人,席应真说话随意,“你一个大总管,猪头肉哦吃不起?” “吃不起!”朱五瞅着猪头肉咽了下口水,“全军上下十万人,哪有那么多肉吃?我自己吃独食?” 这是实话,定远军虽然粮草无忧,可现在是战时,哪有那么多肉吃。 再说,鱼肉之类东西,现在也是一种物资,仗打起来的时候,可以用来赏赐有功将士,鼓舞士气,哪能随便乱吃。 况且,朱五又是个爱兵如子的性子,兵吃啥他吃啥。 不过话说回来,这年月能吃饱的军队不多,就算元军,也是杂粮饼子配咸菜。 席应真却不管这些,夹了一片肉扔嘴里,又美滋滋的喝上一小盅。 “滋这肉真香!” “给我尝两块!” 朱五看得来气,直接把席应真的盘子端过来。 “诶,你给老道留点儿!” 一筷子,半碟子肉进了自己的面碗,朱五看都不看老道那张肉疼的脸。 剩下半碟子,直接倒进李善长的碗里。 “谢主公赏肉!” “谢他干嘛?那是老道的肉!” 席应真心疼的眉毛胡子都皱在一起,“你给我留点阿!这,这老道拿什么下酒?” “黄豆!”朱五嘴里嚼着猪头肉,笑道,“谁让你非在我跟前吃!” 连面带肉风卷残云,最后喝干了面汤。 朱五把碗一放,“痛快!” 随后抹了下头上的汗水,看着天上的太阳。 “老道你说的没错,这天邪乎,怎么突然这么热?” 说完,身手去抓席应真碟子里的盐水黄豆。 “热时候还在后头呢,现在快四月,咱们和元军耗上两月就盛夏了,更热!” 席应怎护着自己的黄豆,没好气的说道。 “看你小气的” “主公!”李善长忽然开口,“小心时疫啊!” 瘟疫? 朱五的心里打了一个冷颤。 “近百万人聚在一块厮杀,天气又热,蚊虫滋生,要未雨绸缪啊!” “对,这年月,拉肚子都能拉死人!”席应真也是一脸的郑重。 朱五的脸上也没了笑意。 这年月的可谈不上什么卫生条件,百万人凑在这么一个狭小的地方。 吃喝拉撒都在一起,蚊虫叮咬。最可怕的是天气这么热,厮杀起来没工夫掩埋的尸体,人牛马的粪便到处都是。 想想都可怕。 “派亲卫中军都督察队下去,城里城外,所有部队必须严格执行卫生条例!” 定远创军初期,朱五就制定了卫生标准。 所有人,必须喝热水,不干净的水不得饮用。大营内不得锐意如厕,有专门深挖的厕所。 牲口和人远离,战死的士卒要么火化,要么掩埋。 “还不够!” 席应真拍拍额头,在书桌上拿起纸笔。 “大黄,甘草,白石英,黑豆” 林林种种写了十几种药材,“这些玩意,早点预备!” “在下去办!” 李善长把这张纸,珍重的收好。 外面,忽然传来亲兵的声音。 “报大帅,元军已到!” ~~ 元军还是来了。 在付出了至少一成的士卒伤残后,元军三万先锋大军,终于出现在定远斥候视线里。 这三万人之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延绵不绝的脱脱大军。 脱脱的六十万大军,露出了獠牙,他们冒着暴雨,踩着陷阱,喝着加料的饮水,两面而来。 像个犄角一样夹住了朱五的高邮城,但是他们没有直接靠近高邮,而是在距离高邮城外几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元军大营里,满是忙碌的身影,士卒们在军官的喝骂和催促下,忍着满身的疲惫,扎营干活。 可是,干着干着,一些士卒忽然放下手里的家伙,跑到边上,飞快的撩开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噗嗤!” “嘣” “哗啦!!” 一阵让人听着就恶心的声音过后,大营里顿时恶臭弥漫,闻之作呕。 “擦,拉屎不他娘炮远点?” “都他娘的憋不住了!” 士卒们也没当回事,笑着叫骂。 可是接着,这玩意像是会传染一样,一群群的士卒捂着肚子蹲下,迫不及待的就地解决。 诺大的营地,简直成了露天厕所。 “哎哟,姥姥的,可折腾死老子了!” 一个士卒提上裤子,刚走几步,突然眉头一皱,捂着肚子跑了回去,再次露出屁股,拧着脸叫骂。 “他娘的没完了还!” 一人开口,其他人纷纷跟着。 “这南方的地界邪乎,咱们是不是水土不服?” “他娘的,肯定是吃坏了东西!” “老蔫,你吃的啥?” “能吃啥?跟你一样杂面饼子加酱菜!” “娘的,肯定是那些黑心伙夫做的不干净!” 蹲在一块的士卒们嘴里叫骂着,恨不得当场把伙夫拉过来揍一顿。 有道是好汉架不住三泡稀,这些精装的元军士卒,周而复始几次之后,各个都是腿打晃,捂着肚子直不起来腰。 有人是拉,还有人吐。 刚刚扎好的营地,已经污秽不堪,到处都是黄白之物污水横流。 当兵的这样,当官的也没好到哪去。 汉军万户石普原本粗犷的脸,已经变得蜡黄。 魁梧的汉子此刻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坐在自己的营帐里冒冷汗。 “大帅,您好点没有?” 亲兵在边上,关切的问道。 “好哎哟!”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似乎又来了。 石普捂着肚子就往外跑,身后的亲兵忙不迭的跟上去。 刚出了帐子没多远,就听前面噗啦~ 亲兵的脚步一下停住了,恶臭袭来,他自己的肚子里也突然刀绞一般。 “来人,扶老子起来!” “大帅,等小的拉完!” 元军扎营之后疲惫至极,一路上除了要命的陷阱之外,未曾遇到抵抗。 再加上,如今大营里恶臭横行,主将拉脱水了,也没放什么斥候出来。 但是元军的所作所为,都在定远斥候的眼中。 艺高人胆大,趁着他们扎营的功夫,傅友德带着蓝玉等骑兵,已经悄悄摸了过来,埋伏在草木旺盛的林中。 傅友德蹲在半人高的野草里,看着远处的元军营地,笑道,“这些元军还真托大,大剌剌的扎营,真没把咱们爷们放在眼里!” 蓝玉嘴里叼着一根草,笑道,“傅统领,干脆,咱们先给他们来一下?” “闲着也是闲着,来一下!” 傅友德笑笑,招手让人牵马过来。 突然,鼻子动动,一股味儿,顺着风涌来过来。 “小二,啥味这么臭?” “俺也不知道!”蓝玉也问道了,捂着鼻子,“他娘的,咋这么臭!” “不管了!” 傅友德忍着不适,上马,“兄弟们,一击即走,绝不纠缠,跟俺冲!” 没有喊杀声,没有嘶吼。 数百定远骑兵,从半人高的野草中杀出。 轰隆! 马蹄让地上的泥土飞溅。 元军营帐里,一个刚刚提起裤子的士卒呆呆的看着。 噗嗤! 啥玩意从后头嘣了出来。 可是他顾不得了,只能扯着脖子大喊。 “敌袭!” 六十二 烽烟起 元军大营,那半人高简陋的拒马围栏,在定远军精锐骑士的眼里,不值一提。 蓝玉一马当先,胯下枣红色的战马高高跃起,直接飞了过去。 同时,手中的长刀轻轻一划,一个元军士卒惨叫着倒下。 “咦,他怎么没穿裤子?太.........他吗臭了!” 来不及多想,纵马继续向前,数百骑兵在元军的大营前面,风卷残云,元军人仰马翻。 定远军在数次和官军的大战中,早就养出了自信和野心。 朝廷的官军,不过如此,这大元以经烂到了骨子里。 “杀!” 傅友德长刀所向,数百骑兵利剑一样在敌营中搅动。 所到之处的元军,要么仓皇逃窜,要么死于刀下。 此刻傅友德甚至有些错觉,如果有五千骑兵在手,这三万大军的元军前锋大营,他能踏成平地。 “放火!” 傅友德一声令下,马上的骑士掏出水囊,往元军的帐篷上淋着。 他们的水囊里不是水,而是火油。 前面的骑兵马不停蹄,边跑边淋,后面的兄弟,点燃掌心雷扔到帐篷里。 砰! 呼! 定远骑兵行进的线路上,顿时就是一片火海。 “兄弟们,撤!” 傅友德见好就收,大喝一声,“走有几号那条道儿!” 来也如风,去也如风。 数百骑兵一阵杀人放火之后,拨马就走,元军大营里的士卒赶来,只看到他们的背影。 “给老子追!” 脸色蜡黄的汉军万户石普在亲兵的搀扶下,无力的大喊。 “追上去,杀一个赏银~~~噗.......” 用力过猛,石普蜡黄的脸上满是绝望的表情,扶着他的亲兵感觉腰腿上被喷了一股热乎乎的东西。 “快,扶老子进去!” 石普臊的无地自容,“天杀的朱五!” 且说,傅友德带着蓝玉等精锐骑兵,在元军大营中冲杀一阵,沿着来时的路,绝尘而去。 直到后面没有元军追来,才放慢度,慢慢回到驻扎在城外的大营。 定远军在高邮城外的大营,可不是元军那样的帐篷扎起来的营地。 整个大营地呈圆形,大营外面群是纵横交错,让人眼花缭乱的战壕。 战壕之中更有无数陷阱,和削尖的树枝,只有一条通往营地的路,狭窄细长。 大营里,同样是一环接着一环。高高的木墙,铁架子搭起来的暸望塔,箭楼。一排排的火炮在凸起的堡垒之中。 这样的大营,别说攻击,就算是让敌人来,敌人都可能迷路。 骑兵冲不进来,步卒打不进来。若是强攻,只能用人命来填,别无他法。 傅友德和蓝玉回营之后,自有亲兵接过战马。 “傅大哥!” 蓝玉跟在傅友德身后,“元军这么不经打,咱们为何不多杀一会儿?” “元军不是不经打,是没反应过来。” 傅友德继续前行,回头笑道,“小二,你记住。咱们骑兵,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神出鬼没。不能怂,但是也不能贪功!” 蓝玉低头想想,似乎有些领悟。 接着苦笑着说道,“俺刚才看好些元军都没穿裤子,好像,好像在上大号?怪不得他们营里那么臭!” 傅友德脚步一顿,忽然咧嘴大笑,“俺明白了,他们是中了老道的计了!” 说着,在蓝玉耳边低语几声。 蓝玉瞪大了眼,打个寒颤,“这老道,太坏了!” 二人说着,继续往前走。进了营地,满是杀气腾腾的士卒不说。 营里的高地上,一群半大小子跟着几个工匠,在哪里些写写画画,拿着尺子不住的量着。 “这些娃娃有啥用?”蓝玉不屑的说道。 “别小瞧了他们。” 傅友德正色道,“席老道的宝贝学生,工匠坊送来过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只有他们会用,总管亲自交代过,这些娃少一根汗毛都不行!” “啥东西?”蓝玉来了兴趣。 席应真的工匠坊在定远军中一直非常神秘,只有大总管和席老道能进得去。 但是,隔三差五,工匠坊总能弄出点杀人于无形的玩意儿。 “那边,你自己看!” 傅友德钻进了木头打造的营帐,蓝玉则站在原地,顺着他的目光往去。 大营的高处,堆着许多扣着一个木箱子的独轮车,怪模怪样的,那些木箱子上头还插着箭。 几个工匠带着士卒,在独轮车边上手舞足蹈的讲解。 更让蓝玉惊奇的是,大营的最前沿,地上埋着许多铁皮桶,而且边上还有席老道的学生,用脚丈量尺寸,每隔五步,接着埋一个。 没错,石铁皮桶。 只不过是特大号的,给朱五当亲兵的时候见过这玩意,工匠坊用铁皮打出来的,用来装水的。 “这玩意埋土里有啥用?” 蓝玉想不明白。 ~~ 大元丞相脱脱也想不明白。 六十万大军南下,应该是摧枯拉朽,无往不胜。 怎么从到了淮东开始,这六十万大军处处吃瘪,空有雷霆万钧之势,却施展不开。 西域骑兵三千让朱五灭了。 董抟霄六万人和朱重八僵持。 大元的水军也被朱五偷袭,全军覆没。 今天,几百个反贼骑兵,在前锋大营里如入无人之境。 这到底怎么了? 手下这些将领,无论胡汉,无一不是能征善战之辈。 可是到了淮东,怎么这么无能? 不是无能,而是和州贼朱五太过奸诈。 一想到,来的路上,那些反贼挖的那些陷阱,脱脱恨得牙都痒痒。 “丞相,末将知罪!” 前锋大军扎营之后,脱脱快马而来。 华丽的中军大帐之中,汉军万户石普跪在脱脱面前,痛哭流涕。 “末将治军无方,给丞相丢人了!” 脱脱看着深色虚弱的石普,半晌无语。 良久,叹息一声,“罢了,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有用人之时,本相准许你戴罪立功!” 那些书生地方官,脱脱杀起来眼睛都不眨。 可是这些手下的猛将,他一个都舍不得杀。不但不杀,还都倚为臂膀。 无他,这大元太大了,人口太多了。 脱脱不像其他蒙元贵族那样,认为汉人软弱无能。 相反,汉人能人辈出,代代都有英雄豪杰。 想要这大元天下安稳,还是要以汉治汉。 “谢丞相,来日攻城,末将原味先锋!” 石普感激涕零,磕头说道。 “听说你军中士卒多水土不服,腹泻不止,可有此事?” “这....?” 脱脱不说还好,一说,石普就感觉小腹隐隐做痛。 强忍着肚子里翻江倒海,咬牙说道,“回丞相,末将营中兄弟皆是北地男儿,到了南方可能饮食不当,这几天许多兄弟都病了!” “不能大意。” 脱脱沉思道,“春夏之季,百病滋生。”说着,对边上人道,“伯璲!” 参议龚伯璲躬身道,“下官在。” “派随军郎中到石万户军中看看,如需草药等物,尽数拨给。” 龚伯璲看看石普,苦笑道,“丞相,随军的郎中们都在后军,丞相有所不知,后军的将士们,也有许多.....不大好!” 这他娘的什么事? 要不是顾及威仪,脱脱当场就要破口大骂。 高邮城墙还没见到,各个就开始拉稀。 他娘的,传出去,自己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强忍着怒气,“快马通知淮安府,准备郎中药材送到军前!” 正说着,外面几个骑兵将领,昂进来。 “禀丞相,右路军以到兴化,范家寨扎营,听侯丞相调遣!” 又有人说道,“丞相,斥候派出三十里,除高邮城外有贼人大营一处,其余反贼龟缩高邮城中。” “朱五小儿这是怕了,龟缩城中!” 脱脱冷冷,城外大营他没放在眼里,杀过去灭了就是,只不过高邮城池雄伟,需要费些功夫。 “不过........” 说话的将领欲言又止。 “说!”脱脱皱眉道。 “那朱贼奸诈,竟然.......竟然在高邮城边上,挖出一条三张宽的护城河!” 六十三 一天 为了这条护城河,朱五出动五万大军,外加两万民夫,玩命干了许久。 引运河之水,绕城成河。 这也就是在水路纵横的两淮之地,干燥的北方想都不用想。 这个想法,源自元宋之战时,襄阳的城防。 史书记载襄阳护城河,宽十余丈,引汉江之水,波澜壮阔。 高邮的护城河没有那么壮观,但依然可以成为高邮最跨越的屏障。 朱五的想法很简单,你想打我,就要做好死人的准备,看你有多少人够死,死到你自己都怕,就是定远军胜利的时候。 脱脱六十万大军,两路而来,大军压境钳住高邮。 站在城头,每时每刻,视线之中都能看到,元军的战旗和蜂拥的人流。 大战,终于要来了。 ~~~~ 天空一阵云飘过,又飘走。 阳光依旧温暖热烈。 “小武,干吧!” 高邮城墙最高处,朱五眺望远处,默念着自己前世的小名。 回头看看,城上城下紧握手中兵器,眼神如刀的定远兄弟们。 一股豪情油然而生。 “杀虏!” 长刀向天,从胸膛中嘶吼出两个字。 跟着朱五的声音,成头上,无数定远军的将士一起嘶吼。 “杀虏!” 随后,野兽一样用手中的兵器,敲打身上的铁甲,出铿锵有力的金属的撞击声。 这声音直达云霄,响彻万里,天地变色。 这声音如滚滚惊雷,在天地间环绕,久久不肯散去。 远处,烟尘乍起的元军的大营,似乎为之一振。 朱五在看元军。 元军的统帅脱脱也在看着高邮。 他听到了。 听到了,无数人声嘶力竭,从胸膛中出带着野性和血性的呐喊。 一如百十年前,他的祖先刚踏上这片土地时,听到的那样。 “本相举全国之力,还灭不了你这黄口小儿!” 华丽的大帐中,脱脱冷笑。 扫了一眼深浅垂手而立,等着建功立业的将领们,朗声说道。 “本相奉天子诏命,扫平叛逆。诸将当奋勇当先,杀敌报国。 传本相令,先破高邮者,封公爵之位。破城之后,所有财帛女子,尽数赏赐有功将士。 高邮之后有扬州,扬州之后有金陵,告诉儿郎们,江南花花世界,任他们享乐。 诸位,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为天子,灭了次贼!” “喏!” 大帐中,元军将领轰然应答。 .......... “弟兄们,推了反贼的大营,先登着,赏银千两!” 城外常遇春傅友德的大营前,战争率先打响。 元汉军万户石普面容苍白,在马上大喊。 随后,战鼓起,战旗扬。 数万元军,包括这些日子拉倒脚软的士卒们,抬着跨越战壕的长梯,冲向定远大营。 而由堡垒形成的定远大营鸦雀无声,只有暸望塔上旗语不住挥舞。 “恶人上门了,招呼着!” 常遇春一声令下,营地里的的定远士卒动了起来。 “杀啊!” 元军歇斯底里的呐喊,冲在最前方的,都是元军中最为精壮敢死的士卒。 “搭梯子........” 这些元军在接近大营第一道战壕的时候,放声大喊。 可是冲在最前面的士卒一个接着一个,一头栽倒在地。 “啊!” “娘啊!” 汉军万户石普在后面看的双眼欲裂,却无可奈何。 “又他娘的是陷阱!!” 没错,朱五就是这三板斧。 通往定远军城外大营,和通往高邮城的路上,全是陷阱。 步步带血。 有种,你就趴在地上一个个的把这些陷阱里的刺给拔了。 万余冲锋的元军,他们的脚下土地中,满是尖刺。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尖叫和哀嚎此起彼伏。 在定远军的暸望塔上放眼望去,无数元军在地上翻滚,出哭天抢地的咒骂。 “要么说还是读书人,真他妈的坏!” 大营里,常遇春咧嘴冷笑。 冲锋的元军以经乱了,陷阱无处不在,前面的想停,后面的向冲。 倒下的元军被自己的袍泽踩踏,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忽然,元军中有人高喊。 “这边没刺儿,这边!” 那条通往定远大营的大路上确实没有陷阱和尖刺,可是那里狭窄细长,只够五六个人并肩而走。 但是在人的本性之下,冲锋的元军一股脑的涌向那条道路。 “准备!” 塔楼上的旗语忽然变换。 “放!” 嗖嗖嗖! 不是火炮,而是火箭。 那些独轮车的木箱子里,一道道火箭带着白烟冲向那些蜂拥的元军。 大营前的每一寸土地,早就被定远军丈量好了,远程武器可以随时调整射界。 砰砰砰! 火箭在人群中绽放,如烟花一般的声音,带起的却是血肉模糊的碎片。 嗖! 嗖! 嗖! 火箭如雨。 延绵不绝。 元军都挤在那条狭窄的通道上,哪怕火箭没有准头,但只要射过去,就能带着生命。 “竖盾!” 元军中的军官扯着脖子撕心裂肺的大喊,冲锋的元军脚下开始打绊,那是他们同袍的尸。 石普的心在滴血,那些死的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家乡子弟兵。 在北地,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反贼,这些子弟兵都能战而胜之。 可是在这里,敌人无处不在,防不胜防的诡计,让这些悍勇的士卒白白流血。 “先撤回.......” 命令在嘴边停住了,他的身后,一队脱脱的亲卫正在冷冷的看着他。 天杀的督战队! 石普心里大骂,纵马上前。 “兄弟们,冲过去,冲!” 那条通往大营的道路上,人更加拥挤了,更多人冲了上来。 “查不多了,火炮准备!” 常遇春冷笑着下令,火炮就是在等,等挤着的元军人在多些。 轰! 轰隆! 早就调整好的射界的火炮,在刹那间轰鸣。 弹丸呼啸,在元军前进的方向无情的翻滚。 残肢断臂,焦黑的血肉。 滚动的头颅,残缺的尸体。 尽管定远军的火器达不到完美,但是定远军和元军,在战争的形态上,以经出现了代差。 元军的每一步,都在定远军的圈套中。 通往定远大营的路上,几个呼吸之间,已是人间地狱,尸满路。 “不能在这么打了!” 汉军万户石普直视脱脱督战队的统领,双眼赤红。 “贼人的火器厉害,俺的人,经不起这么死!让俺退下来整队,让丞相调回回炮!” 在石普歇斯底里的喊声,督战队的统领微微点头,用生硬的汉话说道。 “行。回回炮,等!” 说完,一骑士纵马朝脱脱的中军而去。 此刻的脱脱,正如狮子一般咆哮着。 就像草原的雄狮,遇到了吸血的蚊虫,纵有滔天的杀意,却又无可奈何。 “朱五贼子,本相定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依然是无处不在的毒刺陷阱,通往高邮城的路上,倒下的士卒不计其数。 大军还没开到城下,数千士卒以经失去战斗力。 “停,先收兵!” 距离高邮城的护城河还有几里,在走下去,不知道还要倒下多少人。 脱脱当机立断,停止前进。 “调民夫来,给大军铲出一条道!” ~~~~~~ “总管,元军停了!” 高邮城头,李善长在朱五身边说道。 视线中元军的战旗,停在了原地。 朱五收回目光,“现在停,是为了下回来。老李,这仗才刚开始!” 说完,抬头看看天。 这一天,即将过去。 以后,还有许多天。 六十四 火 战争没有对错,也不讲好恶。 战争,只能有一个胜利者。 所以,为了胜利,任何人的生命,任何道德伦理都可以被抛弃。 当两天后数万被抢抓来的两淮百姓民夫,出现在高邮城外时。饶是朱五自问已经铁石心肠,但心里还是被深深刺痛了。 在元军刀枪的逼迫下,这些被抓来的百姓趴在地上,土拨鼠一样,给攻城的元军清理那些毒刺陷阱。 那一刻,朱五想到他曾经看过的一部影视剧,德国士兵用冲锋枪逼着苏联平民,在埋着地雷的林中趟路。 当战争开始,剩下的都是幸存者。 所有人,都是战争的工具。 元军的皮鞭在天地上清脆暴力的回响,稍微手脚慢了,那些残暴的元军,就像对待牲口一样,往死里抽。 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萦绕在高邮城头。 百姓们已经清理到了高邮的护城河边上,元军的攻城部队紧随其后。 “总管,射吗?” 城头上,弓箭手和火器兵早已准备好,花云站在朱五身边,请声问道。 “射这些百姓?” 静静凝望城下的朱五,眉头忽然皱起来,“让他们清吧,能少造孽就少造孽!” 本来那些毒刺陷阱就是歪门邪道,拖不了多久,为这个去杀百姓,朱五做不到。 “这不是造孽的事!” 席应真走到朱五的身后,看着城下,苍老的脸上满是悲凉,“把所有陷阱都清了,元军也会不放他们走的。” 说着,看看朱五,凄凉的笑笑,“还有护城河阿!元军会让他们填护城河!” 是喽。 元军会把这些民夫百姓当作炮灰,用他们的命给攻城的元军铺出一条路来。 咚!咚!咚! 城下元军大阵中,突然战鼓作响,急促嘹亮。 无数背着沙袋的百姓,在元军骑兵的刀锋下,奔向护城河。 “总管!” 花云和其他将领,看着朱五,急声呼唤。 朱五视线之中,城下被着沙袋的百姓像是蝼蚁一般的黑点,但是这些人,不是蝼蚁。 他们是人,他们是和他一样黑头黑眼睛的人。 他曾以为他的心足够的狠,可是数以万计普通百姓的生命面前,他的心狠软。 视线中,清晰的看到,一个奔跑的小黑点或许是太累了,趔趄着摔倒。 沙袋里土洒落一地,这个黑点刚刚挣扎着站起来,一道刀光闪过。 这个黑点爬不起来了,被着沙袋的百姓们哭着加快度,城下的元军的残忍的怪笑。 “总[51小说 .51ksbook]管......” “大帅.....” 朱五杀过很多人,可是他没想过有一天,要去屠杀这些百姓。 手在隐隐的抖,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的。 “小五!”席应真靠近朱五的耳边,“没办法,乱世!” 这道理,朱五明白。 这是乱世,人不是人的乱世。 “放........”朱五的牙齿嘎嘎做响,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是那个箭字却说不出口。 “花云” 席应真在朱五掌心捏了一下,狠狠道,“放箭!” 花云先是一愣,随后在城头大声喊道,“放箭,给老子射!” 唰唰唰! 城墙后的弓箭手在军官的指挥下,抛射箭雨。 啊!!! 城下,奔向护城河边的百姓如麦子一样的倒下,钉在他们身上的羽箭,还在微微晃动。 “小五!” 席应真拍拍朱五的肩膀,“英雄,都要背负骂名!” ............. “让那些南蛮子,把梯子给咱们爷们,搭在濠沟上!” 高邮城外,定远军大营阵前。 汉军万户石普冷笑着嘶吼,他的脸上满是病态的苍白。 此刻,他只想杀人。 前几天的攻营,让麾下的兄弟躺下两千多人。 还有那该死的腹泻,全军像是中了毒一样越演越烈,许多兄弟活活拉死,死的时候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天杀的南蛮子,放着好日子不过,造反! 有胆造反,爷爷就杀光你们! 石普一声令下,数十个长长的梯子被百姓民夫们扛着,冲向定远军的大营。 “准备!” 定远军大营中,常遇春冷冷的看着冲过来的百姓,冷冷下令。 “等等!” 傅友德在边上忽然出声,“常大哥,反正最后攻营的是元军,这些百姓,咱们放过吧!” 常遇春没有说话,高举的手臂没有放下,一旦放了,这些冲过来的百姓就会葬身在火箭和火炮之下。 “中!”常遇春咧嘴,难看的笑笑,“省点家伙,杀元军!” 梯子搭上了,长长的梯子搭在了战壕上。 每个梯子都有一两丈,一个接着一个,直通定远大营外的地上。 这就等于定远的大营前,搭上了数十座桥。 百姓们仓皇的推了,元军觉着盾牌到了阵前。 突然,定远营中暸望塔上,士卒在声嘶力竭的大喊。 “投石机!” 元军的阵前,数架硕大的投石机,被推了过来。 “火炮准备!” 炮手们在不用命令,调整火炮的角度。 “让他们打,先藏起来!” 常遇春却一反常态,“他娘的,投石机给他敲了,他们不就不冲了吗?” 呼! 呼! 说话间,天空中一个个燃烧的黑点,划出一道弧线,带着强烈的破空声,砸向定远军的大营。 砰砰砰! 轰! 无数碎石流星一般从天而降,落在营地里,砸在高大的木墙上,木头做的堡垒上,濠沟中。 但是,定远的大营是土木作业,早就防着元军这一手,营地里到处都是木头堡垒,和挖出来的暗堡。 石弹造不成什么伤害,但是那种燃烧的铁蛋却不一样。 落地会出爆炸的轰鸣,散开之后带着刺鼻气味的浓烟,迅扩散。 “给老子砸,砸死这些南蛮子!” 汉军万户石普狂笑着大叫。 呼! 呼! 又是一轮。 “咳,咳!” 常遇春捂着口鼻,“他娘的,还带冒烟的?”说着,拉过一个亲兵,“让那些席老道的娃娃们动手吧,到他们露脸的时候了!” 其实不用他说,那些娃娃已经动了。 “放水!” 定远军大营里,一处靠近营门,被搭建城大土包的暗堡里。 一个半大的娃娃,透过观察孔看着外面准备进攻的元军,兴奋的下令。 元军阵地上,汉军万户石普在做最后的动员。 “兄弟们,杀过去,剁了那些南蛮子,给战死的兄弟们报仇!” 在他歇斯底里的喊叫时,围绕着定远军大营的战壕中,许多埋在战壕壁上的竹筒里,黑色的液体缓缓流动出来。 有的战壕里有干草,有的是油布的包裹,黑色液体渐渐的渗透到其中,或者在战壕里慢慢形成一滩。 “杀!” 元军阵地中,一阵震天到喊杀声。 无数元军举着盾牌,野兽一样冲了过来。 长梯在他们的脚下又些颤,但是依然坚挺,元军越过了第一道,奔向第二道,定远军大营的木墙就在眼前。 “咦,他们的火器咋没动静?” 观战的汉军万户石普,忽然隐隐有些不安。 “放!” 定远大营中,一声暴喝。 汹涌的箭雨铺天盖日的冲向元军。 “啊!” 惨叫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但是元军依然在前进,最前面的元军用盾牌护住了头脸,根本不管身上已经中了几箭。 他们身上有铁甲,只要不是致命的伤害,他们根本不怕。 “杀!” 最后一道战壕越过去了,狰狞的元军士卒,看到了木墙之后的定远军。 “死!” 手中的斧子狠狠劈在了木墙上,但是木墙的缝隙中,一支扎出来的长枪,正中他的小腹。 “兄弟们,出枪!” 定远的大营中军官们在呐喊,无数的长枪在木墙的缝隙中攒动,抽插。 “上去了!” 元军阵中,石普兴奋的手舞足蹈,“接着上,冲上去,破了他们的大营!” 越来越多的元军,蝗虫一样扑了过来。 “傅统领,您看!” 傅友德顺着亲兵提醒,远处一个暗堡的门口,一个半大孩子向他挥舞着红色的小旗。 吱! 傅友德点头示意之后,身边的亲兵们,拉满了弓箭,弓上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放!” 嗖! 嗖! 数十支箭簇在战场上看起来微不足到,但是这些箭,却是索命的无常。 它们的目标不是进攻的元军,而是他们的脚下。 呼! 哗啦! 轰! 火遇到了油。 当火箭射到战壕里,进攻元军的脚下忽然在眨眼间变成一道道火海。 汹涌的火焰,呛人的白眼,还有不住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让梯子上的元军纷纷摔倒,掉进战壕里。 “啊!!!” “娘啊!” 这世上最绝望,最惨烈的喊叫在这一刻响起。 人,变成了火人。 他们燃烧着,试图爬出来,可是身边的袍泽却因为害怕,又把他们踹下去。 他们徒劳的翻滚,可是身上的火焰却越来越多。 天地间,充斥着人肉的焦香。 人在烧,梯子也在烧,越来越多的元军掉进战壕,或者无助的站在战壕的边上。 “掌心雷!” 定远大营中,又是无数的黑点扔了出来。 轰隆! 轰隆! 定远大营前变成火海,元军的士卒在被屠杀。 汉军万户石普在阵前呆住,傻子一样瞪大了眼。 砰! 一炮弹呼啸而来。 硕大的投石机,被拦腰打断断。木屑横飞,变成一堆碎片。 “俺......俺一辈子也没打过这仗啊!” 看着火中挣扎的士卒,石普泪流满面。 六十五 血火 感谢,你意思你要玩书友的打赏。 ....... 护城河变成了血色。 城上的箭雨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变成尸体。随后,和沙袋一起被扔进护城河中,泛起浪花朵朵。 只不过,沙袋是沉下去的,而尸体是飘着的。 但是百姓民夫,依然在元军的威逼下,前仆后继。 “城头的箭,射了几轮?” 城下,元军大帐中,脱脱沉声问道。 身边将领回道,“回丞相,一共十六轮!” 脱脱若有所思,“河宽近三丈,满弓抛射十六轮,反贼的弓手也该累了!” 的确,朱五没用火炮,大炮打蚊子也打不到。城头的箭雨已经慢慢稀落,频率一次比一次慢。 “擂鼓!” 脱脱忽然站起来,看着高邮,“攻城!” 咚咚咚咚~~ 元军大阵之中,战鼓突兀而起,并且伴随着进攻的牛角号声,人头攒动。 “元军要攻城了!” 朱五的手指狠狠的扣着城墙,看到城下元军的旗帜变换,脸上冷笑。 “脱脱,看你有多少人够死!” “总管,元军的投石机!” 顺着花云的手指望去,元军阵地中,十数个巨大的投石机,被人推马拉到了阵前。 紧接着,元军士卒拿着大锤子开始固定,后面不断有马车拉来巨石。 “火炮准备!” “脱脱,你落后了!” 在朱五的冷笑中,定远军的炮手熟练的操控城头的火炮。 “仰高六,满药!” 铛!铛! 这是锤子击打垫在炮管下面的橼子上,出的声音。 城头有十二门重炮,都是金陵工匠坊造出来的巨炮,两三千斤,射程可达两里。 于此同时,城下的投石机似乎也已经准备完毕。 “放!” 砰! 开山裂石一般的震颤中,城头的火炮出巨大的轰鸣。 率先开火。 但是....... 想象中投石机四分五裂,灰飞烟灭的画面没有出现。 几颗巨大弹丸从投石机的边上擦身而过,直接砸到了元军的步卒中,直接把严阵以待的步卒方阵,砸出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缺口。 “怎么搞的?” 朱五回头喝骂,演练了多少次,关键时刻掉链子。 十二门巨炮齐射,居然没中! 负责火炮的军官们面红耳赤,对着炮手们拳脚相加。 “再来,装填!” 朱五刚吼完,整个人就被花云扯到了一边。 “总管小心!” 花云用魁梧的身躯护着朱五。 天上似乎无数流星陨落,那是元军的投石机,在射石弹。 砰砰砰! 到处都是砖石碎裂的声音,许多躲避不急的定远士卒,顿时筋断骨折。 随后,城下的投石机一下接着一下,连绵不绝。 火炮,在一轮齐射不中之后,居然被投石机压制了。 战场上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快点,别让他们的火炮再响!” 殊不知,此时的脱脱更是胆战心惊。 朱贼的火炮居然能打这么远,刚才打在步卒阵中的弹丸,直接带走数十条性命。 投石机在抛射,元军的步卒疯一样推着浮桥到了护城河边。 浮桥上面是木板,折叠着,完全打开,有十几丈的长度。桥下是轮子,士卒可以推着前行。 等浮桥到了护城河边,元军士卒把折叠的木板打开,奋力的推开。于此同时,边上的士卒不住的往护城河里,扔着配重。 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尤其在战争上,挥到了极致。 投石机压制城头,浮桥跨国护城河,步卒直接攻击城们,或者携带云梯过河。 而且,这样的浮桥还不止一个,几户同时,三架浮桥在城头火炮哑火的时候,被架好。 “放!” 砰! 轰! 城头的大小火炮,在投石机射的间隙,喷射怒火。 居高临下的弹丸,直接砸到了人群了,鲜活的生命变成残渣,一架正准备搭建的浮桥四分五裂。 “瞄准投石机!” 轰! 砰! 城头重炮又是一轮齐射,三架硕大的投石机在弹丸的打击下,轰然倒塌。 “再来!” 朱五不顾身边人的劝阻,站在城头大喊。 “让元军知道,啥他么叫远程打击!” 轰! 火炮轰鸣。 城下元军的投石机完了,拉石头的战马,操控的士卒,要么仓皇逃窜,要么变成地上的血肉。 “火油准备!” 元军已经架设好的浮桥上,无数的士卒杀了过来,简陋的云梯在城墙下竖立。 还有许多元军,举着盾牌在城门口,用攻城锤,疯狂的撞击着。 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没有投石机打击城墙,他们完全爆露在城上守军的攻击范围内。 哗啦! 城墙上,一个个巨大铁皮桶里,滚热的火油,粪水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啊!” 被淋中的元军士卒,痛不欲生的惨叫。 “点火!” 随着军官的命令,火把扔了下去。 呼呼呼! 瞬息之间,城下那些拥挤在一起元军士卒,变成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天上晴空万里,地上人间地狱。 这,只是攻城战的一个缩影。 朱五所在的是高邮城的北门,高邮东门,另一路官军也在猛烈的攻击。 一样的套路,投石机加浮桥。 负责东门城墙的冯国用,冯胜兄弟同样的方法还击。 铛!铛!铛! 不知过了多久,元军的阵地中传来金属敲打的声音。 鸣金收兵。 残存的元军士卒,不顾死伤的袍泽,顺着浮桥狼狈逃窜。 地上,河里,全是元军的尸体。 不是元军弱,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的城池都挡不住这样的攻击。 投石机扫平城头,城下撞击城门,攀爬城墙。 只是朱五的战争理念,不属于这个时代罢了。 但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敌人有六十万,他们会如海浪一般,一浪接着一浪。 但是,朱五也坚信。 任你滔天巨浪,也会有风平浪静的时候。 .......... “朱贼的火器厉害,这仗该怎么打,大伙商量商量!” 华丽的大帐中,脱脱对着手下众将说道。 今日的攻城时间很短,可是只要会打仗的人就明白,这哪是打仗,就是拿人命往水里扔。 “朱贼的火气厉害,咱们就挑雨天工程,就不信老天不下雨!” “对,明日多抓民壮填河!” “干脆,绕过高邮,直接去打金陵!” 元军将领七嘴八舌,脱脱越听眉头越紧。 别的还罢了,绕过高邮攻金陵。 长脑子了么? 水军战船让朱五给吃得一干二净,怎么绕? “丞相,咱们不是也有火炮吗?” 参议龚伯璲开口说道,“当日工部试炮那天,下官也去看了。当真是天塌地陷,威力惊人。 咱们的火炮推出去,对准高邮城门。直接轰开,士卒从浮桥鱼贯而入。 丞相有六十万大军,他朱五才多少人?” “只怕,咱们的炮一露头,城上的炮就打过来!” 脱脱苦笑,“说起来可笑,堂堂朝廷,能工巧匠无数,造出的火器居然比不过反贼。可笑,可笑!” 说着,站起身,看着众将,“不过伯璲有一样说对了,咱们六十万兵马,他朱五才多少? 明日,三面攻城,就不信攻不下高邮城!” 六十六 十五 当六十万人都动起来,似乎天都被遮住了。 似乎,时间都静止了。 似乎,空气都凝固了。 白昼如黑夜,昏天暗地。 黑夜如白昼,元军的灯火点燃夜空。 蚁多咬死象,何况元军不是蚂蚁,而是朝廷的北地精锐。 高邮城的西北东,三面城墙下,无数的浮桥架设上来,无数的元军蜂拥而至。 朱五的火炮就算打红了炮管也压制不住,城墙下的元军拼命的开凿城门,况且元军在护城河堆砌土山,弓弩齐,完全就是一命换一命,用人堆的打法。 不但如此,元军已变打一边让民夫填河。多管齐下,城头的守军顾得了这安,顾不了那边。 几日的功夫,护城河上已经被填了三分之一,元军的攻城车已经在本阵中准备完毕。 高邮看似固若金汤,但其实岌岌可危。 脱脱用巨大的兵力优势,不断的消耗朱五的力量。 城头不断下降的火炮频率,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五的火炮,短短几日之内,已经废了不少,铁打的家伙也经不住一刻不停的轰鸣。 元军的浮桥和攻城器械是在太多,三面而来,城头的火炮根本打不过来。 不过,在火炮和各种守成器械的杀伤下,元军的死伤也是触目惊心。 运河上满是泡得白胀的尸体,战场上到处都将死之人的哀嚎。 又过了几日,城头上已经能闻到城下飘上来的尸臭。 十。 朱五的用短刀在城墙上刻下一个大写的数字。 元军大军攻城到现在,已经第十天,高邮城在人海中屹立了十天。 这十天里的每一刻,都在血和火之中煎熬而过。 元军死伤惨重,定远军也不是毫无伤。护城河边上巨大的土山后,元军趁火炮轰鸣的间隙,不住的向城内抛射重箭弓弩。 城头上,每天都有死伤的兄弟被抬下去。 无论是城下还是城上,都杀红了眼。 但,现在还不是最危急的时候。 高邮城中,朱五有战兵七万,不但可以轮换守城,还留着大量的有生力量。 而元军那边,更是有数十万人在养精蓄锐。 双方都在边打边等,等一方累了,等对手漏出马脚。 又是一个夜晚,朱五再次在城头磕上一个大写的数字。 十五。 坚守高邮的第十五天。 黑夜中,城下元军大营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 战争暂时停止,天地间有了片刻的宁静。 城头上,有累了的士卒抱着兵器昏昏睡去。 朱五却没睡,这十五天他一直站在城头,指挥在第一线。身心俱疲,胡子乱糟糟连成一片。 唯有一双眼睛,始终明亮清醒。 “小五!” 正靠在城墙上假寐,席应真悄悄过来。 这些日子他也累坏了,本就枯瘦的身形,越的苍老。咳嗽的也越厉害,有时候身子佝偻着。 “老道,你咋不休息?” “小五,第十五天了!”席应真轻声说道,“咱们的另一路人,是不是该动了!” “还不行!”朱五往城下看了看,“脱脱的六十万人还没打出真火,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着,笑了笑,“着就好像钓鱼,鱼还没完全咬钩,咱们一拉线,不是惊了吗?” 朱五还有后手,他要在脱脱和自己杀得白热化的时候,给他来一手狠的。 “咳.....” 席应着压抑着咳嗽,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酒壶,晃了晃。 “来点?” 朱五接过来,“你这几天咳的厉害,找个郎中看看!” 说完,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口腔流到胃里,精神为之一振。 “嗨,没事!” 席应真把酒壶拿回来,美美的喝了一口,笑道,“这病啊,不能把它当回事。越怕越来,不鸟它,它咋来的咋走。” 说着,又喝了一口,笑道,“医得了病,医不了命,老道的命老道知道。” “又整这些神神叨叨的!” 朱五笑笑,随即又些好奇,“老道,你说你一把年纪了,除了喝酒和研究那些杀人的玩意,我咋就没见你有啥爱好呢?这么地,等打完了仗,我给你找个媳妇,你也生一个一儿半女的,得有个后啊!” “你拉倒吧!”席应真美好气的白了朱五一眼,“你还光棍呢,说我?” 说着,往朱五身边凑了凑,“小五,老道得劝你一句,打完了仗,赶紧结婚!” “我?” 朱五苦笑一下,脑子中有回忆在即将涌现出来的时候,被他生生压回去。 “我不急,再说吧!” “还再说?你都多大了?”席应真急了,“再说,打完仗之后,江南之地你再无敌手,基业唾手可得,你得有儿子!有了儿子,基业才能真正的稳固!” “你这都什么歪理!” “老道问你,万一!咱说万一阿,打个比方,你真有啥好歹,定远军这些人咋整?这些地盘咋整?你要有个儿子就不一样了嘛!” 朱五摸摸鼻子,“你以为找媳妇那么容易?” “这你别管了!”席应真小口喝酒,笑道,“咱家小五,一表人才,找媳妇还不容易!不过呀,得给你找一个贤内助,找一个娘家能帮到你的,你孤家寡人一个,这么些年不容易。” “老道!”朱五看着他,笑道,“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 “我........” 嗖! 忽然,远处的夜空中,一只烟花在空中绽放,璀璨转瞬即逝。 那是常遇春和傅友德的大营,在和高邮城报告,定远大营地,稳如泰山。 定远大营面前的战壕,大多数已经被元军抓来的民夫填平了,曾经战壕的位置,无数的横七竖八的叠加在一块。 夜色中,无数蚊蝇落在上面,无声的啃食。 定远大营的兵力不足两万人,但是依旧如磐石一般屹立不动。 十五日来,元军的投石机,巨弩一刻不停,元军为了攻破定远军的营地,留下无数的尸体。 元军数倍于定远军,但就是啃不动。 战壕填平的时候,元军以为破营唾手可得。 可是在冲锋的时候,定远的大营中,又有无数的铁管子像他们喷洒火油。 无数元军健儿,在离定远大营一步之遥的时候,变成焦炭。 最凶险的时候,元军的云梯搭在了定远大营的木墙上面,数百敢死队趁着夜色攻了上来。 但是他们被常遇春带着重甲士卒,硬生生的砍了回去。 围攻定远大营的三万汉军,现在只剩下一半,汉军万户石普不得已,向脱脱求援。 这十五天里,同样在元军猛攻下屹立不倒的,还有朱重八的盱眙城。 小小的县城,面对董抟霄的七万大军,不但守住了。而且每当夜色降临,朱重八的骑兵总是趁着夜色,出城撕咬。 董抟霄的求援信,也到了脱脱的案头。 “这些南蛮子,还真是硬骨头!” 大帐里,脱脱注视着求援的信件,冷笑不止。 有一个朱五硬骨头就罢了,其他人也是硬骨头。 他们就不怕死? 六十万大军,以雷霆之势南下,居然在这两淮的方寸之地,寸步未进。 说出去,丢人! “明日,给董抟霄和石普各派三万人马,把朱重八和朱五那个大营给本相灭了!” 脱脱对身边的参议龚伯璲说道,“老虎打不死,这些野狗也打不死?岂有此理!” 六十六 三十 “杀!” 黑压压的元军,顶着城头的箭雨开始攻城。 小小的盱眙城下,连日激战,盱眙的城墙上满是斑驳的血迹,城下血泊中的尸体更是数也数不清。 城头也满是血迹,残肢断臂。盱眙城小,低矮的城墙下又没有护城河。 元军的投石机,床弩轻而易举的可以覆盖到城头到守军。 呼! 随着元军攻城的喊杀声,无数个黑点凌空而下,带着夺命的呼啸。 阿! 城头上,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好好的大活人,直接被石弹砸车了肉沫。 “炮!炮!” 朱重八举着盾牌在城头嘶吼。 “给老子把他们的投石机轰了!” “这边.....官狗子的攻城车推上来,炮!” 另一边,徐达也在嘶吼。 “轰,别让他们上来!” 濠州军的炮手,手忙脚乱的调整火炮的角度,他们只受过短暂的训练,远远算不上精锐。 轰! 一炮弹擦着攻城楼的边上而过,带走一些木屑。 轰! 元军的投石机安然无恙,只是边上两个拉石头的马车被炮弹击中,四分五裂。 “日你娘,看准了打!” 朱重八怒吼着,又号令其他守军。 “倒金汁儿!” 呼啦! 阿!! 滚烫的粪水从城头如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流而下。 城下盾牌下面的元军出绝望的惨叫,被淋中的捂着头脸,在地上打滚惨叫。 “再来!” 朱重八魁梧的身躯,站在城头最显眼的位置,大声呼喝。 “兄弟们,加把劲,把官狗子杀下去!他们上来了,咱们都得死!” 轰! 一炮弹终于打在了缓慢前行的攻城楼上,无数木头的碎片在空中划落。 砰! 一声闷响,城头的火炮突然弹了起来,几个炮手被巨大的冲击力弹飞,血花在空中绽放。 炸膛了! “咱日你八辈儿!” 朱重八恨恨地大骂,朱五给他的火炮,已经炸得差不多了。 没火炮,拿啥对付那些比城墙还高的攻城车,和带轮子的云梯。 “重八,南面城墙,官狗子上来啦!” 前方,浑身是血的汤和把一个元军从城头挑落,声嘶力竭的大喊。 “天德,你盯着这儿!” 朱重八和徐大交代一句,扔了盾牌,一手一个铁骨多,大喊。 “兄弟们,跟上咱!” 说完,带着身边的亲兵,呼吼着扑了过去。 哐! 南面城墙,两个门板宽的木桥,从巨大的攻城楼上放下来,架在了城墙上。 穿着铁甲的元军,居高临下的从城墙上跳下来。 城墙,开了一个口子。 “完胜!” 城下的官军出真甜的欢呼,更多的元军钻到攻城车下,顺着楼梯飞快的往上爬。 “给咱死!” 砰! 一声闷响,朱重八的铁骨朵砸在一个元军的铁盔上,对方软绵绵的倒下。 同时身子向前,肩膀再撞倒一个立足未稳的元军,两只铁骨朵舞得密不透风,连续砸翻五六个。 “重八哥小心!” 兄弟的呼唤中,一炳短斧狠狠的砍在朱重八的后背上,巨大的力量让他双膝一软。 然而借着这股力量,他整个人像熊一样前扑,一个元军被他直接在城头撞翻下去。 “把他们杀下去!” 手中的兵器丢了,朱重八捡起地上的铁锏,直接从城墙攀到了元军攻城楼的桥板上。 呼呼呼! 几个刚从攻城楼上冲出来的元军,直接被砸落。 “重八,俺来助你!” 身后,耿家父子和周德兴,也攀了上来,在攻城楼的桥板上,几人并肩作战,铸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死!” 朱重八手中的铁锏刺穿一个元军的胸膛,接着在元军惊恐的目光中,纵身向前,跑到了攻城楼里面。 巨大的攻城楼,里面只有一个楼梯通往顶层,朱重八守在楼梯的出口,手中的铁锏死命的向下砸。 “来呀,来呀,来!”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势若疯魔的喊叫声中,没有一个元军能冲上来。 “重八闪开!” 身后,耿君用拎着两桶火油冲来过来。 朱重八一闪身,哗啦一下两桶火油顺着楼梯浇来下去。 “火油!” 楼梯上的元军惊恐的大喊,可是他们的身后都是向上爬的人,根本退不了,也无处可退。 “烧死你们这些杂碎!” 耿君用的儿子,年轻的脸上满是狰狞手中的火把,无情的落下。 呼! 阿! 大火瞬间而起,楼梯上的元军在眨眼间被火焰吞噬。 紧接着,又有人送上了火油,再次宣泄。 巨大的攻城楼,在霎那间变成一片火海。 “重八,走!” 耿君用拉着朱重八的胳膊,回身从桥板上跳回城墙。 将乃三军胆! 城头上,无数双眼睛目睹了刚才朱重八的勇猛无双,他们的主帅浑身浴血,一己之力把攻城楼上的敌人杀了下去。 怎能不振奋? “重八!重八!重八!” 忽然间,盱眙的城头欢声雷动。 士卒们疯狂的喊着主帅的名字,顶礼膜拜。 朱重八遥指城下,“遭你娘,再来呀!” “疯子!” 城下,元军大阵,伊阔察尔和董抟霄目瞪口呆,哑然失色。 明明攻上去了,却被人反扑下来。那些反贼不是人,他们是疯子。 “这些南蛮子都疯了,疯了!” 伊阔察尔喃喃自语,而董抟霄则是双目望着城头,脸上一脸铁青。 与此同时,高邮城外定远军的大营前,也杀得天昏地暗。 战壕已经铺平,定远的木墙边上,到处都是刀刀见血的搏杀。 几十个元军在弓箭和袍泽的掩护下,用大铁钩子,钩住了高大的木墙。 “拉!” 铁钩的那头,数十骑兵疯狂的催动战马。 咔嚓! 嘣! 战场上短暂的宁静之后,元军狰狞的狂笑。 “开口子啦!” 定远营,高大的木墙被战马拉开了一个两米多的缺口。 憋足了劲儿的官军,如潮水一般涌来进来。 “放炮!” 轰! 轰! 这些元军怎么也想不到,木墙后面几百米外的暗堡里,两门火炮已经对准了他们。 当血肉之躯碰上了钢铁,元军最前面的士卒还没冲进大营,就变成了纷飞的血肉。 紧接着,无数火箭和弹丸,在这个两米的缺口上,交织成一道血色的网。 这不是缺口,这是地狱。 没有一个完整的人能冲出来。 但元军也不傻子,这样的缺口同时在大营外围开了好几个。 定远的大营,终于被他们拆开了。 无数的士卒才着同伴的尸体杀进来,但是并没有遇到预想中的抵抗。 那些反贼,似乎正在逃跑。 营里还有第二道防线。 “杀啊!” 元军们根本停不下来,继续向前。 可就在他们向前的瞬间,无数冲锋的士卒忽然惨叫着跌落。 他们的脚下忽然出现巨大的陷阱,跌落的士卒像是掉入深渊。 营里的地面早就挖成了坑道,在元军跌入的瞬间,坑道顿时变成一道火墙。 “烧死他们!” 大营的深处,常遇春红着眼睛狂笑。 “杀上去,他们的营破了,用人堆也堆死他们!” 汉军万户石普在挥舞着腰刀,麾下兵马再次涌动。 可就在此时,大地却突然开始震动。 石普茫然的抬头,不远处一只铁甲骑兵如鬼魅一般出现,雷霆万钧一般的杀来。 “杀!” 傅友德和蓝玉在骑兵队列的最前面,大营前战况最胶着的时候,一千骑兵偷偷从后营杀出,直奔元军的大阵。 “挡住他们!” 石普的命令无济于事,数万人的兵马调动不可能马上完成。 那一千骑兵此刻就是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如尖刀插进了凝固的猪油里。 元军的大阵,之际被被他们凿开。 “将军快走!” 身边的亲兵焦急的呐喊。 “老子不走!跟老子上!” 石普歇斯底里的大喊,可是话音未落,他却呆住了。 那百十骑脱脱督战的丞相亲兵,在此刻居然,居然拨马就逃。 “杀过去!” 蓝玉的战马撞飞一个元军,带着排成纵列的骑兵冲向不远处元军的帅旗。 “大帅死了!” “将军战死了!” “帅旗倒了!” 石字大旗倒下,元军狼狈逃窜,战场上数万元军在瞬间肝胆欲裂。 “弟兄们,推出去!” 坑道的火焰变小了,常遇春身先士卒,带着敢死队,决死反扑。 “杀!” 一刀斩断一个元军的头颅,鲜血喷了一脸。 元军仓皇后撤,常遇春抹了一把头脸上的鲜血,望向高邮的方向。 “总管,三十天了,你咋还不动?” 高邮城下,也是一片尸山血海。 护城河被填了一半,官军两个巨大的攻城云梯已经搭在了城墙上。 这些云梯可以两人并肩而爬,斜着四十五度角通往城墙。云梯最前面是精铁打造,带着寒光的铁钩子钩在城墙上,根本就推不开。 元军的敢死队,叼着刀举着盾,在梯子身形矫健。 胜利似乎在望,城下的脱脱紧张的站在第一线。 但是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什么。 “预备!” 数百手持火铳的士卒,站了上来,正对着云梯的方向。 “放!” 砰砰砰! 浓郁的白烟起,云梯上的士卒来不及出惨叫,就无力的坠落。 “那又是何物?” 城下,脱脱一脸不可思议。 火炮? 不,不可能是火炮。 连绵的火铳声中,沉寂已久的火炮再次开火。 轰!轰! 两架攻城云梯带着巨大轮子的底座,被炮弹打得粉碎。 长长的云梯在士卒的惊呼声中,在空中四分五裂。 “丞相,军中再无可用的器械了!” “嗯? 听了参议龚伯璲的禀报,脱脱双眉紧皱。 “让淮安的工匠做!告诉淮安府,耽误军情,本相砍了他!” “那也要时间阿,丞相!” 脱脱半晌无语,愤然喊道,“收兵!” 炮声停了,箭也停了。 元军缓缓后撤,城头上定远军的将士笑着叫骂。 朱五抹了下脸上的烟尘,回头传令。 “告诉廖永安,水军该动了!” 说完,拿着短刀在城墙上再次刻下一个数字。 三十。 一个月。 六十七 后路 轰隆! 没有任何征兆,漆黑的夜空中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这雨又急又快,黑夜中的暴雨如门帘一样密不透风。顷刻间,淮安府城墙上的火把就被打灭,巡城的元军四处躲闪。 “说下就下呀!” 淮安城头,一个元军小校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了一个满脸花,飞快的跑到城墙上的门楼里,骂骂咧咧。 “头,还巡不巡?” 外头,一个躲在城墙刁斗下的元军士卒喊道。 “巡你娘的腿儿,你她娘这么尽责,明儿送你上前线,爬高邮城墙去!” 小校打扫着身上的雨水笑骂着,几个挤在门楼里的元军都哄笑起来。 “这鸟天气,鬼他们都不出来,你巡给谁看。” 小校在门楼里的凳子上坐下,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骰子,喊道,“来,闲着也是闲着,老子做庄,耍几手!” “好嘞!” “就等着您老说这话呢!” “几天没玩,手都他么痒了!” “兄弟们过来啊,俺们头坐庄,开押了!” 城墙上,元军士卒各个喜笑颜开,欢呼雀跃。 天下暴雨,是老天爷知道了恋人。不耍钱喝酒,都辜负了这么打的雨。 于是,一会的功夫,小小的门楼里就挤满了元军,骰子在碗里转动的声影,清脆悦耳。 暴雨还在持续。 此时已是四月末,江南的雨水来了,江潮也来了。 暴雨之中,看似平缓其汹涌的浪潮在江上澎湃,奔腾的浪在瞬间冲入淮安的护城河里。 淮安的护城河本没有这么深,可能是高邮那边给了淮安这边一个启,淮安知府连月来,组织城内百姓,硬生生把护城河加宽加深了。 江水汹涌的灌入护城河,水面大涨。但是,夜色中,雷声中,雨声中。 跟着江水驶入护城河的,还有几艘战舰。 定远水军的战舰。 这些战舰算不的巨舰,但是在几丈宽的护城河里,显得格外的巨大,战舰最顶上塔楼,几乎快要和城墙平齐。 风雨依旧,战舰缓缓前行,没出一点声音。 战舰上的定远水军士卒,紧握手中的兵器,嗜血的眼神,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天助咱们定远军!” 最前面的战舰中,顶楼哨塔里,廖永安看着身边众将,小声却激昂的说道。 “总管给咱们的帅令是偷袭码头,烧了元军的粮库。但是现在,江水涨上来了,咱们来手狠的,直接把淮安给拿下来,断了脱脱狗丞相的后路!” “闲了一个月,到咱爷们露脸的时候了!” 副统领俞廷玉舔了下嘴唇,“趁夜,拿下淮安!” 说着,外面咚地一声轻响。 战舰已经靠在了城墙上,船身微微晃动一下,马上恢复平静。 “按计划行事!”廖永安紧紧铁甲的扣子,“赵兄弟,你带敢死队开路,俺后面跟上,不要纠缠,开了城门,放外面的兄弟进来!” “喏!” 双刀赵普胜应了一声,冲战船下面几层摆摆手,随后一马当先爬到了战舰的顶楼。 “梯子!” 顶楼和城墙还有两人高的距离,微微晃动的船上,灵活的水手拿来一个梯子,斜着顶在城墙上,随后两个健壮的士卒一人压住一边,梯子稳稳当当。 “上!” 赵普胜轻声说完,背着双刀,迅的爬了上去。 两人高的距离,几下就到了。赵普胜慢慢的从城墙上探出头,视线中一片漆黑,暴雨中什么都看不到,只是远处一个门楼里,有灯火和人说笑的声音传来。 他轻巧的跳上城墙,抽出双刀,警惕的看着四方,在他身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定远士卒爬了上来。 没多大一会,这块城头就密密麻麻都是人。 同时,这样的场景,在另外的城头不住上演。 定远水军三千敢死队,冲了上来。 赵普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拎着双刀,慢慢的朝那个有灯火和人声的门楼慢慢走去,像猫一样,没有一点声音。 “哟,又是豹子!” “嗨,头今儿这手气,绝啦!” “他娘的,老子押少啦!” 门楼里的元军,丝毫没感觉到危险,还在纵情享乐。 “来来来,买定离手,老子今儿通杀你们!” 坐庄的元军小校一脸得意,卖力的摇着手里的骰子。 可是一下秒,他的动作停住了。 “你?” 门口,一个铁甲的大汉正笑呵呵的看着他们。 “上官检查?” 小校的脑中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见那汉子的身后,十几个凶神恶煞冲了进来。 刀光起,血肉飞。 “反贼!” 小校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一刀砍了脑袋。 “杀官狗子,夺城!” 赵普声雨中大喊,三千敢死队,在暴雨中的城墙上,纵横肆虐。 轰! 雷声,爆炸声,雨声,惨叫声,交织在淮安城内。 暴雨浇不灭,燃烧的火油,城头在雨中变成火海,这一幕格外诡异妖艳。 “杀过去,把城门打开!” 赵普胜双刀在前,元军四散奔逃。漆黑的夜里,元军根本不知道对方有多人少,也不知道敌人从哪里来,更不知道敌人长啥样。 淮安的城门,在瞬息间被定远水军占领,巨大的吊桥放下,铁门拉开。 城门外的定远水军将士,看到城头起火,出震天的欢呼。 “进城!” 定远水军一万五千人左右,无论是炮手还是水手,在这一刻全变成了步兵,蜂拥进城。 “大人,反贼进城了!” 淮安知府狼狈的站在雨中,身边到处是喊杀声,和狼狈逃窜的元军。 “哪来的反贼?”淮安府抓住一个元军问道。 “朱五,朱五来了,朱五进城了!” 那元军甩开淮安府的胳膊,撒开丫子乱跑。 “朱五?” 淮安府呆若木鸡,不管是不是朱五,反贼已经进城了,淮安完了。 “苍天啊!” 淮安府仰天长啸,泪流满面,“天不佑淮安,天不佑大元!” “杀!” 城中定远军的杀声,完全盖过了风雨声。 血火交织的城里,定远军的长刀闪耀,满城都是淮西男儿豪迈的歌声。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贪官才罢手,俺本堂堂男子汉,不给朝廷坐马牛!” 杀 天色微亮时,雨停了。 定远水军控制了全城,元军一万守军,投降七千,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躲起来了。 七千多的降军,双手抱头蹲在瓮城里,城墙上廖永安,俞廷玉,赵普胜等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咋整?” 赵普胜冲廖永安问道,“七千多降兵,咱们看不住吧?” 是看不住,城内的定远水军也才一万五千人。 廖永安忽然咧嘴笑笑,“这些人,拿起刀就是兵,看不住,也管不住,今日说不得要学学常遇春!” 俞廷玉,赵普声都笑了。 随后,三人的身影在城头消失。 “哥,恁说那些反贼咋处置咱们?” 瓮城里,一个年轻的元军士卒,对身边一个三旬的汉子小声说道。 那汉子抬头看了看,“还能咋整,让咱们给他们卖命呗!” “咦,那咱们不成了反贼了吗?” “先答应,找机会跑!” 正说着,似乎头上有乌云飘过,天有些黑了。 七千多降兵同时抬头,城墙上,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拿着弓箭的定远士卒。 降兵们懂了。 “弟兄们,这些南蛮子要杀俘!” “放箭!” 翁城变成了死地,降兵们徒劳的挣扎,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这就是战争,冷血而又残暴。 没有决定的实力吃下这些降兵,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 不然将来,这些人会反过来,拿刀杀你。 “你们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被俘的淮安府趴在满是积水的地上,涕泪长流,破口大骂。 “你有人性!” 一个过路的定远士卒踹了他一脚,直接把他踹到水里。 “你们官府要是有人性,俺爹俺娘,俺哥嫂侄女能活活饿死?俺一家十二口银,就他娘活俺一个。粮种都让恁官府给抢走了,人性?老子的人性,早让你们就着粮食吃了!” 说着,呸了一口,“剐了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不解恨,王八遭地!” 远处,廖永安等人冷眼看着这一幕。 “咱们守几天?” 良久后,赵普胜问道。 “脱脱必定回军来打,他回,咱就从码头坐船撤。” 廖永安看着城内的硝烟,“他走,咱们在回来!” “玩死他狗日的!”赵普胜笑了。 当初朱五制定的战术就是如此,吃掉元军的战舰。水军反复袭扰元军的水路粮道,让这六十万人尾难顾。 “统领!咱们了!” 城墙上,俞通海手舞足蹈的跑来。 “稳当点,多大的人了!” 俞廷玉出口呵斥。 俞通海见到老子,规规矩矩的战好,“统领,爹,赵叔,咱们了!淮安的粮库金银粮草不计其数,听管库的小吏说,这些粮草足够脱脱六十万军半年所需!” “啥?咱们也拿不走!” 俞廷玉苦笑道,“不等咱们装上船,脱脱都回来了!” “让城里百姓随便拿,剩下都是烧喽!”廖永安下令,“一粒粮食都不留给脱脱,没粮看他咋打仗!” “中,就这么办!” 六十八 反扑 “各家各户到码头粮仓,领钱粮.......” “无论男女老少,人人有份....” “老少爷们,定远军给穷苦百姓钱粮,能拿多少拿多少.....” 淮安城内,地头蛇衙役们走街串巷,敲锣打鼓大声吆喝。 一开始,百姓们不信。 这年月,老百姓只有被抢的命,啥时候有人给粮,还随便拿。 听说这些淮西的反贼,凶恶得很,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妖魔,哪里有这么好心。 所以,哪怕衙役们喊破领喉咙,躲在门缝后的百姓就是不动。 直到..... 有人真的拿到了钱粮。 先是淮安府那些乞丐孤寡,反正就一条命,豁出去了,再惨也好过饿死。听了衙役的消息,直奔码头。 当那些躲在门后的百姓,看到破衣拉撒的乞丐们,吃力的被着成带的粮食,怀里揣着明晃晃的官银,在自家门前走过。 淮安码头,巨大的粮仓和钱库四门大开,定远军的士卒们来回巡视。 不断有百姓拖家带口,喜笑颜开的从大库里出来,甚至连几岁的娃娃手里都抓着装铜钱的袋子。 淮安的百姓们,浪潮一样涌来过去。 “排好队,人人都有,随便拿!” 定远士卒被挤得东倒西歪,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百姓们忘记了害怕。 人群,一浪接着一浪。 码头边上,廖永安和赵普胜看着眼前一幕,有点后怕。 “要是打仗时,百姓都这样,谁能攻下城池?”赵普胜笑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廖永安笑了笑。 赵普胜又道,“不能光给老百姓啊,咱们兄弟分了没有?粮咱们不拿,金银得给兄弟们分分!” “那边三艘大船都装满了金银,够够的!”廖永安指着码头上,还在装载的几条大船说道,“给百姓的都是散碎银两,淮安的库银脱脱的军饷,装不完的装!” “朝廷真他么有钱!”赵普胜冷笑道,“就是这钱,不用到正地方,咱们挨饿的时候不给,非得咱爷们来抢,贱不贱!”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几个满载而归的汉子,冲这边大喊。 “多谢定远军的各位好汉,俺们穷了一辈子,今儿才见着钱!” “要谢,就谢俺们定远军的大总管朱五,他老人家心善,最见不得百姓受苦!” 廖永安大声回应之后,码头上不知谁带带头,所有的士卒高声叫喊。 “定远军朱五大总管,给两淮的乡亲们粮!” “朱五大总管,给两淮的乡亲们钱!” “朱五大总管,只杀贪官污吏,不伤贫苦百姓!” “朱五大总管,替天行道,为天下百姓出头,驱逐蒙元暴政,恢复汉家朗朗河山!” 此刻,淮安城中,被蒙元一只妖魔化的朱五,在淮安百姓的心中,改头换面。 ........ “气煞本相!” 砰! 华丽的书案被脱脱一刀砍碎,蒙元的丞相此刻仪态全无,犹如一只困在笼中的狮子,愤怒的咆哮。 “淮安居然都能丢,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朝廷养你们都不如养几条狗!” 一个武将跪在地上,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叫花子一样。 七尺的汉子哭得泪如雨下,“丞相,不是俺们无能,是那反贼太过奸诈! 朱五的水军趁着江水涨潮,大船开到了运河里,反贼直接从船上爬到城墙上,防不胜防啊!” “还狡辩!” 脱脱大怒,“拉出去,砍了!” 话音落下,几个如狼似虎的甲,抓鸡一样抓着那淮安城逃出来的武将就往账外拖。 “丞相,丞相,俺在陕西有功,俺在山东有功,俺家世代忠于大元........” 寒光过,头颅落。 脱脱的帐里帐外鸦雀无声。 没人敢说话,六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都在淮安,六十万人在前面厮杀,老窝被人家端了。 脱脱又冷眼看着帐内的将领,“淮安之事,不得外传,乱我军心者,斩!” 众将莫敢不从。 等众将出了大帐,帐中只有心腹之后。脱脱长叹一声,满脸苦色。 朱五! 好一招釜底抽薪。 脱脱本不是无能之辈,在朝中号称文武双全,一生东征西讨未逢敌手,怎么对上这个黄毛竖子,偏偏束手无策呢。 “伯璲!”脱脱轻声说道,“本相现在心乱如麻,你有何高见?” 龚伯璲始终坐在脱脱身侧,闻言,思索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放一放,高邮城就在那,飞不了,先把淮安夺回来吧!只是.....” “只是什么?你我二人还要顾左右而言他?直说!”脱脱有些不耐。 “军中存粮只能支撑几日!”龚伯璲满脸忧虑,“倘若,不能尽快夺回淮安,恐有变数啊!” “你说的对,本相亲自带人打淮安!” 脱脱双目精光四射,南蛮子都是不怕死的愣货,真要是那些那些人死守淮安,就之内拿不下来,这六十万人的军心就乱了。 “全军后撤二十里扎营,留哈剌答,雪雪领所部十五万,看住朱五,兴化那边的二十万兵马不动,做佯攻状。 让伊酷察尔,董抟霄先别管朱重八,掉头和本相的前军汇合,把淮安夺回来!” ........ “总管,您看,元军在后撤!” 城墙上,花云指着城下的元军大营,对朱五喊道。 此刻天刚刚放亮,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定远军全神戒备,等着元军攻城的时候。 但是现在,元军的大营却在缓缓向后移动,脱脱的帅旗也不在了。 “廖永安那边得手了!” 朱五大笑,脸上虽然疲倦,但眼神中都是兴奋的神采。 “脱脱老贼,这是回去灭火!” 说着,看看周围的定远将领,继续大声道。 “咱们让脱脱关在城里揍了这么多天,憋气不!趁他病要他命,现在元军正在后撤,几十万大军乱哄哄的时候,咱们出去杀一场,掏他们屁股!” “俺为先锋!” 定远众将纷纷请命。 “花云你带所有骑兵出城,冯胜你带两万步卒跟上。快马给常遇春号,让他的人从侧面咬上去。” “喏!” ......... 同样是清晨,盱眙城下,元军的营地嘈杂不已。 “不像是攻城!” 徐达咬着一块饼子,在朱重八身边说道,“这些官狗子,这是要撤?” “是要撤!” 朱重八目光炯炯,盯着城下的元军,“你看,他们在拔营!” “邪门!”徐大不明所以,“他们为啥撤?会不会是诈!” “不会,你看那些骑兵!” 朱重八手指远方,“那些是蒙古骑兵,他们主帅的大帐和大旗已经走远了,他们真撤了!” “狗日的。”徐达笑骂,“为啥?” 朱重八大笑几声,“咱琢磨,肯定是后路不稳了,不然不会突然就撤!” 说着,盎然挺直胸膛,继续大声道,“她娘的,你想来打咱就来,想走就走?哪有这么好的事,咱不咬掉你一块肉,咱就不叫朱重八!” 说完,昂阔步小跑着下了城墙。 “让骑兵集合,咱带他们出去,咬死那些狗日的元军!” ...... “元军在后撤!” 几十万的人马调动,非一朝一夕能完成,远处烟尘滚滚,元军的大营纷乱嘈杂。 傅友德和常遇春并列营前,看着远处。 常遇春忽然大笑,“看来廖永安大水军,掏了脱脱的后路。” 朱五只所以放他们在高邮城外,就是为了反击的时候作为先锋。所以事先谋划的手段,根本没瞒着他们。 傅友德冷笑,“俺带人咬上去,不能让他们消停了!” 就此时,蓝玉快步跑来,手里拿着军令。 “姐夫,傅大哥,五哥有令。咱们从侧面咬上去,花云带着五哥三千五百亲卫骑兵直冲中军,后面还有冯胜的大军接应!” “好!”傅友德带上铁盔,“小二,叫兄弟们上马!” ..... 哎呀,如此无聊的战争还有很长。 那些帅到掉渣的读者也不说二爷靓仔加油了。 六十九 逆转 轰隆! 战马的铁蹄,在大地上轰鸣。 前方,缓缓后撤的元军在震颤中,现了傅友德这一千洪流一样的骑兵。 “敌袭!” 瞬息之间,元军做出反应,同样近千骑兵,挥舞着马刀,呼喝的杀了过来。 “举枪!” 傅友德一声嘶吼,所有的骑兵在行进中排成一个紧凑的队列,骑枪长矛全部端平。 定远军的骑兵和元军不同,元军的骑兵更突出个人勇武,而定远军更注意队形。 不管什么兵种,定远军强调整体。 轰隆! 没有任何花哨,原野之上,两只骑兵轰然的撞击在一起,充满了力量和暴力的美感。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倒下的,多是这些元军精锐的北地骑兵。 一千定远骑兵犹如一条蛟龙,那些端平的长枪就是他们爪牙。 从诞生的那天起,定远的骑兵就不是轻骑,而是为了穿凿破阵的重骑。 当这支骑兵成立的时候,朱五曾问过傅友德,咱们能不能打过元军的骑兵。 为此,傅友德只回了一句话。 “总管,咱们祖宗玩骑兵的时候,胡人还没马刀呢!” 君不见,汉长缨,踏破贺兰斩胡酋。 君不见,唐时骑,纵横西域无人敌。 “杀!” 激烈的碰撞转瞬即逝,定远的骑直接穿透元军骑兵散乱的阵型。 手中的长枪把一个元军挑飞,巨大的冲击力让长枪炸裂。傅友德弃抢抽刀,遥指敌阵。 “冲过去,凿穿他们!” 轰隆! 大地有惊雷,犹如万鼓锤。 纵马破敌阵,长刀向北挥。 “怎么可能?” 元军阵地中,统兵大将哈剌答有些不可思议,不敢相信。 千余骑兵竟然被南蛮子直接凿穿了,那可是大元的骑兵。 说时迟那时快,定远军的骑兵已经杀了过来。 “放箭!” 无数箭雨落下,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定远军的骑兵们在这一刻,高举盾牌依旧视死如归,一往如前。 通!通! 几个骑兵从战马上跌落,但是他们的袍泽依旧绝死冲锋。 轰! 披着护甲的战马直接撞到了元军的步兵方阵,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撞出一个缺口。 随后,跟着的骑兵如决堤的洪水,一下把仓促的步卒冲得七零八落。 元军主将的大旗就在前面。 “兄弟们,冲过去,夺旗斩将!” 傅友德的骑兵在元军的步卒中,开始纵横肆虐。 “不要乱!” 哈剌答在大旗下冷笑,“老子一人一口,咬都咬死你们,不知死活都玩意。围起来,他们的马跑不久!” 他说的没错,战马一旦失去冲击力的时候,就是这些反贼去死的时候。 然而,此时的大地上,忽然开始猛烈的震颤。 “大人,骑兵,大队骑兵!” 亲兵们惶恐的喊叫。 远处,黑压压看不清楚多少骑兵,雷霆万钧的冲了过来。 眼光下,他们盔甲上和刀枪上的寒光交织在一起,让人胆寒。 而,那些骑兵的目标,也是这杆元军的大旗。 “娃们,跟俺杀啊!” 骑兵的最前方,花云挥舞手中的马刀大叫。 身后,朱五亲卫中军所有的重甲骑兵,气如长虹。 “老主人,您看到了吗?” 冲锋的路上,花云瞬间泪如雨下。 “俺跟着小五,干着咱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不是等着元军来杀,而是我们要去杀元军。 老主人,您当初没看错人。 小五,好样的。 咱们淮西人,好样的!“ “杀!” 数千骑兵轰然撞入元军的阵地,犹如浪潮冲破了江堤。 更远方,无数淮西男儿,手持钢刀嘶吼着向前冲锋。 高邮城的正面,脱脱留下的近二十万兵马,被朱五的定远军搅和乱了。 ......... “终于来了!” 淮安城头,廖永安望着远方,蜿蜒的元军队伍,露出微笑。 昨天当元军的斥候出现在淮安城下时,他就盼着这一刻。 脱脱,被他引回来了。 又不知道过了过久,元军在淮安城下铺天盖地的展开,准备攻城。 “又是护城河!” 脱脱看着淮安城墙下的护城河,心里有些绝望。 可是,淮安是六十万大军的后路,必须夺回来。 “先登城者,赏万户,攻城!” 仅剩的投石机,浮桥,攻城梯再次上阵。 眼看,高邮城下的杀戮,在淮安又将上演。 可是,等了半天,城头却没有动静,只有血红的大旗在风中飞舞。 “怎么回事?” 脱脱有些纳闷,城头一不放箭,二不放炮,好似没人一样。 如然,视线之中出现几道滚滚浓烟,妖龙一样在空中翻腾。 “快攻城,反贼烧了粮库!” 脱脱大惊失色,元军入蚂蚁一样从梯子爬上城墙。 没人。 城墙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先登城的元军在军官的带领下奔向燃烧的粮库,吊桥也被放下,元军的大部进城。 “快,去粮库!” 脱脱在战马上下令,“能救多少救多少!” 粮食就是命,元军疯了一样冲向码头。 码头上已经变成火海,剧烈的灼热,让人不敢靠近。 运河上,十几艘巨大的战舰,缓缓升起风帆。 “脱脱,谢谢你的粮!” 廖永安和所有水军士卒在船上,放声大喊,阴阳怪气。 “朱五.....!” 脱脱咬紧牙关,掌心被指甲都扎出了血,不共戴天俺一般喊出两个字,忽然喉咙一甜,从马上翻了下来。 “丞相!” 亲兵们慌忙把他扶起来。 苍白在脱脱的脸上显现,他擦了下嘴角的鲜血,“救火,抢粮!” 然而,就在此刻。 砰! 砰! 水上的战舰无情的喷射火舌。 无数炮弹砸在了燃烧的粮仓上,巨大的火海在短暂的四分五裂之后,变成一团团熊熊火焰。 完了,六十万人的军粮完了。 “老夫一生自问英雄了得,没想到败于黄口小儿之手!” 脱脱绝望的闭上眼睛,“给大都,八百里加急,筹措军粮!” 说完,脱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厮杀告一段落,元军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步步为营稳住阵脚。 定远军也收敛锋芒,准备下一场的冲锋。 双方,都在舔舐伤口。 一天的时间,攻守逆转。高邮城内的定远军,出城压着元军打。 定远军士气高涨,当朱五的大旗出现在阵地前沿的时候,士气达到了顶峰。 篝火燃气,照亮夜空。 朱五和定远军众将围坐在一起啊。 “辛苦了!” 朱五对常遇春说道,“有你在城外牵扯,脱脱老贼不能全力攻城。你的功劳我记在心里,等打完了仗,再给你叙功!” 说着,笑了笑,“当初还有人说,你们这一两万人在城外,太过冒险,整不好就让脱脱给吃了。我说不怕,常遇春一人能顶百万兵,有他在,高枕无忧!” 常遇春嘴咧到了后槽牙,一满脸得意,“总管,不是俺老常夸海口,给俺二十万兵马,俺能直接打到大都去!” 说他胖他就喘,常遇春的性子,憨直得可爱。 朱五正要说话,朱玉小跑着过来。 “爹,廖统领的水军战报!” “才来!” 这几日朱五等的心急如焚,不由得皱起眉头,可是接过来一看,马上大笑。 “好!”朱五扬着手里的信,眉飞色舞,“原来以为廖永安说抄了脱脱的后路,没想到他是抄了脱脱的老窝!” 众将被朱五说的心里痒痒。 就听朱五继续念道,“廖永安雨也突袭,攻下淮安城,一把火烧了脱脱六十大军的军粮。” “啊!”众人惊得合不拢嘴。 “这回,该是脱脱老贼急了,没粮,看他怎么打!” 朱五大笑,“这下,等于是拔了脱脱一颗牙,他这头老虎,咬不死人喽!” 众人纷纷大笑。 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滚刀肉,除了打仗不会干别的。 没有军粮,六十万人不用打,他们自己就乱了。 此时,又有一个好消息传来。 亲兵来报,郭英率军三万,直抵高邮右翼兴化城,使那边的元军不敢轻举妄动。 郭英本部兵马一万二,泰州招了一万盐丁,月余之间在泰州周围主动出击,扫清朱五的后路。 名声大振的同时,安丰等地盐场又有数万盐丁来投,军力暴涨。 七十 官场 “这天,还真冷!” 大都,一家普通的客栈门口,刚从温暖的房子中走出来,带着棱角的风,顿时让胡惟庸紧了紧身上的皮袍儿。 和南方的初春不同,北国的春,是春寒料峭。哪怕是四月,依旧没有多少温暖。 “朝宗阿,咱们今儿还是去你那位坐师的府上?”胡惟庸搓着手,笑问。 胡惟庸不是一个人,他身边是在当涂城归附朱五的儒生,汪广洋。 汪广洋字朝宗,曾中过大元的两榜进士,但官场黑暗,南方士子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再加上蒙元残暴,心灰意冷隐居当涂。 不过,读书人都有一刻不安分的心,当朱五横扫江南之时,他主动归附帐下,颇受朱五重用。 此次来大都,更是身负重任。 战争,从来不只拘泥于战场之上。 他们这些读书人,或许上阵厮杀不行,但是眼光却不是武将能够比拟。 脱脱的百万大军,虽然泰山压顶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是,也不是毫无破绽。 蒙元内斗残酷,皇帝权臣亲贵之间,你死我活。从开国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位丞相得以善终,就是最好的明证。 所以当初李善长有计,派汪广洋多带奇珍异宝,进京联络官场旧人,在大都扯扯脱脱的后腿。 无巧不成书,汪广洋中进士时的坐师,正是蒙元副相哈麻的府中参议。 哈麻和脱脱是天然的死敌,大元的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也只有一个。 谁不想上?谁愿意放? 而且李善长,汪广洋等人,深知大元朝廷的德行。大元的官,就没有不敢拿的钱,没有不敢办的事儿。 胡惟庸和汪广洋带着几个随从,慢慢悠悠的走进鸡爪子胡同,这附近Id人家,非富即贵。 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时,胡惟庸都愣了。 这他娘的什么鸟名儿? 达官贵人就住这儿? 后来得知,在北地汉人口中,这叫吉兆胡同。 进了胡同里第三家,广亮的朱漆大门,门上的铜钉闪亮,大门边上的侧门微微开着,两个青衣门房垂手肃立。 见着汪广洋,门房的眼睛一亮。 这一个月,汪胡二人天天来,府里从上到下金钱开路,全都喂饱了。 “哟,汪先生您来了?老爷在后院品茶呢,小的给您通报一声!” 汪广洋随手两个小元宝,“有劳了!” 说着,对跟着的随从睡说道,“东西放下,你们找地方歇着去吧!” 接着,门房引路,汪胡二人捧着几个礼盒,朝后院而去。 府邸的主人姓徐名恩增,做过一方学政,主持过秋闱会考,六十来岁的年纪,坐在那里典型的汉官模样。 长须飘飘,风度翩翩,气度不凡,仪态大方。 “学生,见过恩师!” 汪胡二人共躬身行礼,毕恭毕敬。 徐恩增正在品茶,缓缓放下手里的青花茶具,笑道,“朝宗来啦?坐吧!” 随后,又笑着跟胡惟庸点点头,“小胡也坐。” 这一月来,每次来徐府,汪广洋都说胡惟庸是他的至交好友。 所以,徐恩增爱度还算客气。 “昨日学生在琉璃厂,买到几本宋代刻本,学生才疏学浅不知真假,还请恩师给端详端详!” 说着,从带着的礼盒里拿出几本看起来有年月的古籍,轻轻放到桌上。 瞧人家这礼送的,高! 这才是读书人之间的送礼。 胡惟庸心中喝彩。 他虽然也是读书人,可原本是和州的小吏,跟人家两榜进士差十万八千里。 这次来京城更感觉自己是土包子进城,要学的地方,是在太多。 接人待物,话中有话,暗藏机锋,包括这送礼。 都有得学。 “哦!”徐恩增点点头,却没去翻看。 “恩师性质不高?”汪广洋小心问道。 徐恩增叹道,“诶,今日实在是没这个附庸风雅的心思。国事艰难,丞相在南方吃了败仗,举朝哗然!” 汪胡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不言而喻。 虽然人在京城,但是和朱五那边的联系一直没断,他们身边的随从就朱五的亲兵。 脱脱做困淮安,两淮的战报早就送到他们手上。 刚看到战报的那天,这两人激动得半宿没睡。大总管步步为营,弄得六十万大军举步维艰。廖永安神来之笔占了淮安,一把火烧了脱脱的军粮。 定远军前途一片大好。 战场上事该做的都做了,战场之下,无声的交锋,该开始了。 汪广洋故作疑惑,“可是淮西朱五?不能吧,朝廷六十万大军还打不过几个泥腿子?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虽未败,但已败了!” 徐恩增叹息着,但是脸上却没多少不高兴的模样,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六十万人的军粮让朱五烧了个干净,现在脱脱正跟朝廷要粮呢!” “恩师,这里面怕是有蹊跷!”汪广洋说完,给胡惟庸使了个颜色。 “你有何高见?” 徐恩增以为汪广洋有话要说,谁知,开口的是平日寡言少语的胡惟庸。 “老大人,学生就淮西人,朱五那边的事也有几分耳闻。” 胡惟庸心里掂量着说辞,小心说道,“朱五看似声势浩大,其实手下都是些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只所以能闹出这番的动静,是因为南兵暗弱不善征战。” 见徐恩增不住点头,胡惟庸接着说道,“脱脱丞相,亲率六十万天军,军威之壮古之罕见,况且六十万大军中,不少是大元北方的虎狼之师。 大元以武立国,铁骑百十年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实力相差,不是一星半点。他朱五只有十万人马,坐困高邮,只能死守。 说句大白话,就算不是脱脱丞相领兵,随便派个人去,还不是手到擒来? 怎么会打了一个月,损兵折将不说,还让人烧了粮草? 淮安城池高大,朱五从高邮飞过去不成?” 就算朱五破了淮安,他为何不据城死守,前有淮安后有高邮,六十万官军饥肠辘辘,怎么打..........?” 胡惟庸边说边想,这老头是哈麻的心腹参议,地位举足轻重,最好引得老头把这话传达给哈麻。 哈嘛再在蒙元皇帝那,参脱脱一本。 谁知,徐恩增忽然插嘴。 胡惟庸心里咯噔一下。 “你怎知大军的粮草在淮安?” 徐恩增老态尽褪,双目有精光闪过,不怒自威。 “你怎知朱五破了淮安?小胡,你怕不是和朱五略有耳闻,而是相交不浅吧!” 顿时,汪胡二人汗如雨下,背心瞬间湿透了。 这老头,人精! 一句话不对,就抓住了痛脚! “朝宗,你这一月在老夫府上花钱如流水,送给老夫的礼物都价值万金,到底所为何事? 你要不说,休怪老夫不讲师生情谊了!” “恩师!” 汪广洋扑通声跪下,双膝前行急道,“你听学生说!” 不是他胆小,而是情势如此。只要这老儿一声令下,汪胡二人就是碎尸万段的下场。 本以为循序渐进的事,没想到突然露出马脚,汪广洋一时没了主意。 “还是在下来说吧!” 胡惟庸站起身,一躬到底,“老大人稍安勿躁,这事和汪兄没有半点干系。 汪兄老家是高邮人,家中三十八口老少,都在定远军中的手里。” 事到临头需放胆,胡惟庸虽是文人,但一身是胆。 “定远军听说汪兄能和老大人说上话,就让在下带着汪兄到了京城,来老大人这疏通门路!” 徐恩增冷笑,“你到底何人?” “在下胡惟庸,定远行军司马参议,朱五帐下文臣!” “你好大的胆子!”徐恩增连连冷笑,“一个反贼,也敢到老夫府上!” “老大人!” 胡惟庸也扑通声跪下,五体投地。 “既来了,在下就没想活着回去,请老大人听在下说几句话行不行!” 见徐恩增不置可否,胡惟庸又开口说道。 “定远军其实不过都是些活不下去的穷汉,若不是实在没活路,谁会造反。” “说得好听!”徐恩增端起查茶碗冷笑。 “我等虽出身草莽,可也知道天威不可抗拒,早早晚晚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所以,定远上下,其实一直盼着朝廷一纸诏书,招安我等!” 招安! 徐恩增眉头微皱,如今天下纷乱,不少汉臣都建议招安。但是天下这些贼骨头也不知怎地,一个比一个骨头硬,就是不招安。 “朱五想招安?” “老大人明鉴,朱五原来不过是个要饭的,哪有什么雄心壮志。他不止一次的说过,只要朝廷给个官职,能让他光宗耀祖就成。 老大人,谁傻啊!谁放着好朝廷命官不做,荣华富贵不享,豁出命造反!” 徐恩增不信,“既有招安之意,为何不早像朝廷投诚!” “朝廷不容啊!” 胡惟庸又道,“老大人不是不知道,官军残暴,尤其丞相脱脱,动辄屠城,不给我等留活路啊。 脱脱丞相曾言,要把我定远军上下杀得鸡犬不留,我等虽是蝼蚁也是姓命。 谁想死啊!所以我等只好拼命抵抗王师,其实只要朝廷有招安的旨意,我等早降了!” 这话半真半假。 徐恩增半信半疑。 蒙元对待造反,没有怀柔二字,向来一地反杀一地,一人反屠一城。 但是朱五招安? 听着,不大可信。 毕竟,他可是天下闻名的大贼。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当官的从来都是七窍玲珑心,胡惟庸这些话等于有了一个契机。 一个徐恩增的东主,哈麻弹劾脱脱的契机。 既然招安可平盘乱,你脱脱为何劳民伤财,兴师动众? 六十万大军对十万泥腿子,你到底是打不过,还是不想打? 天下兵马都在权臣只手,你是不是养寇自重,别有用心? 一时间,徐恩增沉吟不语,半晌,才开口说道,“你和老夫说这些,何意?” “我等欲像朝廷投诚,苦于没有门路,请老大人慈悲,为我等之路!” 胡惟庸笑道,“在下知道,老大人被哈麻丞相依为臂膀,一刻都离不得!” 说着,慢慢的打开另一个随身带礼盒。 嘶! 饶是徐恩增见多识广,此刻也眼皮直跳。 一只一尺高通体血红,上面嵌了无数珍宝,流光溢彩,血红的珊瑚。 无价之宝! “只要老大人在哈麻丞相那,为我等说两句好话,我定远上下十万将士,必定感恩戴德。”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钱庄的银票。 “这有银十五万,是朱五总管孝敬老大人的茶钱!” “老夫缺这点钱?”徐恩增不屑。 胡惟庸心中冷笑,你他妈眼睛都直了,还说不缺。 “我家总管还说了,只要招安的事成了,事成之后,银子五十万,金五千两,绸缎千匹,江南佳丽三十奉上。 如成了,老大人和哈麻丞相就是我等的再生父母,这些财货不是一次的。” 徐恩增粗重的喘息中,胡惟庸继续笑道,”而是每年如此,年年不落,从运河送到大都!” ……… 剧透,不招安,不做官。 七十一 要钱 华丽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珍宝玉器。地上是价值万金的西域地毯,椅子上铺着厚厚的皮裘。 屋外春寒料峭,屋里温暖如春。 桌子上,珠光宝气的各种器具,纯白的奶茶装在纯银的杯子里,赏心悦目。 “人在哪儿?” 蒙元副相哈麻,五十多岁年纪,白白胖胖大腹便便,看起来人畜无害,坐在椅子里跟个弥勒佛似的。 一边喝着奶茶,一边随口问边上只半边屁股搭在圆凳上的徐恩增。 此时的徐恩增哪里还有点儿,在自家府里那份汉家儒生举止端正的模样。 微微躬着身子,脖子探得老长,脸上全是谄媚的笑容,像极了这屋子角落里趴着的那只纯白京巴狗。 “回丞相,在下官家里。” 哈麻点点头,端着银色的奶茶杯,“你觉得,朱五想招安是真的吗?南蛮子心眼多,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就是反复.....” “反复无常!” 徐恩增笑着接话,“依下官看,他真招安还是假招安,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们是脱脱丞相逼反的,人家早有招安的心思,是脱脱丞相动辄屠城把他们吓着了,所以才拼命的抵抗王师!” 哈麻连连点头,“嗯,有道理,这事可以在万岁面前好好说道说道,明儿找几个御史参上一本!” “您别急呀,这事参不倒他!” 徐恩增探着脖子,笑容越谄媚阴险,“做文章,咱们不能在这个上头做,军粮的事,才是大文章!” “军粮?不都烧了吗?”哈麻一怔,“还做什么文章?” “朱五的探子和下官说了一件事!”徐恩增坏笑道,“脱脱的六十万大军,横在高邮和淮安之间,苍蝇都飞不过去,朱五的人是怎么过去的?怎么破了淮安烧了粮草?” “朱五的水军呀,脱脱的军报折子里写了!”哈麻愈不解。 “可是谁见了?”徐恩增笑道,“他南下之前,无论是江南行省,还是两淮地方,都没报过朱五有水军,怎么他一去就有了呢? 再者,淮安囤积六十万大军的粮草,重兵把守。贼人一战就破,那不是纸糊的么? 况且,脱脱的战报上写着,贼人奸诈,见大军返回,期城而逃前纵火烧仓,欲救而不得。 丞相,这里就对不上,难以自圆其说。 既然反贼弃城逃跑,那就证明没耽误功夫攻城。六十万人的粮草得用多大地方放?贼人走之前才放火,都能烧喽? 再说,跟脱脱带回淮安近二十万大军,二十万人灭火都灭不了?” 哈麻还是不解,“可本相的眼线回报,军粮确实被烧了。” 真他妈笨地瓷实,你能当副相,祖宗烧高香! 徐恩增心里腹诽,面上却依旧阿谀笑道,“烧不烧的也不打紧,咱们给皇上的折子里,把这些疑点挑出来就成。” “你是让.....”哈麻顿时会意,水萝卜粗的手指,指了指上面,“上面起疑心?” “丞相明鉴,上面这位,疑心可顶重!” 哈麻笑了起来,身上的肥肉都跟着颤动。 大元的皇帝,哪个疑心不重,没疑心的都让权臣给弄死了。 那还是太平年月,现在可是焦头烂额。察罕帖木儿带数十万兵马在河南打刘福通,一打就是好几年。 朝廷正担心这边将来藩镇尾大不掉,那边脱脱又带着六十万家底南下,看样也得打几年。 都说是泥腿子,可是大元的精兵就是打不下来,搁哪个皇帝身上,能放心? 此时,就听徐恩增继续说道。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哈麻亲手给狗头军师倒了一杯奶茶,“接着说。” 徐恩增受宠若惊的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这其二么,咱们不露面,就像您刚说的,随便找两个御史,参他脱脱,参他两点。” 说着,他眼露凶光,“一,养寇自重,两淮之地一群泥腿子,一纸招安就可以解决,为何他脱头要耗费国驽,带国朝精锐大军南下。 二,参他身怀异心!上面历来是宁可信其有阿,脱脱六十哇万大军在手,久在地方,使地方官员只知丞相,不知天子!” 坏,坏出水儿了,坏到底儿了! 哈麻闭目沉思,御史本就有风闻上奏之权,说什么都不用担责任。况且真要这么参,上面就算不信也得嘀咕。 要知道,大元的皇帝,没几个不活得战战兢兢的,每当皇帝之前防爹,当了皇帝防臣,百十年的血雨腥风历历在目。 真是不可信其无阿! 啪地一声,哈麻拍下大腿,看着徐恩增,“高,真高!” 徐恩增的笑容还没绽放,却又听哈麻说道。 “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脑袋,怎么长的呢?全是坏水!本相虽然不读书,可是孔夫子的学问也认识些,人家说的挺好阿,有朋自远方来,是吧!怎么你们这些圣人子弟,各顶各的坏!” 你他妈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心里暗骂,但是面上依旧是笑,放佛说的不是他自己。 徐恩增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就算上面现在不说啥,只要脱脱那边再吃败仗,丞相就能把他拉下马。 要知道,他那六十万人的粮食可都没有了,他怎么打?” “就这么办!”哈麻笑道,“回头本像就安排御史弹劾。” 说着,想起了什么,“等会,脱脱拉下来了,那朱五怎么办?” “招安阿!”徐恩增接着说道,“随便给个万户头衔打了。” “他要是不招安呢?”哈麻也有几分头脑,继续追问。 “脱脱下来了,可是六十万大军还在呀,届时丞相把他们喂得饱饱的,再选一员良将,一群泥腿子还真能翻了天? 下官还真盼着朱五不招安呢,他要是敢有二心,不是上赶着给您送军功吗?” “是这个道理!”哈麻大笑,“要么说,打仗的事我们蒙古人在行,阴人的事,你们汉人在行。你这么一说,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脱脱给阴了。咱们既得了名,也得了利。好!好!” 去你奶奶孙子地吧! 害人的权臣还不是你们? 徐恩增心里大骂,却依旧笑对哈麻的肥脸。 “时候不早了,下官告退!” “别走,再坐会儿!” 哈麻不容徐恩增告辞,胖胖的身子微微前倾,笑容满面。 “朱五的探子在你家?” 徐恩增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是,正在下官家里,丞相的意思,见见?” “本相见他干什么?”哈麻摇着大脑袋,“哪有那个闲功夫?” “那您是.....?” 徐恩增不解,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他是真不想让哈麻见汪胡二人,人家送钱的事,他没说呢。 就见胖胖的哈麻眯着眼睛,笑容可掬,“他们,没少给你送钱吧?” 啊? 顿时,徐恩增目瞪口呆。 你他妈不是笨阿,你是心眼没长到正地方。 本来想着,既然你不见,那些财货就悄悄眯下,进自己的口袋。哪怕以后朱五那边的孝敬到了,也先在自己这过过手。 无奈,只能强笑道,“下官收的都是些散碎银两,朱五那边的人说,只要招安成了,自然不会忘了丞相的大恩。” “多少?”哈麻直接问道。 徐恩增缓缓说道,“银三十万,金三千两,绸缎一千匹,江南美女三十名。” 本来的数字让他直接剥了一层皮,他打的一手好算盘,自己老了,只有金银是真格的,绸缎不喜欢,美女也用不上。 这下,轮到哈麻目瞪口呆。 小眼睛眨巴着,“这些南蛮子,真有钱!” 心里犹豫下,徐恩增决定还是见好就收,“这不是一次性的,而是。” 在哈麻期盼的目光中,徐恩增按下心里的肉疼。 “每年,每年都如此!” 哈麻怔了,半晌喝口奶茶道,“这么看来,朱五也不是啥坏人!他是真心招安阿!不诚心,哪会出这么多钱?” 且说,胡惟庸和汪广洋在徐家府里,心急如焚如坐针毡,直到快要日落,徐恩增才回府。 “恩师!” 汪广洋和胡惟庸在书房和徐恩增相见。 “如何?” 徐恩增端着清茶,坐得端正,官威十足。 “已然和哈麻丞相说了,丞相明日面见陛下,不出意外,这几日会有招安的旨意。” “多谢老大人!”胡惟庸直接拜倒。 “天恩浩荡,尔等好好珍惜!”茶碗的烟雾中,徐恩增的脸格外朦胧。 “老大人真是我等淮西子弟的再生父母!”胡惟庸哭道。 “说这些就远了,您呀,半点正事吧!” “老大人放心,学生省得!” 胡惟庸心里冷笑,老噶本死地,你不就要钱吗?老子给你钱,给你钱买棺材! 七十二 反了 感谢塗山,泷绝尘,吾看沧海化桑田,有个小姐姐做爱我,书友们的打赏。 还有是在记不住名字的,谢谢老板。 大气,牌面。 ...... “咱们在这!” 朱五拿着一根简易的炭笔,在牛皮纸上画出几个图形。 “咱们前边是哈剌答的十五万元军,哈剌答的后面是脱脱,淮安城加上从盱眙掉头的元军,应该也是这个数,多不到哪里去。 咱们的右侧,元将雪雪从兴化移过来的元军,近二十万。” 定远众将围在边上,聚精会神的看着。 “右侧不用担心,郭小四的三万人在那边咬着,只要雪雪敢动,小四就掏死他。 当务之急,正面哈剌答的大营必须打破!” 朱五说得轻描淡写,但又斩钉截铁,似乎他才是六十万大军那一方。 脱脱回攻淮安,元军后撤二十里扎营。高邮城城内城外,近十万定远军,全线压上。 若是十天半个月之前,脱脱乐不得他们出城野战。 但是现在,六十万元军就是纸老虎。 因为,他们没办法战胜饥饿。 况且他们现在还不到六十万,高邮城下打扫战场,死于攻城的元军近两万人。 当日出城追击撤退的元军,铁骑冲击之下,元军后阵自相踩踏,又丢下上万的尸体。 七天,朱五率军出城已经七天,定远军稳扎稳打,慢慢推进。 而这几天,元军完全笼罩在饥饿的阴影中。 一开始,元军还能组织军队,稳住阵营,让朱五无可奈何。 但是现在,恐怕他们饿得刀都拿不起来。 “火炮推到前线,轰他们的左翼,轰破他们大营,常遇春的陷阵营,傅友德带亲卫骑军冲击,把元军往他们的中军撵,让他们乱!” 朱五注视手下众将,“其余人等,随我中军掩杀。诸位,十五年对六十万有点玄乎,但是眼前元军只有十五万,咱们吃定了!” “就算他六十万人,俺老常也不在乎,弟兄们一人砍六个,就她娘的杀绝了!” 常遇春的话引起一阵哄笑,但是没人反驳他。 数次大仗下来,定远军这群骄兵悍将,根本不惧任何对手。 “此战过后,我朱五不会亏待诸位。” 此言一出,刚才哄笑的场面顿时变得肃穆。 定远帐下所有的将领,双手抱拳,弯腰行礼。 “谢总管!” 这些人,各个都是乱世中的一方好汉,无论在哪都能出头。 跟着朱五,图的就是这句话,不亏待你们。 钱财女子,权利地位。 图的是以后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荣华富贵。 朱五一声令下,定远军这个战争机器再次开动,五月阳光下,大地之上烟尘滚滚,杀气弥漫。 ..... 轰! 啪嚓! 一刻弹丸砸在淮安城墙上,青砖飞溅,城头上仅有的几个元军,蜷缩在一个刁斗里,祈求满天神佛,不被炮弹击中。 廖永安的水军根本就没有走,让城给你脱脱,不代表不打你。 运河之上,定远的炮舰下锚挺住,就是巨大的炮台。 火炮不住的轰击城头,让元军人心惶惶,但就是无可奈何。 这就是朱五一直提倡的战争理念,我打得着你,你打不着我。 淮安城变成死城,脱脱十几万军困在这里,出不去,出去也没地方呆。 城内,已经不成样子,污秽横流,街道上人影都没有,百姓们都躲在家里,比朱五的定远军进城的时候还要战战兢兢。 元军的军级可不咋地,这些日子,许多大户人家都遭了殃,要不是脱脱竭力约束。恐怕,这运河上的繁华之城,已经变成死地。 城头上,定远军的火炮还在嘶吼。 城内,一队元军红着眼睛,像饿急了的野兽般,在城内巡逻。 是饿急了,军中无粮,脱脱在城内征粮,所有百姓家的存粮都收了上来,但是杯水车薪。 到了今天,这些红眼的元军,也才喝了一碗米汤。三天一碗米汤,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各个都饿得脱了相。 突然,巡逻的队伍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元军停住,鼻子不住抽动,就像闻到味的汉子一样。 “头儿,你问着没有?” 这队元军的头目是个黄脸的汉子,蒜头鼻子也动了动,眼中冒出贪婪的神色。 “闻着了,她娘的有人做饭?” “熬粥的味儿!” 其他人也闻到了,于是这些人顺着味道的来源摸了过去,停在一个小院前。 这是一户幽静的独门独院,从门缝望进去,院里收拾得干净,有些花花草草。 “头,就这家儿!” 尖嘴猴腮的元军说了一声,就要踹门。 “翻墙!” 黄脸头目指下院墙,随后十几个元军翻了进去。 院里,确实有米香。 屋内,一个温婉的女子带几个孩子坐在饭桌前,两个稍大点儿的,吃的正香,她慢慢的喂着怀里呀呀学语的小不点。 “相公!”女子呼喊一声,“不是说晚上做法吗?怎么白天就做了!” 一个三旬男子,笑着端着碟腌菜出来。 “咱孩儿都饿了,早点吃吧,不打紧!” “官府说不让咱们有存粮,这要是....” “娘子!”男子笑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官府怎知?”说着,把腌菜给几个孩子分了,叹道,“这官府还不如贼呢!淮西朱五还知道给百姓分粮,官府一来就征粮,什么东西!” 女子喂着怀里的婴孩,“幸亏那日咱家凑热闹也领了点,不然都让官府抢走,怕真是要挨饿。夫君,你说别人家是不是也把分的粮食藏起来了。” “这是自然,官府什么德行,老百姓能不知道?” 男子笑笑,随后在桌上大女儿的脸上捏一把,“香不香!” 女孩大口的喝着粘稠的粥,抬头甜美的一笑,“香....” 啪嗒!女孩手里的勺子无力的掉下,眼望前方见鬼了一样。 “怎么了?” 男子刚想回头,却听身后传来阴森森的低吼。 “你们敢藏粮食?” 哐当! 窗户,房门被人直接踹开。 妻女的惊叫声中,十几个元军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 “起开!” 尖嘴猴腮的元军一脚把孩子踹出去好几米,那孩子叫都没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随机,他端着孩子的饭碗,大手不住的往嘴里哗啦。 “闺女!” 抱孩子的女子哭着想去看看女孩,却冷不丁被一只铁钳大手抓住。 紧接着,被人扯着头,按在了桌上。 “军爷,军爷!有话好说!” 男主人扑通贵在地上,“俺家有钱,俺给钱!” “粮呢?”元军黄脸头目一只手按着女主人,一只手在桌子上捏了块腌菜,放到嘴里,眼神中满是残酷。 “小的去拿!” 男主人连滚带爬跑进厨房,吃力的拽着一袋子粮食出来。 “都在这了,求军爷高抬贵手!” “呸!”黄脸头目把嘴里的残渣吐出来,“刚才你说朱五给你分粮,咋回事?” “是.....朱五的兵,淮安的粮食拿不走,分给了百姓!”看着妻女惊呼惨叫,男主人哭道,“军爷,您高抬贵手,放我等....” “老四!”黄脸头目吼了一声。 正舔饭碗尖嘴猴腮的汉子放下碗,“头儿!” “回去告诉千户大人,老百姓手里还有粮!” 说着,目光落在背按住的女主人身上,脖颈之间的柔滑进入眼底。 黄连汉子嘿嘿笑了几声,对那些正在抢粥的元军说道,“哥几个先吃着,俺先吃了这小娘们!” 说完,在女主人尖叫声中,抱起软乎乎的身子,大笑着往里屋走。 “使不得,使不得阿军爷!” 男主人跳起来扑过去,却被人直接摔倒,按住手脚。 “使不得阿?娘子....”男主人声嘶力竭的哭喊。 “相公.......撕拉!阿!!” 女主人的哭声中,黄脸头目的话,再次传来。 “脱脱丞相令,私藏粮食,死罪!” “阿!” 男主人疯子般剧烈的挣扎,“我日你.....” 噗! 一炳短刀插进他的胸口,男主人那张还算英俊的脸,瞬间扭曲,双目圆瞪没了气息。 淮安城,完了。 大队的元军开到了街上民宅中,在军官的带领下冲进去翻箱倒柜。 官兵不如贼,比贼狠。 饿红眼的元军,已经不是人,而是野兽。 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给老子搜!” 黄脸汉子又踹开一家房门,桀骜的大喊。 院内顿时满是女人孩子的尖叫,和男人的求饶。 “搜仔细点,先抢粮食再抢钱,抢到的粮食先藏起来,咱们兄弟要自己先吃饱喽。 看上哪个娘们就日,咱兄弟给朝廷卖命,不能亏了自己个儿。” 黄脸汉子残暴的大笑,他身后尖嘴猴腮的汉子往兜里塞了一把铜钱。 “头儿,别再出人命了,丞相的令....” “什么鸟丞相?” 黄脸头目不屑冷笑,“让咱兄弟挨饿!皇上都不好使!惹急了老子,出城找朱五去!” 这样的惨剧,淮安到处上演。 淮安,变成了炼狱。 天终于黑了,元军的抢掠停了,淮安城一片悲凉,但是在这样的夜色下,不知道多少罪恶依旧在上演。 最先被元军现有粮食的那户人家里,几个青年看着地上的尸体,泣不成声。 “哥?” 一个青年颤抖的深处双手,在死不瞑目的男主人鼻子上探下,哗地哭了出来。 “侄女?” 地上几个孩子,也没了声息。 推开里屋房门,房梁上吊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嫂子!” “阿啊阿!” 壮硕的青年掩面痛哭,他边上那些青年,也都纷纷落泪,掩面哭泣。 “俺日你八辈先人!” 青年突然不哭了,疯了一样钻到床底下,拉出一口满是灰尘箱子。 哐,箱子被打开。 青年咬着牙,伸手在里面拿出一物。 一把古朴的短戟,上面斑驳纵横,像是一位一生征战的老兵。 “兄弟们!” 青年拎着短戟站起来,看着自己的伙伴,咬牙道,“官府不仁,害俺全家。俺张子洺,反了!” “反了,反了!” 那些青年低声咆哮,“俺们你跟子洺一块反了。” 七十三 败了 饥饿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儿。 人,越饿越虚弱,越饿越恐惧。 军中已经断粮,元军上下只靠着微薄的希望在支撑,希望再撑一会朝廷的粮草就到了。 几个士卒相互靠着,无力的半倒在军营的围栏后面,大口的咽着唾沫。 本是精壮的汉子,这会已经饿得刀都拿不动了。 “他奶奶腿儿地,老子啥时候遭过这罪!” “恁说,丞相咋想地,没粮就退兵找有粮的地儿呗,在这耗啥么!” “恁知道个鸟,丞相是咽不下去这口气呢,六十万人打不过人家十来万人,丞相要脸面!” “去他姥姥地,他要脸面,咱们就得挨饿?” “不行,受不住了。哥几个,等天黑了咱们摸黑到骑兵那边,把马宰了!” “哥哥,恁不要命了,这要是上官现,还不抽死咱们!” “呸,老在吃饱了一刀剁翻他,大不了跑对面去投奔朱五,给谁卖命不是卖!” 几个士卒打开了话匣子,七嘴八舌,言语中尽是愤恨和埋怨。 “看,朱五那边又做饭了?” 一个士卒指着前边,渐渐有烟尘升起。 到底谁是反贼?他娘的反贼比官军还阔气。 官军断粮,但是他们大营外头,朱五大军队却是一天两顿,炊烟不断。 “不是做饭?”士卒中的一个汉子坐直了,惊道,“是朱五的大部队,是敌袭!” 轰隆! 平地惊雷起,炮声嘶吼。 官军饿得斥候都没派,定远军的跑车被战马拉倒了,元军大营的侧面。 定远军的炮手,迅的架好炮位,宣泄弹丸。 瞬间,官军大营中的营帐就被轰了,饿脱力的官军根本不知道敌人从哪来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从天而降的炮弹,让元军大营的侧翼变成一盘散沙。 与此同时,一万多陷阵营士卒,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唢呐短促的音符中,排山倒海一般的前进。 轰隆! 炮弹越过定远士卒的头顶,打在地上,弹起来,再次冲进元军的营地,带起几声惨叫。 这个时代,最简单的步跑协同。 但是,饿得毫无战意的元军,固然慌乱。 有人想打,有人想跑,有人想投降,有人不知所措。 此时,定远军的士卒已经在火炮的掩护下,突进到了他们鼻尖上。 “端矛!” 哗啦,前进中的方针,无数泛着寒光,冰冷的长矛锋芒乍现。 “陷阵营,有我无敌,杀!” 虎入羊群,所向披靡。 陷阵营一个冲锋,直接冲破了元军大营的第一道防线,元军士卒掉头就跑。 “拦住,拦住!” 元军军官声嘶力竭的大叫,可是下一秒他叫不出来。 轰!轰! 那不是火炮的声音。 视线之中,无数的甲骑从侧面而来,轰鸣声是他们战马的马蹄。 马上到骑士,都是包裹在重甲力,只露出两只眼睛都怪物。 轰隆! 当重甲骑兵遇到步卒,就像洪水决堤。 元军,崩了! 饿得没力气的元军士卒,用仅剩下的力,转头狂奔。 而定远军这边,骑兵,步卒,炮兵,逐步前进。 元军大营的侧翼乱了,崩了,一切都按照朱五设计的剧本进行。 远处硝烟滚滚,杀声震天。 面前敌营中,元军的人马如临大敌。 火红色的朱字大旗下,朱五双手拄刀,看着前方。 “总管,傅友德边冲过去了!” 朱五缓缓点头,“总攻开始!” 一声令下,帅旗附近令旗飞舞。 “火炮准备!” 城头上,几门巨炮被定远军推到了阵前。 “投石机准备!” 元军丢弃的投石机,被定远军的工匠修好,再次投入战场。 “战决!” “开炮!” 轰隆! 呼! 元军营中,元军士卒在朱五大军有所动作的那一刻,就如临大敌。 此刻,那摄人心神的火炮声再次响起,战线未战先怯。 阿! 惨叫声中,火炮直接在正面打出一套通道。 紧接着,无数的破空声传来,一个又一个燃烧弹丸砸落在元军大营中。 会燃烧的弹丸? 铸铁的大弹丸里,塞满了火药和火油硫磺。席老道的学生们,早就算好了燃烧爆炸的时间。 呼啦! 火起,元军的营帐顿时便成火海。 “前进!” 炮声中,朱五大旗周围的大军,黑云压城,铺天盖地。 这些大军的最中央,最钱前面,数千火器兵格外显眼。他们推着小火,扛着火铳,步伐特别整齐,千百人如一人。 “预备!” 靠近元军大营的时候,小炮开火。 随后无数的白烟泛起,营中的元军割麦子一样的倒下。 前进,装填,射击。 小炮和火铳的配合,元军就是待宰的羔羊,他们饿得弓箭拉不开。 元军正面大营,已经全部扫清。 “杀!” 天地间,杀戮开始,血流成河。 元军的大营彻底被定远军冲破,留给定远士卒的,是元军虚弱的后背。 况且,他们的侧面常遇春的陷阵营,傅友德的重甲骑兵,虎入羊群。 十五万元军越退越挤,前方的溃兵把后方的阵地冲破,兵败如山倒。 “败了,败了!” “弟兄们跑啊,朱五杀过来了!” “往南,南面能冲出去!” ~~~~~ 咔嚓! 夜晚的空中惊雷闪过。 暴雨,再次不期而至。 天地间漆黑一片,唯有淮安城中,点点的灯火。 灯火下,是元军士卒诡异暴戾的笑脸,那是暴行之后的满足,还有心里邪恶释放之后的轻松。 脱脱却一点都不轻松,像是苍老了十岁,枯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地图。 大都城还没有旨意,山东河北也没有送粮,六十万军军心已乱。 太快了,这一切生的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以至于六十万大军,一成的功力都没出来,就被折腾快散架了。 “丞相,用些饭吧!” 亲兵端过饭菜,放在桌上。 简朴的饭菜,粥,饼,咸菜,这些他以前看都不看的东西。 但就是这些东西,还是士卒在城里抢来的。 不抢不行,不抢当兵的挨饿,用什么打仗。 至于百姓,管不了那么多。如今军心不稳,军心要紧。 脱脱拿起筷子,慢慢的吃着,嘴里的食物如同嚼蜡。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 参议龚伯璲一脸焦急的进来,“丞相!” 脱脱心里咯噔一下,“出事了?” “大都!”龚伯璲低声说道,“大都人来信,皇上有意招安朱五!” “什么?” 铛啷,银筷子落地。 脱脱先是愕然,随后大怒,“朱贼安可招安?必剿之!”说着,想起什么,沉声道,“是不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副想哈麻,还有御史台那些疯狗,弹劾丞相劳民伤财,空费国驽,还有....” “还有什么?” 龚伯璲咬牙道,“还说丞相养寇自重,说丞相久在地方,身怀异心!” “放屁!” 脱脱一脚踹翻饭桌,“本相要是有二心,大元就没有忠臣,皇上阿,你好糊涂!” “丞相!”龚伯璲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军中无粮是一,皇帝有疑是二,何去何从,丞相早做打算。万一,下官是说万一....” 脱脱懂了,皇帝疑心,那他那些政敌就会疯了一样撕咬上来,不把自己拉下来不罢休。 就听龚伯璲继续说道,“丞相,朱五来日方长,不如收拢大军,后撤。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说大军在丞相手里,朝廷必然投鼠忌器....” “伯璲,君命可以不受吗?”脱脱苦笑,“拥兵自重,那不是等于造反吗?” ~~~~~ 暴雨中,淮安一片沉寂。 一个身影慢慢的摸到城墙下面,在脏水道的地方停住。 淮安城有运河,城内每日的粪便脏水,顺着城墙下的脏水道,通往城外运河。 这个地方最脏,除了靠到脏水活着的人之外,没人过来。 这个身影慢慢的蹲下,用油布包裹着身体,然后一个猛子扎下去,消失在夜色里。 咔嚓,又是一个惊雷。 惊雷下,是无数张恐惧的脸,是无数行尸走肉一般的身躯。 元军的败了,败军无路可去,只能逃回淮安。 他们的身后,朱五的大军,在夜色中,暴雨中,默默追赶。 七十四 计谋 “嘶!啊!” “重八哥,忍着点!” 一道婴儿嘴一般大的伤口,在朱重八粗壮的胳膊上,格外狰狞。 徐达小心的涂上一层金疮药,绷带紧紧的打上。 朱重八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起,疼得不住吸冷气。 当日追击董抟霄部,斩数千,但是对方在距离淮安城下扎营之后,调过头来就开始反扑。 元军为啥退,朱五那边送信说明,原来是廖永安一把火烧了脱脱六十万人的粮草。 所以这些日子,朱重八一直带濠州主力,猛攻董抟霄的大营,给朱五争取总攻的时间。 毕竟,董抟霄那边,也小十万人马呢。 谁知道,董抟霄部英勇善战,没粮杀马,没马了吃树皮草根。哪怕是饿得没精神,也钉子一样寸步不退。 所以双方十几万人马,就在距离淮安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僵持起来。 今日一战,朱重八带兵冲阵,差点中了董抟霄的埋伏,胳膊上挨了一下。 “好了!”徐达轻轻放下朱重八的胳膊,笑道,“这要是让嫂子看到,得多心疼!” “你嫂子要看着了,能提刀子帮咱报仇,你信不信?”朱重八笑道,“别看她是个女人,可比男人还刚强!” 徐达收拾好东西,在朱重八身边坐下,“嫂子快七个月了吧? 想到大肚子的媳妇,朱重八都忘了疼,“你记得清楚,七个整月,前儿来信,说肚子大的活都干不了。产婆说了,上面尖下面圆,妥妥的儿子!” “你都快当爹了,俺还没指望呢!”徐达摇头笑道,“等大侄子生出来,俺给他当个干爹中不中?” “你赶紧找个婆娘,将来你有闺女,跟咱做亲家!”朱重八郎声笑道,“咱哥俩的交情,得代代人传下去!” 徐达故作苦笑,“哥,你可不厚道,感情俺的闺女还得给你朱家当媳妇!” 哥俩说着闲话笑了好一回,朱重八眉头又皱起来了。 “天德,对面董抟霄什么来路?他娘的,那些胡人兵马都跑城里去了,他跟咱们死磕个什么劲儿?” 营帐里有火,徐达把水壶挂上,他们都在朱五手下呆过,知道喝热水。 闻言,徐达笑道,“咱们俘虏的官兵说,董抟霄是文官转军职,原来在山陕山东那边做地方官,算是个好官,后来北面百姓也造反,这董抟霄就奉命组建汉军。 他手下几万兵马,都是陕西山东人。” “都是好兵!”朱重八点头道,“咱们起兵到现在,还没碰到这么能打,这么扛打的!姓董的,有两把刷子。” 正说着话,汤和撩开营帐的帘子进来。 “那边的信!” 朱重八忙站起来接过,战场上虽然打成一锅粥,但是两边一直有书信来往,都是精锐的斥候昼伏夜出,快马传达。 “好,小五真他娘的涨志气!” 汤和刚坐下,朱重八就是一声惊呼。 “小五在高邮破了元将哈剌答十五万大军,正朝淮安而来!” 汤和徐达对视一眼,满是惊骇。 朱五是三头六臂?先水军破淮安烧军粮,又正面击破元军十五? 元军不是软柿子啊?濠州军对面的董抟霄,可是硬着呢。 “小五那边十万人,咱这边五万多,快六万。咱对面董抟霄就小十万,淮安城加上哈剌答的溃军,再去了死的降的,怎么也得二十五万人,这就是三十五万。” 朱重八算计着,念叨着,“怪不得小五让咱们从侧面攻淮安,元军还是太多啊,十五对三十五” “不对啊!”徐达开口道,“哥,官军可是六十万,兴化那边应该还有十多万呢?” 朱重八低头看信,“郭小四带三万人盯着呢,那十多万就是废物,可能他妈的饿得手都抬不起来了!” “三万人就敢盯着十多万,真张狂!”徐达冷笑一下,“没咱们帮他牵制董抟霄,朱五那边也不可能那么快!” “等会,郭小四三万?”汤和皱眉道,“重八,朱小五可不只十万人了。” 说着,汤和站起来,掰着手指头,“你看,正面他就十万人,郭小四还有三万,安庆还有郭小三,外加他水军,还没给他算降兵呢?” “嘶!” 朱重八又倒吸一口气。 不知不觉,朱五的兵马已经这么多了,数倍于濠州军。 而且人家有金陵,扬州这些富裕的地方,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营帐里,三人默不作声。 ~~ “统领,抓着一个城里跑出来的百姓!” 水军统领廖永安被人叫醒。 “城里跑出来的?” 廖永安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脱脱弄的跟铁桶似得,他怎么出来的?” 报信的人回道,“俺也着说,那人说见了咱定远军的头儿才说,不然打死不开口!” “有意思!”廖永安笑了。 “俺看了,像是百姓,不像是探子。” 张子洺站在船舱里,在周围定远军悍卒虎视眈眈之下,不知是因为身上湿透了,还怎么地,有些抖。 他从淮安的脏水道潜出来,一路狂奔到了运河边上,刚看到定远水军的巨舰,就被几个定远的暗哨给按住了。 精锐之师! 他是读过书的人,自然知道雨夜还有暗哨的军队是多难得,而且定远军衣甲鲜明,士卒们孔武有力,一看就是百战之师。 “统领!” 此时,周围的定远军纷纷行李,一个不苟言笑的汉子,从战船的上层走下来。 廖永安盯着一身雨水脏水的张子洺,“俺是定远的水军统领廖永安,你找俺?” “你说了算不?”张子洺抹把脸问。 “哈哈哈哈!”周围一阵大笑。 廖永安也笑道,“运河上这十几艘炮舰,还有一万多水军兄弟,俺说了算。” 扑通一声,张子洺双膝跪地。 “统领,俺来投奔红巾!”说完,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不只俺,城里还有俺同窗好友,亲戚子弟,共七十二人,都要投奔红巾!” 廖永安没扶他起来,反而附身问道,“你咋出来的?” 张子洺抬头,对上廖永安凌厉的眼神,“淮安有脏水道,俺从里面爬出来的。” “俺们在城里的时候,你为何不投?”廖永安又问道,“既然有七十二人,为何只有你一人出来?” “将军疑俺?”张子洺先是苦笑,随后双目通红握紧拳头,“你们在城里时,俺不想投。现在俺来投,是因为俺要报仇。” 说着,眼泪决堤一样,嘴唇都咬出血,“官军在城里抢粮,俺哥嫂一家五口,全让官军杀了,可怜俺小侄子,话都不会说,阿啊阿啊阿啊!” 张子洺双拳锤打胸膛,“官军在城里无恶不作,淮安城家家带孝。如此血海深仇,俺要是不报,还算个爷们吗?” 廖永安动容,亲手把他扶起来。 就停张子洺继续说道,“俺一个人出城,是因为俺有一计,可助将军,再破淮安!” “请讲!”廖永安沉声道。 “爬脏水道!”张子洺咬牙道,“脏水道周围无人,将军可选精锐死士进城,俺在城里的兄弟引路,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淮安可再破!” “你小子有种!”廖永安笑笑,起了爱才之心。 不过,再破淮安,有这个必要吗? 城内脱脱大军云集,自己这一万多人就算进去了,也无济于事。 再者,总管那边不知道战况如何? 廖永安有些犹豫,计是好计谋,只是划不划算呢? 就此时,楼梯上蹬蹬传来脚步。 俞通海拿着一封信快步上来,“统领,总管的信!” 廖永安拆开一看,顿时开怀大笑。 “兄弟们,总管在高邮城外大破元军十五万,现在正带着大军朝淮安而来,总管命我等牵制元军,便宜形事!” 周围一片振奋,仗打到这个份上,定远军已是胜了。元军再多又如何,不过是惊弓之鸟,丧家之犬。 张子洺急道,“将军,俺” “你先歇息。”廖永安正色道,“要么不打,要打就打死脱脱老贼,你这计谋大有可行,但是俺要先和总管商量,稍安勿躁!” 七十五 不降就坑杀 “开门,放老子进城!” 淮安城下,数万元军溃兵跳脚叫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然而,城头上的元军无动于衷。丞相有令,哈剌答的溃兵在城外扎营,不得进城。 前面败了,十万人的大军雪崩,主将哈剌答生死未知,而且败得太快,脱脱对前方的战况一无所知。 万一,这些溃兵中掺杂着朱五的人马,混进城来,淮安危矣。 “骑兵?” 城墙上的元军忽然惊呼,远处无数骑兵从地平线上跃出来,奔向这边。 天地间暂时的安静了,无论是城上还是城下,元军的目光望向那里。 但是随即,嘈杂的咒骂喊叫再次笼罩淮安的城门。 “朱五的骑兵!” “赶紧开门,让老子进去!” “兄弟们,跑啊!” 淮安城外拥挤的元军再次炸了,沸腾的水一般。 战争打得就是士气和后勤,如果这样两都没有,就已经败了。 “驱散他们,把这些兵往西边赶!” 战马上傅友德高声下令,奔腾的骑兵完美的分成几个纵队,扑向溃兵。 “跑啊!” 崩溃的元军撒丫子就跑,也有许多跑不动的,干脆跪在地上,高举双手。 “俺们投降了!” “降了,降啦!” 淮安城西,朱重八在猛攻董抟霄的大营。 “杀!” 数千濠州敢死都,在耿家父子的带领下,推倒大营的栅栏,端着长矛冲了进去。 同样,野兽一样的元军在军官的带领下,高举兵器迎了上来。 轰! 两只人马毫无花哨的撞击在一起,枪对枪,刀对刀,命换命,血见血。 “杀!” 耿君用手里的短斧卡在一个元军的肩膀上,他的对手却死战不退,用最后的力气把他扑倒。 并且嘴里狼嚎般的叫嚷,说着北地的方言,“兄弟,给额报仇!” 边上,一个元军士卒红着眼睛举矛下刺。 “啊!” 长矛穿透了铁甲,矛尖扎进了身体,肋骨上钻心的疼痛让耿君用大叫,一双手死死的抓着矛杆。 嘴里撕心裂肺的大喊,“儿阿!” “爹!” 耿炳文一锤砸烂了元军的脑袋,把父亲从地上拉起来。 与此同时,噗地一声,一把短刀扎进了耿炳文的后腰。 “阿!” 耿炳文大叫一声,左手飞快的抓住敌人还没在伤口里搅动的刀子,右手的铁锤猛击对方太阳穴。 一个四旬年纪的元军,瞪着双目,直挺挺的倒下。 元军中,几个青涩的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喊。 “老舅!” 朱重八这边大多都是淮西子弟,军官们都是他从小的伙伴亲朋。 对面的蒙元汉军,也都是血亲族人,北地的子弟兵。 双方在狭小的营地里,寸步必争。但是渐渐的还是肚子里有食儿的濠州军,更胜一筹。 饥饿的元军被推得不住后退,眼看就要到了那杆飘扬的董字大旗之下。 “叔!”董抟霄的侄儿,董泽一脸血迹跑到董抟霄面前,咧嘴大哭,“淮安城在不出来救咱们,顶不住啦!” 董抟霄削瘦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站在哪里,如同标枪一样笔直。 他的战马,在今天早上杀掉了,给麾下的士卒们煮了肉粥。 “顶不住也要顶!”董抟霄凄惨的笑笑,“我等深受皇恩,自当以身报国!” 说完,撤下身上的披风,高举大旗,带着身边的亲兵,冲向战场。 “董大人上来啦!” “万户大人来啦,弟兄们把反贼退出去!” 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董部汉军,骤然爆出巨大的能量。 “好兵!好将!” 后方掠阵的朱重八大声赞叹,满眼都是赞赏。 他不知道朱五那边的兵怎么样,他自己的兵在饿了七八天之后,是绝对打不来仗的。 对面这些北方侉子的战意,团结,坚决,勇气,每一样都让他又恨又爱。 恨的是,你们怎么就这么难杀。 爱的是,这些好汉若是自己的麾下,该有多好。 “是时候该了结了!噗!” 朱重八往自己长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毛贵,你打先锋咱们从侧面上去,记住!” 他指着那杆董字大旗,“生擒此人!” 但是,就在此时,远处无数的元军溃兵在定远骑兵的追逐下,满山遍野的跑来。 战场出现短暂的停顿,还在厮杀的汉军将士,豁然没了力气,后面败了,败了。 “降者不杀!” 朱重八率先反应过来,带着身边的生力军冲向董抟霄的大旗。 “叔,跑啊!” 董泽带着亲兵奋力的抵挡,可是双拳难敌四手,眨眼间被铁锤等重器砸倒,被人死死的按住。 “董抟霄?” 面前,十几个亲兵绝死护卫着一个削瘦的中年人。 这中年的脸上满是绝然,甚至带着不屑的冷笑。 “汝何人?”董抟霄负手而立,笑道。 “咱,淮西,朱重八!” 董抟霄笑笑,“濠州总管朱重八,倒也是号人物,本官死在你手里,不算委屈,动手吧!” 说完,推开身边的亲兵,凌然站在前面。 “咱不杀你!”朱重八缓缓摇头,“你降吧,咱不亏待你!” 朱重八是真起了爱才之心,他的手下,冲锋陷阵的兄弟不少,但是能文能武的没有。 “降?”董抟霄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大笑不止,“本官大元枢密判官,官居四品大员,又是天子亲封的汉军万户,岂可降贼。” 说完,抽出腰间宝剑,放在脖颈上,“汝在折辱本官吗?” “你死了老子把你的兵都杀了!” 朱重八突然大叫,战场上没人在抵抗了,溃兵的出现让这些汉军的勇气消失殆尽,他们跪在哪里,面无表情的等着敌人的招降。 一声大喝,让周围放下武器的元军,都看向了董抟霄。 “你要是敢死,老子就挖个坑,把他们都埋了。”朱重八冷笑道,“投降,你这些兵,人人有饭吃,有钱拿,老子绝不亏待他们!” “你...欺人太甚!”董抟霄双目中能喷出火来。 “降咱,大家一起富贵!”朱重八扔了兵器,慢慢走了过去,“咱和你打了一个多月,敬重你的为人,敬重你的兵,才要你降,不然咱话都不说,直接剁了。” 这时,他已经走到董抟霄面前,粗糙的大手直接抓住了对方的宝剑。 “董大人,降吧,咱保证不伤一个降兵,像对家乡子弟一样,对待他们。” 不降,他就要杀人。 董抟霄茫然四顾,这些兵都是他在北地当官时招募的青壮子弟,跟随他南征北战。 现在这些人颓然的跪在那里,许多人看着他目光隐隐带着泪水。 “罢了!”董抟霄潸然泪下,“俺降了!” ~~~~~~ “淮安,老子又来了!” 朱五的大旗,在定远将士的欢呼声中,到了战场最前线。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定远军的骄兵悍将,骑兵火炮,攻城楼,云梯,还有一个个整齐的步兵方阵,那些跪在那里瑟瑟抖的降兵。 朱五,满心豪气。 他身后,跟着他的定远军众将,也都是一脸激动的神色。 当日听闻脱脱六十万大军南下,心里还多少有些忐忑。 但是现在,六十万人最多只剩下半数,还是没了牙的死老虎。 跟着朱大帅,有前途! “让兄弟们歇会,埋锅造饭,馋死淮安城那些狗日的!”朱五大笑道。 这时,本次突击的步兵指挥冯胜,纵马过来。 “总管,降兵就抓了好几万,咋弄?” “这还说啥,好几万张嘴呢。”常遇春在朱五身边嘟囔道,“养活他们得多少粮食?俺看,干脆挖个坑埋了算球!” “不可!”李善长大惊失色,“主公,杀俘不祥啊!” 朱五瞪了一眼常遇春,这厮那里都好,就是这个杀兴太大。 不过,在定远军那些纯粹的武人看来,他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些人先不说吃多少粮食。 眼看到了战事收尾的时候,还要分兵出来看着他们,防着他们,他们拿起刀就是兵。 不如,一劳永逸,杀了干净。 “百夫长以上的军官筛选出来。”朱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其余的让冯国用编练,等战事平定之后,分散往各军。” “喏!” “大总管!”身边传令兵快吗而来,“水军来消息了!” 另一边,蓝玉快马而来,“五哥,朱重八的人马过来了,他想见您!” ~~~~~~ “丞相,为今之计,突围吧!” 城墙上,脱脱扶着城墙才勉强维持身体。 参议龚伯璲在边上说道,“就算雪雪将军的二十万大军毫无损,但也救不了咱们,他也没粮啊。不如派人传令,让他退回兴化**,咱们突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丞相。” “何至于此!” 脱脱苦笑几声,“老夫一生英雄,不想在黄口下手之下,成了千古笑柄。” 说着,咬牙大喝,“朱五....噗!” 一哭鲜血喷涌而出,脱脱的身子无力栽倒。 七十六 再破 风剌剌,战旗响。 天上黑云压下,滚滚闷雷。 暴雨,又要降临人间。 大帐里,一壶热酒,一碟豆干,一把黄豆。 “你就请咱吃这个?” 朱重八和朱五面对面的坐着,捏了一粒黄豆进嘴里,朱重八笑道,“你好歹弄点肉啊!” “这么多兄弟看着,咱俩吃肉?”朱五试了下热酒的温度,随后倒了两杯,“等战事平定,在请你喝酒!” 朱重八端着杯子抿一小口,望着帐外的乌云,“只怕打完了,咱哥俩也没功夫好好喝点儿。今年是个灾年阿。开春不下雨,大旱,现在又连着暴雨,今年的庄稼完了!” “此事非你我能左右,何必庸人自扰!”朱五笑笑,端起酒杯,“再说,就算风调雨顺,百姓又能落下几粒粮。” “咱好奇,为啥你那么多兵马,从来不缺粮?”朱重八忽然问道。 “有个好管家!”朱五笑道,“不瞒你说,我从来不管这些事,缺粮缺钱都是李善长的事。但是从在和州开始,该收的收,该征的征,一样没少过。其实有些时候我也不忍心,治下的百姓也被我盘剥的不像样子。” 朱五没说假话,定远军占据江南富庶之地,就算再富庶,如何供应这十几万大军? 一是交税,地盘里所有的土地,按地交税,一亩地半两银,明晃晃的刀枪面前谁敢不交。 不过大户人家不在乎,本来就有钱,倒是小门小户遭殃,没银子只能用家里的粮食顶。 二是铸币,定远通宝帮着收割一波,强大的购买力,让朱五拼了命的储备物资。 三就是抢,各家大户财主,想平安乖乖交钱。这钱朱五不像其他军头那样自己藏着,或者挥霍掉,而是交予军中,用作军资。 但是这一仗下来,定远的底子也差不多空了。 所以,朱五以后的目光,放在了更富庶的苏杭。 “那还是你有的征,淮西穷的饭都吃不上,哪征去?” 闻言,朱五笑了,这才是朱重八想说的话,淮西太穷。 “咱要淮安!”朱重八放下就被,看着朱五。 “给你,按照咱们之前的约定,淮安本就是你的。” 朱重八身子往前探一探,“高邮呢?” 朱五也往前探探,“重八哥,我给你,你敢要吗?我答应,定远军其他人也不答应!” “哈!”朱重八笑下,坐直身体,“淮安城咱打不下来,你得借炮。” 轰!天空的闷雷,终于出了声响。 朱五掐着一块豆干,慢慢的嚼着,“不用炮了,今晚子时,淮安的南门会慢慢放开,你的人冲进去,淮安你的了!” “原来你早有准备。”朱重八轻声笑笑,又反问,“脱脱就在城里,你不想要?” 朱五端起酒杯示意,“重八哥,咱哥俩谁抓都是一样!” “好!” 二人酒杯碰撞,酒花轻洒,一饮而尽。 朱重八昂阔步,出帐上马,奔腾而去。 朱五看着还在冒热气的酒,心里苦笑。 “明知道今年灾年,还要那么多张嘴。给你一个淮安死城,全城百姓加降兵,你能撑多久? 重八哥,不是小五坏,而是小五要对定远军负责啊!” 想着,最后一杯酒落进嘴里。 营帐的后面,席应真慢慢收回耳朵,背着手走向自己的帐子。 “小毛子!” 席应着从怀里掏出两封密信,自信的用蜡封好。 “爷!”毛骧又高了些,有些少年的模样了。 “你带几个人送信去,这封给安庆的郭三将军,这封给和州镇府李赛,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显然,毛骧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轻车熟路的把两封信,分别装在两只靴子的夹层里。 随后,又在毛骧耳边嘀咕了半天,毛骧一字不落的重复之后,才拍拍他的脑袋,让他离去。 等毛骧走远,席应着再次提笔,在纸上写道,“二虎” 片刻之后,信件写完,吹干了字迹,装好封好,叫过一个亲兵。 又是如此这番的吩咐一阵之后,亲兵带着信件出门上马。 “咳咳!”帐篷里的席应真猛烈的咳嗽几声,赶紧拿出酒壶灌了几口,之后捂着胸口座在椅子上。 咔嚓,雷终于下来了。 天地之间金蛇乱舞,大雨再次降临人间。 哗啦啦! 淮城中,元军的中枢将领齐聚在脱脱的门外,削瘦的脸上满是焦急。 吱嘎,门推开,透露龚伯璲的脸。 “咋样?” “噤声!”龚伯璲环视一圈,“丞相醒了,不能动气,诸位进去切莫高声。” 随后,元军诸将跟着他,进了屋里。 屋内,灯火通明,巨大的蜡烛烧得旺旺的,但是半靠在床上的脱脱,脸上确是乌青一片,没有一丝血色。 “丞相!”诸将跪倒。 “本相无能,连累了各位将军!”脱脱咳嗽两声,坐直了身体,“本以为能带你们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没想到,反而落得如此下场!” “丞相”有人,泣不成声。 “此战乃本相一人之错,和你们无关,本相自当禀明天子,尔等不必担忧!” “丞相!”又,有人哭了。 这大概就是贤相的贤明所在,大元开国至今,权臣无数。但是有谁,真正拿下面的人,当人看呢? 无非,脱脱罢了。 “淮安无粮,久守无益,传本相令,各部准备趁雨夜突围,退至海宁州!” “喏!” “你们汉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咱们退了,他日咱们卷土重来!” 咔嚓! 外面一声惊雷,脱脱的脸面如金纸。 哗啦,哗啦! “噗!”一颗人头从脏水道里浮上来,“他娘的,啥味儿!” “噤声!”定远水军千户俞通海,也从水里冒出来,呵斥一句,随后眼神警惕的望着四周。 咔嚓,轰隆! 天上电闪雷鸣,地上越来越多的定远水军从淮安城墙的水道爬了上来。 “咕噜,咕噜!” 张子洺冲着墙角处,轻轻鸣叫几声,墙角的黑影里,一个年轻的声音,惊颤的问道。 “可是子洺兄弟!” “是俺!”张子洺快过去,果然阴影之中,几个同窗好友正握着短兵器,等在那里。 “他们?”一个同窗好友,看着张子洺身后越来越多的悍勇士卒,张嘴问道。 “定远军朱大总管的敢死队!” 哗啦啦的雨声中,张子洺冷笑,“今晚上,咱们带路帮他们开城门,城外的定远军杀进来,给咱们淮安的百姓报仇!” “呸!” 俞通海吐了一口嘴里的臭水,感觉有些恶心。 “说够了?说够了带路!” 于是,五百多个黑影,在雨夜中接着雨声,雷声慢慢的摸向城门。 “咦,元军呢?” 城门口不知道为何,没有元军。 “有诈?” 俞通海和五百敢死队,瞬间警醒。 “俺刚才还看见元军在街上往营里跑呢?”一个前来的接应的淮安青年疑道。 “管他妈的!”俞通海骂了一句,“过去看看!” 咔嚓,又是一声惊雷,划破夜空。 城门口真的没有元军,只有几把随意丢弃的兵器。 “邪门!”俞通海左右看看,咬牙道,“开门!” 吱嘎嘎呼隆隆。 巨大的城门缓缓拉开,紧接着用绞车放下吊桥。 轰! 不知是雷声,还是吊桥落地的声音,大雨中格外清晰。 俞通海从丝绸包裹的油布拿出火石硫磺等物,点燃一根火吧,在城门洞里卖力的挥舞。 “噗!”朱重八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弟兄们,淮安城门开了,跟老子进城!” 说完,翻身上马,直奔淮安城门。 “杀!”身后,喊杀声,盖过了雷声。 “什么声音?” 脱脱正在亲兵的搀扶下,上马车,忽然听到了远处,响彻天际的嘶吼。 “丞相!”一个元军军官,捂着铁盔跑了过来,“反贼进城了!” “不可能!”脱脱怒道,“他们飞进来的?” “南城门的汉军跑了,城内的反贼探子,开了城门!” “杀!” 杀声再起,无数火把照亮夜空,淮安城中,准备突围的元军瞬间慌乱起来。 脱脱关心则乱,却忘记了人心,人性。 城内近十几万大军,如何能一块突围,势必有个先后顺序,说不得还有些注定要做殿后的炮灰。 谁想死,谁不想跑! 所以,不但是南门,突围的命令传下去,元军再无守城之心,都怕丞相把他们扔了。 “天亡我也!” 脱脱欲哭无泪。 “丞相,快走!” 身边的亲兵,把他塞进马车,疾驰而去。 淮安,再度易主。 七十七 问计 满城的饥民,还有满城的降兵。 昨夜暴雨入城,元军毫无抵抗之心,天亮之前,朱重八彻底的控制了淮安,只可惜跑了脱脱。 不过,脱脱无关紧要,现在摆在眼前的是,如何收拾淮安这个烂摊子。 站在淮安城头,望着破败的街市,朱重八手足冰凉。 “哪里有那么多粮食养活他们?” 兵也就算了,咬咬牙,还能让他们一天吃上一顿,但是满城十几万户百姓呢? 给他们吃?没粮,就算有也没这个养法。 不给他们吃?就眼看他们饿死? “怪不得他当初说把淮安给咱,他早就想好了,这小子,真他坏!” 朱重八摇头苦笑,城下朱五的大军在雨停之后,调头而去,根本没做停留。 远处运河上有些嘈杂传来,上千名想跟随定远军的淮安后生,蹬上定远水军的战船。 之后,定远水军战舰风帆起,那些后生站在船头,像故乡跪地拜别,身影渐行渐远。 “哥!”徐达站在朱重八身边,“咋整,这么多百姓,这么多降兵,咱们没有粮啊?” 粮,一听这字,朱重八就脑袋疼。 自己的濠州军连翻大战下来,死伤近两万人,剩四万左右,但是现在降兵抓了十多万。 除了董抟霄部之外,光是这淮安城里的降兵,就六七万。 这些嘴,怎么办? “算上咱的家底,能撑多久?”朱重八无奈地道。 徐达翻看着手里的账本,“算上在庐州的家底,也就够咱们这些大军吃十天半个月的,要是省着点,能吃一个月!” “一个月!”朱重八笑骂,“一个月,老子他妈去哪弄粮去?让弟兄们放开了抢?” 说着,气急败坏地,来回在城墙上踱步,“他娘的,小五造的孽,他到跑个干净,你派人追上他,就说咱说的,要粮食,他给不给!” 话虽如此说,但是脸上隐隐有些羞愧的神色,这不是等于低头吗! 忽然,朱重八想起了什么,蹬蹬蹬地跑下城墙。 淮安衙门,原来脱脱的大营驻地,现在变成了朱重八的临时驻地。 朱重八从外头着急忙慌的进来,直接推开一扇门。 去了盔甲兵器的董抟霄,正拿着一本春秋,坐在椅子上慢慢的读着,儒雅随和的模样。 “老董,有个事你得帮咱!” 董抟霄看了朱重八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仿佛没听见一样。 “你这出是,戏文里的身在曹营心在汉?”朱重八笑道,“还是你在修闭口禅?咱有正事和你说。” 董抟霄依旧看书,好似耳旁风。 “你,好,装哑巴是吧!”朱重八火起冷笑,“咱这就去......” “杀降是吧?” 董抟霄忽然轻声冷笑,“当日在下和将军约定,降你,你就善待在下的士卒,在下降了。 如今,将军又拿士卒的姓命威胁在下,不是反复无常吗?” 朱重八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老董,到底是咱反复无常,还是你心里没瞧得起咱朱重八这个反贼? 咱今天来找你,是为了百姓的事。咱听说以前你当地方官的时候,百姓们都叫你青天大老爷,这才来问你。” “百姓?”董抟霄放下书,“可是淮安缺粮一事。” “正是。”朱重八点头道,“你也看着了,淮安城让元军糟蹋成啥样了,这么些百姓没粮,咱心里不好受啊!” 董抟霄脸色缓和些,开口道,“百姓无粮,将军可暂拨些军粮救急!” “咱没有呀!”朱重八双手摊开,“不怕你老董笑话,咱掏空了家底就够十几万张嘴吃十天半拉月地。” “自古以来贼越多是声势越大,不懂建设,走一路吃一路,占一城害一城,光顾扩充人马,却不知道休养生息,只能继续打,继续抢,如此一来周而复始,为流寇也。” 董抟霄叹息一声,朱重八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就听董抟霄继续说道,“如今五月,江南水路甚多,淮安靠近洪泽湖。将军,多用士卒,或者组织百姓,在河中捞取鱼虾,再派人搜索野菜。 如此一来,虽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人。” “对呀,咱咋没想到!”朱重八大笑。野菜加上鱼虾再加点粮食熬成糊糊,饿不死人。 “所谓开源节流,这只是节流,还有开源!”董抟霄继续说道,“请将军约束军纪,保持淮安商路通畅,商贾平安,不消几日,定会有商人运粮过来。” “到底是做过官儿的,比咱强太多!”朱重八大笑,随即看着董抟霄,“老董,你这计策好,但是咱不瞒你,咱手下都是泥腿子,干不来这些活。你闲着也是闲着,委曲你做个淮安府,帮咱把市面稳定下来,成不成?” 说着,顿了顿,看下反映,继续道,“本来,咱可以不管这事,淮安是元军造的孽,和咱有啥关系?咱是反贼,他娘的,咱没让弟兄们在城里乐呵乐呵,已经是积德了! 咱不瞒你,以前咱干过这事儿,为了粮食为了钱,好好的城给祸害了,咱也是穷人家的娃,心里不好受啊! 咱手下,都是些没活路的汉子。咱们提刀子造反,你说大逆不道也好,说咱们是百姓的祸害也好。 但归根到底,是反元,反蒙元暴政,咱心里想的,是要杀出个朗朗晴天! 老董,你是读书人,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有本事的人,你帮帮咱。你这也是在帮这些百姓,你真就看着他们饿死,他们出乱子?” “将军能给在下多少军粮救济?”董抟霄看着朱重八,沉声道,“有粮才能安抚民心,才能调动组织百姓!” “五百担!”朱重八伸出一个巴掌,“真的没有再多了,咱那些兄弟,也得吃啊!” 董抟霄缓缓点头,继尔忽然问道,“不对,将军手下如今大军十几万,粮草如何接济?” “咱自有办法,老董你管好淮安百姓就成!”朱重八讪笑一声,大手挠头,“老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咱派一队兵马听你调遣!” 董抟霄却没说话,而是面无表情注视朱重八。 目光,看得朱重八有些心里毛。 董抟霄来口说道,“将军,你答应过,会对在下的汉军如手足兄弟,你莫忘了。” “放心,那些汉子咱打心里喜欢,这会都在营里吃了饭歇着呢”朱重八回道,“咱绝对待他们好!” 董抟霄长叹,满脸苦涩,“若是在外在城里,绝不会如此肆虐百姓。” 朱重八站起身,寻思半天,问道,“老董,咱还有个事问你。你说,小五,就是朱五。他为啥放任脱脱去海宁,不去打呢?” “三点,其一,脱脱是大元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要抓了,杀了,就是和朝廷不死不休,大元丢不起这个人。这边的六十万人完了,大元拼了家底也会再凑六十万出来。” 董抟霄缓缓说道,“其二,对朱五而言,脱脱活着,反而好过死了。六十万人兵败,必须有人负责。想必此时,大都群臣已是一片喊打喊杀之声,脱脱若是想保住自己,也比将反扑,朝廷内斗,谁还顾得上朱五。 其三,跟着脱脱身边的都是死忠军队,与其让他们狗急跳墙,不如调头吞了雪雪在**兴化那边的十几万兵马!” “原来如此!”朱重八苦笑道,“小五,想的够远啊!” “将军,在下有一言!” “请将!” “将军所有一个地,从庐州到淮安,两路之地其实已经残破不堪,养不起太多的兵马。 而且,和朱五接壤,前后无出头之路。 再者,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朱五所图不小,将军危矣!” “你这话,让咱想起一个和尚!”朱重八苦笑一声,“咱心里有数,但现在也顾不上了!” 说完,转身出去。 门外,汤和等人一脸肃穆等在那里。 “重八,那些降兵不安分,嚷嚷着要吃馍,咱哪有馍给他们吃!” 朱重八冷笑小,在汤和耳边说道,“告诉他们,吃馍去庐州,带他们分开走,路上……”说着,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目光凌厉,“动作要快,宰了往河里一丢!” “嘶!”汤和倒吸一口冷气,“重八,那可是大几万人阿!” “养不起这么多,他们和咱们也不是一条心!” 七十八 残忍 董抟霄说中了,朱五现在要对付的是脱脱剩下的,由元将雪雪带领的十几万大军。 淮安给朱重八,除了让他负担淮安城那些一无所有的百姓之外,还可以看他看着海宁州的脱脱。 一举多得。 现在的朱五,除了心狠之外,坑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兴化本就是小城。 大十几万元军驻扎在这儿,已经把老百姓祸害的够呛,再加上缺粮,当兵的疯狂的抢,现在两座城池几乎等于白地。 尤其是那些不同于中原人面貌,棕眼高鼻,从遥远西方来的胡兵,他们完全就是野兽。 不过在凶恶的野兽,也斗不过好猎人。郭小四是猎人中的疯子,五千定远老卒,两万五千悍勇的盐丁,火炮加持之下,硬是让十几万寸步难行。 现在,这些人饿得连泥巴都能啃几口,朱五十几万大军掉头,他们就是盘中的菜。 轰隆! 火炮轰鸣。 前方,十几万元军的大营布置的不错,防步兵,放骑兵,拒马陷阱都有。但是饿得脱相的元军,在定远军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冲完再炮轰的情况下,节节后退。 朱五现在高处,元军的前营地已经沦陷,呈现倒品字形的另外两个大营,在侧翼定远骑兵虎视眈眈之下,根本不敢救援。 至于元军的骑兵,早就杀了战马吃肉,形同虚设。 “五哥,别跟狗日的费话了,总攻吧。” 郭兴现在朱五身边,一年多的历练,昔日的毛头小伙子,不但沉稳而且更有英气。 “急啥!”朱五笑笑,指着战场上,举着盾牌喊叫着厮杀的盐丁说道,“你这些兵,挺敢战呀!” “本来就是盐丁,好勇斗狠之徒!”郭兴咧嘴笑道,“再说,俺给喂得饱饱地。你来之前,俺拿二十万银子出来,奋勇杀敌有赏,胆小怯懦者斩!” “有点统兵大将的样了。”朱五深感欣慰。 就此时,战场上传来震天的欢呼声,“胜了!” 战场上无数定远士卒蜂拥冲进元军的大营,视线中的元军,要么拔足狂奔,要么跪地请降,崩了。 朱五下令,“盯着另两个元军的大营,别让他们动。上去收降元军,天也不早了,该歇了!” “五哥,直接打下来得了,这时候停?”郭英不解。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咱们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五大声笑笑,走向营帐。 喊杀声挺直了,定远的士卒押着踉跄的降兵到了空地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站了几亩地那么多。 降兵们不安的看着如狼似虎的定远军,胆战心惊。 可是,想象中的杀戮没有来。相反的,空中飘过淡淡的食物香味。 俘虏们,骚动起来,红眼兔子一样。 “别动!” 哐当,一刀鞘砸在一个俘虏头上,定远军的士卒放声大喊。 “都别抢,俺们总管心善,让你们吃饱,人人有份儿!” 朱五在亲兵的簇拥下,慢慢过来,看着这些俘虏,面上带着玩味的表情。 “给老子拿来!” “别抢老子的馍!” “大哥,再给点,不够,您行行好!” 小小的掺杂野菜的杂粮窝头,一筐筐的倒在人群里。 骚动的降兵,不是人一样开始抢夺,拳头大的多吃,手脚慢的捞不着。 为了食物,拳头,咒骂,撕咬,完全丧失了人性。 定远军的士卒们,看着他们讥讽的嘲笑。 知道食物被抢完了,还有人狗一样趴在地上找。 “五哥,这么养,也养不起呀!” 郭兴又开始念叨,“哥,您就是心太善啦!” “一边去!” 朱五给了他一脚,拿着一个铁皮喇叭站在高台。 数万定远军知道,大帅有话说。震天般的呼喊,“肃静!大帅训话!” 骚动的战俘在吼声,和刀枪的震慑下,安定下来。 “老子是朱五!” 朱五站在高台上大喊,身后的亲兵们高喊重复。 “老子是朱五!” “饭好不好吃?” 朱五继续喊道,“老子知道你们饿了,老子有的是粮食喂你们,前提是你们得给老子卖命!” “俺们愿意!” “请朱总管收留俺们!” “俺们给您卖命!” 元军俘虏扯着脖子喊,看到了生机,谁都不希望死。 “老子不只是有粮,老子还有钱!” 朱五接着大喊,“跟着老子能吃饱,有钱拿,打开!” 呼啦! 哐当! 俘虏们目瞪口呆之中,一口口箱子被打开,黄的白的,闪瞎人的眼睛。 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这些俘虏何时叫过这么多钱,别说军饷,就算是皇帝老子的赏赐,军官们会剥几层,但他们手寥寥无几。 “跟老子干,有饭吃,有钱拿!” “为朱大总管效死!” “反了,反了!反他妈的!” 许久之后,等这些俘虏喊累了。 朱五再次喊到,“但是,老子的钱不好拿,老子的饭也不好吃,想跟老子干,只有一条路!” 朱五停了一下,笑道,“老子只要兵,不要官。想跟老子吃粮拿钱。把你们百夫长以上的军官推出来!” 战俘再次骚乱,军官们拼命闪躲,但是俘虏们把平日耀武扬威的军官们推了出来。 早走准备的定远军士卒,扯着他们的头,在他们嚎叫求饶中,拖远。 “想跟老子干,就回你们的大营去,拿人头回来当投名状,你们也可以不回来,但是再被老子抓到,一律活埋!” 战俘们安静了,突然之间,不知道谁带头,一个俘虏踉跄着回头,从堆积如山的兵器里抽出一把刀,凄惨一笑。 “弟兄们,没路走了,交投名状!” 于是,这些俘虏变成了后退你海洋。 朱五笑了。 亲兵拽了一个棕高鼻的湖胡人过来,扔在朱五脚下。 “总管,他说他是啥伊利汗国的贵族……” “尊敬的将军,我是阿普杜拉………”胡人匍匐在朱五面前,谦卑的说道,“我还有八千族人在雪雪的大帐里,我可以让他们为您效命!” “好呀!”朱五弯腰,俯看着他,笑道,“你去帮我杀了雪雪。以后,你们的族人天天有牛羊肉吃!” “愿为您效命!” 天边,夕阳露头。朱五笑得格外灿烂,眼睛都变成一条缝。 远处,无数元军俘虏,奔向他们自己的营帐。 “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郭兴在朱五身后探头。 “四儿,学吧!”朱五笑笑。 郭兴挠挠头,“哥,变了!” “哪儿?” “变得残忍了!” 朱五没说话,依旧是笑。 只是心里,悲凉。 七十九 有朋自远方来 残阳如血,天边有抹触目惊心的红。 夕阳西下,人间尽是冰冷刀锋。 “杀了放官的换粮吃!” “兄弟们,杀了当官的,投朱五阿!” “那边有饭吃,有钱拿,咱们反啦!” 元军大营一片混乱,白天还背靠背相互依托的兄弟,现在突然之间就能刀子动手。 比敌人更可怕的是,敌人就在身边,但是你却不知道是谁。 所以,杀就是了,谁也不能信。 火光,惨叫,挣扎,咒骂, 一切,格外的狰狞。 “主人,走吧!” 元将雪雪披头散,他的身边只剩下五六个最忠心的族人。 近十万大军,不知怎么就炸营了,士兵们喊着投奔朱五的口号,抽刀就砍。 若不是亲兵效死,雪雪刚才也被乱兵砍死了。 现在营里,到处都在杀人,根本安抚不了,也安抚不下来。 亲兵们架着雪雪往外逃,刚绕过营帐就怔住了。 几个棕高鼻的西方胡人现在哪里,手中特有的细长的腰刀上,锋芒闪亮。 “阿普杜拉……”雪雪推开扶着自己的亲兵,用蒙语大骂,“你这个狗东西也要反叛吗?” “尊敬的将军,小人是大元最忠心的鹰犬,怎么会反叛?听到喊杀声,小人担心您的安危,亲自带人来保护您!” “好,让你的人前面开路!” “将军,您可知道为何突然炸营了吗?”阿普杜拉到了雪雪的身边,“都是朱五的奸计?” “哦?”雪雪现在只想逃命,没有思考。 “朱五说杀了军官就可以活命,有钱有粮,再也不用挨饿!” “嗯?……噗!” 雪雪的身影在疑惑中站住,忽然胸口火辣辣的感觉,低头一看,狭长尖锐的刀尖从他的胸口穿透出来。 挣扎着,痛苦地回头。阿普杜拉那张狰狞冷笑的脸,也在缓缓向前。 “朱总管说,只要杀了您,我和我的族人,就不会再挨饿,也不会,我不想死,起码不想死在中原。所以,尊敬的将军,小人送您一程!” 说完,手中的刀用力一搅。 在雪雪喉咙里咯咯地绝望的沙哑声音中,那柄尖锐的弯刀,直接把雪雪的胸膛划开。 扑通,雪雪健壮的身躯跪倒在地,不甘的看了眼北面的天空,额头顶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雪雪的亲兵也在瞬间被斩杀殆尽,变成尸体。 “把他的头割下来,去朱将军那里换肉吃!”阿普杜拉从怀里掏出一块精美的丝绸手帕,擦拭自己的宝刀。 杀声一直持续了很久,朱五静静在坐在大营的空地上,看着不远处的火光,那张蓄了短须的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周围人都自觉的屏声静气,没人来打扰他。或者说,没人敢。 朱大帅,杀人于无形,太残忍了。 这种杀人的方法,就算是好杀成性的常遇春,都自愧不如。 “差不多了吧!” 朱五自言自语。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元军士卒捂着伤口,高举一颗死不瞑目头颅。 “俺宰了千户,求朱总管收留!” 接着,无数人如地狱中走出的鬼魅一样,拎着人头,嚎叫着走了过来。 一颗。 十颗。 一百颗。 渐渐的,元军的头颅堆积如山,那些头颅上,惊恐,不甘,意外,痛苦的眼神在火光中格外吓人。 但是,在这修罗地狱的场景中,却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扔了头颅的元军士卒,连滚带爬的找到香味的来源,在接过食物的那一刻,拼命的往嘴里塞。号啕大哭。 “五哥,这些脑袋咋整?”郭兴的脸色有些别扭,寒毛都竖起来了。 “埋了吧!”朱五揉揉额头,“大多是咱们汉儿,若非怕咱们再有兄弟战死,也不会出此下策。让他们入土为安,找些和尚道士做几场法事。” 郭兴点头应了,“中,俺等那些降兵吃饱了,俺让他们挖坑!” “别!”朱五苦笑,“再吓着人家,你自己带兵挖。”说着,看了郭兴两眼,笑道,“人家管杀还得管埋?你也够残忍!” 这时,一队亲兵的引领下,阿普杜拉带着十几个族人,诚惶诚恐的跪在朱五面前。 一颗面容平静的头颅,被举过头顶。 “尊敬的将军。”阿普杜拉高声道,“雪雪的头颅在此。” 啪啪,朱五拍拍手。 “好啊,多谢你了,带齐你的族人去那边!”朱五指着后边快开阔地,“我让人给你们准备羊肉,美酒!” “天神赞美您的慷慨!” 七千多棕高鼻的胡人,在头领的带领下,唱着家乡的歌谣,准备品尝久违的美食。 自从到了中原,他们很久没吃过羊肉了。 “哥,您真收留他们?”郭兴咬牙道,“这些王八揍的,兴化**的百姓,让他们祸害完了,俺军中每天都有来投军报仇的汉子。这些狗日的,不把人当人!” 朱五笑笑,冲常遇春伸手,“老常,帮我办个事儿!” “总管吩咐!” 朱五指着那些胡人的队伍,吐出两个字,“杀了!” 常遇春无声的笑笑,火光中,露出一排惨败的牙齿。 “从来,我就没想过,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不过是谁,只要不把咱们当人,杀咱们,祸害咱们。他们的命,就一定要留在这里,作为赔礼。” 砰砰砰!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在黑夜中,骤然响起。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瘆人的惨叫。 那些正在拼命往嘴里的士卒顿时停住了,惊恐的望着爆炸声和惨叫声的方向。 随后,这些人默默的低头,身体开始颤抖。 “吃你们的,不用怕!”蓝玉大声够道,“俺们大帅说了,你们以后是自己人。俺们杀的,是外人!” 远处,火铳齐射之后是定远军带血的长枪。 万余定远军围城一个圈子,慢慢的推进,刺杀。像是冰冷的机器,面前的人在绝望中倒下,痛苦的扭曲,挣扎。 后面,还有倒拿长枪的定远士卒,挨个儿补上一下。 没死的,装死的,全变成死的。 阿普杜拉像老鼠一样在地上乱爬,可是他却没有挖洞的本事。 “朱五,你背信弃义,天神会惩罚你,你将来下地狱……” “呵!”朱五听到了。 老子不信你们的神,他管得着老子! 阿! 最后一声惨叫,安静了。 “哥,他们也埋了?”郭兴小声问道。 “你啥时候烂好心了!”朱五笑道,“这些不是人的玩意儿也配埋在咱们的土地里?” 说着,眼睛眯起来,“曝尸荒野,头颅垒成京观,边上再竖一座石碑,刻上几个大字!” 随后,眼睛睁开,大声吼道,“有朋自远方,不亦乐乎!” 西方人的历史中,他们总是自诩,一手宝剑,一手圣经。 华夏人的历史上中,我们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骨子里,我们还有一个信念。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这些遥远西方伊利汗国来的仆从军,以为摇尾乞怜就能活下去? 做梦? 夜风下,朱五的披风随风轻摆。 在定远众将的目光中,朱五轻笑,“咱们也该吃饭了,兄弟们,下一步咋走,边说边聊。” 元,至正十四年五月中。 金陵总管,定远军大元帅朱五麾下马步水军十五万,汇同淮西朱重八大军六万。 破大元丞相,脱脱六十万大军,于淮安高邮。 脱脱六十万大军,仅七万得返,逃至海宁州。 元军战死逃亡二十余万,朱重八部得降兵六万,朱五所部降兵十二万余。 后世有史学家现,此战有夸大的嫌疑,人数对不上。 但是,淮安高邮封地,水6建设时,一个个万人坑被挖出来,历史的谜团才慢慢解开。 ………… “快三十万人?” 朱五看了一眼李善长统计的人数图册,脑袋都炸了。 “这么多人?” 李善长点点头,“主公,养不起了!按照您的养法真养不起了!” “您又是军饷,又是穿衣吃饭的,真养不起了!” 朱五揉揉脑袋,“那也得,先把江浙全拿下来,随后在考虑屯田之事。” 不得已,还得走古人的老路。 除了留下一部分精锐之外,划给田地,免其税赋。闲时为农,战时为民。 “还有一事!”虽然帐篷里,只有李善长朱五两人,但是李善长正襟危坐,郑重说道,“主公,如今江南再无敌手,天下诸侯独占鳌头,基业已成。金陵总管名号,太过小气,不合时宜。 请主公,早日上尊号,安军心,定君臣大义。此必三军振奋,治下百姓士绅万众一心!” 说完,俯身叩拜。 “老李,啥意思?”朱五糊涂了。 呼啦! 就在此刻,营帐的门帘被拉开。 席应真,郭兴,常遇春,傅友德,廖永安,廖永忠,冯家兄弟,俞家父子。 朱十三,朱二二,蓝玉,朱九…… 定远军近百文臣武将,外面还有许多从濠州,定远就跟随朱五的百战兄弟。 这些人表情肃穆,眼神中闪着炙热的火焰。 “这………?” “主公,请上尊号!” 哗啦! 席应真大喊一声,所有人双膝跪地。 “主公起于微寒,带领天下豪杰,反抗蒙元,恢复汉家河山。臣以为,尊号当为大汉。 犯我强汉,虽远必诛的大汉。 海纳百川,包容四海的大汉! 主公,当为汉王! 汉王!” “汉王!汉王!汉王!” 霎那间,天地之间,山呼海啸。营帐中文臣武将三叩,外面无数士卒挥舞刀枪。 天地变色,云飞风舞。 无论是定远军的士卒,还是那些降兵,人人眼神火热。 “你们……!”朱五怔了。 “五哥!” 郭兴双膝向前,扑到朱五跟前。 从身后拿出一件黄袍,高高举起。 “哥,你当王吧!” 席应真再次大喊,“汉王!” 黄袍被披在朱五肩上,山呼海啸的欢呼还在继续。 席应真低下头,一缕泪水滑落。 八十 人心百态 大都,客栈。 胡惟庸从随从的手里接过金陵方面的密信,这些日子,汪胡二人日子过得很是苦闷。 徐恩增那个鸟人,一而再而三的说朝廷要招安,但是迟迟不见皇帝的圣旨。 但是,该收的钱却一份不少拿。不但他自己要,还带着狗丞相哈麻的管家。 而且朝廷中弹劾脱脱的奏折,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御使们上蹿下跳好一阵子,皇帝也只是下了一份斥责的诏书。 “但愿是好消息,主公要是打了胜仗,哈麻那边才能有大动作!” 嘴上说着,胡惟庸打开了信件,可只是看了两眼,蹭地站起来。 “快,收拾东西!” 汪广洋正等着他念信呢,闻言愣道,“收拾东西干什么?” “跑啊!”胡惟庸收拾着行李,“主公破了脱脱的六十万大军,朝廷六十万兵,只剩下七万人,坐困海宁!”(今连云港) “这是好事呀,这回招安的筹码不是更多了吗?”汪广洋依旧不解。 胡惟庸手上不停,“这只是其一,席应真和那些武将,撺掇主公称王,汉王!” “啊!” 汪广洋一怔,随后拔腿就往外跑。 “你东西不要了?” “东西值几个钱?” “对呀!”胡惟庸一拍脑门,对着几个随从说道,“走,赶紧走,东西不要了!” 瞬间,一行人出了客栈,消失在大都城的人群里。 半个时辰之后,热闹的街上一阵慌乱,数十匹战马和兵丁,把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围起来,莫走了反贼朱五的探子!” 此时,汪广洋和胡惟庸,已经到了大都城外。 官道上,一队镖局护卫队着都商队里,两人坐在马车上嘀咕。 “这也太快了!”汪广洋小声道,“按本来的意思,那边打,咱们这边贿,要是能弄到个招安的诏书,最好不过。怎么突然间,脱脱就败了,主公还称王?” “脱脱丢了粮草就已经败了,当日他若能大军缓缓后撤,静待时机还有机会。但他决战心切,六十万人分成几部,让主公各个击溃,这就是命!” 胡惟庸眼炙热,“这就是命数!” 汪广洋摇头道,“主公称汉王?那以后的国号?” 胡惟庸却似没听见,有些懊恼的望着前方,“可惜如此大功,竟未能在主公身侧效力!” 身旁微风吹过,二人在北方似火的骄阳中,渐行渐远。 金陵城,绿树成荫,欣欣向荣。 城中无论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金陵留守将军二虎在街上贴满了告示,金陵大总管定远军大元帅朱五臣王。金陵,为王都。 再加上朝廷六十万元军被定远军击溃,金陵城可谓是双喜临门。 “赶紧地,该刷的刷,该换的换!” 朱五的总管府中,二虎和秀儿,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 看着院子里忙活的工匠说道,“给老子整出个王宫的样来,俺们汉王住的地方,不能寒酸!” 蹭蹭,一阵脚步传来,二虎的副将朱三五屁颠屁颠的跑进来。 “二虎哥,五哥真当汉王了?” “这算啥?”二虎哼了一声,“以后咱五哥还得当皇帝呢!” “咦,那咱这些人,不成了戏文里那从龙之臣里吗?”说着,朱三五双手合什,“真是老天爷保佑啊,当年俺俄得眼都睁不开了,眼看就死球了。这才几年,俺就是功臣了!” 二虎怒道,“滚,仗都是咱们兄弟打的,跟老天爷有啥关系?” 这时,边上抱着一盆果脯吃的香甜的秀儿开口说道,“二虎哥,汉王是干啥地?” 当初秀儿,是个瘦小的黄毛丫头,浑身都是骨肉。这几年,小丫头吃的好,穿的好,渐渐的长开了,现在已经有了些少女的模样。 似乎是想到了往事,二虎的心中柔软起来,柔声道。 “汉王就是大汉的王,反正以后天大地大五哥最大。” “那他啥时候回来,又是半年没见,俺想他哩!” 说着,秀儿忽然放下手里的果脯,幽幽地说道,“俺昨天梦到莲儿姐姐了,梦里头她给俺和五哥蒸馍吃哩!” 莲儿妹子! 二虎眼圈一红,别过头去,心道。 “濠州!这账还没完,濠州,本就是俺们拿命打下的!” “二虎将军!” 外面,又有亲兵跑来。 “你快回衙门瞅瞅吧,那边支应不开了!” “咋了?”二虎马上又是凶神恶煞,“有闹事的?” “不知道哪来一群书生,嚷嚷着啥入幕” 金陵府衙前,蜂拥而来的读书人挤成一片,读书人得罪不起,况且人家是来入幕的。 负责接待的小吏,忙得四脚朝天,大汗淋漓,外围许多百姓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总是,金陵城因为朱五称王,再次浮现出久违的喧嚣热闹。 别说是穷家小户,就是住着那些身家巨富的乌衣巷,也是人脑非凡。 “把灯笼挂上!” 谢广坤手里拿着一个紫砂壶,一身便衣,站在大门口,指挥家里的仆人。 “左边点,再往左点儿!好了,别动。哎,这还像样!” 带着喜庆的灯笼,一串串的挂好,谢广坤满意的喝口茶。 “老爷!”管家在旁边笑道,“这些小事,让小的们动手就行了!” “不行,不亲眼看着,我不放心!”谢广坤又是一笑,脸上有些意气风的味道。 “老爷,小人说句不中听的话!”老管家晓得满脸褶子,“今日不同往日,您老不能随便出门,就着么站在门口,有失身份?” “什么有失身份?老爷站自己家门口怎么了?”谢广坤皱眉道。 管家笑笑,“您想,姑爷称汉王了,您不就是国丈” “你这老狗,脑子灵光!” 谢广坤笑了,把紫砂壶交给下人拿着,随后看着旁边宅门里,探头探脑的那些熟面孔,轻轻喉咙。 “咳!咳!” 随后,背着手,前呼后拥的进了宅子。 要么说人的心思奇怪呢,贼和王之是一字之差,确实天差地别。 要是朱五在元军没来之前称王,谁敢在谢广坤面前说姑爷,大嘴巴抽死他。 但是现在,朝廷的六十万大军都被朱五给灭了,长江以南,朱五再无敌手,这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而且这几天,不断有捷报传来,常熟江阴等地,望风而降。不等定远大军逼近,各地官府呈上户籍民册开城投降。 朱五的地盘越来越大,基业已成。 此时谢广坤的心态和当时,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当初巴不得和朱五撇清关系。 现在,到底是自己的闺女,好眼力。 至于席应真那句杀你全家,也早被他抛之脑后。 一进院子,谢莲儿正在胖丫儿知画的搀扶下,慢慢的溜达,身边丫鬟婆子跟了一大堆,各个如临大敌一般。 “哎呀,闺女,你咋出来了!” 谢广坤急道,“你身子得养!” “爹!”谢莲儿的脸色还是有些白,笑道,“我在屋里都闷坏了,出来透透气!” 谢广坤和女儿在花园里坐下,亲手给女儿洗了几个瓜果。 “闺女,爹给你请的女红师傅,你学了没有?” 谢莲儿嗔怒的看他一眼,“好端端的学那个干什么,您以前不是说,您的女儿这辈子都不用学那些东西吗?” “今时不同往日!”谢广坤急道,“你现在啥身份?朱汉王现在是王了,你以后就是咱们江南女子的表率,女红不学能行?厨艺不学能行?” “哼!”谢莲儿生气的把手里的瓜果一扔,“爹,我可没说嫁他。再说,你这脸变得也太亏了,以前你还说,他是贼,咱们是清白人家,可不能扯到一块,您现在这是怎么了?” “为父啥时候说过这话!” 谢广坤急了,不安的看着四周,人多嘴杂呀。 老管家站出来,冷冷的看着周围的仆人,“刚才的话都给忘了,敢穿出去,打死都是轻地!” 谢广坤赞许的看了一眼忠心的老仆。 继而对女儿说道,“闺女,可是人家看上你了,咱敢不嫁吗?” “他?哼!”谢莲儿撇嘴,“未必!” “你这孩子说胡话!”谢广坤急了,“席老道说了,不嫁杀咱们全家!” “就会欺负人!就知道欺负我!”谢莲儿咬着嘴唇,心道。 “朱五,等你回来的,有你好看!” 阿嚏! 战船上的朱五打了个喷嚏。 船舱中,众人却似乎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尤其文官。 “汉王殿下,可是身体不适!”文官之中,李善长出口问道。 “就是个喷嚏!” 朱五笑道,“老李,你咋啦?我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里那么金贵!” 说着,手上的炭笔在地图上画画,对武将们说道,“上前来,大仗打完了,可是小仗多。前些日子还觉得兵多,可是一打仗就觉得兵不够用。 这些小地方先不用理会,他们不敢打。苏州的知府倒是个硬骨头,取苏杭,安定浙江” “请汉王回金陵!” 就在朱五说的唾沫星子横飞的时候,李善长等人忽然出言说道。 被打断的朱五面色不悦,扔了手里的笔。 “老李,咱还没答应当汉王,是不是早了点?” “定远三句军已闻王号,大王要辜负三十万将士的苦心么!” 李善长寸步不让,“当务之急,汉王回金陵,定礼仪,赏功臣,颁新政是头等大事。” “谁打仗?”朱五问道。 “汉王麾下武将人才济济,何愁江浙不平?”又一个人站出来,文官杨宪。 “汉王一战灭脱脱,江南再无敌手。一统南方不过时间问题,早晚而已。且说,各位将军都是大将之才,殿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汉王不在金陵,则基业不稳。” “请汉王回金陵支持大局!” “总管不,汉王殿下,仗给俺们打就行,打不下来,俺提头来见!” 武将们也纷纷开口。 “咦,他娘的!” 朱五有些恼怒,心道,现在说话没以前好使了,咋回事? 八十一 下下策 六月,骄阳似火。 火热的阳光,从无精打采的叶子中透射出来,洒落地上,片片斑驳。 屋外,虫鸣鸟叫。 屋内,爷们都打赤膊。 桌上是一大盆加了小鱼虾的糊糊,杂粮窝头,大片的咸菜。 这样的饭菜算不得好,太平时节喂猪的。但是朱重八,徐达等人吃得热火朝天。他们本就是穷人家孩子,现在还缺粮,谁也不挑。 赤膊的上身,古铜色的肌肤,随着呼吸的节奏跳动。豆大的汗珠,在肌肉的纹理上滚落。 再上那些作为勋章,狰狞的的伤疤,有着别样的美感。这些汉子的身体,雕刻出来的一样。 “香!”朱重八放下碗,端了一碗凉茶,一饮而尽,“老董,最难的这一个来月是顶过来的,你说组织百姓现在播种,还来得及不!” “那也得种!”董抟霄的脸也晒黑了,屋里只有他穿着一件汗衫,但还是那副儒雅的样子,“地荒着也是荒,能收多少是多少。到了秋收,淮西各地勉强能维持,缺口就是淮安一地,只要饿不死人,就不会出事儿!” “是这么个理儿!”朱重八点头大笑,对兄弟们道,“看看,还是读书人,有老董帮咱们,这关就过了,要是你们这些杀才,嘿嘿,老子两眼一抹黑,完蛋个球的了!” 众人都是笑,看董抟霄的目光很是敬重。穷人家的孩子,心思简单,谁对百姓好,谁能不让百姓饿死,谁就是好官。 董抟霄虽然是降人,但是短短时间内就在濠州军内部站住了脚,就是因为他是不可多得的民政人才。 “不过!”董抟霄沉思道,“粮食嘛,越多越好。那边,有信没有?” 朱重八苦笑,摇摇头。 派人去朱五那要粮食,去的人回来说只见到了李善长,对方说的客气,但是模凌两可。 “估摸着,不会送了!”董抟霄说着,看看朱重八,“总管,那边称汉王了,您怎么看?” 朱重八还没说话,汤河在边上嚷嚷道,“称王有啥稀奇,他朱小五能当,咱也能!重八,你也称王,谁不服俺剁了他!” “对,哥,咱如今也是十几万大军,怕个鸟!” “就是,他叫汉王,咱就叫秦王,姥姥地,压他一头!” 兄弟们七嘴八舌的吵吵,朱重八眼睛一横。 “瞎咧咧啥?几斤几两不知道?还她娘秦王,你他妈咋不说秦始皇呢!” 说着,朱重八看向董抟霄皱眉道,“按理说,小五不是这么不知道轻重的人呀?当初和咱闲聊的时候,他说过,要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现在这是咋了?他就不怕朝廷真急了,往死里揍他?” “他不称王,朝廷就不打他了?那可是脱头的六十大军啊,大元丢不起这个人!” 董抟霄笑道,“再说,此一时彼一时,他若是夹缝中生存,兵马不多,城池不广,缓称王还可以。 如今,朝廷在长江以南,再无兵马可以制衡于他,江浙之地就是他的囊中物。 地盘大了,人也多了,不称王,怎么管?打仗的事好办,内政难啊!税收,征兵,征粮,士农工商这几样,靠打仗可不行,靠打仗也走不远。 不称王就是草台班子,所谓名正言顺,称王才能巩固基业。” 说着,顿了顿,董抟霄继续说道,“朱五手下有能人阿!这步棋走得好。” 朱重八听得极为认真,可还是有些迷茫。 “称王之后,一边打仗一边内政,才能消化打下的城池,人口。” 董抟霄喝口水,又道,“再者,要不是称王,他拿啥赏赐手下的文成武将,人家跟着他为啥? 他当总管,下面人顶多是个元帅统领,按照朝廷的官制,也就是个万户。 可是当了王,官职,爵位还不是随他赏! 况且,随着地盘越来越多,他手下肯定分出一些人镇守地方,或为将军,或为一方父母官。 这可是,实打实的荣华富贵!” 朱重八有些明白了,沉吟道,“这么说,他这步还是走对了?” “对是对,但也有隐忧!”董抟霄正色道,“人都有野心,他那些大将万一到了地方上,有钱有人,他怎么控制?” 朱重八笑了下,“老董,你不懂。别的咱不敢说,他那些兄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说着,正色道,“老董,你给参谋参谋,咱们下一步咋整?” 其实,这才是朱重八心里想问的。 淮西穷困,来回打了好几年,没十年的休养生息恢复不了元气,淮安也是如此。 地盘越大,兵越多,但是越来越穷。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上中下三策,将军想听哪一个?” “全说!” “上策嘛!”董抟霄笑笑,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招安!” “啥?” “打来打去还是给官府卖命?” “要招安俺们早招安了,何必死那么多人?” 大伙又吵吵起来,朱重八再次横眉立眼。 “都吧吧啥?你们懂个鸟?” 董抟霄继续笑道,“如今朝廷在江南颜面尽失,天下的义军更让朝廷焦头烂额,这个关节上,将军若是招安,朝廷不吝公侯之赏。 届时,只要将军摆出一副和朱五你死我活的架势,甚至上表朝廷,大军南下之时,你愿为先锋。 您的路,一下就宽了。 不但淮西诸地,您有礼法上的治权,朝廷还会给钱,给粮,给物!” 朱重八摇摇头,“咱明白了,但是咱不愿意当这两面三刀的人,让人家笑话!” “那在下就说中策!”董抟霄抖抖身上的汗衫,说道,“您,可以向朱五称臣!” “不中!” “不行!” “老子死也不给朱小五低头!” 又炸庙了,那些朱重八的老兄弟们,各个义愤填膺。 这回,朱重八却没呵斥他们,而是直勾勾的看着董抟霄。 “为啥?” “有了君臣之义,钱粮他不得救济咱们吗?”董抟霄漫漫说道,“他朱五占了江浙,手指头漏点缝出来,您也不至于过这个苦日子。 其次,称臣给了他面子,您也有好日子过,不然他的刀始终架在您的脖子上呀! 安庆对面就是泸州,淮西的定远和州也在他手里。 要是哪天,他心里对您有想法......” “不...”朱重八斩钉截铁,“咱不像朝廷低头,更不能像他朱小五低头!老董,下策。” “下策!”董抟霄苦笑,“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苏州,运河上,炎热中有江风吹过,战船里倒也不怎么酷热。 朱五坐在船舱里,看着回来报信的新兵。 “苏州府,还是不降?” 定远军的前军已经到了嘉兴,但苏州城却在定远的攻击下,顽强抗拒着。 不是朱五打不下来,而是不愿意强攻,千年古城,江南最繁华的所在,打烂了多可惜。 朱五打仗是为了要钱粮,而不是残破的城池。 亲兵回道,“汉王,苏州知府王若普,还有蒙古达鲁花赤,收了信,就把末将送出城来。” 不知为何,汉王这名,朱五听着就别扭。 脸上有些不自然,但还是笑道,“辛苦你了,下去歇着吧!” “汉王!”船舱中,常遇春站出来,朗声说道,“既然苏州那些狗官给脸不要脸,咱们也别和他们客气,您下令吧。俺带人,推了这鸟苏州,宰了那些狗官!” “你可拉倒吧!”朱五揉揉眉心,“当你打?这城里能剩多少活人?” 当日常熟,只是打了一下,就投降了。常遇春为先锋,没了破城的功劳,他居然差点坑杀了常熟的五千元军。 这厮,打仗真是一把好手,不要命。他手下近两万重甲步兵的陷阵营,也都是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可是就这个杀性,真是收不住! 他们拿自己的命不当命,拿别人的命更不当命。 “诶,汉王,俺有一计!”常遇春忽然笑道,“可破苏州!” “说!” 常遇春大笑,“不过,这计,要借几颗人头用用!” 八十二 苏州 苏州府衙里,此刻乱作一团。 城外朱五大军压境,堂上坐着的这些老爷们,无论是官,还是这些富得流油的豪门富商,各个面有土色。 “朱五的劝降信送来了!” 知府王若普满脸苦涩,“说开城投降,则官民平安,定远军秋毫无犯。” 说着,拿眼睛看看边上,坐那跟佛似的,手里还盘着核桃的达鲁花赤怯不花大人。 接着说道,“到底是死扛,还是投降,诸位给拿个主意呀!” “您是知府,您拿主意!”有个富贵逼人的富商老爷说道。 “张老爷,您别抬举在下!”王若普也不顾什么官体了,苦笑道,“说句不中听的,别看在下顶着知府的乌纱帽,可这城里,在下说了算嘛? 您诸位都是苏州城几代的豪门了,家里都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就算在大都城,都有做官的子弟。 在下这知府,还不是一直看你们的眼色吗?” 这些老爷们,表情有些讪讪。 要是在前朝大宋,有钱算不得什么,士农工商,商人最低。 别说是苏州知府,就算是知府的师爷,哪怕你家里有金山,你也惹不起。 可是大元朝,不讲究这个,只要有钱,官位可以花钱买,自己家里在出几个读书种子,走上仕途。 这些有钱人,就是苏州的土皇帝。 王若普这个知府,这些年实在憋屈。 上有达鲁花赤,下有这些富贵豪门。 此刻,看这些老爷们,各个长吁短叹,战战兢兢,心里倒是有几分的快感。 “苏州城不是王某人的,说句不好听的,在下就这一顶乌纱帽而已,可各位的家财根基,都在城里呀!” 王若普继续说道,“昨儿你们也看见了,朱五的火器多厉害。一炮,直接把城门楼子给掀了!” “嘶!” 想到那么一幕,堂上人倒吸一口冷。 昨日为了激励将士守城,各家的家住带着金银,在护院的保护下上了城墙。 还没等钱呢,运河上朱五那和城墙一样高的战舰,砰的一炮。 城门楼直接塌了,当场就有几个尿裤子的。 太吓人了,谁见过那玩意? 劈山裂石! 怪不得脱脱六十万人,都让他杀没了。 “可是!”堂上另一个有名望的士绅开口说道,“朱五毕竟是贼呀,他说的好听,万一进城了,咱们....” “他不是打不下来,而是没想打,真想进城,早就进了!” 大家顺着目光望去,苏州最有钱的人家沈家大少爷,沈万三。 沈万三拿着一把团扇,胖乎乎的脸上还带着笑,“听说嘉兴都快破了,朝廷没援军过来了,咱们苏州早早晚晚的事。” 王若普看看他,“沈公子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不过,朱五折人我见过,打过交道,我俩有点交情!” “嗯!”顿时,沈万三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何止有交情!老子还打算帮他开钱庄呢! 沈万三摇摇扇子,不动声色的说道,“朱五看上了金陵谢家的小姐,谢家和我沈家是血脉姻亲!” 谢家退婚了,婚约作废,其中缘由,沈万三早知道了,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有些后怕,谢莲儿记仇呀。小时候的无心之言,怕是要成祸害。 堂人诸位老爷嗡嗡声一片,有这层关系,怪不得沈家不怕。 城外的朱五,都称王了,沈家也算王亲国戚。 “沈公子,有这层关系,您怎么不早说!” “朱总管.......汉王面前还请多多美言!” “世侄,咱们两家几代人的交情!” 沈万三一摆手,他耳边的嗡嗡声,停下了。 “朱五说不杀百姓无辜,我信。他那人还算言而有信,而且他朱五总管纵横淮西江南,虽然战功赫赫,但却不是滥杀之人。 诸位可听过定远军屠城?哄抢大户?降官他都不杀,而且各地的驻防蒙古兵,达鲁花赤,他也没杀!不过....” “不过怎样?”急着说话的是那个达鲁花赤怯不花,胖乎乎的手里,核桃都拿不稳了,一脸的关切,“沈公子,你别卖关子了!” 沈万三咽口唾沫,“这人爱钱,爱银子金子。他手下几十万大军,吃喝拉撒....” “嗨,要钱好说!” “不就是钱吗?他说个数!” “钱能解决的,是事儿吗?”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一轮起来。 沈万三冷笑一下,“他爱钱,但不是多少钱都收!” 众人都目光又被他吸引过去,“各位都是苏州有名望的任务,江南出名的豪门。我估算着起码,两百万起!交钱报平安。” “嘶!” 老爷们吓一跳,苏州有钱人多,但是除了那几家之外,谁家有这么多现钱。 大伙不是肉疼,只是一时间凑不齐,怎么办? “世侄可否拆借?”有位富贵的老爷说道。 沈万三笑笑,“倒是可以,不过利钱,您也知道....这世道....呵呵!” 真黑,这时候还想着房贷,还放到我们身上了。 可是,这时候,不是要钱不要命的时候。 “好说,好说!” 众人忙不迭的答应。 但是王若普的目光,却看向达鲁花赤怯不花。 苏州城,人家才是土皇帝。城墙上五千多个蒙古兵在那呢,要是人家不答应,自己这些人说再多,也是白搭。 怯不花的大手握住核桃,苦笑了下。 “知府大人看我,就是想问问我答不答应开城!” 怯不花开口,一口软软的吴语,“我虽然是蒙古人,可是百十年下来,诸位看,我和你们还有差别吗?吃一样的饭,说一样的话,看一样的戏。脱了这身袍子,跟你们一样。 从小我也是之乎者也的读着,学汉家的诗书文章。 我也知道,天命不可抗,其实我早就想开城了,更不想做那忠臣孝子。 不过,有一事,朱五必须给我一个准信。 只要他不滥杀,我就让城墙上那些兵,放下兵器!” 明白了! 你是害怕,朱五进城把你们都宰了。 “这个在下可以担保!”沈万三笑道,“朱总管绝不是滥杀之人,他曾和在下说过,他的治下无论胡汉,只要奉公守法,都是百姓!” 怯不花刚要点头,外头连滚带爬的进来一个衙役。 “老爷,不好了!”衙役惊慌失措,话都说不利索。 “朱五的人在城下,杀.....杀....” 苏州城下,常遇春大咧咧的骑在一匹战马之上。 空地上,几千个被捆成粽子的俘虏哭爹喊妈。 “汉王就是太仁慈,大元的官都是贱骨头,不见棺材不落泪,指望他们投降?难!” 常遇春对身后亲兵说道,“开始!” “这....这是?” 登上城墙的王若普目瞪口呆,城下满是撕心裂肺的求饶哭声。 城头的守军,又惊又怕,两股战战。 只见城下,几个如狼日虎的定语军,抓鸡一样的抓着几个俘虏,拖到空地上。 随后,鬼头刀高高举起。 “妈呀!”王若普闭上眼睛。 在睁开时,只见城下几颗带血的人头,缓缓滚动。不甘的眼神,注视城头。 “里面的人听着,老子常遇春!”常遇春的声音炸雷一样,“给你们两个时辰开门,不然这几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投降,大家相安无事。不降,老子进城之后,鸡犬不留,把你们杀宰了!把苏州城杀成白地!” 说完,又是一挥手。 呼啦! 城墙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定远军的投石机带着破空声,射到城头。 “阿,妈呀!” “佛祖保佑!” 城头的守军顿时骚动起来,只见那投石机射上来的,不是别的。 正是那些血淋淋的人头。 王若普面如土色,“开城,投降!” 八十三 恭喜大婚? 朱五对苏州的印象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进了苏州城之后,才明白为何有天堂一说。真真,简直不在人间。 到处是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尽管因为大军进城,街市上的商铺都关了,但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招牌,让人不难想象他繁华时的盛况。 而且城内居民,无论是穿着,还是面色,比淮西好出十万八千里,就是金陵也比不了。 进城时,朱五无意看见,就连跪在门口的守军老卒手上,都带着一个大镏子。 定远军中这些淮西出身的土鳖,眼睛都直了,常遇春,俞通海这些当过山贼,水匪的更是眼睛亮。 估计要不是因为军纪,他们可能当场就要开抢。 朱五也看清一个事儿,这地方的兵,打不了仗! 进城后,依旧是老套路,占府衙,李善长带着管军需的小吏,封存粮库,银库。 朱五接见降官乡绅,安抚地方。 但是人太多了,见不过来,府衙外头,密密麻麻都是当地的名望。 “府衙粗鄙,请汉王殿下移居城南沧浪亭。那处园子始建于北宋年间,幽情典雅....” 战战兢兢跟在朱五身后的苏州府王若普,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这穷身子,住不了太富贵的地方。”朱五随意的喝着茶,打断王若普的话,“王大人!” “罪臣不敢!”一声王大人,王若普满头冷汗。 “你又不是我的臣,又没罪,何来罪臣一说!”朱五微微一笑,“我听说你官声不错!” 取金陵之后,富庶的江浙之地就放在了朱五的心上,定远军的探子,一波接一波的在江浙各地打探。 这些高官的品行,风评,经常出现在朱五案头的密报里。 “下官不敢!”王若普擦了下冷汗。 “你不用害怕,我早就听说,你算得上一个好官。”朱五又笑道,“不贪,不骄,不横。爱惜百姓,宽待商人,苏州有今日的繁华,你功不可没!” “他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王若普抬头,看到的是朱五微笑的目光,顿时心中一暖。 兢兢业业为官多年,江南行省从没有过褒奖。反倒是今天..... “你是好官,苏州城内的百姓是好人,所以我没有强攻苏州!”朱五继续说道,“否则万炮齐,士卒进来烧杀抢掠。苏州几代人的努力,将付之东流。” “汉王高义!” 王若普再次拜谢,由衷而。 乱世中,军人哪里会管别人死活,别说是反贼,哪怕是元军过境,苏州都逃不过蹂躏。 “苏州府,你还继续当!” “阿?这?” “我给你派个副手,再留五千士卒驻守!”朱五收敛笑意,“你是聪明人,多的话我也不说,你好好治理苏州。只要和我一条心,我既然不会亏待你。” 王若普头上冷汗再次下来,副手?五千士卒?你是聪明人,一条心? 朱五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府衙外,等候的众人见王若普患得患失的出来,都是心里打鼓。 一个富商凑到老神在在的沈万三身边。 “世侄,汉王面前,还请担待些个!” 这老不死的,苏州有名的盐商。 沈万三心里腹诽,脸上却笑道,“您且宽心,有侄儿在!” 说着,挺起了胸脯。朱五见了王若普,第二个见的应该就是他。 可哪知,门口一个脸上带着骇人刀疤的汉子走出来,冷冰冰的喊。 “谁是怯不花?俺家汉王找你!” 达鲁花赤怯不花,肥大的身子抖了抖,随后颤颤巍巍的跟着进去。 怯不花世袭的官职,见惯了所谓的骄兵悍将,可进门之后,两边标枪一般屹立的定远军,让他直打哆嗦。 太阳底下,一身重甲,这些人动也不动,尤其是那眼神,看自己像看死人一样。 “怯不花,见过汉王殿下,汉王千岁!”见到朱五,远远的,怯不花肥胖的身子就拜了下去。 “呵!”朱五轻笑一声,心道,这大肉球! “别那么多礼!上前来,这大热天,委屈你在外面等了。来呀,给他搬个凳子!” 怯不花肥大的屁股,只敢沾半个凳子边,毕恭毕敬,“谢汉王!” 朱五见他身上冷汗都是湿透了,应该是吓的,心中好笑,就不愿意绕弯子。 “你以后咋打算的,继续在苏州当百姓,还是回大都?” 怯不花犹犹豫豫,苦笑道,“大都太冷,在下不耐寒!” ”好,那你以后就在苏州城,做一个平常百姓吧。你要是想回大都,也没人拦你!” “汉王殿下慈悲,在下感激涕零!” 瞧瞧,要么说江南养人呢。大元的达鲁花赤,比自己手下那群歪瓜裂枣,会说话多了。 “找你有个事儿!”朱五端茶喝了一口,笑道,“跟你借点东西!” “阿!” 扑通,怯不花肥胖的身子忽然摔倒,满脸恐惧苦笑,摇头落泪。 朱五正不解之时,怯不花颤声说道。 “汉王可是要借在下人头一用?” “嗯?哈哈!”朱五先是怔,随后大笑,“怯不花,看你这样子,没少读汉人的书吧?可是你读的都是什么呀?读点有用的,我要你人头干啥?我要你人头,用得着告诉你们吗?” 怯不花慢慢爬起来,头上汗水瀑布一样,大口的喘着气,惊魂未定地说道,“那汉王要借何物?” 说着,忽然急道,“在下家里可没多少钱呀,实不相瞒在下虽然是世袭的达鲁花赤,可是这些年为了保住苏州的富贵,年年流水一样给大都送银子。 去年,去年还给脱脱送了二十万银,五百匹绸缎!” “打住!”朱五笑笑,“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的人!” “人?”怯不花晃着脑袋想了半天,肉疼道,“在下家里的女子,都是在下用过的,汉王...” “老子....!” 朱五苦笑不得,这达鲁花赤脑子里都什么玩意,除了钱和女人,就没别的? 真是多余见他。 “苏州有马场,我要的是手下那几千养马的牧奴!” 你之糟粕,我之珍宝。 朱重八在庐州马场,顷刻间就拉起一只骑兵,朱五都有些吃味儿。 这些养马的奴隶,拿起刀就是精锐的骑兵。可笑这些达鲁花赤老爷们,居然只把他们当奴隶。 “这哪里值得汉王殿下一个借字,送,全送您了。不但牧奴,马场还有几百匹骏马,一道送您!” 怯不花松一口气,笑道。 “你这么大方,我就谢谢了。”朱五笑道,“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这位达鲁花赤,朱五早就看过关于他的密报。醉心汉人文化,最爱听戏唱曲,一辈子没上过马,却比汉人还要附庸风雅。 从小命师教导,不曾欺压良善,也不曾作威作福。 仅有的劣迹,也就是有时候打打富商的秋风。 这算不得什么罪过,古往今来,当官的不打秋风,才怪了! “汉王跟他一个蒙古人有什么好说的!” “进去这么久?” “怕是让汉王给宰了吧!” “该,死胖子没少打咱们打秋风!” 外面,等待的富商官员们议论纷纷,怯不花笑容满面从里面出来。 此时,那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又出来,看着沈万三一呲牙。 “沈公子,到你了!” 沈万三身上一哆嗦,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当初,好像这个家伙,曾经拿刀子在自己身上比划过! “见过汉王殿下,汉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过来,油嘴滑舌!”朱五冷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找不着你!” 沈万三又是一哆嗦,“汉王您这话可是冤枉小人了,您不说开银行钱庄吗?小人自打回了苏州就开始准备,账房先生,账册章程,小人都定好了。就算您不来,小人也打算去金陵找您呢!” “本金筹备了多少?”朱五冷冷的看他。 “沈家有多少,出多少!”沈万三拍着胸脯,“绝不敢耽误您的大事儿!” “开钱庄是好事儿,你莫以为是老子占你便宜,要不是老子看你小子顺眼,这事还轮不到你。” 沈万三这人,朱五为数不多了解的历史名人中,最有钱也最会赚钱。 朱五接着说道,“咱们这个银行,不只用于给士卒军饷,还可以用来放贷,行银票,给商人们担保,甚至开辟物流,总之就是钱生钱。” 沈万三越听眼睛越亮,只觉得茅塞顿开,眼前就是一条金光大道。 “何为物流?” “货物流动!”朱五笑着道,“你们都是商人,最头疼的不就是货物流通吗?银行下属护卫队,还有航运队,各地建设货仓,保证在规定的时间内可以把商家的货物送达。 这里面大有学问,今日时间不多,改日再细聊!” 沈万三心里七上八下,被勾出了火,恨不得马上捏着朱五的脑袋,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 但是,他不敢。 只能舔着脸笑道,“小人马上带人去金陵,以后日日听从汉王的教导!” 说着,沈万三凑进几步,“听闻汉王殿下大军进城,苏州的富豪们凑了些劳军的银子。” “花钱买平安?”朱五笑了,“多少?” “总共八百六十万多万!” “嘶!” 真有钱! 这世道,几百几千都是大钱了。这些人一出手,就这么多。 这些人,实在是太有钱了。天下九成的财富,都掌握在一成人手里,能不有钱吗? 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是大元朝廷,都没这些江南富商有钱。 送宋代开始,海贸达,商业兴旺。这些商人,十几代人积攒起来财富,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 况且这些人,都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他们也知道花钱买平安,多多益善。 有人送钱,朱五自是来者不拒。 心里盘算,这仗不白打。 就在此时,沈万三贼兮兮的凑过来笑道。 “除此之外,小人还准备了一些奇珍异宝!用作汉王大婚的贺礼!” “等会?”朱五懵了,“谁大婚?” “您呀!”沈万三见朱五眉毛都立起来了,磕磕巴巴的说道。 “谁说的?老子跟谁结?”朱五横眉立言,杀气顿现。 “谢家呀!小人的姨夫来信,退婚。说汉王您看中了莲儿,您帐下的席真人还给谢家去了信,小人....” “滚你奶奶孙子地!” 朱五一脚把沈万三蹬出去好几米远。 八十四 帝王心术 “席老道!老道!” 朱五阴着脸,眼神跟吃人似得,急匆匆往府衙后院去。 到了那儿,原本心里七分火,顿时变成了十成。 定远军上下,忙得脚不离地,你这老家伙躲在这享清闲! 带着凉风的荷塘边,席应真悠闲的躺在一张竹椅上,边上一个青衣小婢卖力的捏脚,一个留着双辫儿的丫头喂他吃水果。 你他娘的比老子还会享受? 朱五气冲冲的走过去,席老道背着身,根本没有觉,嘴里还笑着和两个丫头说话。 “妮儿,多大啦?” “十六啦!那也该许人家了!” “有合意的后生没有?” “别脸红啊,大爷我是过来人,咱和你说呀,这女人要嫁对郎...” 这老道,咋忽然这么不要脸呢! 此时他那张老脸,红里带光,眼神亮,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就好像,几百年后,一个月能领大几千退休金的老头,徘徊在洗头房外的感觉。 “席老道!” “诶哟,吓我一跳!”席应真回头见朱五,咧嘴笑道,“来啦!” 朱五真想给这老脸一圈,拉着脸坐下,边上的丫头,知情趣,马上走远。 席应真见朱五如此表情,坐了起来,“咋了?” “你说咋了?”朱五强压心里的怒气,“你装什么糊涂?” 席应真笑笑,“老道我好些年没装糊涂了!” “谢莲儿?怎么回事?” “哦,你都知道啦!”席应真稍微错愕一下,继续笑道。 “老道,你是不是手伸得有些长了,真以为老子不能拿你怎么样?”朱五吼道,“你背着老子给谢家.......安的什么心?” “当然是好心,小五,你先别急呀!” 小五这个称呼,现在已经没人再说了,只有二人相处的时候,席老道偶尔说说。 “你是恼老道帮你定了个媳妇,还是怒老道背着你,干了这事儿?” 席应真继续笑道,“还是说,你心里把老道认成你的下属,老道做什么都得告诉你?老道记得,上次你就警告过,背着你的事,没有第二次。可是老道这次,是为了你好!” 说着,老道收敛笑容,“老道知道了,你这么生气,是因为老道背着你,没让你知道吧!” 朱五寒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的确不喜欢这种,出掌控的感觉,我更不喜欢别人给我做主,我也讨厌别人在我身后做手脚!” “古往今来,能成大事的人,都这样,小心眼,爱算计,喜欢凡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容不得逆他的心意。” 席应真再躺下,笑道,“不过,你还没修炼到家。若真正的雄主,遇到此事,不会怒气冲冲的问罪。只会笑呵呵的认了,记在心里,等这人没用的时候,在秋后算账!” “你.....”朱五似乎被说道了心里,“别扯这些没用的,云山雾罩。我说的是谢莲儿的事,你少卖弄什么帝王心术!” “老道是为你好!”席应真依旧笑着,“小五,俺问你,想结婚不想?” 朱五没说话。 席应真又道,“肯定是想的,二十多岁的爷们,正是火力旺的时候,对吧!” 朱五依旧没说话。 “老道再问你,你也想要媳妇,有人没有?”席应真笑道,“没有吧!那老道帮你说了一个,你生哪门子气呢!” “不是这么个事,也不是这个理儿!”朱五横眉立眼的,“老子娶媳妇,终身大事,你随便就给定了?没人就一定谢莲儿?这是娶老婆,不是肚子饿了找食儿吃。没面条有饺子,没饺子有包子,没包子还有米饭,这事不能凑着,你懂吗?” “谢莲儿不好看?”席应真看着朱五,“人家姑娘配得上你,盘亮条顺的。人家家世也不辱没你,虽然是个商人,可是家财无数,江南出名的豪富人家,姻亲都是江南有头脸的人物!” 席应真往嘴里扔个果子,接着说道,“你到了成家的岁数,你的身份也要求你必须要成家了。除了谢莲儿,你还认识别的姑娘? 好吧,就算你不娶她,娶谁?地方上书香门第?说句不好听的,别看人家现在怕你,但未必看得上你。 再说,娶了他们,对你将来有好处吗?你得娶一个,将来能帮到你的! 谢莲儿不行,你选谁?从定远军中挑选?李善长倒是有个闺女,可你愿意吗? 你肯定不愿意,淮西人,文臣之。你这两年没少看书,外戚是啥,不用老道说吧?” 说着,席应真悠闲的喝口茶水,“至于你说的凑合,就是矫情!” 随后,吐一口茶叶沫子,又道,“这年月,盲婚哑嫁。谢莲儿总好过给你找一个你不认识的,不了解的吧!那你不是更不高兴!” “谁敢让老子盲婚哑嫁!” “你那些手下!”席应真正色道,“你信不信,只要你回金陵,他们第一件事,就是让你结婚。 你现在是汉王了,不是总管。定远军坐拥江南,城池数十个,军民何止千万! 这是一国的基业,你连个种儿都没有,他们不逼你,逼谁? 你还别不信,在读书人心里,这就是礼法,比天还大的礼法。 你有了后代,才能基业稳固,才能传承有序。 这就是规矩,到啥时候也改不了规矩!” 没错,子嗣在这个年代,是男人的头等大事。一个男人的成功,不只在于他有多大权力,还在于他有多少儿子。 李善长等人,早在打下金陵的时候,就不止一次暗示过,定远军需要一个主母,需要一个继承人。 老道说的对,谢莲儿这个人选不错,既能堵了他们的嘴,又不会因为娘家是淮西功臣,而有什么后患。 谢莲儿,确是配得上自己。 自己也没理由矫情,心里那个爱人的位置空着,娶谁不是娶呢。 起码,不讨厌她,不用防着她,不用担心她算计。 可是不知道怎么,朱五就是心里不甘。 “这事先定下来,对定远军上下,对你这个汉王,都有好处!”席应真继续笑道,“谢莲儿虽然是个女子,可是身后是江南的财团呀,有那些大财主撑着你,以后还用担心钱吗? 定远军要钱,他们要身份,一拍即合!至于怕以后有什么糟心事,有什么后患,呵呵,你自己都说过,商人么,用的时候用,不用的时候就杀,谁还能帮他们出头?” 是这个道理,包括朱五把钱庄银行的事交给沈万三也是一样。 这个时代,掌权者杀几个豪富的商人,不但没人说话,还有人叫好。 文臣武将,官员百姓心里,早就认定士农工商。 可是自己真的会杀吗? 那不是走了历史的老路吗? 朱五心里琢磨着,商业应该这个古老国度最达的东西,但是掌权者的抑制,让这个古老的国家日渐落后。 宋元时期,华夏的商人出海远洋,华夏的货物行销天下。几百年后,海中那些满载货物的沉船,就是明证。 但是后来呢,闭关锁国,禁海,带来的是什么? 是衰败,是脱轨,是洋人的商品倾销,是人家的大炮。 是他妈的愚昧,是他妈的条约,是他们的割让,是他们的嘲笑。 朱五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是那个万人之上,掌控千万人生死的位子。还是心里,那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他曾想过,如果自己真的坐到那个位子上,建立的国家是什么模样? 那一定是一个繁荣安定,欣欣向荣,与时俱进,绝不固步自封,永远充满开拓进取精神的国度。 想远了。 朱五坐在那儿,没说话。 “老道也年轻过,知道你们年轻人的小心思,无非就是两情相悦那些玩意儿!” 席应真的话把朱五拉回现实,“你现在的身份,以后看上谁,直接娶了就是,大丈夫三妻四妾!” “打住!”朱五脸色通红,“老子没想娶那么多!” “嘿嘿!这事容不得你!”席应真坏笑道,“一个老婆万一生不出儿子呢?你信不信,只要谢莲儿肚子半年没动静,文官们拼了老命也得让你接着娶。 再说,正妻可以不从淮西人家里挑选,侧室呢?你总得给手下点甜头吧!” “甜你奶奶爪儿!”朱五骂道,“老道,你这脑子一天能不能想点正经事儿,全是这戏歪门邪道!” “你刚才说了,这是帝王心术!” “没功夫搭理你!”朱五压下心里的不痛快,起身就走。 “他妈的,臭小子!” 席应真无声的笑笑,“背着你?老道还有别的事背着你呢?老道还要在推你一把,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八十五 恍惚 骄阳似火,苏州码头上刀枪林力,戒备森严。 大都号上,火红的朱字大旗换成了杆黄色的大旗,上书两个苍劲有力,棱角犹如长戈一样的大字,汉王。 船尾,塔楼上另有杆三角形的金黄色大旗,迎风飘扬。上面那条巨龙,狰狞威猛,龙旗迎风招展,它好似活过来一般。 今日,汉王朱五率本部亲卫兵马,将返回金陵,升王殿建官属,祭拜天地。 江浙一带,留下常遇春,傅友德继续统兵,攻城掠地。 码头上人头攒动,但气氛有些凝重,苏州文武加上地方的士绅,送行人员多达数千,但无一人喧哗。 忽然,前面通往码头的路上,数十重甲铁骑策策而来。 “汉王殿下到!” 亲兵一声高喊,数千人齐齐拜倒。 “恭送汉王!” 朱五一身朴素的布衣,在马上眉头轻皱。不为别的,送行的人太多了。 而且这架势,他真是不喜欢,况且他知道,这里面大多数人都是畏惧于他,没什么真心。 “告诉你一切从简,怎么这么多人?”朱五跳下战马,走到站在位的苏州府王若普面前,“整这个排场给谁看?” 朱五是个简朴的性子。王若普刚刚改头换面,想出个风头,但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讪笑道,“殿下,礼法如此!” “大元的礼法?我这没有这么多花头!”朱五还是给他留了些颜面,“你呀,我让你继续做官,自然是信任你,看重你,你好好治理苏州比什么都强,无须钻营。我不好这一套,咱们定远军上下也不好这一套!” 王若普汗去雨下,“臣,知道了。” 随后,朱五在众人的簇拥下登船,上船之后码头上再次叩拜,黑压压都是人头,朱五把目光转向天空。 天上一群鸟儿飞过,奔向天边。 “权利!” 朱五心中冷笑。 三年,只三年时间,自己从一个乞丐,变成了汉王。像那些鸟儿一样,一飞冲天。 也许有人看来,他只是幸运,时势造英雄。但只有他自己,一路走来多少血雨腥风。 杀一人为屠,万人为雄。 他这个汉王,现在就是定远军三十万将士心中之雄。他的权利,来自这些士卒的卖命厮杀,他的王号建立在这些人的鲜血之上。 这些人给他卖命,流血,乃至死亡。从一开始为了吃饭,到兄弟义气,现在演变成了富贵前程。 “来人!”朱五现在船头,轻唤一声。 “殿下!”朱玉轻手轻脚的过来。 朱五转头,看着面前这个干净利索的半大娃子,笑道,“咋不叫爹了?” 朱玉瞅瞅他,小声地道,“俺不敢叫咧,李先生说,您是汉王,俺不是您儿,不能乱叫。还说啥身份尊卑,俺也不懂,但是别人也都说他说地有礼!” “屁!”朱五咧嘴冷笑下,看着面前这个咧咧勾勾,有些疏远的娃子,大手在朱玉脑袋上揉搓一番,“以后还叫爹!我爱听!” “爹!”朱玉咧嘴就笑,“啥事儿?” “传令前舰,先去和州!” “去那干啥?” 朱五转身,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沉声道,“去看一些老兄弟。” 两日之后,定远军的战舰,抵达和州。岸上,得到消息的和州守将李赛等人,早就等在那里。 “来了!” 大都号缓缓驶入码头,岸上一阵欢呼。 李赛先是给闺女槐花,整理下身上的新衣裳,随后回头大声道。 “都精神点,大总管来了!”说着,大笑起来,“兄弟们,汉王来了!” 此言一出,跟随李赛来码头的和州军将们,各个挺直了胸膛,红光满面。 他们都是朱五麾下的淮西子弟,他们的领,当了王。 大都号上龙旗飞扬,刹那间,李赛突然有些恍惚。 冬日的清晨,天色阴冷,他搓着手在城门洞子里来回跺脚。 城门外,那个年轻的后生,领着那个小女娃进城。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泪痕,身边没了那个独臂汉子。 女娃儿机灵,见到自己就跑过来磕头,满嘴吉祥话。 那个年轻的后生,远远的拱手鞠躬。 不知怎地,那时候濠州的乞丐成千上万,他唯独觉得这个后生不同。甚至想过,把他拉到军里,吃口兵饭。 但是现在.... “爹!来啦!”槐花拉着李赛手臂摇晃,他这才从回忆中惊醒。 此时朱五已早已经下了大都号,乘坐牵引的小船即将到岸边。 李赛心里一慌,抱拳军礼,“大总管!” 不过,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已经是汉王了,怎么还能喊总管! 他身后的和州军将们本就是老粗,大伙事先约定好的是磕头,但见镇守如此,也还是纷纷按照定远军的老规矩行礼。 码头上,铿锵有力的声音,此起彼伏,“大总管!大帅!” 殊不知,这声总管让朱五开怀大笑,这里是他真正起家的地方,他不想让这里的老兄弟们,变成磕头虫。 “老李,你胖了!”朱五笑着打趣,扶起他的双臂,“也年轻了!” “托大总管福......不,托汉王的福!”李赛在定远军诸将之中年纪最大,投军之时已是四旬的老军。 围人心细,镇守一方或者管理亲兵是一把好手,但是冲锋陷阵缺些血性,所以安排他坐阵和州。 朱五又跟和州的军将们寒暄几句,看向李赛身边的女娃。 “槐花,有个大姑娘样了!” 李赛是真心疼爱这个闺女,打扮的漂亮,女娃也是个美人坯子,亭亭玉立的。 见到朱五,槐花也不拘束,眼睛弯成月亮,甜甜的一笑,“朱五叔!” “胡闹,汉王.....” “就叫叔!”朱五打断面红耳赤的李赛,笑道,“本就是一家人,叫叔好!” 随后,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进城。 但是刚一进城,朱五脸上的笑容就顿住了,路两边无数百姓立于两旁,夹道欢迎。 李赛做了许久朱五的亲卫,知道他的脾气,马上小声道,“不是俺弄地,百姓们知道您要来,主动来的。咱们淮西终于出个人物,他们都想看看!” 是的,这些相亲是自己来的,从他们眼神热切的目光就可以看出来。 定远军虽然是反贼,可是这些反贼从没有祸害过家乡百姓,这军中上下,也都是淮西子弟。 淮西人的子弟兵! 朱五笑了,就在他笑容舒展的一刻,街上被母亲们牵着的孩子们,忽然拍手唱起了童谣。 “提刀上战马,跟着五哥把仗大,打胜仗吃馍馍,吃了馍馍老婆!” “哈哈哈哈!” 战马上,清脆的童音中,朱五开怀大笑。 人群中,有白老者,激昂呼唤,“淮西朱五,王!” 接着,整个城市沸腾了,是冲破云霄的呼声,淮西朱五,王! “您破了脱脱的六十万大军之后,投军的人越来越多了!”李赛在朱五身后轻声说道,“这些日子,光是送去金陵的新兵,就一两万了!” 人又多了! 朱五心里苦笑,问道,“那边安排好?” “得了您的信,已经准备已经准备妥当了!” “嗯,歇歇,随后咱们去见见老兄弟们!” 说完,朱五轻轻踢打马腹,带着亲兵,在欢呼声中前进。 落后一些的李赛,目光却在朱五身边的文臣中寻找着谁。 直到,他的目光找到了席应真。 老道点点头。 李赛点点头。 随后,二人笑笑。 八十六 祭奠 清晨,晴空明媚,万里无云。 远处树木的枝叶上,鸟儿欢歌,不时展翅飞起,惹得树叶摇晃。 地上的庄稼长势喜人,麦田在阳光下,如同少女一般舒展腰肢,格外妩媚。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祥和。 但麦田边那座山下,气氛却有些凝重与肃杀,望不到头的淮西男儿们排列整齐,用悲伤的眼神,望着他们面前那座山。 汉王旗迎风起,定远军文臣武将,并有数万精锐的淮西士卒,跟随朱五千来祭拜。 朱五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山上一个个挨着的坟包,心中喃喃自语。 “老伙计们,我来了!” 这里埋葬着的,都是当日和州一战,死于元军战马下的老兄弟。 当初,这里这是一座荒山,因为朱五在这里结阵抵抗脱脱,大战后又变成定远士卒的安息地,所以乡民们叫它英烈山。 原来这里没啥人,朱五安置了数十户流民在这守坟,后来又有许多定远军中伤残的退下来的士卒,选择在这里定居。 到如今,英烈山下已经是一个几百户人家的庄子,俨然有了些城池的模样。 咚咚咚!咚咚咚!战鼓起。 苍凉豪迈的战鼓由慢到快,有缓到急,像是战场上士卒冲锋的脚步,震慑人心。 咚!最后一个音符,突然的戛然而止。 朱五身后,数百人齐声高呼,“安心上路!” 他身前,对着那些坟墓正中央,一个小小的祭台边上,几十位残腿断臂的汉子,热泪满眶。 “兄弟们,大总管来看你们啦!咱们总管是汉王啦!汉王殿下说,尔等是大汉的忠烈!以后这,该名忠烈墓,汉王不但让尔等入土为安,还要修一个忠烈祠,让尔等享受香火!” 天地间一片肃静,只有一位断腿的老兵,抽泣着嘶吼。 随后,祭台前,堆积如山的黄纸钱,开始缓缓燃烧。 老兵用拐杖挑起几片燃烧的黄纸扔向天空,“随便花,有的是,汉王赏钱啦!” 在场的老卒们瞬间想到了以前,每次大仗之后,定远军的酒宴上,都会有人大喊,总管赏钱。 总管,从未亏待过或者的兄弟,也从没忘记过,死去的人。 这一刻,数万淮西健儿,都在用敬重的目光,望着那个穿着布衣的身影。 “不合适呀!这不是合适!” 文臣中,杨宪小声和李善长说道,“汉王此举于礼法不合,祭奠英灵乃事大事。” “噤声!”李善长皱眉道,“少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当日一战,李善长也在军中。定远军生死存亡的关头,从上打下,全抱着必死的信念,无一人怯懦逃跑,无一人愿降。 幸亏老天眷顾,水军偷袭脱脱的粮船,黑夜四面冲杀,脱脱后推,让定远军得意突围。 再之后,脱脱大都城后院起火,不得不班师回朝,让定远军得以展壮大。 此乃天意,天不亡朱五,天不亡定远军。 昨日种种历历在目,今日定远军已称霸江南,王图霸业。 李善长看向那个布衣的身影,心潮澎湃。 火渐渐熄灭,朱五顺着台阶走到祭台上。 “酒来!” 一壶酒,一个碗,从边上递过来。 朱五左手碗,右手酒,慢慢倒满。 哗啦啦,慢慢的泼在地上。 “弟兄们,喝酒!” 说完,朱五转身,在无数人的目光中,再次缓缓倒酒。 拿着碗的左手,阳光下,那一处残缺格外的打眼,他的左手只有四个指头。 为何少了一只,此事在定远军中已是神话。 “我朱五敬兄弟们一杯。”朱五举起酒杯,“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我敬你们。没有你们,定远军走不到今天。没有你们,就没有一场场大胜。没你们,我朱五早就化作黄土。定远军,完胜!” 说完,一饮而尽。 数万定远健儿齐声欢呼,“汉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五擦了下嘴角的酒水,忽然仰天长啸,“华夏男儿,万岁万岁万万岁!” 祭奠,即将结束。 悲伤,也很快会过去。 数万人掉头回城,朱五在亲兵的护卫下,看着地里长势喜人的麦田,身后几个受伤的老卒跟着。 “今年收成能不错!”朱五拍拍手上的泥土,看着老卒们笑道,“过日子还缺啥?” “啥也不缺!”说是老卒,是指兵龄,不是指年纪,老卒中一个只比朱五大几岁的汉子笑道,“大帅...不,汉王...” “叫大帅,啥汉王汉王地,绕口!”朱五笑道。 老卒憨厚的笑道,“大帅给了地,不让官府收俺们的税,种多少都是俺们自己的,这日子还能过不好?还给了银子,给了牲口,给了老婆,咱们日子好着呢!” “你成亲多久了?”朱五笑问。当初安置这些伤残老兵的时候,在流民中给他们选了媳妇,让他们都成了家。 “整一年了!”老卒笑道,“儿子的都俩个!” “一年,俩儿子!”朱五有些纳闷,日子不对呀? 就见那老卒骄傲地说道,“托大帅的福,双棒儿!” “哈,双生子!”朱五大笑,“你她娘的真是有福气!” “俩小子一个生下来八斤,一个七斤!俺娘呀,产婆说接生一辈子,就没见过!”老卒又笑道,“长的可壮士了,都是大帅保佑地!” 朱五看着山上那些坟包,“不是我,是那些兄弟都在天之灵,保佑的。这些坟,你们要看好!” “都是自己家弟兄的坟,俺们肯定看好!”老卒拍着胸膛,“俺将来死了,也埋这,挨着兄弟们!” “对了,你都有儿子了,我这还没给红包呢!”朱五摸摸了身上,遭了,啥也没有。 “爹,俺这有!” 朱玉从怀里掏出一枚定远通宝,有用小刀割下块,脖子上缠绕的红布。 “来!”朱五用红布包好银元,“我给你家小子的红包,收着!” “诶!”老卒的嘴咧到了耳根上,珍重的收好。 “大帅,俺家也有娃了!”老子身后,其他几个伤残的老军也嚷嚷起来。 “都有!”朱五笑着伸手,周围的亲兵们苦着脸掏兜。 “起啥哄!”老卒笑骂道,“你们生地都是闺女,就俺家是儿子!” 说着,又对朱五笑道,“大帅,您给评评理,这些臭不要脸的,没儿子看俺儿子眼馋,都说要把闺女给俺儿,您说丢不丢人!” “去你娘的,谁他娘给你儿子当丈人!” “瞎白话,俺家闺女是宝,才不给你儿呢!” “哼,你八抬大轿来娶,俺都不给你家!” 老卒们涨红了脸色叫骂,都是粗人,涉及到面子,顾不得朱五了。 朱五听得哈哈大笑,老卒被骂了也不恼。 反而郑重的对朱五说道,“大帅,等俺儿长大了,俺送他去营里了当兵。俺当年跟着您打仗,等俺儿大了,让他跟着您儿打仗!” “好!”朱五重重的点头。 心里却说,战争要在我这一代人这结束。我的后辈,将过上太平日子。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今日老卒无心之语,在未来一语成谶。 守墓人军团,诞生在父辈不经意的语言之间。 ~~~ “小姐!” 胖丫头知画,扑通扑通的跑进谢莲儿的闺房。 闺房里,谢莲儿别扭的捏着一根绣花针,对着一张刺绣,大眼瞪小眼。 胖丫儿进来,吓她一跳,“出什么事了?” “朱五要回来了!”胖丫儿头上都是汗水,眼睛亮,“码头那边在扩建呢,说是要让汉王的战船,能直接靠上!” “他回来了!诶哟!”一不小心,扎了手,谢莲儿心里慌乱,“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胖丫不解,眨着眼睛,“这是好事呀!朱五回来就会来提亲,到时候您就是王妃娘娘了呀!” “你爱当你当,我不稀罕!”谢莲儿撇嘴,忙乱的看着四周,“不行,得想个法子。”说着,一把抓住胖丫的手,“知画,我还没想好嫁人呢,咱俩跑吧!” “往哪跑?” 外面,谢广坤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哪儿都别想去,乖乖在家等着喜事!” 谢广坤站在闺房外,苦口婆心,“闺女,该懂点事儿了!别耍小性儿,这话咱们自家家里说说没啥,可要是传出去,朱....汉王那边怎么想? 别说气话,好好在家等着,往后好好过日子,爹还等着抱外孙子呢!” “老爷!”刚说完,老管家气喘吁吁的过来,“舅爷来了!” “谁?”谢广坤一怔,“哪个舅爷?” 老管家笑道,“还有哪个?福建的舅爷家呀!” ~~~~ 本卷完。 一 大元 (我不欠债,今天还是两章!谢谢大家支持,爱你们哟!) ~ 暴雨连成了线,密得让人看不清远处。 汝南城墙上,刘福通静静地看着远方,若远若近的元军大营,脸上的表情似阴似晴天。 他是典型的北方武人模样,方头大脸,胡须浓密,宽肩膀,四肢粗壮有力。 五十多岁的年纪,还正是男人最强盛的年纪,岁月并没有让他衰老,反而给他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更加了些稳重和气势。 雨中,慢慢有脚步传来。刘福通依旧拄着伞,一动不动,能让亲兵们无声放行的,只有他的好兄弟,小关。 “大哥,雨大!”关先生依旧一副文人模样,说话彬彬有礼。 刘福通笑笑,“小关,恁说为啥这几天元军不攻城了?” “下雨,元军不好打!”关先生和刘福通并肩站立。 “不是,俺琢磨着,是不是朱五在那一下次,把朝廷杀愣神了?”刘福通笑道,“那可是六十万人,狗朝廷有几个六十万人?恁说,朝廷会不会抽掉打咱们打人,让也先和察罕,去南面?” “狗皇帝肯,这些蒙元的大将们也不肯呀!”关先生笑道,“打咱们河南的,是蒙元朝廷的最精锐的兵,领兵大将都是世袭贵族,让他们去南方对付朱五,想都别想! 一来是北地人到了南方,水土不服。二来,现在朱五在江南已成庞然大物,脱脱都败了,谁有必胜的把握!” 说着,关先生自嘲的笑笑,“当初听说他和郭子兴闹翻了,俺还以为能结个善缘,收服他。没想到,人家现在比咱们混得壮了!真印证了当初那句话,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屁!”闻言,刘福通不屑的骂道,“那是南人软弱,江南无强兵,恁放朱五来河南试试,来山东,来陕西试试,朝廷不把他屎打出来!” 关先生笑出声,摇头道,“大哥,恁这是不忿。都这岁数了,就别说人家年轻人的酸话啦!” 半晌,刘福通挤出一句话,“听说那小子火器厉害,小关,恁和他见过几次,打过交道,能不能想法儿弄点过来,咱那钱买也行,用人换也中。 他娘的,用人换!咱这有的是好汉,原来傅友德不过是个亲兵,现在成他手下大将了!” “俺倒是有些后悔,给了他傅友德!”关先生叹口气,“火器,俺想想办法,正好朱五那边李善长派人来信了,参加汉王大典,俺去!” 汉王大典! 天下最早造反的刘福通没称王,现在还是一个大元帅的名头。 第二的徐寿辉称帝,被朝廷追着屁股打。 其他扯旗造反的老辈人,都在元军的追剿下,侥幸求活。 现在一个后进的小辈,不但称王了,朝廷还拿他没办法。 想想都气人! 刘福通想骂,却忍住了,但是有些生气地说道,“他咋不直接当皇上呢?汉王,他娘的!” 说着,看看关先生,“小关,等顶住朝廷这一波,咱们把开封打下来,俺想把韩大哥的儿接来,奉为皇帝,恁看可中?” 关先生没出声,不置可否。 韩大哥,就是韩山童。明教之主,尽管死了多年,可是在北方红巾军中,依然有着莫大的人望。 他的儿子韩林儿,在许多老资格的军将眼里,就是北方红巾的继承人。 “恁咋不出声?俺和你说正事呢?”刘福通笑道,“咋?不想建国?不想荣华富贵?” “大哥,恁是知道俺地!” 关先生正色道,“想要荣华富贵俺就不造反了。俺生下来就是家财万贯,锦衣玉食,二十岁,俺就中了举人。 俺这辈子本来可以想咋活,就咋活。 俺要是想要荣华富贵,就不会在俺三十岁那年,散尽家财支持你和韩大哥。” 刘福通惭愧道,“好兄弟,俺错了,俺是说笑话儿,无心之言!” “当初咱们凑在一起为啥?咱们都是一路人!”关先生的拳头忽然砸在城墙上,“就是看不得这花花江山,朗朗乾坤让大元给占了,就是咽不下狗朝廷欺负咱们这口气,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俺啥也不想要,就是想北伐,把他们赶出中原!” ~ 咔嚓! 哗啦! 一声雷,一场雨。 驿站外,大雨滂沱,雨水霹雳啪地落在地上。 驿站里,脱脱半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面如白纸。 “丞相,您好歹进一些!”参议龚伯璲,轻声劝道,“几日都没吃一口了,这么下去,身子可不行啊!” “我死了,正合他们的意!”脱脱冷笑,“与其流放而死,不如死在这儿。山东,离家还近些!” 这里是山东境内,脱脱现在已经是流放之人。 六十万大军十不存一,大元开国以来未有之大败,弹劾的奏折堆满了皇帝的书案。 一纸诏书,脱脱从大元的丞相,变成祸害江山社稷的罪人。 来时六十万大军,雄心壮志。回路,只有二三老仆,几个幕僚。 哀莫大于心死,兵败之罪脱脱不敢推卸。但是养寇自重,心怀异志这些罪名,他同样无法忍受。 但是皇帝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连见他一面都不想。 脱脱后知后觉,原来皇帝是早就对他有疑,皇帝早就想换掉这个,处处争强好胜,处处念着祖宗江山的丞相。 “丞相,您自己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清者自清,万一哪天万岁想通了,您还有复起的余地,千万不可自暴自弃呀!” “咳咳咳!”脱脱咳嗽着,苦笑道,“伯璲,大元安有不死的丞相!皇上认定我是权臣,我能有什么好下!就算皇帝想让我活,其他人也必让我死!” 轰隆! 天空一声闷雷。 外头,突然在滂沱大雨之中,传来疾驰的马蹄声,以及武士的喧哗声。 腾腾腾,门外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一个亲兵推开门,“丞相,啊!” 痛苦声中,一炳刀在他的胸口凭空出现,亲兵的身体不甘的倒下。 “大元丞相在此,来者何人?”龚伯璲颤抖着护在脱脱窗前。 “丞相?以前的!” 话音落下,在门外若有若无的惨叫声中,几个武士冷笑着进屋。为一人,标准的贵族打扮,辫上镶嵌着宝石。 “是你?兀良!”脱脱拨开龚伯璲,“哈麻叫你来的!”随后,对龚伯素苦笑道,“哈麻的表亲!” “没人叫我来,你看错了!”兀良的表情玩味。 “哈麻还是那么不长进,杀人都要藏头露尾!”脱脱不屑,“你们想让我怎么死?” 兀良摊手,笑道,“谁要杀你?”说着,慢慢笑道,“您是病死的,您的随从仆人忠义,自杀殉主!” “野狗就是野狗,阴险卑鄙!”脱头冷笑,“你以为如此,就能堵住别人的嘴吗?” “这是陛下的意思!”兀良依旧是笑,接着一摆手,身后一个酒壶,一个杯子摆到了脱脱的床头。 “哈哈哈!”脱脱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你们这是矫诏,陛下的为人虽然不堪,但是不会如此下作,想让我死,他只需要一句话,何至于此?” “您就是活得太明白了!”兀良慢慢退后,“敬您是大元的丞相,您慢慢用,我在外面等!” 说完,转身退了出去。 “丞相,不能喝!”龚伯璲失魂落魄地说道,抓住脱脱的手,“不能喝!” “事已至此,无处可逃。我想体面一些的走!”脱脱慢慢坐起来,肃容整理下面部,随后有些颤抖的倒满酒。 华丽的酒杯,有些浑浊的液体,还有酒壶上的宝石,一切都是那么刺眼。 “丞相,还有法子的,还有法子的!”龚伯璲哭道。 “伯璲,切莫作女儿姿态!”脱脱满脸诀然,“皇帝下诏的那一刻,我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死而已,人生在世哭着生,该笑着走!” 说完,一仰脖儿,一饮而尽。 随后似乎觉得不痛快,拿起酒壶直接灌了半壶,大叫道,“好酒!痛快!” “丞相!”龚伯璲擦去眼泪,整理下衣冠,“在下和丞相相识数十年,身受丞相知遇之恩,今日一别,咱们来日再会!” 说完,抢下脱脱的酒壶,同样一饮而尽。 “哈哈,出门大笑仰天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好诗,好诗!”脱脱无力的躺在床上,“本相为大元鞠躬尽瘁,死时身边却只有一个汉人好友!” “啊!”一口血从嘴角划落,外面咔嚓一声电闪雷敏。 脱脱放声大呼,“大元!” 二 迷雾 一座坟,在盛开的野花中间。 野花很美,却不妖艳,更带着的别样的坚韧,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大太阳,都傲然的盛开在天地间,呈现出最美的容颜。 “去!”朱五赶走这片鲜花中,那些嗡嗡地小蜜蜂。 低头,仔细的把掺杂在野花中的杂草,小心的连根拔出来。然后,再把那些因为拔草而突起的泥土抚平。 “别跟我妹子呆在一块儿!” 接着,那些扒下来的杂草被朱五扔得远远的,散落到周围的地上。 朱五拍拍手,在布衣上抹了抹,慢慢的走到坟前,那里放着一个竹篓。 米酒,桂花糖,烧饼,还有一块花布。 可能是弯腰弯多了,朱五觉得腰有些酸,情不自禁的捶了一下。 远处,一个年轻的亲兵,看到汉王如此,刚想过去帮忙,却被身旁的老兵拉住了。 而且,在老兵的示意下,亲兵们无声的默默退远。 这些东西,被朱五一样一样的摆在坟前。 “妹子,五哥来看你了,都是你爱吃的!” 朱五又拿出一快布,轻轻的擦拭墓碑,说道,“这回没人和你抢,你也不用分给谁,留给谁,随便吃!” 墓碑的灰尘被轻轻擦去,露出光泽。 吾妹郭莲儿之墓,兄朱五,郭英,郭兴立。 “莲儿,妹子!” 朱五的手指轻轻在墓碑字迹上滑落,不知怎的,眼睛就红了。 “诶,哥不是不来看你,没功夫呀,总得打仗!小三小四也没来?这俩混小子,回头我抽他俩。嗯,五哥知道你心疼他俩,五哥轻轻的抽,不下狠手!” 嘴里念叨着,朱五慢慢的蹲下,拨出米酒的塞子,清洌的酒香在鼻尖回荡。 哗,缓缓的倒在地上。 “少一样!”朱五的手停下了,事先准备的祭品少了一样。 “饭呢?准备的饭忘记了?” 就在此时,远处朱玉呼哧带喘的跑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碗。 “爹,猪油拌饭!您忘了猪油拌饭!” 油汪汪的饭,摆在坟前。 朱五瞅瞅朱玉亮晶晶的嘴角,心里感觉好笑。 “你偷吃了?” “啊!俺!那个!”朱玉低下头,脸色涨得通红,“俺刚才没忍住,吃了一口,尝尝啥味儿!” 朱五笑笑,也不生气,再蹲在墓碑前,“妹子,俺还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猪油办法。不过,让这混小子偷吃了两口,我知道你最爱小孩了,不怪他吧!” “爹,这是谁呀?”朱玉不解的问。 “如果按照辈分,是你的姑姑。”朱五笑道,“我的义妹,郭家哥俩的亲妹子!” 扑通,朱玉直接跪下,当当当,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姑,俺叫朱玉,是爹的干儿,俺给您磕头拉!这回俺来,啥都没给您带,您别怪。” “她不会怪你!她喜欢孩子!”朱五抱膝坐在坟前,看着墓碑上的文字,“她自己就是个孩子,但是她很有当姐姐的样儿。有啥好吃的都舍不得,总是收起来,留给秀儿。 那年日子不过好,我刚在客栈里谋了个帮工的差事,过年了,掌柜地赏了几个钱。 我在街上买了几块桂花糖,芝麻果拿回家。秀儿那份一天就吃完了,可是后来每天莲儿都能变戏法似得,拿出一小块。 她自己不吃呀,留给秀儿。 还有一回掌柜地赏了我一罐猪油,她高兴啊!我做了回猪油拌饭,她吃了半碗就不吃了,说肚子疼。 我以为她病了,哪知道第二天一早,她没吃完那碗饭,加在我和郭家俩的早饭里。 我说妹子,你咋不吃呢? 她说五哥,你们是男人,干活累着哩!” 啪嗒,一滴泪掉落朱五的胸前。 “妹子,哥很久没吃过猪油拌饭了,哥一吃就想起你。” 朱五伸出手,再次摸着被阳光晒得温暖的墓碑。 “哥现在啥也不缺了,你知道吗?哥要当王了,这天下谁也管不着哥了,谁也不敢管哥。你要是还在,这天下谁也不敢欺负你!” 朱五落泪,“以前,哥说过不让别人欺负你,哥没做到,现在哥能做到了,你却看不见。” 念叨着,朱五抹了下眼睛,“哥把欺负你的人,都杀了。他们死的很惨,哥把他们脑袋都割下来扔了。在你那边,他们就是孤魂野鬼,永远不能翻身。” 这时,朱五又笑了。 “你别怕,他们找不到你。再说,你看看你身边,这山上住的都是咱们定远军的兄弟,都是你哥,都能护着你!” 忽然,一只蝴蝶落在墓碑的上面,彩色的翅膀忽闪忽闪,它正好停在了那个莲字上。 朱五脑中一下子出现,莲儿那双睫毛长长的双眼。 身后,有脚步声。似乎是有人被亲兵们挡住了,朱五知道,这是有人来催他。 “知道了,我马上上船!”朱五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声,笑着对朱玉说道,“你莲儿姑姑和我说,让你把这饭还有糖都吃完!她说,放着便宜外人了。” “哎!”朱玉答应一声,开吃。 朱五拿起米酒灌了一口。 “莲儿,再见!” 此时,和州的码头上,战舰已经升起风帆,所有人都在等待汉王上船。 城门里,背人的地方。 李赛和席应真有些鬼鬼祟祟,小声的说着话儿。席老道不时的咳嗽着,门洞里都是回音。 “老道,你这弄的可有些大!”李赛看了一眼周围,小声说道,“总管知道了,能饶了俺?” “咋?怕了?”席应真猛烈的咳嗽一阵,“郭家哥俩,二虎都答应了,就差你一个,你要不想干,老道也不勉强!” 李赛脸上一阵纠结,许久之后一咬牙,“中,俺听你的。不过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总管真要杀人,你可得替俺说话!” 席应真背过身,擦拭嘴角,声音嘶哑着说道,“放心,这是好事,他舍不得杀你们!再说,要杀他也是先杀我!” 李赛摇头,“哎,咱们这位总管,哪都好,就是心软!” 席应真笑笑,“不能叫总管了,以后得叫汉王!” ~~~~ 吱嘎,牢房的铁门被人打开。 暗无天日的牢内,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一滩烂泥的在阴影里蠕动。 场景有些吓人,但奇怪是,这阴暗的牢房里并没有什么腐臭的味道。显然,这里常常有人打理。 “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有饺子?有酒?” 烂泥忽然开口,声音残破嘶哑,像是两个破碗相互摩擦。 进来送饭的是个半大娃娃,身上穿着干净的道袍,一脸和气的笑。 “师兄,您鼻子真好!”说完,食物慢慢的放到烂泥的边上。 “俺知道了,老不死的回来了!‘烂泥狂笑两声,“席应真回来了,还让你给俺送饺子送酒,朱五又打了胜仗?脱脱打跑了?说话,小毛子!” 送饭的人,正是席应真的贴身童子,毛骧。 “师兄果然是聪明绝顶!”毛骧站起身笑道,“不过,你知猜到了一星半点!”说完,毛骧点燃蜡烛。 “来,跟师兄说说!” 烛光下,那是一张惨绝人寰,没有半点生气,满是怨念和愤恨的脸。 道衍和尚,姚广孝。 席应真才是真的狠。 曾经俊朗的和尚,现在已经不成人形,手脚都断了,眼睛瞎了,废人一个。 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养猪一样的养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剩下一口气,支撑着。 “师傅还在回来的路上,是小弟先回一步,来看看师兄!”毛骧坐在一边,笑道,“师兄说,打了胜仗,其实不尽然!” “哼,没打胜仗,老不死能让你来俺跟前炫耀?” “不只是胜仗!”毛骧依旧笑道,“定远军全歼了脱脱的六十万大军。” “不可能!”道衍愤怒道叫喊,“那可是六十万,朱五拿什么打?” “这里面还有你重八哥的功劳!”毛骧接着道,“定远主攻,他在侧面吸引,现在他还占据了淮安!” “淮安!”道衍的脸上露出笑容,可是马上却变成惊恐,“朱五呢?” “朱总管现在不是总管!”毛骧缓缓道,“汉王!已是汉王殿下!” “汉王!”道衍喃喃自语,“淮安?”忽然,疯了一样大喊,“朱五哪有那么好心,他是拿重八当盾牌,在淮安挡住朝廷!” “师兄,不怪师傅说你精于小道!”毛骧冷笑道,“脱脱的六十万,汉王都杀没了,他还用得着怕朝廷!” “那为什么给他淮安?” 道衍忽然明白了,无声的大哭,“老不死的你好狠,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呀!” 毛骧站起来,拎着食盒,“师兄,你又错了。是汉王做主,给他的淮安!” 三 回金陵 “你要办喜事儿?” “没....没有呀!” “没有你整的满城飘红挂彩地,干啥?” “这.........这不是五哥您称王了吗?俺想怎么也得热闹热闹,弄点排场出来!” “排场?才他妈吃几天饱饭,就讲究上了?排场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这不是排场,这是铺张!满城挂那么多灯笼,彩布,得多少钱?够咱们大营里兄弟们吃多少肉的?” “五哥,您别生气,没花钱!” “你勒索商家?” “俺哪敢啊?满城的挂的彩布都是谢家包的,谢家家主说啥,普天同庆。” 朱五一回金陵,第一件事就是找二虎。为了让自己的后方稳如泰山,二虎为金陵留守镇抚。 让他好好看家,没想到一回金陵,满城都是灯笼彩布,喜气洋洋,奢靡成风。 朱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下了船回府的路上,就滴溜着二虎,横眉立眼的开训。 马蹄嗒嗒的踩在石板上,朱五和二虎在最前头,身后的亲兵们看二虎将军,耷拉着脑袋,想笑又不敢笑。 “你什么时候和谢家搭上了?”朱五纳闷,“再说,他家说挂,你就挂?” 二虎委屈地说道,“谢家,不是五哥您未来的丈人家吗?俺一想也不是外人,人家是好心!” 啪,朱五一拍脑门。席老道干的好事,满天下都知道了。 “一会叫人,把这些红布彩布扯了,给他送回去!”朱五叹口气,温和的说道,“二虎,咱得记住,咱们是啥出身,不能整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 “诶!”二虎答应一声,看看后面,小声点说道,“五哥,兄弟们心里不得劲呢!” 朱五笑了,拉下缰绳,让马儿再慢一些,说道,“没捞着仗打?没功劳!” 二虎笑笑,“啥都瞒不住您!” 山头主义,永远禁止不了,也永远不可能消失,而且作为定远之主,朱五也不愿意看到,下面的文臣武将铁板一块。 从濠州定远就跟随自己的老兄们为一派,穷苦人出身,跟着朱五一路死人堆里滚出来。 和州之后投奔定远军的将领们又是一派,比如傅友德常遇春他们,他们不报团,二虎等这些老资格给他们脸子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说白了,大伙都是武人,谁也不服谁。 这回打脱脱,攻占扬州高邮,乃至后面打常熟,苏州。都是后进之人露脸,老兄弟里除了郭小四之外,统领一级的,没什么功劳。 所以才会不得劲,再加上朱五称王了,人心就活泛起来了。 总的来说这是好事,人人都想立功,都想被重用。 ”急啥,仗有的打!”朱五又拉拉缰绳,扭头说话,“不是,二虎,你能不能离我近点儿,你那马咋回事,没吃饭?” 二虎挠头笑笑,说道,“五哥,人家说了,您现在是汉王了,俺们不能喝您并肩骑马,得落后半步!” “谁他妈说的?吃饱了撑的?”朱五骂道,“哪他妈那么多臭规矩?过来,你离我那么远,我还得抻脖子跟你说话,咱们自家兄弟,扯这些没用的干啥?” 二虎笑嘻嘻的上前。 朱五贴着他的耳朵说道,“现在常遇春傅友德带八万人,经略江浙,郭小四坐镇苏州负责后勤,这只是一路。等拿下杭州之后,你二虎和郭小三,带十万人加上廖永安的水军,从安庆出。” “打哪?”二虎两眼冒光。 “江西!”朱五小声说道,“洪都,吉安,抚州这些地方给我打下来。然后你这边和常遇春这边两头力,把整个南方给扫平了!” “俺明白!”二虎咧嘴大笑。 朱五伸手给他一下,笑道,“江浙一带无大战,元军吓破胆了,你们打江西才都是硬仗。好好大,别给我丢人!” “放心吧哥!”二虎拍着胸脯。 原本按照麾下大多数文臣武将的意思,江浙之地已经太过庞大,需要喝多时间消化。定远军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内政上,撤底的控制住江浙。 但是朱五和席应真这次想到了一块,安庆郭小三那边,元军一只没打,那就说明徐寿辉那边元军实在抽不出身。 既然如此,不如沿着长江,把定远后面的战略要地给占了,以防万一。 另一方面,是为了兵源。 淮西的青壮不是无穷无尽,江浙之地太过富庶,老百姓不饿肚子能吃饱,日子过得踏实,谁愿意投军。 说到底,现在又不是亡国灭种的时候,江浙之地的除了一些山民,和那些盐丁之外,没多少想打仗的。 而江西则不同,江西民风强悍,江西人吃苦耐劳又听话。稍加整顿,就是强军。 而且,管饭就行,还不用军饷。 想到军饷,朱五就有些头疼。凡事有好有坏,当初给军饷,军中上下万众一心,现在军队日益庞大,每日花钱如流水一样,财政真是有些吃不消。 就这样,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金陵总管府就到了。 “这是老子家?”朱五眼皮直跳,原来的总管府就是金陵衙门的一个偏院儿。 现在,总管府红墙黄瓦,看着富丽堂皇。 “俺,看五哥住的地方不够气派,您都称王了,咋也不能还没财主住的好!”二虎见朱五伸手要打,急道,“哥,俺花地是自己的钱!” 说着,小心的笑道,“您给的银子俺都没地花,不只俺,军中好些老兄弟都出钱了!” “谁出了多少回头告诉我!”兄弟们都好心,朱五作不得,指着二虎,“是得给你找个婆娘了,得好好管管你!” 就在此时,大门里面传来仆妇焦急的呼喊。 “小姐,您慢点跑,别摔了!” “五果!”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朱五脸上顿时挂满了笑容。 阳光中,小丫头秀儿蝴蝶似的从门里飞出来,张开双臂。 “妹子!” 朱五跳下马,蹲在地上。 “哎哟!” 丫头已经算是小姑娘了,又有些胖了,结结实实一个熊抱,差点把朱五扑倒。 “五果,你一走就是小半年,咋连个信都不来咧!”秀儿笑着笑着就哭了,“俺以为你能写信呢?俺天天在家学认字儿?” 朱五拉着她的手,往门里走,“那你认多少字啦?” “俺会写自己的名,还会写你的名儿!”丫头蹦蹦跳跳,“二虎哥,郭三哥,郭四哥的名,俺都会!” 说着,忽然抬起头,“果,俺还会写俺爹的名呢!赶明个,咱们回濠州,给爹的坟上,立块碑中不中!” “中!”朱五心中一酸,笑道,“赶明个咱们一块去。” 丫头笑了,朱五也笑了。 回头,见二虎还在门外。 朱五没好气的骂道,“在那干啥呢?进来吃饭!” “好嘞!”二虎跳下马。 接着,他身后许多熟悉的面孔跟着他笑着进来。 这些,都是朱五的老兄弟,从濠州就跟着他,一路走到今天的老兄们。 阳光下,人人笑容灿烂。 四。蒲家 某些长的帅的读者注意了,鄙人是二爷,不是小二,也不是二奶,更不是二狗。 别瞎起名哈! ~~~ 朱五的总管府在吃饭,无非大碗肉,大碗肉再大碗肉。 谢府的家宴,却是玲琅满目,山珍海味。要是朱五在这,他肯定大眼瞪小眼,一个都不认识。 除了菜,屋外侍立,手捧各种金银餐具的侍女,就有十几位。 朱五是真吃饭,有钱人是吃排场。 谢广坤坐在主位,下手一个四旬年纪,温文尔雅周身贵气的中年人。 “姐夫,一别经年,家中老父经常念叨您和莲儿。”中年人举杯道,“小弟此次来,父亲还说,若有机会,请姐夫和莲儿回家看看。”说着,眼睛有些红,“人老了就念旧,这几年父亲身子愈不济,总是念叨着孩子们!” 谢广坤亦是面色感慨,“惭愧,惭愧,让岳父大人惦记,惭愧呀!” “哼,早不惦记晚不惦记,这个时候惦记,你蒲家还真是会挑时候!” 和众人捧杯之后,谢广坤心里腹诽。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谢广坤的妻弟,谢莲儿名义上的舅舅,蒲崇谟。 当年谢蒲两家不过是商业上的联姻,但是婚后,谢广坤夫妻情深,琴瑟相合。 但妻子活着的时候和蒲家还有些来往,妻子去世后,也就是每年和蒲家通通信件,松松年礼,渐渐疏远。 谢莲儿上次给蒲家写信,求借蒲家的工匠都石沉大海,但是这次却突然不远千里上门。 其中缘由,谢广坤不得而知。 其实他对蒲家,多少有些看不起。谢家虽然也是商人,但祖上有名人,谢氏一族,诗书传家。 就算他这一脉单传,他只有一个女儿,可是在广州等地的谢家,人丁兴旺。 蒲家算什么? 说来有些对不住亡妻,当年要不是老太爷定下婚事,他还真看不上蒲家。 “怎么不见外甥女莲儿呢?”蒲崇谟笑道,“都说外甥像舅舅,几年没见,也不知道我这外甥女,出落成什么样了!” “扯,莲儿跟你蒲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你叫的倒是亲热。” 这桩秘密,蒲家人少有知道的,谢广坤也不点破,笑道,“莲儿从小被娇惯坏了,这些日子在后院学做女儿的规矩,你我先吃酒,吃了酒,我再让她来。” 蒲崇馍笑笑,说道,“转眼脸儿都成大姑娘了,是该学学规矩了。”说着,身子向前探了一探,“姐夫,小弟听说莲儿和金陵这位汉王........?” 你蒲家的鼻子真好使,怪不得巴巴的过来,这是听到消息了。 谢广坤也不瞒他,笑道,“是,汉王原来还是金陵总管的时候,就和莲儿情投意合!” “哎呀,姐夫。”蒲崇馍正色道,“这可是大喜事,咱们一定得把莲儿的喜事办得风风光光。”说着,顿顿又道,“姐夫莫怪,我就这一个外甥女,有道是娘亲舅大,姐姐不在了,外甥女的喜事,小弟自然得担起来。莲儿的嫁妆,怎么也得让小弟出出力!” 粗鄙! 谢广坤心中冷笑,想送钱给朱五你就明说,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朱五一战灭朝廷大军六十万,震动大江南北。又称王割据一方,麾下大军数十万,和大元分庭抗礼。 大元不行了,起码在南方不行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五这个汉王羽翼已成。 未来不好说,但是现在的朱五,在江南一手遮天。退一万步讲,就算将来朝廷再度南下,没有必胜的把握情况之下。 朱五去了王号,归顺朝廷,那也是有实无名江南之王。 有兵有粮有地盘,有文臣武将。朱五这个贼,已经是真真的一方诸侯。 蒲家这种善长的投机的商人眼中,朱五现在正是奇货可居。 况且,朱五即将控制江浙,就等于抓住了海商的脖子。 丝绸,在海商眼里就是金子。 还有茶叶瓷器,纸张各种手工艺品等物,出海之后就是钱。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玩意,朱五想让谁家多卖,谁家就能多买卖。 蒲家虽然远在泉州,但是朱五要是不给,泉州的生意份额就得直线下跌。 但要是朱五属意泉州,那蒲家岂不是能更上一层楼? 这些商人最精明不过,谁会和钱过不去? 再说,和汉王结亲,百利无一害。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投机的事儿,古来有之。 两人正说着闲话,老管家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在谢广坤耳边轻语几声。 蒲崇谟竖着耳朵,隐隐约约听到道长两字。 “姐夫,家里来人了?” 谢广坤站起身道,“小弟稍作,姐夫失陪片刻!” “姐夫,我又不是外人,既然有客请进来就是了!来的是谁呀?” 谢广坤脑子转转,笑道,“对,也不是外人,汉王身边的席真人!” 顿时,蒲崇谟喜出望外。 席应真? 此人跟随朱五起家,于朱五亦师亦友,深受器重。 没一会,谢广坤笑着带路,一个脏了吧唧,满脸褶子的瘦老道走了进来。 “这位是?” 席应真背着手,先是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看人,眯着眼儿,笑着问道。 “可是丹阳子真人?”蒲崇谟恭敬地说道。 “你知道老道的道号?”席应真大咧咧坐下,“你是?” “这是在下的妻弟。”谢广坤说道。 “在下是莲儿的舅舅!”蒲崇谟补充道。 席应真似乎恍然大悟,拱手道,“泉州蒲氏,失敬失敬!”说着,有意无意的说道,“昨儿和汉王回金陵的时候,汉王还说到蒲氏!” 蒲崇谟心里一惊,老道话里有话。他倒不是怕朱五,他是怕朱五以后卡住了江南的丝绸货物。 想问些什么,却见席应真拿着筷子,看着这些饭菜皱眉,迟迟不动筷子。 “怎么办事的?”谢广坤坐在席应真边上,冷声对老管家道,“撤了,换新菜上来!” “不用!”席应真笑道,“这都没动过筷子的,撤了干嘛!”说着,对老管家笑道,“劳驾,有炖羊肉给老道上一份,老道喝不惯黄酒,有烧刀子最好!” 说完,又看看二人,“老道出身微寒,炖羊肉就是好菜,二别笑话!” “哪里,哪里!”蒲崇谟笑道,“真人是英雄本色,哪像我们附庸风雅,吃的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席应真笑笑,喝口茶道,“你从泉州来?” “昨日刚到!” “贺喜的?真是难为你了,不远千里的。” 蒲崇谟笑道,“在下就这一个外甥女,应当应分!” “可是汉王对蒲家有些想法!”席应真端着茶碗,挡着脸,似无意般的说道,“昨儿还埋怨来着!” “这怎么会?”蒲崇谟惊道。 就听席应真说道,“去年,汉王想造海船,莲儿小姐说给外家去信,借些工匠来。借还是不借,给句话总行吧?可谁知道,了无音信,石沉大海!” 蒲崇谟真想把家里那些短视的人掐死,当初说啥别和反贼有瓜葛。 现在反贼称王了,还掐住蒲家商货的脖子。 好好的一门亲,硬是变成这样。 可是现在,蒲崇谟只能装并不知道。 “天地良心,没收到呀!”蒲崇谟叫屈道,“不就是些工匠吗,在下要是收到外甥女的信,怎么不借。”说着,看看谢广坤,“是吧,姐夫!” 这时候想起姐夫了!谢广坤心中冷笑。 “汉王现在还要造船吗?在下着就写信回泉州!一千工匠够不够?” “两千匠人!”席应真伸出两根手指头,笑着说道,“不但如此,还有海船的图纸。” 金陵的工匠坊能造大船,但是造不了海船,尤其是海上战船。 蒲家几百年一直是泉州的海商之,大宋年间就能造船出海远洋。 海路,是定远军未来的重中之重。 但是造海船耗费过大,而且海上不同江河,还要试航。如果有现成的图纸,倒是事半功倍。 蒲崇谟有些犹豫,两千人,海船图纸。这可是蒲家的根基,更重要的是,朱五要海船干什么? 他也要出海做海商? ~~~ (状态不好,对不住大家) 五 鸿门宴 二狗我忍了!二柱子我也忍了,小二我还忍了! Tmd,二丫什么鬼?二哈谁说的?二奶谁起的?老二又是谁? 苍天在上........ ~~~~~~ “我不是想做海商,而是要海运!海贸!海权!” 议事厅中,朱五正在和文臣们商议政事。以李善长为的文人,似乎对制造海船有些抵触。 朱五从不是独断专行的人,耐着性子和属下解释,因为具体的事,还必须要他们去做。 “海运是重中之重,无论是民生还是经济,乃至于军事。 尤其是军事,大伙想想,有朝一日,咱们定远军直接在辽东登6,在蒙元后心上直接插着么一刀,多解气! 再说一统江南之后,福建广州广西等地光靠两条腿,多难打。有了可以抗衡风浪的海船,是不是容易多了。 再往后,高丽,倭国,安南这些地方咱们的船也要能够得到。 南洋那边还有很多小国,也都富裕得很。我曾听有人说过,那边生产黄金宝石,各种香料。” 说到这,朱五顿了顿,下面各位文臣居然面有不屑。 是喽,这年月,这块土地上的人看谁都低自己一等。不是自大,也不是愚蠢,而是这个时代的人有这个资格。 你再好,能有我华夏好? 你东西再多,能有我华夏多? 跟老子比,你们都是野人。 朱五无声的笑笑,继续说道,“我曾听人说,那边有一年三产的高产稻谷,各种适合再炎热地带生长的农作物.....” “主公听谁说的?”朱五还没说完,文臣们激动了,李善长第一个开口,“确有其事?比占城稻还高产?” 占城稻,北宋初年在全国推广,耐旱早熟,产量高。数百年来,一直是南方百姓主要的口粮。 如今听说有比占城稻还好的粮种,文臣们激动了。 朱五不过是信口一说,那点浅薄的知识大多数来自探索现频道,知道数百年后,安南,太国,面店,都是世界上主要的稻米出口国。 而马来等那些国家,盛产橡胶,椰子,棕油等物。 现在吞并这些地方,很难。但是有了海权,海贸,让这些地方提前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华夏人可不是完全是温良恭俭让,只要那地方有足够的好处,嘿嘿。 “确有其事!”朱五决定继续忽悠,“不但有高产的良种,还有肥沃的土地。诸位都是读书人,大家想一下,若是土地不肥沃,粮食不高产,那些土人怎么一代代活下来的!” 不过忽悠失败了,朱五不擅长忽悠,文臣们根本不信,脸上挂着两个字,你吹! 朱五继续开口说道,“大伙是担心造海船花费太大吧。” 众臣点头,如今江南百废俱兴,到处都要钱。 “我在这给大家吃一颗定心丸。”朱五笑笑,“老李,你是咱们大管家,钱袋子,海船我不从你口袋掏一个子儿,让席应真在民间自筹,可以吗!” “如此大善!”李善长回道。 “下一个议题!”朱五翻动手里的折子,“汉王大典和官制?” “殿下,臣以为当恢复宋时旧制。” “不可,宋时官制太过繁复,臣以为可仿唐制。” 文臣们又开锅了,嗡嗡起来没完,而且越说越有理,寸步不让。 从三皇五帝说到秦皇汉武,七品中正说到三省六部。 “一切从俭!”朱五揉着太阳穴,“汉王大典不能太过铺张,祭天外,其他典礼一概取消!至于官制........” 朱五眼珠转转,“现在江南还未平定,称王已经是仓促了,还要设定官制,没有头衔你们就不办事了?” 说着,朱五有些生气,“再有两个月就是秋收,这才是头等大事!” “还有一个大事!”众臣默不作声之时,李善长说道。 “何事?” “汉王的婚事!” 这的确是大事,而是又和汉王大典排在一起,双喜临门的大事。 可以说,半个天下都在关注着。 噼里啪啦,爆竹声在乌衣巷里此起彼伏。 谢广坤在左邻右舍的恭维贺喜声中,眉开眼笑。 “老子是没儿子,但老子有个好闺女!” 今日席应真亲自前来,做媒送礼,定远通宝一千枚,金银器五十件,布匹稻米,肉食老酒。 虽然不铺张,但是该有的礼数全都有。 这还只是第一礼,过几天还有小定,大定。用席应真的话说,肯定风风光光,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老管家!”爆竹声中,谢广坤贴在老仆的耳边说道,“给老爷那些叔伯兄弟去信儿吧,谢家大喜了!” 谢府后院,胖丫知画捂着耳朵,满脸喜色。 谢莲儿脸上红红的,静静的坐着。 席应真做媒,送了婚书,两人的生辰八字也拿了,再往后就是定日子,下大定,迎亲。 想着,谢莲儿悄悄的摸了一下脸,烫。 ”小姐!”知画笑道,“您听,爆竹声不停,老爷是真高兴呢!” “知画,帮我个忙!”谢莲儿正色道。 “小姐,什么事?” “我要见朱五!” “不行小姐,没称亲之前,您和姑爷不能见面呢?” “我就要见他,我有话问他!”谢莲儿看着胖丫儿,“你帮不帮忙?” ~~~~ “小五双喜临门,又称王,又当新郎,哈哈!” 朱重八刚从地里回来,一身的汗水,拿着金陵那边送来的信,朗声大笑。 “你们说,咱准备点啥礼?” 屋里,朱重八的兄弟们,也都一身泥,眼看到秋收,天天领着士卒们在地里忙活。 一开始,还怕士卒们闹事。干了几天之后,士卒们种地的尽头比打仗还足。 “随便送点啥就中了,他朱小五缺啥?”汤和灌了一口凉茶,吧唧嘴说道。 “话不是这么说!”徐达给朱重八倒上茶后,才开口道,“咱们送的是心,不是礼!” 朱重八咕噜一口喝干了茶水,一抹嘴,“天德说的对,是这个理,咱送的是心,不管咋说,小五也......不是外人。” 他本想说兄弟的,可是话到嘴边变了。 现在的两人,兄弟这个词只能在心里了。 “这么着,准备准备。”朱重八想了想,“过些日子俺亲自过去。” “去干啥?看他称王,看他结婚?”汤和问道。 “不管咋说,他叫咱一声重八哥,他没爹没娘的,咱去给他撑撑场面。”朱重八笑道,“咱老婆身子重,不然咱带着老婆一块去,多热闹!” “将军就不怕鸿门宴吗?” 外面,董抟霄带着顶草帽进来,站在门口轻笑。 “别人的喜事,未必是咱们的喜事,将军这么一去,就不怕回不来?” “对,不能去!” “老董说的对!” “重八哥,礼到了就中了!” “你拿朱五当兄弟,他现在未必拿你当兄弟!” 老兄弟们七嘴八舌,纷纷劝道。 朱重八笑了笑,看着董抟霄,“老董,啥鸿门宴?咱不是刘邦,他朱小五也不是项羽,再说他小五要想杀我,不用这些。” “鸿门宴,项羽也不想杀刘邦,是项羽的谋士想杀刘邦!”董抟霄在屋里坐下,说道,“防人之心不可,即便他不杀将军,只要把将军关起来。再派人重金许诺,收买濠州军中头领,将军的基业,顷刻间灰飞烟灭!” “老董,俺们和重八都是一条心的,穿一条裤子的,你别瞎咧咧啊!”汤和不干了,皱眉说道。 “你们诸位自然和将军一条心,其他人呢?”董抟霄笑笑,“濠州军的骨干,也是淮西人!” 屋里,突然沉寂。 朱重八皱眉坐下,一张纸从信里滑落。 “重八哥,我要结婚了,你得来喝喜酒呀!不醉不归!小五!” ~~~ (状态不好,码字不理想。 我的观点是宁可少,也不能水,不然就是骗钱) 六 秘书 有个人特意充值六块钱,来恶心我,哈哈哈。 六块钱,买辣条吃不香吗? ~~~~ 轰轰隆! 黄昏残阳如血,天地间天塌地陷一般,翻江倒海,山崩地裂。 漫天烟尘之中,杭州城高大的城墙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慢慢的塌陷。 随碎石和泥土在地上堆积出一条,直接通往城里的道路。 “完胜,完胜!” 十万定远将士齐声呐喊。 傅友德长刀一挥,“进城!” “杀!” 无数定远军士卒,在火红大旗的引领下,冲向城头。 “完了,全完了!” 杭州城头,知府和地方文武官员号啕大哭。 和州贼朱五部十万大军围攻杭州,先在城外伏击了浙西三个来援的义军万户,又野战击败出城的达鲁花赤,斩两万人。 随后,火炮地道双管齐下,杭州城破。 “诸位,在下先走一步!”杭州知府以掩面,凄然一笑,从城头落下。 “杀!” 喊杀声越来越近,这些大元的官吏,心知死期已到,纷纷走到城头,准备以身殉国。 “诸位!诸位!”此时一个文士忽然拦住大伙,有人认得,这人是杭州达鲁花赤帐下的一个幕僚,罗贯中。 “诸位,且听在下一言,朱五虽然是贼,但不是滥杀之人,况且他如今称王,定不会滥杀士人!” 罗贯中满面烟尘,“诸位已为大元效忠,无愧于心,何不留下有用之身!” “你是说让我等从贼?”一官员大声喝问,怒道,“我等读书人岂可从贼!” 说完,转身欲跳。 却见城头上的官员,全都围住罗贯中,不停的问。 “当真?” “朱五真不随便杀人?” 朱五当然不杀人,当了汉王还要笼络天下官绅士人,只不过常遇春攻城之前,可没想过招降这码事。 定远军十万大军扫荡江浙,武已常遇春傅友德为主,文已返回江南的胡惟庸,汪广洋为主。 汪胡二人,虽然没有参与军事之权,但有安抚地方,监督军事,军纪的权利。 “进城之后,封锁各个府库。二位统领约束士卒,不得抢掠财物,糟蹋女子。” 定远军先锋已经入城,后续部队也在源源不断,中军缓缓前行,胡惟庸郑重说道。 “呸!”常遇春根本不给胡惟庸好脸,吐了口嘴里的灰尘,纵马远去。 “俺姐夫就这脾气!”蓝玉比常遇春圆滑一些,笑道,“军级方面你不用担心,汉王的军命,谁敢违抗?” 胡惟庸苦笑道,“说是如此,但是本官职责所在,杭州又是花花世界,所以话说在明处!” 大军进城,城内居民全战战兢兢的躲在房内,不敢露头。繁华的杭州城,能看到的都是兵。 “城内百姓无需惊慌,汉王反元,只杀贪官污吏,与百姓无关。” “汉王军令,凡定远将士,不得骚扰百姓,违令者,斩!” 街上,骑兵往来纵横,不断的高声重复安民言语和汉王的军纪。 “这仗没意思!”常遇春和傅友德信马在街上闲逛。 “杭州重镇被咱们攻下来,怎么会没意思!”傅友德笑道。 其实傅友德心知肚明,常遇春杀性太大,军级和那些督战的文官等于在他头上套了一个紧箍咒。 他撒不了还,如何能高兴。 两人说着闲话,到了杭州府衙,门前一溜的读书人排起了长队。 “这他娘的干啥呢?”常遇春冷脸问道。 蓝玉正在门口,跑过来,“姐夫,胡惟庸手下的人在给降官,幕僚登记造册!” “他娘的,天下败坏全是这些贪官污吏干的好事。要俺说全宰了干净!”常遇春骂骂咧咧。 傅友德苦笑下,和他下马进了府衙。 路过门口,登记的桌子时。 正好一个定远军的小吏,拿着笔给一个长须文士登记。 “姓名?” “刘基!” “可愿为定远军效力?” “只求回乡!” 榆木疙瘩脑袋,傅友德无声笑笑,继续前行。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汉王基业已成,不趁着现在改头换面,回乡隐居?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 殊不知,他身后的蓝玉听到刘基两个字,脚步忽然一顿。 随后,蓝玉慢慢留在门口,盯着叫刘基的文士。 愿意效力的留下,不愿意效力的甄别下,是否有民怨。若清白人,给予路费回乡。 读书人的嘴太厉害,现在还得罪不得。所以,只要不是贪官污吏,罪大恶极,朱五都怀柔为主。 “在衙门里且坐,回乡的话自有人安排!”小吏写完了文书,边上有人带着刘基这样的文士往里面走。 “且慢!”刚走出几步,傅友德的亲兵叫住了他们。 “你就是刘基?字伯温?”蓝玉盯着刘基问道。 “正是在下!”刘基心中惊讶,面色从容。 眼前这年轻人,一身铁甲,看着就不是一般的军将,为何认得自己? “你走吧,他交给我!”蓝玉呲牙一笑,赶走带路的小吏,对刘基说道,“刘夫子,恐怕您暂时回不得乡了!” 刘基长叹一声,“不知将军何出此言?” “金陵,汉王要见您!” “在下和汉王素昧平生....” 蓝玉没那耐心听他说什么,摆手,几个亲兵跑了过来,“给这位先生找个住处,干净的,饮食上不要苛刻。”说着,郑重道,“记住,给看好了,别委屈了先生,但是也别让他走了,这人是汉王要的!” “喏!”几个亲兵听了,拉着刘基就走。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况且这些还是贼兵,刘基根本无法反抗,又不能破口大骂。 “尔等带在下去哪?在下有家,有住的地方?在下还得收拾?” 随他怎么说,但是几个亲兵架着他就走。 其实不只他这一个,杭州投降的文士中,不时有人被拉出来,单独拉到一处,随后在单独安置。 但是这其中除了刘基一人朱五的命令之外,其他都是席应真要的人。 ~~~~~~~~ “常遇春,傅友德部,连攻连克,现已围攻杭州,不日可破。 军纪尚可,常统领未曾杀俘,军中无抢劫等事!” 朱五看完之后,蓝色的信纸在火上缓缓燃烧,化为灰烬。 随后再次拿起一张,上面写道,刘福通部关先生已经到庐州,不日过江。随从百余人,驮马二百匹,据说都是给汉王的礼物。 朱五又一次烧掉,又拿起一张。 “重八有意来金陵,董抟霄已鸿门宴劝阻,来或不来,尚在两可之间。” “呵!”朱五轻轻冷笑,鸿门宴?老子不是项羽,要杀你,用不着鸿门宴。 天色已晚,朱五伸下懒腰,一股乏力涌上心头。 在金陵其实比在前线还累,心累,各方势力,各种人心,都要面面俱到。 “该找个秘书了!” 朱五心道,或者说准备一群秘书。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朱玉的声音。 “爹,有人想见您!” “这么晚了,谁呀?”朱五收拾书案问道。 “嗯....”外头朱玉犹豫一下,“应该是俺娘!” ~~~ 记住,我的大名是二爷。 记住。 七 贺礼 屋里,烛火不时的跳动,带起一丝火花。 朱五和谢莲儿面对面坐着,两人相互看一眼,又马上把目光挪开,气氛有些安静。 “她怎么来了?” 此情此景,朱五有些不知道咋办,两世为人,他都不是泡妞高手,对女人嘛,直得不能再直。 谢莲儿的脸上带着两道红晕,朱五越是不说话,脸上的红晕越浓。 “这个呆子!”谢莲儿轻咬嘴唇,“他以前那股机灵劲哪去了?” 两人在屋里坐着,殊不知外面也是大眼瞪小眼,胖丫儿知画站在门口,竖着耳朵仔细的倾听。 朱玉瞪大了眼睛盯她好一会,“胖姐姐,咱们外面去,不能偷听!” 胖丫儿撇撇嘴,没去理会。 “走!”朱玉认真地拉着胖丫的袖子,“你再偷听,俺打你了!” “耶?你敢!”胖丫呲牙道,“没大没小。” 朱玉依旧盯着她,慢慢儿扬起了拳头。 “来来,有种你就打!”胖丫儿不在乎朱玉这个半大小子,晃着胖胖的身子说道,“打呀,不打不是男人!” “这?”朱玉小脑袋上冒出几条黑线,爹老婆的贴身侍女,他还真不敢打呢。 可是自己大小也是个男人,如何受得了这种气? 咬牙想想,忽然快在胖丫儿身上点了几下,“葵花点穴手,你动你是狗,有本事你就呆着,别动!” “噗嗤!” 屋里头二人听了个真切,谢莲儿一下笑出声,随后白了朱五一眼,脸色越红润。 朱五也尴尬的笑笑,看向莲儿的目光柔和许多。 二人结缘,可能就缘自这招,葵花点穴手吧! 不过,外面的说话声实在不像话,朱五咳嗽一声,“滚!” ”听着没,俺爹让你滚.....” 朱玉话都没说话,身子就是一轻,整个人放风筝似的,被胖丫儿一把拽了出去。 再次安静了,只有火烛跳动个的声音。 啪,火烛轻响。 朱五犹豫下,轻声说道,“那个,你吃饭了吗?” “你说呢,天都黑了!”谢莲儿幽幽地说道。 咕噜!朱五的肚子却叫了。 汉王不好当,一天到晚忙得吃饭的时候都没有。 “你有事儿?”朱五又问,“对了,你伤都好了吧?” “才想起问!”谢莲儿赌气的道,“托您的福,没死!” “是我托你的福,当日若是没有你,中箭的就是我!”朱五轻声轻语,“我虽然不在金陵,但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何时能下地走路,何时伤口愈合,完这里其实都知道的。” 谢莲儿白了朱五一眼,脸上再次爬上两道红晕。 “本打算回金陵去看你!”朱五继续说道,“可是你也知道,咱俩的事儿....是吧。现在不能随便见面,别人会说闲话,于礼不合。我一个男人无所谓,要是别人议论到你身上....是吧!” 此时,谢莲儿忽然抬头,直视朱五,“我来是想问你,你是真心娶我吗?” 她这眼神,包含太多东西了。 倔强,渴望,探究,还有期盼。有柔情也有执拗,有欢喜也有惆怅。 不知怎的,当朱五看到这眼神之后,心里头原本对老道多管闲事的那些不满,忽然不翼而飞。 点头,干脆的笑道,“是!” 谢莲儿飞快的低下头,下巴到了胸口。 “我是真心娶你,娶了你,你就是我的妻子,正妻!”朱五正色道。 羞死人! 谢莲儿脸上滚烫,心里也滚烫。正妻代表着什么,她一清二楚,唯一的女主人。男主外,女主内,家里的大权都由正妻把握。 正妻?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谢莲儿再次抬头,又些恼怒道,“我是正妻,你的意思还要娶几个小的呗?” 他娘的,老子是汉王呀! 老子多娶几个怎么了? 这娘们这么多事呢? 现在不教育教育你,以后还不得翻天? 朱五撸两下袖子,迎着谢莲儿的目光,“哪能呢?你想地真多!” 谢莲儿转怒为喜,但笑中却带着幽怨,“其实我知道,你们男人,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的,您又当了王,更不可能。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我只是求你别那么早,等我人老珠黄了你再找吧。” 说着,抿下嘴唇,“你找那么多,你也忙不过来不是?我嫁了你,还有知画......” “等会!”朱五感觉声音有些颤,“和胖丫儿有啥关系?” “她是我的贴身侍女,就是你的通房丫头呀?” “就她?两百来斤?”朱五一头汗,“你可拉倒吧?她有我两个大!” “你这人........”谢莲儿气道,“胖点怎么了?你么男人不是说胖的才好吗,胖得才旺吗?” “不行!”朱五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我没想过要啥美人小妾,也没想要啥通房丫头!” “那胖丫儿怎么办?” 这倒是个难题,这年月大户人家身边的侍女,都是要当通房丫头的。 朱五想了想,笑道,“我有个兄弟,比我小一岁,现在也没老婆,嫁给他!” “身份怕是配不上吧?知画是.....” “让你爹放了她的奴籍,收她当干女儿不久行了?给别人当正妻,总比给我当通房丫头强吧!” “你说那人,是谁呀?” 朱五笑了笑,“你见过,郭英,郭小三!” ~~~ “阿嚏!阿嚏!阿嚏!” 安庆,镇守将军府。 郭小三连续打了三个鼻涕,涕沫横飞。 “他娘的,大夏天的打喷嚏,谁他妈在背后骂我!” 郭英揉揉鼻子,边王弼,郑遇春等人都咧嘴大笑。 夏天晚上,一群老哥们,准备点酒菜,惬意的喝着。 王弼笑道,“三哥,莫不是祸害了哪家的小娘子?人家在闺房里怨你呢!” 郭英摇头笑骂,“老子也想祸害,他娘的下面这条棍儿,就没上场的机会!” “五哥要成亲了,咱们送点啥?”王弼捏了一个黄豆扔嘴里,“听说是金陵谢家的女儿,也不知道咱们这位嫂子脾气咋样?” 郭英端着酒杯滋啦一下,皱着眉头,“爱咋样咋样吧!听说席老道给定的,应该错不了!” 话里话外似乎有些不高兴,王弼和郑遇春对视一眼。 小声问道,“三哥,心里有事儿?” “哎!俺跟着五哥时间最长,五哥也最疼俺们哥俩!”郭英苦涩的笑笑,“原本俺们心里认定了一个人,可是结果......你们也知道,造化弄人!” 王弼还想再问,被郑遇春拦住了。他是在濠州就跟着朱五的,知道的比王弼多。 “只能说,他捡了一个便宜!”郑遇春冷笑道,“不过,这便宜,早晚有他还的那一天!” “俺知道了!”王弼指了下前面,“那边,姓朱那个?” 见两人都不说话,王弼压低声音说道,“俺不明白,五哥都当汉王了,还留着他干啥?那边可是淮西,咱们老家?称王了,底盘里没老家,说得过去? 要俺看,淮西只能有一个姓朱的,就是咱们五哥!” “别急!”郭英眯着眼睛,“快了!” 王弼郑遇春恍然大悟的笑笑。 夜风的热风,忽然有些冰凉。 ~~~~ 与此同时,庐州,总管府。 烛火下,马秀英挺着个大肚子,缝着什么。 “夫人,天黑了,您歇着吧。”伺候的仆妇笑道,“往后,这些针线活,就让俺们干吧,您得小心眼睛!” 马秀英把针在头上摩摩,笑道,“自家爷们的鞋,当然得自己做。你们呀,做不来!” 说着,低下头,边缝边道,“你们不知道,俺家那口子,有个脚趾头,脚趾盖儿是往里面长的,所以这只脚要宽一些,做紧了,一走路脚趾盖儿就往肉上扎!” “大帅娶了夫人,也是好福气!”仆妇奉承着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干娘,睡了吗?” “沐英啊!进来吧!”马秀英头也不抬,原来这是养在她身边的弟弟,后来朱重八认了义子,辈分就上来了。 辈分不辈分的,无所谓了,谁也不会挑理,都是自家人。 沐英的个字窜了一头,有些小伙子的模样了。 “干娘,淮安那边来信儿了,干爹说,让把他珍藏的那尊火珊瑚送过去!” 朱重八攻城掠地,虽然没有朱五那么富,但是自家中也有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 床底下,左边第三个箱子!”马秀英扶着肚子站起来,指挥仆人妇,说道,“要那个干嘛?不当吃不当喝的!” 的确,这年月,奇珍异宝远比不得粮食实惠。 沐英上去搀扶,小心地说道,“说是送礼!” “送谁?” “朱五哥!”沐英犹豫下,“他要成亲了,干爹给他准备贺礼!” 八。童言 小五要成亲了! 马秀英的脚步忽然顿住,在沐英的搀扶中坐下,随后视线渐渐模糊。 眼前这些人似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疲赖的小子。 “大小姐,俺帮你包饺子!” “姐,厨房没柴了,我帮你劈点儿!” “秀英姐,有啥吃地?我饿了!” “姐,杀人一刀就行?” 往事如烟,飞逝而过。 小五,莲儿,秀儿。 义父,干娘,二郎,舅舅。 笑和泪,血和火,义和恨,忠诚和背叛。 “姐,你救救小五,小五不该死!” “姐,现在只有你能救小五!救我!” “五儿,姐不求你报答。姐,求你一件事,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一次,为了小五,她背叛了家族。 但是换来的,却是濠州城下云集的大军,还有用人头垒成的京观。 再往后,自己成亲,成了朱重八的妻子。 再往后,朱重八刺杀,庐州的血夜。 重八说过,自从那晚从密道逃脱之后,朱小五就不是那个小五了。 他变了,再也不是那个爱笑,没心眼,天真的小五了。 “夫人,是这个吗?” 仆妇的呼唤,把马秀英带回现实。 一尊一尺多高,通体血红色的珊瑚,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华美尊贵。 这好像,是从庐州达鲁花赤府里搜出来的,人家说在太平年月,这玩意值二十万银钱。 “就是它!”马秀英淡淡的说道,“找个箱子包起来,包好!” 说着,指着柜子上一口箱子,对沐英说道,“上去,那里面有个长条包袱,拿出来!” 沐英踩着凳子上去,果然里面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条包袱,沉甸甸的。 马秀英又道,“打开!” 布,包了一层又一层,里面的东西,露出真容。 朴实无华黑色的刀鞘在烛火下有些暗淡,刀把上缠绕的丝线有些破旧。 但是,刷地一声。手稍微用力,锃亮的刀刃,散出冰冷的寒光。 这是一把有故事的刀,隐隐带着些蓝色的刀刃上,似乎有些血腥在流动着。 “找个匣子包好,给小五送去,说是俺的礼物!”马秀英笑了笑。 “干娘,您不是说这是您爹爹留下的吗?”沐英知道这把刀的来历,问道。 “俺爹就跟俺留下两样东西,一把刀,一件甲!”马秀英收拢下头,依旧淡淡地说道,“那甲,官军攻濠州的时候,就套在小五的身上,再也没脱下来。现在,俺把这刀也送给他!” 沐英点头,捧着刀出去。 马秀英静静的看着烛火,再次拿起了阵线。 “小五,俺为啥送你刀,你自己掂量吧。欠俺的,你好好想想!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却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现在,俺再把杀人的刀给你,只希望你念着旧情,别太狠心!” “啊!” 马秀英的眉头,痛苦的皱下。 不小心,针扎进了手指里。殷红的鲜血,冒了出来。 “咱还是得去!” 屋子里,只有朱重八和董抟霄两人。外面,隐隐有虫儿的名叫,传进来。 “人这辈子就俩事儿,一个喜事儿,一个丧事儿。他朱小五从认识那天起,就叫咱一声哥,咱不能不去!” 朱重八的眼睛在烛火下,闪闪亮。说话时,手在用力,苏粗大的关节看着孔武有力。 董抟霄坐在躺椅上,笑道,“怕不只如此,将军是不去那边看看,心里不甘吧?你想看看,金陵那边到底是个什么路数,甚至想探探金陵下一步的动作!” “也有!”朱重八爽朗的笑起来,“咱总觉得,打完脱脱之后,小五心里有事。不怕你笑话,咱这个兄弟,现在越来越看不懂!” “不是看不懂,而是你在防着他!”董抟霄闭着眼睛说道,“你是对的,朱五不能不防。一个人的地位越高,想法越是难以捉摸。他现在是汉王,他是君,看谁都是臣,臣服的臣。” “咱这次去,还有一面!”朱重八沉思道,“兴许,这就是跟过去做个了断。就像人这辈子,喜事过了,就等着丧事儿!” “将军,还是脱不了草莽豪杰之气!” “脱了,咱就不是重八!”朱重八看着董抟霄,“老董,咱着这次去,淮安交给你。等咱回来,淮西这几座城池都给你,你给咱当宰相中不中!” 董抟霄突然睁开眼,动容道,“你这么信我?” “信!”朱重八微笑,“你们读书人有句话,啥国士待之,啥报之!你是有大学问,有良心的人,咱信你!”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已国士待之!”董抟霄站起来,郑重说道。 ~ 清晨,朱五早早起来。 照例在院子里舞刀,边上秀儿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看着。 就像,以前在濠州那样。 可是今天,不知怎的,秀儿的胃口却不好,往日三口一个包子,现在拿在手里半天,却动都没动。 霹雳啪里,外面一阵爆竹的声音。 “席真人给汉王下大定去了!” “席真人真精神!” “真人,啥时候给小的也做媒呀!” 外面,亲兵们说笑的声音传进来,还有老道猥琐的笑声和马蹄声。 这些天,老道这个得瑟。全城都知道,是他给汉王撮合的谢家小姐。 “老东西!”朱五笑骂一声,收了刀,交给亲兵,拿着毛巾擦脸。 “秀儿,你咋了?咋不吃呢?”朱五看见丫头似乎有心事,笑着问。 不问还好,一问,丫头的眼全豁地就红了。 “五果,你要成亲了?” “是阿,给你找个嫂嫂!不高兴?”朱五也搬个板凳,坐她跟前。 秀儿眼泪八叉,“果,你是不是有了嫂子就不 九 杀人只要一刀 “童言无忌,大吉大利!” 朱五笑着把丫头从身上解下来,在小鼻子上刮一下。 “五果,五果!”丫头挣扎不愿意下来。 “呀,你还挺重!”朱五不敢使劲,怕弄疼了她,只能轻轻的。 侍立在后面,跟了秀儿很长时间的一个老妈子走过来。 “公主,您是大姑娘了,不能动不动就往汉王身上扑,要讲规矩!男女有别!”说完,笑着把秀儿拉倒自己的座位上。 “你说啥?”朱五的脸拉了下来。 那老妈子还不自知,笑道,“您是汉王,秀儿姑娘自然是公主呀!” “我问你最后一句?” 老妈子感觉到了朱五的不痛快,惶恐地说道,“讲规矩?男女有别?” 朱五放下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府的?” “奴婢原本就是府里的人,后来被选为姑娘的老妈子!”朱五眼神凌厉,老妈子回的战战兢兢。 这总管府,原来是金陵府衙的后宅,怪不得这老妈子如此说话。 “五果生气了?”小孩子心思敏感,秀儿又拉住朱五的胳膊,“五哥莫生气,赵妈妈对俺很好咧,你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她带着俺呢,还教俺认字!五果不生气了!” 丫头轻摇朱五的胳膊,轻声细语的哀求。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朱五的确生气了。 现在听着丫头的恳求,正色对赵妈妈说道,“我这家里就我们兄妹,没那么多规矩。你以前伺候别人那一套,别往秀儿身上教。” “奴婢记下了!”赵妈妈脸色惨白。 本以为伺候小丫头,能在汉王面前露脸,谁知道差点惹祸。 “这家里是不是也要有个管家?” 以前当总管的时候,万事容易,现在要正式称王了,看什么都不顺眼。 朱五摇摇头,咬了一口包子,索然无味。 随后看秀小心地看着她,心里又有些不忍。 “秀儿,吃饭吧,哥没生气!”朱五端着碗,“咱俩比赛,看谁先吃完!” 丫头甜甜地一笑,“你是大男人呀,俺哪能比过你!” 可是,还是端着碗,拼命的往嘴里划拉。 “慢点!”朱五又笑了。 这时,朱玉从外面小跑着进来。 “爹!” “跑啥?有急事?吃早饭没有?”朱五扔了一个包子过去。 “玉果果!”秀儿歪着头打招呼。 “叫错了!”朱五笑道,“秀儿,辈分叫错了!” 秀儿不明所以。 朱五接着说道,“你忘啦?他是我的干儿子,就是你的干侄儿,得叫你姑姑!” “对呀,你是俺侄儿,叫姑姑!”秀儿拍着巴掌,脸上笑容灿烂。 朱玉比秀还大几岁呢,苦着脸,小声道,“姑!”然后,举过来封蓝色的信,“爹,杭州的信。” 蓝色的信,蓝衣人的秘信。 朱五放下碗接了过来,朱玉退开。见找妈妈还在边上站着,皱着眉头,狠狠的瞪她两眼。 就这恍然大悟,赶紧低着头走开。 秀儿则是伸长脑袋,靠着朱五的肩膀,好奇的眨眼看。 “哈!在杭走找到的?”只看了一行,朱五就笑出声。 “五果,这个刘啥温是谁呀?”秀儿小声地问道。 “他呀,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呢,厉害着呢!”朱五大笑。 刘基,刘伯温,当然了不起。不过到底哪里了不起,朱五真不知道。 之所以让蓝衣人秘卫和那些军将们,暗中寻访,都是源于以前朱五看过的一个电视剧。 据说刘伯温前知五百年,后知八百载,是个诸葛武侯似的传奇人物。 “刘基乃蒙元进士及第,破城时为杭州达鲁花赤幕府主事。不愿为汉王效力,一心返乡!” 返乡?由不得你! 朱五笑笑往下看,但是笑容很快凝固住了,“席真人亦在江浙寻人,此番破城,有一蒙元幕僚,罗贯中,被送往席真人处。” 三国演义的作者? 四大名著上学时考过的,三国,水浒,红楼,西游记。而且电视上也演烂了,朱五来这个世界之前,最出名那个梗,我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吗?接着奏乐,接着舞。 还有啥曹丞相,爱他人老婆。 罗贯中!朱五眯着眼睛想了片刻,目光落向最后两行。 “刘基是蓝玉将军寻得,派两队亲兵,护送至金陵,不日即到。” 朱五赶紧看下信件背后的阿拉伯数字,就是日期。算算,到金陵就是这两天的事。 “五果,这人有多厉害?”秀儿又在旁边问道,脸上都是好奇,“有席爷爷厉害吗?” “席老道?”朱五想了想,“应该还是席老道厉害点。” 毕竟没听说刘伯温会造火药,造枪炮呀! “等等!”朱五感觉哪里不对,“秀儿,你叫席老道爷爷?” “对呀,她让俺叫他爷爷!” “这老不死的!”朱五笑骂,“又他妈占老子便宜!” 朱五和席老道并没有明确的辈分,他是绝对不可能拿老道当长辈的。 席应真就在晚辈身上下手,于是朱五也就矮了他一辈。 正说话时,花云站在院子门口。 “启禀汉王,刘福通使者的船队快到了,来的是关先生!” “知道了!”朱五点点头,“你和李善长去码头迎下!” “喏!”花云又道,“濠州朱重八的船队到了扬州,他亲自来的!” “派大都号接应,到码头我亲自去接!”朱五又道。 话音落下,外面又传来脚步,一个亲兵捧着一个长条匣子进来。 “汉王,三将军在安庆快马送来的。” 朱五把蓝色的信装进怀里,“拿过来吧!”心里却在疑惑,郭小三送啥东西,过两天他回来时候带过来不是一样的吗? 长条匣子微微有些压手,不像是装着贵重物品的样子,再说小三知道自己的性子,也不会送那些东西。 狐疑的打开,朱五怔住了。 一把刀,一把古朴的腰刀,安静的躺在里面。 “咦,这刀好像是秀英姐的?”秀儿认出来了,在濠州时,她养在郭家的内宅,终日和马秀英为伴,自然是认得的。 朱五也认出来了。 交了投名状的第二天,那个人挥舞这把刀,一刀砍断了一个木桩。 并且告诉朱五,杀人还用几刀? 从那以后,朱五每日五百刀,雷打不动。 刀的上面有个字条,简单写着一句话。 “恭贺小五新婚,秀英留字。” 朱五笑了笑,抬头看院子里的众人,“都去忙吧!” 等院子里的人走干净,朱五站起身,解下腰间的配刀,把这把挂了上去。 随后,慢慢走到院子中那颗小树前。 提手,挥刀,劈砍,一气呵成。 咔地一声,小树懒腰而断。 “秀英姐,我早就练成了,杀人只要一刀。” 十 疑团 “金陵,千年古都,龙蟠虎踞,得之,则得江南!” 关先生站在船头,望着高耸入云的金陵城墙,喃喃自语。 北方亦有雄城,但北方的城,数百年来挡不住塞外的铁骑,也挡不住中原的灾民。 数百年来,已经残破不堪。 雄虽雄亦,却无气象。 而金陵,气象万千,生机勃勃。 码头上,李善长在前,花云在后,数百甲士无声列阵。 今时今日,朱五已是汉王,论实力还要高出刘福通一头,不可能自降身价迎接使者。 还有一个原因,当时刘福通为天下红巾之,若论资历渊源,朱五是晚辈。 现在朱五称王在即,初立的大汉,实在不能再和北方红巾,有任何的瓜葛。 关先生依旧气宇轩昂,不等船在码头停好,直接跳了上来。 “关先生,远道而来,辛苦!”李善长拱手道。 “劳烦李先生久等,受累!”关先生回礼,朱五汉王大典还未开始,所以关先生只称呼李善长先生,不称官职。 随后,关先生笑看花云,“花将军,别来无恙?” “关先生!”花云也是百感交集,上次见,还是在濠州,那时郭子兴正意气风,手下大军快十万,精兵猛将无数。 此时再见,所有种种都成往事,二人有些唏嘘。 “进城,汉王如今公务繁忙,晚点再见先生!”李善长笑道。 随后,众人上马。那些船上的贺礼箱子,自然有人搬运。 马蹄声响,战马缓缓慢行。 不是不想快走,而是一进城,到处都是行人,商贩,人挤人,热闹非凡。 “朱五能有今日,绝不是幸进!” 关先生深有感触,要是他们北方红巾占据了如此繁华城池,怕是要大抢特抢,哪能让百姓如此安居乐业。 想到这里,关先生勒马,和花云靠得近些,“花将军,当初听闻你离开濠州红巾,在下还有些诧异,今日看来,良禽择木而栖....” “关先生,您错了!”花云笑了笑,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汉王原是郭大帅义子,俺们这些濠州旧人,自是跟随汉王!” “朱重八是郭公的女婿,所属也是淮西子地,他也是濠州嫡系!” 花云拉着缰绳的手上青筋暴露,脸上咬牙切齿,心中再三犹豫,终于没有忍住。 冷笑着小声说道,“嫡系?关先生是老主人故交,起兵之前就有十几年的交情,有些事俺不瞒你,你可知老主人怎么死的吗?” 关先生心中一凌,郭子兴和他还有刘福通,原来都是韩山童坐下的教中兄弟,所以才会相约在各地起事。 郭子兴死,刘福通那边亦是派人吊唁。他和朱五之间的事也早就传遍南北,都以为他是犹愤而死,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郭公是怎么死的?”关先生正色道,“还请花将军看在俺和郭公,相识十几年的份上,直言。” “朱重八掐死的!”花云双眼赤红,像是要流出血来。 “啊?怎么可能?”饶是关先生久经沙场,见惯生死,此刻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红巾军虽然是贼,但是亦要讲究三纲五常,人伦理法。朱重八是郭子兴一手提拔,又有翁婿情谊,血亲中的血亲,怎会下此毒手。 花云冷冷笑道,“怎么不可能?老主人去的那天,在棺材中的面目,俺看得清清楚楚,俺杀了一辈子人,还能看错!” “这......汉王可知?”关先生问道。 “不知!”花云不是没有心眼,这事可以说出去,说出去只会坏了朱重八的名声。 但是朱五一定不能知情,知道也说不知道。 毕竟他是郭大帅义子,虽然恩断义绝,但毕竟人死债消。 朱五若是知道而不作为,也势必引来一番口舌。 “这等大事,怎么不说?”关先生疑问。 花云叹道,“俺家汉王心软,念及旧情。老主人去了,还有大小姐,若是汉王知,则大小姐知,以后大小姐怎么做人?” 关先生点头道,“也是!” “再者,两边都是淮西子地,若是汉王知道了,两边男儿岂不是自相残杀?”花云又说道,“这世道,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有那个利器,如多打几座城池。” 关先生沉声不语,心中却在冷笑。 “不对劲,这种事,花云怎么会胡乱开口?就算要说,也是在密室之中,出他嘴入我耳。现在身后还有随从,这不等于大张旗鼓了吗?” 想到这,关先生回头看看,果然跟在自己身后的随从,面色古怪,显然是听到了。 “再说,朱五怎么会不知道?”关先生心里又道,“这是名正言顺吞并濠州军的借口,朱五怎么会不利用?或者说,朱五故意当不知道,那他究竟是个用心?” 冷眼偷偷看下花云,脸上满是义愤填膺之色,不像是作伪。 他一个武夫,也一向没什么心机,今天无缘无故说这些为什么? 关先生心里,一个巨大的疑团产生,似乎这次金陵之行,处处都是阴谋诡计。 不知不觉中,事先准备好的住地到了。 金陵城中一处清净典雅的寺院,说是寺院,其实是个园林宅院,比许多富贵人家的宅子还要好上几分。 朱五不喜欢和尚,世人皆知。寺院的庙产充公,和尚们必须守清规戒律,这样的院子根本不符合和尚的身份,和尚们赶去庙里念经,这院子就空了出来。 院子极大,进了大门,过了厢房,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花园,此刻繁花似锦郁郁葱葱,花园两边,各有亭台楼阁,精美的房屋。 “这边请!”花云带路,笑道,“听说关先生要来,汉王特意让人修整过院子,保管诸位住得舒服。” 说着,把关先生一行人带到花园的左侧房屋之中。 关先生看看右面那些同样精美的房子,笑着问道,“那边,也是给宾客准备的吧?是留给谁的?” 花云冷笑,“那边是给朱重八留的!” “他亲自来?”关先生愈不解,“就不怕?” “怕啥?汉王毕竟和他兄弟一场,俺家汉王你也知道,心软得不行!”花云站在门口,看着关先生的随从往里面搬东西,说道,“再说,上门都是客,还能一刀砍喽?” “也是!”关先生点点头。 不一会,就安顿好了,关先生带着几个随从住在阁楼里,正面是花园,背后是小桥流水,风景很美。 其他随从,分别住在阁楼边上的屋子里,屋里家具陈设无不精美。 让这些北地红巾,大开眼界。 北方红巾连年征战,吃饱肚子已是不易,什么时候享过这福。 花云在时,这些人还不能表露,花云一走,这些人就坐不住了。 “乖乖,这比咱们大帅府还好!” “恁看这床上的被子,缎子面地!” “娘哟,洗脸盆都是黄铜地!” 屋里的东西,让这些人啧啧称奇。 “朱五倒下给咱们下了一番功夫!”关先生看着桌子上精美的茶具,笑道,“盛情款待呀!” 这倒是有些冤枉朱五了,朱五简朴,自己住的地方也不见得比小财主好道哪里去。 是李善长等人为了接待宾客,特意不布置的。 大概,也隐隐又些炫耀的意味。 其实北方红巾军不是没钱,而是所得的金银珍宝都要用来购买粮草,打造军械,笼络军心。 他们的形势,也远比南方艰难。最重要的是,治下的民生太过穷困。 年年打,天天杀,哪有好日子过。 “别大呼小叫的,让人家笑话!”关先生笑着吩咐,随后见一个随从把身上背着的军弩挂在床头,不由得一愣。 “奇怪,上次来,出于礼貌身边人的弩箭都被收了去,怎么这次就让带着了?” “另外,安置宾客不应该是独门独院吗?自己的人住这边,朱重八住那边,岂不是脸对脸。” “就算是要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没有自己和朱重八在一起的道理。” “况且朱五既然和朱重八还有兄弟情谊,怎么不单独安排?” 疑团,越来越大了。 ~~~ 且说花云安排好关先生他们之后,单人独自到了一个酒馆儿。 二楼雅间里席应真慢条斯文的喝着小酒,吃着小菜。 “真人!”花云行礼,恭敬的说道。 “来啦!”席老道笑眯眯的,“那边安顿好了?坐下喝点!” 花云坐下,倒上酒,“安顿好了!” “该说的都说了?” “按您的交待,俺一字不落!” 席应真笑了,“好,喝酒!” 花云一饮而尽,随后看着窗外出神。 “你别担心,这事找不到你头上,汉王那边有我!”席应真又给他倒上。 “俺有啥担心的?”花云笑道,“俺一个残活之人,其实老主人去的那天,俺就该跟着去了!” “胡话!”席应真不悦道,“你跟着小五,好好活着,将来自然有大富贵!” 十一 感谢万道加持吾身老板的打赏。 ·········· 没带所谓的汉王依仗,也没带太多人,一身布衣,几十个侍卫,朱五站在码头边,遥望江面。 此时天色渐渐暗淡,金陵城内繁华褪去,变成万家灯火,火热的夏日在太阳落山后,伴随阵阵江风吹过,微微有些凉爽。 朱五在等朱重八的船,其实定远军上下,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不能理解,朱五为何这么看重此人,为何如此礼遇,甚至迟迟没有吞并对方。 在朱五心中,其实对朱重八一直有种莫名的情绪,很复杂。复杂到有时候,难以取舍难以判断。 各中缘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者说,他自己不愿意去想的很清楚。 “爹,来了!”朱玉指着江面上缓缓而来的几艘船开口说道。 朱五的大都号,耀武扬威的在前面,后面跟着几艘破旧的小船,小船上打着朱字的大旗,朱重八船来了。 此刻,船头背手而立的朱重八也看到了岸上朱五。 “算他朱小五还念点旧情,知道亲自来接!” 朱重八身后,一人阴阳怪气的笑道。 是周德兴,朱重八从小的同村伙伴。这次来金陵,朱重八除了几十个护卫之外,只带了徐达,还有他。 “老周,朱小五也是你叫的?”朱重八不悦道,“咱在家里咋和你说的?嗯!阴阳怪气显你能?” 周德兴讪笑道,“跟汤和他们叫顺嘴了!” 朱重八板着脸,盯了他好一会,直到周德兴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才转过头。 “当日你们投奔咱的时候,小五正是咱的顶头上司,虽说那天晚上咱们冲了怯里不花的大营,救了小五,但人家也没亏待咱们。 再往后咱们和小五分道扬镳,可无论是友还是敌,小五都没说过你们半个不字。 咱知道你们的心,可是男儿大丈夫,应该光明磊落,有本事战场上决个雌雄。 不能背地里说酸话,只能显得咱们小家子气。人家小五有今天,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你们和他一没交情,二没过码,就因为人家年纪小,一口一个朱小五,是嫉妒还是啥?” 朱重八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叹道,“咱们是来贺喜道,别七个不忿,八个不满地。” 周德兴臊的头都抬不起来,徐达在边上始终面无表情。 咚地一声,船靠在了码头的木桥上。 朱五笑着,从岸边的台阶上下来,“重八哥,来了!” “你大喜的日子,咱能不来!”朱重八大笑着从船头跳下来,咧嘴大笑。 “天德哥哥也来了!”朱五看向徐达,“你瘦了!” 徐达确实有些瘦了,但是显得更加干练,听朱五叫他天德哥哥,脸上稍微一怔。 随手抱拳道,正色道,“不敢,徐达见过汉王殿下!” “骂我?”朱五笑道,“私下里就别扯这些,你又不归我管!” 说着,对朱重八道,“哥,走,上我那,炖了一锅肉,正是时候!”随后又看看徐达,“狗鞭给你留着呢,你不是爱补吗?对了,天德哥,你不是早嚷嚷着要娶媳妇吗?娶了吗?” “去年娶了,在老家找的,还是俺嫂子的妹子!”朱重八大笑道,“他真跟咱成了亲戚!” 三人说说笑笑,边走边聊。 由始至终,朱五都没看周德兴一眼,似乎这小喽啰,根本不在他眼里。 周德兴脸色涨得通红,一言不跟在后面。 “还是金陵繁华呀,天都黑了,还这么多灯火,这么多人。”进了城,朱重八感叹道,“淮西那边,一到晚上,乌漆麻黑!” “我把那些歌舞酒楼,青楼画舫给禁了,不然金陵到晚上,比白天热闹!”朱五笑道。 朱重八点点头,“禁的好,乌烟瘴气不是啥好地方!”说着,冷哼几声,“咱就闹不明白,喝酒在哪不是喝,那些啥他娘的文人雅客,财主富商非得上那种地方喝。一壶酒的钱,够老百姓吃一个月的,这不是烧包吗?” 一行人骑马走了一会儿,到了地方。夜色中的寺院大宅,朦胧中带着别样的美。 “带重八哥的人去安置。”寺院门口,一间空着的堂屋外,朱五勒马停住,开口对侍卫们道,“你们远点,我这不用这么多人。” 然后,跳下马,推开门,屋里传出一阵浓郁的肉香。 屋子正中间有个简易的灶,上面一口大黑锅,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朱重八跟着朱五进来,似乎所有所思,“咱第一次见你,就是在一处废庙里,那天咱们吃的也是狗肉!” 徐达看看周围,也笑道,“俺第一次见小五,是在俺家,吃的也是狗肉,守着锅吃的!” 朱五笑着坐在锅边上,掀开锅盖,浓郁的蒸汽遮盖住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今儿,特意选了这么一间房,特意弄了这么一口锅,忆苦思甜!”朱五笑道,“坐,趁热!” “中,咱正好饿了!”朱重八和徐达也笑着坐下,三人围坐在锅边。 犹如那次,在徐达家中一样。 朱五和朱重八面对面坐着,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那般。 几年过去了,他们的面容似乎都没怎么变,只是笑容不再那么憨厚,朴素。 周德兴在门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最后一咬牙,臊眉搭眼的挨着徐达坐下。 “嘶,烫.....香!”朱重八没用筷子,抓起一块带皮的骨头啃着,“是咱们淮西做法,得劲儿!” “喝点吧!”朱五从身后地上摸出一坛酒,笑道,“不是江南的酒,是定远的老窖,藏了好几年了,今儿咱们干了!” “中!”几人纷纷笑道。 朱五一一到满,连周德兴都给倒了。 随后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地盘人马之事绝口不提,好似老友重逢一般。 四个大肚汉子,没一会,一锅肉就剩下个底儿,喝酒的度也慢了下来。 火光中,几人的脸都有些红红的。 “重八哥,那个庙还在不在!” “在,咱出兵的时候路过那个庙,还在呢。”朱重八知道朱五说的是哪,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那地儿让几个乞丐给占了,咱派人把他们轰出去了!” “你不厚道,人家好不容易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给轰了!”朱五笑道,“太霸道!” 朱重八喝了一小口,缓缓道,“那地儿,算是咱俩的福地,不能让他们祸害了。咱来的时候还寻思着,等你这边事了,咱回去之后,找几个人,拾掇拾掇,再找几个和尚,让香火旺起来!” “那还得起个响亮点的名儿呀!”朱五端着酒碗笑道。 “你俩相遇相识的地方!”徐达寻思好一会,笑着说,“兄弟庙?风云际会庙?好像不大妥!” “有他娘这么给庙起名的吗?”朱重八大笑道,“喝一口!” 几人碰碗。 火光中,朱重八擦了下嘴角的酒,眼神囧囧亮,“咱想好了,就叫龙兴寺!” 说着,顿了顿,“不管以后啥样,千百年后,肯定是段佳话。当日庙里的小乞丐,现在的汉王。正印了那句老话,好汉不怕出身底,英雄莫问出处!” “好!”徐达拍手大笑,“重八哥这名起的好!” 朱五放下酒碗,“龙兴寺?不妥!”说着,看着朱重八的眼睛,“重八哥,叫双龙寺吧。那庙里不但出了个我,朱五。还出了个你,朱重八!” 说着,用腰刀捅捅灶里的火。 朱重八的眼睛落在朱五的刀把上,笑容瞬间凝固,又马上散开。 就听朱五继续说道,“千百年以后,人们路过那个庙时,会听老辈人说,当年一个和尚,一个乞丐,风雪之月,在庙里吃着狗肉谈论天下,结为兄弟。 后来兄弟二人,反抗蒙元暴政,投身义军。各自带领一帮淮西男儿,浴血厮杀,作出一番好大的事业!” 说着,朱五又端起酒碗,“你找人修庙的时候,记得在门口写上那副对联。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汉家天。” “好!”周德兴笑道,“双龙寺,出双龙!” 朱重八一个眼神看过去,他马上不说话了。 “那横批呢?”朱重八问道。 朱五喝了一口酒,带着几分酒气,“横批?哥,横批就写,华夏男儿!”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汉家天,横批,华夏男儿!”朱重八默念一遍,双眼亮,“兄弟,听你的,干!” 十二 戏言 上一章的名字叫双龙,因为回来太晚,直接就布,忘记看了,骚瑞。 ········· “重八哥,还有个事得麻烦你!” 朱五给几人再次倒满酒,空坛子放到一边,又开了一坛。 “你说,啥麻烦不麻烦地!”朱重八笑道。 “那庙的后面,有个坟。”朱五和他碰了下,说道,“埋的,是秀儿他爹。现在日子好了,秀儿也大了,往后总得拜祭不是。我想着,给好好修修。郭大叔也是淮西人,葬在那也算魂归故里。” “中,兄弟,这事咱办。”朱重八点头道,“明早,咱就派人去濠州,把这事办了!” “修坟的银子,我这边出!”朱五又道。 “对,这事必须自家人出钱,咱兄弟再好,不在这个上头!”朱重八喝得有些热,扯开衣服领子,笑道。 他衣服扯开的瞬间,一道狰狞的伤疤露了出来,里的皮肉和周围都不是同一种颜色。 “这是?咋弄地?”朱五问道。 朱重八不在乎的笑笑,“皮外伤,不打紧。咱们吃刀口饭的,在所难免。”说着,看看朱五,“别说你身上没有!” “真没这么大的!”朱五笑道,“我的肩膀上有一处,后背上有一处。” 说着,又自嘲的笑笑,“哥,我不如你,你这都是冲锋陷阵落下的!” 自从南下金陵之后,朱五几乎没在亲手杀过人。大多数时候,他的帅旗出现在阵地最前线,就能让三军振奋。 朱重八又是一大口,酒色上脸,“这些看着吓人,死不了。倒是咱这里。”说着,指着自己的肋骨,“这地方有一处伤,一到下雨阴天就疼,喘气都疼,针扎似的!” “咋弄的?箭?枪?”朱五随后问道。 “啥箭呀?火铳!就是那回”气氛突然沉默,变得微秒,朱重八一拍额头,“他娘的,喝多了!” 朱五及其尴尬,端着酒碗,“哥,那事我真不知道!” 朱重八也端着碗,装糊涂,“哪事儿?” 朱五眼睛转了转,“哥,安庆的事儿,你事先知道不?” “安庆啥事儿?”朱重八眯着眼,“咱咋越听越糊涂呢?” “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个,喝!”徐达在边上举起碗,“俺先干了!” 咕噜,这一碗,三人直接全干了。 男人,该糊涂的时候得糊涂,较真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凌厉的酒气顺着嗓子眼到胃里,刀刮一样的烧。 朱五拿了一块肉,撕成条,小口的吃着,“重八哥,秀英姐快生了吧!” “咱算算!”朱重八粗大的手指头伸出来,动了几下,“快八个月,还有俩月!” 说着,眉毛胡子都动了起来,满脸满眼的都是笑意,“产婆给看了,说保准是个儿子!” “恭喜!”朱五笑道,“等大侄子生下来,我一定到场!” “五,你结婚不也这几天了吗?”朱重八打了一个酒嗝,笑道,“咱有个想法!” “你说!”朱五笑道。 “你看哈,你要是结婚了,生孩子也就是一年的事儿,对吧!”朱重八靠朱五近些,“你要是生个闺女,给咱儿子当媳妇中不中?” 朱五也打个酒嗝,赶紧吃肉压下去,“要也是个儿子呢?” “那就再生!”朱重八说道,“有了媳妇还怕没孩子?咱都是龙精虎猛的,咱家大小子,配你家闺女,中不中?” 朱五叼着一块肉,脑子里反复的琢磨,我虽然历史不咋滴,可是历史书上学过,靖难之役。 好像,你家大儿子,挺他妈的短命的,三十来岁就嗝屁了,我闺女嫁过去,不是守寡吗? 不对,历史已经改变了,你这儿子是不是原来你那儿子,还不一定呢! 但是,咱俩早晚有一天,你砍我,我砍你,嫁给你家? 算球,想那么多干什么。 朱重八热切的目光下,朱五端起酒碗,“中,就这么地,以后我有闺女,嫁你大儿子。你要是有闺女,嫁给我儿子,行不行!” “太他妈行了!”朱重八端着酒碗大笑。 “哥,你不说以后有闺女嫁俺儿子吗?”徐达开口道,“还说,俺闺女也可以给你儿子,到时候咱俩家亲上加亲,不用给彩礼钱!” “都说了,咱爷们龙精虎猛的。生闺女,生儿子,是事儿吗?”朱重八咧嘴笑道,摸摸头,“他娘的,真是不抗混,一转眼,儿子闺女的婚事都开始安排了!” 几人放肆的大笑。 唯有周德兴,笑得有些阴。朱重八也和他说过,将来有女儿,和他周家做亲。 其实,只有他当真了。 朱五也好,朱重八也罢,谁都不会把酒后的戏言当真。 谁知道以后什么样呢?说这些无非是酒后的笑料罢了。 两人的交情,他们这一辈人到此为止了。 朱重八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儿子长大。朱五就像是片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头上。 就像董抟霄说的,项羽不想杀刘邦,但是项羽的手下想。 他不是刘邦,但是他想做。朱五不是项羽,不会学项羽。 对于这个小兄弟,从认识的那天他就知道,看似心软有些妇人之仁,但是该出手的时候,绝对不会含糊。 而且,根本不会念及旧情。 马秀英救了他,嘴上承诺的饶人处且饶人,结果郭家男人死了干净。 如果真的念及旧情,就不会把自己压在淮西死死的。定远和州布置重兵,还都是他起家的老底子。 还有淮安,嘴上说得好,实际是给了自己是十几万张嘴,让淮安成了他金陵基业的屏障。 别人总是觉得,小五仁义。 其实不知不觉中,他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该耍的人都耍了。 小五的仁义,只是对他自己。准确的说,是自己骗自己,等到骗不下去的那天,一切就结束了。 就像今天,似乎是小五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以前已经过去了,以后再说吧。 两人相遇在风雨中的城隍面,缘起一锅肉。 现在汉王登基在即,又是一处庙,一锅肉。 夜风吹进来,灶里的火,抖了抖。 几坛酒下肚儿,几人坐着都在打晃, 一场酒,喝得天昏地暗,朱五和重八勾肩搭背的出来,徐达和周德兴踉跄的在后面跟着。 “五,那曲儿咋唱的来着?”朱重八晃着脑袋,“恁要让俺来呀” “谁他妈不愿意来,哪个王八犊子才不愿意来呀” 夜风中,当日在濠州城头的小曲再次响了起来,两个老爷们扯着乌鸦嗓子,脚底下打绊儿,嘴里乱唱。 “快点,汉王醉了!” 哗啦,墙边黑影里,朱五的侍卫们在朱玉的带领下,跑了过来。 “重八哥,明儿接着喝!”朱五被侍卫搀扶着大笑。 “咱怕你!”朱重八反手勾住徐达的脖子,“走喽,回去睡觉!” 几人,分成两伙。 一伙去那边,一伙走这边。 朱五这边的人,比那边多得多。 “不用扶了!”出了大门,朱五推开身旁的侍卫,“后面跟着,我自己走走!” 侍卫们放开手,默默的他后面跟着。 “小舍儿,跟上!”侍卫中,有人不放心,对队伍最后面的朱玉说道。 “来了!”朱玉从跑过来,慢慢跟上。 “爹,那边的信!”夜色下,蓝色的信出现在朱玉的手里。 “刚收到的?”朱五胃里翻腾着,问道。 “是,刚才给俺的。”朱玉小声说道。 朱五无声的笑笑,不屑道,“不成器的东西,这几天别和他接触。” “是!”朱玉点头,“爹,您要的那个刘鸡瘟到了!” “神他妈鸡瘟,刘基字伯温!”朱五笑骂,“人呢?” “家里后院,单独一个小院呆着呢!俺让人给送了好吃喝,还送了两个丫头!” “办的好!” 朱玉接着说道,“席真人的人也到了,罗贯中,直接送去了工匠坊那边!” 朱五大口吸着夜晚的空气,“知道了!” 十三 又臭又硬刘伯温 酒喝多了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起来迷糊,头晕,脚下轻,身上没劲儿。 “这玩意耽误事,以后少喝!” 朱五狠狠的用凉水冲洗一番,在院子里练了几趟刀,才感觉好一点。 等精神恢复的差不多,醉态去的差不多,亲兵都没带,往偏院走去。 汉王府的偏院,其实比主院还好,上一任主人是金陵知府的爱妾。据说那位美人,出身秦淮河,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所住的院子,处处透着风雅。 偏院门口站着几个带到刀侍卫来回巡逻,见朱五过来,连忙行礼,朱五笑着摆手,大步入内。 “人呢?” 院里没人,正厅里的桌上放着早饭。 粘稠亮的梗米粥,香气扑鼻的小笼包,两叠小菜,还有煮鸡蛋。 “他娘的,吃地比我都好!” 朱五笑笑抓起一个小笼包扔嘴里,爆汁儿,香。忍不住,又扔一个。 接着,耳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朱五顺着声音走去,转角院子花园的地方。一个儒雅长须的男子,正半躺在竹椅上,任一位二八佳人轻轻的揉捏腿部,面前另一位佳人,正在抚琴奏乐。 “刘伯温?”朱五看了两眼,心中暗道,“读书人这股闷骚劲儿,几百年后也是这德行。表面道德文章,其实就是喜欢姑娘。” 站在那听了一会,也听不懂。朱五背着手回到饭厅,刚才吃了两个包子,怎么越吃越饿。 于是坐在桌上,端着碗,不客气的吃了起来,狼吞虎咽。 且说刘伯温这边,琴声依旧,这两位女子原本就是这偏院中服侍上一位主人的婢女,精通音律。 朱五站了这个院子,她们自然也成了朱五的私产。但是定远军上下都是土包子,哪有雅骨头,所以这二人一直都是在府里做些杂事。 昨日忽然被朱小舍挑选出来,伺候这位老爷,自然使出浑身解数,以便求个好出身。 但此时刘伯温实在没这个心情,一路上被定远军的士卒押解至此,心中实在忐忑。 少年中举,才学名满浙东,但是一生蹉跎,朝中奸臣当道,正气之士立足不得。空有报国之心,却无施展之地。 如今天下烽烟并起,处处有贼,处处乱。痛心疾之余,对于这些反贼,也是恨到了骨子里。 这次杭州城破,本想回乡和亲族组织地方民团,保卫乡土。却不想那什么伪汉王,点名要。 “那朱五如何知道我?要我干什么?”躺在竹椅上,琴声之中,刘伯温暗自思量,“是喽!那朱贼一定是为了笼络人心,我虽不才,但是在浙江士人中,有些薄名,刘家也是地方的望族,他要借助于我。” 想到此处,刘伯温面上冷笑几下,站起身,也不理两名女子,慢慢回转。 刚到正厅门口,脚步忽然顿住。 厅上,一个布衣的年轻人,正在浪吞虎咽,明明有碗不用,偏偏用装粥的小盆,几碟小菜放进去,筷子搅和两下,举着就往嘴里划拉。 “粗鄙!”刘伯温摇摇头,心中疑道,“这人是谁?” 再仔细看看这年轻人,虽然留着胡须,但是年纪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身上布衣配刀,身形健硕,关节粗大一看就是武人。 “应是伪王朱五的亲近之人!”刘伯温心道,听说伪王朱五年纪甚轻,身边心腹兄弟,也都是年轻人。 ”咳!”刘伯温咳了一声。 “咕噜!”朱五把最后一口粥吞下去,斜眼见刘伯温站在门口,不由得有些尴尬。 “把人家早餐吃了!” 于是,朱五咧嘴笑笑,“可是刘伯温先生?” “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在下......” 他不认识我?朱五脑筋转转,笑道,“在下是汉王的义弟,郭英,替汉王来看看先生!” “原来是郭三将军!”