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福妻 卷三》 第1章 【注: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客服。】 【正文开始】 等大家都回屋了,沈时恩牵着姜桃回了正屋。 "雪团儿有着落了,可是不用再发愁了?" 姜桃抿唇笑了笑,"若是旁人来养我还不放心的,小荣看着有些骄横,但是心肠软和,想来他不会亏待雪团儿的。" 沈时恩屈起手指轻敲她的额头,"你啊,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儿不少。" 说着话,他让姜桃在炕边坐着,去灶房打了热水来,让她泡脚。 姜桃来着月事,身上发寒,脱了鞋袜,把双脚放进热水里,舒服地喟叹出了声。 沈时恩看她眉头总算舒展开了,就道:"那药千万别再吃了,不然先不说后头如何不好,光是每次来月事都要这样疼,就够折磨人的。"说着又给她拿来一碗红枣,让她睡前再吃一些。 下午的时候,姜桃已经被他督促着吃了一碗,如今看到红枣就没胃口了。 她蹙着眉,可怜兮兮地看着沈时恩求饶:"我已经好多了,肚子也不疼了,能不能不吃了?" "不行。"沈时恩第一次这么果断地拒绝她,"大夫说了要吃的。" 姜桃没办法,只能抱着一大碗红枣慢慢地吃起来,沈时恩蹲在她泡脚的盆旁边,时不时伸手探一下水温,发觉到水凉了,就去灶房提热水来兑上。 泡脚跑了快半个时辰,姜桃也终于把红枣吃完了。 沈时恩拿了干布巾要给她擦脚,姜桃忙把他的手按住,好笑道:"我又不是真生了什么病,我自己来吧。" 沈时恩没有和她争辩,只是把她的手轻轻拍开,还是给她擦好了脚,接着又出去把洗脚水倒了。 真别说,姜桃活到第三辈子,还第一次有人这么伺候她——从前虽然也有护工或丫鬟什么的照顾,但都是挣一份薪水或月钱,没有人这么尽心尽力的。 她抿嘴轻笑,没多会儿沈时恩又换了一个盆进来了。 姜桃认出那是她洗屁股的盆,脸噌一下就红了,说:"我自己去外头洗就成了,你拿进来做什么?" 沈时恩把盆放了,往里倒了热水,试好水温后就说:"在屋里洗就成了,外面夜风凉,受了凉又要肚子疼。" 姜桃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扭捏了半天不肯解裤带。 沈时恩就开门站到门外,说:"你洗好了说一声。" 姜桃看他背对着屋里,才解开裤带蹲下身。 一番清洗过后,身上舒服了不少,她提好裤子,刚蹲下身端起盛着血水的水盆。 沈时恩听到响动就进来了,蹙眉道:"不是让你洗好了就说一声嘛。" 说着就要去端走她手里的盆。 姜桃脸都烧起来了,忙说:"我自己来啊!" 沈时恩没理她,伸手在她手肘上一拍,卸了她的力道,就把她手里的血水端走了。 "去床上躺着。" 姜桃没抢过,只能乖乖地‘哦’了一声。 躺进被窝里,她才发现被窝居然暖和得不像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时恩早就放了个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在里头。 没多会儿,沈时恩自己也洗漱好了,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 姜桃忙把被子掀开让他上床。 他却只是站在床边,重新把她的被子掖好,说:"我冷水冲洗的,身上凉,等会儿再进去。" 他就是在冬日里都习惯用冷水冲身子,一开始姜桃知道的时候还担心他会不会着凉,后头知道他打小都这样,从来因为着凉生过病,这才没劝的。 又过了片刻,沈时恩觉得身上暖和了,才和姜桃躺到了一处。 姜桃钻进他的怀里,不好意思地说:"以后那个水还是我自己去倒吧。" 都带着血呢,让沈时恩这大男人倒也太不好意思了。而且这个时候世人都觉得女子来月事是比较忌讳的事情,讲究一些的人家,别说男人给女人倒血水了,都是睡都不会睡在一个屋里的,嫌晦气。 "别瞎想。"沈时恩搂着他,大手在她后背轻轻捋着,"我不是那等迷信的人,就是你不舒服,我多照顾你一些罢了。" 姜桃心里软得像融化了一般,把脸埋在他胸口甜蜜地笑了一阵,然后才道:"那我月事每个月都要来,你总不能每个月都在采石场那边请几天长假。不若就像小南一样,这样照顾我岂不是更方便?" 说到底她还是心疼沈时恩服役,想交一百两换他的自由。他就是不做其他活计,不挣钱都没事的,只是不想看他再挨苦了。 沈时恩却还是不应,说:"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多打些猎物送到监工那处,请假还是方便的。" 姜桃知道沈时恩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既然他不想说,她也不再追问,但还是心疼他,瓮声瓮气地问他:"那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从苦役中脱身啊?" 沈时恩叹息一声,"大概是太子登基的时候吧。" 第2章 姜桃想着新帝登基都会大赦天下,不是十恶不赦的都能被赦免。到时候沈时恩自然能脱离戴罪之身,成为普通人。 只可惜她上辈子过得浑噩,只依稀记得当年外戚谋反的风波,后头倒也没再关注时政了。 现在的太子好像还是之前的太子?可是他外家都谋反了,还能顺利登基吗? 不过不是这个太子应该也没关系吧,反正只要有新帝大赦天下就成了,其余的也不是他们这样市井平民要想的了。 姜桃想着事情,很快就睡着了。 静谧无声的夜里,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从这小小县城起飞,一路飞向京城…… 小小信鸽辗转飞过几个驿站,几日之后,信鸽脚上的小信筒被送到宫墙之内,最后再由太监一路递送,最后递到了太子萧珏眼前。 萧珏今年不过十四岁,却是举止得体,气定神闲,端的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不过待看到那份密信,萧珏面上的淡定就被打破了。 "下头的人是不是当孤是死的?这样信口胡诌的信也敢往孤面前递送?" 此时殿内只有东宫的辅臣和几个忠心可靠的太监,所以萧珏才卸下了人前的伪装,骂完仍不解气,把密信团做一团,随手扔在了地上。 "殿下莫要生气。"太子少保一边劝,一边捡起纸团展开看了,看完之后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劝起了。 早在数月之前,东宫得到消息,说贵妃那边派了人去北边打探太子的小舅舅,也就是沈时恩的消息。 这种事由来已久了,原因无他,盖因为当年的风波里,沈时恩被皇帝留到了最后,无人知道皇帝想如何处置他的时候,沈时恩却忽然在死牢里暴毙了,且死状也很凄惨,乃是撞墙而亡。头骨都被撞裂了,面容也扭曲了,只依稀能辨认出和沈时恩有六七分相似。 同一夜,被禁足数月的沈皇后于长春宫自缢而亡。 当时正是沈国丈谋反事发的风口浪尖,皇帝秘密处死了国丈和其长子后,却没处置沈皇后,连她的封号位分都没动,只让她禁足而已。 到底曾经是恩爱夫妻,皇帝悲痛之下没有再追究沈时恩那蹊跷的身死。 但是皇帝不追究了,其他人却是要追究的。宫里有子嗣的妃嫔们首当其冲。 盖因沈时恩威名虽远不如其父兄,到底也是长在军营里的。若是让他得了一线生机,他朝起复振臂一呼,那也是一呼百应。萧珏就还是从前那个背靠整个沈家军、不可撼动的太子。 这些年从京城派出去搜寻沈时恩的人马,没有上百批次,也有好几十了。 而就在众人都肖想着太子之位的时候,皇帝却奇迹般地没有废太子,反而自从那件事之后,逐渐地开始放权给他。 但那权利到底有限,不过是上朝议事之类的罢了,并没有批阅奏折、监国辅政等实权。 不然萧珏这样的,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的,长到现下十四岁,手里的握着的权利早就能把那些人派出去的人都消灭在半道上,连京城就甭想出。 可是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便只能派自己的人在外头截杀那些暗探。 数月之前,贵妃派出去的探子似乎得到了他小舅舅的消息,萧珏自然不能放过,让暗卫带着人去截杀,也去验证。 没想到他去的人晚了一步,贵妃的探子居然都让人杀干净了,据说是和什么山寨里的土匪发什么火拼,同归于尽了。 这实在太干净利落了,不论是探子还是土匪,居然一个活口都没留。 贵妃那边倒还好,以为是东宫的人干的,就没再接着追查下去。毕竟这几年他们派出去的人一多半都折在了太子手下,也有些习以为常了。 可是萧珏知道不是啊,他燃起了一丝希望,觉得或许自己小舅舅真的在那也说不定。 他不动声色地过完了年,等年后才把人又派了过去。 等了个把月,那边终于来信了,说确实打听到一个人,年纪和样貌都和他小舅舅对的上,然后附上了那个人的具体信息。 也就是今天萧世南看到的那封密信。 萧珏气极反笑,道:"我小舅舅那样孤高的人,如何凭空冒出来一个弟弟?只一个弟弟也就算了,信上还说那人已经成亲了,娶了当地的一个农家女。这还不算最胡扯的,还说他家养了一只小老虎,今日在那县城里招摇过市……什么老虎狮子的,怎么不说我舅舅如今在外头养麒麟、驭龙骑凤呢?!编,真能编!"说着他就砸了手边的茶盏,"真把孤当个无知稚童诓骗!" 砸完东西,萧珏眯了眯眼,脸上露出一个阴鸷的笑,"是不是孤在你们面前太好性儿了,你们都不畏惧孤了?" 这话一出,殿内的辅臣和太监都跪了下来,连道不敢。 第3章 "都滚出去!" 殿内众人立刻都躬身退了下去。 到了殿外,几个辅臣凑在一起愁眉不展。 太子早熟早慧,是他们乐于看到的。但是自从当年的那场风波后,太子的性子就有些偏了,阴鸷的一面渐渐展现了出来。像今日这样胡乱传递消息的暗卫,肯定连性命都保不住的。 虽然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心——毕竟身家性命都系在东宫的荣辱之上,再不可能脱掉干系的,但很多时候还是心慌啊,就怕掏心掏肺地为太子筹谋、铺路,末了却落个凄惨下场。 太子少保将手里的密信撕碎,无奈地叹息:"你们说这消息要是真的多好呢,若是沈二公子还在,咱们殿下也不算孤苦无依。" 太子少保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若沈时恩还活着,还像密信里活的那么好,等他朝他回来了和太子相聚,先不说旁的他能给太子提供的助力,只说有他这亲舅舅在,或许还能拗一拗太子这走偏了的性子。 不过沈时恩还活着这件事,不过是众人的猜想罢了,这么些年都没有人验证过。其实很有可能当年在死牢里离奇希望的就是他本人。所以众人叹了又叹,都没再接着说下去。 …… 姜桃这边,沈时恩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山上,打了猎物送到监工那里,请下了数日的长假。 这几天姜桃本来是准备在家好好展现自己的贤惠的,但是沈时恩什么都不让她干,别说家务了,恨不得她就在床上或者炕上不要下地,连饭食都想端给她吃。 姜桃心中好笑,但也没有逞强,这几日就老实在屋里待着。 两人自打成婚后还鲜少有单独相处的时候,如今白日里孩子们都去上学,只剩他们对在一起,倒像是度蜜月似的。 天光好的时候,沈时恩在天井里打拳,姜桃就搬了椅子到廊下做针线。 两人各忙各的,时不时抬头看对方一眼,视线对上了,就笑一笑。不用说旁的话,只这样静静待着就让人心里无比舒坦。 不过这样的日子终究很短暂,随着她月事的结束,卫夫人给她的假期也结束了。沈时恩还是要去采石场服役,姜桃也要为了整个家的生计奔忙。 一大早,姜桃就去了卫家报到。 卫夫人如今待她越发亲厚了,看她和看自家侄女似的,见了她就笑道:"我这又没有什么活计可做,你不若在家再多歇几日。" 姜桃也跟着笑,说:"我都歇了一旬了,实在是在家待不住了。" 卫夫人果然如姜桃之前说的,一点活计都不肯再派给她了,还说日后不用过来卫府报到,去隔壁苏如是那里待着就好,美其名曰让她陪着卫茹一道学艺,其实就是给她自由了,随她想做什么。 "对了,这个月的月钱也该给你了。"卫夫人说着让人拿了五十两银子过来。 姜桃自然是不肯收的,忙道:"月钱都是做满一个月才给,我算上休沐的日子,拢共才在您家做了半个月。而且月钱也不该给这样多的,这如何使得?" 卫夫人说:"你别嫌少就好,收着收着。" 姜桃还是不想收,卫夫人都让她自由活动了,她还一个月收人五十两,怎么都是占人便宜。而且这月钱也多的不像话,一年六百两银子,对现在的卫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 "这样吧。"姜桃道,"我家几个弟弟都跟着卫先生读书,我之前想给卫先生束修,先生说他收学生不为银钱,怎么都不肯收,只收了一些茶点。夫人也不必给我银钱,咱们两方相抵如何?别为了这么一点银子,弄俗了咱们两家的情谊。" 卫夫人也就没再勉强,和她说了会儿话就让她去隔壁了。 隔壁的宅子里,苏如是和楚鹤荣日前已经搬过来了。苏如是没带多少人过来,只带了一个玉钏,然后就是楚鹤荣的小厮和几个得用的家丁。 之前楚家别院还有许多负责看守别院的下人,还有一些是护送苏如是和楚鹤荣出京的护卫,如今一搬过来,整个宅子虽然不如楚家别院大,但因为下人少了,反而显得越发清静宽敞。 卫茹已经跟着苏如是开始学艺了,只她性子有些跳脱,苏如是没让她一开始就拿针线,只让她先从描花样子开始磨炼心性。 姜桃陪了她们一上午,中午的时候,绣庄那边递来了消息,说姜桃要的特殊绣线和格子布都弄来了。不过数量不多,就是先打个样儿。 姜桃前头都闲了一旬了,如今又耗了半上午,正是闲不住的时候,知道了消息她也坐不住了,和苏如是打了个招呼,就去芙蓉绣庄看打出来的样板。 只她来的不巧,年掌柜没想到她会立刻去看,有事出了店铺,店里只留了年小贵管事儿。 而且更不巧的是,钱芳儿今日又来了。 第4章 姜桃一看到钱芳儿就笑。原身送她的那两支银簪子,终于能要回来了! 说起来,这是钱芳儿自打去年她鼓动年小贵赶走姜桃之后,第一次再踏足芙蓉绣庄。 上回年小贵到了她家追问姜桃的住址。她就是不想说,死活不相信姜桃就是年小贵口中顶有本事的绣娘。 后来还是钱氏回来了,把她劝住了,又把姜家的位置指给了年小贵,这才算没有闹得太过难堪。 后头年小贵去了一趟姜家,并没有得到姜桃的谅解。 钱芳儿心中得意,想着虽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姜桃练出了刺绣的好手艺,但是那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让她三言两语的,就让她和芙蓉绣庄断了合作? 不过这份得意没能维持很久,因为后头两家走动,钱氏有意把婚期提前的时候,年掌柜对她们家的态度越发冷淡了。 本来年掌柜就不大看好儿子的这桩婚事的,倒也不是他歧视钱氏她们孤儿寡母的,而是觉得钱芳儿看着柔弱,但是主意太大,心思也不够正,年小贵耳朵根子软,这成了亲怕是以后就更不会有自己的主意了。 不过年小贵自己喜欢钱芳儿,当时也是他求了又求,年掌柜才肯了这桩亲事。 后来看年小贵和钱芳儿之间因为姜桃的那件事生了嫌隙,他就更不想搭理这个未来儿媳妇了。 钱芳儿也有些害怕,生怕因为这件事自己的好亲事要告吹。本是要上赶着和年小贵修补关系的,钱氏把她劝住了,说年小贵虽然还在恼她,但到底没有退亲,一动不如一静,等他消了气,钱芳儿再去赔罪也不急。 所以钱芳儿就一直没再往芙蓉绣庄来,只隔几天就写封信捎给年小贵。 她也没有什么文采,认字写字还是从前的姜桃教的,信里就很朴实地写自己知道错了,不该因为过去的事情就对姜桃抱有成见。 姜桃被苏如是收为义女和准备开办自己的小型绣坊都是暂时不好对外宣扬的事,年掌柜也是个口风紧的,对着儿子都没有说过。 因此年小贵并不知道姜桃如今对芙蓉绣庄意味着什么,只还把她当做因为当天的不快,就断了两家联系的普通绣娘。 一边是一个只见了一面、聊过几句的陌生绣娘,一边是以后会跟自己过一辈子的未婚妻。 年小贵自然而然地又倾向于钱芳儿,想着从前钱芳儿或许真的被姜桃欺负的很惨,以至于钱芳儿对她带上了浓重的厌恶恐惧色彩,所以才到后来都不肯相信姜桃有了那么精湛的刺绣手艺。 加上近来年掌柜需要一批特殊的原料,又生怕出了差错,恨不能自己亲身去指导,时常不在店铺里,年小贵经常在店里代班,想着钱芳儿想过来就过来吧,让她在店里帮帮忙,展现能干贤惠的一面,他爹也就不会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成见了。 只是他没想到,姜桃居然正巧过来了。 "我来的还挺巧,"姜桃笑着走向柜台,"不用说,年掌柜今日肯定不在店里。" 年小贵客气地对姜桃拱了拱手,笑道:"姜家绣娘来了?可是终于想通了,愿意在我们家卖绣品了?" 姜桃想了想自己既然要办绣坊,也和年掌柜达谈好了合作,年小贵这话倒也不算说错,就也没反驳。 年小贵总算松了口气,又接着拱手道:"上回的事情是在对不住,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在这里再向您道歉。" 姜桃点了点头。她对年小贵倒是没什么恶感,毕竟他虽然耳根子软,听信了钱芳儿的撺掇,但自始至终对她都客客气气的,上回还特地赶到姜家和她致歉。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在年掌柜的面子上。 姜桃又去看钱芳儿。钱芳儿这次没像上次那样穿上年家送给她的华丽衣裙,只穿着自己家常的衫裙,梳着一个垂鬟分肖髻,发髻上只插着一支珍珠小银簪和另一支更小一些的桃花银簪。 好巧不巧,正好是原身送她的那两支。 "拿来吧。"姜桃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接对钱芳儿摊了摊手。 钱芳儿看年小贵对姜桃客客气气的样子不顺眼极了,但是上回的事还不算完全揭过,她只能强忍着怒气,只装看不见姜桃,却没想到姜桃还上赶着和她说话。 钱芳儿神情十分僵硬地问:"什么拿来吧?" "你头上的簪子啊。"姜桃说,"没记错的话,都是我从前给你的吧。既然你看不上我,想来也看不上我送你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从前的情分也一笔勾销。" 钱芳儿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但年小贵就在旁边,她只能咬着后槽牙说:"这是你送我的不假,但并非是我主动要的,是你非要给我的。送人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要回?" 钱芳儿倒是不算说了假话,这两根银簪子不是她主动要的,是她到姜家做客的时候,眼巴巴地看着,原身看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是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心疼她这手帕交,才大方地送给她的。 第5章 现在的姜桃倒也不缺这两根簪子,只是不想看原身的一腔善意喂了狗。 "咱们俩如今连朋友都不算,充其量只是认识的人。我不想送你了不成吗?你还我。" 年小贵之前一直相信钱芳儿的话,说姜桃仗秀才女儿的身份欺负她,送一些破旧的东西给她,还非逼着她穿戴。眼下才知道钱芳儿口中所谓的破烂,居然是银制的簪子。 诚然,钱芳儿头上的簪子已经旧了,而且花样不过拇指大小。但是是银子做的啊!就算他是绣庄掌柜的儿子,他也说不出银制的簪子是破烂这样的话。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未婚妻子,眼下又有外人在,年小贵没有追究钱芳儿撒谎,而是为她解围道:"姜家绣娘,实在对不住。您送的两根簪子看来是芳儿的心爱之物,这样吧,我还银钱给你可好?" 姜桃说不行。她又不是缺银钱,她要回来的簪子哪怕是和之前那支金簪一样,给原身立衣冠冢,也不想看它们插戴在钱芳儿头上。 "还你就还你!"钱芳儿气的整张脸都涨红了,也顾不上在年小贵面前保持仪态了,将头上的两根簪子拔了往柜台上一拍,"这不就是你戴旧了不想要的破烂东西吗?说得好像谁稀罕似的!" 姜桃满意地扬了扬唇,将两支银簪子拿到了手里。 年小贵听着钱芳儿的话不悦地皱了皱眉,但看她眼睛都气红了,泪珠憋在眼眶里却强忍着不哭,这硬撑着的要强模样,让他看着就心疼,苛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不过他是说不出了,有人说得出啊。 楚鹤荣跨进了店门,指着钱芳儿的鼻子就骂:"你什么东西啊?敢这么和我姑姑说话?!" 别看钱芳儿出身很普通,但钱氏心疼她,原来的姜桃也让着她,她自己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同龄人只有奉承她的,连年小贵这未婚夫对她也是温声细语的,到她长到这么大,还真没人指着她的鼻子这么骂过她。 她被骂得愣住了,楚鹤荣却仍嫌不解气,斜着眼睛把她上下一打量,接着道:"什么玩意儿啊!穿的像个乞丐似的,没得碍着绣庄做生意,给我滚出去!" 楚鹤荣虽然十七岁了,但在楚家老太太的管理之下,楚家家风甚严,不让子孙在正经娶妻之前搞什么通房姨娘的,脏了门庭。因此楚鹤荣还没经过人事儿,更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不然之前他心里烦闷的时候,也不会对着玉钏都没个好脸——玉钏长得可比钱芳儿好多了,又是当成半个小姐由楚家老太太教养出来的,那气度姿态更是钱芳儿无法比拟的。 更何况楚鹤荣眼下看姜桃跟看亲姑姑似的。 虽然一开始是因为苏如是认了她当义女,他看着苏如是的面子才喊她姑姑,心里还挺别扭。但是后来姜桃又给他送吃食,萧世南和姜家兄弟也因为这层关系和他走的亲近,加上他后来知道苏如是肯帮着他改善经营状况,是看在姜桃的面子上,还有姜桃帮他照顾了几个月的小雪虎,却不居功,还愿意让他在小雪虎成年后把它带走……姜桃和他亲姑姑没两样了! 不对,应该说比他亲姑姑对他好多了。毕竟他亲姑姑嫁到了外省,一年到头也走动不了几回。那数得过来的走动里,她亲姑姑也是更偏爱家里有出息的侄子,都没怎么正眼瞧过他。不数落他就很好了,别说像姜桃这样亲厚的待他。 所以护短的楚鹤荣眼下真的气着了,特别生气,骂完又扭头看店里的活计,"你们都是死的啊?把这个乞丐给我叉出去!" "钱姑娘,你请吧。"伙计们只能硬着头皮上来把钱芳儿赶走。 钱芳儿不认识楚鹤荣,但看他打扮得那般富贵,倒也不敢轻易撒泼,只道:"你是谁?什么时候姜家多出来你这门亲戚了?还有你凭什么赶我走?我未婚夫家可是这绣庄的掌柜!" 楚鹤荣看傻子似的看着她,"本少爷还是这绣庄的东家呢!"说着又烦躁地摆摆手,说:"快点赶走,别在这儿吵嚷,打扰我姑姑做事。" 钱芳儿被他这说法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年小贵求助。 年小贵早在看到楚鹤荣进店开骂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糟,到底也是没怎么经过事儿的少年人,已经是慌了手脚,连如何应对都不知道了。 这时候年掌柜也回来了,一看情形就知道是出了事了。 他赶紧陪着笑脸上前道:"少东家,姜娘子,二位这是怎么了?" 楚鹤荣说你别问,先把这个女的赶走,我再和你说。 年掌柜本就不喜欢钱芳儿,倒也没在人前再给她难堪,只道:"钱姑娘,我们少东家都发话了,你还是先离开吧。" 钱芳儿早就知道芙蓉绣庄背靠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家族,所以才觉得年小贵是不可多得的夫婿人选。不然这县城虽然不大,但也有不少比年小贵条件好的。 如今她直接把芙蓉绣庄的东家得罪了,那她以后就算嫁过来了,这日子能好过吗?! 第6章 她呆愣愣地没有挪脚,年掌柜也不能真的让人推搡她这个姑娘家,就让年小贵把她带了出去。 楚鹤荣看钱芳儿走了,面色才好看了一些,数落年掌柜说:"老年啊,我一直觉得你挺机灵的。你就这治理店铺的?随便放人进来,对我姑姑这样出言不逊?" 年掌柜被说得不敢回嘴,虽他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想来肯定是钱芳儿又冒犯姜桃了。前头已经发生过一次这种乌龙,如今再来一次,他也没那个脸再解释什么。 姜桃也轻轻拉了拉楚鹤荣的衣袖。她虽然也很烦钱芳儿,但是年掌柜的面子还是要卖的。 "干啥啊姑,"楚鹤荣和她小声嘟囔,"我这不是给你出气呢吗?" 说着话,年掌柜也让人把打好的样呈了出来。 姜桃一边去检查绣线和格布,一边小声解释:"那是年掌柜儿子未过门的儿媳妇,也不算是无关紧要的人。" 楚鹤荣一听更愣了,他说:"不可能啊,老年的家在京城啊,而且他家就一个女儿,他媳妇每年都带着他闺女来府里拜年的,我有印象的!" 姜桃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还牵扯出一桩桃色绯闻。 "这老年,还敢搞豢养外室,养私生子这一套?!"楚鹤荣说着就惊叫起来,"本少爷到现在还打着光棍呢,你这人居然还享齐人之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年掌柜听到了忙拱手告饶道:"少东家,这是误会啊!小贵不是我亲生的孩子,是我收养的。官府那边都有文书可查的。京城我夫人那边也是知道的,您可前往别糟践我这老骨头的名声了!" 年小贵确实是多年前年掌柜被派遣到这小县城后收养的孩子。以往楚鹤荣每年就过来查查账,待个一两日,年掌柜就没特地把这个事报给他。这也是为什么年小贵格外和钱芳儿聊得来,因为小时候都是孤苦无依地长大的。 楚鹤荣搔了搔头,想了想道:"那也好办。那个女的对我姑姑不敬,你让你儿子把亲事退了吧。" 年掌柜还未应答,送走了钱芳儿的年小贵回来了,听到楚鹤荣这话登时就急眼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说:"少东家,爹,我不能退亲啊!退亲了芳儿的名声就毁了!" 楚鹤荣本是随口说的,年掌柜也知道他心性和孩子似的,说两句好话哄哄,他也不会揪着不放。但是年小贵搞出了这样的动静,弄的楚鹤荣真像个逼着别人退亲的恶人似的,事情反而就不好办了。 "你不想退亲就不退呗!"楚鹤荣摸着下巴笑了,"那你也别来我店里就成。" 年小贵惊得都不知道说啥了,只能求助地看向年掌柜。 时逢绣庄重要的转型期,年掌柜本就忙的上火,一个人恨不能掰成两个人用,没想到自家这儿子不仅帮不上忙,还老是听着钱芳儿的撺掇坏事。这得亏是姜桃肚量大,换成旁人,指不定就不和他们合作了! 所以年掌柜也没给年小贵求情,板着脸对他道:"你是个大人了,也该像个男人一样自己做取舍,回去想想清楚吧。" 年小贵不敢和他爹驳嘴,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走了。 这时候姜桃也检查好了绣线和格子布,满意道:"年掌柜真是有经验,我不过是描述了一番,您就真的做出来了。" 说到正事儿,也就没人再去关注钱芳儿和年小贵的事了,年掌柜不敢居功,笑道:"是您描述的仔细,这绣线和格子布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还是想问绣娘一句,光凭这些东西,真的能让没接触过刺绣的人,很快上手入门吗?" 姜桃点头笑了笑,说:"这我还是有信心的,你等着吧,最多十日,我就能送一批绣品到绣坊来卖。" "老年别瞎操心了,我姑姑本事大着呢!"楚鹤荣俨然成了一个‘姑吹’,无奈实在不会捧人,搜肠刮肚也没想到一句好话,只得老实道:"反正你相信她准没错!" 年掌柜就也跟着笑。 众人说了会儿话,姜桃拿着打好的样先回去了。楚鹤荣也就是中午吃完饭,借口要去店铺视察情况,溜出来散散的,还得赶回卫家接着上课。 年掌柜送走他们之后,让伙计看顾好店铺,继续去找供货的了——既然姜桃说这次打的样没错,那就得多备一些出来。 等他们三人都走了,伙计们各忙各的。 有个伙计突然说自己肚子痛,和其他人知会了一声就跑茅房去了。 茅房对着绣庄后院的后门,伙计出了后门一路小跑,绕了一整条街,却是去了牡丹绣庄的后院,把方才店铺内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牡丹绣庄的伙计。 消息后头传到了李掌柜的耳朵里,李掌柜眉毛一挑,亲自去了后院厢房。 牡丹绣庄的厢房一般是用来招待贵客的,此时房内却并无客人,只有一个锦衣玉冠的青年。 第7章 青年一手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手翻看着绣庄的账册,旁边还有两个美貌的丫鬟,一个给他捏肩,一个蹲在一旁给他捶腿,这惬意娴静的气氛让李掌柜进了屋之后,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声。 青年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温和地笑了笑,说:"何必如此拘谨?我不过是顺道过来查查账而已。这几个月你经营的不错,此间虽然是最后开的,位置也不好,但如今已经有了盈利。相信再过不久,就会和其他分店一样,将芙蓉绣庄彻底压制住。" 李掌柜忙道不敢,又恭敬地道:"小的可不敢居功,是东家经营有方,先不说其他的,只说咱们绣庄的绣品进价就比对面低了四成,打垮芙蓉绣庄只是早晚的事情。" 青年笑着‘嗯’了一声,又听李掌柜接着道:"只是东家,小的听说对面和一个姓姜的绣娘合作了,那绣娘让那年大福做了一堆特别的线和布,说能让初学刺绣的人很快上手,做出绣品来卖。只可惜那线和布都是那年大福亲自一手包办,连他那儿子都不给沾手的,咱们的人就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青年从账册中抬起头,笑道:"李掌柜,你也是在这行浸淫多年的老人了,你可相信这世间有让初学刺绣的人立刻能做出绣品的方法?" 李掌柜立刻摇头,"自然是不信的。" 青年继续笑道:"那不就得了。想来不过是他们被逼的没了办法,死马当活马医,被人诓骗了而已。"说着话,青年面上和善的笑淡了下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狠厉,"毕竟我那鹤荣堂弟,不中用的很呐!" 事关楚家的派系争斗,李掌柜也不敢多言,只又把年小贵被赶走的事儿一道禀报了。 青年听完就玩味地笑了,说:"这倒是有趣。咱们店里不正好缺个二把手?想办法把那个年小贵挖过来吧。" 年小贵是年大福的养子,虽然不是亲的吧,但也是多年如亲父子一般相处着。仅凭着今日这一桩事,肯定是不够让他们父子反目的。 但李掌柜听到青年这样说了,便立刻应承道:"东家放心,小的一定努力办好这桩事!" …… 姜桃这边,她带着绣线和格子布回了茶壶巷。 隔壁大门敞开着,王氏正坐在门口摘豆角,一见到她,王氏立刻就擦了手,站起身笑道:"你说的绣线和格子布可寻到了?" 姜桃扬了扬手里的包袱,说都在这里了。 王氏说那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喊你李姐姐。 等她们两个都过来了,姜桃没给她们看绣线和布,而是道:"我有法子让你们半个月之内就上手刺绣,做出绣品。但这法子如今外头还没有,你们答应和我一道干,签了契书,我才会教你们。" 早在几天之前,姜桃就把自己要把自己准备开绣坊,收学徒的事情告诉王氏了。王氏听了第一个就说自己也想学的,还有隔壁的李氏肯定也乐意跟她学。 不过姜桃告诉王氏,她绣坊的学徒不像其他地方,想学就学,想走就走,而是要签一份契书的,契书里头的条款还不少。她拿了一份让王氏回去看,说要这几日她需要的绣线和布料还没到,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她回去先想清楚。 王氏识字不多,但是家里的小子正在念书,就由她儿子给他解释条款的意思,再让她去和李氏说。 李氏是最想和姜桃学艺,挣银钱的那个,但是得知姜桃规定了这样多的条款的时候,又有些退缩——虽然姜桃看着是很好的,但是和她们认识的时间到底不算长,人心隔肚皮的,这样多的条款,还有那一大笔光是听到就吓死了个人的什么违约金,让她很是不安。 王氏想的就没她这样多,姜桃是个有本事的,想挣银钱哪样挣不到?费那儿劲来诓骗她们做什么,吃饱了闲的么?再说他儿子也说了,条款看着是多,那什么违约金也确实唬人,但只要不存坏心,不做那等背信弃义的坏事,就啥坏结果都不会有。可见姜桃那就是发了大善心了,才愿意带着她们一道做活。 况且李氏的境况她也看在眼里,眼瞅着就没活路了,死马当作活马医,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旁的出路呢? "我早就签好了!"王氏说,然后拿出了姜桃之前给她的那份契书。不只是她已经画押,连保人都找好了,一并画了押。可见她是真的很想学了。 姜桃拿过王氏的契约,检查过没问题之后自己也画了押,收了起来。 然后她再去看李氏。 虽然办绣坊这想法是由李氏启发她的,但是一码归一码,她不签好契约,姜桃也不会教她。 李氏咬着嘴唇踌躇着,王氏就急忙劝道:"李姐姐,你签吧。我儿子每条都掰开了和我说了,条款虽多,那违约金也确实是很大一笔银钱,但只要咱们行的端坐的正,啥坏事儿都不会有的!而且你别光想着那些规范我们的条款,里面还有不少是规范咱师父的,不说旁的,只说头两年只上交一半收入,何曾见过这样的好事呢?" 第8章 王氏说的不假,眼下这但凡跟着师父学手艺的,那叫学徒。一般学徒不仅两三年内没有收入,还得先交一笔银钱,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师父,跑腿打杂不必说,还得忍受师父的打骂,把师父哄高兴了,后头再说学手艺的事情。 这契书上可是写了,姜桃在她们签契之后就会开始教了,还不要她们先交银钱! 李氏被王氏说动了,又为难道:"那我一时间寻不到保人可怎么办?" 保人不能是丈夫或者儿女、父母等直系亲属,王氏找的是自己住在附近的表姐。李氏娘家没人,一时间还真想不到找谁来作保。 "我给你当保人!"王氏说着看姜桃,问:"师父,这样成不?" 姜桃点头说可以的,但也对王氏道:"你可想清楚了,给人作保这种事可大可小。" 王氏点头道:"师父说的我明白,我和李姐姐认识半辈子了,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说着又回家去拿了自家的印泥过来。 王氏都做到这份上了,李氏也就不再犹豫,两人很快就画好了押。 姜桃检查之后,就把绣线和格子布拿了出来。 "今天我先教你们十字绣,这种绣法相对不难,你们都是做惯了针线的,就更好上手了。" 十字绣确实不难,现代人没拿过针线的都能几天之内上手。 不过现代的十字绣一般都配套的图片,让人比对着绣。 这时代印刷成本还相对较高,彩印就更是昂贵,就只能由人先绣出来,示范给她们看。 姜桃在现代困于病房的时候就做过这个,后头穿越过来学会了刺绣,再做十字绣那就是事半功倍。 她让王氏和李氏仔细看着,一个多时辰就在巴掌大的格布上绣出了几朵盛开的牡丹。 这是她故意放慢的速度了,王氏和李氏不错眼地看着,都已经看明白了。 之后姜桃又去姜杨屋里拿了一支很细的毛笔,给图上所用的绣线标上壹贰叁肆等大写序号,让她们一眼就知道步骤顺序。 之后她就让王氏和李氏自己来绣。 王氏和李氏都有些紧张,但是这些个步骤实在不算困难,在姜桃的指导下,两人绣到傍晚的时候,就已经都绣的差不多了。尤其是李氏,她是真的挺擅长针线,同样绣出来的东西,她比不过姜桃的示范绣品,却比王氏绣的好上不少。 王氏有些赧然地对姜桃道:"师父,我这手不如李姐姐巧,白糟蹋了好东西。" 姜桃摇头说不会,"本就没准备卖得多贵,你前期绣的不好的,咱们就当做添头。不算糟蹋。" 说话的功夫,姜杨和萧世南他们都回来了,楚鹤荣也跟着一道来了。 四个人身高、衣服都各不相同,但都背着一个墨色书袋,书袋上绣着一片竹林,一眼就能让人知道他们四个在是一道上学的同窗。 那书袋自然是姜桃做的,仿的是现代双肩书包的样式。 本以为楚鹤荣这见惯了好东西的肯定不会看的上,姜桃也就是表一份心意罢了,没想到他却很喜欢,和姜杨他们一样,每天早晚都要背来背去的,很是爱惜。 姜桃忙把手里的针线放下来,说:"都累了吧?我去准备夕食。" 楚鹤荣看她在忙,连忙笑道:"姑姑活计要紧,我让小厮去随便买一点吃的来就成。" 这倒不是客气,姜桃忙的可是刺绣的活计,事关他芙蓉绣庄的未来,怎么能让做饭这种小事影响呢? 姜桃看王氏和李氏还有问题要问自己,就也没有坚持,只说少买一些就成,别浪费银钱。 王氏和李氏也不好意思多待,把手里的十字绣收了尾,又问了两个问题,就也回家做饭去了。 她们的绣品姜桃没让她们带回去,就还留在桌上。 等她们走了,楚鹤荣赶紧跑过来瞧,然后他脸上的笑就垮了,嘴唇嗫喏了好几下都没说出话。 "做什么怪样子?有话就说。" 楚鹤荣看了她一眼,道:"那我说了啊,您可别生气。" 姜桃点了点头,又听他道:"这做的也忒粗糙了,和街边的刺绣有啥两样啊?这能卖出钱吗?" 不怪楚鹤荣质疑,而是十字绣确实很难和高深的、能把花瓣脉络都绣出来的那些技法相提并论,而且王氏和李氏刚上手,也不熟练。在楚鹤荣这样见惯了好东西的人眼里,可不就是"粗糙"吗? 姜桃抿唇笑道:"这本就不是卖给你这样的人的。"说着她拿起李氏绣的相对较好的那一幅,"这样的小图,寻普通的木料做成小桌屏。一盏只卖二钱银子。" 楚鹤荣惊了,挑眉道:"街边便宜的帕子都得一钱银子一条呢!卖二钱银子的话,这绣线和格布、装裱的木料,本钱不就得一钱?这没有赚头啊!" 第9章 "二钱还是我多说的,因为现在这种分号的绣线和格子布刚开始生产,成本较高。等后头可以量产了,成本就更低了,说不定还能再降个半钱银子。" 楚鹤荣点了点头,还是想说成本降低了,利润会多,但是二钱银子就算能赚一钱半,这也没啥用处啊。 姜桃接着笑道:"你觉得这样的小绣图,要绣多久?" 这倒是问到了楚鹤荣的盲区,他能了解成本和普通绣品的卖家都是最近恶补的,哪里知道绣娘做绣品的速度啊!而且他方才看王氏和李氏两个都不像刺绣老手,所以就猜测道:"三五天?" 姜桃笑着摇了摇头,"一个下午罢了!若是熟练了,速度还能再加快!" 这倒着实让楚鹤荣大为吃惊,若是一个下午就能做出几幅,就算利润少也不怕了,薄利多销啊!也难怪他姑说这种绣品不是给他这样的人看的,这就是卖给普通百姓的! "这还只是她们练手的小图,做桌屏合适。后头还能开发更多的,比如抱枕,鞋底,扇坠儿等等,方方面面都可以应用到。" 楚鹤荣听得连连点头,那样便宜的价格,连他身边攒不住钱的小厮都是用得起的,更别说其他家有余钱的百姓。 后来楚鹤荣的小厮也买好饭菜提着食盒回来了,连沈时恩都从采石场回来了,只是看他们在讨论刺绣的事情,就没有上前打扰。 "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和你细说。" 小厮布好饭菜,一家子依次落座。 楚鹤荣可太激动了,他这姑姑真不是在吹牛,想法也新奇得很,他从前素来不怎么关心生意的,不过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地应付家里,今天听她说了那么几句,还真好奇起来了。 不过他也很有眼力见儿,没再吃饭的时候问起,想着今日不如就住下来,一方面继续和雪团儿培养感情,一方面接着和姜桃讨教。 不过一顿饭还没吃完,就来了个楚家的下人。 那下人是看守别院的,进了来就禀报道:"小少爷,请回去一趟吧。京城来人了。" 楚鹤荣一边扒饭一边不悦地道:"没看见本少爷在吃饭嘛?!来人就来人呗,本少爷今晚不回去,让他候着" 说着就看了自己小厮一眼,小厮心领神会,不等那下人多说,就把他赶走了。 姜桃看他这孩子似的做派,就无奈笑道:"许是你家里真的来了人,或者是你家长辈捎了什么信来,真不回去看看吗?" 楚鹤荣放了自己的筷子,又拿了桌上的公筷给姜桃夹了一筷子菜,说:"姑姑别操心,我家里都是大忙人,只我是最得闲的,不然年头上我奶奶也不会让我送苏师傅过来。来的估计也就是家里什么管事,让他在别院好好待着就是了。" 听他这样说,姜桃也就没再劝。 等他们饭吃完,雪团儿也从厢房优哉游哉地迈着猫步过来了。 这小家伙从前最贪吃的,每回吃饭都得在桌子旁等着,各种卖萌闹腾,就为了一口吃的。 但是自打前几天楚鹤荣来过就不同了,他让人每天都往茶壶巷送各种肉,一送就是十来斤。 小家伙胡吃海塞地吃了几天,身量长大了一圈不说,连姜桃他们吃饭,它也不怎么爱凑热闹了。 而且要不姜桃一直说它聪明呢,之前它看楚鹤荣还跟仇人似的,现在被楚鹤荣热情投喂了几天之后,虽然对楚鹤荣还算不上亲热,但总算不凶了。 像现在楚鹤荣殷勤地用手给它梳毛,它也不躲,昂着下巴享受着他的伺候。 不过一人一虎的玩乐没能持续多久,宅子里就又来了楚家的人,领路的还是之前那个被赶走的下人。 "烦不烦啊?!"楚鹤荣暴躁地从地上站起来,"催催催,催魂呐!本少爷今天就不想回去,怎么着吧?!天王老子来了也让他候着!" 那下人低眉顺目地没接话,只往旁边让了让,一个锦袍玉冠的青年从他身后进了屋。 别看楚鹤荣方才还和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闹腾,一见了他,气焰顿时就低了下来,蔫蔫哒哒地赔笑道:"大哥,您怎么来了?" 看到是楚鹤荣家里的兄弟来了,萧世南往旁边坐了坐,笑道:"楚大哥,您请坐,吃了吗?" 楚鹤荣连忙对他狂使眼色,然后又接着对姜桃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大哥楚鹤翔。"又接着和楚鹤翔介绍姜桃他们。 楚鹤翔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算是对众人问好,也没有落座,只是轻笑道:"弟弟顽劣,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去了。"说着转身便走了。 "那姑姑你们慢用,我先走了。"楚鹤荣哭丧着脸,小媳妇似的跟着他一道离开了。 等他们兄弟两个走了,萧世南坐回了原处,"没想到小荣哥这么不拘小节的人,他哥哥倒是个倨傲的。" 第10章 别看方才楚鹤翔看着还挺有礼貌,但那种目空一切,不把众人放在眼里的态度,却是瞒不住的。 楚家的事情姜桃倒是听苏如是提过一些,就解释道:"小荣是他爹娘的独子,今天来的那个应该是他大堂兄,楚家的长孙。" 乡间一般堂兄、表兄的都会喊出来,大户人家则不同,没有分家,就一道论排行齿序,显得亲热。只是高门大户牵扯的多,这种亲热的称呼能不能拉进彼此的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楚鹤荣那边,他跟着楚鹤翔出了茶壶巷上了马车,就讨好地赔笑道:"我不知道是大哥来了,还当那下人诓我呢。大哥千万别同我一般见识。" 楚鹤翔弯了弯唇,对他和煦地笑了,"咱们自家兄弟,你事先也不知道我要来,不知者不罪,没什么好怪罪的。" "还是大哥待我好。"楚鹤荣毫无负担地往引枕上一躺,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家里堂兄弟多,哪个都不怎么待见他,生怕老太太疼他疼得过了头,私房全贴补给他。也只有楚鹤翔这大堂兄,对他还有几分好脸色。只可惜两人差了快十岁,楚鹤荣还在老太太怀里撒娇的时候,楚鹤翔就跟着长辈在外头学着理事儿了,就也谈不上多深的情分。 "大哥怎么过来了?是出门做生意经过这里,还是帮奶奶送东西的?" 楚鹤翔就弯唇笑道:"奶奶听说苏师父认了个义女,你又拜人为师开始读书了,让我过来瞧瞧你们,也顺便把你要的那些东西送来。" "都送来了?"楚鹤荣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了,"我要的床褥,衣服,银钱,还有家里的厨子,我养的那些鸡犬,都送过来了?" 楚鹤翔看他乐得和孩子似的,心中越发不屑——就这么个不顶用的东西,也只有老太太那样上了年纪,脑子都不清醒的,才格外偏疼他。 但想是这么想,楚鹤翔面上不显,和蔼地笑道:"都送来了。不过我也说你一句,你都十七了,若不是你性子还没定,奶奶他们没给你说亲。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嫂子都怀上了。" 楚鹤荣搔了搔头,说:"大哥你扯这个干啥,是我自己不想成家,奶奶和爹娘疼我才不逼我的。" 楚鹤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你喊‘姑姑’的那个,就是苏师傅的义女?" 如果楚鹤翔像大人那样和他说什么成家立业的,楚鹤荣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说到姜桃,他可就打开了话匣子:"可不是嘛,姑姑可本事了。你别看她和我差不多大,但是她又会刺绣,又会整什么面包,现在还自己办绣坊。她有些想法我听都没听过,厉害极了。她家兄弟也多,那个和我一般高的,长得精致得像姑娘似的,叫小南。那个矮我一个头的叫阿杨,读书可厉害了。还有那个小胖墩,叫小阿霖,是个贪嘴的鬼灵精……还有坐我姑姑旁边,英气十足的那个,是姑姑的夫君,我倒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喊他姑父。姑父可有本事了,我一开始和他们不熟的时候,带着人挑衅,我姑父三拳两脚就把咱家那些个家丁全给打趴下了,哈哈……" 他刚开始提姜桃,楚鹤翔还听得十分认真,后头他越扯越远,楚鹤翔的眉头就渐渐蹙了起来,听到后头面上那惯有的温和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尤其是他最后‘哈哈’那两声,让楚鹤翔的嘴角都跟着微不可见地抽抽了两下。 "这位姜小娘子倒是本事人。"楚鹤荣努力地维持自己的笑容,"我听说你的芙蓉绣庄最近经营出了一些问题,出现了一家牡丹绣庄,在各地和你的绣庄打擂台。你就没想着让她帮帮忙?" 楚鹤荣惊讶地说:"大哥您真是神了啊,才来这里半日就什么都知道了!这知道的是您纵横商场多年,洞察先机,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牡丹绣庄是您开的呢!" 楚鹤翔面上的笑又裂了几分,但又很快镇定地道:"奶奶既然让我来看看你,我自然该多关心你一些。" 楚鹤荣还不知道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忙笑道:"那大堂兄既然来了,不若再帮帮我?" 楚鹤翔问帮你什么? "当然是帮我对付那个牡丹绣庄了。这家绣庄的老板绝对脑子有问题,要么是吃饱了闲的,要么就是肚肠都是黑的烂透了!您说我这小绣庄,全国拢共不到十家店,他费那劲儿挤兑我做什么?大哥帮我把那个生儿子没屁眼的混蛋揪出来……" 楚鹤翔被他吵得耳朵嗡嗡作响,又听他越说越过分,气的太阳穴直跳,连忙摆手说你打住。 "那绣庄是奶奶陪嫁里的私产,因为她老人家疼爱你才划到你名下的。自然是你该自己好好经营。我最多只能帮你出出主意。" "这样啊。"楚鹤荣又躺回去了,"那就算了吧。只能让那个黑心烂肚肠的混蛋再得意一阵了。" 楚鹤翔如果不是看着楚鹤荣长大,知道他打小就缺心眼,没脑子,都要怀疑他这一句一句故意骂给他听的了。 第11章 眼下他也不能表现出生气,更想打听芙蓉绣庄的计划,就亲自递了热茶,放到楚鹤荣面前,"说正经的,你有没有想好应对的计划?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当然有,"楚鹤荣结果茶盏饮了一口,而后笑道:"不过是商业秘密,我不告诉你!" 楚鹤翔:…… "和我也不能说吗?"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楚鹤翔才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情。 楚鹤荣把手往头后面一枕,翘着二郎腿晃啊晃的,说:"不能啊。" 他虽然之前一直不怎么在乎绣庄的经营状况,但是现在不同了——他被姜桃和年掌柜他们认真办事的态度感染了,楚鹤荣就想着旁人都那样了,他这当东家的总不好再不上心了吧!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年掌柜去找人制绣线和格子布都是亲力亲为,就怕旁人沾了手泄露出去。姜桃那边也是,他今天看到了桌上的保密契约,而且他们讨论刺绣相关的时候,沈时恩和姜杨他们都特地避开了,没去听。 大家都这么郑重,他怎么能随便往外透露消息呢? 何况他和眼前这个大堂兄又不怎么亲,还没和萧世南、姜杨他们走得近呢! 楚鹤翔看他说完话就把眼睛闭上假寐,不再理人了,气的差点把手里的茶盏砸了。 这蠢猪,从来是口无遮拦的,如今瞒得还挺结实! 不过随即楚鹤翔又想,怕是他根本没什么好计划,不过是虚张声势骗人罢了。 这么想着,他转过脸阴沉地笑了笑,至多半年,他就能把芙蓉绣庄彻底打垮,到时候楚家也差不多该分家了,他倒要看看,他楚鹤荣连个绣庄都护不住,老太太还能怎样继续偏疼他,多分家产给他! …… 茶壶巷这边厢,一家子用完夕食都各自回了屋。 姜桃又拿起了针线,想着今天十字绣的手法都教会王氏和李氏两个了,剩下的就是多绣几幅绣样充当例图,让她们往后照着例图绣,先做一批绣品出来。 等她们赚到了第一笔银钱,动力也就有了,也能帮她宣传一下,再招三五个人进来,自己这小作坊也算是初具规模了。 她一边手下不停,一边想着事情,抬眼的时候就发现沈时恩已经帮她打好了洗脚水,端到了面前。 这还是之前大夫说过的,说睡前多用热水泡脚,能祛除身体的寒气。后头虽然她月事过了,但沈时恩还是监督她泡脚,每天都要泡上两刻钟。 "我自己来吧。"姜桃说着就放了针线。 沈时恩没同她多说,蹲下身去脱她的鞋袜,"你忙你的,别沾手了。" "我今天在外面奔走了一天,脚上有汗味的呀!"姜桃连忙把脚挪开,越说越小声,耳朵根都跟着烧上了。 两人还是新婚呐,她还是很想注意自己的形象的! 她那躲避的力道,在沈时恩面前不值一提。他伸指在姜桃的腿弯处轻轻一点,她腿上一软,只能任由他脱了她的鞋袜。 沈时恩把她的脚丫子捏在手里,故作不解地道:"我怎么看你的脚像玉做的似的?既然是玉做的,怎么会有汗味呢?" 姜桃的脚确实生的很好。她身上不藏肉,脚丫子虽然小巧,却是白白胖胖,几个脚趾也是圆圆润润。白皙软嫩的脚掌,托在沈时恩粗粝宽大的手里,对比之下还真像玉做的一般。 姜桃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软绵绵地蹬了他一下。 那一下实在太轻,沈时恩的身形都没有打晃,但也不知道怎么了,被她蹬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一直酥到了心里,连带着他小腹处都麻麻的。 姜桃一看他眼神变了,立刻暗叫一声糟糕,忙把脚放进热水里。 "我没有再吃那个药了。"她双颊砣红,低垂着眼睛,声如蚊讷地提醒着。 沈时恩看着她的脚没挪眼,道:"其实用旁的法子,也是可以的。" 第二天姜桃起身的时候再次累得腰膝酸软了。 而且这种累和之前还不同,之前她其实是不用自己发力的,只是维持着姿势,僵硬的那种酸痛。 前一夜则不同了,沈时恩拿着她的脚……她还是要自己发力的。 刚成婚的时候,她还觉得沈时恩生涩得很可爱,不过两人都没经验,谁也不用嫌弃谁,只按着最原始的本能来。后头知道老太太给的那药不能吃了,姜桃觉得的还挺对不住沈时恩的。 古人守孝三年,肯定不可能是三年无房事的。只是要小心些,这三年里不能造出孩子来,不然一家子都要受人指点,若是被族里亲戚告发了,还得蹲大牢去。 不过其实说是三年,准备地说是要守二十七个月,现在已经距离原身爹娘去世已经过去了快四个月。姜桃本来都以为剩下的二十三个月怎么都要委屈沈时恩了。 第12章 只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啊,沈时恩这之前还青涩的很的毛头小子,居然还会搞骚造作…… 姜桃感觉自己像踩了一夜缝纫机的似的,起身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吃朝食的时候,姜杨见她脸色不大好,就问说:"昨儿个看着你倒是还好,怎么休息了一夜反倒像累着了似的?可是晚间又做针线了?" 姜桃在他印象里就是个拼命三娘,他又是个小少年,也想不到旁的,就还以为她是熬夜工作来着。 姜桃也不好解释,只能垂着眼睛说:"是啊,我想先绣几幅做例图,没注意就累着了。" 这应该不算说谎吧,毕竟她确实绣了例图,不过十字绣对现在的她来说算是很简单的,并不会累到,累的是旁的事情罢了。 姜杨探究的眼神没有收回,姜桃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正好萧世南吃完了一碗粥,她就借口给他盛粥,想先离开一下。 没想到她一站起来,腿上一软,差点给跪了。还好沈时恩捞她已经很熟练了,才没让她在人前出丑。 萧世南笑起来,说:"哈哈嫂子一看就是骗人的。做刺绣应该是眼睛和手累,怎么会腿软?" 姜桃臊得都快找地缝钻了,又听他接着道:"是不是我二哥晚上带你出去玩了?唉,你俩不够意思,只顾自己玩。" 小姜霖跟着开口道:"小南哥哥别瞎说,我都知道城里晚上不许乱跑的。姐姐他们怎么出去玩啊?" 萧世南说这你就不懂了吧! "我二哥会飞檐走壁呢,巡城的那几个守卫算什么?他俩肯定是跑到屋顶看星星看月亮来着!" "我也想上屋顶!"小姜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姜桃,"姐姐下回也带我一起玩好不好?" 姜桃真的尴尬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偏这三个小子都是啥都不懂、不知道避讳的,她还得故作镇定道:"一个两个镇日里就知道玩,我还没问你们呢,最近跟着卫先生读书读得怎么样了?" 听到读书,萧世南第一个缩了,抢了姜桃手里的空碗,说:"嫂子你坐着,我自己盛粥去。"