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韶华 卷四》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沐元瑜没怎么歇息,隔日一早就开始抱着滇宁王处取来的资料看起来。 滇宁王病倒,后院女人一扫而空,滇宁王妃的日子是前所未有地舒心起来,见到沐元瑜一刻不闲,她很是心疼:"瑜儿,何必这样着急,我看这些贼子翻不出多大浪来,你多歇两日,不怕什么。这都是你父王惹出来的乱子,等过一阵子他病好了,叫他自己收拾去也罢了。" 沐元瑜笑道:"拖下去会更加麻烦。我看那边布局如此深远,恐怕所图不小。" 外面的事滇宁王妃是不大懂的,她只把持着王府内的一块,见此只能道:"好罢,你自己当心着身子,不要太操劳了。" 甚是遗憾地转身去了,暂时打消了叫绣娘来做上无数华服的念头,只是让厨房每日都变着花样做些好菜给沐元瑜好好补一补身子。沐元瑜的下巴尖起来是年长之后的自然发育,但在她做母亲的眼睛看来,那必须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亏了嘴了。 五日后,补得精神焕发的沐元瑜低调地去外面绕了一圈,恢复了男装重新回来。 府里才进行过一波波清洗,连生了两个女儿且有封号的孟夫人都被移出去到庄子上看管起来了,其他人更不必说,还能留下来的个个噤若寒蝉,不该问的事绝不多嘴,滇宁王妃随便寻了个借口,只说女儿流落在外面吃了大苦头,身体孱弱,送去了寺庙求佛祖保佑,先静养一阵子,谁都没敢多问,沐元瑜顺利回归。 这一日也就到了腊月二十八了,少掉一半人口的府里本来冷冷清清的,滇宁王病着,沐元瑜在外,滇宁王妃都懒得安排收拾过年的事宜,但沐元瑜这一回来,就大不一样了,滇宁王妃赶着叫人忙碌起来,各处张灯结彩,系红绸贴春帖,一样样紧锣密鼓地张罗着。 只有一样,还是取消了,就是祭祖。 沐氏祖先祠堂座落在王府里,每年都是沐氏族人举家上门祭拜祖先兼给滇宁王拜年,今年滇宁王后院里起了这么大把火,直接把他烧得起不来了,他没有心情再应付族人,就发了话,令各家在自己家中遥祭便是。 一般人都听了,只有一个例外,沐元德。 滇宁王和锦衣卫派来查他的人都是暗查,他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听说滇宁王病到连祭祖都不能主持,就来探病来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沐元德身上的嫌疑一分为三成了三个可能,一个,是他全然无辜,刺客供出他来,只是搅浑水,意图进一步分裂沐家两房;另一个,他就是幕后指使,刺客没有说谎;再有其三,是最坏的可能,他跟余孽勾结到了一起,共同导演出了对沐元瑜的刺杀。 滇宁王不愿见客,只能沐元瑜出来见这位大堂兄,她略有头疼,并十分想念朱谨深。 从前不觉得需要依靠谁,她自己处理事情也没觉得有什么障碍,然而朱谨深的脑袋太好用了,她跟他在一处惯了,遇到问题,她还在想,他已然推演出来,渐渐她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现在回到全部靠自己的境地里,她很有点失落。 古话说的不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不知道他在京里怎么样了,皇帝罚得他重不重,她接手了滇宁王的那一摊子,手里可用的人事多了,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人往京里去打听,只是还没有回信,不知道年后能不能知道,希望皇帝意思意思,罚一点点就好了—— "元瑜堂弟?" 沐元瑜陡然回过神来,面上不显,从容笑道:"大堂兄见谅,父王卧病不起,大堂兄提起来,我心里十分焦急,就走了点神。" 沐元德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他今年已三十二岁,跟沐元瑜说是以兄弟相称,坐在一处看起来实像是两辈人。 要说话,也没多少可说的。两家关系从前极坏,沐元德随了沐二老爷,除了祭祖从不和这边来往,和沐元瑜很不熟悉,三两句问候过后,气氛就有一点僵凝下来了。 沐元瑜打起了精神——她不是成心走神,不知怎么地,打回家来后可能是放松下来,一直不大能集中起注意力来。 "多谢大堂兄特意走一趟,二伯父和二伯母都还好吗?我要侍奉父王母妃,帮忙一些家事,不便去探望,还劳大堂兄替我解释一二。" 沐元德道:"无妨的,小堂弟没了,三叔父悒郁难解,家父母都知道。" "三堂哥在京里一切都好,也请二伯父和二伯母放心。" 沐元瑜犹豫过要不要把沐元茂一道带回来,终究还是放弃,他不跟她走,还能置身事外,一跟了她走,本来不关他的事也说不清了,将来于他的前程就有不利了。沐元茂留在京里,他自身也是功勋之后,没证据的情况下,皇帝还不至于平白把他抓去怎么样。 沐元德应道:"这就好,太太确实十分挂念着他。" 沐元瑜感觉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沐元德不提出告辞,她想看看他意欲何为,就沉住气继续作陪。 又扯过几句闲篇,沐元德将话题转回了最初:"三叔父病势沉重到这步田地,实在令人忧心。云南这片地界,万万缺不得三叔父坐镇,年前休假时,我们各卫指挥使聚会闲谈,还曾说起此事,纷纷言道,若能拜见三叔父一次就安心了。" 第2章 沐元瑜心念一动——滇宁王从一开始就说了不见客,他又提起来,还把各卫指挥使都拉出来说,是非要见到她父王不可? 两家关系若好,他做子侄的真切关心叔父还过得去,偏偏又不好,这样还坚持,未免有些没有道理。 她起身道:"这样罢,大堂兄既如此说,我代大堂兄去问一问父王,看他可能勉力支撑,见一见大堂兄,好叫亲戚们放心。" 沐元德忙道:"那有劳堂弟了。" 沐元瑜点一点头,出门往滇宁王养病的院落去。 滇宁王一听就不大耐烦:"又没个正事,非要见我做什么?你就跟他说,我病重难支,谁也不见。" 沐元瑜应了:"好。" 滇宁王倒又有点犹豫,把她叫回来,问道:"你看他形容如何?" "看不出什么,他也没说什么切实的话,只是慰问父王病情而已。" 滇宁王就冷哼:"这当口,无事献殷勤来了,我好稀罕他,只怕巴不得我死呢!" 沐元瑜略有无奈:"父王正是养病时候,又是大年下,何必将死活挂在嘴边,多不吉利。" 这个父王没了儿子没了指望,同时也没了那股老谋深算的世故了,把一摊子事交给她后,整个人更有点自暴自弃地放飞起来,想说什么说什么,她还不大习惯这个版本的滇宁王。 滇宁王道:"吉不吉利,我都这样了,不知趁了多少人的意,说不说又有什么要紧。" "凡觉得趁意的,总是父王的敌人,父王难道愿意仇者快,亲者痛不成?" 滇宁王听到这个话,方不响了,默了一会,脸色缓和着道:"我还是不见他。他这么非要见我,不知打什么主意,且不叫他得逞,等一阵,看能不能等出些什么来。" 沐元瑜正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她才回来,还没熟悉好现有的局势,所以要问一问滇宁王好确定一下。便道:"是,我出去回绝他,只说父王心情不好,不愿见客。" 她说着出去了,滇宁王望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半晌后,幽幽地独自叹了口气。 他从前遗憾这不是个儿子,然而如今却又禁不住想,这幸亏不是个儿子。 女儿家,总是心软些,跟他闹起来能闹得那个模样,到他自吞苦果了,她又还是乖顺下来了,就算态度还是清淡吧,总还能安慰他两句,让他心里舒服一点。这要是个儿子,此刻恐怕巴不得他一口气病死了,好给他腾位子了…… 千万里之外的京城。 京里这个年过得十分热闹。 无他,大皇子妃诊出了喜脉,算来朱谨治成亲也两年有余了,如今终于有了好消息,上上下下都十分高兴。 最高兴的自然是皇帝,他原有点怕朱谨治的智弱遗传给下一代,为此一直悬心,但朱谨治成亲这么久,迟迟没信,他就又担心上了别的,哪怕万一出来的皇孙真有点不妥,那也比没有好不是?总不能为着这点可能的担心,就要儿子香火灭绝。 所以终于听到喜讯后,他高兴之余,也给了实际的奖赏,宣布为朱谨治封王,封号为豫。 与他同时封王的还有三皇子朱瑾渊,贤妃只是试探着去求了求,不想皇帝就答应了,给了封号为景。 沈皇后见此原有些沉不住气,也要去求,但想等一等看朱谨深的封号是什么,便按捺了两天。谁知等来等去,竟没有信,后宫里也有一些庆贺的事宜要操办,皇帝竟只吩咐她操办豫王和景王两家的,提也没提朱谨深。 沈皇后娘家封爵的事叫朱谨深搅和了,心头的恨更深一层,只是不敢再去轻易招惹他,现在见了这样,那是一百个称心如意,连朱瑾洵的封王都不去求了,只怕提醒起皇帝来,顺带着封了朱谨深,就便宜了他。 私下和孙姑姑笑道:"横竖洵儿还小,再等几年也等得,二郎就不一样了,他哥哥弟弟都封了王,剩他一个光头皇子,这个脸丢也丢死了,只怕门都不好意思出!" 孙姑姑陪笑着道:"年前二殿下和三殿下都出了岔子,二殿下尤其凄惨,不知做了什么,头都叫皇爷砸破了。皇爷是宽宏之君,奴婢在宫里这些年,不曾见到皇爷对皇子们发这样大的怒火,如今封王也没有二殿下的,可见是真的对他动了大怒了。娘娘当时的决定真是明智,按兵不动,现在自然地就占了上风了。" 沈皇后也为自己的隐忍自得,嘴上笑道:"再看一看,不到封王大典那一天,不能掉以轻心。" 封王的消息皇帝是已经都放给臣子们了,只是典仪上所要做的准备繁多,没有这么快,定到了年后的春日里。 这一天说快也快,不知不觉就来了。 正式诏书已下,果然是没有朱谨深。 春日飞花里,皇城鼓乐悠越,新出炉的豫王和景王换上了新的冕服,祭太庙,行王礼。 第3章 光头皇子朱谨深一整日都没有出门。 林安缩在门外窗下,悄悄抹着眼泪。 太可怜了,他家殿下,都是亲生的,皇帝怎么就这么偏心眼,就算他家殿下做错了点事,也不能在这么重要的大事上把他家殿下拉下,以后他家殿下还怎么出门见人—— 呜呜。 他不甘心地哭一会,偷偷直起身子,往窗子里张望两眼。 朱谨深坐在炕边,腰板笔直,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张纸在看。 林安忍不住捂着嘴剧烈地抽噎了两下——殿下从早上起就是这个姿势了,现在还是这样! 中午的饭端上去都没吃,只说没空! 没胃口就没胃口,还要硬挺着说没空,呜呜,就那一张破纸,不知哪寄来的,至于看上这么久。 殿下一定是伤心郁闷得不行了,又要面子,说不出来,只好对着那纸发呆。 唉,要是世子爷在就好了,还能帮着排解排解,偏偏人家爹病重,又走了。 他泪眼模糊里感觉朱谨深好像是动了动,忙抹了把眼睛,定睛一看,发现朱谨深果然是动了,他站起来,往外面走。 林安忙站起来,拖着发麻的腿跑进去问道:"殿下——嗝,殿下要什么?吩咐奴才就得。" "没事,我不出去,只是去书房。"朱谨深说着,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回事,怎么哭成这样?" 林安坚强地瘪着嘴道:"没,我没事!" 不能再给殿下添堵了,殿下心情一定已经够差了。 朱谨深道:"哦,那随便你。你挨了欺负自己不说,可别说我不帮你出头。" 林安:"……" 不对啊!这个语调会不会太轻松了点? 他忙跟着朱谨深后面走,却见他是进了另一边的书房,到书架上拨弄了一圈,找出一本《尔雅》和一本《说文》来,摊开到书案上,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林安愣在门口。 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朱谨深在难过了,他非但不难过,脸上简直在发光好吗?!看着那两本书跟里面有什么绝世宝藏一样,每翻一页都十分地郑重其事。 "殿、殿下,你饿不饿?我叫厨房去做点东西来?"他试探着问。 朱谨深这回痛快地答应了:"好。弄点小点心来就行,我这忙着,别弄那些麻烦的。" 忙什么呀——这两本书只是说文解字类的,学童级别的,那封面上的字他都认得。 林安糊涂着,但朱谨深愿意吃东西了,他还是忙道:"好,好,我这就去。" 沐元瑜很费解。 过了个挺清净的年后她发现,她容易走神的毛病不但没好,还添了桩新的,容易累。 这实在奇也怪哉,照常理说,她回了家,在她母妃无微不至的母爱光环普照下,就算本来有点微恙,也该被关爱没了才对,结果非但不然,还反过来了。 要是寻常时候,还体现得没那么明显,但她从回来起就没有闲着,每日耗费大量的脑力在协助滇宁王进一步揪出余孽在南疆的可疑据点,代滇宁王见他的下属,还要分神柳夫人那边,从现有的资料分析出她可能的出逃路线,安排调整人选秘密追捕,这种高密度的耗神之下,她的精力流逝得特别快,直接影响到了她的效率。 效率不高,只好用时间砸,她在专门辟出的书房里呆得就越来越晚,晚到滇宁王妃终于看不下去的地步。 "瑜儿,你再不听话,娘要生气了。"夜晚里,滇宁王妃听说她书房的灯仍亮着,板着脸过来找她。 沐元瑜眨巴着眼,又揉了揉,她实在也是困了,有点迟缓地道:"这么晚了,母妃还没有休息?我这份看完就睡了。" 滇宁王妃看她困得那样,更是又心疼又生气,铁面无私地道:"不行,你现在就去睡。不然,我就把这些东西全扔回给你父王去。" 沐元瑜脾气还是好的,就讨好地笑道:"好啦,母妃不要生气,我听母妃的。" 她慢吞吞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吱呀一声响,她往外走。 出了书房门,张嬷嬷拿着灯笼在一旁照着路,滇宁王妃还念叨她:"理你父王那么多呢,他喜欢儿子,就叫他的宝贝儿子做去,累你做什么,回来大半个月了,就没哪天闲着,年都过得不消停——对了。" 滇宁王妃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瑜儿,你小日子快来了吧?女儿家这时候是最累不得的,你这两年都在京里,也不知道鸣琴她们有没有好好服侍你,这上面是要格外留心的,若不仔细保养,可要吃苦头了。" 半轮明月挂在天际,在青石板道上倾泻下冷白的淡淡银辉。 沐元瑜石像般僵在了原地。 滇宁王妃以为她被念叨得不耐烦了,摸一摸她的头:"好了,不说了,娘也是为你好,唉,总是我的过错,才害得你这般。" 第4章 又道:"我那里备了红枣银耳汤,你先去喝一碗,再回去睡。" 沐元瑜仍是不动。 滇宁王妃讶道:"还真跟我赌上气了?" 张嬷嬷从旁打圆场笑道:"世子一向最能体谅人的,哪里会呢。" 终究她也不懂沐元瑜为何停住,就抬着胳膊,把灯笼举高了些去看沐元瑜的脸色。 灯笼透过红纸映出晕红的光,照在沐元瑜清秀疲倦僵凝的脸庞上。 …… 沐元瑜的脸僵了,脑子里其实没停,她在激烈地算着日子。 她的小日子一向很准,大约总在每月的十二日左右,前后不会超过一天,腊月的十二日她在赶路,正月的十二日她回了王府,这两个月份的小日子统统没来,一个月还能是太累了有误差,可两个月—— 她手指抽动着,想去捂肚子,不知为何抬不起来,只能失措地低头看了看,却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纯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不会吧—— 她脑子里都是懵的,弹幕般闪现过无数字句,最终扭曲组合成了重复的三个大字:不会吧?! 