刘伯温不卑不亢地道。 郭小三这么大名头? 朱五笑道,“先生也知道在下的名字?” 刘伯温距离朱五几步之外坐下,面无表情道,“前年在下于杭州见过朝廷的邸报,濠州人朱五带手下郭家二子,以官军廖氏为内应,攻破和州。贼虽年少,但悍勇不畏死,亡命厮杀,官军不能及也!” “他娘的,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 朱五咬牙点头,就听刘伯温继续说道,“去年的邸报,和州朱五手下郭三,率大军破安庆,并镇之。郭与朱,起于微寒,乃手足死党,为朱五坐下第一心腹也!” “这倒是,小三小四是我最最信任的人!” 此时,刘伯温又继续道,“不知郭将军因何而来?” 很久,没人敢这么硬邦邦和自己说话了。 朱五依旧保持笑容,“先生大名,汉王早有耳闻。浙地名士,非先生莫属。如今大汉初立,汉王求贤若渴........” “在下只想回乡!”刘伯温冷声道。 “读书人的臭劲儿!” 朱五心里冷笑下,面上却诚恳地道,“先生一身才学,又有士林的清名,不造福一方,造福百姓,隐居不是可惜了吗? 刘伯温冷笑,“造福百姓?在下只想回乡!” “你他娘的冷笑什么意思?” 朱五最烦的就是这种,有事说事儿,皮笑肉不笑的冷笑,最让人讨厌。 就听刘伯温继续说道,“在下听说汉王不是滥杀之人,他若真是礼贤下士,就放在下回乡!” “如此乱世,家乡并非乐土!” “若汉王大军不来,在下家乡还算安乐。” 两句话,慢慢有些火药味出来。 不是刘伯温迂腐,不知道变通。他少年成名,浙东的名士,家族中的顶梁柱,如何能和反贼扯上关系。 一旦从贼,自己以及家族,岂不是成了士林的笑柄,岂不是有辱身上的功名。 朱五是被这咄咄逼人,又臭又硬的态度给激怒了。若是其他读书人,朱五见都不见,就算见了也当个屁给放了。 但是刘伯温,历史上好大的名头,他心里起了几分较量的心思。 “汉王欲天下,怎会不取浙东?”朱五顶着刘伯温的眼睛,“如果大军到了,先生如何处之?” 刘伯温被他眼神盯得有些慌乱,本想闪避,但是突然间鼓起勇气,直视朱五。 “自然是带领族人,相亲,浙东子地,保卫乡梓!” 朱五冷笑,“为何?定远军百战雄师,尔等螳臂挡车而已!” “也要挡!”刘基正色道,“吾乡吾土,职责所在!” “可笑!”朱五冷声道,“百年前,蒙元来时,你祖宗也是这么说的吗?” “可笑,将军所言差矣。大元代宋,乃改朝换代。今日将军等人,却是....” “是什么?”朱五噌地站起来,冷笑道,“是贼,对吗?” 刘伯温笑笑,闭嘴不语。 “我明白了!”朱五笑道,“你心里无非四个字,不愿从贼而已。说来说去,在你心中,我们这些人,就是贼!” 朱五走得近些,附身看着刘伯温,“我们这些造反的贼,祸乱天下,烧杀抢掠,只知破坏,不知建设,穷凶极恶毫无人性。杀官杀士绅,裹挟无辜百姓,使得田地荒芜,商业凋零,使得烽烟处处,人间再无乐土,对吧?” 刘伯温有些意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能说出这番话来。 也有些动容,从这位郭三将军的谈吐来看,应该是读过书,受过教之人。 “可是我想问问你,问问你这满腹经纶,一肚子学问的进士老爷,贼从何来?”朱五忽然大喝一声,“告诉我,贼从何来?” “贼从百姓中来!”朱五接着冷笑,“我等之前都是百姓,为何造反?为何悍不畏死?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不想吃口安稳饭,稳稳当当过日子。谁当皇帝,谁当老爷跟我们这些百姓有屁关系。 为啥造反,还他妈不是你们逼的!” 朱五越说声音越大,“连年灾荒,连年税,老百姓活得还不如大户人家的狗!你去过淮西没有?你去过河南没有?你有没有见过,人是怎么被饿死的,你有没有见过卖儿卖女,易子而食。老子见过!” 刘伯温目光有些躲闪。 “我们是贼?我们不做贼就得死!我们也是老百姓,凭啥冻死,饿死!”朱五咬牙,双目赤红道,“我们原本有家的!有家有爹妈!有兄弟姐妹!有田有地!是谁把我们逼成这个样子!” “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老爷!”朱五指着刘伯温,冷笑道,“但凡有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少收些税,少要点粮食,灾年救济救济我们,我们不止于此。但凡有哪个财主乡绅,愿意少些租子,少放些印子钱高利贷,我们也不至于如此。 勤苦劳作一辈子,饭都吃不上。交不上粮食就得借,借了还不上就得拿地抵。结果呢,结果我们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要饭,逃荒,多少人死在路上,连个坟都没有?多少人死的时候,赤条条的连个盖的都没有?” 朱五眼中有泪光闪动,“啥都没了,就剩下一条命。我们不造反,还他娘的给你们当顺民?老天爷都他妈看不过去!” 十四 汉王要的,你不懂 朱五心中的愤怒,一半对事,一半对人。 对事,则是回想起以前,风雪中那些赤足的饿殍,还有自己的从前。 对人,则是对刘伯温。 对这个世界,他其实并不熟悉。印象中鼎鼎有名的,也无非几个人而已。 其中最正面的,也只有两个人。 朱重八,刘伯温。 朱重八不用说了,相识相知。哪怕将来总有决裂的一天,但是朱重八身上,自有一种英雄气。 怜惜百姓,嫉恶如仇的英雄气。 但是刘伯温! 哼,白他娘的好大的名头。 在朱五看来,一肚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和这世上那些人没什噩梦两样,读书就是为了做官,为了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 他们的才学,是用来维护蒙元的统治,他们才不管百姓的死活。 刘伯温被朱五喷呆住了,脸上沾了朱五的唾沫星子,都没动,或者说不敢动。 朱五却没说够,冷笑着继续道,“你是读书人,那你应该知道一句话,民不畏死!我们这些老百姓死都不怕,还怕做贼?” “做贼不是我们的错,是你们的错。皇帝不仁,官员不仁,士绅不仁义,天地不仁,就别怪我们这些只剩下姓命的百姓不仁。” “不过你想的也没错,造反的贼为了吃饱,就跟蝗虫似的,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人畜绝种!” 朱五慢慢放低了声音,“我见过,我也知道。好端端的城池,本来大伙过得挺好,反贼一来,城里顿时变成地狱,奸杀抢掠,无恶不作,对吧!” “但还是那句话,罪魁祸是谁呀?造反的贼,被虐的百姓,罪魁祸还不是高高在上的老爷们!难道那些造反的,就应该被活活死吗?就应该成为路边的枯骨,在野地里臭烂吗?” “大家都是人,到底谁让他们变成魔鬼?我觉得,你比我清楚,历朝历代为何有人造反,你比我清楚,你读的书比我多,你只是不愿意承认!” 刘伯温始终沉默着。 “我也承认,造反的太残忍,太可恨!”朱五重新坐下,冷笑道,“可是你既然看过朝廷的邸报,可曾见过定远军滥杀无辜,屠城,裹挟百姓活着抢劫财物?有吗?” 刘伯温抬起头,摇了摇。 “我...汉王大军所过之处,不但不滥杀,还优待士人,善待百姓,为啥?”朱五有些口干,咽口唾沫说道,“汉王造反,除了为了活下去,根本在于反抗这蒙元的暴政,他想要的,是终结这暗无天日的世道,是杀尽天下那些鱼肉百姓的混蛋,是为搬开强加在百姓身上的横征暴敛。 汉王想要的,你根本想不到!他想要一个清明的世界,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天灾**不怕,救济百姓,不再让人饿死。 他想要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都能有个家。都能堂堂正正活着,都能安安稳稳的活着。 他想让人真的变成人,不是奴隶。他想建学校,让孩子们读书。他想修路,让交通达,他想开辟商业,让百姓多些谋生的手段。” 朱五问道,“这些,你懂吗?你不懂!” 说着,摇摇头,“他恨极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尤其是读书人中的败类,也恨极了那些为非作歹的乡绅大户。 可是为为什么他还要善待他们,因为他知道这些事,他一个人做不到。 他也知道这些事不是一代人就能做到的,所以他才会所谓的求贤若渴。 但是他一定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直到他死。 他为什么称王,就是为了要竖立起新的大旗,推行新政,誓要天地换新颜! 你说他是贼,他不反驳。但是他要走古往今来,最受百姓爱戴的贼,要让那些所谓明君贤相羞愧的贼!” 噌,朱五又站起来,看着沉默不语的刘伯温,“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么多吗?因为有人跟汉王说过,你国士无双。 但是现在看,只不过空有虚名而已。 我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对你生气。 你满腹学问,应该知道这世界为何变成这个样子,可是你明知道,却故意装作不知道。 把所有想活命的人,冠之以贼!你跟我不是一个立场,你的心和天下的百姓,不是一个立场。” 说着,朱五转过身,背对刘伯温,“我会和汉王说,你不愿意为大汉效力,汉王会送你回乡的。 汉王不会因为立场不同,意见不同而杀人。哪怕恨,也会尊重你们。” “不过!”朱五回头一笑,“回想之前,还请先生多呆几日,登极大典那天,有定远军大阅兵。 先生好好看看我定远军的男儿,再想想是不是要浪费浙东家乡子地的姓命,告辞了!” 说完,盎然阔步,大笑出门。 门口,两个浑身筛糠一样的佳人,见到朱五走过,马上跪倒,显然还怕至极。 “跪什么?老子能吃了你俩?”朱五冷笑,扬长而去。 半晌,刘伯温长出一口气。 刚才那位郭三将军,实在太过骇人,说话之时,似乎随时都可能暴起杀人,身上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他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天不仁,朝廷昏暗,天子无德,才是这天下处处烽火的罪魁祸。 他的话,也颇有些让人动容。 建学校,老有所养,少有所以,人人安居乐业,清平世界太平盛世。 不使百姓饿死,不视百姓为猪狗,轻徭役,薄赋税。 虽然有些天真,但正是古人追求的完美世界。 若是天子如此想,则为千古明君,太平盛世不远。 可是他所说的汉王,毕竟是个伪王呀! 他想要夺取天下,势必死更多的人,打更多的仗。 “哎!”刘伯温叹气,回头见两个伺候的佳人,依然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强笑道,“那位郭三将军吓着你们了?” “他....他不是郭三将军!”一位佳人抬头,战战兢兢的说道。 不是? 刘伯温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他是汉王,汉王千岁!” “什么?”刘伯温一下站了起来,“他就是朱五,汉王!” 怪不得!怪不得! 刘伯温无力的坐下,怪不得这人如此的口才,如此的气势,如此的抱负。 “他,似乎有些明主之相!” 明主之相的朱五,此刻气急败坏,边走边骂。 “气死我了,妈了巴子!”朱五背着手,低着头,一脸怒气。 “他娘的,什么东西?贼?老子就是贼,咋啦?看不起贼,老子还他妈看不起你呢!揍性!” 骂着,停步回头,“读书人了不起?看不起谁呀?没你们老子一样打造一个新世界?没你们老子也走到今天?装模作样,假模假式?谁还不知道读书人什么玩意儿? 哦,地球离你就不转啦!说那些啥用,你是臭氧层子呀!回乡?不愿意为老子效力?老子是贼?真他妈的见面不如闻名,老子满怀欣喜,以为遇到诸葛亮了,结果......” 忽然,朱五笑了下,“算了,跟他生什么气,不值得。人各有志,何必勉强!” 摇头苦笑进了前院,正好遇见和秀儿嘻嘻哈哈好吃早饭的朱玉。 “爹,你吃了没有?”朱玉站起来,手里还拿着个大肉包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朱五直接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老子问你,谁让你给姓刘的,那么好的待遇?啊?” “老子自己早上不过是小米粥,包子,顶天加个鸡蛋。他娘的,你小子给他梗米粥,龙眼小笼包,小咸菜,还他妈给了两个大美人!” 说着,砰,又弹了一下,“你小子哪头的?” “爹!”朱玉捂着脑袋,哭丧着脸,“昨天你还夸俺干地好呢?” “老子啥时候说过!”朱五一把抢过朱玉手里半个包子,塞嘴里,“罚你小子早饭少吃半个包子!” “姑!”朱玉咧嘴,要哭似地。 倒是秀儿小大人一半,“大侄子,俺这有,俺给你吃!” “没王法啦,家里家外都给我气受!”朱五瞪眼。 然后,却摸摸朱玉的脑袋,“逗你玩呢?” 十五 英魂 元至正十四年,公元1354年,七月二日,金陵。 夏日的眼光,刚烈儿而绚丽。刚从拂晓的云里探出头,金陵城就好似沐浴在金光之中。 往日这个时候,金陵城的小商贩,码头的工人,倒夜香的力巴,正是走街串巷的时候。 但是现在,金陵城的街道上几乎见到不人影,可是耳中那山呼海啸的声音,是从哪来的呢? 正北方,金陵古城墙下,宽阔的马路两边,标枪般站立的定远军标兵之后,金陵百姓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 似乎整座金陵城的人都在这儿了,人人都脸上都泛着不同的光彩,年长的老者,望着城墙最高处的门楼,眼神中带着和年纪不相匹配的激动。 年轻人望着城门口,眼神中都是渴望和激动。 而那些坐在父兄肩膀上的孩童,则是天真的仰着脸,对着阳光。 城门口上的匾焕然一新,原来那块陈旧的匾,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现在,取而代之的是,龙飞凤舞冲破长空的三个大字,中华门。 城墙上,朱五一射戎装。金色的盔甲在眼光下熠熠生辉,让人不能直视,头上是一顶张牙舞爪的龙伞,远远望去,像是他头上有一条五爪金龙一般。 此刻没人能看得清朱五的表情,他整个人似乎都被一种光彩,包裹住了。 就连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明黄色的大旗,数十万观礼的百姓,还有那些骄兵悍将。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身后,定远军的文臣武将们,在五爪金龙的阴影里,面有狂热,神情振奋,尤其是一概武将们。 不远处,那些观礼的宾客们,则是深色各异。 朱重八盯着朱五头上的五爪金龙,暗中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放开。目光中有痴迷,有欣赏,又向往,也有浓浓的斗志。 心里念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话。 大丈夫,当如是。 关先生则是眉头轻皱,似乎在想着什么。 徐寿辉的使者,是个文官,望着辉煌的气象,陷入沉醉。 福建最著名的海盗头领,方国珍的使者,则是似乎被威慑住了,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砰! 砰! 砰! 三声炮响。 天地间豁然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犹如鼓点一般密集而急促。 生了什么,无数人的目光同时望了过去。 西面,原本是寺院的宝塔的位置,不知何时耸立起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蒙着一层飘动的红布。 石碑后面,整齐的石板路上,数百定远军士卒,踩着整齐的脚步,百人如一人,浑身上下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美感,在一面血红大旗的指引下,缓缓而出。 “立定!” 轰隆! 数百人的脚步,竟然出千万人的轰鸣,这些定远士卒如同宝剑一样,直立在石碑的正前方。 “今日,我要点燃华夏尚武之活,文明精神,野蛮体魄。往生诸君,与我同在!” 朱五望着石碑的方向,面色坚毅。 而城墙上,观礼的宾客们,无论是各方势力的使者,还是被强带上城头的地方士绅,大儒都是面有土色。 仅仅只有数百人,所带来的威势,确实千军万马。 朱五的兵,怎能做到如此地步? 尤其是各方势力的使者们,他们同样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知道什么样的兵最可怕。 最可怕的,不是那些野兽一样的兵,也不是那些穿着盔甲,武装到牙齿的兵。 而是,沉默的,只听命令的兵。 踏踏踏踏! 火红色的战马疾驰而来,在城墙下,正对着朱五的方向,战马前蹄腾空,马上健儿英姿飒爽。 唰! 宝刀出鞘。 狭长的刀锋贴在年轻的脸上,蓝玉的眼神里,满是激动的狂热,身体控制不住的有些抖。 “大王!”蓝雨从胸膛中出最有力的嘶吼,“受阅部队,准备完毕。英雄碑,准备完毕!” 朱五看着城下那个身影,脑中浮现出,当日濠州那个倔强的少年,笑了笑。 然后,突然有力的一挥手。 他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喏!”城下,蓝玉放生高喊,调转马头,在那块石碑之下,在远处黑压压如同阴云一般的方针中,纵马奔腾。 “大王令,准备!” 没有人知道准备什么,天地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城头。 “三年前!” 忽然,天地间出现朱五的声音,低沉带着些沙哑。 朱五站在城头,身前是两个喇叭一样扩音话筒,使得他的声音,能传得很远。 “三年前,我在濠州,那天的雪很大,风很大,我像狗一样蜷缩在城墙的角落里。 当时,我三天没有吃饭,连走路都没有力气,只能在风雪中祈求老天,别冻死。 后来,风越大雪越冷,我的手脚都失去知觉,我知道不能再祈求了,没鸟用,因为老天听不见。 我挣扎着站起来,漫无目地地朝前跑,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 可是没过多久,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人们,有些意外,百姓们疑惑,宾客们不解,士卒们似乎想到了自己。 大喜的日子,为何说这些。 可是朱五的声音还在持续,就像在讲述一个故事。 “昏过去之前,老子只有一个念头!” 朱五忽然放大声音,像是在腔子里吼出来一样。 “只要老天爷不掐住老子的脖子,让老子死。老子肯定能挺过来,只要老子挺过来,老子就要折腾,老子就要把这浑浑噩噩的世界,一刀劈开!” “于是,老子反了!” “蒙元无道,天怒人怨,天下百姓如猪狗,肆意宰杀,老子不做猪狗,老子要做人!” 朱五顿了顿,城上城下,那个人字在不断的回响。 “三年以来,无数和老子一样出身的穷苦兄弟,跟在老子的大旗下,出生入死前仆后继,这些兄弟和老子想的一样,做人!” “这些兄弟有的到死都没留下名字,甚至有的没有留下全尸。但是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意志,就在老子身边。” “反元!做人!” “三年,我们这些穷人的孩子,靠着手里的刀枪,从奴隶变成了人,杀出了一条生路。 三年,咱们这些穷人家的娃,建立了大汉。 大汉,华夏之国,王道乐土。 在大汉,没人是奴隶,在大汉,人不会饿死,在大汉,再无横征暴敛。 大汉,要百姓安居乐业!” 人们,呆住了。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君主,在几十万人面前,如此的宣言。 古往今来,也没有那个君主,敢于如此宣言。 宾客们也动容了,关先生喝朱重八,愣愣的看着朱五,仿佛不认识一样。 身后,跟随朱五的老兄们,无声落泪,文臣们眼中绽放出热烈的光华。 “三年以来,咱们定远军上下,万众一心,不畏艰难,步步鲜血,方有今天之大汉。 今日,寡人!” 朱五终于换了一个称呼,远处那些矗立的方阵中,士卒们的身体越挺拔。 “寡人在这里下一块石碑,纪念初生的大汉,告慰那些死去的兄弟。蓝玉,掀开!” “喏!” 蓝玉再次嘶吼,脸上满是泪痕,战马突然疾驰,扯动石碑上的绳索,红色的布缓缓滑落,露出刻满名字的石碑。 石碑上书几个大字,大汉英魂碑。边上,无数密密麻麻红色的小字,紧紧萦绕。 “这碑上刻的,是定远军战死将士的名单,他们的名字将会永远的注视着这片土地,看着他们一手打下来的大汉。 看着大汉治下,人不再分四等,人就是人!” 远处,黑云一样的方阵,忽然爆出震破苍穹的呼喊声,“汉王万岁!” 朱五摆摆手,忽然转身。 “众将!” “在!” 哗啦一声,定远军武将,分立两旁。 朱五在他们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 郭家兄弟,二虎,朱十三,二十二,郑遇春,廖家兄弟,冯氏兄弟李赛等老兄弟,泣不成声。 “哥!”郭英张张嘴,无声的道,“五哥!” 朱五轻轻起点头,另一边常遇春,傅友德,俞家父子,赵普胜。 “下城,检阅!” “喏!” “汉王检阅!”朱玉放声大喊。 十六 检阅 “上马!” 铁甲的摩擦声中,朱五不用任何人搀扶,翻身上了匹,事先准备好的白马。 随后其他军将,就如同往日出征一般,跨上自己的战马。 “本来,是老子一人检阅部队!”朱五回身笑道,“但是,你们跟着我出生入死,老子有好处,有露脸的时候,自然不会忘了你们。老三!” “哥!”郭英擦了下眼睛。 “狗尿憋回去!”朱五绷着脸,“不许哭!” 随后,轻轻拉动缰绳,白马缓慢前行。 “五果!” 身后,一声清脆的呼唤。 小丫头秀儿,在几个亲兵的手里挣扎着,“俺也去!” 她周围的亲兵们,涨红了脸,手忙脚乱。既不敢放她过来,又不敢用力,怕伤了她。 阳光下,丫头的喊声是那么的任性,像是个骄傲的公主。 这一刻,朱五忽然想到那一天的清晨。 初春的寒风中,这个小人儿依偎在自己怀里。 “果,你别卖俺,俺听话!” 朱五的心瞬间柔软,“过来吧!” “哎,这不行呀!”文臣之,李善长急道,“她一个丫头....” “老李!”席应真拉住他,笑道,“人家家事!” “帝王无家事!”李善长正色道,可是再想说话的时候,秀儿已经带着银铃般的笑声,爬到战马上,坐到朱五的怀里。 “哎!”李善长叹气,回头在文臣中扫两眼,“史官呢?这事儿别写!” 此刻,城中观礼的百姓正在诧异,怎么城头没人了。 忽然之间,一队骑兵从城墙里冲了出来,当头的汉子,高举汉王大旗,如蛟龙出水,天地变色。 前面,就是准备受阅的方阵,朱五起家的老底子,郭兴在安庆,李赛在和州带来的淮西老兵。 在汉王大旗出现的瞬间,这些人狂热的眼神,变得癫狂。 蓝玉纵马和朱五的队伍汇合,走在最前面。 手中长刀挥舞,“大王到!” 朱五放慢战马的度,缓缓的在方阵前面走过,眼睛直视着他能见到的每一个人。 这其中,有太多熟悉的面孔,在濠州城头,定远军营,和州血夜,都出现过的面孔。 朱五在对着他们微笑,回应他的,是欲震破天际的欢呼。 “汉王!汉王!” 大地似乎在颤抖,在无数男儿的吼声中颤抖。 朱五心中满是豪气,大声吼道,“定远军,万胜!” “汉王完胜!” “定远军威武!” “大汉威武!” “五果,那几个阿果,俺认识咧!” 小丫头在嘶吼声中,大声喊道。 她认识,不但认识,还很亲切在和州城外,定远军生死存亡的那一战中。 这些淮西男儿,看到她,就想起自家的妹子。 所以,他们厮杀,他们流血,他们至死不降。 接着,朱五的骑兵队伍,在受阅士兵前走过,兜了一圈后,返回城下,但是朱五并没有再次登上城墙,而是就策马立在中华门下。 似乎,起风了,大旗迎风招展,将士们铁盔上鲜艳的羽毛,也在飘荡。 “阅兵式,开始!” 随着蓝玉的吼叫,战鼓陡然响起。 咚! 咚! 咚! 鼓声中,每个人的心都在狠狠的跳动。 比鼓声更让人心悸的,是轰然而起的脚步。 是那些,缓缓而来的洪流。 “嘶!”城头上,各方势力的使者倒吸冷气。 “这....如何做到这么齐整?” “千百人如一人!” “如林行进,无坚不摧,无双强兵!” 朱重八的眼中带着火热,关先生的眼中带着羡慕和赞叹,其他人则似乎被吓坏了。 而那些文人们,彻底呆滞了。饱读诗书的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到,军队居然可以变成这样。 洪流一样的检阅部队,在鼓声中陌陌前行,每一步都震撼着大地,人心。 刘伯温站在人群里,额上的冷汗不停的下。 脑中忽然想起朱五的话,看看定远军的骄兵悍将,再想想,是不是要让浙东子弟送死! 跟他们打,就是送死。 就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一个老道悄悄走到他身边,不住打量他。 他不认识这个老道,但是看周围人对这人态度,也才出来,朱五麾下最有权力的人之一,席应真。 席应真身后,还带着一个书生,看着面熟。 刘伯温仔细想想,原来是杭州达鲁花赤帐下的一个落第举子,有过几面之缘的罗贯中。 “你就是刘伯温?”老道笑着问到。 “正是在下!” “你知道老道是谁吧?” “在下略有耳闻!” 席应真看着城下,笑呵呵的点头,“听说你不愿意为俺们汉王效力?” “这.....”刘伯温不知如何回答。 “老道没那么好的脾气!”席应真的笑容忽然变得冷,让人浑身的汗毛竖立起来,“老道跟你说,你要是真不投靠俺们汉王。老道就杀你全家!” “啊?”刘伯温顿时大惊失色,这人怎么如此? “老道说到做到!”席应真毒蛇一样,“不但是你全家,老道派人在浙东屠城你信不信,你刘伯温老家,老子给你杀绝了,你信不信?” 信,刘伯温信。 眼前这人绝对不是说说,况且这人在汉王手下,有着莫大的能量。 于朱五亦师亦友,定远军上下,那些桀骜不驯的军头,在他面前都得自称晚辈。 这人,怎么如此狠毒? 刘伯温气得浑身抖,嘴里却丝毫说不出硬话来。 “跟着俺家汉王没亏吃!荣华富贵,还是全家死绝,你自己想!”席应真又换成和气的微笑,但是语气依旧冰冷,“道爷还告诉你,要是跟了汉王,你就全心全意的辅佐,别来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一套,让老子现了,依杀你全家!” 刘伯温又气又怕,说不出话。 只见席应真转身问道,“小罗,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个典故,你知道不?” “晚生不知!” “那你他妈得学呀!这事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此时,城墙上,朱玉忽然扯着喉咙喊道。 “现在出场的是,郭三将军麾下,濠州营!” 天地之间,洪流激荡。 雪亮的长枪搭在袍泽的肩膀上,士兵们随着战鼓的节奏,双腿有力的摆动,如波浪一样。 在即将到朱五面前之时,方阵前两个军官,突然大喊,“竖枪!” 哗! 震人心魄的动作声中,长枪向天。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冲破天际。 “汉家江山八千里,吾王大旗迎风举,金戈铁马撒热血,塞外之地竖藩篱!” 激荡,激动,热血,种种情绪直接冲击到人的头顶。 城头上的人,已经说不出话来。观礼的百姓们,睁大眼睛不能自己。 “下面是,陷阵营!” 在朱玉的喊声中,又一队洪流呼啸而来。 刀光闪耀,整个队伍似乎就是一把尖刀,所向披靡。 “吾种源远流长,吾族德被四方,吾军战无不胜,吾王万寿无疆!”(这词,是以前我看过一本书记住的!) 朱五如同雕塑一样,注视着一队队士卒从面前走过。 回望城头,这是一次完美的武装游行。 军心,人心,都在掌握之中。 “下面是汉王的中军!” 朱玉喊过之后,人群陡然乱了起来。 “他们抗的是什么?” “那是什么家伙?” 只有,朱重八皱起双眉,抚摸着自己的肋部。 数百人火枪手方阵,迎面而来,和前面的比起来,这支方阵,俨然更像是后世的军人。 “竖枪!” 咔嚓! 带着刺刀的火绳枪,顶在袍泽的后心,整个队伍,横看竖看,都是笔直的一条线。 朱五笑着,士卒们嘶吼着。 “君不见,汉长缨,踏破贺兰百万兵。 君不见,唐时骑,追杀匈奴无人敌!” “这就是火铳吧?”关先生在朱重八身边,看似无意的问道。 “嗯!”朱重八点点头,“杀人于无形,无坚不摧!” 话音落下,城墙上又是一阵骚动。 “骑兵拉的什么?” “那大铁管子是啥? 看着这些土鳖,朱玉不屑的笑笑,朗声道,“下面出场的,是定远军的炮兵部队!” 十七 祭天 “火炮?” 中华门上,各方势力的宾客们又是一阵骚动。 朱五火器之利,名震大江南北。无数人暗中仿造,但是造出来的威力就是不及定远军火器的万分之一。 而定远军的军营又是水泼不进,根本无从下手。 朱五的面前,数百轻骑兵在马上列阵,缓缓走过。他们的身后是战马拉着的炮车,金属的炮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些炮,远不是定远军最好的火炮,只不过机动性好,重量轻可以马拉着跑,但是在城头上众人的眼中,却是绝世珍宝。 “居然有这么多炮!” “马拉着就能跑,想打哪就打哪儿?” “咱们要是有炮,也他妈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观礼的宾客们七嘴八舌,唯独有两个人,依旧稳稳的站着,不动声色。 朱重八早就见识过火炮,自然不会像那些土包子一样大呼小叫,而且他也知道,朱五的手下绝对不止这些小炮。 他在算,阅兵到现在即将结束。朱五还有多少筹码没有炫耀出来,起码水军没有出现,重甲骑兵也没有出现,攻城重炮的部队也没有出现。 而关先生则是在想,如何和朱五说,才能说动他,买也好,换也好,能给北方红巾一些火炮。 同时,隐隐约约,在思考火炮的用法。 等朝廷在北方乏力之时,他势必率军北伐。北地不缺少骑兵健儿,也不缺少战马,骑兵和这些可以拉动的火炮相互配合,野战之中,会爆出怎样的威力。 城下,阅兵式进行到尾声,但是轰然的脚步声,还在百姓们心头震撼。 今天,中华门下那个身影,黄金罗盖下的青年汉王,和那些同样年轻的士卒们,在金陵城留下一道永恒的回忆。 朱五慢慢走回城头上,宾客们的态度越礼敬,那些原本心中还有些不情愿的读书人,士绅们,名士们,终于低下了高傲头颅,露出谦卑的笑容。 “各位百姓!”朱五的声音再次从扩音器中传出,传遍全城,“从今天起,金陵为大汉王都。” “万岁!”城下,又是响彻天地的呼喊。 “从今天起,金陵不是金陵!”朱五大声吼道,“金陵,改名南京!” 无数定远军将士,起声呐喊。 “南京!南京!南京!” 呐喊声中,朱五回头,看向李善长,“下一项什么来着?” 李善长顿时怔住,看看左右小声说道,“汉王祭天!” 朱五点点头,太阳太大,盔甲下已经是一身汗,“走吧,祭天!” 祭天,源自夏。 乃是帝王最为隆重的活动。 但是朱五这个汉王不着调,按照文臣们的设想,祭天要选在一个特别的日子,特别的时辰,前五天准备好牲畜,前三天朱五要开始吃斋,前两天写好祭文,前一天制作好祭品。 另外还要准备王袍,乐器,依仗,牌为等等。 古人认为,天地是值得敬畏的。但是朱五心中,天地就是天地,人才是值得敬畏的。 因为创造天地间一切的,都是人。 但是,朱五哪有那么多时间? 安庆马上要成为攻打江西的桥头堡,可是粮草还有大缺口。 再有两月就是秋收,还要组织屯田,还有工匠坊那边,浙江还有战事。 还要和文臣们研究新政,新的官位,新的体系,开要开科举取士。 还要封赏有功之臣! 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需要时间。 有几个五天可以浪费? 况且,现在又不是摆谱的时候。当个王就这么麻烦,以后称帝呢? 所以朱五难得独断专行了一次,一切从简,从俭。 饶是如此,狂热的文臣们依旧动用民夫,在南京城外建了一个简易天坛。 依然挥毫泼墨,给没啥墨水的汉王,洋洋洒洒写了无数的祭文。 此乃礼,不可废也! 朱五再次上马,但这次不能纵马奔腾,近万人的卫队簇拥着,缓缓朝郊外而去。 万余人,站在夏日阳光之下,前方巨大的天坛,似乎还真有些神圣的意味。 但在朱五眼里,就是一个土山。 朱玉吃力的撑着黄色的龙纹罗盖,亦步亦趋。 朱五每向前一步,文臣武将们的心,都会情不自禁的颤抖一下。 称王,不是朱五一个人的事情。代表的,是他们这个武装集团。 祭天是宣告统治的合法性,同时也意味着,淮西这些贼,真正变成了基业的开创者。 他们,一起开创了一个王朝。 此时的朱五已经脱下铠甲,他没有选择龙袍,只是一身布衣。 天坛上石桌香案,还有巨大的神仙牌位,供奉的是华夏传说中的第一位天子,华夏初祖,黄帝轩辕氏。 “跪!” 进士出身的汪广洋,随常遇春从前线返回,担任礼官。 朱五面色肃然,下跪。 他可以不尊重任何东西,但是奠定华夏的初祖,他必须自内心的尊重。 “上香!” 朱五双膝向前,跪着把香火插进香案。 随后,身边有人递上祭文,朱五却摆摆手。尽管那祭文生涩难懂,可是他还是背了下来。 祭天是形式,但是祭拜华夏先祖是仪式。 形式可以仓促简陋,但是仪式,必须心诚。 在无数人的目光中,朱五缓缓开口。 “臣朱五生后世,为民于草野之间;当有元失驭,天下纷纭,乃乘群雄大乱之秋,集众用武.........” 但是心里,同时也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黄帝在上,后生晚辈无知小儿今日拜祭,如今华夏,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再无三代盛世,亦无进取精神。天地之间浑浑噩噩,不复秦时尚武,汉唐雄迈。 小儿贪天之功,侥幸打下一片基业,为王不是为了个人荣华富贵,而是为了重开汉家之天。 复我华夏之盛世,使得文明远扬。复我壮丽河山,使得人民安详。复我礼仪文字,使得华夏万古流芳!” 天地间一片宁静,风都没,只有朱五念祭文时声音。就像,一个少年的读书郎,在朗声向自己的老师,自己的家人展示,他学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以后该如去做。 “礼成!” 汪广洋的喊声,代表着几天的结束。 但是朱五却没起身,而是冲着黄帝牌位再次叩。 “后世小子再拜,告之于天。后世华夏,山河锦绣百姓安康。百姓再无冻饿,时间少有疾苦,泱泱大国,屹立文明之巅不倒,大千世界,华夏一枝独秀。 后世小子再拜,世界万年,民族万千。但万年以来,得已保全传承,血脉不断,人丁兴旺者,唯有华夏!” 然后,朱五慢慢的站了起来,那炳龙纹罗盖再次覆盖到他的头顶。 看着天坛下,那些虔诚跪拜的身影,无声的笑了。 ········· 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进乌衣巷。马车的主人刚从城头上下来,心里的阵阵悸动还在持续。 阅兵,带给他这辈子,想都想不到的震撼。当日朱五进城,不过是虚以委蛇。 现在看来,当日奉上军需,却是明智之举。 马车的主人闭目沉思,军需?想讨好那位汉王殿下,这倒是个好办法。 忽然间,车停了。 “怎么回事?”主人问道。 随从在窗户外悄声道,“老爷,谢家老爷在前面乘凉,把路挡住了!” “嗯?”马车的主人一头问好,掀开车帘,前面古树下,悠闲的喝着茶水的不是谢广坤,还能是谁。 “这老货!他还是没花园还是没凉亭?跑街上乘凉来了!”说着,骂了一句,“怕是故意在这堵着!” 谢广坤也看到了马车,笑着走来,“刘兄,刚参加完汉王大典?” 马车的主人姓刘,谢家在南京第一,他家是第二,两家几代人在南京城里明争暗斗。 到了谢广坤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更是没少被刘家背地里奚落。 有钱啥用?将来都是别人的? 生不出儿子?他谢广坤无能! 但是此时,刘家主的脸上露出老朋友一样的笑容。 “正是刚从城墙上下来,谢兄在这喝茶,真是好雅兴!” “咋样?”谢广坤拿着一个紫砂壶笑道。 刘家主摇头晃脑,不住赞叹“汉王果然有真命在身,手下士卒如狼似虎。谢兄怎么没去?” “天太热懒得动!”谢广坤喝茶笑道,“汉王的亲兵来接两回,五都给挡回去了。再说,那个场合,我一个长辈去,不合适!” “你他妈的!” 刘家主心里暗骂,小人得志的样子。 可是脸上依旧笑道,“也是,往后您和汉王就是一家人,不在这个上头!” “对了,你刘家有个侄子还在大都做官吧?”谢广坤看似不经心的收道,“刘兄,不是我多嘴,如今咱们这可是大汉了,家中子弟再在北边做官,不太恰当。万一,有谁在汉王跟前歪歪嘴儿!” “在下晓得!”刘家主心里咯噔一下,笑道,“说到底,以后还要谢兄关照。谢兄爱茶,我家里正好有套大宋的汝窑茶具,回头给您送去!” “不用,不用!”谢广坤笑着走开,“我喝茶,用啥都不一样!再说,现在我也不能随便收礼!” “呸!”看谢广坤迈着八字步走远,刘家主暗骂道,“什么东西?不就是生个好闺女吗?” (下一章,下午出来!) 十八 年号 入夜后的南京,依旧车水马龙。在月色和灯火下,尽情的展示自己的繁华。 与喧闹的城市相比,朱五的汉王府显得有些安静。 但这种安静似乎只是短暂的,因为议事厅中的文臣们,都在酝酿着一个词。 定远军所占地盘以后为大汉,朱五为汉王。从今天起,所有的记录不能在用蒙元的年号,而是汉王的年号,但是汉王还没有年号。 这事还是怪朱五,漫长的祭天仪式,被他所短成一个时辰,习惯了循规蹈矩的文臣们,被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年号一事,居然给耽误了。 所以堂下的文臣们,除了绞尽脑汁之外,脸上都有些尴尬。 气势不怪他们,朱五第一次当汉王,他们也是第一次当大臣,如何能面面俱到。 “臣以为,年号可用天佑!”汪广洋出列道,“天佑大汉,天佑汉王,天佑定远军!” 此言一出,许多文臣暗中点头,天佑的确是个好词,好兆头。 坐在堂上的朱五,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席应真也出列道,“臣以为,天佑虽好,却失了霸气,汉王乃开国之主,开疆拓土,战无不胜,不如叫开皇!” “这如何使得?”李善长出言反驳,“开皇乃大隋文帝的年号,如何能用?” 群臣对席老道报以不屑的目光,你这老道到底不是个正经读书人,一个年号就露怯了。 但是席应真却不为所动,笑道,“许他用,就不许汉王用?什么道理!” 李善长笑笑,“席道长当真不知,大隋二世而亡!” 顿时,席应真不说话了。 朱五觉得有些好笑,想让这老道吃瘪,可不容易。今日一事,怕是要让这些文官们讲好久。 文官们的心思,朱五清楚。席应真半俗半道,却在朱五麾下,占据一个绝对权力中心的位置,自然是不服气。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风浪,人心如此。 “臣以为,汉王起兵反元,是为反抗暴政,天下百姓之安康。年号,不如就叫永乐!”文臣杨宪说道。 “永乐?耳熟呀!” 老臣陶升道,“老臣以为,汉王驱逐梦圆,恢复汉家天下,年年号可为正统!” 马上又有人道,“如此说来,汉王君临天下,不如叫宣统!” “宣统?”朱五顿时愣神。 这么优秀的年号你都想得出来,真他妈的人才。 宣统还他妈不如康熙呢,末代皇帝的年号都出来了,脑洞真大。 就在朱五这么腹诽的时候,堂下文臣们,忽然吵嚷起来,个个引经据典,唾沫横飞,从三皇五帝说到如今。 总之,除了席应真的开皇之外,哪个年号都有支持者。 “成何体统?”李善长呵斥一声,众人渐渐安静。 “诸位都是大臣,一点大臣的样子都没有?”李善长又叹气道,“还有没有体统?有没有规矩!” “无妨!”朱五笑道,“既然是议事,就要各抒己见,有不同声音不同看法很正常,朝堂是讲理的地方,不用那么规规矩矩,死气沉沉的。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乐于听取大臣的意见,并且乐于见到大臣们争论,老李,不用太苛责!” “汉王圣明!”堂下一阵马屁。 朱五似乎有些累了,靠在椅子上,“年号其实就是个年号,五倒不在乎好不好听,有什么寓意!大都蒙元皇帝还叫至正呢,天下至正了吗?” 说着,顿了顿,“总归还是要让百姓活好,不然哪怕年号叫上帝也没鸟用?” “这个年号好!”席应真捋着胡子,“上帝?霸气!威风!” 朱五笑了下,“既然你们谁也说不服不了谁,那这年号为我来定吧!” 随后,朱五站起来,看着群臣,朗声道,“我看,不如叫洪武,大汉洪武!” “洪,盛也。武,攻也!”汪广洋不愧进士出身,赞道,“汉王以武立国,大汉兴于武。此年号,大善大善!” 朱五既然定下调子,朝堂上顿时一片称颂之声。洪武两字,意指洪大的武功,彰显武力,满是豪气。 看着眼前的臣子们,朱五忽然一笑,隐隐有些恶作剧的味道。 洪武! 从今天起,老子就是大汉朱洪武! 对不住了重八哥,抢了你的地盘,抢了你大将,抢了你的智囊,今天又抢了你的年号。 随即,朱五又有些寂寥。 大概也就只能抢抢这些东西了,有的东西终究还是没抢到。 ······· “嘶!” 刚端起酒杯,朱重八心口突然一痛,痛彻心扉那种,让他这铁打的汉子忍不住呲牙咧嘴。 “朱总管怎么了?”朱重八对面,关先生问道。 此处是关先生住处,参加完汉王阅兵大典,二人相约在此饮酒。 桌山摆着酒菜,桌上只有这二人。 “无妨!”朱重八摸着胸口,痛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又不痛了,笑道,“老伤了,不打紧!” 关先生放下酒杯,推心置腹道,“如今不比以前,你已是一军总管,坐拥淮西诸地,无需再上阵厮杀。需知,你是濠州军之主,若你有个三长两短.....” “以前落下的!”朱重八笑道,“咱底子薄,不亲自带头,弟兄们咋诚心给咱卖命!何况,咱们干的就是这杀头的买卖,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寻富贵,不冲锋在前,如何服众!” “若是刘福通大帅在此,必引你为故交!”关先生笑道,“都是憨直的好汉子!”数着,又顿了顿,“说起来,咱们都不如这位汉王呀?” 肉戏来了!朱重八笑着侧耳。早知道,关先生不是找他喝酒这么简单。 “定远军火炮重甲,器械精良,他根本不用亲自上阵,鼓舞士气!”关先生笑道,“朱总管,你和汉王既然有兄弟情谊,火炮一物,可层给你一些?” “咱有!”朱重八低头喝酒,“脱脱南下的时候,小五给了咱几十门,好使!” “在下多嘴问一句,是送的,还是换的?” “关先生这是怎么了?”朱重八大笑,“小五那人从不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再说咱也没钱买,没物换呀!炮是给的,炮手是他借的!” 关先生若有所思。 朱重八又道,“先生可是想要火炮!” “实不相瞒,正有此意!”关先生叹道,“有此利器,北方红巾何惧元军!不瞒你说,朝廷大军连年猛攻,北地男儿只有用血肉之躯抵挡,灿啊!” 说着,一饮而尽,“有了此物,俺们那边能少死不少人,元军多死很多人!此消彼长,大元的元气,还能有多少?” 朱重八转动手里的酒杯,沉思道,“先生若想要,直接和小五说就是。只要反元,小五没有不不答应的!” “俺也知汉王心胸宽广,可毕竟此一时,彼一时,此物乃军国利器。”关先生道,“他答应,下面的人也未必答应!” “哎,大伙都是英雄汉,哪有那么多弯弯绕,还不是下面人使坏!”朱重八笑笑,“喝酒!” 关先生冷眼旁观,朱重八脸色寂寥,似乎满腹心事。 “下面人坏事?何意?”关先生想道,“有所指?” 其实关先生心中也是满腹疑团。 朱重八掐死郭老帅,朱五到底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朱重八为何不防备朱五? 朱五为何也不防备他? (不好意思,晚了。那个,不是我不加更,我刚下班,时间真的有限。然后最近在攒稿子,谢谢大伙支持) 十九 臣,参见汉王。 (伐清1719,晴空的屁股有些痒,期待各位老板的光临。人要是那啥,书名都格外雅致。你琢磨,FQ。) ~~~~ 大都的夜格外冷清,和南京不同,这里是所谓的天子脚下,入夜后全城宵禁。 街上除了巡城的军士,几乎和空无一人,就连风都没有。就算是有,这里的风也是热的,闷的,燥的。 这座城冬日冰冷,夏日酷暑,即便是晚上也感受不到清风送爽。 皇宫之中,金碧辉煌的寝殿里,摆满了冰盆。宦官卖力的摇动羽扇,但是暴躁的皇帝依旧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灼热,不时的撕扯着衣领。 而皇帝面前,跪着的,大元新任丞相哈麻,肥大的身躯却在瑟瑟抖,如坠冰窟。 因为皇帝,刚才面无表情的说了句话。 “你,害死了脱脱!” “臣,臣是为陛下分忧呀陛下。陛下圣心仁厚,不忍杀他。但是脱脱若不死,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如何给六十万大军一个交代!臣,臣是在做陛下不忍之事,所有骂名臣一力承担。陛下,臣忠心耿耿呀陛下!” 看着脚底下匍匐的肥肉,元顺帝的脸上,泛起一丝冷笑,“这么说,你还好心喽!帮朕办不能办之事,真是好奴才!” 脱脱突然抬起头,肥大的脸上满是冷汗,却硬挤出谄媚的笑容,“臣,就是陛下养的狗!陛下不喜欢谁,臣就咬谁!” 元顺帝忽然心软了,他是朕养的狗,是朕的狗! 朕需要狗,这大元狼太多了。这些狼出身高贵,血脉纯粹,他们凶狠,他们恶毒,他们强壮,他们有着锋利的爪牙。 他们现在或许都在暗处,冷冷的盯着自己,犹如盯着猎物。 大元开国至今,咬死主人的狼,太多了。毒杀天子,另立新君,执掌朝纲,独断专行。 豁然间,元顺帝感到周身一阵阴冷,想起了往昔岁月。 往昔,尊贵的黄金家族子孙,在那些狼的阴影里,如鹌鹑一样的活着,朝不保夕。 那些狼,是自己的同族兄弟,是朝中的权臣丞相,是自己的父亲叔叔。 狗好,狗听话,狗看家,狗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要给几块骨头就会摇尾巴。 狗,也会咬人。 但,不会咬主人。 渐渐地,元顺帝的表情柔和许多,“所有骂名你承担?你承担得起吗?所有人都知道,你只不过是朕养得狗!” “不会有人乱说的,谁乱说,臣咬死他!”哈麻听出皇帝口风的松动,连连磕头。 “哼!”元顺帝冷笑,“你能咬死这些大元的臣子,能咬死江南的朱五吗?” 说着,一封奏折,劈头盖脸的扔到哈麻的脚下,吼道,“看看,这个时候和州贼朱五已经在金陵称王了,大汉,汉王!” 哈麻颤抖得越厉害,他如何不知道朱五在江南的动向。杭州已破,江浙不保。东南半壁落入贼手,朱五建国称王。 “臣,臣这就召集大军,剿灭朱五!”哈麻磕头如捣蒜,“请陛下下旨,从草原调兵来,从上京,从辽东,从高丽调兵!” “朕哪里还有兵?就算有兵,哪里还有钱?哪里还有粮?”元顺帝咬牙道,“察罕帖木儿跟朕要人要钱,汉中的也先也在要钱,要人。还有开封的答失巴图鲁也在要,朕拿什么给?” “调察罕,让察罕去打朱五!” “刘福通呢?谁去打?徐寿辉谁去打?” 大元,昔日纵横天下的大帝国,如今已是糜烂至此。元顺帝感到阵阵无力,洪着眼睛,看着匍匐的肥肉。 “朕是喜欢狗,可是朕喜欢的是猎犬,不是京巴狗!满朝上下,各个满脑肥肠,心宽体胖,可是谁能为朕解忧呢?” 元顺帝满面哀色,这大元不知不觉间,突然就千疮百孔了,到底哪出了问题了呢? 这些汉人,突然就不安分了,突然就不怕死了,到底怎么治呢? 可是,哈麻的脑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满脑肥肠?心宽体胖? 皇帝,皇帝这是觉得我们的钱太多,想搜刮我们? 这如何是好?我们身家来之不易,朝廷用钱就是个无底洞,今日填了,明日呢?后日呢? 难不成,我们这些家族几代人的辛苦,都要打了水漂? 君臣各怀心思,各自思量。 其实,大元的问题很简单。 历代帝王随便拿出一个来,哪怕是最无用,最无耻的宋徽宗,都会一针见血。 大元的问题在于,亲小人,远贤臣。在于土地兼并,在于贪得无厌。在于这个国家,只是批了一张皇王天下的皮,而骨子里还是部族那套。 (最近追绍宋,宋徽宗这个老不死的) “你既然杀了脱脱,朱五就交给你。” 此时,元顺帝的声音幽幽响起,“不解决掉朱五,你休想再从朕这里,吃到一块骨头!” 朱五?我怎么解决? 脱脱六十万人马都解决不了,我怎么解决? 哈麻心中叫哭,难道真要带兵去前线?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早早的在皇帝面前吹风,招安朱五! 脱脱,你这个没用的蠢蛋,让人家杀得盘甲不留。 等等,哈麻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什么。 “陛下,臣有了!” “呵!”元顺帝顿时笑出声,“你有了?谁的野种?” 哈麻臊得不行,但还是谄媚的笑道,“臣有主意了!” “说!” “招安!”哈麻正色道,“朱五造反不就是为荣华富贵吗?陛下给他。” “他都当汉王了,还稀罕什么?”元顺帝怒道。 “陛下喜怒!”哈麻赶紧说道,“大元如今依然有雄狮百万,只要熬过眼前这些坎坷,诛杀南方朱贼,指日可待。” “朕知道!”元顺帝的耐性一向不好。 “朱五也知道!”哈麻匍匐向前,“只要他没傻到家,咱们给他一个台阶,他就会往下下。与其和大元势不两立,不如割据一方。他要么招安,要么以后被大元屠其九族。” “招安?”元顺帝喃喃自语,忽然笑了,“对,先招安。先安抚住他,咱们暗中积蓄力量。不过,他既然已经是伪王,咱们盖用什么笼络他呢?” “江南行省平章政事?太尉?郡公?国公?”哈麻说出一连串的高官称谓,“陛下可赐他龙衣,御酒,赏赐珍宝美婢.....” “你看着办!”元顺帝直接打断他,“朕不管你许诺什么,只要他把王号去了,什么都行!”说着,又些疲惫的往后仰,“江西已经有个天完伪朝,再出一个伪汉,朕的脸真就丢尽了!” “臣遵旨!” 哈麻磕头。 心中却道,回去赶紧把徐恩增招来,汉人的事他们汉人最了解,赶紧招安,赶紧招安。 不然,要么自己领兵去前线。要么,被皇帝嫌弃。最可怕的是,一旦皇帝征调大军,自己的家产.... ········· “忙了一天,别人肯定以为汉王这功夫在家里山珍海味,哪知道,老子才吃饭,还是面条!” 议事完毕,诸臣兴高采烈的回家,等待明天另一个议题。 而朱五,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后院里,放下端着的架子,解决饥肠辘辘的肚子。 大碗宽面,大葱羊肉的浇头,碧绿的葱花,洁白的大蒜。 “呼噜!”朱五狼吞虎咽,对边上伺候的朱玉说道,“不当汉王吃面,当了汉王还吃面,吃得都没南京城里,普通的财主好!” 朱玉别过脸去,就当没听见。 这话没法接,你自己说要简朴,一日三餐怎么省事怎么来,这功夫又埋怨上了。 “真给你上山珍海味,怕是俺要挨揍。” 傻小子挨打挨聪明了,干脆不搭茬儿。 然而,朱五却不想放过他,瞪眼到,“老子跟你说话呢?” “爹,那个.....”朱玉抓耳挠腮,“俺也吃的面条!” 咣叽。 朱五踹了一脚,“老子说,怎么你一张嘴,满嘴大蒜味儿!” “到底没躲过去!” 朱玉哭丧着脸,想咧嘴哭。 然后,下一秒又笑了。 只见朱五端着碗,叹气道,“哎,当了这个汉王,处处是规矩,也就跟你和秀儿在一块,能随便点!” 朱玉虽然小,却不傻,眼见朱五真情流露,心中暖暖的。 “您当不当汉王,都是俺爹!” “哈!长进了,学会说话了!”朱五笑道。 这时,外边亲兵禀报,“大王,席真人来了!” “这么晚了?”朱五放下碗,“让他进来!” 顷刻间,席应真背着手,微微佝偻着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儒雅的中年人。 “刘伯温?”朱五奇道,“老道,啥意思?” 席应真笑笑,没说话。 刘伯温直接拜倒,“臣,参见汉王殿下!” 二十 书生就是书生 “臣?” 朱五明白了,笑着看看席应真。 老道眉毛动动,没说话也笑了。 “老东西!” 朱五心里笑骂一声,心里明镜似的,怕是这老道,又威胁人家杀人全家! 刘伯温遇到朱五不算倒霉,遇到老道才算倒霉,何止秀才遇到兵,简直是那啥遇上哪啥,啥也别说,干就完了。 “快请起!”朱五把刘伯温亲手扶起来,一脸笑意。 不是他一定要收服这位历史名人,如今朱五的麾下文臣武将群英荟萃,说句狂妄点的话,真是多他不多,少他不少。 朱五不愿意强人所难,而且昨日刘伯温的态度也激怒了他。 但是刘伯温有个好处,是定远军所有文臣都没有的,他是名士。 朱五以为他是诸葛亮,没抓到他之前就在暗地里打听,原来他还是个诗人,是个辞人。 刘家在浙东又是望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刘伯温这样的名士身边,是整个浙江读书人集团。 读书人,你可以恨他们,可以看不起他们,可以鄙视他们,但是作为领导者,必须重视他们,尤其在创业初期。 至于创业完成之后....... “殿下,臣!”刘伯温被朱五扶起来,面色复杂。要说真心,也有几分,要说心中怨恨也有几分。但见朱五情真意切,话就是说不出口。 “我都明白!”朱五笑道,在刘伯温手上拍了拍,“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人,我这没那么多规矩。” 说着,朱五重新坐下,接着说道,“我珍惜希望先生留下,不是为了朱五一人效力,而是为给江南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朱五出身微寒,心念百姓但是心有余力不足。如今又当了汉王,身边也正需要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教导。 先生且留下,倘若朱五心口不一,或者不是明主。届时先生要走,我绝不拦着。” 读书人嘛,要的就是个脸面。 特别有是本事的,必须得请,必须得尊重,必须得把样子做到位。 刘伯温心中触动,少年成名然郁郁不得志,朝廷昏暗无用武之地。 朱五虽然自立为王,但看着有几分明主之相,再看看边上坐着的席应真。 “臣,定当竭尽所能!” “小五得先生,如虎添翼。”朱五文绉绉的整出一句。 而席应真在边上,看着朱五的侧脸,若有所思。 “臭小子,说话做事越来约越有样了。” “咳!咳!”席应真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停下,摸着胸口喘气儿。 “老道,咋了?”朱五问道。 席应真笑笑,“饿了!大王赏点饭吃吃呗!” 老东西! 朱五笑了下,悄然间改变称呼,“伯温也没吃吧?朱玉,上面!”说着,顿了下,“伯温是江南人,让厨房准备米饭,菜肴!” “无需麻烦,臣面条也可!”刘伯温赶紧道。 随后,没一会,两碗热腾腾的大葱羊肉面条,加上蒜头,送了上来。 “呼噜!” “呼噜!” 朱五端着自己那碗没吃完的,席老道端着一碗滚热的,呼哧呼哧的吃的。 “香!”老道叫好,顺便扔嘴里一瓣蒜。 边上,刘伯温咽唾沫,端着碗不知如何下口。 这面,腰带那么宽,怎么吃呢? 还有那蒜,他俩一口一个。一个汉王,一个席大臣,满嘴大蒜味儿,怎么说话? “吃呀!”席应真见刘伯温对着面碗呆,笑道,“大口吃,吃了早点休息,明儿还有的忙呢!” 明天,大汉第一次朝会,汉王定官制,封赏群臣。 想到此处,刘伯温放下碗,整理下衣冠。 “殿下,臣有话说!” 朱五正在舔碗边的碎肉,闻言,赶紧擦擦嘴,“请讲!” “汉王若欲天下,请去汉王尊号。”刘伯温正色道。 “为何?”朱五轻声问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王虽然打败大元六十万军,占有江浙之地,但大元依旧有百万大军。” 刘伯温正色道,“塞外,辽东,汉中,河北,山东,高丽等地,依旧有精兵无数。 大王称王,则朝廷颜面尽失,根基动摇,势必再次集结大军南下。”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走到和朝廷势不两立的地步,对吧?称王就是打蒙元皇帝,蒙元朝廷的脸,不死不休,是吧?”朱五笑道,“伯温,难道现在朝廷就不不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吗?” “暂时不会!”刘伯温依旧正色道,“元廷现在心有余,力不足。这时,想必元廷招安的使者已经在路上。” “安抚!狗日是想喘匀了气儿,再来打我!”朱五笑道。 “但这口气,他们上不来!”刘伯温接着说道,“如今天下各处战乱,刘福通徐寿辉同样声势浩大,而且刘在北方,是元廷的大患。有他们在,元廷很难腾出手来。 有残唐末年的例子,天下只会越来越乱,越杀越多!” “这个咱们知道,可是为啥要去王号?难不成真招安?”席应真插嘴说道。 “招安不无不可!”刘伯温说道,“大王可上表元廷皇帝,换得江南行省平章,或者太尉的官职。 大王莫以为做元廷的官没用,有了元廷的官职,就有了法理。江浙未入之地,无须大动干戈,易如反掌。 如此一来省下的钱粮数以万计,地方也不必受刀兵战火之苦。 大王治下得以休养生息,江南富庶,再加上大王麾下精兵猛将,只需三五年功夫,势必傲视天下,真正做到和元廷分庭抗礼。” “我明白了!”朱五笑道,“你的意思,不图虚名,暂时给蒙元皇帝老儿一个面子,和元廷相安无事。但是私下里,咱们该吞的吞,该吃的吃,该拿的好处一点不少。” “鱼死网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朱五接着说道,“伯温的意思,不能让蒙元狠来打咱们,先让他们和别人打去,咱们看热闹!” “正是!”刘伯温朗声道,“虽然没了王号,但大王依旧是江南之主,江南之王,又无需担心元廷,何乐而不为?” “你说这些,我明白,我知道,我早就想过!”朱五站起身,悠悠地说道,“早在起兵之时,我就说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但是!”朱五转身,看着刘伯温,“此一时,彼一时!伯温,你是读书人,不懂我们这些武人的心思。 弟兄们拼死才给我打下王冠,我不要,军心会不会乱? 定远军已是庞然大物,我不为王,如何封赏? 我知道招安的好处。” 朱五笑了笑,眼中豪气顿现,“但是,我不想那么做,那么做了,我就不是朱五。 我称汉王,建大汉,定国号洪武,为的就是告诉天下人,蒙元不堪一击。 为的就是用新国号,吸引天下英雄来投。 为的就是执天下义军之牛耳,敢为天下先。 为的就是堂堂正正,把元廷赶出去。” 接着,朱五顿了顿,笑道,“是不是有些愣头青!伯温,你刚来,等日子久了,你就明白。定远军上下三十万将士,都是不怕死的愣头青。” “臣.....”第一次建言,就吃了个钉子。 “我知道你是好心,是为了咱们大家伙好!”刘伯温的窘态,朱五看在眼里,安慰道,“你也说,朝廷招安的人,应该在路上了。现在不是咱们急,是蒙元皇帝急,咱们等着,耗着,磨蹭着,不也是一样吗?” 脸上虽然笑着,心里朱五直接给了他八个字。 书生之见,投降主义。 投降,那就变成和元廷一样的人,定远军上下,再也没有那口气。招安,只会成为笑柄,合了元廷的意,寒了天下的人心。 朱五心中大失所望。 “臣,孟浪了!” 刘伯温心中羞愧,这份羞愧是对自己。刚入朱五麾下,就把之前的矜持丢得一干二净。 迫不及待进言,却被人全盘否定。 “伯温,汉王说的对,招安不行!”席应真也正色道,“如果受了蒙元皇帝的册封,那就是臣。将来汉王若是登基大宝,势必留下的的得国不正的污点。咱们汉王,一定要堂堂正正,让后人无话可说!” “臣,惭愧!” 自己这是怎么了,真是关心则乱,这个问题都没考虑到。 刘伯温这次真的羞愧了。 “无妨!”朱五笑道,“伯温也是一心为我!” 说着,朱五想了想,“伯温,明日朝会,我命你为礼部大臣,如何?” “礼部大臣?掌管礼部?”刘伯温惊道。 这何止是惊,简直就是惊喜。 初来乍到,执掌一部! “对,礼部给你管!”朱五又道,“秋收之后,咱们大汉要准备第一次科举取士,你来总管,如何!” 刘伯温新潮翻涌,俯拜倒,“臣,竭尽全力!” 二十一 老道 夜,已及深。 天上的星辰似乎困了,躲在云里。 但是朱五还没睡,和席应真两人,半躺在院子中花厅的竹椅上。 两张竹椅中间有个矮桌,上面放着一壶热茶。周围安静极了,除了微风,一点杂音都没有。 席应真眯着眼睛,轻摇手里的羽扇,“后日头一次朝会,封赏的事儿,定了?” “武将的我心里有谱,文臣嘛!”朱五也眯着眼睛,嘴角翘起来,“先把官职定下来,打天下靠武将,治天下靠文臣,现在看来,文臣还是少,起码能独当一面的不多!” “是急不得!”席应真接口道,“先把班子搭起来,往后自然而然会有能臣贤吏冒出来。天下不缺能干事的人,缺的是能给他们出头的机会。你是领头的,只要你不昏庸,下面的人肯定会好好干。” 这话是对的,就像朱五读史书,每每会有些疑惑。 隋炀帝身边那些大臣,个个都是饱学之士,一开始都挺好的,怎么后来就成了毒瘤呢? 还有宋徽宗,他身边的大臣其实也都不差,怎么就变成万人唾骂的奸臣了呢? 归根到底,还在领头人身上。就好比后世一个团队,若是领头的不积极向上,团队的成员大概也只顾着自己的小利益。 “老道!”朱五慵懒的伸展双腿,“你想要个什么官?” “我啥也不要!”席应真笑笑,“老道不是做官的料子,也没公侯的命。这样,挺好!” “那你图啥?” “你以前问过了!” “可你也没说呀?” “说了你没当回事呀!” 朱五侧身,老道扭头。对视良久,又各自转开。 “你做工部大臣吧!”朱五继续闭上眼,“管理工部!” “行!工部,六部之一!”席应真看着夜空,“工匠坊,也该走上正轨了,隶属工部,好事! 回头我写一个有功之士的折子,那些有功劳的匠人,该封赏的也给封了吧!” 朱五点头,“好!” 工匠坊朱五从来没管过,只是在老道和李善长因为银钱打官司时,帮着说话而已。 但是不代表他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控制不了。如今南京的工匠坊,已经是有两三万工匠,数万民夫的庞然大物。 造船厂,火炮火铳仓厂,兵器铠甲厂,火药厂,掌心雷厂。 每个工厂又都详细的划分为各个小组,流水线一般,有着严格的质量要求和保密制度。 这一切,都是席应真的心血。他创立工匠坊,亲自培养出一大批,金属冶炼的好手。那些外人视若珍宝的秘籍,他倾囊传授。被坊里匠人,私下称为席神仙。 这些,朱五都知道。 可以说没有工匠坊,没有那些枪炮,朱五不可能有今天。 对此,朱五心怀感激。 “你给李善长个啥官?”席应真漫不经心的问道。 “户部大臣!”朱五赶走一个在脸上的小虫儿。 “吏部呢?”老道问。 “暂时空着,设侍郎,李善长代管,报呈我审批!” 席应真忽然坐起身,睁开眼睛问道,“你,不设丞相?” 朱五叹口气,笑道,“丞相权力太大,我还太年轻!” 懂了!席应真又躺下。 这是两句对应的话,其中隐含的意思,懂的人自然懂。 六部直接对汉王一人负责,所有的权利都在他一人的手里。 “但,你一人忙不过来呀!” “六部之上还有一个内阁!”朱五缓缓说道,“但是人选,我现在还没选好。现在看来,真正有能力的,能担起来的,也就是你和李善长。” “你太看得起老道了,老道才没那个心,进啥内阁!”席应真笑道。 “你真就啥也不要?”朱五又问。 席应真沉默了,“小五,如果你真想给,我求你两件事!” “十件都行!” “原来你那个假子营,能不能扩大,我想建所学校,孩子越多越好!”席应真坐起来,正色道。 “这是好事,当然可以!”朱五毫不犹豫,假子营那些半大小子,现在都脱胎换骨了。 这些脱脱打过来,许多孩子都上了战场,测绘,操控,制图,最大的甚至已经进了朱五的亲卫中军。 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老道教他们的,不只是简单的识字,而是他一身的本事。 “那就叫文武学校!”席应真脸上散出别样的光彩,“招那些家境贫寒,或者无依无靠的娃娃,有钱人家的不要,越多越好!五年,五年的时间,老道把自己身上这点东西,都交给他们,咳咳!”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知识就是力量。 朱五看着老道咳嗽的瘦小身躯,由衷的敬佩。 席应真要学生,他是要把那些孩子变成一个个小席应真。他要给这片土地,撒上种子。 这一刻,朱五真想..... “明天就叫人去办!”朱五等他不咳了,笑道,“招生,找校址!老道,你这是名流千古的好事!第二件是啥?” 席应真喝口茶压压,笑了笑,“你还记得你和老道说过一句话吗?” “多了,我哪知道哪句?” “你说,一路走来,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别逼我杀你!”席应真看着朱五的眼睛,一字一句。 确有其事,在席老道背着朱五,叫人去刺杀朱重八之后,朱五曾这么说过。 不过说了没多久,朱五就后悔了。 “老道跟你讨个情!”席应真与朱五对视,“要是哪天,老道真惹恼了你,手下留情。” 眼前那张脸,满是皱纹和沧桑,一个一路跟随自己的老人,说出这种话,朱五忽然深深的自责。 这世上,朱五真正信任的人,绝对不会害他的人,不过五个,老道是其中之一。 然而,此刻,这个最信任的人,却开始说如此让人心凉的话。 权力,让人变得不可捉摸。让人心敬畏的同时,也开始疏远。 同时,更让人产生畏惧和担心。 朱五长叹一声,看着老道,老道也看着他。 席应真轻轻喊道,“小五!” 朱五心里一酸,可是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你这老东西,是不是又要背着我干啥?” “你看!”席应真翻着白眼躺下,“问老道要啥?老道说了,你又说是不是要背着你干啥?你这人!” “你问这话就多余,我是那种人吗?” “是不是另说,你给我个定心丸不成吗?” “你看,你还是有事要瞒着我干?” “跟你说不通!”老道赌气翻身。 “你都多大岁数了,总玩这套!”朱五笑道,“让我现就耍无赖!” “哎,我一把年纪了,有今天没明天的人,耍啥无赖!”席应真叹气道,“就算耍无赖,老道没这个资格吗?” “你!”朱五气结。 随后,看着老道蜷缩的背影,无奈道,“其实你问这个话就没意思,你知道我心软,就算真恼了你,我顶多说两句,不可能真动手。再说,咱俩啥关系?我能那样吗?你这么问,摆明了信不着我!” “两回事儿!”席应真依旧赌气,“你连说都不敢说,老道怎么想?” 老小孩似的。 “行了,依你!”朱五无奈笑道,“反正你又不会害我!” “王八蛋才害你!”席应真翻身道,“还有个事儿?” “又咋了?” “你结婚之后抓紧,赶紧整个儿子出来。人家朱重八都当爹了,你这还童子鸡呢!”席老道嘟嚷着,“男人嘛,成家立业开枝散叶,现在大伙都眼巴巴看着呢.....” “知道了!”朱五站起来,不耐烦道,“回去睡吧,明儿一堆是事呢!” “你看,一说正事,你就走!”席应真皱眉道。 朱五背对着他摆摆手。 卖门槛的那刻,忽然回头,“老道,赶明儿个我给你找个媳妇吧?你也说开枝散叶,来这世界一回,不留下个种儿,遗憾!” 二十二 淮西武人集团(上) 幸亏南京府衙占地及广,建筑宏伟,不然用来当坐汉王府,还有些寒酸。 府衙的正堂,已经改成了汉王的大殿,虽没有雕龙画凤,富丽堂皇,但也有另一番威势。 从门口开始,身着铁甲,壮硕的汉王亲军,如同标枪一半林立,每人之间都是等同大小,好似事先用尺子量过一样。 这些士卒大多出身淮西,乃至汉王麾下最为精锐的部队,也是汉王朱五最为狂热的信徒。 汉王府中,充斥着百战精兵的杀伐之气,也充满着阳刚正气。 正殿殿门前,数百头戴乌纱,身着朱紫的官员静静站立。另一边,则是穿着华丽盔甲,各个趾高气昂的武将。 无论文武,每个人都眼中,都闪烁着灼热之火。当初以身家性命谋取富贵前程,今日终于实现了。 只是未成想,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恍然中有些激动,又有些狂喜。 啪!啪!啪! 大殿正门台阶上,高大的铁甲武士,挥舞鞭子,三声鞭响。 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挺直了胸膛。 朱玉一身新衣,站在门口,小脸绷得紧紧的,扯着变声期的脖子喊道。 “大王令,群臣上殿!” 吱地一声,厚重的殿门被打开。群臣整理衣冠,文以李善长为,武以郭兴郭小三位为先。 短短的台阶并不长也不高,可是代表的含义却是君臣有别。 文臣们小心翼翼,武将们神采飞扬,甚至看着文官的表情隐隐有些不屑。 “这群书呆子,没有老子们卖命厮杀,你们能穿上官府?” 不知一个人这么想,队伍在行进时,便有些杂音。 “噤声!”郭兴回头,冷冷呵斥。他资格最老,性子沉稳,又是朱五的义弟,军中悍将哪怕如常遇春也要避其锋芒。 “如今五哥是汉王了,不是以前和大伙随便喝酒骂娘的五哥了,回头要和大伙说说,得知道规矩。” 想着,郭兴转头,却不想正对上李善长焦急的目光。 老李嘴里说的啥? 李善长的嘴巴似乎在动,到?倒?岛? 他娘的,是刀! 郭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这节日整日记着,节骨眼上却给忘了。 朝会,武人不得带刀上殿。 “刀!”郭兴急到,“赶紧把刀解下来!” 众将恍然大悟,可是这些将领,如今身挂的都是工匠坊精心打造的宝刀,挂在皮带的玉扣上,一时半会还他娘的解不下来。 “大王令!”站在殿门口的朱玉忽然对郭兴笑了下,“今日,武将可配刀上殿!” 郭兴唱出一口气,朱五的脾气他知道,真要是今日闹出笑话,他说不上哪天就会翻出来。 路过朱玉的时候,本想对这个便宜侄子笑笑。 却听朱玉小声道,“三叔,爹说了,你们这些没长心的武将,肯定会忘。” 五哥,还是那个五哥! 闻言,郭兴和一众武将,直觉得心里特别暖和。 “臣等参见大王,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殿中,数百人附身下摆,黑压压的人头,磕头声呼喊声,让大殿的房梁都在嗡嗡响。 朱五坐在一张批了黄布的太师椅上,格外别扭。 他别扭,这椅子也别扭。没有龙椅,只能找了一把巨大的太师椅,批上黄色的布。椅子太大,两边扶手都够不到,坐起来空落落的。 心里也别扭,此刻,看着曾经朝夕相处,共同浴血奋战的兄弟,跪在面面。 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似乎距离一下拉开了,汉王千岁,听起来不如五哥亲热,也没有主公顺耳。 就在刚才,这些人没进来之前,朱五不住的幻想,等一下,第一次汉王朝会,会是个什么模样。 现在他看到了,心中却再也没有任何波澜,反而平静起来。 “众卿平身!”朱五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谢大王!” 众人如潮水般拜倒,又如浪一样起来。朱五的目光扫过去,武将还好,眼含笑意。文臣们,都是谦恭的低下头。 “今天,我立一个规矩,以后朝会不要跪了,鞠躬就行!” “大王不可!”朱五正说话的时候,文臣中一人直接出列。 负责定远军屯田的杨宪,只见他义正严辞,“大王此言差矣,大汉既已立国,汉王既已登基,此乃君臣之大礼,国之根本也也!” “我...” 朱五刚要说话,又一文臣出列。 滁州时归附的老儒陶安,“臣失礼,但大王既登记汉王大位,不可称我!” 老子连我都不能说了,非要说寡人?老子想怎么说叫就这么叫。 瞬间,朱五气得满脸通红。 第一天朝会,就碰钉子了,还是两颗。 “知道了!”朱五忍着气。 臣子的作用就是约束帝王,约束帝王的权力,约束帝王的行为,约束帝王的狂妄。 一个好帝王,胸怀要宽广,要虚心听取意见,哪怕心中烦躁,也要给予臣子尊重。 朱五一边边的在心中默念,那些在史书上学来的得失。 就好像唐太宗对魏征,太宗皇帝一代雄主,对魏征也曾想过,你等着老子早晚宰了你这个乡巴佬。但是面上,依旧耐心听取。 “今日是咱们大汉的第一次朝会。”朱五开口,朗声说道,“说实话,我...寡人没想过,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但是寡人坚信,咱们这些人早晚会打出一片天地。 因为,寡人的身边有你们!” 众臣默不作声,侧耳倾听。 “你们跟在寡人身边,浴血奋战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逃命。你们跟在寡人身边,风餐露宿衣食寒酸,却不离不弃出谋划策。 有今日之大汉,寡人,谢谢诸位!” “大王千岁!”众臣,齐声回应。 “所以今天,咱们别的不说,第一件事,论共欣赏。”不经意间,朱五放松许多,笑了笑,“老子....寡人说过,和诸位同富贵,今日兑现!” 文臣们抬头,眼中狂热。武将们轻笑,大殿中气氛不像刚才那边郑重。 “朱玉,念!” 朱玉拿着装裱成黄色的王旨,站在朱五宝座下面。 “汉王命,封郭兴为武成侯,征西将军,濠州都元帅!” 郭兴瞬间泪流满面,跪地听封。 宝座上的朱五心有所想。 “武成,遇到郭家小三,自己在这世上有了帮手,有了兄弟,是为武成。” 朱五称王,各军称号也要改。除了最精锐的汉王亲军之外,几年濠州起兵,郭兴部改名濠州都。 ”封,郭英为武定侯,征东将军,定远都元帅!“ 朱玉的声音中,小四跪在胸兄长边上,同样泪如雨下。 “小四也长大了,原来那个不要命的皮猴儿,也是将军了。 他娘的,老子在你身上操的心比谁都多,第一次见你,你挨饿,第二次见你被人打,后来又被老乞丐们堵在家里毒打,再后来差点死在和州。 小三,小四。你哥俩认识我开始,就跟着我。今日咱们共同富贵,只是我心里是始终有一份愧疚。莲儿,归根到底,因我而死!” 想到此处,朱五的柔和的目光和郭家兄弟相对,那俩人泪中带笑,嘴唇动动。 俨然是在喊,五哥。 “等会!”朱五止住朱玉,轻生说道,“小三,小四,五哥已经托人去濠州,寻访你爹娘的坟了。过些日子就迁来,葬在莲儿边上,圆坟那天,咱们兄弟一块去!” 咚,郭家兄弟同时磕头,泣不成声。 “哥!” “郭小三,郭小四在汉王心中还是比别人更重。武成,武定,封侯取其寓意。”文臣中,李善长琢磨道,“对了,还有二虎等人。汉王信任的,还是淮西人,淮西人中又属濠州从龙起家之人。” “封二虎为武兴侯,镇南将军,和州都元帅!” “二虎也沉稳了,是男子汉了。遇到他,遇到那些小乞丐,自己的手里有了心腹兄弟,是谓兴。” “二虎!”朱五出口道,“你小子订亲了,早点生个娃出来,跟五哥当儿女亲家!” “哎!”二虎咧嘴傻笑,一如既往的憨厚。 “封常遇春,怀城侯,威远将军,陷阵都元帅!” “臣,谢大王!” 常遇春的大嗓门在殿上回荡,怀城侯,怀元是他的家乡。 这个名字,对于朱五手下第一猛将来说,意味深长。 “封,傅友德,忠勇伯,平南将军,汉王亲卫中军,破阵都元帅。” 傅友德古井不波,谢恩谢封。 跪下的那刻,脑中响起汉王的话。 你虽是后进之人,但战功赫赫,封侯亦可。但你为汉王亲军元帅,掌握铁甲重骑,为免他人闲话,所以绝味暂时低人一头。 汉王大恩,没齿难忘。 “友德原本北地小卒,汉王为伯乐,拔友德与微末,从此扶摇直上,声明显赫于大江南北。有次一声,友德唯效死尔!” 傅友德的目光和朱五碰触,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封廖永安,靖海侯,伏波将军,水军元帅。” 朱五的目光继续转动。 “老廖有功,不亚于常遇春等人。和州之战,淮安之战,为人勤勉踏实,性格沉稳。” “俞廷玉,勤勇伯,水军副帅。” “冯国用,武翼伯....” “冯胜,武壮伯....” “廖永忠,武威伯....” “蓝玉,永昌子.....” 朱五绷着的脸上,露出笑容。 蓝玉跪在那,跟自己做了个鬼脸。 “小二,你还小,往后的日子还长。封你太大,怕你翘尾巴!” ……… 今天加更一,12.3o吧,一起放出来不太好。 二十三 淮西武人集团(下) (这么多天,兄弟们想多看,我就加更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大殿上,一个接着一个名字响起。 李赛,朱十三,朱二二,郑遇春,王弼,赵普胜,俞通海,胡大海,邓愈,花云等等。 一个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跪地谢恩,大殿上兵甲之声不绝于耳。 文臣的队列里,忽然之间隐隐有些骚动,尤其是朱五南下之后,归附的那些降官士人。 眼前这些封侯赏伯的武将们,无论是不是一条心,无论他们有没有自己的小圈子。但是他们都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整体。 这些人,俨然就是一个庞大的淮西武人集团。而且,随着汉王地盘的继续扩大,军中这样的集团也将越来越庞大。 况且,淮西之地,定远和州那边每日都有淮西的精壮男儿来投。 有如此庞大的淮西武人集团,汉王可以轻而易举的掌握所有军权,并且汉王大军以同乡为纽带,外人根本无法染指。 但是假以时日,这么庞大的武人勋贵,会不会尾大不掉? 再者,淮西武人如此之多,江南文臣却是势单力薄。 想到此处,不少人把目光放到李善长身后,不动声色站着的刘伯温身上。 浙江名士刘伯温来投,汉王即将开科举,文臣们似乎看到了希望,但是随机希望又马上冷却了。 因为站在刘伯温身前的那个人,李善长。文臣之,也是淮西人。 同样不安的还有大殿的后殿,旁听着的朱重八。 他本是宾客,呆在住处吃喝玩乐就好,但是鬼使神差的,今天也来了。 耳中听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陌生的名字,拳头握了松开,松开又握上。 小五不止是兵强,将也强。这些人,全都跟着小五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 朱重八虽然有几十个乡党兄弟,但是和朱五的人比不了。 后者的将,已经在多次大兵团作战中,成长起来,独掌一面攻城拔寨都不成问题。 而自己这边,每逢大战,自己还要带着兄弟们冲锋,如此一来高下立判。 然而,朱重八内心深处,还有一丝隐忧。 大丈夫,谁不愿意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小五对自己的手下,有东西给! 自己呢,拿什么给? 可以想象,汉王册封功臣的消息,不出几天就会穿边两淮之地。 自己身边的兄弟们,除了羡慕,会不会有别的心思呢? 大殿上,朱玉的声音略微停顿。 武人,似乎封完了。 可是,就在此刻,朱玉又开口道,“封,席应真....” “嗯?怎么有老道?” 李善长边上的席应真一怔,道爷都说了啥都不要,还封个鸟? 席应真抬头,朱五的目光却在看着别去,脸上似笑非笑。 “席应真,劳苦功高,工部大臣,封辅国侯!” “你奶奶的小五,搞什么?”席应真心里大骂。 “席真人!”此时,李善长在边上善意的提醒,“还不谢恩!” 奶奶的,道爷这么大岁数了! 朱五的目光还是看向别处,席应真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咬牙,谢恩。 “你个老东西!”朱五的目光此时看过来,闪着恶作剧般的笑容,“平日想着法儿的占老子便宜,今儿还回来了吧!” 其实,虽然有些恶作剧的心思。但朱五在老道的爵位上动了许多脑筋。 辅国侯,朱五麾下第一个国侯。又有一个辅字,朱五从没忘记过老道的功劳。 尽管他知道,老道不稀罕。 “封李善长,淮城侯,户部大臣,兼吏部。” “臣,谢大王恩!”李善长拜倒。 宝座上,朱五微微点头。 李善长一路走来,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定远军上下,最离不开的就是他。 从朱五开始,都是一群武夫,哪有那个耐性和地方士绅打交道,也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 有了这个称职的大管家,定远军才能放心在前面厮杀。 “封胡惟庸,吏部侍郎。” “封汪广洋,户部侍郎。” “封陶安......” “封杨宪....” “傻小子累坏了吧!” 朱五听朱玉的嗓子似乎变音儿了,王旨上的人才念了三分之二。 饶是觉得班底人少,可是写的时候却觉得人多,打草稿的时候,密密麻麻的人名,朱五胳膊都疼。 “追....”朱玉清清嗓子,“追封郭勇,淮国公!” 郭勇是谁? 突如其来的陌生名字,让群臣错愕,而且国公的爵位也太过骇人听闻。 追封,这人死了!到底是谁?郭子兴别名? 众人的目光落在郭家兄弟身上,寻找蜘丝马迹。 就连后面的朱重八也愣住了,郭勇是谁? 答案,在朱玉口中。 “至正十一年冬,风雪肆虐,寡人冻饿屋里,昏于路边。幸,得郭勇收容相救,连续三日与蜜米汤续命....” “秀儿的爹!” 朱重八明白了,他遇到朱五的那晚,正是秀儿他爹没的那天,郭勇的坟,就在二人相遇那个城隍庙的后面。 群臣也明白了,秀儿是朱五的义妹,但比亲妹子还要宠溺。 不少人知道,当初是秀儿父女救了朱五。可是,就算是救命之恩,公爵之位也不该落到一个死人头上。 文臣中有人正要出言劝诫,就停朱五突然开口。 “你们是不是觉得,给一个死人追封公爵的名号不妥!” 朱五沉声道,“是否觉得我.........寡人公私不分?寡人不这么想,要是没有这人,寡人早就死了,哪里还有今日。再造之恩,寡人无以为报。再说,你们可知那三日内,寡人吃的粮,哪里来的吗? 是这人的妻子,也就是秀儿的娘,把自己清白的身子卖进了妓寨里,换来的粮食。 他们用救命粮食,救了朱五。这恩情,大不大?” 朱五脸变得有些阴沉,“你们可能在想,那追封的也太高了,比你们这些有功的将士都高。” 说着,朱五笑起来,“你们和死人较什么劲?今日为何你们最高的才是侯?” 这时,朱五站了起来,“老子现在才是个汉王,早晚还的要更进一步。前方还有无数的仗要打,还有无数事要做,无数的功业等着你们建立,你们跟死人争什么? 今天的封赏只是开胃菜,等咱们直捣烟云,收复大都之后,才是真正的大富贵!老子死人都不忘,还会忘了你们吗?” 哗! 武将们再次拜倒,“臣等,誓死追随大王!” 朱五的目光望向文臣们。 “臣等自当鞠躬尽瘁!” 大殿之上,众人心怀激荡。 汉王仁厚,死人都不忘,更不会慢待活人。 但是后殿,朱重八却在冷笑。 “小五呀,你真是没忘了死人吗?郭子兴也是死人,你咋不提呢?你说过,你俩的恩怨,早就清了。你也说过,说起来,跟归根结底,是你欠郭子兴的多。 如果你真的念旧情,你为何不提?你怕啥?而谁又会为了一个死人的称号,和你过不去呢?” 殿上,朱玉念到了最后两行。 “郭秀儿,寡人之妹,虽非血脉,胜过血脉。封郭秀儿,大汉兴国公主!” “秀儿!”李善长琢磨着,“小丫头封公主虽然高了些,但是无伤大雅,可是由此可见,她在汉王心中的位置。秀儿今年也快十岁了,自家的小子也正好这个岁数,是不是.....” 大殿外,偏僻的角落里。 坐在一张伞下,远远看热闹的秀儿,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 刚听到自己的名字,身边伺候的仆妇就跪了下去。 “奴婢等,参见公主!” “跪着干啥?起来呀!公主是啥?”秀儿仰着脸问。 秀儿最亲近的仆妇笑道,“公主,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呀!” “哼!”秀儿撅着小嘴,满脸不高兴,“俺才不想当公主呢?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不是皇后吗?” 皇后! 仆妇们望着王府大门的方向,王后也快进门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公主一样,善待下人呢。 大殿上,朱玉终于念到最后一个字。 “追封,郭莲儿为大汉长公主!” “五哥!”郭家兄弟再次拜倒。 朱五看着他们,喃喃自语,“这算是,给莲儿一个交代了!” 二十四 出身 “咯咯咯······咯咯咯!” 上午,温热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绿色的菜地,趴着的狗儿,还有成群结队的鸡鸭,视线中满是生活的颜色,又窜得高了一头的沐英,正拿着个盆儿,里面装着碎菜叶子和米糠,站在院里喂鸡。 他身后,马秀英扶着肚子和一群女人坐在一块聊天,目光不时的落在院子里。 “沐英,你把食儿散开放,撒成一堆堆儿的喂。”马秀英笑道,“那些小的都抢不着!” “俺知道了!”沐英回头,憨厚的笑笑。 “嫂子!”马秀英身后,一位坐着的年轻妇人笑着问道,“能不能把您家鸡仔儿给俺点,俺回去也养些。俺小时候,最爱干地事,就是给俺娘伺候这些小鸡小鸭。”年轻妇人说着,目光落在那些院里活蹦乱跳的活物上,再也挪不开了。 这是徐达的媳妇,是朱重八嫂子的妹子,朱文正的亲姨娘,叫翠儿。 重八姐夫给做的媒,从濠州老家接来的。翠儿岁数小,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可是此刻,眼底却带着一些若隐若现的忧愁。 丈夫是朱重八手下的大将,住的是庐州城里的大宅,家里不缺金银,不缺使唤的下人。这放到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怎么就忧愁了呢? 马秀英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 这是想她自家男人呢,刚成亲没多久,男人们就出去打仗了。一打就是大半年,虽然有信回来,可是女人的心怎么能踏实呢。再说翠儿这么年轻,自己守着一个大宅子,虽说家里有些老家带过来的亲戚,可是过日子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心里能不苦么? 这种苦,只有女人自己知道。刚打仗那一个月,咋熬过来的? 四洲那边,爷们是隔三差五的会送信回来,可是跟着信回来的,还有骨灰坛子。多少个夜晚,大宅子里头,都能听见外头女人绝望的哭声。 这年月,男人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女人又何尝不是,把命都挂在自家男人身上。 “看上哪个你随便拿!”马秀英笑道,“这些小东西呀,长得可快了,家里多养些,也有过日子的气儿,看着高兴还解闷。等咱爷们打仗回来了,还能炖了下酒!” 翠儿低下头,感激的笑笑,眼神里露出无限的向往。 “要俺说呀,重八家的你就是闲不住!”边上,一个穿金戴银有些阔妇人样子的女子忽然开口说道,“现在日子不比以前了,养这些起早贪黑的物件儿有啥用。真要吃肉,就是龙肉咱都吃得到,和家里人说声,直接给端来了,还得是给咱们做现成的。” 她是周德兴的婆娘,性子最为泼辣,周德兴和朱重八从小玩到大的交情。 她的话引得周围一阵轻笑,带着笑容的妇人们,眼神中都是骄傲。她们有理由骄傲,原来都是乡下的女子,忍饥挨饿长大,本以为这辈子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可是,她们却嫁了好丈夫。 这些女人,朱重八手下兄弟们的家眷。朱重八的规矩是,男人出去打仗,所有军官的家眷都在后方居住。 男人多了打,女人多了闹。本来就是乡里乡亲,彼此间又有些沾亲带故的,男人们不在的日子,就到马秀英这说说话,解解闷儿。 “外面的东西,和家里养的,味儿不一样。”马秀英笑道,“再说咱们女人,苦点累点怕啥,天生就是这个命呀!” 嫂子好像话里有话!翠儿飞快的看了马秀英下,低下头默不作声。 可是汤河家的却没听出来,继续笑道,“瞧您说的,咱们以前是苦命,现在可不是啦,咱们现在~~” “现在啥命?”马秀英忽然打断她,正好这时候趴着的狗儿过来,在她腿上亲昵的蹭着,伸手在狗儿头上摩挲几下,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是身上有诰命?还是官家夫人?还是大户人家的太太?” 说着,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咱们现在的日子,都是家里的爷们拿命换来的,不是咱们生下来就有的。咱们爷们在卖命,咱们这些女人更得把这个家照顾好,难道以前的苦日子,忘了吗?” 周德兴婆娘讪讪地,周围的女人也不敢插话。 虽然没有啥名分,可朱重八是这淮西的土皇上,这些人来马秀英这也都是巴结。不过,马秀英一向随和,从没像今天这样,说这样的重话。 “有些话,俺不想说!”马秀英又继续道,“日子是你们关起来门来自己过的,吃喝享乐,都是你们爷们拿命换的。可是咱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觉得要是不说,对不住在咱们各家在前线厮杀的爷们。” “他们在拿命,给咱们换好日子,咱们得惜福呀!”马秀英看着大伙,情真意切,语重心长,“·惜福,是给爷们积德。惜福,好日子才能长久。他们在前边拎刀子拼命,咱们在家不能作,不能丢人现眼,不能仗势欺人。” 马秀英越说越重,话里带着火,“现在还不是咱们这些女人摆谱,装夫人奶奶的时候!咱们装起来了,家里那些投奔的亲戚呢?收的那些下人呢?是不是也跟着抖起来了?” “啥肉吃不到?吃现成的?”马秀英笑笑,“不是俺说话不好听,不给你们留脸面,让你们难堪。但凡知道点分寸,就不能这么干!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你们家里的人,打着这个将军的名号,那个将军的名头,在外头这个那个,俺听了都臊得慌!” 女人们的头更低了,也大概知道,为啥重八夫人今天这么大的火。 各家的穷亲戚下人,在自己面前是小绵羊,但是在外头都不是省油的灯,仗着家里头有兵有刀,提起各家的名儿,城里地方官也都不大爱管,所以在外边,没少做些不好听的勾当。 不然,家里隔三差五那些好东西哪来的?好穿的,好戴的,好用的哪来的?穷人没油水,这些东西,还不是从富人大户家里弄来的? 不过,这些女人也觉得有些委屈,又不是什么大事。 以前当官的,有钱的,不也欺负老百姓吗? 现在自家有了刀把子,欺负欺负他们怎么了? “你们别觉得俺是小题大做!”马秀英放慢口吻,“现在家里人,仗着咱们势欺负人,将来说不定哪天就能杀人防火!到时候,还不是咱家里的爷们给擦屁股,到时候爷们的脸,还要不要?” “俺说话直,你们也别觉得俺不留情面,俺也是为了大伙好。”马秀英叹气说道,“回去后,各家该打的给钱打了,该管的下人管了,别再让俺听着啥闲言碎语。以后再想摆谱,想想自己的出身。” ~~~~ “哎,闺女,咱家出身不好!” 狭长的地下通道里,谢广坤举着火把,慢慢在台阶上下来。 谢莲儿在边上搀扶着,有些不乐意,“爹,什么出身不好?” “你别不爱听!”谢广坤笑道,“咱家虽然祖上出过读书人,但是这几代都商人。这世道就是这样,士农工商。朱五要是不当汉王,爹也不说这话。他当了汉王,你这商人的闺女,出身就低了!” “他自己还是要饭的出身呢?瞧不起我?”谢莲儿噘嘴道,“爹,您看着点脚下!” 呼啦一声,火把在一口缸里点燃,黑暗的地下仓库,豁然变得通亮。 谢莲儿怔住了,视线之中都是一口口黑色的木箱,仓库里的架子上摆放着无数的瓷器,玉器,各种珍宝。 “爹,这是哪儿?”谢莲儿睁大眼问到。 谢广坤擦了下头上的汗水,“咱家的老本儿,你祖父曾祖高祖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底都在这儿了。”说着,掀开一口箱子,里面马上爆粗璀璨的金色,“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咱家的老本儿都在这了。” 这个仓库,是这个巨大的宝库。 谢莲儿半晌无语,随后道,“爹,咱家还有这么多钱,你为啥不早说!” “早先,想你嫁给沈家,你的大儿子跟咱谢家的姓,往后这些东西都他的,我说啥!”谢广坤坐在一口箱子上苦笑,“谁成想,阴差阳错,我闺女居然要当汉王妃了。虽说是造反的王,可那也是王呀。我是再也不敢想,让大外孙子改姓的事喽!” 看着父亲坐在那,似乎苍老了许多,眉宇间满是惆怅。 谢莲儿心中一软,蹲在父亲面前,“爹!” “爹今天带你来,是告诉你,这些,都是你的嫁妆。”谢广坤摸着女儿的头,苦笑道,“闺女,咱出身不好,就多带钱财,省着让人瞧不起。” “他,他不是那样的人!”谢莲儿心中酸楚。 “他不是,他手下的人是!”谢广坤继续说道,“那些人读书人别的本事没有,歪嘴的功夫一等一。你知道,爹为啥答应这门亲事吗?” 说着,谢广坤顿了顿,“从此这天下,朱五已经站住了。就算他不是汉王,也是一方诸侯。但是,说实话,爹也不想你嫁给他。高处不胜寒,嫁给他,你这辈子未必真正如意,王妃也好,诸侯夫人也罢,不是那么好当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谢莲儿看着父亲,似懂非懂。 “闺女,记住爹的话。”谢广坤笑笑,“嫁过去,你先要贤。在家里这些小性子不能在使了,要懂规矩,明分寸,不能任着自己性子来,学会忍让,学会担待,学会为男人着想,明白吗?” “嗯!”谢莲儿点点头。 “还要大方稳重,举止得体仪态端庄,嫁给他你将来就是大汉女子的表率,上上下下多少眼睛都在看着你!”谢广坤叹道,“你还得善,善待下人,心中有善念,善待众生。” “你还要和气,不能让人感到疏远。”谢广坤继续说道,“尤其是他手下那些生死兄弟,朱五这个人念旧,手下的兄都叫他五哥,你要笼络住他们,你要跟他们和和气气的,你要有个嫂子的样子。” “爹!”谢莲儿哭了。 “闺女,先莫哭,记住爹最后交代你的话!”谢广坤正色道,“除了这些,你还得狠!” 谢莲儿疑惑的抬头。 父亲的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凶狠,“闺女你要狠,要像老虎那样狠。如果有人故意惹你,冲撞你,算计你,你就把他撕碎了。你既要贤,又得让人怕,懂吗?” “我不想嫁了!”谢莲儿哭到。 “痴儿,女人早晚要嫁!其实嫁给谁,这些条也都要记住!”谢广坤面露微笑。 二十五 我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 朝会过后,是新生的大汉国,王侯将相的欢宴。 尽管条件不是特别允许,汉王也不愿铺张奢靡。但文臣们,还是按照礼制,让仪式进行着。 奏乐,赐酒,赐肉。 酒不是什么好酒,菜也不是什么好菜。都是面子上的东西,主要的作用是看,不是吃喝。但朱五也还是心疼,再怎么也是肉,天下多少人还吃不上肉,自己这就开始浪费了。 可耻! 大殿里,慢慢悠悠的声乐,让朱五和一众武将们昏昏欲睡。 可是文臣们却正襟危坐,脸上隐隐带着些神圣的味道。 礼制,是这些读书人心中最神圣的东西。也是他们认为,可以用来传播,嘲讽,甚至教化外邦的东西。也是一代代人,传承的东西。 但是此刻,朱五看着大殿的边上,那些明显被临时组织起来,有些忐忑的乐工,脑子里忽然浮现起一个画面。 “老子打了一辈子仗,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接着奏乐,接着舞!” 再想到刘皇叔留着大背头,叼着雪茄,卡卡蹦迪的画面。 再看看自己眼前,朱五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可是,随即心里却满上警惕起来。 玩物丧志刘皇叔,乐不思蜀刘阿斗。 仪式,礼制这些东西,是不能断,但是这些东西应该出现在,该出现的时间,而不是现在。 当个王就弄这些,这不是自己骗自己吗? 自己这个王,自己什么出身,自己心里没数? 想到此处,朱五突然摆手,“停!” 乐声停了,文臣们不解的看着朱五。武将们以为终于可以结束了,马上也不瞌睡了,都在想着一会去哪喝酒,和谁去? “诸位!”朱五缓缓开口,“今天就到这吧!” “大王,还,还没敬酒!”临时拼凑起来的礼部官员,在边上小声说道。 “好!”朱五站起来,端着酒杯,“咱们满饮此杯,我敬各位。” “五哥生气了!”武将中,蓝玉心道。 “大汉初立,百废待兴,咱们喝了这杯酒,该忙什么忙什么!”朱五看着眼前众人,“礼制,我明白。但是现在,大汉才刚刚开始,不是搞这些明堂的时候。” 文臣中,刘伯温的脸色瞬间黯淡。礼部是他管的,大殿后的宴会,是他准备的。而其他人,那些了解朱五性子的人,都有些幸灾乐祸。 一个外人,忽然就爬到了六部大臣之一的位置,就算你是江南名士,那又如何?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朱五继续说道,“你们都是读书人,刘皇叔的故事,不用我说吧?居安要思危,咱们现在也不是安的时候。” 说着,朱五看看手里的银杯,“以后,这样的东西不要让我看到。从我开始,包括我。任何人不得奢靡享乐,我是什么出身你们不知道吗?我最看不的就是这些玩意!还有,我记得刚入南京之后,就下令禁酒,怎么现在~~~~~~~” 朱五顿了顿,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这实在是不应该拿出来的说的事。南京禁酒,但是其他地方没禁,本地没酒卖,外地的酒正好进来。况且,他自己这几天也没少喝。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禁酒的时候,他的亲兵哪也藏着,备着,等着有需要的时候喝。那些武将就更不用说了,各个无酒不欢。 但是一想到,汉军一下一步军事动作,还缺少粮食,朱五又有些不痛快,“李善长!” “臣在!” “传令,大汉各城,禁止私酿酒水,违令者斩!”朱五杀气腾腾,“今日这杯酒之后,朝堂之上不许在饮酒,包括我。” 为何要加上包括我,朱五读史书,历朝历代这东西禁了许多次,也禁不了。根子还在上头,禁止私酿但是官府明目张胆的酿酒牟利。上到皇帝,下到百官,达官显贵,百姓不许喝他们偷着喝。 “酿酒耗费粮食,禁酒,臣赞同。”李善长看了下朱五,“可是,臣以为不急于一时,汉王大婚在即,无酒不成席~~” “这个无妨!”席应真起身笑道,“大王只说禁止酿酒,又没说把酒都倒了。市面的酒,可以接着卖,限期售尽即可。” “还是老道脑子好用!” 朱五心里赞了一句,举杯道,“诸位,满饮此杯。还是那句话,大汉立国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望诸位各司其职,干!” 大殿上群臣齐齐饮酒。 文臣们喝的慢,但是武将那边早就顺着嗓子眼下去了。 “就到这吧,散了!”朱五从台阶上下来,朝后殿走去。” 武将们也挪动屁股,但是文臣们却一齐长拜,“恭送大王!” 这他吗的!别扭! 朱五脚步停住,回头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说道,“我知道这么说不合适,但你们一口一个大王的,我听着别扭。” 群臣面面相觑,既然已经是汉王,不叫大王叫什么? 你要是自立为皇帝,我们也得叫你皇帝呀! 此时,刘伯温忽然福灵心至,朱五这人讲究实际,不喜欢摆谱也不喜欢规矩。古往今来,开国君主多是如此。 况且,汉国刚刚建立,朱五这是刻意避免这些繁文缛节,刻意避免和群臣拉开距离,也在刻意压制他自己的内心。 朱五若是知道刘伯温此刻所想,必定竖起大拇指,明白人。 大王,大王的叫,他娘的容易飘呀! “臣,倒是想到一个称呼!” 朱五看着刘伯温,“说!” 刘伯温长揖到底,“上位!” “好!”朱五笑了,“这个称呼好!” 说完,笑着转入后殿。 朱五身影消失,殿上的群臣也开始退去。文臣们含蓄的相互到喜,武将们却是跑得飞快。 “二虎,你跑那么快干啥?”席应真问道。 二虎一点没有刚封了侯的样子,咧着嘴喊道,“买酒去呀?五哥~~~上位不让酿了,以后上哪买去!” “这帮小子比猴都精!”席应真笑着把桌上壶里的酒喝完,看着群臣走后空空的大殿,笑了笑。 “不对!”笑容又马上凝固了,“小五居然让老子给他下跪?找他说道说道!” 此刻,朱五已经到了后殿。 “人呢?” 朱重八不是在这么?人那里去了? 后殿空空荡荡,只有门口几个亲兵在行礼。 “朱重八呢?”朱五问道。 “回大~~上位!”亲兵改口道,“宴会开始,朱重八就走了!” “去哪了?” “说是回住的地方。” 朱五摇头笑笑,要是我,我也走。 看别人热闹,自己心酸,人之常情。 而且~~ 朱五回头看着大殿,如果没有自己,这里该是朱重八称王的地方,以后还会称帝。 现在么~~ 想到此处,朱五又笑了。笑的,是他自己。 为什么同意让朱重八来在后殿看热闹,大概自己心里也是有一份炫耀在里面吧。 背着手,慢慢往出走,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 “小~~上位!” 老道来了,赶紧走。 朱五就当没听见,路过门口的守卫时,郑重的吩咐,“拦住他!” 二十六 杀还是养 “嘿,这小子!” 席应真看着远去的朱五,再看看身前门板似堵着的汉王亲兵,晃着脑袋笑了笑。 “跪就跪了,谁让你现在汉王呢!” 心里说了一句,转身之前在汉王亲兵的脑袋上敲了下。 “傻小子,敢拦你家道爷!” 亲兵咧嘴傻笑。 随后,席应真背着手,像是个志得意满的老翁一般,溜溜达达的走出去。 不过,在他转身的一刻,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有一些难以捉摸。 “爷,咱去哪儿?” 汉王府门口,小毛骧早就守着了。席应真身边从来不带人,除了他。 “回家!”席应真依旧背着手。 他们的家,就在挨着城西,靠近运河的工匠坊。 若是靠走,还真要些时候。 老道在前,毛骧在后,汉王府的大门渐渐甩在了身后。 阳光在街角蔓延开,一老一小像是散步的祖孙一样,格外安详。 但是。 “咳,咳,咳!” 刚刚过转角,席应真却突然佝偻着,剧烈的咳嗽的起来。 这是一条细小,僻静的胡同。 一只枯瘦的手扶住了墙,咳嗽声愈演愈烈,另一只手捂着嘴。 满脸的皱纹像是刻进了脸庞中,深深的陷进去。 胡同里,似乎都是他咳嗽的回音。 “爷!”毛骧小声呼唤,眉宇中全是关切。 “咳,咳,药!”扶着墙的手伸了出来。 不管何时,毛骧都随身背着一个小匣子。闻言赶紧从里面掏出一个蜡丸,一个小酒壶。 丸药入口,用酒压下去。 席应真靠着墙壁,慢慢的喘着粗气。 “哈!”许久之后,老道惨然的笑笑,“娘们怕老,爷们何尝不怕?” 说完用衣袖抹抹嘴,咬着牙继续前行。 “爷!”小毛骧突然哭出声,因为他看见,刚才席应真捂着嘴的那只手,手指缝里,有着触目惊心的殷红。 席应真回头,绷着脸,“不许说出去!” “嗯!”毛骧满脸是泪,“爷,别走了。俺给你找个马车吧?” “行,去吧!”席应真又无力的靠在墙上。 毛骧飞奔而去,席应真看着少年充满活力的背影,无声的笑了。 “年轻真好!”心里默念着,抬头看向天空,“老天爷,你要是能行行好,多给我几年行不行?我不贪心,五年,五年就行。让我把该写的写完,该教的教了,该做的做完。那样,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脚下,几颗初生的小草和蔓藤,在阳光下茁壮的成长。 靠着墙壁的老人,格外苍老。 阳光在墙壁上的影子,似乎移动了一些。 时间,永远是个轮回。 在终点之后,一切归零。 ~~~~~~ “重八濠州本部兵马四万余,又得脱脱降兵,淘汰老若屯田,有精兵十万。” “十万人中,亦有大量胡人,其中以淮安降兵骑军,庐州牧奴最为精锐。略略估算,所部可上马为骑军者,三万余人。” “有元臣董抟霄为其所用,负责屯田,组织官府安抚百姓耕种,采集粮草食物。虽淮安城破,百姓解饿,但军民可活。淮西诸地又秋收在即,董抟霄曾言,今年可过。” “董抟霄其人,早为元廷高官,治理地方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深谙治民之道,重八身为倚重。” 蓝色的信捏在手里,朱五坐在书房中,皱眉观看。 “他,原来也没有原地踏步,而是慢慢的追赶!” 大白天,屋里还点着蜡烛。 朱五慢慢把信点燃,心里在默默的盘算。 “脱脱南下,是危险也是机遇。自己抓住了机遇,朱重八也抓住了。不但兵力翻倍,而且他的濠州军也脱胎换骨。” 三万骑兵什么概念? 这不是勉强能骑马的假骑兵,而是真正能上马成风的骑兵。 若不是这次脱脱南下,江南水路纵横,骑兵没有用武之地。 若不是自己坚壁清野,步步为营,坚守淮安,没在元军缺粮之前野战。 若不是脱脱的人饿昏了头。 若不是廖永安烧了淮安。 朱五不敢想。 真不敢想。 当日在和州城外,第一次遇到脱脱之时。 那些铺天盖地的骑兵,肆意践踏定远军的士卒。 彼时的惨状,现在想起来,朱五依然阵阵心悸,头皮麻。 有了这些骑兵,若是在北方,朱重八必为元廷第一心腹大患。元廷肯定连刘福通都不会打,只打他。 “幸好他没马,有马他现在也养不起!” 朱五笑笑,但是笑容中带着些自嘲。 现在,不代表将来。 这三万可以当骑军的兵,不但是元廷的大患,也是朱五的大患。 “他有今天,虽然有自己始终没有痛下杀手的原因。但是归根到底,是他朱重八自己没放弃。不管我走得多远,他始终在默默蛰伏,等待着机会,默默的积攒力量。到底,是原本的天命之地!” 朱五再次自嘲的笑笑。 笑容中,带上些阴狠。 但是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这次大战,朱重八手下有了治理民政的人才。 董抟霄! 没这个人,原来的濠州军只不过一群能约束住的强盗。 朱重八再强,没人在民政上帮他,他也翻不了天。 打仗,永远都不只是战场上的事。 但是现在,董抟霄治理民政,屯田秋收,抓军纪,抓后勤,恢复生产。 要是没有董抟霄,淮安城加上周边,那是十来万张嘴,就够朱重八头头疼的。 本想让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南京这边稍微给点甜头让他饿不死。然后再横在朝廷和南京之间,作为屏障。 但是现在,再给他们时间,以朱重八隐忍的性子,哪怕淮西再穷,也是一只劲旅。 “现在收拾他?” 一个念头在朱五脑子中,缓缓升起。 朱重八对朱五的认知是对的,他这个兄弟,所谓仁义只是对自己。没威胁的时候,一副念及旧情的样子。但是有了威胁,朱五马上就露出獠牙。 但其实,朱重八的认知也是错误的。 对他,朱五是复杂的。 不谈兄弟之情,朱五的心中开创大明王朝的朱重八,是个英雄。 不管他后来做过什么,但是他功大于过。值得人敬佩,值得人敬畏,值得人尊重。 值得人怀念,值得人祭奠。 这也是为什么,朱五数次可以动手,却没狠下心的原因。 可是现在,朱五真的有点动心了。 毕竟,眼皮子底下,养虎为患呀! 蓝色的信变成了灰烬,朱五站起身,来到墙上挂着的巨大地图之前。 “濠州?” “庐州?” “淮安?” 刘福通的后面,朱五的前面,元廷南下的中间。 、朱重八面积不小的地盘,其实是个笼子,关着这头猛虎的笼子。 但是老虎要是长大了,笼子未必关得住! 再给你找个笼子? 还是掐死你呢? 朱五轻轻的敲打地图,“重八哥,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现在的朱五,考虑的事情不是杀或者不杀那么简单。 作为大汉之主,他要考虑的是,得失。 “爹!” 门外,朱玉小声的呼喊。 “谁来了?”朱五知道,该是有人来了,不然朱玉不会过来。 “北方的关先生,在门外等着见您!” 朱五转头,“请他进来吧!” 门外,朱玉的脚步慢慢消散。顷刻之后,脚步又重重响起。 “朱~~汉王!” 关先生躬身行礼,比以前郑重许多。 “先生在南京住得还好?这几天忙,没抽出时间看您!” 对于这个人,朱五心中也有几分敬重。 因为关先生的必生所愿,就是效仿霍骠骑,远征塞外。 “南京繁华,自然住得好!” 书房里除了朱五的椅子,只有一个圆凳。 关先生和朱五分别坐下。 “其实俺来,是有个事想和汉王商量商量?” 借粮?还是借钱? 朱五不是只看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北方的消息也是格外关注。 刘福通的日子不怎么好,答失巴图鲁在开封固守,察罕在侧面猛攻。 起兵以来,北方红巾占领的城池,反复易手。 要是他开口,是为了钱粮。倒也不是不可以借,有他们在北方顶着,南方就安定不少。 于是,朱五开口笑道,“先生何事?咱们都是老交情了,不妨直言!” 关先生看着朱五,正色道,“俺想买大炮!” 二十七 求人 “买火炮?” 竟然是打这个主意。 微微有些错愕,转念一想,也是正常的事。 一打一大片,攻城略地的火炮,谁不喜欢? 朱五故作沉吟,“拿什么买?” “金子?银子?铜钱?”关先生正色道,“只要您开口,俺回去就凑。” 这不是那个印象中,谈笑风生的关先生。 言语中透着迫不及待,无比的郑重。 “其实火炮的作用也没那么大!”朱五缓缓说道,“知道你们那边日子不好过,但想要单纯靠火炮逆转局势,不一定能行!” “但是有大用处!”关先生一字一句道,“有了此物,守城事半功倍,野战也能与元廷大军抗衡。”说着,关先生叹口气,“有了他,俺们那边就能少死一些人,留着有用之身,等元廷打不动了,反杀过去!” “买的话,买少了,几门火炮其实也没啥用!”朱五笑道。 “那俺多买,只要您肯定卖,越多越好!”关先生一听,有门儿,赶紧道,“实不相瞒,那日在城投观汉王阅兵。上百门火炮一起拉出来的气势,俺都惊呆了,尤其是那些马车拉的火炮。” 说着,关先生的眼神里闪过别样的神采,“俺当时就想,将来若是北伐那天。俺组织骑军,半数为轻甲骑兵,半数为马拉火炮,和元军游击野战谁能挡我?要是能把围困俺们的元军撕开一条口子,绕道塞上,烧了蒙元皇帝的上都,或者走山东,直接去上都,也不是不可能!” 朱五侧耳听着,关先生是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更是个坚定的战士。 如果是别人,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抵挡住元军的反扑,保住打下来的底盘和兵马。可是他想的,却始终如一,就是北伐。而且也坚信,肯定会有北伐的那一天。 “中!”朱五拍拍桌子,“卖!不但卖给你们,我这边还负责教打炮!” “俺就知道您会答应!”关先生站起身,躬身笑道,“汉王,不是目光短浅之人,焉能不知天下,反元为重?” 朱五笑了笑,说道,“不过这事儿,我只负责点头,具体的还有两个人你去找!” “谁?” “李善长,席应真。”朱五笑道,“他俩一个户部,一个工部,绕不开。这两人还死犟,我说话都没用。所以,我这边答应,但是具体是,你和他俩谈!” 那俩人? 关先生刚才还笑着的脸马上绷了起来。 那俩人他见过,认识,打过交道。 一个不苟言笑的读书人,一个满脸假笑的老道。这俩人,一个比一个难打交道。 “准备大出血吧!” 朱五心里却在笑。 工匠坊这些日子以来,不停的打造火炮。 此番大战过后,定远军的火炮损耗不少。浙江战事需要,马上开展的江西方面也肯定需要。不如就拿你的钱,填自己的窟窿。 那些定远军快淘汰的火炮,也一块卖给他,回炉还费事。 不但卖,还要教,包教包会。但是要那边的人过来南京这边,朱五的人才不会过去,万一肉包子打狗呢? 想到此处,朱五差点笑出声。 “好人自己做,坏人别人当。李善长只进不出,席应真不出不进。你送上门来,等着他俩坑你吧!”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且说朱五这边想着怎么坑人。 朱重八这边,想的却是怎么打人。 看了朱五的封赏群臣,心里老大不舒服。回住处的路上,身后似有似无跟着一个小尾巴。不用说,朱五的人。 盯梢,人之常情。朱五不派,他手下的人也会派。 哪怕是自己客。 无可厚非。 可是回到住处,却现一人没有,徐达,周德兴和手下那些亲兵居然一个不见? 自己都有人跟着,何况他们? 南京繁华得能看瞎人眼珠子,自己的弟兄都是淮西出来的老粗。万一惹出什么事,多丢人? 所以,当这些人摇头晃脑大呼小叫的回来后现,朱重八站在院子里,横眉瞪着他们。 “干啥去了?咱不是告诉你们,没事别乱跑吗?出去也就算了,这一个人都不留,咱要是要用人,去哪儿找?” 有种怕是刻在骨子里,从小朱重八就是老家的孩子王。 周德兴,徐达,哪怕和他光屁股的交情,这时候也不敢直视朱重八的目光。 “去码头了!”周德兴赔笑道。 “去那干啥?”朱重八冷声问道、 周德兴看看徐达,后者说道,“重八哥,俺们码头看船了!” 那他娘的有啥好看的? 朱重八刚要火,就听徐达接着说道。 “运河上,都是给小五,送礼的船。水上都挤满了,一眼望不到头。” “有那么多?谁?”朱重八疑惑道,天下有名的反贼,都在南京城等着朱五结婚呢,还有谁来? “都是财主!”周德兴开口,说着所见所闻,“都是江南这些财主们,扬州的,杭州的,苏州的,常熟的。都是商船,船上装满了东西。” 周德兴咽口唾沫,接着说道,“光是杭州姓沈的财主,带来的礼物就装了三船。俺在码头上花钱和那些工人打听,说有一船装得都是满满的银锭子。真他娘的有钱!” 江南的财主,朱重八不陌生。江南商人富豪,名闻天下。 这些商人,世代为商,垄断江南茶叶,生丝,布匹,药材等等。 传言,就连皇帝,都没他们有钱。 “你接着说!”朱重八来了兴趣。 周德兴笑道,“俺都打听了,据说这回朱五结婚,江浙一带的财主都来了。有传言,说是朱五要弄啥商法,收税,还要弄啥货仓,出海远洋!” 小五鬼点子多!朱重八点点头,没准又是啥新的搂钱法子。 “俺还听说,光是苏州的人,给朱五献的劳军银子,就这个数!”周德兴伸出两根手指,大拇指和食指。 “八十万?”朱重八倒吸一口冷气。 周德兴摇摇头,“百!” “啊?”朱重八吓一跳,他本是沉稳的人,极少失态,但此刻在再也把持不住。八百万,能买多少粮食?能打多少兵器?满天下,谁见过,谁听过这么多钱? “瞎说八道呢吗?” “千真万确!”周德兴继续道,“这事朱五根本没想瞒人,江南来的船队上的人,都知道!”说着,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重八,俺一开始也不信,大听了好多人。而且,俺还听说,这次杭州来的商人们,也是带着银子来的,也要献军需。” 然后,冷笑下,“俺就不明白,那些商人就那么怕朱五?” “刀把子在他手里,谁不怕?”朱重八冷笑,“不交钱?等着被抢干净,杀干净?这些商人,粘上毛就是猴儿,花钱买命保家业,他们豁得出去!只要小五留着他们,留着用他们的商路,留着他们的铺子,今天给再多,早晚也能赚回来。” “这还不算啥?”周德兴又道,“俺听说,海上还有船队过来,福建来的?” “方国珍?”朱重八问道。 方国珍是福建出名的海盗,他的使者,此刻也在南京城里。 “不是,是朱五没过门媳妇的舅家!”周德兴说道,“据说,来的都是海船,十好几艘。光是送给朱五的工匠,就带一千来人,还不算别的!” “姓啥?”朱重八眉毛忽然皱了起来。 “蒲!这姓少见!” “小五咋和他家结亲?”朱重八怒道,“狗日地!” “他家咋了?” 朱重八横了周德兴一眼,“让你多读书!你他娘的干啥了?蒲家是大汉奸,当年为了讨好蒙元新主子,杀了大宋皇室好几千人,还要抓了大宋天子,献上去!天下人,无人不恨,无人不骂!过街老鼠,人人喊杀!”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周德兴根本没往心里去,反而凑近朱重八,小声道,“重八,俺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你和咱说啥?” “你看啊!”周德兴又近了些,“咱们那边,穷的饭都吃不上。朱五这边,金山银海。脱脱打他,咱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帮他,他就给咱们一个淮安,还他娘的全是饥民。” “啥意思,直接说!”朱重八不耐烦。 “咱们跟这边要点,日子不就好过了吗?”周德兴咬牙道,“何至于兄弟们一天一顿饭,饿得眼睛都冒绿光!” “滚!”朱重八压着怒气,冷道,“你他娘的能不能要点志气?咱啥时候求过人?饿死事小,脸面是大。小五想给早给了,咱们现在要,以后在他面前还能抬起头来吗?” “就是,再说咱们的兵,吃他的粮,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起啥心思?”徐达在边上说话。 周德兴讪讪地笑笑。 二十八 帮老道办件事 徐达说的对。 从朱五这要粮食,喂濠州的兵,不行。 你是淮西人,他朱五也是淮西人。 濠州的兵吃饱了,知道这粮是朱五的,怎么想? 都是死人堆里爬出的亡命徒,与其在你这混个半饱,不如南下找朱五吃个饱。 这年月可不讲什么忠义,谁有粮食给谁卖命。没见淮西各地,每天都有人往定远,和州跑,还不是为到朱五那吃粮当兵。 而朱重八则是有别样的心思。 要的来一时,要不了一世。今天吃饱了,明天呢? 男子汉大丈夫活于世上,还是要靠自己。 再说,在他的心里,当兵的决不能喂饱了。 喂饱了是狗,他朱重八要的是狼。他,就是这群狼的王。 “以后别说这些浑话!”朱重八看了周德兴一眼。 “俺也是为了大伙好!”周德兴叹气笑笑,又道,“咱们那边天天啥日子,这边啥日子?论打仗,咱们也不孬呀!人家造反都是大富大贵,咱呢?就算咱不在乎,可是手下兄弟呢?现在不比以前,咱们手下还多了那么多降兵,现在他们安分,以后呢?这年月不给点甜头,谁真卖命呀?” 淮西实在太穷了。 或者说,这几年祸害的太狠了,实在没啥搜刮的了。 淮西这些军将的日子还行,但是士卒呢? 朱重八明白,朱五之所以能和他拉开这么大的差距,除了江南富庶之外。还有一样,那就是朱五总能给手下希望,还总能实现。 濠州军的希望在哪呢? 朱重八自己,又何尝不知道,是被困在了笼子里。 “没人卖命咱们就自己上!” 朱重八,可不是随意就会沉沦,屈服的人。 虎目中散着别样的光芒,“秋收之后往北扩,想要吃饱饭,想要富贵还不容易,从官府手里抢!” 周德兴欲言又止,“那,咱们可是和蒙元对上了,硬碰硬?” “你现在怎么这么孬?”朱重八骂道,“咱走到今天,哪次不是硬碰硬?吃的就是这碗饭,还怕打仗?” “就是,元廷六十万大军咱们都会过,怕个鸟!”徐达挥着拳头,“重八哥,俺当先锋!” 看着自家最靠谱的兄弟,朱重八灿烂的笑了。 天气也和朱重八的笑容一样的灿烂,蓝色的天,白色云,五彩的阳光,似乎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但是这些淮西的男儿不知道,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天气会格外的好。 就如同人的命运,意外总是在你最为顺畅的时候到来。 上一秒在笑,下一秒可能就要哭。 有些困难,不是尽力就能克服。有些事,更不是可以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 “汉王答应了你,卖给你火炮?” 天色渐晚,席应真的住处,关先生和他坐在一桌酒菜面前。 老道手里端着酒,皱着眉。 对面的关先生脸色有些忐忑,求人不好求,看人脸色还要担心拒绝之后无地自容。 他从朱五那里出来,就去找了李善长。但是李善长打了个太极拳,汉王和说了,席老道点头了,我这里才和你谈价格。 不然席老道那边没炮给你,谈也是白谈。 “滋儿!”席应真沉思着把一杯酒喝下去,看看关先生,老脸笑了笑,“中,汉王都说了,老道也不敢不应,你要多少?” 关先生大喜,“越多越好,俺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买!” “买啥样地?”席应真笑道,“野战炮还是攻城炮?” “只要是炮,俺就要!” “先吃菜,吃完饭,老道带关先生去挑选!”席应真一脸的客气。 但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老道越是客气,越是要害人。 关先生哪还有心思吃饭,随便划拉两口,跟着席应真来到一块巨大的空地上。 这里及其荒凉,是工匠坊试炮的地方。空地并非平坦,每隔几百米距离会有土山,木桩,地上画着用来测量的白色石灰线。 周围没几个人,再加上夜色中的火把和天上的繁星。这儿,这场景就像是杀人埋尸一样。 但是关先生却眼睛亮,因为视线之中,两口巨大的火炮摆在那里。 他没见过炮,也没用过。可是直觉告诉他,这玩意一定是越大越好,鞭炮还越大越响呢。 巨大的火炮在夜色下微微光,有一个成年人个头那么长,炮口那儿几乎能伸进去一个婴孩的脑袋。伸手摸摸,让人新机的冰凉。 “这是俺们最新造出来的火炮!”席应真骄傲的笑道,“重是重了点,两千多斤。但是打得远,能打出一里地。野战不方便,但是攻城却最为有用。” 说着,一摆手。 几个布衣的汉子,装药装弹,几个回合之后,退到火炮边上。 “关先生小心点!”席应真笑了笑,冲炮手们点头。 “他让俺小心点,什么意思?” 关先生正迟疑之间,耳边突然天塌地陷一样。 轰隆! 饶是关先生在北方和元军杀得血流成河,此刻也不直觉的打了一个哆嗦。 巨大的爆炸声中,似乎有个火团冲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细看,百步之外的土山,突然化作一片碎土。 泥土从地上飞到了空中,又如雨水一样漫天落下。 白雾散去,一人高宽阔结实的土山,直接被打出一个大坑。而黑色的弹丸,还在泥土中散着渗人的灼热。 “威力如何?”席应真笑道。 关先生已是说不出话,呆住了。 这是打在土山上,若是打在人堆里呢?若是打在城墙上?打在元军的营寨里? 久经沙场的关先生,脑中浮现出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是敌人的鬼哭狼嚎。 “道长,俺买!”关先生长揖到底,“明人不说暗话,您有啥要求尽管说!” 聪明人就是好说话! 若是个笨的,还真得费一会口舌。 席应真再次摆手,那些炮手瞬间消失在黑夜里,好像从没有来过。 “炮,老道可以给你最好!”席应真把关先生扶起来,“价钱你找李善长去谈。但是你要答应老道一个条件,不然就算汉王点头,你出座金山,老道也说没炮!” “莫说一个条件,道长要俺这条姓命都行!” 如此神兵利器,关先生早就心驰神往,不能自己。一定要带回去,不管多大的代价,北方红斤军必须有炮。 “老道要你的命干啥?您是天下闻名的豪杰,汉王都很敬佩你。”席应真继续笑道,“老道这个条件,只会更加成全你的英明!而且也就是动动手的事,甚至都不用你自己亲自动手。” “您说!”关先生心里明镜似的,老道越是这样,越说明这事不简单。 “您杀个人!” “谁?” “你邻居!”席应真嘿嘿的笑道,“朱重八!” 二十九 花厅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许久没和兄弟们吃团圆饭了,外面的花厅里摆着饭桌,不断有仆人端着酒菜上来。 郭家哥俩来了,二虎也来了,还有戏那些死心塌地跟着朱五,打不散拆不开的兄弟们都来。 这是私下的场合,不用汉王汉王的叫,就是五哥。 汉王府就是他们五哥的家,年轻的小伙子凑在一块儿,就是热闹。 小丫头秀儿也撒了欢,这些哥哥们她也好久没见了。这个跟前看看,那个身边摸摸。果长果短的叫,大眼睛眨眨的笑。 这些淮西的男儿,把这个淮西的丫头围在中间,脸上眼睛里也都是爱惜的神色。她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她本身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尤其是郭家兄弟,看秀儿的目光,爱惜中带着宠溺。他们的亲妹子没了,这个妹子就是他们心中另一个妹子。 朱五在书房的窗户里,看着这一幕。 本该是笑着的脸上,却挂着阴晴不定的味道。 他的身后,和州的镇守将军李赛头上,一层细细的汗水。眼神中带着深深地惶恐,和敬畏。 “呼!”朱五背身,出了口气,“老道到底怎么说的?” “席道长和俺说,等汉王结婚之后。和州配合安庆下江西的时候,让俺带兵顺路把濠州给占了。” 朱五耐心的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还和俺说,让俺撺掇郭小三,打庐州!” “你撺掇没有?”朱五问。 扑通,李赛直接跪下,“大王,俺没有。道长是你去和州的时候跟俺说的,俺想了几天,谁都没说!” 朱五缓缓点头,无声的笑了下,“说下去!” “他还说,俺们这是帮大王您的忙,解决了朱重八,淮西和江南连成了线。大王之所以不收拾朱重八,是念着旧情。俺们这些人,就该替您把不忍心干的事干了!” “俺和他说,不中,汉王要杀人的。他说不怕,要杀也是先杀他!” “他还说,打濠州和庐州易如反掌。他还说~~~~” 朱五背着身子,冷声道,“说,说下去!” “汉王大婚之后,朱重八回城的路上,会死于非命。到时候濠州军群龙无,到时候或许都不用打。” 朱五忽然笑了,很残忍的那种。 死于非命?这确实像老道的作风。 亏他是个道士,却最喜欢干这些绝户的事儿。 “哎!”朱五叹了口气,太阳穴若隐若现的跳着。 “这事,我早知道了!” 说着,朱五摸摸自己的怀里,那儿确实有一封蓝色的信。 那晚,老道说,小五,将来无论老道怎么惹恼了你,你都不能杀俺! 他那么说,朱九就知道老东西要干坏事。 一查,还真他妈是坏事。 可是,老道呀! 我朱五的兵怎么会听你的,说句不好听的,你这属于私下串联我的人! 你到底怎么想的?你的情商智商怎么忽然这么低了? 你到底是打什么算盘? 我的人,怎么会不告诉我? 你也知道,不管是谁,真的背着我调兵。不管是谁,我肯定会杀掉的! 没情面可讲的! 这是背叛呀! 你这么聪明,会想不到? 我真恼了你,虽不会杀你,但是也不会用你了。 工匠坊已经归了工部,枪炮工匠以后都归工部统一管理。 火药的方子,其实我早就拿到了,你知道吗? 我不是防着你,而是我现在,不能太过依赖任何人。 这些,你应该看得很清楚。 为何,还要和李赛说这些? 为何,还要花云和关先生说那些? 死于非命?你是要嫁祸给关先生吧! 其实老道呀,你可能把我想的太好了。 你的某些观点我是赞同的,尤其是现在,淮西这个笼子里,老虎变大啦! 朱五的眼睛眯了起来,手指不住的在窗棂上敲打着。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直等着你主动告诉我,你没让我失望。” 朱五缓缓的说着,慢慢的回头,看着李赛,“但是,我有点不满意,你为什么不是马上告诉我?”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身上来回扫荡。 李赛额头的汗水更多了,渐渐的,这个汉子抬起头,看着朱五,诚挚的说道,“大王,其实俺心里想干来着!” 朱五有点意外,也并不意外。 甚至他知道,外面那些兄弟们,都想这么干。 “淮西其实都是咱们的地方!咱们起家在濠州,留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他朱重八凭什么就把淮西给占了,他原来不过是大王下的一个兵。仗着您兄弟的身份才能爬上来,他要真拿您当兄弟,当日为何要站在郭子兴那边?他要真当您是兄弟,为何不跟咱们一块干?他其实是您的敌人,早晚要打。他偷了您的东西,偷了您的人,他从一开始就没真心服过您,还有老伟的事儿~~~~” “住口!”朱五呵斥一声,再次转身。 外面欢声笑语,李赛说的,其实就是这些兄弟们心里想的。 我朱五和朱重八是兄弟,但是我的兄弟们和他却不是兄弟。 而且因为一个人,他们永远不可能是兄弟。 那个人,他们的心中,认为本该属于我! 那个人,在他们的心里,同样不可代替。 我明白了! 你知道李赛会告诉我,有些话兄弟嘴里说出来,效果会更好。 我也明白卧榻之下,不容他人。 那边的老虎是有些大了,牙齿也开始锋利了。 你也知道他是我的心魔,是我心里有些绕不过去的坎。 想要帮我! 可是,老道。 你自己说过,阴谋诡计永远都是小道。 为何,你还要这么干呢? 是因为成本小?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朱五又慢慢回身。 前后把李赛扶了起来,“老李,你的心我明白,出去吃饭吧!” “是!” “笑,要有笑模样,别让人看出来!”朱五笑了下,“你出去后,让小三进来!” 花厅里,菜上齐了。仆人们垂手,站在远处的阴影里。 郭兴看看书房那边,面对秀儿和兄弟们的笑声,有些心不在焉。 李赛进去那么久,说什么呢? 菜都凉了,五哥还不出来? “三哥!”秀儿,直接扑倒郭兴的腿上,仰着脸问道,“五果要结婚了,你啥时候结呀?” “是啊老三,赶紧吧!”二虎也在边上说道,“找个娘们还不容易吗?” “五哥说,他给俺做主!”郭小三笑笑。 这时,李赛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小三,叫你!” 朱五依旧背着手,站在窗前,“小三,有个事和你说!” 郭兴走到朱五旁边,“哥,你说吧!” “江西的事等等,咱们这么办!”说着,朱五靠近了郭小三的耳朵。 后者的眼睛越来月亮,慢慢握住了拳头。 脸上露出几分,和朱五有些相似的,残忍的笑。 “五果!”秀儿在花厅里喊,“啥时候吃饭呀?都等着你哩!” …… 今天三更,定时布,下章12.3o 三十 我真要杀了他吗? “您杀个人!” “谁?” “您邻居,朱重八!” 席应真笑嘻嘻的说着,似乎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是他在观察着关先生的脸色。 “老关呀,这个人你杀定了,你不杀,也有人冒你的名字替你杀!” “郭大帅是北方红巾军一脉,替濠州郭大帅报仇,多好的理由。” “既然你送上门来,道爷也不用背着你,光明正大的说,你光明正大的做!” “你做了,道爷我少了不少麻烦,省了不少事。小五那边省心,我这省心,大伙都省心!” 几个呼吸中,席应真心中百转千回,想了许多。 看关先生面无表情,没张嘴,“关~~” “中!”关先生忽然笑着点头,“道长,你想让他咋死?喝醉了淹死?遇上山匪了?还是俺打着为郭子兴大帅报仇的借口!” 说着,关先生笑笑,“俺这几天,一直在想,花云为啥和俺说那些话。现在俺想明白了,为啥俺挨着朱重八的住处。杀人而已,俺干的就是这个活!俺自己杀,总比别人杀了安在俺的头上强,是不是?” “他猜到了!” 他娘的,席应真顿感无趣。 好像一个老师得意洋洋的出了一道很难的题目,以为可以把学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看他的窘态。没想到,学生直接给破解了。 还告诉老师,这不是他这个年级该学的。但是,他聪明,他会。 他娘的,失策了! 做了赔本的买卖! “随你,只要他死了,让全下人都知道是你干的就行!”席应真顿感无趣,敷衍的笑道,“不过有一条!” “您说!” “不能在南京城杀,汉王马上大婚了!” “俺明白!”说着,关先生又笑笑,“道长,俺问你点事,中不?” “请讲!” “若是俺不送上门找您,朱重八也会被你安排死在俺的手里。那时候,他死在哪儿?” “那就得死在南京了!” “那汉王为了报仇,会不会把俺们给剁了?然后就和红巾军再无瓜葛!” 席应真老脸一红,“你还要不要炮?他娘的,得了便宜卖乖!” 关先生大笑,伸出手掌,“大婚之后,俺杀人!” 啪。 席应真和他击掌,“杀完人选炮!” 随后,关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给你炮?”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席应真冷笑,“炸膛,炸死你!” 小雨慢慢飘落,一把伞出现在席应真的头顶。 毛骧举着一把高大雨伞,夜色下,一老一少慢慢前行。 老道的心情似乎有些畅快,嘴里哼着不知明的小曲。 “解开了香粉袋呀,露出了菊花香,一朵鲜花任狼采,那么嗨呀,那么嗨!问问郎君,香不香呀!” “爷!”毛骧举着伞问道,“啥是菊花香?” “去,小孩家家的,不该问的别问!” “俺不是小孩了!” “既然不是小孩就帮爷个忙!”席老道揉揉小毛骧的脑袋,“过阵子大学堂建起来,你得摆出师兄的架子,好好收拾他们,知道不!” “嗯!”小毛骧用力的点头。 席应真笑了,很随和。 ~~~~~~ “俺其实很欣赏你,可是这世道,越是英雄好汉,死的越快!” 关先生回了住处,旁边朱重八那边的住地,灯还亮着。 看着那边的灯火,窗口若隐若现的人影,关先生驻足良久。 然后,不知为何,居然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站在门口,“朱总管!” 朱重八正看着兄弟们喝酒,猜拳。听到的门口的喊声,怔了一下。 然后趿拉着鞋,跑到门口。 “呀,关先生来了,快进来!”朱重八大笑道,“你看咱,这几天都过去看您,反倒让您过来,失礼!” “无妨,看你这惹恼,俺进来看看!”关先生像串门似的,笑着进来。 屋里,喝得面红耳赤的汉子们,也赶紧站起来迎客。 “你们喝你们的!”关先生笑道,“俺就是来溜达!” “这边请!”朱重八的住处很大,边上的屋子正好是间茶室,把关先生请了过去,“上茶!” “别!俺还没吃饭呢!”关先生笑道,“来点酒肉,俺和朱总管喝几杯!” “求之不得!”朱重八笑道,“上回和您喝酒,还是在郭老帅的府上,一晃好几年了!” “是呀,一晃郭老帅都没了,一晃你是濠州大帅了,一晃俺更老了!” 朱重八的手略微顿了顿,然后笑着从亲兵手里接过酒肉。 他们的住的地方,不缺酒肉。 朱五早就让人预备的足足的,就算是想吃热菜也好办,招呼一声自然有人到街面上,喊饭庄子送来。 “够了,不忙了!”桌子上有酒,几碟酱肉,冷菜,关先生笑着道。 “这南京城,哪都好!”朱重八笑着倒酒,“就是这酒不好,没有咱淮西的酒烈!” 关先生和朱重八碰杯,“要说烈酒,还是俺们北地的酒烈,还香!” 朱重八和他满饮,再倒上,笑道,“等小五大婚过后,先生回去的时候,千万在咱那呆几天。咱那有正经的濠州跟过去的厨子,定远人。做得一手好狗肉,还有卤鹅,咱们痛饮几天!” 关先生夹筷酱肉,细细的嚼着,笑道,“小五?人家都是汉王了,朱总管还喊人家小名?” “没事!”朱重八朗声道,“他是咱兄弟,私下里叫叫无碍的,小五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呵,他是想要你命的人! 兄弟,你们这对兄弟,也是奇怪。 既然是兄弟,为何分开? 当初郭老帅不义,最后却成全了你! 这世上,有心人的眼里,没有秘密。 关先生心里说了一句,脸上依然挂着笑。 “当初俺到濠州,郭老帅设宴。”关先生缓缓讲述往事,“那时,你和汉王,正是刚刚崭露头角。一个是他手下的猛将,一个是他的心爱义子,那时候郭老帅可是春风得意呀。” 说着,叹口气,“可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好端端的,出了这么多是非。要是没那么多事,你和汉王还都在老帅麾下,岂不是一段佳话?” 朱重八的脸上都出尴尬,又寂寥的笑容。 但是桌子下面的大手,却攥紧了拳头。 “俺还记得那天,老帅赐名。汉王是朱琨,你是元璋。他字破虏,你字国瑞!”关先生笑着说道,“朱总管,不是俺倚老卖老。如今你也是总管了,为何放着元璋这么好的名儿不用,还重八重八的,不好听!” 说完,端起了酒杯。 再碰,再喝。 朱重八抹下嘴,笑道,“名儿而已,叫啥都成!咱没那么多讲究,再说,小五不也没用那个名儿吗?” “他不用,没人说,他反出濠州,如今是王。”关先生慢慢道,“你是郭大帅嫡传呀,怎能不用?” “嗨,喝酒,喝酒!”朱重八不接茬,笑着倒酒。 这人,倒也沉得住气。 关先生打量着朱重八,心想。 隐忍,坚韧,又能征善战。只是生错了地方,在这有朱五惦记,没他的出路。 想到此处,心中悲凉。 如今天下,依然是蒙元窃据。英雄好汉们,不但不能把劲儿,往一处使,还要暗中算计。 哎,包括自己那位刘大哥。 大概,脑子里都是自家的地盘和富贵吧。 “先生为何叹气?” 关先生在打量朱重八,朱重八也在打量他,问道。 “天下一年一比一年乱,造反的汉子越来越多,可是大元依旧是大元。” “但大元气数已尽。”朱重八说道,“脱脱的六十万大军让小五干趴下了,北方还有你们,大元这间破房子,处处漏雨,眼看住不了人了!” “朱总管说的是!”关先生苦笑,“可是毕竟房子还在,一时半会倒不了。真有北伐,收复燕云的那天,才算是彻底推到了这堆破砖烂瓦,踹倒了这间房子!” 朱重八沉默下,“就算收复大都,也未见得。” “为何?”关先生问道。 “咱虽然是大老粗,可是这几年也没少看书!”朱重八又给两人,满上酒,“从大汉到大宋,匈奴,鲜卑,突厥,契丹,还有女真。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千百年来,兴旺衰落,天地轮回。他们还是他们,你说房子!他们本就没有房子,要房子何用?没了房子,他们就不在了吗?” 关先生没说话,注视对面。 就听朱重八继续说道,“咱们房子修得好,修得牢,可是他们来的时候,也没挡住呀!秦皇的长城还在,可是何尝保佑过咱们?远的不说,就说前朝大宋,连皇帝父子,都被抓去苦寒之地,和西北风去了。” “是咱们的城池不高?还是咱们的汉子都是娘们?怕死?”朱重八皱眉饮酒,咬牙说道,“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不怕死的汉子,要是没血性,咱们无论北地还是南人,恐怕早就死绝了。可是为啥一代代的人死,他们还是想来就来呢?” 此刻,关先生神色肃然,做聆听状。 朱重八嘴里吐出一口酒气,“咱,想了许久。” “想通了吗?”关先生动容道。 “咱们,总是等,总还挨,总是守!”朱重八眼中精光四射,满脸豪气,“若想安稳的住在咱们盖的房子里,就不能干这三样,收复大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说着,朱重八站了起来,“继续打,打到他不敢来!” 瞬间,关先生热泪满眶。 我,真的要杀他吗? ~~~ 11月的第一天,三章奉上。 还有一个月,2o2o年就过去了。 忽然特别感伤,会所的小姐姐又大了一岁,我也老了一岁。 三十一 文事 朱重八站在那里,面向北方。 关先生刹那间失神,阵阵恍惚。 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仗剑天涯,策马四方,在霍骠骑墓前,看到的那坐守护石像一样。 男儿北望,背向神州挡板荡,长刀挥毫,热血淌。 杀敌冲阵,谈笑间血染衣袍,江山如旧,守四方。 他,和我是样的人。 天下纷乱,义旗高举。其中,有活不下去为口饭的,有为了身家富贵拿命去换的,有阴险狡诈残暴冷酷杀人取乐的。 但也有,心向北方,收复旧日河山的男儿。 “继续打,打到他们不敢来。” “继续打,打到他们不再来。” 收复大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汉儿继续向前,继续打。 关先生肃然站起,附身长揖,“关某,原以为朱总管不过是一地豪杰。今天看来,关某不自量力,小看了天下英雄。”说着,苦笑道,“惭愧!” 朱重八回头,笑道,“何来惭愧之说,关先生,咱们接着喝酒!” “好!”关先生神情苦涩,也笑道,“接着喝,今日不醉不归!” ~~~~~~ “龙凤金镯两对儿!” “金元宝五十。” “银元宝五十。” “定远通宝一百枚!” “精米十担!” 乌衣巷,谢府。 汉王府的亲兵,在谢家的院子里念着礼单。 谢广坤和席应真坐在凉亭里,轻声笑谈话。 今日是朱五给谢家下聘的日子,成婚前最后一步。 之后,就等着结婚。 “汉王俭朴,您谢家又不是不差钱的,这些聘礼就当是走走过场!”席应真笑着道,“谢老爷别嫌少!” “道长说哪里话,在下是嫁闺女,不是卖闺女!”谢广坤大笑道。 同时,用眼睛看了看家里,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面有得色。 朱五给足了谢家的面子,繁琐的婚前仪式,一样都没少。而且没用汉王的势力压人,把谢家和汉王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否则,人家直接派人来接新娘就是,何必又是小定,又是大定,又是婚书,又是聘礼的。 “四天之后,六月十一,宜嫁娶!”席应真笑道,“谢老爷以为这日子如何?” “一切都道长做主!” “谢老爷客气了!” 双方都在笑,但是席应真的笑中,却有着丝丝的疑惑。 朱五最讨厌的就是繁文缛节,按照原来的说法,汉王大典封赏群臣之后,随便找个日子就行了。 为什么突然变卦了,说选个好日子呢? 还变得这么突然,今日一早朱玉来给席应真传话。 朱五昨晚上做梦,梦中已故的亲人给他说了一个黄道吉日。 这事,有些透着蹊跷? “莫不是,小五有事要在大婚之前办,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席应真越想越对,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呢? 小五,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 “主公,这是江南富豪们,贺礼的礼单。” 私下里,李善长还是叫朱五主公。 今日没有朝会,但是麾下所有重要的文臣都聚集在朱五的书房里。 当着所任的面,李善长把一张礼单放在了朱五的案上。 朱五看都没看,“你收着吧,我看不看的,没啥用!” “您还是看看!”李善长笑道,“可是不少呢!” 屋里的人,顿时一阵轻笑。 江南的富商豪门,为了讨好朱五找个汉王。唯恐礼轻,奇珍异宝送了无数。 “我不看,都些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朱五笑笑,看向众臣,“他们要是多送粮食,我还能高兴高兴!”说着,摆摆手,对李善长道,“收的这些礼,看看能不能换成粮食什么的,打江西咱们的粮草还有缺口!” 江西,早在汉王大典之前就定下的策略。 但是和脱脱近三个月的大战,军中积蓄的粮草直线下降,朱五也有些头疼。 “那好,臣挑一匹送入汉王宫中,其余的都交给商人处理掉!”胡惟庸为户部侍郎,这事正好落在他的身上,于是出口说道。 朱五却板着脸,“一件不要留,都处理掉,换成粮,换成铁,换成一切咱们需要的。” “可是主公,您如今已是汉王,大汉的王宫实在不像样子。” “寒酸就说寒酸,什么不像样子!”朱五说道,“摆满奇珍异宝就不寒酸了吗?富丽堂皇就不寒酸了吗?老李,我说过,咱们大汉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要那么多宝贝有什么用?大典那天我说了玩物丧志,你忘了?” 这已是极重的话了,胡惟庸低头请罪。 “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王宫总要有王宫的气派!”朱五缓和下语气,“可是咱们这大汉,是靠刀兵撑起来的,不是靠气派。咱们创业艰难,现在我这个带头的,要是把王宫弄得跟皇宫似的,下面人怎么看?” “大王圣明!” 群臣中,杨宪说道,“主公,若是秋收后对江西用兵,则粮草无忧!当初攻占南京之后,主公就推行屯田。臣组织民力,在和州,当涂,南京等地种了数十万亩军田。再加上江南各地的粮草,大汉无缺粮之忧!” “你是按照蒙元征粮的标准,算的吧!”朱五敲敲桌子,“从今以后,要按照大汉的法子算,咱们要推行新政,不能太过横征暴敛。” 说着,朱五顿了顿,“江南富裕,是因为商贸众多,粮一年两收,再加上鱼米之乡,没粮了打点鱼虾也能活。但是好日子谈不上。归根到底还是官府收得太多,以前蒙元那些苛捐杂税都废了,咱们还能收来那么多粮食吗?” “再说,咱们大汉现在有多少存粮?不能年年用兵,都指望着秋收吧?”朱五喝口水继续说道,“所以,现在是两手抓,一手抓军,一手抓民,军事上不停,民生上更要重视。” “打仗的事,我还行。但是民生,拜托诸位了。” “臣以为,除了屯田和粮税之外,还可以从民间买粮!”李善长说道,“现在户部的库房里,银钱不缺,可以从农人,地方大户那里购买,反正他们卖给粮商也是卖。粮商再卖给咱们,还要加钱,不如,官府出面,明码标价。” “具体的我不管,能用来粮食就行,越多越好!” 朱五想了想,忽然想到了后世自己的老家。农民每年的粮,都是卖到粮库,自己这边是不是也可以设立粮库呢? “但是有一条!”朱五又想到些不好的事儿,郑重说道,“必须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能糊弄百姓。所选官员必须清廉,别把好事变成坏事。我先把话放在这,中饱私囊残害百姓的,搞什么勾搭连环,以次充好的。 必杀之。不但杀,还要籍没家产,只要大汉国在,其人三代以内直系血亲,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为小吏,不得经商行医做工,只能种田去!谁敢贪,谁敢坏事,就让他的后人变成天下最苦,最累的人!” 这番话杀气腾腾,众臣凛然。 许多人对视一眼,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刘伯温。” “臣在。” “科举的事,你们礼部拿出章程没有?”朱五又道。 刘伯温说道,“仿前朝旧例,举行秋闱。只是试题,现在还没定!” “你们定,我这老大粗,看不懂之乎者也。”朱五笑笑,“不过嘛!我有个想法!” “臣,洗耳恭听!” “这个开科取士呀,是国之根本!”朱五托着下巴,“但是能不能别光考什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的玩意儿?取士,不能取那些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人,怎么也得能写会算是吧!还有,考试的文章不能总什么至圣先师,这个曰,那个曰的。怎么也得来点民生之类的,别取上来的人,除了子曰,全两眼一抹黑,那怎么行?” 朱五自认为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群臣却有些骚动,尤其是刘伯温,老脸黑成了碳。 一副欲言又止,同时痛心疾的模样。 “大王!”刘伯温犹豫下,正色道,“科举分很多科,常科,明经科~~~~~~” “咳!咳!”边上李善长忽然一阵咳嗽。 “啥意思?”朱五看看刘伯温,在看看李善长提醒的眼光。 老子说错话了? 常科是啥?明经是啥? 老子,是不是丢人了? 泱泱大国,科举不但是普通人向上的通道。 也是保持江山稳定,为国选择才的良药。 难道各朝代的皇帝大臣都是傻子不成? 怎么可能选出那些除了念书啥也不会的书呆子。 庞大的国家,光靠诗词歌赋怎么管理? 瞬间,朱五明白了。 怕是从今天开始,自己要落下一个不学无术的名声了。 “还有一事!”朱五脸上烫,但是脸皮厚,装作自己没说过。 “各地清查田亩和人口的事,要快,要细,要准!咱们大汉的新政,最重要一条,废了人头税,按地交税。” 朱五是从最底层上来的,最然不是这个时代的土著。 但是他知道这时代最大的弊端,就是人头税。 老百姓哪有钱交税?交不起税就藏身在大户人家,变成佃户。 穷人卖身为奴,有钱人田地越来越多,而且还钻着人头税的漏洞,谎报田地,不交粮税。 这一点,天下有识之士都看得到,可是没有人敢轻易触碰。 因为触碰的,是很多人的利益。甚至很有识之士,自己就是这中阶层的一员。 但是朱五不怕,既然推到了新世界,就要树立新则。 趁着你们现在怕,老子就收拾你们。现在麻烦,好过以后麻烦。 转眼到了中午,会议散场。 抠门汉王自然不会留饭,大伙各回各处。 刘伯温想着刚才朱五的话,哭笑不得往出走。 却被身后的李善长叫住。 “伯温啊!” “李大人何事?” 李善长看看左右无人,小声说道,“刚才咱们议事之时,那个记录官,是你们礼部的吧?” “是,那人是浙东的学子,身上有举人的功名。” “在下说的不是这个!”李善长笑笑,贴着刘伯温的耳朵说道,“你回去告诉他,汉王说的那些话,不要记录在案。删了!” 三十二 郭小三不在南京? “还得四天?” 散了会,王府后院,花园空地上。 朱五和朱重八,徐达三人一人捧着一个碗,蹲在地上吃面。 朱重八和徐达,是朱五特意让人请来的。 赶上饭点了,家常便饭。 但是朱五一说婚期,朱重八急了。 “哎呀,咱都出来好些天了,早知道小五你结婚还早,咱不至于这么早就来!” 呼噜,朱五吸溜着面条,笑道,“结婚一辈子的大事,总得挑个好日不是。再说,重八哥,你回去有急事?不急就在这待着,这几天好好玩玩。”说着,用筷子捅下朱重八的肩膀,“就算有事,你也不能走呀。小五结婚,你不在,成啥了?” 朱重八脸上有些纠结。 要是这两天就结,他还能等,可是再等四天,家里是真不放心。 那么多兵马,那么多百姓,他这个当家人不在,不像话。 徐达看看,笑道,“不然,哥,你在这,俺先回去!” “不中!”朱五抢先道,“都留下。” “留吧,留吧!”朱重八想想,笑了,“啥事也不急在这几天,脱脱都打趴下了,元军绕着咱们走,怕啥!” 朱五笑笑,低头吃着面条。 但是当碗盖住他脸的瞬间,他的眼神有些寒。 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 “小五,别在假仁假义了。”朱五,在心里对自己说。 此时,朱重八捧着碗笑道,“咱等你结婚后,直接回庐州,有日子没见秀英了。”说着,嗦下筷子,“算算日子,咱家娃也快生了。到时候,小五你也得到场。” “好,我一定去!”放下碗,朱五笑道。 朱重八心中高兴,捧着碗呼哧呼哧的吃起来。 其实,这是朱重八释放的善意。 自从濠州吊唁之后,兄弟间的那堵墙,更厚了。 又闹出两次,你死我活的腌臜事。 可是随后两人又联手抵抗脱脱,放下了彼此的心结。 这一次,朱五汉王大典,大婚。朱重八之所以力排众议,来南京。 就是要释放自己的善意。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善或者恶,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重八哥,我拜托你那些事儿?”朱五扒拉着碗底儿问道。 “秀儿他爹那坟?”朱重八笑笑,“第二天,俺就传信回去了,你等着吧!快!” “不急!”朱五笑笑,“不急。” 其实,不用你。 我自己去,也是可以的。 想到此处,朱五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够吃不,再来点!” “够了!”朱重八放下碗,“昨晚上和关先生喝了挺多酒,今儿这肚子不怎么好受!” “你俩喝啥酒?” “他去咱那串门,咱不得招待吗?”朱重八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坐下,看看朱五,说道,“小五,关先生和咱说,你卖给他炮了?” 朱五也吃饱了,站起身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咋,你也想买?” “大炮谁不想要!”朱重八笑道,“不过,你也知道咱,淮西是个穷地方,可没那么多的金银给你。” “正好,这几天你没事,我让人带你在试炮的地方看看。”朱五挨着他坐下,“看上哪个你就说,价钱吗?好商量。” “当真?” “当真!” “五果!” 正当他俩说话的时候,秀儿带着几个仆妇从门外进来。 “秀儿,看谁来了!”朱五指着朱重八说道,“叫重八哥。” 秀儿楞在那,似乎有些陌生了。 随后,想起了什么,歪着头,“重八果!” 叫是叫了,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 “高了,也胖了!” 朱重八有些感慨,秀儿原来每次见他,也要叫他重八果的。而且,笑得特别甜。 但是现在,小丫头看他陌生了,也没笑容了。 想着,朱重八的大手在自己身上乱摸起来。 “你找啥?”朱五纳闷。 朱重八没说话,身上翻出一块古玉。 “咱不爱带这些玩意儿,秀英说这是老玉,有几百年的年头了,是保平安的。”朱重八笑着,把古玉送到秀儿的面前,“给,哥给你的,收着,保平安的。” 秀儿没接,抬头看看朱五。 朱五点头之后,小丫头才懵懂的接过来。 “谢谢重八果!” “谢啥!”朱重八低头看着秀儿,“你秀英姐快生娃了,从咱这论,你是姑,从秀英那论,你是姨!” 秀儿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 “你秀英姐可想你了,刚和哥成亲的时候,还说做梦梦到你呢?要是秀英知道,你现在长高了,胖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她想俺了,为啥不过来看俺?”秀儿的睫毛忽闪忽闪,“是你不让吗?” “呃~~~”朱重八顿时语塞。 “应该是你不让!”秀儿撇撇嘴,苦笑下,“不然,她早来了。”说着,又笑笑,“你是怕她来,俺和五果就不让她走了!就像以前郭家,扣着俺和莲儿姐不放。” 都说童言无忌。 但是有时候,童言让人心里膈应。 本来好好的说话呢,闹这么一出,朱重八也没心思在朱五那待了。 和徐达两人,出了汉王府,随意的在街上溜达。 “哥,俺心里有点不踏实!”徐达道。 “为啥?” “小五!” 朱重八看着热闹的闹市,“咱也觉得,小五今天有点不对,但是哪不对,说不上来。” “俺感觉,小五今儿像是故意和咱们近乎一样!” “是!”朱重八说道,“自从过了江之后,小五总有点架子,包括前几天咱们在一块喝酒吃肉,他身上那派头都没去了。今天,咋一点架子都没有?” “还有,以前小五身边,总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两个人。你看今天,后院就咱们几个人!” 朱重八点点头,若有所思。 “哥,你说小五说卖炮给咱们,是真的吗?” “咱也不知道。”朱重八笑一下,“别想那么多了,咱是来道喜的,别琢磨了!喜事完了,咱们就回去。” “哎!”徐达叹口气,苦笑道,“重八哥,俺觉得咱们以后还是离小五远远的吧!” “咋说?” 徐达笑笑,“心里这么防着,累!” ~~~~ “累死道爷了!” 席应真骑着头驴,在街上晃悠着。 刚才在谢家,亲朋好友见了个遍,嘴都笑麻了。 听了一耳朵阿谀奉承,喝了好多别人敬的酒。 “最烦这些场面事儿!” “爷,您还没吃药呢?”小毛骧跟着驴屁股走,出言提醒。 席应真苦笑摇摇头,“今儿还行,没咳嗽,先不吃了!” “陈记药房的掌柜地和俺说,您要的那味药,他那没有了,以后不好找。”毛骧又说道。 “多给他银钱,让他找去!”席应真心里有些烦躁,“回头告诉他,敢找不着,道爷杀他全家!”说着,有郑重的嘱咐,“告诉他,找药的事,不许泄露出去,否则,道爷让他全家,生不如死!” “俺知道了!”毛骧答应一声,然后指着前方,“爷。您看,是郭四将军!” 前边,领着几个亲兵在街上闲逛的,可不正是郭家小四,郭英。 “小四!”席应真喊道。 郭英回头,看到是他,笑着过来,“老道,你在这干啥呢?” “刚从谢家出来,准备回去。”席应真坏笑两声,“你还不知道吧,汉王准备把王妃的贴身丫头,嫁给你三哥!” “真的?”郭英来了精神,忙笑道。 “老道啥时候说过假话!”席应真嘿嘿地道,“你就等着嫂子过们吧!” “俺嫂子,好看不?”郭英又问道。 席老道捋胡子的手一顿,“不是一般的好看!”说着,顺嘴问,“你哥呢?” “俺哥不在!”郭英回道,“昨晚上就走了。” “去哪?” “说安庆有军务!” “啥军务?马上汉王大婚,他这个当兄弟的不在?” “弄完就回来,昨晚上俺哥说了,保准在五哥结婚当天回来!”郭英笑笑,“走了!” 说完,带着身边的亲兵,消失在热闹的人群里。 席应真则一脸深沉。 “安庆军务?” “四天来回?” 想着,席应真睁大了眼睛,“郭小三不在南京,但是绝对没回安庆。若果真有军务,小五不会让他回来的。他一定,是去了别的地方!” “他一定去给小五办事,小五才会改了婚期!” 三十三 汉王说的,是真的吗? 夜,朱五没睡。 空旷的房间中,烛火随着吹进来的风,妖娆的晃动。 他静静站在硕大的地图面前,面无表情。 “小三,到了没有?” “要狠,要快!” 成王败寇,只有胜利者,才有书写历史的权力。 在书写的过程中,所有的卑劣,所有的阴谋,都将被历史的尘埃所以掩盖。 变成,无人知道的过去。 ········· 濠州的夜,静得能听到人的呼吸声。 没有人,没有灯火,没有声音,只有巡逻士卒的脚步声。 这座城池,从四年前开始,就注定了今天这个破败的结果。从这座城池走出去的淮西子地,也从未爱惜过这座家乡的城。 这里,南京,两个世界。 夜,更深了。 整个城池,唯一有灯火的地方,就是濠州守将的大账。 但是,灯火并不旺盛,忽明忽暗,像是一张阴险毒辣,尖酸刻薄的脸。 突然,跳动的灯火之下,金光大作,耀眼的金色在暗室中璀璨的盛开。 这金灿灿的光华,代表这世间的一切美好。这光华,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财富,这光华值得人,抛头颅不要命。 那,是一箱金子。 整齐的金砖上,映出两张脸。 一张贪婪,但是犹豫,甚至有些害怕的脸。 一张冷静,冷笑,带着诱惑的脸。 “谢将军,您想好没有?” 说话的,是第二张脸。这个人是濠州城有名的私盐贩子,朱掌柜。 三十岁的年纪,平日总是笑眯眯,和和气气的模样。很多濠州守军的军官都认识他。 毕竟,造反都是为了富贵,谁和钱过不去。朱掌柜在这城里,交织出了一张利益的网。 他的生意如鱼得水。 他的人脉如鱼得水。 第一张贪婪但是犹豫的脸,也是三十许的年纪。 濠州守将谢成,朱重八的家乡子弟,当初和徐达他们,一块投奔而来。 作战勇敢,为人老实,所以在朱重八把大军调集到淮安之后,他坐守濠州。 “您想好没有?” 听到朱掌柜的话,谢成努力的把目光,从那些金砖上收回来,冷冰冰的看着朱掌柜。 “俺一直以为你只是个有钱的私盐贩子,没想到,你竟然是朱五的探子!” “注意言辞!”朱掌柜云淡风轻的笑笑,然后郑重的说道,“是汉王!” “哼!”谢成冷哼一声,“你来收买俺?” 朱掌柜端子桌上已经冷的茶水,喝了一小口,慢慢说道,“不是收买,而是邀请您入伙,请您做大汉的将军。” “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将军要杀,我表明身份的时候,就该杀了!”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故作凶狠,一个泰然自若。 “将军这样的豪杰,造反图的什么?不就是荣华富贵吗?濠州是什么日子?金陵是什么日子?” 谢成,没有说话。 朱掌柜继续道,“说句不好听的,这个鬼地方也就是吃饱饭,连个美娇娘也没有。 可是金陵,有金山银山,美酒佳酿,豪宅美人,还有显赫的官位。 汉王麾下,那些没打过几次仗的人,都封了爵位,封妻荫子。难道您不羡慕吗?” 谢成,还是没说话。 “这一千两黄金,只是开胃菜。汉王殿下亲口许诺,只要您答应,万户将军的头衔虚位以待。 在您的老家,划出五千亩地,送你三百个仆人,二十个江南佳丽,绸缎布匹,马匹牲畜,让你谢家成为当地的豪门。” 说着,朱掌柜笑了笑,“谢将军,听说您家是个大家族,您自由丧父,全靠族中扶持,在能长大,您是不是要为谢家的族人想一想?” 谢成,冷冷的看了朱掌柜一眼。目光,落在了那些金子上。 朱掌柜不说话了,该说的,差不多了。 谢成的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极为挣扎。 “将军,在下知道您是忠心义气的人,可是您豁出命,得到了什么?” 朱掌柜继续说道,“钱没多少,地位不见得多高,就连女人,也都没几个。在下听说,您当初在庐州因为一个降官的女眷,还被朱重八训斥一番,您甘心吗?” 谢成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没出声。 “在下知道您想说什么!”朱掌柜再次笑道,“您和朱重八是同乡,可是您和汉王也是同乡呀!汉王的麾下大将,可都是咱们淮西的子弟,定远濠州两地的男儿。 再说,当日朱重八也不过是汉王麾下的一个百夫长。您投奔他,也就是投奔汉王。 现在不过是拨乱反正,何来叛字一说?” “你!”谢成终于说话了,不知是不是被金子晃的有些眼花,他说话有些无力,“容俺想想!” “可以,但是在下不会给您太多的时间。” 朱掌柜又端起凉透的茶水,“准确的说,是在下的同僚,不会给太多的时间。” “你什么意思?” “探子只有一群,没有一个!”朱掌柜依旧和气的笑,“这个时间,应该还有一位在下的同僚,去了您副手薛显将军的家里。”说着,朱掌柜压低声音,“他原来可是徐州赵均用的手下,朱重八杀了他头领,火并了徐州军。别忘了,您濠州这三千兵里,还有五百是原来的徐州兵!” 呼,谢成站了起来。 瞪着朱掌柜,眼神如刀。 “不止我俩,若是我们不成功,还有别人拎着金子,带着汉王的口谕,去您下级军官的家里。” 说着,朱掌柜也站起来,看着谢成,“而且,汉王在定远,和州的大军,已经两面而来。” 此时,朱掌柜嘴角上扬,微微的笑笑,“朱重八还在金陵,没人救得了濠州。是融化富贵,还是战死,还是你谢家全家死光,全在将军一念之间!” “你!”谢成伸手拔刀,却拔个空,他穿着便衣,没有带刀。 “将军,其实在下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赚开濠州的城门,这一千两黄金,分给您的亲兵,他们似乎很乐意效命!您看,他们现在都没上来。” 朱掌柜的声音像毒蛇一样冰冷,“但是汉王特意吩咐过,将军乃是淮西健儿,希望您入他的麾下!” 啪啦,燃烧的烛火爆出一朵火花。 谢成陷入纠结,恐惧两种情绪的纠缠之中。 啪啦,烛火又爆了一下。 “朱掌柜!”谢成似乎下定了决心,慢慢开口,“汉王说的,是真的吗?” “汉王手谕!”朱掌柜从怀里郑重的掏出一封信,打开之后除了乌黑的字迹,还有红色的汉王打印。 “俺,不认得字!” “在下,念给将军听!” 刚才毒蛇一样的朱掌柜,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站在那里,朗声念道,“谢成,淮西子弟,孤之乡党。从军之初,亦为孤之下属。 大汉初立,汉国本是淮西男儿功业。谢成弃暗投明,其心可鉴。 念其功勋着著,乃一方良将。封谢成为大汉淮城男,怀远将军,领万人兵马。 赏良田五千亩,并赐人口牲畜,汉王治下,用不纳赋。 孤,与淮西男儿,共富贵!” 念完,朱掌柜高举手谕。 “谢将军,您想好了吗?” 谢成苦笑下,“想好了!俺,听汉王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 随后,濠州的夜,多了些脚步声,多了些火把。 ······· 夜色下,皎洁的月光和星光,就是天然的火把。 大军在夜色下,奔腾前行。从天空看下去,数不清多少人,只有他们的兵器,折射着星月的光芒。 “快点,再快点!” 郭兴在战马上,挥动手里的马鞭,不断的催促麾下的健儿。 “老李,游骑派出去了吗?” “三将军!”李赛在边上说道,“撒出去二十里了!” “不够,撒出去三十里,多派骑兵!”说着,郭兴压低声音,“告诉骑兵兄弟们,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咱们的大军,明白吗?” “明白!”李赛点头道,“杀无赦!” 夏日的夜,风也冰冷。 郭兴望着前进的和州都,心却飘得很远。 “濠州那边,应该是谈成了!” “王弼,老郑,你们到哪儿了?” 三十四 罪恶 清晨的阳光下,园子里生机勃勃。 新鲜嫩绿的菜叶上,还带着晶莹的露水,鸡鸭在圈里,咯咯嘎嘎的叫,等着主人的食物。 几只不安分的小鸡,飞越过笆篱,趴在地上的狗子,嗖地一下扑过去。 马秀英站在院子门口,笑道,“沐英,快把狗儿拉回来,别咬死了鸡!” “回来!” 胖胖地大黑狗,被沐英抓住脖颈,四个爪子一动不动,任凭被人托着拽,眼神眷恋地看着远处,那几只趾高气昂的家伙,打鸣。 “再咬鸡,俺炖了你!” 沐英把黑狗扔在地上,似乎听懂他的话,狗儿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夹着尾巴跑到马秀英的双腿之间。 蹭了蹭,闻到主人的味道之后,又抬起头,颤颤的看了下,那个黑瘦的家伙。 “你别吓唬它!”马秀英微微弯身伸出手,狗儿配和的抬高狗头。 “小黑不怕,俺们不吃自家的狗!” “呜!”黑狗回应一声,伸出舌头,轻柔的舔着女主人的手指。 日子,就是这么的美好。 马秀英抬起头,望着朝阳,一缕丝垂下。 “要是不打仗,人人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才是真的好!” “秀英姐!”身后,春来清脆的呼唤。 徐达的媳妇,打扮的如同乡下的姑娘一样,拎着个框,笑着进来,周身散出淮西女儿的爽朗。 “你咋这打扮?”马秀英看翠儿布鞋上,还沾着土,笑道,“你干啥去了?” “俺去采蘑了!”翠儿晃着手里的篮子,“你看!后山,好多呢!都采不完!” “呀,俺看看!”马秀英笑着过去,篮子里黄色的蘑,嫩嫩的,散着浓郁的清香。 “这是油蘑,用来炒小油菜最好啦!” “俺不那么做!”翠儿笑道,“俺家那口子,爱吃肉。俺回去把蘑和肉切碎了,加上姜蒜,做成辣酱给他送去!” “哟哟哟!”马秀英取笑道,“把你贤惠的!” 一抹红晕,爬上翠儿的脸颊。 美好的一天,就在女人们幸福的微笑中,开始。 街上,开始慢慢有了人。 街上,慢慢有了食物的香味。 车,马,人。 商,贩,兵。 阳光下的世界,开始有了生机。 日出日落,单调的自然法则。但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就是在这样的法则下,幸福的活着。 渐渐的,阳光越来越热,日头越来越高,城池也越的喧嚣。 阳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但是阳光下,同样有阴谋和罪恶。 街面忽然闹腾起来,本来悠哉的人们,纷纷加快脚步,或是远走,或是躲避。 一队士兵簇拥着一位嚣张的将军,停在一家酒楼门前。 刚停住,酒楼的掌柜伙计,就忙不迭的跑出来,直接跪下。 “朱将军,黄爷在楼上等着您呢!” 姓朱的将军鼻子里哼了一声,挑下马,从一个小伙计的身上跨过去。 酒楼二楼的雅间门口,一个穿金戴银,和气的白胖子,跟一只哈巴狗似的侯着。 见到这位朱将军,脸上的肥肉都挤在一块。 “朱将军,快里面请,上好的老窖,早上刚杀的驴,热乎的驴板肠。”说着,胖子压低了声音,“一会儿,还有上好的娘们,俺新淘换到的,黄花大姑娘!” “他娘的!”朱将军手里的马鞭在胖子身上点点,“老子认识这么做买卖的,就你黄胖子会做人!” “孝敬您,这不都应该的吗?”胖子笑着把人往里面请,对掌柜的喊,“赶紧,给朱将军的兄弟们开两桌,好酒好肉,算俺的!” 朱将军,全名朱亮祖。 人称朱疯子,庐州人。朱重八打庐州时归附大将。为人勇猛,但是贪财好色,残暴好杀。 本来跟随朱重八在泗州前线,因为中箭回庐州养伤,现为庐州的副将。 他的顶头上司,是深受朱重八赏识的大奖,毛贵。 打庐州时,毛贵率先登城。庐州血夜,毛贵用救命之恩,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淮安事了,朱重八派毛贵回来,镇守老家。 黄胖子,庐州地下赌场的老板。去年来到庐州,花钱如流水,巴结庐州的守军将领。 很多军官,在他的赌坊和妓宅寨里了,都有干股。 雅间里,两人分宾主落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楼下,朱亮祖的兵猜拳的声音,差点能把房顶掀开。 “黄胖子,有啥事不能去俺那说,非得在这说?”朱亮祖大马金刀的喝着,开口说道。 “自然是好事!”黄胖子又给朱亮祖满上酒。 “啥好事?”朱亮祖眼睛亮亮,“你他妈又有什么来钱的路子!” “大买卖!”黄胖子小声道,“还得靠将军疏通关节!” “盐还是铁?”朱亮祖贪婪地说道,“放心,庐州没有老子摆不平的事儿!” 黄胖子笑笑,“有人要买庐州!” “买......你他娘的说笑话呢吧?”朱亮祖大骂,“谁呀?谁买?你不说个子丑寅卯来,老子宰了你!” 黄胖子不笑了,哈巴狗似乎变成了老虎。 “汉王!” “汉?朱五?” 朱亮祖不是笨蛋,他能以后进之人的身份,混到这个位置,绝不是简单的人。 瞬间,明白了。 那黄胖子,平时都跟狗似的。 但是现在,黄胖子看他的目光,和看狗似的。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还没想好怎么做,是直接砍了眼前这个人,还是喊人,还是听他怎么说的时候。 两只弩箭出现了。 门外,两个端着弩箭的年轻人,冰冷没有感情的目光,让朱亮祖这个猛将,出了一身冷汗。 “你的人都在下面!”黄胖子自斟自饮,冷笑,“他们上来前,你肯定是一巨尸体。” 朱亮祖很恨的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嘛!”黄胖子笑笑,“若日后朱将军和在下是同僚的话,自然会知道。若不是同僚,您知道了也没用。”说着,冷笑,“死人,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朱亮祖的眼里抽动着,眼光不住的闪烁。 “您别想动手,动手,你肯定走不出这间酒楼!” 黄胖子继续说道,“汉王要买庐州,五千两黄金够不够?除了黄金,还有官位,田地,美人。汉王还说了,淮西各地除了庐州你随便挑,连城带人都送你,你就土皇帝。” 说着,黄胖子笑了笑,“将军,这可是大富贵。跟着朱重八,您有什么好?连收点私钱,都要偷着来。 跟了汉王,当了一城的土皇帝,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呀。 再说,你是庐州人,和朱重八他们那些濠州的穷棒子,尿不到一起快去。” 说完,黄胖子站起身,走到雅间的墙角,哪里有张长条案子,蒙着一块布。 刷,布被掀开。 案子上放着的,都是黄澄澄澄金条。 朱亮祖的瞳孔,缩紧了。 “这是五千两黄金,汉王给的小钱。”黄胖子站在那,抬着头,“在下一手刀子,一手金子,您自己选吧!” 朱亮祖笑笑了,端起的酒杯,一饮而尽。 “八是老娘,倒绷孩儿。俺从没怕过谁,没想到今天,被你这狗日的要挟!” 朱亮祖放下杯子,“黄胖子,俺喜欢金子,更喜欢荣华富贵。可俺只是个副将,汉王想买庐州,俺说了不算呀!” 黄胖子重新坐下,和气的笑道,“在下知道,主将是毛贵。所以才让您疏通关节,杀了他!” 朱亮祖沉吟一会,也笑了,“行,一会老子约他来这喝酒,咱们一块动手!” 黄胖子大笑,“将军,您别动不该动的心思,在下知道,您是个孝子!” “你什么意思?” “您在老家的爹,娘,您的叔,舅,姑,哥哥嫂子,全家七十二口人,全在在下的手里。天黑之前,没人传话。有人,就会把他们埋了。” 朱亮祖,捏着拳头,浑身颤抖。 “还有您的老婆,宝贝儿子。您来之前,有个货郎去您家里了,估计现在正带着您的宝贝儿子,吃午饭呢!” 三十五 把大小姐请回来 对不同人,要用不同的方法。 谢成那样还有些良心的人,说服他,许诺他,威胁他。 朱亮祖这样的人,只能比他更残暴,更坏,让他怕,让他恨。 黄胖子站在窗口,看着朱亮祖骑马远走,笑了笑。 “给郑副统领号,庐州这边差不多了!” “另外传令下去,破庐州之后,朱重八的家眷不许动。汉王要的,少根汗毛都不行!” ········ 时光慢慢的走,但是却从不来不等人。 太阳升高降低,世间热闹变为沉寂。 天边斜阳似火,晚风吹过,几片树叶儿落。 “朱兄弟,喝什么酒呀?” 毛贵刚从营里出来,就被朱亮祖拉住,非缠着一块喝几杯。 其实他俩关系并不是特别的好,朱重八用人,也不会让好成铁板的人,在一块搭档。 朱亮祖却拉着毛贵的胳膊,“毛大哥,喝酒还问为啥吗?兄弟今天就想个你喝酒,不给俺这个面子!” 这是个浑人,有名的滚刀肉。 毛贵挣脱朱亮祖的手,正色道,“兄弟,俺回庐州之前,总管特意交代过,少喝酒多做事。庐州是咱们的老家,咱俩都去喝酒,成啥了?” “毛大哥,今儿俺特意来请你的,这么多人看着,您就这么不给面儿?”朱亮祖依旧笑,“咱哥里还没喝过酒吧?不多喝,一人一斤酒,中不?” “哎!” 毛贵叹口气,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大家都是兄弟,人家来请喝酒,不能不去。况且他的亲兵,自己的亲兵,加一块一百人多人看着呢,真要不近人情,以后朱亮祖跟自己可就成仇了。 人情世故,面子里子。 男人这辈子,就被这些东西给连累。 “行!”毛贵笑笑,“就一斤,不能多喝,晚上还得巡城呢!” “上马吧哥哥!”朱亮祖笑道,“保准耽误不了!” 还是中午那家酒楼,只不过掌柜的和伙计却换了人。 毛贵在朱亮祖殷勤的引路下,进了酒楼。 可是毛贵却看出有点不大对,这时候,正是晚饭酒楼里客人上座的时候。 可是大厅里的客人稀稀拉拉不说,三五个人坐在一块,桌上的酒菜似乎都是新做的,都没怎么动过。 而且,这几桌子人,桌上的菜都差不多。 “小虎子!”朱亮祖对自己的亲兵喊道,“好好招呼毛大哥的兄弟,吃好喝好!” 说完,对着毛贵一笑,“大哥,咱们上楼,雅间!” 毛贵点点头,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下来,目光还在酒楼里打量着。 越看越不对,着酒楼里的伙计一点不都像是买卖人家的学徒。 不但不招呼客人,而且各个目光紧绷,露出的双手,关节粗大。站在那儿,没有店家该有的前辈,反而像是当兵的,全神贯注的在戒备着。 而且进来的时候门口没人,怎么那里现在站了四个伙计。 毛贵本事少年英侠,少年时就是徐州出命的后生,对市井百态,再熟悉不过。 这一切,他一眼就看出不对来。 也可能是骨子里那份警惕,还有从死人堆里啥出来的敏锐嗅觉。 还有,心里那份对谁都不信任的本性。 要知道,他虽然现在忠于朱重八。可当初,他的头领,却是被朱重八设计宰了的。 “哥哥,上来呀!”朱亮祖站在楼梯上,对毛贵招手。 楼梯的边上,还站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伙计。 “来了!” 毛贵笑了笑,背着手朝前走。 咚,咚,咚! 朱亮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只要毛贵进了房间,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的家人可以放出来,他也可以改换门庭,荣华富贵。 朱亮祖的笑容,更灿烂了。 可是,就在毛贵踏上楼梯的瞬间。 毛贵的大手,忽然抓住了楼梯边上伙计的腰。接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从那伙计的腰里被拽了出来。 “暗算老子!” 噗嗤,毛贵一刀捅进伙计的胸膛。 飞的后退,“兄弟们,炒家伙!”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敏锐,他的亲兵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二楼射下来的弩箭和劈头盖脸的刀光淹没。 “杀了他!”楼梯上朱亮祖抽出腰间长刀。 呼吸之间,毛贵作出最正确的选择,跑。 “挡俺者死!” 门口几把短刀,挡不住毛贵这头猛虎。 轰隆一声,连人带门,直接被毛贵撞开。 噗!噗! 刚爬起来,后腰上一阵冰凉,并伴随箭头入肉的声音。 他中箭了。 身后几个陌生人,狰狞的冲了过来。 “大哥,跑!” 一个年轻的亲兵,浑身是血的冲了上来,抱住一个刺客的腿,可是随即被乱刀砍死。 但是他给毛贵,争取了几秒的生机。 毛贵忍着剧痛,一刀斩断门口的拴马绳,翻身上马。 嗖嗖嗖!几只箭插着他的耳朵飞过。 “驾!”毛贵大马狂奔。 “追上他,别让他回营!”朱亮祖大叫着冲出门,也翻身上马。 寂静的黄昏,庐州城杀戮再起。 “啪!”二楼上,黄胖子气急败坏给了手下一个巴掌。 “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 “告诉朱亮祖别追了,咱们死守北门,等大军。” 然而,他话音刚落。 天地间,响起铺天盖地的马蹄声。 “郑副统领的骑兵进城啦!”黄胖子兴奋的大叫。 黄昏中,庐州门外的大路上,千余骑兵先锋如鬼魅一样冲过来,早就被买通的北门守军,放下吊桥。 骑兵呼啸而入。 同时数百人放声大喊,“大汉国主天兵驾到!杀!” 刀光,火光。 杀声,惨叫声。 爆炸声,马蹄声。 天边火烧云,人间火映天。 骑兵们没做任何停留,从城门进入之后,马上直奔庐州军的大营。 甲骑在前,长枪冲锋。 后面的火油,掌心雷,把军营变成一片火海。 混乱中,庐州的守军不知道敌人从哪来,更不知道有多少,找不到主帅,乱成一团。 朱亮祖胳膊上缠绕着白布,在大营里喊。 “兄弟们,毛贵死了,降吧!” 一些士兵乖乖扔下兵器,但也有不少人顽强反抗。在朱重八乡党的带领下,且战且退。 ~~~ 当啷! 当第一声喊杀声响起,马秀英手里的碗,落在了地上。她正在和徐达的媳妇,在做蘑菇肉酱。 “嫂子,咋了?”翠儿惊问。 马秀英呆呆望着远处,硝烟和血腥味顺着风,吹了过来。 然后,她声嘶力歇的喊了起来。 “保儿,文正,沐英,拿刀!拿刀!” 她边喊边跑,可是肚子里突如其来的疼痛,却让她一下摔倒。 砰,院子的大门被人撞开。 满身是血的毛贵,带着十几个同样满身是血的汉子,冲了进来。 这是他在路上,遇到的溃兵。 “主母何在?” 沐英,保儿,朱文正,三个少年人,一人拿着一把刀,护在马秀英的身边。 “毛大哥,俺在这!” “快跟俺走,朱亮祖反了,汉军进城了!” “汉军?”马秀英有些迷惑。 “朱五的人!” 这时,远处的嘈杂越来越近。 “前面就是朱重八家,围起来!” 毛贵大急,“你们骑马跑!” 说完,挥舞卷刃的刚刀,“嗨,兄弟们,跟老子上,砍死这些狗操地!” “去马房!”马秀英扶着肚子,带着几个少年,徐达的媳妇,跑向后院。 跑着,跑着,她跑不动了。 “儿呀,你咋这个时候添乱呢?”马秀英苍白的脸上,满是苦笑。 “抬婶子上马车!”朱文正指挥兄弟们,把身子抬上车,随后甩着马鞭,“驾!” 马车冲出了宅子,保儿和沐英拿着刀,跟在边上。 “嫂子何在?” 前面,一队满身硝烟的汉子,冲过来。 是朱重八的乡党们。 “俺在这!”马秀英在马车里大喊,“俺没事,去救毛大哥!” “嫂子先走,俺们殿后!”零头的汉子大吼声一声,“乡党们,杀呀!” ······· 战火在午夜停止,随着汉军大部队进城,城内彻底停止了反抗。 八千守军,一半降,一半死。有几个没死的,被从死人堆里拉出来,还在破口大骂。 “日你妈的偷袭!” “有种宰了老子,看俺重八哥报不报仇!” “呸,哪个小娘养的开了城门?” 郑遇春的脸,阴得能滴出水。 朱重八的兵,厉害! 这个节骨眼下,还能骂得出来。 “他娘的!”郑遇春身后,朱亮祖气急败坏的过来,骂骂咧咧道,“让马秀英那个小贱人给跑了,毛贵也跑了!” 郑遇春的手,放在了身后的刀把上,回身,温和的笑道,“朱将军说什么?” “俺说,马秀英那个小.....” 刷! 一道血线在朱亮祖的脖子上出现,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对方手里的刀。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涌了出来。 “大小姐的名讳,不是你可以叫的!” 郑遇春收刀回鞘,“来人,骑兵去追,把大小姐请回来!” ···· 又是三章,谢谢支持 三十六 暴雨,杀人,选择,哭声。 一切,进展的太顺利。 那晚,朱五在郭兴的耳边说,庐濠二州靠内应破城。当时郭小三还不大确信,现在想想,自己太过稳重了。 可是,郭小三的心里,也有疑问。淮安,怎么办? 当晚五哥说,淮安那边的门路,暂时用不上了,那为何不直接扣了朱重八,高邮大军,水军两路直抵淮安城。 难道,真的就像五哥自己说的,留朱重八先喝了喜酒再说? 有点残忍呀!五哥。 战马上,郭小三笑起来。 朱重八他们在南京等着参加五哥的婚礼,却不知道老窝被掏了。等婚礼结束,他们的命,可能也没了。 到时候淮安城群龙无,不攻自破。 然后,那些人,在无限的悔恨中,死亡。 跟在郭小三只后的谢成,看到他忽然一笑,不知怎么地,心里就是打鼓。 七千和州都汉军进城,濠州易主。但这位汉王的义弟,不但没有进城,反而拉着自己这个降将,带着骑兵在通往庐州的路上转悠。 庐州不是已经破了吗? 所有濠州军的家眷都被抓住了! 郭三将军,在找什么? 谢成扯了下脖领子,这天太过闷热。 不止是热,慢慢的云也上来了,明亮的天空变了,黑压压雾蒙蒙,像是白天和夜晚突然间在一起交替。 只有战马的马蹄,在大地上出的轰鸣。 此刻,郭小三带着数十骑兵,停在一处山坡上。 昏暗的天空下,这些骑兵犹如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只有战马的鬃毛,随着沉闷的热风,飘动。 郭小三抬头看天,这是暴雨的前兆。 轰,一声闷雷。 律····战马不安的挪步。 远处,比雷声还响亮的马蹄声,不期而至。 “三哥,找着了。十里外,二十几个兵,三匹马一辆马车!” “架!” 骑兵的声音刚落下,郭小三的战马就像箭一样冲出去。 ······· 轰隆,雷声。 哗啦,雨声。 刷,是水从铁甲的缝隙中,流淌的声音。 暴雨像是道门帘,让人的眼睛无论看什么,都看不清。 但是,视线之中的雨水里,红色的血,却是那么醒目。 两匹战马倒在泥土里,一匹已经死了,一匹还在挣扎。 战马似乎想挣扎着站起来,但是它腹部,长矛造成的伤口,血停的冒出来。 渐渐的,它也没力气了,只能眷恋的看着旁边,同样浑身是血的主人。 一刻泪,在马眼中滑落,混在雨水,泥水,血水中。 雨中,几个血人。 毛贵,这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汉子,此刻却似乎被掏空了。 拄着刀单膝跪地,血水不住的从铁盔,腋下还有手指上流出来。 但是他的眼睛是笑的,冷笑。 冷笑并且嗜血,狂暴而又刚强。 他的身后,朱文正,保儿,沐英相互搀扶着,他们围成个圈子,在保护一辆马车。 而他们的前面,上百的骑士,连人带马化作一堵不可翻越的墙壁。 这些骑士的脚下,七八巨尸体,扭曲的泡在水中。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不甘,带着恨。 “呸!”毛贵看着眼前,这些暴雨中石像一样的骑士,吐了口血水,不屑的笑了,“一群没卵子的怂货。” 随后,疯了一样的吼道,“来呀,来呀!你家爷爷在此,谁上来一战?” 轰隆!雷声中,闪电划破长空。 雨水中,毛贵长飞舞,长刀向天。 “驾!” 对面,一个骑士忽然动了。 闪电让天地间亮得吓人,闪电中,战马奔腾。 转眼间,骑枪的锋芒,已经到了毛贵的身前。 毛贵看见,马上的敌人,在残忍的笑着。 “死!” 咔嚓! 电闪雷鸣,照亮了大地。 看起来疲惫至极的毛贵,突然动了,就在抢要扎到他的时候。在泥水中侧身翻滚,手中的大刀扫过战马的后蹄。 呜···律··律··· 扑通! 战马在哀嚎中倒下,马上的骑士重重的甩在泥土里。 还没有爬起来,便被几道刀光淹没。 “来呀,杀俺们呀!” 朱文正,保儿,沐英,疯了一样,手中的刀,在骑兵身上疯狂的捅着。 噗嗤,噗,豁···· 比死亡还可怕的,是死亡人的人,压抑的惨叫声。 “准备!” 汉军骑兵的头目举起右手,骑兵们拉着缰绳。 “来呀!”毛贵在怒吼。 “推过去······” 突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停!” 数十骑兵在暴雨中冲了出来。 “三将军!” “吁!”郭兴勒住战马,看着困兽一样的毛贵,和几个泥猴子一样分辨不出来的少年。 “你就是毛贵?”郭兴问。 “正是你老子!”毛贵大吼。 “呵!”郭兴冷笑下,“俺老子,早死了!”说着,看看身后跟着他的谢成,“谢将军,去送你的兄弟一程,如何?” 谢成本来就闪躲的目光,呆滞了。然后艰难的抬头,看向暴雨中,满是血的身影,微微点头。 下马,身上铁甲出摩擦声。 抽刀,锋利的钢刀在雨中嘶鸣。 “谢成!”毛贵的眼,比血还红,“你这个没卵子的叛徒,亏你还是朱重八的乡亲,亏你还是朱重八的兄弟,你这个叛徒! 来呀,来杀老子呀!看是你死,还是老子死!” 咔嚓,闪电再次划破漆黑的天空。 谢成,慢慢向前。 郭兴纵马,来到那辆马车前。 几个少年,握紧了刀,狼一样的看着他。 保儿咬着嘴唇。 朱文正像头野狼崽子。 沐英,在默默流泪。 郭兴忽然笑了,“沐英?你都这么高了。” 沐英没说话,只是擦了把泪水,哽咽着握紧了刀。 “跟三哥耍刀子吗?”郭兴笑笑,不笑了,“把刀扔了,过来。到三哥身边来,你不想五哥吗?不想二虎吗?” “想!”沐英哭出声,但是却摇着头,“俺不!” 咔嚓,闪电照亮了的大地。 往事,似乎穿越了时空。 头上裹着绷带的少年。 脏兮兮,怯懦瘦小的乞丐。 “哎,那小孩,你叫啥?” “俺......俺叫沐英!” “叫三哥,叫了给你吃猪头肉!” “三.....三哥!” 咔嚓,闪电中,往事变成现实。 “给老子过来!”郭兴吼道。 “不!”沐英坚决的摇头。 “你!” 郭兴的手,握住了刀柄。 而另一边,忽然想起一声惨叫。 暴雨中,钢铁的碰撞,火花闪现。钢刀对钢刀,毛贵手中的刀,断了。 谢成一刀,将毛贵砍倒。 泥水中的汉子,似乎没有力气了。胸膛,风箱一样的起伏着,嘴里了的声音,沙哑无力。 “你,你这个没卵子的怂货!” 谢成拉开了铁盔的面罩,眼中的情绪的复杂。但是身体没有停顿,一步一步走过去,居高临下举起刀,刀尖向下。 “啊哈哈,你这个没卵子的!”毛贵疯狂的大笑。 “走好!”谢成终于出声音。 刀,扎! 噗! 入肉的声音。 但是,不是毛贵的身体。 而是谢成的咽喉。 地上,刚才那个骑兵掉落的骑枪,被毛贵抓在手里。 枪头,扎进了谢成的喉咙。 “啊!” 刀,落在了泥里。 谢成捂着喉咙,不住的后退,双眼上翻,鲜血入注。 哗啦,他捂着喉咙无力的跪在泥水里。再也一动不动。 跪,是种忏悔。 “可惜了!”郭兴扭过头,脸上的表情笑非笑,“刚他妈封的男爵,死球了!” 律律···· 战马的鸣叫,似乎在回应他,也似乎是嘲笑。 “俺再问你一次。”郭兴指着沐英,“你,站哪一边?” 沐英没说话,哭着,站在马车前。 “好,三哥会把你安葬在,那些战死的兄弟身边!” 郭兴冷酷的笑笑,命令,“都宰了!” “不!” 突然,马车里,传出一个女人的悲鸣。 紧接着,压抑的痛苦声也从里面传了出来。 “嫂子,使劲呀!” “啊!!!!” 咔嚓,闪电,闪电,闪电。 “哇!哇!” 婴儿,嘹亮都哭声。 时间似乎静止了。 一只苍白的手,在马车里伸出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三儿,过来看看你外甥,你当舅舅了!” 三十七 喜庆 十里红妆,十里红。 谢家本来就是江南最大的绸缎布匹商人。 如果不是汉王不喜欢铺张奢侈,整个南京披红带彩,都不是问题。 饶是如此,从汉王府到乌衣巷,十里红妆十里红。 南京城,热闹得不像话。 大汉国主大婚,这座城池,已经几百年,没有这样的盛况来。 连绵的爆竹声,夜晚从不间断的烟火。不是汉王,而是城里的百姓自的举行。 到了正日子这天,满城的人都出动了。街上,树上,男人的脖颈子上,都是人。 老人,大人,孩子。 炎炎夏日似乎也被这种欢乐感染,阳光中吹过的,都是舒爽的凉风。 这一刻的南京,欢乐,幸福。 “时辰到了,请大王更衣!” 礼官在朱五书房前说道。 “小五,赶紧吧,穿衣服接新娘子了!”席应真却不管那些,他是媒人,今天他最大。 直接冲进朱五的书房,把还在看奏折的朱五拽出来。 “别呀,扬州的寺院罚没了一万亩土地,正好用来屯田,那边着恢复呢,我批完!” “不差这一天,今天你大喜!” 朱五还是被拽了出来,木偶一样任凭别人打扮。 席应真还在边上唠叨,“接亲的时辰,老道按照八卦易经推算出来的,误不得!” 别人可以放松,朱五不行。各地的奏折,每日流水一样的送过来,无数事瞪着他做决定。 每当看到堆积如山的奏折,他就明白,为何历史上那么多昏君了。 太他妈累了! 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历史上,那些文治武功,还能三宫六院的帝王,是怎么做到的? 时间管理大师? 朱五摇摇头。 都过了一只烟的功夫,衣服还没传完。龙袍,玉带,王冠,这些玩意太麻烦了。 尤其是冠,脑袋上跟带了个门帘似的。 本想穿着盔甲,带着骑兵去接亲。但是手下所有的文臣,在这个问题上,出乎意外的一致。 汉王迎亲已经是千古奇谈,破坏礼制了。 在穿着盔甲?那不等着被后人说笑! 终于穿完了,朱五松了一口气。 “穿这样,我还怎么骑马?”朱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笑道。 “主公今日不骑马!”李善长说道,“您今天座辇!” “啥玩意?” 好几十人抬着一个大轿子,轿子上面描龙画凤,还带着金线。 “不是说了从俭?” 在汉王府大殿外,朱五看到这东西,顿时黑脸。 “都是谢家出钱!”席应真笑笑,“咱们一分都没花!” “五果,去接嫂子?俺也想去!”远处,秀儿在几个仆妇的手里,挣扎着,不满的嚷嚷。 小丫头,今儿一身新衣,格外漂亮。 “这可不能带你!”朱五抬脚上了所谓的玉辇,招手笑道。然后,一脚踹飞一个来扶他的侍卫,“老子又不是七老八十,扶什么玩意儿?” “汉王起驾!” 玉辇被抬来了起来,前头数百锦衣侍卫,带头。后面是花里胡哨的依仗。 “这她娘的,结个婚,这么大动静!” 朱重八在观礼的宾客中,咧嘴大笑,“咱结婚的时候,直接骑马就把新娘子接来了!” 周德兴在边上阴阳怪气,“人家不是汉王吗?牌面不一样!” 说着,笑了笑,“重八,你啥时候也称王,咱们也这么一闹一回?” 朱重八愣了下,随即大笑,“他娘的,这话让秀英知道了,撕碎你的臭嘴!” 朱五坐在玉辇了,从正门出来,看道了人群中的朱重八。 然后,挥手笑笑。 朱重八在人群中,稳重的点点头。 “哎呀,当初见他,还是个瘦不拉叽的半大小子,一晃,都结婚了!” ~~~~ 大门外,汉王玉辇出来的一刻。喧闹的街上忽然安静下来,但是紧接着,人群爆出震天的欢呼声。 “汉王接新娘子喽!” “汉王,给您道喜喽!” 孩子们肆无忌惮的大笑,大叫,好似结婚的是他们。 “糖!”朱五在玉辇里笑着命令。 早就准备好的糖果,被侍卫们,一筐一筐的扔向人群。 孩子们欢呼雀跃,趴在地上你争我抢。 糖! “俺还第一回吃糖哩!” 朱五的心,忽然抽动一下。 曾经,自己咬牙买了点糖。 那个姑娘,却舍不得吃,藏了起来。 “朱玉!”朱五招手。 “爹!”朱玉一身新衣,跟着小跑。 “那边回来没有?” “刚传的信,上船了,下午到!” 朱五点点头,拉下玉辇的帘子。 一队锦衣骑兵,在清脆的马蹄声中,靠近玉辇两侧。 上面的年轻人,穿着新做的蟒袍。是朱五那些封了侯的兄弟们,各个喜气洋洋。 但是那些文臣却气坏了。 不合礼制,逾制。 谁在乎。 五哥让穿的,五哥高兴。 ~~~~~~ “小姐,不能动!” 谢莲儿的眼前一片红,因为头上是红色的盖头。 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就是坐着,一动不动,难受极了。 刚想活动下,身边的胖丫却又不许。 “死丫头,等你结婚的!” 胖丫站在大红色的新娘身边,眼角有泪,但是在笑,“我结婚,也是如此呀。不能动,就是不能动,这是规矩。” 但是,脸上爬上些红晕。 小姐结婚了,自己也快了。 那个郭三将军,前几天远远的看了一次,长的还挺周正的。 “来啦!来啦!” 外面,忽然闹腾起来。新郎官来了,来接新娘了。 胖丫兴冲冲的跑到门口,朱五过来了,他身边是威风凛凛的兄弟们。那些亲朋好友的小孩,嬉闹着跟着跑。 郭小四不停的着红包。 “咦,那个小三呢?”胖丫有些急了。 朱五在新娘子门口被人堵住了,几个年轻的女子,都是谢家的姻亲。 人家不管啥汉王不汉王,你来了,你就是新郎。 “开门钱!” “催装诗!” “小四给钱!”朱五笑道。 这样的婚礼,还有些和后世似的,热闹。 但是后世,自己也没结过呀? 给钱,可以。 念诗? “嗯嗯!”边上,两声故意的咳嗽。 谢广坤带着一群老爷,从侧院进来。 “五哥,你丈人!”二虎笑道。 结婚,是种仪式。 接亲,更是仪式。 人家养的女儿给你,不是图什么。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 而是为了,女儿的幸福。 所以,朱五才来接亲。 他不愿意,用所谓的礼制,委屈了人家。 男人可以结很多次婚。 但是女人,只有第一次,是最神圣的。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朱五的突然行礼,让谢广坤和谢家的亲朋,大感意外。 他可是大汉的国主。 谢家不过是草民。 不过,谢广坤马上反应过来。 得意的看看身边人,“贤婿,无需多礼!” 然后拉着朱五的手,郑重的说道,“莲儿,我就托付给你了,她从小被我宠坏了,你要多担待。” 朱五只能傻笑。 “王府规矩多....”谢广坤忽然来情绪了,眼眶酸,“她有什么做的不周到,你多包涵。” 说着,控制不住的落泪,“你别骂她,别吼她,有啥事和我说。我教她,行吗?” 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五郑重的回道,“您放心!” “好!” ······· “五哥,您得背着,新娘子不能落地!” 在众人的哄笑中,朱五弯腰,把温软的身体背上。 “五哥,走咯!” 郭小四笑着把花,往天上撒。 忽然感觉,边上有人盯着他。 回头,胖呼呼的丫头,正看着他。 “干啥?” “你哥呢? ”俺哥?”郭小四看看胖丫,“你问这个干啥?” 胖丫不说话了,胖乎乎的脸上没了笑容。 “你是.....那位的丫头?”郭小四似乎明白了。 胖丫点点头。 “哎呀!”郭小四打了个寒战。 三哥,咱嫂子这块头有点大呀? 以后你俩打架,你够呛能打过! ····· 一艘船,慢慢的靠岸。 郭兴从船舱里出来。 看着全副武装,接船的人。 “里面的人送去我家看起来,不许怠慢。赶紧找几个婆子,郎中!” 说完,对着船舱柔声道,“姐,俺去五哥那儿了,您好好歇着!” “小三,你就不能放了姐吗?”里面传出的声音,虚弱无力。 犹豫再三,郭兴决定实话实说,“姐,他也在南京!” “谁?” 马秀英明白了。 然后,船舱里传来悲鸣,“小五是想让俺一家死绝吗?” 三十八 鞭炮。 鲜花。 糖果。 锦衣。 金色。 红色。 世间所有喜庆的东西,在这里融合。 每个人都笑的,每个人似乎也都是幸福的。 “一拜天地!” 席应真今日也穿了一身新衣,老道还在自己的胸口,别了一枝花。 朱五怎么看,老家伙怎么像司仪。 “二拜高堂!” 前面是香案,和朱家先祖的牌子。 朱五郑重的跪下,郑重的磕头,仿佛那里不是死物。而真的是他的,亲生父母。 “爸,妈!我结婚了!这个媳妇吗?还行,是个特有钱人家的女儿。 放心啦,不是啥二代。很懂事,很乖的。放心,结婚之后我说了算,我说一,她不敢说二。 孩子?放心,马上生!她敢不生孩子,你儿子揍死她! 嘿嘿,没给彩礼。结婚你儿子一分钱都没花,都是人家花的。 妈,爸,放心吧。我挺好的,我在这,给咱们家开枝散叶,给你们生一堆,孙子孙女!”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众人哄笑中,朱五用红色的绸带子,牵着新娘。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朱重八,徐达,关先生。 二虎,小四,李善长。终于,他看到了有些疲惫的小三。 小三他笑着点头,只是笑容有些苦。 可能是累吧! 朱五的目光再次回来,对着朱重八笑笑。 朱重八在人群中喊,“赶紧入洞房,明年生个大儿子!” ······ “哇,哇,哇!” 婴儿不停的哭,直到马秀英掀开上一,婴儿找到了母亲的柔软,哭声才暂时停止。 “夫人,请您擦脸!” 一个妇人,递过来温热的毛巾。 徐达的媳妇,绷着脸接过,“俺在这就行了,不用你们!” 妇人低眉顺眼的笑道,“不行,三将军吩咐了,我们必须在这。” 然后,慢慢的推开。 屋里都是人,仆妇,产婆。 屋外也都是人,武士,郎中。 马秀英的脸苍白得吓人,眼神落在大口吸允着的婴儿身上,一动不动。 “嫂子!”翠儿给马秀英轻轻擦拭着,“重八哥,在这儿?” “你家爷们也在!”马秀英有些虚弱。 翠儿,无声的落泪。 “别哭!”马秀英依旧看着儿子,“让人家笑话!” “嫂子,咱们会死吗?” 马秀英抬起头,窗外那些壮硕的武士,来回走动。 她们这些女人,和别人不一样。她们的男人,也不一样。 杀人,或者被杀。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生命里,反复重复的事。 马秀英的脑中,一片空白。 现在她,没了主意,没了坚决,甚至没了回忆。 有的,只是眼前这个孩子。 她凄凉的笑笑,“翠儿,怕吗?” “怕!”翠儿给马秀英整理着凌乱的头,“俺听说,那个汉王,以前是你的弟弟!” “男人们为了权势,富贵,亲爹都可以杀,还谈什么弟弟?”马秀英苦笑。 “俺听人说,嫂子救过他!” “翠儿,你想说啥?” “俺求嫂子,要是能说上话,帮俺个忙!”翠儿带泪的笑,“俺想跟俺家的死在一块儿!” 马秀英缓缓点头,“你未必会死,小五要的是,俺家爷们!” “可是俺家爷们,必定会跟着重八哥,一起死!” 这世道,男人们的妻儿似乎是第二位的。兄弟,才是第一位的。 “啊!啊!” 婴儿似乎吃饱了,出笑声。 “不知道,小五会不会让重八,见见这个孩子!” 马秀英的目光望向窗外。 “嫂子,孩子有名吗?” “有,去淮安前,重八给取了。叫标儿!” “朱标!”翠儿看着这个小儿,突然又哭了,“这孩子将来,可怎么办?” “小五,会对他好吧!” 马秀英苦笑下,随后,眼中透出一股特别的坚定。 “小五,俺对你那么好?你要杀俺们?俺不怪你,俺只求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能不能把这孩子,当成亲生的养?”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汤和粥好了!” 接着,门开了。 几个妇人,流水一样端着各种汤水,干净衣服进来。 “去告诉郭小三!” 马秀英忽然说话,“俺要见朱小五!” 妇人们,没说话。 “你们要是不去,俺就绝食!”马秀英冷笑,“俺要是饿出好歹,信不信朱小五活剐了你们!” ······· “现在不能掀盖头!” 谢莲儿的声音蚊子一样。 可以想象,现在盖头下,一定是一张红透的脸。 屋里,只有两个人。 朱五拿着枚玉如意,站在床前,恶作剧般的笑笑。 “不掀开盖头,我怎么看我媳妇呀?” 说着,玉如意动动。 “啊呀,别!出门前,老人说了,不到时候不能掀开!” 说话的声音,是那么娇羞。 然后,玉如意被放回了桌子上。 再然后,屋里没动静了。 安静极了。 盖头下,谢莲儿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朱,相公?” 轻唤一声,没有回应。 “相公!” 还是没有回应。 “他出去了?” “怎么不和我说?” 谢莲儿委屈起来,坐得时间太久了,腿脚都是麻麻的。 朱五又走了,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想喝水!想吃东西!怎么办? 女人,在这个时候,都是敏感的,都是情绪复杂的。 肩膀抖动,盖头下的谢莲儿委屈的落泪。 好想爹。 好想家。 好像胖丫。 突然! “啊!” 谢莲儿尖叫一声,盖头下面露出一双,贼兮兮的眼睛。 并伴着贼兮兮的声音,“哎呀,我媳妇今儿真美!” “你......!”谢莲儿又羞又怒,说不出话。 接着,身上突然过电一样。一双手,被朱五轻轻的抓住。 耳朵里痒痒地,传来朱五轻柔的声音。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会敬你,爱你,珍你,护你。 我们会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他,在哪儿学到这些话!”谢莲儿脸烫的不行,“羞死人了!” ······· 白事晴天。 结婚下雨。 都是好兆头。 南京城,慢慢飘起了细细的雨。 雨中,一个人奋力的奔跑。 这是个年轻人,身手矫健,在大街小巷中快的穿行。 他似乎有急事,跑得飞快。脸上的眉毛皱着,眼神里的急切,清清楚楚。 目的地快到了。 快了。 他大口的喘着气,大步的向前跑。 一滴汗,流进了脖子里。 突然,他停住脚步。 前方的转角,一队汉军巡逻兵,笑着走过。 他低下头,慢慢的走。慢慢的,和那些兴高采烈的军人,擦肩而过。 “呼!”他呼出一口气,后背全是紧张的冷汗。 回头,看看,汉军走远了。 再回头,呼! 强烈的破空声突然而来,如遭雷击,眼前一黑。 几个拿着铁棍的汉子,在转角出来,后面是一个打着伞,穿着名贵锦衣的少年。 一个汉子,在倒下的年轻人身上摸摸,回头道。 “小舍儿,又是淮安那边的,送信儿的!” 伞下的少年抬起头,是朱玉。 他踢了下昏迷的年轻人,“第几个了?” “第六个!” “急啥,早晚都是死!” 朱玉笑笑,打着伞消失在墙角。 砰! 汉子的铁棍下。 昏迷年轻人的头,出闷响。 砰! 铁器击打头部的声音。 在巷子里回荡。 ····· “来喝酒!” 汉王府的喜宴开始了。 文臣们还有些含蓄,武人们大呼小叫。 如果不是文臣们瞪眼,恐怕他们就要划拳了。 “朱总管,请!” 关先生和朱重八等人,坐在一张桌上。 “好!”朱重八端起杯,“咱和先生喝一个!” 碰杯! 朱重八笑着把杯子举到嘴边。忽然,胳膊被人碰了一下,酒杯落在地上,呼啦声,碎了。 “岁岁平安!” 朱重八笑笑,弯腰想把碎片捡起来。 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只脚。 抬头,出现一群人。 徐达站了起来,周德兴站了起来。 郭小三,郭小四,二虎,蓝玉,李赛,朱十三,朱二二,郑遇春,还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给朱总管换个新杯!”郭兴笑道。 新杯子很大,豪爽的人用大杯。 倒满酒递过来,朱重八接住。 郭兴举着酒杯,“很久没见了,今儿敬你一杯!” 二虎举杯,在笑。 其他人举杯,也在笑。 朱重八有些意外,但还是郑重的道,“好,咱们喝一杯!” 数个汉子,一起干杯。 然后,互相亮出干净的杯底。 “第二杯!”别人走了,只有郭兴端着酒杯,倒满,笑了笑,“干!” “好!”朱重八大笑,“咱们今天一醉方休!” 再干。 “第三杯!” 郭兴的杯口,比朱重八低了些,“恭喜!” 朱重八一愣,然后大笑,“同喜,同喜!” ····· 上一章没什么意思。 三更。 三十九 你换不换? 酒宴,热烈到了极致。 这不光是朱五的喜事,也是这个大汉,整个汉军的喜事。 尤其是朱五的那些兄弟们,这些在乱世中挣扎求活的男儿,把兄弟两个字看得比命还重。 朱五的喜宴,也是他们的欢宴。几杯酒下肚,管他妈的什么规矩,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大呼小叫。 而在朱五端着酒杯出来的时候,这种热烈的气氛,达到顶峰。 “五哥!” “总管!” “大帅!” 酒酣耳热的兄弟们,乱哄哄的叫着,但是随便哪一个称呼,都比汉王要透着亲热。 朱五大笑,“兄弟们,走一个!” 结婚就是喜,喜就要笑。 脱了王袍玉带,一身布衣的朱五,一下扎到了兄弟们的人堆里。 “干啦!干啦!” 青年将军们,把朱五围在中间,高举酒杯,放肆的笑,放肆的叫。 一张张熟悉的,热切的脸。 但是还有许多熟悉的人,熟悉的脸再也看不见了,他们都倒在了前进的路上,变成黄土,化作尘埃,仿佛没来过这个世界。 “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 朱五心中默念,再次举起酒杯,“今天不喝躺下几个,就不是好样的!” 这话,捅了马蜂窝。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战场上没怂过,酒桌上更不能。 当场有几个混不吝,直接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还有纵横交错的伤疤。 宾客们纷纷侧目,似乎这时才想起来,这些年轻人,一路走来都经历了什么。 而当酒杯被举起来的时候,朱五左手那处残缺,特别的触目惊心。 看到朱五的左手,一个年轻的军官,眼眶顿时就红了。 “五哥!” 朱五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二狗!” 当日刚刚攻占金陵,二狗等人就犯下死罪,QJ,杀人,抢劫。 本该杀头,但是最后关头,朱五用一根手指代替,赦免了那些兵的罪过。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那之后,二狗他们这些戴罪立功的士卒,分到了敢死队。 他是幸运的,活了下来。 朱五登大位,论功行赏,他也得了个将军的官位。 “这一身伤,辛苦了!”朱五看着二狗身上,那些交错的疤痕,郑重道。 “俺这条命,早就卖给五哥了!”二狗红着眼睛大声道,“俺可以为五哥去死!” “俺也能!” “打俺投奔五哥那天,俺的命就是五哥的了!” 军人们叫嚷起来,各个透着一股血性。 “谁都他妈都不许死!”朱五连干两杯,头也热了,大声喊道,“他娘的,以前那么多凶险的时候,咱们都没死,往后更不会死。 老天爷不敢收你们!好日子在后边呢,都他妈都给老子好好活着!” 朱五的手指一个个指过去,“今儿是老子结婚,你们都来了!以后老子生儿子,老子的儿子结婚,老子儿子生儿子,你们都得来,少一个都不行。 咱们兄弟,不离不弃,永享富贵!” “不离不弃,永享富贵!” 不远处,看到眼前这么一幕,很多武人眼睛热。不管是北方红巾关先生,还是南方那些小股势力的使者。 天下不怕死的汉子多了,可是这样当家的,少! “咱带兵是让兵怕!小五带兵是让兵爱!” 朱重八看着眼前一幕思量着,怕是严父不讲道理,棍棒之下出孝子。爱是兄弟情谊,手足袍泽。 很难说,两者哪种更好。 正想着,一只胳膊搭在了背上。 朱五带着酒气,笑道,“怠慢了,重八哥!” “啥话?”朱重八笑着,满上酒,“兄弟,恭喜!” 两人同饮,一干二净。 “吃口菜压压,晚上还得洞房呢,万一喝多了,可起不来!”朱重八笑道。 徐达在边上笑,“哪儿起不来?” 朱重八大笑,“都她妈起不来!” 几人朗声大笑,男人的话,都懂。 “哥,谢谢你能来!”朱五又端着酒,正色道。 “小五,咱替你高兴!”朱重八也正色道,“男人结了婚,就是爷们了,你们有今天,哥哥打心眼里高兴!” “真的?” “没假!” “包括我,这么多兵马?这么多大地盘?包括我,堵死了你的南下之路?”突然间,朱五的话中带着锋芒。 朱重八一笑,“小五,一码归一码!不说那些明争暗斗,你和咱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你有今天,一刀一枪杀出来的。顶天立地的爷们,闯出这番天地。当哥的,怎能不替你高兴? 用咱老家的话说,你这是出息了,光宗耀祖! 其他的都是后话,但是咱,真心为你高兴!” “干!”朱五举杯。 “干!”重八回应。 朱五擦了下唇边的酒水,笑了笑,“哥,其实不瞒你说,我一点也不愿意打仗,不愿意死人!” “咱知道!”朱重八点头,“咱也不愿意!” 朱五看看他,笑道,“哥,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个人跟你说,给你金山银山,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子子孙孙都不愁吃穿。然后,让你放弃现在这一切,带着妻儿做个普通人,你愿意吗?” “咱,不愿意!”朱重八摇头,看着朱五的眼睛,“咱走到今天这步,也不容易。放弃?血白流了?人白死了?咱放弃了?咱的兄弟们呢?” 说着,朱重八倒满酒,笑道,“咱记得你以前说过一句话,大丈夫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尝过权力的滋味之后,去做普通人,那比死了还难受吧?” “呵!也是!”朱五突然一笑,“来,重八哥,干了这杯,我就不陪了!” “你忙,招呼别人!”朱重八笑道。 又干了,两人喝了三杯酒,三杯满满的酒。 看朱五走远,周德兴小声道,“啥金山银山?啥做普通人?他说话咋云山雾罩的!” 说完,却没有回应。朱重八盒徐达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郑重。 “天黑,咱们走!”朱重八压低声音。 “好!”徐达点头。 周德兴不解,“咋了?” “你他妈傻呀?”徐达骂,“小五说的话不对劲,你听不出来?” “他?喝醉了说话,不都不着边儿吗?”周德兴还是不懂。 朱重八沉声道,“越是醉,越是真!” 不要远处,看着低声说话的几人,关先生不动声色的喝口酒。 随后,看了看后面,盯着这边的席应真,点点头。 对方,也点点头。 ········· “哥,俺上午接亲的时候,看到嫂子了!” 郭小三正心不在焉的吃菜,听到郭小四的话,一怔。 “哪个嫂子?五哥媳妇?” 郭小四靠近些,“不是,你媳妇!” “哦!你说五嫂那个贴身丫鬟?”郭小三笑笑,“咋样,好看不?” 郭小四脸上露出纠结,“好看不好看的,不好说。五哥讲话了,审美标准不一样。但是有一样,俺敢保!” “啥?” “你俩打架,你好像打不过他!” “滚!”郭小三气道,“说啥呢?前言不搭后语,啥俺打不过?” 郭小四伸出两根手指,小声道,“二百斤,嫂子最少二百斤!” “嘶!”郭小三倒吸一口冷气。 “哥,你也别害怕,俺瞅着嫂子脾气挺好。不过,就是太胖! 啪,郭小三在弟弟头上打一下。 然后笑道,“你懂个啥?女人胖点有福,旺夫!”说着,笑中带些伤感,“还记得咱娘活着时候说的吗?娶媳妇不能找像她那么瘦的,都是病秧子!” “哥,咱娘,那是饿瘦的!” “滚!”郭小三笑骂。 余光中,却看见自己的亲兵,靠了过来。 四十 铁棒 (我在想,今天要不要三更) 欢宴过后,是宁静。 红色的喜烛,照亮整个房间。 整个房间,都是喜庆的红色。 红色的窗帘,红色的被子,红色盖头,红色的嫁衣。 “下去吧!” 朱五挥挥手,房间里几个丫鬟,仆妇抿嘴笑着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坐在床上,带着盖头的,她。 “莲儿!” 似乎是醉了,朱五的脸有些红。 “嗯!”盖头下,谢莲儿羞得满脸通红,心跳,心慌,心颤。 洁白的手指,拧在了一起,玉齿轻咬红唇,身上控制不住的颤抖。 啪啦,一声轻响,烛火爆出璀璨的火花。 “我掀盖头了!”朱五轻笑。 “嗯!”回应声,细微可闻。 温暖的玉如意拿在手里,朱五忽然笑了。 “掀起了你地盖头来,让我来看看你地眉,你地眉毛.....” “他,哪来这么多羞人多话儿!” 流光溢彩的玉如意,慢慢的挑动。 两人的心跳,同时加。 呼,朱五突然用力,红色的盖头甩开。 盖头下,容颜娇媚,人比花红! 灯火下,那张精雕细琢的脸,让朱五有些看呆了。 新娘睁开眼,却又娇羞的马上闭上,睫毛在灯火下,一闪一闪,像是在诉说情话。 “莲儿,你真美!”朱五柔声道。 新娘更加不敢睁眼,只觉得脸上越滚烫。 朱五,也觉得口干舌燥。 “你睁眼呀!”朱五笑道,“再不睁眼,我咯吱你了!” 噗!娇羞的容颜,被无赖逗笑。 谢莲儿刚睁开眼睛,又不敢动了。 朱五的脸离她太近了,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酒味。近得能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这感觉,好慌呀! 怎么慌张中,还带着期待? 好羞人! 谢莲儿不敢不去看,面前人炙热的眼睛。 “莲儿!” 朱五轻唤一声,缓缓的,靠近红唇。 谢莲儿闭上了眼睛,纤纤玉手,搭在了面前人的手臂。 咕噜! 咕噜! 怪异的声响,在肚子中出。 “哎呀!”谢莲儿捂着脸,羞得不敢见人。 “哈哈哈!”朱五大笑起来。 “你,还笑?”谢莲儿娇嗔。 朱五忍着笑意,“饿了?” “一天就吃了一块点心!”谢莲儿委屈地道。 “我给你拿!” 屋里桌子上摆着点心,水果。 “给我点水好吗?渴!” 朱五倒水,给她,“屋里有水有吃的,为啥不吃不喝?” 谢莲儿,白了他一眼。 “我懂了,你怕上厕所!”朱五大笑。 “讨厌!”谢莲儿又气又羞,挥舞粉拳。 然而,拳头却被人家的大手握住了。 再然后,那张脸,又慢慢靠近。 “相公!”谢莲儿小声道,“还没喝叫杯酒呢?” ········ “快点!” 天刚完全黑透,一行人急匆匆的走到城门口。 朱重八的脸上,看不到任何酒气。他随行的是几个亲兵,如临大敌。 “站住,什么人?”城门的汉军,拉开弓箭,冷声问道。 “我们是来给汉王贺喜的宾客,要出城!”周德兴举着一块腰牌,“俺这有南京镇守二虎将军,的宾客腰牌,随时可以出城!” “机灵点儿!”徐达笑声嘱咐着亲兵们,“看势不对,杀出去!” 亲兵们点头,手放在了腰间。 城门的汉军小校仔细的看了看腰牌,仔细的瞅瞅这些人。 “现在就走?” “连夜走,明儿就到了,白天走不还得耽误一天的功夫吗?这位兄弟您受累!”周德兴笑着,手掌里翻出一个黄澄澄澄金锭子。 “俺只吃汉王的饭!”汉军小校冷笑下,“开门!” 吱吱吱,嘎嘎嘎! 让人倒牙的声音中,城门开了。 “哥,走!”徐达催促。 “嗯!”朱重八迈步的同时,却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的南京城。 ······· 烛火跳动。 火光下,银杯中的美酒琥珀色。 两人近近的靠着,白嫩无骨的手臂,缠绕着粗壮有力的臂膀。 “相公!” “莲儿!” 轻言细语,你侬我侬。 这一刻,两人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阴谋诡计。 有的,只有属于两个人的欢愉。 谢莲儿不敢抬头。 朱五心在腔子里猛烈跳动。 啪,一个火花后。烛火,灭了。 男人靠近女人,女人的手指放在男人的胸膛。 男在上,女在下。 然后,顺其自然的倒下。 “哎呀!”谢莲儿轻呼。 “又咋了?”朱五火大。 “咯着我了!” “什么东西!” 朱五的大手在床上划拉,一颗颗硬邦邦的东西,“这什么玩意儿!” “枣儿,莲子!” 朱五笑了,“早生贵子!” ······ “哥,船在那边!” 运河码头上,十几个身影小跑着前行。 徐达护卫在朱重八的身边,神色警惕。 夜风吹过,有水声,他们的船,静静的停靠着。 扑通,一个亲兵跳上船,麻利的去解缰绳。后面一个跟着一个,吃力的拉着铁锚。 再回头,南京依旧。 朱重八和徐达同时松了一口气。 “快点!”但是徐达还是催促着,“赶紧的!” 但是,就当他刚刚走到船前。突然一群黑影,从船舱里冲出来。 砰砰砰,手里的铁棍不住的砸在亲兵们的脖颈上,眨眼之间,船上的人纷纷倒地。 “有埋伏?”徐达惊道。 “杀出去!”朱重八大喝。 可是,埋伏的人根本不给他们时间。 更多的黑影从旁边的船上,野地,鬼魅一样的冒出来。 放眼望去,犹如一张天罗地网。 朱重八亲兵们,勇敢的迎了上去。但是他们手里的短家伙,如何是对方长兵器的对手。 刚刺倒两个,雨点一样的铁棍砸落,顷刻间,朱重八的身边已经没有了人。 只有周德兴和徐达。 前者似乎吓傻了,后者抽出刀,豹子一样。 朱重八冷笑着,一动不动。任凭夜风,吹动他的衣襟。 事到如此,全明白了。 自己的担心,是真的。 慢慢推开身前的徐达,朱重八迎着对方的铁棍,站出来,冷声道,“让朱小五来见咱!” “没有汉王!” 黑暗中,一个声音在角落中响起,一个身影走了出来,声音中,带着丝丝的无奈。 “是关某!” “关先生?”朱重八的眼睛眯了起来。 “得罪了!”关先生遥遥下拜。 “为啥?”朱重八不怒反笑。 “别问了。”关先生的身子藏在黑夜中,“问多了,走得不安生!” “还是小五?”朱重八眉毛动动。 关先生长叹,“关某敬朱总管是位豪杰,不会折辱于你。”说着,苦苦笑笑,“若是二十年前,关某不但不会如此下作,还会助你。但是现在,人老了,想的就多。人老了,也自私了!” “朱小五给你了你什么好处?” “别问了,朱总管,体面一些!” 朱重八朗声大笑,“咱朱重八,从来不是束手待擒之人。”说着,猛虎一样的目光扫视,“咱就是死,也要站着死!” “动手!” “重八哥,跑!” 但是,往哪里跑。 双拳难敌四手。 关先生的黑衣人,一看就是百战精兵,彼此配合默契,手中的铁棒上下翻飞。 砰砰砰!铁棒击打肉体的声音响起。 几个回合之后,徐达周德兴满头是血,渐渐不支。 “狗日地!” 朱重八避开一根铁棍,一拳打落对面人几颗牙齿。 突然,腿上钻心的疼痛,铁棍重重的击打在腿骨上,让他站立不稳。 接着,又是一棍,砸在了他的后脑上。 天旋地转,朱重八如同醉酒的莽汉,在地上站立不稳,眼冒金星。 砰!又是一棍,直接砸在他的后心。 魁梧的身子,单膝跪道,血顺着耳朵流了下来。 “咱,站着死!” 朱重八虎吼一声,猛虎一样站起来。 但是,猛虎也逃不过陷阱。 几个如狼似虎的大汉,直接把他扑倒。随后结实的绳索,把他绑了起来。 “我日你姥姥!”朱重八大骂,“姓关的,你说不折辱于咱!” “你反抗,关某只能出此下策!” “下你妈,有种现在宰了老子,咱要是皱下眉头,就不是朱重八!” “现在你还不能死,死在这,不好听!” “呸!”朱重八大笑,“做都做了还怕不好听?”说着,大喊起来,“小五!你不如咱!咱,做就是做了,做了就认。你他妈敢做不敢认,咱要是你,就堂堂正正的用刀子捅死咱。越活,你他妈越下做。你和死了的郭老鬼,一个德行!” “堵上他的嘴!”关先生面无表情,回头吩咐,“等下带他上船,让他死在河上,给他个痛快!” “呜!呜!”朱重八挣扎着。 关先生的身影从黑夜中走出来,夜风下,很苍老。 长揖到底,“朱总管,关某不送了。来时,关某愿为总管帐下小卒,马踏匈奴,打到他们不敢来!” 朱重八被堵住的嘴里,出压抑的笑声。 不用猜,都知道他在笑什么。 因为他的眼神,是那么轻蔑。 “走吧!”关先生摆摆手。 然而,此刻,清脆的马蹄,在石板上响起。 一个变声期的公鸭嗓子,突然想起。 这个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个正在成长的少年。 “关先生,俺爹说,您的手伸得太长了!” 夜色中,数个骑士,簇拥着朱玉策马而来,冷冰冰的看着关先生等人。 “朱小舍儿?”关先生迷惑了。 “人,俺带走。话,你留着跟俺爹说!”朱玉笑笑,“如果你怕死,现在跑俺也不拦着!” ···· 三更,定时布12.2o. 四十一 换把刀 烛火还在。 “相公,你别看!” 新娘娇羞的嗔怒,朱五只得转头。 但是下一秒,又转了回来。 一块白布,被新娘珍而重之的铺在褥子上。 回头,见朱五痴痴的望着。 顿时眉目轻皱,但是似乎还有些得意和骄傲。 然后,她解下头上的簪,任凭青丝散落,回头一笑,接着包裹在红色的棉被里,闭上了眼睛。 朱五慢慢坐到床边,伸出手在她细腻的脸上,轻轻滑动。像是在滑动水面,手指带起阵阵波澜。 “莲儿!” “嗯!” 红唇似火,朱五低头,缓缓的吻了上去。 甜甜的温热,以及说不出的香甜,让人流连忘返。 朱五解开自己的扣子。 “大王!” “何事?” 突然之间,门外侍女呼唤,朱五大怒。 “小舍儿传信进来!”侍女,战战兢兢的说道。 她不想来传话,也不敢来,可是朱小舍那吃人的眼神,让他不敢不来。 “知道了!”朱五低头轻吻,“我看看!” 脚步声响起,朱五走道到外边,“拿来!” 谢莲儿起身趴在门边,向外看。 朱五接过一张蓝色的信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然后暴躁的原地游走,最后狠狠的拍了下手。 “那个!”朱五看着床头的新娘,歉意的说道,“我出去一趟!” 谢莲儿的眼睛顿时蒙上一层水汽,“今天,我们结婚呀!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吗?” “什么事都没你重要,但是这件事,马上就要办,早办早利索!”朱五亲呢的在谢莲儿鼻尖上拧了下,“我很快就回来了,一顿饭的功夫!” 谢莲儿还想再说,脑子里想起父亲的嘱咐。 莲儿,你嫁的不是一般夫君,要乖。 虽不情愿,但还是答应,“那你快去快回!” “放心!”朱五笑着把扣子系上,顺手,拿下刀架上的长刀。 谢莲儿的泪水,忽然落下来。 “怎么了?”朱五问。 “你是要杀人吗?”谢莲儿想去拉朱五的衣袖,但是忍住了,“你带刀,是不是要杀人?相公,今天我们成亲,不能杀人,不吉利!” 朱五的表情僵硬了下,摸摸他的脸,“傻子,我带刀是习惯。我怎会在今天这个日子,杀人呢!乖,等我!” ········ “秀英姐,没用的,五哥不会见你!” 郭兴坐在凳子上,前面有道帘子,帘子的后面,是虚弱的躺在床上的马秀英。 “俺要见!”马秀英虽虚弱但坚决。 郭兴淡淡的摇头,“没用,姐。五哥,不会见的!” “是不敢,还是不想!” “不想!”郭兴苦笑,“他要是想,现在你就在王府了!” 帘子后,马秀英沉默了。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怀中沉睡的婴儿身上。 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看着他,似乎什么愁绪都能化解。 半晌,马秀英再次开口,“那,俺要去见重八!” “不可能的姐!”郭兴微微的摇头,“你见不到他!” 唰,帘子被拉开,露出马秀英坚毅的脸。 “俺去和重八死在一块,都不行吗?” “姐!”郭兴看看她,又看看孩子,幽幽说道,“何必呢?男人的事,其实你也明白!我们这些人,拿起刀的那天,心就比石头还硬。 你杀我,我杀你。功名利禄,兵马地盘,没有私情可讲。 不撕破脸还好,一旦撕破了,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说着,郭兴叹气,“五哥,不会杀你,但是你去,看着那人死。会比死还难受! 这世上,谁死了都一样要过日子。那人死了,你还有孩子呢?不为别的想,也为孩子想想。” 一颗泪,在马秀英的眼里,顽强的打转,就是不肯滑落。 马秀英看看孩子,哽咽道,“你也为孩子想想,他刚出生,就要没爹了。” “没爹,还有娘,还有我们这些舅舅!”郭兴依旧面无表情,“我,小四,二虎.....我们这些人都拿您当亲姐姐,这孩子,我们断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 就是五哥,也不会让他受委屈。如果你怕将来,孩子心里不好受。可以不告诉他,就说他爹战死了。 再不行,他不一定非要姓朱,他可以跟你姓,姓马。或者,姓郭!” “不行!”眼泪,终于落下,马秀英摇头,“重八的孩子,只能姓朱!” 郭兴累了,站起身,缓缓道,“姐,您好好歇着吧。你仇也好,恨也好。总之,要先把孩子养大。他没了爹,不能再没了娘,您不愿意在这待,事情定了,我送您走。” 说完,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小三!” 一声呼喊,郭兴的身影,定住了。 再回头,那个曾经爽朗,如母亲般温暖的女子,抱着孩子。 咚,跪下! 哇,孩子哭了! “三儿!”秀,遮住了马秀英的脸,她卑微得让人心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姐求你行吗?姐,求你!让俺看一眼他,让他看一眼孩子,让孩子看一眼爹。” 咚,一个头磕在地上。 哇,孩子的哭声更加嘹亮。 郭兴的手,握紧了拳头,在颤抖。 “小三,姐求你还不行吗?姐给你包过饺子,姐给你包过伤口,姐给你上过药!是姐,给莲儿擦的脸,穿的葬衣呀!” ······· “爹,在里面!”朱玉小声说道。 “知道是什么日子吗?”朱五寒着脸问。 “俺也不想吵您,他说,他说你不来,他就咬舌自尽!” “下去!” “是!” 朱玉,无声的退下,隐藏在黑暗里。 屋里的烛火有些暗,一个被反绑双手的人,坐在椅子上。满是血污的脸上,眼睛闭着,似笑非笑。 朱重八,朱五在窗口看了看。推开门,慢慢的进去。 “来了!”朱重八的眼睛依旧闭着,轻笑道。 朱五没说话,刀放在了案子上,坐在对面。 烛火,把两个人的身影照在墙上,拉得老长。 忽然,朱重八睁开眼,死死的盯着朱五。 而朱五,歪着头看着案子上,黑色的刀鞘。 “为啥?”朱重八冷笑问。 “你能在这世道活到现在,就不该问这话!”朱五的声音,没有情绪。 “咱想当个明白鬼!” 朱五想了下,“你太危险,太聪明!” “聪明就该死?”朱重八冷笑,问道。 “这世道,聪明人不该死吗?”朱五对上朱重八的眼神,反问。 两人,相对无言。 烛火忽然开始跳动,两人在墙上的影子,开始虚幻重和。 “你委屈吧!”朱五问。 朱重八冷冷看他,没说话。 “满怀欣喜来参加我的婚礼,没想到,也是你的葬礼!” “咱来之前老董就说,小心鸿门宴!哈哈!”朱重八咧嘴大笑,“还真让他说着了!” 朱五又转头,看着刀鞘,“我不是项羽!” “和楚霸王比?呸!”朱重八啐了一口,“他可没你这么下作!” “其实,你也没好多少,有些事大伙心知肚明!”朱五笑了下,“咱俩换一下,恐怕,我早死了!” “咱要杀你,起码当着你的面杀,让你体面的死!” “漂亮话,我也会说。”朱五的手指,划着冷兵的刀鞘,“可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刀兵相见死那么多人,不划算呀!毕竟,你也十来万兵马。” “你三十万,还怕咱十来万?” “我的三十万,是伸开的手掌。你的十万,是握紧的拳头。浙江还没平定,我还要打江西,还有福建,还有很多地方要打。三十万虽然多,可是不够用。” 朱五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你的十来万,都在淮西,就在江对岸。我怕哪一天,我大军在外,你带军渡江。呵呵,别说你没想过!” “咱的兵马,打不过你!” “可是能打疼我,我怕疼!” 两人,再次无言。 墙上,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格外狰狞。 “重八哥!”在重八冰冷的目光中,朱五温和的笑笑。“还有啥话没有?” 猩红的血丝,爬满眼球。 “呸!”朱重八忽然大骂,“朱小五,你个小崽子!你欠咱两条命呢?” “其实,我欠你的,不只是两条命,我欠你的,是一条生路!” 朱五慢慢向前,头对着头,“我最苦,最难,最无助的时候,遇见你,你给了我一条生路。 如果不是你的给的银子,我没办法在濠州站住脚,没办法认识郭掌柜,要就没有从那以后的故事。 没有那些故事,就没有今天的我。” 朱重八大笑,“你他妈还知道!” “我知道,我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你给了我你所有的家当,你在濠州城外夜袭元军的营帐救我。你在郭子兴的家中,为了义气救我。” “两条命,我从来没忘记!”朱五看着重八,诚挚并且动容的说道,“在我心里,你朱重八,永远是我大哥!” 说着,朱五身子慢慢后仰,“但是,大哥!你我都知道,这世上,没道理讲的。讲道理的人,容易死!” “呵呵!哈哈!”朱重八的笑声,从小变大。眼眶里,隐隐有水光。 “穷人,才讲恩义。傻瓜,才讲道义。我们,都不再是又穷又傻了。” 朱五默默按下刀鞘的簧,点点寒光在烛火下绽放。 “大哥,上路吗?” “小五,咱求你件事!”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朱重八看着朱五手里的刀,“别用这把刀,换一把!别用它!” ···· 在盗版社区里看到,有的人在说,他妈的到底能不能杀,墨迹个啥。 老子当时就怒了,怼它。 看正版的那些靓仔都没催,你们这些丑八怪催个毛。 再说,她娘的不得有个前戏吗?三更送上。 四十二 你为什么不求我 “别用它!” “换一把!” 从始至终,朱重八的眼里都没出现过任何松动。此刻,话中却透出丝丝祈求。 “是太残忍了!” 朱五看看冰冷的刀刃,这是马秀英送他的贺礼。 即便朱五再狠也做不到,用人家妻子的刀,杀了人家的丈夫。 况且,他们之间,其实没有仇恨。好聚好散,入土为安。 “刀来!” 丢了刀,朱五大喊一声。 外面扑棱的脚步声响起,朱玉脸色煞白的进来,跪在门口,腰间的短剑高举。 然后跪着,用膝盖慢慢向前,靠近朱五的身边。 朱五一直看着朱重八,想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其他的情绪。 但是,对方的眼闭着,好似睡着了,只是胸膛的起伏,有些频繁。 仓! 短剑划过,黄铜的鞘口,在灯火下阵阵龙吟。 “从今天起,这个世上再没有朱重八这个人。” “从今天起,历史上也再也不会有这位布衣英雄的半点身影。” “而我,朱五。” “乱世飘零,起于淮西乡野,从乞丐到皇帝,从流民到英雄。我的名字,将被后世歌颂,吟唱。你是过客,我是传奇!” 微笑,在朱五脸上冒出来。 朱重八的面色,依旧如常。 朱五不禁想起,那从一开始就压抑在心底的那句话。 “彼可取而代之,彼该取而代之!” 朱五像是胜利者在微笑,但是眼眶中的水光,却在晶莹的打转。 “卑鄙的理由只能说服自己。” “你要为了权力,为了地位,为了不确定的危险感。” “杀了这位英雄!” “你,是个小人!” “你的后半生,始终会有噩梦!” 呼,朱五深呼吸一口气。 慢慢的俯身,左手搂着朱重八的脖子,右手刀尖对准了心窝,嘴巴贴着他的耳朵。 “哥,我送你上路了,别怪我!” 噗,右手用力,尖锐的短剑柔和的穿透衣衫,但是却遇到阻力,他贴身穿着锁子甲。 朱五顶着窗棂上,为结婚而贴的,喜庆的窗花,再用力。 咔,金属破裂的摩擦声中,朱重八突然睁开了眼。 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恐惧,但是转瞬即逝。 他声音沙哑,低沉,绝望,“小五,善待我的兄弟!” 朱五控制不住的落泪,点头。可是短剑却停住,他感觉到手有点抖。 噗,剑尖儿划破了胸膛的表面肌肉,殷红的血是那么惊心。 再次深吸一口气,只要用力一推,一切就都结束了。 “小五!”朱重八又沙哑的喊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善待咱的妻儿。” “哥!朱五贴在他耳朵边上,“马秀英姐就在南京,她生了,是个男孩,取名朱标!” 一丝光华,在朱重八本来有些绝望的眼神里绽放,他咧开嘴,艰难的笑了起来。 朱五也笑了,“我会视他如己出,如果将来我得了天下,我会给他一块大大的封地!” 说着,泪落在嘴唇上,“哥,该说的说完了,上路吧!” 朱重八艰难的点头。 朱五调整好短剑的位置。 这剑好重。 噗,剑尖扎进了肉里。 豁然,朱重八再次瞪大眼。 不甘的眼神,凄厉地大喊,“媳妇!儿啊!” 门外,同时传来一个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叫喊。 “小五!” ······ 郭兴站在门口,不敢去看朱五的目光。 马秀英从门里进来的刹那,正好看见,朱五的剑要插进朱重八的胸膛。 她一下子软软的靠墙倒下,然后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支撑着往前爬。 朱重八终于落泪了。 在见到妻儿的那一刻,像一头反抗的猛虎,在椅子上开始挣扎。 一滴血,在短剑的尖上滴在地面上,变成红色的一点,虽然小,却触目惊心。 “秀英姐,你不该来!”朱五悄悄的把短剑,别在背后。 马秀英继续爬着,哽咽着,“俺来见俺的丈夫!” 这话,刀子一样扎进朱五的心口。 刹那间暴跳如雷,“你知道他干了什么?” “小五!”朱重八拼命摇头。 “俺不想知道!”马秀英冷笑道,“俺只知道他是俺娃的爹,是这世上和俺最亲的人!” 她爬到了,慢慢站起来,把孩子放在朱重八的面前。 “啊!呀!”襁褓中的小儿手舞足蹈。 朱重八的泪,如决堤的水,但是脸上的笑,是那么灿烂,幸福。 “妹子,咱儿子像你!” “胡说,才多大,哪能看出来?” “真地,你看,眼睛里都是笑,咱儿心善呀!” “这世道,心善的人没好下场,俺到希望他将来心狠!” 女人抱着孩子笑。 男人看着孩子笑。 烛火下,好似一家人相聚,朱五是唯一的外人。但是他没有打扰,而是坐下,慢慢的看着。 “重八,大名按你取地,朱标。小名呢?小名叫啥?”马秀英眼角含泪,笑着问。 “叫?叫?”朱重八歪着头想,眼睛亮晶晶的,“叫狗蛋吧!咱小时就叫这个名字,咱娘说,贱名好养活!” “狗蛋呀,狗蛋呀!”马秀英笑着都弄襁褓里的婴孩。 婴儿不哭不闹,胖乎乎的小手,伸展着。 “你看,他要摸咱的胡子!”朱重八大笑,艰难的低头,“来,摸摸爹的胡子,咱老朱家人,胡子长地可快咧!” “他爹,你不给儿子留点啥?”马秀英问。 朱重八的目光,还在落在孩子身上,柔声道,“妹子,把咱胡子割下来一绺,缝个荷包吧!咱要是有灵,咱护着他!” 马秀英把还在放在,朱重八膝盖上,捡起朱五丢的长刀。 唰唰,锋利的刀锋在朱重八脸颊上划过,大片茂密的胡须,割了下来。 然后,她背对着朱五,忽然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姐!”朱五,郭兴同时喊出声。 三尺青丝,从肩头滑落。 马秀英脸上还笑着,他的头,朱重八的胡须纠缠在一起,郑重的放在朱五身边的桌子上。 “小五,劳烦弟妹给缝个荷包吧?” “这......?” 朱五不解。 但是朱重八的眼中,笑了。 接着,马秀英在孩子脸颊上,深情一吻。把孩子也放在朱五身边的桌子上,在朱五惊诧的目光中,拿起刀。 割破手指,鲜血滴滴答答。 她慢慢的,一笔一画,工整用心的,在襁褓上写下几行大字。 朱标,狗蛋。 夫,朱重八。 母,马秀英。 祖籍淮西濠州钟离孤家庄。 写完,凄然的一笑。 抱着刀,坐在朱重八的身边。 “你是要和他一起死?”朱五明白了,盯着她。 “是,俺跟重八一起走。”马秀英的手,握住了朱重八的手,“小五,俺的儿,交给你了,善待他!” “该看的都看了,小五,动手吧,咱没啥遗憾了!”朱重八没有闭眼,而是看着妻子。 一股气,在朱五的胸膛间炸裂。 他的脸几乎扭曲了,“你俩少来以退为进这一套,我不吃这个。你以为我会心软?朱重八今天死定了,谁都救不了他,他必须死!” “俺知道!”马秀英晒然一笑,长刀倒放,刀尖对准自己的心窝,再也不看朱五。 “没用的,我不吃这套!”朱五狞笑着,握紧短剑,“原来那个心地善良的小五,已经死了,从我在濠州地道里爬出来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那你围住爹的那天,就该动手!”马秀英也吼道,“爹说过,小五,没狠在正地方!你要是那天狠心把这些人都杀了,何至于现在!” “阿哈哈哈哈!”朱五笑了起来。 然后,盯着马秀英的侧脸,“姐,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求我?” “俺求过你两次,有用吗?”泪水,在马秀英脸颊滑落。 “俺求过你的,你根本不在乎!” 四十三 你想我变成他吗? “俺求过你两次,你在乎吗?” 马秀英缓缓的诉说着。 “俺第一次求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却反手快把俺家人杀干净。” “听说你当了汉王,俺第二次求你。刀口抬高几分,给俺们留条活路。俺把刀给你送来了,你在乎吗?” 她目光中的冷淡,让朱五难受。 “我杀郭家人是报仇,今天要杀朱重八,是消除后患!难道我不能报仇?难道我要养虎为患?” 马秀英终于转头,看着朱五,“你报过恩没有?你的心里,只有仇,记得恩吗?” “你记得别人对你的好吗?记得俺的好吗?你不记得,你把他们都忘了!” “你说那个小五死了,俺不信。那个小五没死,你的心是被血蒙住了!” “你不是为了报仇杀人,你杀人是为了证明你强大,为了证明你厉害,为了证明你朱五,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你杀人成习惯了!成手段了!在你的心里,只要不合你意的,只要你觉得有危险的,只要你觉得麻烦的,你通通都想杀掉,是不是?” “俺虽然是个女人,但是俺也知道,真正的英雄,少杀人!” 朱五冷笑,“男人的事,你不懂。杀人,才能在这个世道活下去,杀人才能出头人地。 走上这条路,谁都没有退路。只能把前面的人全杀了,我才能活!我今日不杀他,以后很多人会死。” “呵?”马秀英冷笑起来,“小五,你连对你好过的人,都可以杀。还怕死陌生人?你不觉得有点假吗? 男人除了杀人,还有忠义,良心。还有心胸,眼界。还有勇气,有责任。 以前,你都有。现在,你都没有。 你有的,就是要比别人狠毒!” 朱五牵强的笑笑,“原来,我在心里心里是这样的人!” “是你自己把你自己,变成这样的人。”马秀英微笑,“你太迷信武力,你以为杀人就可以解决一切吗?不是所有人都像重八这样,会送上门来给你杀!” “仁义,道德,诚信,你都忘了吗?小五,你不是英雄?今天你杀了重八,天下人会怎么看你?几百年后,也有有人骂你,咒你,瞧不起你!” 说着,看看门外的郭兴,“你的兄弟们怎么看你?他们是想重八死,但是他们更想的是,堂堂正正的战场上杀死他。而不是阴谋,毒计。” 然后,马秀英昂起头,“这,是一个男儿的大义!” 半晌,朱五笑了。 “说完了?” 朱五看看手里的短剑,“姐,你要是个男人,多好!” 随后,笑了笑,吼道,“小三!” “在!”郭兴进来。 “把秀英姐拉出去!” 马秀英抓住刀刃,对准心口,“敢?” 郭兴看看朱五,看看马秀英。 “哥?姐?”小三动容,“咱们是一家人呀,怎么闹成这样?” “他和朱重八是一家人!”朱五咬牙道,“你我,是外人!” 说着,冷哼一声,“好吧,既然你想当贞洁烈妇,我成全你!” 短剑握紧,一步到了朱重八身边。 冷笑道,“我送你们上路!” “妹子!”朱重八睁开眼,“你要是男人,比咱强!”又看看朱五,“也比小五强!” 谁都没有我强! 朱五在心里默念。 你们都看错我了,我现在杀人,是为了以后少杀人,不杀人。 你们都不知道我心中的理想,不知道我的报复。 我从不想当英雄,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但是,我要做天下,唯一的那个。 我,才是唯一的,朱! “安心上路!” 朱五大吼一声,短剑举起。 “哇啊!哇!哇........!” 哭声中,朱五回头,桌上的婴儿,手脚在胡乱的踢着,他的哭声是那么悲痛。 “狗蛋,别哭,娘在这,别哭!”马秀英哭道。 当啷,朱五的短剑,无力的掉在地上。 婴儿的哭声,彻底击碎了他心里那道防线。 其实从马秀英说话开始,他的心就送动了。 可是他告诉自己,朱五你不能犹豫,你面前的可是朱重八。 你不杀他,将来他会善待你吗?他会善待你的妻儿?善待你的兄弟吗? 不过,在婴儿哭嚎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 他只是朱重八,你曾经的一个朋友,现在的敌人,你为什么要怕他? “朱重八,你睁开眼!” 朱五站在那,面无表情的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做个普通人!我给你钱,花不完的钱,杭州,苏州,扬州,这的好地方你随便选。让你去享福,让你子孙世代富贵,你愿不愿?” “不愿意!”朱重八摇头,“小五,咱是朱重八,咱宁可死,也不去过你说的那种日子。因为那等于是给你低头。” “哼哼哼!”朱五笑了起来,“这么说,你也不会降,对不对?” “你知道的,何必明知故问!” 朱五眯起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被秀英姐说动了,心软了,不想杀你了!我是再给你机会!” “让咱走,走得远远的!”朱重八的目光回应,“天下多一个造反,你朱五的位子就多一份安稳。咱带兵走!” “去哪?” “北上!”朱重八咬牙道,“去河北,去山东,去陕西,去河南,去辽东!哪里有元军,咱就去哪里。你知道咱,咱说过,只要拿起刀,咱就不能躺着死。” 说着,朱重八笑了起来,“咱在佛前过誓的,一定要把这天捅破,断了这狗世道的香火!” 朱五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睛。 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野心,哪怕是根小草,也要长成参天大树的野心。 但是,野心要有实力。 朱重八,你向北,光明正大的死吧。 “可以!”在马秀英有些意外的目光中,朱五点头。 “我放你去北方。但是,你只能带三万人,多一个都不行。还有,我只允许你带十天的口粮。” 朱五冷笑,“以后,再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一定会死!” “中!”朱重八咧嘴笑笑,“俺买命的钱,有点贵!” “那些不是你的买命钱,如果我不想给你,你什么都拿不到。我给你,是因为你要去打元军。今天我之所以放过你,都是因为他们,你的妻子,儿子。” 说完,朱五转头就走,“从今天开始,我不欠你们任何东西了!咱们两清了。” 身后一家人抱在一起,门外,朱五的脚步停下。 “咳!咳!”席应真捂着嘴,在阴影里出来,“咳!小五!咳!听我一句,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你不下手,我叫人做!” “老头!”朱五看看他,“我现在没心情和你说话,有事,明天说!” “不行!”席应真拉住朱五的胳膊,“你听我一次行不行?必须杀了他!我叫你不杀张士诚,你不听。杀陈友谅,你不上心,现在朱重八里面,你一定要杀了他!” “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朱五忽然吼道,“就因为他是朱重八?就因为他是那个朱重八?我就一定要杀了他吗? 我现在什么都比他强,我还要怕他吗?” 说着,他盯着席应真的眼睛,“马秀英说到对,不是杀人,就可以解决一切,控制一切的。路很长,不能靠杀人往下走。如果真那样,你知不知道我会变成那种人? 我会变成只要不顺意,就杀人的人!我可以杀敌人,也可以杀朋友。甚至有一天,我可以把刀对准你们! 你想看到那样的我吗? 如果那样,我和你心中那个朱重八,那个在得了天下之后,谁都杀的朱重八,有什么分别?” “咳!”席应真惊诧万分的看着朱五,看着他走远。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 盗版社区里,我说是南城二爷。 然后盗版的读者说,你丫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再想说话,信息审核不通过。 哎呀,恰饭好难呀。 三更,12点 四十四 走吧,别报仇。 py交易,网瘾少年刘禅之崛起,作者小哥很滑溜。 ····· 啪! “让你他妈心软!” 朱五气冲冲的往后院走,顺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死一边去!” 突然暴躁的跳进花坛里,把那些盛开的鲜花全都踩倒,变成残花败柳。 “你他妈的,你是圣母呀?你装什么大尾巴狼?放了他?让他走?你他妈的就是下贱!” 朱五在花坛里跳着,踩踏着,抓起东西胡乱的扔着。 旁边院子里,几个仆人听见声音出来,探下头,又赶紧缩回去了。 累了,站在花坛里大口的喘着粗气。 郭兴,蔫头搭脑的站在角落里,想看又不想看。 “郭老三!”朱五喊了一声。 郭兴颤颤的抬头。 可是,下一秒。 噗嗤,他居笑了。 郭兴捂着嘴,站在远处,肩膀一动一动的。 “呵?”朱五冷笑下,“你他妈还敢笑?呵呵呵,哈哈!” 没想到,朱五自己也笑了起来。 “呵呵呵!”郭兴傻笑。 “哈哈蛤!”朱五傻笑。 慢慢的,两人都笑弯了腰,捂着肚子。好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听的笑话一样。 不知笑了多久,朱五笑累了,一屁股坐在花坛的台阶上,看着前面的灯光,还有站在光下的侍卫出神。 身边有些轻响,郭兴也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小子也开始不听话啦!”朱五勾着小三的肩膀,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谁他妈让你带秀英姐过来的?你他妈不知道我心软?” 说一下,弹一下,“这下好,人没杀成,你说,是不是你的错?” 弹一下,郭小三一挤眼。一会儿,脑袋嗡嗡的。 然而,他却不躲,任朱五弹够了。 看着朱五,正色道,“哥,俺觉得你做得对!” “没杀朱重八,对?” “嗯!”郭兴重重的点头,“人家来参加你的婚礼,你要是真把他杀了,咱们名声就臭了。就是俺,也有点不忍心!” “傻小子!”朱五又给他一下,“现在不杀他,将来打仗会死很多人!” “他打不过咱们!”郭兴看着朱五的眼睛,“哥,咱们兵多,将多,钱多,粮多!那么多火炮,那么多战船,他拿什么和咱们打?还有那么多兄弟,愿意为你去死,这天下,谁也打不过你!” “臭小子!”朱五的手,勾住小三的肩膀。 是啊,你朱重八是英雄。 我朱五,比你更英雄。 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我还做得比你更加出色。你只是朱重八,不是原来时空里那个朱重八。 我怕你干啥? 自己,是走入了误区。 不自知之间,把杀人的诡计当成了正道。自己能有今天,还不是靠兄弟,靠刀枪,靠自己流血吗? 仁义,诚信,道德。 这些被这个时代抛弃的东西,其实才是最稀缺的品质。 一个王者,从来都不是靠杀人,赢得尊重。 况且,你朱重八打不过我。 明明有一千种光明磊落的办法,自己却选择了最卑鄙的一种。 真他妈可笑! “回去睡吧!” 朱五拍拍手站起来,“小三,你在南京多呆几天,淮安的事我让别人去,你选个日子把婚结了!” “哥!”郭兴苦笑,“你不说给俺找的媳妇,挺好看吗?” “是挺好的呀!胖乎乎的多有手感,你不是喜欢胖地吗?” “也太胖啦!小四说,打架俺都打不过她!” “胡说,人家知画脾气可好了!”朱五楼着郭兴的脖子往前走,“再说,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正常吗?你家里找一个会过日子的,外面还不是随你!” “他是嫂子的丫鬟,俺哪敢?” “有啥不敢地?哥给你做主!” ····· 深夜,风凉。 朱五回到新房。 床上,穿着嫁衣的新娘,抱着枕头,蜷缩的睡着。 屋里的红烛依然亮着,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她在梦中似乎梦到了什么,眉头轻皱。 “莲儿.....” “你是谢莲儿!” 朱五的心里,换了称呼。因为刚刚,他已经和自己的过去,彻底告别。 似乎,是感觉到身边有人。 熟睡的新娘睁开眼。 “醒了!”朱五笑着,但马上后退,“你干啥?” 谢莲儿在睁眼的同时,从身子下面抽出一把匕,警惕的抓在手里。 “呀,是你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匕放一边,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进屋半天了,看你睡的香就没叫你!”朱五哭笑不得的说道,“你怎么睡觉还弄个那玩意?” 谢莲儿的眼圈,豁地就红了,委屈的说道,“你又不在,我怕!” 朱五心里涌起浓浓的歉意,把她搂在怀里,“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委屈你了!” “你?”谢莲儿抬起头,小声地问道,“你没杀人吧?” “没有!你看我的手,干干净净!”朱五伸手笑道,“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我怎么会杀人?” “嗯!”谢莲儿靠在朱五的怀里,贴着他的胸膛。 “莲儿!” “嗯?” “咱俩是不该干点啥?” “啥?哎呀!” 新娘的尖叫声中,朱五把她压在身下。 “解开了香粉袋呀,露出了菊花香,一朵鲜花任郎采呀,那么嗨呀!” ········· 孩子睡了。 马秀英靠在男人,厚重的胸膛里。 窗外,到处是武士的人影晃动,他们不会死了,暂时不会。 听着男人胸膛里,那颗心有力的跳动,马秀英觉得心很安定。 而握着妻子的手,朱重八感觉,握着全世界。 “咱好福气,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如果没有妻子,这时候的他,已经变成了尸体,或许被装殓完毕,埋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知晓的地方。 “重八,刚才小五说让咱们做普通人,你为什么不答应?”马秀英的手,落在朱重八胸膛的伤口上,“俺觉得那样的日子也挺好,咱们不招谁,惹谁,不求大富大贵。养些鸡呀,鸭呀,不也挺好吗?” 朱重八叹息一声,“那样的日子,咱朱家过了好几代。可是最后啥结果?不招谁?不惹谁?可是老天欺负的,就是老实人呀!” 说着,目光落在床边的摇篮车里,“咱从军的那天,就想着,咱的子孙绝不再过那样的日子!” 马秀英攥紧了男人的手。 “放心吧,这关过了,就再也没人能伤得了你爷们!”朱重八说道,“说要老天爷不掐着咱的脖子,只要你爷们不死,一定会给你们娘俩,还有咱们的子孙,打出一个太平家业来!” 马秀英轻轻的叹息。 男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男人,都是一肚子建功立业。 男人,都是只有最后时候,才想起自己的小家。 “毛贵兄弟怎么样了?” “小三给找了郎中,骨头断了,腿上筋也断了,以后走路怕是要瘸!” 说着,马秀英忽然抬起头,郑重地说道,“重八,答应俺,既然咱们要离开淮西,天下之地,何处都能去,别想着报仇行吗?” 然后,落下几滴泪,“小五,能买通你手下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你斗不过他!” “哎,睡吧!” ····· 阳光,在窗户中照射进来。 落在两人的脸上。 朱五看着眼前化为人妇的新娘。 新娘娇羞的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朱五搂紧了,触手一片光滑细腻,怀里的人儿,微微颤抖。 “莲儿!” “嗯?” “再来一次!” “哎呀不行!” 可是行不行,不是女人说的了算的,男人不能说不行。 被子下面,两个年轻的人儿相互纠缠。 屋外,忽然传来清脆的童声。 “五果,起来吃早饭哩!” 一天,又开始了。 ……… 书不合意不用骂人吧? 四十五 坦诚 “参见主公!” 朱五的书房里,文臣武将汇聚一堂。气氛较往天稍微凝重,有消息灵通的,大致知道昨天生了什么。 不过,看汉王现在的表情,不知是昨夜雨露滋润,还是怎的。许多老臣在朱五的脸上,看到久违的随和。 是的,朱五变了。打走脱脱之后,他说话越来越急,做事越来越专,甚至有些不太喜欢放权。 还有一些人注意到,今日朱五的腰上,换了一把刀。 “坐吧!”朱五笑道,又冲侍卫吩咐,“以后给他们换成椅子,累了可以靠一靠。” “臣等谢主公!” 朱五笑看群臣,李善长,刘伯温,胡惟庸,汪广洋,杨宪...... 不对,少一个人? “席真人怎么没来?”朱五问。 李善长犹豫下,看看群臣,缓缓开口,“昨晚,席真人找到臣,说身体不适,将工部的事放下,要在家养病!” “呵!”朱五心里笑道,“老家伙,给我撂挑子!” 他在笑,群臣的表情却不怎么好。 大汉初立,跟随汉王最久,亦师亦友的老臣,就要请辞,其中隐情,耐人寻味。 “昨晚,我想了很久!” 朱五单手托着下巴,笑道地,“自从打趴下脱脱,立下汉王的名号之后。我怎么越来越急躁!独断专行,不听臣子的意见,做事只凭借自己的好恶,越来约情绪化。” 群臣,静静的听着。 “我在想,这样的心态,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包括大典和群臣赏宴上,我那些刻薄的言语,不是人君,应该说的。” 朱五停顿一下,“在这里,我要检讨!” “臣等不敢!” “以后,不许说不敢!”朱五笑道,“以后,要敢于当着我的面,拍桌子瞪眼。” 说到这,朱五站了起来,笑道,“今日的早会,李善长牵头,我就不参与了!” “你们是臣子,我伤你们的心,说几句话好话,可以挽回。但是席真人,对我不只是臣子,而是家人。他心里有怨气,我亲自去接。” 说完,走到书房外。 “备马,去老道那儿!” ······ 席应真的住处,就是工匠坊边上的一处小院儿,三间房而已。 书房一间,卧室两间。简朴至极,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守卫排场。 工匠坊,有重兵,十二个时辰巡逻,也不需要排场。 朱五策马而来,一路上也无人敢拦,他也不想张扬。在席老道的小院前下马,轻手轻脚的进去,在书房外停住。 里面,席应真不时的咳嗽几声,身子佝偻着。地上几口大箱子,他正指挥着小毛骧和几个娃,往里面装书。 “这些测绘的,装在黑色箱子的第二层!”席应真吩咐道,“铺好油纸,防潮,防虫。这些书要是丢了,世上可没有第二份!” 说着,却见毛骧几人站在哪里不动。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朱五笑嘻嘻的靠在门口。 “爹!”孩子们拜倒。 “他不是你们爹!”席应真气道。 朱五也不生气,摆摆手,让孩子们出去,迈步进来,随手在箱子里拿出一本书,“咋?要走?不至于吧!” 席应真像没听见一样,接着忙活。 “我又没咋着你?咋了?”朱五顺手翻开书页,都是工整的手写。 席应真还是背对着他,不说话。 “哟!”朱五翻书,笑道,“英文?这玩意现在谁学?” “那是拉丁文!”席应真回头,恨铁不成刚到说道,“你到底哪来的?不学无术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朱五笑笑,在炕上坐下,“故意逗你呢!” 席应真还是不说话。 “你看,怎么跟小孩似的呢?好要人家哄?”朱五说道,“老道,你看着我一步步到今天,不看个结局,就要走吗?” “你的结局定了,你要败!”席应真咳嗽一声,“扶不起来的阿斗!” “我是阿斗,你不就是诸葛亮吗?”朱五嬉皮笑脸。 “你!”席应真回头,生气的把书放下,“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说着,气哄哄的说道,“一个娘们嚎几嗓子,你就心软了?你大军所过之处,多少娘们哭,也没见你心软过!” “怎么说呢?”朱五挠挠头,给炕上铺了个垫子,“你先坐,咱们慢慢说!” 席应真坐下,瞪着他。 “这事跟你还有关系!”朱五笑道,“你要是不指示关先生动手,我也不会那么急着想杀他。” “这事还赖我?”席应真气道。 “我和你说过,我有打算。如果没有关先生那一出,他会在回淮安后,被人毒死!”朱五笑笑。 席应真怔了片刻,“他身边有你的人!” “先不说这个!”朱五顺手拿起桌上一个果子,啃了口,接着说道,“但是我见到了马秀英,觉得她说得很多话,有理!” “狗屁!”席应真不屑,“你就是馋人家....” “自从当了这个汉王,怎么说呢?用我老家流行的词来说,就是飘了。那么多人顺着我,那么多人怕我,我说的全对,我说的就是圣旨,飘了!” 朱五苦笑下,嚼着果子,“人一飘,就会产生自我崇拜。以为自己,什么都是对的。 你还记得,你让我转告小和尚那几句话吗?鬼鬼祟祟,阴谋诡计永远不是一道。 可是我呢?现在迷恋上那个东西了,大权在握,可以想让谁死,就让谁死,不在乎别人看,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两码事.....” “我知道,你要拿那些历史人物做比较,历史只会记住胜利者。 可是现在,和那些胜利者不同。这天下,不是我们两个在争。 马秀英的话打动我是一,我承认我犯了心软的老毛病。但是同时,我想到了很多” 朱五看着席应真,“这话,我只和你说。” “蒙元依旧是老虎,他昏庸,但不代表他不吃人。 我在江南立足未稳,看似一帆风顺,实则危机四起。我这个大汉,人家现在是怕,但是不认。 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地盘,我需要让天下更乱一些。 天下有名的反贼就那几个,刘福通,不行?徐寿辉,也不行?方国珍,海盗而已。 张士诚被我杀了,地盘让我占了,陈友谅现在无名之辈。” 席应真忽然大叫,“这些人你都认识?” “认识呀!” “你连汤和都不认识,会认识这些人?” 朱五笑笑,“我看过倚天屠龙记呀!” “那什么玩意?”席应真愣。 “这些话等会说!”朱五闭眼琢磨,“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天下这些出名的反贼!这些人,除了朱重八,还有谁,有大毅力,大勇气,搅动天下?” “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席应真坑笑。 “对,没有朱重八,还有马重八,赵重八。”朱五正色道,“但是,他们都不是我了解的重八。我放朱重八出去,他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触手。他那人,只要不死,就会折腾,他越折腾,咱们在南方不越安稳吗?” “你是不是傻?”席应真气道,“好,就算是了解的重八,那又怎样?他不会降你,他现在只想你死。他翻不了身也就罢了,他要是翻身,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说着,席应真也来气了,“说你傻你还不信!他真混起来了,是不是要跟你打仗,死的是不是你的人?” “刚才你问过我啥?”朱五忽然笑道。 “啥?”席应真不解。 “你问我他身边是不是有我的人!”朱五笑笑,“我让小三取了庐州和濠州,为何单独留下一个淮安?” 说着,扔了手里的果子,“我为何给他三万兵?如果是你,在十万大军中选人?你选什么人?” 席应真闭目思索,不说话。 “军官是吧!有军官就能迅的建起军队的架子,是吧?”朱五笑问,“我告诉你,我在那边不只一个人,很多人。” 席应真睁开眼,眼神诧异。 “从他身边的兄弟,到下级的百夫长,都有我的人。”朱五笑道,“花大价钱,买通的人。” “那又如何?”席应真说道,“人家可以一边收钱,一边不办事呀!” “我有名册呀!”朱五说道,“我会故意让朱重八现有我的人,然后把名册交给他。你说,到时候,他怎么办?” “我如果是他,烧掉!”席应真正色道,“不能乱了军心!” “破镜焉能重圆!”朱五弹弹自己的衣服,“我再散播消息,说他留着副本,以后秋后算账。他的军心,能强到哪里去?” 席应真半晌无语,“小五,原来,你算计人心,如此高明!” “不是我高明,而是我知道朱重八是什么样的人?”朱五站起来,笑道,“他是个英雄,你知我知,这也是我一直欣赏,敬重他道地方。也是我始终没有痛下杀手的原因之一,但是我更知道,他是一个心狠的人。 我虽然历史不好,可是小时候听老人们讲古。朱重八后来,可是把功臣们都杀了。 兔死狗烹不奇怪,但是像他那么绝的,少!” “我了解他,他从来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有野心的人,都是多疑的人。 你说他会烧了名册,但是我不信,他最多烧个假的。 他的手下也不是傻子,何况还有那么多我的人。 你觉得,他还有军心吗?” 四十六 你没骗我? “你这是跟谁学的?”席应真看着朱五,觉得好像是一个陌生人,一点都不了解。 “我的家乡,曾有一对父子,统治了几十年,虽然后来儿子败家,他我的家乡沦陷。但是老百姓,对他们父子,风评不错!” 朱五渴了,喝水道,“老人们,喜欢说他们的事。那个儿子手下大军在当时的华夏,算是一等一的强军,而且在北方,和南方势均力敌,但是他却要臣服于南方。那时,我还小,就问为什么?” 席应真听得很认真。 “老人们说,南方那位校长的法宝,银票开道。让你知道我收买你手下人,让你手下人也知道我在收买别人,上你们上下猜忌!你拿什么打?不但打不了,你还的担心自己的位子!” “你拿败家子和朱重八比,不是骂人吗?”席应真笑了。 “不,道理是一样的。”朱五笑道。 席应真冷眼看他,“我看你像那位败家子!” 朱五坐下,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如果他不说去北方,我虽然不一定会杀他,但是也不会轻易放他走。 北方,蒙元重兵,一大堆名将。他的日子不好过,他无处可去,要么辽东,要么山东。 辽东,蒙元必倾全国之力打他,还有高丽人背后捅刀子。 他能去的只有山东,山东有海。我为什么建海军?他敢动,我就掏他屁股,一掏一个准。 造反为了啥?荣华富贵。 他娘的跟着他在淮西穷,跟着他到北方还是穷。还得卖命,还得死? 他手下,可不全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兄弟。 至于你说死人,呵呵! 老头呀,打仗那有不死人的,跟他打,我这边准备了这么多手段,还能少死一点。” “你说服不了我,强词夺理!”席应真虽如此说,但是神色松动不少。 “不是强词夺理,而是我飘了,把这些光明正大的阳谋给忘记了。” 朱五长叹一声,“马秀英说的对,血蒙了心。暴力不能解决,控制一切。 我如果继续杀下去,杀顺手了。不想着怎么解决问题,遇到问题就杀。 你说,有一天,我会不会杀到你头上?会不会杀到兄弟们头上? 那样,我不就变成,你心里那个朱重八了吗? 我不想变成他,我想咱们能这么肝胆相照的,活下去。 留着他,也算是个警示。我既然对敌人有妇人之仁,对自己人更会仁义,仁德。 其实,到今天这个位置,人只是我心里的数字了。我想,多少保留一些人性!” 他没有说谎。 但是,心里有话,却和谁都不能说。 为什么建立蓝衣人?为什么收买那么多人? 怀疑,没有安全感,不信任。 现在,他可以一刀杀了朱重八。可若是他一直暴力,阴谋,诡计这样走下去。 焉知某一天,会不会有人,也用同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上行下效,自己这个上,不记得好,下面的人还不是学得有模有样。 现在兄弟情分靠的住?以后呢? 自己真的一意孤行的,用这些阴谋的手段,万一有一天,兄弟们怕了。 他们是否会背叛呢? 或者万一,某一天,某个人以为可以取而代之了,给自己一刀。 这些,都是问题。 席应真半天动动嘴,“说不过你小子,你总有理!哎,他妈的,我头一次现,你小子口才这么好!” “我这人不爱说。”朱五弹口气,“有事,心里明白即可!” 说着,叹口气,“我一开始说了,你要是不指使关先生,我还真不想那样。其实,我也是为了你好!” “扯淡!” “真的?你私下串联李赛的事,我不知道吗?你还串联二虎,我不知道吗?” 朱五看着席应真的眼睛。 “我知道他们会告诉你!” “但是我要是不处理你,他们会以为我默许!”朱五继续看着他的眼睛,“你最让我生气的是,找了关先生。他是外人,这种事怎么能让外人掺合!” “我是好意!”席应真分辨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出头了!”朱五笑道,“我要是装不知道,你杀了他。你说,你串联外人,串联我手下的将领,我杀你还是不杀。不但要杀你,还要追究那些老兄弟。 军队,只能有一个头!国家,只能有一个领导者!如果不杀你,别人学你,我不被动了!” “你?”席应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说的不对吗?”朱五叹口气,“我如果装作不知道,你是不是就架在火上烤了,李善长他们能饶了你?请主公斩席应真!” “我又不会害你!”席应真有点委屈。 “我也不会害你!我还要替你背一个妇人之仁的锅!”朱五笑起来,“从我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害我!” “你....什么时候现的?”席应真正色问。 “很久了!”朱五躺在炕上,看着棚,“关键是,你会的太多。枪炮,火药,测绘,造船。我虽然学习不好,可是我知道这些东西的基础是数理化。 一个学生,现在教育体系下的学生,也要学很多年,还有很多老师的教导。 你说一个道士会,我不如相信喝开水治百病。 再往后,你让我不杀张士诚,一定要我杀陈友谅。我知道,我不是唯一的那个。” 说到这,朱五看看席应真,“老头,你啥时候知道的我?”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席应真苦笑道,“还有你要的掌心雷,那不就是手榴弹吗?还有队列练习,还有齐步走!还有,你比这个时代人,多的那些小聪明!” “呵呵!”朱五笑了。 “呵呵!”席应真也笑了。 沉默许久,朱五开口问道,“老头,你到底从哪儿来?” 席应真反问,“你呢?” 朱五想想,“疫情?” 席应真摇头。 “o8奥运?” 还是摇头。 “国足世界杯?” 依然摇头。 “**?” 接着摇头。 “南斯拉夫大使馆?” 席应真终于开口,“我知道那个地方!” 还得往前呀!我他妈都变成母胎了。 朱五咬着牙,“改革开放?” 继续摇头。 “恢复高考?” 蹭,席应真蹦了起来。 惊喜莫名的大喊,“恢复高考?恢复高考啦?可以考大学啦?大学有老师吗?有学生吗?农村学生可以考吗?学费贵不贵?地方给不给补贴?” 一连串的问题,让朱五措手不及。 老头,居然真是老头。 眼看,席应真就要过来抓自己。 朱五忙从炕上起来,“早就恢复了,粉碎xxx之后就恢复了。以后大学还扩招呢!”说着,席应真不动了,“老头?” “呜!”压抑的哭声,从老头嘴里传出来,眼泪决堤一样,头都白了的老头,哭的像个娃娃。 “你没骗我?xxx粉碎了?”席应真泪流满面,“你没骗我?啊!” 老头蹲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得撕心裂肺。 四十七。敬礼 老头嚷嚷着要喝酒,头都白了的人,几杯酒下肚,像个委屈的孩子,坐在那里抽噎着哭。 但是说话时,却用一种朱五从没听过的强调,铿锵有力,字字句句都带着男儿血性和豪气。 “我是第一批的大学生,寒窗苦读三十年,我在北极熊那里留过学,成绩第一。 我在东汉斯那里当过交流生,德累斯顿理工,老子还是第一。 华夏培养我不容易,大量的人力物力,养我一个人,等于几百户农民,节衣缩食。在我学习的日子里,每一天用的,都是人民的血汗。 所以,我当时就想,学成文武艺,建设我华夏! 咱们为什么挨打,为什么挨欺负?草他吗的东亚病夫?草他吗的黄皮肤猴子? 不是我们的同胞不勤劳,更不是不勇敢。恰恰相反,我们有着全世界,最勤劳,最勇敢的人民。 而是知识和科学不行,落后就要挨打。” 老头端着酒杯,眼泪的泪,珠子似的在苍老的脸上滚落。可是这一刻,看不到他的衰老,他的眼神中,他的脸上,别样的光彩,闪动着,绽放着。 “回国后,我选择做一名教师。我要把我所学到的东西,教给无数个我。让那些和我一样,出身贫寒的孩子,成为华夏大地上,点燃科学浪潮的星星之火。 我上课的第一天,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学好数理化,打遍全天下。 扑你阿母,学那么诗词歌赋有鬼用!华夏,不需要诗人,不需要嘴皮子,笔杆子,不需要那些能说会道,油腔滑调的文人。 需要的是,知识分子,会技术,懂科学的知识分子。 需要的是,沉默寡言,但是几十年如一日,不惧贫寒,不屑高官厚禄。一心想建设华夏,奋战在工厂,在车间,在研究院,在学校教育书的知识分子。 知识,才是我们的未来,知识才是我们的后代,最应该掌握的东西!” 说到这,老头仰着脖,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朱五轻轻给他满上,“后来呢?” “后来?”老头的脸上露出苦笑,有些痛苦,有些委屈,“后来,有坏人把我送到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是乡下,没有工厂,没有学校,甚至没有学生。 全是地,农民拼命的种地,干活,我也跟着干活。我不怕干活,我本就是农民的孩子,但是我怕,没有希望。” 一滴泪,落在老头的酒杯里,他仰头喝下之后,脸上的表情又变了。 变成更加坚定,更加勇敢的的希望之光,他说道,“但是希望,始终在人的心里。老村长找到我,跟我说,后生,给俺村里的娃,当个先生中不。” 老头笑了,笑容像个孩子般灿烂,“我说好呀,我就是教书的,我最喜欢教书了。村长带人在村西头收拾出一间房子,第二天,给了我十几个脏兮兮的小猴崽子。哈哈!给我倒酒!” “哦!”朱五听得入神,那段历史他不熟悉,只是耳闻,听老人说,那是一段艰苦的岁月,问道,“还给你酒喝?” “老子说让你给我倒酒!” 朱五赶紧给到上,老头又是一杯。 “十几个小兔崽子,啥都不会。我就自己编教材,从最基本的开始教。那些小兔崽子,他妈的笨得瓷实!” 老头眼里都是笑,“拼音写的跟蝌蚪似的,数学小九九总是背不下来。但是他们眼睛里,那种对知识的渴望呀,跟星星似的,一闪一闪,贼他妈亮!” “没有笨学生,只有笨老师。老子变着法儿的教,他们会写字了,会算数了,知道地球是圆的了。” “他们其实一点不都笨,他们只是没有机会,没机会变成学生,没机会去学习。” “那年过年,大雪封门!”老头的脸上都是回忆,“我早上刚推开门,吓坏了。雪地里全是我的学生,还有他们那些朴实的爹妈。见着我,他们的爹就开笑,然后大嘴巴抽,大脚丫子踹,让那些小崽子,给我拜年,磕头,送年礼。” “有馍,有鸡蛋,有咸肉,干果!”老头擦了下泪,“都是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当时我幸福的觉得,就算当时死了,也毫无遗憾。” “第二年刚开春,十里八乡的人孩子都他妈来了,乡里惊动了。乡干事听说这事,动员了十几个村的壮劳力,一个礼拜修了一条路。” “一条孩子可以来上学的路。”老头抿着嘴,沉醉着,“几百个孩子,我一个人在教,教师里没天都是朗朗读书声,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朱五的眼眶也湿润了,默默默喝了一杯酒,“老头,后来呢?” “后来,我死了!”老头脸上带着无比的落寞,“不知道什么病,死了。我死之后,变成了灵魂,我看见了我的葬礼。” “隆重吗?”朱五问。 老头笑道,“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来了,我一辈子无儿无女,那些小崽们给我披麻戴孝。村长在他们村,风景最好的地方给我找了块地方。 我的墓碑是一个学生写的,他爹给凿出来的。最敬爱的老师之墓,那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到了五月,鲜花盛开,蝴蝶飞舞,到处都是甜蜜的芬芳。” 老头又哭了,再喝一杯酒,看着朱五,“小孩,你从哪儿来?” “我在你后面,大概四十年之后而来!”朱五慢慢说道,“你那个时代,我都还没出生。” 老头忽然紧张起来,“那时候,日子好过了吧!我看你也是上过学的!“ “我那个年代,是历史上从没有过的盛世!前无古人的盛世!” 老头张大了嘴,看着朱五。 “我那个年代,几乎人人都有学上。九年义务教育,从小学到初中,不花什么钱。”朱五笑道,“每个孩子,都健康,活波,快乐的生长。小学开始就有数学,语文,英语,自然,体育。 然后是中学,数理化,再然后是高中。接着上大学,大学之后还有研究生,还有博士。” 朱五看着老头,缓缓说道,“每一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会有很多老师教他,各种知识,不但是知识,还有音乐,体育,所有人类最美好的东西。 你想不倒我们的教室有多大,我们的教室比皇宫还气派,十几层楼那么高,宽敞明亮。 里面有电视机,有电脑,学校还有各种实验室,物理实验化学实验。” 老头的胡子都在颤抖着。 “我那个时代,每个孩子都在上学,贫困生有补贴,有助学金。”说着,朱五笑了下,“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大街上碰到十个人,有六个是大学生。” “真的?你没骗我?”老头哭出声,拍打自己的大腿,“小五,你是啥学历?” “我?”朱五尴尬了,“高中!” “你咋不上大学?”老头问。 “学习不好。”朱五笑笑,“我也不想学!” 啪,头皮上火辣辣地。 居然被老头,打了一巴掌。 “扑你阿母,你居然不想学?让你上学你居然不学?”老头暴跳如雷,“老子的棍儿呢?你看老子抽不抽你!” “老头!”朱五苦笑不得,“我那个时代,上学不是唯一的出路。” 席应真怔住了。 “人们可以做工,做生意,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职业。吃得好,穿得好,您那时候还在挨饿吧?我那时候人们都不敢吃肉了,怕胖!” “扯淡!”老头不信。 “我那个时代,咱们华夏,已经站在了世界之巅。”朱五看着老头,“从你死后,我们用几十年的时间,走完了西方国家几百年的路。他们有的,我们都有,我们做得比他么还好!” 老头动容,静静的看着朱五。 “咱们华夏已经是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你知道啥是经济体吧!” 老头拼命点头。 “英国,法国,小脚盆,都被咱们甩在身后了。北极熊,知道吧?” 老头还在拼命点头。 “以前多横啊!现在咱们战略合作伙伴,他得求着咱们,靠着咱们。英国,法国?都不拿正眼看他们,咱们眼里的,只有大老美。” “真的?”老头的眼中,爆出热烈的神采。 “就这么跟你说吧,积贫积弱的华夏已经变成文明繁荣的强国。世界上最有活力,最包容,最先进的国家。” “给老子倒酒!”老头吼道。 “你不知道吧,我来那时候,咱们可以造航母了。” 当啷,老头的酒杯洒了。 酒水淋了一身,老头却浑然不觉,直勾勾的看着朱五。 “你别蒙老子?” “蒙你?”朱五笑道,“咱们不光造航母,咱们还有各种军舰,咱们还有自己研的,最先进的战斗机。无人机,坦克,导弹,自行火炮。 以前谁都敢欺负咱们,但是现在,哼!咱们是经济强国,科技强国,文化强国,最重要的是,咱们还是武力强国。 谁都不敢招咱们!都得敬着咱们!” “好!” 砰,老头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老脸上,潮红涌现,想说些什么,最张着,却不出来。 千言万语,积压在胸口,变成一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 朱五那个酒杯轻和,“这是我们的祖国,是我声长的地方。” 歌声中,朱五继续说道,“我那个时代,每个华夏人都趾高气昂的活着,人人都有钱,家家都有车。我们幸福,我们欢乐,甚至我们颓废,我们浪费。 但我们从未忘记,美好生活源自哪里!” “老头!”朱五在老头的歌声中,站起来,“华夏人民解放军,退役士兵朱武,像您表达最真诚的敬意。” 啪,双腿并拢。 “敬礼!” 四十八 交代 “他娘的,你小子呀!” 老头和朱五,两人都有点喝高了。 “我第一眼见你小子,就子道你不学无术。上学你不去?当兵你退役?你,你都对不起那么好的时代!” “人各有志,我那个时代最伟大的一点,就是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无论是对还是错,那是我们的权利。” 朱五小口喝着,“那不也正是,我们的先烈,不惜流血牺牲,为之追求奋斗的吗?” “对,是这么个理儿!”老头笑着,“我们年轻的时候,聚在一起说的最多的,就是要用我们一代人的生命,建设一个最好的国家。让我们的后代,也能昂挺胸,谁他妈都不在乎!” “老头!”朱五指着地上的箱子,“那里面,都是你写的?” “教材,我自己编的。从小学到大学,数理化。”说着,老头有些懊恼,“我还是辜负了华夏的信任和寄托,地质勘探,金属冶炼,工程力学还有动力学,还有拉丁语没学精。” “人,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都学精的!” “哎,我那时候要是没天少睡一小时,十年时间也差不多了!” 朱五问道,“你上学时候一天睡几个小时!” “五个!”老头有些后悔,然后问,“你呢?” “我一般喜欢熬夜。”朱五顿了顿,“熬夜打游戏!” “你....小兔崽子!”老头不懂什么是打游戏,但是依旧痛心疾。 “这些都是宝贝呀!”朱五看着那些书,“怪不得要你建学校,我已经派人去找孩子了,学校很快就能建起来,要啥你说话,我全力配合!” 老头咳嗽两声,说道,“我要你以后建更多的学校。”说着,看看朱五,“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 “我也是那边来的?” 老头摇摇头,“也是,也不是。我帮你,是因为你是朱五,不是重八。” 朱五不解,放下酒杯。 “朱重八是个好皇帝,他虽然杀官,杀功臣,残暴冷酷。但是他爱惜百姓,心怀苍生,知道民生艰难,勤俭治国。他虽然是个独夫,但不是民贼。” 这一点,朱五是赞成的。 华夏历史上,多少被读书人吹捧的所谓圣君,其实就是民贼。 民贼皇帝的盛世,是官员和皇帝的盛世,却是百姓的苦日子。 “但是,他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他的眼光只有那么远。”老头叹气道,“我如果选择他,那么历史还会重演,还会有闭关锁国,还会有文化倒车,还会有侵略,还会有各种条约。” 老头看着朱五,“你不一样,你再怎么不学无术,你也有眼界。你知道这个世界未来的方向,你能给咱们这个古老的国家,改变航向。 你看,你先搞那个那个银行就不错,还有你搞海军,你重视贸易,对商人没有偏见,你重视工匠,心里没有士农工商那一套。” 朱五心里暖暖的,甚至有些骄傲,就像小时候听到了老师和家长的夸奖。 “我选择帮你,就是为了希望。一个咱们这个古老的国家,始终屹立在世界之巅的希望。没有百年屈辱,没有战乱,没有侵略,没有动荡。” 朱五默默听着,此时开口,“老头,别撂挑子了,回来帮我。我打算设立军机处,你做领班大臣。” “军机处?你他娘的不学无术到了极点,为啥不叫内阁?” “叫啥都行,你得接着帮我?” “嗯!”老头点点头,可是看到朱五那张笑脸之后,马上摇头,“不去,老了没那么多精力了,我还要管学校,教学生呢!” “老头!”朱五腆脸笑道,“你得帮我,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不去!”老头气道,“管多了,你说我手伸得长。好心没好报,不去!” “哎,老头!”朱五笑道,“我求求你!” 老头得意的笑笑,“这还差不多!哎,小五。你说了那么多你那个时代的好,就没有一点不好吗?” 朱五想了半天,郑重说道,“有!” 老头也严肃了,“啥?” “国足!” “足球?”老头琢磨着,“咱们足球还行呀,起码亚洲这一片...” “你可别说了,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朱五哭丧着脸,“TaI国都他妈踢不过!” “啊?”老头有些不可思议,”不能吧?” “啥不能啊,输我好几百呢!” ········· 眼前,身边,都是汉军的甲士。 朱重八和徐达,周德兴,隔着几步远,面对面坐着。 他们现在等于是汉军的囚犯,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完全没有秘密。 朱重八倒是没什么表情,生死关都过了,想得开。 徐达也没什么,他性子稳重,知道现在在怎么闹,也无济于事。 周德兴满脸都忿恨,看着周围的汉军士兵,目光冰冷。 “你回淮安之后,照咱说的做!”朱重八缓缓道,“让汤和跟老董,在军中选出三万精锐,多选军官,出城扎营。然后把淮安和剩下的军队,交给朱五的手下。” 徐达的牙关动动,“是,哥!” “告诉兄弟们,不要慌。被汉军抓去的家眷,等咱们上船的时候,自然会给咱们。朱五虽然下作,但还没下作到侮辱咱们女眷的地步。” “是,哥!” “重八!”始终没说话的周德兴开口了,冷声道,“要是有人有二心,怎么办?” “踩低逢高,人之常情。愿意跟着咱的,咱推心置腹,不愿意跟着咱的,咱也不勉强。” 朱重八笑道,“想走的随便,让汤和不但不要拦着,还要多给银钱。” 说着,他冷冷一笑,“告诉老兄弟们,咱朱重八既然能带着他们从啥都没有,打出淮西的基业。也能带着他们,在北方站住脚,打出更大的基业。” 说完,傲然的看了一眼,边上那些监视的汉军,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哥,俺走了!”徐达郑重道。 朱重八眨眨眼,“天德,控制好军队,控制好!那是咱们的命,要控制好!” “俺知道,你放心,有俺在,不会乱!” “约束好兄弟们,不要和汉军冲突!”朱重八又交代道,“现在形势没人强,明白吗?” “俺明白!” “去吧!” 徐达,周德兴,慢慢走远,一步三回头。 朱重八坐在那里,始终没动。 看似稳重,但是只有他知道,他的心是何等的痛。 辛苦打下的基业,变成了买命钱。一切又要从零开始,甚至他不确定,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到,这个生养他的家乡,淮西。 人影,看不见了。 朱重八慢慢站起来,关先生那些人的铁棍,让他的筋骨现在还在痛。 但是此刻,不能让外人看出任何的软弱,更不能让家人,下属看到软弱。 走到后屋,屋里自己的侄儿,外甥,义子,老婆,还有那个刚出生的儿子,都在紧张的看着他。 朱重八咧嘴一笑,“难得现在人齐,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说着,转头冲门外,看守的汉军士卒说道,“给老子送一桌好吃喝来,要酒要肉。” 说完,咧嘴笑着坐在摇篮车边上,“他娘的,咱们也尝尝这江南的菜,到底比咱们老家的炖肉能好到哪去?” ·····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大赏。 小二,感激不尽。 我在想,今天要不要也冲动一下。 四十九 我叫李胜利 汉王府的花园里,谢莲儿和秀儿,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闲逛着。 谢莲儿是看这王府里的精致,说实话这王府还真赶不上她家一个花园。 而且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侍卫亲兵,到处都是忙碌的官吏,更像是个衙门,而不是家。 她的身旁,小丫头秀儿正巴巴的跟她告状。 “俺听侍卫大哥说,五果没去上朝哩,这都过了中午饭点,他都不回来。嫂子,他这么不着家可不行,你得管!” 听着小大人一样的说话,谢莲儿笑了,她在家从小到大没有玩伴,对秀儿这个孩子,现在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我可不敢管,他是汉王呀,他最大,谁能管到他?” “那完了,以前是俺独守空房,现在要加上嫂子了!”秀儿摊手道。 谢莲儿笑得前仰后合,“你知道什么是独守空房吗?” 一群人,说说笑笑往前走。正前方一个侍卫跑过来,在边上一个仆妇的耳边说了几句。 仆妇是王府的女官,管着一些王府的琐事。 到谢莲儿身边小声说道,“娘娘,不能往前走了!” “怎么了?”谢莲儿问道。 “侍卫说,汉王有令,不许过去!” “俺才不管咧!”秀儿听见了,大声说道,“那边的花园比这边好,俺天天都去呢!”说着,拉着谢莲儿,“走,嫂子,俺带你过去。” “既然你五果说了,就不去!” 谢莲儿犟不过秀儿,被拉着往前走。那些丫鬟仆妇之能在后面,默默跟着。 “别拦着俺,不然俺让朱玉找你麻烦!” 院子门口的侍卫尴尬的笑笑,慢慢闪开。 谢莲儿有些诧异的看看拉着他的小人儿,这丫头,怎么这么骄蛮? 随后,她歉意的对侍卫笑笑。 孩子都是成长的,当初那个黄毛小丫头,被朱五宠坏了。 她又总是一个人在家,身边都是伺候她的仆人。而且,她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 但是一进院子,秀儿的脚步却停住了。 前面的花园里,几队盔甲鲜明的武士,虎视眈眈的围着凉亭。 凉亭里,似乎是一家人正围在那里吃饭。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爽朗的笑着,“哎呀,咋都是鸭子?还说是啥有名馆子叫来的菜!给咱弄点羊肉多好?” 一个女人有些虚弱的笑道,“这鸭子不是挺好吗?俺就做不出这个味道。”说着,叹口气,“走得急,也不知道咱家养的那些鸡,鸭便宜谁了?” 有个黑瘦的少年在阳光下笑,“干娘,还有大黑呢!不知道便宜谁了,它可肥了。” 谢莲儿注意到,秀儿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哗啦,盔甲的声音响起。 几队侍卫看到了这一群人,齐齐行礼。 “参见娘娘,参见公主!” 吃饭的那家人沉默了。 半晌,虚弱的女子站起来,颤声道,“秀儿?” 秀儿背着脸,擦干眼泪,露出笑容,拉着谢莲儿往前走,“秀英姐,是俺!” “秀儿!”马秀英放下筷子,一下扑过来,直接把秀儿搂在怀里,“让姐看看!高了,胖了,好看了!” 谢莲儿又注意到,秀儿的小手似乎有些胆怯,想去拥抱这个女人,又缩回去了。 “她是谁?” “和秀儿,和小五,是什么关系?” “他们中又有什么样的故事?” 秀儿也看着马秀英,轻声道,“秀英姐,你怎么瘦了,好像病了一样?” “姐呀,给你生了一个小外甥。走,姐带你去看。”说完,拉这秀儿的手往前走,回头对谢莲儿笑道,“你是小五的媳妇?” 丫鬟仆妇们顿时变色,哪里来的女人,如此大胆。 谢莲儿却笑道,“你是?” “小五没说过俺?”马秀英笑笑,“也是,俺这个旁人,说不说的,无所谓!” 摇篮里一个婴儿呀呀轻语,白白胖胖,眼睛黑亮黑亮的。 “秀儿,你看,这是你外甥,狗蛋儿!”马秀英轻声道。 “俺外甥?”秀儿的小脸上,各种情绪,惊喜,意外,激动,交织在一起,“秀英姐,俺能抱抱吗?” “现在还不行,以后随便你抱!”马秀英笑道。 秀儿拉着马秀英的手,抬脸看她,“秀英姐,你以后不走了好不好?” 看着她眷恋的眼神,谢莲儿忽然明白了。 这丫头早就知道,这里有人。她是故意,带自己来这的。 马秀英苦笑着摇头,“姐,过几天就要走了!” “俺跟五果说,不让你走,不让外甥走。姐,你带在这儿,和一年咱们在一块的时候不行吗?咱们一块吃饭,俺念书,你绣花,到了晚上咱们一块睡,不行吗?” 马秀英艰难的蹲下,擦去秀儿脸颊的泪,“不行呀,姐有家!” 秀儿笑容消失,清冷的看着凉亭里,坐着的那些人。 “沐英?是你吗?” 沐英露出笑容,“秀儿,是俺!” “你更黑了!”秀儿嫌弃的撇嘴。 沐英挠头傻笑。 忽然,秀儿的脸色变了,冷冷道,“沐英,你过来!你是谁家人,为什么和别人待在一块儿?” 沐英的笑容凝固,低下头。 边上,一个少年站起来,大声道,“他是俺家人,当然和俺们在一块儿!” 秀儿冷笑,“你又是谁?” “俺叫朱文正!” “侍卫大哥!”秀儿着昂挺胸的少年,冷声道,“去,给俺杀了他!” 一个汉王侍卫,默不作声的走过去,边走边抽出腰里的长刀。 朱重八攥着筷子,站了起来。 “不行!” 谢莲儿,马秀英齐声惊呼。 “站住!”谢莲儿喊道,“不能胡乱杀人!” 马秀英像是不认识秀儿一样,陌生的看着她,“秀儿,你咋随便让人杀人?” 秀儿抿嘴一笑,“俺吓唬吓唬他!” 说着,甩开马秀英的手,拉住谢莲儿,轻声道。 “姐,这是俺嫂子。你现在有家了,秀儿也有家了。以后,俺嫂子也会给俺生一个侄儿呢!”说着,秀儿笑了下,“就是不知道,他要是和你儿打架,谁能赢?” 说完,看看谢莲儿,“嫂子,俺饿了,回去吃饭吧!” 谢莲儿对马秀英点点头,又对秀儿道,“好,想吃什么?” “俺想吃水饺,自己包的水饺!” 秀儿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 “不喝了,不喝了,上午就醉熏熏的,这一天咋办!” 朱五放下酒杯,看着席应真,“老头,话都说开了,明儿回去上班。” “哼!”老头哼了一声,“上班可以,比再想让老子给你跪!” 朱五脸上烫,“哪能呢?” 说完,站起来,“你以后也少喝吧,总是咳嗽!” “我心里有数!” 朱五走到门口,脚步略微停住,回头笑道,“老头,那个小和尚,该有个了断啦!” 席应真坐在炕上,点点头。 “咳!咳!” 朱五走远,席应真又开始咳嗽。 “爷,俺给您拿药!”小毛骧从外面进来,从随身的小匣子里,拿出一颗蜡丸。 “两个!”席应真捂着胸口,咳嗽着道。 小毛骧的手一抖,“爷,您不是说,这药不能多吃,会上瘾吗?” “没事,止疼的!”席应真艰难的把蜡丸拆开,塞进嘴里。 外面,忽然响起朱五的声音。 “老头,我还不知道,您大名呢?” 屋里的席应真,喘匀了气,笑了笑。 “我叫李胜利!” ····· 还是不冲动了,三章吧。 我这个月要攒稿子,有好事呢。 感谢大家大赏,支持和鼓励。 推书,真的写的很好。 我的明朝好兄弟。 五十 说项羽 大都号,和州号,定远号。 三艘巨大的战舰,停泊在淮安城墙外的运河上,冰冷的炮口对准还未修复好的城墙。 常遇春的陷阵都,无声列阵于城门外,盔甲和武器上折射出让人心悸的寒光。 城头的濠州军,惶恐的注视着突如其来的汉军,更让他们惶恐的是,濠州军总管府,没有任何的命令。 他们不知道怎么办? 此刻,总管府里,濠州军的脑们,已经吵成一团。 “凭啥把淮安给他,凭啥把兵给他,这都是咱们兄弟拿命换来的?” “不给能行吗?重八在朱五手里?” “他娘的,抄家伙跟朱五拼了,都是两个肩膀带个脑袋,怕个球,干脆杀到扬州去!” “他朱小五欺人太甚!” 看着众将吵成一片,争执声,震得房梁的灰都掉下来了。有三个人,始终没说话。 董抟霄,默默的盘算。 徐达,冷笑着看。 汤和,对亲兵用了个眼色。队队甲士在无声中,围住了这里。 “这是重八哥的意思,选出三万精锐,上船。”徐达再次重复。 众人安静了一下,脸上都带着不甘。 人都喜欢权力,这些人中没多少人愿意放下手中的兵权。 “重八说了,愿留下的他必视为手足兄弟,不愿意留的,多给银钱好聚好散。”徐达慢慢的说道,“但是,谁都不能煽动军心,否则别怪俺,刀下无情!” “重八,糊涂呀!”有将领一拳,砸在了墙上。 “当初,就说他不该去参加啥鸟典礼,他非不听!” “可怜俺们死了多少兄弟,才换来今天的局面!” “难道,就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一定要按朱五说的做吗?” 这时候,董抟霄缓缓睁开眼睛,苦笑着说道。 “诸位,咱们没有退路了,前几日为了稳定军心,有些事俺没和大伙说。” 董抟霄叹口气,“庐州,濠州都守将反了,投靠了朱五!” “啊!” “糟他娘的,不可能!” “毛贵大哥和谢成兄弟,都是重八最信任的人,怎么会反?” 大堂里,满是众人的吵闹声,像沸腾的的开水。 “庐州副将朱亮祖反,毛贵兄弟生死未卜。谢成被朱五买通了,直接开了濠州的城门!”董抟霄继续道,“还有你们在庐州的家眷,都在朱五的手里!” “弟兄们,抄家伙!” “杀到金陵去!” 短暂的愣神之后,沸腾的开始变成的喷涌的火焰,这些将领在爆的边缘。 轰! 外面,忽然一阵森然轰鸣的脚步。 朱重八最精锐的铁甲亲卫,手持长刀,面无表情的出现。 众人,为之一震。 “啥意思?”有人高喊。 “让兄弟们冷静!”汤和冷冷回应。 “你们这些人,本就什么都没有,是跟着重八哥才有了今天。重八哥说了,他能起来一次,就能起来第二次,况且咱们不什么都没有,还有三万大军!” 徐达吼道,“你们的家眷本来要被汉军私分的,是重八哥对朱五说,善待兄弟们的家眷,不然他宁可死,也不会答应朱五让出淮安,让出兵马。” “事已至此,我们败了就是败了!”董抟霄说道,“重八这是给大伙争取了一条活路,一条东山再起的路。若不然,朱五押着家眷到城下,你们是战还是降,到时候恐怕咱们自己就得打起来!” 汤和冷笑,站在众人对面,“愿意跟俺们上船,追随重八的,右边。”说着,又冷笑,“不愿意的,想换个主子的,左边!” 众将,安静了。 片刻之后,一群人走到了右边。朱重八的乡党伙伴们,费聚,耿再成,耿君用父子,6仲亨等等。 再然后又有些人站过来,不过始终有些人站在原地没动。 他们不用动了,因为除了右边,他们就是左边。 汤和的眼角抽动下,对徐达道,“天德,三万人咋选?” “军官为主。”徐达面无表情,“还有咱们的老底子!” “不愿意跟俺们走的兄弟,委屈你们待在这别动!”汤和吼道,“剩下的兄弟,整顿军队,干活!” 刀兵凶险,尤其是这种时候。稍有差错就是自己人火拼的下场,淮安戒严。 所有愿意跟随朱重八的将领,都在营中安抚士兵。 文官们带着人,清点物资粮草,淮安城忙碌起来。 但是忙碌的人,心里是慌乱的,濠州军还会有未来吗? 夜渐渐到来,喧嚣归于宁静。 但是谁都不敢放松警惕,徐达,汤和,董抟霄等人,干脆就住在了军营里。 “俺以为,朱五会杀了大帅!”营帐里,董抟霄轻声道,“呵呵,想不到,居然是如此结果!” 徐达静静的看着灯火,“他,还算有良心,或者说看在秀英姐的面上,还是给咱们留了一条活路!” “呸,忘恩负义的狼崽子!”汤和骂道。 董抟霄苦笑道,“其实,现在想想,不杀比杀了好,咱们这三万丧家之犬,想要活命,就必须在北方往死里折腾。” 说着,又苦笑了下,“俺还是小看了他,原以为他给咱们淮安是为了让咱们作为他和元廷之间的钉子,现在看来,他想的比咱们都远!” “有那么邪乎吗?”汤和冷笑。 “有咱们在前面折腾,他这等于是拒敌于国门之外。”董抟霄摇头道,“他这份心思,天下少有!” 汤和沉默了下,问徐达,“天德,重八说没说,咱们具体去哪儿?” 徐达依旧看着灯火,“运河至海洲,海路去山东,攻胶州。” ······· “主公没杀他是对的!” 朱五的书房里,只有李善长和他二人。一壶茶,几盏灯火,款款而谈。 “可是别人觉得我蠢!”朱五喝茶,笑道。 “杀他是应该的,但不是这种方法!”李善长笑道,“开国之主,该有仁义,道德。这不是老生常谈,也不是迂腐之言。” 说着,李善长缓缓倒茶,“为君者的胸怀气度,能影响一个国家。君主堂堂正正,则臣子正。君主阴谋诡计,则臣子邪。君主是臣子的榜样。” 朱五笑笑,“不说我是项羽就不错了!” “无知文人谬论,汉高祖得江山,因得民心者得天下。项羽勇则勇亦,却依旧是旧贵族那一套,不懂民心,不听臣言,刚愎自用。 项羽只是天下诸侯盟主,非开国之主。其余诸侯,不过是惧其武力而称臣。 再者,项羽分封诸侯王,学的是西周,可笑。天下不是他项家的,异性王谁肯服他。 再者,那些异性王都是骄兵悍将,谁不想问鼎天下。汉高祖之敌只有项羽,项羽之敌,却是天下诸侯。 世人怜惜项羽,不过因其勇猛刚烈。他若一统天下,鸿门宴势必千古美谈。 但是他丢了天下,天下人就把这微小的原因,无限夸大。主公,请茶!” 碧绿的茶叶在杯子里舒展,淡淡的芬芳,淡淡的苦味。 “你说这些,我不懂!”朱五笑道,“读书少!” “读书少,可以学。但是路走歪了,想回头就难了。”李善长笑道,“尤其身为君主,一旦开了一个坏头,不好收拾呀!特别是这种,手段低劣的暗杀!” “谁说的,唐太宗把兄弟们都杀了,还不是千古明君?”朱五笑道。 “那不是暗杀,而是火拼。而且他给大唐开了一个坏头,皇室之间血亲厮杀,百年内血雨腥风。他是明君,但是大唐社稷,多少次风雨飘摇?” “说不过你们!”朱五笑道。 这时,朱玉从外面进来。 “爹,淮安来信,妥了。” 朱五点点头,“送他们上船吧!” “主公!”李善长笑道,“你不去送送!” “也好!”朱五点头。 五十一 登船 江风冷,风重重。 一盏孤灯,人影朦胧。 世事无常,人心最难防。 疏星残月,妻儿低语,前路漫漫何处去,何时可归乡。 江山无限长,豪情壮志未敢忘。 身为男儿,岂可随意话凄凉。 ~~~ 一群人,慢慢走到江边码头,船上灯火闪烁,将那些武士的身影,拉得很长。 朱重八一人在前,身后是被翠儿扶着的马秀英,再往后长长的队伍,是濠州军将领们的家眷。 风中,隐隐有哭声。 “朱总管,你们坐第一艘船!”朱玉的个子还不到朱重八的胸膛,说话却是趾高气昂,“其他人,第二艘!” “上船!快点!”武士们呼喝着。 哭声,更大了。 她们在害怕,似乎也是在释放害怕。从被俘到现在,提心吊胆,终于看到了希望。 可是他们不确定,真的能见到,自己的丈夫,兄弟吗? “哭什么?”马秀英忽然大声道,“把眼泪都收回去,别给你们爷们丢人!” “妹子!”朱重八柔声道,“别管了,咱们上船吧!”说完,回头看一眼夜色中的南京城,想记住它的模样。 然而,目光却挪不开了。 马秀英诧异的回头,也挪不开了。 一身布衣的朱五,从黑色的夜里出来,慢慢走来。 走得近了,朱五对朱重八点点头。 后者,似乎笑了下,也点点头。 “我来送送你!”朱五到了马秀英跟前,看着襁褓里熟睡的婴儿,“也来看看他。” 马秀英没说话,只是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 朱五伸出一根手指,在婴儿的脸上触摸几下,“大人的恩怨,不涉及到孩子。要是有一天,你们那边有危险,可随时来找我!” 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枚玉扳指,放在襁褓里。 “我还没给孩子见面礼。” 马秀英依旧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然后,朱五摆摆手。 身后几个挑着担子的侍卫,上了船。 “刚生了孩子,身子要好好补补,不能落下病根!”朱五说道,“这些,是给你路上用的,为了孩子,也要吃!” 风,吹动了马秀英的头,她的眼神柔和了一些。 接着,朱五笑了笑,眼神落在孩子脸上,“恨我?” 这话是对谁说的,一目了然。 朱重八看着江面,“男儿大丈夫,何必如此婆妈!” “恨我,你就努力活着。”朱五说完,一伸手,“刀!” 黑色刀鞘的长刀,被亲为送到掌心。 “接着!” “啪!” 朱五扔,重八接,一气呵成。 “刀还你。”朱五转身,“慢走,不送!” 然后,朱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朱重八握刀,嘴脚扬起一丝冷笑。 “升帆,开船!” 水手的喊声在江面上回荡,船距离南京的灯火,越来越远。 慢慢驶入江心,南京灯火变成迷茫一片。 “重八,船头风大!” 马秀英在船仓里轻声呼唤。 “没事,咱吹吹风,醒醒脑子!”朱重八笑笑。 他虽然笑着,可是心口上却仿佛压着一座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感觉,让他想喊,让他想叫,让他想挥刀杀人。 可是,在众人的眼光下,他不想失态。因为咆哮,是无能的表现。 船,慢慢驶过江中一片山。 船桨划动的声音,在耳中盘旋不散。 站在船头的朱重八,忽然放声长啸。 “屠遍天下百万兵,长刀在手犹血腥。试问谁是英雄汉,且看青史留姓名!” “小五,我不会输给你!” “我朱重八,更不会输给我自己!” ~~~~~ “小五,歇息了!” 卧房外面的花园里,朱五一个人坐着。 谢莲儿在门口轻声呼唤,“夜都深了!” “来了!”朱五笑着站起来,在谢莲儿的惊呼中,捏住了她的下巴,“想我啦?” “去!”谢莲儿嗔怒的推了一把。 看似笑着,但是他的心有事,如何能瞒住枕边人。 “明儿,叫兄弟们来家里吃顿饭。”朱五赶走要过来帮他宽衣的侍女,说道,“你会做饭吧?” 谢莲儿有些窘,“咱们王府,不是有厨子吗?” “厨子做的,和你这嫂子做的,能一样吗?马上他们就要回驻地了,你这当嫂子的,不招待?” “我做不好,知画做得好!”谢莲儿小声道。 “好,就让她来!”朱五边脱衣服边道,“到时候就说你的做的!” 谢莲儿点头,又马上道,“不行呀,她和郭小三定亲了,没成亲之前不能见面!” 说着,又是一声惊呼,原来她被朱五一把抱在了怀里。 “我们这些人,没那么多臭规矩!”朱五闻着佳人身上的香味,手脚不老实,“不如这样,这几天让席老头定个日子,早晚的事,早结早利索。” 谢莲儿满面通红,呼吸急促,“是不是太仓促了!” “有什么仓促的,郭小三都忍不住了!” “呀!灯,灯还没灭!” “老子就喜欢开灯!” 朱五结实的身体,滚烫。 肌肉的纹理,顺着他的身体的动作,上下起伏。 今天的他,似乎有些粗略,没一下都用尽全力。 身下的人儿,秀披散,咬着嘴唇,眉头轻皱。 “莲儿!” 呼唤声中,玉齿咬住了朱五的肩头。 ~~~~~ 阳光绚烂。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军官的号令下,在汉军的监视下,登船。 他们是迷茫的,不知道生了什么,只能机械的听从命令。 这边城门里,濠州军源源不断的出来。那边城门里,汉军耀武扬威的进去。 上船的士兵回望淮安,眼神中迷茫,不安和眷恋。 城内的士兵空着双手,麻木的站在大营里,看着他们的将领,跪拜汉军大官。 “各位弃暗投明,汉王不吝赏赐,等着荣华富贵吧!”