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他是个旁听生,也不能参加科举,读书只是为了提高自身素养,目的性其实并不那么强。姜桃就没追着他问。 "这两日先生已经教我做文章了,昨日做了一篇比较满意的。"姜杨说的很含蓄,但是上扬的唇角已经把他的好心情出卖了。 他当即就背诵起自己的文章来。 他背的每一句话姜桃都差不多能听懂,但是句子一连起来,她听懵了,只依稀听出来这是一片讲勤农的文章。 她在现代就是请了家庭教师上课的,文化程度大概就是普通高中生的程度。而且因为她爱看各种杂书,精力还被分散了很大一部分。上辈子倒是有女先生教导,但是教的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之类的女子戒条。原身就更别提了,只是识字的程度。 不过她看姜杨兴致挺高,就硬着头皮听他背。 等姜杨背完了,嘴角噙笑问姜桃你觉得如何? 姜桃立刻捧场地点头道:"好,很不错!" 还好姜杨没问她哪里觉得好,只是略有些羞涩地垂下眼睛,道:"卫先生也觉得我做文章有些天赋,不过还不够达练,还需得沉淀。" 姜桃继续吹彩虹屁,"卫先生说的不错,你不过十三岁就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往后阅历多了,肯定能做出更好的。" 这倒是真心实意的,十三岁搁现代还是刚上初中的年纪,写作文还在写什么"我的梦想""我的xx家人"这样的题目,姜杨现在都能写这样分析农政的艰深文章了。 等后头萧世南又吃完了一碗,他们三个就一道去上课了。 沈时恩多留了一会儿,陪着姜桃一道收拾碗筷。 没了旁人在场,姜桃可不用给他留面子,没好气地说:"现在知道来发善心了?要不是昨夜你、你……我至于在弟弟们面前丢脸吗?不丢脸我就不会问他们的学业,也不会硬着头皮听阿杨背文章。他那么聪明,肯定看出我没听懂了。" 沈时恩算是看出来了,别看姜桃平时做事有股子雷厉风行的成熟劲儿,但是很多地方还是有孩子气的一面——比如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论是在他面前,还是在弟弟们面前,她都只想展现自己好的那一面。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她这股别扭劲儿可爱极了。 姜桃看他还笑起来,更是恼得直瞪他。 "我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王氏和李氏已经走到了天井里,正屋外。 她们俩是姜桃让早些过来的,而且姜杨他们走的时候没关门,大门敞开着,她们以为是姜桃给她们留的门,想着不好让姜桃这当师父的等,所以才赶紧进了来,只是没想到会看到姜桃和沈时恩收拾个碗筷,还你看我、我看你的眉目传情,两人尴尬得走也不是,进也不是。 第13章 姜桃又嗔了沈时恩一眼,然后转头对着她们笑道:"你们先进来吧,我把桌子收拾了咱们就开始。" 沈时恩端走了她手里的碗,说:"你忙吧,我来洗碗。"说着话,还伸手在姜桃的掌心挠了一下。 王氏和李氏在场,姜桃也不好发作,只能佯装不觉,拿着抹布先把桌子擦了。 后头没多会儿,沈时恩出门去上工了,姜桃也就收了心思,专心和王氏李氏两个做刺绣。 王氏和李氏都是做惯了针线活的,今天再一番训练,连程度稍差一些的王氏都掌握了十字绣。 姜桃看她们对着例图都能自己绣了,也就不管她们了,坐到一旁开始绣自己的。 芙蓉绣庄现在产品严重不足,听年掌柜说的京城几家绣坊给他们的供货价格比市面上高出了三成。账面上的流动资金已经不足以支撑备货。 十字绣是让王氏李氏入门的,做的是普通百姓的生意。 她要绣的则是精致的、卖给高端用户的。 这样才不至于让芙蓉绣庄只能卖平民产品,而流失了原来的客户。 而且十字绣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姜桃的技艺用来做十字绣,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走精品路子挣得也更多。 王氏和李氏本来还想着没想到刺绣这般简单,学了一天半天的就算上手了,好像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 两人还来不及高兴,余光看到一旁的姜桃穿针引线,手指在绣布上快速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的,没多会儿一朵牡丹就在她手下成形了。而且是富贵无比,花瓣脉络纹理清晰可见,一眼看过去都让人觉得是把真花放在了绣布上的那种,再看看自己手里对着例图绣出来的…… 得,入门什么啊,且有的学呢! …… 十天之后,姜桃揣着一包袱绣品来找年掌柜了。 年掌柜早就望眼欲穿了,尤其是前两天得了消息,知道京城那几件惯来合作的绣坊还想提价,他愁的晚上觉都睡不好了,就等着姜桃送绣品来救命呢! 年掌柜略显急躁地打开了包袱,先是看到了姜桃绣的。 那自不必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是精致无比,栩栩如生。 不过数量也不多,只有三条帕子,两个荷包和几条抹额。 而下面的数量更大的一堆,大大小小加起来足有二十来幅,相比起来那就逊色得不止一星半点了。不过楚鹤荣早就自己知道的转告给他了,所以年掌柜也知道这是卖给普通百姓的,他也没有看不上,只问姜桃说:"您看您徒弟做的这些,该定什么价呢?" 姜桃就给他解释道:"这个小一些的,做成桌屏,一幅卖二钱银子。这个大一些的,做成抱枕,里头填充一些棉花,卖五钱银子。这个最大的,就裱起来当挂画,卖八钱银子。您看这个定价可以吗?" 这些便宜的自然就是王氏和李氏这几天做出来的,李氏确实挺有天赋,上手之后越做越快,后头都不用姜桃给她绣例图,只给她描个花样子,她就能绣出一幅挂画那么大的绣品。 王氏则差一些,到现在还是只能绣到抱枕套大小的,再大她就容易出岔子。也得亏十字格布比一般的绣布厚实,拆线重绣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并不会影响售卖。 年掌柜盘算了一下,姜桃的定价基本可以把利润控制在一半还多。不过胜在数量多,只十天送来的这一批,若是全部卖出去,怎么也能赚四五两。当然这点钱对于芙蓉绣庄来说还是不够看的,尤其是还要和姜桃拆账的,还得五五开。 但是这些绣品就是让顾客知道,他们芙蓉绣庄发展了其他产品,不是无货可卖。吸引了客流量,稳定了顾客的心理,才好做其他的生意。 姜桃绣的则值钱多了,她也敢要价,让年掌柜把自己的帕子和抹额定在十两银子一条,荷包二十两一个。 从前姜桃还买不起昂贵的绣线和布料,现在和芙蓉绣庄合作了当然不同了,原料都是绣庄提供的,她只出人工。 两人凑在一起商量好了定价,姜桃还给年掌柜出主意,说既然推出新品,就得搞一下促销,可以顾客买贵价货的时候,买十字绣绣品打个九折。或者是买十字绣的产品买满多少银钱也能来个折扣。 这种促销手段在现代的时候很常见,但是在这时就很新奇了。 别看芙蓉和牡丹两家绣庄斗的和乌眼鸡似的,其实手段很粗暴,就是打价格战。这也是芙蓉绣庄一直只能被动挨打的原因。 姜桃只给年掌柜出了主意,具体怎么操作还得看他自己来。 年掌柜颇受启发,乐呵呵地把姜桃送出了店门。 而对面的牡丹绣庄里,李掌柜镇日就盯着呢。 看到姜桃一出现,他就知道芙蓉绣庄要有动作了。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吧,他也得跟着行动起来了。 第14章 "本店酬宾,所有绣品一律九成价",这样的一道牌子,立在了牡丹绣庄门口。 牡丹绣庄的牌子一立出来,当天立刻吸引了更多的客人。 本来嘛,这绣庄虽然是新开的,但是规模大,上新快,价格还比市价便宜一些。 哪像芙蓉绣庄那老店,这么些年口碑是挺好的,但是上新的速度一直不算快,从前这小县城闭塞,上的慢也就算了。现在牡丹绣庄每个月都搞一批新花样,芙蓉绣庄就被比下去了。 也有熟客和年掌柜打听,说:"对面都和你们打擂台了,怎么还不降价呢?" 年掌柜有苦说不出,只能说:"供货的绣坊涨价了,我们没跟着涨价,赚头已经很是微薄。再降价那得亏本了。" 这对方听了肯定不信啊,这芙蓉绣庄的东西又不是天下难有的,人牡丹绣庄卖的也是差不多的。人怎么有办法卖那么便宜呢?难道那供货的绣坊只涨芙蓉绣庄一间的价? 顾客不知道真相还就这样。 牡丹绣庄的供货是楚鹤翔谈的,楚家的长子嫡孙,浸淫商贾之道多年的,还就有那个本事把自己的进价压低一成,再让对方把卖给芙蓉绣庄的绣品价格提一提。 供货的几间绣坊起初还是忐忑的,毕竟芙蓉绣庄也是大主顾,这要是万一得罪了,往后自家得少多少进项啊! 楚鹤翔和他们说别担心,万一亏了,他的牡丹绣庄来兜底。 那几间绣坊的老板一想也是,楚鹤荣没本事是出了名的,芙蓉绣庄这几年一直在走下坡路,拿货越来越少,也不知道哪年就不成了。还是楚鹤翔可靠些,他办的绣坊肯定能越来越红火,虽然卖给他比市价低一成,但是长远来看,也不会亏损,反而会赚的更多。然后他们就一起提了价。 这事后头的发展还真让楚鹤翔说中了,芙蓉绣庄是急眼了,但是下头的人干着急没用,楚鹤荣这当东家的不急啊,而且他也没本事去谈新的合作伙伴,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还得从他们几家拿货,只是越拿越少了。 他们也心狠,想着烂船也有三斤钉,再压榨一把芙蓉绣庄,压榨干了倒闭了就拉倒,一来而去的,芙蓉绣庄绣品的进价一提再提,到了最近已经比市价足足高了三成,甚至还想再提到四成。 幸好这时候,姜桃的小作坊成立了。 年掌柜看着对面顾客盈门、比往日还热闹的样子也不着急,让人先把那些十字绣装起来,该做桌屏的做桌屏,该制保证的制保证,然后他自己也没闲着,熬夜一宿,想通了姜桃说的"促销打折",也正出一块木牌,第二天就竖到了门口。 "新品到店,二钱起售"的木牌刚竖上没两刻钟,芙蓉绣庄的门差点被挤炸了。 开玩笑,芙蓉绣庄往常卖的绣品,最便宜的也得二两起步,这二钱银子的售价,岂不是只要原来的十分之一? 而且这价格实在太过亲民,城里做杂活的一个月都能有三四钱银子呢!人人都买得起! 伙计们被挤破头的客人吓了一跳,还是年掌柜临危不乱,同众人介绍道:"新品在这个柜台,贵客们请随我来。" 接着就把众人引到单独开辟出来的柜台,上面全是十字绣。 价目牌也做好了,就放在各个绣品的旁边。 这也是姜桃给他出的主意。 因为绣品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奢侈品,一些手头不宽裕的客人从来没买过这些,心里没底,会害怕发生那种问完了价,身上的钱却不够的窘况,而且还有一些附近村子的农家人,总觉得做生意的都奸的很,会看他们的衣着打扮略显寒酸,就胡乱宰人。 这样明码标价的,谁也不用担心,看的喜欢满意,掏钱就买,买完就走人。 别看十字绣这样的东西在楚鹤荣那里得了一个"粗糙"的评价,可是在普通百姓眼里,这姹紫嫣红的,像年画似的,看着就喜庆吉利! 倒也有人先前买过绣品的,不满意地说:"掌柜的,你这批绣品质量不行啊!你家难道要倒闭了吗?进这样的次品来便宜卖?" 年掌柜乐呵呵地也不恼,让伙计拿出姜桃绣的东西来比对。 两种风格的绣品摆一处,一个如云上仙,一个如地上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等众人都看清了,年掌柜才道:"不同品质不同价格嘛,这位客人想要非凡之物,就可以去旁边柜台买这样的,帕子一条十两。" 那客人倒也不是真的有钱,一听十两的价格顿时把嘴闭上了。 其他人一听年掌柜这话,两种绣品的价格是十两比二钱,好看的程度是特别的好看比对一般的好看,价格差了不知道多少倍,这不买就是傻子! "我要一个桌屏,正好下个月我姑娘成亲,放进嫁妆里也好看!" "我也要一个,我媳妇就喜欢这种花哨的东西。" 第15章 "给我也来一个,下个月我娘做寿,我当寿礼!" 二钱的桌屏最先打开了市场。这种尺寸也是王氏和李氏刚开始上手做的,所以数量最多,一共有十五个。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卖完了。 年掌柜立刻就推销起抱枕来,还当即拆了一点线头,让大家看里头白花花的棉花。 抱枕在这个时候还很稀罕,因为软沙发还没有推广,大家坐的都是木椅子、木板凳,讲究些的就是在上头搁一个垫子,没有用抱枕的。 但是百姓们虽然不知道这个抱枕得不得用,但是大家想的朴实啊,抱枕上面的绣图比桌屏的绣图大了一倍多,里头还塞了上好的棉花。就算不得用,棉花拆出来做东西,绣图挂起来欣赏,那也不亏啊! 加上桌屏抢购得异常火热,众人被这种气氛一感染,一个两个都抢着掏钱。 很快,八个抱枕也卖完了。 只剩最后一副两尺长,一尺宽的绣着"家宅平安"字样的百花图。姜桃说卖八钱,但是她其实不怎么知道装裱用的木框的价格,这样的大图装裱也得费一些银钱,所以年掌柜就标价一两整。 这是李氏后头掌握了十字绣的技巧做的,天亮就去姜桃那里开始绣,绣到天黑,以她多年针黹功底为基础,在姜桃的指点之下,足足绣了三天才做成的。 一两银子的要价对普通百姓来说就不便宜了,抵得上两个月的工钱。 年掌柜也没指望今天能把这图卖出去,想着反正已经装裱好了,店里掏钱买下来,就挂在墙上当生招牌。 排在前头买了东西的还不想走,还想看看其他的,排在后头的都急死了,可是年掌柜对着众人抱歉地笑了笑,说:"今天的货都卖完了,各位下回请早吧。" 人群中发出一道道失望的叹息,有清楚芙蓉绣庄上新速度的更急了,说:"掌柜的不会还得像往常那样等一两个月才会有新品吧!" 年掌柜立刻道:"我们绣庄现在和新的绣坊合作,供货极快,十天之后就会有新货。" 众人这才高兴了一些,暗暗记下日子,想着下次一定要买上! 这十字绣从开卖到卖完,拢共就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姜桃想的那些促销手段根本都没用上。 而在这段时间里,不少经过长街的、或者本来要去对面牡丹绣庄买东西的人都被吸引到了店铺里,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县城民风淳朴,既然问了,肯定有人帮着解答。 还有运气好,抢在前头,买到桌屏或者抱枕的,没有急着离开,给那些更后面来的人展示。 于是又有一拨人后悔没有早点过来,惦记上了下次的开卖时间。 当然也有不愁银钱的客人,被热闹吸引过来了,知道卖的不过是那些很普通的绣品,也看不上眼,心里还想着难道这芙蓉绣庄真的不成了,以至于都开始走这么平民的路线了?自己再来买东西会不会跌了自己的身份? 这时候伙计就会呈上姜桃的绣品。 姜桃如今不再藏拙,那绣出来的东西,京城绣坊的绣娘还真比不上。 看到这样的绣品,谁还能说芙蓉绣庄不成了?人家就是改变方针了,高端的更高端,再发展一条平民化的路子罢了。 不过十两银子的价格确实不便宜,所以尽管被热闹吸引来的客人不少,一早上也只卖出去一条。 等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看热闹的、询问的客人才渐渐少了,年掌柜的心热络得不行,让伙计看好铺子,自己小跑着亲自去给姜桃报喜了。 而茶壶巷这边,姜桃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做着活计,但是李氏和王氏的进度就比之前慢了不少,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毕竟她们还没卖过自己的绣品呢,心里没底,就怕卖的不好,牵累了姜桃的招牌。 不过很快年掌柜过来了,见了姜桃就笑道:"我在这里先给您贺喜了!您今早送去的那些平价的绣品,都已经卖完了!" 这速度倒是比姜桃想的快许多,但也不算意外,所以姜桃并不很惊讶。 但是王氏和李氏两个直接就愣住了。她们没听错吧?那二十来幅绣品,半上午就卖完了?! 那批十字绣一共卖了八两(一两的大图算是芙蓉绣庄出钱买下的),年掌柜先把装裱用的木框和抱枕的棉花等本钱扣了,再把所用的绣线和格子布的成本算给姜桃。 扣除那些,盈利正好四两。绣庄和姜桃这边一人分了二两。 王氏和李氏在旁边听着年掌柜算账,乐得头脑都发晕了。 她们小绣坊得了二两盈利,她们要分给姜桃一半,剩下的一两就是她们两人挣的了。 两个人十天挣一两?!这搁以前她们想都不敢想啊! 姜桃也不同年掌柜客气,拿了二两银子笑道:"您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掌柜,这么一会儿就全卖完了。" 第16章 年掌柜不敢居功,忙道:"那儿是我的功劳呢?是您送来的绣品本就不愁卖。"说着他又想了想,道:"不若我们绣庄先不和您拆账吧。" 姜桃送过去的十字绣说是卖疯了也不为过,还给芙蓉绣庄制造了热度,吸引了客流量。一批绣品拢共就赚了四两,他们绣庄还得拆走一半,实在让年掌柜有些不好意思。 姜桃摇头说不用,"虽然我和小荣沾亲带故,但是一码归一码,还是按合作的规矩来。" 姜桃并没有被这小小的成功冲昏头脑,十字绣现在是不愁卖,但是县城人口不多,市场饱和也快。前面几批可能卖的疯,但绣品到底不是刚需,后面一批批的十字绣面世,还是得销售到其他地方去,那时候就得利用芙蓉绣庄的资源了,光靠她自己,手肯定是伸不出这县城的。 年掌柜又同姜桃寒暄了几句,临走前又想到了什么,说:"您绣的帕子今早也卖出去一条,扣除本钱挣了八两快九两的样子,我还得给您四两半。" 姜桃说这不急。她既然要长期给芙蓉绣庄供货,就不好卖一件算一件的钱,还是定期结算才方便。像今天年掌柜就是因为十字绣卖的太好,来给她报喜的,搁平时,年掌柜要操心的事情多了去了,肯定是没工夫一趟趟跑的。 所以姜桃道:"按着咱们之前说的,一个月一结钱。今天十字绣的盈利我先收下了,也给她们安安心。" "好好。"年掌柜许久没有这样开坏了,自然是姜桃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送走了年掌柜,姜桃把银钱分给王氏和李氏。 李氏上手比王氏快,做的也就更多,所以她得了六钱银子,王氏得了四钱。也幸亏年掌柜想的周到,拿来的都是散碎的银钱,不然姜桃还得出去兑了给她们。 王氏和李氏捏着银子,两人都感觉像做梦似的。 姜桃看她们高兴得都懵了,就说先不做活了,让她们先回去用午饭。 两人对着姜桃连连道谢。王氏性子比较外放,小跑着回了隔壁,一脚把大门就给踹开了。 王氏家的男人已经回到家了,这几天他们家的午饭都是她男人中午抽空回来烧的。 "咋咋呼呼的,吓我一跳!"王氏的男人说着,看到自家媳妇乐得嘴都咧到耳根了,又也跟着笑道:"发生啥好事儿了?" 王氏把银子献宝似的拿到他男人面前,"你看!" "哪里来的银子啊?" "我挣得!"王氏自豪地笑起来,"我们做的那批绣品,今天一早就卖完了!扣掉本钱和绣庄的拆账,一共赚了二两。师父拿一两,剩下的一两我和李姐姐分了。" 王氏的男人也跟着高兴地竖了个大拇指,"我媳妇真厉害!" "没有啦,我听那个掌柜的说,咱师父卖的一条帕子就能挣四两半,我还有的学呢。"王氏嘿嘿笑着,神气地伸手往灶房一指,"还不给我烧饭去?" "烧烧烧,这就烧。"王氏的男人从前虽然不爱干家事,但其实夫妻二人关系还是非常和睦的。不然之前还没见到银钱的时候,他也不会在上工间隙,中午休息那么一会儿还跑回来烧饭。如今自己媳妇有了大造化,他男人只会干活越发卖力。 王氏已经美滋滋地开始想着以后多出来的进项如何改善家里的生活了。 后来他男人进了灶房又折返出来,说:"这次是姜师傅第一次带你们赚银钱,咱们现如今买不起像样的谢礼,但是不是起码应该请人吃顿饭?" 王氏猛地一拍脑袋,"我太高兴了,怎么把这茬忘了!" 姜桃之前带着他们做活,中午的时候弟弟们在外面吃,沈时恩也不回来,她中午都是吃面包对付一口。王氏邀请过她几次来家里用饭,她都以不想麻烦她们为理由推辞了。 今儿个她都带着她们拿到进项了,总不能还让她一个人吃面包。 王氏赶紧又去了隔壁,如她所想的,姜桃已经拿出面包准备开吃了。 "师父,来我家吃一口呗。"王氏笑着邀请她,"没准备什么好菜,你凑合吃点,就当我一份心意呗。" 王氏的男人也过来了,笑着道:"午饭是我烧的,姜师傅赏脸吃一些吧。" 两口子都亲自跑过来邀请了,姜桃也就没同她们客气,随他们去了隔壁。 王氏家的午饭确实简单,但是也有荤有素有汤。王氏的男人还知道避讳,很快地随便扒拉了一碗饭,就接着去上工,把空间留给她们了。 "王姐姐是个有福的。"姜桃笑着说。 她虽然和王氏的男人打交道不多,但也瞧得出来他疼媳妇。 王氏忙道:"师父可折煞我了,莫再喊我什么姐姐了,唤我阿王或者和娘家人似的唤我阿花就成了。" 称呼这个事情,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姜桃就和她们说了——毕竟师徒在这个时代是仅次于父母和儿女的关系,徒弟得把师父像家里长辈那样敬着的。她和王氏、李氏在签了契书之后,就是类似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不必把她当成师父的。不过王氏和李氏在这一点上倒是很坚持,对她也不像之前那么随意了。 第17章 她们正说着话,突然就听到了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 王氏一听就放了饭碗,拔腿就往李氏家跑。 姜桃就也跟着过去了。 李氏家的事在茶壶巷已经不算秘密了,大家都司空见惯了,所以除了王氏和姜桃,倒也没人来瞧热闹。 王氏出门的时候顺手就把门边上的扫帚抄在了手里,想着要是陈大生还敢对着李氏动手,她也能给李氏壮壮胆。 李氏家里,陈大生又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指着李氏叫骂。 不过不同于以往的一味隐忍,李氏这回也抄了家伙在手里,所以陈大生只敢骂,却不敢像从前那样上手打她。 后头李氏看到她们来了,歉然地道:"是不是惊扰着你们了?" 王氏说没事儿,边说边把她拉出家门,问:"怎么回事儿啊?今天咱们刚赚到了银钱,他不说替你高兴,怎么还又骂你?得亏你知道抄家伙了,不然他怕不是还要上手。" 提到家里的腌臜事,李氏都没脸说。 得了六钱银子,抵得上从前陈大生最风光的时候——在大酒楼当二厨的半个月收入。 她告诉陈大生,说如今她也可以赚银钱了,往后她自己来负担女儿的吃用,莫要再逼着女儿嫁人了。 没想到陈大生不由分说就要抢她的银钱,嘴里还道:"这么点钱能抵得上别人给的聘礼吗?还不够老子吃几顿酒的?!" 若他答应不再逼女儿嫁人了,李氏可能就把银钱给了,反正她后头还能再挣的。偏陈大生竟还没歇了卖女儿的心思,她当然不肯,一番争抢过后,陈大生急眼了要打人,一边还骂道:"没用的蠢东西,挣了这么一点就敢在我面前耍威风?!大头都让隔壁的那个小娘子拿了,你这是让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姜桃确实拿了大头,但是那大头也就是一两银子——或许从前的李氏会觉得十天赚一两很多很多,但是她现在自己十天就能赚六钱银子,而且她今天年掌柜说的,姜桃卖一条帕子就能赚四两半。那一两银子在她眼里,能算什么大头? 再加上前头那一旬姜桃对她们的悉心教导,傻子也知道她不是冲着赚银钱来的。 李氏自己被他骂也就算了,听到他把姜桃也编排上了,这才急了,冲进灶房就抄起了菜刀。 老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陈大生虽然醉了,却还不至于完全没了神智,这才不敢说更难听的话,也不敢和她动手了。 这些糟心事李氏不想和她们说,怕脏了她们的耳朵,就把菜刀收了起来,只道:"他惯是那样的浑人,从前仰他鼻息过活,只能任打任骂。往后不会了。" 没人生来就是带着奴性,愿意被人欺侮压迫的。不过是受到所处的环境影响罢了。 就像李氏早些年男人死了,婆家骂她是丧门星,把她和她女儿赶出了家门。她爹娘几年前就去世了,两个姐姐嫁到了外地,没有娘家可回。本地虽还有几房远亲,嫌她晦气,见都不愿意见她……所有人都和她说女人离了男人不行的,活不下去的……其实她针线工夫一直不错,人也勤快,那时候给人浆洗缝补的,虽然累点苦点,但也是能过活的。 但是架不住身边所有人都那么说,连帮衬她的主顾都跟着一道劝,说孤儿寡母的日子太苦太苦了。 这样的话听得久了,李氏自己都信了,后头来人给他说亲的时候,她虽然知道陈大生爱喝酒脾气大,打跑了前头的媳妇。但是所有人都和她说,她这样死了丈夫带着女儿,又没了娘家帮衬的,能有人愿意要她就不错了。 她也就嫁给了陈大生。 如今她在回想起从前,只觉得那时候自己带着女儿独自讨生活,都比现在过得好。 再加上她看着姜桃和王氏的生活——姜桃家就不用说了,她不敢比的,一家子都把她当掌珠呵护着,连她最小的胖墩弟弟得了什么稀罕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拿回来和她一道分享,就不说其他人了。 王氏家虽然一直不富裕,没少有磕碰吵嘴的,但是之前王氏跟着姜桃学做刺绣,他男人也是很支持的,忙前忙后地把家里琐事都一把抓了。 李氏也不奢望那样做什么都有人支持的好日子,只是不想再那么憋屈地活着了! 想法发生了改变之后,李氏面上带着的愁苦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显得比之前精神了。 姜桃自始至终都没给李氏什么建议,她只给李氏指一个方向,让她知道女人靠自己也可以过活,至于如何选择还看她自己。 不过眼下看她这样,她心里也有些欣慰,就道:"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咱们商量商量招人的事。" 招人是姜桃早就计划好的,光靠李氏和王氏两个,别说打开外地市场,怕是短时间内连县城的供货都不能满足。 第18章 "师父,我能介绍我表姐来一道学不?"王氏道,"就是给我作保的那个。她在家里也是做惯了针线的,比我厉害多了。而起她人也老实。" 她当时寻她表姐来作保,她表姐还担心她上当受骗,但听她保证说没问题,她表姐也是信任她,就给她做保了。 其实王氏一开始就想让表姐和自己一道来学的,但是她相信姜桃,她表姐连姜桃都不认识,她也就没提。现在不过十天,赚到的银钱看得见摸得着,姜桃还要招人,她就想把帮了她忙的表姐推荐过来。 姜桃点了头,说:"那你方便的时候把你表姐请过来吧。" 王氏立刻道谢,又道:"这还找啥方便的时候,她就住附近,我先去知会她一声,让她下午就过来。" 姜桃又看向李氏,李氏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道:"师父,我家丫头也十四了,打小在家也没少做活计,您看……" 姜桃也是一样的说法,先把人领来瞧瞧。毕竟十字绣虽然好上手,但这是对于做惯了针线活的人说的,若是没接触过针线,又手笨没耐心的,就要另说了。 李氏家就在隔壁,她很快就把她女儿领过来了。 女孩叫冯溪,李氏说是十四岁了,但是瘦瘦小小的,并没有少女的模样,像个十一二的孩子似的。 冯溪也很怕生,捏着李氏的衣摆不撒手,说话声小的像蚊呐。 姜桃也不在乎她过于内向的个性,反正她的绣坊是靠手艺吃饭,并不需要交际能力。 正好小姜霖前一天把衣服划了个口子,她就让冯溪当场补来看看。 别看冯溪连抬头和人对视都不敢,拿起针线做活却很像模像样。一个大口子补了也就半刻钟,针脚很是平顺。 王氏去知会了她表姐回来了,正好看到冯溪的针线功夫,瞧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溪这手艺倒是比我还强些。" 姜桃就也同意冯溪过来一道学,不过她家也确实没有亲朋好友,保人还是难题。 王氏就还说她来做保,考虑到李氏母女情况特殊,姜桃就通融了一回,让王氏当了第二次保人。 当天下午,王氏的表姐——杨氏过来了,同来的还是杨氏的嫂子。 杨氏长得和王氏有几分相似,也是脸圆圆的看着很和气,他嫂子则是容长脸,吊梢眼。 杨氏进来了先告罪道:"我本来只是准备自己来的,但是没想到上午阿花来的时候,说的话让我嫂子听到了,她非要跟来。" 姜桃并不以为意,让杨氏和她嫂子都坐下说话。 杨氏有些拘谨,拿出自己最近纳的鞋底给姜桃看,讲话声音也低低的。 鞋底的针脚很细密平顺,姜桃看过之后,还挺满意的,王氏说的不错,她表姐针线功底确实很扎实。 轮到杨氏她嫂子了,她说:"来的匆忙,没拿什么东西来。但是我这个年纪了,也不会诓骗你这小姑娘,我也是拿惯了针线的。" 边说话,她的眼珠子边转,把屋里能看到的地方都打量了一通。 不过在她们来之前,姜桃就把绣品什么的全收起来了,所以也不怕她乱看。 她这四处打探的样子让姜桃挺反感的,而且说话也是仗着自己年纪大,不把姜桃看在眼里,油里油气的。 所以姜桃只拿出了一份契约给杨氏。 杨氏她嫂子一看自己没被选上,当即就恼了,叉着腰道:"我还当是什么好活计呢,原来不过是个十六七的丫头片子在这儿虚张声势!也就糊弄糊弄你们这些蠢人了!" 姜桃蹙起眉头正要回击,李氏已经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那把她从家里拿出来,后头顺手放在姜家的菜刀,又被她拿在了手里。 杨氏她嫂子被唬了一跳,登时连退三步,说:"咋的,被人戳穿恼羞成怒,还想杀人啊?!" 李氏哼笑一声,也不回答,只死死盯着她。杨氏她嫂子也梗着脖子回瞪她。 不过李氏连一直打她的陈大生都不怕了,更不会怕个妇人,所以很快杨氏他嫂子就偃旗息鼓了,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中你呢!真当自己多了不起啊,还要签一叠契书,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江湖骗局!" 别看杨氏她嫂子嘴上凶,跑的比谁都快,说话的功夫都跑到门外头了。 杨氏都快臊死了,赶紧和姜桃解释道:"我们家是早就分了家出来单过的,今天我嫂子只是来串门的。"她听着她嫂子说的那些难听话,都不好意思说让姜桃见谅,只立刻福身道:"我掰扯不过她,只能代她向您道歉!" 姜桃看她急得脑门上全是汗,知道这是个老实人,也不难为她,伸手托了她起来。 王氏也跟着道歉,小声帮着道:"师父,我表姐人就是太老实了。她家男人待她是好,但是她家公婆偏心,她那嫂子也是多吃多占,她那小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第19章 姜桃就道:"不用解释那么多,既然是要签契约的雇佣关系,就只看本人,不论旁的。你鞋底纳得很好,如果看过契书没问题,找到保人,一道签了契,你就能开始学了。" 她们在屋里商量着事情,门外的杨氏她嫂子等了半晌,见没人追出来,还当是姜桃她们怂了,又把腰一叉,准备接着骂。 但还不等她开口,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冷不丁的被人一问,杨氏他嫂子想也没想,就道:"关你什么事儿啊?!我在这儿准备骂骗子呢!" 说着话,她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剑眉深目,身形精壮的年轻男人。 但是杨氏顾不上仔细看他的样子,眼神落在他的衣服上——他居然一身是血!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杨氏她嫂子两腿直打颤,"你你你……你干什么?" 沈时恩不悦地蹙起眉,声音里带出不耐烦,"该我问你才是,你站在我家门口,说谁骗子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面容严峻,浑身是血,尽管他什么都没做,看着就如地狱修罗一样,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杨氏她嫂子浑身都打起了哆嗦,哪儿敢再说什么。 沈时恩等着她回答,并没有上前。 杨氏她嫂子这才强撑着一口气,软着腿跌跌撞撞地就跑了,边跑还边想,这一家子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得亏自己跑出来了,杨氏那蠢货肯定要遭殃了! 沈时恩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没动手,二没骂人,这妇人跑什么?犯疯病了? 难怪会在门口骂他的阿桃。原来是个疯妇。 姜桃在屋里听到门外的响动,以为是杨氏她嫂子还要闹,就立刻出了来。 见到沈时恩站在门口,她就笑起来,说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随即姜桃也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再一看他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忙止住笑上前道:"是不是受伤了?"边说边仔细地把他身上都摸了一遍。 沈时恩见了她面色就和缓了起来,任由她检查完,才淡笑道:"今天在山上正好遇到了一只老虎,就把它打了。让大全帮着送去卖钱了,我回来换身衣裳。" 姜桃没在他身上摸到伤口,正放心一些,听到这话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叫"正好遇到老虎,把它打了"?!这话说的也太轻松了!就好像在说出门散步遇到了什么小猫小狗一样。 "槐树村那块都没什么凶猛野兽,你采石场附近来往的人更多,哪里来的老虎啊?!"她气得直跺脚,"你把我当三岁孩子骗呐!" 沈时恩确实是骗她的,老虎是在之前他听人说远处有个山头经常发生老虎吃人的事,特地请了一日的假赶过,从早上蹲守到快中午,才等到的。而且那确实是一只凶恶的老虎,吃人吃惯了的,膘肥体壮,和他缠斗了快一个时辰才被他打死。 姜桃看他一味只笑却不再多解释,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根本没有什么"正好",是他特地去打的。 她要气死了!之前三令五申和他说家里不缺银子,不愁吃穿,她也不觉得辛苦,沈时恩后头一直没去猎什么大野物,她也就以为他听进去了。没想到这人一声不吭地去打老虎了!这是把自己当武松嘛?! "哎,别哭。"沈时恩看姜桃急的眼睛都红了,伸手想给她拭眼泪,随即想到自己手上脏的很,衣袖也脏的不能用,又没有随身携带帕子的习惯。 姜桃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起来。 "正屋不方便,你先去小南屋里等着,我去拿衣裳给你。"家里还有外人,也不好这个时候说他,她瞪他一眼,板着脸做恶狠狠的样子,"晚上再收拾你,哼!" 她气鼓鼓扮凶的样子,可爱得让沈时恩想把她按在怀里亲。但是家里有外人,自家媳妇又特别注重在人前的形象。沈时恩便只好按捺住这股冲动,装作被威慑到的郑重模样,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去了厢房。 王氏和李氏她们也跟着姜桃一道出来的,本是怕杨氏他嫂子欺负了姜桃,没想到却看到了沈时恩回来。所以她们没跟着姜桃过去,退回了正屋。 冯溪拉着她娘的衣摆,轻声问:"姜姐姐要不要紧啊?我看她好像要哭。" 李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说:"没事的,不用操心。" 不怪冯溪瞎操心,她性格内向,心智还如孩童一般。看方才杨氏她嫂子颐指气使地骂人,姜桃连神情都没变,很是沉稳。可是沈时恩回来之后,她就好像突然从大人便回了少年,易嗔易怒的,说话的工夫就红了眼眶。冯溪还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冯溪这样的孩子当然不明白,但是王氏和李氏她们都是成婚的妇人,哪里会不明白呢? 第20章 ——女子只有在情郎面前,才会展现出这一面。 连刚来的杨氏都瞧出来了,羡慕姜桃他们小夫妻蜜里调油的。 后头姜桃进了屋拿了衣服去给沈时恩换,沈时恩换好之后也没在家待,又出了门去。 姜桃也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让杨氏回去找保人填契书,然后接着开始指导冯溪入门。 不过前头李氏已经学的很好了,所以也不用姜桃费什么心力。 一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天黑时分,姜桃把她们送走了,就板下了脸,在家等沈时恩回来——别看之前沈时恩在她面前装出一副知道错了的样子,但是眼里的笑意却是骗不了人的。所以姜桃打定主意,这次一定得给他长长记性。 天快黑的时候,姜杨和萧世南他们回来了。 他们还没进家门,姜桃就听到了小姜霖欢乐的笑声。 没多会儿,小姜霖炮弹似的冲了进来,迈着胖腿吧嗒吧嗒地跑到姜桃面前,眼睛亮亮地说:"姐姐,今天外面发生了好大的事情!有个人打了一头老虎,送到了县衙呢,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 随后姜杨和萧世南也进了屋。他们到底也是少年人,有英雄情结的,虽然比小姜霖克制一些,但也比平时激动许多。 "嫂子没去看太可惜了。"萧世南说,"是一只吊睛白额的成年老虎。连卫先生知道了之后都放了我们去看。县衙看热闹的人都快把门挤垮了。" 姜杨面上也带着钦佩,道:"听说隔壁县城出了告示悬赏这只吃人的恶虎,多日以来没有结果。没想到让咱们这里的人打了。知县大人也高兴着呢,和大家说本来立下这样的功劳,便是破格提拔当个捕头也不为过。可惜那打虎英雄不是个爱出风头的,只托人把老虎送去,自己并未露面。" 萧世南也帮着惋惜,"没能一睹打虎英雄的风采实在可惜。听说隔壁县悬赏五百两?不知道咱们知县给了多少赏银。" 姜杨接着道:"老虎是隔壁县悬赏的不假,但既然是咱们这里的人打的,那政绩自然记在了我们县里。知县给的赏银肯定不会少。" 他们说的兴奋,没注意到姜桃的脸越来越黑。 没多会儿,打虎英雄沈时恩回来了。 他面色如常,只是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包袱。 一进屋,他就立刻把包袱给了姜桃。 姜桃都懒得瞧他,随手就搁在了桌上。 姜杨和萧世南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萧世南拉着沈时恩小声问,"这是咋了?你怎么惹我嫂子了?" 姜杨也走到姜桃身边,准备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姜桃也不瞒着他们,道:"都别猜了。你们刚不还遗憾没见识到打虎英雄的风采吗?喏,"她朝着沈时恩努努嘴,"打虎英雄在这儿呢,你们可以看个够本。" 姜杨和萧世南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沈时恩赶紧对他们使眼色,说:"什么打虎英雄啊,我就是遇上了,顺手打的。可不是故意的!" 这种话姜杨和萧世南当然不会相信,但是顾忌到姜桃不高兴的脸色,他们只好强忍下询问更多细节的冲动。 只有小姜霖这看不懂眼色的,紧张得跑去抱上沈时恩的腰,说:"姐夫的运气好差啊!不过幸好姐夫本事大,把那个大老虎打死了,这么说来的话还是老虎的运气更差!" 沈时恩讪讪地笑了笑,也不敢接话。 姜杨忙把小姜霖拉到自己身边,说你少说几句吧。 小姜霖迷茫地看着他,"怎么了啊?我说错什么了吗?" 正好雪团儿听到大家的说话声,伸着懒腰冒出来了。 姜杨顺势就道:"不提了吧,咱们雪团儿聪明着呢,不在它面前说这些了,免得它物伤其类。" 雪团儿再聪明也是兽类,此时被提到名字,它迷茫地歪了歪头,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后来大家随便吃了点夕食,就各回各屋——小姜霖还想缠着他姐夫说打虎的经过,被姜杨无情地提留着后衣领提溜走了。 "还在生气呐?"沈时恩看姜桃用饭的时候都不说话,知道她是真的恼了,解释道:"我真没事。今遭这老虎看着凶猛,其实还不如上回那野猪难缠。" 姜桃轻哼一声,心道这怎么能一样啊?上回他打野猪是给她下聘,是需要那么一个野物才去打的。如今家里吃穿不愁的,她的小生意也开始有进项了,他根本没必要去打老虎。简直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而且打野猪的那时候,她事先也并不知情,和沈时恩也不算感情深厚。现在不同了,成了夫妻那就是要过一辈子的。她都不敢想万一沈时恩出点什么意外,她要怎么面对。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我下回真不去打老虎了。"沈时恩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而且你看我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 第21章 他的眼里全是她,眼中是藏不住的温柔耐心。 姜桃心头一软,嘟囔道:"是,下回不打老虎了,老虎也不是随处可见不是?下回打什么?打狼,打熊?你本事那么大,也就天上飞的够不着,地上跑的哪个是你不敢打的?" 沈时恩看她气鼓鼓地说着孩子气的话,又忍不住想笑了。但他还是把上扬的嘴角往下压了压,道:"其实我也会弓箭。这样吧,你给我买一副弓箭,我下回就只打天上飞的,不打地上跑的好不好?" "你不是挣了五百两,还要我给你买弓箭?这么多银钱,别说买弓箭,什么刀叉剑戟斧钺钩叉,买一套都使得。" 沈时恩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才憋住了笑,而后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虽然得了五百两赏银,但是咱家的银钱都是归你管的嘛。你要是不肯,别说弓箭,我连饭都没得吃呢。" 姜桃说我哪有那么凶啊? "没有没有,是我乱说。"沈时恩抓了她的手,"你看我今天又做错了事,还说错了话,你打我教训教训我怎么样?" 姜桃在他肩头轻轻一推,说:"你惯会哄我,我上回拿着木棍连阿杨都打不疼,还能打痛你?" 但没想到她这一推,却让沈时恩"嘶"了一声,还蹙起了眉。 "你受伤了?"姜桃连忙抽出自己的手。 下午她只摸了他身上,却没摸到他肩膀,后头也没看着他换衣服。 担心之下,姜桃就伸手解了他的衣带。 上衣脱开,他精壮的肩膀上是三道可怖的血痕。 虽已经不流血了,伤口也没有见骨,却是皮肉都翻了起来,让人看着就心惊肉跳。 姜桃的眼泪落了下来,埋怨道:"真把自己当铁人了?受了伤也不吭声,你这是要急死我。"说着就起身去拿伤药和纱布。 之前给家里添置东西的时候,姜桃想着家里都是闲不住的男孩儿,沈时恩又在服役,说不准就会磕了碰了,所以备了一个小药箱,里头各种伤药都塞满了。 如今正好派到了用场。 沈时恩乖乖地坐在炕上,任由姜桃给他上药。 虽然肩上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姜桃给他抹药的时候,他还是像之前那样,装作痛苦地蹙起眉。 他都这样了,姜桃自然也不好再说他,给他上完了药,又慢慢地用纱布把伤口包好。 等包完了伤口,沈时恩又把她的手拉住,问:"还生气吗?要是还生气,你打我肩膀,肯定能打痛我。" 姜桃都不敢碰他,又无奈又好笑地道:"去你的。你受着伤我还打你,我成什么人了?" 沈时恩手里捏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看她由嗔转笑,眉梢眼角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了初为人妇的风情,心里又开始痒痒的。 姜桃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她心里也忽然有了主意,要给他个教训,长长记性,也不一定非得打他不是? 她保管给他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春日微凉的夜里,万籁俱静。 姜家主屋的灯早就吹灭了,只是如果仔细去听的话,就能听到屋里传出来的粗重呼吸声和奇怪的窸窸窣窣声。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块到了深夜,方才低了下去。 翌日清晨,萧世南和姜杨起了身出了屋子,却没像往常一样见到在院子里打拳或劈柴的沈时恩,两人心里都有些奇怪,想着难不成沈时恩打虎的时候受了伤?不然他素来是家里起的最早的那个。 两人换了个眼神,正担心着,正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沈时恩铁青着脸从里头屋里走了出来。 他平时不怎么爱笑的,看着虽然有些凶,却没有阴郁的感觉。今天他这脸色委实难看了些,让人见了都不敢大喘气。 萧世南赶紧对姜杨使眼色,让他去问问。因为就算他二哥真的心情不佳,看着他嫂子的面子也不会对姜杨发作。 姜杨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询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沈时恩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抄起天井里的父子就开始劈柴。 他素来有一把子力气的,只是今日这斧头耍的格外虎虎生风,一斧子下去连带着垫在木柴下头的石墩子都劈开了口子。 "这是……吵架了?"姜杨无声地对着萧世南比了个口型。 这时候姜桃也从屋里出来了。 她看起来也睡得不是很好,眼底下有一圈青影,但脸上带笑,精神很好,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姜桃见了沈时恩在劈柴,就道:"你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呢,别又扯着了伤口,家里的柴还够用,先不劈了吧。" 沈时恩面色不变地应了一声,也没瞧她,把斧子放了进了灶房。 第22章 "二哥真受伤了?"萧世南关切地问道,"严不严重?" 姜桃摇了摇头,道:"只是皮肉受伤了,看着唬人,但是没伤到骨头。昨天他回来的时候就止血了,后头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包扎了,今早我又检查了一番,你哥他也没发烧,没事的。" 说着她也跟去灶房,陪着沈时恩一道准备朝食。 沈时恩平时见了她,眼里就都会不自觉地带起笑意,今天却一直面无表情的。 姜桃撇过脸偷笑了一下,也没理他,各做各的事。 而这时姜杨和萧世南、小姜霖也洗漱穿戴好了,在正屋桌前说话。 "听嫂子说的,二哥受的伤应该不算严重。只是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今日他起来脸色那般难看。" 姜杨就道:"肯定是姐姐说他了。她爱操心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光想着打老虎如何风光,她肯定是后怕不已。" 萧世南赞同地点点头,"昨夜嫂子的脸色难看极了,我看了都发怵。也难怪我哥今天整个人都蔫了。" 小姜霖在旁边听了,插嘴说:"你们别瞎说,姐姐最温柔了。" 正好姜桃和沈时恩端了朝食过来了,小姜霖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跑上去告状,说哥哥和小南说你坏话! 姜桃挑眉看向姜杨和萧世南,两人赶紧摇头摆手,说没有的事! "就是有嘛。"小姜霖小声嘟囔,"他们说你把姐夫吓蔫了!姐夫老虎都不怕,他们那话是什么意思?分明在说姐姐比老虎还凶!" 姜桃把手里的碗筷放了,拧上了小姜霖的耳朵,"你这臭小子别瞎传话。给我好好吃饭,再这么不乖,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母老虎!" 她没使什么劲儿,小姜霖也不觉得疼,咯咯笑了两声之后乖乖地端起了自己的小饭碗。后来趁着姜桃不注意,小家伙还挺着胸膛和两个哥哥说:"看吧,姐姐拧我耳朵都不带用力的,你们就是瞎说。" 姜杨和萧世南都无语了,他们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好吧——小阿霖还是太年幼,根本不知道力量并不是衡量一个人厉害不厉害的标准,沈时恩能打老虎怎么了,家里除了小姜霖哪个力气不比姜桃大?可谁能不怕她发脾气? 两个少年自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沈时恩在旁边见了没吭声。 呵呵,真要是发脾气倒好了。这两个也是年幼无知,根本不知道女人能想出什么"残忍"的法子折磨男人。 这么想着,他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姜桃的手上。 就是这样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肆无忌惮地点了一整夜的火。 可偏偏每每到了某个点,这双手就会突然放开,离得远远的。任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他服软了,低声讨饶,这手的主人却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还跨坐在他腰际把他的双手压着,死活不让他自己解决。 他也不舍得对她使蛮力,只能靠着强大的自制力把身体的躁动压下去。 过了良久,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这双小手又开始不老实了…… 如此反复数回,他身上的难受已经不足以用言语形容了。就像一会儿被架在火烤,一会儿被扔进冰里一般。 可姜桃却看不见他的难受似的,一直折腾到半夜,他身上热汗把被褥都沾湿了。 后头姜桃自己都觉得累了,才放过了他,笑着对他神气活现地昂了昂下巴,"长记性了没有?下回还敢不敢了?" 沈时恩额头满是汗水,也不能发作,只能无奈道:"你啊。我是记住这次了,不过你下次也别这样了,不然长记性的指不定是谁呢!" 姜桃非但不怕,还抿嘴偷笑,笑完接着道:"你要再有下回,我自然还有旁的法子教训你。" 如今回想,沈时恩都觉得背后发寒。这种"教训"要是多来几回,要么就是他按捺不住伤了姜桃,要么更有可能是他被折腾坏了,生出什么毛病来——真到那时候,可比打他骂他,对他发脾气还可怖千百倍。 一顿朝食吃完,姜桃把他们都送出了门,还不忘叮嘱一早上都黑着脸的沈时恩当心伤口。 没多会儿,王氏和李氏她们也过来了,大家坐到一起开始做针线。 当天杨氏也签好了契书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 老妇人姓孟,是杨氏的邻居,也是她的保人,杨氏喊她作孟婆婆。 孟婆婆的男人和儿子都先后因病去世了,家里只有她带着小孙子讨生活,做惯了浆洗缝补的活计的。杨氏请了孟婆婆做保,也做个顺水人情,带她过来试试。 姜桃点了头,并没有因为孟婆婆年纪大了就歧视她。 和对待其他人一样,姜桃考校了她一下,发现她的针线功夫真的没话说,除姜桃外在场的几个人里,连李氏都比不过她。 第23章 她就再拿出一份契书,让孟婆婆回去签。 孟婆婆手脚也快,回去后没多久就找好了保人,签好了契书。 至此,姜桃的小绣坊算是暂时招够了人。 又是十天,新的一批十字绣做好了,年掌柜亲自过来提的货。 这一批十字绣数量是上回的两倍多,种类也添了不少。 早先姜桃虽然知道十字绣应用十分广泛,但一时间也只想到了桌屏、抱枕和挂画这几样。 后头她看杨氏鞋底纳的好,就让杨氏就负责做在鞋底上做十字绣。孟婆婆会做小孩穿的小鞋子、小帽子,就让她负责做这些小孩穿用的东西。 两人虽然是后来的,但是上手也很快,姜桃先做出一两件当做示范,她们马上就能做出差不离的。尤其是孟婆婆,那速度竟没比姜桃慢多少,十天功夫她做了二十来个虎头帽,十七八双虎头鞋。 年掌柜提着沉甸甸的包袱走回店铺的时候,才发现门口绣庄门口已经大排长龙。 绣庄里头也是人满为患,都挤在十字绣的柜台上。 他费了老鼻子力气才挤进了店,刚拆开包袱还没开始推销,排在前头的人已经准备掏钱了。 年掌柜干脆也不费口水了,一边把绣品摆上柜台,一边让伙计把写好的价目牌摆上。 因为这次数量多,所以没存在上回一拿出来就被抢售一空的情况,但因为来的人多,卖的也是飞快。 一时间芙蓉绣庄里热闹极了。 相比之下,对面的牡丹绣庄都冷清多了。 上回芙蓉绣庄的新绣品面世之后,还有客人上门打听,说:"对面都卖新品了,你们就没想着出新招,比如降降价什么的?" 李掌柜只得赔笑道:"客人别打趣小店了,小店的东西素来物美价廉的。" 牡丹绣庄的东西是比对面便宜,但也是随便一条帕子就是一两二两的起售,客人觉得没劲了也就不问了。 上回是楚鹤翔都觉得芙蓉绣庄翻不起风浪,那十字绣也是一拿出来就卖光了,所以李掌柜这边没准备。这次他早就让自家活计乔装混在了人群里。 后头伙计终于买到了,兜了一大圈换了身衣服从后门回到了店里。 李掌柜让人在前头看着,自己则去了后院厢房。 正好这时候楚鹤翔也悄悄地过来了,听李掌柜说特地让人去对面买了绣品,他就也跟着一道掌掌眼。 如他们所料,伙计从对面买回来的绣品很是普通,对比他们店铺的绣品,说是粗制滥造也不为过。 楚鹤翔轻蔑地嗤笑道:"就这种东西,对面想靠它们和我们打擂台?" 李掌柜也跟着附和道:"就是,也不知道外头的人都着了什么魔,这样的东西也抢着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伙计买回来的绣品一通狂踩,最后楚鹤翔道:"这样的东西费什么难,绣坊里随便寻一个绣娘,琢磨一两个月都能学会。李掌柜,你这就让人去办吧,咱们也做一批差不多的来。" 旁边的伙计实在耐不住了,插话道:"东家,掌柜,咱们不好做的,也不值得做。这东西……它忒便宜了。旁的不说,这虎头鞋虎头帽的,一对儿才卖二钱。" 一对二钱是什么概念,就是料子和彩线的成本都要将近一钱了,做一对才能赚一钱。 楚鹤翔办绣庄纯粹是为了给楚鹤荣使坏,他名下并没有绣坊,也是和京城的绣坊合作。