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道尊》 第一章:修仙我可以 长安塾里的风日正好,不过三月,枝头就开满了清浅的早樱。 这东西不媚,粉饰装点得恰到好处,同是太平花,却比牡丹高上一筹,引得不少大修青眼。 诸学子固然更喜爱梅兰一般的事物,然而等他们到了同大修们一般的眼界与地步,也不得不爱起这唐樱来。 张清和无心赏花,倒不是说他同摆摊的小贩、吆喝的龟公、卖炭的老翁一般,整日为生计奔命,抬头见不得几丝天日。 身在长安塾中,本就已成了仙唐既得利益者的一份子,仙唐立国五千六百三十一年,征伐、经营、筹谋者,十有六五是长安塾里的“人上人”。 “公子,春寒料峭,不得久处,您身子骨才见好转,不若早些回屋吧。”见张清和披着素裘,在长亭间来回踱步,皱眉思虑之间还没来由咳喘几声,长随小五不由得出言关切。 “不必了。”张清和轻言劝止。 这些长随是长安塾里雇佣照顾学子起居的专人——来塾中深造的莫不是州府之逸才,虽说夫子们抵制高门大户的浮华习气,不允许私家的仆役与书童,但也不会让士子们生活上受了委屈。 他又怎么会知道,他服务的对象,一夜之间便换了一个人? 张清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穿越这种荒唐事竟然会生在他身上。 他虽然平日里也阅览网文作为消遣,但早已过了中二的年纪,生活平淡且充实,任是如何也升不起一丝穿越的念头。 怎么一个小感冒,自己就从天朝来了这么一个似是而非,夸张玄奇的修行大世。 况且长安塾乃国之心腑,自对夺舍有一套处理筛查,就算是继承了前身的记忆,可若是被人现他性情大变,保不齐就得送往不良人一通严刑拷打。 好在张清和平日里性格孤僻,既没有广结好友,也并未亲近良师。于亲情上,则是起点主角式的父母双亡,父亲身为前宫正,领一方兰台,遭奸人暗害,其母抑郁成疾,不消几年便随之而去。 随着党争落幕和安抚式的平反,他便成了有名的清流之后,被引荐入了长安塾,能坐享着父母拿命搏来的好大家业。 在外人看来,听起来还不够惨。 不过只有张清和知道,这位刚刚入学的张公子,昨日夜半,在长安塾室内运转不休、冬暖夏凉的恒春阵里,因为“偶感风寒“,便已撒手人寰而去。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不仅仅是有人不希望他继续活着,并且这个人胆子还得很大,同时,这个胆子很大的人,能量也必须不小。 他当然不曾得罪人,那么杀身之祸只可能是来自于便宜父母。 这便宜父母还给我招来相当麻烦的便宜仇家啊。 张清和苦笑。 他身在地处长安城内的文院,和坐落在太浩天的真院不同,文院并无大修坐镇,除了极其有限的几个夫子,日常安保全仰赖长安城中的不良人与执金吾。 就算是这样,敢在长安塾文院里动手的人,这座城里也不过十掌之数。因为在塾中动手,就得拥有和长安塾间接对话,息事宁人的底气。 或者,干脆就是长安塾中的某一位大修的亲故。 张清和暂时没法关心这人究竟是谁,要说他现在心里最在乎什么,他最在乎能否活下来。 这是个光怪6离的修仙大界,长生自在、逍遥不拘的大能端坐天外,或许还有御风凭虚、搏龙乘鸾的天骄一争果位。 天朝人久未动容的血液逐渐从清冷到激荡,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他不想还没好好看看,就折戟在这小小的文院之中。 “想要活下去,就得提高自身的关注度,彰显自己的价值,得到长安塾内夫子与教习们的青眼。” 张清和默默在心中合计。 “还有便宜父亲的门生故旧,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虽说政敌已经拔除,封赏和补偿早就到了我手里,我作为一种风标已经对当今官家毫无用处,但这些父辈的老友中,多少有念旧情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修行。“ 不是每个人都有修行天赋。 本朝虽说号称仙唐,可朝堂诸公也不过小半有修为在身,倒是皇族李氏一脉生来就具备修仙之资。这是祖辈连出圣人,乃至有近仙者证得果位的余荫,这样的家族,号称仙裔,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玄奇。 张清和是有修行资质的,这也是他以平庸文才进入这所最高学府的原因之一。虽然他从未尝试感悟修行法,但事实上,拥有了天赋的他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修行的大门。 ——有些人一辈子都迈不出这样的半步,他们是不幸的,他们也是幸福的。 张清和也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想起一种鱼来。 这辈子的张清和在渭水边见过那种小鱼,细鳞,长一掌,生于渭灞之阳,善鸣,唤作浮涂,它们躬身之间拥有惊人的弹跳力与轻盈的骨骼,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跃出水面。 每当浮涂见到水面倒映出人、或是飞禽走兽的影子时,就摒不住内心的好奇,纵身而跃,意欲一探究竟。这一跃,就到了水面之上的半空中。 于是多被飞禽捕食,或者受渔父所获。就算是不受制于他物,飞上岸的浮涂也活不了多时,它们的鳃与眼睛极其脆弱,甚至接触不了空气中的灰尘,其中有强壮者,不消半刻也会流血而亡。 偏偏浮涂这蠢物,在水中生存繁殖能力极其强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走兽飞禽,乃至于捕鱼人喜闻乐见的韭菜,在长安的市井之中物价最贱,味道最鲜。 浮涂是自以为能博鹰鸟,可胜人兽吗? 不是的,它们只是见到了那些幻影,以为飞出去,就到了另外一方世界。 事实上这想法也果真没错。 ——但浮涂的错误可能在于,飞出了自己的世界,便以为能等同于存在于另外一方世界的造物,而忘记了自身的局限。 然而这是万物共享的盲区,浮涂一族只是将这个缺点放到了显而易见的位置罢了。 张清和莫名想起了这鱼,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过细细理了理思绪,打算尝试引气修行了。 第二章:修仙的真相 “小五,亭外若有师长和同窗经过,有劳屏退或告知,我打算一试引气法。“ 张清和耐心交代。 小五眼中闪过一丝羡慕,连忙作揖称是,出亭丈许静候。 引气法并不忌讳环境,按照传道夫子的说法,有资质者在运转法门观想引气的那一刻,便沉浸入了内景,除非自主中断,否则不存在撞破打扰之说。 此处院内人流往来虽然不频繁,但也算过身之处,相比前身不明不白死去的起居室,这里无疑安全得多。 张清和只是忧心失了礼数,这才让小五多加注意。 “守庸子问修行,道尊曰:玄微之妙,在得众性;修真解道,在见神明……” “神明者,不在常道,不得常名,不可言辩,思之则去伪,常诵则存真。敬诵太玄圣妙始境天尊,太渊洞明道境天尊,太虚感应化境天尊。三尊者,又生十二万九千六百果,一果曰乾……” 这篇《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是长安塾修行的基础,传说是仙人守庸子受道尊感召所创。 守庸子究竟是否与道尊对答过今人不得而知,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几千年来,整个大界之中的上层筑基法有它的一席之地。 而随着沉入内景,张清和却皱起了眉头。 他只觉得意识在深渊之中不断往下掉,他按自己的计数习惯细数着…… 十米,百米,千米,万米…… 随着意识位置的变化,身周似乎也生了难以言状的变化,这和他想象之中的修行全然不同。 而在外人看来,确实另外一副场景。 阳春花开,桃李结实,鸟雀来朝。 未开的半山早樱一息之间盛放,更甚者有枯木逢春,紫气覆压百余里,中心就是这书山半腰的孤亭。 一时间小五的耳边竟也响起大道梵音,听得他如痴如醉。 在他眼里,张清和此刻宝相端庄,气息神圣,浑然如天人。 “啊这……这是……“在书院中当了不下五年仆役的他惊讶开口。 “悟道,是悟道境!”此刻,被天地异象吸引而来的学子与教习惊呼出声。 今年文院之中,竟出了个初修引气法便沉浸到了悟道之中的天才。 但是张清和的意识却不像这枯木逢春、紫气东来的祥和异象这般神圣从容。 他仿佛在身处数万丈的深渊底,诡异的呓语与怪诞的诵经声不断敲打着他的神魂,外魔般的诡异言语似乎想从他的耳朵之中钻进去,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一片空间里都是不可言说的信息流,而这一片信息流,是活物! “这是,什么鬼东西……” 张清和咬牙,他现在处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境地,这诡异的神秘冲击着他的神魂,致使他无法抽身中断内景,但是好像这些外魔有始终隔着一层限制,无法对他进行真正的侵染。 而在他挣扎的过程中,外界的异象却愈演愈烈,他身周的仙灵之气愈缥缈,直至把长亭方圆十里浸染成了一处神土,连天外太浩天的大修们都感受到了长安城内不寻常的异象。 “塾内出了个怪才。” “会是道胎吗?” “**不离十,不过还存在着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张清和此刻感觉自己就是那一只浮涂鱼,胆敢踏足不属于自己的领域之中,窥视世界的真相。 他从那些呢喃中逐渐整理出一些骇人听闻的东西,只怕说出去,任何一个修者,妨论是感应期的小修士,还是洞虚期的大能,都会痛斥他离经叛道,贬为邪魔。 他只能寄望于这不过是来自于外魔的干扰,是阻他修行的迷惑。 “鱼儿啊鱼儿,又何苦跳出水来呢?” 张清和感叹,又随即苦闷起来。 有时候鱼不得不跃出水面,当然是身后有大鱼……在追! 不修行,他连自己是如何被杀都不知道,就算这是艘贼船,也只能上了。 他没得选。 并且纵然是跃出水面的浮涂鱼,活的一时半刻也未可知。或者机缘到了,得六月之息,完成生命本质的蜕变。 到时候,指不定称得上一句鲲鹏! 突然,这念头一起,张清和就好像触了某种开关,神魂深处响起另外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与时代的,中正平和的诵经声,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理念与道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这道藏声一起,神魂仿佛给披上了一层抵御外魔的道衣,又好像跃出水面的浮涂长出了能在外界存活的器官,得以在挣扎之余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此刻,张清和对《逍遥游》一篇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外,则是天地灵气突然疯狂地灌入其谪仙般的躯壳之中,仿佛在与道争命,令旁观的诸人心生骇然。 “他破感应了!”有眼力深厚的学子惊呼。 小五掐着指头盘算,这小相公自打坐运气开始不过三刻。 三刻破感应,一朝入道基,更有紫气盖压数百里,立地仙土落人间。这是何等可怕的天资。 终于能夺回神魂的控制权,张清和毫不犹豫切断内景,若无意外,他甚至再不想修仙。 然而,在他睁开眼的一刻,背部却蓦然间被冷汗浸湿。 入眼处长亭上布满粘腻的血肉与蠕动的血管,草木上长着腥臭的触手和绒毛,整个空间割裂开来,呈现出怪异的血红色。 而耳边,正是那外魔侵蚀神魂般的聒噪杂音。 人也是怪异的,有些人身上已经出现了不属于人的特质,漆黑的眸子,锋利的指爪……这之中只有小五,看上去还在正常人的范畴之内。 张清和被吓得连退几步,却不敢抬头望天。 天上究竟有什么?! 他只是感受着天穹之上难以详细捋清的诡异源头,那是端坐于高天,不可知,不可思,不可询的莫名存在们。 这方世界修仙,就是修的这么个玩意儿?! 他坐在地上喘起粗气,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五不疑有他,只当是张清和消耗过甚,将他扶起。 张清和眼里的世界在刹那间又恢复了正常,刚刚的一切恍若幻觉。 “我叫李少白,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正在张清和愣的空档,近前处有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带着七分征询,三分好奇。 