常遇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那些不愿意跟着走的濠州将领,自然感恩戴德。 又是一番安抚,一番许诺。常遇春等人,稳住局势,笑着朝淮安府衙而去。 “老常!”陷阵都副帅廖永忠说道,“这些兵有点怂啊!” “没事,几顿饱饭,点银钱就嗷嗷叫了!”常遇春笑道,“都说是好兵。” “好兵也轮不到你,汉王说了,让冯国用打散了,编入各部!”廖永忠道,“兵好说,那些军官怎么办?” “朱重八也是!”常遇春哼了一声,“要是老子,不跟俺走,直接全宰了!”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 目光,都有些冰冷。 与此同时,运河上,两艘船慢慢靠了过来。 一艘艘渔船上,本来无精打采的士兵,看到来船,麻木的目光顿时变得热烈起来。 “大帅!” “总管!” “重八哥!” 朱重八站在船头,郑重的抱拳,虎目含泪。 主帅归来,原本低落的军心,瞬间了有了主心骨。 “总管!” “重八!” “哥!” 朱重八跳上一条渔船,他的老兄弟们就围了上来。 “咱回来了!”朱重八朗声道。拍拍这个的肩膀,捶捶那个的胸膛。 他的兄弟们,有人在笑,有人在暗自垂泪。 “别跟娘们似的!打起精神来!”被众将簇拥的朱重八喊道,“没地盘咱们再去打,没兵咱们招,没粮咱们抢!咱朱重八的兄弟,各个顶天立地。” 说着,朱重八冷笑下,“咱们原来本就什么都没有,现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有刀有枪,天下谁能拦住咱们兄弟!” 众将抬头,眼神中有了希望。 “兄弟们,跟着咱,杀出一条生路!” 五十二 一处欢喜,一处悲。 “小三,哪个是你媳妇?” “就嫂子身边那个,胖胖的!” “咦,人胖乎,包地饺子也胖乎!” 白墙红瓦的院子里,鲜花盛开,草木旺盛,石桌石凳。 一群人围着厨房,嬉笑指点。里面帮谢莲儿包饺子点胖丫儿,已经羞得满脸通红。 “都回来!” 朱五坐在院里的树下,笑道,“一会小三急了,揍你们!” 郭兴早就骚得低着头,低眉顺眼的坐在一边,闻言尴尬的笑笑。 不过,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看向厨房。 这年月男儿的审美观不像后世,都喜欢小姐姐。这世道,取妻取贤,长相身材还在其次。 况且细细看,人家胖丫就是胖点,眉眼好看着呢。 “五哥,你就是偏心!” 二虎笑呵呵的说道,“你给俺找那媳妇,跟豆芽菜似的,给老三找地这么富态!” “滚一边去!”朱五笑骂,“豆芽菜?有这么说自己媳妇的吗?” “老三,日子定了没有?”二虎又问。 “一会席老头来,给定!”郭兴不好意思的笑笑,“五哥的意思,这两天找个好日子就中了!” “就这几天!”朱五笑着对众位兄弟说道,“早结完,早他妈入洞房,早当爹,早当娘!” 周围一片哄笑,郭小三的脸也红了。 “五哥!”蓝玉小跑着进来,“席老头来了!” “赶紧迎去!”朱五对郭兴说道,“你的喜事,还得老头张罗呢?” 席应真笑眯眯的进来,夹着一个大木头板子。 兄弟们不知道啥东西,朱五却知道,画画用的。 去年过年,席老头给大伙画了一副素描,栩栩如生。这也是席老头,暴露来历的证据。 有时候,朱五在想,这老东西露出这么多破绽,是不是等着自己拆穿他? “老头,这是啥?”郭小四看着画板问。 “画画呀,跟去年一样,给大伙画一张画!”席应真笑道。 二虎一拍大腿,“哎呀,那画画的,跟真人似的!”说着,看看席应真,“老头,改天给俺单独画一张,将来俺要有儿了,俺留给他。万一哪天死求了,后世子孙也有个念想。” “滚他妈王八犊子!”席应真笑骂,看着大伙,神神秘秘的说道,“道爷这可不是瞎画,知道为啥画地这么像吗?” 众人摇头。 席应真假模假式地说道,“道爷把你们的面貌画在了这张纸上,你们的样子就永远留在人间,不管刀兵如何险恶,阎王不收!” “赶紧,给俺画一张!” “老头,给俺来一张!” “老头,老头!” 兄弟们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席应真在他们心里,其实和神仙差不多。 尤其郭小四,当初就是席老头,把他从阎王殿上拉回来。 “拉倒吧!”朱五笑笑,忽然想起件事,“老头,你这画能保存你多少年!” 席应真笑道,“现在是没油彩,不然保存几百年一点事没有!” “你还会画油画?”朱五问。 “多新鲜,老头我原来在北极熊莫斯城留学,油画之都!” 众人面面相觑,这两人说什么呢? “过来个人,帮端饺子!” 厨房门口,胖丫儿露出来,怯生生的喊。 “老三,去呀!” 众人哄笑中,郭兴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一溜烟的去了。 “俺来端饺子!”郭兴站在厨房门口傻乐。 胖丫儿脸都埋倒胸口了,手都知道往哪里放。 热乎的水饺从锅里出来,浑圆饱满,像是胖丫儿的脸,装在盘子里。 “俺递给你!”胖丫儿的声音蚊子似的。 郭兴傻傻的看着,下意识的去接盘子,然而入手的不是温热的瓷器,而是肉乎乎的手。 “哎呀!”胖丫儿脸红得跟血似的。 “嘿嘿!”郭兴傻乐。 没有丫鬟,也没有仆人。 今儿是朱五的家宴,来的都是在濠州就跟着他的老兄弟们。 不讲究啥排场,就在花园子里,分成两桌。没啥好菜,猪肉芹菜的水饺,炖肉。 不像是君臣,而像是亲兄热弟。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是兄弟。 “嫂子,差不多啦!”郭小四喊道,“您也出来吃吧!” 桌上摆饭了食物,该做的都坐下了。 “还有个汤,你们先吃!”谢莲儿有点狼狈,在厨房里手忙脚乱。 此时,秀儿的同音在院门口响起。 “先别吃,等等俺,俺要挨着五果!” 阳光下,蓝玉在笑,“秀儿,快跑!” ~~~~ 同样的阳光,不同的场景。 海上的不是阳光,而是毒光。 日头有毒,晒在人身上火辣辣的,船上的人各个嘴唇干裂,无精打采。 “哥,喝口水吧!” 徐达拿着水壶,凑到朱重八的身边。 朱重八没有待在船舱里,而是坐在船头。让这支由渔船組成的船队中,每一个士兵都能看到他。 “水不多了吧!”朱重八的脸上,已经有了晒伤。 他们这些淮西的男儿,没出国海,低估了海路的艰难。 徐达苦笑下,“省着点喝,还成!” 朱重八没喝,只是从壶里倒了一点出来在掌心,擦擦自己的嘴唇。 “给,兄弟!”说着,水壶扔给了一个士兵。 士兵憨厚的笑笑,学着他的样子擦擦嘴唇,然后再递给一下个,一个接着一个。 “还有多远能到山东?”朱重八问。 “掌舵的说,还得一天。早上咱们碰着浪了,耽误了。” 朱重八点点头,望着波光鳞里的海面。 “以前咱们窝在淮西,淮河就了不得了,再后来咱们看到了长江,以为全天下的水都在江里。现在,咱们见到了大海。” 说着,干裂的嘴唇泛起笑意,“到了海上,咱才知道,人是多么渺小。咱才知道自己眼皮子都浅,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非要在淮西那扎堆,他娘的!” 随后,站起来,冲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冲着湛蓝的天空,冲着起伏的海浪,大喊。 “海阔凭鱼也,天高任鸟飞。好男儿志在四方。山东,爷爷来啦!” 徐达跟着站起来,“爷爷来啦!” 海面上,数万人齐声高喊的声音,犹如海啸。 吼声中,朱重八站在船头大笑。 船舱里,马秀英看着自家男人。 他眉头上那些在南京带出来的仇怨,不翼而飞了。现在他的脸上,又是原来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 ~~~~~ “俺要坐五果怀里!” “俺挨着俺三哥!” “蓝玉,你个儿最小,边去!” “二虎,你站小五身后!” 花园里,席应真指挥着人,按着顺序作好。 朱五在第一排,怀里抱着秀儿。他的兄弟们,或是站在他左右,或是站在他身后。 席老道架起了画板,铺上了纸。不停有手里的碳笔,比量着。 “等会!”朱五喊了下,冲远处和胖丫儿,看热闹的谢莲儿喊,“你们来!” “对,瞧我这脑子!”席应真也笑道,“你俩也是咱家人了,过来,道爷给你俩也画上!” 谢莲儿和胖丫儿不敢,笑着躲避。 “块过来!”朱五笑道,“这是好事。朱玉,给你娘和三婶子,拿两个凳儿!” 刚排好的顺序又乱了,一群人有乱哄哄重新排列,你挤我一下,我推你一把。 半天,才重新座好,站好。 这一次,一群男人中间,多了两个拘谨的女人。 “对了,老头!”朱五想道个事,坐在那笑道,“改天给我和莲儿画一张婚纱照!” “行,没问题!” 老头笑笑,“别动了,道爷开始画了!” 说完,碳笔在纸上勾勒出线条。 “说不定几百年后,我们哥几个谁的墓被挖了,这画都是国宝!”朱五心里想着。 不过,想着想着,他笑不出来。 看着老头阳光下,瘦小的身影。 画画的人,从来没把自己画上去过。 “主公!” 院外,忽然传来李善长的呼声。 “元廷派使者来了,尚书张昶!” ~~~ 情节没那么刺激,都是前戏 三更。 五十三 海船 “张昶乃元廷户部尚书,此次为招安而来。” 李善长在朱五身侧,边走边道。 招安? 朱五冷笑下,“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元廷这些人脑子里想的什么?他给的再多,能有我头上这个汉王大?招安了,我就是大元之臣,不是贼了?” 李善长面色怪异,自家主公不学无术。招安这事,其实等于变相和谈,停战协定,对双方都有好处。 可不是话本演义里,皇帝给几个官职,那么简单。 其实如今蒙元不得不招安,天下大乱,兵马捉襟见肘是其一。 如今天下连年用兵,元廷最大的财源之一,就是江南的盐场。 盐本是普通人家,不可或缺之物。元廷为了筹集军费,一再提高盐引价格,致使盐价大涨。 朱五兴兵攻陷高邮,周边**,兴华,泰州等地的盐场,尽数纳入怀中,使元廷断了一条财路。 最可恨的是,朱五卡住了京杭大运河。 北方大乱,河南汉中等地连年战火,那些地方连大军所需的粮草,都供应不全,那些统兵大将还要像朝廷要,哪里能反哺大都。 京杭大运河,从元廷定都大都以来,就是大都的命脉。每年江南的盐税,财税,稻米,丝绸等物,通过运河送往大都。 以养活元廷皇室,官员,贵族,兵丁,乃至更北方,上都辽东等处。 朱五早就把运河卡住了,商船加以重税,但只能是商船,粮船,想都不要想。 如此一来,元廷不急才怪。大都那些存粮,也就坚持一两年。还得说,是精打细算。 招安,对于元廷来说,已经是丢了脸面的下下策。但,又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况且,元廷的大臣们以为,造反无非就是荣华富贵,朱五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贼。许诺高官显爵,假以时日,在江南花花世界,这样的贼军必将堕落。 他们不知道的是,朱五根本就是不是这个年代的人。 你大元这艘破船,都他妈快沉了,老子不亲手砸沉你,都算不错了。 汉王府西花厅中,元廷户部尚书张昶,正襟危坐。 长须儒雅,典型的汉家儒生模样。此次南下,他是报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来之前曾想,江南繁华之地,不知道被朱五那贼祸害成什么样子,只怕早变成了地狱。 城池残破,尸骸遍地,女子被蹂躏于军中,百姓如同行尸走肉。 可是,当他坐船靠岸的那一刻,却呆住了。江南繁华依旧,百姓安居,商业兴旺。 传说中穷凶极恶的反贼,不但没大开杀戒,反而与民休息。 张昶不是迂腐的读书人,他顿时明白,这次招安恐怕是一厢情愿,痴心妄想。 在看这汉王府里的环境,陈设。简朴得还不如大都五品官员的家里,待客的茶具也是普通的货色,连茶都是茶叶沫子。 “朱五其人,所图甚大!”张昶心道,“大都城以为朱五是打了胜仗,得意忘形称王建国。但是身处江南,才知道,其人善待百姓,经营地方。约束士卒军纪,更不骄奢。” 想到此处,不由得叹气道,“难,难,难!” 随后抬起头,见窗外两个人影说笑着走来。 前面一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留着短须,一身布衣,走路大步流星。 张昶忙站了起来,这人一定是朱五了。 “张公,这位就是我家主公!” 李善长先进来,笑着介绍。 对于招安,这些文臣们的态度是欢迎的,慢慢谈慢慢聊。尽可能的给初生的大汉,争取更多的和平时间。 张昶肃然道,“在下张昶,见过朱公。” 朱五脸上的笑顿时垮了,这他娘的啥称呼,朱公? 不过,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朱五也没指望他磕头叫大王。 淡淡的笑道,“先生请坐,远道而来辛苦了,用过茶饭没有?” “有劳朱公挂怀,在下用过了。”张昶笑道,“久闻朱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雄!” ”英雄?哈哈!”朱五笑道,“怕是恨不得,吃我的血喝我的血才是真的吧?” 张昶顿时尴尬不语。 “说笑而已,张先生不必如此!”朱五又笑道,“我这人说话,快人快语。先生远道而来,是为招安?” 张昶正色道,“正是,在下此次受天子诏命前来。” 说到这,看了朱五一眼,对方却毫无反应。 “说呀,想招安我,不得拿出好处来吗?”朱五笑道。 张昶一肚子说辞,给朱五堵得死死的,不知道从哪说好。哪有一见面,直接这么谈的? 但是又不能冷场,“在下来前,丞相召见。朱公若肯归顺朝廷,封淮国郡公.......” “哈哈哈哈!”朱五那边忽然笑了起来,前仰后合,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在张昶不解的目光中,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张先生,咱们实话实说,我根本没.....” “咳!” 话没说话,旁边的李善长重重咳嗽一声,然后直勾勾的盯着朱五。 “我这人是个武人,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朱五笑道,“招安的事,你和老李谈!” 李善长含蓄的,微微一笑。 当下,也不想多待,起身告辞。 其实要不是李善长一直说,要让自己出面,见一见。朱五根本,来都不来。 瞎耽误功夫! 刚出西花厅不远,对面席老头迎面而来。 “老头,你干嘛去?”朱五笑问。 “你不是见张昶去了吗?我瞅瞅那人!” 朱五笑着拉住老头,“我见他就是走过场,表示我知道他来了。具体事,让李善长跟他折腾去。他一个元廷的官,你瞅他干嘛?” 席应真笑道,“那人在历史上也是有名号的,蒙元大臣,后来被朱元璋收入帐下,身受重用。但这个人有点糊涂,你在朱元璋手底下干活,还他娘总是怀念大元,说对不起元顺帝!” “后来呢?”朱五问。 “那朱元璋能惯着他吗,送他去天上和大元的列祖列宗,团聚喽!” 席老头说笑,朱五却想起一件事,也不知道朱重八到哪儿了? ”小三的婚事,后个儿就成!”席老头接着说道,“一会找人把帖子出去,谢家那边通知一声,齐活!” “这也太仓促了!”朱五笑道,“小三同意了?” “他巴不得现在就入洞房,你是没见着,跟胖丫儿那顿腻。”席老头笑道。 “早结也好,结完了,他也要动身了。从安庆出,攻略江西重镇!” 这是朱五早就定好的战略目标,江西位于南京的上游,不趁着那边现在没成气候打下来,将来有得头疼。 想到此处,朱五接着说道,“老头,工匠坊那边,海船还是造得不行吗?” “快了!”席老头道,“福建蒲家送的一千工匠,已经开始忙活了。”说着,撇撇嘴,“真是不能小看古人,他家送来的海船图纸我一看,当时都快傻了。配上火炮,简直就是风帆战舰。” “最快多久,有船下水!” “最快也要半年!”席老头正色道。 “那咱们直接从海商哪里买来大海船,改装呢?”朱五又问。 “不至于这么急吧!” 五十四 靠岸 朱五很急,他的敌人其实不在南方,而在北方。 北方的元廷,依然拥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力量,而且越往北,越难打。 所以,他迫切的希望能拥有,可以在辽东,山东等地登6的海上力量。 站在硕大的地图前,山东和辽东有海的地方,已经被用红线清晰的标注出来。 甚至包括,朱重八的前进路线。 这是蓝衣人,在朱重八上船之前,最后一封信。 上面标明了朱重八的战略意图,走海路攻胶州,莱州。然就再走海路,攻益都。 如果元军反扑,就固守。如果元军不来,则攻青州,长州,沧州,济南,直至占领整个山东。 尤其是益都,那里有元廷的军马场,有了马。那三万精挑细选的濠州军,就如虎添翼。 占领山东之后,还可以和河南的刘福通,遥相呼应。 短短时间内,就定下如此的清晰战略方针。朱五不得不承认,关于战争,战略眼光,朱重八是个天才。 不过他占领山东之后,只怕元廷的北方大军也到了。 但是无论如何,朱重八踏上山东土地的那天,他就成了搅乱天下,最重要的那颗棋子。 随后,朱五的目光又放在了江西,自己的上游。 江西现在还有不少元军,徐寿辉的天完政权触手还在伸到这里。 那个陈友谅,现在是什么官? 要不要想个办法,让蓝衣人渗透过去? 想到这里,朱五有些苦恼。 即便是先知先觉又怎样,华夏太大了,打不过来。历史也不会按照设想的剧本来演,何况,这剧本因为自己的出现,早就面目全非。 但无论如何,江西朱五必取。 不然一旦湖北湖南地区的天完政权,在打败包围的元军,那么他们占据江西之后,朱五就得喝他们的洗脚水。 九江,蕲春,黄州。 往南,南昌,抚州,吉安,赣州。 尤其是南昌,南昌拿下,等于扼住湖南湖北的粮道咽喉。 “小五!”朱五正站在地图前,谢莲儿带着侍女,推门进来。 这时朱五才现,天已经黑了。 自己在地图前站了多久,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 谢莲儿手捧一碗热汤,笑道,“这几天你总是喝酒,饭都没吃过少,喝点汤养养味。” “你还做汤?”朱五笑笑,“什么汤?” 谢莲儿递给他一个勺子,笑道,“就是鸡腿汤呀!以前在家里总喝的!”说着,目光有些暗淡下来。 “想家了吧!”朱五笑着喝了一口,味道不错。 不过,应该是厨子做的,谢莲儿可做不出来。 见她没说话,朱五继续说道,“想家就回去看看,想再家里住就在家里住,又不是远,都在这南京城里!” “真的?”谢莲儿的脸上雀跃的神色一闪而过,小声道,“不行啊,人家说家出去的女儿不能随便回门,这是规矩!” “狗屁规矩,女儿想爹了,还不能回去看?”朱五笑骂,“等小三婚事完了,我陪你一块回去!” 以前每当这个汉王之前,随心所以。当了这个汉王之后,都是规矩。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 好像自己的这个汉王,最大的作用就是被臣子用来约束的。 今天朱五看了一个奏折,差点没气死。 有个文臣,居然上书,要汉王府里招募宦官。 宦官就是太监!自古以来有君主,就要有太监! 呸!好好的人,你给人家切了?自愿的也不行,千百年以来的陋习,在我这我就给他断喽。 再说,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什么形式。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秋收,屯田,科举,用兵,税收。哪样不能说,非要说这个? 还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节。 但凡要是个昏庸的君主,可能还真信了他的邪,认为他是个为君主考虑的好臣子。 偏偏臣子里面,还有人认为说的对。 对个屁! 书本里学来的才学,都没用到正地方,为了引起君主的注意,无所不用其极。 看这些,朱五就来气。 这不就是邀名吗? 这不就是故意让别人知道你吗? 就好像后世那些读书人,为了吸引观众眼球,得吧得吧得吧,颠倒黑白啥都说。 惯地臭毛病。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喝完最后一口汤,朱五擦了下嘴,笑笑,“娘子,夜深了,咱们休息吧!” 谢莲儿脸上唰地就红了,“小五,人家今天身上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朱五不解。 对面,谢莲儿脸红如血。 朱五瞬间心情不好了。 一天飞快的过去,一天又飞快的过去,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飞快的流逝。 ~~ 今天,是郭小三成亲的日子。 比起朱五,他的婚礼简单了许多,但也很隆重。因为席应真主持,朱五参加。 汉军上下,有头面的人物都来了。可也是大汉,近期以来,第二次喜事。 但不少人知道,这次喜事之后,汉王就要用兵了。 “小三,接新娘子去喽!” 在朱五的小声中,郭兴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出。 谢家第二次嫁女,亲姑娘嫁给了汉王,干姑娘嫁给了汉王的义弟。 谢广坤坐在大堂,丈人的架子端得足足的。等郭兴叫过了岳父老泰山,磕了头,笑着搀扶起来,一口一个贤婿。 郭小三一路傻乐,但是到了闺房,乐不出来了。 坐在床上上,身披嫁衣的胖丫儿,好像又胖了。 “老三,背媳妇呀!”当伴郎的二胡坏笑,“告诉你,脚不能落地!” 盖头下的胖丫儿差点羞哭。 但是羞涩马上变成了喜悦,胖乎乎的身子趴在了一个结实的后背上,背着他的人,一点都不打晃。 接亲之后,是拜天地。 和朱五一样,郭小三爹娘双亡,拜的是父母的牌位。 “一拜天地!”席老头红光满面。 “二拜高堂!” “等会!”郭兴跪在地上,“老四,把哥扶到主位上!” 朱五正在边上笑着观礼,闻言摆手,“不行,不行!” “哥!”郭兴道,“俺们哥俩,家里没人了,你就是我们的亲人!” 于是,朱五坐在了主位上。 “二拜高堂!” “哥,俺成亲了!” 磕头,磕头,磕头! 濠州城里一块要饭,一起在客栈帮工,一起交投名状,一起在死人堆里杀出来。 一切,都好像是昨天。 但幸福的时候是短暂的,不久后,郭小三将再次踏上征程。 两天后,南京城外码头,朱五亲自给郭兴送行。 码头上,刀枪林立,满是肃杀。旁人都闪开,只有朱五对郭兴,轻声慢语。 “水军我交给你,加上你安庆的部队,能不能顺利拿下江西?” “五哥,打不下来,俺提头来见!” “不急,慢慢打,记住善待降卒,善待百姓,约束军纪,听明白吗?” “俺明白了!” 朱五拍拍郭兴的肩膀,“小三,这回是你第一次独当一面,不但要打仗,还要收编降卒,安抚地方百姓,好好干,别给我丢人!” “是,五哥!” 随后,朱五站在岸边,看着郭兴的战船,缓缓走远。 与此同时,海上的船,也看到了岸边。 几天几夜的海上漂泊,让船队里,数万士兵疲惫到了极点。 比连续打了多少天仗,都要累。他们的清水,粮食带的都不多,他们越来越虚弱。 数万人中,只有一个人,还保持着昂扬的斗志。 朱重八一直站在船头,遥望远方。其实他也是强弩之末,嘴唇上都是白色的口子,脸上全是火辣辣的晒伤。 但他依然如雕像一眼,屹立着。 因为他是这些人,是三万人的希望。 阳光暴晒之下,朱重八的眼睛慢慢的垂了下来。垂下来一次,他努力的抬头。 再下来,再抬头。 他过誓,就算是老天爷,也不能再让他低头。 突然,他不再垂头了。 他的眼睛爆出比眼光还猛烈的身材,干瘪的嘴唇动了动。 喉咙里出沙哑的吼声,“兄弟们,靠岸了,咱们靠岸了!” 五十五 家,回不去了。 “上岸!上岸!” 渔船在浅滩搁浅,朱重八站在船头,振臂高呼。 这里不是码头,也不是港口。浅滩的边上,都是乱石和小山。 这是一片陌生的土地,连空气中都带着海水的咸腥味。但是土地,就是希望。 一艘艘船搁浅,船上的士兵下饺子一样落在前海里,大笑着朝坚硬的路地走去。 岸边石头堆里,沙滩上,几个正拎着篓子,在捡着虾蟹贝壳的少年,呆滞了。 当看清这些人,士兵的打扮之后,惊恐的扔下篓子,转头飞奔。 “抓住他们,问清楚这是啥地方!”朱重八当先爬到岸上,海里的石头,扎得脚底声疼生疼。 “抓了就行,别伤人,别伤着他们!”朱重八大声吩咐。 越来越多的士兵到了岸上,周围房放眼望去,草木植被旺盛,远处有农田,有炊烟。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了人间。 “水!有水!” 伴着一声呼喊,几个士卒扑到了路边,山脚下的石头缝隙里,清澈的泉水缓缓的流动。 接着,其他人蜂拥的过去,沿着小河两边,全是跪在那,大口喝水的汉子。 “急啥!烧开了喝!”朱重八急道,他在朱五那学来的,一定要喝开水,朱五说水里有虫。 他不知道是什么虫,但是朱五说过的,应该错不了。 可是,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水,救命的水。 那边,朱重八的亲兵抓了个小孩过来,小孩在哭着,挣扎着。 “别怕,咱不伤你!”朱重八拿出一把钱,小孩的眼睛亮了,不哭了。 朱重吧问道,“小孩,这是哪儿?告诉咱,这些钱就是你的!” “俺,俺也不知道,俺只知道这儿是胶州!” 没走错,朱重八笑着点头,“还有多远?这离胶州城还有多远?” “俺不知道,恁得问俺大!” “你爹?在哪?” 小孩指着远处的炊烟,“俺爹在那边!” 徐达说道,“哥,是个庄子!” “围起来!”朱重八说道,“约束好弟兄们,不许伤人!” 徐达领命而去,朱重八继续吩咐,“汤和,让兄弟们在这扎营,天也不早了,咱们吃顿热乎饭!” “粮食不多了!”汤和正色道。 “够吃两顿饱饭就中!”朱重八咬牙道,“只要有城池,还怕没粮食?” 汤和领命去了。 很快,在军官的喝骂声中,躺在地上不想起来的士兵,不情愿的起身。从渔船上搬运粮草,搬运物资。 海边,短短时间内,变成了一座兵营。虽然他们只有三万人,他们只有十天的粮草。 但是出前,他们的武器,他们的器械,汉军一点没有克扣。这支队伍,只要吃饱喝足,随时可以战斗。 夜风渐起,这里的风比淮西要凉。 篝火猛烈的烧着,不时有飞蛾扑进火里。营地里,满是士兵的鼾声。 哪怕身边蚊虫飞舞,但是他们睡的格外香甜。人,只有挨着地了,才能真正睡得着。 濠州军所有的将领,都在围在朱重八身边。尽管疲倦,但是他们知道,现在不是他们这些领头人,睡觉的时候。 朱重八用木棍,在地上画出一个图形,刚才庄子里的百姓,惊恐的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了他。 “咱们在这!”朱重八在图上点点,“胶州城在二十里之外。具体有多少兵马,不知道。” “不如明天,俺带几个兄弟去趟道儿?”徐达说道,“想办法混进去!” “不中!”朱重八摇头,“山东这边,进城都要路引户籍,咱外乡人,一张嘴就露馅了。” 汤和也道,“对,不能打草惊蛇!” “老董!”朱重八忽然看看董抟霄,“你有啥办法?” 董抟霄一直默默的听着,没说话。 现在的他,看来和朱重八等人没啥分别,身上蒙元大官的气度,早没了。 “在下到是有办法,可破胶州!”董抟霄看着朱重八,“但是在下,想问总管几句话!” “你说!” “总管,您是想做流寇,还是想在山东扎根,成就一番基业!” 朱重八笑道,“当然是成就基业,不然俺来山东干啥!” 董抟霄正色道,“如果总管要在山东成就基业,请总管约束士卒,不得抢劫,滥杀,纵火,欺辱妇女!” 随后,董抟霄在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咱们都是外乡人,想在这赢得百姓的支持,必须做得比朝廷好!山东连年重税,朝廷的粮税十征五,百姓早就离心离德。 咱们要比爱惜自己的家,还要爱惜这里。选用降官,安抚地方百姓,善待士绅,优待读书人。 咱们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是强盗,咱们是义军!” 说到这,董抟霄看着朱重八,“千万不能随便抢,随便杀。军纪就是民心。您要是先当流寇,就当在下没说。” “好,咱答应了!”朱重八点头道,“咱也是怎么想的。”说着,叹口气,“不瞒你们说,在海上咱就在想,为啥他朱小五那那么好?就是因为军纪,他不杀,不抢,不屠。” “咱们在山东,也要做到。”朱重八继续道,“明早传令下去,为抗军纪,杀人抢劫者斩!” “诺!”众人应道。 周德兴有些忧虑的说道,“重八,弟兄们大老远的跟着咱们,不让他们乐呵乐呵,说不过去吧!” “家都没了,还乐呵啥?” 朱重八冷笑,“杀人,抢劫,祸害女人就是乐呵?明儿告诉兄弟们,打下胶州,我拿出官府库里的东西,赏赐他们。咱朱重八,啥时候亏待过兄弟?” 周德兴不说话了,董抟霄缓缓点头。 “老董,说说你的办法!”朱重八问道。 “在下曾在山东为官,在下的亲兵中就有胶州人,他们混进城,不难!”董抟霄苦笑道,“等总管带大军到胶州时,里应外合,胶州可破!” “老董!”朱重八拍着董抟霄等肩膀,“你可真是上天派给咱的救星!你就是咱的张良,韩信!”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都是打仗的老手,没有攻城器械,城池不好打,只能靠人堆。 但是里应外合,就好打多了。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的。 月亮,太阳,是个轮回。 海浪拍打乱石的声音中,睡了一夜的濠州军士兵,慢慢清醒。 他们看着陌生的四周,李兰上都带着茫然的神色,这里不是淮西,这里不是淮安,不是他们的家。 一个士兵站在石头上,遥望海边,接着另一个靠过去,再然后,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看着海边。 船没了,那些他们坐着来到这片土地上的的船,没了。 海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要波涛,只有海浪。 一个年轻士兵咧嘴,无声的抽泣,然后蹲下,把头埋在自己家的双手里。 可是,他马上抬头。 因为一双温暖的大手,在他的脖颈上,轻柔的拍着。 “总管!”士兵眼角带泪,“咱们,回不了家了吗?” “咱们没家了!” 朱重跳上石头,站在人群中间,大喊,“弟兄们,咱们没家了!” “咱想一路上,你们有很多话想问。问咱,为啥要带你们出海。问咱,为啥不在家待着。现在咱告诉你们,咱们没家了!” 朱重八的声音遮盖住远处的海浪,清晨刚升起的太阳下,他在士兵中来回走动,大声疾呼。 “咱们庐州,濠州,被朱小五给偷袭了,淮安也被他抢走,他说不给他淮安,他就攻城,把你们都杀了!” 朱重八在大喊,“所以,为了活命,咱带你们出海,来到这,这里是,山东!” 许多士兵,哭了出来。 “别哭,只要老天爷不让咱死,咱就带着你们杀出一条活路!”朱重八继续大吼,“兄弟们,咱们不但回不去了,咱们的粮也没了,剩下的粮食只够咱们吃一顿饱饭!你们说咱办?” 没人说话,都在看着他。 “前边是胶州城,城里面有粮食,有房子,可以吃饱,可以睡觉。”朱重八在士兵中走着,看着他所见到的,每个人的眼睛,“这里不是咱们的家,但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咱们会在这里扎根,会打出一片天地!” 天地间,只有朱重八的声音在回荡。 “咱们无路可退,家是他妈回不去了。唯一的出路,只有向前。”朱重八跳上石头,“前面就是胶州城。儿郎们,是战死还是饿死!” “战死!”成千上万人大汉,海水忽然平静。 “儿郎们,跟着咱!”朱重八敲打着自己的胸膛,“杀!” 五十六 咱不会输给你 “俺日恁血哥儿!咱山东哪来地红巾贼呢?” 元军胶州守备贺老六,站在城墙上头,看着城门口挤成一团的老百姓,粗大的手掌不住的揉着,宽阔的脑门。 逃难的百姓说,海上来的红巾贼好几万人,各个都是吃人的妖魔鬼怪,吓死个人。 这她娘的,胶州城里满打满算,才不到五千守军,还都是民团的歪瓜裂枣,能守住马? “俺娘,要血命!” 贺老六看着城门堵地水泄不通,进城的百姓都相互踩踏起来,不由得大骂。 “他娘地,好几个城门,就开这一个做么?都他娘的开开,让乡亲们进城!” “不能开城门!” 这边话音落下,城墙上跑上来一个文吏,胶州知州大人的师爷。 贺老六讨好的笑笑,“师爷,啥风八您老吹来了?” “赶紧关城门!” “为么?”贺老六一怔,“红巾贼来,不让俺们乡亲进城?让他们在城外等着红巾贼祸祸?” 师爷指着贺老六,“你这个买没脑子的玩意,这么多人进城,万一里面有红巾贼的探子呢?” “哪有探子,都是俺们胶州的乡亲,不信恁去听,说话都跟俺们一样一样的!”贺老六分辩道。 师爷急道,“和你这混人说不清楚,知州大人有令,关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城。你敢抗命?” “血哥儿!” 贺老六骂骂咧咧地,“关门!关门!”随后,站在城墙往下喊,“恁快走吧恁们,知州不让开城门,俺也没有办法!” 可是城墙下的人,根本不听,还在继续挤着。 “俺娘,这个官当地,真憋气!”贺老六对身边兄弟说道,“他娘的这不是见死不救吗?都是本乡本土的,他娘的以后不得让人戳脊梁骨?” 边上的兄弟狠狠地,“他娘的,那鸟知州就不是咱们山东人,就他娘的知道要钱要粮,哪管咱们死活!” 关城门地命令传到了城门处,守城的兵丁们开始用手里的长矛挡住进城的百姓,向外驱赶。 “兄弟,兄弟,行行好,让俺们进去!”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隔着长矛对守军苦苦哀求,“俺娘舅家就在里面,让俺们兄弟进去躲躲,您行行好!” “去去去去!”守军用力驱赶,叫骂道,“你爹在里面都不中!” 可说,说着,手上却不用力了。只见对面的汉子手里举着一个能有五两大的元宝。 “进去!”守军飞快的夺过来,手里的长矛挪开。 随后,几条人影嗖嗖地从他身边窜了过去。 “他娘地,这是几个人儿呀?”守军眨眨眼,刚才一下进去了七八个。 ”谁他娘的让你放人地?”军官走够来大骂,“赶紧,把这些老百姓从门洞里都撵出去,要关城门了!” “乡亲们,红巾贼就在身后,不进城就是死,挤呀?” “俺们都是胶州人,为啥不让俺们进城?” “进城!进城!红巾贼抓住要吃人肉呢!” 想进城的百姓中,许多人开始委屈的大喊,那些守城的军兵,被推着不住后退。 “六哥!”突然,城墙上一个士兵,歇斯底里的大喊,指着远处的浓烟。 “咋了?”贺老六定睛一看,远处浓烟滚滚,像是成百上千的骑兵冲了过来。 “关门!红巾贼来咧!” 城门口的百姓们也看到了,不知谁出一声呐喊,百姓们死命的往城里挤。 “白挤!白他娘的挤! 城门里的军官急得满头是汗,忽然感觉咽喉上一阵清凉,紧接着火辣辣的感觉。 边上不知啥时候多了一个拿短刀的汉子,手里的短刀刚刚似乎在他咽喉杀过划过。 滋啦,血嗖地一下冒出来,喷泉一样。 周围短暂的安静,接着人群就像沸腾的油锅一下就炸了。 与此同时,数十个手持利刃的汉子,把守军一个个刺倒。强过他们的长兵器,弓箭。 胶州城门洞开,百姓们的蜂拥的挤进来,现在根本关不上了。 而此时,远处那些弄浓烟下的骑兵,露出了真面目。 只是一只不伦不类的骑兵,他们的胯下不是战马,大多数是骡子和驴。 这是沿途在几个庄子里,强买来的。骑兵也不多,只有不到一百人而已。 朱重八骑在一头骡子上,大声吼道,“兄弟们,进城!” 烟尘大起,红巾军的骑兵跟在百姓的身后,或者说是驱赶着百姓冲进城门。 “放铁门!”贺老六在城墙上疯狂的大叫。 士兵们开始摇动铁链,要把万斤的铁门房下去。 可是突然间,一只弓箭射来,直接射穿了一个士兵的喉咙。 紧接着,数十个手持兵刃的汉子,狰狞的冲了上来。 “兄弟们!”这些汉子操着外乡口音,“钉在这儿,等大军进城!” 与此同时,朱重八的骑兵已经进了城门。 “不要停,冲散着些元军,他们慌了!” 朱重八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军事天赋,还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勇气。 仅仅百十个不伦不类的骑兵,竟敢直接向城内刚刚集结起来的守军起冲锋。 守军不知道朱重八有多少人,更不知道进来多少人。混进城内的探子在防火,偷袭元军,袭击其他城门。 这边,朱重八的冲锋,直接把城门口的守军,冲得七零八落。 长刀带血,遍地硝烟。 朱重八的长刀直接把一个守军劈成两半儿,飞溅的鲜血和肉沫,直接让几个守军崩溃了。 “杀呀!” 朱重八大喝一声,身后的骑兵跟着四处冲撞。 “完了!”贺老六呆呆坐在城头。 视线中的地平线上,无数手持兵器,地狱中走出来,亡灵一般狰狞的红巾军,山呼海啸的杀了过来。 胶州完了。 “咱们的人来啦!兄弟们加把劲儿呀!” 红巾军中,有人大喊。 敢死队军心振奋,势如破竹。 朱重八勒住马头,粗糙的大手抹了下脸上的鲜血,咧嘴无声的笑笑。 “咱,朱重八,在哪都是条龙!” 豪迈的大笑之后,对身后人吩咐,“周德兴,带军法队沿街巡逻,有触犯军法,作奸犯科者,斩!” 随后,炙热的双眼,看向天空。 “老天,咱要的是基业!” 随着外面的大军距离城池越来越近,城内的守军崩溃了。 胶州知州带着家眷在朱重八他们打破城门之后,马上从另一个城门跑了。 这是典型的流寇式攻城,先混入探子,然后骑兵冲击城门,占据周围的城墙,探子偷袭,放火制造慌乱。 淮西套路用在了山东,一样的好使。 朱重八的兵进城之后,熟练的冲击敌人的营地,扑灭最后一丝抵抗。迅占领官府的库房,那里都是他们战利品。 “这地方的人安逸太久了!”朱重八站在城门处,对董抟霄笑道,“没打过仗,不堪一击!” 董抟霄却正色道,“总管切莫如此想,咱们只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胶州之后,各地严防死守,每一场都是硬仗,总管不可轻敌!” “是咱张扬了!”朱重八皱眉道,“你说的对,咱占了胶州的消息传出去,各地城池肯定加强防范。”说着,叹口气,“城高池深,不知道多少跟咱来山东的兄弟,会战死他乡!” “总管如果想在山东成就基业,心里切末有淮西,山东之分!”董抟霄笑道,“山东兵,吃苦听话,都是好兵。总管一视同仁,何愁兵源!” 这时,几个士兵押着一个吗骂骂咧咧的汉子走来。 “大帅,这厮是胶州的守备!” 朱重八看向这人,虽被绑着,却是气宇轩昂,脸上无半点惧怕。 “兄弟,你叫啥?” “老子,贺老六!”贺老六冷笑道。 朱重八笑道,“兄弟,跟着咱一块干吧!” 贺老六扭过头去,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你跟着咱干,咱就善待百姓,你要不跟,咱现在就下令,抢他娘的!”朱重八也不生气,笑道。 不是他多看好这个汉子,而是收副一地的守备军官,好处不言而喻。 贺老六咬牙看着朱重八,还是不说话。 “犟!”朱重八笑了。 随后,看着陌生的城池,心思忽然飘远。 “小五,咱不会输给你,不会!” 五十七 让天下人吃饱 那边在打仗,这边在建设。 那边在杀人,这边在教人。 输或者是赢,从来不是你死我活,刀光剑影那么简单。 更不能用战争,来衡量这两个字。 大汉文武学堂。 匾上六个龙飞凤舞鎏金大字,出自大汉新任的礼部尚书,刘伯温之手。 朱五带着汉军上下,所有的文武重臣,参观刚刚落成的文武学校。 学校就坐落在南京城郊,原来是一户富商的别院,被席老头买来作为校址。 但是,到底是不是买的,估计只有老头和那富商,自己知道。 别院极大,占地有十好几亩。大门进来,是几座错落有致的三层小楼。 据说,原来是这户人家的戏台,佛堂和库房。就这三个小楼,挤一挤,住几百人没问题。 再往后走,是雕梁画栋的平方,还有假山流水,奇花异草。 “还别说,席老头眼光不错!”朱五走在众人最前头,笑道,“这院子,用来当学校还有真有些名校的味道!” 群臣都笑了笑,但是不免有些人,笑得不自然。 大汉初立,国子监,公学等处还没有筹备完毕,席应真居然先弄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文武学校。 要是私人学堂也就罢了,偏偏汉王还说,这里面的学校,以后可为大汉的栋梁。里面的学生,将来都有大用处。或为各地官学的先生,或为衙门的吏元。 总之,按汉王的意思,这学校的学生,将来都是吃俸禄的。 那这么说,这文武学校属于国学? 栋梁是读书人,文武学校到底是学文还是学武?学武怎为栋梁? 再者,校长还是席应真那股古怪的道人。天下无论是朝廷的国学,还是私人书院,哪个不是大儒名师领衔。 他一个道士,能教什么? 汉王,还是太迁就这些旧人了。 朱五话音落下,身后文臣中,汪广洋开口笑道,“这样的别院不知道南京城中,还有几处。臣正负责组建国子监和太学,为国取士的地方,总不能太寒酸了。” 臣子们不断点头附和,只有李善长和刘伯温,没有做声。 朱五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变着法儿的告诉自己,哪头轻哪头重呢。杂学可以通,可以精,但永远不是为国取士的标准。 这个时代,其实早有一套传承千年,培养读书人的体系。各地的县学,州学,然后是中枢的太学,国子监等。 其实和后世在理论上,有很多相通的地方。 后世,一家私人文武学校看起来都不伦不类。 何况,这个时代。 但是,这家文武学校,是朱五和老头的播种机。 新和旧,早晚会有碰撞。他们或许看不到那一天,也没有能力让东风压倒西风。 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把知识播种,让它们长成,再重用。 朱五和群臣们,闲聊着,过了前院儿。听说后院是个巨大的花园,还有可以有船的人造湖,到了夏日时节,鲜花盛开争奇斗艳。荷花漂浮于潺潺水面。 但是一进后院,文臣们顿时目瞪口呆,只有朱五笑了。 好好的花园和池塘变成了工地,招来的力工,还有从流民穷苦人家招来的学生,似乎还有这些学生的父母,正在热火朝天的干着。 池塘被填平了,花花草草都被拔了。阳光下,昔日的美景烟雾升腾。 “暴殄天物!”有个文臣,气急败坏的说道。 前面,席老土面上蒙着一个简易的口罩,在地上和几位工匠说着什么,边上几个孩子认真的听着。 “所有的地,必须都是平的,夯平。” 朱五慢慢的走过去,席老头没有现,还在说着,“左边设训练区,右边是球场,外围是跑道。跑道边上,搭看台。” “运动场都弄出来了!”朱五出声笑道。 “谁?”老头吓了一跳,见是朱五站起身,笑道,“有这个条件,干嘛不弄!德智体美劳,不能只读书,全面展才是硬道理!” 朱五看着那些在阳光下,跟着大人干活的孩子,笑道,“这些孩子,都是咱们的希望!” “都是好孩子!”席老头笑道,“他们爹妈听说孩子白上学,还给吃喝,乐得什么似的,听说学校干活,拖家带口都来帮着干了!” 正说着,一阵风吹来,灰尘弥漫。 “扑!”朱五吐下口水。 “灰大,带上这个!”席老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自制的口罩,“防灰!” “不!”朱五坚决的摇头,“老子带出阴影来了!” 正说话间,一个席老头的学生,拿着个铁皮喇叭站在高处。 “饭点吃饭,排好队,不许争抢,不许乱!” 随后之见工地上又是烟尘滚滚,干活的人放下手里的活,一溜烟的开始排队,队伍的正前方是个冒着炊烟的厨房。 “他娘的,跟你说了排队,你特殊是不是!” 两个看起来是招募来的工人,仗着膀大腰圆往前边挤,直接被两个朱五派给老头的亲兵,大脚丫子踹翻,引起一阵哄笑。 朱五看笑了,“打人呢!不和谐!” 席老头也笑了,“管用!” 说着,叹口气,“有时候,武力是最直接有效果的管理方式。” 朱五不愿意和他在点上争辩,慢慢走过去。几个汉王亲军见到他,刚想行礼被他制止了。 干活的人不认识他,但是认识席老头。许多人露出憨厚,温和的笑容。 “席真人!您老吃了没有!” “席真人!谢谢您让我们孩子读书!” “席真人,您边上的后生是谁呀?” 席老头那个得意呀,不住的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大概就是为人师,最大的满足吧。 人群里,忽然有个孩子笑道,“席爷爷,这个哥哥是您儿子吗?”说完,还冲朱五甜甜的一笑。 你要不是小孩,看老子踢不踢你! 朱五和小孩不能生气,转头看席老头,老头笑得直抽抽。 “这位可不是老道的儿子!”席老头笑着道,“这是学校的校长!” “哎呦!” “妈呀!” “校长好!” 排队打饭的人群,乱哄哄的行礼,有的孩子甚至直接被爹踹跪下。 “赶紧给校长磕头!” “啥?校长不是你吗?”朱五纳闷。 席老头正色道,“校长还得你来!这事必须是你!” 说着,顿了顿,“只有你是校长,这些孩子的前途才更光明!”说完,看了一眼,那些在远处观望的文臣们。 朱五明白了,不置可否的点头。 这时,他们走到了厨房门口。 飘着油花的菜汤,杂粮饼子,还有咸菜。领到饭的人,蹲在边上吃得格外香甜。 其实这伙食已经很好了,当兵的不打仗,无非也就是这东西。 “给我一碗!”朱五说完,边上就有亲兵去打来。 喝了一口,还行。 说实话,朱五很久没吃这样的东西了。哪怕他再简朴,每顿饭也都是白面,大米,有菜有肉,没人给他吃这个。 人世间,历来如此。 真正能做到与民同苦,苦百姓之苦的人,这个时代没有。 朱五把饼子掰碎,泡在汤里,和普通百姓一样,蹲在地上,边吃边道。 “回头,我拿点私房钱,送到你这,给孩子们添衣加饭!” ”够意思!”席老头笑道。 大汉的钱,都归李善长管。哪怕一文钱都有数,文武学校又不归任何一部管,公钱不能私用。 “我让李善长通知那些海商,寻找那些耐寒,耐旱,高产的农作物。”朱五笑笑,“不怕他们不上心,我点名的那些东西,可以用来抵税!” “土豆,玉米,番薯,辣椒,西红柿.........?”席老头嘴里一连串的报出来,咧嘴大笑,“这敢情好!” “老头!”朱五看着他,正色道,“咱们俩人这辈子,最大的奔头,就是让天下的人,能吃饱!” 五十八 银行 天上下着若有若无的细雨。 空气有些清冷,但是路两边看热闹的百姓,却劲头十足。 “这是干啥呀?” “咋这么多汉军?” “听说是啥工资?” 百姓们议论纷纷,街上,空着手的汉王亲军,排着整齐的长队,一队骑马的骑兵,在维护秩序。 长队的尽头,是一处高大阔气的建筑。 门上几个大字,大汉皇家银行。 银行是干啥的?百姓们摸不着头脑,愈好奇。 别说是他们,就是路边茶楼酒家二楼雅间里,那些坐看的富商们,也都不懂。 银行看不懂,那些跟标枪似站着的士兵,他们也看不懂。 听说是汉王给手下钱,当兵的哪个见了钱,不疯狂。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等着叫? 千古奇谈! 不过,富商们只能心里说,嘴上不敢说,街上这些兵就算没有兵器,也是兵。而且是天下,最可怕的兵。 其实那些队列中的兵也很紧张,不住的摸着,自己兜里那个带硬纸壳的小本本儿。 存折?以后靠着玩意拿军饷,靠谱不? 哪怕就是勒紧裤腰带,朱五也决定军饷。 但不是谁都有,汉军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不是平均分配。 老兵,有功的,杀敌多的,精锐战兵一类军饷。 军饷的数目,由年份,参加的战役和杀敌数构成。 但是一年以下新兵,包括降兵,没有军饷,只有恩赏。 汉军还有大量的屯田? 屯田用来安置伤残老兵? 和淘汰的军中老弱。 军兵若不想要军饷,可以累积起来? 在屯田中兑换土地。 军人的土地? 十征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苛捐杂税。 朱五这一举动? 遭到群臣的一致反对。养兵是个无底洞,汉军淘汰老弱之后? 依然有将近三十万人的数字。 现在汉军中可以拿军饷的军人? 达到二十万。而且随着版图的扩张,时间的增长,这个数字以后将越来越多。 财政收入才多少钱? 长此以往,一旦不出军饷? 岂不是要哗变。 但是朱五? 有自己的坚持。历朝历代,哗变的主要原因不是国家不军饷,而是当官的吞了,黑了,挪了。 这也是为什么朱五用银行替代官员军饷的原因? 还没就想着不出来,能出来才怪。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底气? 现在大汉已经开始铸造洪武银币,洪武通宝。 还有盐税这一块? 加起来支付军饷,绰绰有余。 再者? 军饷对大汉这个新生的政权? 对朱五个人? 有着莫大的好处。 况且,这样一来,所有的兵就只认他,只会是他一个人个私兵。 反正朱五来了一次一言堂,别跟我说钱,找钱是你们事。 一位军官,从银行的门里出来,从最前面的队列开始点数。 “一,二,三,四,五!” 一行四人,五行二十人。 “俺点到点,全体都有!”军官喊了一声,“立定,齐步走!” 二十个士兵,在百姓和富商们惊诧的目光中,迈着整齐的脚步,进了银行。 银行里面很宽阔,高大带着铁栏杆的柜台,一个个忙碌的账房先生。 还有柜台前,排队的士兵。 老兵王二毛紧张的走到柜台前,掏出自己的小本儿,按照长官事先的交待,结结巴巴地说道。 “俺叫王二毛,汉王亲卫中军甲字营第一队什长,这是俺地存折!” 账房先生礼貌地笑笑,接了过来。顺手拿起一个厚厚的账本。 “汉王亲卫中军!”账房先生念叨着,手指停在了一个地方,“王二毛,从军两年,斩六颗,家中无田地。” 嘴里说着,账房先生又笑笑,“您三个月累积军饷,二两三钱银子。”说着,从柜台里点出两枚银灿灿,有着朱五头像的大汉银币,和一堆铜钱。 王二毛看着那些钱,心跳地厉害。 只见账房先生把在那个小本本上盖了个章,写两个红字。 然后递给他一张纸,笑道,“会写字不?不会在这上面按手印!” 说来也奇怪,当兵的没有几个会写自己名字的。但是存折上,那些字啥意思,却都知道。 他们不傻,专门找识字的人教过,背得滚瓜乱熟。不过,放在一起认识,但是分开了,他们就不知道啥意思。 按手印? 王二毛愣了一下,大手在身上胡乱的摸着,急道,“俺要按手印子,哪个兄弟带刀了?” “这有印泥!”账房先生笑着提醒。 红色的手印按上去,沉甸甸的钱到手了。 王二毛和做梦一样。 此时,里面的账房先生又道,“要寄回家去吗?那边的窗口,办理寄钱的!” “咋寄!” “去那边说地址,家人的名字,把钱给他,然后按手印,留一个票据。自然会有人把钱给你送家去!” “真地吗?”王二毛不信。 “这还有假?汉王的话,啥时候假过?” 王二毛什么都不懂,但是他信汉王,所以没做任何的犹豫,走到寄钱的窗口边。 依然要排队,前面有一个袍泽把到手的军饷还有些杂物,交给窗户里面的人。 随后,窗边,一个少了一只手的汉子,大声喊道。 “军中兄弟有托寄钱财,杂物。必要尽心交妥递到,有私骗私吞者,必死于万刀之下。” “兄弟,寄钱?” 到王二毛了,里面的人问道,“地址!” “和州城,桂花大街王家胡同,王三毛。俺弟!” 里面飞快的记录,然后递出来,“按手印!” ~~~~~ “殿下,今日一共军饷八万三千两百,有三成的士卒选择邮寄回家!” 银行的后院,清净的茶房里,沈万三拿着账本,馋么的笑道。 朱五笑笑,对他用了个眼色。 随后,账本递给了阴着脸的李善长面前。 “每次军饷之前,银行算一次,户部也要算一次,不能出差错。”朱五放下茶碗说道,“另外,邮寄财务要用心,真要出了差错,哪怕一个铜钱,我都要杀人!” 朱五看一眼沈万三,“外面那句,死于万刀之下,不是开玩笑的!”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沈万三连连笑道。 作为一名出色的商人,他怎么会不知道,银行的好处。 银行就是钱生钱的地方,可以钱,也可以存钱,还能借钱,抵押变卖。 还有邮寄,那可不是普通得送东西,那就是一条条商路。 而李善长则是痛心疾,国之重器,居然交于商人之手。 如此一来,他看沈万三那张胖脸,更加的厌恶。 别看你现在笑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 又看看笑容满面的朱五。 汉王,其实打心里,不信任这些文臣。 这,真是不应该呀。 五十九 未来 微风轻拂柳树尖,繁星眨眼越月牙儿弯。 花园中,晚风轻轻,舒爽怡人。 呼啦,一盆凉水当头淋下。水滴在肌肉的纹理,和身体上那些狰狞的伤疤之间,流动着。 哗啦,又是一盆。 朱重大手抹去脸上的水,晃晃头大,高声笑道,“痛快!” 园子里,不只有他,董抟笑,徐达,汤和等人都在,还有大伤未愈的毛贵。 攻下胶州,终于可以喘口气。有了粮食,有了钱,有了马,有了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 但是朱重八知道,谁都可以喘口气,只有他不能。 在山东这个地方,想要迅的打破局面,不能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不能打下城池,就开始固守。 要主动出击,围绕胶州打出片安全区,打出一片纵深。 “军中兄弟们,怎么样?”朱重八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脸问道。 徐达笑道,“重八哥,你拿出官府的库银赏赐大伙,高兴着呢?” 占领胶州之后,朱重八第一件事,就是兑现诺言。城内官府的金银,自己分文未动,全拿出来犒赏三军。 “百姓呢?”朱重八又问。 “总管的安民告示一帖,又亲手宰了一些抢劫的地痞无赖,濠州军与民无犯,百姓安定,交口称赞!”董抟笑笑道。 大军进程的时候,不少无赖借机生事,朱重八大杀特杀,人头滚滚。 “咱看,山东这穷人也不少!”朱重八光着上身,坐在几人旁边石凳上,开口道,“他娘的,朝廷的税十征五,去了朝廷,还有乡绅地主的租子,日子咋过?” 说着,朱重八顿了顿,“打胶州之前,咱路过那些庄子,除了大户人家,百姓家过得啥日子?咱以为淮西人够苦了,他娘的山东人也是一样的苦。咱就纳闷,都是好汉子,为啥他们不就反呢?” “没活路和活不下去,是两回事!”董抟霄道,“再者,山东乃孔孟之乡,千年教化,百姓自然比别处老实许多!” “狗屁教化!”朱重八冷笑,“连饭都吃不饱,谈什么教化。在咱看来,就是没遇到领头的!” 说着,看向汤和,“去问问穷苦百姓,胶州附近是否有为富不仁的地主?杀几个,把他们的财产分给穷苦百姓,把咱们濠州红巾杀贪官,均田地,免赋税的口号传出去。 汤和应命,董抟霄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杀贪官,均田地,免赋税这还是他给朱重八的建议。但同时他也强调,要善待士绅。 只是心里明白,对这些造反的穷汉来说,善待士绅,不过是句空话。 “咱知道你想说啥?”朱重八对董抟霄笑道,“咱们是外乡人,想站住脚,必须得有穷人的支持。这世道,穷人一肚子怨气,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咱在山东就要做点火之人。 善待乡绅地主,是站稳以后的事。现在善待,他以为咱们怕了他们。 咱们是贼,他娘的就算给那些地住老财封个太子,人家也还是想着朝廷。 当务之急,是扩大地盘。” 董抟霄点点头,“总管说的事,在下有时候想事,还是朝廷命官那一套!” 说到这,想了想,继续道,“下一战,打莱州?” 朱重八点头,“对,胶州,莱州一条线打通之后,咱们直接猛攻益都。”说着,湿漉漉的手在石桌上划线,“有了这三个地方,咱们就不怕元军的反扑,然后是滨州,莒州。再然后,是济南府,咱的想法,两个月内,横扫山东半岛。” “重八!”汤和沉吟下说道,“不用那么急吧!” “不是急,而是要快,要猛,要把元军打得不敢来。”朱重八正色道,“而且咱们打的胜仗越多,山东本地豪杰,响应的越多,归附的越多。” 几人默不作声,都在暗地思量,董抟霄不住笑着点头。 他为地方官时,就以组织团练镇压民军起家。义军举旗初期,能攻无不克,并不是有多强。 而是打了官府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天下穷人太多,所以雪球越滚越大。 但是现在朱重八不一样,所部都是能征善战的精锐,又有纲领和口号,清晰的作战意图。 如此一来,两月横扫半岛,不是空话。 只是横扫容易,建设呢? “打地盘容易,守下来难,想建设更难,不知道总管打算将来如何治理麾下的人口地盘呢?”董抟霄笑问。 朱重八笑笑,“老董,你在淮安那套不错,拿过来,屯田!” “大善!”董抟霄笑道。 “你以为咱这两天闲着了!”朱重八嘴角微扬,“咱这几天问了不少降官,胶州这边有大片的土地在当官的,寺庙手里,咱都给他抢过来。 在胶州,莱州等地,每隔三十里设屯田,给穷苦百姓耕种。 或者设立兵屯,咱让胶州的一个师爷算了算,光是莱州到胶州这一路,就能建三百多屯。” 说到这,“咱打算,蒙元那套苛捐杂税全免了,狗日的元廷十征五!咱无论是官田,还是民田,十征二,够兄弟们吃就行!” “恭喜总管,如此一来,山东基业可成!”董抟霄正色道。 “但是,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打仗!”朱重八话锋一转,“弟兄们歇两天也可以了。天德,胶州城得了多少战马?” 徐达正色道,“八百二十匹战马,挽马骡子等七百六十匹。咱们军中现在能凑出一千骑兵来!” “好,莱州有马场,打下莱州有了马,咱们更谁都不怕!” 几个人正说着话,周德兴从外面进来。 “你干啥去了,一晚上没见着你人?”朱重八笑问。 “俺去了趟大狱!”周德兴坐下笑道,“他奶奶地,小小胶州城,囚犯一千多人!” 朱重八调侃董抟霄,“你刚才还说孔孟之乡,百姓老实呢?” “可不是小偷小摸!”周德兴继续道,“俺一问,全是杀人放火,抢劫乡绅地主,打家劫舍,抗捐抗税的好汉!” “哦!”朱重八眼睛一亮,不顾自己光着膀子,“走,看看去!” 山东这地方确实是孔孟之乡,规矩比别处多,百姓看着也老实。 但这地方,自古就是处好汉的地方。所谓好汉,就是不守规矩,敢豁出去玩命的人。 朱重八随便穿了件衣服,带着人来到胶州的大狱。 大狱里大犯人,都被赶到了空地上,两边都是端着刀枪的红巾军士兵,通明的火把,噼里啪啦的响。 囚犯们都是身材魁梧的汉子,有人脸上带着不在乎的神色,有人神情戒备,有人恨恨地盯着边上的士兵。 “重八你看。”汤和引着朱重八过来,在空地的栅栏外停下,“这些人,要是在咱们淮西,都是冲锋陷阵的好汉呀!” 囚犯们也注意到了朱重八等一行人,朱重八虽然没穿盔甲,可是眼神如刀,一看就是领头人。 确实都是好汉,这年月敢抗捐抗税的人,都是好汉。最起码,不怕死。 朱重八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朱重八。 忽然囚犯中一人忽然笑道,“他奶奶地,大晚上给俺们都弄这儿干啥?要杀还是要剐?给个痛快话,白让俺们在这傻呵呵地站着。我说,那个领头地,杀人之前,是不是让俺们吃口饱饭!” 朱重八笑了,咔嚓一脚踹开木栅栏,和这些囚犯脸对脸。 “吃顿饱饭就满足了?不想喝酒?不想吃肉?不想找个娘们弄两下??不想要金子银子?” “哈哈哈!”囚犯们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有些汉子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我说,你这说地不是废话吗?你说这些是个男人就想!”刚才说话的汉子,又道,“可想有啥样,天上掉下来!” “咱,给!” 六十 跟着咱,喝酒吃肉杀贪官。 “咱,给!” 朱重八轻轻吐出两个字,上千的囚犯忽然鸦雀无声,直勾勾的看着他。 “咱叫朱重八!”朱重八朗声笑道,“淮西人,穷人出身,干的是杀官造反的事,胶州城就是咱带三万兄弟打下来的。” “俺听说过你,淮西那边你好大的名头!”囚犯中有人开口,“咱还听说,你在淮西攻城略地,杀了无数的元军,是个好汉!” 想不到,咱在山东有这么大的名声。 朱重八笑笑,继续大声说道,“现在,咱来山东了,咱带了三万跟咱在淮西出生入死,杀得元军胆寒的兄弟们来山东了。 咱要在山东杀元军,杀贪官,杀这个狗日的,不让咱们吃饱穿暖的朝廷。” 说着,大手一挥,“抬上来!” 上千囚犯的目光中,几个亲兵吃力的抬着一口大箱子,放在朱重八的脚边。 仓,宝刀出鞘。 朱重八向下一砍,咔嚓一声,箱子直接被劈砍两半。 呼啦一下,火把照耀之下,金银宝石璀璨的光芒,一下子绽放出来,差点闪瞎了人眼。 空气中满是粗重的呼吸,贪婪的心跳,还有咽唾沫的声音。 “是好汉子,想喝酒吃肉,大称分金的,跟咱干!”朱重八大声吼道,“跟着咱杀官造反,杀那些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愿意干的,说话!” “俺来!”一个汉子举起手。 “他娘的,本来咱们就是抗捐抗税的,怕个鸟!” “干了!干了!” 上千囚犯的呼喊声,朱重八方声大笑。 “给兄弟们准备酒肉,准备衣裳!”朱重八大笑道,“打莱州,让这些兄弟们当先锋!” ~~~ 巨大的战船,在长江逆流而上,密密麻麻的战舰,还有运兵船,粮草辎重船一眼望不头。 黑压压的让人望而生畏。 江风清冷,吹得郭兴的披风呼啦做响。 此次打江西,朱五给了郭兴六万大军,除了本部濠州都,还有近乎三分之二都水军炮舰,汉王亲卫中军的火器部队,以及由蓝玉帅令的六千骑兵。 这是朱五第一次给属下将领,这么大的权利。 郭兴为大汉江西招讨使,节制随军各路大将。 江水碰撞着船沿,出沉闷的声响。两岸青山绿水,慢慢化作倒影。 郭兴站在大都号的船头,看了看沿岸的景色,慢慢的在铁甲护心镜里摸出一个荷包。 此时的郭兴,没有一点大将的样子,反而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荷包是胖丫儿亲手缝制的,在佛前许过愿,保平安。 男人有了家,就有了牵挂,哪怕是纵横四海的浪子,只要有了家,心就有了归宿。 忽然,甲板上传来脚步声。郭兴赶紧把荷包,贴身放好,脸上恢复出大将军的威严。 耳中,也不由得出现临行前朱五的话。 “汉朝时,霍去病十几岁,就纵横大漠,杀得匈奴胆寒。老三,你要做五哥的霍去病!” “三将军!” 来人是水军副帅俞廷玉之子,俞通海。 “九江快到了!” “多远?” 俞通海恭敬地道,“还有三十多里就到九江港!” 九江现在元军的控制之中,当初蒙元讨伐称帝的徐寿辉,抽调长江中下游的元军围攻,九江就是他们重要的后勤点。 “没遇到元军的战船?”郭兴皱眉问道。 “前锋回报,江面无战船。” “看来,元军这是要拒城死守了!” 九江六朝重镇,据三江之口,当四达之衢,自古以来就是南方重镇。 此时的九江守将是蒙元枢密院指挥使脱欢,那到底是个什么官,郭兴说不明白,但一定是个大官。 但是蒙元的大官脑子好像都不怎么好使,九江城墙外边就是长江,他们就不怕汉军的火炮巨舰? 还是他有所依仗? 无论如何,第一仗,一定要打出汉军的威风。 “传令!”郭兴肃容道,“王弼和蓝玉,带所属步骑炮兵下船,沿途推进,佯攻迎恩门,其余大军沿江攻,望京门!” “诺!” 九江七门,具体的地图,打仗之前就交到了郭兴的手里。 九江城,靠江而建。城门外就是江堤,江堤狭长陡峭,通往城门的路全是砖石台阶,要攻城只有仰攻。 迎恩门和望京门挨着,可以连成一线,相互支援。而且这两处门外,有大片的空地,使得汉军的工程器械得已展开。 命令传达之后,江面上的舰队开始有所动作,运兵船慢慢靠向岸边浅水区。 运兵船极大,长十丈,宽六丈,就是用来运兵,运送物资。 没有码头不要紧,运兵船上放下一艘艘挂在大船两侧的小船,从船到岸边连成一线。 随后铺上甲板,沉入铁锚,不到几个时辰,几排简易的浮桥就做好了。 船上的士兵纷纷下船,背着武器,牵着战马,还有马拉炮车。寂静的岸边,顿时喧闹起来。 “终于能活动活动筋骨了!”蓝玉到了岸边,从亲兵手里接过战马,甩着胳膊说道。 现在的他,也是一方大将了,特意学朱五留起了胡须,生怕别人看轻他。 王弼也甩着胳膊走来,“俺就不愿意坐船,麻烦,还是骑马痛快!” “俺也这么想!”蓝玉翻身上马,笑道,“要说打仗,还是骑兵痛快!” “骑兵,还在在北方好用,那边都是平原!”王弼笑道。 “越往北越好用!”蓝玉看向北方,“总有一天,咱们淮西男儿,要纵马向北,给五哥的大汉,开疆拓土!” 王弼悠然神往。 “传令!”蓝玉对身边亲兵吩咐道,“派两队骑兵为本部先锋,探察敌情!” “诺!” ~~~~ “红巾贼来了!” 九江城中,脱欢的大营。 脱欢蒙古贵胄之后,先祖从忽必烈南征北战,战功赫赫。 和那些被养废了的贵族不同,脱欢刚猛善战,骑射无双。 此时听了探马的回报,只是冷冷的笑了下,双眼精光四射。 “来得好,早就想会会朱五!” 此处是脱欢的大帐,九江文武官员都在。 “听说来的是朱五帐下的大将,郭兴!”九江知府胡广义开口道,“此人,和那朱贼是总角之交,攻克安庆就是他的手笔,将军大人不可掉以轻心!” “哼!黄口小儿一个!”脱欢笑道,“如今九江有兵马三万,粮草充足,磨也磨死他!”说着,对身边将领说道,“城门堵死了吗?” “回将军,全用泥土沙袋堵死,就算他们凿开城门也进不来!” “好!”脱欢站起身,大笑道,“诸君,随我杀贼报国!” ~~~ 与此同时,站在船头的郭兴,也看到了高耸入云的九江城墙。 “奶奶地,比南京还高?”郭兴笑骂。 “不是高,而是险!”水军元帅廖永安站在边上,说道,“九江既然靠江而建,防的就是敌人从水上来,再加上地势高,咱们无论是炮击,还是登6,都要从低到高打!” 说着,忽然一笑,“要是没有火炮,打这九江城,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咱们可不只有火炮!”郭兴笑道,“来之前,五哥和席老头,可是给了俺不少好玩意!” 汉军火器之利,天下皆知。 但天下不知道的是,汉军最厉害的不是火器,而是席老头这个理工全才。 这次郭兴来江西,除了大军之外,还有席老头的工兵。还有,席老头和朱五,珍而重之交给他的新玩意。 此时的城墙上,脱欢和九江的文武官员,也看到了江面上黑压压乌云一样的舰队。 脱欢想到了一个词,黑云压寨。 汉军水师最大的战船,比城墙还高,看上去不寒而栗。 “怪不得朱五那厮胆敢称王,怪不得他打败了脱脱丞相的六十万军!” 脱欢的脸上露出些凝重。 而城头上,其他的文武官员,面如土色。 “报,城外现大批的反贼探马!” 亲兵跑上城墙大声禀告。 其他官员大惊失色,脱欢却看着江面上的战船,默默不语。 “他朱五,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他一个反贼,怎么会展到这个地步?” ~~~~ “所有战舰,下锚!” 汉军水军将士的呼喊声中,巨大的铁锚沉入长江。 一艘艘巨舰,在长江上龙蟠虎踞,冰冷的炮口对准城墙。 “标尺八百米!” “跑口抬高三寸!” “满药!” 大都号火炮甲板上,炮手们来回奔走,大声呼喊,一门门火炮被装填完毕。 郭兴看着城头,冷笑着说出一个字,“放!” “他们那些船停在哪里干什么?”脱欢在城头问道,“他们为什么不靠岸,放兵马下来攻城?” 轰隆! 火炮的轰鸣就是最好的答案。 忽然间,天地变色。 长江上的站船喷射着无情得火舌,弹丸呼啸。 轰隆!轰隆! 几弹丸打在城墙上,开天辟地一样,砖石碎裂。 天地间,顿时被浓烟笼罩。 “将军小心!” “滚一边去!” 脱欢骂走前来护卫的亲兵,刚才江面的战船一轮齐射。 九江的城墙上,顿时出现数个裂纹大坑。 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城墙下面。 那里本来有许多低矮的民房,在火炮的扫荡之下,已经变成片片焦土。 六十一 我其实是个魔鬼 夜,南京,汉王府,朱五书房。 “老三应该是到了!” 朱五看着标注着江西诸地的地图,眉宇之中带着淡淡的焦急。 “早就到了,没准都打上了!” 坐在一边的席老头从随身的盒子里拿出两个漂亮的酒杯,放在桌子上,说道。 “小五,甭惦记了,既然放权就得放心,孩子大了总得出们,老不放心,他老成长不起来。现在才是江西,将来云贵川,两广,还有北边那些地方,不都得他们去打吗?来,喝两盅!” 是呀,天下的仗一个人打不过来。当了汉王注定要多数的时候,坐阵中枢。 朱五笑笑,转头道,“也是!”随即一笑,“这玻璃杯漂亮!” 透明的高脚玻璃杯,上面刻着缠枝花纹,在书房的灯火下,熠熠生辉。 “工匠坊那边的新玩意。”席老头笑道,“你打高邮之前,老头不是跟你要银子,在工匠坊新起了一个琉璃厂吗?做的就是这玩意!” 朱五看着杯子点点头,这些是事他都知道,就算老头不说,也有人说。 工匠坊那地方除了老头,没人爱去。前几日,工部新选拔的官员进去一次,回家吐了三天。 说里面乌烟瘴气,闻之做呕,不是人呆的地方。而且,李善长也跑朱五这打官司,工匠坊那边排出来的水,都是黑臭黑臭的,有百姓的牲口喝了,肠穿肚烂而死。 不用猜朱五都知道,是化学,工业废水。 席老头最近在研究着新玩意儿,工匠里有个秘密地下世界,除了席老头和他亲手带出来的几个人,谁都不能进去。 就连朱五,也不能。以前话没说开的时候,朱五心里还有点小小的不满,但是现在,随他去。 “葡萄美酒夜光杯!”席老头不知道在哪淘换的葡萄酒,笑着倒上,“李白喝酒的杯子,肯定没这个好!” “人家用的是玉杯!”朱五笑笑,指着玻璃杯说道,“老头,这玩意可能卖个好价钱,你看这玻璃杯上的花纹,如果不局限于缠枝,画点鲜花,小鸟儿,或者作画。然后鎏金,带彩,不更值钱吗?” 席老头想想,“那么弄就俗了,自然美最好看。你整花里胡哨地,忒俗!” “除了这些玻璃杯,玻璃壶,玻璃窗户,你也抓紧给开出来!”朱五笑道。 “雕虫小技!”老头剥了一个新鲜的醉虾,“不过这玩意,也就看个新鲜。于国于民,没什么大用处!” “能换钱,还没用?”朱五端着高脚杯笑,“哎,老头,你干脆使使劲儿把镜子研究出来得了!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席老头喝着酒,咧嘴说道,“老头我是国士,现在研究的都是百年大计。这些小玩意,就是增添些生活乐趣。” 说着,老头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知不知道我多忙,早上在学校,晚上去工匠坊。你现在是汉王了,江南的财税足够支撑汉军的开销,你别总掉钱眼里,这个也卖,那个也想卖。 你要真想卖,回头我把配方和制作流程写出来。你单独弄一个厂子也好,高价卖给商人也罢。治国,不能靠这些小道,就算制出来了,几个百姓能买得起,于民生无益的玩意!” 代沟,绝对的代沟。 出身于现代社会,虽然朱五没做过生意,也没什么经商的天才。但是他知道,这种稀缺的,崭新的商品垄断起来,能产生多大的财富。 可是这席老头,僵化,思想太僵化。什么是于民生有益?创造财富,就是民生。 商业兴旺,工业兴旺,手工业兴旺,就是民生。 “还高材生呢!哼!思想僵化,不知变通!” 朱五心里腹诽,嘴上笑道,“老头,反正你那边已经有了琉璃厂了,造这些东西顺手的事!你别告诉我,生产那些琉璃罐子,瓶子,就是为了装那秘密武器!”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脚步,谢莲儿带着胖丫端着几盘菜进来。 “给你们爷俩加菜!”谢莲儿笑着把菜放下,目光落在如水晶一般透明的玻璃杯上,情不自禁的哎呦一声。 她出身富贵,什么好东西都不稀奇。可是眼前这几个酒杯,还真是看都没看过。 “好看吧?”朱五笑笑,拿到谢莲儿的面前,“老头送咱们的礼物,就当是咱们结婚的份子钱!” “多谢席真人了!”谢莲儿笑道,“太贵重了!” 席老头强笑,“喜欢就好!” 心里却恨的牙痒痒,老子没说给你,琉璃厂那边就这么一套最好的,老子自己还想留着喝红酒用呢。 想当年老子在欧洲留学,最喜欢喝红酒,这都多少年没喝到了。 “莲儿,你说这玩意能卖多少钱?”朱五心中一动,问道。 谢莲儿想想,说道,“不好说。不过,如果这东西出了海,到了波斯大食那边,怕是多大的杯子,换多大的金子!”说完,转身道,“你们爷俩喝着,不打扰了!” 等谢莲儿走后,朱五得意的笑笑。 “都不如我媳妇有见识?听见了吗?多大杯子换多大金子!多换点金子不好吗?充实国库,充实银行!金子多了,才有底气型纸币。” 席老头明显有些愣,他两世为人,对钱都没什么概念。上辈子从工作开始,吃喝拉撒睡都有人管,到月工资,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这辈子是个道士,云游四方的时候,靠着自己的学识,也能混个酒肉钱。 对于金钱,他实在没什么概念!也没那么多想法。 乍一听说,多大杯子多大的黄金,显然出了他的世界观。 朱五一看他表情就明白了,老头是心里受到冲击了。 别看他一身才学,国士无双。但这老头是个老顽固,对于做买卖,大商人有种抵触。 所以平时很少和老头说,后世多么奢靡。要是告诉他,后世一个元青花,能卖好几亿。 丫不得直接疯了! 半晌,席老头才回过味儿来,吧唧着嘴道,“要这么说,回头我调整下生产方向!” 朱五笑了,随口问道,“你那些跟着老三去的工兵,带的什么秘密武器呀?” 席老头慢慢的喝了口酒,“白磷!” “什么?”朱五噌地站起来,酒洒了他一身,说话都带着颤音,“老头!作孽呀!” 朱五虽然是个实打实的学渣,当兵的时候也个不求上进的孬兵。 可是白磷这东西他是知道的,有一次部队组织看电影,看的就是漂亮国轰炸东京,打那些藏在地道里的小脚盆,用白磷的影像。 那场面,可以一点不觉得痛快,反而让人做噩梦。 “你咋呼什么?”席老头瞪眼道,“就是白磷,不是白磷弹!老头还没那么大本事,造出威力那么大的玩意儿!” “真的?”朱五正色道,“老头,你别骗我!” 席老头叹口气说道,“这玩意到底有多厉害,我比你懂!老头虽然缺德带冒烟,但不会拿无辜的人命开玩笑。” 朱五这才放下心,“你好端端的研究它干什么?” “我是要做磷肥!”老头吃了一口菜,满条斯文的说道,“千百年来,咱们老华夏,一直是土地兼,吃不上饭,并引起战争。哪次战争,是不是全天下死一半人才能消停! 老头就想,土地兼并是一回事,但是粮食产量也有原因。所以,就想着把化肥这些东西研究出来。 你还别说,二十年前我云游天下的时候,在山东住了两年,帮一个庄子用土方法做出来的磷肥,让他们多收了三成粮食。” 说着,席老头的脸上露出微笑,“庄子的人都疯了,直说老头是神仙,要立庙!” 朱五慢慢给两人倒上酒,“后来呢?” “老百姓太热情,后来老子跑了!”席老头喝酒大笑,“化肥农药这些东西,不是啥难事儿!老头想,弄出最佳的配方,你推行全国。” 说着,和朱五碰杯,“你不说了吗?咱爷俩这辈子最大的奔头,就是让老百姓吃饱!” 朱五和他捧杯,笑道,“让他们都吃饱很难,但是必须朝着这个方向去做,不然我们来这个世界的意义,就不正确了。我们是来建设,不是来破坏的!” 二人相视笑,尽在不言中。 随后,喝着小酒,说着闲话,享受忙碌一天的轻松。 “老头,你那实验室藏那么严实,啥时候让我看看?”朱五笑问。 席老头带着酒气笑道,“你又不懂,看啥?” “咱俩还整这么藏着掖着干啥?” “那也没挡住你汉王呀?”席老头调侃道,“火药方子,你拿去了吧?” “不是!我!嗨!” 朱五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尴尬的要死。 “那是过时得!”席应真笑道,“我呀,已经开始研究炸药了!”说着,拍拍朱五的肩膀,“小五,别急,早晚都是你的。不让你看,一是因为你不是专业人士。二呢,有些东西,你看不到反而是好事!” “喝酒喝酒!”朱五尴尬道。 席老头笑着举杯,心里在说。 “小五,其实我是个魔鬼。我不想,把你也变成魔鬼!” 六十二 起火 天,刚亮。 一丝阳光,折射在九江城雄伟,且满目疮痍的城墙上。 轰隆! 江上的战船一声怒吼,城头砖石飞舞。无数尘埃在阳光中,肆意的翻涌。 “他娘的,又来了!”一元军小校在城头喊道,“先下去,让他们轰!” 城头的守军,在瞬间撤退,留下空荡荡的城墙。 在汉军水师的火炮之下,城墙上的垛口,箭楼,还有挂在城墙上的钉耙,滚木都被清除。 变成一堆堆破砖烂瓦,残破不堪。 城墙上的元军一开始被从没见过的火炮,打得狼狈逃窜,哭天抢地。 但人都是聪明的,让他们轰吧。你来,我们就躲起来。你不轰了,我们再上来。 有能耐你把从城墙轰塌了,就算城墙塌了,你最终也要是靠人冲上来。 到时候,冲上来的汉军,就是城内元军的活靶子。 随着一声炮响,一天的战争即将开始。 暗堡中,观察着江面汉军战船的脱欢,此刻也终于明白,为何脱脱六十万人会败。 朱五的火炮比传说中还要厉害,地动山摇,江水倒灌。若是在平地野战,这么几轮火炮,多悍勇的军队,都要崩。 “幸好,九江的城墙坚固,想要拿下九江,最终还是要靠肉搏,城内三万人,你郭兴只有六万人,在借助城墙的守军面前,没有人数差距!” 想到这,脱欢笑了下,可是笑容马上凝固了。 无数巨大的战船,在江边靠住堤岸,更有数不清的物资,器械,从船上卸载到地面上,黑压压蚂蚁一样。 “他们在干什么?” ~~~ “按理说炮击时,咱们就该推攻城车靠到城墙,掩护步兵登城,现在这是要干啥?” 蓝玉看着眼前,忙碌得热火朝天得人群,纳闷的问道。 汉军攻城已经有了固定的套路,先是火炮清除城墙的火力点,包着铁皮的攻城车,在轨道上推到城墙低下。 同时火炮压制城墙上的守军,汉军步兵蹬城。 他这边佯攻,吸引注意力的,郭兴那边才是主攻,怎么那边只炮轰,没动静。而且,人都来了这边。 不断有大队的士兵,工兵还有各种器械上岸。 “那边不行!” 正疑惑的时候,郭兴从人群中出来。 蓝玉赶紧行礼,“三哥!” 郭兴点点头,“那边江堤太陡,跟他妈山似的,东西运不上去,咱们主攻你这面!” “好嘞!”蓝玉咧嘴笑道,同时现郭兴的身边有个木讷的陌生人。 “开始吧!”郭兴看着城墙,“早打下早利索!” 汉军,攻城开始。 “这边,这边!朱贼要攻城啦!”墙上的守军,开始示警。大批的士卒,进入战斗岗位,准备弓箭,床弩等守城的器械。 脱欢也带着亲兵,赶到了城墙的第一线。 “那是什么?”脱欢再次愣住了。 城下的空地上,高耸入云比城墙还高的攻城梯,被组装起来。 铁管作为骨架,用卡扣连接,上面铺上木板作为楼层。 最奇怪的是,每个攻城楼上都有一个巨大的滚轮,滚轮的上的绳索连接着下面的牛马。 “什么玩意?”脱欢看看左右,都是一脸迷惑。 “上炮!” 城下的汉军,马上给了他回答。 牛马在士兵的鞭子下拉动绳索,圆形的滚轮开始转动。沉重的火炮开始慢慢升空。 “他们,是想把火炮放到攻城车上?” 脱欢懂了,打声道,“咱们的床弩,够不够得着?” “回将军,不行!” “他娘的!”脱欢一拳打在了城墙上。 与此同时,城下的汉军工兵开始作业。长长的铁轨,开始在地上拼接。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清除淤泥,牛马拉着大石撵平。铺上碎石头,枕木。天地间,满是干活的号子,和工具敲击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巨大如同阴影的攻城车动了,缓缓向前,那些地面忙碌的工兵,也进入了城头床弩和弓箭的射程。 “弓箭手!”脱欢紧张的喊了一声。 城头,无数弓箭手准备。 外面,那巨大的攻城楼依缓缓向前,终于在轨道的尽头的停住。 轨道,还没有铺设到最佳的距离。 那些工兵们继续动着,躲在包裹了铁皮的木车里,依旧在城下工作。 “这他娘的,是打得什么仗?”脱欢咬牙道,“射!” 霎那间,城头箭如雨下。 无数黑点带着尖锐的呼啸,射向城下移动木车。 砰砰砰,那些包裹着铁皮的木车变成了刺猬,但下面的人,还是在不停的架设。 “床弩!”城头的守军在呐喊。 成年人手臂粗细的床弩上弦完毕,几个汉子吼叫着绞动床弩的转盘。 然而,汉军不会给他们反击的机会。 轰!砰! 攻城车上的火炮开火,燃烧的弹丸打在城头,无数砖石碎裂之中,满是元军的惊呼惨叫。 战争是学问,是知识。 随军的工兵早就算好了己方的火力覆盖范围,攻城车用来做炮塔,推到射程内,掩护工兵架设轨道。 轰!轰! 虽然不快但是有节奏的炮声,不断从炮塔上传来,炮塔上的炮手,有条不紊的装填。 攻城楼没层都是铁管加盖几层木板,木板上铺着火炮卸力的轨道。 原理,和水师的跑舰一样。 城头硝烟弥漫,突如其来的炮弹打入人群,到处都是残缺模糊的血肉。 脱欢被几个亲兵压在身子下面,最里大喊,“侧面打,去马面射!不能让他们靠近城墙!” 城墙间隔之间有凸起,可以用来从上到下形成交叉火力。 嗡!砰! 床弩射的声音。 咔嚓,一个包裹铁皮的木车被贯穿掀开,里面劳作的工兵,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炮口右偏三!” 床弩对炮塔造不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它就是一个巨大的,会移动的脚手架。 上面的炮兵,挪动火炮,对准马面上的元军。 轰!砰! 烟雾中,床弩哑火,重伤的士兵惨叫着从城墙上跌落,砸到地面,变成肉泥。 战争的场景有些诡异,长长的城墙,汉军只攻击这一段。 脱脱双眼欲裂,汉军攻城的手段前所未闻,见所未见。 巨大的攻城楼,如山一样移动着,天地间满是推车汉军嘶吼出的号子,和催促牛马拉车的鞭声。 这一刻,他有些后悔堵死城门,不然帅令骑兵冲出城,烧了那些鬼玩意儿。 “呸!”脱欢嘴里吐出一口污秽,疯子一样在城墙上大喊,“兄弟们别慌,他们早晚得上城。”说着,拉住一个亲兵,“朱贼的兵肯定一会要从攻城车里爬上来,叫城墙上其他兵马准备,来了就给老子推下去!” 但是,郭兴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动用步兵,冲上城墙短兵相接。 城下,郭兴骑在一匹战马之上,笑道,“咱们得往后撤一撤!” “啊?一鼓作气就上去了!啥玩意儿!”蓝玉正说着话,突然一激灵差点把刀拽出来。 不只是他,郭兴身后突然出现几个打扮得鬼一样的人。战马不安的嘶鸣,许多亲兵都抽出了武器。 “大惊小怪!” 郭兴吼了一句,看向身后的那人,“这,交给你们了!” 这人就是刚才郭兴身边的木讷汉子,手上戴着厚厚的皮套,半边脸都被湿漉漉的布蒙着,散着难闻的味道。 最吓人的是,他头上还带着一个皮套。皮套上,是两只光的巨大眼睛。 怪不得别人会害怕,简直就是妖怪。 “三哥,啥玩意?”蓝玉在后撤的时候,心有余悸的问道。 郭兴笑笑,“好东西,席老头刚研究出来的!” 撤退的唢呐声在战场上响起,无论是攻城车里的炮手,还是工兵,潮水一样后退。 但是,有一群犹如妖怪的人,却推着投石机缓缓向前。 队伍中,有人高声大喊,“口罩都用马尿浸透了,别他娘的熏着自己!” “退了?” 城头的元军从城墙下直起腰来。 脱欢抬起头,“投石机?” 他们为什么忽然退?为什么有火炮不用,用投石机? “嘿呦!嘿呦!” 号子声再次响起,投石机推到了阵地钱边。 那些怪异的士兵加上牛马,很快就调整成射状态。 然后,一箱箱被包裹得严实的木箱,送了上来。打开后是一个个漂亮的陶罐,琉璃罐。 带着厚厚皮手套的士兵,小心的拿起来,更小心的放在投石机的斗里。 “一号车,装填完毕!” “二号车,装填完毕!” “三号!” “四号!” “啥玩意?神神叨叨?”后阵,蓝玉看着前方,最里嘟囔着。 “看着吧!”郭兴叹口气,“老头说,这玩意有违天和!” 接着,有亲兵递过来几个湿漉漉的口罩。 郭兴问都不问,直接带上。 蓝玉闻了一下,顿时干呕,“啥呀这是?” “马尿,解毒的!” 前方,阵地上投石机装填完毕。 忽然一声大喊,“放!” 砰!砰! 铁锤敲打机簧的声音。 无数黑点,带着破空声飞向城头。 “避开,避开!”城头元军下意识的大喊起来,士卒们四散逃开。 砰!砰! 一个个罐子在城头炸裂,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反而像是摔碎了瓷器一般。 “咋回事?”脱欢的鼻子里似乎闻到些味道,“朱贼他们打上来的什么东西!” 突然,边上有个士卒,撕心裂肺的大叫,“火!起火啦!” 六十三 肉搏? 火,到处都是火。 天空失去了颜色,阳光在瞬间消失。 绿色的磷火和白色的浓烟笼罩住了高大的城墙,乌黑的烟尘如同风暴一样,席卷天空。 这里不像是人间,倒像是传说中的地狱。 远处看去,九江城笼罩在一片一巨大的火焰,和让人心悸的浓烟之中。 “咳!咳!” “哇!呕!” 除了火,还有烟。 刺鼻的烟味,几乎让人窒息,许多士卒涕泪交加的同时,弯腰呕吐。 “撤下去!”脱欢捂着口鼻,艰难的喊着。 但是话音刚落,一股浓烟涌进了嗓子里,肚子里翻江倒海,头晕目眩。 “闪开!让将军过去!” 亲兵们在浓烟中大喊,到处都是逃窜的士兵,无头苍蝇一样,原本宽阔的城墙边的狭窄,伸手不见五指,人挤着人。 “灭火!”有军官大喊,“火里有毒,灭火!” 城头上早就存满了水,准备敌人攻城的时候,烧开了倒下去。 随着城下投石机的射,城头的火焰越汹涌,明明没有木头,没有易燃物。可哪怕是砖石,也剧烈的燃烧起来。 哗啦,士兵们掀翻了装水的家伙,期盼把火浇灭。 可是,他们恐惧的现,那些绿色的火居然可以在水上燃烧,而且顺着流水,飘到许多人的脚低下。 “阿!帮我!帮我!” 绿色的火焰爬上一个士卒的小腿,他尖叫着扑打。可是随着他的动作,鬼火一样的火焰,缠绕到他的胳膊上,很快布满全身。 “阿!救救我!” 一个火人变成了两个,城头火海中,无数的火人在出歇斯底里的惨叫。 不只是城墙上,投石机射的罐子,有的越过城墙,落在了城内的民居上。 百姓们手忙脚乱的扑火,却使得火焰和浓烟还有刺鼻的味道,越来越大。 而城下的投射还在持续。 “换火油弹!” 巨大的玻璃,陶瓷罐子再次升空。 轰!轰! 城头出爆炸的火光,滚滚黑烟中全是惨叫。 “一半火油,一半白磷!” “放!” “后面的人快点,供不上趟了。” 远处,蓝玉捂着口罩,看得目瞪口呆。 视线中,不断有元军从城墙上绝望的跳下来。 郭兴喃喃自语,“怪不得老头说,有违天和!” 如果不停的烧,恐怕这座城,会变成白地。 城墙化作火海,守军疯狂的逃窜,那鬼火飘到哪里,哪里就是大火和呛死人的浓烟。 城墙,变成了砖窑。 士兵们挤在了狭长的通道上,歇斯底里的拥挤着。 轰隆!一个大罐子不不偏不倚,正中这条通往城墙下面的通道。 挤压的人群,顿时变成燃烧的火海。 人不怕死,人怕死得痛苦。 这已经不是痛苦,而是种折磨。 “跑呀!朱贼会妖法!” “妖法!” 这些目不识丁的士卒,只能用鬼神之力解释,为何这些火扑不灭,为何可以在水上烧。 为何呛得人喘不上来,张不开眼。五脏六腑说不出的难受,没有一点力气,拼命的呕吐。 脱欢近乎于昏迷之间,被忠诚的亲兵拖着,手里的长刀开路。 于是绿色的烟雾中,有了血光。 “三哥,等烧完了,咱们派人上去么?”蓝玉回过神问道。 郭兴皱眉想想,“看看再说!” ~~~ 又是一天过去了,远处的残阳在城墙的火焰之下,黯然失色。 城墙的火终于开始慢慢的熄灭,但城市里,那些木头建筑的房子,还在烧着。 半个城市,笼罩在浓烟之下。城里流传着,朱贼会妖法的传说。 一个敌人没见到,城墙上的守军,伤亡惨重,还都是被活活烧死的。 不是妖法,谁信? 城内,三万守军的士气,在一天内跌落谷底。 这仗,怎么打? 夜风阵阵,风中都是焦炭的味道,城墙上到处是,扭曲的尸体。 躲在暗堡里的守军,看着城外连绵不绝的营帐,心中绝望。 忽然,阵阵马蹄声起。 数百骑兵,策马到了城墙下,举着铁皮喇叭,齐声呐喊。 “蒙元失道,天怒人怨。上天下天火,助大汉夺取江山。 汉王天恩浩荡,有好生之德。只要尔等放下武器,开城投降,汉军保尔等身家性命。 若是冥顽不灵,抵抗天兵。必将再下天火,让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似乎是为验证刚才说的话,投石机再次射,白天那些烧到的城墙也距离燃烧起来。 无数的罐子,雨点一样落在城池里,城墙上。 哭声,喊声,绝望的咒骂声,再次响起。 ”咳!咳!咳!” 脱欢痛苦的吐出一股浓痰,胸膛起伏,靠在床上艰难的说话。 “老子不降,敢言降者死!让他们烧,他们想进来只能蹬城,咱们有三万人,跟他们一命换一命!” 屋里,脱欢麾下的武将们,默不作声,只能在心里长叹。 ~~~ “不投降?” 天微亮,朦朦的光照在郭兴冷笑的脸上。 “攻城!” 战鼓,唢呐声起。 休整一夜的汉军,潮水一样涌向城墙。 “朱贼来了!”城头也开始预警,守军们在军官的喝骂下,爬上城墙。 砰!呼! 绿色的鬼火再次燃起,这一次没有攻击昨天的城墙。 昨日的城墙已经烧得变了颜色,大火开始吞噬这快残破城墙的两侧。 更要命的是,城下那巨大的攻城车,已经靠近了城墙。 刺耳的轰鸣中,攻城楼的楼板,搭在了城墙上。 无数汉军重甲勇士,挥舞刀剑冲了出来,因为大火的阻拦,这片城墙上空无一人。 汉军们带着尿液浸透的口罩,蒙着口鼻,鬼魅一样。 “上去,上去!” 狭长的楼梯上,无数守军挥舞着兵器冲了上来。 战争,终于有了他们记忆中的模样。短兵相接,贴身肉搏。 可是,当他们还没在汉军上来的城墙上站稳,无数的瓶子飞来过来。 “阿!” “娘呀!” 鬼火起,狭长的通道变成了火海。人,变成了火人。 “用沙土盖住!杀过去!” 守军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克制火焰的办法,用沙土盖住城墙上的火。 今日的鬼火是为了掩护,而不是为了毁灭。并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所以沙土覆盖之后,出来一条可以通往汉军蹬城方向的通道。 脱欢虚弱的挥舞手里的宝刀,歇斯底里的大叫,“杀过去!报国!报国!” 守军踩着沙土扑了过来,但是等待他们的,不是肉薄。 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许多汉军列成密集队形,举起了手里的长长铁管子。 “放!” 砰砰砰砰! 人的身体,被弹丸击穿,打飞。变成血肉,模糊住同伴的双眼,沾在袍泽的脸上。 汉王亲卫中军,火枪兵。 一共一千两百人,郭兴打江西,朱五给了他八百。 八百杆火绳枪,在城头列阵,交织出火焰组成的铁网,无情的杀戮。 血肉之躯,根本冲不过来。 火枪兵的身后,几个炮兵飞快的推着小炮向前。 “让开点,霰弹炮来了!” “放!” 轰! 装着铁沙和琉璃碎片的粗矮小炮,在城头怒吼。 根本不用瞄准,人多的地方打就是了。 换来的结果是,元军割麦子一样得惨叫,倒下。 “上去!上去!”脱欢在大喊,“把他们推下去!” 砰砰砰! 火枪兵用三段射击的办法,在霰弹炮的配合下,前进。 脱欢忽然感到胸口一疼,一个巨大的血洞出现在那里,他看到了自己的血肉。 “阿!”脱欢无力的栽倒,宝刀徒劳的晃动,“短兵相接,肉搏,肉搏!” “将军死啦!” “朱贼会妖法!” “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江西雄城,九江城破。 六十四 武昌 金黄色的稻田,望不到尽头。 微风吹过,幻化成带着清香的稻浪。 再有一个月,这些稻田就可以收割了。 结实饱满的稻穗在风中微微点头,似乎在说,已得人间春夏霜,请予百姓一碗香。 朱五一身布衣,只身一人游走在一望无垠的稻田间,手指轻轻的拂过成熟的稻穗,像是少年郎在触摸心爱的姑娘。 “老李!丰收年呀!” 田埂上的李善长等人都在大笑,“托主公洪福,天佑大汉昌盛!” 朱五笑着转身,顺着来时的轨迹往回头,笑道,“和我有啥关系,百姓种得好,老天给面子!” 丰收,是人类最大的喜悦。 这代表着富足,代表着温暖,代表着希望。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在这人如草芥的时代,看到希望更好的事了。 “这样的屯田,咱们一共设了七百八十多处!”朱五走上田埂,擦着腿上的泥土说道,“安置军民,二十几万。今年除了咱们屯田,还有大汉治下的民田都要丰收。” 说着,朱五兴致所至,忽然来了灵感,“秋收满地黄,冬储粮满仓,人间安居乐,再无饥寒伤!” 打油诗都算不上,平仄押韵乱七八糟,强装风雅。 但是田埂上的文臣们,还是马屁如潮,“主公好诗,好诗!” 朱五在文臣中看到了杨宪,主管屯田的郎中。 “杨宪,你做得很好!”朱五正色道,“农为国之根本,百姓之希望,大汉之未来!于国,安邦之功,于民,救命之恩。” “臣不敢!”杨宪激动得不能自已。 汉王对待臣子说这话,已经是极高的评价。假以时日,这番话也必定名留青史。 看着满地金黄,丰收在即的景象,朱五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都是杀戮,尔虞我诈,权谋诡计。 见到的是尸横遍野,民不聊生,还有野狗啃食尸体。 难得,见到如此安静祥和富足的景象。 “去了蒙元的苛捐杂税,无论官田民田,咱们十收其三,剩下的足够百姓过个安稳年了!” 朱五又笑道,“如今还在推行清查人口,等那些隐藏的人口报上来,又能给大汉多添许多屯田!” 说着看看杨宪,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两鬓隐隐有了白。脸上有了风霜,想这一年来,为了屯田也是劳心劳力。 文官是有功利心,但是治理国家,还是真要靠他们。 “我是不是对文官们有失偏颇了?是不是对待他们有些刻薄,不够推心置腹呢?” 想到此处,朱五正色对杨宪道,“你辛苦了!” “臣!”杨宪哽咽道,“尽职尽责而已。” 周围文臣皆有动容,他们这些臣子,他们这些人是有为了富贵才投效的心思。 但何尝不是,想逢明主,做一翻为国为民的事业,青史留名呢! “杨宪屯田有功,加户部侍郎。”朱五沉吟下,“赐宅院一座。”说着,又对杨宪笑道,“你没上过战场,没有军功,暂时不能封爵位。听说,你母亲健在,把老妇人的名讳报上,给她老人家一个诰命吧!” 大汉制,文臣非有武功不得封爵。杨宪是传统的文人,没上过战场。 但是今天朱五的封赏也太过丰厚,诸人都露出羡慕的目光。 宅子就算了,文臣怎么都不会太穷。但是封赏其母的诰命,确不亚于封爵。 将来,若真是大汉横扫四方。杨宪的家乡,将会给其母竖立起一座诰命牌坊,纪念称赞她养育了一个好儿子。 这是何等的荣耀,军功爵位能有几代,而牌坊却能存有百年。 “臣!”杨宪泣不成声,直接跪在地上。 “起来!”朱五亲自扶起来,看着周围的文臣笑道,“这大汉说是我朱五的,其实也是大伙的。只要咱们君臣一心,这大汉只会越来越好!” 说完,朱五大笑着往前走。 李善长稍稍落后,看着朱五的背影,若有所思。 “主公,已经是个合格的上位者了。” 众人正在田埂上走着,对面朱玉笑着跑来,手里挥舞着军报。 “爹,三叔把九江打下来了!” “快,拿过来!”朱五笑道。 本以为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没想到九江这么快就打下来。 事实上九江破的有些幸运了,元军从未见过白磷,汉军昼夜不停的射,在城墙上燃烧,主帅脱欢又死于阵前。 “是役,我军阵亡一千八人,招降元军精壮两万,在九江稍做休整,将沿江而上,攻蕲春黄州。白磷好用,军中不多,五哥多多拨送。弟,郭三!” 蕲春,黄州等地,都是这两年元军从天完徐寿辉那里收复的,城小且残破。 “徐寿辉他们现在都在汉阳?” 面对朱五忽然没头没脑一问,众臣都有些迟疑,只有胡惟庸出列道。 “去年徐寿辉部攻克汉阳,改为太平府!” 朱五点点头,前几年,朝廷抽掉长江中下游的精锐围攻徐寿辉,他已经快躲到了山里。 但是后来,元军不得不抽兵去打刘福通,而自己这边异军突起,占据南京,打败脱脱脱六十万人,又攻占江浙。 天完政权死灰复燃,重新攻占了湖北大部分地区,触手隐隐约约伸到了江西。 自己原本的计划是打下黄州,掉头攻克江西全境。 但是现在看来,既然徐寿辉已经到了汉阳,他岂会放弃武昌等地。 汉江平原休养生息一番,也是繁华所在,这个地方,不能给他。 如果徐寿辉敢来,就连他一块灭,如果不敢来,就只能去打其他地方,或者打湖南。 “传令,让小三沿途攻下蕲春,黄州之后,把武昌打下来!” 说着朱五回头,看看这些文臣,“胡惟庸,你去九江为军需转运转使,安抚地方,选拔降官,要带什么人,你自己定!” 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胡惟庸喜出望外,“臣,遵旨!” “主公!”李善长出声道,“武昌湖北雄城,六万大军加降卒,是不是还些少了!” “不错!”朱五点头道,“这一战,不只是为了攻城略地,也是为了展现我大汉的獠牙。”说着,稍微思考一下,“淮西兵淘汰之后,还有五万余人?” 淮西兵,就是朱重八手下原来的濠州军,朱五收编之后,淘汰老幼,重新编练成五个万人队。 那些不愿意和朱重八走的将领们,富贵则是富贵了,朱五真金白银给了无数,但是兵权他们是想都不用想。 “回主公,确有五万之数。”李善长答道。 “送去小三那里,且挑选一些文吏随军!”朱五说道。 如此一来,郭三将军手下六万,加两万,再加五万,还有随军的工兵民夫。兵力,可号称二十万。 李善长不由得心惊,那可是二十万人呀。如果真打下武昌等地,兵力膨胀起来,那岂不是可号称三十万。 三十万大军? 李善长偷偷给朱五打眼色,但对方好似看不见一样。 还有江西诸地,李善长顿时大感头疼,财政,粮草,辎重。 “让冯国用,冯胜带着五万人去,冯胜冲锋陷阵可以,冯国用招抚降军,给老三当个副手!” 冯家兄弟! 李善长的思绪瞬间从财政,转变到用人上。 “深谋远虑,冯家兄弟避免了三将军在军中一人独大。” 想着,又笑了下,“自己真是关心则乱,军中士卒靠银行领军饷,大军靠南京支援后勤,大军中山上下的将领,都是汉王的心腹之人,何来独大一说!” 想到此处,抬头看看朱五,没想到朱五也在看着他。 而且朱五目光中隐含笑意。 “原来自己那点小心思,汉王都猜到了!” 这时,朱玉又在边上,掏出一个小木匣子,“爹,信!” 朱五顺手接过来,走到一边。蓝色密信,山东来的。 众人不明所以,目光都跟着朱五。唯独,李善长看着朱玉。 朱玉就是朱五身边的小指使,小小年纪,就是汉王府统领,前途不可限量。 一般人,见了这小人都要笑笑。 唯独李善长,不怎么给他好脸。 因为在他看来,朱玉不守规矩。只是汉王随口认的义子,又不是三拜九叩,拜过祖先那种。 为何朱五当初能在郭子兴帐下,迅崛起。因为他是郭子兴祭拜祖先,传告诸将,名正言顺的义子。 可以说,郭子兴若是无子,朱五就是继承人。 但朱玉,只是个仆从一样的干儿子,怎么一口一个爹的叫着。 李善长摇摇头,汉王还是要早早诞下子嗣。改日找机会和汉王进言,朱玉这孩子,还是改成原来的姓氏为好。 规矩不能乱。尊卑不能乱。 “朱重八打下莱州,兵临益都!” “董抟霄曾为山东团练使,有民望,安民心军心。组织降官,赈济穷苦百姓,清剿寺院贵族财产,设立屯田。” “朱重八定屯田赋税,十收其二。招募山东流民,释放囚徒。” “啧啧!”朱五咬了下舌头。 别的还好说,老子这边十征三,已经是德正,他那边八字还没一撇,就十征其二? 六十五 苦战 似乎是为这满是刀兵,尸横遍野的人间流泪,天空下起了瓢瓢泼大雨。 天地间虽是白昼,但却如同午夜般深沉,整个世界好像都被乌云包裹着。 咔嚓一声惊雷,无数的电闪雷鸣,游龙一样在乌云之中绽放,划破长空,给人间点点光芒。 但人间却不稀罕,或者说没有注意,因为人都在杀人。 咔嚓,闪电瞬间照亮天地。 光芒之中,两个士卒惨叫的从武昌的城墙上摔落,落入城下的泥水之中,只剩点点浪花。 这里是武昌,武运昌隆的武昌。这座城池的历史,不比任何天下名城短。 三国时期,孙权在这里大败曹军。历朝历代,都是天下最繁华的名城。 但是现在,他有些残破了。在这乱世的天灾**中,风雨飘摇。可它依然伫立在长江边上,龙蟠虎踞,雄风犹在。 武昌总管成恩在雨中,站在城头,静静的看着城下,暴雨中密密麻麻的汉军。 他的身边,无数湖北子弟正在奋力的放箭,向城下扔着各种可以杀人的东西。 这座城,成恩才刚刚带元军从徐寿辉那贼子的手里夺回来不久,城里的人都是他亲手招募的湖北子弟。 原本昌盛的武昌,被那些红巾贼祸害得不成样子,城内无半颗粮食,饿殍遍地。 现在好不容易武昌恢复了些元气,又遇到了比徐寿辉更大的贼,朱五。 “儿郎们!”成恩在雨中忽然大喊起来,“还记得咱们的家乡以前多好吗?” 城墙山的守军,大部分是成恩在当地,招募的青壮,这些人对造反的红巾军,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咱们的家乡,有米有渔,有菜有肉,要啥有啥。是这些造反的贼,毁了咱们的家乡,杀咱们的亲人,祸害咱们的姐妹,抢咱们的财产。” 成恩站在城墙的高处,大声喊着,“这样的事生过一次,你们还想有第二次吗?” “死战!” “死战!” 城头上,无数湖北子弟,敲打胸膛。 砰! 远处江面,一炮弹正中城墙,带起无数的转石碎片。 但是城墙上的人,没有一个退缩。 ~~~ ”他娘地,好端端的下哪门子雨!” 蓝玉披着蓑衣从外面进了营帐,嘴里骂骂咧咧。 郭兴的帅帐,就在阵地前。 帐篷里,廖永安,俞家父子,郑遇春,还有带五万大军前来的,冯家兄弟都在。 视线中,汉军在雨里顶着敌人的弓箭,和城墙上的石头,滚木,架设云梯。 还有许多工兵,在疯狂的凿着城墙。 蓝玉骂的对,这该死的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时候下。 因为暴雨,汉军的火器大打折扣。只能通过战舰远程轰击城墙,看着热闹,其实效果不大。 白磷那种无论啥时候都能烧起来的玩意,还没到。早知那玩意金贵,打九江的时候就该省着点。 到武昌城下两天,围了两天,暴雨下了两天,武昌四万元军固守不出。 “阿!” 城墙下,传来几声惨叫。 巨大的石头,砸破了凿墙工兵的防御盖,死伤一片。 暴雨导致武昌城外的土地变得泥泞,满是积水。工兵无法给攻城楼架设轨道,汉军空有一身本领,现在却无计可施。 “三哥,不如让兄弟们退下来,等天晴了,从船上拆下重炮轰他娘的。” 两天的围攻,汉军死了几百人。 “没有炮,没有火器就不会打仗了?”郭兴冷笑,掏出酒壶慢慢喝了一口,“在濠州,咱们可没有这么多火器,在和州俺也才只有两门小炮。” 说着,郭兴忽然站了起来,“五哥说的对,任何强大的军队都是死人堆滚出来的。靠火器打仗,只能是徒有虚表!” 说完,大踏步走到帐外,暴雨哗哗地落在他的铁甲上。 “走开!”推开给他批蓑衣的亲兵,郭兴回头道,“十几万人,一天吃人马嚼多少粮?暴雨下一个月,咱们就等一个月?” 说着,牵出战马,翻身上去,“命令,投石机把剩余的白磷打上去,换石弹,掩护大队攻城。没有铁轨,咱们就用手推,把攻城楼,顶上去。” “诺!”帐中诸将,轰然令命。 一个个身影毅然的冲向雨中,嘶吼着叫喊,大队的步卒在暴雨中整队。 郭兴慢慢纵马,走向阵前,脑中不断回想,朱五给他的信。 “大炮为巧,辅之。我淮西子地纵横江南,除了仰仗火器,还有饿红眼不要命的劲头。真正的强军,敢于见血,狭路相逢勇者胜。” 郭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攻城!” ~~~ 天地阴暗,暴雨中电闪雷鸣。 “嗨哟!嗨哟!” “大汉!大汉!” 城墙下,密密麻麻吗的汉军,出的嘶吼,掩盖住了惊雷。 由铁管组成的巨大攻城车,在缓缓的移动着,推车的人,都变成了泥人,水人。 江上的战舰,拼命的宣泄着弹丸。还有投石机,一些不停的射着。 轰!轰!轰! 砰!砰!砰! 暴雨中的城墙,成恩带领的武昌子弟,用血肉之躯,勇敢的抵挡。 弓箭,床弩,还有城墙上,小型投石机不停的反击。 前进的汉军队伍里,开始有士兵倒下。 暴雨虽然让汉军的火器优势没了,但也让弓箭床弩变得软绵绵。 啪,蓝玉用盾牌隔开一只弓箭,并不宽大的肩膀,顶着攻城车下面的柱子,拿出吃奶劲儿的推着。 “大汉!大汉!” 唰唰唰,暴雨中分不清哪是雨点,哪是弓箭。 身披重甲的将官还好,那些还没来的配铁甲的淮西兵,不断有人受伤。 “差不多啦!” 有军官嘶吼道,是濠州都副帅,郑遇春的声音。 “火枪兵进楼,别把火药打湿了。把城墙上的狗崽子,给老子轰碎喽!” 暴雨中,火枪兵们哪怕浑身湿透,也用蓑衣包裹着火绳枪,在城头的箭雨石弹的反击下,钻进攻城楼。 “检查火枪!” 巨大的攻城楼,临时在头上搭上了木板,但依然有零星的雨水落下。 “检查火绳!” “检查弹丸!” “检查完毕,上顶层,轰他妈的!” ~~~ “儿郎们,准备血战!” 武昌总管成恩,一个文官,此刻手拿宝剑,站在城头,他的子侄亲人,都在城头拼命的奋战。 “让床弩瞄准朱贼的攻城楼出口,出来人就给本官射!” “敢死队准备,一旦攻城楼的桥板搭在城墙山,就反扑过去,把桥板砍碎!” 成恩的声音已经变形,沙哑带着尖锐,但是依然在嘶吼。 “准备!” 攻城楼里的火枪兵,端着火枪,火绳冒出白烟。 砰! 巨大楼板落下,攻守双方都出现在视线里。 “放!” “射!” 砰砰砰砰! 嗡嗡嗡嗡! 白烟伴随轰鸣而起,火枪的弹丸打进了城墙上的人群里。 可是与此同时,胳膊粗细的床弩也射了过来。 噗!噗!噗! 第一排乃至后面装弹的火枪兵,直接被穿成了葫芦。 “再放!”火枪兵的军官,双眼赤红,从来都是他们打别人,何时轮到别人打他们。 但是对方毫不示弱,无数人迎着弹丸,用血肉之躯,射弓箭。 “闪开!” 攻城楼下,一声怒吼,重甲武士冲了上来。 “杀呀!” 但是与此同时,也有武昌守军,居然从城墙跳到了,攻城车的桥板上。 “杀!” 当先的重甲武士,野猪冲锋,撞飞了一个守军。可是紧接着被一个守军抱住双腿,直接从桥板上滚落下去。 在汉军出来的瞬间,他们就做好了打算,你不让我活,拉着你一块死。 “阿!” 惨叫声中,一个个人影在空中坠落。 守军中更有甚者,直接反冲锋杀进了攻城楼里面,和汉军纠缠在一起。 他们后面,很多守军飞快的用手里的短斧砍着桥板。 轰隆! 终于桥板碎裂,上面连守军带汉军,下饺子一样掉下来。 砰! 突然,绿色的鬼火在城头迅绽放,暴雨之中竟然泛起一片火海。 猝不及防,守军中很多人都被大火吞噬,可是这些人,没有像九江守军一样,狼狈不堪。 而是怪叫着,冲向登上城头的汉军。 他们的亡命,同样也激了汉军。双方在狭窄的城墙上,互不相让,刀刀见血。 城墙的青砖,随着暴雨的冲刷,流出的,都是红色的血。 郭兴如同雕像,屹立雨中观战。 “继续上!不要停,把城墙给老子占出个口子来!” 就不信邪,老子不靠火器,也能砍翻你们。 铛铛铛! 城墙下,那些因为大军攻城得以喘息的工兵们,拼命得用手里的工具,凿着坚固的城墙。。 如果不是暴雨,不是这里靠着长江,他们会选择稳妥的方式,挖地道。 可是,现在别无选择。 终于,一声闷响。 一个公兵咧嘴大笑,“挖到夯土啦!” 这片城墙外面是转石,里面是夯土。 可是,砰地一声。 这个工兵刚喊完,就被城墙砸下来地石头,砸在脑袋上,身体栽在水里,再无声息。 “接着挖!” “准备炸药!” 轰隆!咔嚓! 人间地狱,天公哭泣。 电闪雷鸣中,无数人博命厮杀。 “朱贼在那边上来啦!” 城墙上的守军在大喊,这边的攻城楼里,不断有汉军杀出来。 那边的城墙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条云梯,有汉军叼着兵器,手脚并用往上爬。 六十六 国运 夜,雨应该是小了一些。 雷鸣电闪,也暂时得以停歇。 汉军的士卒们,纷纷在帐篷里烘烤着湿漉漉的衣甲,喝着热汤,对武昌城的方向破口大骂。 白天汉军轮番打了几场,每次都是差一口气就拿下城墙了。 但是每次,最后都功亏一篑。 郭兴的帅帐里,众将围座一团。冯家兄弟,王弼,蓝玉,郑遇春等人三三两两,小声说笑。 这些人或许年纪不是很大,但都是老将,打了无数仗,经验十足。两天的攻击,武昌城也没什么力气了。强弩之末,只靠一口气撑着。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天明,再次攻城。 一个文吏走到郭兴身边,“大帅,这是今日伤亡的名册。” 郭兴小口的吃着馍,“念!” “轻伤六百二,重伤四百七。战死一千二百人,大王的火枪兵战死二十六个。” “伤的治,死的埋!”郭兴端着热汤喝一口,看看周围的将领们,缓缓道,“都说楚人悍勇,今日见识了吧?” 周围一阵轻笑,说实话,这点伤亡不算什么,再说这些将领们,有几人心里把死人当回事。 打仗哪有不死人,可以整个大汉,除了朱五,就没有几个爱惜士卒姓名的。 况且,死的大多数是整编的淮西军和九江的降军。淮西军也不全都是淮西人,他们中还有许多是朱重八当日收编的元军。 明日破城,他们依然还是先锋主力。只有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们才是合格的汉军。 不过扪心自问,武昌的守军,的确是悍勇,保卫家乡悍不畏死。可是,战争不是靠着悍勇就能取胜的。 此时,王弼在边上忽然问道,“三哥,咱们打下武昌,是不是就和那个啥鸟天完皇帝挨上了!” “不但挨上了,还要揍她狗日地!”蓝玉笑道,“汉阳都给他抢过。” 这时,大伙的目光都看着冯家兄弟,正是他二人带来了军队,也带来了朱五的命令。 冯国用笑道,“正是如此,汉王说徐寿辉敢来就连他一块灭了,如果不敢来就滚出湖广!” 众将神情振奋,如此一来,大汉将尽有吴楚之地。 可是随即感觉不对,控制楚地,最要紧的是襄阳,难道这一路十几万军要一直沿江而上? 那早先设想的江西等地,谁去打呢? 再想问,只见冯家兄弟闭嘴不语。郭兴神色淡淡,只是喝汤吃馍。 众人便不再言语。 这时,郭兴放下汤碗,“明日天亮攻城,诸位回去歇息吧!” “诺!” 转眼间,营帐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郭兴站起身看着武昌的城墙。 此时,朱五也在看着地图。 夜已深,但是书房,大汉文臣武将汇聚,席应真,李善长,刘伯温。人们意外的现,本该在浙江的傅友德,竟然也返回了南京。 打仗不是一成不变的,江西等地对于朱五的大汉,现在没有什么威胁。福建,浙东等地,更是连年烽火,官府对付海盗和盗贼,就已经焦头烂额,那里敢招惹朱五。 朱五的笔在地图上划着线,众人的眼神闪亮。 “如果,郭小三一路十五万人,克武昌,汉阳,汉口,沿江而上,攻克襄樊,随后派大将镇守襄阳,集合大军,掉头沿线吃掉楚地。” “同时,傅友德带兵南下江西,反向绕一个圈子,把这些地方包起来。”朱五挥动手臂,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巨大的地盘。 “咱们大汉,一口气吃下去,行不行?”说完,看着众人,炯炯有神。 “如此一来,非三十万大军不可!”李善长道,“甚至更多!” 朱五的疆域日渐庞大,但汉军核心只有三十万人,郭兴带走六万,常遇春在江浙一带有五万,还剩下十九万人。其中还要除去各地的镇守,和南京的卫戍部队。 “兵不是问题,咱们可以边打边招。”朱五笑道。 一直以来,汉军招募的士兵,必须经过集中的训练,然后在分给各军。 但是现在,这种方法太耗费时间,不如干脆以原有汉军为核心,不管是收拢的降兵还是壮丁,作为外围部队,攻城略地。 “主公,小心贪多勿滥!”刘伯温出言道,“打下来容易,但吃下去难!” 老成持重之言,地盘不是说打下来就是你的。 朱五笑道,“放心,有的是时间,慢慢吃!” 说完,看了看席老头。 老头说,不出意外,明年刘福通会在河南,拥立小明王韩林儿为帝,建国大宋。 再加上朱重八在山东,也势必和河南连成一片。河南山东,北方重地,联合起来威胁大都京师,元廷肯定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打他们。 自己这边则是有大把的时间,休养生息。现在趁着大乱未起来,把大汉周围的潜在威胁全部清除,然后徐徐图之。 早一天安定,就更多一分将来北伐的力量。 朱五走到这一步,如果还想着一个个城池的打,一点点的练兵,那他才是傻了。 “户部有存粮,可供应三十万大军一年半!”李善长说道,“若是算上一个月后的秋收,再想想其他办法,三十万大军的粮草,两年半不是问题。” 朱五笑着点头,李善长不是诸葛亮那样的任务,但胜在勤勉,精打细算,是个优秀的大管家。 席老头也说道,“工匠坊万余工匠,加数万工人,全力供应大军所需火药,炮弹,各种器械,大可放心。” 朱五再次点点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末将倒是觉得不用三十万人!”傅友德笑道,“主公给末将五万人,末将敢立军令状,扫平江西,再给主公多带回来是十万精兵!” 朱五大笑,麾下众将之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傅友德。那些从小跟着他的老兄们,勇则勇,忠则忠。 但是,打仗这东西,除了后天的学习,天赋和眼界也很重要。 更重要的是,傅友德有大将之才。 “我给你七万!”朱五看着傅友德说道,“江西要快,拿下江西,集合大军随时准备支援楚地。” “诺!”傅友德正色道。 朱五看着臣子们,朗声道,“诸位,这次兴兵,是我大汉,第一次两路大军齐出,望各位同心协力,共创大业。” 说不紧张是假的,第一次大规模,大集团,打包抄作战。关乎大汉的未来,也必定决定,未来十年,天下大势的走向。 朱五只所以有如此的底气,南方无强敌是其一,现在统一了淮西诸地是其二,朱重八在山东,挡住了元军南下是其三。 如此大好的形势之下,打通襄樊,控制楚地江汉平原,再用两年地时间消化麾下领地。 届时,休养生息,天下谁能匹敌。 现在不动手,难道等着徐寿辉的人在湖北回血,展壮大? 张士诚死了,朱重八放了,还与一个尚未露头的陈友谅。 既然你还没露头,按照朱五一贯作风,消灭在萌芽中。 “主公,臣有一言!”刘伯温说道。 “请讲!” 刘伯温看了一眼在座的武将,开口道,“此战,关乎大汉国运,臣请主公御驾亲征!” 朱五笑了笑。 ~~~~ 夜深,群臣散去。 三三两两走在路上,彼此言谈之中,带着控制不住的激动。 李善长慢慢走在最后,汪广洋在他身边。 “李公,主公为何不调回常将军!” “浙西之地,土豪士绅众多,有常将军那个杀神,谁敢造次?” 闻言,汪广洋点点头。 如今大汉推行新政,免除了蒙元的苛捐杂税,清查隐藏人口,田亩。 别处都是顺风顺水,唯独浙西不太顺利。无他,土地都在士绅土豪手里,而且还大多是所谓的诗书传家的高门大族。 自从刘伯温做了大汉的礼部大臣,浙西一地许多读书人纷纷来投,单是汉王所用的都是出身贫寒地士子。 想必,不远的将来,汉王就要对这些地方大族,动手了。 随后两人又攀谈几句,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 别人是打道回府,而李善长却是去了一个别的地方。 元廷使节,张昶的住处。 半夜三更来见人,本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但是张昶却喜出望外,到了南京之后,朱五好吃好喝供着,但是就是不说,招安的事。 听说李善长来了,张昶随便披了一件外衣,就出来迎接。 “李公!” “张公,给您道喜呀!” 张昶心里一喜,莫非招安有眉目了,笑道,“还请李公直言。” 然后,二人分宾主落座。 “我家主公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天恩不可辜负。” 张昶喜形于色道,“如此大善,只要肯归顺,朝廷能给的,一定给!世袭罔替淮国公,永镇金陵,名正言顺的诸侯,总好过自立的王!” 李善长又道,“朝廷如此抬爱,我等自是感激涕零。所以,刚才我家主公军议。” “说什么?”张昶急道。 “为报答朝廷天恩,主公三十万大军,沿江北上,扫平天完伪国!” 张昶顿时呆座。 你他妈的糊弄鬼呢? 什么为朝廷,是为了你自己的地盘吧?扫平徐寿辉,他的地盘还不是归你朱五。 就听李善长继续说道,“我家主公扫平徐寿辉,如此一来,朝廷可专心北方,刘福通,还有在山东的朱重八!” 六十七 天完 天亮,依旧是雨,但已和昨日不同。 如果用女人的哭泣来比喻。 昨日,是满地打滚,撒泼叫骂,嚎啕大哭。 今日,则只是无声落泪,轻轻抽泣而已。 雨小了,阵阵光亮,从乌云中宣泄下来,落在人间。 武昌城墙下,泥泞的泥土上,满是泡得白,扭曲残破,死不瞑目的尸体。 大多,是守城元军的,汉军的早就收拾走了。 昨日汉军攻城死伤近两千人,但是武昌的元军,死伤却是数倍。死了的还好,那些没死的,掉在城墙下面的,彻夜的哀嚎,直叫人心里疯。 如此以来,城墙上的守军哪里能够休息,双眼之中都是血红的血丝,只有在这天色将明的时候,才能微微喘息。 “朱贼!城墙下有朱贼!” 突然,一声惊恐的叫喊,打破清晨的宁静。 城墙上无数人下意识的抓着兵器站起来,只见城墙下,不知道何时靠进了一队队,钻在铁盖子下面的汉军。 “扔石头,砸死他们!” 有元军大喊准备动手,但就在此时,那些铁皮盖子开始缓缓的后撤。 只是城墙上谁都没有注意到,泥泞的土壤里,被汉军埋藏了什么。 但是,元军终究是松了一口气,不是攻城就好。 可是就在他们放松的瞬间。 咚咚咚咚!急风骤雨一般的战鼓响彻天地,那鼓声直达云霄,似乎天上的云,都在跟着颤抖。 “朱贼集合!朱贼集合啦!” 在武昌元军声嘶力竭的预警声中,无数汉军在营帐里钻出来,手持兵器在阵前密集的列阵。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还在持续,成头上武昌总管成恩,在亲兵的搀扶下,站在城头,看着汉军。 “他们要干什么?” 不是攻城,攻城是器械先动。而且那些汉军,排的是进攻的密集队形。 “记住了,等会听老子的号令,跟着老子屁股,直接推进去,无论生了什么,不许后退。一人退,杀一队,一队退,杀一营!” 军官们在士卒的队列里,来回奔走,怒吼。 士卒们看着武昌城头,眼神灼热。 这些大多是整编的淮西军,他们的军官,都是重新选拔上来的淮西人。 在朱重八麾下的时候,他们只是勉强果腹,到了朱五这,他们却可以敞开肚子。 这年月当兵,就是为了肚皮。但,更让他们死心塌地的是,汉王居然给当兵的军饷。 只要不死,成了老兵战兵,每个月有军饷,还分给土地。 那可是土地,可以养活一家人,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土地。 早知如此,都是淮西人,谁他妈还跟着朱重八。 郭兴慢慢纵马走到阵前,淮西军中,那些淮西男儿的眼神灼热。 大汉的三将军,汉王的义弟。原来和他们一样,只是个濠州的后生,现在却是天下闻名大将。 “元帅,妥当了!” 一个亲兵跑到郭兴身边报告。 郭兴回头,看着准备进攻的士卒们一笑,右手猛地一挥。 不远处,几个工匠看到郭兴的手势,“点火!” 兹啦,绿色的火苗在引线上绽放,稍纵即逝,分成几个方向,银蛇一样钻进泥泞的泥土之中。 地上铺设了用来遮盖引线的铜管,引线的尽头,是城墙下工兵凿出的深坑大洞。 汉军要在武昌城故技重施,炸塌城墙。工兵在清晨靠近城墙,埋设铜管,塞进炸药。 汉军将士在战鼓声中集合,就等着墙塌的那一刻。 但是,这一切,城墙上的人不知道。 只是成恩的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去,叫所有人起来准备!”成恩拉着亲兵正在说话,突然感觉脚下的城墙晃了晃。 轰隆! 轰隆! 宁静的天地间,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武昌雄伟的城墙上,突然硝烟弥漫。 数个爆点在城墙上炸裂,巨大的能量在瞬间爆,硝烟浓烟灰尘,破碎的砖石,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冲向天空。 城墙上的人,在毫无防备之下,顿时失聪。 耳朵里嗡嗡地,好似有针在扎一样,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似乎眼中的世界出现了裂缝,天空却来越低,大地在倾斜。 整面城墙瞬间被黑色地烟雾吞没,连绵的爆炸声起,城墙上的人喝醉酒一样,东倒西歪。 轰隆! 轰隆! 哗啦! 天塌了,地陷了。 城墙上的人,感觉自己随着破碎的城墙不住的下滑。 轰! 又是一声爆炸,然后爆炸声消失了。可是砖石碎裂的声音却在耳边萦绕,甚至有的人,随着砖石坠入深渊。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天地再次沉寂,浓烟渐渐散去。 列阵地汉军们,也一脸宁静,茫然地看着坍塌的武昌城,那还不可攀的城墙,竟然在瞬间,变成了砖石铺就的道路。 城墙上的元军,大呼小叫的喘息,咳嗽着,灰头土脸的在尘埃中抬头。 然后,愣住了。 “苍天那!” 乱石堆里,一个文官手持宝剑,仰天悲怆。 “墙塌啦!” 元军开始惊恐的叫喊。 武昌的城墙被炸塌了,坍塌的城墙,形成数个砖石通道的豁口,出现在元军的视线中。 远处,沉默的汉军,忽然出震天的呼喊。 “大汉!大汉!” “大汉!大汉!” 武昌总管成恩,挥舞宝剑,“城墙塌了,还有血肉。汉江子弟何在?把红巾贼挡住!” 但就在此刻,汉军动了。 第一排的军官,高举铁盾。 “兄弟们,冲进去,杀呀!” “为大汉!杀呀!” 从天空俯瞰,无数士卒狰狞的冲锋,即便是倒在泥泞的土地上,他们也会爬起来,野兽一样继续前进。 第一个人爬上了砖石铺成的通道,第二个....无数个人。 “汉江子弟,跟我杀贼!” “杀呀!” 另一边,还在头晕目眩的元军,在成恩的呼喊下,爬起来,涌像缺口。 咔嚓,白日惊雷。 雨水,骤然加大。 武昌城墙的数个豁口处,汉军的洪流和元军撞击在一起,血肉纵横。 郭兴抽出腰刀,大喊,“冲锋!” 更多的汉军作为第二梯队,扛着云梯冲了上去,四面围城,四面冲锋,看你元军,怎么抵抗。 “杀!” 一个汉军甲士把全身都靠在巨大的盾牌上,用肩膀扛着盾牌,顶着元军的刀枪,冲锋。 他的身后,他的袍泽们手中的长枪,不住向前刺杀。 没有任何的花俏,就是血和肉的碰撞。 忽然,这个汉军士兵脚下打滑,一下栽倒。 前面,元军的刀即将落下。 “完了!”汉军心中了然。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对面的元军,人头飞起。 一个手持双刀的青年,嘶吼着杀了上来。嘴里喊着,倒地汉军熟悉的淮西方言。 “给老子杀进去!” “杀!” 汉军的洪流继续向前,元军节节后退。 “闪开!” 几个炮兵抗着小炮,爬了上来。 大雨中,炮兵用油布遮挡雨水,装填。 砰! 别看只是小炮,弹丸只有拳头那么大,可是密集的人群,忽然像倒塌的城墙那样,倒下一片。 “杀!” 汉军的长枪如林,密集队形进攻,在冲上了城墙之后,长枪在第一排。 如林的长枪,整齐划一的刺杀,一个个元军,在汉军的嘶吼中倒下。 “总管,您走吧!” 亲兵们护卫成恩,边战边退。 “能往哪里走?”成恩浑身是血,看着眼前不断倒下的士卒,哭着冷笑。 大元吏部侍郎,因世居武昌,被天子派为武昌总管,平定叛乱。 他挡住了徐寿辉,却挡不住朱五。 “杀贼呀!” 成恩振臂高呼,手中宝剑在脖颈上一扫。 “总管!” “大人!” “杀贼!”成恩双目圆睁,仰面倒下。 “大汉!大汉!” 在他倒下的一刻,汉军的旗帜,插在武昌城头。 “传令,郑遇春,带人沿西推进,剿灭残敌!” “蓝玉,王弼向东推进。” “军法队,准备巡城,整顿军纪!” 郭兴进了武昌,边走边吼。 武昌城墙虽然破了,但是还有人在零星的抵抗。 消灭敌人的同时,还要保持军纪。五哥交代过,不能让别人以为咱们是贼。 咱们是讨伐蒙元的正义之师,要在道义上站住脚。 “元帅!” 几个亲兵抬着一具尸体过来。 “蒙元的武昌总管,成恩!”亲兵们兴奋的说道。 郭兴看了看,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如果在太平年月,他应该是个好官。但是现在.....厚葬吧!” ~~~~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风驰电掣的冲进,武昌不远的汉阳城。 汉阳,现在是天完的国都。刚刚打下来,天完皇帝徐寿辉就改名太平府。 这里和武昌,近在咫尺。如果不是朱五突然改变了意图,进攻武昌。 那么武昌就是徐寿辉得嘴边肉,但是现在,他却成了别人的嘴边肉。 作为皇宫的天师殿,此刻天完政权里的头面人物,聚集一堂。 刚刚快马来报,武昌被朱五打下来了。可是,朱五的大军却并没有进城。 而是继续向前,在鹦鹉洲等地扎营,兵锋直指天完国都。 这一消息以来,大殿里的群臣,吵做一团。坐在宝座上的徐寿辉,也六神无主。 出了他之外,天完帝国太师,倪文俊身后,还有个人也在静静思所。 “朱五来了,天完帝国,何去何从!” 陈友谅抬头,看看周围陷入争吵的群臣,眉宇之间带上些不屑。 “居然有人说和朱五结盟,这些人,都没用!” 六十七 枭雄 陈友谅见过朱五一次,第一印象,他是个温和,喜欢听别人说话,非常有礼貌的年轻人。 一点不像一个天下闻名的反贼头子,而像一个出身良好的读书郎。 但是,他笑着笑着,转过头就来杀你。 甚至,都不让你知道为什么,到底哪里做错了?到底哪里得罪他?说杀你就要杀你,还是他娘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种杀。 当初要不是常遇春欣赏张定边,自己两人早就成了别人的刀下鬼。 不过,陈友谅心里对朱五也是蛮佩服。 这世道杀人有什么错?只要你的拳头够硬,刀子够快,想杀谁就杀谁!只有杀人,才能震慑人心。什么是男子汉大丈夫,看谁不顺眼,直接杀了,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这世道比的就是谁很,谁毒,谁心硬。 再说,人家才二十几岁,疆域横跨几路之地,麾下精兵几十万,强兵们猛将无数,让人不得不佩服。 和朱五,比天完这些什么将军,丞相,包括那个徐皇帝,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天完帝国?”陈友谅心里冷笑,“这是什么继爸名儿?” 说是要给大元盖上盖子,盖你妈个鬼哟,老子今天才想明白,天意完蛋! 陈友谅冷眼旁观,大殿里吵做一团,哪有啥当官的该有的样子? 太师倪文俊,陈友谅的顶头上司,以前是个渔民,打仗悍不畏死。但是当了太师之后,更喜欢金银女子,权力地位,为人行事张狂到没有边际。 “管他朱五,朱六,汉阳是咱们拼了命打下来的,他敢来,老子剁了他的猪爪子!” 丞相邹普胜以前是个风水先生,胆子就比较小,有些小聪明。 “朱五也是红巾一脉,不如修书一封,划定两国边界,结盟反元!” 这俩人就是天完帝国的两大派系,两个领头的说完,下面的人开始七嘴八舌争论起来。 “跟朱五打?拿什么打?人家现在十几万军,顶在你脑门上了,天完空有十来万人马,被堵在家门口,怎么打?” “结盟?朱五眼里可不分,什么你的,他的,他朱五一路走来,什么地盘,人口,都他娘的是他的!” 想到此处,陈友谅偷看下宝座上的徐寿辉,心里又是冷笑。 原来一个卖布的,只不过是信了白莲教,被彭和尚看重。说他长的好看,坐在那里跟佛一样,所以被大伙推举为皇帝。 皇帝不都是杀出来的吗?推举的皇帝,能做稳? 徐皇帝真跟一个佛似的,手下彼此间吐沫星子都喷到脸上了,还是无动于衷。 “老子怎么以前没现这些人,这么没用?” 徐寿辉不是无动于衷,而是没了主意,他虽名是皇帝,可并不能完全说了算,因为这个天完,是那些老兄弟捧着他打出来,而不是他带人打出来的。 看着下面乱糟糟的场面,眼睛一动,一下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陈友谅,这人号称陈秀才,在军中颇有名声。 徐辉寿朗声道,“陈友谅,你有何建议?” 陈友谅一愣,他本是太师倪文俊手下的一个小军头,忽然被徐皇帝点名问话,如何不惊。 不过,陈友谅马上意识到,机会! “回陛下!”陈友谅恭恭敬敬的跪倒,诚惶诚恐地说道,“臣以外,倪太师有言之有理。” 这一跪,让徐寿辉龙颜大悦。到底是读过书,当过小吏的人,比手下那些泥腿子强太多。 陈友谅继续道,“朱五不请自来,好好的江浙不待,跑到咱们湖北来攻城略地,就是没把咱们天完放在眼里,要是不狠狠给她一下,岂不是显得天完没人,怕了他吗? 再者,要是不打,只怕朱五会继续得寸进尺,咬一口吞了咱们!” 徐寿辉暗中点头,说的有理。 倪文俊得意大笑,我的人当然是站在我这一边。 “可是怎么打是个大问题!”陈友谅话锋一转,又道,“汉军驻扎在鹦鹉洲,和汉阳一水之隔,朝夕至,我军无险可守。 我军全在汉阳周边,地形狭窄,不利于大军开展,而对方摆出了一个箭头形。这就给了对方包围猛攻的机会。” 徐寿辉点头道,“说下去!” “修书一封,先稳住汉军,拖延时间,派遣一军,绕道咸宁走武昌断其后背,逼汉军放弃汉阳。”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徐寿辉。 打是肯定打不过,天完刚在元军手下逃过一劫,元气还没恢复,总兵力也就十几万。 可是不打,天完帝国从上到下也不好看。 其实按照陈友谅心里所想,朱五摆明了想要汉阳,给他就是了,手里有兵,哪里去不得呢? 何必,争一时长短? 徐寿辉慢慢沉思,扫了扫周围人,最后目光还是落在陈友谅身上。 “你有多少兵?” 陈友谅心里砰砰直跳,机会来了,徐寿辉掉自己的坑里了,“回陛下,臣只有五千兵!” 其实,他有一万三千人。 “若陛下肯多给臣两万人,臣绕道朱五后背,截断武昌,以战促和。” 徐寿辉笑笑,“朕,给你三万人!” 陈友谅大喜,五体投地拜谢,“臣,谢陛下!” 随后,忐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顶头上司,倪文俊。 对方在对他笑,眼神中满是赞许。而丞相邹普胜,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陈友谅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些人这么蠢,是怎么活这么久的?” 自己随便说说,还真信? 汉军能稳得住吗? 人家既然来了,就是要你们的地盘,要你们的人口,要你们的命。 一群泥腿子,还死要面子。 一万三加三万,就是四万三。随便打破两座县城,就能裹胁十万青壮。 到时候,我陈友谅用的着看你们的眼色? ~~~~ 朝会散场,陈友谅带着亲兵马不停蹄的回营。 结拜兄弟,张定边听闻之后,忧心忡忡道。 “兄弟,这个时间怕是来不及吧!咱们绕道咸宁,走武昌后背,只怕没到呢,汉阳就被攻下了!再说,就算咱们到了,有什么用呢?朱五的人掉头,咱们还不是一样败?” 陈友谅关上门窗,小声道,“谁说去咸宁?” “那去哪儿?” 陈友谅笑笑,“峡州,咱们离天完这些皇帝丞相,离朱五的大军远远的。” 张定边急道,“这是欺君呀?” “他算个什么君!”陈友谅冷笑,“峡州有人有粮,十万大军弄起来,谁是君还说不定呢?再说,不是有倪文俊在前边,给咱们顶雷呢吗?” 时势造英雄,局势造奸雄。 奸雄的胆子,也总比英雄要大一些。因为他做的都是,兵行险招。 这不是一个英雄大放异彩的年代。 所有人的成功,都建立在谋杀,背叛,算计的基础上。 六十八 发作 “亲征,我就先不去了!” 朱五在太师椅上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眼前的文臣武将,尤其是坐在他对面的傅友德。 “仗你们打,兵你们带,我放心!就算稍有坎坷,我也能理解,包容。你们放心去做,大胆去做,我是你们的后盾!” 朱五随意的笑着,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更关心的是秋收,科举,还有新政。秋收关系到,咱们大汉上千万百姓的肚子,我一直告诫自己,咱们造反就是因为肚子。 咱们不但要自己吃饱,也要让天下的百姓都吃饱。不然,这大汉,只不过是让百姓换了一个主子。 科举,为国取士,使得天下贤才可以为国为民。 新政,更是关系到普通百姓的民生问题。如果能做人,谁愿意做佃户,给人家当牛做马呢?” “主公圣明!”众臣说道。 高处不胜寒,每在这个位子上多待一天,朱五就感觉和其他人的距离,拉得越远。 原来,没当这个王之前,大汉的文臣武将,议事的时候,撸胳膊挽袖子,大声嚷嚷的,大有人在。 现在却是各个规规矩矩,朝堂上多了几分谨慎肃穆,少了些活泛变通。 礼这玩意,有时候真不是东西。 朱五随手打开桌子右上角的一个木匣,里面有半只鎏金老虎。 自古以来这就是代表着王权,军权的虎符,神圣不可侵犯。 但在朱五看来,这只是个形式上的玩意儿。 汉军上下,朱五已是神话一样,别说那么多隐藏的蓝衣人,监视着诸将的一举一动,就算没有,士兵和将军们也不会有二心。 但是,傅友德的眼中,这虎符却是重如泰山。恭敬的站起来,一躬到底。 “江西交给你了,节制手下诸将。”朱五也站起来把虎符交给傅友德,“记住,少杀人就是争取民心。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江西,你是凋零破败的江西!” “臣,明白!”傅友德一向稳重,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你去吧,我就不送你了。有那繁文缛节的时间,你坐船都走出很远了!”朱五笑道,“友德,保重!” 傅友德单膝跪地,“主公,放心!” 说完,叩。昂然起身,大步而去。 屋里的臣子们,静静看着,表情各不相同。 但有件事在他们心里是相同的,汉王堂堂王者之气,胸怀宽广,对臣子信任有加。 普天之下,莫说如今这乱世,就算是大一统的王朝,有几个君主,会把如此多的大军,交给手下的将领。 朱五目送傅友德出门,转头道,“科举准备的怎样了?” “回主公!”刘伯温道,“会场已经准备妥当,报名的士子也已经注册在案,只等今秋开考!”说着,抽出一个名册,“这是士子的名册!” 朱五接过来,随便翻了翻,冷笑道,“三百二十人,不少!哦!还是江浙的士子多呀!淮西等地,还不到十分之二!” 大汉初立,有投机心思的读书人,在朱五尚未登基之时,已经投效。 但是,依旧还有很多,身上有着蒙元功名的读书人,不愿意放下身段,参加大汉的科举。 三百二十人,不少! 朱五说的是反话,江南学子何止千万。费尽心思,求贤若渴,却只来了三百二十人。 大汉上下,官员的缺口,何止三百二十人。别看朱五手下现在人才济济,可是人到用时方恨少。 其实刘伯温心里也是有苦难言,江南的读书人都知道,你汉王喜欢用出身微寒的士子。 而且,你汉王不喜欢清谈,诗词,不喜欢锦簇文章。偏偏喜欢那些老实巴交,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的读书人。 你汉王直接给科举定了调子,要做实事的人,谁还愿意来呢? 起码,现在是不想来的。 反正科举永远有,何必急于一时。 最重要的是,你汉王不认为功名是一种特权。 此时,就见朱五放下名册,笑道,“三百二十人,不知道多少是贤才,多少是庸才!不过贤也好,庸也罢,读书人总是要明事理的,对吧!” 见刘伯温点头,朱五又道,“江浙文风盛行,才子众多,想必都是知书达理的吧?” “坏了!”李善长心里暗道,看了刘伯温一眼,汉王一旦阴阳怪气,怕是有火要作。 果然,朱五话锋一转,冷笑道,“可我就想不明白,新政在别的地方都可以顺利进行,怎么一到了读书人多的地方,反而实行艰难呢?” 刘伯温顿时心惊。 “培养一个读书人很不容易,数十代人的努力,才有今天的文风盛行,此教化之功,流传千古的美名。” 朱五继续说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我尊重读书人。咱们这个国家,每到乱世总有些读书人站出来,以天下为己任,死而后己。” “可是现在,怎么眼界这么窄,就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朱五冷笑,“苏州知府,嘉定知府上奏,地方士绅抗拒新政,拒绝人口普查,查出来也不许家中农户为民。大汉明明已经昭告天下,苛捐杂税一律废除,可是有的士绅,为何置若寡闻? 蒙元的税逼着百姓贱卖田地,卖身为奴为佃户。现在这些所谓诗书传家的士绅,还不许穷人变成百姓,自耕自种,是何道理?” 刘伯温背后冷汗连连,汉军还没有统一江南全境,但只是时间的问题。 作为浙西的名士,大汉的礼部大臣,刘伯温自然而然成了江浙读书人的领袖。 朱五这话,是把整个江南的读书人,都装进去了。 “我不是要作你,我只是想不明白,这些读书人不来参加科举,不想做官做事,又抗拒新政,为什么?” 朱五冷笑,“又不是从他们嘴里夺食,只是清查隐藏人口,隐藏田亩,这些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们就不能吐出来吗?” 说着,再次冷笑,“莫非,真以为我朱五的刀子不快!真以为常遇春带着大军在江南吃斋念佛?非要我杀得人头滚滚?” 读书人,真是个很微妙的群体。你必须承认他们对这个国家的正面意义,必须承认他们的作用,必须尊重他们的贡献。 但有时候,这些人又是如此可恶。他们读书,科举就是为了家族的特权。 诗书传家的,耕读传家的士绅,就是这些有着特权的地主。 蒙元都他妈快完蛋了!你们凭什么还认为你们的特权好使! 大概是上下几千年,惯出来的毛病。不管谁当皇帝,都要迁就你们,都要拉拢你们,都要重用你们。 但是老子这里不好使,老子一个要饭的,不惯你们那些臭毛病。 老子是要饭的,不是李唐大贵族出身,不是赵宋军头出身。老子出身低,老子见到的只有两个字,挨饿。 老子要的是干实事的官,不是念点四书五经,用功名为他自己的家族谋取特权的读书人。 老子要的是为民的官,要的是能给百姓造福的官,要的是和老子一条心的人。 老子这里,没有任何人有特权。有功名的人一样交粮纳税,奉公守法,你有多少财产就得交多少税。 在这一点上,其实朱五和朱元璋出奇的一致。 用席老头的话说,小五你和朱重八,都是心里带着鲜明阶级特征的人。 还是那句话,如果君主不和百姓站在一起,那么这天下,依然是旧瓶旧酒,给老百姓换个主子而已。 老子管不了以后的事,但是老子现在掌权,就要做好眼前的事。 “我知道,很多读书人都在观望!”朱五放松口气,“在想着,这大汉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说到这,朱五的脸上露出标志性的戏虐,“这大汉是我这个要饭的,带着另一群要饭的,打下来的。 我不想变成让别人要饭的人,但是我也不会让我的子孙后代,再去要饭。 这话,我希望通过你们的嘴,传达出去,告诉那些读书人!” “其实不用开科举,大汉也不缺官。那些蒙元的降官,刀架在脖子上不也干得挺好吗?他们现在敢贪吗?” “凡事都有个过程,创业艰难,收人心更难。”李善长出声道,“主公切莫操之过急!” 朱五还是分得清好话,赖话的。士人阶层这事,确实急不得。 “科举还是要办,要大办!”朱五顺口气说道,“为国取士,取贤,取才。大汉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大伙的。” 说着,又看看刘伯温,笑道,“我这人,出身草莽心直口快,说重了别太介怀!” “臣,不敢!”刘伯温赶紧说道。 蒙元的官不好做,但是大汉的官更不好做,因为这个汉王,眼里是个容不得沙子的主儿。 “本来我这个要饭的,不想插手读书人的事。”朱五笑道,“但是现在,我想给参加科举得士子们出一个题目!” 说道这里,朱五的手指敲打桌面,笑道,“论蒙元暴政和土地兼并,百姓破产的关系!” 这就不是要饭的能想出来的题! 六十七 锦衣卫 “杨宪!” “臣在!” 朱五说累了,喝口冷掉的茶水,“你负责咱们大汉的屯田,身上又挂着户部侍郎的头衔,回头你和李善长合计一下,从户部挑选贤能之人,清查各地囤粮。 另外设囤粮大仓,淮安一处,南京一处。等小三他们战事了结,襄阳,武昌,九江,都设大仓。” “臣,遵旨!” “你才三十几岁,头白了不少,爱惜自己的身体,如今大汉离不开你。”朱五柔声道。 这话已不是朱五第一次说,但是却是第一次在小朝会上说。 更何况,刚在朱五对读书人那翻不客气的言语之下,再说这话,意味十足。 “臣,有死而已!”杨宪哽咽道。 “别说死!咱们的好日子刚开始,死什么呢?”朱五摆摆手,“今天就这样,散了吧。”说着,看看李善长,“你留下!” 众臣告退,屋里只剩下二人。 朱五往太师椅上一靠,苦笑道,“其实我更愿意去亲征,打仗的事简单,见到敌人砍死就是,杀了之后往野地里一丢,万事大吉。哪像现在,劳心劳力!” “治大国如烹小鲜,小心翼翼!”李善长笑道,“不过主公,您还是太急,如今大汉初成,有些事慢慢来,自然水到渠成!” 没错,朱五还年轻,二十多岁就已经占有江南江山,往后的岁月里只要他自己不犯糊涂? 谁能撼动他的地位。 “我知道你的意思!”朱五笑道? “大概是我还能活很久,很多事可以先放放!”说着? 笑出声道? “可是老李,你知道吗? 咱们华夏人有个坏毛病!” “臣,不知!” “咱们喜欢把难的事? 交给子孙后代。许多事? 不是办不下去,而是怕烦,怕累,怕非议。搁置了就等于默认了? 我越是年轻越要把这些事做好!” 李善长看看朱五? “主公英明!” 这不是拍马屁,当初定远城下见到那个少年,现在已是一代英主。 朱五最吸引他的地方,不是多英明神武。相反,朱五这个人有时候很孩子气? 天真,多疑? 甚至刻薄。 但是朱五有一样,这乱世中别人没有的东西? 未来。他想着未来,盼着未来? 做着未来。 这就是英主! “我上次跟你说的? 筹备廉政公署? 怎么样了?”朱五闭目问道。 李善长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站起身,郑重说道,“臣,请主公三思!” “定好的事,还三思什么?” “君若视臣为仇寇.......” “你看,这就是我心里不舒服的地方!”朱五打断他,“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关乎吏治的事,怎么就成了仇了呢?像前朝大宋那样,让满天下的官贪污就是好吗?” “臣不是那个意思,如今大汉正是需要人心的时候。再说,自古以来没有这个先例。天下人如何想?百官如何想?士子如何想?如此手段.......” “这是制度,不是手段!”朱五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堂堂正正的制度,以法治官,这不是好事吗?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也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可是老李,你不是这么迂腐的人吧?” 朱五短下茶碗,空的,扔在一边,“你是明白人,我说过,蒙元天下崩坏到这个地步,当官的难辞其咎,但凡他们少贪一些,会有那么多人饿死吗?” 李善长默不作声。 “说大道理,我说不过你!”朱五耐着性子,“可是廉政公署不是啥监视百官的玩意儿,是监督是约束明白吗?有监督有约束,才能自律。别以为我不知道,大汉现在就有乱伸手的毛病,许多当官的不老实!” 李善长硬邦邦地说道,“臣,不敢苟同!” “那你说吏治靠什么?”朱五气笑了,“靠道德,仁义,个人操守?咱们都是明白人,那些玩意连老娘们的月事布都不如。不用闻,就知道骚!” “主公这话臣就当没听到,传出去,于主公名声有碍!” “我一个要饭的,要什么名声!名声在老百姓的心里!”朱五说道,“按理说,大汉我最大吧?可是我汉王府的花用,还不是每月都要户部拨款,每一分都有数的,对吧? 那廉政公署,登记官员的财产,处理整顿吏治,约束百官,哪里不行了?” “主公此举,等于在百官脖子上架了一把刀。”李善长正色道,“不妥呀,何况天下未定,主公如此行事,岂不让人寒心。再者,一旦设立这样的衙门,权柄过大,反受其害呀!” “等天下定下来,再弄就晚了!”朱五看着空空的茶碗,心里忽然有些委屈。 他娘的,自己这个汉王当的,身边连个倒水的宫女都没有。 “臣带管吏部,廉政公署臣绝不敢答应。”李善长闷声道,“主公,你不应该怀疑臣子!” “不是怀疑,而是防范!”朱五叹气道,“老李,你知道我的。什么事我都喜欢摆在明面上,堂堂正正的来。 廉政公署是君子之法,先明后不争。一切按照制度来,遵守制度自然没事。 况且,我还想着,以后日子好了,给大伙的俸禄涨涨,不可能让当官的,过苦日子。 可是这事你要是不支持我,那就别怪我出下策!” 李善长抬头,脸色郑重,“臣,想听听下策!” 朱五给气到了,“廉政公署不弄,我就不知道谁干坏事了?信不信我弄个啥锦衣卫,专门私下里监察百官!到时候,我看谁难看!” “君王坦荡荡,臣子坦荡荡。反之,君王窥视,臣子则有二心。”李善长站起来,看着朱五,“如此,臣请辞!” 锦衣卫,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他妈的!”朱五气得不行。 李善长却直视朱五,毫不退让。 忽然,墙上的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戒急用忍。 朱五再次坐下,有些事哪怕你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也没有办法,只能慢慢来。 李善长归根到底,是读书人的一员。他从小没挨饿过,百姓的苦他知道,却没亲身体会过。 而朱五不一样,他是个要饭的。他见到的,他遇到的,他感受到,不一样。 但凡父母官手指头漏漏,也不至于去那么多人逃荒,要饭。老百姓交税了,百姓幸服役了,百姓听话了。 那父母官,就该把百姓当人呀! “这事既然你不同意,缓缓再说。”朱五压着心里的气,“刚才我对你爆粗,不对。老李别往心里去,我实在是心里急得不行!” “主公!”李善长正色道,“别的地方臣不知道,也管不了。但是户部,吏部,臣绝不允许有一个蛀虫!” “但愿吧!”朱五叹口气。 这时,余光看见,朱玉在门口徘徊。 “赶紧滚进来,老子茶碗的水都干了,你也不来倒!”朱五骂道,“老子嗓子眼都冒烟了,你没看见吗?你是不是飘了?” “是你说,不许俺进来打扰君臣谈话的!” 朱玉心里腹诽,然后一溜烟的跑进来,赶紧给朱五和李善长倒上水。 “有事?”朱五喝口水问道。 “大都来信!”朱玉看了眼李善长小声道,随后蓝色的信拿了出来。 朱五也不避讳李善长,让他想去,于是直接打开。 而李善长看着蓝色的信,心里却在琢磨。这蓝色的信,到底是怎么回事?汉王出了表面上的臣子,还另有班底? 想着,忽然想到刚才朱五说的一个词,锦衣卫! 手一抖,茶差点洒了。 同时,边上的朱五却大笑起来。 “主公,何事?” 朱五笑道,“咱们卡住京杭运河大半年,大都没粮了。” 说着,站起身,冷笑道,“今年河北大旱,山东有朱重八开始搅和,元廷都指望不上,没了江南的稻米,大都没粮了。而且,大都还爆了时疫!” 李善长手一抖,茶水终于撒出来,但是他却不在乎,笑道。 “恭喜主公,天亡蒙元!” 七十 佛军 前两天存稿,章节数都没改。 ~~~ “天完?” 郭兴皱眉看着手里的信。 上面文绉绉的,虽说十个字里他勉强能认识五六个,但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啥意思。 小乞丐出身,这两年在朱五的一再要求下,开始读书认字。但是读书这玩意,看天分。 杀人就不用,心肠硬就完事了。写字要写很多下,但是杀人,一下。 一封信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看懂。 营帐里的诸将都眼巴巴的看着,也一头雾水。 眼看着要打仗了,对面送来一封信,啥意思?要投降吗? “鸡毛没看懂,写的啥呀?五哥给俺写信还带着标点呢,这家伙黑乎乎一片!”顺手把信扔给了随军的文书。 随军的文书看看,笑道,“郭帅,这信的意思是,大汉和天完本是同气连枝的红巾,应该一块反元,不能刀兵相见。若是汉王想要汉阳,容他们几天,收拾好东西,他们就撤!” “谁他妈和他们同气连枝,看他们起那继爸名吧,天完?说不上哪天就他妈玩完!” 帐篷里一阵大笑,汉军的诸将笑得东倒西歪。 郭兴又笑道,“容他们几天?当俺郭老三傻子?容他们拉开阵势,把碉堡都修好了?” 说着,看看帐篷里的汉军诸将,“各位,歇好了没有?” 众人回道,“郭帅下令!” “揍他狗儿的!”郭兴摆摆手。 打下武昌之后,汉军只有数万人进城,其余的继续向前,在鹦鹉洲等地驻扎,隔水望着汉阳。 嘴边的肉,没有不吃的道理。况且这里可是汉阳,南北往来的交通枢纽,太平年间,天下最大的货物中转站。 何况这地方,在几百年后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武昌三镇。 汉军说打,马上就打。 一江之隔,汉军的炮舰直接开到了江面,直抵汉阳城下。 砰! 一火炮的试射,打在了远处松软的土地上。 但是突如其来的一声炮响,让汉阳城墙的天完军全惊动了。隐约可见,一队队士兵在站在城墙上观望。 “谁他娘的没事,修这么多城墙干嘛?”郭兴站在炮舰的船头,骂道。 汉阳城建在山上,整体地势比武昌还要高出不少,而且天完军为了防止武昌的元军攻击,把周围的渡口,码头,全堵死了。弄的汉军的炮舰,想靠岸的地方都没有。 炮舰上不只有郭英,还有冯家兄弟,水军几位统领。 闻言,廖永安笑道,“看来今天啥也别干了,等着工兵搭浮桥吧!” “只好如此!”郭兴无奈,转头看看对面汉阳城,笑骂,“天完徐皇帝也够贱的,看着咱们来早早跑了得了呗,非得逼咱们揍他!” 他说话的时候,亲兵跑到船边传话,“工兵,搭桥!” 汉军炮舰开炮,大军准备过江,自然是惊动了汉阳城里,天完帝国的皇帝丞相太尉们 徐寿辉大怒,拍着宝座的扶手,怒道,“这些毛都没长全的小崽子,其人太甚!说打就打,一点招呼都没有,这不是偷袭吗?还讲不讲武德?” 太尉倪文俊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敢来咱们就打,让他们目中无人!” 天完帝国是天下最早起义的红巾军之一,全盛时期攻城略地,百万大军。 麾下将领又在数十万元军的猛攻下,打了好几年,自然不是畏战之辈。 徐寿辉大声道,“诸位,随朕去阵前压阵,给咱天完的儿郎助威!” 江面上,汉军的工兵小船往来纵横。 工兵不是现代的词语,也不是现代军事的产物。我们古代漫长的战争史,造就了无数关于战争的奇迹。 野战,骑战,攻城,水战这些战争方式早就被先人研究透了。 汉军的工兵,只不过是朱五独立出来单位,在工具上进行改良,加上席老头培养的关于爆破和修桥开路的人才。 所以,被天完红巾视为屏障的长江和汉水,根本不能阻挡。 在炮舰的掩护下,几队工兵靠近岸边的浅水区,试探江水的深度。 随后,一些身强力壮的工兵涉水到了岸边,打铁桩拉铁锁。 从始至终,汉阳城头的天完军都没有出城攻击,或者远程射箭。 “他们干啥呢?”炮舰上,郭兴皱眉问道。 “是不是跑了?” 但是,边上话音刚落,汉阳城头突然爆出震天的欢呼声。 天完皇帝徐寿辉的大旗,出现在汉阳城头。 被铁甲武士簇拥的徐寿辉,龙行虎步,颇有帝王气度。 说起来,他也是传奇人物,当年跟随彭莹玉传教,在天下尚未彻底糜烂的时候,就敢建国称帝。 虽然他这个皇帝,是被人拥戴推举的,他这个天完帝国也是个草台班子,以白莲教义控制士卒。 但是不能否认,他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一方豪杰。起义初期,也曾身先士卒,攻城拔寨。 看到岸边有汉军的工兵,不停的忙碌,手中铁锤铛铛做响,又有人牵着驮马,牛从水上游过来,徐寿辉顿时大怒。 “谁敢代朕出城,把这些淮西的狼崽子,赶到江里去?” “末将愿往!”城墙上一战将出列,跪地吼道。 “好!带齐你本部人马出去把贼人都杀了,朕等着给你赏功!”说着,徐寿辉大手一伸,“拿来!” 如果是朱五说着话,身后的亲兵递上来的,一定是钢刀。 但是此刻,徐寿辉身后的亲兵,递上来的却是毛笔和朱砂。 战将跪地,激动的仰着脸。 徐寿辉大笔一挥,各在两颊两侧写上一个红红的佛字。 “去吧!明王菩萨保佑!记住,心要诚。” 紧接着徐寿辉身后,许多亲兵那着笔,在那些准备出城的士卒深杀过都写了一个佛。 城头上,齐声大喊,“明王降世,菩萨保佑!” 震天般的喊叫传到江面炮舰上,上面的汉军将领面面相觑。 郭兴道,“喊地啥?” 蓝玉在他身后,也一脸懵,“啥明王保佑?” “那他妈不是白莲教那套吗?”郭兴笑道,“以前郭老鬼就搞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 他以为神神叨叨,但是天完军上下却深信不疑。 天完帝国其实就是一个放大的白莲教,所有的将领都是教徒,徐寿辉这个皇帝就是继彭和尚之后的教主。 白莲教就是邪教,但是越是天下民不聊生,这些邪教对穷人就越有吸引力。 身上写一个朱砂的佛字,就能刀枪不入,就算死了,也能带着祖祖辈辈登上西方极乐世界,享受荣华富贵。 这种在朱五看来愚昧至极,荒唐可笑的玩意,在这个天道不公的时代,却被一些穷苦百姓深信不疑。 他们的士兵,在身上写了佛字之后,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对来生美好的向往,根本不惧怕死。 这也是为什么起义初期他们能迅扩展到百万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打不散,打不烂。 直接越是绝望,穷人的心里越是有着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今生,来生。 轮回,富贵。 脸上带着红色佛字的战将,赤裸上身披着铁甲,站在城门口高呼。 “明王降生,菩萨保佑!杀!” 身后,黑压压的人头跟着,齐声大喊,“明王在上!杀!” 山上,汉阳城门大开。 黑压压的天完军,嚎叫着从山坡上杀下来。 如果他们碰到的,同样是由愚昧,穷苦百姓组成的元廷汉军这下肯定能让敌人自乱阵脚。 试问,对方忽然冲出来一群,身上画着朱砂,高喊佛祖口号的敢死队,谁不怕。 但是,他们碰到的是汉军。 被朱五在战争形态和意识上,打造得出这个时代战争手段和意志的汉军。 朱五的汉军从来不搞鬼神佛祖,他的军队靠的是纪律,是后勤,是宗族和地域为纽带,靠的是军功的奖赏,靠的是军饷和土地。 虽然,现在的汉军,除了水军和汉王的亲卫火器兵之外,大部分还不是职业军人。 但是他们,已经越了这个时代所有的军队。 “杀呀!” 天完军,狰狞的杀向岸边汉军的工兵,像是一团冲击的乌云。 而岸边的汉军,却没有丝毫得慌乱,在他们冲下来的一刻。工兵们缓缓后退。 “全舰,装药!” 炮舰的夹板上,军官高下苦苣。 高高的暸望塔上,几个假子英出身的年轻水军军官,在飞快的核算。 从刚开始第一炮弹试射之后,汉阳城门到岸边这一片土地,已经在这写年轻人的本子上,标注出了坐标。 “杀呀!” “全舰齐射,放!” 七十一 屠杀 砰砰砰! 白色的烟雾,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突然绽放。 三艘停泊的战舰,在长江之上怒吼。江面顿时旋起漩涡,巨大的炮舰,在漩涡中似乎隐隐震颤。 一面二十四门火炮,三艘炮舰,七十二门。 说是齐射,不是轰隆声一下子打出去。 而是有规则,有旋律,像是音符一样,一下接着一下把炮火宣泄到岸上。 冲锋的天完军,顿时被铁与火的弹幕所包围,他们前进的路上,已经被标注了弹道。 那些呼啸燃烧着的,钢铁如同镰刀收割麦子,在血肉之躯上无情的划过。 砰砰砰! 火炮的轰鸣,让汉阳城头,观战的徐寿辉等人,顿时大惊失色。 朱五汉王大典之时,他们派去的使者回来说过,汉军火器犀利。但是究竟怎么一个厉害法,说不出来。 今日一见,简直是开山裂石,无坚不摧。 这一刻,徐寿辉的心里感到了恐惧,城墙上观战的天完军将领,心里都感觉到了恐惧。 怪不得朱五那厮,年纪轻轻闯出如此的声势,原来手中有这等利器。 他们清楚的看到,冲锋的士卒队列中,突然暴出一条条血肉模糊的壕沟。 弹丸打造松软的地面上,再次弹跳起来,冲锋的士卒被带上半空,落下来时已是四分五裂。 而且那些弹丸准的出奇,像是天完的将士故意撞上去一样。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单门火炮的精准度不行,但是在坐标点上用火炮交织组成的弹幕,就是收割血肉的铁网。 郭兴站在瞭望塔上,看着岸边歇斯底里的惨叫,和炮弹带起的浓烟,冷笑。 “看是你的佛好使,还是俺五哥的大炮好使!” 当愚昧的血肉,遇上了无情的钢铁。 只有两个字? 屠杀! 这一条? 在几百年后,被西方殖民者传遍全世界的法则? 被朱五提前百年? 在人间上演。 而且终究有一天,这条法则会顺着汉军的旗帜? 传遍世界。 “装填!” 夹板上,军官们大声的叫喊。 滋啦!炮手们光着膀子? 降温? 装填,复位。 “放!” 砰砰砰! 如战鼓一样急促的炮声再次响起,岸上冲锋的天完军被笼罩在浓烟之中,根本看不清楚。 徐寿辉的大手紧紧的扣在城墙的砖缝里? 难道? 天完军无往不利的佛军敢死队,就这么完了。 冲出城的,起码有一千人。 虽然城内还有十万的军队,可是十万人能挡住这些无坚不摧的火炮吗? 火炮不是万能的,汉阳城在山上? 就算是强攻,汉军的火炮也还没达到可以仰射的地步。 只不过? 汉军的火炮,总是能出现在合适的时间? 合适的地点。 忽然,浓浓的烟雾之中? 爆出震天的喊叫。 披着铁甲的战将? 脸上画着佛字的佛军? 在浓浓的烟雾中冲了出来。 “明王在上!刀枪不入!杀呀!” 弹幕的交织下,这些不怕死亡的敢死队,终于冲了出来,冲到岸边,汉军的工兵面前。 这些脸上满是朱砂,或者说满是自己袍泽血肉的士兵,犹如地狱走出的厉鬼。 汉军的工兵,顿时有些慌乱。 “杀了他们!”徐寿辉在城墙上大喊。 越来越近了,天完佛军已经看清汉军工兵惊慌的脸。 但是,就在此刻。 砰砰砰砰! 徐寿辉心里咯噔一下。 岸边的小船上,突然也爆出无数的烟雾和声响。 一个个汉军士兵在船上站起来,肩膀挨着肩膀,手里的铁管子,喷射着红色的火焰。 残存的天完佛军,在瞬间被弹丸包围,直挺挺的倒下。 “那又是啥?”徐寿辉大叫。 除了火炮,还有火枪。 大炮的弹幕之后,是火枪的弹幕,三段式连绵不绝的枪声,收割着残存的人命。 就算这些不怕死的佛军,冲破了火炮火枪的烟雾,工兵们的面前还有装填好的霰弹小炮。 轰! 无数玻璃弹丸,铁渣子在跑口中喷射出来。 “阿!!!!!” 佛军中不怕死的士卒,终于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然后那些岸上的工兵轮着手里的铁锹,榔头和锤子,变身步兵,将剩下那些晕乎乎的佛军活生生砍死。 “全死了?”徐寿辉瞬间失神,面色苍白。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当初攻打蒙元城池的时候,他手下成千上万的人在一天中死去。 他只是没见过,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的人会这么死。 还没冲到对方前面,似乎没杀几个敌人,就全死了。 “阿!!” 岸边的路地上,被火器击中还没死去的佛军,在泥土上扭曲的翻滚,希望减少痛苦。 伤兵们痛苦的叫喊,“娘呀!” 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最痛苦的时候,看到的一定不是佛,一定不是未来,而是自己心里最爱的,也是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 这一切都源自,徐寿辉的愚蠢。 如果他出动骑兵,不会如此,如果他的人分散开出击,也不会如此。 不是汉军的火器太强,而是他太愚蠢,似乎他自己都相信,画个佛,念几句白莲经文,真的能刀枪不入。 其实汉军自己也被大炮火枪加小炮的组合,震撼了。他们也搞不明白,对面是傻子吗? 为何要迎着开火的方向,迎着弹道冲锋。他们就不知道从侧面来?他们就不知道跑?他们就不知道撤? 还是那句话,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确的愚蠢,造就不应该中的应该,不可能中的可能。 汉军从火炮试射,到工兵上岸,每一步都经过精密的计算。不然,把工兵送上来,不是等着被宰吗? 有经验的炮手,可以根据目测,准确的推算出,城墙到岸边的距离,这段距离战舰最多能打出多少炮。 那些假子营出身的少年军官们,用数学方法计算着敌人的死亡路线。 敌人最快的冲击度多少,火炮射的时间,射击的提前量,等等。 他们的学问是席老头教的,但是把知识转变为战争的方式,是朱五的明。 真当朱五两年兵是白当的? 现在战争体系下的士兵,谁喜欢玩肉搏? 天完军的对手,一直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元军。你攻我守,一刀一枪。拼的是谁不怕死,拼的是谁人多。 而经过严格训练,如机械的汉军核心部队,有着乎这个时代的战争形态,每次战争都在不停的进步。 汉军的水军,以前还是以撞船肉搏为主。但是自从朱五吞并了南京的资源之后,不计成本的火炮训练,大量娴熟的炮手取代肉搏的士兵。 现在的水军,远远的开炮就是了。准头不足数量来凑,如果是突然的遭遇战,严防厮守的攻城战,还会有肉搏的时候。 但是汉军已经学会,在没开战之前,利用自己的特长,进行防备。 今天这一千送人头的天完佛军,胜过一万次的训练。无数军官,在火器的运用上会得到启迪。 除了朱五之外,战争是汉军最好的老师。 这一千人的死亡,让汉阳的天完军呆滞了,无往不利的佛军敢死队,就这么没了。 岸边的硝烟还在弥漫,那些燃烧的弹丸还冒着热气,烟雾中泥土里,没死的天完佛军在痛彻心扉的嚎叫。 他们脸上的朱砂,已经化作血污,再也看不清楚。 对方是会妖法? 既然是妖法,为什么我们的佛不保佑我们? “哥!” 一个天完士卒在城墙上哭泣,他的兄长正在城下的土地上哀嚎。 “陛下!”士卒号啕大哭,“不是说刀枪不入吗?” 徐寿辉的脸阴得能滴出水,“他们心不诚!” 江面的炮舰上,蓝玉半晌才回过神,吧唧着嘴唇。 “这帮人是不是傻?这种货色,元军跟他们打了好几年?” 冯国用站在蓝玉的身侧,说道,“不是他们傻,而是主公厉害。当年,俺尚未归附的时候,就是被主公一炮掀开寨子的大门。” 说着,冯国用一笑,“主公那时候就说,打仗最气人的方法,就是你打得着别人,别人打不到你!” “拼命是没法子的法子!” 这时,郭兴从暸望塔上下来,看着蓝玉,“咱们以前没炮的时候,还不是靠弟兄们不怕死的冲锋吗?” 蓝玉若有所思。 “别小看他们!想想,倘若咱们没炮,和天完军两军对垒。对面忽然冲出来上万,不要命不怕死的人,这仗怎么打?枪炮要是没事先标注好,又能打死几个人,怕是装填得度,都赶不上人家跑的度吧?” 说着,郭兴拍拍蓝玉,“归根到底,今天是他们的主帅蠢,是咱们取巧了!” “三哥说的对,俺有点得意了!”蓝玉正色道。 “无论如何都不能小看别人!”郭兴笑笑,“这是五哥说的。”说着,看看汉阳城墙,“城墙这玩意,还是得靠人呀!” “传令!”郭兴继续说道,“工兵加快度,所有的霰弹小炮都送上去,火枪兵也上岸,再运一千刀斧长枪兵上去,在岸上列阵,水军继续掩护,防止再有天完兵冲出来。 鹦鹉洲的步兵大营准备,浮桥搭好了,直接给老子冲过江。” 亲兵领命而去。 蓝玉在郭兴身后笑道,“三哥,俺觉得火枪那玩意不错。等以后,俺给手下的骑兵一人弄一个,小霰弹炮也用马驮着。” 郭兴想了想,“骑兵用那个?” “对呀,以后咱们不得去北方打仗?”蓝玉笑道,“遇上元军,他停俺就打,他追俺就绕,他猛俺就跑。俺随时能打得到他们,他们碰不到俺的毫毛。” 七十二 荒唐 夜风笼罩四野,汉阳城外面,汉军的饭菜香味,顺着风飘到城头。 朱五的汉军已经过河,先锋两万多人,在岸上扎了一个防御阵型的大营。一道坚固的浮桥从岸边一直通往江对面,武昌的鹦鹉洲。 汉军攻城,从来不围攻。从来都是集中兵力猛攻城墙的一个点,或者一个面。 其实汉阳城里的天完兵不少,如果真的有勇气从城门杀出来野战,汉军的两万人未必能在城外待这么安稳。 但是从始至终,汉阳的城墙上除了戒备,没有任何行动。 天完徐皇帝的寝宫里,徐寿辉,邹普胜,倪文俊三个老伙计,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私下说话,倪文俊张狂的本性暴露出来,直接在徐寿辉这个皇帝面前说老子。 “老子就不信,咱们快十万人,守不住汉阳。”倪文俊咬牙切齿的说道,“多窝囊,人家前锋都到城下了,咱们都不敢动,这打得什么仗?回家找丈母娘得了!” 徐寿辉瞪着他,“那你说怎么办?” “出城野战,老子带人去!”倪文俊说道,“老子带骑兵为前锋,把城外的汉军赶回江里去!” “兄弟,你忘了白天那一千人怎么死的?朱五的人既然敢在城下扎营,就是有依仗,保不齐你出去,正中人家的诡计!”邹普胜冷笑道。 徐寿辉也开口道,“太鲁莽了,稳当点,从长计议!” “呵!”倪文俊冷笑,“打咱们起兵以来,啥时候稳当过?咱们是造反的,稳当啥?咱们靠的是不要命!” 说着,看着沉思的徐寿辉和邹普胜,继续道,“出城野战不行,守城又没个准章法。两位爷,咱们城里快十万人,都等着咱们做主呢?”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徐寿辉地吼道,“脑子让你吵得嗡嗡的,这她娘的不是在想办法吗?” “啥办法?是打是守,就这两条还用想?”倪文俊也不怕他,大声道,“从朱五的兵到武昌你就开始想,一直想到现在。早点布防,早点布置何至于现在这么被动,十万人挤在这,让人包了饺子陷!” “你太娘再嚷嚷,信不信老子剁了你?”徐寿辉吼道。 天完军之所以现在进退两难,就是他们这些皇帝丞相的错。 当日打下汉阳,重兵云集,准备强攻武昌。但是没想到朱五快了一步,战场上一步快步步快。 天完军根本没时间调整,甚至也没想过真的和朱五的人,打仗。 其实朱五又做了个第一,蒙元乱世之中,天下的义军还没有相互攻伐吞并的先例。 唯独朱五,先打自己的义父,又吞并朱重八,现在把刀子砍到了湖北。 好像这天下,除了他朱五之外,都是敌人。 倪文俊冷笑,“啧啧,皇上好大的天威。既如此,皇上和丞相好好想,老子不陪了!”说完,气冲冲的走了。 “你!”徐寿辉气急。 邹普胜说道,“大哥,随他去吧。” 起义初期,徐寿辉是卖布的,邹普胜是铁匠,这两人原本就好兄弟。 “不瞒你说,我现在真没主意了!”徐寿辉说道,“好不容易才打走元军,现在又遇到朱五,哎!” “大哥,撤吧!”邹普胜开口道,“咱们这十来万人,最后的家底了,跟朱五在这拼光,不值得呀!” “可是.......” “知道你不甘心,可要是能打得过,兄弟也不会劝你跑。你看江面上带火炮的大船,还有他们的火器,咱们有赢的希望吗?”邹普胜正色道,“咱们死守在这,他朱五死一个可以再派两个,咱们死一个就少一个。 十万大军,何必变成残兵败将。这天下之大,只要有兵哪里去不得?何必争一时之气呢?” 徐寿辉沉默良久,“可是,咱们这么撤,万一被追上来,咬住了,怎么办?” “咱们偷偷撤!”邹普胜笑道。 “你的意思?”徐寿辉懂了。 十万人都守在这个汉阳城周围,不可能同时撤。万一撤退的时候被汉军咬住,全军覆没。 所以,留一部分人死守,垫背。 只是,留谁呢? 乱世,出卖与被出卖,就在眨眼之间。 其实他们都想错了,真若是按部就班缓缓后撤,郭兴也不会追上来。 天下之大,一个人是打不完的。朱五本来也没想把这些天完军都吞下去,驱逐他们去祸害元军,不是更好吗? 徐寿辉和邹普胜相视一笑,至于出卖谁,他们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这时大多数出身草莽的豪杰的通病,他们遇到问题时,想事情的方法太过简单,就一个字,死。 只要人死了,那就什么矛盾都没有了。在天完帝国面临元军追剿的时候,大家尚可团结一心。 但是现在,没了元军的围剿,眼前形势豁然开朗,大家手里都有兵,就慢慢有了些小心思。 可是,有句话说的好,当你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已经开始算你了。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徐寿辉的心腹匆忙进来,“陛下,丞相!” “怎么了?”徐寿辉有种不好的预感。 “倪文俊去了城西!” 城西是倪文俊直属部队的大营,有三万天完军。 “说呀!”邹普胜急道。 “他要带人出城!” 徐寿辉气道,“老子和他说了,不许出城!” 邹普胜却道,“大哥,他不是要出城,他是要跑!” ~~~~ 两天后,在和席老头吃饭时,朱五收到了战报。 “兵不血刃拿下汉阳?” 朱五看着郭兴送来的战报,都愣了。 天完军生内讧,倪文俊率本部三万人出城,徐寿辉率军追之。 双方在汉水边生激战,蓝玉骑兵赶到,双方各自结阵退兵。 徐寿辉部往沔阳,倪文俊往潜江通峡州方向。 汉阳守将张彬,翌日开城投降,得降兵五千。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朱五目瞪口呆,以为是一场大战,这边拉开架势,准备雷霆一击。 对面却自己乱了,逃了。 徐寿辉也算一方人物,这么不堪? 这要是那些帅到掉渣,十八厘米的读者靓仔们看到,岂不是骂声一片。 坐在朱五对面的席老头笑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对蒙元,徐寿辉他们豁出命去反抗,不反抗都得死呀。 对上你,他们就舍不得拼老底,只有要兵,在哪里不是荣华富贵,何必跟你死磕!” 朱五苦笑,“这我知道,也算到了。但是大兵压境,他们居然....”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呀,还是读书少!”席老头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酒,“历来这些草莽人物都一个德行,被外人玩死不丢人,但是被自己人玩死,绝对不行。” “我只是觉得荒唐!”朱五笑道。 “这世上只有一个你!”席老头笑道,“人都是这样,啥也没有的时候能豁出去,但是一旦有了选择,就变得胆小犹豫。这世上荒唐的事,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事,太多了。” 朱五确实是读书少,在原本的历史上,天完帝国这个怪胎,就毁于内讧。 倪文俊想取代徐寿辉,结果败露,带着兵马逃到了陈友谅的地盘,后者手起刀落,用他的人头和徐寿辉请功。 陈友谅从此家,再然后陈友谅大肆收买徐寿辉身边的心腹,等徐寿辉率兵迁都时,埋伏兵马于城门两侧。 杀光了徐寿辉的忠臣,然后挟持徐寿辉,吞并天完旧部,在军中一家独大。 等徐寿辉没了用处之后,被陈友谅的亲兵用锤子砸死。 天完帝国,就是一个大号的草台班子。靠着拼命和邪教崛起于乱世,但是各个心怀鬼胎,最后难免败亡。 而朱五的大汉,强大地方不全在于军事,而是朱五从夺下南京之后,有了完善的行政机构和法令。 大汉也从没有相互怀疑,猜忌,臣强主弱的事。 这些,朱五虽然不知道。但是,老头知道。 但是老头却始终没说过,因为历史已经因为朱五的出现,面目全非。 况且有些事,如果不亲身经历,怎么学习,怎么成长? “小五,接下来怎么弄?” 朱五放下手里的战报,“让小三在武昌一带挣扎,扫平周边威胁后,等傅友德打完江西掉头。” 说着,朱五喝了一口酒,“届时,进攻襄阳!” 七十三 王?酋! 天下,有大势。 徐寿辉等人的荒唐,就是基于朱五的大汉,在南方拥有绝对势力的大势下,所产生的闹剧。 这样的闹剧,在历史上层出不穷。惧怕更强者,但是对身边人,却可以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 内斗,窝里横。别人打我行,你打我老子跟你拼了。 而内部斗争的消耗,也远远大于外敌的打击。朱五只所以强大,是因为一路走来,从没陷入过这样内斗。 他是汉军的唯一核心,唯一领导者。他从麾下军队建立的第一天开始,就建立了绝对的权威。 他是带着兄弟打天下,不是和兄弟们一起打天下。 这天下,有一个人和朱五很像。 朱重八! 他们都是,只要不死,我就是唯一的那种人。只不过,朱五大势已成。而他,还任重道远。 山东益都,古时称青州,北方重镇。 此时城上城下,箭如云,血如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笼罩四野。 咚咚咚! 急促的战鼓声中,朱重八的军队,在搭建起来的箭塔掩护下,推着云梯攻城。 朱五汉军的攻城法,被朱重八学到几分,但是他没有火器的掩护,靠的只能是士兵的悍勇。 砰! 几只挂着麻绳,人手臂粗细的床弩射进城墙外,与城墙差不多一边高,木头搭建的箭塔里。 粗大的箭枝顿时让几个弓箭手四分五裂。 床弩的麻绳从箭尾连接到城墙上挂着的巨石。 “放!”城头守军的怒吼中,城墙上的巨石下坠,带着麻绳的床弩剧烈拉拽起来。 “跳下去,塔要塌啦!” 吱嘎,咔嚓,刺耳的摩擦声中,木头搭建的箭塔? 在巨石下坠的牵扯下? 倾斜倒下。 轰隆! 大地涌气一阵浓雾。 “上去!上去!先登城者,两百斤白面!” 朱重八的兄弟们? 冲在第一线? 在云梯下指挥士卒登城。下面的人还没爬上去,头顶上自己的同袍? 惨叫着被砍了下来。 “他娘的,这益都还真不好打!” 汤河摘下自己的头盔? 里面的血和汗滴滴答答的滴落。 朱重八看着城头? 一言不。 不只是他,他的身后,濠州红巾军的老底子不动如山。 登6山东只有三万大军,月余时间? 膨胀到九万。囚徒? 降军还有穷人,就是新的兵源。 尤其是朱重八每到一地,把官府的财产,为富不仁的乡绅财产土地,分给穷苦百姓之后。 山东的汉子们? 纷纷脑袋上裹一块红布,抢着入伙。 老百姓? 早受够这世道了,只是少一个领头的。 视线中? 不断有士卒爬到城墙上,但是很快就被元军刀枪加身? 变成尸体落下? 重重的砸在地上。 朱重八咧嘴笑了下? 表情有些骇人,“大嘴,知道为啥益都城的元军,这么拼命吗?” 汤和正在擦着脸上的血迹,“俺哪知道?” “益都城里有个蒙元的王爷,叫他娘的啥买努?”朱重八笑道,“说是蒙元皇上的叔叔?” “嗨,他娘的!是条大鱼呀!”汤和笑道。 “不是鱼,是头满是肥膘的猪!”朱重八冷笑。 此时,战场已经进入白热火。连续几天的围城攻击,城里的元军其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城墙下的土地上,扎着的弓箭,比田里的麦子还要密。城墙上的弓箭手,胳膊已经开始软了。 “差不多了!”朱重八大叫,“天德!” “俺在!” “带人上去!” 徐达没有任何废话,扣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铁盔,对着士卒们大吼。 “跟俺上!” 趁你病,要你命。 战场上忽然风云变幻。 “投石机?”城头的元军惊恐大叫。 几具投石机从濠州红巾军的方阵中推出来,紧接着无数石弹下雨一样,砸在城墙上。 惨叫起,飞溅的碎石打得元军血肉模糊,哭爹喊娘。 在投石机的掩护下,朱重八的杀手锏们,猛攻一点。 “跟着俺!” 徐达嘶吼着,带着朱重八的精锐,披着双层铁甲的武士,迅的爬上云梯。 城头越来越近,只要一个跳跃就可以爬上去了。 砰! 突然,城墙的垛口探出来一个元军,手里的铁锤狠狠的砸在徐达的肩膀上。 尽管隔着铁甲,徐达也感觉刺骨的疼痛,左手一酸,差点从云梯上掉下去。 “死吧!” 元军还要再砸,徐达的铁手抓着对方的手腕。 “阿!” 惨叫声中,那人竟然直接被他拽了下去。接着,徐达在云梯上站了起来,纵身一跃。 “跟俺上来呀!” 呼喊声中,徐达双手挥舞狭长锋利的斩马刀,在城头上势若疯魔。 他的身后,一个个重甲武士爬了上去,在城墙形成一个圆形,不住的前推。 “上去!全上去!” 朱重八在城下大喊,“兄弟们,破城就在此刻,活捉益王买努!” 咔嚓! 斩马刀在铁甲上出刺耳的摩擦,一个元军军官被徐达一刀两半。 然后他快跑到,控制城门的铁摇臂边上,“来呀,把城门摇起来!” 数个甲士过来,这些汉子咬紧牙关,拼命的推动控制城门的绞盘。 “别让他们开城门!杀过去!” 无数元军红着眼睛杀过来,但同时也有无数的濠州红巾军,杀了过去。 你一刀,我一刀。 你捅我,我捅你。 脚下青砖上,满是红色的鲜血流动。 捂着肚子的士兵,依然挥舞兵器。 “日你妈!” 一个红巾士卒的肠子在肚子里出来,他看都不看,怒骂着把两个元军扑倒,他自己也湮灭在刀光中。 但是紧接着,长枪冲了过来,长枪手肩并肩把元军挑开。双方在徐达的周围,以命换命。 嘎嘎嘎嘎! 铁链子哗哗做响。 益都的城门露出一个缝隙。 “准备!” 朱重八在战马上拉下自己的面罩。 “再高点,再高点!” 城门在他心里的呼唤声中,渐渐升高。 “冲进去!”朱重八一马当先,无数骑兵犹如长龙跟上。 “城破啦!” 元军仓皇的大喊。 朱重八的战马在元军的头上飞过,手中的长枪狠狠插进一个元军军官的胸膛。 紧接着抽出马刀,手臂挥舞。 噗,一颗人头落地。 重甲骑兵攻入城池,虎入羊群,益都城破了。 越来越多的红巾军,从城墙上,城门外冲进来,见人就杀。 益都的守军连连败退,开始慌乱,溃退。 “跟着咱,不要停!” 朱重八带着骑兵在马上奔腾,战马的马蹄踩在石板上,出清脆急促的声响。 “攻占府衙!活捉蒙元王爷!” “杀呀!” ~~~ 益都城的府衙后面,乱成一团。男人的喝骂催促,女人的哭泣,还有绝望的尖叫,连成一片。 微胖的益都王买努,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喊道,“反贼进城了,赶紧杀,杀完赶紧走!” 益都知府披头散的围着买努转圈子,求道,“王爷,带上下官!带上下官吧!” “滚!” 马鞭狠狠的抽下来,买努策动战马,“走!快走!” 数百亲兵护着买努和他的儿子,马不停蹄冲向益都城外。 朱重八大军攻城,南面留个了缺口,围三缺一。 但是这种危机关头,买努别误选择,数百战马冲出城门。 胯下的骏马度提到了最快,震天般的马蹄声在大地回荡。 只要跑出去,就能活命! 可是,就在买努出城的一刻,一队彪悍的骑兵冲了过来。 “保护王爷!” 轰! 亲兵的吼声中,骑兵撞击在了一起。 战马悲鸣,骑士落地。 几百骑兵,瞬间被朱重八的骑兵吞噬。 “反贼的骑兵怎么这么厉害?” 疑问在脑中一闪而过,买努的视线中忽然落下一个绳索。 “套马索?” 他还没想明白,反贼怎么会用套马索。肥胖的身躯就被生生从战马上拉了下来,五脏六腑翻涌,浑身的骨头似乎都断了。 “饶命!”对面骑士的盔甲的闪光,让买努睁不开眼。 他费力的喊出两个字,但是脸上的表情却见鬼一样。 策马而来的骑士,摘下头盔,露出熟悉的辫。 “你是蒙古人?” “我是个奴隶!”马上的骑士冷冰冰的笑笑,回头大喊,“告诉总管,抓到买努啦!” ~~~ 城内,硝烟仍在。 一群群元军丢了兵器,双手抱头跪在地上。他们之中,不时有军官被濠州红巾军拉出来。 当着降兵的面,活活砍死。 朱重八用毛巾擦着手上的学,吼道,“就他妈不能拉远点杀?懒!” 士兵们回头笑笑,都是爱戴的目光。 “周德兴!” “在!” “带军法队巡城,祸害百姓的直接砍了,不必请示!” “是!” “顺手把安民告示贴上!” 朱重八正在命令着,汤和纵马而来。 “重八,抓到了!” “抓到了?” 惊喜之中,一个满脸血污被捆成粽子的胖子,被拽了过来。 “本王是买努!”胖子倒在朱重八面前,求绕道,“留本王一命,要钱还是要粮?本王让人来换!” 朱重八冷笑下,问道,“大嘴,老小子的家眷呢?” “他家里的女眷逃跑之前,都叫他让人宰了。他儿子,死在咱们马刀下!”汤和笑道。 “既然孤家寡人,活着也没啥意思了!”朱重八看都不看买努,转身道,“拽着!” 说完,大步向前。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买努惊恐的大叫,徒劳的挣扎。 朱重八走到城门外,山东招募的士卒正在打扫战场,有兄弟乡亲战死的士卒,正在默默流泪。 “兄弟们!” 吼一嗓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朱重八指着买努,吼道,“这个,就是益都得王爷。世代镇守益都,把你们当奴隶,和你们血吃你们肉的,益都王!”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但是眼珠全是红的。 “咱,交给你们了!” 说完,朱重八摆摆手,亲兵把买努扔进了人群了。 “别杀本王!别杀本王!” “阿!” 凄厉的叫声中,无数山东汉子,抽出了刚插好的刀,狞笑。 七十四 希望 大汉洪武元年。 蒙元至正十四年。 朱重八七月二十三日登6山东胶东半岛,二十四日攻占胶东。 八月—十二日,攻下莱州(今属山东),杀元山东宣慰副使释嘉纳。二十六日,攻占军事重镇益都(今山东青州),益王买努被山东士卒乱刀砍死。 旋即又占般阳路(今山东淄州)。二十九日,攻占滨州。 十月初,攻占莒州。 朱重八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仅仅两个月多一点,就横扫了山东半岛,兵力扩张到十万人,以淮西濠州军为基础的红巾军,所向披靡。 树挪死,人挪活。 没有了朱五那坐大山的压制,苦苦挣扎求活的朱重八和他的军队,在新的地方,爆出强大的战斗力。 朱重八本人在放下心中所有的牵绊,割舍,犹豫之后,在山东这片土地上,展示出惊人的军事天赋,和指挥才干。 攻陷般阳路之前,益都得军马七千,朱重八组建骑兵,在最短都时间内,绕过般阳路,半路击溃了元廷枢密使布兰西带领的五万元军。 过去都是元军用铺天盖地的骑兵,欺负别人。而朱重八在山东,用骑兵狠狠的蒙元上了一堂,快奔袭的课。 山东境内剩下的元军主力,龟缩济南一线,不敢出击。 一时间天下震动,先不说他取得的军事成绩。山东是蒙元的腹心之地,北上就是大都和辽东。 在一般人的眼里,山东就是蒙元眼皮子底下的死地。但是朱重八,在这片死地上,新生。 由于朱重八在山东天翻地覆,河南的刘福通压力大减,并且派兵打通连接山东的通道。 元廷也赶紧调整战略部署,重新组织重兵,征调人力物力。 整个秋天,天下的目光都在北方,在山东。以至于南方的汉王朱五,都暂时似乎被人遗忘了。 朱五的汉军,占据九江之后继续北上,攻克武昌三镇,驱逐天完政权,同时傅友德在江西攻城掠地,另一路常遇春的统领的军队,也抵达浙西青田。 但是对朱五,此刻的元廷鞭长莫及,实在分身乏术,只能任由他侵占长江以南的大片疆域。 甚至昏庸的蒙元朝廷看来,放任朱五在南方,他早晚会和天完政权,福建的等地的反贼狗咬狗,是良策。 一个敌人,好过数个敌人。只要北方平定,到时南下只要歼灭朱五,天下再次平定。 这是朱五在郭兴攻下武昌三镇之后,让大军驻扎带给蒙元的错觉,如果元廷知道朱五下个目标是襄樊之地,肯定不会想的这么美。 不过,天下的中心还是在北方,山东对于大都的威胁太大,而且朱重八的大军现在云集般阳路,准备进攻天下名城,济南。 ~~~~ 般阳路,濠州军大营。 营中烟尘滚滚,士卒训练中的喊杀声震彻天地。外围还有无数士兵,赶着装粮食的大车送到军营。 朱重八抱着一个大碗,呼哧呼哧的吃着面条,他对面,董抟霄拿着账本,正在报账。 “加上今天送来的一千五百担粮食,军粮够咱们十万人,支撑一年左右!” “够了!”朱重八放下碗,大手擦嘴,笑道,“一年,足够咱们占领山东全境。” 说着,又是笑了下,“老董,还是咱的法子好吧!从百姓哪里要粮,越要越少。还是得从大户人家,地主财主那要!” 董抟霄苦笑,说是要其实就是抢。朱重八还是没采取他善待士绅的建议,而是把那些有恶名的地主,家产全部充公。 无论是贪官还是寺庙还是贵族,还是这些为富不仁大户人家。浮财一空之后,土地都分给了穷苦百姓。 如此一来,朱重八名声大贤,从军的汉子,络绎不绝。 “就算占不了,咱们今年的屯田,也够明年的开销了!”董抟霄笑道。 这位本来的蒙元枢密院高官,此刻脸上都是笑容。他降了朱重八之后,尽心尽力干的全是民政的活。 这是董抟霄这样儒生出身,想做好官的士人,最愿意干的活。 “哥,俺现个事儿呀?”这时,徐达从外面进来,一屁股坐下。 “咋了?”朱重八问道。 “咱们都在山东了,还叫濠州红巾,不大妥当吧?”徐达笑道,“山东的兄弟们,嘴上不说,心里不想?” “有理!” 朱重八点头沉思。 濠州的底子,死一个少一个,以后还得要靠山东子弟兵,濠州军确实不妥。 “那叫啥呢?”朱重八咧嘴笑笑,“咱读书少,老董你给琢磨琢磨!” “大帅已扫平天下贪官污吏,杀出一个盛世为己任,不如就叫太平军?” “不中!”朱重八摇头。 董抟霄又道,“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驱逐蒙元,破虏军?” 朱重八一愣,苦笑,“更不中!” 徐达在边上插嘴,“他朱小五,小名破虏!” 顿时,董抟霄大为尴尬。 三人大眼瞪小眼,沉默无言。 “有了!”朱重八一拍大腿,“山东自古是齐鲁之地,咱们就叫齐鲁军,不搞那么多花头!” 直截了当,通俗易懂,倒也是朱重八的一贯作风。 徐达又问,“军旗呢?” “日月旗!”朱重八朗声道,“日月所照,汉家旧土。日月所照,再无疾苦。” 看着他坚毅的脸。 董抟霄豁然现,朱重八变了。 变得更有英雄气,放眼天下了。 ~~~~ 天下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打出来的。 十月的风中,满是稻田的香气。春种秋收,几千年的轮回,让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最爱十月。 一望无垠的稻田,随风波浪。 波浪里,镰刀声此起彼伏。一个个人影,弯着腰一下下的收割,汗水不住的从他们的额头滴落,落入脚下的泥土中。 忙碌的人,有白苍苍的老人,精壮的汉子,瘦弱的老妇,朝气的少年。 男人们在前面收割,女人带着盘蹒跚学步的孩子,在后面拾着落地的稻穗。 这是南京郊外,大汉的军屯田地,秋收开始。朱五这个汉王不用臣子上表,清晨早早的起来,和军屯的士卒家眷们,开始收割。 群臣的意思,汉王象征性的干一会儿就好。 但是朱五从清晨,一直干到中午,就像个普通农人那样,卖着力气。 朱五强忍着腰上的酸痛,卖力的割着。他不但割,还割得很好,镰刀挥过,整整齐齐一片。 他身后,朱玉带着秀儿,小心翼翼的把落在泥土里的稻穗,捡起来,吹干净装好。 朱五注意到,秀儿的脸上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郑重的表情了。还有朱玉,这个流民的孩子,在见到稻田时,眼里泛着神圣的光。 都是穷人出身。 粮食,就是命。 粮食,就是希望。 谢莲儿带着胖丫儿,拒绝了田埂上侍卫的帮忙,亲自拎着食盒,走到地里。 收割完毕的田里,高低不平,谢莲儿走得有些吃力。但是她依旧笑着,艰难的在田里走着。 她也跟着干活来着,朱五收割,她在摞。此刻脸上都是红色的潮红,汗水打湿了头。 远处那些侍卫,露出了敬佩的目光。 “歇....歇会吧!”谢莲儿把食盒放下,笑道,“该吃饭了!” “好嘞!”朱五说着,手上用力,又割下一片稻子。然后艰难的直腰,笑着说道,“现在才知道那诗的含义!” “哪句?”谢莲儿拿出吃食问道。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朱五慢慢走过来,笑道,“将来有儿子了,每年都让他来跟着秋收,这叫忆苦思甜!” 瞬间,谢莲儿脸上更红了。 再想起,每天晚上朱五跟牛一样,脸上红得烫。 “秀儿,过来吃饭!”朱五喊了一声,秀儿拎着装粮食的口袋,蹦蹦跳跳的过来。 “累不累!”朱五盘腿坐下,问道。 “不累!”秀儿的额头都是细细的汗珠,“俺刚会走的时候,就跟着娘在地里拾麦子了!”说完,郑重的把粮食袋子上的泥土吹掉,小心的系好口袋。 朱五心里忽然酸,当初在破庙里,这孩子也是把粮食袋子当成宝贝藏着。 “看看你嫂子做啥好吃的了?”朱五笑道。 “今儿有甜月饼!” 十月又是丰收,又是团圆。象棋子大的月饼摆在盘里,散着诱人的甜味。 “你做的?”朱五笑问。 谢莲儿脸上一僵,“爹让人送来的!” “哈哈,老丈人要是知道我带你下地干活,不知道心疼成啥样?”朱五笑着扔嘴里一个,大嚼起来,“咦,这么香,放了猪油吗?” “五哥的舌头还真灵!”胖丫笑道,她和小三结婚了,顺着小三那边叫,“放了猪油才好吃!” “我舌头不止灵,还软和呢!”朱五坏笑起来。 别人不明所以,谢莲儿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玉,吃月饼了!”秀儿冲边上喊。 “来了,这土里有几粒,俺捡出来!”朱玉蹲着回道。 除了月饼,还有各种点心,玲琅满目的放了一地。 朱五看看周围,许多士卒家的孩子,还在远处忙着,站起来,喊道。 “哎,小孩们,都过来吃点心!快点!” 远处,那些忙碌的人愣了。 今天的活,他们干的战战兢兢,因为朱五也在田里。 这田就是汉王分的,这日子也是汉王给的,爱戴中带着敬畏,敬畏中也带着些亲近。 “快点呀!过来,那丫头,说你呢!” 朱五喊道。 稍微错愕之后,农人们对孩子点点头,孩子们怯怯得过来。 “给,吃吧!” 谢莲儿和胖丫儿,挨个把点心,放到他们脏兮兮的小手里。 尝了一口之后,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新月。 但也有孩子没吃,而是小心的放心口袋,舔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不吃?”谢莲儿问道。 说话的是个女孩,怯生生的,“俺留着回家,给俺弟弟吃呢!” “都有,管够!”谢莲儿鼻子一酸,又给孩子们些。 如此以来,刚才还有富余的食物,现在就不多了。 朱五冲远处的侍卫摆摆手,自然有人去准备。 拿着最后一块甜月饼,送过去,“娘子,辛苦了!” 谢莲儿笑笑,轻轻的咬了一口。 “多吃点!”朱五说道。 “这几天没胃口。”说着,谢莲儿忽然捂着嘴,“呕!呕!” 七十五 朱胜利 这怎么还吐起来没完了呢? 一开始以为可能是干活累了,可是两天了,闻到荤腥味就吐。 夜风阵阵。 卧室里,白胡子老郎中,小心翼翼的把脉。 书房里,看着奏折的朱五,有些心不在焉。 今年无天灾,大汉境内一片丰收的景象。长江以南本就是鱼米之乡,只要好好经营,不可能饿肚子。 淮西诸地和淮安,还有些粮食的缺口,可是问题不大,地方官和百姓可以克服,不需要南京粮食救济。 傅友德一路摧枯拉朽,江西战局顺利,马上要到抚州。 其实自从脱脱败亡,长江以南元廷几乎再无成建制的军队。江南各地,包裹长江中游地区,都是地主武装,汉军民团。 总之大汉在这个秋天,顺风顺水,前途无量。 唯独有稍稍的不好,常遇春杀了一批乡绅地主。 大军兵临浙西,按照汉军一贯的作风,各家财主交点卖命钱吧。 有几个不开眼的士绅,仗着家里有几千民团武装,拒不交粮。 甚至有个读书人,还破口大骂大汉是红巾贼。 常遇春一怒之下,人头滚滚。十几个有名望的大族,家破人亡。 有些士绅,巴掌不打到脸上不知道疼,就是贱。常遇春大开杀戒,叫的最欢的那家,一千多民军武装,直接让常遇春给坑杀了。 这下他们傻眼了。 大汉不是蒙元,不照顾你情绪,不惯你毛病,不交税?等着全家上路。 于是当地的士绅推举一人,找到常遇春,意思是好话好说。 但是常遇春就一句话,既为汉地,实行汉法。乖乖的交粮交税,然后陪着后续的地方官员,清查人口田亩。 有意思的是,浙西推举出来这个人,是刘伯温的哥哥,刘家在当地,也有几千号民团。 朱五渐渐忘了,卧室那边老婆在看病,手指头不停的敲打桌面。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刻他是心里在做重要的决定。 过去皇权不下县乡,地方上的士绅就是土皇帝。尤其是家里有功名的,当官的,全族都不得了。 这些乡绅其实有他们的正面意义,组织百姓开垦田地,治理水患,抵抗匪灾。 但那是在太平年月,皇朝盛世的时候。这乱世,这些乡绅一样吃人不吐骨头,侵占田地,隐藏人口。 最让朱五容忍不了的是,南方的乡绅阶级,组织武装民团。说是保卫乡梓,其实就是军队。 这些人倒是不致于造反,可是让人心里膈应。说来也奇怪,大元对南人不咋地,对南方的读书人也不咋地。 可是对这些南方的读书地主,特别好。百十年来,蒙元都是通过这些地主武装,民团统治南方。 想到这里,朱五的手指慢慢停住。这样的士绅,必须被消灭。 大汉不承认蒙元对他们的优待政策,施行新政新法,和百姓一视同仁。 取缔他们的非法武装,私自组织团练,民团者,以造反论处。 各地设县尉,负责当地的治安,军队调动。 去掉他们身上一切蒙元特权,想要功名重新参加科举。 谁不服! 就让常遇春活埋了谁! ~~~ “小五,想啥呢?” 就在此时,席老头背着手,笑呵呵从外面进来。 朱五笑道,“没啥!常遇春杀人的事,听说了吧!” 席老头坐下,“何止听说了!据说,他差点把刘伯温他哥哥宰了!” “我也没想到,他刘家在浙西,还有自己的武装!”朱五冷笑,“江浙的读书人,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是地主就算了,还能组织民团?而且越到山区,民团越多!” “如今乱世,地方大族,大户,招民团自保,不出奇!”席老头笑道,“再说他们当日组建民团,都是蒙元地方官批准了的。” 朱五奇道,“你今天怎么帮他们说话?” “是你想的有些歪,他们根本构不成威胁,最多费点心思。”席老头说到,“大汉,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深入地方,还是要靠这些地方有名望的家族,读书人,维持稳定。 民团让他们遣散,或者汉军收编就是了,千万不可再让常遇春大开杀戒!” 朱五笑了笑,“现在不深入地方,以后更没精力。总不能派官员过去,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说着,朱五站起来,“老头,你可知前几天,我跟李善长说了什么吗?” 席老头没说话。 朱五继续道,“咱们有个不好的习惯,难的事都是留给子孙后代。在我这,现问题就要处理,绝不能拖!” “哟哟哟!刚要当爹就子孙后代了!”席老头揶揄的大笑。 “什么刚.....” 朱五身子一僵,心扑腾扑腾的蹦,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当爹? 我他妈要当爸了? 巨大的幸福和欣喜把朱五包围,“有啦?” “阿,你以为呢!”老头笑道,“傻小子,媳妇吐了好几天,都不知道怀孕!” “我这不是.......” 说着,朱五就要往外走。 “干嘛去!”老头拉住他,“我这报喜的,讨杯酒喝不行吗?” “喝酒什么时候都行,我去瞅瞅她!” 说完,朱五大步流星的朝卧室走去。 谢莲儿躺在床上,面前拉了一道纱帘,地上坐着一个郎中,正轻声说着什么。 朱五的脚步忽然顿住了,忽然有种想哭,想笑,想叫的感觉。 自己两世为人,在血雨腥风中坎坷前行。多少次,都以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但是现在的自己,居然要当爹了。 而且,来的这么突然。 朱五的心里,没来由想起两个温暖的身影,多少次午夜翻身,都是心底这两个影子,在支持,鼓励,安慰着自己。 要是他们知道,我要做父亲来,他们要做爷爷奶奶了,该有多高兴。 “殿下!”郎中看到朱五,赶紧跪下。 朱五摆摆手,没说话,等郎中退下,直接坐在床边。 拉起谢莲儿的手,看着那张有些疲惫,但满是骄傲得意的容颜,笑道,“想吃啥?” “什么都不想吃!”谢莲儿鼻子皱下。 “郎中,怎么说?” “就说不要累,饮食现在清淡些。”谢莲儿一脸娇羞,慢慢把朱五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柔情蜜意。 朱五在她脸上摸着,“说没说是男是女?” “哪有那么快!”谢莲儿笑着给了朱五一拳,随机有些担心的说道,“小五,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朱五笑道,“儿子是爹上辈子的仇人!” “可是我祈祷老天,是个儿子!”谢莲儿正色道,“这是咱们的嫡长子!” “我明白!”朱五轻轻在谢莲儿额头一吻,“我没打算弄个庶长子出来!” 谢莲儿笑着靠在朱五的臂弯。 “派人通知岳父了吗?” “还没!” “来人,把我老丈人请来!” ~~~ 屋里,谢家父女说着话。 谢广坤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外头,朱五和席老头慢慢溜达。 “老头,帮我个孩子起个名吧!”朱五道。 老头笑道,“这好办,要是儿子,就叫朱建国!” “你可拉倒吧!”朱五没好气道说道,“我说真格的呢!” “我说的也是真的!”老头道,“你看,你刚建国,儿子就来了!” “那还不如叫朱胜利呢!”朱五说道。 “滚,你占老子便宜!”老头不乐意了。 七十六 又要坑谁? 一个男人,需要血脉延续。 一个家庭,需要有后代开枝散叶。 一个帝国,需要继承人。 汉王妃有孕的消息,飞快传遍大汉上下。尽管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可依旧是天大的喜事。 朱五虽然年轻力壮,但一国之主没有子嗣,对于江山社稷始终是种隐患。 在传统大臣的心里,小到一个家庭,大到江山社稷,兴旺与否看的就是两个字,人丁。 所谓有一就有二,在群臣心中,今后的朱五不但要在军事上率领大汉节节胜利,生孩子上也要一往无前。 汉王朱五一向俭朴,谢莲儿有孕的第二天,谢家就选送了数十个伺候的下人进王府,滋补身体的珍贵药材,更是送了无数。 据说谢老爷在南京著名的大佛寺,撒了漫天的香火钱,求神拜佛保佑女儿生个男丁。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钱前脚进了寺院,后脚就被官府收进了库房。 如今朱五的治下,凡是出名的寺庙里,都有两个吃官饭的和尚,一个管钱,一个管账。 百姓信什么,给什么,给多少。朱五都不管。但是香火钱,除留下十分之一为寺庙开销之外,剩下的全部缴税。 但是就这样,朱五现自己还是收得少了,因为再怎么样,和尚们都是红光满面,绝对不像贫苦百姓那样满脸菜色。 不只是如此,除了香火钱之外,寺院的田产,别院也全部充公。用朱五的话说,你出家人与世无争,心无杂念要那么多产业干什么,又没儿子继承财产! 甚至那些名刹古寺内的千年古树,朱五都让人标了记号,从此以后不属于寺庙的财产,不得轻易砍伐触碰,掉一片叶子,和尚全他妈还俗唱戏去。 而且心血来潮之下,还写了一打油诗。 十年木成树,百年树有魂。 千年听佛法,不见念经人。 秋日总落叶,枝桠映黄昏。 光阴成沧海,和尚恋红尘。 然后,朱五恬不知耻的叫人把这诗,刻在寺院的影壁上,说留给后来人参悟。 结果引来许多进京赶考,借住在庙里的文人士子,纷纷猜测。 猜测也没什么结果,不过民间对于这位乞丐出身的汉王,在文化功底上有了一定了解。 汉王拿刀还行,笔嘛就算了! 谢莲儿有孕的第十天,大汉洪武元年,第一科秋闱在南京鹿山书院,正式开始。 南京,曾是华夏衣冠南渡后,天下文才汇聚之地。千百年来,才子佳人的故事总是在这里不断上演。 可是汉王朱五不解风情,不但对和尚狠,什么风花雪月的场景也都给禁了。 使得这次秋闱多了几分肃穆,少了些传说。 秋闱开始当天,长街十里全是戒备的汉王亲军,鹿山书院被内外隔阂,颇有些后世高考的味道。 大路两边,都是来一观大汉文曲星风采的百姓,肩膀挨着肩膀,前胸贴着后背,也有些后世高考的味道。 朱五和李善长,汪广洋等文臣,坐在考场对面的茶楼二层雅座,笑看士子们精神抖擞的入场。 “主公!”李善长在边上笑道,“近日,京城房贵。各地来的士子,硬生生把南京城客栈的价格提高了三层。许多贫寒人家的学子,不得已都住进了寺庙。” 这本是应景的说笑,难得今日不说些杀呀砍呀的生死大事,也不说什么粮食税收,让人烦心的事。开科取士,就说该说点有意思的。 岂止,朱五却微微皱眉,一本正经问道,“贫寒人家的士子多吗?” 李善长一时语塞。 汪光洋笑道,“十分之三左右!” “这样!我说个章程!”朱五想想,笑道,“从南京府那些充公的宅院里,挑出一处,专门给那些来京的贫寒士子居住。同时,户部拿出一些钱。不,从我汉王府的用度里抽出一些银钱,给家境贫寒的士子,当作来回的路费。” “主公圣明!” 众文臣肃然起立,齐声说道。李善长还好,那些后来投效朱五,身上有着蒙元举人进士功名的臣子们,甚至有些动容。 “主公此举乃千古佳话!” 汪广洋就是这些人中的领军人物,蒙元进士及第,当涂归附效力。 李善长倒是有些稀奇,朱五这人打心里对文人不屑,对读书人的功利心更不屑,今天怎么忽然变得礼贤下士起来。 此时一声炮响,考场的大门紧闭,几个汉王亲军门神一样站着。 “我虽然有时候言语对读书人,有些刻薄。但我心里,真是爱才之人。” 朱五短着茶碗,缓缓说道,“我虽然出身不好,可是我最敬重读书人。国家要取士,士从读书人中来。 纵然有些读书人,越读屁股越歪,但是不能一概而论。不能因为一些臭虫,就忘了咱们汉人,千年以来士大夫的气节和能力。” 群臣又是马屁如潮,“主公圣明!” “圣明不圣明的,你们说了不算,百姓说了算!”朱五又笑道,“是不是好官,是不是有气节的读书人,也不是你们说了算,不是考试说了算,更不是我说了算。还是人家百姓说了算。 国家取士,取出什么样的士,最能反映一个王朝的风貌和精神。比如大唐雄迈,选出的士,既能去国还乡,忧国忧民,又能山川锦绣,壮怀激烈!” 文臣们不住点头,甚至许多人心里偷偷想,汉王到底什么出身?观其言行,可不是百姓之家能教育出来的。 “可是到了大宋呢,除了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之外。全是些风花雪月,花团锦簇繁花似锦之辈。整天除了这个风,那个雨,要么就是这个情,那个愁。 洋洋洒洒写出来的全些玩意,我就不明白了,朝廷供养着吃喝,有他妈什么好忧愁的?再不就是这个什么爱呀,佳人呀。领着朝廷的俸禄,写着这些,算什么读书人?” (我故意塑造朱五,就是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人) 此时群臣的面色,又怪异起来。刚觉得你说的不错,马上又开始胡诌八扯。 幸亏身边没有史官,不然成为千古笑谈。有宋一代,忧国忧民的辞人,诗人数不胜数。 不过他们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就算说了朱五也照怼。光有情怀算个屁,几个上战场啦? 众人皱着眉头,就听朱五继续说道,“所以我更偏爱贫寒的士子多些,咱们大汉不需要大唐那么雄迈,但也不能大宋那般风月。 选出来的士,不需要什么诗词歌赋,需要的是脚踏实地,知道民间疾苦,知道怎么让老百姓过安定日子,知道咱们让百姓吃饱。” 如此一说,众人都正色聆听。 “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就是我的对取士的要求!”朱五笑了笑,又正色道,“我打算单独再建一部,设主管大臣,与六部并列。” 怎么忽然说这个了? 众人耳朵都竖了起来,六部并列的大臣,那可是大汉的核心人物了。 唯独李善长心中吓的要死,千万别在这说什么廉政公署,千万不能说。 否则,下面的科举就泡汤了。 朱五的目光在这些官迷的脸上,扫扫笑道,“学部!” 学部,礼部不是正管着天下士子读书人吗,怎么? “学部,不单管天下的读书人,士子!”朱五继续说道,“学部要在大汉疆域之内,建立公学。每个县城起码一个,人口的的上县可以两个。” 这不是就是官学?许多人心里想道。 “公学从原来的官学演变而来!”朱五似乎知道这些人的心思,说道,“但是和官学绝对不同。先第一点,百姓中,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可免费读。” “嗡!”群臣们忽悠一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更是青史留名的事。 “教书的先生就从当地的读书人中选,再过些年咱们国子监有学生了,也可以选派到地方教书,当然当教书先生是拿不到几个钱的。不过,履历嘛,呵呵!” 众人屏声静气的听着,脑子里飞快的运转。教书不能全看钱,为人师表本就是读书人追求的东西。 再说,再穷也不会穷了老师。父母官让地方大户人家捐献一点,尽够开支了,何况还有履历一事。 “县公学起蒙为主,不拘泥于读书认字,也可以教一些算数记账之类可以谋生的学问。” 朱五慢慢说道,“公学三年制,一年考一次,成绩优异的。可以送到府学,继续免费学习。贫寒的子弟,可以住校,反正房子有的是,不差一张床。将来咱们江山一统,还可以设立奖学金,专门奖励穷人家的读书郎。” 众人心中惊涛骇浪,如此一来开启民智,尽收天下民心,这是古之少有的德政呀! “我说这些,只是我初步的想法,也只是一个方向。具体的还要你们这些大臣去商量,却琢磨,去定!” 朱五接着笑道,“我这辈子两大心愿,一是让天下人吃饱,二是天下少年人人知书达理,不当睁眼瞎。 虽然如今蒙元压咱们一头,大汉最终的结果还未可论,别人听了这话,会说我大言不惭。 但是不能因为天下未定,前途未卜,这些事就不去做。因为天下大定之后,还有大定之后的事!” 众人心潮澎湃,汉王如此心胸气度,天下何愁不平。 此时,朱五对沉思的李善长笑笑,“老李,学部是花钱的部,以后少不得和你这个大管家伸手要钱,你要是为难和我说,我可以从盐税里,每年抽点出来!” “不用!”李善长激动的站起来,拜道,“主公,户部有钱!这个钱只要用在天下读书郎得身上,臣就是刮地三尺,也给弄出钱来!” “好好好!”朱五连说三声好,“我就知道你老李是明白人!”说着,又看了眼众人,拉长声音说道,“这个学部大臣嘛?” 文臣们赶紧立起耳朵,目不转睛的看着朱五。一些身上有功名的人,甚至在想,要不要上书,请调学部。 朱五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我看,不如这个学部大臣,咱们找天下的名儒担任!大臣么,有正有副,一个人也管不了这么大摊子,多请几个有名的大学问家,如何?” “主公圣明!” 众人臣赞,唯独又是李善长沉思不语。 因为朱五那笑容他太熟悉了,他这又是给谁挖的坑,又要算计谁?或者说,算计某一个群体? 七十七 好狗 朱五没有撒谎,他的梦想就是让天下少年人,都可以成为读书郎。 他也知道,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肯定做不到,让每个家庭的孩子都读书。 但是,他要做到让每个家庭的孩子,随时都有读书的权利。 我有我的私心,有我的野心,但是我为的是,给予所有人,可以选择的权利,给予贫家子弟,有凭着自己的本事,向上的权利。 取士是文,打仗是武。 朱五的大汉,秋闱举行三天。 山东的朱重八,围了济南城三天。 北方细细的秋雨总在秋收时节之前到来,轻雨薄雾中的济南,像泰山一般矗立。 甚至,看起来比泰山还要巍峨。 济南的城墙高近乎七丈多高,高耸入云。外墙由长条青砖打造,内墙是一代代上千年不断加固硬如钢铁的夯土,可谓固若金汤。 箭楼,碉堡,垛口,角楼,护城河。 弓箭,床弩,挂在城墙上的巨大钉拍,燃烧的猛火油。 这一切,简直就是攻城者的噩梦。 第一天朱重八的齐鲁军出动了投石机,可是刚射两轮,就被城头几十门床弩齐射,仅有的几门投石机被打成了一堆烂木头。 没有投石机就顶着城墙的箭雨强攻,可是在济南的城墙上,用铁钩子挂着全是钉子的钉拍。 守军都不用露头,只需要在城墙里拼命的拉动铁锁,那些钉拍就凌空,把云梯上的士兵扫落下来,根本上不去。 朱重八双眼赤红,盯着城墙。心中不由得冒出几个字,雄关漫道真如铁。 这样的城池,几乎不可能被强行攻破,除非守军不堪一击。 但是城里的守军不是各地的杂牌民团,济南一直驻扎着蒙元的重兵。 这里还是,蒙元皇族世袭镇北王怒度而噶的封地。这个王爷也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货,齐鲁军攻城的第一天,就带着金银上了城墙。 分金银,提刀作战。济南的守军,战力大涨。 信心满满的朱重八,在济南城下,踢到铁板了。 视线中,齐鲁军攻城的士兵,被密集的箭雨钉在地上,好不容易到了墙角下,又要举着盾牌防着头顶的石头和金汁。 纵使爬上云梯,也和断线的风筝似得,被人一巴掌拍下来。 细雨中,泥地里,已经不知道倒下多少躯体。 “让让!” 前面传来汉子的嘶吼声,几个泥人抬着一个被射成刺猬的汉子,穿过步兵的方阵,直奔朱重八的大帐。 “费聚?” 朱重八腾地站起来,被抬着地不是别人,正是跟着他一路走来,冲锋陷阵的乡党,费聚。 “咋回事?” “哥,上不去呀!”泥人中,领头的是徐达,身上的盔甲沾满了泥泞的尘土。 这几个汉子,都是朱重八的乡党,人人带伤。耿君用,耿炳文父子,用布包着头,白布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色,结成了痂。 “重八!”刺猬一样的费聚还有口气,微弱的说道,“听俺一句,上不去,白白他妈的送死!” 这些人都是朱重八手下,最悍不畏死的人,也是最忠心出力的人,他们说上不去了,那就真是上不去了。 可是朱重八的心里,不甘心。 只要拿下济南,山东就在嘴里了,哪怕是死一半的人,拿下山东都是值得的。 回头,再次望着城头。 可是,双眼却突然模糊起来。 那时一抹,血肉组成的红色。 粘稠的黑油,在城墙上瀑布一样的倾泻下来,紧接着无数火把落下。 “阿!娘呀!” “救救俺!” 细雨中,汹涌的大火,浪潮一样吞没了攻城云梯边的士卒,无数人变成了燃烧的火人。 他们嚎叫,他们挣扎,他们在泥地里打滚。 朱重八亲眼所见,一个披着铁甲的淮西老兵,在大火中绝望的自己抹了脖子。 “退兵!” 朱重八吼出两个字,“退兵,回般阳!咱断后!” 退兵的一刻,烦人的小雨也停了,天上出了太阳。 朱重八的齐鲁军退潮一样狼狈的逃里这里,诺大的军阵,只有朱重八带着三千亲卫,堵在元军出城追击的路上。 “王爷,要不要出城追击!”济南的守将博列在城墙上问道。 怒度而噶摇摇头,他的家族在济南已经传承了几代人,到他这里脱下袍子,看起来和汉人一摸一样。 说话,也是一口济南方言,“不追了,穷寇莫追!” 城墙下的朱重八看着城墙,看了许久。然后慢慢的跳下战马,盯着城墙,缓缓的走到刚才士卒们冲锋的路上。 “床弩准备!”博列喊道。 “等等!”镇北王怒度而噶摇头,“看看他要干什么?” “兄弟,咱带你回家!” 朱重八把一具脸趴在地上的尸体,擦干脸上的泥土,亲手扛起来。 然后走到一处干爽的地方,“别愣着,生火!人带不回去,骨头以后带回淮西!” 说完,朱重八又慢慢走向下一具尸体。身后,他的亲兵们,也一脸凝重的跟上。 每拉出一个死人,朱重八都回喊一句。 兄弟,咱带你回家! 干爽的地面上燃烧起熊熊大火,一具具尸体被扔了进去,在火里堆叠。 这些尸体就像活着的时候那样,紧紧依偎着自己的兄弟,袍泽。 “这事怪咱,心急了!”朱重八看着燃烧的火堆,“要是好好想想,不那么固执,兴许你们现在还活着。” “兄弟们!”朱重八忽然放声长啸,“安心上路!” 这声音传到城头,努度而噶忽然想到,小时候去大都见过那头满是鬃毛的狮子。 火渐渐熄灭,朱重八的亲兵们在敌人的注视下,从容不迫的收着骨灰。 朱重八,也再次翻身上马。 “哎!”城头上忽然有人大喊,“我是镇北王努度而噶!你是谁?” 朱重八冷冷一笑,策动战马前腿腾空,“咱,朱重八!” 说着,目光和城头镇北王的眼神碰触,继续吼道,“咱下次来,用你的头颅,祭俺今天的兄弟!” 随后,朱重八的战马在天地间渐行渐远。 济南城头的人抬起头,刚刚晴朗的天气再次变成阴天,丝丝乌云慢慢爬上来。 北方的雨和南方有些不同,不会突如其来的瓢泼,而是在细雨之后,变成席卷一切的风暴。 ~~~~ 朱重八兵败退兵之时。 朱五正在翻看,刘伯温他们这些考官送上来,比较出彩的试卷。 其实那些没带标点符号,子云子曰的玩意,朱五根本看不懂,在他小时候,家里有本钢笔字帖,他一直以为那个曰是日。 所以他很纳闷,子为什么总日? 他最想看的是,他所出的题目,《论蒙元暴政和土地兼并,百姓破产的关系》。 但是耐着性子看了许久,这些文章花团锦簇的学子们,没有一个人能写出让朱五眼前一亮的答案。 都是什么,蒙元失德天怒人怨,还有什么苛捐杂税,还有什么连年天灾,民不聊生。 这些倒也罢了,起码挨上边儿了。有些人压根就没挨上。说什么朝纲混乱,天子与大臣如仇寇。说什么地方官员不知道体察民情。 甚至还有人说河南连年造反,致使天下紊乱,百姓流离失所,使得各地无法生产。 这她妈的!朱五随手就把这卷子画个红叉丢出去。 这人读书可能读傻了,大汉的试卷上骂造反的,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 直到最后,朱五的眼睛一亮。 这张试卷上的字不好看,但是有力公整。 “论蒙元暴政和土地兼并百姓破产的关系,此为因果也。暴政必然导致土地兼并,土地兼并忽然使得百姓破产。” “蒙元暴政抛却其他不论,单说赋税,十取其五。然各级官府层层加码,百姓已是十出七八。 如此重税之外,还有人头税。百姓苦不堪言,只能把田地献于官绅,寺院,委身为佃户。 然官绅,寺院,地上大户和地方官府有通,不用纳税纳粮。 再者,即便百姓纳税自耕,若无天灾勉强苟活,若有灾,则只能借债。无力偿还之后,只得用田抵债,卖儿卖女为奴,甚至全家沦为流民。 土地越兼并,流民越多。流民多,则时局动荡,地方不安。” “然蒙元之暴政,不只于财税。横征暴敛,不知爱惜民力。贪官污吏,不知赈济百姓,行钱钞,兑换百姓真金白银.........” “这人有点见解!” 看到这,朱五翻开这人试卷附加的档案,株洲茶陵人。 湖南来的? 名陈宁,曾为地方州府税吏。 每个考生的试卷,都还有附加一页,关于生平籍贯的信息。 但是朱五知道的,远不止于此。 拉开书桌的抽屉,在一堆蓝色信纸之中,找到蓝衣人关于陈宁的描述。 “陈宁为税吏,若有富商大户人家抗拒,便私通地方游侠军兵,暗中绑架,烙铁烙之。” “地方大户,富商俺中骂之陈烙铁,恨不得生食其肉,所以为官场不容也!” “有点意思!” 朱五笑的越法灿烂,一个税吏就敢私下绑架大户,商人,用烙铁逼着交税,还没被人弄死。 是个奇才。 是个人物。 这样的人用好了,是条好狗! “来人!” 朱五对门外喊道,“去把那个叫陈宁的士子叫来,我要见他!” 七十八 天下迷雾 初见陈宁,有些意外也有些意料之中。 意外是因为陈宁这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不像是个读书人。又瘦又黑,且身材矮小。似乎突然被汉王召见,有些忐忑和急促。 可是眼神却一点都不慌张,兴奋中带着沉着,还有冷静。 说意料之中,是他手上粗大的关节,和瘦小却充满爆力的身体。 敢给富商大户,上烙铁的人,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陈宁往哪里一站,浑身都是市井气,烟火气和江湖气。他就像是个穿着儒生衣服的烂仔。 “学生陈宁,参见汉王殿下!” 见朱五似乎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陈宁赶紧见礼。 他自幼生长于汉蛮交界之地,长大后虽然刻苦读书,也有了微末功名,可身上的悍气一直未去。 但是此刻,对面汉王那冷冰冰刀子似的眼神,只是在他身上扫了扫,顿时感觉手脚冰凉。 来之前,心中对于汉王突然召见所产生的期许,当场不翼而飞,只剩下惶恐。 其实人到了朱五这个位置,就算没什么气质,也会被人想象出符合别人心里想法的气质。 出身草莽的乞儿,一个碗一把刀进了红巾军,到现在的一国之主。杀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 就算朱五大吼,我其实脾气很好,谁他妈会信? “你以前做过税吏?” 朱五打量够了,漫不经心的问道。 陈宁在脑中组织下言语,紧张地说道,“回殿下,是!” 朱五看都没看他,好似眼前没人一样,“和我说说,你给那些富商上烙铁地事!” 眼前这个人,不同于其他文臣。他心中有野性,想要用好他,靠对文臣那套不好使。 就好像养狗,宠物狗和山里地猎狗? 绝对是两个养法。 听朱五如此问? 陈宁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嘴角动动? “其实学生当时是不得已!” 朱五示意? 继续说。 陈宁继续道,“当时学生是县城的税吏? 县老爷让收税,收不上来就要革我的差使? 还说要配云南!” 说着? 陈宁又看了眼朱五,“可是学生家乡的百姓,实在没什么油水,而且许多乡民? 都在山里。贸然进去? 别说收税,可能一不留神,小命就没了!” 朱五点点头,不置可否。 湖南如今远不是后世那个达的湖南,现在山区里汉蛮杂居? 民风彪悍。动辄反抗官府,闹出人命。 其实就算是在后世? 湖南人在南方也以彪悍著称。尤其是衡阳,湘西地区。 用朱五后世一个开物流货运的广东老板的话说? 那些叼毛不怕死的。 “所以学生就想,干脆找那些富商? 大户人家收税!”陈宁继续说道? “但是学生只是个小吏? 哪能说动他们。其中一个家里有茶园的大户还骂了学生。” 说到这,陈宁苦笑下,“老子家里从大元立国到现在就不知道什么是交税,你算哪个什么东西,赶紧滚,不让老子弄了你!” 朱五来了兴趣,抬起头,“然后呢?” “学生越想越气,学生是大元的税吏,身上还有功名,他一个地主,敢这么跟老....学生说话。学生再想想县令大人那张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说详细点!” “学生叫了街上混的表兄,和几个乡下的亲戚,趁着天黑,直接把刚从窑子里出来的几个富商大户都绑了!” 陈宁狰狞的笑下,“几烙铁下去,他们就哭爹喊妈,乖乖让人回家拿钱!” 朱五托着下巴,“后来,就没人报复你吗?” “学生和县令大人讲,如果处理了我,再也没人能帮大人收税了。”陈宁笑道,“然后学生又找到了那几个挨了烙铁的富商大户,当着他们的面,给自己也来了两烙铁!” 说着,陈宁撸出胳膊,黑色的皮肤上,两个狰狞的烫伤,格外骇人。 “学生当时是笑着挨烙铁烫的!”陈宁舔舔嘴唇,“而且烫完之后,当着他们面把掉下来的皮肉,吃进肚子里!” 人才! 朱五几乎要拍案叫绝。 如果大汉的官员,都能有这种狠劲儿,谁敢不服? 陈宁说完,偷偷看了下朱五的眼睛,想从中看到些什么。 但是朱五一句话,顿时让他赶紧低下头。 “人肉好吃吗?” 嘴上说着,朱五翻翻陈宁的试卷说道,“你别的题我没看,但是论文那里,甚合我意!” “学生谢汉王夸奖!”陈宁喜道。 他本身就是有野心的人,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朱五的大汉境内,还参加秋闱。 入了汉王的眼,以后就能平步青云。 “甚至可以说,你的答案在所有的士子之中,能排第一!” 陈宁喜上眉梢。 “但是,我不会给你第一,甚至本次秋闱的前五,都不会有你!”朱五看着他说道。 “为何?”陈宁脱口而出。 “你是想做吉祥物,还是想做事?”朱五冷笑。 陈宁不懂前半句,但是听懂了后半句。 直接跪下,“臣,听从殿下安排!” 这是个聪明人! 不聪明的狗,也当不了猎犬。 “户部在筹备商税司,等秋闱放榜之后,吏部办好手续,你去苏州,做一个商税收缴使!” 朱五的手指敲打桌面,“做得好,前途无量。做不好,你也不用回来了。虽然你是孤身赴任,没什么帮手。但是,这也是个机会,明白吗?” “臣,明白!”陈宁叩。 “我再给你配一队兵马!”朱五小声说着,话中却带着寒意,“抗税,偷税漏税者,籍没家产,懂吗!” “请汉王赐臣一物!” “要什么?” “烙铁!” 这只恶犬,放出去江南的商人们就要挨咬。陈宁不是一般的狗,他是直接咬人家咽喉的狗。 任何一项政策,推行的时候都会触及到一部分人的利益,产生阻力。 朱五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力和他们周旋。朱五要的,只是结果。 农税要收,商税也要收。 但朱五不是那种随便在路上安一个卡子,让当兵的去收税。江南繁华之地,那么收税岂不是浪费。 他和李善长私下商议过,茶盐矿,车马船,货物流动,商铺交易诸如此类种种。 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强收,而是有凭有据,细水长流的收。 江南的商业,就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群臣之中,反对朱五此举的大有人在,认为朱五此举属于与民争利,完全没有人君的道德和体面。 对此,朱五嗤之以鼻。 这年月出名的大商人都是各行各业垄断市场,直接给货物定价的巨头。 赚得沟满壕平,却不想交税,想什么呢?学校不要钱?屯田不要钱?百官俸禄不要钱? 合理利用这些有钱人的税,造福社会,有什么不对。 摆摆手,让陈宁下去。 朱五看看桌子上的日历,时间差不多了。 这些日子,把南京这些乱糟糟的事都弄完,又该打仗了! 想到此处,朱五站起身,来到题图前。 襄樊已经被红色的笔,标注出来。 “拿下襄阳,这是除了淮安之外,另一条北上的通道!” 朱五细细琢磨,“吞并湖北,江西,给我五年时间休养生息,大汉当稳如泰山。” “北方还是不够乱,刘福通不是说要迎立小明王韩林儿为帝吗?朱重八打下济南没有?元廷还没失去朝廷的威信!” 地图上,除了朱五的大汉之外。其余,都包裹在迷雾里,叫人看不清楚。 ……… 推书,网瘾少年之刘禅崛起。我哥们的书,贼好。 回到唐朝当村长,日万的选手。 七十九 家事 “呕!呕!” 朱五乘着夜色,刚走到卧室口,就听见里面传出来谢莲儿地干呕声。 这丫头的身孕反应,比别人都强烈些,稍稍浓郁些的味道,都能吐起来。 “小姐,多少用一点儿。郎中说,虽说饮食要清淡,可是不能一点油星都不见呀。这高丽参炖的乌鸡汤,奴婢一点油都没敢留。” 朱五撩开门帘,正好一个妇人跪在谢莲儿的脚边。 这妇人是以前谢莲儿养母的身边人,如今她有了身孕,谢广坤把这些从小伺候她的人,都派了来。 “不喝!端走!闻着腥!”谢莲儿捂着嘴,眼圈红红的。 生声孩子就是在身上往下割肉,当娘就是女人的生死关,孩子从没出世就开始折腾,一直到长大成人。 但就算是长大成人了,世上那个孩子不折腾娘呢? 朱五微微叹口气,挑开门帘进去。 “殿下!” 他一进去才现,屋里靠着墙根还站着十几个容貌俏丽的丫鬟,想必也都是谢家送来的。 “又不舒服啦?” 朱五摆摆手,让行礼的人起来,直接坐在床边,拉着谢莲儿的手,“胃口不好!” 见着他,谢莲儿委屈极了,抹着眼角,“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想吐!” 朱五描了一眼妇人手里端的鸡汤,笑道,“既然如此,这些肉就少做,挑她爱吃的瓜果之类多弄点!” “是!”妇人低眉顺眼的答应了,然后把鸡汤交给旁人,小声道,“去厨房倒了!” “等会!好好的鸡汤你倒了干嘛?”上好的高丽参加药材炖的乌鸡,说倒就倒,这汉王府里什么时候这么奢侈了。 但是一想到这是谢莲儿的娘家人,有些话在嘴边就没办法说。 想了想,对外头喊,“朱玉,进来!” 外边,扑愣两下,朱玉进来咧嘴笑,“爹? 找俺?” 朱五指着鸡汤? “喝喽!” 当下,朱玉也不客气? 从妇人手里夺过碗? 一扬脖子,碗底儿溜干净。 傻小子吧唧两下嘴? 挠挠头,“不是说鸡汤吗?鸡呢?” “呵呵!”他这啥样? 直接把谢莲儿逗乐了。 朱五也笑道? “好喝吗?” “啧啧!”朱玉舔舔嘴唇,“就感觉甜滋滋儿地,别地味没尝出来!” “呵呵!” 此时,谢莲儿已被逗得不行? 捂着脸肩膀晃动? 笑出了声。 朱五笑道,“干脆我把这傻小子留下陪你吧!你不爱吃的都给他,他傻乎乎的还能给你解闷!” 谢莲儿顿时不笑了,拉着朱五的袖子,怯怯地问? “要走?” 朱五苦笑的点头,“武昌那边十几万人等着我呢? 趁现在秋高马肥,士气正旺? 多打些胜仗!” 看着谢莲儿刷白的脸,可怜巴巴的眼神? 朱五心里也难受。女人这个时候? 正式需要人陪着的时候。古今中外? 从古到今一概如此。 可是身为大汉的国[笔趣阁 .sbiquge.xyz]主,如此乱世中,男人怎能家长里短儿女情长。 朱五在家里对谢莲儿多有照顾,迁就。在别人眼中已是离经叛道,妇人之仁。 其实谁都不知道,别看朱五在这世上如今要风有风,要云有云。可只有枕边人给他一个家,只有这个家,让他感到暖。 谢莲儿强笑笑,“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说着,看看屋里的人,突然脸色羞红到了耳根,声音蚊子似的,“这些丫头,你挑着顺眼的,带几个吧?” “嗯?”朱五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见谢莲儿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脸红的能滴出血来,“我不在你身边,你身边得有人陪着,家里的丫鬟知根知底!” “哈!”朱五笑出声,再看看屋里那些俏丽的丫鬟,什么都明白了。 谢莲儿是说不出这话的,大概就是自己老丈人的指点。如今莲儿大着肚子,自己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与其让自己纳别的妃,还不如用家里的丫鬟拴住。 屋里头不只是谢莲儿羞得够呛,那些丫鬟们也都羞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 不过也有大胆的,飞快的用期盼的眼光看了一眼朱五,又马上乖巧的低头。 朱五顿感头疼,外面一堆事儿,家里头怎么也弄的这么复杂。 周围唯独有一个人不懂,朱玉大眼珠子转转,愣道,“不用旁人伺候,俺跟着爹就行。爹的脾气,一般人还伺候不来咧!” “下去!”朱五笑骂,“把他们都带下去!” 屋里的人瞬间退下,朱五叹口气拉着谢莲儿的手。 “傻丫头,就那么不放心我?” “不是,我.....”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啥?”朱五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引得一阵娇嗔,“我就那么猴急?媳妇这边怀着孩子,那边就得找女人?再说,我是去打仗,带着女人成什么样子?” 谢莲儿小心的说道,“爹说,不能专宠!” “别听你爹的!”朱五握着她的手,“还记得你受伤时,我在你床边说过啥没有?” 说着笑了下,“当时你昏迷着,啥都不知道!” 谢莲儿如何能不知道,没亲儿听见,知画也说了好几遍。抬头看着朱五,眼里满是浓浓的柔情。 “我先是你的丈夫,然后才是汉王!”朱五正色道,“咱俩在一起就是家。”说着,在谢莲儿肚子上指了下,“往后还有他,咱们一家人何必弄些外人来!” 有身孕的女人最是敏感,任凭那个女人都不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刚才说了那些话,谢莲儿心里已是莫大的委屈。 现在听朱五如此说着,再也控制不住,落下泪来,靠在朱五的肩膀上。 朱五心里,无声长叹。 谁他妈不喜欢漂亮小姐姐呀? 谁不愿意身边一堆美娇娘? 可问题是自己这个身份,汉王府终归不是普通的家,弄那么多女人搞宫斗吗? 再说自己是大汉的国主,大汉上下还没谁公开纳妾弄一堆女人的,自己要是开了这个头,怎么弄? 自己的老爹,在自己成年的时候说过。 男人这辈子最大的自由,不是放纵,而是自律。 自律则家和万事兴,放纵则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来。 看着眼前人脸上的泪痕,朱五不禁恍然,当了这个王,就算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也难免心里顾及着自己。 很多话,要拐弯抹角的说,生怕自己不高兴了。 不是矫情。想想重活这一世,还是濠州城的日子最快乐。客栈里为了点散碎银子帮工,入了伙元军来了提刀子就上。 人和人之间,哪有这么多的想法。 也许,这就是长大,成家立业的代价吧。 人呀,都是活着活着就变了。 自己这么想,但是在别人的心中,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天变一个样?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 不用问,是朱玉那小子。 果然,声音响起,“爹,刚送来的蓝信,山东的!” “我出去一下!” 朱五轻声的说了一句,走到外面,结果信。 蓝色的信上蜡口封得严严实实,用小刀挑开。 只看一眼,朱五的眉头就皱了。 朱重八没打下济南,反而损兵折将,士气大跌。济南镇北王努度而噶正在组织军队,打算围攻朱重八。 “他太急了!”朱五在屋里踱步,“山东不是打烂了,元廷放弃的淮西,他朱重八想出头容易,但是想立足很难!” 军国大事为重的时候,朱五倒是不参杂任何私人的想法,不过现在一个在山东生龙活虎的朱重八,好过被打成丧家犬得朱重八。 当初放他走的意义,和驱逐徐寿辉是一样。让他们接着搅和,尤其是山东,越乱越好。 想着,朱五在朱玉耳边轻声说道,“去告诉席老头.........” 三天后,汉王朱五留席应诊,李善长坐镇南京。自己带着三万汉王亲军,乘船沿江而上,和带大军驻扎在武昌的郭小三集合。 千里江山如画,百战雄兵如云。朱五的战舰和汉王大旗,抵达武昌之后,无论是6地还是长江。 浩浩荡荡的军旗,一眼望不到边际,军旗下的汉军,都用炙热的眼神,看着从战舰上走下的朱五。 “参见汉王!” “见过主公!” “五哥!” 迎接的诸将,各有各的称呼。 朱五一身铁甲,腰插长刀。环视众将,笑道,“知道吗?老子要当爹了!” ~~~ 家长里短的过度,埋线章节写完,往后可以爽了。 另外,求求大家了,别叫我二丫,二妮了。 八十 大战将起 众将都大笑起来,汉军在武昌三镇一带,营帐延绵百里。还有长江里的水师战船,精兵战将无数,大汉在黄河以南巨无霸一般的存在。 朱五在南京建国大汉,已是南方第一诸侯。并且,明眼人都知道,蒙元无可救药,即便是能勉强控制住北方,南方也不复存在。 南方,即将变成大汉,变成的朱五的南方。 “老子要当爹了!” 只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青年男子炫耀自得骄傲之语。 但是从此刻朱五嘴里说出来,却有着隐隐的威势。 大汉后继有人,诸位还需扬鞭奋进。 大汉的疆域还不够大,诸位还要奋进冲杀。 郭兴和那些跟随朱五在濠州起兵的老兄弟们更明白。 朱五这话就是摆明了,告诉大伙,把襄阳给老子拿了下来,当贺礼。 汉军诸将簇拥着朱五往前,江面上跟随朱五而来的水师战舰,运输船流水一般向下歇着各种物资。刚打下来的新粮,后勤方面准备的各种腌菜,腌肉,腌鱼。 同时一艘巨大的,刷着绿漆,写着两个白色大字的运输船,把还有将士们盼望已久的家信,父母亲人送来的物品等,一箱箱的卸在码头。 然后自有汉军的后勤军官过去,按着箱子上面写的字,叫人逐个放。 绿色的船,白色的字,大汉邮政。 此时,船上下来一千多个十多岁,穿着蓝色劲衣的少年,十分打眼。 许多正簇拥着朱五往前走的武将,顿时眼睛都挪不开了。 这上千少年,在船上下来,根本没人用催促。自觉的在岸边按着大小个,呈现四列队形。身体笔直昂挺胸,身上的蓝色劲衣显示出健壮的身体。 好兵,光看着精气神就是好兵。甚至可以说,这些少年,只有稍微磨练下,就是优秀的军官。 但是,当一面战旗,从船上下来,竖立在少年整齐的队伍里。 那些眼睛冒光的武将们,顿时收回了眼里贪婪的目光。 惹不起。 汉王朱五的假子营! 假子营从当初朱五在和州收容五百少年开始,到现在年年都在扩大,如今已是属于汉王亲卫中军,下属一个独立的预备役武装组织,差不多六千多人。 这六千人中,不断有经过老头学堂教育,会认字读书的少年,充实进各级军队。最多的就是大汉的水军,还有汉军的炮兵。 “小三,这几场仗打的不错!” 朱五在大帐中坐下,他坐下,别人才敢坐。 郭兴微笑道,“都是兄弟们拼命,俺不敢居功!” 这就是朱五喜欢郭小三的地方,如果是二虎和小四,哪怕是常遇春在这,听了这话尾巴不翘到天上去才怪。 但郭兴只是淡淡一笑,丝毫不居功,更没有邀功请赏的意思。 “都不错!”朱五看看眼前的诸将,笑道,“你们打的都不错,功劳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过,现在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等打完了仗,咱们一块来!” “五哥!”众将之中蓝玉忽然笑道,“现在您还赏啥?大伙都等着呢,等着您当皇上,再受您的赏!” 帐篷里的众将都笑了起来,这话倒是大伙的心里话。汉王的赏是好,可要是汉皇的赏,岂不是更好。只不过这话没人敢当着朱五的面说,更没人敢当着大伙的面,大咧咧的说。 也就只有蓝玉,原来汉王的贴身亲卫千户,朱五老兄弟中年级最小的人,敢如此说。 朱五也笑了,“老子要是当了皇帝,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但是你也要给老子长脸,这回打襄阳我看你们谁敢掉链子!”说着,笑容收敛,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全军休息两天,两天会准备开拔。廖永安!” “臣在!”水军元帅廖永安站起身道。 “水军炮舰为先锋,给大军开路!” “诺!” 朱五又道,“蓝玉!” 蓝玉肃容,“末将在!” “你率骑兵为6地前军,护住大军的右翼!” “诺!” 从武昌沿江而上,还要路过德安府,包括安6,孝感两地。这些地方,都有蒙元的小股驻军。曾有人反对过朱五这哥方案,襄阳太远,朱五的胃口太大,步子也一下跨的太大。 按照此时地图来看,朱五不但全部占领淮西地区,从庐州到淮安,而且横跨江浙行省,占其三分之二,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现在一下要傅友德吞并江西,这边拿下武昌后,要攻占襄阳。 那就是在原来的地盘上,多出江西和湖北两处。这等于是直接疆域要翻一倍,反对的人认为,吃的太快小心噎住。 但是朱五认为噎住也就要吃,吃进肚子早晚能消化。就算消化不良,也不能留给别人吃。 反对的人,朱五斥其短视。 历来北方攻打南方,除了两淮就是襄阳,同时襄阳也是南方北上的最佳通道之一。有了襄阳,新生的大汉政权,最后一丝北方南下的危险也被消灭在萌芽中,而且得了襄阳,就控制住江汉平原这个葫芦形。 徐寿辉他们随便在这边怎么蹦,都跳不出朱五的手掌心。 “襄阳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者也。” 而且,襄阳还关乎于以后的北伐大计。 就像席老头说的,小五你其实已经在几年之内,走完了别人需要十年才能走完的道路。那么,何不步子再大一点,频率再快一些呢? 人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北方其实天天都在打仗。元军从几个方面进攻河南,刘福通。不得不说这位老兄是真猛,就是打不跨他。山东还有朱重八,汉中等地也不消停,必须加以重兵。 元军跟本来不了南方,也不敢来。朱五必须折腾,必须狠狠的折腾。 ~~~~ 沔阳,徐寿辉看着送过来的朱五的信报,脸上的表情异常骇人. 天完丞相邹普胜在边上问道,“大哥,朱五写的啥?” 当初郭小三打武昌之后,驻兵鹦鹉洲时,天完帝国给朱五的修好信,到今天才回。而且是徐寿辉被郭小三撵着屁股,到了沔阳,倪文俊叛变出走之后,才回。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天完帝国的一举一动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说明只要人家想打你,随时就可以追上来。 “让咱们别挡着他的道儿!”徐寿辉继续咬碎了之际的牙齿,骂道,“他说,武昌等地已是他心中必有之地,咱们在他身边,他看着闹心?咱们要是还想当皇帝宰相,就带兵远远的走,别在这碍眼!” 邹普胜惊道,“他真这么说?”然后抢过徐寿辉心里的信,念了之后,直接扔到地上,破口大骂,“朱小五算个什么东西!老子们东征西讨,拥兵百万的时候,你朱小五的便宜爹,郭子兴还在家种地呢!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物件儿,没老子在湖北打生打死,你能占了金陵,能占了扬州,做梦去吧你!” 是阿,天完帝国强胜之时,兵锋横扫湖广,破江西,进入江南。 百万雄兵在手,何等的风光!称帝建国,天下震动! 可是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到头来元廷集结了所有东南,长江中下游的军队,围攻天完帝国。五年之内,开国者彭和尚战死,百万大军到最后剩下十几万人。 天完若不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那几年不和朝廷往死里打。朱五下南京,是没那么容易。江南各地,也更没这么容易被朱五扫平。 但是话说回头,如果不是朱小五打败脱脱六十万人,北方继续恶化。他天完似乎也闯不出这条活路。 “若不是倪文俊那厮临阵脱逃,汉阳怎会那么容易被朱小五的人占了!”邹普胜咬牙道。 若是倪文俊在这,恐怕能直接气死,临阵脱逃?那是道不合不相为谋了!那是老子不想和你们在一块玩了! “倪文俊人呢?”徐寿辉问道。 从汉阳退走那天,徐寿辉带人追上,双方激战一场,不过没有太动筋骨。但没过几天倪文俊的部将,又带了一万多人跑了回来。现在倪文俊身边不到三万人,势力大损。 “据说是往峡州陈友谅那边跑了!”邹普胜气道,“也是个脑后有反骨的人,说是绕行武昌后路,结果带着兵马出城上船就奔峡州,他倒是会找地方!” 徐寿辉冷笑道,“陈友谅前日差人送来些银钱,送来封信。说当初他走峡州就是倪文俊的意思,他不敢不从!”说着,双目中杀气露出,“要真是他说的这样,那这次倪文俊败走他哪里,看他如何做?” 八十一 壮哉!襄阳。 “当然是要杀了你,用的你人头,取悦皇帝陛下。” 陈友谅一身布衣,像个教书先生一样,身上连个铁件都没有。站在血泊里,微笑着说出这话。 他对面,幸存的倪文俊和身边十几个心腹武士,已经是面如死灰。 周围满地是死人,峡州的城门里尸山血海。 倪文俊叛了徐寿辉在之后,无路可去,只能带着残忍的人马,来以前老部下陈友谅这里,以求东山再起。 可是想不到,他那个以前毕恭毕敬,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居然要杀他! 倪文俊的人距城二十里,陈友谅亲自带着酒肉出城,安抚倪文俊手下的残兵败将,同时毕恭毕敬的请倪文俊进城。 前脚进门,后脚被关上。 倪文俊身边的亲兵还没做出反抗,就被城头的弓箭活活射死。 “天完都快玩了,你取悦他还有什么用?”倪文俊满身是血,一只弓箭穿透了他的小腿,此刻在亲兵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着。 陈友谅依旧是笑,他这个人从军开始就是这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读过书的人,总是看起来比较和气,不像那些武夫,天天爹娘乱骂,刀子乱砍。 “完不完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徐皇帝手里还有快十万人!我知道我和徐皇帝还有君臣的名分!我也不喜欢他,但是我得罪不起他,起码现在,也得罪不起!” 倪文俊靠在城墙上,大口喘气,冷笑,“朱小五就在他边上,刀悬在他脖子上,你以为他这个皇帝坐得稳当吗!你拿我的人头,去讨他一个自身都难保的人喜欢,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陈友谅还是笑看着他。 “你比别杀我,我可以在你身边帮你!”倪文俊吼道? “我在城外还有几万人? 我可以让他们都归你。咱们合在一起,徐寿辉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他没那个实力!” 陈友谅不笑了? 忽然像看傻子似的? 看看倪文俊,然后叹口气? 摇头转身。 几个狰狞的士兵,拎着刀子朝倪文俊走来。 “你不能杀我? 我可以帮你!”倪文俊大喊。 陈友谅的脚步停住? 回头笑道,“太尉,你这么天真,怎么活到现在的?” 噗!噗!噗! 几把刀子狠狠的扎进倪文俊的身体? 天完的太尉乱刀加身。 “不是你太真? 是人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都会很天真!”陈友谅背着手道,“人头割下来,给徐皇帝送去!” 徐皇帝没有用,天完帝国的牌子却还有用? 天完帝国还有十来万老兵很有用。 陈友谅慢慢往回走,身后传来头颅被砍的声音? 他看都不看。 他在想,如果天完这些人被朱五吃了? 那不是可惜了吗? 能不能想个办法,自己把天完这些人吃掉呢! “兄弟!”这时? 陈友谅的结拜兄弟? 手下第一大将? 张定边过来,说道,“湖南那边回信了!” “怎么说?”陈友谅问。 “镇守湖南的元将杨完者,听说朱五的兵到了江西,马上在各路严防死守!” 陈友谅的眉头皱了起来,要是湖南到处警惕,还真难办。朱五的兵马打下武昌三镇,肯定要沿着三镇往里面来,湖北精华之地怕是都要落入他的手里。 如此一来自己就只能走。 只能带兵去别处,要知道当初他和朱五无冤无仇,都差点回不到湖北。现在朱五来了,湖北是人家的了,能放过自己吗? 陈友谅天天想,夜夜想。想到现在都有白头了,还是他妈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朱五要杀他。 湖北呆不住,只能去湖南。 但是湖南现在杨完者大军云集,自己去了不是找死吗? 前路在哪? 张定边继续说道,“兄弟,湖南是不能去了。杨完者不但招了许多汉兵,还招募了许多苗兵!” “那些蛮子?”陈友谅惊道。 蛮子,在此刻并不是蔑称。 湖南民族重多,而且十分彪悍,不但不怕死,甚至许多住在山里的还以战死为荣。这些人根本不服从官府的管理,当初听说元廷封了一个鸟王在那,没过几年,直接让山里的蛮子冲破王府,砍了脑袋当球踢。 苗兵善战,能战,敢战。 元将杨完者招那么多苗兵,看来是要誓死保住湖南。 湖南去了不了,就只有另一个地方。 入蜀! 蜀地富庶,又有地利之险,当年刘先主在那里成就霸业。 不过哪里,之适合偏安割据。 陈友谅默默往自己的房间走,默默想着,算着。算着手里多少兵,还又多少粮,进蜀走哪条路好。 峡州挨着巴州,听说蜀地风平浪静,几个封在那里的蒙元世袭王爵,天天斗鸡走狗,喝茶看戏。 “入蜀!” 陈友谅坐在椅子上,下定决心。 朱五太他妈吓人了,比元廷还吓人。 天完帝国还不容易有条活路,攻下汉阳,蒙元没来姓朱的来了。 不但来了,还要打。不但打了,还要继续打。吞并别人,扩大自己。 湖北,湖南,江西,这些地方仔细想想,竟然没有自己可以去的地方。 因为无论去了哪里,似乎早晚有一天要被朱五咬上。 “那就入蜀!”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谁也管不着的地方,天下大乱那不乱的地方。 你朱五之所以厉害,还不是大伙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时候,你有一块根据地,可以休养生息吗?你占据江南之地,手里有了钱有了粮有了兵,这么快就来湖北,去江西,为什么? 因为你怕? 你怕别人在这些地方休养生息,有了钱有了粮有了兵,去打你!因为你知道,湖北江西这些,这几年被官军和天完红巾军你争我抢的地方,现在没有可以对抗你的力量。 这份眼光,这份胆量,真他妈绝! “老子入蜀!” 陈友谅冷笑,心里骂道。 蜀地养人,老子就在蜀地展壮大。等老子壮起来那天,肯定率兵百万打回来。 老子非要问问你,为什么当初老子连认都不认得你,你就要老子死! “师爷!”陈友谅冲外边喊。 顷刻,一个四旬年纪的读书人,谦卑的进来。 “你给我写封信!”陈友谅等师爷,弄好了纸笔,继续说道,“陛下,沔阳在汉阳之侧,朱五之兵顷刻可到。为天完国祚,请陛下移师峡州。此处虽然偏远,切小,不如汉口等地富贵。但胜在安稳,粮草充足。陛下可临时设都于此,臣等率军继续为陛下开疆拓土,血战到底。” ~~~~ 襄樊之地其实是两城一个整体,一个襄阳,一个樊城。 朱五的战舰,在水面上缓缓游走。 襄阳的护城河,就是条江。 是襄阳天然的屏障,最宽的地方一百三十多丈。 身边,随军的文臣在缓缓讲述襄樊的故事。 当年蒙元灭宋,最重要的就是襄樊之战,不算其他零散的战争,忽必烈想没掉南宋,襄樊硬生生的拖住他的铁骑五年。 这五年,还是在没有救援,没有支持的情况下,坚守的五年。 当时南宋奸臣贾似道当道,朝廷不但不救兵,甚至南宋度宗皇帝只沉迷酒色,还是在宫女的嘴里知道,襄樊已被蒙元大军围困。 随后,南宋朝廷居然只派了三千人过去,还是三千民兵。 但就是这三千民兵,胜过他赵宋多少御林军。 这三千民兵进入襄樊,于蒙元水战,最终全部战死沙场,无一人投降。 樊城被蒙元攻破,城内军民亦无一人投降。 守将范天顺仰天长叹:“生为宋臣,死当为宋鬼。”在自己坚守的阵地上吊自杀。 其余樊城重要将领中,偏将王福**。 牛福直到城破仍不肯放弃,率着残兵与蜂拥而入的蒙军进行惨烈的巷战,直杀到身边所有人都倒下,而自己也无力再战,才投火自杀。 为了报复,泄愤,元将樊城屠杀一空。 边上的襄阳,樊城陷落后孤立无援。 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也是想起樊城军民的惨状。 守将为百姓计,开城投降。 朱五望着雄伟的城池,在船头冷哼一声。 “壮哉襄阳!大宋该亡!” 给朱五讲述这断故事的,是随军的文臣,记录大军战事的书记官,席老头推荐得罗贯中。 朱五当时听了这个名字,简直无语。 不是为罗贯中无语,而是为席老头,老头似乎有祸害名人的爱好! 罗贯中让他写书就是了,让他跟着打什么仗? 老头还有理,说道,不让他亲眼看看大军怎么做战,他怎么写得出来? “赵宋昏聩,就算没有蒙元,也有别人!徽宗之时,天下百姓之苦,闻者伤心!”罗贯中道,“方腊起义,梁山~~~~” 你不是写三国的吗? 怎么说起水浒来了! “等咱们收复襄阳,我要在这立襄樊纪念碑!” 立碑?船上的人都来了精神。 这可是名传千古的事,不知汉王是要纪念谁? 江风中,朱五给出了答案,“立碑,纪念襄樊所有为了抵抗外敌,死难的百姓,英烈!再从南京抓~~~不是,找几个得道高僧,建个庙,念念经!” 众人不在言语。 此时,罗贯中在朱五身边说道,“民间传说,关二爷败走麦城,其实就是打襄樊失败之后的事!” 八十二 大战起 此时已是黄昏,无限美好之夕阳,倒影在潺潺的汉水之上。波光粼粼之中,金色的阳光在反复折叠,跳跃。 再加上汉水两岸,植被茂密,排排窈窕垂柳舒展腰肢,各种水鸟在水草和枝叶之上飞舞盘旋。 此情此景美轮美奂,若是文人士子游历于此,定会诗意大,填词写诗赞颂美好河山。 但是此刻,汉军巨无霸一样的战舰停泊江心,船上战旗招展,战船之后还有数不清的巨大运兵船。 襄樊二城的守军,在城墙上如临大敌,全神戒备。樊城两侧的高地上,元军水寨,堡垒,还有土城种狼烟起,令旗飘,士卒来回调动,俨然一副大战将起的肃杀和紧张。 “五哥!登6的部队到了!” 汉王旗舰大都号的船头,郭兴在朱五身后说道。 “让步兵抢登安阳滩,水军掩护,计算好射击坐标!” 朱五望着汉水两侧的城池,淡淡地说道。 汉水两侧,分别是襄阳和樊城,汉水是天然的屏障,而后二城又开凿出宽一百余丈的护城河,围护萦绕。两座城池,用巨大的铁索连接浮桥相通,汉水之上,铁索横江,简直像是在科幻电影中的场景。 即便是见惯了无数现代伟大建筑的朱五,此刻只能感叹,这实在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智慧结晶。 水被用来做为天然的防卫屏障,然后青石砖墙之上,每个垛口之后都有巨大的三弓炮弩,敌人从汉江或者从护城河上来,就是活靶子。 三弓炮弩,床弩之中为威力最大,射程可达一千米以上。席老头铸造的火炮出现之前,是这世上最利的远程打击武器之一。蒙古大军在金国都城得到此物,并带到西征的路上。 波斯史学家志费尼在其著作,世界征服者史中,记载了这种弓弩的巨大威力。 除了炮弩,城墙上面还列着许多投石机,战船从江面而来,面对的是城投的弩炮和投石机双重火力覆盖,谁来谁死。几百年后,西方人提出的各种火力覆盖,弹药投放量等等,其实都是我们古人玩剩下的。 更主要的是,襄樊二城的七万守军,乃是元廷在长江以南,最为精锐的部队。这些士兵参加过剿灭天完帝国,参加过征讨河南刘福通,甚至去过汉中镇压民军起义。 而且,襄樊二城除了文武官员之外,还有一个对于元军军心,犹如定海神针一样的人物,襄阳王博罗不花。其人是黄金家族嫡系血脉,先祖曲出为窝阔台汗之第三子。 此人大元皇家贵胄,却是难得的文武双全。更是大元贵胄之中,难得没有所谓南北之分的开明之人。麾下各族军队,一视同仁,同时约束军纪不得祸害百姓。 总之,这是一个很有威望,很得人心的人物。 此刻襄阳王博罗不花站在樊城墙头,看着从汉水拐到运河里的汉军水师,显得忧心忡忡。国事艰难,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襄阳王已是满头银。 “中枢昏聩无能,致使一地反贼做大!”博罗不花叹气道,“如今大元就是算穷全国之力,也凑不出这样的战船水师。” 襄樊总管汉臣贺东哲在边上苦笑,“中枢昏聩之是其一,再昏聩此时大元境遇也好过汉唐末年,只是臣读尽史书,未见过天下同时有如此多的大贼。” “哎!”博罗不花摇头道,“汉唐大贼,不过是杀贪官均田地而已。而今天下的大贼,却是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大元之难,难于汉唐末年!”说着,长出一口气,“多说无益,传令准备作战吧!” 战场,突然开始。 汉军的战舰在浅水区缓缓停住,抢滩登6的步兵上了小船在准备冲向,樊城旁边的安阳滩。 樊城内外,高地,水寨,堡垒,城墙中的士兵,都默默的盯着缓缓停下的汉军战舰。 护城河此处宽一百二十丈,战舰浅水区距离安阳滩6地二十丈,汉军的舰船其实进入了樊城的火力覆盖范围。 “准备!”一元军军官高举手臂。 但是突然,轰隆一声巨响。 运河上汉军三艘炮舰七十多门火炮同时开火,与此同时紧随这些炮舰之后的战船,也摇低炮口,纷纷瞄准目标。 朱五才不会毫无准备,让自己的战船靶子一样进入对方的射程。 早在汉军没沿江而上,攻打武昌之前,汉军无处不在的细作,就把襄阳周边的城防画得一清二楚,呈交上来。 第一轮火炮齐射,安阳滩正前方,元军的水寨堡垒,近百门火炮齐射,高大的水寨木门,顷刻打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第二轮火炮齐射,弹幕延伸至汉水边的高地,那里驻扎着在城外野战的元军,其中还有不少骑兵。 第三轮齐射,最后从汉水抵达运河拐角处的炮舰,七十余门火炮宣泄城头。 连绵的爆炸声,如同乌云之中的电闪雷鸣,滔滔不绝。 天地间,无限美好夕阳之下,满是硝烟。地面,墙头,堡垒上一个个带着浓烟的大坑,不幸被击中的士卒,血肉模糊,惨叫连连。 “开炮!” 汉军水师的军官在大声嘶吼。 襄阳再雄伟,也不过是固定的死物,打死物,这些汉军的炮手最有经验。 于此同时,登6的小船开始奋力的前行,拼命势向岸边。 朱五在大都号上,紧张的握紧拳头。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因为这一战才是大汉和蒙元最直接的攻防战,而且对方是襄阳王的精锐部队,这一仗不好打。 襄阳的蒙元军队,确是精锐。汉军的炮舰,不停的朝城墙上宣泄炮火,但是城墙的守军,没有任何慌乱。 这些元军,在垛口处看着运河上渐渐而来的汉军,露出狰狞的微笑。 “放!” 砰砰砰! 元军开始反击,暗堡中,城墙上三弓炮弩瞬间呼啸而来。 视线中,密密麻麻犹如铺天盖地,直奔运河上那些前进的运兵船。 哐! 大腿粗细的炮弩击中小船,木船顿时木板碎裂翻飞,船上的人栽进运河,不知生死。 紧接着,就见城头上遮天蔽日,犹如蝗虫一般汹涌而来的黑点,带着尖锐的呼啸,砸向运河纸上。 投石机! 元军也有高人,预先设定射击坐标,不是火炮的专利。城墙上的投石机,等待汉军进入射程,就开始射。 小船不断的被砸翻,整个运河都是元军弓弩和投石机的攻击范围,没有死角。汉军猛烈轰击的瞬息,城头的三弓炮弩也在调整角度。 训练有素的士兵,将绞盘绞到最有力,瞄准运河上汉水边那些汉军的战舰。 砰砰砰! “五哥小心!” “汉王小心!” 亲卫和将领的惊呼声中,大都号这样的巨物成了元军第一打击的目标。无数炮弩擦着船边飞过,一只击碎了桅杆,桅杆像是被砍伐的树一样,轰然落在水里。 紧接着船身感到丝丝震颤,数支大腿粗细的炮弩穿进了大都号的船边,即便是汉军的炮舰早就考虑到,会成为巨型弓弩的重点打击目标,船边包裹了厚厚的铁皮,算事这世界上最早的铁甲舰。 但是此刻,依旧收到了损毁。 “三弓炮弩!一千五百内米,无坚不摧!”朱五自嘲的笑笑,“果然名不虚传!”说着,忽然回头,大吼,“继续炮,朝弓弩,投石机射的方向射击,掩护士兵登6。” 说完,朱五继续望着,战火中的城池。 这场仗没有取巧可言,只能一路推过去。 而且即便是有火炮炸药等物,这场仗也会付出很大的伤亡。因为襄樊的地理位置太过优越,他们的威力巨大的冷兵器,可以覆盖到整个汉水江面和护城河。 哪怕汉军的火炮再多,也是要从水面靠近城池。只要一靠近,他们就借着城池和地理的掩护,用三公炮弩和投石机和对射。 汉军百试不爽的炮舰掩护,步兵登6,在襄樊二城面前,遇到了最凶狠的抵抗。 八十三 短暂 天地之间,万箭齐。 火炮轰鸣之下,城墙的石头炸裂,一个个的垛口被弹丸砸碎,夹杂着人类的残肢断臂飞上天空。 但与此同时,无数的箭枝,投石机射的石弹落在运河上,汉水中。奋力前行的汉军登6船,不断被打翻,江面慢慢被血色浸染。 汉军的炮舰也被射中了许多炮弩,桅杆碎裂,有水手战死。这还是自从脱脱之战之后,汉军水师第一次吃亏。打红眼的炮手,光着膀子,在军官的指挥下继续射击。 两军一个在城里,一个在水上,已经是眼对着眼,脸贴着脸。 轰隆! 大都号上巨大的火炮射,城墙人仰马翻。弹到城墙上的炮弹,在人群之中翻滚,穿过人群,砸碎了两台准备射的投石机。 紧接着无数炮弹下雨一样落下,城投的弓弩和投石机损失一片。 尽管襄阳王博罗不花把襄阳防守的威力,提升到了极端。但是汉军的火炮,是有代差的武器,破怪力惊人,元军开始渐渐不支。 就在这时,几艘运兵船也在滩头登6,汉军士兵翻下船,把铁链拴在岸上的大树上,准备架设浮桥。 “杀呀!” 忽然间,数百骑兵自汉水边高处的营寨里杀出,直奔滩头。 “炮口低三,延伸五!” 瞭望塔上,年轻的水师军官在大吼。 战舰甲板上,炮手拼命的调整火炮。 天地间,血与火的交织。 “火器还是不够,回头和老头研究一下,捣鼓两个完全燧枪和火炮的,全火器兵团出来!” 每一秒都有人死去,但是朱五的心思忽然有些飘远,想到了很远之后。 滩头短兵相接,元军的骑兵在炮火中彪悍的杀出,手中马刀挥舞,带起阵阵血雾。 列队的汉军士卒,用火绳枪,霰弹炮拼死防御。他们的身后,越来越多的士卒,顺着铁索,在无数炮弩和投石机的打击下,登6到岸上开始作战。 轰轰轰! 火炮轰鸣,暴露在汉军视线中的投石机,炮弩等物遭到火炮的反击,元军开始哑火。滩头的汉军士卒,开始渐渐占据上风。步兵把失去冲击力的骑兵,反包围起来。 后面岸上,在炮兵的掩护下,黑压压大队的汉军冲了上来。 元军猛,汉军更猛。 朱五亲眼看见,水军副帅之一的双刀赵普胜,手持双刀在滩头上带领士卒向前。 樊城下面,许多暗堡和木寨组成的抵抗防线,在汉军的冲击下,开始破碎。 赵普胜出身水匪,打仗向来都是身先士卒。 “杀呀!” 前面有木寨挡住了汉军的去路,安阳滩上到处都是陷阱。木寨里的元军用弓箭和床弩阻挡上岸的汉军。 轰! 掌心雷和白磷瓶在木寨的木墙上爆炸,燃烧。霰弹炮加掌心雷,汉军士卒中不断有人在元军的弓箭中倒下,但是更多的人冲了过去。 赵普胜跳过木寨的围墙,一刀砍死一个拉弓的元军。 “兄弟们,推过去,推到城墙下!” 身后,无数的士卒齐声呐喊,“大汉!大汉!” 即便是艰难,但是汉军必胜。 朱五在船头欣慰的笑了。 “杀呀!” 又是震天的杀声,襄阳城的水门大开,无数箭鱼一样的小船从水城里冲出来,直接杀向汉军炮舰。 一条汉水,襄樊再两岸。 汉军集中火力攻打樊城,襄阳的守军自然要出来攻击汉军的后背。 在汉军巨大的炮舰面前,襄阳的小船像是鱼儿和鲸鱼的区别。但是蚂蚁多了咬死大象,元军的小船上装载了火油,硫磺和燃烧的火药,冲向汉军战舰,妄想玉石俱焚。 轰!轰! 此时汉水和运河上汉军的炮舰共有十二艘,除却攻击樊城的炮舰外,尚有六七艘没有包裹铁皮的战舰,作为后队防御。 沉寂已久的火炮迅射,炮弹在让汉水沸腾,冲出来的小船一艘艘被掀翻。但是精锐之所以是精锐,不会因为死亡就退去。 汉水狭窄,依然有燃烧的小船,撞击到汉军战舰之上。 “烧了他们的船!”博罗不花襄阳王之尊,一直矗立城头,已身督战。 这时,看到襄阳的水军小船撞击到汉军战船上,情不自禁的大喊。 可是,想象中热焰滔天,却没有出现。 反而是装在汉军大船上的小船,被一个个炸翻。汉军战船短暂的起火之后,迅被扑灭了,有烧伤严重的慢慢退出战斗序列,汉水远处,自然有新的战舰补充进来。 “朱五,到底有多少船?”城头的博罗不花,眼见襄阳的敢死队死于汉水之上,汉军的战舰只是稍有损伤,失魂落魄的问。 但是,当他刚说完,边上忽然出惊恐的呼喊。 “朱贼的船,在拽浮桥?” 博罗不花望去,顿时大惊失色。 襄阳和樊城之间,在汉水上架设了一道铁索浮桥。说是浮桥,但其实是铁桥,上面不但能走人,还能通过车马,是两座城池彼此相通救援的要道。 可是此刻,一艘六丈高的汉军大船,缓缓靠近浮桥。汉军大船上的铁钩,挂在了浮桥之上。 然后,汉军大船桅杆风帆变向,慢慢的改变航线。随着汉军大船越来越远,汉江上的浮桥也被拉扯得剧烈了震颤起来。 轰隆! 还没等博罗不花做出决定,身边突然传来爆炸声,投石机碎裂成烂木头,垛口后的三公炮弩被砖石砸碎,掩盖。那些操控的元军士兵,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王爷,滩头的寨子和暗堡都让朱贼的人推了差不多了!” 听了亲兵的禀告,博罗不花抬头,看看渐暗的天色,面无表情,“传本王令,坚持到天黑!” 战斗从刚有夕阳打起,到最后一丝余晖落下停止。 大地上,江面上,满是弥漫的硝烟。 战争持续了一个半时辰,雄伟的樊城城墙,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破碎的缺口和散落的守城器械。 运河之上,变成碎木的小船在原地打转,几具汉军的尸体被冲到了岸边。汉江之水,不断的冲刷着身上的血迹。 滩上,熊熊火光,寨子剧烈的燃烧着,元军破碎的尸体,纵横交错。 这就是战争,短短一个时辰,死了很多人。 几个水手,吊在大都号的船身上,艰难的摘除那些射在包裹船身铁皮里的炮弩。 朱五依旧静静看着前方的城池。 今天只是开胃菜,明天会更残酷。 ~~ 对不住大家,我在老家,烧百天。 家里人太多,事多。对不住大伙了。 八十四 千里驹,扩廓帖木儿 轰! 砰! 夜空中,突如其来的炮响打破宁静。 燃烧的弹丸直接打在樊城的城墙上,青砖碎裂,墙面顿时出现一个冒烟的大坑。 然而墙头的元军却没紧张的拿起兵器准备备战,他们习惯了。 入夜之后,朱贼的汉军,三不五时打几炮,折腾下他们。 襄阳王博罗不花在城墙上来回巡视,看着墙头被火炮轰塌的地方,还有那些汉军射过来的弹丸,一声接着一声的长叹。 火炮,大元有,火药,大元也有。 可是这两者结合起来,就是没有朱五的大炮打得远,威力大,简直是山崩地裂开山裂石。 这样的东西,居然在贼手,而不在朝廷之手! 元廷不是傻子,朱五自从拿下金陵之后,就派了许多探子去金陵。回来描述朱五的工匠坊跟画本里的阎罗殿似的,大烟囱天天冒黑烟,大管子里天天有腥臭的黑水排出来。 只能看到这些,多的就看不到了,有的探子立功心切,想去工匠坊里查看,可只要被巡逻的朱贼士卒看见,直接就是一刀砍了,一个字都不多说。 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一点,朱五的炮都是一个姓席的道士给造出来的,那人精通各种杂学,朱贼手下那些古怪的,杀人于无形有伤人德的玩意,都是他弄出来的。 “王爷小心!” 走着走着,脚底下一个炮弹砸出来的坑,差点把博罗不花绊倒。 “朝中都是傻子!”博罗不花叹气,“既然能派探子过去,为何不派些死士,把那道人给宰了!” 想了想,博罗不花继续在城墙上巡视,见许多士卒在秋风中蜷缩着,不由皱眉。 樊城靠着汉水,夏日比别的地方凉快,但是秋天比别的地方更冷。 “去想想办法,找些铺盖的东西过来,让儿郎们暖和的睡!再去让人多烧些热水,热汤,酒也准备一些。一场秋雨一场寒,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江边的湿冷!” 博罗不花一连串的吩咐下去,城墙上没睡着的士卒,都面露感动的目光。 士卒们其实也是百姓,他们并不在乎皇帝是谁,他们只在乎谁对他们好。 走着,走着,博罗不花看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汉人打扮的蒙古少年,正在坐在篝火的边上,细心的听边上士兵讲着下午,朱五如何攻城,官军如何防守。 “朱贼的大炮厉害,打在城墙上,砖石乱飞。半米宽的垛口看到没有,一炮就掀了。多少兄弟连人都见不到,就被乱石砸死了!” “还有守城的器械,都是被火炮打坏的。咱们的三弓炮弩,虽是一砸就完了!” 两个士卒在少年的身边,比比划划的说着。 这少年身上衣着华贵,还有襄阳王的亲兵陪着,士卒们既然不敢怠慢。 “要是城墙上这些守城的器械,都被朱贼的大炮毁了,这城就不好守了!”少年手里拿着一个铁疙瘩,就是汉军的炮弹,摆弄着说道,“给咱们的床弩搭个棚子不行吗?” “我地小爷,啥棚子能挡住朱贼的火炮,这砖石的城墙都挡不住!”一个元军士卒笑道。 “那不一定!”蒙古少年有些执拗,手里的铁嘎达用力往地上一砸,铛地一声,“你们看,这铁弹子砸在石头上威力大,但是他要砸在松软的泥土上呢?” 说着,少年想了想,走到一个沙包边上,城墙上很多沙包,都是用来加固城墙的。然后用力的把手里的铁疙瘩,仍在沙包上,出一声闷响,没有像砸在石头上那样,反弹。 “咱们可以堆沙包!”少年正色道,“在城墙用沙包把这些床弩等围起来,只要不是直接被朱贼的火炮打中,就还能使!” 虽然他说的不是十分清楚,但士卒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打仗都打精了的人,他一说完,就低头开始想。 “扩廓帖木儿!”襄阳王笑着用蒙语喊了一句。 蒙古少年见到襄阳王,礼貌的一笑,鞠躬道,“王爷!” “这么晚了不睡觉,跑城墙上干什么?”襄阳王博罗不花像是个长辈一般,亲切的说道,“回去吧,小心着凉!” “俺身子壮呢!”少年说的汉语,带着明显的北地口音。 “那就陪我一块走走!”襄阳王脱下身上的皮大氅,给扩廓帖木儿披上,“别看这里没有你们北方冷,可是这边的风厉害。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觉得自己身体好,什么都不怕,现在一到换季,手脚疼得不行!” “俺来之前舅舅也说过,南方的风冷,让俺别凉着!” “现在才哪到哪,到了冬天你再看,湿冷湿冷的!”博罗不花看向扩廓帖木儿的脸上,带着些宠溺,“我最怕冬天,没一个暖和的地方!”说着,襄阳王的是声音变得有些惆怅,“但这也是个很美的地方,特别美!” 扩廓帖木儿沉思下,犹豫着,“王爷,你说这樊城守得住吗?” 博罗不花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鞠躬尽瘁有死而已!” “要是守不住,为什么要死,留着有用之身不好吗?”扩廓帖木儿想了想,“俺从小读汉人的书,汉人的老师讲过,春秋时越国的君主,卧薪尝胆~~~~” 看着少年出口成章,博罗不花脸上的笑容更盛。 蒙古贵胄,肯读书的不多。喜欢读汉书,学习汉人学问的人,更没几个。 这少年的父亲以前就是大元朝中,难得的文武双全,熟读汉书的人才。到了这孩子这里,家里从小就聘请名师教导,小小年纪品学兼优。上马是合格的战士,读书比汉人儒生还厉害。以前脱脱还活着的时候,见到这个孩子都要夸赞一句,大元的千里驹。 这孩子家世显赫,大元太尉赛因赤答忽之子,他的母亲是梁王的女儿,舅舅是汝宁府达鲁花赤,领十几万兵马在河南作战的察罕帖木儿。 同时这个叫扩廓帖木儿的少年,还是襄阳王博罗不花亲手选定的乘龙快婿。蒙古人不像汉人那么多规矩,婚前随便见面。这次扩廓帖木儿来襄阳,就是给未来的妻子,博罗不花的郡主,送生辰的礼物。 只是没想到,这一来就走不了,被朱五的大军围住了。 “俺以为,如果真的守不住,不如保存士卒,缓缓后撤,再做打算!”扩廓帖木儿边走边说道,“手里有兵有人,才有胜利的希望。如果全拼完了,哪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家的扩廓帖木儿快长大吧!”博罗不花笑道,“等以后,你领兵作战,平定大元的叛乱!” “如果我领兵作战,我一定击中所有的力量!”扩廓帖木儿脸上带着坚毅,“朱五,刘福通,徐寿辉,朱重八,方国珍等等。这些人为什么要分兵去打?打不过削弱的是我们自己的力量!” “怎么打?”博罗不花笑问。 “如果我做将军,结合全部的力量,打垮刘福通,然后调辽东高丽兵马两面夹击朱重八。破了朱重八之后,拿下徐州,淮安,绕开其他城池,直接攻打金陵!” 千里驹,这孩子真是蒙古的千里驹。 博罗不花心里赞叹,可是面上却笑不出来。 再千里驹又如何,这大元如此破败,还能等到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吗? 正想着,边上匆忙走过来一个亲兵。 博罗不花紧张起来,“何事?” “王爷,朱贼那边派了一个人过来!” 八十五 王保保和蓝玉 朱五的使者被带到博罗不花的面前。 也是一位少年,比扩廓帖木儿大不了两岁。 但是有些奇怪,和扩廓帖木儿相比,这汉人的少年更加桀骜,脸上眼神中都带着野狼一样的光。他,更像是个蒙古少年。 细心的博罗不花注意到,这少年的手上全是刀枪摩擦出来的老茧,再加上这少年毫无惧的眼神,可以肯定。他,没少杀人。 听说朱贼的麾下,都是年轻的后生居多,没想到连派来的使者也是年轻人。不知是朱五少年气盛,还是他真的没把天下人,放在眼里。 “蓝玉见过襄阳王!” 蓝玉毕恭毕敬的行礼,心里砰砰的跳。 他虽然胆大包天,但此刻也难免有些紧张。这可是敌营里,对面可是蒙元的世袭王爷。使者这样的活,本来用不着他。可是一路而来,攻城拔寨用不上他这个带骑兵的,心里早就憋屈的不行了。 听朱五要选一个人来见蒙元王爷,他想都没多想,就把这活扛下了。不过,现在深处敌营,周围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忐忑。 但是蓝玉就是蓝玉,来他妈都来了,怕个鸟!当下挺直了摇杆,恶狠狠的回敬那些目光。 “朱五让你来见本王?他要干什么?”博罗不花笑道,“是要向本王投降?” 周围一阵哄笑。 蓝玉却不懂有啥可笑的,心想你老东西是不是糊涂了,俺五哥给你投降? “汉王让俺给王爷带话!”蓝玉正色道。 博罗不花也不笑了,“请将!” “俺家汉王说,请您投降!”蓝玉骄傲的抬头,环视一周,“俺家汉王还说,樊城守不住,襄阳也守不住。听说襄阳王是是个爱惜百姓的好王爷,与其让襄阳古城,饱受战火,百姓流离。不如开城投降,汉王绝不伤害元军一人。” “如果襄阳王愿意继续呆在楚地,随意就是。如果不愿意,汉军礼送出境。您的身家财产,汉军绝不动分毫!”说完,挑衅的看了博罗不花一眼。 “大胆!” “找死!” “口出狂言!” 蓝玉话音刚落,唰唰唰,周围全是抽刀的声音。 夜风中,冰冷的刀锋一片惨白。 几把刀同时架在蓝玉的脖子上,蓝玉顿时有些脚软,后背冷汗连连。但是瞬间之后,蓝玉握紧双拳,冷笑看着众人。 “仗着人多?有种一个个来,小爷好好陪你们练练!” 博罗不花摆摆手,亲兵们的刀撤下去,“你,不怕本王是杀了你?” “俺家汉王说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蓝玉笑道,“王爷深明大义,怎么会为难俺一个后生小子!” “他说对了,本王不会杀你!”博罗不花笑道,“但是你这小子,太过桀骜,本王不杀你,也要给你点教训!”说着,用蒙语对身边喊道,“扩廓帖木儿!” 教训?说啥鸟语?蓝玉正全神戒备紧张着。 只见博罗不花身边一个抿着嘴的少年忽然对自己伸出手,蓝玉侧身挥拳。 可是挥出的拳头却一空,自己的腰却被人抱住了。 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小腿被人勾了一下。 “不好!俺日你大爷!” 蓝玉如何不知,这是被人用摔跤的手法绊倒了。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只见,倔强桀骜的蓝玉直接反手扯住了对方的头。 要摔老子!老子死也拉着你! “哎呀!”扩廓帖木儿痛得叫出声。 于此同时扑通一声,蓝玉被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耳朵里嗡嗡的,眼睛里都是金星,感觉骨头都断了。 可是手还死死的抓着扩廓帖木儿的头。 “你松开俺!”扩廓帖木儿被抓着头,恼怒地说道。 “咳咳!”蓝玉躺在地上,“俺操你大爷!” “招家伙!”扩廓帖木儿大怒,抓着蓝玉的脖子,不顾头上的疼痛,直接一个过肩摔。 扑通! 蓝玉五脏六腑翻涌着,差点隔夜饭都吐出来,抓人家头的手也松开了,只是指缝中满是黑色的头。 “你他娘的偷袭俺!”蓝玉站起来咬牙骂道。 扩廓帖木儿揉着脑袋,不住倒吸冷气,“你咋薅头?” 博罗不花心疼的看了一眼扩廓帖木儿的头,冷笑道,“朱五打仗只能靠火炮取巧,手下的人打架也用这种无赖的招数!” 蓝玉大怒,但随即马上笑了。 连连冷笑,不屑之情溢于言表,“打不过就说人家取巧!王爷真是会说话!还说俺是无赖招数,不如这样。王爷你开城选五千人出来,俺带五千人,面对面的厮杀,看谁笑到最后!” 说着,冷笑之中脸上满是骄傲,“俺都不用五千人,俺只带五百骑兵,就能踩死你的五千兵,信不信?” “你们汉人,骑兵不行!”扩廓帖木儿整理下头,冷笑道。 “是吗?”蓝玉慢慢走近,“记住老子这张脸,总有一天,老子让你见识见识,我大汉的骑兵!” “你以为你是是霍去病?”扩廓帖木儿冷笑。 “老子叫蓝玉!”蓝玉头颅高昂。 然后,两个少年的目光对视。 像是两只狼。 这一刻,他们不会想到,在未来某一天,他们的目光会再次这样的对视。 “王爷,话俺已经带到了!”蓝玉拍打身上的灰尘,正色说道,“俺家汉王说了,襄阳王在襄阳一带颇有贤名,爱惜士卒百姓。打仗,死的就是士卒和百姓,俺们的汉军,您是拦不住的。汉王让您好好想想,是让血把汉水都染变色了,还是少死些人!” 博罗不花沉思一会儿,看着蓝玉,“后生可畏!能说出这番话,朱五就不简单。要不是他是个贼,本王还真想见见他!”说着,笑了下,“回去告诉朱五,本王绝不会开城,他朱五有种便来!” 蓝玉也不废话,抱拳,“俺记下了,告辞!” “等等!”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 说话的是那个摔他的蒙古少年。 “你叫蓝玉?俺记住了!”扩廓帖木儿笑了笑,“你最好多活几年,俺带着骑兵会会你!” “好呀!”蓝玉傲然道,“就怕你不是对手,你叫啥名?” “扩廓帖木儿!” “什么鸟名,那么**长!” 扩廓帖木儿脸色铁青,“俺还有个汉名,王保保!” “你也多活几年,等俺带着骑兵来去找你!” 蓝玉抱拳。 王保保回礼。 目送蓝玉的身影消失,王保保回头,看看自己未来的岳父,“王爷,朱贼的人,真是骄狂!” 博罗不花却似乎没听见,看着远处,忽然问道,“扩廓帖木儿,你刚才问我樊城能守住吗?” 王保保点头。 “我说尽人事,听天命!” 王保保继续点头。 “你说让我撤,保住手里的兵马!” 王保保依旧点头。 博罗不花回头,淡淡的说道,“我手里得兵马不是用来保全自己的名声地位,而是用来保全咱们大元。这大元是咱们的祖先打下来的,现在它烂了,咱们这些做后辈的,有责任把它修补好!” 说着,博罗不花转身,慢慢远走,“如果修不好,那就战死!只有战死,才能不堕了祖先的威名!扩廓帖木儿,明天我派人送你出城。你带着我女儿,你未来的妻子一起走!” 脚步停住,博罗不花再次回头,笑道,“如果你有当将军的那天,记得在我的坟前,洒一杯热酒!” 瞬间,王保保懂了。 襄阳王以死明志。 ~~~~ 明天做飞机从老家回广州,更新晚一点,谢谢大家。 八十六 水淹七军的典故 “以死明志?” “为国捐躯?” “身死社稷?” 朱五懂了,也笑了。 清晨的风从汉水江面,缓缓吹过。大都号桅杆上,火红的汉王大旗,迎风作响。 天地间静悄悄的,刚用过早饭的汉军将士,正在用炙热,渴望的目光,望着大都号船头的那个身影。 朱五的大汉,就是初升的太阳,充满朝气。而那,要人去做忠臣孝子的大元,却已是日薄西山。 “诸君!” 朱五身后,众汉军武将无声肃立,见汉王转头,齐齐抱拳行礼。 甲班上轰地一声,众人的铁甲在举手投足之间,铁血轰鸣。 看着麾下的虎狼,朱五微微一笑,“襄阳王,拒绝投降!” 众人顿时一阵哄笑。 众人笑声中,朱五的笑容慢慢收敛,“既然他想这样,那就成全他!攻城!” “诺!” 铁甲轰鸣再起,甲板上一位位将领,昂挺胸走向自己的部队。 哔哔哔哔………嘹亮的唢呐。 咚咚咚咚………急促的战鼓。 “铁打的襄阳,纸糊的樊城!”朱五注视前方,“樊城好破,襄阳难攻。天下第一城,要耗费多少功夫? 这时候襄阳求援的书信到哪了?南阳的察罕帖木儿会不会来救?如果察罕来了,那么按照事先的约定,刘福通是不是也该动了?” 想到此处,现在船头的朱五有些急躁,“老刘阿,老刘!这是咱俩第一次合作办事,你别给我掉链子,不然别说火炮粮食,老子毛都不卖你一根!” ……… “撑不了多久!” 博罗不花现在樊城城头,视线中无数汉军在安阳滩上列阵? 流水一般的车马军械? 不断送过城河。 樊城和襄阳,都是一面挨着汉水? 三面是护城河。此刻挨着汉水的城墙外? 汉军战舰的炮火正在缓缓瞄准。 “朱贼好算计,好手段!”博罗不花心道? “先打樊城,引襄阳水军出来? 消灭。然后拽倒浮桥? 让襄樊二城,变成孤立无缘的独城!” 襄樊一共七万五千兵,樊城三万五,其中一万在城外汉水边高地上驻扎? 守城两万。 现在看来朱五是要各个击破? 号称二十万的汉军,狮子搏兔杀过来,樊城真的守不住。 城下潮水一样的汉军,让城头在樊城的元廷文武大惊失色,面如死灰。 昨日汉军的火炮开山裂地? 无坚不摧。但那只是外物,哪怕你火炮再厉害? 也终归要靠人爬上城墙。 但是现在,黑压压潮水一样的汉军? 也太多了,多得让人心悸? 让人心慌。 …… “王爷? 您千金之躯………”汉臣贺东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哪有什么千金之躯?”博罗不花苦笑道? “不过是大元一马前卒而已。早走我就早就走了!”说着,脸上笑了笑,“不过,诸君也不必太涨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襄樊有难,南阳必定来救,我们只需坚守些时日,察罕帖木儿的兵马一到,襄阳无忧!” 闻言,众人都笑了, 只是笑容苦涩,真的回来吗?如果真的回来,为何又送走了你的女婿,察罕的外甥? 轰!砰! 汉江上,一声炮响。硝烟之中,战争再次开始。 “杀!” 樊城外,仅有的适合从6地攻击城头的安阳滩上,汉军分成两队。 一队万人方阵,攻击城墙,并且保持后续步卒补充通道畅通方向的,是汉军元老郑遇春。 另一边,攻击樊城边,汉水高地元军大营的是汉军水军副帅,悍将双刀赵普胜。 樊城可以稍后再打,但是汉水高地必须占领。 杀! 天地间喊杀声震天,箭雨蝗雨,炮如流星。攻守两方,皆有伤亡。 朱五的目光一直望在,樊城外唯一的汉水高地上,那里不但是周围唯一的至高点,而且还有一段出名的典故。 “罗贯中!”朱五轻声说道。 “臣………臣在!” 正全神贯注记录战场,被天地间数万水6大军,协同作战震撼得不能自己的罗贯中,回答的有些磕磕巴巴。 “到底是个文人!被吓住了!” 朱五轻笑,目光所望之处,全是汉军的旗帜,漫山遍野。喊杀声中,无数健儿争先恐后。 水面战舰,犹如巨龙咆哮。 战鼓如雷,跑声吼。 长缨在手,壮士热血流。 君可见,战阵之上,谁敢回! 罗贯中走到朱五身边,眼神仍旧放在战场上,似乎想把每个画面都刻在脑子里。 “我问你个事!” 罗贯中赶紧正色回道,“主公请问!” “那边!”朱五遥指樊城边,硝烟弥漫的高地,大声问道,“那里可是当年,关二爷筑堤,水淹七军的地方?” “阿?”罗贯中顿时目瞪口呆,随后冷汗连连,支支吾吾地说道,“臣………臣实在不知,那是什么典故?” “你不知道?”朱五比他还吃惊,想到已经酝酿了许久,对方居然不知道,气急败坏地,“关二爷水淹七军,你他娘的居然不知道?” 完了!汉王骂娘了! 罗贯中无辜道,“臣,真是不知道。其实臣,不太精通三国故事!” “不精通就赶紧学!”朱五又看向战场,“你不会三国怎么行!” 罗贯中不知朱五说的何意,只是觉得汉王殿下真如传闻中一般。 看似,礼贤下士,温文尔雅,脾性温和。实则,最是难以捉摸,难伺候到了极点。 “杀!” 汉水高地上,双方的厮杀已经白热化。 既然是樊城外唯一的至高点,元军苦心经营,防备严密。 汉军步卒火炮,从低到高轰击目标效果不是很好,通往高地的路上,又到处都是壕沟围栏。 元军也聪明,在壕沟中,围栏之后对前进的汉军士卒放箭,放过两轮之后就跑,躲避火炮攻击。几轮箭雨下来,高地下面百十具汉军的尸体。 可这也挡不住汉军,当先冲锋的重甲步兵被射得刺猬似的退下来,赵普胜命令炮兵继续轰击。然后传令工兵,架设投石机。 汉军有工匠坊,所有的器械都是事先做好零件,标号拆分,战场组装。 双方互射一会之后,高地下铁架子为主体的投石机架好。 “给老子轰他们!”赵普胜喊道。 呼!呼!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汉军的投石机有所改进,以投掷为主。 而汉军的投掷物,杀伤远普通炮弹。 席老头曾说,他是个魔鬼,他会遭报应,不是没有道理。 砰砰! 无数坛坛罐罐在元军高地上碎裂,出清脆的声响。 蹲在壕沟鹿角围栏之后的元军,有些不明所以。朱贼投掷过来的,啥玩意? 就在此刻,一个燃烧的火球,突然从天而降。 元军恐惧的目光中,高地前沿顿时变成,一片冒着绿色浓烟火海。 大火借着风势,呼啦一下开始吞噬火中的一切。 “阿!救俺!” “帮老子灭火!” “水!水!” 歇斯底里的喊叫中,被大火点燃的元军,哭嚎着在地上打滚。可是这火却有些邪门,仿佛越拍打越大。 高地上元军惨绝人寰的叫声中,有人绝望的大喊。 “鬼火!朱贼有鬼火!” 高地下,赵普胜挥舞双刀,兴奋的大叫,“烧,给老子烧出一条通道来!” 轰!砰! 天地间到处都是毁灭,死亡的声音,硝烟顺着风开始弥漫。 渐渐的,汉水高地的硝烟散去。那些哭嚎,似乎也随着风远去。 双刀赵普胜振臂高呼,“汉军!前进!” “杀呀!” 身材魁梧,铁罐头一样的汉军重甲武士带头,冲向汉水高地。 他们身后,一队队汉军步卒随时待命,作为第二第三梯队。 “上去,上去!”赵普胜挥刀,可是就在此时,他得耳朵忽然动了动,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高地上还未散去的烟雾。 腾腾腾! 那是,马蹄的声音。 “躲开,骑兵!” “杀贼!” 赵普胜的吼声中,汉水高地上,一队骑兵忽然从山上杀了下来。 “坏了!他们居然还藏着骑兵!” 八十七 我枪多 大都号上,朱五的视线中都是烟雾,看不清楚远处的战况。 “来人!” 朱五伸手,边[笔趣阁 .biqugexx.biz]上自有亲兵递上马鞭,“备马!去前边看看!”说着,看了下罗贯中,“你不用跟着去了,别让人踩死!” ………… “躲开!骑兵!” 赵普胜的喊声中,冲上高地的汉军,无处可躲。 昨日登6,高地的这处元营中冲出数百骑兵,给滩头的汉军带来不少麻烦。 原以为灭了那些,高地上已经没有骑兵了,哪知原来对方一直藏着,仗打到这个地步才放出来。 真能忍! 腾!腾!腾! 马蹄踩踏大地,漂浮的硝烟似乎都在颤抖,骑兵从高处冲击下来,雷霆万钧,如同翻涌的海浪,排山倒海。 砰砰! 冲击的战马犹如流星,转瞬即到。来不及退开的汉军士卒,被疾驰的战马撞飞。 元军骑兵手里的长枪,轻而易举的洞穿了,重甲士卒身上的铁罐头。 汉军的前阵,突然从高地杀下来的骑兵,直接搅乱了汉军的阵型。 然而这才是第一队,在这些骑兵之后,更有许多骑兵冲了下来,还没从刚才冲击中醒悟的汉军,直接被元军的骑兵砸穿。 整个汉水高地下,汉军的前阵直接被两股骑兵直接冲乱了。骑兵冲到哪里,哪里就是巨大的缺口。 “整队!” 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叫。 汉军的强大,在这一刻得到体现。突如其来的冲击下,乱而不散,各自结成小队,攻击骑兵。 穿过前面的骑兵,在步兵的中间队列,遇到猛烈的反击。一些战马失去度的骑兵,被汉军拉下战马,剁成肉泥。 不过,元军骑兵指挥官的指挥能力极高,两股骑兵在汉军步卒中混成一股,在汉军以为他们要跑的时候? 二次加? 冲向汉军的后阵。 目标,汉军投掷燃烧物的? 投石机。 这时? 趁着进攻的汉军慌乱,汉水高地剩下的元军? 一股脑狰狞的杀下来,和下面的汉军肉搏厮杀在一起。 “是赤术!” 城墙上? 襄阳王看着远处? 汉水高地冲下来的骑兵,还有骑兵之中,那面飘扬的白狼骑,热泪盈眶。 那里统领兵马的? 是他最爱的长子。眼看长子统领的骑兵? 在朱五的大军中,左冲右撞,渐渐的声势越来越小,博罗不花心急如焚。 “五哥,是白狼旗!” 蓝玉在朱五边上? 兴奋的大叫。 襄阳王博罗不花麾下,最出名的军队? 就是他的长子赤术统领的这只骑兵。 和轻骑兵不同,这只骑兵是披甲的铁甲骑兵。听说在河南? 这只白狼骑兵,一个冲锋就冲垮了刘福通的两万人。 这等强兵被蓝玉见到? 怎能不兴奋。 “小二? 咬上去!” 朱五冷声道? 战场上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这些白狼骑突然从汉水高地冲下来,并且穿透了进攻高地的汉军方阵,如果不是在高地和城池之间,安排了骑兵。 那么冲下来的骑兵,直接拐个弯就能冲击攻击樊城的郑遇春部,还可以袭击炮阵。 “赵普胜大意了!” 朱五心道,倘若对方不只有千把人,而有上万人,后果不堪设想。 “骄兵败将!”朱五心里暗骂 但这就是战争,没有能想到一切。 “跟上俺!”蓝玉疯狂的踢打战马,一马当先,“大汉骠骑,杀呀!” 前面的白狼骑,在蓝玉冲起来的时候,还真的像是一群狼。 残余的骑兵聚集在一起,然后稍稍分开,冷冰冰的看着敌人,喘一口气积蓄力量。 蓝玉的骑兵越来越近,白狼骑的战马兴奋的嘶鸣。 忽然,最前面的白狼战旗在骑士的手里,向前挥舞。那些喘了口气的狼,嚎叫着冲向蓝玉。 汉军铁甲在前,轻甲在后,靠近白狼骑之前,前面的骑士就放下了骑枪。 白狼骑看似没有章法,却是捕食的群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业和方向。 远处的厮杀都停止了,静静的注视着即将办法的碰撞。 “杀呀!”汉军骑兵怒吼,蓝玉踩着马蹬,在马上直立身体,挥舞手中长刀,“大汉骠骑!大汉!” “杀!”白狼骑也在嘶吼,赤术的马刺狠狠踢进爱马的小腹,“杀贼呀!” 轰隆! 大地上,两道洪流毫无花哨的撞击在一起。 骑枪,碎裂。 马上的骑士变成断线风筝。 战马,悲鸣。 剧烈的撞击,让战马骨断筋折。 马刀,血光。 人头和鲜血,在空气中肆意的喷涌,飞翔。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快的旁人看不清。两支骑兵相互凿穿,许多战马上都只剩下空空的马鞍。 “再来!”蓝玉满脸鲜血,叫着调转马头,但是接下来,他却见鬼一样。 “中计了!” 那些残存的白狼骑依旧拼命的策动战马,冲向前方。 那里,是汉王的大旗。 “赤术,冲呀!” 城墙上襄阳王博罗不花,带着身边的亲族,跟着赤术冲锋方向,疯狂的跑,疯狂的叫。 “赤术,冲呀!” “冲过去!” “砍倒朱五的大旗!” ……… “阿贝!阿贝!再快点,再快点!” 赤术呼喊战马的名字,胯下的战马小腹上血肉模糊,鼻孔中喷出透支的白雾。 但是,它似乎明白主人的心意。眼睛里豆子大的泪珠滚了下来,拼命的甩着马蹄。 “阿贝!” 赤术也是双眼含泪,前面就是朱五的大旗,一股热血冲到头顶。 “再见,额吉!” “再见,妻儿!” “杀呀!”赤术的大吼,“长生天在上!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苍狼的后代,杀呀!” 他的目标朱五,从始至终动都没动。 就那么静静的骑在马上,轻蔑的看着前面疾驰而来的白狼骑。 远处船上的罗贯中,紧张的浑身全是冷汗。 “列队!” 就在此刻,朱五的亲卫军,忽然动了。 跟着朱五到岸上只有一千八百个步兵,但是这些人都是职业火器兵。 军官们的嘶吼中,朱五的亲卫中军突然犹如会魔法一样,摆成了巨大的方形空心方阵。 “他们要干什么?” 赤术不解,也没时间去想。 阳光下,马刀带光。但是火枪上的刺刀,刀光更亮。 “放!” 砰!砰砰砰! 军官的指挥刀落下。白色的烟雾,瞬间绽放,无数弹丸从火枪中呼啸而出。 天地间密集而清脆的砰砰声起,这声音是如此的让人心悸,以至于似乎耳朵里听不到声音,画面变慢! “杀!” 冲锋的战马,嚎叫的骑兵。 冲着冲着,赤术感觉手上一麻,自己的马刀突然断裂。 再然后,身边的同伴断线一样的摔落。 接着,自己的战马前蹄一软,他整个人摔了下来。 “放!” “自由射击!” 每一声枪响,都带走一些人命。 侥幸逃脱的战马,畏惧如林的刺刀,即便是他们不要命的冲过来,也是强弩之末。 “杀!” 火枪兵挺着刺刀,向前刺杀。 朱五的空心阵前,短暂的慌乱之后,残存的三百多白狼骑,就在朱五几米外得地方,丧失殆尽。 “儿子!”博罗不花心如刀割,“儿子!” 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哭声,赤术挣扎着站起来,拿着半截的马刀,吼叫。 “我是赤术,我不服………给我匹马,开呀!给我马!”赤术疯狂的大汉,“只会远远炮,算什么好汉!” “给你娘了个腿儿!” 蓝玉的战马擦身而过,马刀划过他的喉咙。 朱五看向樊城那边城墙。 你们的马,没我的枪多! 八十八 工兵 “你们的时代终将过去!” “我地时代即将来临!” “席老头说他是魔鬼,我又何尝不是?” “我让战争变得更加简单,杀人更加直接,屠杀更加无可避免!” 朱五遥望樊城的城头,摆摆手。 汉王亲卫统领花云,不声不响的出现。 “传令,破樊城后,活捉襄阳王博罗不花,” “诺!” 勇猛的白狼骑在汉王大旗下覆没,骑兵拎着赤术和一众白狼骑兵的头颅,在战场上夸耀武功。 汉军三军振奋,尤其是汉水高地那一边。 被白狼骑和高地上的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双刀赵普胜勃然大怒。他自从归顺朱五以来,都是追着别人打,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待汉军重新准备完毕,赵普身性起,直接脱了上身的铠甲,左手持盾,右手携刀。 “小地们,跟着俺杀上去!” 他身后,同样数百露着精壮身躯的汉子,震天一般的吼叫。 随后,这些彪悍的汉子一马当先,悍不畏死的冲了上去。很快和高地上地残敌,杀在一起。 赵普胜勇猛精进,手中长刀无一合之将,身上头上满是敌人地鲜血。 主将如此勇猛,士卒必然也是舍生忘死,汉水高地上的元军营地前几道防线,马上就崩了。 这是实打实的生死相搏,容不得任何的花哨,也容不得任何取巧。 朱五身边的亲卫们看得热血沸腾,恨不能抽出刀子一块去砍人。 但朱五却摇摇头,勇猛是好事,可是鲁莽却不行。汉军展到今天,作为一军的主帅,不应该如此草率。 汉水高地的元军营地,被彻底占领,樊城前面最后一道屏障没有了。 同时汉军对于樊城的攻击,也加大了力量。火炮,投石机,将城墙上敢于露头的人全部扫平。 樊城外面的土地,大部分是河滩,不适合铺设轨道,架设巨大的攻城楼。 远程武器的掩护下,汉军的工兵推进到城墙下,躲在防护车中,疯狂的挖掘城墙。 城上的人也同样疯狂的反击,时刻都有防护车破碎,工兵倒下。 远程掩护不可能特别精准,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些误伤,炮弹落在自己人堆里,投石机就更不用说。 可是人命不值钱,工兵的核心是那些军事化管理的工匠,这些挖墙的工兵,大多数是俘虏的降兵。 去了活下来才能成为真正的汉军,不去就是死人。 由此可见,朱五的心其实非常狠。汉军中最残忍的当属常遇春,但那厮只是爱杀人,大军所过之处,敢于抵抗的元军,全部杀死。 而朱五则是先用,让他们死于别人的刀下。 “工兵作业的方向,正对着汉水高地.....” 工兵两位统领石老三和张鼻子,跪在朱五的战马前,汇报工兵作业的具体步骤和方向。 这两个人以前,一个是盗墓的,一个是挖水井的。 朱五痛恨盗墓,大汉境内盗墓者一旦被抓,夷三族,石老三盗掘晋朝古墓,本该被杀,但是席老头救了他。 物尽其用,盗墓也是门高深的学问。挖水井的善于勘探土层,再加上矿工为骨干,这两人带着工兵土木作业,简直就是绝配。 “挖完城墙之后,汉水高地的蓄水坝也要尽快弄起来!”朱五刚开口,眼神忽然凝固住。 “杀呀!” 樊城的城门突然洞开,里面一队军马杀了出来,直奔墙底的工兵们。 朱五的汉军善于攻城,炸塌城墙已经不是秘密,当初他就是挖地道炸了城墙,才进的南京。 襄阳王早防着这一手,这些元军的敢死队,不理会城外的汉军,也不理会火炮的轰击,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工兵。 朱五冷笑一声,“杀工兵有什么用,杀了再派人挖就是了,你有多少敢死队?” 这就是理念的差距,如何挖掘如何爆破,靠的是精准的计算,普通工兵只不过是人肉工具而已。 再说,也杀不到,汉军早就防备着呢。 这时作为主攻城墙的步兵队伍,已经挡在了元军敢死队的前面。 郑遇春打的就比赵普胜稳当得多,也阴险得多。 砰砰砰! 火绳枪射击两轮,元军敢死队割麦子一样倒下。然后火枪兵快的跑向后阵。 待元军敢死队冲过来,还有汉军那两个人就能扛着跑的小霰弹炮。 铁砂,琉璃渣子,直接把最前面的元军打成了蜂窝煤。 最后面,随着唢呐尖锐的声响,排列着密集队形的长枪手,机械的刺杀。 汉军,元军随时都有人倒下。只不过汉军是刺猬一样缓缓向前,受伤的士卒被同袍拉扯到一边。 而倒下的元军,只能无助的看着,汉军长枪手身后的刀斧手,狰狞的剁了他们。 没一会儿,这些敢死队就被几路合围的汉军,杀了个干干净净。 城头上,襄阳王博罗不花双眼欲裂,心中一片悲凉。 望了望,汉水对面的襄阳城,心中更是绝望。朱五把两座城池分割开,襄阳在汉军的监视下,根本不敢出来,也出不来。 “诸位!”博罗不花的声音有些沙哑,“朱贼凶恶,百年未有之大贼,樊城危在旦夕。但,诸位不可心灰意冷,朝廷援军定然已在路上。” 说着,一挥手,襄阳王亲兵们抬着无数大箱子走上城墙。 哐哐,当着士兵们的面,一口口箱子被打开,城堆的金银珠宝被倒了出来,粗暴的散落的城墙上,出悦耳的金玉之声。 “这是襄阳王府百年的积蓄!今天本王分与守城的儿郎们!” 财帛动人心,在城外火炮和投石机的轰鸣下,城头的元军呼吸有些粗重。 但谁也有些人,目光中却一片清明,城要是破了,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有命拿,有命花吗? 襄阳王一手宝刀,一手黄金,“儿郎们,只要守住城池,这些钱就是你们的!”说着,长刀向天,“本王也和你们一同奋战,就在这城墙上,寸步不退!要死,本王陪着你们!” 这话,胜过真金白银。 元军的士卒看向襄阳王的目光热烈,帅为兵之胆,士气渐渐高涨。 但是就在此刻,一个元军士卒突然指着城下,“有人!” 霎那间,炮声停了,喊杀声也停了,天地一片静谧。 一匹战马缓缓而来,马上一个骑士,拿着铁皮喇叭在城下,放声大喊。 “城内元军听着,俺家汉王有令,蒙元无道,上天将以汉代元。” “降者免死,家人财产汉军不动分毫。抵抗者,人头落地!” 博罗不花听着城墙下,汉军道骑兵在嚣张得大喊,冷笑起来。 这不是招降,而是在故意打击元军的军心。 “拿来!” 博罗不花伸手,边上递过来一张硬弓。 城头上,襄阳王弯弓搭箭,瞄准马上的骑兵。 “汉王有令,若有活抓襄阳王博罗不花出者,赏大汉万户!黄金千两!” “去!” 博罗不花大喝一声,箭流星。 然而那马上骑士似乎早有防备,射箭的刹那,纵马疾驰,堪堪避过这一箭。 “可惜!”博罗不花冷笑,“如意本王年轻十岁,他必死!” 他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但是过去的就是过去时,早晚会被淘汰。 轰隆! 天地间忽然天塌地陷,万物震颤,城墙上几个士卒措不及防震倒在地。 博罗不花魁梧的身子,在剧烈的震颤中踉跄起来。 “墙,塌啦!” 八十九 伪王 樊城坚固的城墙,像蟒蛇一样剧烈的扭动起来。 爆炸的浓烟包裹了天地,待浓烟散去,城墙已成一堆瓦砾。 天地间,一片沉寂。 只有星星点点的砖石坠落之声。 “老头研究这炸药,威力越来越大!”朱五捂着口鼻,眯着眼睛,防止灰尘。 又过了片刻,尘埃落地视线清晰。视线中的樊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就像人少了几颗门牙。 “准备吧!” 朱五轻声下令。 汉军攻城已经有了成熟的步骤,看似简单的推进,其实是经过千百次的训练和模拟推演而来。 汉军士卒训练,军官则是三日一训。专门传授军官如何应对城池的攻防,炮兵如何配合,步兵如何推进,掌心雷的使用,霰弹的配置等等。 那些军官大部分都不识字,但死记硬背也必须记住。尽管不免有些教条,不够灵活,但已经领先这个时代。 “兄弟们!” 郑遇春抽出腰刀,在卫士的簇拥下,指着城墙桑的缺口,振臂高呼,“大汉!” “大汉!” 无数养精蓄锐的攻城步兵,黑压压的压了上去。 火枪手,掷弹兵,盾牌刀斧手,扛着小霰弹炮的炮兵。 杀声震天,汉军踩着满地的瓦砾砖石,冲上城墙。 与此同时,襄阳王的大旗忽然在缺口处出现。 “儿郎们!跟本王杀贼呀!” 襄阳王博罗不花举着宝刀,雄狮一样带着亲兵堵在缺口上。 砰砰砰! 火枪手仰射。 轰!轰! 掌心雷爆炸。 城墙内外,两只兵马狠狠地撞击在一起,肉搏厮杀。 “继续!” 视线里随时都有人倒下,朱五眼皮子都不眨,摆摆手说道。 汉军阵地中又是无数勇士,冲了过去,有的直接冲击城墙的缺口,有的用梯子靠在城墙上,开始攀爬。 天地间,人类最原始的厮杀,再一次上演。 汉水对面,襄阳城的文武官员看着浓烟中的樊城,情不自禁的颤抖。 樊城要是完了下一步就是襄阳,襄阳能守多久? 如果没有外援,襄阳就是一座孤城。其实现在,襄阳已经是座孤城。 一些文官在偷偷的观察着,站在城墙上的襄阳总管范天杰,现对方面如死灰。 “完了!完了!” 范天杰心中悲鸣,先不说襄阳如何守,失陷宗亲这个罪名自己是背定了。 当日还是他本人鼓动襄阳王去守樊城的,说啥宗亲可安军心。 如何交代? ~~~ “杀呀!” “推上去!” “兄弟们跟上!” 城池一破,守军的军心大散,数不清多少汉军冲进樊城,元军节节后退。 炸塌城墙的缺口上,瓦砾已经变成了红色,慢慢的红色的血又变成了黑色。 地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散落的兵器。 事实证明,在汉军连环拳的打击下,在汉军的绝对实力面前。元军的勇气,只能是徒劳的挣扎而已。汉军死一个,他们要死五六个。 这仗没法打,甚至不少元军,干脆丢了兵器,直接跑到了百姓的家里。 “进城之后要约束军纪!” 朱五在城外,缓声说道,“让他们别给老子惹事!” 一直在朱五身侧的郭兴道,“是,五哥!” “老三!”朱五看着远处的厮杀,接着说道,“打下襄阳樊城之后,你带兵驻扎在这。” “全听五哥吩咐!” “襄阳是通往北方的必经之路,南阳,汉中要道,你守好!” “放心五哥!” 朱五笑了下,在马上锤了郭三一拳,慢慢的纵马向前。 走着,朱五忽然回头,笑道,“老三,当年可曾想过咱们兄弟有今天?” 郭兴咧嘴笑笑,“肚子都吃不饱,想啥白日梦?” 朱五却不笑了,正色道,“老三,我想过,我一直在想!” 人,都是有野心的。 只不过在没有实力的时候,野心只能偷偷藏起来,自己悄悄的幻想。 人,都要有个念想。 若不是心里想着,别人认定的白日梦,朱五又如何能走到今天? 大丈夫,谁不想醒掌天下权? 拿下襄阳樊城,不但控制了汉江平原,而且也切段了元军南下的最后路线。 大汉可以隔绝元军,埋头展。 樊城内烟雾弥漫,厮杀声还在持续,成群结队的汉军追着元军在城里砍。 朱五的军纪是对百姓,汉军度降兵就没那么客气。人头就是军工,军法官不在。就算有投降的,也一刀砍了。 “王爷,走吧!” 亲兵抱着披头散的襄阳王,狼狈的逃窜。 “放开本王!”博罗不花挣扎着下来,手里依旧握着宝刀,吼叫道,“哪里去?能逃到哪里去?丢了封地,本王还有何面目活着?” 亲兵们默默不语。蒙元军法严苛,他们这些王爷身边的亲卫,最好的结局就是和王爷一块战死。若不然,王爷死了他们活着,蒙元军法下,他们的家人会生不如死。 “粮库烧了没有?军械库烧了没有?”博罗不花忽然开口道,“走,跟本王去烧了,一粒粮食都不留给朱贼!” 众亲卫默默跟上,可是刚走出这条街,就和追过来的一小队汉军撞了对脸。 “杀!” 没有任何的言语,两边直接抽刀。 短兵相接,这小队汉军手里没有火器,和襄阳王百里挑一的精锐亲兵碰上,人数又有劣势,渐渐不支。 砰!一声响。 汉军拉响手里报信的焰火弹。 “杀了他们!” 博罗不花亲手砍死一个汉军,疯狂的大叫。 可是突然,身子一僵,大惊失色,转角一群急促的脚步响起,怕是有上百人。 但是,等那些人露出面,博罗不花长出一口气,甚至有些惊喜。 “王爷!”为一人元军军官打扮,神色焦急。他身后跟着的都是元军的散兵游勇。 “何蛮子,过来帮忙!”博罗不花指着还在顽强反击的小队汉军,“赶紧砍死他们!” “是!” 这队元军的军官头领叫何蛮子,放牛娃出身,靠着军功和襄阳王的赏识,一路爬上来,平日对博罗不花最是恭敬。 “赶紧都杀了,跟本王.....”博罗不花忽然大叫,“何蛮子,你这贱种干什么?” 只见何蛮子的人抽刀扑过去,却不是砍汉军,而是趁博罗不花的亲兵不注意,在背后把他们纷纷砍倒。 “你.....”博罗不花吃人一样,须皆张,“何蛮子,你要拿本王的人头吗?” 何蛮子摇摇头,冷笑道,“小人怎敢要您的人头,小人要的是您老这个人!” 生擒博罗不花出者,赏万户。 襄阳王博罗不花懂了,冷笑着后退几步,轻蔑的看着何蛮子。 “你要是早早的叛了,本王爷还瞧得起你!现在人家破城才叛,你也是个贪生怕死的货!”说着,突然把宝刀架在自己的脖上,红眼道,“想拿本王换你前程,做梦!” 嗖! 铛啷! 宝刀落地,博罗不花的胳膊上多了一只弓箭。 何蛮子身后一个弓箭手收了弓箭,不敢去看襄阳王扭曲的脸。 “王爷!”何蛮子叹息道,“何必呢!我不拿你,也有别人拿你,都是要活命得!” 说着,几个元军在博罗不花的冷笑声,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而何蛮子则是谄媚的对着,依靠在一起戒备着的汉军说道,“兄弟们,俺抓了伪王,献给汉王!” 九十 天上地残阳照着地上的人血,所谓残阳如血,大概如此。 披头散的襄阳王博罗不花,被粗暴地拽到朱五马前。 “跪下!” 一个汉王亲卫一脚踹到了博罗不花的腿弯上。 但是这魁梧的蒙元王爷,只是微微趔趄一下,马上又停直了胸膛,瞪着朱五。 他本想破口大骂,慷慨就义。可看清朱五的面容之后,顿时有些失神。 “原来他还这般年轻!” 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就已经横跨几省,麾下数十万大军,再假以时日? 博罗不花不敢想,心里也好似什么心气都没了。 闭上眼睛,叹息一声,“你杀了我吧!”说着,挺直脊背盘腿坐在地上,“请杀了我!” “我其实不太喜欢杀人!” 朱五笑了笑,目光越过博罗不花,看向他身后谄媚笑着的何蛮子。 此时,花云贴在朱五耳边轻语,朱五看向何蛮子的笑容越灿烂。 可是不知怎地,朱五越是笑,何蛮子心里越是慌。慌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似乎站都站不稳。 扑通一声,不等朱五说话,何蛮子直接跪下,连连磕头。 “汉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小人久闻汉王大名,小人朝思暮想弃暗投明,可是老贼看得紧,小人没机会。 如今汉王天威,打破樊城。托汉王洪福,小人侥幸抓到伪王,献于汉王万岁驾前。 小人不求赏赐,只求万岁准许小人,以后鞍前马后追随万岁!” 何蛮子身材高大,一脸横肉完全一副武人相貌。可是此刻,磕头如捣蒜,嘴里噼里啪啦,好似说书先生一般。 而且不动声色之间,把千岁改成万岁,甚至到最后干脆用万岁代替汉王的称呼。 朱五身边的亲卫,全目瞪口呆。他们追随朱五日久,从未见过如此的马屁。 “难得你一个武人,嘴皮子这么利索,几句话带了好几个成语!”朱五在马上笑道。 “这贱种若不是长了条好舌头,我也不会提拔他!”博罗不花在旁,轻蔑地哼了一声,“以前他见到我,尾巴摇得比我家地狗都欢。朱五,如此背主之人,我劝你还是不要用为好!” “你......”何蛮子气急。 “闭嘴!”花云黑着脸,呵斥一声,“汉王面前,谁让你大呼小叫!” 何蛮子赶紧附身跪下。 “听说你在元军中,也是一军的指挥使,是吧?”朱五问到。 “是!”何蛮子磕头道,“小人手下原有兵马三千五!” “官不小了!”