京城绣坊的绣娘谁能看上这一钱银子?别说还要费心力去参透这种没见过的绣法,她们绣自己的擅长的东西,随随便便就是一二两的赚头,费那个劲儿做什么呢?更别说让她们做这样廉价的活计,会让她们被觉得被冒犯侮辱了。 楚鹤翔面上的笑淡下来,他沉吟半晌,又道:"无妨。任他们卖也所谓,这几钱银子的东西就是做的再多,能成什么气候?" 伙计脸上更苦了,他道:"不只是这些啊,还有一些比咱们绣坊卖的还精致不知道多少倍的。但是要价很高很高,掌柜的给的银钱不够,小的买不起啊。" 楚鹤翔面色微变,李掌柜赶紧对着伙计道:"你可别瞎说,咱们绣庄卖的东西都是东家掌过眼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人比下去。" "小的真没瞎说,那芙蓉绣庄新增了两个柜台,一个就是卖这种便宜的,另一个柜台上的东西都比咱们这儿的卖得贵一倍不止。小的隔得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绣工真的绝了!" 楚鹤翔不耐烦地对着伙计一挥手,让他先下去了。 "东家别担心,那小伙计能有什么眼力见儿呢!"李掌柜劝道。 不过说是这么说,李掌柜面上也带起了愁容。 如果芙蓉绣庄真以平价绣品打开市场,同时再出售更高端精美的绣品,他们芙蓉绣庄卖的是中档品,两家面向的客户群体就不一样了,自然也就打不起擂台了。 第24章 楚鹤翔沉吟道:"把这个粗糙的绣品让人送到京城,多使银钱,我就不信没人能帮我做出一样的!" 李掌柜心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能是肯定能啊,但是研究出来了,人绣坊肯定是不乐意做这种赚头低廉的绣品的。除非楚鹤翔以本伤人,高价雇人做,低价出售。 别看楚鹤翔说开绣庄就开绣庄,其实他的本钱也不算丰厚——毕竟楚家没分家呢,他为了挤兑楚鹤荣,已是把多年积攒都使出来了。 再以本伤人,结果肯定就是两败俱伤。所以李掌柜没接话,楚鹤翔自然也想到了,脸比锅底还黑。 随后楚鹤翔又说起了旁的,"那个年小贵,我之前就让你去挖角的,怎么还没动静?" 年掌柜擦着汗道:"小的已经让人去联络他了,但是那年小贵也是个认死理儿的,一口就给回绝了。"看到楚鹤翔脸色更难看了,李掌柜又忙道:"不过小的让人去找了他那未婚妻,那姑娘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已经收了银钱应承下来,说会帮着一道劝说的。" "抓紧去办!"楚鹤翔甩下这句话,就沉着脸离开了牡丹绣庄。 …… 十字绣又面世了两批,年掌柜送来了银钱和姜桃拆账。 姜桃自己绣的东西价格贵,卖得慢一些,但也得了二十两银子。 李氏她们做十字绣的速度越来越快,还是做一批就能卖一批,尤其是孟婆婆,做小孩的东西是真的得心应手,俨然成了第一个生产力。她们五人加起来一个月下来也赚了二十多两。 一通拆账之后,姜桃揣上了三十两银子,李氏他们一人也分到了二两多的银子,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 年掌柜的心情就更好了,一个月下来他们绣庄跌下去的人气又升了上来,还开拓了新的市场。口碑更是上了一层楼,甭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富贾乡绅,如今要买绣品,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们芙蓉绣庄了。 这段时间,姜桃也仔细观察过李氏她们几人,不得不感叹自己运道真的不错——这几人针黹功夫虽有高有低,但都是勤劳肯干,没有什么歪心思的人。 后头孟婆婆和杨氏又推荐了几个人过来,姜桃就提拔了产力最高的孟婆婆和如今俨然成了她的拥趸的李氏成为小组负责人,由她们负责带新人入门。 新人的契约和之前是一样的,头两年的一半收入要交给姜桃。由孟婆婆和李氏负责带新人后,姜桃就在自己得的一半里拿出其中的两成给李氏和孟婆婆。但是同时和她们签新的补充协议,写明如果新人出了岔子,做不好绣品或是泄露了绣坊的机密,她们是要负责的。 孟婆婆和李氏对姜桃都是千恩万谢,很痛快地就把补充协议签好了。 她们都是历经人情冷暖的,看人比姜桃还准,挑进来的人也是有功底且脚踏实地的。 小生意算是上了轨道,姜桃也轻松了一些。 这天她看天气不错,就烤了面包去了苏如是那里。 苏如是搬到卫家隔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见了她就笑骂:"你这丫头如今倒成了大忙人,这么久都不过来,是不是把我忘了?" 姜桃连忙赔罪,"我怎么可能把您忘了啊!实在是小生意刚开张,前期需要我一直盯着。如今有两个人被我提上来了,我也就能偷个懒了。" 小绣坊现在已经有了十个人,一批批绣品面世的速度越来越快,本地人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样疯抢了,就由年掌柜运到芙蓉绣庄其他分店去卖,也是不愁销路。 如今姜桃就是什么都不做,一个月也有二十几两的进项。她还是挺满意这进度的,不好在旁人面前自得,就说给苏如是听。 这么一点银钱在苏如是眼里自然什么都不是,但她还是配合道:"我们阿桃真厉害,不过才鼓捣了一两个月就能得这样多的银钱了。往后你的小绣坊做大做强,一个月少说能挣个数百两。" 姜桃知道这是她师父哄她,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师父别打趣我了,做到那规模得招多少人啊。那样多的人,就不是光靠签契约就能管束住的了,我自问没有那个能力。" 她们师徒是一样的,在刺绣上天赋卓绝,其他方面就是个普通人,不然当年苏如是也不会把产业都变卖了换成现银,就是知道自己没能力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下护住那些。 两人挨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苏如是道:"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有人把你鼓捣出来的十字绣送去京城找人模仿了,我用人脉暂时压住了,但至多两三个月之后,肯定有人会琢磨出来。" "我猜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不过他们琢磨出来也不顶用。我这招的是普通人,埋头做上一个月,也就得二三两银子的进项。对方就算研究出来了,去哪里寻绣娘做这样没什么回报的活计呢?除非是和我一样,招普通人从头开始教。" 第25章 他们十字绣的生意和大绣坊的盈利相比,赚头微薄的很,而且也只是在县城这边小打小闹,客户群也和其他绣坊的不冲突,花费那人力物力来模仿,就是吃力不讨好。 而和她有竞争关系的,就是小作坊式的绣坊。这时代又不像现代那样是互联网时代,消息闭塞的很,那些小绣坊能不能得到消息还两说,得到了消息有没有人力物力模仿也是两说。 退一万步,就算日后真有山寨大军突起了。姜桃也已经开始着手教李氏她们市面上那些绣技了,并不用和十字绣死磕。 苏如是自然也知道这些,所以她接着道:"我提醒你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件事背后的人。" 姜桃收起了笑,正色听起来。 "起初我只是觉得奇怪,小荣的芙蓉绣庄本就经营不善,怎么还有人费心费力地和他打擂台?但奇怪归奇怪,却猜不到背后主使是谁。近来我让人在京城几间有名望的绣坊留意,看看是谁会送你那十字绣去给那些绣坊研究,总算是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苏如是也不兜圈子,直接就点破了牡丹绣庄的背后主使是楚鹤翔。 姜桃见过楚鹤翔一次,对他还有些模糊的印象,"他们是一个姓的兄弟,虽不是亲的,却也是血缘深厚的。楚鹤翔这般做法,实在是让人不齿!" "就是一个姓的堂兄弟才格外见不得对方好。小荣没什么才干,却是他家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眼瞅着楚家这两年就要分家,把芙蓉绣庄挤垮了,分家的时候自然是个由头,再把小荣他们的那一份压薄一点。" 古来财帛动人心,楚鹤翔这种令人不齿的做法并不算罕见。 两人说了一下午的话,临分别前,苏如是不忘叮嘱道:"楚鹤翔顶着替他祖母来照看我和小荣的名头,已经在这儿留了一个多月。日前他家老太太已经来信催他回京了。他既做得出对付兄弟的下作事,对着旁人肯定是越发肆无忌惮,这段日子你千万仔细些。" 姜桃点头应下,回家之后也在思索这件事。 十字绣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楚鹤翔虽然找人模仿了,但一时间研究不出来。他马上就要回京,肯定是不甘心放任芙蓉绣庄的生意起死回生的。只是一时间她也想不到对方会出什么招。 她兀自出神,李氏和孟婆婆她们也不打扰她,天色晚了她们做完了活计知会她一声,也就各自回家去了。 等姜桃回过神的时候,弟弟们和沈时恩都回来了。 现在家里的饭菜是不用姜桃和沈时恩准备的,李氏和孟婆婆成了小组负责人后就自发性的帮着姜桃买菜做饭,反正对她们来说也只是做惯了的很顺手的活计,而且中午做了饭,她们也不用回家去吃饭折腾时间,能做更多的绣品。 姜桃要把菜钱结算给她们,两人都不肯要,说带新人的额外收入已经足够这一点菜钱,怎么都不肯收的。 沈时恩去了灶房把中午她们烧好的、另外盛出来的饭菜热了,也就准备开饭了。 姜桃帮着他一道端,一个没注意两人的手背就挨到了一处。 本是很普通的事,沈时恩却立刻跳到三步开外,看色狼似的警戒地看着她。 姜桃被他这反应唬了一跳,好笑地道:"你干什么啊?我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你而已,至于这样吗?" 沈时恩没吭声,把手里的盘子放到了桌上,但那行动间怎么都透出一股小心翼翼、不乐意再让姜桃触碰到他的劲儿。 姜桃无语了,寻思着怎么有种梦回洞房之夜,恶霸调戏良家大闺仔的错觉呢? 不怪沈时恩反应大,实在是上次姜桃把他折腾惨了,现在看见她的手联想到那晚的事,还不自觉地发怵呢。 毕生难忘的教训,委实不是大话。 姜桃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弟弟们在场也不好说什么,就只得先按下不表。 等用完了夕食,姜杨他们回屋写功课了,姜桃就把沈时恩拉住了。 "咋见了我比见了老虎还害怕?"姜桃笑着打趣,"你不是打虎英雄来的吗?" 沈时恩的手被她拉着,人却坐的远远的,正色道:"还老虎呢,听到这个词我都害怕!" 要不是见识过他在床笫间不知满足的索取模样,只看他现在这正襟危坐的,姜桃还真要以为他是个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呢! 她笑着啐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从前折腾我多少次了,还让我差点在弟弟们面前丢丑。我不过折腾你一回,怎么还让你记恨上我了?" "记恨肯定是谈不上的。"沈时恩扬了扬唇,又忍住笑意,继续保持着无比正经的神色道:"只是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我折腾你是咱俩都舒服,你折腾我,那是故意让我难受。" 他都没好意思和姜桃说,那天之后他憋得感觉某处都快爆炸了。 第26章 偏后头姜桃又忙起来了,累得直呼脖子酸痛,他每天晚上给她按摩,大手抚在她光滑柔软的颈项之上,身体的躁动难以言喻。 加上萧世南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晚间读书更能专注,大晚上的在家里不睡觉。他不想把正屋弄的气味难闻,又怕去了旁的屋子教萧世南这夜猫子撞破,冷水澡都不知道冲了多少次。 一直到了这两日,沈时恩才算恢复了正常。生怕姜桃下次再使这样的招,所以他就装出了这么一副害怕同她接触的样子,也让她知道知道,男人某方面是不能随便折腾的! 姜桃看他还躲着自己,收起玩笑的神色,问:"不会是真出毛病了?"边说,她的视线边不由自主地往下扫。 沈时恩被她打量地耳根都红了,但还是挑眉道:"毛病倒是没有,不过你要是信不过,咱们也可以试试。" 姜桃赶紧把他的手撒开,说:"试什么试?难得我今天休息了半天,晚上还想睡个好觉呢。" 两人笑闹了一阵,各去洗漱躺上了床。 …… 相比姜家这处的安宁和乐,楚家别院的气压就低得多了。 楚鹤翔沉着脸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的是楚家老太太写过来的信。 老太太在信里催促他回京,他也知道在外逗留的时间过长了。 可是现在回京他如何甘心呢? 芙蓉绣庄的生意红火起来,那在他看来一文不名的新绣品走进了家家户户,后头在本城卖够了,还销往其他分店。对方名气大了,口碑更好了,他的牡丹绣庄自然也就流失了一批顾客,虽也不至于亏本,但他创建这绣庄本就不是为了盈利来的,赚的那一点银钱实在让他看不上眼。 这一个多月里,他也没怎么闲着,往卫家去了好几趟。明面上是作为楚鹤荣的兄长去感谢卫常谦,其实存的还是给楚鹤荣使坏的心思。 卫常谦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起初对他还算客气招待。 后头估计是瞧着不对劲了,面都不见了,礼倒是照收。 楚鹤翔想着能收礼总是好的,再使使劲儿,说不定就办成了。 他太知道楚老太太多希望家里能出个读书人了,要是楚鹤荣真改头换面成了个读书人,就算他把芙蓉绣庄打垮了,老太太对楚鹤荣的偏爱只会多不会少——别说现在打垮芙蓉绣庄也成了空想。 可楚鹤翔万万没想到,他送去的卫家的礼没过几天都全都在楚鹤荣身上看见了。 楚鹤荣穿着崭新的锦缎袍子,挎着上好的和田玉佩,拇指上套着个通透的翡翠玉扳指,乐颠颠地特地来别院和他道谢。 "大哥你太客气了!咋还想着给我送这些?我虽然读书辛苦了些,但是真没辛苦到那个份儿上。您别送了,燕窝什么的这几日我都快吃吐了,这些穿戴的我一个人也用不完!" 楚鹤翔气的都想吐血了,偏还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作友爱的兄长,笑着和他道:"不过都是一些身外物,你喜欢就好了。" 楚鹤荣很矜持地笑了笑,再次作揖致谢,而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打着扇子,规行矩步地离开了。 他从前素来是言行无状的,如今还真的有了几分书卷气,一言一行都判若两人。 这让楚鹤翔气的更是不知道如何发泄,等他一走,就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接着老太太的信就过来了。 楚鹤翔脸上的神情冷的能结出冰来,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他的秉性——平时看着是最好脾气的,其实是特别不好相与的性子,就都很有眼力见儿地退到门边,免得被无辜牵连。 可偏偏还真有不会看脸色的人上赶着过来了——苏如是身边的玉钏求见。 玉钏还在楚家的时候就和楚鹤翔有勾连,替他打探老太太的事。 也是因为玉钏往楚家写了信,说苏如是这边发生的事情不对劲,楚鹤翔才寻到了由头,说由他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老太太这才没起疑心,让他过来了。 玉钏进了屋见了礼,就焦急道:"奴婢听闻老太太写信催您回京,可这边的事情还没个着落,这可如何是好?" 她都快急死了,本以为写信回去请来了楚鹤翔这救兵,怎么也能扭转局势。 没想到苏如是自打搬到卫家隔壁之后,都不愿意见楚鹤翔。 玉钏不敢冒然说其他的,只劝道:"大少爷也是代老太太过来瞧您的,您这样避而不见,老太太知道了可是要伤心的。" 苏如是当时就冷笑着道:"我给你家老太太写的信把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了,小荣就更别说了,报喜不报忧的。你家老太太为何会不放心,还特地让楚鹤翔过来呢?" 玉钏对上她清冷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让她洞察看穿了,再不敢多说什么。 第27章 后头她偶然得知姜桃开办了自己的小绣坊,虽然规模不大吧,但是前期肯定是需要本钱的。玉钏一想那就是苏如是的银钱啊!姜桃的穿戴还不如她这当丫鬟的光鲜呢,哪里能出得起什么本钱?! 前头苏如是用自己的印鉴调了一万两过来,不知道已经被姜桃套去了多少,玉钏这样思量着,愁的一个月都没怎么睡好觉。 但是她急也没用,她离开了楚家老太太就是个丫鬟,哪里能管到其他人头上。加上苏如是把楚家的绝大多数人都留在了别院,她就更没有操作空间了。 也只能寄希望于楚鹤翔。 如今听说楚鹤翔啥都没办成的情况下就要回京了,她哪里还坐得住呢?特地跑到别院来了。 楚鹤翔正是一肚子邪火的时候,听了她的话就呵斥道:"什么叫‘如何是好’?我听你这话的意思,还怪本少爷没把事情办好?" 玉钏忙道不敢,嗫喏了半晌又道:"那个农家女姜桃的绣坊越办越好,连带着小少爷的绣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您看……" 她知道楚鹤翔打的是楚家家产的主意,和她不是同一个目标,就把话题往楚鹤荣身上引。 楚鹤翔心道让我看,我看个屁啊!净扯这些废话,你这丫鬟都能想到的,本少爷会想不到? 可是他送到京城绣坊让人模仿的绣品,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也不知道是那边绣坊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让人拦住了。他难道还能驱策这一个县城的人,让他们都别买姜桃的绣品? 两人都愁眉不展的,外头忽然喧闹了起来。 楚鹤翔不耐烦地让人去问,原来是别院里一个荒废的院子不知道怎么走水了,下人都赶去救火了。 春末时节,小县城里许多天没有下雨,天干物燥的,走水本是稀松平常的事。 发现的早救的及时,也就没有酿成恶果。 玉钏忙道晦气,烦躁地道抱怨着:"好好的竟会走水,也不知道别院这些人都干什么吃的。"随即又小声嘟囔道,"烧烧烧,烧别院算怎么回事?有本事把那些该烧的都烧了啊!" 楚鹤翔本是对这种小事漠不关心的,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猛地听到了玉钏这话,他眼中精光闪过,突然都有了计策—— 芙蓉绣庄的生意仰仗的是姜桃的绣品,姜桃如今是苏如是的义女,他虽然恼她横插一脚,明面上却不好对付她。 可是明面上不成,暗地里呢?不可为人道的手段可多的是。 想通之后,楚鹤翔就打发了玉钏,随后又唤来几个随从,在他们耳边轻声吩咐起来…… 姜桃空闲一些了,才发现家里两个弟弟很不对劲。 首先是萧世南,连着好些天大晚上不睡觉,说晚上读书格外有精神,每天夜里都在家里瞎溜达。 这一听就是扯淡,他一个旁听生,卫常谦都不考校他的,他自己也不是那种爱读书的性子。去卫家读书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因为送他去读就不是让他走科举的路子的,所以姜桃先不管他学的怎么样,只看他学习态度还算认真,就随他去了。 现在萧世南居然为了读书觉都不睡了,不是反常是什么? 还有就是姜杨,这几天突然像个锯嘴葫芦一样。 从前他在家里说话难听,被姜桃说了两回之后才慢慢改了。 后头他有时候想出言讽刺别人的时候,就干脆不说话了,一下子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沉稳了很多。 但是沉稳归沉稳,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了半个哑巴,不论姜桃和他说啥,都是"嗯""好""知道"这样一两个字地往外蹦。 都是一家子,没什么好兜圈子的,这天用夕食的时候,姜桃就直接问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萧世南立刻道:"我们好得很啊,我就是突然觉得读书要紧了,想开始用功了!" 他这抢着回答的样子怎么都有些欲盖弥彰。 姜杨也言简意赅道:"累,不想说。"声音里带着不可忽视的沙哑。 两人都不想说实话,姜桃也不好逼问,用过夕食之后,她偷偷把小姜霖这耳报神喊到了身边。 小姜霖都憋了好些天了,总算是被问起来了,立刻竹筒倒豆子地说:"姐姐,他们早就不对劲了。好像是有一天晚上哥哥尿床了,然后他嗓子就哑了,不乐意说话了,连读书的时候,先生让他朗读他都不乐意张嘴。小南哥也是从那时候不睡觉的,还有小荣哥,嘴上长了好几个大火泡……" "你哥哥这么大还能尿床?"姜桃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都挺荒唐,点了他的小脑袋,"怕不是你尿床了,栽赃到你哥哥头上!" "真的啊!"小姜霖急了,"就是那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哥哥明明和我一道醒的,但是他一直坐在被子里不起来,我催着他把被子一掀,发现他裤裆都湿的,不是尿裤子是啥?!" 第28章 姜桃明白怎么回事了,耳根子烫了起来,不许他再接着说下去了。 打发了小姜霖,她只能看向沈时恩求助。 沈时恩也在屋里,听到小姜霖的话他比姜桃明白的还快些,当即就去了厢房。 没多会儿,他嘴角噙笑过来了,道:"豆#豆#网。没什么大问题,我问了小南,说是之前小荣他哥哥送了许多补品到卫家,小荣一个人也吃不完,就分给他们一道吃。他们补过头了,就……也得亏是他们还有分寸,没给小阿霖一道吃,不然这补过头出毛病的,估计还得再多一个。" 姜桃无奈地笑了,"也难怪我怎么问都不告诉我,敢情是孩子长大了。" 沈时恩又忍不住笑了笑。毛头小子有多火旺他是过来人,两个小子一个烧的嗓子哑了,一个烧的成宿成宿地不睡觉,对比之下,他身上的一点火气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没事的。"过来人沈时恩道,"过几天就好了。" 男孩子的私密事姜桃也不方便参与,只得感叹一句"吾家有男初长成",然后就洗漱上床了。 睡前两人都是要说会子话的,姜桃想着萧世南年岁也不小了,而且他也不用科举,不用担心早些成婚分了他的心,现下既知道了他那样了,就和沈时恩商量,要不要开始给他相看姑娘。 现在相看的话,明年能相中都是快的,然后再定亲过礼定婚期,差不多在萧世南十八岁之前能完婚。 沈时恩却说不急,"他看着十五的人了,性子还不如阿杨稳重,还跟孩子似的。" 这倒不是假话,从前萧世南在京城的时候就是爱笑爱玩的性子,后来出了京,和他在采石场相依为命,互相照顾,就不得不装作老成的样子。再后头沈时恩和姜桃成婚了,姜桃把他当亲弟弟看,关心姜杨和小姜霖的时候,从不忘了他。 有人照拂着,萧世南有吃有喝有的玩,不用再操心什么生计了,性子也就更不拘束了。这也是他的本性。 早前沈时恩未和姜桃在一起的时候,是想过给萧世南说亲,让他定定性子。现在他成亲了,想法也就发生改变了——既然萧世南本性就是那样,就不用拔苗助长强逼着他改变,对萧世南未来妻子也不公平。娶媳妇是用来疼用来爱的,不是让对方来养儿子的。 而且日后他们可能要回京,面对的事情只会更多,他能护着姜桃,萧世南这孩子似的性子能不能护住他媳妇还是两说,没得牵累了别家姑娘。 他这当哥哥的都这么说了,姜桃一想十五六也就刚上高中的年纪,虽然古代成婚早,但那是对女子严苛,男子晚些说亲却不妨碍什么,就也没接着说下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吹了灯睡了,刚睡着没多久,正屋的门就让人拍响了。 萧世南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二哥,嫂子,是我!" 沈时恩赶紧披了衣服起来开门,姜桃也立刻坐了起来。 屋门打开,萧世南拿着个点燃的火折子进了屋,道:"刚我在天井里溜达,感觉到院门外头有人,我正想出去看,就见这个火折子被人从墙外扔了进来。" 沈时恩微微颔首,说:"你哪儿也别去,在这里守着你嫂子,我出去看看。" 姜桃也没想到半夜会有这种变故,定下心神之后就把姜杨他们都喊了起来。 没多会儿,沈时恩一手提一个黑衣人过来了。 那两人都快吓死了,他们一个负责往院里扔火折子,一个负责在外头浇油,这样两头夹击保准万无一失。 谁知道火折子刚扔进去,外头的油刚开始浇,还没点上呢,就来个鬼魅般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伸手往他们手上一戳,他们就动弹不得了! 两人就是江湖小贼,平时做些小偷小摸的活计,哪里知道什么轻功、点穴的,还以为是撞鬼了呢! 等沈时恩提着他们进屋,两人知道方才遇着的不是鬼,这才松了口气。 "谁派你们来的?"沈时恩沉着脸直接开始审问,"要说就快些,晚了我没耐心了,你们的命也就没有了。" 两人收了大笔银钱的,也讲江湖道义,虽然怕死怕的不成了,但还是嗫喏着嘴唇没吭声。 沈时恩刚准备使一些拷问的手段,姜桃径自就冷笑道,"还用问什么?我猜着就是楚鹤翔干的!" 她搬到县城小半年,从未和人结怨。加上前两天苏如是刚提醒她要防着楚鹤翔狗急跳墙,今天就突然来人给他们家放火,这种巧合说不是楚鹤翔干的她都不信! 姜桃直接就猜出来了,两个小贼哪还有帮着瞒的道理。其中一人就道:"您说的楚鹤翔我们不认识,但是给我们钱的人我们跟踪了,那人是牡丹绣庄的人。我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头一个锦衣玉冠的公子就从那绣庄的后门出去了。他马车上挂着‘楚’字的牌子,想着就是您说的那个人。" 第29章 姜桃嗤笑道:"你们收人银钱替人办事,打听得还挺清楚。" 那人讪笑道:"毕竟是放火这样的大事,搞不好就要背好些人命在身,不打听清楚替谁办事,咱们兄弟不就成替死鬼了嘛?!" 沈时恩当即以手做刀,两下把人劈昏了。 "天亮就去报官!"姜杨气愤道,"难道这城里还没有王法了?!" 沈时恩抿了抿唇没接话,萧世南搔着后脑勺,想着他和他哥的身份不能见光,要是闹到打官司,肯定是要引起关注的。只是他哥没和他嫂子交底,拦着不让报官又挺说不过去的。 姜桃看沈时恩不吱声,再看萧世南满脸纠结,就问:"你们不想报官?" 萧世南心虚地垂下眼,沈时恩开口道:"报了官肯定要审,一审就知道今天是我和小南发现了他们。我和小南是发配来的,我戴罪之身本是不能成亲的,尤其是小南是交了银钱才能自由活动的。这是早些年就有的不成文的规矩,但私底下的约定俗成,却不能放到明面上,不然对方攀咬我们藐视朝廷法度,事情就不好办了。" 姜杨倒是没想到这层,捏着拳头不甘心道:"难道就平白让人这么算计?" 姜桃摩挲着下巴想了一阵,突然笑了起来,"这倒未必。" 第二天一大早,小县城里就炸开了锅。 前一夜长街上无声无息地起了一场大火,把牡丹绣庄给烧干净了。 幸好长街上都是商铺,夜间无人,也就没有人受伤。 不过这大火委实离奇,居然只烧了牡丹绣庄一家,旁边一点儿都不带波及的。 有做过烧山活计的人上前一检查,在牡丹绣庄附近发现了简易的隔火带,还发现相邻店铺的门上都被人倒过水,到现在还有未洇干的水渍。 这哪里是什么离奇大火,分明是有人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烧了牡丹绣庄这一家! 刚从家里过来开工的李掌柜都懵了,绣庄里别说绣品了,连墙都被烧黑了。 昨天不是他家东家让人去那个茶壶巷放火吗?怎么被烧了的成了自家绣庄? "掌柜的,有人故意放火啊!"早来一些的伙计听到了别人的分析,上来就道:"咱们这就去报官,一定把那黑心肝的给揪出来!" 李掌柜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又说不上来,被几个愤怒的活计簇拥着到了县衙。 而县衙这边,一大早居然已经开堂审案了。不少百姓都听到了击鼓声过来看热闹,加上跟在李掌柜后头的的从长街过来的百姓,一时间县衙热闹极了。 堂上跪着两个黑衣人,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年掌柜。 李掌柜一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背影,脑瓜子‘嗡’一声就炸了。 这不就是昨天他蒙着脸去找的两个江湖小贼?! 一大早就被鼓声吵醒的秦知县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脸色很是不好瞧。 "堂下何人?发生何事?" 年掌柜立刻拱手道:"知县老爷容禀,小人乃芙蓉绣庄掌柜,前一夜小人和绣坊老板姜娘子商量新绣品的事,商量到了今日晨曦时分,小人回长街之上,就看到这两个宵小之辈在牡丹绣庄纵火。小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两个歹人制服,随后又去寻店内活计过来救火,可惜到底是晚了一步,没能保住对面的绣坊。" "外头起火了?"秦知县收起倦容,立刻看向身边的人。 起火这种事可大可小,烧一家店铺也就算了,这要是把一条街烧了,再弄出一些人命来,他考评的时候肯定得来个末等! 好在没多久,捕快打听清楚了,回来禀报道:"确实是地方起火了,不过只烧了牡丹绣庄一家,旁边的都好好的!" 秦知县呼出一口长气,一拍惊堂木,"堂下小贼,还不速速招供,为何深夜纵火?!" 两个小贼你看我,我看你的,脸上的神情像笑又像哭。 前一夜两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让人抓了打晕了,还以为醒来就该在大牢里了。 没想到没多会儿他们就让人用冷水泼醒了,那个长的十分貌美的小娘子笑眯眯地问他们,是想以意图谋财害命的罪名被抓进大牢呢?还是办坏了差事,把主使他们的人店给错烧了,被抓进去? 别看都是蹲大牢,差别可不小。 如果是前者的罪名,虽然他们没得手,但本朝涉及到人命的律法严明的很,他们深夜在民居放火,一旦得手不知道会烧死多少人。被抓进去虽不会死,但少说也得流放千里。 后者就不同了,他们烧了一间商铺,虽然造成了一定损失,但不会殃及人命。而且"错烧"的是主使他们放火始作俑者的铺子,他们只是太过愚蠢烧错了地方,那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罪名会轻许多。 第30章 更重要的是,那小娘子的语气听着是在像和他们商量,可是制服他们的那个高大男人却像地狱修罗似的死死盯着他们。 那人的本事他们是见识过得,制服他们只在眨眼之间,若是不从,对方有的是办法无声无息地要了他们的命。 两人哪里敢打商量,自然是姜桃说什么就是什么。 后头姜桃让沈时恩去寻了年掌柜,大家一起动手,布置好隔火带,再把附近的铺子门板上都泼上水,让两个小贼在牡丹绣庄放火。为了控制火势不殃及无辜,他们每个人都提着水桶,但凡眼见火势要大了,几人就一起泼水,浇熄一部分。 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烧了大半夜,总算是把牡丹绣庄烧了个精光。 "还不速速招来!"秦知县又拍了惊堂木,眼瞅着手就往代表打板子的签筒里伸,其中一个小贼道:"大老爷明鉴,我们不过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也怪不得我们,只怪这芙蓉绣庄太过可恨!" 秦知县都听懵了,再次向身旁的人确认:"烧的到底是哪啊?怎么这一会儿牡丹,一会儿芙蓉的?" 那去打探消息的捕快道:"烧的是牡丹绣庄,但是芙蓉牡丹两家开在一处,招牌也相像,许是这两人愚蠢,给烧错了!" 那两小贼还挺会演,其中一个还问另一个呢。 "咱俩烧错了?不可能吧!" "许是真的烧错了,昨儿个我还问你呢,要烧的到底是哪家,这芙蓉牡丹的,两家位置和招牌都差不多,都给我看晕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走江湖的将的就是一个诚信,这差事没办好,岂不是砸了咱们的招牌?" 年掌柜也义愤填膺道:"好你们两个小贼,原来想烧的是我家店铺!"说着就要扑上去教训他们。 看热闹的百姓也都笑起来,吵嚷着说活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蠢的贼! 秦知县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先拍惊堂木喊肃静,又让捕快把年掌柜给拉住,随后再找人传唤牡丹绣庄的人来对质。 "还传唤啥啊,牡丹绣庄的掌柜就在这儿呢!" 人群里的李掌柜被人无情地推了进去。 李掌柜的一张脸都白得没人样儿了。 旁人或许觉得是两个小贼愚蠢可笑,可他心里清楚,他前一天明明是按着楚鹤翔的吩咐,和这两人说烧茶壶巷的姜家,而且他根本没有言明自己的身份,付清银钱之后就走了,还换了身衣服才回绣庄和楚鹤翔复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秦知县虽然没什么大能,但到底当了许多年的官,鸡毛蒜皮的案子不知道审了多少,李掌柜心虚的模样根本逃不过他的眼,也不用审了,先打一顿板子再说吧! 一通板子二十下,李掌柜被打的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年掌柜面露不忍之色,说:"老李啊,咱们两家虽然是对家,但我们不过是东家雇来的掌柜,你何至于就让人来放火呢?你这样可太不值得了!" 这倒是立刻提醒了秦知县,想着对啊,这掌柜就是个雇员,又不是他自家的生意,他至于冒风险去雇人纵火吗? 当即又审问起幕后主使来,李掌柜倒也嘴硬,吓得唇色都白了,却还是道:"大人明鉴,小人真没有雇人放火,更没有什么幕后主使!" 这话一出,秦知县就再去审那两个小贼。 两个小贼不用秦知县出动板子,当即就又仔细复述了一遍他们在收到银钱之后,如何跟踪乔装打扮的李掌柜到了牡丹绣庄,又见到了挂着"楚"字牌子的马车…… 这本就不是假话,秦知县传牡丹绣庄的伙计一问,伙计立刻招了,说前一天那个时辰李掌柜确实出去过,东家也确实来过。但是伙计里几乎没人见过楚鹤翔,就算见过也只知道他来头不小,并不知道他真实身份。 秦知县让李掌柜也不用争辩了,先把东家是谁招出来,这么藏头藏尾的,听着就不像好人! 李掌柜再忠心也就是个掌柜的,拿多少钱办多少事,前一天楚鹤翔让他去帮着传话他已经快吓死了,如今再被这变故一惊,被板子一打,而且伙计都直接招了,他再瞒着指不定自己就得背黑锅! 他当即就道:"小人的东家是楚家大少爷楚鹤翔!" 年掌柜听了立刻惊得踉跄了几步,直呼不可能。 秦知县说怎么不可能啊? 年掌柜顺过了气,解释道:"我们芙蓉绣庄乃是楚家老太太陪嫁的私产,后赠给了小少爷楚鹤荣。大少爷和小少爷是堂兄弟,怎么会开牡丹绣庄和我们打擂台,还雇人来纵火?" 敢情是牵扯到商贾大家的阴私事儿了!本来秦知县还纳闷呢,这做生意打擂台的多了去了,怎么就这般看不过眼对方,雇人纵火这种事都办的出来。合着争的不是这么点生意,是庞大的楚家家产呐! 第31章 "来人,把楚鹤翔给我锁到县衙!"秦知县再拍惊堂木,一队捕快领命而去。 围在公堂外看热闹的百姓听了个全程,也跟着情绪高涨了。毕竟小县城里的娱乐活动可太有限了,难得出了这样的大案,还牵扯到巨贾之家的暗斗,如何不让他们激动呢? 捕快去抓人的工夫,住的离衙门近的人立刻去呼朋引伴,让大家伙儿一起来瞧热闹。 姜桃也在人群里,因为沈时恩和萧世南不便进县衙,便在外头等着,就只有姜杨陪着她一起进来瞧热闹。 看着捕快出去抓人了,姜桃忍不住对着姜杨低声道:"我之前倒不知道年掌柜的戏这么好。那两个小贼也是,演起蠢贼来活灵活现的。" 姜杨也跟着弯了弯唇,轻声答道:"还是姐夫的威慑力大,两个小贼怕极了他,自然不敢搞鬼。" 他们姐弟头碰头轻声说着话,却不知道此时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正站在他们身后几步开外,不错眼地盯着他们。 这天是楚鹤翔回京的日子,一大早下人就收拾好了行装,套好了车。 小厮进来禀报说可以出发了,楚鹤翔却是兀自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没动。 前一天他已经做好了部署,照理说这个时辰应该有消息了才对,怎么到了这会儿迟迟没有动静? 楚鹤翔正想让人去茶壶巷走一趟,突然门房急急地进来道:"大少爷,外头来了好多捕快!" 楚鹤荣面上一惊,还来不及询问更多,捕快已经闯了进来。 "楚大少爷,跟我们走一遭吧。" 秦知县让捕快们把楚鹤翔锁到县衙,所以尽管楚鹤翔表现的十分配合,但捕快们还是照着秦知县的话,把他戴上了镣铐枷锁。 楚家别院地处僻静之所,到县衙路程不算短,楚鹤翔就被这么铐着,被人当猴戏观赏了一路。 等他到了县衙,看热闹的百姓立刻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他们都伸长脖子等了快两刻钟了,若不是今次这热闹实在好瞧,他们都要不耐烦了。 秦知县都回后头吃了一顿朝食了,此时面上倦容褪去,显出了几分当官的威严。 楚鹤翔虽然在外行走多年了,但不论到哪里,旁人都敬他楚家大少爷的身份三分,更别说被人铐到公堂上了。此时臊得头都抬不起了。 不过秦知县可不管他臊不臊,惊堂木一拍,直接就问:"你认不认罪?" 楚鹤翔也不过二十出头,做生意的时间不短了,但这种杀人害命的事情却是头一遭做。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才放手一搏,此时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肯定是茶壶巷的事发了。只是那两个小贼放完火应该拿着银钱远走高飞才是,而且那两人也是他让李掌柜乔装去联系的,怎么会现在就牵连到他了? 他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反问道:"小人奉公守法,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何罪?" 秦知县懒得同他啰嗦,把人把两个小贼和李掌柜又带了过来。 为防串供,他们三人都被堵上了嘴。 楚鹤翔看到李掌柜那受过刑奄奄一息的模样,立刻就知道自己猜测没错,真的事发了! 他一边在心里唾弃李掌柜办事不利,一边恨自己在这小县城里没有人脉,不然也不会让李掌柜这熟悉本地的去联络贼人,此时事发更是寻不到任何救援…… "大人明鉴,这三人我并不认识,更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罪!"楚鹤翔硬着头皮继续嘴硬。 秦知县被他这死鸭子嘴硬的样子给气笑了,指着李掌柜冷笑着道:"你不认得他?牡丹绣庄是你开的,你不认得自家掌柜?" 牡丹绣庄确实是楚鹤翔开的不假,但却是以旁人的名义在官府备的案,数家店铺里知道他的人,从掌柜到活计加起来不到十人,所以楚鹤翔接着道:"大人实在冤枉了小人,这牡丹绣庄和我家小弟的芙蓉绣庄打擂台,怎么是我开的呢?您不信可以查官府备案。" 师爷送上备案,秦知县一翻看,牡丹绣庄老板的名字还真不是他。 "这姓李的掌柜和绣庄的伙计都冤枉你了?" 楚鹤翔作沉吟状,然后一拍脑门说:"这李掌柜我不知道他怎么说的,但是伙计可能是误会了。早些时候我一个朋友让我投资他的生意,我想着那人还算可靠,便给了一部分银钱。没想到来了这小县城,我才知道我那朋友的店居然和我弟弟的绣庄打擂台。我看不过眼,就以投资人的身份去过几次店铺。伙计可能是看掌柜对我恭恭敬敬的,就误会了!" 秦知县本以为这案子到把楚鹤翔铐过来就完结了,没想到反而越说越乱了,他烦躁地皱起了眉头,让人把李掌柜嘴里的布条扯了出来。 不等秦知县发问,李掌柜立刻道:"小的没有撒谎!这楚大少爷,就是小人的东家啊!" 第32章 伙计没怎么和楚鹤翔打交道,可能会认错东家。但是他这掌柜的肯定不可能认错啊,要是照着楚鹤翔的说法,那就是他这当掌柜的故意栽赃陷害了! "官府备案上写的确实不是楚大少爷的名字,但几个掌柜都知道幕后东家就是他。"怕背黑锅的李掌柜什么都顾不上了,急急地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其他分店询问!" 牡丹绣庄其他分店都在外地,最近的来回路程也要五六天。 而且楚鹤翔也有信心,想着其他铺子开的早,掌柜都是他暗中培养的心腹,不像这小县城的分店,因为开的最晚,李掌柜是临时找的人,对他不够忠心。 他早就交代过其他掌柜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其他掌柜又不知道这县城发生了案子,官府派人询问,一时间也查不出什么来。 更主要的是只要先拖一拖,他的小厮自然会传消息回京,他爹娘自然会想办法来捞人。 秦知县被他俩截然不同的口供都绕晕了,再传了牡丹绣庄的活计过来问。 伙计里只有一个见过楚鹤翔,就是之前去芙蓉绣庄卖十字绣品的那个。 秦知县问他确不确定楚鹤翔就是牡丹绣庄的东家。 伙计搔了搔头,想了半天,道:"小的没乱说啊,当时掌柜的让小的去对面绣庄买新绣品,打探敌情。小的买回去之后,楚大少爷也过来了。小的当时喊他‘东家’来着,他也没说不是啊。" 楚鹤翔作迷茫状道:"你当时那样喊了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活计就是个粗人,被这么一问自己都不确定喊过没有了。 局势僵持了起来,看热闹的百姓也被说晕了,议论纷纷的。 姜桃也跟着皱眉,她没想到这种人赃并获的情况下,楚鹤翔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偏这秦知县也挺昏聩的。这案子要审的根本不是楚鹤翔是不是绣庄老板,而是他有没有指使人去做啊!现下已经有了人证,物证却被忽视了—— 两个小贼前一夜是带着大桶火油来的,这种东西在小县城里用处并不多。让人查一查是谁去买的,自然也能查到楚鹤翔头上。 还有楚鹤翔给小贼的银票。他不可能是出京城的时候就想到要来雇人放火的,肯定是在本地筹措的。这么一大笔银钱,也能查到源头。 姜桃往前走了两步,正想上堂去和楚鹤翔对质。 姜杨却一把把她拉住了,对着她摇了摇头,而后低声道:"这事咱们不要搀和。" 如之前沈时恩说的那样,他和萧世南的身份不能放到明面上。楚鹤翔明显不是好相与的,若他狗急跳墙,开始胡乱攀咬,沈时恩他们兄弟俩也会受到牵连。 所以不用姜杨多说,姜桃只能无奈地把脚收了回来。 过了大约一刻多钟,秦知县还是没审出个头绪来,他正准备先把人收押,容后再审。 却有一人突然拨开人群,冲到了堂上来。 "公堂之上,何人无礼?!"脑子乱的和浆糊似的秦知县烦躁地呵斥。 "知县大人,小人是芙蓉绣庄的楚鹤荣!"楚鹤荣上了公堂,跪下禀报道:"小人是来给我大哥作证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姜桃看到楚鹤荣那帮着楚鹤翔急切辩解的模样,头疼得想扶额。 楚鹤翔的神情就松快多了,面上立刻就带起了笑,道:"小荣,你总算来了,快帮大哥和知县大人解释。" 楚鹤荣点点头,又接着对秦知县道:"大人,我大哥和我情同手足,他肯定不会开店和我打擂台,更别说做那种让人放火的事情的!" 秦知县无奈道:"你这么护着他?万一他就是那样的人呢?" 楚鹤荣道:"小人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保,我大哥定不是那样的人!" 秦知县都快烦死了,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诚不欺人啊!随后他又想到这次的纵火案,烧的是牡丹绣庄,虽然本来烧的是对面的芙蓉绣庄吧,但是楚鹤荣这苦主老板都来给人作保了,还审个屁啊! 一大早就把他吵醒了,结果审了半上午,居然还是一团乱麻。他烦躁地挥挥手,让楚鹤荣先把人带回去吧。他也从上首的官椅上起来,让师爷把东西收一收就退堂了。 楚鹤荣立刻膝行到楚鹤翔身边,一面替他解除枷锁,一面痛心道:"大哥受苦了!" 楚鹤翔心中嗤笑他这蠢钝如猪的行为,面上却还要装作十分受用的模样,"还好你相信我。" 楚鹤荣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心有余悸道:"幸亏这次只烧了房子,没害到人,不然我也保不住大哥。" 原来竟是没害到人命,难怪这知县这么简单就放人了。 楚鹤翔面上一松,带着笑道:"茶壶巷那边房舍密集,只烧了屋子没伤到人,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第33章 他这话刚说完,就看到方才一脸焦急给他解镣铐的楚鹤荣,突然停下了动作笑了起来。 楚鹤翔发愣的工夫,楚鹤荣又把他推到地上,喊道:"大人,火就是我大哥放的!快把他抓起来!" 秦知县被他喊懵了,说:"你怎么反复无常的?" 楚鹤荣又噗通一声跪下,道:"我听茶壶巷姜家的人说了,那两个小贼本来是要去姜家绣坊放火的,但是没想到他家人睡得晚,发现了动静。然后后头今早他们家的人知道绣庄着火了,还闹出了乌龙,就猜着是不是那两个小贼临时起意,跑去烧绣庄了!现在大家伙儿都只知道绣庄着火,除了幕后主使,谁知道茶壶巷姜家也差点被火烧了?" 秦知县再看向那两个小贼,捕快把他们嘴里的布条扯了,他们立刻点头如捣蒜道:"对对,那主使我们的人本是让我们在茶壶巷放火的,只没想到那家人睡得晚,咱们兄弟也怕害了人命才改了主意,只是没想到给烧错了……" 都到了这会儿了,两个小贼还不忘给自己说好话,减轻罪责。 方才还颓着的李掌柜也立刻道:"没错,一开始楚大少爷吩咐的,就是要烧茶壶巷的姜家!" 楚鹤荣比谁都高兴,道:"茶壶巷那边还有火油味儿呢,大人让人一查便知!" 秦知县被这么一提醒,立刻再让人去茶壶巷看。 旁边的师爷也总算得用了一回,提醒他说火油这东西用的不多,城里就两家铺子在卖,若是出动到火油了,也可以让人查查火油的来头。 秦知县点了头,让人照着师爷的意思去办。 楚鹤翔还保持着被楚鹤荣推倒的姿势,不可置信道:"你套我的话?" 楚鹤荣终于可以笑出声了,他叉着腰哈哈大笑道:"可不就是套你的话?!大哥素来觉得我蠢钝如猪,若不是我来问你,你能这么顺当地把肚子里的话都往外倒?" 屈辱、愤恨的神色在楚鹤翔面上展现出来,一时间他的神情可谓是精彩极了。 楚鹤荣还嫌不够,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我再告诉大哥一件事,你寻的人挑半夜万籁俱寂的时候动手,我姑姑他们白日里都忙的不成,那个时候本该都是睡死的。但是之前你送了好些补品过来我一个人吃不完,分给小南他们一道吃了。小南也受不住那些大补的,半夜烧的睡不着,所以那两个小贼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让人逮了个正着,你说气不气人?" 这当然气人!还有什么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更气人的吗?! 楚鹤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气息都不顺了。 "大哥可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楚鹤荣好心地给他捋后背顺气,"这案子还没审完呢,大哥虽然做的事腌臜下流,可罪不至死,别把自己气死了。" 他不说还好,越说楚鹤翔越觉得胸口剧闷,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把自己给噎死。 又过了没多久,去茶壶巷的人先回来了,说那边确实有一家外头被浇了许多火油,到现在还味道浓郁着呢。其后火油店的老板也被喊过来了。 火油是楚鹤翔的随从去买的,因为要的多,对方又是陌生面孔,火油店老板印象深刻。 楚鹤翔的随从小厮都随着他一道过来的,当下就被那老板指认出来了。 其实照着楚鹤翔的逻辑,小贼得手之后肯定就跑了,茶壶巷成了一片废墟,知县处理火灾后续还来不及,一时间也逮不到人,更无从追查下去。而那时候他已经带着人回京城了,就算后头寻到火油店老板头上,人家又不认识他的人,总不能隔空指认到京城去? 可没想到事情居然发生了戏剧性的反转,人证物证俱在,他还被楚鹤荣套话,直接在公堂上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些种种加在一起,再也不容他辩驳了! 师爷很快就写好了供词,捕快压着楚鹤翔的手画了押。 不过对方到底是富商巨贾家的大少爷,虽然意图谋害人命,但是没得手,后头烧的也是他自家的店铺,量刑上就有说法了。可以重判流放千里,也可以只蹲一段时间的大牢。 秦知县没什么背景,这七品小官的官位还是靠他岳家花了大把银钱疏通来的,因此他也怕判重了得罪人,就只先把楚鹤翔收押,容后判刑。 百姓们看够了热闹还不肯走,一个两个咋摸着说这大家族阴私事儿就是多啊,还真就是楚家这个大少爷做的!不过这楚家的小少爷看着也不笨,居然想到来当堂套他的话。 还有会起哄的,嚷着说:"大老爷,铁证如山,犯人都画押认罪了,咋不判刑啊?你不会是怕了楚家的权势,要徇私吧!" 秦知县的小心思被当场无情戳穿,他当即就板着脸呵斥道:"案子都是审完了,你们还凑在这里做什么?县衙重地,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别看大家伙儿方才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到底都是普通百姓,一看秦知县动怒了,还喊了捕快来赶人了,当下就往外头退去,一个跑的比一个快。 第34章 姜桃被人群裹挟着往外走,姜杨有心拉她一把,但是到底也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小少年,能稳住自己就不错了,根本管不了她。 姜桃的脚都快被人踩麻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这时候,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伸手护住了她。而且说来奇怪,那少年旁边的几个人都没往他身边挤,反而替他把挤过来的人往旁边推。 姜桃呼出一口气,连忙道谢。 "不用客气。"少年的声音正处在变声期,说不上好听,却也不难听。 总算到了县衙外头,姜杨快步走到姜桃身边,询问她有没有事。 姜桃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摇头道:"没事,还好有个小公子护了我一遭。" 正说着话,楚鹤荣也追过来了,也是过来关心姜桃了。 他面上的神情很轻松,但是眼眶却红了。 姜桃知道他心性跟孩子似的,方才虽然大义灭亲亲自把楚鹤翔送进了大牢,但是估计心里也不好受。 "你乖啊。"姜桃没什么哄大人的经验,只能把他当小姜霖哄,"这么大的人了,可不兴在外头掉眼泪。" "我不哭。"楚鹤荣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我知道楚鹤翔是活该!" 可是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几个兄弟里楚鹤翔算是对他最亲厚的了。只是没想到那亲厚的嘴脸背后,楚鹤翔却把他厌到了极致,特地开绣庄挤兑他的生意不说,挤兑不成功还起了放火要人命的歹念! 得亏是萧世南发现的早,什么苦果都没有酿成。不然就算沈时恩本事大,可以护着姜桃他们安然逃走。但是屋子和其他东西肯定是保不住的。而且近来天干物燥,火势一旦蔓延,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命。 所以楚鹤荣很快就不想什么兄弟亲情了,反正对方也没把他当弟弟看! 见他情绪好些了,姜桃就想着和方才护着自己的人道谢,但是她转过头寻人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已经混在人群中走远了,遍寻不着。 "看什么呢?"沈时恩领着萧世南过来了。 "没什么。"姜桃见了他就忍不住弯了弯唇,"小荣正好过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你去寻的他吧?" 沈时恩颔首,压低声音道:"楚鹤翔狡诈,咱们这知县也不够英明神武。我干脆就通知了小荣过来。"说着他看了楚鹤荣一眼,见他已经有心情和萧世南说笑了,才接着小声道:"我和他说了火油和银票可以当物证的事,但我看他心软,不是特别相信楚鹤翔会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便教了他几句,让他去诈一诈楚鹤翔。" 姜桃抿唇笑起来。她方才还纳闷呢,小荣不像是有急智,能想到作戏去套话的人。敢情是沈时恩教他的。 他们几人边说边往茶壶巷走,姜桃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下。 "没事,"沈时恩身后揽了他一把,"我已经看过了,就是一些普通人。想来是还在好奇方才的案子。" 也是,那案子多少和他们有一些牵扯,姜桃创办的小绣坊也有了一些名气,如今也算是小县城的半个红人,有人认出她来多看几眼也很正常。而且楚鹤荣还和他们同行,自然更是惹人注意。 他们一行人渐渐走远,而县衙附近的一个茶楼包间里,萧珏正在优哉游哉地品着茶,手边放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斗笠。 不多时,他派出去的暗卫回来了,说:"卑职们看着人都走远了,确保没有歹人跟着他们才回来复命的。" 别看暗卫话说的轻巧,其实方才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沈时恩太警醒了,他们隐在人群里刚跟上他们,就被他发现了。