她当时是有想去要事后药没错,可不表示她真的以为会有,不过是防个万一而已,既然是"万一",那就是说发生的几率非常之微小——可居然真的发生了! "瑜儿,你怎么了?"滇宁王妃意识到了不对。 沐元瑜张了张嘴:"——母妃,我可能,有点事,要告诉你。" 滇宁王妃见她有反应就松了口气,笑道:"说罢。这么吞吞吐吐的,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真的有—— 沐元瑜抬手捂着脸道:"这里不好说,我跟母妃去荣正堂吧。" "也好。" 滇宁王妃应了,跟她走回了荣正堂,这么并肩走着,她发现女儿的身高已快赶上她了,心内还欣慰了一下。又觉遗憾,终究沐元瑜抽条最快的这段时日,她没有在身边。 进到温暖明亮的屋里,在沐元瑜的要求下,滇宁王妃把所有下人都遣出去了,只留下了张嬷嬷。 张嬷嬷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老人,沐元瑜对她没有羞怯之情,让她知道无妨,再者,她自己还不能十分确定,也需要张嬷嬷这样见多的人给她些意见。 闲杂人等都走光了,沐元瑜缩到椅子上,捂着眼睛道:"母妃,我的……过了,没来。" 滇宁王妃愣着,她终究是做母亲的,沐元瑜省略了关键字眼,她仍是瞬间会意过来,一下站起来,失声道:"什么?!" 张嬷嬷的脸也白了,声音颤巍巍地:"世子,这是怎么说——?" "谁——"她的声音一下拔高,又怕吓着她般努力抑制下来,颤声道,"谁欺负了您?" 滇宁王妃的脸色雪一样白,又顷刻间转换成红得要滴下血来,她呼呼喘着粗气,气息里都是要噬人般的狂怒。 沐元瑜听这动静不对,忙放下手,道:"母妃,嬷嬷,别误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没有谁欺负我,我出门带着那么些人呢,谁也欺负不了我。" 滇宁王妃一下气急了,说不出话来,张嬷嬷帮着急问道:"那是怎么回事?世子小日子出了错,要请大夫调理吗?" "应该不是……"沐元瑜本来甚是扭捏,说话都不敢看人,不是捂脸就是捂眼,但眼看滇宁王妃生了误会,气成这样,她也顾不得了,坦白招道:"是我欺负了别人,就——这样了,我现在也不能确定。" 张嬷嬷很不解地道:"世子怎么欺负别人?" 一个姑娘家,还能对男人霸王硬上弓不成?她们家世子就算当男儿养大的,也不能霸道到这个地步吧?! 沐元瑜吭哧着说不出话来。 她总不能招出那一晚的细节来吧?她再比寻常姑娘胆大无畏也没到这个份上。 滇宁王妃倒是终于缓过点神来,盯着沐元瑜,劈头就问道:"是二殿下?" 沐元瑜愕然又敬畏地点头——怎么猜出来的啊?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 "母妃,你怎么知道的?"她小小声问。 滇宁王妃余怒未消,青着脸道:"你那年回家来,提到他就不对劲!" 当时她还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也怕沐元瑜本来没这个心思,她一点破提点了她倒是不好,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没大人管着,总是容易吃了人哄骗。 结果——到底是! 沐元瑜回想了一下,她是跟滇宁王妃提过朱谨深来着,不过当时她的心态可纯洁了,就道:"那时候没有呀,我就是随口说了两句。" 张嬷嬷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心底还是觉得女儿家的贞洁极重要的,她家小世子这么糊里糊涂就跟人好了,她难过得不得了,但要她苛责沐元瑜,她也不忍心。 第5章 沐元瑜跟一般的姑娘家就是不一样,她打小那么样长起来,要同时以深闺千金的标准来要求她,本来就是矛盾的。 滇宁王妃压着气问她:"那是什么时候有的?" "就,不知不觉吧。"沐元瑜埋头抠着手指头,她又不好意思了,"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跟他在一起很开心,他一直对我都好,慢慢就……" "对你好有什么用,你父王当年对我还好呢!"滇宁王妃气道,"他是不是长得也很好?" 沐元瑜小心翼翼地点头。 "都是我的错!"滇宁王妃一见,就痛心疾首地来了这么一句。 沐元瑜有点迷惑地看她,滇宁王妃接着道,"当年你父王就是这副倒霉样子,我就是看他生得好,才受了他的迷惑,吃了这大半辈子的亏。" 还有一句她没说,但沐元瑜看出来了——怎么这看脸的毛病偏偏传了给她。 这就是爱女如命的滇宁王妃的逻辑了:有错要么是朱谨深的,要么是她自己的,至于沐元瑜,不管她干出了什么来,都不怪她。 沐元瑜又好笑又感动,从椅子里站起来去挨着她:"母妃,不是这么说。喜欢谁这种事哪里控制得了呢,生得好的也不全是坏人呀,人品跟长相没有关系的。再说,我也不能特地去找个丑的才喜欢吧——那我可能喜欢不下去。" 是的,滇宁王妃有一点还是说对了的,她确实颜控。 她这么柔声细语的,总算把滇宁王妃安抚了一些下来,只是她仍很不悦:"你什么都不懂,总是他仗着大你几岁,就勾引了你。" "真没有。他知道我是姑娘,骗了他,可生气了,都不要理我了,是我一直跟在后面哄,才把他哄回来的——"沐元瑜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他放我走的时候,也是我主动的,他不要,拗不过我,才那样的。" 沐元瑜原是难为情,但眼见滇宁王妃对朱谨深生出了很大误解,只好把一些关键节点上的事招了。 滇宁王妃听得脸色十分奇特,听完呆了好一会,方道:"这个二殿下身体好像不好?" "是从前,他现在好了。" 滇宁王妃没怎么在意,继续道:"我听说,他们中原有一种风俗,身体不好的小娃娃,会假充做姑娘养大,以逃脱阎王爷的勾魂,他是不是这么个情况?" 张嬷嬷在旁边认同地点头,不然难以理解他们怎么会是这样,她们世子是错了性别养的,这个二殿下要是也错了,就对了。 沐元瑜:"……" 不好,她把自己说得主动过头了,导致朱谨深的人设出了差错。 她眨了下眼,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往回描补一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滇宁王妃见了,联想到她现在可能的身体状况,立刻又心疼了:"好了好了,你先睡去,明日再说罢。" 事情已经这样了,女儿总归不是受了谁的勉强,没留下什么心理创伤,那就也罢了——不过是在外面荒唐了一下,有了而已,大不了悄悄生下来,王府又不是养不起! 沐元瑜也是真累,就打着哈欠,顺从地被拉着去西厢安置下了。 可能从京里带个小油瓶来是沐元瑜完全计划外的事,她躺到床上后,未免辗转反侧了一下——只有一下,很快就睡过去了。 这易倦易走神的身子现在不大听她的使唤,她也是无法。 香甜一觉醒来,张嬷嬷听见动静,进来服侍她穿衣,滇宁王妃很快也跟着进来了。 滇宁王妃努力说服自己想开些,到底不能真的这么快释然,进来就压着她问:"瑜儿,你是哪一日跟他成的事?那之后小日子就停了吗?" 沐元瑜握着脸老实点头,又回忆着把准确的日子说了。 滇宁王妃不忍训她,听了又憋不住,点点她的额头:"你糊涂成什么样了,两个月没有,都没觉得不对,我要不提,你还在梦里呢。" "路上着急赶路,没有想起来。"沐元瑜可怜兮兮地撒娇,"丫头们大多跟我分散了,也没人提醒我。" 滇宁王妃想到她受柳夫人牵连露了馅——虽然这牵连绕了点,亡命奔回来,怀了身子自己还不知道,这一路不知吃了多大苦头,心顿时就软了,道:"好了,事已至此,你不要多想害怕了,你只告诉我,这个孩子你预备拿它怎么办?或留或打,总是由着你罢。" 沐元瑜听到那个"打"字心头就一缩,她还没找大夫把过脉,并不确定是不是一定有了,要说现下就对腹中可能多出的那个肉团生出多少母爱,那是还不至于,但要说打掉,她下意识立刻就想排除掉这个选项。 吃事后汤药预防,跟真有了打掉,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滇宁王妃看她的表情也看出了答案:"我知道了。我叫人从外面请了个大夫来,你先不要起来,就躲在床里面,叫大夫看一看。若坐实了,我就和你父王说去。" 第6章 沐元瑜忙拉住她:"母妃,说什么呀?" 滇宁王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只是通个气,这事总要告诉一声。放心,不会让他训着你,凭他自己做的那些蠢事,有什么脸说你!" 她说着就出去了,沐元瑜囧着脸缩回了床铺里。 张嬷嬷帮着把帐子重新放下来,密密实实地遮好,只叫她探出一截手腕。 很快大夫进来了,这个大夫从前没有来往过王府,但也是滇宁王妃打听好了有妙手回春的美誉的,他按住沐元瑜的手腕凝神了一会,请她换手,两只手都把过后,就起身弯腰道:"恭喜王妃娘娘,这位小夫人确是喜脉,已将两个月了。" 他不知道沐元瑜的身份,不知该怎么称呼,不过依理推论,有孕的总是成了亲了,所以便含糊说了个"小夫人"。 滇宁王妃自然不会和他解释,只忙道:"她身子骨如何?先期不留神,没有保养,可有妨碍吗?" 大夫笑道:"无妨。这位小夫人脉滑如珠,而充盈有力,本身底子是女子里少有的健壮,往后月份大了,注意些就好了。" 滇宁王妃放了心,笑道:"如此就好。有什么安胎保养的好方子,请先生就便开一个。" 张嬷嬷引着大夫出去,开方送诊金同时请他封口等,滇宁王府是整个云南府最大的势力,说是压在头顶上的天也不为过,这大夫小小庶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传沐家的闲话。况且根本也摸不着头脑他看的是什么人,想传也无从传起,当下拿了厚厚的诊金,连声应着走了。 沐元瑜翻身起来,摸着小腹发呆。 真的有了——? 确定了下来,她还是觉得满不可思议。 屋里没有外人,她忍不住掀开小衣往里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白白的,因为她坐着的姿势有一点嘟,横看竖看跟从前都没什么不一样。 滇宁王妃转头见她这动作,稚气十足,心下又怜又爱——还是个孩子呢,忽然就要做娘了,总是那病秧子二殿下不好,他就不懂得克制一点! "别掀着了,仔细风吹了着凉。"滇宁王妃走过去,替她把衣服拉下来理好,一边教她,"时候还早,再过两三个月才会显怀,有的人慢,还会再晚一点。" 沐元瑜道:"哦——" "你在这里呆着,我见你父王去。" 关于要告诉滇宁王这一点,沐元瑜很纠结,可又不能不说,她瞒得再天衣无缝,她的身体骗不了人,这也是昨晚她发觉不对第一时间就跟滇宁王妃招了的原因。 但要再去跟滇宁王招,她还是觉得,那个,挺尴尬的—— 所以滇宁王妃要代为出头,她就怂怂地应了。 前院里。 滇宁王刚用过了药。 他卧病在床,原该移回去荣正堂由滇宁王妃照顾,但滇宁王妃既不怎么想搭理他,他也受不了成日看滇宁王妃那个似笑非笑的嘲讽脸,加上沐元瑜没回来前,他公务撒不开手,还要一直见外面的属下,在后院里不方便,种种缘故叠加下,他就还是在前院书房旁辟了一间屋子养病了。 宝贝儿子得而复失对他的打击非常大,他养来养去不见什么起色,换了不少大夫,大夫们或明示或暗示,最终的着眼点总在要他"放开心怀",又说"心病只能心药医"之类,来来去去,滇宁王也知道了,就是得他自己看开,不然仙丹灌下去也没用。 可是他看不开。 大夫们每说一次,倒是又往他的痛处戳一次。 他的病势就这么从年前拖延缠绵到了年后,总算王府不缺人参灵芝等珍奇妙药,他的病好不起来,但也没有变得更坏。 听到滇宁王妃进来的动静,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又耷拉了回去,没兴趣多话。 夫妻到这一步,总是话不投机,相看两相厌,全凭着儿女及利益在维系了。 滇宁王妃进去也不啰嗦,把下人都撵走,干脆利落地道:"瑜儿有了,要养胎,不能再劳动了。你那一摊子事,自己接回来做罢。" 滇宁王:"……!" 有一句诗形容他现在的状态是挺合适的——垂死病中惊坐起。 屋里窗子关着,帘子拉着,全无早晨的清新感,他在这连生气都快要没有的混沌昏暗里几乎是弹坐了起来:"养、养什么?什么胎——嘶!" 他把舌头咬了。 滇宁王妃毫无同情心,道:"就是这样了,你不许去骂瑜儿,也不要多问她,她女孩子家,脸皮薄,禁不住你拷问。" 滇宁王脑袋嗡嗡地,像才挨了一记重锤,眼睛都要冒出金星来,怒极伸指指着滇宁王妃道:"你、都是你惯的,到这个地步你还惯她!问都不许我问,是哪个小兔崽子坏了她,总要告诉我一声吧?!老子不活剥了他的皮不姓沐!" 第7章 他这么恼怒,还算是有个当爹样,滇宁王妃就轻哼了一声道:"是皇帝家的,你剥去罢。" 滇宁王:"……"他瞬间也是反应了过来,并且准确地说出了这个"小兔崽子"的名字,"朱谨深?" 滇宁王妃道:"是。" 滇宁王发起了呆来。 嫌疑人不算难确定,他出了这么大事,没敢把沐元瑜叫回来帮忙,不就碍着她的秘密叫朱谨深知道了吗?问题是——确定了以后要怎么办? "他强迫了瑜儿?"好一会后,他闷闷地问。 "听瑜儿那话音,倒是没有。"滇宁王妃心情也不好,一般郁闷地道,"我看她还挺愿意的,孩子也要留下来。" "留就留吧,打掉极伤身的,瑜儿还这么小。"滇宁王妃又自我安慰着道,"生下来,叫我一声祖母,叫你祖父,总是瑜儿的孩子。" 滇宁王激怒的情绪松散了一些,撑不住,自己摸索着倒回了枕上,望着帐子顶又发起呆来。 滇宁王妃见他这副模样,不大满意了:"你打什么主意?这孩子不论来历怎样,也有一半是你们沐家的血脉,你有什么好挑剔的!要不是你那块心肝肉闹的,我瑜儿还好好在京里呆着呢,也出不了这个事!" 滇宁王不耐烦地拍了一下床边:"不要吵,瑜儿忽然这样,你总得让我想一想吧?!" 滇宁王妃方不响了,过一时道:"你慢慢想吧,反正不许去找瑜儿的麻烦。她现在双身子,正该着安静保养的时候。" 她就转身要出去,滇宁王叫住她:"把瑜儿叫来,我问她两句话。" 滇宁王妃怕他气头上要撒气,推辞道:"我都跟你说清楚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左不过是这么件事罢了,瑜儿从此是肯定不能再上京去了,这孩子我们帮着养了就是,没个人争抢,只当是我们家的,我看也很好。" "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滇宁王脱口而出这一句,但见滇宁王妃神色不善,改了口,"我不骂她,她要生也由她,但怎么生,总得商量一下吧?总不能王世子忽然大了肚子,再有,她手里的事交回给我,也需跟我有个交待。" 滇宁王妃听了这个话,方道:"好罢。我去叫她来,不过我就在外面守着,你要骂她,我可不管你有多少事要交待,我们就走。你自己烦神去罢。" 她说着昂头走了。 滇宁王顾不得理会她,只在琢磨自己的心事。 