第三章:第一次修真,这就是修仙者吗,怕了怕了 李少白是长安塾里最年轻的亚圣,但亚圣这玩意,就算是榜上天骄,没个三五百年也修不来。 所以虽然李少白是亚圣,却是长安塾里的祖宗辈,搁太浩天里也算是个爷爷。寻常学子见了,都得敬称一句师叔祖。 然而他向来避世素雅,在文院,识得他的可能有大部分传道夫子,却绝不包括眼前这些教习与学子。 众人只当他是个太浩天里真院来的先生,却少不得艳羡。 张清和一脸畏惧的看着眼前这个翩翩君子,摇了摇头。 刚刚所见所闻让张清和无法冷静——开什么玩笑!灵视里你九肢都快成触手了,全身眼睛都快长满三位数了,绝对是刚刚这群人里异化程度最高的一个,我跟着你,嫌命长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个性,不愧是我看中的开山弟子。” 李少白也不尴尬,只要身在长安塾里,这弟子就跑不了。他年轻,心气足,老圣人们也就由着他胡闹,这次过来收徒道胎,是靠着一双……讲道理,从众多大修夫子之中雄辩而出,压得四座哑口无言,才得到了这么个宝贵的机会。 要知道,他名为亚圣,座下却无一弟子,与传道夫子并无二致,实在是少了个撑得起门面的真传。 “虽然你暂时不愿对我执真传之礼,可既然已入道基,就不得不随我一往塾里的真院。” 周遭之人却已由艳羡转为嫉妒——如此大好的机会不多加把握,甚至还在顾虑犹豫,这人究竟是作何想法? 张清和苦笑,在他的眼里,现在的太浩天真院已经成了洪水猛兽的巢穴。这个世界的修仙道路大有问题,被那种扭曲的道侵蚀之后,人都会产生某种程度的异化,他现在无法确定这种异化是否可控,又或者,究竟对修士产生了何种影响。 也罢,入了这龙潭虎穴,倒是极有可能使得那仇家失去了动手的机会。 “不知何时启程,弟子好整理行囊,早做准备。”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必了,真院内自有起居的杂物,即刻启程,走也!” 李少白身形一闪,拎着张清和就腾上了千丈的高天。 似是忧心他受不住风压,还特地加上了一层泛着明光的薄罩,张清和腿软之余拿脚探了探,居然有种踩在青石板上的踏实感。 “这是灵元的粗浅运用,道基境便可御气腾空,到了归元即能像这般乘云代步,按你的进度,离之不远了。” “你现在练的不是《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了吧?”李少白淡淡道。 张清和内心一紧,这是如今他最大的秘密,在经过那些难以言状的知识洗礼后,他悟性惊人,推论出了这个世界修行的本质。 如果他没猜错,那高天之上不可名状的存在,就是这个世界修行者们想要达到的终极——至于究竟是成为祂们,还是同化为祂们,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想起自己方才无意开启灵视时所见的景象。 没错,这种直窥本质的能力他命名为灵视,算是一种极为另类的金手指,借助灵视的能力,在旁人看来他能够极其容易地进入悟道境,然而只有张清和自己知道,灵视开启之后,他需要直面难以言喻的大恐怖。 可能是灵魂本质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缘故,那些扭曲怪异的大道对他的侵染极小,始终隔着一丝薄膜,偏偏那来自前世,莫名响起的大道之声又给了他不一样的启,让他走上了与其他修仙者迥异的道路。 “回禀先生,是学生观渭阳的浮涂自悟,强名为《浮涂篇》。” 张清和冥冥之中抵触说出《逍遥游》这个名字,仿佛会引来某种无法计量的因果。 “《浮涂篇》,有意思的名字,行气之间倒是有几分浮涂的锐意微茫。 往常只觉得这小鱼儿肉质极其鲜美细嫩,倒从未想到有人能从中悟出一篇颇为精妙的筑基法,不愧是道胎啊。” 李少白没有大能的架子,说起浮涂时眼睛一亮,仿若资深的老饕,和张清和侃侃而谈。 “道……胎?”张清和拧眉。 “就是天生近道的体质,我朝开国五千多年,你是第三个。 初代圣夫子守庸子有言:身纳玄清气,人合大道真。凡身得众妙,非仙可近神。 意为道胎在凡人阶段,就能够看清世界的真相,在没有获得果位的情况下就接触大道,亲近神明。” 张清和听到守庸子的名头,又细细品味李少白的解释,惊出一身冷汗。 他可不会忘了那篇《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的前言 ——“守庸子问修行,道尊曰……“ 守庸子问,向谁问,自然是向道尊问。那道尊应答,应答的真的是天上的大道之尊吗? 那……被天上那些玩意作出答复的守庸子,还能正常吗? 张清和不敢再往下想,他怕他想得越多,就越无法理智地看待这个世界,反而将其当作一个正常的修仙世界看,并不表现出自己的另类,说不定能活得更好。 什么狗屁道胎,不过是受天上那些玩意吸引的体质罢了,如果张清和没想错,这玩意更容易被那些不可名状们同化。自己可真是个修道宝才,长安塾捡到鬼了。 “这么说来,初代圣夫子也是道胎?” “没错,守庸子前辈是我长安塾内的初代祭酒,相传太浩天便是他所开辟的小世界。” “这位是否还在太浩天内?”张清和试探性征询。 “哈哈哈哈哈哈哈,道胎功参造化,不消千年便已登羽证道,取了那一代道果榜的榜,飞升而去。”李少白故作神秘地指了指天上,看得张清和冷汗涔涔。 “前辈果真……天资盖世。” “好了,到了,若不是忧心你肉身羸弱,无法承受空间的转换,前往内城的传送门户又惹闲汉围观,倒是不会用抓着你御空的法子。“ 张清和本来准备点头应是,却恰巧看到了李少白眼里的戏谑,偏生稍微安心下来。 一个有闲心捉弄学生的老师,大概不会带来什么危险吧? 第四章:第一夜 进了长安上空不可视的门户,便是入了另一番天地。 和所有宗门驻地的小世界一样,太浩天青峰耸立,悬仞如剑,草木自有一番灵秀,又有丛云伴生,浩气聚顶,一派入世的儒道仙家气象。 小世界万里方圆皆为太浩净土,有阵法勾调山川地脉,聚起灵慧,又立一院十四峰,院内往来无俗子凡丁,峰中坐卧皆大修圣德。 这是大唐第一圣地的气象,是积攒了数千年的底蕴所在。以实力论处,甚至能与传承数万年的仙裔世家、道果门阀旗鼓相当。 “真院是平常讲学所在,你受我招揽,起居需在立命峰中,我且为你寻一处小院。文院的长随你也可带来,院中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更不必忧心日常用度。不过,每日院内的晨课须得按时参加,遵从传道夫子的教诲,课业之余每周来我这里一趟。” 张清和抽搐着嘴角,被李少白井然安排好一切,使他有一种未经同意就被收归真传的错觉。 还没等他问起居所,没满一刻,便有杂役在前引路了。 “你修的《浮涂篇》我难以提点,不过我倒是能对走出自身道路给出一些建议,毕竟我的法诀也是全然自悟,不假前人。” 二人边走边说,李少白之亲和听得几名仆役啧啧称奇。 关注文院内异象的那群大修之中,早有人看出了张清和筑基方式与《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的迥异,不止如此,与当今大行于世的筑基法门都有不小的差别,李少白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力争收道胎入门下。 “不消多时你那长随就该过来了,日常扫洒依旧是由他负责,你现在四处走走,以熟悉真院也无不可。得空记得往峰下院内领了弟子袍服,还有灵石与护道法门等一应事务。 我还需执教,先不留了。” 李少白轻声细语,交代得事无巨细。 “对了,太浩十四峰上下,你尽皆去得,但背阴山方圆十里,断不可入。” 李少白说这事时收敛笑意,冷峻严肃得恍若换了一个人,明明是一笔带过的告诫警示,但连他自己的声音之中都不由得增了几分森然和颤抖。 这种反差使张清和回想起李少白在灵视之中的狰狞怪异。 自悟的法决……也让自身的本质产生了那种程度的异化,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人根本无法挣脱这种藩篱吗? 而那种扭曲的本质,究竟是只有我能看见,实际上对他们毫无影响,还是,那些存在早就对这一界的修士早就产生我目前无法观察到的恶劣变化。 张清和默默盘算,打算谨慎观察。 他甚至壮着胆子开了片刻灵视扫视四周。 令他惊讶的是,太浩天在灵视之中居然是正常的模样,青松白鹿,鹤戏云中,俨然一幅仙家胜景,令人诧异的是,头顶那不可计数的恐怖存在们,也撤去了威压。 “这说不通啊……“ 眼前的一切再次干扰了他的判断,张清和再无法确定这世界是否真就如同自身所想,是个受圈养的牧场。 “人家穿越,都是一层层抽丝剥茧,最后直面幕后黑手,我这下可好,要真是我想的那样,只消抬头一看,最大的棋手就在头顶悬着呢。” 倒不是说那些东西真就悬立在高空,而是祂们与这个世界隔着层层维度,却依旧将手伸到了这个世界之中。 在城内踏入修行第一次灵视中,短短数息内,张清和从未抬头,他单只是体会悟道时那种受外魔入侵,近乎疯狂的呓语,就已经头疼欲裂,若是瞧见祂们的真容,他可不自信灵魂本源不属于此界这一保命符还能保住他的理智。 结束灵视,张清和脸上露出一丝怪异。 这一小会的功夫,道基的凝炼度居然就往前走了一小截。别人可能对这种天资趋之若鹜,但是他只是盘算着,下一次内视,怕是会贴近更诡谲怪异的东西,或者是,接收更加扭曲的知识,他得早做准备。 带路的仆役只当这新近入院的小郎君喜好呆——真院里也不乏有一些例子。最为典型的代表就是临安王家的那位公子,论修为已达法相,可以称得上独步当世的百余才俊之一,但是天天在嘴中念叨着什么“格物“、“知行“。 不清楚的还以为入了魔怔,然而他们这些杂役常在做工之余见到那位对众山静坐,仿佛要将那死物看个明白。 可山有什么好看的呢?山里究竟有蕴含着何种道理呢?不止他们这些泥腿子,就连院里的夫子、亚圣、圣人也不理解,是以临安王公子堂堂天骄之尊,却总是因旷课挨了戒尺。 他也不恼,只是依旧天天旷了早晚课业,端在那山前。 而随着他势如破竹从感应到了道基,道基到了归元,再从归元入了法相,众人也将信将疑起来,再没人敢笃定死物里毫无道理,甚至有学子行那东施效颦之举,最后却因毫无头绪,不了了之。 若是那位最后能凡入圣,乃至于合道登仙,杂役敢断言,蜂拥而至的郎君公子们,怕是能将太浩天山上的草皮都给秃噜光咯。 当然这是题外话,暂且不论,见张清和回神,为的仆役便恭敬作了个揖。 “小郎君,这便是您的别院了。” 太浩天奉诗书礼艺,真院的杂役们也是吃过墨水的,若是入得道基,便可引荐为学子。 张清和瞧着这别院,青砖院墙,玄朴屋瓦,院中还被前人手植了棵树龄约莫十数年的桃树,倒是清雅避世,别有一番意味。 只是…… “这方圆几里皆无人烟吗?”张清和皱眉。 这样的选址让他极缺安全感。 虽说入了太浩天,他已经极大可能规避了杀身之祸,但是现在他所不信任的,不仅仅是来自于人的风险,而是,这个世界本身。 “回小郎君的话,太浩天浩渺清幽,有万里灵土,然而真院只取修行之才,故地广人稀,又因学子分居于十四峰中,说句不恰当的,就连我等泥腿子的数目,都要多于诸位先生与学子。” 张清和颔,稍微放下心来,这便排除了是被刻意安排至此。 “小郎君勿要担心,您熟识的长随不多时即到,断不会让郎君独居于此。况且峰内浩气常生,大修往来,并无安危之忧。” 张清和点头称谢。 小五是凡人,更不曾有修行者挟带御空,从城内传送门户行至太浩天,又攀至立命峰别院,已然黄昏。 金乌西沉,要入夜了…… 第五章:异化 文院内的仆役多羡慕小五,只觉得是天上掉了个馅饼。 被安排跟了这入院不多时的张公子,本是毫无油水可捞,但是居然其人一朝得道,使得小五也白捡了个鸡犬升天。 太浩天可是仙人所居,里头的杂役自然也高人一等,说不得就受修士青睐,晚年赚得个福寿延绵。 “早知公子是个出拔的,那句俚语怎么说来着,麒麟踞于走兽,不争而自王。这不,一朝入了修行,就被真院夫子相中,少不得前程似锦,一鸣惊人。” 小五笑得谄媚,还文绉了几句,言语之间多有吹捧之意。 换做别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就算再是少年老成,也少不得心头雀跃,然而张清和却只能摆出应付式的假笑。 他本身不认为这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可见活在这世上,光是能溜须拍马还不够,更要懂得察言观色。 “且歇着,天色已晚,我们拿点干粮果腹便是。” 小五见张清和并无反应,干笑着准备前往灶房,却被他制止。 “行,那我将灯点好,公子妨论夜读还是入榻都要方便一些。” 张清和点点头,自顾自去了书房。 书房内除了木具桌椅,只有前人留下的寥寥半柜书籍,多涉及文学经史与杂书。 这房子的前主人应该是个典型的长安塾学子。出世修行之余不忘关注社稷政要。 