不过好在他们人多,每隔一段距离就换人跟上。加上沿途不少百姓都在边打量他们边议论,这才没有引起沈时恩的怀疑。 萧珏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 暗卫们退到门边,萧珏身边的大太监王德胜一面为他倒茶,一面询问道:"主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萧珏没有接话,懒散地往身后的团花软垫上一靠,兀自出神起来。 之前暗卫传信回去说这小县城的苦役可能就是他舅舅,他当时还觉得是无稽之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头他忙起了别的,也就忘了把这处的暗卫撤走。 月前,这处的暗卫又传消息回去了,说那个苦役上山猎了一头吃人的老虎,但是猎完老虎之后,那人却没有去县衙领功,只托人送去帮他领了赏钱。 普通百姓可能觉得打了老虎,最大的赏赐就是赏钱了。但是在官家体系内的人却知道不是。 猎了老虎,就等于是救下了许多可能会丧生虎口的人命。这是大功一件,上报朝廷,朝廷还会赐下旌表。那苦役是戴罪之身,得了这样的功劳,说不定就可功过相抵,恢复自由身。 他这样刻意低调的做法实在是让人不怀疑都难。 第35章 正好北方大旱,连着一个月都没有下雨,皇帝让萧珏去北方走一遭,看看各地的官员有没有做好应对。 萧珏出了京往北方走,想着路途也不远,就拐了过来瞧瞧。 没想到这一瞧,还真让他把舅舅给找到了! 前一夜那两个小贼动手的时候,暗卫早就埋伏在茶壶巷周围了,只是怕沈时恩有所察觉,他们不敢太过靠近。 暗卫统领还在犹豫是先把人制服,还是让人去禀报萧珏,由他来做决断的时候,两个小贼就让沈时恩出手制服了。后头的事情也就更用不到暗卫搀和了。 只是人虽然找到了,萧珏却没想好下一步该做什么。 "那个楚鹤翔,"萧珏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地道:"找机会杀了吧。" 萧珏又梦到了从前的事。 大抵四年前,他的外祖父和大舅舅牵扯到了谋反案中,被他父皇十二道金令召回京城,不过数日就身首异处。他的小舅舅被收押死牢,他的母后于御前苦苦哀求,被禁足于长春宫。 他身为太子,没有受到任何刑罚,但几次御前求见都被打了回来。 那段日子是他毕生最惶恐不安的时候,连觉都睡不安生。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清冷的雨夜,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到半夜,整个皇宫静得让人心惊。 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冷风灌入,烛火摇曳。 长春宫的大宫女过来传话,说他母后让他过去一遭。 他心中奇怪,自打母后被禁足之后就谁也不见了,即便是他去请安,也只是在殿外说话。 他随宫女而去,直入长春宫。 他的母后清减了几分,眼底一片浓重的青影,但是却是嘴角噙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看到母后安好,提着的心就落回肚子里——毕竟外祖父和舅舅再亲,终究不及母亲重要。 "珏儿,往后没有你外祖父,没有你大舅舅,你要学着长大了。" 他母后笑着对他说,只是那笑容实在太过勉强,看着像在笑,却又像在哭。 他那时候还不到十一岁,虽自打出生就被封了太子,但被母亲和外祖家的亲人保护的很好。天之骄子,未曾见过这人世间的诡谲黑暗。 他懵懂地道:"外祖父他们不在了,可是母后有珏儿,等珏儿再长大一些,就能保护您了!" 他母后笑着没接话,只是看他的眼神越发哀伤,她温柔地道:"好,母后的珏儿要快些长大。" 在母亲跟前,萧珏长久以来高度紧绷着的精神渐渐垮了下来,也不记得怎么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他已经回到了东宫。 王德胜守在他的床前,见他醒了就哭着道:"殿下,娘娘殁了。" 他初初睡醒,脑子还懵着,听了这话更是迷茫起来,问他说:"是哪个娘娘殁了?" 王德胜的眼泪直掉,哭的差点背过气去,很快宫人送上素服让他换上。 他像提线木偶一般更衣换装,被人送到了灵堂之上。 灵堂上的每个人都穿着一身白,都在哭。 他就还是茫然,茫然地跪下烧纸钱,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吊唁上香。 直到停灵日满,王德胜磕头求他,说:"殿下你哭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像个没有思考能力的人一般,反应了好一会儿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后头王德胜又让他去看一眼棺椁,说棺椁马上就要送入皇陵,再也见不得了。 他木然地摇了摇头,说不想看。 为什么要看呢?棺椁里躺着的是陌生人而已。 他的母后性子火辣,爱笑爱闹,才不是躺在棺椁里,闭着眼不会动不会笑的人。 后头棺椁被送走了,灵堂被撤了,他也回到了东宫。 一觉睡下去他又忘记了时辰,起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大亮,他责备王德胜,说你怎么不早点喊孤?都误了给母后请安的时辰了! 连同王德胜在内的宫人都噤了声,他穿衣服的手猛地顿住,这才意识到—— 啊,原来他已经没有母后了。 眼泪砸在手背上,他终于哭了出来。 怎么就没有了呢?明明几天之前他母后还那么温柔地对他笑,和他说话,叮嘱他要快些长大。 他后来终究是很快地成长了,成为少年老成、手段毒辣的太子殿下,再也没人敢轻视怠慢他。 可是纵使他成长得再快又有什么用呢? 他还是萧珏,可再也不是"母后的珏儿"了。 一梦醒来,入眼的是普通的月白色棉细纱帐子,萧珏闭了闭眼,理智回笼,方才想起自己不在宫墙之内,而是在偏远的小县城里。 第36章 萧珏伸手擦过眼旁的浅浅水渍,木着脸坐起身来。 王德胜听到响动,过来服侍他更衣洗漱。 自打出了京,萧珏就带着人一路向北,而后拐到了这县城里。算起来已经赶路一月有余,也是真的累过了头,下午晌他说歇个午觉,就一直歇到了傍晚。 王德胜已经好些年没看到萧珏睡得这样香甜长久了——在宫中的时候萧珏时常惊醒,每天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出了宫倒是能睡得久一些了,只是也没有像今天这般。 也因为这样,王德胜大着胆子道:"主子可要用些东西?这乡野之地无甚美味,一些点心倒是做的香甜可口。" 萧珏嗜甜,一直到十多岁了,还很喜欢吃甜食。只是后头不爱吃了,也不只是不爱吃甜食了,而是从前他喜爱的他都不爱了。 萧珏摇了摇头,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了。" "我舅舅他们人在何处?" "说是在酒楼里。" …… 茶壶巷这边,姜桃他们从县衙回去之后就开始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几个小的去了卫家上课,沈时恩去了采石场上工。 王氏和李氏她们一大早就来姜家做工了,也没去县衙看热闹。 但是后头捕快来姜家检验过火油的痕迹,小县城里又没有秘密,所以很快大家伙儿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糟心肝烂肚肠的浑蛋,就是见不得人好!"王氏最是气愤不过,若不是知道楚鹤翔已经被关进大牢,她是恨不能立刻就去找楚鹤翔拼命。 李氏如今虽今非昔比,立起来了,但到底胆子还是小一些,心有余悸道:"幸亏那两个蠢贼没得手,不然我们这里这样多的房舍这样多的人,一把火放下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其他人虽然不住在这里,但也都十分生气。 姜桃创办绣坊的时候想着眼下女人处境不易,能帮她们一点是一点,同时也能为自己盈利,成就双赢的局面。但也并没有说非要处境困难地才能来学,但是巧合的是,后头招进来的新人都是从前过得十分不好的—— 想想也是,她们又不像王氏李氏那样认识姜桃,能信任她不是那等设江湖骗局的人。普通人一瞧坐镇的姜桃那样面嫩,又要签下厚厚一叠契约,总是有些犹豫的。也只有境况实在不好,生活都快过不下去的,才能孤注一掷地敢于尝试。 她们要么没了丈夫或者孩子,要么就是穷的饭都吃不上了,好不容易在这小绣坊里学了一点手艺,大大地改善了生活,如何能忍受旁人意图破坏她们得来不易的幸福日子呢? 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阵,说这就去联系亲朋好友写个万民书请愿,让知县务必对楚鹤翔重判。 这是她们的心意,姜桃就也没拦着,尽管她觉得万民书未必有用。 楚鹤翔到底是楚家长孙,他成了重刑犯,对楚家多少会有些影响,尽管他是罪有应得,但楚家的长辈肯定不会放任不管。楚家虽然在官场上没有人脉,但银钱却多得很。 楚鹤翔的恶行并没有酿成难以收拾的惨剧,楚家只要肯花大笔银钱疏通,至多关上一阵,他就会被放出去。 恶人没有恶报,那是姜桃不想看到的结局,但情势就是比人强,她也没有办法。 等绣娘们都去忙活了,她收拾了一下去见了苏如是。 苏如是上午就听到了消息,见了她才呼出一口长气,"见到你没事我才放心。" 姜桃也不瞒她,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仔细说了一遍。 "我从前只觉得楚鹤翔市侩油滑,令人不喜。没想到他竟然生了那样一副黑心肠。"苏如是沉着脸痛斥了楚鹤翔几句,随即又想到自己留在此处是为了护着徒弟,没想到引来一个楚鹤翔,差点就害了徒弟的性命,一时间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 姜桃看苏如是情绪不对就立刻笑道:"这不是没事儿嘛!虽然今遭是运气好,家里的夜猫子弟弟在贼人还没来得及下手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但其实我后头一想,便是没有这样的好运,想来也是没事的。" 说着她对着苏如是眨了眨眼,俏皮得像个孩子一般道:"我夫君武艺超群,耳力过人。他说其实那晚他听到了院外有人,不过我们那处巷子人口密集,就以为是附近邻居起夜了。所以就算家里没有夜猫子,那贼人至多再停留半刻钟,他也是要起来瞧瞧的。" 这倒不是瞎话,而是沈时恩就是这么说的。 再由姜桃故作轻松的那么一说,就把苏如是哄得笑起来。 "你啊,胆子比谁都大,"苏如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遇事一点儿都不带害怕的!" 姜桃确实不怕,如果说从前她是强行让自己变得坚强,后头和沈时恩在一块儿了,可能是知道他本事大,也可能是想着不论何种境况,他都会陪着自己一道,就好像真的无所畏惧了。 第37章 后头姜桃又陪着苏如是说了一下午的话,因为知道她师父和楚家老太太是大半辈子的朋友,她就没再提楚鹤翔,而是岔开话题说些轻松的,总算是哄得苏如是喜笑颜开。 傍晚的时候,楚鹤荣和萧世南、小姜霖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后头跟着不紧不慢、闲庭漫步的姜杨。 自打苏如是和楚鹤荣搬过来之后,这处就成了他们放学后歇脚吃点心的地方。 照理说姜桃对外说认了苏如是作义母的,萧世南和姜杨他们该和姜桃一辈儿喊人,但因为姜桃让他们和楚鹤荣作平辈相处,所以他们也不好在称呼上占楚鹤荣的便宜,就和他一起称苏如是为"苏师傅"。 "没规没矩的,也不怕冲撞了人。" 姜桃知道苏如是很看重规矩,不然上辈子的时候也不会顾忌她侯府嫡女的身份,而不敢和她过分亲近。楚鹤荣是这里的半个主人,随意些也正常。但是自家三个弟弟在这里可是客人,这样横冲直撞的,就怕他们惹了苏如是不悦——两边都是她看重的亲人,她还是希望他们能融洽相处的。 可她这话刚出口,苏如是就轻拍了她一下,说:"孩子们上了一天课,松快些才好。你说他们做什么?"随即又压低声音道:"还说他们呢,你从前没规没矩的时候都忘了?" 姜桃赧然地笑了笑。 丫鬟上了点心,几人分着吃了。 楚鹤荣突然说:"难得今天高兴,我请大家下馆子吧!" 姜桃想说又不年不节的,没必要浪费银钱。 她刚张嘴,话没出口,苏如是轻轻拉了她一下,给她使了个眼色。 而后苏如是笑道:"这孩子最近从他祖母那里得了好些银钱,现在不吃这大户,往后指不定他就花得底儿都不剩了。" 姜桃从她师父的眼色中回过味来,应该是楚鹤荣觉得自家大哥做的事实在不光彩,虽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但终归是差点害了他们,想借此给他们赔罪呢。 反应过来的姜桃也不客气了,站起身笑道:"那今天就让小荣破费了。" 听到有好吃的,小姜霖立刻就把手里的点心放下来了,直接站到门口去了。 姜桃又忍不住笑骂他一声"小馋虫"。随即大家都准备动身,姜桃去扶苏如是。 苏如是摇头道:"我年纪大了,酒楼的菜重油重盐不好克化,吃不了多少,没得扰了孩子们的兴致,就只你们去吧。" 楚鹤荣给姜桃他们赔罪,肯定也是要请沈时恩的。苏如是不方便和沈时恩打照面。这么想着,姜桃也就没有勉强,说回头打包一些清淡的过来给她。 说完话,他们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往酒楼去了,楚鹤荣还不忘使自己的小厮去茶壶巷候着,等沈时恩回来就把他一道请过去。 待他们走了,苏如是脸上的笑才淡了下来。 徒弟特地避开不谈,是知道她和楚家老太太相交多年,情谊深笃。 但一码归一码,她不会因为楚鹤翔一人犯错就牵怪楚家其他人,可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奉若掌珠的宝贝徒弟这么被人算计! 她起身到了书桌前,研磨写信。 这些年她不理世事,但当年的苏家风光了几辈人,总还有一些人脉。利用人脉揭发一下楚鹤荣的丑事,让他在分家的时候自食恶果,总归是不难的。 一封信写完,她没有让楚家人帮着送,而是交代丫鬟明日寻驿夫来。 随后这封信兜兜转转被送到京城,彼时楚鹤翔已经被楚家赎了回来,老太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干脆就此分家。 可没想到分家的时候就出了一桩大事,有其他商户找上门来,揭发了楚鹤翔这些年做阴阳假账,欺上瞒下,中饱私囊。 于是楚鹤翔所在的大房便因为这桩事被分了薄薄一份,楚老太太干脆也不和长子长媳住在一处,只把最疼爱的小儿子小儿媳,也就楚鹤荣的爹娘留在了府里。 楚鹤翔没得到设想中优渥丰厚的家产,不老实的名声也在商圈里流传开来。 心情郁闷的他连着好些天在外头喝酒作乐,最后不知道怎么,居然在某个深夜死于马上风。 照理说楚鹤翔这样年富力强的年纪,不过短暂作乐几日,如何都不会这样蹊跷猝死的。 但这死法实在不太光彩,楚家也不好张扬,只得暗暗调查,查了许久也无甚结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当然这是后话,说回眼下,楚鹤荣说要做东就绝不吝啬,请他们去了县城里最好的望江楼。 小县城里没有江,望江楼的名字由来是因为此间老板姓江。 江老板是本地人,开酒楼后发了家,一家子搬到了更大的地方去开更大的酒楼,但也没忘了自己的跟脚,这小县城里的酒楼就还开着。这些年下来,望江楼的菜色更上一层楼,但是价格也和大地方接轨了,一般人还真就消费不起。 第38章 楚鹤荣是这里的熟客,要了最大的包间。 小二殷勤地斟茶倒水擦桌椅,问他们吃点什么? 楚鹤荣想着姜桃他们都是好性儿的,虽应承了来吃席,但肯定不会点昂贵的菜,而且姜杨他们身上带孝,大荤沾不得,只能吃些小荤,干脆就道:"招牌菜各来一份,再上几个小荤,另外记得热着灶,晚些烧几个清淡的菜装进食盒里。" 没多会儿热菜一道道地上了桌,沈时恩也被楚鹤荣的小厮请了过来。 包厢里也没有外人,几个小子都敞开了肚皮吃喝,一桌子菜很快消下去泰半。 后头楚鹤荣还和小二要了一坛子好酒,他给沈时恩和姜桃满上,而后举着酒杯道:"今天这事是我们楚家对不住你们,这里我给你们赔罪。" 姜杨闻言就把酒杯放下了道:"这是楚鹤翔自己做的,我们不会迁怒到整个楚家,更不会迁怒你。这天这顿饭也不算是赔罪,只算咱们一家子在一处高兴可好?" 沈时恩也道:"没错,你没必要和我们赔罪。" 楚鹤荣看他们真不像心有芥蒂的模样,总算是放松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他是真心喜欢姜桃这一家子的,虽然开始的时候只是情面上喊一声"姑姑"、"姑父"的,几个月下来是真把他们当家人了。而且他和萧世南最要好,还想过自己要是有个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上午的时候他整副心思都在如何套楚鹤翔的话,如何让他伏法认罪上,晚些人冷静下来了,就怕这件事影响了了他和姜家人的感情。 "是我说错话了,"楚鹤荣再次举杯,"这只是我这当侄子的敬姑姑和姑父!" 姜桃和沈时恩这才笑着跟他碰杯。 温酒下肚,姜桃也品不出好坏,不过沈时恩难得地露出了餍足的神情,想来滋味是不差的。 他平时在家并不喝酒,姜桃只看过他在两人定亲和成亲的时候多喝了些,从来不知道他爱这口。 后头楚鹤荣接着再敬,姜桃也就没拦着,想着让沈时恩也难得地松快松快。 姜杨和萧世南他们第二天还要上课,而且也不像楚鹤荣那样打小被家中长辈带在酒桌旁谈生意,有些酒量,他们就只吃菜。 沈时恩也是酒量好的,一大一小两人很快喝完了一摊子,楚鹤荣又让小二续了酒过来。 姜桃看其他人都吃好了,就让他们先回去写功课,她也去和小二要了食盒,把装好的小菜给苏如是送过去。 因为他们来酒楼来得早,所以离开的时候外头天色才完全暗了下来。 时值暮春之际,天黑的晚了,宵禁的时间也就跟着推迟了。 而且城里人也不像乡下人那样天一黑就睡觉,所以不少人家眼下还正烧着饭。 袅袅炊烟混合着饭菜的香味在小县城的上空飘荡,路上三三两两行人不紧不慢地往家走,微凉的风吹拂在面上,让人不觉就露出惬意的微笑。 "回去乖乖写功课啊,我晚上回来检查。" 姜桃其实并不能检查出什么,尤其是近来姜杨的功课越来越艰深了,她更是看的云里雾里的。 可三个弟弟还是都乖乖地点了头。 "我陪你过去吧,"姜杨不放心道,"天都黑了。" 他这么说了,萧世南和小姜霖就也说要送她。 姜桃笑着连连摆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酒楼离那儿也不远,我送了菜还要把食盒送过来,一来一回你们净陪着我折腾了,哪里来的时间写功课?好了都回去吧。" 姜杨他们想着路程确实很近,就也没再坚持。 几人分开之后,姜桃往苏如是那处走去,走着走着就隐隐地觉得像有人跟着自己。 不过天黑下来,她只提着一个酒楼给的灯笼,也实在看不清。 好在一刻钟后,她就到了苏如是那里。 苏如是已经洗漱过了,正拿着一般绣花册子在看,见她过来还说她:"我当你是随口说说的,怎么还特地送一遭?" 姜桃也跟着笑,说:"既然和您说好的,可不能言而无信。不过看样子您是吃过了?" 苏如是确实用过了夕食,但姜桃特地送来了,还是让人布了菜尝了几筷子。 姜桃也不想打扰她休息,没有多留就拿着食盒离开了。 苏如是不放心她,使唤了小丫鬟和家丁陪着她过去。 出了宅子的大门,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 偏那小丫鬟和家丁都是半点儿也不觉得,姜桃觉得自己可能是昨天晚上的事留下的影响,自己想多了。 待到了望江楼门口,家丁和小丫鬟就回去复命了,姜桃提着食盒刚想往里去就撞上了一个人。 她一面连忙说"抱歉",一面抬头看对方。 第39章 站在她面前的是个身着玄色撒花缎面圆领袍、以黄杨木的簪子束发的俊朗少年。 少年面无表情,眉眼之间看着有些凶相。 "啊,是你。"姜桃退开一些,笑道:"上午还没得及和你道谢,没想到这会儿就遇上了。" 少年挑了挑眉,因为这一小动作,整张脸才显得有了些生气,"你认得孤……我?" 姜桃抿唇点头道:"就是上午在衙门里,大家伙儿急着往外跑的时候,你伸手护了我一把,你忘了吗?" 萧珏当然没忘,只是上午的时候他换了身寒碜的衣服,又戴了斗笠,混在人群中。他只是没想到现在他把斗笠摘了,又换过一身衣服,姜桃却还能一眼把他认出来。 当然姜桃也不是那种神仙,能过目不忘地认人。而是眼前这小少年气度仪态实在好,站在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其他人一对比立刻就泯然众人了。 上辈子的姜桃是被逼着苦学过仪态的,学到后头,一站一坐,举手投足间都会展现出来,所以当时她当时就立刻察觉到这少年的不凡,再一想他周围几人的举动,就也猜到了那些应该是他的家丁护卫之类。 而且这少年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那味道虽然淡,但上午两人离得近,她就很清晰地闻到了 方才两人又直接撞上,那味道钻进鼻子里,自然更让她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你家里人呢?"姜桃往他身后环顾一下,没有见到人,她就皱眉道:"你和家人走散了吗?" 萧珏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道:"我是和家人走散了。" "需要我帮你找找吗?我看你应当不是本地人。" 姜桃虽然在县城住着的日子不算长,但是打过交道的人也不少了,像这少年这般长相和仪态非凡的,连那知县家的秦子玉都及不上一半,楚鹤荣虽然打扮富贵,但仪态方面差了也不是一星半点,再一听他口音,姜桃越发肯定他出身显赫,非这小城的本地人。 "我确实不是本地人。"萧珏道:"我是来找我舅舅的。" "原是寻亲来的。那我是先陪你找你带来的人,还是陪你去寻你舅舅家?" 萧珏却没有答话,只是沉吟道:"你对每个人都这样热心吗?" 姜桃摇头说不是。其实说来也奇怪,他刚开始和这少年搭话,是想谢谢他上午护她一遭。但看到他的面容之后却觉得越发亲切,忍不住就想帮帮他。 不过可能她这份亲切,在对方眼里就是殷勤过头,不怀好意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我家里弟弟多,看到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就忍不住多关心几句。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的。" 两人正说着话,沈时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还不进来?和谁在说话?" 姜桃站在门口,面前少年的位置便正好在门外,被大门挡住了。沈时恩并不能看见她在和谁说话,因此才发问的。 "是我夫君来寻我了。"姜桃抿唇笑起来,将手里提着的灯笼给了少年,又道:"你且等一等,我去和他说一声。我们一道送你去寻你家人。" 说着她就转头去看沈时恩,他正从二楼走楼梯下来,虽然步履还是很稳健,但是每一步都走的慢慢地,不像平时那样龙行虎步的。看起来确实是喝了不少酒。 "我遇到了上午扶我一把的小公子。"姜桃正想给他引荐,一个转头的工夫身边却已经没了人。 难不成对方真把自己当坏人了?看到自己还来了个人高马大的"帮手",所以瞅准时机就跑了? 姜桃无奈地失笑,对沈时恩道:"算了,人已经走了。"说着话她走过去扶沈时恩,又问小荣呢? 沈时恩轻笑起来,"他睡着了。" 小二也笑着过来帮着一道扶,说:"客官好酒量,小店的陈年花雕后劲儿大着呢。多少自诩有酒量的客人初时喝了还不觉得,等后劲儿上来就得醉上好几日。像您这样喝了几大坛还能自己走路的,真是小的平生仅见。" 姜桃和小二道:"楼上的楚小少爷……" 小二笑道:"娘子放心,楚小少爷是我们这儿的熟客了,小的会和他的小厮一道把他送回府的。" 出了望江楼,沈时恩说自己沉,不让姜桃扶了。 姜桃看他确实自己能走,也就没再坚持。 未几两人回到茶壶巷,弟弟们都还在写功课,姜桃去看过他们一遭,又去灶上烧了热水,出灶房的时候就看到沈时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正屋出来了,正裸着上半身在天井里用冷水冲澡。 搁平时姜桃也不说他了,但是今日喝了那么些酒,姜桃就劝道:"你身上酒气还没散,小心着凉,我烧了热水了,一会儿用热水洗漱吧。" 第40章 "我这就冲完了。"沈时恩眼睛发直地说。 "那我打热水给你泡泡脚。" 从前只有沈时恩服侍他,难得有机会,姜桃也想服侍他一回。 没多会儿热水烧好了,她喊沈时恩回了屋,自己则打了一盆热水过去。 沈时恩确实是喝多了,这会儿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坐在炕上,双手还放在大腿上。 姜桃蹲下身给他脱下鞋袜,好笑道:"平时我倒不知道你喜欢喝一口,看来往后家里还得买些酒水,不然下次还得像今天这样喝多了。我可不是每回都乐意照顾你的。" 沈时恩垂着眼睛任他说,也没吭声。 姜桃心道怕是真的喝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家里也没有蜂蜜,就去泡了一道茶端来给他解酒。 "来,喝了吧。"姜桃像照顾孩子似的,茶泡好之后还吹了一回儿才递给他。 沈时恩乖乖地接过茶盏,很快喝完了一道热茶。 姜桃又蹲下身用布巾把他的脚擦了,催着他上床去。 沈时恩躺进了被窝里,姜桃替他掖好了被子,正准备起身去收拾其他的,却被沈时恩伸手拉住了。 "今天,是我长姐的生辰。"他哑着嗓子道。 姜桃本来还有些纳闷,虽然难得楚鹤荣做东请吃席,但沈时恩是挺克制的人,之前两人定亲成亲的他也没有喝的这样多。 原来今天竟是他长姐的生忌。 姜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抚慰到他,干脆就在床沿坐下,一边隔着被子在他胸口轻拍,一边问:"那要不要给姐姐祭奠一番?" 隔了好一会儿,沈时恩才道:"她不喜欢这些,还是算了吧。" 他幼年丧母,每到母亲生死忌日的时候就闷闷不乐。 而那几天她长姐就会带着他各种玩,还同他道:"先人已经去了,咱们活着的做这些苦样子给谁看呢?况且若是娘亲地下有知,你说他是想看你愁眉苦脸的,还是想看你活的恣意快乐呢?" 他知道长姐说的没错,可当时年纪还小,还是笑不出来。 他长姐也没办法,头疼地扶额道:"往后我死在你前头了,逢我的生辰死忌的,你可别做出这种苦样子。我在地下看到了都不能安生。" 长姐如母亲一般照顾他长大,他当时就急了,说:"姐姐不会死的!" 他长姐忍不住笑起来,说:"怎么不会死呢?是个人就会死的啊。而且我比你大这样多,肯定是会走在你前头的。总不能等我们小时恩都成了老头了,姐姐还活着那就成老妖怪了。" …… 那些不过是从前姐弟俩之间的戏言,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阿桃,我是不是已经很老了?"沈时恩声音发涩,眼神也有些涣散。 姜桃听着他的糊涂话也不知道怎么接,只能继续轻拍着他,哄他睡觉。 "是啊,你老了,你现在要睡觉了,等睡醒了一切都好了。" 哄了好一阵儿,沈时恩终于闭上了眼,很快就沉沉睡去。 姜桃又守了他一会儿,用眼神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之前会觉得那少年格外可亲了,原来他眉眼间和沈时恩有三分相似。 不过世间好看得人大抵都有一些相似之处,而且那少年也没长成,就也不是特别明显。 沈时恩虽然不怎么提起从前的事情,倒是提起过他长姐几次,对旁的亲人都决口不提,想来应该都不在了。 他今天已经这样伤怀了,没必要再提起和他面有相似之处的人惹他回忆起痛苦的过往。 这么想着,姜桃就去收拾洗漱了。 …… 萧珏这边,听到沈时恩的声音后他就对附近的暗卫摆手示意,让他们随他一道离开了。 王德胜一直守在远处,回程的路上忍不住劝道:"殿下怎么不见见沈大人呢?" "有什么好见的呢?"此时他们已经走远,连望江楼的招牌都看不见了,萧珏却停下脚步回头凝望,"知道舅舅活着,还活的那样好,孤就很高兴了。" 王德胜听着这话心里更是一阵揪疼。 沈时恩是活的很好,虽然身份是见不得光的苦役,可是成了亲有了家人,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 他们一行人很早就来到望江楼附近了,看着他们一大家子在临窗的包间里和和乐乐的,后头那小娘子带着几个小子下楼,也是有说有笑的。 可是他们殿下呢?只能孤身一人站在暗处看着,那背影萧索得让人心疼。 而且若只是后来那些人便也罢了,王德胜还在他们几人中看到了萧世南——名义上已经死了三四年的英国公世子。 第41章 从前沈时恩和萧世南、还有他们殿下都是形影不离的,如今他们两兄弟还在一处,独独把他们殿下撇下了…… "沈大人见了您会更高兴的。"王德胜斟酌着用词,"如今沈大人的身份虽见不得光,但若是他混在咱们的队伍里跟咱们一道回京,由他在暗中相助,殿下肯定如虎添翼!" 从前十岁出头还懵懂着的萧珏自然是护不住沈时恩的,可如今他已经长大了,羽翼渐丰,想藏一个沈时恩还是不难的。 萧珏却收回了视线,继续向前,"不用,这样就很好。" 为什么要让他舅舅冒着生命危险来助他呢?尽管他知道若是舅舅知道自己可以帮上忙的话,肯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是京城局势波诡云谲,一瞬万变,他一天没有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一天就不算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护住他。 就像他母后自缢前召他说话,对还被关押着舅舅刻意没有提起一样,她大概也是希望舅舅可以远离这些,只好好地活着吧? 萧珏坐进马车,再撩车帘看了一会儿这静谧安详的小县城,放了帘子就吩咐道:"今夜咱们就离开此处,回到往北的队伍里。" 一行人趁着夜色就此离开,一直到出了城门,萧珏的声音才从马车里传来,"那个灯笼,帮孤留着。" 入夏之前,小县城里上方终于聚起了云头,雷声轰鸣,隐隐有下大雨之势。 春雨贵如油,之前连着两个月都没怎么下雨,庄稼人早就愁的不成了。 之前三月清明的时候,姜桃回去拜祭原身父母,见了姜老太爷和老太太一面,二老就一直在念叨今年年景差,怕不是要大旱了。 要是发生了旱情,不管是地理刨食儿的还是城里做工的,生活肯定都要受到影响。 好在如今终于要下雨了。 因为天色阴沉,下午的时候屋里就没什么光了。 姜桃还是很爱惜自己的眼睛的,下雨之前天光不好她就放了针线,后头听到雷声了就去收衣服了。 王氏和李氏她们在绣坊做了几个月,都挣了十几两身家,也不像从前那样不肯休息了,就也跟着一道放了针线,帮着姜桃收衣服,之后大家伙儿就凑在一道说话。 因为知道这场雨是好事,所以大家的神情还挺松快。 王氏的男人消息灵通,正好这会儿她就和众人分享道:"前头听说皇上让太子去了北方体察民情。咱们这儿都下起雨了,就是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了?若是其他地方还旱着,也不知道那小太子能不能办好差事。" 老百姓虽然没见识过什么皇帝太子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但是本朝言风开放,只要不是说什么犯上作乱的话,朝廷也不会追究,所以百姓们茶余饭后就免不了提上一提。 小县城地处偏远,对京城的动向了解得很慢,但是太子来北方体察民情这样的大事还是都有所耳闻的。 "王姐姐操心那些干啥?皇帝对太子多喜欢,难道你没听说过?" 四年前国仗谋反的事情街知巷闻,那时候百姓们都在私底下议论,说国仗是太子的外家,这肯定得牵连到太子啊,那储君的位置多半就要换个人来坐了。 可那事都过去四年了,国仗和皇后一干人等都入土多年了,太子还是之前的太子。 而且近几年皇帝年迈,听说渐渐地让太子接手政务了。 "也是,"王氏点头道,"就算其他地方真发生了大旱,太子能来走上一遭都算是头功一件,百姓们只会念着他的好。" 姜桃不是很想谈起京城的事情,总让她回忆起自己稀里糊涂的上辈子,就也没插话。 不过皇帝都肯让太子出京在百姓面前露脸了,想来是真的没打算换继承人了—— 像王氏他们说的,天灾这种事大家不会怪到太子头上,就算是最迷信的朝代,天象不好也只会怪到当政的皇帝头上。所以太子此行不管顺不顺利,都能在百姓面前树立自己关爱民生的好形象。 民心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历朝历代忌惮太子的皇帝都只会把太子拘在宫里,不让他和百姓接触,更别说让他建功立业。 皇帝这是在给太子做脸,树立威望,就是不知道太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继位。 姜桃对现在的安稳小日子很满足,只盼着太子早些即为,好让沈时恩从苦役中解脱。 不过这种话就不是闲扯了,涉及到皇权纷争,再开放的言风都不好说这些的。 所以她也只是在心里期盼着,并未表现出来。 没多会儿外头雷声大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这已经不是大雨,而是暴雨了。 这时代城里人虽然大多都是住的瓦房,但房子到底不如现代那样稳固,漏雨透风是很常见的事,若是经年不修葺的老房子,屋顶被暴雨冲垮都有可能。 第42章 王氏她们也就不闲聊了,各自起身回家去了。 傍晚的时候弟弟们回来了,三个人各打了一把伞,但还是半边身子都湿了。 尤其是小姜霖,他要强不肯和哥哥们同打一把伞,但风大雨大,他小小一个人根本撑不住伞,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似的。 "你说你怎么不让你哥哥抱你回来?回头着了凉吃苦药的时候可别在我跟前哭鼻子。"姜桃无奈地说他,一边拿了干布巾分给他们。 两个大的自己擦,小姜霖则由她帮着擦。 "这有啥啊!"小姜霖挺着胸脯,自豪道:"男子汉大丈夫,风里来雨里去!" 话音刚落,姜桃把他滴着水的外裤给扯下来了。 "姐姐你干啥啊!"小姜霖顿时急得胖脸蛋通红,连忙捂住裆部, "我还能干啥?"姜桃好笑道,"我摸着你里外都湿透了,擦也擦不干,给你把衣服脱了换身干的。" 他眼下也就五岁,外裤里头还穿着姜桃给他缝的四角棉布内裤,姜桃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大惊小怪。 "我自己换!"小姜霖自己把外衣一脱,扯着炕上的小被子裹住自己白胖的身体。 姜桃拿过来干衣裳,他还不肯在人前穿,非要拿进被子里慢慢换。 "湿内裤也要换啊!"姜桃看他是真的知道羞了,就转过身去没看他。 萧世南和姜杨两个在旁边都乐坏了,萧世南对着小姜霖挤眉弄眼道:"男子汉?我看你这男子汉也不怎么样。" 小姜霖梗着脖子道:"你们光会笑话我?让姐姐给你脱裤子,看你们怕不怕?" 姜桃看两个大的光顾着说风凉话也不去换衣服,就点头道:"是啊,你们是不是也在等我给你们脱?" 她刚往前走了一步,萧世南和姜杨就见了鬼似的拔腿往自己的屋子跑。 没多会儿沈时恩也回来了,他比萧世南他们还淋得厉害,连把伞都没寻到,说是在水里泡过也不为过。 不过他身体底子素来好,日日都是凉水冲澡,倒也不让人担心。 姜桃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准备好了姜汤,换好了衣服四个人排排坐在炕上,一人手里塞了一海碗。 家里没人爱吃姜的,因此一个两个都是愁眉苦脸。 但是姜桃就站在旁边盯着呢,也没人敢耍滑头偷偷倒了。 最后还是沈时恩先闷完了一碗,其他几个小的才跟着动起来。 热辣辣的姜汤下肚,身上的寒气被驱散,几人的手脚很快就暖了起来。 简单地用过夕食之后,弟弟们依旧回屋写功课,沈时恩收拾碗筷去洗,姜桃擦了桌子,去灶房送抹布的时候却发现洗好碗的沈时恩正站在廊下发呆。 姜桃看他在想事情就没去打扰,只是等她换洗好抹布都过去快一刻钟了,沈时恩还是在兀自出神,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 沈时恩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道:"家里还有银钱吗?" "有的。这段日子绣坊一直有进项,前头你打虎官府奖赏的那五百两也没动过。" "给我一百两吧。"沈时恩望着天,若有所思道:"我可能要离开一阵。" 姜桃刚开始听他说一百两还挺高兴,以为他是看最近天气反常,终于肯从采石场"赎身"了。可是听到她后头的话,她却忽然有些心慌,"你要离开这里?" 沈时恩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道:"有些事情要去办一下。" 王氏等人都听说了萧珏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了。 从前他们舅甥俩相隔千里,京城又鱼龙混杂,而萧珏于宫墙之内,也不知道他这舅舅还活着,很难联系上。如今既知道萧珏离开京城了,他就想去看看。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已死之人的身份,若是冒然出现在人前,但凡走漏一点风声都会招来祸端。若是孤家寡人便也罢了,但现在一大家子都在一处,更是让他不敢掉以轻心,冒然行动。 可是如今下了这样大的暴雨,其他地方若是也跟着下雨,旱情很快就能得到缓解,萧珏也很快就要回京去了。 他等了四年才等到萧珏出京,若是不去看一眼,又怎么都说不过去。 所以沈时恩想好了,他不去在萧珏面前露脸,只混在人群里远远地看他一眼。 看看就好,只要知道萧珏好好地活着,他也能放心了。 "要去哪里啊?"姜桃见他没有接着往下说也跟着急了。 沈时恩见她神色慌乱,就温声安慰道:"不会走很久的,就是想去探望一个人。至多一两个月就回来了。怎么,还担心我就这么跑了啊?" 姜桃有些赧然地笑了笑。 第43章 方才沈时恩那凝重的神情,那只说自己要离开,却不愿多解释的态度,真的让她在那一瞬间很没有安全感。 两人成亲都小半年了,她只知道他是京城人士,受到牵连被发配而来。因为沈时恩对从前的事缄口不提,她怕让他回忆起伤心事,就一直忍着没问。 到了现在他忽然说要离开,她才发现自己对他了解得那样少。 不过理智很快回笼,沈时恩是多好的人她能不知道吗?哪里就会做那样不负责任的事,更别说他弟弟还在这里呢。 想到萧世南,姜桃就问:"那小南跟你一道走吗?" 沈时恩摇了摇头,"只我一人轻装简行,小南虽然不算精通武艺,但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有他在家里守着你,我才能放心上路。" 姜桃连忙"呸呸"两声,"什么上路啊,说的多难听。"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夜风沾染了水汽凉意袭人,两人便回了屋去。 自打成亲后两人就没分开过,突然知道他要离开一两个月,姜桃心里还挺难受的,但是沈时恩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既然他那么说了,要去探望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人,所以姜桃没多说什么,只是当夜就为他收拾行装。 沈时恩看她默不作声忙活的样子,心里也是愧疚得发堵。 他也不是故意想瞒着她,可是许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全天下也只有姜桃这样全身心对他信任的人,不问他的来处,亦不问他的去向,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条件地支持他。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沈时恩从身后抱住姜桃,把脸埋在她颈项处深吸一口,闷闷地道:"有时候我觉得老天也挺公平的,虽然前头让我过的难了一些,但是让我遇上了你,总算也不是太亏待我。" 姜桃从前就这么想过,自己的好运气都是用来遇上沈时恩了。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的,她现下听到这话心里也甜滋滋的,转过身搂着他的脖子道:"知道就好,所以出门在外自己小心些,可得给我全须全尾地平安回来。不然老天说不定就收回你这份幸运,把我许给别人了。" "他敢?!"沈时恩挑眉,故作凶狠道:"我把天都给它拆咯!" 两人温情脉脉地挨在一处,耳鬓厮磨到了后来,沈时恩的手就探向了姜桃的衣带。 别看姜桃方才还一副舍不得他的样子,此时一察觉到就立刻躲开了,还从他怀里挣扎开来,有些僵硬地道:"还是早些睡吧,你还要赶路呢!" 开玩笑,平时的沈时恩就让她招架不住了。今天气氛这么好,两人又分别在即,沈时恩还不使出十八般武艺折腾她?! 沈时恩看她躲得快,也没有勉强她。 虽然他是很想,但是没有避子汤,就算不弄在里面,到底还是不安全。 后头两人洗漱一番躺到了床上。 外头只闻风雨声,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彼此二人。这种时候最是好睡的,但今夜的姜桃却是无心睡眠。 "在外的时候自己小心,莫要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就不掉以轻心。" "好。" "我给你收拾了两身换洗,还塞了一些散碎银两和一百五十两银票进去。一百两给采石场的人,其余的你自己收着。" "好。"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给你的银子别舍不得用,委屈了自己。" "好。" …… 姜桃忍不住唠叨起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嘴巴都说干了。 但沈时恩半点儿也没有不耐烦,一声声"好"地答应着。 姜桃说着说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沈时恩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又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她是睡熟了,半夜就起身穿好衣服,去厢房找萧世南。 萧世南正打着轻鼾,睡得香甜。 猛地被人拍醒,睡眼迷蒙地看到炕边坐了个人,萧世南惊得直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是我。"沈时恩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萧世南这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带着鼻音说:"二哥大半夜不睡觉干啥啊?吓死我了!" 出京来到白山采石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萧世南都睡不好,不是噩梦缠身,就是被同睡大通铺的其他苦役吵醒。 一直到搬到城里茶壶巷,他的睡眠质量才有了显着提升,到现在已经恢复成在京城时那样,一睡下去就雷打不动了。 沈时恩之前没说他什么,眼下却必须叮嘱道:"我今日要动身去办件事,大概一两个月不在家。这段日子你警醒一些,多看顾你嫂子和阿杨他们一些。" 听到是有正经事,萧世南揉了眼睛坐直身子,正色道:"二哥要去哪里?只让我留在家里吗?我觉得嫂子和阿杨他们没事的,还有两家邻居照顾着,不若我和你一道去。" 第44章 他的目的倒是不用瞒着萧世南,反而瞒着他免不得让他忧虑,便解释道:"太子出了京来了北方体察民情,我想去看一眼。" "啊,小珏来了啊。"萧世南的眼神也带了几分火热,说:"我也想去见见他。" 他们仨打小就一起长大的,虽然按着血缘关系,沈时恩和萧珏是亲舅甥,更亲近一些。 但是他们英国公府是开国功勋,被赐了国姓的,他和萧珏一个姓,也比一般的表亲亲近很多。 加上萧世南和萧珏年岁相当,小时候都被保护得很好,不像沈时恩那样十来岁就被扔到军营里和士兵一起操练,在吃喝玩乐上更有共同语言。 "你不用去。"沈时恩叹了口气道,"你嫂子他们这边就算有旁人看着我也不放心,你就当是帮我的吧。" 萧世南没再坚持,他知道他二哥没说正经理由——他身上这点三脚猫功夫在家里守着人还成,要是去了外头就难说了,尤其萧珏太子之尊,身边侍卫暗卫的一大堆,他还真没底气说能瞒过他们的眼睛,不露踪迹。 "好,我听二哥的,在家里守着。"萧世南点头道,"那二哥回来也得给我仔细说说小珏现在长啥模样。都分开快四年了,他现在应该十四了,宫里人知事都早,他这个年纪不知道定亲没有……" 兄弟俩说了会子话,眼瞅着外头就要天亮,沈时恩也没多留,提着包袱穿上蓑衣斗笠就出发了。 他先出城去采石场交了一百两银子。 监工收到银子还不怎么高兴,因为沈时恩一直没有交过这自由钱,需要请假的时候就猎一些野物送来。 野物是稀罕东西,沈时恩本事也大,打的野物皮毛都很完整,不论是卖野物的肉还是皮毛,都能得一个好价钱。 这样断断续续加起来,他一年进贡的野物价值早就过百两。 现在采石场最大的财神爷要离开这里了,监工可不是不舍得他嘛! 不过好在后来听说沈时恩只是请一两个月的长假,监工心情又好起来,很痛快地批了。 其实交了自由钱也是要定期来应卯的,像萧世南那样每隔三五天就要过来一趟,断然是不能一两个月不露脸的,那不是直接把人放了吗? 他们这处虽然纪律松散,但苦役名册都是官府备案,有记录可查的,要是跑了一两个,又运气不好被官府查起,几个监工也得跟着吃挂落。 可是沈时恩不同,都知道他本事大着,生猛野兽也打得,却在这采石场一待就是四年。他若是想走,别说这几个监工,所有苦役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 而且他还在城里成了亲安了家,几个监工打听过,知道他娶的是本地很美貌有才的秀才家的姑娘。 想也知道沈时恩不可能抛下娇妻美眷,去当个逃犯。 所以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当天上午沈时恩就出发了。 而茶壶巷这边,萧世南自打和他哥说完话就没睡了。 听到他哥说要去看萧珏,他先是久未见亲人而觉得激情高兴,后头人也清醒了,想的就更多了—— 他陪着沈时恩出京来当苦役,都是他爹的一手安排。 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临行前他爹对他说:"你是家里的世子,就该担起家里的责任。此去凶多吉少,但若是成了,咱家就能更进一步。你也不用担心家里,我这把老骨头还熬得住,而且还有你弟弟在,咱家倒不了!" 他当时也才十一岁不到十二岁的样子,对外头的变故都一知半解的,就被送出了京。 初到采石场有多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他就想争一口气,让偏爱弟弟的爹娘看看,他这当世子的是能扛事儿的! 可是现在猛地想到又要牵扯到那些他不懂的权力纷争中,他和他哥有望恢复从前的身份了,他知道自己应该高兴的,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忐忑起来—— 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现在很幸福。 虽然穷了点,吃穿用度上不能和从前相比,但是他哥嫂把家撑了起来,他十五岁了反而变得比从前在京里还无忧无虑。 而且家里三兄弟,两个是他嫂子的亲弟弟,但嫂子从来没把他当外人。 刚开始的时候就对他好,给他买吃穿毫不吝啬,后头熟悉了,就把他和姜杨、小姜霖一样一视同仁,该夸的时候夸,该骂的时候骂……不像在家里的时候,爹娘明显对弟弟上心多了,虽然对他也好,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总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萧世南是想恢复身份回京的,家门的荣光,爹娘的期盼先不说,也能带着姜桃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可那时候他就不和他们是一家子了。 他是国公府世子,嫂子他们虽然因为他哥的关系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是没有背景,身份低微,他是不在乎,可是他爹娘很重视那些,肯定不乐意再让他和他们待在一处。 第45章 他们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同吃同住,亲密无间。 萧世南想着心事,后头被姜桃喊起来洗漱吃朝食,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铛铛"两声,姜桃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桌上的油糕都让小阿霖吃完了!" 现在姜家的正餐都由李氏和孟婆婆准备,朝食就吃的也简单,熬上一锅粥或者下一点面条,然后去巷子口买些油炸鬼、炸油糕之类的佐着粥吃。 因为吃不完也是浪费,所以姜桃买朝食的时候都是按着人头买的。 萧世南的粥都放干了也没喝几口,小姜霖已经伸筷子去夹盘子里最后那块、属于萧世南的油糕了。 猛地被发现了,小姜霖对着萧世南讨好地笑道:"我看小南哥也没啥胃口,我帮他吃一点。" 搁平时萧世南肯定得调笑他两句,而后把属于自己的吃食抢走,在小姜霖无奈又眼馋的目光中,一口一口地吃给他看。 今天他却没有,夹了油糕放到小姜霖碗里,还和蔼地对他道:"不过是一块油糕而已,你想吃就给你。" 他这友爱谦让的做派并没有让小姜霖高兴,反而让他觉得纳闷,不自觉地就道:"小南哥是不是病了啊?" 姜桃调转筷子敲了一下小姜霖的头,说:"给你多吃还不高兴?" 萧世南虽然没说,但是姜桃知道沈时恩走之前肯定和他交底了,所以他今天起身到现在都显得心不在焉的。 她连沈时恩具体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也就无从劝起。 等朝食吃饭,她送弟弟们出门,对着姜杨和小姜霖道:"你们姐夫这几天有事出门去了,下了课别瞎跑,早些回家。"又对萧世南道,"你也别想太多,你哥本事如何你比我还清楚,小孩子家家想那么多做什么?" 萧世南听了就忍不住笑起来,他嫂子才比他大一岁呢,说话却老成的很。 但是他嫂子素来是家里的话事人、主心骨,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真就让他安心了许多。 是啊,他想那么多做什么?天塌了还有他哥顶着呢。就算日后他不能和他们还在一处了,但是这些时日相处的情谊他都记在心里,他们就是他的家人,一辈子的那种。 后头萧世南他们去了卫家上课,从卫常谦嘴里,他们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萧世南再也没工夫去想旁的了! 自打过完年,各地都不怎么消停。 小县城虽然离京城远着,但是大体位置是国境内中间偏北的位置。 这一处前头都旱了快俩月,更北的地方就别提了——听说自打过年的时候下了一场雪,后头再也没有雨水霜雪的落下。 如今下了一场大暴雨,从昨天下到今天仍不见式微,百姓都当旱情已经过去,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卫常谦他爹,也就是曾官拜内阁首辅的卫老太爷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早在几天前他夜观星象,又翻出古籍对照,今早他告诉卫常谦,说马上就会有场大雨,而且怕是要持续半个月到一个月。 这样大的降雨量,旱情肯定是缓解了,但是随后带来的洪涝则又将成为新的灾难。 卫老太爷还提了一嘴,说:"荧惑守心,紫微星式微,文曲、武曲二星却熠熠生辉。这是要出大事了。" 观星象段天气是古来就有的,比如俗语中经常会说什么"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也是古人对天气现象的一种经验总结。 卫常谦自己也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这些他还是还能能听懂的。 但是卫老太爷后头说的紫微星什么的,那就是星象占卜那一块儿了,这活儿世代相传的钦天监或者江湖中的能人异士才擅长,普通人根本无从学起。 然而尽管听得一头雾水,卫常谦还是选择相信卫老太爷。尤其是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还真让他爹说中了,那更是让人信服了。 毕竟没人比他更知道他爹的能耐了,不到二十岁就连中六元的天才,不论看什么书都是过目不忘,不用人教自己就能心领神会,举一反三,在卫常谦的心里,他爹就是全知全能的。 荧惑守心,那就是要发生大灾难。紫微星是帝星,它这一式微带来的后果那龙椅就得换个人来坐坐。文曲武曲星格外耀眼,那就是要出了不得的将领和文臣了。 新帝继位,必然大开恩科,前朝还有皇帝在风雨飘摇、人才凋敝之际即位之后,夺情天下学子的先例,如果真要像卫老太爷说的那样,先是灾祸不断,再有新帝即位,还有能人在那时辈出,可能也要发生这样的事。 卫家现在蛰伏着,改朝换代之后自然两说。 但起复也不是那样简单的事,现在的皇帝能记得他家是谁,新帝可不好说。 尤其是当年那场风波里,卫老太爷选择不站队不表态,明哲保身。