这件事全然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听到的头一刻,真是由心涌上来一句话——儿女都是债啊。 白胖的儿子叫人抱走了,他要亲口下格杀令,心头还是刀割一样痛,结果从来稳重有能耐的女儿又给捅了个大篓子,他竟是没有个平静消停的时候。 但这几乎将他击溃的情绪不过当下,很快,在他猜出"小兔崽子"的身份之后,就转换成了另一种躁动。 如果沐元瑜怀的是个儿子—— 退,他的王位后继有人; 进,万里之外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想一想—— 他是绝不愿意将王位让给沐二老爷那一房,原都已被迫做好了归于朝廷的打算,然而忽然间,眼前云雾散去,以为是绝路的悬崖峭壁间新生出两条路来,花香阵阵,鸟鸣啾啾,向他展示着人生新的可能。 滇宁王望着乌沉的帐子顶,他的眼神,是越来越亮起来。 沐元瑜即将迎接她两辈子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 跟她的便宜爹就她未婚先孕一事展开既不亲切也不友好的会谈。 滇宁王妃见她脸色红白不定,从旁安慰道:"瑜儿别怕,我就在旁边陪着你。" 沐元瑜分神"嗯"了一声,她倒不是怕,只是这份尴尬之情无法消减。 到了前院书房,滇宁王妃在外间止步停下,是监督也是把守,毕竟接下去里间的对答肯定是要绝对保密。沐元瑜独自走进去,硬着头皮行了礼:"父王。" 滇宁王这回是正经坐起来了,他半靠在床头,点点头:"你现在不同往常,不要站着了,坐罢。" 沐元瑜心里一跳——怎么个情况? 这气氛也太和平了吧? 她母妃那样宠她,知道后还戳了她的额头呢。 她有点局促地找了张椅子,挨着椅边坐了,背脊因为心虚下意识挺得直直的。 滇宁王干咳了一声:"这个,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沐元瑜忙站起来:"是。" 滇宁王训是训她,然而口气一点也不重,她生不出逆反心理,老实认了这错。 滇宁王:"……"他抬了下手,"知错了,就坐下吧。" 沐元瑜:"……" 她很摸不着底地坐下了。 第8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迷之尴尬。 "找大夫看了没有?大夫怎么说?"滇宁王飞快进行到了下一个话题,他先前还没来得及问滇宁王妃这些细节。 "看过了,就——还不错。"沐元瑜低声答。 滇宁王点头:"嗯。"停片刻问她,"你跟那个二殿下关系究竟如何?你如今这样,是一时糊涂还是怎么说?" "我不是一时糊涂,"沐元瑜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怕刺激着他,下一句声音就放得更轻而飞快,"我现在也不后悔。" 滇宁王倒是没有什么额外反应,不知是没听清还是真的就无所谓,只道,"你有身子的事,二殿下知道吗?" 沐元瑜有点无语:"——肯定不知道啊。" 滇宁王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又干咳一声,带了过去,继续问她:"以你对他的了解,他知道了之后会如何反应?" "会开心吧。"沐元瑜不大好意思地道。 爹跟娘还是不一样,她要是跟滇宁王妃谈论这些话题,就不会觉得有什么障碍。但滇宁王不知怎么回事,非盯着她问,她也不好不答。 滇宁王却跟她再确认道:"你确定吗?" 还要追着问—— 沐元瑜受不了了,索性直言道:"确定。我临行前要找大夫开药,他没让。" 总算滇宁王没以打破砂锅的架势再问"开的什么药",沉思着另外起头道:"他在京里,好像是不怎么讨皇上的喜欢?" 这个话沐元瑜不大爱听,道:"没传闻里的那么坏,我觉着比我在父王跟前要好些。" 滇宁王这下被噎了个结实,瞪眼要反驳,回想过往,自己也说不出口对沐元瑜如何宠溺,只得道:"父王也是有不得已之处——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跟我记仇不成!" 沐元瑜捏着手指不语,过一时道:"二殿下那里也是过去的事了,他放走了我,如今皇爷怎么看他,也是不好说了。" "坏不到哪去。"滇宁王却是笃定地道,"皇上这当口拆穿了你有什么好处?你看京里至今风平浪静,没有你妄为欺君的消息流传开就知道了,皇上应当是以大局为重,掩下了此事。" "皇爷暂时忍下了我,跟忍二殿下不是一回事吧?"倒是很有可能碍于大局这口气不能出在她身上,而一股脑全发到了朱谨深那头去。 "原来大概是如此的,不过现下,情况又不一样了。"滇宁王很有深意地望向小女儿,"父过,以子平。" 沐元瑜一下抬起了头,她在正事上跟滇宁王还是有默契在,立时抓到了他的思路:"父王的意思是——将我有孕的事告知皇爷?" "不用这么急,毕竟未知男女。但是二殿下那里,是可以去信一说了。"滇宁王指挥她,"你现在直接给二殿下写信不妥,他必定受着监控,你可有别的能接触到他可以将信转交给他的人选?若没有,我来想想办法。三丫头和六丫头嫁在京里,或委托她们也可。" 沐元瑜瞠着目——她这是什么爹呀!居然已经在想着如何利用她有孕一事谋取利益了,怪不得他这么平静,都不生气! 她残余的一点因为要跟父亲谈论此事的难堪也没了,滇宁王完全不是寻常父母的脑回路,她实在也用不着有什么羞涩。 "找三姐姐和六姐姐不妥,她们没有和二殿下搭线的门道,况且都知道是我们家的姑奶奶,忽然跟殿下来往上了,有心人能看得出不对。"沐元瑜思索着道,"我和殿下的伴读还算相熟,可以先寄给他,他常要见到殿下,转交一下谁也不会知道。" 滇宁王想了下:"经了外人之手,用词就要谨慎了。" "这不难。"以朱谨深的聪明,略点一下他就知道了,完全不用明说。 沐元瑜只是犹豫着,真要这么快就告诉他?她知道也不过是昨晚的事,今早才下了留下的决定,至于下一步要如何走,她还没有想呢,不想滇宁王倒是已经飞快地想到她前头去了。 她就道:"时候这样早,不用太着急罢?不如缓一缓,我再想一阵子。" 滇宁王哼道:"你不着急,只怕人家着急。他那个年纪,老大不小了,说一声成亲随时可能就成了,到时候你再找着他算后账去?就不成亲,也保不住有别的女人。可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告诉了他,给他紧紧弦,叫他知道风流账不是好欠的,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乘早收拾了。" "他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沐元瑜摸摸鼻子,不过想一想,那是从前,以后她不在了,朱谨深会不会叫别的更好的姑娘乘虚而入,她实在是不敢有一定不会的信心,滇宁王这个话说得不好听,但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她不觉得自己必须要嫁给朱谨深以全名节,也不想拦着他从此都不婚娶,但是起码,她不想这么快就听到这样的消息。 第9章 管不到他八十岁,管这几年还是可以的吧——她在心里悄悄想。 滇宁王不管她说什么,道:"这件事你记着,信尽快去写。" 出于个人的小心思,加上此举可能会对朱谨深有所帮助,沐元瑜还是点了头。 "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滇宁王带着点自语地道,"皇上再恼我沐家欺瞒于他,他自家的血脉承袭了这王位,他总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沐元瑜略有狐疑,以滇宁王先前问上她那些朱谨深的事,总觉得他的打算不止于此。 她就试探着道:"若是个女孩儿,父王意欲如何?" 滇宁王的脸不觉就黑了——作为半生都在追求儿子,最终却只是左一个又一个生女儿的岳父命,他对生女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以至于很不愿意去想。 "那就再说罢!"他生硬地道。 沐元瑜不乐意了:"女孩儿怎么了,父王不喜欢,我喜欢,母妃肯定也喜欢。" 滇宁王不想这当口跟她吵,皱着眉头道:"好好好,你们都喜欢,我也没说什么嘛。" 转了话题道,"年前给你拿过去的那些东西,你叫人拿回来给我。你现在这样,不要操劳了,好好养着去。" 沐元瑜争取了一下:"我没觉得有哪里不适,仍旧可以替父王分忧。父王病着,才是该好生养病。" "我养不养,无非这样,有点事情做,还振作些。"滇宁王坚持道,"你如今这个身份用不了多久了,去跟你母妃商量一下,换成七娘回来罢,府里现在人少,口舌也少,想个说辞容易得很,事不宜迟,我看这几天就办了。" 七娘就是沐元瑜作为姑娘时的排行,这说辞确实不难想,无非是她流落在外时或是嫁过人或是跟谁私定了终身而已,她在寺庙祈福也祈得差不多了,正可以接回来,而因为没有夫婿就大了肚子,总归不是件光彩的事,滇宁王夫妇不愿让她出去交际也是合理之事,如此她连人都不必见了,只安心窝在府里养胎便是。 唯一的问题是,作为世子身份的她同时不能出现,须得想个去向。 "有人问起,就说你领队出去追查余孽了。告诉你母妃一声,别说漏了。"滇宁王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沐元瑜应了,说到底,云南是沐家的地盘,可腾挪的余地太大了,她露馅也是露在京里,在云南十来年都好好的。 至于柳夫人,余孽花十数年之久只为下她这一颗钉子,以有心算无心,滇宁王上当是无可奈何之事,并且这种情况下,他从始至终留了一手,在柳夫人生下独子的情况下仍旧对她保留了以女充子的秘密,已是很有忍耐力了。 若不然,柳夫人将这一点爆出去,现在南疆的情形会更坏,他们也不能安坐在这里谋算下一步了。 想到柳夫人,沐元瑜提了一句:"父王,昨日午间我接报,有人在喀儿湖附近见过一行商客,中间似乎有如柳夫人一般的人,只是经过了乔装,不能确定。倘若属实,柳夫人母子此刻恐怕已经离开南疆境内了。" 滇宁王的脸色难看起来,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一会道:"我知道了,你不要管他们了,安心去休养吧。" 沐元瑜应声要退出去,滇宁王追着说了一句:"别忘了写信。" "——是。" 平安携滇宁王妃出来,替她掠阵的滇宁王妃回去荣正堂,处理一些家事,她则走去自己的书房,一边安排着让人把资料搬回去还给滇宁王,一边琢磨着信要怎么写。 告诉朱谨深她有了他们的宝宝——想一想,这件事还挺有意思的。 大概能吓他一大跳。 毕竟他当时说不会这么巧呢。 沐元瑜想来想去,不觉微笑起来,待忙碌着的下人们都离开后,她也想得差不多了,就在窗下提笔。 通篇她没写什么有意义的话,写的也不长,只是普通寒暄,乍看上去,跟朱谨深还不太熟似的,落到任何人手里,都绝看不出有一点不对。 只是最后的落款时间,她没有写今天,而是写了那一晚。 此时已经流行花笺,殷实一点的人家,书信都不会用光秃秃的白纸,或是印有不同色彩的彩笺,或是花鸟鱼虫山河大川的花笺,一般风雅的买着用,特别风雅的自己画。 沐元瑜不属于文人雅士那一拨,不过这张纸上,她格外自己画了点花样。 斜斜一枝石榴,连枝带叶,横在信尾处,最大的那一颗石榴,恰与日期隐隐叠在了一处,是她特别走去荣正堂借了滇宁王妃涂指甲的凤仙花汁涂的,又大又红,饱满的鼓胀开来,裂口处好似一个小儿的笑脸。 她的画技普通,但这一颗石榴,实是用了心力画的,看上去,可口极了。 这一封信由信使携带着翻越千山万水,在二月末经由许泰嘉之手,进入二皇子府,顺利交至朱谨深手上。 第10章 直接导致了他接连三日闭门不出。 若是寻常时候还罢了,他本也不太出门,但偏巧逢在大皇子和三皇子同日封王的时刻,那就没事也叫人看出事来了。 新顶了景王名号的朱瑾渊兴致勃勃去约朱谨治:"大哥,我们去看看二哥罢,托大哥的福,我也封了王,但二哥却叫落下了,恐怕他颜面上过不去,所以才不见人。我们去安慰安慰他如何?" 朱谨治有点怕他,惯常不同他在一处玩,但听说要去看朱谨深,就点了头:"好。" 朱瑾渊仍住在十王府里,只是门楣上的匾额换了,他离着朱谨深很近,抬抬脚就到了,所以要绕个弯子去宫里拉上朱谨治,一个是怕他自己去,朱谨深羞恼之下直接给他闭门羹,再一个,就是拉上朱谨治更能打击人了——傻子都封了,朱谨深却没有,这真是情何以堪。 朱谨治不懂他那些弯弯绕的心思,进到二皇子府里,认真地安慰弟弟去了:"二郎,你别着急,应该很快就轮到你了。" 朱谨深才从书房过来,听了,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我不着急。" 不着急就怪了。 朱瑾渊心中畅意,欣欣然地跟着笑道:"二哥放心,捡着皇爷心情好的时候,我会替二哥向皇爷求情的。不过,"他话锋一转,试探着问道,"二哥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把皇爷惹得这样恼怒?" 他心里还记得年前朱谨深头破血流从大殿里出来的情形,当时是一百个幸灾乐祸,过后就是越想越不解了。他跟贤妃通了气,贤妃也使人打听了,只是一个字也打听不出来,只有这层纳闷越积越深。 朱谨深撩起眼皮扫了下他:"想知道?" 朱瑾渊迟疑着点头——想当然是想的,但被这么问,他吃的亏多了,总觉得不会就这么简单得到答案。 "我为什么告诉你。" 果然。 朱瑾渊悻悻,不过这种程度的浅嘲他是习惯了,倒不觉得怎样,道:"二哥不愿说就不说罢了,何必戏耍我。" 朱谨治眼巴巴地顶上:"二郎,我呢?也不能告诉我吗?" 朱谨深对着他的口气缓了点:"你不要管这许多,大嫂有了身孕,你没事多陪陪她。" 朱谨治有点楞地道:"怎么陪?伺候她的人好多呢,我都嘱咐过了,让不许惹她生气,都要听她的话。" "你陪跟那些下人陪不是一回事。"朱谨深耐心地道,"你不要特别做什么,没事陪大嫂说说话,散散步,多在一处呆着就好了。要是有别的女人拉扯你,你离她远些,不要理她。" "这容易。"朱谨治乖乖地点着头,"我本来也不敢理不认识的女人,皇爷向来不许我理。" "对了,"他想起什么似的,轻叫了一声道,"皇后娘娘才给我送了两个宫女来,我也没有理。" 朱谨深眯了眼:"什么?皇爷知道吗?" 朱谨治道:"知道。皇爷说我大了,随便我。二郎,你觉得我不理她们是对的吗?我有点怕皇后娘娘不高兴,不过我总觉得,我要是理了,你嫂子可能会不高兴。昨晚其中一个叫什么香的,给我倒了杯茶,你嫂子看见了,就跟我说她现在浅眠,夜里总要翻动,怕吵着了我,请我到旁边睡去——她翻动好几天了,之前也没有叫我走。" 豫王妃有孕,在皇帝特地派来的有经验的嬷嬷看守下,这对小夫妻是已经分了床,不过隔了个里外间,彼此动静仍然相闻,朱谨治现在这么说,是豫王妃现在要请他离开外间,直接住到另外的殿里去了。 朱谨深嗤笑了一声:"皇后娘娘不高兴会怎么样?" "不,不怎么样吧?"朱谨治迟疑着道。 朱谨治因为智力的关系,被皇帝护得十分严实,沈皇后又自持身份,在这个嫡长子的傻毫无逆转地显示之后,没出手对付过他,所以他想不出沈皇后能对他怎么样。 "大嫂不高兴会怎么样?" 朱谨治才唠叨出的话,当然还记得,马上道:"叫我住到外面去。" 朱谨深慢悠悠端起了茶盏:"所以,你知道该听谁的了。" 