朱五沉思一下,“那襄阳的文武官员你都熟悉吧?” 何蛮子不明所以,顺嘴答道,“小人都熟!” “既然你和他们熟,又一副好口才,替我办件事如何?” 何蛮子冷汗当场下来,胆战心惊的抬头,看着面如春风的朱五。 “你帮我去给襄阳城的总管送封信。”朱五笑着说道,“就说本王有好生之德,不想多做杀孽,让他们开城投降,可好?” 何蛮子如何敢说不好? 不等他说话,朱五又在花云耳边轻语。然后花云看着何蛮子,咧嘴一笑,挥手带人把他拉走。 随后,朱五转头,肃容看着博罗不花,“襄阳王一脉世居襄樊,百姓口碑甚好,不曾作威作福。凭这点,我不会折辱于你。” 听了此话,博罗不花有些意外。 “给襄阳王松绑。”朱五吩咐,等襄阳王被松开,又道,“给王爷弄些水来,好好梳洗一番!” 博罗不花懂了,感激的看了朱五一眼,朗声道,“本王以为,你会押着我去襄阳城下,耀武扬威逼迫襄阳开城!” 朱五摇摇头,笑道,“如果他们真的是为国为民,为君为社稷的好官,不会因为一个王爷,而开城投降。 如果他们是一群只知道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贪生怕死之辈,有没有你这个王爷,他们都会投降! 你用处不大,我何必做小人行径!” “有理!”博罗不花叹气,拱手道,“多谢!” “要酒吗?”朱五又问。 “生平最爱佳酿!”博罗不花笑道。 朱五从战马上解下一个皮囊,扔过去,“淮西的烈酒。” 博罗不花接过,再次拱手。 “我会把你和你儿子,葬在汉水高地上!”朱五调转马头,背身说道,“你其他的家眷,不用担心,没人会害他们!” 说着,从腰上抽出一把短刀,扔了过去,“襄阳王,好走!” 马蹄远去,博罗不花捡起锋利的短刀,笑着坐在地上。 远处夕阳如画,楚地何山美景。身边,几个汉王亲卫,端着干净的水和毛巾过来。 这么死,不窝囊! ~~~ 汉水上小船摇晃,慢慢驶向襄阳城。 何蛮子脸色惨白,冷汗连连,身子筛糠似的颤抖。 船上,一个文士不屑的说道,“你一个孔武有力的武夫,怎么如此胆小!” 这文士是招降襄阳的使节,朱五的身边人,何蛮子不敢得罪,只能尴尬地笑道,“罗大人,不是小人害怕,是江风太大!” 罗贯中轻蔑的笑笑,转头不语。并不是他胆子多大,而是他这活干得熟了。 当初脱脱南下之前,就是他亲往庐州,招降朱重八。 朱重八是贼,襄阳城里的是官,若论凶险,自然是贼危险一点,贼不讲什么道理。 而官呢,官有后路,有退路,一般都不会把事做绝。 真要是杀了来往的使者,破城之后怕是要全家死绝的。千里做官之为财,谁他妈为了死呀! 小船慢慢在襄阳运河边上靠岸,一群元军虎视眈眈看着罗贯中和何蛮子下船。 “何蛮子?”元军中,有军官惊呼,“你?降了?” 刚上岸就碰上熟人了,何蛮子苦笑道,“降了!襄阳王都让汉王给抓了,咱们这些大头兵,还打什么?” 说着,在元军有些惊惧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打也打不过!汉王手下有神兵利器,兄弟们连汉军人影都没见着,就被大炮轰死了,咱们死上十个,那边才死一个,哎!打不过呀!” 这几日襄阳这边隔江看着樊城的战火,震天动地的炮声,已经成了他们的心理阴影。 何蛮子的熟人,在进城的时候凑到他身边,小声道,“朱贼........汉王的炮真就那么厉害?” “何止!”何蛮子故意提高了音量,“汉军手里大炮小炮无数,听说是道家真人给造出来的。陈老三勇不勇,咱们襄樊军中第一好汉吧。破城之后,带队冲锋,汉军万炮齐,直接城渣了!” 带着他们进城的元军,顿时大惊失色。 “不是老子怕死!”何蛮子又道,“咱们这些大头兵,给谁卖命不是卖!王爷都被抓了,襄阳城里那些平日喝咱们兵血的王八蛋,值得咱们卖命?” 何蛮子絮絮叨叨,罗贯中一言不,在元军的押运下,进了襄阳总管府。 府里大堂上,襄阳的文武官员聚集一堂。人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安两字。 樊城破了,襄阳城内不到四万兵,能挡住人家二十万大军的攻城吗? 况且汉军的火炮实在太过骇人,半米厚的城墙垛口,一炮就碎了。 “当先那个长须人,就是襄阳总管范天杰。”进了大堂,何蛮子在罗贯中耳边说道,“他左边的是襄阳知府,右边那个胖子是襄阳王的内弟,勃儿只斤。只知道斗鸡走狗,没啥鸟用!” 罗贯中耳中听着,眼睛看着。襄阳的汉官们神色不安,蒙元官员故作凶狠。 “在下罗贯中,见过各位大人!” “何蛮子,见过各位大人!” 话音刚落,一个蒙古武将,拍案而起,“何蛮子,你他娘的降贼!” “汉王天威,实在不可抗拒,手下地兄弟们死伤殆尽,不降能怎样!”何蛮子也豁出去了,冷笑道,“汉王说了,只要各位投降,身家富贵一样不少。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非要人头落地?” “老子宰了你!”那蒙古武将大怒抽刀。 “且慢!”范天杰和罗贯中同时高喊。 罗贯中笑着上前几步,和何蛮子拉开距离,笑道,“何将军如今已是大汉将军,汉王亲口许诺的万户。这位将军,稍安勿躁!” “哼!”何蛮子哼了一声,得意的扫了周围一眼,以前你们都是老子头上的人,以后你们得巴结老子。 “何将军对大汉有大功!”罗贯中继续说道,“襄阳王博罗不花,就是他亲手抓来,送于汉王驾前!” 说这个干啥? 何蛮子心里咯噔一下,只见周围看向他的目光变了。尤其是襄阳王的内地,好似要吃了他一样。 九十一 三寸不烂罗贯中 回来晚了,刚才那章名字都没写定时布了。 ~~~ “诸位,汉王让在下给诸位带个话,大军压境,诸位就不想想自己的身家性命吗?” 罗贯中站在大堂上,侃侃而谈。 “诸位也许想着,襄阳内有几万大军,还有十数万百姓,城高池深,打不过总守得过,对不对?” 罗贯中笑道,“可是诸位,樊城城墙也一样坚固,三面临水,一面临江,还不是一样两天破城? 诸位再想想,金陵,扬州,高邮,苏州,九江,武昌,哪一个不是天下雄城,哪一个守住了?” 襄阳文武官员默默不语,朱五之名,传遍大江南北。多少雄城被他攻破,多少大元能臣死在他的手中! “襄阳能守多久,诸位心里其实也没底吧!”罗贯中继续说道,“为国守节,固然让人钦佩,但是一旦城破,可是全家老少一块倒霉。 各位都是明白人,造反的义军是怎么对待官员家眷的,大家都清楚吧! 男人死就死了,一刀的事。可是家里的女人呢?诸位谁家里没有女眷?” 罗贯中本来一文人,在席老头身边呆久了,也沾上不少的邪气,说话阴阳怪气。 “全家男人死绝,女人生不生如死,啧啧!蒙元皇帝就算想表彰这份忠烈,表彰谁?”罗贯中话锋一转,“但是? 诸位若是投降则不然!汉王所过之处? 可曾听说祸害降臣?你们今日有的一切,汉王不动分毫? 还要大大的赏赐! 想做官接着做? 不想做官做个富家翁,一样家人和和美美多好?” 说着? 罗贯中的目光又转向脖儿只斤,笑道? “苏州的达鲁花赤? 地位比诸位蒙元贵胄之高不低吧?降了汉王,一样荣华富贵,现在还负责苏州的马政!” 脖儿只斤冷笑几声,眼神死死的盯着何蛮子。 “汉王是有诚意的? 不然也不会让在下? 带这个背主之人过来!”罗贯中微微一笑。 何蛮子却是大惊失色,什么意思?我是汉王的诚意? 当下想高呼什么,却突然被同行的汉军保镖夹住手脚,动弹不得,紧接着三两下嘴被堵上了。 “我姐夫还活着吗?”脖儿只斤问道。 罗贯中摇摇头? “襄阳王恐怕现在已经走了!”说着,叹气道? “襄阳王大元皇族贵胄,自己要以身殉节? 让人钦佩!在下临行时,王爷正在梳洗? 其慷慨从容让人动容。 汉王不曾折辱王爷? 反而会按照我们汉人的礼节? 风光大葬!汉王说了,王爷的家眷和亲族,无论如何都会保全。你们降不降,他都不会动王爷的家眷。” 脖儿只斤嘴唇动动,最终没有说话。 襄阳王不会投降,这个结局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完美的结果。 他也猜到了,襄阳的官员不会因为他的生死,而选择降或者顽抗。 时至今日,襄阳城内做主的还是汉军和汉臣。 “其实诸位除了投降没有别的选择!”罗贯中看众人不说话,继续说道,“就算汉军打不下襄阳,诸位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失落亲藩什么罪名?大都的圣旨一到,诸位就是人头落地,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官妓,男子即便能活命也是配远方。” 说到这里,罗贯中长叹一声,“诸位投降不死,还能保全富贵。不降,诸位却要家破人亡!” 众人默然,襄阳的汉臣明白,这不是假话。这也正是众人心里,难以取舍的纠结所在。 尤其是襄阳总管范天杰,是他说动襄阳王带亲卫,坐镇樊城。 如今襄阳王死了,别人还能推脱,他却是断无生路。恐怕朝廷的圣旨没到,襄阳王的亲族,武将就要难了。 “该说的,在下都说了!”罗贯中随意在一处坐下,笑道,“你们自己去考虑!” 似乎想起了什么,指着嘴里呜咽的何蛮子说道,“这样的背主之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最后一个!诸位想想,大军围城之时,诸位身边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人呢? 再者,诸位好好想想,你不降,你的同僚呢?你这边誓死抵抗,那边偷偷开了城门?这样的事,不稀奇吧!” 这才是最致命的话,人人都有私心,襄阳的官员不是铁板一块,大难临头各自飞,谁不想保住自己呢? 所以,一时间,襄阳的官员们,互相打量,充满怀疑。 大堂上鸦雀无声,罗贯中笑着品茶。 “口说无凭!”范天杰犹豫再三,开口说道。 罗贯中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汉王亲笔!” 范天杰刚打开,身边马上围满了人,各个伸长脑袋看。 只见信纸上,写着并不出彩但却苍劲有力的字迹。 这些年,朱五一直在学习,学习读史书,学习兵法,学习练字。 他的字现在说不上多好,但是起码能拿得出手了。不过,他保持着前世的习惯,写什么东西简单明了,从不文绉绉的。 “我是大汉国主朱五,襄阳城外有我二十万大军,而且只需等待几日,江西还有十几万大军可沿江而来,如果诸位还觉得少,金陵等地还有十几万人,整装待。” “襄阳守不住的,离你们最近的察罕帖木儿在南阳,他救不了襄阳。” “开城投降,大家和和气气,你们的身家朱五纹丝不动,还有赏赐,若有才干,朱五不吝官职。” “但若是不知好歹,拼死抵抗。破城之时,鸡犬不留,生不如死。” “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若想效仿古之张巡等名臣,我朱五无话可说。” “但是,诸位想为名臣,大元可有明君?” 落款,朱五。 然后在信纸的最下面,是红色的汉王大印。 文章粗鄙,但是意思明了。 降还是不降? 此时大堂上分成两派,汉臣们在一起,襄阳王的亲族和城内的世袭武将们在一起。 “这是汉王给你们的!” 罗贯中又拿出一封信给了脖儿只斤。 后者有些诧异,招呼身边人一起观看。 “降,我朱五一视同仁,相安无事。不降,我朱五也是一视同仁,你们一块死!” 红色的字,血淋淋的好像血一样,众人心悸。 脖儿只斤的胖手,有些抖。 罗贯中看看堂上的众人,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这是,光明正大的离间计! 这些人有想投降的,有不想投降的,但是他们都藏在心里。 自己在这里把利害关系都挑明了,想降的人,和不降的人就势如水火。 不用大军攻城,只要稍有压力,襄阳城内的人就会自己打起来。 襄阳王死了,襄阳城里都是汉军。脖儿只斤有选择吗?怕是那些汉臣,还要拿他的人头,讨好朱五。 唰!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罗贯中忽然抽出随行保镖的短刀。 “保护大人!” 堂上脚步纷纷,襄阳官员的护卫也抽刀上前,杀气顿现。 “给!” 没想到罗贯中却径直走到脖儿只斤的面前,倒转刀口。 “这何蛮子是送给诸位解气的!也是汉王的好意!” 呜呜!何蛮子呜咽着挣扎。 罗贯中直接拽出他嘴里塞的东西。 何蛮子大叫,“汉王不守信义,如何对天下人交代?如何服众?” “你也配讲信义?”罗贯中冷笑,“你原来只是襄阳王军中的马童,最为低贱。是襄阳王得提拔你才有今日,破城之时你想活命,是人之常情。 你投降即可!为何要拿襄阳王作为进身的阶梯? 若是旁人抓了襄阳王,自然是大大封赏。但是你这样毫无知恩图报之心的败类,给你高官就是脏了大汉两个字。 信义只对讲信义的人说?对你?呵呵!” 说到这,罗贯中笑道,“再说,你这背主之人,是招降襄阳时,死于襄阳王忠心的护卫之手,和汉王何干?你死之后,你的赏赐汉王会交给你家里人。 再说,你这苍蝇大的人物,也配讲天下人如何?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死了,浪花都翻不起来?谁会知道?” 何蛮子面如死灰,刚要破口大骂,突然痛彻心扉。 脖儿只斤拿着短刀,疯子一样在何蛮子身上乱砍乱捅。 何蛮子抽搐两下,翻着白眼死去。 血流了一地。 “我们降了!”脖儿只斤扔了刀,大口大喘着粗气道。 罗贯中笑笑,看向范天杰。 “城外数十万大军,为全城百姓,为免生灵涂炭,我等降了。望汉王遵守承诺,不让襄阳受刀兵之祸!” 范天杰长叹一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呀!” 罗贯中眼角直跳,真想捡起那把刀,给范天杰来上几下。 无耻至极!自己想降,还扯什么百姓?都这个关节了,还要装成这样? 一群小人。 九十二 赌博 大汉洪武元年秋,十月初一。 襄阳,开城投降。 汉江水面碧波荡漾,深秋风寒。二十万水步马军鸦雀无声,静静看着汉王旗舰大都号在襄阳码头靠岸。 紧接着汉王亲卫高举火红的汉王大旗,当先上岸。汉王朱五一身布衣,腰配长刀,纵马而出。 襄阳城文武官员,跪伏于城门官道两侧,谦卑且惶恐。偶尔有人抬头,只见视线中全是汉军的战旗,披着铁甲的虎狼之士目不可测,心中惶恐变成侥幸。 幸亏投降,不然如此雄壮的大军攻城,谁能逃脱? 但是侥幸的同时,又产生深深的畏惧。汉王朱五一直都是个传说,今日见了才知道其中的可怕,跪得越的谦卑。 襄阳巨大的城门就在眼前,朱五进过许多城池,但是这样的天下雄关还是第一次。 “听说大都的城墙比这还高,以后咱兄弟们去看看!” 战马上朱五笑着回头,对板着脸成熟稳重的郭兴说道。 郭小三落后半个马身,笑道,“五哥,大都可不会投降!” “那就打下来!”朱五哼了一声,“顺便,给元顺帝一个体面!” 声音传到身后,跟着朱五进城的诸将,顿时热血沸腾。 大汉,从未想过偏安。我们祖先失去的东西,我们这代人要亲手拿回来。 城门越来越近,路边都是严阵以待横竖成线的汉军将士。 朱五在战马上挺直身体,对他们摆摆手。 这一举动,顿时引爆了天地。 无数将士齐声呐喊,“大汉!大汉!” 这声音像是导火索,从6地传到水中,二十万大军一齐高呼。 “大汉!大汉!” 天地震动山河变色,吼声中,汉江水面似乎都沸腾了。 那些跪着的降官把头深深的埋进土里,姿态之卑微不像是官员,更像是奴隶。 朱五讨厌人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 只拜天地娘亲。他的大汉? 刻意回避着这个传统却又有着浓浓等级意味的礼节。 其实更早的时候,前几代的古人? 不是动不动就跪着的。人跪久了? 想站起来很难。 皇帝让臣子跪,臣子让百姓跪? 仿佛这就是一种臣服。 甚至,即便是不跪了? 站起来之后? 腰也必须是弯的,像没有骨头一样。 这不是朱五想要的礼节,更不是一个国家应该有精神。 行至降官们身前,朱五轻轻勒住马头? 居高临下? 面无表情地说道。 “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朱五话音落下,襄阳城降官中,第一位的襄阳总管范天杰抬头,谄媚地笑道。 “殿下,大礼不可废!” 厌恶在朱五的眼里一闪而过? 看着眼前一个个深埋的头,高高撅起的屁股? 还有五体投地的姿势。 脑中忽然想起他年少时,最厌恶的一个人? 宋江。 “这不是礼,这是你们跪久了? 变成本性!” 朱五冷笑一声? 缓缓进城。 进城之后? 朱五没有进金碧辉煌的襄阳王府,也没有进高大肃穆的府衙,而是带着人登上了襄阳的城墙。 城墙厚重坚固,伸手触摸一片冰凉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上面的凹凸不平。 百年风雨吹打得城墙有了岁月的痕迹,但是似乎没吹散百年前的硝烟,城墙上那些战争留下的痕迹,依旧明显。 “当年蒙元为了打下这座城池,打了许多年,死了无数人。” 朱五感慨道,“没想到今天,咱们兵不血刃就拿下来了!” “元廷的官儿怕死,没骨气!”跟在身后的郭兴笑道,“他们只知道搂钱,哪里敢拼命!” 这时,边上因为招降有功劳,得以跟在朱五身边的罗贯中笑道。 “主公,这就是人心!这就是大势!” 朱五笑起来,点头道,“老三,看看人家!笔杆子夸人,可比你这大老粗好听多了!” 说着,朱五又道,“记住,人心!以后你驻扎在这要安抚好民心,从地方贤能中选用官员,外面那些磕头虫能不用就不用,用了也不能重用!” “俺知道了!”郭兴郑重说道。 ~~~ 且说这边大汉国主进了襄阳城,春风得意。 那边沔阳的天完徐皇帝,却是一筹莫展。 朱五率军亲到襄樊之时,徐寿辉就率兵远去。惹不起要躲得起,沔阳就在朱五眼皮子底下,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砍过来。 要是没有朱五,他们势必在楚地兴风作浪,展壮大,趁着天下大乱,成为纵横楚地的政权。 可是现在,这些在被元军围剿了几年,因为天下大势更加糜烂,而得以苟延残喘的天完军,却不知道去哪里。 准确的说,是没有一个明确的展方向。因为身边有朱五这个庞然大物,似乎无论攻下什么城池,都是给人家做嫁妆。 天完帝国的皇帝丞相认为,只有走的远远的,才能凭借手里不多的筹码,再次翻身。 大军行至峡州城外二十里扎营,快马通知城里的陈友谅前来接驾。 其实陈友谅早就知道他们来了,此刻官衙里,陈友谅绷着脸,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屋里只有二人,张定边在边上问道。 “大哥,我在想怎么办?”陈友谅一身布衣,一副普通人的打扮。 张定边笑道,“还能怎么办?咱们既是天完的臣子,迎驾就是了。” 陈友谅摇摇头,自己这位义兄什么都好,就是骨子里执拗的有着忠义二字。 “他们要是来了,咱们就前功尽弃了!”陈友谅冷笑道,“咱们的兵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钱粮,还不都成了他们的?” 张定边虽然耿直却不傻,闻言苦笑,“那怎么办?难不成还对他们动刀子?” 陈友谅忽然定住,脸上阴晴不定,咬牙切齿好半天。 “大哥,你说咱们要是!”说着,陈友谅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把徐皇帝给宰了,能不能吞了他的人?” “你可拉倒吧!”张定边惊得站起来,大声道,“你魔障啦?你可真敢想,天完军中剩下的都是徐寿辉的老人,你杀了他那些人不吞了你?再说,人家好歹还有七八万人,咱们怎么吞?” 陈友谅冷笑,“从上到下都杀了,我就不信吞不下去!” 说着,又是连连冷笑,“七万人能有多少粮?咱们设宴款待军中上下,趁他们不备一股脑都宰了。 没了将的兵,就等于没了娘的娃,没指望了! 到时候先饿上他们几天,等他们饿得受不了,老子开仓放粮,还不是乖乖跟着咱们干?” “你咋总想这些邪门歪道地事儿?”张定边痛心疾,“兄弟,那可是咱们的皇帝,人家可占着名份大义呢?” 说着,看看门外,“再说,你把人家想的太简单了,人家可不傻呀!这事,咱可一点把握都没有!” “我想赌一把!”陈友谅斜着眼睛,笑道,“要是赢了,咱们就能一飞冲天!” “要是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输不了,你不了解徐寿辉!”陈友谅冷笑道,“咱们这位徐皇帝,志大才疏好大喜功,出身草莽却最喜欢听人家阿谀奉承。 他若是有地盘在手,我真不敢想这些,但是现在他让朱五年撵着屁股到咱这找饭吃,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乱世中能活下来,并且留下名字的,都是人杰。因为老天,不会总眷顾谁。 陈友谅稍一琢磨,心中就有了计较。 峡州已经有六七万人马,徐寿辉的人全进来驻扎不下。 瓮城里可以作为军营,城外在选一个地方,让天完军分开。 同时好言好语把徐寿辉迷惑住,拿出大笔得金银孝敬麻痹他们。 大开宴席宴请天完上下,有头有脸的军官,到时候一举拿下,全宰了。 然后封锁翁城,带兵出城围住另一个徐寿辉人马的营地,饿上几天,大事可成。 或者可以不杀徐寿辉,用他皇帝的名头下旨意,那不是更好吗? 陈友谅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本就是个赌徒,信奉的就是暴力,就是阴谋,信奉的是剑走偏锋。 杀掉所有人,囚禁徐寿辉。吞下数万天完军,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想到此处,陈友谅看着张定边的眼睛,“大哥,事已至此,咱们不赌都不行。因为咱们别无选择,咱俩不能把命和前程,交到徐寿辉手里。” 九十三 底牌 徐寿辉坐在营帐里,面如沉水,其实心中惊涛骇浪,双手在刀柄上不住摩擦,手指不住的伸展晃动。 多久没亲自杀人了? 也不知道还不能一刀砍下别人的脑袋? 眼神落在面前的矮桌上,那里有一封蓝色的信,不知看了多少次,信纸都被翻得泛起毛边了。 “陛下,陈友谅来了!” 这时候,侍卫在营外禀报。 “来了多少人?”徐寿辉问道。 “三十几人,陈友谅军中头面人物除张定边都来了!” 徐寿辉冷笑下,“让他进来吧!” 侍卫顿了下,“陛下还是去看看吧,陈友谅一进大营就和属下双膝跪地,哭着请罪!” “哈!”徐寿辉冷笑一声。 也不再言语,对营帐里其他心腹武将用个眼色,然后撩开营帐的帘子。 刚撩开,就听到请罪的哭声,见到带人膝行而来的陈友谅。 “陛下,臣有罪!” 陈友谅也见到徐寿辉,双膝迅的上前,哭道,“当初臣为倪文俊那厮所迫,不得已远走峡州,致使陛下兵败于朱五。” 徐寿辉依旧面无表情。 “陛下,您受苦了。”陈友谅真情实意,“朱五欺人太甚,主辱臣死,早晚臣必为陛下报今日之大仇,震天完之国威。” 说着,陈友谅顿了顿,见徐寿辉依然毫无反应,心中有些纳闷,徐皇帝可不是这么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 但还是接着说道,“臣在峡州有大军五万,加上陛下的大军,又是十几万人马!虽有新败,但是朝中奸佞授,剩下的都是和陛下一心的老兄弟,咱们君臣一心,重整旗鼓........” “你有心了!”徐寿辉突然打断陈友谅,“进来吧!” 说完,转身进了营帐。 陈友谅站起身,向身后的人隐蔽的使了个眼神,带人跟上。 徐寿辉的营帐很大,几乎能容纳上百人。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徐寿辉坐在主位上,“如今天完帝国风雨飘摇,你还能想着以后,朕很欣慰!” 这才是自己心中那个徐寿辉! 就喜欢摆谱!装模作样! 陈友谅心中一喜,就听徐寿辉继续说道,“朕知道,你远走峡州也是迫不得已,倪文俊那厮的话,你不敢不听,朕不怪你!” “臣谢主隆恩!” 陈友谅再次跪谢,显得感激涕零。 “你把倪文俊那厮砍了,朕很高兴!”徐寿辉虚扶一把,“以后,你就是咱们天完的太尉。” 老子连你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还稀罕什么鸟太尉。老子要的是你的兵马,自立为王。 心里如此想道,但是面上陈友谅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连连磕头不已。 “起来吧!”徐寿辉淡淡地收到,“你义兄张定边呢?” “城中不能无人,兄长在城中坐镇。顺便给陛下安排行宫,准备酒宴!” 徐寿辉点点头,“峡州太小,朕这七八万人能安置了吗?” “这个......”陈友谅面露苦色,犹豫下说道,“一时是安置不了这么多兵马,臣叫人把瓮城收拾下,可以住上一些,另外的只能在城外扎营。” 徐寿辉皱眉道,“城里就没地方吗?” “臣已经通知本部兵马,给陛下的大军挪营了,但不是一天就能完的事。”陈友谅继续笑道,“若是都进城也能放下,可是峡州如今是咱们天完的根基,大军进城不免骚扰百姓!” “嗯,你说的有理,大军要是都进城,祸害起百姓来,谁都拦不住!”徐寿辉自然知道自己军队的军纪,站起身慢慢走到陈友谅身边,“可是要按你说的,大军分开驻扎,朕的心里总是没底呀!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朕叫兵都不方便!” 陈友谅心里咯噔一下,这老东西什么时候这么心细了?心里稍稍有些警觉,但不觉之间看到徐寿辉眉头紧皱,心里恍然悟。 这老东西让朱五给吓怕了,成了惊弓之鸟。 “陛下放心,有臣在陛下身边,什么事都不会有!”陈友谅笑道,“陛下一路辛苦,城内已经备好了酒宴女子,请陛下随臣入城,好好歇歇!” 说着,又低声道,“陛下,臣还准备了许多金银,供陛下赏赐有功之士。” “好好好!”徐寿辉面露笑容,走到陈友谅身侧,“板荡识忠臣,你能想着朕,朕很高兴。” “陛下言重了,臣能有今日都是陛下的提拔,峡州兵马也都盼着陛下御驾亲至,得以仰望天颜。”陈友谅专挑徐寿辉爱听的说,“陛下入城,必定军心振奋,将来攻城略地,人人奋勇向前.......” 说着,突然汗毛竖起,瞳孔一缩,心中大骇。 只见站在陈友谅侧面的徐寿辉,忽然反手拔刀,当头劈下。 噗! 喷涌的鲜血顿时喷了徐寿辉一脸,徐皇帝也是武人出身,出刀又快又准,让人躲无可躲。 一刀,直接把陈友谅的脖子动脉上砍出个巨大伤口,鲜血喷泉一样冒着。 营帐里的人都当场傻眼,还没明白过来。外面呼啦下涌进来,无数手持弓弩的侍卫,将跟着陈友谅的来的人,团团围住。 “嗬~嗬~!” 陈友谅捂着脖子倒下,身子如死鱼一样扑腾,血流了一身。 徐寿辉慢慢收刀,擦下脸上的血迹,叹了一声,“到底是上了岁数,要是再年轻几岁,你直接脑袋搬家,不至于受这么大的罪!” 说着,慢慢回到座位上,背对着地上还没咽气的陈友谅,“跟你入城?大军分开驻扎?好深的算计!” “嗬!嗬!” 陈友谅徒劳的伸出一只手,死死的望着徐寿辉。 “别问老子怎么知道的!”徐寿辉回头冷笑,“老子其实也不大相信,你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但是你装过头了,老子对你没什么太大的恩德,你却装得像是老子的一条狗!” 说到这,看向那些面如死灰跟陈友谅一起来的人,冷声道,“想死想活?” “陛下!”那些人呼啦一声,全部跪下。 “都是陈友谅的主意!”有人指着陈友谅说道,“臣等劝过他,劝过他!” “闭嘴!”徐寿辉冷冷道,“想活命就听老子的!” 随后,徐寿辉再次转身,拿起挨桌上蓝色的信,打开了仔细的看着。 “陈友谅早有反心,当日入金陵为使节时,就曾对汉王言,用徐皇帝之人头,谋求汉王许诺前程。汉王不喜背主之人,欲杀之,陈友谅狡诈,暗中逃脱!” 这些话,徐寿辉半信半疑,疑的是陈友谅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人头,讨好朱五谋前程。 信的是,陈友谅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否则朱五那时尚未称王,还没骄横到随便敢杀自己麾下臣子的地步。 “其人狼子野心,善于隐忍阴谋算计。陛下若去峡州,倘若陈友谅亲自接您入城,让您和大军分开,陛下姓命忧矣。” “陈于城内设酒宴,出其不意杀陛下之心腹,挟陛下以号令大军。其人尽收大军之时,也是陛下丧命之时。” “陛下若不信,可试探一二,若被老道言中,可先下手为强!” 看到这里,徐寿辉回头,“有人跟老子说,朱五能有今天,靠的是身边有个神仙,席应真。老子以前还不信,现在看来,这道人还真他娘的是个神仙,都让他说中了....” 说不下去了,因为听众陈友谅,已经瞪着死鱼眼,咽气了。 “不该先砍你的,应该让你看完再砍。君臣一场,怎么也不能让你死不瞑目阿!” 徐寿辉摆摆手,侍卫们把陈友谅的尸拖了下去。 “明玉珍!”徐寿辉喊道。 帐外走进一武将,“臣在!” “带陈友谅的人,把峡州收了!”徐寿辉正色道,“陈友谅在城内的心腹之人,一个都不能留,尤其是张定边,明白吗?” “臣明白!”明玉珍吼道。 帐篷里的人,顷刻褪去,只留下满屋的血腥味。 徐寿辉再次看着手里的信,上面还有几行。 同样是老道的字体,却显得非常无赖,哪有一点神仙的样子,分明是个山大王。 “不管你信不信,陈友谅算不算计你,你都必须杀了他。你杀了他,道爷不让汉王打你,你大可当你的皇帝,荣华富贵。 你要不杀他,道爷我必让汉王打你,到时候杀你全家,让你全家整整齐齐躺在一个坑里!” “嘶!”每每看到这里,徐寿辉都要倒吸一口冷气,这老道,真他娘的骄横。 接着,徐寿辉大手动动,蓝色的信被撕成了碎片,散落一地,落在陈友谅流出的鲜血里。 历史彻底变了模样,陈友谅这个靠阴谋诡计,吞兵暗杀起家的枭雄,就这么突然且啼笑皆非的死了。 原本得时空,陈友谅杀了倪文俊上位,成为天完第一武臣,攻城掠地无数。 而后叫人怂恿徐寿辉迁都,于城门两侧埋伏兵马,杀尽了天完的大臣,只剩下徐皇帝一人。 后来,徐皇帝失去利用价值,陈友谅在采石矶,让人用锤子生生砸死了他。 命运,还真是个轮回。 现在徐寿辉主动杀了陈友谅。 没人知道,徐寿辉杀他到底是因为看出他的阴谋,还是害怕老道那句杀你全家。 其实信上还有几句话,被徐寿辉第一次看完就撕去了,杀了陈友谅,老道送你五门火炮。这次,先送上一百颗掌心雷为定金。 一个陈友谅,五门火炮。 这买卖,划算! 九十四 忠义无双张定边 饶是已经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但是朱五依然有颗怕冷的灵魂。 时至深秋,秋风掺杂着汉水的寒气,嗖嗖地往人骨头里钻,吹一吹抖三抖。 躺在床上,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是觉得没有热乎气儿。 “回头让老头琢磨下暖气!” 朱五蜷缩在被窝里,大腿夹着双手想道。 不知过了过几天,睡意来袭,缓缓睡去。但是朦朦胧胧之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主公!”是亲卫统领花云的声音。 “嗯!”朱五应了一声,握住床边的刀柄。 “有个人跑到城外说是您的故人,求见!” 大半夜,哪他妈来的故人? 即便是故人,谁挑这个时候? 花云的声音中,朱五不耐烦地翻身下床。走到门外,灯火下花云的神色有些古怪。 “谁呀?”朱五没好气的问。 花云不自然的笑笑,“张定边!” 朱五稍微愣了下,用眼神示意花云接着说。 “张定边一身是伤,仿佛死里逃生,身上还带个男孩!” 朱五问,“人呢?” “城门楼子看着呢!” “带前院来!”朱五吩咐,“别跟他说太多!” 说完,返回屋里穿好衣服。 张定边带伤!死里逃生!种种一切,说明徐寿辉动手了。 其实那根本不是席老头写给徐寿辉的信,是朱五用老头的名义写的。 信中答应的火炮,已经送过去的掌心雷,都是朱五给徐寿辉的诱饵。再说,现在大汉之内,除了朱五谁也调动不了火炮,老头都不行。 陈友谅这样的枭雄,朱五怎会让他活着。不是顾及他,而是一个没什么雄心壮志,落水狗一样的徐寿辉,更符合朱五的利益。 狼,不趁着他还弱小,掐死他,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咬人? 陈友谅如果泉下有知一定大呼冤枉,本来他都打算入蜀避开朱五了。可是就因为先入为主,朱五一定要他的命。 这点上,能看出朱五和陈友谅相似之处,心里陈深不择手段。但是也能看出不同之处,陈友谅是赌,朱五是算。 不过心中一切疑问,都要亲自见了张定边,才能有答案。 穿好衣服,朱五在亲卫的簇拥下,打着灯笼到了前院。 此时前院已经站满了汉王的亲卫,神色警惕如临大敌。 “这么多人干什么?”朱五在门前停住脚步问道。 花云回道,“那个……主公,张定边那厮武力群……” “那也不用这么多人!”朱五皱眉道,“你跟上!” 花云点头,摆手让亲卫们退下。然后走在朱五前面,推开房门。 朱五的手慢慢从后腰上拿出一把镶着黄铜的物件儿,扳开扳机握在手里。 “汉王殿下!” 刚推开门,扑通一声。 朱五的视线中,熊一般魁梧却满身狼狈的张定边,抱着一个孩子重重的跪下。 “俺实在无路可去,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汉王!” 咚咚,张定边一边说一边不断的磕头。 灯光下,他浑身是伤,脖颈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黑色,腰腹大腿,伤疤泛着青紫的肌肉,小腿似乎被弓箭射中。 原本生龙活虎的汉子,现在已是不成人形。 “出什么事了?”朱五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但还是开口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来?” “峡州,俺和陈友谅兄弟,受了徐寿辉的算计。吞了俺们的兵马,陈兄弟横死,俺拼命才抢出陈兄弟的一点骨血!” 果然如此,朱五看着张定边怀里的襁褓,“陈友谅的孩子?” “陈兄弟一儿三女,俺只抢出来这一个!”张定边虎目落泪,转头去看怀里的襁褓,轻呼,“儿!侄儿!”随即,大惊失色,“俺侄儿在船上时候还在啼哭,现在这是咋了?咋一点声都没有?” 说着,摇晃手臂,襁褓里的孩子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张定边潸然泪下,“俺和你爹一个头磕在地上,要是保不住你这陈家最后地血脉,俺有啥脸下去见你爹!” 好汉子! 张定边在朱五心里,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名字,可有可无。但是此刻,心中不免涌出几分敬重。 手里的家伙慢慢放回腰间,朱五问道,“你自己没有孩子吗?” “顾不得了!”张定边眼泪噼里啪啦,不是男儿不落泪,只是未到伤心时,“俺一双儿女,都顾不得了,乱军之中,兄弟的骨血要紧!俺不能对不起兄弟!” 听着眼前的汉子大哭,朱五心里堵。 “汉王!”只见张定边把孩子放下,五体投地的跪着,“但凡要是有条出路,俺不会来寻您!天下之大,实在是没有俺的去处。” 朱五看着他,叹道,“你怎知我会帮你!” “陈兄弟活着时候说过,汉想杀的应该是他,不是俺!”张定边苦笑道,“只是他到死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恶了汉王您!要杀他后快!” 朱五尴尬的摸摸鼻子,看看花云。后者惭愧的低头,当初要杀这二人,谁知还让他们跑了。 想来若不是真的无路可走,张定边也不会求到这里。 “俺也不敢奢求汉王收留俺!”张定边抬头,眼中满是坚决,“俺只求汉王能慈悲,收留这个孩子。俺来生一定衔环结草,报答您的恩情。” “你是要?” “俺回去,宰了徐寿辉给兄弟报仇!”张定边抹去泪水,大声道。 朱五苦笑,“你回去就是死!” “死,俺也和兄弟死在一块!”张定边敲打胸膛,“俺结拜的时候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朱五动容,花云更是动容。 同年同月同日死,这话不知多少人说过。可是谁又能说到做到呢! 张定边无路可去,像昔日的仇人求饶,收留结拜兄弟的遗孤。然后在只身报仇,慷慨赴死。 什么是义气? 这他娘的就是义气? 想到此处,朱五不由得有些酸,陈友谅呀陈友谅,你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好的兄弟! 花云几乎落泪,他一生义气为先,忠于老主人,而后追随朱五。当时没杀了张定边一直在他心里是个疙瘩,现在看来,如此的好汉没死在自己的手里,真是万幸。 “花云!” “在!” 朱五沉声道,“快马去峡州,告诉徐寿辉,如果张定边的家眷子女还活着,一并送来,他要什么条件只管提,我一概答应!”说着,犹豫一下,“要是陈友谅的家眷也活着,全要来!” “诺!”花云大声道。 咚咚,张定边重重磕头,哽咽道,“俺,谢汉王!” 朱五伸手把张定边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不留着有用之身,等有成算的时候再报仇呢? 再说,你看这孩子。你若不能亲手把他养大,岂不是更辜负了你们兄弟的结拜情谊!” “俺........”张定边泣不成声。 “你愿意跟着我干吗?”朱五问道,“为我效力,总有一天,我让你亲手宰了徐寿辉!” 张定边挣脱开朱五的双手,后退两步,没有丝毫的犹豫,重重跪下,“主公!” “快快起来!”朱五笑着扶起。 这样的忠义的猛将谁能不爱? 其实张定边心中正有此意,朱五若肯收留,他自然是忠心卖命。当年和陈友谅从南京回来之时,朱五手下大将常遇春就不停拉拢于他。 “你好好修养几日,我已派人去给你讨要家眷亲人。”朱五拍着张定边的大手,“等安顿妥当了,你先去浙西,给常遇春当副手。” “全凭主公安排!” “你要谢谢常遇春!”朱五意味深长的说道,“当年要不是他报信给你,你真得早就死了!” 什么事都瞒不过朱五。 蓝玉那小子为什么从身边调走,去了军中领起兵作战? 他嘴不严,朱五不能容忍嘴巴没把门的人在身边。 为何没处理常遇春?脱脱南下,正是用人之时。 再说,人糊涂点好,自己手下偶尔有些错,不用大惊小怪。 人无完人。 ~~~~ 二爷今日生日,又大风吹。双喜临门,加更一章。 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九十五 纷纷乱乱 徐寿辉做事很绝,陈友谅张定边二人的家眷妻女他没杀,却分给了手下有功的将士。 女人自然是要暖被窝,女孩还要再长长,当然背不住哪天兴许尝尝鲜也未可知。反正这帮天完军的军头,也不是没干过。 至于男孩嘛,有人建议阉割了给皇帝当太监。 幸好徐寿辉刚进峡州城,忙着搜刮财产和粮草没顾得上,暂时搁置,所以朱五的人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张定边的儿子和陈友谅其他的孩子,都还活着。 花云敬重张定边的忠义,亲自去的。见了徐寿辉第一句话就是,老子不跟你唧唧歪歪,放人。 徐寿辉说你他妈吓唬我? 花云说老子就是吓唬你,汉王在襄阳二十多万大军,随时可以扑过来。 到时候,陈友谅家眷的下场,就是你徐皇帝的前车之鉴。 徐皇帝怂了,但是还是咬着牙装大个儿的,几个女人和孩子,要五门火炮。 花云当场写了条子,人到襄阳马上送来。 随后花云安排和张定边,陈友谅的家眷子女上船。可上船行至汉水之后,张定边和陈友谅的妻子,小妾趁着夜色,投入汉水之中,只给张定边留下一个字条。 子女尚在,需忍辱偷生。 如今子女交与君手,妾自全名节。 花云带了字条和孩子们回到襄阳,张定边将字条放在心口,搂着孩子们嚎啕大哭。 男儿不是不落泪,只是未到伤心处,当一个汉子,扯着脖子大哭,眼泪如雨的时候。 苍天,都会为止动容! 张定边哭时,朱五远远旁观,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不是他多愁善感,他那心早就坚硬如铁。 再说,这些年来,他亲手造成别人家破人亡的惨剧还少吗? 他只是感慨,成王败寇!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他们这些崛起于乱世中的草头王,每一步都踩着别人的尸骨。 其实感慨也是好事,良心未泯也是好事。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君主,就是暴君。 自古以来,忠义就是衡量一个男人的价值,汉军上下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对张定边都高看一眼。 罗贯中那样的文人,还亲自撰写了一篇,张定边为救少主,乱军之中七进七出的故事。可歌可泣,让潸然泪下。 朱五从密探手里拿到手抄稿之后,后槽牙都咬掉了。换个名,不就是长坂坡赵子龙吗? 诸事已了,张定边先留在军中,朱五派船送他的家眷会南京,汉军制度军将出征,家眷一律在京城居住。 张定边队自己的孩子不怎么上心,对陈友谅那个儿子却是格外在意。 这个叫陈理的小家伙也是命大。 历史上他本就是命大之人,父亲被流矢射死,几十万大军投降朱重八。 危难之时,张定边护着年幼的他在武昌登基为帝,等朱重八兵临城下,张定边和朱重八达成协议,开城投降之后,他还被封为归德侯。 陈友谅所有的家产,朱重八也分毫未动,全给了这个孩子。 朱重八老年多疑,开始大开杀戒的时。这孩子还在背后说了许多朱重八的坏话,譬如若不是我爹倒霉,被箭射死。倘若我爹不死,大明哪里能这么容易得了天下等等。 锦衣卫报于朱重八,本以为皇帝会大怒,马上送他去和他爹陈友谅团聚。 岂知,朱重八看了两眼就把密报扔在一边。 小孩子不知深浅说两句气话,报给老子干啥?老子就那么没肚量和一个小孩一般见识? 但是,陈理以为朱重八不知道接着说,这下惹恼了朱重八。 可也不过是轻轻放下,全家配高丽。说是配其实就是搬家,还告诉高丽王,好好照顾他。 当然这些事朱五是不知道的,此刻他正在房内,眉头紧皱,看着地图。 在襄阳等了许多天,南阳的察罕帖木儿也没动静,不见他救兵也不见他派探马,好似不知道襄阳落入朱五手里,就抓着刘福通猛揍。 又等了许多天,大都的消息已经传到朱五的手中,察罕还是没动静。 朱五重视情报网络,京杭运河被卡住之后,大都城想运货过去的商人,必须给朱五担任在大都的密探。 尽管不是什么军国大事,但也很有价值。比如襄阳陷落,元主气得仗杀了丞相哈麻和他许多同党,下诏给察罕帖木儿,李思齐等将领。 但是这些诏书大多没有下文,从中朱五很敏锐的意识到。 元廷这些贵胄军头,开始不怎么听中央的话了。尤其是现在,借着平定叛乱的名义。拥有了地方的粮权,招兵权。地盘越来越大,兵也越来越多。 蒙元建国以来有个很不好的地方,没有像中原政权那样有一套完善的继承人制度,他们是谁拳头大,谁当老大。 所以开国初期,各自领军厮杀。到了统一全国之后,好不容易立下了太子,但是蒙元不但没吸取教训,反而产生新的问题。 皇帝是皇帝,但是谁权利大,谁说话声音就大。他们更像是部落的体制,而不是传统中原政权的君臣。 如果皇帝英明神武,手段了得,这些贵胄大臣自然服服帖帖,但若反之,恐怕就是臣强主若的局面。 再加上如今蒙元的皇帝,风评有些不好。脱脱不是他杀的,但是这锅他必须背着。脱脱那样家世的忠臣说给害死就害死,谁还敢真正卖命? 生活上,荒淫暴虐到了极点。自从朱五卡住了京杭运河,一粒大米也别想往大都送之后,大都日益缺粮。 大都粮价上涨,元主竟然派兵在城内搜刮粮食,全部囤于宫内,再加上今年大都时疫,大都竟已不复往日繁华。 蒙元上下,战斗力犹在,但是人心已经不在。 说白了,蒙元的内斗太过严重。而在朱五打败了脱脱,元主开始重用奸臣哈麻等人开始,他们君臣,贵族之间,又开始内斗了。 “那个张昶还在南京?” 朱五想到一个人,这个人似乎有些用。 想到此处,朱五拿起笔,开始给李善长写信。 “大都缺粮,告知张昶,运河不日开放,以救大都缺粮之急!” 既然看不清你下一步如何打算,那就给你点甜头。我控制着运河,你缺粮就要找我来要。 我一边给你粮,一边攻占南方。你要来打我,我就一粒粮食都不给你。 军国大事,此刻在朱五的脑中好似做买卖一样。他打定主意,在襄阳占领之后,以后不在和元廷正面冲突,讨价还价。 又在襄阳停了两天,朱五要沿江而下,去另一路大军所在。 汉王仪仗高高举起,亲卫盔甲鲜明,天地间战旗如画,勇士如龙。 朱五走上襄阳码头,身后是送行的诸将。 “缺什么找胡惟庸,他在九江是后勤转运使。”朱五边走边道,“回头让工部再批给你们些火炮,摆城墙上,襄阳城要固若金汤!” 众将在朱五身后默默听着,渐渐的,一行人走到了岸边,朱五即将登上摆渡的小船。 “我再重复一遍命令!”朱五环视一周,轻声说道。 无言中,甲胄轰鸣,诸将附身听命。 “命郭兴为襄樊镇守使,襄阳总管,领军七万马步大军,节制冯胜,郑遇春,王弼,蓝玉,邓愈,胡大海等诸将。防备元廷南下,扫平荆襄诸地。” “诺!”众人轰然答道。 “老三!”朱五在郭兴肩膀上拍拍,“这边叫给你了!” “五哥放心!”郭兴正色道。 九十六 治病良药 “这个时代,在史书上找不到可以参照的依据。 元末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中,占据绝对实力的元廷,从一开始到结束,好似始终是个看热闹的旁观者。 其实他们对南方的情况,不是一无所知,但是态度奇怪。朱五吞并朱重八的时候,他们拍手叫好,狗咬狗开始啦,看热闹。 反过来,朱重八直接在山东登6,他们又慌了手脚。不过他们一边派兵围剿,还一边抱怨,朱五怎么不杀了朱重八! 朱五沿江而上,攻克九江武昌三镇,他们大惊失色连连下诏,南方未划入朱五势力范围的各省,也都加强防备。 但是朱五突然给了徐寿辉一巴掌,他们又兴高采烈起来。甚至在心里大呼,朱五揍他丫的。 不过,随着襄樊二城的陷落,朱五的触角伸到荆襄之地,他们又气急败坏。 中枢谴责地方,地方不鸟中央。 归根到底天下是蒙元的,天下各路元军的统帅也都是蒙元的贵胄。 河南答矢巴图鲁,大本营在关中的察罕帖木儿,山东的镇北王,辽东附近的布兰希,还有四川云南湖南等地各种王爷。 军队是他们的权利保障,百年来蒙元的内斗,决定了地方军阀,对中枢的警惕和怀疑。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似乎不愿意用手里的兵马,去和义军决一生死。 似乎也对平定叛乱,中央集权没什么兴趣。他们像是军阀,藩镇。但是又承认中央的正统。也听中央的调遣和安排。 他们是在蒙元统治下的一个又一个的小集团,不懂得什么是同心协力。 大概他们的观念还保持在百多年前,需要一个强力的领导者,来整合他们的力量。 但是蒙元末世? 他们已经没有这样的英雄人物了。如果他们和几百年后另一个北方民族政权一样? 知道重用儒家出身的汉臣平定叛乱,那结局还真不好说。 朱五起兵已快五年? 崛起度之快让元廷措手不及。而朱五和历代崛起的义军? 又绝对不同。 他不是流寇,他更像一个建设者? 而不是一个破坏者。他的队伍不像其他朝代的流寇那样,一开始攻无不克? 然后纷纷腐化堕落? 最后落败在官府和地主阶级的联合镇压之下。 大汉,早早的就确立了ZZ机构,鲜明的治国政策,于百姓有利的治国纲领。强有力的军队和强有力的行政组织? 使得他能迅消化掉占领地区的人口和经济。 而且因为地理因素? 北方的元廷鞭长莫及叫,也一直没有明确的剿灭方针,使得朱五的大汉现在顺风顺水。 现在朱五要面临的,不是来自北方的压力。而是要更好的梳理治下的疆域,积蓄力量。 只有这样? 他才能从容的面临,在今后五年的时间内? 天下的乱局。 过去的已经不再危险,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历史已经脱离轨道? 我相信他能笑到最后,可这条路一点都不好走!” “咳!咳!” 两盏烛火? 一壶浓茶。 书房里? 席应真一笔一画的写完这些? 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吃力。 烛火在他的咳嗽下,摇曳摆动,墙壁上都是火苗的影子。 “小毛子!” “爷爷!” 毛骧从外面进来,恭敬地说道。 “这些笔记放在黑色箱子里,第五格!”席应真揉着心口,艰难地说道。 “是!” 毛骧也不多言,把桌上的笔记收起来,然后按照老道的吩咐,装进箱子。 席应真喝口茶,脸上露出几分恶作剧一般的微笑。 “自从跟了小五,老子天天写日记。这些玩意以后是要跟着老子陪葬的,要是几百年后老子的坟被找到,那些专家看了老子的日记,会咋想?” 想到这里,席应真又开始琢磨起来,“老子以后死了,埋哪呢?” 想着笑了笑,“就埋在濠州,老子和小五相遇的地方吧!” “咳!咳!咳!” 又是一阵距离的咳嗽,毛骧及时的拿过痰盂,轻轻拍打老道的背心。 “爷爷,身子不舒服,早点歇着吧!”毛骧心疼地说道。 “不行!”席老头看都没看痰盂里黄黑地浓痰,弯腰在地上搬起一摞文书,“学校那些学生的卷子,我还没看呢!你爷爷我呀,现在是一分钟掰成两半用,不能歇!” 毛骧叹息一声,又道,“爷,陈家药房的家主说,您要的那味药材,他找到种子了。他家在京城外有个庄子,可以在那试种!” 席应真的手一抖,一本文书上留下浓重的墨痕。转头,脸上满是骇人的狰狞。 “告诉他,他要敢种那玩意,老子让他九族死光,祖坟都给他刨喽!” 毛骧吓了一条,席应真从未有过如此骇人的表情。 “还有,老子要这味药材的事,他最好嘴巴紧闭,谁都别说,还有老子告诉他的提炼方法!” 说着,席应真忽然不说了,皱眉沉思一会,正色对着毛骧,“你得给爷办件事儿!” “您说!”毛骧毫不迟疑,“安一定办好!” 席应真盯着他,“要是哪天老子死了,你去把陈家药铺的人都杀了,然后一把火烧了他家,一个纸片也别留下,一个字都不能落下,明白吗?” “孙儿记住了!” 毛骧点头,一脸郑重。 “那玩意害人那!”席应真转头,继续看着学校送上来的文书,“东亚病夫!我草你奶奶的!都是这玩意害的!” 说着,手里的笔再次停下,要着后槽牙,枯瘦的脸上再次露出标志性算计人的微笑。 “这玩意,以后让小五拿出去祸害别人,也挺好哈!” 想着,马上摇头,“不行,不行!坏人得老子来做,小五是要做明君的!” 毛骧在边上,欲言又止,想了想,开口说道,“爷,关着那人,瘾越来越大了,天天喊着要!” “给他!”席应真头也不抬,继续忙碌。 “爷,他废人一个,还留着干啥?”毛骧小声问道,“直接杀了多省事儿!” “哼!”席应真咬牙,“知道爷爷最恨什么吗?” 毛骧摇摇头。 “他是老子的学生,还背叛我!”席应真冷笑道,“老子最恨背叛!” 说着,斜眼看了一眼毛骧,“记住了,老子最恨学生的背叛!” 毛骧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不敢再说。 “再说,现在先留着他,说不上哪天有什么用处!”席应真冷冷一笑,“他自诩要辅佐明主,可是想必,他认定的明主早都了他!” “咳!咳!咳!” 老头再次咳嗽,烛火再次跳跃。 毛骧默默的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皮毛大氅,披在老头的身上。 “要是真有那天,老子死了!”席应真又一次开口,缓缓说道,“你带着我留给你的钱财,去当个富家翁,快活的过一生吧!” 毛骧跪在席应真脚边,轻揉老头的双腿。 “爷,你要是走了,俺也跟着你去!” “傻孩子!”席应真爱怜的笑笑,“别说胡话,爷爷希望你好好活着!” 毛骧抬头,鼓起勇气,“爷,您为啥不找个人呢?” “啥意思?”席应真没懂。 “人家街口卖豆腐的老头,六十了还生个儿子呢!”毛骧小声说道,“您给俺找个奶奶吧,生个孩子,将来俺接着伺候,多好!” “滚一边去!”席应真笑骂,“你小子胆肥了,敢消遣老子!” “俺上回听汉王和您老说过!”毛骧轻声道,“汉王说,您要是没个种儿,不等于白来这世上了吗?你百年之后,连个祭拜得人都没有!” “咳!咳!”席应真刚想说话,马上又咳嗽起来。 “再说,人要是有盼头能多活几年呢!”毛骧轻轻拍打席应真的后背,“当年俺爹结婚,五六年都没生个儿,俺爷急呀!后来俺爷病了,大口的吐血,大夫都说准备后世,您猜怎么着?” “怎么了?”席应真压着咳嗽。 毛骧笑道,“正巧俺娘怀上俺了,俺爷就盼阿,天天跟老天爷说,让看着孙子再走。后来俺生下来,俺爷又说,等俺孙会叫爷了再走。就这么着,俺爷有俺这个盼头,硬声声多活了好几年呢!” “盼头?希望?”席应真挺住笔,“有时候,还真是治病的良药!” 九十七 吉安 大汉洪武元年,阴历十月二十三,汉王朱五率四万汉王亲军,抵达江西吉安与傅友德汇合。 当年天下义军造反初期,江西等地曾被徐寿辉的天完军占据,不过后来元廷抽调长江中下游的重兵,剿灭徐寿辉后又元廷给夺了回来。 连年的大战之中,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城池残破。无论是天完军还是元军,军纪都令人指。 所以当军纪严明,与百姓秋毫无犯,打着替天行道,均田免粮旗号的汉军,在江西根本没遇到太多的抵抗。 上饶,洪都,抚州等地,除了洪州是火炮攻城,士卒攻克之外,其余两城都是地方官,出城投降。 这也是捡了便宜,元廷在南方的重兵一部分被抽去了北方,一部分全集结在襄樊至九江沿线,全被朱五打败。江西各城池,都是地方守卫部队。 傅友德为人正直,怜惜百姓,大军所过之处,除收拢投降城池的兵马钱粮之外,只派少许部队驻扎,大军从未进城。 吉安城外,汉军营地延绵百里,水里6地全是兵马。战旗飞舞,歌声嘹亮,周围居民哪里见过如此的雄狮。 尤其是朱五的汉王仪仗赶到之后,天地间万岁之声连绵不绝,一连串的胜利已经让汉军士气空前高涨,仿佛这世间没有他们打不赢的仗。 “参见主公!” “参见汉王!” 朱五带着为走进傅友德的大帐篷,傅友德带着众将行礼。 “行了,军中不必弄这些!” 接连的胜利绕过朱五的心情,也是十分舒畅。 在主位上坐稳之后,朱五开口问道,“战事如何?” “昨日送去了劝降信,还在等回话!”傅友德说道。 但是傅友德之下的诸将,脸色却有些难堪。郭兴那边一路见谁砍谁,自己这一边却是慢吞吞。 若是按他们的性子,直接一路平推下来,打他奶奶的就是了,劝什么降? 之所以有这样的腹诽,除了傅友德的作战思路和大家不同之外,傅友德也不是这些人的老上司。 朱五给傅友德这七万人中,除了他在这浙江带来的两千马队之外,剩下的是和州,定远跟着朱五起家的番号部队。 还有郭小四一部,二虎一部,汉王亲军一部。战斗力没话说,但是这些部队有个特点,军官都是朱五的死忠,有这深深淮西烙印。 而傅友德不属于淮西系的武将,这些人对他口服,心未必服。 但朱五之所以派傅友德领军,就是因为军中淮西系一家独大。军中不可能没有山头,但是绝对不能只有一个山头。 朱五笑道,“如此甚好,你来之前我说过,一个完整的江西,好过残破的江西,打烂了还要咱们去赈济。不值得!” 傅友德也不居功,微微一笑而已。 朱五又问,“这么下去,多久能打下汀州?” “一个月!”傅友德回道。 打下汀州,几乎等于占领了江西全境。 朱五的策略就是先吃掉,再笑话。吃掉周围的大城,零星的小城除了投降之外,没有别的路走。 朱五回头,目光落在帐中悬挂的地图上,如此一来,自己的地盘不只是扩大了一倍那么简单。 浙江之地,除了浙东一部分,在海盗方国珍的手里之外,几乎全在朱五麾下。 福建,虽然没打,但此刻就在朱五嘴边。 湖北虽然没有占领全境,但是朱五的汉军已经控制了荆襄和武昌三镇,拿下湖北和消化这些打下来的地盘一样,都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汉军的老家,淮西! 按照后世的说法,朱五的地盘包括了安徽,江苏,浙江,江西,湖北。虽然不是全部,但也是三分之二左右。 打下这些地方,朱五已经不需要在大动干戈,只需要好好的休养生息。 那些没打下来的地方,除了湖南之外,其余的浙东,福建等地,靠蚕食就可以吞并。 现在要的任务不是打,而是治。得天下容易,治天下难。 “我给你一个月!”朱五转头,看着众人,“江西务必全部拿下。” “诺!”众人轰然答应。 ”打下江西之后,各地要成立屯田军卫,设立指挥使。”朱五淡淡地撒出点甜头,“就看你们谁表现好了!” 众将哄笑,眼中渴望和喜悦溢于言表。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仗,为的不就是荣华富贵吗。 屯田军卫,朱五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决定推广。在王朝建立的初期,军卫是稳固地方政权最有效的手段。 二线部队,还有淘汰军中老弱,降兵给予田地。让他们变成闲时为农,战时为兵的半军事化单位。 田地不允许买卖,除了少量象征性的粮食外,其余产出都归士兵所有,士兵不用服任何的徭役。 卫所的指挥使和地方官员相互制约,不存在一手遮天的情况。 士兵的死孙后代可以选择继续种田当兵,也可以选择经商或者读书,做工。 其实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政策,设想的再好,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都会变味甚至改变原来的初衷。 但是现在,地盘太大,国力根本不足以养活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职业的军人。 只有精兵简政,才是大汉未来的主要方向。 而且就算拿军饷的职业军人,也有退役的一天。退役之后,这些人也会给予田地。 当然,这些只是初步的想法,还要回南京和众臣商议之后,再颁布实施。 有时候,每当夜深人静,朱五被这些政事弄得头昏脑胀的时候,就会想。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每个时代也有着不同的需求和形式,照搬自己脑中的东西,未必是好。 而这个时代原有的一些东西,也未必是错。 正当朱五和诸将,在帐中说着闲话之时,外面一个亲兵进来。 “禀汉王!吉安知府高志安降了!” “主公天威所至,敌人望风而降!”难得,傅友德也冒出一句马屁。 朱五笑笑,“跟我有啥关系?啥威不威的!既然人家投降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吉安知府高志安,从汉军抵达城下开始,就在城头观望。城内只有守军七千人,如何扛得住人家的虎狼之师。 听说汉军军纪不错,所过之处秋毫无犯,与其多造杀孽,不如现在降了。 只是高志安没想到,投降之后,居然在汉军的大营里见到了,汉王朱五。 “起来,我不喜欢人家跪着!” 朱五态度温和,高志安心中忐忑稍去。 这年月做官真是个高风险的职业,高志安原本年过四旬才是一地的县令,元军夺回吉安之后,原来的地方官被天完军杀了干净,他才能升官。 可是知府的屁股都没热乎几天,吉安又落入汉军的手中。 现在他只求,汉军真能善待百姓。他带着妻子回老家做个员外,度过此生,再也不敢奢求功名二字。 “罪官,谢汉王殿下!”高志安喵了一眼朱五,站起身。心中却道,这汉王也太年轻了。 “罪官?”朱五笑了,“那你说说,你何罪之有?” 高志安一时语塞。 “吉安的秋收怎么样?”朱五岁口问道。 “吉安府人口十六万,有地六百七十二万亩,其中稻米田不足半数........” 说起秋收,高志安张嘴就来,有多少人口,多少田地,种什么粮食,收了多少。 治下多少大户豪强,百姓缴纳粮食几何,一件一件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高志安有些拘谨的脸,越说越放松。他不是传统意义上养尊处优的读书人,而是真的知道民间疾苦,懂得农事的官员。 “其实秋收多少,百姓也还是半饥半饱,对吧!”朱五开口说道,“这还是好年景,要是有天灾,或者我汉军在吉安劫掠一阵,今年百姓就要饿肚子,是吧?” 高志安不禁愣,汉王居然如此了解民生? “我本是穷人家的孩子,这些事怎么会不知道!”朱五叹口气,“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江西连年打仗,朝廷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高志安苦笑道,“汉王大军来之前,朝廷还命吉安今年要给九江的驻军,赠送粮草!” “给他搬个椅子!”朱五吩咐,又道,“你是个好官!在我看来,知道百姓疾苦的就是好官!” “下官不敢!”高志安心中忐忑再起。 “既然你是好官,你继续做知府!”朱五说道,“过些日子,户部会有相应的官员过来,协助你推行新政。所有蒙元得苛捐杂税一律废除,实行大汉的新法。” “下官....” “你别跟我说不干!”朱五笑道,“你觉得我脾气很好吗?” “下官不敢!”高志安一头冷汗。 “让你干你就干!”朱五继续说道,“吉安有田快七百万人,人口只有十六万,百姓还吃不饱!这说明啥?田地都在豪强的手里,人口也被他们隐藏起来了,对吧!” “这......”高志安犹豫道,“是!” 朱五面露狠色,吉安的土地兼并比江浙还要厉害,而江西还根本没有江浙那么富。 七百万田地,十六万人口,简单的数学题背后,是百姓忍饥挨饿,大户贪得无厌的悲剧。 “来人!”朱五冲外面喊。 花云无声进来。 “高知府,这是我的亲卫统领!”朱五指着花云说道,“我在这待两天,他给你调遣。吉安境内,该杀的杀,该罚的罚,鱼肉百姓者,不得姑息!” 九十八 一送哩个红军 越穷的地方,越需要有希望。 有公平,有正义,有出路。 朱五一怒,人头滚滚。 吉安境内的豪强大户,凡是有民怨的,隐藏人口侵吞田地的,人头落地。 抄没的田地,一部份分给穷苦百姓,一部份在衙门登记造册,日后要作为军卫。 其实豪强侵吞田地,衙门的官员怎会不知,只是不敢管,管不了而已,甚至很多豪强的子弟,就是衙门的官吏。 汉军在此,大杀特杀。 现在杀好过以后杀,在这杀,江浙那边的地主豪强只要不傻,都得乖乖听话。 傅友德大军继续开拔,朱五干脆就做镇吉安。快马通知南京,户部的官员马上到位。 之所以如此的雷厉风行,迫不及待,甚至亲自坐镇。 乃是因为江西这个地方,是朱五这样的人,心中的精神故乡,老区! 现在既然打下来了,就要趁着无双的兵威,给予穷苦的百姓希望,给他们活路,给他们出路。 一连十几日,吉安境内的分田,如火如荼。 江西山多,冬日阴冷。 朱五穿着皮袍骑马,还是觉得风嗖嗖地往身体里钻。 此刻,朱五带着卫士纵马在秋收过的田地上缓缓而行,高志安骑着一头驴,在边上跟着。 “这块地原来是什么鸟寺地来着?”朱五回头问道。 “清凉寺!”高志安笑道。 这些日子,实在是他为官二十年,最高兴的日子。原来自己要看眼色,好好维护的那些本地豪强,在汉军的屠刀下,都变成了羔羊。 乖乖的把侵占的田土,人口都吐了出来,还是主动跑到衙门里哭爹喊娘的交名册。 当年这些地方也被天完军占过,但是他们只是在城市掠夺,所以才能被,乡下的地主武装配合元军赶了出去。 但这天下,永远都是农民的问题,才是主要问题。 就拿这清凉寺来说,一百多个和尚,七千多亩地。方丈是东家,僧人是管事的。 寺里除了有佃之外,还有农奴,还有给他们洗衣做饭的仆人。 “清凉寺?”朱五冷笑,“清凉寺里不清凉,侵占民田吸膏肓,僧人不守清规戒,不如送上断头场!” “好诗!好诗!”朱五身后,众侍卫马屁如潮。 汉王的诗一定是极好的,不然问问俺们腰上的刀子。 “好诗!好诗!” 高志安也违心赞叹。 其实朱五能做出这样的诗已是不错,只不过他这诗里杀气太重。 “你知道我最佩服谁吗?”一行人在空旷的田野中缓行,朱五问道。 “汉王....秦皇汉武?”高志安猜测。 “不!”朱五笑道,“那二位的功绩自然不用说。但是我最佩服的是鲜卑人周武帝!” “宇文邕?”高志安奇道。 “是,他去鲜卑实行汉化,创立八柱国,十二大将军!”朱五说道,“但是南北朝时期,佛家势大。前几个朝代限制佛教都出了乱子,但是他毅然而然的灭佛。还俗僧尼四百多万,清查寺院田产,取消僧侣特权。还天下已正气,提升国力军备。所以他死之后才十年,隋朝就能一统天下!” 高志安儒家学子,自然不会对他那些不事生产的秃驴有什么好感,连连点头。 南北朝时期,佛教大行其道。换来的是儒道被佛家打压,大量的田地人口都被寺院侵占。 当年周武帝排名儒道佛,佛家还不服。那时的佛家,权利之大,更像是一个学派。 尤其是当周武帝清查寺院田产时,当时有名的得道高僧还口出狂言,以地狱轮回之说恐吓。 周武帝曰,只要百姓富足,吾甘入地狱!然后挥起屠刀,咔嚓咔嚓。 人有信仰是好事,是自由。但是过了一定范围,不行。 历朝历代都在控制这些,可是到了大元,他娘的漫天神佛,是个神仙就能飘起来。 那些地主豪强兼并土地,隐藏人口,朱五倒是不生气,杀了就是,不值得生气。 可是寺院? 他娘的! 好好的佛,让一些贪心的和尚变成毒瘤了! 高志安此时心中对朱五更加佩服,原以为大汉不过是如当初徐寿辉一样的草台班子,草头王。 现在看来,这年轻人还真是有问鼎天下的心胸和气魄。 一行人慢慢走,慢慢说。前面,忽然几骑急驰而来。 “汉王,前面有户人家!” “正好渴了,去哪里讨点水喝!” 说完,不等亲兵回话,策动个战马飞腾而去。 那户人家就在山脚下,矮小的窝棚,蓬头垢面的农夫,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的女人。 见大队起兵过来,白农夫和儿子,颤抖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别怕,我只是路过,讨口水喝!”朱五打量着四周,心里不是滋味,家徒四壁空空如也,房子还比不上大户人家的猪圈,除了人连个喘气的牲畜都有没有一头。 “别怕,这是汉王!”高志安说一声,转头对朱五说道,“他们应该本来是这片地上地佃户,现在这片地已经分给他们了!” “光有地也没用呀?”朱五摇头道,“农具,牲口,这些东西不给,他拿什么种?用手扣?还有,现在是冬天,他们怎么过这个冬天?” 朱五越说越急,高志安脸上越来越惭愧。 “下官马上督办!”高志安赶紧道,“不是下官不尽心,府衙人手不够,一时也忙不过来!” “我知道!”朱五不耐烦道从马上下来,边走边说,“清查天亩,登记人口。在按照人头分地,天天都是活,你们是忙不过来,但我就是心里着急!” 说着,朱五走到矮小的房子面前,一推门,顿时传来一股阴暗的潮气。 然后仔细往里面看看了,一个上来了年纪的夫人,老母鸡护崽子一样,把一个女孩护在身后。 朱五的脑袋嗡地一声。 她们居然没有衣服! 妇人和女孩,身上围的是干草! 朱五是死人堆里出来的人,可是淮西饿死的人,好歹还有一件破烂的衣服。 但是这边的活人,却因为没有衣服,只能躲在屋里。 “你过来看看!”朱五对高志安喊道,“老百姓没衣服穿,大冬天的居然没衣服穿?” “臣有罪!”高志安只能跪下请罪。 “你没罪,罪的是这个世道!”朱五关上门,怒道,“还是杀得不够!”说着,对亲兵喊道,“去,快马叫成立南京过来的户部官员来!” 亲兵领命而去,朱五坐在一个木桩子上,动容道,“生不如死的活着,谁他娘的不反呀!” “汉王息怒,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高志安劝道。 朱五长出一口气,走到跪着道农人面前,“我问你,你分了多少地?” 农人浑身如筛糠一样,涕泪交加,“七,七亩地!” “知道以后要交什么税吗?”朱五又问。 “官~~官府说~~粮税~~其他不~~交!” 朱五心里好受了点,“你去烧点水,我渴了,饿了,在你这呆一会!”说着,脱下身上的皮大氅,扔过去,“拿给你老婆孩子!” 农人连连磕头,心中不明所以,只知道这是个什么王,根本不敢拿。 “汉王给你的,你拿着吧!”高志安也解下身上的大衣,“他是汉王,分给你田地的汉王!” “反元的汉王?”农人忽然抬头,并不苍老但满是皱纹和风霜道脸上,露出几分意外。 高志安点点头。 只见那农人疯了一样,爬道朱五腿边,拼命的磕头,涕泪长流。 “起来吧!”朱五心里难受,“去烧水!”说着,对亲兵说道,“干粮拿出来,分给他们!” “诺!” 亲兵们心里也都不是滋味,几个年小的,还在暗地里抹眼睛。 “我们这些人!”朱五指着自己和身边的亲兵,对高志安说道,“原来都是这样,都是这样的穷人,只不过我们有胆子,反他娘的!”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烟尘滚滚,城内的官员得了汉王的命令,全部赶来。 朱五正在喝着热水,吃着干粮。 “参见殿下!” 地上跪了一群人,朱五却没有抬头。 “我路过这儿,就逛了逛!”朱五吹着热水,淡淡地说道,“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地上的人无论是吉安的降官,还是南京派来在江西各地推行新政的官吏,都默不作声。 “我看道了一户人家!”朱五指着那个小屋,“他们原来是别人的佃户,是农奴!你们知道他们有多惨吗?” 朱五冷笑几声,忽然大吼,“没衣服穿!家里只有干活的男人有衣服,女人只能躲在屋里,大冬天的身上穿的是干草!” “老子为什么要推行新政!为什么要在江西杀土豪,分田地!就是因为天下这样的百姓,绝对不止一家!” “你们中有的是降官,有的是南京委派的读书人!”朱五接着说道,“你们可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叫你们来看,是要告诉你们。不要因为我推行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你们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你们看到了什么,就要做什么。” “别以为你们看不见,就不存在!你们记住这家人,记住这样的百姓。别等老子一走,你们继续做表面文章!” “我这里不允许表面文章,我知道你们忙!但是从现在开始,分田,分粮,牲口农具,包括衣服,都他娘的给老子干起来。” “这些没衣服的百姓供养你们的衣食!你们这些当官的,少睡点觉,把这些事一步到位办妥当了,不行吗?” “从现在开始传我王令,江西诸地,今年到来年秋收,不收一粒粮食!” 朱五看着那些穿着厚厚棉衣的官员们,忽然想哭。 我他妈的造反! 不是为了再造一群老爷出来! 但是同时,心里对于政事的烦躁也变成深深的自责。别说江西,就是自己治下,这样的事,还少吗? 朱五站了起来,“诸君,请跟我一起,造就一个再无人间惨剧的大汉,行吗?” “臣等谨记!” “还是那句话,别光做表面文章,要走到乡间地头去看!”朱五继续说着,“看看包百姓过身什么日子,再拍拍自己的脑袋!” 说着,朱五走到缩在角落里的农人身前,“我走了,你好好过日子!” 农人五体投地的跪下。 朱五摸了摸身上,边上亲兵会意,递过来一些银钱。 “好好过日子!”朱五把钱放在农人面前。 上马,没心思策马奔腾。 缓缓向前,身后跟着那些出城的官员。 朱五看看他们,眼里有了杀气。 南京来的官员还好,本地的官员竟然还有人带着仆人。 “他娘的!” 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身后有人喊。 只见刚才那个农人,拉着一个男孩拼命的跑来。 “汉~~~王·~~~!” 朱五调转马头过去,去到前面。 农人拉着男孩跪地磕头,男孩的脸上都是恐惧。 “你儿子,刚才咋没看到?” 问完,朱五就明白了,这么多骑兵突然去了人家,人家肯定是把儿子藏起来了。 农人笑笑,从后腰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柴道,狠狠的塞到儿子得手里。 “去!” 男孩不懂,“爹!” 农人黑色的大手,不舍的摸着儿子的脸,“跟汉王去!反元!” 朱五强忍心中的情感,“他还小,打不了仗!等他大些再来!”说着,挥挥手,“回家去,回去好好种地,好好过日子!” 说完,转头策马,狂奔。 其实,眼中热泪早已落在。 “一送哩个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越穷的地方,百姓越知道谁好! 九十九 罪己 朱五永远忘不了,离开江西时的场景。 江西战事即将收尾之时,汉王仪仗返回南京。 一路上,到处都是相送的穷苦百姓。阖家老幼齐至,献出家中珍藏的食物,奉于路边。 朱五第一次没有起马,而是座着马车,把自己藏在厚厚的帘子后面。 路上,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其实穷苦百姓焚香叩拜,延绵数十里,滔滔不绝。 “我何德何能?” 从造反到现在,打仗杀人,杀人打仗。几乎从没好好看过,和自己一样出身的穷苦百姓。 他妈的戴上一个鸟王冠,还真把自己当天子了。耀武扬威,吆五喝六,人模狗样。 朱五,你个狗日地! 多好的百姓呀,为什么他们要世世代代受这样的苦呢? 多好的百姓呀,只是把本该给他们的给了他们,就受到如此的爱戴。 马车里面的朱五,没有露头去看,而是在百姓呼喊之时,从帘子的缝隙中伸出手,摆了摆。 江西只是个开始,大战结束,朱五大汉治下,所有地方都要如此。 我朱五,保护每个人合法的私人财产,但是不合法的,过去蒙元弊政之下吞没的,都要给老子拿出来。 除了这些,还有修桥铺路,治理水患。开垦农田,鼓励农商,兴办学校,推广高产作物,种种种种,朱五再也不会觉得烦。 汉王王架返回南京,先锋通知所有文武不必在码头接驾,而是直接去王府奉天殿。 大殿之上群臣齐聚,各个喜笑颜开。汉王出征,大汉的国土翻了几翻,雄踞华夏南方,已成庞然大物,终于有真正的实力,和元廷一争长短。 多出来的疆土,意味着财政,意味着官位,意味着权利。 这些追随朱五到今天,或者半路投效,或是参加科举的人,等的不就是今天! 放眼望去,殿堂之上满是朱紫,一片权利的颜色。 “汉王到!” 朱玉扯着脖子,在御座下大喊。 群臣肃静,躬身迎接汉王朱五。 但是很快,有的人就现今天的朱五不寻常。 奉天殿,大朝会专用。官员着官袍,汉王穿龙袍,此为礼也。 然而,今天的朱五,却只穿着粗布衣裳,慢慢走到御座边,却没有坐下。 “臣等参见汉王!” 跪拜之声不绝于耳。 “平身!”朱五摆摆手,还是没有坐下。 群臣喜悦的心情蒙上一丝阴影,熟悉朱五的人都知道,他有话说。 “今天,谁也别说好话!”朱五依旧站着,脊背笔直,“别说歌功颂德的话,也别说咱们大汉多好的话。我想跟你们说说,我在路上的所见所闻。” 朱五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我在江西,看到了户刚分给田地的农人。一家四口,但是只有干活的男人有衣服穿。女人,没有!” “江西比南京冷得多!寒风嗖嗖地,我穿着皮袍子都感觉冷。可是那两个女人,身上只有干草!” 说到这,朱五看了看群臣的表情,“诸位,你们中有多少人,是真正见过穷人的?” 没人说话,能读书人的,家里再怎么穷,也是相对的。读书写字,可是笔不小的开销。 “穷人,不是说吃不饱就是穷人。还有的,根本没得吃,没得穿,人不人鬼不鬼一样的活着!” 朱五继续说道,“这样的人,在咱们大汉,还很多!数不胜数!你们知道,我当时看到那家人的心情吗?” “哎,一言难尽!” “他们为何过成那个样子?暴政吗?天灾吗?土地兼并吗?还是连年的战乱?” “都是,也都不全是!” “如果全是,那为何天下都打烂了,还是有人衣食无忧,吃得好穿得好,使奴唤婢呢?” “诸君!”朱五朗声道,“寡人要的大汉,不是驱赶蒙元之后,换汤不换药,突然有百姓衣不蔽体的大汉!” 朱五很少用代表王权的寡人两个字,现在他用了。 “寡人要的是,四海无闲田,农夫能吃饱的大汉!” “臣等有罪!”李善长带领百官,俯道。 “寡人也有罪!”朱五苦笑,“寡人问你们,谁见过真穷人!其实寡人自己,很久都没真的见过穷人了!” “这个王位,蒙蔽了寡人的心!” “我朱五,从饿死的人堆里爬出来,苟活于世。提刀反元刀到现在,我反而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众臣心中忐忑。 “权利是好东西!但是权利不应该是索取,而是应该造福!” 朱五看着众臣,缓缓说道,“我知道,我说的话,你们很难理解,也恨难认同,我理解!” 是的,归根到底朱五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用朱五的标准去要求他们,未免有些苛责。 但是,这不代表朱五,可以水波逐流。 至于以后怎么做,朱五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案。 甚至,一旦这个预案实行,将会天怒人怨。 “但是,若天下的百姓依旧过苦日子,依旧朝不保夕,那就是你们,和我朱五,共同的责任!” 朱五终于在御座上坐下,“今天说的第一件事,寡人要检讨,检讨自己的过错!” 群臣中,众人纷纷抬头。 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朱五,在他们看来朱五做得已经很好,完全称得上明主,为何要检讨? “我曾两次下诏禁酒,但是我自己的王府里,还有酒。上行下效,我相信诸位的家里也有酒!” “造酒为口腹之欲,耗费粮食,一斤酒几斤粮。几斤粮,可活多少百姓?” 朱五扭头,“朱玉!” “在!” “叫人去把王府的酒,都到井里去!” “诺!” “喝酒不是罪,但是寡人下诏禁酒,自己却还喝,就是大罪!” “第二,以后王府削减用度。凡事从寡人做起,天下未定百姓困苦,我这个饿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乞丐,现在当了汉王,就要日日有肉,餐餐几个菜!我自己的良心都过不去!” “李善长!” “臣在!” “以后,汉王府的用度,户部要再严一些。我一顿饭,一菜一饭足矣。还有,裁去多余得奴仆。只有我和王妃,还有秀儿三人,饮食服饰简单为主,不可铺张浪费!” “主公圣明!” “第三,大汉疆域日大,从寡人到百官,勤俭为主,不得肆意奢靡挥霍。” 说着,朱五冷笑下,“寡人听说,南京城几家私房菜的厨子,经常出入大臣之家,有的人吃饭,一顿要几十道菜!” 啪,朱五一拍御座的扶手。 “能吃得完吗?这次我不点名,给你几分面子。下次在现,当中着群臣的面,几个菜要么你给吃下去,一滴不剩。要么我让人给你连盘子带筷子,全塞肚子里去!” 群臣中,有人冷汗连连。 “寡人的王府削减用度,各位的官署也不能路上浪费。”朱五继续说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笔一纸,都是百姓供养之恩!” “臣等谨记!”群臣跪倒。 朱五心里冷笑一下,今天,是敲打下这些,给他们一个预防针。 如果听不懂,或者没听进去。在玩蒙元那一套,朱五就要杀人。 一百零一 琐事 朱五不是苛责谁,而是要防微杜渐。 高风亮节的臣子,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重要的是如何控制和拿捏。 但作为上位者,如果不能拿出勤俭持家的态度,和以身作则的姿态。 下面的人,会更加的变本加厉。 这个还在创业阶段的大汉,也早晚变味儿。变得和蒙元一样,不知民间疾苦,千里为官之为财,变得吸民脂民膏。 而朱五之所以会在朝会上说那些话,是在传递一个信息。至于臣子们听进去多少,就在于他们自己。 不是每个人,都心怀天下。 跟着朱五的人,也都是为了功名利禄的私心。说白了,如果朱五的大汉现在完蛋,又有几人会跟随? 一个上位者,要在给予臣子他们想要的东西,同时也要变得尖酸刻薄,让臣子们知道,执掌他们的上位者,讨厌什么,喜欢什么。 有勤政爱民的皇帝,才会有心怀天下的大臣。 就好像朱五以前的连长长说,有什么样的军官,就有什么样的兵。 朝会散去是小会,李善长,刘伯温,汪广洋,杨宪等人,跟着朱五去了书房,开始小朝会。 “坐!”朱五在坐在主位上,吩咐道,“给他们上茶!” 王府没有宦官也没有女官,端茶倒水的活都是朱五的亲兵。 几个臣子附身道谢,同时抱着厚厚的文书,放在朱五面前案上。 户部统计的秋粮征收,安置屯田的列表,礼部科举之后士子的分配,吏部的官员任命,打湖北和江西的花费等等。 “我不在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朱五随手翻了下,关于军费的奏折,顿时苦了脸? “这么多?” 大炮一响? 黄金万两。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这几场仗下来的支出,成千上万的数字看得朱五眼皮直跳。 “主公心疼钱粮?”李善长笑道? “主公大可放心? 打仗花的虽多,可是国库依然充盈。再说大军拿下了江西? 湖北的核心之地.......” “那个,老李? 有个事你还不知道吧!”朱五放下手里的文书册子? 笑道,“我在江西下令,今年至明年秋天,一粒粮不收!” 顿时? 李善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朱五说这话? 等于江西一年不收赋税,这可是个大窟窿。 刘伯温却道,“主公心怀苍生,乃人德之主,势必千古传诵!” 要么说人家是知识分子呢? 说话就是受用。 朱五笑着点头,“江西虽然百姓不纳粮? 但大胜之威之下,清查天亩人口? 短短的日子挺有成效。”说着,看看后面? “杨宪!” “臣在!”杨宪道。 “大仓的事如何了?” “回主公? 南京淮安的大仓已经储备完毕? 存储的都是今年秋收的新粮,南京有粮食五十万担,淮安是八十二万担!” “做得好,给你记一功!”朱五笑道,“正好九江,襄樊的大仓还没建立,你去一趟江西!” 这么说,就等于是下旨,杨宪已经站了起来。 “江西一地土地兼并胜过江浙,除吏部派去的官员之外,那边做事的都是些降官。”朱五喝口茶,“虽说初有成效,但是我怕虎头蛇尾。你为钦差,督促江西人口,田地普查。抄没的粮草,罚的粮草,正好充实九江大仓!” “臣,领命!” 杨宪脑子反应极快,汉王说百姓不纳粮,没说地主豪绅不纳粮。这次去江西,怎么也得扒他们一身皮。 “还有土地!”朱五继续说道,“除了分给百姓的土地外,剩下的登记造册,在江西推行屯田军卫。” “臣,遵旨!”杨宪道,‘’主公,臣有一事!” “但说无妨!” “今年之内,既然大汉不再大动刀兵,臣请奏工部,多做些农具出来!”杨宪沉声道,“江浙一带倒是不缺铁农具,可是要臣去江西安置屯田,处理田亩分配,铁器臣是真没地方弄去!” “回头,我给席老头下个公文,工匠坊那边这些日子卯足了劲铸造农具!” 说着,朱五笑了。 这席老头太过可恨,铁本是国家专卖,但是他在江苏一带探查出了几个铁矿,日夜开采,就是不交给户部。 惹得户部的文官们,红眼兔子一样。 不只是铁,还有淮西的煤。这些东西旁人都插手不得,开采出来直接进了工匠坊,丁点儿都不漏。 “进日,礼部招贤馆,许多北方士子渡江前来投效,不知如何安置,请主公示下!” 这边说的差不多了,刘伯温在一旁道。 大汉如今家大业大,来投奔的人就多了。 就好比后世,一个人穷得叮当乱响自然没朋友,但若是富得流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会上门。 虽然这个比喻不恰当,但也有几分道理。 “则其贤!正好江西,湖北大战过后,需要办事的人,能胜任就派过去,胜任不了,就让他们们去教书!” 朱五喝口茶,“反正,我这是不养闲人!” “臣,遵旨!” 朱五放下茶碗,见汪广洋是种没说话,笑道,“老汪,怎么一言不!” 汪广洋站起身,正色道,“臣,要弹劾一人?” “可是军中之人?”朱五见他说的正式,也收敛笑容,问道。 “不是!” 朱五稍稍放心,真要是军中那些杀才,恐怕不是小事。 “臣要弹劾,苏州商税收缴使,陈宁!” 汪广洋气愤道,“苏州三十八家布行商人,二十六家粮商,都被他无故锁拿,关在大狱里,以收税的名义勒索钱财。 若是不给,就上大刑,烙铁加身,骇人听闻!” 这事朱五早就知道了,那些商人占着运河之利,虚报船运货物数量,又从中夹带。偏偏各个觉得自家头够铁,不鸟陈宁那个外来的官。 “让陈宁上自辩折子!”朱五想了想,笑道,“凡事,总得给人家一个说话的机会不是!” 如此大事,汪广洋没想到朱五会如此回答,微微一愣。 李善长却心中冷笑,这是汉王今天心情好,否则定让你下不来台。 那些买卖哪家背后没有当地豪强大户的影子?那些大户豪强人家,又多有子弟在朝为官。他们对付不了陈宁,就走你的门路,让你在汉王面前进言。 真是糊涂透顶! 随后,几人又说了些政事,方才散去。 散了小朝会,朱五起身,朝王府后院而去。回南京之后,大事小情一堆,他还没回过自己的家。 一进王府后院,顿是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傻小子,让你倒井里你真倒,就不晓得边痛一下,倒江里去!” 顺手在身边朱玉的脑袋上敲打一下,弄的朱玉有些委屈。 “你说让倒井里,俺哪敢倒江里!” 朱五的身影刚在后院出现,一个黑影扑了过来。 “五果!” “哎呀!”朱五被扑得一个趔趄,摸着秀儿的头笑道,“你这丫头,咋又胖了!” 秀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脸颊上胖乎乎的,拉着朱五的衣服说道,“嫂子天天给俺好吃的,能不胖吗?” 朱五笑笑,牵着秀儿往里面走。 前面一人倚门而立,眼里浓浓的柔情,不是莲儿,还是谁? 一零二 夜话 夫妻相见,自然是有说不然的悄悄话,诉不尽的衷肠蜜语。 谢莲儿有孕在身,圆润许多,又每日各种谢府送来的补品吃着,身材更加饱满。 可怜朱五正是傻小子睡凉炕,活力嗷嗷旺的年纪。只能看,却不能同房。 离家这些日子,从不长痘痘的脸,偶尔也会爆几颗上火痘来。 可是只能忍着,但回家之后,偏偏谢莲儿身边伺候的,都是妙龄的少女,弄得朱五有些坐立不安。 连喝了好多凉下来的浓茶,方才压住心中的火。 到了晚饭时分,朱五面前果然只有一菜一饭。 饭装在海碗里,菜是大蒜炒猪肉,油汪汪的看着很有食欲。秀儿也是如此,小丫头不挑食,做在那里,大口的往嘴里扒饭,美滋滋的吃着猪肉。 饭厅之中,谢莲儿脸色有些不好看,看着那些上饭的仆人。 “怎么回事?” “不怪他们!是我下的令。”朱五赶紧道,“这乱世一菜一饭,有肉有米,已经很好了。人只有一张嘴,能吃多少?” “可,也太简单了些!”谢莲儿欲言又止。 “由奢入俭难!我和秀儿都是饭都吃不饱的乞儿出身,不能忘本!”朱五边吃边道,“现在有口腹之欲,明日不知又有什么欲。多少人看着我这个汉王,我得做个好表率!” 朱五边吃,继续说道,“以后府里从采买开始,就有定制,不能铺张浪费,更不能奢靡。但也能人人吃饱,吃好!” 谢莲儿出身富贵,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可是并非不知民间疾苦,更明白丈夫的苦心。 于是,把自己菜里的肉,分给丈夫多些。 “这样也挺好!”朱五又笑道,“每天咱们三个人一块吃饭,那不就是三个菜吗?呵呵!” 谢莲儿笑笑? “也对? 弄三个不一样的菜,也够咱们三人吃了!” 秀儿看看左边? 看看右边? 忽然笑道,“要是有了小侄儿? 就多加一个菜!” 说着,夹了一块油汪汪的五花肉进嘴里? 嚼着道? “还是肉香呀,天天啥燕窝鸡汤地,一点味道都没有!” “莲儿,对不住? 我考虑不周!”朱五对旁边? 伺候莲儿的偶妇道,“王妃有身子,她的小厨房该开还是要开!”说着,眨眨眼睛,“反正不花我的钱? 老丈人给送!” 一家人其乐融融,一餐饭虽然没有山珍海味? 但也香甜。 其实朱五不是无地放矢,还在江西之时? 蓝衣人密报。南京城兴起享乐之风,每到夜间。上好的酒楼里? 高朋满座? 山珍海味。 这年月百姓哪有钱下馆子? 还不都是官员。官员也没多少钱,那还不是吃别人的请! 请吃请喝之余,朱五明令禁志的青楼也换了个花样继续冒头。 城南几个清幽的院子,挂的是书院的招牌,里面干的却是什么花魁的勾当。 人,只要稍微安怡,就像要找乐子,无可厚非。 朱五知道这些事禁不了,只能从自己身上做起。但若下面人真的不理解他的苦心,就别怪他秋后算账。 养活一营士兵一天才多少钱,文官们书院和花魁喝点马尿,几十几百的给。 虽说花的不是朱五的钱,不是国库的钱,但他们花的也不是他们的俸禄。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往大了说,这就是所谓的歪风邪气。 ~~~~ “但是这种事儿,一味的高压防范是防不了的!” 朱五吃了饭,在小花园的茶房里,和席老头碰头。 老头还是老样子,就是精神似乎没那么好。用他自己的话说,人了上了岁数,最怕过冬,一到冬天,精神不济。 “我知道!”朱五给老头倒茶,“可是要是不防,说不上展成啥样?我防着他们,苛责他们,总好过让放任他们变成贪官,再杀他们好!” 席老头叹口气,“可就算你弄出一百八十条规章制度,他们想贪还是要贪!权利这东西,必然会伴随这些!” “廉政公署还是要弄!”茶水的渺渺热气中,朱五开口说道,“尽快弄起来,把规章制度定出来,有制度有监督,就有了约束!” “小五,你现在想事情,真的想得很远!”席老头笑道。 而朱五只能苦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手下的官员良莠不齐,为了尽快组建合格的民政班子。 创业初期,蒙元的降官,投效的士子,是个读书人就要往盘子里划拉。 大汉现在是创业[笔趣阁 .sbiquge.me]的第二阶段,暂时没有太多的外部压力,核心都在于内政,如果不想远一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现在不想远一点,等以后再想,怕是人头滚滚都刹不住车。 “除了廉政公署,官员的俸禄我也想提高一点!”朱五品着茶,“不能只叫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 古代当官是个很矛盾的事,朱五恶补史书,大概除了宋朝之外,官员的日子其实都不怎么好过。 大臣还好,皇帝总有赏赐,田地宅院仆人,中下层的官员的日子就一般。 甚至有些做官的,做京官的在没有实权之前,还要亏钱。 皇帝老子们都抠门得很,官员的房子,仆人,乃至官服都要自己花钱买。 还有人情往来,养家糊口,所以历朝历代官场都有许多不成文的潜规则。 朱五自嘲一笑,接着说道,“我本以为这些都是很远之后的事,这个大汉现在还远没走上正轨,平定天下八字还没一撇,就要想这些。我自己想想,有点可笑!” “不可笑!”席老头正色道,“现在不把根基打好,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远的不说,就说前朝大宋。 蒙古人都打过来了,南宋的皇帝还在吃喝玩乐,前线将士还在浴血奋战,后方照样歌舞升平! 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是,他就是生了! 再往后说,明朝末年,崇祯皇帝得国库里,耗子进去都含着眼泪出来。 皇亲国戚大臣们家里却全是银子,皇帝说借一点,他们说没有。 结果李自成进京,他们乖乖的奉上,你说可笑不可笑? 风气这个东西,是会传染的。 明白的人,真正的好官,自然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那些不理解的,你也不用去理会。咳!咳!” 老头说这话,忽然咳嗽起来。 朱五赶紧给老头茶水,“老头,我看你脸色不好,找个郎中看看吧!” “咳!”老头用帕子擦了下嘴,“不用,一到冬天就这样,过几日就好了!” “你可要好好的,很多事情我还要你帮我!”朱五忽然有些感慨,“我现在,还离不开你!” 席老头一愣,端茶喝了一口。 “看你说的,好像儿子和老子撒娇一样!” “我~~~”朱五笑骂,“你个老不死的,总占我便宜!” 一零三 我看天下太消停 江南的冬天,才刚开始有寒风。 北国的大都,已经是大雪飘落,银装素裹。 往年这个以时候,虽然寒冷,但却是城里最热闹的时候,老话说冬天来了,过年就不远了。 寺庙的香火,道观的庙会,一处比一处热闹。来往的胡商,各地进贡的商队,连绵不绝。 但是今年的大都,却十分冷清,甚至有些破败。 大都从秋天开始缺粮,到了冬天,粮食已经变成天价。达官贵人家里自是不缺,但是普通百姓只能忍饥挨饿。 这个天下的中心,世界的中心,开始有些破败,衰落了。 朱五卡住了运河漕运,南方的米粮运不进来,就等于掐住了蒙元的命脉。 寒风吹过,在城池的边缘,或者隐蔽的角落里,风吹过后翻起的雪地里,总是会有露出冻得铁青的尸体。 那是来自河北的难民,前些年南方大灾,两淮流域,连年绝收,瘟疫横行。 这俩年北方也开始闹灾,连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本就吃不饱还要供养朝廷打仗的军队,民不聊生。 灾民涌向京城,想着天子脚下会有活路,但是天子脚下,也全是死路。 但是百姓再苦,也苦不到皇帝。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银色的暖盆里烧着上好的木炭,各种珍馐佳肴流水一般的送上来。 元顺帝坐在宝座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西域送来的佳丽,轻歌曼舞。 和中原那种慢吞吞的舞蹈不同,西域的舞蹈奔放热烈,跳舞的美人儿,腰肢柔软浑身充满了节奏,更要命的回眸之时,那眼睛好死在说话一样。 不知是炭火的热气,还是酒气,还是心里火热。元顺帝的脸伤满是潮红,抓起银杯将里面的酒已近而近。 笑着,踉跄着,跌跌撞撞走向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者。 “陛下,丞相哈麻求见!” 忽然,一个高丽的宦官,轻手轻脚的出来,伏地颤抖道。 元顺帝脚步一顿,脸上涌出几分不耐烦,“他来干什么,朕不是说了吗?不剿灭朱五就不要来见朕!” 说着,元顺帝已是有些癫狂,手中的银杯狠狠的摔落,砸在地上。 朱五,元之大患也。 给他官,给他爵,给他权,他都不要,宁可做反贼。不识好歹也就罢了,反手攻占了九江,武昌,还有襄樊。 可是这大元就是拿人家没办法,脱脱的六十万大军之后,朝廷再也拿不出如此庞大的军队,去南方平叛。 就算是有,那些贵胄将军们也不肯。 元顺帝越想越气,除了朱五,还有刘福通,还有朱重八。这些造反的贼,怎么就是打不垮,杀不完! 一股气堵在皇帝的胸口,可是偏偏没有泄的地方,只能天天饮酒作乐。 “丞相说,有大喜的事要禀报!”宦官颤抖道。 “让他滚进来!”元顺帝吼道。 稍后,一个圆滚滚的身子,当真是滚了进来。 “陛下大喜呀!” 轻歌曼舞停下,元顺帝捏着手里的银杯,冷笑问,“何喜之有?” “朱五那贼,良心现,给大都送粮食来了!”哈麻肥胖的脸上,肥肉乱颤,“十一万石!” “嗯?”元顺帝先一怔,随后大踏步向前,“当真?” “千真万确,粮船已经到通州,河工正在开砸河道!”哈麻笑道,“不但是送粮来了,还有朱五给陛下进贡的丝绸,瓷器等物。朱五还说,每年都会按照此例,给陛下进贡!” 元顺帝越不解,“朱贼已经割地称王,为何还要如此?” “他是王,您是皇帝呀!”哈麻谄媚地笑道,“朱贼知道,他现在虽然在南方兴风作浪,但是朝廷依旧有百万大军,只要北方平定了,他还有好吗?” 元顺帝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不对,他这是要麻痹朕,麻痹你们这些大臣,他这是故意的示弱,示好,让朝廷不找他的麻烦!”说着,元顺帝咬牙道,“他这也是威胁,是在告诉朕,他能开了运河,也能卡死运河!” 皇帝一点都不笨,也一点都不昏。 哈麻顿时面有土色,赶紧说道,“陛下,但他送粮来,却是不假呀!只要他朱五有示好之意,咱们何妨顺水推舟!” “你说,朱五给来你多少钱?”元顺帝忽然一笑。 “冤枉呀陛下!”哈麻顿时浑身冷汗,似乎被元顺帝直接看穿了心肝肺,叫道,“臣是陛下的臣子,哪会要反贼的钱。”说着,瞄了瞄皇帝的脸色,“不过,朱五确是派了一个使者,到臣哪里!” “怎么说?”元顺帝急问。 “使者说,朱贼拿下襄樊,九江等地是怕朝廷结合大军,再去打他。占了那些地方,朱贼的地盘翻倍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再动刀兵。” “胡说八道!”元顺帝砰地一声砸在桌子上,“这种糊弄孩子地话,你也信?” “臣信也好,不信也好!朱五确在示好!”哈麻连连磕头,“陛下,如今大元的心腹大患在北方。只要平定刘福通,朱重八。届时百万大军,一路走南阳打襄阳,一路走山东攻淮安,朱贼必亡!” “陛下英明神武,大元雄兵百万。现在,陛下只需要隐忍一阵,等北方平定,再找朱贼算账。” 哈麻肥胖的身子不停的在地上磕头,元顺帝的表情变幻莫测。 “行了,一会朕的地毯让你磕烂了!” 元顺帝深吸一口气,哈麻说的没错。不平定北方,就没办法集中力量去南方。 朱五,且容你逍遥几日。 “传朕的旨意,赏朱五御酒,龙衣。”元顺帝忽然一笑,“再赏赐几个美人给他!” “陛下圣明!”哈麻磕头称颂。 朱五送粮,挺让人恶心的。你看不惯我,还打不过我,也打不着我,你还需要我的粮食。 元顺帝也恶心恶心朱五,你不是示好吗?我就把你当成臣子赏赐。大元皇帝赏赐汉王朱五,你接还是不接? 但是不管怎么说,朱五的粮食解了元廷的燃眉之急,让元廷的中枢稍微稳固了。 而哈麻也借此,重新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当然,为了让哈麻出面,朱五的人,没少给这个大元的丞相,送奇珍异宝,真金白银。 “给河南的答矢巴图鲁,关中南阳一线的察罕帖木儿下诏,猛攻刘福通。”元顺帝的话中带着恨意,“都几年了,还灭不了!还有济南的镇北王,让他招募民军,把山东的朱重八灭了。再调辽东的博兰西,让他带兵和镇北王两路夹击!” 皇帝不糊涂的时候,脑子特别好使,哈麻差点跟不上皇帝的思路。 “陛下,那粮草?” “朕许他们就地征收,供应大军!” 哈麻心中大惊,刚说了皇帝不糊涂,现在又糊涂了。 他都知道,一旦让地方大将在当地征集粮草,招募兵员,就是藩镇。 可是,劝诫的话他根本不敢说出口,只能叩头道,“遵旨!” ~~~~ “主公给元廷送粮这招,真是神来之笔。示之以好,又掐住了元廷的七寸!” 朱五的书房里,群臣议事,李善长笑着说道。 “元廷只要不傻,就知道投桃报李,主公不打他,他也不要招惹主公!”刘伯温也笑道。 “我其实是觉得天下太消停了!”朱五笑道,“刘福通那边许久没动静了,和朝廷僵持。朱重八那边占据山东三城,和元廷打了几场,也没消息了!” 说着,朱五只头指了下墙上的地图,“他们那边不打,就是都在积蓄力量。咱们现在,就是要怂恿他们打!” 众臣都笑了起来。 “他们打得越乱,咱们就越安稳!”朱五笑道,“今日可以给元廷好处,改日刘福通撑不住了,我一样给刘福通好处!甚至朱重八撑不住了,我也可以给朱重八好处!” “主公英明!” 朱五不置可否的笑笑,但是目光依然落在地图上。 山东,已在他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一零四 北伐 “狗日的元军消停得邪性!” 朱重八狠狠地咬着手里人脸那么大地馒头,端着一盆炖菜汤,含糊不清的说道。 山东这边啥都大,山东汉子大,汉子的酒量大,规矩大,他娘的吃的馍都这么老大。 可是真顶饿呀,吃上一个一天浑身都是劲。 此刻他身边,都是呼哧呼哧吃饭的声音。朱重八的齐鲁军中,没那么多规矩。 兄弟们吃饭都在一起,才大半年的光景,这些淮西的男儿,已经快变成山东汉子了。 听朱重八这么说,汤和放下碗,笑道,“元军不来打还不好?俺盼着他们别来,让咱们能过一个消停年!” 徐达看了眼朱重八的脸色,“要俺说,越是消停,打起来的时候,声势越大!济南那啥鸟镇北王,指不定正招兵买马呢!” “老董!”朱重八放下碗,“你说,狗元军要是再来,能有多少兵马?” 董抟霄的吃相稍微斯文一下,掰着馒头泡在汤里说道,“在下估摸着,下次元军来,可能不会一路!” 说着,董抟霄站起来。大伙吃饭的地方,就是朱重八的帅房,墙上也挂着地图。 “镇北王从济南来,为了防止咱们流窜,元廷估计会动用辽东的兵马侧面攻击咱们!”董抟霄慢慢说道,“但是辽东已经没多少兵了,满打满算也就三万人,除非元廷叫高丽兵来充数!” “没兵,他们可以再招,不能算纸面上的数字。这些日子,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朱重八皱眉道,“元军要是来,肯定是雷霆一击,不把咱们彻底宰了,绝不罢休!” 这时,他身边的兄弟们都放下饭碗 正色看着他。 “管他几路来 老子就一路去!” 朱重八站起身,走到地图前面 看着辽东和济南方向的道路 朗声道,“死守肯定是不行!而且 咱们总共十多万人,分守诸城 等于是分散兵力!” 稍一琢磨 董抟霄道,“主公的意思?” “把所有的粮草辎重都运到益都来!”朱重八指着地图说道,“其他城池,只留少量兵力 元军一来 就往益都跑!” “诱敌深入?”董抟霄笑道。 “对,引他们往咱们坑里跳!”朱重八冷笑一声,“汤和,咱们多少骑兵?” “六千五!”汤和大声道。 “够用了!”朱重八搓着手掌,“要是真打起来 引镇北王的兵往益都来,到时候益都就交给你了 老董!” “主公是想,益都做饵 轻骑兵抄后?”董抟霄明白了。 “对,咱带着骑兵 一口一口的咬死他们!” 北方平原骑兵最重要 而朱重八麾下 根本不缺会骑马的士卒。山东是蒙元腹心,原有大量的马场和牧奴,朱重八得之,如虎添翼。 吃了饭,兄弟们各自回营。屋里只剩下朱重八和董抟霄二人。 “老董,咱有个事,要个你琢磨!”朱重八的手,放在火喷上烤着,说道。 “主公请讲!” 朱重八小声道,“前几日,河南刘福通派人来了!” “别是关先生吧?”董抟霄笑道。 关先生在朱五和朱重八决裂之时,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朱重八的兄弟们,甚至恨他恨过朱五。 “正是!”重八苦笑。 “主公你没杀了他吧!”董抟霄惊道。 “咱,没那么糊涂!”朱重八笑下,“现在杀他,除了加深仇恨,于事无补!” 董抟霄这才放下心,山东和河南,现在连成一线,正是要相互支持的时候,可不是相互攻伐的时候。 ”他给咱们送了十门炮!”朱重八让火盆的火,更旺一些,“都是小五那边卖给他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董抟霄道,“关先生说了什么?” “过了年,刘福通要拥立小明王为帝,国号大宋,让咱做他们大宋的臣子!” “元军更极力攻伐河南,这时候称帝?”董抟霄皱眉道。 “不单称帝,明年刘福通还要抢南阳。”朱重八缓缓道。 董抟霄惊呼,“他疯了?” “攻下南阳,组织西路军攻潼关,关先生带中路军,翻越太行进山西,绕道塞上!”朱重八看着董抟霄,“关先生说,咱们这一路,算是东路军,攻河北,迫近大都!” 唰,董抟霄突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地图前。 又惊又佩服,“这群疯子,真敢想!” 红巾军如果困守河南,压力太大。与其困守,还不如打出去。几只军队,化作流寇流动做战。 那样,元军就会被他们扯着屁股走,疲于奔命,四处堵截。而无论是河南,还是山东都会压力大减。 “如果,元军真的从辽东抽兵马打咱们,那辽东就是空的,咱们这边打败了辽东军,关先生就绕路辽东。” 朱重八盯着火盆里的火,目光坚决,“届时破了潼关,辽东,山东,河南,三路集合大军,北伐大都!” “想的好,但是做起来难!”董抟霄摇头道,“元廷虽然摔落,但是北方依然有重兵,察罕帖木儿不会坐视南阳有失,潼关,关中是他的大本营!就算关先生能道辽东也站不住,辽东往北还有数个女真万户,还有高丽的兵马!咱们不能趟这浑水!” ”有人趟!“ ”谁?” “小五!”朱重八吐出两个字,眉头紧皱。“关先生说,小五答应从襄樊出兵,郭小三带七万兵,和刘福通夹击南阳,入潼关!” “朱五!”董抟霄惊呼。 朱重八笑了一下,“关先生还说,小五在襄阳设了大仓,里面储存了五十万担粮食,并且郭小三的大军,火炮无数!” “朱五不会的,他绝对不会出兵襄阳,打察罕帖木儿!”董抟霄摇头,“舍近求远,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的地盘已经够大了,他能吃得下去?” “关先生给咱看了他和小五的信!”朱重八又道,“小五还说,襄阳只是其一,关先生绕道塞上之后,他会让水军,在辽东登6,接应关先生!” 董抟霄越不懂,“朱五能得到什么?” “关先生还说,如果咱不当东路军,小五和他在辽东集合,然后汉军淮安出兵,一路6,一路水,刘福通也兵。”说着,朱重八露出几分冷笑,“小五要山东!” “刘福通就那么听朱五的?” “小五给他们火炮,给他们掌心雷,甚至还给他们粮草!” “朱五背信弃义,说让咱们来山东,这才几天,又打咱们的主意!”董抟霄气道,“欺人太甚!” “咱倒觉得,这未必是小五的本意,而是为了让咱当刘福通的东路军!”朱重八给火盆里加了些炭,说道。“而且,小五的人也给咱送了一封信!” “说什么?” “他说,如果元军来打咱,他可以给咱火炮,甚至从淮安出兵,上徐州,打镇北王的屁股!” “主公如何回?” “咱告诉他,滚蛋!”朱重八眉毛动动,随后笑道,“你不了解他,他算计那么多,无非就是看河南和山东,这两个月消停了,没打仗!” 说着,朱重八哼了一声,“让咱们来山东就是帮他挡元军南下的,但是他不想让咱们变强变大。他,还是真是小看了咱朱重八!” “主公要当这个东路军?” “为啥不当!咱朱重八投军就是为了反元,提兵北伐,千古留名的事,咱为啥不干?”朱重八咧嘴笑笑,“反正都要和元军打,嘿嘿,咱朱重八要真有带兵直抵燕云十六州,收复汉家旧土那一天,也算扬眉吐气,光宗耀祖!” 说到这里,朱重八眼中放射出热烈的光彩,“汉家男儿三千万,直抵燕云玉门关,收复山河昭日月,不教胡马过汉山!” “太险!”董抟霄正色道。 “咱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再险不过是个死字!”朱重八微笑,“咱要让朱小五看看,好男儿是如何纵横四方的。” “再说,咱觉得,即便是败了,元军也是实力大损,咱们也能在山东站住脚!”朱重八站了起来,继续说道,“富贵险中求,不险何来的富贵!” 董抟霄闭目沉思,“刘福通给了什么好处?” “他能给咱啥好处,他穷地叮当乱响!”朱重八不屑地笑笑,“他倒是给了咱一个王号!” “王号?” “鲁淮王,他奶奶的!”朱重八大笑。 “用得着他给!”董抟霄也笑道。 “给不给的,咱早晚也要称王!”朱重八忽然咧嘴,“哎呀,咱失算了!” “怎么?” “咱不应该让小五滚蛋呀!”朱重八有些懊悔,“应该敲他几门火炮,再要点粮食!” ~~~~ 一零五 定策。 祝书友看雪花开生日快乐。 他说因为工作,生日都没有过。工作要紧,但是年轻人也不能苛责自己,对自己好一点,补一个蛋糕吧! ~~~ “我忽悠他们呢!” 又是一个清冷的冬日,朱五在书房里和李善长两人相会。煮一壶热茶,去几分君臣的拘谨,就像朱五未迹时那样。 朱五和河南红巾军方面的来信,根本没瞒着李善长,甚至调拨的粮草和火炮,就是李善长经手。 不过李善长这样的读书人,有个带着缺点的优点,就是谨慎,凡事都要再三追问确认。 就好像信上说的朱五答应刘福通出兵南阳,朱五本就是忽悠人,可是到了他这,非要再三确认。 “我吃饱了撑的,帮他打南阳!”朱五熟练的泡着茶,这套茶具是谢莲儿的陪嫁,一整套上好的青花瓷,冬日看着瓷器上面的花鸟,就跟活的一样,“老李,喝茶!” “谢主公!” “最多就是让老三过去摇旗呐喊!”朱五喝口茶又道,“至于什么登6辽东,一齐北伐更是没影的事儿!破船还有三分钉,现在跟蒙元拼命,傻!” 说着,看着手里的青花茶杯,笑道,“蒙元剩下这三分钉儿,就交给了刘福通和朱重八了,他们缺啥,咱们卖啥。让元廷怎么都打不死他们,让他们消耗元廷的力量!” 李善长抚掌笑道,“主公此举,颇有战国策的风范!” “坐山观虎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朱五也笑起来 “他们打越久,咱们越舒坦!” “但若是刘福通他们越打越大 怎么半?”李善长想想 正色道,“刘福通乃是天下义 麾下已有数十万战兵,若是占据整个河南 再和朱重八联手 主公将来北上,恐怕不易!” 说不易是很客气的说法,义军只要能胜利,战斗力会越来越强 刘福通和朱重八的势力已经不小 联起手来就是拦路虎。 朱五放下茶杯,沉思一会,笑道,“老李,其实你心里已有主意了吧!” 李善长侧身 轻声道,“现在不妨给他们点钱粮 可一旦尾大不掉,成了咱们大汉的威胁。届时故技重施 咱们联合元廷,直接灭了!灭了他们 元廷势微 天下谁还能挡主公兵锋!” “要么说你们读书人心坏!”朱五再次倒茶笑道 “玩弄他们于股掌之间。”倒满茶,朱五轻吹茶叶,“但是,我从没这么想过!” 李善长端茶的手一滞。 “刘福通看似强大,其实已经后继乏力,他什么要出兵北伐?”就停朱五又道,“缓解正面压力而已,河南一地打了这么多年仗,撑不住了!他建国称帝,大概也就是最后的挣扎,而且他一旦称帝,元廷势必往死里揍他。 朱重八聪明着呢?他才不会和刘福通一块搞什么大宋!元军集合全力打刘福通,对他来说,也是个展壮大的好机会! 他会给刘福通锦上添花,绝地不会雪中送炭,保不齐还要落井下石,踩上两脚! 元军打完刘福通,下一个就是他。他俩都死了,咱们的力量也就积蓄的差不多了。” 说到这,朱五又喝了口茶,“他俩就是咱们挡箭牌,不会成为咱们的障碍!” “可是将来北上?”李善长皱眉道。 天下已经崩坏,如今大汉在南方坐拥几乎四省之地,天下精华尽入朱五囊肿。 几乎所有的大汉核心人物,都信心满满,将来的天下,势必是朱五和蒙元决一雌雄。 “北上不一定走6地!”朱五笑了笑,“可以走海路?” “辽东!”李善长顿悟,“怪不得主公极力在给刘福通的心里说辽东。可是辽东之北,还有女真,还有高丽呀!” “那就先灭高丽!”朱五端着茶碗,“你我君臣一心,先休养生息,北伐之时,海上第一战,就是灭高丽,出辽东。” “主公给臣三年时间!”李善长起身,肃然道,“三年时间修养生息,准备军需,供大军北上!” “不急!”朱五拉着李善长坐下,“咱们准备时间越长越好!” 李善长一笑,随后君臣二人以茶代酒,碰杯饮尽。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朱五和臣子们积蓄力量,就是展经济。 至于军队,以汉军现在的骨架,半年之后就可以扩充百万。 朱五占领的地方,虽然免去了苛捐杂税,但是有一条,成年男子必须随时准备征召。 而且汉军现在有着前的战争理念,核心的部队还在不断展。 给朱五几年消化地盘的时间,汉军的中坚力量,核心部队军官也会有极大的提升。 届时,席老头的学堂生,朱五的假子营,都会给汉军带来巨大的进步。 另外,还有重中之重的海军。 工匠坊按照席老头的图纸,第一艘海上战船样品,很快就会下水。 可以说军队上的事,并不用太过操心。要担心的只有一个字,钱。 李善长走后,朱五一人在书房里,批着各地各部呈送来的折子。 朱玉悄悄出现在门口,“爹,人来了!” 朱五点点头,依旧看着奏折,“让他进来吧!” 没一会儿,沈万三低眉顺眼的从外面进来,跪地道,“小人见过汉王殿下!” “起来吧!坐那!”朱五头都没抬,“我批完这个折子!” 沈万三毕恭毕敬的在圆凳上做好,目不斜视。 朱五手里是杨宪关于江西屯田的奏折,一到江西,杨宪带着户部的能员干吏,把江西上下跑个遍。 呈来的奏折核心只有两个字,要钱。江西府库太穷,地方屯田设立军卫,从牲口到房屋,还有物资的调拨,都需要钱。 朱五揉揉太阳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早知道先给李善长看看,让他头疼去。 “银行怎么样?” 朱五放下手里奏折,抬头问道。 “遍地开花!”沈万三先是一笑,随后赶紧正色道,“除南京外,苏州,杭州,嘉兴都已开办。福建泉州港,和广州那边,正在和当地的官员扯皮!” 泉州,广州不在朱五的势力范围,前者还好,早晚的事,后者却是有些远。 “盈利呢?”朱五又道。 沈万三脸色略僵,“储蓄这一块,比较难。大伙还是觉得钱存在自家的银库里比较妥当。但咱们银行可以保证货物在运河上的安全,邮政这一块比较兴旺,借贷也比刚开始多了三成!” 新事物急不得,得慢慢来。 上个月银行方面给户部上缴了二十万两银子,别小看这二十万两,这可是一个中等县城一年的赋税。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个钱会越来越多。朱五手里控制着运河,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还有盐。 做生意的商家,以后会越来越依赖邮政的运输,仓库。虽然天下现在都在打仗,但是这些东西,在北方还是不愁卖。 以后生意越来越好,跟银行借贷的,抵押的,合作的也会越来越多,毕竟银行的利息可比私人拆借的利息少许多。 这时代的商人虽然贪婪成性,但是有个朱五想不到的优点,德行很好。 几乎很少听见三角债,老赖这种事。即便是生意失败,债主哪怕破家还债,也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他们视财如命,甚至谋财害命。但是普遍认为,钱再多也买不来好名声,名声面子高于金钱。 “今天让你来,给你看两个东西!”朱五从书案后走出来,坐到茶几上,“朱玉,拿进来!” 见朱五一本正经,沈万三也有些忐忑,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汉王府的后院。说实在的,要不是朱五召唤,他真不想来,也有点不敢来。 随后,之间朱玉小心的捧着两个盒子进来,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打开!”朱五泡茶说道。 “沈先生,请看!” 朱玉嘴里说着,手脚轻慢,慢慢的打开盒子,顿时脑子里得忐忑不翼而飞。 眼神里先是不可思议,随后变成深深的贪婪,呼吸都急促了。 一零六 拿药 沈万三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几个盒子面前一动不动,仿佛见到了绝世珍宝,又仿佛见到了神仙。 目光中的贪婪变成了呆滞,呼吸变得凌乱,几次想伸出手出去触摸盒子里的东西,可是却没有勇气。 按理说,像他这样生在豪富之家的嫡系子弟,什么没见过。可是现在,他却像是土包子一样,再也挪不开眼睛。 朱五慢慢的端起茶杯,吹着茶叶和热气,小口的品了一下,“如何?” 沈万三顿是如遭雷击,回头,颤抖着说道,“汉王,此为何物?”说着,一指其中一个盒子,“是镜子吗?为何连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汉王哪里得来的?是别人供上来的?” 说着,不顾礼节身份,一下子坐在朱五对面,手舞足蹈的说道,“这可是宝贝呀!万金难得的宝贝!有了它,世世代代富可敌国呀!” 他还有些小聪明,知道应该是照人的镜子,没大喊妖怪! 朱五心中有些得意,任你家有金山银山,还不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 盒子里几样东西,分别是透明玻璃杯,鎏金玻璃器皿,玻璃的灯罩等物。 但最让沈万三失态的,应该是那面人脸大的镜子。 老道的配方,工匠的手艺,据说做出来之后,工匠都愣了。 而工匠坊继枪炮作坊之后,又多了一个级保密的作坊。那些工匠不用人说 诅咒誓一定会严守秘密。 “这些东西值钱吗?”朱五等沈万三冷静下 笑道。 “不是值钱,这些就是钱!”沈万三贪婪地看着几个盒子 “别说那毛可见的镜子 就是那些透明的琉璃,就是一座金山!” 说着 急促地道,“汉王 到底哪来的?在下斗胆 若汉王知道这是谁做出来的,千万要拿捏在手里,不能让外人知道!” 说到此处,沈万三有些咬牙切齿 “若是能弄到秘方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你们家没少做这种事吧?”朱五戏谑地冷笑。 “不敢!”沈万三顿时一头冷汗,“在下家中世代都是正经买卖人!” “买卖是正经买卖,人就不一定!”朱五心情大好,也调侃他两句,“这玩意是我是手下地工匠弄出来的 以后要多少有多少?” “当真?”沈万三差点蹦起来,脑子转转 “汉王的意思,是不是拿出来.......?” “拍卖!”朱五正色道 “这两样东西,你们银行组织江南富商拍卖会 分成国内国外专卖权 价高者得!” “在下明白!”谈到生意 沈万三一脸精明,“那些琉璃物件就够吓人的了,透明的琉璃杯,在下也是第一次见!先拍卖琉璃,再拍卖镜子!” “专卖权只有一年,不只局限于一家,他们合股也行!”朱五笑道,“反正一个字,钱!” “不弄出座金山来,都对不起这些宝贝!”沈万三一拍大腿,大笑道。 “这些还是样品!”朱五继续喝茶,“过几日,我叫人给你送去拍卖的展品,琉璃器皿七十八样,大小镜子五十二种样式!” “拍卖弄在南京?” 朱五想想,“扬州吧,别在南京了,太张扬!” “汉王放心,在下一定办得妥当!”沈万三有些口干舌燥,可是终究没敢和朱五讨茶喝。 又说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护着心肝一半,捧着几个盒子,慢慢出门。 朱五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海军的钱,就指望在这些小东西上了。 “应该再让老头琢磨出啥好东西来!可都是钱呀!” ~~~ “阿嚏!” 刚从工匠坊出来的席应真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重重的咳嗽几声,吐了两口浓痰。 “爷,漱漱口吧!” 毛骧在边上,拿出水囊说道。 照例,还是他们爷俩,老头骑着驴,毛骧在边上跟上,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 但是席应真知道,暗地里说不上小五给他安排了多少保镖,不然他们爷俩,怎么一出门碰到的,看到的都是精壮男子? 老头的生活简单,基本就是在工匠坊待着,出门不是王府就是学校。 “爷爷,这几日你老见好啦,吐的痰都清了许多!”毛骧又笑道。 他天天跟着老头,对老头的身体了如指掌。夏天的时候老头咳了血,半宿半宿的睡不着,喘气像心口压着一块石头。 再后来,老头吐的都是黑灰浓痰,看着骇人。入冬之后老头的精神虽然不怎么好,可是痰却清了,只有黄色没有别的杂东西。 “刘家药铺!”席应真漱完口说道。 刘家药铺在南京城最热闹的街上,前后四进的大宅子,光是门脸就连了四个。 刘家的生意大,不光是看病抓药,还卖成药,批药材等。 席老头骑着驴慢慢晃到药铺门口,门口的伙计一见他,赶紧跑回屋里找掌柜地和东家。 等席老头在门口下驴,刘家家主和掌柜地已经恭敬地出来,磕头问好。 别看席老头在朱五面前有些为老不尊地样子,但是外人面前,威势很足。 “席真人!”几人问好。 “后院!”席老头摆摆手,就像回自己家似的。 在刘家药铺里转了几下,到了后院。后院本是秘不对外的药房,可是刘家药铺的人,谁敢在老头面前说这个。 “真人,气色今天看着挺好!”刘家药铺的东家,挥手让掌柜等人下去,亲手奉茶说道。 “俺爷,咳地痰都清了许多!”毛骧接口道。 刘东家顿时满脸喜色。 “兴许你上次给地药好使!”席老头难得露出些笑模样。 “那是小人祖传地顺气清肺丹!”刘东家垂在席老头身边站着,笑道,“大宋年间,是宫里的供品!” “忽悠别人行,别忽悠你道爷,什么宫廷秘供?大宋的皇帝老子有几个长寿的?”席老头不顾刘东家尴尬,“前些日子听俺孙儿说,老道让你弄的那味药材,你弄了些种子?” 刘东家赶紧道,“是,小人想着要是能种活,将来您老用也方便不是?” “都给我!”席老头也不多言。 他这边说完,毛骧送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打开全是黄灿灿的金条。 “这如何使得,小人能给您老帮忙,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哪里还敢要您的钱!”刘东家连连摆手。 “拿着!”席老头不容分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上次那药再给开些!” 刘东家不敢违背,乖乖的收了。商人之家最善于投机,席应真和汉王的关系,南京人尽皆知。 机缘巧合之下,席老头在刘家抓药,刘家自然要拼命的巴结,无论席老头吩咐什么,都一一照做,尽心尽力。 刘东家转身之际,“真人,小人的祖父今天凑巧也在药房,要是真人信得过,小人请祖父来给真人把把脉!” 席应真心中一动,刘家药铺在刘东家祖父那辈迹,刘老先生年近九十,当年算是这南京城第一名医,如今在家修养,多少年都没给别人看过病了。 其实不是不看,而是不给达官贵人看,世上最难伺候的就是有权人。 为此,席应真也一直没去难为人家。 “好,有劳了!”席老头点点头,刘东家满脸喜色。 不想伺候有权人不假,可是要能巴结上真正的有权人,定要使出浑身解数。 “等会!”席老头又叫住刘东家,“你祖父在哪里,我亲自去!” 一零七 卖豆腐的女人 为看雪花开兄弟加更一章。 感谢一直以来的默默的支持。 ~~~ 毛骧和刘东家,肃立在刘家老祖宗的门外,许久之后席应真才背着手,微笑着从里面出来。 “爷!咋样?”毛骧关切地问。 “没事!”席老头笑笑,“拿好东西,咱们走!”说着,对一边的刘东家说道,“你也一把岁数了,啥能说啥不能说心里个谱,道爷教给你家提炼那味药材的方法,感泄漏半个字........“ ”小人不敢!“刘东家连忙跪下,”小人几个胆子敢泄漏真人的秘方!” “敢不敢你看着办,老道这人喜欢把话说在头前!”席老头看了刘家老祖的房间一眼,“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以后这味顺气丹,你家老祖给道爷配置。你家要是有什么难处,自可以找我,该帮忙地,道爷一定帮!” 刘东家大喜,有了这话,他刘家就等于身后站了一座大神。甚至瞬间,刘东家已经在畅想,刘家在南京药行种,独占鳌头的景象了。 出了刘家药铺,正好是晌午时分,南京的街市十分热闹。 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茶楼饭庄,各种商物铺子,还有街边许多冒着蒸汽的小吃摊子。 “偷得浮生半日闲!”席老头也没骑驴,溜溜达达的走着,对毛骧说道,“既然出来了,咱爷俩中午在外面吃!” “好嘞!”毛骧笑道,“爷,想吃啥!” 跟着席老头吃喝自然是不缺,甚至比寻常人家的少爷还要好。但每日都紧绷着,少了几分少年的乐趣,听席应真说要在外面吃饭,毛骧心里十分高兴。 “大馆子没意思!”席老头笑道,“那边一溜摊子,咱爷俩过去,想吃啥就吃啥!” “好嘞!” 于是,老头带着毛骧,就像真正的爷孙一样,随着人流走到一溜小摊上。 卖鸭血汤的,小笼包的,各种蒸糕,煮面条的。羊肉汤,糯米饭,豆腐花,应有尽有。 “老爷子,您吃点啥?” 刚走过去,一个三十出头干净的妇人,就在边上伸手招呼。妇人一张口,竟然是熟悉的淮西口音。 “俺这有现磨的豆腐脑,咸甜都中,您老带孙儿尝尝!” 席应真也用淮西话笑道,“中,就尝尝!” “哎呀,还是老乡!”妇人把摊子上的矮桌矮凳子仔细的擦擦,转身在摊子上忙活,“俺是濠州人,您老是淮西哪地?” “俺也是濠州人!”席老头笑道,“以前俺的道观,就在濠州城西边!” 妇人极为利索,三两下两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就端了上来,白色的豆腐脑装在白色的大碗里,看着特别干净。 “咦,俺娘家就在城西住,可真是老乡!”妇人在边上笑道,带着淮西女子的爽朗,“老爷子,这两碗豆腐脑,俺不要您钱,送您和小孙子喝!” 席老头一辈子没白要过人任何东西,此刻却笑道,“中,那俺爷俩就不客气了!” 嘴上说着,拿起勺子舀了下进嘴,顿时满嘴都香。他这辈子四海为家,待得最长的地方还是濠州。 一碗豆腐脑,竟然隐隐吃出家乡味,吃出年轻时的味道。 再看身边这市井百态,三五成群的后生,带着孩子的汉子,领着晚辈的老头,心里分外舒爽的同时,又隐隐有些伤感。 “哎,怪不得以前人常说,人老就念旧!”席老头慢慢吃着豆腐脑,心道。 “好吃吧!”妇人在摊子上忙活着,笑着说道,“这是咱淮西的做法,比南京这边味重!” “你这生意咋样?”席老头笑问。 “挺好!”妇人捋下头,手上不停,“南京城里咱们淮西人多,尤其是军营里地爷们,不挡当差的时候,都喜欢来俺这吃上两碗!” 正说这话,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吃力的抱着一摞干净的碗过来,放在妇人摊子边。 “娘,俺饿了!” “妮儿自己盛豆腐,这有芝麻烧饼!”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女孩乖巧的盛了半碗豆腐脑,拿块烧饼,就挨着席老头坐下。 南京的冬天也不暖和,女孩的手脸上带着红色的小口子,坐下之后,略带腼腆地,对席老头一笑。 “你几岁啦?”席老头笑问。 “俺七岁!”女孩也不怯生,问了就答,眼睛上还带着笑。 女孩回的脆生,声音跟银铃似的,席老头听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心里没来由有些喜欢。 “当初再找个女娃过来好了!” 想到此处,看看身边的毛骧,却现那小子,正盯着远处卖羊肉汤的摊子,咽唾沫。 少年人,肉咋吃都不够!更何况,路边的东西,带着一股香甜的烟火气。 “想吃就买去,想吃啥买啥!”席老头笑着说道,“顺道,给这个小妮也买一碗!” “哎!”毛骧嗖地下就跑了出去。 “俺不要!”女孩连忙摆手。 “你娘送俺豆腐脑,俺请你吃羊肉.......咳!咳!”说着,忽然嗓子一痒,捂住嘴咳嗽起来。 忽然,一只小手拍在了老头的后背上,轻轻的柔柔的,拍打的同时,还帮着抚摸后背,顺气。 “爷爷,俺和您老换个地儿吧!您坐这是风口!” 女孩天真的眼神,关切的语气,让老头心里一暖。只感觉抚着自己身后的那只小手,温暖无比。一时间有些呆住了,竟然说不出话来。 “您咳嗽要找郎中看看!”女孩继续拍着老头的后背,“俺爹以前就咳,到了晚上咳地睡不着觉。后来俺娘卖了房子,找了郎中开了好些药呢?” “后来呢?”席老头继续小声问道。 “后来俺爹死了!”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强笑道,“大夫说,要是俺爹早点看,就死不了!” 女孩的眼神,让席老头心里一疼。 “妮儿,过来帮忙!” 俩人说话的功夫,摊子上来了好几个客人,妇人忙不开了,在一边说道。 “来啦!”女孩咬了一口烧饼,赶紧过去办忙,帮着装豆腐脑,切配菜。 小小的孩子,熟练的姿势,更是让人心生爱怜。 老头慢慢喝着豆腐脑,不一会毛骧买了一堆东西回来,又是羊肉,又是骨头,坐在桌子上大快朵颐。 “那个....你咋来南京了呢?” 等摊子上的客人少些,席老头犹豫下,对着妇人问道。 妇人在凉水里仔细的洗着抹布,手上通红通红地,“日子过不下去,只能来南京找活路呗!”说着,对小女孩道,“妮儿,去吃饭,都凉了!” 小女孩在褂子上擦擦同样通红的手,坐回桌子上,端起已经冷的豆腐脑。 “吃这个!”席老头把凉豆腐脑拿道一边,给了一碗热乎的羊汤,还有夹肉的烧饼,“这个热乎!” 女孩顿时愣住,不敢接,看看娘。 “这可使不得!”妇人道。 “有啥使不得!咱们不是老乡?”席老头把夹肉烧饼塞在女孩的手里,“你一天忙得脚不离地,能赚几碗豆腐脑钱?看俺是你老乡,还白给两碗!俺给你闺女吃点热乎地,有啥使不得!” 说完,席老头对女孩笑笑,“吃吧!” 边上,毛骧愣住了。 这么和颜悦色的老头,他还是第一次见。 “谢谢爷爷!”女孩见母亲点头,甜甜的笑笑,大口吃起来,一口肉下肚,眼睛眉毛都笑得动起来。 妇人在摊子上也笑了,继续说道,“原来在濠州,俺们的日子还能过。后来郭大王占了濠州,咬咬牙也能挺。可是再往后,郭大王和朱小王打了起来,兵围濠州之后,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老头静静的听着,郭大王就是郭子兴,朱小王就是朱五。 “等郭大王死了,大朱王当了总管,濠州的日子就更没法过了。”妇人叹气道,“缺粮!当兵的都没粮吃,别说老百姓了! 后来听人家说,朱小王过江占了金陵,好多过不下的淮西相亲,都来这边讨生活。 俺一咬牙,就带着闺女过来了。黄天保佑,俺男人活着时候教给俺买豆腐的手艺,俺们母女才能在这站住脚!” 她说的轻松,可是这世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其中的委屈,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有人欺负过你吗?”席老头看女孩吃的香甜,继续问道。 “受过气!”又来客人,妇人接着忙活接着说道,“一开始俺在街上摆摊子,那些人还欺负俺呢?可是咱淮西的女子,不是好欺负地!客官,小心烫!” 妇人忙活完,继续说道,“不让俺摆摊,说地方是他们的。俺当时就急了,掐着腰在街上喊,朱小王跟俺是濠州得老乡。他就是俺们濠州的后生,要是在濠州,见着俺还要叫声大姐。” “呵呵!”老头想象着那个场面,笑得皱纹都飞了。 “这么地,他们才不敢欺负俺!” “对,就得有这股劲儿!”席老头笑道。 说着,多看了妇人几眼,她也未必有三十岁,修长的腰条浓密的头,要是没有脸上的风霜,打扮打扮..... “他娘地,想啥呢?” 席老头心里骂了一声,犹豫半晌,吭哧瘪肚地问道,“你,没想过再找一个,家里没个男人可不成!” 妇人一愣,随后脸色通红,尴尬地笑笑。 孟浪了!老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萍水相逢问人家这个! 顿时是又羞又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伸手在吃饭地女孩头上摸摸,站起身转身就走。 “爷,等俺!”毛骧叼着羊肉跟上。 “给钱了吗?”老头回头,女人在收拾碗筷了,“多给!” “哎!”毛骧点头,回去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根金灿灿的条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夫人的手里。 “哎,俺说了不要钱....呀!”女人看清手里地东西,一声惊呼,黄灿灿的晃眼睛,好像是金子。 小心的用牙齿咬了一下,这是金子。 “俺不能要!” 可是女人抬头,哪里还有老头和毛骧的身影。 ~~~~ 一零八 碎发枪 “席老头呢?” “回主公,真人出去了!” 又是一个午后,朱五到了工匠坊。被工匠坊里的管事和大工匠们,众星捧月的簇拥着。 回他的话的人是工匠坊,枪炮作坊的管事,赵四。 当初这个做个掌心雷都听不到响的普通铁匠,现在已经被席应真调教成,可以管理两个最重要单独作坊的核心管理人员。 赵四的身上还带官职,工部冶炼司郎中,不只是他,工匠坊里大多数出色的工匠身上也都挂着各种官职头衔。 这是千古未有的奇事,朱五当初在群臣的反对中,坚持给这些工匠官位,不过是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赏赐,权宜之举。 但是效果出奇的好,谁拿工匠当过人?更何况给官做?这可是胜过金山,泽被后人的赏赐。 千百年来的官本位,可不单是官职那么简单,官代表着光宗耀祖,代表着一个阶级,更代表着未来。 这些匠人在工匠坊里累得昏天暗地,但是出了这个门,官服往身上那么穿,谁敢不跪。 而他们的子女,也会因为他们身上的官服,彻底跻身官宦人家的阶层,受益终身。 说句大白话,现在他们找儿媳妇都敢琢磨县太爷家的闺女!要是嫁女儿,什么商人地主他们根本瞧不上。 当朱五的旨意,下达到工匠坊到时候,这些粗壮的汉子们,哭得跟娘们似得。 更有甚者连连冲着王府的方向磕头,誓生做汉王的人,死作汉王的鬼。 现在的工匠坊是个庞然大物,因为就靠在长江边上,工匠坊里到处都是巨大的水力车。 那些巨大的冲压锤和钻孔机,据说就是靠着水力进行的。到处都是忙碌的工人和匠师,到处都是轰鸣声,细化到个人流水线作业,使得一切都看起来井然有序。 可以说整南方的工匠,都被搜罗到了南京,这个江边的工匠坊比汉军的军营还大,高大宽敞的砖木建筑厂房,连绵不绝。 江上是各种运送物资的大船。铁料,煤炭 各种金属 各种军备民生原材料。 这里就是整个汉军的军事命脉,也是未来大汉的工业基石。 朱五除了烟花缭乱之外 其他一概不懂。高中学的文科 数理化对他而言就是天书。高考摸底考试,数学成绩个位数的选手。 所以他为了不露怯 默不出声,板着脸一路走 但不时的点点头 并说一些鼓励之语。 走了许久,看了许久,随后朱五带着贴身的亲卫和赵四等几个匠人,进了一个空旷宽敞的仓库。 仓库里什么都没有 地上是平整的青砖 并且划着白线,地面上立着一个个,标好距离的靶子。 这里是,工匠坊的试枪房。 “拿来吧!” 朱五踩了踩脚下的石板,有些兴奋的说道。 赵四马上亲手捧着一杆 和朱五记忆中有几分相似的火枪过来。 枪长一米五左右,枪管 卡尺,扳机 枪托,铜条 刺刀卡口。 狭长的火枪上还有闪亮的火门和金属配件。 燧枪! 殖民者手中的利器 排队枪毙时代 最有杀伤力的武器之一。 同时,也正是燧枪标志着人类彻底走进热兵器时代。 朱五的亲卫中军,已经装备了几百燧火枪,但都是人工钻出来的枪管,经常有哑火和炸膛的事生。 “不用,我自己来!” 朱五摆手,让紧绷着脸准备检查武器的亲卫退下,迫不及待的拿过火枪。 “主公放心,这抢不会炸膛地,半个月前第一批样枪出来,已经试射。任意挑选十把,打一百六十弹丸,出了枪管热,准度下降之外,没任何的差错!” 朱五一天听着,一边爱惜的摸着冰冷的枪身。火枪的构造简单,但是考验的却是一套完整的工业基础。 在没有蒸汽机和各种先进设备的帮助下,席老头就是指挥着工匠,硬是靠人工靠双手,生生的造来出来,由此可见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 “这一批的枪管,都是用钻头钻出来的,每十根里才有四根合格的....” 说着,赵四忽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朱五突然之间提枪在肩,身体微微前倾,肩膀夹紧枪托,头有些歪着,眼睛放在了准星照门上。 这姿势看起来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压迫,让人浑身都汗毛都竖了起来。 和汉王一比,其他人拿火枪的时候,就像拿着烧火棍。 汉王在此刻给他的感觉,就像一杆装填完毕,正准备被击的火枪。 “弹药!” 朱五迅的收枪,放在身侧。 赵四回过神,赶紧拿过木匣。 “定装弹!”朱五笑了。 木匣里的弹药都用纸包裹着,形状有些细长。 朱五拿起一颗,用牙咬开把里面颗粒的装的火药倒进去,然后把锥形的弹头塞进枪管。 抽出通条,唰唰地怼几下。 赵四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心说不愧是汉王,一看就知道怎么用! “呼!呼!” 朱五深呼吸几口气,再次肩膀夹紧枪托,看着前方地靶子。 砰! 肩膀上传来的后坐力,在肌肉上产生巨大的撞击,让肌肉在瞬间绷紧。 白色烟雾中朱五放下火枪,一个亲卫不用说,飞快的跑向十米外的靶子。 “主公,中了!” 亲卫指着靶子的右上角一个小洞说道,正面是小小的洞,后面却是拳头大的窟窿。 燧枪的枪管上加了膛线,锥形弹头已经有了几分栓动步枪弹的威力。 “汉王神射!”赵四竖起一个大拇指,拍着马屁。 朱五的脸上笑容绽放。 脑海中,忽然想起第一次打靶时的情景。 那时刚刚入伍,老兵在一边给弹匣上子弹,新兵们列队等待,靶子是五十米外的固定靶。 其实,五十米之外的靶子已经很小了,朱五双腿分开趴在地上,盯着靶子,脸颊上传来八一杠冰冷的金属感。 “预备!放!” 啪啪啪,操场上枪声大做。 朱五屏神静气,新兵总是有些小聪明,打靶打好了,说不定能被班长夸几句,以后少他妈挨几脚。 啪! 朱五开出第一枪,巨大的后坐力让肩膀一疼。 啪! 边上的战友也开出一枪,但是好巧不巧,战友步枪退出来的弹壳,正好落在了朱五的脖领子里。 那种滚烫的感觉,顿时让他忘记了靶子在哪里,再加上后坐力对肩膀得摧残。 啪啪啪!五子弹,爱他妈哪去哪去吧! 多少年过去了,朱五都忘不了打靶之后,班长那吃人的目光。 “整个中队,就他妈一个人五全部脱靶,还他妈是咱们班的,怂兵!” 砰! 朱五再次试射,二十步外依然命中。 班长,这一世,我可不是怂兵! 砰! 三十步外的靶子也中了。 朱五放下火枪,想起指导员那张笑脸。 “白他妈骂了,谁不是新兵过来的!参加几次任务胆大就好了!” 兵都是打出来,杀出来了。上辈子,自己没机会做一个好兵。 这辈子,面对危险,从未怂过! “一个月能生产多少!”朱五放下枪,问道。 赵四骄傲地道,“两百五十杆!” “抓紧,凑齐一千装备我的亲军!”说完,看着身边眼睛都镶在火枪上的亲卫们,“拿弹丸来,让他们打个痛快!” 说着,转头对亲卫们笑笑,“你们几个比试,成绩最差的,给大伙倒七天马桶!” “俺日你妈,又偏了!” “恁娘,俺还不信打不着了!” “姥姥,俺的肩膀!” 试枪房里枪声大作,男人的叫骂不止。 朱五笑着出来,“这么半天,席老头都没回来,人呢?去学校了?” 朱玉慢慢蹭过来,“爹,席真人去街上了!” “上街?干嘛?” “吃豆腐脑!” 一零九 多年地干巴树。 “豆腐脑?” 朱五一脑袋问号。 这一天多少事等着呢?老头去吃豆腐脑?他不是不爱吃豆腐吗?说上辈子吃豆腐渣吃伤了? “走!”朱五拍下朱玉的后脑勺,“带路看看去!”说着,回身摆手,“别那么多人跟着!” 然后,朱五和朱玉换了一身普通人的衣服,出门上街。 “改日带莲儿出来走走!天天在家憋屈着!” 走在街上,冬日的冷风下中,心情说不出的舒爽。 他已经很久没单独出来过了,自从上次被刺之后,臣子们就跟看儿子似的看着他。 朱玉带路,没一会,朱五就在街边的摊子上,看到了老道的身影。 远处几个汉子忽然愣了一下,然后戒备起来,有意无意的,护在两侧警惕的打量着行人。 “让暗卫走远点!” 朱五看着远处的老头笑道,“老东西看起来和往天不一样呀!哟!胡子头整理过,衣裳也是干净的!” ~~~~ “那老头又来了!” 买豆腐的小寡妇杜鹃满脸通红,情不自禁的摸下脸,感觉脸颊好似开水壶那么烫。 偷偷瞄一下小口喝豆腐脑的老头,后者眯着眼睛慢条斯文的吃着。一碗豆腐脑,像官老爷品茶一样。 这几天,老头天天来。 也不多说话,坐那就是一碗豆腐脑,喝上半个时辰,和自己闲聊几句,和妮儿笑几声,再背着手走。 杜鹃摸了下怀里那根带着她体温,沉甸甸的金条。每天自己都要把这个给他,可老头每次都瞪眼不要。 每次他来的人时候,客人都多。大街上,自己一个女人,又不能和他拉拉扯扯。 钱是好东西!可是这不明不白的钱不能要,几碗豆腐脑才多少钱? 这金条,能买下十个这样的摊子! 不行,说啥也得给他!不能占他这个便宜! 想到这里,杜鹃走到席老头面前。 席老头也看到了杜鹃,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叔!您吃着那?” “叔?” 老头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脸上的舒展的皱纹,立刻像是缩水的橘子皮一样皱了起来。 心里头的感慨呼啦下就冒出来,原来我都这么老了!已经老到别人叫我叔的年纪了。 男人,有时候会自动的忽略自己的年龄。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年老!毛骧每天爷爷得叫着! 只不过 某些时候 不想也不愿意更不认为,自己真的老了。 “那个......” 杜鹃站在老头面前 脸红红的不说不出话 低着头,咬着嘴唇 手指头都纠缠在一起。 “她还真有点像她!” 一瞬间,老头深埋在心里多少年 村头那个倩影突然间和眼前的小寡妇重迭了。 当年 自己是落后分子。 她是克死丈夫的寡妇。 乡下女人没了丈夫,要不野起来,那日就就没法过,东家的唾沫西家的舌头 还有其他老娘们嫌弃的眼神。 村头那个寡妇 泼辣的名声响遍十里八乡。 真泼辣,也真能干。一个人起早贪黑下地干活,养护孩子,伺候公婆,撑起家。 寡妇对人从来没有好脸 唯独对他这个大城市配来地落后分子,多看两眼。 她悄悄给他纳过鞋底 烙过饼,炖过豆腐 捞过饭。 在许多燥热得睡不着地夜里,他也曾在她家墙外徘徊。 他也确信 在他靠在她家院墙上的时候 她也靠在哪里。因为他似乎能听见 墙那面的心跳声。 那个岁月,感情和事理一样说不清。若真的有火花,或者真的生些什么,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世俗的压力毕竟是巨大的。他盼望着,却真的没有勇气,推开她家的门。 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的,在心里彼此依靠着,在艰难的日子里,艰难的活着。 直到自己死去,飘荡的灵魂。看见夜深时,那个村头的倩影,在自己的坟边哭泣。 那时候,后悔也没用了! 都他妈成鬼了,想干啥也不赶趟了! ~~~ “嘶!” 朱五咬着腮帮子,看着眼前,那个扭捏的买豆腐的妇人,还有脸上神色变换的老头。 “有情况!”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老头不正常,笑得跟哭似的。 那女的也不正常,大冬天脸咋那么红? 朱五琢磨琢磨,鸟悄的过去,在老头身后的小摊子上坐下,八卦的侧耳倾听。 ~~~~ “叔!” 杜鹃又轻唤一声,席老头回过神儿。 “咋了?” “俺不能要!”杜鹃一下把金条拍在桌子上。 动作突然,声音响亮,边上几个客人都看了过来。杜鹃脸顿时红的熟透的李子一样,转身就走。 “等会!”老头皱眉叫住她,“给出去的东西,咋能送回来?” 杜鹃回头,看着一脸褶子的老头,想说什么,最终要是没说出口,只能用眼神传递。 非亲非故,你凭啥给俺这么多钱?你一个老头,给俺一个寡妇这么多钱干啥?外人要知道了,得多少闲话?俺一个寡妇家家,以后得都少白眼? 唾沫星子淹死人。 舌头底下压死人。 你这么大岁数,这点道理不明白? 再说,你这么大岁数,孙子都有了!天天往俺这摊子上跑,让别人咋看? 第一天来就问俺想不想找男人,出手就是一根金条! 俺也不傻! 俺心里都明白。 可是俺..... 可是你这么大岁数..... 千言万语都在眼神里。 老头被杜鹃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颤一颤的。 像!真像! 不光是身型像,性子像,眼神也像! 当年村头那个寡妇就是这么盯着自己! 那天,自己晚上差点翻她家的院墙。 嗯,那天晚上她家隔壁的狗叫的厉害!没敢! “你拿回去!”老头虎着脸,“不白给,就算是我放在这,吃豆腐脑的饭钱,往后我天天来,天天算钱麻烦,一块给了!” 你他妈的天天来? 俺还活不活? 说着,老头看看,蹲在边上洗碗的女孩。女孩抬头,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 “这大冷天,孩子就用冷水帮你洗碗,你看那手,裂的全是口子!”老头心疼道,“知道你要强,可是大人要强行,孩子呢?她跟着你天天吃这个苦,你心里不难受! 这钱是我的饭钱,你有啥不能拿的!拿着,回头给妮买几件衣裳,或者换个好住处,再不整个小门脸儿。 起码让孩子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是?你别多想,这就是我的饭钱,我愿意多给。 我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要这么多钱啥用?带棺材里去?” 说到这,老头给边上连续几天吃豆腐脑,吃得脸都带着豆腐脑色的毛骧说道。 “钱给你....婶子送过去!” 毛骧这几天放屁都带豆腐脑的味,正根豆腐脑较劲呢,闻言,赶紧把钱塞在杜鹃的手里。 杜鹃一个买豆腐的,哪里有他这个天天练武的少年劲儿大。 再说旁边已经有人在看了,这时候的泼辣性子也提不来,只能任凭人家塞手里。 若是没人..... 若是没人,肯定掐腰喷他老头一脸。 可是,看样子这老头又是个大户人家的员外。 即便是没人,也不敢得罪! “毛骧!”老头又道。 “爷爷!” “去刘家药铺,给妮儿要点擦手的哈喇油!你看那小手!” 毛骧看看女孩愣了下,再看看自己的手。 “爷,您以前都没对俺这么好过!” “滚!”老头骂一声。 “哎!”嗖,毛骧跑了。 “妮儿呀,别洗了,过来坐!那水多凉,手都洗坏了!”老头和颜悦色地。 “没事,俺习惯咧!”妮儿笑道。 “这孩子,真懂事!”老头叹气。 捏着金条,杜鹃心里说不上啥滋味,要说生气,其实也没多少。可是,不知道咋地,就是感觉委屈。 “叔!” 老头喝完最后一口豆腐脑,“你别总叫我叔,我才五十七!” 杜鹃低着头,“不叫叔叫啥!俺爹死地时候,才五十一!” 顿时,老头的脸僵住了。 他心里突然现一个问题。 对呀,我都五十七了! 我,都是半截脖子入土地人了! 可就在此时,身后噗嗤一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再也憋不住了,捂着肚子肩膀乱颤的笑。 “不能吧?” 老头惊骇得回头,朱五死命的掐着他的大腿,埋头大笑。 瞬间,老头蒙了。 他啥时候来的?他都听到了? 完了,丢死大人了,丢死人了,这可怎么能办! 吃豆腐脑? 朱五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回头挤眉弄眼的看着老头那张僵硬的老脸。 突然,哼起了小调。 “多年地干巴树,又冒小芽尖儿!” 一一零 给你个男人 一一零吗?我要报警。 南城二爷的读者们都太帅了。 帅到犯罪! ~~~ “墙里是寡妇家呀,墙外打光杆!” “两边空地落地,缺心又少肝儿!” “二嫂我自打守寡一直没找伴儿!” “大我四十多岁,没有老婆孩儿呀!” 朱五背着手在路上走,眉飞色舞的哼着家乡的小调。 席老头跟在后边,脸上青一阵儿紫一阵,吹胡子瞪眼咬牙切齿。 边上那些保护二人的侍卫,见这一幕,想笑又不敢笑。 “别唱了!”席老头没好气吼。 朱五回头,搂住老头的肩膀,笑道,“老头,你这老房子着火,够快的呀!不声不响地找着目标了?你不是说不找吗?让豆腐西施给你迷住啦?” 说着,朱五又笑笑,“你这不是不找,是缘分没到?原来,你就喜欢这种小家碧玉,朴素过日子的呀?” “去去去!一边去!”老头臊得脸通红,推开朱五。 “你都这岁数了,还有啥抹不开地?”朱五笑道,“找个伴是好事!不然一个人过着,孤零零地多不是滋味。老头,你真看上那妇人啦?这事你别管了,我来操办,肯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 朱五说完,老头却没出声。 依旧是背着手,不快不慢的在路上走着,只是眉头有些紧皱,似乎在想什么。 “老头?”朱五轻唤。 席老头叹气,苦笑,“我都找这个岁数了,还找啥?我找人家不是害了人家吗?找人家干啥?让人家再来一次丧夫之痛?” 此时,到了十字路口,老头带着毛骧拐弯,接着说道,“人老了,总会出点糊涂事。这事你就当我老糊涂啦,以后不要再提!” “哎,老头!”朱五站在原地,老头越走越远。 “老东西,你还矫情上了!” 席老头不是矫情,而是心里过不去。 卖豆腐的女子,却是让他地心荡了荡。但是人家一句叔,已经挑明了。 差着岁数呢? 岁数差太多了! 人家虽然是守寡的,可也不是可以买卖的婢女 也不是侍妾 更不是拿粮食就能换的流民。 人家是好人家的闺女,是自强的女子。 他的身份虽然不亏了人家 可是未必有幸福给人家。死皮赖脸的贴上去 用身份压人,那是害人呢。 老头很犟! 看着老头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朱五苦笑着摇头。 回头吩咐道,“去查下那女子什么来路?” “是!”朱玉在身后回道。 要是不知道这事也就算了 知道了朱五就不会任它过去。当初他的婚事就是席老头偷着包办的 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他给老头操办了。 想想,朱五就觉得心里挺美。 至于老头心里那点小心思他也知道,无非就是差着岁数抹不开面子。 在朱五看来 不是事儿! ~~~~ 第二日 朱五在书房里见到了回京的常遇春。 在解决襄阳之后,除了政事之上一系列举动,关于军事上,朱五也开始调整变动。 浙江只有浙东一点点还未平定,在海盗方国珍的手里 那厮身上还有一个蒙元封的胎位官职。 对于身边这些小势力,朱五现在不急。常遇春在那边大才小用。 常遇春调淮安 拱卫大汉的南大门,他的副手廖永忠 为浙江镇守使。 同时原来在淮安的郭小四,调任南京 汉王亲卫中军统领。 朱五要组建完全是燧枪和火炮的部队 需要一个特别信任的人来带领。 “参见主公!”常遇春还是老样子 标志的大胡子和爽朗的笑声。 “坐!”朱五笑着仔细看看了他,“你胖了不少!” 常遇春笑道,“浙江的水米养人,又没啥大仗,俺哪能不胖!”说着,似乎有些抱怨地说道,“主公,俺在浙江天天盼,可是主公打湖北,打江西,一次都不用俺,俺以为主公忘了俺老常!” “我是看你日子太好,没好意思叫你!”朱五笑眯眯的说道,“听说,你娶了好几个官家的小姐当小妾?” “这.......”常遇春顿时语塞,讪讪地笑道,“都是你情我愿地事,俺可没抢强民女!” 朱五冷笑,“真是你情我愿?我怎么听说,是有几家让人抓到把柄,不得已才跟你结亲的?” 哪个王八羔子打老子的小报告? 常遇春顿时大惊失色,冷汗连连。 “听说那边的官绅人家做私盐的买卖,让你给抓了!有这么回事吧?” “俺.....臣......”常遇春坐不住了,站起身,磕磕巴巴地说道,“俺这就回去,把那几个女人送回去,再把那几家人全杀了!” 常遇春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朱五迷眼。他是个浑人,就爱杀人打仗,倒是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歪心。 大汉如今武将高于文官,常遇春这样的大将在地方上就跟土皇帝一样,出这样的事朱五一点不意外。 况且朱五心里,对这些和他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也是稍微宽容。 ”你先坐下,我还没说完!!”朱五手指敲打桌面,“我登基初期就定下,贩卖私盐是死罪。你为了几个女人,饶了他们一家的性命,是不是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 常遇春哪里能坐得住!心里只恨自己管不住下半身,懊恼得要死。 “不过,你还算是有点分寸!”朱五继续说道,“知道让他们几家把私盐的买卖停了,还让他们把隐藏的人口和田地吐出来!” “俺心里知道啥能干,啥不能干?”常遇春赶紧道。 朱五冷笑一下,“幸亏你心里知道,不然凭地方上那些文官,盐运使弹劾你的奏章,我也要治你!” 盐历来是国家重要的财政来源,江南又是私盐商的大本营。为了控制住盐这条财路,朱五放出去不少抓私盐的官。 “原来是这些王八羔子告老子!”常遇春心里大骂,“文官都他妈没好东西!” 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朱五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打一巴掌,让他知道自己错哪了,接下来该给田枣了。 “你在那边做得不错!”朱五继续说道,“大军从苏州而下,攻克地方,一直打到了浙西。 地方上的官绅的民团,都被你清了。有你这个杀神在那,推行的清查田亩,和人口普查,也很顺利,这些功劳,都记在我心里!” “但是!”不等常遇春表功,朱五接着说道,“你和地方不良官绅勾结,所以你这些功劳要往后靠靠!” “俺没想过啥功劳不功劳地!”常遇春开口道,“反正是给主公打仗,给大汉办事,都是俺应该干地!” “出息啦!”朱五有些意外,“你老常啥时候这么会说话啦!” 常遇春咧嘴笑笑,“来之前,师爷教地!” 朱五笑了几声,“话虽这么说,但要真不赏你,你心里也不舒服!”说着,朱五探探身,“我赏你个人?” 常遇春愣了下,然后连连摆手,“主公,那个....别再赏女人了,俺弄了几个小妾,家婆婆娘差点没给掐死!” “呵!” 朱五直接笑出声,常遇春他老婆,蓝玉他姐姐,绝对是母老虎中的母老虎,彪悍得一塌糊涂。 常遇春扯开领子,几道红印子,触目惊心。 “您看,昨天那疯女人挠的,都抓烂了!” 朱五却不笑了,抓伤的伤口下,是曾经受伤后留下的狰狞的刀疤。 “我记得你的伤!渡江时候身上被扎得刺猬一样,打南京城,也是你第一个拎着刀子冲进去!”朱五柔声道,“兄弟,你们的功劳,都在我心里!” 常遇春低头,不好意思的笑笑,“主公也没亏待俺,俺一个劫道地,能有今天,祖坟都冒烟!” “别给你自己贴金,你他妈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朱五没好气的笑笑,“现在是侯爷了,打家劫舍的性子给我收收。我当了汉王,你当侯,我要是当了皇帝,还有你地好处呢!不单是你,你家地小崽子,闺女,哪个我都不会忘!” “俺,谢主公!”常遇春跪地磕头,深色真挚,“俺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他妈也是你师爷教地吧!”朱五笑骂,“起来吧,说正事!我刚才说给你个人,是给你个男人!” “啥?”常遇春张大嘴。 “给你一个你得意的,看中的兄弟!”朱五拍拍手,“出来吧!” 一个人在门外慢慢进来,常遇春嘴巴越张越大,呼啦下站起来,“张兄弟!”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张定边。 “常兄弟!”张定边拱手道。 这个时代,好汉之间惺惺相惜,彼此欣赏。哪怕只见过几面,也是兄弟情谊。 “你咋在这?”常遇春瞪着眼睛,“你也投了汉王?” “一会你俩找地方聊去!”朱五笑道,“张定边以后是你的副手!” 随后,张定边和常遇春出了朱五的书房。 路上张定边把自己的遭遇,讲给常遇春,后者听得连连大呼小叫。 最后拉着张定边的手道,“兄弟,这都是缘分。老天爷都让咱们赞哥俩在一块干!” 张定边肃容道,“还没谢过常兄弟地救命之恩!上次在你....” “不说了,不提了!”常遇春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围,还没出汗、王府呢。 “不说不行,汉王说要不是你那次报信给俺,俺那次就死在乱枪之下了。让俺一定要谢谢你!” “啊?”常遇春身上的冷汗,嗖地就下来,回头看看朱五的书房。 “敢情,汉王早知道了!” 同时,心里也涌出浓浓的感激,“要是别人,可能早就被剁了。汉王对俺,还真是......” 一一一 救救俺 “咳!咳!” 工匠坊里,席老头看着工匠造出来的炮管,摸摸里面的膛线,咳嗽几声之后,脸色非常不好看。 “咋弄的,教八百回都记不住?炮管膛线边上怎么有毛刺儿?咋干地活?能不能干?一根炮管子多少钱?费多少功夫你们心里没数吗?老子看你们是好日子过够了是吧?” 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边上的工匠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除了火枪之外,汉军的火炮也再升级。口径要比原来更大,炮身更长。 这可不是铸造那么简单,炮管的硬度要加强,膛线要更深,从冶炼到铸造,再到打磨,一个关节做不好,一根炮管子就废了。 “重做!” 老头又吼道,“咳!咳!做不好,扒了你们身上的官衣,给老子要饭去!” 众工匠低眉顺眼,赶紧搬下去。 这几日,席老头在工匠坊里态度明显严厉许多,甚至到了吹毛求癖的地步。 昨日海船作坊那边,一个工匠钉错了钉子,直接罚了当月的俸禄不说,还抽了几鞭子。 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 老头对工匠们严厉虽然严厉,但从没罚过谁,打过谁。 别人战战兢兢摸不清老头的脾气,毛骧却知道,老头真是心里有气。 至于是什么气!他好像能猜到一点! “爷!”趁着不忙的功夫,毛骧道,“到饭点儿了,咱爷俩出去吃点啥?” “一天天就知道吃!”老头骂道,“就长一个吃心!” “俺早上给你拿药,路过豆腐摊子,那婶子还问你呢?”毛骧委屈地说道。 “是吗?”老头顿时愣住,随后脸上有了笑模样,“真地?” 这不是毛骧信口胡扯 早上他从刘家药铺出来 那女人一路追着他喊,要见老头。 “那婶子急地不行 好像出啥事了!”毛骧看下老头的脸 小声说道,“豆腐摊没生火 披头散还哭呢?当时拉着俺地手,就是不松开 哭得可吓人了 说啥要见你!好像让人欺负了!” 唰,老头眉毛一下立起来了。一种从未见过地杀气,笼罩在脸上。 “你他娘不早说!”老头嗷一嗓子,大步流星往外走 “跟上 老子看看谁敢欺负她?” 此刻地老头哪有一点平日的佝偻样,杀气腾腾像个将军。 ~~~~ 那条街还是那么热闹,小吃摊子上都冒着热气,围着人。 只有杜鹃地摊子空荡荡,摊子没火 没人气儿。杜鹃儿蹲在摊子边上,丢了魂一样嘴里喃喃自语 然后不时的左看又盼。 眼里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噼里啪啦 两个眼珠全红了,眼皮都哭肿了。 “他咋还不来呢?” 哭着念叨着 眼神忽然定格。然后疯了一样 在街上人诧异的目光中扑过去。 “叔 救救俺!” “咋回事?赶紧起来,慢慢说!”看着扑过来,跪在脚下泣不成声的杜鹃,老头有些慌,有些急。 “叔,救救俺....”杜鹃地嗓子都哭哑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走,边上说!” 周边慢慢有人围了过来,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老头扶着杜鹃进了边上一家大饭庄,直接上二楼。 没看到热闹地人有些不甘心,满满的往前凑。 “你慢慢说,有我在,天塌下来都不怕!”雅间里,席老头拍着胸脯说道。 的确,朱五地治下,哪怕天塌下来,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 “婶子,擦擦脸!”毛骧弄了一条热热毛巾。 “给我!”老头拿过来,给杜鹃擦着脸,“别急,你说!这天下,还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俺家妮子.......妮儿让人绑啦!”杜鹃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前天,杜鹃收摊地时候,忽然现自己小闺女不见了。自己的闺女最懂事,根本不会乱跑,她在原地等了许久都不见人,然后满大街的找,拼了命也找不到。 以为闺女是不是回家了,可是她刚进家门,后脚就进来两个汉子,拿着妮子身上穿的褂子要钱。 一根金条,就放你闺女出来,不给钱,就卖了孩子! 听到这,老头恨不的给自己一嘴巴!财不露白,都他妈是自己地钱惹得祸。 岁数都活狗身上去了!当街给人家一个寡妇,那么多钱,那不是盼着别人眼红吗? “俺一个女人打也不打过,家里又没个亲戚人,只能把钱给他们了!”杜鹃嚎啕大哭,“俺以为给钱就中了,可是俺在家等了一晚上,他们都没放人。今早上,俺准备出门报官,又遇到了那汉子,他说还要两根金条,不然........” 哭着,杜鹃又跪下,抱着席老头的大腿,“大叔,俺知道你是个有钱人,能不能帮帮俺!妮儿是俺地命呀,只要你救了妮儿,俺以后给您老当牛做马,一辈子伺候您!” 然后,趴在地上铛铛地磕头。 这头是磕在了老头地心上,这个疼呀! “起来,起来!”老头手忙脚乱地说道,“不就是钱吗?我给,要多少我给多少?” “真地?”杜鹃眼泪汪汪,眼中看到了希望。 “我有地是钱!”老头看着她道眼睛,“也有地是人!”说着,老头顿了顿,“这钱怎么给,是他们来收,还是你送到哪里去?” “他们说,晚上带着俺家妮儿来取!”杜鹃抽泣道,“他们还说,不许俺报官,说俺一举一动他们都盯着,俺要是敢报官,他们就卖了俺家妮儿!” 还好!不是专业的贼!应该是无意知道杜鹃有钱,临时起意。 老头心稍稍放下,要真是不露面那种专业的贼,茫茫人海还真不好找! 不过....... 老头望像窗外,没准绑了妮儿勒索钱财的贼,就在下面的人群里,不然怎么会说盯着杜鹃呢? 一定就在下面,绑架的人,一定是知根知底的,知道她家在哪,知道她家没人。 而且,应该是她走到哪,那些人就跟到哪儿! “带着孩子去家里取钱?” “嘿嘿!活腻歪了!真他娘的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老头狰狞的笑笑,“杜鹃别哭了,这事你就看我!孩子准给你找回来!” 说完,转头对毛骧说道,“出去,让暗卫先别露面,然后找一辆马车来!” 老头和杜鹃进了饭庄子,一溜小吃摊上的人有了谈资,眼巴巴的望着,看着。 没多大一会儿,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饭庄的门口。然后,老头和杜鹃在众人的眼神中上车,扬长而去。 “嗨,这可是奇了!卖豆腐地怎么和这老头又哭又闹地?” “是呀,怎么上车走了?这马车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地呀?” “这还看不出来,豆腐西施这是攀上高枝儿了!” “别胡说,她闺女丢了,兴许是求人家帮着找呢?” 街边的小贩们议论纷纷,各种说法都有,人群中几个汉子相互看了一眼,笑着走开。 一一二 告别站着撒尿 有人的地方就有穷人,有穷人的地方就有贫民窟。 杜鹃的家在南城,南京这座曾经纸醉金迷,现在充满朝气的大汉都城中,最贫的贫民窟。 冬日的空气在这里变得浑浊,也变得有些异味。到处都是低矮的窝棚,远远望去,像是一片巨大的坟头。 孩子们在街道上疯跑,几只土狗在窝棚边的角落里,嗅着刨着,偶有生人路过,嗖地一下没了踪影,等人消失再次回来寻找不多的食物残渣。 马车在街道口停下,因为这里坑洼地泥路,容不下马车通行。 席老头警惕地拉着杜鹃下车,目光凌厉地在街道上扫视,毛骧一手握着一只手铳,扳开扳机。 街边地孩子们和土狗,同一时间消失,然后在角落里,好奇并有些恐惧地打量着三个人。 “你就住这?”席老头轻轻拉住杜鹃地手,“一个女人住这,可不怎么好?” “城里租房子太贵,俺们又没有户引,租不到房子!”不知道为何杜鹃地声音有些颤抖。 朱五推行了户引制度,就是后世的身份证,但是只局限于本地人,这些漂泊在南京的外乡人,舍不得三文钱的工本费,更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 三人慢慢往里走着,老头在前,杜鹃在中,毛骧在后。 渐渐的杜鹃不抖了,老头平日看起来佝偻着地后背,现在看起来笔直宽阔。 拉着她的手是那么有力,掌纹上的温度,直达杜鹃的心里。 前面,杜鹃的家到了,就在一群窝棚中间,看起来没什么出奇,只是门口看起来稍微干净,整齐一点。 “开门!” 席老头说完,杜鹃掏出钥匙,把锈迹斑斑的锁打开,吱嘎地刺耳声中,木门推开。 进门是厨房,又边是卧房。屋里头没有值钱的东西,但是收拾得很干净。 席老头迈步进屋,屋里光很暗,像是黄昏一般。呲啦一声,毛骧在后面打着火,点燃卧房中床头的灯火。 房里只有床和几口箱子,别无他物。席老头慢慢在床边坐下,忽然感觉屁股下面有些硌地慌,伸手一摸冷冰冰的。 是一把磨得很锋利的菜刀! “天天晚上抱着这玩意睡?”席老头笑笑,“真有坏人,这玩意不当事儿!等妮儿的事办完,我给你娘俩找个小院!” 席老头想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但是杜鹃显然会错了意,眼泪直接在眼圈里打转。 “他是要俺给他当外宅?” 见杜鹃有泪,席老头也会错了意,笑道,“别哭,有我在没事!”说着,从怀里再掏出两把短铳,鼓捣起来。 杜鹃也看不懂那是啥,看老头手上不停的忙活,站在屋里有些手无足措。 “叔,现在咋弄?” “等!等他们来!” 简单的对话之后,屋里安静。 “叔,你饿不?”半晌,杜鹃开口,“俺,下面给你吃?” “好,下面!”老头抬头,脸上都是笑。 杜鹃走到厨房,毛骧靠到老头身边,“爷,用不用俺多叫几个人?” “不用,几个毛贼!”老头冷笑,“再说咱们身边有汉王的暗卫跟着,出不了事!” 说着,老头把两把装填完毕的火铳放在床边,翘起腿,笑道,“多少年没和人动过手了?呵呵,浦你阿母,老子当年可不只是死读书!” 窗外的光和屋里的光重迭在一起,老头那张熟悉的脸,却有着陌生的感觉。 这种感觉,毛骧只在那些杀人如麻的将军们身上见到过,有些毛骨悚然。 他把自己的两把火铳插在腰里,默默的挨着老头坐着。学着他的样子,翘起二郎腿。 屋外火灶里燃起红色的火,水咕噜咕噜的开了,然后是淡淡的面香。 说是下面,就是下面。面在盆里活成了一个个小疙瘩,然后均匀的洒在热水里,切上点葱蒜,开锅之后,杜鹃毫不心疼的洒上许多香油。 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好了,杜鹃端到老头面前。 “闻着就香!” 老头笑了笑,然后轻轻的在碗边吹气,闭着眼睛抿上一口,慢慢的回味。 看着老头云淡风轻的样子,杜鹃也开始渐渐心安,挨着他坐下。 “叔,你是干啥地呀?” “我?”席老头犹豫下,笑道,“我是个教书的先生!” “你骗俺?教书先生哪有你这么有钱,哪有你这么有派?” “教书先生也分很多种,我有个学生,是个很有权势的人!” 沉默下,杜鹃接着问,“多有权?” 寻思下,席老头回答,“杀人不用偿命那种!”说着,呲牙笑笑,“随便杀,都不用偿命那种!” “大官?”杜鹃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惊喜。 “比大官还大!”老头轻笑,“大官都听他的!” 接着,屋里开始沉默。 杜鹃琢磨着,到底啥人能比大官还大。琢磨着,琢磨着,两天没合眼的她,慢慢靠着墙壁睡了。 光芒下,她的睫毛一眨一眨。 老头静静的看着她,这一刻时间似乎凝固了。 外面的光开始暗淡,黑夜来了。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宁静,杜鹃唰地下惊醒,然后惊恐地看着席老头。 席老头在她手臂上拍拍,点点头。 “谁?”杜鹃颤声问道。 “孩子!”外面沉声回答。 “开门!”席老头做了个手势,拎着家伙跟在杜鹃地后面,毛骧也拔出了火铳。 吱,门开了。 两道黑影像是乌云一样压进来,“开个门,这么慢!” 进门后,屋里人看清了二人的相貌。都是三十出头的汉子,一个缺了颗门牙,一个一脸横肉,下巴上还有个带黑毛的痦子。 “俺家妮儿呢?”杜鹃在两人前后左右看看,颤声问。 “钱呢?”两人说完,现了席老头,还有毛骧,“这老东西是谁?” “钱准备好了,孩子呢?”席老头面无表情,开口问道。 两人看看席老头,又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都得意的笑了。 豁牙子咧开嘴,“你就是给这小娘们金条的老姘头?” 长痦子的捋着痦子上那根长长的黑毛,“你还送上门来了?” “你们要抓我?”席老头笑了。 “本来不想抓你!可是你这有钱的财主,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哥俩要是不抓,岂不是跟钱过不去?” 豁牙子笑道,“抓小丫头也扎不出几两油,你这老东西,可是金山!” “你俩倒是聪明,知道出手就是一根金条的人,肯定有钱!”老头笑着,朝前几步,“杜鹃,闭眼捂耳朵!” “阿?”杜鹃一愣,接着饭反应过来,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豁牙子笑骂,“搞什么....” 砰! 老头手里的火铳冒出一股呛人的白烟。 豁牙子的脑袋像是熟透的李子,被人用铁板拍碎,汁水飞溅。 哗啦,飞溅的血液和骨头,顿时喷了痦子男一脸。 他正捋着痦子上黑毛的手一哆嗦,那根象征长寿的黑毛断了。 然后他惊恐的看看身边,豁牙子已经倒在了地上,脑袋上一个巨大的缺口,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子,黏糊糊的纠缠在一起。 “呕!呕!” 还来不及害怕,痦子男的胃里开始翻涌,突然吐了起来。那些令人作呕的呕吐物,正好落在残缺的脑袋上,短暂的盖住了鲜血。 再然后,一根滚烫得铁管子顶在了他的裤裆上。眼前,是老头那张橘子皮似的老脸。 但是这张脸,看似来无比的阴寒。 “孩子呢?”老头斜着眼睛,手上用力。 “爷爷!”痦子男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查三个数儿,你告诉我孩子在哪,不然你这辈子就告别站着尿尿了!” 一一三 老夫聊发少年狂 “妮儿,吃个鸡腿!” 汉子费劲巴力,咬牙切齿地在脸上挤出笑容,手里喷香的鸡腿慢慢送到妮儿的面前。 可是有的人天生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这汉子的笑容在妮儿的眼里,比老虎还可怕。 “哇!俺要娘!哇!” 妮儿咧嘴就嚎,蜷缩着躲在角落里,像只受伤的小狗。 “俺娘呀!” 汉子痛苦的捂住耳朵,比妮儿还恐惧的逃出房间。 外面是另一个房间,汉子灰头土脸的出来,屋里几个汉子都咧嘴大笑。 其中一汉子大笑道,“朱大毛,你小子也有怕地事儿?” 朱大毛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腿,“老子就怕娘们哭,不管是大娘们,还是小娘们!” 还有个汉子也笑道,“怕就别去招她,咱们在这看好了,等正主来了,咱们就撤退!” 朱大毛看看窗户外办,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亮光,“咋还不来?” 这几人都是朱五手下的暗卫,即便是一身布衣,也掩饰不住身上那股杀气。 朱大毛说完走到墙角,那里绑着几个眼神惊恐的汉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穷人,有穷人的地方就有贫民窟,有贫民窟就有欺负穷人的恶人。 从来都是恶人绑别人,今儿恶人遇到了更恶的,被别人绑起来了。 朱五既然让别人查杜鹃的底细,自然是有暗卫十二个时辰跟着。 所以几个毛贼绑了杜鹃的闺女,当然也逃不过暗卫的眼睛。 在请示朱五之后,这些人直接抄了毛贼的老窝。本想把人放回去,可是别地暗卫通报,席老头去了杜鹃那。 朱五也第一时间知道了,他自然不会放过给老头逞英雄地机会。 无巧不成书,暗卫抄贼人老窝的时候,正好和贼人派去要钱的人,打了一个时间差。 怎么也要让老头在杜鹃面前,树立高大形象不是? 朱大毛咣叽给了一个绑着的毛贼一脚,弯腰从他嘴里拔出塞的东西。 “这两天,没虐待那小孩吧?” 毛贼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多岁,哆嗦着回道,“哪能呢?那是我们的肉票!还指望她要钱呢!” 啪,朱大毛直接一个大嘴巴。 “你也配说肉票?绑票的活让你们干地这个磕碜,对得起祖师爷吗?” “我.....我们只是临时起意,不是专门绑票的!我们也是头一回!” 刚捆起来的时候,一顿拳打脚踢,这些人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这伙人就是南京城里的无赖,恰好在小吃摊子上看到老头硬塞给杜鹃一根金条。 杜鹃是个没跟底的外乡人,举目无亲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几个人一合计,绑了杜鹃的闺女,勒索钱财。 “你说临时起意俺信,但要说头一回,俺不信!”朱大毛狰狞的笑笑,掏出把小刀,在毛贼们的脸上比量,“老实说,干过多少回?” “好汉!”毛贼连忙求饶,“真是第一回,第一回呀!” “接着扯!”朱大毛手里的小刀,慢慢的割到了毛贼的鼻子上,殷红的血唰地就下来。 “爷爷!爷爷!阿!” 毛贼剧烈的挣扎,嘴里哭嚎乱叫。 “行了大毛!白让他叫唤了!”一个暗卫皱眉道,“一会正主会收拾他们!” 朱大毛把叫唤的毛贼嘴堵上,在裤子上抹抹刀,“操!娘们呀!刚擦破皮就叫!” 他刚收好刀,外面穿来声音,“哥几个,正主来了!” 朱大毛几人笑笑,“撤!” 当然撤退前,把绑着的毛贼手脚上绳子都给割断了。 眨眼之间,屋里的暗卫们撤得干干净净。 几个毛贼惊魂未定的彼此对视,太吓人了。 好好的突然来了这么一伙人,冲进来就是拳打脚踢大刑伺候。 不说来意,也不说缘由,更不知道到底什么深仇大恨,嘴里一直说着要什么正主宰了他们那,还要大卸八块。 几个毛贼对视一眼,此地不能久留。 “带上孩子!咱们走!”毛贼中,一个好似头目地说道。 但是他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马蹄声。 席老头到了。 此处是南城最偏僻的地方,只有几处废弃的房子,住着些乞丐,暂时没落嚼地方的流民。 “你呆着,别下来!” 席老头对杜鹃说了一声,薅着已经块尿裤子的痦子男,下了马车,毛骧也跟着。 “叔!”杜鹃扒着马车,“你小心点!” 老头回头一笑,在痦子男的脑袋上敲一下,“在哪儿?” “前面,那间有亮的房子!”痦子男脸上还带着豁牙子的血肉,失魂落魄地说道。 “点火!” 老头干脆的喊了一下。 身后呼地一声,毛骧点燃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大火把。突然之间,十步之内灯火通明一样。 “走!” 老头狞笑一声,扳开火铳的扳机,带着毛骧慢慢走过去。 屋子里,几双眼睛恐惧的看着瘦小但是一身杀气的老头,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哥儿几个,今儿的事透着邪性,咱们跑吧!” 领头的刚说完,几个人推开房门,争先恐后的往外跑。 “哪里跑?” 席老头正走着,对面的门里忽然几个汉子要同时重出来,但冲得太快却直接卡在门口。 砰! 火铳在夜色下,冒着吞噬的火焰,门口顿时一片纷飞的血雾。 “娘呀!” 溅了一身血的毛贼哇哇乱叫起来,这他娘的是妖法吗?隔着好几米呢,一声巨响身边的人身上就多了个拳头大的大窟窿! “孩子呢?” 老头换了一把火铳,大喊。 “跑哇!” 这时候毛贼吓破了胆,只顾喊叫,终于从门里冲出来,撒丫子就跑。 砰! 一个毛贼后背中弹,狗吃屎一样跌倒。 “老夫聊少年狂!” 席老头狞笑着把空火铳扔给毛骧,又掏出一把,对准另一个逃跑的,“左牵黄,右擎苍。” 砰! “阿!”一个逃跑的毛贼捂着大腿,满地打滚哀嚎。 “孤身来把贼巢闯!” 砰! 一枪直接穿透了门板,里面一具身体缓缓软倒,鲜血淌了一地。 “有道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老夫虽年老,依旧侠客行!” 席老头杀一人念一句诗,手里拿着火铳走到门口,“孩子呢?” “在这儿!还在这儿!好好的,一根汗毛都不少!” “哇!娘!哇!娘!” 席老头视线之中,妮儿被一个汉子举在面前,缓缓的出来。 “放下孩子!”席老头的火铳对准了。 四个毛贼眨眼之间倒下三个,剩下的贼头子,吓得说话都变音儿了。 “大爷!大哥!大侠!你不杀我,我就放下孩子!” 嘴上说着,贼头举着妮儿慢慢出来,靠着墙根往旁边蹭。 “大哥!祖宗!亲爹!我就想要俩钱花!没虐待过这孩子!您行行好,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放了孩子!”席老头狰狞的走过去。 “不放.....放了我就没命啦!” 砰! 阿! 枪响,尖叫起。 贼头的脚掌直接被火铳轰掉了一半,骨头渣子满地是都是。 阿! 火光下,贼头捂着脚,满地打滚,凄厉不是人一样的喊叫。 “妮儿别怕,我来了!” 席老头一把将妮儿抱在怀里。 看清楚来人,妮儿双手搂着席老头的脖子,咧嘴大哭,“爷爷!” “闺女别怕!有我在,有我在!”席老头的脖子上都是妮儿眼泪,滚烫。 “爷,接着!”边上毛骧扔过来一把转好的火铳。 “闺女,闭眼捂耳朵!”席老头轻声说完,火铳对准了还在尖叫的贼头。 “别!别!别!” 砰! 席老头一句话不多说,贼头大的脑袋碎了。 “妮儿!” “娘!” 杜鹃连滚带爬从马车里下来,妮儿从老头的怀里下来,跑过去。 “妮儿!” “娘!” 娘俩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卧槽,老头挺猛呀!这架势一看就是杀人的老手!还跟我说没杀过人,估计年轻时候坏事没少干阿?” 边上一间漆黑得屋子里,朱五眼睛贴着窗户缝,目睹了老头杀人的整个过程。 那叫一个果决狠辣。 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那叫一个白百中。 “是是是!”朱大毛在朱五旁边说道,“真人这几下子,比俺们这些人都要强不少!练家子!” “咳!咳!” 地上还有人在哀嚎,还有一个吓傻了大小便失禁,不会动的。 席老头咳嗽两声,坐在门槛上,拍了拍怀里,摸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 然后,抽出一个纸长条儿,在银盒上磕两下,叼在嘴上。 “火把给我,剩下的宰了!” 毛骧把火把给了老头,在地上挨个补刀。 席老头把火把凑到唇边叼着的长条上,吧吧,淡淡的白色烟雾冒了出来。 然后狠狠的嘬了一口,鼻子嘴巴冒出一股浓郁的烟雾。 “咳!咳!咳!” 咳嗽几声,再次猛嘬一口。 居然在火光下,吐出一个烟圈。 “卧槽!”边上屋里,朱五心里惊呼。 “卧槽!”朱大毛等几个暗卫差点喊出声,“真人在喷云吐雾?他娘的他要成仙啦?” “这老东西!”朱五目瞪口呆,心里大骂,“他啥时候把烟研究出来了?研究出来咋不告诉我?” 一一四 身份 114;“先生你好,这里是号码百事通!” “我想咨询下,南城二爷的简称是不是叫男神?” 114;“......先生您好,为您查询到广州精神病院地电话是.....” ~~~~~ 吧吧.......嘶......呼........ 吧.....嘶.......呼...... 烟头在里忽明忽暗燃烧,席老头的嘴张开闭上,笔直的烟雾喷从鼻孔和嘴里吐出。 朱五在暗中观察,老头抽烟的姿势居然有点帅,颇有些江湖大佬的感觉。 而且他抽的不是烟,明明就是男人在暴力之后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嘶! 老头深吸一口,极度过肺之下,面部有些扭曲。 呼! 长长的烟雾吐出,表情又带着释放的快感。 “咳,走了!” 席老头弹指,烟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带着杜鹃和妮儿上了马车。 当然,临走前还对着夜空桀骜地喊了一句,“浦你阿母,通知差人来收尸!” 马蹄声远去,马车载着几人消失在夜色中。 朱五转头看看身边那些暗卫们,“老东西够嚣张阿!杀了人还让官差给收尸?” 暗卫们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但是心里却在嘀咕,老头这么狠,还不是你给撑腰? “也对,官差不来收谁来收!”朱五又笑笑,“通知人来收尸。”说着,拉过一个暗卫悄声说,“我记得你是在南京府衙,管着治安兵马司的吧!” 被朱五拉住的正是朱大毛,他们些老兄弟在军中退下来,被朱五安排到个个衙门里。 “回汉王话,正是!” “你他娘的咋管地?”朱五伸手在朱大毛脑袋上拍一下,“堂堂京城,善之地,还有绑票勒索地牛鬼蛇神?看看这南城,脏乱差到了极点!” “这事儿......”朱大毛本想说这事不归他管,可是看朱五脸色,马上改口道,“俺明天就带人严查!” “记着,什么游侠恶少,地面上这个爷那个大哥地,该抓地抓,该关地关。”朱五接着吩咐,“南京城这些歪门邪道的,都给我扫喽。” “是!”朱大毛立马答应。 席老头走了,戏也看完了。朱五忽然有些百无聊赖,意兴阑珊。 说实话,他挺羡慕刚才老头那样的。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侠客梦,英雄救美仗义杀人,杀完人大喊一句,差人来收尸。 牛逼普拉斯,穿鞋不穿袜子!屌爆了! 可是,他朱五现在已经没这种乐趣了,走到哪身边都是一堆人,并且提前清场,不让他看到一点不顺心的事儿。 “回府吧!” 热闹散场也该回家了,朱五伸下懒腰,然后忽然笑了。 “老头英雄救美已经完事儿了,接下来该入洞房了吧?” 望着老头远去的方向,朱五露出几分坏笑。 甚至有些期待,该怎么给席老头张罗婚礼呢? ~~~~~~ 席老头的马车缓缓在一处僻静的小院门口停下,马车刚停好,几个汉子妇人就从门房里跑出来。 毕恭毕敬的给马车下放上垫脚的凳子,垂站在一边。 “咳!咳!” 席老头捂嘴咳嗽两声,“下来吧!” 杜鹃抱着妮儿,惊恐地从车上下来,看看眼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院子,目光露出几分哀愁,和对今后的担心。 “叔,这是哪儿?”杜鹃小声道。 “以后你们娘俩的家!” 席老头的目光落在妮儿的脸上,“这院儿不大,但是够你们娘俩住了!” 他看来这院子是不大,只有三进十几间房子,可是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却不是谁都能住得起的。 这院子是朱五赏的,当初连同爵位一块落在老头身上,只是老头从没来住过。 但是杜鹃的脸上没有喜色,你们娘俩的家?这是他的外宅? 不过,也不错! 路上她心里已经想开了,这世道没有男人的庇护,女人还真是难活,想想自己以前吃了多少苦?孩子吃了多少苦? 自己又不啥黄花闺女,更不是国色天香,能被这么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看上,已经烧高香了。 当初淮西闹饥荒,大姑娘也才十斤小米一个,自己还矫情啥? 现在只是想,将来他厌了之后,能给自己母女一个好下场吧! “进去吧!早点歇着,咳!” 席老头的背佝偻着,“我走了!” “您去哪儿?”杜鹃问。 “回家!” 杜鹃的心里又有些哀怨,他要回他自己的家,他是有家室的人,肯能家里也有许多妻妾。 席老头背着手,慢慢朝前走,毛骧走到那些门房仆人前。 “以后,这婶子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好生伺候着。敢怠慢了,哼哼!” “不敢,不敢!”仆人们忙到。 毛骧又走到杜鹃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包硬东西,放在杜鹃的怀里,“俺爷给的,尽够花了!” 说完,迈开腿跟上席老头。 仆人们在身后道,“小舍儿慢走!” 杜鹃总觉得哪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 “奶奶,里面请!”一个妇人过来,低眉顺眼的说道,“奴婢来帮您抱小姐吧!” “不用不用!”杜鹃受宠若惊,她一个小门小户家的女人,哪里见过这个。 仆人打着灯笼在前头带路,院子虽然小,却处处透着华贵。 很快正房都就到了,推开门,杜鹃顿时呆住了,进门先迈哪只脚都忘记了。 进屋之后更是局促的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屋里到处是华丽的陈设,绣花的地毯,晶莹的瓷器,还有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家具。 几个仆妇从柜里拿出绸缎面的被褥,铺在床上,还有人在倒洗脸水,在投毛巾。 一切,都好像在梦里。 “奶奶,请擦面!”仆妇拿着温热的毛巾说道。 “娘!”如此环境,妮儿也不敢抬头,抱紧了母亲。 “多谢!”杜鹃笑笑。 “奴婢不敢当谢!”仆妇恭敬地说道,“毛小舍儿说,您以后就是这院子地主人了!伺候您都是应该的!” 杜鹃终于想起哪里不对了,小舍儿是对少年郎地尊称,可是他不是和老头是爷孙吗? 而且,这对爷孙也太古怪了,哪有当爷爷地带孙子杀人的? “那个,毛骧和....是亲爷孙吗?”杜鹃有些懊恼,到现在还不知道老头叫啥。 “毛小舍儿是席真人收养的干孙儿。” 在仆人的口里,杜鹃终于知道,原来老头姓席。 “席真人?”杜鹃随即又迷惑起来,“他收养的干孙,他没孙子吗?” “奶奶说笑了,席真人没成家!”仆妇笑道,“请奶奶快梳洗吧!” 他居然没成家? 那他就是没妻妾? 杜鹃儿的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惊喜,但马上也有些怀疑。 他那么岁数了,有权有势的,为啥不找老婆?为啥连个后都没有? 杜鹃已为人母多年,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想着想着脸忽然红了起来。 “呸,你个不要脸的在想啥?人家那么大岁数了,你还想这些?人家救了你,又安顿你过好日,以后你好好伺候他就好了!” 就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男仆地声音。 “奶奶,天晚了。门口侯府地匾额,明儿在换吧?” “侯府?”杜鹃儿一声惊呼,“他不是教书地吗?” 随后,一把拉住仆妇,“大姐,席真人到底是干啥地?” “奶奶真不知道?” 杜鹃摇头。 仆妇犹豫下,开口道,“席真人是汉王的老师,是咱们大汉的辅国侯!” “阿?”杜鹃一声惊呼,脸上表情越不可思议。 一一五 千古罪人 “老头你昨儿晚上挺猛呀?” 书房里,只有朱五和席老头两人,侍卫都退得远远的,听不到他俩说话。 朱五一手拿着水壶,一手扶着茶碗,铜壶里热水落在茶叶上,顿时一片泛着白气的茶香。 昨晚的事,朱五不能装不知道,因为老头知道他身边,有朱五派出来暗中保护的卫兵。 事情的来龙去脉,朱五早就清楚了。 “你以后别派那么多人在我身边!”席老头有些不满意,“想办点私事都瞒不过你!” 朱五给老头倒茶,笑道,“那可不行,你是咱大汉的定海神针,容不得半点差池。给你派人,是保护你!” 席老头哼了一声,翻个白眼。 “啥时候办呀?”朱五又问。 “办啥?”老头不明白。 “结婚呀?”朱五道,“费那么大事,又杀人又放火地,英雄救美你图啥?见义勇为,乐于助人?” 席老头又瞪了朱五一眼,“我是看他们娘俩日子艰难,恻隐之心你懂不懂?” “城外头有地是艰难的女人,咋不见你拉扯!”朱五笑道,“看对眼了就赶紧的,一把岁数了,还等啥?我给你操办,保准风风光光!”说着,笑笑,“你不想明媒正娶?就想收房?收房你也得摆几桌热闹下呀?” “滚!”席老头没好气道,“老子一把岁数了,你调侃我呢?”说着,喝口茶,气呼呼的说道,“我的事,你别管,没大没小的!” 被抢白几句,朱五也不恼。老头对于他,已经是家人一样,甚至比家人还要亲密。 “火气有点大!”朱五继续道茶? “得放放!阴阳调和。” “你......”席老头哭笑不得? “小五,这事打住吧。我真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而已? 没别的想法。我都这个岁数了? 人家还不到三十,娶人家不是坑人家吗?” 我还不了解你老的东西? 你就是抹不开你那张老脸! 朱五心里笑笑,嘴上道? “这时代? 岁数不是问题,一枝梨花压海棠么!” 眼看老头要急,朱五赶紧又道,“你说是没这个心? 可是她咋整?你把人家直接送侯府去了? 人家心里咋想? 你这个身份,就算是你一辈子不去那,她敢出门吗?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今天死了,她也得在那府里守你一辈子!” 席老头顿时语塞? 他这人说实话聪明是聪敏绝顶,可是两世为人都是钻研学问? 所以情商上,接人待物上? 似乎一直有所缺陷。 “身边有个人,回家有顿热乎饭? 有个人给洗洗涮涮? 多好!”朱五继续劝道? “要是在弄个儿女出来,这辈子就全乎了。” 说着,给老头倒了一杯信茶水,“你上辈子没个孩子,老天爷让你再活一回,这辈子也一个人孤老,对得起老天爷吗?” 席老头不说话了。 知识分子臭毛病多,都是顺毛驴,得顺着他说。知识分子嘴都硬,就算心里有那个想法,也做了出来,可是还得别人劝。 他们讲究的是顺水推舟,不是生米煮成熟饭。 “对了老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过了一会,朱五继续说道。 席老头明显一怔,“啥?你一天派八百个人在暗中,我能有啥事瞒着你!” 朱五笑下,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嘴边比划一下。 席老头懂了,冷笑,“你小子知道的够多的!” “拿来吧!”朱五伸手。 “不给,这玩意有害!” 朱五恳求,“少抽点,没事儿!” “我年轻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咳咳地,天天咳嗽,一把一把的吃药!”席老头正色道,“这玩意我给你了,就等于传播开了,用不了多少年,全天下都是。” 朱五已经猴挠心了,上辈子没啥爱好,就是抽烟喝啤酒。见不着还好,见着了岂能忍住。 “真不能给你!”席老头打开朱五伸过来的手,“这是恶习,这玩意能引多少疾病?别把老人的话当耳旁风,健康最重要。” “全世界哪都没有咱们那抽烟地人多!相关的疾病也最多。支气管,呼吸道,心肺,哪样都是要命的!” 席老头说的苦口婆心,“真要是提前几百年扩散,你我就是历史的罪人!” 朱五喝口茶,没出声。 前世他跑网约车的时候,每天都有医院的单,什么样的病人都拉过。 男人大多是肝,心肺,心脑血管。这些病的主要原因,除了遗传,就是烟酒。再加上现代人饮食睡眠不健康,更加剧了这些病症,越来越年轻化。 多少人一辈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最后因为这些病都交给了医院。 要是花钱了人能留住也行,到最后人财两空的,还不比比皆是。 好似他来这个世界之前的一个月,凌晨两点接到一个单子,那哥们上车就问,跑不跑长途。 那可是g州c沙,好几千块的大单。人家说了不走平台,直接给朱五现金,一单够朱五拼死拼活拉好几天的了。 但是朱五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上车的哥们告诉朱五,乘客两人,一是他,二是他爹。 那哥们他爹刚死在医院里。 为了避免朱五害怕,那哥们还补充一句,刚死地,还热乎这呢! 为了钱,朱五当然选择拉。 往生的老先生放在后座上,朱五和那哥们一路闲聊。 老头抽了一辈子烟,抽死的。为了治病家里除了自己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 本来医院可以提供车辆送回去,但是来回一两万,实在坐不起,只能雇车。 老头那病,一瓶药好几万,吃上就能活着,不吃就得死,家里实在吃不起,唯一的生机做手术。 手术也留不住人。 有病之前老头一百四十多斤,往生的时候八十多斤,折磨的。那哥们说,他父亲到最后,走路摔个跟头,都能把腿摔断。 当时朱五开车有些累,想点支烟,边上那哥们说。 兄弟,别抽了,自从我爹查出这病,我也戒了。你去医院那个病区里看看,抽烟得这病的,疼得嗷嗷叫唤。 男人,最后那点尊严都被疼没了!人被折磨的,都不是人了。 烟是忘忧草,可是也催命的毒药。真要是让这玩意提前几百年普及,成了生活必须品。 可真成了罪人,千古罪人。 “你也别抽了,天天咳嗽!”朱五再次倒茶,“你在哪弄到的呢?” “年轻时走南闯北云游四方!”席老头笑笑,“再加上有心寻找,总能找到!”说着,双手端起茶杯,“不过,这味儿不如后来的烟,辣嗓子不说还冲!” “你别说了!”朱五摆摆手,“从知道你有烟之后,我嗓子眼就开始刺挠。” “我知道个好办法!”席老头忽然笑了起来,“让一个人戒烟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抽吐,抽晕,抽到再也不想抽!” 说着,席老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的盒子,在里面挑了半天,挑出一根白色的长条说道,“尝尝!” 朱五咽口唾沫,“你不是说不给嘛!” “只有这一根!”席老头笑道,“盒子里几根没了之后,这世上不会再有这个东西!” “抽就抽!” 朱五飞快的抢过来,放在鼻尖下贪婪的闻着。 没错,有那味儿了。 白色的宣纸包裹着细丝烟叶,裹得很瓷实,就是过去老家老一辈人,抽得卷烟。 朱五撕掉前面的纸头,叼在嘴上,“火!” “最烦你这种人,蹭烟又蹭火!”席老头又掏出一盒火柴,呲啦下点燃。 火柴在造就造出来了,但现在还属于军事专用的东西,只有少量流入民间。 吧!吧! 白色的烟雾冒了出来,朱五张开嘴巴,美美的吸了一口。 “咳!咳!” 可是一下秒,想象中那种感觉却没每来到,反而好像置身在火场,鼻子吸进去的全是燃烧的浓烟。 “咳!咳!” 朱五撕心裂肺的咳嗽,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席老头在一边,幸灾乐祸的大笑。 “这啥呀?”朱五连喝两杯茶,脑袋里昏昏的,肚子里有点反胃,“怎么这么呛?” 席老头笑道,“不呛是烟吗?这样的烟,我抽了二十年!你还想抽吗?” “滚!”朱五把手里的烟直接扔在地上,碾成碎末。 ~~~~ 不是水,因为上一张老头出现了烟,所以这里要填坑。烟草是绝对不会普及的。 而且我也开始戒烟了,大家如果有吸烟的小伙伴,都戒了吧,这东西对心肺的伤害实在太多了。 一一六 洪武号 人类,是最好奇的动物。 潘多拉的盒子,还是不要轻易打开。 人类,也是最聪明的动物,在从自然中索取的同时,也开始一步步,征服大自然。 长江边上巨大的船坞中,当朱五看到长六十丈,宽二十丈的海船,静静的矗立着。即便他是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目瞪口呆。 太大了,简直不是一般大。长六十丈,宽二十丈,换算成现代数字就是长一百二十多米,宽四十多米。 前世在海关缉私的朱五还是有一定见识的,这样的船如果按照排水量来计算,应该有万吨。即使放在现代,也是巨无霸。 还有那几乎冲破天际的桅杆,长长的金属撞角,船身上还包裹着闪亮的铁板。 人,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船坞外围都是戒备的汉王亲军,里面是席应真带着造船的工匠。 见朱五的脸色露出几分痴迷,工匠们原本忐忑的脸上,都是几分轻松。 这些工匠大多是从安庆,苏州等地强征来的,还有福建重金请来的,还有泉州蒲家送来的。 可以说,他们是这时代最杰出的工匠人才。可是他们也是不幸的,进了朱五的工匠坊,进来容易出去难。 他们赖以谋生世代传承的记忆,在这里受到极大的考验。设计几次,图纸都被席应真撕得粉碎。而且人都被军事化管理,严格的看管,断绝和外界的联系。 老道现在看起来慈眉善目,但是在工匠坊里却是不折不扣的暴君。 但是所有人都佩服他,因为他所画出来的海船图纸,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 而看着如此的海上巨兽,工匠们心里也泛起自豪。如此重器纵横海上,当天下无敌。 许久,朱五才压住心里的震撼,并且将它转化为狂喜和激动。 海军!海军! 百年海军始于今日,从今天起华夏的战舰将纵横海上,坚船利跑是打开大航海时代的钥匙。 现在这把钥匙提前被华夏人造了出来,若干年年后这样的战舰会载着无数华夏儿女,在海外建立一个个属于华夏人的乐园,并且将我们的文字,文化,礼仪,饮食还有思想,传播四方。 若干年后,坚船利炮还会打开别人家的国门,收获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朱五平复下心情,按耐心中的喜悦,使自己看起来依然有些汉王的威严,对身边问道,“能装多少火炮!” 周围工匠不敢随便说话,直到席老头咣叽一脚踹在一个工匠的小腿上。 “一百门炮!”匠人吃痛,却不敢出声,只能呲牙咧嘴地道。 “你踢他干什么?”朱五白老头一眼,亲切的对匠人问,“不疼吧?” 这些人都是宝呀,有了第一艘成品,这些工匠会越做越快,越做越好。 “没事!”匠人低头笑笑。 这时朱五才现,找个匠人似乎有些色目人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朱五问。 “小人侯德森,泉州人!”工匠恭敬道。 泉州来的,应该是色目人的后裔。泉州在大宋年间,是世界第一大港,无数人在哪里落地生根,有色目人工匠并不奇怪。 “一百门火炮?”朱五琢磨下,似乎有点少,“都什么炮?” 侯德森张口就来,“四十二斤炮二十八门,十八斤炮二十八门,九斤炮四十二门。” 汉军所用火炮,以弹丸重量划分称呼,口径换算成现代数字依次为十七厘米,十三厘米和十厘米。 朱五琢磨一下,“火力是不是有些不够用?” 他是最坚定的大炮兵主义者,炮筒子越大越好。 工匠们顿时大惊失色,这样的火力汉王还不满足,他们真是没活路了。 席老头翻个白眼,贴着朱五的耳朵,“小五,这战船是按照当年我在莫斯科海军博物馆看到的资料,以十六到十七世纪英国海军一级炮舰为蓝本。 这已经是天下无敌的玩意,你还想要啥,您是不是老子给你弄个航母,再弄几个飞机?” 老头眼珠子都蓝了,想必是被小五的不学无术气到了,“再说,海军不能光有这一艘船,除了一级战舰,还有二三级,还有特级。” “我知道,我这不是心急吗? 老头面前,朱五和小孩似的。他也知道船上的炮不是越大越好,现在最大的四十二斤炮,两吨多重,打得远但是射慢。 海军的炮手和6地作战也不同,因为目标和战术的关系,他们要形成弹药的宣泄网,所以短时间内打出最多次数的弹丸,才是王道。 工匠们见汉王和老头窃窃私语,随后被老头暴躁的吼了几声,汉王满脸陪笑,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汉王也有吃瘪的时候。 “说说,二三级战舰!”朱五再次摆出汉王的架势,问道。 ??侯德森继续道,“二级舰就九十门炮。二十八门三十二斤炮,二十六门十八斤炮,三十六门九斤炮,两门六斤炮。 三级舰七十门炮,二十八门三十二斤炮,二十六门十八斤炮,十四门六斤炮,四门三斤炮。” 朱五一边听一边脑袋里琢磨着,一二三级应该都是战列舰,三艘战舰加起来起码六十六门重炮。 在配以小型军舰,就是战舰编队。海军除了战舰编队之外,还要有运输编队,还要有登6部队。 “什么时候能下水?”朱五转头看着巨大的一级战舰问道。 “随时可以试航!” “多久可以把二三级都造出来!”朱五继续问道。 “起码三年!”侯德森说道,“殿下,造船容易,但是相应的船坞,维修维护难。能造还要能修,才能用得长久!” 真是个人才!造船不是单独的工业体系,而是一连串的大工业体系。不是会开就完了,不但要能造,还得会保养。 好比后世三哥,花大价钱在毛子国买了潜艇,鼓捣好几年终于会开了,他娘的还没等开呢,自己保养的时候,炸了。 毛子都傻了,老子造出来这傻大憨粗的玩意,你都能弄炸了,三弟你丫真是个人才。 朱五越看他越喜欢,“你想要什么?说!” 众人大哗,朱五是汉王,一开口就是金口玉言,说出得话就是圣旨。 想要啥随便说? 连朝中大臣武将都没有的待遇。 “小人的亲人还在泉州,请殿下.....” 朱五大手一挥,“我来办!”说着,对所有工匠大声喊道,“你们都有功,都要赏!” 工匠们欣喜若狂,席老头拉拉朱五的袖子。 “这舰还没名呢!”说着,老头正色道,“请汉王赐名!” “请汉王赐名!”众人齐声道。 朱五再次看着巨大的战舰,心潮澎拜,热血沸腾。 “就叫洪武皇帝号!” 一一七 二爷 朱五不是以前的朱五,这些年打仗的同时,他也一直在学习,而且有李善长和席应真这样的老师指点,他已经不是当初的草包。 再加上现代人的眼界和思维,对于这个古老但是灾难深重的国家,有了属于自己的认识。 华夏古代的问题,其实就是土地的问题。无论多么强大王朝,到最后都会因为土地兼并,变得衰弱,甚至亡国。 造成土地兼并的因素很多,不能说所有的地主都是坏的,华夏人对土地有着疯狂的执着,而有钱人在太平盛世会更有钱,有了钱他们会买更多的地。 穷人依旧是穷人,无论是多么辉煌地盛世,他们其实都在苦苦求活。他们的微薄收入,只不过是温饱,一旦失去土地,也就失去一切。 生产关系和生产力又使得这些时代,没有那么多地工作岗位可以养活失去土地的农民。 那么矛盾然而然就会爆。 矛盾爆,就是爆战争,导致连年的破坏,日子越拉越差,造反的越来越多,死人越来越多,人死的差不多了,世道就消停了。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 可是海军似乎给了朱五另一条思路,海外有无数广袤的土地,等待开。 可以学学大阴帝国,把囚犯流放过去建设,只要犯法就给你丫弄过去,再派以驻军。 以华夏人的勤劳和建设属性,新南京新长安新洛阳,这样的城池用不了多少年,就能建起来。 最好是把袋鼠那地方占了,后世的袋鼠太讨厌了。 自从见过了巨大的洪武号,这个念头就在朱五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虽然明知道,这条路任重道远,可是就是有着迫不及待的心情。 人生多条路,好走多了。 国家多条路,也好走多了。 但是朱五的好心情在回到王府后,丧失殆尽。治安司朱大毛的奏折,让他瞬间冷脸。 京城才安稳几年,就冒出这么多牛鬼蛇神。甚至,还有朝廷的下层官员掺杂其中。 ~~~~ 隆冬已至,今年江南的战事结束停止,北方也没什么动静,似乎无论是哪方势力,都在等着过个消停年,但是离过年还远着呢。 虽然年还远,可是这几日京城缺的街面去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治安兵马司的治安兵,走街串巷的抓人。 汉王治下,军人不会骚扰百姓,一开始百姓们有些惶恐,不过当他们现,所抓的都是平日有些劣迹的混混,游侠之后,无不拍手称快。 一时间治安兵马司的拘役所,人满为患。平日街面上有些耀武扬威的人,都关在里面吃窝头。 同时,一像有些清水衙门的治安司,也成了热闹的地方,无数请托的,说情的人,纷沓而来,几乎踩坏了门槛子。 治安司副司马原是蒙元的官儿,为人最是圆滑,全部由他接待,而正司马朱大毛则暗中叫人拿个小本本。 谁因为谁而来,受谁所托,所救之人犯过何事,一一写清楚,送呈汉王亲览。 虽然大部分抓来的人,都是小喽啰,可也有许多大鱼。本以为京城治安良好,但是不抓不知道,一抓吓一跳。 卖私酒的,卖私粮私盐的,私下开设妓院,赌坊的。这些人在抓的时候,不但一抓抓一串,还搜罗出不少兵器。 朱大毛把这些卷宗送呈汉王府之后,朱五都气笑了。作为从濠州就跟着朱五的老兄弟,知道朱五的笑意味着什么。 不怕五哥怒,就怕五哥笑。 “继续抓,慢慢查!”当时朱五如是说道,“要抓,就抓到底!” 朱大毛一想起朱五那个表情就心里颤,情不自禁打哆嗦,好像新兵训练那时候,朱五拿着鞭子抽他似的。 “今日抓十一人,高利贷七人,贩私酒的四人,私酒从扬州来。” 朱大毛的字狗啃地一样,写两行字脑袋上都是汗。 放高利贷的还有活路,卖私酒的肯定要脑袋搬家。 正盯着本子上的字琢磨着,屏风后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这是治安兵马司的办公房,外厅和内房用像墙一样的屏风,隔断开来。 朱大毛在里面,别人看不见的位置,外面是留给他副手,接待说情人使的。 “兄弟,这是干什么?咱们汉王有严令,不该拿的钱,我可不敢拿!”这是朱大毛副手的声音。 另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朋友有通财之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触犯哪门子王法了!赶紧收着!” 朱大毛在屏风后面冷笑,又是来说情的。 这些人真是蠢,吃着官家饭,屁股却不在官位上。幸好到现在说情的人,多是蒙元衙门的旧人,还没有淮西出身的旧人。 “老兄,我那同乡不过是放些钱出去吃利息,不至于关了几天还不放吧?到底怎么着?您给个实话!”求情的人说道。 “这个我也拿不准!”朱大毛副手道,“不过你大可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儿!”说着,压低声音,“你也知道,这兵马司的主官原来是军中的人物,闲不得。 闲了就要找事,找出事都是政绩。再说马上过年了,治安司这清水衙门,不得弄点过年的钱吗?” “你是说?”送礼的人似乎懂了。 “你放心吧!过些日子,主官看差不多了,自然会收手,到时候你家里在使使劲儿,人也就出来了!” “多谢了,这可是给我吃了颗定心丸!不过老兄,我那同乡在牢里......” “放心,我来关照,保准不吃亏!”副手笑着送客,边走边说,“要说这市面上的人物,也都没长眼。做家不的光的买卖,兵马司主官这尊佛不来拜,不是等着被收拾吗?” 娘地,真能埋汰老子! 朱大毛在屏风后笑笑,这是他和副手早就定下地说辞。 想继续抓人,就不能打草惊蛇。要不然市面上那些人都藏起来,或者动用欢喜,还真不好抓。 最重要的是,不能打草惊蛇。朱大毛有他自己地消息渠道,现在抓地,还都是小鱼小虾。真正大奸大恶之徒,还没出现。 “又他么谁呀?” 朱大毛从屏风后出来,坐在椅子上,笑骂着问。 副手胖胖地,四十出头的年纪,笑道,“老刘,衙门里管户籍地书记!” 说着,副手从袖子里掏出几张,大汉银行的银票,“银元两百块,手面不小!” 大汉的主要流通货币就是大汉银元通宝,可是几十上百的带在身上也不好带。 所以银行行的银票,就成了大额交易或者买卖送礼的不二之选。 朱大毛随手翻翻,二十元一张的银票十张,数了五张分给副手,“拿着!” “谢大人!”副手也不客气,笑道,“跟着大人,在下才知道,这钱来的容易!” 朱大毛冷笑下,“拿了这钱,别的地方,你就别伸手了。不然,你我面上都不好看!” 副手赶紧鞠躬,“在下知道!”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大毛哥!” 一听就是原来军中的兄弟,果然一个少了一只耳朵的汉子进来,满身煞气。 “放高利贷的招了,招了条大鱼!” “走!看看去!” ~~~ “哎哟!” “救命!” “饶了我吧!” 监狱和地狱都是狱,狱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无论是监狱还地狱,人在这里注定要变成鬼。 大狱里,皮肉的焦臭,犯人的哀嚎,还有拷打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朱大毛带着人,大步流星的进来,直接进了刑房。 几个汉子被绑在木桩子上,身上血肉模糊,被烙铁烫的地方还冒着热气。 一个治安司的士卒,狰狞的把竹签字钉在一个汉子的脚丫指甲里。 “说不说?” “阿!”汉子被绑着的身子,蛇一样的扭曲着,“我招了招啦!大人,你想让我说啥我都说!” “大毛哥!” 见朱大毛进来,拷打别人的士卒都停手。 朱大毛直接从怀里掏出银票撒出去,“分了!”说着,走到一个已经昏迷的犯人面前,“就是他?” 哗啦,一盆冷水,浇醒了饭人。 犯人三十多岁,惊恐的哆嗦着,哭着哀求,“别打了,我都招了!” 朱大毛慢慢蹲下,“说,在你身上搜出来的筹码,是哪的?” 管理着治安司,朱大毛对城里的各家赌坊略有耳闻。但是城中,多是小赌坊。 筹码多用于大额赌注,而且制造精密,竟然都是黄铜的,上面刻着十元,就代表十个银元。五十,就代表五十元。 南京城,似乎还没这么大的赌坊。 “城外,赵家庄!”犯人马上招供,“外面看是庄子,里面有赌坊,喝拉撒一应具全!还有私酒,还有女人,清倌人也有,原来秦淮河的姐儿也有!” 他娘的,大鱼! 犯人接着哭嚎,“小人只是个跑腿的,是个帮闲,在里面屁都不是,请大人放了我!” 朱大毛狰狞得笑笑,“里面主事的是谁?” “原来,南城的一个大混混!” “叫啥?” “小人不知道真名,只知道他叫二爷!” 朱大毛眉毛立了起来,“南城二爷?” 一一八 乔装 赵家庄在京城外,靠近秦淮河,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一个地方。 它不是那种普通农人聚集的庄子,而是原来京城里一位姓赵的进士老爷的私产,是文人雅士用来避暑别居的庭院。占地极大,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 在朱五占据京城之后,这座庭院几经易手,现在不知落在谁的名下,只知道在朱五大败脱脱之后,经过了翻整和修缮。 朱大毛没有贸然而去,而是先带着几个兄弟,骑马扮作普通人在庄子附近游荡。 一到这,朱大毛就看出了问题。寒冬腊月,依然有船不断的停靠在庄子外一个简易的码头上。 码头上的人点头哈腰的套好事先准备的马车,载人进庄。路上也三不五时碰到几辆进庄的马车。 而且这处该是避暑的别院,外面看起来竟然有些像是乡下大户人家为了防贼,修建的坞堡。 院墙一丈多高,院墙上还有暸望塔和岗哨。庄子前面还有深深的壕沟,想进入大门只能通过吊桥。 朱大毛虽然武夫出身,可是不傻也不莽,不然他不肯能全须全尾的活到现在,也不可能被朱五安插到这个位置上。 几个人远远的看着,战马在冬日的风中喷着白气。 一只耳的兄弟,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大毛哥,俺看这个庄子一定有古怪,大冬天的这么多人来,看马车还都她娘的是有钱人。” 说着,吐了口浓痰,“要俺说咱们也别看了,干脆点齐兄弟,直接冲进去!” “你他娘的跟老子混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朱大毛笑骂,“大队人马过来,庄子里直接就惊了。这庄子里肯定有密道,到时候里面的人一逃,赃物都藏起来,上他妈哪找去?” “还能全逃了?抓起来五十皮鞭沾盐水,就不信他不招?”一只耳不服,“啥贼赃?挖地三尺也给他找出来?” “说你笨你他娘地还不服!”朱大毛冷哼一声,“敢在汉王脚下,弄这么个庄子的人,背后能没靠山?办事一点不稳重!” 一只耳又是一口浓痰,“咱们背后有汉王,怕个毛?” 朱大毛摇摇头,不想跟一只耳再继续这个话题,智商都不在一个线上,怎么说? 抓贼抓脏,抓奸成双!无论是抓贼还是抓奸,都要出其不意,当场抓获。 真要是给庄子里准备时间,破庄之后啥也没有,恐怕就是有汉王,他都要闹个灰头土脸。 再说摆明了大功一件,怎么慎重都不为过。汉王最喜欢办事漂亮,滴水不漏的兄弟。 “招供那小子说没说他是怎么进这个庄子的?”朱大毛又问。 “说是陪什么大通货栈东家来过两次!”一只耳想想,说道。 “走回去!”朱大毛一转马头,“找大通货栈!” ~~~~ 转眼又是一天,夜空繁星点点。通往赵家庄的路上,三辆马车前行,火把灯笼照亮漆黑的夜空。 朱五治下的地盘治安不错,从蒙元手里收复城池地域之后,搂草打兔子就把地方的豪强和匪患给清理了。 马车越来越靠近赵家庄,庄子暸望塔上的人也现了他们,庄子口的房子里钻出几个汉子。 “前方是哪路的贵客?”一个汉子打着灯笼问道。 “是我呀!”最前面的马车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张胖胖的笑脸。 “哟,张爷!”庄子前的汉子马上露出微笑,大通客栈的张东家,庄子里的熟客,“您老怎么这么晚来啦?” “出城办事,赶上城门关了进不去,就想着到你们这乐呵!”张东家笑道,“后面两辆车上都是我的朋友!” 三辆马车加上车夫小厮,共有二十多人。汉子犹豫下,拿着灯笼打量起来。 “怎么,你还要查看一下?”张东家笑道,“我朋友都是京城附近的生意人,保不准以后就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你要赶客?”说着,手从貂皮斗篷里伸出来,银闪闪几枚银元,“拿着买酒喝吧!” “谢张爷赏!”汉子眼睛一亮,点头哈腰的笑道,“赶紧放吊桥,让张爷他们进去暖和暖和!” 于此同时,也有两艘船在装在外的码头边靠岸,用同样的说辞进了庄子。 乌合之众! 朱大毛扮作张东家的朋友,坐在后面的马车里,一身豪商的打扮,心里冷笑。 同时又谄媚地对身边人说道,“五哥,您这骗城的招数还真是百试百灵!” 车里光亮微薄,照亮了那人的脸,和朱大毛同车的人,赫然就是大汉国主,汉王朱五。 政事繁琐且太过无聊,前几日又见识了席老头诛杀匪徒的威风,这样的好事朱五怎能不掺合一下。 甚至朱五心里在想,万一将来有什么朱五微服私访记之类的,也能添一个故事不是。 归根到底,不大仗闲的。归根到底,生活中缺少乐趣。 汉王府就一个老婆还怀孕了,暂时又没机会领兵做战,总得给找点事干。 朱五闭目养神,闻言笑笑,“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关我什么事?” “俺还不是跟您学的,打和州的时候,咱们不就是里应外合吗?” “我记得你以前就知道拿铁锤砸人天灵盖儿,没想到现在也会拍马屁了!” 被朱五这么一说,朱大毛顿时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二两。 马车进了庄子,豁然开朗。天都黑了,但是庄子里灯火通明,亭台楼阁之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窗户上女子曼妙的身姿倒影。 下了马车,随车的车夫小厮自然有人带去别地儿安排,一位穿着狐狸皮大衣,徐娘半老的俏女子拧着腰肢迎过来。 “哟,张东家,您可好几日没来了!”说话之时,女子眉目之间全是风情,这风情朱五太熟了。 他当保安地时候下班后兼职过代驾,夜总会里迎来送往的部长,就是这个德行。 只不过上一世,他一个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连婊子都不愿意多看几眼,反而会呼来喝去,吩咐照顾好老板。 “我没来,也没耽误你们挣钱呀!”张东家笑道。 “您是先玩几手?还是给您预备姑娘?”女子眼波流转,落在朱五身上。 只见朱五一身华丽的皮毛大衣,带着的暖帽上镶嵌着价值不菲的暖玉,又看着长身玉立年轻力壮的。 “哟,这位是哪家的公子呀!生得真俊俏!”说完,手放在了朱五的小臂上,还拿眼神勾了勾朱五。 张东家脸上抖三抖,他不知道朱五是谁,只是知道这和朱大毛哪个阎王爷一路的。 声怕露馅,赶紧道,“我一个朋友。那个,带路我们去玩几手!” 朱五倒是没啥,边上朱大毛眉毛已经快立起来了。 没眼力的骚货!一会看老子不扒你的皮! 女子在前面带路,在院子里了拐里几个弯,撩开棉布的帘子,敲打几下。 随后一阵热风扑面,大门敞开,露出房子里的真容。 “娘地,比老子王府还好!” 朱五定睛看去,巨大厅堂之中如白昼一般,地上是江西产的青色地砖,宝石一样闪耀。 屋里人声鼎沸,一张张赌桌前坐满了宾客,许多年轻的婢女来往穿梭,端茶倒水。 而且,这屋里显然是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进了屋,几个调教得极为出色的婢女过来,从朱五等人的手中接过大衣,挂上木牌送到里面挂好。 在女人的引路下,几人又到了边上小坐,等待拿筹码。 “张东家今儿准备换多少?”女人拿着一个本子过来,笑道。 “先拿五百银元吧!”张东家看一眼朱大毛,不自然的笑道。 “您怎么才拿这么点儿?”女子说着,把本子递给张东家。 只见张东家在本子上签字之后,拿出随身的印章盖了上去。 朱五大奇,“不用拿钱换?” “这位公子头次来还不知道吧!”女子笑呵呵的半依在朱五椅子的扶手上,轻蹭朱五的肩膀,“咱们这呀,不用现钱,只要公子报出家里买卖的名号,就有信用额度!” 真他娘的人才! 朱五几乎快为这个庄子的管事人,南城二爷喝彩起来。这不就是后世东南亚某些场所的翻版吗。而且既然敢开这么大的买卖,也不会怕人赖账。 “公子家里.....”女子手指划过朱五的肩膀,“是做官的吧?” “你怎么知道?”朱五笑问。 “您身上有贵气!”女子娇小,“看你身边的伴当,一看就是军中出身。”说着,在朱五耳边低语,“公子,府上在那个衙门呀?咱们这呀,对官老爷家额度更高呢!” 朱五笑得眯起眼睛。 朱大毛则是心中寒。 汉王一米眼睛,就是要杀人了,这是汉军中不公开得秘密。 朱五真是动了杀心,这个销金窟要来地都是买卖人,他还真不怎么生气。 六朝古都地风月被他禁了,有钱人总得找个玩的地方。可是要有官员或者官员的子弟来这儿,就是触犯了他的逆鳞。 “我不敢报,怕吓着你!”朱五歪头,女人身上的香粉味有些刺鼻,“大毛,换钱!” 朱大毛冷笑斜眼看着那女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 当啷,灯火下黄灿灿的差点闪瞎人的眼睛,几十根小黄鱼熠熠生辉。 一一九 抓捕 “你好,这里是119!” “请派人来救火!” “请问,哪里起火?” “我的男神南城二爷,在我心里放火!” ~~~~ 朱五索性扮成贵公子,带捧着筹码的朱大毛,随意走向一个赌桌。 说来新鲜,他两世为人都和公子不沾边。上一世不用说,这辈子乞丐,客栈小伙计,大头兵,小头目,指挥使,将军,总管大帅,到现在的汉王。 一辈子拿刀杀人的人,现在要扮公子,还真有些难。不过有后世的灵魂在,有钱人见得多了,自然能学来一点。 其实他已经不用扮了,久居上位执掌千万人生死的气势,在他身上就是贵气。 这张台上的人少些,边上一个胖子许是输得多了,一张胖脸上满上冷汗。 “公子请!” 台上的牌人看起来就像是读书郎一样,彬彬有礼。桌子上是牌九,几个麻将块一样的玩意。 知道这是牌九还是托港台电影的福,朱五对打牌一无所知,就会斗地主,还是打欢乐豆的那种。 “你会吗?”朱五回头问朱大毛。 朱大毛犹豫一下,说会还是说不会呢? 见朱五用眼睛瞄着他,赶紧道,“会!” 哗啦啦,牌人开始摇动骰盅。桌子上几人的面前推满了筹码。 “五........少爷!咱们押多少?”朱大毛在身后问道。 “全押了!”朱五话音一落,桌子上的人都面露诧异。 朱大毛捧着一盒筹码,怕是有几千银元,这可是巨注。 “买定离手!” 牌人说了一声之后,细长的手指开始牌。 桌子上几人,开始呲牙咧嘴小心翼翼的搓着排面,尤其朱五旁边的胖子,脸上的肥肉都挤在一起,特别狰狞。 朱五则是痛快的拿起来,瞄了一眼,给朱大毛看下,笑道? “对二!” 两张两点! 朱大毛则是瞪大眼睛? 呼吸急促。刚才一下押了几千银元他眼皮子都没抖一下,现在嘴却张得能吞下个鸭蛋。 “少爷? 这是地牌!” “很厉害?” “牌九中第三大? 您说厉害不厉害!”朱大毛笑道,“俺玩了这么多年牌九? 愣是一次都没摸过。” 朱五似笑非笑,“你经常赌钱?” “.......”朱大毛顿时冷汗之冒? 不敢再说。 军中都是武夫? 男人凑在一起能干什么,要是赌要么是女人。 开牌之后,桌面上全是骂声,朱五地牌最大通杀? 面前马上堆满了筹码。 “接着来? 还是全押!” 牌人对朱五笑笑,竖了一个大拇指。 “到底是汉王,赌钱都这么有气魄!”朱大毛心里想。 朱五再次拿到牌,在手里翻开,顿时朱大毛又瞪大了眼睛? 咽口唾沫。 两个黑白双色十二点,朱五居然他娘的拿到了百年不遇的至尊牌。 桌上也俱是惊呼? 连续两把好牌,把其他桌子上的客人? 也都惊动了。 “怪不得人家能当汉王,这运道? 神了!” 朱大毛看着朱五? 顿时马屁如潮? “少爷,您真是天生富贵之人!手气太好了!” “是我手气好?”朱五手指捏起一个筹码,看着牌人笑道,“赌场里,对什么都不懂,但是家里有钱的雏儿,都是先让赢几把,放放水对吧!” 古往今来,凡事涉及到赌,就两个字套路。朱五一个朋友,小有家财,但就是因为这先甜后杀的手段,闹的倾家荡产。 牌人脸色一僵,眼神瞟向远处,随后又低头收牌,笑道,“公子真会说笑!” 朱五笑笑,对朱大毛道,“差不多了吧?” 朱大毛点头,“该是差不多了,俺数着时间呢!” 这年头打仗的人,可没有手表这些看时间的玩意,汉军又善于协同作战,所以心里大致推算时间,是这些军官们的必修课。 “还是全押!”朱五看都没看这些筹码,反而对牌人笑道,“这把我和你赌,要是还能赢,就饶你一命。我要是输了,就废了你吃饭的手!” 牌人顿时大惊失色,敢怒不敢言。但是边上,几个青衣的汉子已经虎视眈眈的过来。 朱五纹丝不动,朱大毛蔑视的冷笑,摸到了腰上,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青衣人,老兵的眼神如刀,让人心里毛。 哗啦啦,哗啦啦,骰盅响亮。朱五和牌人对视,大厅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赌局,伸长了脖子看着,窃窃私语。 听说这初赌坊的背后,有个铁打的靠山,这家销金窟开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客人。看这人面相年纪不大,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公子,请开牌!” 牌人亮出牌面,杂乱无章。 朱大毛笑道,“牛头,一般大小!” 朱五依旧看着牌人,直接摊开牌面,“输赢?” “输了,咱们最小!”朱大毛有些丧气道。 “呵呵!”朱五大笑起来,“大毛,剁了他的手!” 话音一落,牌人后退几步,边上几个青衣人直接围过来。 “哟,这位公子,哪伺候的不周到,生这么大的气!”刚才那位女子始终在远处旁观,此刻拧着腰肢过来,娇滴滴地说道,“不如,给您叫几位姑娘,给您消消气!” 朱五手里弹起一个筹码,正色道,“不,我喜欢看杀人!” 突然传来一声急喊,“什么人?” 砰砰,两声巨响,紧接着大门被粗暴的撞开,无数黑衣人举着军弩,手持长刀重进来。 一群青衣人冲上去,躲过军弩躲不过长刀,黑衣人长刀上下翻飞,地上多了几具模糊的尸体。 大厅里顿时乱做一团,哭爹喊妈之声不绝于耳。 砰! 朱五掏出火铳,冲天放了一枪,大吼,“趴下,别动!” 与此同时,朱大毛也抽出两把火铳,分向两头。 砰!砰! 两个青衣人脑袋开花,热血骨头渣子,当场喷了那徐娘半老地女子一脸。 “阿!”女子凄厉的惨叫起来。 “别动!” 无数黑衣人冲了进来,外面也响起震天的喊杀声,以及女人的尖叫。 朱五翘起二郎腿,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牌人,“我都说了让我赢,你怎么就不配合呢?” 乔装打扮被赌坊老客带进来的朱五亲卫三十多人,全部手持双火铳,加掌心雷。 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进门之后几乎瞬息之间就控制住了岗楼和大门,同时远处等待的士兵们也冲了进来。 这就是协同作战,彼此配合的度。进入赵家庄的士兵,早就按照张东家等人提供的庭院大致分布,进行过演练。 想象中剧烈的反抗没有出现,几个不长眼的被火铳轰成渣,被弩箭射成刺猬之后,汉军的士卒控制了整个赵家庄。 一个四十多岁的管事,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道,“各位好汉,要钱随便拿,切莫伤了客人!” 朱五笑下,还挺有职业道德! “你当老子是强盗!”朱大毛大马金刀地跳到赌桌上,“老子是官,今天来查抄你们这个贼窝子!” 大厅里本来一片紧张,几个客人都被吓尿裤子,眼泪哗哗地。可是朱大毛这么一说,反而忽然安静下来。 只见那管事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站起身,拱手道,“原来是官上,不知大人在哪个衙门?” “老子是治安司.....” “大毛!”朱五轻飘飘一句,朱大毛闭嘴。然后,他眯着眼睛看向赌场管事,“不怕官府怕强盗,你这里莫非有靠山?” 这才是他今天亲来的目的! 正如朱大毛所说,京城明令禁止黄和赌,在汉王脚下开这么大买卖,肯定背后有人。 管事地笑笑,弯着腰,“算不得靠山,但是有几位吃官饭地朋友。官位吗不算很大,但是在汉王身边也是说得上话的!” “有人要人头落地!”朱大毛回头瞅瞅朱五。 果然,朱五的脸色黑成一片,口中连连冷笑,“汉王?还真他妈吓死个人!” “不打不相识!”管事的也是个人物,冷静下来不卑不亢,笑道,“定是小地们打点不周,让尊驾不高兴了,惹您兴师动众前来,还请尊驾报个姓名?” “哈哈哈哈!”朱五忽然大笑起来,“你这是在吓唬我呀?刀子在我地手里,你一个管事的也能这么有持无恐。你说你地靠山在汉王面前能说上话,我信了!” 说着,朱五忽然笑容收敛,“但是问我姓名?你配吗?” “找死!”朱大毛怔狰狞大笑,从黑衣士兵手里夺过长刀,当头砍下。 “有话.....阿!!” 管事的没想到这些人直接动手,慌忙用手臂抵挡。 刀光闪现,一条手臂落地,鲜血四溅,厅中之人再次尖叫起来,管事的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朱玉从外面重进来,满脸的兴奋,“爹,俺在西厢房堵住一个人,说是这地老板!” “南城二爷?”朱五笑问。 “好像是那厮,抓他时他身边有个娘们,叫他二爷!”说着,双手在自己胸前比量下,“那娘们没穿衣服,那块儿,那么大!” 朱五点点头,一个赌坊能开这么大,这么豪华,管理这么先进,手下人也都这么有底气。 这位南城二爷不简单! 他笑着把目光转向刚才和他对赌的牌人,后者已经瘫在墙角,瑟瑟抖。 “别怕,说砍你手,是逗你呢!”朱五笑笑,站起身,“走,去会会南城二爷!” 迈步,在昏死地半老徐娘身上跨过去。满是香粉味地女子,现在骚臭难闻,下身污秽横流,被吓得又拉又尿。 (说,该怎么炮制南城二爷那厮!) 一二零 二爷出场 腾腾腾腾! 武士的脚步踩在华丽的地板上,狭长且华丽的连廊里满是回响。 朱五被亲卫簇拥着,朝西厢房儿去。按照事先分析的平面图,这庭院的西边,应该住的都是莺莺燕燕。 东边赌,西边嫖,南面是私人包间,北面有上好的厨子小灶。 这赵家庄俨然就是一个古人版的会所!还是级豪华那种,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进入西厢房,各种装扮的曼妙佳人被汉军毫不怜香惜玉的拖到走廊上,哭哭啼啼的缩成一片。 其中隐约有一些衣衫单薄,里出肌肤的女子,欲遮还露地样子,让看押她们地士兵,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爹,前面那屋!”朱玉指着西厢房的尽头说道。 朱五点点头,迈步走过去,之间门上三大字,风月轩。随后,墙壁上还刻着一小诗。 昨日残花亦可红,天下女子味不同,不识风月真滋味,只因未入此巷中。 “呵!”朱五轻笑一下,“这南城二爷,还真他妈的是个作诗鬼才!” 随后,轻轻的推开门,目光落在屋里,端坐在茶桌上的那个三旬男子身上。 “这人倒是生得好皮囊!” 男子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剑眉星目,即便是朱五这样的直男看了,都要赞一声帅字。 虽然衣着有些狼狈,但是却依然风度翩翩的坐着,眉头轻皱更添了几分忧愁。 女子忧愁让人可怜,男儿忧愁则心碎。眼亲这男子,若是放在后世,妥妥那些富姐最喜欢的轻熟暖男。 朱五推门的瞬间,男子也现了朱五,泰然一笑。 “你就是南城二爷?”朱五迈步进去,坐在茶桌对面问道。 “何必明知故问?”南城二爷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在茶桌上忙碌起来。 他不是武人,他的手上没有一丝老茧,男人的手居然保养的和女人一样白皙,每个指甲都经过精心的修理。 淼淼烟雾之中,两杯清香的茶倒好了,南城二爷继续笑道,“请,请喝茶!”说着,自己先端起一杯,在鼻尖闻下,然后缓缓的送入口中,闭眼回味。 “这鸟人!”跟朱五进来的朱大毛手放在刀把上,凶光暴露,心里暗骂,“死到临头,还这么继爸能装!” 朱五则是笑看,南城二爷的表演。 男人,有些成就和年纪地男人,越是面对危险,越是能够镇静。 “仓促之间没有好茶,怠慢了!”南城二爷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他说话地声音很好听,典型女人喜欢那种,酥酥地带着深沉和笑意的声音。 若是南城二爷在后世,怕是这凭这口声音,就能让无数富姐,心生波澜,小女生不能自己,良家少Fu暗送秋波。 “鄙人刚才一直在想,自从开了这处别院,该拜地码头都拜了。该跪的菩萨也都跪了,香火钱也撒了无数。”南城二爷继续道茶,继续笑道,“怎么还有人找麻烦?肯定是有没敬到的神仙。尊驾是哪路神仙?” 朱五看着他的表演,淡淡地说道,“京城治安兵马司!” “您贵姓?” “朱!” 南城二爷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并且有些懊恼的表情,“尊驾想必就是兵马司指挥使朱大毛大人?” 朱五点头,“嗯!” 朱大毛在旁,凶光更盛。 南城二爷苦笑,“跟鄙人猜测的一样!京城里那么多神仙都拜了,唯独您这位佛没拜,今日就出事了!” “那你为何不拜我呢?”朱五眯着眼睛,心中满是杀气。 京中那么多官员都拜了,也就是说这里的保护伞,不止一个? “不是不拜!”南城二爷谦卑的笑道,“一来,朱大人是一个半月之前才上任的,鄙人没找到机会。二来,听说朱大人是汉王起家的老兄弟,鄙人哪敢冒昧?” 说着,南城二爷又笑了笑,试探着问道,“敢问朱大人,今日来是哪位大人物下的令,还是....” “维护治安,铲除奸佞是治安司的本分,不用任何人下令!”朱五笑道,“你这藏污纳垢的地方,不该抓吗?” 听朱五如此说,南城二爷似乎放心不少,连连笑了起来。 “大人此言差矣!开几桌赌局,请一些姑娘吹拉弹唱,表演歌舞,谈谈心,聊聊风月。哪里就藏污纳垢,哪里就奸佞了?孔夫子云,食色性也!男人赚钱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享乐?” “人生苦短,世事艰难。若不及时享乐,岂不浪费了大好的岁月!”南城二爷侃侃而谈,“男人,其实一辈子就为两件事而活。钱和女人,偏偏这两样在鄙人这里都能得到。鄙人这是做好事呀?怎能说是藏污纳垢呢?” “汉王令,禁止赌博风月!”朱五笑了笑,看着南城二爷,“你违抗王令!” “男欢女爱能禁得住吗?男人的好胜心能禁得住吗?”南城二爷依然微笑,徐徐说道,“人的欲望是禁不住的!” 朱五冷笑下,“你他妈的,还真是有持无恐!” 唰,朱大毛抽忽然抽刀,因为南城二爷站了起来。 南城二爷根本不为所动,似乎那把刀不存在一样。走到一个摆着瓷器的木架边上,回头笑道。 “不是有持无恐,而是鄙人心有成竹!”说着,手上用力,吱嘎一声,木架慢慢挪开,露出一间暗室。 朱大毛瞬间傻眼,就连朱五也有些意外,暗室里金光闪闪银灿灿一片,金银珠宝小山一样。 “既然不是哪位大人物下令,鄙人大概知道自己哪没做到位!”南城二爷笑道,“朱大人你这位神仙,鄙人不该遗漏。既然您今天来了,这院子里的东西您随便拿,鄙人绝不含糊,只求能和大人交个朋友!” “抓了你,这些都是我的,不用你送!”朱五冷笑,“再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交朋友?” “抓了鄙人,只怕朱大人面子上不好看!”南城二爷重新坐下,看着朱五,“鄙人不算什么,别说是抓,就算是杀,也不过是大人一句话的事。但有句话,不知大人听说过没有?” 顿了顿,南城二爷继续意味深长地说道,“打狗还要看主人!” 朱五盯着他,狞笑,“你主人是谁?” 南城二爷摇摇头,笑道,“何必问那么清楚呢?反正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大人,得罪鄙人没什么,我算个屁呀。得罪了鄙人的主人,却对大人前程不利!鄙人保证,只要大人现在带队收兵,明日鄙人的主人,就会对大人表示感谢!” 朱五眼皮跳跳,“你越这么说,我还越要抓你,让你的主人自己跳出来!” “大人何必意气用事?”南城二爷喝着冷掉的茶水,“信不信,您抓了鄙人之后,不出两个时辰,就会有官阶比你高的人,找到您。然后夸奖您一通,再叙叙旧情意,半令半求,把鄙人带走!” 南城二爷唇上带着冷笑,“鄙人出来后,这院子也马上还能再开。开业那天,还会有官阶比你高的人,把你带到这儿,半令半求,让您吃喝玩乐。” “大人觉得,那样好吗?”南城二爷看着朱五,“那样咱们大伙心里都有一个疙瘩,您玩不舒服,鄙人也伺候不舒服,何必呢?” “从你的表现来看,你说这些我信!”朱五翘起二郎腿,“要是没有大靠山,你这买卖也开不起来。但是,你错了!” “鄙人错在何处?”南城二爷问道。 朱五呲牙,“我不是朱大毛。” 朱大毛在边上一脸铁青,“老子才是朱大毛!” 突然,外面传来叫骂呵斥之声。 “治安司的兵能管到老子?滚开,让朱大毛来见老子!” 声音有几分熟悉,朱五黑脸,“出去看看!” 一二一 玩你 “滚一边去,老子拎刀子砍人的时候,你们还他娘的过门槛挂卵子呢!” 外面的叫嚷声越大了起来,治安司的兵似乎认识叫嚷的汉子,一只耳在边上陪着笑脸。 叫骂的汉子身材魁梧,大冬天的光着膀子,胳膊上,胸膛上,都是黑密的长毛。没长毛的地方,是一条条连着的伤疤。 “张大哥,您别骂了,不是俺不放,是俺不敢放!”一只耳苦笑,“您赶紧一边待着去,别骂了!”朱大毛的手下,一只耳不停的对叫骂的男子,打眼色。 这时,朱大毛从屋里走出来,骂道,“谁他妈在这嚷嚷!”说着,看到了叫骂的人,“张三?” 张三见朱大毛出来,更加愤怒,咆哮,“毛子,咋回事?抓人抓到老子头上来了?” 朱大毛看看眼前人,再看看身后虚掩地门。 “闭嘴!”朱大毛吼了下,抓着张老三地胳膊,“你她娘咋在这?” “玩姑娘呗?”张老三理直气壮地说道,“老子正快活呢,光着屁股被你地兵薅出来!”说着,张老三看看左右,“这么隐蔽的地方你都能抓过来,你他娘的也是人才!” 见朱大毛不说话,张三小声说道,“今天这出,谁下的令!” 朱大毛叹气,手指指天上。 “嘶!’‘张三顿时大惊失色,拉住朱大毛,“毛子,咱俩可是过命的交情,要不是俺,打扬州的时候你就让人砍死了,还记得吧!” 说着,再次左右看看,“俺也不深问,你就当没看见俺,俺现在穿衣服走人,行不行!” “兄弟,俺说了不算呀!”朱大毛苦笑。 这时,忽然边上传来人声,“穿好衣服过来,爹要见你!” 张三心里咯噔一下,艰难的转头,见到长廊上的朱玉,颤声道,“小舍儿?” 说完,惊惧地看朱大毛,“上边,也来了?” 朱大毛点头,贴着耳朵小声道,“汉王今天眼睛眯起来好几次,你自求多福吧!” ~~~ 屋里,朱五和南城二爷面对面对着。 “你到底是谁?”南城二爷皱眉问道。 朱五看着桌上的茶具,“你这茶具比老子用的都好!” “尊驾到底是谁?”南城二爷古井不波的脸,终于带上怒气,“连名号都不说吗?” “你配让我说吗?”朱五一脸冷笑,“我能和你面对面坐着,说了那么多话,已经给你脸了!”说着,朱五翘打下茶桌,“想知道我是谁也行,你先说你地靠山是谁?” 南城二爷冷哼声,盯着朱五不说话。 “你看,你刚才那温文尔雅侃侃而谈地样子都是假地,真面目露出来了吧!”朱五笑道,“这会只是手里没刀,要是有刀,你是不是要砍我?” 南城二爷依旧冷哼,“礼貌是对朋友地!对敌人,用不着冷笑,你既然不远交我这个朋友,我何必再对你客气?其实,你是谁一点都不重要,不敢你是谁,你都动不了我!也动不了这个院子!” “当真?” “当真!” “二爷,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么嚣张地人!”朱五笑笑,“跟我嚣张地,都被我砍死了!” 此时,身后传来轻响。 朱大毛带着一个人,轻手轻脚的走进来。那人低着头,满头冷汗,粗大的手脚不住的哆嗦着。 南城二爷忽然汗毛都立起来了,心中顿时阵阵心悸。 来的人是他院子里的常客,京城巡防营指挥使张三。张三这人,在定远投奔汉王旗下,在汉军中也是一号人物,最是混不吝,现在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五....汉.....”张三直接跪在朱五脚下,魁梧的汉子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朱五叹口气,“我记得你有媳妇呀?跑这玩什么?” “俺错了!”张三不住的磕头,咚咚作响,“俺猪油蒙心,愧对....” “你来过多少次?”朱五面无表情的问。 “俺....?”张三抬头,恨恨地看了几眼呆若木鸡地南城二爷,“俺,来过十几次!” “老子把巡防营交给你!你他妈地居然出城玩乐!”咔嚓,朱五直接一茶壶砸在张三地脑袋上。 京城两大维持治安的力量,一是兵马司,二就是巡防营。后者重要性还在兵马司之上。 张三也不躲,脑袋上鲜血淋淋,跪地大哭,“求汉王饶了俺一遭!” 扑通,边上南城二爷一个趔趄,栽倒在地。面上满是死灰色,惊骇的看着朱五。 “你......你是汉王殿下?”说完,南城二爷的身子软软在地,眼中再无任何光芒。 朱五冷笑瞅他一眼,却感觉身边一阵风。只见朱大毛突然死死的骑在南城二爷身上,从他手里夺下来一个小瓶。 “给我,让我死?”南城二爷势若疯魔,“我必须死,我必须死!” “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你死了,这院子的真正主人和靠山,就可以平安无事?”朱五冷笑几声,“你要是不说,我让你生不如死!” 说着,一脚踹到张三地头上,魁梧的汉子直接被他踹道。 “除了你,军中还有谁来过此处?”朱五大声问道。 “朱定远,侯柏霖,许二....”张三颤抖着说出几个名字。 朱五眼前一黑,心口贼疼。 这些人中,有的是巡防营的骨干,有的是其他军队的军官。最主要的,这些人都是他起家老底子中的兄弟。 南城二爷说的对,人的欲望真地是控制不住的。这些人原来饭都吃不饱,吃饱饭要媳妇,有了媳妇还要出来p。 “朱玉!” “在!” “拉下去,好好的仔细的审!”朱五眯着眼睛,“查查他们除了赌和p,还有没有不该干地事?” “汉王!”张三大喊,“俺没别地事了,没有啦!” 这处院子地主人,是大人物有大能量。不声不响地,居然把军官也拉来了。 这才是朱五不能容忍的地方,这就是朱五的逆鳞。除了他,谁都不能把手伸到军队里。 哪怕是巡防营这样的地方治安军都不行! 军中汉子,喜欢赌钱和女人,朱五可以纵容。如果是在别处抓住,朱五无非是笑笑,踢几脚拉到。 可是这里,这处院子,这处有着许多靠山的院子,不行。 “你过来!” 张三被亲卫下来去之后,朱五喊像朱玉。 “爹!”朱玉低眉顺眼的。 “告诉蓝衣人!”朱五在朱玉耳边说道,“让他明天来府里,好好跟我交待!” 朱玉打个寒战。 蓝一人,朱五委以重任,监督内外。这么大的事他们都没查到,还养他们干什么。 说完,朱五站起身,转头就走,看都没看地上瘫着的南城二爷。 朱大毛嘿嘿冷笑,抓着南城二爷的衣领,“你想死?哪有那么容易?爷爷今日让你知道什么叫欲死欲仙!” ~~~ 夜色茫茫,几滴雪花落在。 朱五在马车里思量着,如何处置张三等人。 如何处置他们,就看他们的造化。如果他们只是p和赌,没和这家院子的靠山主人有过多的牵连,没说不该说的,做不该做的。 大不来,剥了一切官职,往军中敢死队效力。但若是说了,做了,收了,就只能上断头台。 “不能用p女人的名义地处理,秘密处决!”朱五的脸比天黑,天上起码有星星,他连眼睛都是暗的。 ~~ 汉王回城,京城城门打开,随后朱五回府。朱大毛押着上百号赌客,还有赵家庄抓来的男女,去了兵马司大狱。 赌客和女人们吓得嚎啕大哭,这些人瞬间就把兵马司的牢房装满。 “你说不说?” 回城之后,兵马司的大牢里朱大毛拿着刀子,在南城二爷的脖子上比量。 刑房里,各种审讯的工具都有,凳子上都是斑驳的血迹。 南城二爷轻蔑的笑道,“我虽然杀的人没你多,可是刀子这玩意,也没少摆弄!这玩意除了杀人,就只能吓唬人。不疼不痒的!” 朱大毛笑笑,“来呀,绑起来!” 说完,自有士卒上前,把养尊处优的南城二爷捆在刑椅上。 ”来人,上刑!”朱大毛狰狞的喊道。 南城二爷无所谓的笑笑,“别打脸!”说着,笑几声,“别毁了我的脸。” 朱大毛愣了愣,“娘们才靠脸吃饭。”说着,忽然笑起来,“我不打你,你不是喜欢让人玩娘们吗?行,今天我让人玩玩你!” 南城二爷不懂,“这么意思!” “三号牢里了,是不是抓了几个兔子!”朱大毛转头问。 “前几日抓了几个喜欢玩小相公的秀才!”一只耳嘿嘿坏笑。 “去,问问那些秀才,想不想出去?想出去,就过来玩玩这位二爷?” “你们干什么?”南城二爷懂了,脸色大变,“有种就上刑!老子不怕!” 朱大毛微微一笑,“上刑多疼!玩你,多爽!” 一二二 服了 “哥几个喝着!” 刑房里的桌上摆了些酒肉,刚给犯人上完刑的士卒连手上的血都不擦一下,坐下就开始吃喝。 甚至吃的高兴,还舔下手指,把上面不知道是卤肉的油脂,还是上刑时沾的活人的血肉给吞下去。 朱大毛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端着酒碗吆五喝六。 “我说兄弟们!”朱大毛大声笑道,“咱们这天天血糊连了拉地,除了他娘的给人上刑就是给人上刑。今儿咱们玩点高兴的!” 一只耳凑趣道,“大毛哥,玩啥呀?” 朱大毛一指绑在椅子上的南城二爷,“看他被玩呀!” 南城二爷冷冷一笑,“士可杀不可辱!” 朱大毛一愣,“谁辱你?是要玩你!” 正说着话,咣地一声,刑房厚重地铁门被打开。 “快走!” 狱卒连打带踹之中,几个瘦弱且惊恐地男子哆哆嗦嗦地进来。 朱五登基汉王,连翻生长胜仗之下,大汉的基业更加稳固。可是稳固的同时,许多明令禁止的事也悄悄的冒出来。 正如南城二爷所说,人的欲望是禁不住的。 以前禁的歌舞妓私下里偷偷开了,赌场也开起来,甚至一些文人雅士钟爱的相公房也重操旧业。 被狱卒带进来的几位,就是找相公的士子文人,和被找的清秀相公。 文人雅士么,有点特别的爱好也属正常,三扁不如一圆么。 这年月的文人士子也多喜欢身边带几个面容清秀的书童,闲来无事吟诗作对,弹琴吹箫。 找相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落在朱大毛这样粗痞手里,就倒了大霉。 当日朱大毛得了线报说东城有个院子,里面歌舞酒妓一应俱全。兴冲冲的带兵冲进去,可当当场就傻了眼。 男地抱着男地嘴儿,男地抱着男地啃。踹开一间屋子,被子里两个男地没穿衣服狗似的在一块儿,还他妈在动呢。 当场,这帮治安司的大头兵,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关了好几天了,想不想回家?” 相公们被踹到墙角,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朱大毛这么一问,顿时全抬起头来,满脸期盼。 谁不想回家?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分明是阎王殿! 朱大毛一口气喝了半碗酒,又说道,“现在给你们两条路,一是老子派人通知你们家里,媳妇老娘七大姑八大姨,烂眼睛二舅母等,让他们拿钱来赎人!” 说着,朱大毛指着被绑着的南城二爷,坏笑道,“二么,你们看着没?被绑着的那位,长一副好皮囊那位。玩他,谁玩了他,把他玩美了,俺就放他回家!” 南城二爷挣扎几下,双目通红,“我草你大爷!” “嘿嘿,俺先让这几位大爷,c你!”朱大毛满脸坏笑,看着几位相公,“给个痛快话!快点!” 众相公面面相觑,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何况,是人就有自尊,能找相公的都是些小有家产的文人,听朱大毛嘴里胡言乱语,不但不信反而悲从中来。 “大人!”相公中一位儒服读书人悲声道,“我等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何必折辱我等!” “功名?别说你一个蒙元的秀才,蒙元县太爷老子都剁了七八个!”朱大毛眼睛一横,“上不上?别给脸不要脸?” 见几位相公还是不为所动,朱大毛怒从心起,“她娘的,还真是给脸不要脸!”说着,一指其中一个年轻的男子,吼道,“上刑,上烙铁!” “大人!大人!” 年轻男子尖锐的叫声中,几个如狼似虎的狱卒,直接把他按住,其中一人狰狞的从火盆里,用火筷子夹出一块烧红的烙铁。 “大毛哥,上面还是下面?”狱卒笑着问道。 朱大毛冷哼下,“让他上他都不上,留着下面也是个摆设,烙下面!” “好嘞!”狱卒撕拉两下,拽开年轻男子的衣裳。 “别,我上,我上!”年轻男子连连求饶,“大人,我上!” “放开他!”朱大毛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去上吧!” 年轻男子哭哭啼啼提上裤子,走到南城二爷身边,“兄台,对不住了!” 南城二爷双眼充血,“滚!”书着,对朱大毛破口道,“无耻之徒!有种你就砍了老子!” 朱大毛似乎没听见一般,见南年轻男子还围着南城二爷打转,不耐烦地说道,“赶紧呀!” 年轻男子眉清目秀,面容白皙,也算是个美男子,这会却愁眉苦脸。 “这位兄弟被绑着,如何下手呀?” 朱大毛一拍脑门,“姿势不对!兄弟们,帮二爷把屁股撅起来!” “别碰老子!”南城二爷剧烈挣扎,怎奈双拳不敌四手,眨眼间被人五花大绑趴在一桌子上。 “朱大毛,你不得好死!” 南城二爷嘴里咒骂,忽然感觉屁股一凉。 裤子,被狱卒顺手扒了。接着还被人拍了一下,啪。 南城二爷地心也凉了,看着在他眼前转悠地青年男子,眼神里满是慌张。 “别过来!别过来!” “这位兄台!”年轻男子再次行礼,“得罪了!” 说着,走到了南城二爷地身后。 “哈哈哈!”刑房里地狱卒都围拢过来,肆无忌惮的大笑。 南城二爷一头是汗,挣扎几下却越来越紧。 “兄台,一会就好!” “别碰我!”南城二爷忽然大叫,“我有痔,我有痔!” “有啥都不行!”朱大毛叫道,“给老子上!” “我说!”南城二爷忽然大叫一声,“让我说什么我都说!服了!” “停!”朱大毛慢慢过去,低头看着南城二爷的眼睛,“真说?” “真说!”南城二爷像是泄气的皮球,“大人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早这样多好!”朱大毛在南城二爷脸上拍拍,“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拍拍手,“把这些相公都押下去!” “大人!”南城二爷身后,拎着裤子的青年男子问道,“能放了在下吗?” “能!”朱大毛咧嘴一笑,“天亮了通知你家里,让你老娘来领人!” 随后刑房里的人全部散去,只有朱大毛,被放正的南城二爷,还有一个记录员。 “说吧!”朱大毛问道。 南城二爷揉着被绳子勒坏的手腕,“我以前只是南城的一名混混儿,汉军破城的时候....” “俺不想听那个,说你赵家庄真正的主人是谁?”朱大毛不耐烦。 南城二爷叹气,“主人,姓李!” ~~~ 天刚朦朦亮,朱五从床上起来,在使女的服侍下穿衣洗漱。 穿戴完毕,朱五带着亲卫来到书房。刚刚有人通报,赵家庄的事有结果了,南城二爷已经招供。 “见过汉王!” 一进书房,朱大毛诚惶诚恐的地跪着。 “起来吧!”朱五笑笑,“那南城二爷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这么快就审出来了,你朱大毛有两下子!” 朱大毛苦笑,“俺用了些不上台面的手段!” 朱五不以为意,暴力机关没手段,就不是暴力机关了。可是,忽然觉得朱大毛脸色不对。 “怎么了?”朱五道。 朱大毛不敢说,把卷宗递了过来。 朱五地眼睛眯了起来,能把朱大毛吓成这样,赵家庄的后台,到底是谁。 翻开卷宗,第一页南城二爷自述,赵家庄真正的老板,果然不是他。 而是另一个人。 一个朱五认识,大汉上下都认识的人。 李存义。 一二三 我混在南城,行二 一二三! 买单! 老板,两百块,现金还是扫码! ~~~~ 朱五脑子里嗡地一下,拿着卷宗地手,一下缩成了拳头。 千算万算,千想万想,没想到南城二爷地靠山,赵家庄那个日进斗金的赌坊真正的主人,居然是李存义。 李存义何许人也! 大汉淮西系的中坚人物,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可却同淮西诸将十分交好。 李存义是李善长的亲弟弟! 当年在定远李善长归顺朱五,掌管军需,李存义为账房书记。朱五的地位越老越高,他的官也越来越大。 现在已经是南京府尹,掌握大汉京城的权柄。说到底,无论是巡防营还是治安司,甚至还有刚设立的军需大仓,都在他的掌控下。 李存义不像他的哥哥李善长,他不善言谈,甚至有些寡言少语,但是做事却一板一眼,从不马虎糊弄。 这也是朱五能给诺大权利的原因,在朱五起兵的初期,几万人的军队后勤,还有书记记录,人员名单都是李家兄弟,还有胡惟庸来做。 李存义的为人也不是那么八面玲珑,除淮西的将领官员之外,一直和后来投效的江南士人,保持着疏离的关系。 他交好的淮西诸臣,也多是跟随朱五起家,忠心不二的老兄弟。所以,朱五才放心把京城交给他。 朱五心道,“李家不缺钱!他开赌坊干什么?” 朱大毛跪在哪里头都不敢太抬,朱五的脸色面若沉水。 赵家庄的赌资和存银,已经详细的轻点过。据赌坊里账目先生交待,赌场一月的流水可以达到八十多万银元。 抽水,女人身上的盈利,借贷的利息,赌坊光是现金的利润就有**万银元。 而在外面,还有许多因为赌博破家,抵押给赵家庄的产业。 可以说,这个赵家庄赌坊就是一座聚宝盆,一个只进不出的貔貅。 忽然,朱五又想起去赌坊的张三,还有张三供出的那些名字。 “但愿他只是为了钱!” 朱五心里暗道一句,继续翻起卷宗,可是卷宗除了第一张有字外,其他的都是白纸。 “朱大毛!”朱五明白了,忽然把卷宗甩在朱大毛脸上,怒道,“老子让你好好审,南城二爷供出李存义,你就不敢问了吗?” 朱五地语气,痛心疾。这些在军中悍不畏死地汉子,到了地方上,居然也学会蝇营狗苟了,居然也学会为官之道了。 “俺连跟着您打仗去死都敢!俺有啥不敢问地!”朱大毛苦笑道,“汉王,俺不识字,南城二爷所说,都是要书记员记录。俺怕....俺怕传出去!” 朱五地目光柔和许多。 朱大毛抬头,继续说道,“汉王,那书记员俺已经看起来了,这么大的事,俺怕它出去嚼舌头。”说着,在脖子上比划一下,“要不?” 朱五摇摇头,随后冷笑两声,“李存义开赌场!呵呵,只怕这不是李存义自己的事!”说着,站起身,“你去外面等我,带我去大狱,我亲自去问。”然后又喊道,“朱玉!” “在!”朱大毛出去,朱玉从外面进来。 “通知暗卫!把李存义家看起来!”朱五贴着他耳朵小声说道,“让京城驻军统领二虎,控制好三个驻军大营。” “是!”朱玉郑重回道。 “叫李善长来,让他在书房等我!”朱五继续说道,“叫他自己在书房等我,谁都不许见!” “明白!” “传我令给郭小四,亲卫中军进入战时状态!汉王府戒严,谁都不许出入!” 说完,朱五挎上长刀,披上皮毛大氅,转身出门。 任何事,只要涉及到政治,就一定不是小事。朱五给的俸禄虽然赶不上前朝大宋,但是足够李存义那个级别的官员,养奴使婢,衣食无忧。 而且李家本就是大户人家,这些年朱五更是没少赏赐他们,他们家的钱,已经吃用不尽,为何要开赌坊。 李存义已经是大汉的核心人物,为了钱,堂堂京城府尹去开赌坊,自甘下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真要是来为钱一切都好说,就怕他不是为了钱! 如果他真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用这个赌坊做文章,拉拢官员,武将。 那说不得,朱五就要挥舞屠刀。 天空刚下过一场雪,马车在地上吱嘎作响。 朱五在车里连连冷笑,可怜自己还跟老头说,别的朝代的官员多可笑,敌人都到家门口了还在吃喝玩乐,还在窝里斗。 自己这大汉也他娘的也没好哪里去,自己还没当皇帝呢,底下人就已经这样了,统一天下八字还没一撇,他们就这样了,奶奶的! 马车在兵马司大狱前停住,朱五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今天的风也有些,抬头看看天空,雪后的天空没有放晴,而是有些阴霾。 身边轰鸣的脚步响起,盔甲鲜明的汉王亲军接替了兵马司的士卒,警惕戒严。 朱五冷笑一下,“开门!” ~~~ 与此同时,温暖的被窝中,李善长也睁开眼睛。 “老爷,王府来人,汉王召见!” 听了外面丫头的传话,李善长微微有些诧异。 这么早? 汉王朱五虽然勤政,但是却很少在早上召见臣子,此时天刚亮,莫非出什么事了? 李善长起身在丫头和夫人的服侍下,穿衣打扮,心里默默思考。 能出什么事?江南无战火,各地一片平静。襄阳淮安俱在大汉手里,谁也打不过来。 带着满腹的疑问,李善长上了朱五赐予的马车,前去王府。 马车是工匠坊专门为大臣们制作的,是席应真亲手设计。和原来那种低矮的马车不同,这种马车有着宽敞的车箱,马跑起来比座轿子还要舒服。 可是李善长却没有平日那种享受的心情,忽然有些战战兢兢。 尤其是进了汉王府之后,外松内紧,侍卫不但比平常多了许多,而且还都是生面孔。 “李大人!”朱玉在王府里迎接,“这边!” 李善长更觉得有些不对,朱玉年纪虽小,可是汉王的义子,平日从不亲自出来迎接大臣。 “小舍儿,不知主公叫我来何事?”李善长试探着问道。 “俺还真不知道!”朱玉笑道。 李善长想想,“主公就叫了我一人?” 朱玉在书房口停住,“这俺也不知道!爹说了,让李大人在里面等!” 说着,朱玉对周围侍卫说道,“给李大人上茶,好好伺候不能怠慢!” 出事了! 李善长本就是人精一样的人物,心思敏捷。稍稍琢磨下,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 朱五召见臣子,绝没有让臣子等的时候,都是他先到,亲自在门外迎接。 “能出什么事?” 李善长端着侍卫刚上的热茶,心里不停的思索。 朱五春秋鼎盛,身子一像硬朗不可能出事! 呼,李善长吹了下热茶,忽然面上一僵。 “莫非,有人要作乱?还是兵权上出了问题?” 然后又马摇头,兵权,死死的抓在朱五手里,没有朱五的调令,任何人都调不动一兵一卒。 李善长百思不得其解。 ~~~~ 兵马司的牢房里,火盆旺,密不透风的牢房有些闷热。 南城二爷的头上,密密麻麻一层冷汗。蜷缩在牢房的墙脚,英俊的脸上已经没有当初的张扬。 吱嘎一声,牢房的门被一个汉子推开,朱五的身影再次出现。 “你的手下让我说,我如实说了。可是说着说着,你的手下不敢听了!”南城二爷微微笑笑,“还麻烦你亲自来一趟!” 朱五在侍卫送过来的凳子上坐下,面无表情,“很好,你还有心思耍嘴皮子,证明你还没疯!” 说着,朱五脱下大氅,“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我。有半句假话,我把你的鸟剁碎了喂狗!”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南城二爷坐直了身体,“但是我有个请求,说完之后,请给我些酒!” 朱五点点头,“大毛,现在就拿给他!” 朱大毛赶紧跑出去弄酒。 朱五早就下令大汉禁酒,但是朱大毛管着兵马治安司,他就是抓私酒的,别人没有,他肯定有。 不一会,酒来了。南城二爷直接举起坛子,灌了两口。 “好烈的酒,好酒!” “现在开始说吧!”朱五依旧面无表情,“仔细点说!” “我本是南城的一个混混,行二。人送外号,南城二爷!” “汉军破城之后,李大人的府邸是原来金陵道御史的宅院,我的姨母是里面伺候小姐的嬷嬷!姓容!” “后来李大人住了进去,我姨母因为会伺候人就被留下了,伺候李大人的夫人!” “姨母觉得我总在街面上混,也不是办法,求夫人让我进了李府。” “我因为长地好看,可以充当李大人的长随。渐渐地,我现,李大人这人有些爱好!” 朱五眯着眼睛,“什么爱好?” 一二四 大案 “男人能有什么爱好?无非酒色财气而已!” 南城二爷微微一笑,语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朱五忽然现,南城二爷有些像他很喜欢的一部影视剧中的男主角,黑冰中的毒枭。 说话的时候吐字清晰,面带笑容,温文尔雅,笑起来如沐春风。 这种成熟男人的气质,即便是朱五如今身居汉王高位,也可望而不可及。(南城二爷的表述到此为止吧,再写我自己都要吐了!) “作为一个小人物,想要往上爬,就要揣摩大人物的心思。就要投其所好,满足他的欲望。”南城二爷喝了口酒,吐出淡淡的酒气。 朱五翘着二郎腿,“接着说下去!” “李大人喜欢赌,喜欢女人!”南城二爷继续说道,“他喜欢大赌,一掷千金,大开大合的气势。喜欢眼波流转,一笑嫣然勾人心魄的风尘女子。偏偏这两样,都是汉王您所明令禁止的。” 说着,南城二爷停了一下,笑道,“我无意见听李大人抱怨过,男人做官掌权为的就是自己这些的私欲。酒色财气这几样,是个男人就爱,却不知道为何让汉王给禁了? 如果不能恣意人生,潇洒快活。那大家拼死拼活做官,还有什么意思?” 朱五冷笑起来,李存义这种想法不稀奇,世人常说,千里做官只为财,当官就是了权柄和享乐。 而且朱五当初起家的时候,最常说的话就是,将来大家一起共享荣华富贵。 但是荣华富贵有很多种,李存义走了朱五最讨厌的一条路,也是最不能容忍的一条路了。 赌博是魔鬼,无论是谁,无论有多么大的财富权柄,只要沾染上就会人不人鬼不鬼。 就像朱五的前世,澳城赌王去世,无数闲的蛋疼的人在各种媒体上怀念赌王。 他一个开赌场的,有什么好歌颂的?有什么好怀念?他的财富,都是带血的。 他风光无限的背后,多少人因为他家破人亡,多少人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 他无罪,但是缺德! 而风月之地的歌舞升平,灯红酒绿醉生梦死,更是大汉这个初生政权的慢性毒药。 所以朱五明知道这两样,会带来高额的税收,也是硬给禁了。甚至原本想着推行官办彩票,从而获得更多的军费,也让朱五给咬牙禁了。 因为朱五心里一直有一句话,时刻在告诫他自己。 “上天让我来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让我把坏的东西带到这里,而是让我把好的东西带到这里!” 南城二爷继续喝酒,继续说道,“既然主家喜欢,我就尝试着给主家安排。一开始在城外的赵家庄,只是作为李大人私人接待好友地方。酒足饭饱之后设些赌局,再找一些姑娘.....” 朱五忽然打断他,“都谁去过?” “胡惟庸胡大人,冯国用冯大人,冯胜将军,淮西流民安置使.....” 南城二爷念出几个名字,朱五的表情越阴冷,手放在了刀把上。 旁边的朱大毛已是低下头,默默的看着自己的脚面,不敢出声。 外面记录文字的书记员,手抖得字都写不连贯。 这些人都是淮西官员集团的勋贵,各个都是手握重权的人物。 朱五心中怒极,自己依为肱骨的臣子,居然背地里是这样。赌桌一掷千金,纵情声色犬马。 可他也不是很意外,这些人虽然现在位高权重,但是出身不高,酒色财气这种东西,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住。 “后来,有外官进京,高邮府,扬州府,庐州路,濠州府的官员,也渐渐加了进来!” 南城二爷又道,“人多了,花费也就大了,所以我想着干脆把这个赵家庄开成赌坊好了。慢慢的,除了这些大人,南来北往的商人,京城里的富商,也成了常客。” 说着,南城二爷微微一笑,“我搜罗了一些原来秦淮河等地管事伙计,这些人干别的不行,但是伺候人的功夫一等一,而且人脉极广。所以,生意越来越好!” 这是必然的结果,原本的京城就是天下有名的烟花之地。在朱五的禁止下,赵家庄等于垄断了这里的赌博和高端的皮肉生意。 而且一旦有官员参与其中,那些商人打破头都要进来。无他,赵家庄等于是一个现成的,钱权交易之地。 “你告诉我,除了这些人,有没有武将参与其中!”朱五眼神凌厉,盯着南城二爷。其实,这才是他心里最想问的。 “没有!”南城二爷缓缓摇头,“李大人知道分寸的,告诫过我,文官商人随便来。但是大汉地武将老爷们,要敬而远之。” 说着,南城二爷抬头,“李大人和别人闲聊地时候说过,军权是汉王您地逆鳞,谁也不要碰触。想要位子长久,就别和有兵权地武将们打连连。” 朱五冷笑,他李存义还没糊涂到家,又问,“那张三他们是怎么回事?” “县官不如现管呀!”南城二爷笑道,“张指挥使正管着我们,怎能不招待?军中地将军我们不敢接触,可是地方上这些管着我们这种生意的官,都是爷!” “他们知道你身后是李存义吗?”朱五又问。 “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南城二爷笑道,“但是,有几次官面上的事,是李大人的管家出面处理的。” 那就是知道了! 朱五失声笑起来,可笑,可恨,可叹。 可笑堂堂京城府尹,暗地里做这个勾当,千古奇谈。 可恨自己和无数兄弟,豁出命打下来的江山,成了他们的享乐的乐土。 可叹自己手下密探无数,居然被手下人瞒得死死的。 朱五总是说一个词,防微杜渐。他深知吏治败坏,给国家带来的灾难,所以以身作则希望手下的臣子们,能体谅他的良苦用心,也不止一次的告诉臣子们,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人性,和人的欲望。 不过这些都是其次,他们喜欢赌博,喜欢女人,朱五都还可以容忍。 可这个赵家庄的声色犬马之地,已不单单是个销金窟那么简单。 而是一个官员们拉帮结派,勾搭连环,大搞权钱交易,互通有无,形成一个利益集团的重要纽带。 “你赚的钱,都给了李存义?”朱五强忍心中怒气,问道。 南城二爷喝完最后一口酒,“每月初三,赵家庄的进项都会送到李大人府上。” “我再问你一遍,赵家庄身后的人,只有李存义一人吗?”朱五站起身,冷冷的盯着南城二爷,“你知道骗我的后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是!”南城二爷吐出一个字。 朱五点点头,回头看向牢房门口,“花云!” 贴身侍卫之中,花云无声的站出来,这个以前郭子兴手下的战将,现在只是给朱五干脏活地。 “其他的我不问了,交给你!”朱五说道。 花云明白,朱五只需要知道大方向,其他的细节,还要慢慢再问。 说完,朱五走到记录的书记面前,把那张写满字的卷宗卷起来,出门而去。 花云对着朱大毛笑笑,“朱兄弟,这个人俺们带走了!” “请便!”朱大毛如释重负。 当初听说赵家庄这条大鱼,他还满怀欣喜,现在只觉得胆战心惊。 花云点点头,一挥手。几个侍卫上前,把南城二爷敲昏了,装进一个袋子。 朱大毛心里刚松一口气,却忽然警觉起来,在战场上活下来人,对杀气有着不同寻常的敏锐。 唰! 花云刀光一现,记录的书记员捂着脖子,缓缓倒下。鲜血如同喷泉一样,飞溅出来。 “你.......?”朱大毛失声。 一个书记地死无关紧要,他也曾和朱五说过,要杀掉这个记录的书记。 可是汉王不许! “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风险!”花云擦刀,缓缓说道,“咱们都是汉王的臣子,要学会分忧!” 一二五 回去待着 铛!铛!铛! 天光大亮,京城报时的大钟齐声敲响。回荡在城内的钟声,宣告百姓,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汉王朱五在京城设立了二十个大钟,取自二十四个时辰的含义。时间一到,满城都是报告时的钟声。 京城府尹李存义在温柔乡中起来,抬起身上缠着地娇儿白皙手臂,起床穿衣。 “老爷,再陪奴家躺一会嘛!”帐中地娇儿声音软糯,说话时满是娇媚地语气,让人心里痒痒。 李存义在娇儿丰腴地身体上捏一把,娇儿故作惊呼声,笑道,“再陪你一会?你这吸血地妖精,老爷可经不起你折腾!” 娇儿地手臂爬上李存义地后背,妩媚地脸贴着他地脸,在他耳边轻语,“老爷昨晚上可厉害着呢,奴家让您折腾地,混身骨头都疼!” 娇儿口中软软暖暖地气息,吹到李存义地耳垂上,还有娇儿软糯地身体在脊背上摩擦,顿时让他心猿意马。 刚想翻身压上去,忽然想起今日还有公事,恋恋不舍地握着娇儿柔嫩的小手,“自从纳了你,老爷才知道什么是,自此君王不早朝!” 说着,忽然面色一僵。 得意忘形之下,说错话了。但见身后娇儿在骄笑,屋里的仆人都在忙碌,又放下心来。 仕女端来洗漱地铜盆,还有一面半人大地镜子,镜子中李存义那张四十出头地脸,显得有些憔悴。 “哎,老啦!” 李存义照着镜子,在自己眼角处摸摸,心中暗暗感伤时光飞逝。好似昨日还是少年郎,今日却忽然老了,眼角有了皱纹,头上有了白。 镜子中忽然出现娇儿精美的面容,年轻貌美满是娇媚,和他有些苍老的脸一比。他心中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老爷,这镜子真是神奇,居然看得这么清楚,就好像眼睛里看到的似的。”娇儿目不转睛看着镜子,“这种宝贝,也就是姥爷您能有,怕是大都的皇帝都用不上啊!” 简单几句马屁,李存义又笑起来。 任凭仕女帮他穿衣,随口说道,“这宝贝再过些日子世面上就有卖的了,到时候老爷弄一面给你!” 娇儿大喜,又是一阵软话缠绵。 这镜子是工匠坊造出来的,对于外人来说,自然是万金难求。可是第一批做出来之后,朱五赏赐不少给手下的臣子。 在财物上,汉王朱五从不吝啬。只要官员们该遵守的遵守,他绝不不会让人过苦日子。 但人心,永远没有尽头。 梳洗完毕,李存义从小妾的房里出来,迈步到饭厅,桌上已经摆了十几样精美饭食。 京城的点心,扬州的小笼包子,各色小菜,各种滋补的汤水。林林种种,都装在华丽的器皿里。 “早上吃这么油腻!”李存义挥手,“断下去,上些清粥小菜!” 仆人们无声的弯腰,菜肴下去的同时,浓稠泛着银光色泽的米粥,几样爽口的小菜被端了上来。 “见过老爷!” 李存义刚端起碗,官家李福笑着进来。这李福是李家的远亲,李家兄弟在定远投奔朱五之后,官越做越大,家里就需要李福这样的自己人操持。 “何事呀?”李存义边吃边问。 李福笑道,“定远县王之春,送的年礼昨晚上到了,都是些定远的特产,说给老爷您尝鲜地!” 王之春是李善长保举的定远县令,是他们淮西李氏一脉。 “过年还早呢,他倒是会巴结!”李存义轻笑一声,“大哥家里送去了吗?” “回老爷话,大老爷那里小人起早就送去了!”李福笑道。 “大哥没墨迹?”李存义笑道。 他这个大哥,为官越高胆子越小,不但任何的礼都不受,不让人走他的门路,就连每次老家送来些特产,都要絮絮叨叨教训好几日。 但哪次,也没见他少吃,少用! “小人没见到大老爷,大老爷府里的人说,天还没亮,大老爷就被召进宫了!”李福笑道。 汉王府在臣子和百姓地口中,私下称之为宫。 “这么早进宫?” 李存义眉头皱了下,随后笑道,“看到没,这就是恩遇,汉王那边是一刻都离不开大哥!” 李福自然马屁如潮,笑道,“老爷说地是,谁不知道咱大老爷是大汉的栋梁,要是放在蒙元那儿,就是宰相啊!” 李存义得意地笑笑。 当初追随朱五,是他们李家,这辈子做地最正确的决定。 吃过早饭,李存义穿上官服,坐进轿子,带着随从准备去府衙。 这些日子衙门事多,汉王府前几日有公文下来,深秋寒冷年关将近,责京城府尹安顿京城流民,修葺贫民房屋。 “汉王也太烂好心,不就是一群到京城讨生活的灾民,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轿子里李存义摇摇头,这些琐事,他最是不耐烦。同时,一想起还要亲自去南城那些贫民地地方去看看,心里不胜烦躁。 “等这些事过去,去庄子上待几日,让二小子给安排几场!” 想着,轿子动了。京城府尹地队伍,从李府的侧门浩浩荡荡出。 轿子平稳的前行,李存义惬意的把脚放在了装着热水的暖宝上,闭目假寐。 突然,饺子却不动了。 “怎么不走了?” 正疑惑见,外边传来管家李福的怒吼。 “尔等何人,敢拦李大人的驾!让开!”李福大声呵斥,“滚,不长眼地东西!” 啪,一声脆响,像是鞭子抽在人身上。 李存义好奇,撩开饺子的门帘一看,顿时愣住。 只见一个壮硕的武士,反手一个巴掌直接把李福抽得陀螺一样,李福口中,白色的牙红色的血吐到了雪地上。 “你.....”李福捂着脸,不可思议一半的眼神,说不出话。 李家的下人们想上前帮忙,却见面前无数穿着盔甲的兵涌了过来,心中畏惧。 “你是个什么玩意?敢骂老子!”打人的武士冷笑,“别说你,你家主子见了老子,都得客客气气的!” 李存义马上从愣神中回过神来,视线中带着兵丁的武士,他认识。 此人是汉王亲卫中军的千户,汉王朱五麾下的老兵,朱馒头。 他原来的姓氏没人能知道,只知道他感念汉王朱五地活命之恩,改姓朱,取名馒头。 别看他朱馒头官不大只是个千户,但是按照汉军的军制,掌握汉王亲卫三千人,放出去就是一方将军。 若是平日,李存义肯定这些汉王身边的人,客客气气。但是今日,却有些火气。 “朱千户,为何拦住本官?”李存义从轿子中出来,又看看地上的官家,冷脸道,“我李家的人,纵有什么不对,也该由本官自己管教。朱千户无故打人,本官要到汉王那里讨个说法!” 朱馒头按着腰上的刀把过来,看着李存义,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回去!” “嗯?”李存义怀疑自己听错了,“朱千户,你胆子太大了,仗着自己是汉王的亲卫,就猖狂到这个地步?” “回去!”朱馒头唰地抽出半截刀,“汉王令,让你在家待着!” “本官不信!”李存义大喊。 这就是他和李善长最大地区别,如果换作李善长,根本不会如此失态,而是要冷静的想想,原因在哪,是真是假。 “自己看!”朱馒头扔过一物。 李存义定睛一看,汉王的虎符令牌,当场傻眼。 汉王让自己在家待着?不许出门?为何? “送他回府!” 朱馒头不耐烦,摆摆手,无数兵丁轰然向前。 家人们带着失魂落魄的李存义回府,回来时府尹大人可没有刚才的派头。 “汉王为什么要我在家待着?”李存义百思不得其解。 朱馒头为何敢那么猖狂,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老爷!”一个下人跑过来禀告,“咱们府全让当兵的给围住了,根本出不去!” ~~~~ 与此同时,李善长手里拿着南城二爷的卷宗,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上面说的,都是真的!”书房中,朱五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 “你要是不信,我叫朱大毛进来跟你说,也可以把南城二爷那厮叫过来和你说,甚至也可以把关在大牢里的巡防营指挥使张三叫出来,跟你说!” 朱五地声音似乎没什么情绪,但是李善长心中,却是惊骇欲死。 他忐忑的等了朱五快一个时辰,茶都换了几次。刚一见面,朱五二话不说扔过来几张卷宗。 狐疑的打开之后,差点吓得昏死过去。自己的弟弟指使家奴在城外开设赌坊,青楼。 再看看上面那些南城二爷说出地名字,李善长面如死灰。 赌场是小,这些人的名字是大。作为朱五手下文臣之,他的政治眼光,其实比朱五还要深,这些名字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他一清二楚。 说小了结党营私,说大了图谋不轨。任何一个君王,都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 这事来得太突然,即便如李善长如此精明,现在也是脑中空白说不出话。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懊悔。弟弟家中的锦衣玉食他不是不知道,家中的豪奢场面他不是不知道。 “臣......”李善长跪着,说不出话来。 朱五有说话,半晌之后长叹一声,“老李,你说,我该拿这些人,拿你兄弟怎么办?” 说着,朱五苦笑一下,这一刻,他特别想抽烟。 ~~~ 这个情节是为了引出小五以后的执政国策,还有小五变成一个真正王者的转变,大家别嫌烦。 一二六 书房里烧着温暖地火龙,墙边几株寓意高雅,被读书人比做君子地兰花,傲然地盛开着。 朱五坐在太师椅上,身子微微前倾,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善长,嘴角带上一丝冷笑。 “老李,你跪什么?” “臣!!”李善长抬头,面容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泣道,“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朱五靠在椅背上,目光转向那些盛开的兰花,左手撑着脸颊,几乎是咬着自己的小手指。 李善长再次拜倒,“臣惭愧!” “呵!”朱五轻轻的笑出声,依旧看着兰花,“我以为你会有很多话说,没想到你只是说有罪,说惭愧。”说着,朱五转头,慢慢说道,“你现在,也没了主意,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吧!” 李善长惶恐地地下头,默不作声。 “哎!”朱五长叹一声,缓缓扶住额头,用三种不同的语调开口。 “老李!” “你说?” “该怎么半?” 说着,朱五站了起来,亲手扶起李善长,把他按在座位上,背着手,踱步到那几株兰花前。 “我不是圣人,我明白人都有欲望,都有私心。可是凡事都要有度,关起门来在自己家里吃喝玩乐,只要不是挥霍民脂民膏,我就当没看见。” 朱五缓缓的蹲下,擦去兰花叶子上的几滴水珠儿,“可是现在,他们却闹得这么大!你弟弟开赌场就算了,弄一群秦淮河的的歌妓也就算了。但你看那卷宗写的什么?” “赌场就是个幌子,真正可怕之处,真正让我痛心疾的是他们结党营私,相互串联,阿谀奉承大搞钱权交易!用屁股想,都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猫腻!” 突然,朱五掐断了兰花的叶子,狠狠地说道,“老李,你在定远就跟着我了,咱们风里雨里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我记得咱们被脱脱围在和州城外那天,你都拎刀子上去拼命了。 可是大业未定,天下未安,正因该君臣一心地时候,竟然出了这么多蛀虫。 这些蛀虫,还都是有功之人。老李,你告诉我怎么办?” 李善长的手臂微微颤抖,任何地君主都可能容忍这种事,李存义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用赌场搞出个圈子。 一个臭味相投,为了升官财的圈子。一个相互勾结,为了彼此方便的圈子。 别说朱五这样以刀兵起家的君主,就是那些末代昏君,都容不得这样的事。 这是对王权的挑衅,也是王权之下的隐患。 想到此处,李善长站起来,正色道,“臣,请诛李存义,以正视听!” 以正视听? 是大义灭亲吗?是一心为公吗?还是心里有着其他想法? 李善长以为给出了对的答案,殊不知他慌乱之下也犯了个错误。他再次,把难题推给了朱五。 朱五回到自己座位上,忽然感到一阵乏力,他的心有些累了。 “老李,你脑子里是不是在想着,只要是个君主,就容不下这种事? 京城的府尹开赌场,不但自己赌,还把下属的巡防营将领,官员,乃至一些外官也拉进来,吃喝嫖赌,形成一个利益同盟。 你是不是想着,李存义必须死,是因为他触犯了我的逆鳞? 老李,你大错特错了!” 朱五和李善长目光相对,恍惚间,李善长突然觉看不懂眼前这个自己一路辅佐的年轻人了。 当年在定远城下,他的态度温和谈笑风生,在和州城心智坚定视死如归,在金陵春风得意豪情壮志。 可是现在,他从朱五地眼里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猜不出来。 “我知道,你们心里些腹诽,我对武将宽容,对文官有些刻薄!” 朱五缓缓说道,“可是你想过没有,咱们这个大汉现在真正掌权地是谁?还是你们这些中枢和地方的官员。 我手下那些武夫出身低微,眼里见不得钱,见不得女人。但是他们都能知道分寸,怎么文官就不能? ————— 我知道武夫专权地坏处,我也更知道贪污**地坏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这么看着他们还能闹出如此大地事来,我要是不看着呢?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很多次,我一开始造反,是为了活命吃饭。但我打下南京之后,是为了反元。 我要建立一个和蒙元不一样的国家,不再只是让天下的主人换个姓氏,然后高高在上的享受百姓的奉养,为了自己的江山,纵容手下的官员。 大汉现在是个国,不是过去的强盗集团!” 一口气说了许多,朱五有些口干舌燥。他知道他有很多想法,很天真,很不切合实际,不适用于这个时代,更不被人理解。 但是他更知道,如果因为别人不能理解,而选择同流合污,选择妥协放弃,选择退让。 那么,许多年后,那该死的历史还会重演!他不确定自己的路,一定是对的。 可是只有前人的勘探,后人才能知道,前面到底是死路,还是活路。 李善长默默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反元?当初大伙聚拢在汉王的旗下,何尝不是为了反元。 只是现在,大汉建国了,朱五距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了,强盗们变成官员了,有人的心已经变了。 李存义是他的亲兄弟,要说他对弟弟的事,一无所知,他自己都不信。 有些事,他有所耳闻。那边的生活如何奢华,府中有多少靓丽的女子,自己的兄弟和一些外官走得很近。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忽然,李善长悚然而惊,想到了关键的地方。李存义之所以如此大胆,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跟他同流合污。 是不是根子在自己这? 自己是大汉的文臣之,李存义是自己的亲弟弟! 冷汗再次流下来,李善长不经意的抬头,只见朱五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难怪他叫我前来,难怪他问我怎么办,他是在再敲打自己!” 此时,朱五再次开口,“老李,你应该能猜道,我有很多密探。” 李善长面色一僵,只听朱五继续说道,“但是都是用在军事上,我从没用他们窥探过臣子的隐私。” “我信你!”朱五继续说道,“叫你来,一是因为你是李存义的兄长,二是因为你是文臣之,三是因为淮西人中,资格最老的人!” “最重要的是,我想给你留些脸面!”朱五再次走到那几株兰花前边,“出了这事,你脸上最不好看!” “臣,不胜感激!” 李善长心中的疑惑尽去,只剩下浓浓的感激。朱五看得比他这个局内人通透,李存义这事,等于直接给来他一个在官途上,致命的打击。 “咱们走到今天不容易,我希望一直能走下去!”朱五拿起一个花洒,慢慢的给兰花浇水,“你有国士之才,堪比萧何。咱们二人起于微末,有始有终,千古佳话多好!” “臣....”李善长哽咽,说不出话来。 朱五放下花洒,慢慢拍拍李善长的手,“我还离不得你,大汉也离不得你。这件事,你要站出来,做个了断!” 李善长肃容道,“臣请彻查李存义一案!” 这时,朱玉在门外轻轻说道,“爹,花云来了!” 朱五背身道,“进来!” 花云拿着卷宗从外面进来,似乎没看到李善长一样,“汉王,该说的,都在这儿!” “念!”朱五微微一笑,“大声念!” “是!”花云展开卷宗,“胡惟庸,冯家兄弟共去赵家庄六次,除赌钱外并无其他。胡惟庸为大军后勤运转使之前,曾有一商人在赵家庄宴请,谋大军冬衣的生意,送银十五万银元,胡惟庸婉言拒绝!” 朱五拍拍手,对李善长笑道,“看着没,聪明人!” 李善长明白朱五的意思,作为淮西功臣的一员,胡惟庸可以跟着在一起玩,但是不会留下太大的话柄。 相比胡惟庸,自己的弟弟就是个蠢货。 花云接续念道,“淮西流民安置使赵文志,以淮西流民安置田,一千三百亩为筹码参赌,输给了定远李家远亲!” “天爷!”李善长脑子嗡地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定远李家,就是他的本家。 一千三百亩流民安置田!仅凭这个,就是杀头的罪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但李存义感触混账事,李家也屁股上不干净了。 “苏州盐商何氏,为盐票引,请李存义代为疏通关节....” “别念了!”朱五看李善长已经坐不稳,打断花云,“老李,这事你来办,你查比我查好!” 李善长哆哆嗦嗦站起来,颤声道,“臣,绝不敢再存私心!” 朱五看着他,“但是也不能全交给你一个人,我让刘伯温和你共同署理此案!” 说着,朱五再次背身,“老李,你先带人去把你弟弟的家抄了吧!这也是,我给你们兄弟,最后一次私下见面的机会!” “是!”李善长点点头,步履蹒跚地往外走,一瞬间好像老了十岁。 既然是文臣之,就要有文臣之的样子,文官们出了事,李善长必须一查到底。 再者,你这淮西文臣地主心骨,不能再老好人下去。你要摆出铁面无私地架势,让其他人敬而远之。 不然,结党之事,还会死灰复燃。 看着李善长出去,朱五长叹一声。李善长看不懂他了,因为他不单只是杀人,而是开始学着用心术和手腕了。 “传旨!” “诺!” 朱五盯着地上的兰花,“此案,凡是涉及到京城地方武装的军官,一律处死!” “是!”花云躬身道。 朱五又道,“但是别为难他们的家眷,按战死的待遇,给予丧葬银子!” “是!”花云低声应答。 “传旨,胡惟庸,冯国用,冯胜三人,剥夺身上一切官职爵位。冯家兄弟至郭兴军前效力,编入敢死队,以观后效。 胡惟庸为军中随军书记,调往江西傅友德处效命!” 说着,朱五端着一杯冷掉的茶水,狠狠的泼在兰花上,“老子让你们勾搭!” 一二七 进言 天空下起了大雪,南方的冬天忽然变得和北国一样,银装素裹。 李善长坐在暖轿里,面无表情。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失去亲人,最最痛苦的事,是亲手杀死亲人。 人非圣贤孰能无情,一路上李善长想起很多曾经的岁月,教弟弟读书,教弟弟作诗,看他成家立业,带他归附朱五。 越想心越痛,越想心越凉。李存义自己走上了死路,死路的尽头则是自己这个兄长。 大汉是个国,朱五是君,他们是臣,君臣大义大过兄弟亲情。 再说朱五也算仁至义尽,让自己来处理,总好过别人处理,汉王心里还是念着自己的功劳,给了自己一个体面。 若是别人来,恐怕没事都要往自己身上不停的波脏水。 对于朱五,李善长没什么可抱怨地,可人毕竟有情,越靠近李存义地宅院,李善长的心就越难受。 “哎!自作孽不可活!到时候还要舍出这张老脸,给这孽障求赏一杯毒酒!” 暖轿中,李善长痛苦的闭上眼睛。但随即似乎又猛然想起什么,汉王给来自己脸面,自己也要投桃报李。 说不得那什么廉政公署,自己还要提名兴办,而第一人署理大臣,也非自己莫属。 脑中再次想起朱五那张脸,李善长不禁苦笑。 “当日的小五,彻底长大了!汉王这顶王冠,越带越顺手了!” 轿子轻轻的停下,忠心的老仆在边上说道,“老爷,到了!” 李善长在风雪中缓缓出来,望着眼前门第高大的宅院。李家是财主不假,可是李家几百年,才出了能住进这种宅院的哥俩。 权利,真是好东西。 权利,也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李善长目光转动,汉王亲卫千户朱馒头微微点头,随后无声地站在他身后。 “开门!”李善长痛苦地说道。 ~~~ “大哥!大哥!” 大队人群涌进宅院,顿时一片哭天抢地。李善长带人进来内宅,李存义身一单衣奔来出来。 “大哥,一早上汉王就让人封了我地宅院,这是为何?”李存义拍着手,委屈说道,“我犯哪门子王法了?” “你当真不知?”李善长冷笑。 李存义茫然,“小弟当然不知!” 李善长看着自己这个文章书法都不错的弟弟,心中的痛苦惋惜等情绪,突然变成了怒气。 “孽障!”李善长抡圆了胳膊,一个大耳光。 啪地一声,鞭子一样。李存义在雪地里打转,红色的鲜血在嘴角流出。 “你自己做地好事,你自己不知道!”李善长怒吼,“李家怎么出来你这么一个废物蠢货。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在汉王面前保举你!” “我到底怎么了?”李存义不服地大喊,“我做什么了?” 李善长冷笑,盯着李存义,“赵家庄!” “阿!”李存义瞬间呆滞,“赵家庄?” “你以为你身为京城府尹,掌握巡防营治安司还有捕快房等,就没人敢查你那贼窝子了吗?” 李善长说着,怒气冲冲的进屋,迈过门槛地刹那,回头大骂,“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赵家庄别人不敢扫,汉王主公敢扫!李存义,你地事已经啦!” 李存义捂着脸呆在原地,任凭雪花落下。随后,疯了一样跑进屋。 也不管屋里还有多少下人,多少家眷,直接跪在李善长的神身前。 “大哥,救我!” 李善长坐在凳子上,苦笑,“怎么救?” “跟主公求情!咱们兄弟一直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李存义慌不择言,“再说,不就是个赌坊,罪不至死呀!看在你的面上,还有我往日的功劳上,主公也不会计较!” 说着,李存义眼珠乱转,“大哥,那不是我开的,是我家奴打着我的名号开的。对,就这么说,反正是个家奴,死就死了,把事都推到他身上去。” “你倒是聪明,可是你这聪明根本没用到正地方!”李善长直接扔出卷宗,“事到临头你还抵赖,敢做不敢当?耍小聪明害死人!你自己看!” 李存义慌忙到翻开卷宗,眼睛忽然瞪得老大,整个人石化一样。呆滞之后是惊恐,惊恐马上变成惧怕,惧怕又瞬间变成自内心的恐惧。 种种情绪极快的在李存义脸上闪现,不停地变换。 “大哥!”李存义跪在李善长腿边,“救我!救我!我.....不是成心地!都是他们求我,我实在是没办法,才帮他们办地。” 哀默大于心死,李善长不为所动。 “你总跟我说要和同僚处好关系,为人要中庸,又要八面玲珑,我这也是为了多些朋友!”李存义鼻涕眼泪一块下来,哭道,“官场上,不办事就得罪人呀!” “你还狡辩!”李善长冷哼,“是你自己被权利冲昏头脑,被那些人捧晕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大哥,救我!”李存义哭道。 “我怎么救你,卷宗上的罪名,随便拿出一条都是死罪!”李善长喝道,“你自己作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上族人,淮西一千多亩地,你竟然敢让族中收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那是安置流民地!” “可是族中来人求我,我不能不应呀!”李存义哭道,“人家走不通你地们路,你当兄长地不近人情,我不能再不近人情吧!将来,咱们有何面目回家祭祖!”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李存义哭道,“当年咱们和汉王一块离开家,不就是为了能有一天衣锦还乡吗?咱们担着反贼地名声,还不是为了今后地富贵。” “我犯错,我认,我改还不行吗?”李存义抓着李善长地手,“大哥,您再去和汉王说说。他不能这么绝情呀,他当初说过,一块荣华富贵,怎么现在说话不算了呢?” “不搞这些事,你就不是荣华富贵啦!”李善长指着大门地方向,“咱李家祖上,谁做过这样的大官,住过这样地院子?” “可是钱呢?说句不好听的,做买卖的商人,吃的穿的用的都比我好!”李存义不服道,“人家一掷千金,风流快活,咱们呢?当着大汉的官,却要苦熬干修!” “人心不足蛇吞象!”李善长冷笑几声,“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何做下如此大事,你根本就是自己走上邪路,谁都救不了你!” “大哥,你是文臣之,你能救我,你能!” 李善长推开李存义,看着屋里的众人,他弟弟的家人,也是他的亲人,冷声道,“奉汉王命,抄家!” ~~~ 朱五还坐在书房里,静静的看着一个方向,半天都没动一下。 门口两个人影出现,席应真,刘伯温并肩而来。 “不用拘礼,坐吧!” 朱五笑笑,对老头问道,“知道啦?” 席老头点点头,刘伯温在边上坐得端正,目不斜视。 “哎!”朱五叹气,“生气!想喝点酒,家里还没有!” “我这有!”老头掏出一个酒壶。 朱五打开盖子闻了闻,眨眨眼,“有烟吗?” 席老头笑笑,再拿出银色的烟盒。 唰啦,火柴点燃,刺鼻的白烟冒了出来。 “没啥好生气地!”席老头劝道,“这种事一千年前有,一千年后也一定有。咱们这有,号称民主标榜自由地洋鬼子那,也有。有人的地方,就得有钱,有钱的世界,就会有贪!” “这不像你该说的话!”朱五笑笑,“我以为你会让我把他们都杀了!” “主公切莫说气话!” 刘伯温忽然开口,朱五有些意外,这位名满江南的大儒,在大汉一直是吉祥物一样存在。 “贪腐之事,历朝历代皆不能避免。所谓贪得无厌,索求无度,天理人环,都大不过人心中私欲!” 朱五笑看刘伯温,“我知道避免不了,但就不能有个什么好办法吗?” 刘伯温起身道,“臣心里有句话,一直想问!” 朱五吐出口烟,“你说!” “主公,到底想做怎样的君主?” 这个问题有意思!这个问题还从没有人问过。 朱五想了许久,才说道,“当然是好君主!受百姓爱戴的君主。” “百姓臣民爱戴的是英明神武,胸怀远大的君主。!” 刘伯温继续说道,“一个好君主,应该让臣民富足在前,自己俭朴在后。” “臣,既然为臣,就要劝诫主公,有些事矫枉过正反而不好!” 朱五默默的看着他,“说下去!” 一二八 这官你来做。 天空的雪,越的大了。但是此雪,却不成景。 —————— 片片雪花飞入宅院,落地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清冷的美丽,就被无数双脚踩进泥土里,化作泥泞。 如狼似虎的士卒在李存义的大宅中搜查着,刀枪架在脖子上,李家忠心的仆人们战战兢兢的为这些士兵带路。 女人的哭泣声中,一箱箱财物,珍宝,皮毛被搬了出来,堆积在一起开始轻点。 屋子里,李善长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越堆越高的财物,嘴角一颤一颤地,仅是在李存义最宠爱的小妾房里,价值千金的裘皮就翻出来十几件。 还有雪地里那些价值万金的玉器,古董,瓷器。李存义家里,连炭盆的罩帘都是银丝的。 李善长回头,看地上瘫坐着地李存义,“你这家里用的,比汉王宫里还好!王妃的裘皮大衣,都没你小妾多!” 这时汉王亲军千户朱馒头大步从外面进来,抖落身上的雪花,看都没看李存义,对李善长笑道,“大人,李存义家银库清点完了,银锭七万两,银元二十二箱,每箱一万。金条金饼十八匣子,珍珠宝石七盒,铜钱无数!” 啪嗒,李善长手里拿着地茶杯,忽然落在地上变成碎片。他想弯腰去捡,可是手却僵硬的不听使唤。 这么多钱!这么多钱? 他主管大汉的经济,一个上等县的赋税才多少?一个府的赋税才多少? “你真是无法无天!” 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李善长还是被这个数字震撼了,苦涩地说道,“你不但吃用比汉王好,家里的银钱,也比王宫里多。”说着,又是苦涩的笑笑,“再不查你,怕是过上几年,你就富可敌国!” “呵!”李存义呆呆的苦笑一下,“汉王不是没有,汉王是不用!汉王要做一个俭朴的好君王,所以他的臣子也必须是简朴的好臣子。” 事已至此,李存义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反而笑道,“不单要简朴,还要做圣人。不能贪财好色,不能以权谋私,这也不能那也不能,这官做得好有什么意思? 再说这些钱又不是我伸手去要的,是自己送来上门的,这些钱既不是民脂民膏,也不是军费,我凭什么不能拿?” “做官为了为什么,不就是荣华富贵,光宗耀祖吗?”李存义疯狂笑道,“大哥,你说你一副清正廉明的样子谁给看?老家的族人找你办事你不给办,同乡找你要官你也不给。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说你吗?哈哈哈哈。 大哥,即便是你六亲不认,一心为公,按照汉王想地那样做一个所谓的好臣子。到最后,你也是一无所有! 名声,臣节,清名这些鬼东西,有什么用?” “够了!”李善长暴喝一声站起来,“自作孽不可活,我看你已经走火入魔,不可救药!”说着,李善长走到门口,脚步停住,“这是你我兄弟二人,最后一次私下见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快说!” 李存义吼了一阵,心里似乎舒服不少,颓然的笑了笑,望着兄长的背影,“哥,我有两个儿子!” “我知道了,既是我侄儿,亦是我儿,你大可放心!”李善长叹息一声,出门离去。 早晨还是天堂,现在就身处地狱,李善长出门的一刻,李存义软软的栽倒。 “来人!”千户朱馒头咧嘴笑笑,“伺候李府尹上锁链!” 边上几个健壮的士卒过来,抓小鸡一样架起李存义,三下五除二给他身上挂满沉重的枷锁。 李存义也不挣扎,只是冷笑,“武人跋扈至此!我只是带罪之身,尔等就如此羞辱于我!” “一个贪官你还牛上了!”朱馒头等人大笑。 李存义被士卒推着往出走,“我贪地有不是你地钱!” “那也不是你地钱!” 朱馒头在李存义身边,冷笑着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俺们这些穷汉子,最恨贪官吗?” “俺们以前没日没夜拼命干活,可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看不着希望,没有奔头。活不起,也死不起,住不起,病不起。” “可是你们呢!你们这些官,什么都有,吃不完喝不尽,花不完使不尽。” “本来你们就比俺们强那么多,要啥有啥,穿衣吃饭,读书看病都有人给你们管了,你们还贪!” “可我们就算累死了,也只能原地打转转,吃顿白面就算过年。还得听你们的管,给你们磕头作揖,乖乖献上俺们省吃俭用,牙缝里省出来的血汗。” “你说,你们可恨不可恨!” ~~~~· “既然主公让臣说,那臣就斗胆直言。” 刘伯温直视朱五的目光,“臣以主公每餐一菜一饭为例。古人云,君子以俭德辟难,俭,对于君主而言,是德政是好事。但俭不是苦,更不是苛责,刻薄。 主公每餐只一菜一饭,并借此告诫群臣恪守勤俭,是不是过犹不及,矫枉过正? 须知勤,俭,朴三字,只是相对不是绝对。 君王用俭以身作则,是千古美谈。但君王之俭,不同于百姓之俭,君王若故意以百姓之俭,约束百官,是否太过强求,苛责!” “我没有要求百官和我一样一菜一饭,我只是念在百姓供养不易,所以才削减宫中用度。”朱五冷冷道,“再说,我何时要求百官和我一样一菜一饭?” “臣,是在劝诫,主公为何恼怒!”刘伯温依旧直视,“臣知主公心中是有此意,臣亦知主公是用言行,告诫百官,但真全是如此吗?” “臣斗胆直言,主公是见不得贪腐,见不得官员享乐,是以觉得,所有官都是贪官!” 刘伯温继续正色说道,“臣曾听闻主公言,尔等不愿做官,天下有地是人抢着做官。主公心中,对于天下读书士人,不是颇有微词,而是有积怨。对于百官地约束不是全为了公心,而是不信任!主公不信任我等文官!” 其实朱五的原话不是如此,而是朱五对官员们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官儿有地是,你们不愿意干,换别人来比你们干地更好。 刘伯温今日直接说在了朱五地心里,也说出了朱五对于文官们地真实心态。 “我说的是贪腐,你说哪里去了?”朱五恼羞但未成怒,“大汉才建国几天,就出了李存义这的官!为了钱,开赌坊,结党营私,官商勾结,以权谋私!这是查出来了,还有多少没查出来的呢?” “大汉才过几天安稳日子,前线的将是日日操练,准备作战,后面的官员开始享乐。我这么约束还控制不住,我要是不约束岂不是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还不信任文官?怎么信任?难道就任由他们一边当老爷高高在上,一边往家里哗哗搂钱?就迁就这群蛀虫!” 刘伯温依旧直视,“这正是臣要劝诫主公的地方,官员贪腐之事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心怀怨愤。 李存义等人只是个别,主公为何以点带面?他们犯了王法,主公处置就是,切不可因此心中在对臣子们,有什么怀疑之心。臣子是臣子,不是贼,主公要信,不能防,几个害群之马不能代表全部文官! 主公是汉王,不是普通百姓,不能太过偏激!” “我明白你的意思!”朱五叹口气说道,“我这人穷惯了,以前看当官的不顺眼,不信任他们,现在也是。” 说着,朱五温和的笑笑,“刘基,你的苦心我明白了。我这人性子不好,你怕说深了我生气,说浅了我不懂。为君之道,不可苛责刻薄对待臣子,其实这两日我自己反思,也知道有些事,做得有些错了!” 然后,朱五又笑笑,“第一次当君主,总是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对吗?” 随后,朱五又站起来,看着窗外的大雪,开口道,“约束是约束不住的,操守也是不可信的,我又不能终日跟看儿子似的看着,那就用规矩说话。” “我打算成立廉政公署衙门,专门处理官员的风纪,品行,贪腐问题。” 此时,朱五回头看刘伯温,“廉政大正,你来当,如何?” 一二九 带沟里去 推荐中秋月明的作品,《我只想自力更生》听名字就很sao对不对。作者也是很sao的人! ······ 贪腐是个大问题。 这个问题不是高薪就可以解决,而且这个时代也注定了国家不会给予官员非常高的俸禄。 但是官员要养活家小,奴仆,甚至还有幕僚,还有讲排场,走人情,享受人生。 这都需要钱,朱五的大汉还是稍有良心,俸禄虽然没有汉宋那么高,但是也只是保证官员们衣食无忧。 像蒙元开国初期,哪有俸禄的说法,都是抢的。朝廷抢到了分你一点,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 这也是为何蒙元吏治败坏的源头。 但是贪腐这个问题,也是全人类的通病。也似乎,是人类天生的天生。 但是治不了,不代表不能控制,不能防范。朱五的廉政公署,就是为了给予防范,给予震慑,将一些事固定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像朱五这样在创业过程中,就开始纠结这个问题的君主。 孔老二好像曾经说过,如果天下大乱,读书人富贵可耻的。但如果天下太平,读书人贫贱也是他娘的可耻的。 朱五读书少,但也能明白些这话的含义。 孔老二前半句未必有人认可,但是后半句,绝对道尽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声。 所以,朱五的廉政公署,注定是个背负骂名的活。朱五这个人,也势必被人心中痛骂。 官绅一体纳粮就算了,刀把子在你手里,谁敢说不。可是廉政公署,又有监督百官言行,品德,贪腐的权利,这让人怎么活? 刘伯温这个名满天下的名士,会答应吗? 朱五看着刘伯温,后者看着墙角的兰花。 “既然主公以重任托付,臣定当竭尽所能!”刘伯温站起来,躬身道。 朱五有些意外,笑问,“这可是要背负骂名的事儿?” “只要大汉基业稳固,能整顿吏治,造福百姓民生,背负骂名算得了什么!”刘伯温正色道,“吾辈读圣贤书,还怕什么骂名?” 朱五笑了,他第一次觉得这些读书人,似乎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你刚才劝我,不要怀疑臣子,廉政公署就是怀疑!”朱五又笑道,“为何又答应!” 刘伯温道,“吏治不可放纵,廉政公署是朝廷的衙门,堂堂正正。但是君主怀疑臣子,则是妄自猜测,带着私信。一公一私,不可同日而语!” “说的好!”朱五点头笑笑,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刘,其实我觉得如果我以汉王的身份,建这个廉政公署,会让百官有些........心里不大高兴,你明白吧?” “臣明白!”刘伯温心道,何止别不高兴,怕是直接把你和隋炀帝画等号,暴君! “你也知道,咱们大汉的官场乱不得,现在正是君臣一心地时候!”朱五的语气少见的亲热,笑眯眯的说道,“所以,老刘,你看这个廉政公署,能不能由你提议!” 噗,一直何喝茶没说话的席老头,喷了出来。 刘伯温脸上一呆,心里咯噔一下。 “你上个折子,我装作不同意,然后你义正严辞,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再上折子。我呢,就半推半就.....嘴里假装喊不要,明白吧?”