当时他还身兼太子太师,同太子还算亲近。 第46章 萧珏私下里向他求助过,希望他能帮一把沈家。 卫老太爷不为所动,后头没多久还上书自请致仕,卸下了所有官职。 彼时卫常谦还很疑惑,问他爹何至于此? 卫老太爷道:"旁人看着咱们家一门两文臣,也算是简在帝心,锦绣之家。但那有什么用呢?咱家的这点势头、荣宠,跟沈家一比那什么都不是。可沈家就那样大厦倾塌了,你不明白吗?" 卫常谦不明,沈家倾塌是他家谋反,证据确凿,被数人告发出来。那是咎由自取,他爹不站队正常,何至于连官都不想当了? 卫老太爷又骂道:"我都说你这人是读书读傻了。" 但到底是唯一的亲儿子,他还是换了个更通俗易懂的说话,解释道:"沈家几代掌管军队,祖上和英国公一样是开国功勋。沈家军只认沈家人,不认皇帝,他家要反早就反了,会选在储君是自家外孙的时候反?吃饱了闲的吗?" 卫老太爷歇了会儿又说:"你再看看告发他们家的那几个人,都和沈家过从甚密不假,但都是简在帝心的文臣。他沈国丈脑子有问题吗?和文臣说自己商量造反?咋的?还指望谋反了让文臣给他安排个好名声啊?" 卫老太爷到底是乡野出身,不讲究的时候遣词造句有些粗鄙,但也确实通俗易懂。 卫常谦惊道:"爹的意思是,沈家谋反是假,功高盖主,惹了当今猜忌才是真?今朝事发,是当今安排的?所以爹才坚决不参与?" 卫老太爷没说话,但是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似的。 被点醒之后的卫常谦又替沈家惋惜,说:"沈国丈挺好的人,这些年保家卫国,拯救无数黎民百姓。就这样被污蔑致死,实在叫人不忍。" "不忍也得忍着,"卫老太爷说,"沈家那样根深树大的,说倒也就倒了。咱家根基浅薄,惹了当今不悦,满门覆灭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可我们忍着,没了沈家,沈家军军心涣散,苦的可是百姓啊!"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沈家倒了,但沈家军必不会倒。"卫老太爷老神在在,"你且看着吧,死牢里的沈二公子那必然是不会死的。" 卫常谦还想问很多,卫老太爷嫌他太笨,不想和他多说了。他真觉得烦的时候,就是亲儿子也不给脸的。 那时候卫常谦在翰林院已经当了好些年的官了,但翰林院里勾心斗角没有那么多,大部分时间大家都在想着怎么写好文章,着书立说,争得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争一个在皇帝或者太子面前露脸讲经的机会。 而且卫家还有卫老太爷独当一面,卫常谦活在其羽翼之下,还真没怎么见过官场黑暗,也难怪卫老太爷都说他读书读傻了。 也就是后来卫老太爷退下来了,卫常谦支撑门庭,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顺风顺水,都是靠着他爹的庇护,几年里他也慢慢地成长起来。 去年开始皇帝开始渐渐给太子放权了,人人都争着在太子面前露脸。 卫老太爷却让他赶紧以侍病为由退下来,通俗点说就是京城不好待了,咱家快跑吧! 卫常谦也听他爹的话,不明就里地就辞官归乡了。 如今他知道朝堂局势要发生大改变,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火热起来。 不过他也知道辞官容易,起复难,而且他爹当年不站队不帮忙的,估计在太子心里也没落着好,不清算他们家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想着再起用他们家。 他儿子倒是跟他爹一样聪明有天分,走科举路子必不会差,但是那样太刻意了,就差直接说:"我们家先后辞官就是为了明哲保身,现在风头过去了,我们家又回来了!" 那吃相也太难看了。 而且他儿子是一直跟着他爹读书的,卫常谦虽然知道自己是三代人里天资最差的,但是前半生他靠完老子,后半生靠他老子带出来的儿子,到底也有些没面子。 所以卫常谦就希望姜杨能在恩科中崭露头角。姜杨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等他在科举中大放异彩,新帝肯定会问啊,你一个寒门举子能有这种成就,老师是谁呢? 姜杨再一提他老师的名号,现在新帝心里留下印象,回头卫家再起复就容易了,也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卫常谦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所以当天上课,卫常谦让下人都离的远远的,还把门窗都关了。 在场的几个都是他学生,荣辱和他这老师绑在一块儿的,虽有个旁听生萧世南,但萧世南和姜杨又是一家子,不用担心他们出去乱说。 所以卫常谦直接对他们道:"我得到消息,不久后可能朝廷要像前朝那样开设恩科,夺情天下举子。虽不知道真假,但左右阿杨身上的孝期也就二十个月了,准备科举之事宜早不宜晚,从今天开始,我会给阿杨单独上课,其他人就还按着自己的进度念书。" 第47章 姜杨面上一肃,他自是有抱负的,但因为身上戴孝,只能等三年下场。如今卫常谦虽说只是"可能",但这样的"可能"还是让他心头澎湃! 楚鹤荣和小姜霖就无所谓了,两人的程度相差无几,都是刚学完蒙学的书,科举的事情和他们八竿子也打不着。 反而楚鹤荣还挺高兴:老师要给姜杨开小灶了,那他不就能松快松快了? 虽然他也没学得多认真吧,但是日常在卫常谦的高压之下,还是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他先兀自偷笑了一阵,等卫常谦把姜杨喊出去单独说话,他赶紧转头去看萧世南。 可没想到一直和他一个阵营的萧世南却没有像他一样偷笑,而是脸上出现了无比激动高兴的神情。 这是怎么了?下场科考的又不是他,他激动个啥啊!楚鹤荣不明所以。 萧世南怎么能不激动啊?!今天他还想着日后回京,姜桃和姜杨他们因为没有身份背景而被他爹娘看轻,也怕因为身份有别,他和姜杨越行越远,坏了自己和他们的亲缘。 但是现在卫常谦说姜杨可能很快就可以借着恩科夺情下场了! 萧世南自己不怎么会读书,但是姜杨在他心里就是最厉害、最聪明的读书人,他觉得姜杨一定能高中,说不定像卫家老太爷似的,来个连中三元六元的。到时候姜杨成了朝廷新贵……虽然读书人和他们勋贵不是一个路子的,但同样朝中为官,肯定不会说被人看轻。 萧世南乐呵呵地想,戏文里不老是写公主喜欢招年少有为的状元郎为驸马吗?他记得皇帝的女儿还挺多的,各个年纪的都有,长相也大多随了她们母妃,环肥燕瘦各不相同,有几个公主他还挺熟,小时候老跟在他和萧珏屁股后头跑的,长大了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到时候就从里头选一个给姜杨当媳妇! 哦……虽然辈分可能有些乱,但是不管了,总之有了新贵的身份,姜杨很简单就能和他亲上加亲,想想就让人高兴! 姜杨还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被萧世南肖想着安排好了,卫常谦叮嘱了他几句之后,两人回到了书房里。 姜杨的书桌被调到了最前头,一整天下来,卫常谦只留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给其他人,其他时间都在教导姜杨。 姜杨也学的很认真,但时不时的,他就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傍晚下学了,卫常谦给几人布置了功课,还叮嘱道:"这场雨会下很久,指不定就要犯灾。你们回去后也和家里人说一说,该做的准备都做起来。" 等卫常谦说完话走了,几人收拾了书包一道离开卫家。 姜杨寻了机会走到萧世南身边,小声道:"你今日……是不是有心事?怎么一直盯着我瞧?" "被你发现了啊。"萧世南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影响你念书了吗?" 姜杨说这倒没有,又走了半晌,他道:"你不要难过,不管我日后如何,咱们总归还是一家子。" 同样是一道念书的,萧世南虽然看着有些漫不经心,但姜杨发现他的底子其实并不差,而且字写得格外好,和他一直练得馆阁体不同,萧世南的字颇有风骨,从字就能看出他曾经得过名师教导。 可现在萧世南因为身份却不能参加科举,只有他一个能下场,姜杨就想着萧世南或许是不高兴了,又觉着他日后高中的话身份自然不同了,萧世南苦役的身份连普通百姓都不及,更别说和功名在身的读书人比了,也难怪他今天一整天都盯着自己瞧…… 不过风雨太大,两人各打着伞,萧世南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只听到最后啥"一家子"的,点头如捣蒜道:"那是肯定的!" 说话的工夫没几步路就到家了,姜桃这边也提早结束了一天的活计,熬好了姜汤。 大家进了屋,各自拿了布巾擦过就回屋去换衣裳,连小姜霖都格外乖觉,就怕他姐姐嫌他动作慢,二话不说又帮着他脱裤子。 后头用过夕食,萧世南和小姜霖回屋写功课,姜杨留下来帮着姜桃一道收拾桌子。 姜桃一边抢着干活一边用肩膀顶他,说:"就一点小活,我自己收拾了就行了。你也回屋去吧。" 姜杨没吭声,还是陪着她一道收拾了桌子,还一起去灶房洗了碗。 姜桃和他相处也有段时间了,只觉得他今日格外少话,便打趣道:"这是咋了?小荣又乱给你吃补品了?" 会想到上次的事,姜杨脸上闪现了尴尬的神色,而后很快就调整好了,正色道:"我有话和你说。" 姐弟俩回到正屋,姜杨把今天卫常谦的话转述给他听了。 能提前下场当然是好事,但同样也意味着这需要一大笔银钱——县试就在县里考,倒不用花费什么银钱,后头府试院试乡试的……都不在本地。若是一路考到了会试,那还得进京去。 第48章 去外地路费、生活费,到时候还有同窗之间的必不可少的来往交际,都是必要开销。花费的银钱,自然是不容小觑。 早晨卫常谦喊他出去单独说话,提的就是这个。 他还说若是姜杨凑不出银钱,也不要硬撑,他这当老师的可以帮着给。 卫常谦教他们兄弟三个念书都不肯收束修,而且还免费提供午餐。 姜杨如何好意思再让他出钱,自然是说自己会想办法。 可后头他冷静下来了,自觉却并无办法——他自打跟着卫常谦开始念书之后就没有再做抄书的活计了,马上准备科考之事会更分身乏术。而且他抄书赚的那几钱,也实在是不够的。 一家子的吃用都是他姐姐一个人挣得,如今还要让她给他准备一系列考试的银钱,实在让他心里不好受——尽管他若是考中了,会十倍百倍地回报他姐姐,但眼下还没开始考,那些回报就还是空口白话。 "这有啥。"姜桃笑着道,"你遇上事愿意同我商量,我很高兴。银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来想办法。" 她上辈子攒的银钱已经都投入绣坊的后续发展了,但是每个月绣坊能分给她二十多两,她自己的绣品也差不多能挣这个数,一个月差不多五十两进项。 家里五口人,一个月开销在十五两到二十两之间——大头主要是三个弟弟笔墨纸钱和买书钱。 也得亏之前雪团儿的开销都让楚鹤荣一手包了。这几个月雪团儿吃好喝好,长得越发快,现在已经快三十斤重,成年狼狗那么大了,光是吃肉一个月就得二三十两银钱。若是由姜桃一个人负责它的吃喝,还真剩不下什么盈余。 所以家里现在一个月的盈余在三十两往上。 卫常谦没明说恩科的具体时间,但姜桃猜着最快也要到今年年末或者明年年初的样子。 几个月攒下来,家里怎么也得有二百两往上。 这银钱虽然不多,但是支持姜杨去赴考还是够的。 若是恩科开的再晚一些,姜桃觉得银钱还够全家人陪着他一道去考的。 说起来她一直是很想去外头走走看看的,若是能攒够银钱,到时候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去州府玩几天也挺好。 "好了,银钱的事对我来说真不算难。"至多到时候要是真的不够,她就厚着脸皮去和苏如是借一点,往后做活计慢慢还就是了。 姜桃见他还蹙着眉,又笑道:"别愁眉不展的,这是好事啊。你该想的是如何备考,考个好成绩出来。可别让我空欢喜一场。" 提到这个,姜杨面上的犹豫之色淡了,微微扬了扬下巴,道:"这是自然。" 简单地说了几句,姜杨就回自己屋了。 之前他一直是和小姜霖一个屋,现在要开始准备科举了,姜桃就跟过去收拾了小姜霖的东西,让他去和萧世南一起睡。 之后姜杨屋里的灯一直到半夜才吹,那会子其他人都已经睡下了。 姜桃还是第二天听起夜的小姜霖说了,才知道姜杨熬的这样晚。 她有心想劝他注意身体,但又想到姜杨现下也大了,并不用把他当孩子似的操心,而且这考试前哪有不熬夜的?她以前看新闻,听说有些人自打上高中,每天的睡眠的时间就不会超过六小时,等到了高三,睡眠时间更是被压缩到四五个小时。 都是这么过来的。科举比高考更残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句话,用来形容科举更合适。 她在古代算个半文盲,并不能帮到姜杨什么,只能想办法给他补补。 之前楚鹤荣那样顿顿给他吃人参燕窝什么的,自然是现在的她负担不起的。而且那也补过头了。 但是炖汤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于是姜桃就另外给了孟婆婆她们一份银钱,让他们买菜的时候另外买一些炖汤的材料。接下来的日子,茶壶巷里每天都能闻到各种补汤的香味。 萧世南和小姜霖也跟着一道喝,虽然喝的没有姜杨多,但两个人的下巴都圆了一圈。 姜桃也并不打扰姜杨念书,买了些话本子在屋里看,看到实在困得不成了,就去灶上热一热汤给姜杨送过去,看着他喝过了,她再叮嘱几句早些休息,就能安心入睡了。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顺当平淡地过了,没想到后头的某个深夜里出了一件大事! …… 那时候大雨已经下了整整半个月了,因为卫常谦的提醒,姜桃早早地在家里备好了一屋子的米面粮食,就怕真像他说的那样犯灾,到时候粮食可就不好买了。 而且虽然花了不少银钱,但是家里人口多,一屋子的米面也只够吃小几个月,就算没有发生灾情,自家也能消化完。 那天晚上一家子用过夕食,姜桃又拿起了话本子,雪团儿却一改慵懒的常态,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第49章 它如今已经越发大了,牙齿尖锐,爪子厚实,用后腿直立起来的时候比人还高,很有几分老虎的威势,不过好在王氏和李氏她们日日过来,看着雪团儿一点长大的,也不怕它,所以雪团儿就还是待在家里。 不过威势是有了,但它自小被姜桃养大的,在她面前还是像小猫一样乖顺。 平常这会儿它刚吃完一顿肉,都是趴在姜桃的脚边眯着眼假寐,懒得动弹的。 姜桃起先是以为它哪里不舒服,但是用手摸了它的肚皮,再以手为梳给她捋捋毛,听到他响亮的呼噜声,并没有发现它哪里不对劲。 但是被顺毛之后,雪团儿还是不肯睡下,反而显得越发焦躁,不只是在屋里打圈,还去扒拉屋里的门栓,想往外跑。 姜桃这才警觉起来——都说动物在灾难之前格外敏感,会提前给人发出预警。 "是不是不能待在屋里?"姜桃试着和雪团儿沟通。 但雪团儿到底不会说话,等姜桃打开了屋门,它就咬着她的裙摆,想把她往外头拖。 姜桃立刻喊了弟弟们起来,姜杨还没睡,萧世南和小姜霖已经睡熟了,被她喊着才穿衣服起来。 几人初时还纳闷,听到姜桃说雪团儿的反常才重视起来—— 都是一起看着雪团儿长大的,小家伙聪明得都快成精了。平白无故的断然不会这样。 几人各自回屋收拾出了一些随身要带的东西,姜桃把银钱全塞进包袱里,一人还提了一袋米面。而后又去拍隔壁两家的门,让王氏和李氏也警醒些。 王氏二话不说也跟着姜桃动了起来,把她男人和儿子喊了起来。 王氏的男人做了一天工,累的眼皮都睁不开,不满地嘟囔道:"这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事儿啊?隔壁的姜小娘子是不是睡糊涂了?" 王氏一边收拾包裹,一边说你少废话,"我师父做事素来有分寸的,听她的准没错!再说就算没事儿,咱们也不过少睡一会儿,又不会掉块肉!" 他们一家三口很快收拾好了出了门,隔壁李氏家则只有她自己和女儿冯溪一道出了来。醉酒的陈大生根本不理会的,李氏也懒得同他掰扯。 大风大雨的,大家手里的伞都被吹的东倒西歪。 "咱们先去巷子外头等一阵。"姜桃看着在风雨里还咬着自己的裙摆,想拉着自己往外去的雪团儿道。 众人说着话就往外去,沿途经过别人家的门,姜桃都会让人去敲一敲,给他们提提醒。 但是风雨交加的深夜,大家都睡得很沉,而且连王氏的男人那样和善的,忽然被喊起来都一肚子气,其他和她们不熟的就更别说了,还有脾气差的扯着嗓子在门里头骂人的。 到了巷子外,空旷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天地间静谧得只能听到风雨声。 站了约一刻钟,连王氏都犹豫着开口道:"师父,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姜桃掀唇正欲回答,忽然就感觉到地面传来一阵强震,震得她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是萧世南把她扶住了。 "不好,地龙翻身了!"王氏惊恐到尖锐的声音陡然拔高,打破了这深夜里的静谧。 姜桃之前看到雪团儿的反常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如今被印证了,她虽然没有像王氏李氏那样慌张得尖叫起来,却也是跟着心头狂跳,一阵后怕。 但眼下并不是害怕的时候,姜桃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大家往空旷的地方去,小南和阿杨照顾好小姜霖。" 说话的工夫,那一阵强烈的震动过去,变成了更轻微的震动。 但时至深夜,睡梦中的人或许并不能感觉到那短暂的强震,但是好在姜桃出来时就弄出了不小的响动,吵醒了好几家人。 这些人还没再次入睡,立刻就披了衣服拿了细软奔出家门。 这样的更大的响动很快就吵醒了更多人,发觉事情不对了,茶壶巷巷口很快就开始连续不断地有人跑出来。 而此时姜桃已经带着众人一起退到空地上了。 震感还在持续,她开始担心起苏如是了——尽管苏如是那边并不像茶壶巷里头房屋密集林立,她身边也有好几个下人伺候,但到底是至亲,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不亲眼确认她安好,姜桃还是不放心。 她和萧世南打商量,说想去那边看一眼。 若是平时遇到大事,拿主意的肯定是沈时恩,但眼下沈时恩不在,萧世南作为几人里唯一会武的,话语权就落到了他头上。 他沉吟道:"那边离咱家也不远,那边更空旷,沿途并没有太高耸的建筑,咱们就沿着街道中心挪过去。"他和楚鹤荣亲兄弟似的,不去看一眼也不放心。 震感还在持续,王氏和李氏两家都吓懵了,回过神来,王氏说想去通知自家亲眷,李氏没有旁的亲人,就说她和女儿跟着姜桃几人一道走。 一拨人分成两拨开始行动,姜桃正想挪脚,雪团儿却用头拱她,拱得姜桃一个踉跄之后,雪团儿趁势趴下,让姜桃坐到它身上去。 第50章 萧世南把姜桃手里的一袋子面粉拿了,说:"嫂子坐上去吧,咱们两条腿的不如它四条腿稳当。"说着话他也单手把小姜霖抱了起来,不让他自己走了。 姜桃跨坐上雪团儿的背,还担心它会吃不消——毕竟它还不到四十斤,之前楚鹤荣特地带它称过的,虽然古代一斤是十六两,但是这算成现代的斤两也就六十斤左右,而她现在少说也有八十斤。 但雪团儿几乎不费力就站了起来,而后载着她就开始拔足狂奔。 姜桃怕它把自己就这么带到城外,赶紧俯下身揽它的脖子,一边道:"咱们去找小荣!" 雪团儿和楚鹤荣还不算特别亲近,但到底楚鹤荣每次来都给他带好吃的,他后头还跟着楚鹤荣去过两次苏宅,在那里更是好吃好喝不断,不过它待不习惯,吃饱喝足之后自己半夜里就跑回茶壶巷。 这段路雪团儿熟得很,本来一刻钟的路程,在它的狂奔之下只花了三分之一。 而等姜桃到达的时候,距离第一次强震还不到一刻钟。 卫宅和苏宅外头站了好多人,尤其是卫常谦家,全家人连同下人都穿戴地整整齐齐的,还堆了好多东西在外头,倒好像早有准备似的。 苏如是也带着人到了外头,不过他们准备就没那么充足了,各个脸上都带着惧意,衣服也是胡乱穿着,披头散发的,但应该也是提前出来的,而且也没怎么挪动,各个手里都打着伞,衣服都是干的,不像姜桃他们因为一路过来,身上多少都带着一些水汽。 苏如是看到姜桃和雪团儿就冲上前,紧张道:"得亏卫家一早派人来拍门了,不然我现在怕还睡着,我正想去寻你。" 姜桃见她没事也是松了一口气,从雪团儿身上下了来,而后道:"我家是早些时候雪团儿很不对劲,所以早些时候就出来了。但那时候也不确定,等到开始震了就立刻过来找您了。" 没多会儿,萧世南和姜杨他们也过来了。 也幸好连续多天的暴雨渐渐转换为普通的降雨量,不然光是站在空地上举着伞淋一场暴雨都够人受的了。 震感一直保持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周围的建筑虽然摇晃,但至多也就是把牌匾晃下来的程度。 又过了约两刻钟,震感渐渐减轻了,几乎察觉不到了,不少跑出来的胆子大一些的人见没事了,都陆陆续续准备回家去了,毕竟这风雨的滋味可实在不好受。 "可以回去了吗?"姜桃拿不准,就去和雪团儿商量。 雪团儿浑身毛发都被打湿了,毛上滴着水,但听到姜桃的话它却没动,反而又咬住她的衣摆,不许她挪脚。 "都别动!"卫常谦身旁,一个头戴斗笠、穿着蓑衣的老者沉声道,"还没结束!" 这就是一直称病,深居简出,除了带着孙子念书,从来不在人前露脸的卫老太爷了。 也正是有他提前的吩咐,卫家人才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不过旁人可不像卫家人对他那么信服,根本没什么人理会他。 姜桃没和卫老太爷打过交道,但她相信雪团儿,就也没动。 眼看着街上的人又要回去,她心里着急却没有办法,最后她把视线落在雪团儿身上。 姜桃重新跨坐在雪团儿身上,道:"我沿着街道跑一跑喊喊人。" 话音刚落,雪团儿又再次狂奔起来。 姜桃并不敢托大,她一边喊着还没结束,让人都出来,一边只让雪团儿只在街道中间的空旷位置跑,房舍楼宇密集的地方她是不敢去的。 跑起来风雨给人的冲击就更大了,姜桃举在前头顶风的油纸伞终于不堪用地翻了过去,她干脆就把伞扔了,喝了一肚子冷风,喊的喉咙都沙哑了。 可除了本来就在空地上没敢进屋去的人,根本没人理她。 无力感席卷姜桃的心头,最后她喊不出声了,雪团儿代她嘶吼起来。 这是姜桃第一次听到雪团儿的吼声,威风凛凛,带着迫人的气势,顺着风声相传甚远。 今夜先是地龙翻身,后头又是虎啸连绵,这下子真是没人敢安心歇下了。 小县城确实很小,雪团儿的脚程又快,不到两刻钟姜桃就跑完了主干道,又回去和苏如是他们会合了。 她从头到脚都滴着水,嗓子也嘶哑了,嘴唇也冻得发白,但并不会后悔,若是明知道地震还没结束,却眼睁睁看着旁人都回去歇下了,才是过不去自己那关。现在她尽力地给他们提了醒,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苏如是赶紧给她撑伞,心疼道:"冷不冷?"也不等她回答,苏如是不顾她身湿透的衣裙,一把抱住了她。 旁边卫常谦都看不过眼了,和卫老爷子嘟囔道:"爹,人一个小娘子都做成这样了。咱们啥都不管,是不是不太好?" 第51章 卫老太爷哼声道:"地龙翻身我们用啥管?没看我方才喊那些人别回家去都没人理?" 卫家没有雪团儿这样的珍兽事先预警,能早早地做好准备,还是因为卫老太爷这几天心里不安生,再次翻阅古籍去查之前他观测到的反常天象,这才得出可能要地龙翻身的结论。 但是他都拿不准的事,说出去更是没人信了。而且传言里地龙翻身是当政者惹了神怒,降下的天罚。要是他提前出去说了却没有发生,一个弄不好就得背个"妖言惑众、妄议当今"的罪名。 所以卫老太爷只是让家里人这几日都准备着,并没有对外声张。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卫常谦还是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傻站着干啥!把你蓑衣脱了,给人送去啊!" "啊?" "咋的?还让我这把老骨头脱蓑衣淋雨啊?" 卫常谦没敢吱声,立刻把自己的蓑衣脱了去送给姜桃。 姜桃确实冷极了,一面道谢一面接过。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强烈震动……眨眼之间,房舍坍塌,地表开裂,哭声、喊声、尖叫声混在风雨里飘荡在整个县城的上空。 很多年后,这都是姜桃最不愿回想的一个夜晚。 这场地震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地震结束之后,风雨也停了,可整个县城却陷入一种让人喘不上气的压抑氛围中。 秦知县都快头疼死了,睡梦中他第一次短暂的强震被震醒,而后就赶紧拉着黄氏奔出屋子,后头秦子玉也出来了,一家子跑出宅子大眼瞪小眼。 后头震感渐渐没了,众人才长呼出一口气。 本来嘛,他们这地方从来没发生过地龙翻身之灾,县志里都没有记载的,年纪大一些的小时候倒是听老人提过,说许多年前倒是有过几次,但都是震过一瞬之后就消失了。老人的经验口耳相传多年,大家伙儿都觉得这就是结束了,没事了。 而且地龙翻身相传是老天不满皇帝才会降下的神罚,他们冒冒然跑出来,倒好像笃定神罚已经来了似的。 "都回家去!"秦知县想着当今还算是挺英明的,又不是历史上什么昏君,便故作镇定地呵斥众人,"大惊小怪!" 偏黄氏吓得不成了,她祖籍所在之地发生过好几次地龙翻身,因此对这种事格外敏感。 她尖叫着说不许回去!回去了可能就没机会再出来了! 秦知县拉着她进家门,她扒拉着大门口的石狮子死活不肯进去。黄氏身宽体胖,力气也格外大,秦知县没拉动她,自己还差点趔趄着摔跤。 秦家所在的街道外还有民居,民居也有不少百姓跑出来了,本是准备回去了,看到这热闹的一幕就都停下了脚。 秦知县对黄氏素来不敢大小声的——毕竟自己的官帽还是黄氏娘家出银钱疏通换来的,但眼下深夜闹了这么一出,跑出来的时候又匆忙淋了一头雨本就是一肚子怨怼,加上再被百姓一瞧热闹,他就沉着脸没好气道:"你愿在外头喝风就自己一个人喝,子玉,咱们进去!" 黄氏闻言就立刻松开了抱着石狮子的手,一手拉住他们一个,也不让他们进家门。 "你给我撒开!"秦知县使劲了浑身力气也没掰开黄氏的手,到底是对他助益颇多的发妻,他也没舍得让下人来拉扯黄氏。 "娘,这是做什么?"秦子玉也颇觉得丢脸,劝道:"咱们这地方祖祖辈辈都没有闹出过大灾,已经结束了。快进去吧!" 正僵持着,就听到远远地传来一串虎啸声—— 这下子秦知县和秦子玉都愣住了。 城里怎么会有老虎? 秦知县顿觉事情不好,隔壁县的老虎不是已经被打了吗?哪里又来的老虎?这声音听着可不远。别这地龙没有翻身,倒出个猛虎伤人,他这父母官可要遭殃! 秦知县立刻让人去通知捕快抓老虎,没想到吩咐的话还没说完,地动山摇…… 惨况不比多言。 反正秦知县一家因为黄氏的坚持,加上虎啸出现一打岔,都还在宅子外头的空地上,无一受伤。 等震感消失之后,放眼过去街道上的各种建筑都有不程度的坍塌损伤。 秦家所在的街道还是城中富户才住得起的地方,房子大多都是真材实料,定期翻新。这边的房舍都这般了,其他地方更不用说。 秦知县顾不上管这些,等天光大亮、震感消失,赶紧集合捕快,让人点清伤亡情况。 好半晌之后,捕快回来禀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昨夜有只老虎沿着几条只街咆哮,把那些同秦知县一样,仗着老人传下来的经验以为地龙翻身已经过去,回到屋子里的人都吓住了,没人敢再入睡。 后头大地再次震荡,绝大部分人都跑出来了。 第52章 当然这个绝大部分是针对总体来说的,到底还是有运气怀一些的,被废墟掩埋的、石块砸中的、或者掉下地表裂缝的,但时间仓促,一时间根本统计不过来。 听到大部分人没事,秦知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没两天,附近的驻军过来帮忙了。其他地方的消息传来,说这次地龙翻身牵连甚广,对比其他地方,他们县里居然是状况最好的了——毕竟是地龙是在半夜翻身的,而且前头短暂的一会儿后就消失了,到后头才厉害起来。 有些人在睡梦中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还有些人则是和秦知县这样的经验主义,想着祖上几代从来没出过这种事,中间大地恢复平静了便又回屋歇下了…… 愁了几天连觉都睡不安生的秦知县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有旁人比对着,他的考评也不会太难看不是! 他也有心情去过问赈灾救人的事情了,还想着昨天那虎啸实在是及时,怕不是上天觉得他治下严谨,特地派遣神兽来给百姓们提醒的?不然平白无故的,城门都关了,哪里来的老虎?而且那老虎自打那晚给人警示之后就凭空消失了,也没听说它伤人吃人的。 秦知县越想越有道理,都想着稍后怎么把这个是夸张渲染一下,为自己的政绩添光添彩了。 等忙完他发现黄氏不见了,仔细一回想,好像是地龙翻身那夜天亮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黄氏了,便连忙招人来问黄氏的去向。 下人道:"太太早两日就带着咱们府里的人出去了,说去外头帮人了!" 秦知县呵斥道:"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上什么忙?简直胡闹!" 而秦知县不知道的是,黄氏确实在帮到了许多人,而且正和姜桃在一处。 …… 地震结束之后,姜桃怕还有余震,和苏如是他们一直待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敢活动。 她有心想去外头看看情况,苏如是却见她面色不对,摸了她的额头发现她发着烧,再不许她乱动了。 后头苏如是见她歇得不安生,还劝她道:"你到底是个弱质姑娘,是能去搬石头挖人?还是能调遣捕快官兵去救人?地龙翻身,不是单纯的灾祸,是上天在给人预警……你搀和的越多,可能带来的麻烦越多!" 苏如是没把话说深,但姜桃还是听明白了。这个时代认为地震是上天降下神罚,警示当政者,而在地震中丧生的百姓也都是戴罪之人,这才受到了神罚。 "不是的!"从前姜桃并怎么试过强行改变这个时代人的认知,到底还是怕被人当成妖邪的。但此时在苏如是面前她就不用顾忌那样多。而且受灾的百姓已经很让人同情惋惜了,还要背负一个身上有罪才受到了神罚的名声,真的太苦太苦了! 姜桃眼眶发涩,摇头道:"不是的!这就是天灾,像干旱,像洪水,就是自然现象。他们没有罪!" 苏如是没有同她争辩,只是道:"我信你有什么用呢?天下民众千千万,谁会相信你呢?" 姜桃语塞,这个时代和现代隔着数百年,数百年知识文化的差距,早就把一些认知刻在了这个时代的人的骨子里。她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实在是人微言轻。 "你歇着吧。"苏如是给她喂了一碗药,又叹息道:"我已经让家丁都出去看了,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姜桃喝完药躺下,倒也没睡的安生——因为之前的地震,再也没人敢不重视了,大家都不敢进屋。苏如是这边还好些,家里宅子比普通人家的大,露天的花园里有小亭子,用布和屏风围起来,也算有个挡风休息的地方。 但姜桃睡得也不安稳,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补眠,她做了无数个噩梦,前一夜的惊叫声和哭声仿佛还在耳边。 后头她睡醒了,身上的热退下去了就怎么都不肯躺了。 起来后她找了一圈没看到萧世南和姜杨他们,苏如是就说:"我看隔壁卫家倒好像有所察觉,早有准备,比咱们这儿还稳当些,就厚着脸皮把孩子们都送到他家了。" 因为两家就一墙之隔,卫常谦还是弟弟们的老师,也是至亲,倒是不让人担心。 "不过阿杨和小南……"苏如是顿了顿道,"回槐树村了。我没拦得住他们,只叮嘱他们一定要走大路空旷的地方。" 姜杨对姜老太爷和老太太看的极重,他肯定是要回去看看的。萧世南自然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城,陪着他一道去了。 姜杨理智冷静,萧世南粗通拳脚,都比姜桃还得用,所以她虽然担心他们,却也不敢自己单独去寻。不然就是给他们裹乱了。 苏如是还想让姜桃接着养身子,但姜桃实在是难受,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心里某块地方被揪着,不做点什么就浑身都不舒服。 苏如是看她频频往大门的方向张望,又长叹了几次后也不拦着了,说:"你要去就去吧,让雪团儿跟着你。" 第53章 前一夜雪团儿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那真是既勇敢又聪明,有它陪着姜桃自然能逢凶化吉。 彼时驻军还没调遣过来,但县衙的捕快和本地的男人都在废墟旁边忙活。 姜桃有心想上前帮忙,但被他们赶开了,说自己都忙不过来了,实在是没工夫再照看她这么个小娘子。 姜桃也就没再坚持,转头去看那些受伤的人。 街道中央的空地上席地躺着许多百姓,身上都带着大小不同的伤,呼痛声和他们家人的关切声、哭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听着心也不自觉地跟着揪了起来。 此时已经有一些仁心的大夫赶过来给百姓包扎伤口,姜桃正好遇到了那个经常给姜杨抓药的老大夫,就过去给他打下手。 老大夫正忙的焦头烂额,恨不能多生一双手,但医人这种事,就算小小的包扎伤口也有讲究,又不好随意拉人来帮忙。 后头姜桃过来了,虽然能看出她是不懂医术的,但是包扎伤口还是能行的,而且人也聪明,老大夫说一遍她就知道怎么配合。 忙了不知道多久,姜桃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就看到黄氏正指挥着人去挖废墟低下被埋着的人。嫌家丁手脚慢,王氏还抢了铁镐想自己动手,不过她下手有些没轻重,差点把废墟给挖塌了,就没人敢让她再动手了。 黄氏顿觉挫败不已,耷拉着肩膀走到了一旁。 "秦夫人!"姜桃给一个人包扎完,就扬声问她道:"能不能帮帮我?" "来了来了!"黄氏又燃起了斗志,撸着袖子冲过来道:"让我干啥?" 姜桃领教过她的手劲儿,当然是不敢让她去照顾病人的,但眼下正好有一个伤患被砸折了腿,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不好接骨。对方是个壮年男人,姜桃和老大夫两个都压不住他。 黄氏过来了一手按住男人的肩膀,一手按住男人好的那条腿,那人就再也动弹不得了。 老大夫单手按住他的伤腿,立刻把他伤口里的碎屑都挑出来,而后接骨包扎一气呵成。 之后老大夫医治其他伤患,遇到伤口大的便不得不要用桑皮线进行缝合。 但无奈他年纪大了,此时已经快到傍晚,天光没那么好了,他眼睛实在看不清。 "你来啊。"黄氏对着姜桃努努嘴,"用针线嘛,你在行的!" 老大夫这才想起眼前的姜家小娘子搬到城里来了之后办了个绣坊,刺绣功夫很是了得。 他把在烈酒里泡过的针递给姜桃,"你来你来,不用紧张,就当是在绣花好了,把皮肉缝合起来就成。" 姜桃接了针线,其实缝合的视频她从前没少在医疗纪录片里看过,但是自己上手到底是不一样的,拿着针的手都微微发抖。 也幸好这个腿上被划了一条大口子的伤患是个乐天开朗的,一面痛得嘴角直抽抽,一面还能同她开玩笑道:"姜小娘子我认得你,我媳妇儿很喜欢你的绣品,但是你亲自绣的那些可太贵了,我家实在买不起。你给我缝一个好看的伤口,就当是免费送我一幅绣品了!" 他媳妇就在旁边,被他护着倒是没受什么伤,但因为担心他,正哭得和泪人似的,听到这话他媳妇止住了泪,没好气地捶了他肩膀一下。 因为有了这个玩笑,姜桃也跟着笑起来,心态好了手也平稳下来。 人皮肤质感当然和布帛不同,但只要想着是在做刺绣,便没有什么好慌张的了。 姜桃就想象成自己在缝皮口袋上的破口子,眨眼间就给缝好了。 连老大夫在旁边见了都称赞道:"不愧是做惯了刺绣活计的,这手法和速度,老夫还真无法匹敌。" 那开玩笑的男人也跟着夸赞道:"姜娘子的手太稳了,还没觉着疼就结束了!" 这当然是夸张了,因为老大夫来的匆忙,并没有装备麻沸散,针线都是用烈酒消毒的,这样缝合……不疼才有鬼! 不过男人也不算特地说假话,而是医馆大夫会缝合的本就不多,一般都是上了年纪,治疗外伤经验丰富的大夫才会。经验丰富,那就是年纪都上来了的老大夫,眼睛不顶用,慢手慢脚地缝合起来,那滋味别提多销魂了。 有了他这一席话,旁边其他受伤颇为严重的、需要缝合伤口的病患,也顾不上呼疼了,一个两个都抢着道: "姜娘子也来给我缝一个!" "我也要我也要,姜娘子也送我一幅绣品!" 这么一打岔,病患里的氛围倒是轻松了不少。 老大夫干脆就和姜桃黄氏他们分工,他给人接骨上药,姜桃负责挑拣伤口里的异物和缝合,黄氏就负责体力活,压着人不让人因为疼痛而不自控地乱动。 分工明确之后,三人的速度大大加快。 第54章 而在这个期间,许多被吓破了胆、不敢上前的百姓也终于冷静下来,知道危险已经过去,自发自觉地出来帮忙了。 忙了好一阵的姜桃已经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感谢之言,休息的工夫她起身看着百姓们或有条不紊地挖掘废墟,或端水过来喂伤患喝水,或是运了自家材料过来,在伤患这边搭建简易的工棚…… 这就是最普通的人,和她一样的人,平时可能想的都只是自家的小日子,但在灾难面前都会格外团结,互帮互助。尽管放眼过去,地震后的小城以一片荒芜来形容都不为过,但是只要有这些人在,姜桃相信不用过多久,小城又能恢复从前宁静祥和的氛围! "你是不是累了?"黄氏跟着忙了大半天,和姜桃一样都发髻凌乱,面容疲倦,显得有些狼狈。 姜桃摇了摇头,说还好,又问黄氏要不需要休息会儿。 黄氏乐呵呵的,今天已经好些人认出她是县官夫人了,但和对她敬畏、躲避不及的态度不同,今天他们真心实意地感谢她,尊敬她,这让黄氏十分受用,一天的忙碌都让她不觉疲惫。 天黑之前,工棚很快在众人的帮忙下搭建好了,不能挪动的伤患和附近家里塌方了、没地方去的百姓也算有了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老大夫过来同姜桃道:"附近几条街的伤患都在这里了,重伤的今天都治得差不多了,其他地方有别的大夫照看着,也太远了,天黑了也不安全,你就先回去吧。" 姜桃所在的是县城中央最繁华的一片,几条街的伤患加起来足有五六十人。但对比这一片的总人数,伤患所占的人数其实是很小一部分。想来其他的地方应该也不会很严重。 而且姜桃只能帮着缝合,也帮不上其他的忙,天黑之后确实不安全——人心难测,有好有坏,这种动乱遇灾的时候,搞不好就会遇到居心叵测的人。 所以她就点头道:"那我明日再过来。" 话音刚落,雪团儿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了。 从前姜桃并不藏着它,但是自打它长得比狼狗还大,老虎的特征越来越明显,就不好让它再招摇过市了。 今天姜桃过来的时候就让它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现在它知道姜桃要回去了,便跳出来等着她了。 姜桃心道不好,雪团儿冒冒然跑出来了,还不得把人吓坏了。 人群确实躁动起来,人们的反应却不是惊吓,而是觉得新鲜,一来是雪团儿的体型跟宠物比是大过头了,但和山林里的野兽比,那还不值一提。二来大家聚在一起,人多了胆子自然就大了,最后是雪团儿神情一点都不凶恶,跳出来以后就乖巧地蹲坐在地上。 "这啥啊?看着像豹子又像老虎?吃不吃人啊?" "拉倒吧还吃人呢!你见过哪家吃人的老虎跳到人前蹲坐在地上,乖得像个大猫似的?" "就是,惊慌个啥,咱们这么些人在呢!" "对啊都别慌张,都忘了昨晚上的虎啸了?要不是被听到了虎啸声,昨儿个我回去了指不定就歇下了。" "这么说这还是只瑞兽,保佑了咱们呢?" 姜桃看大家没被吓到,便解释道:"这是我家的雪团儿,大家别害怕!它绝对不会伤人的!" 人群骤然安静下去,半晌之后又爆发了更热闹的讨论。 "原来是姜娘子家的瑞兽,昨夜真是太感谢您了!" "姜娘子不止心善有本事,还救了咱们一命呢!" "姜娘子别是仙女下凡吧!居然能驱策瑞兽?" 眼看着众人越说越离谱,又有人要上来给她道谢,还有的行动不便的,隔着一段距离要给她作揖,姜桃吓了一跳,连忙道:"大家都不用客气,先歇着吧,我这就回去了!" 说完招呼着雪团儿,就回苏宅去了。 走了半晌,姜桃才发现黄氏还跟在自己身后。 她询问地看向黄氏,黄氏不好意思地上前,说:"昨儿个我家老爷和我那儿子都不肯听我的,非说没事了就要回屋,要不是你家的小老虎吼了一嗓子,让他们分了神,指不定他们就回屋去了!" 姜桃从前就不讨厌黄氏,只是因为她儿子的缘故,不想同他家多来往。今日黄氏的作为更是让她刮目相看,两人倒比从前最好的时候还亲近几分。 两人便一边走着一边说话,黄氏接着心有余悸道:"我家乡那地方从前就发生过好几次地龙翻身,我小时候就经历过一次,那也是在深夜,好些人还在睡梦中就……我娘把我推到墙角,又用身体护住我,过了好几天我们才被人挖出来。" 黄氏说着眼眶就红了,她那会儿不过才五六岁,任事不懂的,连害怕都不知道。 而且她娘就在她身边,温言软语地安慰着,她对那次的记忆只有黑暗和饥饿。 第55章 是真的好饿,她从小就胖,贪嘴,一顿吃少了就哇哇哭。 她娘那时候给她喝温温热热的液体,吃带着腥气的肉,她也不懂,饿极了就像小兽似的吃。 过了几天头顶的石块被挖开,有光透了进来,她开心地连声唤娘亲,可是她娘睡沉了,不论怎么喊都喊不醒。 后头她终于出来了,她爹把她抱进怀里立刻就把她的眼睛捂住,不让她看她娘。 …… 其实拢共也就三五天的功夫,但是黄氏如今回想起来,真觉得那比一辈子还漫长。 所以今天震感消失之后,黄氏想也没想就点了一堆人出了来,其实她也不知道具体来做什么,只想着不管做什么都好,能帮一点是一点。 "我今天也没帮上什么忙。"黄氏有些惭愧。她带出来的家丁倒是挖废墟挖出来了人,她倒也有一把子力气,却差点害了人,后头到了姜桃这边,可她既不会医术又不会缝合伤口。 "不会,您真的帮到了很多。"姜桃道。 先不说旁的,只说有黄氏这县官夫人坐阵,秩序方便就不用担心了。不然那样多的伤患,老大夫先救谁后救谁都容易成为矛盾的导火线,不会像今天这般轻松。 黄氏没想到这些,但听到姜桃的话还是立刻笑着问道:"那我明日还来?" 姜桃点头,"我今日在卫家隔壁的苏宅落脚,夫人明早过来寻我就成。" 说着话两人就分开了,黄氏被家丁簇拥着回了秦府,听说秦知县还在县衙忙,她也没多问什么,累的倒头就睡下了。 姜桃很快也到了苏宅,萧世南和姜杨都在不久前回来了,听说姜桃出去给人帮忙了,两兄弟急的就要出去找人。 楚鹤荣和小姜霖之前被苏如是送到卫家去了,卫家确实准备得很充足,粮食和药材管够,下人还都被提前训练过,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的事。加上卫家去年搬回来之前,整个宅子彻底整修过,比一般人家的屋子都牢靠,只有一间空着的屋子倒了,其他建筑都好好的,整家人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 楚鹤荣和小姜霖在隔壁待了一天没去过外头,都以为外头也是这般呢,两人吃了夕食才回到苏宅这边,也是听说姜桃出去大半天了也都急起来了。 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姜桃具体去哪儿了,苏如是劝着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说姜桃带着雪团儿一起出的门,雪团儿护着她,肯定不会有事。 但是说是这么说,她其实也担心得不成,几个人都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等她。 隔得远远地,姜桃就看到苏宅门口一排闪烁着微光的灯笼,照亮了她回家的路。 见了姜桃,苏如是他们总算是放下心来。 苏如是上前伸手给她抿了头发,一边道:"天都黑了,若是你再不回来,我可再劝不住这帮小子了。" 说着话一家子相携着往里去。 苏宅里头也倒了几间屋子,但正屋没倒,又因为卫家提前来拍了门,后头下人也随着苏如是他们站在外头没擅自回屋,所以并没有人受伤,损失也在可控范围内。 夕食已经准备好了,但短期内外头肯定是买不到新鲜的菜和粮食了,所以准备得很简单。 姜桃端了肉粥边吃边问姜杨槐树村的情况。 姜杨道:"那边虽然房子不如城里的结实,家家户户几乎都塌了房子。但整个村里几乎无人受重伤。" 姜桃点了头,心道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村里砖瓦房都是少数,大部人住的都是草木结构的房子,更没有什么钢筋混凝土的,不然光是房子塌下来砸到人,都会造成很严重的伤亡。 不过姜家却算是村里的富户,房子是实打实的砖瓦房,姜桃就问姜老太爷和老太太呢? 姜杨就接着道:"豆#豆#网。爷奶年纪大了,觉浅的很,刚开始感觉到震感就醒了,后头他们也没敢进屋,在草棚子里歇了一整夜。爷爷被掉下来的木桩子碰了一下,不过也没伤到骨头,说歇几天就没事了。" 姜老太爷和老太太确实没事,但也都被吓到了,还想把姜杨留下,说城里现在肯定乱的很。村里虽然也遭了灾,但是粮食和菜肯定是不用发愁的,而且一个村子的人都熟悉的很,不用担心谁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行不轨之事。 姜杨没肯,他不放心姜桃。 二老也说村里比城里状况好,而且他爷奶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好得很,一般不怎么做活的城里人都比不上他们。把他们托付给相熟的邻居,姜杨便和萧世南回来了。 饭吃到一半,下人说有人过来寻姜桃。 等把那些人请进来一看,原来是王氏她们。 李氏母女之前和姜桃一起过来的,王氏去找自家亲眷了就和她们分开了,后头地震结束之后,绣坊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过来寻姜桃,王氏便带着她们一道来了。 第56章 看到大家伙儿都好好的,姜桃也放心了,问她们家里情况怎么样? 孟婆婆就道:"昨夜听到虎啸声了,我想着城里也只有咱们雪团儿这一只小老虎,想着是您给我们警示就拉着我家小孙子跑到外头来了,家里虽然塌了,但家里本也没什么值钱的,银两我都是贴身放着的,就还好。"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这么情况,姜桃又问王氏茶壶巷那边如何了。 王氏道:"茶壶巷塌了一多半,但附近邻居都早早地被咱们喊起来了,后头因为巷子口细窄,一大群人进去的时候推搡了,两家人在巷子口打起来了给挡住了……也得亏这样,不然要是都回去了,跑都跑不出来。" 姜桃听他们也没地方住,就问苏如是方不方便找间屋子给她们歇脚。 苏宅虽然不大,但也是两进的院落,加上苏如是这边下人少,空屋子倒是有好几间。 她们也都是能干人,并不用下人帮着收拾,说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很好了,她们自己就能收拾出来。 而且姜桃本来担心她们家里还有男人,住进来总归不方便的。 但不等她说,王氏就道:"师父别替那些大老爷们儿操心,他们皮糙肉厚的,哪里不能猫一夜?您能借地方给我们这些女人孩子睡,已经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姜桃和她们说完话这边刚拿起碗,下人说外头又来了一帮人。 没多会儿,老大夫带着人进来了。 原来是他和负责其他区域的大夫碰头了,他们那儿也正缺人,是来找姜桃求助的,说听说她缝合的手势和速度都很好,想把她借到其他地方去。 姜桃到底只有一个人,听他们说等着缝合的伤患都过百了,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忙的过来,便想到了刚过来的王氏她们。 王氏她们那边听说给人缝伤口先是一惊,连忙说自己不会这个,但又听姜桃说其实缝伤口和做刺绣大同小异,大家都是刺绣的熟手了,连学习进度最慢的王氏都会一些市面上的绣技了,缝伤口自然不在话下。 绣坊的人素来以姜桃马首是瞻的,曾经差点活不下去的,私底下还把她说成自己的再生父母,但姜桃不喜欢那些,她们就也没再明面上说,但总之都是对她很信服的。 所以听了姜桃的话,她们就都答应了下来。 姜桃和几位大夫一合计,把绣坊的人分到了各个街道,但也和他们说好了,因为绣坊都是女子,人单力薄,若是在外头遇到了麻烦,他们也得负责把人照顾好。 大夫们纷纷以自己医馆的招牌立下保证。 这些个大夫都是地震后第一时间就自发性开始组织救人的,人品自然不用操心。 说好之后,姜桃又和王氏他们提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针线虽然是烈酒泡过消毒的,但是给人缝合的时候自己也要注意卫生。 说起卫生姜桃又想起来,这种灾难之后容易生出疫病。 真要是有疫病蔓延,就古代这个医疗条件,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人命。 正好一堆大夫在,姜桃便和他们商量着如何预防。 古时没有消毒水,消毒靠艾草和雄黄之类的,这些在医经都有记载,大夫们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事发突然,今天光想着去救治伤患,暂时还没想到这些。 又合计完消毒和预防疫病的事儿,姜桃让人送了大夫们出门,王氏他们也都去歇下了,姜桃拿起饭碗,发现饭食已经没有一点儿温度了,而且姜杨他们也都不在了。 苏如是无奈地笑道:"你们说话的时候孩子们也插不上嘴,我看小阿霖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就让他们去隔壁屋子睡下了。" 说着话又让人把饭菜热了一遍,没多会儿饭菜端过来了,姜桃忽然想到好像生石灰也可以应用到防疫上。 不过这是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还得找懂行的人问问才成。而且大面积地把生石灰应用到防疫上,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支持。 不过幸好她还有黄氏这个帮手。 这么想着姜桃又要放下碗,但被苏如是拦住。 "不管你想到什么了,先把这顿饭吃完,而且天色也晚了,做什么都不方便。明早再做也来得及。" 姜桃看到她师父满是担忧的眼神,赶紧把饭吃完了。 睡前苏如是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确保她没有发热才没让她接着喝药。 姜桃也是累极,匆匆洗漱过后躺下就睡着了,一觉就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大夫们过来借人了,黄氏也精神抖擞地过来了。 大家就接着忙活,姜杨和萧世南、楚鹤荣也不肯闲着,跟着姜桃一道出了门。小姜霖和苏如是也是想去的,但他们的年纪都不适合在外奔走,就被姜桃一口回绝了,只让他们在家待着。 第57章 黄氏听姜桃说想要生石灰,就道:"这倒是不难。我让人去各家要就是了,他们到底还是要卖几分面子给我的。" 说着话他们就到了收治病患的工棚那里。 因为一大早附近的驻军就连夜派遣士兵过来了,有军队维持秩序,所以情况比姜桃预想的还好些。 但是秩序是没问题,其他问题接踵而至——百姓们饿了一夜了,普通人倒还好些,但是受了伤的却挨不住饿,比昨天蔫了很多。 一看到黄氏,百姓们就嚷着让衙门开仓放粮。 黄氏有些尴尬地没吱声,还往人后躲了躲。 很快士兵听到喧闹过来了,吵嚷声也就被平复下去了。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姜桃小声询问。 本以为设计到官粮这种私密事,黄氏是不会说的,姜桃也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 但黄氏不把姜桃拿外人,立刻在她耳边道:"那些米粮让我借出去给米铺了,每天秋天借出去,第二年多还两成。现在才是春末夏初,那些米还没回来呐!" 姜桃听了这话都惊得说不出话了,这……这不是等于拿官家的钱去放贷嘛?! "我没想吞银钱的!"黄氏连忙小声辩解,"多收上来的粮都发给县里的生活艰难的人了!" 小县城里每年年底都会放粮施粥,一施就是好些天。就算是县里再穷困的人家,都能在年底吃好长一段时间的饱饭。 这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姜桃也知道这个,当时还感叹说这知县还挺大方。 因为县城里的人都知道秦知县人不算特别英明,但也没听说他收贿什么的,据说是怕惹麻烦,连商户的冰敬炭敬都是不要的,个人作风还是挺好的。 那放粮施粥一放好些天,用的自然是他自己家的银钱,知县的俸禄也不高,月俸七石五斗米,全年加起来还不够他施的。 这也是为什么秦知县这么些年啥功绩都没有,却还受到百姓喜欢爱戴,稳当地坐了这么些年知县位置的原因之一。 不过又都知道县官夫人,也就是黄氏娘家是外省有名阔绰的大商户,就也从来没人怀疑那些米粮的来路。 "夫人家不是不缺这点银钱吗?为何做如此大胆之事?" 虽然黄氏和秦知县没有贪墨那些银钱,但是若是被查到了,那私自挪用的罪名也得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黄氏用更小的声音道:"这不是……这不是节省开支嘛,金山银山也不能那么随便花啊。" 她当年帮着秦知县上下疏通就填进去整副嫁妆,还跟娘家挪了一大笔银钱。 后头她爹年纪大了,家里管事儿的就成了她哥和嫂子。 