朱谨治恍然大悟地应着:"哦——" 朱谨深又指点他:"这几日,大嫂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你陪着一起去。" 朱谨治又糊涂了:"为什么?我早上要听先生讲课。" "迟一会误不了你多少事,你跟童翰林说,他会同意的。" 童老翰林把朱谨治从启蒙一路教导到如今,感情之深厚不问可知,朱谨治成亲两年终于有了喜讯,他一定跟着欣慰,这点小事不可能不答应。 "那两个女人既然你不喜欢,就带上,还给皇后去,只说你身边服侍的人够了。" 朱瑾渊本是一直瞪着朱谨深,从这个兄长的嘴里冒出这些家常话来,真是犹如见鬼般,他长这么大也没听到过,十分地不习惯,以至于觉得还不如听他的讽刺——及到这一句,他方觉得反应过来,原来想借傻子大哥的手给沈皇后难堪? 第11章 那他倒是乐得坐山观虎斗了。沈皇后从来看不上他,他又不傻,如何不知道。 朱谨治半迷糊半明白地道:"好。我留她们本来也没有用。" 朱谨深若有所思地重新问他:"大哥,你说大嫂如今浅眠,不能安枕?" 朱谨治点头:"我听到她悄悄吐的动静,好像是不舒服,不过我问她,她都说挺好的。" "对了,还会吐。"朱谨深自语着,皱起了眉。 朱谨治接着道:"我又问了嬷嬷,嬷嬷说女人怀孕就是这样,叫我别管。" "你的妻子,怀的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不管。"朱谨深回了神,顿时责备他,"大嫂吐了,你给她倒杯茶也是好的,大嫂喝不喝,总是你的心意,难道能甩手当没看见不成。" "哦哦,好的。"朱谨治忙记下了,又目光很赞许地看向他道,"二郎,你长大了,脾气好了,也会关心人了,我都想不到这么细。" 朱瑾渊才恢复正常的眼形又瞪大了——朱谨深是吃错了药不成! 他一个光棍,还认真管上人家夫妻间的事了,一句又一句,说的煞有其事的,这是闲出什么毛病来了? 可要真说他有毛病吧,先前怼他时分明还很顺口。 朱瑾渊就忍不住插嘴道:"二哥这个话未免古怪,那么多下人做什么使的,由他们闲着,倒劳动大哥?" 朱谨深皱着眉看他一眼,没耐心跟他辩证,只道:"你的王妃嫁给你,是够倒霉的。" 朱瑾渊:"……" 好生气! 这个光棍凭什么攻击他! 朱谨深已经又转过脸去了:"大哥,侄儿的名字可取了吗?" 提到孩子,朱谨治也高兴,嘿嘿笑道:"没有这么快呢,不过皇爷来看过,说到时候会赐名下来。" "皇爷取也不错,不过,自己取更合心意些。"朱谨深笑道,"你取个乳名罢,现在就可以看起来了,早点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朱谨治忙点头:"好。二郎,你学问大,你说叫什么好?" "我有我的事要忙呢。"朱谨深的腰板不自禁直了直——虽然他本来坐得就够挺直了,"你回去跟大嫂商量,乳名不必太过拘泥,吉利上口就够了。" 朱谨治又点头,表示记下。 这还从夫妻转向娃娃经了—— 朱瑾渊简直听得牙疼,他愣是不懂今天的谈话是怎么拐进这个后宅婆妈风的,他们难道不是来聊王位的吗?! 朱谨治倒是想起来问:"二郎,你在忙什么?皇爷又给你排差了?" 他欢喜起来,"这就好了,看来皇爷早晚要消气了。" 朱谨深摆了下手:"没有,我忙我自己的事。"他顿了一下,终究只是道,"以后再告诉大哥。" 他话是忍住了,但抑制不住的笑意是自眼角眉梢毫无遮掩地流淌了出来,朱瑾渊都看傻了,知道的他这是丢了王位不好意思出门,不知道的只当他是封了太子呢! 朱谨治不想那么多,见他情绪好,就放心了,笑道:"二郎,你不难过就好了。" 又把安慰的话说了两句,朱谨深只是一概应了,又倒回来说了他两句,叫他别忘了把人还给沈皇后。 朱谨治答应着,他知道自己记性不太好,怕忘了,所以回去的隔日一早,就照办了。 沈皇后气了个半死,要是豫王妃独自去,她还好磋磨一二,偏偏朱谨治陪着,还人的话也是他在说,她再有玲珑心肝,跟一个认死理的半傻子能说得出什么来? 朱谨治昨晚回去自己住的宫殿里把要还人的话一说,豫王妃就再不提叫他搬出去的话了,态度也一下子温柔小意起来,朱谨治半懂不懂,但由此得了鼓励是肯定的,觉得自己听弟弟的话做对了,更加不肯让步,凭沈皇后说什么,他只是憨憨地要还人。 沈皇后总不能跟傻子吵起来,只有憋屈着把人收了,转头狠狠一状告到了皇帝那里。 豫王妃有孕是喜事,但以皇家规矩来说,她是不能再侍奉朱谨治了。 这对小夫妻住在宫里,沈皇后等闲时候不去招惹,于这当口赐下两个宫女,去干什么很明白,而这是谁都挑不出理的事。 就沈皇后的本心,她觉得自己这么做也不是出于什么私意,皇子们越大,局势越明白,她一双眼睛盯朱谨深还盯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再去理会朱谨治? 管他也管不出什么好处来啊。 这是沈皇后大怒的缘由,也是她敢去找皇帝告状的底气所在。 因为她觉得自己真是本着六宫之母的职责在安排人事,朱谨治是个傻子,她在豫王妃有孕期间给赐两个人,免得他不懂事去闹豫王妃,惊着了王嗣,多明公正道啊? 第12章 结果居然叫照脸摔了回来! 皇帝听了,愣了一下。 他也觉得沈皇后在这件事上的做法没什么问题,不过为稳妥见,朱谨治来告诉他之后,他还是让汪怀忠查了查,知道那两个宫女背后没什么牵扯,就是普通的宫人之后,才让朱谨治自便了。 傻儿子当时也没说什么,不想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隔两天又闹了这一出出来。 沈皇后压着恼怒道:"大郎这孩子向来淳朴,坏心是断然没有的,我倒是不怪他。依我看,这事也不是他想得出来的,若不想要,当时不收就是了,何必事后这样?我问他,可是宫人不懂规矩,伺候的他不好,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不肯要。他说话不知道避人,捡着早上请安的时候,贤妃等人都在,我怕问多了,伤着他的颜面,只有先把人留下了。" 沈皇后毕竟是皇后,让继子来这么一出,若她要计较,当场给朱谨治扣一个"不敬"的帽子是可以的。她没有,那就确实是委屈了。 皇帝便安抚她道:"好了,是大郎不对,他行事没有分寸,我叫了他来问一问,让他给你道歉。" 沈皇后得了这句话,心下方平了些,在一旁坐下。 朱谨治就住在宫里,来得很快,进来傻呵呵地笑着行礼:"皇爷,皇后娘娘。" 皇帝将沈皇后刚才的话说了,然后问:"大郎,可有此事?" 朱谨治老实点头:"有的。" 皇帝板了脸:"长者赐,不可辞。你的先生没有教你吗?就是有缘故,你不便接受也当好好说,怎可跟皇后胡搅蛮缠?" 朱谨治睁着大眼道:"先生教过,我也好好说的,皇后娘娘答应我了。" 皇帝喝道:"那是被你胡缠得没有办法——" 沈皇后从旁道:"皇上不要动怒,臣妾先就说过,此事应当不怪大郎,他不是那等不知礼的孩子。" 她转向了朱谨治,和颜悦色地道:"大郎,你既说宫人没有得罪你,却又坚持着要退回来,可是你的王妃和你说了什么?" 她这句话是极厉害了,心下且在冷笑——好一个豫王妃,以为拉着傻夫婿来,她就不能怎么样了?哼! 朱谨治想了想道:"没有说啊。" 豫王妃既是皇帝当初费心挑选出来的品官家的女儿,规矩是很通透的,心下再堵,也不会明着和朱谨治说什么,提都没有提此事,所以朱谨治回想,想不出什么来。 沈皇后却不信,道:"你不必替她瞒着,她不愿你亲近旁人,原没有什么,可她现下已有了身孕,还霸着你,那就不对了。" 朱谨治有点急,反驳道:"真没有说。"他求助地看向皇帝,"皇爷,我不会骗人的,没有就是没有。" 傻子有一点好处,他说他不会骗人,那就是不会骗人,皇帝点了头:"那你为什么要把人退回来?" 朱谨治是真不会瞒人,张口就道:"二弟说的。" 皇帝:"……嗯?" 沈皇后也呆住了,她气了好半天,只以为肯定是豫王妃调唆的,朱谨治是个傻子,要拿住他一点也不难,而就算是个傻儿子,皇帝也必定不会乐意他被妇人捏在手里左右,所以她这一状能告得大出一口气。 结果—— 怎么会跟朱谨深扯上关系了?他伸这个手掺和兄长的家事,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皇帝捏了捏眉心,他有一种"怎么会这样"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怎么说呢,这种稀奇古怪不合常理的事由朱谨深干出来,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他有气无力地道:"他跟你怎么说的?" 朱谨治道:"我说我留皇后娘娘的宫女没有用,二郎就告诉我,没用就退回去好了,我身边伺候的人够了。" 他跟朱谨治其实唠叨了不少话,因为说得多了,他不记得细节了,光把这个核心提炼了出来——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其实问题大了。 皇后赐下的人,说退就退回来了? 寻常百姓家的主母赏个人,做晚辈的都不好退,喜不喜欢都得接着呢。 沈皇后的脸色难看起来。 她这是被两个继子联合起来下了面子,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朱谨深这么干有什么意义。 "皇爷——" 皇帝摆手止住了她:"皇后,你先回去,朕叫二郎来。他脾气怪诞,待朕先教训过他,再叫他去向你赔礼。" 沈皇后闷着一股气站起来:"是。" 皇帝跟着把朱谨治也放走了,这个傻儿子该说的都说了,再留下来也没用。 傻的那个走了,皇帝批了一会奏章,怪诞的那个来了。 "儿臣见过皇爷。" 皇帝头也不抬,冷道:"你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 第13章 "儿臣不知。" "你还跟朕装傻!"皇帝忍不住抬头斥他,"朕问你,你是不是对朕心存怨望?" 朱谨深挺惊讶地直起身:"皇爷何出此言,儿臣万万没有。" "怨望"这个词是很重的,通常哪怕是沈首辅这个级别的大臣被这么质问,都得大惊失色伏地泣血剖白,表达"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老臣万万不敢"云云,情感丰沛点的能哭出两缸眼泪。 朱谨深不是这个路数,他那惊讶里,含了起码五分的轻快,语调都是很悠扬的,把皇帝下一句的"你不要嘴硬"都噎回去了。 这个声气,硬要给他扣上因为不能封王而心生怨望的帽子,怎么也是说不过去。 "你——"皇帝感觉很莫名其妙,"你在高兴什么?" "儿臣没有。"朱谨深飞快道。 他明明是有。 皇帝打量着阶下的儿子,道:"挑唆大郎去下了皇后的面子,你很得意?" 朱谨深嘴角动了动,换做往常应该是一个嘲讽的笑意了,但他好像有点控制不住,出来的笑容幅度大了点,以至于看上去很温和英俊。 他的话语倒还是一贯的风格:"没有,儿臣没有这么闲。" 他就是在高兴。 皇帝很笃定了,这又是一句很重的问话,他却只是这个反应。 接连两记重拳都打到了棉花里,皇帝也攒不出力气了,丢下笔,道:"好,那你说说,你去管大郎的家事干什么?皇后给大郎赐人,朕也同意了,这里面有你什么事!" 朱谨深笑了笑:"儿臣没有要管大哥的家事,是皇后娘娘在管。" 皇帝反问:"皇后是六宫之主,不该管吗?" 朱谨深的笑意浅淡了点:"儿臣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皇后娘娘管得欠妥,儿臣出言提醒了一句而已。" "哪里欠妥?" "大哥的为人心性,皇爷尽知,皇爷觉得他能理得清妻妾间的争锋吗?" 皇帝沉默了一下:"——自有规矩道理在,两个小小宫人而已,如何堪与王妃并提。" "得了大哥的宠爱就不一样了,寻常人尚且控制不住心意的偏袒,皇爷以为大哥可以?妻妾不过是第一层,有了子嗣又当如何?嫡庶是更复杂的第二层,儿臣从小与大哥一处长大,清楚他是个心性单纯之人,他若是想要,那赐给他也罢了,既然他现在还不想,又何必勉强?生活在一个单纯一些的环境里,对皇爷,对大哥,方是件好事。" 简而言之,妻妾嫡庶这种题目,对朱谨治超纲了,容易把他绕昏头,给他送女人,是给他的人生制造人为障碍。 话说到这里,原差不多够了,皇帝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但朱谨深似乎是找回了自己擅长的说话方式,补了一句狠的:"以皇爷之睿智,尚要为此烦心,以为儿臣与皇后娘娘有隙,将儿臣招来,何况大哥?" 皇帝脸色就变了,他自己私下常与近侍自嘲家宅不平,但不表示他能容忍儿子揭他这块疮疤。 汪怀忠站在一旁,缩了缩脖子——他也纳罕朱谨深今日脾气平顺得不得了,还以为被皇帝连消带打地收拾服帖了,结果,二殿下还是那个二殿下,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是清楚的,皇帝是个对自己求全责备的性子,很尽力在平衡各方面的关系了,偏偏朱谨深不买账不配合,总不愿意粉饰这个太平,动不动就要把实话说出来,他说的不算错,但皇帝很要面子,哪怕明知不错,又怎么愿意承认。 看看,这又来了,唉。 大殿内的气氛僵凝起来,皇帝忽然冷冷地道:"二郎,你近前来。" 朱谨深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 "抬起头来。" 朱谨深抬了头。 汪怀忠紧张地随时准备飞身而出——已经砸过一回了,那回他不在还罢了,这回他既然在,可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皇帝近距离直视着儿子,却并没有要拿起什么丢出去的意思,而是,笑了一笑。 "二郎,"他声音沉沉地道,"你是不是很想惹怒朕,好把你撵到那个丫头片子那里去?" 朱谨深:"……" 他在跟皇帝的来往中,是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无言以对的状况。 一般都是他把皇帝怼得说不出话。 "你说大郎的道理不错,不过,你觉得皇后此举不妥,就只有鼓动大郎直接向皇后退人这一条路可走吗?让他先来找朕,由朕把人收回来,这么简单的转圜的法子,你想不到吗?" 朱谨深:"……" 他不能说"不",那太侮辱他的智商了。皇帝也不可能相信,他既然能说出来,那就是认准了。 "朕告诉你,你休想。" 第14章 皇帝哼笑着紧盯住他:"你也不要想再缩在家里,从明天起,你给朕滚去兵部,南边一战恐怕难以避免,要调动的兵马粮草等,从现在起就该核算预备起来了,朕养你这么大,该是你干点活的时候了,不要成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去罢!"皇帝最后断喝了一声。 朱谨深一语不发,行礼退出了。 他步子有点重,看上去心情很不美妙。 皇帝大获全胜,却是心怀大畅,扭头向汪怀忠道:"这臭小子,不收拾一回不行,以为朕治不了他了!" 汪怀忠呵呵陪着笑,心下很费解地琢磨着:什么丫头片子啊? 怎么觉得他错过了很多的样子。 皇帝对南疆的预估没有落空,五月份,来自滇宁王的急报进入朝堂,引发了一轮凝重的朝议。 暹罗乱了。 从明面上看,乱的缘由有点简单甚至荒唐,暹罗有一邻国,名曰东蛮牛,从这个小国的国名差不多就可以看出它的民风了,东蛮牛国王遣使向暹罗王的女儿求亲,暹罗王一直都不喜欢有那么个化外野人似的邻居,无意跟其结亲,就拒绝了。 