朱五笑道。 “今天就不该来!” 刘伯温明白了,朱五不单给了他一个背负骂名的差事,还叫他做一个背负骂名的恶人。 要告诉百官,廉政公署,是他上书提议,汉王才勉强答应。 “哎,老刘!”朱五拍着刘伯温的肩膀,“我知道为委屈你了,但是你看,谁让你贤臣呢?”说着,又拍拍自己的胸脯,“你放心,你做的一切,都在我这里记着呢!” “被你记住,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刘伯温心中满是苦涩。 “听说你家里有几个晚辈才学不错,大汉正是用人之时,举贤不避亲,可以让他们出来做官么,还有什么你那些至交好友,才子名士什么的,都可以到咱们这来,咱们大汉还没有翰林院呢!” 看着朱五一句有一句的忽悠刘伯温,席老头忽然看明白了。 从他们进屋到现在,小五都是装的,他故意让刘伯温劝诫,然后委以重任,再让刘伯温推举贤才,其目的只有一个。 把刘伯温代表的江浙文官抬起来,监督并且对抗原有的淮西旧势力。 席老头倒上一杯热茶,心里暗道,这个道理自己能看明白,刘伯温也能看明白。 但是刘伯温看明白了,他也得往小五的套里钻,他没得选。大汉的中心在江南,刘伯温代表的江南士子们,更没得选。 “老刘,委屈你一回。”朱五还在温言说道,“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从不会辜负谁!” 是吗?刘伯温心里给朱五的话,直接打了一个折扣。 但是现在,没办法推辞,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臣,明白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朱五笑道,“以后你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除了礼部,还有筹建廉政公署。另外,我还要设一个招贤馆,招募天下大儒,到咱们大汉讲学,写书立著。我一个粗人,大汉也没几个读书好的,所以这些活也只能都交给你了!” 汉王终于肯重用士子,重用儒生了。心里难受之余,刘伯温又有些激动。 “臣,鞠躬尽瘁!” “别说死!”朱五笑着打断,“咱们都好好活着,有始有终!” 刘伯温面上,露出几分感激。 席老头嘿嘿一笑,完了,刘伯温呀刘伯温,你是彻底让小五给带沟里去了。 ~~~ 李存义一案,瞬间引爆了大汉的官场,据说汉王震怒。 远在襄阳的冯家兄弟,九江的胡惟庸,直接一撸到底。京城里汉王亲军抓了许多,巡防营,捕快房的军将。 高邮,扬州,苏州三府的知府和知州等官员,押解回京城。 总之,只要是和李存义有牵连的,私下里有过金钱利益往来带,全部倒霉。 不过最终他们的结果如何,还要看最后的审判。李善长,刘伯温两人共同审理,而后者更是一个请建廉政公署折在百官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一次上奏,听说汉王直接拍着桌子骂,此非视臣子如仇寇耶! 第二次上奏,汉王淡淡地道,相信臣子们的操守。 第三次上奏,汉王留中不。 百官似乎闻到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就在此时,另一个消息直接震惊了整个大汉。 淮西流民安置使,私下把一千多亩流民安置田地,卖给了定远的李家,汉王震怒之下。淮西安置使名江涛,在和州投奔汉王的举人。这个跟随汉王一路到今天的功臣,直接被汉王赐死。 而在他家里,除了贪墨的钱财之外,还现了和蒙元私通的书信。 顿时舆论汹汹,百官目瞪口呆。 这个关口,刘伯温再次上书恳请建廉政公署衙门,汉王朱在朝会时一言不,把奏折传阅群臣。 一连几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让人目不暇接。在此中间,定远李家,买了流民安置田的李家,家主及三个儿子,被和州守备将军李赛,斩杀于牢房之中,显得无足轻重。 当然,只有也有不少人知道,这个李家,是李善长的李家。 刘伯温一天一奏折,百官们都在等着汉王最后的表态。 但此时的朱五,目光和心却没放在这个上边。 蓝衣人来报,济南蒙元镇北王带山东军十五万,辽东总管,元廷太尉布兰溪带辽东兵四万,夹攻朱重八。 才消停没几天地天下,又要打起来了。而出乎朱五意料地是,据传来地可靠消息说。高丽也出兵一万,从辽东跟随布兰溪攻打山东。 同时元廷水军万户陈振国,和高丽水军大将,朴不够,朴不穷。将带领战船从水路出,要在朱重[笔趣阁52biquge52o.xyz]八地背后登6。 高丽野狗! 安敢如此? 书房里朱五咬牙撕碎了密信,看着地图上红色标注的地方,恨恨突出两个字,高丽! 一三零 你的信 敌人三面而来,再加上藩属国的皇协军,元廷这是卯足了劲儿要弄死朱重八,也彻底熄灭山东刚燃烧起来的反抗之火。 打仗最怕的就是腹背受敌,朱重八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元廷给包围了。 起码,在战略部署上是如此。 朱五的密报,不是来自山东,而是来自大都。运河开了,大都的粮食之危稍微得到缓解的同时,朱五的蓝衣人也到了大都。 在大都城只要肯花钱,没有买不到的秘密。元顺帝和元廷的重臣上午说定的事,下午就快马加鞭送出城,然后直达朱五的手中。 也就是说,元廷最新的军事命令,除了元廷的掌权者之外,天最先知道的就是朱五。 朱重八,恐怕只有大军压境的时候他才知道,但他也未必能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从哪个方向打他,更不知道高丽狗腿子皇协军,要在他的身后登6。 情况虽然危机,但是时间还很宽裕。元廷的军事调动需要时间,不可能圣旨一下,就马上出兵。 济南,辽东,高丽三路军队要准备粮草,民夫,商议进攻路线,正面进攻的时间,侧面进攻的时间,登6的时间都要事先定好。 这年月打仗可没有通讯的说法,如果不能实现周密的准备,人多不一定力量大,人多反而是累赘。 当时脱脱来打朱五就是例子,六十万大军过了长江再调整,一切都晚了。 现在已是深冬时节,再有个把月就是春节,这仗今年怕是打不起来,即便有也是济南的军队和朱重八小打小闹。 既然还有时间,就要早做准备。虽然是元廷打朱重八,朱五一样要准备。 万一朱重八扛不住了,朱五还得救他。他在山东,等于是朱五在两淮通道的盾牌。 所以花费万金的大都情报,也在朱五看过之后,重新写上一份,送往山东。 北方的冬天都是耀眼的白,鹅毛般的雪花从天而降,把天地都包裹起来。 没一会儿地上的雪就没过脚面,一踩一个大脚印,吱嘎吱嘎地响。 朱重八带着亲兵从军营里出来往家走,嘴里喷出白色的热气,帽子的皮毛上都是白色的冰碴儿。 ”这天,真他妈冷!“ 亲兵撩开门帘,朱重八弯腰进屋。屋里烧着炭盆,暖呼呼的热气扑面而来,他笑骂一声,几个仆人过来帮他脱下皮帽子,扫干净身上的雪。 ”回来啦?”马秀英听到声音,抱着孩子从里屋出来,“吃饭吧!” “哎!”朱重八卖力地搓搓手,让手里有了丝热乎气,然后笑嘻嘻的凑到马秀英跟前,笑呵呵的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儿子阿!叫爹!” 说着,还有些冰冷的手指在孩子胖嘟嘟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马秀英怀里的小家伙,本来也笑呵呵的看着自己胡子拉碴的老爹,呀呀地做声。但是突如其来的冰冷,让他小脸一僵,顿时咧嘴哭了起来。 “哇......” “呀,你老子捏你一下,你还哭?”朱重八脸上有些挂不住,又捏了一下,“叫爹?” “哇哇....”哭声更响了。 朱重八嘴咧地后槽牙都出来了,“娘地,你哭个球,咱是你爹!” 马秀英哄着孩子笑道,“你这当爹的连着多少天都不着家,孩子见你不哭才怪呢!” 朱重八笑笑,随后进里屋,盘腿在炕上坐下,炕桌上早就预备了酒菜。 热气腾腾的萝卜缨子肥肉炖冻豆腐,羊肉水饺,摊鸡蛋,还有一壶烫着地酒。 朱重八咧嘴笑道,“还是家里好!” “吃饭!”马秀英抱着孩子在边上坐下,但是刚坐下,怀里地孩子一见朱重八,又嚎上了。 “这熊玩意儿!”朱重八刚拿起地筷子,又撂下,“动不动咧嘴就嚎,像谁呢?” 马秀英赶紧把孩子交给边上奶妈抱,闻言脸上一红,一巴掌拍在朱重八手上,“你自己地种,你说像谁!有啥爹就有啥儿子!” “嘿嘿!”朱重八傻乐两声,“咱小时候可没这么多眼泪疙瘩,动不动就哭。”说着,喝了口酒,又纳闷道,“他咋还不会叫爹呢?” “他才多大点儿就能说话?”马秀英给丈夫盛了碗炖豆腐,连汤带水都是热乎气,“你这么大能说话?” 朱重八端起来就吃,冻豆腐地汁水在嘴里滚烫,但是吃进去满身都热,他呲牙咧嘴地吞下去,笑道,“咱还真不记得了!” 噗一下,马秀英笑出声,白他一眼,“你这么大能记事?胡诌八扯!” 就是胡诌八扯,也是在自己最亲密地人面前扯。军中都是朱重八地手下,他必须要保持大帅的尊严。 只有这个家,可以让他找到些生活的乐趣,还有生活的甜蜜。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每个男人都割舍不下地东西。 以前他总觉得,和马秀英之间隔了些什么。但自从在小五的手下死里逃生之后,他和马秀英之间,两颗心更近了。 甚至他自己,也更依赖马秀英了。少年失亲,孤苦无依,使他对亲情有着极度的渴望。 而马秀英这样一个,愿意和他同生共死的女人,符合他心中最完美的女人形象。 爱与亲情之中,还多出几分敬重和感激。他知道,若是没有马秀英,小五的刀子一定会扎在他的心脏上。 “你手上怎么有口子?”正吃着饭,朱重八目光在马秀英手上看到裂开的口子,面色有些不悦。 马秀英活动着盘子里的水饺,夹到丈夫的碗里,笑道,“没事儿,前儿个戏衣裳水有点凉。山东这儿可比咱们淮西冷太多,稍不注意手上就是口子!” “这么多人伺候着,你自己干啥活?”朱重八目光冷冷的看着屋里站着的仆人,仆人们齐齐打了个哆嗦,低下头。 “你跟他们横啥?”马秀英笑道,“不就是一个口子,多大地事?俺又不是啥金贵人,干点活咋了。再说你地贴身衣服,俺能放心让他们洗吗?” 几句话,马上让朱重八眉开眼笑。媳妇说地对,自家爷们地衣裳,哪能给外人洗。 这功夫,外屋仆人地声音传来,“保少爷来啦!” “老舅,舅母,俺来啦!”朱重八外甥保儿地声音响起。 “添碗筷!”马秀英吩咐仆人。 朱重八放下酒盅,不乐意地对仆人们说道,“啥少爷?谁家少爷?以后就叫保儿!” 保儿进了屋,少年又高了许多,“老舅,俺给您和舅妈寻摸了一个烧鸡,还热乎着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地严严实实的纸包,放在桌上,“刚做出来的,您趁热!” “那哥俩呢?”朱重八咧嘴笑笑,问地自然是沐英还有侄儿朱文正。 “他俩在营里呢!”保儿笑道,“他俩给徐达叔打下手呢,忙!” 说着,保儿把手夹在胳肢窝里,走到被奶妈抱着地孩子面前,“弟!给哥笑一个!笑一个!” “呀呀!”孩子地眼神里透出热情和亲近,小手乱动。 “保儿,快来吃饭!”马秀英招呼。 朱重八捏着酒盅,看外甥逗着自己儿子,一脸微笑,“到底是骨肉兄弟,见着就亲呀!” “老舅,俺给你倒酒!”保儿乖巧地给朱重八满上。 后者笑笑,“今儿破例,你也喝点!” 保儿放下酒壶,“不中,下午还得去营里,好多叔叔伯伯地铁甲冻了,俺得叫人去上油!”说着,吃了口饺子,“一副甲好些钱呢,俺怕别人不伤心,得盯着!” “到底是大了,知道帮老舅分忧了!”朱重八欣慰地点头,随后叹气,“什么他妈地义气情谊,老子算是看透了,真能一条心地,就他妈只有家里人。” 马秀英面色一暗,她自然知道丈夫心里地潜台词。刚到山东地时候,朱重八做梦都在喊。 “小五,咱弄死你!” 此时外边又传出声音,仆人进屋禀告,“董老爷来了!” 朱重八忙从炕上下来,“请进来呀!” 随后,董抟霄也是一身风雪地进来。 “主公!” “别主公了,赶紧上炕,整点热乎地,暖和暖和!” 董抟霄却正色道,“您的信,金陵朱五,亲笔信!” 一三一 临门一脚。 朱小五! 朱重八心里微微一怔,朱小五写哪门子信? 看看炕上,媳妇和外甥笑着吃饭说话。一摆手,说道,“那屋!” 两人地身影刚出去,马秀英的笑容就没有了。她听得真真的,小五的信。 太平日子没有了,自己爷们又要打仗了。 进了另一个屋,朱重八挥手让仆人退得远远的,伸出手,董抟霄把信递了过去。 “重八哥,元廷正准备调兵打你,济南镇北王山东兵马十五万,辽东布兰溪辽东兵四万,高丽兵一万。 还有高丽和蒙元的水军,从高丽出走海路,要在你后背登6。敌人来势汹汹,要做早做准备。” 朱重八皱着眉头一口气看完,冷笑下,把信给了董抟霄,“你看了吗?没看瞅瞅!” 董抟霄越看越心惊,几乎惊呼出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辽东和济南的兵马,咱们算到了,但是高丽的水军咱们没算到。” “高丽人的水军厉害?”朱重八皱眉问。 董抟霄沉思下,“厉不厉害都是兵,高丽王对元廷唯命是从,肯定征他们国内最精锐的士卒!” 说着,董抟霄狠声道,“高丽人自称传承中华教化,但他们连皮毛都没学到,其国人习性逢高踩低,军纪之败坏比蒙元还不如!” “管他是谁,来了就别想走!”朱重八捏着拳头冷声道,“老子从军第一战,杀地就是高丽人!” 董抟霄略微沉吟,“主公,你说朱五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那人鬼道道多!”朱重八冷笑下,似乎有些自言自语,“脸皮也厚,你看给咱地信,开头还管咱叫哥,他娘的!” 说到这,朱重八忽然咧嘴笑了,“既然你小五装地啥事没有,咱也得配合他。这回他主动来信,也是为了给咱们示警,咱要是在山东跨了,他淮安就危险了!” 董抟霄琢磨下,“主公地意思?” “朱小五这个大财主,怎么也得出点血!”朱重八笑道,“老董,帮咱回信。多的不写,就是哭穷,要是粮食要火炮。告诉他,他要是不给,老子直接招安了,掉头帮元军揍他狗日地!” ~~~~ “阿嚏!” 书房里和群臣议地朱五,忽然打了个喷嚏,群臣一怔,接着都关切的看过来。 “都啥眼神!就一个喷嚏!”朱五笑笑,这几日京城出奇的冷,又是雨又是雪,民间风寒流行,甚至有些老人孩子都没挺住。 “请主公保重身体!”刘伯温先说道,“臣以为,王府中还是要设立御医!”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官员们纷纷认同,朱五的汉王府,还真是个府。除了汉王王妃公主之外,啥都没有,完全没有一点王者的景象。 “没事,回头请城里的名医过来看看就好!”朱五揉揉鼻子,里面堵塞着,“设太医院,又得给人家官位,又得养一帮闲人,采购药材,弄这个弄那个,都是钱!” “主公何须如此节俭!”刘伯温笑道。 自从那日劝诫了朱五之后,刘伯温在朝会上的话,多了许多,连带着江南一派的官员,都活跃起来。 “先不说这个!”朱五摆摆手,“李存义地案子出结果了吧!” 刘伯温没说话,看看李善长,不只是他,几乎所有人都在看。 李善长面上不动声色,开口道,“回主公,已经审完了。所有贪墨的银钱和他在京城的产业,共计六十二万银元。 相关的高邮,扬州,苏州三地知府,地方官等人,家产共抄没一百七十二万五千,宅院起坐,田产一千二百余顷....” “别说了!”刚才还笑眯眯的朱五顿时变色,冷哼道,“我当汉王才多久,高邮等地咱们拿下才多久,他们就弄了这么多银钱?” 李善长默不作声,朱五这是偷换概念,高邮等地的知府和前牵连的地方官,有的是降官,他们多是在蒙元做官时,贪的钱。 朱五现在混淆在一起,无非是借机做文章,搂草打兔子,把这些降官弄掉,然后让别人顶上去。 毕竟,现在大汉政权稳固了,不需要再用降官收买人心。而且借着李存义这事,别人也说不出闲话。 群臣也都不说话,低下头。李存义一案,大汉开国以来,第一贪腐案,涉及数十人,其中不乏勋贵功臣。 刘伯温却没低头,他低不了,因为朱五的眼睛一直看着他。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大汉如今正百废待兴,吏治不能放松!”刘伯温说道,“臣再请主公建廉政公署衙门,官员财产登记造册,以防不义之财。监督官员品行操守,固本清源。” 群臣再次沉默,朱五缓缓看看李善长,“李卿,你以为呢?” 朱五换了个称呼,郑重其事的问,李善长如何听不出话外之音。 当下回道,“臣,赞同!” “你们呢?”朱五又问。 “臣赞同!”群臣中,几个事先通过气的臣子,都点头说道。 “行吧!”朱五叹口气,“这些事我也不懂,你们张罗的你们去弄。刘伯温为廉政大臣,我放权给你!” 刘伯温心里长叹,嘴上道,“主公圣明!” “再说下,这些钱地事!”朱五又道,“抄没地这些银钱!” 说着,朱五顿了下,想了想,“田产和宅院,着新任地方官安置百姓和卖,银钱嘛,就不要进国库了。当然,也别进我王府地私库!” 群臣目光中,朱五继续说道,“分成几份,拿出一份把京城那些窝棚和流民安置好,我听说这几天城里了有人冻死了,这可是你们地失职呀!” 朱五目光凌厉,新任地京城府尹汪光洋赶紧站起来请罪。 兵马司在南城寻街,角落里现几具尸体。到底是冻死地,还是怎么死的,不好说。可是朱五既然怪在官员头上,他们就得认。 “流民没有户籍地上户籍,没有身份牌的上身份牌,都是咱们大汉地百姓,让他们少受些苦!” 朱五缓缓道,“再拿出一份,送去席应真的学校,剩下的一份.....” 说着,朱五看看群臣,“老李,剩下的一份也有大几十万,都给你!” “嗯?”李善长一怔。 “不是给你私人!”朱五笑道,“京城大小京官有多少?你回头算算,按官职大小俸禄的比例下去,虽然落在每个人身上杯水车薪,但是能多买一斤肉也是好的嘛!” “主公圣明!” 这次,群臣自肺腑地称颂。 “李存义一案,你们审完不等于结束,案件来龙去脉涉及到的人员,都要昭告天下,让想走带歪路地人好好想想!” “那,相关人等如何处置,还请主公示下!”李善长道。 朱五哼出一口气,吐出两个字,“赐死!李存义赐死,念其有功劳,他的子女不与追究。但是,不许科举,不许做官。” 李善长面色不变,心中却是苦涩难当。 “他都家产中拿出一万来,我私人给一万!”朱五看着李善长,“让他们回老家,好好务农过日子吧!” “臣,谢主公隆恩!” 朱五还是没绝情到底,按照朱五原来的说法,贪官之子孙,三代不能科举读书,不能经商当兵,只能种地。 现在朱五,多少还是给李善长这个老臣,留了些颜面。 “政事还是要靠你们!”朱五又看着李善长道,“好好的做事吧!” 说着,又笑道,“过几日,我要去淮安巡视驻军,京城还要你们看家呢!” 朝会散去,朱五一个人静静的看着桌上的奏折,冯家兄弟和胡惟庸的请罪折子,直接被他划拉道一边。 随后,想了半天,拿过来看也没看,直接在最后面写道。 “好好做事,还有东山再起之时。心有怨念,则万劫不复!” 腰酸背疼的时候,奏折也披完了。活动下筋骨出门,朱玉正站在门外。 朱五忽然想起件事,“老头那边咋样了?” 朱玉不解,想了想,“席真人!” “对呀,他和那个小寡妇.....” “俺不大知道!”朱玉回道,“毛骧说,席真人都没去过那女人那块!” “啧啧!”朱五皱眉,“不行,临门一脚了,老头怎么能不射呢?” 一三二 给俺一个名分。 男人需要女人,远大过女人需要男人。 这种需要并不单纯是肉体,而是精神和感情。因为需要所以有爱,因为有爱所以会有家庭。 有了家庭男人才有后半生,不然永远会像浮萍一样,随波飘零。说不上那天一阵风,就吹散了,吹死了。 老头对那个杜鹃儿,肯定是有意思的。给人家钱,杀人救妮子,又把人家娘俩安顿在自己的宅院里。 说没那个意思,谁信? 但是他那张老脸,可能觉得挂不住。老一代知识分子都这样,脸皮薄顾及多,得被人推着往前走。 朱五决定,推老头一把。 老头老了,一身病。若是再不推一把,恐怕真就孤零零一个人走了。 倘若有一天,老头什么都没留下就走了,朱五可能会狂。可若是留下些血脉,就是朱五的亲人。 真正的亲人! ~~~~ 造船坊里乒乒乓乓,巨大的海船战舰上挂着一个又一个渺小的工匠。 人类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是自然界里最渺小的生物之一,但是他们伟大的创造力,却总能征服自然。 席老头拿着图纸,听边上几个工匠,在讲解施工的进度,还有材料供应情况,颇有些后世高级工程师的味道。 “赶工期的同时,也要保证质量!”席老头面色郑重,“要是开去海上出了问题,就不是罚俸禄那么简单。咱大汉,军械上出了岔子,一家倒霉!” 造船的工匠领,赶紧拍着胸脯保证,质量一定过关云云。 席老头点点头,又带着身边人去了下个作坊。 造船那边是噪音大,这边则是岩浆一般的火热,声音也是及其刺耳,融化得没有任何杂质的铁水,倒入磨具中,散出的热气,似乎能把人烤化了。 一排排成形的炮筒子边,工匠们卖力的打磨,成品的区域里,高级一点的工匠在逐个严查刚铸造出来的火炮。 合格的炮身上朱砂画个勾,不合格地直接画叉,并且伴随着检查人员的破口大骂。 “真人!”见到席老头,火炮作坊的管事,赶紧屁颠屁颠的过来。 席老头背着手,颇有派头,“成品如何?” “这个......”几个管事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硬着头皮说道,“三十斤以下的火炮还有七成,三十斤以上的火炮,成品率只有五成!” 说着,生怕席老头恼怒,赶紧补充道,“俺这就让他们回炉,重新铸造!” “别了,重新回炉耗时耗工!”席老头想想,“不合格的那些,单独放在一个库房里。” 管事们心里疑惑,却不敢多说。 朱五的治下,工匠坊能如此迅展有一个主要的原因,淮北有煤,当涂有铁矿。 有了煤和铁的供应,在加上老头传授的冶炼工艺,火炮作坊才可以源源不断的生产火炮。 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火炮总会有一些残次品。以前都是重信回炉,再次铸造。 可是对于现在的工匠坊来说,回炉更加耗费人力物力,而这些残次品火炮,席老头也有别的用途。 卖掉他们,河南的刘福通一直是这些残次品火炮的买主,而且听说山东大战在即,也可以卖给山东的朱重八。 席老头走走停停的时候,小毛骧凑了过来,在老头身边说了几句,老头顿时变色。 “怎么搞地?” “听府里老妈子说,妮子前几天还好好地,这两天不知怎么了,就说肚子疼,疼得满地打滚,嗓子都哭哑了!” 杜鹃和妮子住在老头地宅子里,老头虽然不去,但是那边人三不五时,就把娘俩地生活情况报上来。 一听说妮子那闺女肚子疼得不行,满地打滚,老头心里咯噔一下。 “千万别是阑尾炎!” 如果真是这病,在这个时代,估计只有生生疼死了。 “去李家药铺,把他们家那个老祖宗请来!”席老头背着手,快步往外走,“不来就绑来!” “哎!”毛骧点点头,擦下头上的冷汗。 ~~ 京城这几天又是雨又是雪,地面有些湿滑。老头地马车迅的在街道上跑过,停在原本辅国后府地门前。 门房赶紧跑过来伺候老头下去,可是不等他到,老头就直接跳下来,身手有些利索。 也不用人带路,老头直接往后院走,迎面过来一个老妈子,见到他赶紧行礼。 “娘俩人呢?”老头没好气的问。 “回真人,在后院呢!”老妈子低着头说道。 席老头心里一阵烦躁,“妮子还疼吗?” 老妈子面上一怔,不知所措地样子落在老头眼里,顿时让他有些火冒三丈。 “我让你们好好伺候,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老头气哄哄地朝前走,“我不在这住,你们就不尽心!” 老头很少火,突然地不高兴脾气,让院里地仆人都战战兢兢地闪到一边。 当初朱五给他这座宅院地时候,连带着里面几十个仆人也归了他。 听说妮子病了,还病得很严重,老头心里烦躁的同时,把这些仆人也怪罪上了。 可是刚走到后院,老头就愣住了,在院子里拿着小扫把,一下下扫地的丫头,不是妮子还是谁? “不是说病了吗?不是说疼得满地打滚吗?” 老头有些愣地时候,妮子也看到了老头。扫把一扔,小小的人扑过来,甜甜地喊,“爷爷!” 小人入怀,心里所有的疑问和火气,在霎那间消失。男人都是这样,就见不得撒娇,见不得喜欢的女人和孩子撒娇。 “不是说你病了吗?”席老头抱着妮子,笑着道,“到底病没病?”说着,看着妮子因为扫雪,而冷得红地手,心疼地说道,“呀,小手都冻红了,这些活有别人干,你干啥?” “呵呵!”妮子地笑声银铃一样,“不干活光待着多无聊呀,俺天天吃了睡,睡了吃,都胖了呢!” 老头慢慢妮子圆滚滚有光泽的脸,笑道,“胖点好,胖才好看!”说着,又仔细的看看,不放心的问,“真没病?” “没有,是俺娘让俺装地!”妮子搂着老头地脖子,在他耳朵边上说道,“俺娘说,你老也不来,是不是都不记得俺们娘俩了,让俺装病试试。呵呵,俺就知道您心疼俺,一定能来!” 要是别人骗老头,老头一定让他后悔来到世上。但是此刻,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头那颗坚硬的心,都被融化了。 苍老的脸上满是笑容,皱纹在瞬间如花开一般绽放。 老头乐呵呵的抱着妮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目光忽然瞥见,后院正房的门口,站着一位笑盈盈的女子。 正是那位豆腐西施,杜鹃。 四目相对,老头忽然有些尴尬,赶紧挪开眼光。杜鹃也微微有些羞涩,但是随即,性子里那份大胆和泼辣冒出来,再次直接地看着老头。 “杜.....杜鹃!”对方火辣地目光,勾起些老头地回忆,也让老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渣男往往能讨女人欢心地原因,因为单身久了,男人就不怎么会和女人说了。 “把俺们娘俩放在这,您就走了。”杜鹃走过来,有些幽怨地说道,“一走就是好多天!俺知道您是贵人,又救了俺们娘俩,可这么不清不楚地,算怎么回事?” 杜鹃大胆地眼神,让老头心慌,坑哧瘪肚地说道,“啥不清不楚,不是说让你们在这住吗?” “平白无故,俺为啥要受你这么大的恩德。”杜鹃继续说道,“你救了俺娘俩,俺还没有报答,俺怎么能再受你如此的恩惠!俺们是穷人,住您这院子里,浑身都不自在。 妮子说想您了,俺才想了这么一个招儿,骗您来一趟。现在妮子看着您了,俺也把话说开了。这院子俺们娘们不能再住了,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住这,别人说闲话!” “什么闲话?”老头急了,“谁敢说闲话?你们娘俩不住这去哪?还回去卖豆腐?还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地?你们就在这住着!” 杜鹃儿撇嘴,“俺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名不正言不顺!您要俺们住,总得给个名份,让俺们娘俩心安吧!” 名份? 老头心里一慌张,没来由有些紧张,又有些欣喜。正好妮子地小手拽到他胡子上,老头一哆嗦,脱口而出。 “你想要啥名份?” 杜鹃儿有几分羞涩,不敢看老头一样,“既然您这么喜欢妮子,不然....不然....” 快说呀!快说呀! 老头心里盼望着。 “不然你认俺当闺女吧,妮子就是您老地外孙女了!” ~~~~ 这几天搬新房。。 好累呀! 一三三 爷保养得好 噗! 花园对面东厢房里,贴着窗户往外看地朱五,差点笑得咬了舌头。 而他身边,踮起脚尖地朱玉,已经捂着嘴,笑地在地上打滚。 骗老头来这事杜鹃是不敢做地,朱五和她挑明了自己的汉王身份,又动了一番口舌,杜鹃才勉强答应。 不过还真印证了那句老话,女人都是天生地演员,女人也比男人更有勇气。 事到临头,杜鹃不但不怕反而豁出去了,性子中那份年轻女子的天真爽朗和狡黠也显露出来。 她不懂什么是爱,也不知道什么是情,老头虽岁数大。可是她是真心的想伺候她。 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有老头这么一颗大树疼爱他们,她还能奢求什么。 在许多个抱着女儿在这豪华房子中睡觉的夜里,她辗转难眠时一次次想过。 岁数大点没啥,找男人又不看岁数。老头对他有恩,她觉得老头不坏,在一起成个家,一块过日子也挺好。 他要是身子不舒服,她伺候。他要是冷了,她添衣。他要是将来不能动了,她给他当手脚。 反正这辈子,杜鹃觉得,她和闺女,已经离不开老头了。 ~~~ “您说话呀?” 杜鹃说了句要不您认俺当闺女吧,老头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凝固了,皱纹紧缩变成了枯树皮一样。 两只眼睛里都是苦涩,脸上的笑容变得比哭还难看。 “谁他妈要闺女外孙女?老子又不是不能生,真想要地话不会弄个自己地种?” “她娘地,英雄救美就出个干闺女来,老子还能再倒霉一点吗?” 脑子里纷纷乱乱,怀里的妮子扭来扭去,老头哭似地笑着。 想着要不就答应? 可是看着杜鹃那张娇滴滴地脸,心里的潜台词却在骂娘,他娘的凭啥?老子又是给钱,又是啥人救你娘俩,又是安顿你们供养你们,可不是为了给你当干爹的。 这些日子杜鹃在这宅子里吃的好穿的好,原本的豆腐西施去掉了脸上艰难的风霜,滋润得比大姑娘还要娇嫩。 虽说她只是普通人家的女人,可是举手投足之间,眼波流转只是,一颦一笑的表情,都有着别样的美丽。 那是一种原始的,带着爽朗,带着干脆,更带着不一样娇羞的美丽。 老头忽然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她娘的,自己当初啥心思自己都不知道?都这个岁数了还装啥? 但是现在人家说要给自己当闺女,自己非要拿啥,会不会显得不正经! 就在老头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开口地时候,杜鹃再次开口。 只见她似乎有些害羞,咬着自己地下嘴唇,目光转向别处,用余光看着老头地老脸,轻轻地说道。 “要不,俺还有个想法!”杜鹃地脸像是盛开地杜鹃花,红艳艳地,“老爷子,以后让俺伺候您,行不行!” 说着,目光转回,眼里带泪,看着老头,“俺也不敢求名分,只要你对俺们娘俩好。俺伺候您,给您.......”杜鹃顿了顿,似乎用尽了全身地力气和心里地勇气,“俺给你暖被窝!” 席老头地心,和坐过山车似地,忽悠地下去,忽悠地上来。看着杜鹃,他一个中字几乎脱口而出。 可是此刻,又犯了矫情的毛病,“我比你大这么多,你不嫌弃?现在我身子还成,要是再过几年,说不得就会连累你!” “俺娘说,男人岁数大,知道疼人!”杜鹃咬着嘴唇,眼神真挚,“再说,要是一家人,还说啥连累不连累。您病了,俺伺候,俺伺候您穿衣吃饭,伺候您洗漱。 您要是不能动,俺可以背着您出来溜达散步。俺肯定把您伺候地,乐乐呵呵地。将来......将来要是您真有个三长两短,俺给您披麻戴孝,年年拜祭。等俺也走地那一天,就在您边上挖个坑,死也跟您在一块!” “别!”老头动容道,“别说这些不吉利地话,别说!”随后,心里五味杂陈地看着杜鹃,“我.....” “你啥你呀!老头这个墨迹!” 对面屋里,朱五看得比看国足踢球还揪心,“人家女人都说道这份上了,你老头还有啥好矫情地!” 老头说不出话,杜鹃面色黯然,脸上挂了一丝凄苦,“您是嫌弃俺吗?嫌弃俺是个成过亲死了男人地寡妇?俺知道了,俺想明白了,您救俺不过图一个好玩,招惹俺也是图个乐呵,其实您心里就没想过.....” “想过!”老头把妮子放下,直接抓住杜鹃地手,“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土里地人,怎么会嫌弃你!我是怕.........我是怕照顾不好你们娘俩.,我毕竟这个岁数了...” “既然想过,那你就好好活!”杜鹃破涕为笑,任凭老头拉她地手,娇羞地说道,“硬硬朗朗地活着,多给俺们娘俩一些好日子过,行吗?” “行!”老头点头,皱纹都在哆嗦,“你放心,我肯定多活几年,她娘地,天王老子都不能收了我!” “老爷!”杜鹃一笑,羞涩的抽出自己的手,“到饭点了,俺去给您做饭!” “哎!”席老头傻乐,“要不别忙了,我让人在馆子里叫一桌!” “那不行!”杜鹃回头,“咱家人地第一顿饭,咋也得俺来做。”说着,笑笑,“俺包地饺子可好吃了,您爱吃茴香馅地吗?” 老头呆呆地,“你做啥,我吃啥!” 杜鹃一笑,转身去了外院。 “老子......老子.....老子有家了!” 老头忽然欢呼一下,抱起了妮子举高高,兴奋地喊道,“妮子,我有家啦!” 妮子在他手里咯咯地笑着,“爷爷,放俺下来!” 老头老脸一僵,板着脸说道,“以后不许叫爷爷!” 妮子咬着手指头,歪着脑袋,“那叫啥?” 老头看看外院,没人! “叫爹!” 妮子狐疑地看了老头几眼,然后小眼睛眨吧眨吧地,忽然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爹?” “哎,再叫一声!” “爹!” “妮子,大声叫!” “爹!” “哎!”老头抱着妮子,兴奋的原地打转,眼神和脸上绽放出朱五从未见过地笑容和活力。 “来人!”老头冲外头喊。 一个仆人悄声进来,站在院子口。 “备车,去银楼!”老头大声吩咐着,“看给我闺女磕打地,身上连个长命锁都没有!” “老东西!” 看着老头出去,朱五在房里笑了笑,老房子着火,也太他妈快了。 ~~~~ 夜,静悄悄的。 妮子睡了,被老妈子抱了出去。屋里只有杜鹃和老头二人,对坐在烛光下。 “嗯....那个.....”老头有扭捏,更是有些紧张,他这辈子还没单独和那个女人在一个房里待过。 杜鹃儿眼帘低垂,咬着嘴唇站起来,慢慢走到床边,从柜子里拿出崭新的被褥,开始铺床。 “咕噜!” 看着眼前人儿,铺床之时,若隐若现曼妙的腰肢,老头顿感口干舌燥。 眼看着被褥已经铺好了,心里没来由有些胆怯。 老头嗖地站起来,“那个.....那个........你睡吧,我走了!”说完,竟然不敢再看杜鹃,转头就走。 “等会!”杜鹃在身后喊,“老爷,天黑了该歇了!” 老头浑身过电一样,胡子都支棱起来,颤颤巍巍的回头。 只见杜鹃站在烛火下,脸色红红地,似乎有水光在流动。咬着嘴唇,慢慢地解开上衣地扣子。 咕噜!老头咽了下口水,双眼直,再也挪不开了。 渐渐地,衣衫褪去。露出细腻圆润,白皙饱满地肩头。 杜鹃地胸口急起伏着,忽忽悠悠地一抖一抖,双手抓着粉红色肚兜地下摆,声音轻柔。 “老爷,俺美吗?” 咕噜! 老头再次咽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坚决,慢慢地走过去。 呼! 他一口气吹灭了屋里地灯。 佳人轻轻呼娇喘,老头心头火热。干柴遇到烈火,久旱遇到甘霖。 不知过了多久,白皙地手臂搂着老头地脖子,话语不胜娇羞。 “爷,您一点都不老!” “爷保养得好!” 老头嘿嘿坏笑,“爷这一杆枪,两颗弹,五十多年没参战!” 一 宠坏了她 京城的雨雪终于过去,天色开始放晴。 阳光从窗户打进来,照在朱五书房墙角,那些兰花地身上。阳光中,兰花地枝叶旺盛的生长。 书房里,李善长,席应真,刘伯温等人都在。今日是朱五去淮安巡视之前,最后一次小朝会。 “洪武号已经下水试航,船体结实稳当不惧风浪,完全可以远航,只是风帆上稍微有些差池,已经命工匠抓紧时间调整!” 临近年关,席老头在说着工匠坊关于造船的事。汉军的水军天下无双,可是无论是朱五还是席老头,对火炮巨舰都有着巨大的痴迷。 “其余两艘二级战舰也在抓紧制造中,原有的水军战舰大都号,和州号,定远号已经维护完毕。” 朱五手里拿着工部送呈的资料,听着老头的汇报。无意间余光瞥见,老头地气色很好。 满脸枯树皮一样的皱纹似乎浅了,川字纹也少了,最重要的是原来灰白的脸上多了些红润。 不用问,这就是阴阳调和,春雨滋润的作用。 席老头正滔滔不绝的说着,忽然感觉朱五的目光有些不对,再看看,现朱五正用一种揶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顿时老脸一红,说话都有不些不利索了。不过随即一想,老子睡都睡了,有啥不好意思地,还怕别人知道吗! 于是用目光瞪了朱五一眼,嘴里继续说道,“关于二级战舰,工匠坊众工匠请汉王赐名!” 汉军建造地二级军舰,也是有九十门火炮地水上巨无霸。为了建造这些战舰,朱五简直投入了金山银海。 今年大汉在铸币上赚取的差额六百一十二万,几乎都被朱五扔给了席老头,用于战舰和火炮。 “赐名!”朱五想想,“两艘二级舰,一艘名岳武穆号,一艘名文天祥号!” 无论是岳武穆还是文天祥,都是历史上抗击外敌的英雄,而且是英雄中的英雄。朱五志在反元,用这两个名字为战舰命名,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李善长和刘伯温面色有些怪异,他们这些传统的读书人认为,用先贤的名讳给战舰起名,似乎有所不妥。 但是席老头却喜笑颜开,不住赞叹。 在朱五心里,英雄是要被不断提及的,是要被铭记的,更是要被大书特书的。 说完这些,朱五看看三人,微笑着说道,“昨日山东来信!” 三人马上抬头,山东是朱重八所在,那边来信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昨日午夜,山东朱重八的亲笔信送到朱五手里。无论是朱重八还是朱五,其实现在都已经是合格的政治人物,比谁都能拉下面皮。 信中先感谢朱五送信示警,然后就是叫苦。齐鲁军粮草不济,士兵缺衣少甲,军械多有损耗云云。最主要的就是,要朱五卖给他们一些火炮。 “朱重八说想买一些火炮!”朱五笑了笑,“越大越好!” “不可!”刘伯温马上开口反驳道,“主公,火炮乃大汉的军国利器,怎能交于外人之手!” “这个倒是没啥!”席老头在边上笑着接口,“工匠坊的库房里,七十多门残次的四十二斤炮放着也是放着,卖给他!” 刘伯温面上一呆,身为大汉大臣,如何不知道四十二斤炮的含义,四十二斤炮重两千多斤,光是弹丸的重量就有四十二斤。 他曾亲眼见过,火炮试射的场景。城墙上的门楼,一炮就给轰碎了。那场景那声音,让他这样的读书人,几天都睡不好觉。 但是还不等他继续说话,席老头又道,“那七十多门火炮都是滑膛圆弹炮,现在咱们已经普及线膛尖头弹重炮。淘汰的东西卖给他,还能赚些银钱,何乐而不为呢。再说那些炮,铸造的工艺不过关,怕是打上几十就会炸膛!” 席老头一肚子坏水在脸上荡漾,说起坑人头头是道,“况且火炮这东西没有火药,就是铁疙瘩。他朱重八买地越多,越是依赖咱们!” 李善长也点头道,“道长所言极是,臣以为可以让朱重八用黄金交换。”说着,看了朱五一眼,“上次卖火炮给刘福通那边所得的银两,杂质太多。” “具体价格你们看着办!”朱五笑了笑,脸色转为郑重,“今年估计能过一个消停年,但是明年又是大战连绵。所谓居安思危,有些事要早做准备。” 除了山东朱重八的信,河南方面蓝衣人也传来秘信,刘福通已经把已故明教教主韩山童之子韩林儿接到身边,打算正月时建国称帝,国号大宋年号龙凤。 只要他扶持韩林儿称帝,元军势必往死里打,同时山东也是几十万人的大战,而远在江南的朱五,正思考着如何能在着几方焦灼的战争中,获取最大的好处。 历史已经面目全非,根本没有借鉴的地方。但为了大汉能够继续埋头展积蓄力量,无论是刘福通还是朱重八,都不能败。 但是,也不能太过强大! 又说了一会,朝会散去,臣子们各自退下,朱五却叫住了席老头。 “老头!”没外人的时候,这两人的称呼很随意,朱五笑道,“明天我要去淮安了,晚上来家里吃饭!” 席老头笑笑,“你家里团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没事,把你新媳妇和小闺女都带来,咱们乐呵乐呵!”朱五坏笑。 席老头本来带着笑容的老脸一僵,随后嘴硬道,“你听谁说的,八字还没一撇!” “别装了!”朱五忽然楼住老头的脖子,笑道,“你看你这张老脸,滋润得都快开花了,还装啥!赶紧带家里来认认门!” “去,没大没小!”席老头看看左右无人,推开朱五。随后想了想,说道,“杜鹃是个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你这王府,我怕吓着她!” “有啥怕地?丑媳妇早晚见公婆!”朱五笑道,“就这么定了,今晚上涮羊肉,你们早点来!” 说完,朱五转身走远。 席老头在原地皱眉,丑媳妇见公婆?你娘地小五你是不是占老子便宜? ~~~~ “五果!” 朱五一进后院,阳光下秀儿穿着一身簇新的皮裘飞奔过来,笑容如阳光一样灿烂。 如今她已经告别了孩童的模样,有了些少女的身姿,但是笑容和说话的声音依旧天真烂漫。 直接扑倒朱五怀里,抬头眼睛眨阿眨地,笑着说道,“俺又好几天没看着你哩!” 虽然同在王府,但是朱五每天都是政事缠身,早出晚归,兄妹二人见面地次数,反而有些少了。 朱五歉意的摸着秀儿的头,“五哥忙呀!今天读书了吗?” 秀儿的脸上露出几分苦色,撒娇道,“五果,能不能不读书了!俺一个女儿家,读那么多书干啥?” 为了让秀儿能好好的成长,朱五特意聘请了名师教导。可是啥名师在秀儿这都没用,这丫头就是不学。 朱五又十分宠溺秀儿,舍不得骂舍不得打,王府上下都知道,得罪王妃没什么,但千万别得罪这个公主。 “谁说女儿家就不用读书了,读书是为了明智!”朱五好气又好笑,“晚上到我屋里来吃饭,咱们吃涮羊肉!!” “好呀!”秀儿拍着巴掌,“俺最爱吃羊肉了!”说着,又拉起朱五地手,眼巴巴地道,“五果,咱们家里,好长时间没吃过狗肉咧!” 狗肉! 朱五忽然想起曾经的那件间破庙,脸色更加柔和几分。当初就是这个小人儿,和自己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抓了只野狗,还让朱重八吃了半只。 想到此处,朱五揉着秀儿的脑袋,柔声道,“秀儿,等忙完了,五哥带你去濠州,拜祭下你爹,好不好!” “好!”秀儿低声道,“俺都忘了爹啥样了?”说着,又抬头,“五果,你现在是汉王了,能找到俺娘的墓吗?” 朱五心中一疼,当初自己能活命,吃的就是秀儿她娘亲的卖身粮。 这个对朱五也有活命之恩的女子,不知尸骨葬于何处。 心中凄然,朱五笑笑,“回头五哥让人去找,玩去吧,五哥去看你嫂子!” 朱五走远,秀儿撅着嘴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一百二十个舍不得,一百二十个不情愿。 “公主!”一个平日伺候秀儿的嬷嬷笑着过来,给她披上大氅,小心的劝道,“公主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动不动就往大王怀里钻......” —————— 啪,就听一声脆响。 秀儿回手一个巴掌打在嬷嬷脸上,怒道,“闭嘴,俺和五哥地事,你少多嘴!” 周围地下人皆地下头,不敢作声。秀儿公主年纪虽然小,可是脾气却大,而且性子有些捉摸不定,喜怒无常。 太过于溺爱,有时候会惯坏孩子。朱五不曾为人父,也不曾为人兄长,他只知道要给自己这个相依为命地妹妹,全世界最好的。 所以,他在不知不知觉之间,宠坏了她。 二 秘方 朱五进了后宅,制止住通报地下人,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出一阵男子地笑声。 撩开门帘,只见莲儿正拿着一个果子,坐在椅子上大口啃着,她下一个中年男子,正笑着说什么。 “参见大王!”屋里地仆人先见礼。 “回来这么早!”谢莲儿吃相有些不雅,不好意思地说道。 她刚有孕地时候胃口不好,闻到点荤腥都吐。可是小腹微微隆起之后,反而胃口大开,见啥吃啥。 几个月下来,整个人已经胖了一圈,身材圆润饱满。 说话地男子也赶紧站起来,鞠躬道,“见过汉王殿下!” “岳父,咱们自家人何必多礼!”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朱五的岳父谢广坤。 谢广坤被朱五扶起,满脸笑容,他这个汉王女婿,从不在他面前摆架子,让他心里颇为妥帖。 “今天朝会散得早,提前回来。”朱五对莲儿笑道,“一会,咱们一起吃饭,我还叫了秀儿和席老头。”说着,对谢广坤道,“岳父也一起!” 谢莲儿笑道,“今儿热闹了!”说着,顿时又有些幽怨,“明天又要走!” 王府其实就是牢笼,朱五自然是来去自由,可是对于她们这些女人来说,只能枯燥的呆在家里。 知画去了襄阳和郭兴团聚,诺大的王府里,莲儿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女人在孕期又比较敏感,朱五本来就早出晚归,回家就睡。一想到马上又要出门,顿时红了眼圈。 “我去淮安几天,去去就回!”朱五柔声道,“你要是在家里呆烦了,可以去岳父哪里住几天。”说着,回头,“对吧,岳父!” 然而,却见谢广坤脸上有些犹豫,似乎在沉思什么,连朱五刚才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岳父?”朱五再次叫声。 谢广坤回神,赶紧笑笑,“哎,在,在!” 朱五一见这样就知道他心里有事,笑问,“岳父,您心里有事儿?都是自家人,有事您就说!” “那个!”谢广坤干笑两声,犹豫着说道,“莲儿的舅家,就是泉州蒲家,在泉州有万把人地民团。那个.....他家是做海上生意地,海盗方国珍带人屡次劫掠骚扰。所以,他舅求我问一问,能不能让汉王卖给他一些火炮!” 数着,谢广坤忙解释道,“我根本不想管这事,可架不住他们三天两头的磨我,我也是实在被他们烦地没办法.....” 谢广坤絮絮叨叨,朱五脸色渐渐深沉,眼神隐隐有些不悦。 谢莲儿一看朱五脸色,就知道自己父亲犯了朱五地忌讳,赶紧道,“爹,您真是老糊涂了。火炮是国家大事,哪能随便买卖?” 谢广坤本是聪明人,听女儿这么一说,马上明白了,尴尬地笑道,“我就这么一说!” 朱五正色道,“岳父,你和蒲家有亲,但是我是你地家人。孰近熟远,你应该分得清楚。火炮我是不会给卖给他家地,而且我劝你一句,别和他们家走得太近。” 说着,略微沉吟一下,“我也不怕你告诉他们家,如今天下都在反元,他们祖上为了讨好元廷,当年做得那些卑鄙之事,心在不断被人提起,很多人想找他们家秋后算帐。他们家要是想保住富贵,就夹着尾巴做人。” 说到这,朱五又笑了笑,“这些话,是看在莲儿与我成亲,他们家送了许多工匠地份上,我才说的。” 谢广坤连连称是,不再多言。 而朱五则是心中冷笑,泉州蒲家手里何止万把民团,据线报,他家手里起码有三万兵,其中还有不少的色目人武士。蒲家豪富,这些兵装备比当地的元军还要精良。 天下纷乱,蒲家是泉州豪强,身上还有蒙元的官职,招募些民团本不算什么。 但是坏就坏在他姓蒲,当年他们祖上对大宋赵氏所做的事,为天下英雄所不容。他家能自保还好,若是不能自保,恐怕凶多吉少。 蒲家也聪明,除了武力之外,没少打着朱五亲戚的名义作为保护伞。 朱五倒是不介意,他们越依赖朱五,越有利于朱五将来把他蒲家吞下去。 他家几百年的积累,可是泼天地财富,说富可敌国一点不为过。 不卖给他们火炮,他们家只要有一个明白人,都不敢心有怨言。 就算他们有怨言,也得对朱五言听计从。别看他家在泉州,可是骚扰劫掠他们地海道方国珍,根本就是受了朱五地指使。 劫掠地海盗部队,有许多干脆就是朱五地水军摇身一变。蒲家要是听话,朱五要啥给啥,朱五就装模作样,和方国珍交好通信,让都有劫掠都生在海上。 但要是不听话,就不只在海上,而是直接在泉州登6。烧他们的商船,烧他们的货仓。 不只是蒲家,朱五对待所有泉州方面出名地海商世,都是这个套路。 反过来如果方国珍那个几万人地海盗头子若是不配合,朱五也可以直接出兵浙东那几个岛屿,占了他地老巢。 同时再水军,让海商们出钱,追剿方国珍。这种翻云覆水的手段,朱五已经炉火纯青。 谢广坤不合时宜地话,闹了个不大通快。但他毕竟是长辈,朱五随后又说些家常,笑着把这事给揭过去。 天色渐晚,安静的王府后院渐渐有了人气儿,席老头带着杜鹃和妮子到了。 秀儿一见妮子就喜欢得不得了,拉到一边说笑,杜鹃拘谨的和莲儿说着话。 男人们坐在外屋喝茶,仆人们端上炭火,铜锅。两个厨子拿着刀,站在院子里切羊肉。 人多了有人气儿,有了人气儿生活才有意思,王府的后院到处都笑声。 “五果,来调芝麻酱拉!”秀儿拉着妮子在远处笑道。 “来啦!”朱五笑笑,对坐着的席老头和谢广坤道,“你们聊!” 谢广坤看看拘禁渐去的杜鹃,又看看秀儿拉着的妮子,犹豫下,还是问道,“真人,这位是您新添的外宅?” 谢广坤在这人情商不高,他要不是朱五的老丈人,席老头当时就得抽他。 什么外宅? 老子是那种养外宅地人? 老头老脸一红,笑笑,“我新娶的媳妇!” “您娶亲怎么没告诉我信儿呢,怎么也得让我喝杯喜酒不是!”谢广坤有些懊恼。 席老头笑笑,“还没办,等办的时候,你谢财主怎么也得送一份大礼!” “必须的,必须的!”谢广坤满脸是笑,再看看杜鹃,再看看席老头,“真人,您今年高寿?” 你丫就不会说话? 什么叫高寿呀? 老子七老八十了还是怎么地? 再说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杜鹃年轻!老子高寿! 你丫心里啥意思? 席老头在暴走的边缘,耐着性子,“五十七!” “您那妇人也不过二十几吧!”谢广坤凑近一些,“那个,你们.......那个......咱们都是男人,真人您应该懂哈,我的意思.....” 席老头褶子都气抖了,真想一茶壶拍在谢广坤的脑袋上。 你丫是真不会说人话呀! 她二十多,老子快六十了,你想问啥?夫妻生活? “实不相瞒!”谢广坤在席老头马上要动手之前,小声说道,“我比您还小几岁呢,孤零零一个人,也想有个伴儿。可是不怕您笑话,我这有些力不从心呀,您那有没有什么偏方之类的!” 懂了!老头懂了! 席老头坏下几声,“怎么个力不从心法,是起不来还是时间短?你详细说说!” 谢广坤凑近了,“也不是,就是没心情.....” 席老头捋着胡子,“起来困难?” ~~~~ “吃肉吃肉!” 屋里摆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一桌。 朱五张罗着大伙吃好喝好,就像普通人家的男主人。 席老头断着酒杯,这是谢家的存酒,三十年地佳酿。看着边上那桌,妮子和秀儿大口吃肉,露出欣慰的笑容。 “老头,你再要一个?” 朱五和老头端起酒杯碰一下,“管他男女,要一个!” 谢广坤忙竖起耳朵倾听,人家五十七还生龙活虎呢。都是过来人,那妇人地脸色一看就让老头滋润地不错。 生龙活虎不算啥,要是在真能生个一二半女,那可真是老树开花。 席老头笑笑,随后有些感伤,“生是没啥问题,就怕我不能陪他长大!”说完,有些伤感地一饮而尽。 朱五陪他干了,笑道,“没事,你要是不在了,我把你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我给他当干爹!” “你有心了!”席老头感慨一声,忽然觉得不对,看看朱五,后者一脸坏笑。 “他娘的,你小子总占老子便宜!” 三 船队 第二日,朱五地汉王王驾离开京城,去往淮安。 而与此同时,大都号等水军编队,也从长江水域出,走海路,驶向山东。 这还是汉军水师第一次走海路,京杭运河途经山东,但是冬日运河结冰,走运河慢而艰难。 海路虽然有些危险,风大浪大,但是胜在快和方便。汉军水师的运输船上,满是卖给朱重八齐鲁军的兵械粮食,火药火炮。 目的地,是齐鲁军早就勘探好的一处不冻港,朱五并没有限制过,海商与山东齐鲁军的来往,所以在那个港口,已经修了简易的码头。 海上的风比6地上大了十倍,水手们即便是穿着厚厚的皮棉衣也挡不住海上的风寒,海浪不住的冲击在船上,木质的船身出吱吱的响。 汉军水军元帅廖永安站在船头,好似浑身都包裹在冰雪中一样,手里举着一个长筒的东西,眺目愿望。 此物为鹰眼,临行之前汉王亲手交与廖永安,用此物可轻易的看到万里之外的景色,汉王郑重地说,在大汉这鹰眼只有两个。 其实就是最原始的望远镜,玻璃制品出现后,朱五给老头提了个醒。说来简单做来难,就是这两具最粗糙的望远镜,还是数十个最为出色的玻璃匠人,打磨了数月才有的成品。 “他娘的,真是好东西!” 廖永安不顾海上风浪,站在船头一动不动的看着,擀面杖粗细的鹰眼中,远处的景色清清楚楚。 “他娘地这不就是仙家法宝吗!” 廖永安心潮澎湃不能自己,这鹰眼实在是打破他地认知。 而船队上地水手本来在海上的风寒中,有些为萎靡不振。但见主帅屹立船头,顿时士气高涨。 ~~~~ “参见主公!” “参见汉王!” 淮安码头,朱五从船上下来,紧了紧身上大氅。从京城到淮安的运河没结冰,这次来正好可以走水路。 除了朱五地船队之外,几艘巨大的印有大汉邮政的运输船,也在运河上准备靠岸。 朱五驾临淮安,常遇春,张定边,廖永忠等武将,还有淮安知府,巡防营,治安司马等人出城迎驾。 ”快过年了,我来看看你们!”朱五笑着把常遇春扶起,手指运河上说道,“邮政船上,是我给你们带来的年货,让兄弟们过个好年!” 常遇春笑道,“俺就知道主公心里惦记俺们这些粗汉!” 朱五笑笑,看看身边的张定边,后者一身簇新的汉军元帅甲,威风凛凛。 “老张,怎么样,在淮安还待得惯?” 张定边赶紧道,“托主主公鸿福!”说着,似乎有些惭愧,“定边一介降人,寸功为立,主公给予高官厚禄,实在惭愧!” “有你打仗卖命的时候!”朱五笑笑,“你妻儿给你带了东西,我没让走邮政船,就在我的船上,等会有人给你送去。另外,陈友谅的小儿子,现在已经去了学堂读书,你不用惦记。” 大汉军制,将领在外领兵,家眷居住京城,这算是不成文的制约。 张定边道,“臣,感激不尽!” 成为汉军一员他才知道,为何汉军能如此强大。且不说军械和粮草,就说半个月一次的邮政大船,可以让将士们和家里通信,收到家中寄来的物品,天下诸侯谁能做到。 汉王朱五视麾下士卒如手足,士卒必然奋勇卖命。在别人那当兵,死了都未必有地方埋,可是在这里,死了有了丧葬,伤了有抚恤。汉王朱五,不正是乱世中,武人所渴求的明主吗? 随后朱五在前,其他诸将簇拥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淮安。 ~~~ “诸位,有仗打了!” ————— 汉军大营,常遇春的房中,朱五召集了汉军淮安部队的高级将领们。 屋里烧着火盆,朱五在边上慢慢烤,微笑着说完这句,顿时屋内坐着的众将都是满脸喜色。 这大半年,骨头都酥了。看着郭小三和傅友德在湖北和江西屡立战功,他们是又眼红又嫉妒。 “主公,打哪儿?打谁?”常遇春笑道,“总算是轮到俺们了,主公您不知道,看着郭小三和傅友德打仗,俺手下的兄弟都成了红眼兔子了!” “是你自己想打吧?”朱五在火盆上活动着手指,南方的冷让人无处可逃,如影随形,等身上的寒潮渐去,开口说道,“你们淮安军,准备好打山东!” 说着,朱五笑容收敛,变为正色,“常遇春,淮安军是否做好了,长途奔袭的准备!” “刀山火海只要主公一句话!”常遇春站起身,答道,“俺的兄弟们,风里雨里都去得!” “这次打山东和以前不同。”朱五指着墙壁上,悬挂着的地图说道,“你们从淮安出,直接北上绕过东平路,威逼济南府!” 说着,朱五笑笑,“不过,我不是让你们拿下济南。最迟年后,元廷镇北王将会从济南出兵十五万,攻打在般阳路的朱重八,届时他身后空虚。等我命令,你们再出兵!” 常遇春想想,“俺明白了,主公的意思,俺们长途奔袭,让济南的人不敢全力去打朱重八!” 朱五点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或者,也可以不用给出兵。 只是这一句朱五没有说,若是朱重八能挡住元军的两路夹击,汉军就不用动。若是挡不住,汉军则必须北上,搅乱山东这个元廷的北方重地。 朱五在淮安巡视了两天,接见有功将士,慰问士卒。这些收买人心地戏码,朱五做起来轻车熟路。 淮安之后,转路泗州等地,巡视淮西。滁州,定远,濠州,甚至庐州,朱五都要走一走。 尤其是濠州,自从郭子兴死了,他再也没去那个起家的地方。 ~~~~ 舰队,还在海上继续航行。 廖永安依旧拿着鹰眼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海岸线。忽然,他嘴角动动,咧嘴笑了。 “弟兄们,前面就要靠岸了!” 他的话很快传遍船队,顿时穿上的水手欢声雷动。在老水手的带领下,经过在大海上几日地折磨,他们终于到了山东。 渐渐的,巨大的舰船距离岸边越来越近,而岸边的人也看到了黑压压的船队。 “他娘地,朱小五那边的船,竟然这么大?” 岸边,简易的码头上,众人看着海上小山一样的汉军战船,目瞪口呆。 汤和忿忿地骂了一声,转头对朱重八说道,“他朱小五黑了心,这么有钱,还让咱们花大价钱买他地火炮和粮食,俺听说他卖给咱们地火炮比刘福通那里贵了三成!” 朱重八站在寒风之中,任凭风雪打在脸上,笑道,“可是他卖给咱地炮,也比刘福通那边的打得远,威力大!” 说着,看看汤和,继续说道,“现在是咱们求着人家,就算人家再抬高三成价钱,咱们也没法子。金银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打胜仗,要多少有多少。可是火炮,确实千斤难求!” 汤和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狰狞,“听说朱小五的火炮还有火药,都是席应真那道给配地。早知道如此,当年在濠州,俺就应该宰了那老儿!” “说啥胡话!”朱重八皱眉,随后郑重地说道,“大嘴,咱告诉你,别想那些歪门邪道地事儿。” 汤和见他说的郑重,别过脸去。怪不得他心里有怨气,本以为在山东这地方折腾得挺好,可是汉军那边的船一来,谁高谁低马上就分清楚了。 他们这些淮西的厮杀汉子,好像无论在哪里,都逃不出朱小五的控制,到哪儿都要看他的眼神色。 “船要靠岸了!”朱重八回头吩咐道,“让兄弟们活动活动,准备卸船!” 身后人领命而去,下去传令。 朱重八继续看着船队,若有所思,“大嘴,这山东也靠海,你说等打完了仗,咱们也弄一只船队咋样?” 汤和想了想,闻到,“弄船干啥?咱们也要出海?” 朱重八点点头,指着远处的大海,“咱闻过当地的老渔民,咱们脚下这处港口,距离高丽汉城,还有倭国都很近!” “倭国?”汤和不由得想起打下益都之后,在益都王府里见过的那几个满脸白粉的倭国女子,“那地方人都鬼似的,有啥好?” 朱重八笑道,“让你多长点学问你就不停,咱听那些和咱们打交道的海商说,倭国可是遍地白银!” ~~~ 又是签合同,又是交钱。 这一天都昏脑涨,不在状态。这几天我会加更回报大家。二爷拜谢。 四 疯子 风雪中的海边,浪花翻涌。 无数的小船在码头和汉军的军舰之间,往来穿梭。数不清的粮草军械,被小船送到了岸边,再由岸上的人用大车拉着,渐渐走远。 朱重八背着手看着忙碌的士卒,脸色有些焦躁。这蚂蚁搬家似的运,得运到什么时候。 他在金陵运河码头上见过小五船队的装卸,码头边都是巨大吊车,用牛马拉动,无论多大的船,一会的功夫就能卸完。 想起小五,他心里又忽然有些沮丧。如今他在山东的地盘也不算小,可是遍寻名士,也没寻到几个有真才学的。 手下的人,打仗杀人是好样地。但是若谈到建设,都是两眼一抹黑。 “回去大营再调两营人过来帮忙!”朱重八对身边人吩咐道,“告诉兄弟们快点,晚上赏肉吃!” 他这边刚说完,沐英按着皮帽子,颠颠的跑过来,“干爹,汉军的头目过来了,要见您?” “谁呀?”朱重八问道。 “叫廖永安!是五哥.......”墓英赶紧改口,“是那边的水军元帅!” “哦!”朱重八点点头,“让他过来吧!”说着,摸摸沐英的脑袋一笑,“您想叫他五哥就叫,不用顾忌咱!你干爹就那么没心胸?” 沐英一笑,转身跑远。 朱重八看着他的背影也笑了笑,路遥知马力之久见人心。当初这孩子留在马秀英身边,他还多少有些不喜,毕竟他和朱小五那边牵扯太多。 可是在朱小五想杀他的时候,软禁他的时候。这孩子不管谁来找,就是不走,说死也要死在自己这一边。 想想手下那些叛变朱五地乡党们,再看看这孩子,真是忠义不分年纪,英雄不论出身。 廖永安带着几个亲兵大步流星的走来,朱重八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心里又生出些长叹。 ————— 汉军上下别地不说,就说这一身铁甲,自己这边都没多少人能穿得起。 自己这边的铁甲都是铁片子编的,而人家的胸前是一整块铁板似的铁甲,还有护肩,护腕。 跟人一家一比,自己的人有些像叫花子。 汉军的盔甲是流水线产品,盔甲上各个零件都是可以通用的,胸口的板甲是用水力车冲压而成。 “朱总管!”廖永安走来抱拳道。 “廖兄弟!”朱重八没说官职,只用了一个笼统的称呼。 “朱总管,您就一直用小船一下下的往码头上搬?”廖永安直接开口,指着忙碌的水面说道,“粮食和其他东西还好说,火炮你怎么搬?” 朱重八一怔,没想到廖永安找他居然是这事。 廖永安又道,“给你们的是四十二斤炮,两千多斤重,你的船打算怎么拉?俺们的船上有吊车,可以卸下来,可就怕卸到你的船上,直接翻到海里了!” 这还真没想到! 朱重八一拍脑门,嘬着牙花子,“廖兄有何高见?” “码头上的栈道能修得长一点吗?”廖永安指着码头说道,“俺们的船再靠近些,直接把炮吊在栈道上,然后用牲口拽过来!” 这个港口的码头,就是个简易的码头。只是在岸边修来几条通往海里的栈道木桥,平时往来的商船是够了,但是汉军的大船,根本靠不了岸。 “没有别的法子吗?”朱重八为难道,“这寒冬腊月地,怎么修!”说着转头,恰好看到廖永安司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他是在看咱地笑话!” 朱重八瞬间明白廖永安的心思,后者真是在看他的笑话。在廖永安心里,这哪里是码头,比京城的渔货市场都不如。 “其实也简单,朱总管可以让船沿着栈道连成一片,通往海里,用铁锁捆紧,做成浮桥。” 说完,廖永安依旧是那种笑容,看着朱重八。 其实汉军的运输就算搁浅也不怕,运输船上又绳索连接着战舰。一旦搁浅,战舰拽出来就是。 可是廖永安不说,朱重八哪里知道,他这是故意在给朱重八出难题。 朱重八何等人,让他低头比登天都难。心里也不生气,淡淡地笑笑,“多谢廖兄弟指点,咱招人去看看!” 说着,大步流星走向栈道边走边道,“把修码头的工匠找来!” 栈道很结实,靠近岸边那里是石头堆积的,再往前是都是巨大的圆木搭建而成。 没一会,几个战战兢兢的工匠都叫了过来。 朱重八指着远处水上汉军的运输船说道,“能不能修一个浮桥,直接到那边船上,让船上的东西直接从桥上运过来!”说着,又正色道,“要运很重的东西,两千多斤!而且运送几十次!” 工匠们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却都不敢说话。 朱重八哼了一声,继续道,“有人跟咱说,用铁锁连船沉下巨石铁锚,盖上双层木板,是否可行!那两千多的重物上有轮子,用牛马拉着可以跑,能不能禁住?” 几个工匠想了半晌,其中一个老者说道,“大王,禁住是能禁住,可是仓促之间哪能找到那么多的人来干活?” “人,咱有的是!”朱重八板着脸,“你们这些匠人指挥就行!” “大王!”老工匠又道,“如今天寒地冻,这干地是要下水地活,可不是说笑的!” “无妨!”朱重八一摆手,吩咐道,“叫人来干活!” 水面上搬运货物的船全部改变边方向,朝栈道而来。渐渐的几艘船在工匠的指引下,停靠在栈道前,船上多余的东西都被砍倒砍平。 可是听了工匠的话,很多士卒却叫骂起来,甚至有的人都要动手。 船连成一片容易,用铁锁连接也不是很难,可是涉及到要下水,却难于登天。这可是冬天,不是夏天,人下去就冻成冰了。 “重八!”汤和看朱重八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出口劝道,“不是兄弟们不干,这咋干?这个天要跳下水,这不是要命吗?” 朱重八看着前面没蹭着地,骂娘的士卒冷冷一笑,“咱们干地就是要命地买卖,还怕要命?” 说完,三两下摘下身上的铁甲,紧咬着牙大步向前,“咱们需要火炮,火炮运不进来,难道远路给朱小五送回去!刀山火海都过来了,一片海能拦住咱!” 汤和瞬间明白,“重八,你别犯傻?” “这不是傻!”朱重八继续向前,继续喊道,“咱是头儿,咱带头!” 此时,朱重八走到栈道的尽头,几个士卒正指着工匠的鼻子大骂,见朱重八过来,顿时低下头,不敢出声。 “一边去!” 朱重八冷哼一声,直接跳上船,因为下面沉了锚,所以船很稳,朱重八吃力的拽起一根粗大的铁链,艰难地朝下嗖船而去。 冬日地铁链刺骨地冰手,拿在手里几乎骨头都冻裂了。朱重八咬着牙,在无数人目瞪口呆中,哗啦一声跳下海。 “重八!”汤和大喊着跑过来。 呼,朱重八在兵冷地海水里冒出头,霎那间脸上全是冰碴子,粗壮地手臂,拉着铁链子,直接扣在了下一艘船边。 冷,刺骨地冰冷。 冷得朱重八直想尖叫,直想哭嚎。可是此刻他胸膛中却似乎有火一样,冰冷海水之中,朱重八把身体的苦难,变成怒吼。 “兄弟们加把劲,跟老子上呀!”说完,双手撑着船面,冰人一般跳上船,继续前行。 “重八!”汤和声嘶力竭大喊一声,“俺来了!” 说完,三两下除掉身上的铁甲,拉起一根铁链,踏入海水之中。 “草他娘的,跟上大帅!” “跟上总管!” 栈道上的亲兵,红着眼睛解开铁甲,纷纷入水。 而那些骂骂咧咧的士卒,也在犹豫一番之后,毅然决然的跟上。 远处,廖永安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疯子,朱重八他娘的就是一个疯子!” 五 高丽 很多人可以对别人狠,但是很少人有勇气,像对待敌人那样对待自己。 朱重八不是疯子,他只是在别人认为他无路可走的时候,才会疯。 栈道浮桥终于连接起来,巨大的火炮从汉军的船上卸到浮桥之上,牛马拉拽着炮车,在浮桥上快前进。 远处一间屋子里,朱重八汤和等人披着温暖的皮裘,坐在旺盛的火盆旁,大口大口地喝着滚烫地姜汤,还有驱寒的烈酒。 他们身上的水渍都已经擦干,可是他们还是控制住不住的抖,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铁青中带着灰白,双眼睛中都是血丝。 “他娘地,鸡儿都冻缩缩了!”汤和抱着肩膀,牙齿咯咯地响,“也不知道以后还不能用,一会回去找婆娘试一下!” 周围地人,有气无力的笑笑,这样的荤话已经提不起来他们的兴趣了。 朱重八克制着自己的身体,让脊背依然笔直,看着那些义无反顾跟自己跳海地亲兵们。 “你们几个,都是好样的!回头,一人赏二十两金子,咱安排你们去下面带兵,各个都是千户!” “谢总管!”亲兵们的眼神瞬间灼热,谁不想出人头地,谁不想一呼百应。 朱重八地许诺,不但是对他们的回报,更是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前程。 “重八,喝点!”边上,汤和颤抖着递过来一个酒壶。 朱重八拿过来就是一大口,凌烈的酒水顺着口腔到达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顿时让精神一振,身体地寒意也驱散不少。 “男儿当如烈酒!”火光中,朱重八地眼神明亮,“驱寒辟邪,豪迈刚烈!” 他话音落下,沐英从外面进来,趴在朱重八地耳朵边,小声道,“爹,探子来报告,济南地蒙元镇北王,开始调动兵马了!” “嗯?”朱重八脸上微微诧异,“这么快?” 其实无论是朱五还是朱重八都估算错了,元廷皇帝的耐心在这纷乱的天下形势中已经丧失殆尽。 他可以容忍朱五在那方自立,也能容忍元军和河南刘福通的僵持,甚至能容忍徐寿辉苟且偷生。 但是他不能容忍,朱重八占山东半地。朱重八在山东的核心区域只有三城,但是地盘包括的面积从胶州开始,莱州,益都,般阳路,滨州,直到莒州。 而且在元顺帝心里,南方朱五打不着,北方刘福通打不死,这两人已经够头疼了。你朱重八是哪里冒出来的,还他娘在山东站住了。 所以,当元廷定下三路剿灭朱重八地战略之后,元廷中枢几乎是一天三旨意,措辞强烈督促济南辽东等地快出兵,快平定。 用丞相哈麻地话说,万岁爷想过一个舒心年! 稍微错愕之后,朱重八地诧异变成微笑,又喝了一口酒,笑道,“寒冬腊月出兵,元廷真是不把当兵地当人看!” 不只是济南地镇北王开始调动兵马,与京城近在咫尺地辽东也准备动了,辽东地兵马不足。辽东太尉甚至出动兵马,在辽东抓了许多女真部落地男子。 不过,无论是镇北王还是辽东太尉布兰溪,遵从朝廷命令地同时,都是增强自己地实力,谨慎地看待即将到来地战争。 而当元顺帝地圣旨到达高丽之后,高丽王与高丽地武人们,几乎到了弹冠相庆举国欢呼的地步,恨不得马上能够出兵,在山东登6。 “天朝终于想起我们了!” “是时候展现高丽的军威了!” “反叛大元者,高丽必诛之!” 高丽群臣汹涌,无论文武纷纷上表,要随军讨伐叛逆,扬高丽威名于天朝之土。 太自卑的国家就是这样,就好似后世地袋鼠,主子咳嗽一声,就开始瞎几吧蹦跶。次次灰头土脸,次次乐此不疲。 总结就是两个字,没脸。 高丽与蒙元渊源深厚,元顺帝现在地皇后就是高丽人奇氏,高丽王族也多与蒙元联姻,而且历代地高丽王在登基之前,都要入质大都,为蒙元大汉宿卫宫廷。 现任高丽武宗王王琪就是如此,他少年时在大都长大,完全一副蒙元贵族地气派,这让他地父亲,上一代高丽王,有些不喜。 上一代高丽王残暴好杀,又打算废了在大都地世子,想要另立世子。 此时恰好是元顺帝登基之初,再昏庸地皇帝,在登基初期也都是想有一番作为地。 高丽王地残暴和昏庸还有对蒙元地不敬之心,传到了元顺帝地耳朵里。元顺帝派出使者六人,带一队兵马,直接到了高丽王都。 上一代高丽王处城迎接地时候,直接被元顺帝六个使者加上手下兵马,把高丽王和手下地亲信全给绑了。 宣读天朝皇帝圣旨,废黜高丽王,命王琪登基为新高丽王。 国王被废黜了,但是高丽全国上下跟他妈过年似地乐呵,新高丽王不单是天朝皇帝亲封,而且还有一个响当当地蒙古名字,伯颜帖木儿。 而上一代地高丽王则是押解回大都,被元顺帝地侍卫抽了一顿马鞭之后,流放广东。 半路上元顺帝觉得高丽王可能吃不惯广东地稻米,而且广东也不盛产泡菜,直接让人毒死了他。 至此,高丽武宗在高丽地王位稳固,高丽上下也更加感念天朝地恩德。 只不过他们那地方太穷,除了每年敬献宫女太监之外,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地礼物。 是以,当元顺帝命高丽出兵地诏书,到达高丽王京,高丽上下才会如此振奋。 不用元顺帝催促,高丽武宗王琪,几乎是一日三问,何时准备完毕,何时能够出兵。 此时,高丽王京辉煌地宫殿中,高丽王大摆宴席,接见出兵山东地三位将军,蒙元水军万户陈振国,高丽水军元帅,朴不够,朴不穷三人。 作陪地还有高丽地重臣,裴千惑,崔水。这二人都是出身高丽名门,号称是中华千年望族裴氏,崔氏地嫡传后裔。 宫殿中烧着旺盛地火龙,外面冰天雪地,里面温暖如春。穿着白纱裙系红丝带地宫女,络绎不绝,一碗碗精致地菜肴摆在众人地矮桌上。 “陈将军,在高丽可还住得习惯?吃得惯!”高丽武宗王琪三十多岁,颇有些相貌堂堂地样子,跪坐御案边,笑着问道。 陈振国是蒙元朝廷派遣来统领高丽兵马的世袭万户,正值壮年,身材魁梧,坐着都比那些人高出一头。 闻言,点头道,“回大王,臣住得惯!”然后,看看桌上的酒菜,有些违心地说道,“吃得惯,高丽美食,别有风味!” 殿中群臣连连点头,满脸喜色中带着些得意。 陈振国其实心中暗骂,老子在大都哪天不是烤羊肉,炖羊肉,涮羊肉。吃肉吃腻了,什么淮扬菜,鲁菜随便吃。 到了你们这天天吃他娘地菜叶子萝卜秧,肉都见不着几块,还问老子吃不吃得惯? 菜也就罢了,你们这酒是酒吗?是酿给娘们喝地吧! ————— 高丽武宗却知道他说地不是实话,毕竟武宗少年时期在大都长大,笑道。 “陈将军是在客气!”高丽王道,“我高丽虽然僻壤小国,但是肉也还是能吃得起。不过高丽衣食文化传自天朝古礼,不能轻易改动。” 说来奇怪,高丽虽然自称蒙元鹰犬,但是汉化及深。朝中官员贵族,都以说一口流利地汉语和书写汉字为荣。 群臣相互举杯,喝了一会之后,高丽王再次问道。 “朴卿,兵马和战船可准备好了?” 朴不够放下酒杯,恭敬地回道,“大王,接到大王地王命,全罗道,新罗道等地兵马已经全部集结,有五万之数。” 陈振国连连点头,这个数字比大都诏书上说的,还有多了许多,就是不知道战斗力如何。 可是高丽王却在皱眉,“五万?上国有用我下邦之处,当起举国之力,五万是不是少了些?” “这个......”朴不够不知如何作答。 高丽重臣裴千惑却是心中了然,高丽不是没人,也不是没兵,只是仓促之间武装不起来,也没有那么多的粮食。 有蒙元天朝在侧,高丽百十年来不曾打仗。 于是裴千惑笑道,“大王,五万人只是初期之数,若是这五万不够,大王下旨再招便是!” 高丽武宗点点头,又道,“战船呢?” “战船早已准备妥当,臣已责令沿海所有船只待命,另外还从倭国召集了七艘大船,和一千倭国武士!” 高丽虽然国小,但是船业达。当年元世祖为征伐倭国,在高丽设了许多大型船坞,百年之中,高丽也为大元打造了许多战舰。 说来也巧,脱脱葬送了大元水师之后,元顺帝命高丽造船,而这次出征,正好可以用上这些船。 倭国也是船业达,有了倭国的战船,登6山东如虎添翼。 岂知,高丽武宗却是闻言大怒,酒杯都扔了。 “我高丽为天朝出兵,岂容倭国贱种染指?” 陈振国吓一跳,高丽王怎么忽然这么大火气。 高丽武宗继续骂道,“高丽倭国世仇也,高丽将扬国威于天朝,使上国百姓亦知高丽,此等千年盛事,你居然叫了倭国?” “回大王!”朴不够赶紧出列跪倒,“这一千倭国武士,乃是战败的倭国诸侯,头目井上三下,仰慕我高丽国威,愿意带手下武士弃暗投明,入我高丽为民,世代为大王效忠!” “哦?”高丽王一怔,随后看向裴崔两位重臣,“如此说来,也不是不可以!” “大王圣明!”裴千惑笑道,“倭国武士投奔高丽,自然是视高丽为上国,高丽又为天朝下国,如此一来,合情合理!” “嗯!”高丽武宗点头,“既然他们有投效之心,本王也宽仁为本,让这些倭国武士为大军先锋!” 说着,高丽王再次拿起酒杯,“诸位,出兵在即,本王用此酒为诸位将军送行。等将军凯旋之日,本王亲手为诸位把酒!” 六 往事随风去 若是朱五知道高丽王,正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准备出兵,肯定也要说一声,疯子。 但,说不是朱重八那种不要命的疯。 而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水深水浅,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疯。 傻逼一样的疯! 在中华浩瀚的辞海里,有一个词非常贴切的形容这种疯子,跳梁小丑。 此时,朱五的王驾到了濠州。濠州知府张光尘,濠州镇守将军朱齐,带麾下文武出城三十里迎接。 濠州是朱五的起家之地,也是大汉淮西勋贵集团心中的圣地。 濠州知府张光尘,吏部选拔的新官,原是庐州路的一地县令,而镇守将军朱齐则是朱五亲卫出身,也是淮西从军的淮西子地。 有了这层身份,朱齐可以随侍在朱五身侧,引得濠州的官员不住侧目。 “今年濠州没再饿死人了吧?”通往濠州城地路上,朱五骑着战马,看着路两边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随口问道。 朱齐在马上躬身,笑道,“主公的救济粮,全到了百姓手上,流民也分到了田地。不打仗,市面上也消停了,恢复了几分生气,虽说和富裕的地方比不来,但今年俺还没听说有人饿死!” 濠州是个穷地方,硬生生被打仗折腾穷的,朱五接手的时候,城里的元气已经不足当初他要饭时的十分之一。 “听说主公要来濠州,城里的百姓都乐坏了,不少人家在门口挂上了红灯笼!”朱齐继续笑道,“还有人还给主公立长生牌位呢!” 闻言,朱五顿时笑了,“真假?” “俺长几个脑袋敢骗您!”朱齐笑道,“您就是濠州人呀!老百姓打心里爱戴您!俺有时候便装去饭馆子吃饭,有上了岁数的人说,要早是朱小王占了濠州,濠州哪能成这样!” 朱小王? 朱五一愣,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而朱五身后的花云则是剜了朱齐一眼,后者顿时明白,得意之下说错了话。 队伍继续前行,行至城西,原野上渐渐有了人气,曾经破败的村庄冒出炊烟,倒塌的房子也重新被盖起。 朱五的目光来回在路上搜寻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瞬间,他找到了,眼神定格在那里。 路边破败的城隍庙,孤零零的立在冬日的阳光下,残墙破瓦被白色的积雪掩盖。 “停!”花云摆摆手,浩荡的队伍停了下来。 “等咱回了濠州,把那个城隍庙好好休整一番,毕竟是咱哥俩相遇的地方,叫个啥名呢?龙兴寺!你小五这个汉王真正家的地方!” “我看叫双龙寺,因为那庙里不单出了我朱五,还出了你朱重八。千百年后,你我兄弟会成为后人嘴里的美谈,一个乞丐,一个和尚,吃着狗肉谈论天大事...” 朱五在脑中浮起回忆,脸上也露出笑容。往事,还是有很多温馨的画面。 “过去看看!”朱五跳下马,花云带着亲兵跟上。 吱嘎,吱嘎,是战靴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近乡情怯,朱五地心跳得有些厉害。自从离开这座破庙,他还真地没有特意回来过,也不知道里面还是不是原来地老样子。 吱嘎,吱嘎,眼看就要到破庙地门口。 朱五忽然笑笑,“我记得我要饭那年雪也是这么大,那年我连双鞋都没有!” 花云知道朱五在破庙之中地这段往事,只是肃穆点头,没又说话。 “什么人!?” 唰唰地抽刀声响起,几个亲为瞬间抽出火铳,踹开庙门。 门内,一个火堆旁,几个青衣童子正围着个缺口地黑色瓦流口水,见如狼似虎地士兵重进来,顿时吓得浑身僵硬,瑟瑟抖。 空气中弥漫着肉香,瓦罐里在煮肉。朱五没去看那几个童子,而是放眼在庙里打量。 一切都没变,还是老样子。朱五再看看火堆上那个破罐子,没准还是自己当年留下地。 可能真是当年留下地,越看越像。 “这罐子哪来地?”朱五看着几个孩子,柔声问道。 “墙....墙角!”一个稍微大点点孩子,小声道。 那就真是了,离开这个破庙地那天,朱五把不要地破罐子等破烂玩意都放到了墙角。 想着兴许哪天也有活不下去地乞丐到这避风雨,起码能有个烧热水地家伙。 随后朱五地目光越过火堆,到了窗户下地墙角,他快步走过去,身后擦了擦上面地浮沉。 然后,朱五笑了,有些悲伤但是灿烂地笑了。 墙上密密麻麻地刻着小字,朱武到此一游,我不饿,贼老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等等等乱七八糟的。 这是在无数个饿得睡不着地夜里,朱五刻上去的。那时候每天胃都饿得直抽抽的疼,像是里面有把刀在搅。 看着看着,朱五觉得眼睛有些热。当初就是在这座破庙里,他和秀儿还有秀儿他爹,守着一个破瓦罐,煮着能见人影的米汤,用微薄的热量抵御风雪。 正是那段日子,让朱五地心里对于天下地贪官污吏,产生刻骨铭心地仇恨。 朱五站起身,看着那几个抖的孩子,“你们哪来的?” 几个孩子穿的虽然破烂,但是看着不像是乞丐流民。因为他们不像是长期挨饿,面黄肌瘦的样子。 “俺....俺们是附近庄子上的!”稍微大点的孩子说道,“俺们套了一只兔子,就在这煮了!” “这罐子是以前我留在这儿地!”朱五笑道。 说话地孩子有些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可....里面的肉是俺们地!” “呵呵!”朱五笑起来,“卖给我吧!”说着,对花云道,“给他们钱,让他们走,那罐子洗赶紧,保留起来!” “诺!”花云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银元扔过去,没等孩子们反应过来,亲兵们拎着他们的脖子甩了出去。 门外,孩子们大呼小叫,“大旺哥,兔子是俺套地,这钱也应该是俺地!” 朱五再次笑笑,随后笑容收敛,肃容走向后院。 院子里都是皑皑白雪,高低不平的地面上,仔细看看才能分辨出当初朱五刨出来的坟包。 “汉王!” “主公!” 随行文武地惊呼中,朱五三步并做两步,直接跪在坟包前。 “郭大叔,我来看你了!” 说着,朱五用手拨开坟边冰凉地积雪,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坟里埋着地,是秀儿他爹,那个把朱五救活地独臂汉子,也是这纷乱末世,无数凄苦而死之人中不起眼地一个。 “是我地错,这几年都没来看过你!” 朱五强忍着不让思绪涌上来,可回忆偏偏他妈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记忆中,他地脸都模糊了。可是小米米汤地味道,却是那么清晰。 “秀儿长大了,我没让她再受过委屈。现在他吃得好,穿得好,有些大姑娘地模样了!” “这回来没带她,等开春我把你这修一修,再带她来!” “前几年没给您老上香火,您在那边受穷了吧?您放心,以后地香火不断。小五出息了,小五要报答您!” 朱五地双手死死抓着盔甲地下摆,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边上一只大手地过来香烛,紧接着还有人抱过来些黄钱纸。 朱五看看大手地主人,“花云,你在哪弄地这些?” 花云默默在坟前摆着祭品,让人拿来火盆,地声道,“俺以为您来濠州,兴许要祭拜下老主人,所以提前预备了!” “有心了!” 朱五淡淡地说道,他还真没想过去拜祭郭子兴。早就恩断义绝,拜祭他干什么。 可现在正是朱五心中最柔软地时候,花云这么一说,原本地想法还真有些松动了。 黄钱纸在火盆里燃烧,烤化了边上地积雪。 “我这辈子和姓郭地还是有缘!”朱五慢慢把纸钱仍在火里心道,“救我命地人姓郭,带我上路地人也姓郭!” “大叔,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您!” 拜祭之后,朱五转身再无一丝留恋,出了破败地城隍庙,上马前叫来淮安知府张光尘。 “看到里面那个坟包了吗?” “臣看到了!” “找人好好修一修,然后在周围划些地出来,让边上庄子地百姓种地守坟!”说着,朱五上马,“把这破城隍庙推了,变成平地!” 上马之后,朱五地柔软瞬间消散。 往事随风去,故人不再来。 悲苦皆旧事,男儿莫徘徊。 七 雪,刀,血。 今年地雪,比往年都要大。原野中,山谷上全是皑皑白雪,阳光打下来,折射出地光,让人眼睛生疼。 轰轰,无数地脚步踩在官道地积雪上,林中地乌鸦鬼叫着飞走,官道上蓬松地积雪被无数双大脚,踩成结实地光滑路面。 元军在行军,黑压压地人头数不清楚,这是蒙元济南镇北王攻打朱重八地先锋部队。 空旷的原野上人声鼎沸战马嘶鸣,连绵的热气从元军士卒的最里喷出来,夹杂着污言秽语的脏话。 “草他娘地,就不能过了年再打?” “就是,他娘地一年到头都不让咱们消停!” “大冬天,寒冬腊月出兵?当官地脑袋里都他娘地是蛆?” “哪个王八操地的主意?年关打仗?” 士兵们心里有怨气,嘴上骂骂咧咧,甚至大逆不道地言语都出来了。打仗是皇上下旨,镇北王下令,可是在士兵们嘴里却成了王八操地。 可军官们就当没听见,他们地心里本身也有怨气,而且一点不比士兵们少。 马上就年关了,都盼着了赏钱过个好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地人,过年大过天。 过年意味着好吃喝,意味着一家团圆,意味着自己又他妈地多活了一年。 当兵地人就他妈这么点盼头,还直接让上面给掐死了,当兵地能不骂吗? 再说了,快过年了,真他妈要是走背字,死朱重八手里了,家里这年咋过?过年赶上报丧,他娘地晦气好几代。 这股怨气像瘟疫似地,从大军出地第一天,就开始在队伍里蔓延。 带着怨气去打仗,还没开打,士气就已经跌落 呀呀!扑扑扑扑! 忽然间,前方的林子之中,一群乌鸦怪叫着在天空徘徊,久久不肯散去。 一时之间,士兵们的耳朵里满都是乌鸦凄惨的叫,还有翅膀扇动的声音。 “日他血哥儿!”队伍中的士兵破口大骂,“一道上净是这些晦气地玩意儿!” 可是队伍最前方地军官,却突然面色凝重,“停!” 士兵们停下脚步,军官迷惑地看着前方原野上地树林。那边地乌鸦是惊了,不然不可能出那样地声音。 林子里有人? 可是大军地前面明明有精锐地先锋哨探,有人地话不可能不传信儿呀? 数万人地队伍,前边忽然停住,后面顿时拥挤起来。最前面的军官迟迟没有动作,许多元军干脆呵着手,扔了兵器,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前面咋回事?” 后面主帅地亲兵骑着马,从后面过来,大声问道,“大帅问,为啥停了?” 觉有些不对地军官依旧看着前方,“俺觉着不对劲....”说着,军官地面色突然一变,愣愣地看着前方。 若有若无地震动声音响起,渐渐越来越大,地面地积雪在震动中纷纷松动。 然后那声音也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像战鼓一样连绵不绝,大地的积雪开始哆嗦起来。 “敌袭!”最前面的军官惊恐地大喊,他地视线中出现许多奔腾地黑点,并且迅疾地慢慢变大,“骑兵!” 轰隆,轰隆。 战马地马蹄带飞大片地积雪,白色的雾气从战马的鼻孔中喷出来,渐渐地在马脸上形成白色的冰霜。 马上地骑士身体随着战马起伏,像是舞蹈一样的跳动。地平线上忽然上千骑兵在密林中冲了出来。 一开始他们是匀的慢跑,像是乌云一样缓缓压下来,而当敌人现他们之后,他们不约而同的踢打马腹,战马在雪地上变成了一道道闪电。 “杀!” 轰隆地马蹄声中,徐达平端手里地长枪,狰狞的嘶吼,嘶吼声中他铁盔上的冰霜掉落,融入田地。 “杀!” 上千人跟着他们的头领齐声呐喊,呼出的白气组成一道浓密地,让人看不清楚地烟雾。 “结阵!结阵!” 元军军官声嘶力竭地指挥军队,可是仓促之间乱哄哄地队伍如何能够结阵。 前面地元军已经处在惊恐之后,而后面地元军还不知道生了什么,数万人乱糟糟的队形变得更加慌乱。 “结阵!” 元军军官还在大喊,甚至把几个士卒推到了前面,“放箭!放箭!” 士兵们哆嗦的双手,根本拿不稳弓箭,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忽然直接扔了弓箭掉头就跑。 “放你姥姥!跑呀!” 一个带头十个跟,本来就慌乱的元军前沿,更加慌乱起来。 就在此时,徐达已经带着骑兵冲到了他们地身后。 “杀!” 手中传来轻微地震颤,长枪直接在一个元军军官地胸膛上穿过。 徐达看都没看,继续策马向前,把惊恐地元军赶向他们最拥挤地地方。 咔嚓一声,手里地长枪在元军惨叫中断裂,徐达弃枪抽刀,战马奔跑之中,手腕轻转,一颗带血地人头飞天。 唰,血喷了一地。红色地血,还是吞噬地面白色地雪。 平原之上,没有任何掩护和队形地步卒,遇到了上千骑兵,等待他们地只有被冲击,被分割,被收割杀死地命运。 徐达带领地骑兵,像是热刀子插进了冷猪油,轻而易举的洞穿了元军。 “阿!” 此心裂肺的惨叫在原野上响起,鲜红的血液浸染大地。元军士兵们的怨气变成了现实,刚才还骂骂咧咧的士兵们成了雪中的尸体。 “别停,继续冲!” 徐达地长刀依旧指着前方,那里是元军蜂拥拥挤的地方,元军的中军帅气在高高飘扬。 “挡住!结阵!放箭!长枪手上前!”这支元军的统帅,留着辫地元军万户,和亲兵们疯狂地用马鞭抽打身旁乱纷纷地士卒。 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此时的元军如雪崩一般,前面的疯狂往后面跑,裹挟着后面的士卒,一溃千里。 “上去!上去!” 元军万户和亲兵马队被乱兵冲得连连后退,根本站不稳。 “后退者.....”元军万户一声大喊,声音却忽然定格。因为他胸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差点从马上跌落。 茫然的低下头,只见胸口上正插着一只粗大的弓箭。 “呃!”正当他疑惑只是之时,又是一箭射中他的心窝。 视线中徐达带领地骑兵越来越近,元军万户涣散地双眼眼神迷离。 最后聚焦地那一刻,他看见一个元军士卒,愤恨地放下手里地弓箭。转身逃至溃兵之中,撒开腿朝后疯跑。 “射我地冷箭?”元军万户眼前一黑,从马上摔落。一军地主帅,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充满怨气地士兵手里。 “大帅!”亲兵们悲切地呼喊。 轰! 呼喊声中,徐达地骑兵连人带马,排山倒海一样冲过来。 马刀地光,比雪还要刺眼。但是白雪不会杀人,而马刀带起地鲜血,却宣告着一条条人命地完结。 “杀!” 徐达在马上微微斜身,手中地长刀豁开一个人地身体,滚烫地鲜血喷涌在徐达身后骑士地铁甲上,很快和上面地冰霜融为一片。 律律律律! 胯下地战马一声悲鸣,马蹄踩在雪坑里,巨大地冲击力直接让战马地腿骨折断,猝不及防之下,徐达直接被甩下了马背。 可是溃兵们已经吓破胆,根本没人回头,即便有人回头也不敢动手。 徐达迅地从红色地雪中爬起,双腿代替战马,挥刀冲向地军。 “向前!向前!” “杀!” 溃兵们逃跑地路线上,突然又一股骑兵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当先地朱字大旗在冷风中招展。“兄弟们!跟上咱!” 朱重八举着手里地长刀,一马当先。 “跟着咱,杀鞑子阿!” 八 英雄 “饶命!” “好汉饶命!” “跪下!投降地都跪下!” 杀戮停止,骑兵们挥舞着血淋淋的长刀,呵斥着逃不掉的溃兵们。 皑皑白雪覆盖的地面上,毫无斗志的元军,在骑兵划出的圈子中,抱头跪下。没多大会儿地功夫,圈就跪满了。 咔嚓一声,在亲兵的帮助下,徐达脱臼的肩膀重新安上,他活动两下,站起身。 “别祸害他们!”见自己麾下的士卒在拿着几个受伤的元军取乐,徐达呵斥道,“别他妈没死在咱们刀下,让你们给玩死!” 说着,走到那些跪着的元军身边,咧嘴笑笑,对身边人说道,“元军,一点都他妈不抗揍!” 周围人哈哈大笑,一股骄兵悍将地气势,眼神中都是轻蔑。而那些投降地元军,低着头不敢声。 “不是不抗揍!”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朱重八大步而来,站在徐达地身边,“是他们没士气!” 说着,冷哼了一声,“寒冬腊月又马上过年,谁他娘愿意打仗?再说,你看看他们穿地什么破烂玩意儿?平日朝廷也没把他们当人看,当官的就知道喝兵血,克扣口粮,他们哪有心思卖命打仗!” 跪着地降兵们,不少抬起了头,悄悄看着说出他们心里话地反贼头子。 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手长脚长地汉子,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少。 降兵中,一个年轻地士卒,大着胆子喊,“您说对,俺们军饷都拖他妈大半年了。过年不银子,还逼着俺们打仗,操他祖宗地!” “呵呵!”朱重八咧嘴一乐,又对徐达道,“元军要都这样,别说十五万人,就是一百五十万,老子都不怕他。守城他们还行,野战?哼!” “都这样就好了!”徐达也笑道。 但是他俩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地。今天是他们地骑兵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这些都不是济南镇北王地济南兵马。 那些在济南城头,让朱重八狠狠吃过哑巴亏地兵,才硬茬子。 “哥!”徐达又道,“这些降兵咋办?收编了?” 朱重八皱眉想想,“放了吧!咱们也没那么多粮食,喂不起这么多嘴!” “放了?”徐达一愣,压低声音,“哥,这些人放了就是兵!” “咱们不打不骂不杀,好声好语地把他们放了,下回见着咱们,他们还得投降!”朱重八笑笑,“这些人放回去,就是咱们地传声筒,传地是咱们地仁义!” 说完,朱重八转身,走到战马前翻身上马,“镇北王地大军还有多少里?” 汤和纵马靠过来,“一百多里,远着呢?” “走,会会他去!”朱重八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 “重八!”汤和劝道,“俺觉着,咱们还是回城吧,万一那老小子有准备,再他娘的给咱们下个套儿?” “怕个球!”朱重八不屑道,“咱打仗,啥时候一门儿被动挨打过?” 说着,朱重八深处自己攥紧的拳头,大声道,“拳头是打人用的,不是防别人来打的。镇北王老小子想消消停停地到咱们城池外头,做梦!” 说完,策动战马马不停蹄奔向远方,他身后许多虎狼之士,纵马跟上。 看着朱重八远去地身影,汤和跟徐达对视一眼,彼此默契地都笑了。 自从来了山东,朱重八越来越不一样了。他们这些粗汉子也说不好道地那里不一样,可是重八在淮西时总是紧皱地眉头,舒展开了。 举手投足之间,意气风,依稀有些少年时,带着他们和邻村打架时地模样。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种模样在读书人地口中,叫做英雄气。 ~~~~ “我根本没想过做英雄!” “起码不是乱世中地英雄!” “乱世中地英雄,要杀很多人,也有很多人会因他而死,而我一直很讨厌杀人,也很讨厌看着别人死!” 朱五站在阁楼中,看着冬日萧条破败地濠州城。脑中想起进城时,那些欢迎他地,濠州孩童们嘴里地童谣,喃喃自语。 “濠州城里濠州营,濠州男儿恨不平,挥刀起兵夺天下,濠州朱五大英雄!” “去你妈地英雄!”看着窗外,朱五忽然自言自语骂出声,神情颇有些古怪。 旧地重游,饶是心硬如铁,濠州这座城,也勾起他很多回忆,产生许多感慨。 他总结自己到目前为止地人生,只有几个字,人生际遇。而窗外破败萧条地街道,也给了他几个字,世事无常。 总之濠州这座对他而言,有着别样回忆地城池,带给他地没有什么温情,更多的是阴冷。 此时,身后传来刻意压低地脚步声,朱五头都不回,开口道,“什么事?” “主公!”花云在阴影中出来,小声道,“那边地密信!”说着,掏出一个长条木匣子,“加急!” 朱五转身,把目光从街道上收回来。眼中的情绪瞬间转换,什么往事,感慨统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他自己专有的冷酷。 花云悄悄的退下,朱五打开匣子,蓝色的信安静的躺在里面。 “朝廷三面夹攻山东,朱重八所部侦得镇北王十五万大军先行。齐鲁军各将意见不一,汤和等人建议据城死守,徐达建议诱敌深入。 朱重八力排众议,集合全部骑兵,出城寻找战机。他曾言,十五万人是盘沙,我等齐鲁军是拳头,与其死守不如抓着一个地方猛揍。 昨日,朱重八率三千骑兵,破镇北王先锋两万元军,元军万户战死,镇北王大军震动,原地结阵。 朱重八带军在前,董抟霄集合各城兵马粮草,撤往益都。欲引镇北王大军深入,后内外夹攻! 另,毛贵已然伤愈,此战率两万步军,于益都外老虎山驻扎。” “朱重八地胆子还是那么大!”朱五看完之后,冷冷一笑。 元廷三路军,镇北王所部人数最多,他偏偏挑这最多的人来打。一边打,一边勾,还要把镇北王地大军,勾到他设计好的圈套里。 真是艺高人胆大! 可是,随即朱五闭目沉思起来,元军赶在这个时候仓促出兵,真是一手好牌自己打得稀烂。 三路军互不协调,没有统属,更没有充足的准备。本来岌岌可危的朱重八,却意外有了各个击破的机会。 齐鲁军滚雪球一样膨胀到了十万,先不说战斗力,起码人数上比镇北王地济南军少太多。 辽东兵马远道而来,现在到哪里还不知道,即便是到了,料想朱重八地人也能挡住。 但是战事一旦胶着起来,朱重八就只能趋于防守,而他一旦转入防守等待反攻地时机,他身后地海边,高丽兵可就上岸了。 先不说高丽人能不能打,几万人在身后出现,总是要乱下阵脚。 朱五不愿意让朱重八败,可是也不愿意看到他胜,他可以惨胜,但是不能大胜。 “要不要把高丽兵放上岸,走朱重八地背后?” 朱五敲打窗棂,闭目沉思。再睁开眼睛,视线中都是濠州小萧条地街影。 “我虽然不是英雄,可我也不能当不择手段地枭雄。自己人都能把天下弄成这样,那些上岸地高丽兵会不祸害这大好河山?” 想着,朱五脸上露出几分冷笑,“来了就别想走,留下喂鱼吧!” “来人!” “在!” 朱五依旧看着窗外,“命,廖永安地水师编队,游弋于山东近海,现高丽兵船,直接击沉!”说着,朱五转头,残忍的笑笑,“最好,不要留下任何活口!” 九 禽兽 朱五残忍吗? 汉军很少杀俘虏,也几乎没有劫掠,Jy,滥杀等乱世军队地陋习。 而朱五本人,也更是没有动过大规模破坏性战争,将占领区变成白地,他占领的地方不能说一点破坏都没有,但都能很快地恢复元气。 可世人,尤其是北方元廷地人,在提起朱五地时候,总是会刻意强调残暴两个字。 “我只会对外人残忍!” 当晚,朱五在日记中写道。 “只要认同华夏文化,并且视自己为华夏一份子的,都是自己人。华夏是一种文明,诞生以来包容四海,心胸宽广,容纳百川地文明。 历朝历代无论是强盛的大汉,盛唐,都是文明国家,并且这种文明国家的形式,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华夏,用国家形式,屹立在世界之巅的文明。所以纵有坎坷风雨,磨砺劫难,也不曾使我们的文明褪色分毫。 相反,在经过艰难困苦的磨砺和苦难的煎熬之后,这种渗透到每个华夏人血液里的文明,这种每个华夏人与生俱来的文明,将会更加灿烂。 但是,为了子孙后代计,为了让那些苦难稍微减少一些,为了让我们的文明更加的辉煌一些,我决定稍稍的改动下这种文明。 撕下温文尔雅的面纱,露出我们先祖从黄河流域走出来时的狰狞和勇武。 我们的祖先太过强大,他们掩盖在岁月中的壮举,对于自然的征服,以及呐喊着厮杀着打下来这千年不衰的版图,让我们这些后人,在享受福泽的同时,也太过安逸,骄傲倦怠失去进取之心。 蒙元很快就会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我有信心取得最后的胜利,不管我的敌人是谁,他们都只能是新国家,新文明的垫脚石。 新的华夏,新的文明,必将永远开拓进取,再不固步自封。我们的后人,再不会躺在祖先的功劳薄上,沾沾自喜。 江河所至,日月所照,将都为华夏之土。” 写完,朱五小心地吹干墨迹,慢慢地把日记装在蓝色的木匣里。 他的日记和别人不同,是从左到右横排书写,他的笔也不是毛笔,而是能快书写的鹅毛笔。 蓝色的木匣中,除了他的日记之外,还有三件不起眼的东西,一把巴掌大残破的小刀,拳头大一小袋已经黑的小米,一个香囊。 这个匣子没有任何人知道,前几年朝不保夕的岁月里,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在他头上。 这些东西,是朱五给自己选好的陪葬品。 大汉臣子中已经有人上书,让朱五给自己修坟了。 陵墓那种劳民伤财的东西,朱五不想弄,人都死了就是盖个白宫有鸟用。但是这些对他这一生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他还是想带着。 人这辈子,总是会有挥之不去的牵绊,就是缘。 ~~~ 又下雪了,而且很大。 大片的雪花落在骑兵的盔甲上,渐渐的和上面的冰还有血融为一体,变成一片浑浊。 朱重八吐出一口热气,看着远处中延绵数十里的元军大营,面又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五天,他带着骑兵反复撕咬了济南镇北王的大军十五天,想在对方那个庞然大物的身上狠狠的撕扯下一块肥肉。 但是对方仿佛刺猬一样,浑身是刺,根本不给他席卷平冈的机会。 而且镇北王知兵,就在昨天还给朱重八设了一个圈套,他带进骑兵冲破对方大营两道栅栏之后,现被敌人包围起来。 若不是元军的骑兵太少,他就凶险了。说来讽刺,当年纵横天下的蒙元军队,人人双马来去如风,到了现在这王朝末世,却只能靠着两条腿的汉军。 而这些造反的汉儿,却在百年的压迫之下,唤醒了血液中对于马背的渴望,往来如蛟龙,呼啸似飓风。 哼........ 胯下的战马出嘶鸣,它累了。连续五天的撕扰,人和马都累了。 “哥,咋整?”徐达策马来到朱重八身边,“要不,俺带人绕过去,从他们身后冲一下!” 朱重八依旧望着看不到头的元军大营,沉声道,“这几天,你手下死了多少人?” 徐达脸上露出些悲切,“五百多!” 你在撕咬人家,人家何尝不是在敲打你。十五万人的巨大人数优势,今天杀掉你几十,明天宰几百。 人家经得起消耗,而这些骑兵都是朱重八的心头肉,他消耗不起。 “回吧!”朱重八咧嘴,冷笑,“先回去,让弟兄们歇歇!”说着,看着元军中,飘扬的镇北王大旗,猩红的舌头舔舔嘴唇,“早晚宰了这老东西!” 说完掉转马头,数千骑兵跟着他消失在茫茫天地之中,渐渐变成了黑点,乃至再也看不见。 但是他刚刚回到莒州,刚刚进入温暖的屋子中,刚刚点起火焰,就收到益都方面传来的消息,元廷太尉布兰溪带领地辽东兵马,先锋已经进入山东境内。 辽东兵马同样是跨海而来,在元顺帝连番催促之下,放弃了原有从河北进入山东的打算,转而乘坐海船,在登州登6。 他们来的如此之快,一下让朱重八原本地战略部署,出现了一个大漏洞。 对于更加善于野战的辽东兵马而言,渡海是危险的,尽管从辽东的海岸出到山东,只有一百多公里,但同时机遇也是巨大的。 元军一旦全部在登州上岸,以登州为后勤运转基地,将直接威胁益都地侧翼,等于一把峨眉次,顶到了朱重八地太阳穴上。 收到战报的朱重八望向窗外,火光映照之下他的眼神忽明忽暗。 他的身边地兄弟们,无论是汤和还是徐达,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半晌,朱重八忽然自嘲的笑笑,对身边人说道,“兄弟们,你们说,要是咱们打不过,求他朱小五,丢不丢人?” 众人默不作声,只有汤和忿忿地道,“他朱小五巴不得咱们死!” “他是巴不得咱死!”火光下,朱重八低沉地笑笑,随后抬起头,脸上居然带上了些骄傲,“但是,他和咱是私怨。抛开私人恩怨,他朱小五和咱们一样,为地都是反元!” ~~~ 登州,始于唐,盛于金宋和元。辖下四县,人口茂密海贸渔业达。 但是这乱世中,没有百姓可以安居的乐土。登州城在连年的赋税之下,已是疲惫不堪。 只是登州府还有一个好官,登州知府黄文义,于民生,天灾,赋税上没有办法,可深知大军进城之乱。 所以面对登6在登州的数千辽东兵马,哪怕对方拿出了元顺帝地名号,也还是不开城门。 登6地辽东兵马只能在冬日,驻扎在城外二十里的海边。而且,这些登6的先锋兵马,并没有多少真正的辽东人,他们大多是说着外国话的高丽人。 自己的土地是拿来珍惜传承的,别人的土地是拿来征服拿来肆虐的。 海边本来安静的渔村,现在变成了人间的地狱。如果从天空俯瞰,夜色中满是燃烧的村庄,纵横的尸体。 “&……%$!!” “西巴,%¥#a,巴里!” 元军先锋的营地里,满是听起来如天书一样的外国话,叽里呱啦,噼里啪啦,好像吃枪药一样,远没有山东男儿说话时的语气那么顺耳,爽朗。 他们肆意,他们张扬,他们狂躁,他们残忍。 燃烧的村庄中,牲口被他们强拉硬拽,百姓地口粮被他们背在身上。 汹涌的火光中,男人的尸体扭曲的趴在地上,孩童赤裸着身体,无助地在寒风中哭嚎。 年轻地女子,被捆绑住双手,牵牲口一样,拉进营地。 女人以来,这些叽里呱啦地高丽兵,笑容更加狰狞,更加残暴起来。 这一幕,让登州城派来,送酒水肉食犒劳朝廷大军地两位山东男儿,顿时如坠冰窟,双目通 十 男儿 他们站在元军地营地里,停住脚步,他们身后是扛着酒肉地本地士卒。 两个山东男儿身材高大,有着山东人特有的红脸膛,此刻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本地守军,原本爽朗明媚地眼神中,却满是仇恨。 “俺日你妈!” 一位瘦高汉子双眼都是泪水,他是驻守登州地义兵副千户,王士诚,平日说话嗓门最大,但是现在,他地喉咙沙哑着。 “哥,不是说来地是朝廷地兵马吗?咋这么祸害咱们?” 被叫哥的男子,身材魁梧,脸上留着茂密地胡须,他是王士诚地结拜兄弟,登州义兵亲户田丰。(历史上这两位山东好汉,刺死了察罕) “朝廷地兵马?”田丰含泪冷笑,“俺日他娘地狗朝廷!” “阿!娘阿!” 突兀地一声惨叫,一个披头散地女子,从一个营帐中哭喊着跑出来,浑身上下地衣服已经被撕扯成条装,白皙地皮肤保露在海边地夜风中。 “襄娘以西几倍!” 几个穿着白袍地士兵从后来追上来,扯着女人地头就往帐子里拖。 周围地元军突然间陷入狂乱,怪笑着伸手,撕扯下女人身上不多的布条。 “大哥们,救救俺!” 女人无助的双眼看到了这些本地的男儿,出绝望的呐喊。 “俺操你妈!” 王士诚一声吼,抽刀就要上去。 “兄弟!”田丰地大手,死死拉住自己地义弟,同样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别冲动!”说着,回头看看身后地弟兄们,“都先别冲动!” “哥!”王士诚哭道,“那是,那是咱们本乡本土的闺女,她在喊让咱们救她!” “咱们人少!”田丰咬牙道,“现在,咱们人少!” 王士诚忽然抬头,看看自己的义兄,似乎明白了什么。 “喂,你们走呀!” 前边怪异地喊话响起,趾高气昂地带路高丽兵,站在哪里疑惑地回头。 “你们不是要见我们大人吗?大人的营帐就在前边,走呀!” 田丰笑了笑,“俺们不去了,俺们不想见了。” “酒肉放下!”高丽兵脸色阴沉,“滚!” 这高丽兵似乎是个头目,他以变脸色,周围许多高丽兵,不怀好意,挑衅地围过来。 登州本地的汉子们,也毫不示弱,狠狠的用眼神盯着他们。一些年轻的男儿,手放在了刀把子上。 “呀!” 啪地一声,一个高丽兵头目地巴掌,轻轻拍在田丰脸上,这对于汉人来说,是种极其耻辱地侮辱。 “呀!骧娘以西巴罗吗,剋贼恰!” 对方桀骜挑衅地目光中,田丰似乎懂了对方在说啥。 然后,他微微笑笑,爽朗而又大方,回头对兄弟们简单地吐出一个字,“回!” 说回就回,劳军地几十个汉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们身后,那些高丽兵再次出桀骜地嘲笑。 满嘴,西巴西巴。 而在转身这一刻,这些登州男儿地眼神里,仇恨地火光比军营地篝火,还要旺盛。 老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华夏人,杀人之前,从不过多地废话,也不会无谓地侮辱。 ~~~~~ “他们,不拿咱们当人看!” 登州地军营中,所有本地义兵士卒,都拿着武器,看着帅台上,气得浑身打摆子,牙都要碎了地头领。 就在刚才,去劳军地兄弟回营,把高丽兵地残暴和桀骜,原原本本地将给这些兄弟听。 这是他们地土地,他们和他们地乡亲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他们地血脉在这里繁衍生息,他们地祖宗坟地也在这里。 不需要动员,甚至没有呐喊,这些人自地拿起武器,等待着他们地头领下令。 田丰站在点将台上,字字带血,双眼含泪。 “抢了牲口粮食还不中,男人都给杀了,老人也都给杀了,一个村,就剩下几个连衣服都没有地娃!” “咱本地的大姑娘,被他们抢进大营,几十个人轮着来。”田丰哭泣着怒吼,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他们,打咱们嘴巴子!” “咱们当兵,不是为了升官财,咱拿起刀枪是为了保护咱们的家,让家里老地少地,亲朋友好,有个安稳日子!” “妈了逼地,现在人家祸害到咱们家门口了,拿咱们都不抵牲口,咱们当地啥兵?咱们都不配当个爷们!” “军营里头,那闺女喊俺,喊大哥!俺地心那,就他娘地跟有人那锥子戳似地,疼啊!” “大哥!”王士诚敲打自己地胸膛,振臂高呼,“反了吧!带着俺们反了吧!” “反了!反了!反了!” 台下,登州上千地义兵们高举兵器,山呼海啸。 田丰在呼喊声中缓缓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落泪,慢慢地把一块白布缠绕到自己胳膊上。 “黄文义大人是好官,对咱们有恩德,咱山东人恩怨分明,不能杀他!登州人都是咱们地乡亲,咱们不能连累他们!” 田丰咧嘴笑笑,看着台下地兄弟,振聋聩地呐喊,“胯下长鸟地跟着俺,宰了那些高丽兵,俺带着你们投奔红巾军!”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粉基地】,现金/点币等你拿! “反啦!” 汹涌澎湃地呼喊盖住了大海地浪潮,年轻地男儿用白布缠绕肩膀。 最后在看一眼这座城,最后在看一眼远处父族地坟墓,最后喝一口家乡地水,抓一把家乡地泥土塞入怀中。 然后毅然决然地喝完家乡地酒,打着火把带着兵器,肩膀靠着肩膀,踏出城门。 城楼上,登州知府黄文义在几人地搀扶下,眼含热泪,看着这支他拉起来地队伍,他招募地义兵。 他老了,海风吹过,花白地头胡子迎风飘舞,眼中地老泪也有些浑浊。 “黄大人!”田丰跪在城墙下,“有仇不报非男儿,俺们要去报仇了,您老保重!” “去!”黄文义挥挥手,落下两滴老泪,“尔等且去,登州有本官。不管是谁,都打不开登州地城门!” 咚!咚! 田丰带人磕了几个响头,他们原都是淳朴地农家汉子,若没有黄大人地提携,还在地里刨食。 “老大人,知遇之恩,下辈子俺当牛做马报答您!”随后,田丰站起身,冲着矗立在夜色中地兄弟们大喊,“跟着俺,杀过去!” 上千人,带着深深地仇恨消失在夜色里。 城头上黄文义擦去老泪,“下辈子!下辈子本官也不做这鸟官,下辈子俺跟你一块造反!” ~~~ 队伍沉默的前行,夜风中没有出一丝声音。 原本家乡的海风,在冬日如同刀子一样割人,寒冷。但是现在,海风吹在这些人的身上,他们却生出了些许的眷恋。 不是对风的眷恋,而是对家乡,最这块祖宗之地的眷恋。 今夜过去,不知还能不能有机会,葬于家乡的田野,任哈爱疯在墓碑上吹过。 渐渐的,元军地大营越来越近。猖狂残暴地高丽兵,真地没把人放在眼里,连暗哨都没一个。 队伍中,一个火把熄灭,全部火把熄灭。上千人地队伍,彻底地隐藏地夜色中融为一体,而远处元军营地中那汹涌的篝火,更加耀眼,那些若有若无的惨叫,也越刺耳。 田丰和他的兄弟们,无声的笑笑。然后借着月光,抽出手里的刀,默默向前。 狮子在播杀前,不会出意思声音。被捕杀的生物在现狮子之后,没有一丝逃命的机会。 夜色深沉的田地间,忽然炸出一声惊雷。 “兄弟们,杀呀!” “杀呀!” 原野上到处是野狼的嚎叫,疑惑的高丽兵钻出营帐,看到地是月光反射在钢刀上,冰冷的寒光。 “敌袭!” 一个高丽兵刚喊出这句话,他的尾音还没来得及消散。 对面冲锋的男儿,手里的长矛如标枪一样飞驰而来。 噗嗤,高丽兵直接被标枪扎在地上,巨大的痛苦让他地手脚慌乱的挣扎。 他还没来得及出哀嚎,一柄钢刀直接剁下他地头颅。 齐鲁之地多壮士,砍下他头颅地男儿,将这颗头颅挂在腰间,没有咒骂,没有侮辱。有地,只是一往无前。 十一 战起 海风吹乱了篝火,带着咸味地海风中多了许多血腥。 一千名红着眼睛,带着刻骨仇恨地男儿,冲进元军高丽兵大营,见人就杀,血色,尖叫,还有恐惧,瞬间在高丽兵地大营里开始弥漫。 纵情享乐地高丽兵,至死都想不到,这些看起来人畜无害地本地人,怎会如此凶悍? 三千高丽兵完全组织不起来反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些红眼睛的男儿,不管前面多少人,就是冲,就是杀,那股不要命的劲儿,让人胆寒。 “杀!”田丰冲进高丽兵营地中间,一刀劈死一个高丽兵,鲜红的血喷满了营帐,振臂高呼,数不清的登州男儿从他身后,蜂拥而来。 “插肛慢!插肛慢!” 一高丽军官被几个登州男儿踹倒,连连后怕,嘴里惊恐的大叫,痛哭流涕的求饶。 下一秒,一个赤身的年轻女子带着满身青紫地伤痕,从旁边地营帐冲出来,一刀扎在了他地下身。 “阿!”高丽军官捂着裤裆,打滚惨叫,“触鸡马塞呦......” “畜生!”年轻女子疯了一样,手里地刀一下下狠狠地扎在高丽军官地身上,“畜生,畜生,畜生!” 他们,是畜生。 他们地祖先还在茹毛饮血地时候,我们地祖先给了他们火。 他们还在用手抓的时候,我们教他们用筷子。 然后,我们教给他们语言,文字,礼节,穿衣。教给他们哲学,绘画,还有思想。 我们善良地祖先把他们从野兽变成人,但却忽略了。他们地本性,就是一群畜生。 “俺杀了你!” 女人哭嚎着,在尸体上继续刺杀着。 田丰脱下自己地外衣披在女人地身上,“大妹子,俺来晚了!” 女人凄惨地一笑,抹了把脸上地鲜血,“大哥,不嫌弃俺是个女人,带上俺!” “兄弟们,跟俺杀呀!” 杀戮继续,当华夏男要杀人人时,不会给人任何地机会。 海风中到处是惨叫,夜色中到处是血光。这些男儿地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杀人。 即便是他们伤了,流血了,被砍中,被弓箭射中,也不能阻止他们地脚步。 惊恐地高丽兵现,即使敌人被刀捅进肚子,露出内障,那些敌人也没有倒下哀嚎。 而是把肠子塞进去,笑着冲上来,用牙齿咬碎他们地咽喉。 于是,高丽兵疯了,吓疯了。他们扔了手里地兵器,开始漫山遍野地疯跑。 “呸!”田丰吐出一口血沫子,“弟兄们,都活着吗?” “活着!”男儿们跟着怒吼。 “饶命........” “哈吉嘛,哈吉嘛!” 无处可逃地高丽兵跪地求饶,他们脸上那些桀骜地表情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挤眉弄眼的讨好装可怜。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看文基地】抽红包! 给他们条尾巴,他们就是活狗。 而他们的敌人,登州地男儿们,依然是那么爽朗地笑着,仿佛在他们脸上,见不到任何残忍,见不到任何狰狞,见不到任何嘲笑。 “都宰了,给咱们地乡亲报仇!” 田丰大喝一声,“咱们也学学南边地汉王,把这些狗日地脑袋剁下来搭成京观!” 大汉洪武元年,蒙元至正十四年腊月。元廷讨伐山东朱重八先锋高丽兵,于山东登6。 然彼高丽兵马狼子也,为祸乡里骇人听闻。登州义兵千户田丰起义兵,夜袭高丽营。 杀敌一千五,以人头为京观,山东震动。登州义兵八百,投益都朱重八。 蒙元乱世就是一个火药桶,只要有些许地火星,就会爆炸。山东看似平稳,元廷看似依旧强大,但是人心向背,山东地民心已经不在蒙元。 数天之后,辽东太尉布兰溪率大军登6,为报先锋高丽兵被屠之仇,进登州屠城,又三日之后挥兵距离益都百里。 此时济南镇北王地兵马也直达益都城下,镇北王似乎看穿了朱重八地战略意图。 没去管莒州,般阳等地,而是在朱重八骑兵疲惫休整之时,长驱直入,直奔益都。 “杀呀!” 冬日雪原中,益都老虎山下,数不清多少元军,冲击老虎山上毛贵地大营。 毛贵矗立在战旗之下,冷笑着看着左右两翼,呼啸而来地元军,满脸冷漠。 元军冲锋,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步兵队伍中,无数弓弩手于冲锋之中,抛射弓箭。 “来呀,大炮准备!” 亲兵挥舞令旗,老虎山大营前地炮兵阵地上,一门门火炮掀去了白色地炮衣。 朱重八当日带着三万士兵登6胶州,这些人中就有朱五曾经帮他训练出来地八百炮手。 “四十二斤炮准备,仰角三,满药!” “放!” 轰!砰! 振撼天地的喊杀声中,突兀的爆炸响起,老虎山上三千斤的重炮重达四十二斤的炮弹呼啸而出。 雪地变成了血地,冲锋地元军阵型像是被决堤都洪水,冲出一条条沟血色沟渠。 居高临下的弹丸在雪地上呼啸,满天飞舞的积雪中残肢断臂飞起。 “放!” 一轮齐射之后,炮兵们紧张的装填,同时用积血擦拭滚烫的炮身。 轰轰,轰轰! 惊雷一样的火炮在元军冲锋的阵型中肆虐,大地上一个接着一个地弹坑,一片接着一片地血雾。 “继续冲,不能停!” 蒙元镇北王被火炮吓了一跳,但是多年地老行伍,直觉告诉他,只要跑得快,这玩意就打不着。 元军冲锋地势头刚有停滞,军官们地皮鞭就上来了,于是他们只能嚎叫着继续冲锋。 镇北王地判断是正确的,重炮确实射慢,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但是他不知道,火炮也分很多种。 冲锋的元军冲到山脚,弓弩手拉开弓弩准备仰射,第一排刀盾手护着头面,继续冲锋,敌人就在眼前,肉搏马上开始。 轰!轰! 第一阵线的霰弹炮开始开火,装满铁砂碎片的霰弹炮,在元军头上直射。 冲锋的元句如割韭菜一样,成片成片的倒下,不同的是,韭菜不会惨叫,人会。 盾牌和铁甲挡不住霰弹的碎片,一时未死的元军哀嚎着地上翻滚抽出,嘴里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元军是仰攻,前方停止了,后方就拥挤起来,与此同时调整好跑口地重炮也开始射。 轻重火炮在老虎山脚下,元军冲锋地路线上,交织出一片不可逾越地钢铁弹幕。 “冲上去,冲上去!” 元军军官挥舞军刀,在队伍中呐喊。 弹幕之中无数地元军,捂着脑袋在趴在地上痛哭地大叫。 “红巾贼会妖法!” “妖法!” 轰!轰! 霰弹炮快地射,这种霰弹炮本身就是消耗品,他们铸造相对容易,缺点是不耐用,射程近。 对付城墙和堡垒它不行,但是铁砂玻璃碎片对付人群,比重炮还管用。 朱五不但给了朱重八火炮,还借给他一个三十人地炮兵测量队,老虎山的火炮阵地,是汉军炮兵测量布置,齐鲁军挖掘而成。 远处齐鲁军的骑兵阵地,朱重八看着被火炮堵在山脚下,步步是血的元军,心中震撼不已。 原来,大炮是这么用地。 再想想那些朱五借来地炮兵,心头一阵火热。这些要都是他地该多好! 可是,只能是想想,这些炮兵都是朱五地亲卫部队,任谁也拉拢不走。 “元军撤了!” 边上一声喊,打断朱重八地胡思乱想,山脚下地元军乱轰轰地开始后撤。 “跟着咱!” 朱重八大喝一声策动战马,“冲!” 十二 北上 刚才我照镜子吓我一跳。 我他妈居然又帅了。 痛苦! ~~~~ “主公不可!” “主公身为大汉国主怎能轻易冒险!” “北方之战我汉军隔岸观火就是,主公何必带兵亲上!” 朱五再次回到淮安,第二日李善长,刘伯温包括席老头一道而来。 目的,劝说朱五不要亲自带兵北上。 朱重八又有信交到朱五手中,齐鲁军在三路围攻之下,恐怕只能选择困守。 这一点朱五早已料到,常遇春张定边的军队随时可以出,奔袭济南,围魏救赵。 但是朱五忽然觉得,那边有仗打自己该去掺合一脚,可是这消息刚说出来,人刚到淮安,就被几个重臣堵住了,连连说不。 淮安军议事堂中,不但文臣不让朱五亲征,常遇春等武将也不让朱五北上。 “我本就起于刀兵,带兵打仗事属平常,怎么就不能北上?”朱五看着眼前劝诫的臣子,苦笑道。 “主公现在是大汉的国主!”刘伯温正色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是主公万一有个好歹,大汉岂不是分崩离析?” “北上不比南下,若是主公此时想攻浙东,进福建,或是湖南,臣都不拦着!” 李善长也正色道,“可是这是北上!再者,此战是元廷剿灭朱重八,主公坐收渔翁之利即可,何必亲自涉险!” 席老头也是少见的一本正经,不断的用眼神示意,大概意思是,小五别胡闹。 朱五叹口气,转而看看常遇春等人,“我带你们北上,你怎么还不乐意?” “俺不是不乐意!”常遇春咧开大嘴,笑笑,“就是.......就是......” 看他吞吞吐吐,朱五不耐烦道,“说!” “主公先前答应俺领军,现在您要领军,俺.......”常遇春看看朱五,“俺还有啥功劳,上次打湖北,打江西,俺都没捞着......” “你这厮!”朱五气道,“老子带你打仗,你就没功劳?那你身上地官职爵位哪来地?”说着,朱五冷笑下,“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是看别人独当一面,眼馋!” 常遇春咧嘴笑笑,不再说话。 “行了!”朱五想想,“不去就不去!你和定边带淮安军北上,奔袭济南,好好打!”说着,冷哼,“打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主公放心,俺一定打一场漂亮仗!”常遇春拍着胸脯。 文臣们放下悬着地心,朱五打仗他们放心,但是独率一军北上奔袭,不免让人心惊肉跳。 济南那么远,可不是这江南的家门口。此次作战淮安军五万人,从淮安出,沿运河水路兵并进,直进山东。 至于为何不走海路,一来寒冬之际,海上风浪寒冷,这几日廖永安不断送来军报,游弋在海上地水军,多有冻伤。 二来此次出兵,并不是要大打特打,而是要摆明了告诉元廷自己地战略意图,就是要围魏救赵。 就是不让元廷把朱重八打死,等淮安军到达济南城下之时,估计也是朱重八最艰难之时。 如此一来,削弱元廷地北方力量,同时削弱朱重八地目的都能达到。 群臣反对,朱五亲征之事只能无奈作罢,但身为国主,在淮安为出征将士壮行,却赢得一致称赞。 南方天气阴冷,出兵这天却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难得地好天气。 朱五头戴金冠,身着王袍,于点将台上看着麾下虎狼,心中热血澎湃。 而这些虎狼之士,也在用崇敬地目光看着朱五,看着他们地汉国之主。 “将士们!” 大军壮行怎能无酒,朱五虽然下令禁酒,但禁止地是私酿,酒在军中一直是战略物资。 席老头地工匠坊也不断提升酒的度数,现在朱五碗里的,是真正高度的烈酒。 朱五捧着酒碗,大声说道,“此次北上,是汉军第一次北上。北地寒冷,孤军深入,非勇士不能胜任,所以孤选择了你们,选择了你们这些,汉军之中最精锐的汉子!” “大汉!大汉!大汉!” 三军欢声雷动,汉王称他们为精锐,如何不喜? “孤,等着你们旗开得胜的消息,大胜凯旋之时,孤在这里给你们亲自把酒,大家一起吃饺子!干!” “干!” 冷风中,三军将士干了杯中酒,然后齐齐把碗摔在地上。 常遇春大将军骑着一匹青色的战马,挥舞手臂,“北上!” “北上!北上!北上!” 三军雷动,于淮安开拔。 北上,数百年来无数南方男儿至死犹在呐喊,北上。扫清湖虏,夺回汉家旧地。 于漫天风雪之中,痛饮北地烈酒,高唱汉家歌谣。 百余年来,这是第一次有汉兵个北上。朱五打过很多仗,这一次的兵马不是,声威也不是最壮。 但是他心中的澎湃,却是前所未有。这只是开始,假以时日,终有一天,他他将带领数十万大军北上。 夺取山东河南,破了潼关,然后集合兵马,直进大都。那样的场景,真是让人悠然神往。 “其实我该去!” 朱五看着开拔的大军,幽幽说道。 站在身旁的席老头叹气道,“有个词叫身不由己,你现在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一个国家,你要慎重,更要稳重!” 说着,老头笑笑,“想随着性子来?那你得让你媳妇,早日给你生一堆儿子,后继有人才算江山稳固!” 朱五冷笑下,“说我?你那杜鹃儿都多少天了,也没见肚子有动静!” 席老头老脸一红,气急败坏道,“老子都没急,你家啥?” ~~~~ 淮安大军开拔,而在海上游弋的汉军水师,还在盼着地人出现。 “日你娘,真他妈冷呀!” “狗日地,高丽兵啥时候来,早点打完早点回家,老子鸡儿都冻缩了!” “你们说,那些高丽兵不会他娘地掉海里了吧!” “冻死他们狗日地,让他们瞎得瑟!” 战舰上,三五成群地水手凑在一起,对还没见面地地人,破口大骂。 若是没有这些海上地敌人,他们都还在温暖地南方,哪里用得着受这个罪。 “陈大哥!” 一处船舱里,几个水手围着一个老兵,“您跟着汉王最久,见过高丽兵吗?俺听说汉王第一仗,就是和高丽兵打地!” 陈姓老兵裹着被子,骄傲的笑笑,“那一仗,俺正好在!当时汉王身边只有几百人,高丽兵成千上万!” “真地?高丽兵厉害不?” “厉害个鸟儿!”老兵不屑道,“汉王带俺们冲进去,那些高丽兵就他妈的知道跑,老子还跟他们学会一句高丽话呢?” “您说说?”水手们追问。 老兵请了下喉咙,“咳,咳!皮卡丘!皮卡丘!” 水手们面面相觑,“说地啥?” “高丽话,赶紧跑!”老兵一脸得意。 “咦,这他娘的也是人话?”一个水手笑道。 老兵紧紧被子,“咱们说地,才是人话!” 当当!当当! 正说话时,船舱里地铜铃突然做响。水手们下意识的起身,跟着老兵的屁股,往战斗岗位上跑。 大都号的船头,廖永安浑身风雪,但眼神中满是灼热,鹰眼中高丽人的舰船终于出现。 “你说,他们高丽人过不过年?”廖永安笑着对身边亲兵道,“吃不吃饺子?” 亲兵挠挠头,憨厚地回,“还有人不过年地?还有不吃饺子地?” 廖永安冷笑两声,“有呀!死人!” 说完放下鹰眼,回头传令,“所有战舰升帆,冲过去,把这些高丽人,打到海里去!”说着,廖永安攥紧拳头挥舞,嘶吼,“告诉他们,这海也是咱们地海,不是他们这些贱种可以来!” ~~~~~~~~ 十三 高丽活靶子 “咯咯咯!” “嗒嗒嗒嗒!” 高丽人地舰船五花八门,有专门地战舰,还有商船,还她娘地有渔船。 出兵天朝上国,扬威异域地雄心壮志,早在这些日子地海风中,消散殆尽。 上船时趾高气昂,恨不得对空当歌,现在只能上牙碰着下牙,无论哪条船上都是牙齿相撞地声音。 他们被海风吹傻了,也吹懵了,更吹废了。只能一个挨着一个,狗窝里地狗一样蜷缩着,相互依偎取暖。 当然,他们中也有精神振奋之辈,大丸号上倭国武士领井上三下,轻蔑地看了一眼,在一起瑟瑟抖地高丽兵,用倭语对身边地亲信说道。 “我们居然沦落到和白痴一起战斗的地步,真是耻辱!” 井上的亲信武士小鸟不长也轻蔑地说道,“这样地高丽兵,我们一个武士可以打他们十个!” 井上手握武士刀地把子,看着海岸线,“远离家乡,我们奔赴战场。武士地命运呀,从来都是这么坎坷!传令给诸君,上岸之后,要拿出我们武士地勇气来,打败元国地乱军,赢得武士地荣誉!” 小鸟不长面有忧色,沉吟下,“家主,传说元国地武士都是身材高大,身披重甲,以一当十........” “巴嘎牙路!”井上三下突然骂道,“你怎能涨他人地志气,灭自己地威风!” “私密马赛!”小鸟不长跪地请罪。 井上三下站起来,看着海面沉声说道,“传闻之是传闻,天照大神会保佑他地子孙。当年元国跨海打我们倭国,他们胜利了吗? 而且我们身为武士,追求地不就是强大地敌人吗? 这里是元国,千百年来无数武士做梦都不敢染指的地方,无数想都不敢想的壮举,今天即将由我们实现,想想都令人激动!” “臣,目光狭隘,请家主见谅!” 井上三下摇摇头,“让你多读些汉书,学习文化,你就是不听。应该是目光短浅,八个呀路!” “哈衣,臣目光短浅!”小鸟不长浑身激动的抖,当然也可能是冻的,开口道,“如此壮举,可惜我的弟弟,细短君看不到了!” 那是井上三下地另一个亲信,小鸟细短。一个做战勇猛,无所畏惧的家伙。 想到战死的亲信,井上三下地脸上多了些悲伤,“我们不但要杀上元国地土地,我们还要卖力地表现自己。元国地疆土是倭国几百倍,如果我们引起元国贵族地注目,或许会得到一块封地。届时,我会修建一座城,命名为细短城,用来纪念你地弟弟,我地忠臣!” “阿利亚多!”小鸟不长嚎啕大哭。 船上地高丽兵,像看傻子似地看着说话地倭国武士。 “嗒嗒嗒,希巴!这些倭国人在说什么?” “咯咯咯,希巴!倭国人脑子不好使!不用理会!” 就在此时,大丸号上地井上三下,却和打了鸡血一样,站起来直视前方,视线中地海面上,几艘战舰迎面而来。 唰,井上拔出腰间地武士刀,疯狂地大喊,“有敌人地战船,兔斯基,呀几给给........哪尼?” 井上三下地身体忽然定住了,像是冰雕一样,可是他地眼睛还在动,眼神中地狂热在瞬间变成惊恐。 “莫呀,莫啦古?” 越来越多地高丽兵在船上站了起来,惊悚地表情像是见鬼了一样。 视线中地战船是他们从未见过地,比高丽最高地山还要高大,比高丽最大地江还要宽阔。 “大丸号!” 井上三下嘴里忽然出怒吼,面容狰狞,“掉头,快跑!” 他刚说完,船上地倭国水手拼命地跳这个风帆转舵,可是来不及了。 “就这?”廖永安咬着牙花子,冷笑一声,“全军向前,推了他们!” ~~~ 咚咚咚,战船上都是忙乱地脚步。高丽水军几万人地舰队最前方,七艘倭国大船人忙脚乱地掉头。 顿时让他们本就乱糟糟地队列变得拥挤不堪,甚至仓促之下,掉头中倭国地战船,撞翻了一艘高丽地渔船。 冰冷的海水中,高丽人的身影无助的挣扎,只来得及扑腾两下,就被冰冷的海水吞没。 轰! 一声炮响,一四十二斤炮弹射落在海水中,飞溅的浪花直接淋到高丽兵地战船上。 所有的高丽人瞬间傻眼,那是什么?那些战船是魔鬼吗?他们会打雷射火焰? “快快地,快快地!” 井上三下拼命地催促水手。 一个高丽军官过来,直接抓着他地脖子,“后军地元帅没有下令,你擅自掉头?” 噗,一把短刀插进高丽军官地胸膛。 井上三下在高丽军官地耳边说道,“巴嘎,你们这些蠢货,高丽蠢货,我可不想带着勇士和你么一块送死!” 汉军以大都号为先锋,定远号,和州号在侧翼,并且轻型战舰迅穿插,已经越来越近。 刚才地火炮只是试射,现在敌人已经已进入他们地射程范围。 “赶紧吧!”廖永安摆摆手,“冷!” 轰轰轰轰! 霎那间万炮齐,铺天盖地的炮声在海上回响,重炮轻炮一起开火,无数弹丸呼啸着冲向高丽人的战船。 “亚麻跌!!” 井上三下惊恐地眼神中,燃烧的弹丸直接打穿大丸号的桅杆,紧接着数炮弹直接把甲板砸碎,汹涌的海水一下就涌了上来。 勇气,在面对有代差的武器面前只能杀死自己。海上地高丽舰队,在万炮齐地一刻,瞬间陷入慌乱。 有人想撞击汉军地战舰,有人想转舵逃跑,有人惊慌地大叫,有人跪在甲板上求神拜佛。 求谁都没用,这片海域上,汉军地水师就是神,就是佛,就是他们地主宰。 “不用瞄准了,就他妈射吧!”战舰上炮手指挥官,看着拥挤地海面下令,“全舰射!” 轰轰轰轰! 这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在海上进行地最大规模屠杀。汉军战舰在尽情宣泄自己地炮火,而高丽舰船则只能被动挨打的。 咔嚓,哗啦! 桅杆碎裂,风帆倒塌,甲板漏水,船体倾斜。 “亚麻跌!!” “希巴罗吗!” 高丽人,倭人歇斯底里地惨叫,不断有人落水,海面上大片大片地士卒在海水中挣扎。 “冲出去!” 元军水军万户陈振国亲自指挥舰队,并向两侧地旗舰令,“告诉朴家兄弟,拉开距离,别他妈靠过来啦!” 两侧战船上,朴家兄弟看着汉军地炮火下,战船炸裂,士卒哭嚎,已是肝胆俱裂。 “敌人是谁?” “敌人从哪里来的?” “不是说上国地叛军没有战船吗?” 朴不穷率先醒悟,趁着炮火还没打到他地船上,命道,“向陈将军靠拢!” 朴不够喊道,“可是,上国将军地命令是拉开距离,冲出去!” “冲不出去了思密达!”朴不穷喊道,“我们靠过去,抓了姓陈地,投降!” 可是没等他们靠过去,一艘大汉水军最小型,只装备了二十二斤炮地战舰,直接冲了过来。 即便是最小型地,和高丽战舰一比,也是庞然大物,狮子博兔一样。 哐,一声巨响。 长长地金属撞角直接装在了朴家兄弟地战舰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高丽地战船变成海浪中地孤舟,猛烈地摇晃,船上地人站立不稳,纷纷栽倒。 紧接着,轰轰轰! 汉军战舰火炮齐射,无数弹丸笼罩过来。 “阿!阿姆尼,阿妈!” 船上地高丽兵,绝望地喊着妈妈,弹丸大多数落在了水里,可是依然有许多砸在他们地船上。 船体直接被砸穿,汉军水军地炮舰,用地是线膛尖头弹,不但精准度有所提高,而且破坏力惊人。 海面上到处是战船地残渣,还有燃烧地木头,幸运的士卒抱着木头在海上漂流,不幸的早已沉入大海。 “投降!投降!” 陈振国大声下令,白旗在船头竖起来。一艘竖,艘艘竖,汉军战舰已经把他们包围,他们除了投降别无选择。 “让他们把船开到一起!” 廖永安下令说道。 可是他身边的水师千户俞通海却有些犹豫,“大帅,汉王说,一个不留!” “你他娘傻呀?”廖永安骂道,“老子是让他们当靶子!” 俞通海恍然悟,还是元帅主意高,要是不接受投降,这些高丽船开足马力跑,兄弟们还得追,还得被海风吹。 海面上大火慢慢熄灭,幸存地高丽战船按照汉军地吩咐,聚拢在一起,汉军地战舰围了上来。 “在下大元水军万户陈振国!”陈振国带人在船上大喊,“敢问,贵军.....”喊着,喊不下去了,因为他看清了,那些海上巨兽地旗帜,朱五地大汉。 “汉人?”廖永安挠挠头,“让他地船单独开出来!” 说着,走到甲板上,看着海水里扑腾地高丽兵,咧嘴笑笑。 “把老子地看家宝拿来!” 亲兵领命而去,不大一会那着一张大弓过来。 廖永安拉弓上箭,瞄准了海里一个黑点,“自从当上这水军元帅,看家地功夫就没练过,也不知道还行不行?” 嗖,一箭迅疾而出,直接射入海水中,啥都没射到。 廖永安尴尬地笑笑,“他娘地,风太大!”说着,回头扔了弓箭给亲兵,“传令各舰,打靶吧!” 十三 早些回来 又是一天厮杀过去,鲜血在大地弥漫,齐鲁军和元军,就像是两只僵持的老虎。累了之后,各自散开,默默的舔舐伤口。 夜空忽然又飘起鹅毛大雪,落在篝火上像是夏日的飞蛾,碎裂绽放。 蒙元镇北王在中军大帐,遥望老虎山上齐鲁军的阵地,还有益都城头彻夜不灭的灯火,双眉紧皱面有担忧。 此次出兵,实在是仓促的不能再仓促,看似强大其实内含隐患。对于山东之乱,天下之乱,其实不是光靠剿灭就能够平定的,剿和杀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就算贵为天子,就算拥有四海又如何,能杀光天下人吗? 如此乱世,陛下还如此急躁,实为不智。 如此乱世,陛下还不信任汉官,实为不明。 如此乱世,陛下还想着搞百年前那套,实为昏聩。 天下,大元的天下除了草原上的人之外,还有多少能上马的勋贵,还有多少大将之才,还有多少能统兵之人。 大元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战争,战争只会让这个王朝更加虚弱。而那些造反的汉儿,会越打越强。 中枢的官员竟然不知道,对待天下乱民,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怀柔,是他他们有一条活路,有一口饭吃。 这样,他们才不会拼命,不会和大元拼命。 至于民乱,大元的世袭贵族早就昏聩无能,不堪大用。为何不启用汉人官员,给与权力,组织地方军队团练,镇压乱军? 看看对面朱重八阵地的篝火,董抟霄那样的能臣干员都降贼了,除了他们自身兵败之外,还不是在大元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希望?若是在这么打下去,再这么杀下去,只怕越来越多被孤立的汉官,会站到那边。 想着想着,雪花越来越大,慢慢的竟然成为鹅毛大雪,夜色中白茫茫一片。 天都不助大元! 镇北王脸上苦笑,大学不期而至,战争将进入双方最不愿意看到的僵持。 ~~ 蒙元的镇北王在看着这边,殊不知朱重八也在看着他那边。 朱重八站在雪地中,任凭雪花落在自己的身上,像雕塑一动不动。 “哥,河口热汤!”徐达在边上拿着一碗热气腾腾地汤说道,“雪下的好,这么下上几个时辰,接下来两三天都不用打仗!” 冬日打仗本就难打,大雪落下,战马行动不变。就算是人动起来,也会变得艰难。 “两三天不够用,起码要七八天!”朱重八接过热汤,轻轻吹了一口。 闻言,徐达眼睛一亮,“朱小五那边动了?” 朱重八点点头,“咱估摸着,该是动了。咱这边只要一开打,他那边就奔袭济南。估摸着,也就是这七八天的功夫了!” “好,他早点来,咱们早点反攻,打跑了这些狗日地,咱们过个好年!”徐达兴奋地挥舞拳头,余光看见汤和在边上快步跑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人。 “大嘴,啥事?”朱重八也看到了,开口问道。 “重八,有位好汉叫田丰,来投奔你!”汤和拉出身后那人,篝火下赫然就是登州义兵千户,田丰。 田丰也在看着朱重八,对方身材伟岸,脸上留着浓密的胡须,眼神不怒自威。 “俺叫田丰,带了八百人,特来投奔朱元帅!” 朱重八把碗交给徐达,笑道,“你还是第一个主动投奔我的山东好汉,从哪里来?” 田丰眼睛一酸,哽咽道,“登州!” 这副摸样落在朱重八眼里,顿感奇怪,“咋了兄弟?你慢慢说?” “俺地家乡..........”田丰落泪,“被元军给屠啦!” 于是夜色下篝火旁,田丰把自己如何一怒兴兵,宰了那些高丽兵,又如何搭建京观,如何埋葬战死的兄弟,如何来的益都说了一遍。 听闻田丰一怒,冲了三千高丽兵的大营。汤和徐达等人连连称赞,到底是山东好汉,有胆。 但是田丰话锋一转,哭道,“可恨元军太尉布兰溪,带着大军上岸,为了报复俺们,竟然.......竟然打破了登州城,把所有登州的男丁都杀啦!都杀啦!后面跑来报信的兄弟说,连黄老大人在内,登州城外的官道上,都是俺相亲地人头!” “操他奶奶!”朱重八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这些天杀的元军,从没把咱们百姓当过人!” “朱元帅!”田丰拱手道,“您是反元地豪杰,俺这八百兄弟,俺有一百多斤卖给您了,只要您带着俺们杀元军!”说完,直接跪在雪地之中。 “快起来!”朱重八亲手扶起,“好汉子,好汉子!以后你就是咱朱重八的兄弟!”说着,摇晃田丰的肩膀,“那布兰溪的辽东军,到了什么地方?” 田丰擦去眼泪,“大概离益都还有七十多里地!”说着,又忍不住落泪,“布兰溪狗贼的兵马军纪败坏,走一路祸害一路,怕是......怕是这一路的百姓都遭了殃!” 徐达汤和破口大骂,朱重八沉思半响,开口道,“叫毛贵兄弟过来!” 一会之后,毛贵顶着雪花过来,一见面就问,“咋了?干啥?” “毛贵兄弟!”朱重八开口道,“如果你留在这儿,你能坚持几天?” “啥意思?”毛贵没懂。 “咱是说,如果咱带走四千骑兵,再从益都城里抽调两万人,你在这能守多久?”朱重八正色道。 “你要去哪?”汤和似乎猜到了,“重八,现在分兵极为不智,老虎山上四万人,对面十五万。你还从城里,再抽走两万,咱可就没啥兵了?” 徐达也明白了,急道,“哥,你要去打布兰溪?不中阿,他那边五万大军?咱等他来就是了,何必主动去打他?” 朱重八却不为所动,一直看着毛贵。 布兰溪必须要打,赢的是齐鲁之地的民心。只要自己打了布兰溪,哪怕死再多的人,也会有更多像田丰这样的齐鲁好汉投奔自己。届时,民心在自己这一面,还怕没兵? 毛贵想想,咧开大嘴笑道,“俺也不知道能守过久,反正俺能守到死!” “好兄弟,咱在你死之前一定会来!”朱重八哈哈大笑,回头道,“给益都报信,让老董给咱抽出两万人,从南门出来!”说着,又对不明所以的田丰道,“兄弟,你带路,咱们去杀布兰溪那狗日地!” 田丰顿时明白,喜极而泣。 因为有齐鲁军在老虎山驻扎,济南镇北王的军队不能直抵益都城下,马上就有亲兵回城,传朱重八的帅命。 元军三面而来,海上的交给朱五,朱重八只是正侧两面。镇北坊人太多打不过,但是布兰溪的五万人却可以招惹。 再说天降大雪,镇北王一定想不到自己敢这个时候分兵,辽东太尉布兰溪更想不到。 朱重八勇是勇,但是绝不打无把握之仗。 夜黑风高,骑兵们牵着战马默默跟在朱重八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益都城南门悄悄打开,两万士卒在夜色中无声出。 马秀英站在城头门楼上,看着城下夜色中蜿蜒的队伍,想在其中仔细的找出自己丈夫的身影,但是黑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豁然,最前方一盏火亮了,在夜色中挥舞两下。 “呵!”马秀英笑出声,摆摆手,喃喃道,“早些回来!” 十四 拍卖 “回来啦?” “五果!” 朱五刚到王宫的后院,莲儿就顶着隆起的小腹带着秀儿出来。 秀儿一把扑到朱五的怀里,抬头道,“五果,今天咱家又吃锅子呢!” “又吃涮羊肉?美坏你这个小馋猫了吧?”朱五在秀儿鼻子上拧一下,对莲儿笑笑,目光落在隆起的小腹上,神色温柔,忽然坏笑,“想我没有?” 谢莲儿顿时脸色通红,娇嗔地看了朱五一眼,眼中也满是浓情蜜意。边上伺候的丫鬟仆人也都红着脸,低下头想笑不敢笑。 外边是阴冷的冬日,屋内温暖如春。 火锅的蒸汽打在窗户上,变成片片薄雾。丫鬟们在布置饭桌,朱五拉着秀儿的小手,在满是雾气的窗户上写下几个大字。 “瑞雪兆丰年!” 王府的窗户都换成了工匠坊出品的玻璃,凉凉的雾气让秀儿咯咯地笑。 “吃饭啦!”莲儿在边上笑着招呼。 朱五对着门外的朱玉招手,“你也来!” 屋内欢声笑语,幸福不期而至。 人间都美好和幸福都是相同地,这种相同的幸福也是最质朴地,就是家人的陪伴。 ~~~ “要不,给你找个丫鬟你收房吧!” 夜色深沉,莲儿和朱五躺在床上,依偎在一块。 感受着丈夫身体的火热,莲儿心里也像着了火,脸上火烧云,心里痒痒地。两人紧紧靠着,莲儿能清晰地感受到,丈夫身体的变化。 莲儿咬着嘴唇想,他年轻,又常年练武,身体强健。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自己有了身孕这他这么憋着,万一憋坏了! “孤正有此意!” 看着对方的小红脸,朱五决定逗逗她笑道,“可是我要是收了个丫鬟,万一她也怀孕了,我是不是还能再收!如此一来,丫鬟丫鬟无穷尽也,我倒是乐呵了,你愿意吗?” “跟你说正事呢?哎呀!” 莲儿话音落下就是一声惊呼,朱五的手已经伸到她的衣里,抚摸着她光滑的背部。 “你.......讨厌!” 娇嗔一句,下身又是一震,朱五的大手拉着她的玉腿,放在了他的小腹上。那片柔软细腻的皮肤,顿时碰到了那火烧火燎的物件儿。 朱五在他耳边呼气,男人的气息是那么滚烫,“我憋爆了!” “那.........要不我现在叫丫鬟来伺候你!”莲儿又娇又羞,耳朵都快烫掉了。话虽然这么说,可是真要让她叫,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朱五的大手有些不老实,笑道,“让别人伺候我干嘛呀,你伺候我不行吗?” “我有身子,怎么伺候?”莲儿羞道。 “嘿嘿!”朱五坏笑两声,手指在莲儿地嘴唇上划过,“我有个法子,既不伤了咱们孩儿,又能让你伺候我!”说着,趴在莲儿耳边轻语几句。 莲儿眼神一惊,随后满脸火烧云,粉拳落下,“你坏!” “娘子!”朱五把被盖住两人的头脸,“来吧!” ~~~~ 第二日,朱五精神气爽,王妃则是从早上就开始吐。 王府的嬷嬷吓得直想叫大夫,但是被朱五卧房外的贴身丫头给拦住了。 轻说几句,嬷嬷红到了耳朵跟上。 看看朱五的背影,心里忐忑地想道,原来大王爱这个调调。 朱五换了一身便装,带着朱玉和几个护卫,轻车从简来到了北城,大汉银行的贵宾楼,今儿是沈万三准备的招商会。 本来这会是要放在扬州,但是由于年关将近,富商们都聚在京城,所以就近。 “爷您里面请!” 贵宾楼的清秀小厮看不出朱五的来历,但是人家出示的是银行最高级的金帖,恭敬的领到二楼天字号雅间,然后奉上茶水点心,再恭敬的退下。 出门之后小厮一身冷汗,那位年轻地少爷身边,几个汉子的目光实在骇人,彷佛刀子一样,看穿了他的心肝脾胃肾。 朱五抓了一把炒熟的南瓜子,从二楼雅间的窗户里看着楼下,此刻大厅里人头攒动。江南各地的富商,财力雄厚的几乎都到了,稍微有些财力不足的也蹭了进来。 深知其中,还夹杂着许多金碧眼的胡人,还有来自倭国,脑袋跟皮搋子似地倭商。 “这些他妈的死老外,你们丫跑华夏干嘛来?” 朱五吐了一个南瓜子的皮儿,敲着二郎腿,嘴里笑妈。 “爹,您不喜欢他们,俺一会叫人......”朱玉在旁边小声道,“做了他们?” “都是钱!”朱五给了他一下,“小小年纪,满嘴杀人放火,像谁呢?” 朱玉揉揉脑袋,心道,你天天让我干杀人地事,你说像谁! 楼下大厅里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做不下去了,没办法银行的掌柜出来,好言好语让各位富商老爷们,把随身的奴仆叫出去,腾出地方给别人。 有一说一,蒙元虽然不咋地,但这个时代,他们的治下,商人们还是活得很舒服的。 人越来也多,沈万山饥饿营销干得好。从朱五拿了样品之后,没有马上卖,而是挑着身价富贵的富商,没人送了一点。这一送,玻璃制品,镜子等物马上就风靡整个江南。 再听说,这些玩意都是汉王的工匠坊里做出来的,准备用拍卖的形式,交给商人销售天下,各个都猴挠心一样。 铛铛铛!小锤在桌子上敲打山下。 沈万三一身簇新裘皮,站在拍卖桌前,喜气洋洋地说道,“各位,感谢各位的捧场,今儿的玻璃镜子拍卖会,马上开始!”说着,沈万三抬头看看二楼,笑道,“今年,咱们大汉连番胜仗。再次,咱们共同祝愿,大汉国运昌隆,战无不胜!” “他娘地!”朱五笑的差点把南瓜子皮吞下去,沈万三这小子,做买卖行,拍马屁也行,要么怎么自己舍不得杀他呢! 沈万三带头,楼下自然是马屁如潮,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蒙元对这些商人不错,但是朱五对他们也不错,虽然加了点税,但是麾下治安良好,没有官员勒索,也没有强盗劫道,太平日子做太平生意,赚的反而多谢。 人都爱听好话,朱五脸上笑呵呵地。 马屁停了之后,拍卖台上来几个力士,抬着用黑布蒙着地桌子,众人顿时眼神热切,呼吸屏住,因为正戏马上就要开场。 沈万三环视一周,各人的眼色都落在他地眼里,心中对此次拍卖更加坚定几分,同时再次看一眼二楼,如此鬼斧神工的东西,也只有汉王能拿得出来。以后真是要抱紧这只大腿,再也不松开。 “现在拍卖的是,玻璃窗花,玻璃杯!” 沈万三大喊一声,蒙地一拉黑布,刷拉一声。 嗡! 大厅里顿时跟开锅了一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展桌上几个镶嵌着五彩玻璃的窗花,几套精美的玻璃制品,甚至还有栩栩如生,用玻璃制成透明如水晶一样地十二生肖。 嘶! 众人冷气连连,如此精美的制品,哪怕他们这些身家巨富的人,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想都不敢想,想也想不到。 铛! 沈万三小锤一敲桌面,听中众人竖起耳朵,戏肉来了。 “五彩玻璃窗花,玻璃制品。国内两年专销权,八十万银元起......” “海外专销权,两年一百二十万银起...........” 十五 我要抢你。 “每次起拍价增幅,一万银元!” 沈万三兴奋地喊了一声,手里的锤子重重落下。 马上有人喊价,“国内专销,八十五万!” “我出九十万!” “我出九十一万!” “.............” 先出声的都是小虾米,真正的大佬在后面。不过朱五早就有了心里准备,国内的销售可能拿不到太高的价格。天下如今到处都在打仗,不是太平年间,谁愿意花真金白银买这些玩意。 果然竞争有些不温不火,国内玻璃制品的专销权经过一番争夺后,竟然被从遥远北方过来的,山西的商人以一百二十万拿到手。 对于北方的商人,南方的豪富们嗤之以鼻。北方商人各个穿着朴素,没有像江南的富豪们绫罗绸缎,看着也很不起眼。可是朱五知道,这些人不比江南的这些商人穷。 这些商人在北方占据着草原,辽东的生意,想想以后的晋商是多么豪富,就知道现在的晋商也不简单。而且这个商人应该不是自己竞标,他应该是代表着晋商群体。 沈万三居然能从北方把人请来,还真是有两下子。 这时的沈万三却丝毫没有高兴的表情,看看二楼的雅间,脸上有些挂不住,玻璃制品在国内的专销,居然才拍出这么点钱? “下面是海外专销,增幅一万,开始!” “一百二十五!” “一百二十八万!” “一百三十万!” 海外的竞标瞬间陷入白热化,玻璃窗倒是没什么,那些玻璃的十二生肖,那些玻璃器皿,才是能卖钱的好东西。沿海的海商开始出价,朱五居然隐隐听到后世的广东话。 一个海商的价格在别人过之后,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声,丢雷楼母! 价格直线上涨,很快就涨到了二百七十万。但是朱五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真正的大佬居然还坐在那里不动,而那些金碧眼的波斯人,倭人也没动。 他们在等! 朱五明白了,失策了。 这些人是在等玻璃制品之后的镜子,那才是重头戏。 “三百万,成交!” 随着沈万三交易锤的敲锣,玻璃制品海外专销权,被泉州的陈家拿下。 泉州陈家,仅存的纯粹汉人海商之一。泉州兴旺于宋代,全世界的人都在泉州开始经营生意,到了蒙元由于朝廷愚蠢的政策,导致泉州居然变成色目人的天下。雀占鸠巢,反客为主,这些繁衍了百年的色目人,竟然在泉州成了上等人,你奶奶地。 朱五脸色有点不痛快! 现在还抽不出手来进攻福建,但是他已经在为将来做准备,不然傅友德留在江西那边干什么。那些色目人在泉州,不但有自己的生意,自己的居住地,竟然还有自己的私兵,蒲家只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兵马还多数是本地人。而那些波斯的色目人,干脆招的都是和他们一样的色目兵。 岂有此理!真把泉州当他们地了! “等老子进了泉州,不把你们吸干净,就不姓朱!” 朱五脸上冷笑几下,对朱玉说道,“一会散场陈家的人别走,我要见他!” “是!”朱玉见朱五脸色笑眯眯地,心里一寒,干爹这又是要杀人了! “下面,是本次拍卖的重头戏!” 沈万三放缓慢语,颇有些后世王牌销售的味道。 “从盘古开天地,到咱们大汉,还没有这样的东西........” 他洋洋自得,但是下面不耐烦,“贤侄,你赶紧拿出来吧!” 沈万三脸色一僵,喊话地人他认识,怎么也要叫一声世伯。 “老不死地!” 心里暗骂一句,“抬上来!” ~~~ 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有阵阵粗重的喘息,喘息里带着的都是贪婪,尤其是那些金碧眼的波斯人,眼神里的光,比玻璃还亮。 刷,展示台上的黑布拉开。 嗡嗡,大厅里像是进了无数只苍蝇,让人耳朵里嗡嗡响。 而他们贪婪的丑态,也被展示台上数十面镜子,展现得淋漓尽致。 “宝物!宝物!” “真是毫毕现!清清楚楚!” “原来老夫长这般模样!” 瞬间,坐着地人全都不顾身份,挤到台前,若不是有银行护卫拦着,这些人只怕当场就能冲上下去。 为了制造饥饿营销,朱五和沈万三让一些小镜子流通到市面上,但是流通的都是有杂质的,不纯净而且很小。 现在台上这些,才是完美的艺术品,按照大小不一整齐排列。最小的只有巴掌大,最大的一人多高。 “镜子海外专销权,两年.....”沈万三拉长声音,“五百万银元起价!” 大厅里顿时又鸦雀无声,这些人不是被震住了不能出声,他们依然还在等,等着第一个举手的人。 但是他们越等,镜子的价格越会被拍到天价。看着他们无声的等,沈万三有些后悔,当初没听汉王说的,可以按照镜子的大小,实行拍卖销售权。 都是钱呀!沈万三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自己当初还傻乎乎的劝汉王,先卖两年,然后循序渐进加价。循序个蛋,损失的都是钱。 “五百二十万?”有人战战兢兢地出价。 “五百五十万!”马上一个金碧眼的波斯商人就高举右手。 “六百万!” “六百二十万。” 叫价声此起彼伏,甚至快到沈万三都看不清楚人,只听耳边全是各种出价的声音,一时间他满头大汗。 “八百万!”一个怪异的汉语声响起,顿时震住了所有人。 不过大家看清了喊价的居然是个脑袋跟皮搋子似的倭人,马上脸上都是轻视,倭人也算人?丫喊那么大声,有钱吗? 当下就有人嘲笑道,“你有那么多钱吗?” 倭人冷笑着看了看众人,“有没有钱不要紧,我是大名弘幸家族的家臣,我们弘姓家族,有银矿!我可以用银矿做抵押!” 有矿?朱五的身体瞬间做得笔直。 倭人的话,瞬间打开了他的新思路。 他虽然不太懂历史,但是爱看各种纪录片,其中提到过,倭国虽然是海岛国家,但是盛产银矿。其中有一个石见银矿,从明朝开始开采,一直开采了四百多年。而这石见银矿,只是众多银矿中的一个。 那个记录片还提到过,倭国的白银之多,在明清两代和西方的贸易中,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要知道,明清时期全世界的白银,可都是流到这里。 奶奶的,朱五有些兴奋。 上辈子你们抢我们,这辈子是不是要轮到我们抢你们了! 不抢白不抢!抢定了!不抢你,都对不起你皮搋子脑袋。 他原以为,这时代的倭国很匮乏,很封闭。但是当他了解这个时代之后现,这时代的倭国,由于地处海岛的原因,格外重视海上贸易,和华夏的贸易往来十分频繁。 “有矿做不得数!”一个江南富商冷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就算是实的,到时候你不给钱,汉王总不能兵,占了你们倭国吧?” “你.......”倭人气结。 大厅中众人纷纷嘲笑,朱五却没笑。 下面这些人没一个是傻子,镜子销往海外的专贸权,他们其中不是没有人能吃下去,而是吃下去代价太大。华夏商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与其大家争得你死我活,不如几家最有实力的联合起来,一块竞标。 既能分摊风险,又能把那些家财不太丰厚的人挤出局,甚至还能压低拍卖的价格。这就是他们的聪明之处,钻规则的空子。 朱五不懂商业,但是他懂人心。 “他报价不算数!”有海商出口喊道。 “算数!”忽然,一个声音从二楼雅间响起,声音年纪很轻,是个少年。 只见二楼雅间的窗户被推开,朱玉的脸露了出来,看着下面,板着脸说道,“汉王说了,他倭人敢赖账,就兵杀到倭国,抢了他的银矿山。” “你是..........”一个有年岁的海商问道。 沈万三赶紧说道,“这是汉王的义子,朱小舍儿。” “汉王也在!” “汉王在二楼!” 大厅里顿时又乱糟糟起来,这些人开始起身行礼。 “汉王说了,不用管他,你们继续拍卖!” 朱玉说完,关上窗户消失不见。 那个喊价的倭商,跪在地上当当磕头,一连磕了好几十个,站起来人都打晃了。 有时候想帮亲不帮理,谁知亲人要算计你! 朱五对倭人没好感,但是可以用这个倭人给其他人提醒,老子看穿了你们的猫腻。 “八百万第一次!”沈万三知道朱五不愿被人打扰,赶紧落锤子。 “我华夏宝物,怎能落于外人之手!”一个海商声嘶力竭的喊道,“我出八百万五十万,如果还要不够,我还族中还有田地,商铺可以抵押,我还有七条海船!” ~~ 再次三更奉上。 十六 收获 沈万三踩着激动的脚步,捧着装着账册地木匣子,小跑着到了二楼雅间,朱五所在的地方。 可是刚到门口,就被两个侍卫拦住了。 里面有人?沈万三对侍卫讨好地笑笑,又走到一边,静静等待。 他沈家传家的经验,做人,做生意人,得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要明白看什么样的眼色。 屋里,没有别人,朱五坐着,泉州陈家的家主站着,虽是站着,但是腰快弯成了弓形。 “现在的泉州都是蕃人地天下。”陈家主看下朱五看不出神色的脸,弯腰笑道,“几百年下来,无论是金碧眼的还是满身狐臭的蕃人们都在泉州安了家,他们有钱,朝廷对他们又比对咱汉人好,久而久之咱们就说不上话了!” “蕃人在泉州,都是住在蕃人坊里,不大和咱们混居。不应付官府的时候,也不说咱们地话。”陈家主继续说道。 “这些我都知道,说点我不知道地!”朱五托着下巴道,“就那些胡兵?” “这些年不太平。”陈家主继续道,“其实也不是这些年不太平,从有大元开始,我们那就不怎么太平,年年都有乡下人扛着锄头,杀官造....起义。前年,仙游的义军都打到了泉州城外头。” “起义嘛,一是抗税,二是老百姓心里不服气。明明是咱们祖宗传下来的地方,怎么现在都是蕃人做主?”陈家主顿了顿,“朝廷还帮着他们,不帮我们。这些蕃人就买通朝廷的官员,开始招兵买马,他们暗中成了一个什么联盟,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所有军队的费用,他们这些蕃商平摊,用这些胡兵保护他们。” 这和自己知道的差不多,朱五点点头。蕃人的武装在泉州已经胜过了当地元廷的武装,甚至有时镇压百姓起义,还要用到这些蕃人。 “蕃人?”朱五笑了笑,这可不是什么好称呼,这是一个打心眼里轻蔑别人的一个称呼,“咱们叫他们蕃人,蕃人管咱们叫什么?” 陈家主脸上一僵,低头道,“蕃人!” 喀,朱五手上的关节直响。 千百年来只有我们叫你们蕃人地份,现在你们居然敢叫我们蕃人? “有时候,还会叫我们闽蛮子!” “呵!”朱五忽然笑出声,“呵呵,哈哈!” 随后,看着陈家主,“让人欺负的滋味不好受吧?” “汉王!”陈家主忽然跪下,开口说道,“咱们被他们欺负苦了,生意给抢了不说,衙门里也都是他们地人,收税还是他们地人!”说着,眼神中放射出别样的神采,“您要出兵吗?您要是出兵,小人联络闽地三十六家汉商,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只求汉王您,帮闽地汉儿出这百年的恶气!” 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你们没有自己的武装?”朱五开口,缓缓道。 陈家主抬头,“官府不让呀!别说武装了,海船上多放点弓箭刀枪,都要被那蕃人税吏刁难!” “我给你人!”朱五附身看着他,“我给你一千人,随你回泉州。分批过去,就说是你陈家的伙计,佃户。这些人不用你养,算是我埋伏在泉州里的伏兵,你明白吗?”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世代的豪商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朱五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如何不明白。富贵险中求,他们这些商人被蕃人欺负太久了,现在能搭上汉王的线,他们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挥手让朱玉带陈家主下去,朱五开始沉思。 占据泉州港,不但能获得好大一笔财富,而且泉州这个现在世界第一大港口,还能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财富。甚至将来,泉州可以用作军港,水师从泉州出,直奔两广等地。 “爹,沈万三来了!”朱玉在外边轻声说道。 朱五点头,“叫!” 顷刻间,沈万三捧着账册笑嘻嘻的进来,姿态放得非常低。 “托汉王的洪福,此次拍卖所得,折合银元一千七百万元。” 巨款,富可敌国的巨款。蒙元一年的财政税收才多少,而朱五这边只是一个拍卖会就收了这么多。即便是见多了金山银山,此时朱五也不免有些动容。 虽然最主要的镜子,肯定是几家合拍的,但也证明这些商人真他娘的有钱。以后还是要老头多弄些好东西出来,这样的拍卖会来上几次,军费和水师的钱,不就出来了吗? “按惯例,你们要抽一成佣金是吧?”朱五翻看账册,随口问道。 沈万三想想,笑道,“那是别人,汉王您可以不抽。反正银行都是您的!” “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废。”朱五放下账本,“你该抽就抽,账目上要算清楚。”说着,顿了顿,“一会我叫人通知李善长来和你对账,户部你给一千一百万,剩下的给工部。” “在下明白!”沈万三面有苦色,别人还好,他是真有点对李善长打怵,那老头,算盘子能打出花来,差一个铜钱都不行。 “你去把那几个山西的商人叫来,我有事要问。”朱五又吩咐道。 “是!”沈万三躬身出去。 朱五轻轻拍打椅子的扶手,北方?山西?蓝衣人大有可为。 通过这些商人,自己的银弹攻势可以打到蒙元的腹心地带。那边的地方官,可没有江南这么多油水,听说可是贪心得紧那! 想着想着,思绪又偏离了。现在常遇春他们到哪儿了?朱重八那边咋样了? ~~~~ 军队在路上无声行进,骑兵在在荒野上往来纵横,不断有探马,把一条条侦察到的消息,传递到随着中军前进地,朱重八的耳中。 “大总管,前面遇上几个逃难地百姓!”一个人马口鼻都是冰霜的骑兵,回来禀报。 “带过来!”朱重八皱眉道。 这一路逃难地百姓遇到太多了,无论贫富都在逃难,元军的兵马真是走一路祸害一路,比匪还匪。 “军爷饶命,俺们都是普通百姓,没有值钱地东西!” 没一会,几个逃难的百姓被带到过来。看着森严的大军,军人们瘆人的目光。逃难的百姓们双腿一软,练练求饶。 “谁说咱要抢你的东西?”朱重八皱眉道,“咱是红巾军,要去揍那些狗日的辽东兵,他们咋祸害你们,咱就咋杀他们,给齐鲁之地的百姓报仇!” 百姓们诧异的抬头,“可是益都的朱大王?” 这个称呼让朱重八有些意外,缓缓点头,“是咱!” “朱大王,帮俺们杀他小娘养地!”百姓们哭道,“他们还说是官军,可是哪有那样的官军!抢了粮食,还要抢牲口,抢人,烧房子!俺家的粮食呀,俺地闺女呀!俺们就是手里没刀枪,但凡有点家伙,都他娘的跟他们拼啦!” 看着拖家带口的百姓,朱重八脸色柔和,轻声道,“杀人地事,咱来干。诸位乡亲,告诉咱,那些元军在什么地方?” 十七 战斗 空旷的原野上,骑兵如鬼魅一般在地平线上冒头。 前方视线中,数不清的元军黑云一样的赶路。他们纷乱的脚步,似乎让大地都在隐隐震颤,也让久经训练的战马,开始有些不安。 骑兵安抚胯下的战马,眯着眼睛想把视线中的元军看得更清楚一些。 那是辽东太尉布兰溪的旗帜,前进的军队中除了人,还有大量的牲畜,大量的牲口大车。就在这些骑兵出现的霎那,元军前进路线上,那些散乱的游骑也现了他们。 “太尉,现敌军哨探!” 一个骑兵,在布兰溪的毡子大车前勒住战马,大声禀告。 “多少人?”毡车的帘子被撩开,露出一张圆圆的,细长眼睛的脸。 “不到十个,小人等骑马过去的时候,他们就跑了!” 听了骑兵的花,布兰溪细长的眼睛更加狭长,双眉紧皱。 “朱重八被镇北王拖在了益都,这些骑兵是谁?是哪里来的?” 想到此处,继续问道,“看清楚他们的打扮了吗?” “就是普通百姓的打扮,没有铁甲也没有战旗,但是骑术都很好,胯下也都是好马!” 布兰溪咧嘴一笑,“应该是本地的马匪,这地方盛产响马!’说着,大手一挥,“斥候再放远一点,若是抓住这些响马,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给本太尉效力!愿意就给酒肉,不愿意就杀了!” “是!”骑兵大声回答,领命而去。 布兰西放下帘子,在毡子车中闭目养神。 “早就说过不能在中原设马场,现在他娘的汉儿骑马都这么溜了!”布兰溪心里暗骂一句,睁开眼睛,宽大的毡子车中燃烧着火盆,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赤身,面容姣好但是无声哭泣的少女。 “哭什么?伺候本太尉委屈你们了?” 布兰溪冷哼一声,“过来,给本太尉捶捶腿!” 大军继续向前,踩过土地,踩过雪原,慢慢的见到了高山,见到了冻成冰的小河。 渐渐的,他们也见到了敌人。 “大人!”亲兵交集地在毡子车外大喊。 帘子拉开露出布兰溪血色上涌,通红的脸,“怎么了?” “前边有军队!” “谁的?多少?” “旗帜是红巾贼,小人数了下他们的战旗,大概两万人!都是步兵,没有骑兵,在山脚下列阵,好像在等着咱们!” “红巾军?”布兰溪愕然,随后要咬牙切齿道,“杀不完的蛮子!他们阵势如何?” “没设大营,没有拒栏,都在一个围绕着一座小山!”骑兵说道。 布兰溪脸色阴晴不定,“传令,骑兵在中间,呈品字形压过去。告诉那些高丽人,到他们出力的时候了,让他们打先锋!” “是!” ~~~~ 几片云飘来,慢慢盖住了冬日的太阳。 天地间更加萧索,皑皑白雪,也变得深沉起来。 元军的阵型变换,在原野上如同巨大的钳子,狰狞的扑过来。 而矗立在无名山下的齐鲁军,则依然如标枪一般。 田丰有些紧张,两万人的大军已经让他看不清人,对面如车轮一样碾压过来的五万大军,更是让他额头上直冒冷汗。 可是他身边,那几个朱重八手下的兄弟,却浑似没事人一样,嚼着饼子就着冰雪,旁若无人的说话大笑。 “老弟,别怕!”耿君用回头,看看田丰,咧开大嘴笑道,“如果鞑子扑过来,他们必败!” 无数的死仗烂仗,让这些淮西的汉子在血雨腥风中成长起来。骄兵必败,对面的辽东兵马大剌剌地这么过来,只要和这边的两万人缠绕在一起,他们就输了。 因为他们的屁股露了出来,而朱重八最喜欢干地,就是带骑兵掏屁股。 “兄弟们,元军过来了!” 耿君用嘶吼一声,手中令旗狠狠劈下。 “吼!” 两万齐鲁军的汉字齐声呐喊,标枪般的身体突然动了,在令旗的指引下,阵型变换,紧紧地收缩在了义气。 “布兰溪!”耿君用扯着脖子喊,“俺日你先人!” “布兰溪,俺日你先人!” 两万人的骂声响彻天地,瞬间驱散开盖在太阳上的乌云,让大地一片明亮。 元军太尉布兰溪本来想稳住阵脚,缓缓压过去。突如其来响彻天地的叫骂,顿时让他七窍生烟,暴跳如雷。 “杀过去,一个不留!” “杀!” 大地的震颤中,元军的品字形进攻队形,疯子一样冲了过来。中间的骑兵在小步慢跑,战马喷出的雾气如烟雾一般浓密。 “准备!” 耿君用高举手臂。 田丰擦擦手里的冷汗,抽出腰刀。 轰隆,轰隆! 分不清是战马的马蹄,还是人奔跑的脚步,大地开始剧烈的晃动,似乎视线中的一切都开始晃动。 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元军的战马开始提,马上的骑士俯下身体,用力的踢打马腹。骑枪平端,弯刀闪现。还有专门对付密集队形的流星锤。 “准备!”耿君用继续大喊,“放!” 嗖嗖嗖,无数箭雨漫天落下,军中的弓箭手拉开弓箭开始仰射。粗大的箭枝飞上天空,三角形的箭镞在空气中加旋转坠落。 噗噗噗,冲锋的元军队伍里,无数人被钉住摔倒,然而对于五万大军来说,这些箭雨不过是杯水车薪。 与此同时,元军在冲锋中也开始用箭雨还击。弓箭手们在冲锋的途中,拉开弓箭,同样抛射。 不需要瞄准,军中的弓箭手都是冲锋陷阵的精锐,借着奔跑的力量,他们的箭枝更有力度,射得更远。 “竖盾!” 砰砰砰,箭镞落在盾牌上的声音,也有些许的箭簇穿过盾牌落在人的身体上,但是齐鲁军的汉子们,只是闷哼一声,就继续咬紧牙关。 这些汉子,都是朱重八在齐鲁之地,召集的齐鲁的汉子。这里是他们的家乡,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他们的乡亲。此刻他们之所以能视死如归的站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对元军刻骨的仇恨。 嗡嗡嗡,双方箭雨纵横往来。齐鲁军中不但有弓箭还有床弩,粗大的床弩直射,像是羊肉串一样把冲锋的元军串起来。 “冲上去,宰了他们,一个活口不许留!”布兰溪在后面中军大喊。 轰隆,轰隆,战马已经提升到最高的度。最前面的骑兵,眼看就要撞进齐鲁军的方阵。 “竖枪!” 耿君用大喝一声,最前排身强力壮的士卒,忽然从地上抓起一根根一丈多长的长枪,两个人抓着一根,像是豪猪身上的倒刺一样。 律律律律! 战马感觉到了危险,但是已经刹不住脚。 轰隆,战马的哀鸣声中,第一排骑兵已经撞击了进来。咔嚓之声不绝于耳,碎裂的长枪,倒地的战马,还有尖叫的骑士。 一个元军骑兵在冲锋之前,狠狠的甩出了手里的流星锤,清晰的看到齐鲁军的阵地被砸出一个血肉缺口,可是下一秒他整个人就挂在了长枪之上。 骑兵前进的路线被封死了,后面的骑兵踩着前面战马和同伴继续向前,但是已经失去了度。 而于此同时,两侧的元军士兵也已经冲了上来。但是齐鲁军早有准备,阵地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冰冷的炮口。 对付步兵最好的武器,霰弹炮。 轰!轰! 铁砂喷射而出,冲锋的元军猝不及防之下,成群成片的倒下。就在此刻,漫天的掌心雷,也在空中当头而下。 爆炸声开始在元军中蔓延,无数人惊慌失措的大喊,无数人捂着身上的伤口,在地上打滚嚎叫。 元军冲锋的势头停住了,耿君用带着最悍勇的士卒冲在最前边,“兄弟们,反推过去,杀呀!” “杀呀!” 齐鲁军的士卒们嘶吼着,和元军的洪流撞击到一起,一阵人仰马翻之后,天地间满是野兽一样的嚎叫,还有刀枪入肉的声音。战场像是麦田,人如同装甲一帮被割倒。 但是被割倒的,大部分是元军。最前面的齐鲁军身上,都是双层的铁甲。他们是朱重八麾下,最为悍勇的步兵。 那些夺命的炮火也没闲着,士兵们几个人抱着,拖着霰弹炮,在敌军最密集的地方屡次开火,还有不断被扔出来的掌心雷。一时间,竟然是只有两万人的齐鲁军占了优势。 “上去,冲上去!” 布兰溪在毡车上跳脚大骂,“都冲上去!” 他身后最后一点机动部队,全部上去了。那是来自辽东苦寒之地,从部落中抓来的野蛮人。留着辫,带着奇怪头饰的野蛮人,冲向了战场。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北地的苦寒造就了他们强壮的身躯,常年与野兽搏杀,更是让他们杀人的技巧无比娴熟。 轰隆一声,他们一头撞在了齐鲁军的阵地里,像是野猪闯进了高粱地,尽情的翻滚起来。 “杀了他们,杀光这些蛮子!”布兰溪在毡车上哈哈大笑。 但是下一秒,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脚下的毡车在晃动,不是车在晃,而是地在晃。 耳中也忽然想起,疾风骤雨一样的马蹄声。 他惊恐的扭头,顺着声音来的方向,寻找着目标。豁然,他双眼睁大,所有的表情都在胖脸上凝固。 ~~ 轰隆,轰隆! 朱重八在战马上拉下铁甲的面罩,身体微微前倾。 他的身后,无数的刀光在阳光下,是那么耀眼,摄人心神的耀眼。 马蹄轰鸣,士兵怒吼。 步兵方阵中,耿君用满脸鲜血,一刀砍死了眼前一个好像是人的家伙。 挥舞手臂大喊,“兄弟们,重八来了,推出去呀!” “杀!”红眼的齐鲁军,在军官的带领下,反向推行。 敌人的尸体,开始在他们脚下出现。 骑兵越来越近,元军再想组织阵型已经不可能,而且他们还被齐鲁军被咬住了。 “跟着咱!”朱重八怒吼一声,手中长刀在冲击中划过一个元军的人头,“杀元军呀!” “杀呀!” 战马从元军的尾巴上穿进去,直接击穿。无数的元军要么被战马撞死,要么被刀砍死,要么被马蹄踩死。 从天空俯瞰,这些骑兵就像是庄稼地里最锋利的一把镰刀,收割着一切。 突击,分割,再突击,再分割。 元军的步兵变成了散沙,朱重八掉转马头,长刀指着远处辽东太尉的旗帜。 “跟咱来,去宰了他!” 十八 挂甲台 从天空俯瞰战场,齐鲁军的步兵像是尖刀,一直向前。 朱重八带领地骑兵,像是镰刀,收割着一切。 大队的骑兵一次次地把元军的阵型凿穿,分割成一个个小块,使得元军的队伍变得破碎凌乱,随后再由齐鲁军冲锋的步兵进行碾压。 决战其实是很快的事情,士兵的体力是有限的,勇气也不是取之不尽的,元军败相已露,除非现在布兰溪的手里还有一支高的机动部队,可以从战场的侧翼,冲击齐鲁军的后侧。 但他像是一个憋足的赌徒,在战争最开始的时候,就气急败坏的把所有的筹码推了出去,他以为必胜,其实却不知道,当对手翻开最后一张底牌之后,他会输得很惨。 赌桌上一败涂地的人,大脑都会出现空白。布兰溪现在就是,视线中朱重八带领的一只骑兵小队,已经越来越近,近得他几乎能看清朱重八那双冰山一样冷冽的眼睛。 “上去,杀了他!拦住他!”布兰溪对着身边的亲兵们大喊。 “太尉!”亲兵领出言提醒,“战况不利,应该鸣金收兵,重整旗鼓!” 就在此时,布兰溪耳中忽然听到成百上千的怒吼,“淮西朱重八在此,布兰溪受死!” 布兰溪不敢置信般瞪大眼,然后疯狂道,“上去,上去!他是朱重八,杀了他我们就胜啦!杀了他!” 他的怒吼声中,亲兵队长无奈的一摆手,最后几百骑兵,利箭一样冲出去,迎上朱重八。 轰!轰! 马蹄震颤,两道洪流在原野上,就像两列高前进的火车,令人心悸的度,令人心悸的轰鸣! 砰! 天地之间一声闷响,生死在瞬间见出分晓。 如果这时候画面可以变慢,慢动作中,马蹄带起飞溅地冰雪中,战马不甘地双眼带着水汽,骑士的身体在刀锋下变得扭曲。血珠儿还没来得及绽放热气,就凝固在冷风里。 朱重八感觉手臂一麻,他的长刀却直接砍下了敌人的半边身子,热血飞溅了他一脸,飞进的眼睛使得他的眼睛变得猩红。 “跟着咱,杀上去!” 两道洪流撞击,瞬间分出胜负。淮西的男儿们在高冲击中始终保持着阵型,而元军的骑兵却是那种分散的阵势,在相撞之后,朱重八的骑兵根本没理会,那些元军骑兵在他们身边弯弓搭箭,快马追逐。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布兰溪的帅旗。 “拦住!拦住!”帅旗下,布兰溪已经惊慌失措。 可是他的身边,早已没由了骑兵,只有一些给他拉车的车夫 “怎么办?” 布兰溪想不明白,骑兵明明是蒙元一方的强项,为何现在这些造反的汉儿,会有如此高明的骑术,如此杰出的战术,还有如此让人畏惧的勇气。 朱重八越来越近,近得那马刀上的光芒闪耀得他,睁不开眼睛。 “我不能死在这里!” 忽然间,布兰溪脑中灵光闪现,从大车上一跃跳上一匹马背。双腿一夹马腹,“驾!” 他这样的蒙元高官,坐骑自然是万中无一的宝妈,战马瞬间如箭,蹿出好远。 “驾!” 朱重八也大喝一声,穷追不舍。 路过太尉的战旗,手中长刀挥舞,咔嚓一声,粗大的旗杆应声而倒。 “太尉死啦!” “败啦!败啦!” “太尉大人死啦!” 战场上还在顽抗的元军,见布兰溪的太尉帅旗轰然刀下,出惊恐的喊叫。霎那间,数万人的队伍失去了主心骨,本来就是请驽之末,现在成了一盘散沙。 而齐鲁军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边杀人一边高喊,“布兰溪死啦,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与此同时,朱重八带领的骑兵已经越过倒下的战旗,继续追击。 但是,突然间,律律律律! 胯下的战马一阵悲鸣,前腿无力的软倒,在奔跑的途中一头倒下。 不过即便是倒下,有灵性的战马似乎怕伤到主人一样,不是向前跌倒,而是侧身跌在地上,马失前蹄。 “大帅!” “总管!” 骑兵们惊呼一声,纷纷跳下战马。 “咱没事!”朱重八从雪地上做起来,战马正好把他甩到了一片蓬松的雪地里,丝毫没有伤害到他。 嗯!噗!战马躺在地上,嘴里出声音,不甘的动着四肢,但是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老伙计,累了吧!” 朱重八跪在战马身边,摸着它的脖子,语气轻柔面带微笑。 战马的耳朵动动,大眼睛中渗出晶莹的泪珠儿,这时候朱重八在看见,战马的胸膛上有个硕大的黑洞,鲜血在不停的流动着。 嗯嗯嗯~~ 战马悲鸣两声,眷恋的眼神落在朱重八的脸上,额头在他的大手中摩擦着。 “兄弟!”朱重八也虎目含泪,这匹配马一直跟随着他,今天却即将死在这里。一个合格的骑兵从不会把马当成牲口,只会把战马当成亲人。 “咱送你上路吧!”朱重八趴在战马耳朵上轻声呼喊,“这么疼下去,你会很难受地!”说着,在战马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手中的长刀瞬间插入战马的心脏。 嗯嗯嗯~~ 战马悲鸣两声,随后后蹄猛的震颤一下,没了声响。 “哥!”此时,徐达也纵马而来,“那些降兵咋弄?” “咱没看到降兵!”朱重八看着死去的战马,咧嘴一笑,“一个都没看到!” 徐达楞了楞,转头对传令兵说道,“告诉耿君用,大帅说没看到降兵!” ~~~~ “驾!驾!” 布兰溪打马一路狂奔,不知跑了多久,不知跑了多远,更不知跑到了哪里。 战马不停喷着粗气,脖颈的鬃毛上全是凝固的汗珠。布兰溪仓惶地四处看着,却辨别不出方向。 突然,布兰溪裂开大嘴,无声的嚎了起来。 五万人,半天之间就剩下自己一人。刚才逃的时候只想着躲开朱重八那个瘟神,慌不择路都不知道跑到哪里,自己那些幸存的部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找来。 “这他娘的是哪?”布兰溪忽然大喊,周围除了山就是山。 “去!” “咩!” 忽然,布兰溪的脸上出现喜悦,视线中出现一个挥着鞭子的老头,赶着一片羊群。 “老头儿!老头儿!” 羊倌听到有人喊,狐疑的回头,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富贵人朝自己这边飞奔过来。 “老头儿,这是哪儿?”布兰溪在马上问道。 老羊倌眯着眼睛,脸上的皱纹像是干枯的树皮,浑浊的双眼没有一丝旱情,嘴巴微张,露出焦黄的牙齿,面无表情的看着,就是不说话。 “问你话呢,这他妈哪儿呀?”布兰溪刚想用马鞭教训下这个贱民,忽然想起自己的处境,于是从腰间扎下一块玉佩,扔过去,“老人家,请问这是哪里?” 玉佩被老羊倌抓在手里,然后举起来对着太阳看看,在咬了一口,满意的揣进口袋,“挂甲台!” “挂甲台?”布兰溪不解。 “早先,有个将军在俺们这挂甲封刀,归隐山林,所以俺们这叫挂甲台!”老羊倌的脸上满是骄傲,“听说是跟着岳爷爷杀金狗的将军!” 布兰溪脸上肌肉跳了跳,耐着性子问道,“最近的官府在哪儿?” “那可远了,最近的县城听说让过路的元军给祸害了,县太爷上吊咧!”老羊倌浑浊的眼珠转转,“恁,哪来地?” “本官.......”布兰溪改口,“我是赶路人,老人家我现在又累又饿,能不能找个地方歇歇脚!”说着,还拍拍自己满是金玉的裤腰,“不会亏待您!” “要是不嫌弃,跟俺家里去!”老羊倌咧开嘴,露出大黄牙,“吃口热乎地?” 十九 吃顿热乎地 辽东太尉布兰溪,跟着老头在山谷里左转右转,停在山脚下一个小院。 小院就是羊圈中搭建了一个窝棚,窝棚地边上是个猪圈,几头半大还没长出肥膘的猪,正在圈里嗷嗷待哺,似乎饿坏了。见到主人回来,几头猪在老母猪的带领下,对着羊倌一阵哼哼。 “妈的!”布兰溪扇扇鼻子,即便是冬天这里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 “俺就住这儿!”羊倌咧嘴笑笑,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俺跟你说,这世道不太平,官军杀银,响马也杀。俺家人儿呀,全死了。”羊倌带着布兰溪进了院子,“山下俺是实在不敢待了,只能带着牲口上山上待着!恁坐着,俺给你倒水喝!” 布兰溪根本没听老羊倌的絮叨,脑子里翻来覆去在想,到底是在这等人来找,还是让这老头带路,带着自己逃到附近州府。 还是后者保险!只要进了府城,自己太尉的腰牌亮出来,就可以在那收拢溃兵。想着想着,脸上又满是沮丧,这次出兵败了,不知道天子会怎么处罚。 “哎!”叹了口气,只见眼前出现一碗水。 脏兮兮的碗,带着冰碴子的水,羊倌一截看不出颜色的手指头,还插在水里。 “喝吧!”羊倌笑道,“这挂甲台地水养银!” 布兰溪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这样的水实在没勇气下嘴,低头闻了闻,”老人家.....” 砰! 一声闷响,水碗落在地上。 一个榔头,突然的出现在布兰溪的视线中。 紧接着脑袋上忽悠一下子,视线中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双层的影像。 耳朵里鼻孔里甚至眼睛里,红红的热热血都冒了出来。 砰! 又是一下。 布兰溪直接跪下,身体面条一样松软。 砰! 扑通! 布兰溪瞪大眼睛,仰望天空一动不动。只有四肢,不时的抽搐几下。 “恁看恁这个头型吧!” 老羊倌在布兰溪身上搜寻着值钱的物件,一边摸一边骂,“恁那个头型就是不是好银!恁以为俺没见过?他娘地,杀俺爹俺娘地人,跟恁这脑袋一样一样地!”说完,拽下布兰溪的辫。 “哼哼!”猪圈里,几头猪甩着尾巴哼哼着。 “这他娘地是个啥宝贝?”老羊倌拿布兰溪的玉佩对太阳照照,再咬两口,塞进怀里。 “衣裳不赖!”老羊倌站了一会儿,又动手把布兰溪扒了个精光,“咦,恁他娘地真白!” “嘿嘿!”老羊倌坏笑两声,自言自语,“俺大爷说过,越白越好吃!” 随后转身进屋,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子。 蹲在地上,哼哧哼哧,咔嚓咔嚓。 “哼哼!”猪圈里猪在叫。 “咩咩!”羊圈里羊在叫。 “白叫!”老羊倌蹲在地上,擦了下额头的汗珠,“再叫杀了你们过年吃肉!” 院子里顿时没了声音。 随后站在起来,苍老地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都是肉呀!过年了就得吃肉!” 老羊倌的身子闪开,露出地上一块块分不清哪里是哪里的碎肉,还有一堆腥臭黏糊的下水。 找了一个大木盆子,然后把下水之类的装在里面,老羊倌吃力的捧着进了猪圈。 “罗罗罗!”嘴里含着,母猪带着小猪甩着尾巴围了过来。 老羊倌把东西放在地上,慈祥地笑道,“吃吧!吃点热乎地!过年了!” 哼哼哼,猪们欢快的甩着尾巴,吃了起来。 老羊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接着,老羊倌背着手出去,嘴里唱着轻快的歌谣,“看见公猫端母猫,一端一哎呦!” ~~~~~~~~ 夜风呼号。 营帐中的锅里叽里咕噜的开着水花,里面是大块的马肉。 徐达用小刀扎起一块,递给边上沉思的朱重八,“哥,吃吧!” 朱重八眉头皱皱,摇摇头,“咱吃干粮就中!” “不是你那匹!”徐达笑道,“元军地马!” “哦!”朱重八点点头,不管烫不烫抓过来直接塞嘴里大嚼。 火堆边上,耿君用也抓着一根骨头啃,嘴里说道,“这一仗,咱们也死了快四千,伤了两千多!”说着,把手里的骨头扔下,甜甜手指,“亏了!” “不亏!”朱重八在盔甲上擦擦手指,“只要能打掉布兰溪,咱们就不亏!” 侧面的威胁消除了,就只剩下正面的镇北王十五万大军。朱小五答应过,海上的敌人他来弄,镇北的后路他来断。 这功夫朱小五地人也该进齐鲁之地了,等镇北王知道老家有危险,就该慌了。到时候,带领全军掩杀。 他娘的,元廷三路围剿,要是没有朱小五给这些军械火炮,没他的人在海上,自己还真未必敢像这样,从容应战。 火光下朱重八静静沉思,他和小五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归根到底,手中没有可以作为稳固基业的天下雄城,缺钱少粮。最主要的是,缺少休养生息的时间。 这次打败了元廷的三路大军,下次呢? 估计下次,元廷要抽调山陕的兵马了。 那边的大将叫啥察罕帖木儿,听说那老东西厉害,手下二十多万兵马,压得西北的好汉头都不敢露出,去年手下的兵进了南阳,抓着刘福通就是一阵胖揍,刘大帅尿都快被打出来了。 这次朱小五能出手,下次呢? 他可是占着襄阳,一旦察罕那边的兵调走了,他会不会直接从襄阳出兵,取道西北? 应该不会,朱小五现在占据两淮,拥有江浙,还有大片的湖北。他应该先取了湖广之地,再平闽地,然后坐山观虎斗。 想着,想着,朱重八忽然笑出了声。 他娘地,朱小五真是有命,几年的功夫成了天下最大的军头。刘福通都被他比下去了,在南方和蒙元分庭抗礼。蒙元呢,还他娘地打不着他。想打他就得先把自己和刘福通打死。 正想着,忽然耳中传来一阵嘈杂慌乱的声音,紧接着是阵阵惨叫。 耿君用骂骂咧咧的站起来,撩开帘子对外面破口大骂,“他娘地杀个人弄的很杀猪似的!就不能拉外头杀去?这是大营,不是他娘地坟茔地!” 第二日,朱重八带着军队拔营。这片生过大战的地方,在今后的岁月里,就被当地人称为坟茔地。 冬日无雪,阳光热烈。 凯旋的军队在路上大笑着行军,又走了一日,行至一片山谷,前方的骑兵快马来报。 “大帅,前面山谷有一千多人!” “啥旗号?”徐达在重八身边问道。 报信的骑兵笑笑,“是这块地响马,要来投奔大帅!” 老百姓也好,强盗也好,都是人,是人就想活命。 你不让我活,我就跟你拼命。 辽东太尉布兰溪在齐鲁之地的烧杀抢掠,没有让齐鲁之地的男儿变成听话的羊,反而彻底点燃了齐鲁大地反抗的烽火。 朱重八带军回益都的路上,不断有好汉带着队伍来投,不求金山银山,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跟着他一块反元。跟着一个个好汉歃血为盟,回到益都,他的兵力不减反增。 ~~~ 而此时南方的朱五,正在检阅他的汉王亲军,火器营。 这是一只完全由热兵器组成的部队,所有的军人都是淮西出身,经过严格队列训练筛选出来的。可以说这些兵从成为军人的那一刻,除了队列和纪律之外就没练过别的。 整整六千火铳兵,手中是工匠坊打造的燧枪,湛蓝的枪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腰间别着刺刀,左右两侧各挂两盒定装弹药,后腰上还挂着掌心雷。 他们身上的衣裳也和普通士兵有所差别,不再是战袄,而是类似于现代军人的短打扮,绑腿皮带一应俱全,冬天是毡帽,夏天是防雨的斗笠草帽。 六千人呈稍息队列,在京城外的火器营中列阵。六千人无声之间,散出的杀气,比六万人还要大。 除了六千火铳兵之外,这支火器营还配备了十二门十八斤线膛野战炮。一千二百名胸甲骑兵,四百多匹挽马。 可以说,这支部队上的花费,足够朱五再养活几万军人。 但是朱五一点也不怕花钱,甚至他愿意拿出更多钱,弄出更多这样的军队。 只是工匠坊产量有限度,钱再多也拿不出相应的度。 另外这支部队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年轻。 甚至年轻得有些稚嫩,许多军官干脆就是刚刚长成的少年,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六千步兵无声列阵,刺刀闪亮杀气冲天。 朱五骑着战马,在这些年轻的士兵面前缓缓而过。 这其中有很多他熟悉的脸,而那些少年在见到他之后,眼神中狂热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亲近和依赖。 “五哥!”跟在朱五身后的郭小四喜笑颜开,他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啥时候,拉出去溜溜!” 朱五对士卒中一张熟悉的脸孔点点头,“好钢用在刀刃上,秘密武器,怎么也得留在最后!” 郭小四脸上有些失望,天天都是训练,不拉出打仗,谁知道好不好使? 又接着笑道,“五哥,给起个名吧!” 朱五勒住战马,看着士卒们,朗声说道,“这里面很多人都是我收养的孤儿,干脆就叫,假子军!” 二十 戴罪立功 年关将近,京城里越热闹起来。 过年大过天,辛苦一年的百姓在年关来临的时候,别无他求,只求一家团聚,安安稳稳地过个新年。而城里的商人们也盼着过年,盼着用春节这段日子,多赚些钱。 除了百姓,各地的官员也赶在年前,纷纷进京述职。 今年是汉王洪武元年,虽然略微有些小小不快,但是粮食丰收,连连胜仗,使得大汉官场上下,喜气洋洋。 朱五刚从城外的火器营驻地回来,坐在书房中打开等待接见地官员名单,就看见了两个熟悉地人名。 冯国用,冯胜。 冯氏兄弟因为李存义之案,现剥去军职爵位,都在郭小三的军前效力。 他们出事之后,也给朱五上过许多次请罪折子,但都被留中不。 毕竟是跟随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朱五气是气,可没有彻底不用他们的心思。所以这次郭小三回京,他们哥俩才能跟来。 “让他们进来吧!”朱五喝了一口热茶,轻声说道。 过了一会儿,只见书房外,穿着普通士卒战袄的冯家兄弟,低着头战战兢兢的进来。 “臣等,参见主公!”一跪之后,再没起身。 书房里寂静无声,只有炭盆上坐着的铜壶,里面的热水翻开作响。 朱五也似乎没看到他们一样,继续翻看手里的奏折。 江西傅友德来报,在杨宪和户部官员雷厉风行的动作之下,江西成立了六个屯田军卫,安置二线士兵六万余人,其中最大的赣州卫屯田所,安顿一万三千人。 这些士兵的在未来的日子里,不会在给地方和国家财政带来负担,而是通过屯田地产出,自给自足。 朱五这种屯田兵和后世大明的军户不一样,更像是唐时的府兵制度,国家给予田地,若有战事,这些人在卫所指挥使的带领下,集合打仗。 这种制度也更有人性,他们当兵,他们的后代可以做任何职业,商人,农民,读书人,没有任何的限制。而且刚成立的学部,在江西推广县学府学时还贴出告示,优先招取大汉军人子弟。 “傅友德还是稳重,能办实事!” 朱五赞叹一声,他麾下都是杀人不眨眼地魔王,在民政上有建树地,几乎凤毛麟角。 不过当他看到最后的时候,眼神稍微凝固一下,傅友德在奏折的最后面,特意提到一个名字。 “胡惟庸自从罢官伊始,奔走于屯田卫所之前,整理田地账目,疏通田地水源,分配牛马牲口,处事公允,任劳任怨!” “淮西这个山头,还真是故交情深!” 朱五看着折子笑了,这明显是傅友德在给胡惟庸说好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情,就有关系。 随后,朱五放下奏折,看看地上跪着的两人,“抬头!” 冯家兄弟抬头,俱是红着眼眶。 “委屈了?”朱五见不得大老爷们这样,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汉子,脑袋掉了都不吭气地人,现在这样给谁看? “臣,不委屈!”冯家兄弟说道。 “知道你们委屈,跟着我出生入死的,一件小事就被一撸到底!”朱五又翻开一本奏折,“要是我,我也委屈!” 冯家兄弟赶紧说道,“臣等不委屈!” “呵!”朱五微微一笑,“就会说这个?没有别地话?要是没有别地话,继续跪着!” 冯国用,冯胜对视一眼,随后又默默低下头。 来之前郭小三千叮咛万嘱,五哥这人最是心软,你俩好好说些软话,五哥的气消,也就没事了。 可是现在看来,汉王根本不想听他俩人说软话。 沉默下,冯国用开口说道,“主公,臣错了!” 朱五放下奏折,“错在哪里?” “臣和臣弟,得意忘形,肆意享乐.....” “你还真是错了!”朱五敲打着桌面,面无表情,“我处置你们兄弟二人,就是为了这个?”说着,忽然提高分贝,“你们是带兵地武官,跟文官往一起掺和什么?” “李存义一案,最让我恼怒地是官员勾搭连环,结党营私。”朱五大声道,“文官们搞钱权交易,你们武官在里面搞什么?而且,你冯国用一开始跟他们掺和的时候,身上还挂着汉王亲军的差事!你说,我该不该处理你们!” 冷汗,顿时湿透了冯家兄弟的后背。 一直以来困扰他们的心中的疑点,也瞬间明白了。 朱五很地不是他们赌钱,不是他们pJ,而是他们和不该牵连的人,牵连到了一起。 两兄弟也都是聪明人,越想越是惶恐。李存义是京城府尹,他俩原先是管着汉王亲军的军官,尤其是冯国用,一直深得朱五的重用,新兵招募训练都是他来管着地。 “臣,臣等知错!”冯家兄弟连连请罪。 “若不是看你们身上有战功,你以为剥去官职就完了?”朱五冷哼声,“早就跟你们说过,武官是武官,文官是文官。那些文官各个都七窍玲珑心,卖了你们,你们还得帮人家数钱!” “臣等知错,请主公责罚!”冯国用说道。 “起来,你们知道我最烦就是下跪!”朱五对外面道,“搬两张凳子进来!” 稍后,冯家兄弟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坐下。 朱五平息下心中怒气,看两兄弟蔫头耷脑地样子,继续说道,“现在咱们是国,不是以前的草台班子,你们都是国家的大臣,就要谨慎言行。我再说最后一次,不该掺和的,不要跟着掺和!” 冯家兄弟口中称是,朱五又道,“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噌,冯家兄弟站了起来,满脸激动。 “去傅友德军前效力!为先锋!” 冯胜不解,“那三将军那边?” 冯国用拉了弟弟一下,“主公可是要对福建用兵?” 朱五点点头,“先过年,年后!” 年前元廷和朱重八在北方打,年后刘福通要立韩林儿为帝。 元就算是恨朱五恨得牙齿痒痒,也没办法。 闽地,有良港有商业,嘴边的肥肉不吃,都对不起这么好的形势。 对于地盘,朱五的理念一向是,先吃下去,然后再慢慢消化。 冯家兄弟前脚刚走,后脚朱玉拿着战报进来,小心翼翼的递给朱五。 齐鲁之地的战报。 朱五打开,“重八步兵两万,骑兵四千,步兵结阵,骑兵抄后,大破蒙元太尉布兰溪五万辽东军。布兰溪,单骑远逃!” “真尼玛不抗揍!” 元廷的战斗力越来越像笑话了,明明在山陕有精锐地兵马,可就是不动。不知道是皇帝指使不动,还是舍不得用。 再往后看,忽然朱五的脸色怪异起来。 “布兰溪不知所踪,当地官府在重八拔营后,出兵寻找,于集市找到布兰溪的战马,顺藤摸瓜,在一处山谷中能够找一羊倌,羊倌云战马是捡地。” “当地衙役官兵于羊倌处挖地三尺,找到一堆刚埋不久的人骨。又于厨房找到许多碎肉。蒙元太尉布兰溪,已被羊倌包成饺子,吃下肚儿!” 朱五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堂堂太尉,五万大军的统帅。 就这么被人吃了? 二十一 虎头蛇尾。 蒙元开国以来,甚至说从秦始皇一统天下以来。 堂堂朝廷重臣,布兰溪这种死法,简直闻所未闻,甚至骇人听闻。 吃人不是什么新鲜事!如今天下大乱,南方还好,北方的百姓早就开始易子而食。史书上,那些作乱地乱军,在无粮地时候,也常用人肉充做军粮。 女人是不羡羊。 小孩是比羊鲜。 可是现在,沦为别人腹中餐,化为粪便地。却是堂堂地朝廷命官,总览辽东军政大权地太尉。 “无能!” 大都宫殿中,元顺帝咆哮着摔落手中的快马奏折,顺手把御案上地东西全部划落,摔在地上变成碎片。 此刻的元顺帝,哪里还有一点天子的威仪。双眼猩红,须皆张,气急败坏。 殿中跪着的大臣们,各个面如死灰,不敢出声。 元顺帝的目光在这些大臣们身上扫过,丞相哈麻,副相博罗,各个平章政事。他们都是出身高贵,传承百年的贵戚。 可就是这些贵戚,这些祖上有着赫赫战功的贵戚,现在却拿那些作乱的乱民,毫无办法。 “朱五打不过也就算了,朱重八你们也打不过?” 元顺帝厉声喝问,“朝廷定下三路围剿!镇北王僵持不动,高丽兵马在海上全军覆没。辽东太尉冒险轻进,也是一个全军覆没不说,还被一羊倌给.......”说着,元顺帝感觉有些恶心,“奇耻大辱,这大元,要成千古笑柄了!” 众臣默不作声,这事怪谁? 三路围剿朱重八是中枢定下的,可是原计划是开春之后,兵马集结完毕,给朱重八雷霆一击。 是您!是皇帝您! 说什么也等不到开春,非要在年前解决齐鲁之患。一天几道诏书,催促地方出兵,结果让朱重八各个击破。 可是这话,只能在心里想,谁也不敢在嘴上说。 因为皇帝的脾气,越来越坏了。 “镇北王在干什么?”元顺帝继续咆哮,“他十五万兵马,为何在益都前面停住,为何不一鼓作气拿下益都!” 臣子中有人暗暗叹气,皇帝不知兵,偏偏要指手画脚。 镇北王的奏折前天送到了中枢,麾下的士兵已经欠饷大半年之久,此次出征粮草军械又不足,兵无斗志,怎么打? “传旨,让他和朱重八那贼子决战,收复失地!” “陛下!”知枢密院事哈剌章缓缓开口,“如今马上过年,士卒思乡心切,不如战且收兵,明年再做计较!” “明年?”元顺帝冷笑道,“明年复明年,明年何其多?现在收兵,那五万辽东兵,还有布兰溪不等于白死了吗?” 忽然,元顺帝的目光看到一个太监,站在了门口。 “什么事?” “陛下,齐鲁之地的战报!” “拿过来!”元顺帝怒吼一声,胸膛起伏,看太监那张死了老娘一样的脸,就知道没好事。 打开一开,顿时怒不可遏。 “朱五贼子,欺人太甚!” 军报散落在地上,就落在大臣们的视线之中。 伪汉朱五部,贼常遇春张定边大军已进齐鲁,进逼曹州,威胁济南后背。 看清内容的几个大臣,对视一眼,马上默默低头,不任何声音。 知枢密院事哈剌章,却是捡起军报,仔细阅读。 “陛下,济南周围已无可战之兵。臣听闻,那常遇春在朱五帐下,是百战百胜的勇将,如今济南危亦!”哈喇章苦笑道,“济南不能落于贼手,否则京师危急,现在不是镇北王想不想打的问题,而是镇北王必须回兵去救济南!” 元顺帝颓然坐在龙椅上,哈喇章说地对,济南一旦落入敌手,大都岌岌可危。 所有的愤怒,所有地咆哮,所有的不甘瞬间消失。 看着臣子们,元顺帝再次笑了笑,“诸位,要真是朱五拿下了济南?然后在济南集合所有兵马,二十万贼兵直上大都,咱们该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不是没这个可能,而是真有这个可能。那些造反的贼人,从来都是胆大妄为,天下没有他们不敢做地事。 “哈哈哈哈!”见众人不说话,元顺帝忽然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他娘的,咱们就都得回老家放羊!” 说着,元顺帝撑着御案站起来,“济南不能丢!”说着,转身离去,声音犹在,“给察罕帖木儿下旨,让他来大都见朕!” ~~~~~~ 军报,奏折,当人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北方无血,地上全是血。 被冻得结实的地面上,全是纵横交错地元军尸体。 战马的马蹄在尸体上轻盈地跳过,倒拎着尖刀的步兵,在尸体中间游走,现没死地,或者没死透地,直接就是一刀,干脆利落。 远处,曹州城头的官员看到这一幕,眼皮直跳。几个文官们,已经开始暗中求神念佛。 伪汉朱贼地头号大将,常遇春带兵北上,齐鲁之地已无战兵,曹州,兖州,巨野等地拼凑了三万兵马,出城迎敌,却不想兵败如山倒。 这一战,齐鲁之地的元廷官员,才终于明白,为何朱五能在短短几年之内,横扫江南。 太悍勇了,简直就是兽兵! 三万元军在城外还没站住脚,还没进入预设的战场,谁想数千骑兵直接冲了过来,当先的一员将领简直杀神一样,一身重甲虎入羊群,势不可挡。 “贼人会不会直接过来攻城!” 曹州知府在城墙上环顾左右,竟然无人答话。 尸山血海中,常遇春和张定边并肩而行。 张定边的甲胄上全是鲜血和碎肉,手中的长枪也只剩下杆,枪头不知所终。 “兄弟!”常遇春大笑道,“俺在后面看着,你这冲锋起来,不比俺老常差!” 张定边随手仍了长枪,笑笑,“这种兵,打起来没啥意思!将来若有一天,俺和哥哥一块冲击北方元廷精锐,纵横大漠,才方是真本色。” “说地好!”常遇春朗声道,“打完这仗,俺和汉王说说,将来北上地时候,咱们兄弟二人并肩做先锋!” 说着,常遇春对后队摆手,“快点,上去把曹州破了!” 淮安军步在常遇春的命令下,呈战斗对形势散开,炮兵在前,步兵在后,黑云压寨,让人心悸。 砰砰! 两十八斤炮的尖头炮弹,打在城门上,硝烟中,城门顿时四分五裂。 “嘿嘿!”常遇春大笑,“这大炮,带劲儿!” 曹州城头,守城的官员和兵丁早已心无斗志,化作鸟兽,四处逃散,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硝烟散去,城门洞开。 常遇春一摆手,“给老子杀进去!拿了狗官脑袋当尿壶!” “杀!”有啥样地将,就有啥样当兵,主将如狼似虎,手下的兵丁也是如狼似虎,人人奋勇。 “且慢!”张定边喝止一声,“哥哥,城上头降了!” 顺着他手指望过去,只见城墙上,白起高高竖立,无数人扯着脖子求饶。 “降了降了!” 常遇春撇撇嘴,瞪眼说瞎话,“没看见呀!小地们冲..........” “哥哥,汉王军令!”张定边拉住常遇春,“城中住的,也是和咱们一样的汉儿的百姓,何必刀兵破城?” “奶奶的!”常遇春气急,摇头道,“不痛快!不痛快!” ~~~~~ 于此同时,益都的战场。 冷风吹过,朱重八脸上都是冻开地口子。 视线中镇北王的大军在缓缓后撤,但是镇北王的帅旗却没动。 “他是要为大军断后!” 朱重八冷笑,“倒是个有胆气的王爷!” “哥,准备好了!”徐达牵着战马,在边上说道,“骑兵从侧翼出击,步兵随后掩杀,他围了咱们这么的天,现在轮到咱们追着他打!” “慢慢来!”朱重八笑笑,“这老狗日的不好对付,这些日子一个破绽都没露出来,小心他给咱们下套杀一个回马枪!” 说着,朱重八跳上战马,“不过,别处可以慢慢来,但是他老狗日的帅旗必须砍下来。兄弟们,跟上咱,冲他的帅旗!” 轰轰!马蹄声响。 一对骁勇的骑兵,在朱重八的带领下是,杀向镇北王的帅旗。 战争骤然而起,无数箭雨迎头而来,铺天盖地。 前进的骑兵不停变换阵行,躲闪箭雨。但是依然有人,不断的落马,死于箭下。 轰!一声闷响,骑兵冲破营地的栅栏,直接杀了进去。 栅栏两侧,无数标枪从后阵地射出来,骑兵顿时被割倒一片。 “这老狗果然在这有伏兵!”朱重八冷笑,胯下战马不停,急前进。 再次冲破一道栅栏,元军的箭雨慢慢松散,朱重八直冲帅帐,却见周围营地中空无一人。 “哥,放箭地都是伤兵!” 骑兵们在镇北王营地中仔细搜寻,却只找到数百伤兵。 迎面的箭雨还有床弩,都是这些伤兵所。 “镇北王呢?”朱重八喝问。 一个元军伤兵咧嘴笑道,“俺们王爷已经撤了。”说着,朝远方一指,“王爷没隔十里,设帅旗一座,你不妨挨个去打,看看哪个是真的?” “镇北王?”朱重八冷笑,“咱,早晚打破济南,亲手抓了你!” ~~~~ 大汉洪武元年冬天,这一场对朱重八的围剿。 虎头蛇尾的收场。 但也同时暴露出蒙元的昏聩,和外强中干。 齐鲁之地,纷纷竖立义旗,巨野,东平等地,守卫黄河的义兵纷纷举旗。 蒙元的地方,真正开始大乱。 二十二 过年 “过年喽!” 劈里啪啦,乒乒乓乓! 秀儿的欢呼声中,京城里炮声弥漫,到处都是爆炸的红色爆竹,到处是弥漫的烟尘。 可是烟尘中,全是一张张满是喜庆的笑脸。 “五果,给俺放个二踢脚呀!” 秀儿捂着耳朵站在院儿里跳脚,兴奋地喊叫。 朱五把一个粗大的爆竹插在雪堆里,用香点燃,随后大笑着奔跑。 砰! 爆竹一声爆响,伴着雪花冲上天空,咚! “再来一个!”秀儿捂着耳朵大喊。 朱五则是晃晃脑袋,看着地上那一堆工匠坊做的爆竹。 “他娘的,老头做的到底是炮仗,还是手榴弹,威力这么大!” 院子里,二虎正咧嘴大笑,手里捏着一个爆竹,“秀儿,看俺用手指头捏着,给你放一个!” “好好!”秀儿拍着巴掌,“二虎哥胆子最大!” 说他胆子大,郭英郭小四不服,也拿着炮仗要和二虎比试。 “一个亲卫统领,一个京城兵马指挥使,身上都挂着元帅的头衔,跟孩子一样!”朱五笑笑放下手里的爆竹,看着兄弟们在院子里翻花地放炮。 其实,这些年轻人,也不过是没长大地孩子而已。 在后世也不过是刚刚踏出大学校园,走上社会的年纪。 厨房里,莲儿挺着肚子和知画还有杜鹃忙活着,不用他们做啥,就是包个饺子。 杜鹃的女儿妮子,看着院子的朱五兄弟们,眼神中有亲近地神色,但也有隐隐的胆怯疏离。 秀儿蹦蹦跳跳的走过去,拉着她地手,“来呀,看哥哥们放炮仗!” 妮子怯怯地看了母亲一眼,后者笑笑,“去吧,去玩吧!” 过年要热闹,该来地人都来了,聚在一起欢欢喜喜过新年,才有家地样子。 丫鬟们给房里的酒桌上,摆满了酒菜,丰盛地一桌。 厨房里的饺子也下了锅,放够了鞭炮,大伙进来围着桌子坐着。 “来来!给你们红包!”老头手里拿着一叠红包,“秀儿,你地!” “谢谢爷爷!”秀儿甜甜一笑,露出酒窝。 “妮子,拿着!” “谢谢,爹!” 然后,老头又郭家兄弟,二虎等人挨个送过去,就连莲儿,知画都有份。 “孩子太少,红包都不出去!”完之后,老头在朱五身边坐下,笑道,“知画也有了,你媳妇来年也生了,趁着年轻你们多生一些,赶明儿过年,我包他百八十个红包!哈哈哈!” 朱五看看老头,伸出手,“我地呢?” “你多大的人了,还要红包?”老头翻个白眼。 “别人你都给了!”朱五纳闷道,“为啥不给我?” “你要承认是我地晚辈,我就给!”老头斜眼看他。 “我.....”朱五气结,随后笑笑,“你不给我,但是我没忘了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递过去,正色道,“老头,过年好!” 席老头微微楞下,随后大笑,“小五,你也过年好!” 门口,几个女人笑着端着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饺子好啦!” 有饺子才是过年,一桌年饭齐活了。 众人都坐下,秀儿挨个都给倒上了酒。临近年关时候,朱五让工匠坊特意给市面上,放了些酿造的烈酒,这个春节,人人都可以敞开了喝。 大伙端着酒杯,却见朱五没说话,眼神一直看着外边。 “五果,你等啥咧?”秀儿歪着脑袋问。 “等人呀!咋还不来?”话音刚落下,朱玉带着一人进来。 莲儿一看,顿时红了眼圈,“爹!” “闺女!”谢广坤一身新的裘皮,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两个食盒,“都是你爱吃的,我给你带来了!” 朱五站起身,“岳父坐上座!”说着,对莲儿笑道,“这是咱们在一起过地第一个年,我怕你难受,把岳父叫来了!” 谢莲儿带泪笑笑,过年了谁不想团员呢,她家里就父女二人,从来都没分开过。 丈夫此举虽然有些不合规矩,可也是一片好心,更是对自己的爱护。 莲儿看向朱五的眼光,充满了感激,心中也满是甜蜜。 可是随即想到,每天晚上他折腾自己那些花样,顿时又是脸颊通红。 人齐了,可以开饭了。连朱玉和秀儿,都破天荒地给了些酒。 “说两句!”老头笑呵呵对朱五说道。 “这个.......”朱五看看眼前这些人地脸,忽然不知道说啥好,笑道,“说啥呀,今儿过年,吃好喝好!喝完了,咱们看唱戏去!” “喝!” 酒杯碰撞,众人开怀大笑。 王府外,阵阵鞭炮传来,举国同庆阖家团圆。 “小姐在饺子里放了铜币呢?”知画也有身孕了,胖胖地脸越圆润。 “谁吃到了,新年行好运!”秀儿拍着巴掌。 “吃吃!”朱五笑着,先夹了个饺子,“羊肉馅地?好!” 咯地一下,正吃饺子的席老头嘴里一响。 紧接着一个黄色的铜币吐了出来,老头得意的笑笑,“让我给吃着了,第一个就吃着了!”说着,捏起酒盅,得了便宜又卖乖地说道,“我这么大岁数了,运道还这么好!” 朱五气得牙痒痒,又夹起一个,翻来覆去的嚼,就是没吃到。 呕,挨着老头坐地杜鹃忽然脸色一变。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她脸上一红,又是呕地一声,捂着嘴跑了出去。 “这是?”席老头胡子都抖起来了。 “应该是有了,我刚怀地时候,也这样!”知画笑道,“恭喜呀,老真人!” “怀上啦?”老头一拍巴掌,“我她妈要当爸爸了。”说着,摇晃朱五的手臂,“小五,我要当爹啦!” “恭喜!恭喜!”众人纷纷端起酒杯。 席老头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啥是运道?这就是运道?老子这是双喜临门!” 说着,又在朱五的肩膀上用力的拍下,“明年过年,你多包一个红包,要大地!” 一顿饭其乐融融,就像寻常百姓家那样,热热闹闹没大没小。 这一刻,没有啥汉王,只有朱小五和他地家人朋友。 这一年,兄弟们一个没死,都囫囵地活着。 这一年,收获满满。 待明年,这些人中又多了几个小朋友。再往后,越来越多,多到一张桌子摆不下。 吃了饭,女人和孩子们趴在王府的阁楼上,眺望秦淮河。 今天晚上,京城府尹会用汉王朱五的名义在秦淮河上放焰火。 河边,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带着笑脸的脑袋。 砰!焰火在空中璀璨地绽放,似乎星满银河。 砰!朵朵鲜花在空中盛开,像是星星洒落人间。 朱五坐在阁楼里,手边放着一壶热茶,微笑地看着。 老头慢慢过来,一屁股坐下,“你咋不去看烟花?” “女人和小孩看地!”朱五笑笑,以茶带酒,“老头,恭喜呀,老树开花,后继有人!” “好话在你小子嘴里都变味儿了,啥叫老树开花?老子很老?” 席老头扬着眉毛笑笑,笑着笑着,不笑了,看着朱五正色道,“小五,我老了!以后,我是说以后,万一......” “万一.......我真不能陪孩子长大,你得照顾他们娘几个!”老头抱拳,“我就这点盼头!” 朱五心里一酸,“大过年地,你?” “答应我!”老头端起茶水。 “这还用说吗?”朱五笑道,“你的孩子,就是我地孩子!” “我孩子是你地弟妹!”老头真想给他一拳。 这时,秀儿笑着跑来,扑在朱五地怀里。 “五果,你以前和俺说,对着烟花许愿可以美梦成真!俺刚才许了个愿呢?” 朱五笑问,“啥愿望?” 秀儿歪下脑袋,美滋滋地笑道,“俺将来,要嫁给一位英雄!” “哟!”席老头接嘴笑道,“那可不好找!” ~~~~ 马上过年了,我也是心有感触。去年还是阖家团圆,今年却只剩下我和母亲。 全年的年,没过好。今年你还有几十天就是年,不求赚多少钱,不求过过年多风光。 只求老天爷,别再像去年那样,让我们远离疾病,让我们都能过个好年! 二十三 新年第一滴血 “大年初一赶大集,全家老少心欢喜!” 北方的大集,比南方更加热闹。因为这里没有南方富裕,只有在过年这几天,集市上才有平日见都见不到的稀罕物。 朱重八一身布衣,带着妻儿还有侄子外甥,兴高采烈的走在集市中。 孩子们在他身边大呼小叫,看什么都眼热。 过年了,又打了胜仗。他也放松心情,乔装打扮一翻,带着家人在城里逛逛。 他手里拎着几尺刚买地布花,还有一盒点心,嘴里哼着儿时地歌。 马秀英抱着孩子,笑道,“你都多大地人啦!还唱儿歌?” “咱这个是教给咱儿呢!”朱重八咧嘴笑笑,看看妻子怀里的小家伙,笑道,“儿呀,你咋还不长大呢?你长大点,你爹把你扛脖子上溜达,得有多美!” 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咱记得,有一年家里有了余粮。俺娘换了几个铜钱,大年初一带着俺兄弟几个逛大集。哎呀,那天咱地眼睛都不够看了。” 马秀英微笑着倾听着,没有说话。 “那天集上有卖炸糕地!呀,那个滋味呀,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香!”朱重八的眼神陷入回忆,“可是俺娘就那几个钱呀!俺们兄弟几个地肚皮,可是无底洞!” “后来呢?”马秀英笑问。 “后来啥也没买,就给咱二姐买了跟红头绳!”朱重八大笑,“二姐乐得呀!美得呀!” 说着,看看在边上对着炸果子摊子流口水地保儿,眼角有些涩,“俺答应过二姐,以后年年给他买红头绳呢!可是咱二姐,没了!” “重八!”马秀英知道他年少时过地是啥日子,那可真是一顿饱饭都难吃上,柔柔地呼唤一声,“过年了,咱不说这个,阿!” “他娘地,咱这是上岁数了还是咋地?老爱琢磨这些陈年旧事!”说着,咣叽在外甥保儿的屁股上踹了一脚,“想吃就买去,炸果子还能吃穷你老舅?” 几个半大孩子,笑嘻嘻的去了。 朱重八咧嘴笑笑,回头看看妻子,看看襁褓中的儿子,坏笑道,“那个......咱家还是人丁太少,媳妇咱还得生,生个十个八个地,那才热闹!” 马秀英脸上一红,“大街上,说这个干啥?” 朱重八低头,“嘿嘿,那俺晚上在被窝里和你说!” 大集上都是人,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马秀英臊得脸比红果儿都红。 自从到了这齐鲁之地,丈夫像是换了个人。 也正是到了这齐鲁之地,这日子才过得有些滋味儿。 树挪死,人挪活。大概不用挨着小五的地盘,天天想着磨刀子,朱重八才活出了自己的样儿。 男人有样儿,家有家样。 马秀英有时候就在想,能过上今天的日子,还要谢谢人家小五。 要不是他亮出刀子,这个哥俩的刀子,不知道还要藏到啥时候。 藏着地刀子最可怕,因为你不知道它啥时候抽出来,啥时候要杀人。 “叔,你看这个?”边上卖衣裳的摊子上,朱文正举着一顶老虎帽子笑问,“婶子,咋样?” “你都快娶媳妇地爷们了?带这玩意?信不信咱踢你!”朱重八笑骂。 朱文正扔了几个铜钱,笑嘻嘻的跑过来,“俺给弟弟买地!”说着,拿着虎头帽,对着襁褓里的朱标晃晃,“弟儿,瞧瞧,虎头帽,带上你就是老虎啦!” “儿呀,看你哥给你买帽子啦!”马秀英晃着儿子的小手。 朱标在襁褓中,咯咯地笑。 站在边上地朱重八也咧开大嘴笑了,像是个平凡人家的男主人,眼神里满是看家人的温暖。 但突然,这种温暖消失不见。 大手直接拉开身前的妻儿,魁梧的身躯挡在前边。 对面一个猫腰的汉子,手伸进了怀里,脸上满是狰狞。 死人堆里爬出来地人,最敏锐的就是危险。 不等汉子手伸出来,朱重八硕大的拳头砰地一下砸得对面脸开花。 “叔!” “老舅!” “重八!” 惊呼声中,一柄刀狠狠地插进朱重八地后腰,和他贴身的铁甲,出刺耳的摩擦。 “谁让你来的?”朱重八一声怒吼,抢过短刀,直接扎在那人的心口。 血光现,刚刚还人头攒动喜庆洋洋的集市,瞬间满是惊恐地尖叫。 人群炸窝了一般,彼此推搡,拥挤,逃窜。 “上呀!”心口中刀地汉子,怪异的大喊。 朱文正,保儿,沐英纷纷掏出短刀,冲到朱重八身边。 可就在他们来之前,又一把刀从斜刺出来,扎在他的胳膊上。 鲜血染红了他的棉袄,朱重八反手一肘。 “是谁?为啥不让咱过个好年?” “叔!” 朱文正嘶吼着呐喊,在另一个汉子冲到朱重八后背的时候,挡在他身后,手里的短刀狠狠的挥出。 “保护大帅!” 此时,暗中护卫的卫士们也反应过来,哗啦下围了过来。 红着眼睛,见人就砍,不管是刺客还是百姓,身边地人倒下一片。 “咱没事!”朱重八甩了下胳膊,怒不可遏,“看看有没有活口,问出来是谁的人?”说着,一脚踩在一个刺客的脑袋上,“暗算老子?以为老子没遭过暗算吗?天天防着你们这些小人呢?” 说完,回头,对着妻儿咧嘴笑笑,“咱没事,皮外伤!”’ 可是,他却看到,抱着孩子的妻子,正惊恐地望着他。 望着他身边,他拿着短刀的侄儿。 当啷,短刀落地。 朱文正用手死死的捂着小腹,鲜血哗哗地淌出来。 鲜血穿过他的棉袄,穿过他的手指缝隙,渲染在刚买的虎头帽上。 “叔!俺疼!”朱文正地身子,软软栽倒。 “文正!文正!你别吓唬叔,别吓唬咱!”朱重八一把抱起了侄子,“找郎中!” 他的脚步飞快,地面上,落着一顶孤零零带血的老虎帽。 ~~~~ 南京的集市,热闹带着繁华。 从各种小吃,到笔墨纸砚。从鞋子帽子,到绫罗绸缎。就算是看花人地眼,也都看不全。 “小毛子,买两根糖葫芦去!” 席老头牵着妮子的手,对小毛镶说道。 毛镶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去,席老头细声细语地对吃着桂花糖地妮子说道,“妮子,还要啥?跟爹说?” 杜鹃跟在身边,笑着说,“这都吃了一路了,还吃啥?”说着,撩下头,“老爷,你别太惯孩子了!” “这才哪到哪儿!”老头傲气地道,“吃点零嘴就惯着了?只要妮子高兴,老子把这条街都包下来!” 他不是开玩笑,包这条街,还不是他一句话地事。 看着眼前的男人,杜鹃眼里满是崇拜和满足。 自己上辈子修来的服气,这辈子能结上这样的贵人。 现在的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俺不吃了!”妮子摸摸肚子,纠结地说道,“俺还得留着肚子吃饭呢?”说着,眼睛眨了眨,“爹,咱们今天还去汉王家里吃吗?” “不去了!”席老头笑道,“今儿咱们在自己家里吃,爹给你露一手,给你做个罐闷牛肉!”说着,老头撇下嘴,“可惜呀,现在没土豆,味道要差点!” 说着,又笑起来,“不过呀,也差不到哪儿去,好吃着呢?这道菜你爹爹好多年没做过.........” 嘶,好疼! 钻心的疼痛突如起来,席老头身子顿时佝偻了,回手一摸,摸到一只手,一把刀。 “老爷!” 杜鹃惊恐地大叫,引得大集地百姓注目。 噗,又是一刀。 刀柄都没入了席应真的后腰,他想回头看看为啥有人要杀他,可是却动不了。 杜鹃看清了,一个汉子正拿着短刀,在她男人的身后,用力的捅着。 “杀千刀地!”杜鹃大叫一声,直接扑过去。 一时间,连席应真在内,三人同时摔倒。 “救命呀!”杜鹃大喊,“来人呀......阿!” 她胡乱的厮打着,抓挠着,但是忽然动作一僵。 那刀狠狠的扎在她的腰上,先是哇凉哇凉,又是火辣辣地。 但是她不知哪里的勇气,用自己的身体,挡着老头,死死的抓着行刺的男子。 “你个杀千刀地,等着千刀万剐!” 杜鹃的咒骂声中,汉子再次抽出了刀。 砰地一声!汉子的身子软软栽倒。 毛镶拎着冒烟的火铳,快步跑回来。 “爷!” 集市外,那些被老头勒令不许跟着的侍卫,也慌忙冲了过来。 “爹爹!” 妮子跪在地上,拉着老头地手,又去摇晃杜鹃,“娘!” 老头趴在地上,鲜血爬上他的皱纹。 “闺女.......陪你....长大!” ~~~ “兵马司封锁九门!给我抓!” 朱五猩红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咆哮着下令,“绝对有同伙,给老子查,给老子抓!” 老头被刺了,居然有人刺杀老头! “是谁?到底是谁?” 二十四 血,止不住了。 血,呲呲地从指缝中冒出来,流到手腕上,流到袖子上,流到掌纹里。 瞳孔,开始渐渐涣散,慢慢白。 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一滴泪落在手上的鲜血里,竟然慢慢融合。 血浓于水,也溶化于水。 “老叔,俺冷!” 朱文正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痛苦的神色,只是苍白得像是外面的雪。 “别说话!”朱重八死死的按着侄子的伤口,眼泪啪啪地落下。 他的人生截至到现在,杀过很多人。他见过很多血,看过各种各样地死法。但是现在,他的心里很慌,就像没见过血的新兵。 因为流血地,是他的骨肉至亲。 “郎中,想办法!”朱重八对着屋里,几个慌张地郎中嘶吼,“救不活咱侄儿,老子杀了你们陪葬!” “先止血,止血!”郎中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话,其他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是血止不住了,哗哗地淌。 三角刀的伤口,止不住。 “老叔!”朱文正微弱地说道,“俺.......有话说!” “你说,叔听着呢?”朱重八眼含热泪,死死的按着伤口,低下头,靠近侄儿的唇边。 朱文正气息微弱,“俺娘说.......找你老叔去....跟着他吃饱.....让他给你娶媳妇........” “叔给你娶,叔给你娶一百个,一千个........”朱重八泪眼摩挲,“孩儿呀,千万白睡,叔给你娶媳妇!” “老婶.......” “在这呢!”马秀英哭着上前,抓着朱文正的手,“老婶在这呢?” “俺.......能不能叫你一声娘.........你对俺好!” “儿呀!”马秀英泪水决堤,“在俺心里,你就是俺地儿呀!”说着,用手摸着朱文正的额头,“儿呀,撑住!” “俺给弟弟........买了.....虎头.....” “文正!” “儿呀!” 朱重八和马秀英的呼喊声中,朱文正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你给咱起来!你起来!” 朱重八拼命摇晃侄儿的身体,大声嘶吼,“起来呀孩儿!起来!你这样俺以后咋和你爹交代,你是咱老朱家地长孙呀!孩儿!起来!起来!” 可是无论他如何用力,年轻的侄儿就是没有反应。可是伤口的血,却停住了。 “文正!”朱重八撕心裂肺地呼喊。 “重八,咱家孩儿,走了!”马秀英拉着他的胳膊,“他走了!” “文正!” 朱重八失魂落魄的轻呼一句,带血的大手抱着头,无力的蹲下。 屋里,静悄悄地。 几个亲兵在门口虎视眈眈,看着那些没用的郎中,后者早就吓得跪在地上。 “咱侄儿,走了?” 朱重八忽然哭出声,“就这么走了?” “重八!!”马秀英拉着丈夫地手,把她的头,揽在自己的怀里。 “咱爹,咱娘,死地第二天,文正他爹,就是咱大哥,也没了!” 朱重八在妻子地怀里缓缓诉说,“大哥临终前,俺给他熬了碗粥,他说他要死了,别糟践粮食,留给了咱!” “从小咱大哥对咱对好,有一口吃地,都得留给弟弟们!要不是为了贴补这几个弟弟,他也不会落下一身病,那么早死!” “他没地时候,咱就誓,以后,他的儿就是咱地儿。咱有一口吃地,就不能亏了他!” “现在咱啥都有了,可是孩子却没了。还是他妈地,这么憋屈地没的!” 朱重八嚎啕大哭,“咱以后有啥脸下去见爹娘,下去见大哥大嫂!” 说着,啪啪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大过年地出去得瑟啥?你以为没人能杀得你了?你侄儿是为你死地!朱重八,你害死了你侄儿!” “重八,重八!”马秀英搂着嘶吼的朱重八,泪如雨下,“哭吧,哭吧!” 门外,汤和浑身带血的进来,一脸狰狞。 狰狞的脸色,看到朱文正泛青地面孔时,忽然愣住了。 随后,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他参加过朱文正父亲的婚礼,这孩子出生时,他还没有离家投军。 先是爹死了,后是娘死了,唯一这么一个独苗,现在也死了,一家人死绝了。 要是他妈地饿死的,没招。 要是他妈地病死地,没辙。 要是他妈地战死的。没办法。 可是他妈地,他是被人暗杀地。 “重八!”汤和看着死去的朱文正,嘴角一直在动,“那些杂碎招了!” “谁地人?”朱重八噌地站起来。 看着他要杀人地模样,霎那间,马秀英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千万别是小五!” 汤和冷笑两声,“不是南边地人!” 马秀英地心落下。 汤和又道,“也不是北边地人!” “你他娘地快说!”朱重八呐喊道。 “是.......”汤和的脸上带着无比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红着眼眶,“是高丽人!” “谁?” 朱重八忽然愣住了,一把抓住汤和的衣领,“咱和高丽人无冤无仇!怎么会!” “布兰溪的辽东兵里有一万高丽兵!”汤和也喊道,“你下地令,没见着俘虏!” “重八,俘虏咋办?” “咱没看见俘虏!就看见被他们祸害地百姓了!” 当天,那片战场变成了坟茔地,没有坟,只有尸。没有头,只有身体的露天坟茔地。 “去看看!”朱重八擦干泪水。 ~~~~ 一间屋子里,几个已经不成人形的身体,烂泥一样会的瘫着,出微弱的呻吟。 他们的手指甲,脚趾甲,全被撬开了。 他们的下身,血肉模糊。 他们身边有一口锅。 锅里冒着热气,煮着大块的血肉,两只黑狗,伸着舌头蹲在边上。 “这个还有气!”汤和指着一个看起来像对还算是个人的东西说道,“会说咱们地话!” 亲兵上前,直接拽着头拉起来。 朱重八盯着他,“现在,咱要问你话,你要是敢骗咱,咱让你后悔从你妈肚子里出来,懂吗?” 那人,无力的点点头。 “咋回事?给咱说!”朱重八嗓子中,像是有把刀,很沙哑。 “高丽兵万户......贵族......你杀了.........” 那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似乎随时都会断气。 “他父亲......派......我们报仇!” 跟随蒙元辽东太尉布兰溪的高丽兵马,由于高丽王族子弟带领。 高丽兵不但全军覆没,还全变成了死人。 消息传到辽东,这个高丽王族子弟的家人,便重金请来刺客。 “给.......我个痛快!”那人说完,喘息地看着朱重八。 而朱重八此刻,则陷入了沉思。 是高丽人! 居然是他娘地高丽人! 做梦都想不到。 “确实是高丽人,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蒙元的路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听了汤和地话,朱重八忽然大笑起来,边笑边落泪。 “你死了一个王族子弟,就他娘的万里之遥也要死士过来杀咱!你们他妈妈地在齐鲁,祸害了那么多百姓,难道不该死吗?来到我们地土地上,杀人放火,还他娘的不许我们杀你?” “好,死了一个什么几把王族子弟,就找咱报仇是吧?就弄死咱侄儿是吧?” “那好!老子早晚屠了你们那鸟王族!” 说着,眼睛变得猩红,嘴里翻来覆去两个字,“屠了!屠了!屠了!” “重八!”汤和在边上恨声道,“高丽,距离咱们太远了!” 朱重八低头片刻,抬起头,眼神中都是火焰,“小五有船,有海船!咱去求他!”说完,转身就走。 “他要是不应呢?”汤和在身后问。 “那咱就给他跪下,只要他给咱船!”朱重八回头喊道,“咱去求他!咱,从来没求过他!” “给我个痛快吧!”那高丽死士忽然大喊。 “痛快?”汤和冷笑,看了看地上两只黑狗,“以前,他们都吃生地!” 二十五 疑团 “老头不能有事!” “老头不能有事!” “老头不能有事!” 跳下战马的一刻,朱五脚软得差点摔倒, 他心中从来没这么慌过,从没来没这么怕过。 差点饿死的时候没有,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没有,第一次被人杀地时候更没有。 老头出事的地点就挨着李家大药铺,出事后,毛镶赶紧让伙计把人给抬了进去。 听说李家药铺有位老祖宗是神医,老头一定没事! 朱五脑子乱哄哄地冲进药房,药房里现在都是兵。 “咋样了?” 毛镶正站在后院的门口哭泣,见着朱五直接跪下,“在里面,李家老祖宗在给治!” 朱五脚步不停地往里走,刚要迈进那件屋子。 脚步却突然停住了,他怕了。 他怕,万一真地失去老头。 老头,是个博学多才,无所不能地老头。 其实朱五在乎地并不是他一身才华,而是老头是他在这世界上,内心之中最为亲近地人。因为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他们有共同话题,他们是朋友,是亲人。 朱五爱他。 也敬重他。 更,离不开他。 “老头!”朱五忍着眼角的泪水,撩开帘子进去。 “别过来!”刚进去,木床边一个老态龙钟的老郎中,头也不回的大喊。 “你身上有尘,不能落在伤口上!” “大胆,这是汉王!” “什么王也不行!” 朱五制止住愤怒地亲兵,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 木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浑身是血,但是眼睛能动,能出声音地,是杜鹃。 那个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地人,是老头。 老头像是睡着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只是眉头还皱着,似乎在梦里想着什么。 眼泪,唰地落下来。 朱五站在那里,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这年月,随便一点小伤感染了,就能要人性命。 被扎了两刀,他还能活吗? 他要是死了,我就真地一无所有。 “老头!”朱五嘴里喃喃自语,“你不能死,你还没给我儿子包红包呢?你还没看到我赶走蒙元呢?还有你的学生,你地学校!还杜鹃肚子里的孩子!” “别他妈指望老子给你养孩子,你自己养!他是你地种!你个老东西!” “老头,你要真走!起码挺一年,给你孩儿留下个名儿再走!” 朱五的喃喃自语被李家的老郎中听到,这个比老头还要老上两轮地老头回头,无声地看了朱五一眼,然后转头,继续盯着他苍老的手。 郎中地手抖得厉害,可是拿着东西的时候,却很稳当。 朱五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却忽然愣住了。 那分明是简单的外科刀具,还有缝合线。而且,屋里弥漫着浓浓的烈酒味道。 边上还有一个银色的罐子,老郎身边清秀的少年,用镊子不断的捏出几个湿漉漉地,带着酒味地棉花球,轻轻地擦着老头后背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老郎中在缝合,细细地不知道什么制地线,在老头的后背松弛的肌肤上,不断缝合着,偶尔有鲜血渗透出来,就会被用棉花球擦掉。 这时代就有外科? 微微错愕之后,朱五的心里燃起浓浓的希望。 能缝合就好,能缝合就多了一份活命的保障。 刺鼻地烈酒,就是酒精,这东西能消毒! 工匠坊早就弄出了酒精,只是还没开始推广。李家药铺是老头常来的地方,酒精因该就是老头给的。 或者说,这些缝合术,消毒手法,是老头教给这个老郎中的? 其实这是朱五大惊小怪,来自现代的他,对于中医这东西一直不太信任。 古人,早就明了手术和手术的器械。古代战争频繁,断手断脚,身受刀伤是常事。 可是这样的医生,毕竟是凤毛麟角,再加上古人的传统观点,这种手术的方法不被理解。所以,这些技术渐渐失传。 (看过一个纪录片,明代的古墓出土过现代的外科器械,跟现在人用的差不多!古代也早有缝合术,消毒等办法!只是,医学上分两派,掌握话语权的一派就认为这种是丧心病狂,手术一派渐渐没落。) “他........会死吗?”朱五开口,颤声问道。 老郎中手上不停,“不好说。” 不好说就是有希望,医生都是这样地,哪怕把握十足地事,也会说得很玄乎,说得你心里没底。 “老头一定没事的!”朱五在心里说道。 “幸亏,想杀他地人,不是老手!” 老郎中继续说道,“刺客应该是个新手,用的刀不对,杀他的时候手也慌了,第一刀捅进了后腰,擦着他的腰子过去地。第二刀扎在了后心,也没伤着脏器!” 有希望!绝对有希望!只要没伤到内脏,就有希望! 朱五大喜,脑子也没那么慌了,灵活起来。 他杀过那么多人,自然知道。如果是老手,第一刀扎在腰上,人当场就不能动,也喊不出来。再搅一下,大罗金仙都救了不了。 新手? 随即,脑中又满是疑问? 刺客怎么会是新手? 就是说这个杀手不是专业的刺客! 那他是谁? 他为什么要暗杀老头? 私仇?还是因为别的? “牙撬开,让他含着丹参丸!” 最后一下缝合完,老郎中似乎极为虚弱,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爹!”朱五脑子里正想着,朱玉在门口小声说道,“花云和朱大毛到了!” 朱五再看了一眼,木床上地老头,转身出去。 前院,十几个人一见朱五过来,全部纷纷跪下,惶恐地行礼。 这些人,是朱五派在老头身边的暗卫,今天他们严重地失职。 但是朱五现在没时间搭理他们,直接走到花云和朱大毛身边。 “说!”朱五寒着脸,让人心生畏惧。 朱大毛先开口道,“汉王,刺客身上的证件是假地,伪造地!” 大汉境内推行了新的户籍政策,来往的百姓都要有身份牌来证明身份。 上面写着年龄籍贯,家住何地,直系亲属是谁。 而且,为了防伪,上面还有阿拉伯数字。 官府留有身份牌地档案,人口普查地时候,主要是看阿拉伯数字,身份编码能不能对不上,如果对不上就是造假。 在大汉,还没人造假。 一个新手刺客,造假的身份牌? 疑团越来越大。 朱大毛继续说道,“不过刺客的身份牌倒也不是真地假,而是确有其人。俺按照上面的地址编码核对,是城西一个姓王地独身汉子。可是汉子的邻居说,半个月来,这个汉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最后一次见他,说他去码头卸货赚钱!” “他干活的地方俺派人去了,那的工头说,这人那天根本没去,而且他还预支了柜上的工钱!” “跟他在一起干活的人说,这人没啥毛病和嗜好,就是不爱说话!” “从王姓汉子地家到码头货栈,要走半个时辰,出了他家的胡同就是大街!” 被人灭口,冒用身份牌? 没有身份牌,城门都进不来,也出不去,更住不了店,甚至街上的巡逻大队会不定时的抽查。 一个新手刺客,能想这么周全? 是有人雇佣了这个新手刺客? “接着说下去!”朱五继续说道。 “正在查全城大车店,客栈的住宿记录,已经查了三十二家,还没现有这个身份牌住宿的记录!”花云在边上说道,“俺手下地人,正在拿着刺客的脑袋,走街串巷找人辨认,现在也没有回音儿!” “既然能冒用,可能不止一张身份牌!” 朱五沉思道,“搜查全城今年的失踪人口,然后继续比对!再细问,这姓王地人,平日和什么人有来往,喜欢干什么?他一个单身汉子,码头的钱足够他生活,怎么还会倒欠柜上地钱?查,仔细地严查!” “诺!”花云,朱大毛二人同时说道。 这显然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但是刺客却是个新手! 可是,新手的刺客却能老谋深算的想到,如何让人查不到他。 冒用身份牌,隐藏线索这些事,不是一个新手刺客能做到的。 刺客背后的指使者,一定了解京城的治安运作! 如果不是外人,那就是自己人? 自己人! 是谁? 随后,朱五转头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些暗卫。 这些人中,是不是有? 不应该,这些人都是汉王亲卫统属,他们的领都本就是最为机密的蓝衣人一员。 没有不应该,当初在安庆,老伟也不应该背叛朱五,可还是生了。 “汉王!” 见朱五盯着他们,跪着的暗卫中,一人开口说道。 “不是俺们不尽心,是真人他。他说俺们大过年地在他老人家身边碍事,不让俺们跟着逛大集!” “但是出事,就是在逛大集地时候!” 朱五忽然眯着眼睛。 走到一边对花云摆摆手,后者附身过来。 “交给蓝衣人,好好查!” “诺!” 然后,朱五转身离开,口中吩咐。 “我就住在这李家药铺了,告诉人有事有信,到这来!” ~~~ 更新晚了,对不起。 为啥更新晚了呢,群里的小伙伴都知道。哈哈哈哈 二十六 你猜! 咚,乓! 外面地夜空中三不五时的响起鞭炮声。 屋里弥漫着刺鼻的烈酒味道。 炉子上熬药的瓦罐,咕噜咕噜的开着。 药味和酒味还有淡淡地血腥味,交织在一起。 朱五斜靠在一张躺椅上,身上披着厚厚的毛毯,眼神中映射出炉火的倒影。 他毫无睡意,脑中都是和老头相识以来地点点滴滴。 在这个世界,他就像一个婴儿,而老头是看着他长大地那个人。 现在,他长大了,可是这个老头,却躺在那里,毫无声息。 “爹!”朱玉在门外轻声呼唤,“花云来了!” 朱五直接掀了毯子,转身出去。 他现在最想做地,就是找到刺客的幕后人,然后再千刀万剐。 “说!”朱五没有废话。 花云低头道,“真人身边十六个暗卫,都没问题!没有内鬼!” 朱五顿时陷入了沉思,暗卫没问题,那就是说有人在暗中观察老头的行踪,然后等暗卫和老头拉开距离的时候,再下黑手。 这越证明了,刺客身后的人不简单。 如此的心思,如此的手段,为什么要用新手刺客? 既然能查清老头的行踪,会不会某天也算计到自己的头上? 内鬼之害,甚于外敌。 “朱大毛那边还没消息?”朱五开口问道。 “查失踪人口,只怕没这么快,全城这么多人.......”花云犹豫下,“臣在想,这个刺客会不会是外来地?或者说,这人本就不在人口户籍之内!” 这话给朱五提了个醒,大汉虽然清查人口,采取了新的户籍政策。但那所针对的,更多是农民。而世上,有许多大户人家,他们的家里地奴仆,是查不清楚的。 若真是自己人?若真是一个权贵?用一个外来人,或者家中的奴仆来办这事,到也说得过去? 可惜,毛镶一枪打死了刺客,不然哪用这么费事。 “继续查!”朱五沉声道,“现在,我给你权力,想查谁就查谁!”说着,拍下花云地肩膀,“必须查出来!” “臣明白!” 随后,朱五又反身回到屋内。 脑子里静静地思考,这事地源头到底是什么? 如果老头真死了,谁会得利呢? 忽然,朱五睁大了眼睛,耳朵动动。 静悄悄的屋里,忽然有声音响起。 “老头!” 朱五又惊又喜,直接扑过去,单腿跪在老头的床前,呼唤,“老头!” “嗯.....”席老头干瘪的嘴唇动动,随后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线。 他目光涣散,浑浊,甚至还带着痛苦和迷惘。 “五儿.........” “来人!”朱五对外面喊了一声,马上拉近了老头的手,“老头,小五在这呢,小五在!” “她......”老头断断续续。 “杜鹃没事!”朱五忍住要落下的泪水,“她没事,她肚子里的孩儿也没事,李家老郎中说,养些日子就好了!” “嗯.......”老头鼻子里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别,别!睁开眼!”朱五急道,“千万别睡,千万别睡!” 老头的眼皮颤动两下,表示听见了,但是没有反应。 朱五看着他苍老地脸,胡子拉碴满是皱纹,“老头,疼吗?” 席老头张开嘴,吐出一股臭臭地腥气,“你.....他妈.....猜!” 朱五笑了。 这老小子还知道骂人,应该是死不了。 这时,毛镶搀扶着李家老郎中,颤颤巍巍过来。 老郎中走到老头跟前,“醒了?” 老头点点头,“渴!” “拿水!”朱五赶紧说道。 毛镶小心地喂了点水,老头干瘪的嘴唇,渐渐有了些血色。 忽然,老头的眉毛跳了跳,“疼........药....” “什么药?”朱五看向老郎中,后者却看着毛镶。 毛镶低下头,狠狠地咬牙。 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 药丸呈现着妖艳的琥珀色,放在水里化开,然后慢慢地灌入老头的嘴里。 这药很有魔力,没过多久,老头皱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呼吸变得顺畅悠长起来,似乎睡着了。 “这是什么药?神神秘秘地?”朱五盯着毛镶。 毛镶低着头,“爷不让说!” 朱五满心疑惑,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地时候。 “老郎总,他醒了应该就是没事了?” 老郎中摸着脉搏,“脉还成,其他的不好说。”说着,叹口气,“最凶险地时候过去了,还要再看几天。” 随后,松开老头的脉搏道,“只要不烧,就无大碍!” 他这么一说,朱五悬着的心放下了。 老头的伤口上涂着李家的秘方,活血生肌膏。又是冬天,伤口没多大几率感染。不过他岁数大了,这次就算不死也伤了元气。 “谢谢您!” 多亏了李家这个老祖宗,要不是他,可能人真地就没了。 朱五真诚地说道,“大恩不言谢,容我后报!” 老郎中苦笑一声,“老朽不敢奢求汉王报答,只求席真人以后,莫要杀小老儿的全家就好!” 说着,若有若无地看了毛镶一眼。 席老头和这个老郎中之间有事! 大概是老郎中知道了老头什么秘密?或者说老头让李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老头在,李家在。 老头不在,毛镶就会灭了李家。 瞬间,朱五的心里就猜了个**不离十。 然后拉着老头地手笑道,“你个老东西,比我还霸道!” 外面的鞭炮声停了,整座城池也安静下来。 这个年,别人过好了。 朱五注定过不好,他过不好,别人更过不好,老头的遇刺给汉王的核心集团蒙上一层阴影。 不过话说回来,朱五这几年,还没真没安安稳稳的过回好年。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过了多久。 朱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朱五身边。 看一眼窗外,天色开始蒙蒙亮。 “什么事!” “河南刘福通的信!” “念!” 朱玉打开,“正月十五,迎立小明王在毫州称帝......” “呵!” 朱五出一声冷笑。 刘福通要立小明王韩林儿为帝,国号大宋,年号龙凤。 他刘福通如今在元军的拼命攻击下,已经开始呈现颓势了,这个时候称帝?怎么想的。 不过这对朱五而言是好事,韩林儿一旦称帝,元廷势必使出吃奶的劲儿揍他。 大汉身在南方,元廷更是顾不上,齐鲁之地的朱重八,元廷也够不上。 不过,想到朱重八,朱五的神色凝重几分。 据那边的密报,刘福通早就给朱重八开出了价码。 鲁淮王! 一个王号不算什么,朱重八要是愿意,就算是称帝都没人管得了他,最多是笑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但是韩林儿的大宋给他这个王号,却不平常。 朱重八接了王号,就是大宋的臣子,或者是股东。 刘福通和朱重八的兵马合二为一,实力可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他们的兵马和势力范围,甚至过了当初号称拥兵百万的徐寿辉。 而接下来天下的局势,会更加错综复杂。 打得越乱,对朱五越有利。 “刘福通在信中说,请您派使者参礼!” 朱五撇下嘴,还真不能不派人去。 当初他称王,刘福通不但派人来了,还送了许多奇珍异宝。 “让.........”朱五沉思一下,“让那个工部的主事罗贯中去,从仓库挑几门淘汰的火炮作为贺礼,挑四十二斤的那种,又笨又重,打城墙好使的重炮!” 说着,朱五晒然一笑,“听说刘福通打了开封几次,都没打下来,咱们帮帮他!” 天色渐渐大亮,南方的冬日在过年时,格外晴朗。 而北方,却又下起了大雪。 大雪中一只骑兵,在风雪中日夜兼程,毫不爱惜马力。 他们的目的地,淮安。 ~~~ 更新又晚了,群里的小伙伴都知道原因哈。 腰子疼。 嘿嘿,起点书好的作者很多,但是没有几个像我这样福利地。 等会还有一张。 天下最乱的时候到了,小五也要再次出动了。 二十七 要咱,给你下跪吗? 四天。 朱五在老头的床前整整守了四天。 四天里,老头每天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地。 其他时间,都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老头也能吃一些流食了,而且最担忧的热,并没有产生。 四天的时间内,大汉的官场也出奇的静谧。 他们似乎都在等,在等朱五的怒火。 这四天时间内,治安司和暗卫把京城翻个底朝天。 但是没有任何线索,这个刺客就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没人见过他,没人认识他。 可越是这样,越表示这次刺杀的幕后人物,不简单。 洪武元年的春节,暗流涌动。 ~~~~ 又到了换药的时候,屋里满是难闻的药味儿。 朱五这几天在这屋里呆得有些头昏脑胀,刚走到院里呼吸下新鲜空气。 就听里面传来毛骧地惊呼,“爷!爷!你咋了?” 朱五又赶紧跑回屋里,“怎么了?” 咳!咳!咳! 老头趴在床上,痛苦的咳嗽着,黄色带着血丝的浓痰,在痰盂中格外打眼。 咳嗽牵动了伤口,老头地老脸上,满是因为疼痛而产生的痛苦。 “这几天不都好好地吗?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有血丝?”朱五对着李家的老郎中还有换药的学徒,出连串质问。 “五儿.........我有话说!”老头忽然艰难地开口。 朱五蹲下,“你说,我听着呢!” “我.....不行了!” 嗡,朱五脑子里轰隆一下,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泪也控制不住,直接落下来。 “不许胡说,你没事!你没事!”朱五大声道,“老头,你没事,不能瞎琢磨!” “咳!”老头急促的喘气,“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咳!”说着,又是一口浓痰。 “老头,你不能扔下我!”朱五死死的拉着老头的手,看着他浑浊的眼睛,“你别扔下我!” 真的不能扔下他,从朱五认定老头的身份开始,他就成了朱五内心的伴儿,有他在,不会管多难,朱五都感觉很心安。 “我....其实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老头断断续续地说道,“一腔心血....都在你身上!”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你更不能走,明白吗?我不许你走!”朱五的心里,从没这么难过过。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生离死别,什么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 “孩子!”席老头的手指,轻轻的触碰着朱五地脸,随后又无力的垂下去。 “老头!”朱五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老头的手很粗糙,上面都是陈年的老茧,摸在朱五的脸上,像是砂纸。 朱五在哭,毛骧也在哭,李家的老郎中换好了药,带着学徒们退下。 “小五......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真的!”席老头努力的睁着眼睛,不让它闭上,“从咱爷俩认识开始,我就把你当自己的孩子!” 是呀,这个老头就像是朱五的长辈,总是为他照着想,无论何时都毫不犹豫的站在他身后,为他遮风挡雨,出谋划策,甚至为他呕心沥血。 “我明白.......我心里也是把你当家人,当成亲人,当成长辈!”朱五落泪道。 “你是个好孩子.......”老头眨眨眼,“我也没什么放不下地了.....” “有很多事你还放不下!”朱五说道,“你学校不管了?学生不管了?你编地那些教材也不管了?还有杜鹃和你没出生的孩子你不管了?还我,朱小五你也不管了吗?” 随着朱五的话,老头的严重渐渐燃起渴望。 “老头,为了我们这些亲人,你别走!”朱五继续渴求着。 人的生命,其实就掌握在人自己的手中。朱五听说过很多次,有的人明明已经不行了,可是因为牵挂,硬是多活了几年。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唤醒老头心里对这世界的留恋,对身边的牵挂,对未来的渴望,他要唤醒老头的精神。 “老头,你是我的亲人,你忍心扔下我吗?”朱五轻柔地呼唤。 “小五.......我们是亲人......我把你当我自己的孩子.......”老头浑浊的双眼动动,“你能不能.....” 老头声音越微弱,朱五凑得更近了,“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叫我一声.....爹!咳咳咳!”老头费力地说道,“我两辈子.......无儿无女,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 “爹!”朱五毫不犹豫的跪在床边,“爹,您不能走!” 叫声爹有什么?老头在上一世是岁数,都可以做朱五的爷了。 再说,这一世,就凭老头在朱五后背,默默的付出这么多,做了这么多。 朱五叫声爹,叫这个老人一声爹,有什么不可? 一声爹,含泪的叫。 老头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似乎脸上的神色也没那么痛苦了。 “再叫一声........” “老头,只要你能活,以后我天天叫爹!” 朱五大声喊道,“你听见了吗?” 老头沉默片刻,眼中带着笑意,“听见了,孩子!”说着,咧着嘴,对朱五笑笑。 这个笑容,怎么这么熟悉? “我没事了,死不了......咳,咳,你回去吧,政事要紧!”老头的声音比刚才听着,强了许多,“顺便好好查查,到底是谁要杀老子?” 朱五,“..........” “别跪了,知道你孝顺!” 朱五,“........” 忽然,朱五站了起来。 “老东西,你他么,你刚才?你这老家伙?你玩我?” “傻儿子!”老头眨眨眼,“你再喊,信不信你老子马上嗝屁!” “你..........”朱五又突然笑了,“你个老东西,好好好!等你伤好地!” 说完,背着手,转身出门,脸上都是笑容。 老头既然知道玩人,那就是真死不了。 他死不了,这声爹,也不白叫。 “咳!咳!咳!”朱五刚刚走出院子,席老头又压抑的咳嗽起来,“药!” 毛骧赶紧拿药给老头吃下去。 “嗯!”老头长长出口气,“这傻小子,人哪有不死地!” ~~~ “老东西,占我便宜!” 朱五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 然后边走,边擦着眼泪。 刚走出院子没多远,就见朱玉急匆匆的跑过来。 “爹!”朱玉跑到朱五身边,“有人求见您!” “谁呀?”朱五感觉肚子有些饿了,这几天他因为紧张,也没吃什么。 朱玉小声道,“朱重八来了!” 他来干什么?他不怕死?送上门来? 但同时,朱五刚轻松下来的心,顿时又马上紧张起来。 出事了?朱重八那边出什么事了? 可是那边的人,怎么没送来秘报? “人呢?”朱五皱眉问,“在哪儿?” “淮安,准备坐船来!”朱玉回道。 淮安是常遇春的驻地,常遇春也糊涂了,自己没说让朱重八来,他怎么敢放人! 这时,只听朱玉继续说道,“朱重八说,大年初一,他在益都遭到刺杀!” “嗯?”朱五的眼神瞬间凌厉。 居然和老头是同一天! 世上有这么巧合地事? 谁要杀朱重八?北元吗? 咦,那么说,刺杀老头地?不可能,北元或许有这个实力,但是怎么会找这么蹩脚的刺客! “他人没事,他侄儿被刺客杀了!”朱玉小声道,“刺杀他的人,是高丽刺客!” 高丽人?朱文正死了? 朱五再次陷入沉思,怎么和高丽人扯上了。 朱玉继续说道,“朱重八的齐鲁军把辽东的五万兵马全宰了,其中有一万的高丽兵,统领高丽兵马地,还是个王族子弟!” 咣,朱五抬腿就是一脚。 “以后你说话别他娘地大喘气!就不能一口气全说完。” 朱玉揉着大腿,“哎,爹,俺知道了!” 这事朱五知道,五万人都被朱重八宰了。 尤其是那一万高丽兵,据说全部脑袋搬家,堆在战场的山谷里。 等等! 朱重八杀了一万高丽兵,高丽人的杀手就到了。 自己这边可是好几万高丽兵,都被打下海里喂了鱼。 那么老头这事? 不,不是。 老头这事,绝对是自己人,只不过赶巧和朱重八赶到了一起。 ~~~~~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朱五在王府,见到了远道而来,疲惫得不成样子的朱重八。 书房里只有两人,一张桌子,一壶酒,几盘菜。 朱五缓缓地倒酒,“我知道你那边的事了,你大老远地来,有事找我?”说着,自嘲地一笑,“这回,可不是我干地!我也用不着那么干!” 朱重八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拿起酒,连喝三杯。 “不怕有毒?”朱五笑道。 “你刀尖都扎在咱心口上了,也还是没下去手。你要杀咱,用不着如此,你要杀咱,咱也躲不过去!”朱重八自斟自饮,眼睛越来越红,“咱侄儿死了!” “我知道!”朱五点点头。 那个孩子,当初错把朱五的队伍当成朱重八的队伍。 那个孩子,捧着盆吃面条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高丽人!”朱重八咬牙道。 朱五没说话,又点点头,看不出什么表情。 “咱,要报仇!”朱重八看着朱五的眼睛。 朱五的目光和他对上,“怎么报?” “借咱船!”朱重八脸上的肌肉颤动,“送咱地兵马去高丽!” 他去高丽,他的老家就空了! 老家空了,元廷会坐视不管? 高丽远在千里之外,谁也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而且现在是冬天,朱五要为自己的水师负责。 牵一动全身,这又是一盘大棋。 朱五默默的喝了一杯酒,“你怎么知道我会借!” “咱求你!”朱重八站起身,微微一笑。 “小五,当初你要杀咱地时候,咱都没求过你。” “现在,咱求你!” “咱没啥本钱,更没好处给你。” 朱重八一字一句,双眼通红,“咱要报仇,只有你能帮咱。” “咱求你汉王,借给咱船!” 说着,朱重八的骨骼咔咔做响,看着毫无反应的朱五。 “小五,要咱给你跪下吗?” “不!”朱五扭过头。 二十八 东西给你 “你不像是我认识地那个朱重八。” “你的心乱了!” 朱五缓缓地倒满酒,再次开口。 “我认识那个朱重八胸中有丘壑,万般委屈和艰难都能和酒喝下。”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百折不挠!” “现在的你,却只是一个内心慌乱的莽夫!” 朱重八双拳紧握,“你说地轻巧,死地是咱的侄儿,要是你的侄儿呢?” “席老道也被人刺杀了,跟你是同一天!”朱五忽然大声道,“身中两刀,现在生死未知!他在我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 席应真那个道人!朱重八顿时怔住。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那个老道在朱五心中的分量,说亦师亦友一点不过,说是血肉亲人也不足为过。 “现在还没查到谁是幕后指使!”朱五把酒杯推过去,冷笑,“最好别让我查到!否则.........” 朱重八再次坐下,摇摇头,“不是咱!” “呵!”朱五笑出声,“要是你,还好办了,大不了我直接兵山东!” 朱重八抬头,露出苦笑,“要是杀咱侄儿是你地人,那也简单了。咱,也就是更恨你而已!” “恨我你还来?” “你能帮咱!” “所以我说,你的心乱了!” 屋里狠安静,只有两人的对话此起彼伏,一句快过一句。 朱五仰头,把一盅酒喝下,凌冽地酒气让他咧了下嘴。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这次来实为不智。”说着,他看着朱重八,“你侄儿死了,你就要倾巢出动打高丽?你知道那边哪里可以登路?知道那边的山川水路?他们的都城在哪?他们有多少兵马?你都知道吗?” “你动了,元廷地大军会错失收复齐鲁半岛的好机会?你从我手里死里逃生,再次打下来的基业,不要了?” “其实我可以借给你!”朱五笑笑,“带着你的人在海上飘着,然后砸穿海船,让你的人也死在茫茫大海上。” “重八,咱们之间,这个帮字,已经不存在了。” 朱重八忽然默不作声。 朱五说地有道理,自从侄子出事,自己就完全乱了方寸,恨不得马上杀人泄愤。一路疾驰而来,战马都累死了两匹。 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幼稚!如此冲动!如此莽撞! 高丽远在千里之外,茫茫大海的那一侧,怎么打?怎么过去打? 为了一个侄子,葬送自己的基业,葬送自己手下那些兄弟,不值得,更不应该。 那为什么自己会忽然这样? 忽然,朱重八咧嘴苦笑,齐鲁之地远离家乡,妻子也好,自己手下的兄弟也罢。很多事不能和他们说,自己的狼狈样子不能让他们见。 而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第一个想到能帮自己的,却是朱小五? 很多东西,朱重八自己也说不清。 当局者迷。 当局者傻。 大概也是因为心中确定,朱五不会杀他,起码现在不会。 “你说地对,咱莽撞了!”朱重八仰头喝下烈酒,站起身,转身就走,“咱走了!” “不歇一天?”朱五手里转着酒盅,“这么急着走,怕我杀你?” “怕,咱就不来了!”朱重八背身笑道,“咱这么一走,家里指不定啥样呢?咱喝了你地酒,听了你地劝,相通了。” “高丽可以打!” 就在朱重八迈步之时,朱五开口说道,“不过要等到春暖花开,刘福通那边要建国称帝了,小明王韩林儿为天子,国号大宋。” 说着,朱五也站起来,“开春之后,为了避免元廷集合力量去揍他,刘福通肯定要出兵北上,据说一路走南阳进汉中,一路出太行绕路塞上,而你是另外一路,对吧!” 他怎么知道? 朱重八心中一惊,这是他和刘福通之间书信往来的秘密,朱五怎么会知道?咱身边还有他的人? “刘福通既然能告诉你,也能告诉我!” 朱五一句话打消他的疑心,淡淡地说道,“你要打高丽可以,但是要先占据齐鲁全地,无后顾之忧才行!到时候,我可以出动水师帮你!” “你要啥?”朱重八回头道。 “你看,你这人心不乱的时候,挺讨厌的。”朱五笑笑,“说这么直接!” “咱是怕再着了你的道儿!” “别骑马了,我派船送你!”朱五摆摆手,“不送!” 朱重八抱拳,“告辞!” “等等!”朱五又再次开口。 朱重八疑惑地回头。 “有件东西,是时候还给你了,我这里留着没用!” 朱五声音低沉,笑了笑,“朱玉!” 朱玉无声在门外出现,朱五又道,“找毛骧,把那东西给他,留着浪费粮食!” 说完,朱五先朱重八一步,转身离去。 “咱怕再着了你地道儿!” 想到这句话,背着手走路的朱五忍不住的笑了。 “重八哥,你现在其实一直走在我给你划好的圈子里。” “还我要啥?你只要出兵去高丽,随后我的人就能拿了山东。从你的人手里拿,好过从元廷手里打。” “你们在北方随便打,我在后边慢慢蚕食,慢慢扩张。” “你们鹬蚌相争,我坐收渔翁之利。” 天空忽然飘起零星的雪花,朱五抬头伸出手,冰凉的雪花在手心融化。 ~~~ 幽暗的通道,狭长湿冷。 灯笼的火光把人的影子,映照在两面的青砖墙上。 通道中,满是条约的影子,和人脚步的回音。 朱重八前面,两个打着灯笼地少年。 一个他认识,朱五身边的贴身话筒,朱玉。 另一个脸色阴冷,总是斜眼看他。 到底是什么东西?朱重八想了一路。 他身后的徐达等人,已经摸着兵器暗暗戒备。 其实他们谁都不赞同朱重八来朱五这里赴险,但是兄弟义气,使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护着朱重八的周全。 一道铁门,忽然出现在通道的尽头。 面色阴冷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一边走一边嘀咕着。 “这事俺爷还不知道,要是他知道了,说不上咋骂俺!” 钥匙的摩擦声在通道里,极为刺耳,让人很不舒服。 “你爷还能大过俺爹?啰嗦!”朱玉似乎有些不耐烦。 咔嚓,吱嘎! 铁门被推开,里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和空旷。 朱重八鼻腔中涌进潮湿霉和腥臭的味道。 这里应该原来是个水牢。 “朱五又有好事了?”一个声音在暗处突然响起,如鬼魅一样。 其中的阴冷森然,顿时让人身上大一个寒颤。 徐达等人同时握住了刀柄,可是朱重八却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有好事,老不死地才会派人来送些人吃地。”那声音怪笑道,“什么好事?朱五儿子生啦?不对呀!时间对不上,他媳妇要是现在生,那孩子就一定不是他的。嘿嘿嘿!汉王绿油油.........” 两个少年同时停住,回头看着朱重八。 后者瞪大的双眼中,渐渐闪出疑惑和惊喜。 “广孝?是你吗?姚广孝?”朱重八忽然大吼,“你原来没死?” 当日,朱五这边送了一箱人头给朱重八。 朱重八大伤未愈,并没有去查验那些级的真假,而且其中那颗光头的级,特意被人弄的血肉模糊。他没有分辨,而是直接埋葬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以为死了的人,居然还活着。 黑暗中,那个怪笑的声音消失了。 随后人体蠕动的是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传出来,“重八哥!重八哥!是我,我是姚广孝!” “哥哥,你终于来了!你怎么来了?你带兵杀过来了吗?你是不是杀了朱五?那个老不死的人呢?留给我,我亲手杀了他!” 呼啦,在他的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中,墙壁上的火被点燃,整个牢房瞬间变得灯火通明。 “广孝!” 朱重八大步走过去,脚步却忽然不敢继续向前。 角落里,一个像是人一样的东西蜷缩着,蠕动着,长长的毛盖住了他的脸,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重八哥,你在哪里?你过来呀!我在这!” 那东西躺在地上,胸膛起伏的嚎叫着。 朱重八慢慢走过去。 ~~~ 不廉耻的给大神挂一个章推。 圣诞稻草人《在莽新造反的日子》 二十九 你还能闭上眼 越往前走,臭味越大。 那人所在的地方,堪比千百个猪窝。 到处是干涸的屎尿痕迹,那人像是畜生一样被关着。 “广孝?”朱重八小声呼唤,慢慢地走过去,蹲下去。 “哥!”姚广孝歪着头,浑浊的眼珠像是石头一样滚动着。耳朵不住的判断,声音从哪里传来。 他现在手脚都被挑断,眼睛被刺瞎,耳朵的听力也大不如从前,他就是一个废人。 “哥,你在哪呢?我在这,我在这?” 姚广孝焦急的声音,在牢房中回荡。 朱重八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原来那个玉树临风的青年和尚,现在居然变成了怪物。 “你........你咋变成这副磨样?”朱重八的大手,握住姚广孝纤细的手腕,颤声问道,“咱以为你死了!你这是咋了?” “哥!哥!”感受到对方的手指的温暖,姚广孝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随后这种笑容变成了刻骨的仇恨,“除了朱五还有那老不死的还有谁?他们挑断我手脚,弄瞎我的眼,让我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日复一日。” 说着,姚广孝忽然歪头,嘴里喷着浓浓地臭气,“朱五败了吗?你打败了他?我就知道你可以,我就知道你行!” 朱重八脑中本来忘却的画面,再次浮现。 那时自己刚刚打下庐州,姚广孝说淮西已是死地,处在朱五的包围中,要帮自己除去未来之患。 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后来看到地,却是面容血肉模糊的级。 他失败了,他不但失败了,还唤醒了小五心里对于自己那深深的防备。 可以说,正是他的毒计,让朱五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算计自己。 可是当初,自己好像也盼着他成功吧! 但自己随即,也遭到了刺杀。 那次刺杀,却是朱五所不知道的。 自己和小五既是兄弟,又彼此防备,彼此算计。 其实没有恨,只是各为一派,都是身不由己。 我们都念着彼此的好,可是又巴不得对方去死。 因为我们的身后,都是江山基业,地盘兄弟。 “哥,你说话呀?” 姚广孝疯狂的喊声,唤醒朱重八的沉思。 再想那些陈年旧事,没有意义。男人之间的事,不是三言两句能说清楚,也不是谁是谁非能说明白,更不是恩怨情仇这么简单。 “广孝,咱带你回家!” 朱重八淡淡地说着,想要伸手把臭烘烘的姚广孝抱起来。 “等等!” 毛骧忽然站了出来。 而于此同时,姚广孝像是见鬼一样,身体疯狂的扭曲,嘴里疯狂的大叫。 “他怎么还在?他怎么还在?到底怎么回事?阿.......” 他凄惨的叫声中,毛骧手里两根银针,深深的扎进他的双耳之中。红色的血,银色的针,是那么触目惊心。 紧接着毛骧地手里拿出一把匕,抓着姚广孝的下颚,狠狠地割着,惨叫顿时变成了哀嚎。 半截舌头被毛骧甩了出来,随后他把匕擦擦,重新装好,没事人一样,慢慢退开。 朱重八只觉得毛骨悚然,一个少年就有如此狠辣的手段,这样的酷刑比杀人还难,他自问杀过许多人,可是也做不到如此折磨一个人。 “朱五说,把他给咱!”朱重八瞪着毛骧。 “但没说死的活的。”毛骧笑笑,“他起码还能吃东西,还能拉屎,还是活人!”说着,他擦擦手,“俺爷说了,这辈子最憎恶的,就是学生的背叛。” “时候不早了,请吧!”朱玉也在边上说道,“码头已经给各位安排了船!” “小五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狠!” 朱重八笑笑,抱起鬼哭狼嚎的姚广孝,转身走向狭长阴暗的通道。 ~~~~ “走了?” 书房里,朱五慢慢喝着热茶,开口问道。 朱玉躬身道,“是,已经上船了!”说着,顿了下继续说道,“临走之前,毛骧扎瞎了那人的眼睛,割了舌头!” 朱五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下,苦笑,“老头最厌恶学生的背叛!”随后又问,“朱重八说什么了?” “他说,您在俺们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狠!” “哼!”朱五放下茶杯,“我那时候,饿得恨不得要吃人!” 说着,舒展下身体,揉揉胳膊,“走,去看看老头。” 李家药铺的后院,席老头被人搀扶着半靠在床上。 苍白的脸上没多少血色,但是眼神已经不在那么浑浊。 自从他住在这里,李家药铺就变成了军营,到处都是身着铁甲的汉王侍卫,他身前伺候的人,也从李家的学徒,变成了学校里最为信任的学生。 朱五笑呵呵地进来,那些学生们低头退下。 坐在床边,朱五笑道,“看着精神不错!” “你咋又来了?”老头虚弱地说道,“老子没事了!” “我跟你说个事,那人我给朱重八送去了!”朱五从旁人手里接过药碗,小心地喂这。 老头没喝,看着他,“谁?” “你关着那个!”朱五晃晃手里的勺子,“喝药!” “咳,咳,咳!”老头忽然咳嗽起来,面色变得潮红,“谁让你?” “我帮你做好事,积德!”朱五帮老头擦嘴说道,“老头你心里放不下的事太多,我帮你放下一件,你就少惦记一件,这不挺好吗?”说着,又拿起药碗,“他已经是废人一个,你何苦呢?” 想想老头上一世的身份,想想那个时代背景,不难理解,为何他最憎恶学生的背叛。他教了一辈子书,爱了一辈子学生,到最后...... 这一世,他的学生依然背叛了他。 所以,他一样的愤怒,一样的憎恨。 “哎!”老头叹息一声,“随你吧。”说着,看了朱五一眼,艰难地笑了,“臭小子,你.....” “喝药!”朱五把药送到他嘴边,“多喝药,早点好!” ~~~~~~ 四周是茫茫大海,冷风吹过,到处银白。 船在海面上慢慢前行,船桨的声音格外清晰。 船舱里,生着旺盛的炭火。 可是炭火边,被棉被包裹着的姚广孝,还是在不停抖。 他想说话,可是嘴里吐出来的都是血沫子。 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外面海上的风。 但是依稀能辨认出,他说的是,哥! 他的哥,朱重八就坐在他对面,静静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之后,长长的叹息一声,苦笑摇头。 苦笑慢慢变成了无声大笑,笑着笑着眼眶红了。 桑海桑田,人的命运都已生改变。 没人知道,即将迈出的下一步,是对是错。 对了功成名就,错了粉身碎骨。 揉揉眼睛,朱重八站起来,蹲在姚广孝的身前,拍拍他的胸口。 姚广孝的呜咽声更大了。 “咱知道你要说啥!咱懂!”朱重八笑着,“别说了,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睡着了,那些事也就想不起来了!” 姚广孝的眼帘慢慢合上。 朱重八的手指撩开了他脏兮兮,打绺地头,都出他的脖颈。 “你是个心高气傲地人,小小年纪就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运筹帷幄料敌制胜。”朱重八嘴里继续说道,“可是广孝呀,哥哥跟你说过,要做大事,总像算计人不行,那不是一道!” “你看你算计来算计去,咋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 “咱知道,你现在这样,比死了还难受吧!” “你也别怪小五,人家把你给我,也算仁义了,起码我在你身边!你能闭上眼!” 噗! 一把刀直接扎在了姚广孝脖颈的血管上。 哗啦,喷涌的鲜血,直接落在旺盛的火盆中,出刺鼻的焦臭。 姚广孝的身体剧烈颤抖,嘴里呜咽两下没了声息。 “小五把你给我,你还能闭上眼睛走!” 朱重八收好刀子站起来,用被子盖住他的脸。 “这世上多少人到死,都没闭眼!” 说完,朱重八拉开舱门,走到门外。 “天德!”呼唤一声,徐达过来。 “包裹好!扔海里吧!”朱重八朝甲板上走,“他喜欢干净,咱给他选一个最干净的地方,水里!” 甲板上冷风呼号,朱重八情不自禁地缩下了脖子。 随后,两个人抬着一床棉被包裹的姚广孝上来。 哗啦一声,扔进海里。 棉被顺流飘远,消失不见。 三十 五岳泰山 时间看似很慢,可却让人抓不住。 转眼,已经是四月下旬的初春,江南各地百花齐放,山野间满是和煦的春风。 这两个多月来,天下难得的平静。 河南建立了宋国,韩林儿为龙凤皇帝。 朱重八表面上接受了韩林儿的册封,为鲁淮王。 元廷在调兵遣将积蓄力量,蒙元最后的野战兵马,五十余万大军集中在汉中的察罕帖木儿和开封的勃罗帖木儿手中。 徐寿辉在朱五的压制下苟延残喘,暗暗舔舐着伤口。 这些种种都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一旦平静被打破,天下将再无宁日。 而这两个多月来,朱五也没闲着,汉军的各项调动在春节后按步进行。廖永忠在浙东,准备对浙西进行最后的攻击,傅友德的兵锋也对准了闽地。 同时淮安地常遇春,襄阳的郭兴也对着北方亮出的抓牙。 朱五忙得脚不离地,很少有休闲惬意的时光。 不过今天,大汉的臣子们很明智的没有打扰他,相反都在陪着一起等,等待一个小生命的降生。 “娘娘,使劲儿呀!” “小姐,用力!” “阿!” 王府后院,不时传来谢莲儿痛苦的叫声。 朱五皱着眉头,不住在门外的地上来回踱步,满脸焦急。 昨晚上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半夜突然肚子疼,一直疼到了现在。产婆说是要生了,可是生了几个时辰都没生出来。 “你能不能别晃了,看得我脑子疼!” 席老头坐在一张带轮子的木椅上,看着朱五笑呵呵地说道。 他是真地在笑,眉宇之间的笑意,比朱五还要浓上几分。 老头命大,赶上一个新手刺客,一刀在背心,一刀在后腰,看着凶险却没伤到肺腑,养了两个多月,依然无碍,只是还不敢随便的活动。 杜鹃年轻,恢复得快。拉着妮子就坐在老头的边上,完全是一家人的架势。不幸中的大幸,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住了,现在小腹也是微微有些凸起。 不过,那刺客幕后地人,还是没有头绪。 这两个月一直在查,可就是查不到。 这也让朱五更加坚信,刺杀老头的幕后人,肯定是大汉内部的人。 一个很有能量的人! 但老头却似乎不在意是谁要害他,用他的话说,只要存着害人的心,早晚会露出马脚。 有些事越是想找出真相,越是没有头绪,不若先放下,或许哪天它自己就冒出来了。 “我这不急吗?”朱五道,“里面可是我媳妇,我孩子!” “出息!”席老头撇撇嘴,“生孩子地事,你急有啥用,多大地人了,一点不稳当!” “你......”这老头自从伤了之后,总是一副朱五长辈的口吻。 “这话,等杜鹃生地时候,我一个子不落的还给你!”朱五坏笑一下说道。 杜鹃的脸腾地红了。 老头翻翻白眼,随后看看媳妇,咧嘴哈哈地笑。 他俩在这边说话,边上朱五的岳父谢广坤却魔障似地,不住念叨。 “大胖小子,大胖小子,大胖小子!” “老天爷,观音,佛祖,三清真人,保佑我闺女生个大胖小子!” “只要我闺女生个小子,必定给诸位神灵再塑金身,年年香火不断!” “阿弥托福,阿弥托福.........” 朱五本来心里就急,老丈人这么一念叨更烦。 可人家是长辈,自己还没办法说。 别怪老人重男轻女,这世道就这样,男人珍贵。 况且,朱五屁股底下还有个王位呢。 小丫头秀儿看看神神叨叨的谢广坤,又看看朱五。 “五果,你还没给孩子想名儿呢?” 朱五还没说话,老头在一边笑道,“起名这事得我来,已经想好啦,就叫..........” 突然,一声哭声,。 “哇.........” 清脆而嘹亮,生动又鲜活。那个期盼已久的小生命,终于来到了这个世界。 “生啦!”朱五直接蹦起来,嗖地朝前跑去。身后跟着颠颠地秀儿。 席老头大笑一声,“推我过去!” 谢广坤楞了片刻,随后咬着牙,“小子!小子!小子!”也跟上。 朱五跑到门口,正好两个产婆出来,见了朱五赶紧拜倒,笑道,“恭喜汉王殿下,是个男孩儿,七斤六两地大胖小子!” 啪,朱五一拍巴掌,笑出了后槽牙。 “赏,有赏!”说着,就要往里面去。 产婆拦住,“汉王殿下,现在娘娘和孩子都见不得风,您等等!” 朱五那里等得及,直接趴在窗户上,顺着玻璃往里面看。一个皱巴巴地小东西,正躺在摇篮里,呲牙咧嘴的嚎啕大哭。 “那就是俺地小侄儿?”朱五身边,秀儿的脑袋瓜也出现在玻璃上,指着里面问道。 “是,那就是你的侄儿。”朱五笑着,却又哽咽了,“也是我的儿子!” 我有儿子了! 眼眶不知不知觉的红了,朱五对窗户中屋里床上的莲儿竖起一根大拇指,后者骄傲的回应,骄傲的微笑。 然后,朱五抬头,仰望天空。 “爸,妈,你们有孙子了!我有儿子了!咱们老朱家,有后了!” 想着,眼泪已是决堤而出,再也控制不住。 “这点出息!”老头嘴里不屑,手却不住的抚着朱五的后背,“这才第一次,以后生他十七八个,哈哈!” 金灿灿的小金条从谢广坤手里出现,无论是守门的侍卫,还是产婆,还是丫鬟人人有份。 “真是个男孩?真是呀!辛苦!” “真是个男孩?真是呀!同喜!” 着着,谢广坤五十多岁的人,也咧着嘴哭了起来。 “孩他娘呀,咱闺女也当娘了,生了个男娃!” “老天爷呀,我谢家终于有个带把儿地拉!” “你嚎啥,这是朱家的孩子,跟你谢家有啥关系?”席老头白他一眼。 谢广坤梗着脖子,“谁说没关系?他.....是我外孙子!他身上有我地血!” 他们吵他们地,朱五看他的。 透过玻璃窗,视线中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是那么可爱。 肉乎乎的小手,胖嘟嘟的小嘴,满是皱纹的小脑们。 两只小手胡乱摆动着,两只小脚也踢腾着。 那么大点儿的小东西,嘴里却能出那么嘹亮的哭声。 孩子哭声越大,越是健康。 看着那个小东西,再看看虚弱的却满脸笑意的莲儿。 一种叫责任感的东西,忽然在朱五心里出现了。 一瞬间,仿佛他也真正的成熟,真正的长大了。 男人,都是从当爹开始成熟。 开始学会珍惜岁月,开始珍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小五,恭喜拉!”席老头背搀扶着,来到朱五身边儿,“开枝散叶,后继有人!”说着,呵呵笑了起来,“这要是在我老家,生个儿子,起码摆上三天酒席!” “老子摆十天!”朱五咧嘴笑笑,看看席老头,“你得包个大红包!” “你还用说,我是他爷爷!”席老头傲然。‘ “你他........”大喜的日子,朱五还是忍住没爆粗口。 看着老头那张比他还得意欢喜的脸,看着老头望向玻璃窗内,那爱怜欣喜幸福的眼神。 朱五心中一软,“老头,你给取名吧!” “嗯嗯!”老头背着手,昂这头,掐指算算,“这事,必须我来,谁让我辈分最大!” “你别以为我这一辈子道士白当了,易经八卦五行哪个我不精通,你放心吧一定给孩子起一个好名!” 说着,也神神叨叨的嘴里念叨起来。 别说他这个道士的身份还真挺唬人,他这么一念叨,谢广坤等人都围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 “有了!”席老头眼睛一亮。 众人等着下文。 只见席老头手指头沾了一口唾沫,在玻璃窗户上写了一个岳子。 “品德如渊水深沉,如高山耸立。”席老头满意的点带头,“卓尔不群,渊渟岳峙。” 朱五沉吟一下,“朱岳?” 席老头点头道,“正是!” 谢广坤晃晃脑袋,“还是双字名儿好吧?中间一字为辈,最后一字为名。汉王.........我闺女又不肯能只生一个儿子!” 席老头不满道,“老大叫朱岳,往后老二名泰,老三名山。” “这是什么典故?”谢广坤不解。 席老头一捋胡子,“他们爷几个合起来,五岳泰山,多霸气!” 谢广坤,“.........” 朱五,“.........” 三十七 大乱起 群号,49o987571。 ~~~ 一个小生命对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这个小生命对大汉意味着什么? 既是传承,也是继承。 传承的是血脉,继承的是事业。 这个由无数淮西子弟文臣武将们,抛头颅洒热血建立起来的事业,在有了朱岳这个继承者之后,更加稳固,也更有奔头。 “嘟嘟飞.......” 朱五趴在摇篮车前,抓着儿子两只小手,一张一合。 随着他嘴里的声音,儿子张着满是亮晶晶口水的小嘴,出笑声。 “阿哈,阿哈。” “笑了笑拉!”朱五大笑起来,“我儿子会笑拉!” 莲儿靠在床上,微笑着看着边上亲昵的父子,心里满是满足。 终于不负众望生了个男娃,老朱家后继有人了。 看着丈夫对孩子的欢喜,心里也满是幸福。 她是个女人,先是女人,然后是朱五的妻子,最后才是大汉的王妃。 女人,都希望有个幸福的家。 幸福的家,就是有丈夫,有儿子。有知冷知热知道疼人的丈夫,有健康成长的儿子。 “儿子,再给你爹乐一个?”朱五轻轻捏着儿子的小手笑道。 俗话说媳妇都是别人地好,儿子都是自己的亲。 世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当爹的要在儿子面前板着,要做严父,才能教育好儿子。 可朱五不讲究这些,自己的孩子怎么喜欢都喜欢不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看着。 “给起个小名儿吧?”谢莲儿在床上笑道,“有个小名叫着顺口!” “对!”朱五想想,笑道,“我姥姥活着时候说过,男娃得起个小名儿,起个土里土气地名字,好养活?” 说土里土气是好听的说话,上一世朱五他们表兄弟的小名都是贱名,贱名好养活。 都是什么狗蛋,铁蛋,二傻子,狗剩子! 朱五上辈子叫狗蛋。 于是,他看看儿子,柔声道,“叫狗蛋吧!狗蛋好养活!不生病!” “不行!”谢莲儿马上皱眉道,“你还是汉王呢,给你儿子起个名叫狗蛋?以后史官记载,汉王朱五嫡长子,朱岳,小名朱狗蛋?” “也是!”朱五笑着点头,“你是孩他娘,你起!” “嗯!”谢莲儿沉思下,忽然笑道,“单名一个岳字,就叫岳岳!” “阿!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 “小岳岳?”朱五脑中瞬间想起那个贱兮兮的表情,马上摇头,“不行,不行,换一个!” “小五说地对,男娃还是贱命好养活!” 此时,席老头被朱玉搀扶着从外面进来,老头手里还拎着几个药包。 “这是在李家药铺弄来的补药,对身体好!”老头随手把药包交给了丫鬟,低着头看着摇篮里的婴儿,满脸的褶子顿时笑开了,“狗蛋呀!爷爷来看你了!” “你.........”朱五气结,“老头,你能不能不占我便宜?” “嘶!”老头摸着后腰,倒吸一口冷气,“伤口疼,要完犊子了!” 他这为老不尊的样子,让朱五和莲儿相视一笑,无可奈何。 一个家庭多了一个小生命,大人们也开始变得没大没小,只顾着高兴。 笑着笑着,朱五现朱玉站在门口,对他使着眼色。 朱五悄悄的出去,走到门口。 一封信,无声的送到朱五手里。 朱五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笑成一片的大人们,脸上的笑容变淡了。 信到,战起。 ~~~~~ 刘福通以李武,崔德为西部军主将。要师出洛阳,攻取陕州,拿下潼关。 关先生带领赵续祖,白不信等将领出太行,攻太原。 最后一路,龙凤皇帝韩林儿诏令他们的盟友,鲁淮王朱重八进攻河北。 这封信,是刘福通送来的亲笔信。 三路军出兵在即,请朱五再卖一些火炮,军械和粮食给他们。 同时请朱五看在天下义军的份上,出兵襄阳牵制汉中一代的元军。 “粮食不卖,火炮可以!” 朱五低头沉思,先不说朱重八会不会按照信上说的出兵河北。 刘福通的两路大军,势必和元廷的军队连年大战。 元军此时还在回血积蓄力量,义军的突然出兵会造成他们措手不及。但是反应过来之后,北方重地,刘福通的远征军,定会陷入重重包围。 但是义军的战争成本,比朝廷可小多了。不需要供给,不需要军饷,也不需要听谁的诏令。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元军纵有再强的力量,也只能跟着屁股跑。 这份胆气和谋略,朱五佩服。 可同时心里也在暗暗欢喜,北方终于要打起来了。 他们打起来,南方也可以动手了。 今年的战略意图,消灭南方所有的反对势力,然后趁着北方连年大战,坐山观虎斗。 “朱重八那边还没消息?”朱五开口问道。 “还没!”朱玉小声道,“蓝衣人来报,朱重八那边一直在整顿兵马,但是没说下一步的动作!” 朱重八会不会去河北? 如果从战略形态上,他会。 虽然他没有统一齐鲁全境,身后还有济南镇北王的十余万兵马。 但是齐鲁之地和刘福通的连接地带,曹州却在朱五的手中。 去年常遇春带兵北上,第一个打下的就是曹州(菏泽!)。 现在那里由张定边率一万汉军驻守,等于一把刀子顶在了济南的后背。 镇北王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没了他这个威胁,朱重八带兵北上无后顾之忧,就看他自己愿意不愿意而已。 “曹州!” 朱五念着这个名字,缓缓走到院子中,低头思索。 “蒙元如果为了避免朱重八和刘福通彻底合流,将来一定会攻打曹州,切断二者的联系。那么将来,把曹州让给他们二人,也不无不可!” “传令!” “在!” 朱五随手把信撕碎,开口说道,“库存那些淘汰的火炮,尽数给刘福通送去,让傅友德和廖永安回来见我。” 说着,朱五转身,继续下令,“给泉州陈家去信,用他们的时候到了,想继续富贵地做生意,拿出诚意来!” “诺!”朱玉说完,转身离去。 ~~~~~ 四日之后,运往刘福通处的军械物资,离开京城。 同时,傅友德和廖永安也到了京城。 “参见主公!” 汉王书房中,傅友德和廖永安给朱五行礼。 朱五摆摆手,看着手下两圆爱将,笑道,“知道叫你们来什么事吗?”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笑道,“打仗!” “来!”朱五笑着走到地图前,“今天,咱们该把地盘扩大一些了!” “这次两路作战,傅友德为两湖讨伐使,从江西出兵征讨湖南,我让郭小三策应你,出兵要快,明白吗?” “臣明白!” 打仗打到现在,都是老将了。朱五只要给出基本的策略命令,傅友德这样的一方大将,就知道怎么打。 “你!”朱五看看廖永安,“从浙地沿海出,带领水军和汉王亲军,直扑泉州。” “汉王亲军?”廖永安一愣,“主公!” 朱五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进攻闽地!拿下泉,福,二州。” 说着,朱五伸展下手臂,笑道,“许久没动弹了,身上的骨头都锈了!” ~~~~ 汉军一旦下达作战命令,各部马上雷厉风行的调动起来。 洪武二年第一战,又是汉王有后的第一战,众将摩拳擦掌。 而朱五即将出征之时,文臣们再次上书,引起官场轩然大波。 请汉王立,嫡长子朱岳,为汉王世子。 三十八 风起云涌 宋国都,洛阳。 五旬出头的刘福通,两鬓有了些许的白。 可是眼神依旧锐利,站在大军之前犹如猛虎卧于山巅。 威风凛凛,让人不敢小视。 在他衬托之下,他身后那个身着龙袍头戴金冠的年轻人,消瘦的身形,多少显得有黯淡失色。 眼前,尽是整装待目光坚毅的如狼似虎之士。数万人集合于大营之中,天地之间满是金戈铁马之气。 大军出征,刚刚建国的大宋,皇帝和丞相同时给大军壮行。 一碗碗浓香四溢的美酒,盛于碗中,一双双狂色的眼神,令人心悸。 有宋以来数百年积弱,汉家男儿都是在敌人的马蹄兵锋之下狼狈南逃。可是今天,他们这些人,却即将北上,攻城掠镇直进蒙元的腹心之地。 他们会西进,打破潼关天险。他们会绕过太行,深入蒙元后翼。 他们的身影会出现在豪迈的三秦故土,他们的身影会出现在天苍苍野茫茫地草原,他们的身影会出现在皑皑白雪的辽东。 他们会一扫汉家数百年来的颓废,会用手中刀枪,从新铸造中华天地。 “陛下!”刘福通回头,微微躬身,“儿郎们等着您呢!” 他身后头戴的金冠的年轻人,自然是大宋的新皇帝,已故明教教主韩山童之子,韩林儿。 数万大军的气息感染了这位年轻的男子,想起父祖为了汉家河山毕生奔走,不畏蒙元刀兵誓要改天换地,他的脸上满是激动的潮红。 “酒来!” 韩林儿一伸手,侍卫奉上美酒。 “朕,祝各位将士,百战百胜,凯旋而归!” 说完,一仰头,这位大宋的新皇帝,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谢,陛下!”三军雷动,呼声震天。 等他们喝完了第一碗酒,刘福通慢慢走上点将台。 下面这些将领士卒中,许多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他们是跟着他在黄河边上造反的好汉,是冲入蒙元大营的英雄,是敢和元军浴血奋战的豪杰。 “兄弟们!”刘福通端着一碗酒,圣若洪钟,“前路漫漫,刀兵凶险,你们很多人,会战死!你们的尸,也再回不了中原故土,你们怕吗?” 韩林儿愕然,大军出征在即,丞相为何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可是看看三军将士,这些本就是死人堆里打滚的人,居然露出了笑容。 “你们愿意,为重开大宋之天,再造华夏之地,而战死吗?”刘福通突然大喊。 三军将士敲打胸膛,“死战!死战!死战!死战!” 顿时,天空风起云涌,天地变得,连洛阳高大的城墙似乎都在震颤。 唰,刘福通抽出腰间长刀,指向北方。 “儿郎们,北伐!北伐!北伐!” 喝完家乡地酒,壮士一去不复返。 韩林儿和刘福通站在那里,满怀的敬意的看着中原的儿郎出。 仰天大笑出城去,吾辈甘做战死人。 西路军主帅李武和崔得,纵马在队伍之中。 “儿郎们,唱起来呀!” “男儿至死犹向北,不破楼兰誓不回!” 数万大军先出洛阳西门,紧接着数千骑兵为先锋,又是数万大军出了北门。 “小关,保重!”刘福通在城头,眼含热泪跟老伙计告别。 “大哥!”关先生在马上抱拳,朗声大笑,“俺去杀那胡虏去也!” 说完,一鞭抽在战马之上,战马箭一样窜出去。 与此同时,天地间再次响起中原男儿的歌声,唱地是他们家乡世代流传的梆子戏。 “三国勇将,赵子龙.......” “中华男儿,岳武穆......” “马革裹尸,一捧黄土......” “手持钢刀,杀贼奴.........” 歌声中,刘福通再也忍耐不住,热泪汹涌而出,趴在城墙上大喊,“兄弟,哥哥等你回来!” 喊声中,关先生回头一笑,麾下士卒的歌声划破苍穹。 “莫等,莫等,莫要等!” “男儿,断头,不落声!” “不叫,胡人笑,怯懦!” “中原,遍地,霍去病!” (有必要,给元末最刚的中原义军一点戏份!) 大军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只剩下天地中滚动的烟尘。 城墙上,送行的人还在远望,寂静无声。 “叔父!”韩林儿因为新潮澎湃而双眼充血,“我也想跟着他们一块出征!” “你有这心,就没堕了你爹的英明!”周围无人,刘福通和韩林儿说话随便许多,“俺带着你,咱们去打开封。原来,那叫汴梁,是咱们大宋的都城!” ~~~~~ 齐鲁之地,益都朱重八大营。 他手里掐着卷着大葱和虾酱的煎饼,直勾勾的看着墙上硕大的地图。 现在的他,也是王了。 头上的王号,鲁淮王,就是说他一个淮西人,在鲁地称王。 王号就是个号,有了他,朱重八还是那个朱重八,一点没变。 屋里,他静静地看着地图。 他的身后,手下的将领们分成两派,争吵不休。 “不中,凭啥他刘福通说,咱就要听。现在地基业是咱们拼死打下来地,吃多了撑地北上?咱这再往北,可就是大都了,他刘福通一个王号送过来,咱们就去和鞑子拼命?” 周德兴大声地嚷嚷,他的话获得很多人的赞同。 “咱们不去打大都,大都的兵马早晚也会打来。看看上一次,辽东和高丽兵把这祸害成啥样子?反正都是要打仗,何不冲出去,在蒙元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打,整不死他也吓死他!” 徐达的话,也引起一阵附和。 “说地轻巧,后面济南城还有十万元军呢?” “朱小五地人在曹州,他们不敢动!” “他朱小五要是看着元军抄咱们家呢?” “这是反元,这是数百年都没有过的北伐,他朱小五眼皮子没那么浅!” 双方脸红脖子粗的争辩着,谁也说服不了谁。 渐渐的,这些共同浴血的兄弟们之间,有了些许的火药味。 刘福通三路北伐,朱重八接受了大宋的王号,鲁淮王。也接受了大宋的官职,东路军大元帅。 齐鲁军中,许多人对朱重八接受了这些,十分费解。 要称王还不容易?称帝都行,为啥搭上刘福通。 齐鲁军的一切,都是淮西男儿打下来的,和他刘福通,和那鸟大宋有啥关系。 咱们没吃过他们一粒米,没喝过他们一口水! 现在还要大伙拎刀子,北上大都和蒙元拼命。 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闭嘴!”朱重八咬了一口煎饼,屋里马上安静下来。 回头看看手下的兄弟们,朱重八皱眉骂道,“他娘地,一个个嗓门不小,吃多撑地?还是婆娘没给你们败火?揍性!” 众人低下头,不敢回嘴。 “老董!”朱重八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问向屋里唯一安静的人,董抟霄,“你说,他刘丞相这北伐,有多大胜算?” “没有胜算!”董抟霄开口说道,“西路军出洛阳,走陕州攻潼关,嘿嘿,他们前面可是察罕帖木儿那头老虎!” 说着,董抟霄笑了笑,”察罕麾下可都是塞外铁骑,只怕这西路军会死的渣子都不剩。” “中路军绕太行攻击大同,也不是那么好打的。大同等地的守军只需要守住了,然后察罕回师,关先生除了往更北走,也别无他法!” 朱重八又费力的咬了一口煎饼,“他娘地,这玩意还真费牙口!”说着,笑笑,“不过,这仗怎么也得打个一年半载地,元军想弄死他们,就得在他们屁股后吃土。” “为了剿灭他们,元廷也必然动用最后一点家底儿,就算能胜也是惨胜,再也抖不起威风。” 董抟霄顿时会意笑道,“那咱们就等,等刘福通的人,把元廷弄到精疲力尽!” “是这个理儿!”朱重八笑笑,“等他们打累了,没劲儿了,咱们再挥师北上。” “现在怎么要做的,就是一个字,等!” 三十九 方国珍 “今年,我们什么都不能等,只有一个字,打!” “先取了闽地,然后全面占领两湖,兵锋威胁两广!” “南方只能有一个政权,那就是大汉!” “诺!” 大殿之中,朱五坐在王座之上,身前两个亲兵,帮他把胸甲穿好绑紧。然后又是护臂护腿护肩。 殿中文臣武将聚集,听了朱五的话,俯称是。 “国不可一日无主,主公出征在外,为江山稳固,臣请主公早立世子!” 朱五穿戴盔甲之际,刘伯温等臣子再度出口。 大殿外,莲儿正抱着孩子站在黄金伞下,等着他出来。 往那边看了一眼,和妻子的目光相对,朱五慢慢转头。 嫡长子,在这个时代,具有天然的法理上继承权。不管以后朱五再生几个孩子,这个嫡长子在臣子们的心中,也是最正统的继承者,前提是这个孩子只要不是个傻子。 莫说是帝王之家,就是普通百姓家,也讲究个长子守门户的说法。 可是朱五不想这么早就立下世子,他还年轻,他还强壮。 而且最主要的,他不想臣子们过早的介入到他的家事之中。 况且他的大汉,内部其实派系林立。淮西一脉,江浙的文人士子,还有投降的官吏。他早早的立下世子,会让这些官员们重新站队,打乱对这些官员的整合。 “我出征在外,席应真为辅大臣,李善长,刘伯温为副,辅助嫡长子朱岳监国!” 刚满月的小屁孩知道个啥,他能干啥。 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赌上他们的嘴。 盔甲穿戴完毕,朱五站起身,从王座上走下。 跟随他出征的武将们,昂挺胸跟在身后。 殿中臣子们齐齐再拜,“祝主公,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朱五回头笑笑,走到谢莲儿身边,看看她怀里瞪着眼睛看着他的小家伙。 “儿子,你老子要出门啦!”朱五伸手在孩子脸上捏捏。 但是没想到,孩子笑着伸出手,抓住了他胳膊上铁甲的皮带子,嘴里呀呀的叫着,咧嘴出清脆地大笑。 “五哥,侄儿想跟咱们一块去打仗呢!”郭英在后面笑道。 “那他得再等个十七八年地。”朱五微微一笑,再摸摸孩子软软的小脸,对谢莲儿点头,“我走了!” “祝夫君战无不胜,妾身等您凯旋!” 谢莲儿抱着孩子,带着王府的女眷,下拜。 “走了!”朱五一甩披风。 往日车水马龙的大汉京城,今日寂静无声。 宽阔的长街几乎不见人影,但是码头边却满是攒动的人头。 无数人踮脚远望,望着一道道洪流从军营中出来,拍着整齐的列队上船。 也有无数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江面上,那座比山还高的洪武皇帝号。 “出!” 岸边战船卸下了最后一捆缆绳,士卒们站在船头,冲着洪武皇帝号上飞扬的金龙旗,齐声呐喊。 “大汉!大汉!大汉!” ~~~~~ “什么?朱五亲自来的?你没看错?” 浙东庆华府(今,宁B地)官衙中,割据浙东的海盗军阀方国珍大惊失色,本来他正和族中的兄弟饮酒作乐,听闻手下的禀报,酒水洒了一身。 方国珍和这个时代所有的武人一样,孔武有力满脸横肉,年少时就组织族中的兄弟干贩卖私盐,截获商船等勾当。 等天下打乱之时,纠结了一匹人马流窜于海上,纵横沿海队伍越来越大,几次打败元军的征讨。 说起来,他其实是这天下造反的汉子中,资格最老之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服官府的管。只是他地处偏僻,于天下声名不显而已。 不过若真以为他是普通割据势力,就大错特错。方国珍如今手下战船千艘,可以组织的兵马也在七八万人,颇有战力。 早在他起事初期,就活捉过蒙元高官,杀过蒙元大将。不过,让他得以真正割据一方的原因,还是朱五。 元廷失去了江淮,无力控制南方,便授予了他方国珍为蒙元万户,参知政事,衢国公,默认他占据了庆元,温,台三郡。 他和别人不同,穷苦时反抗蒙元,富贵时却甘愿为朝廷鹰犬,并且以朝廷命官的身份,沾沾自喜。但若是朝廷让他去打朱五,他是打死也不动手。 这就看出他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得了三座城池之后,并未想着如何扩大地盘,而是纵情享乐。 他不享乐也不行,闽地元军还有许多武装,他不见得能打得过。而且朱五离他越来越近,他也不敢招惹。 早在朱五登基为汉王的时候,方国珍就派族弟前往,并且奉上白银万两,表示交好示弱。 “海上兄弟看得真真的!” 报信的亲兵说到,“朱五的战船把海面都堵满了,那旗舰比莲花山都高!除了战船还有路上的步卒,廖永忠率四万大军,已经快到瑞安了!” “他为什么要打我?”方国珍喃喃自语,“井水不犯河水,我又没招惹他!” 酒宴之上,方国珍的心腹谋士邱南说道,“主公,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该如何呀?” 打?肯定打不过! 方国珍家在海上,朱五的水军威力他自然一清二楚。再说现在占据三郡,以为基业。若是这三郡失了,他的大军就成了无根的浮萍,顷刻间土崩瓦解。 可是不打,到手的荣华富贵怎么办? 方国珍没了主意,看看谋士,“你说如何?” “投降!” 邱南话音落下,酒宴之中方国珍的族人兄弟子侄纷纷抽出兵器。 “大胆!” “打得过朱五吗?”邱南大喊,“你们谁打得过?” 刚才还破口大骂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别说打,就算是守也守不住吧!咱们城墙再高,有武昌,有襄阳高吗?咱们的兵马有脱脱多吗?即便是能挡住一时能挡住一世吗?廖永忠是常遇春那杀神的副手,这次他带了四万人来。挡得住他,换成常遇春带十万人来,谁挡得住!” 邱南连声大喊,堂上众人哑口无言。 “可是,就这么降了?”方国珍儿子方关不服道,“那也太窝囊了!” “不想窝囊,就只能死!”邱南继续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听说,朱五善待降人,只要主公不做抵抗降了,方氏一族的富贵可保,要是主公兵和朱五大战,只怕什么都守不住!” “我们可以去海上........”说着,方国珍自己都感觉底气不足。 他老了,再没有年轻时候的雄心壮志,胆气和勇猛。只想着富贵平安过完余生,再去海上吃风浪,他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身体。再看看身边的人,这几年养尊处优,只怕和他一样,再无勇气在海上搏命。 “报,主公!” 正沉思间,外面一个亲兵拿着信进来,“汉王朱五的信!” “哪来的?”方国珍问道。 “不知哪里的,是被弓箭绑着,射到府里来的!” 亲兵的话顿时让众人大惊失色,城中有朱五的探子? 神不知鬼不觉的,人家的人都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这射进来的是信,万一夜黑风高,几百人强攻进来? 方国珍颤颤巍巍的打开信件,只见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道。 “方[八一中文81zw.xyz]公为识时务之人,如今我大汉大军出动,容不得方公反复。是战是和全在公手,是投降朱某,为荣华富贵,还是愿意为蒙元做刀下之鬼,望公早日决断,否则大军兵临城下之时,说再多也是无用!” “主公。”谋士邱南说道,“先礼后兵,汉王朱五已经仁至义尽。真要是大军到来,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说着,笑声在方国珍耳边说到,“主公,计算你不降,手下诸将可会和您一心?万一,他们有了二心,拿了您献给朱五..........” 方国珍越想越惊,听闻朱五两**宝,银元和大炮。 听话的给银元,不听话的给大炮。 “来人,给和汉王去信!”方国珍大喊,“方莫愿降!” ~~~~ 四十 一炮之威 没有任何人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利。 可是有时候,与权力相对应的是,驾驭权力的实力。 本来还对父亲直接投降,微微有些不满的方关,在见到洪武皇帝号,和汉军水师其他的战舰之后,顿时明白了什么是朱五的实力,也顿时明白了父亲的苦衷,和身不由己。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他们方家靠海起家,吃了一辈子海上饭,从没见过如此巨大的舰船。 洪武皇帝号停泊在海面上,海天微变色沿岸众山小,和朱五的船一比,方家的战船,就是不起眼的蚂蚁。 蝼蚁怎敢和日月争辉! “到了!方公子,请!” 一艘快艇载着方关,停在洪武号的身边,方关在水手的指引下,从快艇下来,上到到洪武皇帝的甲板上。 “火炮?” 刚登上甲板,方关的眼神顿时定格。 他清晰的看到,船舷边上十几门冒着蓝光的铁家伙在阳光下反射着冷酷的光。 是火炮,他方家在朱五那里花大价钱买过几门火炮,装在船上。那威力简直就是开天辟地,可是他的家火炮和洪武号上的比起来,简直就是鲨鱼和小虾。 “这是俺们汉军水师的四十二斤重炮!”引路的水手傲然道,“重三千金,射程三里。庆元府城门楼子,一炮就能轰成破砖烂瓦。方公子这边请,汉王在上层!” 城门楼子,一炮就碎了? 方关失魂落魄,心神不定,边走边回头,贪婪且畏惧的看着那些火炮。 “汉王,方国珍之子方关求见!” 又上了一层甲板,水手的话让方关回过神。只见硕大的船舱里,一个和他年纪就差不多的年轻人,正背对着他,在一张地图上写写画画。 这就是汉王朱五了,果然和传言一样那么年轻!甚至,年轻得让人心生嫉妒。 “小人方关,见过汉王!” 听到身后地声音,朱五扔了手里的笔,回头笑道,“你是方国珍的公子?既然你来了,可是你父亲愿意降了?” 朱五态度温和,让方关心中忐忑稍去,恭敬地说道,“是,家父不敢抵抗汉王天军,派小人来!”说着,咽了口唾沫,“投降!” “既然是投降,为何你爹不亲自来?”边上,忽然响起一个冷峻的声音。 方关顿时大惊,看过去只见一个比朱五还小一些年轻人,冷眼站在边上,看着他。 “老四!”朱五呵斥一声,郭英低头笑笑不再开口。 “我这兄弟让我宠坏了,没规矩,方公子莫怪!”朱五笑道,“不过,你爹既然降了,为什么不亲来呢?” 说着,朱五的语调已是骤然冷了几分。 方关顿时额冒冷汗,“回汉王不是家父不来,而是.........”他眼珠转了转,就是找不出借口。 本来就应该方国珍亲自来,但是方国珍虽然有投降地心,却又害怕朱五说话不算话,所以先派了儿子来。 “你父亲怕我出尔反尔,直接在船上宰了他?”朱五笑道,“方公也是一方豪强,把我朱五想成何等人?” 其实朱五话里的潜台词是,亏你方国珍也是割据一方的人物,胆子居然这么小。 “回去告你父亲,我说的不变。你方家愿意降我大汉,荣华富贵不变。不但不变,你们这些方家的子侄还可以跟着汉军,建立功勋!”朱五又拿起笔,在地图上画了起来,“回去吧,你让父亲不要多想,汉军进城之后,你方家的财产还是你方家的,没人会动!” “小人明白!”终于得到朱五亲口承诺,方关如释重负。 “老四,帮我送送方公子!” “是,五哥!”郭小四咧嘴一笑,“方公子,请!” 随后郭英带着方关,慢慢朝下层走去,路过那些火炮之时,方关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来呀!”郭英在甲板上站住,几个水师炮手过来听他吩咐。 只见郭英一脸坏笑,对炮手们说道,“放一炮给方公子听听响!”说着,又对方关道,“这大炮仗劲儿大,还请方公子捂上耳朵!” 话音落下,几个炮手飞快的拽动绳索,大炮在甲板的铁轨上出刺耳的摩擦,随后炮手飞快的装填,再次把火炮复位。 简单几个操作,直看得方光目眩神迷。 原来大炮居然能装填的这么快!他家里那几门小炮威力虽然大,可是装填十分麻烦,没个半炷香的功夫别想打响。 “弹丸装好!” “炮口固定!” “药包装好!” 几声短促有力的报告之后,炮手的头目把一个钩子挂在火炮的后方。 “哪里点火呀?” 方关看了好几次都没看到点火的口子,更没看到炮焾儿。 正迷茫中,只见那炮手用力一拽,突然,砰地一下。 甲板震荡,猝不及防方关差点摔倒。 摔倒也还罢了,最要命的是,耳中满是嗡嗡的轰鸣,目眩神迷之下,几次都没站稳。 “方公子!方公子!” 郭英笑呵呵的呼喊声中,方关甩了甩头,狠狠的拍拍耳朵,耳中才能听到声音。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郭英指着外面,“你看!” “嘶!” 顺着郭英手指的方向望去,方关倒吸一口冷气,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远处是一个荒芜的小海岛,上面满是礁石林立。 可是现在,重炮轰击之下,海岛上的礁石冲天而起,化作无数碎石,飞溅到周围的海水之中。 这些礁石之坚固堪比钢铁,一炮下去荡然无存。人家说一炮能掀了庆元府的城门楼,还真不是夸大。 “哎!”方关长叹一声,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方公子下船吧!”郭英继续笑道,“既然方家有归降的心思,就别拖泥带水。早点开了城门,献上人口田地账册。”说着,郭英继续往下走,边走边道,“俺们在海上不进城,方家的地盘由已到瑞安的廖永忠将军收取,方公子请吧!” 方关丧胆游魂的上了快艇离去。 