哥嫂对她可不会像她爹对女儿那样大方,怎么可能每年给银钱他们来给秦知县博官声? 何况黄家人也看出来了,秦知县实在是没什么大能,当一个小地方的知县也就算了到头了,他不出错就算好了,想更进一步那是比登天还难! 再有一个黄氏锁生的秦子玉,虽是从小读书的,但是眼瞅着都十七八了,连个秀才都不是,看着也不像个有出息的。 娘家那边不肯资助,黄氏就自己想办法了,本以为是不可能有问题的,城里的商户也没人敢欠知县家的米粮不是?就算上头来人检查了,她就是临时去商户家借,几家凑一凑也能把粮仓填满……谁知道这居然遭灾了呢?! "咋办啊?"黄氏焦急地询问姜桃。 姜桃都被问得语塞了,道:"这是关乎到知县大人官位的大事,您和我商量不大好吧?不若趁着事情还未被发现,去和秦知县商量商量。" "他能有什么办法啊。"黄氏无助地绞着手指,而后看向姜桃低声哀求道:"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姜桃想扶额。她真的不想知道这种秘密啊!就怪她没把黄氏当坏人,没防备她,当时怎么想的就怎么问出口了,更没想到她随口问了,黄氏还真告诉她了! 黄氏这自来熟的性子有时候真的让人很苦恼。 这种官家秘辛还是不知道的好啊。 "夫人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个普通的绣娘。" "你别妄……妄啥来着,妄自菲薄!对,你别妄自菲薄,你能驱策百兽之王的老虎,地龙翻身发生之前就给人警示,你肯定不是凡人,快帮我想想办法,求求你了。" 姜桃无奈解释:"那是大家伙儿说着玩的,夫人怎么还真相信。" 黄氏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只是带着乞求意味地重复着:"帮帮我吧,求求你了。" 姜桃被她磨得没办法,她是真的不讨厌黄氏,而且前一天两人也算是有了并肩作战的情谊。加上黄氏这人是个直肠子,连把官粮拿出去房贷的事都直接说了,后头说没有贪墨官粮应该也不是骗人——尽管她把房贷赚回来的粮用到百姓身上,是存了给秦知县博好官声的私心的,但到底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算做了好事。 第58章 "夫人应该没有把所有粮都借出去吧?" "那肯定没有。" 黄氏报了一个数目,姜桃算着这数目放个三天粮是撑得住的,便接着道:"驻军过来了,放粮肯定是早晚的事,宜早不宜迟,早了没人会怀疑,而且晚了就怕歹人借机鼓动人心,生出动乱。趁这几天,夫人先去找过去和您合作的米铺商户,能要回来一些是一些。而后再去相熟的富户家,借钱也好借粮也好,打着募捐的名义也成,反正先撑过驻军在县城驻扎的时间。等驻军走了,您动作就能大一些了,给您娘家捎信从没遭灾的外地买粮过来……" 其实姜桃给她想的办法并不高明,但是每一步都有讲究,尤其是要在驻军来支援的这段时间撑过去,不然让驻军发现县衙发不出官粮,事情可就闹大了。 但黄氏此时缺的就是一个给她拿主意的主心骨。毕竟平时在家都是她给秦知县拿主意,秦知县要是知道百姓闹着要放粮,估计比她还没谱儿。所以听姜桃说完,黄氏立刻就没那么慌张了。 "夫人可得做好准备,外地的灾情还不明朗,后头您去外地采买粮食肯定是要出比平时贵上不少的价钱,才能填上这个窟窿的。" 黄氏连连点头,"都这样了哪儿还敢顾得上心疼银钱啊!"说着又以只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搞不好我家老爷官帽都得丢了!" 说着话黄氏就准备去行动了,但是转头又想到什么,又站住脚缩回姜桃身边,"我去富户家里募捐米粮,人家不捐给我可咋办?" "您都是知道是特殊时期了,您一个县官夫人,这种情况还能借不到?" "我……我害怕。"黄氏嗫喏着说。 姜桃又是一阵无语,黄氏在地震结束后都敢第一时间带着人冲出府救人,让她以县官夫人的身份去富户家要点粮食,而且是去借或者募捐的名义去,又不是打家劫舍,怕什么啊?! 在姜桃无奈的目光中,黄氏绞着手指道:"人家会不会说我趁机敛财,然后参我家一本啊?" 姜桃说不会,"你做个账本,谁家给了多少粮出来都誊抄在册,让对方和你都画押证明。等到派粮的时候,就让人在人前大声宣布‘某某家善捐米粮多少多少’,后头等疫情结束了,再在县里立一块碑,把账本上的都刻上去。富户们不差钱,不少都好名声,这样一个能博名声的机会,会有人愿意的。你募捐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说到这一层,想来不会很难。" 黄氏连连点头,姜桃又想了下,接着叮嘱道:"去募捐的时候别露怯,别让人看出县衙差粮,旁人要是问起来就说灾情不明朗,怕放到后头不够,所以先募捐着,有备无患。或者说朝廷的敕令还没下来,暂时不敢把县衙的粮都放出去……" 黄氏又是一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姜桃的目光越发信服了,最后干脆道:"你办法这样多,不若你直接和我去吧。有你在,事情肯定能更顺利。" 姜桃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种麻烦事她才不会亲自参与,那真是脱不开干系了! "您说的什么事?我怎么不明白?"姜桃立刻就开始装傻,反正她和黄氏说的话只有天知地知,她们二人知。现在出完主意,她就再也不搀和了。以后旁人再问起,她也会说不知道。 黄氏也没坚持,只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说:"你这份情谊我记下了,他日必报答你。" 姜桃轻笑着摇摇头,她又没想要黄氏的报答。给她出主意纯粹是因为黄氏这个人真的还挺好。而且若是真的发不出粮,被折腾的还是整个县城的百姓。 两人就此分开,姜桃继续给老大夫打下手。前一天他们处理的是情况严重些的伤患,今天救治的就是伤势较轻的。当然还有后头附近被挖出来的伤患,也会被送过来。 楚鹤荣和萧世南、姜杨三个都是少年了,就和捕快、士兵还有本地的男人一起去废墟里挖人。不过三人都记着姜桃的叮嘱,格外的小心谨慎。 从早上忙到中午,眼看着午饭的点又要过去了,如姜桃所料,人群开始躁动了。 因为前一夜休息的不好,加上饿了一夜加半上午,百姓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瞧,伤患就更别说了,一个个都看着比前一天虚弱了。 挖废墟也是体力活,那边忙着的人也都是一肚子怨气。 不过幸亏有驻军在,士兵们都佩着刀呢,暂时倒是还没人敢闹事,只是气氛隐隐的不对了。 老大夫还特地叮嘱姜桃,说她再忙一会儿,傍晚前就该回去了,可见他也瞧出不对劲了。 不过还不到傍晚,黄氏带着人抬着粥桶回来了。 留下家丁施粥,黄氏和驻军打了个招呼,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姜桃想着她应该是去借粮了。 在驻军的维持下,百姓们有秩序地排起长队去领粥了,工棚这边不能挪动又没有家人再身边的伤患,则由老大夫和姜桃代领,一碗碗送到他们跟前。 第59章 热粥下肚,百姓中的氛围才渐渐好转起来。 天黑前,秦府的下人又过来运了一堆东西,正是姜桃和黄氏说的生石灰。 士兵做这个倒是有经验,很快就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洒满了一圈。而同时各家医馆也终于准备出了大量的艾草雄黄,用小炭炉熏着放到角落里作消毒用。 天黑前姜桃喊上弟弟们一道回了苏宅,几人都是累的不成了,进屋坐下之后连话都不想说。 苏如是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简单的饭菜,几人匆匆吃了一点就各去睡下了。 姜桃比他们动作慢一些,因为知道苏如是在家里肯定是要担心的,所以她特地放慢了洗漱的速度,趁着这个工夫和苏如是具体说了外头的情况。 听到如今县衙没有粮,苏如是就道:"那我也捐点银钱吧,让县官夫人拿着募捐来的银钱去收购,也算是名正言顺,她也能早些让她娘家帮着买粮来填窟窿。" "我……"姜桃在算自己身上的银钱,还没想好要捐多少。毕竟回头姜杨考科举要用一大笔的,得算一个准确的数字才成。 "你别捐了,"苏如是看她洗漱好了,心疼地拉着她的手到了床边,"你身上才能有多少银钱?我捐一万两,就算咱们两家一道捐的。" 姜桃被吓得咳嗽起来,说:"您这是准备捐全副家当?" 苏如是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说这才到哪里啊,然后附到姜桃耳边说了一个数字,"这才是我的全副家当。" 姜桃被吓得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她师父这么有钱?! "我就说你之前没必要因为那么点银钱担心的,师父不缺这一点。可惜之前只调了这么些在身边,不然还能再多捐一些。" 姜桃忙道:"师父捐的这绝对够了,再多怕是要打眼。" "既然说开了,现在肯要师父的银钱了不?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师父的身家也都告诉你了,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怎么都花不完的。你帮着师父花一点,就当是你尽孝心了。" 姜桃忍不住笑起来,说:"天下还有这种好事?那我以后可得好好给您尽尽孝心。" 苏如是看着她躺下,又给她掖了掖被角,心想着自己徒弟自己知道,姜桃说是这么说,肯定还是不会花她的银钱的。这孩子有时候就是这么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姜桃躺下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连苏如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等她半梦半醒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窗边月华倾泻,一室静谧。 猛地察觉到床边的居然坐着个人,对方隐在黑暗中,只依稀能见到一个轮廓,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对方迅速捂住他的嘴,低沉疲惫的声音同时响起: "别怕,是我。" 姜桃认出这是沈时恩的声音,惊喜道:"你回来了?" 他说是要去一两个月的,但其实拢共也就去了不到一个月。 "担心你,所以提前回来了。"沈时恩哑着声音道。 姜桃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肯定是不眠不休地赶路了,虽确实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说,但也不急在这一时了,便立刻往里让了让,说:"那先歇着,等你睡醒咱们再说。" 沈时恩却说自己身上脏,他守着姜桃睡就好。 "你老是这样,"姜桃嗔道,"我又不是什么天上的仙女,碰不得一点脏。那不肯躺,抱抱我总成了吧?" 说着不等沈时恩回答,她就钻进他怀里。 沈时恩身上的味道不算好闻,混合了许多别的气味,但因为是他,而且是他担心她所以才顾不上休整,姜桃就半点儿都不嫌弃。 "你不知道前两天夜里是雪团儿忽然就不对劲了,焦躁地直转圈,还非把我往屋外拉……" 姜桃说起地震前的事,沈时恩耐心地听。 等姜桃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说了快一刻钟,她懊恼道:"不说了,快睡吧。" 看沈时恩还不肯躺,她干脆就动手要把他往床榻上拉。 但是刚触碰他的衣摆,姜桃就摸到了一手濡湿。 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手鲜血! 她吓了一跳,声音都变调了:"怎么身上还带血?你受伤了?" 看到她这鲜活惊慌的模样,沈时恩忍不住笑出了声,"都说我身上脏了,非要靠过来。" 到了这一刻,沈时恩才知道今夜不是一场梦,他的阿桃还全须全尾好好地活着! 从县城离开往北赶了快半个月路,沈时恩才打听到了萧珏的踪迹。 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见他。 明明去的时候远远地瞧他一眼就好,但萧珏到底是他长姐留下的唯一血脉,是他的骨肉至亲。 第60章 远远地瞧过之后不知道怎么心就不满足了。 但萧珏贵为太子,御前带刀侍卫和暗卫加起来数量过百。 沈时恩到底不是神仙,不可能瞒过那么些耳目。 后头他看萧珏也没有什么危险——都知道太子是代替皇帝来的体察民情的,当地的官员和乡绅虽然存在弄虚作假的情况,却也没胆大到敢对太子下手,而且连沈时恩都不敢掉以轻心的侍卫暗卫,旁人就不敢等闲视之了,所以他便动身回来了。 没想到回程刚过半,深夜里就遇上地龙翻身。 沈时恩自然不用说,很轻松地就躲开了,可躲开之后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想到远在小县城的姜桃……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了。 他只能安慰自己姜桃福泽深厚,又素来聪明伶俐,家里还有三个弟弟,还有雪团儿这么只珍奇异兽在,肯定是能安然脱身的。 可想是这么想,他的脚步也不敢再停留半刻,连脑子都是一片空白的。 后头他经过了其他地方,便是州府那样的大地方都已经彻底乱了,因为死伤过多,当地的衙门来不及做出应对,烧杀抢掠的事比比皆是。 他身上的血便是这么来的——杀了一个趁乱打劫了钱财不说,还意图对少女不轨的男人。 后头终于回到县城,街道上有捕快和士兵巡街,百姓们的伤情看着也没有那么严重,倒是比外头安稳许多。 但到底还没有见到姜桃,他提到嗓子眼的心还是放不下来。 又一路奔回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茶壶巷,正好遇到了王氏的男人。 王氏的男人就在巷口临时搭建的简易窝棚过夜,见了他就道:"沈兄弟总算回来了,你家娘子在苏宅那里,我媳妇她们也跟着一道去了……" 沈时恩没心思和他闲聊,拱手致谢之后便离开了。 而后他便寻到了这里。 他进屋的时候姜桃还睡得香甜,屋里安静地只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月光倾泻进来,给她本就秀美的面容蒙上了一层白纱,顿时显得有些不真切。 他不自觉地就放轻了手脚,生怕打破这静谧美好的画面,也怕眼前的景象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 一直到姜桃醒了,笑着同他说话,这种不真切的感觉还是那么强烈。 直到看到她慌乱地小声惊叫起来,那么鲜活那么可爱,沈时恩才确定这不是一场梦,他真的回到他的阿桃身边了,而且她还好好的。 "不是我的血,没有受伤。"沈时恩解释着,随后又垂下眼,声音越发低沉沙哑地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如果早知道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会发生这样的大灾,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离开姜桃半步的。 "说这些做什么?"姜桃摸了快帕子擦手,抿唇道:"天灾这种事情也不是你我能预料的。" 再说发生地震之后,她也担心沈时恩,但知道以他的本事自保完全没问题,而且可能他在外孤身作战的时候,比在县城拖家带口还安全呢。但知道归知道,心里某个地方到底还是揪着。 她都这样了,沈时恩想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该操心成什么样了呢? "我知道。"沈时恩拉着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但还是对不起。" 幸亏姜桃什么事都没有,若她真有个闪失……他不敢设想。 "不说这些了。"姜桃起身打开衣柜,地震前收拾细软,她连米面都带了一些出来,自然也给沈时恩收拾了两身换洗。 把衣服抛给他换上,姜桃坐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递给他润润嗓子。 沈时恩脱下衣衫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姜桃仔细看过一遍,确认他没有再添新的伤疤,才问起:"你看的那个人可还好?地震可有影响到他?" "应该是没事的,他身边的人很得用。" 也正是因为太得用了,上百人分成两班,十二个时辰都值守在侧,中间换班的时间还一个老者在盯着,那老者沈时恩还认得,是皇帝身边的高手,早些年在江湖上很有威名。他试探了几次都接近不了萧珏,还差点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这才无奈放弃。 "那就好。"姜桃也没有多问,看着他喝了茶润嘴,又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时恩说不用,"我入夜偷偷过来的,没得再惊动旁人。等明天一早我还要去采石场看看,小南也得跟着我一道去。" 他入城的时候看到附近的驻军了,虽然眼下驻军还忙着救人和安抚民众,但后头应该也会去采石场清点一下名册,确保没有苦役趁乱逃脱,保险起见他和萧世南最近白天的时候都得过去待着。 姜桃也想到了这个,就点头道:"那你们自己外头当心点。我这里也不用操心,我吃住都在这儿,有人照看着,白日里虽然也会去外头帮帮忙,但并不做什么危险的活计,就是照顾一下伤患。那里有个老大夫正好是之前给阿杨看病的,就也是之前给我看月事疼痛的那个,他也对我颇为照顾。" 第61章 "你去外头帮忙了?" "可不是嘛,当时就觉得不做点什么心里不安生,没想到还真能帮到一些……有个大哥真挺逗,腿上都被砸的血肉模糊的了,还有心情玩笑,说让我给他绣好看些,权当是送他家一幅绣品了。不过也因为这个玩笑,我手立刻不抖了,后头也没人因为我没经验为难我,还都排着队让我给他们缝合。" 不知不觉姜桃又打开了话匣子,边说话她边收拾沈时恩换下来的衣裳。 "啪嗒"一声轻响,沈时恩的衣服里掉出来一个荷包。 "怎么还用起荷包来了?"姜桃俯身捡起,先是检查一下荷包的样式,确认不是女子绣出来的,而后才掂着轻飘飘的分量道,"也不是银钱。" 本也是随意家常的话题,沈时恩却忽然面露窘色,起身要来抢。 他自然不可能在姜桃面前用武,所以姜桃没怎么费力就避开了。 "还不让我瞧?"她被他这反常举动勾起了好奇心,随后就把荷包打开了。 荷包里头放着半透明、薄膜状的十来片东西,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腥气,姜桃没见过这个,先是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而后转头看向沈时恩发问,"是外头买的吃的吗?" 沈时恩臊得耳根子都红了,像个做错事等着挨批评的孩子一般在原地站着,还不敢和姜桃对视,眼神一个劲儿地乱飘。 小模样还挺像个刚谈恋爱的愣头青。怪可爱的。 姜桃忍不住抿唇笑起来,而后她终于想到了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这不就是鱼鳔嘛,古代版的那什么套! 姜桃烫手一般把手里的东西塞回了荷包,而后又把荷包扔到桌上,"这就是你说出去有要紧事办,而后带回来的东西?!" 要不是知道沈时恩不是那样不靠谱的人,姜桃都要忍不住怀疑他跑出去就是为了搞这些了?! "唉!不是特地弄的。"沈时恩整个人气焰都低下去了,连忙解释道:"就是巧合,巧合看到有这种东西,想着咱们也需要,就买一些来试试看。" 姜桃软绵绵地斜了他一眼,被他轻轻推着去床上,"我真没骗你就是巧合。你快睡吧,没一会儿天就亮了。" 姜桃轻哼一声,而后躺下来没多久她发现不对劲了—— 古代又不像现代那么开放,套套什么的超市和药店都能随处买到。 沈时恩能凑巧去哪里买到? "你不会是去……去逛青楼了吧?"想通之后姜桃翻身坐起,恶狠狠地盯着他。 问完姜桃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可能是分开太久了所以才患得患失的。沈时恩哪里是那样急色的人呢?再正人君子不过的了,两人刚刚重逢,不应该因为这种无端的猜忌而拌嘴,应该好好温存一会儿才是。 姜桃收起怒容正想道歉,没想到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就听坐在床沿边守着她的沈时恩声音低低地道:"也、也不算逛吧。" 沈时恩的确没有说谎。 他去青楼,是尾随乔装打扮的萧珏而去。 萧珏撇下了皇帝赐下的高手,只带着自己的三十暗卫出了营帐,进了城中最大的青楼。 本以为是孩子长大了,出了宫便来寻个新鲜,沈时恩觉得又无奈又好笑。 不过那也给了他一个接近萧珏的机会,两人就在相邻的两个包厢里。 沈时恩没让人作陪,只点了一桌酒菜。 本是准备趁机和萧珏相见的,没想到萧珏不是来玩闹,而是来做正事——他接见了当地的一些书生。 书生们怀着一腔热忱为民请命,揭露了当地官员的阴私手段。 萧珏丝毫没有太子的架子,和他们一谈便是一夜,后头还关心起当地读书人的境况,拿出数千两银票资助他们。 沈时恩这才感觉原来分开的这数年时间,萧珏已经不是那个从前跟在他身后,只知道玩耍的稚童了。 他长大了,察觉了官员和乡绅勾连,只会粉饰太平,并不会说实话,便选了烟花之地掩人耳目,接见书生,了解民生民情。更资助学子考学。 几千两的银子对萧珏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但只要这批书生里出一两个有出息的,他日就能在朝堂上成为他的助力。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沈时恩觉得自己真没有必要再出现了。 后头他在包厢里待了一夜,在窗口目送萧珏离开。 青楼里的老鸨还当他是那种格外挑剔的客人,拿着鱼鳔来推荐给他,说只要有了这种东西,不用担心红牌姑娘身上有脏病,也不用怕弄出子嗣来被寻麻烦…… 这倒是给沈时恩提了醒,这不正是自己需要的东西? 因此拒绝了老鸨给他推荐的红牌姑娘之后,沈时恩买下了鱼鳔,先是贴身放着,后又觉得不妥,在街边随便买了个荷包来装。 第62章 再后头他就赶路回来了,半道上遇上了地龙翻身,担心姜桃而慌了神,也就把这一荷包东西忘到了脑后。 "你还真去了?"姜桃又吃惊又生气,上手就拧上沈时恩胳膊一把。 沈时恩没敢躲,老老实实地被她拧。 看他这闷不吭声的样子,姜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你……" "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她真要恼了,沈时恩立刻解释道:"是我要探望的那个人去了青楼,我不好在人前现身,想着那处鱼龙混杂,也许趁乱能和他见上一面。什么都没做,只吃了一桌席面。" 他坦坦荡荡的直接说了,姜桃反而觉得没什么了。 而且相处都半年了,她对沈时恩还是很信任的。 他真要是急色的,早些年还单身一个的时候,凭他的本事打野物换银钱,在这县城里逛窑子或者寻个相好不是更轻松简单?没得二十多了,那方面也是毛头小子一个。 但是吧,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姜桃心里还是忍不住吃味,酸溜溜地问他:"青楼的饭菜比咱家的好吃吧?姑娘好看吗?比我还好看?" 沈时恩忍不住扬了扬唇,随即想到姜桃还在气头上,又把笑忍住,正色道:"怎么把自己和青楼的姑娘相比?我真没撒谎,只让人引着去了楼上包间。" 这的确不是假话,若不是他目不斜视地进了包厢,还只要了酒菜,老鸨也不会把他当成格外刁钻的客人,给他推销鱼鳔。 "哼!"姜桃还是气鼓鼓地轻哼一声,躺回床上翻了个身,又说:"虽不知道你去探望的是谁,但想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地龙翻身之前,小县城接连下了快半个月的暴雨,田地里的秧苗都不能活了。听说整个北方也是大旱的继续大旱,大涝的大涝,百姓们都发愁得不成了,都就怕这反复的天气弄的来年颗粒无收。 这种时候还去青楼,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是什么? 沈时恩憋着笑,一本正经地唾弃道:"没错!把我都带坏了!" 他在心里默默给萧珏道了个歉。 谁知道姜桃听了这话又反口:"这么说自己重要的亲人,你更不是好东西!人家肯定是有正经事才去那处掩人耳目的。也只有心思不正的人,去一趟青楼还想着弄鱼鳔回来,哼!" 沈时恩:…… 得,好赖都让姜桃一个人说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家媳妇儿耍小性子,只能宠着呗。 这叫闺房之乐。 沈时恩越看她这吃味的样子越可爱,数日连夜的奔波也半点儿不觉疲惫了。若不是他还未沐浴,身上不干净,真是恨不得把姜桃搂进怀里亲个够本。 …… 与此同时,相隔百里的太子营帐内,萧珏突然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王德胜连忙给他披了衣服,劝道:"夜深了,殿下不若早些休息吧。这些文书一时半刻总是看不完的。" 萧珏确实觉得有些疲惫了,捏着发痛的眉心道:"这一摊子事刚捋出个首尾却要回京去了,孤实在有些不甘心。" 但是不甘心有什么用呢?发生了地龙翻身这样的大事,京中肯定也乱了。不出几日,皇帝肯定要发诏令让他回京。他若是不回去,说不定就给了其他皇子可乘之机。 与其等诏令过来再急匆匆往回赶,还不如他提前动身回去,掌握先机。 萧珏自己下的命令说第二日就回京,王德胜也不知道怎么劝。 "我舅舅那边如何了?" 王德胜被问住了,道:"自打上回殿下去了一趟那边,暗卫都被您撤远了,奴才也不清楚啊。不过殿下要是忧心,不若再派人问问?" 之前萧珏觉得那小县城里的不会是沈时恩,所以把暗卫放在那处也觉得没什么。 但后头确定在那里的就是他舅舅,他就把没人撤远了,让他们转而驻扎在京城去往县城的沿途。 这样既不会让有心人因为暗卫而注意到那县城,也能防着京城派人去骚扰他。 本是一番周全的安排,但没想到会发生地龙翻身这样的大灾,反而不能第一时间知道那边的境况了。 更没想到沈时恩其实在他离开之后没几天就动身离开县城了。 "不用。舅舅本事大,不会有事的。"萧珏说着又想到了离开县城前,在夜色中把灯笼给自己的姜桃,顿了顿又道:"看看就看看吧,让暗卫确保他家人安全,稍后还是离开县城驻扎。" 吩咐完他就去歇下了,翌日便启程回京。 一路上见了不知道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况,萧珏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引着他去了御书房。 第63章 承德帝正在撰写诏书,见他来了便对他和煦地笑了笑,说:"你回来了?" 萧珏并非承德帝的长子,在沈皇后之前,承德帝还有过一任元后。元后无所出,三十来岁病逝了。之后承德帝才选了沈家女为继后,生下了萧珏这一嫡子为太子。 是以承德帝如今已年近五十了,但看着格外年轻,不过三十五六岁。 他长眉宽目,生的十分温文尔雅,加上蓄了胡须,对着萧珏的时候也格外和蔼,就像个普通的疼爱孩子的父亲一般。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格外温和的帝王,四年前面不改色地亲自灭了国丈一派,沈家满门逾百口人,都是他亲自监斩……那段时间里,菜市口的地缝里都满是鲜血。 朝中但凡有为他们求情的,也是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 经过那一次清洗,如今朝堂上下,再也没人敢违逆他。 所以萧珏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一边口中应是,一边端端正正地行礼。 承德帝免了他的礼,又轻笑道:"回来的比我预想的还早,路上可遇到麻烦?"说着就招手让他上前。 萧珏一面往桌案前走一面道:"儿臣想着父皇的诏令也快到了,便提前动身了。路上经过几个城池,百姓们的境况不大好,可惜儿臣出去的匆忙,只带够了人,没带多余的钱粮,倒也不能就地赈灾……" 说到这里,萧珏看清了龙案上的诏书,上首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罪己诏"。 他愣在原处,连本来想说的话都忘了。 "吓到你了?"承德帝弯唇笑了笑,面目显得越发柔和,"那另一份诏书你可别看了,估计得更让你吃惊。" 萧珏闻言便转过视线,往桌上另一份招数看去—— 那居然是一份传位诏书! 萧珏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立刻跪下道:"父皇这是为何?您年富力强,儿臣也尚且年少。" 如果说罪己诏还是事出有因——毕竟今年天气实在反常,加上国境中部又发生了地龙翻身这样的大灾,承德帝若是不做些什么,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但传位……萧珏实在想不明白。 尽管那位置是他一直想要的,但承德帝的年纪和身体情况,再坐十年皇位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难道是借此试探敲打他? 一时间萧珏越发惴惴不安,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 承德帝摆摆手,让御书房里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过了半晌,他才让萧珏起身,面上的笑淡了下去,又问他道:"珏儿,你有没有觉得父皇看着越发年轻了?"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萧珏越发困惑。 但他还是老实道:"父皇乃真龙天子,得上天庇护,比同龄之辈年轻本就正常。" 承德帝忽然笑了,像听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话,他先是小声地笑了几下,而后转为哈哈大笑。 一直到笑了好半晌,他才收起笑道:"珏儿,父皇要死了。" 萧珏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愣愣地问:"父皇,您在说什么?" 这几年萧珏成长的太快了,已经很少见到他这孩子气的一面,所以承德帝看他的目光越发和蔼,"朕要死了。四年前就该死了。" 在萧珏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承德帝慈爱地笑道:"父皇幼时登基,太后并非父皇的亲母,窦家外戚只手遮天。父皇用了十年才把权柄收归到自己手中。那些年的苦楚心酸不可为外人道,父皇自己一个人尝过便罢了,不舍得让你再体验一回。父皇会再为你铺路,待你明年登基,天下尽归你手,无人再敢违逆于你,你可高兴?" 萧珏回过神来,四年前他父皇确实大病了一场,但那病也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病愈之后他父皇便把他外祖父和大舅舅召了回来……若他父皇说的是真的,四年前的风波难道并不是因为他外祖家被人告发,铁证如山?而只是他父皇想那么做而已?! 萧珏顿时遍体生寒。 他父皇只因为自己年幼时在外戚手里吃过苦头,便在晚年时把可能成为新朝隐患的外戚尽数诛杀。 他父皇把他的外祖父、大舅舅全家都杀了,还问他"高不高兴"? 他应该高兴吗? 而接下来,承德帝说了一句让萧珏觉得更为可怖的话。 "沈时恩,也就是你小舅舅,这次出京你应该见过他了吧?" 萧珏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比他老子和大哥好,本事不小,野心却不大。当年朕卖了个空子给英国公,让他把沈家那小子和他家的世子都送出京城了。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在中北一带采石场。他这两年怎么样?" 承德帝的口吻像问起他喜欢的、亲戚家子侄一般,说着也不等萧珏回答,又自顾自道:"等明年你即位了,就亲自去把他迎回来,再给沈家翻案,你舅舅和沈家旧部只会对你感恩戴德,俯首帖耳。你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第64章 萧珏心口剧痛,自古便有老皇帝退位前,会寻一些由头把一些得用的人贬谪到外头,然后让新帝继位之后把人起复,以此来收服人心。但贬谪不就好了,就算把外祖父和大舅舅的兵权都卸了又如何?为什么要他们的命呢?为什么单要了他们的命还不够,还要夷了沈家三族? "为什么……" 太多的问题问不出口,萧珏抓着桌角才稳住了身形。 "你这孩子,都是再过不久就要登基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经不住事儿?"承德帝笑着把萧珏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像你母后似的。" 龙椅宽大,是萧珏想坐却从来不敢坐的位置。 但坐了上去他才知道这位置是如此冰冷,连带着他不住地打抖。 他父皇说他像他母后一般,所以他母后当年也是知道这一切,无法在儿子和其他至亲之间做出抉择,所以才在长春宫自缢了吗? "你要习惯。"承德帝正色道,"习惯这一切。" 萧珏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后头承德帝让他先回东宫休整,他就逃也似的出了御书房。 萧珏走后,御书房里伺候的人都回了来。但因为气氛太过诡异,众人都是有眼力见儿的,也并不敢靠近,只有大太监苏全一个人进御书房。 苏全方才见到了萧珏狼狈的背影,已经猜到承德帝对他说了当年的事,心中实在不忍,几次掀唇都欲言又止。 他比承德帝还小两岁,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就在当时还是皇子的承德帝身边伺候,这么些年了,承德帝身边的人一直在变,只有苏全总管大太监的位置永远不会变。 承德帝说你有话就说,没得吞吞吐吐的,影响朕写诏书。 "圣上没必要和殿下说那些的。"苏全叹息道,"当年的事,您也不想的。" 承德帝垂着眼睛,看不出他眼里的情感。他从龙案的暗格里取出了另一份诏书。 这份诏书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乃是先皇的遗诏。 遗诏摊开,里头只有两句话—— "荣国公之女为后,立其子为储。独留一子后起复,满门杀之!" 本朝开国两国公,一个是赐了国姓的泥腿子英国公,另一个就是掌了兵权的荣国公。 不过后头承德帝娶了荣国公府的姑娘为继后,旁人对荣国公府的称呼就改为了国丈府。 "珏儿什么都好,比朕聪明,比朕能干。只有一样不好,"承德帝说着就笑起来,但那笑透着无限的凄凉和孤寂,"他的心太软和了。" "他早晚要坐上这龙椅,也早晚会发现沈家是因为朕罗知的莫须有的罪名才灭门的。那时候朕多半已经不在了,他只会怪到自己身上。与其让他日后带着无尽的愧疚过活,不若让他现在就明确地开始恨朕。" "可您……您也是被逼的啊,这是先皇的遗诏。您怎么能不办呢?" "是该办。"承德帝看着遗诏,目光亦变得深远起来。 在被立为储君、坐上皇位之前,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皇子妃。 后来他为帝,他的妻为后。 虽然看到了遗诏,但他那时和皇后感情甚笃,并不想改立沈家女为后。加上沈家虽握着兵权多年,却忠心耿耿从未僭越雷池一步,他便更是不想遵从遗诏诛杀忠良。 可就是在沈家女长成,及笄之后,他的皇后就开始生病,整个太医院都查不出病因,承德帝寻了坊间名医来看,名医踌躇再三,才告诉他皇后并非得病,而是被下了奇毒。此毒会让人日渐衰弱却查不出病因,他只在古老医书上见过此症状却并不会解。 承德帝一直不明白谁会害他的皇后,更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一直到皇后死前,她才告诉他,很早之前,他还只是个普通皇子的时候,先皇就召见过她一回,赐了她一杯茶。 她身子本是比一般人都好的,但那杯茶之后,她每次来月事都会疼得无比厉害,她悄悄找了大夫来问,大夫说她以后再也不能有子嗣了。 若他的夫君只是一个平常的皇子,先皇怎么会对他的皇子妃下手呢? 从那个时候她就有预感,自己的夫君以后会有大造化。 她对谁都没有说起过这件事,连那个大夫都让她找人灭了口。 一直到临终之际,皇后才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他。 "妾身知道先皇属意的皇后必然不是妾身。是妾身贪心,独占了圣上这么些年。"死前她平静地看着他,"圣上也不必为妾身难过,是妾身的时辰已经到了。" 承德帝不敢置信问:"是父皇那杯茶让你现在……" 皇后摇头笑了笑,说:"都这么些年了,想来世间并没有这种凶险却能潜伏多年的毒。妾身是最近半年才开始不舒服的,想来也就是这半年的事情。妾身临去前想斗胆想提醒圣上一句,不论先皇给您留了什么话,圣上一定要照办。妾身害怕圣上也会如妾身这般……" 第65章 本朝是马背上得的天下,相传太祖属意的储君人选本不是先皇,但先皇的兄弟们却都先后暴毙。 十几个皇子死的只剩先皇一个,太祖也突然驾崩,皇位自然成了先皇的。 那样一个对父亲、对兄弟都丝毫没有仁慈的人,对不听他话的儿子又能有几分容忍呢? 皇后那是在担心他若是不按着先皇的意思办,自身都难保——毕竟深宫之内,朝堂之上,都是先皇留下来的人,他的皇后都能被下毒,那毒下给他又有何难呢? 而且先皇可以留遗诏给承德帝,一样可以留遗诏给其他人。和承德帝同辈的王爷还有十来个,对先皇来说,皇位换给其他听话的儿子来坐也是一样的。 承德帝说萧珏心软,其实他也一样。 因为在迎娶沈皇后之后,他也慢慢地爱上了她。 沈皇后和他温温柔柔的发妻不同,是个飒爽独立的女子。 在两人刚刚成婚的时候,她察觉到了他的冷淡和不情愿,但并不以为意,自己就活的很好。 承德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吸引的,总之就是慢慢地也把她放到了自己心上。 那段日子实在美好,美好得让承德帝走出了失去发妻的阴影。也在那段时间,他不动声色地更换了宫里上下的老人…… 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可四年前,承德帝病了。 早先为元后诊治的坊间名医一直被留在宫里研究那奇毒,为承德帝诊治之后,他说承德帝中的是同一种毒。不过这次剂量小一些,承德帝应该还有一两年的时间。 那名医也总算有了一些研究成果,研制出了一种可以延缓毒发的药,但也只能延长三五年的命数。 承德帝吃下了名医的药,看起来容光焕发,越发年轻,但身体的虚弱感却在每时每刻地提醒着他,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 他终于还是照着先皇的遗诏办了。 他已经要死了,但萧珏绝对不可以再重蹈他和元后的覆辙! 他更不想让萧珏知道,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阴谋。 就像四年前,察觉事情不对的沈皇后偷偷溜进御书房,在暗格里找到了这一封遗诏,跪着求他时说的那样。 "妾身什么都不敢奢求,只求圣上垂怜珏儿,莫要让他知道这一切。" 如果让萧珏知道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阴谋,一个预示着沈家灭门的信号,他该如何自处呢? 所以承德帝对先皇的遗诏只字不提。萧珏恨他一个人便好。 承德帝把遗诏放到火上烧了,又平静地从暗格中拿出一丸丹药捏碎。 那是四年前沈家灭门后突然出现在御书房内的丹药,承德帝觉得他已经不需要了。 相比承德帝的云淡风轻,苏全立刻大惊失色道:"圣上不可!" 承德帝先是一愣,而后笑道:"为何不可?朕早已让人比对着这药丸研究出了配方。" 苏全这才松了一口气。 却听承德帝又慢悠悠地问道:"你知道这枚丹药所为何用?" 苏全登时呆若木鸡,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元后和承德帝先后中毒之事只有他和那坊间名医知道,对外一直只说是得了罕见怪病。毕竟连御医都不说中毒,只说是生病,旁人断不会平白无故怀疑才是。 这枚解读的丹药在出现在御书房之后,承德帝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收进暗格。 苏全虽然是他贴身的大太监,却并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如何会知道他对外秘而不宣的事? 那坊间的名医被承德帝藏在宫外,一家子性命都在承德帝手上,更是没那个胆子也没机会和外人通信。 除非……苏全一早就知道。 "原来是你,"承德帝松散地往龙椅上一靠,颓然地笑了笑,又道:"果然是你。" 元后走后他明明彻底换过好几次身边的人,自己却还是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毒。 他做了无数猜测,却从没想到下毒之人会是苏全——这个五岁就到他身边伺候,这些年为他试过毒,为他挡过刀,看着再忠心耿耿不过的得力心腹。 或许也不是没想到,而是承德帝不愿意想。 苏全是他的肱骨臂膀,小时候不懂事的他还拉着苏全拜把子。两人名为主仆,其实情谊不比血缘至亲差。 "真可笑。"承德帝复又笑起来,"朕真可笑!" 苏全以头抵地,不用承德帝审讯便直接道:"奴才是先皇暗卫统领之子,五岁净身入宫伴您左右。除了奴才外,还有……"他说出了一串人。 这些人里有些承德帝没有什么印象,有些却是记忆深刻。 承德帝的母妃出身不高,也去的很早,他很小的时候便养在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身边。 第66章 太后没多久有了自己的亲子,对他也就疏于关心了。先皇更是整个人都扑在朝堂之上,对后宫过问甚少,更别说承德帝只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 宫里惯是拜高踩低的,承德帝幼时的境况并不算好。 但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好人,他们随手的善举会给人带来莫大的温暖。 就像苏全说的那些人,他们有的是在承德帝饥肠辘辘的时候送过他一盘点心,有的是下雨天为他打伞送过他一程,或者是他幼时调皮犯了错受责罚时,为他说过一句好话…… 承德帝以为自己承受的这一切是起于继位之后,原来他和萧珏一样,在他尚懵懂不知事的时候,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未来要走的路。 先皇也是真的很了解他,尽管他换过了宫里绝大多数伺候的人,但却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这些人中许多都是得了他特别关照,在宫中养老的。 "若朕心狠一点,若……" 若他早就察觉到这些人都是先皇的心腹,是不是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苏全凄然一笑,"圣上心软,先皇也知道的。若您真能心狠到那一步,遗诏上的事对您来说也就不难了。" "还有谁?"承德帝看着他问。 苏全道:"还有福王爷和德王爷,他们手里也握着先帝的遗诏。" 福王爷是先皇的弟弟,掌管宗室。德王则是承德帝的亲兄弟。 不用苏全明说,承德帝便知道他们手里的遗诏是若他不按着遗诏办,江山之主便要换个人来做了。 也正是因为知道还有其他遗诏在,苏全才硬着心肠对承德帝用了毒,逼他按着遗诏去做。 在他看来,他会顾念着和承德帝的情谊,其他人就难说了。而且毒可解,照着遗诏做也可彻底收服整个沈家军。 可一旦两位王爷拿出遗诏,皇位之争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鲜血和人命,鹿死谁手也是未知之数。连苏全都不确定先皇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先皇一生都步步为营,苏全比承德帝知道的多,却也不敢说了解他。 就像苏全的父亲,先皇的暗卫统领死前和他说的那样—— "先皇多谋善断,一步三算。莫要猜测他,莫要想着对他玩弄心计,不论他吩咐你做什么,你都按着去做!" 暗卫统领是跟着先皇最久的人,对先皇的信服和忠诚已经刻到了骨血里,也算是世间最了解先皇的人。这也是他唯一能为自己儿子做的了。 四年前苏全确实犹豫过,到底是按着先皇的吩咐办,还是对承德帝和盘托出。 但他还是不敢去赌。他私心里说一句僭越的,承德帝仁心有余,才智果决却远远不如先皇。更不如先皇无情。 说来可笑,一个已死的帝王竟比一个活着的帝王还让他忌惮害怕。 所以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也并不后悔。 但这些都无须解释,他本是该死之人了,不配和承德帝解释什么。 "那药方圣上留着,配出丹药吃上一个月,身体的毒便没有什么大碍,也不会影响您的寿数。奴才……不,臣去了。" 言罢苏全便咬烂了牙里的剧毒,顿时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随后承德帝列出一份名单,交给自己的暗卫去办。 而此时苏全的尸首还留在御书房内,受过严格训练的暗卫目不斜视,视若无睹,却吓坏了后头进来伺候的小太监。 "苏公公这是……" 隔了好半晌,承德帝都没有说话,小太监自觉失言,立刻跪地磕头请罪。 "苏全为朕试毒而亡,厚葬了吧。" 小太监这才战战兢兢地应是,随后喊来其他人一道将尸身抬了出去。 御书房内又只剩下承德帝一人,空旷的殿内落针可闻。 坐了不知道多久,承德帝才再次唤来暗卫,让他去查先帝时期的暗卫统领的身份。 太监死后只能葬入恩济庄,他还是想把苏全葬回自家祖坟。 做完这一切后,承德帝脱力地斜靠在龙椅上。 到了这一刻他都不得不说,他的父皇把他算的死死的,都到了此时,他心底对苏全依旧是恨不起来的。 所幸,等他再为萧珏铺一段路,他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 盛夏的时候,皇帝颁布了罪己诏,也开了国库赈灾。 姜桃所在的小县城经过三个月的休整已经恢复了一些从前的样子。 朝廷下发的赈灾钱来的慢,而且虽然听说一下子拿出了数百万两,但是受灾的地方不少,分到家家户户不过也才十来两银子。 十多两银钱平时看着还不少了,但此时用来重修房子却是不够的。 第67章 但好在黄氏用姜桃的法子筹措赈灾银钱也有了效果,一共筹措到了七八万两。这其中一部分先是填了官粮的缺口,后头等驻军离开了,黄氏便立刻写信给娘家道明原委,把米粮和钱都补了回来。 小县城人口不过万,加上附近十几个村落,登记在册的人口一共不到两万。 黄氏又贴了一些,家家户户又分得了五两。 但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两的贴补,修葺屋子还勉强够,但重新盖房子却是怎么都不够的。更别说不少人家里还有伤患,那更是需要一大笔银钱来医治。 一时间不少人家都在卖地。 毕竟房子是没了,地契还是作数的。 茶壶巷这边卖地的也不少,姜桃和王氏、李氏都是有余钱的人,不在此间行列。 后头孟婆婆和杨氏她们干脆就买了这巷子的地,这样日后大家在一处做工也方便。 姜桃还问过她们需不需要帮忙,毕竟茶壶巷的地也不便宜,她们虽然做工有段时间了,但家底肯定不算丰厚的。 不过孟婆婆她们却说什么都不肯姜桃再帮忙了,说先买了地安顿下来,房子破败一些也无妨,先住着就是了。 后头李氏也说若是她们不在意的话,可以先去她家住着——陈大生在地震里死了,因为酗酒过度醉的失了神智,李氏当时足足喊了半刻钟都没把他喊醒,便只把他拖到天井里,还拿了油布给他盖上,自己带着女儿和姜桃一道走了。 李氏家的房子受灾不算严重,照理说天井里的陈大生并不会死。 但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想的,竟又回到屋里睡下,还正好睡在房梁下头。 实在是应了那句"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但总的来说,除了陈大生这种自寻死路的,小县城里的伤亡已经比附近其他受灾的地方小了数倍。 后头秦知县还得了上头的表彰,说他管理有方,还赐了二百两赏钱给他。 二百两银子不值当什么,但得了表彰可是让秦知县美得整个人都飘起来了,甚至还找了个漂亮的红木盒子,把那些银锭子都装了起来,准备放在县衙里让众人瞻仰。 但秦知县怎么也没想到,一觉起来那二百两银锭子连带着红木盒子都不翼而飞了。 再大胆的贼也不敢偷到县官家里啊!秦知县还不至于糊涂到立刻喊人来抓贼,只寻了下人来问谁进过他书房了。 下人说没外人来过,只太太早上来了,抱着个盒子走了。 得,原来是是黄氏拿的。 秦知县从前对黄氏就没什么脾气,地震之后就更别说了——先不说黄氏当时的坚持救了他和儿子,就说后头黄氏身先士卒出去帮助受灾的百姓,赢得了一众百姓的盛赞,还有她想办法瞒着驻军把官粮的数给补了回来这两件事,让黄氏在家里的地位越发高了。 "那太太从书房出去之后呢?在后院还是去别处了?" "太太让人套车去茶壶巷了。" 黄氏这是把赏银给姜桃送去了。 秦知县知道那银钱是姜桃该得的,而且二百两银子确实不是大数目。但还是难受啊,哪怕另外送更多的银钱去感谢姜桃呢?怎么就把刻着朝廷印记的赏银送去了?赏银代表的意义和比它本人值钱多了啊! 但是他难受也不顶用,此时黄氏已经到了姜桃家,乐呵呵地献宝似的捧出了盒子要送给她。 姜桃正和王氏李氏她们商量着以后绣坊的发展方向。 之前绣坊做的最多的是本地生意,做多了才借着芙蓉绣庄的商路销到外地。 如今县城遭了灾,本地生意短时间内是不好做了,得把重心转移到外地。 之前绣坊里还有不知事儿的,私下里说过不明白为什么和芙蓉绣庄合作要拆出一半利润。 毕竟她们的绣品平价也好卖,放哪家绣坊都不愁卖的,芙蓉绣庄还是靠着她们的绣品才越来越红火。若是去和别家合作,说不定人家只拆一两成利润呢,那不就能挣更多的银钱? 不过也只敢私下说说,让孟婆婆和李氏知道了,就告诫她们不许对姜桃的判断妄自议论。 都是苦过来的人,也不是不知恩的——不老实的早就被刷走了,也留不到后来。 所以被训诫之后就没人敢再提了。 直到此时她们才知道姜桃的考虑有多长远,若不是和芙蓉绣庄这样能通外地商路的大店铺合作,她们绣坊的生意可就塌了! 这时候正好黄氏来了,进了屋众人都很有眼力见儿地离开,去了隔壁李氏家继续做工。 黄氏乐呵呵地捧着木盒子说送她的,姜桃笑着说您太客气了。 两人在地震里算是成了真正的朋友,之前黄氏三不五时就来给姜桃送东西。 第68章 黄氏知道姜桃不爱银钱,从前她要给姜桃一小袋金锞子作赏钱,姜桃都不肯收的,所以黄氏也动了脑子,没给她送那些,给她送的都是些时令的蔬果。 这些东西之前在小县城里随处可以买到,但现在灾后秩序刚刚恢复,农家人都怕自己不够吃,不怎么拿到城里来卖,反而成了稀罕东西。 当然这也是对姜桃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对黄氏来说这些东西还是很容易弄到,而且她本来家里也需要吃这些,匀一些给姜桃也是举手之劳。 姜桃之前还想着把银钱给黄氏,但黄氏怎么不肯收,还做出生气的样子来,便只好作罢。回头姜桃也会做一些小绣品给黄氏,算是礼尚往来。 这次姜桃就还以为箱子里也是装的蔬果,还纳闷怎么换了个这样好看精致的木盒来装,可接过的时候她差点被盒子坠得跌到地上去,还是黄氏立刻又把盒子托住才让她稳住了身形。 "这得有十几重吧?"姜桃和黄氏把盒子抬到了桌上,又道:"您也送的太多了,最近天气太热,蔬果这东西最不经放的,浪费了就可惜了。" 黄氏这才把盒子打开,里面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银锭子,解释道:"不是蔬果,是朝廷给我家老爷的赏银,说他这次管理有方,把咱们县城的伤亡降到了最低。但咱们都清楚,哪里是他管理有方,分明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带着你家雪团儿绕城跑了一圈,还不知道多少人和我家老爷那样心安理得地回屋去歇下了呢!" "这银钱……"姜桃想着措辞想推拒。 她并不想邀功,而且二百两对黄氏来说不算什么,但怎么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我和你借个地方放吧,你不知道我家老爷多得意忘形。"黄氏提到秦知县就撇嘴道,"昨晚上都没回屋睡,把这一盒子赏银抱着在书房里一个人美呢!" 说着黄氏注意到了姜桃尴尬的面色,又道:"我让人仔细擦洗过了哈!就是这盒子确实怪好看的,我没舍得换。先搁你家,省得他得意忘形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 黄氏算是摸准姜桃的命脉了——她吃软不吃硬的,这么软乎乎地一说,姜桃还真不好板着脸说不收了。 她清点了数目之后去拿了把锁把盒子锁了起来,放进箱笼里,还把钥匙给了黄氏。 黄氏又随口问起雪团儿,说还给它带了肉干,怎么没见到它。 说到雪团儿姜桃就忍不住笑,说:"可别再喂它了,这小家伙不知道饱一样,三个月长胖了十几斤,大了好大一圈。这要再胖下去,家里都快养不下了。" 