张清和揉着太阳穴坐下,梳理着穿越而来生的一切。 “我目前面临两个问题。 一是这方世界大有问题,我的法迥异于他人,但也难免置身大风险之中,该不该修持下去。 二是,究竟谁要杀我,我到底又如何揪出这人。” 不过第一个有关修行的问题,倒显得不必那么着急了,既然来了这个怪诞的世界,很多时候,决定是否修行往往是身不由己的。 可张清和穿越前毕竟不过是个普通学生,莫说是洞悉世故,就连人情练达、长袖善舞也称不上,一直到灵灯里碎灵石燃到过半,也没有丝毫头绪,反倒一直紧绷的神经承受着极重的负累,倦意涌上心头,有些熏熏然了。 然而一阵带着古怪凉意的风吹落几卷宣纸,却突然让张清和打了个激灵,只觉一阵森寒。 修行者耳聪目明,虽然张清和还未习得护道法决,第二境道基的肉身却已凡俗武将十数倍。 他耳朵动了动,只听见院外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金铁之声,尤为刺耳。 “挲挲……” “挲挲……” “挲挲……” 这种细密的摩擦声经过灵觉的放大一点点抨击在张清和的心头,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迟滞感,他甚至联想到了白日里灵视下的那些怪物。 一时间,死死捂住胸口调复平息。 这是,有东西在磨刀吗…… 是谁?! 除了自己与小五,几里方圆都应该没有人才对,会是小五吗? 听声音那物显然在院外,张清和不愿坐以待毙,强忍着恐惧,小心蹑足步出屋子。 小五房间的灯亮着,然而门是大开的,里头空无一人。张清和心里些微放心几分,那磨刀者十有**是小五无疑,且不论他有无恶意,起码不必面对未知的恐惧。 张清和这样想着,又从后院跃出院墙,然后绕到前院的檐角,借着视觉盲区,以修行者惊人的目力细看。 果真是小五无疑。 他蹲在院口的青石板边,一丝不苟地磨着一把断刀,一边磨着,嘴角一边咧出狠戾的笑容,还唱着意味不明的戏词。 “这心肝儿,合油烹煎炸搅泥血,直教那天上魍魉好称道,不是人间味啊咿呀呀啊……” 曲调古怪得很,却极使人胆寒。 张清和不由得吓得后退一步,却不慎踩断一截枯木。 “谁?!” 小五警惕地抬头,脸上森然狰狞,又马上拧出他那标志化的、市侩的笑容,向着声源缓步而行。 “是公子吗?深夜露重,公子病体转好不久,还是不要在外闲逛。我知公子夜读辛苦,特地磨快这钝刀,切打算剔三两肉臊子,熬粥充做宵夜,权且让您暖暖身子。” “公子,您在哪呢?” “公子,您回答一下小五啊?” “公子,夜里山上不太平,早些随我回屋吧。” “公子莫要调皮。” …… …… 小五见呼唤无果,渐渐低下头,又猛然抬起。 “公子,您不应声的话……” 小五的表现愈加急躁。 “小五……又上哪找肉臊子呢?” “公子,你倒是出来啊!” 到了最后,小五的人声居然已经失真,像是与什么东西一齐出的戾啸。 张清和这时已顾不得想那么多,跃回院内,又从前院翻出,在山道上狂奔。 出大问题,若太浩天真是清气缭绕,大德修士云集之所,这会应该已经来人处理妥善才是。 没有生息只有两种可能,太浩天上下皆不可信,或者小五其人有能力屏蔽大修的感应天机。 任何一种,都不是现在的他能应付的,他只有逃。 在逃亡的过程中,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拼了命一般开启灵视,天地间游离的灵气随着悟道境的出现疯狂灌入张清和的躯壳之中,让他几乎毫无消耗。 “这是……” 张清和越跑越恐惧 ——此刻灵视中的太浩天,和白天全然是两个模样。土石之间是不知名腥臭血液的粘合,地上密布蠕动的血管,就像是置身某种活物的血肉之上,踩踏之间还产生了粘腻的触感,各峰是软糯的,还密布长满利齿的吸盘。 张清和差一点呕吐出来,脑子里满是无法理解的诵经声。 他终于停下,不打算跑了。 因为身前已经站着一个握着断刀的疯子。 “公子,你跑得太快,小五我都快追不上了呢。” 小五谄媚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眼睛却是全黑,皮肉也白得不像活人。 然而在张清和的眼中,却满是不敢置信——小五,就算是现在,也是除了他之外,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过的最正常的修行人。 要说不正常的地方,大概只有那把刀。 断刀上自然也攀附长满了渗人的眼珠子,几根肉须如同藤蔓一样攀附上小五的手臂,扎入其中,涨缩之间仿若汲取着这人一身的精血。 “公子,该去见三位天尊了,小五送您一程。” 一道旱雷闪过,照在小五惨白的脸上,整个太浩天的触须与指爪听到天尊二字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蠕动着。 第六章:舍命 张清和一直在避免直视那把刀。 太浩天内的怪象对理智的那种诡异干扰全然不如那一柄断刀强烈。 那是一种尖利的,直刺耳膜的啸声,在掺杂不可理解的知识之余还让人的神魂隐隐刺痛。 “太浩天的那群老学究在晚上就是泥菩萨,不要指望有人救你了。” 小五一步步逼近。 “昨晚下手的人是你?打通关系入得长安塾可不容易,我一死,你这潜伏多年却一朝因我起用的暗桩也就没了价值,你以为你身后那位会放过你?” 张清和无法料及,这凶手竟然机缘巧合尾随他到了太浩天之中。 “公子可真是个有时运的,我连五瘟星君的碟子都用上了,居然还能莫名熬过来,不愧是受那些狗屁玩意眷顾,果真是道胎啊…… 你是不是一直在考虑我为什么要害你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先前那位要你死,我还诧异于他为何决然对你下手,不过现在既然现你是道胎,我就算是撂下这条命在太浩天,也留你不得了。” 小五疯狂地嚼破唇舌,一口血水吐在了断刀上,刀身顿时红光大作,血肉将玄金的外壳撑开,使得大刀涨了三倍有余。 诧异、那些玩意……张清和慌乱之余捕捉到了这些个关键词。 看样子,这个世界也有人也认识到天上那些东西并不那么简单。 而且想要杀他的那人,要么与他毫无利益冲突,甚至身份天差地别,要么就相熟亲近,不然何至于用“诧异”。 张清和心思如电转,也不知如何解了这危局。 “就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吗?” “去上头问祂们吧!” 小五狠声后闪身逼近,身形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张清和只能慌乱躲闪。 借着这些山石、树丛,勉强躲得几刀。 小五展现出来的力量并不骇人,他似乎也在收敛,或者是强行压制封存了修为,忧心被觉察现。 按照他的说法,虽然大修们无暇他顾,但是张清和猜想,要是那群夫子明显感知到异常,则不可能无动于衷。 浑身散不详的老实杂役,也不过堪堪力量大他几倍,尚未展现什么神通。 至于究竟是出于猫戏老鼠的心理,还是怕造成大动静,不得而知。 张清和不得不再次开启关掉的灵视,却不敢近前贴身肉搏,山间的枝杈虽然没法伤着他的肉身,但是经过灵气,亦或说是某种诡秘力量浇灌后的树木,刮擦间尚且会使他吃痛,可想若是被那鬼东西砍中,受伤还是其次,谁知道能产生什么出乎意料的后果。 他不敢赌。 这源自于一个现代人本能中对于流血的畏惧,以及趋利避害的天性。 灵视不能久开,在悟道境诡谲的影响下,他感受到神魂的胀痛,《逍遥游》虽说出自于某位伟大存在之手,但是毕竟他修行不到家,也不是那位亲临,无法在无时无刻的侵染下护他周全。 一但侵染完成,他不止无法在疯狂之下保持理智,也会被玩弄于外魔的指爪之间,一条道走到黑。 然而现在顾不得这么多。 自他穿越以来,一天之内究竟遇到了多少由不得自己的事,他难以计数,若是还能有以后,这种被迫也绝不会少,若现在有人问他此刻的执念,无他,求活罢了。 好好活下去,或者如果条件允许的话,用人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张清和渐渐不顾痛苦地腾挪辗转,在与小五的追逐之中渐入佳境。 倒不是说掌握了什么惊人的步法,只是渐渐对逃命有了心得,加上在灵视之下近乎无视身体上的消耗,竟让他产生了能逃出生天的错觉。 “你们这种人,天生被气运所钟,果然是要花些手脚应付的主儿。” 小五漆黑的眸子周边染上一丝猩红。 大刀抬起,端仿佛某种生物外露的口器,沾着肉丝的利齿尖牙里有着古怪的咀嚼声,无差别攻击的一挥之下,林子里数株血肉化张牙舞爪的怪树都被连根拔起,然后被那张大嘴侵吞进食。 小五咬咬牙,他并不像与张清和对峙时所说的那般心存死志,再拖下去,他可就没了脱身的后招,就算只有两成逃出太浩天的概率,他也不愿错失了,舍些代价,总好过舍命。 他一拧那断刀,刀身肉须又多出约莫百根,肉须仿若自有其意识,几根触须搅打在一团,又似乎是达成了协议,找寻辨认几下便狠狠扎上手臂,传来咕噜噜的吸血声。 而整把刀便好像有意识的触手一般,延伸出去,带着恶心的粘液与喘息,一把卷住张清和,将他半举到空中,而后拉近。 “公子,你再跑啊?”小五笑道。 “公子的腾挪闪避不是初窥门径了吗?” “倒是……挣脱开来再跑啊?” 小五此刻的神智好像远不如之前清晰,就连嘴角都挂上了一丝白色的晶莹,就好像,他也渴望着血肉。 “顾不得那么多了!” 被拖到小五面前的数息之内,张清和就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息被尽数抽走,一直压抑不敢太过放肆的灵视下补充的灵气,在进来的瞬间就被蚕食一空。 若要类比,便是瀑布之下多了个难测的深渊,侵吞着磅礴的流水。 那如果……瀑布之上是一个,不可预估的浩瀚汪洋呢? 届时深渊与之相比,不过是其中沟壑! “干了!” 张清和咬牙做下决定。 “敬诵太玄圣妙始境天尊、太渊洞明道境天尊、太虚感应化境天尊。三尊者,又生十二万……” 白日里是《逍遥游》的大道天音屏蔽了高天之上那些存在的感官,就像是某个善人偶见蚂蚁将受螳螂所捕,随手拈了一叶,挡住蚂蚁,也引走了螳螂的视线。 他自从明白这世界的本质之后就不曾修过这个世界的法,如果说此界的修士是向高天之上的祂们求祈力量的假修,那他就是试图用自己领悟的法决将自我升格的修真之士。 修真之人,不假他物而自成神明,所以一但他动用属于这个世界的《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位于凡人与神明夹缝之间的他,对于高天之上的不可名状们来说,无异于一盏明灯,再有道胎体质的加成,理所应当能够获得更多的“青睐“。 用他前世的语言来说,他已然身处在三维与四维之间,虽然只在三维造物的基础上升格了微不可查的一小步,却更为贴近那些存在,也更容易被现。 第七章:邪魔种子 几乎就是一瞬间,张清和就感受到了三股近乎使得空间凝滞的注视,随之而来的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与凡人之躯绝对难以承受的神秘。 这是天穹上不可计量的仙神里,那三位力道最足的抽空瞥了眼。 张清和不知道大修能否抗住这三尊玩意轻描淡写的一眼而不疯魔,但是他见到那柄束缚他的邪异武器几乎在一瞬间就被那几位“嘉奖“的灵气撑爆,血肉和铁片散得到处都是,直接炸没了小五半边肩膀。 而他自己,眼里的世界一瞬间变得怪异扭曲,身上也是黏黏答答的——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突然多了几百个眸子,萌了一身的肉芽,还有骨骼的飞移位重组与增生。 张清和要是还能照镜子,便能看见一堆不可名状的指爪与触须黏合在一团血肉之上,不断扭曲蠕动。 约莫是那三位对他相当的喜欢,单只看这阵势,怕是动了点想法,要当作眷属培养。 张清和压下对生灵血肉的渴望,彻底让小五失去行动能力后,他强打起最后一丝理智 ——这下可麻烦了。 他杂糅了如此之多活着的信息流与灵性,已经无法笃定自己是否依然是名为“张清和“的存在。 甚至都无需他亲自动手,在目睹了张清和异化的全过程后,小五的双眼里瞬间挤满了长着利齿的肉芽儿,开始蚕食他的脸庞。 肉芽带着口器一点点撕咬、吞嚼,仿佛要一点点啃食掉他正常的肉身,疼得他不断喘息。 “文昌星君说得没差……道胎,果然就是最邪门的玩意,什么道胎,不过是邪魔种子啊,邪魔种子哈哈哈哈哈哈哈,直娘贼的,我好恨……” 小五艰难地用不再完好的声带出嘶哑的声音,他已经恢复了最初的理智,一脸怨憎地看着眼前的“邪魔”。 张清和无暇他顾,再压抑不下心里的欲念。 他只能祈求三清、六御这种正牌神仙保佑,若是能渡此劫难,必定在这方世界留下真修道统,把这些歪门邪道的骨灰给扬了。 然而,却没成想,又因为他的一个念头,事情只便须臾间便有了转机。 “善。” 冥冥之中,一声大道天音跨越高天而来,那是更深的不可知之处,直接越过了天穹之上的那些存在,竟然生生将他被外魔异化的过程打散。