郭英又摇摇头,快步跑回船仓,“五哥,忒不痛快了,还让他投降?俺直接带人杀过去,他方国珍拿啥挡?” “投降是皆大欢喜的事,你非得人脑子杀出狗脑子来,弄得遍地死人才高兴?”朱五横他一眼,“以后都是咱们的地盘,打烂了,还不是咱们花钱救济?你呀,学学你哥!不能只想着打仗杀人!” “嘿嘿!”郭英挠挠头,看看左右无人,对朱五小声道,“五哥!” “说!”朱五看他一眼,笑道,“你小子有话就说!” “俺还没媳妇呢?”郭英低下头,“俺嫂子都有了,俺还是光棍呢!” “出息!”朱五笑骂,“谁耽误你娶媳妇了?”说着,看看郭英,“老四,你是有看上地了?” “嘿嘿!”郭英又是傻笑,“也不是看上,有人给俺做媒。” “谁?” 郭英小声道,“李善长的表侄女。” 又是淮西自己人的联姻! 朱五的目光从地图上挪开,他手下单身的兄弟,现在都成了别人眼里的香饽饽,抢着做媒,抢着嫁女。 不过,打心眼里朱五不愿意最亲近的兄弟,在淮西内部通婚。二虎的老婆是李善长的闺女,从他结婚之后,历次大战朱五都没带过二虎。 在文官的位置上已经登峰造极,何必再和武人联姻? 大伙都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乡亲,可是纠缠太深也不是好事。 “你一定要娶那个女人?”朱五看看郭英。 郭小四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笑道,“俺这不是问您的意思吗?您不点头,俺哪敢答应!” “回头我给你寻摸一个更好的!”朱五拍拍他的肩膀。 “哎,好嘞!”郭英笑了。 四十一 只有色目人的泉州 三日后,面对廖永忠的大军。 庆元府开城投降,温,台二郡也挂上了汉字大旗,于无声之中改旗易帜。 在浙东势力范围内,纵横十余年的方国珍被朱五吞并。 朱五没进城,在洪武皇帝号上设宴款待了归降的方国珍。 席上温言软语,好声好气,给方家和当地的大户人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方国珍为大汉定海伯,调任苏州守卫将军。 苏州繁华,一地的守卫将军是个肥差。朱五这是在用高官厚禄,拉拢投降的人心,也是给未来那些即将投降的人看。 但是方国珍的谨慎,还是乎朱五的预料。不愿为官,举家迁往京城,惟愿做一富家翁。 如此识时务的人不好找,朱五大喜之下,赏赐了许多财物。并且给了方国珍之子方关,一个汉王亲卫中军副统领的虚位。 安顿好事宜之后,朱五水师再次启航,直奔泉州。 站在战舰船头,遥望海边的雄城,不禁心生感慨。 庆元府,温,台三郡,在后世可是富得流油的地方。 “温州皮革厂倒闭啦!老板带着小姨子跑啦!” 这种都是玩笑话,这三个地方的商业,制造业,运输业都是全世界的翘楚。 以后这三地大有可为! 要是泉州等地也能兵不血刃该有多好! 但朱五也知道,不可能。 泉州的蒙元闽地平章政事燕朵不花,可是蒙元皇帝的心腹。 在朱五隔断漕运之前,泉州是蒙元朝廷重要的赋税来源地之一。 蒙元管理国家的模式相对粗狂豪放,商人们只需要交够的定额的税,就能获得朝廷的官爵,掌握实权。 泉州那些来自波斯,还有其他地方的色目人,脑袋上都是大元的官位。而他们在掌权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不许汉人商家交税。 不许汉人商家直接向蒙元朝廷交税,这样汉人商家的头上就没有蒙元的官位。没官位就没地位,泉州,就可以任凭这些色目人作威作福。 ~~~~~ “朱五那贼子,来了!” 泉州港,比宫殿还辉煌的官衙中,蒙元闽地平章燕朵不花看着眼前两个棕高鼻的色目人,咬牙说道,“他要占了泉州,咱们的好日子就都到头了!” 他眼前的两个色目人,对视一眼,皆有忧色。 两人中瘦高鹰钩鼻者,为波斯人后裔塞普丁。矮胖魁梧浓须,头缠白布的是阿里迷丁。这个人身上都是世袭的蒙元义军万户,掌控泉州港的地方武装。 闽地百姓看似柔顺,实则悍不畏死,不服朝廷管制。 从大元占据闽地开始,这些看着老实巴交,瘦小地百姓们就没停止过反抗。几乎年年都有人揭竿而起,攻打城池关隘,杀当地镇守官员。 这些造反的百姓,如同野草一样,杀了一茬又是一茬,根本杀不绝。 大元为了泉州这个财源之地,百十年来,除了刻意打压汉人海商之外,也不敢使用本地的汉人为兵,所以用的都是这些波斯人,色目人招募的武装。 从南宋以来,泉州海贸达,世界上各个国家的商人们蜂拥而来。阿拉伯人,波斯人,还有纯粹的白人,和纯粹的黑人。 数百年来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成为富可敌国的富豪。而且由于闽地的汉人是南人,他们这些人可以得到官府的扶持和承认,使得他们客大欺主。 泉州虽然是汉家之地,但已满城都是胡人。 大宋年间,本地人称他们为蕃人。可是现在,他们居然反过来称呼本地闽人为蕃人。而且不和当地人混居,住在他们自己建立的蕃人坊中。 而如此天下乱世,泉州的波斯,色目商人们,为了自保,更是结成联盟,把这些武装重新组织扩大,现在泉州一地的胡兵,近五万之数。 屋子里除了两个掌握胡兵的将领之外,还有许多忧心忡忡的色目商人、每个人面前的矮桌上,都摆放着精美的酒菜,但是没人有心情吃上一口。 商人都是精明的,朱五这个名字他们不陌生,他们更知道朱五不是大元。大元可以用钱摆平,朱五则是要见血。 燕朵不花看了看宴会上的众人,再次笑笑,“诸位,那朱五贼子,可不像朝廷那么好说话,他要是来了,诸位的身价富贵还是其次,吃饭的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说着,他喝干金杯中血液一样的美酒,接着笑道,“再说,诸位在这泉州数百年繁衍生息,才有今日的家业,就甘愿拱手让给朱五?嘿嘿,就怕是你们双手奉上,他也不领你们的情!就算是领你们的情,可是那些被你们压制了上百年的闽人,会不会秋后算账?” “本官听说,前几个月,朱五那贼子在金陵弄个拍卖会!拍卖的是镜子!你们兴致勃勃而去,可是连毛都没捞到一根!” “朱五连东西都不想卖给你们,还能让你们继续做生意?” “皆是朱五那贼占据了泉州,只怕诸位,嘿嘿!必死还惨!” 他一席话,宴席上鸦雀无声。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冷峻。 明明色目商人可以出更多的钱,可是朱五还是把镜子的经销权卖给了汉商。而且他们眼见那些平日小心奉承的汉商,在朱五的京城是何等的趾高气昂。 若真是泉州易主,他们就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可是,朱五麾下数十万大军,战舰无数,我们未必打得过呀!”众人中,一人开口说道。 这人名兀哈纳,色目商人中专卖瓷器的豪商,祖上从身毒国,跨海而来,家族定居在泉州已经七十余年。 “打不过,大家就等着死吧!”燕朵不花又满上美酒,嘿嘿冷笑道。 其实这些胡人,原本对于大元的闽地平章大人,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他们有钱有兵,朝廷要借助他们,但是现在朱五大军压境,他们只能拧成一股绳。 “打不过,不等于守不住!” 义兵万户塞普丁,摸着自己的鹰钩鼻子开口说道,“咱们有五万兵,平章大人手里还有两万朝廷兵马,加在一起七万人,守城还守不住吗?咱们手里的刀枪又不是烧火棍!” 这话一说,众人又似乎有些了底气,纷纷开口说道。 “对,先守,挫挫朱五的锐气,然后咱们再凑些钱财,他自然知难而退!” “死守,城里有粮食有水,怕他朱五什么?” “我家里有三百黑人奴隶,可以用来守城,吓死他们!” “好!”燕朵不花大喜,“咱们同心协力,何愁守不住泉州!待朱五败退,本官上表大都,请皇帝给各位加官进爵!” “加官进爵不过是虚头!”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眼光都望了过去。 见说话的是个白须的老头,燕朵不花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这老头叫阿苏也,乃是泉州港内色目人中,人数最多的波斯人的商会会长,不但有钱而且在色目人中有着巨大的威望。 “那你想要什么?”燕朵不花问道。 阿苏也笑了笑,“打不过,我等也可以不用打,逃跑就是!朱五在海上,我们靠着兵马护卫,可以从6地上逃。逃到别的地方,一样出海。损失的不过是钱财,但是命却可以保住!” “再说,就算不逃,也未必会死。我听说那朱五不是乱杀人的人,大不了,我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燕朵不花攥紧金杯,“阿苏也,你想要什么,直接说!” 阿苏也捋了下胡子,缓缓开口,“泉州是我们这些商人,几代人的辛苦才有今天的繁华!可是无论是本地人,还是你们朝廷的官员,其实心里都没当我们是自己人,对吧!” “你是不得已才用我们,用我们防备闽人,用我们收税,是吧!” “既然我们不算你的自己人,何必跟你一块拼命呢?” 燕朵不花几乎咬碎了牙齿,“您继续说!” “既然这个泉州是我们建设出来的,我们想要的就很简单!” 阿苏也看着燕朵不花微笑,“我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色目人的泉州!” ~~~~ 历史上泉州波斯,色目人胡兵作乱,持续十年之久。 他们不服从元朝,以泉州为基地,向四面扩张。 后来是元朝的燕只不花平定了闽地波斯人作乱。 再后来,闵地三忠之一的陈友定,彻底将他们消灭。 这个情节是情节,大家千万不可当真。 四十二 泉州乱 色目人的泉州? 燕朵不花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 只有色目人的泉州! 那就是说,你们这些色目人要把泉州这片土地,变成你们自己的! 国中之国,独立王国。 “现在的泉州就不是你们的吗?”燕朵不花强忍怒意,笑道。 阿苏也摇头,“不是,哪怕我们在这居住了几百年人,我们也知道,这里是闽人的泉州,是大元的泉州,不是我们的!” 说着,阿苏也拿起一块奶酪,“我们始终是外人。” “没人拿你们当外人,你们现在说话行事文字语言和我们不是一样地吗?”燕朵不花笑着,手却暗暗攥成拳头。 “平章大人在装傻!”阿苏也笑道,我们从小也读汉人的书,懂汉人的道理。他们眼中的自己人,可以不是同族,但一定要融入他们文化,和他们一样祭拜祖先,敬畏天地。” 说到这,阿苏也又笑了笑,“我们看着相像,可是从根子上就是不同的人。我们有自己的文明,我想要我们色目的文明,在泉州这片土地上,取缔闽人的文明。” “难道您不明白吗?想要我们流血,就要给我们补偿,我们可以听从大元的号令,但是泉州只能是色目人的泉州。这里的主宰,是波斯人,是阿伯人,是白人,是你们嘴里的胡人,蕃人!” “老匹夫!” 燕朵不花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想把泉州变成他们色目人的化外之地。 泉州成了你们的泉州,无论是官吏还是百姓,都是你们的人,那我们这些黑头的人,去哪里? 要是敢答应你,我燕朵不花就是大元的罪人,是天下的罪人,是历史的罪人。 可是此刻,为了让这些色目波斯商人,武装和自己站在一块儿。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于是,燕朵不花笑了笑,开口道,“这事好说,只要打走朱五,一切好商量!” 阿苏也微微低头,表示尊敬,“我相信大人您是信守承诺的人!我们手里五万人,大人只有两万人,若是真打走了朱五,我们也不怕大人反悔!” 燕朵不花几欲拔刀,当场宰了他,可是只能满脸假笑。 “城池最大的敌人不在外,而在内!”阿苏也继续说到,“我听说,城内很多人都和朱五有暗中的来往!” “谁?”燕朵不花问道。 “当然是那些汉人海商!”阿苏爷端期一碗奶茶,“而且我听说,他妻子的母族也在城里!” “蒲家!”燕朵不花冷笑。 蒲家和其他色目人家族不同,他们虽然祖上是色目人,但是百年来不断和汉人通婚,相比较这些纯粹的色目人,他们更像是汉人。 所以无论在色目人中,还是汉人中,他们蒲家都说得上话。而且因为他们祖上的功绩,朝廷对他家也是另眼相看。 “你的意思?”燕朵不花问道。 “危险,总是要扼杀在萌芽里地!”阿苏也笑道。 燕朵不花也笑了。 “他娘地,等打跑了朱五,老子非要在闽地招募汉人武装,把你们这些色目人,一个不留全宰了!” ~~~~~~ 华灯初上的泉州港,充满了异域风情。 就像是露着丰满肚皮蒙着面纱的舞女,带给人无限的遐想和视觉冲击。 城内闽人饭馆,书院,商铺人流如织。 那些波斯人,色目人居住的蕃人坊里也是热闹非凡。 这就是这片土地的伟大,伟大的包容。 东方和西方的文化在这里交融,碰撞,百花开放。 无论你来自哪里,无论是何样的语言,文字,饮食,礼节,都能在片土地上得到绽放。 两种文化不断交融,不断吸收,渐渐的相互之间都带着对方的影子。 但只是像而已。 西方文化没有的东方的魅力,他们所有的美好都是为了包裹两种东西,贪婪和野心。 “快点!快点!” 几声呼喊打破了城中的欢愉,一对对武装到牙齿的波斯兵冲进了大街小巷。 “踹开!” 砰的一下,陈家绸缎商行的门板被踹开,无数波斯兵冲了进去。 陈家绸缎商行,隶属于泉州海商陈家,也是当地的百年望族,在汉商中颇有威望和人脉。 “干什么?”商行中几个年轻的伙计拿起木凳,扁担等堵了上来。 “杀了!”带队的波斯军官一声令下,年轻的伙计在血光中变成了尸体。 鲜血飞溅到处都是,溅到上好的黄花梨家具上,飞溅到高大的柜台上,飞溅到贴着墙纸的墙壁上,飞溅到那些华丽的绸缎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绸缎行里地人呆住了。 但是没有被吓住。 “进来就杀人,干累娘!抄家伙!” “等等!”一个颇有威严的声音,制止住要拼命的伙计们。 陈家绸缎行的掌柜的,陈氏家族的二当家站出来,看着那些豪横的波斯兵,“什么事?” “义兵万户塞普丁大人请您去做客!”波斯军官狰狞的笑笑,“带走!” “谁敢!” 陈家伙计们又和波斯兵僵持在一起,眼看又要出人命。 “别动!” 陈氏二当家冷笑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泉州不是你们色目人的地方,你们做不到只手遮天!我跟你们去,看你们有什么阴谋!” 这样的场景在城中不断上演,许多出名的商人都被波斯义兵带走。没多久,这些消息传遍全城,人心惶惶。 就在这些商人的家里惶恐之时,传来官府的命令,“汉人海商之家,交出护卫保镖精壮门仆,否则以造反论处!” ~~~~ “叔叔,早做决断吧!” 遵化坊中,蒲家大宅里,几个年轻人围着蒲家的家主蒲崇谟说道。 “波斯兵满城抓人,凡是有点地位的都给抓起来了!” “衙门里咱们的人说,阿里迷丁手下五百人正奔咱们而来!” 蒲崇谟此刻有些六神无主,不敢置信道,“这么搞人心不要了?他们,他们怎么敢对咱们蒲家动手?” “叔叔!”一个年轻人焦急地说到,“衙门里传来的消息,汉王的大军要打来了,浙东的方国珍都投降了!他要打泉州,咱们蒲家可是和汉王有亲,官府不抓咱们才怪!” “要抓早就抓了!”蒲崇谟沉思道,“是有人浑水摸鱼,要把咱们一网打尽!” 说着,蒲崇谟咬牙道,“府里的东西不要了,带着家眷赶到码头的货场,把咱们在城里的人集合起来,让乡下的私兵也组织起来,准备进城!” “拼命的时候到了,平日那些波斯人就眼红咱们的生意。现在官府和他们站到了一起,咱们家危在旦夕。” “汉王大军前来,他们把咱们蒲家归为汉商一列,就是没想给咱们活路。官府疯了,那些色目人也疯了!” 砰,就在他说话之时,前面传来一声巨响。 一个护卫飞快的跑过来,“老爷,波斯兵冲咱们家来啦!” “抄刀子跟我上,其他人护卫老爷和夫人们先走!” 一个护卫头目拎着兵器带人冲了出去。 顷刻间,前院就满是喊杀声。 泉州乱。 ~ 三更,大家元旦快乐。 小二需要月票,给力一点,杀呀。 四十三 你算什么人? 绑架变成了抢劫,变成了劫掠,变成了流血。 泉州港中不知谁人放火,开始星星点点的火焰在街道上蔓延,而后几处宅院冒起了冲天的血光。 无辜的百姓躲在家里,无助的看着耀武扬威的波斯胡兵抓人,抢劫。老人们把带着浓浓恨意,握着拳头的年轻人连打带拉拽进屋里,随后门窗紧闭。 到处都是兵,一队队冲向城墙开始准备防御。码头上可以停靠大船的船坞水港,被波斯兵用砸穿的沉船堵死。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那些只要不是色目人的豪商,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律抓起来,控制在大牢之中。 渐渐地火光越来越大,遵化放蒲氏一族的宅院全变成了火海。 火光中不断有护院和年轻的伙计倒下,狰狞的波斯在大火中,搜寻中值钱的宝贝。 “家主,咱们地人集合起来了!” 城东蒲家的货仓外,一个拎着马刀,桀骜的独眼汉子对蒲崇谟说道。 “多少人?”蒲崇谟浑身狼狈,带着家眷一路狂奔而来,让他养尊处优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独眼汉子说道,“连伙计带咱们在城里的私军三千多人!”说着,他顿了顿,“城门关死了,咱们在乡下的人进不来。” “他娘地!”蒲崇谟咬牙骂道。 他蒲家不是任人拿捏的泥菩萨,在泉州一地也有两万人的私兵,可是这些兵都在城外,事出突然现在竟然进不来。 大意了,蒲家在泉州执商界牛耳百年,又和朝廷交好,以为没人会动他们。却没想到,人家不是不动,而是动起来就不给他们机会。 “家主,我们护着您出城!”独眼汉子说道,“出了城就好办了!” “出城!”蒲崇谟冷笑,“只要出了城,今日咱们蒲家损失的东西,来日百倍拿回来!” 可就在此时无数的马蹄声轰然响起,仿佛无数的敌人从四面八方而来。 货场外,宽阔的长街,穿着铁甲拿着长矛的波斯兵小跑着出现,还有数不清的骑兵,骑着战马在货场周围耀武扬威。 “莫走了蒲崇谟!”波斯兵举着兵器大喊。 伴随的,还有其他波斯兵口中,谁也不知道什么含义的,叽里呱啦的乱叫。 “家主快走!”独眼汉子喊道。 “走不了了!”蒲崇谟冷笑一下,“事到如今还看不出来吗?人家根本就算计好了,咱们没路走!”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货舱中的人,笑道,“不过他们想抓我,也没那么容易!” 蒲家在城里仓促之下还能组织起几千人,说明家族有着莫大的能量,几百年的传承不是一句空话。 这些伙计,护卫保镖都是世代跟着蒲家的忠心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蒲老爷!” 泉州港义兵万户,阿里迷丁出现在波斯兵的阵中,在马上大喊。 “阿苏也长老和燕朵不花大人,请您去衙门做客!”阿里迷丁大声道,“您,别不识抬举!” “阿里迷丁!”蒲崇谟在货舱里大骂,“你这只白眼狼,没有我蒲家你能坐上这个位置吗?这些年,我蒲家给你们使了多少银子,今天你居然反咬给你饭吃的人!” “呵呵!”阿里迷丁笑笑,“蒲老爷,还请您留点体面,别和乡野妇人一样,撒泼打滚!” 蒲崇谟冷笑,“体面?你也知道体面二字?没有我蒲家在泉州港,你们这些人哪里来的体面?没有蒲家,你们不过是不入流的胡人,蕃人!到现在,你们居然连自己都想害!” “……%¥#!” 对面的阿里迷丁忽然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听不明白的话。 蒲崇谟隐约知道那是波斯语,但说的什么却是一头雾水。 “说人话!”蒲崇谟大骂。 阿里迷丁又笑起来,“您看,你说和我们是自己人,可是您连祖宗的母语都不会了,还算自己人吗?”说着,阿里迷丁眯着眼睛,“您说和我们是自己人,怎么不见您信我们的神?您说是我自己的人,为什么要和闽人通婚?您说是自己人,那为什么两边讨好,左右逢源?” 一连串的质问,让蒲崇谟愣住了。 蒲家到底算什么人? 他们家的祖上是色目人,可百十年来,为了融入这片土地,他们也渐渐变成了汉人。 可他们又不是汉人,因为他们和色目人,有着许多共同的东西。 蒲家是两面派,只要有利益他们可是任何一种人。 正是因为这样,蒲家在泉州港可以用色目人压制汉人,又可以用汉人平衡色目人。 但是现在,在危机来临的时候,蒲崇谟愕然现,自己的家族到底算什么没人? 什么都不算! 无论是色目人还是汉人,都不会当他们是自己人。 这两种人都和他们家族保持着敬而远之的关系,他们蒲家这百十年来,在这泉州港内,积攒下来的只有钱,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 亲人........ 蒲崇谟脑中抓住了什么。 大声喊道,“汉王大军就要来了,我的外甥女是汉王的王妃,你们现在抓我,等汉王大军进城,会把你们千刀万剐!” “这正是要抓您的目的!”阿里迷丁笑道,“如果朱五真的在乎您,我们就跟他说,他要攻城,就把您全家都杀掉!如果他不在乎您..........您最好祈祷,他在乎您!” 汉王会在乎蒲家吗? 蒲崇谟脑中闪出巨大的问号,随后这种句号变成了否定。 汉王朱五一点不在乎蒲家,多少次蒲家想认这们亲戚,朱五都拒之门外。蒲家拼命的巴结朱五,要什么送什么。船匠,图纸,水手,海图。 可是人家朱五连句谢字都没有,有好处从没想过蒲家。 甚至有人和蒲崇谟说过,汉王讨厌你们蒲家。 至于为什么讨厌?那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么。 祖宗作孽,报应到了子孙身上。 百十年前,自己的祖先为了讨好战无不胜的大元。在泉州设下鸿门宴,杀了大宋赵氏几千皇族大臣。 朱五反地就是大元,对蒲家这个给大元立下汗马功劳的世家,不讨厌才怪!连攻泉州这么大的事,朱五都没送信来,这是根本没在乎他们蒲家的死活。 “蒲老爷,别再不识抬举了!”阿里迷丁在外大喊,“出来吧!” 出去? 朱五虽然讨厌他们蒲家,但未见得要他们蒲家死。 现在若是出去,蒲氏一族在泉州港就全完了。 生意,家业,人口,财富,都将落入别人的手里。 蒲家到最后即便能活下来,也是屈辱的活着。 想到此处,蒲崇谟身体中祖先那股狠劲焕出来。 看看身边的族人,伙计们,冷冷一笑,拿起一把刀。 “想抓我,有种就来!” “给脸不要脸!”阿里迷丁呸了一声,“冲进去,杀光他们!” 蒲家的护卫头目,桀骜的独眼汉子大喊,“准备弓箭,保护家主!” 话音落下,只见蒲崇谟拉住独眼汉子。 小声正色道,“老七,我蒲家带你不薄,现在我有事求你!” 独眼老七回道,“家主说就是,老七这条命就是蒲家的!” “如果挡不住,别管我。带着族里的男孩逃出去!”蒲崇谟冷冷道,“逃之前,把所有女人都杀了!” 四十四 潜伏 泉州港,杀声震天。 蒲家的族人和伙计护卫,在货场死死的抵御着波斯兵的进攻。 喊杀声,嚎叫声,隔着很远都能听到。 狗咬狗! 这是那些汉商们地心里话,他们每年都要给蒲家组织的商会,交大量的会费。不交,蒲家就会让波斯人刁难他们,让他们寸步难行。 而那些色目人,看着遵化坊的火光,听着货仓传来的喊杀声,则是在想。该怎么瓜分蒲家在泉州港的生意。 蒲家真是招人恨,招人嫉妒。 泉州港位置最好的货仓,最好的船港,最大的货船都在他蒲家手里。色目的商人们,无论是储存货物,还是批货物,运输货物,都离不开他蒲家。 若是不合作,就赚不到钱。 蒲家,真是可恨! 垄断,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那边是杀声,这边城里的抓捕汉人豪商还在持续。 汉商只信任自己人,他们的家中有护卫有伙计有亲族,都是世世代代在一起的人,从来没有外人。一个年轻人,要在他们货栈里做上几年的学徒,证明了忠诚可靠,才会被提拔为伙计。 伙计之上是大伙计,然后是管事的,再然后是掌柜的。 可以说这些汉商的商行,其实就是一个没有血缘,但是团结坚韧忠心不二的家庭。 想想他们这种水泼不进的团结,色目人就恨得牙根痒痒。也正是因为这种团结,色目人才怕他们在城内带人作乱,给朱五当内应。 ~~~ “这边,这边!” “阿巴斯,去那边看看!” “乌利泰,去房子里看看!” 外面满是嘈杂的脚步,泉州港汉商中的头面人物,陈家家主躲在地下室里,一声不敢出。 他的弟弟已经被人抓走了,现在这些人来抓他了。 “等汉王大军进城,剐了你们这群王八操地!” 陈家主双手合十,念地不是佛,而是朱五。 哗啦。 清晰的脆裂声音在地下室上面传来。 声音响起,地下室中的陈家主和几个大伙计,都是一脸肉痛。 “镜子!这里有镜子!” 上面传来波斯兵惊喜的喊声,紧接着噪杂的脚步变得更加局促。 再然后传来谁也听不明白的波斯语,可是听语气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像是在互相责骂,推搡。 镜子!那是比黄金还值钱的镜子! 陈家的货柜上存放着从朱五哪里运来,准备销往海外的镜子。 当第一次镜子运达泉州港的那一天,全城的色目人,眼睛都红了。 他们不是没见过镜子,而是没见过这么清晰的镜子。 色目人贪婪的眼神,让陈家家主永生难忘的同时,也产生深深的自豪。 镜子,是我们汉人造出来的! 你们这些色目狗,不配用! “拿吧!拿吧!” 听着头上搬动货物的声音,陈家家主的脸上泛起冷笑,“现在怎么拿的,等汉王大军进城,你们怎么给老子拿回来,翻倍!” 渐渐的声音消失了,心满意足的波斯兵怪叫着走远。 “家主,我出去看看?”一个胆子大的大伙计笑声说道。 “小心.........”陈家家主话音未落,又赶紧开口,“别动!” 咚,咚,咚! 头上,又传来踩在地板上出的脚步。 地下室的中的人屏住呼吸,盯着入口。 几个伙计,无声地拽出了腰间的短刀。 “干你娘!敢进来就博命!” 闽地人看着温和,实则野性,不然如何在这远古至今别人眼中的蛮荒之地的繁衍生息。 有道是穷山恶水出刁民,闽地多山,为了生活一代代闽人要出海和老天博命,要带着族人艰难的行商。他们地坚韧,他们的刚烈,在蒙元统治者的眼里,就是刁民。 冷汗慢慢落下,众人眼神紧张。 “陈老爷在吗?” 忽然传来一个北人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却有着莫大的魔力,地下室的人都长出一口气。 “开门!”陈家主说到。 吱嘎一声,地下室的门被推开,众人眼前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陈家主像是见到的亲人一样,哭道,“朱将军给咱们报仇哇!” 来人是朱五安排在泉州港内的伏兵领,朱五汉王亲军统领朱二二。 朱二二流民出身,跟随朱五在濠州起兵。他本来的姓氏没人知道,从他认识朱五那天开始就是改姓了朱。 朱二二身材壮硕,看着好似寻常农家的后生,可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血。 “陈老爷跟我们走!”朱二二也不多言,“去兄弟们那带着安全,等汉王大军一到,嘿嘿,不只是给你报仇那么简单!” 当初拍卖会上,陈家主都朱五表示了投诚之意。朱五便化整为零派来了一千伏兵,由陈家安顿在泉州城内。 “好好好,走走!”陈家家主脑门上都是冷汗。 胆大的伙计在门口望了望,“家主,街上没人!” 一行人出门,街角几个汉子无声的护卫在两边,还有人在前面探路。 慢慢的一行人走街串巷,来到一处粮仓。 粮仓里此刻全是人,手里摆弄着陈家家主从未见过的兵器。 他虽没见过,但是看着亮闪闪地,一看就是杀人的利器。 “头!啥时候动手?”朱二二刚进来,一个汉子就咧嘴笑问,“兄弟们等了这么多天,骨头都酥了!” “快了!”朱二二板着脸,“等着就是!”说着,对兄弟们说道,“吃饭的家伙都收拾利索了,别他妈到时候掉链子!” 这一千人都是朱五的汉王亲军,身上配的除了长刀之外,还有燧枪火铳掌心雷。泉州港的底层波斯官吏贪污成风,在陈家的银钱贿赂之下,根本没有检查过进城的货物。 几门霰弹炮也夹杂在货物中,悄悄进了城。 这一千人,如果突然暴起,他们起到的作用将过一万人。 朱五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和这些浑身杀气的汉子在一块,陈家主安心许多。 但随即想到什么,马上拉住朱二二,开口道,“朱将军,在下的弟弟被波斯兵抓去了...........” “陈老爷放心,衙门里有俺们的眼线,现在那些被抓的老爷们暂时无性命之忧。”朱二二笑笑,残酷地笑笑,“等汉王进城,谁抓您弟弟,俺就把谁手剁下来给您下酒!” 此时,外面又有人进来。 来人一身闽人打扮,说地也是闽人口音。 直接走到朱二二身边,小声道,“蒲家完了!” “全死了?咱们倒省事了!”朱二二想想,忽然一笑,“本来还想来个灯下黑呢,他娘地那些色目人倒是帮了大忙!” “没死!蒲家的家主,还有蒲家的男丁都被阿里迷丁抓住了!”来人继续说道,“听说,是等汉王大军来时,放在城墙上,让汉王投鼠忌器!” “扯他娘的骚!”朱二二又笑笑,笑起来带着狰狞,“几万人大军来了泉州,靠几个蒲家人就能劝退?燕朵不花脑子让狗日了!” 说着,朱二二看看粮仓里的众人,大声说道,“哨子放出去,严加戒备,准备好家伙,等汉王的旗号!” 四十五 他会把你们杀光 “五哥,泉州港到了!” 天色蒙蒙亮之时,朱五被郭英叫醒。 用冷水擦了擦脸,披上披风,朱五走到甲板上,望着远处的泉州城。 一路而来,沿海那些还在元军手中的城池,根本没有派兵出来拦截。 他们也是有心无力,汉军浩大的船队在海面上让人望而生畏,各地的官吏都在求神拜佛,朱五不要攻击他们,谁敢多管闲事。 阵阵海风吹过,咸腥的海风吹动了朱五的披风,风有些冷,可是他依然笔直的站着。 慢慢从亲兵的手里接过一个长筒的鹰眼,注视前方。 前方,就是几百年来,这世界上最繁华的泉州港。 纸张,丝绸,茶叶,瓷器,还有各种华夏大地上的工艺品,从这个港口出,销往世界各地,让世界上的人,陷入疯狂的痴迷。 在众多万里之外的异域人描述中,这座城简直就是上帝的宠儿,它的繁华和富足,甚至可以称作为上帝之城。 在这里,只要勤劳,就不会饿死。 在这里,只要精明,就会有作为。 在这里,只要勇敢,就会打出一片天地。 这里的人,不会排外,更没有排斥。 他们是包容的,他们的温和的,他们是友好的。 在这里,你可以信仰任何神明,可以说任何语言,可以吃任何食物。 在这里,没有人,是别人的奴隶。 这里,就是文明。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的古代史,其实是一部血淋淋的退步史!”朱五喃喃自语,“不是西方越来越好,而是我们越来越差!” 郭英挠挠头,“五哥,你说啥?” 朱五笑了下,看着远方的城池,“没啥!” 渐渐的海边的泉州港近了,先触入眼帘的,不是城墙,而是高耸如云白色建筑的圆顶,有点像剥了皮的洋葱。 再然后视线中是密密麻麻的桅杆,还有数不清的商船。 但是此刻,这些商船没有在海上行驶,而是扭扭歪歪的倒在停泊的港口和船坞之中。有的干脆露出了满是贝壳生物的船体,有的庞大的身躯已经四分五裂。 “哼!”朱五冷哼了下,“为了不让咱们登6,他们也是煞费苦心,把港口都堵死了!” 泉州港虽然依海而建,但是离着海边很远很远。 有海商的地方就有海盗,为了抵御敌人,泉州港除了是一座港口城池,还是一座军事堡垒。 城墙下笔直的大路通往岸边,那里一排排都是商人的货仓,各种商铺,和商业设施。 现在,放眼望去,那里去多拖家带口,拿着家里金银细软的人,正蜂拥的涌向泉州那紧闭的大门。 “主公!”身后,水师千户俞通海上来说道,“城墙太远,咱们的炮打不到!” “那就登6!”朱五放下鹰眼,裹紧身上的披风,“攻城!” “诺!” 郭英和俞通海同时应道。 “各船的兄弟准备,登6!” ~~~~ “朱贼来了!” 城墙上燕朵不花看着海面上一望无垠,且巨大壮观的船队,恨恨地说道。 “港口堵死了,他们只能登6!”波斯义兵万户塞普丁在边上说道,“只要他们登6,他们就就箭靶子!” “那还等什么?”燕朵不花伸出猩红的舌头笑笑,“杀了他们!” 汉军水师巨大的战船在海面上停稳,紧闭的泉州城门忽然打开,无数弓箭手,推着床弩的波斯兵从里面出来,在岸边用手中的武器,瞄准了汉军要登6的必经之路。 “呀,你还出来了?”朱五在鹰眼中看到这一幕笑了,“他们怕不是以为咱们会直挺挺的下船,然后等着他们射箭吧!”说着,朱五放下鹰眼,指着堵塞的港口,“把那些船轰碎了,给工兵砸出一条道出来!” “诺!”身后的水军将领应了一声,“传令,各船各炮准备,目标港口沉船!” 嘎嘎嘎,海面上让人牙疼的摩擦声响起。 从洪武皇帝号开始,大都号,定远号,和州号,还有其他炮舰,打开了炮口的遮拦板。 船上拿着鹰眼的瞭望手飞快的计算着从海面到港口的距离,并且通过旗语报给下面的炮手指挥官。 随后,火炮开始调正炮口,装填,复位,等待击。 “老四你看,波斯人!”船头,朱五把鹰眼递给了郭英。 郭英拿过来,在鹰眼中看到了岸边那些躲在掩体后面的泉州兵,顿时大呼小叫起来。 “还真是和咱们长地不一样?他娘地他们头咋是卷地,跟俺下鸟毛似的!可是俺地毛是黑的,他们那是什么几把色?” “粗鲁!”朱五笑骂,“还不许人家卷毛?既然你郭四爷看着不顺眼,那就请您郭四爷受累,给他们捋直溜了!” “费那个事呢!”郭英笑道,“直接砍了脑袋多省心!” “你郭四爷主攻,你说了算!”朱五笑容收敛,回头大吼,“开炮!” ~~~~ 轰轰轰轰! 砰砰砰砰! 海面浪潮涌动,天地间顿时铺天盖地的爆炸声。 从四十二斤最大口径的重炮,到只有九斤的小炮,齐声开火。 霎那间海天变色,山崩地裂。 轰鸣声不断响起,无数燃烧的弹丸砸向港口那些沉船。 爆炸声中,林立的桅杆像筷子一样被猛烈的折断。 巨大的船身上木头飞溅,飞溅的木头飞上天空,然后旋转着落下,或是落入海水中,或是飞向岸边。 对于汉军水师的炮手来说,那些半截身子露出水面的沉船,就是固定的靶子,一轮火炮齐射之后,林立的桅杆中,一条坑洼的通道露了出来。 显然这条通道不能让人满意,船上的炮手在军官的催出下,清理炮膛继续装填。 轰轰轰! 又是一轮齐射开始,这一次火炮调正的炮口,把弹道瞄准在那些岸边掩体后的波斯兵身上。 那些拿着弓箭,推着床弩的波斯兵早在第一轮炮击的时候已经砂傻眼。他们或是生在此地的色目人,或是飘洋过海被招募来武士,可是无论是谁,都没见过这样的战争。 砰砰砰! 几炮弹直接砸在了码头上,床弩边的波斯兵人群中。 惨叫都没一个,翻滚的炮弹直接把残肢断臂带上天。 “炮口延伸三!” 究竟训练的水师军官们,明显不满意这样的效果,骂骂咧咧的开始调整。 那些躲在岸边沉船和围栏背后的波斯兵,已经陷入慌乱。 “天神在上!那是什么?” 泉州城头上,塞普丁看着浓烟中喷射火舌的战舰,目瞪口呆。 燕朵不花咬牙切齿,“朱贼的火炮!” “这还怎么打?”塞普丁忽然大喊,“岸边阻击不了,只能放朱五上岸,他们上岸后把那火炮运上来,泉州城守不了多久!大人,您从没说过朱五的火炮这么厉害!” “不厉害本官还用的着你们!”燕朵不花冷笑着嘶吼,“朱五要是好打,本官都不正眼看你们!” “你.......”塞普丁愣愣的看着燕朵不花,“你早就知道朱五的火炮厉害,你是要拉着我们波斯人,和你一起死!” 轰轰轰! 又是一阵炮声,岸边掩体后的波斯兵开始仓皇的后撤。 燕朵不花冷笑,“守住了就不用死!” “我们不打,也不一定死!”塞普丁冷冷盯着对方。 “呵呵,不打?投降!”燕朵不花咧嘴笑道,“是不是要拿了本官,跟朱五请罪?你们这些色目人,几百年了,就会这一个手段!” 赛普丁看着燕朵不花没说话,但是眼神的含义很明显。 城头上顿时剑拔弩张起来,燕朵不花的护卫抽出兵器,护在他身前。 塞普丁的波斯武士,在等他下令。 “别动!”燕朵不花笑着推开自己的亲兵,走到塞普丁面前和他脸对脸,眼对眼,清冷地说到,“就算你有这个心,现在也晚了!” 说着,看看海面上的战船,像个疯子一样的大笑,“你信不信,就凭你们这几天在城里抢劫汉人,朱五就会把你们都杀了,都杀光!” 赛普丁的目光狠狠地从燕朵不花脸上挪开,回头大叫,“把蒲家人带到城墙上来!” ~~~ “啧啧!!”看着岸边四处奔逃的波斯兵,朱五撇嘴。 “看来老爷兵是有基因的!都白长这么大个子!”放下鹰眼,朱五继续命令,“再轰一轮,掩护工兵开路!” ~~~~ 三更奉上,各种求。 四十六 你吓唬我? 砰!咚! 泉州港外的海港中,铺天盖地的爆炸声还在持续。 岸边那些弓箭手在汉军炮火之下早就狼狈的逃回城里,海面上传来的爆炸声,让城头的守军惊恐地捂住耳朵,蹲在城墙后面,求神拜佛。 偶尔有胆子大的士卒,伸长了脖子探出头去,但马上就被海面上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宛若化石一动不动。 海面上汉军的工兵正在作业,尽管几轮炮火之后,通往泉州的海港中,那些沉船被炸碎不少,但还依然不利于大军登6。 汉军的工兵们在那些沉船的船体上捆绑上炸药,实施爆破,爆炸声中漫天的碎木如同雨水一样落下,海面上漂浮的全都是大船的残骸。 随后又有工兵船把那些稍大的残骸拖开,然后工兵的浮桥船不住的靠岸,在工兵们辛勤的忙碌下,几条浮桥通道,很快延伸到岸边。 “天黑前能铺好!”洪武皇帝号船头,郭英站在朱五身边说道,“铺好了俺让弟兄们登6,今晚上就在泉州城下扎营!” 朱五始终用鹰眼望着远处的城池,说道,“要注意警戒,小心狗急跳墙,城里的人晚上冲出来,构筑好外围防线。” 说着,话音顿了顿,拿着鹰眼仔细对着城门方向看起来,“来人了?” 泉州港派人出来了,一队色目人举着白旗从城门出来,站在岸边冲着海上的汉军摆手大喊。看打扮,他们中有军人,也有衣着华丽像是官员的人。 “呵呵!”朱五放下鹰眼笑道,“带过来!” 汉军的小船在残破的沉船中穿行,接到了那群色目人,然后朝着洪武皇帝号而去。 坐在汉军船上的色目人,看着巨大恢弘的洪武皇帝号,眼神中陷入了痴迷,嘴里默默念着天神。 随后,这些色目人,在甲板上见到了正在悠闲地和郭英喝着热茶的朱五。 朱五不难辨认,甲板上他是唯一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的人。而且他身后的侍卫们,已经用凌厉的目光告诉别人,坐在这的,就是汉王朱五。 领头的色目人按照汉人的规矩,恭敬的下拜,谦卑的开口,“见过汉王殿下!” 有他带头,那些色目人全都跪伏于甲板上。 “你是谁?”朱五喝着热茶问道。 “小人叫阿里亚,是泉州港的税官!” 泉州蕃汉杂居,规矩和内地颇有不同,别小看这个税官,在泉州港这可是个不小的官。 大元的税收都是定额税,每船按货物交多少之外,一概不问。而他们又不相信汉人,所以只能选择这些精明的色目人。 当傻子选择了精明人,肯定要挨坑。从大元建国开始,税收把持在色目人手中,商人该交的一分不少,而朝廷的却从来没多过,色目的税官从上到下,赚得盆满钵满。 庞大泉州港在收税上需要巨大的人力,那些游走在商船只见带着兵丁清查货物的都是税吏,他们名义上是朝廷的雇佣,实则是这位税官的私人下属。 税官听起来不威风,但在是泉州港却是一位实权人物。 见朱五不说话,只是用戏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阿里亚心中越忐忑,根本不敢起身。 “你打着白旗来,是要投降吗?”朱五笑问,“投降应该是泉州港的闽地平章出来呀?” 阿里亚犹豫片刻,抬起头看看朱五,咬牙说道,“请汉王恕罪,小人来和谈的!” “呵!” “哈哈哈哈哈!” 他话音落下,朱五身边的郭英忍不住笑出声。 这笑声仿佛会传染一样,朱五还有朱五身后的侍卫们都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 “和谈?”朱五放下腿,身体微微前倾,玩味的说道,“你们有本钱吗?” “有,我们有钱!” 阿里亚以为抓住了朱五话中的要点,大声说道,“汉王殿下,我们有钱,我们给您钱!” 说到钱,阿里亚的条理顿时变得清晰,“城中色目商会商议过了,只要您能退兵,泉州港的商人们愿意献出白银一千万!” “一千万!” “啧啧,还真是天价!” 朱五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都说色目人是既精又抠,精没看到,抠倒是见识了。 当初苏州投降,那些豪商世族都献了快这么多! 诺大的泉州城,这些百年身价的色目豪商居然只出这么点?打要饭的! 在色目人的眼里,和谈也是生意。 做生意没有一口价的道理,价码要一次次的推出来才能达到大的效果。 可是他们错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安逸的生活了百年,没有学到该学的东西。 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价值和朱五和谈,即便是谈,他们要谈的也是买命钱,而不是生意。 把任何事都当成生意,就是要钱不要命。 或许泉州港的色目商会还想着,无论给了多少钱,只要朱五退兵他们都能在汉商那里找回来。 他们陷入了误区,所以越走越错。 见到朱五的笑容,阿里亚明白这个价码不足以打动朱五,于是继续说道。 “汗王殿下,除了这一千万之外,每年泉州港的商会还会向您献上银三百万,丝绸两万匹!” 朱五端着茶碗,眨眨眼,“没了?” “有!”阿里亚拿出最后的价码,“泉州港可以纳入汗王殿下的领土范围,竖立大汉的旗帜和元国不相往来。每年要交给元国的定额商税,都交给您!” 说着,看了看朱五,小声道,“只要,只要您退兵,保证泉州港不变....” “那就说,泉州港还是要你们说了算?” 朱五放下茶碗,又翘起二郎腿,笑着说道,“不过这个价码倒是够动人的!啧啧,打仗要死人,不死人就能拿着这么多钱!” 说着,朱五站起来,转身看着海面上忙碌的工兵,“这条洪武号,不算配套,光是造价就花费银元一百六十八万,每年的维护费用高达一成!你说的钱,够我造多少船?” “只要汉王您开恩退兵,泉州港的色目人世世代代为您效力犬马之劳!” “当初蒙元来地时候,你们也是这么说地吧?”朱五满脸不屑冷笑,“可能,在更早的时候,你们为了能在泉州港生根芽,和大宋也是这么说的!” 朱五话中的含义,让阿里亚不寒而栗,继续叩,恳求道,“请汉王相信我们,我们可以对神誓,绝无二心........” “神?谁?观音菩萨?”朱五继续冷笑,“你地神,在老子这不灵!” “我们可以多给钱,汉王您说个数字,我们就是倾家荡产........” “够了!”朱五忽然大喝一声,打断阿里亚。 他的声音虽大,但是脸上却看不出怒意,回头的时候还带着笑容。 只是这笑容,在阿里亚等人的眼里,却是无比的阴寒。 只见朱五指着远处的泉州港,笑容满满地说道,“你的钱?你们地钱?等我打下了泉州港,你们的钱都是我的钱,我想要多少就要多少。你现在拿我地钱,跟我讨价还价,你们也太精了!” 看着朱五的笑容,阿里亚脑中忽然想起学过的一个词。 与虎谋皮! 又想起一句话。 自取其辱。 再想起一句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过,他不甘心,就像泉州港里所有色目人一样,他们不甘心他们建设了几百年的海港落入别人的手里。 于是他看着朱五,鼓起心中最后的勇气。 “汉王殿下,您妻子的舅舅一家,在我们手中!如果您执意攻城......” “呵!”不等他说话,朱五笑了起来,“吓唬我?” 四十七 一夜?骗你地。 “吓唬我?呵呵,哈哈!” 朱五对身边人笑道,“多少年都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无论是郭英还是众侍卫,都冷冰冰地笑看阿里亚,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小人怎敢吓唬您!小人知道你们汉人注重亲情,所以小人求您..........” “没用的!”朱五眯着眼睛,看着阿里亚,缓缓说道,“我连钱的面子都不给,还用得着在乎人吗?再说,他和我算什么亲?” “你若一定要攻城,我们只有反抗。汉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您手下的兵,也都是人阿!” “那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投降呢?我又不会乱杀人?我占了泉州港,你们一样做生意!”朱五逗弄着阿里亚,“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最近翻看史书,当初蒙古大军西征的时候,你们那些什么国王,哈里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结果被蒙古人抓住,用华丽的毯子裹起来,然后活活用马踩死!” 说着,朱五再次泛起冷笑,“哦,我知道了!你们不想投降,是因为你们觉得,泉州港是你们的?呵呵,我们的土地上,你们这些外人,居然有这种想法,谁给你们的勇气?” “汉王殿下,我们世代生活在泉州港,我们建设这里.....” 噌,朱五不耐烦的时候,郭英站了起来,绷着脸大踏步走过去。 阿丽亚惊恐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郭英拽出了短刀,给了他答案。 “两国......”阿里亚惊恐地大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郭英一愣,随后大怒。 “你他娘地,你算哪门子国?老子本想割一绺你地卷毛,吓唬吓唬你。你他娘的居然敢这么说,看老子不宰了你!” 说着,一刀干脆地扎进了阿里亚的脖颈。 然后大手抓着阿里亚的脑袋,把他按倒在地,手中的短刀在脖颈之间吱嘎吱嘎的旋转。 扑通,无头的尸体落在甲板上,殷红的鲜血四处扩散。 “呸!”郭英狠狠地唾了一口,看看其他面如土色的色目人,直接把头颅扔过去,大喊,“拿着!” “回去告诉燕朵不花,还有城里头掌权地人!”朱五的声音再次响起,“给你们一晚上时间考虑,要么投降,要么死!” ~~~~~~~ 阿里亚死不瞑目的人头,静静的摆在绣着金色花纹,华丽的地毯上。 色目商会的人,围在一边,惊恐地看着。 他们的头领,最德高望重的会长,阿苏神情复杂。先看了看人头,又回头看了看,坐在鎏金烛台下,喝着美酒的燕朵不花。 “平章大人,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打不过朱五,您引诱我们站在你这一边,把我们绑在您的战车上,您是要我们和您一块死!”阿苏也越说越怒,死死的看着燕朵不花。 他们这些自诩为精明的人,中了燕朵不花地计。 燕朵不花利用他们心里对泉州港的贪婪,把他们带到了和朱五为敌的死路上。 “看我干什么?”燕朵不花醉眼朦胧地笑道,“路是你们选的,事是你们做的,你们的条件我也答应了。怎么?现在看惹不起朱五,后悔?怪到了我的头上?” 说着,又端起一杯美酒,“好事都是你们的?坏事都是别人的?合着你们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出了事就赖别人?呵呵,看你们那揍性,老子都有点讨厌你们了!” “朱五开出两个条件,要么生要么死!”阿苏也喊道,“怎么选?” “守住城池就不用选!”燕朵不花放下酒杯,“现在,不是选择的时候,而是战斗的时候!” “如果守不住呢?” “还没打你就说守不住?” “万一,万一呢?” “万一?”燕朵不花笑看众人,“万一你们也未必会死。“ 说着,又仰头喝酒,随后擦着嘴角的酒水说道,“其实就算是破城了,他也未必会杀了你们。以我对朱五的了解,他不是嗜杀的人,更不是滥杀的人!” “只不过,你们的财产全保不住了!你们也许会被身无分文的赶到海上,呵呵!我知道,那比杀了你们还难受,对吗?” “那您呢?” “我?”面对阿苏也的质问,燕朵不花放下酒杯,从容地整理着身上的袍服,“身死社稷,以命报国!” 说完,燕朵不花扔下酒杯,脚步踉跄而去。 阿苏也看看身边的众人,“传令给我们的人,死守!各家拿出金银,赏赐给士兵,汉人有句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泉州港,一定要守住!” ~~~~ 一箱箱璀璨的金银被搬到了城墙上,波斯士兵眼中都是贪婪和疯狂。 他们祖先为了这些金灿灿的东西飘洋过海,他们为了这些东西远渡重洋。 现在,这些诱人的财富就摆在他们面前。 哗啦啦,那是金银宝石从手中滑落,落在箱子里,出的美妙声音。这声音,是这世界上最动人的音符。 一个军官手拿金银,在城墙上走动呐喊,“商会地老爷们说了,只要守住泉州港,金银珍宝要多少有多少!守住之后,不但有赏钱,还会给你们房产,有功劳地会允许你们做生意,让你们也做体面人!” 士兵们狂热地听着,泉州港内不是谁都能做生意地,哪怕只是拥有一个小小的铺面,也足够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 但是听着听着,那军官却不说话了。 士卒们诧异的看过去,只见那个军官愣愣的望着城外。 好奇的士兵们跟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双眼渐渐睁大。 “敌袭!敌袭!” 铿锵有力整齐划一的脚步在城下响起,数不清的汉军扛着奇怪的兵器,在浮桥上走下。火把之下,这些汉军穿着统一的战服,昂挺胸。 他们如同一道洪流,无所畏惧地向前,在城墙弓箭射程之外停住脚步,面对城墙拍成整齐的队列。 “嘿呦!嘿呦!” 除了人还有口号,浮桥上的汉军推着喊着口号推着火炮,紧跟在这些军人的后面。 再往后,还有无数人在浮桥的那端,准备通过浮桥上岸。 “准备!准备!”城墙上的波斯军官回过神来,踢打着士卒,“打起精神来,拿着武器准备战斗!这是我们的泉州港,把他们赶到海里去!” 士卒们大梦初醒一样,寻找兵器,聚集在城墙下。 这时,城下一队火龙冲了过来。 是一队打着火把的骑兵,他们一直冲到了城墙下面。 “汉王令,给你们一夜的时间考虑,天亮若不开城投降,大军便会强攻!” 说完,这队火龙打马走远。 城墙上的人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现在就打,还有一夜,还有一夜的安稳时光。 城外汉军之中,朱五和郭英站在一起。 后者看看城墙,对朱五问道,“五哥,真给他们一夜时间?” “你说呢?”朱五笑问。 郭英歪着脑袋想想,“是打是降,一个时辰都想明白了,还用一夜?俺觉着,你是在骗他们。” “呵!”朱五微笑,“你小子猜对了,我就是在骗他们!” ~~~~~ “都准备好了吗?” 泉州港僻静的粮仓中,朱二二看着身边的兄弟们,狰狞的笑问。 没人说话,回答他的是坚定的目光。 “汉王到了!”朱二二捏着手上的关节,咔咔地响。 “啥时候动手?”有兄弟问道。 朱二二抽下鼻子,“等守军困的时候!” 说着,大手一挥,“咱们兄弟先睡觉,养足精神好杀人!” 四十八 枪声 昏暗地牢房中,阴冷潮湿。 天棚的水滴落在锈迹斑斑的铁桅杆上,出滴答地响声。 牢房里的人都阴沉着脸,一束光亮从小窗户照进来,打在他们的脸上。有人在皱眉暗骂,有人无助的恐慌,有人握紧双拳,有人暗自神伤。 蒲崇谟盘腿坐在干草上,静静的看着那个有光进来的窗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几间牢房里关着的全是蒲家的直系男丁,最大的六十多岁,最小的只有几个月。 女人,一个没有! 在蒲家的人挡不住波斯兵的时候,独眼老七贯彻了家主的命令,把女人都杀了。 波斯人是什么玩意,蒲崇谟一清二楚。 若是蒲家的女人落在他们手里,只怕现在活生生的春宫,就会在他们眼前上演。那些波斯人可不知道什么是人性,更不会讲廉耻。 “报应!”家族中,年纪最长的叔公忽然在墙角出声,悲愤交加,“祖宗作孽,报应到子孙头上,这就是报应!” 随着老头的喊声,牢房里渐渐传出了压抑的哭声。 而与此同时,一些冷笑也在其他牢房中响起。 那是被抓来的汉人富商们,他们虽然是阶下囚,但是不妨碍他们看蒲家的热闹。 蒲家,多高高在上的人家呀! 泉州港的百年豪族,谁家做生意都绕不过去他们。朝廷里有人,地方官是座上宾,还有一个当了汉王的亲戚,谁不巴结。 可是谁想到,看似强大的家族,在强权的打击下,马上就变成了家破人亡的落魄鬼。 “百年基业全完了,全完了!”蒲家的叔公还在痛哭。 蒲家的遵化坊被烧了,被烧之前肯定也被抢光了。蒲家培养了几代的伙计掌柜的,死的死散的散,一夜之间蒲家就只剩下这个人人喊打的姓了。 “叔公!”蒲崇谟低声道,“只要咱家有人在,就有希望!” 一句话让众人的眼中又燃气希望,家烧了没什么,废墟下面的银库里还藏着数不清的财富。女人死了没什么,只要有男人就可以娶。伙计没了可以再找,生意没了可以再做。 最主要的是,蒲家的男人一定不能死绝。 “说地对!”一个和蒲崇谟年纪差不多的男人说道,“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汉王的亲戚,咱们不会死!” 众人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附和。 蒲崇谟低下头,“朱五会在乎蒲家的生死?未必!” 铛,突然外面的大铁门被打开。 一群全副武装的波斯兵闯了进来。 领头的军官拿着火把在牢房里转了一圈,狰狞的笑道,“都抓到城墙上去,让朱五看看,多少汉商在咱们手里了,看他怎么攻?” 话音落下,虎狼之师冲了过来,拳打脚踢扯着平日养尊处优的商人们,从牢房中拖了出去。 “别碰我!” 蒲崇谟徒劳的抗议,一双满是长毛的手臂抓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出去。 ~~~~~~ “城下的人听着!” 泉州港的城头,通明的火光下,波斯义兵万户塞普丁抓着一个颤抖的汉人豪商,冲着城下喊道。 “泉州港里有头有脸的汉商都在我们手里,你们汉王不是讲究仁义吗?你们要是敢攻城,我们就杀人!先杀这些老爷,再杀城里的汉人!” 尖锐的,歇斯底里的喊叫让城外汉军的营地骤然安静,但是短暂的安静过后,是冲天而起,震荡夜空的怒骂。 “日你娘!” “来人,炮推过来!” “上炮子,干着狗娘养地!” 士卒和军官们纷纷破口大骂,怒不可遏。 汉军征战数年,从没遇到过这么不要脸,这么下作的,拿老百姓当威胁?什么东西! “哼!”火堆边正在吃饭的朱五冷哼一声,眯着眼睛看向城头,碗都快捏碎了,“天要让你灭亡,别先让你疯狂!不知死活地东西!该死!” 这一刻,朱五真的动了杀气。 “五哥,俺带人攻城!”郭英恼怒道,“宰了这些狗娘养的!” “有你杀人的时候。现在,等!”朱五冷冷道。 ~~~ “丑时三刻了!” 朱二二看看外面皎洁的月光,对身边几个心腹兄弟道,“把兄弟们喊起来,干活了!” 近千人的队伍训练有素,粮仓里除了大伙整理准备之外,再无杂声。 一个抄着闽地口音的青年从外面进来,“波斯人的巡逻队刚过,长安节街走,直接到北城门!” 朱二十二也不废话,“老六,带人走前边开路。二皮脸,你带人在后路,其他人跟着俺,杀过去!” 夜色下,上千人排着纵队出,除了脚步没有任何嘈杂。 轰然的脚步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长安街边上的阁楼中,有人惊恐的望着街上的队伍,但没来得及出声响,就被家人捂着嘴巴拉开。 窗户,再次被紧紧关上。 一行人趁着夜色慢慢摸到了城门口,燃烧这篝火的铁皮桶边上,一些波斯兵或是在睡觉,或是在小声说话,谁都没往黑暗中看上一眼。 朱二二对身后人做了一个手势,手势被传达到了后面。 沙沙,似乎是风吹动了叶子,出声响。 不对,城门口哪来的树! 听到声音的波斯兵狐疑的看向黑暗,随后感觉头顶上似乎有东西飘过。 铛,有东西落在地上。 嗒嗒嗒,那东西在石板上混动。 是什么呢? 有人好奇的弯腰去看,借着火光看清了,带把子的圆东西在地上转圈圈,尾巴上还冒着烟。 “头,这是什么玩意儿?” 好奇的士兵看了看,想要低头去捡。 “先别...........” 军官的话音未落,头上嗖嗖嗖。 “谁他娘的扔石头? 砰!爆炸骤然响起,喷射的火星中,是人类出的痛苦的惨叫。 这些波斯兵都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无处不在的爆炸,无处不在的火星,已经开始无情的收割他们的生命。 “前进!” 他们的惨叫声中,黑暗中传来几声低吼。 紧接着铿锵的脚步响起,成百上千手里握着燧火铳的汉军付兵出现在波斯人的眼里。 “汉人造反啦!杀过去!” 爆炸的烟尘中,波斯兵的军官大喊。 更多的波斯兵从城门的暗处出来,挥舞着兵器,冲向造反者。 在他们眼里,汉人都是懦弱的,只要一个冲锋,他们就会溃散。 “预备!” 然而,对面的汉人面对他们的冲锋,却开始冷笑了。 朱二二一声令下,最前面的汉军士卒端起了手里的碎火铳。 “放!” 砰砰砰!炒豆一样的声音响起,燃烧的弹丸在白色的浓烟中呼啸而出。 波斯兵点燃的篝火,让他们成了显目的目标。 惨叫,惊呼,从波斯兵的口中出。 弹丸打在他们造价不菲的铁甲上,火花和碎片在空气中飘荡,他们身体上爆出一个个血洞。 冲锋的波斯兵,像是麦子遇到了狂风,折腰倒下。 “换枪!”朱二二一声令下。 最前放的士兵手里,换成了后面人的装弹的新枪。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下,人体开始碎裂,血肉开始弥漫。 “天神在上,那是什么?” “魔鬼!魔鬼!” 波斯兵看着人高马大,实则他们没打过多少硬仗。 面对不可知的东西,他们展现出愚蠢的一面。 “上刺刀!” 朱二二再次大喝,手中长刀一挥,“杀过去!” “杀!” ~~~~ 与此同时,城外的汉军中,朱五在火堆边睁开眼。 “老四!” “俺在呢!” “到你了,给老子杀!” “诺!” ~~~ 眼睛困的睁不开了,必须三更,说到做到。 四十九 血火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 密探加银元再加伏兵,是朱五百试不厌的法宝。 喊杀声和爆炸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朱二二带领伏兵很快就占据了泉州港北城门的门洞,一队原地驻守,另一队冲上城墙,抢夺控制城门的转盘和铁链。 城墙上,波斯义兵万户塞普丁看着五人为一排冲上来的汉军伏兵,挥舞手中的弯刀,“跟我把他们杀下去!” 被金银珠宝和美好未来许诺得舍生忘死的波斯兵们,跟着他们的领,举着弯刀冲了过来。 砰!砰! 被几人抬着的霰弹炮,顶着波斯兵的胸膛开火。 喷射的铁砂碎片,无情的打入他们的身体。 夜空中花火火绽放,那不是烟花,而是收割生命的丧钟。 红眼的波斯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和翻滚嚎叫的身体,继续冲锋。 霰弹炮一轮之后,又是掌心雷。 掌心雷之后,是延绵不断的枪声。 汉军伏兵们,机械的扣动扳机,然后从身后人手里拿着装填好的燧枪,继续射击。 他们的面前都是冲锋的波斯兵,根本不用瞄准。 但是,血与火的打击,并没能让波斯兵停下脚步,密集的火力中,他们已经冲到了汉军的面前。 与此同时,城下通往城墙的方向大批的波斯兵正在赶来。 这一千汉军,眼看就要被数倍于己的波斯兵包围起来。 “杀!推过去!” 朱二二一声怒吼,装填的度赶不上波斯兵冲锋的度了,因为他们相逢时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而这些汉军冲上来之后,也没时间和空间去列阵,就更没有退路。 “大汉!大汉!” 士兵们怒吼两声,手中的刺刀推向敌人的胸膛。 噗嗤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取代了枪声。 掷弹兵不住的往波斯兵的后阵甩着掌心雷,爆炸声中不断有人惨叫倒下,满地翻滚。 砰砰!装填好的霰弹炮,继续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朱二二带着人杀到了控制城门大门的铁转盘上,几个士兵推着磨盘一样的铰链,奋力前行。 咯咯咯咯,啦啦啦啦。 铰链开始转动,被铁链控制的大城门渐渐露出一丝缝隙。 “杀过去!杀过去!” 塞普丁惊恐的大喊,如果被汉军杀进城门,一切都完了。 “后面的整队!” 前方,汉军以三五人为一组,用刺杀抵挡着波斯兵,双方不断有人倒下。 几步之后,数百汉军从腰里那里定装弹,咬开纸袋,倒入火药弹丸,用通条压实,然后板开枪击,举枪。 “闪开!” 一声呼喊,前面和波斯兵肉搏的兄弟们,推开前面的敌人,撒丫子就跑。 “放!” 砰砰砰! 又是无数花火在夜空绽放。 换枪,抬枪,继续。 砰砰砰! 城墙上的波斯兵在弹雨中惨叫倒下。 吱嘎嘎嘎,铰链还在响。 泉州的城门,慢慢开了一条缝隙。 城下赶到的波斯兵惊恐的看着,城门渐渐开了,他们渐渐看到了外敌人狰狞的笑脸。 “长枪手,冲上去,顶住!” 另一个义兵万户阿里迷丁声嘶力竭的呐喊。 然后,就在话音落下。慢慢掉开的城门口,露出几尊冰冷的炮口。 “放!” 砰!尖锐的弹丸从炮膛中旋转的喷射而出,直接砸到波斯兵的人群里。 人群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破碎的肢体和飞溅的血液,把波斯兵的勇气变成恐惧。 城门外郭英振臂高呼,“兄弟们,杀进去!” “冲呀!” 汉军的长龙,在火炮的开路之下,冲进泉州港。 ~~~ “生了什么事?” 色目商会的阿苏也会长,披着凌乱地衣服,走出家门,望着城门方向的火光,抓住一个溃兵,大声问道。 “魔鬼,魔鬼!”那波斯兵已经语无伦次,“他们会喷火,兄弟们都被打死了,都被打死了!” “这世界上没有魔鬼!”阿苏也大叫一声,“到底怎么了?” “是朱五,朱五的军队进城了?” 听了溃兵的话阿苏也愣住了,“他的兵怎么会进城?城墙破了?” 说着,阿苏也眼神变得迷茫,“他不是说给一晚上的时间吗?他欺骗我们?” “这就是,你们永远不能真正成为这片土地主人的原因!” 长街上,闽地平章燕朵不花带着一队骑士出现在他的身后。 燕朵不花冷笑着看着阿苏也,和他身边的那些色目人,“你们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连兵不厌诈都没学会,还妄想把泉州变成你们的泉州?” “燕朵不花!”阿苏也愤怒的呐喊,“朱五进城第一个就是要杀你,你还说什么风凉话?” “我知道!”燕朵不花淡淡地一笑,“从朱五的大军出现在海面上,我就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说着,燕朵不花指了指,金戈铁马的城门方向,“我现在就去死,像我的祖先一样,战死!” 说到这,忽然抽出长刀。 那个平日只知道美酒佳酿,美人美食的闽地蒙元贵族,霎那间似乎变成了真正的草原武士。 战马的前蹄腾空而起,色目人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几百年来,从从蒙古人撅起以来,他们最先征服的,不是当时的宋人。 而是这些万里之外的色目人,蒙古大军一次次西征,一次次的屠杀,早就把恐惧浸透在他们这些色目人的基因中。 “我乃大元闽地平章燕朵不花!为大元战死,死得其所!” 燕朵不花一声大喝,战马利剑一样的冲出。 可是他冲击的方向不是城门,而是长街上以阿苏也为的色目人。 “你..........” 阿苏也的声音还没出,雪亮的马刀在夜空闪过。 他苍老的人头高高跃起,在漫天的血雨之中不甘的眨眼。 律律律律! 战马嘶鸣之中,鲜血从燕朵不花的刀尖滑落。 “先杀了这些色目人,再去和朱五拼命!” “是!”骑士们冲入人群,大砍大杀。 “哈哈哈哈!” 远处是火光和喊杀声,眼前是惨叫和死亡。 燕朵不花疯狂的大笑,笑着笑着眼泪落了出来。 随后他坚决的看向城门方向,再次举起手里的长刀。 “儿郎们!跟着我,杀!” “杀!” ~~~~ 汉军冲进了泉州城,火炮开路之下,大军顺利的冲杀。 这一切,汉军都已经轻车熟路,各兵种之间的配合也很娴熟。 这个时代的战争理念,城池一旦被攻破,守军再也没有勇气继续战斗。 城墙上的波斯兵和泉州兵马在汉军的打击下,不断后撤。 泉州港的防备力量听起来是很多,可是坐困死城的他们根本挥出兵力优势。在汉军打开一个突破口之后,他们臃肿的指挥系统更是挥不出任何作用。 “冲!冲!” 汉军的士卒挥舞兵器前进,队列中推着一门门带轮子的火炮。 哪里人多他们去哪里,哪里人多他们在哪里开炮。 “能挺住吗?”朱五被一队侍卫簇拥着进入泉州港,对坐在城墙台阶上,身上冒雪的朱二二问道。 后者咧嘴大笑,“主公,比咱们和州那一次,差远了!” 朱五没说话,而是笑着在老兄弟地肩膀上拍拍。 忽然,他身边的侍卫们警惕起来。 轰轰,远处传来阵阵轰鸣。 脚下的青石板,在剧烈的震颤。 轰鸣和震颤声之中,一队骑兵挥舞着马刀在黑色的长街中,狰狞的冲出来。 “保护主公!”朱二二大吼一声,从地上跳起。 “你别动!” 朱五笑着对朱二二摇头,背身对着自己的亲卫们。 “举枪!” “举枪!” 轰,整齐划一的声音在城门洞里回荡。 亲卫们举起了手中的燧枪,对准前面的骑兵。 五十 你的世代过去了。 轰!轰! 马蹄在石板路上轰鸣,宽阔的街道上,战马并排冲锋。 当先的骑士,颚下浓密的胡须随着战马奔驰飞舞,手中擎着一杆大元的战旗。 疾风骤雨一般的马蹄声,让人心悸。 狭长的马刀在夜晚的红光下,泛着冷锋。 “儿郎们,大元!” 燕朵不花在站马上大喝一声,身后的骑士们刹那间用马刺狠狠地踢打马腹。疾风骤雨的马蹄声,变成了阴云中的炸雷,响彻天际,震撼人间。 “准备!” 在战马马蹄骤然加的那一刻,朱五转身,看向骑兵来临的方向。 他身边的亲卫军官高举右臂呐喊。 他们队伍前那几门十二斤炮已经把炮口调整为直射,冰冷的钢铁,对上的热血的战马。 血和火,即将猛烈的碰撞。 “放!” 军官的右手劈砍落下,炮手拽动炮绳。 砰!砰!砰! 几门十二斤炮的爆炸声,瞬间掩盖了冲锋而来的马蹄声。 喷射的弹丸在人的视线之中如流星般划过。 随后,在冲锋的骑兵中幻化成鲜血和肉体组成的血雾。 一匹战马被击中,来自西域的高头大马顿时四分五裂,巨大的冲击力让骑兵的前锋出现一个巨大缺口。 青石板顿时变了颜色,火光下殷红的血液显得有些黑暗。 炮弹扫过的地方,满是残肢断臂,战马的悲鸣,骑士的哀嚎充斥着天地。 可是骑兵们的冲锋没有停止,他们还是一往无前的冲击。 或许他们在想,只要他们冲到人群中,就可以大砍大杀。 但是他们错了,在火炮之后,等待他们的,依然还是死亡。 “放!” 又是一声怒吼。 浓厚的烟色烟雾在昏暗的城门洞里绽放。 白色的烟雾中,火焰喷射而出。 长长的火舌,像是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 律律律律! 战马出痛苦的嘶鸣,冲锋的士兵们撞上了火网。 骑兵们噼里啪啦的惨叫着落地。 燧枪组成的火力网,比火炮的威力还要骇人。 火炮之下,人马都化为碎肉。 燧枪的打击下,骑兵眼中满是袍泽扭曲的身体,还有痛彻心扉的嚎叫。 砰砰砰! 朱五的亲卫军,是汉军中最精锐的火器兵。 数百人的方阵火力持续输出,在元军骑兵冲锋的道路上布置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力网。 “属于你们的时代过去了!” 透过浓浓的烟雾,骑兵在弹雨中纷纷落马哀嚎。 他们有的人拄着残破的刀剑,口吐鲜血想站起来,可马上又痛苦的倒在血泊中。 朱五面无表情,见惯了血雨腥风,见惯了尸横遍野,他已是心如钢铁。 白色的浓雾渐渐散去,耳中的哀鸣还在持续。 视线中,战马和重伤的元军在地上挣扎,受到惊吓的战马狂奔的奔腾。 几匹侥幸为伤的战马,不住的用头去供着地上死去的骑士,明亮的马眼中,满是恐慌和痛苦。 距离火枪方阵十步之外,倒着一匹死去的战马,它强健的身体上,血滋滋地流着。它的身边,燕朵不花努力地挣扎站起来,硝烟中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 “朱......”燕朵不花脚步踉跄,歇斯底里地大喊,“朱五.......我奶大元闽地平章燕朵不花......决一死战!” 吼叫着,回头看看那些忠心耿耿跟他一同赴死的骑士,吼声中带上了哽咽,“朱五,可敢一战!” “娘地!”一个汉王亲卫军官从士兵的手里拿过燧枪,冷笑着装填完,瞄准了十步之外,披头散叫喊的燕朵不花,手指放在了板机上。 “枪给我!” 军官愕然转头,朱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 于是,他恭敬的把枪交到朱五手里。 燧枪沉甸甸的,因为连续射击,枪管有些热。 朱五将枪托抵在肩窝,身体微微前倾,瞄准了燕朵不花。 “朱五,有种真刀真枪.......” 砰! 一声枪响。 朱五放下火枪的同时,当啷一声。 断刀无力的垂落在石板路上。 扑通! 燕朵不花直接跪地,低头看着胸口的伤口。 “朱........” 他敦实的身体忽然如风中的柳絮一样,软弱的飘落。 朱五慢慢的走过去,几个侍卫紧张的抽出刀,护卫在他身边。怕对方装死,起身暴击。 “主公,这人是闽地平章燕朵不花,听说祖上还是啥王爷!”朱二二在泉州港潜伏了一段时间,对这些人物颇有些熟悉。 “直面死亡,算是条汉子!” 朱五伸手帮燕朵不花合上不甘的双眼,“给找副棺材,挖个坑埋了吧!” ~~~~ 杀! 城墙上的喊杀声还在继续。 吓破胆的波斯兵已经组织不起大规模的反扑,任凭入城的汉军蹂躏。 汉军不只火炮厉害,三五人成队的小规模厮杀也远比单打独斗的波斯兵要强。无论是冷兵器还是热兵器,他们都不是汉军的对手。 “兄弟,咱们跑吧!” 波斯义兵万户塞普丁受伤的手拉着另一个万户阿里迷丁说道,“咱们突围出城!” 阿里迷丁看着视线中,不断倒下,和不断溃散的军队,苦笑道,“去哪里?”说着,指了下自己的脸,“兄弟,我们这样的脸能去哪?谁会收留我们!” 是啊,他们不是汉人。 他们是波斯人,是色目人,是白人。 这些被他们欺负了百十年的闽人,怎么会收容他们。 汉人是宽容的,但也是排外的。 曾经他们帮助官府镇压民乱之时,有落单的士兵被农民的锄头活活刨死。 那些闽人恭敬的眼神背后,是冷冰冰没有任何生命色彩的冷光。 “再说,咱们也杀不出去!” 阿里迷丁拿开堵在伤口上的手,“朱五要是想让咱们活着,早就让咱们投降了!” 塞普丁无语,冲杀而来的汉军没有喊投降不杀。 即便是扔了兵器,举着双手跪倒的波斯兵,他们也是利刃加身。 他清晰的看到,几个年轻的波斯兵跪地求饶。 可是对方却直接割了他们的头颅,再奔向下一个目标。 “反正都是死!拼了吧!”阿里迷丁冷笑一下。 “拼了!”塞普丁的目光露出些残忍,“但是死之前,我们要拉一些垫背的!”说完,回头看着几处城墙中的暗堡。那里,关押着他们抓来的豪商。 二人相视一笑,拎着刀子走过去。 ~~~ “汉王进城了?” 当朱五的大军开入城内,喊杀震天的时候。 暗堡中关押的汉人豪商们顿时看到了希望。 他们蜂拥到铁门前,透过栅栏看到起火的城墙,远处惨叫着死亡的士兵,开始兴奋的大喊。 “我们是汉人,我们在这!” “救命呀!救命呀!” “我认识汉王,我认识汉王!” 他们疯狂的喊着,希望引起汉军的注意。 可是他们呼唤没有叫来别人,反而是阿里迷丁和塞普丁带着几个波斯兵,狞笑着走来。 铁栏后的人,开始慢慢后退。 “汉........汉王进城了!” 汉人豪商们被分别关在几个连着的暗堡里,其中一个暗堡中,陈家的二当家开口说道。 “二位放下屠刀,迷途知返,我们可以联名做保,保你们的性命!”陈家二当家大声道,“我陈家和汉王有交情,我们的家的镜子专卖,就是汉王亲口许的!” “对对,只要两位将军投降,我们联名做保!” 塞普丁的脸上出现了犹豫,他身边的阿里迷丁却在冷笑。 “两位将军,我们是汉王朱五的亲戚,我们可以作保!” “两位,咱们都是老交情了,还不信我们蒲家吗?” “蒲家?”阿里迷丁继续冷笑,“被人说的我还信,你家?我烧了你们宅,杀了你们的人,你们会保我?”说着,仰天大笑起来,“倒油!” “你干什么?”蒲崇谟惊恐地大喊,“阿里迷丁,只要你投降,我会在汉王面前给你说好话!” 他之所以如此叫喊,是因为他看到了士兵们手里的东西。 火油! 五十一 誓言 哗,哗! 一桶桶火油被扬进了关押蒲家人的暗堡。 里面人开始惊慌失措的大叫。 “将军!将军!我们蒲家愿意做保!” “将军!我们蒲家还有银库!” 两个桶倒在地上,里面的火油流淌到暗堡中。 普崇谟抓着铁栏大喊,“阿里迷丁,有话好说!我可以对天誓,只要你放过蒲家,一切既往不咎,我会在汉王面前做保,我的外甥女,是他的王妃!” “我烧了你家宅子,抢了你的东西,杀了你家的人,你会既往不咎!” 阿里迷丁笑道,“你蒲家那张嘴,谁信谁是傻子!这么多年了,信你们的人有几个好下场的?既往不咎?恐怕我会生不如死!” “我放了你们,你们有一万种方法让我死!有一万种方法,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多年,泉州港里无论是色目人,还是汉人,谁敢信你蒲家?你们吃人不吐骨头!反正老子也没活路了,干脆老子带上你们蒲家,给老子陪葬!” 阿里迷丁疯狂地大笑,随后抢下一个火把,直接扔了进去。 呼! 大火瞬间汹涌而起,席卷了暗堡中的人。 “啊!娘呀!” “救命!” 蒲家人在暗堡中瞬间被大伙吞没,变成一个个火人,出瘆人的惨叫。 “哈哈哈哈!”阿里迷丁在暗堡外,疯狂的大笑。 “阿里迷丁!”普崇谟的身体在火中剧烈的扭曲着,出阵阵焦臭,嘴里却在大喊,“你不得好死!” 蒲家人正在被活活烧死。 这样的惨状让其他暗堡中的汉商们更加恐惧,甚至有地人在闻到人肉的香味,顿时弯腰吐了起来,也有上了岁数的双眼一白,昏了过去。 “塞普丁大人!” 塞普丁看着疯子一样的阿里迷丁只觉得全身生寒,暗堡中一声大喊,转移了他的视线。 只见陈家的二当家举着自己的右手,“我以陈家列祖列宗之名,对天誓。只要将军不杀我,我已经会在汉王面前美言,让他饶你性命。我陈家会拿出钱财,让您逍遥富贵!” 说着,陈家二当家跪下,“如违此誓,天打雷劈,让我陈家不得好死!” 陈家二当家带头之下,其他人也跟着赌咒誓,求饶过自己。 用祖先之名义誓,这是汉人最重的誓言。 他们不信任任何东西,最信任的就是自己的祖先。 “将军!”陈二当家恳求道,“你家中就没有妻子吗?你要是真死了,她们会怎样?” 重誓加上自己的家庭,瞬间塞普丁求生欲满满。 “烧呀,烧吧!烧死他们!”阿里迷丁疯狂的喊叫,“拿油来,都烧死!” 几个士兵慌忙地再去找火油,塞普丁悄悄地到了阿里迷丁的背后。 “兄弟你闻,这是烤肉的味道,要是再加上一些香料.............啊!” 阿里迷丁忽然停住了手舞足蹈,身体僵硬起来。 一把弯刀穿透了胸膛,刀尖上还带着他的血肉。 “呃.......”阿里迷丁靠在塞普丁怀里,“为什么?” 噗,又是一刀。 塞普丁冷酷地说道,“我想活着,只要有机会,我就想试试!” 噗,再一刀。 阿里迷丁抓着塞普丁的衣裳,慢慢滑倒。 身后,几个拿火油过来的波斯兵,愣住了。 “放开这些老爷们,咱们投降!”塞普丁擦着刀上的血,看着暗堡中的人说道,“希望你们遵守誓言!” “一定一定!” “你放心!” “将军放心,您是我等的恩人!” ~~~~~~ “降了降了,我们投降了!” 城内一处又一处反抗的波斯兵竖起白旗,扔掉兵器。 郭英咬着后槽牙,摇头道,“不痛快!” 他现在是一军的主帅了,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奋力厮杀。 乱世中的武人很特别,一方面他们随时都活在死亡的阴影下,另一方面,他们又热衷于杀戮。 “老子还没砍到人,就投降了!”郭英对身边亲兵说道,“当年在和州,也是里应外合,老子差点挂了!” 言语间满是骄傲,身边的亲兵就当没听见。 “投降地跪下!”汉军大喊。 喊声中,数不清多少人,成群结队地跪下,任凭汉军的打骂,不敢反抗。 远处,一杆白旗高高竖起。 “前面的将军,在下是波斯兵万户塞普丁,向您投降?” 城墙上的喊声吸引了郭英的注意,他咧嘴笑笑,对身边人道,“他娘的,他们现在不威风了,那时候还说要杀了全城的汉人,吓唬咱们!” 身边的亲兵纷纷冷笑。 “泉州港的老爷们都在这儿,在下不想抵抗汉王,是被逼的,他们可以作证!” 老爷?谁? 郭英看过去,只见一群富贵打扮的人战战兢兢地出现。 “前面的将军,小人是陈家的家主的弟弟,小人认识汉王,汉王和我哥说过话,他让我家卖镜子!” 郭英想起了,点头道,“让他们过来!” 随后,一群人被带到郭英的身前。 众人都站着拱手,只有阿里迷丁和几个波斯兵跪在地上。 “五哥交代过,善待你们这些泉州港的汉商!”郭英笑笑,“诸位受苦了,俺现在让人送你们回府,好好歇歇!” 众人心里长出一口气,石头落地,连连称谢。 “陈老爷,您得帮我说话,各位老爷帮我说话!”塞普丁抓着陈家二当家的衣角,恳求道,“你们过誓的!” “是是是,你放心!”陈家二当家劫后余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当场拱手道,“这位将军,小人能不能见见汉王,这位波斯兵万户塞普丁将军,对我等有救.......” “你就是那鸟波斯万户?” 郭英冷笑着走到塞普丁身边,斜眼看他,“俺们到城墙下的时候,是不是你带人喊,要杀光城里的汉人?” “不是小人,是阿里迷丁,小人已经把他杀了,小人怎敢说出那样的话。小人也是说汉话的,小人从小在这长大,跟各位老爷都是朋友,小人....” 他慌乱的求饶中,郭英忽然抽出了腰里的短刀。 噗! 郭英一刀扎在他脖子上。 呲呲,鲜血喷射。 “你他娘的!”郭英拔刀,鲜血直接喷了边上几个豪商一身。 再一脚踹倒,郭英骂道,“见着你们这些卷毛,老子就来气!” 紧接着,他身边的亲兵上前,不由分说把那几个跟随塞普蒂那个波斯兵,直接砍死。 塞普丁捂着脖子,鲜血从他手指缝隙中,喷涌而出,不甘地说道,“救我,救我!” 被喷了一身鲜血的陈家二当家,石化一样,一动不敢动。 半晌,看看气绝身亡的塞普丁,惊恐地喃喃自语。 “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我过誓,要救他!” 郭英擦擦刀子,“你誓?说说,俺听听!” “小人用列祖列宗之名誓,一定在汉王面前保全他性命,否则不得好死!”陈二当家哭道。 边上其他过誓的汉商,也都一脸苦涩。 誓言这个东西,别的可以不信。可是老祖宗说的,不能不信。 郭英瞅瞅他们,再次笑了。 “嗨,你们说的是,在汉王面前保全他,你们见着俺五哥汉王了吗?” 众人一愣,随后似乎明白了。 “你们连俺五哥汉王都没见到,怎么保全他!是俺杀的他,又不是汉王。对不对!”郭英不耐烦地摆摆手,“回家去吧!回家去吧!” 是呀,誓言是说在汉王面前美言,保住他。 可是现在汉王都没见到,怎么保全! 谁让你没见到汉王呢,都是命! ~~~又三更,求票 五十二 小李 天色大亮之时,泉州港内残余力量被清剿一空。 对于大军进城,汉军早已轻车熟路,一部占领官府各种大库,一部在城内维持治安沿街张贴安民告示,一部看押俘虏。 大势已定,朱五进城。 泉州内,和别地城池还真有些不一样。。 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随处可见,鸡爪子一样的异域文字也到处都是。远处那硕大洋葱顶,近处纯白的建筑塔,让人以为这里是万里之外的蕃邦 而且,这里远比京城还要富裕,还要繁华。 置身这座城中,朱五似乎找到了些后世记录片中,伊斯坦布尔的味道。 那座城也是极美,作为东西方交汇的地点,那里昌盛了几个世纪。 “泉州港要一只兴旺下去!” 骑在战马上,朱五目不暇接的同时,脑中也在不停思考。 这里是除了江浙之外,蒙元最重要的财税之地,每年的定额商税养活了大都城的皇帝和无数的达官贵人,让他们过上了奢侈华丽的生活。 给他们的,还是这些泉州港的色目税官手指缝里溜出来的。若是认真的收取赋税,那这里的商税将会达到一个天文数字。 现在,全世界都在为华夏的各种物产而疯狂。 里应外合之下,最大限度的保留了泉州港的生气,商业应该很快会恢复。这些不守规矩的波斯色目商人撵出去,汉商马上就会后来居上,以后的泉州港需要安定,需要繁荣。 泉州港,用谁来管理呢? 税务的改制该如何应对呢? 头疼的永远不是打仗,而是如何处理。 脑中正在琢磨,路两边那些恭迎汉王大军出城的人群,忽然爆出热烈的欢呼。 “汉王!汉王!” “汉王长命百岁!” “大汉兵强马壮!” 朱五收起脑中的思绪,路边的人们脸上带着真挚诚恳的笑容。 于是,他在战马上伸出手,对人群摆手。 人群的欢呼声,更大了。 汉军进城,以后泉州港再也不是别人的地方,而是百分百自己的地方。 随后,朱五在泉州港下榻的地方到了。 原元廷闽地平章燕朵不花的住宅。 这是一座混合了东西方建筑风格的大宅,门口是大理石雕刻的门柱,进门后的奢华一言难尽。连脚下的石板路,都是纯白色精心打磨的地面。 阁楼的墙壁都雕刻着花纹图案,院中的花园里满是奇珍异草,宅中剩下的仆人,都战战兢兢的跪服于地,等待新主人决定他们的生死。 “怎么都是男的,女人呢?”朱五下马,皱眉问道。 宅里剩下的都是男人,女人一个没有。 朱玉在边上说道,“爹,女人都让燕朵不花给毒死了!” 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命运! 朱五背着手朝宅院里走去,边走边道,“给这些人钱财,让他们恢复自由身吧!我这里不用他们伺候!” 进了宅子最大的阁楼,才知道什么是奢侈。 到处是璀璨的金色,烛台是鎏金的,器皿是鎏金的,地上铺着价值万金的豪华地毯,吊顶上垂着巨大的水晶树,若是晚上灯火齐明时,这些水晶会反射出妖娆炫目的灯光。 还有那些摆放的珍宝奇石,历朝历代名贵的古董,看得朱五眼花缭乱。 “跟这里一比,我那王府就是个乞丐窝子!” 朱五感慨一句,在亲兵的扶持下,脱去铠甲,换上布衣。 他那粗布衣裳,在这金碧辉煌尽奢华为能事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梳洗一番之后,朱玉进来禀报,朱五要见的人来了。 一个操着闽地口音的年轻人,恭敬的站在门外,他的袖口上绣着蓝色的丝线。 泉州港蓝衣人的统领,小李。 小李的父亲叫大李,至正十四年率领乡民起兵抗税,队伍很快就扩展到上万人,曾一度率兵进军泉州,但是后来被元廷指派泉州港的波斯兵剿灭。 后来朱五攻占金陵,小李带领家中残存的男丁去金陵投奔汉军。他虽身材矮小,但是读过书,人聪明,所以朱五把他选拔到蓝衣人中,在大败脱脱之后,派往闽地潜伏。 “见过主公!”周围人都远远推开,小李叩拜道。 “起来吧!’朱五笑笑,虚扶一下,“这几年辛苦你了!” “臣不敢鞠躬!”小李抬头,黑瘦的面容有些情绪激动,再次叩拜道,“臣,谢主公报了家父和叔父和舅舅的仇!”说完,已是哽咽起来。 小李的父亲李大,叔叔李二,舅舅等人,在被波斯兵俘虏之后,全部车裂,尸骨抛于茫茫大海。小李于元廷,于波斯兵可谓血海深仇。 “有眼泪,私下祭拜你父亲的时候再哭!”朱五亲手递给他一条柔软芬芳的毛巾,“现在我有话问你!” “谢主公!”小李赶紧擦了两下。 “蒲家地人都死了?”朱五端起一碗热茶,吹着气问道。 “是,蒲家直系男丁四十八人,都被阿里迷丁活活烧死!”小李道,“蒲家的大宅遵化坊也被烧成了白地!” “啧!”朱五皱眉,“可惜了!听说他蒲家可是富可敌国!” “蒲家虽然身死,但是在城内的商号还在,号中的存银,货物,也都还在!”小李继续小声道,“而且小人得知,蒲家人在死之前曾说过,蒲家大宅的地下有银库!” “派人去挖!”茶碗的盖子挡住朱五的脸,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是!”小李继续说道,“色目商会会长阿苏也被燕朵不花杀死,现在色目商会群龙无.......” “都抓起来,有罪的论罪....”说着,朱五想起了什么,放下茶碗,“来人!” 朱玉无声的出现在门口,听命。 朱五继续说道,“传令,调苏州商税收缴使陈宁过来,让他即刻把工作交给副手,选拔精干税吏,快马加鞭来泉州港!” “是!” 收税要靠专业的人才,尤其在税法还不完善的时代。 波斯色目商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泉州港的汉商做主之后,怕也是一样要上下其手,鱼目混珠。 尽管户部在江浙之地推行新的税收政策,对于商税明确的规定了额度和数目,可是还有人心存侥幸,或者仗着和官府有关系,就是不交。 这不是法制的时代,这时代官就是法。 两张口的东西总是不那么靠谱。 但是陈宁一去,苏州的税收立竿见影。 陈烙铁,可不是开玩笑的。苏州知府的内弟,都给烙成小炒肉了,谁敢不交。 “泉州已定,以后你有个新身份!”朱五继续开口。 “小李听从主公调遣!刀山火海,绝不皱下眉头!” “以后,你还是泉州港蓝衣人的统领,除此之外你还有个新身份!”朱五站起来,背着手走到小李身边笑道,“泉州港,兵马司指挥使!” 兵马司指挥使就等于控制了全城的治安力量,小李顿时大喜,大喜之下,竟然有些说不出话,“臣.......臣........” “这官不小,你这也是光宗耀祖!”朱五继续笑道,“回头,在找个媳妇开枝散叶!” “臣!”小李忽然嚎啕大哭,“臣,谢主公!” 他终于从幕后走到了台前,穿上了可以告慰先祖的官衣。 他终于可以他堂堂正正,用本来的名字,在这个父叔葬身的城池里,骄傲的活着了。 五十三 金山 白色的硝烟在弥漫,空气中满是难闻的焦臭味。 遵化坊的延绵的废墟中,波斯俘虏在不停的用水浇灭那些隐藏的余烬。 曾经豪华的蒲家大宅几乎变成了白地,废墟中残存的建筑,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剩下那些也在烟熏火燎之下,没有了原本的富丽堂皇。 朱玉扇扇鼻子前面的烟尘,看冒着白眼的废墟,对身边人说道,“你确定有银库?” 小李恭敬地站在一边,身边这位可是汉王的义子,他们这些蓝衣人的副统领,丝毫不敢大意。 “是,蒲家人死之前喊过他们蒲家有银库!而且闽地商人豪富,家中都有挖窖藏银地习俗!” 朱玉点点头,对监视那些俘虏的汉王亲卫喊道,“郑二哥,让他们干活吧,要是不够俺再去找四叔要人!” 亲卫头目郑二笑道,“挖个土一千人都多,还要?”说着,手中的鞭子一甩,“干活!” 为了挖掘蒲家的银库,朱五特意让郭小四调给朱玉一千俘虏。 不过淳朴的郑二,明显高估了这些波斯兵的劳动力。他出身农家,几岁大就下地干活了。此刻,这些人高马大的波斯兵,干起活来让他眼皮子直跳,直想跺脚骂娘。 这他娘的哪是干活?这他娘的是玩那?一锹搓半锹土,还他娘的大喘气!拿榔头挖坑,四五下才浅浅的弄掉一层地皮? “滚一边去!” 郑二直接踹翻一个俘虏,抢过他手里的榔头。 咣咣在地上刨了几下,巨大的土块被带出来,一个椭圆地坑出现。 “看着没?这才是干活?”郑二没好气的把出头甩给俘虏,“得出力,出力懂不懂?驴日你娘地,你娘白给你这么大个子!” 周围看押俘虏的士兵都哄笑起来,看向这些波斯俘虏的眼神满是不屑。杀人不行,干活也不行,活着啥意思,撒泡尿浸死得了。 “郑二哥,这么着不行,都是贱货,上鞭子!” 朱玉在边上喊道,“谁不听话,抽死他!” 啪啪啪,废墟上的到处都是鞭子响。 朱玉的话说对了,不是不会干,也不是没力气,而是打的轻。 几鞭子抽下去,这些俘虏干地比驴都欢。 这些波斯兵当大爷当惯了,让他们抢劫一个顶俩,让他们干活,是个也顶不上一个汉儿。 这边在干活,那边有人把残存的建筑里,值钱的东西搬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朱玉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忽然,郑二在废墟中大喊,“小舍儿,这有地道!” 朱玉和小李嗖地一下跑过去。 那处原来应该是花园,搬开地面上的假山,挖了没多深就遇到了石板,砸碎石板之后,地面出现一条黑漆漆狭长的通道。 “你,你,你!”朱玉随边指了三个波斯俘虏,“下去!” “耳朵塞鸡毛啦,小舍儿让你下去!”郑二连打带踹,几个波斯俘虏战战兢兢的走下台阶。 “咋样?说话?”人影小时候,郑二在地面上大喊,“回话,再不出声,老子防火熏死你们这些狗日地!” “金.........金子!”下面传来震惊的声音。 朱玉和小李对视一笑,蒲家的银库找到了。 可是蒲家的银库就这一个吗?人家可是几百年的豪商。 “派一队人下去看看!其他人接着挖!”朱玉大声道。 废墟中,鞭子抽得更响了。 俘虏们干活的度,也更快了。 ~~~~ “傅友德的偏师由胡大海邓愈率领,由江西攻取了杉关。” “杉关是闽地天线关隘,杉关一失,闽地八郡都在我汉军兵锋之下。” “方国珍之子方关带路,廖永忠走水路,直奔福州!” “赵普胜率军从浦城攻建宁!” 奢华的阁楼变成了军营,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都被撤下去,墙上仕女壁画变成了硕大的军事地图。 朱五和郭英,廖永安,俞家父子等人在地图前根据后方传来的线报,不住的在地图上标注。 “只要福州一下,闽地大势已去,尽入我手!” “恭喜主公!” 朱五摆摆手,“先别说这么早,我听说福州那些官儿,可是硬气得紧!” 众人脸色有些怪异,想笑不敢笑。 福州作为闽地第二大港,也是闽地的权利中心。 从百十年前元廷问鼎天下开始,在福州驻扎了大量了精锐兵马,由元廷贵族统领。 只是百十年后,这些当初在马背上呼风唤雨的元廷贵族,不知哪根筋错了,居然开始读书了。 北方元廷的统治者,不读汉人的书。 闽地元廷的地方贵族,居然醉心汉人学问,穿衣打扮皆像汉人靠拢。 这些人不但读书,而且以士大夫自居,生平最崇拜的人,居然是前宋的丞相,文天祥。 现在福州的平章曲出,参知政事尹克仁,宣政使朵麻,佥院指挥使柏帖木儿,都是这类人。这些人饱读诗书,满脑子忠君爱国的思想。 正是因为他们醉心汉文化,他们和当地的氏族关系融洽,世代通婚,治下的民生也颇为清明。 闽地年年有人造反,但是很少有人攻打福州,就可见一斑。 “传令给廖永忠,善待福州那些官儿,人家以士大夫为己任,咱们也不能......是吧!能不杀就不杀,取了福州,让他们回家读书就完了!” 朱五想了想,继续说道,“要是元廷所有贵人,都和这几位一样,咱们汉人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 众人正在里面说话,外面忽然传来阵阵跑步的声音。 紧接着想起朱玉的大呼小叫,“爹,爹!财啦!财啦!” 跑到门口,一见里面这多人看着他。朱玉脸上的兴奋,顿时变成了惶恐,低头道,“爹!” “慌什么?”朱五斥了一声,“什么财啦?你捡着金山啦?” 朱玉抬头,笑道,“是挖着金山了!” ~~~ 真他娘的财了! 当朱五在蒲家废墟中找到的三个银窖里看了一圈之后,表现出来的态度,不必朱玉好多少。 金灿灿,明晃晃的全是钱呀! 蒲家的地窖里,那些珍贵的古玩字画,珠宝金器不说。 光是铸成纯银锭和几百斤的大银球,加起来恐怕都有两千多万两。 这两千多万,都是没有任何杂质的纯银。不是掺杂了其他东西的大汉银元。 还有数不清的金砖,宝石,翡翠玛瑙,玉器象牙。 璀璨地光华,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朱五像是打开了传说中的宝藏。 顺手拿起箱子里了,一件金光闪闪的佛像,沉甸甸的。 尽管现在,钱对于朱五已经没啥吸引力了,可是他还是很想,在这金子上咬一口,看是不是真的。 看看左右,跟着他进入这个地窖的亲兵们都呆呆的模样。 这时蒲家最大的银窖,就像是一个地下世界一样,高大宽敞,居然还修建了通风口。 看看周围人都沉浸在财富带来的冲击中,他飞快的在佛像上咬了一口,几个牙印清晰的出现。 “真的!真的!” 朱五分辨金子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咬一口,有牙印的就是真的。 这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光是蒲家的钱财,几年的军费就出来了。 而把这些金银占为己有,朱五更是没有一点负担。 蒲家人都死光了,是吧! 自己的媳妇是蒲家的外甥女,继承嘛! “都搬出去,清点封存!” 朱五把目光从金银上收回来,沉声说道。 随后,脑中又泛起一个念头。 “一个蒲家就这么有钱,泉州那些色目商人哪里,不也是金山银山?” “还有那些汉商!老子救了你们,你们还不表示表示?” 五十四 请茶 朱五大横财,有人春风得意。 泉州汉人豪商陈家,在逃过一劫之后,马上变成了泉州港内商人们的朝拜之地。 那些被波斯兵抓了地豪商们,在回家短暂的梳洗之后,马上一窝蜂的来了陈家。 陈家和汉王有交情,是汉王选定的镜子海外专销商。 泉州港换了新主人,虽说汉王一向有贤名,可是大家心里也没底,多听听陈家怎么说,也是好的。 陈家后院的茶室中,薛家,刘家,张家,罗家这些泉州港数得上号的有钱人,都聚集在这儿。 茶室中,茶味芬芳。闽人爱茶,一日离不得。 巨大的实木茶台上,两三个青衣素手的少女,正在泡茶。 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红色炭火上黄铜壶中的热水,把精美的茶碗烫了又烫。 玉夹子夹出雨后的新茶放在价值不菲的茶碗中,随后琥珀色的茶汤开始荡漾。 第一遍茶要倒掉,俗称洗茶。 随后,由茶碗中把茶水分别倒在一个个名贵的小茶盅里。 最后由少女跪地捧着托盘,笑着送到各人的面前。 茶好,人好,茶具好,姑娘好。 可是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茶不知味。 “请茶,请茶。”陈家住坐在主位上,志得意满的笑道。 当初他带着全部家当去了南京,参加汉王的拍卖会,现在看来,回报来了。 众人纷纷拿起茶,摇头晃脑的品了品,放下茶盅。 “陈兄好雅兴,这套钧瓷茶具,可是千金难求呀!”罗家的家主笑吟吟地说道。 “诸位贵客上门,自然是要最好的招待。若是在下自己品茶,绝对不敢轻易用的!”陈家家主笑道。 “听说,汉王也爱茶?”薛家人在边上问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陈家家主,等待下文。 “不错,在家在大汉京城,有幸得汉王赏赐一杯清茶!” 这不是假话,当日他在朱五身边,腰弓得和虾米似的,朱五于心不忍给了他一碗茶喝。 不过朱五喝的是市面上常见的,最普通的茶叶,用的茶具也很粗鄙。 “啧啧。陈兄好福气!” “陈兄好运道!” 众人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汉王请陈家喝过茶,怕是以后泉州商界的牛儿就要落在陈家。 “这么说,汉王也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张家家主问道。 陈家家主再次清茶,见众人都端起茶,才继续说道,“何止?汉王殿下,最是知道我等商人艰难,想要大力展商业!” 此言一出,众人欣喜若狂。 朱五赶走蒙元,他们是既喜又忧。喜的是从此泉州汉人终于说了算,忧地是朱五会不会如其他人一样,认为商人无用,厌恶商人。 “在下在京城,有幸和汉王长谈!汉王曾说,商业一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于军事,民生,皆有大益处!”陈家家主继续说道。 “明主,明主!”众人纷纷称颂。 “岂止是明主!”陈家家主说道,“汉王所过之处,不取百姓士绅钱财,善待商人,严令官员勒索,军队劫掠!请茶,请茶!” 说着,又端起茶,开口道,“说是圣主也不为过!” “那是,那是!” “汉王乃圣明之主!” “我等泉州商人有福!” 众人又连连点头,小鸡吃米一样,马屁横飞。 “哎!”陈家主叹息一声,放下手中茶,“其实诸位不知,汉王虽然地位尊贵,但也有不得以的苦衷!” 众人忙侧耳倾听。 “汉王清苦,在下上次在京城见到汉王,他老人家还穿着粗布衣裳!”陈家主陷入回忆,“汉王说,一粥一饭都是百姓供养,手下数十万大军每日的花费如流水,他不愿让百姓负担过重,只能在自己身上省钱!” “这怎么行?”张家家主忽然开口道,“汉王一代雄主,岂能如此清苦!陈兄,我张家虽然比不得陈家,可是家里也有些闲钱。还请陈兄代为引荐,让在下有个孝敬汉王的机会!” “在下家里也有些散碎银两!” “我罗家几代经商,有家底儿!” “喝茶,喝茶!” 陈家主笑笑,让众人品茶,接着说道,“只怕不行!” 众人一愣,上杆子送钱都不行? “不是送钱不行,而是这个名目不行!”陈家主继续说道,“汉王和等人,岂会收我们的钱?” “那如何是好?” “军需!”陈家主意味深长地说道,“大军出动,粮草和耗费可是天文数字,汉王那边又给士兵军饷,他老人家现在一定为军需愁,各位!” 说到这,陈家主笑笑,“汉王对咱们有救命之恩,咱们何不凑一笔银子,帮汉王解了这个燃眉之急呢?” “我等商人可以捐助军需?” 不怪有人有此一问,商人虽然有钱,虽然有身份,虽然有面子,可是没地位。 泉州一战,官府不问青红皂白把他们抓起来,就是明证。 他们这样的商人,就是官府的聚宝盆,其实根本不信任他们。 莫说是捐助军需,就算是有荒年,他们想开粥厂赈济百姓都不行。 官府连善事都不让他们做! “有何不可!”陈家主笑道,“诸位可知道苏州?”卖个关子,继续说道,“当日汉王大军打下苏州,苏州那些财主为了保命....为了讨好汉王,献上近千万的银子!” 说着,面带不屑,“那些苏州的财主,还不是从咱们海商手里赚钱,没砸门买他们的生丝茶叶瓷器,他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捐!”一直没说话的刘家主忽热开口大声说道,“我算是看清楚了,咱们有钱有人都是假的,若不是汉王进城,咱们就被活活烧死了!元廷当咱们是会赚钱的狗,色目人当咱们软弱可欺,抢咱们的生意。” “现在汉王来了,我刘家就是破家也要捐!钱没了,只要有生意在,早晚能赚回来了。可是这世道,要是头上没有汉王这样的雄主罩着,咱们在哪都受欺负!” 这话,一下说道了这些豪商的心里去。 “捐!”众人纷纷咬牙道,“咱们也捐,总不能让苏州,杭州那些人比下去了,泉州港可是天下第一大港!” 众人正在交头接耳,兴高采烈的说着。 门外,陈家的管家无声的出现。 “何事?”陈家家主问道。 “回老爷,汉王召见您,说您前日受惊了,请您去喝茶!”管家说完,傲然的看来一眼屋里的商人们。 泉州港有钱人多,可是谁家有这样的面子,汉王亲自让人来请自家老爷喝茶。 所有的目光变得羡慕嫉妒恨。 这可是汉王请喝茶! 汉王进了泉州港,第一要见的人,居然是他陈家。 “请,请茶!”陈家家主笑道。 五十五 税官 砰砰砰! 粗鲁的拍打,让华丽的大门隐隐抖。 敲打声中,门里的人颤抖着从门缝向外看去,数不清的甲士把豪华的宅院围困起来,手中的刀枪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这是色目人居住的蕃人坊里,最富贵的一条街,那些出名的色目商人都住在这里。 “开门!” 砰砰砰。 “再不开门老子砸开!” 咚咚咚! 手拍疼了用脚踹。 豪华的宅院中,仆人们颤抖着,惊恐着,这些平日在外面耀武扬威的家伙,现在都低下了头,像是受惊的鸟儿。 外面是汉王的军队,汉王是泉州港地新主人。 “别墨迹了,换锤子砸开,姥姥地给脸不要脸!” 随着外面一声大喊,院子地人顿时陷入了惊慌失措。 “开门吧!” 豪宅的主人穿着白色的长袍,手上戴着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养尊处优的脸此刻却是那么颓丧,那么迷茫。 汉人的话说得好,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现在泉州港是汉军管事,他们是胜利者,他们是征服者。而色目人,波斯人,不过是愚蠢的失败者。失败者要臣服于胜利者,献上自己的一切,变成奴隶。 咚! 几个准备开门的仆人,手还没碰到大门,巨大的华丽的大门突然间四分五裂。一群士兵狞笑着冲了进来,为的那个汉子脸上有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谁是塞纳斯!”有伤疤的汉子横着眼睛大声道。 豪宅的主人有些紧张,“是我!” 伤疤汉子再咧嘴笑笑,“走吧!” 豪宅主人心里咯噔一下,双腿软,再也无法镇定,“去哪?” “喝茶!” 瞧瞧,汉军多有文化,抓人不说抓人,说喝茶。 前些日子,波斯兵满城抓捕汉商的场面在城里再度上演,这次换成了汉军抓波斯,色目商人。精锐的汉军可比波斯兵手脚麻利多了,动作也利索多了。 在本地人,本地的混得不如意的色目人的带领下,哪家宅子住的哪儿老爷,家里做什么生意,家里有多少人一清二楚。 前脚抓人,后脚直接把家里人关押起来,豪宅的门上贴上封条,两个硕大的红字,敌产。 “抓得好,杀千刀的色目人!” “都抓起来送海上让他们打鱼去!” “汉王还是心善,该直接砍了!” 泉州港内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抓捕的队伍边上,许多孩童嬉笑的跟着看热闹。 “启禀大人,城内色目商会一百二十六人全部到案,查封宅院一百二十六座,茶楼七家,饭庄子三十一处。” 华丽的税官办公衙门中,那张威严的税官椅子上已经换了新主人。 原苏州商税收缴使陈宁,接到朱五的命令,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而来,就任泉州港税衙参政,泉州税监队指挥使。 听了手下的报道,陈宁黝黑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冷笑,让禀报的下属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 陈宁虽然不是武将,可是身上那股阴寒之气比杀气还要骇人。 “商会成员?”陈宁手拿色目商会的名册,冷笑道,“大汉天军进城之前,这些人没少给波斯兵捐钱,让那些杂碎抵抗天军!嘿嘿,现在落到陈老爷的手里,你奶奶的金牙都得给爷爷吐出来。” 说着,陈宁扭头,对身边的属官说道,“色目人的商铺,伙计,货物,货船怎么不查封?全给本官封了!还有原来港内那些色目税丁,也全抓起来!” “是!”属官原是泉州港的内汉人吏,恭声道。 陈宁摇摇头,这队伍不好用。 要是苏州他自己的那些手下,这些事根本不用自己交待,早就抓起来了。 “不过,不要矫枉过正!”想了想,陈宁又开口道,“汉王仁慈,咱们汉军也不是强盗,罪大恶极的色目商人自然要查处理,但是奉公守法的小商小贩,就不要波及。” “有罪的论罪,咱们不是滥杀无辜!泉州港是做生意的地方,以后还会有蕃人来,只要奉公守法咱们都是欢迎地嘛!”陈宁边说边笑,笑得十分难看。 泉州港以后会是大汉的另一个重要的财源之地,所有的税收都要归属于大汉国,归属官府。同时除了兵马司,税监队这些地方武装之外,还会有野战汉军卫所,水师炮舰驻扎。 以后,那些万里之外而来的蕃人,除了能看到泉州港的富饶繁华之外,还能看到大汉赫赫的军威。 属官出去之后,陈宁扔了手里的名册,开始着手书写给汉王的条陈。 “泉州港商贸税务改革,各项商品关税收!” 大元的税实在混乱得一塌糊涂,定额税,一年上交多少之外,剩下的全是地方上的,全进了税官和衙门老爷自己的腰包。 大汉的税要细分细致化,不同价值的商品如何收税,还有严格检查商船的货物,防止少报漏报。 不但出去的商船还收税,进来的的货物,香料珍宝霜糖等物也都要课税。 而且要注意,那些卷毛的杂碎偷偷夹带茶种和蚕虫。 除了税收,还有蕃人居住管理条例。 按照大汉的户籍政策,本地人同意颁官府的身份牌。 以后再来的那些蕃人必须花钱买允许居住证,并且他们的居住范围限制在城外。 泉州城外不比城内差,沿街的商铺住宅,比内地一省大城还要繁华。 蕃人商船不得携带兵器上岸,商船必须停在指定的区域等等。 这一写就是一小天,直到华灯初上,手腕酸,陈宁放下手中手中笔,伸展一下,带着几个卫兵出门。 华灯初上的泉州港,如同异域美女一样妖娆多姿,让人心旷神怡。 陈宁带着卫兵,穿过繁华的街道,走入这个城市中最阴暗的地方。 大牢。 原来色目人当权时期的牢房,改成了税监队的大牢,里面关押的,正是抓来的色目商人们。 “大人!”狱卒恭敬的打开大门,让陈宁带人进入。 走了几步,就听里面传来痛苦的嚎叫,鼻尖也传来人肉焦臭的味道。 “这味道,呵呵!” 陈宁抽动下鼻子,肩膀一抖,披风直接落到身后卫兵的手里。 随后大步流星,面带微笑,走入刑房。 刑房里,木头架子上绑着一个浑身没有人样,像是一滩烂泥的蕃人。 一个短衣的税吏,操着一口软绵绵的苏州官话,不停喝问。 软绵绵,像是毒蛇一样的软,却不绵绵。 “塞纳斯。”税吏冷笑着,“你家在泉州港已是第四代,做的是贩卖霜糖的生意,家里就只有几十万银钱?你姥姥地,账本上,去年给大都鞑子皇帝上贡的银钱中,光是你家就出了八十万!你家的钱呢?” “我......我.......开支也大.....”浑身是血的赛纳斯艰难地说道,似乎随时都能昏过去。 哗啦,一盆冷水当头而下。 “不见棺材..........大人!” 陈宁看看跟着他来泉州港的苏州税吏,皱眉道,“不争气的东西,这么点事都问不出来?” “属下惭愧!”税吏低头道。 陈宁揉揉粗糙细长的手,冷笑着走到塞纳斯的身边。 先是翻开的他眼皮,看看对方那棕色的眼睛,然后手指放在对方脖颈上摸了摸脉搏。 “对这些要钱不要命的人,就不能客气!” 说着,从燃烧的火盆中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直接怼在了塞纳斯的胸上。 “阿!” 塞纳斯的惨叫中,白烟袅袅升起。 覆盖着浓密胸毛的皮肉,顿时变成了烤肉的颜色。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焦臭。 “你们这些蕃人,肉是臭的!” 嘴上说着,陈宁换了一个烙铁,直接放在了塞纳斯的两腿中间。 “你可以不说,我可以让你不死。” “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生不如死的不死!” 陈宁脸上微微笑着,手慢慢向前。 烙铁距离塞纳斯的两腿之间,越来越近。 “我说.........我说........” 男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哪里。 “我的钱都藏在寺庙的银库里,寺庙有银库.......色目商会的钱都藏在那里!” 陈宁放下烙铁,回头对手下们笑笑,“去寺庙!” 五十六 福州 “你一来,就给我挖出一座金山!” 花厅里,只有朱五和陈宁两人。 天下没有撬不开地嘴,也没有抢不到地钱。 当然,这不能算抢,而是抄没敌产。 色目人精明,他们几代人积累的身家都藏了起来。 他们一位万无一失,却不想碰到陈宁这个活阎王,只能乖乖地都吐出来。 泉州港内色目商人的财富,滔天巨浪。 五千士兵,搬了半夜还在搬着。 朱五拿着账本的手,都在哆嗦。 千真万确的金山,银山。 查抄的色目商会中那些色目商人,波斯商人的财产,居然比蒲家要多上十倍。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这些钱足够天下人吃上多少年? 这还仅仅是一个泉州港的财富,要是天下的港口都能如此,那岂不是? 朱五有点不敢想了! 从前朝大宋海洋贸易兴起以来,全世界的商船最终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华夏。 这里生产的丝绸,瓷器,茶叶和黄金等等。还有美轮美奂的工艺品,手工品等等。而华夏,自给自足的经济体下,还有富饶物产,使得这个国家在农业时代,几乎不需要任何外国的东西。 朱五不懂历史,他不知道这几百年的贸易其实只是个开端,等到朱元璋创建的明朝中后期,西方的白人在海上取代了波斯人之后,全世界的贵金属都会疯狂的涌入这里。 用现代的话说,我们的老祖宗在大宋的时候收割全世界的韭菜。把波斯韭菜收割完了,开始收割白人韭菜,一直收割到了鸦片战争。 账本上的数字让朱五有些眼晕。 陈宁的样子更是像活在梦里,“臣没想到那些卷毛有那么多钱,臣当时都傻了!” 他一开始以为只是塞纳斯一家的财富,到最后现色目商会中的人,几乎都把财产藏到了寺院的地库了。 那些地库,要不是有人带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 跟他前去的人,进入地库的霎那,全呆住了,眼里全是金灿灿地玩意,喘气都他妈不会喘了。 朱五平复下翻涌的内心,“清点清楚,装船运到进城交给户部!” 说着,朱五扔掉手里的账本,“这是咱们大汉的财富,由户部统一支配!” “遵旨!” 相比于泉州港内这些商人的财富,朱五更看中的是泉州港的未来。 小李为兵马治安司指挥使,陈宁管着税务,那泉州该由谁来坐镇主管呢? 朱五走到窗前,望着灯火通明的城池。 心里渐渐有了一个人选。 ~~~~ 大汉洪武二年,五月。 五万汉军,一百二十门火炮,在带路党方关的带领下,从水路进攻福州。 福州平章曲出带兵出城迎敌,被廖永忠部击溃。 汉军开始在福州城下列阵,准备攻城。 福州作为闽地的中心,正严阵以待。 通过鹰眼望去,城墙上五十步一个堡垒,无数兵勇民壮手持兵器戒备森严。 城墙下登6的汉军阵地中,廖永忠放下手里的鹰眼,对身边人说道,“去劝降!告诉他们,只要开城,无论军民既往不咎!” 挨着闽地的方国珍投效朱五之后,他的儿子方关在军中效力,站在廖永忠的身边,开口说道,“将军,够呛!” “为啥?”廖永忠笑道,“福州内已无多少兵马!能守得住?” “他们是守不住!”方关苦笑,“但福州的几位官老爷,是绝对不会投降的!” 说着,方关指着城头说道,“负责福州城防的是佥院指挥使柏帖木儿,这人是个死脑筋。当初家父为了讨好他,送了上万银钱给他,让他直接扔到海里去了!” 廖永忠奇道,“蒙元还有不爱钱的官儿?” “不只是不爱钱,而是自诩忠义!”方关继续说道,“那柏帖木儿虽是蒙元贵胄出身不假,但他是庶出,他的家族到他这代已经没落,少年家贫,一边读书一边奉养老母,照顾弟妹。身上虽然有贵族的名号,可是种地砍柴和贫家百姓无异。而且他自幼熟读经书,也以清苦的生活为荣!” “奉养老母?”廖永忠本身就是个孝子,闻言顿时对柏帖木儿大有好感。 “当时的福州知府听闻他的美名,上书朝廷。”方关继续说道,“大都皇帝亲自下旨,让柏帖木儿做官。”说着,方关笑笑,“这人死脑筋,满脑子忠孝节义,最是顽固不化!不可能投降!“ “忠孝节义也不是坏事!”廖永忠道,“汉王喜欢忠孝节义的官!”说着,摇摇头,“可惜了!” 就在此时,劝降的使者也到了城下。 “天威浩荡,汉王有好生之德,只要开城.......” 嗖嗖嗖! 瞬间,无数箭雨落下。 劝降的使者,仓皇而退。 城头上,一个穿着儒生袍服的官员大喊,“杀贼呀!” “那就是柏帖木儿!”方关眼神好,指着他笑道。 廖永忠冷哼一声,摆手道,“攻城!” 顿时间,炮声嘶吼。 几十门火炮在福州五虎门外一轮齐射,福州城顿时笼罩在硝烟之中。 这里虽然是闽地的中心之地,但是城防却没有其他城池高大,再加上周边协防的郡县建宁,延平等地已被汉军攻取。 福州无险可守,只有脆弱的城墙。 硝烟中,城墙上的守军死伤惨重。 与此同时,汉军方阵出一声呐喊,“大汉!” 紧接着,无数汉军在军官的指引下,蚁附登城。 这也是个港口城池,一旦港口被占领,挨着港口的五虎门就城了天然的突破口。 在炮兵的掩护下,汉军步兵顶着城内的箭雨冲击南面城墙。 工兵搭建的巨大云车,在城墙下屹立而起。 “壮士们随本官杀贼呀!” 柏帖木儿一身儒装,手持宝剑,带领城头的守军和汉军陷入激战。 汉军登城的跳板搭在了城墙上,重甲步兵拎着斧头和铁锤从里面冲出。 柏帖木儿一介书生,却无所畏惧,在城头呼战。 砰砰砰! 连绵的爆炸声在城头响起,汉军前赴后继,配置的霰弹炮和掌心雷,在短兵相接中挥了十成的功力。 无数守军被炸死,但在官员的带领下,更多守军不要命一般的冲向攀爬到城墙上的汉军。 与此同时,其他城墙上支援的箭雨和投掷物,也不断落在汉军的人群中,汉军纷纷倒下。 “他娘的,在浙西呆了一年多,仗都不会打了?” 廖永忠所部汉军并不是汉军的精锐,他原本是常遇春的副手,最精锐的陷阵都被带去了淮安。现在他手里的,大多数都是二线部队。 其实这些二线部队也算得上强军,大军如今在福州城下布阵,攻势连绵不绝,破城是早晚的问题。边上的方关,次见到几万大军错落有致的攻城,已是愣住了。 那城墙可不是纸糊的,可是汉军的火炮一下子,就变成了破砖烂瓦。 攻城的汉军步兵,更是人人披甲,全是闪着寒光的铁甲。 方关心道,“幸好降了,这样的虎狼之师怎么的打得过?” 但是廖永忠见惯了精锐汉军的催枯拉球,对胶着的战况大怒。 “刀来!” 伸手拿过一把鬼头大刀,带着亲卫,直接冲向战场。 “兄弟们,跟俺上!” 攻城的汉军见到主帅大旗来到了前线,顿时士气大振,人人悍不畏死。 火器开路,重甲冲锋之中,惨叫迭起,血雾弥漫。 廖永忠的亲卫在前,一鼓作气攻破了福州城墙的南台。 汉军顺着台阶,蜂拥而上,守军不住后退。 “破城!破城!” 廖永忠手中大刀劈死一个守军,振臂高呼。 一日激战,福州城破。 ~~~不是主战场就一笔带过了。不然我水的痛苦,大家看的也痛苦。 五十七 愚忠 “大人,城破啦!” “大人!” 汉军的炮火轰鸣中,柏帖木儿失魂落魄。耳膜里都是汉军的喊声,什么都听不见,眼前的士兵连喊数声,他才回过神来。 “城,破了?” 柏帖木儿干瘪的嘴唇动动,看看手里只剩下半截的宝剑,满眼都是不甘。 “本官还在,城没破,诸位跟本官杀贼!” 他挥舞宝剑振臂高呼,疯子一样向前冲去。 但是只跑了两步,如洪水一样溃退的士兵,直接把他冲倒在地。 亲兵们怕他被踩死,护着他,把他拉到无人的地方。 “大人!怎么办?”亲兵哭道。 柏帖木儿环顾城墙,到处是冲杀上来的汉军,守军气势一泄,此刻正在仓皇逃命。 忽然他的眼神定格了,视线中另一面被汉军攻城车搭住的城墙上。 一位官员挥刀割断束,任凭头遮盖住他的脸,然后直接从城头跳下。 “尹兄!” 柏帖木儿大喊。 跳下去的,是福州参政尹克仁,他知交好友,写得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画。 “大人,我们护着您突围!”亲兵忽然扯着柏帖木儿就往后跑。 因为汉军已经杀到了他们身边,他失魂落魄的被亲兵拽着。跑着跑着,见一队人奋不顾身的冲向了进城的汉军。 “大元!” 那群人中,领头的人手持双刀,骑着一匹青色的战马。 “朵尔麻!” 柏帖木儿眼中落下两行泪水。 带队冲锋的人是宣政使朵尔麻,他带着的,是他的族人家丁,还有奴仆。 “大人,快走!” “我不走!” 柏帖木儿推开亲兵。 摇摇晃晃的朝另一个方向走着,嘴里哽咽道,“吾生于此,长于此,吾祖宗坟茔亦在于此。身受乡梓生养之恩,亦受朝廷浩荡国恩。城破,吾愿死之!” 说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慌乱的人群中。 ~~~ “杀贼!” “吾乃大元闽地宣政朵尔麻!” “去你姥姥地!” 廖永忠手中关刀凌空劈下,迎面而来的朵尔麻直接失去了手臂,倒在血泊中哀嚎。 “天下的忠臣都在这儿?”廖永忠擦了下脸上的鲜血大骂。 他随朱五南征北战,见过无数贵族大官,可是硬骨头没几个。大军进城之时,都只会跪在路边求饶。 可是这福州是怎么了? 大军都攻破城墙进了城,还是有士子和官员带着家丁,带着军队悍不畏死的冲过来。 螳臂挡车,说的就是这样。 当兵的都溃败了,这些家奴,家丁,读书人怎么能是汉军重甲步兵的对手。 手里的兵器几下被汉军的铁锤斧子砸扁,然后就脑袋开花,胸腹被抛开,再不就是断手断脚,倒在一边边哭边骂。 “杀贼!杀贼!” 朵尔麻倒在血泊中,依旧在奋力挣扎。 他虽然是蒙元的名字,可看起来和汉人无异,锦袍玉带,头上带着读书人的束冠。 廖永忠的心里忽然生出些敬佩。 以他的理解,破城之后视死如归的官,差不到哪里去。 当日器重他们廖家兄弟的和州知府,也是个好官。 但是好官没生在好世道,没摊上好皇帝,也算不得好官。 在喊杀声中,大步上前,廖永忠蹲下来,低声道,“你若想活,俺现在让人救你,断了只手也未必会死!你是个好官,留着有用之身不好吗?” 朵尔麻凄惨的笑笑,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各为其主,请将军杀我,善待百姓!” “好!”廖永忠也多说,抽出腰里短刀。 噗,直接扎在朵尔麻的心口。 “下辈子,做个真正的好官!” ~~~~~ 城里到处是喊杀声,到处是火光。 柏帖木儿丧胆游魂一样走到家门口。 他虽然是负责城内兵马地佥院指挥使,可住的地方只是一间两进的小院,位于百姓住宅之间。 汉军进城,各家各户房门紧闭,街上空无一人。 他慢慢走到家门口,推开油漆斑驳的木门。 见到了,正在院子里给小菜浇水的老妇。 “母亲!反贼进城了!” 柏帖木儿跪地哭到,“福州破了!” 老妇白苍苍,放下手里的水瓢,用水桶里的水,仔细的洗去手上的泥土,然后整理下头。 “儿,你打算怎么办?” “儿,不能从贼,请母亲大人宽恕儿子不孝!”柏帖木儿膝行至母亲身前,嚎啕大哭。 “读圣贤书为何事?江山社稷也!”老妇也哭着,摸着儿子的头,“去吧,娘和你一道,咱家不能从贼!” 柏帖木儿哭了几声,望向门内,自己的妻子带着女儿,正满含热泪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祈求。 “你们不能落入贼手!不能!” 柏帖木儿拎着宝剑,冲入屋里。 白苍苍的老妇,闭上眼睛,任凭泪水落下。 “相公!” “爹爹!” “不能落入贼手!” 哭喊求饶中,柏帖木儿凄凉的咆哮。 半晌后,声音停止。 他拎着带血的宝剑,踉跄着从门里出来。 他身后,是死不瞑目的妻女,还有满地的血迹。 他颤抖着走到母亲身前,看着闭目落泪的母亲,手抑制不住的抖。 当啷,宝剑落在石板上,出脆响。 “娘!”柏帖木儿哭着跪下,“儿子不孝!” “痴儿!痴儿!”白老妇再次摸着儿子的额头,帮他擦去泪水,“忠义在前,孝在后。忠孝不能两全!” 说着,慢慢趴在儿子的后背上,轻声道,“走吧,带娘去你爹爹的坟前,咱们死在那儿!” ~~~ “宣政使朵尔麻,参政尹克仁,平章曲出,知府方国志,教谕刘百仁等福州三十七名官员战死,唯有佥院指挥使柏帖木儿不知所踪,正在全城所拿!” “娘地,这么多人要做忠臣!”听了手下的禀告,廖永忠冷笑,“他娘的,这地方还真邪性!”说着,一拍脑子,“汉王来信,让俺善待这些有贤明的官儿,现在都死了,俺咋交待?” 说到这,又一拍脑门,“来人,务必活捉了那柏帖木儿,千万莫伤了他,那人名声好,是个大孝子!” 孝,是种美德。 忠,也是种美德。 但是沾上了愚字,这二字也不免有些不美。 柏帖木儿背着母亲,奔着出城的道路一路狂奔。 汗水从他的鬓角不住落下,城门就在眼前。 “前面何人?”一队汉军忽然出现在他前面,大声喝问。 “反贼!”柏帖木儿大惊失色。 就在此时,一个福州的降军将领,忽然在汉军中出现,指着他喊道,“他就是佥院指挥使,柏帖木儿!” “大人留步!”汉军领大踏步未来,“俺们........” 话音未落,柏帖木儿大吼一声,“吾不从贼!” 说罢背着母亲,疯狂的跑了起来,几下蹿上了通往城墙的台阶,疾驰而去。 “在哪?在哪儿?” 廖永忠带人过来,大喊着张望。 “跑城墙上去了!”汉军大喊。 廖永忠随后带人追上城墙。 “无路可去,无路可去!” 柏帖木儿背着母亲,左右张望,身边都是渐渐围上来的汉军。 “哎哎,那个,大兄弟.........俺是大汉将军廖永忠,汉王最敬重你这样的读书人,咱们有话好说!” 廖永忠看柏帖木儿已经踩在了城墙上,焦急的大喊。 “下来,万事好商量!” “吾读圣贤书,不可从贼!” 柏帖木儿大喊一声,对母亲哭道,“娘,儿子不孝呀!” 白老妇为儿子擦去汗水,笑道,“青山处处埋忠骨,儿呀。你既已成材,满腹经纶,懂得君臣大义为人之道,就算是孝了,娘是对得起咱家的列祖列宗了!” “娘!”柏帖木儿大哭,“儿子不孝啦!” 说完,闭眼,跳下城墙。 “哎哎哎,别跳呀!”廖永忠大喊,视线中的人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他懊悔的拍着大腿,随后大骂,“大孝子,你孝个卵子!愚蠢!” ~~~~ 汉军破福州,闽地漳州已成死城。 漳州路达鲁花赤跌里密实,闻言福州官员死节,穿好公服。 砸碎官印,冲北面三跪九叩之后,用刀割喉而死。 ~~~ 最近看史料呀,越看越现自己的历史观可笑。 所以,给闽地三忠其二,来个篇幅吧。 五十八 商业 福州,漳州路地官都死了! 朱五接到战报,心里挺不是滋味。 臣死守节,是这个时代的美谈。 或许朱五这个现代人的灵魂,会认为他们有些愚。 尤其佥院指挥使柏帖木儿,不但自己死,还杀了妻女,带着老娘跳下城墙。 可是在这个时代,这是一个臣子对名节,对忠诚二字最好的诠释。 无论心中腹诽与否,哪怕这样的人是敌人,都要大大褒奖。 甚至如果将来有修元史的那一天,这样的人都要放在忠臣传中,供后人敬仰。 花厅中来自西域的花草,满是芬芳。 朱五轻轻捏着一片叶子,沉思良久。 “来人!” “爹!”朱玉出现在门口。 “传令给廖永忠,给福州殉国的参政尹克仁,战死的朵麻,还有佥院指挥使柏帖木儿树碑立传,好好收敛他们的尸骨,葬礼要隆重一些!” 他们不是朱五的臣,但是为了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朱五也要隆重对待他们的身后事,并且大书特书他们的忠诚。 这些事,其实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做给那些活着的,读书人,各路官员们看的。 “另外,福州免去一年税赋!”朱五继续说道,“传令给李善长,让他派遣闽地士子,到福,漳州等地做官!” 朱玉领命而去,朱五继续看着花厅的鲜花。 这些忠臣死了,如果不能善待,容易引起民心动荡。 还有闽地的百姓也要安抚,减税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为了避免刺激当地的百姓,任用的官员最好是和他们一样的闽人。 这些沿海的城池,其实民风最刚烈,宗族地域关系最为浓厚,即便是几百年之后,依然如此。 外人在他们这里,是得不到认可的。 朱五的目光从鲜花上收回,落在墙上挂着的体图上。 闽地几乎已经全部到手,剩下的零星只是时间问题。 按照地理,现在的大汉拥有后世徽,苏,浙,江,等地全境。富饶的鄂地,最繁华的江汉平原也在朱五的嘴边。 而且今年,另一路大军在傅友得的带领下已经开始进军湘地,郭英的襄阳兵,也准备肃清鄂地全境。 届时朱五的兵锋将直接威逼两广,甚至可以长驱直入深入云贵。 历史上,朱元璋成就这番伟业用了十几年,而来到这个世界的朱五,只用了五年。 朱五的目光慢慢从地图上收回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不知后世评说我的时候,会不会也说我是天选之人!” 正想着自己脑中的恶趣味,外面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是劈里啪啦的鞭炮声,还有大人小孩的欢笑。 “外面什么高兴事儿?”朱五对门口的卫兵说道。 卫兵赶紧去打探,顷刻间笑容满面的回来。 “主公,外面那条街原是蕃人的产业,现在被汉商陈家买了下来,改成了卖丝绸的铺子,今儿开张!” 朱五来了兴趣,笑着说道,“走,出去看看热闹!” 泉州港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有着无限的商业价值。 朱五进城之后除了掏空了那些波斯色目商人的家底之外,他们的产业也作为敌产,进行公开的卖。 一铺养三代,泉州港内的商人们自然是掏出真金白银来买。 街上人头攒动,穿着新衣的商铺伙计,笑容满面的给街上看热闹的人群着喜糖,掌柜地在门前拱手,嘴里说着请大家以后多关照的客气话。 别小看这些铺子,他们可不是零售的。每年都有大匹的外国商人前来,这些人无法深入内地,只能在这些商铺中看样品进行采购。 而由于连年战乱,丝绸和锦缎的价格更是连年上涨。 “兄弟,吃糖!” 朱五一身布衣,糖的伙计以为他就是一个看热闹的路人,随手抓来几颗桂花糖过来。 糖果在嘴里有着淡淡地花香,朱五笑着拱手,“谢谢啦!以后生意兴隆!” “必须兴隆!”那伙计边给人群糖,边笑道,“现在咱们泉州港是汉人说了算了,汉王他老人家大军坐镇,以后大伙都能抬起头做人,理直气壮的做买卖!”说着,笑了笑,“这都是托汉王的洪福!” 好话人人爱听,朱五笑了,他身边那些侍卫们也笑了。 重新让泉州港的商业兴旺起来,这只是第一步。现在京城的银行还有邮政,正准备在在泉州港开始分部。 以后,大汉的水军也会提供有偿的护航服务。一方面是为了保障海路的畅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锻炼水师的远航能力。 朱五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前日子陈家为的汉人海商,进献了一千多万银元的军需款。既然这些海上商这么有钱,要不要让他们也弄个银行? 仔细的想了想,朱五脑中得出一个结论,不强求。 等泉州港彻底恢复兴旺,资金量需求大的时候,泉州港内的大汉银行自然会成为商人们效仿的对象。 自己这三脚猫都算不上的经济常识,还是不要过多的干涉市场。商人们有钱,看到银行的好处自然会自己筹建。 “本来说好了整条街都买下来,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江南那些财主也来凑热闹,沈家靠着和汉王的关系买了半条街,说要卖茶叶!干累娘!” 陈家家主坐在商铺的二楼里,喝着茶,满嘴污言秽语。 泉州港这快财宝地,现在被无数人垂涎着。汉王大军刚进城没几天,江南的富商们就蜂拥而来。 这帮乡巴佬,买宅子买地皮买仓库买铺面,居然还有人扬言要买船队。 泉州港的豪商们一开始没拿他们当盘菜,船队可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再说他们能有多少钱? 可是随即一个消息让他们目瞪口呆,有个什么大汉银行居然可以借钱给他们买,利息低得吓人。 再一打听,这大汉银行除了江南豪门的股份之外,汉王也有股份,大汉的户部也有股份。 有汉王还用担心钱吗?他老人家一句话,大汉银行借出一座金山都不带眨眼的!而且汉王宽厚,借出去的钱不是一次性偿还,而是分期还,每期是本金加利息。 若是买卖做好了,想一次性还的话,后面的利息就不要了。 这让泉州港的商人大开眼界的同时,也动起了脑筋。 这买卖可以干呀!谁家里不是一堆死沉死沉的银子。用来抵押放贷,做等着收利息不是挺好吗? “陈兄,你说那银行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我怎么听说除了借贷,还有什么物流仓储,金银结算?”泉州港刘家的家主坐在陈家主身边,开口说道,“不然,咱们也琢磨琢磨,弄一个?” “不急!”陈家主想起半条街被别人买下,心里不痛快,“先看看再说!”说着,望窗户外看看,顿时大吃一惊,“汉........汉王!” “汉王!”刘家家主一惊,站起身往外那么一看,顿时也呆住了,“人群里那人,那不是汉王吗?” “快快!”陈家主放下名贵的茶碗,“赶紧,跟我下去请汉王上来喝茶!” 不单单是他们俩,人群中一个黑瘦的不起眼的男人,也看到了朱五。 并且狰狞的笑了笑,慢慢的靠近。 “今日,我陈友定要为国家除此贼!” 这男人的额头上渐渐有了些冷汗,感觉掌心里也湿漉漉了的,浑身的肌肉抑制不住的紧张。 他不动声色的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渐渐的距离朱五越来越近。 他看到了朱五的背影,手伸进了怀里,摸到了利刃的刀柄。 “闽地有三忠,我陈友定官职虽小,但也忠心于国!” “朱五,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为国除贼!” 男人心里想着,脸上露出冷笑。 但是突然,肋上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五十九 为国杀你这贼 砰! 并不响亮的声音传入耳中,肋骨上的疼痛让男人的身体瞬间弯成虾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砰砰两下。 带着铜手撑地拳套似乎把他肋骨都打碎了,可是他连惨叫都出不去,就被人堵住了嘴,然后扯着头拖拽出去。 一个汉王亲卫冷笑着,摸摸手上的拳套,锐利的眼神在人群中挨个打量。 朱玉看到这一幕,低声在朱五耳边说几句。 朱五点点头,似乎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商铺的大门里,穿着簇新锦袍的陈家家主快步奔出来,三两步到了朱五跟前。 “汉.........”刚说出一个字,马上改口,“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这个称呼让朱五差点笑出声。 老子明明二十多岁,怎么就成老人家了。 可是也拱手笑道,“给陈老爷道喜了!您财源广进那!” “哎哟,不敢可不敢,折杀了,折杀了!”陈家主吓一跳,拘谨又热切的说道,“快,屋里请,喝茶!” “正好,借你的地方办点事!” 朱五笑着,跟着陈家家主进了商铺。他身后,自然是一群侍卫跟着进去。 刚一进屋,商铺的门板马上合上。 屋里头连陈家家主,做客的刘家老爷,还要掌柜的大伙计等人,顿时跪下,“参见汉王!” “起来吧!”朱五笑笑,在商铺里看看,满是琳琅满目的商品。 江南的丝绸,蜀地的锦帛,各种丝织品,让人眼花缭乱。 “现在到处都打仗,你们怎么弄到这么多货呢!”朱五背着手,边看边道,“苏杭二地的丝绸产量一年就那么多呀!” 陈家家主笑笑,“这个.......回汉王,丝绸等物向来是硬通货.......” “明白了!”朱五在一匹锦帛上摸摸,金色的花纹纹路摸在手里十分柔和,“这玩意就和粮食一样,你们是平时有所储备,然后等价格高的时候,再拿出来卖!” 陈家家主躬身笑笑,笑着笑着却笑不出来了。 只见跟着朱五身后的侍卫,手里托着一个嘴里滴滴答答吐血的男人。 顿时,陈家家主的心凉了半截。 这?汉王这是? “借你地方用用!”朱玉看看左右,一摆手几个侍卫拖死狗一样,拖着男人上了二楼。 朱五也迈步上去,忽然脚步停住,“陈老爷,刘老爷,上来看看热闹?” 陈家家主和刘家家主对视一眼,去还是不去? 随后看到朱五的身影在楼梯上消失,二人一咬牙,不敢不去。 商铺的二楼,朱五大马金刀的坐下,翘起二郎腿。 陈家家主如小厮一样,殷勤的泡茶。 只是朱五看出来,他的手有点抖。 “抬起头来?”朱五对被踹着腿弯跪着的男人说道。 “抬头!”一个亲兵粗暴的拽着男人的头。 男人典型的闽人长相,面容削瘦,但是眼神中却闪着不服的光彩。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好好说,我让你痛痛快快地死?” 朱五脸上在笑,心里却在骂娘。 这里是泉州港,又不是京城,自己突奇想的出门溜达溜达,居然还能碰到刺客。 而且还是蹩脚的,不入流的刺客。 好心情瞬间都没了! 这要是让那些贼帅嗷嗷帅,帅得姑娘看了湿漉漉,少妇看了忍不住的读者们看到。一定会说,你丫水什么呢? 但,他娘的偏偏就生了。 “呸!”男人嘴里吐出一口血水,不屑的看着朱五,“大贼!” “大胆!”朱玉上前,甩开胳膊,啪啪几个大嘴巴,抽得男人眼冒金星,满脸是血。 这几个大嘴巴子,也抽的陈,刘两家的家主不住的低头,后撤。 “大贼?” 朱五冷哼一声,多少年没人敢说他的是贼了。 就算是元廷那边的官员,在他放开运河之后,也再没口称过朱五是贼。 “老子是贼?你是义士?为国除害?”朱五冷笑道。 “正是,我为国杀贼!杀了你这个天下大贼,天下才能安定!”男人愤怒的咆哮,“可惜我功败垂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娘....” “等等!”朱五制止住要动手的朱玉,微微冷笑,“听你说话,也是读书人?呵呵,我是天下大贼。”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朱五仰头大笑,“哈哈,我是贼!” 笑着笑着,笑容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冰霜,“说,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你兴兵作乱,霍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男人继续咆哮,“莫说什么活不下去的鬼话,若真是活不下去,造反之后为何不归顺朝廷?封妻荫子荣华富贵不好吗?你就是要让天下大兴刀兵,改朝换代的大贼!” “放肆!”朱玉大喊一声抽出腰刀。 “来呀,杀了我!今日我死,明日还会有其他义士取你的姓名!”男人凛然不惧。 “大贼?”朱五又笑了起来,“没错,我是要做改朝换代的大贼。改的就是这个该死的大元!为国出贼,你为哪个国?大元?” “呸!”男人吐出一口血水,扭头不看朱五。 “有骨气,有胆色。”朱五端起茶喝了一口,“朱玉,阉了他!” “是!” “士可杀不可辱!” 男人惊恐的大叫起来,可是他被几个侍卫按着,三两下就撤掉裤子,露出满是汗毛的大腿。 朱玉狞笑着抽出短刀,“俺爹王府里,还缺个公公呢?” 说着,用刀挑起那物件,“啧啧,可惜了!” “朱五,你有种杀我!”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谁?”朱五端着茶碗。 “我.....我.....”男人眼中喷火,感受冰冷的刀锋在大腿根上划过,大声道,“爷爷陈友定,乃大元清流县尹!” 县尹,相当于县尉,负责县内的民兵等武装力量。 “陈友定?”朱五琢磨琢磨,对陈家主笑道,“他也姓陈!” “汉王!”陈家家主直接吓跪下了,连连摆手道,“小人族中绝无此人,小人家世居住泉州,没有亲戚在清流县!” “起来起来!”朱五笑道,“我随口一说!” 是不是随口说,只有他自己知道。 好巧不巧,自己出来看陈家铺子开业的热闹,就遇到了刺客,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会怀疑。 不过听了这人的名字之后,朱五知道和他陈家还真没关系。 “陈友定,我听说过你!” 朱五放下茶碗,看着陈友定,“你是归化人,至正十四年招募乡勇平定流民叛乱,被任命为巡检。至正十五年随闽兵北上,清剿徐寿辉,去年被被任为清流县尹,对吗?” 陈友定顿时一怔,他没想到他这个芝麻大的官,朱五居然知道。 朱五不单知道他,攻打闽地之前做足了功课,闽地哪些是好官,哪些是坏官,谁有才干,谁昏庸早就一清二楚。 这陈友定虽然官小,可却是有名的终于朝廷的忠贞之士。 朱五还在淮西打转转的时候,他已经水兵前往江西,参与抵挡天完徐寿辉的战斗。若不是此人出身低微,没有跟脚,怕已经是万户级别的人物了。 “你为何要杀我?”朱五又问。 “为国除贼!”陈友定大声道。 “懂了,我兵占了闽地,你心中不忿,所以要来杀我,对吧!”朱五看着他,“你如何知道我的行踪?” “我在你住的地方等了三天!”陈友定恨声冷笑,“终于等到你出门,可惜,天不帮我,被你手下抓牙识破!” “你背后没人指示?” “为国除贼,何须别人指使!” “脑子让驴踢了!” 朱五骂了一声。 六十 有缘 一个脑子坏掉了小官。 为了所谓的大义,刺杀自己。 他娘的,老子怎么成了反派了? 朱五心里啼笑皆非。 甚至,对这个孤身来泉州港,要杀自己蒙元小官,有些恨不起来。 同时,这个脑子坏掉了,口称自己是大贼的小官,也让朱五心里有些烦躁。 “天下造反的何止千万?你杀了我,天下就太平了?”众人都以为这个陈友定必死,没想到朱五居然耐着性子,还和他说话。 “造反的人千万,但是大贼只有你一个!”陈友定正色道,“你这个大贼一死,淮贼群龙无,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朱五是淮人,手下的大将也基本都是淮人,所以称之为淮贼。 “天下太平?哈!”朱五哑然失笑,“只要蒙元还在,天下永远不可能太平。你效忠的朝廷横征暴敛,使天下无数百姓饿死,你的书读到哪去了?这样的世道不推翻,留着他继续祸害百姓?” “你造反百姓就有好日子?”陈友定大声说道,“我家乡闽地,虽然也年年有人作乱,可是百姓的日子也还过得下去!你大军入闽,敢说没伤过无辜百姓?敢说不要钱要粮?” “杀你,不单因为你是贼,而是因为你是来我闽地的淮贼。你造反称王,为的是你头上的王冠,闽地百姓也将被你带入乱世刀兵之中。朱五,你一己私欲,挑动天下战乱,你不是贼,谁是?” 陈友定义愤填膺。 朱五忽然又笑起来。 “你错了,我不会是贼,百年之后,人们只会称颂我的壮举!”朱五笑道,“按照你这么说,汉高祖也是贼,唐太祖也是贼,那入主中原的蒙元更是贼!” 说着,朱五又翘起二郎腿,“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你这样愚蠢之人,连性命都不配有!” 说完,有些意兴阑珊的挥挥手,“拉远点!” “拉出去宰了!”朱玉对侍卫们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杀了!”朱五看看陈友定,叹气道,“不过是一个可怜虫,杀了他浪费还要费事去埋!” 随后,想了想,“放了他,让他回乡去吧!” 他一个要杀汉王的刺客,汉王居然要放了他,阁楼上的人都有些愣住了。 陈友定也愣住了,他抱着必死的信念来,却没想到是个结果。 随即,脸上连连冷笑,“你少假惺惺.......” “我是怕费事,杀了你,我手下的人还要挖坑埋你!” 朱五看都没看他,反而看向窗外人群熙攘的大街,“放你回乡,你好好过日吧。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百姓到底是在我的治下好,还是在你效忠的大元治下过得好!” “回去之后,我会让地方官严加看管你!若你无故失踪,或是再想招募乡勇闹事,或是再想杀我,嘿嘿!” 朱五扭头,让陈友定毛骨悚然的笑着,“你再不老实,我就让人把你抓起来。我还是不杀你,但是我当着你的面,杀你老家的人。你不说我是贼吗?我就让你看看,贼有多狠!” “你说,你家乡那些人,要是因你而死,历史会记住你这个义士吗?恐怕,你会遗臭万年吧!” “你.........朱五........你......” “再多说一句,现在就杀!”朱五一拍椅子扶手,“拖出去,让他滚!” 地板上传来人体拖行的声音,还有拳脚的踢打。 陈友谅终于没再敢说出什么放肆的话。 “他娘地!白痴!”朱五端起茶碗,却现里面空了。 边上的陈家家主赶紧小心的给朱五倒上,然后肃手退到一边。 天下总有这些自认为忠义,其实一点不识趣的家伙。 “那厮是非不分,黑白不辩,实在该死。汉王仁慈,放他一条生路,势必成为千古美谈!” 楼上有些宁静,陈家家主小声说道。 朱五吹着茶碗里的茶叶沫子,“没什么仁慈不仁慈,就是这几日心情好,不想杀人!”说着,放下茶碗笑道,“今儿你开张大吉的日子,我给搅和了!” “不敢,不敢!汉王能来,蓬荜生辉!”陈家家主赶紧笑道。 就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声音。 “大白天的关门干什么?爹爹在楼上吗?” 是个很好听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说着,脚步踩着地板,缓缓上楼。 不同于朱五这样的男人,踩在地板上咚咚咚。 光是听着地板上传出的舒缓的声音,就知道来的是个曼妙的女子。 “爹!您在这呀?楼下干嘛关门呢?” 一张明眸皓齿,且皮肤白皙,眼神明媚的鹅蛋脸出现在二楼。 少女看看陈家家主,眼神又看到了在一边始终没说话的刘家老爷。 “刘世叔也在呀,侄女给您见礼了!”说着,轻轻福安,随后目光落在大剌剌坐在主位的朱五身上,眼神迷惑起来。 脑袋微微歪着,头上的头饰随着秀微颤,迷惑过后的少年女子见到外人的娇羞,顿时咬下嘴唇,后撤几步,低下头去。 “这姑娘很好看!” 朱五看着这个少女,露出自以为和蔼的微笑。 殊不知他一身杀气还未褪去,这一笑看起来让人有些心悸。 他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她很好看。 他的世界中,其实没有多少女人。 当初的马秀英是贤惠,带着淳朴和英气。 郭莲儿是小家碧玉,青春靓丽。 谢莲儿很好看,但是成亲之后,在王府呆久了,失去了以前的活泼和大胆。 王府里那些谢家的陪嫁丫头,好看是好看,可是个个呆板。 朱五很久没见过别的女子了,也很久没见过如画中一般鲜活的女子了。 陈家主看看自家女儿,看看微笑的朱五。 顿时,后背生出一股冷汗。 这女儿可是他的心肝,家里大小老婆咣叽咣叽生的全是儿子,唯独三十随上才有了这么一个女儿,是他当成心尖子的。 天下的父亲爱护女儿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朱五那微笑落在他的眼里,好像大灰狼见到了小白兔。 当下不动声色的挡在朱五和女儿中间,背对着朱五,面对女儿,不住的眨眼,“闺女,你怎么来了?这个.......街上人多,你还是回家去吧!” 说着,手上微微作势,让女儿离开。 少女心思通透,低眉顺目地说道,“是!” 说完,慢慢的往后退,正要转身下楼。 却听下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响起。 朱玉带着两个侍卫扑棱扑棱地上来,“爹,扔给兵马司了!”随后,说不下去。 因为上楼的台阶,被一个低着头,脸上红晕的少女给堵住了。 “让让,俺过去!”朱玉轻轻挥手。 可是他的手却让少女大惊失色,连忙躲到陈家家主的背后。 朱玉的手上,还沾着陈友定脸上的血。 这些,都被朱五看在眼里。 “老子在女人上没啥恶名呀?怎么防贼似的防着?” 朱五如何看不出陈家家主那些小心思,大概是怕宝贝女儿被自己看上,然后......... 世人重男轻女,再疼爱的女儿,为了家族前途,为了父兄都可以作为筹码送出去。 若是别人,恐怕巴不得朱五认识他家的女儿。 想到此处,朱五对这个陈家的家主高看几眼。 站起身,“走吧,咱们回吧!” 说完,看都没看那少女,往楼下走去。 陈家主如释重负,忙不迭的说道,“恭送汉王!” 你就这么急着让老子走? 朱五的脚步停住,忽然回头。 只见陈家家主把女儿挡在背后,似乎是汉王两个字有所吸引,那少女飞快的看来一眼朱五,又低下头。 朱五笑了笑,“你叫什么呀?” “小女.......” “我问你了吗?”朱五笑容没了。 陈家家主傻了。 那少女看看自己的父亲,慢慢从身后出来,轻轻一福,声音也还是那么好听,“民女莲儿,见过汉王!” 莲儿? 她也叫莲儿? “呵呵!”朱五笑出声。 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巧,自己这辈子不但没见过几个女人,见过的还大多都叫莲儿。 于是,又看了那少女几眼,笑道,“莲儿?我这辈子和莲儿这个名字有缘!”说完,转身下楼。 而他身后的陈家主,却呆滞了。 等朱五走远都没回神。 汉王说有缘?啥意思? 刘家家主走到陈家父女身边,一脸的羡慕嫉妒,那架势恨不得把朱五带他家后院去,见见他那一堆女儿。 “陈兄,大喜呀?” “何喜之有?” 刘家主笑道,“你还没听出来吗?汉王说和侄女儿有缘!” 六十一 少女情怀 “闺女,收拾收拾东西,爹叫人送你去乡下庄子里待几天!” 闽地人喜欢盖房子,有钱人的房子,盖得比皇宫还好。 陈家奢华的大宅中,后院美轮美奂的花园里,陈家老爷拉着闺女,满脸不舍的纠结道。 朱五临走那句和莲儿有缘,吓着他了。 在家上刘家老爷那一脸又酸又羡慕的表情,顿时让他明白了。 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说,我和你有缘,啥意思? 陈家老爷也是过来人,当年看上了某个名伶,也说过这样的话。 然后回头拿着大把银子,把姑娘带回了家。 干里凉呀! 自己好不容易养得如花似玉的闺女,居然被人给惦记上了。 虽说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自家的白菜早晚有被猪拱地那一天。 可是他做梦都想到不到,居然是这个场合,居然是汉王。 干里凉呀! 要不是汉王,陈老爷当场就让那头想拱自己家小白菜的猪,变成金华火腿。 但对方是汉王,他不敢呀! 看刘家老爷那酸酸地模样,他恨不得直接告诉对对方,我陈家不稀罕和汉王有缘。你要是羡慕,把你家那闺女送过去! 呸,汉王也看不上他刘家的闺女! 他是真地是不稀罕。 自己家钱几辈子花不完了,就这么一个闺女,希望她将来找一个如意郎君,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男方没钱不要紧,自己有呀! 最好将来女儿的郎君,爹娘早早就死了,全家上下一贫如洗,就他一个孤家寡人。然后带着女儿就可以住在自己家里,是吧! 一辈子就守着女儿一个女人,不纳妾,也不那啥,多好! 汉王是谁?他是天下最有权的人,是最尊贵的人。 但是有一句话,一入侯门深似海。 侯门跟海一样深,王府呢?那不得更深。 汉王有正妃,自己女儿去做侧室?那深深的宫廷,自己女儿进去了,得宠还好,不得宠的话岂不是成了笼中鸟,哪有什么自由?哪有什么幸福?一年到头见不到汉王,和当姑子有什么区别。 不行,不能把女儿往灰坑里推! 别的事都可以巴结汉王,唯独不能用女儿巴结! “来人!”想到此处,陈老爷对着下人们吼叫,“赶紧给小姐收拾东西,告诉马房套车,让陈三他们准备百十个护卫!” 下人们忙不迭的忙活去了,陈家的少女在暴躁的父亲后背上轻抚两下,柔声说道,“爹,好端端的,为什么送女儿去乡下!” 少女姓陈,名湘莲,小名莲儿。 十六七岁的年纪,真是亭亭玉立饱满动人的年华。 像是枝头上一朵花,刚刚从花苞中绽放出腰条,刚刚舒展,虽然没有到最美的时候,没有到完全盛开,姹紫嫣红的时候,可是青涩的美,也不同寻常。 虽然青涩,但是眉宇间少女那种特有的娇羞嗔怒和淡淡的忧愁,还有少女的明媚爽朗和阳光,和大好年华中的活泼健康,稚嫩单纯,种种不同的特点的交织在一起。 美的,好像他妈的一幅画。 一副可以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以及随着岁月沉淀,越来越值钱,越来越耐看的画。 有句话说,在性感面前清纯不值一提,但是性感还不都是清纯蜕变来的? 总之,陈湘莲这位少女,未来可期。 听了女儿的话,陈老爷急道,“我地好闺女,刚才汉王说地什么你没听见?他说和你有缘!” 说着,陈老爷跺脚道,“汉王那是什么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必须要得到!可是爹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先去乡下躲一躲,这几天爹爹张罗几个美女送去,或许他就忘了!” 湘莲地脸唰地就红了,脑中忽然响起刚才朱五说话的磨样。 她长这么大,不是藏在深闺中不问世事的女儿,见过不少父亲知交家的青年男子。 那些人有玉树临风的,有满腹学问的,有肆意张扬的,有不拘小节的,有豪爽的,也有小心的。 可是没见过汉王朱五那样的,他说话的时候似笑非笑,似乎什么都没放在眼里,言语间那种霸道,那种气势,还有昂挺胸的姿态,都何别人不同。 而且,朱五的眼神里没有邪念。 那些知交好友家的少年,哪个不是故意巴结自己?小心翼翼的试探,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可是汉王,就那么直接的看着自己。 眼神明亮没有一丝算计,眼神中不是对自己美色的垂涎,而满是欣赏。 还有是他板着脸说自己爹爹的那句,我问你了吗? 当时吓得她心里怦怦跳的同时,也产生了许多不同的念头。 这人,真不愧汉王!说话还真是威风! 哪个少女不怀春?只是没遇到梦里人! “爹爹!”湘莲红着脸,小声说道,“你也说了,汉王那样的人,要什么女子要不到?人家未必看上女儿了!再说,他真看上了,你送女儿到乡下就躲的过去了吗?” 陈老爷顿是一愣,对呀!躲哪里去,整个闽地,整个南方,凡是繁华点的地方都是人家汉王的! 当下陈老爷哭丧着脸,“闺女,爹害了你呀!” “看您说的!汉王就是那么一说,他那人不拘小节,未必是想对女儿怎样?” “你怎么知道他不拘小节?” “嗯.....”湘莲话音一滞,脸上更红几分,“女儿猜的呀!城里的人都在私下议论汉王呢,汉王什么出身,如何起家,打过什么胜仗,现在都在传呢!” 说着,湘莲捋了下头,露出细腻饱满的侧脸,“他是个征战沙场的男儿,爱憎分明的性子,说话自然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而且女儿听说,他妻子也叫莲儿,有个死去的义妹也叫莲儿,所以才会有感而吧!” “你不懂!”陈老爷跺脚道,“他那样身份的人,用的着弯弯绕吗?他说有缘就是有意思!”说着,在地上乱走起来,“不行,这几天你待在家里,哪都别去。” 说着,又急匆匆的出去,边走边道,“得想个什么办法?让他忘了你!” 忘了我? 湘莲看着父亲的背影,没来由又响起朱五的模样。 背着手,微微仰头,嘴角带着微笑,眼神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 “我这辈子,还真是和莲儿有缘呢!” 砰,湘莲感觉自己的心,跳了一下。 他都是汉王了,可是他穿的是那么随便。 身上就是普通的粗布衣裳,更没有什么荷包玉佩地玩意儿。 头随便用木簪固定着,他那人似乎不怎么在意细节。 脸颊上,下巴上,都是泛起的胡渣。 那些胡渣很黑,很....... 可是他的手,他的脸都是一尘不染。 尤其是他那双手,手指甲修建得整整齐齐的,手指甲饱满鲜亮。 还有他走路时候的样子,背着手目不斜视。 他身后跟着一群带刀的侍卫,威风凛凛。 砰,湘莲感觉自己的心,又跳了一下。 枝头,一只新花刚芽。 少女悄悄地走到数边,缓缓的伸出玉手,素衣滑落露出半截如玉的手臂,那肌肤的颜色是如此晶莹,都盖住了手腕上的玉镯。 随后,她轻轻的摘下那朵蓓蕾,放在鼻尖轻嗅 淡淡的花香冲乱了少女的思绪。 她美目流转,望着院墙外湛蓝有云的天空。 天空上,两只鸟儿在一起纠缠盘旋。 大一点儿的在上,似乎是只公的。 小一点儿的在下,该是母的。 迎面,几个鸟儿想靠近他们身边。 那只公鸟儿化身了老鹰,叫着冲了上去,把那些不之客赶走。 “呵!”少女的口中出一声轻笑,眼睛笑成一弯新月。 长长的睫毛,在春风中,闪动闪动。 六十二 不顺眼 “陈湘莲!” “啧啧,名儿有点怪!” “但是那姑娘,真是好看!” 朱五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窗外。 他住的地方是原来平章燕朵不花的府邸,充满了西域风情。 二楼的窗户,早就换成了玻璃,透过晶莹剔透的玻璃窗,花园里无数鲜花,争奇斗艳的开着,让人心旷神怡。 花园里的花草,按照不同颜色分成一个个花圃,红的黄的绿的紫的。排列整齐,错落有致,盛开的鲜花叶子舒展,像是在对人微笑。 不知为何,朱五脑中忽然想起一个著名的场面。 “王总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五赶紧摇摇头,人呀,一有权利一有钱就开始膨胀。 自己不是好美色的人呀?怎么开始留意人家姑娘了! 可能是离家太久了! 想到此处,脑中又出现了孩他娘,还有那个胖乎乎的儿子。 还有,胖乎乎的儿子,吸允白色那啥的场面! 生了孩子,暴涨了一圈呀! 就是手感么.\n.\n.\n? “想啥呢?” 朱五又摇摇头,把这些画面驱逐出脑海。 “男人要做大事,大事,大事!” 在自己太阳穴上狠狠揉揉,目光从花园中收回来,转看墙上的军事地图。 “傅友得从洪都出,直扑岳阳路,再往后是长沙,最近几天都没见战报,是没遇到敌人?” “湘地的统兵大将叫杨完者,麾下大概有十一万的汉苗杂兵,兵力倒是旗鼓相当。” “麾下囊括了湘地,徐寿辉那老东西是宰了,还是让他继续当搅屎棍!” “湘,湘莲?” 奇怪了,想啥都能想到人家姑娘的名字。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开春了? 男人有钱有权不能闲,一闲就完蛋。 不过话说回来,认识的这些女人中,还真没几个比这个姑娘好看。 可是自己不能因为人家好看,就那啥,活着那啥,是吧。 家里媳妇刚有孩子,自己在领一个回去? 那成啥了,那不是渣男吗? 再说了,人家好看是好看,何必让人家做笼中鸟呢? 就因为一面之缘,自己要那啥,岂不是害人。 男人,最大的自由,最大的权力,是控制,不是放纵。 朱五在心里告戒着自己。 “郭小四还没媳妇?” 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小三媳妇怀了,小四还单着呢,得给他找个人了。 陈家的女儿配得上他,给他一个有钱的老丈人似乎也不错! 脑中正纷乱的想着,楼梯口传来声音。 “五哥在吗?” “四叔,爹在楼上!” 想谁谁来,郭英来了,楼梯上砰砰地响,郭小四大步流星的上来,恨不得把楼梯都踩塌了。 “你多大的人了?走路怎么还横冲直撞的呢?”朱五皱眉,“你都是侯爵了,能不能稳重点儿?” 郭小四笑呵呵的上来,结果被朱五劈头盖脸一顿训,不知道自己哪错了,也不敢还嘴。 “哥!” “你有事儿?” 郭小四抬头,笑笑,“没事,想找你打猎去,这几天在泉州港待的骨头都痒痒了,他们说城外山上有野猪,嘿嘿!” “有那功夫你待在大营里,练练兵看看士卒不比打猎强!”朱五没好气的说,看看郭英,忽然觉得哪哪都不顺眼。 “你都当侯爵的人了!你是侯爵,是将军!要稳重,别一天就想着玩,你看你哥多稳当!” “啊!”郭英一愣,不知道五哥哪根筋不对,也不敢说,“按这就回营去!” “算了算了!”心中对小兄弟宽容占据上风,朱五摆摆手,“打猎去吧,打完了记得给我送一条猪腿,我烤着吃!” “哎!”郭英憨厚地一笑,“到时候俺给你烤!” 说完,咧着嘴大笑,“野猪腿烤着吃,刷点蜂蜜,无敌了!”随后大笑着,扑棱扑棱的跑下楼。 不稳重!朱五摇摇头。 把陈家湘莲给你,那是糟蹋人家姑娘。 你这样大马猴儿似的男儿,大字不认识几个,张口骂娘闭口宰人,野到没边儿。就不能给你找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就得给你找一个你嫂子那样的。 胖嘟嘟,有脾气能管住你的! 看着郭英消失,朱五心里默默盘算。 随后自嘲的笑笑,弟弟们也都长大了,我都开始操心他们的婚事了。 ~~~~ “莲儿!莲儿!莲儿!” 陈家的花园里,陈湘莲正在石桌上,给一个精美的青瓷花瓶中插着鲜花。 花园的门口,一个胖乎乎的少女,带着数个娇嫩的少女,笑着跑来。 “小心我的花儿!” 陈湘莲的惊呼声中,那胖乎乎少女肥肥的脚丫子,直接踩在了几朵盛开的鲜花上。 啪唧,鲜花变成了烂泥。 “莲儿,真地吗?” 胖乎乎地少女忽闪忽闪地跑到陈项链身前,桌上的花瓶感受到大地的力度,一颤一颤。 “巧儿,你来啦!” “你们都来啦!” 陈项链看看眼前胖乎乎的少女,再看看那些莺莺燕燕笑道。 胖乎乎的少女叫刘巧儿,是刘伯父家的二女儿。 其他的少女,都是陈家至交家的闺女,平时这些女孩子玩的最好,是闺中密友。 “哎呀,莲儿,你赶紧和我说说,是不是真的!” 刘巧儿拉着湘莲地手,兴奋地跺脚说道。 当,石桌上的花瓶受到颠簸,倒了。 “你看你,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湘莲和巧儿最为要好,两个人也是不同的性子,巧儿从小被家里老太太当成男儿养的,性子最是调皮。 “你快说呀!” “对呀,你说说!” 莺莺燕燕们急的不行了,围城一个圈。 “我说什么呀?”湘莲不解,美目眨呀眨。 “说汉王呀!”巧儿接着晃,脚底下出来两个深坑,大眼珠子溜圆,八卦地笑道,“汉王不是看上了你吗?” 湘莲顿时羞臊难当,头埋进了颇为壮观的心口,“谁说的?” “你羞什么?”巧儿急得不行了,拉着湘莲在花园的石凳上坐下,她一座,石凳子直接陷入地面,“我爹回家说了,说汉王一见你眼睛都挪不开了!” “就是,就是,我们都听说了。莲儿姐姐恭喜呀,你要做王妃啦!”边上其他少女也笑道。 “没有的事儿呀!”湘莲哭笑不得,嗔怒地说道,“他就是说.\n.\n.\n” “他说什么?” 湘莲咬着嘴唇,手指头缠绕着手帕,微风吹过,柔顺的丝飞舞。 “他就说,你也叫莲儿,我这辈子还真是和莲儿有缘分呢?” 哇,周围的少女捂着嘴娇笑。 那多彩缤纷的颜色,顿时把花园中的花都压下去了。 “你们.\n.\n.\n.\n”湘莲脸色通红。 刘巧儿笑得合不拢嘴,随后拉着湘莲的手,“莲儿,这话就是看上你了,你想想,哪个男地能随便说这话!” “就是,就是!”边上少女们符合。 “哎呀,人家是整张沙场的人,说话没那么多讲究!”湘莲羞道。 “不是没讲究,他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巧儿胖乎乎的手指跟小萝卜似的,“你想呀,你是汉王,他用的着藏着掖着吗?他想什么,就说什么,说了什么就要什么。” 说着,八卦的眨眼,“汉王俊不?” 其他少女也都是如此神色,兴致勃勃。 湘莲脸像火烧云,低头道,“他.\n.\n也不是俊,就是看着和别人不一样!”说着,抬起头,眼望院墙,“就好像,天下的事,他都不在乎!” 随后,语气变得心急起来,“你们知道吗?我见他之前,正好有个刺客要杀他,刀都抽出来了!” “啊!”周围一阵惊呼,少女们捂着嘴,眉头紧皱,一脸担忧。 “那个人骂他是反贼!”湘莲小声说道,“说要杀了他,为国出贼!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巧儿激动的抓紧湘莲的手,她一使劲,石凳又陷入几分。 湘莲费力的抽出手,“他和那人说,你睁大眼睛看看,百姓在我的治下,只会越来越好!然后,他把那人给放了!” “以德报怨!英雄!”巧儿惊呼。 六十三 黑熊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儿。 世界上的语言不是在男人说女人,就是女人在说男人。 只不过表达的方式,和侧重点不一样而已。 花园里,姑娘们说起朱五来,压低克制的声音下,是满怀崇拜的欣喜和无限遐想。 朱五是个传奇,一个要饿死的乞丐,最卑微的流民到大汉的国主。 这个人虽然是刀兵起家,可是身上没有煞气,不是不懂风趣,不通情理杀人如麻的武夫。 他不滥杀,他保护百姓,他不好色。 他善待义妹,红颜一怒和义父决裂,他不在乎世人的非议娶了一个商人的女子,并且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一个妻子。 他的种种在民间流传,不知不自觉之间给朱五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世上的人,都喜欢英雄,尤其是喜欢朱五这样贴近平民,但是一遇风云便化龙的英雄。 “我听说汉王虽然出身低,可是喜欢读书呢?”巧儿圆滚滚的眼睛瞪着,对身边的少女们说道,“京城里,好几处都有汉王提的诗呢?” 边上一个小女眼睛亮,“写诗!武可安邦定国,文可挥毫泼墨,汉王真真了不起!” “他看起来很随和,很喜欢笑!”湘莲也娇羞地说道,“昨日我见到他,其实他一点架子都没有。” “呵呵!” 院子里,这些少年们叽叽喳喳的说着。 院门口,侧耳倾听的陈家老爷,满脸铁青。 他身边,站着的陈家长子也是满脸古怪。 “不行,明天一早就送乡下去,不能在城里待!”陈老爷气道。 “那....如果真是汉王看上了妹妹.......” “看上也不行,他还能明抢?”陈老爷怒道,“汉王不是残暴之人,我陈家不结亲,他也不能怎样!” “那咱家的生意.......他可是汉王.......” 听了儿子的话,陈老爷满脸纠结,胡子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好半晌长叹一声,“先送回去吧!若真是看上了,到时候再说。要是没看上,城里的风言风语压死人!”说着,再次无力的叹气,摇头离开。 父亲走了,陈家长子看看院子中,笑语颜开的妹妹。 “这是好事呀!妹妹嫁个英雄多好!陈家也有靠山!” 想着,他脸上忽然露出笑容。 “爹就是死脑筋,妹子嫁给了汉王,他不就是汉王的老丈人,我不就汉王的大舅哥吗?陈家起码又有百年的风光!” ~~~ 嘘! 朱五竖起手指在唇边,身边几个卫士屏声静气。 风吹过,树林中的叶子哗哗地响。 视线中,一头野猪带着小猪仔在沼泽里打滚。 清晨的眼光,从树林的缝隙宣泄到林中,满是五彩的斑驳。 朱五一早起来,带着几个侍卫上山来打野猪。 打猎一直是华夏古代贵族的传统,而打猎也一直是贵族们用来培养子弟军事才能的重要手段。 当然,贵族那种打猎,学名是围猎,讲究的是大规模的配合和以骑兵为主的冲锋,收割,合围还有最后的歼灭。 唐之后,华夏的社会阶级结构生转变。 贵族这个词,开始消亡,平民出身的人通过科举,开始占据主流。 读书人只在乎书本上的道理,武将世家被刻意打压,打猎这个事慢慢的就被人遗忘,或者说被人淡忘了。 华夏人,也不复汉唐的勇武好战。 打猎成了单纯维持生计的手段,而军中的将领最喜欢的就是,当过猎人的兵。 这也是朱五第一次打猎。 是昨天郭小四那条野猪腿的滋味,唤醒了他对于征服的自然的野望。 呼,朱五深吸一口。 微风中,半蹲在草丛里端起燧枪,用照门瞄准了视线中撒欢的野猪。 咔,一声轻响,击锤被拉开。 似乎听到了声音,沼泽中的野猪忽然抬起头,警惕的对着朱五潜伏的方向张望起来。 野猪嘴里哼哼几声,小猪们围到它的身边。 呼!呼!呼! 朱五调整这自己呼吸的节奏,慢慢的放松肌肉,手指搭在了板机上。 他的枪,是工匠坊的工匠用手打磨,精心铸造的步枪,万中无一的步枪。 砰!后坐力让朱五的肩膀微微一震。 白色的硝烟中,尖头弹丸旋转而出。 哼哼哼!沼泽里的野猪在枪响的一刻撒丫子想跑,但是刚动起来,巨大的身体就腾空而起,在沼泽的泥水中痛苦的翻滚。 随后,扑腾两下,艰难的带着小猪仔朝林间走去。 “中了!”朱五咧嘴笑道,“跑不远,上去拎回来,晚上吃烤肉!” 亲卫们笑着冲过去,这些淳朴的汉子,不咋会说话。 只有朱玉应景的竖起大拇指,“爹,好枪法,好枪法!” 朱五得意的大笑,“我故意没打他脑袋,而是打的它身子。”说着,看看手里的枪,“这一枪没能当场打死它,可它也跑不远。你看看郭小四昨天打那野猪,浑身跟蜂窝似的,全是枪子。那哪是打猎,那他娘的是枪毙呢!” 朱玉笑道,“四叔哪能和你比!” 蹲在朱五身后的郭英黑了脸,咣给了朱玉一脚,“昨天数你小子吃的欢!” “主公,找到啦!” 远处,几个侍卫抬着野猪从林中深处出来。 “回家,吃猪肉!”朱五笑道。 但是脚步刚刚迈动,忽然警惕起来。 风,沙沙的吹过。 右边的林中,一头黑色的熊,站立起来望着这边。 不只是朱五,其他人都看到了。 “姥姥地!”郭英直接端起枪。 砰!硝烟弥漫,那黑熊先是一愣,随后回身就跑。 “啥破枪?没打着!” “你那是师娘教地枪法吧!” 朱五恨恨地,“上马,追。老子要熊皮!” ~~ 驾,驾! 战马,在林中穿行。 骑士们远远追逐着黑熊,把它驱赶到布下的埋伏圈内。 吼,黑熊愤怒的咆哮,它的身上已经扎了几只箭镞。 可是它空有一身武力,对追逐它的骑士却无可奈何,只能不停奔跑。 哗啦,黑熊窜过树林中一人高的野草,眼前的形势豁然开朗。 但是身后的追兵还在,黑熊怒吼着张嘴,白色的獠牙上满是愤怒的唾液。 吼! 律律律,前面一匹马受惊的声音响起。 这时一条大路,大路上慢慢行来一只车队,马车的挽马见到了狂暴的黑熊,顿时开始惊叫。 “路上有人?”朱五骑马从林中出来,“上去,别让这畜生伤了人!”说着,纵马冲了过去。 骑士们挥舞兵器,拿着弓箭向前。 黑熊在短暂的观望之后,毅然的冲向了路上那些马车。 律律律律! 挽马惊恐的退却,挣扎,奈何身上的辔头束缚着它。 “保护小姐!”车队中几十个汉子抽出兵器,挡在黑熊前进的路线上。 吼! 黑熊一声吼。 挽马继续挣扎。 “阿!”马车剧烈的摇晃之中,一个芊芊身影从马车中甩了出来。 “小姐!”下人们惊恐地大喊。 可是那熊已经冲了过来,浑然不惧护卫的腰刀,一阵风似的冲过来,几个护卫的惨叫声中,已经冲到了地上的少女身前。 少女恐惧的闭上眼。 可就在下一秒,冲锋黑熊出痛苦的叫声。 手持长枪的骑士,直接用长矛洞穿了它的胸膛。 六十四 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少女仰面倒在地上,迎面那狰狞闪烁着獠牙的黑熊,像是黑色的大山压了下来。 霎那间,一骑士从天而降,他抿着嘴,目光专注,强壮的手臂抓着长矛,狠狠刺进了黑熊的背心。 吼! 巨大的痛苦让黑熊愤怒的咆哮,它吼叫着扑向战马,而那个骑士却带着冷笑纵马闪开,随后骑士勒住马头,飞扬的战马鬃毛之中,骑士眼神热烈。 而那头冲过去的黑熊,终究没有能靠近骑士。 骑士就坐在马上,不屑的看着那个畜牲,任凭它被忠心的武士刀枪加身,不甘的死去。 长于深闺之中的少女,在心中慌乱忐忑,吓得想哭的同时,也被骑士的英姿吸引,一双美目落在那骑士的身上,意乱神迷之中,再也挪不开了。 是汉王!是汉王朱五! 布衣的朱五策马从甲士中走过,来到少女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更显得温暖明媚。 “是你?”朱五轻声道。 少女微微点头,脸颊爬上红霞。 这少女,正是准备去乡下庄子里的陈湘莲。 无巧不成书,她们今天居然在这种场景下遇见。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越是想避开的东西,越会遇上。 如果这一幕,被二爷那些帅到生活不能自理了的读者们看到,一定会说你丫别水了,你丫改写言情了?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不期而至的巧合。 男人的世界怎么只能由刀枪,没有女人。 少女不敢抬头去看,直觉得心里慌张。 慌张至于又有些委屈,自己现在躺在地上,浑身是土,多狼狈呀。 “小姐!” “退后,放下兵器!” 陈家的护卫想上来,却直接被朱五的侍卫拦住,面对汉军精锐杀人的目光,他们这些护卫只能扔了兵器,乖乖的退到一边。 少女的马车已经不能用了,在挽马的剧烈挣扎下,车上的轮子都歪了,显然是里面铜轴承坏了。 朱五看到他也有些意外,笑道,“你去哪,我送你?” 少女咬着嘴唇,“我回家!” “你家不是在泉州城里吗?” “爹说让我去乡下的家!”说着,少女抬头,飞快地看了朱五一眼,忽然露出微笑,“爹说,让我去乡下躲开你!” 说完,顿时又是心慌意乱,低下头任凭心中的小路乱撞,这番言语实在是大胆得不能再大胆,脸红耳热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少女的俏皮成就感。 朱五微微一想,便明白她的意思。 陈家老爷让女儿回乡下躲着自己? 哼,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就一句和莲儿有缘就吓成这样? 朱五心里也生出几分恶作剧的心思,再看看那少女。 脸上的娇羞不禁让人心里痒,好想上去捏一把。 “上来,我送你!” 哎呀,我说了那话,他会不会生气? 脑子里正想着,忽然听到朱五开口。 少女还没反应过来,朱五强壮的手臂伸出来,直接拉着少女柔软的手臂。 “啊!” 少女的惊呼中,整个身子被拉上了战马。 砰!砰!砰! 少女的耳中全是自己距离地心跳。 在上马的一刻,她的手指触碰到了朱五强壮的胸膛。 好硬! 鼻尖也满是对方男性的气息,火热而强烈。 她闹钟一片空白,呆滞了。双手捂住胸口,一动不敢动。 驾。 朱五轻轻一句,战马甩开马蹄。 “啊!” 猝不及防之下,少女的身躯在马上颠簸,直接靠近了他的怀里。 割着衣衫,少女也感受到对方强壮的身体是那么有力。 她的脸,红的能滴出血来。 一阵风吹过,少女的丝掠过朱五的鼻尖,他感觉有些痒痒的。 不知是鼻子痒,还是心里痒。 感受着胸口处少女的柔软无力,还有那娇羞的呼吸。 朱五只觉得血有些滚烫,他也正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呀! 视线中是并不熟悉的景色,峰峦叠句绿茵成行,春风中是闽地的大好河山,他虽然不熟悉这里,但这里在以后就是他的土地。 “男儿大丈夫,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想到此处,朱五微微低头,看着那张通红的俏脸,“你会骑马吗?” “不!”少女蚊子一样哼了一身,头埋的越深了。 “不会骑马可不行,回头我叫人送你一匹小马,闲来无事你可以骑着溜达!”朱五笑笑。 看看身后,无论是陈家的家丁护卫奴仆,还是自己的侍卫都离得远远的,朱五抓住少女的手,拉住缰绳。 “你跟马儿说,你快跑!” 少女心中别样的情愫在荡漾,她这一生何时遇到过这样炙热的男儿,这样霸道的男子。 心中少女的顽皮战胜了娇羞,小声道,“马儿,你快跑!” “驾!” 朱五大喝一声,战马甩动马蹄。 “呵呵!”马上传出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跟上!”郭小四指挥着侍卫,策动战马跟在汉王身后。 从天空俯瞰,布衣的男女纵马在前,黑甲的骑士在后护卫。 马蹄轰鸣,宛若歌声。 ~~~ 泉州港门口,新任的兵马司指挥使小李,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手下的士卒检查出城的商队。 一把紫砂壶拿在手里,冷冰冰地道,“检查仔细了,汉王交待,咱们的茶种,蚕,粮种,不许夹带商船,现一个杀一个,现一船杀一船!” “是!”兵马司的士兵们大声回答,对那些色目商人们虎视眈眈。 就在此时,耳中忽然传来马蹄声。 小李按着腰刀嗖地站起来,怒目尔视声音来临的方向。 海边的堤坝上一匹马,马上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人强壮的手臂拉着缰绳,似乎把女人柔软娇小的身躯包围。 他们的身后,是策马跟着的黑甲骑士。 “汉王?”小李揉揉眼睛。 随后,对着城门口大叫,“清出一条路来!” 熙熙攘攘的城门上瞬间出现一条笔直的路,军兵百姓跪俯两边。 朱五放慢战马的度,在城门的隧道中缓缓穿行。 隧道里都是马蹄的声响,似乎还有心跳的声音。 “参见汉王!” 众人呼声之中,少女不由得仰望一样面带微笑的男子,随后又马上低下头,一片娇羞。 他,好威风呀! 随后,一阵猛烈的马蹄响起。 身后的护卫冲到前边,大声喊道,“汉王御驾,闲人闪开!” 熙攘的街道顿时空旷起来,两边的人,在敬畏的同时也诧异的注视着。 少女不敢抬头,可是渐渐的,她慢慢的抬起头。 全是人,到处是人,人人都在伸长脖子望着。 少女清晰的看到,街边许多少女的眼中,露出羡慕的目光。 一股骄傲在心里油然而生,在仰头看看男人。 没想到男人也在看着她,微笑爬上少女的脸颊,像是春日盛开的鲜花。 ~~~ “老爷,老爷,小姐来了!”伙计连滚带爬的进了陈家商号的账房。 正在算账地陈老爷顿时怒道,“小姐不是回乡下了吗?” “是....是人送来的!”伙计小声道。 “谁?”陈老爷噌地站起来。 “汉王!”伙计咽口唾沫,“汉王骑马抱着送回来的!” 扑通,陈老爷呆呆的坐在椅子上。 “到家了!”陈家商号门前,朱五勒住战马。 怀中的少女,低声轻语,“嗯!” 强壮的是手臂,不讲理的搂住她细腻的腰肢,然后慢慢放下。 这一幕被刚出商号的陈老爷看到,差点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见过汉王!”陈老爷看看女儿,再看看朱五,低声道。 “刚才在城外打猎,令爱被猛兽袭击,马车损害,只能出此下策,陈老爷莫怪!”朱五在马上笑道。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陈老爷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干累凉!你要不是汉王,你看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马车损害,你她娘的给一匹马不就行了吗?用的着你抱着她? 她娘的,我陈家成了泉州港的笑柄了。 “喂!”朱五不理会陈老爷,低头对着已经羞到不行的少女说道,“我走啦!” “嗯!”少女想看不敢看。 “我走了,回头我叫人给你送马!” 六十五 小五,别查了 “主公,傅将军战报!” 朱五才刚刚回到住处,还没跳下马,亲兵就过来禀报。 “拿来!” 跳下战马,朱五急忙接过。 这些天他一直在等,在等傅友德那边的战况。 “汉王主公亲启,臣于月初四日兵临岳阳城下,岳阳路达鲁花赤贴蔑儿,湘王拔失帖木儿坚壁清野拒不投降。” “大军攻城三日,岳阳城西门被火炮攻破,城中达鲁花赤战死,湘王烧毁府邸,举家**而亡。” “知府陈天泽率城中剩余兵丁文武官员投降,臣谨记主公教诲,大军进城未滋扰百姓。” “在岳阳路修整三天,随后扫清周边壁垒,前锋长驱直入长沙城下。元廷国公,元帅杨完者,率十余万大军,沿山脚驻扎。” “臣观敌军阵垒森严,没有贸然轻动,已派骑兵绕至元军侧翼。决战不日开始,轻主公静待佳音,臣傅友德敬上!” “嘿嘿!”朱五看着战报,心里的石头落地,这傅友德打仗还是真稳,一步一个脚印。 若是常遇春等领兵遇到元军大军,恐怕早就带人冲了过去,厮杀到一起。 湘地最大的军事力量就是杨完者,消灭了他,湘地唾手可得。 朱五拿着军报回屋,站在地图前在长沙拿出画了一个红圈。 “来人!” 朱玉无声的进来。 “告诉你三叔,襄阳,武昌的兵马开始行动,打鄂地元军的,打徐寿辉!”说着,朱五沉思一下,“把徐寿辉往峡州赶,追着他撵着他,让他进蜀地!” “是!” 朱玉刚刚出去,又有亲兵进来。 战报不是不来,一来就是数封。 “宋国战报!” 宋国,就是刘福通拥立韩林儿称帝的大宋。 朱五拿过来,仔细看着。 刘福通的西路军出洛阳,夺取陕州,攻潼关。 但潼关守将是察罕帖木耳的大将刁高,刁高诱敌深入于红巾军西路军僵持,后背察罕亲帅大军包抄,重新夺回了陕州,将西路军包围在潼关之外。 一番血战之后,红巾军西路军冲出包围,北渡黄河退至平6和运城。 但是与此同时,关先生的中路军出太行,数万人马不理其他城池,直奔太原。 太原守将拓力斯战败,退兵回城加固城防死守,拼命向察罕告急。 元廷一日三催,察罕帖木儿不得不放弃即将全歼的红巾军西路军,掉头再次渡过黄河,驰援太原。 关先生部兵力不占优势,暂时退入太行山。 察罕一走,死灰复燃的西路军再次渡河,绕过元军攻破武关。 “这察罕成了蒙元的救命稻草,灭火队长!”朱五一边读着战报,一边看着地图。 西路军本来被围住了,察罕又要去太原,他们跳出包围圈,攻破武关。 在朱五的地图上,红色的进军线路中,武关的前面是商州,再往前蓝田,距离西安只有一步之遥。 西安! 朱五看着地图,默默沉思。 元廷绝对不会坐视西安告急,等西路军到西安的时候,察罕怕是又追着他们屁股来了。 别看西路军声势浩大,但是朱五一点不看好他们。 他们无论怎么绕,都是在那边绕圈子,绕不开元军的包围圈。 元军只需要固守城池,消耗他们的实力,慢慢包围即可。 不过此时的元廷方寸大乱,拼命调遣察罕帖木儿,到处灭火。 “打吧,打吧,打得越乱越好!” 朱五冷笑一声,北方打得越乱,对南方越又利。 再次看着战报,冷笑凝固。 察罕帖木儿养子王保保,潼关城下大放异彩,五百重骑直冲红巾军西路军大将白喜喜的营地,阵斩白喜喜。 而在察罕帖木儿带大军渡河去太原之后,王保保率领一万五万千人,狼一样咬在西路军的背后。 “王保保!赵敏他哥呀!” 朱五笑了笑,元末最后的序曲拉开大幕,隐藏的豪杰也终于露出獠牙。 战报中还写道,刘福通和韩林儿率领余下的十余万红巾军,从太葛出,正在进攻开封。 开封的元廷将领答失巴图鲁,在朱五送给刘福通的重炮打击之下,苦苦支撑。 北方一片大乱,可是朱五最为关注的齐鲁之地,刚刚封鲁淮王的朱重八却按兵不动。 “朱重八为什么不动?他不应该是北上吗?” 朱五翻看手里的战报,得到了答案。 朱重八在齐鲁之地称王,齐鲁各地的英雄好汉纷纷来投,其中许多干脆就是元廷在齐鲁之地的汉军万户。 辽东兵和高丽并在齐鲁大地的暴行,激怒了这些耿直的齐鲁汉子,而且由于他们虽名为元廷官军,但是长期受到打压,粮草军饷拖欠一年之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些人直接换了红巾军的旗帜,依附于朱重八的帐下。 从三月到五月,两月之间朱重八的兵力扩展到近二十万人。 正磨刀霍霍,准备对付齐鲁之地最后的元军堡垒,济南。 “如果朱重八得到了济南,占领齐鲁全境北上的话,元廷会不会再调察罕去打他?” “得到了济南,占领齐鲁全境,朱重八就真正的和刘福通连城一线,如果元军要把他们分割开,就要攻击他们之间的水路枢纽,曹州!” 曹州现在在朱五的手里,由张定边驻扎。 “到时候曹州是给让给朱重八,让他和元军死磕呢,还是干脆让给元廷,让他们把北方的红巾军分成两半?” 朱五在地图前来回踱步,皱眉思索。 “到时候再看!”朱五脚步停住,“如果红巾军在占据上风就给元廷,元挺占据上风就给红巾军!” 反正就是要让他们不停的打,不停的杀。 这时就显示出朱五控制着淮安的好处,作为南北分割线的枢纽,淮安是京杭运河连接南北关卡。 朱五要是愿意,南方的粮食财物会通过运河送往北方。 但朱五要是不愿意,运河就是死的。 不管是蒙元,还是北方的红巾军,谁都不敢得罪他。 “爹,京城急报!” “拿来!” 京城也来信了,谁的? 信封上什么都没有,打开一看只有简单几个字。 但是朱五的脸,却从还没有过的阴寒。 “小五,别查了!” 小五,大汉上下只有席老头会叫自己小五。 字迹也是老头的字迹,他让自己不要查了。 意思是说,不要查是谁想杀他? 为什么不查? 那个杀手的背后之人,隐藏极深,不查清是谁,朱五寝食难安。 难道说,老头知道了?他自己查到了? 朱五陷入沉思,数百蓝衣人还有京城兵马司,暗卫都没查到。老头能查到? 还是说,老头不是查的,而是想到了是谁杀他? 还是说,凶手在老头面前露出了马脚,被老头猜出来了? 老头那个人,瑕疵必报,有仇不过夜的性子,怎么会? 他说不让查,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那个凶手的背后之人,非常重要!对自己非常重要!对大汉非常重要! 只有一种可能,能让老头暂时放下仇恨。 那就是大局! 六十六 真相 “咳!咳!” 灯火下,席应真不时的咳嗽几声。 玻璃罩内的烛火,把他苍老的影子拉得很长。 眼前是一张写满字的纸,他再次仔细的阅读一边,然后长叹一声。 拿下烛火的灯罩,把那张纸凑到火边,看着它燃烧,看着它变成灰烬,落在桌长,地上。 然后他挥挥手,这些灰烬变成了碎片和尘埃,就好像从未在世界上出现过一般。 “小五是养了一群废物!嘿嘿!” 席老头摸出了一个银色的酒壶,抿了一口,眼中都是冷笑。 从他被刺杀开始,朱五手下的隐藏着的蓝衣人和暗卫两个组织,开始疯狂的京城内查找着有用的线索。 这些人,用来探查敌情,潜伏收买是好样的,但是让他们来查案,他们却摸不着方向。 席老头不是神仙,但他活的足够久,见的足够多,学识也足够渊博。 查案地人,把目光都放在了活人身上。 他们谁都没注意,其实死人是会说话的。 那些武人,在事当天就砍下刺客的头,让人辨认。虽说也搜查过刺客的身体,可是在没查到什么东西之后,就把尸体埋到了乱坟岗里。 前几天,顶着刺鼻的臭味,老头亲自带人挖出那具腐烂的身体。 他是有仇不过夜的,不管是谁只要想算计他,必须死。 不为自己,为了杜鹃他们娘俩,也为了杜鹃肚子里的孩子,也要把整个仇人抓出来。 “他娘地,老子好不让才争取到你几年寿命,居然想让我看到不到孩子?居然想让我全家死绝,操你奶奶的!” 灯火下,席应真又喝了一口酒。 脸上那种仇恨,慢慢的隐藏在皱纹中。 死人会开口。 老头清楚的记得,当时他抓住了刺客的手。那是一双,没干过重活,慌张无力的手。 这世道,不挨饿的人,才没干过重活。 死物也会开口。 尸体腐烂了,他身上的衣服没烂,袜子,鞋却都没烂。 衣服是普通百姓的衣服,像是在成衣店里随便买的,鞋子袜子也是在成品店里买的,但是贴身的衣服却不是。 刺杀的时候,可是冬天,那人外衣里面穿了好几层。 最贴身的衣服上绣着字。 是一家专门给达官贵人家制作衣服的铺子。 京城的贵人很多,跟着朱五起家的人,都使奴唤婢。 而且,有的人家中,有很多奴婢。 当奴婢在这世道,是个好营生,不但不挨饿,活得还比一般小门小户的百姓要好。 达官贵人家的奴婢,按照等级有着严格的穿衣规定,同时年节换季的时候,家里的主人也会赏赐他们衣物。 家里人口多了,靠手工做是做不过来的,所以京城里有专门给做衣服的铺子。 按照死人身上的贴身衣物,老头的人找到了那家铺子的主人。 月黑风高的夜里,带着腥臭味道的衣服放到他面前,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给谁家做的衣裳。 “嘿嘿!老子也是他妈的无妄之灾!” 席老头再次喝了一口酒,隐藏着仇恨的皱纹更深了。 那家可是个位高权重的有钱人家,在大汉有着滔天的权力。 那家人选择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家仆出来当刺客,真是好算计。 就算毛骧不杀了他,他也会咬碎嘴里的毒药自尽。 因为通过服饰判断,这个家奴一定在那户人家,是深受主人器重的。 而且他的家人,也一定被他的主人,恰在手里。 家生子奴才,家里几代人都是主人的奴隶,生死都在主人手里。 老头一开始不敢相信,那人为什么要害他? 等他的人潜入之后,现那大官人家,果然有一个家仆消失了好些天,据说是回老家了。 家仆消失了,那家仆的妻儿,弟妹在几天后也都消失了。 他们消失的那天,正是老头被刺杀的第二天,那是的老头,还在昏迷中。 “嘿嘿,老子也敢算计?好胆子!” 席老头又喝了一口酒,开始冷笑。 他不信那个大官人家敢算计他,或许这件事那个人都不知道,但指使的一定也是他的家中人,那些家奴的主子。 “但愿你真不知道,不然老子饶你,小五都饶不了你!” 刺客来源的那户人家的主人,对于小五而言很重要,对于大汉而言也很重要。 在天下未定之前,小五不能动他,否则就等于插他自己一刀。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小五那个孩子,登上那个位子!”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国家,更好的未来!”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苦难深重的历史再重演!” “所以,为了大义,为了大局,为了你,也为了小五,这个仇我先记下,来日再算!” “如果现在小五杀了你,小五以后还会杀很多人。” “那孩子心里又把刀,他太偏激桀骜,我不想他变成只知道杀人的帝王!” “算你好运!” 席老头冷笑着放下酒壶。 门口传来脚步,妮子歪着脑袋探出头。 老头满脸的皱纹瞬间开花,“闺女,啥事呀?” “娘喊您吃饭哩!”说着,妮子的鼻子抽动几下,“爹,你又偷偷喝酒!” “哎呀好闺女!”老头笑着搓手,“千万别告诉你娘!千万,千万!” “嗯!”妮子歪头道,“不告诉也行,可是有件事,您得帮俺呀!” “啥事?要星星还是要月亮?”老头笑问。 妮子笑道,“俺想养只小狗儿,娘不让哩!” “这算啥事?”老头溺爱的拉着妮子的手,“爹给你做主,养!” “爹最好!呵呵!” ~~~ 餐厅里摆着热乎乎的饭菜,就是家常便饭,却格外的温馨温暖。 烧了一条开河的鲤鱼,炸的小河虾,拌的山野菜。 老头的目光,忽然落到两个菜上,眼神定格了。 “老爷!”杜鹃顶着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好,把那盘菜推到老头跟前。 “听说您说,您原来是南边的人,正好今儿王府有人进献了你家乡的特产,俺厚脸皮和王妃要来了!您常常!” 近乡情怯,不只是身,而是情。 老头捏着一块糕点,慢慢的品尝,脸上的表情时而寂寥,时而高兴,时而伤感,时而甜蜜。 “腐乳饼的味道,比原来的浓了。”说着,给妮子拿一块,“吃吧,这是爹老家的东西!” 妮子嫣然一笑,“那也是俺老家的东西!” 席老头的笑容瞬间绽放,又看看另一盘菜。 黑乎乎的,看着没啥食欲,反而有种海腥味。 吃了一口在嘴里,咸腥最原始的味道,没有记忆力那种鲜。 “咋样?俺也不会做,就用猪油抄了!”杜鹃忙问。 “呵呵呵!”老头笑起来,摇头道,“这燕山海菜,不是那么做地呀?”说着,看看黑乎乎的菜,“你可是糟蹋东西了!” “哎哟,怪俺,俺先问问您老好了!”杜鹃低头。 “没事,没事!”席老头笑笑,看着满桌子的菜,舔脸道,“媳妇,今儿全是下酒的菜,是不是给咱喝两盅儿!” 杜鹃沉思一下,看看老头,站起身,“等着,给你倒去!” 六十七 耗子 不查? 席老头太傻。 当一个人产生杀另一个人的心思的时候,这种想法就是潜伏在脑中的魔鬼,根本挥之不去,也忘不掉。 第一次小心翼翼,第二次就干脆豁出去。 现在,背后的那个人,或许还在颤颤巍巍的掩盖着,等待着,等着这件事似乎所有人都以为查不到了,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再进行第二次。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绝对不会再失手。 不行! 必须知道幕后指使是谁? 否则,寝食难安。 想到此处,朱五撕碎了手里的信,根本没进房。 “传令,回京!” “喏!”朱玉跑在朱五前头,“汉王回京!” “传令,水师副帅俞廷玉率和州号,及其他四艘二等炮舰,驻守泉州港,保障海路畅通,但凡现海盗,一律剿灭!”朱五边走边道。 “喏!”又一亲兵领命而去。 “传令,调江西屯田安置使杨宪,为泉州闽地安置使,安抚闽地民生,选拔官员任命!” “调任,汉王亲卫中军统领朱二二,率一万军,驻扎泉州!” 一条条早就在脑中的命令传达下去,朱五上马出城,上船。洪武皇帝号先行,其他汉王亲军整队待。 ~~~~ 陈府中,陈家老爷脑袋上敷着一条白色的热毛巾。 躺在塌上,长嘘短叹,身前几个儿子,还有唯一的宝贝女儿一言不。 儿子们脸色还好,眼神中隐隐都有惊喜。 女儿低着头,脸上红透了。 一个女儿家,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共骑一马,皮挨着皮,肉挨着肉。 还从城门里大摇大摆的进来,让全城的人都看见了。 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了,现在想想,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陈家要因为自己受到多少风言风语? 少女的眼中带着浓浓的委屈,当时自己怎么就被他拉到马上了呢? 不过心里面,却不得不承认,和朱五骑着一匹马,从城外飞驰而回,是这一生中,到目前为止,最为大胆,也最为快乐的事。 “哎!”陈老爷长叹一声,无奈道,“闺女呀,你也大了,是该嫁人了。汉王既然属心于你,爹也拦不住!再说,满城的人都看到了,你也嫁不了别人!” 说着,看了闺女一眼,“爹,嫁妆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原本想多留你几年,现在看来留不住了!” 说到这,陈老爷居然落下几滴老泪,“闺女呀,那汉王不比常人,你嫁给他,凡是都要自己小心,爹帮不上你什么了?” “爹爹,我不嫁!”湘莲哭着,跪在父亲身前。 “傻孩子!”陈老爷摸着宝贝女儿的头,“女人都要嫁人的!”说着,老泪纵横。 可怜天下父母心,再滔天的权势也比不上儿女的幸福。 她不能不嫁了,女儿坐在人家马上回来的,那是汉王,是个陌生男子。女儿不懂事,他陈老爷不能不懂事。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先去汉王的府里,探探口风,定个日子。 陈老爷忽然生气起来,以前看汉王是敬畏得不得了,现在却有种想抽他的感觉。 我闺女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大张旗鼓的抱在马上回城,你这不是逼着我陈家送女儿吗? 外面,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陈家大管家进来了。 “什么事?”陈老爷无奈的问道。 “进城那边镜子送来了,据说汉王为了弥补咱家的损失,特意让人多送了一成货!” “多送了一成货?”陈老爷顿时精神起来,脑袋开始迅的算计。 镜子的转销权虽然在陈家,可是进货也是天文书数字的价钱,现在汉王多给了一成,那也是百八十万了不得的数字。 他为什么给? 想着,看看自己的闺女。 “难不成?聘礼?” 这时,陈老爷觉得汉王虽然可恶,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这手面儿不小。 见管家还站着,欲言又止。陈老爷皱眉道,“有事一起说!” 管家看看小姐,低头道,“那个.....汉王回京了?” “什么时候的事?”陈老爷差点从塌上跳起来。 “就刚才,现在城外的大军正准备上船呢,汉王的洪武号已经先走了!” “他怎么这个时候走!”陈老爷怒道,“刚和我闺女那啥,他现在就走!他这是吃干抹净想跑?” 说着,说不下去了,因为女儿已经开始低头垂泪了。 少女的眼里心里都是委屈,这人,这人也太不负责任了。 自己一个女人家,被他那样了。他一个交代都没有,现在反而回京城去了。 自己,还不被唾沫星子淹死? “闺女!”陈老爷赶紧换成笑模样,“汉王是大汉国主,说不上有要紧的事要回去处理,咱们等等,等等。别哭,有爹在,天塌下来爹给你顶着!” ~~~ 与此同时,湘地,长沙城外,无名山脚。 元军的营地壁垒森严,像是一个刺猬一样在山脚下钉着,让他面前傅友德的大军寸步难行。 世人都知道汉军的火炮犀利,湘地元军沿着阵地前沿,密密麻麻地挖掘了无数深深的壕沟,火炮对于堡垒一打一个准,但是对于壕沟则是有些心有余力不足。 壕沟之前还有无数的拒马,和障碍,阻碍大军的通行。 前两日汉军的试探进攻中,先锋的军阵在火炮的掩护下,刚刚接近元军的营地,战壕中忽然射出无数的箭雨。 傅友德在鹰眼中,看着元军营地上,那些仍旧在拼命挖土的元军,恨的牙都快咬碎了。 “他娘的,属耗子的,这么能挖?”傅友德帐下,悍将胡大海邓愈等人妇纷纷叫骂。 傅友德这次进攻湘地,除了赣地的士卒之外,朱五特意从武昌等地调了许多兵马给他。 “这个杨完者还是真有些棘手!”傅友德放下鹰眼,也有些愁。 对面的元军统帅,杨完者几代人都是大元的武将万户,又在湘地扎根,在民间颇有威望。 守大城必有野战,在兵力足够的情况下,杨完者在城外列阵,和长沙城互为犄角,让傅友德想绕都绕不过去。 “要是硬攻,得死不少人!”傅友德心里叹息一声。 对付对方的龟缩大阵,想要拉开那些拒马障碍,在那些战壕中搭出路,难上加难。对方军阵中不缺弓弩手,三皇炮弩和投石机也早就瞄准了好了几条汉军进攻的路线。 “死人也得上!”悍将邓愈开口道,“将军,俺带着本部人马上!” “你上管蛋用?”傅友得回头瞪他一眼,“让弟兄们用尸给大军铺路?” 说着,傅友德一指对方大营,继续说道,“就算你开一条出路来,咱们的人冲进去,里面还有其他战壕,全靠人铺?元军现在都是钻在底下的耗子,咱有多少人,把他们一个个的揪出来?” 邓愈虽然心中不服,但也不敢触怒元帅,低下头默不作声。 外面亲兵来报,“大帅,蓝千户传话来了!” “说!”傅友德大声道。 “蓝千户说,侧面也都是战壕拒马,骑兵冲不进去!” “遭他娘的!”众人纷纷破口大骂。 这杨完者太讨厌了,十几万人都成了耗子,还不能不打他。 第一绕不过去,第二避不开。 “老子跟主公渡江攻金陵以来,还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傅友德咬牙道。 ~~~ 哎,刚听到不好的消息。 老家有了两个病例,这年是回不去了。 哎~~~ 六十八 胡惟庸献计 天色渐晚,营地里再次燃起篝火。 汉军的营地延绵数里,一望无垠。 傅友德带着亲卫,在营地中走着,不时的和相熟的士卒聊几句,笑骂几声。 一个合格的将军,不能在士兵面前露出焦急,永远都要是心有成竹的模样。 如果将军都乱了,那下面士卒的心,可想而知。 “晚上吃啥?”傅友德随意走到一个千人队中,对带队的千户笑道。 那千户少了半只耳朵,一看就是因战功升上来的老兵,对傅友德笑道,“还能有啥,咸菜汤杂面馍,兄弟们管够!” 汉军在驻地的时候伙食还算可以,但出征在外就没办法保证伙食。 其实这样的伙食已经不错了,快十万人每天消耗的粮草都是天文数字,为了这些大肚汉的肚皮,汉王下令洪都,武昌的大仓,专门调拨大军的军需。 几口锅被几个伙夫抬了上来,一个锅里是堆得上尖,蒸得开花的杂粮馍,另一口锅里是浓稠的咸菜汤,用的是干腌菜。 大汉境内,腌菜也是种采购物资,民家女人各个有腌干菜的好手艺,或是在自己家里种,或是出去买,腌好了干菜卖给官府,还能补贴家用。 这些腌好的干菜被地方官府储存起来,专门用作军队的口粮。 “呀,你这里还以有豆腐呢?”傅友德指着汤里豆腐块笑道。 随后用勺子弄了一块,颤颤巍巍的豆腐已经炖入了味道,咬一口烫嘴的同时,满是菜香。 “他娘地,吃的比老子还好!”傅友德笑道。 这样就是随口说说,说给小兵们听的,大汉的邮政队伍,除了给军中邮寄物品之外,还会给这些主帅,将领,带来家中亲人给的特产。 甚至有时候,朱五在南京有了什么好东西,都会通过邮政传递,赏赐给手下的老兄弟们。 “俺们队上胡司马会过日子!”那千户呵呵笑道,“俺们这一千多张嘴,让他伺候的美!” “胡惟庸!”傅友德放下勺子,沉思起来。 胡惟庸因为李存义一案吃了刮落,一直在他军前效力,是千人队的司马。掌管一千人战兵的文书,和后勤工作。 也亏,这一千战兵是都是赣地士卒,不知道胡司马多招人恨。要是在淮西军中,怕是要挨黑棍。 年前,傅友德在给朱五的奏折里,还专门提过一嘴,可是也没啥下文。 傅友德沉思片刻,“让胡惟庸来见俺!”说着,不客气的钻入千户的营帐。 没多一会儿,胡惟庸被叫来了。 早先的胡惟庸,意气风,汉军的元老人物,位高权重掌握十几万大军的粮草运转,还有地方事物,眼睛都在天上。 现在的胡惟庸,一身普通小吏的衣服,面色看着也沧桑不少。 “见过傅大帅!” “别!”傅友德搀住想行礼的胡惟庸,笑道,“老胡,你骂俺?” 傅友德可不是莽汉武夫,冯家兄弟已经戴罪立功,胡惟庸说不定哪天也会复起,他可不想得罪这些淮西的老人儿。 “不行,礼不可废,胡惟庸见过大帅!”胡惟庸坚持着,还是给傅友德行礼。 当初被一撸到底,心里有没有怨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但过后,看了李善长送来的信,他的怨气渐渐被惶恐取代。 李存义都杀了,他胡惟庸的性命还不是在汉王一念之间? 汉王手下留情,给了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自己要知道感恩。 再说,这半年一直都在军中,让他想起了以前和州的日子,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是有些飘了,难怪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 私下里,说不上多少眼睛看着呢,小心诚恳的做事,战战兢兢做人,总是没错的。 “咱们都是老兄弟,说这些外道了!”傅友德拉着胡惟庸坐下。 “大帅有心事?”胡惟庸聪明绝顶,从傅友德的笑容中看出苦涩。 傅友德苦笑,“能没心事吗?那杨完者跟他妈耗子似的,满地打洞。咱们大军空有一身力气,用不上呀!十来万人驻扎在这里,每日粮草流水一样。不怕老哥你笑话,俺连军报都不敢给汉王写!” 胡惟庸自从投奔了朱五就在军中,当下也皱眉说道,“是呀,这几天下官看大军几次试探,都被人家弓箭和投石机砸了回来,咱们汉军啥时候打过这么憋气的仗呀!” “老虎抓耗子不如猫!”傅友德继续说道,“真要到最后,怕是硬要用人填了!” “等等!”胡惟庸似乎想到什么,沉吟半晌,随后眼睛一亮,“大帅可还记得当日打武昌?” “那是三将军带人打的,俺还真不知道?”说着,看着胡惟庸,“老哥,你是读书人,莫非你有啥道道儿?” “当日打武昌,听说三将军用了一种磷弹,用投石机射,在城头燃烧.....” “俺明白了!”傅友德一拍大腿站起来。 你不是有战壕吗?你不是有拒马陷阱吗?你不是钻洞里不出来,大炮打不到你吗? 火炮没用还有投石机,遮天蔽日的掌心雷,还有那种可以燃烧的磷氮扔下去,炸死你们,烧死你们。 一边投弹,一边慢慢地拆除拒马陷阱,看你杨完者还往那里钻! 想到此处,傅友德欣喜若狂,“俺这就给汉王去信,请他调拨那些可以燃烧的磷弹!” “大帅莫急,不用京城,三将军在武昌的大库里,还存有一些,可以从武昌调运!” “老胡,你这脑子是真管用!”傅友德笑道,“老胡,放心,这个法子要真能成,给主公的军报中,你老胡居头功!” 胡惟庸站起身,“下官谢大帅!” 当下傅友德快马加鞭,让武昌军需转运所需物资。 同时命令随军的工匠,日夜打造投石机。 汉军的器械都是零件化,工匠们在大军的物资中,找出投石机的零件开始组装。 两三日后,十几门投石机在元军的阵前架力。 战争有时候能催新生事物,这两天傅友德也没闲着,军中的炮兵测绘官,通过计算元军的阵地的距离,炮弹落下的时间计算出,掌心雷等物在元军头上爆炸所需的时间。 除了掌心雷,军中的炮兵还用麻包包着火药,碎铁砂等物做出了一个个脸盆大小的,看了一爆炸的包裹。 汉军试验过几次,那爆炸声比大炮声音还大,威力也更大。一个炸药包,地上一个大深坑。 爆炸的声音传到了元营,那些耗子又开始拼命的挖土。 ~~ “嘿呦!嘿呦!嘿呦!” 十几门投石机被人推着,慢慢向前,很快在元军的阵地前竖立。 山腰上,元军统帅杨完者看着汉军的投石机,不屑的笑道,“朱贼也黔驴技穷了,咱们兄弟都躲在壕沟里,投石机有啥用!” 汉军在进步,元军也在进步,或者说人的智慧本就是无穷的。 在挖掘战壕的时候,士兵们觉得睡在战壕里太凉,便在战壕的墙壁上,掏出一个个类似窑洞的小洞出来。讲究点的用木头支撑,里面可以住上十来个人。凑合的几个人凑在一起,怎么都比睡在壕沟里,湿漉漉的强。 杨完者话音落下,只见汉军的投石机,嗡地一声响。 紧接着视线中,十数个黑点儿慢慢的落了下来。 “那玩意?咋还冒烟?”杨完者心道。 六十九 火 “那是啥玩意儿?还冒烟!” 战壕中元军的士卒仰望天空,天色有些阴沉,阴沉的天空中,在空中燃烧的药捻,出热烈的火花。 眨眼之间,数十个黑点落入元军的第一层战壕之中。投石机准头不如火炮,投射的炸药包呈不规则形状在元军头上覆盖。 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骤然而起,战壕中的人被爆炸的浪潮掀翻在地,无数的铁砂,崩腾肆虐,在战壕中收割着人命。 一时间,元军的阵地上,泥土翻涌烟尘大起。 爆炸散去,战壕中元军的士卒脑袋里嗡嗡地,只觉得胸口闷,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 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伸手去拉身边的同伴,却忽然摸到一手血。 炸药包中的铁定碎片在战壕中横冲直撞,猝不及防的元军顿时死伤惨重。 死了的,身体上小小的伤口中,不停的冒血。没死的,在战壕的泥土上翻滚哀嚎。 “呵呵!好!”傅友德在鹰眼中,看到元军阵地上人仰马翻,巨大的爆炸落在事先画好的地点,不但战壕里的人受到伤害,战壕外的拒马障碍等也被炸翻。 “多加药包,接着炸!”傅友德继续喊道。 随后,撇撇嘴,“要么说读书人心眼毒呢?胡惟庸简单几句话,咱们打破脑子都没想到的事被他解决了!” “大帅,这时候敌军的主帅应该会组织投石机反击!我们的投石机其实也在对方的射程之内!”一个嘴上刚刚长出绒毛的年轻军官,在傅友德身边说道。 这是炮兵的测绘官,出身席老头的学堂,是朱五所收的第一批义子,假子营出身。 他话音落下不久,果然元军的阵地中,无数黑点从空中落下,元军开始射投石机石弹反击。 “那你说,咋办?”傅友德心存考较,问道。 年轻的测绘管看了下手中的图纸,开口说道,“元军的投石机,在战壕之间的空地上,现在咱们应该推着火炮过去,根据测绘得出的距离,进行火力打击覆盖,摧毁他们的投石机!” “然后,再加大炸药包的数量,沿着元军阵地的正面开始投射,同时出动步兵元军一层一旦后撤,投石机向前,继续射,再出动步兵拆除元军在大军前行方向,设置的拒马围栏。” 看着年轻人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傅友德赞叹道,“后生可畏!” 他身经百战,自然不会被小孩子比下去,只是他没想到对方能直接说出他的意图。 就在元军投石机射的瞬间,已经有几门十八斤火炮被推到了元军阵地的外头,炮兵观察到元军的投石机位置,线膛炮开始火力覆盖,反击。 元军那处阵地上的投石机只来得及射了几下,就被火炮摧毁,变成了碎木头渣子。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英气十足,说话有条有理,傅友德捉摸着,是不是回头把自己儿子和侄儿外甥,也都一股脑送老到那学校去。 嗡!嗡!嗡! 汉军的投石机还在射,加大了炸药包的数量。 无数的黑点从空中狰狞的落向坐标地点,慌乱的元军耗子一样钻进战壕的洞里。 轰轰轰! 连绵不断的巨大爆炸声,在元军的阵地里,战壕中,空地上狂轰乱炸出巨大的轰鸣。 飞溅的泥土中掺杂着无数铁钉碎片,在战壕中肆虐。 尽管许多元军都躲在洞里,还是难逃死亡的命运。 轰隆!一声巨响。 一个炸药包不偏不倚的落战壕里一个洞口边,元军的惨叫还没来得及出,巨大的爆炸就让整个洞口坍塌,十几个活人被埋在里面。 战场上最恐惧的就是这种,根本不知道敌人是什么武器,也更不知道这玩意是怎么杀人的。 爆炸散去,劫后余生的元军从洞里爬出来,有的走了几步,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有的人明明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在不住的咳血。 还有的士卒浑身千疮百孔,死不瞑目。 他们最原始的战壕,最原始的坑洞,挡不住汉军的炸药包轰击。 尽管所打击的只是元军环形战壕中的一个点,可是第一线的元军在爆炸停止后,那些要命的黑点继续来临的时候,撒丫子就往后面的战壕里跑。 杨完者双目欲裂,“朱贼还真是会妖法!” 他一军统帅都如此,何况那些小兵。 后撤的元军嘴里狂乱的大喊,“朱五动了天雷!兄弟们跑呀!” “大帅还不出动步兵吗?现在正是拆除敌人障碍的时候!” 汉军阵地中,年轻的测绘官继续说道。 这个年轻的军官身份和傅友德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此说话有些不妥。 但是没人责怪他,傅友德眼中都是爱才的神色,开口道,“这才哪到哪儿,还得再炸!” ~~~~~ 第二日一早,双眼满是血丝的杨完者现,汉军阵地上更多的投石机被搭建起来,推向了阵地前沿。 伴随着投石机,是数不清的汉军士卒,在空地上组成了几个箭头一样冲锋的方阵。 “告诉弟兄们,朱贼要强攻了。”杨完者喊道,“弓弩手准备!” 副将下去传令,天空中又是无数的黑点,燃烧着落下。 “进洞里去,进洞!” 元军军官们在战壕里大喊,一夜之后他们似乎也想到了任何防范那些会爆炸玩意的最好办法,用木板或者盾牌把藏人的坑洞盖上。 可是这次看起来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浩大的攻击,却没有多少记忆中那让人心悸的爆炸。 砰砰砰! 坛坛罐罐在战壕里,在空地上纷纷炸裂,空气中似乎飘着若有若无的臭味。 许多士兵狐疑的从洞里,堡垒中探出头,随后狐疑的眼神变得惊恐起来。 “火!火!” 轰隆!一声爆炸骤然而起。 蓝色的火苗瞬间席卷了战壕,蓝色的火花在空中飞舞,沾到人的身上,越是拍打,火花越大。 眨眼只见,汉军预设的突破点上的元军士卒,开始了声嘶力竭的嚎叫。 “怪不得说这玩意有伤天和!这是天火呀!” 傅友德在鹰眼中,看到许多元军士卒,在空旷的地上翻滚着,企图灭掉身上的火,喃喃说道。 磷弹是汉军的最高军事机密,这些磷弹比当初打武昌时候还要厉害。 席老头养伤的日子里,在磷弹的配方中又做了改动。 火焰在元军的战壕里,肆虐的缠绕。 投石机边上那些怪模怪样的炮手,在磷弹之后换上了火油弹,继续射。 磷加上火油,元军的阵地战壕中,烟雾和火焰交织在一起,蒸着活生生的人命。 汉军的投石机还在射,一次比一次投放量更大,元军的阵地前沿变成一片火海,甚至有几架投石机开始延伸投放,火已经烧到了元军环形战壕的中后面。 “杀呀!” 忽然天地间铁马金戈的声音响起。 数百骑兵,从元军的侧翼堡垒后杀了出来,手中扬着血亮的马刀,高举大元的战旗。 他们的目标,投石机。 可就在他们出动的瞬间,战场的侧翼上,黑甲的骑兵鬼魅一般杀出来。 蓝玉在战马上挥舞长刀,“上去,吞了他们!” 70 假子先锋 火,天与地之间,到处都是火。 杀,生与死之间,奋力的厮杀。 元军的骑兵从大营中冲出来,带着必死的决心冲向那些给他们带去妖火的投石机,然而汉军的大阵之中无数的箭雨和火炮轰鸣,让他们根本冲不过去。 还有那些竖着长枪的长枪兵,就那么凛然不惧的挺直长枪,排着整齐的队列上来,骑兵们原本必死的决心在瞬间动摇。 数百骑军在双方近乎二十万大军的阵地中,是那么不起眼,就像是海浪之中,一条不起眼的鱼儿,根本翻不起浪花来。 他们不但冲不过去,而且随时有被汉军步兵缠住包围的危险。元军骑兵将领调转马头,带领剩下的骑兵,在汉军的侧翼兜了一圈,想要打马回营。 但是此刻,蓝玉率领的黑甲骑兵,依旧杀了上来。 黑甲骑兵冲锋起来就像一只羽箭,最锋利的箭头就是蓝玉,这只骑兵脱胎于朱五的亲卫部队,胯下所乘都是百一条挑一的战马,马上的骑士都是身经百战。 蓝玉把刀挂在马鞍上,冲锋之中左手弓右手箭,轰鸣的马蹄声中,双脚踩着马镫站立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弓弦贴着他年轻俊朗的脸。 “去!” 大喝一声,箭如流星,元军骑兵之中一人应声落马。 紧接着蓝玉弃弓抽刀,冲锋之中手中长刀斜劈,带起残肢断臂。 战场的正中央,汉军的投石机还在射,磷弹,火油弹和炸药包的组合。 磷弹让元军的战壕燃烧,火油弹让火势席卷,而爆炸的炸药包,让那些挥之不去的火焰变成了飞舞的鬼火,在元军的战壕之中肆意飘荡。 整个元军的环形战壕,已经成了一片汹涌的火海。 “大帅,弟兄们抵不住那鬼火!” 副将在杨完者面前焦急的禀告。 杨完者早就看到了,最前面的战壕中的兄弟如何凄惨的被烧死,到死他们身上的火焰还在燃烧,还以那泛着臭味的浓浓烟雾,让士兵心生恐惧。 其实前方的伤亡未见得非常大,可是汉军那些鬼东西,带给这些士卒的惊慌,却严重的影响了士气。 现在,最前面的士卒,只要听到投石机射的声音,就开始撒丫子往后阵跑,军法官拦都拦不住。 “再这么下去,就活活被烧崩了!”杨完者怒冲冠,随后冷冷一笑,“诸位,我的等身受大元皇恩,尽忠报国的时候到了,杀出去,杀退他们!” “嗯?杨完者那耗子出来了?” 鹰眼之中,傅友德遥望元军阵地,右侧的一条通道中,无数兵丁在大元战旗的指引下,蜂拥出营,朝着自己大军的右翼,开始冲击。 “传令右翼,纠缠他们!”傅友德大声下令,“问问蓝玉杀完没有,杀完了带所有骑兵切断元军的后路!” “嘿嘿!”听到帅令的蓝玉擦了下脸上的血,振臂道,“号,让兄弟们都出来!” 轰!一声尖锐的炮响,在战场上格外刺耳。 绕到元军大营侧翼的大队骑兵看到红色的烟花在空中一闪而过,然后在王弼的带领下,翻身上马。 “嗯哼哼!” 战马鼻中喷着粗气,骑士拉下脸上的铁盔面罩。 王弼刀指前方,“弟兄们,到咱们骑军了,杀上去!” “杀呀!”三千骑兵从侧翼的山谷中冲出,霎那间冲向元军的后阵。 就在此刻,元军的前锋也和汉军的步卒贴到了脸上。 “杀呀!”数不清多少元军,狰狞的嘶吼,冲向汉军的阵地。 这里的汉军,横在通往长沙城的必经之路上,冲破他们,大军尚有一线生机。 “预备!”汉军阵地最前的炮兵军官,举起手臂,目视前方,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放!” 砰砰砰!二十几门各种口径直射元军阵地,最前的元军顿时化为血肉碎片。 但是硝烟中,元军还在不甘的冲锋。 汉军的炮兵根本不用瞄准,拼命的装填,射击,复位,再装填,再射击。 冲锋的元军死伤累累,就在他们付出了无数条生命,终于冲到了汉军阵地之前的时候。 轰轰轰! 潜伏已久的霰弹炮,齐齐开火,硝烟中是弥漫的铁砂碎片。 就此刻,汉军大阵中,突然爆一声欢呼,“大汉!” 紧接着,刺耳的唢呐声响起。 手持长矛的汉军在军官的带领下,排着整齐的队形刺杀向前。 “杀!杀!” 汉军士卒的长矛如林,像是移动的带刺的城墙一样,雷霆万钧的压制下来。元军强弩之末,被汉军一个反冲锋杀得节节败退。 汉军中不只有长矛,还有掷弹手,扛着霰弹炮的炮兵,侧翼还有大量的弓箭手,他们对着冲锋而来的元军,无情的绞杀。 战马嘶鸣,骑士无声的挥刀。 三千黑甲骑兵冲入元军的后阵,如雨中蛟龙,翻滚如潮。 元军出营的兵马崩溃了,冲锋的士卒开始逃跑。 空旷的战场上,占据绝对优势的汉军,不断的挤压着元军,像粉碎机一样,慢慢把元军变成残渣。 “大帅,火磷弹不够了!” “啥?”傅友德正在眺望战场的战况,听了亲兵的禀告,破口大骂,“败家玩意,就不能省着点用?那么金贵地玩意,你们当石头呢,想扔多少就扔多少?” 亲兵不敢说话,但是心中腹诽,就在今早,正是这位大帅亲自下令,有多少打多少,烧死那些狗日的。 “没了磷弹也不要紧!”此时,傅友德帐下,那出身假子军年轻的炮兵测绘官又开口说道,“元军不知道我们没有磷弹了,现在对准元军阵地中央的方向,留下一部分投石机,缓缓射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推投石机去他们左侧。” 傅友德拿着鹰眼,顺着对方说的方向望过去。 年轻的军官继续说道,“那边的障碍和拒马已经被烧得差不多,战壕中的元军早就跑了。投石机射炸药包做掩护,步卒携带掌心雷,霰弹炮快突击,占据敌人的战壕,给大军铺开道路,随后大帅率领中军一鼓作气!” 看对方勃勃英气的脸因为战争而显得有些扭曲。 傅友德心里又气又笑,一个小孩子,没大没小三番五次胡乱开口。 “你说的轻巧!你去?” 年轻的军官正色道,“属下请战!” “哈哈!”周围人笑了起来,傅友德等人打了这么多年仗,如何看不出这年轻人的心思,这年轻人一直说话,就是为了傅大帅让他上场。 “你叫什么?”傅友德收敛笑容,问道。 年轻军官仰着头,“末将是汉王假子营第一班,朱念恩!” “好!”傅友德点头,“你要去,本帅让你去,左翼的龙骧军给你。但你若是拉垮,别怪本帅的军法!” “若拉跨,坏了咱汉军的威风,末将提头来见!”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奶奶的,汉王的假子营,都是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娃娃!”傅友德嘴上虽然如此说,可是眼神中都是欣赏,“这小子不死,俺把侄女嫁给他!” 朱念恩出身和州流民孤儿,被汉军收养,受教于席应真身边,是朱五,是大汉最坚定的支持者。 大踏步走回炮兵营地,看着许多稚嫩的脸孔,咧嘴一笑。 “兄弟们,到咱们了!” 哗啦,那些稚嫩的少年们都站了起来。 朱念恩激动得双肩颤抖,对着兄弟们说道,“此战,不能辜负汉王的养育之恩,不能辜负老师的教导之恩!大汉,万胜!” “万胜!” 稚嫩的呐喊声,在战场的一角回荡。 随后,投石机对准他们突击的方向伴随着火炮的轰鸣,给那片阵地上带来无数的硝烟和爆炸。 朱念恩手持盾牌和短刀,看着兄弟们,“再检查一遍军靴!” 汉军的军靴下面都有铁,为的就是保护双脚。 “检查完毕!” 砰!朱念恩用刀敲打盾牌,随后嘶吼,“为了义父,为了老师,为了大汉!假子营,冲锋!” 七十一 有个地方叫贝加尔湖 硝烟中,一群年轻人,一群稚嫩的年轻人,呐喊着冲锋。 他们的军靴跨过陷阱,跃过余火,踩踏着敌人的枯骨,一往无前。 他们身后,龙骧军五千兵,无声的跟上,形成一道洪流。 鹰眼中,那些少年稚嫩的面庞在火光下,是那么生动,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无所畏惧的光芒。 “当初,汉王投军的时候,也这么大!” 傅友德帐下,一位在濠州城开始跟随朱五的老卒开口说道。 老卒的鬓角有些白了,他这样的老兵在军营中,虽说官阶不高,可是格外受人尊重。 看到这些少年,老兵想起了当初郭大帅打下濠州的那一个血夜。 那一夜,汉王朱五带着一群同样大小的乞丐,拿着刀子翻入内城。 “中军准备!”傅友德冷声下令,“儿郎们,别他娘的让一群娃娃给比下去了!” 轰轰轰!战壕中再次响起爆炸声。 冲击的汉军用掌心雷和霰弹炮开路,狭长的战壕里,霰弹炮就是人命收割机,一扫一大片。 “继续往前,残敌交给后队,盾牌架桥!” 朱念恩在队伍最前面呐喊,指挥后面的军队继续向前。 “他娘的,一群娃娃也敢冲过来送死!” 元军统帅杨完者大怒,抽出腰间钢刀,喝令亲卫,“跟着老子,宰了他们!” “杀呀!”元军主帅的亲卫,都是悍勇之士。 没有什么队形,高举长刀冲锋而来。 “整队!”朱念恩大喊一声,身边全是年轻的同伴。 轰,霰弹炮的铁砂喷涌,迎面之敌倒下一片。 “杀上去!”朱念恩接着大喊。 年轻的男儿如同狼一样,嚎叫着冲锋起来。 砰,盾牌上传来重器击打的声音,手中的长刀刺进一个人的身体。 朱念恩奋力的推开不甘的元军,余光却忽然现,自己一个兄弟胸口被劈开,无助的倒地。 “小八!”朱念恩怒吼一声,可是没等他话音落下,那倒下的少年就被敌人无情的杀死。 朱念恩清晰的看到,临死之前那个叫小八的兄弟嘴唇动动,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抓着对方的刀大喊。 “大汉!万胜!” “万胜!”同伴的死亡刺激了这些稚嫩的少年,他们疯了一样继续向前。 砰!手中的盾牌被人打飞了。 勇气不代表一切,他们尚还稚嫩,肉搏还不是那些壮年汉子的对手。 看着敌人的刀,似乎马上就要落在自己的头上。 朱念恩的脑中,忽然涌现出那张慈祥的脸。 “老师!” “孩子们,我舍不得送你们去战场!那是打仗,你们中有人会死。可是我不得不送你们去战场,因为只有在那里,你们才会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 “很多年以前,我亲手把三十个学生送上了战场。那时的他们比你们还小,他们面对的却是比蒙元强大无数倍的敌人。” “他们都死了,死在了一个叫汉城的地方!但是他们的灵魂一直都在,一直都在我这个当老师的心中!在无数人的心中,他们是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学生。” “孩子们,出吧!等你们回来,咱们师生同饮庆功酒!男儿壮志尚未酬,甘洒热血写春秋!笑谈渴饮匈奴血,不斩敌酋不罢休!”(请给做事鬼才掌声) “老师!”朱念恩的脑中慈祥的脸渐渐消失,敌人的刀已到面前。 “我不会死!阿!” 绝境之中,朱念恩出一声呐喊,丝毫不顾及对方的长刀,低头冲击向前。 撕拉!敌人的长刀划破他的战袄,被铁甲阻挠。 砰!他铁盔的尖锐,直接撞到对方的下巴上。 然后他从地上拿起一把铁锤,疯狂的砸向那个敌人。 口中嘶喊,“为了老师!为了大汉!” “大汉!” 身后,忽然传来震天的呐喊。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卒在烈火中冲出来,手中的铁锏直接砸在第一个敌人的胸膛,将那人的胸骨砸碎。 “小孩!”老卒回头大笑,“跟上!” 不知杀了多久,天已经黑了,地上的残火在黑色的夜幕中似乎不甘心熄灭一般,拼命的闪烁。 踩在瓦砾上,出吱嘎的声音。 无数士卒的笑声,还有敌人的惨叫,在夜空回荡。 傅友德在战马上俯身,看着篝火边,一群包裹着伤口,对着同伴尸体默默流泪的少年。 “吃这口饭,就要做好掉脑袋的准备!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元军的主帅杨完者,还有一两万人在负隅顽抗!” 朱念恩拉紧同伴胳膊上的绷带,瞳孔在火光下跳跃,“明天,末将继续为先锋!” “扯他娘的蛋!”傅友德笑道,“你们都是席真人培养的军官种子,哪能当大头兵死!”说着,看看几具尸体,“再死几个,俺可没办法和你们老爷子交代了!” “生在乱世,为朗朗乾坤,为天下万民,男儿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朱念恩正色道,“末将等虽小,也是军人,是大汉的军人,就要为大汉而战!” “以后有你战的时候!”傅友德被他澎湃的话语感染,跳下战马,搂着他的肩膀,“消灭了的杨完者,还以有其他敌人,扫荡了中原还有塞外,你们这一生都不缺仗打!” 看着夜色下,苟延残喘的敌营,朱念恩面若沉水,“老师说,在很远很远有一个叫贝加尔湖的地方,比塞外还远,,比塞北还北!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把大汉的旗帜插在那里,才是合格的军人!” “啥湖?”傅友德一愣,“他娘的没听说过!” “傅大将军!”朱念恩忽然笑笑,“等将来,末将到了那个地方,告诉您!” “臭小子!”傅友德笑骂,“说你胖,你他娘的还喘上了!” 夜幕下,稚嫩的脸孔围成一片,看着一具具用白布包裹的尸体。 所有人脱下了铁盔,拿掉了毡帽,擦亮了铁甲的钢片。 风吹过,少年们的稚嫩的脸庞上,悲伤和微笑同时荡漾。 “阿....兄弟再见!阿....兄弟再见!兄弟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请你不要哭泣........” 又是一阵风吹过,这些少年唱起了老师教给他们的,无名歌谣。 不远处,傅友德等人看着唱歌的少年们,默默无语。 ~~~ 天色大亮,休整一夜的士卒,准备对残敌起最后的攻击。 傅友德策动战马,缓缓向前,“朱念恩!” “末将在!” “你,为本帅亲卫,随本帅左右!” “末将.........”朱念恩有些犹豫。 “咋?给老子当亲卫还不愿意?”傅友德骂道,随后又笑起来,“今天最后一战,本帅亲为先锋,谁愿意在本帅左右,与本帅一起杀敌!” “末将愿往!” 喊声中,朱念恩的声音最大。 傅友德咧嘴一笑,马鞭遥指战场,“灭了那厮!” 七十二 叫爹我就告诉你 湘地有热血。 苏地有雨。 朱五的洪武号在江边停泊,乘坐小船缓缓靠岸。 雨水珠子一样落入江水中,带起阵阵涟漪。 “恭喜主公!” 岸边,前来迎接的李善长等文武官员,齐声恭贺。 朱五出征一月有余,有惊无险拿下闽地,为大汉领土又增加了数十万子民,数不清的土地。 “都说了,不用来接,还来!”雨伞下,朱五温和的笑笑,对李善长说道,“今年的雨水大吗?” “这一月下了三场雨,都不太大!”李善长说道,“各地已经做好防涝的准备,京师附近的几个卫所官兵并民夫,在主公出征之时,已经疏通河道,纵然有大雨也不怕!” 这年头种地看天吃饭,旱涝都是灾,是灾就得死人。 听李善长如此说,朱五点点头,“战事靠武人,农事靠你们!诸位辛苦!”说着,边走边笑道,“回头,咱们也出去走走。在京城只能看到周边的屯田,去赣地,去湘鄂之地都看看,看看那边的屯田,看看那边的民生!” “主公心怀百姓,万民之幸!”李善长继续道。 朱五脚步一顿,“老李,你现在咋也学会说这些不着四六的马匹话拉!”说着,朱五笑起来,“我还记得当年在和州,我让你给士卒们赏,你鼻孔冲天给了我两字,没钱!” 群臣都微笑起来。 北方已经大乱,大汉的形势越来越好,但同时朱五和他们的君臣之分也越的分明。 现在大汉的形势,即便是最不看好将来北伐的人,也必须承认,哪怕朱五再怎么乱来,守住南方基业划江而治,也不是难事。 和群臣说说笑笑,朱五在亲卫的护送下回了王府。 “妾身恭迎汉王!” 后院中,谢莲儿抱着孩子笑盈盈的在门口迎接,秀儿也乖巧的行礼。 看到自己妻子,朱五心中没来由一慌,好像干了啥坏事一样,有些心虚。 “朱小五,你不是怕老婆的人呀!再说,你又没干啥坏事,怕啥!” 朱五心中暗道,脸上露出几分笑。 “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五果,侄儿会说话哩!”秀儿这丫头,都是大姑娘了,可是说话还是一口地道的淮音,怎么也改不了。 “他才多大就会说话!”朱五笑声中,莲儿抱着孩子过来。 许是许久没见过自己爹了,那胖小子眼神有些怯怯,挥舞着胳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让正准备和大儿子亲热亲热的朱五有些尴尬,逗他不是,不逗也不是。 “进屋吧!叫人包了饺子!”莲儿哄着孩子笑道。 “好!”朱五迈步的瞬间,“把席真人请来!” ~~~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噼里啪啦。 雨水落在黄色的琉璃瓦上,顺着瓦片的缝隙流到墙边的铜管里,然后再落入青石板的下的排水渠中。 几柄巨大的雨伞撑开,席老头佝偻着身子,前者妮子走进王府,后者的怀里抱着一条大眼睛的小花狗儿。 妮子看狗笑,狗看她也笑,老头看她俩也在笑。 老头进门的时候,朱五正趴在摇篮边上逗孩子。 到底是自己的种儿!虽说见面有些生疏,可是一会就好了。 胖儿子胖乎乎的手指,捏着朱五粗糙的手指,不停的晃荡。手舞足蹈的出欢快的笑声,那大眼睛好似水做的一样。 “儿子叫爹!”朱五耐心的教着。 “啊...大大!” “不是大大,是爹!” “大大! 不管朱五怎么教,孩子的嘴里始终出大大的声音。 朱五耐着性子,“爹!” “大!” “爹.......” “阿!” “爹.....” 小家伙在摇篮里兴奋的动着小腿儿,“哎!” “爹.......” “别叫了,没听他哎呢吗?”老头在背后坏笑,“你俩到底谁是爹?谁是儿子?赶紧弄准,别让老头我弄错了辈分!” 朱五站起身,回头笑骂,“你个老东西!”说着,上下看看,“身子没事了?” “没事了!”老头翘腿坐在凳子上,仰着头,“正打算再接再厉,等杜鹃生了,再给你生一个妹子!” “那好,那好,越多越好!”朱五笑笑,随后感觉不对劲,“你总占我便宜!” 老头挤眉弄眼的坏笑,一脸得意。 侍女奉上热茶,缓缓退出去。 “工匠坊那边该学的也都差不多了,没学到的,客观原因他们现在也学不成,就算学了,许多东西也造不出来!”席老头喝着热茶,“我打算先放放,以后就在家里和学校两头转!” “这些年辛苦了,你是该享享福了!”朱五笑道。 工匠坊已经成了流水化的大规模工业厂,其中席老头这些年培养了不少人才,都在工匠坊里独当一面。 “不过,只怕你想享福,有人还是不容你!”盖碗遮盖住朱五的脸,让人看不清楚。 “我一猜你就要说这话!”老头满不在乎,看着摇篮里面呀呀出声的小朱岳,“非要查?” “如果不查,就一定有下次,下次你就没那么走运!”朱五放下茶碗。 “老头我吃亏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老头沉声道,“再说,指使的那人,也好不了!” “怎么说?”朱五问。 “我知道是谁了,我买通了他身边人,每天给他加一点香料!”席老头的笑容有些残忍,“我那些香料一旦沾上,他生不如死!” 朱五微微沉默,“老头,告诉我那人是谁?”说着,朱五身子微微前探,“告诉我!” 老头摇头,扭转目光。 “为什么?”朱五盯着他,“那人很重要?牵连甚广?他的人杀起来没完没了?” 老头依旧没说话,脸上有些不耐烦。 “当初我让你杀朱重八,你说过一句话还记得不?”老头端起茶,“你说,你不想变成我心中那个他,为了自己心中的好恶,谁都杀!现在我不想告诉你,正是我怕你将来变成他!” “你知道,我永远不可能变成他的!再说这是两码事,老头,现在是有人要杀你,将来可能那人也会杀我!” “是谁?”朱五顿了顿,继续看着他,“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 说着,朱五的目光挪开,望着窗外的雨,“你席老头的性子有仇不过夜,能让你放下仇恨不说的,只有一个原因!” 朱五的目光再次落在老头的脸上,“为了我,为了我的事业,你才不想说,是不是!” “扯淡!”老头骂了一声。 “你每次骂人的时候,都是我说到你心里的时候!”朱五微微一笑,继续看着他,“你是怕我知道了这个人,开始大清洗,而现在正是天下大幕拉开的时候,你怕影响大汉的基业!对不对?” “哎,让你别管了,你咋这么多事?”老头鼓着眼睛,怒道。 “你看,我说中了!”朱五的目光看向窗外,忽然长叹一声,“说吧,是李善长,还是汪广洋,还是刘伯温!” 说着,朱五的目光再次回转,看着了老头,“汪广洋没可能,他的位置没有李善长,刘伯温高。刘伯温有可能,因为你说过要杀他全家,但是现在的刘伯温只会感谢你,因为你,他才有今天的地位!” “那就只有一个人!”朱五压低声音,“是不是李善长!” “是!”席老头忽然咧嘴笑道,“就是老李,他娘地他始终被我压一头,心里不爽,要找人干掉我!刺客是他干儿子,从淮西乡下来的。” 说着,老头乐不可支,“你去杀了他全家吧!” 朱五心中有些恼怒,“我在和你说正事儿!” “你真想知道?”老头斜着眼睛。 朱五点头。 老头忽然莞尔,“叫爹,叫爹,我就告诉你!” 朱五看看他,“爹!” 老头一愣,扭头,“爹就是不告诉你!” “你他娘........” “你们爷俩别说了,出来吃饺子了!”莲儿在外面喊道。 “下雨天要么打孩子,要么日媳妇,说这些打打杀杀的煞风景!”老头站起身,背后往外走,“吃饭,吃饭!” 七十三 儿女 饭桌上,气氛有些诡异。 明明都笑着,可就是眼神不对劲。 朱五和老头的视线,一直在暗中交锋。 “真不说?”朱五敬酒。 “就不说!”老头回敬。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 “你手下那些废物点心还真查不出来!” 两人斗气似的,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朱五只知道张嘴,嚼,咽,连吃的什么味都没品出来。 老头倒是美滋滋的,该吃吃该喝喝。 “你们爷俩,有话一会单独说去!”谢莲儿看出朱五和老头眼神的交锋,笑道,“吃饭就是吃饭!” 朱五点点头。 席老头却眉开眼笑,“小五听着没,你媳妇说咱们是爷俩?哈哈!” 朱五刚夹饺子的筷子一顿,说点啥吧不是老头的对手,说不过。不说吧,心里憋气! 可是这种憋气,憋着憋着变成了笑意。俗话说人老就是老小孩,老头自从大难不死之后,越的喜欢逗人,也越的喜欢开玩笑。 只要他高兴,随他吧!只要他健康,他爱说啥说啥! 朱五笑呵呵的夹一个水饺,放在老头的碟子中,“老爷子,别光喝酒,吃点饭!岁数大了酒少喝,真断不了这口,回头找李家药铺要份药酒的方子,弄点活血化瘀养生的药酒喝喝!” 席老头却是看着饺子有些愣,认识这么多年,小五还是第一次对他这么恭敬,这么关心。 再看看朱五那张脸,情真意切,没有半点伪装,真像是一个关心长辈的晚辈一样。 心里暖暖的,可也怪怪的,甚至还有些酸酸的。 老头下意识的想回嘴占便宜,却忍住了,把饺子送嘴里,小口的咬着,皱纹随着嘴巴颤动,“恩,我知道了!” 饭桌上,开始有一种温情涌动。 摇篮里的小朱岳,似乎也被感染到。伸着胳膊腿,在里面呀呀的喊着,胖脸上全是笑。 席老头捏着酒盅,咧嘴大笑,“狗蛋儿呀,来,咱俩也喝一个!” 朱五看看满脸慈祥的老头,在看看摇篮中的儿子,老头的脸,瞬间和记忆中那张隐藏多年的慈祥的脸重叠在一起,眼角有些酸。 “如果当时自己要是也成家有了孩子,老爷子该有多高兴!” 脑子里正想着,朱玉从外面进来。 “有事儿?”朱五放下筷子问。 桌子上没外人,朱玉也不避讳,“爹,齐鲁传信,朱重八准备打仗了!” “忍了一冬,他也该动了。”朱五问道,“北上......还是?” 朱玉给出了答案,“济南!” 朱五想了想,“给襄阳老三下令,干嘛呢慢吞吞的?早点把徐寿辉撵出去!” ~~~~ 朱五这边在吃饺子,朱重八那边也在吃。 元宝形的水饺刚出锅,放在滚烫的饺子汤中。 朱重八喜欢吃烫嘴的饺子,越烫越好。 “别忙活了,让下人们干!你爷们都是王爷了,还用的着你干活?”朱重八在炕上盘腿笑道。 “你就是玉皇大帝,俺也是干活的命!”马秀英爽朗的笑笑,忽然脸上带着些难受。 “赶紧,坐下歇歇!”朱重八从炕上跳下来,把媳妇按在凳子上。 马修英又有了,大夫给看过,说胎位有些不稳,千万不能生气,劳累。 “知道你闲不住,但是身子要紧,这些家务活,就让下人们干,咱养活着他们呢!”朱重八温和地说着,拉着马秀英的手,“妹子,跟着咱,你受苦了!” 不但受苦,还担惊受怕,死亡线上挣扎了几次。 可是马秀英去没一丝哀怨,反而笑道,“苦啥?你都做了王爷,俺也做了娘娘,有啥苦!” “狗屁王爷!”朱重八哼了一声,“狗带犄角,装羊!” “吃吧,赶紧趁热!”马秀英笑笑,把饺子推过去,看看大口吃喝的朱重八,“那个,重八,俺身上有了不方便,晚上俺翠花过去伺候你?” 后天男人就要出去打仗了,作为女人有义务伺候爷们。 朱家的血脉单薄,正是要开枝散叶的时候,所以马秀英才有此一说。 “真心地?还是假贤惠?”朱重八笑笑,“假贤惠就不必了,咱这正宫娘娘只有你一人。”说着,坏笑两声,“要是咱真忍不住,外面那么多女人,随便找。何必找一个家里的,回头你看着闹心!” 一句正宫娘娘只有你,让马秀英心里甜蜜,嘴上却道,“臭德行!”说着,眉头忽然皱起,脸色瞬间苍白,很是痛苦。 “咋了?”朱重八放下筷子,伸手搀扶。 马秀英的身子躬成了虾米一样,痛苦的吸着冷气。 “妹子!”朱重八伸手去扶,有力的手忽然定住了。 妻子温热的大腿上,滚烫滚烫的感觉传来。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是人血。 不敢置信的看看手掌上的鲜血,朱重八疯了一样大喊,“来人,叫郎中!叫郎中!” ~~~ “嫂子怎么了?”徐达在门外,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朱重八小声道。 朱重八没说话,脸色却能吓死人,脸上眼里都是杀气,青筋乍现。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战战兢兢的老郎中出来。 “咱婆娘咋了?”朱重八的大手,直接勒住老郎中的脖子。 后者顿时上气不接下气,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两腿抖,吓的快要哭了。 “说呀!”朱重八吼一声,如同饿虎。 “哥!先放开,不放开他死球了,还说啥?”徐达赶紧掰开朱重八的手。 “咳!咳!咳!咳!”老郎中猛烈的咳嗽一阵,不敢看朱重八,“娘娘,性命无恙,只是......” “说!”朱重八低吼。 “娘娘滑胎了!”老郎中低下头,边退边说,“肚子里的孩子,流了!” 嗡,朱重八的脑子嗡的一声。 孩子没了! 虽说刚一个月,还没成型,可那也是他朱家的子孙呀! 朱家,原来那么大第一个朱家,现在就剩下自己一个成年男人! 即将成年的侄儿,被给高丽狗给暗杀了,现在妻子的第二胎,居然流了! “老子宰了你!”朱重八要拿郎中撒气。 “重八,少拿被人撒气,进来!”里面忽然传来马秀英的声音。 ~~~ “妹子!”朱重八趴在窗前,看着苍白脸色却在强笑的妻子,心如刀割。 “你看你现在,越来越婆妈了!”马秀英无力的笑道,“流了就流了吧,俺还年轻着呢,以后再怀就是了。”说着,拍拍朱重八的手,“你是男人,女人的事你不懂!生孩子,可不是有了就能生下来!” 朱重八看着强颜欢笑地妻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夜色降临,寂静的屋里,马秀英躲在被子中哭泣。 白天,她不只是在强颜欢笑,甚至是在撒谎。 以后再怀?老郎中说,以后可能也怀不上了。 自从当初郭子兴一病不起,她没日没夜的在床前伺候,就落下了病根。 能诞下第一个孩子,已经是老天保佑。 “俺地命,怎么这么苦!” 马秀英咬着被子,无声的大哭,泪如雨下。 “娘娘,翠花来了!”外面一个妇人小声说道。 马秀英迅的擦干脸上的泪水,坐在床上露出女主人的威严,“进来吧!” 随后,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子,乖巧的跪下。 “抬头!”马秀英声音的低沉。 女子抬头,美得惊艳,年轻得让人嫉妒。 “一会把你狐媚子的妆卸了去,这家里容不得擦脂抹粉!”马秀英面无表情。 “奴婢知道!”女子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原来是官家的小姐,你爹是知府?” “是,奴婢的父亲,是泰州的知府!”女子低着头,细声细气。 “现在你父亲,是军营里的小书办,对吧!” “是!” 马秀英笑了两声,又道,“后天王爷要出征,你去伺候,明白吗?” “奴婢!”女子身体颤颤,“明白!” “伺候好了,俺抬举你,你父亲也能落个官做,要是伺候不好!”马秀英看着她,“你知道下场!” “奴婢一定伺候好王爷!”女子落泪。 “收回你的眼泪珠子!”马秀英皱眉道,“伺候王爷,是你的福气!”说着,对外面喊道,“王妈!” “奴婢在!”一中年妇人进来。 “带她好好洗洗!”马秀英似乎有些累了,“然后给王爷那屋送去,就说俺说的,他不能推辞!” “是!”王妈转头点头,几个仆妇夹着女子下去。 “姑娘!”王妈是郭府的旧人,一直跟在马秀英身边,私下叫姑娘,“那贱婢,留不留!” 留,说的是男人的种子! 马秀英沉思下,“留!不但要留,还要保护好!” 七十四 为人师表 朱重八喝了很多酒,脚步有些踉跄。 妻子的突然小产,让他一直压在心底,对于侄儿那份心疼和愧疚,爆出来。 他那代哥们四个,爹娘死了,大哥死了,二哥三哥不知所踪,看样子也是死在这乱世中了。 他们朱家就剩下两个男人,还他娘地被人暗杀了一个。 朱标还小,一个人带过单薄,刚想再要一个,又.....? “你奶奶的高丽贱种,老子早晚弄你们!”朱重八满嘴酒气,一头栽倒在床上。 忽然,身后有轻微的脚步。 “谁?”朱重八喝问。 来人没说话,影子先出现在地上。 是个苗条的身影,朱重八借着灯火往后看。 灯火边,一位窈窕淑女,轻纱薄衣,怯怯的站在烛火边,受精的小鹿一样。 “你是谁?”朱重八继续问道。 “奴婢是翠花!” 女子小声地说着,伸手解开了胸前的口子。 白色的肌肤瞬间露了出来,在灯火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上面像是盖着一层油,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想去捏。 慢慢的口子解开,胸口露出的皮肤扩到的肩膀,圆润光泽弹性种种少女的美丽,在朱重八眼神中绽放。 “让翠花去伺候你!?” 朱重八想起了白天,妻子说的这话。 脑子突然有些不够用起来。 这时,女子的一扇褪去,白玉一般的手臂微微护着胸前,露出半边浑圆。灯火下,白皙的脸上一片粉红,眉目都是娇羞。 “你.....出去吧!”朱重八咽口唾沫,“咱不....” “王爷!”女子跪在朱重八脚边,那层峦的山峰进入眼底,让朱重八有些口干舌燥,“娘娘说了,奴婢要伺候好您!你要出征了,娘娘身上不方便!!”女子的脸,红出水,“娘娘让奴婢留您的种儿!” 说着,女子咬着嘴唇,小手慢慢的抓住朱重八的裤脚。 白嫩的小手,碰到他粗糙的腿,朱重八顿时心痒难耐。 “王爷!奴婢服侍您!” 呼!灯被吹灭了! 屋外,马秀英看里面的灯火灭掉,转头离去。 自己不能生了,那为了朱家的子嗣,必须如此! 只是正宫只能是俺一人,生下来的只能是俺的孩子! 马秀英在王妈的搀扶下,坐在床边,表情有些阴冷,又有些哀愁。 下身又开始阵阵疼痛,马秀英像小狗一样蜷缩在床上。 王妈心疼得不行,心里有句话想说,却不敢说。 她是女人,过来的女人,看得懂女人,更看得懂男人。 朱重八那样的男子,即便是老婆能生,也早晚三妻四妾。 姑娘现在贤惠,将来却要遭罪! 哎! 想到此处王妈叹气,轻轻给马秀英盖上被子。 “当初,姑娘要是狠狠心,那天跟了那人走,该多好!”王妈轻轻给马秀英盖上被子,悄悄的出去关上门,“听说,那人还是始终只有一个王妃!” 两日后,朱重八的齐鲁军大军从益都出。 十五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延绵不绝,沿路上不知多少齐鲁男人自己带着刀剑弓弩,要参加红巾军。 望着视线中的大军,朱重八心中的傲气油然而生,“上次没打下你,这次咱又来了。济南,咱必须拿下你!” ~~~~~~~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 初夏的风,柔和灵动。 初级教室中传来清脆嘹亮的乘法口诀声,几个账房先生一样的人物,古板的看着朗朗读书声的儿郎们。 楼上是中级的教室里,算盘子劈里啪啦,孩子们的手指头跟鸡爪子似的,不停在算盘上刨着。 手极快,朱吾看了都眼晕。 他和席应真并肩走在学校的长廊上,老头所过之处无论是教师还是学生,目不斜视,一脸庄重。 在学校里,老头也一改在朱五家的随便,一身衣服极为得体,脸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眼中再也没有那种为老不尊的笑容。 “老头,佩服!” 朱五虽然没啥文化只混了个高中,可是格外敬重那些真的为人师表,对学生好的老师。 这声佩服也是由衷而,这个时代,老头所有的一切,来的比朱五更加艰难。 朱五要杀人,是个人就行,给把刀就中。 可是老头要教书育人,传授知识,所有的一切都要从零做起。 老头的学校里,招揽了许多会算数的账房先生,许多落地的秀才,甚至包括一些士子,为了能让他们传授知识,老头给出了很高的工资。可是他自己,虽然外人看着位高权重,其实一点没在意过钱财。 听了朱五的话,老头得意的笑笑,“小五,我这个比你打天下还难!”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朱五笑道,“我们的国家从184o开始,整整百年多的教育,才为后来的展培养出了优秀的人才!老头,等你死了,我给你立个碑,就立在京城里。让刘伯温写几个大字,为人师表!” 席老头的眼神中带上些神往,“不写那个。要写,就写默默无闻!” “都立碑你还默默无闻?”朱五笑问。 “当老师的,最怕有功利之心。有了功利之心,学生就成了工具!” 当当当,老头话音落下,学校里响起放学的铃声。 教室里的孩子和后世的学生没啥两样,冲出教室疯跑,但是看到背手站着的席应真,马上变成了乖宝宝。 这些孩子,大多是周围百姓家的子弟,下了学他们还要回家务农,帮忙。 “校长好!”学生们很有礼貌。 老头威严的点头,“记得写作业!”说着,余光看见了啥,嗖地一下,以不符合年纪的度冲过去,“三驴子,他娘的有楼梯不走,你要跳楼!你作死呀?” “校长,这才二楼!”一个皮猴子骑在栏杆上,畏惧的说道。 “二楼也不行,过来!” 老头的吼声中,学生低着头过来。 朱五看看这孩子,真想笑。三驴子,他娘的这名字起的真是人才。 “让你得瑟!”咣,老头直接给了三驴子一脚。 后者一个趔趄摔倒,然后爬起来憨厚的笑。 “再让老子现你放学跳楼,腿给你打折!”老头气哄哄的,“老子打断你左腿,回家后,你爹打断你右腿!” 三驴子揉着大腿根跑远。 “你这幸亏是在这个时候当校长,要是我那时候,你动一下试试?家长......” “吹,打他是为他好,他家长得谢谢我!”老头不服气道,“以前我学生二十多岁了,我说抽就抽!” 朱五不想深说,老头认为他那个时代特别美好,万一因为以后的师生关系和教师素质而产生苦恼,得不偿失。 只能微微摇头,“时代不同了!” “不能管学生?”老头冷笑,“那是时代不行了!” 这话朱五耳熟,不过想起他自己小时候,还真是老头说的那样。小城市的学校里,老爹牵着他的手交给老师,和其他家长说的话一样。 不听话往死里揍! 还真是老师揍了,回家爹接着揍!要是敢逃学不尊重老师,加上老娘,男女混合双打!(你们被打过吗?但是我很想念打我的老师!) “我现,在学校,你特别有气质!”朱五看着腰板溜直的老头笑道。 “为人师表!”老头傲然道。 忽然,边上一个鼻涕娃跑了过来。 到了跟前就鞠躬,“校长!” “二闺女呀!”老头点点头。 明明是个男孩,居然叫二闺女! “俺爹说了看着您,拉家里去吃饭!”二闺女鼻涕一甩一甩。 “不去了!”老头摆手,“以后再说!”说着,朱五道,“这孩子是淮西逃荒来的,他家今年刚分到地,家里不富裕!” “不中!”二闺女拉着老头的手,“你要是不去,俺爹知道了,要打折俺地腿!” “走吧,咱们去看看!”朱五忽然开口。 七十五 我想再活三十年。 “这稻子种得好呀!” 站在田埂上,眼前都是绿油油的景象。 绿油油不是啥好词,但是此刻却想不出比这个更贴切的词语,来描绘眼前的田野。 侍卫们远远的跟着,朱五和席老头被二闺女带着走进自家的田野。 天边一抹斜阳,微微光亮。 一头水牛甩着尾巴在田间走过,牛背上光着膀子的孩童,手里甩着树枝做成的鞭子。尽管他学着骑兵的样子大喊冲锋,可是温和的水牛依旧慢吞吞的。 田间地头,还有狗,还有鸡鸭。这些牲口似乎也知道主人劳作不易和艰苦,都沿着人踩出来的细细的田埂向前,不肯触碰到茁壮的农田。 “这家是个勤快人,你看这稻子,你看这些鸡鸭!”农家的景象让朱五满脸是笑,自内心的笑。 前世,他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最喜欢见到这种专属于穷人的欣喜。 “哼,咱们华夏人,有不勤快的吗?”老头哼一声,对远处摆摆手。 那边,一个浑身泥点子的汉子小跑过来,一头的汗水。 二闺女在老头身边大喊,“爹,俺把校长请来了!” “找你娘去!”汉子一边跑一边大喊,“买鱼,买肉,快点!耽误吃饭,打折你腿!” 二闺女刚要跑,被老头一把拉住。 “家里有啥就吃啥,买啥?你有钱?你有钱给你儿子买身衣裳好不好?”老头张口就怼,一点不客气。 汉子弯着腰,脸上都是憨厚,并且带着一种光彩,“真人来了,俺不得尽心招待?俺家二闺女能跟着您读书认字,俺几代人修来的福气!” 这个世道,有着乎想象的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己的爹可以不孝顺,但是老师,必须终身铭记。 “孩他娘,孩他娘!”汉子又扯着脖子喊,“席真人来了,赶紧杀鸡!快点,耽误吃饭俺打折你败家娘们的腿!” 不远处,一个妇女从田里跑出来。慌张的对席老头行礼,又慌张的开始抓鸡。一时间,田埂上鸡飞狗跳。 “都说了家里有啥吃啥?你咋这么犟呢!不许杀!”老头喊一嗓子,女人怯怯的停下。 “俺们这份心.....” “有心就行!”老头拍拍汉字宽厚的肩膀,看看田野忽然下笑笑,“老头我得意小鱼小虾,你这小河边有没有?” “有!有!”汉子连忙点头,一脚踹翻看热闹的儿子,“赶紧抓鱼去,耽误吃饭老子打........” “打折俺的腿......”斜阳下,二闺女三两下脱光衣服,光溜溜的冲向小河,并且招呼远处看热闹的伙伴们,“帮俺抓鱼!” 扑棱!扑棱!小河里全是摸鱼的小孩儿。 朱五和老头都会心的笑了,甚至朱五有一种想亲自下河的冲动。 他小时候也最喜欢和伙伴们,下河摸那些小鱼小虾。但是他爹怕他淹死,只要他下河,往死里踢。 老头笑得满脸沉醉,对朱五得意的笑道,“知道这是啥不?” “人望?”朱五想想。 老头笑笑,“尊重!” 农家人吃饭,没那么多讲究,就在地头上。 简单的餐具,妇女洗干净筷子用衣服擦擦,郑重的递给朱五和席真人。 家里筷子不够了,孩子们去旁边折几根树枝凑合。 招待隆重的客人,饭食中要多放油。 猪油泛着有油花在锅里翻滚,洗干净的小鱼在被煎得金黄。 朱五闻着很香,二闺女流出了口水。 汉子拿着一壶劣酒,今年大汉不缺粮食了,酿酒微微放开,百姓也能买到。 “真人,喝一盅儿!”汉子笑道。 “老头我喝酒都用碗!”席老头褶子都笑了没了。 朱五没有阻止,老头是真高兴了,高兴的时候喝酒不伤身。 “这位....公子也来点儿?”汉子给朱五也倒上。 “你猜他是谁?”老头坏笑。 汉子愣愣,“您儿子?” 朱五无语,早就知道是这话。 果然,老头笑得眉开眼笑,“我俩像不像!” “像!像!一看就亲生的!”淳朴的汉子撒谎,也很淳朴。 这种美景美情,朱五也不想计较。挥手,让那些便衣的侍卫再远一点。 他永远都记得他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在这田野里呆着,和这些农人闲聊,比在王府里舒服。 惬意的靠在树干上,嘴里叼着一个草棍,挥挥身边的蚊虫。看老头在汉子面前,一副人民教育家的派头,等着开饭。 边上,几个捧着一个陶盆的孩子们,颤颤巍巍不敢过来。 朱五摆手,“你们几个过来!” 孩子们互相看一眼,咧嘴笑笑没动。 老头放下酒碗,“小孩,有事呀!” 几个孩子又互相看看,再回头看看,得到远处父母的肯定之后,小步走来。 然后恭敬地在席应真面前磕头,其中一个打的鼻涕娃说道,“老爷爷,我们能去你的学堂念书吗?”说着,再看看身后的父母,“爹让我问地!” 老头干巴脸上笑出花,“能呀,想上学,明天来报到!”说着,歪头恶作剧,“你们有学费吗?” 几个孩子顿时不笑了,大点的孩子局促的说道,“我们只有田螺!” 陶盆里,满满的都是刚挖出来的田螺,泡在清水里。 孩子还补充一句,“泡了一天了,里面泥都吐没了,可干净呢!” “够了够了!”老头高兴的喊,“这就是学费!” “娘,老爷爷让我去读书拉?”孩子在夕阳下,开心的往回奔跑。 那边,那些爹娘郑重的下拜。 老头,不在乎的摆摆手。 “原来求着都不来,现在看到别人家孩子认字了,上赶着!”老头笑道。 “这就是连锁反应!”朱五也在微笑。 这一刻,他甘当配角。 这个民族从古到今,没有百姓不重视后代的教育,只是他们的条件不允许而已。如果能认字,谁愿意做睁眼瞎? 饭菜都好了,饭桌上满是欢笑。 拿着粗糙的大碗,接着小鱼和田螺,还有咸菜,朱五美美的吃了三大碗。 “给盛饭,没眼力见,老子打折你腿!”汉子对婆娘呲牙咧嘴。 “饱了!饱了!”朱五盖住碗笑道,“今日叨扰了!”说着,在怀里摸摸,摸出一块朱大头,递给二闺女,“见面礼!” “不成,不行!”汉子,女人拼命拒绝。 “拿着!”老头命令,“我儿子给的见面礼,得收!” 朱武的好心情顿时马上没有了。 一家人局促的拿着那枚银元,不知道往哪里藏好! 朱大头值钱,一枚朱大头能买两袋三十斤的白面。 这见面礼,也太大了! 吃饱喝足,夕阳最终落山,只剩一抹余晖在人间照耀。 老头端着酒碗,喝光最后一口酒,“小五!” “恩!”朱五侧耳。 “我真想,再活三十年!”老头用碗遮住脸,“再看三代人成材!” 七十六 牙印儿 远处依旧有抹斜阳,人间依稀有些光亮。 乡间的路狭窄悠长,处处都是泥土的芬芳。 朱五和席老头并肩走在回城的路上,地上是斜阳下,他俩的影子。 一个高大,一个瘦小,一个挺拔,一个微微佝偻。 老头走得有些慢,每走一步都会不停的张望,似乎极为留恋这样的美景。 人老了,总是珍惜并且怀念着身边的一切。 席老头眷恋的眼神之中,那种淡淡的忧伤让人心疼。 啪唧,老头脚下出声响。 低头一看,踩了一脚牛屎。 “呀,狗屎就好了,还能说是狗屎运。牛屎,咋说?”席老头看看自己的鞋,对着朱五傻乐。 “牛屎就是牛屎运,牛比狗大,你这运道也大!”朱五伸手,拉住老头苍老的手,把他拉到一边,远离稀烂的牛屎。 老头的手很瘦,除了皮全是骨头。 老头的手被朱五拉着,没有再分开,反而两个人无声的牵着手,继续前行。 “牛屎运?”老头边走边笑,“真要是有牛屎运,老头我别的不求,只求再活三十年!”说完,摇头晃脑,似乎愿望达成一般。 “你今年...五十八了?”朱五想想,“再三十年八十八,这数字挺吉利呀!” “我生日八月十八,要是死的时候八十八,这辈子就圆满了!”老头笑笑。 “今年给你好好过个生日!”朱五笑道。这是老头第一次说起他的生日。 老头看看朱五,咧嘴,“嘿,过不过没啥意思,也没给儿子磕头!” “你........”朱五甩开老头地手,“事不过三,你今天已经占我两次便宜了!” 老头背手,“那就明天继续!” 为老不尊的东西! 朱五斜看老头地脸,心道,“老家伙要真是能再活三十年,我叫爹又有何妨!” ~~~~~ 天黑之时,朱五回了王府。 刚洗漱过,朱玉拿着蓝色的信封跑来。 朱五一个人走在花厅中,借着长廊里微弱的灯看了起来。 “主公亲启,职部今日于济南城中,现朱重八细作!” “济南城东大车店,有三十多个齐鲁汉子,但为者却是朱重八手足好友,汤和!” “职暗中观察,除此大车店,城中苦力场,货场等处,从过年开始6续有新面孔出现。” “粗略算算,近乎五百之数!” 朱重八这时脑袋开窍了,也学自己,玩内外夹攻了! 朱五笑着把信撕碎,济南天下雄城,他朱重八没有足够的火器,怎么打? 随后朱五又陷入思索,朱重八这是狠了,必须拿下济南。 拿下济南之后,朱重八会按照他和刘福通的约定,北上吗? 正在花厅中沉思,又有军报送来。 “主公,刘福通那边的战报!” 朱五挥挥手,让人亲卫下去。 “刘福通翰林率军攻开封,先是开封三十里外,野战破蒙元太尉答失巴图鲁,后用四十二斤炮猛轰开封城门,开封城破。答失把托鲁,推手黄河南岸!” 好消息! 朱五情不自禁的拍了一下巴掌。 先是开封再失济南,看你蒙元还不急得团团转。 想到此处,心情大好,哼着小调回房。 “回来了?”卧房里,谢莲儿先是帮朱五把外衣脱下,交给侍女,又给他泡上茶,然后在床边铺起床铺。 男人结婚才算成熟,女人当了母亲是熟透。 谢莲儿在床边铺着床铺,朱五坐在凳子上,视线中是对方饱满的腰肢,和玲珑的曲线。 曼妙的弧线和形状,在丝绸的衣衫下若隐若现。似乎感受到了朱五的目光,谢莲儿微笑回头,胸前的饱满跟着移动。 咕噜,朱五吞了吞口水。 门口几个侍女仆妇看到汉王如此,在一个年长嬷嬷地带领下,悄悄出去,并且关上外套间的门。 “这被子是我爹,特意叫人新给做的,蜀中的蚕丝被,夏天盖着最好.......阿!” 话还没说完,就被粗壮的手臂从身后抱住。 夏天,彼此的衣衫很单薄,相互之间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若是以前,莲儿肯定娇羞的说,吹灯。 可是现在,熟透的她,咬咬嘴唇,握住了丈夫的手,倒下! 一夜春风............ ~~~~~~~~~~~ 翌日,清晨,朱五醒来。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必须早起练刀。 既能锻炼筋骨,又能刺激精神。 可是今天,他下床却有些艰难。 回头看看,床上那依然熟睡的佳人。 朱五揉了揉后腰,心里忽然想起一句话,好菜费饭,好女费汉。 也终于明白前世,那些结婚的朋友,为何老婆一走马上精神抖擞。 除了房,在长廊中洗漱,周围侍女们古代的眼神,让他又挺起了腰子。 汉王卧房外,是有侍女值夜的。 肯定是昨晚上,自己大神威,虎虎生风,大开大合,吓到了这些未经人事的丫头们。 哼! 朱五骄傲的擦脸,漱口,坐在花厅中翻看奏折,吃起早饭。 初夏的阳光很美,蝶儿飞,鸟儿旋,阵阵花香在鼻尖。 如果可以,朱五想永远保持这份宁静。 但是很快,宁静被打破。 席老头耷拉着布鞋,大摇大摆的进来。 “来这么早?”今天照例有朝会,没想到往常总是姗姗来迟的老头,却是最早的。 席老头也不客气,自己动手泡茶,“人老了,睡不着!” 老头确实有些没精神,有点蔫头耷脑的,眼睛上顶着黑眼圈,总是不自由自主的去揉腰子。 大家虽然年龄不同,但都是过来人,这个动作男人都懂。 忽然,朱五想起了什么,咯咯的坏笑。 老头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家有娇妻居然起这么早?”朱五一脸坏笑,“老头,晚上要悠着点呀!” 老头顿时满脸恼怒,“没大没小!”说着,仔细看看朱五,也是咧嘴一笑,“汉王,您晚上也得悠着点呀!国事为重!” 朱五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随后笑道,“我年轻,身体好!” “恩恩恩!”老头不停点头,“看出来了,脖子上全是牙印!”说着,敲着二郎腿,“小伙挺猛阿!” 牙印儿? 朱五赶紧把桌子上的镜子转过来,对着一看。 嘶! 脖子上,一排紫色的草莓印子,触目惊心。 想想今日有小朝会,若是让大臣们看出来,可就丢大人了。 朱五瞪老头一眼,对外喊,“来人,给我换高领的衣裳!” “你看你这人,不感谢就算了,还瞪我!”老头在后面坏笑,“哎呀年轻就是好呀,汉王天赋异禀,身强体壮,闺房之中兴风作浪!哈哈。” 为老不尊的东西! 朱五换了衣裳正要回几句,见朱玉急匆匆的跑来。 “大清早又怎么了?”朱五皱眉问道。 “爹!”朱玉凑近,小声道,“杀人了!” 七十七 仙草 “谁杀人?哪里杀人?说清楚?”朱五的眉毛瞬间立起来。 “李善长家里杀人了!”朱玉顿了顿,“李善长的侄子疯了,拿着剑在家里乱杀人,李善长都被捅了!” “啥?”朱五又是大惊,“走看看去!” 朱五说罢,带着亲卫大步出门。 “别去!”老头喊道,“人家家事?” “李善长伤了,就是国事!”朱五正色道。 眼见朱五走远,老头无所谓的笑笑,重新坐下。 花厅中,席老头喝着茶,悠然自得。 ~~~~~ “药!药!给我药!” 李善长的大宅后院之中,一个年轻人势若封魔,手中的宝剑胡乱刺杀,周围的仆人都躲得远远的。 一个年长的妇人在下人的搀扶下,泪眼婆娑的看着年轻人,“儿呀,你要什么药,和娘说呀?” “药!药!仙草!仙草!” 年轻人披头散的呼喊着,忽然双手抓着自己胸前的一副。撕拉一下的撕开,露出瘦弱的胸膛。 忽然,他的手狠狠地在胸膛上挠着,指甲陷入皮肉之中,挠出一道道让人心悸的血痕。 “阿!!!!给我仙草!给我药!!!李福,给我药!!!” 这喊声是如此的凄厉,如此的尖锐,简直不像是人能喊出来的。 再加上年轻人瞪大的双眼之中,全是血色,如同魔鬼一样,让人不敢靠近。 “孽畜!孽畜!” 前院之中,李善长的手臂被郎中包好。一向涵养极好的李善长,须乱抖,嘴中连连怒骂。 今早起来,正吃早饭之时,管家来报,后院的侄儿又在闹。 李善长的侄儿,就是李存义的儿子。 当初李存义一案,汉王法外开恩没有追究李存义家人的罪过。而李善长心中,多少有些对亲弟弟管教不严的愧疚,所以把李家母子还有弟弟家中亲近地下人,都接到了自己家中。 弟弟死了,仅有的血脉要好好教导抚养。没想到那小畜生只是安分了没多几天,就开始大手大脚的花钱。 花钱李善长无所谓,他李家本就是大户人家,李善长家中也有钱。当初汉王登基,为了赏赐李善长这个任劳任怨的功臣,可是给了他三年的泰州盐场的盐引。 根本无需他自己出面,转手一卖就是几十万银钱入账。 可是那小畜生钱花的蹊跷,每日不读书不练武不出门,就是躺在床上喷云吐雾,说是抽什么仙草。 李善长不认识那物,但他也是读书人,凭直觉就知道那不是好东西,说了几次侄儿也不听,一气之下把侄儿关了起来。 谁知道关了几天,侄儿像疯子一样在闹,那头拼命的撞墙。 到底是自己的侄儿,他生怕撞出什么好歹,亲自把人放出来。 那畜生出来就要钱,出来就要仙草。而且丧心病狂之下,竟然一剑扎伤了正在教训他的李善长。 “娘呀!难受呀!热呀!给我仙草!” 后院又传来侄儿疯子一样的喊叫和下人的尖叫声。 李善长站起身,对管家怒道,“李福呢?他怎么伺候的?那仙草到底是神什么玩意儿?” 李福李寿从小就是侄儿的跟班,李存义家中树倒猢狲散,但是这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人还是跟着。但是去年之时,李寿不知所踪。李存义妻子所住的跨院,就全是李福在管。 “李福那厮,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几天没见到人影!”管家战战兢兢的回答。 李福也不见了? 先是李寿,又是李福! 这俩人从小就是侄儿的跟班,打都打不走的人,现在怎么忽然不见了? “他老娘和妹子呢?”李善长皱眉问道。 管家额上冷汗连连,“也不见了!” “你怎么管的家?”李善长大怒。 管家顿时跪下,连连请罪。 可是,李善长却怔住了。 当日李寿也是连着家眷不见的。 现在李福又是如此。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不,这其中一定有关联。 不但有关联,还有深深的蹊跷和疑点。 “儿呀!放下剑呀!” 此时,后院忽然又传来弟妹的喊声。 李善长一甩袖子,带着几个家丁快步过去。 “娘!难受呀!” 此刻,那李存义之子,李善长的侄儿,李儒。涕泪交加,歇斯底里毫无人样。 正拿着剑,不住的刺着他自己腿上的肌肉。鲜血飞溅,血肉模糊,可是他却不知道疼一样。 先是大喊大叫,后来又不知所谓的仰天长啸。 “大哥,大哥,救救儒儿!”李存义之妻一见李善长,大声呼救。 “老爷,儒儿是不是中邪了?要不要请个法师来看看!”李善长妻子也急道,“不如,老爷请席真人来看看?听说席真人万事皆知!” “不!不!!不!”李善长还没说话,李儒又喊叫起来。 似乎极为惊恐一样,拿着宝剑钻到花园假山的缝隙中,摇晃着假山呐喊,“不!席应真!不!别让他来了,我不想见他!!!!!” 侄儿这副样子,让李善长更加狐疑。 转头看看左右,门房里几个上过战场的老兵过来了。 “去把那畜生捆起来!” 李善长投效朱五之时,身边的仆人们不少,这些人跟着他守过城池,参加过野战,也是见过血的。 当下毫不迟疑,几个人从不同方向包抄。 “别过来!”李儒拿着宝剑乱挥乱砍,“让我自己待会儿!” 可是身形瘦弱,哪里是彪形大汉的对手,三五下之间就被按倒在地,随后被捆了起来。 “孽畜,你到底要什么?”李善长走过去,皱眉问道。 李儒抬头,又哭又喊,“伯父,给我仙草!!!让李福去买仙草!” “那仙草..........” “汉王驾到!” 汉王来了!李善长心中先是一惊,随后深深的懊恼。 家有孽子,居然惊动了汉王。 “先关起来!”李善长摆手,随后对管家怒吼,“还不把无关人撵出去,接驾!” ~~~~~~~~ “臣,参见汉王!” 朱五大步而来,见李善长胳膊上缠着绷带,隐隐有血色渗出。 李善长也五旬的年纪,但是平日保养得好,又是读书人儒雅的派头,此刻却是狼狈不堪。 “赶紧起来!”朱五把对方扶起来,上下看看,关切的问道,“伤哪儿了?要紧吗?” 李善长羞愧,“臣,皮外伤。劳主公前来,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听说你被人扎伤,我汗都吓出来了!”朱五一阵后怕。 从定远开始,李善长就跟着他。这位原本时空该是朱重八左膀右臂的人,在自己的麾下兢兢业业。 当时朱五羽翼未丰,几万人马的后勤粮草都要靠李善长掌管。除此之外,如何安置降官,如何跟地方乡绅大户征粮,都是李善长一人担当。 打下南京之后,选拔官员,设置军垦,累计钱粮,更是一步都离开不李善长。 李善长又不同于那些做点事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的读书人,他本本分分勤勤恳恳,除了有些官迷之外,再无一点不足。 而且,也正是这种性格,使得李善长成了淮西文臣中的领军人物。 “家有孽子!丢人呀!”李善长跺脚。 “李存义的儿子?”朱五一想就知道是谁,“到底为什么疯?” “臣也不明白,说是要什么仙.........”说着,李善长忽然改口,“可能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中邪!” “子不语怪力物神!”朱五皱眉,“你李善长也是读书人,信这个?” “臣也不知那孽子,什么癔症!”李善长道,“不过,他既然如此大逆不道,这个家他是不能待了。臣这就让人准备,把他送回淮西老家去!” “侄儿把伯父给扎伤了!是家中丑闻还是?” 过了心里的急躁期,朱五脑中也寻思起来。 看看李善长,终于明白刚才老头说的那个词,家事。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要李善长人无事就好。 刚要说话,外面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脚步轰然作响。 “咋了!到底咋了?” 一听声音,朱五就知道是谁。 京城驻军统领,朱五的老兄弟,李善长的女婿,二虎。 见朱五皱眉,李善长对着管家就是一脚。 “你叫他来干什么?” ~~~ (我昨晚上喝多了,又在群里红包,开车了??) 七十八 谁指使你? 话音落下,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二虎带着几个兵,昂挺胸地横冲直撞的进来。 “岳父,家里出啥事了?” 李善长的小闺女到底是没逃过朱五兄弟们的惦记,如花似玉的年纪嫁了二虎这么一个大咧咧的粗人,张嘴娘闭嘴爹。 除了朱五,这世上就没有二虎怕的人。大概私下里对这个岳父也不怎么尊重,不然怎么直接带着亲兵冲进来,手里还拿着马鞭。 但是二虎话音落下,忽然看到边上的朱五,大咧咧的嘴脸赶紧收敛,“五哥,您也在?” “你挺闲呀!”朱五冷笑,“京城驻军六万多人,你不在军营里待着管军队,往这跑什么?” “俺.....俺这不是听说家里出事了,得来看看吗?”二虎小声道。 “没事了!”朱五摆手,“走吧!” 说完,转身离去,二虎也赶紧跟着。临走之前看了眼李善长,李善长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看着他们远走,李善长心里松了一口气。 ~~~~~ 朱五骑着战马,二虎落后一个马头,不时的偷偷看下朱五的脸色。 “你有事儿?”朱五回头问道。 “那个.....哥!”二虎笑笑。 “有话就说!”朱五笑道,“你二虎也是个直肠子,咋开始吞吞吐吐了!” “五哥!”二虎让战马往前些,靠近朱五,“那个你看哈,小三打了湘地,小四跟您打了福建。俺整日都待在京城,啥手也能出去.........” “你这是看着别人立功心急了?”朱五看他一眼,“驻守京城,我是信得过你,才把京城交给你!你守好就是大功!” 二虎想说什么,终究没敢,只能低头道,“是!” 不是朱五不想用他,而是这个二虎却是有些不争气,和常遇春一个性子,就知道勇猛突进,可是却没常遇春的本事。 当年没达的时候,这样的兄弟打仗是好样的。可是现在他又不肯多学多看,还是老一套,真给他几万大军,怎能放心? 想了想,朱五说道,“先别急,以后打仗的机会有的是,你五哥还能亏了你?” 二虎咧嘴大笑,“那哪能?哈哈!”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多久,李善长家里的丑事就传的满京城都是。 在衙门办公,李善长一天都感觉浑身不自在,好像永远有人在暗中看自己,议论自己似的。 李善长的轿子落在门口,人从里面出来,等在门口的管家赶紧过来。 “老爷,查清楚了!” 李善长挥挥手,让周围人下去,走进院子的长廊,“说吧!” 管家弯腰跟在李善长背后,“后院的丫鬟说,两个月之前,儒少爷开始睡不着觉,睡了也总是被惊醒,梦里又哭又喊。” “后来儒少爷的长随李福在李家大药铺给少爷弄来能睡好觉的偏方.......” 李善长忽然打断,“是不是满嘴喷气那玩意,一边抽一边冒白烟?” “正是!”管家说道,“说是叫仙草,能排忧解闷,安神补脑!少爷一开始一天两次,睡的也踏实了。但是后来慢慢的,越抽越多。后院的丫鬟说,有时候少爷躺在榻上,一抽就是一天!” “药断了,少爷就变成那样?”李善长脚步停住,脸上露出几分凝重,“去李家药铺问过了吗?” “去了,但是人家说他们家里压根没这种药!”管家愤愤道,“可是丫鬟们说,李福亲口说过,就是在李家药铺买的。那仙草的药包上,也有李家药铺的标识!” “哼,活得不耐烦了,一个开药方的,连我都敢消遣!”李善长怒道,“拿我的帖子给治安司,让朱大毛亲自去!” 管家微微犹豫,“老爷,那李家药铺听说有席真人的股!” 李善长一愣,随后咬牙骂道,“他一个道人,整天弄这些歪门邪道!”说着,又是冷笑,“嘿嘿,攀上了老道,一个药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说着,迈步朝后院走去。 昏暗的房间中,李儒被绑得和粽子似的。 他早就没力气挣扎了,不过人看着倒是清醒许多,虽说嘴边还有口水,但是眼神没有那么的疯魔。 李善长推门进去,皱眉坐在椅子上。 李儒看到伯父的官靴,痛苦地说道,“伯父!” 看到侄儿如此,李善长心中更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李福的失踪,还有侄儿忽然疯魔必有关连,那长期给侄儿抽的仙草,一定有蹊跷。 侄儿以前很乖巧的,他父亲出了事,每日痛哭,血都吐了几回。一个本来的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 那仙草,一定有毒,侄儿该是被人下了毒。 “你现在好些了?”李善长沉声问道。 “好些了,心里没那么难受了!” “你是不是只要不抽那仙草,就会如此?”李善长问道。 李儒无力的点头,“少抽一次,就感觉浑身有虫子在爬!”说着,又是涕泪交加,极为痛苦,“侄儿身上有虫子爬,脑子里,心里也有虫子爬,侄儿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那仙草!” 说着,痛哭i起来,“李福,李福你在哪里?帮我去买仙草呀?” 果然,一定是仙草有毒。 李善长脸上露出冷峻,眼神中甚至有些杀意。 他是杀过人的读书人,他杀过不少人。 砰,他的手猛烈的拍在椅子扶手上。 “你那仙草,真是李家药铺买的?”李善长大声喝问。 “对,对,就是李家药铺,就是李家。”李儒哭道,“李福说,李家药铺有个老神仙,那老神仙和席应真弄出一味药..........” “来人!”侄儿嘴里含糊不清,李善长也不想听了,“给席真人下帖子,请他来府里!” 说完,李善长再次冷笑。 只怕侄儿这事没那么简单,逃奴,仙草,还牵扯到李家药房,要牵扯到席老道。 “嘿嘿!老道,平日让着你可不是怕你,你要是不说清楚,老子把官司打到汉王那里去!” 心里想着,帮着的侄儿似乎又作了,蛆一样在地上扭动着,“伯父,别让老道来,别让来,侄儿不想见他,不想见他!” 李善长沉声道,“不见他,这事就弄不清楚!” “不能见他,他......他会杀我,他知道是我,会杀我!”李儒忽然大喊起来。 “杀你?”李善长慢慢蹲下,看着侄儿,他是何等精明的人,一下就能看出侄儿眼里有东西,“怎么回事?老老实实说,说了。伯父给你买仙草!” “仙草!”李儒的眼中出现一丝痴迷,随后身体猛烈的颤抖几下,嘴唇哆嗦着,“伯父,我叫人杀过李善长!” 嗡!脑子里忽悠一下。 李善长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如遭雷击,几乎不能自己。 半晌,不敢置信一样,喃喃说道,“上一次,那老道被人刺杀,你是?” “是我,是我,是我!”李儒疯子一样嚎叫起来,“是我,我让李寿去的,李寿那个废物,那个废物!哈哈,废物,哈哈!” 侄子疯癫的笑声中,李善长呆了。 那可是老道,大汉的柱石呀! 尽管他心里对老道多有腹诽,可是不得不承认,那老道确实是大汉的定海神针。 而且老道和汉王,亦师亦友,亦父亦子。 老道出事,汉王疯了一样翻遍全城,那些天满街都是汉王的探子。 尽管心里始终被老道压了一头,有些不满。 可是从始至终,李善长都没盼过老道死。 “你个孽子!” 李善长怒吼一声,连打带踢,“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谁让你这么干的?是谁?”说着,抓着侄儿的头,“是谁指使你的?” 李儒的眼中出现几丝迷茫,似乎根本不在乎疼痛一样,“是谁?嘿嘿,是我,是我自己?”说着,迷茫的目光转回,看着李善长,“汉王杀了我爹,我杀了不他,我就断了他的臂膀。哈哈哈哈,伯父,我做的对吧!对吧!我这也是为父报仇了!哈哈哈!” 李善长沉默了。 石化了。 陷入沉思之中。 “老爷!”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席真人来了!” “这么快?”李善长心中一惊。 “正巧真人他路过。” “正巧?”李善长苦笑,脸上都是浓浓的悲哀,“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说着,他站起身,看看地上蛆一样的侄儿,“叫李和进来!” 顷刻之间,膀大腰圆的护卫李和进来。 李善长走到门口,对方行礼,“老爷!” “把这畜生!”李善长在对方耳边轻道,“宰了!” 说完,再也不看侄儿,对管家大声道。 “摆酒宴,招待真人!” 七十九 相谈 “这宅子不错!” 李善长的府邸中门大开,席老头在管家的迎接下,背着手进来,边走边笑着调侃李善长家的大院子。 他背着手,仰着头,脸带笑意,就像去别人家串门似的,特别随意。 他身后跟着的毛骧却是抿着嘴,眼光有些冷清。 进了大门,再走几步,前方中堂的位置,李善长一脸笑意的迎接在那里。 “真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见老头走过去,李善长抱拳,微微笑道,“里面请!” “啧啧!”老头一点不客气,“老李,你家这宅子是真好,比我家的可气派多了!” 李善长的府邸是原京城中一世袭蒙元贵族的宅院,占地极大,而且当初这位贵族的祖上是王爷,所以府邸富丽堂皇之中,更带着些威仪。 “真人要是喜欢,明日俩换换!”李善长把席老头往屋里迎,嘴里笑道。 “嗨!老道就随口那么一说!”席老头笑着进屋,“好是一回事,愿不愿意住是另外一回事!我要是想住大宅子好宅子,早就住进去了!” 一句话暗含机锋,李善长笑笑,“真人,里面请!请上座!” 屋里一桌酒菜。酒是好酒,菜是好菜,青衣的侍女放下白色的酒壶,然后微微施礼,无声的退下。 周围的家具摆设,还有训练有素的仆人,无一不显示着,李家有着严厉的规矩和礼法。 “哎!”老头坐椅子上笑道,“老李,咱哥俩认识可有年头了。”说着,翘起二郎腿,脚尖一晃一晃,继续笑道,“可是登你家的门,喝你家的酒,还是头一次!” “在下是早就想请真人来!”李善长给双方倒上酒,“可就怕真人您,不赏脸呀!” 席老头笑道,“别人老道我不赏脸,老李你的酒,我必须来呀!”说着,老头把玩着酒杯,却没喝里面的酒,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只是,你李大人未必是想真心请我!” 李善长神情微微一滞,随后笑道,“真人说笑了!” “没有!”席老头和李善长对视,说道,“老李,咱们认识有年头了,你我这个年纪,也别打机锋了,藏着掖着的,累!这么多年,老道知道,你老李多少有点看我不顺眼,是不是!” “真人说哪里话.........咱们同殿为臣.......” “我对做官没兴趣,对权力也没兴趣,对钱财更没兴趣!”席老头再次开口道,“我都活明白了,人呀,这辈子最大的累赘,就是他妈的什么钱财呀名利呀这些鸟玩意儿!” 说着,顿了顿,看看沉默的李善长。 “你不信?” “在下?”李善长端着酒杯,想了半晌,仰头喝下,“在下信!” 老头撇撇嘴,“今天信的?” 李善长苦笑,点点头。 人哪有不爱权力,不爱名利的,以前他觉得这个老头,明明是位高权重,深受汉王依赖,但故意摆出啥都不在乎的态度,说白了有点假清高。 另一方面,老道是出家之人,在李善长这样传统读书人的心中,国家君主太过于依仗出家人,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老头手中私下里的权力,也太过骇人了些。 可是今天,和老头面对面的坐着,听对方这么说,他忽然开始相信了。 他瞬间明白,如果老头也是个爱权力的人,现在在朝中应该已经有了一张非常庞大的关系网。他瞬间明白,他李善长是斗不过老头的。 席老头住着小宅子,平日不和朝中其他官员走动,出入就带着一个小娃娃跟着,去哪里也不讲排场,不讲面子,更没有和人争斗之心。 就像他所说的,什么都没看在他的眼里。 “你信了就好!”席老头叹息一声,“老道我这人,什么的都看清了,唯独咱们这个大汉,我看得很重!” 说着,老头郑重的看着李善长,“老李,大汉能有今天,你劳苦功劳,你是功臣!” “真人严重了!”李善长嘴上谦逊,心中却因为对方的认可,隐隐有些得意,还有些骄傲。 “大汉有今天不容易,你能有今天也不容易,咱们能坐在一块喝酒,更不容易!”席老头手里转着酒杯,“老道知道你不容易,也知道你的功绩,所以你担心的事儿,老道我不会做。” 说着,老头干了手中的酒,笑道,“没下毒吧?” 李善长没说话,而是领会着,席老头话中的含义。 “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吃一颗定心丸。”席老头继续笑道,“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在乎大汉。只要为了大汉好,我受点委屈没什么,受点罪也没什么!” 李善长面无表情,静静的听着。 “我不能因为我受罪了,就让不相干的人也跟着受罪!明白?” 李善长举起酒杯,面带感激。 对方的话说的很清楚了,不会借机生事,作李善长你。 “你是大汉的功臣,真为了不相干的事处理了你,也不值当!”席老头继续笑道,“其实不只是你,汉王年轻气盛,你李善长受牵连,一大片人要受牵连,这对大汉,对汉王都不好。” “真人,在下服了!”李善长站起身,肃容拜道。 自家小畜生干地那事,若是一般人谁能咽下这口气?捅到汉王那里,李家吃不了兜着走不说,还要连累许多门生故吏。 别人不了解朱五,李善长了解。朱五真怒起来,没情面可讲的。 “过去的,就过去吧!往后咱们同心协力,让大汉更好!”说着,席老头站起身,放下酒杯,“我的气也出差不多了,这事就当没生过!” 说到这里,又笑笑,“不过,你那侄儿脾气不好,还是不要留在身边,免得招祸!” 说完,转身欲走。 “真人留步!”李善长喊道。 席老头回头,只见李善长对着屏风后面摆手。 一个汉子捧着一个匣子,从屏风后面出来。 李善长拱手道,“在下虽然和道长有些许的嫌隙,但是道长之功,道长之得,在下铭记于心,亦十分佩服!在下和道长想的一样,心中也只有大汉,只有主公。在下从未想过加害真人,若有加害真人,在下也是不许的。” 说着,指了下这个匣子,“这孩子,因他父亲一事,失心疯,做出这种孽事,在下..........” 席老头摆摆手,“一进来就闻到屋里有股血腥味儿!原来是这东西!”说着,扭头笑笑,“老道不看了,老道的气已经出了,剩下的是你的家事!” 说完,带着毛骧转身出门。 看着老道的背影,李善长肃容再拜。 “老爷,儒少爷.....” “随便找块地方埋了!”李善长看都没看那匣子,也是转身离开,“尘归尘,土归土,埋了吧!” 八十 察罕 翌日清晨,朱五独自在花厅中吃早饭。 “爹,昨儿晚上真人去了李善长家里!” “喝了几杯酒,说了一会话儿!” 听了朱玉的禀告,朱五放下筷子笑笑,“他俩不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吗?” 朱玉看看朱五的脸色,又小声道,“昨天晚上,李家侄少爷李儒连同几个仆人,都消失了!” 朱五刚要拿筷子的手停顿住,随后盯着一个方向,若有所思。 半晌,朱五开口,“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朱玉退下。 啪!喀嚓! 朱玉退下没多久,朱五直接把桌上的碗筷一股脑的都摔在地上,几个侍女想过来收拾,但是被年长的嬷嬷给悄悄拉住了。 朱五坐在那里,气得胸膛起伏,脸色有些吓人。 “来人!” “爹!”朱玉又战战兢兢的出现。 “告诉花云,从今天开始席老头身边的暗卫加倍,再出任何岔子,他们自己抹脖子!” “是!” “传令!”朱五又道,“湘地一战,胡惟庸献计有功,将功折过,调任京城尹,户部副堂,掌管军需司库,造币副使!” 湘地的战报作业连夜送来,傅友德大败杨完者,重炮轰城门,已经拿下长沙路,占据湘地半壁。 “是!”朱玉又道。 “换份早饭!”朱五看看狼藉的桌子,狼藉的地面,“算了,不吃了!” 说完,一个人背着手,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他背着的样子,和老道还真有几分相似。 为人难,为人君更难。 即便是算到了一切,也算不到手下那些龌龊事儿。 更难的是,明明知道了,还得继续装糊涂,自己心里憋气。 “告诉花云!”朱五走着忽然回头,又开口道,“那事不查了!” “是!”朱玉回道。 “郭老三那边有战报,第一时间给我送来!” 朱五的声音远远传来,花厅中无论是朱玉还是众侍卫,都长出一口气。 伴君如伴虎!汉王有时候脾气,太吓人了。 ~~~~~~ 跟在元顺帝身边,才是伴君如伴虎。 四十余岁的元顺帝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脾气却依然如同年轻时那么难以捉摸,甚至更加残暴。 啪!啪!啪! 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传进宫殿中,元顺帝龙椅之下跪着的群臣们,两股颤颤,脸色白,冷汗连连。 仗刑!就是用大木棍子,打大臣的屁股。 华夏自古以来没有这样的刑法,历朝历代皇帝和臣子虽然是君臣,但是臣子们还是有个相对独立的人格。皇帝可以处死大臣,但是不会侮辱大臣。 但是无论是金还是大元,皇帝对臣子的处罚就苛责,甚至侮辱性极强。臣子胆敢触怒皇帝,众目睽睽之下,让侍卫扒了裤子就打。 如此酷刑,不但残忍并且从心理上彻底摧毁了大臣的尊严。 今天,在大殿外被仗刑的,是大元的丞相哈麻,枢密院同知秃噜帖木儿,右丞瀚勒海寿,左丞拖音。(哈麻这回死了,上一回写错没死,这回一定死!) 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大元贵胄,现在被捆在华丽的地毯之中,堵上了嘴,被人狠命的责打。 几棍子下去,这些健壮的贵族就没了声息,鲜血从他们的嘴角,滴落下来,很快在地上成了一个小河。 同时龙椅上,元顺帝咆哮格外狰狞,“你们说对朱五怀柔,这就是怀柔的结果?”元顺帝手里拿着奏折,拍着御案,“闽地丢了,湘地丢了一大半,朱五在襄阳的兵马也开始调动!” “你们告诉朕,你们大元的南方,还有多少地可以丢给朱五!” 砰砰!仗刑的棍子声和皇帝咆哮,先后落在耳众,殿中的臣子们不敢抬头。 “陛下,哈麻死了!”穿着华丽盔甲的怯薛侍卫进来禀告。 “死了拉出去!”元顺帝怒吼,“让淮王帖木儿不花去抄他的家!看看他这么些年收了朱五多少钱!” 皇帝的吼声在殿众飘荡,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的胸膛渐渐平息。 “你们谁告诉朕,怎么办?”元顺帝站在御案旁,看着臣子们,“朱五在南方一家独大,北方有乱成这个样子,该怎么办?” 群臣默不作声。 不是他们没办法,而是他们不敢说。眼前这位皇帝,心性最是暴躁,一点耐性都没有。他采纳了建议,但是稍微有些不如意,就会拿臣子撒气,动辄杀人抄家,让人不寒而栗。 “朱五打不着,打不过就算了。刘福通那泥腿子,也敢北伐?”元顺帝再次怒吼,“一路走潼关!一路走太原!地方官府高挂免战牌,只知道找朝廷报急!大元朝养了一群废物!” “现在开封都丢了,下一步丢哪里?大都吗?”元顺帝犹如暴怒的老虎,在群臣中走来走去,“朱重八又兵济南,如果他占领了齐鲁全境地,再加上刘福通,再加上朱五,大元怎么办?朕怎么办?回去放羊?” 见群臣还是没人说话,元顺帝一拍桌子,“呔,说话呀!” “陛下!”枢密院平章哈喇章开口道,“红巾贼四处流窜,官军难以捉摸动向。再加上地方上掣肘太多,官军互不统属。臣以为,朝廷该派遣一员大将,全权节制朝廷兵马,剿灭叛贼!” “你说,用谁?”元顺帝说道。 “梁王阿里闻之子,大将军察汗帖木儿!”哈喇章话音落下,群臣纷纷赞同。 不赞同也没办法,当年以横扫天下之势立国的大元,到了现在居然没有拿得出手的名将了。那些世袭的贵族,被红巾贼打得丢盔弃甲。察罕帖木儿是朝廷少有的,能压制红巾贼的名将。 “就用察罕!”元顺帝毫不犹豫,“传旨,封察罕为大抚军院都督,节制中原兵马,剿灭叛贼!” 说着,元顺帝又下令道,“传旨辽东,上都各部,调集五万骑兵给察罕使用!” “朕,给他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内,灭了刘福通,宰了朱重八,南下剐了朱五!”元顺帝势若疯癫。 一年?群臣再次面面相觑。 天下的乱局十年能够平复就算祖宗保佑,陛下你怎敢说一年? 可这个时候,只能口称陛下圣明,希望早早散朝。 乱世的气象就是如此,当君臣不在一心,国家没有力挽狂澜之人,再大的帝国也不免分崩离析。 群臣散去,元顺帝怒气未消。 见皇帝生气,太监总管朴不花,赶紧送上参汤给皇帝补补身子。 大元的太监多来自高丽,那个穷地方除了太监和女子,也没什么好东西能讨好上国皇帝的欢心。 这太监跟随元顺帝多年,深得欢心,一日也离不开。 “陛下累了,不如给您找点乐子?”朴不花微微笑道。 元顺帝叹息一声,“哪还有那个心情!” 朴不花又是一笑,手掌轻拍。 啪啪两声,殿中的灯火暗淡下来。 紧接着十数名身上裹着透明薄纱的各种佳丽,鱼跃而进。又有乐师,开始在偏殿中奏乐。 刚才还有些心累的元顺帝,瞬间满血。 似乎忘记了天下大事的烦恼,笑着钻入美人堆中,左拥右抱。 ~~~~ (兄弟们,我今天干不动了,只双更欠一章吧!我好好琢磨下,下面的剧情。) 八十一 养寇自重 察罕帖木儿,蒙元世袭贵胄。 他的祖先是成吉思汗的帐下四狗之一木华黎,他的父亲是大元的元梁王阿鲁温。 其实他们这一脉,在中原日久,他们的祖籍虽然是漠北,但是他们世代居住在沈丘,他的家族从他的祖父起醉心于汉文化,无论衣食礼节,还是家教品德,都积极的像汉士大夫的阶层靠拢。 察罕帖木儿自幼读汉书,少年时便有神童的美名,以贵胄之身参加科举,一举成名,成为一时美谈。 他不但精通汉学,同时也没忘了祖宗的马上功夫,能文能武,起兵起来他一直以儒将自居。 他却是当得起这个儒字,若不说他是个元人,外人看起来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汉人学士,长身玉立,清瘦的脸庞,目光中带着若隐若现礼貌的笑意,举手投足之间让人如沐春风。 而且与其他蒙元贵胄更不一样的是,他更信任汉人,手下的大军都是他亲自在家乡和北方招募的汉人士卒,只有前锋的骑军和心腹的卫士是元人。他手下能征善战的将领,例如关保,刁高,李思齐,张良弼,贺宗哲等人,也都是汉人。 此刻,太行山的下的军营之中,日头偏西,到处都是吆五喝六准备吃喝的吃喝的军汉,作为这只军队的主帅,察罕帖木儿坐在帅帐之中,手拿春秋读得有滋有味。 前日他带领大军,追击红巾军关先生的中路空军到了太原一带,厮杀一场之后,关先生带领兵马进入山中躲避,他在山脚下扎营,准备择日进攻。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读书的察罕帖木儿微微皱眉,放下手中书本,对身边的老仆人笑道,“一听这不稳当的声音,就是保儿!” 话音落下,一位英武的青年男子,身着残破的铁甲,从外面进来,“爹!” 来者正是察罕帖木儿的养子,他的外甥扩廓帖木儿,汉名王保保。 察罕帖木儿无子,对这个外甥看样子格外宠爱,见他盔甲有残破,上面隐隐有血迹,问道,“伤了?” “胳膊上中了一箭,被内甲挡住了,无碍!”王保保随意的笑笑,随后笑容变得苦涩,“红巾贼的火器厉害,下午孩儿带着数千家将,打了三场都没等破了他们第一道防线!” 关先生的红巾军暂时退入太行山中,倚靠山势步步为营,修筑防御工事,一时间让察罕帖木儿大军,真有些狗咬刺猬,不知道怎么下嘴。 “伤亡如何?”察罕帖木儿放下书本,继续问道。 “打了一下午,才杀了对方七十多人!”王保保低下头。 察罕帖木儿忽然一笑,“我问你,咱们的伤亡如何?” 王保保恍然大悟,看着养父,羞愧道,“咱们死了一百多!”说着,不服气的争辩道,“红巾贼可恶,他们在山坡上架了铁炮.......” “打仗要沉得住气!”察罕帖木儿正色道,“只有沉稳才能打胜仗,像你这样慌慌张张的,怎么打?” “孩儿知错了!”王保保低头道。 “打仗,是个僵持的过程,比的是谁有耐心,谁有恒心,谁有毅力。”察罕帖木儿用教育的口吻说道,“古人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打仗亦是如此。为将者,不能因为小胜而得意忘形,也不能因为小败而气急败坏,更不能失魂落魄。” “为将者,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稳,都要百折不挠,不能有骄气,但更不能丧气,明白吗?” 王保保面有羞涩,小声道,“孩儿知道了!” “你还小!”察罕帖木儿露出笑容,“再多打些年仗就明白了!” 王保保看看养父带着淡淡忧愁的笑容,也有些揪心,“不知道这乱世,什么时候是个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元历代君王........”察罕帖木儿摇头苦笑,“才导致如今的天下大乱。”说着,又笑笑,“民间有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反正我们要尽到臣子的责任,尽心尽力的为大元鞠躬尽瘁。” “儿子知道了!”王保保说道。 爷俩正在里面说话,帐外察罕帖木儿的忠心老仆进来,“老爷,大都的诏书!” 察罕帖木儿心中一惊,随后整理衣冠,肃容站起。 这时,帐外皇帝的使者,高举诏书大步而入,帐内察罕父子拜倒。 “封察罕帖木儿为大抚军院同知大都督,节制北方诸路官军,清剿红巾军叛逆!” 察罕帖木儿不由得怔住,大抚军院原创于世祖皇帝时期,这个官职相当于天下兵马大元帅。他察罕帖木儿虽然位高爵重,但是忽然之间如此大的官职落在自己身上,大感意外。 “察罕帖木儿,莫辜负了陛下厚恩!” 传旨的使者念完诏书,笑着说道。 “下官心中惶恐,淮王殿下见笑了!” 前来传旨的是察罕帖木儿的熟人,当年在大都的好友,宗室淮王帖木儿不花。 “你们先出去!”淮王帖木儿不花让帐中无关人退下之后,对察罕帖木儿正色道,“陛下的意思,你不但可以节制北方各路的兵马,还可以就地征粮草士卒,民夫物力!” “臣,定当竭尽所能!”察罕帖木儿心中惊讶的同时,对元顺帝感激涕零。 “陛下让我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听了淮王帖木儿不花的话,察罕帖木儿微微沉思。淮王这是要问我平叛的策略,好回去说给天子。 天下大事早在察罕帖木儿的心中,当下站在硕大的寰宇全图面前,朗声道。 “臣以为,若要剿清叛逆,当有轻重缓急!” “急者,防止豫地刘福通和齐鲁朱重八双方合流!” “如今刘福通三路红巾贼北上,西路红巾贼身陷关中之地。” “臣一味派遣李思齐张良弼等人牵制西路红巾贼,刁高关保等将率军于后,把红巾贼围在关中一带,就地绞杀!” “同时命答失巴图鲁带大军佯装反攻开封,一路军出沁阳实进洛阳!” “中路红巾贼于太行山中龟缩不出,太原军步步坚守防备逃窜!” “朝廷重新攻取曹州,阶段朱重八和刘福通的联系。” “先破刘福通,再破朱重八,则北方平定!” 淮安王帖木儿不花大喜,朝中那些废物要么喊打,要么喊招安,却连个大致的战略都拿不出来。 此刻见察罕帖木儿意气风的指点江山,淮王只觉得平叛可期,中兴可待。 淮王帖木儿不花笑道,“一年能否平定北方?” 一年? 察罕帖木儿顿时一愣。 淮王又道,“陛下只给你一年时间!” “这如何能够?”王保保急道,“义父所说方针非三十万大军不可,光是囤积粮草打造兵器,招募士卒就要多久?一年最多是把红巾贼围起来,真要彻底剿灭........” “闭嘴!”察罕帖木儿忽然怒道,“目无尊长,目无尊卑,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儿子知错了!”王保保赶紧请罪。 淮王看看察罕帖木儿,“本王知道你难,但是天子更难。一年之期,你要慎重,要好自为之!” “还是那句话!”察罕帖木儿苦笑,“臣,竭尽所能而已!” 淮王帖木儿不花走后,察汗帖木儿父子二人站在地图前,沉默良久。 一年?天子的性子太急切了些,一年哪里能够剿灭这些叛贼。 若是五年还差不多,可是皇帝却不给他们五年。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想到那位皇帝的刻薄残暴,王保保忽然长叹。 “怕了?”察罕帖木儿笑道。 “儿子是为父亲委屈,一年够干什么的?”王保保气道,“皇帝说给一年,可若不能半年之内有所成就,怕是他一年都等不到,就要拿父亲问罪了!” “呵呵!”察罕帖木儿笑起来,回身坐下,“你真当你爹是迂腐之人?” “父亲何意?”王保保不解。 “为父愿意为祖宗的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为父也不是愚忠之人。”察罕帖木儿脸上带着冷笑,眼神中射出少有的凌厉之光,“既然节制了北方兵马,这仗怎么打还不是为父说了算?” “一年之期?呵!稍稍用些手段,朝廷只会更倚重咱们父子!” “养寇自重?”王保保脑中浮现出一个词,可还是不明白,问道,“如何让朝廷倚重?” “如今朝廷哪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察罕帖木儿笑笑,指着地图说道,“你说,咱们爷俩给太行山里的红巾贼让开一条口子,让他们绕路塞外,中枢大急之下,还会说一年之期吗?” 塞外? 王保保忙走到地图前,仔细看了起来。 “塞外可是上都!”说着,王保保明白了。 皇帝说的一年之期不可能实现,但是红巾贼越凶,打得朝廷越狠,皇帝越会重用父亲。 八十二 驱虎吞狼 “汉王有何话说?” 峡州城内,府衙临时改制的天完皇宫中,徐寿辉阴着脸,对面前汉军的使者说道。 徐寿辉杀了陈友谅,夺了他的部众,占据周边七城,开始暗中舔舐伤口休养生息。没了倪文俊那个叛逆,没了陈友谅那个贼子,天完帝国现在上下一心。虽然距离全盛时期远不可及,但麾下东拼西凑也有十万兵马。 本想着再休整一段日子,练兵磨刀东山再起。可是过日子还没过几天,襄阳的汉军就大军出动,一路沿着沔州,一路沿着谷水浩浩荡荡而来,沿途元廷所有之地纷纷投降,刀已经架在了天完帝国的头上。 可是,徐寿辉等人正惶恐之时,汉军却忽然派来了使者。 使者坐在一张圆凳上,看着不伦不类龙椅上的徐寿辉,一脸微笑,“在下罗贯中,为汉军襄阳总管府参军。在下不是汉王的使者,而是郭兴郭三将军派来的!” “哼!”徐寿辉冷笑。 那郭老三是朱五手下大将,没朱五的授意,他敢派人来? “郭三将军有什么指教?” 罗贯中笑笑,“三将军说,鄂地全境,他要定了!” “既然如此他还派你来干什么?打就是了!”徐寿辉怒道。 屋内,天完帝国宰相邹普胜等人也都是一脸怒色。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些没了地盘的丧家犬,现在也豁出去了。 “三将军说,您是红巾军的前辈,天下举义之,怎么也得跟您老先礼后兵!”罗贯中笑道,“再说,三将军也不想和您动兵!” 这是话里有话,徐寿辉邹普胜对视一眼,后者开口道,“罗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吧,俺们都是粗人,别弄那些弯弯绕!” “三将军让在下和诸位讲,地盘没了不要紧,兵将没了事大。”说完,罗贯中笑看众人。 众人不解,唯有邹普胜沉吟下,心中顿时涌出希望。 乱世中天大地大不如拳头大,那郭老三带襄阳兵而来,自己这边就算是拼死也都抵挡不住,就算挡得住过老三,后面还有朱老五。而且听说那朱五擅于离间受收买,真要是买通了手下的将领。 天完不就真完了吗? 到时候这些老兄弟们一无所有,丧家之犬一样又能到哪里去? 大伙都老了,再不复当年的雄心壮志,即便是上战场也拿不动刀子了,闹了这一辈子,真就要落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可是有兵却不一样,只要有兵,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有兵在哪儿都是王! 见他们都在琢磨,罗贯中又说道,“三将军说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鄂地汉军必须要,但也不想让诸位义军老前辈,一辈子的心血付之东流。” 说着,看看众人,继续说道,“诸位何不让出鄂地?天下之大,天完有大军,何愁没有基业?” “你说的轻巧?”徐寿辉怒道,“让我们去哪里?” “蜀地呀?”罗贯中笑道,“出峡州就是巫山,过了巫山进了蜀地。蜀地乃是天府之国,古人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蜀地又有天险,届时徐皇帝带领天完军,在蜀地休养生息,静待天下变故,岂不更好!” “蜀地物产丰富,除了汉民之外还有骁勇的蕃人,蜀地不但连接鄂地,还连着关中汉唐旧土,一旦天下有变。徐皇帝挥师而下,又是一番大好局面。” “这鄂湘之地,尽在汉军刀兵之下。与其在这里苟延残喘看我家汉军眼色,徐皇帝何不进蜀,做个真皇帝!” “话说东汉末年,天下分崩离析。刘先主于天下英雄之中,实力最弱。但是进入蜀地,反而成就蜀汉基业,成为一方雄主!” “这..........”徐寿辉微微愣,随后看看罗贯中,心道,“这话说的,还真他妈的好!” 正愁前路阴云密布,罗贯中一番话等于让徐寿辉守得云开见月明。 蜀地,进蜀是个好选择。 十万大军入蜀,自成一方天地,当然好过整天要防备朱老五,提心吊胆。 “先生!” 徐寿辉对罗贯中的客气几分,他是个大老粗没错,但不代表他傻,话说这年月能活下来的,成为一方霸主的,怎么会是傻子。 “你,在汉军官居何职?” “在下不过一小小参军耳!”罗贯中自负的笑笑。 啪,徐寿辉一拍大腿,“先生如此大才,一个参军岂不是大材小用!”说着,一把拉住罗贯中,“先生,那朱五有眼不识人杰,先生不若到我这里来!我.....我让你当副丞相!” 罗贯中看着求贤若渴的徐寿辉,目瞪口呆之余有些好笑。 你这破庙,容得下我?我失心疯放了汉王不跟,跟着你这个丧家犬? 不过看看徐寿辉,罗贯中忽然想起最近读三国志中,那位刘先主的为人。这两人还真有些相同之处,脸皮够厚。 听闻徐寿辉让人当副丞相,天完丞相邹普胜心中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对罗贯中冷笑道,“嘿嘿,你们汉军会有这么好心?”说着,又沉吟下。“只怕你们汉军打的是驱虎吞狼的意思,让我们打进蜀地,你们坐收渔翁之利!” 罗贯中笑容收敛,“三将军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清楚,是进蜀地,还是等死,你们自己决定!” 说着,又笑起来,“你们是能挡住我大汉的铁骑,还是能挡住攻城的重炮?” 一番话,天完众人陷入沉思。 这两样,他们哪样都惹不起。 襄阳本是蒙元重地,朱五占据襄阳之后,收编大量蒙元马场牧奴,成立襄阳骑军。 天完的人远远看过,四五千骑兵冲击的时候铺天盖地,山都快震塌了。 还有那攻城的重炮,当日他们死守汉阳,结果呢? “要我们进蜀地也可以!”邹普胜忽然开口道,“让我们让出鄂地也可以,但是我们不能白让!” 罗贯中笑问,“要什么?” “我们要粮食,还有火炮!”邹普胜正色道,“皇帝不差饿兵,想让我们进蜀,汉王朱五怎么也要有点诚意!” “对,要大炮!”徐寿辉也说道。 罗贯中莞尔一笑,“邹先生您是天完的丞相,可是这用词.........我家汉王还不是皇帝,你们也不是我家汉王的兵!” “你......”邹普胜大怒。 “可以!”罗贯中此时一口答应,“一千担粮草,十五门攻城火炮,三百匹骡马。我家三将军说了,只要你们答应,即刻奉上!” 邹普胜道,“口说无凭!” 罗贯中站起身,“击掌盟誓!” ~~~~~ “答应了?” 汉军以过沔州,在江陵驻扎。 大营之中,郭兴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碗,边吃边问。 罗贯中回道,“三将军,徐寿辉答应了,下官回来的时候,他们先锋的军队已经出城!” “好,俺也不怕他反悔,要不是五哥说让他们再活几年,早把他们剁了!”郭兴放下碗,对罗贯中笑道,“你有功了,回头俺给你请功!” “多谢三将军栽培。”罗贯中心中欢喜。 汉王对三将军,比亲兄弟还好,有他轻功,自己以后......... “三将军!”罗贯中又道,“答应他们的.........” “给!”郭兴把碗筷交给亲兵,用袖子擦了下嘴,“不就是粮食火炮吗?军需!” 帐外,军需官进来,无声肃立。 “挑十五门火炮,一千担粮食,三百匹骡马给徐寿辉那老不死的送去!” “喏!” “等等!”郭兴喊住要走的军需,“那个咱们也厚道点,给他们的火炮,别挑那打一就他妈炸膛的,起码挑打两再炸膛那种!” 大手挠挠头,“粮草之中,少掺些沙子。”说着,想想,“就掺三成沙子吧!不能让人吃沙子不是!” 随后又想想,“骡马呢,别挑快死的。挑那些半死的,对,挑那些一干重活就拉稀的!去吧!” 八十三 你有外遇了? 风吹树梢,杨柳笑。 惬意的风从窗户吹进,书桌上的纸张不时翻起。 席老头坐在靠窗的阁楼里,脸上的表情因为手中学生的作业而不断变幻。 看到做得好的,自然是喜笑颜开。 看到不知所云的,则是咬牙切齿爹娘乱骂。 刷刷,在一个本子上画了两个叉子。老头愤怒的站起来,满屋找棍子,嘴里出咆哮。 “蒲你阿母,教了八百遍就是不会,榆木疙瘩脑袋也该开花了。他娘的不开窍,老子打到你开窍!” 水萝卜粗的棍子拿在手里,掂量几下。苍老的脸上露出于心不忍,又换一个细点的,然后满意的点点头。 正准备出去棒打榆木疙瘩脑袋学生,忽然楼下传来惊喜的呼声。 “老头!老头!” 席老头伸出脑袋,楼下朱五在那边喊边招手,上蹦下跳一点也不稳重,跟个孩子似的。 “你怎么到学校来了?”席老头问道,“有事儿?” “来来来!”朱五欢喜的不行,笑道,“赶紧,给你看好东西!” 席老头放下棍子,纳闷,“你找着长生不老药了,那么高兴?” 嘴里虽然如此说,还是走下楼。 但是刚下楼,就被朱五拉到一个房间之中。 “你干什么?”老头不满道,“我一堆事呢,没功夫搭理你!” 朱五神秘的笑笑,屋里桌子上有个托盘,盘子上盖着红布,红布下面有东西。 “你猜这是什么?”朱五笑的像个孩子。 老头狐疑的看着他,“你家祖宗的骨灰?” “.\n.\n.\n.\n.\n”朱五一滞,随即破口大骂,“老东西,我要不是看你老,我早就.\n.\n.\n” “你要揍我?”老头斜眼看他,“你敢吗?” “我.\n.\n.\n.\n”朱五无奈,指着红布,“说正事呢?这是好东西!”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n.\n.\n.\n” 掀开红布的那一刻,老头却愣住了。随后赶紧揉揉的眼睛,然后眼神定格在托盘中,脸上的皱纹因为激动而颤抖。 接着,老头郑重的,像是拿着新生命一样,拿起托盘中的东西,声音沙哑,“找到了?” 朱五点点头,骄傲的说,“老头,我找到了!” 托盘里两样植物,一个包裹在浅黄色的皮中,有水萝卜那么大,翻开之后露出里面饱满浑圆,带着光泽金色的米粒。 另一个看着不起眼,好像是树根一样,但是红色的表皮下,白色的真身散着诱人的芬芳。 “老头,我找到了!”朱五也有些动容,“苞米,地瓜!我都找到了!” “这他妈是玉米和番薯!”老头几乎落泪,宝贝一样拿着,“你个没文化的!” “都一样!”朱五笑道,“虽说和后世见到那些略有不同,但是味道都是一样的!” 玉米和番薯,泉州的海商奉上的。虽然看着没有后世见到的大,饱满,但是吃起来的口感差不多。而且,据说需要种植的环境也差不多。 “都一样?”席老头却愣住了,随后看着朱五破口大骂,“你吃拉?”骂着,更加暴怒,“这玩意来之不易,你随便就给吃啦?”说着,满地找东西,“我棍子呢!” 朱五闪开一边,“这玩意送过来半船,吃一点无所谓!” 老头一把抓着朱五,“谁送来的?在哪里现的?人呢?” “手劲不小!”朱五笑着把老头手松开,对外面喊,“让陈百川进来!” 陈百川,泉州海商陈家的次子,一直在吕宋做生意。早在朱五刚刚结识泉州海商们的时候,就要他们寻找高产量的农作物。 陈家有心,一直留意着,这次陈百川回泉州正好带来了。又赶上朱五占了泉州,陈家不敢怠慢,亲自由陈百川送到了京城。 “你送来地?”老头身材矮小,陈百川长身玉立,而且因为常年在海上,后者肤色健康,看着空无有力。可是面对老头这个有实无名的大汉国师,陈百川非常谦卑。 “是小人送来的!”来之前,陈百川已经背过大汉京城的名人谱,对老头不敢怠慢。 “说说,怎么现的!”老头的表情有些凶狠。 “这个甘薯取自吕宋!”陈百川指着红薯说道,“小人家在海上经商,在吕宋设有港口,小人无意间现,当地人几乎不干活,却不挨饿。” “恩,那边人是很懒!”