这倒不是姜桃夸张,而是自打地震之后,雪团儿瑞兽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也确实是它的虎啸把大家吓住了,都守在门口提防着老虎闯入,这才在地震的时候能第一时间跑出去。 地震的时候砸死了好多家禽家畜的,肉价反而没怎么上涨。 家家户户只要多一口吃的,遇上了它都会喂它一口。 姜桃一开始还不知道,只是那会儿也忙着修葺屋子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它,等发现的时候它已经胖了一圈了。而后才尾随它出门转了一圈,看到这家伙从街头吃到街尾,嘴就没停下来过。 它也自小和人一起长大的,知道怎么样会讨人喜欢。 得到了吃的,它也愿意给对方表演一个伸懒腰、甩尾巴什么的,把人都哄得高高兴兴的。 隔得远远的,姜桃看到它那副卖乖讨吃食的嘴脸都替它脸红。 后头雪团儿讨到了格外好的一条干火腿,却没自己急着吃,叼着一里小跑,正好跑到躲在墙后的姜桃跟前。 而后它把火腿放到姜桃面前,还用厚厚的爪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不要客气。 这得到好东西还先想着她的举措,把姜桃也收服了,也不舍得说它了。 不过这一个劲儿地吃别人家的东西算怎么回事呢? 姜桃只好带着它挨家挨户道歉,说算银钱给他们。 姜桃从前办小绣坊已经有些名声了,后头在地震后带着一众绣娘给伤患缝伤口更是传了开来,大家也都认得她。 "什么银钱不银钱啊,姜娘子这般客气反倒是我不好意思了。" "就是,当时若不是您家的雪团儿满城跑着提醒咱们,咱们能不能有现在还两说呢。" "对啊,而且地龙翻身之后你还给我家男人缝了伤口。早先我男人顽皮摔伤过,那老大夫缝的还像条丑蜈蚣似的。可缝出来的格外工整,如今都长好了,一点儿都不寒碜!" 还有想的更深远的,同姜桃道:"姜娘子别担心雪团儿被坏人喂了不好的东西。咱们县城就这么点地方,都是熟口熟面的,要是那等不认识的想喂雪团儿我们还不答应呢!" "没错,谁敢害护了我们一县城百姓的瑞兽,我第一个和他拼命!" 第69章 其实这倒是姜桃不担心的,民风纯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雪团儿鼻子灵着呢,别说下药,就是多放了半天不新鲜的吃食他都是不碰的。 随后又想到它更小一些的时候,她把它当小猫咪,也没有那个经济能力,给它最好的吃食就是鸡蛋了。它那会儿肯定很辛苦,但从来没有表现出嫌弃和不满。 姜桃心里愧疚起来,又被众人七嘴八舌地一劝,哪里还有办法,只能对大家道谢,又说真的不用这么喂雪团儿,它在家不愁吃喝的。 众人都笑着答应了,但是接下来雪团儿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胖。 它又越来越大了,茶壶巷的小宅子已经活动不开了,他自己会扒拉门栓,还会翻墙,总不能真把它困在小宅子里不让它出门。 姜桃想着那也是百姓们的善意,又想着大家估计也就现在热乎一阵,以后就不会这样一直喂它了。而且多放它出去走走也好,让旁人都习惯一下他,就像王氏李氏他们,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并不会怕它,这样日后雪团儿真的长成大老虎了,也不用因为怕吓到其他人而行动受限。 但姜桃大大低估了雪团儿的魅力,也低估了它对百姓们的影响。 地震之后百姓们渐渐从灾难的阴影走了出来,但有些地方的阴影就是挥之不去的——相传地龙翻身惩罚的都是罪民。 附近其他县城的百姓已经因为这个被更远一些、没有遭灾的地方的人嫌弃了,人也容易被环境影响,连不相信传言的人都慢慢地被影响,开始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是犯下了什么罪,所以被上天惩罚了吗? 但是姜桃所在的小县城里的百姓不一样,谁要拿着这种说法来说他们,他们立刻会回击道:"你懂个球啊!这就是天灾,啥神罚啊?我们县城伤亡少,就是因为我们城里有瑞兽,提前察觉到了警示我们了。我们真要有罪,老天还能让瑞兽来给我们提醒?" 虽然小县城百姓们还是离不开神神道道的迷信思想,但因为有了雪团儿,总还算是比别的地方的人更清醒一些。 这种说法传开了,大家伙儿对外的腰杆子硬了,也就全身心投入到新的生产建设中,日子自然比其他受灾、百姓积变得消极的地方过得更好了。 这下子一传十、十传百的,连附近其他县城都知道了—— 这地方有瑞兽,不仅保佑他们在地龙翻身这样的大灾里脱险,日子还蒸蒸日上。 还有人特地赶路来见见雪团儿,想给它喂点东西来沾沾福气的。 但小县城的百姓不答应啊,你这外地人存不存坏心还两说呢,再说就算不存坏心,把他们的瑞兽哄走了,去护佑其他地方怎么办? 他们不让生人靠近雪团儿,自己还喂得越发起劲了。 以至于后来某天小姜霖早上起床,发现自己的双肩书包没了。 书包不值钱,但是姜桃亲手做的,而且是他和几个哥哥都一样的,他们每个人都很爱惜。 他顿时就急了,在屋里翻找一圈没找到,只能老老实实地去给姜桃说。 姜桃去他屋子一看,其他东西都没丢——连书包里的书都在炕上洒落着,独有那书包不翼而飞了。 她安抚了小姜霖几句,随便寻了个布袋子让他用着,说白日里再给他做个新的。 小姜霖这才委屈巴巴地应了,还特地说:"姐姐记得得和原来做一样的,我得和哥哥们背一样的呢!" 姜桃说记下了,把他哄着去卫家上课了。 后来中午的时候雪团儿回来了,叼着小姜霖的书包。 书包里满满的都是肉食,还都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一看就是它这几天实在是吃不完了,就只好拿袋子去装。 也不愧是和姜家兄弟一起长大的,连审美都出奇的一致,家里不是没有其他口袋,可它偏偏拿了小姜霖的那个。当然姜杨和萧世南的书包也是会带回家的,不过他们都会放好,不像小姜霖丢三落四地随便放。 姜桃说了它两句,但看它耷拉着脑袋怏怏地蹲到角落盘起身子,又心软起来,下午晌她把小姜霖那个书包洗了晾了,又按着雪团儿的身形缝了一个同样式、可以固定在它背上的。 姜桃无奈地和黄氏说着雪团儿过去几个月的作为,又叹息道:"真是等于多养了个孩子,偏我对着它那乌溜溜的眼睛就也硬不下心肠。本以为大家伙儿也就是喂个几天,没想到如今它真成了吃百家饭的。为了这事儿我都不知道出去说过多少次了,偏大家伙儿当面应的好好的,回头该怎么喂还是怎么喂。" 黄氏听得直笑,她没养过什么宠物的,却也对雪团儿喜欢的不行。毕竟雪团儿救了她家人在先,又生的那么好看,还格外聪明,想让人不喜欢都难!她也没资格说旁人,连她自己每次来姜家都带着肉干呢。 闲聊了一阵,黄氏收起了笑对姜桃道:"我听到消息,来年大开恩科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说是这两个月就要下旨了。你家阿杨是个顶聪明的,因为有孝在身才耽搁了,这回可得好好把握!" 第70章 黄氏娘家也是大商户,消息自然比一般人灵通。而且最早卫常谦已经透露过,前两天楚鹤荣也特地来说了一回。 姜桃早就重视起来了,当即就点头道:"谢夫人提醒,我省得的!" 如卫老爷子猜想,和楚、黄两家收到的消息一般,这年秋天,皇帝下旨开了恩科,夺情天下举子。 但凡是有科举资格的学子,都可以下场了! 几个月的时间里,京城的局势又发生了巨变。 承德帝先把宫里的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都处置后,后又寻了理由将福王和德王软禁起来审问了三个月,又将两个王府都抄捡了,终于找到了另外两份遗诏。 更可怕又可笑的是,两个王府里竟也有先帝的人。 再顺藤摸瓜查下去,就发现先帝还留了后手,防着这两个王爷因无端篡位。 后手复后手,若是从前承德帝知道这些,怕也要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可自打苏全告诉他,他幼时遇到的那些人都是承德帝安排的,等于说这整盘计划是先帝计划了十数年的,便也没有那么吃惊了。 后头牵牵扯扯一大堆人,光是收缴上来的遗诏就堆满了御书房的龙案。 刑部、大理寺等地方牢房就更别说了,都快人满为患了。 但承德帝四年前都能那么对沈家了,还清洗过了一遍朝堂,倒也无人敢置喙,只是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有胆子小、年纪大的官员干脆趁机上奏辞官,生怕牵扯进这风波里。 也是在又筛过一遍人之后,朝堂之上顿时多了许多空缺。 若是平时便也罢了,偏承德帝退位在即,不好把这样的烂摊子甩给萧珏,才干脆效仿前朝,大开恩科,夺情天下举子。 这些大动静自然影响不到姜桃所在的小县城。 她现在一门心思充当好家长,帮着姜杨备考呢。 来年二月就是县试,算起来就只有三个多月了。而且县试只是一个开头,因为恩科的缘故,若是考的顺利的话,姜杨可以一路往上考,一直考到进士。 虽然姜杨是有目共睹的聪明,但科举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多少有才的学子在科举中失利,然后一蹶不振。加上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有限,运道差一些的得个风寒都能没命。 更别说姜杨这样先天比一般人弱一些的,年纪也小,若是按着姜桃想的,等两三年后他十六了再去考,也就没这么担心了。 但这又确实是难得的好机会,不可能说因为担心他就不让他下场了。 姜桃又开始像地震之前那样给姜杨补身子了。 不过她绣坊的事情也多了—— 虽然小县城受灾的程度是最轻的,但到底是地震那样的灾难!难,还是有不少人没了活计可做。若家里男人没受伤的还好些,男人靠着一把子力气去当苦力也能养活一家子。若是家里男人受了伤,家里房子还塌了,又没有积蓄,只拿着朝廷和县衙发出来的十几两银子,那只够汤药费,如何也不够生活和重建房舍的。 因为雪团儿和姜桃的名声,不少人就求到了她这里,想加入她的绣坊。 这时候姜桃的小绣坊已经把生意重心转到了外地,靠着芙蓉绣庄的商路,她们的日常运转和盈利并没有受到影响。 而且年掌柜还说以前因为送出去的绣品不多,以前只是在附近的分店销售。如今附近一带都被地龙翻身影响了,绣品送到了大地方的分店去,卖的更快了。 这时候她完全是有能力招手更多绣娘的,但还是有些犹豫,怕人多了不好管理,若是管理不当,那就是对已经招来的人不负责任了。 后头黄氏又往茶壶巷这边跑,看到姜家来来往往好多生面孔便问起这个。 姜桃才把自己的为难和她说了,又道:"我私心是想帮她们的,但是我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这十来个人还是孟婆婆她们帮着我管的,人一多,事情自然也多,我怕生出别的事端来,她们都是指着这绣坊的生意吃饭活命的,总不好因为我一点善心,让她们一道承担风险。而且您也知道我家就是普通人,若只是十来个人的小作坊,倒也不会成为其他大绣坊的阻碍。但若是往大了办……" 这是姜桃第一次分享自己的苦恼给黄氏,从前都只有黄氏麻烦她的,所以黄氏很高兴,当即就帮着出主意道:"你想那么多干啥,你是东家,绣娘是你家的伙计,你就算做错决策又咋了?难道这世间做生意的都不出错的?也没说雇了人一时,就要给她们筹划一辈子的,你就是想的太远。而且你家的绣娘我都见过,看着都是好性儿的,她们从前就是苦过来的,如今自己有了好日子,就能心安理得看着旁人受苦了?真要是那种人,骨子里也不算是什么好人,更不值当你为她们考虑。" 姜桃其实随口和黄氏提一提,因为她这人没城府也热心,所以很多时候姜桃不自觉地就藏不住话。 第71章 但她没想到黄氏能有条不紊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黄氏没察觉到她的吃惊,又接着道:"而且这是好事啊,我家老爷得了上头的嘉!嘉奖,卯着劲儿想把咱们县城打造成附近的表率呢。你这是为咱们县城百姓谋福祉,也算我一份儿呗?" 人多了成本自然也要多,这也是姜桃犹豫的一个地方。她身边不多的银钱还要给姜杨科举用的,虽然她如果去跟苏如是开口,苏如是肯定能想着法子给她送银钱,立下名目说和她合伙,但她若是让苏如是入股了,回头算盈利,苏如是肯定不要。 等于是她变着法子让苏如是贴补她。 如果和黄氏合作,她们算是朋友,却不沾亲,不会说谁占谁便宜。而且她是县官夫人,光是这个身份坐阵,就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就有些着急地站起身道,"我还得招几个人来,你既说不会管理,那这事儿就得交给擅长这些的人来做。" 没两天黄氏还真领了两个中年妇人来,把她们介绍给姜桃。 她们一个是黄氏的陪嫁,黄氏唤她作"花妈妈"。 早些年黄氏还没立起来的时候,秦家所有大小事都是花妈妈一手包办。把家里上下都打点好了,花妈妈才让黄氏开始管家。 另一个则是黄氏在本地寻来的资深绣娘,姓袁,早些年在州府的大绣坊做工的,做了好些年都到二把手的位置了。但不巧那绣坊的东家倒台了,绣坊也让人吞并了,还把袁绣娘赶出了州府,不许她在那里讨生活。她年纪也大了,便只能和一家子回到了故乡。 这两人一个是巨贾之家从小被培养的管理人员,一个是有大绣坊管理经验的老绣娘。 都是很对口、也很难得的人才。 别看黄氏平时看着糊糊涂涂的,说到做生意她还真有几分头脑,反正比姜桃思路清晰多了。 她还比对着姜桃早先拟定的契书,琢磨出了一份新的。 照着新的契约,绣坊原来的绣娘待遇!遇被提高了一些,和后头进来的新绣娘区别开来。 还有就是孟婆婆和李氏已经管理原来的绣娘一段时间了,也确实做得很好,两人正式被提拔到了管理层,和黄氏后头带来的花妈妈、袁绣娘待遇一致,四个人互相监督,共同管理绣坊。 再有就是黄氏和姜桃拆账了,姜桃虽然出了技术和一个草台班子,但是黄氏给的本钱多,她就想着和黄氏五五分账。 没想到让黄氏一口回绝了,还替她着急道:"阿桃你这样可不成啊!你是一开始的东家,小绣坊的招牌是你一个人打响亮的,我是后头加入的,怎么能这么简单拆一半给我?你建立的优势虽然没有成为肉眼能看到的银钱,但那是隐形的财富。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做生意的,都想着法子去收购什么百年老店,不就图人家的招牌?" 黄氏说不管,我就觉得值钱。 她执意只要拆三成盈利。 姜桃后悔了,她觉得黄氏和苏如是一样的,根本不会和她亲兄弟明算账,都是想着法子给她送银钱啊! "你也别觉得我吃亏,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长线买卖,后头自然也有我的赚头。而且咱们本地的绣坊,解决了这么些妇人的生活问题,我家老爷说不定还得再受一次嘉奖!那也是我赚的!" 黄氏动作也是真的快,秋天的时候招够了人,又在附近租赁了一个大院子给她们做工。 这倒是又帮了姜桃一个忙,之前十来个人都在她家里,平时倒也没什么,但姜杨最近忙着备考,有时候会熬夜看书,早上的时候姜桃就想让他多睡会儿,但绣娘们住的近,来开工很早,总是会弄出一些动静来,虽也不说怪她们,但到底有些不方便。 如今倒是方便了,工作和休息的地方完全分开了。 姜桃每天去绣坊指点一下新人,待上个半天,其他时候她就能做自己的事了。 等这一切都忙完了,姜桃还没怎么觉得,天气已经开始冻人了,眨眼间就到了年底。 这是她和沈时恩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 这天乌云沉沉,天气很不好。 到了中午都不见放晴,大中午的裹着袄子都让人手脚发寒。 姜桃在绣坊待了一上午回了家,家里静悄悄的,沈时恩去上工了,弟弟们在卫家上课,连雪团儿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吃喝了。 姜桃挎上菜篮子就去外头买菜。 之前孟婆婆和李氏她们在这家里做工的时候,准备众人的午饭的时候会另外准备一份,这样等做完了工,姜桃就不用另外再准备家里人的夕食了。 后头绣坊挪到了旁的地方,她们还是照着老样子给她多准备一份,让她每日回家的时候用食盒装着提回来。 姜桃推拒过几回,她们只说现在得的月钱越比从前还多,不知道如何报答姜桃,只能帮她做这些不值一提的事,让她不要嫌弃。 第72章 她们说的十分认真,姜桃还真不好推拒了,只另外算了一份饭菜钱,让管理月钱的花妈妈在月底发给他们。 这日姜桃特地让她们没做自家的饭食,准备整个火锅吃! 汤底是家里现成的——因为最近一直给姜杨炖补汤,鸡汤骨头汤甲鱼汤轮流来,刚开始弟弟们肚里油水不足,跟着姜杨一道喝。后来从秋天喝到冬天,再也吃不下这些只加盐、撇了油的清汤了。连沈时恩都没那么赏脸地兜底了。 姜桃自己也喝烦了,也不能强迫他们。不过好在姜杨还是很给她面子的,每天早晚一碗汤,汤料里的肉也会吃完。 今天家里剩的是老母鸡汤,姜桃买了白菜、豆腐、白萝卜等一系列蔬菜,而后就是最不能少的牛羊肉。 羊肉虽然价格比猪肉高,但还是能买到的,不好买的是牛肉。随便杀耕牛是犯法的,除非是谁家意外死了牛才能有得卖。 也是运气好,姜桃买了完了其他火锅菜,回家的时候遇到了黄氏。 她也是带着下人出来买菜的,因为之前忙着和姜桃合伙扩大绣坊,她也有好些时候没顾得上家里了。加上来年秦子玉也要下场的,他去年终于中了秀才,现在也是不要命地学。黄氏也正生怕他熬出个病来,想着法子给他进补呢。 两人在菜市遇到了,黄氏见了她就笑,说我正要去寻你呢。 姜桃问什么事? 她还以为是生意上的事呢。 黄氏就压低了声音道:"今天衙门里来了两户人家打官司,说打架的时候一家人把另一家的牛给砍死了。官司的事儿我也不和你说了,连我都没不敢兴趣的,你肯定不耐烦听。正好我去给我家老爷送饭听了一耳朵,就趁机把那牛买下来了。一头牛我家也吃不完,分你家半头要不要?" 姜桃正想着吃火锅没有牛肉卷要失色不少呢,当即就点头说要,不过半头实在太多了,家里几个小子敞开了肚皮吃也吃不完半头牛的。 "那我就分你一个牛腿。我已经让人去解了,回头让人送你家去。" 两人边说黄氏边让人扫货。 没错,黄氏买菜是扫货,就是看着什么好就把人小摊子给包圆儿了。 不过她家虽然就三口,但下人可有小几十,所以多买一些也不怕吃不完。 后头菜也都买完了,两人聊了会子就分开了,黄氏还同她道:"再一个多月就是过年,家里事情多起来就不能经常去找你了。你要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就让人捎个口信来。还有一个事,我家子玉……" 提到秦子玉黄氏就不好意思起来,早先时候她连姜杨是姜桃的弟弟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家儿子对姜杨的为难。后头慢慢地都知道了,她就觉得自家儿子做的不对。但姜杨拜了卫常谦为师,没有被秦子玉影响到,黄氏慢慢地也就把自家儿子做的混账事给忘了。 但是后头姜桃间接地救了他们一家子的性命,在地龙翻身后还不计前嫌地给她出主意帮忙,两人从一起救助伤患,再到合伙做生意,先不说姜桃怎么想的,反正黄氏是真把姜桃当朋友了。 她一直想找机会让秦子玉去给姜杨赔不是,但是秦子玉自己主意大,并不肯和她去,偏后头没多久就传来要开恩科的消息,秦子玉也卯着劲儿开始念书了,她就更不好在这个时候强迫他。 "等过年吧,我带他去你家拜年,到时候让他好好和你家阿杨陪个不是。" 秦子玉确实欠姜杨一个道歉,至于接不接受他的道歉,还得看姜杨自己,姜桃就点头说知道了。 分开之后,姜桃就回了家,进了灶房开始清洗食材。 因为家里没有合适的器具,她还买了一个崭新的小铜锅,可以放在泥炉上的。这也得好好刷刷。 她还没忙活多久,萧世南和小姜杨就先回来了,还有个一道跟过来看雪团儿的楚鹤荣。 三个小子进了家门听到了灶房的动静就过来看了。 等发现是姜桃在这里,楚鹤荣就笑道:"从前倒是不知道姑姑还会下厨,今天也算赶巧,可得好好尝尝姑姑的手艺。" 他这话一说,萧世南和小姜霖两个的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但是到底还是给姜桃面子,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狂打眼色,也没说什么。 "是挺巧的。"姜桃假装没看懂萧世南和小姜霖脸上的古怪,又问:"姜杨呢?没和你们一道回来?" 萧世南就道:"阿杨被卫先生留下说话了,估计还得一会儿。" 姜桃点了头,又问:"那你们是去写功课还是来给我帮忙?" "要帮忙!"萧世南和小姜霖异口同声地说着,立刻撸着袖子去洗手了。 楚鹤荣都给看愣了,他怎么不知道这两人这么勤快的? 姜桃撇过脸抿嘴偷笑一下,让楚鹤荣先去正屋自己待一会儿,或者先去厢房把功课写了。 第73章 楚鹤荣干脆也进了灶房,说:"我也不是客人,和小南他们一道帮您吧。" 姜桃买了很多菜,但菜的品种多,每一样的数量却不是很多,像白萝卜什么的,她一样就只买了一根。 萧世南和小姜霖看着这繁多的菜品心里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嫂子/姐姐该不会想做什么创新菜式大杂烩吧! 不过幸好没多久他们把菜洗好了,姜桃把菜切了装盘,并没有说一股脑儿地倒下锅去。 后头各种菜肴都切成合适大小,分装在一个个碟子里,姜桃就把洗刷好的小铜锅装上鸡汤,放到小泥炉上慢慢热着。 天黑之前,黄氏那边的人也来了,送了一条牛腿过来。 牛腿已经被处理好了,但因为不知道姜桃他们准备怎么吃,所以就是切成大块送来的。 姜桃买羊肉的时候让人帮着切成了薄片,因为她买的多,人也爽快,屠夫才帮着切了,三斤羊肉足足切了小半个时辰才切好。 这大块牛肉可把姜桃难住了,握了那么多年的刀的屠夫都要切那么久,让她来切不得切到明天早上? 幸好没多会儿姜杨和沈时恩后脚回来了。 听说要切肉,沈时恩洗了手就过来了。 那是姜桃第一次看到沈时恩用刀做这种细致活儿,只觉得他拿起刀后整个人的气势就不同了,切肉动作更是快的只能看到残影…… 这、这也太薄了。姜桃拿着沈时恩切好的牛肉片对着光,只觉得这肉片薄得像一快红纱。 "你这使刀的本事也太强了!"姜桃忍不住赞叹,她从前只知道沈时恩拳脚功夫厉害,没想到他还有使刀的本事,"你以前……" 萧世南从沈时恩开始切肉的时候就兴奋得不成了——他哥这使刀的功夫可是家传,沈家刀法放到军中那可是威名赫赫!旁人想学到一招半式比登天还难,也只有他哥用那刀法来给他嫂子片羊肉!这看到就是赚到啊!最好他嫂子多问两句,他哥趁机说明情况,日后他想学也有名目了。 其实萧世南之前好几次提起想学了,但沈时恩说这刀法太打眼,而且姜桃也不知道他们从前的事,说拳脚功夫是跟着江湖师傅学的还有的圆,为着强身健体不少人都学过一些。可总没人平白无故地学使刀吧。因此便也一直没教他。 今天,就在今天!沈家刀法重见天日,他终于有机会学了! 但萧世南怎么也没想到,姜桃顿了顿接着问的却是——"你以前是厨子吗?" 沈时恩扬唇笑起来,很配合地答道:"对啊,所以才我才会使刀,而且也比一般人健壮。打小就帮着大人在灶上干活儿呢。" 噗一声,萧世南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破灭了。 哦,是他学习沈家刀法的希望。 姜桃当然知道沈时恩不是厨子,多半是武将人家出身。 不过武将家不像文官家,讲究规矩仪态的,倒也不能从沈时恩的言行举止去判断他的具体身份。 而且眼下灶房里还有个楚鹤荣,虽然如今俨然也快成一家子了,但有些话还是不好在他面前说。 所以她才话锋一转,说起厨子什么的。 只没想到沈时恩还特别配合。 楚鹤荣还真相信了。他也被那沈时恩炫目的刀法给迷住了,还可惜道:"这样的刀法真乃我生平仅见,用于炉灶之间实在太过可惜,若是运用到上阵杀敌上,还不是所向披靡?" "别可惜了,这么好的刀法给你切肉,回头可得多吃一点。都帮忙菜端出去。"姜桃笑着给他们分派活计。 等小子们都出去了,她转头问沈时恩说:"怎么小南忽然垂头耷脑的?" 沈时恩忍着笑道:"不用管他,等吃过饭他就没事儿了。"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因为萧世南后知后觉的,到了这会儿才知道家里是要吃涮锅。 涮锅在京城并不算特别新奇的东西,冬天的时候涮肉馆子的生意都火爆极了。 但像这小县城,倒是没有一家这种店。 而且涮肉店里一般只供应肉,倒没有像姜桃这样准备那么多蔬菜的。 "自己想要什么酱自己添。"姜桃把市面上能买到的酱料都买了一份回来,不过种类肯定不能和现代的比,但好在腐乳和芝麻酱什么的都是店家自己做的,吃着比后世超市买的新鲜。 说来也好笑,她一个现代人居然没去店里吃过火锅,只在病房里偷偷弄过几次自热小火锅。 她给自己调好了酱料,就开始往铜锅里放自己想吃的肉。 鸡汤是先前就煨好的,热到现在鸡肉都化在汤里了,姜桃先涮了几个蘑菇吃,吸足了鸡汤的蘑菇配着咸香的芝麻酱,咬开来汁水十足,好吃得让她直眯眼。 姜杨和小姜霖没吃过这个,看着她的样子有样学样,很快也是胃口大开。 第74章 楚鹤荣和萧世南就更不用说了,涮肉老手了,不碰蔬菜,光捡着肉吃。 沈时恩切的牛肉实在是薄,筷子夹着往咕咕嘟嘟的热汤里一放立刻就变了颜色,微微卷曲,可以入口了。 他们俩就盯着牛肉不放了,夹一筷子一涮就是一口。 两人吃的实在太香,小姜霖不想吃菜了,伸着脖子看了看又转头可怜巴巴地看姜桃。 姜桃就去看姜杨,他们身上的孝期还剩十二个月左右,前头十五个月除了年节和姜桃成婚的时候,姐弟三人是真的都没吃过大荤,最多吃一些肉丁、肉末之类的,以至于之前姜桃给姜杨熬补汤,一熬就是老半天,得把肉都熬化了,熬成肉渣子成了汤料,姜杨才会吃下去。 她其实倒也无所谓,本就是大人,头两辈子也都是清淡饮食过来的。 只是心疼小姜霖,不过才五岁的小家伙,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他的伙食水平却得不到提高。这半年来都肉眼可见地瘦了,从一个扎扎实实的小胖墩,变成了一个虚胖的小胖墩。 姜杨就道:"反正没有几天就进腊月了,就当是提前过节了。"说着他帮着把桌上的菜盘子调了一下,把装其中两个装牛羊肉的盘子换到了小姜霖面前。 这下子小姜霖也加入了埋头吃肉的队伍。 姜桃之前还担心吃不完的,羊肉就买了三斤,一斤十六两,合现代快五斤了,后头黄氏送来的牛腿肉也有二三十斤,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小子们的战斗力。 等她和姜杨都吃饱了放筷子的时候,沈时恩他们还在埋头吃着。 姜杨回屋写功课,姜桃起身帮忙撇了锅里的油,又去灶房端来鸡汤加了锅底, 又过了约一刻钟,小姜霖揉着圆鼓鼓的肚子说吃不下了,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搁平时姜桃不让他多吃的,但是今天难得高兴,也没说他什么,只把他拉到一边,让他多走两圈消消食儿。 等小姜霖磨磨磨蹭蹭地消完食儿,沈时恩他们这才都搁了筷子。 而此时桌上的肉已经都吃的差不多了——羊肉全吃完了,牛肉还剩下一小半。 姜桃看他们都是一副靠在椅子上懒得动弹的餍足神色,便拿了抹布收拾桌子。 沈时恩站起来跟着她一道收拾,萧世南也不好意思干坐着,但实在吃的太撑,俯身端盘子的时候压到了胃,喉头一阵涌动就想吐。 姜桃地忙把他按回座位上,说你还是歇着吧。 楚鹤荣哈哈大笑,笑得太用力也有了想吐的感觉,连忙把嘴捂住。 姜桃好笑地直摇头,把他们赶回自己屋里消食儿和写功课。 萧世南和楚鹤荣两个难兄难弟我扶你、你扶我的,看到对方路都走不动的样儿又是一阵大笑。 萧世南说:"我们家肉吃得少,难得让我能敞开吃才吃撑了。你这富家少爷,还缺这一点吃食?" 楚鹤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确实不差肉吃,现在伺候他吃食的厨子还是京城楚家调过来的呢,什么复杂精致的菜都会做。但也不知道怎么,他在家从来不会吃撑的,但是今天被这姜家抢食儿的气氛一感染,吃的格外香。 小子们都回屋去了,屋里只剩下姜桃和沈时恩两个。 两人很快把桌子收拾了出来,沈时恩依旧抢走了洗碗的活计,不肯让她沾手。 姜桃也没离开灶房,因为洗碗的水槽位置很小,沈时恩身量又宽,姜桃就没和他挤在一处,而是从背后抱着他,把手臂圈在他腰间。 沈时恩任由她抱着,也不说嫌她妨碍他干活,反而放慢了手里洗碗的速度,让她多抱一会儿。 沈时恩身上的青布袄子是新做的,但就是隔着这样膨软的袄子沈时恩的腰身都能轻易合抱过来。 "最近是不是瘦了啊?"姜桃找着缝隙就往里伸手,摸到了他紧致而块块分明的腹肌,她坏心眼地在他腰上一挠。 沈时恩笑起来,故作严肃道:"不许乱摸。再摸不让你抱了。" 好家伙又来两家大闺仔那一套? "恶霸"姜桃挑了挑眉,开始变本加厉。 从前她还以为男人身上的皮肤会粗粝,也是同沈时恩在一起了,她才知道原来男人身上的皮肤也可以这么光滑细嫩,好摸得不行,反而因为肌肉线条好,多了些说不出的味道。 这人鱼线,这腹肌,这腰身,啧啧啧……上头的姜桃像把玩艺术品似的停不下手。 沈时恩身子不受控地颤了颤,但因为手上站着皂角液也不能去碰她,只得拧了一下左躲一下右躲一下的。 最后沈时恩也不反抗了,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回头可别又说我心思歪,是你自找的。" 姜桃还没反应过来,就看他飞快地把手上的皂角液冲了干净,转头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快步出了灶房。 第75章 "有人呐!"姜桃把惊叫声咽了下去,把脸埋在他怀里。 好在两间厢房的屋门都关着,弟弟们都在屋里写功课,没人注意到灶房这头发生的小小闹剧。 被扔到床上的时候,姜桃发现自己心跳快的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平时都是在夜间等弟弟们都歇下了,他们才会亲近的,今天不过刚刚用了夕食,虽然天是黑透了,但人都没歇呢,正屋里隐隐地还能听到小姜霖清脆的笑声,不知道怎么就有种白日宣淫的羞耻感。 都到这种时候了,沈时恩自然不能让她再躲开,连屋里的灯都没吹熄,就也跟着上了床。 …… …… 云雨初歇,姜桃恹恹地不想动,这会子家里才安静下来,应该是弟弟们都睡下了。 沈时恩去灶上烧了热水端过来给她擦洗。 姜桃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服侍,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他说:"刚才你用的那个……不会还是之前买回来的那些吧?" 地震都过去半年了,沈时恩买的鱼鳔早就干巴不能用了,他只能老实道:"自然不是,是我后来买的。" 从前是不知道鱼鳔能用来避子,后头知道了想买也就不是难事儿了。 姜桃也没问他是不是定期买了以备不时之需,这小半年来先是忙着地震后重建家宅,后头又同黄氏合伙扩大绣坊,她忙的不成了倒是没工夫去想那些。 沈时恩是火气旺盛的年纪,憋着肯定不好受,但这半年里他却从来没有强迫或者埋怨过姜桃一次,光是这份隐忍克制就让她很动容了。 可能也是最近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伙食提上了档次,姜桃比之前圆润了一圈,体力也更好了,歇过一阵她觉得没那么累了。 因为觉得对不住沈时恩,所以等沈时恩洗漱好了躺下来,她钻进他怀里,闷声闷气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如果你不累的话,我也还是可以的。" 随后想到方才沈时恩拿出来的荷包里鱼鳔已经用完了,她又觉得不该这么说。 没想到沈时恩立刻说"好",然后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的箱笼,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 姜桃:…… 她就应该问问他到底买了多少的! 进了腊月就是年,这是姜桃第一次操持过年的事宜,虽然有些琐碎,但因为是自己家人待在一块过年,她格外卖力,半点儿都不嫌烦。 姜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腊月头还来过一趟。 他们是第一次来茶壶巷这边,因为没有提前通知,来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后来还是王氏的男人中午回家给儿子做饭,看见二老上前询问,才知道是姜桃的爷奶来了。 他先把两人请到自己家坐着,然后赶紧去通知姜桃。 姜桃正在绣坊里上工,听说他们来了赶紧回家去,从王氏家把人接了回去。 "爷奶怎么不通知一声。若知道你们要来,我便不出门去了。"姜桃说着就去烧水泡茶。 又临近中午了,家里什么都没有,她干脆去巷子口的酒楼要了几个菜,让做好了就送过来,还另给了一份银钱给伙计,让他帮忙跑个腿,去卫家通知姜杨和小姜霖一声。 老太太孙氏有些不高兴——觉得他们老两口特地过来了,姜桃居然不在家,让他们在门口等了快一个时辰。在她看来女人嘛,成了家就该围着家里的事情转,没事就不该出门,怎么好在外头一待就是半上午? 再看这家里,冷锅冷灶的,要喝口热茶还得现烧。 也得亏沈家没有长辈在这里,不然看姜桃这样得怪他们姜家不会教养女儿。 老太太的唠叨还没出口,大门被人敲响了,随后黄氏带着丫鬟就进屋来了。 见了从灶房提着热水出来、准备泡茶的姜桃,黄氏就笑道:"怎么这种事还要你亲自来?早说你家该添两个丫鬟了。" 说着就让她自己的丫鬟去帮忙了。 姜桃就引着黄氏去了正屋,介绍了二老给黄氏认识。 黄氏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也不是她仗着身份摆架子,是和姜桃成为朋友之后,对她的了解也更多了,也知道了姜桃出嫁前的事情,对其他姜家人的感官很差。 她转头对姜桃道:"腊月事情多,本是不该过来烦你的。但是年前得结算一下今年的利润,还有过年得派红封给绣娘们。我想着一个人包五两银子,你看如何?" 绣坊现在有四十多个绣娘,一个月能创造几百两的盈利,姜桃虽然现在要和黄氏拆账,但收入却多了数倍,一个月就能赚**十两。 东家年终给伙计派红包本是应该的,姜桃就点头道:"就按您说的办。" 黄氏点头应好,想着她家里来了人,自己也不方便多留,把账册留下后就告辞了。 第76章 等她一走,老太太也顾不上喝丫鬟泡来的茶,拉着姜桃就问:"刚那穿金戴银的夫人是谁?你怎么认识到这么富贵的人?" 姜桃就道:"那是秦夫人,知县家的夫人。和我有些渊源,所以加入了我的绣坊,和我一道做生意。" 老太太听说那是县官夫人已经惊得直吸气了,后头听到她俩还是生意上的合伙人,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家这孙女如今真的是了不得了,难怪大白天一直待外头,都和县官夫人做起生意来了,可不是没工夫顾得上家里这点琐事了么!也得亏她之前没开口熟络教训姜桃,不然还得闹笑话! 没多会儿姜杨和小姜霖、萧世南都回来了。 老太太眼里只有一个姜杨,忙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心疼道:"你怎么看着比上个月回家还瘦了?瞧瞧这脸色,是不是没吃好睡好?" 这话好像在说姜桃照顾的不好。 不过姜桃早就习惯了老太太对姜杨的偏疼,也没往心里去。 姜杨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而后便拉了一下老太太的手,道:"二月就是县试了,时间紧迫就睡得少。不过奶也别担心,姐姐每天都给我炖补汤来着,我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老太太看他精神很好才放心下来,但还是三句不离让他好好休息,身体才是头等大事。 旁边姜老太爷都听不下去了,说:"这念书哪有不辛苦的?更别说杨哥儿马上就要下场了,刻苦一些也是应该的。" 后头酒楼伙计送来饭菜,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了。 姜杨还要回卫家接着上课,姜老太爷和老太太也没多待,还把他们背进城的菜和米面、鸡蛋之类的都留下了,让姜桃做给弟弟们吃。 姜桃心里清楚他们这是给姜杨带的,就也没推辞,想着到时候单独给姜杨备着就是了。 她送二老去坐车的时候还给了他们三两银子,说:"马上阿杨要下场,过年的时候他估计也不出屋子的。到时候爷奶要是想他就进城来住两天,我就也不两头奔忙了,银钱你们拿着置办一些年货。" 过年姜桃就想守着自己家里人过,老太爷和老太太只能算是姜杨和小姜霖那边的亲人,她看着两个弟弟的面子才维持着面上的和气,但并不想大过年的还跑到乡下守着他们,更别说到时候那两个不省心的伯娘肯定也要回去,她可不想舒心一整年了,到年头上去吃她们的气。 她本是外嫁女,照着规矩也只要大年初二回家去送一趟年货,吃一顿饭。 老太太虽然想姜杨回去过年,但乡下吵闹,肯定是不能好好看书的,所以连她也没说什么,把银钱收了就说:"那我多买一些你们爱吃的,要是阿杨愿意回来,你们就一道回来。" 老太太哪里知道她爱吃什么呢?肯定还是按着姜杨的喜好来。 姜桃也没说什么,笑着点头应下,而后目送他们离开。 腊月过半,卫常谦把课停了,怕姜杨心里负担过重,他还单独和姜杨聊了聊,说让他过年这几天也可以松散一下,毕竟按着姜杨现在的进度,多的他不敢说,考个秀才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边课一停,楚鹤荣就得回京城了。他想带着苏如是一道回京,但是苏如是想和姜桃一道过年,就说不想来回奔波了。 他还想把雪团儿带回京城给楚家老太太看看,想证明给她看自己去年是真的有好好准备寿礼的。 姜桃倒是没什么意见,雪团儿虽然在地震后头一直是吃百家饭,但是地震前可是吃了楚鹤荣上百斤肉食。 不过雪团儿不乐意啊,现在整个小县城都是它的地盘,它还要楚鹤荣这张饭票干啥? 最后楚鹤荣只能一个人带着家丁回去了。 对比他一个人离开的萧索背影,茶壶巷姜家这边可就热闹极了。 小姜霖被拘着上了一年的学,一开始休假他就把书包藏起来了,而后骑着雪团儿满县城跑。 他也长得像个福娃娃似的,一年多来身量高了不少,人也瘦下去一些,看着越发可爱了。 百姓们习惯性地喂雪团儿,看到圆润可爱的小姜霖,就也给他吃食。 小姜霖刚开始还记得姜桃的话,不能占旁人的便宜,后头那些妇人看他那么小一点,却像个小大人似的知道拒绝,就更喜欢逗他了。 什么花生糖啊,小炸鱼啊,直接就往他嘴里塞。 这些东西不算便宜,但每人不过也就喂他一两块,也不值当什么。 小姜霖最后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大家伙儿的投喂,不过他还是比较有分寸的,只吃上几口,肚子饱了就不吃了,不像雪团儿似的吃不下还让人往它的背包里装。 而姜桃那边绣坊也歇年了,半年来她身边多了几百两,她买起年货来更是不手软,光是香肠就让人灌了二十斤,又买了十来只腌好的咸鸡咸鸭,全挂在灶房里横梁上,还有什么瓜子糖果点心的,也是买了好几匣子。 第77章 米面鸡蛋那些就更不用说了,反正本就逼仄的灶房是堆不下了,外头廊下都堆了不少。 因为家里有雪团儿这大猫在,所以也不担心有老鼠什么的来偷粮食。 再有就是给家里人做新衣裳,之前虽然家里人的衣裳都是买的成衣,但都是买的最便宜耐磨的那种。现在手里银钱多了,又是过年这种好时候,姜桃就买了整匹的好料子,也不用再送到成衣店去了,送隔壁让李氏帮着做了。 李氏本就会裁衣服的,后头又学了半年刺绣,手艺更上了一层楼。她和女儿两个人过年,事情也不算多,母女俩不到十天就做好了五身大小各不相同的新袄子。 姜桃知道给她手工费她也不会要,干脆就分了一些年货肉食给她们家,也省得她再出去奔忙。 后头她也想给苏如是做一身新衣裳,但苏如是平时的穿着虽然低调,习惯穿的缎子却是这小地方买不到的。 她都想到这一处了,苏如是自然也想到了她,特地把她喊到家里,拿出一条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和同色的马面裙给她。 褙子和裙子的料子就不用说了,更难得的是这上头的绣纹巧夺天工,华丽得不是言语能形容的。 姜桃一下子就认出是她师父亲自绣的,而且肯定用时不会短。也不知道早多久就开始准备了。 她惭愧道:"我正想着您常穿的缎子这里不好买,没想到您早就给我备好了新衣裙。怪我想的太晚了,若是早想到这一层,也能在年前商路没停的时候,托年掌柜从外地捎带。" 苏如是摇手笑道:"我都这个年岁了,早就过了贪靓的年纪。新料子不如旧的妥帖细软,你就是给我做了新袄裙我也穿不习惯。" 她说是这么说,但回头姜桃还是亲自给她做了一套抹额、荷包、鞋面。 就这么忙啊忙的,好像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除夕。 除夕这天姜桃起了个大早,去把苏如是接到了家里。 彼时沈时恩也在家,两人虽然早无数次在姜桃口中听过对方的事,但还是第一次见面。 姜桃引着二人相见,待看清对方面容的时候,沈时恩和苏如是都是一愣。 短暂的愣神之后,苏如是和沈时恩都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两人客客气气地见了礼。 之后小姜霖吵着要放鞭炮,而且还要像去年过年那样把鞭炮挂的高高的,他坐沈时恩肩膀上去点。 沈时恩对弟弟们本就格外宽容,又是大过年的,他就把小胖墩抱出去了。 他们两人都是姜桃的至亲,姜桃自然发现了两人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待他们出去了,屋里只剩她们师徒二人。 姜桃就问苏如是怎么了。 苏如是凝眉想了想,道:"我看他有几分面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到是哪里见过。" 他们两个上回见面已经是四五年前了,而且当时沈皇后去和苏如是说话,沈时恩只是站的远远地看着。 加上这些年来,苏如是因为以为姜桃没了,黯然神伤,老了快十岁。 沈时恩则经历了家族巨变,不得不隐姓埋名逃出京城当个苦役,气质变得沉稳了许多,再也不是昔日意气风发的沈二公子。而且他从十七八的少年长成了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也不小的改变。 两人都是普通人,又没过目不忘的本事,能觉得对方有些熟悉已经是不容易了,猛然间都是没想起当年的那匆匆见过的一面。 "沈二哥是京城人士,从前出身也不差。师父从前也经常出入簪缨世家,偶然见过也不足为奇。你们都是我的家人,不管过去有没有见过都不打紧,咱们就是一家子。" 苏如是点了点头,说是这个道理。 后头没多久,小姜霖放完鞭炮了,沈时恩把他抱了进来。 之后一家子一道写春联,贴春联。 其实这些事情早前就可以做了,但是姜桃还是特地等到苏如是来了才一起做,这样格外有过年的气氛。 姜杨负责写春联,姜桃从灶房里端出了熬了一早上的浆糊,大家一起动手,把家里每个门上都贴了一幅新春联。 半下午的工夫很快过去了,到了要准备年夜饭的时候。 姜桃撸着袖子准备开始烧菜,被沈时恩拦着了,说他来就好。 弟弟们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一个两个劝着她多歇歇。 苏如是倒是有心想帮忙,但是她比姜桃还不如,这辈子都没有下过厨的。 她身边倒是有丫鬟,但是她一直嫌玉钏心思多,楚鹤荣回楚家过年的时候,就让他把玉钏也带回去了,只留下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人和灶台差不多高,自打之前府里厨子也随着楚鹤荣一道回京过年后,她们就一直是在外头买着吃的。 第78章 听说要下厨,两个跟在小姜霖屁股后头,放了半下午爆竹的小丫鬟就很自觉地不玩了,跟进了灶房。 沈时恩哪里会用她们,就还让她们随小姜霖一道玩,把萧世南点进去打下手。 到了傍晚的时候,一桌简单的年夜饭就都做好了。 菜色虽然简单,但因为姜桃准备的食材足,咸鸡咸鸭的蒸一蒸就是两道菜,腊肉香肠的切一切,炒一炒又是两道。加上一条清蒸的咸鱼,一个白菜豆腐汤,一个清炒干笋丝。年夜饭也就齐活了。 苏如是看着沈时恩围着围裙把菜肴一道道端出来,终于肯定姜桃从前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是找了个很好很好的夫君。之前对沈时恩身份的猜测也没有了——她确实是见过不少世家公子,但哪个世家公子能做到这份上的?就是再落魄都不可能的。 天色暗下来之后外头烟花、爆竹、鞭炮声就没有断过,就在这热热闹闹、阖家团圆的氛围里,大家挤在一张八仙桌上热热闹闹地吃完了年夜饭。 饭后众人餍足地放了筷子,萧世南掏出一副叶子牌来玩,说是楚鹤荣之前送他的。 沈时恩和姜杨没有玩过这个,但都是聪明的人,听过规则很快就上手了。 小姜霖和两个小丫鬟玩捉迷藏,在屋里跑出跑进的。 苏如是不喜欢打牌那些,姜桃就拿着年前年掌柜送来的绣花册子给她看。 她们师徒两个刺绣前都是不描图的,想绣什么都在心里,下手就能绣出来。 现在姜桃的绣坊已经走上了正轨,她一个月能光是分成就能分快一百两。但是她也不想丢了手艺,每个月还是会自己做绣品去卖,销到大地方她绣品的价格也跟着翻了一倍,一个月另外还能赚一百多两。所以看时兴的花样子对她很有必要,算是帮她掌握潮流动向,加上有苏如是从旁指点,这过程就更是愉快了。 就这样到了子时,沈时恩带着因为一直输牌、脸上被画成花面虎的萧世南又放了一道鞭炮。 小姜霖和两个小丫鬟都困得睁不开眼了,现在的当家人是姜桃,她不讲究守岁的,就让大家都去歇着了。 沈时恩送了苏如是她们回去,回来的时候姜桃已经洗漱完了。 两人躺到床上闲话家常,姜桃想到苏如是之前的话,就问沈时恩对苏如是有没有印象。 沈时恩同苏如是一样,只道:"看着有些眼熟,不过楚家从前是皇商,偶然见过也正常。" 姜桃这才想起来她一直没和沈时恩说苏如是的身份,到了这会儿沈时恩还以为她是楚家人来着。 "义母是刺绣大家,姓苏。其实严格来说并不是楚家人,之前她并不是很想在这里扬名,我就没有特地提。"姜桃翻过身看着他,"旁人都唤她苏大家的,这样说你有印象不?" 沈时恩这才是把苏如是和记忆里见过一次的苏大家对上了号,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但是"嗯"完之后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总不能直接说他从前定亲的未婚妻就是苏如是的徒弟吧。 他和姜桃成婚快一年了,知道她平时最是讲道理的,但有时候又会像小孩儿一样钻牛角尖。就说他之前尾随萧珏去了一趟青楼一般,回来同她说了,她虽然没有真的恼了,但时不时想起来就要酸两句。一直到最近才慢慢淡忘了那一遭,不再提了。 而且苏如是的记名弟子虽然多,亲自教养过的嫡亲弟子却只有宁北侯府的嫡姑娘一个。 若是告诉了姜桃这些,他的身份自然也是瞒下去的。 沈时恩也觉得是时候该和姜桃摊牌了,从前是觉得瞒着她对她更好一些,但两人往后还要走一辈子,总不能真的就这么一直瞒下去。再说姜桃越来越显出超出她年纪的豁达成熟,沈时恩相信就算和她说了,她也能处理好。 但是借着先未婚妻的事他才把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总感觉有些不好。 他脑子纷纷杂杂的,还没想到怎么说,耳边就传来了姜桃均匀的呼吸声。 看着她安静恬然的睡颜,沈时恩无奈地笑了笑。 还是有机会再和她慢慢说吧,这么想着他把姜桃放在外头的手臂放进被窝,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便也阖眼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姜桃就被外头的鞭炮声吵醒了。 她起身换上苏如是给她准备的新衣裙,那桃粉色衬得她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上身的褙子还做成了掐腰的样式,显出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上头的绣纹虽然是用银线绣的,不如金线绣的那般富贵,但每一朵花、每一只蝴蝶都是不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了,简直就和真物一般无二。 "好看吗?"姜桃在铜镜前照完又踱步到床前给沈时恩看。 沈时恩还半躺在床上,慵懒地把一只手枕在脑袋后。 第79章 看到打扮过的姜桃他眼睛一亮,而后便对她伸了手,说:"过来。" 姜桃可不想大年初一就同他在床上胡闹,也不上前,美美地转了个圈给他看过就算完。 看得却碰不得,沈时恩不免失笑道:"我还当你是喜欢素色,才日常穿那些颜色清浅的衣群。还是这样打扮起来更美,往后我给你多买两身这样的穿。" 姜桃抿唇笑道:"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浓艳的颜色,不过孝期还有十二个月,平常不好这样穿的。但这是义母特地给我做的,又是大过年的,就只穿今天一天,明天我就换下来了。" 说完话她就去洗漱了,而后一大家子去苏宅给苏如是拜年。 到了街上,沈时恩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路上看姜桃的人太多了。 姜桃和雪团儿本就名声不小,一人一虎走在一起更是引人注意。 加上她今日特地打扮过,迎面遇上的人就没有不瞧她的。 他自诩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之前还偷偷笑话过姜桃钻牛角尖,他去一趟青楼什么都没做,都让她念叨了几个月。现下轮到他了,他才知道这种事根本不可控——看到那些男人有意无意地往姜桃身上瞧,他就想把对方的眼珠子都抠出来。 后来他干脆走到了姜桃身边,遇上和姜桃打招呼的,若是女子他便不拦着,若是男子,他就结结实实地往姜桃身前一挡。姜桃头顶还没有他下巴高,身形又娇小,被他这一挡就等于只能和人隔空说话。 "你干嘛啊!"进了苏宅,没有外人了,姜桃终于忍不住笑着捶了他肩膀一下。 刚开始她还以为沈时恩是无意的,但是被这样挡了大半程,傻子也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了。 "你吃醋啊?"见他不说话,姜桃得意地笑着问他。 沈时恩一本正经道:"我没有,我又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说着他也不等姜桃多说,拉着她去给苏如是见礼拜年了。 他想着反正姜桃日常并不做这样扎眼的打扮,过了今天也就没事儿了。 所以他绝对没想到,几个月后的某天,姜桃忽然笑嘻嘻地和他说—— "其实,我以前也有个未婚夫。" 他这才知道真正的捻酸是什么感觉,那简直比吃了没成熟的酸梅子还酸一百倍。 说回现在,姜桃带着一家子到了苏宅,苏如是也早就起了,见了他们齐齐整整地一道给她拜年,就笑道:"昨儿个一道守岁过的年,今儿个怎么还一大早特地过来。来回奔波也是辛苦了。" 她说是这么说,但脸上的笑是实打实的高兴。毕竟到了半截入土的年纪了,临老突然多了这么些个子侄,热热闹闹的,的确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说着就派给他们一个人一个大红封。 姜桃笑着接过,道:"就几步路的工夫,来回不到两刻钟,哪里来的什么辛苦。" 姜杨和萧世南他们三个也是这么说。 自打苏如是搬到这里来,这苏宅就成了几个小子们第二个落脚点,起初他们还不好意思,有些拘谨。但是苏如是说话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瓜果点心日常给他们准备着,就这么相处下来渐渐也有了感情。所以就算姜桃不喊他们,他们自己也想来给苏如是拜年的。 苏如是给的红包是真的厚实,直接塞的银票,一人给二十两。 姜桃的自然比旁人的多一些,塞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苏如是一看姜桃的脸色就知道她这是嫌多,不等她拒绝就道:"图个好意头而已,你也知道这一点银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左右你也不会乱用,开年阿杨就要下场,用银钱的地方多着呢。" 姜桃也不好拒绝,师徒俩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 后头几个小子还要去隔壁卫家给卫常谦拜年,姜桃也曾受过卫夫人的照拂,就也跟着一道过去。 卫家此时热闹极了。 去年过年卫家人刚回到乡间,卫老太爷对外宣称重病,过年也是故意低调着过,没有见客的。 但是地龙翻身的时候卫老太爷那龙马精神的样子在人前露过了,便不好再不见客了,所以几乎是所有和卫家沾亲带故的人都赶在初一这天来拜年了。 姜桃被丫鬟引着进了后院,卫夫人正招待着一屋子的女客,见了她就跟见了救星似的。 本来嘛,她清贵人家出身的,亲戚虽然也多,但都是读书人家里的女眷,讲话都是轻声细语,客客气气的。 哪像乡间的亲戚,面都没见过两回就不把自己当外人,嗓门高也就罢了,还有往地上吐痰的,卫夫人见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直接给晕过去。 姜桃倒是不在乎这些,虽然过去也是出身好的,但穿成农家女一年了,什么人没见过呢? 她就坐在卫夫人身侧,帮她接话打圆场。 第80章 招待了半上午到了吃饭的时候,卫夫人让人准备了两桌席面,让亲戚们都去吃席了,她也总算能喘口气,和姜桃单独说话。 丫鬟们立刻涌进屋清理地面的脏污,卫夫人拉着姜桃去了内室,让人送上香胰子和热水,两人各在一个盆里洗手。 "幸亏有你。"卫夫人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让你见笑了。" 从前她还觉得黄氏不讲究呢,对比今天这些亲戚,她忽然觉得黄氏都变得可爱起来。 姜桃忍不住笑了笑,进屋的时候看到卫夫人惨白的面色还以为她被人为难了呢,后头才知道是女客们太不讲究,瓜子皮橘子皮随手乱扔,往地上吐痰把她给吓到了。 