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他所思所想的那几位端坐于不可知之外,不存在对一粒微尘还有所瞩目,张清和只能归咎于他偶然悟透了一篇《逍遥游》,加之本源又属于那一方地界,才与前世的祖师们结下了因缘。 由是他的身体便成了两方博弈的战场。 只因为他的念头里的呼声,彻底把那几位的里子与面子一股脑搬到了明面上——这是颜面之争。 张清和的脸卡在不成型的血肉堆中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继《逍遥游》之后这又得是什么天大的因果啊。 第一次修真,纯萌新,这就是因果多了不压身吗?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大道天音自张清和心湖之中响起,不仅将他的存在隐藏起来,使外魔不可见,诵念之际更是扭曲渐消。眼见自己恢复正常的手脚,又看着九成凝练的道基,他赶忙关了灵视。 而与此同时,耳边却从高天之上、莫能观测之处传来几声晦涩杂乱的嘶吼,仿佛被什么东西强硬地挡在屏障之外,那声音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感,只有最隐晦的神秘。 但是其表达的特质,张清和强加理解的话,却是一种财物被盗窃,自身被愚弄的懊恼,还有失去小偷行踪的狂躁。 在嘶吼结束的一瞬间,两道猩红从他耳窍流出,接着是眼、鼻、嘴……他只能在这荒山野岭静坐调息,用灵气修堵七窍流血的身体。 比之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这已经不算什么代价。 或者俗人常因失去少了而庆幸,然而却因得到少了而郁懑。但实际两相权衡,失去永远是利益受损,得到永远是有所利好。 是以他现在并不快乐。 张清和只觉得这是他打娘胎以来,冷汗最多的一天。 若是此界众人评取盗圣,不给他群盗之的名头简直有失公允——毕竟除了这位,又有谁敢从天穹之上抢东西,又有谁可以逃之夭夭? 将一团糟的身体稍作调息,张清和看向小五的尸身,失去了那种隐秘诡异的灵性之后,虽然看着恐怖可憎,但是也不过就是一滩烂肉罢了。 强忍着想吐出来的冲动,张清和挪步向前,屏息扔石头探了探小五的衣物,在一堆已经无法分辨的脏器之间观察能辨明小五身份的东西。 这一番寻找,果真传来了金铁交鸣声,那是打击到硬物的触感。 又有一番折腾,一枚戒指、一枚令牌和一简玉劵落到了张清和身前。 难不成想差了,小五并无储物灵器? 那也不对,由于别院之中日常起居的家什一应俱全,小五来时并未带行囊,既然如此,那把刀又是从何而来呢? 或许有储物之能的便是这枚戒指,但是张清和初涉修行,无法应对也无从知晓染指有主的储物灵器会不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后果。 而且他隐隐感觉,这令牌和玉劵就论单独存放这一点,便已经异于它物。 张清和随手折了根树枝,忍住回忆这林间树木在灵视之下模样大变的恶寒,隔着五尺小心翼翼挑动令牌和玉劵,确信没有反应后,再近前来。 令牌翻转,是不知名的玄金所刻,上书了“武德”二字,其上阳雕了祥云仙宫,中天星宿。 武德…… 张清和想到了小五言及过的“五瘟星君”、“文昌星君”…… 那么武德也很好辨认了,无疑是这方世界广为流传的仙神——武德星君。 只是这些仙神,都张牙舞爪在他头顶上待着呢,绝对不会亲自下场,若这次是那几位下手,张清和估计早已经帮自己钉好棺材板还上书请勿打扰了。 而且小五言语之中,似乎对天上的东西极其不屑,言语之间甚至充满仇恨,断不可能是眷属、外魔一类。 张清和又想起灵视里小五那正常人的模样,眉头皱起。 这群装神弄鬼的主儿,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八章:邪不压正 至于这玉劵,张清和开启灵视细细辨认没有问题之后,随令牌一齐收入怀中,打算另寻时间研究。 看着那莹润透亮的储物戒,联想到也许存在其中有关背后组织的更多信息,张清和却只是稍作犹豫,便拨开肉须,又套回了小五不成形状的手指上。 太浩天也该来人了。 听小五癫狂时的口不择言,那位文昌星君似乎就是暗地里指使杀人的黑手。 这群人究竟是在饶有兴致地进行恶趣味的角色扮演,还是一尊尊神名背后暗藏着他想象不到的神秘。 小五持有的令牌代表着武德星君,但是他并没有与这个神名相匹配的强大——就算是为了避人耳目压制了实力,但是从种种表现可见他忧心被太浩天现而无法脱身,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底蕴不足。 此方大界的神话体系之中,文昌星君与武德星君是中天大宿之中排的上名号的两颗辅星,位格上是平级的果位。 但是小五受委派冒大风险作为暗子潜伏在长安塾,可见文昌星君与他是上下级的关系,反而是神话里名不见经传的五瘟星君,有和他进行类似好友的交易之嫌。 那么这个暗藏的组织之中,地位的排布更有可能是比照个人的拳头大小。 而且潜伏数年,一朝因他启用,可见他的命比想象之中还要重要。 至于小五提及的“道胎无非是邪魔种子”,拥有灵视的张清和当然懂那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老家的祖师爷赏了条活路,他的灵性指不定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没错,灵性,就是他灵视下所见到的东西,而并非由人转变的怪物。 在这一次很刺激地撩拨了那三位后,张清和获得了相当一部分来源于此方世界本质的知识。不过有太多的知识难以理解,会直接导致他的异化,被老家祖师们的经文声直接顺手抹掉。 留下的则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常识,能够用自己的想法表述得出来。 有关灵性的部分就是其中之一。 张清和之前一直认为灵视的开启下,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本质,那些令人作呕的指爪血肉就是这个世界修行者的原貌,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通俗一点说,按他前世的理解,这个世界实际上具有灵肉二元性,相对低维的物质世界与相对高维的灵质世界相纠缠,两者互为表里,同时界限又不分明。 灵视的开启是使得张清和直接进入灵界之中,得以观察万物具备的“灵性“。 灵性的扭曲,是随修为的加深产生的,是不可逆的必然结果。因为此方世界的修行体系自诞生之初就是为天穹之上的那些玩意服务。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还是常人,但灵性上已经成为了怪物,并且只需要一个契机,他们也能全然成为怪物。 这是一个蚕食的过程,大修行者们一定在寻求终极的过程中就一步步陷入了疯狂,乃至于邪魔化。 可要是这样,应该没人隐瞒得了这一真相,为什么修行者们皆是毫不知情的模样? 那么,在这样的一个世界,小五,或者说小五身后这群人又是怎么保持那种相对正常的灵性的? 疑问越来越多,却没有人能够给予张清和解答,他不敢问,只能自己求索。 正在此刻,天上几道虹光闪过,是塾内的修士架虹而来。 这是三名惟一境夫子,看到小五已经是一滩肉芽与碎肉的残躯后震惊莫名,立马传讯塾内的大修。 张清和看了一眼东边的天光,此刻正是金乌初现,分毫不差。 难不成这长安塾里的修士,还秉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 他默默将灵视打开,稍稍瞥了眼,不出所料,白天的太浩天居然又恢复了一派仙家的氤氲气象。 果然怪异。 两位夫子问询情况之余已然知晓眼前这名学子的身份,见他唇红齿白,面貌清秀,眉宇之间自现一股子出尘,举手投足之余更有灵气自泥丸宫而入,运行周天,不由得暗自心惊,不愧是先天道胎,亚圣真传。 “还请少郎再向徐夫子复述一遍,须得事无巨细,慢一点也无妨。”三名夫子当他受了惊吓,安抚张清和。 问讯而来的大修是个面容清癯、神态严肃的中年夫子,一身青衫浆洗得很勤,身形给人松竹之感。 “少白小子的学生,早有耳闻。”徐见山也同三名夫子一般细看了张清和几眼。 “老夫徐见山,传道夫子,也忝为省身阁执戒,明日的早课便是我的。” “见过徐执戒。”张清和作揖。 倒是知礼,不像少白小子,是个跳脱不羁的狂士。徐见山暗自点头,脸上不由得亲和几分。 寻常学子都只叫他夫子,哪能会意他刻意提及省身阁的深意? “看这服饰,是随你搬入真院的长随?” 张清和点头称是。 徐见山问及事情的来龙去脉,张清和隐瞒了藏入怀中的两件事物,与脱险的过程,只说小五面露狠色要施展什么秘术,那把刀却突然邪性大,将整个人异化吞没,随之玉碎。 “昨晚……“ “确有异动……” “恰能解释……” 三名夫子对视,小声私语。 徐见山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与诧异,却又很好地被他掩盖。 “没想到邪修的手不止伸入长安,还直接进了塾内。”徐见山瞥了眼尸身,脸上看不出表情。 又随手招来储物戒,破了禁制,扫了眼其内的资财与功决。 “是天宫的鼠辈。” 徐见山掷出一块玉简,其上铭着《星宿修神小法》,又是一指,一道青芒闪过,玉简成了飞灰。 “此人不过法相,堪堪到了那群人妄称神灵的门槛,也不见令牌,多是不受重视的天将一级,这些小喽啰化整为零,潜入了我大唐之中。” “邪修……天宫?”张清和装作一脸懵懂,内心却早已在盘算。 “啊,少郎才堪堪踏入修行,断然不知。这邪修啊,就是一群旁门之人,诡诞荒谬,竟视修行正途为魔怪,通过篆养邪异之器壮大己身。” “说起这邪异之器,源于秘境之中,大半是致人疯魔,贪食血肉的元凶,多致州府遭戮,所以邪修乃我正道之敌,万不能放过。” “的确该杀。” “而这天宫,便在邪修之中最是隐秘无状,更胆大包天以诸天仙神果位为名,妄图取而代之。” 三名夫子向张清和解释道。 第九章:天宫(求收藏票票投资求编辑大大康康我,小姬儿拜谢大佬们www) “这次来人是个法相,虽在下三境,却也已经是普通门派里的中坚。若不是顾着动静,怕惊了我等,恐怕少郎凶多吉少。” 其中一名夫子感慨。 “想来是塾里的疏忽,东海有秘境出世,大半的亚圣与圣人带着得意门生往临安去了。 正趁着塾内空虚,无暇他顾的间隙,才让你有了安危之难。” 徐见山和声道。 至于李少白为什么没去…… ——他甚至没有门生。 “徐执戒多虑了,仲夏雨冰,晴日惊雷,一如祸福之无门,患厄之无状。安能以人微茫之身而窥天命乎? 这邪修本就冲我而来,更毫无预兆,倒是给塾内添了麻烦。” 徐见山一贯严肃,然而张清和一番知礼的话,加上听见执戒一词,心里又是一阵舒爽。 “唉,你是塾中学子,还是少白小子的学生,休要再提麻烦一字。 这样,恰巧也未尝去领功诀衣物,也不曾有护道之物,拿了我的手信,在文思楼去典籍之余往在旁的物华阁一趟,在一楼取一物护道。” 徐见山笑道。 三名夫子惊讶莫名,徐见山以省身阁的执戒之尊,说黑面阎罗是过分了,但是也在学子间落得个判官君子的诨号,这笑怕是数年间都不见一次。 这张少郎君有什么古怪不成,就连他们三人,对他也是和声细气,天然生不出一丝恶感。 “我已知会少白,他应该不消半刻就过来了,到时他再细细与你分说。”徐见山也是大忙人,特别是在塾内少有中坚的现在,纵身便化虹消失。 ——天外天空间脆弱且多乱流,瞬身之法难以施展。 张清和一怔,这种莫名的热情他也在李少白身上感受过。 有联想到自己是个什么体质,这是个什么世界,随即苦笑起来。 ——所谓道胎,就是招诡异玩意喜欢的体质,而这个世界的修士,修行越深,灵性上就越贴近这些鬼东西,所以他可不就是对修士具备天生的亲和力嘛。 不过…… 张清和眉头一皱。 “太浩天的老学究在夜里就是泥菩萨……” 小五的话在耳边响起。 理智告诉他小五的话也不可多信,但…… 纵然亚圣和圣人大多外出,然而诸如李少白等,却犹然在太浩天内。莫说是徐见山这样的大修,惟一境专精神识的夫子也未尝做不到将自身灵视扫过大半座知命峰。 内部空虚导致无暇顾及他显然是笑话。 “少郎、少郎……?” 三名夫子见张清和又怔神,出声道。 “啊,无事,方才见到执戒如此亲和便失神了一小会,在三位先生面前失了礼数,是清和的不是了。”张清和回过神来,挤出一个亲善的笑容,躬身长揖到底。 “少郎不必如此。”三人回了个浅揖后,为的夫子站出来和声道。 “想必少郎今夜受了不少罪,我等正是在主理教务的修身堂中挂职。先圣云:性安宁,而后能致学。 