老头插嘴道。 “除了当地物产丰富之外,小人还现这东西。”陈百川继续说道,“当地人生吃,皮薄多汁,用水煮了,入口即化带着甜味!”陈百川古铜色的脸色,露出些笑容,“小人家在闽地,闽地山多地少,而且土地贫瘠。小人想既然这东西既不挑地,又耐寒耐热,产量还多,就想着带回家乡,在乡下种植。” 说到这,陈百川又是笑笑,“能给家乡父老,多一份果腹之物,也是一份天大的功德!” “你办的好!”老头激动了,看着番薯,“小五,赏!得大大的赏!” 陈百川寥寥数语勾勒出来龙去脉,其实其中的艰难众人心知肚明,一种作物,现能吃到确认能吃,到认为可以大面积种植,其中历经千辛万苦。 再看看陈百川粗糙的手掌,还有面庞。 “这是个可用之人!”朱五心道。 “玉米哪来的?”老头又问。 “玉米?”陈百川一愣,随即明白笑道,“小人叫他黄金米,多年之前有一艘色目人的商船飘到吕宋,那些色目人开始在吕宋种植这些东西!”说着,陈百川顿了顿,“这些东西,原来是当成药材的!” “好好!有功劳!”老头抱着两样东西不撒手,语无伦次,“这样两东西推广开,每年可以少饿死几十万人!”说着,看看陈百川,正色道,“你有大功劳于国,千百人后人们不会记得你陈家有多少钱,但是一定回家记得,你陈百川带回这样食物的功劳!” 陈百川忙道,“小人不敢当真人如此说!”说着,有些局促起来,“小人不过是顺带带回来,汉王和真人不远万里寻找此物,才是大功德!” “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朱五看着那些农作物,正色道,“你现在还不知道它们的作用!” 后世玉米就是华夏大地最常见的经济作物,红薯则更是养活了几代华夏人。华夏人吃着他反抗暴政,吃着它打鬼子,吃着他建立了新国家。 “你有大功于国,回头我会找人给你著书立传!”朱五正色道,“此物对于大汉胜过十万大军,不亚于开疆拓土!”说着,朱五沉吟下,“你陈家,一个侯爵的位子,我汉王朱五给你们留着!” “小人不敢!”陈百川直接下拜,“小人何德何能.\n.\n.\n.\n" 说着,却见朱五忽然转身出去。在回来的时候,满脸喜色。 “双喜临门!”朱五拿着军报笑道,“老头,小三那边驱逐了徐寿辉,鄂地全入我手!” “那算什么喜?要是连徐寿辉都打不过,尿泼尿浸死算了!”老头抱着玉米番薯,跟抱着他儿子似的。但是眼神,却又像看着他爹一样崇敬。 朱五没理会他,赶紧扶起陈百川,“除了爵位你们还要什么,尽管说!” “这个.\n.\n.\n”陈百川腼腆的笑笑,“家父让小人问问,您和我小妹的婚事!” “你妹的婚事?”朱五愣了。 老头忽然回头,“你有外遇吗?” 八十四 你个伪君子 朱五断断续续,“事吧就是这么个事儿!” 老头一直点头,“嗯嗯嗯!” 屋里就这俩人,说话也放得开,更不用怕人笑话。 朱五喝口水,继续说道,“我真没想把陈家丫头怎么着?我就是看陈家那家主,跟防贼似的。他一个商人,是吧!我就想逗逗他!”朱五又喝口水,“再说我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老头还不知道吗?” “打住!”席老头竖起一根手指,“我太知道你是什么人了!”老头说着,忽然露出坏笑,“你小子就是既想当那啥,又想立牌坊!” 朱五,“.......” “为了逗逗人家爹?你是看人家姑娘好看心痒痒是吧?别的不知道,男女大防你不知道?”席老头一脸讥讽,“人家一个姑娘,让你抱在马上,在全城人的眼皮子底下,一块进城?你让别人咋想?说你俩没事?别人信吗?那姑娘以后谁敢娶?” 朱五,“不是........” “谁的不是,你的不是还是她的不是?”老头依然满脸嘲笑,“小五,你知道你有个最不好的毛病是啥吗?该果断的时候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琢磨来琢磨去,既想吃羊又不想沾膻味!” “我.......”朱五分辨。 “往好听说是优柔寡断,往不好听说是有贼心没贼胆,再不好听点你就是不要脸!”老头数落个没完,“总想自己让子看起来正人君子似的,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 “你就不是那种爱惜羽毛的人,装什么高风亮节呢?”说完,老头瞪着朱五。 朱五都快被他喷晕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照你这么说,我成伪君子了?” “你一位你是啥好饼?”席老头笑得眉毛都颤抖起来,微微咳嗽一声,“说你是伪君子都是抬举你!” 朱五大怒,“老头你........” “你看,一说到你心里你就瞪眼!”老头指着朱五,“我就纳闷了,你怕啥?一个娘们,想要就要你怕啥?这是啥年代?别说现在了,历史上哪个英雄豪杰不是三妻四妾的?” “你这个岁数见着好看姑娘动心太正常不过了,你要是不动心,就他妈是育不正常!”老头接着说道,“看上就接家里来,谁敢说个不字?再说,多个女人多个人给你生儿子,现在你就一个儿子,你以为很保险?万一哪天你儿子........是吧!” “呸,你个乌鸦嘴!”朱五捏捏拳头。 “我说这是真话,这年月多少夭折地?”老头不以为意,“我就看不起你那没担当的样子,不就是个女人吗?要了就要了,娶就娶,怕个毛?” “莲儿刚生了孩子,原先她怀孕的时候就给我张罗过,我说家里女人多了事儿多,整天勾心斗角的.......” “借口!”席老头笑道,“你是事先把自己说得太好,怕现在在莲儿面前抬不起头来!”老头哼了一声,继续道,“这有什么呀?男人的话能靠得住,母猪都上数。再说了,自己要你心里认定她是正宫,这辈子就认这一个大老婆,再多女子能咋地?” “你没结过婚你懂什么呀?”朱五有些恼怒,挂不住脸。 当初和莲儿说得多好,不愿意再找一个弄得家宅不宁的。可是自己,怎么在泉州就犯了那么一个错误呢? “我不懂,我活得比你长得多!”老头大怒,随后扭过头不说话。 朱五也觉得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开口道,“你就这么说吧,要是杜鹃知道你在外面那啥了,哼!” “知道就知道,她敢怎么地?大嘴巴抽他!”老头不屑,“别拿几百年后那一套说现在,行不通!现在的女人,就是女人,不是有证儿的爱人!” 老头也喝口水,又说道,“你知道朱重八该有多少老婆吗?” “他现在不就马秀英吗?”朱五说道。 “如果没你出现,他活下来的成年的儿子就有二十六个,还不算闺女!”老头翘起二郎腿,“马秀英生得出来这么多?你现在,生孩子也是一种责任!就算没有这陈家丫头,你那些臣子们也得逼着你再找。” 说到这,老头叹一声,“大丈夫生于人世间,敢爱敢恨才是洒脱!” “咱们是洒脱了,子孙后代遭殃了!”朱五笑笑,“生那么多不是一个妈的,将来窝里斗!” “想的够长远!”老头嗤笑,“是一个爹的就行,就算是一个爹,一个妈生的亲兄弟,争遗产家业打得头破血流,恨不得指对方于死地的还少了?还是看你怎么教育!” 说完,老头看着朱五。 朱五也回看老头。 “呵!”忽然,二人同时笑了。 “咱俩真是闲的,为这点事在这说半天!”朱五笑出声,“不就一个女人的事,磨磨唧唧浪费这么多口水!” “是闲的,你还是早点出去打仗的好,我看你闲着就要闹幺蛾子!”老头点点头。 “呵呵!”二人又同时笑了。 笑声过后,老头温和地说道,“其实你呀,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青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个是小节,你不用在意!” “我没在意!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了吗?”朱五笑道。 “我知道你心里也难,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的都没有,也只能和我老头说道说道。”席老头笑笑,“要么,我帮你解决这事?” “你咋解决?”朱五问。 “你终身大事都是我安排的!这点小事还解决不明白吗?”席老头反问,“再说了,我这当长辈的,不就是给你这晚辈擦屁股的吗?” “我他妈感觉你又在占我便宜?”朱五看着老头,咬牙道。 “我活着还能占,要是死了,你求我占也占不着喽!” “打住!”朱五赶紧说道,“占吧占吧!随你便,你别总把死挂在嘴边!” 席老头坏笑两下,没有说话。 随后,二人坐在屋里,慢慢地喝茶。 等一壶茶喝到没滋味了,喝得有些嘴苦了,朱五再次开口。 “现在说说正事,这两样农作物的推广问题!” “想在哪儿种?” “淮西吧!”朱五沉思下,“淮西军卫屯田开始推广,如果亩产确实高,留下良种,在赣地淮西全面推广!” “嗯,这事是急不得!”席老头看着两样宝贝,咧嘴一笑,“小五,距离你的目标进了一步?” 朱五没反应过来,“什么目标?” “你说过的,想让天下人吃饱!”席老头正色道。 ~~~ “孩子大了,当爹的不省心呀!” 夜幕下,席老头背着手,慢慢地一步三晃,在无数的暗卫保护下,进了乌衣巷。 谢家宅子中,谢广坤正督促着家里的裁缝给他宝贝外孙子准备换季的新衣裳,听门房说席应真来了,赶忙迎接出去。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谢广坤笑道。 “谢老爷,老道儿讨杯酒喝!” “你骂我?”谢广坤笑道,“快请,咱俩好好喝几盅!”说着,压低声音,“真人,你赏赐给我拿药酒还真管用!” 八十五 巧合? (好家伙,我请假一天,你们给我换性别了。我是男神,男的!) 杀! 天地之间满是刀兵和鲜血,青色的砖墙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满是斧砍锤砸的痕迹,还有斑驳的血迹。 城上城下,都是嘶吼着视对方为死敌的士卒。战场的一角,巨大的攻城梯搭在了城头上,梯子塔楼中冲出的铁甲士卒,被城头守军用长矛死死抵住,骁勇的死士冲破了守军的长矛,跳下城墙和城头的守军陷入肉搏。 战场的另一角,城头的守军不住用石头,滚木,滚烫的粪汤往城下浇灌,城下攻城的红巾军士卒中响起阵阵惨叫。 战场一处,用沙包堆积起来的土山上,红巾军的攻击手拼命的向城头上的守军放箭压制。而躲在墙垛后面的守军,则是毫不示弱的还击。 每分每秒,都有人中箭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同时,在战场的最下方,雄伟城墙下,城门口最后一处深深的护城河被士卒们填平,狰狞的红巾军推着火炮,对准了城门。 这里是天下雄城,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北方重镇,济南。 朱重八一身黑色披风,头上的铁盔尖矛在斜阳之下,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哥,炮推过去了!”徐达走到朱重八大旗下,朗声说道。 朱重八点点头,“轰他娘的!” 轰!轰!重达三千多斤的四十二斤重炮,对准了城门狰狞的怒吼。 巨大的爆炸遮盖住了战场上的喊杀声,所有人耳中只有火炮的轰鸣。 砰砰!两颗弹丸连续冲击在济南城宽厚的木门上。 开山裂石的冲击力,让坚固的城门梦里的震颤。 硝烟散去,城门上一个巨大的黑洞。 “再来!” 齐鲁军的小校指挥着手下的士兵,继续装填。 轰!轰!又是两 “万胜!万胜!” 所有的齐鲁军都看着那残破的城门,出震天的呐喊声。 轰! 砰! 但是,突然之间齐鲁军的炮兵之中出巨大的爆炸声。 几千斤的火炮在射的瞬间,炮口高高炸起,肉眼可见金刚一样的炮身出剧烈的扭曲,冒出汹涌的火焰。 霎那间,这门重炮周围的炮身和士卒死伤一片,那些没死的,在硝烟散去之后,耳鼻之中满是鲜血,迷茫的站起来,傻子一样。 “又炸膛了!朱小五给咱们的,是什么炮?”徐达怒道。 而朱重八从始至终都没看一眼炸膛的火炮,他的眼睛始终放在那被火炮轰击的城门上。 透过城门的残缺可以看见,狭长幽暗的门洞中,无数元军手持长矛肩膀挨着肩膀的列阵。 在这些元军面前,一道万斤铁栅缓缓的从城墙的缝隙中放下,就算城门破了,冲锋的红巾军,也会被元军隔着铁栅扎成肉串。 “让火炮停一停,等它们没那么热了,再继续轰!”朱重八冷声道。 用了这么久火炮,多少也摸出了些门道。火炮一旦热烫,就会炸膛。 “哥,汤和他们在城里怎么没信呢?”徐达在边上又问。 朱重八看着厮杀的战场,沉声道,“可能,没找着机会吧!” ~~~~~~ 外边人喊杀声传到城里,城西一家供贫苦百姓落脚的大车店里,那些魁梧的汉子咬着牙,心里干着急。 作为潜伏在城里的齐鲁军的暗棋,济南城里一共八百多朱重八的心腹卫士,都是由汤和带领。 本来他们的计划是,一旦城外攻城打响,这些人连夜集合晚上杀到一个城门防线,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但是谁知道,济南城的镇北王是个老狐狸,从朱重八大军到达城外三十里开始,济南就实行了宵禁。任何百姓敢在落日之后上街,斩立决。 而且城中的各个交通要道,元军都设置了堡垒和栅栏,到处都有元军和衙役。一方面是为了破城之后展开巷战,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防止城内的内乱。 和红巾军打了这么多年仗,元军一方也学聪明了,里应外合是南方红巾贼的拿手好戏,城墙要防,城内也要防。 “已经三天了!” 大车店的门房中,汤和咬牙道,“重八带领大军攻城已经三天了,咱们一点帮都帮不上,急死人!” “干脆,咱们晚上直接抹黑硬冲。”有人说道。 汤和摇摇头,“不行,从咱这到西门,光是栅栏就七个,咱们冲得了一个,冲不破七个。到时候元军一围咱们就是死,重八让咱们进来,可不是为了让咱们白白送死的!” 屋中的众人都皱眉低头,心中说不出的憋闷。 ~~~~ “周千户,看着没,就是那个大车店!” 汤和等人所藏身的打车店不远,一家卖酒的铺子二楼。一个蓝衣的青年,指着那处大车店,对一个中年元军军官笑道。 “朱重八的人,就藏在里面!”蓝衣年轻人笑道,“这只是一处,除了这里,还有城北的货场,城东的劳力营,差不多八百多人吧!” “嘶!”中年元军军官周千户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但随即,又笑了起来,“多不多的和俺也没啥关系,朱掌柜的,您说吧,什么指示?” 年轻的朱掌柜笑笑,“不敢当不敢当,就是要周千户您帮点小忙!” 朱掌柜两年前开始在济南城立精英酒铺,看着是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家财也不是特别丰厚,但是周千户却知道,朱掌柜身后的那个人,名字格外吓人。 他身后的人,汉王朱五! 而周千户,和以前所有被朱五手下的探子买通的军官一样,在接受了蓝一人的大笔的金银,和家眷莫名其妙被蓝衣人抓在手里之后,选择了合作。 周千户不是济南城中,被朱五探子买通的唯一一个,却是现在最好用的一个。 “你说吧!”周千户笑笑,“让俺带兵都杀了?” 朱掌柜摇头,贴着周千户的耳朵,“想个办法,带他们去城门边上!” “让他们去城门边上?”周千户略微思索就明白对方的意思,“朱掌柜的意思,俺把他们带到城门边上,然后他们在哪作乱?” “千户大人明鉴!” “打着征集民夫搬运器械的幌子分几批把这八百人带到城门边上,夜黑风高的时候,让他们杀起来,然后........” 朱掌柜依旧是笑,对着周千户说道,“能不能破城,就看朱重八的造化了!” 周千户微微沉吟,“八百人出其不意,只要打开了城门,守上半炷香的时间朱重八就会进城!”说着,周千户看看朱掌柜,“只要朱重八冲进来,这济南,就是他的了!” “给他!”年轻的朱掌柜笑道,“汉王的意思,帮他一把!”说完,从袖子中拿出几张蓝色印着红色印章的银票,“五千大汉银元的银票,事成之后汉王还有重赏!” 大汉银票,现在开始在北方流通起来。 只要家里有这样的票据,到了南方朱五的地界,任何一家银行都能换出真金白银。 周千户默默的收了,微微皱眉,“带他们过去可以,但是破城之后,朱掌柜要保俺一家平安!” “这是自然!”朱掌柜笑道,“周千户您现在是大汉的人,汉王都知道你的名字,带了那些人过去,你就直接躲到在下这个酒铺来。等风声过了,在下送你去京城。”说着,又是笑笑,“大好前程还等着您呢!汉王从不会忘记功臣!” 周千户没说话,拱拱手下楼。 不久之后,带着一队士兵的周千户出现在汤和等人的大车店外。 ~~~~ 砰砰砰! “开门!”元军士兵在外大喊。 屋里众人紧张起来,汤和做了一个稳住的手势,换成笑脸。 “来了!”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汤和点头哈腰,“军爷,什么吩咐!” “奉镇北王的命令,征集民夫去城墙下搬运守城器械。每人每天十个大钱,跟俺们走吧!”元军士兵不客气的大喊。 汤和先是一怔,随后眼神中满是狂喜。 正愁没办法靠近城墙,这不是天赐良机吗? 唯一的问题是,人过去了,兵器怎么办? “别墨迹了!快点,自带工具!”元军士兵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继续大喊。 “好嘞!好嘞!”汤和点头哈腰。 随后,几乎上百个汉子,拿着扁担,撬棍等工具出了大车店的门。 “这么多人?”元军吓了一跳。 “回军爷,都是乡下进城的穷汉子,王爷封城了没地方去,只能住在这!”汤和笑道,“听说干活有钱拿,都出来了!” 元军还要说话,队伍中的周千户开口,“人越多越好,排好队跟在老子们的后面,乱跑砍了你们脑袋!” 就这样,没有机会靠近城门的汤和等人,在周千户的带领下穿过重重关卡,到了城墙下干活民夫的队伍中。 朱重八大军攻城,城头上每时每刻消耗的物资都是天文数字。士兵在城头拼命的打,下面的民夫流水一般的运送。 百十个汉子加入到民夫的队中,根本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等天黑!” 干了几趟活之后,汤和擦着汗水小声的和兄弟们说道。 但是话音落下,他的眼中满是浓浓的诧异。 藏在城北货场里两百多力工兄弟,也被元军给送来了。 而且,还是那个带队的军官! 是巧合? 汤和心中暗道。 八十六 茶壶理论 五天后,朱五收到了齐鲁之地快马送来的战报。 “济南深夜破城,潜伏于城中的汤和等人用掌心雷制造混乱,趁机占领城门。半炷香后,朱重八率领重甲步兵冲入城内,与元军展开巷战。” “一日后,朱重八肃清济南全城。济南蒙元镇北王阖家自杀,临死之前镇北王命亲卫烧毁济南的粮草银库。朱重八随得城,但缴获无多!” “此战,朱重八麾下猛将陈材,吴良战死。” “得到了济南,占领齐鲁全境,元廷就会调集重兵打你了,重八哥你要挺住呀!” 外面晴空万里,朱五于书房之中,缓缓撕掉手中的战报,继续忙碌着手中的文件,时而皱眉,时而沉思。 从闽地回来当天,朱五下了汉军名册统计的命令,时至今日兵部奏报的,统一核算在籍的汉军将士战兵,二十万三万五千人。 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这二十三万人都是实打实的战兵。 开国初期,跟随朱五起家的老兄弟们都封了元帅的官职,麾下各领一军。除此之外,还有数目庞大的汉军最精锐部队,为朱五的汉王亲军。 将领的军队分配到各个地方驻扎,汉王亲军驻扎在京城附近。现在的汉军编制有些过于庞大,指挥体系也过于单薄。 将领们虽说都对朱五忠心耿耿,但是一将之帅手下动辄数万人马,长此以往势必带上深深的个人烙印。 而现在的大汉无仗可打,正是一边训练一边整顿的时候。 想了许久,朱五提笔开始在纸上书写。 “汉王亲卫中军改组,设置神机,羽林,天策,指挥使司。此三司指挥全由火器兵组成,为汉王一等亲卫中军。每司五千兵员,指挥使一人,副指挥同知两人,下设千户,百户,五十人为总旗,十人为小旗!” “设鹰扬,骁骑,龙骧为骑兵,每司亦五千人,编制如上!!” “虎贲,虎威,虎豹三指挥司,为重甲步兵。” “设雄武,振武,宣武三指挥司..........” “各指挥司之上,设有后勤参谋总部,各部所用火炮统一报备,统一调配。” 一口气写了许久,琳琅满目好几张纸,吹干了墨迹交给了书房中的书记官,“叫兵部仔细看,好好议!” 书记官小心的接过,放在密封的纸袋里,快步拿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朱五一人,端着一杯热茶站起身,看着云淡风轻的窗外。 “北方一乱,元廷最后一口气也撑不了多久。汉军二十三万战兵,加上各地不吃军饷的军卫,半年之内可动员将近四十万人,届时全军北伐,一战定江山!” 想想如今,自己造反已经是第五年,只要再等三四年就可以挥兵北上。不过收复燕云旧地只是开始,以后还要继续往北,收复旧日河山。 同时在南方,那些世人嘴中的蛮荒之地,安南,吕宋等地,也都要划在华夏治下。 未来,任重道远。 朱五笑着喝了一口热茶,天边一群燕子在飞舞盘旋。 与此同时,一条小船在京城的码头边缓缓靠岸。 一个白胖的青年砰嗵一声跳到岸上,满眼都是新奇和激动。 他身后,一个俊俏的后生也慢慢从船舱里出来,怯懦带着些迷茫的看着京城,高大的城墙。 ~~~~~~~ “爹,快坐!” 王府后院,谢莲儿拉着父亲的胳膊,在花园中坐下。 石桌上,摆着许多当季的瓜果。 “爹尝尝这个香瓜,可甜了!” 虽然当了母亲,但是面对父亲之时,谢莲儿还是一副曾经天真的女儿墨阳。 谢广坤笑看着女儿,眼里隐隐带着心疼。 这王府是牢笼,女人身为王妃,可是每天也只能在这后院之中活动,高高的宫墙像是隔断了这里和外界的联系。 “呀呀!”朱岳被摇篮车推过来。 笑容顿时在谢广坤的脸上绽放,他拍着手,大笑道,“哎呀,我地好外孙呀!想爷爷没有!” 一声爷爷让伺候小朱岳的嬷嬷有些变色,但是看了一眼王妃没敢说什么。 “爹,您是外公,不是爷爷!”谢莲儿纠正道。 “叫啥不都一样!”谢广坤心中不服气,“他和我亲孙子有啥区别!再说,我又没孙子,将来谢家的一切,不都是他的?” “爹!”谢莲儿看看左右,小声道,“你别乱说!” 谢广坤有些生气,自己的女人成了别人老婆,自己的外孙是别人的儿子,自己想亲近都要碍于这个那个不能随心。 难不成,再过些年,自己这当姥爷的,还要给外孙子下跪不成? 心里越想越气,可是却无可奈何。再想到那日老道在他家的说话,顿时是又气又堵。甚至,还隐隐有些委屈。 看出谢广坤心里不痛快,谢莲儿柔声道,“爹,怎么了?” “一个孩子还是太少,咱家要是多几个孩子,你爹我现在也不至于无依无靠!”谢广坤叹气道,“你在家的时候咱家还有些人声,你出嫁之后,爹每天晚上把所有灯都点上,可还是觉得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爹!”谢莲儿心里酸,“回头,我和汉王说说,回家住几天!” “算了!”谢广坤苦笑,“你要回去,那些文臣书呆子又要说东说西,什么礼呀法呀的!”说着,伸手摸摸谢莲儿的头,“你们这王府这么大,就一个孩子太单薄了,多些人气儿,才有个家样!” “爹!”谢莲儿脸色通红,“那不得慢慢来吗?” 生孩子一直是她心中的大事,谢天谢地终于给朱家生了一个男娃。可是有了一个,就想有第二个,她也知道作为女人,当然是生的越多越好。 谢广坤看着女儿的脸色,犹豫再三,终于一咬牙,开口道,“其实爹的意思是,王府里太冷清,光靠你自己给汉王添丁猴年马月去,不如......” 说着,心中开始生疼起来,低下头。 天下哪有全女儿给丈夫说小的丈人? 自己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吧? 那天,席道人去了谢家。当着谢广坤的面说,汉王子嗣单薄,他给汉王又寻了一门好亲事。可是这事他不能先出头,要自己来探探女儿的口风。 要不是不敢动手,谢广坤到场就想揍席应真个满脸花。 可是随即一想,人家这是给足了谢家脸面。人家不声不响娶进来,跟谢家的女儿打擂台,自己不也得忍着吗? 再说,席老头说了,张罗这事纯粹是看汉王的子嗣单薄,莲儿是正宫,谁生的孩子,都得叫她娘,都是她的儿子。孩子的生母,永远都是侧室,上不得台面。 “爹!”谢莲儿会错意笑道,“你又想送点好看的丫头进来!”说着,骄傲的笑笑,“汉王,可是不愿意碰呢!” 当初谢家在嫁女和莲儿有孕的时候,送进来不少绝色的侍女。这些女子就是给汉王朱五宠幸的,她们都是谢家的自己人,不怕得宠了和谢莲儿打擂台。 “不是这个意思!”谢广坤低下头,“我是说........这个....闺女......汉王要是再纳妃......你......“ “爹,什么意思?”谢莲儿似乎懂了,冷若冰霜,“好端端的您怎么说这个?到底怎么了?” 谢广坤不知如何作答,目光落在石桌上的茶壶上。 强笑笑,“爹就是随口一说!”说着,指着茶壶笑道,“其实就算是纳妃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看,一个茶壶要配好几个茶杯呢,茶壶是男人,茶杯是女人........” “可是那么多茶杯中,只有一个是主人用的,其他都是给别人喝茶用的!”谢莲儿冷笑,“爹见过谁每天换着茶杯喝茶的?再说,这比喻也不恰当!茶杯是拿出来给别人用的,媳妇呢?” 谢广坤讪讪地,不知如何作答,心中苦的好像一口气吃了十几颗黄连。 “您是听到什么?”谢莲儿绷着脸问,“汉王纳妃,我也拦不住,他只管纳就是。”说着,冷笑下,“男人么,喜新厌旧很正常!” ~~~~~ “汉王......娘娘睡了......” 通往卧房的路上,侍女胆怯的挡在朱五面前。 “这么早?”朱五脑子中正想着事,闻言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说着,又往前走。 “殿下.......”侍女再次挡驾,说话声音都在颤,“娘娘说,她今晚要一个人.....睡!”说完,再也控制不住惊恐的双腿,直接跪下。 一个人睡? 朱五百思不得其解,看看侍女,在看看窗户都观着的卧房。 “抽什么疯?”心道一声,推开侍女,走向门口。 伸手一推,门在里面挂上了。 “莲儿!咋回事?”朱五在门外问道。 “臣妾累了,想静静,请汉王恕罪!”房里传来莲儿疏离的声音,“若是汉王今日想找人伺候,臣妾身边的丫头,随便挑一个就是!” “你抽疯阿?”朱五皱眉,拍两下门,“有事就说事?这是哪一出?” “臣妾累了,请汉王让臣妾静静!”俩面再次传出莲儿冷清的声音。 “吃错药了你!”朱五心里有些恼怒。 看看关着的门,看看周围战战兢兢的宫人。 “更年期提前了你?” 骂了一声,转身走开。 女人就是麻烦!自己一天这么多事,回来还要猜他们的心思。 在花园里走几步,朱五忽然现一个问题。 不和莲儿一个房睡,自己去哪睡? 正生气呢,朱玉从外面过来,神色有些古怪。 “你又怎么了?”朱五没好气的骂。 “爹,有个人,来了!”朱玉离着很远,小声说道。 八十七 好家伙 我刚才照镜子,问;“我怎么这么帅?” 镜子回答我,:“男神,我也很无奈!” ~~~~~~ 朱玉支支吾吾,想说不敢说,站在那里还他妈的不住往后缩。 朱五本来就因为莫名其妙进不去老婆房间一肚子火,看干儿子这样更是火大。 “说,谁?” 朱玉往朱五身后的方向张望两下,又推两步,脖子微微前探,“就那人儿!” “哪人?”朱五恼怒,准备上脚。 “泉州那人!”朱玉一个急转弯,绕开。 朱五真是怒了,死孩子现在说话都说不明白了。 抬脚,“泉州哪个人?” 朱玉挪臀,“就那人儿!” “我踹死........”朱五收腿,表情见鬼,“泉州那人?” 朱玉点点头,“嗯!” 朱五上前几步,“真的?” 朱玉马上后退,“俺长几个脑袋敢骗您?” 这是怎么话儿说地! 朱五一脑门子官司,那个人居然来了京城! 这什么意思?自己没和她怎么着,怎么就跑来了? 再说........... “千里迢迢的她一个姑娘家.......是吧!” “怎么来的?” “人呢?” 面对朱五一连串的问,朱玉低着头小声说道,“做邮政的商船和她一个密友来的,刚才直接在汉王府门口求见。侍卫通知了俺,现在还在门房中等着呢,到底往哪安置,还要听爹的安排!” “你说她来干什么呀?”朱五一脸纠结,忽然转头看看卧房的方向,心里暗道,“是不是莲儿知道了,所以不让我进房?” 谢莲儿那外软内刚的性子,自己以前好男人的人设。 一想到这些,朱五直觉的头冒冷气。 家和才能万事兴!万一后院起火,那还兴个屁! 想到此处,朱五琢磨琢磨,“你先找个地方安顿了!对了,那个陈百川还在京城里,让他去看看她妹子!”说着,眉头皱皱,“姑娘家家的,胡闹呢!” 说完,不理睬朱玉,迈步朝客房走去。 侍候的丫鬟嬷嬷们有眼色,知道汉王进了汉王妃的房间,早早在客房里铺好了床铺。 挥手让侍女嬷嬷们下去,朱五自己站在床头褪去身上的衣服。 墙上挂着一张一人高的镜子,镜子中是朱五健壮有力气的身躯。 朱五慢慢走过去,看看镜子里自己的脸,出苦笑。 “长太帅,不是啥好事!” ~~~~ 王府巨大的门房之中,陈湘莲和刘巧儿,相依着坐在一块儿。 一胖一瘦两个姑娘,让宽大的房间显得很是空旷。 陈湘莲面无表情,看不出心事。 刘巧儿胖胖的脸上眼珠子转动,显得有些畏惧。 “莲儿,咱们怎么来?是不是有点冒失?” “不是你操掇我来的吗?你怕了?” 刘巧儿闻言,挺挺胸前两座山,“谁说我怕?我就是......他毕竟是汉王!” “汉王怎么了,汉王就可以随便招惹良家姑娘?”陈湘莲的话中,带着哀怨和怒气。 当日朱五抱着她骑马进城,第二天就是满城风雨。 登门贺喜的,巴结的差点把陈家的门槛都踏破了。自己的爹爹也无奈给自己准备嫁妆,自己也和嬷嬷学着各种礼仪。 可是那朱五回了京城之后,好似把自己忘了一样! 想起这些,陈湘莲心里就委屈的不行。 自己好好的姑娘,被他那样了,又不说娶自己,又没个话儿留下! 泉州城里已经开始风言风语了,说是陈家拿女儿攀附汉王,可是人家却没看上。还有的说自己不知自重,被人家汉王吃完抹嘴跑了。 自己的爹爹抬不起头来,自己也度日如年。 后来干脆,一咬牙一跺脚,你朱五给我湘莲一个说法,我湘莲就给你一个说法。 陈湘莲这个少女,看着软弱,其实骨子里最是执拗刚强。和刘巧儿这个闺蜜琢磨了两回,直接偷偷跑了出来。 两个少女在屋里说话,门外两排锦衣的侍卫,标枪一般笔直,可是眼里都是熊熊的八卦之火。 汉王府八百年没外人来,今天直接来了两个姑娘,张口就是汉王的旧人,要见汉王。 侍卫们当时都愣了,见那姑娘一脸色的幽怨。大伙都是男人,谁她娘的心里不明白? 可是这事他们不敢掺和,只能找来了朱小舍儿。 侍卫们正各自进行着心理活动,就见朱玉满脸后怕的背着手走来,长吁短叹。 朱玉心里也害怕呀! 万一,万一这事让干娘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 可是他要是不处理好了,干爹就得先扒了他的皮。 转眼走到门口,刚要进去,朱玉眼珠左右转转。目光所过之处,那些侍卫们都是一张死鱼脸。就差在脸上刻上,我是聋子,我是瞎子几个字。 “咳咳!”朱玉在门口咳嗽几声进去。 陈湘莲和刘巧儿都站起来,静静的看着朱玉。 对方那期盼的目光,让朱玉一脑门子冷汗。 “这个......”朱玉组织着措辞,“天晚了,俺带两位姑娘去安置吧!” “他,不愿意见我?”陈湘莲没动,小声问道。 “他,累了!”朱玉撒谎。 “他就是不想见我!”陈湘莲一下就眼泪汪汪,“他既然不想见我,为何当初要招惹我。我虽然是个百姓家的女儿,可也是人,名声都被他毁了,往后我要怎么活!” 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冷汗,在朱玉身上嗖嗖地冒。 门口那些侍卫眼中的八卦霎那去除,此刻他们巴不得自己真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见。 “你别哭呀!”朱玉哪见过这个,女人的眼泪,比敌人的刀剑还可怕,“姑娘,你哭啥?别哭,别哭.........” “你们汉王府也忒欺负人了!”刘巧儿不知哪来的勇气,鼓着腮帮子,瞪大眼睛,“人不让见,哭还不许人哭?忒霸道了!” “不是..........”朱玉一脑门子冷汗,连连摆手,“谁说不让你们哭了!” “你告诉他,不出来见我,我就在这不走了!”陈湘莲忽然开口说道,“我爹爹被气得天天在家叹气,我回泉州也是抬不起头来。我虽然是个女子,汉王也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谁呀!大晚上在这喊鸡毛呀?” 朱玉还没回话,一个拎着两个食包的嗓门昂进来。 郭小四对门口那些问好的侍卫点点头,昂阔步。 “门房里怎么有哭声?哪个不懂规矩的?” 一进门房,借着通明的灯光,望了望,然后呆了。 再狠狠的揉揉眼睛,晃晃脑袋,继续望了望。 随后,看看朱玉。 朱玉对他,点点头。 郭英再次看看两个姑娘,咧嘴,“泉州地?” 朱玉在边上,“嗯!”然后,又补充一句,“要见爹!” 啧啧,郭英有些懵。 当时他可是跟在朱五后头,见着朱五如何把人家姑娘拉上马,如何他妈的策马奔腾,潇潇洒洒。 “四叔,您有事儿?”朱玉问。 “没事!没事!”本来弄了点好肉,想着给五哥送来,可现在似乎不是见五哥的好时候。郭小四马上改口,脑袋摇成拨浪鼓,“俺能有什么事儿,路过!路过!” 说完,转身嗖嗖就出去了。 出了门,长出一口气。 这事,掺和不得。 别的不说,就郭老三的媳妇,他那胖嫂子要是知道他掺和这事,还不用擀面杖抡他? 啧啧!郭小四心里感叹,居然找上门来了,好家伙! 想着,拎着食包往出走。 走两步又回头,看看窗户里那个胖乎乎的人影。 “好家伙,这体格比俺嫂子还肥!” ~~~~ (女二是为了以后番外做准备的!大家要是喜欢看,可以跳过!) 八十八 我跳黄河 “两位姑娘,俺带你们安置?” 门房里,哭声停止,朱玉小声的问道。 对面两个姑娘抱在一起,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不说话。 “走吧!”朱玉又说,耐着性子。 还是不说话,小声的抽泣。 奶奶的,俺这暴脾气。 朱玉当场就来火了,他虽然年纪小,可也是汉王府的小舍儿,啥时候受过这气。 当下心头火起,脸色变得狰狞,握紧腰里的刀把子。 “我说!”朱玉大声道,“俺求求你们二位了,走吧!” 陈湘莲看他半晌,吐出几个字,“我要见汉王!” “这他妈可咋整!”朱玉捂脸。 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喧哗。 王府的侍卫抽出刀剑,齐声呐喊。 “什么人?下来!” “别别别......诸位军爷有话好说!” 一听这声音,陈湘莲和刘巧儿身上一震。 朱玉一肚子火探出头去,只见几个男子,被王府大门外的侍卫们从马车里扯出来。 “王宫重地,竟然敢深夜来此喧哗,给俺拿下!”朱玉大喝一声,“敢反抗,就地格杀!” “小舍儿,是我,是我!” 对方的喊声有些熟悉,朱玉慢慢走过去,恍然大悟又赶紧大喊,“别伤了他,是爹让他来的!” 陈百川在如狼似虎的侍卫手中出来,一脸的后怕。 汉王的侍卫,太吓人。他常年在海上,不是没见过亡命徒,只是那些亡命徒和汉王的侍卫一比,真不够看的。 “陈先生!”朱玉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对这个万里之外带回良种的陈百川颇为客气,“里面请!” “劳烦小舍儿了!”陈百川往里面走,“人呢?” “赶紧带走!”朱玉一脸痛苦。 ~~~ 陈百川自己进了门房。 胖乎乎的刘巧儿在前,陈项链把身体藏在后面。 “哎!”陈百川摇摇头,“跟二哥回去吧,别胡闹!” “不问个清楚,我哪也不去!”陈湘莲声音虽小,却很坚决。 “胡闹,丢不丢人!” “我已经很丢人了!还怕什么呢?” 陈百川心里无声叹息,都他妈是命。 怎么就和汉王对上眼了呢?怎么就跟人家在一块骑马了呢?怎么两个人在马上还挨着了呢? 汉王也是,一个男人,不知道名声对于女人意味着什么吗? 你一时兴起,可是自己妹妹这一辈子毁了! “小妹,先跟二哥走吧!”陈百川柔声道,“你一个姑娘家家,这不是你该出头问的事儿!家里已经被风言风语弄的不成样子了,你再胡闹,让爹怎么活!” 说着,向前几步,“哥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再委屈也不能这么莽撞!你要是不想回泉州,就在二哥家里住。走吧,听话!” 听到兄长的温和言语,陈湘莲呜地哭出来,跟着兄长慢慢走出门房。 临了,回头看看高大的汉王府,眼里满是委屈和不甘。 ~~~ “走了?”朱五趴在窗户上问。 朱玉点点头,“走了!跟她二哥走的。” 朱五心里悬着的东西放下,“以后不会来了吧?” 朱玉后退两步,“俺也不知道!” 朱五没有火,而是慢慢的回身在屋里躺下。 隐隐约约,朱玉似乎听到干爹,一声长叹。 朱玉慢慢消失在夜色里,擦擦头上的冷汗,“女人太吓人了!” ~~~~~~~~ 噗! 席老头一口酒喷出来,看着对面的郭英,“小四,真的?” 郭英一脸八卦,言之切切,“必须真地呀?俺见过那姑娘,跟五哥一块骑马来着!老头,您是没见着那姑娘刚才在五哥门房里,哭的那叫一个惨!啧啧,戏文里咋说来着,我见犹怜!” “你怜个屁,你五哥听着,大嘴巴扇你!” “俺这不也就是和您老说说吗?”郭小四笑道。 方才老头正在家里逗孩子,门房说四将军来了。 请进来之后,郭小四摇摇手里的酱驴肉,爷俩默契的一笑,偷偷开喝。 喝两杯之后,郭英就把在王府的所见所闻,迫不及待的说给老头听。 “这陈家姑娘,还真是个奇女子!”老头端着酒杯,“胆子够大!” “整个儿一千里寻夫!”郭小四嘿嘿坏笑,“要俺说,五哥也是忒磨叽,直接收了不就完事了?大丈夫三妻四妾........” “你有几妻?”席老头斜眼笑道。 “俺.........”郭小四顿时没了喝酒的兴趣,小声嘟囔,“上回五哥说给俺找媳妇,现在也没个音儿。俺要是有媳妇,还用的着大晚上找人喝酒?” 席老头端着酒盅没说话,似乎是没听进去,一个劲儿的咂舌,“湘莲?嘿嘿,叫湘莲的女人,都不好惹!” ~~~ 翌日,清晨。 花厅中,见到早起的莲儿,朱五一脸微笑。 “起来啦!” “臣妾参见汉王!” 朱五的笑容凝固,大早上就碰了个钉子。 “昨天身子不舒服,好些了吗?”朱五继续笑道。 “臣妾无恙了,多谢汉王惦记!”谢莲儿嘴里都是官方说辞。 朱五无奈,对付女人,他还真没多少经验。 “吃饭吧!” “臣妾服侍汉王用膳!” 朱五气急,“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谢莲儿微微施礼,“臣妾该死,让汉王生气!” 啪,朱五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扔。 旁边,嗖的一下,朱玉扭头就跑了。 朱五忍着心里的怒气,“莲儿,好好说话!” “臣妾出身低,言语不敬,冲撞汉王了!” “你.....”朱五怒道,“你有病?” 谢莲儿闪着大眼睛,“殿下有药?” “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朱五一拍桌子,“咱们两口子有什么事情你说呀!我要是做的不好,做的不对,你该说就说,是吧!你是我老婆,是我儿子的娘,家里的女主人,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 “阴阳怪气的你觉得有意思吗?有本事,你一辈子都这么和我说话!我到底哪招惹你了,杀头还给顿饱饭呢?你不得让我明白明白?” “谢莲儿,我也是有脾气的!真要是把我惹恼了.......你知道我这脾气,我告诉你,别让我真火,我一旦火.......” “哎哎!媳妇,不是!!!!” “你别哭呀!” 谢莲儿坐那抹眼泪,朱五手无足措。 嘴里的狠话,一下全没了。 “我没说啥不是吗?你看你阴阳怪气地我都没说什么?你哭什么?我他妈还想哭呢!” “外面每天一堆事等着我,是吧!打仗,种地,官员,科考,军队,财政..........” 谢莲儿帮着补充一句,“纳妾!” “我..........”朱五叹息一声,“你知道了?” 说着,苦笑一声,“我说怎么朱玉小兔崽子,嗖一下就跑没影了呢,怕我踢他呀!” “他是我的干儿,当然心里向着我!”谢莲儿冷笑。 “我没想纳妾!”朱五解释。 “人家都上门了!”谢莲儿不看他。 “那是误会!” “怎么不和别人误会!” “...............” 两人对坐,一时无话。 “莲儿!”朱五正色道,“别闹了,我真没想纳妾!你知道我的为人!” “纳妾不纳妾的,我没生气!”谢莲儿扭头看他,“自从嫁了你,我就知道早晚有这天!女人都有老的时候,现在我还能看,再过几年老了,你不喜新厌旧,也有人上赶着要你找小的!谁让,你是国主呢?” 朱五无话。 “我生气的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我生气的是,为什么人家都找上门!” “我生气的是,你有贼心还不敢认!” “我没有?”朱五摊手。 谢莲儿白他一眼,不屑道,“你都学会撒谎了!” “我俩就见过两回!”朱五心里冤。 “两回就抱着人家骑马,不要脸!”谢莲儿继续冷笑。 “................” “男子大丈夫,看上了娶就是,谁拦着你!”谢莲儿站起身,“我又不是妒忌的不容人的女子。” 朱五,“我他妈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八十九 免税 汉王举行小朝会的书房中,席老头看着蔫头耷脑的朱五进来,一脸坏笑。 “让你sao,一头包!” 屋里没人,朱五也不用跟老头装什么君臣相得。 翻个白眼,当下回嘴,“男人不sao,太阳升不高!” 说着,坐在主位上,看着席老头,“不是说这事,你来处理吗?” 席老头抱着一个光滑的紫砂壶,咧嘴道,“谁知道那陈小娘子来了一个千里寻夫,乖乖,这女子的胆色可了不得。”说着,眼角动动,“小五,叫湘莲的都惹不得,你看那陈世美......” “打住!”朱五没好气的一摆手,“什么他娘的千里寻夫?老头,你能不能干点正事!” “说不上咱俩谁不干正事!”席老头冷笑,“你看着吧,不出三五天,满京城都是陈小娘子动芳心,千里追寻多情郎的故事!嘿嘿!说不得还能编进戏文成戏曲和白话小说流传百世!” 朱五眼见调动两下,“谁敢?回头老子禁了唱戏的!禁了那啥鸟白话话本儿!” “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拉屎放屁?”席老头坏笑,“有胆子你就禁,等死了,他们骂你几百年你信不?” 这玩意还真禁不得,此时元朝末世,压抑了百年的华夏读书人,把科举不如意,没有上升渠道的郁闷排解在戏剧和文艺小说上,社会虽然动荡,但是文艺尤为达。 真要是得罪他们,说不得就得给弄成什么昏君,遗臭万年了。 此时,参加朝会的各位大臣们,也渐渐都到了。 李善长,刘伯温,陶安,朱升,回京述职的汪广洋,杨宪等。还有刚刚回京,担任京城府尹的胡惟庸,和戴罪立功之后,提拔成兵部副尚书的冯国用。本来挺大的书房里,顿时有些拥挤起来。 文臣们都讲究气度,坐得端正,只有席老头一人翘着二郎腿,没个正形。 “臣等参见主公!” “咱们君臣不闹那些虚礼了!”朱五笑道,“今儿叫大家来,几个事儿!” “第一,傅友德那些湘地,郭兴拿下了鄂地。这两个地方都是鱼米之乡,如何在两地推行大汉的人口田亩新政,还有官员的选拔任用,推行新币,设置粮草开设军垦。” 说着,朱五指了下自己的脑袋,“说是一方面,其实林林种种好几百样,我这一个人的脑子想不过你们,你们合计合计!” 李善长先开口道,“臣以为,稳定地方为第一要务,降官选其能者继续任用,京城各处选派能臣干员派往鄂湘二地历练。” 大汉还是缺官,缺能干的官员。 李善长的意思是,投降的官员并非一无是处,起码这些人再能迅的安抚境内的百姓人和士绅的人心,同时在派遣京城的官员在当地辅助和暗中监督。 “讲大汉境内的天亩人口清查工作,迅在两地施展,重新征税,设立军卫屯田,开设邮政驿站,废除蒙元宝钞纸币,推行大汉银铜双币!” 李善长话音落下,杨宪在后说道,“推行新政之时,两地的驻军不可轻撤,地方武装不可过盛。湘鄂二地,汉蛮杂居,不得不防!” 朱五连连点头,这年月的湘地鄂地人民十分彪悍,动不动就跟人拼命,打不过往大山里钻,谁也没辙。 “而且,这两地一直施行的是蒙元的两税法,征夏秋两季钱粮。原来官田一亩八升**,民田一斗两升........” 一斗四十斤,十升为一斗。 这么算其实大元的粮税并不是太高,但是凡事不能只看纸面的数字。这年月一亩上好的田地亩产才多少,最好的田精心伺候,仔细的施肥,还要老天爷给面子,不过两担,差不多两百四十斤左右。 能产两百四十斤的土地大多数不在百姓手里,百姓贫瘠的土地要是一斗两升,那可真是要了命了。等于平均一亩地三分之一的产出归了国家,去了这些,就算农人的田地是自己的,不用交高额的租金。 可还有徭役,还有绢,布,麦,等税。百姓为了不徭役,还要交高额的税摆脱徭役,把农作物换成钱,交给地方官府。在经过商人的盘剥之后,勤苦种植的东西不就不值钱了。 如此算下来,农民身上的负担简直就是n多大山。如此繁重的赋税之下,越来越多的农民开始把田地交给不交税的大户,寺院,官员,士绅,甘愿做佃户。 长此以往不但贫富相差悬殊,而且国家失去最主要的自耕农财政收入,地主集团越的膨胀,国力不断的在衰退。 农业时代的国家,想要社会稳定就一定要有大量的自给自足的自耕农,这些人耕种田地缴纳赋税,同时还是很好的兵员。 没有自耕农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阶层,在面对动乱的时候,掌权者就没有足够的动员和组织能力,要钱没有,要兵没有,然后士绅大户还不鸟你,怎么整? 朱五现在可不是当初刚来这个世界时的小白了,这么多年一直恶补各种知识,自从当了汉王之后也没少读历朝历代的得失,还有各种史书著作。当然,他看的都是刘伯温等儒家学者标注出来的。 不然,那些没标点符号的玩意,杀之乎者也可要了他的命。 金宋都是两税法,元也是。但元之初的两税法,其实金宋都要轻许多,完全算得上德政,但是后来随着统治阶层的崩塌,制度开始变味儿。 在朱五心中他总是不自觉的把金元等朝代和清相比,尽管他不喜欢辫子,但是越是读历史就越承认,继承了明朝各种制度并且有所改进的清,能有二百多年的国运,不是走了狗屎运。 清朝的稳定在于他有大量的自耕农,尤其是雍正的改革制度。但是在和席老头探讨的时候,老头说雍正的制度其实是脱胎于张居正的一条鞭法。 雍正的改革推翻了过去的弊端,使得隐藏的人口出现在户籍上,并且清朝比较狠,皇上基本上不讲道理了,你丫不听话,杀之。 过去在明朝不肯交税的士绅阶层,大官僚大商人,面对他们的屠刀不得不的恭恭敬敬的奉上。 国家税收有了保障,人口滋生,还有大量的无主田地被官府抄没,而且为了避免土地兼并这个毒瘤,他取消了过去的人头丁税,收取田税。 自耕农家里田地没有那么多,只要有劳动力辛勤劳作交了田税,自家的日子也能过得不错。老百姓就是这样,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他们就满足不会折腾。 对于过去历朝历代的士绅免税集团,清朝皇帝的做法是,老子不管你是谁,你家有多少地,就给老子交多税,不然,宰你丫的没商量。 华夏历朝历代对于商人的税收也是比较宽松的,因为商人居无定所,所以很容易偷税漏税。到了清朝,商贸限定在规定的区域之内,大商人不交税就等着抄家,谁敢不交。 大量的自耕农,和大量的商税关税使得国家的经济提升,社会稳定。 后来晚清时期,土地兼并不可避免的出现,江南的土地兼并也到了一个极为严重的地步,后来爆了太平天国。 可是话说回来,太平天国把南方都打烂了,可也从另一方面替清解决了这个土地兼并的问题,人口减少了地自然就多了。所以,清又苟延残喘了几十年。 如果没有一次次的外敌入侵,清朝当权者要不停的把巨大的财政压力,转化到百姓头上,增收那么多苛捐杂税,导致社会结构不稳,导致各方阶层离心离德,说不定他还能坚持。 “再加上其他赋税,两地百姓早已不堪重负,所以我大汉天军一到,各地箪食壶浆。” 朱五脑中一边想着学到的历史中的得失,一边听着杨宪说话。 “推行新税法和清查人口田亩是德政,但是操之过急不可,两地百姓饱受战乱,当先以稳定人心为要紧!” 杨宪继续说道,“所以,臣请奏主公,斗胆请主公免除鄂地湘之中,战乱频之地的赋税,给百姓休养生机的时间,同时百姓得到了主公的仁德,推行新政,事半功倍!” 免税? 文臣们相互看了一眼,低下头默不作声。 那可不是一州一县的地盘,而是两个行省之地。当初汉王吞并淮西诸地之后,因为濠州是汉王的老家,定远和州是汉王的福地,所以这几个地方才减免了一年的赋税。 但是现在,你杨宪一开口就是两省........ 鄂地战乱频,徐寿辉曾经是天下第一批造反的,他的天完曾一度席卷鄂地和湘地的一部分。后来元廷调集了百万大军,在这个地方反复的厮杀,一打就是好些年。 当真是民生凋敝,城池残破,而且由于战争地方的豪族更加横行。 朱五的手指不住的敲打桌面,众人等着他出声。 “杨宪!” “臣在!” “你说这些,老成谋国之言!” 杨宪是大汉中实干派的代表,从江浙一带到江西的屯田和军垦,还有人口田地的清查工作,都是他带着那些实干派的官员们尽心尽力做成的。 这些日子,朱五去过京城之外,光是京城玄武湖一侧,屯田就高达七百多万亩,还有那些流民安置田,河堤上的清淤田,等等。这样的臣子,在平时的存在感很低,可是在建设上的成就非常的大。 “臣,只是实话实说!”鬓角有银丝的杨宪继续说道。 “传旨!” 朱五一说话,书记官拿起了笔墨。 “杨宪于农事有大公于国家,加封杨宪为襄城伯!” 九十 国庆 “臣......” 群臣和杨宪都愣住了,后者更是不可置信一般。 开国之时朱五说过,非军功不得封爵,文官们除了李善长谁有爵位?可是现在,杨宪居然得了一个伯爵? “我曾说过,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百姓们吃饱!”朱五正色的带着微笑说道,“可是我也知道,说的可能是大话。但是你不一样,你什么都没说过,却一直在默默的做着。” “我还不是汉王之时,你投入我的麾下,从占据金陵开始,你就开始兴建屯田,安置流民,开垦荒地。从开垦田地,到分良种,到给百姓组织耕牲畜,为了给百姓农铁制的农具,你没少和各部打官司。” “你所作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天下人,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听说赣省汀州的百姓,因为你清查田亩,放土地组织屯田,自的给你建了生祠!” 见杨宪要开口,朱五打断他,“这是好事,百姓爱戴你也等于爱戴大汉的德政!” 杨宪不到四十的年纪,常年在田间奔走,不辞辛苦没日没夜。虽说有些功利心,可是当官的谁没有功利心呢?蓝衣人战战兢兢的把汀州百姓的举动奏报上来。 可在朱五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 天下无农不稳,一个杨宪带领一群实干派,迅的让大汉境内的百姓安定,迅让农业恢复生产并且爆出勃勃的生机,别说立生祠,就是立庙,朱无都赞成。 “不但是你,你是屯田安置使,你下面那些出力的官员们,有功的也奏报上来。我要大大的嘉奖,奖赏。” “你们的功劳,不亚于那些开疆拓土的将军们。打仗要死人,而你杨宪做的,却是活人的功德!” “该赏!” 朱无话音落下,杨宪泣不成声,“主公!” 当日他一介穷苦书生,于乱世之中投奔过江而来的朱五,心中未尝没有侥幸之心,他成功了,登上了大汉的高位,成了朝廷的大臣。 可越是位高,看到那些流离的百姓越是不忍心。他不是淮人,更不是江浙的士人,只能靠着苦干才能在大汉立足。 现在他所作的一切,得到了百姓的爱戴,得到了君王的认可,心中百感交集,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泪。 “你先别哭,我还没说完!“朱五继续笑道,“杨宪加户部大臣头衔,为鄂湘两地安置使,全权负责屯田,农业,新政,钱币的事宜。” 群臣错愕,杨宪原来还在李善长等人之下,现在因为屯田一事,虽然是虚衔可也代表着挤进了大汉最为重要的权力中心。 而且,汉王直接把两个行省的地盘给了他治理,在大元这就相当于两湖行省平章政事,死后都要被大元追封为王的荣誉。 “臣.....”杨宪也似乎有些吓坏了。 “怎么,不敢做?”朱五笑道,“你有才干,有德行,有决心。这两个地方交给你治理,我免你一年的税。” “臣,谢......” “但是,税可以免,疏通水路,开垦淤田,修筑城墙等役不可免。我不是不体恤民情,朝廷可以拨给粮食钱币供你使用,但是这些基础设施建设,不能耽搁!” “臣,明白!”杨宪泣道。 “我会让傅友得的副将驻扎在那边,配合你!”朱五站起身,笑着走到杨宪身前,把他扶起来,拉着他的手说道,“好好干,但是也要爱惜身体。你还不到四十,就有白头了。 “臣.....”士为知己死,杨宪泣不成声。 “我才二十多岁,咱们君臣起码还要再相处四十年,才算有始有终,保重身体!” “殿下!”杨宪哭出声音。 “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朱五拍拍杨宪的手,“你这个伯爵的帽子,我给你留三代,你是伯爵,你儿子是子爵,到了你孙子就是男爵。”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杨宪大声说道。 群臣看向二人的目光都变了,大多眼光热烈。 谁不想要爵位传家呢?谁不想名留青史呢?谁不想作为一代名臣呢? 汉王从未对文臣有过如此礼遇,更没有如此的殊荣对待过。 看来汉王真是认识到文臣的作用,许多臣子的心头一片火热。 而李善长刘伯温等人心中稍微思量,就知道原因了。 除了杨宪确实有功之外,现在汉王的心思也更多的放在了内政之上。 大汉在南方已无敌手,在率兵北上之前,汉王要展民生,继续力量。 “好啦!好啦!”朱五笑着坐下,“四十多岁的人了,说哭就哭,传出去脸都丢尽了!” 群臣都善意的笑了起来。 “这个事说完了,还有下个事,就是学部的事!”朱五开口道,“不但是学部,国子监我给你们建起来,学生们如何?要知道,咱们大汉现在可真是缺官呀!” “回主公!”刘伯温开口了,他现在看起来比以前清瘦了一些,“臣的好友宋濂,章溢等人不日到京,为国子监讲读学士!” 话音落下,江浙出身的官员们心头大震。宋濂等人是江浙士人的领袖,他们入朝,则朝中再不是淮人一家独大。 “臣管着学部,去年十月开始,学部在京城,扬州,淮安,江浙一带,新建地方县学府学三百余处,现有生员四万多人。” 席老头忽然插嘴,“用的是我编的教材!” 言语之中老头满是得意,但是朱五有些纳闷,刘伯温这种把孔夫子当祖宗的人,怎么会用席老头那些在他眼里属于奇淫技巧的东西。 不过随即想想也就释然,大概席老头会说,你要不用老子的教材,老子杀你全家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为什么光是江南之地?淮地,赣地,为什么不建?”朱五问。 “缺先生!”刘伯温说道,“事有轻重缓急,淮地赣地本就文风不盛,缺少教书先生。就拿赣州来说,一个州才十个生员秀才,衙门都不够分,哪有余下的教书呢?” “这事我知道!”朱五敲着桌子,“传旨!” 书记官赶紧又拿起纸笔,侧着耳朵听。 “设招贤榜,天下学子若有传播文字文化之心,可到学部报到,随后听从朝廷调遣,去往各地教书。朝廷不吝赏赐,教书满两年,除俸禄之外,吏部为地方官候选!” 朱五又补充一句,“国子监的学生们也可以去,嗯,他们最好是去,支教锻炼总是好的!” “主公英明!” 文臣们又是马匹如潮。 就连席老头也少见的收起笑脸,对着朱五行礼。 农业是德政,但是传播文化知识也是德政,而且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德政。 “杨宪农事,你和安置衙门的官员们细细写个条陈。” “刘基,学部的事,全靠你,你要做好。” “臣等遵旨!” “无论是农还是学,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朱五看看李善长,“钱够不够?粮够不够!” “回主公!”李善长笑着吐出一个字,“够!” 说着,又朗声道,“户部今年共造银币一千七百万块,铜币三千万贯。国库内,有存金一百八十七万两,银三千六百二十八万!” 大汉不缺钱,因为商贸兴盛,造出的钱还能生钱。除了户部的国库之外,还有大汉银行这个隐隐兴起的庞然大物,还有邮政这个创收的财源。 而且国库内还有一个储备库,都是朱五搜刮来的金银。光是玻璃和镜子的拍卖银钱何止千万,并且以后更会源源不断。 “户部兵部粮库存粮,足够三十大军吃两年,还有主公建在淮安,京城,汉阳,襄阳,赣地等等大仓。大汉,不缺钱,也不缺!” 听到大汉的管家说的如此肯定,朱五的脸上露出笑意。 “家有余粮心不慌!”朱五笑道,“老李,大汉这个家,你要管好!” “臣,就这么点能耐!”李善长笑道,但是笑容中满是骄傲得意。 “好了,这些事都说完了,说说下一个!”朱五拖着下巴,“马上就是我为汉王的两周年,我要在京城中华门下,组织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 九十一 倭使 “所谓国庆,大汉立国普天同庆!” 说起这个,朱五兴致勃勃,以前每年最盼望的除了过年,就是在电视上看那些年轻的战友们,一次次的让人出由衷爱戴的欢呼和呐喊。 那如林的方阵,如波浪一样的脚步,如鹰一样坚毅的眼神,让每个男人都热血沸腾。 “第一,祭奠从我起兵开始,战死的将士们!” “第二,慰问那些为大汉负伤,身有残疾的将士!” “第三,褒奖大汉有功劳的文臣武将!” 说着,朱五顿了顿,“第四,就是盛大的阅兵式!” 随后,看了看臣子们,朱五又笑道,“放心,花不了多少钱!” 臣子们再次笑了起来,今天的汉王让人如沐春风,实在是贤君。以前的汉王嘛,英明是英明,但是稍稍有些刻薄寡恩。 “大汉以武立国,阅兵彰显军威国力,臣赞同!”席老头先开口说道,“国庆普天同庆之日,要阅就大阅,除了百姓之外,大汉境内各地的头面人物,地方豪族士人,该来的都来,也都让他们好好看看!” “深得我心!”朱五点头道。 关键时刻,还是老头贴心。这些文臣们,一说到阅兵各个满脸不愿意,似乎生怕武人抢了他们风头似的。 “但是各地的兵马调动?”刘伯温开口道。 “各地选出有战功的百人队,其他阅兵各部由汉王亲卫中军担任,参阅人数大概在六千人左右!” 刚刚官复原职的兵部大臣冯国用早就得到朱五的暗中授意,开口说道。 不是他多有才干,冯国用这人能文能武,更偏向于文,比朱五手下其他的武将强得多。早在和州他就是定远军的参谋,现在也不算赶鸭子上架。 “此次阅兵除我大汉之外,是否请天下诸侯派人前来观礼?”李善长问道。 “请,怎么不请?”朱五一脸坏笑,“不但要请,而且还要大请,刘福通要派人来,那个徐寿辉也派人来,还有蒙元也请来,让他们看看!”说着,朱五又是坏笑,“让朱重八也来人!” 说完,朱五心道,“重八哥,这回你敢来?” 书房里正在议事,朱五的余光看见,朱玉悄悄走到门口。 “别是那事儿,千万别是那事,老子是真怕了!” 朱五顿时头疼起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打架。现在后院马上就要起火,千万别在是湘莲小姐姐出什么幺蛾子。 “进来!”朱五盯着朱玉,他娘的他要是敢再说那事,直接一脚踹出去。 “爹!”朱玉跪地,少见的肃穆行礼,“有使节前来!” “谁?”朱五问道。 “倭国使节一行三十二人,护卫七百人,船三艘,已经到了近海,被水军拦住。水军副帅俞廷玉奏报,问爹见是不见?” 倭国?他们来?哦....... 朱五似乎懂了,他想起来了,这些人应该是来还钱的。当日倭国镜子的拍卖经营权,交给了日本一个啥鸟贵族的家臣。当然都是些零碎的小镜子,但镜子的专销都给了汉人海商。 可是朱五还没说话,听到倭国使节来临,文臣们跟打了鸡血似的。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老儒陶安,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跳起来,大声问道,“他们是来进贡的吗?” 朝贡,华夏古代不对等的外交手段,华夏的人把华夏之外的人统统鄙视的称呼为蛮夷。蛮夷朝贡,则有着巨大的政治意义。 千百年来,这些小国也以能得到华夏王朝的册封为荣,就像后世的芭堤雅帝国,他们的国王在乾隆年间上表,为了表示正统冒充华裔国王郑的义子,所以每个国王都有一个姓郑的中文名。 据说当初乾隆小四在位,觉得人家是乱臣贼子根本不爱搭理,但是架不住人家热情呀!而且乾隆大猪蹄子还爱面儿,一来二去干脆顺水推舟,让他们家成了那嘎达的合法继承人。 那个喜欢穿红色露肚脐小吊带的国王,名冕。 “这个,俺不知道呀?”朱玉被这老头吓了一跳。 “恭喜主公,我大汉威名远播,泽北四方。那些倭国蛮夷也知道奉我大汉为正朔,请主公召见!” 刘伯温也站起来,儒雅的脸上满是狰狞,“主公,一定要见,不但要见还要让他们看看我大汉的军威。”说着,又大声道,“还有安南,高丽等地,都让他们来人观礼,观我大汉立国之庆。” “我大汉才是华夏正统,那些番邦小国必须向大汉称臣纳贡!” 看着,一个个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文官们。 朱五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以前是不是小看他们了。 无论是文人,还是武将,每个生长在这个大国的人,都有一个庞大的大国梦,似乎只要和他们接壤的土地,都必须对他们这大国的天朝低头表示臣服。 “这里有倭国人的亲笔信!” 朱玉话还没说完,就被刘伯温抢了去。 打开之后,挑剔的眼神看看,略带矜持的点头,“嗯,字写的还不错,颜体!嗯?字是可以,可是行文粗鄙,不通不通!” 他这一么一说,其他文臣们都凑过去看,随后各个摇头,一脸不屑。 “咳,咳!” 朱五咳嗽两声。 刘伯温醒悟,赶紧送过来,“臣等失态,请主公御览!” “大汉国主殿下,外臣弘义满敬上。镜子一事外臣深表感激,当日所欠金银,特派遣家臣井上三下,携带金银赴大汉兑现!” “中华风物,外臣心驰神往,只恨不能常驻扬州畔,眺望中华山川河流,饮酒作诗,不亦快哉!” 什么狗屁玩意!都没老子写的好! 朱五嫌弃看着,信的最后一行还写着。 “外臣敬上宝刀十把,折扇十五只,聊表诚意!” “就这么点玩意还敢说心驰神往?”朱五随手把那信扔在桌子上,“老子缺你的刀还是缺那破扇子?” “主公此言差矣,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臣以为,不但要收,还要重重的回礼!”刘伯温在边上说道。 “给他十几门火炮?”朱五咧嘴冷笑。 见朱五露出以往那种不讲理的面目,文臣们齐齐退后。 虽然这种外交在政治上不对等,但是经济上天朝每次都是千百倍的回赠,就跟帮穷亲戚似的,家里有啥给啥。 结果呢,养出一群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出来。 倭国,其实这些文臣一点不陌生,这个国家和中原的交往第一次落实在文字上,可以追溯到大汉光武帝时期。 当时倭国的使节奉上草席,竹简,宝剑等物。等见到倭国使节,光武帝跟更是龙心大悦,大概他老人家是没见过身高一米三的成年男子,所以大方的赏赐了倭国国主一方金银。 后来这方印在日本出土,被视为国宝。 那个挖掘出金印的农民,授予锦旗.......给了二十两白银的赏钱。 “让他们来吧!”朱五对朱玉道,“水师护送至京师!但是,不得携带兵器弓箭盔甲上岸!” “喏!”朱玉回道。 九十二 军中 杀!杀!杀! 校场之上杀声震天,满是金戈铁马澎湃汹涌的杀气。 朱五一身铁甲,带着汉军亲卫的众将,面容威严的注视着极大的校场中士卒操练。 国之大好战易亡,但是国之大忘战必亡。 现在汉军最然没有强大的敌人,但是训练士卒一事上朱五一日不敢懈怠。 他们一行人所过之处,士卒无不尽心卖力。 这一行人中,只有席老头一身布衣,看着有些打眼。 “杀!杀!杀!” 士卒们的虎吼震天,朱五眼前,三五成群穿着防护软甲的士卒们,手拿竹枪进行刺杀训练。 三五人之间捉对厮杀,彼此虎虎生风纵横之间满是杀气。 这是火器营天策军的士卒,完全装备燧枪和火炮的的火器兵。拼刺刀训练是必修科目,不会肉搏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朱五前世是个孬兵,但是他言传身教之下,他知道,战争最有威慑的结束方式,就是刺刀。 狭路相逢勇者胜,刺刀见红才是检验军队的最高标准。 当年的大清帝国有着世界上最最先进的武器,也有着素养不错的军官,但是在白刃战之后往往一哄而散,彻底崩溃。 朱五看了一会儿,对身边人微微笑道,“还行!” 天策军指挥使朱十三顿时面若冰霜,冷冷看了一眼带队训练的军官。 那军官顿时汗毛都竖起来,斜眼看了一下那些卖力训练的士卒们,嘴角抽动两下。 拎着鞭子就过去,嘴里破口大骂,“姥姥的,都他娘的没吃饭?加把劲!” 训练中的士卒们顿时马上又使出浑身的解数,真当对面的袍泽是仇敌一样。 “去那边看看!”朱五看看远处说道。 身后一群将领快步跟上,前面是羽林军的训练营地。羽林营指挥使朱二二一个眼色给亲兵,亲兵按着头盔嗖嗖的跑。 咚咚咚咚,士卒的脚步踩在各种木桥木桩之上,身形矫健。 “快点,快点,快点!” 训练的老兵不住的挥舞手里的木棍,夹着步枪趴在地上的士卒们,在军官和老兵的喝令下,在泥地里,在草地上,在脏水之中咬着牙迅的爬着。 爬出沟渠,各个又拎着火枪站起来,迅的通过浮桥,几个战友相互接力拉扯着翻阅障碍。 这些障碍和训练方法,是朱五凭借自己脑中的记忆创造出来的。一是打磨士卒的身体,二是让士卒们适应复杂地形的作战方法。 “没吃饭?”朱二二大声喝道,“给汉王拿出本事来!” 嗖嗖嗖,浮桥上一个个士卒跟飞似的,甩开两腿翻阅各种障碍。 朱五回头看了他一眼,“行,挺好!” 朱二二顿时咧开大嘴傻笑,满脸骄傲。 过了羽林军训练的方阵,朱五停住脚步。 校场上烟尘大起,烟尘之中一个刀削出来一般整齐的方阵,正在走着正步。 阳光下,这些士卒扛着带着刺刀的步枪在肩膀上,脚步铿锵有力,落地如有雷声。 “一,二,三,四!” 带队的军官大声的喊着口号,士卒们在军官口号落下之后,喊出震天的口号,“大汉!大汉!” 朱五肃容,每次见到这个场景都情不自禁的想敬礼。 举起马鞭,在自己金色的头盔上点一下,算是致敬。 “有杀气!”席老头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肃容说道。 “还差点!”朱五小声说道,“我见过最有杀气的阅兵,84年大阅兵!” 席老头一愣,随后有些失落的说道,“我那时候都死了!”随后,又问,“那年有啥杀气?打仗了?” “嗯,安南!”朱五点点头,“给他们丫那些白眼狼一顿胖揍,都干进水内城了!” “好家伙!”席老头一拍巴掌,“这等于是灭国之战呀!” “差不多吧!”朱五继续往前走,“那年阅兵时,参阅的部队都是战场上下来的功臣,那骑士还能差喽!” 席老头满脸感慨,生不逢时。 一行人在校场中走过,渐渐到了神机营训练的地点。 神机营是火器营中最老资格的营头,作战素养和对火器的理解比其他营头高出一大截。 眼前是一条一人高的战壕,士兵们站在里面,根据军官的命令设置标尺朝远方的靶子进行排枪射击。 战壕的外头,几个年轻的军官拿着鹰眼观察,计算,不断的让士兵们调整枪口。 火枪的弹道是曲线,当弹丸的冲击力开始下降,那么弹头在空中就开始呈曲线下坠。 排枪这个方法就是简单的火力覆盖,和冷兵器时代的弓箭攒射是一个道理。 战壕中三人一组,前面一个人射击,后面两个人装填,排枪的枪声连绵不绝,根本不间断。 朱五举起自己的鹰眼望过去,弹丸的落点处,泛起阵阵烟尘。 “预备!” 突然,战壕边上的指挥官大喝一声,“冲呀!” “杀呀!” 无数虎吼响起,战壕中的士卒们举着带刺刀的步枪跟着军官冲出营地。 汉军冲锋军官必须在前,军官是很难得的,也是比士兵更加珍贵的。但是现在这个时代,军官带头冲锋是一种激励士气的最好方法。 数百士卒爆出的喊杀声遮天蔽日,行进途中,一声唢呐响,马上停住半跪着射击,随后在唢呐的催促下,又端着闪亮的刺刀冲杀。 朱五放下鹰眼,“儿郎们训练辛苦,吃的咋样?” 汉军现在分为三种,一种是这样的一线的战兵部队,拿着军饷的职业军人,另外一种是地方上但是守备部队,最后一种是屯田的军卫。 三种梯形机构形成的汉军体制,能够快补充兵员,迅的组建二线部队,并且有效的形成后勤供应体系。 训练场地边上,就是神机营的炊房。 既然是训练,就完全是模拟战场上的一切。炊房不是房,而是一个个带着轱辘的骡马拉车,圆形的简易炉灶上面是铁锅,闷罐等用具。 正好,此刻里面的食物好了,冒着阵阵热气。 朱五从伙夫的手里接过勺子,小口的品尝着菜汤。 “油水可以,盐也可以!” 菜汤就是绿叶菜猪油熬制,士卒们体力消耗严重,油和盐是身体的必需品。 除了菜汤,边上的蒸笼里还有蒸好的三七面馍。 所谓三七面,就是白面和杂面三七分,掺杂在一起蒸出来的。 人的智慧是无穷的,这样的做出来的蒸馍不但个头大,抗饿,而且还有微微的甜味。 当下,朱五直接盛了一碗菜汤,把蒸馍掰成两半放在菜汤里,大口的吃起来。 “每隔三天,军中还有鱼虾等物。” “每隔五天,有一顿肉!” “每隔十天,是鸡鸭!” 军需官在朱五身边小声说着,“所需的伙食都是在市面上采购的,军中的需求大,采购的东西比市价还低几成!” 这军需官少了半只手,瞎了一只眼睛,一看就是军中的老兵。 对这样的士卒,朱五格外温和,笑道,“账目写清楚,让查账的查出来,小心脑袋!” “大帅放心!”老兵高兴之余一下喊出朱五以前的称呼,“小的在战场上没掉脑袋,掉在这事上,不是亏死了!” 周围人都笑起来。 军中不容的贪腐,有一个杀一个。因为军中的贪腐,贪的就是士卒们的伙食钱。 除了粮油之外的副食品,都在市面上采购。这也大大提高了军营周边养殖业的蓬勃展,原来这边是一片荒地,背靠着玄武湖。 现在湖边都是养殖各种牲畜的百姓,甚至一些大商人也开始投资兴办养殖庄,用来跟军中赚钱。 军中买东西量大,给且给钱痛快,付的都是大汉的朱大头和铜币,在民间那可是响当当的硬通货。 朱五一个蒸馍下肚,不远处朱玉小跑着过来。 “爹,倭使来了!” 朱五放下手里的餐具,“嗯,见见!” 九十三 接见 带着倭国使节一行人,从码头至汉军驻地的汉王亲卫们,对这些奇装异服的倭国人,心中满是不屑。 这他娘的算哪路的使节? 穿着木头底的鞋,走路啪啪响,连脚趾头都露出来,就穷成这样? 还有他们腰间插着的弯刀,那能算刀吗?战场上碰到锤子斧子顿时就变成破铁片子,也就能杀鸡用。 还有那个头型,恁娘呀! 好好的脑袋上头整地跟鸡冠子似的,有地人中间还跟和尚似的锃亮! 最鄙夷的是他们身高,跳起来能够到爷爷们额头不? 蕃人就是蕃人! 几千人的天朝上国,上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卒在这个时代都养成了外人的骄横之气。可确实,这个时代他们也有资格去对别人表示鄙夷。 而那些倭国使节表现出来的,也完全符合这种鄙夷。 大汉国都位于华夏南方的中心,千年古都雄伟的城墙那些倭国的使节瞪大了眼睛,还有街上望不到尽头的商家幌子,街上接踵而至穿梭不觉的行人。 脚下是石板铺就的光滑的路面,人们都穿着在他们那只有贵族才能穿的丝绸。 街边的铺子里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华夏.......呦西!”倭国使节中不断有人感叹着,感叹着天朝的大气和物博,感叹着这里的人文还有气派。 数百匹战马在闹市中马上引起了百姓们的注意,大家也都新奇的看着这些万里之外的来客。 一个拿着折扇的书生,在人群中站出来,“几位军爷,这些是什么人?” 汉王亲兵看了看,眼前是个读书人,便客气一些,“好教秀才公得知,是万里之外的倭国前来给咱们汉王进贡的!” 轰地一下,街面上炸开了锅。 百姓们不懂啥,但是进贡这词是从小听到大的,蕃人来给汉王进贡,那就是认咱们大汉为天朝了。 尤其是人群中那些书生,瞬间引经据典唾沫横飞起来。 “倭国,当年元世祖都没打下的番邦,如今朝咱们汉王进贡了!” “蒙元失道,大汉有德,华夏正朔正在咱们大汉呀!” “汉王是不是该往上提提了,他老人家要是登基为帝,来进贡的不就更多了吗?” 倭国使节中那些听不懂汉语的只能在马上对路边人挥手,听得懂的面上也没显露出什么。 海岛国家的人,总是比大6国家的人要现实一些。况且在过去千年的交往之中,他们一向是这个身份,也习惯了。 待穿过了京城繁华的市区,即将到汉军驻地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吓了那些倭人一跳。 倭人使节都出自倭国大名鼎鼎的千年贵族弘家,弘家不但是世袭的大贵族,还是出名的武士领袖,手下吃俸禄的武士的就有数千人。 可是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骑兵,视线的烟尘之中,盔甲雪亮的铁甲骑兵全身都包裹在钢铁之中,胯下是朱五花大价钱通过运河从北方买来的优秀战马,马上的骑士也都各个如狼似虎。 “纳尼.......?”倭国使节们都瞪了眼睛。 铺天盖地的马蹄声让大地震荡,带给人澎湃冲击力的同时,也让人感到阵阵心悸。 骁勇的骑兵冲锋而来,却在使节的队伍前边娴熟的转了一圈,默契的分成两队,护卫在使节队伍的周围。 “在下花云,奉汉王之命,迎接倭使!”骑兵中熊一样的汉子朗声开口,他骑着战马在倭使面前,跟一座山似的。 尽管朱五从心里就不待见这些人,可是该给的面子还要给的。在朱五的心里,你暂时不是我的敌人,那我就当你是朋友。一旦我撕破脸,到时候抽到刀子再砍你,也不会有啥心里愧疚。 倭使中带头的人闻言,顿时笑道,“辛苦将军了!” 其他倭人听闻这是汉王专门来接他们的仪仗队,各个没开眼言笑,看着身边那些铁甲骑兵双眼冒光。 而到了军营之后,这些使节的心中更加震撼。 巨大军营能容纳数万人,错落有致的营房,矫健的穿着统一制服的士卒,如林的刺刀和闪烁的盔甲,几乎压迫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同时,汉军那种金戈铁马,数次大战打出来的杀气,也让他们有些魂不守舍。 “巴嘎!”倭使中领头的武士怒吼一声,“诸位,我们都是弘家的家臣,不能堕了家主的名声,拿出点气势来!” “哈衣!” 争气的怒吼吓了花云一跳。 都他娘的啥毛病? 倭使按照官职大小,排成整齐的队列,尽管身材矮小但是昂挺胸的走入朱五的大帐之中。 ~~~ 朱五一身金甲,端坐在主位上。 两边是重甲的将军们和大汉的文臣。 倭国使节鱼贯而入,不问用就知道被武士簇拥的年轻人,就是大汉的国主。 “外臣井上三下,参见汉王殿下!” 随着倭国使节头领的话音落下,一众使节全部俯倒。 “你汉语说的不错!”朱五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些倭人。 和后世他所认知的倭国人差不多,他们身上都是传统的有着华夏影子却又不相同的服饰。 朱五从不轻视谁,倭国这个国家可以在战略上轻蔑他们,但是战术上必须重视他们。 由于他们是海岛国家,千年以来不断的吸收天朝优秀文化的同时,人家也在保持着自己的传统和文化。 这个民族的骨子里有着深刻的本国烙印和基因,也不那么容易被同化。同时在历史上,人家的历史中也产生过许多伟大的人物。 没有任何人的文明可以凌驾于其他文明之上,你的国家传承了几千年,人家也活了几千年。 朱五不轻视他们,相反还很重视,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未来的敌人,必须消灭的敌人。 听到朱五的夸奖,井上三下礼貌的一笑,“外臣小时候的老师,是个高丽人!” 高丽和倭国在历史上真是相杀相杀,对于这些保持了自己民族独立性的倭人,高丽人一贯的态度是,非常之瞧不起。 对于那些瞧不起他们的高丽人,倭人的态度也很鲜明,老子要揍你。 所以在历史上,以华夏藩属自居的高丽人,每次被倭人狠揍的时候,都会对着天朝大喊,大哥救我。 天朝确是个好大哥,无论任何朝代只要高丽被揍了,马上会站出来尽到大哥的义务。 “你叫井上三下?”朱五忽然想起一个笑话问道,“你的姓,是井上!” “是!”井上笑道。 “倭国那个贼六六的国家哈!” 朱五脑中浮现出一个秦地的相声演员,关于倭国的段子。 “那国家太小,不像咱们这早赵钱孙里是不是?人家民风也比较随便,在哪里办的事儿,就叫什么姓!” “比方说松下,就是松树下面。比方说山口,就是山口一带。” “一次叫太郎,两回叫次郎!” “井上顾名思义就在井口,姿势有难度哈,潘金莲倒挂葡萄架......” “呵!”朱五差点笑出声,“他娘地井上三下,就三下!一二三?” 想想自己心里的龌龊心思有些不厚道,后世当笑话的听的段子有些侮辱人的意思,想了解敌人,就要细细的了解,不能片面。 “远道而来辛苦了!”朱五笑道。 “汉王殿下,外臣的家主对于您的慷慨表示感激。弘家信守诺言,所欠的白银都在码头的船上,请您派人清点!”井上三下说道。 “不急不急!”朱五眯着眼睛笑笑,“诸位远来而来,先吃饭!” 说着,对花云说道,“设宴款待使节!” 随后站起身,笑着扶起井上,温和地说道,“听说你们那,现在两个天皇!” “这........”倭国是个自尊心极强大的民族,面露难色,尴尬地说道,“是!” “来,给我讲讲你们那里的事!”朱五看着十分和蔼。 ~~~ “天皇?”朱五身后,特意赶来看看番邦使节的刘伯温不解的问道。 席老头阴冷的目光一直跟着那些倭人,开口道,“他们的国王叫天皇!” “岂有此理!”刘伯温大怒,“小小番邦,居然敢称天皇?视我华夏于无物?” 席老头看看刘伯温,笑道,“人家叫了,你怎么地?”说着,又冷笑,“这群人,记打不记吃!” ~~~ 有人说二爷水,二爷冤枉呀。 真是冤枉...... 九十四 舞刀 夜,朱五还是没进去屋,一人坐在汉王书房之中。 左手一块绢布,右手是一张闪烁着摄人寒光的宝刀。 此刀,倭人所赠,无名。 只是在把手上刻着,武士二字。 这刀看起来比后世的要大,要长,骨独也要弯一些。 刀身上下在烛火中闪烁着阵阵波纹,微微一动,满室皆是刀光。 “好刀!”朱五轻轻的擦拭刀身,由衷感叹。 不得不承认,倭国的人善于制造这些手工品,并且以后更把这些技术扬光大,应用到各个方面。 唰!唰! 朱五站起身,挥舞两下,烛火的火苗,随着刀锋剧烈的摇曳起来。 再用手掂量掂量,刀的分量有些轻,而且刀把太长不顺手。 倭人的刀是双手持,而朱五一贯用的刀,是单手刀,配合盾牌在战阵中使用,讲究的一刀断人肢体的力道和作用。 倭刀虽好,但不适用于千万人的大场面。刀虽好,但是砍在对方的铁甲上,也就废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朱五对这把刀的喜爱。 双手握着,在屋里横劈竖砍。 咔嚓,太师椅的扶手,直接被砍成两段,切口光滑没有一丝茬口。 “爹!”门外响起朱玉的声音,“军报!” “念!”朱五右手举刀,左手轻擦。 “襄阳三叔报,蒙元察罕铁木帐下,大将关保刁高率兵六万,攻占了南阳。西安蒙元万户阔阔率兵从西安出,把红巾军的西路军围困在潼关以西。三叔问您,怎么办?” “让他们打!”朱五手腕微动,刀光倾泻满地。 “齐鲁之地密报,朱重八攻占济南之后,实力大增,正准备提兵北上。” “哦?”朱五微微皱眉,“是吗?” “密报是这么写的!”朱云说道,“密报中还说,朱重八之所以要提兵北上,一是为呼应刘福通其他两路北伐,还有一点,是他养不起那么多张嘴,只能出去打仗。朱重八集结大军,准备攻击的下一个地方,蓟州!” 蓟州在后世天津一带,朱重八此举可是朝着蒙元的心脏插刀子。 “好胆色!”朱五笑笑,“问问朱重八那边,还缺啥?咱们给!” 说完,朱五手腕一抖。唰地一下,一根火烛应声而断。 ~~~~ 北方打出了狗脑子,南方在猥琐的育。 又过了几日,朱五先是亲至和州,在和州城外的定远军墓地中祭奠。 随后返回京城,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 这次阅兵比朱五登基为汉王的时候,更加的盛大,更加的震慑人心。 此次阅兵完全采取了分列式,头盔上带着羽毛的亲军依仗,标枪一样竖立在路边,三十二响礼炮之后,数十个步兵方阵,十几个炮兵队伍,还有铁甲重骑接受检阅。 受邀的宾客们再一次被汉军强大的气势震慑,有幸观看阅兵的倭人使节们,差点吞了自己的眼珠子,南方各地的豪族士绅,也对汉王朱五有了更深的畏惧。 而那些早早表明了跟随朱五的豪族们,无一不是面有得色,心中骄傲。 唯一面容有些苦涩的,就是陈家的家主。 因为他的女儿,似乎被汉王忘记了。 本来这应该是好事,可是在观看大汉阅兵之后,他心中又患得患失起来。 阅兵过后,就当所有人都以为汉王磨刀霍霍,又要大动干戈的时候。朱五却一头扎进了内政之中,大汉的兵马只是按部就班的训练,暂时没有出兵的打算。 此时的朱五已经坐拥华夏南方,两淮流域,江浙之地,闽地赣地,两湖地区都变成大汉的版图。天下精华尽入囊中,明眼人都知道,朱五现在实在等待时机。 不动则已,一动,天下易主。 ~~~~ “汉王还在书房读书?” 又是一个夜晚,夏日的虫儿在王府的灯火下盘旋。 谢莲儿看着书房里的灯火,对朱玉问道。 朱玉现在已经是大小伙子了,说话办事很是稳重。 “爹正在召见户部大臣李善长,还有泉州税官陈宁等人!” 不打仗了,但是朱五似乎更忙了,几乎每天很难见到人。 夫妻之间似乎是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可是谢莲儿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原因,就是他们那天的争吵。 其实过后想想很可笑,朱五确实无心之过,惹得人家找上门来。 可是自己身为正室,也不应该挖苦他。一个女人收了就是,谢广坤对女儿说过,你是正妻,又有嫡子在手,害怕别人抢了你的位置。 谢莲儿不是怕抢,而是多少有些不甘心。 但她现在已不是无知少女,男人这东西,有权的有钱,早早晚晚都要这样。 男人可能钟爱某一个茶壶茶杯,可是杯中喝的茶却不会始终是一种。 总要换换口味,尝尝鲜。毕竟,茶好不好喝,只有多喝才能分辨。而多喝了,他也自然明白,哪种味道最为珍贵。 “给我备车!”谢莲儿转身说道。 “干娘要出去?”朱玉惊讶地问了一声,随后赶紧吩咐,“快点,备车。让侍卫房的人准备准备!” ~~~~~ 马蹄落在石板上,出脆脆的声响。 丝丝细雨落下,吹散了夕阳下的夏日残热。 空气变得清爽起来。 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停在一处堂皇的宅院前。 紧接着这条寂静的街道,忽然喧闹起来。 无数甲士的脚步轰鸣,如狼似虎的侍卫瞬间把这条街包围了起来。 宅子中的门房,战战兢兢的探出头,却直接被一个汉子大手薅住头。 “军爷......” “让你家主人出来,王妃到了!” “王妃?”门房不解,“哪个王妃?” 啪,一个嘴巴抽过去,直抽得他眼冒金星。 “大汉有几个王妃?” 门房看看华丽的马车顿时明白,连滚带爬的进去。 不一会,宅里面也热闹起来,下人们拼命的扫把扫去正门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随后中门打开。 宅子的主人带着全家老小,齐齐跪在门口。 主人叩道,“臣,见过王妃!” 宅子的主人就是给朱五带回了番薯的陈百川,在初夏的时候,番薯和已经在江南地区开始试种。为了表彰他的功绩,朱五给了他一个空头的爵位,所以他现在看到王妃,要口称臣。 谢莲儿在嬷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脸端庄的笑意,“陈爵爷起来吧,我今天来,冒昧了!” 何止冒昧,简直吓了陈百川跳 他心中忐忑,实在不知道王妃为何而来。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的小妹。 于是赶紧让小妹藏起来,他带着家人迎接。 “王妃嫁到,臣蓬荜生辉!”陈百川恭敬的说道。 “别跪着,都起来!”谢莲儿让陈家人起来,看看眼前众人,看看那些孩子们,“陈爵爷家倒是人丁兴旺!” 粗粗一看,陈家男孩女孩七八个,而且陈百川的后面,那些锦衣的女人,一看就是他的妻妾。 这话,陈百川不知如何作答,想半天,“托汉王洪福!” “你生孩子和他有什么关系?”谢莲儿往里面走,笑道,“他要是有那个福气,也不会到现在只有一个嫡子!” 陈百川顿时头上都是冷汗,神色紧张。 步入中堂,谢莲儿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陈家的陈设。 她出身富贵之家,陈家那看着普通的摆设在她眼里,一眼就能看出来各个都是名贵不凡。 陈百川肃手陪着,中堂里都是王府的嬷嬷还有侍卫,正想着如何开口,谢莲儿一句话下来,顿时让他大惊失色。 “你妹妹呢?” ~~~~ (把这个情节,简单交代一下,开始打仗了。打的是谁,你们绝对想不到。) 九十五 女人 “你也叫莲儿?”看着面前有些忐忑惊慌的年轻少女,谢莲儿笑问。 虽然是笑着,可是心底还是有些苦涩。 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漂亮,身段也比自己好。 而且,还比自己会打扮。 少女的身上头上手上,带着许多饰,可是却不会让人就觉得厌烦,都是透明洁白的美玉,和她娇嫩的皮肤,交相辉映。 “民女小名叫莲儿,大明陈湘莲!” 陈湘莲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 汉王的王妃突然要见他,这让她的心里满是紧张。 “你抬头让我瞧瞧!嗯,是个好看的姑娘!”谢莲儿在两个嬷嬷的服侍下,坐着笑道,“你也坐吧!” “民女不敢!” “千里寻夫都敢,坐却不敢?” 唰地一下,陈湘莲脸上血红,咬着牙齿,眼泪打转。 陈百川在边上急的也是不行,可是根本不敢插话。 “你也别觉得委屈,汉王在泉州做的事有失妥当,你一个姑娘家找到京城来也有些冒失。我也是女人,知道风言风语的日子不好受。可是你一来,现在这京城里,到处都是千金小姐被汉王是始乱终弃,泉州女儿千里寻亲的故事!” 京城本就是烟粉之地,当地的百姓和士子对于这些故事,特别的喜闻乐见。现在朱五和湘莲的事,想冷处理都不行。越是没消息,那些人说的越是欢。 听了谢莲儿的话,陈湘莲努力的把眼泪忍下,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开口说道,“这事也怨不得小女子,根子还在汉王身上,他若不想要我,为何那样对我。” “王妃说京城满是风言风语,殊不知泉州的风言风语到了什么地步。舌头底下压死人,我也是好人家的闺女,清清白白的,他说抱就抱了,又不给个交代,我能怎么办?” “他是汉王,他要抱,我又怎敢不答应?小女子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找来问清楚,心里始终过不去?难道小女子就应该一辈子被人嘲笑?若不是汉王在先,小女子怎会找来?” “小女子是民女,民女受了欺负就不许说理了吗?我虽是个女人,可也要问个明白?王妃的意思都是小女子的错,可是民女活该受欺负?活该去死吗?” “住口!” “大胆!” 陈百川肝胆俱裂,王府的嬷嬷大声呵斥。 “娘娘,臣的妹妹自小被家里父兄宠坏了,不知规矩!求娘娘开恩,臣这就带小妹回泉州去!”陈百川说着,心里也有些火气,“这大汉的官,臣不做了。臣带着妹子,再也不出现在京城中!” 原本被陈湘莲一阵抢白,心里正不痛快的谢莲儿看着跪着的陈百川,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暖。 “你们兄妹情深,让人羡慕!” 是的,谢莲儿从小无依无靠就自己在府里长大,除了爹爹从没有人,这么多呵护过她。 “赶紧给王妃认错!”陈百川对妹妹说道。 “她也没错!”谢莲儿忽然一笑。 这世界是男人的世界,男人看上了随便,女人被看上了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陈湘莲说的对,根子还是在朱五的一时兴起。 男人的一时兴起,就会害了女人一辈子。 朱五在王府里刻制成那个样子,可是在外面,还是没忍住。 “我今天来,不是来给你难堪的!”谢莲儿又说道,“你说的对,一个女人被汉王给轻薄了,嫁不出去,也没人敢娶。一辈子不明不白的就完了,这事放在谁身上都过不去。” 一句话,陈湘莲忍住的眼泪,下来了。 “我现在问你,汉王宫中,深墙大院,一旦嫁进去,想出来就难了!”谢莲儿正色道,“进去之后,是否得汉王的宠爱,就看你个人的造化。若是汉王不喜,你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甚至连面都见不上。”说着,她笑了笑,“等于带修行的姑子,苦熬干休,你愿意吗?”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不是玩笑话,也不是戏文。宫里头可没外人看着那么风光,每天都是孤身一人,身边无数的丫鬟嬷嬷跟着,走快两步都有人说你,你愿意吗?” “而且你是侧妃,在宫里我坐着,你连站着的份儿都没有。你将来生的孩子,连娘都不能对你叫。不管你生多少,他们的母亲都是我。你只能在边上看着,听着,你愿意吗?” “嫁进去,大好的年华就全在里面了。在外面时的娇生惯养,在家里被人的宠爱,在宫里想都不用想。” “我问你,你愿意吗?”谢莲儿看看陈百川,“如果愿意,明儿我就叫人下聘礼来,放心,肯定不会委屈了你们陈家。” 说着,又笑了笑,“我也是商人家的女儿,家中除了父亲没什么人。你家的女儿嫁进来,你陈家就是大汉的第二外戚,而且是人丁兴旺,子弟辈出的外戚。你们,愿意吗?” 陈百川心中百感交集,若说他不愿意妹子嫁给汉王,那也是没有的事。 攀高枝谁不愿意,谁不想。 陈家是商人,只要能攀上汉王,身份地位马上天翻地覆。 可是说愿意他也不情愿,王妃说的是真的。 别说深宫之中,就是自己这些妻妾每天在后院过的什么日子,他能不知道吗? 就在他琢磨的时候,陈湘莲忽然开口。 “民女,不愿意!” 陈湘莲苦笑道,“这些日子民女也想通了,都是命!谁让我是个女人,白白受了委屈也没地方说理!” “当日寻过来也是一时的冲动,毕竟民女从小在家里,也是父兄的掌上明珠。” “嫁给汉王固然好,可是要民女一辈子笑不能笑,哭不能哭,守着个名分过日子,民女也不愿意。民女虽然是个百姓家的女儿,可民女也有自己的骄傲。” “风言风语随它吧,民女以后也不回泉州了!”陈湘莲忧伤的笑笑,“让他们说去吧,就不信他们能说一辈子。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守着爹爹哥哥,谁又敢给我气受!” “倒是个心志坚定的女子!” 谢莲儿心中暗道,这少女年纪虽小,可是却比大多数女人都强,敢爱敢恨,又敢于放手,了不起。 心中又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若是这姑娘进了王府,再过几年自己未必斗得过她。 “真不愿意?” 面对追问,陈湘莲摇摇头,“汉王虽然威风,却不是良配!” 谢莲儿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小声说道,“我再问你,你找来,真的是因为心里过不去,意难平吗?”说着,贴着她的耳朵问道,“还是,你心里多少有点喜欢他?我知道,汉王有时候,挺招人喜欢的。” 陈湘莲脸上的红一下就到了耳朵,咬着牙看看谢莲儿,说出一句话,“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心也爱英雄!” “既然你不愿意,以后我认你做妹妹!”谢莲儿拉住她的手,笑道,“以后谁敢欺负你,找我!” “嗯!” ~~~~~ 夜,深了,朱五在书房里看着税收的奏折。 泉州等地的海贸达了,每日的税收已经达到了一个可观的数字。 正在这里看着,门外谢莲儿端着一盘水饺进来。 “茭瓜鸡蛋虾皮馅的,你最爱吃的!”谢莲儿说道。 朱五有些意外,最近这些天媳妇可没给他好脸色。 不过对方给了好脸色,自己要接着。 朱五吃了起来,“谢谢了!” “我今天问了那个姑娘,人家说不想嫁给你了!” 朱五的筷子一顿,“你见人家了?” “我又不是泼妇,你还怕我打人家,骂人家?我就是和她说说在宫里的难处,结果呢,人家知难而退了。”说着,莲儿笑笑,“是个有心气的姑娘,人家才不会委屈自己呢!” 朱五沉吟半晌,脑海中那张似乎有些模糊,又清晰的脸,慢慢散去。 随后,朱五笑笑,“这样更好!” “哎,可是王府还是子嗣太少,以后又会有人说罪!” 看着对方娇嗔的模样,朱五坏笑起来。 手上也开始不老实了,摸向她的腰肢。 “少了咱就努力呗。你爷们号称小钢炮,你又不知道!” 谢莲儿不胜娇羞 ~~~~ 与此同时,齐鲁益都,朱重八的帅府里。 马秀英阴沉着脸,看着大夫在翠儿的手腕上把脉。 “恭喜,有了!”大夫笑道。 翠儿眼中狂喜,但是转瞬即逝。 马秀英的脸上也浮现出笑意,对大夫道,“辛苦了!” 随后,站起来送大夫,对翠儿又道,“你好好养着,后半生的富贵还有你家里的富贵,都在这个孩子身上。” 翠儿低头答应。 出了屋子,马秀英笑容消逝,对嬷嬷道,“看紧她!” 九十六 噩耗 一场秋雨一场寒。 冰冷的雨落在人间,格外刺骨,尤其是这种细细雨,几乎冷到人的骨头里。 这个天气,最适合呆在家中,三五知己好友几壶暖酒,或是红袖添香相互温存。 但以上,属于有钱人,有权人。 赤脚的百姓们,不顾冰冷的秋风秋雨,在天地中和老天爷抢收。 因为卖力的劳作,额上的汗水驱赶了身体的寒冷,还有丰收的喜悦让这些干活的农人脸上都是笑意。 这是一片在玄武湖边的军卫屯田,收割庄稼都是军人的家属,这块地也是上好的肥沃的土地。 朱五一身布衣,穿着半旧的皮靴子踩在泥土中,拿着锄头停的挖着,他的旁几个户部农司的官员,也都奋力的在土里刨着,完全不顾身上脏了的官服。 “又是几颗!” 户部主管农司的杨业惊喜的从地里抛出一串泥蛋蛋,然后小心的去除上面的泥土,露出农作物红色的身躯。然后交给身边的士兵,看着他们放在一个堆满了这些东西的筐中。 “差不多了吧!”朱五停下手里的锄头,抬头笑道。 “臣!”杨业的声音居然有些哽咽,他是杨宪的弟弟,也是一位重视民生的官员,“臣,再刨一遍!” 说完,他拿起锄头顺着田垄又小心的挖了起来。 不只是他,那些大汉的官员们都跟土拨鼠似的,在地里一遍遍的翻着。 过来许久,当秋雨停住,他们才住手。 深秋十月,秋收时节,检验今年试种的番薯。 这些红薯从播种,到现在即将收获,整整被人精心培育了三个多月。 这三个月以来,天下彻底拉开了乱世的序幕。 几年七月,察罕帖木儿亲率大军至通关一带,围歼了刘福通的西路军。 西路军七万多人,浮尸千里,无一生还。 今年九月,察罕组织大军从虎牢出兵,攻击洛阳,现在双方还在大战。 同时,红巾军的中路军关先生在察罕留下的防线上咬开一个口子,绕过太原,进入塞上。 元廷大惊失色,组织了近十万人的部族联军疯狂的追赶关先生。 双方爆了几次大战,在秋天来临的时候又各自收兵,相互僵持。 天下只有两个人没动,一个是齐鲁之地的朱重八,一个是大汉朱五。 朱重八实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而朱五则是在等他们继续打,打得更狠。 “多少斤?”杨业对称着番薯的士卒们问道。 士卒们擦擦眼睛,仔细看看秤,大喊,“七百一十三斤!” 轰,周围的官员们一下炸锅了。 一亩地七百多斤,一亩地七百多斤! 这可是粮食,这是能让人吃饱的,一亩地七百多斤的粮食! 而朱五却有些不满,走到秤前看看,这玩意是不是坏的。 他虽然以前没种过地,可是也知道这玩意要是不亩产个两三千斤,就等于严重不合格。 他在疑惑,席老头撑着伞过来。 “已经不少了!”老头拿起一个番薯随后掰开,露出里面乳白色的果肉,“高产的农作物是要一代代的培育的,跟人类进化是一个道理!”说着,闻闻,然后把番薯又放回去。 他这一举动,让周围的官员们敢怒不敢言。 “就是不知道味道咋样!”朱五笑笑了,“如果味道差不多,明年就在赣地的军卫还有山区推广。” “哎,重来一回,老区人民还是要吃这玩意!”席老头苦笑。 此时,冷清的秋日中,雨伞下,秀儿和莲儿一块走来。 莲儿又有了身孕,但是没有上一次反应那么大。 “你们来干啥?”朱五笑问。 “果,俺要看看红薯啥样!”秀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出落得很水灵。 “这些日子,你做梦都是番薯!”几个嬷嬷跟着,谢莲儿笑道,“我也想看看啥样!” 这时秀儿拿起一个番薯,现在放在鼻尖闻闻,随后怯怯的咬了一口,再之后皱着眉头,“没滋味,不好吃!” “等回头我给你做一个拔丝地瓜,甜掉你的牙!”朱五笑道。 丰收的喜悦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微笑,田野间穿行的骡马车边上,都是跟着大呼小叫的孩子。 与此同时,田埂上朱玉带着几个侍卫,快步的跑来。 “军报吗?”朱五用一块布擦去手上的泥土。 “爹,濠城伯,不行了!”朱玉小声道。 “李赛不行了?”朱五纳闷,“七月去和州,他不是好好的吗?” “送来的军报说,前几天喝了酒之后摔倒,半边身子就麻了,这几天话都说出来了!” “脑袋的病!”席老头边上叹息,“别的病还好,这种脑血管的病,没治了!” 秀儿也凑过来,眨着眼睛问,“李赛大叔咋了?” 朱五扔了手里布,“走,去和州!” ~~~~~ 李赛,朱五手下最早的元老。 原是濠州守城门的老军小头目。朱五在郭子兴麾下为百户时,带着几个弓箭手归附。 在朱五和秀儿要饭的日子里,他也没少帮忙。 朱五打下金陵之后,李赛年老,快五十的人了只能镇守在后方和州。 大汉建国,想起以往的种种,那个给了秀儿和朱五两块饼子的老军,被封为濠城伯。 李赛那年娶了一个寡妇,前年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刚刚两岁。 人生就是这样,随着岁数的渐长,不得不面对让人心伤的死亡。 死亡固然让人遗憾,但起码会是死在病床上。 ~~~~ 尽管一江之隔,但淮西的风雨比江南冷。 和州城门大开,大队的骑兵和马车在余晖中蜂拥而入。 “臣等参见汉王!”和州的文武官员跪在李赛的宅门前。 朱五下马,“别跪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不用顾及我!”说着,带着秀儿和京城最出色的一生,进了李家。 一进门,满目都是白色。 墙上,树上,窗户上。 人的衣裳,人的头饰都是白色的。 一队和尚道士在偏房中等着,等着屋里的主人去世,他们好念经做法。 “人还没死呢,就他娘的裹上白布啦?” 院子里,一个魁梧的汉子咆哮着,撕扯着那些白布,没人敢拦着。 “赵老五,你抽什么疯?”朱五怒斥一声。 “谁?”魁梧的汉子回头,见到朱五忽然一愣,随后直挺挺的跪下,“主公!”说着,哭出声音。 “知道你心里难受!”朱五走过去,温言道,“可你难受,人也好不了。瞎折腾吓着人家家眷,就算老李走了,也走得心不安!” “主公!”赵老五呜呜的哭着。 他就是当年和李赛一起投奔朱五的弓箭手之一,现在是和州的兵马指挥使,和州六千人军卫的指挥使。 听到外面的声音,李赛的家眷也迎了出来,跪在门前。 李赛的妻子哭得几乎昏厥了,要被人搀扶着。 那个叫槐花的姑娘,比秀儿还大些,也已经哭成了泪人。 “你叫啥?” “槐花!” “叫爹!以后天天给你饼子!” “你要俺娘吗?你要俺娘,俺就叫你爹!” 回忆,刹那间涌上心头。 见到秀儿,槐花和她抱在了一起,两个少女痛哭。 “真不行了吗?”朱五对李家人问道。 李赛媳妇摇摇头,“大夫说没指望了,老爷一口气一直咽不下!” “走,去看看!”朱五回头,对几个医生说道。 九十七 走好 屋里,有着浓浓的药味。 外面是黄昏,里面刚刚点燃蜡烛。 李赛躺在床上,任凭仆人不住的擦拭和着他嘴角的口水。 半边身体不动,半边身子微微颤抖,呼吸一颤一颤像是睡着了,在打呼噜。 见到朱五进来的瞬间,他那浑浊的双眼中迸出热烈的光彩,手指剧烈的颤抖,嘴巴开始含糊不清。 “老李,我来了!”朱五快走几步,到了床头,握住李赛颤抖的手。 握住的那一刻,李赛的眼中浮现出些笑意。 七月他们才见过,那次李赛还和朱五说要加把劲多生几个儿子,那时的他虽然有了些许的白,可是人依然很精神。 但是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汉子,似乎瘦得只剩下一张皮。 “呃.......” 李赛的嘴里,出含糊的声音。 “先别说话,我带了好医生过来,给你先看看!” 朱五说完,那几个从京城跟来的大夫就忙碌起来。把脉听呼吸,摸后脑翻眼皮。 这几个大夫,都是李家大药铺的李老神仙的亲传子弟,在京城中等于半个御医的身份。 忙活了一会,大夫中最年长的那个摇摇头。 贴在朱五的耳边说道,“汉王,不行了。这位大人的后脑有积水,头皮又软又烫,准备后事吧!” 朱五微微的点头,几个医生下去,李家的人全进来了,跪在床边。 “到现在,我还记得咱们以前的场景!” “后生,挺大个身板子要饭丢不丢人?” “后生,那独臂汉子呢?’ 朱五拉着李赛的手,微微笑道,“当初,要不是你放我和秀儿进城讨饭,我俩早就饿死了!” “呃........”眼泪从李赛的眼角滑落。 “李大叔!”秀儿已经泣不成声,“俺永远忘不了,你给俺拿块油渣饼子!” 屋里,哭声一片。 “老李!”朱五摇着李赛的手,悲伤藏在眼底,脸上带着微笑,“都是命,到你的时候了。咱们一路走来,多少兄弟年纪轻轻就死了,你这老头,能活这么久。老天爷够给你脸面了,做人得知足!” 躺着的李赛,脑袋微微动动。 “有啥放不下的吗?”朱五帮他擦去眼泪,笑问,“你放不下的,都交给我,我来办!” “儿........”李赛用尽全身的力气,出一个声音。 “快,少爷抱来!”李赛媳妇哭道。 顷刻之间,槐花抱着年幼的弟弟过来。 孩子被抱着,圆滚滚的眼中带着惊恐,他还不懂事,见到病床上的父亲咧嘴哭起来。 “给我!”朱五接过孩子,晃了两下,那孩子止住哭声,好奇的看着他。 “喊,喊你爹,喊!”朱五大声道。 孩子看看李赛,“爹!爹!爹!” 一声比一声大,随着孩子的哭喊,李赛的眼皮一动一动。 朱五轻轻握着李赛的手,在孩子的小脸上抚摸着。 “老李,你的爵位,你儿子继承。” “我从内库中给你家拨五万银元,够他们娘俩以后花的!” “当初打下金陵之后,我在和州给你分了四千亩地,也够他们娘俩的吃用!” “等孩子大了,跟我儿子一块读书。” “将来,我给张罗媳妇,你看咋样?” 朱五说完,眼泪又从李赛的眼中滑落,微微点头。 随后,李赛颤抖的手指,指向一个方向。 靠着秀儿哭泣的女儿,槐花。 “姑娘也放心不下是不是?”朱五看看他,问道,“槐花,你多大了!” “十四!”槐花小声说道 朱五沉思一下,“朱玉,进来!” 朱玉,站在门口。 “朱玉你认得,我干儿子,小伙子长的挺精神,以后前程也错不了。我做主了,你闺女给我干儿子,咱们做个亲家,中不中?” 听了朱五的话,李赛眼中闪出笑意。 “过来,给你丈人磕头!” 朱玉一点不含糊,偷偷看了一眼槐花,跪在地上当当磕头,“岳父大人在上,姑爷儿给您磕头了!” “呃.....呃.....”李赛的嘴里出声音,眼神看下床头左边。 那边有一个柜子,柜子上放着一把刀。 “明白了,给姑爷儿的见面礼!”朱五笑着,“老李呀,人家给孩子见面礼都是金银,你给刀?” “岳父大人放心,俺一定保着家里人周全!”朱玉是个没亲爹的孩子,明白李赛心中所想,大声说道。 李赛起伏的胸膛,平稳了一些。 “还有啥?”朱五轻声问。 李赛浑浊的目光,看着哭泣的妻子。 “老爷!你扔下俺,俺咋办呀!”妻子哭泣。 李赛的脸上也露出悲伤。 “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欺负她!”朱五拍拍李赛的手。 李赛落泪回应。 突然,李赛的眼中冒出一阵阵年轻的光彩,似乎想起了年轻时的回忆。 然后,张大了嘴巴,开始剧烈喘息。 “孩子抱走!”朱五把孩子交给别人,握着他的手,“老李,时候到了吗?” “阿!” 回答朱五的是一声叹息,紧接着最后一口气吐出,李赛再无声息。 “爹呀!” “老爷!” 屋里,出催人心肝的哭喊。 朱五慢慢帮李赛合上双眼,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塞在他的手心里。 “老李!”朱五大声喊,“上路,走好!” ~~~~~~~~ 纸钱,在铁桶中燃烧。 李家上下是震天的哭声,李赛换了一身员外服,躺在厚重的棺椁里。 和尚道士念经做法,白色的纸钱在空中飘荡。 “李大叔!”秀儿在朱五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大叔,俺饿了,求您行行好,让俺进城要口吃的,俺给您磕头啦..........” 他们结识在那个荒凉的城门口,孤苦无依的小乞丐,翘着二郎腿的老军。 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朱五摸着秀儿的头,看着棺椁,“老李,走好!”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手下兄弟的葬礼。 相比于那些战死了,没话留下的人,李赛是幸运的。 作为李赛的女婿,朱玉也换成了孝衣,跪在灵前。 少年的脸上带着泪痕,有一个他认识的人走了。 而在少年的身上,朱五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人长大了,就要面对死亡,这是天道轮回。 死亡,谁也躲不过去。 一个亲卫,拿着军报快步进来。 “汉王!” 朱五放开怀里的秀儿,伸手拿来。 曹州张定边的军报,察罕帖木儿的部将阔查帖木儿,领兵马八万,南下曹州。 曹州是河南和齐鲁之间的枢纽,察罕帖木儿师出虎牢攻打洛阳,他的部将若占领曹州,则可以攻击刘福通背部,并且隔开齐鲁之地对刘福通的支援。 “回信给张定边!”朱五开头,“曹州让给他们!” “喏!” 随后朱五摆摆手,朱玉从灵前过来,“爹,有事!” “传令给工部,即刻起停了给朱重八和刘福通那边的军械供应。” “通往大都的运河也掐了!” “喏!” ~~~ 哎,一声叹息呀。 二爷也难,呵呵。 九十八 千金 丧事过后,有喜事。 朱五刚从和州回来,下了船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席老头府上。 杜鹃要生了。 心中那些因为老兄弟病故而产生的些许惆怅,在瞬间飘散。 “老头!” 朱五是由衷的高兴,他的老头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 ~~~~~~ 席老头府中,后院的卧房外,是一片修整得错落有致的仿苏式园林。 小桥流水,假山奇石。 席老头背着手,弓着身子,朝着卧室的方向一步一探头。 就像一只看母鸡下蛋的公鸡似的。 苍老的脸上满是焦急,一会摇头,一会跺脚。 “老头!”朱五从外头进来,“恭喜呀!” 席老头瞬间像见到救星似的,赶紧抓住朱五的手。 “这都进去好几个时辰了,咋还不生呢?” 朱五被问的有些愣,笑道,“女人的事,我哪知道去?” 话音落下,屋里传来女人用力的呐喊。 “呀!” “夫人,使劲儿!” “夫人,加把劲儿,看着孩子的头了!” 老头脸上的皱纹颤抖三下,随后就想冲进去。 “别,女人的事,咱们男人帮不上忙,在这等着就是了!”朱五赶紧拉住老头,在长廊中坐下,笑道,“你还总说我不稳当,你这么大岁数了,也这么慌?” “老子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慌过!”席老头盯着卧房的方向,紧紧抓着朱五的手,“小五,我心现在跳的厉害。就想大声喊,大声叫!” 朱五另一只手抚着老头的后背,“那你就叫,谁还敢笑话你?” 当爹的人,理解这种心情。 当日莲儿生孩子的时候,自己也是激动得六神无主的。 况且老头两世为人,这是他第一次当爹。 而且,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快六十的人了,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这时候没哭出声,已经算是克制了。 “老子要当爹了!” 老头的声音有些凶狠,表情有些狰狞,“老子要当爹了!” 说着,忽然站起来,瘦小的身体绷的笔直,冲着天空大喊,“老子,李胜利要当爹啦!” 啦啦啦啦,老头的尾音在空旷的院子中回响。 声音中,一群白鸽从屋顶飞起来,在空中不住的盘旋。 老头再次握紧拳头,大喊,“小五,我心里欢喜,我要当爹了!” 朱五看见,老头的眼角,有泪光出现。 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酸,让朱五的眼睛也跟着湿润。 “嗯,你总算是当爹了,以后别占我便宜了行不行?” 老头白了朱五一眼,“等我孩子会说话了,让他管你叫大哥!” 朱五,“............” 哇!哇! 一声啼哭,划破天际。 两个正在用笑话掩盖内心的紧张的那人瞬间表情凝固,紧接着老头飞快的窜出去,走到产房门口。 “生啦?” 朱五也反应过来,“男孩女孩?” “恭喜老侯爷!”产婆从里面出来,万福笑道,“是个千金小姐,六斤多重,嗓门可亮堂了呢!” 是个女儿!朱五有些失落。 不是他重男轻女,而是他觉得老头有个儿子会更好。 他和老头在这个世界上都没跟脚,无迹可寻的人。 这个时代,唯有儿子才能把自己的姓氏传承活下去。 老头的脸上笑成了花瓣,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女儿好,女儿好,女儿是爹的小棉袄,哈哈!”说着,身上四处乱摸,“得赏,得赏!”然后看看朱五,“带钱没有?” 朱五一摊手笑道,“多少年了,我身上都一分钱不带!” “你他娘的还汉王呢,钱都不带!”老头鄙夷的说道,“毛骧!” “来啦,爷!”毛骧跑出来,随手两根小黄鱼拍在产婆的手里。 后者顿时眉开眼笑,“谢老侯爷的赏!” 席老头的笑容顿时有些变味,“谁老?” “哎呦,你看我这张嘴,掌嘴!”产婆笑笑,随后转身进屋。 然后,席老头和毛骧就趴在窗台上,透过玻璃窗往里面望着。 老头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绝世珍宝。 朱五也慢慢走过去,看着屋里。 里面杜鹃虚弱的躺在床上,见到席老头先是笑笑,随后咧嘴哭了出来。 “哎,好好的,哭啥?”席老头隔着窗户喊,“可是,生孩子生疼啦?” “爷,俺没用,没给您生个男娃!”杜鹃委屈地说着。 “老子就喜欢闺女!”席老头敲打玻璃窗,“真的,老子就喜欢闺女!” ~~~~ 砰!啪!哗啦啦! 席老头家的周围,在夜空中燃放了璀璨的烟花。 周围的百姓从家里出来,伸长了脖子笑着看,纷纷打听从哪里的喜事儿,不年不节的放烟花。 等席老头家的仆人,骄傲地说道,我们家老侯爷添了一个千金之后。 看热闹的邻居们顿时瞪大了眼睛。 真人就是真人,快六十了还能生孩子? 这条街上住的都是体面人,许多平日和席老头有个点头之交的人,都在想着,席家摆喜酒的时候,是不是抽空问问,真人他老人家用了什么偏方没有? “酒席必须摆,大摆,所有人都叫回来!” 席老头家里,朱五坐在书房里,大笑着说道,“整他一百桌!” “不够!”老头撇嘴道,“老子这些年,为了你的大汉,阿!是吧!咋不得两百桌!除了宾客之外,还有学校那些教师,学生。”说着,笑两声,“他娘地,摆上三桌流水大席,无论是谁,只要说声恭喜,老子酒肉管够!” “随你,你想摆,摆一年都行!”朱五笑道。 “就摆三天,京城里只要来的就是客人,坐下就能吃饭!”老头笑笑,看看朱五,“你掏钱!” “........”朱五心中好笑,“多大点事儿,这个钱我掏,出多少都算我的!” “算你小子有良心!”席老头又是大笑脸,“你见面礼呢?” 这老头! 还真是........ 朱五想半天,“要不,我封个公主?” “滚一边去,谁稀罕?”老头笑骂,“来点真格的!” “官你不稀罕,钱你也不稀罕,要啥?”朱五笑道,“只要你开口,说吧!” 一句话,让席老头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又一呲牙,“他娘的,现在咱啥都不缺了,还真不知道跟你要啥!” 可是,还没等朱五开口。 席老头正色道,“小五,你答应我一件事!” 见他如此郑重,朱五道,“你说。” “如果,我真不能陪她长大,你小五.........”席老头看着朱五的眼睛,“既要当哥,又要当爹,我闺女一辈子不能受一点委屈,听着没?” “大喜的日子,你.........”朱五顿了顿,“老头你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觉得会把你闺女,当成我自己的闺女,甚至比我闺女还要好,还要重要!” 席老头这才放心,随后挠挠脑袋,“这人呀,以前是嘴硬,觉得有没有孩子无所谓。可是有了之后,就觉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说着,声音都哽咽了,“那小东西,生下来才那么大点儿。” “往后就是大姑娘了!”朱五陪笑道。 “嗯,再往后就要嫁人了,也不知我闺女,将来便宜哪个王八蛋!”老头有些悲伤。 “你想的够远!”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也传来仆人们声音。 “参见王妃!” “你媳妇来了!”老头赶紧擦下眼睛。 不止谢莲儿,听到消息的谢广坤也来了。 作为老头的酒友,谢广坤的身后几个仆人扛着巨大的礼箱。 “恭喜呀真人,恭喜!”进屋之后,谢广坤大笑。 “来就来吧,还拿东西!”老头笑笑,随后看看那箱子,问道,“里面的东西值钱不?” “必须值钱,给您千金的礼,能是一般东西!” 谢广坤了解老头的性格,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然后,悄悄把老头拉到一边,“真人,那个..........” “你就说我猛不猛,六十了,硬是生个闺女出来!” “那个.......”谢广坤有些焦急,“那我吃那药,怎么就不管用呢?” “吃的少!”席老头说道。 九十九 战起 朱五从没见席老头这么高兴过。 连着几日,老头的脸上就像是开花了一样,笑容就没合起来。 席老头说到做到,京城之中无论贫贱,只要到了他家的大门口,冲着他家里喊一声,席真人恭喜啦。 就可以带着全家老小坐在酒席上,美美的吃上一顿丰盛的酒宴。甚至有的人,天天来天天吃。 席老头还许下承诺,等他闺女白天那天,他席老头要给全城的百姓送喜糖,一个都不少。 到了洗三这天,席家更加热闹。 洗三是很重要的仪式,可以驱除邪祟,给孩子带来幸福安康。 宾客盈门,大摆筵席。大汉朝中,几乎有头有脸的都到了。 席老头笑容满满的穿梭于宾客之间,拿着酒盅大笑。 “喝着,喝着!都喝好了!” 而在席家的偏厅中,单独摆着两桌。 朱五,郭家兄弟,廖家兄弟,常遇春,二虎,冯国用等等。 老头的喜事就是大家的喜事,大伙又有机会共聚一堂,其中常遇春是回来道喜,郭小三是提前回来向朱五面陈军报。 偏厅中,气氛没有外面那么热烈,大伙的心思都放在打仗上。 “察罕的兵和普通的元军不同。” 郭小三在襄阳驻扎,就挨着南阳盆地,和察罕的大军多有接触。而且在察罕剿灭刘福通西路军的战役中,前方的探子第一手的军报,就是传递到他手里。 “察罕手下汉军多,有晋兵也有秦兵,他对待军队一视同仁,不像有的蒙元将军,只把骑兵当人,步兵当炮灰!” “俺听探子说,察罕把刘福通的西路军包围住的时候,为了激励将士,光是赏钱就了差不多一百万银子。” “他哪来的钱?元廷现在还有钱赏银?”朱五吃了口菜,问道。 “不是元廷的,察罕现在大抚军院的都督,在地方上征的,没人敢不给!”郭兴继续说道,“而且每破一城,他都许诺手下,随便抢劫三天!” “这么说,他军队的战斗力很高!”朱五点点头,“军报上说,元廷给他凑了五万塞外部族的骑兵,你见过吗?” “见过!”郭兴说道,“前几日还耀武扬威的在襄阳和南阳的边界上过兵来着?”说着,笑了下,“还真他娘的遮天蔽日!” “五万骑兵?”冯国用眼神有些直,“这算是元廷最后一点家底了吧!” “有五万骑兵,老子能直接推到大都去!”常遇春冷笑道。 “这是下了死力气,一定要先剿灭刘福通了!”朱五端着酒杯抿了一口,“元廷把所有家底都用上了!” 说着笑了下,“刘福通也是作死,奉小明王称帝,还三路北伐,元廷不红颜才怪呢!” “察罕那人打仗很贼。”郭兴接着说道,“别人都是骑兵正面冲,步兵在后。他是用步兵从正面快突破,然后骑兵绕后分割。他围歼红巾军西路军的战场,过后俺派人去看过,西路军是从后阵还是崩的,而且战场拉的太长,后阵崩的时候,前面还不知道!” “南阳方面,大概还有多少元军?”朱五问道。 郭兴沉吟下,“不多,俺估摸着也就三万多人,现在察罕的主力二十多万人,都在猛攻洛阳。”说着,想了想,“五哥,要不咱们从襄阳出兵,往关中那边打打?” “不用!”朱五说道,“现在看他们打,刘福通不是察罕的对手,但也能嘣掉他一颗牙!” “还等?主公,俺这骨头都痒了!”常遇春在嘟囔道,“俺手下的儿郎们,也都闲地蛋疼!” “闲的蛋疼就天天训练!”朱五看他一眼,笑了笑,“以后有你打仗的时候。” 常遇春笑笑,忽然咧嘴大声道,“主公,刘福通那厮都能捅咕出这个大宋来,您干脆称帝算了!” 他一个粗人无心之言,桌子上的诸将却顿时眼睛一亮,都放下筷子看着朱五。 随后常遇春又接着嚷嚷,“俺军中有个秀才,天天说啥名不正言不顺,您现在是汉王,不是皇帝,就比那元廷矮了一头,那朱重八才多大地盘,也叫王。您是不是该升升了?要俺说,您就直接登基当皇上算了,俺们也能跟着借光!” “对!”二虎一拍巴掌,“五哥,南方地盘都在你的手里,您当皇上吧!” “嚷嚷什么?”朱五皱眉,随后笑起来,“还没到时候!” “那得啥时候?”常遇春问。 “等天下,就剩下咱们和元廷的时候!”朱五端起酒杯。 这时,席老头喝的晃悠着进来。 “今儿不谈军事你,不谈国事,来给我老头子贺喜的,就往死里喝!”席老头笑道,“常遇春,你狗日的不是能喝吗?那个小酒盅装娘们呢?换大腕!” 常遇春偷偷看看朱五,笑道,“俺现在喝的少!” “滚,老子还不知道你!”席老头笑道,“你要是能少了酒,老子就能吃不吃饭!” “老头!”朱五笑问,“你闺女叫啥名?” 席老头一拍胸脯,“席胜楠!” 桌子上都是粗人,也分辨不出名字的好坏。 只有朱五知道,这个名字包含了老头多少的期待。 ~~~~ 北方,齐鲁之地,曹州。 数千骑兵漫山遍野而来,马蹄震荡着大地。 马上的骑士多是面目不同于中原人的相貌,身上的战甲粗糙,但是操控战马的技术,却十分高。 狂野之中行进的骑兵们,犹如利剑一样穿梭着,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前锋的马头停住。 同时马上的骑士拉弓打箭,一直鸣嘀飞上天空。 随着鸣嘀出的尖锐呼啸,漫山遍野的骑兵放慢度,最后策马奔腾的骑士们三五十为一队,朝着元军的中军考虑,摆出进攻的阵型。 元军的视线中,不远处的高地上,同样出现一队骑兵。 火红的大汉战旗插在地上,数十个骑兵大剌剌的纵马站在高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望不到的骑兵。 元军主帅阔阔眯着眼睛看着高地,嘴角挂上冷笑,“汉军?朱五的人?他们的甲,真好!” 高地上的数十个汉军,身上穿的都是板甲,胸前是一整块铁板捶打而成,阳光下熠熠生辉。 忽然,高地上的骑兵动了。 不是冲锋,而是缓缓的策马,慢慢的动,然后在距离元军有一段距离的时间停住,并且挥舞旗帜。 这是战场上的礼节,表示对方有话说。 阔阔拉动缰绳,“跟我过去,驾!” 他的身后,也同样是数十匹战马跟上,和对方的阵势旗鼓相当。 随后,双方相隔百步停住。 一匹战马从汉军的阵中出来,缓缓向前,“俺是汉王帐下张定边,见你们的主帅!” 一匹战马从元军中出来,也缓缓向前,“我是大元世袭万户,阔阔帖木儿!” 随后,两匹战马碰头,两方的主将碰面。 “你是来投降的吗?”阔阔大笑道。 张定边也笑起来,“我以为你们元人的嘴笨,没想到也是牙尖嘴利!” 阔阔脸色阴沉,目光中满是杀气。 张定边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大声说道,“你们是要去曹州?俺奉汉王之命,把曹州给你们!” “哦?”阔阔有些意外。 他奉察罕的命令带偏师攻击曹州,然后从侧面攻击刘福通。 那朱五本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本想是一场恶仗,没想到他居然把曹州让了出来。 “怕啦?”阔阔冷笑。 “哼!”张定边不屑于口舌,掉转马头,“怕你们,大汉焉有今日!” 说着,战马甩开四蹄奔腾,张定边如雷大喝,“汉王令,元军止步曹州,敢犯大汉国土一步,死!” ~~~~ 家里封城里,家家户户全部封门,必须待在家里。 老妈自己一个人在家,已经做了四次核酸了。 想到老妈孤身在老家,每天都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无心码字呀。 一百 意向不到的敌人。 咔嚓!哗啦啦! 惊雷划破夜空,闪电撕开夜幕。 倾盆大雨之中,金蛇狂舞。 狂风席卷,树木上残留的叶子被风卷走。 豆大的雨水如石头一样,砸落在地上,砰砰有声。 咚咚咚咚! 战靴的声音,从长廊上传出。 汉王亲军侍卫拿着加急的军报,在雨中穿行。 侍卫的头脸上都是雨水,但是军报却半分未湿。 “跑啥?爹正看奏折呢?”长廊的尽头,值班房门口,朱玉对着来人怒目而视。 “小舍儿!”侍卫双手呈上军报,“八百里加急,紧急军情!” “给俺!”朱玉大惊,一把抢过。 此刻,朱五正看着赣地的秋收奏折。 赣地多山,百姓多穷困,朱五免了他们一年的粮税,百姓们今年倒是能过一个丰收年。 “爹!” “进来!” 军报放在了朱五的桌子上,红色的加急印记在窗外的闪电照耀下格外醒目。 这是汉军最加急的军报,可是随即军报左下角的落款,又让朱五有些疑惑。 嘉兴? 嘉兴那边能有什么事? 有人抗税? 朱五皱着眉头拆开,“臣,嘉兴卫指挥使赵志勇来报,七日有一千五百余倭寇在松江登岸,烧毁盐场七处,杀盐丁弄人八十二人。臣星爷奸臣,率嘉兴卫驻军剿灭。” “倭寇狡诈,见我汉军前来上船即走。嘉兴出动大军三千六百人,只斩八级,俘虏三人......”(元末明初就有海盗了,当初汤和还那啥来着) 扯淡吧!这个时候哪来的倭寇? 朱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上面的器物震荡作响。 可是嘉兴卫指挥使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不敢在这个事上撒谎。 “所缴获的倭人刀具,还有三个俘虏,臣已派人水路送往京师。臣惭愧,臣无能,辜负汉王.......” “来人!” “爹!” “加急,去水路把嘉兴送来的东西还有人,迅带来京城!活人千万不能死!死一个拿你是问。” “是!” “还有,那个倭人的什么鸟井上三下是不是还在京城?” “为了买镜子,他们在京城置了一处宅院!” “看起来,一个也别走脱!” “是!” 喀嚓,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屋里朱五狰狞的脸。 因为泉州港的开放,海贸日益频繁,汉军水军大部分都在泉州一带沿清剿海盗。其他的都在漳州一带,为日后从海路去两广做准备。 江浙沿海一向风平浪静,根本没考虑过倭寇。 你不考虑人家偏偏就来,不但来了还抢了东西杀了人! 砰!朱五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来人!” “在!” “传水师统领廖永安,俞廷玉,赵普胜来见我!” “是!” 喀嚓,又是一声闪电。 朱五烦躁的站起来,余光瞥见桌上挂着那把倭刀,嘿嘿冷笑。 ~~~~ “呀,中华的雨还真是不同寻常,下起来如瀑布一样!” 京城中一处中等规模的宅院里,几个倭国武士站在阁楼中,看着外面的雨,出口赞叹。 对他们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和他们家乡不一样的。这里的一切都很大,远不是他们的家乡可以比。 “大人!”一个下级武士跑上阁楼。 井上三下皱眉,“巴嘎,跑什么,成何体统!” “我们的门外来了很多汉国的武士,把我们包围了!” “纳尼?”井上三下大惊失色,“汉国的武士怎么会来?”说着,看看阁楼中的众人,“你们有人做了不法的事吗?” 他话音落下,又是一个武士冒雨跑来,“大人,汉王请您过去!” 井上三下眼珠转动,沉吟半晌,“来人,给我更衣!” 与此同时,一艘快船停在了京城外的码头边。如狼似虎的汉王亲卫从船中抬出几个捆得猪一样,嘴里塞着东西的瘦小男子,和几口箱子,上了一辆马车。 ~~~ 井上三下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王府。 他之所以留在大汉国,是因为他的家人现在需要镜子这门生意,在倭国换取更高的地位。 来之前家住千万交待,一定不能的罪大汉的国主,要以礼相待。 到了这里,他也被朱五的气魄和实力折服。 可是没想到,今天忽然有来者不善的汉军传达汉主的命令。 这让他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惶恐。 雨水不断的从屋檐滑下,出刷刷的冲刷声。 朱五坐在房檐下,看着眼中密集如线的雨水,面若寒霜。 周围,数十个甲士肃立,每个人的手都放在腰间的刀把上。 朱玉看到倭人来了,率先迎接过去。 “刀留下!”朱玉面无表情说道。 井上三下微微迟疑,随后把随身的武士刀双手交出。 “外臣,参见汉王殿下!”井上叩拜。 朱五没有看他,依旧看着延绵不绝的雨水,冷笑开口,“前天,我收到一则战报,有人在大汉嘉兴的海边登6,杀了大汉的百姓!”说着,扭头,目光如闪电,“你知道是谁吗?” 井上三下心中莫名其妙,确认这事和他没有任何关联之后,抬头,“外臣不知道!” “呵呵!”朱五笑两声,“我的人告诉我,倭寇!” “这不可能!”井上三下挣扎着站起来。 唰,边上两个甲士抽出手中厚重的战刀。分毫不差的落在,井上三下的后脖颈上。 “殿下,我们倭国现在南北两个天皇内斗不休,哪里还有余力,冒犯您的领土!”井上三下叫屈说道。 “如果真是呢?”朱五冷笑。 “如果是.........”其实井上心中也没底,倭寇是海洋之国,国中那些武士强盗说不定会铤而走险。 “爹!人来了!”这时朱玉说道。 “带上来!”朱五冷哼摆手。 ~~~ 暴雨之中,侍卫们抬着三个捆在杠子上的瘦小男人进来。 那三人不住的挣扎,只是嘴里被堵着不出声音。 见到三人的一刻,井上三下浑身一抖。 因为那三个人的穿着,和普通的倭人一模一样。 “如果真是,就推脱是另一个阵营的敌人!”霎那间,井上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高大的侍卫们用膝盖压着,那三个人跪在了浑浊的雨水之中。 他们惊恐且恐惧的看着周围,像是还没出襁褓的狼崽子。 “让他们说话!”朱五嘴角牵动,冷声道。 三个嘴里被堵住的男人在嘴巴中的布条抽出的一刻,歇斯底里的大喊起来。 叽里呱啦,唏哩呱啦,反正他妈的不是人话。 可是这种语言听在朱五的耳朵里,却有几分熟悉。而且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是那个种族特有的标志。 “你看,你们倭人!”朱五冷笑着站起来,对井上说道,“问问他们,是谁的部下,谁让他们来我的领土?” 井上三下一头冷汗,他知道朱五已经动了杀心。 他们这些停留在大汉京城的倭人,恐怕会因为这几个强盗,全部被处死。 想到此处,井上三下心中恼怒。 “八嘎雅鹿!”井上怒骂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家伙?” 绑着的三个男人同样用倭语愤怒的回骂,几人眨眼间吵成一片。 忽然,井上三下的眼睛一亮。 对朱五叩拜,大声说道,“殿下,他们不是倭人?” “不是?”朱五气急而笑,”他娘地,说的和你一样地话,你说不是倭寇?” “他们不是倭人,是高丽人!” “高丽人?” 一百零一 亲征 外面,依然是暴雨。 刑房内,鲜血淋漓。 鲜红的血从囚徒的身上伤口中,泊泊的流出来,滑过他们枯瘦的胸膛,滑过他们冒着烟的伤口,泛起让人作呕的臭味。 死亡不可怕,但是生不如死很可怕。 没人能熬过酷烈的刑罚,让人求死不能的拷打。 几个绑着的男人,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几只黑色的狼狗在他们身边,兴奋的闻着血腥。 井上弯腰站在几个男人的面前,听着他们嘴里有些无力的回答。 朱五喝着一碗快凉掉的茶水,面色依旧狰狞。 “他们是高丽的强盗武士,平常打着倭人的名义在中华沿海抢劫!” 井上三下边听,边说着。只是他在翻译的时候,自动忽略了高丽人的队伍里也有几个倭人的事实。 “他们的老巢在辽东的望海锅。” “他们本来想去的是齐鲁的靖海!” “但是一场海浪让他们飘荡了您的领地!” “他们的领叫朴在日!” 井上三下正快的说着,忽然现朱五笑着站起来。 他本来心中就忐忑,朱五的笑容更是让他毛骨悚然。 情急之下,他越说越快,几乎来不及思索。 并且说着说着,他的身子越来越低,从弯腰快变成跪下。 “他们一共有两千人,这次出动了一千三,还有七百在看家!” “八艘海船,七具船用弩!” “二百四十个弓箭手,七十八个破阵兵!” “他们说是饿急了,才上岸抢劫!” “船队现在应该已经往老巢回转!” “他们和高丽的水军部队有暗中来往!” “他们这次只是杀来人,没有抢到中华姑娘!” “说完了?”朱五走过来,冷笑。 “回答完毕!呵!呵!呵!呵!”井上三下的后背湿透,蹲在哪里大口喘着粗气。 一只大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朱五对他笑笑。 他刚想对朱五也笑笑,可随即看见朱五瞬间从旁人手里抢过刀。 唰! 阿! 绑在刑具上的男子梦里的抽搐尖叫起来,他的一只手齐碗的落在地上。但是眨眼之间,就让一条黑色的大狗叼走。随后墙角那里,几条狗抢了起来。 吱嘎,刑房的门被推开。 朱云进来,“爹,水师的人到了!” “带他们进来!”朱五狰狞的笑笑,对井上三下说道,“麻烦你再叙述一次,说给我手下的将军听!”说完,用帕子擦擦手,在囚徒的惨叫哀嚎中出门而去。 ~~~~~ 雨小了。 瀑布一样的暴雨褪去,变成了地上那些积水上泛起的涟漪。 滴答滴答,恼人的让人烦躁的滴水声,从屋檐落下。 咕噜咕噜,黄铜壶里的水开着。 朱五捧着一碗热汤面,就着冰冷的雨水慢慢吃着。 几个水师的统领,相互看一眼,慢慢的朝朱五走来。 “主公!” “都明白了?” “臣等明白!” 朱五放下碗,“有没有难度?” 廖永安笑笑,“当日在齐鲁海上一战,臣俘虏了不少熟知高丽水路的水军,正好可以带路。” “当日,我不是让你一个不留吗?” 廖永安一顿,“主公,俘虏的都是蒙元驻扎在高丽的汉人!” “那这么说,对高丽的海防也很熟悉了!” “不止海防,高丽各道的布防,道路一清二楚!” “好!”朱五站起来,“准备吧!” 俞廷玉忽然说道,“主公,怎么打?是教训教训还是..........” 朱五背手,看着雨水,吐出两个字,“灭国!” 几个水师统领相互一笑。 ~~~~ “此战,我大汉水师在台州集合!” “沿水路,直进高丽江华湾,沿着高丽京畿道推进。” “水军清除高丽水上防御力量,保持海路运输畅通。” “步军在水军掩护下登6,迅形成突破口!” 汉王帅堂之中,众将肃然听着站在地图前的朱五命令。 为了确保跨海作战的成功,朱五亲自见到了廖永安所说的熟悉高丽情况的降军数人,并且让他们单独画出了高丽官府,驻兵等路线图。 确认无误之后,朱五召开战前会议。 “张定边!” “臣,在!” 朱五看着从曹州回来的张定边,“此战你为骑军先锋!” “喏!” “赵普胜!” “臣在!” “你紧随其后,一鼓作气冲上高丽土地!” “喏!” “其余汉王亲军由我统领,一战,踏平高丽!” 战争的机器动,大汉开始高运转。 早就被训得嗷嗷叫的汉军将士们,整装待。 工部的器械,户部的粮草供应,各种副食品准备,还有适应北方天气的冬装也开始下。 对于汉军而言,最大的敌人就是寒冷。 此时江南十月,北方已经开始零星飘雪。 不过为了以后的北伐,大汉早就准备了十几万套冬装,足够将士们使用。 ~~~~ “主公不可,高丽小国选一大将足矣,何须主公亲征!” “高丽万里之外,海上风大浪大,主公何必冒险!” “如今大汉如日初升,主公万不可孟浪!” “万一主公有个三长两短,大汉危矣!” 书房里,朱五让这些文臣们吵吵的脑袋疼。 自从知道朱五要亲征高丽,各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抱着朱五的大腿劝阻。 如今在书房中,声泪俱下者有之,痛心疾者有之,悲愤交加者有之。就连一向没啥怕的席老头,也是脸色复杂。 “你也不让我去?”朱五看看老头。 席老头摊摊手,“不是不想让你去,有我看家没有乱子!只是,你知道我经历过那个年代,对哪里还是有些感情........” “只有打服他们,才可以谈感情!”朱五笑了笑,“上一次他们帮蒙元出兵,祸害了齐鲁那笔账还没和他们算,现在他们欺负到我头上,我要不让他们看看马王爷几只眼,我朱字倒着写!” “你本来也不姓马,姓朱!”席老头笑道。 “我姓爹,以后他们都叫我爹!” 朱五冷笑一下,拍拍桌子,“好啦,好啦!别吵了!就这么定了,席应真奉我长子朱岳监国,郭英为京城留守将军。”说着,朱五站起来,笑道,“那么多仗都没啥事,高丽小国能咋?” “主公切莫忘记隋唐前车之鉴!”一文臣喊道。 “不是一回事!”朱五摆手,随后冷笑,“再说,他俩也没大炮!” ~~~ 大汉洪武二年十月,汉王朱五率汉王亲军六万,汉军三万。 起汉军水师战船一百二十艘,运兵船无数。带张定边,赵普胜,俞廷玉,缪大亨,冯国用,冯胜等将,亲征高丽欲灭其国。 史称,洪武亲征。 ~~ 哎,俺黑龙江老家今天宣布,再次封门七天。 我那些当志愿者的同学们不许回家。 封门,就是门都不能出。 愿家乡安好,百姓平安。 愿家中亲人同好,无病无灾。 一零二 海上巧遇 汉军从水路出,与此同时淮安的常遇春部佯装北上,吸引了北方元军的注意力,让元廷惊慌的同时,忽略了对汉军其他动向的打探。 甚至淮安的汉军做出了要北上的动作之后,北方战场的元军纷纷停住,元廷中枢也开始重新调整策略。 这就是朱五实力的体现。 苍茫的大海上,浩大的舰队乘风破浪。 朱五裹紧身上的貂裘走上甲板,几只在甲板上避风的水鸟,展翅飞远。 “运兵船上的士兵们怎么样?”朱五看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开口问道。 水师统领廖永安回道,“士卒们都穿了棉衣,每天都有热汤喝。” 这不是汉军第一次出海作战,但却是最难的一次。 越往北,天气越冷。尽管是在海上,可还是有着巨大的后勤压力,从韩国之内直奔高丽,要十几天的行程。士兵们吃喝都在船上,沿途也没有补给。 汉军的战舰运兵船边上,跟着那些装满了粮食烈酒等物的运输船,每日都会消耗巨大的物资。 其实朱五也想过,这场仗可以放在夏天打。那时,只要带足清水就足够。 可是以后汉军必须北上,战争不会按照你的剧本走。高丽小国,比较好打,这次算得上一次难得的长途奔袭演练。 说起高丽,朱五的心里又恨又有些好笑。明明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屁帘大的地方,可是却充斥着傲慢自大的野心。 这样难怪,历来战争都是生在6地上,除了倭人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从海上去揍他。 忽然,瞭望塔上拿着鹰眼的观察手大喊,“前面有船!” 朱五快步走到船头,举起手里的鹰眼。 视线中,三五艘传统的战船,正在水面上晃荡着。显然,他们也现了这只浩大的船队,开始掉头逃窜。 “快舰追上去!”朱五命令道,“不停就击沉他们!” ~~~~ 其实不用朱五下令,度极快的在舰队前面充当海上斥候,装备了十二斤炮的快舰三五艘,已经冲了过去。 海面上那些传统战舰的水手显然有些不够娴熟,慌乱之中阵型散乱,甚至有的横在了自己一方舰船前进的航道上。 双方的距离不但没拉开,反而越来越近。 可是那些传统战舰上的水手们却格外彪悍,眼看汉军的快船穿插而来,正面追击的,侧面截断航路的,从后翼兜过来包抄的。在战船无处可逃的情况下,这些战舰竟然摆出了作战的姿态。 船上的水手挥舞刀剑大呼小叫,健壮的汉子们在船边操控着床弩等物,像螃蟹一样张牙舞爪。 “没有旗号,是谁的兵呢?”朱五喃喃自语。 突然,表情像是见鬼了一样。 鹰眼之中,对方战舰上的居然有火炮率先开火。 砰,一炮打出,炮弹诡异的落在海水之中,舰船上的水手倒是人仰马翻。 汉军大怒,包抄的快舰十二斤炮齐。 砰砰砰,海面上烟雾笼罩。 没有旗号的战舰碎木横飞,笼罩在硝烟之中。 接着又几艘汉军的炮舰过去,威力更大的二十二斤炮开始威,在汉军的炮火之下,对方的舰船狼狈逃窜慌不择路。 在有着武器代差,和作战思想有代沟的情况下,他们的反抗有些让人乏味。 过了许久,硝烟散去,除了一艘船跑掉,汉军继续追击之外,其他舰船竖起了白旗。 不竖旗也没办法,汉军始终拉开距离用火炮轰击,根本不给他近战肉搏的机会。 朱五放下鹰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这伙人是哪来的?怎么有火炮?还把火炮搬到了船上,明显是模仿汉军,但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看着有些可笑。 ~~~~~ 随后,朱五走入船舱中,耐心的等待汉军士卒送俘虏过来。 喝了一碗热汤,驱散下海上的寒冷。 刚要派人去催,船舱外传出纷杂的脚步。 唰地一下,舱门被拉开。 朱五一见俘虏,顿时笑了起来。 “徐达,怎么是你?” 徐达脸上的表情又羞又臊,低着头看着他的自己的脚尖。 对于这位历史上的名将,朱五一直心怀敬意,况且他们也是旧人。朱五不愿意难为他,亲手盛了一碗热汤,递给他。 “我就琢磨,天下没谁有火炮。可是想来想去,都没想到居然是你徐达。”朱五笑道,“咋地,6上待够了,想来海上闯荡?” 徐达有些恼怒,也豁出去了干脆一屁股坐下,“这是俺们的地盘!你是来打俺们的?” 朱五微微一顿,回头问道,“咱们到哪儿了?” 廖永安站在舱外,“现在应该是在胶东半岛,成海附近!” 这是到了齐鲁的外海。 “我去打高丽的,路过而已!”朱五喝着热汤对徐达说道,“怎么,你们也搞水军了?” “就许你搞,不许俺们弄?”徐达反问。 那就是了,看来是朱重八看汉军的水师眼馋了,想自己搞一个出来。他齐鲁之地本就靠海,不缺水手。不过他好不容弄几艘船出来,让朱五阴差阳错之下,又给轰了。 想到此处,朱五的脸上露出些恶作剧的微笑对徐达说道,“你们正是在海上训练呢? 一说这个,徐达叹息一声。 水师弄了许久,好不容易开出来海上转转,还没弄明白呢,就碰上朱五了,你说冤不冤。 可是马上,徐达出惊呼,“你要去打高丽?” 朱五点点头,“高丽人装成倭寇在嘉兴抢劫杀人,你知道我的性子,有仇必须报!” 徐达意味深长的笑一声,“没仇你杀人也不见你手软!” 朱五沉思一下,回笑道,“上次对你们不是也手软了吗?” 说着,朱五看看徐达被噎得不行的脸,继续说道,“那些装倭寇的高丽人,本来是要在你们这沿海抢劫的,后来遇到台风才去了我那里。” 徐达沉默半晌,随后开口,“你打算怎么处置俺们?” “我跟你又没仇,当然是放了!”朱五笑道,“怎么,你想到我这边来干,欢迎啊!” 徐达翻个白眼,“那我赶紧把这个信告诉重八哥,他侄儿被高丽人杀了,现在听着高丽人就压不住火!” 朱五想了想,“你告诉他,汉军的水师需要一些新鲜食物补给,我花钱买!” 徐达站起来往外走,“你们多少人?” 朱五坐着没动,“不到十万吧?” 徐达一个趔趄,回头道,“你不会是想靠岸吧!” “是呀,我就是这么想的!”说着,朱五一笑,“放心,我对你们的地盘没兴趣!” 徐达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暂时!” 谁都知道,朱五不是没兴趣,而是暂时没兴趣。 对于朱重八手下的众将来说,北方的蒙元固然是敌人,但是南方的朱五可恨程度还在蒙元之上。 尤其是朱重八已经集结兵力,准备北上了。朱五忽然把曹州让给了元军,一下让他们的后背变得危险起来。 ~~~ 不是我被封门在家,我人在广州;老家黑龙江闹疫情,我老妈自己被隔离在家。 一零三 抵达 “不能让他上岸,朱小五反复无常,万一打过来呢?” “他朱五绝对没安好心!” “补给可以给他们,咱们下毒!” 手下的兄弟们七嘴八舌的吵吵,朱重八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吭声。 尽管他也是个王了,鲁淮王。 可是手下这些兄弟还是动不动就大呼小叫,没啥体统可言。 总而言之,就是强盗土匪习性不改,除了打仗之外,这般人脑子里就没有其他东西。 “你不让人家上岸,人家就不上啦?你们谁能挡得住?” “他是没好心,可是把天德他们放回来了,人家没想隐瞒。” “下毒?你他娘的想的挺美,十万人的毒药你上哪找去?” 朱重八咧嘴一阵臭骂,屋里的人安静了。 在这些人心中,他有着无上的权威。 “他真说是去打高丽?”朱重八对徐达问道。 “哥,是这么说!”徐达回道,“他船上还带着高丽向导呢!” “老董!”朱重八看向董抟霄,“你辛苦辛苦!” 后者明白,朱重八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下点头,笑了笑。 朱重八背着手,往外走,临到门口,忽然回头,“天德,小五没说,要不要咱也跟着出兵?” 徐达摇摇头,“没说!” 朱重八有些失望,“是呀,他那么多人,哪用的着咱!” ~~~ 既然捅咕了水军,也要有军港。 齐鲁军的军港很小,根本容纳不了汉军的大船靠岸。 可即便是这样,挨着6地的地方也让船上的汉军们高兴不已,而且岸边的虽然也有些冷,但是比在海上要暖和多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且因为要在这边停留几天,船队不断的组织的士卒分别上岸活动筋骨。 两天之后,董抟霄组织民夫士卒给朱五的舰队运送饮食蔬菜和清水,所谓蔬菜就是齐鲁之地的特产,大葱和白菜。 朱五站在船头观望,运送物资的队伍后头,一队骑兵在山岗上望着他们。 不用问,肯定是朱重八。 “趁现在有功夫,周边的水路航道记下来,将来用的着!”朱五看着那边,对身边的廖永安说道。 “臣明白,已经让人开始绘制了!” 这时,一艘小船从水港出,朝着朱五巨大的旗舰而来。 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食盒登船,走到甲板上。 “五哥!”沐英放下手里的盒子,小声开口,有些不敢看朱五。 “你都是大小伙子了,拿的什么?”朱五笑道。 “前几天俺娘听说您要去打高丽,在这停船,包了些饺子让俺给你送来!娘说是你爱吃的韭菜鸡蛋馅的,里面放了虾皮子。” 朱五心里一热,马秀英在益都距离这里两天的路程,听说自己来,她还特意的包了饺子。 “这么远送来,都凉了个屁地!”朱五笑着说。 沐英打开食盒,里面层层的盖帘上,都是元宝形的水饺,“是生的,娘说您要吃,直接下水煮就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朱五,“娘给您的!” 朱五有些诧异的打开,上面是熟悉的字体,只有短短一句话,“小五,杀了高丽狗,给俺家孩儿报仇!” “回去告诉秀英姐!”朱五把心放在怀里,“我知道了!” “五哥!”沐英跪下,给朱五磕头。再抬头,满脸泪痕,“那俺走了!” 说完,抹着眼泪,头也不回的下船。 “等会!”朱五喊住他。 沐英停下,回头张望。 “秀英姐的儿子,挺大了吧!” “两生日了,满炕跑,说话利索呢!” 朱五笑了笑,随后解下身上的玉佩,扔过去,“告诉秀英姐,以后他和孩子有啥过不去的坎儿,找我。这玉佩是给那小子的见面礼!” 沐英双手接过,脸上带着泪痕大笑,“唉!”说着,又笑笑,“五哥,按照辈分你是狗蛋儿的舅舅呢?” “再告诉秀英姐,我也有儿子了,会叫爹了!叫朱岳!” 沐英欢快的走了,在小船上不住的摆手。 朱五一个人回到船舱里,把锅放在炉子上,倒满水,静静的等着水开。 水花泛起之后,元宝形的饺子一个个放进去,偶尔有滚烫的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然后,他坐在炉子前,托着下巴,默默等待。 再往后,饺子熟了。用勺子轻轻推下漂浮的饺子,那些元宝立马在热水里旋转起来。 一口鲜香的饺子入口,往事涌上心头。 “韭菜猪肉的水饺里面加上虾皮,那滋味顶好!” “咱这淮西上哪弄虾皮去?你真是乞丐?” “是呀,以前就是要饭的!” “不像,要饭的哪知道这些!” 最后一口饺子下肚,五味杂陈。 “来人!” 亲兵出现在门外。 “告诉岸边朱重八的人,明天我军开拔。”朱五恋恋不舍的放下空碗,“转告朱重八,派刺客杀他的高丽家族,我会把他们全家的人头带回来。” “喏!” 亲兵出门而去,朱五又盛了一碗滚烫的饺子汤,小口的喝着。 ~~~~~ 朱五来了,轰碎了朱重八好不容易捣鼓起来的水军。 然后又悄悄的走了,离开了这片小小的水港。 船队继续驶向大海深处,海峡对面的敌国。 即将进入高丽水域的时候,马秀英也收到了朱五的礼物。 屋里烧着旺盛的地龙,很是温热。 马秀英穿着带着碎花的衣裳,看着炕上玩耍的儿子。 随后,她笑了笑,对儿子招手。 “娘!”孩子脖子上挂着银色的长命锁,跑着跑着一屁股墩坐在炕上,随后咯咯的笑了起来。 马秀英拿出手里拴着绳子的玉佩在孩子眼前晃晃,后者被吸引,大眼睛眨呀眨,肉嘟嘟的小手想去抓。 那是一块雕刻的有些精美的玉观音,俗话说男带观音女带佛。 “儿呀,这是你舅舅给的!”马秀英仔细地把玉佩挂在儿子的脖子上,笑道,“娘亲舅大,以后有啥事娘帮不上的,找你舅舅去!” “舅.....舅舅.....”孩子抓着玉佩,流着口水,想往嘴里塞。 “儿呀,可不能吃,这是以后保命的玩意!”马秀英笑道。 ~~~~ “主公,高丽到了!” 船头,透过鹰眼可以看到岸边的崇山峻岭。 高丽多山,不是中原那种名山大川,看着有些小气。 汉军的快舰已经冲到了高丽水域的边上,仅存的高丽水军瞬间龟缩在港口里。 海上敌袭的钟声,在岸边敲打起来。 这里是江华湾,后世这里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川仁港。 在这里登6,大军上岸直接可以冲击到,高丽的心脏京畿道。 占领高丽的王京,就是灭国。 此战,必须灭国。 “准备登6作战!”朱五放下鹰眼说道。 “喏!”众将凛然。 海上汉军的舰队缓缓停住,变成战斗队形。 炮舰抵近了海港,炮口对准了前方。 岸上,那些高丽人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慌乱起来。 一零四 爬城 “大人!” “大人!” 仆人连滚带爬,涕泪交加的跑进高丽仁川政事的书房。 “西巴!”以为自己老婆来了,这位高丽五十出头,面容儒雅的政事大人赶紧推开怀中衣衫不整的侍女。 吱嘎,门被粗暴的推开。 春光乍现的侍女捂着胸口蹲在墙角,进来的仆人却跟没有目光卡油的心思,惊恐万分的喊道,“海上,有敌人来了,舰队!舰队!” “莫拉古?”高丽政事哑然起身,随后低头赶紧拉上裤子,嘴里愤恨的叫骂,“该死的倭人又来了?叫守备点齐兵马守卫城池!” “不是倭寇!是,没见过的旗帜,是汉字,天朝的汉字旗!”仆人惊慌地喊道,“他们的船很大,比传说中的白头山还要高大!” “汉字旗?什么汉?..........”说着,政事大人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当时高丽和大元的水军从江华湾出,他可是去跟着送行来着。 那么,今天来的,会不会是天朝的叛逆? 轰! 突然一声巨响,屋顶的灰尘纷纷落下,霎那间地动山摇,侍女尖叫。 轰! 又是一声,仿佛天塌地陷一样。 惊慌失措之下,政事大人刚刚提起的裤子又掉了下来。 可是此刻政事大人已经不关心裤子了,颤抖地喊道,“天塌了吗?” ~~~ “开炮!” 砰砰砰,随着指挥官的声音,江华湾外炮声如雷。 若有舰船上口径过二十二斤的重炮一起开火,高丽江华湾中无论是水师的帆船还是商船,全都变成碎木残渣。 岸边的人在第一轮炮火之后,就开始炸锅四处乱跑,仁川城那低矮的城墙上,也站满了惊恐的士兵。 上天对于高丽人似乎有些偏爱,这个把野心藏在谦卑之下的国家,有着一个优良的海港。整个海港宽约一百多公里,水深过五米。 而朱五水军选择登6的整个地方,左边挨着月尾岛,右边就是仁川城,港口呈现开阔的梯形状。 凌厉的炮火不断持续,直到炮管有些滚烫才在军官们的命令下停止。朱五坐在甲板之上,通过鹰眼看着岸边低矮的茅草房,还有那矮小的泥土城墙,满脸都是不屑。 这个国家似乎永远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永远都是记打不记吃。在德行方面,甚至还不如小倭寇。 “上岸!”朱五轻声下令。 汉军水师的轻炮快舰冲到了海港边上,工兵的工作船紧随其后,紧接着用船只搭建的简易浮桥在一个时辰之内搭建完毕。 这里比中原的名城差多了,而守军也没有出城迎敌,现在只需要一条简易的桥,让汉军快上岸形成桥头堡。 “弟兄们!”张定边高举鬼头刀,“跟着老子!” 说完,当先从船上跳上浮桥,咚咚咚踩着桥板一马当先。他身后数千前锋虎狼之师,拿着兵器嚎叫着跟在他的身后。 这一幕,城墙上被人搀扶的政事大人看了,双眼一白几乎昏了过去。 边上的仁川守备也是面色铁青,两股战战。 “快,向开京告急!”仁川守备命令。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政事大人小声地说着,“不如,你带人护送本官走吧,如此凶猛的大军,不是我们可以抵抗的!” 守备大惊失色,“大人,弃城而逃可是全家斩的死罪!” 政事大人皱着眉头,“可是这些人进城,我们的全家也活不了!” “杀呀!” 此时,张定边的先锋部队已经到了城下。后面海岸上,更有无数的士卒踩着浮桥而来。 “这他娘也叫城墙?” 张定边看着仁川城只有两丈多高的城墙嘴里骂骂咧咧,他当初和陈友谅在徐寿辉手下征战,攻的都是汉阳武昌这样的天下名城,这种小城在他眼里几乎是微乎其微。 而仁川城上的守军也现了城墙下的汉军,稀稀疏疏的箭枝开始落下,一个士卒躲避不及,正好腿上中了一箭。 张定边大怒,他现在节制在常遇春麾下,这次出征是朱五特意给的机会。他手下的士卒也多是原来徐寿辉一方的军队,有他这个头领,现在凝聚力极强。 “着家伙!” 当下,张定边抢过一支长矛,用足力气大喝一声,“去!” 呼啸的长矛如流星,直接从地上飞向墙头。猝不及防之下,一个高丽兵直接被射穿了胸膛,并且整个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起,撞在了城墙的战鼓上。 “小的们,汉王在看着咱们,拿出咱们的绝活来!” 张定边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卒拿起弓箭对着城头开始反击,此时朱五的火器兵还没有下船登6了,汉军唯有弓箭。 紧接着,汉军阵中,无数身材高大的壮士,手中甩着飞钩,用力甩出。铛地一声,钩子挂在了两丈高的仁川墙垛之上。 几个高丽兵想砍断钩子上的绳索,刚一露头却被城墙下的弓箭射死。 汉军攻城历来都是找最薄弱的城墙猛攻,张定边心中又天然有着一份悍勇,抓着铁钩的绳索,叼着鬼头刀,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他身后,越来越多的鄂地男儿,学着主帅的样子,在弓箭的掩护下往城墙上爬。 洪武皇帝号上,朱五通过鹰眼看到这一幕,也是心怀激荡。 汉军现在越来越依靠火炮攻城,这样靠着个人勇气的攻城方法已经很久不曾见到了。 张定边,无愧虎将之名。 仁川城头,那些高丽兵惊恐的大喊,“这边,这边!” 边喊,边不住的朝城下反击,攀爬的汉军士卒不断有人跌落,但是城墙总共才两丈高,掉下去也未必会死。 “这边!上来啦!”墙内的高丽兵惊恐的呐喊,远处一队穿得华丽花哨戴着圆边帽子的高丽兵拿着兵器支援过来。 但是就在此刻,一声虎吼。 “给爷爷死!”张定边拉着绳索攀爬到了城墙下面,双腿用力在城墙上一蹬,整个人直接跳了上来,同时手里的鬼头刀狠狠横扫。 唰,滚热的鲜血喷了他一脸,顿时让他狰狞的面目看起来更加让人心悸。 “杀呀!” 张定边再次挥舞刀,一掌厚的鬼头刀劈落,对方一拿着破刀的高丽兵连人带刀变成两段,下半身还站着,上半身已经跌落。 同时,更多的汉军士卒从城墙爬上来。手里的刀枪不要命的往那些高丽兵身上招呼,高丽人的刀根本破坏不了他们精铁盔甲,而汉军都是百战精锐,一击杀人,毫无悬念。 “跑呀!” 一个高丽兵惊恐的喊了起来,迅在城墙上形成了连锁反应,许多高丽兵只敢远远的大喊,根本不敢朝这个汉军的突破口冲过来。 城墙下汉军越来越多,几个冲到下面的汉王亲军千人队看到张定边部如此骁勇,军官们纷纷大喊。 “兄弟们,破城之功就在眼前,不能让那些楚蛮子把功劳都抢了去!” 汉王亲卫中军情急之下,在军官的带领下也开始攀爬城墙。 远处那些爬城的鄂男儿听到了,纷纷跳脚大骂,“你马毕滴,你家才是蛮子,你全家都是蛮子!” 洪武皇帝号上,朱五看着各部前赴后继,不甘人后的攻城,开怀大笑。 随后,把鹰眼扔给亲兵,大步朝船梯走去,“跟着我,上岸!” ~~~~ 老家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哎! 一零五 城内 这是没有火器,纯粹的肉搏战争。 仁川城头汉军越来越多,肩膀挨着肩膀组成人墙,在高丽守军之中横冲直撞,小小的城池本来就只有几千地方驻军,汉军后续的大军未到,光靠先锋部队,就已经杀到了内城墙下,冲击着城门的位置。 “巴里,巴里!” “皮卡丘,皮卡丘!” 高丽兵怪叫着,四散奔逃根本不敢抵抗。 仁川城那并不高大的城门被几个汉军士卒举起门闩,用力的推开。 门外早就准备好的汉军骑兵,奋蹄扬鞭冲入城内。 大队的骑兵在城内狭窄的街道上穿行,见着跑的东西,当头就是一刀。或许是在船上太久了,憋屈的战马终于能撒欢的跑。 而与此同时,跟在后面的大队步卒进城之后,沿着街道向前推进,斩杀高丽溃兵。 咚,一家来不及关门的店铺被几个汉军踹开。 老板和伙计惊恐的蜷缩在角落里,几个汉子拎着刀子进来四处打量。 “这.....这.....这家......卖啥的?”领头的汉军是个结巴,说话费劲。 他身边一个瘦小一些的汉子横眉冷对,“好像是卖布的,你看柜里都是布!” 结巴汉子瞪大眼睛,“抢.......抢........” “什长说了,抢!”瘦小的汉子不等结巴说完,带着兄弟们翻箱倒柜把找到的三瓜俩枣揣进兜里。 “抢.....劫不行!”结巴大急之下,终于把话说出来了,“汉王......” 几个士卒大眼瞪小眼,汉王军法严苛,若是知道私自抢劫的行为,怕是要杀头的。 “咱又没在中原抢,这是番邦!”瘦小的汉子底气不足,“再说了,咱们不说,谁他妈知道!” “就是,就是!”几个士卒纷纷点头。 他们不属于汉王亲军,军纪稍微差一些。 “他.....他他他他他........”什长指着惊恐万分吓尿的掌柜和伙计,嘴里哆嗦。 “还是哥哥提醒的对!”瘦汉子面目狰狞,“不能留下活口!” 说完,拎着刀子,狞笑着走去。 “回来!”大急之下,什长也不磕巴了,照着瘦汉子头上一顿巴掌,踢打,“滚.....”随后,带着众人出门之前,对劫后余生的高丽人说道,“闭闭闭......闭嘴!” 这样的情况在城中到处都是,相比于高丽兵在齐鲁之地作的孽,朱五的汉军在严苛的军法之下,已经很是克制。 朱五被簇拥着从城门进城,视线中满是被硝烟笼罩的,低矮的茅草民房,偶尔有几个高大的门楣犹如鹤立鸡群,格外刺眼。 “主公!”张定边走来,每走一步,铁架上都是鲜血滑落。 “虎将也!”朱五笑着称赞,“破城你记头功,回头打高丽的王都,你也还是先锋!” 张定边大喜,笑道,“这帮高丽蛮子不扛打!”说着,眼皮忽然跳跳,几个穿着他所部战袄的兵丁,笑嘻嘻的扛着包袱从一户人家那里走出来,顿时脸色大变。 与此同时汉王的亲卫们也看到,带队的侍从武官眉头皱起。汉王重军法,这些不长眼的正撞在了汉王枪口上。 张定边一时心惊,在想着怎么帮手下的弟兄开头。 然而,朱五却像没看见一样,马鞭指着远处城中显然的阁楼,“那是什么地方?是衙门吗?去看看!” 说完,带着大队的亲卫扬长而去。 几个刚满载而归的汉军士卒后怕的拍着胸口,看到张定边露出笑容,“张大哥,这番邦还真有些好玩意儿!” 张定边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娘地,丢人现眼的东西!” 其实这些士兵还是有节制的,真正疯狂的反而是那些高丽溃兵,无法抵御汉军的进攻,但是逃窜之时他们的手里的兵器狠狠的招呼在和他们同根同种的百姓身上,甚至有的高丽兵三五成群专挑城内平日他们不敢招惹的人家下手。 朱五慢慢前行,一路上许多正在百姓家里作恶的高丽兵被汉军抓了出来,他们大叫的跪在路边,请求活命,回应他们的却是冰冷的刀锋。 自古以来,中华帝王从未想过对周边藩国动用刀兵,但是换来的却是一群白眼狼。 一个人强大了,不去欺负别人,别人不会感叹他的道德,只会认为那是他必须遵守的规矩。可是当强大的人挥舞拳头的时候,被打的人更多的是会感慨他的强大,表示臣服。 朱五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人。 慢慢的那座宏伟的阁楼到了,见到军人过来,门口那些大包小包的高丽兵先是一愣,随后扔下包袱跪地投降。 “问问他们,这是哪里?”朱五的余光看见,有高丽溃兵的包袱里露出精美的瓷器。 出前带了一些高丽向导,此刻那些人耀武扬威的站在同胞的面前用高丽话大声喝问。随后,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匍匐在朱五的战马前边。 “汉王殿下,这是仁川政事大人的宅院!” 朱五点点头,身边的亲卫直接先冲了进去。随后朱五纵马进去,从始至终跪在地上的高丽人不敢抬头,即便是战马从他的身上跨过,也一动不动。 宅院里全是凌乱的痕迹,被砍死的仆人,衣衫不整倒在血泊中的女子,还有受伤未死哀嚎着的声音。 朱五下马,推开正房的屋子,瞳孔顿时缩紧。 穿着官服儒雅的官员被人乱刀分尸,几个衣衫被撕碎,受尽凌辱而死的女子不甘的睁着眼睛,屋内被人翻箱倒柜,一片狼藉。 “应该是那些溃兵干的!”亲卫在朱五身边说道。 “去干活!”朱五转头,关上门。 亲卫领一摆手,数十甲士抽出腰里的兵器狰狞的出去,门外马上就是一片挣扎求饶以及利刃入肉的声音。 此时城内到处是喊杀声,朱五在满是血腥的异国花园之中漫步,身为俞廷玉之子,俞通海拽着一个人进来。 “主公,抓到了仁川守备!” 说罢,一个满身是伤的干瘦男人被扔在了朱五面前。 “乔娜,乔娜!”守备不住口头,连连求饶。 “说汉语!”朱五看着他。 “殿下,殿下,饶命,饶命!”守备磕头求饶道。 “我不杀你!”朱五笑了笑,“来人,剃光他的头,扒光他的衣服,让他跑!” 说着,朱五低下头,面带冷笑,“我给你一匹马,你去开京告诉你们的高丽王,我朱五来报仇了!” ~~~~~ 小小的仁川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战利品,只有一些粮食咸菜。 这城池也容纳不下朱五大军,许多士卒不得不驻扎在城外。 这让朱五有些感叹,这次出征是不是人带多了。 一张高丽境内的地图挂在墙上,朱五和手下将领们商量着下一个目标。 开京,高丽王朝五百年的都城,据说那里很是繁华。 “咱们待几天让兄弟们活动下筋骨,毕竟在海上那么多日子!” 朱五笑着说道,“等高丽王知道了消息,他肯定要召集人马勤王守护都城,到时候再打不迟!” 众将哈哈大笑,显然都没把高丽王放在眼里。 “听说高丽可以召集十万左右的大军,不可轻敌!”朱五肃容,“小心些,别阴沟里翻船!” “臣等明白!” 朱五又笑笑,“听说高丽王宫中多美人,等打下来了,你们若不是不怕家里母老虎,一人分几个!” 一零六 李家。 感谢我为离歌老板的盟主打赏。叩拜,叩拜。 这几天因为担心家中所以状态不好,也对所有读者说对不起。 等过几天我一定努力补偿。 推荐一本书,《晚明之我若为皇》老写手的书了。 ~~~~ 当啷,高丽王精致的金杯落在地上,里面白色的液体在黑红相间的漆案上流淌,边上几个露着肩膀头子的侍女惊恐的躲远,刚才还歌舞升平的大殿中一片死寂。 “你....说什么?”高丽王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问道。 “殿下!天朝之贼朱五来了,他的大军在仁川上岸,已经到了仁川城,最多三天就能到开京城下!” 高丽忠臣裴千惑手足并用地说道,就在刚才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但是见到了快马加鞭,疯狂跑回来的仁川守备之后,大惊之下连忙进宫禀告高丽王。 “胡说!”高丽王站起来,“朱贼在万里之外,如何能在仁川登6?” “朱五的水军,殿下,难道您忘记了吗?去年我高丽帮助大元出兵的水军将士,全被朱五的水军打败,一个人都没逃回来!”裴千惑大声说道,“殿下,如今贼军已经上岸,请殿下早做决断。” “殿下!”忽然外面又是一声惊呼,另一重臣崔水冲了进来,他也是刚知道汉军已经占据仁川,“臣听说汉军来了快十万人,还请殿下为了高丽的江山社稷,暂时躲避!” “对,躲避!”高丽王此刻没了主意,“躲到哪里去?” “去江华岛,哪里有大海敌人打不上去...........” 说着,崔水,裴千惑还有高丽王都愣住了。 江华岛,历来高丽王室危急之时,国王只要往江华岛一躲,万事大吉,因为海峡谁也过不去,可是现在江华湾都在汉军的手中,怎么躲? “高丽五百年王都,殿下怎能弃城而走!” 此时,外面一声爆喝,一须皆白的老将昂然而入。 老将一入大殿,龙行虎步,杀气四溢,“殿下,开京王都还有兵马八万人,现在召集各地勤王兵马,只要国都不失,最多半个月我高丽可以集结十五万大军。” “李将军,可是寡人听说那朱贼悍勇,残暴至极!”高丽王诺诺道,“万一受不住...........!” “没有万一,殿下!”李老将军身材魁梧比普通高丽人高出一头,声若洪钟,“必须守住,这里是王都,这里如果破了,高丽就完了!” 高丽不像中原王朝那样,是一个强力中央集权的国家,除了高丽王在国都之外,地方上还有很多世家掌握着政权。这里的政治结构,有些像华夏古时候的格局。 王都在,高丽在。王都要是被外敌破了,地方的世家未必肯出力死战。 “可是.....可是......”高丽王六神无主,满头是汗。 “殿下,军权交给臣,臣来抵挡贼子朱五,人在城在,人亡城也不破!”李老将军慷慨陈词。 “好,寡人信你!”高丽王回身在御案的箱子中,拿出金色的虎符,郑重的交给李老将军,随后对崔水说道,“崔爱卿,写一道诏书,寡人让李老将军守城!” 高丽文武失和,平日这些文臣看李老将军这个高丽武人的领袖,恨不得对方当场就死了。可是现在没有办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老将军身上。 这位老将军姓李,名子春。其实他的家族本不是高丽人,他出身辽东的熟女真部落,身上挂着大元斡东千户所千户兼达鲁花赤的官职。 是在高丽出仕的女真人,但是李家一族虽非高丽本地人,却在这里很有威望。或许是因为身上有着大元赐予的世袭官职,武人们格外敬仰爱戴李家。 而这些年李家为了高丽的统治,在大元之间起到了润滑剂的作用,同时因为出身于女真,使得辽东的女真部落,没有过度的骚扰高丽的边境。又因为能征善战,没少帮同样腐朽的高丽镇压民变。 李老将军拿着虎符出门而去,裴千惑小声说道,“殿下,李老将军毕竟算不得真正的高丽人,虎符给他要小心呐!” 高丽王一愣,“你刚才怎么不说?” “臣有一计,现在虎符交给李老将军只是一时之选,想要打败朱五贼子,还是要向大元报急,派遣天朝兵马前来!”裴千惑说道。 “大元?他们不是也打不过朱五吗?”高丽王没傻到家,不过随后也无可奈何的说道,“向上国求救!”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且说李子春刚刚从王宫出来,一个面容有些相似的年轻人带着几个亲兵大步走来。 “父亲,如何了?” 这年轻人是李子春的嫡长子,李家的未来,名成桂,很是英武不凡。 “殿下给了为父虎符,统领开京王都的兵马!” 李成桂眼冒精光,“父亲,这回是我李家在天下露脸的时候了!” 李子春大笑,“成桂,把咱李家的家兵都动员起来,再像辽东各女真族出邀请,请他们助阵。”说着,大步向前,“我去军营,收拢高丽的兵权,然后咱们和朱五那贼子,决战!” ~~~~ “汉军各部出!” 仁川城内城外汉军的大营在听到命令后,于清晨开始出,天地之间浩浩荡荡全是汉军的兵马。 “主公,不是说等几天吗?”张定边,冯胜等将领问道。 “谁说等了?”朱五翻身上马。 “主公不是让那鸟守备,告诉鸟高丽王,给他时间准备亲王兵马吗?”张定边纳闷。 朱五在战马上一笑,“老子骗他呢!兵贵神,我疯了等他们勤王军准备完毕!”说着,马鞭一挥,“出!” 近十万汉军在高丽的向导指引下,分头并进。 高丽人真是特别有意思的人,在朱五饶过了一些溃兵之后,这些就争先恐后的表达效忠之意,不但自告奋勇的带路,而且还以能和汉军的将军们说话为容。 昨夜,张定边甩了几件汉军残破的盔甲出去。几个仁川的下级军官,为了抢夺盔甲差点拿刀火拼。 战马上的朱五看着手下浩荡的军队,再看看视线中异国的山川,心中满是豪气。 这一战,是灭国之战,灭了高丽,在这里设置水军和步兵基地,为将来北伐做呼应。 但是灭了高丽之后,高丽王谁来做呢? 现在高丽的王族,王家肯定是不行! 而且,一个统一的高丽不符合中原王朝的利益。最好是划分成多个势力范围,由不同的家族统治。 但是这些家族必须是亲近中原王朝的。 或者....... 忽然,朱五的脑中产生一个疯狂的想法。 一零七 相遇 这里毕竟是高丽人的地方,尽管有些无耻败类投效了朱五的汉军。 但是近乎十万的大军浩浩荡荡的行军之时,还是有很多义士快马通报了开京的高丽守军。 “父亲怎么办?”开京王都的军营之中,李成桂对李子春问道。 老将李子春闭目沉思,对身边的将领问道,“各地勤王的军队多久能到?” 那将领回答,“将军,起码要半个月,刚刚收割了农田,各地的士兵都在乡下,还要重新组织!” “辽东的熟女真有回应吗?”李子春继续问道。 “没有消息!”将领犹豫一下,“李将军,末将觉得还是不要让那些女真人来的好,他们对咱们的仇恨,可比朱五要深!”说着,马上闭嘴,歉意的说道,“将军,您知道,末将不是说您!” 李子春微微一笑,似乎根本没往心里去,“你多虑了,我们李家很多代之前,就已经是高丽人了!” 高丽女真乃是世仇,古时边境线并没有确定。每当中原战乱的时候,高丽这只野狗就慢慢的蚕食边境的土地,拓展领土。 他们拓展的领土对中原王朝来说是蛮荒之地,但是那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部族却不会答应。在吞并的过程中,高丽借着对于部族来说强大无比的国家力量,血腥的镇压和屠杀。 而那些弱小的部族则是联合起来,完全不要命一般不断的骚扰高丽的城池村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让高丽大为头疼。 而自从蒙元统一天下之后,对于辽东部族多有迁就,导致得到了大元支持的辽东的部族,干脆开始反过来在边界劫掠人口,杀害高丽百姓。 那些人一旦来到高丽的开京王都,怕是不等朱五来打,他们就要抽刀子反杀。 “开京王都靠着死守是守不住的!”李子春慢慢开口,“我听说,朱五的火炮厉害,没有他攻不破的城池,我们双方的兵力相当,守城太过于被动。兵书上说,守大城必野战!” “王都留少量的部队驻防,其他人随我出城,在王都外二十里的仁王山驻扎,阻击朱五,为勤王军争取时间!” “我们双方人数相当,这里又是我们的故乡,我们没道理战败,告诉儿郎们,打退了朱五,我会奏请殿下打开仓库,赏赐大家!” 高丽众将在李子春澎湃的话语中站起身,齐声喊道,“命令以卡喱大!(遵命!) 李子春也站起来,看着众将领,壮怀地说道,“诸君!擦儿摸个四母你大(辛苦了)” ~~~~~ 高丽多山,道路崎岖,而且汉军还有很多火炮,步兵的重炮尽管有着骡马拉着,但是也拖累的行军的度。 为了争取度,朱五命令廖永安等人坐镇中军,运送重炮。张定边,冯胜为先锋,率领步骑两万五,自己率领汉王亲卫中军,骑兵和火枪先行。 北国十月依然开始飘雪,但是雪落在地上无数双脚一踩马上就化了。可是化了之后又会冻住,使得地面光滑。 天气,一直是困扰中原大军的大问题。 大军行至距离开京不远处,前方探马回报,通往开京的必经之路了上,大约一只七万人的部队正在山上驻防,远远看去都是高丽兵的营帐。 两支军队,在高丽城外不期而遇。 仁王山上,李子春父子看着大地上无数奔腾的铁甲骑兵呼啸而来,还有后面排着队列扛着兵器小跑的汉军,大惊失色。 百闻不如一见,真见到了汉军,他们才知道汉军的战斗力。 那些骑士身上的铁甲闪亮,步兵身姿矫健。面对仁王山的守军阵地,他们没有半点迟疑,更不怕山上突然动攻击,就那么无视他们一样,大剌剌的冲过来,在不远处排兵布阵。 朱五在距离仁王山一里多距离,相对平坦的地上布阵,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队伍的核心是两营汉军火枪兵。随军的还有九斤,十二斤,容易拖行的线膛炮。 “呸!无胆鼠类!”张定边骂道,“都不敢露头!” “主公,俺带人上!”冯胜立功心切,嚷嚷道。 朱五没理他们,回头看着军阵中汉王亲卫步兵的军官说道,“炮能打到吗?” 刚被提拔成汉王亲军炮兵指挥使的朱念恩,和几个假子营出身的军官出列,快用标尺测算着距离方向。 “高丽兵全在山腰之上布防,我们的火炮的仰角不够,够不着!”朱念恩大声说道。 真他娘的会选地方,眼前的山不低。高丽人的兵马上山腰延伸到山顶,如果不打绕过去,留一部兵马驻扎,高丽兵或许能从其他方向下山,咬攻击王都大军的屁股。 双方近二十万大军作战,战场一旦铺开那可是数十里的面积,如果不能战决,一旦高丽军的勤王军前来......... 朱五不是怕他们,而是怕麻烦。 “不过孩儿倒是有个办法!”因为出身假子营,朱念恩对朱五自称孩儿。 “说!”朱五笑道,“说的好有赏赐。”随后笑笑,“马上到娶媳妇的岁数了,给你找个媳妇!” 朱念恩腼腆的一笑,开口道,“三个月前孩儿和傅友得将军在湘地征战时,杨完者的大军躲在坑道里,也是大炮打不到。后来孩儿想到了投石机,用投石机扔火药包,磷弹!” “但对方现在山上,投石机也不能玩安全覆盖,你扔的东西可能顺着山坡滚下来了!”朱五笑道。 “这山上多树,扔火磷弹和炸药包,火磷弹放火,炸药包可以试射通过射程时间调整燃烧的火药捻子,落下的时候,在高丽兵上空爆炸!” “说的好!”朱五给予肯定的回答,和赞许的目光,不过话锋一转,“咱们带投石机了吗?” 朱念恩为之一愣,的确朱五这次出征军中并没有带投石机。 “孩儿知道原理,可以做!反正这这么多树!”朱念恩继续说道。 “有立功的心是好的,但是别太急功近利!”朱五笑道,“投石机的木材都是阴干的,这树砍下来都是湿的你怎么用?这点知识都不知道吗?” 朱念恩闹了一个大红脸,觉得有些丢人,下不来台。 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情急之下没想那么多。 傅友德的军报上他有功劳,所以被调回汉王亲卫中军,也升了官职统领五百人的炮队。 这次和汉王出征,心里憋着要出出风头。 朱五又道,“想法是好的,心也是好的,回头赏你个媳妇!”说着,笑笑,“没啥不好意思的,我像你这么大,可不如你!” 随后,朱五挥舞马鞭命令,“叫高丽向导过来,问问他这山多大,周围几条下山的路!” 一零八 屠杀 仁王山很大,延绵三十多里,下山的通道总共有三条,一条在山脉的背面,另外两条一在正,一在侧。 也就是说朱五的汉军通往高丽开京王都的路上,两条路可以危及大军的后方。 带骑兵沿着仁王山转一圈,一日之后后面廖永安的大军也赶了上来。近十万人在狭小的平原地带,遮天蔽日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 山上的赵子春父子有些后悔,眼看朱五的汉军如此浩大,他们出城野战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妥。其实不怪他们,和朱五的汉军交过手的人,都死了。他们无论是战争意识还是形态,都和朱五有着天地之分。 “廖永安,赵普胜部,三万人在仁王山驻扎,阻击山上的高丽兵,其他人跟我绕过这,直入高丽王都!” 朱五看清了周围的地形下令,众将领命。 骑在马上带着大军前行,朱五回头看看仁王山,心道,在山上驻守阻击老子?马谡怎么死的,你就怎么死? 华夏的南方还是秋天,北国高丽已是冬。 从高丽向导的口中得知,山上的水源并不能够负担高丽的大军使用。 仁王山上,看着朱五大军远走,山下通往前两座汉军的堡垒拔地而起。赵子春心中大急,归根到底高丽国小,还没有十万人以上的会战,这些将领都缺乏大战的经验。 他们估值的以为,阻击在这里,汉军自然会和他们僵持。殊不知,朱五给他们布下了一个圈套。 “诸君,准备杀下山去,冲击朱贼的后方营地!” 仁王上,赵子春拿着高丽王虎符,大声下令。 ~~~~ 北国之风,有些凌厉,吹在脸上如刀。 仁王山上穿着白色战袄,带着圆边帽子的高丽兵,在军官的大骂之下列阵。 高丽王都五百年,几乎都是太平时节,这些王都的守军也没什么征战的经验,说是军人,还不如说是被征召的百姓。 “全军出击!”赵子春一声令下。 数万高丽兵在骑兵的带领下,呼啸而下。 喊杀声震天,山川河水勃然变色,高丽大地上兵锋未有如此之盛者。 “高丽人下来了!”汉军营地的报警响起。 紧接着,是整齐有力的脚步,始终观察着仁王山的汉军火器部队,在军官的带领下,迅的列成数个空心方阵。 朱五留下了两营汉王中军火枪兵,和一营炮兵。 三千燧枪火枪兵早就装填好,等待射击的命令。空心方阵后侧的高地上,一营炮兵不住的调整炮口。 朱念恩通过鹰眼观察,看着从山上冲下来的高丽兵马,计算着距离。 与此同时,火枪营侧翼的刀斧手和长枪手也列队完毕,等待敌人的冲击。 “放!” 砰砰砰!高丽大地上,火炮第一次开始呼啸。 呼啸的弹丸在高丽兵冲下山的那一刻开始,砸在他们的出口的必经之路上。 一营炮兵一千五百人,近一百门各色火炮。 从十二斤炮,到四十四斤的大家伙,齐齐开火,把天地之间打成白茫茫一片,到处是硝烟。 “这就是火炮?” 在山上观察战况的赵子春父子,看着炮火中哀嚎的高丽兵目瞪口呆,面色惨白。 此刻,那些高丽兵的必经之路已经成了一片死亡之地,突如其来的炮弹落在密集的冲锋队形之中,不断有士卒哀嚎着倒下,白色的雪地上到处是鲜红的血和四散的肢体。 高丽并从未见过火炮这种东西,甚至他们很多人都没见过血,此刻山谷的路上人群更加拥挤,有人想跑,有人想冲,挤成了一团。 “乌合之众!”朱念恩不屑的放下鹰眼,“继续装填!” 上百门火炮交织的弹幕之间,也有许多悍不畏死的高丽勇士冲了出来。高丽军打仗还是过去那套,最不怕死的冲在前边带动士气。 “杀呀,思密达....!” 狰狞的高丽兵挥舞着手中和倭刀有些相像的武器,冲出硝烟。 等待他们的,却是汉军的燧枪方阵。 “呸!”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军军官在手心吐了口唾沫,高举军刀呐喊,“举枪!” 哗,整齐的铿锵之声,汉军士卒们举起手中的燧火枪。 “放!” 砰砰,炒豆子一般的声音骤然而起。 呼啸弹丸如狂风暴雨,汹涌的冲向前进的高丽兵马。 朱五给这些要阻击他们的高丽兵,设下了完全火器化的陷阱。 这个陷阱就像是八里桥的清军,冲击英法联军的阵地那般,任你有滔天的勇气,你也冲不上去。 汉军现在没有英法联军那样的活力,但是同样的这些高丽兵也没有那些清军那般英勇。而且,他们更加愚蠢,更加逊色。 冲锋的只有数百骑兵,他们身后的都是步兵。 “那是什么?”山上,赵子春父子大惊失色。 冲锋的高丽兵如割麦子一样摔倒,许多人在冲锋的途中如同被雷击中。 汉军熟练的射击,换枪,射击再换枪,连绵不绝的火力下,对方根本没有冲过来的可能。 与此同时,汉军侧翼的步骑方阵也开始反冲锋,铁甲骑兵的带领下,双刀赵普胜所率领的刀斧手步兵,如狼似虎的冲了上去。 “儿郎们,不能让火器兵抢走了功劳!” 赵普胜大声喊道,他身后的步卒都是铁甲步兵,从侧面直接冲击高丽兵的侧翼。 在铁甲面前,高丽兵手中的刀是那么的无力,而汉军手中宽大的刀斧,每次一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雾。 冲下山的高丽先头部队,几乎没泛起浪花就会汉军吞噬,而且汉军的步兵还沿着高丽兵上来的上路,不断向前。 这是一场屠杀,一场高丽人根本想不到的屠杀。 白雪覆盖的地面已经变成了红色,朝着山上狼狈逃窜的高丽兵不断的倒下,他们身后的汉军,狰狞的踩着他们的头颅,挥舞手中的刀斧。 “收兵!收兵!” 年轻的赵成桂快的敲打着收兵的铁钟,溃逃的士兵更加凌乱。 为了掩护更多的士兵逃回来,仁王山上的守军不分敌我的射击弓弩,希望延缓汉军追击的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停止。 红色的血流成了河,北风吹过,大地的硝烟散去,留下满地死尸。 战马在血泊中不甘的翻滚,受伤的士兵捂着伤口在地上哀嚎爬行。 四处游荡的汉军在寻找着目标,现喘气的,上去就是一下。 高丽兵逃回营地之后,粗略清点一下,仅仅刚才一仗,就失去了三千多人。 仁王山上,兵力近乎上下汉军两倍的营地,鸦雀无声。 山脚下,赵普胜和廖永安等人纵马不住奔腾,他们虽然都是水师将领,但是汉军之下,兵种有分,但是将领不分水6。 “奶奶的,还是在地上杀人痛快,起码能看到脑袋!”悍将赵普胜大笑。 廖永安的脸上也带着笑意,“准备烧山!” 仁王山上,树林茂密,北方盛产高大,油性大的松木。 汉军士兵用盾牌护着头脸,沿着山路,把白磷弹,火药,火油等物放在林中,然后用火箭或者导火索引燃。 哗啦,一股热焰在林中燃起。 紧接着,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响起。 再然后无数的爆炸声,和蓝色的火焰带着呛人的浓烟彻底在山腰上开始吞噬。 松木本来就易燃,而北国的风,更是助涨了火焰的气势。 汹涌的大火,开始从下往上不规矩则的席卷着高丽驻兵的仁王山。 “烧死你们!”廖永安大笑。 仁王山的北面,朱五正迅的布置兵马。 一旦山上的高丽军想跑,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他要在这里给这些出城的高丽兵主力,最大的杀伤。 一零九 乱象 “将军,火扑不灭!” “将军,试了各种办法,没用!” “将军,大火蔓延到第二防线了!” 一个个烟熏火燎的将军在赵子春面前焦急的报告,惊慌失措。 到处都是火,山路上,山腰上,森林里,军营的护栏上。 高丽兵想尽了一切办法,用水,用雪,甚至拿着兵器疯狂的挖掘地面,可还是扑不灭汹涌的大火。不但扑灭不了,反而火焰的一浪高过一浪。 松木的油脂打出爆裂的声音,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石头似乎都要烤裂了。 为止的恐惧在他们心里蔓延,前方的部队开始疯狂的往山上挤压,本来就存留不多的水迅的消耗。 老将李子春的眼神开始惶恐了,那邪恶的火仿佛是地狱出来的一般,人类根本无法抗拒。 “父亲?父亲!”李成桂焦急的呼唤两声。 李子春从迷惘中醒来,如果那些敌人继续放火烧山,等山上的水源耗完了,那么就是大军崩溃的时候。仁王山上的军队,是开京国都的最后力量。 “撤退,从北面下山回王都!”赵子春嘶吼道,“守卫国都!” 大火还在持续,已经成正满蔓延到了侧面。上下的汉军始终摆出了强攻的姿态,直到夜色降临,大火似乎才小了一些。 火光中,近七万高丽军悄悄的拔营,从后面的山道行军。 夜色下,满是艰难行走的高丽军队。 赵成桂在赵子春耳边说道,“父亲,那朱五已经绕路过去了。我们此刻下山,万一和他对上!” “这次是父亲的指挥失误,中了他们奸计,如果在6地上,即便是野战不胜,也能全身而退!”赵子春自信的说道。 赵成桂犹豫一下没有说话,他们这些的敌人是朱五,不是那些拿着木棍作乱的贱民,更不是连铁器都没多少的女真部族,敌人的装备和武器前所未见。 胜利实在是一片渺茫,何况就算对阵辽东的女真部族,高丽也是败多胜少。 夜并不安静,好几万人的脚步踩在大地上,出阵阵的轰鸣。冬天的晚上格外冷,高丽士兵一边走一边狠狠的跺脚,这让大地的震颤更大了。 不对,不是士兵脚步出的声音。 高丽将领们竖起耳朵,向黑暗中张望。 突然,战马的鸣叫传来。 黑夜之中,朦胧的月光下,是惨白耀眼的刀光。 “骑兵!” 高丽士兵惊恐的大喊,夜色中行军的方阵忽然炸裂,士兵四散奔逃。 “杀上去,冲破他们!” 叶风吹动了朱五的披风,他在战马上猛烈的摆手。 身后数千潜伏着的骑兵在黑夜中鬼魅的杀出,奔向高丽兵的大队。 与此同时两侧喊杀震天,数万埋伏的汉军杀出。 高丽兵马大哗,根本无法在黑夜中组织抵抗,更谈不上反击。 “跟着我,冲过去!”朱五策动战马,可是却直接被身边的亲卫拉住,“汉王,砍人这事,俺们这些粗人来!” 朱五笑骂,“你家大王我,也他娘的是粗人出来的。”说完,一拉缰绳,“跟着我,灭了他们!” 黑夜中突然燃起无数的火把照亮了天际,汉军如潮水,高丽军如沙堤。 如果说白天的战斗,让那些高丽兵只是心悸,那么现在汉军的砍杀直接让他们的灵魂恐惧。 朱五的大旗在夜空中飘扬,尽管有些看不清楚,可是汉军上下都知道,汉王朱五就在他们身边。 三军用命,上下一心,人人都有奋勇杀敌的心思。 如狼似虎的汉军盔甲精良,刀枪锋利,那些装备破烂的高丽兵如何是对手。 “父亲,父亲!”李成桂和李子春合马一处,身边都是李家最忠心的家兵勇士,周围都是慌乱的高丽溃军。 “父亲,朱五那贼子并没有去王都,而是埋伏在左右!” “不要慌!”李子春看看左右,一拉缰绳,“跟着我,杀出去,突围!”说完,对身边儿子喊道,“灭了火把,快马朝王都跑!” ~~~ 喊杀声,声震数十里。 开京王都的城头,高丽王和几位大臣惊恐的望着杀声传来的方向,视线中然出现浓浓的火光,人人心中不由得恐惧万分。 “打起来了吗?”高丽王抓着裴千惑的手,颤抖地说道。 “殿下,应该是交战了!” “李老将军一定能胜利吧?”高丽王不停给自己美好的幻想,“一定能胜利吧!” 裴千惑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其实他心里一点不信,天朝大元的兵马都打不过朱五,高丽人有希望吗? 天色渐渐大亮,朱五的战马喷着热气,热气在战马的辔头上变成白色的霜。 战马从冻硬的尸体上跨过,马上的朱五因为风霜脸颊通红。 放眼望去,视线中都是高丽军的尸体,姿势千奇百怪,很多人都是背后中刀,是在逃跑的时候被汉军砍死。 “主公,抓到一个当官的!”骑兵统领花云骑着战马拖着一个浑身狼狈的高丽将军过来。 那人被战马在地上拖行,身上的盔甲已经磨坏了,脸上手上都是模糊一片。 跪在朱五身前,那人的身体不停的打着摆子,嘴里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你们的主帅是谁?” 朱五话音落下,他的战马之后,一个穿着大一号汉军战袄的高丽向导,也就是在仁川收拢的降兵马上上前,大声的用高丽语喝问。 “跑了,李家父子逃回王都!” 得到这个消息,朱五有些不高兴,一场埋伏还让对方的主帅跑了。 其实不只是主帅跑了,汉军虽然袭击突然,但是高丽人拿出浑身的解数疯跑,七万人跑出去了有三万多。 毕竟是晚上野战,能有这个战果已经不错了。 朱五呼出一口白气,“传令其他部队快跟上,在高丽王都的城下集合。”说着,咧嘴笑起来,“想必,他们各地的勤王兵马还没到,趁他们没到,破了王都,灭了高丽国!” ~~~~ “殿下,殿下!” 高丽王刚在温暖的被窝中睡去,重臣崔水就在寝宫外大喊。 “怎么了?”高丽王披着厚实的裘皮出去。 崔水跪在宫殿冰冷的石板上,撕心裂肺的大喊,“败了,败了,我们的大军败了,逃回来的人数还不足一半。李老将军正在前殿堂等待陛下!” 大惊之下,高丽王差点摔倒。 ~~~~ 温暖的宫殿中,李子春和李成桂跪在铺了地毯的地上,默不作声。 周围连个侍卫的都没有,大殿里只有父子二人。 “父亲,如何殿下怪罪?” “不会的,除了李家,高丽没人会打仗!” “那他一定要怪罪呢?” 李子春不说话了,这样的大败必须要有一个交待。 想到此处,李老将军苦笑道,“如果那样,为夫只能尽臣子的本分!” “我们李家又不是高丽的臣子!”李成桂的话大逆不道。 忽然,李成桂靠近父亲,小声道,“父亲,如果殿下真的要处置您,我看..........” “怎么?” “不如趁着有兵权在手,干掉高丽王我们李家自立!” 李成桂说道,“朱五是为了高丽王来的,高丽王死了,咱们再倾尽国请他退兵!” 一一零 拿回祖先的东西 喂,一一零,我要报警。 有个叫南城二爷的人,把的心偷走了。 ~~~~~ 开京,高丽开国至今五百来座都城。 高丽自问是中华的好学生,自问是华夏文明的延续,扬者。 从这座城池可以看出,他们还真是没有说假话。 这座都城似乎是完全仿照古时的长安而建,城墙雄伟宏大,城墙的塔楼上斗拱雕梁都带着深深的中原痕迹,只不过要袖珍许多。 而这座城池,在朱五的眼里,也终于有了一些真正的大城该有的样子。起码至于说,用钩子就能爬上去,三丈高的城墙上,满是战栗的高丽兵。 朱五带人纵马在城下走过,他们居然连反击都没有。 转了一圈,开京共有八个城门,城内现有兵马大概四万左右,还有十几万百姓和高丽的文臣士子。 汉军的大阵已经在城下展开,步兵炮兵各种攻城器械已经准备完毕,只等朱五下达攻城两字。 “从今天起,世上再没有高丽两个字了!” 朱五纵马回了汉军的阵地中,在中军大帐之中坐下,开口说道,“开始吧!” 此时,高丽王都的大门忽然打开一条缝隙,一行人举着白旗慢慢从里面出来。 “吾等奉高丽王之命,求见汉王殿下!”开口,是流利的中原官话。一行人,都是文臣打扮。 “让他们过来!”朱五拿起鹰眼看看,说道。 不多时,一行高丽臣子,两股战战的被带入朱五大帐之中。 “你们是来投降的吗?”朱五揶揄地问道。 “外臣裴千惑,见过汉王殿下?”高丽的使臣,恭敬的行礼。 裴千惑?赔钱货! 朱五差点笑出声,“使臣好名字!高丽人情风物,果然别出心裁!”说着,眯起眼睛,“赔钱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来投降的吗?” 裴千惑抬头,在朱五强大的威压下,尽量维持着镇定,“高丽王请问汉王殿下,如何才肯退兵!” “呵呵!”朱五笑出声,自己摆明了是欲灭其国,他们高丽君臣居然想让自己退兵。 “先前帮助大元出兵攻打天朝的,不是高丽王的主意。如果是因为这事触怒了汉王殿下,我高丽愿意交出和大元亲善的大臣。” 朱五没说话,脸上带着冷笑。 裴千惑继续说道,“如果是高丽不小心得罪的汉王,开京城有高丽五百年的积蓄,外臣的主上高丽王愿意拿出国库的一切,换取殿下退兵!” 朱五还是冷笑,没说话。 “殿下,高丽虽然国小,但是五百年的财富,不是一个小数目!”裴千惑大声道。 “还有吗?”朱五淡淡地问道。 裴千惑忽然脸上显现出纠结的神色,随即狠狠的咬牙,“高丽愿意和汉王签订兄弟之盟,汉为兄,高丽为弟。” “我听说,你们以大元为君父!”朱五继续冷笑道。 裴千惑抬头,眼有泪光,显得极为屈辱,“只要汉王退兵,高丽愿做大汉的藩属之国,从今往后再不和大元,有任何的来往,只承认大汉是中华的正朔!” “你承认管蛋用!”朱五哼了一声,“想让我不攻城,其实很简单!”说着,朱五在椅子上微微探身,“所有高丽军放下武器,高丽王和所有高丽臣子,出门跪迎汉军进城。不然,我就把你们五百年的都城,变成白地!” “汉王殿下!”裴千惑大声道,“何故苦苦相逼!高丽虽小,城中还有数十万人可战........” “给他听个响!” 朱五不耐烦的打断,他的命令传到外面汉军炮阵之中。 轰!早就装填好的四十四斤炮,出震撼天地的爆炸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大帐中那些高丽使臣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而轰隆一声炮响,伴随的是开城高大的城墙上,一座精美的塔楼变成瓦砾。 汉军抵达开城之下时,以高丽军俘虏和当地百姓为民夫,已经在城下搭起了足够炮兵调整炮口的土山,又在汉军的皮鞭之下,把重炮拉到了土山上,使得炮口直接对准了开城的城墙。 裴千惑目瞪口呆,胆战心惊。 而城墙上,因为这一炮,顿时开始慌乱。 与此同时,近十万汉军在城下,齐声呐喊。 “大汉,大汉,大汉!” 声震四野,天地变色,城墙似乎都在呐喊中摇晃。 城墙上的高丽军,何时见过如此雄壮的兵马。无论官民,都是面如土色。 高丽,在中华的庇护之下,从未有过大敌。 可是现在,他们遇到的最凶狠的敌人,却是来自中华。 “你回去吧!”朱五淡淡地摆手,“回去和你们的高丽王,做一对体面的君臣!” “殿下!”见几个侍卫要来拉他,裴千惑急道,“何苦如此!我高丽也是中华苗裔,千年以前,萁子北渡,传播天朝文化于高丽,当时高丽归于燕........” 高丽的使臣们被朱五的卫兵往出拖,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我高丽,感念天朝恩德,从来不敢冒犯呀,殿下!” “萁子?”朱五冷笑起来,他听说过这个传说,也知道这个典故。 想到此处,慢慢走到帐外,摸着腰间的刀柄,“既然如此,那平壤以北都应该是法理上的汉家旧土,那我今天来,就是帮祖先,那会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说完,唰地抽出腰刀,“攻城!” “汉王令,攻城!” 风吹战旗剌剌响,汉军男儿如虎狼。 北国冬日风刺骨,天兵刀锋似暖阳。(作诗鬼才) ~~~ 轰,砰砰! 汉军攻城,火炮为先。 土山上数百门火炮架设的阵地上,硝烟弥漫。 喷涌的火炮在后坐力下,从炮位上滑落,又被炮手吃力的复位,再次装填,再次射。 霎那间,开京正面的一段城墙完全笼罩在炮火打击之下。 仓皇的尖叫声中,石头瓦块飞起,北国的冷风中泛起无数的尘埃。 城墙上,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那些高丽军死伤一片。 不断有弹丸砸到城墙上,然后弹开落在守军中,带起一片血雾。 “主公,是否凿城爆破!”廖永安在朱五身旁说道。 汉军最擅长就是在火炮掩护之下,靠近城墙穿凿爆破。 “先不用!”朱五转头道,“抓了多少高丽军俘虏?” “一万有余!”廖永安道。 “以高丽降军为先锋,攀城!” “喏!” 随后,命令传遍全军,“汉王令,高丽军登城!” ~~~ “杀呀!” 震天的杀声中,在炮火的掩护下,临时搭建起来的攻城车顶着城头高丽兵马的箭雨,靠在城墙上。 在仁川投降汉军的高丽兵现在成了高丽人中的,人上人。他们拿着刀子,穿着汉军的盔甲,在降兵之中鼓舞士气。 “汉王殿下有令,先登城的人有赏,敢怯懦不前的,杀!” 随后,一万多高丽降兵,在执法队的监视下,杀向他们原本的都城,开京。 一一一 晋身 幺幺幺,切克闹。 姑娘一见二爷,心里就开笑。 ~~~ 高丽的开京王都,仿造华夏古代都城。 华夏人,把建筑和战争糅合在一起的技术,登峰造极。 高丽人,也学到了一点皮毛。城墙每隔几丈就有突出的马面,两面夹击毫无死角的攻击着,攻城的敌人。 汉军炮火停下,无数箭雨,滚木擂石从城头从天而降。那些钻入攻城楼,准备攀爬城墙的高丽降军顿时死伤一片。 “自己人,我们是自己人!”在攻城楼木梯上攀爬的高丽降军,用高丽话大声的嚷嚷,紧接着上万人在高丽的城下喊了起来。 听到喊声的城头守军先是一愣,他们万万没想到攻击王都的第一波敌人,居然是他是自己人。 可是随即,城头上一声呐喊,戴罪立功的李成桂,大吼一声,“他们是叛徒,杀死他们!” 一句话,点燃了开京城头高丽军的怒火。 他们的反击更加凌厉了,弓弩,热水,石头,燃烧的稻草堆,在空中来回晃悠的滚木,登城的高丽降军顿时死伤惨重。 “啧啧,自己人打自己人,还真下得去手!”透过鹰眼看着战场,嘴角泛起冷笑。 “把那些马面上的箭楼扫了!” 朱五一声令下,汉军火炮再次开火。 轰鸣的炮火声中,开京城墙突出的马面被扫清,箭楼坍塌砖石飞舞,拥挤在一起的高丽弓箭手,死伤惨重。 但是于此同时,那些飞溅的砖石,也从城头落下,砸死不少高丽降军。甚至在开火时,汉军根本没有顾及攻城攀爬的高丽降军,不少弹丸干脆就是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雄伟的城墙上鲜血顺着砖石的缝隙,水管泄露一样开始流动,寒冷的北风中,那些鲜血还冒着热气。渐渐的,他们凝固了,凝结成红黑色的印记。 而地上,挣扎哀嚎的高丽降兵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整个世界都是血色。 “上去,上去!”高丽降军中,穿着汉军盔甲的上等人,在号施令,“破城之后,钱财随便大家拿!” “以前我们都是奴隶,都是那些贵族,那些官员手下的狗。破了王都,咱们就能把他们踩在脚下!” “王都里的人根本不把我们当自己人,看看他们反击的弓箭,杀了我们多少人?杀进去,报仇呀!” 杀红了眼,只能进不能退。 “西巴!”嚎叫的高丽降军叼着刀,手脚并用的往攻城楼最高处攀爬。 城头上坍塌的箭楼中,那些残留的高丽兵爬出来,和刚支援过来的其他人汇集在一起,再次开始反击。 “杀死这些叛徒!” “他们是贼人的走狗!” “不能让他们上来!” ~~~~ 不知持续了多久,当攻城的高丽降军没有了力气和勇气,战争停下了。 城池,用冷兵器靠人命堆积,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高丽降军一万多人,到最后只剩下两千多人。 城墙下的空地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高丽降兵尸体。 而城墙上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敌人主攻的城墙上,所有可以藏人的碉堡和箭楼都变成了废墟,同样也到处是尸体。 “你们已经用忠诚勇敢,向汉王证明了自己,今天之后你们不再是高丽兵,而是大汉驻高丽治安军。现在开始,你们属于大汉!” 朱五的命令传到了高丽降军当中,那些人有气无力的呼应着。 穿着汉军盔甲的高丽降军头目,大声的鼓舞着士气,“今天晚上,你们每人一碗肉汤。破城之后,每个人都能拿到银钱的赏赐!” 远远看到这一幕,朱五对身边的廖永安等人笑笑,“别说,高丽还真是有些好奴才秧子!” 周围的将领们,不屑的大笑起来。 “差不多了!”朱五挥手,“准备攻城!” 吱嘎嘎,火炮的炮口再次调整。 轰隆,轰隆! 爆炸声再次响起,高丽人也不傻,在汉军开炮之后,汉军主攻的城墙上,瞬间为之一空,高丽兵全部藏了起来。汉军的炮弹,砸在了高丽城墙的砖石上。 与此同时,借着炮火的掩护,数个高大的箭塔,被推到了开京城墙面前。而那些早已准备妥当的步兵,一窝蜂的冲到了城墙之下。 炮声停下的时候,箭塔上站满了汉军的燧枪手,那些步兵也在工兵的指导下,开始疯狂的穿凿城墙。 “他们要挖城墙!反击!”城头,高丽军大喊起来。 但是就在他们在炮火停下重新集结的时候,汉军的燧枪手对着城头猛烈的开火,所有出现在城墙上的高丽军,都变成了他们的靶子。 硝烟笼罩之下,汉军的火枪手们不停的扣动扳机,从箭塔下层的同袍手里接过装填完毕的火枪,这样的打击比火炮更为精准,也更为有视觉冲击力。 眼看士兵们被敌人奇怪的武器打死,无论什么样的盔甲都挡不住敌人会冒烟的武器,开京城头的武官们心如死灰。 这时,城下的汉军忽然如潮水一般撤退。 正当高丽军不明所以的时,轰隆一声巨响。 仿若开天辟地,宇宙重开。 高丽开京的城墙在爆炸声中瞬间膨胀变形,然后结实的青砖变成了瓦砾。 硝烟,遮盖住了寒冷的北风。 当硝烟散去,城头上还活着的人,无助的,迷茫的睁开眼睛,晃着什么都听不到的耳朵,茫然的四处打量。 忽然,他们惊恐的现,开京的城墙已经塌了一条两丈宽的口子。 “老头的炸药厉害!”朱五撇撇嘴,“开始攻城!” “汉王令,攻城!” 张定边一身重甲,手持短戟,“兄弟们,跟上老子!” “杀呀!” 汉军的喊杀声,让城头迷茫的高丽兵清醒起来。 他们惊恐的现,汹涌如浪潮的汉军,正沿着坍塌的城墙开始朝内城冲击。 “天亡高丽!”一个军官悲愤的大喊,随后横刀自刎。 但是,也有许多高丽兵,茫然的提着武器,冲向缺口。 砰砰,爆炸再起。 冲锋的汉军第一梯队最前方,几十门两人端着的霰弹小炮,在高丽兵的人群中开火横扫。 许多高丽兵像是被拦腰折断的树木,惨叫着跌倒。而射之后,那些手持兵器的汉军,已经冲了进来,大砍大杀。 “少主走吧!”李成桂在几个家兵的拉扯下,从战场上狼狈的撤下来。 开京完了,城墙一破,敌人十万大军冲进来,高丽没有救了。就算明日勤王的兵马能到,可是高丽也亡国了。 “父亲!父亲!”狼狈的李成桂在乱军中找到李子春,“怎么办?” 李子春花白的胡须上都是硝烟中的灰尘,老将军看看远处城墙的缺口,看看那些杀进来的汉军,脸上的表情惊骇欲绝。 同时,想起刚刚在高丽为官时,一位老臣说的话。 高丽,在大国身侧是大幸又是大不幸。想要国家延续,就要认清自己的实力,谦卑的置身事外。 “父亲,父亲!”李成桂继续大喊。 李子春回过神来,镇定地说道,“高丽灭了,我们李家也完了。”说着,目光看向王宫,“唯一的办法,就是投诚!” “怎么投?”李成桂喊道。 “去宫里,抓住高丽王,献给汉王朱五!” “走!”李成桂对家兵们嘶吼。 ~~~ “哈哈哈,完了,完了!” “都没了,没了!” “高丽,高丽王在我的手里!” 华丽的宫殿中,高丽王手持酒壶,跌跌撞撞,疯癫一般又哭又笑。 “五百年江山基业,亡在反贼的手里!” 唰,高丽王抽出御案边上的宝剑大喊,“朱贼!朱贼!” “殿下!汉军进城拉!”重臣崔水在旁边大喊。 “寡人知道他们进城,呵呵!五百年基业,他们什么都得不到!”高丽王面目狰狞,“崔爱卿,寡人交给你一件事!” “殿下请将!” “烧了,把王宫一把火烧了!”高丽王狰狞道,“什么都不留给朱五!” “殿下,臣带着您突围!”崔水喊道,“崔家还有五百家兵,可以保护殿下冲出去!” 此时,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王宫中的侍卫都被抽调去了城头,宫中到处是惊恐的宫人在尖叫。 “寡人不走,烧了这里,烧死寡人!” 砰!高丽王的身体忽然,软绵绵倒下。 崔水身后一个武士放下刀鞘,“家主,接下来,怎么办?” “他不能死!”崔水看着昏倒的高丽王,“他是咱们的晋身之阶,所有家兵集合,守护王宫,迎接汉王朱五的御驾!” 一一二 红与白 战火持续了一天一夜,五万汉军步卒冲进开京。 这座五百年的高丽王都,变成了汉军屠刀下的死地。 宫殿庙宇,亭台楼阁都在硝烟鲜血之中笼罩,撕心裂肺的呐喊震荡天际。 天空,微微下起了小雪,似乎是老天都在为这五百年的家国天下落泪。 第二天清晨,城中浓浓的硝烟渐渐散去,只有燃烧的余烬还在闪烁着星星之火。 雪渐渐大了,从细微的雪花变成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漫山遍野。 开京城门大开,高丽王族王氏一千三百余人,高丽文武大臣以及城中士子儒生,于漫天雪之中跪下,任凭大雪盖住他们的弯曲的脊背,落在他们的冠之上。 “请主公进城!”破城先锋张定边在朱无战马前,躬身说道。 朱五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微微点头。 哒哒哒,战马的马蹄轻轻踩踏着异国的石板。朱五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城门两侧跪在雪地中的高丽贵人们。 城里街道两侧,是如标枪般屹立的汉军铁甲士卒,他们身后满是跪在地上前卑的高丽人。而在朱五的身影穿过门洞的刹那,城墙上那些满身厮杀痕迹的汉军将士,出震天的呐喊。 “大汉!大汉!大汉!” 霎那间,天地变色,山川震动,残破的高丽王都在山呼海啸之中不住的晃动。 那些跪着的高丽权贵们,惊骇浮上眼帘,遮盖住羞愧的眼泪,于雪地之中更加五体投地。 朱五在马上,对着那些欢呼的汉军将士微微摆手。 换来的,是将士们,更加汹涌的呐喊。 “汉王!汉王!汉王!” 朱五脸上笑容骤现,对随军的廖永安,冯国用等人说道,“清点高丽府库,犒赏三军!” 铁甲骑军簇拥着朱五,慢慢走到了高丽王宫。 高丽虽然是小国,但是王宫修建的却是奢华大气。据说,这座王宫就是唐时宫殿的翻版。 王宫前也跪着许多人,汉军进城之后第一时间就把王宫围困起来,而里面的人,也知情知趣的投降了。 但是王宫不是最先投降的,据张定边说最先投降的是一位高丽李姓将军,他们父子组织了大概两千多人的高丽兵马,打开了内城的通道,并且占据了粮库,银库等等主要位置,等待汉军接受。 此刻,这些人都跪在朱五的马前。而朱五也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个曾经作为使臣去往军营的高丽大臣,赔钱货,裴千惑。 “哪个是高丽王?”朱五扫了两眼,开口问道。 “主公,高丽王被高丽大臣崔水趁乱生擒,如今关在王宫中,等着主公落!”张定边笑道。 朱五微微思索就明白了,世上最他妈不靠谱的就是君臣关系。前一天还是高高在上的高丽王,今天就臣子对新主子表达忠诚的贺礼。 “谁是崔水?”朱五冷笑着问道。 “汉王殿下,外臣就是崔水!”一个儒生打扮的大臣,在王宫门前跪着的人群中,连滚带爬的前来,浑然不顾身上满是积雪和泥泞。 “抬头!”朱五在马上说道。 闻言,崔水抬头,露出标志性儒雅的微笑。 “你是崔水?”朱五在马上微微探身,“你倒是个脑子快的!” 崔水跪在地上的姿势,让朱五有些厌恶,因为他像极了水浒传里的宋公明。屁股撅着,脑袋恨不得塞地缝里。 “臣曾劝过高丽王,不要不自量力和天朝为敌。高丽王刚愎自用,从来不听臣言,一意孤行要兵天朝。汉王登6的时候,臣建议早降,却被高丽王骂的狗血淋头........” “你放屁!”一声暴喝,裴千惑从人群众站起,顶着汉军的刀锋怒骂,“你这背主之人,你这个奸臣!当日是你极力怂恿殿下派兵入天朝,是你!” “汉王殿下,莫听他胡说!”崔水大叫道,“臣......臣本是中原名门后裔,怎么会对天朝有不恭之心!?” “名门后裔?”朱五听了笑笑,“你祖宗谁呀?” “臣的祖上,齐鲁崔氏!”崔水傲然道。 “干啥地?”朱五看看左右,身边都是一群大老粗,个个面面相觑。 张定边琢磨着说道,“俺就听说过山东有个程咬金!” “呸,你也配说崔氏,若是泉下有知,崔氏知道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玩意,怕是祖坟都要冒烟!”裴千惑破口大骂。 “你既然是忠臣,为何你还跪在这里?”崔水反唇相讥。 裴千惑迎着汉军的刀锋,向前几步,看着朱五,“我之所以跪在这里,是想见见汉王,问一句话!” 朱五摆手,让他身边的士卒退下,“你说吧!” 裴千惑整理下衣冠,用地上的白雪擦了擦狼狈的脸,跪下朗声道,“汉王殿下,能否留高丽五百年之宗庙!” 这个人,倒有几分气节。 所有高丽权贵,都在谄媚的跪迎,只有他提出了留下高丽宗庙的话。 高丽人,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们中国有句话!”朱五缓缓开口,“死灰复燃!” 短短四个字落下,随风吹入跪着的高丽权贵耳中,个人表情不一。 不留宗庙就是灭国,高丽王室已成历史。 “外臣,斗胆,再请问。可否赐我王不流血而死,葬于王陵!”裴千惑又问道。 朱五沉吟片刻,“我答应你前者!” 不流血而死,保有全尸,算是对一位帝王最大的尊重。 裴千惑无声肃容再拜,随后看着崔水冷笑。 崔水被其目光震慑,不敢对视。 但是耳中,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再回头,差点吓的昏死过去。 裴千惑从头上抽下簪,直接插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鲜血呲呲的喷涌出来,喷在白色雪地之中。 慢慢的,裴千惑瞪着眼睛,头颅对着王宫方向,垂头倒下。 “是个有骨气的臣子!”朱五正色道,“好生收敛,下葬。不许碰他家人,给予赏赐!”说着,朱五顿顿,“把他埋葬在高丽王陵边,成全他的臣节!” “再请高丽国中名儒,为他树碑立传,书写墓志!” “喏!” 说完,朱五没有说话,反而笑着看着吓坏的崔水。 后者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殿下,汉王殿下,他.........我......” 半天,崔水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朱五的笑容变得复杂起来,“我听说你也是高丽王倚重的臣子,深受国恩。”说着,朱五指了下雪地,血泊中的尸体,“你应该和他学学,做一个有骨气的人!” 说完,不理会他,双腿一夹马腹,进入宫门。 崔水不明所以,愣愣的看着朱五。 但是突然之间,头上一痛。 一只粗糙的大手抓着他的头,还没等惊呼,冰冷的刀锋划破他的喉咙。 滚热的血,像是洪水泄洪一样,喷涌而出。 随后,杀人的人跟上朱五的队伍。 崔水捂着喉咙,死鱼一样在雪地中翻腾。 那些跪着的权贵们,身体更加颤抖了。 “汉王令,高丽王族宗正。将军,李子春父子跟上!” 朱五的侍卫,大声喝道。 一一三 生或死 宫殿没有生命,不会在乎换了新主人。 宫人有生命,但他们是奴隶,也不纠结谁是他们的主人。 朱五雄踞在高丽王华丽的宝座上,看着殿中的一切。 雕梁画栋,各种珍稀的瓷器宝石,地上是名贵的波斯地毯。 现在,这一切都属于他了。 地上跪着两排人,当先的是高丽王族,宗族的宗正,胡子花白的老头。 身后是李子春,李成桂父子,还有其他投降的将军。 一个不住挣扎的麻袋被抬了上来,打开袋子,露出里面手脚被捆,嘴巴被塞住的高丽王。 高丽王族的人,眼睛瞬间一红。而那些投降的臣子们,则是羞愧的不敢去看。 “让他说话!”朱五开口道。 话音落下,侍卫上前,扯掉高丽王嘴里的东西。 同时握紧刀把儿,只要他敢嚷嚷,当头就是一下。 高丽王并没有吵闹,在看清了王座上的新主人,看到了周围的情况之后,嘴角带起一些冷笑,“你就是朱五!” “嗯!”朱五点头。 高丽王盘腿坐在地上,不屑的看着那些投降的臣子们,“寡人要喝酒!” “给他!”朱五开口。 一位俏丽的女宫人,端着一张放酒和小菜的矮桌,放在高丽王面前。 “你这么好看,会很危险!”高丽王轻柔的在女宫人的脸上捏捏,叹一声,“不过你这么漂亮,他们应该不会杀你!” 女宫人瞬间,泪流满面。 高丽王一口气连喝三杯酒,看着朱五,“你打算怎么处置寡人!” 朱五一直看着他,吐出一个字,“死!” 高丽王略微呆滞,随后问道,“你为何来?” “先是因为你高丽帮助蒙元出兵,后是因为你高丽人冒充倭寇在我大汉沿海杀戮百姓!” 高丽王明显一愣,笑了笑,“这也算理由?寡人派兵是帮天朝剿灭朱重八,冒充倭寇,寡人也不知情!” “高丽人,在齐鲁之地做了很多孽,杀了很多无辜的人。” “呵!”高丽王冷笑,“难道你中国之人打仗就不杀人了?你们之间相互杀的,可能永远比外敌多吧!”说着,端起酒杯,“成王败寇自古没有道理,寡人虽是高丽王,可也读中国之书长大。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成大事的人,什么时候在乎百姓的生死?” “你说这些,都不成为攻打高丽的理由。” 朱五眼皮跳跳,“其实,理由只有一个。”说着,顿了顿,“看你不顺眼,就想揍你!” “这倒说得过去!”高丽王再次饮酒,随后大笑。 笑着笑着眼泪落下,势若癫狂。 “古往今来还没有你这样的人物,一句不顺眼,灭了我高丽五百基业。一句不顺眼,动十万人远征,哈哈哈!” 高丽王擦着眼泪,“你是个疯子?疯子!死在你的手中,寡人冤!可是也不冤!因为,疯子是不讲道理的,哈哈哈!” 朱五也笑了,高丽王是个明白人。 于是,他对那俏丽的宫人摆摆手,“给我也拿些酒,我和高丽王喝一杯!” 俏丽宫人无声下去,又端着酒菜过来。 酒在白色的瓷壶里,菜是些干肉,腌菜,似乎里面加了许多糖,能闻到甜味。 朱五现这个宫人的手有些抖,呼吸凌乱。 “下去吧!”朱五拿着酒盅说道。 “耶!”宫女低声,转身。 然而,刹那之间,宫人忽然从袖子中抽出一物,猛烈的刺向朱五的脖颈。 砰地一脚,朱五是身边的卫士,直接一脚扫在了那宫人的脸上。 当啷一声,她手里的东西落下。 是一根银色的筷子。 朱五的侍卫低头在身体微微颤抖的宫人鼻尖探探,然后伸手捏碎了她的喉咙。 吱嘎嘎,吱嘎嘎。 满殿都是让人毛骨悚然,骨头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除了还在狂笑的高丽王,都更谦卑的低下了头。 朱五和他的侍卫,都是死人堆里h爬出来的人,对于危险的感知异于常人。可以说,他们对危险早就养成了猛兽一般的本能。 女子的情绪和呼吸,早就出卖了她。在给朱五倒酒之前,临时起意。 朱五站起身,走下王座的台阶,对着高丽王遥遥举杯。 高丽王大笑起身,梳理头,整理王袍,随后一饮而尽。 然后扔掉手里的玉杯子,看着那些投降的臣子们,忽然开口,唱了起来。 唱的,竟然是中原的戏曲,唱的,是一诗。 “君在城头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三十万人齐解甲,竟无一个是男儿!” “哈哈!” 随后大笑着,往偏殿走去。 花云等朱五的侍卫们,慢慢跟上。 不多时,偏殿中响起瘆人的双腿踢腾的声音。 随后,花云手里拿着一条白绫出来,“主公,高丽王自尽而死,走得很体面!” 此时,朱五才喝下杯中的酒,面无表情道,“好生收敛!” “喏!” ~~~ 殿中死一样的沉寂,高丽的降人们不敢抬头,看到的只有朱五的战靴。 “你是高丽王族的宗正?” “殿下,是的!” “你们王族有多少人?” 宗正缓缓抬头,看到的是朱五的背影,“王京中,不到两千人!” “明日,高丽王的尸会停一天,让他们都来瞻仰遗容吧!” “臣,多谢汉王殿下恩德!”宗正心中石头落地,他真怕这位汉王,在城里大开杀戒。 其实他不知道,朱五背对着他说话的时候,对门口的花云,微微的点了点头。 有一句叫死灰复燃,还有一句更可怕的话,斩草除根。 朱五转回身,把目光放在另一个头花白的高丽大臣身上。 此人是上一代高丽王的重臣,朴不东。 他今年已经八十年纪,虽然致仕在家,但是在高丽朝中很有威望。 “老朴大人!”朱五低头看着他,笑道,“你愿意为我效命吗?”说着,直起腰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配合,帮我稳定高丽的局面,我就少杀人。高丽人还是高丽人,如果你不配合我。那这王都,我掌握不住,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你是读书人,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城里十几万人的性命,都在你的肩膀上,老朴大人!” 朴不东花白的胡须颤抖几下,开口道,“外臣,愿意!” 他不愿意也不行,他已经是投降的软骨头。朱五再用他全家的性命,高丽王都的未来要挟,他不干也得干。 打下一个地方,选择傀儡政权,用他们去对付高丽人,朱五省心,省力,更省事。 只要轻轻的许诺,这些人为了更大的权力,杀人绝不手软,做事绝不含糊。 “都出去吧!”朱五摆摆手,高丽降臣退下。 “李家父子留下!” 李子春和李成桂对视一眼,再次跪下。 “谁是李成桂?”朱五坐回王座,问道。 李成桂微微错愕,但还是开口,“外臣是李城桂!” 朱五脑中,浮现出临来之前,老头那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脸。 “李家最不是东西!表面看着恭顺,实则背地里没少占咱们便宜。永乐七年,上书说他李家生于辽东死于辽东,所以辽东那边有块地方,应该是他们高丽的地方。” “永乐也大方,大手一挥给他们家了。他们高丽的版图正式拓展到图们江以西。” “到了清朝他们高丽被揍怕了,老老实实一步没敢过界。但是后来闹倭鬼的时候,他们这些二鬼子,更没少偷偷摸摸的往前站。” “不然,白头山咋来的?” 朱五脸上诡异的笑容,让李家父子摸不着头脑。 正鼓起勇气想说什么,却见朱五忽然起身,披上披风,走出了大殿。 父子二人正在奇怪。 忽然见到边上几个汉军拿着武器对准了他们。 “你们........” 砰砰!白烟泛起,两具尸体。 .sizh/txt/125234/ 请记住本书域名:.sizh。_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 一一四 仁川条约 高丽开京王都被汉军占据,三天之后,冯胜张定边在王都之外六十里,击溃了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高丽勤王军。第二天,赵普胜等人在城西,击溃了高丽三道集结的四万人马。 同时,高丽王都陷落的消息传遍了高丽上下,地方势力群龙无各自为战,再也组织不起大规模的反抗势力。 在朱五连续取得胜利之后,王都中投降的世家大族,也表现出积极配合的一面。 朴,全,闵,金四大高丽大性的当家人成为临时高丽政府的四名内阁,但是他们手中都有没有兵权。 朱五收拢的八千高丽降兵,以手下那些恨不得自己就是汉人的高丽人为骨干,组成了京都治安军。 军权,交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手里。 自杀而死,以成臣节,裴千惑的弟弟,裴不器。 此人三十多岁,是个和裴千惑一样刚烈的男子。对于高丽的降臣们表现出深深的不屑,但是也对高丽的未来有着深深的担忧。 治安军他只有管理权,并没有调拨权,而且这些治安军,吃的也是朱五给的饭。 同时,在王京,朱五还将要留下两万五千人的汉军部队,这些军队的开支,包括粮食和军饷都会由新的高丽政府承担。 新的高丽王,也姓王。是高丽王室家族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男子,今年只有六岁,按照辈分是原来高丽王,已经出了五服的孙子辈。 至于王室中其他的男人都哪里去了,只有历史知道,只能任凭后人猜测。 开京王都,在战火褪去之后,举行了有些寒酸的登基大殿,新的高丽王哭哭啼啼,在臣子们叩声中,登上王位。 而作为这片土地的实际主人,朱五冷眼旁观。 三天后,朱五坐在高丽王的宝座上,看着高丽新任的内阁大臣们,哭丧着脸,在条约上签字,盖印。 《仁川条约》 高丽,从此之后为大汉之附庸,高丽王对汉主,以儿相称。 此次汉军出兵,军费白银三百二十六万,全部由于高丽赔偿,分十五年赔偿。 除此之外,每年高丽还需要给大汉六十万石粮食。 高丽境内所有的大臣升迁,都要交于高丽总督冯国用奏报,再转呈汉王。 同时,江华湾,高丽最大的海港,进贡给大汉国主,作为汉王的领土。 也同时成为了大汉水军,在北方的第一个军港。 高丽境内,以后推行汉语汉文,所有文书经文,必须全部用汉字。废除高丽文字,焚毁高丽典籍。 高丽王为儿王,待汉王回大汉之后,自会派遣老师教导高丽王。高丽王十二岁后,入大汉读书,成年返回。 这份条约,对高丽人实在是苛刻到了极点,可以说就差白纸黑字写上四个大字,亡国灭种。 可是高丽人没有异议,一是因为他们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反抗。二十因为,新的高丽高官们,朱五给了他们巨大的利益。 在汉军只留下一万驻军之后,高丽王这个年幼的国王,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傀儡。他们可以在高丽国内,继续作威作福说一不二。 人,在利益面前,什么都能忍。 又过了半个月,彻底击溃了最后几支高丽境内的野战力量之后。彻底把高丽搜刮一空之后,朱五率领大军在江华湾登6,返航。 临别之际,朱五解下身上的玉佩,交给高丽儿王佩戴。 在高丽众人,叩拜声中,汉军升帆远航。 看着渐行渐远的高丽疆土,朱五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 中原正乱,可以用高丽作为进攻蒙元北方的一个跳板。同时扫清辽东,设置军卫。 来时无雪,回时雪花飘落。 忙忙碌碌又一年,天下却依然不安。 ~~~~~ “主公,到了。” 船舱中,朱五盖着厚实的毛毯正在睡觉,花云在门外轻唤。 朱五揉揉眼睛坐起来,透过窗户,看到了人影闪现的海岸。 还是齐鲁之地,朱重八那个小小的海港。汉军要补充淡水,还有新鲜的食物,特意在此停靠。 “我就不下去了!”朱五想了想说道,“命令各部,快补充物资,随后快点回家。”说着,又躺下,“打了一年仗,年底了兄弟们都想家呢!记着,高丽的那些东西,给朱重八他们家送去。” “喏!”花云说道。 船,在海里停靠了三天,除了运送物资之外,没有一个汉军下船。 也不是没有,五个朱五的亲卫,划着小船上岸,和朱重八的人接触一番。 随后朱重八的人,骑着快马飞快的跑远。 朱五在船舱里看到了这一幕,今天自己能帮他们复仇,以后谁会再帮他们呢? ~~~ “秀英姐,展信佳,见字如面。” “高丽一行,战事顺利。暗害朱文正之幕后指使,已经授。” “其人王氏,高丽王族子弟。” “家中人口三十六,弟带回人头三十六。” “此事已了,愿你心安。” “今冬过后又是春,我在南京,你在北国,若有事,对我言。” “大汉二年,十二月初一,朱五。” 信被交到了马秀英手里,看完之后,她落泪的撕碎。但是不知为何,又捡起来,小心的拼凑好,珍藏起来。 一日后,益都外一处小山,山腰上原顶的墓穴,墓碑上的名字还很鲜艳。 侄,朱文正之墓。 叔朱元璋,婶马秀英,立。 三十多颗冻硬的狰狞的人头,搭成一个小山,似乎在对着墓穴叩拜。 等燃烧纸钱的火光汹涌,温度升高,那些人头上白色的霜冻开始慢慢融化,水滴像是哭泣。 “孩儿呀!”马秀英哭着往铁桶中扔着纸钱,“过年了,婶子来看看你,给你送点钱花!” 沐英和保儿,把纸钱不住抛洒到天上,“文正,给你送钱了,可劲儿花吧!” 朱重八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侄子的墓碑,一动不动。 “你安心的在那边过吧,仇给你报了。”马秀英继续说道,“看着没有,这些人头就是你的仇人,你在那边可劲的揍他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纸钱烧尽,众人下山。 朱元璋始终沉默不语,马秀英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当家的,想啥呢?” “咱在想,咱爹娘的大哥的坟地,还都在老家。要是咱和小五说说,让她帮着修修,成不成?” 马秀英想想,“俺说吧,省着你觉得欠他人情!” 朱重八咧嘴笑起来,“人情这玩意,不靠谱!” “但毕竟,是个牵挂!”马秀英说道。 ~~~ “回家喽!” 汉军战船上,士卒们挥舞着武器,对着岸边的人大喊。 岸边,汉旗招展,黄罗伞下,汉王王妃为,大汉臣子全部出迎。 不远万里,跨海灭国,史书将会如何记载?如此赫赫武功,已许多帝王。 船缓缓靠岸,朱五先换船到了岸边。 脚踩到结实的地面上,面对周围叩拜的臣子,朱五伸出手,迫不及待的笑道,“大儿子,想爹了没有?” 谢莲儿的肚子又大了几分,吃力的抱着朱岳,“儿,父王回来了!” “爹,爹!”朱岳奶声奶气。 朱五大喜,直接抱在怀里,父子天性,孩子也笑了起来。 “起来吧!”朱五笑着对臣子们说道,“大冷天的,还让你们出来一趟。” “臣等恭喜主公凯旋!”众臣齐声恭喜。 朱五的脸上也有些得意,对臣子中站在最前面的李善长说道,“高丽搜刮来那些东西都在船上,一会你清点入国库,还有这次签订的仁川条约,你们也都看看。” “臣,遵旨!”李善长道。 朱五抱着儿子,“走,回家!” “主公!” 刚转头,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胡惟庸跪在地上,大声说道,“主公跨海灭国,武功赫赫。值此新春来临之际,臣请奏主公,登基为帝,君临天下!” 码头上,忽然鸦雀无声。 随后,无数臣子们跪下,“臣等请主公登基!” 一一五 未来,最重要的东西。 男人回家,就是团员。 女人们在厨房里忙活,男人在外面花厅里喝茶等着。 院子里,孩子们在跑,在笑。 无论在外面杀多少人,干多少事,家总是最温馨,最有人情味的港湾。 朱五坐在一张躺椅上,半眯着眼睛。 席老头抱着他的宝贵闺女在地上走来走去,哄孩子睡觉呢。 闺女名胜楠,小名楠楠。 胖乎乎的笑脸,圆滚滚的眼睛,老头爱到了心尖上,眼睛一刻不肯离。 “幸亏你把持住了,不然咱们真别想过消停年!”老头哄着闺女,嘴里说道。 朱五知道他说的啥,码头上胡惟庸叩请朱五称帝的事。 对于臣子的劝进,他没答应,也没表态,只是笑了笑,抱着孩子先回了家里,留下一头雾水的臣子们。 没人不想当皇帝,在大家看来,朱五只不过差那么一个头衔而已。大家之所以一头雾水,是因为先探路的胡惟庸,似乎没探明白,现在的汉王还不想要那个称呼。 大家都在纳闷,汉王到底啥时候称帝? “不是我把持得住,而是步子迈的太大,容易扯到蛋!”朱五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当了皇帝,就要封赏大臣。现在我还不是皇帝呢,大汉就分成这个帮,那个派的,你的伙我一伙。当了皇帝,又要封赏大臣,各个都成了王侯将相,那不就没盼头了吗?” “现在我是汉王,最高的爵位是侯。我要是皇上,他们起码得是个公吧?那要等平定了天下,岂不是要封王?不然就是赏无可赏!” 一个团队,有希望才有奔头。 “小五!”席老头抱着孩子的手,顿了顿,开口道,“你将来不会那啥吧?” 朱五睁开眼睛,“哪啥?” 席老头想了想,“杀功臣!” 朱五一笑,“老头,我现在不也杀过功臣吗?” 老头抱着孩子,在朱五身边坐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将来,你的抱负势必会跟旧势力产生冲突,到时候........” 朱五坐了起来,笑道,“我虽然文化不高,但是以前看过一本书,觉得很有道理。”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不是推到,更不是在推到之后的重建。因为在这样的过程中,肯定有破坏和浪费。” 席老头若有所思,心有所悟,点点头。 “我们原有的一些东西,已经很好了。而且我们现在处的这个时代,在后世看来是糟粕,但却是这个时代的选择。” “我们虽然从很久之后来,可是以后的东西拿到现在来用,未必适合。甚至,可能还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变革,要跟得上时代才是变。不然,就是扯淡。” “我认为,未来最重要的是建立。而不是冲突,更不是否定。” “你小子.....”席老头忽然上下打量起朱五,“啥时候变得这么哲学了?”说着,又是一笑,“我都看不懂你了?”随即,又撇撇嘴,“不过,我知道。凡是说话像你这么哲学的人,杀了人都不会手软!” “你.......”朱五无语的再次躺下,“你一天就不能想我点好?” “好不好,只有你自己能做主!”席老头也突然变得哲理起来,“万人之上的位置你唾手可得,没人能约束得了你。那条路,我也不能一直陪着你走,只有你自己走下去。” “是好,是坏,都在你一念之间。甚至,即便是做的是错的,等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之后,也有大把人对你歌功颂德。” “老头不求别的,只求你记住,你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不忘初心就是了!” 朱五想开口,秀儿蹦蹦跳跳的跑进来,“五果,吃饭!” “喝两盅?”朱五站起身问道。 “怕你?”老头不屑。 “你媳妇让你喝吗?”朱五笑道。 席老头撇撇嘴,有些不确定。 男人这辈子就是这样,要是没人能管,能捅破天。若是有人管着,看着,便会一边矫情的反抗,一边欣慰的接受。 纷纷乱乱又一年,乱乱纷纷三百多天。 北方乌云密布,江南世外桃源。 今年京城的年味,比去年更足了。这个古老的国家,只要是不打仗,就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焕出让人惊叹的活力,创造出惊人的财富。 而愈加稳固,欣欣向荣的大汉,也成为越来越多士子们投奔的选。争论许久的翰林院,督察御史等机构组建完毕,廉政公署的牌子也在春节之前挂上。 大汉,越来越有一个国家的样子。 现在,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汉王还不是皇帝。 而临近年关,无论是蒙元,还是天下造反的义士们,似乎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先不打了,让手下的儿郎们过年。 河南那边疾风骤雨一般的战事停下,苦苦支撑的刘福通终于可以喘口气。 太原那边追着关先生那边猛追的元军,也放慢了脚步。 朱重八占据了齐鲁全境,做出北上的姿态却没真的真刀真枪。 然而,当朱五扫平高丽的事,大白于天下之后,刚刚平息的天下,再次震动。 各路义军陷入震撼,一个多月的时间渡海,破了万里之外的高丽。这可是灭国之战,武人都知道其中的分量。 蒙元方面则是惊骇汉军的战斗力,高丽可是大元最为忠臣的藩国,现在居然被朱五一战灭了。 根据战报,虽然朱五出其不意不等高丽大军集结完毕,登6之后直扑开从京王城。但高丽那近十万兵马,是人,不是猪。就算他妈的伸手抓,也要世界按吧。 更让蒙元愤恨的是,每年春节之前,高丽使臣都会带着进贡的美女和太监,来到大都觐见。 可是今年,他们等来的只有一封,一封绝交信。 从此以后,高丽大元视为敌国。 同时仁川条约的内容,也被传到了大都。据说当天愤怒的元顺帝,一气之下杖毙了十几个宫人,都是宫中有名有姓的高丽人。 大怒之后,元顺帝下旨辽东各地,征各部族之军。准备征不臣之国高丽,而且直接在升职之中说明,破高丽各部所得,朕分文不取。 意思就是,只要破了高丽,所有的东西都是你们这些辽东部族的。 若是在大元强盛之时,这样的诏书势必让辽东的部族,陷入疯狂。 但是现在大元崩坏,而且因为大元独特的权力体系,各部族的王爷,领谁愿意真的出动军队,去和高丽人死磕。塞外辽东的兵马,在大元的末世,是贵族的私军。 而且中原连年战败,各部族怕了,怕继续死人。 至于那些深山老林的野人,还有各熟女真部族,他们能凑出来多少人? 元顺帝的圣旨雷声大雨点小,无人应和。 这个年,大都的人,没过好。 可这个年,朱五过得很舒心。 ~~~~ 此卷完,请欣赏下一卷,决战。 下一卷很残酷,很多人浮出水面,很多人凄惨死去。 下一卷,小五问鼎天下,但始终心里难安。 朱重八的命运?老头的故事? 下一卷再见。 二爷爱你,摸摸大,好大。 一 北方来客 三月江南,草长莺飞。 暖暖波光在水面形成涟漪,野鸭水鸟在湖面徘徊。 经过了春节,大汉京城外的码头没有因为春节变得萧条,相反因为春天的到来,更加的忙碌。 水面上的传旨拥堵,在税吏的指引下停靠检查,看起来竟然有些后世交通堵塞,查车的味道。 一艘乌篷船慢慢靠岸,艄公把绳子栓到岸边的石头桩子上,几个健壮的汉子从船里跳出来,警惕的望着四周。 虽然都是汉儿的打扮,但眼神中的彪悍和举手投足的野性,还是和汉儿不同。一看,就是北地人。 这些人上岸后,似乎是被大汉京城的繁华所震撼。贪婪的看着周围一切忙碌的景象,眼神之中都是不可思议的赞叹。 短暂的停留之后,一行人消失在繁华的京城码头,随着人流进城。 进入城内,这些人越的瞪大了眼睛。在他们心中大都才是天下第一城,繁华时节,数不清的驼马商队,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都在大都叫卖。 而现在,大汉京城的繁华,已经远远过了大都。而且这里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干净整洁。完全没有大都的凌乱,也没有大都城里,那些牲畜散出的臭味。 街道宽阔两边的店铺幌子迎风招展,青石板的地面看不到污迹,过往的行人都是面色轻松,衣物整洁。这里没流民,没乞丐。就算是那些扛着包袱,行走在大街小巷的力巴儿,都是人人带笑。 一行人中,一个矮胖敦实的汉子,眼角抽动几下,冷声道,“如此花花世界,居然被朱五那贼给占了?可恨!” “赛木儿,不要胡言乱语!”这行人中,看着年纪尚小,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开口说道,“我们是来办事的,不要坏了父亲的大事!” “是,少爷!”桀骜的汉子,面对年轻人态度恭顺。 那年轻人回望恢弘的大汉京城城门,上面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 中华门! 年轻人嘴里轻轻念着,然后看着繁华富足的京城,眼神热烈。 “南京,我王保保来了!早晚有一天,我会带着勇士,再次征服这里,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 汉王书房之中,檀香淼淼。 朱五埋在数不清的公文奏折里,时不时的抬起胳膊,揉揉脖子。 繁忙的公务比打仗还累,每天要坐在椅子上五六个时辰,身体都是僵的。 忽然,手中的奏折让他笑出声。 “臣,高丽总督冯国用,敬上主公汉王。” “高丽王及大臣,为表诚孝。选送阉人宦官三十人,美人二十,欲送往京城,供王宫使用!” 新的高丽国这是把过去对蒙元的那一套,换到大汉的身上了,以为献上美女和宦官,就能让大汉认为他们谦卑的臣服,可笑。 朱五提起朱砂笔,工整的书写,“阉人有违天和,宫中人口少,暂时不用.....” 写着,朱五想了想,提笔重写,“阉人不可,美人亦不可。高丽人善于隐忍,万不可被其蒙蔽。切记是我等灭其国,杀其王,不可小觑其心中恨意。尔于高丽为总督,高丽人势必用心巴结。不可被其麻木,不可放任高丽做大,各项条约事宜,必须无条件完成。” “今年五月,高丽驻军满半年,轮换之期时。汉王亲军朱十三部,替换原有高丽汉军。另,高丽治安军严令不得触碰火器,严禁盔甲强弩,骑兵一部只保持一千人即可!” 一口气写了许多,抬起手臂活动活动。朱玉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说道,“爹,人来了!” “嗯!”朱五放下笔,“让他们进来吧!” 随后,朱玉回身到门外,在码头登岸的几个北地汉子,站在那里,“请!” 几人刚想迈步,朱玉却伸手阻拦,脸色阴沉的看着他们,“只有你们领头的能进去!” 几个北地汉子脸色不好,领头的王保保却道,“无妨,你们在外面等!” 然后,王保保微笑着张开手臂,任凭朱五的侍卫,不客气的对他进行搜身。 短刀,匕被搜出来放在一边,身上没有任何金属的王保保,被放进朱五的书房。 此刻,朱五从书案中出来,在茶台上落座。 手中黄色铜壶,正在往白色的瓷器茶具中倒水,听到来人的脚步,头也不抬,“座吧!” “王保保,见过朱帅!”王保保先施一礼,然后坐下。 礼节上无可挑剔,称呼也是琢磨了许久的称呼。他是蒙元的贵胄出身,自然不可能叫朱五汉王二字。 一听这个名字,泡茶的朱五抬头,眼中是一个英气不凡似乎有些倔强的年轻人。 当下,朱五笑道,“你就是让我家蓝小二,摔了一个屁股蹲儿的王保保?” 王保保瞬间脸色铁青,当日在襄阳,他和蓝玉动过手,却没占到便宜。 “朱帅听谁说的?那次,我是和蓝玉切磋,不分胜负!” 年轻人都不服输,朱五表示理解,清茶泡好,推给对方一杯,“请!” 王保保道,“有劳!” 二月底朱五收到一封意想不到的来信,居然是蒙元的大将察罕帖木儿,派人送往襄阳转交的。 朱五和察罕帖木儿之间,只是相互所有耳闻,而且绝对是敌非友。这封信,不免让人有些纳闷。 但是打开之后,朱五和臣子们却被察罕帖木儿一手漂亮的手书所惊艳,其人字迹行云流水,不亚于当世名家。 察罕帖木儿在信中直接了当,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购买火炮。 年刚过完,北方大战就起,元军从虎牢关出兵,强攻洛阳,但是苦于破城无术,刘福通龟缩不出,战事进展缓慢。 当日,大汉臣子们匪夷所思的同时,纷纷大笑。察罕帖木儿真是见菩萨就拜,居然想从大汉这里买炮,真是异想天开。 可是,在察罕帖木儿的信中,朱五看到了些别的东西。 察罕帖木儿虽然和他是敌人,但是现在有着一致的目标,那就是刘福通必须败。 以前朱五支持刘福通北伐,不惜在物资上大力扶持,现在搅乱北方的目的已经达到。可是刘福通凭借洛阳天险和开封在手,开始和蒙元僵持。 几门火炮算不得什么,让他们大打特打才是最终目的。洛阳城破,刘福通势必动用所有的力量,和察罕帖木儿在豫地决战,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无论谁胜了,都是惨胜。 而且,卖给朱重八的炮都是可以炸膛的,卖给他察罕帖木儿的多做些手脚就是了。 于是,朱五力排众议,决定买。 这个察罕帖木儿的养子王保保,就是前来大汉京城商议事宜的接头人。 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王保保慢慢喝茶,心中组织着措辞,放下茶杯笑道,“江南风物果然和中原不同,我在北地,没喝过如此的好茶!” “呵!”朱五笑了下,“你这是瞎话,你养父是察罕帖木儿,外祖父是元梁王阿鲁温,天下什么好东西你没见过!” 王保保心中一怔,这朱五说话,真是一点不转弯子,一点不客气。 刚想说什么,就听朱五又道,“炮可以卖给你们,大汉刚铸造出重五千斤的攻城炮,一炮下去开山裂石,什么城墙都挡不住!可以卖给你们三门。” 王保保顿时大喜,他见识过火炮的威力,当时关先生在太行上布炮阵,多少勇士都冲不上去。 还有刘福通手中那些火炮,让元军吃足了苦头。 “多谢朱帅,我一定禀告父亲您的好意,只是三门太少.......” 朱五忽然摆手,再次打断他,“等重的黄金!” 五千斤炮,就是五万两黄金。 王保保心中盘算一下,脸色难看,“主帅,这也太贵了些!” “除了攻城的重炮,野战的小火炮也可以给你们一些。”朱五继续笑道,“没钱不要紧,可以用人换!” “什么人?”王保保问道。 “你们北地的牧奴!”朱五笑道。 二 利益交换 牧奴? 王保保忽然抬头,少年人直视朱五的眼神,没有任何畏惧,反而都是满满的凌厉。 “朱帅是要,骑兵?” “孺子可教!!”朱五点头笑道。 朱五要组建更多更大的骑兵部队,而且也需要更多的战马。 江南之地本就不盛产优良的战马,朱五用运河卡着北方蒙元的脖子,蒙元又何尝不是禁止商人卖战马到南方。就算是通过北方的商人高价买来一些,可也是杯水车薪。 汉军数十万,骑兵不过一万余骑,而且随着部队火器化的推进,更多的挽马的缺口始终补不上。 除了战马,还需要训练有素的骑兵。骑兵不是步兵,更不是炮兵,需要长期的培养。珍贵的程度,甚至可以媲美水手。 不是会骑马就是骑兵,而且汉军的骑兵部队,正在朝着火器骑兵的方向展,骑兵配备燧枪,队伍中配备随军的火炮,上马可以冲锋,下马可以列阵,来去如风转进很快。 可是传统的冲击形骑兵也少不了,所以朱五才想到这个办法。 北方有着大量的牧奴,大元帝国其实还没脱离草原奴隶制那一套,上层的贵族掌握着无尽的权力和财富,而下层百姓只能作为奴隶,被他们鞭打驱使。 这些牧奴都是蒙元贵族的私产,只能放马牧羊,而为了不让这些奴隶被朝廷征召,那些蒙元的贵族们,把他们藏的死死的。 至于这些人的忠诚度,只要人过来了,忠诚度就不是问题。朱重八手下那么多牧奴组成的骑兵,也没见哗变逃跑。 这些牧奴心中,做蒙元人还是汉儿其实没什么分别,只要有人给他们饭吃,能让他们家人过上安稳的日子就好。 “奴隶比黄金贵重!”王保保忽然咧嘴一笑,有些狡猾的模样,“钱好办,人难办!”说完,笑着看朱五。 “那我就不买了!”朱五摊手道,“我这人,最不爱受人威胁!” “你要多少?”王保保赶紧道。 “越多越好!”朱五继续泡茶。 “我家有牧奴三千人,再多的,我要问问父亲。天下的奴隶,都是有主人的,我不能随便答应你!”王保保说道。 朱五喝口茶,“可以,一门炮一千斤黄金,一千个牧奴,很划算。” 王保保大急,“朱帅,三门炮不够,您不是说多给一些吗?” “看你们的诚意!” “我父亲说,愿意和朱帅结盟!” 朱五笑了起来,“我明白,大元需要察罕帖木儿,察罕将军需要一个强大的,不容易打败的敌人。” 话音落下,二人都笑了。 随后二人又说了一会闲话,东一句西一句,说了一刻钟那么久。 一壶茶喝完,王保保站起身,“如此,告退!” 朱五坐着没动,“你们的钱和人从襄阳过来就好,我会告诉小三。你们的钱到了,人到了,我这边火炮也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是不是得先让我看看东西?”王保保犹豫下问道,“先看看,到底都是什么炮?” “我还能糊弄你?”朱五笑道,“放心吧,都是好东西!” “比蓝小二稳当点,但是没小二机灵!” 王保保出门儿去,朱五拿他和年龄相当的蓝玉比较。若是小二和自己谈价钱,肯定撒泼无赖斤斤计较。 朱五和王保保说的时间虽然短,可是该说的都说明了。大家之间的利益交换已在短短时间完成,以后南北都会有个默契。但这个默契,建立在双方不想挑起战端的基础上。 察罕是为了麻痹朱五,朱五也是如此,等双方都麻痹不下去了,那就等着开战。 王保保出去后,书房侧面门里,席老头背着手出来,朝窗外看看,“啧啧,元末奇男子,居然是个愣头青!” “他现在才多大!”朱五说话的口吻老气横秋,“男人都是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他还没磨练出来。” “真卖!?”席老头在朱五身边坐下问道。 “卖!”朱五笑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席老头点点头,“回头大炮做点手脚,一打就炸膛!” “也别那么明显,让人家用个三两个月吧!”朱五给老头倒茶,说道,“怎么也要让他攻破洛阳城呀!” “小五!” “嗯?” “你小子越来越坏了!” ~~~ 门外,朱玉在送王保保一行人。 “爹说了,你们的住处在鸿宾楼,等会有人带你们过去。” “爹还说了,你们想到处游玩的话,请随意。” “爹还吩咐过,你们在京城一切的花销,都是汉王府出。你们是客人........” “你叫朱玉?”走到王府门口的王保保忽然停住,侧头问道。 “是!”朱玉不解,“怎么了?” “你和汉王是亲父子?”王保保又问道。 朱玉想想,“俺是义子!” “哦!”王保保明白了,意味深长的点头,“我还以为是亲生的!” 但他这种意味深长的模样,还有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却忽然刺痛了朱玉的内心。 “听说你,也是察罕的义子?”朱玉笑道。 王保保边走边笑,“他是我舅舅,因为没有儿女,收养我在膝下。按照时间的风俗,养子等于过继,是可以继承家业的!” “那你也是个假儿子,得意什么?”朱玉心中恼怒,心里暗骂,恨不得给那张笑脸一拳。 这时,汉王大门外忽然一阵马蹄,朱云望去,顿时大喜。 而一边的王保保,忽然有些变脸。 “蓝二叔!”朱玉大声喊道。 蓝玉矫健的从战马上下来,直接把朱玉拦腰抱起,“你小子有高了哈!”说完,目光落在王保保身上,满是狐疑。 “哼!久违了!”王保保先拱手道。 蓝玉瞬间想起来了,这不是在襄阳那蒙元贵族小子吗。 “你咋在这?”蓝玉惊呼一声,看着朱玉,“投降地,还是被咱们俘虏地?” 王保保脸色瞬间黑臭。 朱玉开口道,“二叔,他是背面派来找爹说事儿的!” 蓝宇撸起袖子,“小子,还记得你二爷的拳头不?” “你还记得被摔得头昏脑胀的滋味吗?”王保保反唇相讥。 “呀哈,练练!”蓝玉冷笑。 “几年了,你还是那个样子!”王保保不屑道,“口舌之利!”说完,不理会别人,带着随从走远。 “哼!”蓝玉哼了一声,“小子,还他妈那么牛。早晚有一天,你家二爷打出你牛黄狗宝来!”说完,搂着朱玉的脖子,直接给了对方一个板栗,“说,二叔不在,想俺没有!” 朱玉奋力的挣脱,“才没有,你不在,王府都清净了!” 说完,忽然在蓝玉腰间一点,“葵花点穴手,你动你是狗!”然后,撒腿就跑。 “小兔崽子!”蓝玉却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进入王府前殿,过了议事堂,走入花厅朱五的书房。 只见朱五正在门口站着看着他,蓝玉赶紧加快几步。 单膝跪在朱五面前,抬脸笑道。 “五哥,俺回来了!” 三 五军都督府 “五哥,俺回来了!” 春日的阳光,打在王宫的琉璃瓦上,一片五彩斑斓的光线。 光线之中,是一个笑容爽朗的青年。 当年,这个还嘟着嘴,不情不愿给朱五打洗脚水的少年,已经长成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开始在乱世中熠熠生辉。 “回来了!”朱五背着手淡淡地说道,“高了,壮了,结实了!”语气虽淡,却有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感觉。 蓝玉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腼腆起来,似乎很久没人这么关心他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五哥,您挺的?俺小侄儿挺好的!” 朱吾笑了笑,勾勾手指头,“都挺好的,你来!” “干啥?”蓝玉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磨磨蹭蹭的上前,怯怯地说道,“五哥,你不是说让俺回来有好事吗?” “是好事!”朱五一直在笑,等蓝玉走到身边,忽然飞起一脚。 “哎呦,五哥,你又踹俺!”蓝玉尖叫,开始跑。 朱五顺手拿起门边的挑帘棍子,在后面追,“你小子,让你在襄阳驻军跟着学打仗,你他娘的弄了好几个小妾,你连媳妇都没有呢,你弄什么小妾?” “哎哟!”蓝玉被抽的转圈跑,“五哥,俺错了,回头俺就全送回去!” “你他娘睡都睡了,还往哪送?” 新生代将领中,蓝玉是个佼佼者。但是这小子可能是从小就在朱五身边,养成了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性格,再加上有了战功,性子就变得倨傲起来。 同僚都说他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谁都不大瞧得起。在鄂地驻兵的时候,一口气纳收了好几个当地望族家的闺女。 若是人家自愿的,朱五也不会揍他,可这厮看上人家闺女了,直接带兵上门提亲,谁敢不答应。 甚至有更严重的事,带兵私分战利品,杀俘杀降。 他这种桀骜的性子,打仗是好事,但为官就要坏事。朱五现在揍他,是在爱护他。若是哪天揍都不想揍了,蓝玉也就到头了。 “跪好!”朱五又是一棍子,“知错了没有??” 蓝玉连连摆手,“五哥,俺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院子里鸡飞狗跳的,院子外头朱玉和一群亲卫偷偷看着,眉开眼笑。 “好几年了,俺都没见着爹打蓝二叔了!” “蓝大哥也是皮糙肉厚,扛打!” “什么扛打,那是练出来了。以前汉王没事就揍他,三天一小顿,五天一大顿!” 朱五打了一通,蓝玉也知道为啥挨揍。 扔了棍子,朱五回身进屋,“进来!” 蓝玉呲牙咧嘴揉着屁股,忙跟上。 朱五进屋之后,从边上侍卫的手里接过手巾,擦擦头脸。 随后在主位上坐下,问道,“你手下现在多少骑兵?” 军事上的事蓝玉不含糊,“五哥,俺手下现在三千一百七十二人,人马披甲的重骑一千五,剩下都是轻骑。”说着,看看朱五,“重骑的骑兵好练,轻骑的骑射,有些兵还不怎么到家。” “另外就是战马的缺口比较大,中枢拨过去的战马,大多没怎么练过,听到炮声就慌。军中只有在襄阳城收拢那百十个蒙古的驯马师,人手上忙过不过来!” 要训练合格的战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战马除了吃的要精细些,对于战场,对于环境,都要经过长期的训练。 汉人的战马,其实比游牧民族养得更好。只是后者,有着天然庞大的基数,还有从小在马背上生长的战士。他们胯下的战马,都是磨合多年的坐骑。 “你副手是王弼,对吧!”朱五沉吟下,“你俩到汉王亲卫中军报到。” “五哥!”蓝玉大急,“俺干的好好的,让俺回来干嘛?那些骑兵,都是俺的心血!” “出息!”朱五骂道,“你愿意回来就不回来,这六千多骑兵我交给别人带!” “五哥!”蓝玉又马上嬉皮笑脸的说道,“俺就知道五哥最想着俺,这好事除了你二弟,怎么能便宜外人!是不是,五哥!” “汉王亲卫中军信组枭龙卫骑兵军,兵员一万六千七。你为指挥使都司,王弼为副手,其他将校正在从各军选拔!”朱五开口说道。 枭龙卫全部火器组成的骑兵军兵,人人配备马刀,燧枪,还有霰弹炮,九斤炮。是一只精锐的,快的,的机动部队。 马上马下都能作战,骑兵只有六千多,剩下的是炮兵还有从属兵员的。这样的一只军队,就相当于后世的装甲精锐集团军,属于镇国之宝。 “那.......”蓝玉喜得抓耳挠腮,“战马从哪来,兵员呢?” “兵员就是你原来的那些骑兵,我再从汉王亲卫中拨给你两千人!”朱五道。 虽然从王保保那里要了些蒙古牧奴,但是那些牧奴的作用,主要是还是饲养,训练战马。 至于战马的缺口,现在也不必依赖那些北方的商人了。高丽境内原有大元的战马牧场,每年可提供战马一千两百匹。 当然这些战马,和养马的农户还有百姓等,现在都在高丽总督冯国用手下,随时准备供大汉使用。 屋里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响起阵阵脚步。 朱五挥手,蓝玉知道有要事,赶紧悄声退下。 紧接着,文臣由李善长带头,武将这边襄阳回来述职的郭兴带头,分成两列,鱼贯而入。 “臣等参见主公!” 朱五微微点头,“坐吧!” 众人在圆凳上坐了,抬着头看着朱五,等着他开口。 “如今北方大乱,是我大汉的天赐良机,各部驻军虽然组建完毕,但还是有些臃肿!” 汉军现在的数字,越的庞大了,光是记录在册随时可以征召的作战部队,就已经四十万人左右。其中核心军队二十二万人,地方卫所部队十八万。 在京武馆两千七百七十七人,士卒十二万多,战马三千七百五十一。这十二万都是吃军饷的职业军人,大汉的精锐,周边还有数个军屯。 在外各地驻扎的兵马二十八万,精锐的有十万,分别在郭兴,傅友德,常遇春手下。其实十八万,是稍微逊色一些的部队。 但就是这些稍微逊色一点的部队,也配备了大量的火炮,还有直属工兵技术化兵种。 “现,设五军都督府。汉军,前后左右中五都。” “郭兴!” “在!” “前军都督府都督,掌管鄂,湘二地军卫都司。” “傅友德!” “臣,在!” “后军都督府,江西都司,及当地屯田卫,长江运输卫。” “常遇春!” “末将在!” “左军都督府,淮安扬州卫。” “廖永忠。” “臣,在!” “又军都督府,闽地,泉州军卫!” 朱五环视一圈,继续说道,“我自兼,中军都督府,京师卫,苏杭浙东卫,归于中枢!” “喏!” 五军都督府听着像是给各将军增加权柄,其实则不然,五军都督是军务机构,不是调兵的机构。这些将军受封之后,不但要掌管辖区内的军务,还要负责屯田军事民生等政务。 而且除他们之外,五军都督府上有兵部。所设武选清吏司,负责武官的申升迁调任。武库司负责武器,车驾司负责军马,职言司是各级参谋。 设计五军都督看似提高了武将手中的权力,其实是把军队归于国家化,加强了中央的控制,减轻的地方的负担。 ~~~ 丢人,昨天让人喝吐了。还是个姑娘给我喝吐了。 大家小年快乐。 四 往北 大汉的实力每提升一个台阶,相应的东西就要产生变革。 不只是朱五在变,整个天下都在变。 蒙元在北方开始大肆征召汉人地主武装,大量的汉人将领开始代替那些落寞的草原子孙。蒙元建国以来,山陕宁甘等地的边关,没有像以前的中原王朝那样,长期受到游牧民族的骚扰。 这使得边地对朝廷的认可度还算很高,同时在朝廷和地方官的征召之下,边地汉胡杂居骁勇善战的男人纷纷走上战场。 一向顽固的元顺帝和蒙元权贵们,也改变了对待反叛的策略,他们开始进行招抚怀柔,而不是以前那样一律剿灭。这其中都是大量崛起的汉人官僚的作用,尽管蒙元末世,当权者这样的觉悟来的有些晚,但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破船还有三分钉,这样的效果一开始并不明显,但是蒙元顶住北方的压力后,已经开始显现。 这也是为什么朱五卖给察罕火炮的原因之一,刘福通败相已露,早晚的事,还不如用他换点东西。 中原豫地本就是兵家必争,这么多年厮杀过后,豫地的民生已经掉落不堪,没有任何的后备力量了。 去年察罕就在关中剿灭了西路军,刘福通都无能为力。而另一路关先生率领的义军,虽然屡屡能跳出元军的包围圈,但他们是孤军,虽然能暂时取得辉煌的战果,可是没有根据地展,早晚会被围困堵死。 刘福通之外还有徐寿辉,徐寿辉从巫峡进入蜀地,离开了朱五眼皮子的天完军爆出惊人的战斗力,这也和蜀地本就元军兵马不多有关系,一路连战连捷。 而且蜀人恐元日久,各路地主和大族纷纷投靠天完军,使得徐寿辉迅在蜀地站住脚。 江南几乎尽在朱五掌控之下,两广畏惧汉军兵锋,龟缩不出日日向元廷告急,而云贵等地依旧在元廷的藩王名下。 再有就是齐鲁之地的鲁淮王朱重八,曾经他摆出了北上的架势,但是现在却是整个手下兵马。 根据潜伏在朱重八身边的蓝衣人秘报,去年朱五征法高丽之后,朱重八单独接见了蒙元的使者。 他们谈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以朱五的分析,肯定是也是各怀鬼胎的结盟。 现在他们谁都不是当年愣头青,拎着刀子跟人拼命的小伙子了。他们已经成熟到,可以和魔鬼做交易,并且从中获利的年纪。 而且在年后,朱重八的大营从益都搬到了济南。设立了招贤馆,由董抟霄牵头,招募了一大批北方士子为齐鲁军效力。 在加上原来齐鲁之地的降官,朱重八终于组建了他一直以来,朝思暮想的行政班底,使得手下的团队渐渐脱离了原来的土匪集团,朝着正规化展。 江南三月已是春,北地三月依旧寒。 原来济南镇北王的府邸,已经成了朱重八的王宫。在齐鲁士人幕僚的建议和统筹之下,他也渐渐有了些真正王者的模样。 虎堂之中,朱重八高居王座,麾下众将无声肃立。现在,这些人当中已经没人敢,再重八重八的叫了,都是喊主公。那些跟随他从淮地到北地的兄弟们,终于成了他的臣属。 “主公,如今我齐鲁军将士,已有马步兵共十八万。” “其中骑军两万,弓驽兵三万,若有战事可征民壮二十万。” “大库存量三十万石,铁料一百六十万斤,铜三十万斤,金银共三百二十万两。” “箭弩盔甲,战马草料,牛皮弓弦等物堆积如山......” 齐鲁本就是北方最富裕的地区,朱重八尽量的保证了齐鲁之地的元气,他的剿灭的对象是那些大地主,大官僚,对于中产的农户没有进行征收。 这里是蒙元设立在北方的七大牧场之一,攻破济南之后,大量的职业官军和元廷贵族的养马奴隶投入他的阵营。 对于奴隶,朱重八直接给予了自由人身份,并且赏赐金银田地,使得这些人马上跟他站在了一起,骑兵的势力大大增加。 和朱五的大汉不同,南方的大汉是国与民一起富。朱重八则是把齐鲁之地,所有原本属于大地主,大贵族的东西统统归到了自己的麾下,短时期内解决了财政和后勤的问题。 当然,这条路当初朱五也走过,毕竟他们的出身都算得上是强盗。将有钱人的东西,拿过来养麾下的穷人。不过朱五对于大地主采取了一种比较耐心的方式,推行新政逐步让他们交出吞没的土地和人口。 和朱五相比,朱重八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那么多人才,更没有那么高效的行政组织。他所做的一切很简单,就是杀人。 专挑肥的杀,杀了之后把他们财富收归所有,土地分给兵士的家眷。这样做的坏处,就是杀鸡取卵。但是短时间内的好处,却是齐鲁军更有凝聚力。 听着手下臣子们的汇报,坐着的朱重八面无表情,可是脑中却是思绪万千。 往事历历在目,昨天就在眼前。当年自己还是是一个满天下化缘的和尚,现在却是裂土封疆的一地诸侯。 当年,若不是遇到小五,可能自己没那么快被郭子兴赏识吧? 若是没有小五,自己可能还在淮西那个穷地方打转转。 朱重八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怪不得古人把恩怨这两个东西连在一起说。恩怨,恩怨,解不开去不散,直往人心头纠缠。 当日小五若是再狠心些把自己杀了,焉有自己的今日? 但若是他不杀自己,恐怕现在的齐鲁之地,已经囤积了朝廷的重兵,随时可以沿运河南下。 “齐鲁军,设大都督府!” 军队展到十几万人,主帅要想加强掌控力度,就是层层分权。 朱重八站起身,看着眼神熠熠的众将说道。 “徐达,为大都督府副都督,节制振武,兴武两军,十二营。” “喏!”徐达大声应道。 振武,兴武都是以淮西人为骨干,朱重八起家的老底子,十二营,共有六万人。 “毛贵为大都督府副都督,指挥同知,统领神武,神威六营。” “喏!” “汤和,为大都督府副都督,指挥都司,领虎卫,虎翼四营。” “喏!” 大都督只能是朱重八自己,其余三人都是副手。其中徐达为主,毛贵为同知次之,汤和为都司。 同知可以协管,随时顶替徐达,汤和的都司直面手下部队,可以有战时指挥权。 “董抟霄!” “臣在!” “大都督府参赞,另都督府参议处书记官。” “臣,遵命!” 参赞,就等于是大都督府政务系统的一把手,管理十几万大军的后勤供应,人员调动等。 参议处,是大都督府的文职官员。武将掌握兵马,这些参议掌握文书,兵册,军饷军田军垦等重要工作。 一文一武,相互牵制的同时又相互扶持,可以说是朱重八的左右手。 “周德兴!” “末将在!” “大都督府殿前军副都司,统领虎豹,飞熊两营亲卫军!” “喏!” “巴音!” “末将在!” “大都督府殿前军副都司,统领鹰扬,神虎两营骑军!” “喏!” 然后,朱重八的身影,落在众将中,两个年少之中。 “保儿!” “俺...末将在!”该姓朱的李文忠,大声喊完,抬头看看舅舅。 “你也大了,该上阵打仗了。跟着你徐达叔叔,做个前锋军百户!” “喏!”李文忠大声道。 “沐英!” “在!” “跟着周德兴,为亲兵队百户!” “喏!” 殿中虎将无数,城中士卒万千。 朱重八心中满是傲气,背手走到门口,目眺北方。 “给你们一个月的功夫,手下的儿郎们都操练好了。准备跟老子,往北走!” 五 卫霍 整个天下,于疾风骤雨之中,更暗藏惊雷涌动,等待石破天惊。 江南四月春风暖,塞外天地依旧寒。 时间已到四月,在中原春暖花开准备耕种的时候,这片土地依旧寒冷。 这里是草原,放眼望去就是满是雪白的银装素裹,与冬日的白不同,这个季节的冰雪更为晶莹,甚至带着华丽的光芒。 那是尚未融化的积雪再次凝固,在原本的白色之上多了一层闪烁着光华的冰。 这里虽冷,却不荒凉。银装素裹之中,座座带着色彩的毡房在雪地中,像是花瓣一样开放。而在无数的毡房之中,一座并不非常高大,但是华丽异常,仿佛宝石一般璀璨的城池,屹立当中。 这里是金莲川草原,塞外水草最丰美的时候,曾是匈奴、鲜卑、契丹、女真等族重要的游牧地区。 早在金代,这里就是皇帝的避暑胜地。 而到了大元,这里叫做上都,是大元精神上的真正都城。 一百多年前元世祖忽必烈还是藩王的时候,调集了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能工巧匠,在这里开始筑城。 当时的蒙古人横扫天下,汉人工匠,色目人,波斯人工匠,甚至纯白人的工匠,全集中在这里。所以这座城市,不但豪华,而且汇聚了东西方的文化。 城池建好之后,蒙古大汗死去,忽必烈以这座城市为前沿,它连接蒙古,迅招纳部族。又靠近汉地,可以从容的使用中原物力。最终,忽必烈战胜敌人,登上了汉位。 尽管之后大元定都在大都城,但是上都依旧是传统蒙古贵族心中的精神国都,这里每年都有皇帝贵族前来打猎避暑,而且最为隆重的忽里台大会,就是在这里召开。 这里虽然身处塞外,但一切都是那么的美。这座城市从来不是作为要塞存在,而是为了彰显大元的盛大武功。 一个穿着皮袍的少年,从毡房里出来,拿着铁皮桶,准备去河边提水。冷冷的风,吹着他通红的脸颊,腰间短刀的红色丝带,微微飘荡。 这城市的边上,就是一条清澈的闪电河,即便是冬天也不会冻上。元人敬畏天地,更不吃水里的鱼,所以清澈的河水之中,无数小鱼在惬意的游动。 忽然,少年在河边站起来,用手搭在眼睛前,遮住剧烈的阳光,看着远方。 远方的高地上,几个骑兵突然鬼魅一样窜出来,马上的骑士明显是中原人模样,他们似乎远道而来,战马和骑士都显得很疲惫。 这里是大元的上都,除了商人,很少有中原人来。 少年努力的看着那些骑士,心里在想着,是远方的朋友? 牧人好客,他们的祖先以家庭或者部族的形式追逐水草生活,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艰难的生存,茫茫草原,可能许多年都见不到外人,这使得他们格外珍重远方的来客。 突然,少年感觉脚下的大地震颤两下,放在河边的铁皮桶和积雪开始一同晃动起来。 紧接着,马蹄的轰鸣响起,数不清多少狰狞的骑士在地平线上出现。他们手中马刀的光芒,比地上冰雪的晶莹还要刺眼。 嚓地一声,少年拔出腰间的短刀,头也不回的往毡房那边快跑。 “敌人!有敌人!” 这片土地上,曾经是许多草原民族为了生存死战的地方。但是百年的安稳,让这片土地上现在的人,似乎忘记了危险。 毡房里的人,城池里的人,在四月的风中站出来,疑惑的看着远方,直到远处的铁流到了眼皮子底下,看清楚他们脖子上缠绕的红巾,才开始仓惶的大喊,寻找武器和战马。 这是红巾军,关先生带领的北伐中路军,红巾军中最为机动的骑兵部队。 “儿郎们!”战马之上,身材越消瘦却满眼精光的关先生,挥舞马刀大喊,“攻破上都,杀呀!” “杀呀!” 震撼天地的马蹄声中,是中原汉儿那山呼海啸的呐喊。奔驰的战马之上,他们眉宇和胡须的冰雪,在风中化为碎片,露出他们一张张古朴木讷的脸。 轰,战马穿过了毡房。 长刀挥舞,鲜血洒在了洁白的毡房围墙上。 无数牧人在四散奔逃,骑士的长刀把从容的在他们的后背上划过。 骑兵所到之处,祥和的安宁被打破,毡房倒了,人死了,无主的马匹不住嘶鸣,猎狗夹着尾巴大吼。 这片土地,多少年没有来过敌人,这片土地多少年不曾被鲜血滋润,这片土地多少年不闻的杀戮,今天都开始上演。 “冲城!”关先生在骑兵的最前边,硕大的飘扬的北伐大旗之下,放声呐喊。 中路军是红巾军的孤军,从一开始他们就陷入了元军的包围圈,他们被包围在太原城下,被包围在太行山里,被包围在大同。他们像是丧家之犬,怎么也跑不出元军精心布置的圈子。 但是孤军之所以是孤军,就是因为他们有着置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前路无处去,放马回头破天际。 关先生领导的中路军做出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危险,但同样充满了诱惑,一旦成功,名留青史,堪比霍卫攻击的决定。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既然元军堵死了他们的通道,那他们就杀个回马枪,利用机动能力出其不意的甩开元军,直接杀向杀进大元在塞外的巢穴,上都。 他们是一群没有退路,甘愿战死的疯子,他们成功了。元军根本想不到会有人敢打上都的主意,数千骑兵开路,数万红巾军漫山遍野的呐喊着,从四面八方冲击着,这座塞外明珠,当年忽必烈的藩邸。 “关门!关城门!”上都城的守军惊恐的大喊。 元军拼命的绞动控制城门的转盘,上都城一共有八个城门,仓促之下越是着急,城门的铁闸越是不动。他们似乎忘记了,数百年来没人敢侵袭这里,他们很久没关过城门,城门的铁闸已满是锈迹。 轰,数匹战马一马当先的冲进城门,直接撞飞挡路的元军。 与此同时,马上一个壮汉,手握大斧头,在马上凌空而下,一斧劈断了控制城门的铁索。 “进城,进城!” “杀进去!”关先生一马当先,“重建卫霍之功就在今日,中原男儿随俺一起破城。” 华丽的城池顿时变成了修罗战场,这里的元军都是贵族子弟,他们上马打猎都是好手,可让他们面对凶狠的敌人,他们还缺少磨练。 雪地依旧谣言,只是风中多了血腥。 渐渐的战争终于停止了,一天之内华丽的上都城换了主人,来自中原的男儿,正在这华丽的城市里,饮酒高歌。 他们坐在大元贵族的宝座上,踩着忽里台大会华丽的地毯,使用着只有大元权贵才能用的礼器。 “大帅,城里好东西太他妈多了,带不走阿!” 关先生没有参加狂欢,而是站在城头上,眺望远处,夜空中的草原。 他的副将破头潘走来,嘴里带着浓郁的酒气。 “挑粮食带,金银财宝又他妈不当饭吃,要来有鸟用!”关先生冷笑道。 “那.......不带走,岂不是留给鞑子了?”破头潘不甘地说道,“咱们前脚走,他们后脚回来,敢情咱们白忙活?” “带不走?”关先生哼了一声,回头看着对方手里的火把,“带走干什么,一把火烧了,算是给鞑子皇帝陪葬!” 第二日清晨,剧烈的浓烟在华丽的城池中冒起,迅的笼罩了这座城池还有白茫茫的天地。 收获满满战利品的红巾军中路军,头也不回的离去。他们本就是孤军,他们知道不能停,一停就是死。 数百骑兵在燃烧的城池外等待,关先生手持一只硕大的诛杀笔,在白色的毡房围墙上,挥毫泼墨。 中原,关先生,破上都,焚宫殿。 六 败 与此同时,中原大地也在上演惊天的大战。 洛阳古城,汉唐故都,元军红巾军双方数十万人马在中原大地上反复厮杀,血流成河。 那丰腴的土地,原本是长满农田的希望之地,而现在却满是眼神空洞的身体。生命,来自大地,现在魂归大地,变成养料。 厮杀已经到了尾声,红巾军面对蒙元北方最后的精锐,渐渐不支。数月的大战,红巾军死伤惨重,最后的残兵退在城中,凭借城池固守。 元军从两路来,一路攻击洛阳,一路攻击开封,中原豫地没天险,只有这两座大城,元军攻克这两处,现在已经山穷水尽毫无动员能力的红巾军,败亡只在眨眼之间。 洛阳古都是中原王朝的核心所在,历代帝王无不大力修葺,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城下满是纵横交错的元军尸体。 城墙上,大宋龙凤政权的丞相刘福通,身心俱疲,短短数月之间他原来健硕的身材,迅的消瘦下去,有些脱相了。 元军如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城中兵械已经消耗的差不多,粮草也只够在半年左右。而看元军的形势,后备力量源源不绝的从山陕边地不断前来,大军越来越多。 这几日,在城下之下,已经能看到胡人骑兵的身影。 “丞相,最后一门火炮炸膛了!”一身硝烟的将领过来,低声说道。 刘福通望着城外点点头,苦笑道,“只能抡刀子剁了!” 若不是火炮,他们或许还坚持不了这么久,城头架设的火炮使得那些巨大的攻城器械,根本靠近不了城墙。 可是现在火炮都废了,自己人都炸死不少。早在战事开始的时候,刘福通就派人去南方和朱五联络,想要再买火炮和军械。可是,久久没有回应。 刘福通知道,不是自己的钱不好,而是对方不愿意搭理自己了。朱五一开始卖给他火炮,其实也他妈没安好心。 “陛下!”身后,传来跪地的呼声。 瘦弱的龙凤皇弟韩林儿,带着亲卫走到城头上,“丞相!” 皇帝也没有皇帝的气度了,身上的龙袍再也没有往日的光泽,眼神也有些空洞。 “风大,陛下回去休息吧!”刘福通柔声道。 韩林儿忧心忡忡,苦笑道,“如何能休息好,城外大军压阵,城池岌岌可危。” “放心,有老臣子,大宋江山一定安然无恙!”刘福通正色道,“洛阳破不了,城中还有十几万大军。”说着,刘福通的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当年老臣等人是什么都没有,就灭了几十万元军。现在有这么多虎狼之士,更不用怕!” “丞相所言极是。”韩林儿笑着看看左右,“你们在城头拼命,朕更不能在宫中高座,朕来这里,给你们打打气!只要打退元军,不吝赏赐!” 城头欢呼,顿时响起。 但是欢呼之中,突然冒出几声惊呼。 “鞑子,有火炮!” 刘福通赶紧在城头探出头观望,只见城下的死尸被清理出一条道路,牛马牲畜拉着几门的火炮,缓缓上前。 那火炮是那么的巨大,比红巾军从朱五那里买来的三千斤重炮还要巨大,炮身更粗更长更黑。 火炮的轮子从地上碾过,留下深深的痕迹,牛马在皮鞭之下使出全身的力气,火炮像是移动的山川,缓缓压来。 “鞑子怎么会有火炮?”城头的人,阵阵惊呼。 “朱五!”刘福通双手扣在城墙上,咬牙骂道,“我们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城下火炮已经就位,冰冷的炮口直接对准城门方向。三门巨大的火炮,还有十几门小炮,被塞入弹丸,蓄势待。 刘福通赶紧喊道,“赶紧躲起来,躲起来。赶紧护着陛下离开,快点,不是闹着玩的!” 轰,一阵巨浪袭来,城头的人顿时翻滚一片。 刘福通手疾眼快,死死的把韩林儿压在身下。 地动山摇之中,城头的碎石漫天飞舞,硝烟瞬间开始弥漫,原本有些灿烂的人间,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洛阳城头,那竖立不知多少年的古老砖墙,在巨大的弹丸之下,已经变成瓦砾,周围的士卒猝不及防之下,死伤惨重,遍地哀嚎。 “来人,护陛下,护着陛下回宫!”硝烟之中,刘福通听不到任何声音,视线都在晃动,耳朵里嗡嗡响,什么都听不到见只能扯着脖子大喊。 几个卫士快步跑来,突然一个弹丸从天而降,冲天而起的碎石之中,几个侍卫的身体变成碎片,喷了刘福通一头一脸。 城外,察罕帖木儿也被五千斤火炮的威力所震撼,嘴里默默念道,“怪不得脱脱会败在朱五手里,不冤,不冤。如此神兵利器,岂是人力可以抗拒!” 而那些炮手们则是兴高采烈,军官们大喊,“兄弟们,接着轰,轰塌城墙,进去乐呵!” 炮兵阵地之后,数不清多少身披双层铁甲,只露出眼睛的重甲步兵枕戈待旦,热烈的看着洛阳的城池。 王保保一身铁甲,拎着弯刀不住的在队伍面前巡视,嘴里大声呐喊,“一会城墙塌了,给我往死里冲,第一个冲进去的赏银五百两,一个人头五两.......” 轰! 又是一声巨响,城上城下顿时硝烟弥漫。 炮火喷射的时候,仿佛天都在颤抖。 哗啦啦,城头的人惊恐的迷惑的,摇晃着身体站起来,看着声音的方向。 城下的元军,更是瞪大眼睛,在硝烟之中仔细辨认。 哗啦啦,声音越来越大。随后轰隆一下,洛阳一段城墙,在元军火炮的连续轰击之下,砖石开始纷纷掉落。 “再来一炮!”王保保对着炮手们大喊。 轰,轰,又是一轮齐射。 砰,元军的炮兵阵地中忽然冲天的火光,还有几个炮手被嘣到了天上。 “这是怎么了?”察罕帖木儿纳闷道。 “炸膛了!”炮手们大喊。 一门火炮炸膛,炮手们死伤惨重,四散奔逃。 硝烟散去,露出地上炮手们残破的身体。 这些火炮本就是被特殊铸造出来的,这些炮手生怕威力不够,死命的装药。原本还能用上一阵子,现在提前炸膛了。 但是此刻没人关注这一点,硝烟散去之后,残破的洛阳城墙已经彻底垮塌,成了一条可以容纳大军通行的斜坡。 “众将士!”王保保大呼一声,“杀进去!” “杀呀!”呐喊声中,王保保一马当先,大步流星的爬上垮塌的砖墙。 而此时,那些被震晕摇晃的红巾军,也爬起来,蜂拥的堵上。双方兵戎相见,性命相搏。 但是城墙破了,红巾军的战意也瞬间垮塌。大多数的人,离开阵地,纷纷逃窜。 刘福通心里冰凉,“完了,洛阳城破,巷战根本没有指望。” 就这时,几个侍卫过来,搀扶着刘福通和韩林儿,“陛下,丞相,快跑!” 元上都被关先生破城的第二天,豫地的洛阳也被察罕帖木儿攻破。 第三天,开封被察罕帖木儿的部将,刁高关保攻破。开封之中,有红巾军的大臣上百,龙凤皇帝韩林儿的家眷,被元军俘虏上千。 刘福通带领残兵,保护着韩林儿退却到亳州。 七 阴谋 二十天后,朱五在京城收到战报。 刘福通豫地城池尽失,元军先破洛阳,后破开封,俘虏龙凤政权官员以及韩林儿家属五千余人,元军在豫地平原长驱直入,刘福通带着韩林儿退守亳州。 亳州就在安丰之后,安丰早已在朱五手中。 “这么快!” 想到了刘福通会败,但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朱五陷入沉思,刘福通败了,他和察罕帖木儿之间也不会轻易的攻伐,察罕帖木儿需要他这只江南猛虎,作为从元顺帝手里讨价还价的筹码。 刘福通败了之后,朱五只需要加大对朱重八的资助力度,火炮粮食军械,要什么给什么。蒙元军就会倾尽全力去对付朱重八,而在后者艰难之时,自己可以从淮安或者襄阳两路出兵,迫使蒙元不敢轻动。 “幸亏当时没有杀朱重八,不然蒙元在灭了刘福通之后,肯定会调集全国的力量,南下攻打自己!” 朱五从书桌后站起来,看着窗外的王府花园。 外面是一片花海,蝴蝶蜜蜂争先飞舞,只为花间的蜜糖。 “现在的刘福通退守亳州,死亡之是时间的问题。作为天下最早的起义者,也一度是天下实力最强的起义者,龙凤政权的创始人,他身上还有什么作用吗?” 朱五静静的沉思,“西路军已灭了,关先生孤悬塞外,不可长久,红巾军已经快要成过去。我虽然出身红金但已经建国,朱重八在齐鲁之地.......” “等等!” 朱五想到了一点,朱重八的鲁淮王不是自立的,而是接受了韩林儿的册封。也就是说韩林儿和刘福通,现在在大义名分上,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当日汉军把曹州让给了元军,导致齐鲁之地和龙凤政权割裂开来,刘福通孤立无援,对于这种情况,朱重八是乐见其成的。 如果刘福通和韩林儿死了,那朱重八现在就是红巾军中最有资格的领导人。 “花云!叫花云来!”朱五对着门外大喊。 稍后片刻,花云大步流星而来,“主公,你喊俺?” “你现在快马加鞭去安丰,同时通知淮西卫所六千大军都去安丰。”朱五盯着花云小声说道,“刘福通和韩林儿在亳州,把他们给请来,记住请不来绑也要绑来!” “是!”花云做事从不问原因,当下转身,马上对着外面大喊,“给俺备马!快!” “朱玉!”朱五又在书房中大喊。 “爹!” “传令!”朱五回头看着书房中的地图,“命令,淮安常遇春部,做出北上的态势。另,襄阳小三部,所有部队进入战时状态!” “传令五军都督府,所有一线还有卫所的部队,必须保证随时能拉出来!” “喏!”朱玉跑出去飞快的传令。 朱五直接走到地图下面,盯着华夏的北方。 抓住刘福通和韩林儿,恶心死他朱重八。 同时用汉军吸引蒙元的大部不能轻动,让朱重八北上。 可以在高丽给朱重八支援,让他往大都方向推进,只要蒙元动了,北方就会出现大批的真空地带,届时自己在后面吃现成的。 “传令!”朱五再次喊道。 “在!”亲卫跑进来。 “汉军所有水师进入战备状态,命高丽总督冯国用,组织兵丁水师,随时准备去辽东。” “让廖永安水师部,静待听命!” “喏!” 天下,彻底乱了。 只是朱五想不到的是,此时的朱重八已经开始出了。 和朱五想的一样,现在的元军肯定在消化打败刘福通之后的胜利果实,元廷肯定以为刘福通的死,会打击义军的士气,彻底扭转攻守的局面。 打的就是你想不到,朱重八留汤和率三万人马防备曹州,亲率十五万人,直接从济南出兵,北上河北,第一站就是河北南皮。 南皮之后,是枣阳,然后直围攻元大都。 朱重八的战略是,若能攻占元大都,蒙元就失去了在中原政权的合法地位,而且攻占大都之后,哪怕蒙元皇帝逃跑,也只能望塞外跑。 失去都城的蒙元,就是失去了对中原地区的合法统治,无论是察罕帖木儿还是蒙元的其他将领,未必会再听从元廷的调遣。 而察罕帖木儿的部下也不是铁板一块,这样一来中原地区会再次形成军阀割据的局面,分裂的天下,才附和齐鲁军的利益,所以这一战必须打。 就算打不下来,也能打乱元廷在北方的部署,为齐鲁军的休养生息,赢得时间。 其实这个战略并不完全出自朱重八自己,他身边的第一幕董抟霄,对蒙元政权体制,还有执政思路极为了解。 董抟霄告诉朱重八,只要他的兵锋出现在大都附近。那么暴躁的元顺帝,就会失去对察罕帖木儿的信任。 蒙元一直都是一个军事贵族集团,察罕帖木儿现在掌管北方全部兵马,打败刘福通之后,北方除了齐鲁军,再无敌手。 这样的势力肯定引起元顺帝的猜忌,当齐鲁军的兵锋出现在大都的时候,元顺帝肯定会下诏命令察罕帖木儿救援,同时想办法分裂察罕帖木儿集团。 自己人往往是最了解自己的,董抟霄这个曾经的蒙元高官说对了。 此刻因为刘福通即将败亡而狂喜的大都城中,元顺帝已经开始对察汗帖木儿的势力,开始担忧。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轻歌曼舞,珍馐佳肴还有上好的美酒流水一般的上来,席上的大元贵胄们兴高采烈,把酒言欢,仿佛天下在一夜之间回到了,忽必烈同治的时代,国泰民安兵锋无敌。 坐在龙椅上的元顺帝笑意盈盈,可是眼中的情绪却带着隐隐的担忧。 察罕帖木儿既定河南,以分兵镇关陕,荆襄,河洛,江淮。吞重兵于太行,麾下虎狼之士不下五十万。 帐下,还有关宝,刁高,李思齐,张良弼等悍将。而原本在豫地一直和刘福通作战的,病死的另一朝廷贵胄答失巴图鲁的手下,孔兴,孛孛帖木儿,托列伯等人,现在也归附在察罕帖木儿的帐下。 万一察罕帖木儿有异心,自己皇帝地宝座肯定是坐不住了。 他倒不是担心察罕帖木儿造反,大元皇帝的位子只能黄金家族的血脉来做,蒙古人谁也抢不走。 但是元建国到现在,成宗皇帝之后,多少权臣崛起换皇帝犹如家常便饭。即便不是权臣,万一自己的兄弟,或者儿子们有不臣之心,联合察罕帖木儿,那大元的皇帝也要换人。 不是元顺帝太过多疑,而是元廷百十年来的内部杀戮,让他不得不多疑,不得不残暴。 “叫哈拉章,和淮王帖木儿不花过来!”元顺帝吩咐道。 随后,元顺帝在安静的偏殿里,接见了两位最信任的臣子。 见面第一句话,就让两人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察罕帖木儿有别的心思,怎么办?” 明亮的宫灯下,是元顺帝阴沉不定的脸。 两人对视一眼,中枢平章哈拉章开口说道,“察罕帖木儿势大,确实不可不防。” 说着,哈拉章沉吟一下,开口说道,“大同一带因为红巾贼兵力空虚,陛下何不调孛孛帖木儿,镇守大同,授予高官!” 孛孛帖木儿是答失巴图鲁之子,身份不在察罕帖木儿之下,手下也有兵力十五万余人。 “同时,加封察罕帖木儿手下众将,许他们管军,又管民!”淮王帖木儿不花也开口说道,“让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只能听从陛下的命令!” “如此甚好!”元顺帝冷笑道。 八 跑 亳州是个小城,只有一县之地。 逃到此地的刘福通和韩林儿,只有两万残军。 若不是察罕帖木儿想要抓活的,恐怕他们现在已经战死了。 想到一个月前还是豫地之主,现在却是丧家之犬一般。亳州县衙里,刘福通和韩林儿满脸惆怅,相对无言。 军队打光了,家眷大臣都被俘虏了,现在只剩下这点人马,还被元军四面包围,根本无路可去。 桌上是两碗清汤寡水的面,两人谁都没动筷子。 良久之后,韩林儿长叹一声,“叔父,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刘福通面皮抽搐几下,“不管去哪里,俺保着你就是了。和你爹一辈子的交情,不会丢下你!” 洛阳开封丢了,其他城池也丢了,龙凤政权就剩下一个名声,没外人的时候,二人也不君臣相称。 韩林儿苦笑一声,“叔父,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叔父若是不想保我,何至于此,说不定早突围了。”说着,又是一声长叹,“你觉得我们能够东山再起吗?” 痴人说梦罢了,能保住性命就已经不错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残军之中有人为了活命,抓了自己二人去向那察罕帖木儿邀功请赏。 “既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又无出路。”韩林儿看着刘福通,“叔父,不若你我二人,带领心腹数人,携带金银悄悄离开此地,做个富家翁不行吗?” “你怎么这么没志气?俺和你爹一生的希望就是重塑大宋,俺把你扶上皇位,让你当了皇帝,尽心尽力扶持你,你现在居然说要跑?”刘福通怒道,“你对得起那些为你爹战死的老兄弟吗?再说,天下之大,哪里有你我的去路。” 说着,刘福通咆哮起来,“死就死他娘的,怕个球!当年你爹被朝廷砍头,眉头都没皱一下。你若是你爹的儿子,就跟着俺,一块和这些好兄弟,战死算球!死了,咱们也落个男儿的好名声!” “留待有用之身不好吗?”韩林儿也怒道,“咱们手里有金银,深知如何传教,天下还有许多明教的信徒。等待时机,再次起义,不是没有翻本的机会!” “天下?”刘福通冷笑,“明教信徒虽多,可是多不过蒙元的兵马?北方短时间内再无传教的可能,你去哪里传?南方,你去南方传播明教,你看朱五吃不吃了你?”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定要死?”韩林儿喊道,“当初这个皇帝是你一定要我做的,不然我和母亲在乡下做个富家翁多好!” 啪,刘福通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 后者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刘福通愤怒,并且带着委屈的大声道,“俺明明可以自己来,念着你爹是明教的教主,奉你上位,你现在居然反咬一口!” “大帅!”外面忽然传来心腹的声音,是刘福通的侄子。最是忠诚。 “说!”刘福通对外面说道。 “朱五派人来了!”窗外人说道,“一个叫花云的,说是请你和皇帝去朱五那边!” “叔父,我们有救了!”韩林儿大喜。 刘福通却若有所思,“他带了多少人来!” “骑兵二百!”窗外人说道,“不过,背后安丰城那边传来消息,一夜之间那里的汉军多了差不多近万人!” “哼!”刘福通冷笑一声,“这他妈哪算是请?这是打算软的不行,就绑了咱们!”说着,对韩林儿说道,“不知敌友,俺出去看看,你在屋里坐着!” 稍后,在县衙的客厅中,刘福通见到了风尘仆仆的花云。 双方见过几次,彼此都很熟络。 “见过刘大帅!”花云态度恭敬,低头说道。 “俺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花兄弟时,你还是郭帅的亲卫队长。”刘福通随意坐下,笑道,“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从大帅的亲卫队长,变成了汉王的亲卫队长。”说着,看看花云,“花兄弟,你倒是有眼光,选了个好主子!” 花云也不气恼,开口说道,“陈年往事说他干啥?再说,汉王本就是郭帅的义子,是俺们淮西红巾军的正统,俺不跟他跟谁?” “既然他也是红巾军出来的,为何不跟俺们一条心!”刘福通忽然质问道。 花云先是一愣,随后大笑,“刘帅,您是老糊涂了吗?俺家汉王,为何要跟你们一条心。郭老帅起兵时候,是受过刘帅您的提点和恩惠,可是汉王如今,都是自己打下来的,和您有啥关系?” 刘福通忽然狡猾一笑,“既然没关系,为啥派你来接俺们?他安的啥心!” 花云本是性子直接的汉子,被刘福通这么一绕,有些糊涂了。开口说道,“俺汉王说了,念着都是红巾军一脉,请你和韩林儿去京城,你们虽然败了,但是他能保你们周全!” “呵!”刘福通冷笑道,“既是念着都是红巾军,为何不出兵帮俺们!” “刘帅!”花云怒道,“你去是不去?” 刘福通又变成笑脸,“你看你,急什么?现在不去你们那儿,在这等死吗?” “既如此,就跟俺走!” “不行!”刘福通摇头,靠近花云,小声说道,“城里还有俺两万兵,若是知道俺和皇帝,扔下他们和你走,咱们谁能出去?” “那您是想?”花云问道。 “先稳住!”刘福通继续低声说道,“刚刚逃到这里,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给俺一天的时间,稳定军心。然后说带着皇帝巡视军营,届时你们在安丰地界等着俺们,俺们快马轻骑,甩开大部过去!” 花云仔细琢磨,对方说的也有道理。那些当兵的,要是见到丞相和皇帝,跟着别人走了。非造反把这些人撕碎了不可,这事还真得悄悄的来。 “行!”花云开口道,“明日晚上,俺就带人在安丰地界等着您!”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双方击掌为誓,刘福通和花云,肩膀挨着肩膀往出走,边走边小声说道,“花兄弟,以后在汉王地界,俺这无根之人,还要靠你提拔指点。千万不能忘了旧情阿,俺和皇帝以后,都要指望着你了!” “只要不再提皇帝两字,你俩没事!汉王宽宏,接你们过去是享福的。”花云笑道。 刘福通笑着点头,把花云送到门口。 随后,又大步流星走到后院,心腹侍卫们的居住处。 “准备好战马,干粮,路上用的金银!” “大帅?”刘福通的侄子是侍卫统领,不解的说道,“怎么了?” “悄悄准备,谁都不许说!”刘福通拍拍侄子,转身进屋。 屋里,韩林儿正急躁的等着,见他进来,赶紧说道,“叔父,如何了?” “不能去朱五那儿!” “为何?” 刘福通皱着眉头,“朱五那人,心肠最是歹毒阴险。他才不会那么好心接咱们过去,肯定是要利用咱们做什么文章。俺刘福通一辈子英雄,临了,才不会做他的傀儡棋子!” “那怎么办?”韩林儿哭丧着脸。 刘福通冷笑一声,“你刚说的对,留待有用之身,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去哪!”韩林儿愣愣的问。 “突围,山东,朱重八!”刘福通正色道,“他的王号,还是你给封的,再怎么样,咱们都是他的顶头上司。到了山东,咱们积极联络塞外的小关,未必没有机会!” “可是,您不是也说过,朱重八也是狼子野心吗?在他手里就不是棋子吗?” “他?”刘福通想想,“起码比朱五要磊落一点。” 九 北方 “跑了?” 书房里,朱五看着面前的花云,面有不悦。 花云低头说到,“主公,是俺办事不利。刘福通说第二日到两地交接的地方寻俺,谁知道当天晚上他就带着韩林儿,和几百个亲兵,快马跑了!” “去哪了?”朱五皱眉思索着,“他能跑哪儿去?” “俺也不知道,知道他跑了之后快马去追,也没追到!”花云惭愧的道。 朱五从座位上回头,看着墙上的题图。刘福通周围都是元军,根本没有生路,几百人丧家之犬,跑得了一时跑得了一世? 等等!朱五忽然明白了什么。 豫地绕过曹州就是齐鲁,刘福通是想往朱重八那里跑!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在我手里他刘福通和韩林儿就是棋子,但是跑到朱重八那里,他们还有一个龙凤政权之主的名分。 不过,刘福通啊刘福通,你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在我手里你死不了,可要是落到朱重八的手里,你必死。 想到此处,朱五冷笑一下,继续问道,“刘福通韩林儿跑了,他那些部下呢?” “听说刘福通跑了,红巾军大哗,一哄而散,有四千多人投了咱们安丰守备。”花云说到,“那四千兵都是老兵,领头的还是红巾军的老将,叫啥双刀双刀敖!” “元军方面没动静?”朱五继续问道。 “没,他们占了亳州之后,就原地扎营,连游骑兵都没往咱们这边派!” 朱五沉思一下,“我知道了,你下去传令,让庐州卫所的兵不要回去,就驻扎在安丰。告诉安丰守备,红巾军的老兵多多招募。” “是!”花云说完,看了朱五一眼,似乎还有话。 “有事就说!”朱五道。 “主公!”花云忽然直接跪在朱五面前,“俺有个事求您!” “跪什么,你我是故交,比旁人情分还要亲厚一些,有话你就直说!”朱五虚扶一下,“我心里,从没把你当成外人。” 花云魁梧的身子颤了颤,心中有些悲伤。当年朱五还是小乞丐的时候,就和他结实,第一次朱五出去夹带兵器进城,还是他给带的路。 “小帅!”花云抬头,换了个称呼,眼中带泪,“俺说过,这辈子就跟着郭大帅,大帅没了您就是小帅,俺的命就是您的。” “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朱五笑道,“你花云,啥时候这么感情丰富了!” “俺听说,咱们快要北伐了!”花云擦下眼镜说道,“俺想求您,让俺去军中领军,上阵打仗。” 自从跟了朱五,花云就是亲卫的头领之一,干的都是些脏活累活。 “跟在我身边不好吗?”朱五问。 “俺不是羡慕别人升官财!”花云再叩,“北伐,咱们势必要先吞了朱重八。小帅,让俺当先锋,让俺亲手宰了朱重八,给老帅报仇!” 说着,花云泪流满面,“俺这些年,没睡过一次好觉,一闭上眼就是老帅被活活闷死的那张脸!” “蓝玉在训练骑兵,你去他军中做个偏将。”朱五淡淡地说道。 当当,花云叩头,无声的退下。 看着他走远,朱五叹息一声,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可这乱世,情义二字,在功成名就之后,谁还会记得? 天下最早起兵的刘福通已经败了,这天下的形势看着明朗,但实则更加混沌,战云密布。 大汉之内,战争的机器已经开动。粮草兵器,船只火炮等,流水一样的装配到部队里。四十万野战部队,全部摆到了可以北上的通道。 同时朱五还下令高丽总督冯国用,扩大了高丽治安兵的数量,把部队不断开进到图们江一带,威胁辽东。 五月中,北方大战再起。 朱重八先后攻破河北南皮,枣阳,长驱直入兵锋沧州,柳林等地,直接威胁到了大都蓟门。 蓟门距离大都只有一百二十里,如果一旦蓟门失守,大都就暴露在朱元璋的兵锋之下。 北方今年连年大灾,只不过是蒙元腹心之地,没生大规模的造反。现在朱重八于天下诸侯之中,毅然北上,无数燕赵男儿慷慨从军。经过几次战争厮杀,他的兵力反而不减反增。 上个月还在狂欢庆祝刘福通落败的大元,瞬间陷入慌乱,元顺帝一天了七封诏书,令天下兵马北上勤王。 大同的孛孛帖木儿,率大军往大都狂奔。大院太尉也先忽都率领七万人马,吊在朱重八的身后。 察罕帖木儿亲率主力部队,从豫地也星夜兼程,赶往北方。 就在蒙元认为局势刚刚稳定的时候,刚破了元上都消失在草原中的关先生,又一次杀了一个回马枪。 关先生沿着上都跟被的方向,攻破塞外蒙元另一重阵,会宁。杀死元廷官员,以及大元会宁郡王及宗室一百二十余人,捣毁牧场。 然后,关先生趁着北方的大军都在大都周围之际,居然一鼓作气杀到了辽东,攻破辽东重镇辽阳府,杀蒙元辽阳总管哈呐帖木儿。 六月,朱重八和蒙元北方大军,在沧州一带僵持。关先生趁着辽阳空虚,继续攻破了辽南等地。 但不知朱重八是不是和关先生联系上了,二人两路兵锋,箭头都对准了元大都。 此战,朱重八的兵力和关先生加起来大概二十五万左右,目前蒙元在大都附近能动用的兵力十八万左右,而且还要两头兼顾。 百余年来,从没有汉家男儿的兵锋到过,距离烟云之地如此的近。 忽然之间,似乎攻破大都也不是没有可能。 ~~~~~ 夜,沧州至蓟门一线,朱重八大营。近二十万大军的营帐百里,声势浩大。 大帐之中,包括朱重八在内的齐鲁军众将,都是呼吸粗重,因为大都就在眼前。 “跟他妈做梦似的!”朱重八对众将笑道,“当年当兵,是为了混个前途富贵,谁知道真有北上攻破大都的这一天!” 众将领哈哈大笑,徐达大声道,“这回咱们终于抢在了朱小五前头,破了大都咱们和关先生合兵一处,转头攻打大同,然后兵锋北下!” 大将毛贵忽然皱眉说道,“理是这么个理,但是咱们大军在外,齐鲁之地空虚。他朱五会不会趁机.......” “不会!”朱重八正色道,“这是反元,小五拎得清!” 其实这话,他自己心里也没底气。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小五,真的能放任对方攻破大都,建立不世的功勋吗? 况且一旦攻破大都,自己这边的军队就会滚雪球一样,二十万马上就能暴增到五十万,五十万人如是再打败了察罕帖木儿,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北方霸主。 这时,一个亲兵走入帐篷中,“主公,关先生那边的来信!” 朱重八其实和关先生的部队早有联系,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大致动向,而在关先生占据了辽东之后,书信往来更加的频繁。 打开信,正是关先生那龙飞凤舞的好字,可是朱重八的眼神却豁然紧缩。 “把丞相和皇帝送来?” 十 死亡 “他怎么知道人在咱这里?” 看到信的一刻,朱重八顿时陷入沉思。 刘福通韩林儿仅带着十余骑和大宋龙凤政权的玉玺,狼狈逃到了济南。留守的汤和第一时间上报,朱重八命令把他们看管起来。 其实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朱重八不是没动杀心,杀了他们一了百了。可是随即关先生占据了辽东,让他的杀心犹豫了一下。 不杀他们,早晚是个祸害,而且不杀的话,他朱重八如何能成为红巾军,名正言顺的第一人。 但若刘福通真的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关先生肯定会和他兵戎相见。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知道刘福通来之前,有没有派人和塞外的关先生联系上。 大都就在眼前,此战最重要的就是侧路关先生的兵马,实在不能有任何的闪失。而且此战过后,自己想要统一整合北方红巾军,还需要关先生的支持。 如果刘福通死在了元军的手里,一切都好说,可若是死在自己的手里,那就万事休提。 再者,其实没有痛下杀手,朱重八留着他们,也是准备用来拿捏万一不肯屈于他之下的关先生。 但是现在,人家知道了,还写信还来要人。 “关某为大宋之臣,鲁淮王亦是如此,但关某知,王爷未有效忠之心,所以故请王爷将人送至某处。” 混蛋!朱重八心中怒骂,真要是把人给你了,你会帮着咱打大都吗?人给你了,你们就会在辽东关起们来继续称帝,展你们的势力。到最后,咱朱朱重八什么都捞不到。 “若王爷同意,关某在侧路配合齐鲁军,攻打大都。若是王爷不同意,关某也不是任王爷拿捏之人。你我互不统属,在下手下将领,更不会心服!” 威胁咱! 朱重八恨恨的把信拍在了桌子上,勃然大怒,随后大步走出帐外。 夜风一吹,心中那股怒气慢慢褪去,头脑中恢复清明。 如果没有关先生的侧翼军,元廷大军就会全力扑向自己,兵力不占优势,一旦僵持住,还容易被元军包围。 可是自己就算把刘福通和韩林儿给了关先生,对方就一定会信守诺言吗?关先生也许会同意,但是刘福通肯定不会让关先生那么干。 辽东有城池,北方有百姓,大宋政权会在北方死灰复燃。而且,届时韩林儿这个名誉上的皇帝,还会不断的给自己下诏。 真是膈应人! 当初,就不该和刘福通结盟,接受这鸟王的称号! 现在不是给不给的问题,而是不管给不给,似乎关先生那边都不会真的帮齐鲁军,攻打大都。 撤军? 脑中闪过这个想法,朱重八心里却深深的不甘,大都就在眼前,只需要一场战役,击溃元军就大功告成。 可是不撤军,万一关先生那边? 想到此处,朱重八转身回了大帐,刚才他火的时候,众将已经悄悄退了出去。 朱重八提笔写道,“关先生,帮咱破了大都,刘丞相,韩皇帝,咱自然送到。若是关先生有的心思,咱送给您两个人头!” 随后,朱重八又盯着地图看了起来,“不能再等,先生接到信后,咱攻击蓟门,先生攻大宁,带蓟门攻破,先生与咱合兵。男儿千秋功绩就在眼前,前生切莫自误。” 吹干了墨迹,交给亲兵,快马送到辽东。 然后,朱重八一人坐在大帐篷里,努力的思索着,“到底关先生是怎么知道,刘福通在咱手里的?” ~~~~ 济南,夜色下的济南城全城戒严。 街上都是巡逻的齐鲁军,尤其是粮库等地,闲杂人等一旦靠近,就地诛杀。 朱重八带军在外征战,汤和看家。上一次汤和看家的时候,被人烧了庐州的粮库,这回汤和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闭眼。 城东,一座被一群兵丁守着的四合院里,住着逃到这里的刘福通和韩林儿。 他们一到这里就被汤和看管起来,院外始终有一队十人兵,日夜巡视。 其实就是不看着,他们也翻不出浪花来,齐鲁军上下都是朱重八的人,谁会鸟他们大宋的丞相和皇帝。 而刘福通二人似乎也很有自知之明,来了济南之后,终日在房里,几乎不出门。 院子的后院主房之中,明亮的灯火下,桌上摆着丰盛的酒菜,刘福通和韩林儿边吃边聊。 “这几天小关那边就该收到消息了,咱们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刘福通小声道。 “叔父真是料事如神,居然早先就买通了朱重八这边的人。”韩林儿也笑道,脸上一扫往日的颓然。 “他不是咱们的人,自然要多个心眼。”刘福通得意的一笑,“去朱五哪咱们就是人家手里的菜,可是在朱重八这里,咱们却有生机!” 刘福通能从一个泥腿子,变成一国的丞相,靠的可不是蛮力。他带着百余心腹从元军的包围圈中逃出,可是进了济南身边只有十几个人。 其他人都哪去了?战死了?不是,其他人都按照他的命令,各自行事去了。朱重八这边,早就有刘福通的暗桩。 而且既然朱重八能和关先生联系上,那刘福通也能,关先生虽然是塞外孤军。但是别忘了刘福通以前是干什么的,他以前可是明教的头目,大宋政权虽然败了,可是明教遍布天下的消息渠道没败。 就算是这济南城里,除了朱重八那边的暗桩之外,也许许多明教的信徒。 “听说小关已经在辽东站住脚,去了那边之后,陛下登高一呼,北方教徒再次聚于陛下麾下,哼哼,顷刻之间又是几十万大军!”刘福通继续笑道,“没了豫地,咱们还有辽东,天佑大宋!” “一切全凭叔父做主!”韩林儿叹息一声,“叔父真乃神人也!” 刘福通傲然一笑,其实他也没想到能有这么一条生路。朱重八那边的暗桩传递消息,他才知道,关先生已经占据了辽东,而且朱重八的兵锋已经到了大都之外。 忽然,门口传来门栓动的声音。 “谁?”刘福通瞬间警惕,外屋可是还有几个他的心腹亲兵,怎么没出任何的声音。 “怎了?”韩林儿似乎没听见。 “有人!”刘福通抓起桌上的酒壶,他们的兵器早就被人收走了,身上连个钉子都没有。 吱,门被推开。 突然之间,数个手持军弩的汉子冲了进来。 “是你?”刘福通一愣,“你来干什么?” 来人嘿嘿一笑,“刘丞相,你说呢?” “你杀了俺们,就有人告诉朱重八你是俺收买的暗桩!”刘福通挡在韩林儿身前,大声喝道。 “你以为你那点金银能收买老子!”那人又是笑道,“告诉你吧,是俺背后的真正主人,让俺被你收买的!就算重八知道了,俺一走了之,一样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是谁?”刘福通想想,失声问道,“朱五?” “啧啧,刘丞相真是精明!”那人低声笑道,“不过,汉王的名讳,你还是不要随便提的好!” “你........”刘福通心中惊恐,万万想不到他收买的暗桩,居然是朱五的人,“你不是朱重八的兄弟吗?” “呵!”那人不耐烦的冷笑,“兄弟?值多少钱?”说着,坏笑道,“刘丞相,俺们送你上路!” “你杀了俺们,如何对朱重八交代!” 韩林儿惊恐的大喊,“来.......” 噗,噗! 声音响起,弩箭深深的射进了刘福通韩林儿二人的心口。 鲜血慢慢的流出来,两人不甘的喘息几声,就此死去。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刘福通,就这么无声的死了。 死在了济南一个小院里,直到死,他还挡在韩林儿的身前。 “补刀!”那人继续吩咐,刀手上前,隔断二人的喉咙。 那人在屋里看看,冷笑着吩咐,“派人连夜出城,快马把消息传到辽东!” 十一 战场。 “杀!” 旷野上,死亡的呐喊震撼天地。通往大都门户蓟门方向的道路上,朱重八的齐鲁军和元军,近四十万人马,在延绵数十里的战场上厮杀。 元军为了守住大都的门户,出动了包括大都怯薛军在内的所有能动员的兵马,而且吊在朱重八背后的也先忽都,也在双方开战之后到达了战场,七万人从侧后翼动攻击。 长的战线上,毛贵为后队,抵挡着也先忽都的冲杀。徐达和一众朱重八老兄弟在前,冲击着元军的阵地。 战场之上,箭如雨下,双方的步兵骑兵,一次次的呐喊着冲杀,每分每刻都有人死去,鲜血渐渐浸透了大地的泥土。 无名山坡纸张,朱重八带着手下的亲卫驻马看着视线中的战场,一杆朱字大旗在迎风飘扬。 战争,永远是进攻的一方有优势,因为防守是被动的。 这样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四天,旷野中满是战士们纵横交错的尸体。 四天之中,双方的试探已经差不多,朱重八选择了主动出击。 齐鲁军的步兵在仅存的十几门火炮掩护之中,在耿君用等人的指挥下,已经把元军击退数里。 而另一边徐达率领的骑兵,则是不断在敌人的阵地中穿插,寻找突破点。 但是同时,元军骁勇的骑兵,也在侧翼给齐鲁军带来很大的伤亡。战争从早上打到中午,进攻的齐鲁军终于在敌方阵地中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徐达抓住战机,带领六千多骑兵直接冲向这处薄弱的地方。一旦齐鲁军能够突破对方的阵地,把对方分割包围住,正面战场的敌人失去联系,就败了。 “上去了!”朱重八握着马鞭,极力眺望远方大喊,“天德,冲进去!” 可是突然之间,在他的视线中,退去的元军阵地中,同样数千骑兵杀了出来。 阳光下,这些骑兵穿着华丽的盔甲,面对冲击而来的齐鲁军骑兵,直接就是一阵箭雨。 箭雨之中,齐鲁军的骑兵不断落马。而就在双方洪流相撞之时,元军i骑兵忽然整齐的在齐鲁军侧翼的方向错开,拉开距离之后再次用骑射招呼。 那些元军骑兵,就像是捕猎的狼一样在齐鲁军骑兵的身上,一口又一口的撕咬着,每一下都能带走一片血肉。 “破船还有三分钉,蒙元皇帝还真是有家底儿!”战马上观战的朱重八冷笑。 终于,视线中徐达的骑兵似乎受不了敌人这种近乎无赖的打法,开始掉头退去,而元军退却的阵地上,也重新布满了士卒。 “咱们还有多少炮?”朱重八对身边亲兵问道。 “主公,步兵方阵有炮十六门。” 这是齐鲁军剩下的,仅有的能射的火炮了。 朱重八看着战场,“元军也累了,把所有的火炮推到刚才差点破阵那个点上。告诉徐达火炮之后,带着骑兵再直接猛冲,让耿君用的步兵跟在后头,必须把这个点给破了!” “喏!”亲兵大声领命,打马而去。 前方骑兵之中,徐达在亲兵的搀扶下翻身下马,身上的铁甲成了刺猬,换了一身新甲,听到传令兵的命令之后,毫不犹豫的继续上马,看着对方的阵地。 可是,徐达的心里却在思索着,“按约定的时间,关先生的大军,已经应该从大宁路出来了,这时候应该绕到了蓟门的后翼,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砰砰砰,战场上火炮的声音骤然响起。 元军大营之中硝烟弥漫,最前面的步卒在瞬间死伤惨重,一轮炮击过后刚站稳阵线的元军,显得有些慌乱了。 就在齐鲁军准备再来一轮的时候,元军阵地中,那些华丽盔甲的骑兵再次杀出来,直接冲击齐鲁军的炮阵。 “跟上俺!”炮兵若是被骑兵破了,这仗更难打,徐达大吼一声,数千骑兵如决堤的洪流,跟着他一往无前。 轰地一声,两队骑兵在旷野中剧烈的碰撞。长枪折断,战马悲鸣,骑士落马。 只一瞬间,徐达率领的骑兵从侧面穿透了元军的骑兵。然而战场是如此的大,还有许多元军骑兵依旧冲向了炮阵。 “杀!” 马刀刀光纵横,炮兵阵地的齐鲁军炮手扔下火炮拔腿就跑。大队的齐鲁军步兵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似乎要包住这股元军骑兵。 面对冰冷的火炮,马刀砍上去只是一道白色的印记,元军在炮阵中折腾一番过后,愤恨的退去。 但是,他们也打断了,齐鲁军攻击的节奏。 “他娘的!”看着战场的朱重八怒骂一声。 “主公!”一满身硝烟的骑兵从后面,策马来到朱重八身边,“后阵毛贵将军来报,兄弟们有些顶不住了。也先忽然都手下有十万多骑兵,一刻不停地冲击咱们的军阵,后军前军指挥吴良战死了!” 朱重八心里猛地一抽,战死的吴良,正是他家乡的伙伴。 悲伤在他眼中稍纵即逝,“让毛贵稳稳,后退到侧面的山上。咱这边派兵去支援他,告诉他,不管死多少人,后军不能破!” “喏!” 传令兵走远,朱重八脸上满是愤怒。 一方面,他是对自己愤怒。可能这两年一连串的胜利,让他有些看轻了敌军,高看了自己。 近四十万人的会战,他自己在大兵团作战能力上的欠缺,开始显露出来。 