东蛮牛国却是不肯罢休,颜面无光之下,居然发兵来打,暹罗毫无防备,让攻入了国都,暹罗王和王后及那个可怜被求亲的女儿都被杀死,只有王世子有几分能耐,在这种情况下逃得了一命。 王世子在自己护卫队的护持下,去寻找国中的大将,打算倚仗大将的兵马去复仇,谁知还没等寻到大将,先听到了他叔父家的一个堂弟十分勇猛,收整了国都中有限的人马,将东蛮牛的侵略者赶出了国都的消息。 王世子听到这个喜讯,很高兴地要往回赶,但紧跟着,他听到了第二个消息,他的堂弟凭借这个功绩,在百姓的拥护下先他一步登上了王位,他要找的大将则隔空宣布了要效忠新王。 王世子还来不及生气,新王对他的通缉令贴出来了,指责是他等不及要当国王,勾结东蛮牛杀死暹罗王,才导致东蛮牛国这么容易地攻了进来。 王世子目瞪口呆而势单力薄,站出来就是个死,只能转头又逃,这回逃进了南疆来,边关卫所发现了他,知道他的身份后,不敢擅自处理,将他押送到了滇宁王府。 暹罗一直是本朝的藩属国,王世子便通过滇宁王,向上朝恳求出兵,助他将堂弟赶下王位,报仇复国。 暹罗王嫌东蛮牛国不开化,所以不愿意跟它结亲,但在上朝的大臣们来说,这些藩属国统统都是蛮夷,并不分高下,蛮夷跟蛮夷掐架,上朝一般不管,但既然暹罗的王世子逃过了境,亲自来求救,那就不好置之不理了。 怎么个理法,是个问题。 说一句发兵容易,但真打起来,每一刻都是人命和金钱,替藩属国砸这么大代价进去,值不值得大臣们意见各有不同。 朝堂上吵得乱糟糟的。 大多数朝臣都并不将蛮夷放在眼里,也不了解,提到暹罗知道的人还多一些,至于什么东蛮牛,不少人听都没听过,不知是哪冒出来的。 这不能全怪朝臣自矜自大,此时消息往来不便,资讯极度不发达,一般人就算想了解,也找不到了解的渠道。 大朝上没吵出个所以然来,关于此事的热议持续到了小朝。 小朝参与的人就只有内阁九卿等重臣了。 沈首辅在大朝上没有开腔,只是听着,此时心内已有了些数,率先道:"皇上,臣以为东蛮牛出兵一事,必有蹊跷。" 皇帝点头:"显道也是如此说,据他所言,这些小国间本有摩擦,但都是些小打小闹,似这样驱兵直入,杀死国王结下死仇的事,以往从未有过。" 并且东蛮牛这么快打进来,又那么快被打出去了,都没个占领下来的意思,好像费这么大劲,就为来出口气似的,不合道理。 沈首辅问道:"沐王爷可说了蹊跷在何处吗?" 皇帝道:"恐怕跟前朝的那些余孽脱不了关系,只是暂时还未查出实证来。" 虽无实证,有这个推测也够了,若不是先前余孽在京里搞事被揪出了尾巴来,此时暹罗的事爆出来,京城上下只怕只以为是蛮夷互掐,不会怎么放在心上,吵一吵就罢了。 皇帝说着,目视兵部尚书:"朕让核对的马匹兵器粮草等,可都核对齐了吗?" 兵部尚书躬身道:"回皇上,已备好了一些,沐王爷那边如有需要,随时可以先调拨一批过去。另有二殿下向臣提议,再过一两个月,江南早稻将熟,可暂不解入京里,南疆如有需求,直接由南京户部发运,以省人力物力。" 皇帝点头:"可,就先存于当地各常平仓,拟旨命南京户部总理此事,会齐了数目报上来。" 杨阁老道:"皇上的意思,是出兵?" 第15章 "你有别的意见?" 杨阁老忙道:"不是,臣只是想,暹罗局势未明,王世子是一个说辞,新王又是另一个,未必王世子说的就是真的,彼等蛮夷,知道什么父子君臣的道义,皇上还当三思而行。" 杀父意图自立的逆子史书上不只一个,杨阁老这个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倘若王世子真的勾结了东蛮牛,结果被自己的堂弟黄雀在后,那上朝替他出兵就是笑话了。 皇帝颌首:"朕有数,只是先备起来而已。显道那边还在核查,等一等他,或看暹罗下一步如何反应,再行处置。" 沈首辅建议道:"可先去信责备暹罗新王,令他让出王位,解释此事。" 大军开到境外去打仗不是件简单的事,尤其这一仗很可能还牵扯到两个小国,情况很为复杂,这个先礼后兵的程序必不可少,若谈崩了,才是亮剑的时候。 皇帝准了,臣子们七嘴八舌又补充了些意见,商讨得差不多了,匆匆分头各自去忙自己的。 皇帝一脑门官司地回到后面的乾清宫,朱谨渊兴冲冲来了。 他是听说暹罗出事,来讨差事的。 儿子这片心意是好的,但皇帝犹豫了一下,拒绝了:"三郎,暂还用不上你,你好生读书去罢。" 这里面干系甚大,皇帝想到朱谨渊先前捞个人都能捞出事来,便觉得不放心,不敢叫他参与进来,这要出了岔子,可不是冻死两个渔民了,很可能是大麻烦。 另外一个糟心儿子虽然一般给他惹了事,但他有本事惹事,就有本事平事,除了叫他生了一场大气外,并没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也没要他跟在后面收拾。 朱谨渊不大甘心:"皇爷,儿臣是真心为皇爷分忧的,二哥都在兵部里忙近两个月了,儿臣也这么大了,却总闲着,惭愧得很。" 皇帝仍是不敢叫他在这么重要的兵事里掺一脚,随口道:"朕知道,以后与你历练的机会多着,你不必着急。" 什么以后,明明现在就有事做,为什么要他等以后?怎么朱谨深就不要等? 朱谨渊还要纠缠着恳求,汪怀忠过来,带着笑一路把他往外劝:"王爷,皇爷这会子忙着呢——" 朱谨渊终究不敢过分,一路被劝了出去,脸色控制不住地阴了下来。 他心里隐隐知道皇帝为什么不肯再给他派差,可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他罚也认了,难道这事从此还过不去了不成? 当时犯错的又不止他一个人,要是大家一个待遇还罢了,可凭什么朱谨深的就能过去! 他踩着发泄般的步子往外走,在午门处遇到了大舅子。 韦启峰眼尖地迎了上来:"殿下怎么这个脸色?谁惹殿下生气了?" 朱谨渊硬邦邦地道:"没有!" "好好,没有,"韦启峰很会察言观色,哈哈笑道,"是我不高兴,又无聊得很,殿下陪我去喝两杯,解解闷?" 朱谨渊正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时候,本懒怠理他,但韦启峰接着道:"我们指挥使大人也去,殿下放心,不是那等不干不净的地方,我也不敢带累坏了殿下。" 朱谨渊听说郝连英也在,迟疑了下,应了:"走。" 韦启峰笑容满面地忙跟上引路了。 皇帝的等待没有多久,朝廷要送给暹罗新王的责问书刚刚遣使出发,暹罗的下一步反应已经来了。 新王遣使送书于滇宁王,要求滇宁王不要包庇弑父的逆贼,交出王世子,如若不然,暹罗将发兵来打,擒杀王世子为老暹罗王报仇。 啪啪啪! 不是别的,是滇宁王在荣正堂里拍桌子的声音。 叫一个藩属国骑在脖子上放这个话,滇宁王多少年没有受这个羞辱,险些气死过去。 "要拍出去拍,别在这里撒气,惊着了我瑜儿。"滇宁王妃十分不满。 滇宁王瞪眼:"你——" 沐元瑜坐在一边,慢吞吞地道:"父王当以身体为重,不要与尔等藩夷计较。凭他说什么,如耳旁风罢了,父王与他生气,才是给了他脸面。" 滇宁王平了平气,他有了新的人生目标,心病除了些,身体如今康健了一点,但病过这一场,底子毕竟又亏了一层,拍了一通桌子发了顿火,就觉得头有些发晕,因此也不得不平下气来。 只是又发怒了一句:"什么下贱东西,敢来要挟本王!" 沐元瑜有点发愁地低头看了看:"别的尚好说,只是这时机有点不巧,我这个样子,父王的身体也不大好。" 她的身孕已经五个多月了,肚子圆圆的,倒是运气好,什么吃不下饭呕吐等的妊娠反应都没有,除了容易疲累,一应都跟从前一样。 但再一样,她要出去带兵是万万不成的,倘若真开战,只能是滇宁王老将出马,坐镇中军。 第16章 滇宁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口气缓了缓:"不要你管这些,也没什么不巧,我再病体难支,收拾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叛贼还不是件难事。" 沐元瑜提醒道:"一个暹罗不足为惧,但请父王留神,东蛮牛国很可能是一丘之貉,这是一场做满的戏。" 滇宁王道:"满戏?怎么说?" 他是确定了东蛮牛国不干净,但在里面究竟牵涉了多深,暂时还不知道。 "请父王由头去想,东蛮牛国杀暹罗王一家,独漏下了王世子,王世子的堂弟及时登上了王位,断了王世子的后路,同时泼了他一盆脏水,王世子无处可去,只能逃来我南疆,他若不来,暹罗有同我们开战的借口吗?" 滇宁王会意过来:"没有。" 要不是暹罗王世子逃入了南疆,这件事目前为止跟滇宁王还没有关系。滇宁王闲着愿意管一管,那叫热心边事,懒得管,那叫不干涉藩属国内政,进退都有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别无选择。 "暹罗的新王现在问我们要人,我们可不可能就这样将王世子交出去?不可能,否则朝廷颜面尽失。我们不交,暹罗就要发兵——这一整个过程严丝合缝,父王以为,只是巧合吗?" "不。"滇宁王慢慢点了头,"瑜儿,我懂你的意思了。" 他也不是想不到,只是一时气急了,还没来得及细想。 沐元瑜接着道:"那些余孽在暹罗,应该是还没有形成真正的气候。否则要战就战,用不着这么迂回。" 余孽若真控制了暹罗全境,那用不着费这么一大圈事,直接杀过来就是了,百多年前,他们的作风本就是这样。还要制造事端寻借口,这个借口不是给上朝的,准确地说,是给它本国的国民的。 这跟先前探子们陆续的回报形成了印证,滇宁王的心情真正平静下来,转而道:"我不是叫你好好歇着了?你还天天琢磨这些作甚。" "我闲着也是闲着么。" 滇宁王妃瞪他:"你不要瑜儿管,就别总来跟她唠叨这些事。" 滇宁王:"……" 他讪讪地无话可说,他是习惯了,毕竟当儿子用了这么些年,一下子要转哪里能全转过来。 沐元瑜忙道:"有什么事,父王千万还是告诉我一声,我就算不能做什么,心里有个数也是好的。" 现成的第一手消息,滇宁王真不来跟她说,她才亏呢。 滇宁王才削掉的面子又回来了些,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站起来出去忙公务去了。 五月中,暹罗入侵,南疆开战。 这一仗是一路酝酿下来的必然战事,暹罗方是蓄谋已久,滇宁王府也不是毫无准备。 既然已经开战,那这一战就不会只以将暹罗打退为目的,新王敢悍然入侵宗主国,朝廷就必定不可能再有任何容忍,必须将新王赶下王位,将王世子扶上去才会收手。 皇帝的诏书里,明确了这一条。 身背令旗的驿传兵开始行色匆匆地奔驰于云南京城两地,不断将战报诏令往来传递。 滇宁王暂还没有到阵前去,只以云南都司为主力在与暹罗交战,现任都指挥使与滇宁王是姻亲,他家长子展维栋娶的就是沐元瑜的长姐广南县主沐芷媛,滇宁王在后方坐掌大局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展维栋也上了战场,云南方面都没怎么将暹罗放在眼里,在此时的云南部将看来,暹罗兵马若雄,就不会轻易叫邻国打入国都,将国王都杀死了。 真交上了手,发现没那么简单。 好在滇宁王知道更多内情,事前再三提点,有一个部将吃了点小亏后,别人便都警惕起来。 这个吃亏的部将是叫人引出了一处沼泽,沼泽里有一种古怪的生物,生得像张烂草席般,见人便席卷噬血致人死亡,救都救不及,这一营兵尚未与暹罗交手,白白损失了八人。 滇宁王恼怒非常,将部将揪回来狂喷:"老子叫你等不要做骄兵!不要做骄兵!你这叫打仗吗?你是领着老子的兵去送死!老子给你配了向导,你为什么不听向导的话,倒肯听他娘的暹罗人的话?!" 滇宁王说的向导便是刀家的儿郎们,南疆这片神秘的地方,后迁去的哪怕已经是祖辈世居的人家都不一定能摸透,只有千百年传承的本地部落的子民们无所不去,对南疆内外的地理生态才更清楚。此次战争涉及到从南疆到暹罗的一条漫长的战线,滇宁王未雨绸缪,事先就从刀家借了人来,不想这部将求胜心切,不听向导劝阻,追着人进了一处密林,结果中了招。 部将被喷得冷汗涔涔,认错不迭。 滇宁王命人行了军法,敲了他二十军棍,方放他回去将功折罪。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再往下就没再出现这样令人痛惜的伤亡了。 第17章 时令转到盛夏六月中,暹罗兵已被赶出南疆,而云南都司乘胜追击,打出了境外,要去暹罗国都将新王擒回受审。 捷报传回,朝廷上下都十分高兴,各项嘉奖不吝惜地赐下,粮草也追加了一批。 朱谨深将计算好的相关详细数据呈报给皇帝,同时向皇帝请求这批粮草由他护送过去。 皇帝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并且十分不悦:"二郎,你一个男儿,就这般沉迷于色相中?那朕赐你两个宫人,你带回府去罢,省得总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朱谨深想都不想,张口就道:"儿臣不需要。" 说完了他却不走,只是站着,神色间隐现焦虑。 皇帝无语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打算坐到地上打滚跟朕耍赖不成?" 朱谨深顿了一顿,眉间闪过丝决然,道:"我滚了,皇爷答应由我护送粮草吗?" 皇帝:"……" 他运了运气:"你给朕滚——滚出去!" 汪怀忠在旁边没有如平常般解劝,因为他直着眼,被惊呆了。 这是二殿下? 这是假的二殿下吧?! 三岁的时候他也没干过这种事啊——现在他可二十一岁了! 这说出去谁信呦。 朱谨深被撵走了,皇帝哼了一声,向汪怀忠吐槽道:"朕以为二郎越大该越跟朕不对付了,怎知他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汪怀忠回了神,笑道:"这都是皇爷宽宏所致。" 他这样的老奴,是可以带点调侃的,言下之意——还不是你给惯的。当然,他是看出来皇帝不是真的生气才敢这么说。 "朕是看他还有些中用,一些小节才不跟他计较了,不想他越发蹬鼻子上脸起来。"皇帝板着脸,拿起龙案上的奏报看了看,发现有点不对,"怎么是这个数目?上回朕问户部尚书,他不是跟朕哭穷,说靡费不起,现在只能凑出来那么些吗?怎么翻了一半上去——把二郎叫回来。" 汪怀忠答应一声,忙出去叫个小内侍追上去传话了。 快走出殿前广场的朱谨深被叫回了头。 见问,他淡淡道:"儿臣亲手核算过,可以拿出来这么多,尹尚书寻了些理由说不行,儿臣告诉他,钱粮拿不出来可以,那就请他出一出力了,听说他的二位公子都身强力壮,正该去往云南保卫山河,为国效力了。" 尹尚书倒也不是跟滇宁王不对付才要克扣粮草,不过户部哭穷是传统,朱谨深请示过皇帝,昼夜住到了户部里,把他们的账目理得一清二楚,卡着脖子来给云南送军需,只有多没有少,尹尚书哪里舍得,两方就拉锯起来。 上回还把官司打到皇帝跟前来了,当时朱谨深没说什么,不想他私下居然去威胁了尹尚书。 皇帝本人要体面,尹尚书的哭穷在合理范畴之内,皇帝不便威逼过甚,就不好这么跟他说话,此时听了,憋不住要笑,伸手指他:"你——你真是!" 皇帝说是至高无上,然而不是真能随心所欲,条条为君的框架卡着,叫臣子掣肘的时候也多着,听说日常哭穷的尹尚书被简单粗暴地来了这么一出,他该当训朱谨深办事粗糙,但在此之前,心下先很不体面地起了一丝幸灾乐祸之感。 