我三人议后,许了少郎一天事假,今日的早晚课就不必去院内了。” “还请少郎尽快去齐备修行物什,有了传讯之能和护道法决,往后便可以更好的保全自身。李亚圣大抵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我等也不留了。” 言语之间,张清和又是躬身拜别,三人将小五的遗骸收入乾坤袋中,化虹而去。 有人利落地走,便有人匆匆赶来。 不多时,李少白便到了张清和面前。张清和听了吩咐不曾挪动位置,不过以李少白之能,只消念头一扫,峰内也随处去得,且过不了半息。 他脸上是焦急的。 张清和见此内心不信任的抵抗情绪略微和缓了点。 “老徐知会我了,天宫的人?” 李少白面色凝重。 “是。” “这就怪了,天宫之人活跃在中州腹地,在关中一向势力薄弱,怎么会想到动了长安的暗子对你下手?” 李少白移身踱步,示意张清和跟上。 “若说是乃父政敌,那朝堂上必然还有天宫之人。但也不对,政局之争,你已经无足轻重,文院也就罢了,何苦特意冒风险在真院对你下手呢?” 张清和听着“无足轻重”一词面色僵了僵,又觉得李少白说得算是在理,况且,李少白所想的,他早已想到。 “学生也是这么想的。” 除了小五败亡的过程和遗留的物件,张清和事无巨细全然交代了,包括文昌星君之流,是以李少白能想到的不比张清和少,乃至于靠着对天宫的了解,知道的更多。 “天宫的人,皆不知身世来历,因为古怪的目标亦或者说不得而知的仇雠拧成了一股子儿绳。 这些人或许是名门大派的弟子,或许是市井小巷中的挑夫,又或者是青楼画舫内的清倌人,与天上神名对应,究竟有多少难以妄测。 而文昌星君……” 说起神名时,李少白不由自主瞥了眼天上,顺带压低了声音。 他是读书人,而读书人对天上的那位正主有一种天生的敬畏。 “载物榜十,天宫文昌,生平不详,欲将天机勾笔墨,书与人间尽微茫。” 道果门阀天衍阁麒麟榜,载物榜,道果榜,合称三榜,是此方大界天骄争命传名的凭仗。 载物榜上书的已经是早已跻身洞虚大能的老牌强者。 张清和早有耳闻。 不过看李少白这架势,对别人的诗号都如此熟悉,怕是没少关注。 嗐,虚荣。 “顺带一提,你家老师也在榜上。 榜四十九,同道抬爱给了个诗剑双绝的诨号。” 李少白抬,言语之间不无自得。 “先生,那其人既然是洞虚大修,缘何杀我?”张清和没有在意李少白的得色,反问道。 “没人能知道,天宫之人很是神秘,文昌的身份又在其中最为隐晦,他的本命物与天机因果有关。 若不是三榜是天地所钟的异宝,能捕捉天地灵机。 且文昌若不是曾只身尽屠一个没落的仙裔世家,怕是没有人能得知关于他的半点消息。” 再没落的仙裔世家,也有数尊混洞境老祖坐镇,虽然洞虚可称大能、大修,但是在一个大境界的碾压下,显然不够看。 可见载物榜十的战力是何等强悍。 李少白自问能拼死留住一个混洞老祖,但文昌的实力还是让他诧异。 至少在张清和破下三境之前,他不愿意自己的学生去找天宫同辈的麻烦。 就算到了中三境,也得准备万全,还要能够且战且逃。 第十章:有求必应 问天城。 小雨,深宫。 神夏的居安殿在这样的夜里总是常明的,宫人都知道那位只会舞文弄墨的三皇子素好风雅,喜欢在这样的晚上捧卷夜读。 在仙唐,这可能是一件值得称颂的好事,然而神夏以武治国,周槐安便少不得受偏见。 “真是好一场春雨。” 周槐安看了两眼窗外,随即在灯座处度上灵元,慎之又慎地微调宫灯,灯火绰绰间,露出一张青稚英俊的脸。 他身前的桌案前摆着一简玉劵。 若张清和在场,则会诧异于这玉劵虽形制与他所获的一般无二,却小上一号。 玉劵是有名字的,封页处有阴刻镶金的云篆,译过来是 ——“求不得”。 今日依旧毫无回应…… 周槐安失望地散去指尖的一点灵元,放弃在玉劵上书写。 究竟是所求愿望过于苛刻,还是不通用法? 周槐安拧眉看着玉劵,其上他只刻着一句话 ——“求前路。” 已经被他誊上的文字迅散去,化作云气消弭无形,玉劵的内页依旧光滑空白,仿佛不止是灵元成笔,就连岁月都无法在其上留下痕迹。 只可惜毫无反应,一如寒潭投子,了不闻回声。 这是一件若是流落出去堪称石破天惊的异宝。 是周槐安早故的母亲所留。 它只有一个功用,根据自身修为与灵机,在玉劵上以灵元书写文字,在一定程度上,有问……必应。 这种能力是恐怖的,稍稍有脑子的人便能知道,这玉劵能给予修士难以想象的知识与灵慧。 整个中天大界中早有它的传闻,相较于本名“求不得”,好像所有人更喜欢叫它的另一个名字——万应书。 传闻万应书不是凡物,乃是天上仙神所赠,然而这异闻流传了近千年,也不知源起,更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万应书,大修们便渐渐当作笑谈。 可传闻风起,必有其道理,就算世界上本不存在万应书这玩意,散播风闻的有心人也少不得臆造一个出来。 而夜里落在中州的这场雨,有兴趣赏玩的当然不止周淮安一人。 “果真好一场春雨啊。” 亭台轩榭之间,云气自生。 男人素衣白袍,腰间系了支兼毫,斜依着栏杆,也不管杏花斜雨沾湿了脸上的面具,手指和着雨声断断续续地敲着。 那面具上绘的是个面白美髯,眉心印着朱赤的神仙,有一股子文气,单论面相,比长安塾里的老圣人们还有风骨。 听见廊边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也不回头看来人,依旧折了根桃枝把弄,拧了拧眉头。 “帝君,你真是扰了这一夜的好景啊。” 来人是个着绛紫锦袍戴平天冠的中年人,肩膀宽厚,身形高大,面具上的眉眼不怒自威,散着难以言表的压迫感。 就算是凡俗也能分辨得出,这和庙里泥塑的北天帝君,形象一般无二。 “文昌,你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来人不似文昌星君这般附庸风雅,只想细究心中所想。 “为何动了长安内的暗子?” “唉,稍安勿躁。”文昌星君摆摆手。 “你是刻意将母券送往仙唐的?”北天帝君压低声音。 文昌星君不置可否,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廊外。 “哼,你不愿告知我,但我总会知道,或迟或早又有什么干系?” “或迟或早,效果不同,结果也不同。”文昌星君笑了笑。 “你刚从临安回转,东海那边情况如何?” “三十六仙裔世家去了半数,道果门阀三尊。秘境里的东西,都已悉数放好。” “善。”文昌星君豁然起身,伸了个懒腰,哼着曲儿,往廊亭尽头去。 随着他几步踏尽,回廊内现出邪魔张牙舞爪的本来面目,原来这亭台轩榭不过是某种邪物的食道,匍匐吞咽,密布眼珠。 又随着其人远去,渐渐化为劫灰。 细看残骸的形状,则像是被生生敲成了碎块。 又是“啪”地一声,桃枝被文昌星君随手扔在地上,变作被生生撕裂、还在抽搐,且外形狰狞的半边手臂,利爪之间长出的血盆大口还在痛苦地嘶号,散播着混乱与疯狂。 不过和文昌星君的戏词相比,声音渐弱…… “这天上的魍魉转轮盘,地上的魔怪要出山,偏生我一把镔铁剑哪,扫得血光寒……” “对了,还有一件事……”文昌星君的声音远远传来。 “遣五瘟星君去蓝田一趟。” 北天帝君拳头握了握,又放开来,转身叹了口气,这疯子随手又毁了个小秘境。 文昌星君在天宫里号称算无遗漏,是难得的智囊,但是天宫实际的把控者仍然是神位处于第一序列的五方帝君。 不过,怎么感觉是他在教我做事? 北天帝君揣附。 虽说天宫内神名不一定代表地位的高低,但是位格极高的神名,也得有相应的气量拿取。 不是谁都像文昌星君一样,毫不在意自己头上有小喽啰待着,也不是谁都像长安城里的那个愣头青,一入法相便取了武德星君的神位。 然而文昌星君果真不在意吗?也不尽然,虽然北天帝君不知道那个取了武德星君名号的法相小修现在已经成了一滩烂肉,但是他知道那人在长安塾中动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十死无生。 况且,有传言说那暗子与文昌有旧,知晓他的身份。 武德星君的死,文昌星君若说没有算到,他是不信的。 说不得……那暗子不仅仅是去送玉劵,更是去送武德星君的神牌。 不然,一个能在长安塾里潜伏五年谨慎周全的暗子,怎么会被迷了心智,鲁莽拿了与文昌齐名的神号。 是以北天帝君不止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还得把暗子陨灭的消息向其他三位瞒下来。 他招招手,身旁便多了三五位戴着制式面具的天兵,跪伏着受命。 “蓝田有异,叫五瘟星君去查。” “是。” 身形几闪,天兵们消弭无踪。 东海,临安。 这方秘境已然洞开,在长安塾、太一教、蓬莱仙岛三尊庞然大物的垄断下,跟在身后的十八仙裔世家只能喝点汤水。 但是即使是指缝里流出来的一丁点儿肉汁,都已经颇有营养了。 只因为这个秘境的大小已经抵得上道果门阀的一方天外天,其中最好的东西对大能都有不小的裨益。 各方大能清扫一遍秘境,确认并无风险后,便放手让自家小辈历练。 秘境中麒麟榜争不断,序列变幻,风起云涌。 有饮下灵药一举破境的天骄,有折戟沉沙出师未捷的神女。 有秘境内滋养的邪魔血祭人畜,有潜伏丛中的妖兽啖食骨血。 这是修行争命的常态。 然而很快却有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传来,使得各方再不能稳坐钓鱼台。 ——有天骄在秘境深处的妖兽腹中现了风闻千年而不见真面目的万应书,想来是妖兽不小心入了某处遗藏无意吞下。 随之又有大能搜寻,再现了一本同样形制的玉劵。 一时间天下哗然,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异宝现世,中天大界的天,微微变了颜色…… 要下好一场春雨。 第十一章:护道法 张清和当然不知道这些,也没必要知道。 他很累。 一宿未眠,张清和虽然不困倦,但是却依旧疲惫。 这并不矛盾。 修行者强大的体质使他免遭困倦的侵袭,但是逃亡与奔命,却由不得他不疲惫。 三位夫子让他好生休一天事假,可他依旧须得去取弟子袍服和护道法门,妨论徐见山许了他一件护道之物。 李少白在与张清和谝论一番之后便架虹而去,院内大修齐往东海的空当,就算再不愿管事,他也只能当个大忙人。 张清和失了长随,又没人引路,在知命峰上瞎转悠了半天,这才下到山下的院内。 院内往来的学子稀落。 好不容易寻到文思楼前,他止住脚步。 楼前坐着个须花白的老夫子,细眼微眯,披散了青衣,晒着太阳。 大抵是在午憩。 眼见老人像极了小说话本里镇守藏经阁的高人,张清和不敢怠慢,躬身一礼。 见老者没有反应,他又静立一旁,默默等待。 他自己也是个嗜睡的性子,知道人的起床气能到何等可怕的程度。 不多时,老夫子装模作样地睁开眼,展展筋骨,长吁出一口浊气,瞥了眼静立一旁的张清和。 “何事啊?” “回老先生,学生张清和,昨日才入得真院,特来文思楼取一卷护道法门。” “原来是道胎,早有耳闻了。”文思楼老执事了然,只是张清和却看出他神情有些僵硬。 自不必说,大抵是关于收徒一事,李少白跟他好好讲了道理。 “倒是知礼……交到李少白那小子手里浪费了。” “你若是入得我之门墙,文思楼每月可入三次,每破一境可上一层,如何?” “我……” 张清和脸上凝滞,他也不清楚文思楼里的护道法门究竟有何玄妙。 “禀先生,学生目前其实并未入得少白先生门墙。” 执事老夫子脸色和善,内心却在拧眉。 若是道胎的器量便只有眼前这蝇头小利,那就算收在门下,在他心中的分量也难以充为真传。 “然而学生自知才能浅薄,无颜与各位师兄师姐同列圣人门下。 未破境入法相,清和不打算考虑拜师学道一事,现在以区区下三境的浅薄修为忝列真传,岂不是让老师蒙羞。” 张清和赶忙回应。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 张清和只是觉得,若与难以信任的人维系师生关系的纽带,往往会将自己置身危险的境地。 详情参考韩天尊。 况且……什么叫奇货可居啊? 只要他一直不拜师,以道胎的资质,能引得不少大修夫子青睐,就能大概率同时收获多个非正式的老师。 这和恋爱是一个道理。 “罢了罢了,进去吧……” 又往他手里塞了两个空白的玉简。 “只可刻录,不得带出原本。未经允许不得授予他人。” 张清和称是。 老夫子听了张清和的言语,无奈摆摆手,面色却稍霁,显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只见他郑重其事掐了个印决,整个文思楼闪过一丝微芒。 那微芒快到凡俗不可查,就连入了道基的张清和,也本以为是错觉。 但是只要他开启灵视,就能看见在那一瞬间,整个文思楼上叠现着密密麻麻不知功用的阵法,某些甚至散着骇人的威压。 阁楼的门豁然洞开。 “二楼有禁制,非道基学子可入,且万不可贪多,只能取遁法一门,护道法一门。” “嗯,去吧,老头子我睡了。” 张清和点头应是,进入楼中。 “怪哉,今天怎如此懒惫……” …… “对了,还有一件事,道胎先且住。” “你是个有心的,且去玄字二十五列看看。”