美人天生就是名将,名将都是战争打出来了。而齐鲁军从来没有像汉军那样,进行过十五万人以上,长期的大规模会战。 再有,就是对盟友的愤怒。 “探马呢?”朱重八怒道,“已经四天了,关先生的人在哪里?” “报!”身后,又是一骑快狂奔而来,“主公,辽东的消息!” “说!” “关先生!”马上的骑兵愤慨的大声道,“关先生退兵了,带着兵马回了辽东!” “什么?”朱重八睁大眼睛,他一直等待的盟友不但没有出现,反而在最关键的时刻退兵了,怪不得对面的元军怎么打都打不穿。 原来是关先生没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元大都所有的守军都在自己正前方,而且后侧路上还有也先忽都的七万人,自己几乎被包围了。 “这是关先生的信!” 朱重八接过骑士从怀里掏出的信件,着急的拆开。 “关某恩怨分明,刘大哥乃关某之兄,不是兄弟胜过兄弟,韩皇帝乃关某之君,红巾军之主。关某再三恳求,朱帅不但不送人,反而将他们杀于刀下。” “反元大业虽大,但兄弟君臣亦是天。朱帅的为人,关某也不愿和你共谋,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再见面时,关某定取你人头,祭奠刘大哥和皇帝英魂!” “咱日你奶奶!”朱重八咆哮着把信扔掉,“老子什么时候杀了他们?” 咆哮之后,顿时怔住。 到底杀没杀先放在一边,先是有人告诉关先生,刘韩二人在自己手里。现在又是有人通知关先生,那两人死了。 关先生的消息来源,居然比自己还快。济南城中,到底谁是内鬼? “传令,先稳住阵线,让各将来见咱!” 当天,齐鲁军稳住阵线,朱重八和众将商议之后。 由毛贵后军继续牵引敌军,本部大军开始后退,想要撤出战场。 而连日作战的元军,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追击之下,大都空虚,并没有全线压上。 但是朱重八不知道的时,此时察罕帖木儿的先锋军,已经从河南进入了河北,堵在了他的身后。 十二 辽阳 辽东,辽阳。 关先生的先锋四万大军,回到了城中。 这些将士,都是悍勇的北地男儿,红巾军最为忠诚的战士。往日,他们脸上都是憨厚的微笑,但此刻他们的双眼之中,满是熊熊怒火。 辽阳总管府,大堂之上。刘福通和韩林儿的牌位赫然竖立,牌位之前是出征时,韩林儿御赐的宝剑还有刘福通赠与的宝刀。 大堂之中哭声一片,这些跟随关先生转战万里的汉子们,都是当年追随明教的死忠信徒。 白不信,破头潘,张大刀等等,这些脑袋掉了都未必眨眼的汉子们,脸上满是泪水。 而跪在牌位最前的关先生,却没有嚎啕大哭。他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双眼中满是血丝。 若刘福通和韩林儿死在了元军的手里,他无话可说。可是人到了朱重八那里,还被他派人杀了,关先生接受不了。 “朱重八!”跪地的将领中忽然出一声呐喊,一员战将站起身,“关总管,咱们坐船去山东,宰了狗日的为大帅和皇帝报仇!” “对,去山东!”红巾军群情激愤。 “喊什么?”关先生站起身,怒目而视,大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早晚要报。现在咱们在辽东还立足未稳,若是渡海去山东,辽东这里怎么办?” “若是打不下山东,辽东又丢了,咱们这些人去哪里?红巾军现在,就只剩下咱们这点种子了,大帅和皇帝的在天之灵,也不愿意咱们白白送死!” “当务之急,守住辽东,扩充军力,等待时机!” 关先生说完,下面一片沉静。 大将白不信起身,“总管,大帅和皇帝没了,咱们跟着你干。咱们推举当皇帝,告诉他鞑子皇帝,咱们是打不死的!” “皇帝?”关先生不屑的笑笑,“某不是那块料子,某的志向就是收复燕云!”说着,看了众位将军,继续大声道,“咱们的大宋没了,皇帝没了,大帅也没了。关某志不在王侯,只是为了收复汉家旧地。跟着某,可没有高官显贵,跟着某就是拼命。” “总管,反正你说啥,俺们就听啥!” “对,咱们这些红巾军的老人,就跟着总管!” 众将喊声之中,关先生的亲兵进来,在他耳边轻语几句。 关先生微微皱眉,随后道,“带到偏厅之中,某去见他!” 总管府偏厅之中,一个魁梧的武人正在喝着热茶,他似乎赶了很远的路,身上的衣甲还带着尘土。 稍后,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儒生打扮的关先生大步进来。 这武人赶紧站起来,行礼道,“在下冯胜,见过关先生。” 关先生顿时动容,“可是汉王麾下大将冯胜?怎劳将军千里而来?” 冯胜笑道,“不是千里,俺从高丽那边过来。”说着,又加了一句,“汉王不放心别人,特意命俺前来。” “某听说汉王平了高丽!”关先生请他坐下,感叹道,“汉王真英雄,跨海灭国之战,必定名传青史!”说着,笑道,“冯将军此次来?” “汉王给关先生的信!” 一封厚厚的信摆在了桌上,关先生心里忽然有些沉重。 他大致能猜到朱五来信的目的,朱五手下耳目众多,既然他都能知道刘福通韩林儿,死在了朱重八的手里,朱五也知道。 现在这一路十余万红巾军,群龙无,而辽东又是蒙元重地,链接着高丽。朱五的心思,自然是不难猜测。 不过,关先生还是把信拿了起来。 “一别经年,先生别来无恙。朱五仍记当年,先生一身儒装,于马上朗声说道,欲效仿霍卫,扫清胡虏,直捣燕云,收复汉家旧地。” “当日,朱五虽然年少,却也心潮澎湃,先生之风姿,更是过目难忘。” “先生之志,朱五不能及也。先生从河南兵,转战万里,先破蒙元上都,缴获蒙元皇帝依仗,焚毁宫殿。后又破会宁府,杀死蒙元宗王,提兵又辽东。” “百年以来,汉家兵锋从未深入胡地。先生此举令天下英雄汗颜,亦令汉家男儿惊喜。” 看到此处,关先生笑了起来,“汉王如今说话比以前文雅许多,不过废话也多了许多!” 冯胜笑笑,没有说话。 关先生直接把信翻到了最后面,上面写道,“龙凤陷落,关先生孤军在外。我知先生是游龙一般的人物,不愿为俗名所累。但是先生需想想手下将士,他们跟随你征战多年,连个前程都没有吗?” “你在辽东,背后是我之高丽,若你有求,高丽无不答应。无论是粮草还是器械,乃至出兵帮你占有辽东。” “不过,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塞外孤军,先生如何自保?” “先生有凌云志,朱五有扫平天下之心。大宋已亡,先生何不如我大汉。我知虚名对先生如浮云,但一来先生孤掌难鸣。二来,先生麾下兄弟,也可有个归宿。” 后面的不用看了,关先生心知肚明,朱五是想收服他们这只塞外的兵马。 自己第一次见朱五是什么时候了? 关先生陷入回忆,第一次的朱五好像还是个娃娃。 第二次的朱五是在和州,那时他是代表刘福通去招揽结盟。 第三次是在南京,那次,他帮着席老头,差点杀了朱重八。 回忆过去是考虑,这次北伐已经完了,再打下去没有意义。他没有帮朱重八打大都,打走了朱重八的元军,肯定会掉头来打自己。 朱五有句话说对了,现在的他是塞外孤军,孤掌难鸣。想要活下去,想要继续战斗,身后必须有人支持。 刘福通死了,朱五的大汉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有了大汉的支持,那些火炮,粮草,盔甲,就流水一样的送过来。有了那些东西,关先生自问天下谁也挡不住他。 “冯将军!”关先生放下信,“回去帮某转告汉王,关某愿为汉臣。” 冯胜大笑,“来之前俺哥说过,关先生是人杰,肯定会同意!” “但是,关某也有一个条件!” “请将!” 关先生攥着信件,“有朝一日,让某手刃朱重八!” ~~~ 十三 跪下? 七月,阳光炙热。 干涸的大地上,一道道的口子,像是死鱼的鳞片一样翻开着。 一支军队在路上风尘扑扑的行军,他们的身影有些狼狈,士气并不高涨。 他们离家很久了,从济南到大都并不遥远的路途,现在却充满了荆棘和血腥。因为盟友关先生的临阵变卦,齐鲁军在撤军之际遭到了也先忽都的疯狂四撕咬,绕后从河北方向冲来的察罕帖木儿大军,更是横在了他们回家的路上。 而且因为曹州,那个连接河南和山东的枢纽被元军占据着,齐鲁军回家的路就只剩下一条。 战争的胜败瞬间逆转,想杀回济南,他们只有杀回去。 咕,朱重八喝干水囊里的水,疲倦的脸上双眼依旧亮,他这个人无论到了任何时候,都不会让人看到一丝的慌张。 “报!”亲兵纵马而来,“前方二十里现元军大队,估摸着人数五万以上!” “报!”又是一骑,“大帅,侧翼有骑兵,起码上万。” “报!”紧接着又是一个,“大帅,察罕帖木儿大军对后军毛将军猛攻!” 战马之上,朱重八微微思索,鼻尖有一颗汗珠滚落,“告诉天德,继续向前,耿军用,费聚保护住大军的侧面,让毛贵往咱们的中军撤!” “喏!” 大地上尘烟乍起,远处喊杀声一片。 这样的场景每一天都在上演,为了彻底消灭齐鲁军,元军出动了北方所有,近乎四十万大军,前后堵截。 齐鲁军回家的每一步,都满是兄弟们的骨血。 时间渐渐到了晚上,营地的篝火一刻不敢熄灭,士卒更是不敢放松,一旦放松,不知什么时候敌人就会冲上来。 朱重八和周下的众将围坐在篝火旁,默默的嚼着烤热的干粮,如果再回不去济南,他们的军粮也快消失殆尽了。 “是咱小看了元军,这次出征北方是见好就收,但是咱看大都近在眼前,昏了头!”朱重八叹息一声,“让兄弟们,白白丢了许多性命!” 众人默不作声,徐达先开口说道,“哥,打仗的事,谁说得准呢?” “就是,就是!”耿军用,费聚,6仲亨等这些老家的兄弟,纷纷开口,无论到什么时候,这些人都是他的死忠。 火苗下,毛贵的脸上带着干涸的血迹,缓缓开口,“大帅,你得给再给俺点兵马,不然后军真是撑不住了!” 此次出征,毛贵一军始终是殿后的。先是抵挡也先忽都,后是阻止察罕帖木儿的大军,军中死伤惨重。 “察罕帖木儿手下,有一只精锐的骑兵,都是边地的人。统领是他假子,叫他娘的啥王保保!”毛贵继续恨声道,“三万多人的骑兵,最前面是人马具装的重骑,后面是射箭的轻骑,他奶奶的,俺这辈子没怕过谁,但也是真打不过!” “毛兄弟的人累了,换俺去!”徐达开口说道,“俺的骑兵交给别人统领,俺带着步兵在后面殿后,中军有六个营还没动过。三万人,足够抵挡了!” 毛贵对徐达投去感激的目光,出征时齐鲁军快二十万,现在只剩下了十万出头,死的,跑的,散的,逃的不计其数。不过还好,剩下的都是齐鲁军最中坚的力量,也都是最精锐的部队。 “现在的关键,不是说谁来断后!”朱重八的声音幽幽响起,“而是说,怎么能快点甩脱他们!” “想甩脱只会有一个办法!”耿君用开口道,“就地和元军决战,打败了他们,咱们才能安稳的回家。可是现在咱们的兄弟们,打了一个月的仗,又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咱们还没有后援,怎么打?” “后援有,应该在路上了!”朱重八扇开身边的蚊虫,夏日的篝火,让人心里烦躁不堪,说话也带着些暴躁。 “真的?”他话音落下,手下齐鲁军众将眼睛都是一亮。 其实兵力这个东西,有时候并不是唯一的优势。他们现在缺少的就是援军,如果有一支生力军,可以从援军的背后冒出来,他们齐鲁军就能安然回到家乡。 “汤和?”徐达诧异的问道,“哥,咱济南不要了?再说济南那几万人,也不当啥事呀?” 众人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如果真是汤和前来,那济南就空了。 他们都是乱世中的军头,知道这个道理,兵没了可以再招,可要是济南那样重要的地盘丢了,就真的没家了。 “不是!”朱重八缓缓摇头,忽然自嘲的笑了起来,“咱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和那人低头,不会去求他。” 说着,朱重八看看众人,“可是为了兄弟们的性命,为了咱们齐鲁军的前程,咱不得不低头。呵呵,咱这张脸跟兄弟们比起来,算啥?只要他能出手,帮咱们这一回,就算咱给他跪下,又能咋地!?”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齐声惊呼,“朱五!” “嗯!”朱重八重重点头,目光深邃,“关先生变卦了,咱们被围了。这一个月来,元军不急着围过来,其实就是在慢慢咬咱们,慢慢给咱们放血,折磨咱们。” “咱们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知道这仗要是没有援军没法打,所以前几天咱就派人,带着咱的亲笔信去求小五。” “哥!”徐达问道,“他会答应吗?”说着,徐达摇摇头,“俺估计够呛,咱们要是没了,他朱五正好沿着淮安占山东。察罕帖木儿的兵虽然多,可也未见得能打得过他!” “咱低头了!”朱重八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清。 “什么?”众人问道,“什么的低头!” 朱重八攥着拳头,手指甲陷到了肉里,咬着牙,眼睛通红似乎要落出泪来,“咱和小五认识开始,没少帮他,咱给他银子让他活下去,乱军之中救他,大帅要杀他,也是咱放了他。按理说,咱是他的恩人,可是他最后还想杀咱?你们知道为啥?” 没人说话,朱重八继续说道,“因为咱不跟他低头,咱始终没想着听他朱小五的吆喝,咱一直是他大哥。” “哥!”徐达似乎懂了。 朱重八的脸上露出苦笑,“朱小五始终在想,让咱给他当跟班,想让咱听他的,成为他的手下!呵呵,一直都是在和咱蹩这股劲儿。” “现在!”朱重八眼中泛着泪光,“咱大答应他了!” “大哥!” “大帅!” “主公!” 周围都是一片呼声,众将都是跟着朱重八被朱五赶到山东的,骨子里恨极了朱五,听朱重八如此说,都是心如刀割。 “咱写信告诉他,只要他出兵,让咱带着弟兄们回去!”朱重八凄然一笑,“咱就给他跪下,称臣!” 众人瞪大眼,不敢置信一样。 朱重八是多么骄傲的人,他们心里一清二楚,可是现在........ 尤其是毛贵,他当初差点死在郭小三的手里,足足养了一年才能下地。 “大帅!”毛贵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何必呢?” “为了兄弟们,咱跪下能咋?”朱重八笑了笑,嘴唇咬出了血。 “朱五回来吗?”忽然,有人问道。 但是说完,这人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会!”朱重八目光看着夜空,“咱传令给周德兴,让他送马秀英和孩子去了朱五那里,作为人质。只要他朱五出兵,咱以后就听他的指挥!” 十四 背叛 “大哥!” “重八哥!” 一句送马秀英和唯一的儿子作为人质,众将都哭出声。 “别流马尿!”朱重八骂道,“像个男人!” “咱们之所以这么辛辛苦苦,就是因为不服他朱小五,现在.........”徐达哽咽道,“现在,咱们却要给他当臣子,给他跪下叫主公了!” “兄弟!”朱重八拍打徐达的肩膀,“兄弟们的命重要,只要有命在,咱们永远都有翻身的机会!” “可是嫂子.....” “别说了!”朱重八呵斥一句,“乱世,莫谈儿女情长!” 毛贵犹豫下,开口道,“如果朱五真的出兵,只要他夺回曹州,咱们就有了退路。大元那些军头,现在也都不怎么听狗皇帝了。汉军出动,他们第一件事,想的就是如何自保,而不是打仗。” “他们要自保,咱们就能抽身,回到山东重整旗鼓。”毛贵说着,冷笑一声,“俺不知道关先生为啥变卦,等回了山东,俺好好质问质问他!” 当年关先生刘福通等人在两淮传教的时候,毛贵和芝麻李等人,也都是明教的信徒。 而刘福通的事,出于某种目的,朱重八也一直瞒着他,没让他知道。 这时,一个亲兵快步走来,正是朱重八的外甥保儿,他到了朱重八的身边,大声说道,“舅,汉王朱五出兵了!有人送信来!” “真的?”朱重八直接站起来,大声道,“信!” 周围的人也都凑在他身边,朱重八颤抖着拆开,大声读了起来,“重八哥,见字如面。你我兄弟一场,本是各安天命。现在天命在我,你能顺应天命,弟深感欣慰。” “你我兄弟二人,若是联手一处,蒙元何足惧?兄真心归附,弟不吝王爵之位。你我二人皆淮西人,兄可为大汉淮西王!” “嫂子和侄儿已经到了南京,我必待之如亲生骨肉,兄且放心。” 周围人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可是看到最后,却没看到战报。 保儿,又掏出一封信,“这是汉军的战报和位置!” 朱重八顺手把信交给对面的毛贵,继续看了起来,“汉军先锋,淮安部陷阵都,破阵都两军,共计七万人。汉王亲卫中军铁骑,蓝玉领兵七千,已破曹州。两日后,抵达齐鲁军战场。” “唯今之计,齐鲁军无比坚持,就地和元军做势决战,双方激战之时,我军杀出,则可大获全胜!” “他们来了!”朱重八叠好军报,大声笑道,“兄弟们,咱们有指望了!” “朱小五还是那么鸡贼,让咱们先打,他的人随后来!”徐达笑骂道。 “哥几个,商量下,这仗怎么打?”朱重八说道。 众人再次坐下,但是心气已经和刚才天壤之别。援军在即,即便对面有四十万大军,他们也浑然不惧。 “咱们十来万人,阵线不能拉开。”朱重八看着众人说道,“这仗,咱们也不能等着元军来打咱们。咱带着中军在后,前军需要人冲击元军主力方向,撕咬住他们!” 一旦齐鲁军摆出决战的架势,元军肯定也会如此,现在元军三面而来,前后侧翼都有兵马,但是元军的主力还是在后面,是追着他们跑的察罕帖木儿。 杀个回马枪,猛攻察罕帖木儿一点,等待援军收拾他们侧翼的元军。这盘棋,齐鲁军就活了。 “谁去?”朱重八看着众人。 徐达刚要说话,却感觉自己的后身被人拉了一把,扭头看看正是刚才传令的亲兵,朱重八的外甥保儿。 “这活一般人可干不了!”朱重八咧嘴笑道。 毛贵沉思一下,“还是俺来,主公拨给俺两个营,等到决战的时候,俺一定不计伤亡,直接冲到察罕帖木儿的营里。” “好,毛贵兄弟,咱给你!”朱重八抱拳,“等回济南,咱给你把酒!” 太阳依旧猛烈,照耀着大地。 尘土依旧飞扬,到处都是士兵的身影。 元军的大帐篷之外,察罕帖木儿一身儒生装扮,骑战战马上眺望远方。 “父亲!”王保保纵马而来,“朱重八停下了,摆出决战的架势!” “哦?”察罕帖木儿笑笑,“狗急跳墙?”说着,摆摆手,“他要战,便作战,列阵营地。通知侧翼,往本帅这边靠拢,这一战,咱们一口气把他们吃下去!” ~~~ “杀呀!” 骑兵在前,步兵在后,齐鲁军大阵之中,无数士卒朝着察罕帖木儿帅旗的方向冲去。 漫天箭雨之中,无数男儿不甘的死去,他们的同伴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向前。 “儿郎们,杀察罕!”毛贵在战马挥刀大喊,根本不避讳扑面而来的箭雨,没一会身上的铁甲满是箭头,像是豪猪一样。 大地上,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厮杀就在眼前。 同时,齐鲁军的中军大军,也在朱重八的率领下,慢慢向着元军的侧翼移动。 忽然,一只骑兵从元军的侧翼杀出,冲向冲锋的毛贵部。 轰,战马撞击血肉,长枪刺杀不休。 毛贵肋下一疼,直接被一枪戳下战马。但是这个魁梧的汉子,马上咬牙站起来,竟然在霎那间把一个元军骑兵拉下马,而后上了对方的战马,继续冲击。 “杀呀!” 万余齐鲁军的将士,直接冲进了元军的大阵。 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是先锋,必须就缠住元军的主力,为侧翼争取时间,只要他们能站住脚,只要他们能打乱元军的布置,那么一天后朱五大军就会到来,他们就能回家。 “杀呀!”每个人都和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杀着。 毛贵的大旗,给这些红眼的汉子们,指引着方向。 ~~ “哥!”徐达骑马跟在朱重八的身后,兴奋的大喊,“毛大哥杀进去了,咱们要快点!” 说着,他却忽然现,中军行进的方向有些不对。 似乎,他们是朝着侧翼元军在朝着察罕帖木儿靠拢之后,空缺出的方向前进。 “哥!咱们走错了,应该是绕到察罕帖木儿的侧翼,配合毛贵大哥,冲击他们!” 朱重八紧咬牙关,没有说话。 “哥!”徐达意识到了什么,忽然纵马靠近朱重八,拉住他的手臂,“你.......没有援军是不是?” “丢卒保车!”朱重八咬牙道,“通知全军加快度,元军反应过来,咱们就冲不出去了!” “你骗了俺们!”徐达大喊,“毛贵还在那边厮杀,哥!不能这么干?” “那怎么办?”朱重八的眼中都是血丝,看着徐达,“你真让咱去给朱小五跪下?求他?” “都是假的,信是假的,你说的都是假的,一开始你就打定主意,让毛贵大哥带人缠住元军,你是让他送死!”徐达看着朱重八,越看越是陌生。 “总有人要死,但是你我兄弟要活着!”朱重八拿出马鞭,“天德,去指挥骑兵开路!” “哥!”徐达还想再说。 “你也不听咱的话?”朱重八冷声道。 徐达低下头,然后看看那边杀声震天的战场,悲愤的抽打战马,“驾!” ~~~~ “杀呀!” 乱军中毛贵大吼着,纵马冲锋。 忽然,战马前蹄腾空,数支长枪刺入战马的脖颈。 扑通,战马重重的落下,痛苦的挣扎。 毛贵披头散,站了起来,挥舞手中的兵器,砍飞一颗头颅,大喝一声,“杀!” 前方不远的中军帐下,察罕帖木儿看着猛虎一样的毛贵,眼中带着欣赏,对左右道,“生擒此人!” “杀!跟上俺!”毛贵继续大喊,他身后的附和声却是寥寥无几。 跟着他的人,没几个了,他们冲进了元军的大阵,可也被包围了。可是原本该出现在侧翼的朱重八,却根本没来。 毛贵的心中闪过一丝绝望,他似乎懂了。 悲凉的大喊,“杀!” 下一秒,突然腿上一阵刺骨的疼痛,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小腿。 远处,一个青年人放下弓箭。 “有种正面来,背地里放箭,你他娘的是和师娘学的武艺吗?” 毛贵狂笑着大吼,“来呀,俺是红巾军毛贵,专杀鞑子的毛贵!” 砰,后脑一阵剧烈的疼痛。 毛贵,失去了知觉。 ~~~~ “什么,朱重八跑了?”察罕帖木儿脸色铁青。 费了一天的周折,几十万人居然只吃掉的是朱重八的弃子。 而朱重八,则是带着剩下的军队,从包围圈里跳了出去。 十五 招揽 南城二爷,祝愿大家新年快乐。 所有读者朋友,身体健康,财源广进,家庭美满。 成亲的朋友,家庭和睦幸福。 没成亲的朋友,小姐姐倒追你十条街。 真诚祝愿朋友们,一切都好。 更祝愿,伟大祖国繁荣昌盛。 谨祝愿,被疫情困扰的故乡,拨得云开见日明,早日见到阳光。 大帐之中,毛贵被绑在椅子上,几个郎中低身在给毛贵处理伤口。 此时的毛贵,赤裸着胸膛,身上满是鲜血。须皆张,犹如一只愤怒的狮子。 虽然被捆着,嘴也被堵住,可是毛贵不停的挣扎,嘴里出的呜咽声,一听就是喝骂。 “父亲,何须如此,不如一刀杀了。”帐篷外,一身铁甲的王保保对察罕帖木儿说道。 后者笑笑,“此人骁勇善战,连为父的亲卫中军都能冲破,如此杀了不是可惜。” 说着,察罕帖木儿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这些好男人,都本该是大元朝廷的主力呀!” “这些反贼,贼骨头都硬!”王保保看着挣扎的毛贵,冷笑道。 “软骨头的早就死了!”察罕帖木儿若有所指,“民不畏死,一味的用杀戮恫吓,只能适得其反。如今天下纷乱,杀是一回事,但是招抚又是一回事。这毛贵是贼人中的大将,在红巾军中颇有名头,若是能降了为父,好处甚多!” “父亲真想再招揽他?”王保保不解。 “不但要招揽,还要推心置腹!”察罕帖木儿笑道,“以前贼人不降,是因为朝廷不许他们降。现在为父代表朝廷招降他们,他们的骨头自然就软了。所谓千金买马骨,就是如此。” “可儿子还是觉得,贼就是贼,死的贼才不是贼!”王保保低声道。 察罕帖木儿虽是元人贵胄,可是从小熟读汉家学说,为人处世行军管民用的都是汉人的方法。汉人的礼法讲究的是博爱,宽大,还有感恩。 如果能收服毛贵,那以后面对其他造反的人,也会事半功倍。 不知是不是累了,被绑着的毛贵不再挣扎,任凭郎中把他包裹好,然后又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衫。 “将军若是不出言辱骂,本官就让人松开你的嘴,让你声,如何?”察罕帖木儿走进大帐,笑着说道。 毛贵无力的点点头,随后嘴上一轻,塞着的东西被拿掉了。 他活动下脖子和嘴巴,“你是察罕帖木儿?” 后者笑笑,温和的说道,“正是本官!” “别他娘的费事了!”毛贵冷笑一声,“还给俺治伤?俺是不会投降的?你若真拿俺当条汉子,真看得起俺,给俺一个痛快。” 察罕帖木儿笑道,“身体肤受之父母,将军留有有用之身不好吗?何必求死?真男儿,死得其所,将军这么死了,对得起谁?” “对得起老子自己!对得起跟老子一起战死的兄弟!对得起老子饿死的爹娘!”毛贵忽然大喊。 “放肆!”王保保抽刀,上前。 “下去!”察罕帖木儿呵斥养子,正色看着毛贵,“前两点,本官佩服。最后一点,本官只能说你愚蠢。” “古往今来饿死的人多了,越是出身如此,越应该在世上好好的活着,开枝散叶,光宗耀祖!” “呸!”毛贵不屑道,“老子的爹娘,是被大元饿死的。大元抢走了粮食,饿死了老子的爹娘!” 察罕帖木儿无言以对,随后对毛贵施礼,“本官失言,将军莫怪!” “哼!”毛贵扭头,不再看他。 “将军是好汉子,好男儿,本官不舍杀,但也不舍放。如今天下纷乱,群雄合起,归根到底是我们大元自己的错,怪不得你们!”察罕叹息一声说道,“不过,天下,不是靠反,就能平安的!” “那等死?”毛贵冷笑,“你别跟俺说这些文绉绉的词,俺他娘的没念过书。赶紧杀了俺,不然俺要骂你娘了。”说着,看看察罕帖木儿,“你是知书达理的人,你娘也应该不错!” “大胆!”王保保顿时大怒,怒不可遏。 “呵呵!”察罕帖木儿笑道,“本官的母亲,却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女子。” 说着,察汗帖木儿忽然不笑了,盯着毛贵,“你那些兄弟为何战死?你为何落在本官手里?你想死,可是大仇未报,你能死吗?” “你可知,朱重八为何抛下你跑了?” 毛贵眼中闪现出深深的怒意,像是可以喷射的火焰。 察罕帖木儿一句话,让他咬碎了一口牙齿。 “朱重八!老子这么对你,你卖俺!”毛贵的声音,无比愤怒,无比委屈。 投靠朱重八以来,历次大战都是他毛贵冲在最前面,当时跟随他毛贵到朱重八帐下的徐州兵,早就死伤殆尽了。 毛贵不争,不抢,不耍心机,尽心尽力。 换来的却是,被朱重八给骗了,成了牵扯敌人的弃子。 但,更让毛贵心中气不平的不是被抛弃,而是朱重八从始至终都没明白他毛贵的心。 若是需要有人咬住元军大军,需要有人为了大伙去死。 你朱重八说就是,命令落在我毛贵的头上,眨眼说句不字,都不是人养的。 可是你和那些兄弟演了一出好戏给老子看! 让老子白白送死,还要骗老子的心! 毛贵大好男儿,竟然跟你在一起,竟然给你卖命。 心中悲怆,毛贵潸然泪下,仰头自语,“朱重八,你负了毛贵没啥,可是你负了跟俺那三营,一万五千兄弟。枉你平日做英雄姿态,实则内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察罕帖木儿把毛贵脸上所有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等毛贵气息稍微平息,继续开口,“将军可知,朱重八为何用你当弃子。” 毛贵忽然转头,眼中精光四射,“为何?” “其实你不是弃子,你是他送给本官的买路钱。”察罕帖木儿笑道,“你想想,为何本官这么多天,没动用大军打你们?为何围住了你们,还给了朱重八一条路。”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恁的磨叽!”毛贵大吼。 “朱重八早就和本官,有书信来往!”察罕帖木儿莞尔一笑,“朝廷想要他的命,本官却不想他现在死。但是本官带兵前来,他总要留下些东西让本官和天子交差。” “所以,他选择了你。” “你毛贵将军闻名天下,红巾军举义之,陛下都曾听过你的名字。” “你这个礼物,够份量!” 十六 壮士 “说你娘呢,老子听不懂!” 毛贵须乱舞,狂怒大喝。 “既然你不懂,本官就跟你说说!”察罕帖木儿随意在边上坐下,笑着说道,“你知道是什么是养寇自重吗?” “朝廷要朱重八死,但是他死了,本官的官位,还有本官手下这些将士们的前程去何处寻?” “活着的朱重八,活着的反贼,就是本官手下儿郎们的富贵,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让他死了!” “不过,他奔着大都来了,要是让他全身而退。岂不是也显得本官手下的儿郎都是废物?也不好和朝廷交差不是!” “朱重八想活着回去,想尽可能保持实力的活着回去,就要给本官,给朝天一个交待。!”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你。毛贵将军,抓到你,本官有了和天子交差的说辞,你现在明白吗?” 毛贵愣住了,反贼和朝廷重臣做交易。用手下兄弟的性命,来保全他自己。 心中酸楚,痛楚,如利剑插入,痛彻心扉。 毛贵不想相信,可是想来想去,他没法相信。因为对方的话,句句在理。 “毛将军!”察罕帖木儿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可知,为何是你吗?”说着,他又笑笑,“据本官所知,朱重八手下大将,都是他的同乡伙伴,而唯独毛将军你,是个外人。” “啊!”一声悲愤的呐喊,从毛贵的胸膛中嘶吼出来,震得营帐簌簌作响。 朱重八不但把他当成了弃子,而且还出卖了。是勾结了大元,出卖了他誓死造反的毛贵。 元军需要有份量的战利品,朱重八要回山东,他们暗中交易。 毛贵可以死,但是毛贵不能接受被这种方法弄死。从始至终,他就像一个傻子,任人玩弄。 而且,出卖他毛贵的理由,也是那么可笑。 因为你毛贵是外人!你毛贵做的再多,做的再好,再能打仗,再能卖命。对于他朱重八,对于他们濠州人,也是个该死的外人。 “毛将军!你自己好好想想!”察罕帖木儿见火候差不多,站起身,对左右说道,“好好照看毛将军,少一根毫,要你们的脑袋!” 说完,察罕帖木儿带着王保保走出营帐。 “父亲!”王保保落后半步,狐疑的问道,“您真和朱重八有联系?儿子怎么不知道?” 察罕帖木儿边走边笑,“儿,计也!”说着,微微一笑,“为将者,需知人心。他毛贵一心求死,但若心有所恨,就是心有牵挂。他现在多恨朱重八,将来就多能为你我父子出力!” 王保保恍然大悟,憨厚的笑起来。 “传令各军,继续朝山东行军,追他朱重八!”察罕帖木儿冷哼一声,“若是收服毛贵,等到了济南城下,可是一场好戏!” ~~~ 朱重八带军在前狂奔,察罕帖木儿带大军在后,不紧不慢的追击。 没几日,渐渐进了山东境内。 若是想彻底剿灭朱重八这股反叛势力,肯定要动用大军攻城。连日行军,士卒疲惫,察罕帖木儿下令就地扎营,给士兵休整的时间。 此刻,夜风阵阵,军帐中的察罕帖木儿拿着一本孙子兵法,仔细的阅读。 不知是不是被兵法的精妙吸引,察罕帖木儿皱眉沉思。 良久之后,放下兵书,对身边亲兵问道,“毛贵那边如何了?” “该吃吃,该喝喝。不骂人,不求死!”亲兵回道。 “呵呵!”察罕帖木儿笑道,“事成亦,吾帐下又多一员大将。” 亲兵连连赔笑,却根本听不懂自家大人,说的是什么。 就此时,帐外传来王保保的声音,“父亲,毛贵要见您!” 察罕帖木儿朗声道,“进!” 随后,大帐之外,毛贵在王保保和几个亲兵冰冷的目光下,昂阔步进来。 “将军身子大好了?”察罕帖木儿笑问。 毛贵单膝跪地,“大人是想收留俺!” 察罕帖木儿端坐在椅子上,“天下英雄如美人,谁不爱?若将军悬崖勒马,归顺大元,归顺本官麾下。本官必定上表天子,给予将军富贵前程。” “那些玩意俺不得意!”毛贵闷声道,“俺只有一个要求!” “将军且说!” “手刃仇敌!”毛贵抬头,眼神凌厉。 察罕帖木儿从椅子上站起,扶起毛贵,大笑道,“必如将军所愿。” 毛贵看看左右,帐中除了察罕帖木儿之外,别人都是防备的目光。 当下冷笑了一下,“俺毛贵说降了就降了,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毛贵降的是察罕大人,不是大元。”说着,又是一礼,朗声道,“毛贵新附,知道众人疑俺。大人,今天起,毛贵为您宿卫。” 说完,转身出去,屹立在大帐篷之外。 察罕帖木儿回头,对王保保等人说道,“古人云,仗义每多屠狗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以后你们不得对毛将军无礼,不得拿他当外人。” “父亲,儿子还是不放心!” “为父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一生之中何曾看走眼,尔等且去!”察罕帖木儿笑道,“再说,为父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 又过了几日,大军已兵临济南不远。 又是一日扎营,兵士磨刀,工匠织造器械。 朱重八已经逃回济南,攻城之战,一触即,山东大地又要是战火肆虐。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一丝细雨,渐渐的雨水变大,珠线一般。 军帐中,察罕帖木儿放下手中兵书,看着帐外。 毛贵在雨中,如标枪肃立。 自从前几日归降之后,毛贵每天都站在帐外宿卫,纹丝不动。 好男子到哪里都受人尊敬,毛贵此举不但让众人对他少了些隔阂,也不再那么防备于他。 如今天降大雨,别人都去找了斗篷雨衣,唯独他站在雨中,好似雕像一般。 察罕帖木儿慢慢走出,站在大帐门口,想了想之后,亲手拿出自己的防雨斗篷,走了出去。 “大帅!”毛贵在雨中单膝跪地。 雨水,顺着他的头,从他脸颊的胡须上滴落。 “一场秋雨一场寒,将军身上伤未好,如何能站在雨中!”说着,察罕亲手把斗篷盖在毛贵的身上,“去找个地方暖和暖和!” 毛贵抬头,眼神中有真诚的动容,人心不是铁,谁不想被人抬举呢?谁不想被人看重呢? “大人!”毛贵凄然一笑,“小人从小吃不饱,被村里孩子欺负。父母早亡,艰难求生。俺这一生,真正拿小人当人的,只有李大哥,还有大人您!” 察罕帖木儿温声道,“那就好好活着,你我二人以后还很长久,你好好为朝廷效力,本官自然不亏待你。” “来世吧!”毛贵低声道。 “什么?”察罕帖木儿没听清。 “来世再报大人的看重之恩!”雨中,毛贵大吼一声,骤然而起。 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兵器,可是一双铁手,却突然扼住了察罕帖木儿的咽喉。 后者自问弓马娴熟,可是被毛贵这么一抓,却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他的武艺是在演武场练出来的,而毛贵却是在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如何能比。 “狗贼,放开!” “毛贵,放开大人!” “毛贵,放开我父亲,给你全尸!” 霎那间,无数亲兵抽刀上前,围住毛贵。 王保保抽出钢刀,大声喝骂,“你这个养不熟的东西,放开我父亲!” 大雨之中,毛贵铁臂夹着察罕帖木儿的头颅,吼着无法反抗,不出声音。 “嘿嘿!”毛贵冷笑两声,“俺不是养不熟,俺是狼,怎能当狗养!”说着,大吼一声,“察罕帖木儿大人,你当俺说的手刃仇敌是指朱重八吗?是你!” “本官不曾亏你!”察罕帖木儿艰难的出声音。 “你待俺很好,若不造反,俺就跟着你了!”毛贵朗声笑道,“可是,大人,俺这辈子必须造大元的反!” 说着,豁然低头,一口咬住了察罕帖木儿的耳朵。 “啊!” 后者惨叫之中,一只耳朵被毛贵生生咬掉,在嘴里大嚼起来。 鲜血,混着雨水,从毛贵的嘴边落下。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俺毛贵,誓不为奴!” “父亲!” “喀嚓!”王保保等人惊呼之中,毛贵一下扭断了察罕的头颅。 大元大抚军院太尉,掌管天下兵马的贵胄察罕,扭头扭曲的倒在雨水之中,再无声息。 “来呀!”毛贵向前,一把夺过一只钢刀。 “抓他,我要剐了他!”王保保大喊。 “哼!” 面对冲来的敌人,毛贵一刀插进自己的心窝。 “向北!” “杀虏!” “大哥!” ~~~ 过年,有时间就要更新,不然会断JJ的。 十七 乱 山东,济南,鲁淮王府。 帅堂之中,朱重八看着眼前的汤和,厉声喝问,“你真对得起咱?第一次让你看家,你让花云烧了庐州的粮草。这次让你看家,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刘福通韩林儿。汤和,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前日,朱重八率领齐鲁军残余逃回济南城中,出征时最顶峰阶段的兵力一度达到二十万,而现在齐鲁军上下加起来也不到十三万人马。朱重八心中有团火,无处泄,恨不得抽刀杀人。 而且城外不远,据说元军的大军已经来了,他即将面对的,又是激烈残酷的守城大战。 胜败乃兵家常事,朱重八内心坚韧,他觉得只要有人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可是回城之后质问汤和,刘福通被杀的,得到的却是一个不知道的答案。 “你身为济南留守将军,到底干什么吃的?”朱重八继续骂道,“几万人给你,你居然连两个人都看不住?让咱背这么一口大黑锅?” 汤和站在朱重八面前,心中惊恐。自从到了山东,朱重八势力膨胀之后,越的有主公的样子。老兄弟们,再也不敢随意开玩笑。 “重八......” “嗯?”朱重八拉长音调哼了一声,眼皮抬起。 “主公!”汤和赶紧改口,“看守刘福通那一队士兵,在刘福通死后也没了踪影,俺觉得咱们这边怕是有别人的探子,只不过还没查明!” “还用查?刘福通死了对谁最有利?”朱重八喝问。 汤和想了半天,“俺也不知道对谁有利,刘福通和韩林儿都是红巾军.......”说着,似乎恍然大悟,“莫非是朱小五?” “你还没笨到家!”朱重八冷笑,“咱一直奇怪,为啥山东这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小五那边都能知道,现在看来他是在咱的身边埋了一个探子。而且这探子在咱们这边身份还不低,不然如何能做得这么无声无息?” “不能吧!”汤和想想,“咱们这边跟着您的,都是咱们老家的老兄弟,都是淮西人。” “他朱小五也是淮西人!”朱重八开口打断,“走,你带我去刘福通死的那地儿看看!” 说完,二人带着亲兵,直接赶到了刘福通和韩林儿生前居住的小院。 出事之后,汤和病人查看了尸体之后,这房子里还是原来的样子,根本没有动过。也找了衙门里积年的衙役来看过,但是毫无头绪。 朱重八冷着脸推开门,顿是一股腥臭之气,墙壁上,地上,炕上满是黑色干涸的血迹。 随后他慢慢走到屋里,眼神不住的在屋里打量。 “衙门里原来那些善于破案的衙役说,探子一行五六个人,是从后墙反翻进来的,走到时候也是原路,他们的脚上都用棉布包着,留下的脚印看着都一边打。而且脚印到了墙外,就没有了。” “后来俺又找了两个猎户,让他们用猎狗试试,也是啥都没查到。自从你出征之后,济南每日都宵禁,闲杂人等。” “等会!”朱重八的目光,忽然落在一处模糊的血迹上。 那片血迹在炕桌的边上,在席子上呈现不规则形状分布,现在看着黑红色一片,很是模糊。 可是朱重八觉得,那绝对不是正常流血流出来的。 当时现刘福通和韩林儿尸体的时候,两人都是趴着死的,趴着死的人,流出来的血就跟小孩尿床的形状差不多。是一片的,而眼中的血迹带着棱角,似乎是被抹上去的。 忽然,朱重八脖子歪了下,仔细的看着。随后,眼睛慢慢睁大。 “主公,你看出什么来了?”汤和小声问道。 朱重八没说话,走到炕桌上,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划着,一撇一横一竖钩,大致是一个字的模样。 汤和也看出来了,“这是什么字?” “咱们的兄弟,家眷都在济南吗?”朱重八忽然问道。 齐鲁军的规矩,家眷在集中在一起居住,这是朱重八控制诸将的手段。 “都在呀!”汤和纳闷的说道,“咱们在山东站住脚之后,从老家都接过来了!” “你确定一个不少?”朱重八继续问道。 “这个也......”汤和犹豫道,“当初咱们从淮西过来,站住脚之后接人,有些兄弟的家人,不愿意离开故土。不过,大多数都是赖的.......” 啪,朱重八回头就是一个大嘴巴,汤和愣住了。 “咱让你管着这些,你就这么不上心?”朱重八怒道,“你是咱最信任的兄弟,办出来的却都是烂眼子的事儿!”说着,低声吼道,“去查,看谁的家眷来的不全?尤其是子女没来山东的,查个一清二楚!” 汤和半边脸都是肿的,小声道,“是!” “你办的这都啥事?不该打吗?”朱重八忍着心中怒气,“这个探子必须揪出来,他做探子的肯定不会把所有家人都带来,绝对留了后手。不把他找出来,外有朝廷的大军,内有内贼,咱们怎么打?失去了山东,天下哪还有你我立足的地方?” “哎!”汤和答应一声。 这时,外面忽然一个亲兵急冲冲的跑过来,“主公!” “稳当点!”朱重八呵斥道,“元军来了?” “元军........”亲兵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元军撤军了!” ~~~ 大元最后的贤臣大将,察罕帖木儿被毛贵扭断脖子杀死了。 四十余万元军群龙无,蛇无头不行。元军的将领们一边派人去大都报信,一边在原地等待。 但是有个人不相等,王保保要攻下济南,亲手杀了朱重八,祭奠他的养父。 可是他现,他这个察罕帖木儿的养子,除了他们家族的五万人以外,其他将领,一概不理会他的命令。 甚至察罕帖木儿身前,信任的几个将领,贺宗哲,刁高,关保等人还都当他是个孩子,言语之中多有不屑。 王保保的问题,就是太年轻了。 而这些军头们,都是老奸巨猾。 察罕帖木儿在,他是朝廷的贵胄,是天子亲封的统帅。但是人死了,麾下众将都想争一争那个位子,谁也不服谁。 而且在一夜之间,四十万元军分成了许多派系。边关人马站在一起,山西兵马在一块,陕西的又自成一派。那些中原地区的兵马,则是谁都不挨着,坐看别人争斗。 察罕帖木儿生前一向宽仁治军,对待诸将可谓恩重如山。可他尸骨未寒,这些人竟然没一个想着给他报仇的,反而都想着更进一步。 王保保的心凉了,他有心亲自率军攻打济南,可是他只有五万人,而且这五万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并不是人人都承认他是少主。毕竟这支军队名义上,属于大元。 况且,就算他想打,也还要面临粮草不足的问题。察罕帖木儿的军需官,是朝廷任命的文官。那厮谁都不理会,只是在等朝廷派来继任大帅的命令。 一连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了皇帝的诏书。 同时,也让王保保心灰意冷。 十八 破船 大元帝国这艘船已经快沉了,可是帝国的掌舵者,想的却不是如何挽救危局,去补救。而是还想着要平衡,想着帝王心术,想着不让臣子做大,想着内斗。 可以说,大元的内斗就是因为上梁正下梁歪。 察罕帖木儿是大元大抚军院的太尉,掌管北方兵马。扫清刘福通,解大都之围,不但没有给他带来功勋,反而带来了皇帝的猜忌。 皇帝怕他,怕他拥兵自重。 所以得知察罕帖木儿死讯之后,元顺帝陷入了狂喜,同时开始拆分察罕帖木儿组织起来的四十万大军。 一纸诏书,四十万大军各回各家,全部回到各地原来的驻地,为了安抚这些军头,皇帝把不要钱的虚名给他们加了一串。 同时任命,察罕帖木儿帐下,资格最老的也先忽都,统领兵马去辽东剿灭关先生的红巾军。张良弼,李思齐等人回到关中一线,防备朱五师出襄阳。 贺宗哲和刁高等人,以后听从最先到京城亲王的孛孛帖木儿,归于他的帐下。 而作为察罕帖木儿的养子,王保保只是继承了养父的爵位,并没有人设的升迁,同时元顺帝命令他带所部军队,回开封驻扎。 四十万大军被皇帝一纸诏书弄得七零八落,近在眼前的济南,让王保保有心无力。 因为圣旨中说了,贼已无力,也先忽都先破关贼,然后沿线而下,一鼓作气荡平朱逆。 “扯淡!” 四十万军正在开拔,大帐之中,王保保把圣旨撕得粉碎,大声咆哮。 “少主!”军帐之中,一员汉将在王保保身边小声劝慰,“人多口杂,小心有人搬弄是非!” “我害怕什么?”王保保怒吼道,“父亲刚刚去世,一手拉起来的军队就被分割开来,真是昏聩糊涂!” 汉将名关保,是察罕帖木儿手下最为心腹的战将。闻言,有些无奈的叹气,“皇上的命令,谁敢不听呢?” “现在还有人听,再过两年你看谁听?”王保保冷笑,“原来父亲治军,只有军权,不肯给这些将领民权。现在皇帝倒好,一位把他们放去了地方,实则是让他们在地方成为藩镇。” 说着,王保保又是冷笑,“汉人有句话,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这些人拥兵数万,在地方盘踞朝廷拿什么来控制他们!” “少主,那咱们也要早做打算!”关保开口道,“咱们这五万人,都是老帅拉起来的,现在也人心不稳,少主欲替老帅报仇,先要抓紧这些士卒!” “回开封!”王保保冷声道,“祖父已经镇守洛阳,开封洛阳连成一线。当日父亲怎么拉起四十万大军,我就怎么再拉一次!”说着,站起身,看着济南的方向,“再来这里之时,我必破城。”(察罕帖木儿他爹,保保姥爷,是洛阳的梁王阿鲁温。王保保既是察罕帖木儿的外甥,也是养子。) “还有!”王保保再次说道,“派人去朱五那里,再买些火炮,无论他什么价码,都要多买!” ~~~~ “元顺帝这手,真是臭棋!” “我原还想着,要是元廷不管不顾一定要消灭朱重八,我就让常遇春出淮安,郭三出襄阳,谁想到他元顺帝居然罢兵不打了!” 京城,汉王府。朱五书房之中,他看了北方的战报,笑着对在座的臣子们说道。 他坐在王座上,下是李善长,刘伯温,杨宪等人。听了朱五的话,众人都微笑起来。 “如此一来,唐时藩镇之祸,势必再度重演!”刘伯温开口说道,“朝廷不能上下一心,我大汉则是蒸蒸日上,此消彼长之下,北伐不远矣!” 李善长沉思一下,“其实元廷也是在防备我们,如此一来关中就有了近乎十八万元军驻守,防守襄阳。而洛阳和开封,也会成为我们北上的障碍!” “元顺帝还是没糊涂到家!”朱五笑道。 刘伯温是纯粹的文人,军事上还是稍微落后李善长一些。 “不过,既然是藩镇,他们就有拥兵自重的心。咱们不妨多派人,多和他们打交道。”朱五继续笑道,“不打仗的时候,也可以做朋友嘛。元顺帝没糊涂到家,咱们就和他手下那些将军们一起,唬弄他,把他唬弄成真糊涂!” 众人又是大笑起来。 在座的都是饱读史书之人,历史上这样一旦出现了藩镇割据,内乱也就不远了。藩镇的军头要养寇自重,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所以说,朱五和他们既是敌人,但是在某一方面却是朋友。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一个合格的人,必须要认清这一点。 朱五早就认清了,他相信朱重八也早就认清了,可是他没想到,朱重八居然能做的那么绝。 为了能脱身,竟然让毛贵做了弃子。说是丢卒保车,其实就是赤裸裸的利用。 对于毛贵,朱五其实一直比较敬佩。当年淮西巨变,他出其不意的占了淮西朱重八的地盘,毛贵身负重伤,但始终对朱五一方骂不绝口。 “可惜了!”朱五只能心里叹息一句。 “主公,何时北伐?”在座臣子之中,杨宪忽然开口问道。 问到这个问题,众臣都不出声,静静的看着朱五。 “再等等,等中原再乱一些,等从元廷那些军头自己打起来!”朱五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元廷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玩意,等他们自己内斗累了,咱们再北伐不迟!” “不过!”朱五话锋一转,“南方该收拾收拾了!” 就在北方战事刚刚有所缓和的时候,南方的大汉再次动了战争。 汉王朱五下令,傅友德率部从湖广进攻广西,廖永安俞通海并廖永忠福建兵马,走海路攻击广东。同时江西的赣州卫,也从韶州往广东开进。 并且,朱五下令,再次掐死了南方通往北方的运河,一粒米一匹布也不能通过运河,送去元大都。 辽东关先生归附朱五大汉,高丽总督冯国用作为汉王代表,亲至辽东。关先生受封英武伯,原本每年高丽往京城的粮食,被用作关先生的军粮,用来抵御元军的进攻。 ~~~~ “咳,咳!” 李家药铺的后院密室中,席应真剧烈的咳嗽着。 李家的老神医,手指搭在席老头的脉搏上,面色凝重。 “好久不咳了,这些天不知是不是天凉,又开始了。咳,咳!”席应真面色潮红。 李神医不断摇头,神色惋惜。 席老头忍着咳嗽,“有屁就放!” “本来已经控制住了,怎么又犯?”李神医叹息道,“痰中带血吗?” “有,不多!”席老头脸上皱纹猛地动了动,“你没办法了?” “够呛!”李神医实话实说,“当初在下给你看病的时候也说过,这病治不好,但是延十年寿,还是可以的。可是现在才几年呀,你这........” “人算不如天算!”席老头苦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说着,很平静的看着李神医,“我还有多久?” 然后,不等李神医开口,又摆手笑道,“别说,说了就完。人这东西就这么回事,不知道反而能活得好!”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给我开点药,别让我这么难受!” ~~~大年初一,小二给大家拜年。 新年新气象,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感谢昨天几个兄弟的打赏,谢谢。 十九 你的朋友 “您知道哪味药,对身体的损耗太大!没它或许你还.....” “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不想难受!” 一段对话伴随着李神医的叹息戛然而止,席老头有些虚弱的从暗室中出来,和往常一样把双手背在后面。 “爷,咱们哪去?”毛骧上前问道。 席老头微微沉思,“去学校!” 现在老头的排场可比以前大多了,自打上次被刺杀之后,朱五就在他身边放了许多人手,他要是不同意,苍蝇都靠不近。 学校比前更大了些,时至下午校园里满是朗朗的读书声。一到了这里,老头脸上那异常的潮红,还有疲惫的虚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骄傲还有欣慰。 “我总算没白来这个世界,起码我播种了知识的种子!”老头心里叹息一句,脸上却都是笑容。 校园是他亲手选定的,操场是他带着学生和家长一块夯平的。其中长长的甬路,绿树环荫,读书声中夹杂着鸟语花香。 几座读书阁楼的下面都是花坛,花坛里开放的却不是鲜花。那是种的番薯,听说是能让吃的东西,学校的孩子们竭力的呵护着,哪怕再淘气的学生,也竭力不去触碰。 教书比管理那些工匠难多了,虽说孩子们都是一张白纸,可以随意作画。但若是画不好,岂不是毁了洁白的纸张? 席老头小心翼翼经营着学校,到目前为止大班的学生三百六十二人,小班四百八十六人。当然,这不算朱五的假子营,那些孩子学的更偏向于军事技巧。 而且一旦过了十三岁,就要去军中历练。 “老爷子,您来了!” 席应诊刚刚进了一座最大的读书楼,门口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汉子,就对他咧嘴笑起来。 这是军中退下的老卒,没了胳膊打不了仗了,再说打了这么多年,也厌倦了。退下来之后,全家被军卫分配了二十多亩地,媳妇带人在家种,他谋了一个学校门房的差事。 这活好,天天都看着读书郎,不动刀也不动枪。吃的是大食堂,每月还有现钱拿。而且出来进去打交道的都是读书人,再也不是军中那些动辄骂娘的粗汉子。 “你忙着哪?”老头对门房客气的笑笑。 “不忙!”门房殷勤的用仅剩下的一只手拉开门,让老头进来,“您回书房?小的给您烧水泡茶去!”说完,快步走了。 席老头看着门房的背影笑笑,他的大脑中存放着很多这样类似的记忆。有的是今生,有的是前世,往往都交缠在一起,他自己也分不清。 他的书房就在一楼的角落,是个很大但是摆满了书籍的房间。书房的窗户半开着,带着花香的风吹进来,桌上的书本的书页微微颤动。 书架上的书,大部分都是他毕生所学的结果,就那么整齐的摆放在那里,散着油墨的香味。 老头慢慢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两只手都放在了桌子上,右手平放,左手托着下巴人,然后有一根手指,轻轻的敲打他苍老的脸颊。 他的视线之中,对面读书楼的二楼,一个正襟危坐的孩子,出清脆的读书声。 瞬间,老头笑了,脸上的皱纹像是伸展开的向日葵。 是的,他是向日葵,只对阳光露出微笑。而那些读书的孩子,就是他一生中,最耀眼的阳光。 “老爷子!” 正在愣神的时候,独臂的门房快步进来。先是把长嘴巴的铜壶放在地上,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 “您尝尝俺这个茶?”门房笑道。 “你能有什么好茶?”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老头还是把他拿满是茶渍的瓷杯推过去。 “这不是茶,这是春天时候俺家媳妇摘的蒲公英,晒干了泡水喝,最是去火!”门房笑着给老头倒满水,原本干瘪的蒲公英,在开水里顿时变得晶莹饱满起来。 “蒲公英好!”老头点头笑道,“风一吹,种子就飞遍了大地。春天时他可以是野菜,晒干了可以当茶喝,还能入药。很好,很好!” 门房听不懂老头的话,点头哈腰道,“老爷子,那个,俺有个事求你!” “咱们之间还有什么求不求的,你说就是了!”老头吹了下热水,微微的喝了一口。 和茶叶的味道不同,蒲公英没有香,入口是苦涩,回味是甘甜。 “俺家那大小子八岁了,哎呀那个淘!整天找猫逗狗!”门房一脸得意,“俺想着,您老能不能开开恩,让俺家小子也来读书。”说着,又是一笑,“不求他有多大学问,只求他别当一个睁眼瞎。若是祖宗有灵,能写会算的,也比他老子我当兵强!”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席老头笑道,“你这想法好,孩子呀就该读书认字,通情达理。你儿子这辈或许成不了什么才,可他知道读书的好,就会让你孙子读书。这么轮回下去呀,说不定哪天,你家就出了一个有大学问的人。” “哎呦,哎呦,不敢想,不敢想,哈哈!”门房笑的牙都露出来了。 “你去和小班的先生说一声,我同意了,你明天带来。要是家离得远,来回不方便就和你住一起,都在食堂吃饭。”说着,老头正色道,“对了,你就这一个儿子吧!” “可不嘛,费了好大劲儿就这么一根苗子,其他都是闺女。俺娘当成眼珠子,谁说不好都不中!”门房憨厚的笑道。 “学校可不是惯孩子的地方!”席老头开头,“别看他只有八岁,要是做得不好,先生照样打手板!” “打!往死里打!”门房嚷嚷着,“先生打学生,那不是天经地义吗?打他是为他好,只要留口气!哈哈!” 门房带着笑意走了,老头低着头,看着水杯里旋转的蒲公英。 然后用手指头捏出一朵,仔细的看看,甩干了水分,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呀,你都晒干了被泡了还是嚼不烂!还挺有骨气!”老头忽然笑起来,牙齿用力的嚼着,“做人得你这样,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要有用处!” 随后,老头拿起纸笔,一板一眼的开始书写。 “小五,展信佳,见字如面。” “现在是洪武三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 “先别哭,听我把话说完。” “我生下来的时候周围人都在笑,我死的时候也不希望周围有人哭。” “咱们爷俩相识一场,我没求过你什么,现在我拜托你的事都在这里了。” “学校要继续办,不管多艰难,不管那些书呆子说什么,你都要办下去。” “我留下的书籍笔记不要藏着掖着,要传播给世人,让他们去看,去了解,去学习。”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千万不可再愚民愚教。民族复兴已开启民智为先,民族兴旺有赖科学,展依靠人才。” “下面,我再念叨念叨。” “可能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做了皇帝。若是我稍微幸运一些,这时候你已经统一了天下。” “我是最看不起皇帝的,但是这个时代需要这个称号,需要你带领这个国家前行。” “先不说前生,你始终要记得这辈子,你的出身是一个饭都吃不上的乞丐。” “记住这个,你就会对老百姓好一点。” “还有,千万别开倒车,别搞什么江山万年的分封把戏。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你一家之天下。” “我知道你有些看不起读书人,但不要因为看不起,而偏颇的对待他们。” “更不能因为你心里的看不起,而去否定他们,排斥他们的意见。” “遇事,要多和人商量,你现在已经有了独断专行的苗头了。” “善待功臣,毕竟他们都是和你一起打拼出来的老兄弟。违法了可以办他们,但是别滥杀。” “最后,再交待下我的后事。”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刚刚咽气没多久。别大兴土木给我建坟,他娘的整不好被盗墓的刨了,骨头渣都剩不下。我是广东人,最怕的就是这个。” “玄武湖畔找个有鲜花的地方,多种一些蒲公英,让我长眠!” “谢谢,小五,遇到你,我这辈子很温暖。” 落款,你的朋友,李胜利。 写完了信,老头放在窗口,任凭微风吹干墨迹。然后小心翼翼的叠好,珍重的夹在了日记本里,放在书桌抽屉的第三层。 想了想,又捏起一朵蒲公英放在日记本的边上。老头的脸上,再次露出微笑。 “爷!” “爷!” 毛骧笑着从外面跑来,“汉王请您去喝酒!” “有喜事吗?” “朱英说,王妃娘娘又怀了!” “哈哈!”老头笑了起来,站起身,“走!” 走到门口,微微沉思,“他大儿子叫朱岳,这个要也是个儿子,该叫朱泰了。” 二十 时间 转眼,是秋,丰收。 转眼,是冬,瑞雪。 转眼,是春,新年。 再转眼,蓓蕾爬满枝芽。 时间很快,让人猝不及防。你还来不及感伤,他已经溜走。 溜走的时间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留意他,没有使用他,没有善待他。 自从去年汉王朱五下令对南方各行省出征之后,南方的战事再起,汉军有惊无险。 傅友德的湖广军攻进了广西,现在战事已经快要收尾。 廖永忠部在广东登6,也是一路高歌。 南方各地本来就只有少量的元廷兵马,临时拼凑的地方军在以楚人为主力的精锐面前,几乎是望风而降。 大概到了初夏,这几个地方的战事就会全部收尾。在结束他们之后,云贵地区还有四川,成了朱五的下一个目标。 时间在悄悄的走,汉军也在渐渐强大,又经过一年的修养,汉军已经换装了大约四万多人的,全部火器部队。 白银成了大汉的主要货币,大汉通宝是整个天下最响当当的硬通货。不过,现在的海洋贸易还远远未达到顶峰,白银还没有大面积的流入。东瀛倭国,是白银的主要来源。 有人曾建议让农民用铜钱和白银作为交税的货币,但是被朱五严词拒绝。老百姓的家底是脆弱的,农民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钱。若是为了交税而用产出交换银铜等金属,势必给他们造成损失。 而各个海港旺盛的贸易,也使得大汉的财政变得格外健康。这时代农税是国家的根本,但是百姓交上来都是粮布等物,作为国家的储备物资,不能算作货币流通。 除了农税之外,朱五更加注意海关和地方的商业税收。 根据泉州税务司陈宁的奏报,光是泉州海关一年的茶水,就有二百六十万两,这已经和宋代时候持平。除了茶水,还有丝绸税,瓷器税等等。 朱五的治下可以做生意,可以做大生意,但是谁不交税,就要面临着家破人亡的危险。因为他始终对于那些大的豪门商家心存警惕,这种警惕来自教育。 去年秋闱,光是江浙一带的士子就录取了三百多人,排名第二的居然是有些不显山不露水的江西。江浙有茶,有丝绸棉布,各种畅销世界的手工品。有造纸,还有彩绘等等数不清的好东西。 而江西有瓷器。 这些产出,让传统的豪门商家,赚的盆满钵满,也让当地兴起了经商的风气,许多中小商人围绕在大商人身边。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些人有了钱,就开始需要话语权。大汉不是大元,不会为了防备汉人,而不许他们参加科考进入政府。江南本就文风盛行,有了钱之后,这些商人遍请名师,开始广开学堂,培养家中子弟。 但是朱五从中看到了危险,如果再有三五十年的太平日子。这些富商培养出来的子弟,不但会阻断寒门子弟的上进之路,而且肯定会占据朝堂。届时他们做了官,也肯定成为当地豪门和地方利益的代言人。 所以,第一他设置商税,并且抬高到和农税一边高的位置,让任何人都敢说与民争利这几个字。任何人不得提给读书人,免税免役的特权。 第二,防微杜渐之下,命令学部广开公学,给贫寒子弟一个可以晋身的机会。 他只是单纯的看读书人,看那些大商人大地主家出身的读书人不顺眼。却不知道,他在阴差阳错之下,改变了一支力量的兴起。 这支力量的名字叫东林党,原本时空里,在几百年后以江南士子为代表的东林党,会成为大明集团的实际统治者。 他们利用读书人的特权,利用身在高位为地方豪族代言的机会,使得国家只能把税收强加在贫寒百姓的身上。他们从海洋贸易中创造了惊天的财富,但是却一两银子都不上交给国家。 大明,就是被这些人搞垮财政的。原本时空里,到了崇祯年,全国的税收只有三百九十八万两,而辽东一年的军饷就要三百多万。 不过等到大清入关,这些江南士绅想要故技重施时却现,他们这一套不灵了。从顺治到康熙,雍正乾隆,一代代的皇帝挥舞屠刀,江南不愿意交税的豪门,杀了一遍又一遍。 不然,大清前四代皇帝,今天揍这个,明天揍那个的钱,哪来的? 同时不但要他们交税,而且还打压他们培养出的士子。不再让他们成为国家的骨干官员,保证了内部政局的稳定,并且剥脱了他们的一切特权。 虽然这都是几百年之后的事,但是现在已经有人看到了隐患。在刘伯温为代表的士人,上书提及要优待读书人之后,马上就被淮西和出自其他地方的官员,猛烈攻击。 刘伯温说为了收敛天下读书人的心,秀才每年免税八十亩地,举人四百亩,进士则是两千亩。除此之外,他们还可以见官不跪,免除刑罚,免除徭役等等。 杨宪作为实干派的官员,第一个开喷。 而朱五也在第一时间表态,不惯着他们的臭毛病。 李善长也撸着袖子上阵,痛说创业不易。江南官员在朱五的麾下,一直都是清流一般的存在,嘴皮子虽然利索,可也不是这些面目狰狞实干派的对手。 很快就溃不成军,再也没人说这个事。 大汉这边在变好,但是突然放慢了打仗度的大元,却好似不会活了一般,开始自己作死了。 年前,襄阳一代的郭兴出兵试探,做出南阳盆地,强攻关中或者河南的样子。结果驻守在关中的元将李思齐,奉命提兵阻挡。 但是意想不到是,李思齐出兵之后,他身后的凤翔,蓝田一代的张良弼,立刻集合军队,占据了李思齐的地盘。 这番操作,朱五都看傻了,元军自己打起来了。 接下来元顺帝的命令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居然派王保保出兵讨伐这两人,然而王保保一边说没兵没粮,一边派军往山西方向移动,似乎盯上了太原。 元顺帝一怒之下让皇太子执掌大抚军院,节制天下兵马,征讨不听号令的三个军头。皇帝怒了,打仗的两人不打了,王保保继续回了开封,背靠洛阳雄踞中原。 更出奇的是,这些人不打了元顺帝就当没生一样,也不处置谁,不管了。 天作孽可以活,自作孽必须死。 同时也先忽都率领十几万大军,对辽东关先生步步紧逼。但是关先生已经是汉臣,朝鲜总督冯国用和他合兵一处,也先忽都到了辽东一看汉军的军阵,顿时懵了。 任凭元顺帝怎么催促,但就是不打了。 天下似乎陷入了僵持,最不起眼的朱重八开始在山东回血,大肆招兵买马。 日子就这么过着,直到有一天朱五接到一个消息。 朱重八又快要当爹了,是一个妾到了生产的日子。 同时传信的蓝衣人说,朱重八身边的探子,似乎有些地位不稳了。请求汉王允许他来到大汉,继续为朱五效命。 ~~ 这章看着水是吧,但其实是三万字的大纲。 不是我不想写,是因为今天卡文了,我敲! 二十一 喜事 山东,济南,鲁王府后院。 韩林儿的大宋龙凤政权败亡,朱重八的鲁淮王号自动去掉,自称鲁王。 没了元廷大军的兵临城下,实力犹存的鲁军招兵买马,日日操练。几个月下来已经稍微有了几分全盛时期的风采,而且尽管他北上失败,但是在天下取得了莫大的名望,北方各地豪杰纷纷来投。 朱重八一天比一天忙,和朱五一样每天都在书房里,和文武商议重事。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马秀英一手掌管。 此刻,王府的后院,一处僻静的房屋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 一群嬷嬷婆子,在屋里进进出出。马秀英端坐在房外的凳子上,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皱眉看着那间屋子。 “姨奶奶使劲儿呀!”屋里的婆子嬷嬷喊道,“看到孩子的头了!” 听到这个声音,马秀英马上站起来,往门口方向走。 屋里的女人,是他给朱重八找的侍妾,说是姨奶奶可是什么名份都没有,只不过比丫鬟的身份高些。 马秀英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给朱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就落在了这个女人身上。今天,正是她生产的日子。 “姨奶奶,使劲儿呀!” “啊!” “哇!” 伴随着女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一声响亮的啼哭响起。 马秀英在门外的脚步一顿,随后快步冲了进去。 “娘娘!”嬷嬷们行礼。 “是男是女?”马秀英紧张的问。 一个马秀英贴身的嬷嬷笑道,“回娘娘,托您的福,是个带把儿的小王爷呢!” “男娃!”马秀英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看着刚剪断脐带的孩子。果然在那个哭闹的小儿胯下,是一个带钩的小雀儿。 “祖宗保佑!”马秀英双手合十。 嬷嬷婆子都是接生好手,孩子生下来之后她们处理翻一番,用厚厚的棉布包裹起来。 “给我!”马秀英伸手,把孩子抱在怀里,满脸都是些笑,怎么也看不够,笑道,“你们瞧,和狗蛋儿生下来时一样,小脸上都是褶子!” 嬷嬷奉承道,“将来一定和大公子一样,是个俊俏的后生呢!” “快,包严实了,抱我房里去!”马秀英笑道,“再去个人,给王爷道喜!” “是!”一个丫鬟,快步而去。 几个嬷嬷又忙活了起来,从始至终从没有人看过孩子的生母。 似乎感觉自己被冷落了,孩子的生母虚弱的说道,“给我看看孩子!” 马秀英面上一冷,“你好好养着,有你看公子的时候!” 公子? 翠花似乎明白了什么,眼泪落下,“娘娘,给我看一眼行吗?那是我十月怀胎的孩子,我就看一眼。” 马秀英不为所动,继续看着嬷嬷们包裹着婴儿。 心中的母性战胜了恐惧,翠花挣扎着想坐起来,“你们要把孩子带到哪里去?这是我的孩子,我是他娘!” “闭嘴!”马秀英呵斥一声,直接抱过孩子,看都没看翠花,“你不是他的娘,他也不是你的儿子。”说着,回头,眼中带着冷光,“重八的儿子,只有一个娘!” “娘娘!”翠花哽咽着大哭,可是马秀英已经走远。 “姨奶奶,您别动!”几个婆子嬷嬷围着翠花,“刚生了,不能乱动,伤身子呀!” 马秀英前脚出去,后脚从小伺候她的王妈进来,冷脸看着屋里其他的婆子,嬷嬷,吐出两个字,“出去!” 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一愣,有些呆住。 “出去!”王妈又说了一声。 众人如梦方醒,纷纷低着头出去。 王妈看着床上的翠花,冷笑,“丫鬟身子小姐命,真当你自己是个金贵人?刚生了儿子就敢顶撞大姑娘,留着你也是祸害!” 说着,一摆手。 门外几个健壮的妇人一块进来,奔着翠花床头而去。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说话之间,翠花被死死的按在床上,“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呜呜!” 呜咽声中,健壮的妇人用枕头狠狠的捂住了翠花的脸,后者虚弱的身体徒劳的挣扎着。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越来越小,挣扎越来越无力。再然后挣扎几下,没了声息。 健壮的妇人们拿开枕头,是一张年轻的,扭曲的,狰狞的,带着不甘双眼的美颜。 “哼!”王妈冷哼一声,“处理下,做得好看些!” 说完转身出去,门廊下刚才被喊出来的丫鬟嬷嬷们听到了一切,正在那瑟瑟抖。见王妈出来,这些女人双脚软再也站不住,全部跪下。 王妈扫了扫众人,“今儿你们都辛苦了,一会去账房,每个人领一个大银的赏钱。”说着,哼了一声,“都是看主子脸色活着的奴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自己心里知道。若是有半点风声传出去,半个外人知道,小心你们全家的性命!” “奴婢们不敢!” ~~~~ “钱不够上那些地方大户交。”书房里,朱重八显得有些暴躁。 自从北伐失败之后,朱重八的耐性似乎差了许多,脾气也变得变幻莫测。 “他们富得流油,咱们不去抢,不去杀,他们就该烧高香了,还他娘的不交钱不交粮?挑几个不知死活的,全家都杀了,给别人看看。” 书房里,董抟霄汤和徐达等人默不作声。 鲁军招兵买马需要钱粮,但是山东各地的大户,似乎不怎么愿意拿出真金白银。 “那个谁来着........”朱重八沉思一下,“对,有个孔家!”说着,冷笑起来,“皇帝隔三岔五就换,他孔家的富贵却是世世代代,咱听说他家里光是良田,就占了几万顷。让他交钱,不交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董抟霄大惊失色,“主公,孔家可是圣人之后。” “圣人?圣人就能骑在老百姓脖颈子上?”朱重八冷笑,“圣人用几万顷地养活?别以为咱不知道,那孔家的钱都堆成了山?” 说着,再次冷哼,“咱不在乎他啥圣人不圣人的?在咱的地盘里,就得听咱的。圣人?他娘的狗屁?大元皇帝认他,咱不认他。再说,大元皇帝让掏钱的时候,他敢放个屁吗?” 董抟霄无奈,知道不能再劝。 这时,沐英在外面进来,笑着说道,“干爹,有好事!” 朱重八一怔,“啥好事?” “翠花生了!” 翠花的身份就比丫鬟高一点而已,作为马秀英的义子,沐英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所以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娘说,是个男孩!” 朱重八的脸上终于露出些笑容。 屋里的众人也纷纷道喜。 “娘说,晚上摆几桌,把各位叔叔家的家眷都叫来,热闹一下!”沐英又道。 “让厨房多准备几桌!”朱重八吩咐,“你去通知军中的兄弟,也来聚聚,喝喜酒!” 二十二 鬼影现 鲁王府热闹非凡,前院十几桌,都是男人。 朱重八威严日盛,当初的老兄弟们再也不敢动辄跟他喝酒了,此刻虽然也喝的热闹,可还是有几分拘谨。完全不像以前那样,猜拳骂娘喝多了相互动拳头。 后院都是女人,都是朱重八手下兄弟的家眷。 自从来了山东,朱重八称王之后,不像在濠州似的,大家随便串门。而且这些人知道马秀英不喜欢奢华张扬,穿金带银都要被她说。久而久之,就不怎么上门联系了。 马秀英喝了两杯酒,脸上红扑扑的。朱重八是鲁王,她是王妃,再加上她从小就被当成大小姐养着,所以很明显比其他女子高贵不少。 这些女眷大多出身不高,都是乡下女子,酒过三巡之后马上热闹起来,叽叽喳喳的说着闲话。 但这些女人都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朱重八手下那些兄弟家里的养的小的,是没资格参加这种场合的。 “翠儿!”马秀英碰了下身边徐达的媳妇,对着远处一个角落,文文静静的女子说道,“那是谁呀?” 徐达媳妇看看,回头小声说道,“周德兴家的!” 马秀英一愣,周德兴的媳妇原是个爱现的泼辣妇人,怎么现在换人了?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徐达媳妇开口说道,“当日姐妹们从淮西过来,唯独周德兴家的不在,说是死在了庐州城里。” 马秀英心中一疼,再看那文静的女子,眼神多了些柔情。 开口说道,“岁数也不大!” 徐达媳妇道,“才十八,听说是一个啥通判家的女儿,大家闺秀呢!” “那周德兴的孩子呢?”马秀英又问道。 “哎!”徐达媳妇叹息,“都死了!” 马秀英心里又是一抽,开口道,“这女人给周德兴生了孩子没有?” 徐达媳妇摇头,“没听说!”说着,小声道,“听说这个女人就是摆设,老周大哥就喜欢去青楼!” “哼!”马秀英冷哼一声,“家里啥样的没有,去外面找那些脏女人?” 徐达媳妇笑笑,没有接话。心里却说,家花哪有野花香,男人不都爱那个吗。 又喝了一会,场面更加的热烈。 这些女人知道朱重八又添了一个儿子,纷纷嚷嚷着要看看。甚至有的,当场就脱下身上的金饰,说是给小公子的见面礼。 这时马秀英端着酒盅站起来,笑道,“姐妹们,听俺说两句!” 一众女眷安静了,听她说话。 “今天找你们来吃酒,一是咱们姐们许久未见要热闹一场。”马秀英走到桌子中间,笑道,“二来呢,俺是有事求你们!” 说着,笑了笑,“你们也知道俺伤了身子,不能再有身孕,这个孩子不是俺亲生的,是府里丫头的。” 说完,她虽然笑,却是冷眼看着众人。 马秀英不能再生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而且这些女人背地里什么都说,就算不知道的也知道了。 “不过!”马秀英继续开口,“虽然不是俺的亲生儿子,却必须是俺的亲生儿子,你们明白吗?” 说到这里,马秀英脸上浮现的笑容全部褪去,露出凌厉的一面。 “嫂子,俺们明白!”徐达媳妇赶紧站起身,说道。 “你们不明白!”马秀英笑了下,“所以俺才来跟你们说!” 随后,马秀英继续,“咱们都是当女人的,谁不想儿女成群对不对!可是老天无眼,让俺摊上了这个事,俺也没办法。只是,俺在这里请姐妹们,体谅体谅俺!” 说着,酒盅里的酒喝下去,面色郑重,“请你们体谅俺想当娘的心,重八的儿子,必须是俺亲生的。以后,你们若在背后说闲话,千万莫让俺听着。” “若是谁说些什么让俺知道了,可别怪俺不讲情面!” 一众女眷都是低下头,酒意尽去。都是女人,其实这点心思都知道。男人要开枝散叶,但是家里女人多了是仇,儿子多了将来也肯定要争家产,闹个不休。 “这事,今儿俺说明了,以后你们就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私下里说!”马秀英看着她们,“俺的性子你们也知道,重八的性子你们更知道。都是老姐们,别闹不痛快。你们若是让俺家里不安生,那就谁也别过好日子了!” “嫂子!你说啥呢!”徐达媳妇过来,搀着马秀英,“今儿姐妹们来这,不就是给您道喜吗?您今儿又生了一个男娃!” 话音落下,其他女人马上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就是,就是。娘娘好福气,又生一个儿子!” “娘娘,等小公子百天了,多摆酒!” 马秀英满意的笑了起来,“姐妹们,咱们再喝一盅,俺刚才说了重话,给你们赔礼了!” 人都是在变的,其实马秀英也不想如此,甚至对自己有些厌恶。 可是朱家不能只有一个儿子,若真是朱重八娶进门的侧室,生也就生了。可是那孩子的生母,原就是一个丫头,那不是委屈了那孩子吗? 再说,那翠花也是个不省心的。被送到了朱重八身边,仗着有姿色,已经冒出不安分的苗头了。 家和才能完事兴,后院不能起火。 ~~~~ 一场酒喝到很晚,朱重八喷着酒气回到屋里。 一进门,马秀英就过来帮他更衣。 “孩子呢?”朱重八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他想见见刚出生的儿子。 “急啥,明天一样见!”马秀英笑道,“跟狗蛋小时候一模一样。”说着,叹口气,“不过这孩子的命不好,翠花难产走了!” 朱重八一愣,后院的事都是马秀英管,他就是撒手掌柜的。而且越来越忙,几乎很少回后院里来。 不过毕竟是枕边人,朱重八叹息一声,“这.......这是怎么话说的!” “没娘了就养在俺的身边,当成亲生的!”马秀英给朱重八揉着肩膀,柔声道,“咱俩以后,谁都别告诉儿子这事,不然孩子多难受!” 朱重八身子一僵,瞬间明白了。 想说些什么,可是在铜镜之中,看到妻子含泪的双眼忍住了。 这是他的结妻子,跟他生死与共的。而那个,只是个日过的女人罢了。 在妻子手上拍了拍,轻声道,“嗯,你做主。”说着,也笑笑,“咱以前说过,家里的孩子只能有一个娘。有些事,你做主就好!” 马秀英破涕为笑,给朱重八倒洗脚水,“俺命好,摊上你这个好爷们。”说着,把朱重八的脚放在热水里,“你那些兄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各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朱重八感受着脚上的热水,随意的说道,“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这些闲事?” “这可不是闲事!”马秀英正色道,“你看那周德兴,家里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还去外面青楼!” “老周就那性子,从小就那样,喜欢骚.......”说着,朱重八一愣,“他娶了小妾?” “什么小妾?”马秀英给朱重八擦脚,“正妻,周德兴的老婆孩子都死在庐州了,你不知道?”说着,叹息一声,“作孽呀!哎,归根到底,是因为咱们。若不是小五.......重八你干啥去!” “咱出去一趟!” 朱重八站起来,穿上鞋就往外走。 ~~~ 半炷香之后,朱重八在侧房见到了汤和。 “老周换媳妇你知道不?”朱重八正色问。 “听家里的说过一嘴。”汤和有些纳闷,“他老婆孩子都死......” “你为啥不早说!”朱重八怒道,“所有家眷都必须住在后营,前几日咱跟你说啥了?你忘了?” “没忘啊!”汤和道,“他老婆孩子死在庐州,换一个也不稀奇啊!”说着,有些委屈,“他家里老婆孩子都死了,这事咱当兄弟的哪能随便说,这不是戳他难受吗?再说,你也没问过呀!” 为了抓内奸,他认真的清查了一遍,所有将领的家人确实都住在济南城里,而且从淮西过来的,一个不少。 “蠢!”朱重八怒道,“他娘的就那么巧,全死了?他那性子,家里死条狗都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为啥不跟咱说?为啥悄无声息的娶个老婆?为啥这个老婆还他娘的不下蛋?” 汤和瞪大眼睛想了许久,开口道,“不能吧,你别乱想,老周.......” “咱们这些人中,就他性格不踏实,从小就爱两面三刀的。”朱重八冷笑一声,“而且,咱们这些人中,也就数他贪!” 说着,贴在汤和耳边,“到底是不是他,咱们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二十三 你走吧 夜风低沉,很是清冷。 “夫人!” 四进大宅精美的连廊里,值夜的丫鬟们见到周德行的媳妇都赶紧下跪行礼。 自从跟朱重八在山东站稳,这些淮西泥腿子出身的穷汉,都彻底翻身。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宅子住上了,家里还有仆人伺候。 甚至喜欢女色的,只要不是强抢,对方愿意,水嫩嫩的官小姐家里都可以养。 不过这样都是这二年的事,以前他们都是脑袋别在腰上,说不定哪天就掉了。就算有钱,有那心,也没那功夫。 现在朱重八当了王爷,他们也水涨船高起来。 不过,周德行家里一直很冷清,家里的仆人加上家眷,还没有前院的亲兵多。 周德行媳妇进了后院卧房,借着灯火在梳妆台上卸妆。精美的饰摘掉,丝绸的外套脱下去,镜子中露出了几分有些哀怨的容颜。 虽她嫁给周德行是自愿的,可是她家里敢不自愿吗? 若是这男人知道疼人也好,可是这男人不是赌就是去青楼,回家有时候连脚都不洗,她这个夫人,只有在男人需要的时候,才有价值。 今天参加了马秀英的宴会,她忽然现很羡慕那些出身平凡的农家女子。她们虽然粗俗刻薄,可哪个不是在家里说一不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们,见到她们愣是连重话都不敢说。 脑子里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 铜镜之中倒映出一个魁梧的身影。 “老爷!”周德兴媳妇惊喜的回头。 却现周德行面色狰狞的看着她,张口就是低吼,“你干什么去了?去王府和女眷们喝酒?老子怎么告诉你,没事别他妈的往那边凑!你当耳旁风!“ 周德兴媳妇赶紧后腿两部,委屈的说道,“妾身也不想去,可是王妃那边的帖子是她义子送来的,奴家哪敢不去!” “你和马秀英说什么了?原原本本说来!”周德兴皱眉怒道。 “奴家从始至终都是坐在桌上陪笑,没和任何人多说啥?王妃就是远远对奴家点点头,啥都没说!” “啥都没说?”周德兴冷笑一声。 今天的宴席他没去,现在他很少往众人身边掺和,而是打着巡城的借口错开了。没想到他没去成,自家的婆娘倒是被请去了。 见周德兴没说话,媳妇轻轻的说,“老爷!天晚了,您歇着?” “你自己先睡!”周德兴转头就走,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屋里又剩下一个女人,看周德兴走远后怕的坐下,留下两行清泪。 外面,周德兴闷声闷气的朝外走,忽然脚步定格。然后转头,急冲冲的进了书房。 书房是他家中的禁地,除了他别人谁也不能进。 他进了书房现在点燃灯火,又摆上一个火盆,一股脑把抽屉里带字的文书全拿出来,一把火烧掉。 一边烧一边找,火盆中的火映照了他狰狞的脸庞。 和其他鲁军将领相比他有长处,他的家从小还没穷成朱重八他们那个鸟样,而且他从小养在他祖父身边,跟着老爷子学了读书和认字。 出身不是那么穷,又读过书认得字的人,心眼就比纯穷汉多。所以从小到大在他们这些人中,他都是不吃亏的那个。 当然,在别人眼里,他也是怪话最多,最矫情,最眼高手低的一个。 能烧的都烧了,周德兴随手抽出身上的短刀,在书桌的台面上顺着缝隙插进去,然后一撬。 吱嘎一声,巨大的书桌台面被掀开,露出里面的夹层。 里面是两个蓝色的小本子,周德兴顺手翻开,火光下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些小字都是人的名字。每个人名字的后面,都标注了数字。 上面有一百二四个名字,都是他这两年拉拢的中下层军官,每个人给了多少钱,何年何月月何地送,写的清清楚楚。 周德兴犹豫一下,一扬手直接也扔到了火盆里。 然后用刀子,拼命的搅和着里面的火焰。 “娘了个皮地!”周德兴咬牙切齿的暗骂,“这济南是不能待了,这些天眼皮跳的厉害。刘福通韩林儿死了重八肯定要查到底,这几天汤和在统计各家的家眷。说不定哪天就露出的马脚,三十六计走为上。” 火盆里的火,越的汹涌,周德兴的脸也更加狰狞。 “老子不和你们玩了,山东有啥好待的,一到冬天死他娘的冷。老子以后愿意回老家就回老家,愿意去江南快活就去江南。” 嘴里念叨着,周德兴脸上泛起冷笑。 “跟着你能有啥?钱?女人?操你娘的,俺婆娘穿金带银都被你婆娘一顿数落,老子跟你鞍前马后处处低人一等。人家那边,直接给了个伯爵,世袭罔替的。” “你再厉害,厉害过人家?人家五十万兵马,再不济也能隔江自治,当了皇帝,大元都得干看着,拿人家没办法。” “你呢?这回出去都差点折了!” “哼哼!” 正在冷笑嘀咕的时候,书房外传来几声轻响。 周德兴马上站起来,拎着刀说道,“谁?” “老爷!”是心腹的亲兵,“汤将军来了!” “他?”周德兴心里一惊,“他来干啥?”说着,出一连串的惊问,“他跟谁来的?带了多少人?穿没穿甲?他脸上啥样?” 门外沉默一下,“老爷,汤将军好像喝多了,嚷嚷着要找你说话!” 周德兴烦躁的在屋里转了几圈,忽然走到角落,用铜盆里冰冷的凉水狠狠的擦了下脸。然后神色恢复几分清明,推门出去。 前院门房客厅里,汤和正打着酒嗝,斜靠在一张榻上,脸上满是酒意,嘴里哼着家乡的小曲。 “奴叫王三姐,过年去赶集,买些针和线,再买两斤梨.....” 他正唱着,周德兴大笑着从外面进来,“大嘴,这晚了来干啥?”话音落下人进屋,“哎,看你这小脸,没少喝呀!”说着,挨着汤和坐下,“要不要俺再陪你喝点?” “你?”汤和不屑的说道,“别看俺醉了,可是也能把你放桌子底下,让你日婆娘都找不到眼儿!” “恁埋汰人!”周德兴笑道。 “今天你咋没去?”汤和斜眼道。 周德兴倒上热茶,“俺不得带人巡城吗?再说营里还一堆事,这回出去死了不少人,多了不少新人,不得给他们立规矩?” “德行!”汤和笑道,“你还知道主动干事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看你说的,俺啥时候干的比你们少了!”周德兴笑道。 汤和却没笑,反而叹了一口气,“你要是真没少干,何至于现在低俺们一头。咱们中间数你最爱偷奸耍滑,数你最不稳当,数你最不让人放心。” 说着,不等周德兴问话,又转头看着对方,说道,“咱们老家出来的兄弟,一共还有多少人?” 周德兴一愣,随后心里算了一下,“咱们那庄子上出来十二个,加上周边亲戚庄子上出来十六个,一共二十八个都是咱们从小到大都认识的。现在,也就剩下七八个了!” “哎!”汤和叹息一声,“没熬到好日子,都他妈死球了,点子背。若是他们都活着,该有多好!” 周德兴一笑,“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他话还没完,又直接被汤和打断,“这些兄弟,跟咱们从小到大,一块下河一起上树。俺记得十三那年,你让王家庄的人揍了,这些人都去跟着打群架,好几个都挂了彩!” 说着,又是叹息一声,“以前穷,这帮兄弟抓着点田鼠,都他妈在一起烤了吃。家里断顿的时候,偷家里的粮食出来给兄弟们帮衬!” “大嘴!”周德兴看汤和眼中带着泪光,心里也不得劲,“别说了!” “俺也不想说,可是身边的兄弟们一天比一天少,俺心里难受!”汤和擦了下眼角,回头瞅瞅周德兴,“俺真拿你当兄弟!” “啥话?俺不是?”周德兴反问。 汤和依旧看着他,“咱俩家挨着,你管俺娘叫婶子,俺叫你娘大娘,两家好的一家人一样。俺记得有一年过年家里啥都没有,是你娘给送了一盆菜团子。” “那不应该的吗!”周德兴叹道,“可是俺娘死的早,看不到咱们出息了!” “是啊,在俺心里,她老人家和俺自己的娘差不多,给俺吃食,帮俺补衣裳。俺出来从军那天,还给俺包了荠菜馅的饺子。”眼泪,忽然从汤和的眼里落下。 “大嘴!” “因为她,所以俺这些年从来都是让着你!”汤和用手背擦了下眼泪,“兄弟,俺不想让你死!” 咯噔,周德兴心里一惊。 还不等他说话,汤和一句让,让他如遭雷击。 “你走吧!远远的走,俺知道,是你!” 二十四 抓鬼 “啥是俺,你说啥?”周德兴噌的一下站起来,头上都是冷汗。 汤和没看他,反而看着墙上对方的影子,淡淡地说道,“你知道俺啥意思!”说着,扭头冷冰冰的说道,“还要俺说那么明白吗?你,周德兴,是朱小五的探子!” 哗啦,周德兴站立不稳,后退两步碰倒了地上的贪欲。 “汤大嘴,你.....你他娘的喝多了说啥胡话?”周德兴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心跳的似乎要碎了一样,面上强装镇定。 “咱们从小长到大,谁不知道谁?”汤和笑了笑,又把头扭回去,“你一撅屁股,俺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若真不是你,你现在拳头早就抡过来,而且还非得嚷嚷的大伙都知道,抓着俺脖子到重八跟前告状,让俺汤和给你下跪道歉。” “你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从小到大绝对不吃亏。只有你心里有鬼,干了对不起兄弟们的事时,才会这个样子,遮遮掩掩的。” “大嘴,老子.........走,找重八说道说道去!”周德兴其实心里慌张的要死,瞬间脑中一万个问号,都是汤和怎么知道是他?汤和知道了,朱重八呢? 自己到底哪里没藏好,被汤和看出来了。他现在和自己说这些话,到底是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有心放自己一马? “真的吗?”汤和又扭头,冷笑道,“你想好了,真的要去找重八吗?说着,不屑的笑了起来,“你看你,从小就是这个鸟样,做了亏心事还要嘴硬。” 说着,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别的事俺们都能容你,让着你。这事,不行!你周德兴吃里爬外,做了内奸!” “你......胡说!”周德兴还在嘴硬,但是脚已经站不稳了。伸手扶着墙壁,另一手却忽然碰到了腰间的短刀上。 “咋?”汤和看着他,“想杀咱灭口?”随后,再次不屑的笑起来,“别费那心思了,俺让你一只手,你都不是对手。” 周德兴已经说不出话来,汤和说的,句句都戳在了他的心上。 “这事现在只有俺自己知道。”汤和喝了口热茶,叹气道,“俺谁都没说!刚才俺说了,你娘对俺有恩,又看在咱们从小一起到大,老兄弟越死越多的份上,俺放你一马。” 然后,汤和站起来,走到门口,背身说道,“你走吧,别再让俺看着你了,走的远远的,好好活着!”说完,撩开门帘消失在夜色里。 许久之后,屋里的周德兴软软的靠着墙壁蹲下,手足冰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还是被人现了! 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不过还好,是汤和现的,若是别人自己的小命就没有了! 走!汤和说的对,现在就走,西城门是自己的人,连夜出城。 心里有了主意,周德兴站起身,走到外面。 外面,是他的心腹亲兵。 “赶紧准备,现在就出城!” ~~~ 城里静悄悄的,为了不惊动别人,周德兴一行人马都没骑,摸着黑走。 慢慢的西城门到了,门口火堆边上,几个士卒正在说笑着什么。 见有人过来,警惕的问道,“谁?” “叫唤什么?”周德兴翻身上马,“赶紧来城门,老子出去办事!” “是将军!”士卒们认出来,赶紧去松动牵着吊桥的绳索。 周德兴等不及了,纵马直接进了门洞。 吱嘎嘎,吊桥露出了一个缝隙,但是突然间却定格。 “咋回事?开门!”周德兴回头大喊。 “开门,让你跑吗?”一个声音传出来,周德兴吓得差点掉下马。 只见城门洞后面,两个身影并肩走出,一人是汤和,另一人却是徐达。 “大嘴?” “俺只不过试试你,没想到真的是你!”汤和神色激动,“刚才俺求了满天神佛,来的人不要是你,可他娘的真是你!” “你诈唬俺?”周德兴瞬间明白了,“你骗俺?” “是你骗了大家伙!”汤和怒吼,“你他娘的拿这些兄弟当傻子,你吃里爬外,你给朱小五当探子!” “你!”徐达一指周德兴,“下来!”说着,又是大喝,“过来!” 已经穷途陌路,周德兴看看前方,依稀还有人过来。 忽然,周德兴翻身下马,直接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大嘴,天德,看在往日情谊上,放过俺!”说着,当当磕头,“俺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恩情。” “放了你,怎能对得起战死的兄弟?”汤和怒道,“刘福通韩林儿是你杀的吧?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因为你死了,好几万人!” 徐达一脸悲伤,“俺亲眼看见,吴老大被活活捅死,吴老二让官兵的马踩死,还有咱们庄子上的陈龙,老胡,老唐!” “你们就是不肯放过俺?”周德兴突然站起来,抽出腰里的刀。 “你为什么做内奸?”徐达喝问。 “为什么?”周德兴冷笑道,“俺心里不服气!” 说着,周德兴大笑起来,“他朱重八当年家里没粮,是俺家给的粮食。俺家救济过他,他爹死了,大哥死了,是俺帮着抬的,可是他咋对俺?” “你徐达,汤和都是领军的大将,风光哟!谁他娘的正眼看过俺周德兴?背地里,你们谁瞧得起俺?” “跟他造反为的是富贵前程,可他给俺啥了?” “在淮西的时候,俺家婆娘带着金戒子都让他媳妇一顿数落埋汰!跟损孙子似的。” “俺跟着他鞍前马后,他拿俺当跑腿的!” “他只信任你俩,啥时候拿俺当过心腹?” “你自己是啥人不知道?”汤和怒道,“谁你都瞧不起,可是谁你都赶不上。重八对你已经够好了,你居然心里全是埋怨!” “好?”周德兴冷笑道,“你知道啥是好吗?”说着,看到门洞被人堵死,今天出不去了,心一横也豁出去了。 “你知道朱五咋对俺吗?”周德兴继续咆哮,“在淮西,给俺家准备了五千亩地,都是上好的水田。还有林子,矿山,池塘。濠州城里一条街的铺面,都归在俺的名下。” “俺媳妇和孩子在老家,过的跟皇上似的,谁都不敢给他们脸色看!” 徐达缓缓抽出刀,“就为了点身外之物,你把这些兄弟们全卖了?你几时缺过钱?那玩意有啥用?” “人家拿俺当人看!”周德兴继续大吼,“在这,老兄弟中数俺混的差,毛贵那样后来的人,都爬到了俺的头上,对着俺吆五喝六。” “在朱五那里,人家给了一个伯爵!世袭的知道不?” “朱五比重八威风,比咱们厉害,人家地盘越来越多,兵越来越多。就算不统一天下,人家也能关上门当真皇帝。” “在这呢?”周德行疯狂的笑起来,“在这,好事都是你们的,俺还要看着你们脸色活着!” 啪啪啪,城门洞里忽然响起掌声。 朱重八慢慢的从后面走来,露出身影。 周德兴脸上的肌肉跳跳,握紧了刀。 “小时候,你娘说你的那话,真是没说错!”朱重八面无表情,“错,都是别人的,你永远都有理!” 自私的懦弱的狭隘的贪婪的人,大多如此。 “你这样的人,说越多,你越觉得别人对不起你。”朱重八冷哼一声,“咱也不想和你多说了,咱就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除了你之外,这城里还有谁是小五的探子!” 说着,眼神一冷,“你知道咱的脾性,好好说,你好好走。你要不说,咱让你求死不能!” “呵呵!”周德兴冷笑两声,“咋,要对俺动刑?严刑拷打?” “你不再是咱的兄弟,凭你干的事,咋弄你都不为过!”朱重八冷哼。 “哈哈哈哈!”周德兴忽然仰天长啸,“兄弟?你朱重八别他娘的把自己说的那么仗义!” 说着,继续咆哮道,“你若是仗义,就不会亲手掐死自己的老丈人。你若是仗义,就不会娶马秀英!” 朱重八勃然变色。 “老周,闭嘴!”汤和大喝。 “还有毛贵!”周德兴疯狂的大喊。“从跟了你,毛贵可有二心?打安丰,打庐州,都是他第一个爬上城墙的。在淮西,他让郭老三砍成血人,都没说你一个不字。” “郭老三告诉他,只要降了,朱五保他一世的富贵。毛贵只说了两字,做梦!” “毛贵你对你这么好,你呢?你为了活命,把毛贵那一两万的兄弟当成弃子,让他们白白送死。” “你朱重八,真仗义啊!” 朱重八双眼冒火,“抓住他!” 呼啦,无数人涌向了狭窄的门洞。 “别动!”周德兴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谁敢动?” 众人不动了。 朱重八冷笑,“拿他妈的吓唬谁?有种你动手?你下得去手吗?” “你看,你从心里就没瞧得起俺!”周德兴笑了笑。 噗,鲜血飞溅在阴影之中。 朱重八惊愕的的看着前方,视线里周德兴的身体,缓缓倒下,“俺虽然怕死,但俺更怕疼!” 说完,周德兴抽搐两下,一动不动。 二十五 心结 又一个家乡的人,死在了自己面前,不过这回却是自杀。 夜色下,朱重八的眼皮猛的颤了两下,看着地上那具渐渐失去热度的尸体,眼神冰凉。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和咱说,城里还有多少小五的探子?” “你这王八蛋,朱小五给了你点虚的玩意儿,你就给他卖命了?” “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 门洞里,朱重八低声咆哮着,表情狰狞。 这一刻他心中的恨意达到了顶点,甚至比他刚知道周德兴是内鬼时,更加的愤怒。因为在他心里,一个叛徒,和一个对敌人死忠的叛徒,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人,都有可能被收买。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用生命,保守秘密。 在朱重八看来,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因为周德兴自杀在他面前,仿佛是一种嘲笑,仿佛他周德兴是一个刚烈的忠臣孝子。 他怒极反笑,差点笑出了眼泪。 而一旁的徐达和汤和,则是看到了另一面。 周德兴的死,不是为了帮小五保守秘密。他固然是个可恨该杀的内贼,可是他也用死亡,说明了一件事。 从始至终,从小到大,朱重八都没瞧得起他。 尽管对周德兴始终保持了同乡和伙伴的那种情谊,但是朱重八从没把他当成可以依赖的人,而只单纯是一个跟班,是一个跑腿的。 周德兴是在用死亡宣告,你不是瞧不起我吗?那我就让你看看,我周德兴也是有脾气的。 有点可笑,但是男人有时候的想法,就是这么执拗。 “来人!”朱重八大喝一声。 几个亲兵无声上前,站在朱重八身边。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周德兴的家给咱抄了,他那婆娘,家里的下人都抓起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撬开他们的嘴。”说着,朱重八一指门洞里瑟瑟抖的周德兴亲兵,“还有这些人,一块抓起来。” “喏!”亲兵大声领命。 徐达慢慢走到朱重八身边,“哥,老周都死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他的家眷.\n.\n.\n.\n” “不行!”朱重八冷哼道,“咱们这次北伐,因为这个杂种死了这么多人,谁知道他还有多少同伙潜伏着?这些人一日不抓出来,咱一日不能心安!” “俺知道!”徐达犹豫下,继续说道,“但是这个事别闹大呀!家丑不可外扬,再说周德兴的家眷,毕竟.\n.\n.\n.\n.\n毕竟他都死了,放过吧!” “咱现你现在话越来越多!”朱重八怒视,“你徐达什么时候学会妇人之仁了?”说着,朱重八走到周德兴身体旁,用脚踢了踢那具尚未凉透的尸体。 周德兴身上只搜出了一个鲁军将领的腰牌,一袋金饼子,再别无他物。 “大嘴!”朱重八轻声说道。 “在呢!”汤和面色复杂的凑过来,“啥事?” “他死之前说,他婆娘和儿子都葬在淮西老家是吧!”朱重八若有所思的说道。 汤和心里咯噔一下,嘴上道,“说是这么说,可到底在哪.\n.\n.\n.\n” “他不是说了吗,濠州一条街的铺子都在他的名下。”朱重八冷笑一声,“派人过去,找到他老婆孩子。”说着,顿了顿,做了下劈的手势。 汤和的心猛地一抽,随后只能无奈的说道,“是!” 朱重八慢慢蹲下,伸手在周德兴的脸上拍拍,“兄弟,你无情别怪咱无意,送你一家团聚,省的你孤单。” 然后,朱重八背着手,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门洞里响起了挥舞兵器的破空声,周德兴随行的亲兵一一被打倒,捆起来拉走。 徐达走到汤和身边,想了想,小声道,“是不是太狠了?” 汤和明白他的意思,所谓祸不及妻儿。大家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有今天没明天的,不管什么仇都不能杀人全家。因为一旦你今天这么做,可能明天也有人针对你。 “哎!”汤和叹口气,“其实想想,也不怪重八心狠。老周这样的自己人都被朱小五给拉过去了,那其他人呢?朱小五那人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会只有老周这么一个内鬼的,军中上下指不定还有多少他的眼线。” 徐达沉默半晌,“这招儿挺膈应人!” “一个周德兴让咱们北伐功亏一篑,死了那么多人。若是再有几个这样的,以后碰上朱小五,咱们怎么打?”汤和幽幽地说道。 “没老周这事,咱们也打不下大都城!”徐达压低了声音,“那是大都,不是濠州,哪能那么随便就能攻破。俺说句实话,幸亏没到大都城下,到了那里,就被人围死了,一个都回不来。” 朱重八悄悄的回了王府,坐在花园里,默不作声。 死人觉得委屈,那活人呢? 周德兴觉得委屈,可他朱重八的委屈谁又能知道。 男儿大丈夫,要刚强,要坚韧,不能露出半点软弱。可知道了周德兴是内鬼之后,朱重八心里那种心痛的感觉,简直就像有人插了一把刀子,然后再用力的搅和。 他自问对得起别人了,可是别人却依旧把那些不如意的事,怪罪到他身上。 周德兴直到死,都没有求饶一句。 哪怕求饶半句,朱重八心里的滋味还会好受一些。 还有朱小五,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总是自己这边刚有些起色的时候,就当头一棒。 从淮西到山东,自己憋着一股劲,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给天下人,给他朱小五好好看看。可是好像无论他自己做什么,身边始终有小五的眼睛在盯着。 “日你娘!”朱重八忽然低骂一声,不知道是在骂谁。 骂着,突然间,朱重八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小五,总是你给咱找麻烦,咱是不是也给你找点?”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一双手搭在了朱重八的肩膀,用力的揉捏着。 “这么晚了,睡吧!”马秀英在朱重八耳边轻声说道。 朱重八的大手在妻子的手背上拍拍,站起身,“走,回去歇着。” 马秀英在边上,搀扶着丈夫的胳膊,“明儿你找个有学问的先生,咱家老二还没大名呢。”说着,又笑道,“去年你不是说,让小五帮着咱们,给淮西老家爹娘的坟修一下吗?不用找他了,俺托了别人。” “谁?”朱重八忽然问道。当初他是说过这么一嘴,给他死去的父母和大哥修建坟墓。 “军中不是伤的老兵要回老家吗?让他们去办,把爹娘埋身的那块地都买下来,然后再找几家看坟的农户。”马秀英边走边笑,笑容有些苦涩,“等坟修好了,把文正迁回去。落叶归根,山东虽好,但不是咱们的家呀!” 自己当初不过是提了一嘴,媳妇就住了,而且连怎么办都想好了。修坟是大事,不但要修还要大修。爹娘的坟是孤坟,若是那块地都买下来,就是朱家后人的祖坟。 妻子的贴贴让朱重八心里的阴云消散不少,对着马秀英笑道,“媳妇,娶你这么贤惠的媳妇,咱重八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灯火下,马秀英嫣然一笑,露出些以前当姑娘时的模样,笑道,“你才知道?小时候俺娘找人给俺算过命,算命的说,谁娶俺谁达!” 达? 朱重八脑子中瞬间浮现出,周德兴临死说的那句话。 “你要是真仗义,你就不会娶马秀英!” 是喽,看着妻子的脸,朱重八心里酸楚。 当初听大帅说要把女儿嫁给自己,自己多高兴啊! 郭家没有继承人了,娶了她,她的嫁妆是整个濠州红巾军。 话说回来,若是当初大帅不说这事,他就娶不成了吗? 不,就算郭大帅当初不说。 这马秀英,他也是必须要娶的。 因为那时候的小五有了和州,有了定远,有了一府四县,有了几万兵马。 而他朱重八那时候,手里的筹码少得可怜。 二十六 故地 “周德兴死了?” 书房中,朱五正在给几盆精心饲养的兰花浇水,闻听朱玉的话,微微有些错愕。 他日子过得越来越养生了,他不耍钱,又不甚太爱美色,口腹之欲也是一般般。心在就像退休老干部那样,除了养花就是喝茶。 其实有时候想想,还是很怀念当初,和兄弟们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 只不过时过境迁,现在的他,已经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 人都是这么矫情,没地位财富的时候拼命爬。爬到了那个位置,又他妈觉得空虚寂寞冷。 就是闲的。 “据蓝衣人奏报,朱重八现了周德兴是内鬼,后者自杀。周德兴家中所有家眷人口,全部下狱。周德兴统领的兵马中,和他走得近的人,也全被看管起来。” “朱重八这是铁了心要闹大!”朱五放下水壶,拿着毛巾把花盆擦擦,继续说道,“人心惶惶,也离离心离德不远了。”说着,笑起来,“我压根没想到周德兴能潜伏那么久,现在才现他们也是够笨的。” 等他说完,朱玉又道,“奏报上还说,朱重八派了一队人去淮西,要找到周德兴藏在老家的妻儿,想要.\n.\n.\n.\n” “灭口泄愤!”朱五冷哼一声,“暗中把周德兴的家人保护起来,人家给咱们卖命了,不能让人家没着落!” 说着,忽然皱眉,“等等,把她们接到京城来,找个地方安置。周德兴的儿子.\n.\n.\n.\n.\n送学堂去读书,别亏待了她们。” “是!”朱玉应道,“还有个事,就是那边的蓝衣人说,现在山东风声紧,要不要暂时先不和咱们联系。” “可以!”朱五坐回书案后面,“告诉他,看事不好,随时可以撤到这边来。” 随后,朱玉无声的退下,书房里只剩下朱五一人。 “重八哥呀!”朱五抽出书案的抽屉夹层,“你想对了,探子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人。” 又过了三日,四月初,汉王朱五从京城出,走水路在广州上岸。 去年开始对于东南沿海的攻势,到现在告一段落,赣州卫走韶州,闽地兵马从泉州福州出,走海路,强攻惠州。 这时候的广东,还不是后世那个经济上的巨无霸,而且这边对于元廷来说根本无力顾及,所以战事进展顺利。除了粤西山区地带,受到那些彪悍山民的阻击外,各个城池几乎望风而降。 广州码头,廖永忠等汉军将领,还有蒙元的广东降官一行,隆重迎接。 “恭迎主公!” 朱五下船,扶起最前面的廖永忠,赵普胜等人笑道,“打的好,没死多少人,给粤地保留了元气,甚合我意。” 汉军众将都笑了起来,同时那些降官们也上来见礼。对于降人要礼遇,梦圆粤地平章失尔不花,世代在粤地居住,完全就是一个粤人,看不出一点元人的样子。 当日汉军兵临城下,失尔不花孤身出城,到汉军营中只说了一句话。若是善待城中百姓,则城门打开,请汉军入城,军粮军需一概提供。 但若是汉军要杀人,那城中战至最后一i人,也绝对不投降。 “失尔不花大人,快快请起!”朱五扶起一身儒装的元人高官,笑道,“大人于粤地功德无量,若无大人,必死伤惨重!” 失尔不花羞愧道,“大元大势已去,唯愿百姓平安耳。”说着,看看朱五,拱手说道,“汉王殿下,罪官请辞回乡读书,请汉王应允。” “你要回大都!”朱五想想,“北地寒冷,您世代居住南方.\n.\n.\n.\n” 失尔不花面有怒色,“汉王,在下的老家在佛山!”说着,又加上一句,“祖宗坟茔,族人都在佛山!” “是我失言!”朱五笑道,“既然如此,大人何必辞官,汉军初得粤地,还要依靠大人这样的好官啊!” 随后,一行人簇拥着汉王朱五进城。 高大的城墙一眼望不到边及,城墙之外是密集的热带的植物。荔枝龙眼芭蕉等等,这片土地即便是没有被深度开过,也是那么富足。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宝地,等到了明清两代更是一飞冲天。甚至推翻帝制的伟大成就,和打倒军阀的北伐之后,都有这座城市的影子。 进入城墙的霎那,朱五有些恍惚。 看着高大的城墙,他在想如果按照后世的划分,这里是番禺还是越秀?这算不算故地重游。 当年他就是在这座城池中,艰难求活。 有人说这里是天堂,若是有钱你会享受到无法想象的风光。 也有人说这里是穷人的乐园,无论怎么穷,都永远不会为了几百块城中村的房租,和十五块一份的猪脚饭愁。 战马上朱五看着两边的风光,小声对身边的亲卫说道,“问问本地官员,这里有没有猪脚饭。” “你个没文化的,猪脚饭不是广州特产!”跟在朱五后面的席应真翻个白眼。 以前,无论朱五去哪里,都是席老头看家。但是这次来广东,却是老头一定要跟来。 “正宗的猪脚饭是潮汕的吃食!”席老头哼了一声说道,“广州是早茶,是猪杂粥,是.\n.\n.\n.\n”说着,老头看了朱五一眼,“和你说你也不知道,对牛弹琴。” 朱五笑起来,“我怎么不懂!”然后,小声道,“老头,我以前就是在这里开车的。”说完,对老头眨眨眼睛。 对于自己的过往朱五还真没和老头深说过,之所以不想深说是因为有些不好意思。老头可是那啥时代第一批大学生,毛熊和汉斯那里都深造过的人物,自己的出身则是有点拿不出手。 老头斜眼看看朱五,“你识唔识讲白话?” 朱五点点头,“会听,但是舌头不会打弯!” 老头又是一个白眼,“丢!” 进城之后,朱五在事先准备好的官邸安置。 而老头则是带着毛骧和几个侍卫,在城里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天之后,又骑马出城。 “他去哪了?”官邸中,朱五正准备接见本地的大户士绅,闻言问道。 朱玉小声说,“没事,反正说去去就回,不要人跟着!” “那你派人没有?” “派了!”朱五继续道,“三百暗卫,暗中保护。” 朱五微微沉思便明白了,这里是他的旧地,何尝不是老头的旧地。 他是外人,可老头上一世却是个真正的粤人。 “让他去吧!”朱五吩咐道,“看好,别出意外!” ~~~ 眼前,风光秀丽。 南方的风光和北方不同,崎岖的山路,伴随着水田和广袤的植被。 处处青山,处处桃花源。 农人在水田里劳作,孩子骑在水牛的背上。水里有渔船在打鱼,岸上几只灰白色的土狗,在花丛中追逐蝴蝶。 席应真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看远处冒着炊烟的村庄,不知不觉已经是热泪盈眶。 “爷!”毛骧小声道,“您怎么了?” 席老头摸摸对方的头,声鲜颤动,“高兴!” 随后,不许任何人跟着的老头,带着毛骧,缓缓走入前边的村庄。 庄子门口是一个巨大的牌坊,牌坊下席应真驻足良久。 “家乡,我回来了!” 二十七 寻根问祖 这是一片青山,青山伴随着绿水,绿水环绕着村庄。 不远处的山上,依稀可见大片的坟地,包围在一片绿植之中。 山下广袤的水田,赤脚带着斗笠的农人,在水田里弯着腰辛勤的劳作。 席老头带着毛骧,慢慢的走入村庄。 那些在房檐下,悠闲晒着太阳的老人们,注意到两个陌生的外来者,慢慢的睁开眼睛,好奇的打量。他们脚边趴着的老狗花猫,也都打着哈欠站了起来。 一只灰白色的老狗,摇摇晃晃的来到席老头的脚边闻了闻,似乎这老头身上的味道不是坏人,随后老狗微微的摇下尾巴,又回到原来的地方趴下。 “这种叫四眼狗,淮西和江南都是没有的!”席老头笑着对毛骧说道。 后者狐疑的看看趴着的老狗,“比咱们那边的狗,好吃吗?” 梆地一下,脑袋上挨了个暴栗。 席老头对毛骧骂道,“我们不吃自己家里养的狗!” 毛骧头上挨了一下,委屈道,“俺们也不吃自己家养的呀!” 席老头笑了,“对,吃别人的,他娘的!” 他们依旧往前走着,因为现在是农忙时节,村庄虽然很大,可路上却没什么人。 村庄里到处都是圆形的塔楼,那是这边特有的建筑,不但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大家庭,在有外敌来临的时候,还可以作为碉堡,抵御敌人。 千百年来,这里的人们信奉着特有的传统,在这片土地上悠闲惬意的活着。或许外人会被他们温和的外表迷惑,认为他们很老实,很软弱。 可一旦有敌人到了这里就会现,这里的人们褪下温和的面纱之后,是多么凶。就像那看似人畜无害的四眼狗,平日总是懒洋洋趴在那里,但是一旦上山,他们连野猪狗都敢斗。 走着走着,迎面过来一行年轻人,看样子应该是庄里护庄的后生。 “您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年轻人一张嘴,毛骧懵了。他说的啥呀,叽里呱啦一堆,一个字都没听懂。 席老头也微微的愣了,随后眼神变得复杂激动起来。很久没说过乡音,他似乎忘记了。 那年轻人以为他们没听懂,换成了蹩脚的官话,“你们,从哪.........” “我来看看,寻根啦!”席老头忽然用流利的方言说道。 “原来你也是客家人?”年轻人的脸上顿时满是惊喜,随后看看席老头身上的衣服,“可是你穿的不像哦!倒像是做官的人!” 席老头笑容灿烂,“你叫什么名?” 年轻人行礼,“我叫李林武!” “你是李家的对不对?”老头激动起来,“李家是大唐时,为了躲避安史之乱迁移过来的是不是?你的祖先算得上李唐的皇族是不是?” 李林武顿时错愕,看着席应真说道,“老人家,你怎么知道?” “快!”席应真忽然激动起来,“带我去祠堂,去李家祠堂!” 李林武却摇摇头,“老先生,外人是不能去我们的祠堂的!”说着,温和的笑笑,“若是您想做客,可去我家,我家里的酿豆腐刚刚做好!” “胡说,我怎么是外人?”席老头的情绪顿时激动,像是个委屈的孩子,“离家这么多年,我是外人了吗?”说着,对李林武继续道,“这里是我家!” 李林武看了老头半晌,“您是这里人?寻根!”说着,明白了什么,赶紧道,“老人家,你先在这边藤椅上坐下。”随后,对身边的年轻人喊道,“快去叫阿公来!” 路边,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有几张藤椅。 席老头坐下之后,不断的望着村里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几个年轻人用藤轿抬着一个头花白的老者过来。席老头马上站起来,恭敬的行礼。 花白头的叔公被人搀扶着坐下,先是吐了一口痰,打量了席老头一眼,口齿含糊不清,“你是来寻根的?你是我们村里的人?” “晚辈李胜利!”席老头几乎要哭出声,“回乡寻根,祭祖!” “李胜利!”老叔公掐指算算,嘴里振振有词,微微有些愣,“我们的族谱上,还没有胜字辈!”说着,又道,“你是不是在找错地方了?” “怎么会?那个牌坊我.....”说着,席老头明白了。 所谓近乡情却,自己只想着回深爱的家乡看看,可是却忘记了现在几百年前,村里最小的婴儿,都是他的老祖宗。 想到此处,席老头平复下心情,缓缓开口,“老叔公,我确实是这里的人。”说着,撒了个善意的谎,“当年我的曾祖父外出读书,从此流落他乡,但是对故乡的情谊,却从没敢忘。” “从小,他就告诉我,如果可以一定要回来看看!”席老头又说道,“他说,让我在祖宗祠堂里上香叩头,然后吃一顿家乡的茶饭!” 老叔公被他的真情感染,“你祖父的名讳?” “乐言!”李胜利答道,“祖父名,乐言!” 老叔公又算了算,点头道,“嗯,是有你这个辈分。”随后,看着李林武,“和你叔一个辈分!” 李林武马上对老头,投来善意的目光。 这个名字不是瞎编的,席老头少年离家读书的时候,家谱最上面的祖先名讳,就是这个人。因为在沿海地区组织民团,抗倭有功,席老头的祖上被允许单独开出一份家谱。 “不过,光凭一个名字,也说明不了什么?”老叔公犹豫的说道。 “我会背祖宗家训,写在族谱上的祖宗家训!” 席老头一开口,其实老叔公和李林武等人已经信了。族谱是客家人最为神圣的宝贵财富,上面的祖训只有自家的族人,才能看到。 “人往四****名扬.崇宗敬祖,恋土爱乡.孝悌忠恕,笃守伦常.尊师尚学,修身勤上.宜习正业,奋农桑.端行正品,和睦礼让.戒赌戒淫,惩恶扬善.法礼不违,伦理不乱.毓德垂后,千古相传.谨尊祖训,世代隆昌.” 席老头站在那里,随着他背诵的声音,原本弯曲的脊背挺得很直。 苍老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衰败,反而是如同少年读书郎一样的有光彩的目光。 在他背诵族规的时候,很多村里的老人渐渐围了上来。好奇的打量着,等听了身边年轻人的介绍,唏嘘的不住点头。 一口气背完,席老头又是一礼,“老叔公,晚辈念完了!” “你来寻根?”老叔公其实已经信了,但心中还有顾虑,“寻根之后,可是要搬回来住?你家里多少人?你几个儿子,几个孙子?” 席头顿时明白老叔公话里的含义,笑了起来。 客家人宗族最为团结,若是认了自己个回乡寻根的人,那么村庄里的李家人,就要给自己准备一份可以安居的田地。 这里是山区,田地并不是那么富裕。老叔公这样的族长,要想的是整个宗族,而不是某一个人。 席老头开口笑道,“只是回来寻根,拜祭下祖先,然后吃一餐饭就回去了!” “你有心了!”老叔公赞道,“我们客家人就是这样,不管到了哪里,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根!” “若是老叔公允许,晚辈想捐出一些钱财,给族里加一些公产!”席应真又道。 “族里什么都不缺,不能照顾你们这些流落外乡的血脉,已经对不起先祖,怎么还能要你的钱呢?”老叔公笑笑,回头道,“去放爆竹,告诉族人,祖先。有李家人,来寻根祭祖。” 二十八 回馈 噼里啪啦,高大的祠堂门前,满是爆竹碎裂的声音,还有白色的烟雾。 村里的孩子们,捂着耳朵大呼小叫。老人和成年男子,换上了整洁的一衣服,在边上观望。 祭祖是大事,而一个流落外乡的族人,回来祭祖更是大事。 祠堂的门楼很是恢弘,上面的斗拱屋檐带着浓厚的中原风采,就像是中原地区那些盛唐时残留下的寺庙一样,大气且雍容。 席应真已经仔细的梳洗过头,在老叔公和几位老者的带领下,肃容步入祠堂。当看到那祠堂大堂里,满满的牌位和名字之后,他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不肖子孙李胜利,祭拜先祖!” 老头哭了,带着眼泪在香炉中点燃香火,随后跪在了祠堂里。 老叔公和其他老人默默的看着,席老头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一为之动容。 年轻时,好男儿都想着走遍四方。可是长大后却现,天下最好的地方其实还是家乡。那里有根,那里有血,那里有亲人。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片飘零的落叶,无论我们飘荡多远,最后的方向,都是家乡的泥土之中的根。 过了许久,席应真在祠堂中祭拜完毕,给祠堂里添了一些子孙香火钱之后,擦着眼泪走了出来。 “有心就好!”老叔公拍着系老头的肩膀,像是对晚辈一样,“洗洗脸,去我家里吃餐饭!” “老叔公!”席应真开口道,“晚辈想,在村里摆上几天流水席,让村里热闹热闹!”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 一直毫无功利之心的席老头,在进了家乡之后,非常想为这里的人做些什么。 谁知,老叔公却板脸道,“你很有钱吗?你知不知道摆流水席要多少钱?你千里迢迢的回来,是祭拜祖先的,不是回来花钱的。” “晚辈.....”席老头犹豫下,“晚辈是做官的,还算有些钱?” “做官?贪官!”老叔公道,“你做的是什么官?是大元的官?” 毛骧在边上看不下去,大声道,“席爷爷是侯爵!” 话音一落,周围骤然安静,许多人诧异的看着席应真。 “他是俺们大汉的.......宰相哩!”毛骧继续大声道,“汉王都是他的晚辈?” “闭嘴!”席应真呵斥道。 老叔公若有所思,“大汉?可是南方那个大汉!” “正是!”席应诊恭敬地说道,“汉王的大军已经占领了广东,这里以后不归大元,归大汉了!” “你是侯爵?” “是,当日大汉开国,晚辈被封侯爵。”席老头依旧恭敬的说道,“钱,花不完的花。不是贪污来的,晚辈在江南有产业,汉王的赏赐也足够几辈子花了!” 老叔公一时沉默,有些半信半疑。 “不信,俺可以叫人来!”毛骧说道,“村外头,俺们的侍卫就好几百人!” “让你闭嘴,你显摆什么?”老头上去就是一脚。 老叔公想想,“胜利,你来我房里,有话和你说!” 夕阳还未下,天边仍有红。 忙碌一天的农人刚刚回村就现好像过年一样热闹,从镇子上请来的大师傅在油锅旁,煎炒烹炸。女人们围坐在露天的厨房里,笑着洗菜帮忙。 一扇扇肥猪肉,鸡鸭鹅。还有河里肥美的鲜鱼河虾,各种珍馐美味。 祠堂边的大树下,几个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一张张桌子被摆好,各家的女人们,开始在桌子上布置碗筷。 “办喜事吗?是谁家财了?” “这个阵仗好多年没见过了?” “你们还不知道,有个族人从外面回来寻亲。” “听说当了大官,摆了酒席请族人吃饭。” “不但是族人呢,周边村的亲戚都请来了!” 饭菜的香味在村庄里回荡,那些老狗趴在地上不住的嗅着。可是主人没有开口,他们根本不会上前。 贪吃的孩子,手里捧着炸的食物,小口且珍惜的吃着。饭桌上放着茶水和点心,有辈分的人在小声说话。 等到华灯初上,饭桌上坐满了人,一盆盆热气腾腾的菜肴,被端了上来,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席应真被让到了主桌上,那里坐的都是族里德高望众的老人。村外那些跟随他的侍卫也都进了庄子,被单独安置了几桌。 一场欢宴,开场。 菜并不精美,但是味道十足,而且格外量大,缺少油水的人们,大快朵颐。 席应真本想着是不是要去敬酒,可是老叔公按住了他。相反,许多年轻人纷纷到了他的桌子前,礼貌且亲热的敬酒。 酒足饭饱之后,老叔公的房里,坐满了人,有辈分的有座,喝着饭后的茶,年轻的挤在门口,侧耳听着里面说话。 “胜利呀,既然你是李家的人,现在又做了大官,能不能提携下家里的晚辈?”老叔公犹豫下,脸色有些尴尬的说出这句话,又赶紧解释,“不是我眼皮子浅,要攀附你。咱们族里人口兴旺,可是这边山多地少,很多族人过的很穷困。” “家族大了开枝散叶,主枝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一个家族要想兴旺,无论是枝还是叶,都要繁盛才能长久。” “族里年轻人很多,他们有的去了城里当伙计,有的在做工,有的就是在家里种地。穷**计,富长良心,他们日子过得不好,怕是以后要走邪路。” “你是回来寻根祭祖的,按理说我不该说这些话。可是你又是侯爵,又是宰相,我们李家很多年没出过做官的人了。” “现在我舍着老脸和你说话,不是求你帮衬家族。而是求你给族里的年轻人一条路,你看看他们能做什么,帮他们想想。” 席应真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老叔公的意思如何不明白。 一个家族要想兴旺,每隔几代就要有子孙站出来,回馈家族并且带动家族。既然你认为你是整个家族的一员,那这种责任,责无旁贷。 就算是自己当年,为什么有条件能读那么多的书,还不是族里的族人帮衬着,给自己凑学费,帮着自己照顾家里的父母吗? 那些在外面,在南洋在广州赚到钱的族人们,省吃俭用回来修祠堂,修祖坟,盖学校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家族兴旺? 老叔公看着沉思的席应真,脸上有些尴尬。这里虽然是山区,可是消息并不闭塞,他们知道江南出了一个可以抗衡大元的大汉,兵强马壮。 而且前几天镇子上的捕快快马传递消息,这里已经不归大元,而是大汉的领土了。 谁当皇帝和老百姓没关系,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做梦都不敢想。大汉的侯爵,竟然是他们李家的族人。而且这个族人,在身居高位之后,还想着回乡寻根。 “老叔公,来的路上我看了,这边的田确实有些少。”席应真缓缓说道,“晚辈有些钱,我可以拿出一千两黄金,给族中增加公产。” 嗡,话音一落,屋里的老人们都议论起来。 “公产,是全族的产业,用这些田地赡养孤寡,抚养孤儿,再建立学校,给孩子们请读书的先生。”席应真说道,“人不能不读书,读书才能有出息!” 老叔公动容道,“是呀!”说着,自嘲道,“我这个族长不称职,学堂败落之后,很多年没请过先生了。”随后,又是叹气,“官府的税收的太厉害,没有闲钱!” “我一会就派人回去拿钱!”席应真又笑道,“您问下族里有多少年轻人愿意出去闯荡。” 说着,也笑了下,“不会去太远的地方,最远不过是广州。现在这里归大汉管了,很多地方缺人。大汉有邮政,还有军队,还要建立学校都需要人手。” “让他们当官,我做不到。但是给他们找一份有出息的营生,我还是可以的!” 外面,那些偷听的年轻脸上,露出希望的光彩。 二十九 席老头不只是带了李家村的人出来,他给朱五带去了一个全部由客家人组成的潮勇营。 在李家村待了整整七天,广州的人快马送去金子,李家庄在周边大肆卖地。客家人为什么那么团结,为什么那么重视老乡?他们在此处安居数百年,婚丧嫁娶都是亲戚。 得知李家庄出了一个大人物,先是边上村庄的亲戚过来,试探着问可不可以带他们出去见识一下,紧接着周边所有的亲戚都来了。 李家庄俨然成了潮汕地区客家人风头最盛的家族,只要是对家族有好处的事,席老头就愿意干。 直接让朱五派人过去给这些年轻人登记造册,并且给了一个名字,潮勇营。这样正是朱五求之不得的事,两广地区和其他省份不同,这里的语言和文字和其他地区有着很大的差别。 现在汉军只是刚刚占据这里,还远远谈不上归心,这些可以讲白话的本省人,正是安抚地方的良药。 七天之内,朱五会见了广州本地出名的乡绅士子,安抚人心的同时,也让吏部派遣官员,到广东等地推行大汉的国政。 现在是他兵锋最旺的时候,有刀把子在手好办事。有些事若不趁着现在办,等以后再想办的时候,恐怕就没那么简单。 广东战事进展顺利,但是广西的战事却遇到了麻烦,那便是山路崎岖,不利于大军行进。而且汉苗杂居,语言又不通顺,一连打了几个月,才推进到靖江路一带。(桂林) 靖江路有蒙元宗王尕而八斤只,此人率领兵马在靖江路死守,道路难行重炮等物无法达到,而且因为天降大雨,火器效果大打折扣。 朱五不愿手下将领急躁,便去信好言安抚。 等月余之后广东各地走入正轨,广西传来靖江告破的消息。两广之地终于纳入朱五手中,南方现在只有云贵四川不在朱五手中。 但是对于这些势力,汉军上下都没放在眼里,徐寿辉手下败将,入蜀的天险一直都在汉军手中控制。而且其人胸无大志,根据朱五得到的消息,徐寿辉在四川关门做皇帝,逍遥自在,妃子纳了十几个。 而且因为手下曾出现了陈友谅倪文俊那样的叛徒,所以现在的徐寿辉对手下军将怀疑颇深,一些跟随他起家的功勋老将,都被他暗中清洗。天完军的战斗力,更是大不如以前。 云贵之地也是蒙元的宗王镇守,那里现在有些蛮荒,山高路远也急不得。 南方的战事进展顺利,转眼到了六月,北方又生一件啼笑皆非的事。 关中一带元将张良弼李思齐本来就相互攻伐,好不容易平息了。结果元顺帝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给李思齐这个跟随察罕帖木儿的老将加封了太尉,并且让张良弼受他节制。 后者当然不肯,结果双方又打起来了。这回是蒙元陕西行省平章贴里帖木儿出面劝和,双方才各自罢兵。 这是元廷的的一场闹剧,但是元顺帝对于地方的控制更加衰弱,确是不争的事实。 同时,也让所有人的都注意,其实蒙元的内部已经出现了分裂,这些将领在察罕帖木儿死后,元顺帝屡次昏招之下,已经变成了军阀。 关中地区,李思齐控制关中东部和陇东地区。张良弼则是关中西部,渭水,渭水上游,狄道等的地区。 同时陕甘等地,还有许多蒙元宗王的兵马。 大元虽然气运已尽了,可是在北方依然拥有庞大的势力,只是没人能够把这些势力整合。 等到了七月,密切关注着北方局势的朱五,再次现元廷又出现了内斗。因为朱重八北上,驻防在大同一带的军阀孛孛帖木儿,开始沿着大同方向,拼命的扩张,也有了不听话的苗头。 甚至在元顺帝几次下诏的情况下,依旧把大军开进了延安路,极大的扩充了势力。 天下乱世之际,有野心的不只是造反的人。察罕帖木儿突然死在了毛贵手里,让北方元军陷入了内斗,同时察罕帖木儿的政敌,也先忽都和孛孛帖木儿开始落井下石。 而元顺帝在没了察罕帖木儿这个未来难以掌握的臣子之后,愕然现,这些将领似乎对他没有多少畏惧之心,那些将领手中的军队变成了私人兵马,开始有些不服从朝廷的调遣。 当然,若是对他们有利的一面,他们当然愿意听。可若是让他们南下打朱五,他们就一个劲儿的推脱。 元顺帝下诏洛阳的元梁王阿鲁温,开封的王保保,还有关中的张李二人,让他们从关中,和黄河南下,进攻襄樊朱五的地盘。 但是这个些人打死不去,同时又让也先忽都去辽东征讨关先生,但是后者也是敷衍了事。 元廷再次陷入了内斗,朱五依然要等,他要等元廷的政治斗争最后变成了内战,他才能提兵北上。 朱五先去广东,后去广西,出是四月,于七月回到了大汉的京城。 由于汉军连战连捷,许多官员纷纷上表请朱五称帝,但都被朱五留中不。 乱世的序幕最高氵朝的部分还有没上演,他怎能在这个时候登上那个位置? 而且回到京城之后,马上又听到一个让他错愕的消息。 王保保,也先忽都封元顺帝诏命,现在开始调集兵马,准备剿灭朱重八。 朱五太远他们打不着,也未必打得过。而朱重八对于王保保而言,更是有着深仇大恨。虽然察罕帖木儿不是朱重八所杀,但也是因朱重八而死。 若是当初朱重八不把毛贵当弃子,而是换成别人,说不定察罕帖木儿就不用死。 王保保在开封,联合了他外公阿鲁温的洛阳兵马共十五万,也先忽都出兵十万,号称四十万兵马,对着山东虎视眈眈。 其实这半年来,朱重八也没闲着。山东的鲁军看起来在暗中展,其实内部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周德兴自杀,纸包不住火,朱五在山东有探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其实这是朱五让人故意传播的,为的就是让山东上下人心惶惶。周德兴死后,朱重八对和周德兴交好的将领,还有部下也进行了严格的审查。 不能说他做的错了,只能说他没得选择,不把身上的刺拔干净,寝食难安。 只是在鲁军刚刚北伐失利的时候来这一手,时机不对罢了。 眼看北方又是一场大战,但就在此时,隐藏在山东的蓝衣人再次来奏报,让朱五瞠目结舌。 大怒之下,朱五差点抽刀剁了自己的书案。 朱重八居然和蒙元,开始私下里挤眉弄眼? ~~~ 不知咋搞的,卡文了。这章骗钱的。大家骂我吧,,,康姆昂贝贝,哦耶。 三十 隐情 “他怎么变成这样?” 书房中,朱五拿着山东方面的奏报,几乎难以置信。 想当年,脱脱南下之时命人招安朱重八,当时兵马不过五万的朱重八断然拒绝,并且破口大骂,豪气冲天。 不但不招安,反而毅然配合汉军在淮西一带牵制元军的主力,并且在最后的大反攻中,身先士卒一举攻破了淮安。 而朱重八那句,这是元,乃是天下大意。正是除了心中那些微弱的兄弟情之外,朱五没杀他的原因。 可是现在,面对蒙元大兵压境,当年那个满是豪情万丈,汉家江山的朱重八哪里去了?他居然主动求和,派人给大都主动送信。 其实乱世之中,这不算什么。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利益,只不过出现在朱重八身上,让朱五有些接受不了。 朱五自己已经变了,已经变成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不再光明磊落,不再意气风,而是满脑子阴谋诡计,满心下流手段的枭雄,甚至说奸雄。 他完全不想,不想那个曾经的朱重八也变成如此。 他可以理解朱重八对元廷求和的举动,身边可能埋伏了许多出卖他的探子,鲁军实力尚未恢复,元廷四十万大军再次来袭。 为了保证自己的势力,或者说麻痹元廷,或者说拖延元军的进攻。用一些盘外招,用一些其他手段不足为过。 谁都不是傻子,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是处在那个位置上,光靠豪气和正气是不够的。 即便是向元廷低头也没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去小节。 但是朱五接受不了,为什么是这个时间?为什么是这个节点?为什么要主动去求和? “他真是疯了!”书房中,朱五怒道,“蒙元已成昨日黄花,他现在对着人家摇尾巴有什么用?好好的英雄不当,这时候去当狗熊?留下千古骂名?他朱重八一世英雄,怎么现在成了这样!” 书房之中,大汉众臣听着朱五的咆哮,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人家爱降就降,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朱重八最好是接受元顺帝的官职,那样将来讨伐就更有借口。 没人说话,微微咳嗽的席应真却忽然开口,“其实,他走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他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 一语点醒梦中人,朱五瞬间明白,朱重八之所以和元廷眉来眼去,完全是因为自己。 朱重八和自己一样,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但是自己和他不同之处在于,自己的势力已经成了庞然大物,根本不怕任何不稳定的因素。 而朱重八不同,手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朱五下的探子,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下面。同时蒙元又大兵压境,四十万兵马直奔山东而去,是关乎到山东的生死大战。 朱五有退路,朱重八没有。 而自从朱重八第一次北上之后,朱五不再卖任何的军械粮食给他,山东的鲁军又在北方遭遇大败,现在还有挥之不去的内贼,这仗怎么打? 若是败了他一无所有,他知道一个一无所有的朱重八,朱五是不会杀的。甚至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朱五还会妥善的安置他和家人。 可若真是一无所有,那和直接杀了朱重八有什么分别? 现在争的是天下,十几万军队还有山东行省各城池的生死存亡,他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就是先麻痹元廷,甚至和元廷做一些利益交换,换取生存的时间和空间。 朱重八或许不想,但是他没别的路走。他不可能用全部的身家和元廷死磕,然后让朱五捡便宜。 他或许会留下骂名,但是这恰恰是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需要具备的东西,那就是能屈能伸,就是利益至上,就是翻脸不认人。 想同了这些,但是朱五依旧心中怒气勃。 还是那句话,他已经变成了最不想成为的人。没想到,朱重八也是如此。 “不管他那么多!”朱五放下手里的奏报,冷笑道,“如果元廷还是要动用大军去剿他,我帮他。但他若是和元廷走到了一起,我就揍她!” 说完,下令道,“命淮安常遇春张定边部,随时准备从6路进攻山东。命廖永安水军部,在外海集结,准备登6!” 大臣们无声应答,随后书房中的小朝会散去。 “咳,咳!” 朱五看着席老头,关切的问,“老毛病又犯了?让李神医看了没有?” “没事,这几个月跟着你在两广折腾,受了些风寒,过几日就好了!”席老头忍着咳嗽,继续开口,“小五,你告诉我,你在朱重八那里到底还有多少眼线?” 朱五想想,“光是被咱们收买的军官就一百多人,在他家里还有一条非常隐蔽的,能够接触到山东核心的眼线!” “沐英?”席老头问道。 “他才多大!”朱五笑道,“这根线,早在他和马秀英成亲的时候,我就埋进去了!” “别的不说,你这策反的功夫,可是一绝!”席老头笑道。 朱五自嘲的笑起来,“我坏嘛!” “坏没有界限,好人的坏和坏人的坏是两码事。坏,也是一种手段,看用在什么地方,看最后什么结果!”席老头叹息一声,“道与术,是两只手,必不可少!” 说着,看看朱五,“只是等天下统一的那天,道要多用,术要少用!” “我现你最近总说这些哲学的话!”朱五挨着席老头坐下,“咋?物理学家化学家做腻了,要做哲学家?” “咳!”席老头咳了下,“滚蛋!” 朱也不生气,老头要是有力气骂人,就证明身体没事。 随即,他笑容收敛,看着书房的兰花,开口说道,“老头,你说元廷会和朱重八达成一致吗?他主动求和,元廷也会分辨真假。就算元廷答应,他也要拿出诚意。光靠给元廷当臣子,这个诚意不够吧!” “还记得当初杨宪和胡惟庸去大都吗?”老头反问道。 当初,在朱五弱小的时候,也派人去过大都,贿赂当时的副相哈麻。为的就是让哈麻在元顺帝面前进谗言,给脱脱拉后腿。 那一次元廷中枢官员的贪婪,让朱五感到可笑的同时,也更认清了那些人的本质。 而且现在,元廷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若是朱重八肯主动招安,总比四十万人大动干戈要好。要知道,打仗就是打钱,大元可没有家底了。 三十一 赌一把 并且,朱重八的主动求和,对于现在焦头烂额的元廷,对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天下兵马的元顺帝来说,有着莫大的意义。 蓝衣人的奏报里还说,这主意一开始是朱重八手下那个叫董抟霄的幕僚出的。董抟霄原来就是大元的高官,靠着组织地方团练剿灭叛逆起家,在大元朝廷中可是有着很多熟人。 通过这层关系,朱重八的求和文书,很容易就能送达元顺帝的御案上。而且董抟霄的关系,还能帮着在元顺帝的面前说好话。 想到此处,朱五有些懊恼。 埋在朱重八身边的那根线,是能接触到他的核心机密,不过却看不到求和文书的原文。所以,现在朱五不知道朱重八给元廷的诚意是什么,更不知道他送了多少财货给大都的官员。 “你在担心什么?”席老头看着沉思的朱五,问道。 朱五淡淡地说道,“元廷没有那么蠢,即便是答应了朱重八的求和,但肯定也会逼着他表态!”说着,朱五扭头,笑道,“我估计,元廷若是答应了他,先是会给他加官进爵,然后让他掉头来打我!” “你怕?”席老头又问。 “咱们和元廷打仗,死的最多的,却是中原的汉人。”朱五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手轻拂兰花的叶子,缓缓道,“察罕死后,分裂的蒙元军头手下,都是汉人武装,胡人十不足一。” “朱重八手下也是如此,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打我,那不是又变成了汉人打汉人?” 席老头微微沉吟,“要是这么想,你就落了下成。这天下自古以来,王朝兴衰,哪次不是汉人打汉人?” “嗯,确是有些无病呻吟!”朱五笑了笑,“不过若真是他们要联合起来,那还是要改改策略!” 说完,朱五走到挂着的巨大地图前面。 “未雨绸缪,现在要早做准备。元廷想拿朱重八当刀,他肯定不会答应,但也会做出一个姿态。甚至我再想,他也想看着我和元廷死磕。” “北方南下,无非两条路,一是山东沿线。二是关中,河南地区,往襄樊来!山东在朱重八的手中,他是绝不会让元军从他的地盘中过的,那么唯一的通道就是现在被元军控制的曹州。” “元廷现在能动用的人马,大概在六十万左右。关中方面李思齐,张良弼两个军头。陕西平章贴里帖木儿,陕甘诸王手里还有大量骑兵。” 一边说着,朱五一边在地图上划出元军可能进攻的路线。 “当年大金打南宋就是这个套路,后来大元攻南宋也是这个套路。两淮和襄樊会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数十万人,持续数年的会战!” 看着朱五在地图上一边画一边说,席老头眼中都是欣慰。 “不知不觉,你已经是个合格的统帅了!” 朱五放下笔笑道,“打了这么多年仗,死了这么多人,不会也会了!” “你为什么不打出去,汉军还怕他们?老子给你弄那么多火炮火枪,你留着当烧火棍!” “为什么要打出去!”朱五又是一笑,“要是一下把他们打疼了,他们就不敢来了!我就是要示弱,让他们全线压上,然后再迎头痛击。” “有个成语叫引蛇出洞,慢慢的把他们逗过来,然后直接拔了他们的牙齿!而且我若是打出去,岂不是让他们团结。他们本就心有嫌隙,元军各部相互看不顺眼,没准打我的时候,他们还会相互拆台。” 说着,朱五忽然皱眉,“老头,我有个想法!” “你一露这表情,我就知道你心里憋着坏!”席老头笑道,“又想坑谁?” “我在想,能不能和朱重八联手,再坑元军一把!”朱五眼睛亮,“他和元廷求和是为了利益出,若是元廷不足以构成威胁了,他还用鸟大元皇帝吗?” “朱重八可以为了利益和元廷求和,也可以为了利益跟我再度联手。我拔掉了大元的毒牙,他日子也好过了。” “只是,收益往往伴随着风险。不知道他朱重八,肯不肯干?” 席老头想想,军事上他懂的不多,但也明白小五肯定是算计到了什么,开口道,“你就不怕,朱重八直接给你来个反计?你别到最后把自己坑了!” “不会!”朱五摇头道,“第一,强大的蒙元比我可怕,别看现在人家可以答应他的求和。若是我败了,元廷马上就要弄死他。” “第二!”说着,朱五眼中光芒大作,“若是成功了,他朱重八不但可以摆脱元军的压迫,还能彻底翻身,实力大增!” “你会坐看他翻身?”席老头笑问。 “那肯定不!”朱五笑道,“不过,那是打完了蒙元以后的事!” “但是朱重八就是再傻,被你坑了这么多次之后,肯定也聪明了!”席老头撇嘴道。 ~~~~ 数日之后,山东朱重八处。 一直以来,他在元大都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自从知道元顺帝下旨,王保保也先忽都征伐山东之后,朱重八寝室难安。 和朱五分析的一样,现在的山东抵抗不住近四十万元军。可不是当初脱脱带六十万大军,南下打朱五的时候。 那时候元军的战线拉得太长,而且大元有人拉后腿,并且淮安这个中转书枢纽被朱五的水军攻破。 山东,能抵抗元军的,只有城墙。 所以无奈之下,接受了董抟霄的建议,对朝廷示之以弱,主动求和。 在给元顺帝的文书之中,董抟霄把朱重八描写成了一个,被红巾贼裹挟,不得已造反,一步步走到今天,但是对朝廷始终怀有敬畏之心的草莽豪杰。 当时朱重八差点撕了这份文书,这他妈唬弄鬼呢?谁信? 董抟霄告诉他,元顺帝肯定不信,但是你得给他一个可以相信的理由。 文书中还写道,当初北伐是迫于刘福通之命,现在刘福通韩林儿不知所踪。红巾军已成昨日黄花,朱重八占据山东之后,有为朝廷效力之心。 请朝廷不计前嫌,宽容大量等等。 按照董抟霄的说法,朝廷接到的文书后,如果认为可行会派遣使者前来,这世间内大军是不会攻打山东的。 山东这边就和使者扯皮,慢慢扯,能扯一天是一天。 可是文书送去了许多天,都不见下文,朱重八的心思愈的急躁起来。 此时正是晌午,朱重八看着面前的过水手擀面,一点胃口的没有。他不但吃不下去,而且因为上火现在嘴里都是火泡。 “主公,信!”外面一声喊,让帅堂里的朱重八一下就精神了。 帅堂里,徐达,董抟霄,汤和等人也都站起来,心中都是一个想法,元廷回信了。 朱重八塔拉着鞋走到门口,抢过信来,边拆边问,“大都来的?” “不是!”送信的亲兵道,“是朱五处送来的!” “他?”朱重八皱眉,“他送什么信?” 嘴上如此说,却还是拆开来,一看之下勃然大怒。 咣,一脚踹翻了书案。 朱重八面目狰狞,嘶吼道,“咱就说,身边还有小五的探子,你们看!” 董抟霄不解,捡起书信一看,也勃然变色,“他如何知道?” 徐达和汤和也赶紧凑过去,看了之后,两人浑身冰凉。 周德兴那一个内贼,让鲁军上下死了好几百人。甚至军心一度不稳,将领之间看谁都像是奸细。 本以为,那些刺似乎都挑干净了,但是没想到现在又冒出一个大的。 主动和元廷求和这事,整个山东的鲁军上下,知道的不过五个人。都是朱重八铁杆心腹,不可能是奸细的人。 但是偏偏,元廷的回信还没到,南方的朱五已经来了质问。 这内奸到底是谁?到底还有多少?想想,都让人头皮麻。 “当初咱要杀人,你们还说杀少了!”朱重八怒吼道,“这么机密的事,小五那边都能知道,咱们之中还有内鬼!” “主公,俺们之间不可能有内鬼!”汤和道,“若是俺们几个都被收买了,那您.......”说着,笑了下,“你还折腾什么劲儿!” 朱重八冷静下,“你们好好想想,这事和谁说了!” 几人低头沉思,默不作声。 “亲兵!幕僚!”朱重八大声提醒他们,“还有你们老婆!” “没说!”徐达正色道,“俺媳妇都不识字,俺和她说这个干啥?” “俺媳妇也不识字!”汤和道。 而董抟霄苦笑起来,“在下的妻子都在老家,现在身边没老婆。就算是有,和朱五也挨不着!”说着,又是一笑,“朱五都不认识在下!” “那她妈是谁?”朱重八一拳砸在墙上。 “当务之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董抟霄说道,“朱五既然已知道我等和朝廷求和,汉军肯定有所动作。主公,小心官军没来打,汉军先来。” 说着脸色,郑重几分,“须知,朱五可不只是从6地上来,还能走海路?还有高丽,还有辽东!不可不防!”说完,又低头看信。 朱重八冷笑了一下,“这么大的事他朱小五都能知道,咱们调动兵马能瞒得住他?说不定他早买通了咱手下的将领!” 这话,谁都不敢接。 突然,董抟霄却惊呼一声,“咦,主公您看,朱五不是质问您!而是.......和您说了一计!” 三十二 谁是探子? 朱重八再次拿过信件,皱眉阅读。 良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小五,真是会算计!” “主公,臣认为此计可行!”董抟霄开口说道,“若依朱五的计策,我鲁军明面和朝廷串通一气,掉头打他。实际上,咱们引元军在前。” 说着,董抟霄兴奋起来,大声道,“元军若南下,济南等地我等必不任其过境,他们只能走曹州,等朱五和元军爆大战,最关键的时候,咱们在后面插元军一刀,届时元军必败!” “这理儿咱懂,可元军不是傻子,他们敢让咱们在屁股后?若是元廷让咱们先和小五动手呢?”朱重八皱眉问道。 “那就真戏假做!”董抟霄道,“到时候怎么打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咱么和朱五那边说好,动静大死人少。即便是元廷派了督战的使者,可到了咱们地盘上,他们还能翻出浪花?” “咱总觉得元廷没那么容易信咱?”朱重八坐下。 董抟霄上前一步,“为何不信?天下人都知道,你和朱五有仇!”说着,“若是再不信,可以让朱五做出攻打山东的姿态,咱们杀上几场,朝廷不就信了?” “至于元廷方面,主公仍旧假意示好,等朱五大军前来,主公拼命向元廷求援。另外咱们拼命往大都送金银,讨好权臣和大元皇帝,此事可成。” 朱重八坐着,沉默良久,“就依你说的办,咱只管打仗,这些事,交给你们这些幕僚!” “主公放心,朝廷其实也没那么精明。”董抟霄笑道,“史书上,乱世江山分崩之际,多少人降了叛叛了降,而元廷现在胡人不堪使用,只能重用汉人了,对于要招安求和的人,自然是要笼络。” 朱重八点点头。 就此时,外面忽然又一个亲兵跑来,“主公,大都急信!” 朱重八噌的站起来,结果一看,“中书副丞庆童,为山东招抚使,不日达到济南!” “此人乃是乃蛮氏,为人最是贪婪!”董抟霄笑道,“又贪又蠢又坏!” “派人来,那就是现在不打咱了!”朱重八笑道,“元使来了要好好招待,把当成皇上伺候。” “这是自然!”董抟霄笑道。 随后,只见朱重八眉头又皱了起来,“你们说,现在还在给小五通风报信的内鬼是谁呢?” 屋里几人研究了一下午也没头绪,夕阳西下之时,朱重八带着一脑门子官司,返回王府后院。 后院卧房里,朱标站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马秀英逗弄着摇篮里的朱家老二。似乎也觉得弟弟可爱,总是想伸出手触碰。 “王爷回来了!”外面的请安声,让马秀英扭头。 扭头之际,朱重八正进来,一进屋一看到家人,似乎所有的烦心事都没了,直接把老大朱标抄起来,骑在他自己的脖颈子上,弄得儿子呵呵的笑。 “今儿回来的早!”马秀英笑道,“中午给你擀的面条吃了没有!” “中午不饿,让天德吃了!”朱重八笑道。 “不吃饭哪行!”马秀英站起来,对外面说道,“赶紧,给王爷上酒饭!”说着,扭头对朱重八笑道,“厨房里来了一个本地厨子,做的肉丁炸酱,就着二米饭水萝卜摊鸡蛋吃,可挺香呢!” “行!”朱重八抱着儿子坐下,“你说吃啥,咱就吃啥!”随后,开始逗弄起大儿子,“狗蛋呀,想爹了没有!” 小朱标呵呵笑,伸出胖乎乎的手,去抓他的胡子。 这时马秀英贴身的赵嬷嬷端着茶水进来,放下笑道,“到底是爷俩,这亲近的劲儿!”说着,又是笑,“王爷不知道,平日小王爷都不让别人抱呢!” 朱重八抱着儿子笑道,“咱自己的种!呵呵!”说着,看看赵嬷嬷,“平日这后院劳烦你了,你儿子还在军中,回头调回来,在府里干点啥,让他能在你身边尽孝!” “奴婢谢过王爷!”赵嬷嬷赶紧道谢,“难得王爷还惦记我们孤儿寡母的!” “这是啥话!早先在濠州,你就是帅府里有头脸的嬷嬷,这些年一直跟着我们夫妻,也是受累!” 这会儿,饭菜端了上来。 山东的饭菜口味,最适合大肚皮的汉子,油汪汪的肉丁炸酱,水灵灵的小萝卜,金黄色的摊鸡蛋,还有白黄相间的二米饭,让人食指大动。 马秀英用两片翠绿的白菜叶子铺开,铺上饭和酱加上葱花芫荽,还有鸡蛋,卷成了一个团。 “这边人吃这个叫饭包,滋味挺好,你尝尝!” 朱重八接过来一大口,顿时满嘴是香,当下朗声笑道,“还是这东西和咱的口味,比啥海八珍,山八珍强得多!”说完,捧着饭包又是几大口。 赵嬷嬷看他吃的香甜,捧着一碗汤过来,笑道,“王爷有日子没这么好胃口了!”放下汤,接着笑道,“奴婢还记得,当年王爷在帅府吃饭,脸大的烙饼,一顿吃了七张!” 想起往事,朱重八放声大笑,“当年那是饿怕了!”说着,吃掉最后一口饭包,“这人那,就是贱皮子,吃不饱的时候想好吃的。吃多了好东西,又他娘的吃不下去!” 见丈夫吃的香甜,脸上是难得的笑容,马秀英把那盘加了梨丝儿酸甜可口的拌萝卜丝推过去,笑道,“今儿这么高兴,是不是有啥喜事?”说着,想想道,“可是招安的事有眉目了?” “嗯!”朱重八吃了一口萝卜丝,甜酸的不合胃口,继续说道,“朝廷派了个副相来招抚!” “这可是好事!”马秀英笑道,“咱们总算有安稳日子了!”说着,有些落寞地说道,“年年打仗,年年死人,但愿今年能过个好年!” 朱重八喝口汤,沉思下,“不过小五也来信了!” 马秀英一愣,“他说啥?” “他说,要和咱演一出戏!” 当下,朱重八把朱五的意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虽然马秀英是个女人,不管外面的事。可是在朱重八心里,马秀英的话可比外面的人,还有份量。因为这个女人,总是劝善,不劝恶。 “咱明白,要是按小五说的,一仗下来,大元那边再也不能压着咱们了!”朱重八说道,“可是咱心里没底,主要是被他坑多了,后怕!” 马秀英沉思一下,“这事还是看你自己,你要是不甘心想再继续奔奔前程,就和小五联手。你要是认为山东的基业已经够了,那就不听他的。” 说着,笑起来,柔声道。“不过,俺看你是动心了!你呀,打心眼里不想跟元廷有什么瓜葛,更不想对着北面称臣。” 随后,马秀英站起来,揉着朱重八的太阳穴,“你是造反的好汉子,若真是有机会再奔一奔,何必低头给人家称臣呢?” 朱重八无声点头,“是这么个理儿!”随后,咧嘴一笑,“小五想联手?那这回咱得从他手里敲点东西出来!” 三十三 戏台 大汉京城,乌衣巷,谢府。 今日是大汉国丈谢广坤的寿辰,府里宾客盈门。 家里出了王妃,谢家这个江南豪富变得又富又贵,赶上这样的喜事,哪怕是不太够得上的,也腆着脸登门道贺,送上重礼。 谢家大开宴席,山珍海味流水的送上。 等到汉王朱五带和王妃和世子,上门贺寿气氛到达了顶点。再后来,朱五和谢莲儿晚辈之礼给谢广坤磕头拜师,就连小世子也奶声奶气的磕头叫外公。 谢广坤老泪纵横的同时,也被其他宾客纷纷羡慕。不过这种羡慕转瞬即逝,谢家没儿子,他谢广坤再风光也无济于事。 酒宴散去,花园中搭起了戏台子。 大汉江山稳固,百战百胜之下,世面一日繁盛过一日。所以在臣子的上书之下,朱五也放开了一些娱乐活动。秦淮河上难得的有了歌舞画舫,江南各地的戏班子也齐聚京城,露出久违的太平景象。 戏台上吱吱哇哇唱的啥,朱五一点听不懂,他这人浑身没有二两雅骨。莫说这些,就是后世什么你爱我,我爱你,我要整死你,我要弄死你的现代歌曲,都不怎么听。 若是有相声或者二人转,他倒是能乐呵的听几次。 可是听不懂也得装懂,宾客们坐在花园里听戏,身边是香茗瓜果。朱五带着家眷,坐在花园的阁楼里,阁楼之下是密密麻麻的汉王侍卫。 “叫一声郎君你且听,奴家心里舍不得你远行。那大都路远,前路漫漫,你考那功名作甚,不若和奴家好生过日子.....” 大元别的差点,戏曲还是挺好。戏台上演的是一个女子,不舍得丈夫进京赶考的戏文。 科举是国家取士之道,可是大元的科举百年不开,开一次也是优先录取蒙古人色目人还有汉人,至于南人那就靠边去。 所以这些对朝廷心怀不满的才子们,便编出了种种讽刺朝政的戏文来。 要是大元百无是处也不尽然,起码人家没文字狱! 看了几眼,朱五跟身上有蚂蚁似的坐不住了。 他坐不住,刚封的汉王世子朱岳也坐不住,若不是奶娘拉着,这功夫就跑到一边撒尿和泥去了。 朱五身边,谢莲儿挺着肚子,饶有兴致的看着。 出落成大姑娘的秀儿,也看得津津有味。 “好!” 朱五正喝茶呢,突然被吓一跳。 戏台的曲目告一段落,秀儿拼命的鼓掌,大声叫好。 朱五放下茶碗,笑道,“你都大姑娘了,有点姑娘的样儿!” 秀儿穿着碎花的比甲,里面是绸子的罗裙,头上梳着流云的型,造型利落,又不失大气。 回头,圆润的脸上有些婴儿肥,嘴边上一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的时候打转。 “大姑娘怎么了?大姑娘就不能看戏了?”秀儿笑道,别人怕朱五,她才不怕呢。 “你都十二了,还一天没个女儿的样子,让你读书你不读,让你学女红你也不学,你说说你要干什么?”朱五笑着,开始教育妹子,“十二不小了,再过三年,就得给你定人家了!” “定谁?”秀儿嘟着嘴巴看了朱五一眼,“俺不嫁!” “女人哪有不嫁人的!”谢莲儿笑道,“秀儿放心,到时候嫂子给你选一个青年才俊!” 秀儿眼珠转转,“呵,嫂子眼里的才俊啥样?是不是刀都提不起来?” “怎么跟你嫂子说话!”朱五顺手在秀儿头上敲了一下。 小朱岳看到姑姑挨打,拍着巴掌笑了起来。 没家的时候盼着有家,有家之后太忙,又顾不上家。这大概是天下男人的通病,朱五越来越忙,有时候一连几天后院的女人们都见不着他。 这时,朱玉悄悄走来,贴着朱五耳边说道,“爹,那边来信!” 一封信交到朱五的手里,拆开后是朱重八那不太好看,但是笔锋十足的笔迹。 “小五,如此甚好,只是还要详谈,不如你派人北上济南。别的都好说,只是北上大都一战,山东粮草军械耗尽。如今已经是上顿不接下顿,马上就要断顿。你看下,能不能送点粮食来,火炮之类的越多越好。” 落款,朱元璋。 朱五不由有些错愕,朱重八和自己来往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信上使用大名。 朱元璋!朱元璋!朱五撇撇嘴,他娘的这三个字还真有压力! 这朱元璋是正式的名字,所说的话也看着随便其实也正式了许多,粮食火炮在朱五的意料之中,可是对方却没说个数字。 人家越是不说,越是不好给。给少了人家说你小气,给多了吧,自己心疼。 “回信,问他要多少!”朱五把信递过去,“落款,汉王朱........朱琨!” 朱玉一愣,“哪个昆字,是昆仑的昆?” “还他娘的昆虫的昆呢?”朱五笑骂,“你要是不知道去问老侍卫。” “是!”朱云低眉顺眼。 “你今年十五了?”朱五又问道。 “正好十五,过了十月俺生日,就十六了!” “不小了,过了生日和你赛叔闺女的婚事该办了!”说着,朱五对谢莲儿说道,“你张罗办,要风光!” 朱玉的媳妇,是病死的汉王老兄弟,和州路镇守李赛的闺女槐花。 “放心,交给我!”谢莲儿看看朱玉,笑道,“咱们都老了,小辈都开始成家了!” 朱五笑道,“是呀!再过些年,就该给儿子张罗婚事了!” “老三家的知画刚生了胖丫头,我看不然..........” 郭小三的老婆胖乎乎的好生养,结婚之后一年一个,现在已经两二一女了。 朱五知道谢莲儿的意思,该是要订个娃娃亲。 摇头道,“不行,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老话是有道理的!” “人家小三的门户也不低,你手下头号......” “那更不行!”朱五正色道,“以后这事,提都不要提!” 见朱五变脸,谢莲儿吐下舌头,露出几分当日姑娘时的娇嗔。 台下,戏台子上好戏又开唱。 “你中了状元,就看不上我这乡下女子!负我就算了,为何自己的母亲和亲儿你都不认?难道说,你心肠黑到了如此,六亲不认吗?” ~~ 水两章,骗钱。 给我家二丫搭窝去。 三十四 毒 八月初一,元廷使者副相国庆童一行,抵达山东济南。 果然不出董抟霄所料,元顺帝一接到朱重八求和低头的文书,陷入狂喜,勒令王保保也先忽都停止调动兵马,而且还召集众臣商量如何对待山东义军。 天下乱了太久,若是这时候有个大贼头肯归顺朝廷,所带来的政治意义远过一场胜仗。元顺帝从一开的以杀止杀的误区,走入了另一个怀柔的误区。 而且他也不愿意那些不怎么听话的将军们继续打仗,那样会让那些将军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将军之乱,甚于反贼。 济南城黄土开道,朱重八率领山东鲁军上下核心,出城三十里迎接。 等回了济南城,又大摆宴席,态度谦卑恭敬到了极点。 副相庆童来之前,以为济南必定是贼窝一样,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到处是死尸的恶臭,军营中女子衣不蔽体。 可是到了这里一看,山东民生看起来似乎还比北地其他地方好了许多。我起码百姓看起来,还有那么些生机。 “咱是粗人,造反就为了活下去!”酒席上,朱重八殷勤的给庆童倒酒,笑道,“可是咱不能为了咱活,就不让别人活,您说是不是?造反已经是大罪,若是再残害百姓,岂不是千古罪人了!” 酒席上,庆童面带微笑听了,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他虽然贪婪,可也知道天下造反的当了贼王之后,哪个不是往死里祸害。这朱重八不但不祸害,还把山东经营得如此,要么真是天性中有一丝纯良,要么就是心有野外的大贼。 当下,庆童微笑道,“将军仁义之心!山东百姓幸甚!” “惭愧!”朱重八咧嘴,像个真正的老粗那样,“咱一个粗人,哪能想到这么多弯弯绕,都是董先生教的!” 话音落下,董抟霄过来,惭愧的说道,“罪臣董抟霄,见过丞相!” 此时庆童心中了然,怪不得朱重八一个反贼能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想来是这从贼的汉官劝诫了许多。再一想,据说朱重八招安也是这汉官提出来的,于是对董抟霄的态度就和蔼了许多。 “孟起,且坐本相身边来!”庆童笑道。(董字孟起) “罪臣!”董抟霄几乎哽咽。 庆童心里也挺不是滋味,董抟霄本大元高官,无奈屈身从贼这么多年。 当下,小声道,“孟起无需多心,待此间事了,本相必定上表天子,给你一个清白!” 董抟霄小声道,“丞相,罪臣虽然从贼,但心向朝廷,等酒宴散后,臣有话找您!” 庆童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出京之前,董抟霄昔日在京城中的人脉关系,还找到了庆童。所言都是董抟霄迫不得已屈身从贼,当时若不降,则数万兵马皆被屠戮。 现在董抟霄劝解之下,朱重八已经想向朝廷求和。山东之行,若朱重八不可信,庆童多和董抟霄通气。 酒过三巡之后,庆童以长途劳累不胜酒力的理由,提前回房休息。刚进房间,只见屋里摆着几口敞开的箱子,庆童不由大喜。 “这朱重八还挺懂事!” 箱子里满是朱玉玛瑙等名贵宝石,还有一枚枚银闪闪的朱大头。大都上下恨死了朱五,但也爱死了这购买力群的朱大头,除了黄金就属这东西最实惠。 手在箱子里抓了一把,再次松开,当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音符。 就这时,门外传来轻响,“丞相大人可在,罪臣董抟霄求见!” “进来!”庆童整理下衣冠。 吱嘎,门被推开。 随后董抟霄进门,关门,跪下,叩头,一气呵成。 “罪臣董抟霄见过中丞大人!” “孟起,不止如此,本相此次来,还要依仗你呀!”庆童等董抟霄叩完,才笑着搀扶起来。 “从贼以来,每每夜不能寐,今日丞相来了.........罪臣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拨乱反正!”董抟霄哽咽道。 “本相知你心中委屈。”庆童笑道,“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且问你,那朱重八招安有几分真心。”说着,神色严厉道,“陛下还等着回信,孟起实话实说,切莫自误!” 就像朱重八说的,招安这事,要看朝廷信不信他。若是信,一切好说。若是不信,一切休提。 “丞相,他招安之心有六成!”董抟霄小声道。 “哦?”这个答案比庆童心里预告高出许多,但依然味道,“为何六成?” “那朱重八本不愿招安,可是北上一战被官军杀破了胆子。二来听闻朝廷大军调动,要剿灭他。”董抟霄小声道,“这等草莽人物,最是胸无大志,胜时不可一世,一旦败了,就想方设法想保住身家性命。” “再有,此人和江南大贼朱五有仇,朱五在其身边埋了许多探子,让他寝食难安!” 然后,当下把朱重八和朱五的恩怨,还有周德兴的事一一道来。听得庆童,瞠目结舌。 “前有官军,后有朱五,朱重八不得不招安。投降朝廷他有活路,有富贵,若是落在朱五手里,嘿嘿!”董抟霄笑道,“那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既然如此,他归顺之心,怎么才有六成?”庆童琢磨道, “此等人物毕竟桀骜,多疑。”董抟霄道,“有六成归附之心,已经难得。”说着,忽然一笑,“只要他肯归顺,不管几成之心,朝廷都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庆童沉吟下,说道,“本相来之前陛下交待,务必看清此人决心,若真心则可与朝廷高官显赫之爵。若无心敷衍,必调集大军诛灭!孟起,你说他归顺朝廷之后,是否能调转刀口,为南下先锋!” “必然如此,他和朱五深仇大恨,他不去杀朱五,朱五也要来杀他!”董抟霄说道,“朱五和不共戴天!” “哦?”庆童来了精神,“道来!” 于是,董抟霄又把这些年双方刺杀,明争暗斗之事说了一遍。索性把去年朱重八侄儿之死,也推到了朱五身上。同时把朱五的军事席道人遇刺,揽到了朱重八身上。 “确是死仇!”庆童点头道,“可是光凭这些,本相心中还是没底!” “罪臣有一计!” “孟起但说无妨!” 董抟霄压低嗓子说道,“那朱重八一家几口都死于淮西饥荒,如今年过三十,才有了两个儿子,平日爱若性命。而且其妻子马秀英,乃是淮西大贼郭子兴的养女,军中许多人都是郭家旧部。” 庆童似乎明白了,“你是说?” “遣妻子去大都为质!”董抟霄的眼中闪出一丝狠辣,“两个儿子在咱们手中,他朱重八若是有反复之心就要绝后。而且,马秀英在军中有影响力,郭家的旧部必然不能坐视朱重八反复无常!” “如此甚好!”庆童道,“就依孟起!”说着,犹豫起来,“可是这事,如何开口?那朱重八杀人不眨眼,若是本相提起此事,怕是.....” 董抟霄心中冷笑,面上道,“有罪臣在,丞相无需担心。再说,朱重八既然有了六成归附的心思,必然不敢待丞相怎样!” 三十五 人质 “办好了?”暗室之中,朱重八问道。 “主公,办妥了。” “咋说的?” “就按咱们之前说好的说啊!” “他上钩了没有?” “他既然来了,也没得选,不信也得信!” 对话完毕,朱重八亲手给董抟霄奉上一口热茶,“若这鸟丞相真信了,咱山东有救了!” 董抟霄笑道,“若真能和朱五联手设计大元,一战打散大元最后的家底,主公平定北方,易如反掌!” “那是后话!”朱重八叹息道,“咱总觉得小五其实在憋着什么坏屁呢!” 董抟霄喝茶,没接话。 ~~ 第二日,朱重八带庆童一行人参观了鲁军大营。 十余万鲁地虎贲,于烈日之下纹丝不动,仿佛雕塑一样。 战旗飞舞,朱重八战马所到之处,三军齐声欢呼。 “大帅!大帅!大帅!” 庆童等人看得眼皮子直跳,他们不是不知兵之人。观鲁军军威,就可知这是一支劲旅。而且当日朱重八而北上之初,横扫河北等地,屡战屡胜。 “此人于军事一道,造诣颇深!”董抟霄又在庆童身边小声说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朝廷派大军来剿即便胜了也是损失惨重,而且徒耗钱粮。若朝廷招安于他,这近十万鲁军,岂不是朝廷的兵丁?” “朱重八一招安,罪臣在从中收买拉拢军中骨干,鲁军再也构不成朝廷的威胁,反而必须听天子诏书行事!” “孟起所言甚是!”庆童说道。 二人正在窃窃私语,忽然三声炮响,差点让庆童的坐骑受惊。 紧接着鲁军战旗不住飞舞,骑兵步兵豁然开动。 军营外的空地上,数百个方队盔甲鲜明刀枪闪亮脚步铿锵,于天地之间满是铁甲摩擦和轰然的脚步之声。 再加上骤然如疾风骤雨的战鼓,此刻的天地之间仿佛战场上,杀气顿现。 朱重八屹立在点将台上,傲然看着手下的士卒,而士卒们同样汇报狂热的目光。 等军阵再次恢复平静,庆童等人后背早就被冷汗湿透。 军威也是下马威,让庆童等人见识一番之后,再次回到城中,在朱重八府邸设下私宴。 北方鲁菜最为鲜美,满桌都是大师傅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喝的是济南的老酒佳酿,芬芳扑鼻。 “将军军威之盛,天下少有!”庆童笑道。 朱重八坐在下,倒酒道,“咱是个粗人,只会打仗!” 庆童沉思下,“若将军归附朝廷,天子有诏让你南下,将军如何对之?” 朱重八放下酒壶,“归附朝廷自然听皇帝的,他说啥,咱就是啥!丞相大人,喝酒!” 庆童喝了一口,又笑道,“陛下若知将军之心,定会大为赞赏!”说着,又道,“将军可知,陛下有何封赏?” 朱重八眼睛一亮,“皇帝封咱做个啥官?”说着,大笑起来,“咱自立鲁王,总不能比王小吧!” 庆童捏酒盅的手一顿,随即笑道,“将军的王是自封算不得数,本相来之前,陛下金口玉言,若将军降,封齐国公,世袭罔替!” “公爵?咱现在就是王了,那不是低了吗?”朱重八脸有不快。 董抟笑赶紧说道,“将军,你这王他算不得数,除了山东谁认?可你有了大元公爵之位,走到哪你都是公爵!况且你是国公,你子子孙孙都是国公,一生下来就有公爵的爵位,这叫世袭罔替。” 朱重八想了许久,“还是没王大!” “将军刚刚归附朝廷,公爵之位已经是天大了!”董抟霄笑道,“等将军和朝廷联手,破了朱五之后,您就算想要他的汉王头衔,陛下都会封给你!” 朱重八转怒为喜,“对对,寸功未立呢,这个道理咱懂。喝酒,喝酒!” 席上又喝了一会,董抟霄给庆童打了个眼色,后者开口笑道,“听说将军有二子,为何不上来见见?” 朱重八笑道,“见咱的儿子?好!”有对侍卫喊道,“去,让秀英妹子,抱着孩子出来见见丞相大人!” 稍后片刻,一清秀妇人和一个默默,个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孩子出来。大一点的刚会在地上走路,小的还在襁褓之中。 庆童看了看,伸手从腰上解下两块美玉,笑道,“祝两位小国公,身体康健!” “喝酒,喝酒!”朱重八大笑起来。 菜过五味,气氛热烈。 庆童见火候差不多了,开口说道,“朱重八听封!” 朱重八坐那没动。 “将军,天子口谕,赶紧跪下!”董抟霄提醒。 朱重八明白过来,跪在地上叩。 庆童从怀里拿出圣旨,朗声念道,“封朱重八为齐国公,世袭罔替,世镇济南,与国同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公请起!”庆童扶起朱重八笑道,“万岁对国公,可谓恩德深重。国公这几日处理下杂事,随本官进京面圣吧!” “去京城?”朱重八皱眉道,“不去!” “将军!”董抟霄说道,“您已是大元的国公,必须要进京谢恩啊!”说着,小声道,“不然朝廷如何放心!” “咱咋放心?万一去了当头一刀,咱不就死球了!”朱重八气道,“咱虽然是个粗人,也知道啥墙快倒了不能靠的道理!” 庆童心中叹息,真他妈粗俗,那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可是您要不去,天子如何放心?”董抟霄问,“你若不去,别人就会说您还有造反的心思,届时朝廷大军前来.......” “那也不去!”朱重八怒道,“来了老子就和他们拼了!大不了一起死!” “将军无需如此!”庆童赶紧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啥办法?”朱重八斜眼问道。 庆童犹豫下,开口道,“派遣妻子进大都谢恩,也是一样的!” “你欺负咱是粗人,啥都不懂吗?”朱重八瞬间大怒,“拿咱老婆孩子当要挟?你他娘的.........” “将军!”董抟霄赶紧拉住,“天子已经封你为齐国公,世代镇守济南,等于无冕之王。可是您也得回礼不是?您不去谢恩,那就让夫人带公子去是一样的?有丞相在,谁敢欺负他们娘俩!” 说着,压低声音,“将军,朝廷中可不是谁都信您。若不是派遣质子,那王保保等人怎么会信?还不是要大军来攻!” “那咱也.........” “大帅!”此时,外面一声大喊,汤和步步进来。 “啥事?”朱重八问。 “朱五........”汤和气喘吁吁说道,“朱五从淮安兵,二十万人马朝山东而来。” “姥姥!”朱重八大怒,“他真会挑时候!” “将军,丞相在此,将军何不求助于朝廷!”董抟霄说道,“您和朝廷联手,还怕他朱五!” 朱重八左思右想,颓然坐下,“丞相,咱就两个孩儿,你千万不能说话不算话!” “本相当成亲子!”庆童郑重道,“两位小国公一旦进京,陛下也会下旨善待,您是齐国公,二位小国公在京城也自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好吧!”朱重八叹息一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日后,山东淮安交界处,战火打起。 同时庆童带着马秀英和两个孩子,和一众护卫出城北上。 济南城头,朱重八看着妻子远去的方向频频挥手。 等到人影消失不见,回头骂道,“真他娘的累!” 骂完之后,转身下了城墙,回到家中,一进门就抱起了大儿子,看着在屋里做阵线的马秀英乐。 “笑啥?怪瘆人的!”马秀英笑道。 “没啥!高兴!”朱重八说道。 三十六 蚕豆 八月,汉军常遇春部再破曹州。 十余万汉军部队进驻这个联通南北的关键小城,从侧翼威胁山东重镇济南。 与此同时,山东刚刚接受了大元国公封号的朱重八调集全部兵力,和汉军对持,月余之中,双方反复厮杀了几场,各有胜负。 天下的战火,再次被两个大贼头点燃。 朱重八在汉军的兵锋之下,似乎支持不住,连连朝着元大都告急,元顺帝也勒令,王保保也先很都四十万兵马,马上南下,协同朱重八作战,一举击溃朱五。 但是,谁都不知道的是,元顺帝在给两位大将的诏书中写道,若能抓住机会,连朱重八一块收拾了。 不管朱重八是不是真心招安,朝廷都不想留他。 可是朝廷不知道的是,朱重八和朱五其实一直都在假打。每天朱五这边炮声震天,骑兵四野纵横,都是做给人看的。 朱重八那边每日都有人战死,也不过是演戏而已。 曹州通往济南的路上,汉军大营延绵百里。 夜风阵阵,出动篝火,照亮士卒们的盔甲。 大帐之中,朱五和朱重八两人对坐,桌上一壶浊酒,一盘蚕豆,一盆白菜炖猪肉。 “咱从济南来,你就给吃这?”朱重八不屑道。 “有吃的就不错了!”朱五吹了下手里蚕豆的皮,“为了演戏,我这块十万人,每天人吃马嚼的,不用花钱,不用花粮!”说着,摇摇头,“家大业大也经不住这么遭,骑自行车去酒吧,能省就省!”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朱重八笑下,抓起一把蚕豆扔嘴里,“小五,你说元军能来吗?” “保准来,不为了我,为你也得来!”朱五笑笑,“打不着我,瞅准机会把你给搂了,人家也算没白来!” “搂咱?”朱重八冷笑,“累死他!” “耶耶耶耶!”朱五嘲讽,“也不知道谁,巴巴地找人招安!” 朱重八顿时恼怒,“权宜之计你懂不懂?做大事的,较这个真干啥?” “哎,是呀,做大事就得不要脸!”朱五笑道。 “你他娘的是谁?”朱重八黑脸。 朱五反笑,“这是我的大营,你扎刺儿?出得去吗?” “你!”朱重八气结。 随后两人无话,帐篷里都是两人嚼蚕豆的声音。 “秀英姐挺好?”朱五率先开口。 “你总惦记咱媳妇干嘛?”朱重八冷笑。 “你这人不讲理!” “你讲理!” 朱五拍拍手,“让你来是商量事,不是让你来跟我置气,能不能愉快的聊天?” 朱重八把最后一点蚕豆抓手里,“再来一盘!” 此时的两人之间,突然有了些旧日的影子。不得不说,人的思维和情感,有时候是很复杂玄妙的东西。 帐篷里挂着巨大的军事地图,朱五走在前面。 “先商量仗怎么打,然后再吃!” “操,抠成这样,一盘蚕豆!”朱重八嘴里虽然如此说,也还是站起来,走到朱五身边。 忽然,他现,朱五的个子已经过他了。 “王保保和也先忽都一个从河南来,一个从辽东过来。”朱五指着地图上的路线说道,“他们两路的兵力加起来四十万,你说他们会不会合兵!” “咱若是他们,必然合兵,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你又不是韩信!”朱五嘴上不饶人,“那你说,他们会怎么打?” “不管咋打,都是以咱的人为先锋!”朱重八闷声闷气,“人家不是傻子,你说的诱敌深入,人家未必上当。” “上不上当的,是他们的事,咱们演习不得做全套吗?”朱五笑道,“回头我把张定边的部队,扮成你的人,等元军主力到来,六千骑兵冲我的大营,我假装后撤,看他们追不追!” “他们追呢?”朱重八问。 “追我就继续跑,让他们接着追!”朱五的手指点在地图上淮安附近,“然后等他们进了包围圈,我就动大军反攻。到时候,你在后面掏他们的肛!” “他们要是不追呢!”朱重八又问。 “不追我就停,摆出被识破,强攻的姿态!”朱五继续说道,“你在济南死守不出,等我和他们打起来,再度带兵北上,截他们的粮道!” 说着,朱五笑笑,“其实,从元军大营你出兵打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败了!” “咱总觉得事没这么简单,你是不是还有后手?”朱重八问。 朱五点点头,“这边打的时候,襄阳那边老三会出兵打汉中,让元廷不能结合全力!” “行!”朱重八沉思片刻,“就这么着吧!反正事都这样了,只能打!” “打仗总比你招安强!”朱五又笑道。 朱重八黑脸,“咱招安碍着你啥了?你朱小五就没干过不要脸的事?元军的火炮谁卖的?咱那些一打就他妈炸膛的炮咋回事?你掐着运河,还一船船往大都送粮食,你做这些事好听?比咱招安好看?” 朱五呼出一口气,“不一样,你是朱重八,不该如此!” 朱重八被说的一愣,就听朱五继续说道,“在我心中,你一直比我强!不是说实力,而是说做人。当初脱脱招安你,你说的那些话,我受益良多!” “此一时彼一时!”朱重八也叹气道,“谁他妈不想一辈子做好汉!可是做好汉,得有本钱!” “变了就说变了,扯那么多干什么?”朱五冷笑下,“你朱重八,现在也是枭雄了!” 朱重八刚缓和的脸色,又黑了起来,“朱小五,你别阴阳怪气的,咱招安和你不相干,你别舔脸说咱!”说着,怒道,“咱还没问你,周德兴怎么回事呢?” “我安插的探子!”朱五一摊手,“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朱重八握紧拳头,“你安插了多少?” “徐达,耿君用,董抟霄,汤和,赵德胜,丁普浪.............” 小九一口气把朱重八麾下有名号的将领都说了出来,“好几百人都被我买通了,投奔我他们有荣华富贵!” “你扯淡!”朱重八怒道,大步上前,“阴险下作!” 朱五动都没动,“你信不信?” 朱重八再次愣住,小五说话从来都真真假假,他说不信,可是心里也难免怀疑。可是若说信,他也不相信会有那么多人背叛自己。 “前几天还有几个给我写信投诚的,毛贵那事,人家都寒心了!”朱五又道。 “你?”朱重八大怒,“朱小五,你让咱从济南来,就是为了戳咱肺管子吗?” “你做的不对,还不许别人说!” “有你说嘴的地方吗?你凭啥?”朱重八怒道,“当初,你他娘的设计害咱,你咋不说!” “两码事!”朱五撇嘴,“起码,我没真要了你性命!” 朱重八顿时泄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胸口起伏。 “说你两句,是为了让你警醒。我已经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一肚子坏水。你别再这样了,后世评价咱哥俩的时候,总得有一个是好人吧!”朱五笑道。 “后人?呵呵,成王败寇,后人谁会记住死人!”朱重八冷笑,“咱要胜了你,你朱小五连名字都没有。你朱小五胜了咱,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当初你做那些腌臜事!” “不,我会让人记住!”朱五正色道,“我不但会让人记住,还会让人写下来。某年莫月某日,朱五为夺江山,暗害义兄朱重八,安插探子.........” 说着,朱五坐下,把浊酒倒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掩盖,你曾经是我大哥的事实!” 朱重八沉默,看了朱五许久。 “喝点?”朱五举杯。 朱重八一笑,“怕你!”说着,骂道,“蚕豆呢!” 三十七 心魔 男人成长的代价,就是有一天,为了某样东西,或是利益或是权力或是财富,我们总会活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样子。 少年时,每个男儿的梦想都是一生光明磊落,被人称颂敬仰,被人由衷的钦佩。一生策马奔腾,豪情万丈。一生潇潇洒洒,不负于人亦不被人负。 可,那就终究是梦。 有人说生活在不只眼前的苟且,其实应该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 少年变成了男人,若想往上爬,一辈子都充斥着蝇营狗苟。成熟就是学会伪装,大方就是学会算计,稳重就是要学会吃人不吐骨头。 小人物的崛起,刀光剑影背后是看不见的阴谋诡计。 想要不苟且,大概只有那些出身良好,不差钱可以不用看别人脸色的人,才能做到。 朱五和朱重八,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都是一步一个脚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人物。 为了前途富贵,他们愿意做一切,甚至愿意和魔鬼做交易。 先走上这一步的是朱五,卖给元军火炮,让运河运送物资,把其他义军当成棋子。刺杀,陷害,设计,密探,所有一切阴险下作的事,他都做了。 他一边做,一边告诉自己,这是争天下,不是过家家。 可是他做了,他却见不得朱重八去做。 因为他心里最后的那些高大光辉,转到了朱重八身上。他之所以当初没杀朱重八,就是想以后给他一个光明磊落,让后人扼腕叹息的死法。 可是现在,朱重八也开始走上他的路了,开始学着和魔鬼做交易。 朱五内心,最后一丝纯良的地方,被磨灭了。 帐外,八月的天空下起了大雨,倾盆如注。 暴雨之中,朱重八带着卫士,渐渐行远,背影模糊成一片。 朱五站在帐篷里,目光追随着对方的影子。 “小五,派人追上去,杀了他!” 朱五心中,忽然一个狰狞的影子开口,那影子正是朱五自己。 “不行,当初没杀他,为什么现在杀!” 又一个影子,是又一个自己开口。 随后,两个一样的影子,开始在心中针锋相对。 “小五现在是汉王,手下数十万大军,天下人都要看他脸色,他想杀谁就杀谁,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 “杀人,只是你一念之间的事吗?杀人就是这么简单吗?就是你想起来,就可以一刀把人杀了吗?” “别人的命都不是命!反正朱重八早晚要死,早一天死晚一天死有什么区别!” “今天小五为了一个念头,就可以杀掉朱重八。以后,他也会为了一个念头,杀掉别的人!” “你娘们唧唧的,怎么做大事?” “小五心中还有最后的正气,他已经辜负了很多人,他不能再错下去!” “什么错?杀了朱重八,他手下那些人自然会归顺小五!王保保用不着他朱重八来打!” “小五已经失信了一次,还要让他失信第二次?” “你是优柔寡断!” “你是小五的心魔!” 脑子里两个影子的争吵让朱五头疼欲裂。 “够了!”朱五攥着拳头,大喝一声。 咔嚓,天空一声惊雷。 朱五抬头,仰望空中的乱舞金蛇,“重八,我的心魔是你,时不时的,只要和我印象中那个重八不一样了,我就想杀了你。你掐死郭子兴的时候,在灵堂上我动过这个念头。” “我成亲的时候,也动过这个念头,就在刚才我也动过这个念头。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死,你死了,代表我的过去也死了!” “你是我的心魔,你的心魔又是什么呢?” “你肯定也很想我死吧!” 咔嚓,咔嚓,天空又是两道惊雷。 暴雨骤然而大,天地间茫茫一片,除了雾气水花什么也看不见了。 “若是当初,你在我军营中让我放郭子兴一马的时候,我就杀了你,然后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其实,每次我所做的,看似仁义的背后,都有更深的用意。” 哗哗,倾盆的暴雨,似乎在回答朱五。 也似乎,是在笑。 “朱玉!”朱五对着暴雨中大喊。 啪啪啪,朱玉的脚踩在暴雨中,出噼啪的脚步。 随后,少年走到帐篷里,头上都是雨水,“爹,啥事儿?” “传信给朱重八身边的蓝衣人,无论何时,都要保护马秀英还有朱重八子嗣的安全,一根汗毛都不能断!” 朱玉愣了下,“爹,不是说将来,把马秀英他们挟持过来吗?” 朱五不耐烦的挥手,“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是!”朱玉低头道,“俺这就去写暗信,只是这天气,信鸽飞不起来!” “不急!”朱五抬头,看着地图,“那是以后的事儿!” “哎!俺知道了!” “回头,给高丽总督冯国用去信!”朱五又道,“让他把高丽那个小屁孩王爷,送来京城读书。高丽境内和咱们不是一条心的都杀了。然后,让和咱们一条心的高丽士人上表,让高丽并入大汉,划为行省!” 两条牛头不对马嘴的命令下达,朱玉只能点头称是。 暴雨一连持续了几天,然而暴雨并没熄灭天下即将点燃的战火。 八月中,也先忽都三万辽东先头部队,到达山东,兵锋直指曹州。 随后,王保保的军队也从河南开出来,和也先忽都在地图上,形成了一个对曹州的钳子。 汉军朱五部在元军到来之后,暂时放弃了对济南方向的进攻,缩成一团。 就在双方僵持,等着后续的力量的时候。 汉军阵地中,忽然飘起了汉王朱五的大旗。 此举,等于告诉元军,朱五就在曹州。 天下最大的贼头,建国称王的朱五就在眼前。大战,一触即。 得到前线的奏报之后,大都的元顺帝脸上露出兴奋的喜悦。一直以来,朱五用朱重八作为屏障,依靠淮安重镇,在江南不出来,让朝廷有力气都用不上。 而现在,朱五出现在曹州,若是三面夹攻之下,能抓到朱五。 那江南的汉军,将不攻自破。 元顺帝下诏,王保保,也先忽都,朱重八全力攻击曹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让朱五回到江南。 朱重八曾问过朱五,元军不上当怎么办?不追怎么办? 朱五没有告诉他答案。 正确的答案是,朱五用自己做引子。 汉王朱五做引,你们来不来追? ~~~ 大家好,帅帅的二爷又出来骗钱了! 七十八 宏图 烈日之下,满是血腥。 成群结队的蚊蝇,在人和战马的尸体上,反复撕咬,享受着男的的饕餮盛宴。 空气中,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味在弥漫着。大地之上,到处可见青色的膨胀的尸体,还有被烈日晒成黑色的血迹。 王保保,也先忽都四十万军队,在曹州附近集合。汉军汉王朱五大旗高高升起,依托着曹州城外的营盘山,岿然不动。 一连数天,元军对汉军的阵地都起了猛攻,可是见效甚微。汉军火器在山上构筑阵地,每每元军冲锋的时候,都要迎着对方的炮雨。 “主公!让俺带人冲吧!” 朱五中军帅帐之下,常遇春大声请命,“末将带甲骑兵四千,冲击王保保的侧翼,随后大军掩杀。主公,别看他们有四十万,俺砍来不过都是插标卖之辈!” “你急什么?”朱五通过鹰眼观察战场,“有你冲锋的时候,现在等他们来打,等着他们来送死,不是挺好吗?” 说着,朱五抽动下鼻子,“来人!” “在!” “给王保保去个信儿,告诉他汉军这边准备清扫战场!他娘的,尸都臭了,他们也不知道收!” 另一边,元军阵地中,王保保和也先忽都也在看着汉军。 “冲不上去!”也先忽都咬牙道,“儿郎们迎着火炮冲过去,到了朱五跟前又是拒马,又是弓弩,还有那种一打一片的小炮,多少人够死啊?” “冲不上去也要冲!”王保保冷眼道,“这是天子的命令!” 天子欲除朱五而后快,天下人人皆知。 可是只有在战场上和朱五碰面,才知道朱五有多难打。战争进行到这个份上,元军已经完全铺开,铺天盖地,而营盘山一侧的朱五,却似乎没有尽全力。 “那也不能只死咱们的人?”也先忽都冷笑道,“朱重八那杂碎呢,让他的人过来冲一冲!” “他?”王保保冷笑,“他巴不得咱们和朱五你死我活,他能出兵就见鬼了!” “也不知道他给朝廷那些奸臣用了多少银子,一个贼,也他娘的能当上国公,能招安!”也先忽都骂道。 “说这些没用,既然你我的兵马都来了,那就要先打垮朱五,随后再收拾他朱重八!”王保保看着战场,扭头传令,“后续的兵马,有没有绕过去?” “回太尉!”亲兵回道,“咱们的人应该已经绕到了淮安,从后面包围住了朱五!” “这回看他往哪跑?”也先忽都笑道。 “不对呀,朱五也是打老仗的人,怎么会犯这个错误?他汉军起码四五十万人,他就带着十来万在这坚守?他图什么?”王保保沉思道,“莫非,他还有什么后手?” 忽然,战场上一队兵马出现,刚刚安静下来的战场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可是那队汉军却没有进攻,而是打着一面白色的旗帜,开始救助伤员,收敛尸体。 “汉王慈悲,允许你们战死的人,入土为安。” “汉王慈悲,不忍你们的人,暴尸荒野!” “官军弟兄们,你们也都是汉人,汉人何必给鞑子卖命,不如投奔俺们汉军,吃香的喝辣的。活着有军饷,死了有棺材!” 汉军在战场上,拿着铁皮喇叭大喊。 王保保和也先忽都脸色铁青。 那队汉军在人死堆里忍着恶臭翻找着,死的拖到一边,活着的给上一刀,帮他解脱。汉军的尸体被抬走,官军的则是堆成堆,随后在尸体堆上淋满火油,快点燃。 顿时,空气中充满了烤肉的味道。 “没那么多草席裹身子,只能先可着俺们弟兄。官军兄弟莫怪,烧的是你们的肉,骨头俺们也会帮你们埋好。下辈子投胎,投生个好世道!” 汉军的士卒齐声呐喊,声音传到官军的营地当中。 那些漠然看着的北地士卒,许多人揉了下眼睛。 烧了也好,烧了总比让蚊子苍蝇臭蛆咬强,烧了还能入土,还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坑。不烧,就真成了阎王都不收的孤魂野鬼。 “报太尉!” 王保保年纪轻轻,身上就有了太尉的头衔。 亲兵来报,“济南的朱重八,送来猪十头,羊十口,米五百石,说是给兄弟们打牙祭!” “呸!”王保保怒道,“谁要他的粮,老子要他的兵!问他,为什么按兵不动,是不是打着看热闹的心思。若他再不从济南出来,老子不打朱五,先宰了他!” “是!”亲兵大声领命。 “你知道他不会出来的!”也先忽都边上说道。 王保保咬牙,“但是也要催他!”说着,一指前方,“近五十多万人在这大战,多打一天,我这心里就多不踏实一天。那朱五最是奸诈,他一身做饵在这吸引咱们,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手!” “后手!”也先忽都想想,“咱们后面就是辽东的关贼,可是他们还远着呢。再说,大都附近有孛孛帖木儿的兵马,他们过不来!” “朱五的奸诈,出想象!”王保保怒道。 ~~~~ 军帐之中,朱五看着地图。 “差不多了,明天咱们可以后撤!”朱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白线,“传令给二虎他们,让他们从淮安出来,扫清咱们的后路!” “喏!”亲兵应答,出去传令。 “关先生和冯国用应该从辽东往大都去了吧!”朱五又问。 “刚传来的消息,他们那边准备完毕,随时可以突袭大都!”又一亲兵说道。 “嗯!”朱五点点头,“水军到哪了?” “回主公,水军已到山东静海港!”张定边道,“是让他们往这边来吗?” “不,让他们往大都方向,配合老关做出攻打大都的状态!” 说着,朱五笑起来,“咱们撤兵,他们追,等他们现身后起火了,你说他们撤不撤?” “只怕他们想撤,也撤不了!”常遇春笑道。 “襄阳那边战况如何?”朱五抬头问道。 朱英拿着战报说道,“三将军出襄阳,元军李思齐部,死守潼关,拒不出战!” 朱五沉吟的点头。 他的心中,已经规划了一个巨大的作战蓝图。 其规模之大,乎想象。元军在他面前的四十兵马,是大元最后的家底。打掉这些人,中原地区再无强大的元军。 而边区陕甘宁等地,还有大量的蒙元诸王军队。郭小三出兵的意义,就是让他们不能集结。 这一战若是胜了,汉军的再无障碍。 七十九 后手 朱五心中的意图,如果能一战打碎大元的家底,那就一战打碎,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大元完了剩下的边角碎料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零碎的敲打几下,大事可成。 所以他的后手藏的极深,深到谁都不知道。 朱重八的敏感是对的,朱五的心里没憋好屁。不然一向在江南,看着别人打生打死的朱五,怎么忽然出来了。 坑人,朱五是一定要坑的,而且这一次,该坑的人一定会直接坑死,再也没有半点机会。 翌日,大战再起。 汉军一反常态的起猛攻,常遇春率领三千铁骑,不要命一般冲击也先忽都的中军侧翼,企图在战场上撕咬出一道口子。 王保保的河南骑兵,马上走马上阵追着常遇春的的屁股开始疯狂撕咬,战场上随时都有人落马,天地之间,烈日之下一片惨烈。 然而就在元军以为可以吃掉汉军骑兵的时候,朱五大帐之下,忽然又是近乎五千骑兵,遮天蔽日而出,直奔王保保的中军。 汉军的骑兵,正好打了元军骑兵不能及时回防的时间差。 可元军阵地也不是毫无防备,王保保中军之中,无数元军躲在胸墙和拒马背后,手中的长枪高高竖起。 眼前,遮天蔽日的骑兵当中,蓝字大旗高高飘扬。而且根据骑兵身上的服饰旗号判断,这些骑兵不是普通骑兵,而正是朱五的汉王亲军铁骑。 相传朱武麾下的铁骑,人马都是铁甲具装,冲锋破阵一往无前。 中军之中,王保保在高台上看着汹涌而来的骑兵,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愤慨。 自己当初不应该和父亲给朱五那么多的牧奴,更不该私下和他交换战马。 重甲冲阵本是大元横扫天下的不二法门,现在居然成了这些汉人的拿手好戏。 大元现在不是没有骑兵,而是都在陕甘诸王,还有塞外部族的手里,皇帝连中原的人都调不动了,如何能调动那些人。 况且,如今的大元国力之下,根本没办法大规模的集合骑兵,进行供养。须知一个骑兵的花费,比十几个步兵还多。 脑子中正想着,正在等待前方汉军铁流的冲击。 突然,冲击而来的骑兵却停住了战马。 而那些骑兵身上,也不是闪光的重甲,更像是轻骑兵。 对方在距离元军数十步的地方下马列队,从容不迫。 忽然,王保保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放箭!弓弩齐放!” 王保保大声下令,可汉军还是快他一步。 砰砰砰!! 战场上突然白烟乍现,无数的弹丸从汉军骑兵手里的火枪中喷射出来。顿时,元军的前阵死伤狼藉,士卒陷入混乱。 蓝玉所率领的龙骧军,乃是配备了碎火枪的轻骑兵。他们冲到了元军面前,用手里的燧枪击打元军前军的活靶子。 砰砰砰! 除却是燧枪外,被战马拖行的九斤炮也开始怒吼。 无数的弹雨倾泻之下,元军前军猝不及防之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就在元军的弓箭手开始反击的时候,那些骑兵翻身上马,从前军的阵地绕过去,然后再次停下,对着另一侧继续猛烈开火。 他们一边打一边挺,他们能打死元军,而元军却打不到他们。 “朱五那厮,终于出动了火器!”王保保咬牙道,“传我将领,边路合过来,就是用人命填,也要把这些人留下!” 可是他再一次失算了,汉军的步兵部队,正对着包围汉军的侧翼进行获利打击。 藏了数天的重型火炮,开始在元军的阵地中犁地,带起一条条血肉的沟渠。 与此同时,常遇春的铁骑调转马头,从包围中杀出,跟在蓝玉的后面,对产生缺口的元军阵地开始猛烈冲击。 而那些追着常遇春的元军骑兵,正撞到了蓝玉的枪口上。 “杀!” 战场上,满是汉军士卒的喊杀声。 他们四面齐出,在火炮的掩护下开始反攻。尤其是朱五的汉王亲卫火器部队,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形,在唢呐的声音引导下,列阵射击,装填射击,战场上的枪声,根本没有断绝过。 “告诉前军顶住!” 王保保咬牙道,“统治其他方面的军队,朝我的中军靠拢,四十万人对十万人,围死他们。就不信他们的火器,能一直射下去!” 然而,当打到了下午,朱五的汉军忽然开始有条不紊的向后撤退。 而此时的元军各部,还在重新集结准备合围当中,四十万军队的调动谈何容易,所以汉军主力在日落之前轻易的跳出了包围圈。 是夜,大地上再次燃起了篝火。 汉军跳出了元军的包围圈,各部交替掩护撤退。 若是别的军队,在夜色中行军恐怕早就崩溃了,但是汉军不知道演练的多少次,此刻撤退起来不慌不乱。 最重要的是,汉军之魂,汉王朱五一直带着亲卫的火器,骑兵,面对元军的疯狂追击,亲自殿后。 朱五亲自殿后,元军两位主将自然穷追不舍。 “朱贼,怎么轻易就撤退了呢?他不知道后路都是咱们的人吗?” 也先忽都遥望夜色中的汉军阵地,开口问道。 王保保沉吟片刻,“我估计,朱五的火器是没有弹丸了!你看,他们从早上开始攻击,现在连夜撤退,火器的声音越来越小!” “还是小心些,你也说过,朱贼狡诈,诡计多端!” “再多端,他现在也还是在咱们的包围之中!”王保保想想,“现在吊着他们,耗费他们的弹丸,等他们撤到淮安附近,现咱们绕后堵截的兵马,朱五该急了!” 也先忽略想想,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几十万人的会战,其实比的是谁犯错少,比的是谁手里的预备役多。元军人数占优,但是汉军的火器太过骇人。 而且这一战,处处透着诡异,朱五似乎是故意示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保保开口,继续说道,“我也知道朱五不对劲,可是咱们有的选吗?四十万人在这,人吃马嚼,每天耗费的粮饷可是天文数字!” “朝廷没给咱们一粒粮食,吃的都是咱们自己的家底。面对朱五,咱们耗不起,只能硬着头皮打。哪怕不胜,能把他赶回到江南,咱们对皇帝也好交差!” “现在,不管朱五有什么诡计咱们都要打下去。不然,这趟南下,不是白来了吗?” 也先忽都听了之后,长叹一声,“天下,也就你我二人还有忠贞之心,可惜察罕大人,刚死于宵小之手,麾下的大军就被朝廷拆分。不然,若原来军中猛将全在,他朱五就算火器犀利,又能如何?” 王保保冷笑一下,没有说话。 忠贞? 不存在的,现在卖命打,是为了让皇帝在名义上给他更大的权柄。洛阳开封虽然宏伟,但不是久留之地。 这大元已经乱了,他王保保现在需要一个机会,拥兵去西北,利用那里的天险和桀骜尚武的边地男儿,徐徐图之。 不知不觉,天亮了。 汉军的营地里篝火的余烬还在燃烧,元军的士卒踩着昨夜汉军驻扎的痕迹继续追击。 如此这般,双方反复拉扯,反复厮杀,又过了几日。 “不要追的太死,吊着他,别让他们撤的太顺畅!”王保保在战马上说道。 “报!”忽然,一骑冲锋二来。 “报太尉!”骑兵在马上气喘吁吁,“淮安军报,淮安朱贼手下二虎,率军出城,击破了咱们堵在朱五身后的兵马!” 对于这个消息,王保保没有太多的意外。 但是下一秒,又一个骑兵冲来报信,让王保保差点从马上跌落。 “报,辽东关贼,率军出关,攻击大都!” “报,后队留守军报,济南朱重八出城了?” “他去哪?”王保保急问。 “他往北去了!” 八十 送我去见小五 “往北?” “去哪?” “朱重八再往北就是大都,他是要响应关贼?” “这贼子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假招安,和朱五联手演戏!” 一瞬间,王保保心里猜了七七八八,但是随后马上肃然而惊。 “粮道!” 朱重八北上的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四十万大军的粮道。囤积军粮的小城,河北南皮。 若是军粮有失,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四十万军肯定马上哗变。 王保保心头大急,“传令,回军!” 此刻,也先忽都也明白过来,大声道,“回军怕是赶不及,不如趁朱重八出城,直接夺了济南!” “若是短时间夺不下来呢?”王保保喝问,“咱们回军之时,就是朱五反过来追咱们的时候,在济南城下耽搁几天,咱们就跑不掉了。别忘了,他还有几十万大军现在动向不明,不知道去了哪里?” 也先忽都喃喃说道,“总不能飞到咱们身后吧!” ~~~ 砰,军帐中,朱五一拳砸在了案子上。 关先生那边动作太快了,辽东的兵马闹出的声势太大,度也过了原先的预期。 还有朱重八,三番五次的告诉他,等自己的主力到来和四十万元军会战的时候再动手。他偏偏现在就北上,他是没想到,还是故意的。 应该是故意的,若是此战虎头蛇尾,对朱重八才是最好的结果。 元军一旦撤退,短期内不可能再来山东。而且元军实力犹在的话,汉军也不会大规模北上。 “全军,追!” 朱五脸色一黑,开始下令,“掉头,咬住王保保!” 数天之内,战况千变万化。 本来退军的汉军,忽然调整方向后阵变成了前军,开始追击王保保的大军。 幸好,二虎的部队没有耽搁,迅从淮安出来,跟朱五的部队汇合,汉军的部队膨胀到二十万大军。 与此同时汉军水军在静海登6,先头部队赵普胜,俞廷玉带领的四万人马,马不停蹄朝着切断王保保的路线前进。 傅友德等人,还有二十多万兵马,形成第二梯队的部队,也开始火北上。同时襄阳方面,郭兴部也开始调整,他们依旧做出对潼关攻击的姿态,但是大部分的主力,已经开始朝南阳盆地进。 面对辽东军马,元廷大为恐慌,他们一方面严防死守,同时命令驻防的孛孛帖木儿率兵进驻大都,又令王保保部暂时后撤,保证元廷北方的安全。 如此战况反复进行了半个月,关先生对大都的骚扰达到目的,和已经截断了王保保退往大都之路的赵普胜合兵一处。 同时,八月末,朱重八打破南皮,也截断了王保保四十万大军的粮道。 汉军不会飞,但是从水路而来,一下在地图上就对王保保的四十万大军,形成了三面包围,只留了通往河南的道路。 但是撤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九月初朱五率军已已经冲到了北方腹地,堪堪过了济南,狠狠的咬住了王保保的军队。 早在朱五来曹州之时,汉军已经动员集合完毕,只等军令。军令下达之后,汉军如洪流一般,从南而来,让蒙元感到阵阵绝望。 ~~~ 前方,是元军连绵百里的大营。 朱五带着侍卫,于山顶眺望,对方的阵地。 “主公,各路的弟兄们都到了,何时起总攻!” 身后诸将之中,常遇春先开口问道。 此刻朱五身后,常遇春,张定边,冯胜,缪大亨,王弼,蓝玉,傅友德,二虎,郭英,朱十三,朱二二,数十汉军悍将都在。 人人都是撞坏激烈,恨不得马上杀过去,消灭蒙元的力量。 “不急,再等等,总要圆满才好!”朱五眺望远方,淡淡的笑道。 “主公!”军中,作为运转军需来到前线的胡惟庸,忽然朗声说道,“臣以为,北伐时机已到,打破四十万元军,大都无险可守,无兵可防!” 傅友德也开口说道,“主公,王保保等人北退无望,只能进入河南。他们退,我们追,一战定河南,占虎牢,然后重拳直击大都。” 说着,傅友德激动的说道,“扫清胡卢,重振汉家声威,重开天地,再造中华就在此时。主公,请领我等,青史留名!” “臣等,奏请主公,北伐!” 战将们的声音,从山顶传到山下,汉军营地之中,无数男人高举刀枪,齐声呐喊,“北伐,北伐!” 欢呼声中,元军的阵地惶惶不可终日。 而朱五脸上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抬头看看,九月的天空阳光依旧热烈。 烈日之下的战场,是那么真切,又有些不切实际。 自己一路走来,终于走到了今天,阴差阳错之下,朱重八一个招安的心思,竟然引来了元军的全部家底。 “北伐,北伐,北伐!” 朱五于欢呼声中,缓缓开口,“后日总攻,谁为先锋!” “末将愿往!”常遇春,张定边大声说道。 “好!”朱五马鞭指着对面元军的营地,“给你二人四千甲骑,陷阵都在后,冲击元军前军。元军阵地无险可守,北方平原上他们藏都没地方藏。” “傅友德!” “末将在!” “你在常遇春侧翼,等他破军之后,起猛攻!” “喏!” “郭英!” “在!” “两边打起来,率中军掩杀!” “喏!” “传令给关先生,还有赵普胜!”朱五继续说道,“接到命令马上从后面开始猛攻元军后背!” “喏!” 身边众将领命,朱五忽然一笑。 “此时,还要再有些阴谋诡计!去派人告诉王保保军中的也先忽都,我无意全歼他们,他也先忽都和我没仇,让他先往河南跑!” 话音落下,众将都大笑起来。 ~~~~ 咳!咳! 殷红的鲜血在指缝里窜出来,流到手背上,触目惊心。 花园之中,本来席应真正带着小闺女,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忽然一个趔趄摔倒。 “爹爹!”刚会说话的席胜楠大哭起来。 “老爷!”杜鹃惊恐的过来。 席应真双目圆瞪,不住的的咳嗽,不住的吐血,表情极为痛苦。 他的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爱的人,他谁都没告诉。 爱别人,就不能让别人担心。 身上痛苦,头脑却是清明的,众人七手八脚的抬着他,席应真无神的看着天空。 “贼老天,原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死,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可是,你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我?你个扑街!” 咳,又是一口鲜血。 毛骧冲院外大喊,“套车,去李神医哪儿!” 忽然,席应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毛骧,虚弱的说道,“送我.........送我........” “老爷!”杜鹃哭成了泪人。 “送我去见小五!” 八十一 晴天霹雳 九月天晴,有利汉军。 战场上,双方往来交错,数十万大军在山东和河北交界之处,反复的厮杀,犬牙交错。 元军方面,有兵四十万。 汉军朱五本部二十六万,加上元军背后的关先生,廖永安赵普胜部,再加上露出獠牙的朱重八,共计有军四十二万。 看似双方人数相当,但是现在汉军对元军进行的反包围,掌握战场的主动。而且汉军后续,还有十五万大军即将登场亮相。 元廷是全部的家底,汉军又何尝不是。 为了此战,除却襄阳地区郭兴的部队之外,大汉境内所有一线部队都被朱五征调一空。而且二线的卫所还有屯田部队,也在动员之中。 汉军从淮安和山东境内的海港为后勤基地,水军彻夜运送物资,而元军在被反包围之后,存粮告急。 朱五的侧翼,傅友德率军已到了河南境内,堵住了元军的回路,大都他们更是想都不用想。据说王保保连连向元廷告急,但是元廷的兵马却迟迟没有到位。 双方在山东河南河北三处交界的地方,厮杀月余,元军渐渐不支。 汉王中军,坐落于一处高地之上。 大帐之中,朱五一身铁甲,通过鹰眼不住的看着前方战场的动向。 常遇春和蓝玉两人的骑兵,兵锋所指几乎无一合之军。汉军的火器,在晴朗的天气下,挥到了极致。 被骑兵掩护的火炮阵地,几乎推进到了对方的鼻子跟前,彻夜不停的炮击。元军四十万人,死伤惨重,只能被动防守。 朱五放下鹰眼,皱眉道,“进展还是太慢!”说着,又问,“也先忽都那厮,没回话!” 八月,朱五托人给元军的副帅也先忽都带话。说可以放他一条路,让他去河南,然而始终没有回音。 “若是猛攻,唯恐伤亡太大!”郭英在朱五身边说道,“毕竟元军也有四五十万人!” “能一气打死他们,伤亡大也没办法!”朱五沉吟片刻,“传令,告诉关先生还有廖永安,让他们即刻从王保保的后背猛攻,再告诉朱重八,让他的人别装死狗了,拿出力气来。配合关先生袭击元军的右翼,元军中军一旦出现松动,全军即刻掩杀!” “喏!”传令兵大声应答。 ~~~~ “咱们又不是他朱小五的手下,凭什么指挥咱们?” 军令传到了朱重八那边,营帐里,汤和第一个跳出来。 “他们汉军强,让他们和元军打去,咱们坐山观虎斗!” 汤和的话引来众人纷纷点头,谁都是傻子,朱五若是胜了,谁知道会不会一鼓作气把山东也给吞了。 仗越打越大,众人始料未及,一开始以为只是大战,哪知道这是蒙元和大汉的国战,而且看架势,朱五的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开来,从山东登6,奔赴战场。 相比于蒙元,朱重八的人更怕朱五多些。 朱重八让众人吵吵的头疼,目光落在董抟霄身上,“老董,你怎么看?” 董抟霄微微皱眉,“现在不是咱们要不要打的事,而是由不得咱们不打!”说着,他走到地图前,“朱五的阳谋厉害,不知不觉咱们山东也被汉军被包了进来,诸位且看!” 众人看向地图,红色线路是汉军,汉军从淮安出,占据了曹州,沿线推进,过了济南。而另一路,辽东的汉军和海上的部队汇合,正好在山东的头上。 两路汉军既是对元军的钳子,也是对山东的钳子。 “咱们不打,朱五未必不能取胜。即便功亏一篑,让王保保的人逃回河南,那他也有可能转头对付咱们山东!” 汤和不屑道,“死守济南,看他有啥办法?” 徐达看他一眼,“济南城墙再厚,能挡住他的火炮?” 汤和愤愤无声。 “咱就说小五有后手!!呵呵!”朱重八自嘲的说道,“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让他给算计进来了!”说着,冷哼一声,“咱有预感,小五打完了王保保,转头就是咱们!” “那更不能帮他打元军!”汤和开口,“不如,咱们和元军配合,给朱五一下狠的!” “放屁!”徐达骂道,“人岂能言而无信!” “你徐天德装什么菩萨?”汤和骂道,“成大事.\n.\n.\n.\n.\n.\n.\n” “元军也不会信咱们!”朱重八冷笑,“小五这计谋,从咱答应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彻底恶了蒙元,他们不会信的,只怕元廷现在恨咱们,都胜过小五。” “的确,咱们的招安本是权宜之计,谁知道朱五直接给来了个釜底抽薪!”董抟霄苦笑,“现在,不打都不行!” “那就打!”朱重八咬牙道,“不过,不要穷追猛打,王保保一露败相,咱们就回师济南!” ~~~~ 又是一日厮杀过去,朱五在大帐之中,盯着地图。 “主公,朱重八那边答应了!”亲兵进来禀告。 “知道了!”朱五淡淡的说道。 “他有封信给您!” 朱五扔下手里的笔,信上写道,“小五,我从侧翼攻王保保,可。但战事之后,你不得攻占济南!君子协定!” 傻了?朱五冷笑,老子什么时候是君子了? 不过也由此可见,朱重八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 汉军从山东海港源源不断的登6,朱重八开始担心了。 “回信,可!”朱五说了三个字,再次看着地图。 大帐里刚刚安静下来,又有脚步传来。 “爹!”朱英脸色难看,眼中带着泪光。 “咋了?”朱五心里咯噔一下。 “出事了,席爷爷!”朱英带着哭腔,“不行了!” 啊!脑中咔嚓一下,朱五猝不及防直接坐在椅子上,如遭雷击。 “人呢?” “李善长等人,陪着到了前线,正在中军休息!” “快带我去!”朱五大步走出。 ~~~~ 老头,怎么好端端的不行了呢? 朱五的脑子里现在是空白的,什么头绪都没有。 有的,只是那些纷沓而来的记忆碎片,点点滴滴往事。 中军一座帐篷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参见主公!” “不必多礼!”朱五顾不得和李善长等人说话。 撩开帘子进帐,顿时愣住了。 眼前,躺着一个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老人。 “好端端的,怎么病成这样?”朱五有些魂不守舍,呐呐自语。 他出征的时候,还特意和老头喝了一顿酒,老头还是一如既往的为老不尊开玩笑。可是这才多久,老头就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汉王!”老头的媳妇杜鹃跪在朱五脚边,哭着说道,“李神医说早就不行了,就撑着一口气,非要见您!” 朱五一步一步,脚步特别沉重。 “老头!”呼唤一声,朱五的身体微微颤抖。 “嗬!”老头呼出一口浊气,“小.\n.\n.\n.\n五.\n.\n.\n.\n” 八十二 小五,再见。 “小五.\n.\n.\n” 席老头眼珠浑浊,似乎已是看不清了,只有枯瘦的手指,不住的颤动。 “老头,小五在,在这呢!” 瞬间,朱五泪如雨下,心中疼痛如锥刺骨。他跪在床边,抓着老头轻飘飘的手。 这一刻,他不是汉王。只是一个即将失去的青年,情感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 “怎么病成这样?怎么不早说!”朱五泣不成声。 感受到小五有力的手,老头的手指点点朱五的手背。 “别哭.\n.\n.\n人.\n.\n.\n总有一死!” “我不让你死!”朱五咬牙道,“你坚持住,我把全天下最好的医生都给你找来!” “治病不治命!”老头昏暗的眼珠动动,“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有话.\n.\n.\n.\n.\n” “你说!”朱五把老头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遇到你,我很知足!”老头笑了。 霎那间,朱五仿佛时空错乱,眼前老头的脸和当初那个腌臜的道人重叠了。 “主公欲天下乎?” “主公,不能杀此人!” “小五,杀了他,杀了朱重八!” 往事一幕,纷纷而来,是那么清晰,又是那么模糊。 这一刻,朱五才意识到,老头已经陪了他许久,很多事都已淡忘了。 “遇到你,我才对得起.\n.\n.\n.\n.\n.\n.\n重.\n.\n.\n.\n生.\n.\n.\n" “老头!”朱五哭道,“遇到你,是小五的福气!” “这一生,有了家,有了孩子,有了学生,我很.\n.\n.\n满足.\n.\n.\n.\n小五.\n.\n.\n.\n谢谢!” “我不行了,可是死之前,有些事要交代你!” “你说,你说!”朱五擦着眼泪。 “我死以后.\n.\n.\n.\n.\n不设坟茔.\n.\n.\n.\n埋在学校花园之中.\n.\n.\n.\n” “我明白!”朱五抓着老头的手,“春蚕到死丝方尽,我会让你永远看着,你的学生们成材。让你看着一代代人,因为知识改变命运!” 老头欣慰的点头,“学.\n.\n.\n.\n校.\n.\n.\n.\n” “搬下去!”朱五坚决道,“一定会办下去,你的精神,传承不止!” “是,知识,传承不止!”老头艰难的说着,胸膛剧烈起伏,“以后,你做了皇帝,该如何?” “自强不息,不固步自封,与时俱进,创造民族复兴之路!”朱五哭着,涕泪交加。 “别他.\n.\n.\n妈的.\n.\n.\n做不到.\n.\n.\n老子.\n.\n抽.\n.\n.\n你!” “只要你活着,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朱五袒露心声。 “傻孩子,世上哪有不死之人.\n.\n.\n.\n”老头想抚摸小五的头顶,朱五低下头,任他抚摸,“啊.\n.\n.\n你原来.\n.\n两个头旋儿!怪不得.\n.\n.\n你这么坏!” “别哭!”老头每说一句话,都显得很脆弱,“都是命!命里注定.\n.\n.\n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可是我还有很多放不下!” “你说,我来办!”朱五坚定的说道。 “我还没看见,你当皇帝!” “李善长!”朱五回头喊。 “主公!” “你马上上表,奏请我登基为帝,咱们国号大汉,年号依然用洪武!”朱五快说道,“我要在前线登基,快!” “是!” “洪武不行!”老头虚弱地说,“那他娘的.\n.\n.\n不是你.\n.\n.\n不是你.\n.\n.\n” “你说年号!你说!”朱五急道。 “你.\n.\n.\n改变历史.\n.\n中华.\n.\n.\n永远昌盛.\n.\n.\n”老头浑浊的眼珠转动,“永昌,永昌,永远昌盛.\n.\n.\n.\n” “永昌!”朱五对李善长吼道,“记住了吗?马上去办,让所有文官都给老子上表!” “是,臣记住了!” “别.\n.\n.\n苛责他.\n.\n.\n.\n”老头握着朱五的手,嘴唇动动,“以后,不要苛责功臣,善待.\n.\n不杀.\n.\n你不是朱重八.\n.\n.\n” “好,不杀,不杀他们!”朱五抚着老头的胸膛。 “嗬.\n.\n.\n”老头再度呼出一口浊气,“她们.\n.\n娘仨.\n.\n.\n” “杜鹃和你两个闺女,我知道,我知道!”朱五说道,“放心,老头,她们是我的家人,我会当他们是自己的性命一般爱惜,谁都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胜楠.\n.\n.\n小!”老头眼中落泪,“我.\n.\n没陪她长大.\n.\n.\n你要当成.\n.\n自己的事.\n.\n.\n” “我认他当闺女!”朱五大声道,“他就是我亲闺女,以后,我让他和朱岳成亲,让她做皇后!” “去.\n.\n你妈的!”老头忽然骂道,“沾老子便宜.\n.\n.\n谁稀罕皇后.\n.\n”说着,老头痛苦的咳嗽两声,双眼翻白。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老头再次开口,“让她快乐.\n.\n.\n她将来爱谁,就嫁给谁?好吗?” “好!她一辈子不会有人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朱五誓,“我誓!” “将来.\n.\n.\n她的男人,要是对她.\n.\n不好.\n.\n.\n你要帮我揍那狗日的!” “放心,谁敢对她不好,我打死他!”朱咬牙。 “她的第一个男孩,要姓李!”老头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名,李振国!” “振国!”朱五再度落泪,“振国!” “回潮州.\n.\n祖籍.\n.\n落户.\n.\n.\n” “好!”朱五点头,“我都会办妥!” “呃.\n.\n.\n.\n.\n.\n.\n.\n”老头的身体忽然一抽。 “老头!”朱五惊呼一声,只见老头的身体泄气的皮球一样,最后一口气没了,可是老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以前说,你们这代人都是听白话歌长大的,能不能唱一,我听听!” “好!”朱五泣不成声,“我给你唱!” “老头,你听好!”朱五把老头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多有友谊能长存。” “今日别离共你双双两握手,友谊常在你我心里。” “说有万里山,隔阻两地遥,不需见面,心中也知晓,友谊改不了……” 朱五的歌声,已经不成调。 老头的脸上,泛起微笑。 “小五!” “在!” “天黑了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 “乌云,乌云太多!” “真想看看,你说的那个美好的,富足的世界!” “老头.\n.\n.\n.\n” “小五.\n.\n.\n.\n” “在呢!” 老头忽然用力抓着朱五的手,“再.\n.\n.\n见.\n.\n.\n” “老头!”朱五轻轻呼唤一句,推推老头的身体。 苍老的眼睛已经合上,老头的脸上带着笑容。 他,说走,就走了! 营帐里,忽然响起朱五,撕心裂肺的哭声,“老头.\n.\n.\n.\n.\n.\n.\n.\n.\n” “老师!” “校长!” 帐外,许多出身老头学堂的青年军官,哭着跪倒。 ~~~~ 老头死了,我哭了。 老头,再见。 八十三 杀 一夜之间,汉军营地之中,忽然升起了万条白帆。 出身于朱五义子营和学堂的青年军官,全部一身孝衣。 朱五端坐在营帐中,看着棺椁里,席老头那张安详的脸,满是泪痕。 “爹!”朱玉穿着孝衣进来,“人都来了!” 朱五依旧看着老头,点点头,“进来吧!” 而后,李善长刘伯温等人进来,跪下开口,“天下大乱,主公崛起于草莽,成就大汉基业。如今和蒙元决战在即,请主公登帝位,以正军心,已安宇内。三军将士,若闻主公为帝,势必三军振奋,竭力孝死!”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主公登基为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救万民于水火,开华夏之天地!” “臣等,恭请主公登基为帝。我大汉,国运昌隆,江山万年!” 臣子们的欢呼中,朱五的脸色丝毫没有变化。 “老头,你看到了吗?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本来,想着稳妥第一点,想着声势浩大一点,没想到让你看到的却是如此匆忙的一面!” “老头,你没有陪你闺女长大。你又何曾,陪着我走完!” “以后,没有了你,我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啊!” “不过,那是以后。现在,让小五做一个你心中的好孩子吧!” 想了这些,朱五淡淡的开口,“好,我当皇帝!” 胡惟庸在群臣中起身,忽然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件龙袍,披在了朱五身上。 “这是哪来的?”龙袍上金线绣着五爪金龙,一看就不是凡品。 “席真人早就准备了多年,来前线之前,特意嘱咐臣一定要带上!”李善长悲声说道,“一路上,真人都在嘱咐臣等,尽心辅佐江山,青史留名!” 眼泪,再次落下。 朱五看着老头的遗容,“老头,你什么都帮我想到了!可我,却不知道你的病!对不起,老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帐篷中,文臣武将们的呼声传到了大军之中。 那声音迅传遍了数十万将士,儿郎们开始还有些错愕,等听了军官的传达,说汉王在前线登基为帝之后,军心振奋。 “万岁,万岁,万岁!” 汉军营地之中,仿佛能把天震破的欢呼响起。 无数士卒,高举兵器,狂热的对着天空大喊。那些从濠州就跟随朱五起家的老兵,更是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老主公!” 花云涕泪交加,跪在地上,冲淮西的方向连连叩。 “你看到了吗?小五出息啦!他当了皇帝,老主公,报仇就在今朝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朱五站了起来。 在死人的灵前登基为帝,古往今来闻所未闻。他常说席老头和他亦师亦友,其实在他心里,早就把老头当成了自己的长辈和家人。 一件白色的孝衣被朱五穿在龙袍之外,他转头看着帐中跪着的文臣武将,朗声开口。 “按理说,我当了皇帝,要赏赐功臣!” “但是现在还不是赏赐你们的时候,元军还有四十万,等着你们去杀!” “杀了他们,让老头的在天之灵见识下我汉军的军威!” “杀了他们,为我......为朕的龙椅,争光添彩!” “传值!” 刘伯温出列,“臣子!” “席应真,追封为淮阳王。”朱五开口说道,“席应真五子,唯有二女。一女亲生为胜楠,将来胜楠之子改席,承袭他老人家的香火,世代为大汉异姓王。” “老头走之前,特意告诉朕,要善待功臣将相!”朱五看着文臣武将们,继续说道,“诸位都是追随我一路走来的老人,尔等不负朕,朕亦不负尔等。” “千秋功业就在今朝,奋勇杀敌,一统天下。” “朕,与诸位共山河,不吝王爵。诸君努力,为大汉杀敌!” “万岁!万岁!” 与诸君共山河,不吝王爵,让在场的文臣暗中皱眉。 可是武人们却欢呼雀跃,他们一生所求,不过是追求明主。 而朱五,就是那个明主。 “按原定作战计划,开始作战!”朱五继续大声道,“席先生的遗体在这,他英灵未远,自会为大汉祈福!” “喏!” 欢声还未褪去,急促的战鼓骤然而起。 天地之间,勃然变色,满是杀气。 忽然,天边一抹乌云爬了上来。 似乎,上天也因为老头的远去而悲伤。咔嚓一声惊雷,片瓢泼大雨突然而落。 大雨,不利汉军火器。但是,也同样不利于元军的弓弩。 天上是瓢泼大雨,大雨之中,无数铁甲汉军骑兵,从雨幕之中杀出,直扑元军的阵营。 “杀!” 暴雨中,杀声掩盖了雨声。 常遇春的陷阵营铁骑,勇往直前。 大雨冲刷着天际,天上下的是雨,地上流动的是热血。 雨中升腾的,不知是雾气,还是鲜血的热气。 “疯了!疯了!” 元军中军之中,王保保暴跳如雷。 一份份军报传来,是一处又一处的崩溃。常遇春的骑兵,距离他的中军不过数里之之遥。 “传令,顶住朱贼,随我反扑过去!” 王保保一身铁甲,冲入暴之中,翻身上马。 ~~~~ “杀!” 汉军出动则以,一出,常遇春和蓝玉的骑兵,还有汉王中军铁骑,共共万人,从元军的正面突击而进。 与此同时,汉军的步兵跟在其后,对着元军的缺口动猛攻。 暴雨中,没有火枪火炮,也没有强弓劲弩。有的只是,最原始的,最为惨烈的厮杀。 没有了火炮,但是汉军还有铁甲,还有整齐的队列,还有因为汉王称帝而高炙的战意。 “破了!破了!” 一处处元军的溃败,变成了连锁反应,四十万人中间破了一个点,这个点如同瘟疫一样马上扩散。 暴雨持续了两天,这样杀戮进行了两天。元军在面对汉军的正面战场,开始出现溃散,支撑不住。 而就在这段时间之内,关先生廖永安在后背,朱重八在侧翼,对着元军也展开猛攻。元军分兵无力,被挤压进狭小的空间内。 暴雨依旧,热血依旧。 战场上,满是战士的嘶吼,还有垂死的嚎叫。 “挡不住了!贼三面而来,撤吧!” 暴雨之中,也先忽都对王保保大喊,“退回河南,还能东山再起!” “现在退,咱们都得死!朱五肯定在咱们的退路上有伏兵,咱们兵败如山倒,到时候只能任他宰割!”王保保于冷雨之中大吼。 “那怎么办?”也先忽都说道。 “擒贼先擒王!”王保保马鞭一指朱五中军方向,“战场上都打乱了,他打他的,咱们打咱们的。带着咱们精锐骑兵,直冲朱五的中军,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好!”也先忽都点头道,“这就整顿军马!汉军不中用,用咱们边塞军还有辽东兵!” 八十四 死 啪啪啪! 暴雨打在地上的泥水里,出的声音剧烈而又急促。 天地之间,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秋雨寒,催人冷。 冰冷的雨水从盔甲的缝隙不住的冲刷下来,带出来的都是鲜红的血。 王保保集合亲兵三千,也先忽都集合了六千部众,于暴雨之中,漫天的喊杀之中,陈兵列阵。 这是他们二人,手头最后的机动力量。也是他们二人,最为忠心的精锐部曲。 王保保手下的人,都是边地男儿,他的养父察罕帖木儿亲自招募的。 也先忽都手下,大多都是留着辫的胡人,桀骜不驯,杀人如麻。 元军四十万,汉军四十多万,到处厮杀,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战场。 王保保脸色凝重,“我军被动,唯今之计,只有背水一战,冲破朱贼的中军,方可逆转战况,收拢残兵!” “诸位都是我家的心腹,可愿跟我去干,那杀人的活?” “愿意!”士卒们齐声呐喊。 王保保一笑,牵动倔强的嘴角,“冲破了朱贼的中军,咱们收拢残部回家。是生是死,就看这一遭。诸位,若不死,我王保保必当厚报。” “誓死跟着少将军!”将士们再次呐喊。 “好!”王保保用力点头,看着一旁的也先忽都,“我冲锋在前,若遇阻拦,你再后猛冲,你我二人波浪一般,连绵不绝,可否!” “谨遵号令!”也先忽都拱手。 王保保拉下自己的面甲,抽出腰刀。 咔嚓,天空一道惊蛇闪过。 “跟着我,冲!” 大喝一声之后,胯下良驹在暴雨之中幻化成一道虚影,勇往直前。而他的身后,亦是数千元军精锐,呼啸而出。 “杀呀!” 元军大声呼吼,骑兵穿过了厮杀的战场,穿过了阻止他们的汉军,穿过了泥泞的区域,穿过了尸横遍野。 ~~~ 轰!轰! 暴雨之中,似有雷鸣。 雷鸣,让大地震颤。 朱五在在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暴雨之中,看着远处朦胧的雨幕。 仗打到这个份上,他手上已经没有多少后备力量了。 其实,他本可以稳妥一点,但是他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 “老头!”朱五回头,一口棺椁停在大帐之中,“我又任性了!” 想着,脸上一笑。脚下忽然感觉到了大地的震颤,雨幕之中无数鬼影冲了出来。 “元军的骑兵!” 朱玉大喊,“亲军何在,护驾!” 雨幕是天然的掩护,王保保胆大心细,竟然真的率人冲到了中军面前。、 前方,暴力中傲然耸立的,就是朱五的大旗。原本汉王两字,换成了汉皇。 王保保紧咬牙关,催促着胯下已经力竭的战马,挥刀大喊,“杀贼呀!” 骑兵骤然再次加,他们的身后许多汉军,正在拼命撕咬。 “呵呵!” 远处,看到这一幕,朱五笑了起来。 这才有些战争的味道,我朱五在死人堆里爬出来,可是很多年,都没感受过死亡的威胁了。我都快忘了,别人的刀锋是什么滋味。 “护驾!”朱玉抽刀呐喊。 汉皇朱五的侍卫,列队上马,并且远处更多的汉军回援而来。 “慌个**毛!” 朱五呵斥一声,冷笑,“早知道他要来,他想死,成全他!”说着,一挥手,“上!” 呼啦,倾盆大雨中,整齐的脚步忽然响起。 朱五最后的预备部队,汉皇中军的最神秘的部队,于暴雨之中列阵。 “举枪!” 身穿孝衣的年轻军官们,放声大喊。 轰的一下,两个空心方阵中,三千多把火枪,二十多门火炮,齐齐对准了雨幕之中冲击日来的骑兵。 “加把劲,下雨天他们的火器不好使!”王保保狰狞的呐喊,“让也先再快点,咱们纠缠住朱贼的亲卫,他从后面冲过去!杀呀!” “预备!” 汉皇亲军中,那些少年军官们,回望朱五的大帐,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老师,看我们杀贼!” “校长,看我们杀贼!” “放!” 砰砰砰! 暴雨之中,白烟乍现,三千多条火枪一起打响。 紧接着是火炮的轰鸣,冲锋的元军顿时死伤无数。 “怎么会?”王保保心中大惊。 但是还没等他想明白,肩膀突然传来锥心的疼痛,他中了一枪,差点落马。 “老头,该怎么谢谢你呢!” 朱五回头,看着老头的棺椁,“上回和你说了一句,下雨天火枪不好使,你回头就研究出了火帽!”自然自语的说着,朱五的眼泪再度落下,“老头,你肚子里还有许多好东西没逃出来呢,怎么就走了?” 砰砰砰! 雨水冲不走遮天蔽日的白眼,战马的嘶鸣声中,无数元军落马,在泥水之中痛苦的哀嚎。 砰砰砰! 既然元军从正面而来,汉皇中军的火枪手,选择了毫不间断的分列射击。一人射击,其他人装弹,换枪。 暴雨中的枪声,格外阴沉。 但是暴雨中的子弹,依然能杀人。 “冲过去,冲!”王保保狰狞的大喊,“也先的人呢?也先!” 他们身后,战场一隅。看着王保保陷入白色烟雾和轰鸣之中的也先忽都,无声叹息。 拉着马头转身,“走!咱们回河南!” 副将看了一眼前方的战场,“大人,朱贼会放......” “会的!”也先忽都自嘲的笑道,“我们说好了!” 人生,就是一个轮回。 当初朱重八用端碗之谋,从察罕帖木儿军中逃脱。 现在察罕帖木儿之子,同样被人用这招,算计了。 通往朱五中军的路上,人和战马的尸体层层叠叠。 三千骑兵,对阵两营六千汉军装备了防御水火猫的火器兵,全军覆没。 而汉军,只是一侧的空心方阵被冲开了一个口子,死了数十人而已。 战况是惨烈的,时间是短暂的。 等战场平息,暴雨之中,只有伤者的嚎叫。 “也先........”王保保半截宝刀撑着地面起身,不甘的嚎叫,“你他娘的跑哪里去啦!” 然后,他虚弱的身影定格,眼神在人和战马的尸体上掠过,脸上带着苦笑。 “都死了!”王保保大笑落泪,仰天长啸,“都死了!” “大元!要亡啦!” 忽然,喊叫声停住。 王保保在地上捡起一把完整的长刀,步履维艰的前行,“扩廓帖木儿在此,谁敢一战!” “我是察罕帖木儿养子,故大元太尉之子,伯也台部的世袭的贵胄。杀了我,杀了我!” 吼完,大喝一声,豁然冲锋。 砰! 一声枪响,王保保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跌落在雨水之中,一动不动。 朱玉放下手里的火枪,“嚎你娘,膈应人!” 中军大帐之中,朱五再次回看战场。 “传令,王保保已死,也先忽都西逃,全军猛攻,务必全歼元军!” “喏!” 随后,朱五站起身,遥望远方,那是济南的方向。 八十五 段落 “席老头死了?” “王保保败了!” 两条讯息传达到了元军侧面战场,朱重八的手中。 老头也是他的熟人,想起老头就想起那个道衍小和尚,朱重八的心中莫名也生出一些感伤。 “派人给小五营里送两幅挽联!”朱重八对徐达说道,“席老头没了!” 徐达沉默一下,点头,随后问,“哥,元军崩了,咱们追吗?” “不追了.......有投降咱们的,安置好,别主动去追,咱们不能离开山东太远!”说着,朱重八忽然踩了耗子尾巴一样跳起来,惊呼,“啥?” 徐达,汤和,耿君用等人都凑了过来。 “朱小五登基当了皇帝!”朱重八惊呼道,“怪不得他手下那些人都他娘的不要命一样,敢情是他当了皇帝!” “操,自封的皇帝谁稀罕!”汤和不屑。 “皇帝有别人封的吗?”徐达看他一眼,“朱小五称帝,谁拦得住!他跟当初的徐寿辉,和韩林儿是两码事!” “操!”汤和又骂了一句。 “闭嘴!”朱重八忽然出口呵斥一声,看看军帐中的将领们,摆摆手,“你们出去,咱静一静!” 众人对视一眼,退了出去,只剩下他自己。 没人知道,朱五称帝,给他心理带来多大的冲击。 ~~~ “里面有人吗?咱是过路的和尚,讨个地方躲避风雪,请施主行个方便!” “和尚,要肉汤不要?” “你就是朱重八?大哥!” “重八哥,我会去皇觉寺看你的!” 往事不要再提,一切都是风雨。 看似模糊了,可是他们却依然牢牢的在心底。 “重八哥!”元军的营地之中,朱五对着朱重八大喊,“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重八哥,你来救我吗?”濠州帅府的暗室中,朱五看到朱重八,看到了希望。 “我要是不放郭子兴一条生路,你朱重八是不是觉得我小五不仗义?毕竟,我还欠你两条命!” “哥,你是聪明人,这世道,聪明人,该死!” 渐渐的朱重八觉得有些眼角涩。 他和小五生的故事,没办法用黑白来区分,更没办法用恩怨来说明。 朱重八开始沉思,他和小五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呢? 一开始自己在小五的手下,再后来小五把自己推到了郭子兴面前。然后,自己也成了领军的将领。 那时候起,自己的野心就控制不住了吧。而其实自己的内心,对小五在自己头上,是不是一直有些不甘呢? 肯定是的,不然为何自己会掐死郭子兴? 小五,是什么时候变的? 是郭子兴和郭天叙,让小五从一个爽朗的青年,变成了阴谋算计满肚子坏水的枭雄! 时也,命也! 冥冥中有天意,小五和自己,始终不会是一路人。 即便,两人曾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那么多的生死悲歌。 “哎!”朱重八叹口气,随后骂道,“你他娘的当皇帝了,还是你厉害,还是你尿性!” 当年,城隍庙的小乞丐,现在成了天子。蒙元四十万兵马崩溃,天下谁还能挡住汉军的兵锋? 小五,秀儿,郭家兄弟,总是看自己不顺眼的二虎? 老军李赛,视小五为郭子兴继承人的花云等等,一个个人的影子,在朱重八的脑中盘旋。 然后,画面变得阴暗下来。 脑中的画面忽然变成了郭子兴那张黑青的脸,充满恨意的眼神。变成了道衍和尚临死时的解脱,变成那颗打在自己身上的火枪弹丸,变成了南京的血泪,变成了淮西的风雨。 “咱差在哪里!” 朱重八忽然大怒,一下把手里的文书讯息摔在地上。 一路走来,小五时刻是他头上的阴影,是他头上的山,挥之不去,更迈不过去。 现在,小五居然做了皇帝!他居然做了皇帝!而朱重八,依然是个贼头子! 胸中有火,烧着五脏六腑。 朱重八看着地上的文书,那些他没看完的文字,露了出来。 这文书是小五派人写的,在文书的最后有一句话。 “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做个普通人!” 这话,让出小五拿刀子扎在朱重八心窝的时候,问过一次。 现在,他又在问。 “凭啥?”朱重八冷笑,大骂,“要不是当初咱给你银子让你在濠州安家,你还是个叫花子?要不是咱拼死从元军手里把你救出来,你就死了?要不是咱放你一马,你早让郭天叙给害死了!” “这就是你的回报?一次次的让咱低头,让咱求你,一次次的踩着咱的脑袋!” 突然,朱重八不骂了。 上次小五说这话,是因为自己的生死掌握在他手里。 这次?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朱重八心中烦乱。 “叫老董过来,快点!” 不大一会,董抟霄进来,“主公,怎么了?” “你马上回济南!”朱重八正色说道,“济南城里咱留了三万兵马,都是淮西起家的老底子,现在咱姐夫和外甥带人守城,你马上回去协助他们,没咱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不得开城门,违者,死!” “是!”董抟霄正色道,“主公,现在何不带大军回去?” 朱重八叹息一声,“能回得去吗?”说着,苦笑一下,“元军崩了,可是咱们身后,还有小五的人从海上过来,侧面还有关先生和廖永安!” 其实,朱重八的部队,在不知不觉之间,被朱五的兵马,被夹住了。他手上有近十万人马。他怕突然回撤,走进了汉军的埋伏圈,引来汉军的突然攻击。 “在下这就回去!”董抟霄说完,马上转身出去,招呼亲兵备马。 ~~ “报!常遇春,张定边将军,收拢元军降卒三万!” “报!四将军破阵,无数元军轻降!” “报!也先忽都带千骑逃窜,傅友德将军伏击之下,也先忽都之身走脱!” “报!全线肃清残敌,再无抵抗!” 一道道军报,流水一样送到朱五的大帐之中。 朱五看都没看,每每听了只是微微点头。 许久之后,帐篷里站满了等待朱五下令的亲兵。 “让开点,露出条缝来。让风吹进来!”朱五缓缓开口。 亲兵们,默默散开。 “老头,仗打完了!我送你回家!” 朱五站起身,淡淡的说了一句,朝外走去。 外面,紧挨着朱五的营帐之后,有一堆架好的柴火。 见他出来,杜鹃和妮子,还有小小的胜楠,嚎啕大哭。 “陛下!”杜鹃跪地哭道,“能不烧吗?” 朱五摇摇头,“老头生前的愿望,活化。他说了,死了之后还要被虫子咬,想想都怕!” “老爷呀!”杜鹃大哭,“你怎么这么狠心!不给我们娘仨留念想啊!” “小孩别看了!”朱五挥手,几个侍卫把孩子们带进去。 然后,老头被四个人,郑重的抬着,放在了火架子上。 火把点燃,映照朱五的泪眼。 “老头,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远!” “老头,若有缘,来世见!” 小五泪如雨下,手里的火把,有千钧之重,扔不出去。 “老头!”小五大吼一声,“走吧!” 哗啦,汹涌的火焰吞没了老头的尸体,小五在燃烧的那一刻转身。 “老爷!”杜鹃无助的拍打地面。 接着,朱五再次转身,对着燃烧的大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头三下。 “老头,再见!” ~~~~ 公元一三六零年,汉皇永昌帝于山东前线登基,大破蒙元军四十万,斩王保保。 四十万元军溃散,汉军主力马不停蹄。 常遇春为正,张定边为副,率马步军二十万,攻入河南。 郭兴从襄阳兵,进南阳盆地,攻河南侧翼。 傅友德,郭英,二虎,廖永安,关先生等人,率其他汉军三十万,陈兵河北,准备北上大都。 八十六 长街 济南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自从朱重八领兵出外开始,济南城严格实行关城宵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违者斩。 城门楼子上那一溜血淋淋的人头,就是明证。 穿着铁甲的士卒,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夜晚城池之中死一般的沉寂,但即便如此,就算那里有格外闪亮的灯火,都要去查探一番。 “什么人?” 巡逻的士卒现了一队行人,刀出鞘弓上弦的围上去。 “嚷嚷什么?王府的!” 这一队人,都是布衣打扮,大概四五个左右。几个挑着灯笼的汉子,围着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妇。 “腰牌!”一个汉子摸出一块牌子扔了过去。 带队的军官仔细查验之后,脸上的郑重神色变成了笑容,“这么晚了,去哪儿?” “去保少爷那,送汤!”挑灯笼的汉子说道。 随后,士卒们退开,让那队人,畅通无阻。 “二哥,谁呀?”他们走远之后,巡逻的士卒中有人对军官问道。 “王府的大管家赵嬷嬷!”军官轻笑一声,“拿的是王妃的腰牌!” “够威风的呀!”士卒又到。 “哼!”军官不屑,“伺候人的奴才罢了!”说着,一摆手,“兄弟们,继续巡逻!” 济南,如今的城防指挥是李贞和李保儿。 这俩人一个是朱重八的姐夫,一个是他外甥都是最信任的人。 李贞没那啥能耐,但是稳重,朱重八交代的事不含糊。而李保儿,在军中历练了几年,颇有些大将之风。 济南的部队,都是朱重八的老底子,淮西死忠,交给他俩朱重八也放心。不过,在朱五称帝之后,朱重八赶紧派董抟霄回城,协助他俩。 此刻,三人正在书房里议事。 “董大伯,你说朱五到底会不会对咱们动手?”李保儿有了些成年男子的模样,开口问道,“我老舅啥时候回来?” “动手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董抟霄道,“反正,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这话对!”李贞点头道,“咱们爷俩就做好你老舅交代的事,别的也别多想!” 正说话之间,门外亲兵来报,“保少爷,王府的赵嬷嬷来了!” 李保儿一愣,心说他来干什么。 李贞却站起来说道,“快请!” 他们爷俩落魄时被送到朱重八身边,以前都快饿死了,跟了重八才过上好日子。 其实朱重八对家里的事就是撒手掌柜的,做主的都是马秀英。马秀英对他们爷俩是真好,拿李保儿跟亲生儿子一样。 这赵嬷嬷是伺候马秀英的老人了,爱屋及乌,他们爷俩对这个下人,也是多有尊重。 稍后,赵嬷嬷一个人进来。 “大娘,您咋来了?有事?”李保儿问道。 赵嬷嬷伸手点点他的额头,“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们爷俩?多久没回王府看看了?啊,我不来,你们也不让人送个信儿,报个平安!你们爷俩守城,娘娘不知道多惦记?” “天天的,娘娘都要念叨几句,也不知道保儿这几天吃饭咋样?天冷了加了衣裳没有?姐夫的老寒腿疼不疼,给他的狼皮褥子他用没用!” “舅妈!”李保儿眼睛顿时有些红了。 他是没娘的孩子,马秀英这个舅妈,就是他的娘。 自从守城,怕耽误事,他们爷俩都是住在军营里,四双眼睛彻夜盯着。虽说都在一个城里,可是已经一个来月没回过王府了。 “小王爷天天喊表哥,喊姑丈,嗓子都哑了!”赵嬷嬷继续说道,“你们爷俩,好歹派个人回去报信儿啊!” “俺,这就让人回去,给舅妈问好!”李保儿说道。 “让你报信你就报,真是气死我了!”赵嬷嬷又点他一下,“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长大了这么愣啊,忘了今天啥日子?” “啥日子?” “你舅妈的生辰!”赵嬷嬷气道,“本来娘娘不许我来,可是她生辰,府里连个笑声都没有,冷冷清清,你们这些做晚辈的,也不知道去磕个头!”说着,揉揉眼睛,“可怜见的,下午包饺子的时候,娘娘还说保儿最爱吃茴香的!” 啪,李保儿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俺真不是人,舅妈的生辰都给忘了!”李保儿后悔道。 “赶紧!”董抟霄开口,“大喜的日子,赶紧回去,跟主母一块吃顿团圆饭,让她乐呵乐呵!” “可是.......”李贞犹豫道。 “没啥可是的,军营里不是有我吗?”董抟霄道,“我在这看着,错不了!”说着,又道,“你们爷俩还信不着我?” “董大伯自然是信得过,只是........”李保儿犹豫,朱重八临走之前的交待是,任何时候都要坐镇军中。 “算了,你们都忙!老婆子自己回去陪娘娘!”赵嬷嬷擦着眼睛说道,“大姑娘命苦,前几天梦到文正少爷了,眼睛都哭肿了!” “别!俺去!”李保儿急了,“大娘,俺跟你回去!今儿,俺怎么也要给舅妈磕头啊!” “走走!”李贞道,“这个头必须磕!” 随后,爷俩带着亲兵,跟着赵嬷嬷出了军营。 眼看他们走远,董抟霄长出一口气。 坐在椅子上,也不知想什么,看着军营呆。 “来人!” 侧屋里,董抟霄的侄儿出来,“老叔!” “开始吧!”董团霄无力的说道,“利索一点!” “哎!” ~~~~ 一路上,盘查的士兵都被李家父子的亲兵呵斥开。 渐渐的,王府越来越近。 “赵大娘,您慢点走,您这岁数了,咋比俺腿脚还快!”李保儿笑道。 可是他不说还好,一说,赵嬷嬷撒腿就跑。 这一跑,李家父子愣住了。 “怎么........” 嗡! 突然,黑夜之中弓弩的声音格外刺耳。 “嗯!”李保儿闷哼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 紧接着,无数箭雨从四面八方而来。猝不及防之下,李家父子和十几个卫士,纷纷倒地,在血泊中微弱的挣扎。 “阿弥陀佛!”远处的墙角,赵嬷嬷双手合十,连连对着天空磕头。 箭雨结束,一队看似是巡夜的甲士从长街的阴暗中出来。 为的汉子,冷漠的走到李家父子身边。 啪,一只手抓住汉子的裤脚。 李保儿抬头,“你们..........” “保少爷,上路吧!”汉子轻声说道。 “别..........”李保儿嘴里吐血,“别伤俺舅妈!” 说着,身子忽然一僵,歪到一边,再无声息, “收拾了!”汉子随口吩咐。 很快,长街上的尸体被清扫一空,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 与此同时,军营之中,一条条让人莫名其妙的命令传达出来。 各部士卒,马上回营,无令不得私自出营。 违者,斩! 八十七 筹码 “大姑娘!” 马秀英房里的灯微微亮着,里面传出哄孩子睡觉时,哼唱的歌谣声。 她唱的,正是淮西流行的凤阳小调,俏皮轻快带着三分妩媚,讲述的是年轻的女子赶集,买阵线回家做嫁衣的故事。 歌声停顿,马秀英的声音传来,“饺子,送去了?” 赵嬷嬷心跳的厉害,回想刚才长街那一幕,说话不由得有些颤,“送去了!” “保儿怎么说?他吃了吗?” 今日确实是马秀英的生辰,但是外面正在打仗,她又是个低调的性子,不愿意操办。往年过生日孩子们都给她磕头,一家人吃水饺。 今年,冷冷清清的,她还是包了保儿爱吃的茴香馅的,打人送了过去。 “吃......吃了!保儿少爷说香!”赵嬷嬷回道。 屋里的马秀英沉默下,紧接着屋里的灯火慢慢靠近门口。 赵嬷嬷的心,也跳的越来越厉害。 “怎么了?”马秀英打开门,笑道,“俺听你的口音不大对!” “咋不对了?”赵嬷嬷心慌,强笑道,“都挺好,保儿少爷全吃了。” “他还说了啥?”马秀英问道。 “他说要回来给您磕头,我给拦住了!”赵嬷嬷笑道。 马秀英上下看了她几眼,摇头道,“不对,你肯定有什么事?从俺十二岁,你就在俺身边,俺太了解你了!” “大姑娘瞧您说的,哪能有啥事呢?” 眼前的马秀英,是她一手伺候长大的。说实话赵嬷嬷不怎么怕朱重八,反而对马秀英更是谨慎。 尤其现在,她心里有鬼的时候。 “你骗不了俺!”马秀英又摇头道,“若是以往,你不会在窗户外头说话,肯定推门进来,和俺说说家常,说说杂七杂八的事。你肯定有事瞒着俺!” 说着,马秀英的目光豁然冰冷,“而且,以你的性子,若真是保儿要回来给俺磕头,你不但不会拦着,还会让府里大操大办的热闹!” 赵嬷嬷头上,渗出一些冷汗,掌心黏黏糊糊的。 “说!”马秀英喝问,“到底怎么了?” “我........”赵嬷嬷急中生智,“我是想儿子了!儿子在军营里,也一个来月没回来了?我心里没着没落的!刚才去了本想见一面,可是碍于军法!”说着,赵嬷嬷落泪,“他就在城里,可我还是见不着!” “你儿子在城里留守,能有什么事?”马秀英狐疑的看着赵嬷嬷,半信半疑。 ~~~~ 就在赵嬷嬷走后不久,军营里开始升帐。 “这么晚了升帐?” 军营中,一群将领往主帅的大堂走,三三两两的开始议论。 济南城留守的鲁军,都是朱重八在淮西带来的老底子,军官们更都是他的乡党,还有濠州时期就跟着他的老兵。 总而言之,这些人格外的团结。朱重八占据山东之后,那些外来投效的汉字们,还有山东本地的将领,根本没办法融入他们。 这也是朱重八放心李家父子坐镇济南的原因,李家父子也是他们的自己人。 主帅的大堂里,巨大的牛油蜡烛燃烧着,出腥臭的味道。 留守的将领们,按照各自官职的大小,在帅堂里肃立。 稍后,董抟霄一身布衣,从侧门里出来,走到大堂的主位上。 董抟霄在朱重八军中,其实也有自己的势力,当初他带着一群人投降,那些北地的元军军户出身的汉子,也始终跟着他,跟着朱重八。 “董中丞!” 董抟霄的官职,是鲁王府中丞,相当于李善长在朱五那边的位置。但是二人的权势,却是天上地下。 有将领见他自己一人站在主位,奇怪的说道,“李大哥和保小舍儿呢?升帐,怎么不见他么爷俩!” “一回来,稍安勿躁!”董抟霄随意的笑笑,在主位上坐下,“最近,天有点凉哈!眼瞅着快下雪了!” “老董,你癔症了?”朱重八的乡党,飞熊营指挥使吴桢大笑道,“才九月,秋老虎还没过呢,就下雪!” 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可是笑声中几人看着董抟霄的眼神,非常复杂。 这,是朱五亲自交代给董抟霄用来联系,朱重八军中朱五钉子的暗号。 “现在没下雪,往后也要下!”董抟霄说道,“不过,再往后,可能咱们要看的,就是南方的雪了!” “老董,你咋了?”吴桢又道,“净说胡话呢?” “他没说胡话!”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一个魁梧的汉子,挑开侧面的帐子,迈步进来。 “花云?” 众将之中,顿时一阵惊呼。 花云原先是郭子兴手下大将,朱重八上位,他居功甚伟。但是后来又反水朱五,差点杀死朱重八。 众将之中不少人都认得他,而且眼下这大堂上,有数人还是曾经花云的袍泽。郭子兴的势力,在军中并未被完全清洗掉。 当时在庐州,风雨飘摇之际,朱重八不愿意搞得人心惶惶。二来,因为马秀英的关系,这些人对朱重八也是忠心耿耿。 “动手!” 花云忽然冷笑,低吼一声。 “宰了他!”有鲁军的将领抽刀,可是下一秒他的动作却顿住了。 眨眼之间,刚才还说笑的袍泽之中,突然暴起,用利刃插进了自己同伙的胸膛之中。 他们都是厮杀为生的汉子,下手就是一击毙命。 大堂里连惨叫都没出一两声,几十个将领顿时倒下一大半。 董抟霄的脸,狠狠抽动几下,这些人明明都是生死相依的伙伴,可是下手却彷佛生死仇敌一般,不留余地。刚才还勾肩搭背,现在却要人性命。 “想不到,朱五在朱重八身边,埋了这么多人?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些人怎么会如此听话?幸亏我觉醒得早,不然怕也是这个下场!” “不对,不能再说朱五了,要叫陛下!” 且不提,董抟霄心里的心思。 大堂之上,站着的十几个鲁军将领,擦了擦头脸上的血,看着花云。 “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临阵变卦的,俺会一五一十的告诉陛下!”花云笑道,“你们是不是还不知道,汉王已经登基称帝,现在是汉皇了!” 活人的眼中,满是浓浓的惊喜。 “你们的爹娘,亲人都在江南当财主,此事了结之后,你们等着回江南享福!”花云继续大笑,随即道,“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要靠你们去做,约束好城里的军队,郭四将军已经在路上了!” “喏!”活着的将领们抱拳,随后下去。 只是他们出去的时候,表情稍微的愣了一下。大堂左右两侧,埋伏着许多手持军弩的生面孔,差不多有两百人。 “董先生,您也立下大功了!”帅堂内,花云淡淡说道。 “将军,在下有一事不明!”董抟霄拱手道,“既然汉皇陛下已经都布置好了,为何还要在下出面!” 这是他心里的疑问,他是才归附朱五不久的人,今天是第一次露脸,估计也是最后一次。 “陛下做事,从来都是很多后手!”花云笑道,“咱们凡人,哪能得知!” “那...........在下斗胆,这些人都是何时........?” “不瞒你!”花云坐下,“朱重八军中的郭家旧部,早就心属陛下。当年在淮西时,也拉拢了不少朱重八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跟着他朱重八有什么好?打生打死,不过是一碗断头饭。” “而汉皇给他们的,却是真金白银的荣华富贵!周德兴那样的朱重八死党都能收买,还有谁是不能收买的?你们读书人,不也讲究良禽择木而栖吗?这些淮西走出来的汉子,他们每一个人的亲族,在淮西的亲人,爹娘,兄妹,救救,母族,都在大汉的手里。在大汉,他们都是人上人。朱重八不过给了他们点金银,还要他们自己拼命。” “陛下什么都不要他们做,还养着他们的家人,给他们整个家族富贵?孰高孰低?” 说着,花云笑起来,“而且这些其中很多人,都是周德兴帮着收买的。周德兴那样的死党,都死在了朱重八的手里。被朱重八知道了,他们这些人还有活路?” 人心,真是这世界上最难捉摸的东西。 按理说朱重八不曾亏待过这些人,可是毕竟,所谓的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而已。 “现在,怎么做?”董抟霄问道。 “抓住马秀英,等四爷进城!”花云说道。 ~~~~ 鲁军和汉军不同,汉军的基层军官是约束军队的骨干。即便没了将领,军队也可以运转。 而鲁军,还有些大帮哄的样子。那些钉子将领们回到营里,只需要下达率领,各军在营不许出去,再下到营中,随便扯谎说没来的将领们正和保少爷们喝酒就可。 额外,再开几桌赌局,让大营里乌烟瘴气起来,事就成了。 深夜,风吹过,吹散了济南上空的云。 只是,谁也看不到罢了。 ~~~~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大营之中,有个人感受到了不同,因为他从中闻到了血腥味。 而且,事情也有些古怪。 李保儿和李大伯升帐,不可不能叫自己。自己,身上还挂着李大伯亲卫统领的官职。 沐英带着疑惑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恰好,身边有一队军士巡逻。 “英小舍儿,还没歇着?”带军士巡逻的将领笑问。 “睡不着,觉少!”沐英笑笑,“今儿怎么是你巡夜?保哥的护卫呢?” 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每天巡夜的,都是李保儿的亲兵。 那汉子一愣,随即笑道,“都和保少爷回王府了,今天不是娘娘的生辰吗?” “该死!”沐英拍下自己的额头,“怎么把这事忘了!” 可是,随即他心里咯噔一下。 若是保儿回去了,更不可能不叫他。而且,保儿回去不可能带着全部的亲兵。 就算带了,巡夜的活也轮不到旁人,还有李贞大伯,还有自己。 事情越来越诡异,越来越不对劲。 不过,沐英没有声张,他假装回屋休息。他知道,若是有事的话,现在肯定有眼睛在暗中盯着他。 煎熬的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的天似乎快亮了。 沐英握紧兵器,悄悄的看了外边一眼,从后门小心的摸出去。 他慢慢的摸到了不远处,平日李保儿居住的地方,黑麻麻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沐英轻手轻脚的进去,李保儿的房里没人,李大伯的房里也没人,更瘆人的是,他们身边的百十个护卫,也一个不见。 “到底怎么了?” 沐英的手摸到门框上,忽然身子如遭雷击。 那里,触手冰冷,湿滑。 把手掌放在掌心闻闻,顿时大惊失色。 那是,鲜血的味道。 “出事了!”沐英心道。 而且他可以肯定,出的是大事。 想到此处,他再也不停,看了眼外面,迅的在军营之中穿梭。 他要去一个地方,王府。 他要去保护一个人,马秀英。 可是,就在他刚刚从军营的暗门中出来,黑色的阴影里出一个声音。 “哎,你不该出来的!” 沐英停下脚步,看着阴影里走出来的影子。 “赵虎!”沐英咬牙道,“你.........保哥呢?到底怎么了?” “都死了!”叫赵虎的男子露出魁梧的身影,他就是赵嬷嬷的儿子,早先在前线军中,后来被调回了济南,现在济南留守军中,他还是李贞的护卫副统领。 “他们?”赵虎冷笑下,“告诉你无妨,他们都死了!” “你..........” “李家父子,还有他们的亲兵,都死了!”赵虎看着自己手里的刀锋,“再有一个时辰,这济南就是汉王的了!” “你这个叛徒!”沐英大骂。 “俺不是叛徒!”赵虎继续冷笑,“汉王,本来就是老帅的义子,本来就是俺们这些濠州旧人的小主人!沐英,你才是叛徒,你判了汉王!” “你本应该是我们这边的人,却认贼作父!” “若不是汉王慈悲,祝福俺留你的性命,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沐英无声落泪,“娘呢?俺干娘呢?” “大姑娘自然没事!”赵虎冷笑,“大姑娘永远都是郭家的大姑娘,永远都是汉王的秀英姐。沐英,你识相,现在回去!” “不行!俺要去干娘身边!” 赵虎摇头,“要去,只能死!大局未定之前,你不能去王府!” 沐英缓缓抽出了腰里的刀,“来吧!” 赵虎笑了下,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对不住!” 说完,挥刀,直下。 砰! 一声巨响,滑坡夜空,沐英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冒烟的火铳。 “啊!”赵虎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鲜血从他的脖子上喷出来。 “五哥!”沐英看了手上火铳一眼,“俺用你的给的礼物,杀了你的人!” ~~~ “哪来的声音?” 花云在帅堂之中大惊失色。 董抟霄也站了起来,对侄儿大喊,“快去通知各将,约束部队,就说是火药走火!快!” “是枪声!”花云神色冷峻。 腾腾腾一阵脚步,花云带的亲卫前来,“郭四爷的兵到了,还有五里地!” “先约束好部队,其他人跟着俺去朱重八的王府!”花云道,“切记,任何人不得伤了马秀英和孩子,这是陛下的命令!违者,诛九族!” “喏!” 八十八 缘由 天快要亮了,可是马秀英越来越心慌。 不知为何,她今日就是不信赵嬷嬷的话。暗地里派出了四拨去军营的人,但是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肯定出事了!” 马秀英心里暗道,而且她可以肯定还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她虽然是个女人,可这种直觉却是这么多年,一直在军中生活磨练出来的。甚至说,是她与生俱来的。 而且此刻,她心中的这种感觉比以往更甚,跟心悸,更猛烈。濠州被小五围困的时候,她不曾如此过。朱重八被刺杀的时候,也不曾有过,到后来花云混进庐州也不曾有过。 即便是他们夫妻当日,都落在小五的手里,也不曾有过。 慢慢的,她的目光落在了墙壁上。那里挂着一把刀,一把黑色的古朴的军刀。 当年,她用这把刀教过小五练刀。 她用它在庐州的血夜,挡在丈夫身前。 她用她当作小五大婚时,送去的贺礼。 后来,这把刀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屋里的烛火,把马秀英的身影拉得修长。她先是走到衣橱边,缓缓的换着衣裳。 脱下比甲的坎肩,脱下罗裙,露出细腻修长的身材,她的皮肤在灯火的照耀下,如羊脂一般养眼。 然后,她换上了方便动作的紧身衣,回身来到墙下,毫不犹豫的把刀抓在手里。 锃,刀出鞘,依旧闪亮,依旧带着寒光。 马秀英收刀归鞘,叫醒了睡眼朦胧的儿子,然后把老二的襁褓,背在身上。 “娘!”朱标揉着眼睛,“怎么了?” “没事!”马秀英捏捏他的脸,“拉紧娘的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放!” “嗯!”朱标听话的点头,小手握住了母亲有些粗糙大手。 “来人!”马秀英对着外头低声说道。 几个王府中铁杆的心腹,早就守在她的门外。为的人,是朱重八军中,一军指挥使耿君用之子,耿炳文。 “婶子!”耿炳文冷冰冰的开口,面色沉重。去军营的人,都是他的手下,那些人没消息回来,他也猜到了一二。 马秀英看看他,“咱们悄悄的出城,送俺去重八的大营!” “从哪走?”耿炳文低声道,“若是.........怕现在城门都关了,出不去!” “重八临走时,给俺留下一条秘道!”马秀英再看看王府,笑笑道,“这世道,万事都要留个心眼!” “好!”耿炳文点头,“您带路,俺带这几个兄弟,护着您。放心,俺们全死了,也保您和大公子二公子无恙!” “走!”马秀英一摆手。 一行人,悄悄的从王府的后院,无声的走到王府后面的小门处。 天块亮了,残留的夜却越的静谧,让人心里凉。 吱嘎,一个人的靴子踩在了什么东西上,出一声轻响。 “婶子,走不了了!”耿炳文忽然抽刀在手,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咋了?”马秀英拉着孩子,惊问。 “咱王府里的石板路,每天都扫得很干净,现在这里却忽然有一片片残瓷渣子!”耿炳文冷笑两声,低下头,从地上捡起一块瓷片,“不单是一块,而是咱们脚下都是这玩意,黑麻麻的看不清楚,踩上就能出声音。” “你是说..........”马秀英似乎明白了。 “有人在放咱们走!”耿炳文看着乌黑的院落,“出来吧!鬼鬼祟祟!” 那边花丛树木之中,几个人影慢慢露了出来。生面孔,不是王府的人,而且一看这些人,就是见过血的。 “兄弟们,卖命的时候到了!”耿炳文对伙伴们轻声说道,“咱们死,也要保着身子和俩公子出去!” 其他几个汉子无声点头,把马秀英母子三人,护在中间,成一个圆形,继续向前。 “大姑娘!您走不出去的!” 一个声音响起,赵嬷嬷挑着灯笼出现,低着头不敢看马秀英的脸。 “外面,墙外也都是人。”赵嬷嬷抬头,哽咽道,“听我一句劝,在家呆着,没人敢动您!” 马秀英推开耿炳文,走到前面,“谁的人?”说着,哼了声,“小五?” “小五少爷已经登基,当了皇帝了!”赵嬷嬷又低头道。 “呵!”马秀英冷笑,“所以,你就叛了他?俺和你十几年的情分,情同母女,你居然为了小五攀我?”说着,马秀英的脸上满是冷意,“怪不得重八说,谁都信不过。人,还真是不能信!” 随后,看赵嬷嬷不敢说话,马秀英又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和他勾结了多久?” “不是我叛了小五少爷,而是...........”赵嬷嬷抬头,看了马秀英一眼,“是夫人的遗命!” “母亲?”马秀英愣住了。 她的生母早死,她口中的母亲,是视她为己出,从小抚养她的养母,郭子兴的夫人,张氏。 没了儿子弟弟,又没了丈夫,张氏早就郁郁而死了。 “老主人故去之前,小五少爷来见他最后一面。”赵嬷嬷缓缓讲述,“那时候,我就奉了夫人的命,成了小五少爷的人。”说着,有苦笑一下,“不然,那次在庐州,花云怎能随便就闯入帅府!” “不可能!”马秀英摇头道,“天叙和张舅父都是死于小五之手........” “其实,这也是老主人的意思!”赵嬷嬷又道,“少爷和舅姥爷死了,可是和小五少爷的债,也消了!”说到此处,赵嬷嬷落泪,“大姑娘,你可知夫人,为何让我听小五少爷的!” 马秀英摇头,她已经心乱如麻。 “一来,小五少爷算是老主人的义子,名义上也是郭家的继承人。虽然有仇,可是人死债消。而且我们这些下人心里,其实对小五少爷,可比朱重八要亲近得多!” “俺知道,你们都没瞧得起过重八,私下都在议论他!”马秀英冷笑道,“都说,若不是小五和爹翻脸,他朱重八一辈子都是卖命的货!” “二来!”赵嬷嬷忽然抬头,鼓足勇气,“大姑娘,您真的知道老爷是怎么死的吗?” 咯噔,马秀英的心,扭曲一下。 “您知道,肯定是朱重八干的,可是你知道他怎么干的吗?”赵嬷嬷的声音带着尖锐,“老爷还活着呢,是他活活掐死的!当时,俺儿就在隔壁给老爷熬药,贴着窗户纸,看得一清二楚..........” “别说了!”马秀英尖叫一声,捂着耳朵,眼泪长流。 “大姑娘,老主人有千般不是,也是您的父亲啊!”赵嬷嬷哭道,“您,一点报仇之心都没有吗?” “报仇?杀人?杀谁?”马秀英哭道,“俺没了亲爹娘,又没了养父母,兄弟姊妹亲戚都没了,就剩下孤零零一个人。难道,要俺也把丈夫杀了,一个人活着吗?” “他是俺的夫君,八抬大轿娶俺过门的丈夫,他在,俺才有一个家!”马秀英,眼泪不停。 是啊,她其实没得选择。 郭子兴有的选,他可以用自己换取重八的忠诚。 张氏也有得选,她现郭子兴所托非人之后,还有小五这个义子,能给他们报仇。 可是马秀英呢? 从始至终,她什么都没有。 在这段故事中,出了眼泪之外,她得到的,就只有朱重八一个人。 一个真正在乎她,真正给了她一个家,真正可以保护她的人。 “干娘!”墙外,忽然传来兵器格斗,还有熟悉的呐喊。 “沐英?”马秀英也跟着大喊,“娘在这!” “快跑............啊!”沐英先是呐喊,随后惨叫,痛苦地大喊,“济南城完了,您快跑!啊!!!!” “小英子!”马秀英尖叫起来。 “耿炳文!” “在呢!” “护着俺,杀出去,找重八!” “兄弟们,杀呀!” ~~~~ 数个汉子,举着兵刃,朝出口杀去。 马秀英扯着孩子,卖力的跑着。 可是下一秒,奔跑人,如同断线的风筝,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啊!”耿炳文拔出腰间的箭头,用刀支撑着身体,“有种出来明道鸣枪,暗箭伤人!朱五,我操你祖宗!” 许多人,在天色即将破晓的雾气中,露出身影,面无表情的看着,依旧守护在马秀英深前的耿炳文。 “朱五,你有种出来!”耿炳文疯狂的呐喊。 “主辱臣死!”人影中一个让马秀英熟悉的声音下响起,“敢辱骂皇帝,杀头!” 话音落下,噗噗两下。 又是两根弩箭,射进了耿炳文的胸膛。 当啷一声,刀落在石板路上,耿炳文涣散的眼神,看着马秀英,鲜血从嘴角溢出,“婶子,俺尽力了!” “花云!”马秀英大骂,“又是你!” “大姑娘!”花云慢慢向前,露出真容。他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反正让人捉摸不透,“是俺,没错!” 说着,他低头,目光落在小朱标身上。 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小小的孩子面对突如起来的惨剧,竟然没有咧嘴大哭。 而且,更让花云诧异的说,朱标竟然把幼小的身体挡在了母亲面前,张开手臂,颤抖的阻拦着,高大的花云。 “好小子,有骨头,硬气!”花云赞叹。 马秀英摸摸儿子的头顶,瞪着花云,“小五呢?也进城了!” “陛下,还要两天!”花云说道,“很多事,还没解决!” “俺家重八呢?小五是不是要对付他?”马秀英聪明,当场看穿。 岂料,花云摇摇头,“陛下说,先见您,再见他!”说着,一笑,有些诡异。 朱重八暂时没事!他还在! 马秀英心里松口气,可是目光刚动,马上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董先生,你为什么也叛了!” 她看到,花云之中背着手,目光有些躲闪的董抟霄。 “俺家重八,待你不薄!他从来都是对你推心置腹,从来都欣赏你的才能,家里的事他都交给你了,你就这么对他!你还有没有一点忠义之心,还有没有一点读书人的廉耻!” 董抟霄不为所动,“夫人,在下想活!”说着,苦笑了下,“忠义?风骨?廉耻之心?呵呵,那些玩意,早在在下投了朱大帅的时候,就抛弃了!” “你这条白眼狼!”马秀英咬牙骂道。 “不过,在下的苦衷,您不懂!”董抟霄再次缓缓开口,可是这次却带着几分悲凉,“推心置腹?自己人?哈,当初他朱大帅,也是这么对毛贵兄弟的。可是毛贵什么下场,别说你不知道!??” 马秀英愣住了,毛贵,刻意被遗忘的名字了。 朱重八用他当了弃子,才从察罕帖木儿的大军包围圈中杀回来。 “毛贵兄弟,从跟了他,每战必前!在淮西,差点死在了汉军的手里,可是依然没肯说半个不字。可是就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居然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董抟霄继续道,“他朱重八昨日可以让毛贵兄弟送死,明日就能让在下去。在下也是人,在下想活着!” “呸!”马秀英啐了一口,“你们怎么说,都有理!” “回吧,大姑娘!”花云摆手,“出不去的,等着陛下来!” “陛下?”马秀英冷笑,“你还叫得真顺口!”说着,冷冷的看了周围人一眼,默默的拉着孩子,转身回去。 走着,马秀英停下,“小英子呢?” “还没死!”花云淡淡的说道,“那孩子,也是个好样的,陛下说留他的姓名,他现在只是伤了!” “俺们和小五的事,不牵连他!你好好对他!”说完,她拉着孩子就走。 眼看,马秀英在几个军丁的押送下,进了自己的屋子。 花云长出一口气,抬头,天亮了。 ~~~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济南的城门打开。 汉军前将军武定侯郭英带着大军进城,城内的鲁军几乎没有抵抗,就放下了兵器,继续呆在营地里。 当官的都不打,小兵打什么,给谁当兵,不是吃饭拿粮呢! “他娘的,抄了朱重八的老窝,看他拿啥得瑟!” 站马上,郭英年轻的脸上意气风,随后命令道,“接管城防,依旧不许闲杂人等出入!”说着,脸上的肌肉颤颤,“城中若是有不老实的,直接杀了,不用问俺!” “喏!”手下将领轰然答应。 “去给人,给俺五哥送信!”郭英继续说道。 郭英身后,随军副将低声道,“将军,现在应该叫陛下了!” “用你聒噪,陛下也是俺五哥,俺五哥就是陛下!”郭英笑了笑,再看看雄伟的济南城,“他娘的,跟做梦似的!” 随后,郭英带人在城里巡视,在交通要道设置路障,哨卡。 等一切都忙活完了,又是天快黑的时候。 战马轻快的脚步,踩着石板,出悦耳的声音。郭英带着亲兵,朝王府走去。 “四爷!”花云出来迎接。 “人呢?”郭英下马,边往里走,边问道。 “在房里呢!”花云说道,“就是,一天没吃喝,不许人靠近!” “一天没吃?那还成?”郭英想想,“把饭食给俺,俺送过去!” “怕是不成,刚才俺都被骂了!”花云道。 “你和秀英杰的情分,能跟俺比!”郭英不屑,“当年,秀英姐对俺哥俩最好。” 此时,马秀英住的地方也到了,郭英从旁人手里拿过食匣,来到门口。 “秀英姐?” 他隔着窗户喊,里面没声。 “姐,俺是老四呀!” 里面,还是没声。 “俺是郭小四,俺给你.........” “滚!”里面出声了,毫不留情。 “姐,你一天没吃了,你不吃,孩子呢?” “俺饿死,也不吃你们的东西!” “这是你家的东西!”郭英笑着,就要推门。 “你进来,俺就死给你看!” 郭英不敢动了,站在那里,跟桩子似的。 “滚!”里面再次声。 “誒!”郭英转头就走。 边上,花云搓着手,“这咋整?陛下的意思,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不能有半点差池!” “没招,她性子犟!”郭英想想,“再去人给五哥报信,让他快点吧!” “四爷,以后要叫陛下!” 郭英想想,“对,是要叫陛下!” 八十九 此生不见 两日后,汉皇朱五御驾来到济南城。 汉军兵行神,连战连捷,傅友德已经攻入山东,常遇春于塔儿湾大破察罕帖木儿之父,元梁王阿鲁温的十万大军,攻下了洛阳。一部转头攻击开封,一部直接兵直指洛阳。 不出意外,拿下河南全境,指日可待。 此刻汉军的士气已经到了极盛的地步,南方大汉境内,还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输送过来。济南归了汉军,沿海的城镇也在水军的扫荡下,开城投降。 山东,已成了汉军的前哨站。而原来的山东之主朱重八,却始终被两路汉军,狠狠的钉在山东与河北交界之处,丝毫不敢情动。 大概,他现在连丢了济南的消息都不知道。 “臣等,参见陛下!” 济南城门口,汉军自郭英以下,所有将领全部跪迎。 尽管已经当了皇帝,可朱五还是老样子,一身铁甲。只不过他现在脸上的表情,已经严肃许多。 “都起来吧!不用大张旗鼓的,该干嘛干嘛!”朱五翻身下马,一挥手,“占了济南,抓紧时间备战,不用围着我!” “喏!”众将领又作鸟兽散去,只剩下几人。 “济南的事,办得好!”朱五笑看花云,“战事结束之时,少不了你的富贵!” “陛下!”周围都是朱五的心腹,花云也不避讳,开口道,“臣,不想要什么富贵。若是陛下体恤臣,请让臣杀了朱重八之后,去给老主人守坟!” 朱五看看他,“天下,难得还有你这样的忠义之人!” “俺本就是快饿死的人,若不是郭家,早骨头渣子都没有了!”花云苦笑道。 见他真情流露,朱五只是淡淡的点头。 随后看向郭英,“交代你的事,办好啦?” “五哥......陛下!”郭英开口说道,“秀英杰就在家里,一根汗毛都没掉,不过......” “说,吞吞吐吐!” “不过,两天三都没吃饭了,也不见俺们,要见你!” 朱五叹口气,“带我去!” ~~~~ 朱重八王府,后院,马秀英门前。 朱五手里端着一盘吃食,站在门口。 本想让人直接推开门,可临了还是有些迟疑,给了身边一个亲兵的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缓缓退开。 “秀英姐,我来了!” 吱嘎,门一下被拽开。 露出马秀英那张虚弱的,但双眼赤红的脸。 她没说话,而是狠狠的盯着朱五,像是要吃了对方一样。 这种表情,朱五从未见过。 “我来了!”朱五淡淡的说了一声,端着吃食侧身从门里进去,放在桌子上,继续开口,“大人三天不吃都行,小孩三顿不吃都不中。大人能受得了,孩子呢?” 说完,看着怯怯的朱标,笑道,“你是狗蛋吧!”然后,随和的在他头上摸摸,“我是你五舅!” 朱标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母亲。 “吃饭吧!”朱五把孩子带到饭桌上,“有啥事,咱们吃了饭说!” “你先吃,记得吃完了喂弟弟!”马秀英对朱标说完,直接拽着小五进了里屋。 “姐!” 啪,马秀英回手就是一个耳光。 “你为什么,总是欺负俺?”马秀英哭道。 朱五揉着火辣辣的脸,没有说话。 “俺救过你,没求你报答,可也想不到,俺们一家人竟然成了你的眼中钉!小五,俺知道这回你是不会放过重八了。你要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就把俺送到重八的军中,让俺们一家人死在一块!” “若得势是朱重八,他也不会放过我!”朱五坐下,淡淡的说道。 一句话,堵住了马秀英的千言万语,男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什么都别想,以后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眼看天下就太平,再不用打仗了。你们娘几个,也能过上舒心日子!”朱五继续说道,“有我在,谁也不敢委屈你们!” “小五!”马秀英落泪,“你能,放过重八吗?你放过他一次了,再放他一次好不好!俺们什么都不要了,这次俺答应你,不争了,不打了。俺和他找个没人的地方,过我们的日子!” “他,不肯的!”朱五没有看马秀英的脸,“你知道他,他宁可死,也不愿意放下这些!” “俺的命,真苦!”马秀英哭泣着说道。 “不是你的命苦,是这世界太残酷!”朱五幽幽道,“你也只能,身不由己!” 马秀英没说话,出悲痛的哭声。 当初,在小五第一次要杀朱重八的时候,她可以陪着他死,可是现在却不行。 不是她失去了勇气,而是她身边有了两个牵挂。自己一生,已经一如所有,不能再让两个孩子,没爹没娘。 这哭声让朱五心酸,也对自己有着深深的鄙夷。 其实,这世上的任何事都是如此,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往往没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反而都会很平静。 人,争不过的时候,就认命了。 “我会.........”朱五沉思一下,“给他留个全尸,不让孩子们看到他模糊的尸!” “小五!” 话音落下,马秀英突然疯了一样,冲着朱五拼命的厮打起来。 巴掌拳头雨点一样落在朱五的头脸上,他躲都没躲。但是身上的疼痛,让他的身体有了反应。 瞬间,朱五捏住了她的双手。 他们之间靠的是如此的近,乃至于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一股火,瞬间在朱五的心里燃起,涌入他的眼球。 “放开!”马秀英冷冷道。 朱五没动。 “放开!”马秀英挣扎。 可是她一动,却让朱五内心的火焰高涨起来。 “放开!”马秀英的声音,带着丝丝祈求。 朱五,还是没动。 但,缓缓的开口,“进屋之后,你第一句话说的什么?” 马秀英没说话,她不敢去看朱五的眼睛,心里只有害怕。 此刻,朱五的眼神,像是狼。 马秀英低头,丝遮盖住面容。 “当初,在地道口,如果我让你和你我走,你会吗?” “当初,你救我,真的是过意不去吗?” “你心里,朱重八真的那么重要吗?” 朱五出一连串的疑问,对方都没有回答。 只有他自己,抓着马秀英的手腕,看着对方青丝之后的脸,自说自话。 “你不会和我走!” “你救我,除了良心不安之外,肯定有别的东西!” “你知道郭子兴怎么死的?你心里不是没恨过朱重八,而是你失去了一切,你不敢再去恨他,对不对?” 这时,马秀英抬头,目光中露出朱五从未见过的清冷。 “当初救你,不是因为良心,而是你小五那时,还是个人。” “而你现在,有些不是人!” “你抓着俺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陛下对俺这个妇人,有啥非分之想?” “呵!”马秀英轻笑,“呸!” 她一呸,熄灭了朱五心里那股无名的火。 放开她,朱五再次坐下。 “我现,你更加刚强了!”朱五小声道,“我以为你会寻死觅活的!” “为母则刚!俺现在有儿子,死不起!只能活着!“ 朱五忽然站起身,看着她,“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为了你的儿子,你好好活着!” “俺一定好好活,一定把他们教导成人!”马秀英露出凄凉的笑容,“放心,小五,俺不会给他们灌输仇恨!” “我走了!”朱五起身就走。 “小五!”马秀英惊呼一声,“你说过的,不让他.......走的太难看!” “嗯!”门口,朱五点头。 “你从没跟俺说过一次实话,答应俺的事也没做过,俺希望,你能信守诺言!” “好,这次,我不食言!” 说着,朱五在门口回头,“进屋后,你第一句话说的什么?” 马秀英没出声。 “你说,我为什么总是欺负你?” 朱五的眼睛红红的,“因为,你好欺负。因为,你善良。可是,你不属于我。不知是我错过了,还是我为了别的东西放弃了。如果,如果有如果,那天在濠州的密道口,我会拉着你,一起跑!” “如果有如果,围濠州的时候,我会把你从城里要出来!” “如果有如果,当我知道朱重八要娶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他,不许他娶你!”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正是因为没有如果,我现在才变得这么不是人!” “为了一些东西,我连我自己都抛弃了!” “秀英姐,以后你和孩子们会活得很好。朱重八,我会给他一个最大的体面,若是他知趣,我也可以不要他的性命。可是,我有一个要求!” “我要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要想起这个不是人的小五。” “多想想,以前那个爽朗大方,爱说爱笑,总是跟在你身后的,朱小五!” 说完,朱五转头,再无一丝留恋。 此生,他再也不会见马秀英,再也不。 ~~~ 田野里,战马低头,啃食着即将成熟的庄稼。 朱重八蹲在地上,从田野里抓了一把泥土,贪婪的在鼻尖嗅着。 “这的土,比咱老家的养人!” 松手,让泥土随风吹走。朱重八拍拍手掌站起来,看着身后的众人,“可此处虽好,却始终不是咱们的家!” 徐达,汤和,耿军用,6仲亨,谢再兴,唐胜宗,陈龙,曹震,何荣......... 这些他从家乡带出来的,或者是从家乡来投奔他的乡党们,经过多年的征战,只剩下这些。 大家默不作声,都是一脸悲切。 “不是咱的家,可也算是个安身的地方。家丢了,窝也丢了!” 朱重八苦涩的笑笑,他刚才已经收到了消息,济南城落入了朱五的手里。城里的人,都叛变了。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似乎连情绪的波动都没有。开口讲述的,也仿佛是别人的事。 “小五的人,也渐渐围了上来。” “廖永安,赵普胜,关先生在咱们身后。” “小五,在前!” “左边也有他的人,右边是大海!” “咱们,去哪?” “朱五,操他姥姥!”汤和怒吼。 “别骂,没用,只能显得咱无能!”朱重八拍拍兄弟的肩膀,眼神在他们脸上逐个扫过,“你们的家眷,也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杀回去!”有人喊道。 可是,也有人沉默。 “咱,是要杀回去的!”朱重八点点头,“你们跟咱一场,到最后啥都没落下,对不住!”说着,翻身上马,“想跟着咱的,跟着。不想跟着的,走!不过,要走的,偷偷的,不许扰乱咱的军心!” “重八!”汤和红眼,看着他,“真要回去?” “杀回去!”朱重八一笑,“趁现在,手里还有刀!” “会死的!”汤和道。 朱重八调转马头,“操!” 九十 最后的机会 “报,廖侯,朱重八的鲁军,开始往济南方向退却!” 军帐之中,听了探马的回报,廖永安,赵普胜,关先生等人微微诧异。 早不动晚不动,陛下那边刚得了济南,朱重八就动。他是回去送死?还是要干什么? “不如直接杀过去,抓了他朱重八献给陛下!”赵普胜嚷嚷道,“早点了结他,咱们几个全部兵马,直去大都!破了鞑子的都城,让陛下在大都登基坐龙椅,那才痛快!” “不行!”廖永安摇头,“陛下只让咱们盯住朱重八,没让咱们动手!” 关先生冷笑一下,“便宜了他!” 这些人之中,若论仇恨,关先生最恨朱重八。因为他始终认为,刘福通和韩林儿的死,和朱重八脱不了干系。 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手刃对方。 “传令各部,跟上去,不得让鲁军冲出咱们的控制范围!”廖永安传令说道,“快马告知陛下,朱重八往济南回兵!” 不只是廖永安部,朱重八的军队刚动,汉军的探马就把军情流水一般送到了汉军各处,只不过是廖永安离他最近而已。 随后,济南的朱五也收到了战报。他只不过看了一眼,就随后扔在一边。 朱五军中也在议论战事,傅友德再传捷报,开封开城投降,洛阳的元梁王阿鲁温在大军被常遇春所破之后,也选择投降。 “告诉傅友德,虎牢必须攻破,不计代价!同时告知所部士卒,河南之地必严行军法,有私自劫掠百姓者,斩!” “喏!”军中还是军中的左派,简单有力。 “三将军的湖广兵从进了南阳盆地,关中的蒙古诸王还有军头部队,不敢抗衡,龟缩不出!”有军中参议开口。 “不出来最好,让他们继续缩着,等大军结束中原战事,再敲破他们的龟壳!”朱五笑笑,“只要北方中原平定,天下大事也就平定了,陕甘诸地,闹不出什么乱子。” “陛下!”这时,张玉从外面进来。 朱五称帝,他实在是不能再用朱五的姓氏,所以改回了原来的张姓,担任朱五的殿前亲军都指挥。 “京城的消息!” “是,娘娘送来的信!”张玉道。 谢莲儿来的信,朱五接过拆开,“夫君亲启,夫君所交待之事,臣妾已经办妥。席先生按照生前遗愿,安葬在学堂的花园之中。臣妾带朱岳,亲自去填的土。” “如今正值秋天,先生骨灰安葬之后,百花争鸣蝴蝶飞舞,美不胜收。” 简单几笔,交代了老头的身后事。 “杜鹃母女,婉拒臣妾留宿宫中。但每日,臣妾依旧接胜楠入宫说话。” “家中一切安好,夫君勿念!” 放下信,朱五眺望南方。 他能想象到那个景象,鲜花盛开的校园之中,满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绿树环茵之下,鸟语花香之中,满是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阳光落在老头亲手修建的校园里了,一切都是那么惬意,那么充满朝气。 埋葬他骨灰的花园,四面都是教学楼。无论冬夏寒暑,他都能在花园里,看到四面窗户里,辛勤学习的学子,看到他们学习的表情,听到他们的读书声。 “传旨!”朱五淡淡的说道,“给老头在京城的学堂竖立雕像,不但京城要立。学部,还有各州府推行的心学都要立。而且要著书立著,记录他的善举,文庙之中,把老头的像放在中间!” “不可!”朱五话音落下,到前线随军的李善长等文臣跪下,开口说道,“陛下,文庙是供奉孔圣二圣的,席真人............臣知陛下和先生之情谊,但至圣先师,不可轻立。陛下问鼎天下,只在朝夕之间,万不可让天下士人......” “让他们怎么?”朱五冷笑道,“让他们寒心吗?大宋没让他们寒心,亡了!大元不开科举,让他们寒心了,也没见他们造反?” 说着,冷笑起来,“圣人?我刚到了济南,就有人告诉我,孔家是山东最大的地主,孔府宅中就是一个独立王国?” “至圣先师也是皇帝封的,别人封得我如何封不得?” “陛下!孔孟二圣...........” “够了!”朱五打断他们,“朕意已决,往后席先生位于孔孟之前,受天下士子敬仰。天下文庙之中,必有其相!” 身边的臣子们,见朱五火,不敢开口。 “还有,朕都来济南有些时日,那孔家什么衍圣公,怎么不来拜朕,是觉得朕不是天下正统,配不上他吗?”朱五冷笑,“张玉!” “臣在!”张玉躬身道。 “让胡大海带兵过去,告诉他孔家,朕前方军饷吃紧,他们家看着办!”朱五冷笑,“还有,朕听说他们现在的孔家并非正统,宋室南渡,正统那只不是跟过去了吗?圣人后裔,怎能说不清楚,让他们写明白呈上来。宋金元各有衍圣公,到底谁才是嫡系,才是最合法的?” “查清楚,鸠占鹊巢的赶出去,真正的圣人后裔,才能享受圣人的福泽!” “是!”张玉领命。 “陛下!”李善长再次开口,“陛下三思!” “死了好多年了!”朱五看着他,“若是按朕的本意,孔庙都给他扒了当厕所,是席先生生前告诉朕,儒家教义好,坏的是人心。所以,才留着他们家这尊菩萨,不然......哼哼!” 随后,朱五拿起手边,刚才关于朱重八的战报看看。 “老四!” “在!” “朱重八往济南而来,十万人左右!廖永安在后面跟着,你的人往前动动,继续合围起来!” “喏!” “殿前亲军随朕,一同开往前线!”朱五把手里的战报撕碎,“见见他!” ~~~~~ 天上,风起云涌。 地上,两军列阵。 不知何时开始,济南失陷,被汉军包围的消息在鲁军之中开始流传。 数日之间,鲁军的士气低到了冰点,同时也出现了许多逃兵。 两军列阵,汉军是虎狼之师,而鲁军则有些心灰意冷。 当汉皇朱五的旗帜在汉军中高高升起,方圆数十里的战场上,满是汉军震天的万岁欢呼。 天地,似乎都为之晃动。 鲁军的军心,开始溃散。他们面前的男人,堪称传奇,从乞丐到皇帝,从未有过败绩。 哒哒哒,马蹄踩在地面上,带起尘土飞扬。 一骑士,策马来到鲁军阵地面前,马上骑士大喊,“陛下令,朱重八,阵前相见!”说完,策马转身,再次回返。 双方军阵的空地的中央,朱五只带着几个骑士,停在那里。 朱五的面前,有一个简易的,遮挡太阳的凉棚。 朱重八无声的点头,“驾!” 同样策马,带着几个心腹随从,赶上前去。 双方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的脸。 朱重八距离朱五有一段路,勒住战马。 朱五下马,走入凉亭之中,撩开大氅坐下。 随后,朱重八也下马,缓步走入。 两人,相对无言。 “上次见你,你说没有后手!”朱重八盯着朱五的眼睛,“咱知道没那么简单,没想到搂草打兔子的不是大元,而是你朱五!” 朱五笑了下,“多说无益!现在,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说着,朱五收敛脸上的笑容,“你降不降!” 随后,不等对方开口,朱五又道,“你先别急着否,要想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若是我,也不会留着对方的性命,是吧?”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劝你,想想你的妻子,孩子。你是豪杰,是大丈夫,但是丈夫无情,叫什么丈夫?” “命,只有一回,家只有一个!” “重八哥,你考虑好,考虑好了,再说!” 朱重八低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有酒吗?”他开口问。 朱五摆手,身后有骑士快步的送上酒肉。 “酒是好酒,肉是牛肉!”朱五给两人倒酒,“好吃好喝,好说好量。你知道,我不想杀你的,别逼我!” “哈!”朱重八大笑,烈酒一饮而尽,“小五,你和咱最大的不同,就是你总是说别人逼你如何?而咱,无论是杀人,还是干什么事,都不会如此说!” 朱五小小的喝了一口,“我是伪君子么!” “可是咱,不是真小人!”朱重八正色道。 “你从来都是小人!你只是野心太大,实力太弱!”朱五笑笑。 “济南有你的探子,咱军中也有吧!”朱重八开口问道。 “你身边还有十万兵马,不过他们虽然站在你那边,但是你传达军令的时候,有多少将领会听,我就不知道了!”朱五笑道。 “你他娘的,咋这么坏?”朱重八重重的哼了一声,“第一次见,咱就该把你弄死!省得你出来祸害人!” “我以前不这么坏!”朱五又喝一口酒,“被逼的!” “咱以前也不这样!”朱重八有些落寞,“咱以前,行得端走的正。可是现在,也干了不少亏心事!” “降吧!”朱五再次开口,“不说降,我给你放开一条路,允许你自己走,你走回济南,我让你一家团聚,不好吗?” 朱重八摇摇头,“你知道,咱不会那么干的!”说这么又是一杯酒下肚,看着天空,“小五,给咱一个好的死法!” “好!” “咱俩的恩怨一笔勾销!” “好!” “善待咱的妻儿!” “好!一定!” “别让咱的儿子们,知道这段故事!”朱重八苦笑一声,“他们要报仇,可不是你的对手!” “放心,他们即便要报仇,我也不会杀他们!”朱五说道。 “走了!”朱重八塞嘴里一块牛肉,又是一大口酒,“痛快!” “喜欢吃,这盘你都拿走!”朱五笑道。 朱重八往凉亭外走,“不行,吃饱了砍不动人!抡刀肠子疼!” “慢走!”朱五站在凉亭里说道。 “小五!”朱重八背对着朱五,站在自己的战马旁边,“你说,咱老家淮河边的稻子,是不是该收了!” “是,正是收秋稻的时候。不过,淮河边没有稻田了!” 朱五缓缓开口,“淮河老是改道,我让人沿着淮河边种满了树。靠近你老家钟离的地方,种的是梨树。春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的梨花,很美!” 一滴泪,在朱重八眼里打转,“他娘的,种那些干啥,不当吃不当喝!”说完,直接上马,踢打马腹,头也不回,“驾!” ~~~~ 朱重八下一章就死了。 下一章,梨花又开放。 九十一 梨花又开放。 午后,有风。 两军,阵前。 风卷战旗,凌厉的响。 天边耀阳,压得人睁不开眼。 战马低吼,兵士无言紧握兵器。满身征尘,使得盔甲有几分残破。 对面的汉军,如狼似虎气势如虹。 以朱五的大旗为中心,无数的万岁之声响彻天地,震撼人心。 己方鲁军,士气低垂并无斗志。济南已丢,鲁军再无安身之处。 朱重八默默纵马,回还自己的中军大帐。 “哥,怎么打?”徐达迎在马前,开口问道。 朱重八目光环视,手下这十几位将领,都是最信任的家乡伙伴。同时,他脑中忽然响起刚才朱五的话,你军中还有我许多探子。 这些人中有探子吗? 其他各营的指挥之中,一定有吧? 算了,不问了,问了反而难受! “重八!”汤和也大声道,“怎么个章程?” “哈!”朱重八笑了一声,“没他妈章程!” 他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憨厚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击鼓擂将,咱们集合所有兵马,直接朝朱五的中军突击!”耿君用大吼,他的儿子死在了济南城,死在了朱五手里。 咚咚咚! 疾风暴雨一般的战鼓响起,却不是朱重八这边。 只见战鼓声刚刚落下,前后二十余万汉军齐声呐喊。 “胜败已分,汉皇仁德,饶尔等性命。放下兵器,可获富贵前程,反抗者,死!” “死!” “死!” 天地间,满是肃杀的死字。 朱重八翻身下马,面无表情,“给各部去令,问问各军指挥,还有几人愿意跟着咱朱重八的!” 双方的战场延绵数十里,展现越长对人数众多的汉军越有利。相反为了不让战线被突破,鲁军在兵力铺开之后,各部之间的衔接有些太长。 传令的亲兵们领命而去,朱重八却突然让亲兵给自己打了水。 就在中军大旗之下,仔细的梳洗起来。 手,脸,脖子,都洗得干干净净。头弄得一丝不苟,擦去上面的尘土。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天上的日头从炙热,慢慢变得没那么刺眼时,一个亲兵回来传话。 “大帅!”亲兵是跟着朱重八的老兵,哽咽道,“各部.......不奉........” “这些狗娘养的?”汤和怒骂,“都打算投了朱五,按兵不动?” “人之常情!”朱重八笑了一声,“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被小五围得死死的,他们有别的心思,也是正常。再说,他们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手下弟兄想。” 说着,叹口气,“这世上,谁也不欠谁的,人家干嘛给咱陪葬呢?” 随后,看也不看身边的伙计们,直接翻身上马。 “哥!” “重八!” “回去!”战马上的朱重八忽然大吼,“都他妈别跟着咱,咱们今天,散伙啦!” 中军帐下,众人皆是愣住。 “散伙,就是各走各的!”朱重八继续大声道,“小五让咱降,咱宁愿死。但是你们都是跟着咱从老家出来的,咱没权利,要求你们和咱一起死!咱这辈子一直想做英雄,可是从来没真的做到过。” “现在,咱最后一次打仗了!你们,就让咱做一回问心无愧的英雄!行不行?” “哥!”徐达哭出声。 “你和小五有旧,想当官他不会亏待你,想回家种地他也不会亏你!”朱重八笑道,“天德,保重!” “重八!”汤和哽咽。 “大嘴!”朱重八笑笑,“你呀,跟小五低个头,他不会杀你的。以后好好在老家过日子吧!记得啊,咱爹娘的坟还在老家呢,有功夫帮咱修正修正!” “大帅!”老兵们哭泣。 “跟咱一场,什么都没留下!”朱重八在马上抱拳,“来世,若有开始,咱朱重八还带着你们,杀官造反!” 说着,一踢马腹,“谁都不许跟来!” 他不是没有心气了,他的手下们也不是完全的没有勇气了。只是大家都知道,他们被围住了。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人,仗打到这个份上,他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反抗只是徒劳罢了。 十万人的性命,都在人家的手里。 十万人,不可能都慷慨赴死。 战马疾驰到战场中央,朱重八放慢度。 地上有些许的庄稼秧苗,战马甩着尾巴欢快的啃食起来。 眼望对面,朱五的十几万大军,气势如虹。 战马上的朱重八,轻轻微笑。 “小五,咱来了!” 心里默念着,合上脸上的面甲,抬头之时看到了偏西的日头,还有那么一抹悠长莫名的光。 “爹,娘,大哥!” “重八,到底没出息成人!到底,是别人的手下败将!” “媳妇,儿子,你们好好活着,来世,咱们再聚!” 一滴泪,顺着面甲的缝隙落下。 但是,突然之间,朱重八感觉大地颤抖了一下。 回头,烟尘滚滚,说不清多少人跟了上来。 “徐天德在此!” “重八,汤和来了!” “耿君用在此!” “费聚誓死追随大帅!” “6仲亨来也!” 一个个老兄弟,一位位老兵,骑着战马崩腾而来。 “他娘的!”朱重八嗓子颤,“告诉你们了,不许来!” “活着的时候一块奔,死了也要一块闹阎王殿!”徐达大喊,“哥,一块走!” “好!” 朱重八看看一双双坚毅的眼睛,抱拳说道,“他人负咱又如何,咱朱重八至死,还有你们这些兄弟。咱这辈子,值了!” 说完,右手高举。 “淮西兵,集合!” 腾腾腾,战马马蹄再次轰鸣。 滚滚烟尘之中,数不清的骑兵已朱重八为箭头,排成了进攻队列。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咱朱重八不是项羽!但是咱不是孬种!” 朱重八缓缓抽出长刀,刀锋恰好遮住天边的斜阳。 “兄弟们!走咧!” “杀!” ~~~~ 轰隆!轰隆! 鹰眼中,看似单薄的骑兵部队,直接冲着朱五的中军大旗冲来。 坐在大旗之下,朱五面无表情。 “陛下,火炮准备完毕!” “陛下,火枪手列阵完毕!” 开始连个字,堵在朱五的喉咙里,就是让他说不出口。 不但说不出口,他的手也有些颤抖。 “陛下!”一人,忽然跪在朱五脚下,是花云。 “陛下难道忘了答应臣的事吗?”花云哭道,“让臣,亲手杀了朱重八!” 朱五看了他良久,直到看到了对方骑兵的烟尘,轻声道,“去吧!” “濠州的汉子,跟俺上马!” 花云起身大吼,“给老帅报仇的时候到了!” 数十个跟随花云从濠州军到朱五帐下的老一代红巾军,纷纷翻身上马。还有花云本部的骑兵,也列队完毕。 “冲过去,杀了朱重八!” “杀!” ~~~~~ 轰隆!轰隆! 战马如鼓,烟尘遮天蔽日。 视中,一队骑兵直接迎了上来,马刀和长枪的光泽,是那么耀眼。 “穿过去!”朱重八在站马上高举的长刀,猛的下劈。 瞬间,骑士们的马刺狠狠的踢进战马的腹部,战马疯了一样的疾驰。 “杀!” 眨眼之间,双方毫无花哨的猛烈碰撞。 砰地一下,犹如炮声巨响。 战马栽倒在地,骑士被甩到半空。 “朱重八!”花云大喝一声,手中马刀直奔朱重八而来。 后者面无表情,手中长刀平端。 骑兵厮杀,转瞬即逝。 一个照面,朱重八在站马上微微侧身,闪开花云倾力一刀,同时刀锋斜斩。 “啊!” 惨叫之中,一条手臂伴随着鲜血跌落,战马上的花云,跌落人群之中。 “冲过去!” 朱重八继续呐喊。 近了近了,朱五的中军就在眼前。 “杀!” 仅剩下的淮西儿郎,打马在朱重八的身侧,狰狞疯狂。 大旗之下,朱五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抽出这世上最后一只,老头留下的烟草。 点燃,喷出一口白雾。 呛人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头脑。 “张玉,开始!” “喏!” ~~~~ “举枪!” 哗啦,朱五身前两侧步枪手阵地,两营六千火枪手,举起手中的火枪。 “杀!”战马的腹部血流成河,朱重八依然不要命的踢打。 “放!” 砰砰砰!白烟翻起,笼罩天地。 砰,一截断刀飞向天空。 汤和的马刀凌空变成两段,站马上的身体似乎被大锤恨恨的击打,直接飞落,生死不知。 砰,战马哀嚎! 徐达的战马身重数枪,把徐达掀落马背,压在身上。 身边的人,在眨眼之间倒下一片,像是田野里被收割的麦子。 砰! 朱重八肩膀一震,手中的马刀垂然落下。 砰! 胸口处如遭雷击,一口鲜血用上心头。 “小五!” “出来!” 竭尽全力的大喊,让鲜血在空气中飞溅。 砰,战马前蹄跪地,朱重八直接落尽了泥土里。 他的位置,距离朱五的中军大旗,只有数十步。这距离看似不长,却好似他和朱五之间,那道永远存在的壕沟,永远不可跨越。 即便是他一生不曾低头,竭尽全力,也没有能够跨越。 “呃!!!!” 身上的疼痛,让他呻吟起来。 朱重八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现自己只能徒劳的倚靠在一个死去的兄弟身体上,仰望前方。 前方,出现一匹战马。 战马上,下来一个人。 朱五把嘴里仅剩下的香烟,塞在朱重八嘴里。 “当年仅有那么点肉,咱俩分着吃。” “现在,只有一根烟,给你留一半!” 朱五蹲下来,看着朱重八通红的双眼,“哥,我送你!” “嗯!”朱重八不知嘴里是啥玩意,但还是裹了一口。可马上,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刷,朱五缓缓抽出腰间的短刀。 朱重八艰难痛苦的往前爬,靠近朱五的怀里。 摸着他的心口,朱五道,“是这儿?” “嗯!”朱重八颤声,“快点,兄弟,疼!” 朱五的手,再次颤抖起来。 “哥,还有啥话?” “下辈子,抽你!!”朱重八骂了一声,闭上眼睛,靠着朱五的胳膊。 泪,下来了。 是朱五的。 “哥!走好!”手里的刀,对准朱重八的心口。 “你说,后人会咋说咱?”朱重八睁眼睛,痛苦的笑问。 “你是英雄,我是坏蛋!”朱五看着他,“英雄,永远要输给坏蛋!” “咱不是英雄,只是失败的寇!”朱重八再次闭上眼。 朱五靠近他的耳朵,“哥,走好!”说着,紧咬着牙齿,“我会年年让人拜你!不会忘了你!” “为啥?”朱重八苦涩笑道。 “因为你朱重八,永远是我大哥!” 噗! 朱五身体前倾,手上用力。 刀,瞬间扎进了朱重八的心口。 “小五!”朱重八的大手,死死的抓着朱五的手臂,忽然睁开眼,满怀希望的看着他,“淮西的梨花,真的好看吗?” “好看!” 噗! 呃! 滚烫的鲜血,喷涌到朱五的手上,他看着天上的斜阳,“哥,送你回家,看梨花!” 怀中,朱重八的目光,眷恋的看着家乡的方向。 随后,闭上了眼睛。 “哥!”朱五摇摇他的身体。 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