他不好说的话,儿子给说了,也不错嘛。 养儿子也还是有点用处。 面上还是训了他两句:"你一个皇子,从何处学来的土匪做派?幸亏尹卿大度,没来跟朕告你的状,不然朕不罚你都说不过去。" 朱谨深并不惧怕:"他能告什么状?儿臣也愿意去云南的,我都去得,他的儿子去不得?恐怕他说不出口。" 这就是明着怼了,他压上了自己,尹尚书可舍不得压儿子,只好被怼住了。 皇帝眯了眼,这个儿子要说傻吧,他差事办得一点不错,忠诚精明,跟老臣磨起来也不落下风;可要说他不傻吧,他迷心疯一样就惦记着云南,根本不怕得罪尹尚书,尹尚书真来告他的状,只怕他是巴不得,正好把自己发配过去了。 皇帝乃至于都怀疑起来,听说云南有些土着部族邪门得很,他总不成是叫人下了蛊吧? "你就这样没见过世面?"皇帝招手把他叫到近前来,探究地打量着他,"这后宫里的宫人,或是公侯家的千金,你看中谁都可以跟朕说,朕总有法子成全了你。" 朱谨深一脸地了无兴致:"并没有,不敢叫皇爷费心。" 他算着时间,心下着实焦急,几回都欲跟皇帝直接招了,但如今皇帝是碍于南疆战事才暂不追究过往,他不知皇帝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迂回行事,却次次叫皇帝打了回来。 再拖下去可就—— 他想到自己错过的,心下就遗憾到不行。丝丝痛楚牵在他的心间,致使他正事上毫不马虎,在个人情感上却总忍不住有些冒进。 第18章 他着急,皇帝可不着急,皇帝捏着沐氏的偌大一个把柄,进退有无数条路可选,这当口不是处置的时机,倒是正可以以此威吓滇宁王努力对付暹罗,以赎欺君之罪,所以他冷静下来以后,常以此试探儿子玩,却是只字不提要怎么着沐氏。 但皇帝现在也觉得有点不对了。滇宁王"失散"的女儿回归,还有孕了,照理他是可以得到消息的,但他放在滇宁王府的密探前阵子就失联了,什么信也没传回来,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被滇宁王发现后暗中处理了。 而沐元瑜刚回去时,滇宁王在病中,以此为由什么仪式都没办,随后战事一起,她低调地窝在后院里,门都不出,借了战事作为最大的掩盖,知道她有孕的人极少,便有人从别的渠道知道了一点风声去,送往京中的战报中说的都是正事,也不会有谁想起把滇宁王后院的事夹进去说,那不是闲得找抽嘛。 所以皇帝只能从另一个方面想,沐元瑜实则是个姑娘,这个时候,她处在战区,随时可能被卷进去,朱谨深为此才有的担心。 但他不可能为了这个,就把自己儿子赔过去。 皇帝就摆摆手,不容商量地道:"朕现在忙着,没空管你,给你赐人你不要,那就不必多说了,好好办你的差事去。" 朱谨深平白被叫回来一趟,什么收获没有,面无表情地去了。 他这一去,尹尚书遭了殃,又叫挖出去一批粮草,预备要贴到云南去。 尹尚书这回受不了了,来找皇帝婉转地抱怨了一下——不敢抱怨狠了,怕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抱怨到云南去。 皇帝也觉得有点过分,且不满意——糟心儿子就算有用,减轻了他不少负担,可这胳膊肘往外拐得也太明显了。 又叫了朱谨深来教训。 朱谨深一板一眼地道:"儿臣有数,下令分了两批,如今送出的只是第一批,后续的只是备好了,若南疆战事就此平定,这第二批不送就是了。" 皇帝琢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他用朱谨深用得挺顺手,一些事下意识会跟他商量了。 "余孽谋划久长,若就这么一击即溃,儿臣以为似乎不合常理,多预备一些,总是不坏。" 正事上,皇帝点头认同了他的判断:"那就再等一等。" 朱谨深所料不错。 云南。 大军出南疆后,在喀儿湖畔遭遇了暹罗和东蛮牛国的共同伏击。 截至目前为止,南疆投入的兵力主要是以云贵两省都司下辖卫所、营兵及少量土兵为主——最起初将暹罗打出境内的只是云南都司,隔壁贵州省的兵力在制定了追击计划之后,奉旨加入了进来,总的来说仍算是南疆的原驻地军队,七七八八加在一起,号称个十万大军,实际上的实数大约在七万人左右。 会齐的大军在喀儿湖畔一起遭遇了伏击。 带领出征的将军是沐家嫡系,他指挥得宜,虽是事出突然,仍然控制住了瞬间混乱起来的大军,只有被偷袭的侧翼出现了一些伤亡,损失不算很大。 但这是一个极不妙的信号。 东蛮牛国正面出现在了战场上,意味着它与如今的暹罗同流合污,朝廷军队要面对的威胁扩大了一倍不止。 面对这个新形势,将军不敢自专冒进,收拢了大军在喀儿湖畔停下来,警惕地与敌军隔湖相对,一面紧急命人送信回去向滇宁王请示。 滇宁王如今的身体,再上战场是很勉强了,所以他一直只是留在云南府城里坐镇指挥,这封加急战报送到他手里后,他惊怒之余,不由沉默住了。 沐氏世镇云南,取得莫大权势荣光的同时,也需承担等分量的责任。 这个关口,不管他的身体怎样,他都退不得,因为他不上,没有人能替他。 一位世袭郡王的威信,是任何别的虎将都不能比肩的,他往军中一坐,哪怕什么都不做,军心都会安定不少。 若他有个真世子,子替父出征,那是可以起到一般效果,但偏偏…… 荣正堂里,滇宁王妃母女三人正在闲话。 沐芷媛的夫婿展维栋远赴境外捞战功去了,她在府里没什么事,加上极是稀罕从男变女的新妹子,就携带着两女一儿回娘家探亲来了。 沐芷媛正埋怨着滇宁王妃:"连我也不叫知道,母妃是把我当做泼出去的水了不成?" 她说的是沐元瑜的秘密一事,从滇宁王的角度来说,他怕沐芷媛到夫家去不留神说溜了嘴,所以这么多年来,硬是连这个嫡亲长女都瞒住了。 事发当年,沐芷媛事太多,沐元瑜出生的年份与她的嫁期间隔只有大半年,滇宁王遇刺受伤,滇宁王妃才将产育,沐芷媛一面要帮忙琐碎家务,一面要整理自己的嫁妆,忙得脚不沾地,无暇放多少精力在才出生的小妹妹身上,只有偶尔抽空看一下,所以真叫瞒得严严实实的,直到沐元瑜这次回来,她方知道了真相。 第19章 滇宁王妃配合着同样瞒住她,不过自然不是因为不信任她,叹了口气解释道:"媛娘,这件事你不知道,又嫁了出去,这欺君的罪过就追究不到你一个出嫁女身上,要是知道,那就不一样了,倘若哪天事发,不连你也牵连了进去?" "总是父王的过错。"沐芷媛性格像滇宁王妃,十分爽利,听了张嘴就转而埋怨上了滇宁王,道,"这王位实在留不住,就罢了,怎么想这一出来,把瑜儿坑得这样苦。" 沐元瑜懒懒地歪在炕上,笑道:"大姐姐,我现在挺好的,没有苦什么。" 沐芷媛坐在她旁边,点点她额头:"你这么逃荒似的跑回来,还揣了个小的,如今快九个月,眼看就要生了,男人一天都不在身边,就你独个熬着,还不苦?偏是你心宽罢了,不跟父王生气,也不骂你男人,若是换了我,想一想都生气,一天少说要骂他三顿。" 沐元瑜忍不住失笑:"我骂他做什么,他很帮我了。再说,我真不觉得怎样辛苦。" 她的怀相一直很好,肚子里的肉团好像已经懂事了似的,从来没有格外闹过她。 滇宁王妃听了都点头:"这孩子大约知道他娘亲吃的苦头多,很知道心疼人,比我怀着你们两个的时候,都乖巧多了。" 沐元瑜笑着接道:"我有母妃陪着,大姐姐还回来看我,怎么也都算不上独个煎熬,我倒觉得日子自在得很。" 亲娘管着孕事,又是滇宁王妃这么肯宠女儿的亲娘,沐芷媛便也不得不认同了:"倒也是,你要是在婆家,可总有些不便之处——不过,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你跟京里那边的婚事,恐怕难以成就,这其中麻烦之处不少,父王可有说如何帮你谋划吗?" "难以成就就不成好了,我在云南也很好。"沐元瑜摸摸已经变得圆滚滚的肚子,不以为意地道,"京里一直没有风声,皇上现在应该是不会追究,父王忙着战事,暂时顾不上这些,将来的事,且再说罢。" 沐芷媛愣了愣,很心疼地道:"这可怎么好,父王真是——" 她又抱怨上滇宁王了。 沐元瑜歪了歪头,想跟她解释,但又觉得很难解释清楚,有没有婚姻对她来说真不是件多要紧的事,她临走时拉着喜欢的人了了心愿,以后能在一起固然不错,不能在一起,她会觉得伤心遗憾,但不觉得这点情绪从此就过不去。 沐芷媛从自己的角度为了她好,以为女人的归宿总是嫁人,但她的人生扭曲了这么多年,早已不在世俗的那条行道上了,也并不打算把自己扭回到那条道上去,接受世人的约束。 她就轻松笑道:"大姐姐不要担心,说不定皇上权衡之下,不问我的罪呢,还叫我做着世子,如此我们家就同从前一样。" 沐芷媛不认同地道:"这只是趁了父王的意,但对你可不好,难道一辈子就这样藏着不成——" "王爷。" 外面传来了张嬷嬷提高了一点的请安的声音。 沐芷媛暂停了话头,扶着沐元瑜起来,一同向走进来的滇宁王见礼。 滇宁王摆手:"都坐罢。" 把手中的战报递给沐元瑜。 沐元瑜低头展开看了,这战报的边上还沾着点淤泥,不甚整洁,可见是在紧急之下写的。 "果然是一丘之貉。"看过后,她了然道。 滇宁王脸色微沉着点了下头。 "需要向朝廷请求调拨兵马了。"沐元瑜运转起思绪,"在南疆之外作战,本就对我们有所不利,东蛮牛这一插手,我们的局面更难。" 滇宁王点头:"我已命人拟文,今日就送出去。" 滇宁王既已有了主意,还将战报拿来找她,沐元瑜一想也就明白了,正容道:"父王欲往军中?" 滇宁王妃和沐芷媛齐齐变了脸色,都看向滇宁王。 滇宁王面容有点疲倦,但简洁而坚定地道:"瑜儿,府里就交给你了。" 滇宁王妃失声道:"这怎么行,瑜儿现在怎么能理事——" 沐元瑜难得打断了她,以缓慢而沉稳的语气道:"我知道了。请父王放心前去,府城之内,一切有我。" 她此刻的身体状况当然不适合托付以重任,但她更上不得战场,滇宁王一走,府里只剩妇孺,滇宁王妃对外务所知有限,她再有难处,只能顶上。 沐芷媛失措地道:"这怎么行,父王,不能缓一缓吗?既然已经向朝廷请求兵马,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待后续的援军赶来不行吗?" 滇宁王皱了皱眉,沐元瑜代为解释道:"大姐姐,开弓没有回头箭,兵马一动,每一日都是无数消耗,若时候短还罢了,从父王去信,到朝廷派援军来,各样程序走下来,少说也有两个月,我们不能就这么空耗着——便是我们愿意从王府的私库里补上这部分消耗,东蛮牛和暹罗也不会配合着坐视。" 第20章 战事一起,那就不是谁想喊暂停就能停下来的了,唯一的办法,只有以战止战。 沐芷媛话出了口,也知道不可能,只得又急又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沐元瑜转脸道:"父王应当还有些事要交待我,请母妃先替父王收拾行装。母妃放心,父王在军中定住军心,后方就不会有事,父王嘱咐我,不过是说一声。再者,也就这一个来月麻烦些,之后我就腾出手来了。" 她的产期就在八月中下旬左右,说快也快,忙起来倏忽就到了。 滇宁王妃很没有心情,但听见这么说,知道事不可改,况且不管怎样,沐元瑜总还留在她身边,她不是拖泥带水的纠缠性子,就不再多说什么,皱眉去了。 沐芷媛知道他们要说正事,心事重重地也出去了。 云南府城内自有布政司府衙等各级官方行政机构,一般外务找不到沐元瑜,她要操心的事确实不多,当下父女两人商量了近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论及危险,还是要去军中的滇宁王承担得更大更多。 两日后,滇宁王披挂出征。 沐元瑜只能在荣正堂里送他:"愿父王此去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滇宁王点一点头,转身而去。 来自云南的最新战报传递入京,连夜敲开了宫门。 皇帝匆忙起身,漏夜召见了兵部、京营等堂官武将。 在经过五日的争吵博弈后,皇帝决意从京营中拨五万人马,驰援南疆。 七月末,援军整兵完毕,出发。 这五万人马没有走出多远,因为仅仅十天之后,大同重镇告急,狼烟一路燃起,瓦剌自茫茫草原而来,十五万大军兵临城下,犯边叩关。 奉天殿。 "皇上,当务之急是立即将京营的五万军士召回来,瓦剌部已临大同,这个关头绝不宜再分兵——" "臣附议。" "臣附议。" 沈首辅的声音回荡在朝堂之中,激起一片赞同声。 对京城来说,南疆有险,不过疥癣之疾,即便真让暹罗联合东蛮牛入侵了进来,糜烂那一片土地,短时间内也危险不到中央,大可慢慢收拾; 关外的瓦剌却是居于心腹处的大患,自秦汉以来,漠上草原那片苦寒凛冽之地从没有消停过,如同中原王朝改朝换代一般,草原上的势力也是不断更迭,一个部族叫中原王朝打败了,或是休养生息个几十年,卷土再来,或是另一个部族乘势崛起,此起彼伏,总是不能一劳永逸。 而无论那些蛮族历经多少更迭,有一点核心始终不变,那就是对中原这片沃土的野心觊觎。 现在的这个瓦剌,从根子上来说,就是前朝余孽的变种。 百多年前前朝以异族窃取大统,倒行逆施,激起民变无数,短暂的不足百年的历史中,各地起义如星火燎原,最终前朝抵挡不住,兵败逃亡,主支逃入漠北,分支逃入南疆。 逃入南疆的余孽势力既薄,又算是背井离乡,在南疆立足不稳,经过当时的朝廷军队几轮扫荡之后,声势就消了下去,渐渐不再听闻他们作乱的消息,朝廷也不再将注意力投注过去。 逃入北漠的主支势力则大得多,北漠也是他们的老家所在,他们往那边去,比往南疆的那支生存要容易不少,只是他们在中原受创甚巨,无力抗衡周边漠北漠西等几个势力雄厚的部族,几轮乱战之后,被分而吞并了下去,又之后,草原上出了个雄主,将这几个部落征并统一了起来,就是今天的瓦剌。 前朝大厦虽倾,但作为曾经的草原霸主,虎倒还有一点架子在,瓦剌部的这个雄主自称丞相,立的可汗却正是前朝余孽皇室血脉的后代。 "皇上,瓦剌此次聚十五万大军而来,其势之汹,绝非以往所比,臣请同时召各地勤王军前来,共御敌寇。" 又一个臣子提议道。 同样得到了一大批臣子的附和声,在抵御瓦剌这个议题上,群臣罕见地发出了一致的声音。 因为京城绝不容有失。 摊开舆图就可以发现,大同距京城的距离简直近到可怕,假使大同告破,内三关失守,瓦剌破居庸关而入,那京城就像是一个穿着轻飘春衫的小姑娘,美丽而毫无遮蔽,随时可能零落于铁骑下。 这是成祖的作为,他是一代英主,出于天子守国门的豪情,将京城北迁到了抗击敌寇的前线上,以此告诫子孙后代不懈武事。 在这样有志一同的进谏之下,皇帝下令,先期出发的五万京营军队折返向西,由驰援南疆变为增援大同。 战事暂还不知如何,消息灵通的人家是已经知道了瓦剌来犯的军情,在私下悄悄议论传递着,京城上方不知不觉飘了一层紧张的气氛。 第21章 朱谨深来求见皇帝。 不等他开口,皇帝叹了口气:"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现在大同形势远危急过南疆,朕不可能于此时分兵。沐家那边,让他们坚持坚持罢。" 朱谨深道:"儿臣知道,但儿臣去往户部,尹尚书将儿臣先前预备的粮草也拨往大同了,说是奉了皇爷的谕旨。" 皇帝点头:"是朕下的令。瓦剌捡在这个时候去犯大同,那周边的屯田只怕都保不住了,不从京里调拨,那边难以支撑。" 朱谨深面色白得似玉,努力压着脾气:"如此措置,兵不给,粮也不给,皇爷让云南拿什么坚持?" 皇帝知道这事自己干得略理亏,那粮草是朱谨深从尹尚书嘴里硬夺出来的,都用车装得好好的了,只等着云南方面的消息,结果大同出事,他捡了个现成先拿走用了。 