老者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张清和扭头,却看见老夫子已经懒洋洋地在文思楼前眯着眼,准备打盹,唇齿并无动弹。 那声音虽然和老夫子一般无二,直觉上却给他一股子怪异。 是错觉吗? 大抵是文思楼规矩严密,老夫子对自己有提携之意,却只能提醒自己之余再装模作样入梦? 张清和扭扭头,躬身往老执事处再拜,不作他想,一步踏进了阁中。 若要论及天下道基法决之全、藏书之丰巨,无有世家与门阀能出仙唐文思楼和神夏琅嬛阁之右。 或许仙裔世家有承续万年的近仙圣法,道果门阀有历久弥新的证道天功,但仙唐与神夏不过两家仙裔千年的积淀,单论下三境的护道法门却尽天下之齐备。 不仅仅是因为仙唐与神夏背后各有长安塾和天策府这两尊庞然大物,更因为凭借官府强大的集权力,不过数百年朝内便聚集了天下散修的护道法门。 甚至于这些散修之中,或有世家的私生子,或有某尊门阀的弃徒。 是以文思楼藏书之巨,浩如烟海,单只一层,便占了十数亩方圆。 能够让一个小小的阁楼容纳下如此之巨的空间,张清和不由得惊叹神秘学的伟力。 “玄字二十五列……”张清和一排排摸索。 塾中的学子不可能在如此之巨的藏书之中一点点辨析,更不可能随意找寻一本功决了事。 于是典籍的分级便尤为重要。 素、赤、青、玄,便是中天大界共所通用的功决划分。 当然,这只是先圣们在下三境乃至于中三境的法门之中找到了一个笼统的标准。 至于上三境,亦或者近仙圣法与证道天功,无疑是挣脱了等级的藩篱。 无从辨析。 长安塾中所授的《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正是玄境法门。 当然,也不排除素境法门中也有别出心裁的功决,但是往往是适用性不够,或者在某些人手中才能挥意料之外的威能。 思索之间,张清和已到了玄字二十五列。 “《混元十六字印》 《御剑术》 《星宿养器小法》 《五行小术》……” 张清和的灵识一一略过这些法门。 这些护道法放在外界都是不可多得的上乘,但是其中究竟哪一门是值得老夫子特意提醒的功决,张清和难以推测,只能凭感觉寻找。 不过,这样一个作为邪魔牧场的大界,这些护道法门,他真的能够安然无恙地使用吗? 前两次修行可以说是某种程度的侥幸使然,张清和避开了牵连自身的安危之患,但是也结下了难以担负的大因果。 现在的他确实能够压制悟道境,平缓有序地吸收灵气。 就相当于一个小心翼翼的窃贼,一点点地盗取主人家的东西。 一但动静过大被现,则马上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 况且他缺的也不是灵气。 张清和拿手摩挲着玉简,止住了散的思维。 他想明白了 ——得选《星宿养器小法》。 ps.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祝高考的娃娃们金榜题名!!! 第十二章:物华阁 《星宿养器小法》虽然唤作养器之法,但实际上是一门上乘的驱器攻伐之术。 引星宿之力养器,与御剑术到了极致的动辄万剑横空不同,走的是一器破万法之道。 更有意思的是,这本功决的真意,凭他道胎天然的悟性,几乎是一瞬间便了然,那名义上的引,实际上则唤作偷比较合适。 这是一门盗天之力为己用的法门,张清和拍掌叫绝,在这样的世界,创造它的人可真特娘的是个天才。 修到最后,反正也要对上那些玩意,不偷白不偷哇! 这篇护道法门的总纲开篇便是—— “星辰自于大块,神祗后而踞之;器宝自于大块,方士后而炼之;人身自于大块,天地后而塞之。故避神祗以引星辰,免冶铸而养宝器,自绝于天地以通先天,大道也……” 大意是,星辰之力来源于天地自然,神祗是后天才占有的,器物的来源也是生自于天地,是修士后来加以冶炼有了特性,如此种种,就连人也莫不如是。 于是,避开神灵直接沟通星辰,赋予器物与人身先天的特质,以产生具备大威能的神通,这才是天道正途。 以正道修行的观点来看,这经文浅译出来都显得离经叛道,是不折不扣的邪法,张清和甚至不知道它缘何堂而皇之出现在了长安塾之中。 按老学究们的个性,早该被点成了飞灰才是。 并且若是常人,练这本功决定然要冒着直面恐怖从而异化疯魔的大风险。但是对张清和来说,却再没有比它更安全的法门了。 这门护道法着重锤炼神魂。 张清和现在现,他修为提升的上限,不与领悟以及灵元的积淀挂钩,道胎在这方面已然是天然的作弊器。但是此刻他的修为已经到了他能承受的极限——这是神魂所限。 如果将修行比作往深渊中下潜,那么修为的增加便是踏入更深的黑暗。张清和与他人是不同的,他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每下潜一丈,黑暗里都会有更深邃的东西想把这盏光源给吞没。 他之于那些东西,就像血腥味之于鲨鱼。 为此神魂不得不强大起来。 毕竟他每一次修行,都要面对那些不可名状的玩意,甚至于以后,他需要将这种情况当成常态。 看似严肃刻板的老夫子能指点这样一门护道法,实在是侥天之幸。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刻录完成,转身往遁法区打算随意学取一门遁法时,那枚铭着《星宿养器小法》的玉简,像是幻象消弭,养器二字浅浅剥落,露出了本来的名姓 ——《星宿修神小法》。 随之豁然开裂,化作尘埃随风散去,没有在文思楼内留下任何痕迹…… 走出文思楼,夫子还在小憩,面色红润,呼吸之间引动灵元的律动。 张清和甚是奇怪,一个至少是洞虚的大修,怎么如此嗜睡。 可能这便是强者的情趣吧? 再没有打扰执事,他得去物华阁了。 说起修行《星宿养器小法》所需之物,却也不必他过于操心。 虽然张清和原是无器可养的,但是徐见山给了他一个进物华阁的资格。 可能见识短浅的散修不清楚物华阁是何概念,那么换一种说法。 ——一个道果门阀集一宗之力,收纳的珍藏所在。 根据《星宿养器小法》所载的内容,他需要找寻的“器”必然是一种先天之物。 也就是秘境内生成的异宝。 异宝其物,往往有着匪夷所思的能力,常被邪修不加冶炼用作本命物,这是极度危险的。 ——异宝多半不受掌控。 按照中天大界一贯的理解,那是因为这些异宝是“活”的,和妖物一般,贪食血肉,迷人心智,还对外魔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会招来邪魔,引杀身之祸。 而将异宝“杀死”,再辅以正道手段冶炼成灵器,才能够安全无患地使用。 也有相当一部分异宝,在此过程中威能不仅没有增加,反而大打折扣。 然而这是必要的取舍与牺牲。 有灵视的张清和看这些异宝的角度又截然不同。 进入物华阁的流程要严密许多,听闻他要取宝,物华阁的执事甚至专门委派了一名惟一境夫子跟随一旁。 异宝由于其特殊性,是近似于炼器原料的存在,在正道修士眼中只有功用之别,没有品级之分。 所以被单独置放在一个区域,严密设下禁制,不与灵器、灵宝混同。 好在因为只是原料,犹然在一楼。 “有劳先生。” 惟一境夫子在外静候,呈给他一个隔绝灵气的玉匣子,又告诉他收取之法。 禁制里是禁灵区,这些东西沾了灵气就会闹腾。 待张清和取了异宝,他还得记录用途,摒除不安全的因素。 张清和一入禁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脑门儿刺痛,耳边开始出现若隐若现的戾啸。 道胎灵感异常强大的体质让他在不开灵视的状态下都生生承受了精神污染。 他已经不敢想象灵视下这群东西会是个什么样子。 中天大界所流传的修行常识有一多半是没错的,这些玩意,从灵性上来讲,还真是活的。 ——强加形容,他们或许是天上那些东西眷属的残肢,或许是不可名状们身上的虱子,总而言之,这些东西和祂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说异宝是在秘境里天然诞生的? 可祂们何苦大费周章地让异宝诞生呢? 既然如此,那秘境又会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张清和没再往下想,却隐约明白了邪修修行的原理。 除了邪修,修行普遍是需要资质的,这是世所公认。 邪修吸纳灵气的媒介定然就是这些玩意,相当于外置了一个侵吞灵气的器官。 至于为什么没有受到那种疯狂的侵染…… 《星宿养器小法》给了一些他启。 直接绕过了那些不可名状们,盗取来自于天地的先天灵机,然后疯狂锤炼自己的神魂来抵抗侵蚀。 这样要应对的侵染就只有自己手中的异宝。 安全得多,也痛苦得多。 仙神身上的虱子总归比仙神本身好抵抗。 但尽管如此,相当一部分修士还是会被不受控地侵染转变。 由于异宝的特性,这种转变与正道修士的潜移默化不同,是显性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邪修多残忍嗜血。 张清和眼神拂过一排排兵刃,莫名想到了小五手中那把邪性怪诞的刀。 肉须开合着利齿迫不及待地扎进手里…… 张清和打了个冷颤,摇了摇头。 就算是要选一柄异宝护道,他也得想方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谁也不愿自己手里提着一根邪物触须拼杀。 好在《星宿养器小法》里有记载压制之法,不然张清和说不得还得再考虑一番。 第十三章:镔铁剑 张清和选了良久,看中了一把镔铁剑。 倒不是说这剑有多么特别,而是外观上,它最容易被接受。 毕竟除邪修外,谁也不愿意提着一团粘腻的活物跟人打斗。 不过他最终还是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开了灵视,想看看这些异宝的真面目。 如果说在这样一个世界,什么最危险,那一定是知识,什么最拉垮,则定然是好奇心。 灵视这种能力出现在张清和这样一个好奇心拉满的人身上,是一种风险。 一时间,长着獠牙的肉块、张牙舞爪的触须,吞吃着自己躯干的血盆大口,挤满了整个屋子,脚下湿漉漉的,是尚未干涸的血迹。 他开始耳鸣眩晕。 虽然知道这只是灵性化成的表象,他还是捏着鼻子避开这些东西。 好在这些异……宝,都病殃殃的,似是没有气力。 他用灵元抽开一根根试图接近他的触须,现的这柄镔铁剑,是迄今为止在灵视下最像正常兵刃的东西。 剑长三尺,极为朴素,像是长安的游侠儿在铁匠铺花三两碎银打造的护身兵刃。 除了剑格正中间沉寂着一颗诡异深邃、似乎有莫大神秘的灰白眼珠子,以及铁剑开裂的隙间中延伸的几根树枝般的血脉外,便于灵视未开时它普普通通的模样一般无二。 张清和心头一喜。 正打算收取,剑格中间的那只眼睛却突然有神起来,扫了他一眼。 他从未见过那样怨毒、邪异的眼神,仿佛直接自不可视的高穹而来,却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憎恨。 随之眼珠颜色又极为不甘地重新变为灰白,仿若死物。 这区区一个眼神,却令他用《逍遥游》构筑的心神防线差点崩溃,还躬身干呕了几声。 张清和回味着那种感觉——莫大的威压临身,那是一种食物链底层的生物遇到了上位捕食者时的天然畏惧感。就好像游鱼遇上了苍龙,惊觉自己连龙身的鳞片大小都赶不上。现自身的渺小之余陷入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之中。 好家伙!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张清和与它较上了劲。 今天偏生就要收了你。 三刻之内降了你,把你老大骨灰都给扬咯! 不过想虽然是这样想,张清和还是为眼珠此后再无力异动舒了口气,灵元牵引着这柄异宝,确认无恙后,小心将剑放入玉匣之中。 出了禁制,那名惟一境夫子已经静候了许久。 他一直低头沉思着什么,张清和始终不曾看到他的脸。 “先生……” “先生?” 张清和轻声提醒。 “哦,少郎已经选完异宝了吗?”夫子抬起头,笑了笑,露出一张普通中年男人的面貌。 这名夫子好像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若是将他置入人海之中,大抵不消两三息,就会失散在茫茫人群之中,再认不出来。 “是,选了这柄铁剑。”张清和呈上了手中的盒子。 “异宝对下三境乃大凶,除却炼器与配合一些特殊的功决,不可带出阁外,少郎准备作何用途啊?” 夫子拿出一只笔杆通透莹润的兼毫,欲在玉册上记录这件异宝的去留用途。 张清和稍作犹豫。 《星宿养器小法》对于正道修士来说的确有些离经叛道。 但是既然它被存放在了文思楼之内,大抵就是受塾中所认可的法门,况且下三境能学得的护道法门浩如烟海,眼前这名夫子不一定听闻过。 想了想,他开口了。 “回先生,我在文思楼中取了《星宿养器小法》,须得寻一件异宝寄托星宿之能。” “原来如此……”夫子颔,极为严肃道:“那修持之时一定要慎之又慎,此法塾内并无修行先例,你不可冒进,免遭迷了心智。” 面对这般慎之又慎的反应,张清和有些疑惑,既然是文思楼藏书,那修行过程中为规避风险,应该也有夫子答疑才是。 何故没有先例呢? 不过见记录去留用途的夫子没有多大反应,张清和舒了口气。 在夫子的摆手示意下,他右手托着玉匣子,往楼外走去。 这名惟一境夫子眯着笑眼,和善地看着张清和一步步从物华阁中走出,手中的笔却不停。 专作记录物华阁珍藏去留之用的玉册上一个个字慢慢地显露。 张清和莫名停下了脚步,他总感觉这名夫子给他一种别扭的印象。 “敢问先生名姓?” 他转过身,和声问道。 夫子疾书的手微微顿了一顿,氛围似乎就那么凝滞了半息。 不多时,似乎是想明白了,他又继续动笔细写起来。 也不抬头,也不与张清和的眼神对视,轻轻答道 ——“赵亡人。” 赵亡人……好一个奇怪的名字。 张清和也只是心血来潮才多嘴一问,满足好奇后再不犹豫,缓缓施礼便离开了物华阁的范围。 弟子袍服和储物之器不在物华阁处领取,它们显然还不够资格存放于此。 今天的事很多,凭张清和的脚力和精力虽然完全能处理得井然有序,却架不住他是个路痴。 阁内,赵亡人依旧随意在玉册上勾画着,直至张清和身形消失在视线之中。他仿佛不是将珍藏记录成册,而是绘制随手的涂鸦。但是撇捺横折之间的洒然飘逸,又给人一种郑重其事的错觉。 赵亡人写完这一段儿,把玉册妥善放回物华阁门口的置架上,将那只兼毫轻轻插在腰间,回头顾了几眼那一架子的异宝,面露轻蔑。身形一动,不过几息,便也踱着步子走出物华阁,走出书院,走出太浩天,甚至走出了长安…… 物华阁的执事大修有点困惑。 他只记得刚刚那位道胎过来领了徐夫子补偿的护道之器,自己也遣人跟随,但是究竟结果如何他竟然有点模糊了。 究竟遣的是谁呢…… 他扭扭头,在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驱使下终于莫名地忽略了这件事,只是差人去取那本玉册。 “张少郎取的是什么东西?” 一名夫子赶忙将玉册呈了上来。 “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取的不过是玄字柜一把品质稍高普通的灵器长剑。” 倒也算是不错的护道之物,并且纵然是玄境的灵器长剑,也终归只是灵器,塾里这些东西多的很,甚至不必异宝冶铸,秘境之中产出的材料就能打造一把品相极佳的。 可这也是下三境的学子能得到的上佳护道之器了。 大修点点头,又随手翻了翻玉册,只见其上果真写着 ——三月十五,真院学子张清和取玄字柜灵器长剑一柄…… 第十四章:早课 一夜无话…… 张清和起了个大早,披上昨日领的学子青衣,腰间系上一个玄色的香囊——自不用说,是他挑选的储物之器,打算去上早课了。 今天领早课的夫子不出所料是徐见山。 课业堂很宽敞,能容下三五百人,每人身前是一方矮桌,身下有软垫跪坐。 66续续有人进来,皆不曾大声言语,好友之间也是点头示意,没有过多交谈。 法相以上的学子可选择自修或听从自家夫子的安排,道基与归元的学子,则按定例选择进行早晚课业,修六沐一。 当然,这个当口,法相以上的学子,除了因故留在院内的,怕是全往东海去了。 徐见山走上前来,面对诸生,扫了眼四周,看到前列的张清和时微微点了点头,便开始上课。 今日早课的内容是《平子》。 平子是长安塾的二代圣夫子,更是守庸子的学生。 用徐见山的话说,这位以“子”相称的大德,如今已是真正的近仙者,是长安塾尚留人间的三位祖师之一。 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这位老圣哲不知道在中天大界何处游历。 近仙者称大圣境,是脱上三境之外最后一个境界,呼吸之间都能乾坤摩弄,造化斡旋。与第九境圣人境相比,又是一番天壤之别。 然而此处提及的圣人境也并非长安塾内称呼某些大修夫子的敬称。 由于圣人乃九境之末,仙唐又以文辞立国五千来年,所以将深究某些学术到了极境,又有莫大贡献的夫子称为圣人或亚圣。 圣,在中天大界,不单代表修行境界,也是极致的意思。 “平子问人道,守庸子曰:顺天耳。不违天时,菜畜也;不违天象,黔活也;不违天道,诸国王也……” “平子曰:上帝煌煌乎,敬三尊而牧其民。牧民何以得哉?民兴,与帝不利。民衰,与帝不利。呜呼!牧之,德也!” …… 张清和认真听了一会《平子》,面色从认真到了有些严肃,这本书的通篇表达的都是顺天敬神的观点,和守庸子一脉相承,甚至犹有过之。 在这个知识就代表扭曲,高天之上的神明都是那种玩意儿的世界,这样的典籍出现似乎算是相当符合情理。 徐见山细细阐述了平子,又整理到治国理政上来,声音抑扬顿挫,神色冷峻,几个打不起精神的学子只得死命睁开渴睡的眼睛。 事实证明上课钓鱼,与是不是修仙者毫无干系。 “好了,今天的文课就到这里,诸位好好温习。”徐见山见已经出了些日头,提声道。 他看了眼还算精神的张清和,来回踱了几步,作下决定。 “接下来讲修行,今日我们谈基础。修行中遇到困惑的归元学子可以留下等待课后答疑,无事的可以先离场了,道基学子留下。” 徐见山先细细阐述了分明的体系,随后抽学子答问。 张清和听得很认真,身处这样的世界,不能做反抗的时候,就得去试图理解。 理解他们,但努力不成为他们。 “修仙九境,为何有上中下之别,许少郎,你来回答。” 姓许的这位学子是个身形瘦弱的雀斑少年,站起来唯唯诺诺,正是先前瞌睡的几人之一。 “回先生,下三境初入修行,主磨弄灵气,中三境已是身在仙道坦途,主修炼神魂,至于上三境,是著书立说,感受道义贴近神灵的大境界。” 徐见山语气稍微和缓些,把戒尺放下。 “倒也不算错。” “何少郎,你来解下三境。” “回先生,下三境分别为道基,归元,法相。然而人间修行路的起始却不在此间。起始为感应境,顾名思义,感应天地灵机满润己身。 然而到了道基,便是将炁态的灵机在心湖中凝念成基,铸就成仙的基石。 归元境则是道基打磨通透,灵元完全贯通四肢手足。 再到法相,已是灵元初步反哺神魂,取一观想法孕养出属于自己的法相神祗,以法相施展神通,举手投足威能自显,到了这个地步,外出修行争命已经大抵无虞。” 他是个心细的,要点讲得细腻通透。 “不错。”徐见山点点头。 何少郎神色轻松起来,长嘘一口气。 “不过……李家小娘子,我刚刚问了什么?”徐见山面若冰霜。 “啊……先生……”李家小娘子无措地站起来,手里攥着根还待细细打磨的玉簪。 “手伸出来。”徐见山叹了口气。 “先生……” “伸出来!” 戒尺是徐见山专门打造,挥动之间带着灵机,就算打法相学子,也少不了皮肉剧烈的痛感,李家小娘子这种道基修士不过几下就被打得眼泪汪汪。 徐见山要代为保管那枚玉簪时,李李家小娘子却死活不乐意,在先生面前小心翼翼的她一下变得执拗起来。 然后又是十几戒尺下去,但总归是保住了自己手里的“宝物”。 徐见山气得面色绛紫,李小娘子却如释重负。 徐见山到底见不得一个女娃娃在课堂上梨花带雨哭个不停。 “下课!答疑的学子上前!” 见徐见山面色不愉,几个本有疑惑的归元境不敢去触他的霉头,仔细商量一番,又是一大半人离去。 ——剩下的学子若是遇上真正的疑难也就罢了,若是由于自己粗枝大叶导致困惑,怕是少不了一番痛骂。 张清和也将纸笔收入玄囊,起身出了课业堂。 先前早课因为散漫被点名的几人也聚在门口。 “青萝,你太厉害了,敢在判官君子眼皮子底下磨簪子,还保住了东西。”雀斑少年李少郎不复课堂上那唯唯诺诺的模样,激动地手舞足蹈。 “那可不,能让本姑娘交东西的人还没出生呢。冬子,沐阳,你们俩可真够义气,判官君子都到我身前了,居然没有一个人知会我,啊?” 李青萝揪着许冬与何沐阳的耳朵。 “松松松松松开……疼得很……” “那不是你非要坐我等身后,说什么好转移视线,我等再有心提醒,也无法转身啊。”何沐阳反驳。 “哼!我不管。”少女娇俏的脸蛋上写着蛮横。 “他马上就要从东海回转了,这簪子需得在他生辰之前磨好,不止如此,我还要请长安一等一的炼器宗师把它打成灵宝。” 李青萝双手将簪子捧在胸前,言辞之中满溢期许与幸福,连带着骄横都在脸上散了,眼里有了莫名的光彩。 “它虽然不是这世上最漂亮的簪子,却再没有一根簪子抵得上它的分量。” 张清和笑了笑,从她身旁走过,这种光彩他见过,分明是对心上人的恋慕,挺青春。 “新面孔……”许冬小声嘀咕。 “倒是好皮相。”何沐阳看着张清和的背影,风姿绰约,不类凡俗。 李青萝撇了撇嘴。 “也就中上之资,及不上鹿鸣大哥十一。” 许冬欲言又止。 谢鹿鸣自己都没酸,你就替他嫉妒完了…… “对了,今晚那件事,你们都给记好咯,玉兔到了中天我们不见不散。”李青萝低声道。 “真的要去吗?” “啊,别了吧,青萝你安心磨簪子多好哇!” 许冬与何沐阳语气中带着无奈和畏惧。 “没得商量!” 第十五章:第二夜 傍晚下起来淅淅沥沥的雨,张清和捧着从文思阁取来的修行法研读。 早课和晚课每天二选其一,长安塾还是重于培养学子的自主修行能力。 在灵视之中,窗外不出所料,外魔张牙舞爪,偶尔树木与树木之间的伸出的触手扭打一团,血肉横飞。 真是一出好戏。 张清和起先居然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这不仅与神魂的增强有关系,也是他对于这些东西态度的转变。 毕竟生活就像那啥,既然无法反抗的话,就只能享受了。 至于遁法,他随意挑了一门《流云遁》。 这门遁法的特点是飘逸灵动,难以捉摸。 主要是比较帅。 归元期以下的遁法不过是运用灵元进行的提纵之术,虽然能短暂滞空,但终究不是化虹御空。 既不必沟通天地,也不必引动神明,不在他视作会带来生命危险的知识范畴内。 况且道基的玄境遁法各有优劣,却相差不大,强不强只在道基这一个版本,帅不帅可是一辈子的人设。 他可不想像孟天尊一样行走天下的时候被取个莽金刚的诨号。 不过这暂且不急,修行的重头戏还在于《星宿养器小法》。 这本功决的第一步,也是修行它的重中之重,便是将神魂寄托异宝,使之成为自身的本命物。 换作旁人,在无人护道的情况下这是极为危险的。 异宝虽然千奇百怪,不尽相同,但是却有一个共同的来源,便是高天之上那些位格极高的邪物,它具备高位格造物的一切特性。 杂冗的知识、乱流的嘶吼、难以理解的状态…… 张清和表示要科学修仙,于是他把正道修士炼制灵器看作了一个降维的过程。 所谓杀死异宝的活性,便是将四维的异宝炼作三维的灵器,以便于修士能够安全使用。 而邪道修士也很好理解了,他们走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为了能够直接使用高位格的异宝,他们将神魂入主异宝之中,在这个灵肉二重性显著的世界里,运用唯心的力量,在抵抗侵蚀的过程里达到一种共生的平衡,这种平衡极其脆弱,需要有极其精妙的控制力。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以说,神魂,或者灵魂、精神,是人类独有,寄托在三维躯体里的四维力量,只有四维才能与四维相接触。 要论证这个观点很简单,可想而知,四维空间是在三维空间的基础上加上一根时间轴,直白点说,四维空间内没有现在、过去、未来的概念,所有事情既是始也是终,状态恒定。 换作洪荒流的网文,四维生物便被称为大罗金仙,当然,这个世界的四维生物们可没那么友好。 而意识或者说神魂能够设想到未来的任意一种情况。 比如某某在某日将会被斩,或者某某在那日不会被斩。比如某某在某日会在地上捡到二两银子,又比如某某在那日不会捡到二两银子——这是意识作为四维力量的体现,我们能在事物展之前,就设想无限重事物的结果。 但是我们又无法料定某某究竟会不会被斩,或者某某不仅不会被斩还能拿着每天捡的二两银子去勾栏听曲儿——这是我们作为三维个体的局限,我们能勘测到事物的无数种展脉络,却只能身不由己地按一种方向前进。 中天大界修行的第五境被称为惟一境,也就是能够略微打破这种局限,让灵与肉紧密联系。有感应天机,料敌先机,举手投足之间,谈笑杀人之能。 当然,也使得修仙者那已经异化成为魔怪的灵性和自身的血肉彻底联系起来,开始潜移默化地改造自己。 彻底走上一条成为邪魔而不自知的不归路。 张清和的状态又有所不同。 他靠着老家祖师的荫蔽,成为了此方世界唯一走上了大道正途的修真者,本质上已经并非三维造物,而游离在了三维与四维之间。 惟一境的某些特性,比如直觉一般的心血来潮与风险规避,他在道基境就能感受到,神魂也与己身更为贴合。 他在寄托神魂于异宝的同时,肉身对异宝也有一定的掌控力,况且他异世界灵魂的本质还有《逍遥游》的加持,甚至能直面悟道境之中深潜万丈的那些东西,对付一个异宝绰绰有余。 “疾!” 张清和对着玉匣子掐了几个玄妙的法决,里面的凶物颤动起来,仿佛感受到了危机,要挣脱禁灵的限制,一股子血煞之气蔓延而出。 