倒也不怪卫夫人难相处,她本身的成长环境就不是市井里的这种氛围,都那么活了三十几年了,不可能说习惯就习惯。姜桃觉得她已经够配合了,起码没说因为对方不讲究就拉下脸或者赶人什么的,还是得硬着头皮作陪。 这就不禁让姜桃回忆起当初卫夫人和黄氏的不对付,当时她还怕夹在中间难做人,如今回想起来只想发笑——人都是好人,没什么坏心肠,但就是相处不到一块儿去,就像文臣和武将,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想到了黄氏,下午晌黄氏还真就过来了。 彼时卫夫人刚送走一屋子的女客,听下人说黄氏来了刚扬起来的唇就放了下去。 但是大过年的不好赶人,她只能让丫鬟把黄氏引进来。 不过她没想到黄氏不是来找她的,而是来找姜桃的。 黄氏进屋让丫鬟放了给卫家带的年礼,和卫夫人道了一声"新年好",然后就不看她了,自顾自地和姜桃说:"我还往茶壶巷跑了一趟,拍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听王氏说了才知道你出来拜年了,又去隔壁兜了个圈,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你,可把我累坏了。" 姜桃把丫鬟呈上来的茶盏往她面前递了递,问她什么事儿呢? 黄氏说:"还能啥事儿啊,早先和你说好的,给你拜年啊。我特地把我家子玉给揪出来了,让他去前头找你家阿杨给他道歉了。" 年前黄氏是提过这一遭,当时姜桃还应下了,但没想到黄氏大年初一就上赶着来了——毕竟初一都是晚辈给长辈拜年,她比黄氏小了一轮多,因为交情深厚了,勉强算个同辈。 卫夫人听到这里就弯唇笑起来,说:"秦夫人深明大义。" 姜杨是卫常谦的得意门生,早些时候卫常谦就不止一次和她念叨过秦子玉干的坏事儿,不过也得亏有他使坏,卫常谦才能那么顺利地收到合心意的学生。他还说过早晚得给姜杨讨回公道。 当然他说是那么说,但少年之间的争斗,他这大人一参与就变了味儿了。而且秦子玉是坏,但没坏到那种需要他出手的程度。 卫夫人早些时候和黄氏很不对付的,但地龙翻身之后,百姓们都受了苦,她有心想帮忙却做不了什么,加上卫老太爷三令五申让他们不许在那个时候出头,所以卫夫人只是捐了几千两银子,并没有亲自参与救人赈灾。 后头听说倒是黄氏这么个粗人,抢在救人赈灾的一线,对她自然也就改观了许多。 此时听说她还知道押着秦子玉给姜杨道歉,对她的印象又好了不少。当然也有刚刚才送走了一堆不讲究的亲戚的缘故,无形中把黄氏也衬得比之前可爱了许多。 黄氏倒是没想到卫夫人会和自己主动搭话,笑着道:"他就是小孩儿心性,其实也不是真的坏。以后我会对他严加管教的。" 是这样的,做父母的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孩子不好。 可秦子玉不是真的坏?卫夫人觉得不尽然。 姜杨不过是个农家子,若不是遇上了卫常谦,指不定就读不成书了。 老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呢,秦子玉等于是想把姜杨的科举路给断送了。 姜桃也是一样的想法,她觉得秦子玉小小年纪心思就歪了,先不说把心思放到挤兑优秀同辈上,还能不能考出功名,就说如果真的让他金榜题名了,以后走上官场,手中的权利大了,指不定得歪成什么样呢。 所以之前因为秦子玉她都不想和黄氏来往的。 无奈事有巧合,后头两人在地震中有了并肩作战的友情,一来二去地真处成了朋友。 既然是朋友,姜桃觉得有必要劝一劝黄氏换一下教育方针,她沉吟着不知道如何开口,卫夫人看了她的神色便猜出了一些。 今日姜桃帮她在先,她觉得也有必要帮一帮姜桃。 所以卫夫人问道:"不知道秦夫人准备怎么严加管教?" 黄氏想了想说:"给他讲道理啊,不过我嘴也笨,经常说不过他,还被他带到沟里去。" 卫夫人端着茶盏慢慢地道:"犬子小时候定不下心,让他安稳念个书像要他的命。老太爷和老爷都拿他没办法,毕竟只是四五岁的孩子,讲道理他也听不懂啊。还是我拿着大板子跟在他后头抽,抽一顿不老实就抽两顿,打了小半年,他知道怕了,自然就乖了。后头他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日,起初是为了逃过我一顿打,装出来在读书的样子,后头养成了习惯,装着装着自然就真的把书看进去了……" 第81章 姜桃听明白了,卫夫人这是在借着她教训小时候的儿子的事,在提醒黄氏——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不妨用强力。秦子玉虽然是少年了,但他到底还不定性,没有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只要用强力把他硬拗成好人的样子,让他习惯了好人的行事方法。就像卫夫人家的儿子一般,装着读书后头自己习惯了,真把书读进去了,秦子玉装习惯了,也能换一种行事风格。 如果一个坏人装了一辈子的好人,做了一辈子的好事,谁又能说他是坏人呢? 姜桃觉得卫夫人这番话还挺有深意的,不过她一时间还想不到应该用什么样的强力去改变秦子玉,便只是点头附和道:"卫夫人说的有道理。" 连她都这么说了,黄氏立刻站起来说"我明白了!"。 姜桃还纳闷着黄氏怎么忽然脑子这么灵活了,还没来得及问,就看黄氏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她隐隐约约地觉得,黄氏理解的好像和卫夫人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卫家前院,卫常谦把姜杨他们隆重介绍给了自家的亲友。 姜杨进退有度,萧世南亲近知礼,小姜霖乖巧可爱,兄弟三个很快就赢得了众人的一片赞赏。 下午晌客人都散了,卫常谦就说让姜杨他们回去。 毕竟二月就是县试,只有一个月的备考时间了,而且姜杨的目标肯定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试。他因为要看书,过年都没回村里去,卫常谦也不好仗着老师的身份浪费他的时间。 他们正说着话,下人来报说秦子玉求见。 卫常谦脸上的笑顿住,纳闷地嘀咕了一句:"他来做什么?" 不过同样也是因为过年的理由,他不好赶人,便让家丁把人引了进来。 秦子玉也是一脸郁卒,大过年的,谁想这时候来触霉头啊? 若只是拜访卫常谦也就罢了,偏他娘非让他来给姜杨赔礼道歉。 想到他娘,秦子玉更是郁闷得想吐血。 他娘自打地龙翻身就不正常了,和姜杨她姐姐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整天把姜桃挂在嘴上没放下来过。 虽然事出有因吧——秦子玉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娘和姜桃一起在地震力救助伤患,后来又出了官粮的事情,姜桃给他娘出了主意,保住了他爹的乌纱帽。 但是他觉得姜桃那主意也没有多高明啊,如果他来想,也是能想到的。 他也是这么和他娘说的,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说,反倒向那么个小娘子求助。如今还欠人一份人情,亏不亏啊?" 他娘当时就不干了,说:"当时我百姓们围着让我开仓放粮,我都吓死了,要不是她给我想办法,我当时就要露怯!你那会儿和你爹都被地龙翻身吓得连门都不敢出,我难道还指望你们吗?"又说:"小孩子家家管这么多做什么?好好念你的书就行了。" 连珠炮似的一通话,把秦子玉给噎住了。 他觉得他娘肯定是糊涂了,他和姜桃差不多年纪,他是小孩子,姜桃就是大人了?一个农家女能有什么大本事?那番话估计也就是她随口瞎编的! 后头的事情更是让他始料不及了,楚家的长辈,一位对外不露姓名的刺绣大家豪气地捐了上万两救灾银。 他娘又说了:"唉,我这腿都跑细了,不知道跑了多少家人家,本地那么些乡绅富户加起来不过才捐了小几万两。这楚家长辈以阿桃的名义一捐就是上万两。人认识我是谁啊?京城来的大户难道还得拍我这小小知县夫人的马屁?肯定是看着阿桃的面子啊。明明姜家生活也不容易的。那可是一万两银子,她得绣多少绣品才能挣回来……前头你还那样对人家弟弟,人家不计前嫌给我出主意不说,还这样帮我,我真的是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遇到了这样的贵人。" 所以后头黄氏知道姜桃在犹豫着要不要扩展绣坊,二话不说就入伙了。 秦子玉自然是试图阻拦的,但是别看他娘宠着他,大事上却不听他的,加上他爹还在旁边敲边鼓,说你就听你娘的,姜家那小娘子主意正,前头帮你爹得了个"治理有方"的好名声,现在帮着那些家里没了进项的妇人寻到了活计,那又是大功劳一件! 他爹娘两个,一个只想着政绩啊考评之类的,一个像被姜桃灌了**汤,任他说破了嘴皮都劝不回来。 然后他娘就越来越"疯魔"了,说什么都让他和姜杨道歉。 前头已经唠叨了几个月了,年前终于不说了,他还以为他娘放弃了,没想到大年初一一大早,他就被喊起来了。 他爹家里没人,也没有需要一大早去拜年的亲戚。他外祖家倒是人多,但是远在外省。 后头他换好衣服,才知道他娘是让他去找姜杨赔礼道歉。 这可是大年初一啊!要是遇上不好的事得倒一年霉呢! 第82章 但是秦子玉细胳膊细腿的实在敌不过他娘,被强行拉上了马车。 秦子玉也烦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歉要是一直不道,他娘是过不去了。他今年还要科考的,为了未来几个月能好好复习,秦子玉觉得丢脸就丢脸吧! 所以他见到姜杨之后,把年礼往他面前一放,然后就说:"对不起!" 姜杨之前听他姐姐说过,黄氏过年的时候要带着秦子玉给他道歉的,但没想到他大年初一就来了,而且这态度……也够恶劣的。 他弯了弯唇,不以为意道:"子玉兄太客气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怪你。" 秦子玉觉得丢脸正准备开溜,听到这话就站住了脚,奇怪道:"你不怪我?" 他和姜杨也当了好长一段时间同窗的,知道这小子天赋高,心眼却不大,切开来未必比他肚肠白。 他现在居然说不怪他?这么通情达理的,和秦子玉印象中的姜杨简直是两个人! 姜杨又笑了笑,说:"是啊,若不是子玉兄让我从学塾退了学,我如何能拜卫先生为老师呢?听说之前子玉兄也是想拜老师为师的,等于是把老师收学生的名额拱手让给了我。若不是得了老师的指点,今年开的恩科我也未必有信心下场。若我有幸他日金榜题名,还得念着你这份助力呢。" 姜杨素来不在人前说这些的,卫常谦之前还担心他信心不足,发而发挥不出应有的水平,此时听了便笑道:"好,这话说的好!不愧是我的学生,肚量大,格局更大!" 再看秦子玉,他快气死了! 当时在茶壶巷他眼睁睁看着卫常谦进了姜家大门,还黑着脸放话说绝对不可能收他为学生。 他当时心里有多难受多生气,只有他自己能知道。 好不容易过了快一年,他渐渐恢复了平常心,没想到姜杨现在来给他的伤口撒盐了!偏他说的话还真就挑不出错处,任谁听了都得夸他宽宏大度! 秦子玉觉得胸口堵得像压了块大石头,咬牙切齿地说:"那过去的事就翻篇了,咱俩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姜杨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还道:"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但井水不犯河水,似乎是不行的。我最近听闻伯母和我姐姐实在投缘,想要义结金兰。若是她们真成了姐妹,往后子玉兄……不对,我就要直接改口直接唤你子玉了。我做舅舅的,自然不好同你计较那些。" 秦子玉想说去你大爷的,你是谁舅舅?! 但不等他开口,卫常谦想着若是黄氏真和姜桃结成了姐妹,自家弯弯绕绕地和秦家也算是沾亲带故了。 而且姜杨都很大度地不同秦子玉计较了,他这当老师的自然不能被学生比下去。 所以他对着秦子玉多了几分慈爱,还鼓励他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听说你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在身,今年也要越发努力!" 卫常谦从来没有这么和颜悦色地和秦子玉说过话,尤其是他后来他阴差阳错地说了冒犯卫常谦的话之后,卫常谦更是连他的面都不肯见,更别说这样鼓励他了。 秦子玉受宠若惊地拱手道:"谢先生勉励,我一定会发愤图强,定不让先生失望!" 卫常谦捋着山羊胡笑了笑,没多会儿卫家又来了一拨拜年的人,他也就不留他们了,让他们都回家去了。 出了卫家,秦子玉恨恨地瞪着姜杨问:"方才在卫先生面前的那番话,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戳他心窝子。 没想到姜杨根本没遮掩,直接就点头说:"对啊。" 秦子玉又被一噎。 正好黄氏也出来了,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说话,她就笑道:"我就知道阿杨是个好孩子,这是不怪我们子玉了对不对?" 姜杨看够了秦子玉吃瘪,心情很是不错,加上他对黄氏感官挺好,就点头笑道:"他都赶着正月初一来给我道歉了,我哪儿还能揪着不放呢?过去的事就都算了。" 黄氏笑着点头,目送姜杨和萧世南兄弟三个去了隔壁苏宅,还和秦子玉念叨呢,"你看看,姜家姐弟多好的人啊!再没见过比他们家更好的人了,你往后可不能那样了!" 秦子玉有苦难言,只道:"娘你不懂,他那是憋着坏水儿呢!" 没想到黄氏一听这话就把脸板了下来,说了一句秦子玉都听不懂的话。 "刚卫夫人告诉了我如何教子,我还想着你年岁大了,今天还同意来给阿杨道歉了,未必就需要那样。看来还是我想的太好了。" 秦子玉听得糊里糊涂的,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黄氏拉着回了家。 然后他就知道了卫夫人教她娘的"教子"方法…… 反正据说是大年初一经过秦府的人都听到了响动,说秦家这爆竹声好怪啊,不是噼里啪啦的,而是"啪啪"声脆响,像竹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 第83章 不过大过年的,大人就是对上再调皮的孩子都会格外宽容,不会动手教训的。加上都知道秦知县家只有一个独子,都那么大的少年了,怎么都不可能被当成孩子打的。所以谁也没想到那一层。 姜桃这边也是不知道的,她隐隐地觉得不对就追着黄氏出了卫家。 但那会儿黄氏已经带着秦子玉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姜杨他们也去了隔壁。 她就又跟去了苏宅,问姜杨见到黄氏没有,她对秦子玉的态度如何? 姜杨说:"伯母见我和秦子玉站在一起说话还挺高兴的,问我是不是不怪他了,我说是的,她就更高兴了。" 姜桃点了点头,想着秦子玉都得到姜杨的谅解了,黄氏那么高兴,应该是不会对他动手了,就也没管了。 所以隔了几天,姜桃听黄氏喜滋滋地告诉她说"卫夫人教的办法果然管用,我不过打断了三根竹板子,我家子玉现在乖得像只猫儿一样,再也不说你家的坏话了。"的时候,她惊得直接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黄氏看姜桃这样,忙伸手给她捋着背顺气,说:"咋的,这茶烫嘴啊?" 姜桃咳嗽了两声,道:"卫夫人说的不是让你真的打他,而是说……唉,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你真的打他了?那么大个小子任你打,打出毛病来怎么办?" 黄氏说哪儿能啊,"我又不傻。" 姜桃这才放心一些,又听她接着道:"他当然不肯让我打,听说我要打他,还想跑呢。刚进门就让我一只手给按倒了,然后我就拿竹板子抽他屁股。屁股肉厚嘛,肯定打不坏的人的。" "这……哪来的竹板子?"姜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回去的时候我去买的,我家附近就有个篾匠,家里啥都有。我买了一捆手掌那么宽的,打完三根他就老实了。其他的我也没扔,还在家里呢,下回还能用上。你家孩子都乖,不然我也买一捆送你。" 姜桃连忙摆手拒绝,"就是不乖我也用不着。" 黄氏点头说也是,"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肯定是打不动人的。不过你说的卫夫人说的不是让我打他是啥意思?" 姜桃就把自己理解的意思给她说了。 黄氏一拍脑袋,哈哈笑道:"原来卫夫人说的是这个意思啊,要不说你聪明呢,我就没想到那么复杂的。不过也算错有错着吧,我家子玉现在真是乖得没话说。" 她这当娘的都想的这么开了,姜桃也就不劝了。 送走黄氏之后,姜桃立刻就去了厢房和姜杨说了。 姜杨一直是个比较克制的人,自打爱说话刺人的毛病被姜桃说好了以后,他话少了,人也看着沉稳了。 但听到这个事儿他也是忍不住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道:"这顿打他吃的不冤枉。我现在是真的能说一点儿也不怪他了,过去的事就此揭过。" 姜桃也跟着弯了弯唇,但又道:"我和秦夫人的交情是我们的交情,一码归一码的,你不必看着我的面子委屈自己。" 姜杨摇了摇头,说:"真没有。他前头都没害到我,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初一那天来给我道歉,还让我刺了一顿,吃了瘪还说不出。如今又挨了他娘一顿好打,我虽不是什么宽宏大度的人,但到了这会儿真的是半点气都没有了。" 姜桃看他没说假话,又看了看他书桌上堆成小山的书,说:"那你先看书,我去给你炖汤。" 初一的时候姜杨在苏宅和卫家待了大半天,初二他们一家子回槐树村吃了个午饭,然后姜杨就专心看书,一步都没有再出过房间了。 姜桃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接着炖补汤。 但是鸡汤骨头汤什么的都炖了月余了,她自己闻着都没胃口,想着姜杨应该比她还反胃,就去找了卫夫人一趟。卫夫人家里都是读书人,说到如何温和地进补,她算是半个行家。 她给姜桃推荐了几道药膳汤,工序虽然繁琐一点,但效果肯定比单纯地吃一般的汤水好。 姜桃照着方子,买了食材和药材,炖汤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她去灶房看了看火,估摸着还要一段时间才好就出了来。 沈时恩正在天井里劈柴。 从黄氏来找姜桃说话的时候他就在劈,劈了半个多时辰,旁边劈好的柴火都堆成小山了。 大冷天的,他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姜桃见了就心疼道:"难得过年可以休息几日,这么累做什么?家里的柴就没缺过,你歇着吧。" 沈时恩放了斧子对他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也没事做。闲着反而难受。" 他和姜桃同样是闲不住的,姜桃也正觉得过年这几天既没有亲戚要走动,又不能去绣坊开工,觉得怪没劲的。 两人说着话就进了屋,沈时恩看姜桃百无聊赖地又把绣花册子拿出来看,就问她:"要不要出去玩几天?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小南和阿杨都大了,还有苏师傅照看着,咱们离开两天也没事。" 第84章 姜桃闻言眼睛就亮了。 她当然想和沈时恩出门玩了。 两人自打成婚后就是几乎只有晚上能相聚,白天各有各的忙。 而且一家子住在一起,热闹是热闹,两人的独处空间就被压缩得很小了。 当然她不是说和弟弟们住在一起不好,但是新婚燕尔,二人世界,还是很让人向往的。 不过向往归向往,她转头看了姜杨所在的厢房一眼,说:"还是先不要吧。阿杨二月就下场了,我去了外头也不放心。他天天这点灯熬油的,要是病倒了……唉,算了算了,往后有机会再说吧。" 正好姜杨出屋子添茶,听到他们正在说话便调转了方向,进屋道:"不用有机会再说,后头府试在府城,那里没什么好玩的。但是院试在省城,我听说省城比咱们这儿可热闹多了。到时候你和姐夫一道去,在省城好好玩。" 姜桃一听就笑起来,姜杨的这想法和她不谋而合了。她本来就不放心姜杨一个人去外地考试的,到时候自然是要跟去的。沈时恩肯定也不放心他们,也得跟着去。 她正准备接话,却听天井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嗤笑声。 "没想到杨哥儿进城一年口气都变大了,这县试还没考呢,就已经说到府试、院试了。" 姜桃认出这是大伯娘赵氏的声音,脸上的笑立刻淡了下去。 她对着姜杨抬了抬下巴,让他回屋接着看书去,她自己则起身去见赵氏。 "大伯娘怎么过来了?" 自打搬进了城,姜桃就没怎么和其他两房糟心的亲戚来往过了。初二那天她虽然回了一趟槐树村,但那也是赵氏和周氏回门的日子,就也没碰上。 赵氏挎着个篮子,笑盈盈地道:"这不是过年嘛,你们这当晚辈的没来我家拜年。我这当长辈的却不能不念着你们,这不是给你们来送点吃食?"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的,可不算好听。 不过姜桃早就习惯了,也不恼,只笑道:"大伯娘这话说的有趣,我是外嫁女,按着规矩只要回门去给爷奶问个安。我回去了啊,那不是没见着你和二伯娘嘛。阿杨是特例,去年秋天才临时知道可以下场科考,正在念书的紧要关头,爷奶都让他安心看书的。再说我要是真上门去拜年了,你和二伯娘还得给我们阿杨和小阿霖压岁钱,去年你们两家都过得不容易,我可不舍得让你们破费。" 赵氏早就知道姜桃从前鹌鹑似的模样是装出来的,也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但没想到过了一年,她说话越来越刁钻了——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知道你们两家过得不容易",这是戳她的心窝子啊! 去年他们大房分家后没多久就搬到了城里,但是卖光了分家得来的田地,家里又有个读书的姜柏,赵氏捏着那小几百两银子可不敢像姜桃这么阔绰,茶壶巷的房子一买就是七八十两。 她花了五十两买了间县城边缘的老房子。 本来想着只是过渡的,等姜柏考中个秀才,一家子自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姜柏过了院试之后春风得意,和同窗喝多了酒吹了冷风就病倒了,后头的考试都没能去参加,更别说中什么秀才了。 后来一直到天热了,姜柏的病才慢慢养好了,结果没多久就地龙翻身了。 他们家的房子本就老旧,刮风天会漏风,下雨天会漏雨,遇上地龙翻身那是塌得连个能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得了衙门那不顶用的十几两补助,赵氏扣扣索索地又拿出了几十两老本。 那时候地龙翻身刚结束,到处都是修缮房子、盖房子的人家,会干这些的工人不够用,连带着泥料、砖瓦的价格都上涨了。 像姜桃这样的当然不在乎,加了银钱加急,半个月不到就住上了新房子。 赵氏可舍不得那个银钱,厚着脸皮带着一家子回槐树村住了几个月,等到年前盖房子的价格下去了,她才雇人把城里的房子盖好。 也正是因为离开了县城几个月,乡间消息闭塞,她过完年才知道姜桃办了好大的绣坊——姜桃的绣坊虽然早就成立了,但就那十来个人,如果不是住在县城繁华的地方,又买过芙蓉绣庄的十字绣的,根本不知道她的小绣坊。 赵氏住的偏远,人又抠搜,之前就一直不知道。 回了城里,听说姜桃靠到了县官夫人这棵大树,解决了几十家人的生计问题,赵氏心痒得不成了,就等着过年的时候好好拉拢拉拢姜桃,好让她跟着一道发财呢! 但是她没想到姜桃压根没想过去他们家走动,她在家等的花儿都谢了,眼瞅着都要到上元节了,姜桃人影儿都没有。她就只好打听了姜桃家的位置,亲自寻了过来。 进门前,赵氏还告诉自己,她此行是来修补关系的,不管姜桃说什么,她都不能对着财神爷生气! 第85章 但是她这人素来是没什么城府的,一进门就听姜杨在说什么府试、院试的,说的好像吃饭穿衣一般简单,想到自家儿子去年那没下场就砸了的考试,脑子一热就开始说瞎话了。 不过很快赵氏的理智回笼,她忙强笑着描补道:"你这孩子这话说的,好像我这当大伯娘的特地趁着大过年的来找你麻烦一样。我是真好心,想着你们爹娘不在身边,家里也没个长辈,特地来看看你们的。" "原来是这样啊。"姜桃饶有兴味地笑了笑。 沈时恩看了姜桃一眼,他虽然没怎么和姜家人相处过,但也是知道赵氏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在他眼前,他管不到就算了,他眼下在家,自然不能看着姜桃被人欺负了去。 但是还不等他开口,姜桃就对他笑道:"二哥不是还要劈柴吗?你先去劈着,我和大伯娘说会儿话。" 沈时恩一看她狡黠的笑容就明白了,她这是要拿赵氏消遣了! 赵氏一看姜桃把沈时恩支出去了,那就是愿意和她好好说说话了,便觉得此行前来的目的算是成了一半。 她面上一松,笑着问道:"去年你家过得不错吧?" 姜桃摸了果盘里一个小橘子在手里慢慢剥着,说:"还成吧。弟弟们念书,沈二哥打些野物,我就还是做些刺绣。" 赵氏这才想起来姜桃家不止她一个会赚银钱,沈时恩当初下聘的时候就猎了一头野猪,卖了二百两。虽然那样的野物可遇不可求,但是想来有那份打猎的手艺在,收益肯定差不了! 她的心不觉都跳快了几分,试探着问:"那你家去年一共进项……得有这个数吧?" 赵氏比划了一个"一",想着一年要是赚个一百两,岂不是富得都要流油了?! 姜桃看着她比划的,还以为她问的是一千两。她自己挣得都不止这个数了,别说还有沈时恩打老虎赚的那五百两赏银。 不过她是找赵氏逗闷子的,可不是和她交底的,所以她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赵氏一看她笑就知道自己没猜错,然后眼神不自觉地落在姜桃手边的果盘里——果盘里不止有橘子,还满满当当地分格放着花生瓜子饴糖等零嘴儿。 想到自家抠抠搜搜地过个年,别说这样的果盘,连鱼和肉都没舍得买多少,赵氏想跟着姜桃一道赚银钱的心更火热了。 "听说县官夫人和你一道办了个绣坊,招了好多绣娘做工,你看……" 姜桃像没听懂似的,小瓣儿小瓣儿地吃着橘子,突然岔开话题道:"去年地龙翻身,大伯娘家如今怎么样了?" 赵氏虽然急着想加入姜桃的绣坊,不满意她硬生生换了话题,但姜桃关心她家的境况也是好的,正好趁机给她说说自家有多不容易。 赵氏掏出棉帕子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说:"过得不好啊。柏哥儿去年过了县试没两天就生了病,病到入夏眼看着要好,家里又遇到了那样的大灾,不知道花进去多少银钱……" 姜桃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点点头表示赞同。 赵氏一看她愿意听越发觉得有戏,又要把话题转到绣坊上。 然而姜桃又发问了,"二伯娘家呢?他们如何了?" 该不会这死丫头发善心,还想着拉拔二房? 这么想着赵氏就接着道:"他们家就不用你操心了,柳姐儿定的是城里金铺的少东家,那小少爷虽然是个病秧子,但是家底厚实啊。听说光是下聘就给了上百两,本来是去年秋天就要成亲的。不是被地龙翻身耽搁了么,不过你二伯家也是因祸得福,趁机让女婿家买了一套新宅子给他们,过年的时候还和我显摆呢。" "这样啊。"姜桃轻轻叹了口气。 赵氏听出一丝惋惜的意味,忙道:"就是这样的。他们家过得可太好了,只我们家不好。你是我们亲侄女,如今自己发达了,可不得拉拔我们一把?" 姜桃接着装傻,问怎么拉拔呢? 赵氏急道:"我也不和你要银钱,只希望你让我去你绣坊里做工,一个月赚点银钱贴补家用,我就满足了!" 姜桃忙不迭点头,又说:"这样啊。" "你别这样那样的,能应下吗?"赵氏快被姜桃这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给急死了! "我自然是没问题的,"姜桃说着顿了顿,赵氏面上一喜,又接着听她道:"可是您也说了县官夫人和我一道呢,这事儿还得她点头。" 外人哪里知道是黄氏上赶着要给姜桃送银钱,都以为是县官夫人把姜桃原先那小绣坊给接管了,赵氏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可不敢说黄氏的坏话,只是焦急道:"不是都说县官夫人格外器重你吗?我是你大伯娘,又不是外人,你好好说说,她能不乐意?" 姜桃笑了,说:"您也知道那是县官夫人,官家太太来的,我还能左右她的意思?您的话我明白了,我试着说说吧。" 第86章 赵氏再愚笨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又急切道:"可能只是‘试试’啊!你得好好说说……" 姜桃打了个呵欠,觉得没劲儿了,站起身说:"天也不早了,我就不留大伯娘吃夕食了。趁着天还早,您回去路上当心些。" 她走到了门边,赵氏下意识地站起身跟上去,姜桃把她放桌上的篮子也提着,往她手里一挎,半推半送地把赵氏赶出了门。 赵氏觉出不对味儿来了,有些生气地对姜桃道:"你这丫头方才不还和我说的好好的,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这大过年的,我特地跑了一趟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你了……" 姜桃说:"对哦,大过年的大伯娘特地跑了一趟,不好让你空手而回。" 赵氏面上又是一松,只见姜桃快步折回屋里,没多会儿又出了来。 她塞了把瓜子给赵氏,笑着说:"大伯娘留着路上吃。" 然后就把院门关上了。 赵氏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板,再看看手里抓着的一把瓜子。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一门之隔的院子里,姜桃脚步轻快地拉着沈时恩回屋说话。 沈时恩看着她脸上的笑无奈道:"你大伯娘惯是不怎么会说好话的,难不成一年不见变了个人?到底说了什么,把你哄得这么高兴?" 姜桃又捂嘴笑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完了,我发现我是个坏人。她和我卖惨,说家里过的怎么怎么差,我越听越高兴,差点当着她的面就笑出声。" 沈时恩没被赵氏的惨况逗笑,反而被她这话逗笑了,他说:"你可别逗趣儿了,你算坏人,天底下没什么好人了。" 从前在姜家的时候,赵氏和周氏如何欺负姜桃他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也能想象得到。如今姜桃成了黄氏的手帕交,若真的是坏人,随便说几句就能给这两家人制造不小的麻烦。 可姜桃没有做过那些事,要不是赵氏特多找过来,她全然把那糟心的两家人给忘了。 "我之前还说这年过的无聊,实在不该。"姜桃靠在沈时恩的肩上,道:"有了对比才知道咱家这日子有多舒心,我再不贪心了,这样就很好了!" 沈时恩抱着她亲了亲,姜桃想说大白天的,让弟弟们看到可怎么办,不过幸好沈时恩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亲完便退了开来。 他尝到了她唇间酸酸甜甜的橘子味儿,意有所指地道:"确实很好。" …… 相比他们这处的温情脉脉,赵氏揣着一把瓜子回到了家里,气氛可就不那么美好了。 此时姜大还没有回来,他搬到城里后就给人家做工,但是他没有一技之长,就只能做搬搬抬抬的体力活儿。这种活儿是个男人都能做,所以很不稳定,三天两头的可能就要换东家。 虽然是过年期间,但家里三张嘴都要吃饭,就指着他活计的进项,所以姜大也不敢停,趁着过年外头热闹,又去给人打零工了。 赵氏也是如此,自打搬到城里来就没闲过,若不是今天要去姜桃那边,她也是在外头做散工的,不过她会的更少了,浆洗缝补的,还不够姜柏和同窗的吃酒钱。 姜柏很大的人了,心安理得地歇在家里看书,见了她娘就问:"那丧门星怎么说?" 赵氏烦躁地皱起了眉,说:"先是问了咱家的境况,我看她听得很耐心,还以为这事儿十有**是成了。谁知道等我真的开口了,她又说绣坊的事不是她能做主的,还得问问县官夫人的意思……最后我说跑一趟不容易,喏,她塞了我一把瓜子。" 这结果姜柏倒不算意外。之前他算计姜杨不成,反倒搭了自己半条命。当时他还只是隐隐地觉着不对劲,后头想了好一阵总算猜到是姜桃在捣鬼! "她是个奸猾的,娘多半是被她耍了。"姜柏恨恨地合上书,"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去年我过了县试,他们就不当回事,看死了我考不上。我去年也是运道差……今年必然考上,让他们知道看低我们家的下场!" 听到儿子这么有志向,赵氏笑道:"对!你好好考,等你中了秀才,再也没人敢慢待咱们家!" 姜柏点点头,随即想到因为恩科的缘故姜杨也要下场了,就问赵氏说:"娘见到姜杨那个小病秧子没有?他怎么样?" "只见了一面,看着身量长高了不少,也不那么瘦了。不过没说上话,姜桃那死丫头就让他回屋看书去了。不过我进门的时候听他说什么府试、院试的,说什么等院试去省城的时候,让姜桃跟着一道去玩。" 姜柏嗤笑出声道:"她真当科举是儿戏?县试过不过还不一定呢!" 姜杨被赶出学塾不是秘密,姜柏搬到城里没多久就听说这件事了,但是后头姜杨拜了卫常谦为老师却没有特地公开过,姜柏这阶层的,连卫家大门朝哪开都不认识呢,更别说知道卫常谦收学生这件事。 第87章 加上他后头打听过,整个小县城里就那么几个秀才,没听说姜杨拜了哪个为老师,他就以为姜杨这一年来一直在自学。 都说姜杨天赋高,姜柏自小和姜杨在一个家里长大,并不觉得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更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他比了下去。从前考不上,那是姜杨他爹没有认真教,没看他换了个先生之后,一次就考过了县试吗? 他比姜杨大那么些岁,多读了那么些年,县试的名次都吊车尾,失学一年的姜杨能有好成绩才怪! 所以他越发轻慢地道:"娘看着吧,等他真下场了,就知道其中的艰难了!" 赵氏对儿子的话深信不疑,就等着看姜杨的笑话了。 但是她等啊等的,只等到了姜杨成了全县的案首! 赵氏和姜柏都得到消息了,姜桃更是早早地就知道了。 那是黄氏亲自来报的喜。 姜桃倒不意外,笑着客气道:"是秦大人抬爱了。我代阿杨同他道个谢。" 黄氏忙说那没有的,"是阿杨自己考得好,一共考了五场,场场都是他第一。" 黄氏之前是想过帮着姜杨走后门来着,还给秦知县说那是姜桃弟弟嘛,可以把他的名次往前提一提。 秦知县没那个胆子在科举这种大事上徇私舞弊,但县试就是他说了算,是有可操作空间的,比如那种可中可不中的,就全看他的决断。 姜杨是卫常谦的学生,不用担心他不中,但名次前一点儿肯定更好看。提一下名次不是什么大事儿。 所以秦知县道:"这还用你来说?他姐姐帮了咱家那么多大忙,我心里不知道?" 夫妻两个早早地就说好了,但没想到根本不用他们帮着操作,姜杨就是实打实的第一。 秦知县是个举人,早些年也是用功读过书的,但天赋实在不算高,最后是走了不知道哪门子狗屎运,以倒数第一的成绩考中的举人。之后娶了黄氏,靠着黄氏娘家的疏通打点,才放官做到了知县的位置。 所以他文化水平虽然没有其他举人高,肚子里也是有些墨水的,姜杨的考卷真的是让他爱不释手。自己欣赏完了还不够,还让人誊抄了一份在家里看。 秦子玉都看不过眼了,前头在家还酸呢,说:"我去年院试的的卷子爹都没有这般爱惜过,一个农家子的县试考卷,至于吗?" 秦家老家在同省不同县的地方,去年秦子玉就是去省城考的试,回来后写了默了自己的卷子给秦知县看。 秦知县当时看完还夸他发挥超常了,秀才的功名不用担心了。 后来还真让他说中了,秦子玉吊车尾考了个倒数第三。 但甭管第几吧,反正秦知县没有这么对他的考卷奉若珍宝过。 秦知县说:"你别酸,人家还真就答得好,甭说你了,反正你爹我这个年纪都写不出这么务实的东西。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院试,你且看着吧,他的出息在后头!好啊,写的真好,真不愧是卫先生选中的学生。你爹要不是肚子里墨水实在有限,也想当他的老师。" 秦子玉不信邪地凑过去看,秦知县还特别秉公办理地把考卷一合,对他摆手说:"去去去,还没放榜,是你能看的东西吗?" 后头黄氏过来了,秦子玉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顿时就便的乖顺起来,再也不发表意见了。 黄氏得了秦知县的准信儿就来给姜桃报喜了。 "马上就放榜了,到时候要不要热闹一下。我去雇个舞龙舞狮队,再找几个吹拉弹唱的。" 姜桃忙说不用,"我不爱那些你是知道的,阿杨也爱清净。而且这还只是一场县试罢了,后头还有府试、院试,没得让他分了心。等考完了再庆贺也是一样的。" 黄氏点点头说知道了。 她脸上的笑意比姜桃脸上的还浓,不知道的还当是他家儿子考了案首呢! 很快就到了放榜的日子,几乎县城识字的都去看热闹了。 姜桃其实也想去的,但是姜杨说人肯定特别多,反正成绩就在那里,去不去看都不会影响,在家等着也是一样的。 姜桃一想也是,反正她已经提前知道了成绩,去不去看也并不会影响什么。而且姜杨这么老神在在的,她这当姐姐的也不能表现得经不住事儿。 相比他们姐弟俩的平静,萧世南和小姜霖却是很激动,他们既不像姜桃那样提前被黄氏透了信儿,又不像姜杨那样对自己的成绩心中有数,早早地就去放榜的地方等着了。 一大一小出去了没多会儿,萧世南就兴冲冲地跑回来说:"嫂子,大喜啊!阿杨是案首!" 姜桃没把黄氏提前来报喜的事情告诉弟弟们,毕竟这也算是一种走后门了,所以此时她装作惊喜道:"那敢情好!" 第88章 姜杨听到了响动才提着茶壶慢悠悠地出来添茶,弯了弯唇清浅地笑了笑,算是表达了自己的喜悦,然后又回屋去了。 萧世南看着他那样儿忍不住嘀咕道:"嫂子不知道,刚才在外头人知道咱家阿杨是案首,争着抢着同我道喜,鞋都给我踩掉了,幸亏遇上了小荣,我把小阿霖托给他照看,他家的家丁帮着我一路开道,我才能这么快回来和你们报喜……旁人都那么热情了,怎么阿杨反倒像没事儿人似的?" 姜桃笑道:"咱们阿杨目标不止于此嘛。我也觉得咱家先别庆祝,后头还有两场大考呢。" 她没指望说让姜杨一路考到什么状元郎,一家子跟着平步青云的。只想着既然能提前下场,就让姜杨尽力一试,考到秀才就行了——虽然姜桃知道科举并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但是前头知道秦子玉那样的都能考中秀才,她觉得姜杨肯定没问题! "那嫂子的意思是等阿杨中了秀才咱们再庆祝?"萧世南很配合地压低了声音。 姜桃点点头,说就是这样。 他们在天井里说的话,姜杨在厢房也没关屋门,所以尽管他们声音很小,姜杨还是都听到了。 秀才么?姜杨弯唇笑了笑,他姐姐还是把他小看了。 …… 再说放榜长案之前,姜柏和秦子玉两个久久没有没有挪动脚步。 旁人也都争着看案首姜杨的卷子,看完都会忍不住夸上几句。 他俩不同,臭着个脸好像被欠了很多银钱一般。 "我看这卷子也就这样吧,是比旁人答得好些,不过也就凑合。"姜柏凉凉地嘀咕道。 "就是,我也没觉得有多好,看来是这届考生不太行。"秦子玉也酸着。 不过两人只敢小声念叨,旁边那么些人,好多都是这一届的考生,让他们听到了这些话,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两人给淹了。 两人对了个眼神,都发现了彼此眼底的不屑,顿时惺惺相惜起来,一道走出了看榜的人群。 "这姜杨也是走了狗屎运,"秦子玉不屑地撇了撇嘴,"他一个农家子,正好遇到了本届考农政,那当然比一般人回答的好些。不过是占着穷酸出身的便宜罢了。" 农政方面确实是姜杨的长项,他农家子出身,答起这种题言之有物,比一般五谷不分的富人子弟有着先天的优势。但考科举的农家子在这小县城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是其他农家子还真就比不过姜杨。这还是他优秀啊! 但秦子玉可不管那些,就是酸! 旁的看不惯姜杨的人可能还会跟着附和,但姜柏不会,他和姜杨是堂兄弟,秦子玉说的"穷酸"两个字刺痛了他的心。 他顿时就反驳道:"我看考题碰巧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县试的主考官……哼哼。" 秦子玉顿时脸色就不对了,主考官是他爹! "兄台此话怎讲?" 姜柏还是有分寸的,没直接说秦知县徇私舞弊,只道:"这姜杨的姐姐和秦夫人合伙办绣坊,做生意,县城谁人不知道?我听说两人好得就差义结金兰了。" 秦子玉恼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听人这么说他爹娘登时就沉下脸,说:"咱们好好地说姜杨,你扯知县夫妇做什么?"说着他把姜柏上下一打量,嗤笑道:"看你这打扮,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出身。我说怎么就把话头往主考官头上扯呢。敢情也是穷酸货色,考不上就觉得是当官的为难你们?" "你说谁穷酸呢?说谁考不上呢?"姜柏也恼了,嗓门不自觉大了,"我穿的是不好,你穿得好,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富少爷,上赶着给知县溜须拍马?!" 两个柠檬精因为姜杨得了案首的事本就生了一肚子气,又被对方的话一激,撒气似的吵了起来。又都是十几岁正冲动的年纪,后头吵着吵着干脆动手了。 姜柏到底是农家人,虽然经常躲懒,但多少也做过一些活计,手上力气比秦子玉这样的公子哥儿可大不少。 秦子玉也是倒霉,因为觉得来看姜杨的卷子丢脸,没让家丁小厮跟着,打着打着就落了下风。 后头还是看榜的路人看不过眼了,七手八脚地把他们给拉开了。 秦子玉被打成了个猪头,回家就让人去查姜柏的底儿。 小县城拢共就这么大,看榜的又都是读书人,没两天下头的人就查到了姜柏的背景。 听说对方还是姜杨的堂兄,新仇旧恨的,秦子玉立刻就让人去整治姜柏。 他当然也做不出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恶事,玩的还是排挤施压那一套,后果就是没多久姜柏被他的秀才先生赶出了学塾,而且再没有先生肯收他了。 这下好了,前头他还笑话姜杨自学一年还妄图考科举,现在他才成了那个需要自学成才的人! 第89章 而这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四月,府试开考了! 县试和府试不过隔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除了县试放榜那天姜家算热闹了一下——当天来了不少人贺喜,姜桃就去买了几百个红鸡蛋,发给贺喜的人。 之后就又安静下来,姜桃千叮咛万嘱咐,让家里人这段时间不要打扰姜杨看书。 之前小姜霖和姜杨一个屋,后来县试之前小姜霖搬到了和萧世南一起去住。 县试之后,萧世南干脆带着小姜霖住到了苏宅去,这样他们早起上课也方便,不用担心早上弄出动静,把姜杨吵醒。 姜杨县试之后便不去卫家上课了,只有偶尔不明白的地方或是写了新的文章,才会去请教卫常谦。 他每天早上辰时起,然后一看就是一整天,除了出恭,其他时候几乎都在屋里,一直要念到丑时末的样子。 换算成现代的时间,大概就是早上七点起,读到凌晨快三点,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看他这么郑重的态度,姜桃再也不敢说什么"考个秀才就好"这种轻狂的话了。 考秀才这也太不容易了!这要是后头考举人,姜杨不得觉都不睡了?! 她有心想劝劝他的,到底年纪还小呢,不过十四岁,又是先天身子骨比旁人瘦弱的,这要是病倒了,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她还想着自己虽然不懂四书五经,这上头帮不上忙,但是她可以帮着制定一个比较科学的计划时间表,这样可以提高效率,姜杨也就能多休息一会儿了。 还有她以前看科举小说的时候,主人公都会在自家搭建一个临时考场,模拟科举考场的氛围,这样也能事半功倍。 她打好腹稿就去找姜杨了。 没想到还没等把她的想到的和姜杨说,就看到他桌上早就有一份时间表了。 上面清楚地写着每天什么时辰该做什么,每学上一个时辰,还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不过到了休息的时候姜杨会去出恭,或者是在炕上闭一会儿眼。 她一直没进来打扰他,就不知道他早就都给自己安排妥当了。 至于模拟考什么的,就更无用武之地了,卫常谦想办法给他弄一些历年真题来做,姜杨按着考试的流程和时间做,自己就给自己模拟了。 至于姜桃想劝他多睡会儿,他就道:"姐姐说的我都省得,一天两个多时辰的睡眠对现在的我来说并不怎么辛苦,习惯了就好了。再说不是还有你给我炖的药膳汤吗,吃了精神更好。你看我这段时间都没瘦。" 姜桃看他确实精神不错,又看他有自己的主意,也就没劝了。 后头她和黄氏、卫夫人一道喝茶小聚——黄氏是时不时就来找姜桃聊天说话的,但是姜家现在是最高警戒状态,姜桃白日里要么在绣坊,要么就在苏宅,除了送饭绝对不会打扰姜杨的。 黄氏知道后都多来苏宅寻她,但卫茹还跟着苏如是学绣艺,也是要清静的,姜桃和黄氏就窝在苏宅的偏厅里聚会,后来可能是卫茹回去和她娘说了,卫夫人把她们请到了自家花厅,也加入了他们的茶话会。 三人本来就有交情,眼下又都是备考学子的家长,更是有聊不完的话。 听姜桃说担心,黄氏和卫夫人都劝她来着。 卫夫人说:"你起码还日日都能见到你家阿杨。我家琅儿你们应该都没怎么见过,他一直跟着老太爷读书的,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一个月也见不了他几回。如今是更别说了,老太爷直接把他那个院子封了。除了每天送吃穿用度的下人,我和我家老爷连想见他一面都困难。我都担心死了。" 卫琅一直是活在卫家人的嘴里,外人都没怎么见过。 但是听说卫老太爷当年对儿子读书都不怎么上心的,却对孙子亲力亲为地教导,想来是个天赋绝佳的少年了。 姜桃只见在地龙翻身的那个夜里和卫琅打过一个照面,当时卫琅站在卫老太爷身边,看着也不过十六七的少年人,但面对那样的天灾却八风不动的,有着超出年纪的沉稳。 姜桃就笑道:"卫老太爷是过来人,您一家子都是读书人,书香门第,令郎更是天赋异禀。您都要担心,我们岂不是更要担心地睡不着觉了?" 卫夫人对儿子还是很自豪的,卫琅十三岁的时候就成了连中小三元的秀才公。 那时候卫常谦也高兴坏了,说卫琅怕是要成为第二个卫老太爷,来个连中六元。 三代人里出了两代连中六元的文曲星,这得是多大的荣光啊!翻遍史书都找不出几家呢! 但是后头卫老太爷却没让卫琅接着科考,说他还是太年轻,得压一压。 没多久他就辞官了,卫常谦支撑门庭,再后来就是去年他们一家子都回到了这小县城。 第90章 卫常谦和卫夫人都问过老太爷,说什么时候让卫琅再下场呢? 卫家祖辈都是农家人,总不能好不容易改换了门庭,真的就这样成了白身。 卫老太爷一直说不是时候,且在等等。 一直等到去年秋天皇帝下旨大开恩科了,卫老太爷才松了口,说是时候了。 卫琅这才要下场了,他要准备的是今年八月的乡试。 卫夫人对儿子很自豪很有信心的,但还是谦虚地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当父母的,哪有不操心儿女的?虽然知道他天资高,又有老太爷看顾着,但就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他有没有累到,有没有吃好,唉……" 姜桃点头说是的,"阿杨就在我隔壁住着,我一天都恨不能去看他八十回。但是又怕打扰他,所以才干脆白日都待在外头。" 黄氏听了她们聊了好一会儿,才搔头道:"啊?原来你们都担心这些啊,那咱们的情况还真不一样。" 他们问黄氏情况怎么不一样呢,黄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们是不担心孩子成绩,只担心他会累到自己。我是相反的,我不怕他累坏,我就怕他不肯学呢。" 秦子玉也是早就钻进书房里了,不过他可没有姜杨那么高的自觉性和自律性。加上秦知县衙门的琐事也多,没工夫看过他,他就只是看起来学的很认真,但是后来黄氏偶然去了一趟他书房,发现他桌子上四书五经下居然压着画本子…… 十几岁的少年看的画本子,那内容真的是香艳过头了。 黄氏抢过来翻看了两页,老脸都羞红了,秦子玉也害臊,但还是嘴硬说:"娘不懂,我学的困了靠这个提提神的。并不是玩物丧志了。" 黄氏信他才有鬼!谁家学子念书靠看春宫图来提神啊! 她又摸出了那一捆竹板子,秦子玉一见竹板子就发怵,屁股挨了两下,他立刻把书房里藏其他玩乐东西的地方都供出来了,然后她再一搜,足足装了两箩筐。 之后黄氏没事儿就拿着竹板子进秦子玉书房晃悠,这才看着他的学习效率一点一点高起来。 听说黄氏又动手打了秦子玉,卫夫人都忍不住劝道:"我前头和你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家子玉虽然前头做错了事,但都十好几的人了,你这样打……有些不好。" 卫夫人说的委婉,姜桃怕黄氏理解不了,就帮着劝道:"虽然现在没有哪家的大人不打孩子的,但没有打那么大的孩子的。他也是要面子的,万一真把他打急了,恐怕会伤了你们的母子情分。" 黄氏点点头说:"你们劝的我都明白。但是自家孩子我知道,他身子底子好,打屁股瓣儿打不坏……我以后不会和他动手了。" 卫夫人和姜桃这才放下心来,又听黄氏接着补充道:"除非他又不乖。" 得,她这是尝到了武力管教的甜头了。 其实黄氏还真是错有错着,秦子玉本质上是个欺软怕硬的,不然之前他早就看不惯姜杨了,却一直没有搞小动作为难他——明明他是知县公子,姜杨不过是个农家子。身份如此悬殊,他看不惯姜杨早就能发作了。 但是都知道姜杨天赋高,指不定哪天就鲤鱼跃龙门了。他就一直忍着。 忍到姜杨身上带了孝,三年不能下场了,他把藏了许久的嫉妒和怨恨发作出来。 黄氏现在硬气起来了,说打就打,秦子玉还真就怕这个。大年初一被打了一顿,他乖了好些天,然后到了放榜那天他和姜柏起了矛盾,没几天把姜柏挤兑出了秀才先生的学堂。 想着姜杨的堂兄都被他料理了,姜家人也就那样吧,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可怕、不好惹,尾巴不自觉地又翘起来了。 然后又被他娘收拾了一次,骨头就又给装紧了。 他们三家的情况其实都不怎么一样,但相同的都是当家长的想着孩子好的心情。 就在这样三家人高度紧张的氛围里,到了府试开考的时间了。 虽然之前姜杨和姜桃说府城离得不远,也没什么好玩的,说后头去省城的时候她再去陪考。 但是话是这么说,姜桃哪里放心他一个人去府城呢? 还是想一道跟着去的。 她想跟,姜杨却不想他去。 就像姜桃心疼他辛苦,想劝他多休息一样,姜杨看着姜桃每天早晚在灶间炖药膳汤,身上都带着一股药味儿,而且看着比他还紧张,晚上还要起夜两次给他热宵夜,也是同样的心疼她,不想让她来回奔波,想让她趁着这段时间在家里歇一歇。 他说楚鹤荣正说在小县城窝着没劲儿,想和他一道去府城玩玩。 楚鹤荣和弟弟们都好的和亲兄弟似的,身边也有家丁小厮,既不缺钱又不缺伺候的人,但他也是个半大少年,人也有些不着调,还不如姜杨沉稳,姜桃依旧不放心。 第91章 后头还是黄氏知道了,劝她说:"你家阿杨这是心疼你呢,我知道你不亲自跟着去会担心。 可你想想,你要是跟去了,就成了他担心你了。咱们担心也不妨碍什么,他们要下场的人分了心,结果可就不好说了。" 这话倒是把姜桃劝住了,她就只能多叮嘱楚鹤荣两句,说麻烦他了。 楚鹤荣也爽快,笑着说:"都是一家人,姑姑这么客气做什么。我是个只知道玩的,但是我身边有个老管家,很得用的。有他照料阿杨,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 他没有说假话来宽姜桃的心,而是年头上他回了家过年,楚家老太太看他在外头待了那么一阵子,还真有了一些书卷气,而且一点儿也不说外头辛苦,还说自己过得很不错。 楚家老太太不知道他是过得真挺好,想着虽然前头送了一些人和吃穿用度给他,但在外头的日子怎么可能有家里好呢? 楚鹤荣这么说,是真的读了书,长大了,不想让她操心呢! 加上楚鹤翔去年年底突然没了,老太太对楚鹤荣越发爱重,就把家里的老管家安排到了他身边。 那真是个极会来事儿的人,照看了楚家上下几十口人多年的,年纪大了才不想管那么多事儿了。反正有他照看着,楚鹤荣过得越发好了。 所以他才有信心,给姜桃打了包票,说一定能把姜杨照顾好。 姜桃听说是楚家得力的管家,也总算放心一些,亲自送了他们出城,而后就在家里等消息了。 此时已经是四月,她和黄氏合伙的绣坊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如今已经有六十人了。 人一多事情自然多,但黄氏后头指进来的两个人都极有管理经验,倒是没出过什么纰漏。 姜桃之前满心满眼都想着姜杨科举的事,对绣坊事务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整顿一下内务。 而正当她准备寄情工作的时候,小县城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聚福妻》卷一 作者:踏枝 02、《聚福妻》卷二 作者:踏枝 03、《聚福妻》卷三 作者:踏枝 04、《聚福妻》卷四 作者:踏枝 05、《聚福妻》卷五 作者:踏枝 注2:本作品由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