就好声好气地哄道:"你不要着急,你想一想,大同与云南孰重,朕也是不得已。" 这个问题朱谨深不用想也知道答案,他同时还知道这怪不着皇帝,皇帝选择全力倾向大同在战略上没有一点错误,要是不保大同保云南,那才是吃错了药呢。 但是暹罗入侵本是一件大事,让瓦剌这一闹,如今提都没人提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大同去,至于远隔重山的云南,好似被遗忘掉了一般。 只有他还全心惦记。 他尽力心平气和地道:"不是儿臣着急,瓦剌集结了十五万大军,彼辈本就贪婪无耻,如今付出既重,所图必大,不得到足够的利益,绝不会轻易退避,这一仗不知要打到哪一天,而云南七万人马已陷于境外,皇爷打算叫他们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这个问题皇帝一时答不上来。 南北同时开战,云南要应对暹罗和东蛮牛,京城要抵御瓦剌,哪一头都不轻松,哪一头看上去都不是很快能结束的战役。 除京营之外,朝廷不是没有其它兵力,但战力与京营绝不可比,九边重镇倒是兵雄马壮,但和大同一样,都有着抵抗外辱的责任,一个都不能动,至于内陆的卫所,承平已久不遇战事,卫所兵们快退化得和普通佃农差不多了,也就维持个地方治安,真要奔赴到暹罗去,只怕半路上就要倒下一大拨。 "朕让江南想办法,再征一批粮草,补给云南罢。"过了一会,皇帝只能道,"至于援兵,眼下是不能派出了。" 京城还指着各地来勤王呢,这方面是真的顾不上云南了。 "皇爷误会了,儿臣不是来问皇爷要援兵的,大同重比泰山,不容有分毫闪失,儿臣十分清楚。" 朱谨深的话听上去很讲道理,但皇帝没来由有了点不妙的预感:"那你想说什么?就来问一问朕?——二郎,你可别说你要当援兵过去,这可是异想天开。" 朱谨深躬身道:"不是异想天开,是儿臣非去不可。" 皇帝觉得脑袋隐隐作痛:"朕就知道你又要生事!" "你告诉朕,你去了能做什么?云南的形势并不如你以为的那么紧急,沐显道为人还是谨慎的,他带的七万大军并没有损失多少,对上暹罗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至不济,退守回云南罢了,哪里要你这样上蹿下跳起来?" "儿臣以为不能退。若退回来,暹罗知道云南兵力空虚,必将追击,届时在云南境内打起来,祸及的是当地百姓。这一仗既然无可避免,宁可打在外面。" 皇帝听他这个话,思路倒是仍然清晰,也中听,气不知不觉就又平下来,道:"既然一定要打,那就打是了。这是沐显道的事,终究和你没有关系。" "沐王爷年事已高,伤病缠身,恐怕有顾此失彼之处——" "还有沐元瑜在,她不上战场,在后方做个参赞,稳住形势总是够用的罢。当初你放她回去,不就是拿这个做的借口?"皇帝打断他,因为提到了他心中会下蛊一般的"丫头片子",他不大愉快地斜着眼扫视了儿子一下。 朱谨深沉默了一下:"——她现在不行。" 皇帝道:"什么意思?" 朱谨深默然着,他一直隐瞒着沐元瑜有孕的事,因为不知道皇帝知道了之后将会作何反应,怎么处置她,他冒不起这个轻易吐露的风险。 但现在,她孤军悬于万里外,等待着不会来的援军,状况一样危险。 朱谨深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下了决心,道:"请皇爷屏退左右。" 与他相反,皇帝是一口气提了起来——居然还有事瞒着他! 他做好了生气的准备,同时在心底说服自己不要太生气,然后把殿里的人都撵走了,沉脸道:"说罢!" 他眼神在案上巡梭着,找着有什么趁手的物件,好教一教子。 "她怀着我的孩子,这个月就要生了。" 第22章 朱谨深低声道。 他辛苦攒的粮草叫皇帝抬手夺走,知道皇帝没有错处也忍不住心头的郁急,过来的时候原是一腔说不出来的火气,但这一句说出来,却不自觉就换了最柔软的语气。 但听到皇帝耳里,却如一声惊雷。 他才拿到手里的牙尺啪嗒掉回了御案上。 "你——" 皇帝直着眼,说不出话来。 朱谨深没抬头,道:"皇爷,她现在没有精力操持后方,沐王爷去了军中,假使有失,沐氏没有人可以顶替上来——" "你等等,等等!"皇帝根本没听见他后面这一串努力劝说,只觉得他吵得厉害,皱眉打断道,"你把话说清楚了,你才说的是真的?没弄错?" 朱谨深:"——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弄错。" 皇帝的头痛转成了头晕,不由扶了扶脑袋:"你跟沐元瑜成事了?她愿意?还是你勉强的?" "我没勉强。" 皇帝想想也是,几回要给儿子赐人都不要,他又怎么干得出勉强别人的事来。 可—— "你们无媒无聘,她就愿意了?" 皇帝现在提起沐元瑜时常一口一个"丫头片子",透着轻飘不悦,但他心里当然清楚,那是沐氏当世子养大的姑娘,就算她以后做不得世子,之前所受的教养是抹不掉的,这样独一无二的顶级贵女,居然就没有媒聘地,见不得光地—— 朱谨深察觉到一点他的意思,加重了语气道:"有没有媒聘,总是我心里唯一的一个。" "你乍什么毛,朕又没说什么。" 皇帝斥了一句,但语气还好,他只是震惊,朱谨深是儿子,凭怎么也吃不了亏,他对这种事倒没什么可生气的。 就是留了种下来——有点麻烦。 皇帝的惊讶终于缓缓消去了,心头仍辨不出是什么滋味,张口先问出了最关心的:"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告诉我的时候月份还早。" "哦——"皇帝回了神,终于找到一点可生气的地方,"所以你又瞒了朕这么久!" 朱谨深道:"我不知该怎么告诉皇爷,也怕皇爷动怒。" 皇帝哼道:"少说好听的糊弄朕,你现在就不怕了?——怪不得你没日没夜惦记着要跑云南去!" 他又想起来:"对了,李百草不是说你还要养几年,现在不能有子嗣吗?" 朱谨深顿了一下,面不改色道:"儿臣身体弱,但是沐元瑜身子好,李百草说了,女子里一百个挑不出像她那样康健的来,孩子有三分像她,也是不需担心了。" "三分?那似乎不难——"皇帝下意识自语道。 朱谨深满面期盼地主动往前凑了凑:"皇爷,不给云南援兵就罢,但让儿臣过去,协助滇宁王府坐镇理事,以示皇爷并没有将边陲置之不理,云南百姓和出征的将士们知道了,也都当感沐皇恩。这是两全其美之策。" 皇帝沉吟着,他还是没有怎么听进去朱谨深的话,只是心里猫抓般一直走神,还忍不住回想起朱谨深小时的模样,他小时候虽然弱,可弱得玉雪一般,又乖巧聪明,可不像现在这么能招他生气—— "皇爷?"皇帝不直接驳回就是有戏,朱谨深再接再厉地道,"大同重镇不能有失,皇爷居于京城守国门,儿臣去赴云南,与暹罗一战,交由儿臣,不用皇爷分心,儿臣亦不问皇爷要援兵,愿立军令状,不破暹罗,势不回转!" 皇帝:"……"他咳了一声,"你,让朕想想。" 皇帝没有考虑太久,大同危在眼前,他分不出精力来反复谋算衡量,只能把朱谨深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想来想去,除了仍旧觉得将儿子派到云南去很不放心之外,单就这个主意本身,不失为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案。 大同一开战,云南他是顾不上多少了,但要由其自生自灭显然是寒了人心,南疆各族混居,民心本就难用,朝廷用水磨功夫,百年来从中原先后迁居了几批汉民过去,磨到如今方太平了些,这时候要是撒手不管,由暹罗那些贼兵祸害了南疆,那多年治理就全白费了,这一仗过去,又要变作一地散沙。 难以抉择下,皇帝召了沈首辅来问。 接连的战事起,沈首辅也忙个不休,正熬得头昏脑涨,闻言眼睛一亮,却是振奋道:"二殿下有此雄心,要为皇上分忧,皇上何不成全了他?" 皇帝犹豫着:"二郎自小体弱,如今虽养好了,毕竟一天兵事不曾预闻过,战场就更别提了。他在京里历练历练还罢,去那么远,若不谨慎或经验不足,惹出什么乱子来,如何收场。" 沈首辅笑道:"若是从前,老臣也不敢赞同。但从云南战事起,二殿下一直在兵部与户部之间协理忙碌,并未出过差错,云南那边的现状,他也因此十分了解,这是其一;其二,当日沐家世子在京时,与二殿下形影不离,十分肯尊崇二殿下,二殿下若去,与沐家直接就能搭得上话,沐家不会对他疑惧排斥。" 第23章 "老臣直言,若不派人便罢,若要派人往云南去襄助,二殿下是最好的人选,别人都不如他有这些优势。" 皇帝纠结着走了下神,什么搭得上话—— 可比这深入多了。 他想着神又飘得更远了点,沐家那丫头片子身体好归好,不过女人生产就是道鬼门关,他两个皇后都栽在了这道可怕的关卡上,不然,后头也牵连不出这许多事来,烦得他动辄头疼—— "皇上?" 沈首辅疑惑地提高了点声音。 皇帝回了神:"哦。让朕再想一想。" 说是要想,让沈首辅这么一劝,他心里毕竟又松动了不少。 朱谨深再来聒噪,他就终于松了口,只是嘴上没有好话,讽刺儿子道:"朕瞧那热锅上的蚂蚁,正和你现在一个样。从前不见你这么勤快来看朕。" 朱谨深躬身道:"只是养儿方知父母恩罢了。" 皇帝:"……" 他猝不及防,喉口一下哽住,龙目都险些酸了一酸。 "你——"他再想说话,说不出什么来,胡乱摆了手,"去罢!爱去哪去哪,朕忙着,没空总和你啰嗦。" 转日,负责保护朱谨深出行的人马紧急组建调动起来。 有大同军情在前,南疆就不够看了,朱谨深的首次离京很为低调,没搞什么壮行,只是皇帝硬从五军营里给他拨了两千精兵来,上战场不太够用,在后方保护他一个人是绰绰有余了。 八月初五,秋高气爽,朱谨深领兵出发。 朱家三个兄弟齐聚在城楼外送他。 朱谨治很担心,嘱咐道:"二郎,你到了边疆,可不要乱跑,你跟沐家的小孩子好,就乖乖跟他呆在一处,那里是他们家,他的人多,你跟着他安全。" 朱谨深点了头,十分和顺地道:"好。" 朱谨治有点遗憾:"你走得这样急,看不见你侄儿出生了。" 朱谨深忍不住笑了一下:"没事,等我回来见一样的。" 轮到朱瑾渊,他的情绪就复杂多了,一面很高兴朱谨深出京,到那荒蛮的险地去,一面又怕他这一去真的建起什么功业来,理想的状态,最好是他非但毫无建树,还捅个大篓子才好—— 心里转着这念头,他面上极诚恳:"二哥这一去一定要多加小心,愚弟没有别的心愿,只要二哥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了。" 朱谨深随意也点了头。 再来是朱瑾洵,他今年也十四岁了,个子拔高了一截,看上去是个挺有精神的半大少年了。 他拱了手,朗声道:"愿二皇兄马到功成,奏凯归京!" 朱谨深一直差事不断,好久没去过学堂了,原不太和朱瑾洵碰面,但朱瑾洵如今搬出了宫,也住到了十王府来——这里面有朱谨深的一点手笔,去年他在都察院查梅祭酒案,为防沈皇后给他找事,先一步就近拨动了两个御史,上书去说朱瑾洵年纪已长,应该迁宫。沈皇后自然不愿意,注意力就集中到如何留住儿子上面去了,费了好一番功夫,把朱瑾洵多留了几个月,只是翻过年他到了十四岁,再住在宫里不太像样,终究还是迁了出来。 朱瑾洵到了十王府,兄弟们宅邸挨着,时不时出门能遇见,朱谨深比从前见他倒多了,只是来往不深,朱瑾洵不像朱瑾渊总憋着一股阴阳怪气要和他比较的劲,朱谨深对他就只是冷淡,没拿话刺过他。 现在得了祝愿,他也像个正常兄长般道:"你在京里,也要多听皇爷的话,孝顺皇爷。" 朱瑾洵连忙点头。 都说完了,朱谨深最后再往城楼上望了一眼,跪下行了礼,上马在兵士们的簇拥下向外而去。 马蹄得得渐去渐远,皇帝在几个近臣的陪同下,站在城楼上目送。 因为国储未定,他的四个儿子都一直聚在京里,如今这是头一遭有一个离开他触目可及的势力范围,并且还一去那么远。 那最前列披着玄金披风的挺拔身影越去越远,皇帝心里,也越来越空。 身旁的近臣们都在说着提气祝愿的话语,他有一句没一句听着,自嘲感慨地摇了摇头。 男儿志在四方,难道他还能一直把人都拢在身边不成,早晚都要各赴前程的。 为这个心酸,他真是年纪大了,才这样多愁善感起来…… 边境不靖,内陆还是平定,朱谨深一路走得很为顺利,南下先奔到了南京,在这里停留了大约十天,拿着皇帝给的调粮令跟南京各部扯了一通皮,要出了批粮草,他亲自看着装车上路,留了一千兵士押送,然后他带着另一千先行一步,开始了急行军一般的征途。 九月下旬,着急慌忙地进了云南府城。 他这一千精兵的目标也很不小了,守城的吏官知道了他的身份不敢怠慢,忙往城里各衙门去禀报。 第24章 第一个接信的自然是滇宁王府。 沐元瑜躺在床上,正听鸣琴给她读着文书。 她的丫头护卫们早已陆陆续续地都回来了,滇宁王从前线送回的战报她原要自己看,但滇宁王妃认为月子里看书字会伤着眼睛,很坚决地一份都不许她看,她就只能通过丫头的读报来了解最新的战况。 正读着,张嬷嬷抱着个襁褓来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世子,小哥儿醒了,找您呢。" 沐元瑜忙支起了一点身子,伸手道:"给我。" 张嬷嬷却没有将襁褓给她,而是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她的身侧,笑道:"世子看一看就好了,您现在不宜用力,这是最要紧的时候,可得调养好了,一丝都不能马虎。" 沐元瑜笑道:"都大半个月了,我早都好了,现在出去打一套拳都有的是劲道。" 是的,此时离她生产已快二十天了,她在这上面的好运气一直延续到了她生产当日,痛自然是痛得要命,是她从没有挨过的大苦头,但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傍晚发动,痛到半夜,就生了一个红彤彤的小肉团子出来。 这之后她能吃能睡,不过几天就把精神养了回来,只是遵循着传统仍要在屋里养满一个月。 养得她无聊起来,惦记起了离境的大军,滇宁王妃挨不过她缠磨,又见她确实面色红润,精神充足,才让了点步,把先攒下的那些滇宁王寄回来的信拿了过来。 现在已经褪去了那层红,变得雪雪白的的小团子躺在旁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盯了过来,立即就把沐元瑜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了,她暂且顾不上战报,先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碰了碰团子的嫩脸蛋,笑眯眯教他:"宁宁,叫爹哦。" 张嬷嬷哭笑不得:"——世子。" 沐元瑜对着团子道:"我没有教错嘛,以后我就要又当爹,又当娘,把他拉扯长大了。" 张嬷嬷登时心酸:"唉,世子辛苦了,总是这么难。" "我哪里难,宁宁长这么多天了,我还没有抱过他多久呢,都是母妃和嬷嬷在帮忙。"沐元瑜笑眯眯地道,"母妃和嬷嬷才辛苦了。" 张嬷嬷又笑了:"看世子说的,不过世子这样惜福大量,什么事也难为不着世子,您的大福气呀,在后头呢。" 沐元瑜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道:"我现在觉得很好了,用不上什么大福气,匀给宁宁好了,他平安康宁地长大,就比什么都强了。" 肉团子宁宁好像知道大人们在谈论他,菱角一样的小嘴巴张开,吐出了一个口水泡泡来。 沐元瑜哈哈笑着要去戳,慢了一步,那口水泡泡又叫肉团子吸回去了,她就点点肉团子脸颊:"宁宁,再吐一个。" 张嬷嬷和鸣琴看着她闹,都笑起来,气氛正好,滇宁王妃从外面走了来,表情很是莫测难解:"瑜儿。" 沐元瑜收了手抬头:"母妃。" "有人来报,二殿下从京里来了。" 沐元瑜怔在床头,旋即笑了:"真是战起乱世了,这等骗子也能冒出来。" 虽这么说,满心里都知道不可能,但在她心里,却压都压不住地冒出一丝野望的小苗来。 滇宁王妃皱着眉:"我不知真假,不过报信的人说是还带着许多兵士。" 沐元瑜:"……" 屋里的人都看着她,滇宁王不在,她隐隐已成了王府的主心骨,连滇宁王妃都在等着她拿主意。 沐元瑜按下了乱跳的心脏,定了定神,冷静地道:"母妃,既然带了兵,假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此刻应当已经往我们府里过来。但谨慎起见,仍请母妃先命人将门全部闭起,带上鸣琴一同前去。" 她说着转目向鸣琴,"你见过二殿下,隔门缝望一望,确定人没有错,再开门请进。" 鸣琴忙点了头。 然后沐元瑜道:"观棋,备水,我要沐浴。" 她近二十天没正经洗过澡了,这个形象在家里还罢了,怎么见远客哪! 噗。 宁宁专心地吐出了一个泡泡来。 滇宁王妃本已要转头出去,听见了后一句又转回来:"不成。瑜儿,月子里不能洗浴,娘跟你说过好些遍了。" 沐元瑜生完三天就想要水洗一洗,一圈人围着把她拦下来,只肯拿干净热烫的布巾来替她擦一擦。 后来她又争取过几次,但是势单力薄,争不过滇宁王妃张嬷嬷鸣琴等一大票人,她在小节上本也不是很执着,也就罢了。 不过先前忍是先前的事,现在她可不能再忍下去了。 "母妃,"她眨巴着眼求恳道,"总不能叫我这样见人吧?我头发都快打结了。" 滇宁王妃道:"哪里有这样严重?鸣琴天天替你通着,我瞧着很好。" 第25章 "不好,我都要臭了。" "胡说,我闻着香香的。" "您是我亲娘呀,看我不香才奇怪了。" 滇宁王妃忍不住要笑,又拧眉:"哼,我可没这么稀罕你。" 她是把女儿当做心肝在宠的,正因为宠,沐元瑜带个小油瓶回来她也轻易谅解了,但现在小油瓶的爹可能追过来,那可是抢女儿的,她心下就不那么舒坦了。 她索性走回来:"我看就是个骗子,要是来了,叫人直接撵走。" 到床边哄着肉团子,柔声细语煞有其事地道:"宁宁乖,不要怕,祖母保护你,什么大骗子都带不走你。" 滇宁王妃从前盼望沐元瑜能恢复身份,嫁一个好归宿,但如今觉得,女儿连着小孙孙就这么在府里,长在她的羽翼之下,不受婆家一点气,她还能亲手把小孙孙养大,这日子也是不错的。 宁宁自然听不懂滇宁王妃在说什么,他也还不会认人,但有人对着他说话,他就开心,咧着嘴露出一个能把人萌翻心的无齿笑容。 "宁宁跟祖母笑啦——"滇宁王妃一见欢喜极了,更加不动步子了。 说着话,不久之后外面就来了正式的通报:"启禀王妃娘娘,有千名兵马在外面请见,为首的自称是从京里来的二皇子殿下。" 滇宁王妃道:"哦,知道了。" 说完仍旧不动,只是逗着宁宁玩,宁宁是个很识逗的小婴儿,一逗就笑,黑葡萄一样的眼珠跟着大人的动作转来转去,灵活又精神极了。 沐元瑜含蓄地提醒道:"母妃,有客来了。" 滇宁王妃道:"来就来了。" "……" 滇宁王妃把注意力从孙孙身上转移开来,伸指戳了下女儿额头:"你急的什么,孩子都替他生了,叫他等等怎么了?他还敢生气不成?他做出这种事来,若还敢到我们家来摆什么皇子架子,我看乘早请他回去也罢了,我们庙小,容不下那么大尊佛。" 她母妃这是要考验人? 沐元瑜摸摸鼻子,无奈不语了,亲娘要行使丈母娘的权力,那不是她管得了的,就转而道:"母妃,等等就等等,那先让我沐浴一下罢。" 滇宁王妃十分老辣地望了她一眼,这样就乖乖听话了,也不纠缠,是笃定了门外那个野汉子会等? 有鉴于此,她方松了些口:"用热热的水,简单擦洗一下罢了,不要弄久了。" 张嬷嬷听了,忙转身叫人去安排。 一时木桶连着热水都抬了进来,滇宁王妃姿势熟练地抱着宁宁,步伐稳健地走了出去,不知去往何处。 沐元瑜使个眼色,鸣琴忍笑跟了上去。 然后沐元瑜就不管了,抓紧这得来不易的沐浴机会,忙忙跨进木桶,沐浴起来。 滇宁王府的朱红大门外。 台阶上,正门、东西角门严密合缝,是一个一点折扣都不打的好大的闭门羹。 朱谨深立在门前,里面倒是有人答了他的话,传报去了,只是这一去就如断线风筝,杳无音信。 一千兵士没跟过来,立在了街口那边,乍看上去队列整齐,鸦雀无声,规矩十分整肃。 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内里有人不着痕迹地伸长了一点脖子,也有人嘴唇轻动,从齿缝里挤出微末声音来,跟同袍交流。 "怎么个意思?二殿下在那站了有快盏茶功夫了吧?" "肯定有,我看都快一炷香了。" "都说边王威风大,这是真大啊,龙子也敢晾在外面。" "强龙不压地头蛇么。" "我看,是沐家知道了朝廷不会有援兵来,心里有气,有意给二殿下难看。" "对,对,我看也是了——" 兵士们窃窃私语,陪着朱谨深一起站在门前的带队千户也不太忍得住了。 "二殿下,属下去敲门问问?" 通传再怎么需要时间,也该先将他们请进去奉茶么,哪有叫人在大门口等的。 朱谨深并不看他,徐徐道:"不急,再等等。难得来一趟南边,赏一赏景亦是不错。" 那也得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去呀,这光秃秃的大门口有什么好赏的。再说,这位殿下路上火急火燎地,真等到了地头,一步之遥了,又不急了,真不知怎么想的。 千户心内嘀咕,眼神且很有意味地瞄了瞄朱谨深被衣摆遮住的下半身——他离得近,发现到了朱谨深尽管腰板挺得直,实则腿脚在微微发颤了,却只管坚持站着。 因为朱谨深比他更挨着苦头,对比之下,他也就不觉得自己被晾在外面有多么生气了,只是挺好奇地追问了一句:"殿下,那我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第26章 朱谨深不答,只是道:"这时候多等一刻,见了面就好说一点。" 千户败退——他听不懂朱谨深说的什么,只能感叹贵人的心思可够莫测的。 横竖他只管护卫,多等就等吧,碍不着他多大事。 好在这等待没有真的到让人发急的地步,在街口的队形开始出现了一点懒怠之后,朱红大门轰然中开了。 各色执事人等鱼贯而出,兵士们很快得到了安置,朱谨深则被请到了正厅里。 真见了人,滇宁王妃可一点没显出来不虞之色,极是自然地道:"不想殿下忽然前来,家里孩子正闹,王爷又出征了,妇道人家脱不开身,迟来一刻,怠慢殿下了。" 嘴上说着,她的眼神飞快在朱谨深周身一扫而过。 朱谨深进城就直接领人来了,没在外面休整,饶是以他的好洁程度,也无法避免一身的风尘仆仆,额前发丝都叫吹乱了,但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一定不会注意到这些。 他天生的高洁气质有效地掩盖住了外表上的一些小瑕疵,他额前的头发乱着,但好像就是该那么乱,披风下摆不知在路途上的何处刮花了丝,那一处也好像就应该是那个形制,不刮那一处,才完整得不对头。 滇宁王妃控制不住地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唉,瑜儿那丫头,真是随了她。 朱谨深疲倦已极的眼神亮了一亮,滇宁王府难道还有第二个能闹着王妃的孩子吗?自然只有是—— "您客气了,并不曾有怠慢。" 朱谨深抑着情绪,他怼皇帝对阵大臣都不手软,独是没跟滇宁王妃这样的后宅贵妇人打过交道,对他来说,这贵妇人的身份还很不一般,这让他行止间更少见地添了两分小心,竟是少有地束手束脚起来。 正为难地想着措辞,从隔壁里间传来一声嫩嫩的咿呀声。 朱谨深的步子顿时就冲过去了两步,又在滇宁王妃凉凉的眼神中,硬生生刹住。 他面色变幻着,想说话,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神思全叫那又响起来的咿呀声勾住了。 "……" 他只能无声拱手躬身,向着滇宁王妃深深弯下腰去。 滇宁王妃微有讶异——倒不像滇宁王那个死鬼花言巧语,能哄人。 看这嘴,还挺笨的。 似乎是个老实人,跟他的脸倒不是一回事。 她就笑了笑:"孩子又闹了,有劳殿下稍待。" 她施施然走到里间去,柔声哄着。 帘子掀起又落下,朱谨深只在瞬间看见一个妇人守在窗下的罗汉床旁,床上放着个大红襁褓,襁褓里似乎扬起一只小手来,一晃而过,看得不真,也不知究竟是不是。 滇宁王妃没叫他,他不好进去,只是心下微怔了下——他以为必定是沐元瑜在里面哄着孩子,结果她并不在? 他一时顾不上想孩子了,抬头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这是滇宁王府的正殿正堂,平常都不许进人的,各样布置显赫光耀,自然,沐元瑜不会在这里住着。 正堂里并不只有他和滇宁王妃,两排侍人一路排开去,只是都恭谨噤声,好似不存在一般。 朱谨深定了神,也不多想了,耐心站着,等着滇宁王妃出来。 过了好一会,滇宁王妃方重新出来,这回手里抱了个大红襁褓,一边走一边笑道:"这孩子磨人得很——" 她一语未了,倏然变色。 因为朱谨深忽然一晃,单膝就跪倒在了水磨青砖上。 这可怎么也是位皇子,还是奉皇命而来。 滇宁王妃晾着他,一则心里毕竟有气,二则是想看一看他的脾气,若是那等脾气大的,等一等就要撂脸色,或是不把她做母亲的放在眼里,要直闯进去,那她对女儿就要另做打算了。 但她的心意仅止于此,可绝没有要折辱朱谨深的意思,不然也不会把孩子安置在隔壁了。 "你——"滇宁王妃忙闪过旁边,她尚且受不起朱谨深的大礼,何况她手里还抱着宁宁,这父跪子,可成什么样子! "都发什么愣,不知道扶一扶!" 木桩子似的侍女们忙都动弹起来,七手八脚地把朱谨深搀了起来。 见到朱谨深起来的姿势,滇宁王妃也就明白了过来——他两条腿都拢不到一起去,显然是一路赶过来,骑马奔波过剧所致。 滇宁王妃还能有什么话说,只能命快请大夫。 朱谨深不比沐元瑜打小练出来,飞马来去如风,他长到如今从未出过远门,这一遭疾奔过来会受伤是太理所当然的事,人在旅途,这伤还没法养,涂什么灵药都不管用,只能硬撑着。 滇宁王妃不便看他的伤处,但听召来的医官说了,朱谨深两边大腿内侧生磨掉了一层皮,那一片都是鲜血淋漓的,少说也得卧床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行。 第27章 这一来,她多少闷气跟抱怨都不好出口了,只能先命医官开药诊治,又琢磨着让人收拾屋所好安置他。 沐元瑜已经沐浴过,头发都快晾干了,她知道滇宁王妃的脾气,便为着她,也不可能真去为难朱谨深,所以原是放心不管的,但见滇宁王妃一去无踪,等到这会儿实在等不下去了,着人去打听,听说了这一茬,愣了一会,又好笑又心疼:"这是怎么说,带那么些人,没一个知道劝一劝?"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是清楚,能撼动朱谨深意志的人不多,他不肯停下,随行的护卫又有什么办法。 观棋替她松松地挽着辫子,笑嘻嘻地道:"这样的郎君才有诚意嘛,不然,世子白跟他好了。" 正说着,滇宁王妃进来了。 沐元瑜挪到了罗汉床上方便观棋动作,见了忙道:"母妃,殿下伤得重吗?" 滇宁王妃眼神看过来,将她一打量,见她换了崭新的襦裙,梳好了辫子,虽在床上,衣着已经整齐,没有答话,转头又出去了。 沐元瑜正有点莫名其妙,便见帘子整个掀起,气质冷清磊落的青年让一个健壮的仆妇搀扶了进来。 洗过尘、也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朱谨深一抬头,目光就跟她对上。 沐元瑜去年底在他的提醒下奔逃回来,算到如今,与他已将一年未见。 但这一对视,好似分别就在昨日,熟稔的感觉顷刻回来,中间这离别的岁月不曾存在似的。 她不自禁就笑了:"殿下。" 朱谨深怔得久了一点,沐元瑜在月子里做不了什么打扮,腰部以下搭着锦被,两条才编好的辫子垂在胸前,绕着浅碧色的丝绦,露出来的上半身穿件豆青色襦衣,颜色俏皮又清爽,正和她的年纪,衬着她二十天下来养得团圆粉白的一张脸,俏生生又精气完足,若不是事先知道,丝毫看不出是产后形容。 仆妇帮忙把他搀到了床侧,搬了圈椅来,铺了厚厚的一个银红撒花坐褥,请他坐下。 他动作间,沐元瑜目光疑惑地往后溜了一圈:"母妃,宁宁呢?" "尿了,才收拾完,小东西又咿呀着喊饿,乳母抱去喂了。"滇宁王妃解释过,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好了,都先出去罢。你们说会话,不过长话短说,身上都不便利,早些歇着是正经。" 她说罢就利落地领着下人离开了,里面两个暂时都不具备什么行动力,无非只能说说话,所以她很放心地没有留人下来。 帘子落下,室内为之一静,只有浅淡的烟气从角落条案上放着的青白釉三足圆香炉散出来,缭绕着似有若无的幽香。 "殿下,你伤得还好吗?找大夫上药了没有?你怎么能过来的呀,皇爷为什么肯放你,你怎么说服他的?" 沐元瑜一连串问题忙就冒了出来,打破了这安静。她可纳闷了,真的万万没想到朱谨深能突然凭空出现在了这里。 朱谨深没有答她,目光只是定在她脸上。 沐元瑜:"……" 她渐渐叫看得不自在了,摸了摸脸道:"我是不是胖了?还是殿下不习惯见我穿成这样?" 她的打扮虽然简单,也是明确无疑的女子装扮了,沐元瑜想着莫名其妙把自己想乐起来,打趣道:"殿下不会只喜欢我做男孩子时候的样子吧?" "我来晚了,辛苦你了。" 朱谨深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她,好一会后,只说出了这一句。 "没有,我——"沐元瑜想说她"挺好的",不辛苦也没有任何困难,像她在滇宁王妃面前一直撑着的那样,但话到嘴边,对上朱谨深幽沉温柔的目光,却不由就改了。 她声调低了八度,道,"我好痛啊殿下,怪不得都说生孩子是道鬼门关,我差点以为我闯不过来。" "我知道,是我不好。" 朱谨深挪着椅子往前蹭了蹭,勾到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我也有点累,父王出征了,我不能出门,好多事不能做,好怕这时候府城里有事,我照管不到。" 朱谨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以后不会了,我应该早点过来。" 沐元瑜又笑了:"殿下现在来一点也不晚,我都没想到,差点以为是骗子呢。" "殿下,你见过宁宁了吗?宁宁是我起的小名,他生在这时候,我希望南疆早日平定,我的家重新安宁下来,就这样叫了。" 朱谨深应着:"宁宁很好。见了一眼,他尿了,就被抱走了。"又道,"他生得像你,笑起来的模样尤其像。" "母妃也这么说。"沐元瑜笑道,"不过我可看不出来,他那么小呢。我倒是想要他像殿下,也像殿下这么聪明就好了。" 朱谨深道:"嗯。" 他话一直不多,只是眼神不曾稍移过。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109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