随之而来的便是野兽般的戾啸,匣子内传来疯狂的撞击声。 单只这样,张清和头脑就开始有些胀痛。 “敕令!天地灵息,皆从调遣,十丈方圆,万炁不生!” 他用《星宿养器小法》撑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绝灵地域,面色潮红。 凭他的修为,悟性再高,对功决的理解再到位,也十分勉强,大胆尝试这一番是他有点想当然了。 然而经过小五的事后,他只想尽快拥有自保之力。 待到匣子里的东西渐渐焉了生息,他将神魂慎之又慎地探入其中,沟通这柄铁剑。 其实和夺舍很类似,这样的修行,和多了个怪诞的身外化身是差不离的。 这些东西脱离高天之上的不可名状后,便只是带着单纯的混乱与对血食的本能,不曾有自主意识。 但是…… 谁能告诉我这又特娘的是什么鬼玩意?! 张清和知道这剑可能不简单,但是却没想到来头这么惊人。 神魂寄入其中,他马上感受了一尊巨大的不可名状,并且是间接的直面,这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明明冥想之中目不能视,但是偏偏就深刻印在了他脑子里。 巨大的、伟大的、阴邪的、威严的祂立于虚空,裹着一身残破的龙袍,细细看去,龙袍竟是由一根根争抢血食的蠕虫织就,而这尊神祗的躯干则是密密麻麻的头颅粘合而成。 妖物的头颅,修仙者的头颅,凡人的头颅,蝇虫的头颅,禽畜的头颅……一视同仁。 数之不尽的大嘴利齿开合着,仿佛在吞噬原初的混沌。 在高贵的头部,如果能够称为头部的话,长着让人胆战心惊,数之不尽的眼珠子。 有的桀骜、有的睥睨、有的悲痛、有的绝望,有的怨毒。 平天冠直接作为骨质器官生长出来,粘合着十二条异化得不成样子,只能勉强认作出龙身的苍龙,充作珠帘。 星辰在祂身周生灭,虚空在祂脚下扭曲,祂静静摩弄着太阳太阴充作手里的玩具,头顶两颗正辅星。 虽然和民间传闻中神威如狱的九九至尊有着巨大的差异,但是看着那掌中日月与文武当空的异象,张清和几乎在一瞬间明白 ——这是五方帝君中的……中天上帝! 第十六章:邪魔天子坐玉楼 “啊这波啊,这波是密恐福利。” 看出对方的来头后,张清和硬气地开了个玩笑舒缓心情,以忍住马上开始刨坑埋了自己的心思。 ——他身上的血肉已然开始开裂,脸上仿佛有无数眼睛要睁开,躯干有亿万头颅在挣脱。 又是一身鲜血淋漓。 可算是见到这些鬼东西的真面目一次咯…… 换作平常,依照他从心的性子,该是往天上瞟一眼都不敢的。 张清和忍着理智的崩坏,应付着这一身的剧痛。 念诵起祖师爷给的大道天音: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大道天音的效果十分显著。 深呼吸之间,张清和身上异化的特征逐渐消散,还没等他放下心来,脑海又是一痛,眉心传来隐约的怪异感。 顿时张清和的脑门青筋暴起,有一种血液倒流的错觉。 他拿手轻轻一碰,一声怨毒的凄号传来。得了,额头上长了个鬼玩意,这是异化的灵性最后的反扑。 如果他有一面铜镜,则能看见眉心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白大过眼黑十倍有余,正四处窥视着周遭的环境。又以一个难以理解的角度凸露出来,径直旋转一周,翻出大片的眼白来,似乎要观察这具身体的主人。 令人毛骨悚然。 张清和顾不上这些,他继续吟诵起心湖之中响起的大道天音,那眉心的眼睛终于闭合,最后只变成了个淡淡的红色印痕。 “怎生如此简单便压了下来?”张清和有些疑惑。 固然他看到的那尊不可名状的龙袍帝者只是遗留在剑身眼珠子里的投影,本尊犹然在高天之上,不曾对他投下目光,但是也算是间接见了真容,却全然没有被三尊注视时那种痛苦的万分之一。 要知道,三尊的面儿他都没见着呢。 张清和只能归结于大道天音的神奇,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然而在他目不能及之处,怀中武德星君的玉质神牌散着温润的光芒,仿佛给他的灵性披上了一层柔和的纱衣…… 虽然差点没了半条命,但是终究是达成了寄托神魂于这柄剑中的目的。 不过,剑上的眼睛和中天上帝有关…… 张清和摩挲着额头的红痕,不由得头疼起来。 不仅仅是有关系,说不定就是那位头颅上的一颗眼珠子,这种犯规的玩意究竟如何流落人间的? 如果他没想错,头上这消不掉的红痕正是中天上帝出于本能给他下的印记,这玩意是个定时炸弹。 意思是这梁子算是结下,记住他了。 虽然张清和有大道天音能够隐蔽自己的存在,躲着点就是,但谁能保证他这辈子都不会和中天上帝相关的一切对上? 可虱子多了也不嫌痒就是了。 嗐,今晚又见红了。 来太浩天三天,就有两晚上玩得这么刺激,张清和身心俱疲。 不过此刻他急于试验护道法,到也顾不得其他,强打起精神。 他两指合拢并作剑指,只是微微一招,镔铁剑就传来一阵回应的波动,到了身前。 张清和有一种与剑水乳交融的错觉,仿佛剑上长了个自己的心眼儿,得以用剑的视角看世界。 《星宿养器小法》不过堪堪入门,就使得人与器物有了一种难以理解的紧密联系,这是惯常的养器法和御物术难以做到的。 更妨论这器,还是“活着”的异宝。 凭现在张清和对这柄镔铁剑的掌握,就算是让它收敛特质,伪装成一柄普通的灵器,也不在话下。 而接下来,便是慢慢取星宿之力共同淬炼肉身与本命物,以达到自我的升华。 再次才是研习法决之中自带的攻伐之术。 张清和觉得,与其说这门法决是一门上乘的玄境护道法,不如说是与正道修士迥异的一门修行之路,只是这条道路所造就的强大的斗战之能,让它跻身了护道法的行列。 他可真是白捡了个便宜。 他是个心大的,想到这,刚刚差点被侵染的余悸一扫而空,打算看看这门护道术的威能。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作祟。 不过不得不说,穿越者嘛,谁还没有个剑仙情怀呢? 他走到院外,右手顺势虚甩,镔铁剑便恍若自己手臂的延伸,精准地飞出十丈,在远处的林丛之中化作一汪清光,利落地斩掉十几根生长在树木上张牙舞爪的触须,又钉穿正中最粗的一株邪树。 约莫两人环抱粗细的树上长着类人的面目和可怖畸形的瘤子,不等伤口的脓水流出,便化为了劫灰。 那剑去势仍旧不减,一举刺入血肉粘合的青岩,惹得其一阵吃痛收缩,长在地上的几根肉须疯狂扭动起来。 石头上也开始出现灼烧的痕迹。 异宝的这种特性很奇怪,不过一想到它源自于那些高位格的存在,对这些东西扭曲的劣等灵性有天然的压迫力,倒也勉强说得通了。 张清和一招,长剑回到手中。 “威能倒是不错,以道基之境,暂且只能行御物之能,倒是与御剑术没有太多差别。” 张清和自信再遇上小五,在他不敢全力出手的境况下,短时间内小五再奈何不了他。 “不过……” 张清和走上前去,疑惑地看了眼树木残留的劫灰。 “异宝斩杀产生异化的生灵居然是这种效果吗……将灵性与肉身一起化作了飞灰……” 张清和皱眉,这种特征实在是太过显著,而且鉴于这个世界的修士或多或少带有扭曲异化的灵性,一旦比斗很容易造成风险。 “那若是……” 他收敛了异宝的气息,又关闭了灵视,眼前浮现的不过是纤云皓月下一派祥和的松林石竹,身前悬停着的也不过一柄再普通不过的灵器长剑。 他又是一指。 长剑化作流光去势迅猛,一连贯入十多株树木,又随着他掐诀急停,剑身辗转回到了手中。 树木除了正中有一道并不明显的深痕外,再无其他的改变,更没有化作劫灰的倾向。 待到尝试完了功决上几门粗浅的斗战法门,张清和满意地点点头。他收了长剑回到院内,随即又利落关上了院门。 他长吁一口气,想起自己面对三尊和中天上帝时的无力感,望了望此刻长安塾内清静皓明的天空。 握了握拳,心态有所转变,轻轻诵道—— “邪魔天子坐玉楼,升平炼狱几时休?有朝得道忽抬,敢教仙神尽低头……” 可不过呆了半晌,他又狠狠摇头。 清醒点,这种世界可不敢膨胀,可不敢膨胀…… 第十七章:背阴山上鬼邪多 太浩天有十四峰。 可鲜少人知道还有一座山。 背阴山在偏僻的远地,孤独地伫立着。 这是一座通体玄黑的山,单从外观看,中规中矩,比之十四峰要矮小不少,雄伟灵秀这一类的词和它搭不上边。 除了山顶常年凝而不散的黑云,好似并无神异。 它和太浩天灵秀清静的风格极为不睦,倒是给人阴森可怖的印象。 十四峰中只是居住着真院的学子,而夫子则在背阴山周围结庐为伴。 没人知道是为什么。 李少白近坐在自家庭院内,小桌、石凳,桌上摆着一个白瓷小壶和三个玉杯。 “哎呀,我这远远就闻见了酒香哟。” 来人披着一件脏兮兮的对襟灰袍,腰间垮垮束了根玉带,若不是头上戴着夫子冠,还以为是哪来的浪荡儿。 自不必说,物以类聚,这也是个长安塾里惹老圣人们头疼的狂士。 “楚凤歌,你又来蹭我的桃花醉了。” 李少白拎起白瓷小壶,将玉杯一字排开,手托壶腰,两袖巡回之间将酒倒好,竟然一滴不漏。 “自家酒窖里的青竹酿却舍不得拿出来一坛啊。”李少白笑骂。 楚凤歌听得连连摆手,又在拒绝之间顺手拿起一个酒杯。 “我一滴都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 这么说着,他又似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李少白抿了一口,见他抽风,随手一拍就把楚凤歌的夫子冠打掉,头乱糟糟地披散下来,楚凤歌的手一抖,一杯桃花醉撒到了地上,润湿了一地的灰尘。 楚凤歌赶忙往杯子里望去,只剩下杯底小半钱酒液,顿时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浪费,浪费啊……李兄你,唉……” “老铁公鸡了。”李少白嘘了一声。 “倒了也就倒了,那儿不是还有一杯呢吗?”李少白捻着玉杯,挪了挪下巴,指向石桌。 “那杯可是丹丘兄的,他护食儿可凶了,少白你可不要坑……” 话刚刚才说了一半,楚凤歌怔了怔,停了下来。 “是啊,丹丘兄已经不在了……” “砰!” 这是李少白将杯中玉液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砸上石桌的声音。 楚凤歌把瓷壶一掷,直接从乾坤袋里取了三个大坛子。 “也对,我们毕竟不是少白你这样的洞虚大能,最近山里的玩意越来越闹腾,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和跟着岑丹丘去阴曹了,还省着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必然不会的。”李少白熟溜地把青竹酿打开,猛饮一口。 楚凤歌仿佛受了慰藉。 可他随之又补了一句 ——“被那些东西弄死,可去不了阴曹的,直接连生魂就被吞食咯,渣都不剩了!” 那我谢谢你啊…… “及时行乐,及时行乐!”李少白见楚凤歌面色不愉,赶紧在他手上塞了一坛子酒。 天上明月皎皎,李少白和楚凤歌醉意熏然,在地上或坐或卧,还有坛没开封的酒,伫在地上,仿若被明月照成了第三人的模样。 “若非我辈抽宝剑,安能靖宇荡妖魔?修行多是真羽士,何惧此身访孟婆。碧落河中仙骨锈,背阴山上鬼邪多。青莲空提挥血雨,只恨人间少阎罗哇……” 李少白面色酡红地爬了起来,对着那山顶竖了根中指。 “杀!” “杀!”楚凤歌也一声含糊不清的应和。 “这诗俗是俗了点,可真够爽利,可赋了名字啊?” “《只有我俩喝酒真特娘痛快》!” “妙啊!” 得了,也是个取名废。 不过这念诗号的劲头儿,倒是和张清和颇有师徒相。 而恰在他望向背阴山的一瞬间,山中莫名涌起的黑雾铺天盖地而来,混杂着只有中三境修士才能听见的嘶吼与戾啸,原本寸草不生的山上剥落下一块块血痂,露出山体上血淋淋的血肉。 ——这山是活的! “不会吧,又来了……”李少白打了个酒嗝。 “并且是近日里来势最狠的一次。” 楚凤歌趁这个当口也赶忙站起了身子。 两人面色变得严肃,半息不到便化去了一身酒气。 “我先行一步,查看禁制,你去通知诸位惟一境夫子。” 惟一境夫子修为尚浅,对背阴山的变化并不敏感。 楚凤歌点点头,立马束起头,几步之间便化虹走了千丈。 这便是背阴山的真相,太浩天里镇压着一尊不可想象的邪物,诸夫子应对的,不过是这尊邪物呼吸之间身上滋养的邪魔罢了,连虱子都算不上。 李少白到场的时候,留驻在长安塾中的十数位洞虚大修与一位混洞老祖也已经到了山脚下。 “情况怎么样?”李少白一改往日的轻佻。 “还能好到哪里去?”徐见山叹了口气。 若不是有风闻说东海秘境中有解决背阴山隐患之能的异宝,何至于当代圣夫子携诸多圣人亚圣远赴临安,与太一教和蓬莱阁掰手腕? 可他们偏偏料错了这东西的智慧,居然身处禁制之内,还能得知此刻正是塾内空虚之时,疯狂冲撞先圣平子留存下来的阵纹。 却也只有洞虚境以上的大能才能敏锐感应山中的情况,听得真切那种骇人的嘶吼,惟一境与命星境夫子的感知不过是若隐若现,只能从旁协助。 在李少白等人加固禁制的空挡,百余惟一境与命星境夫子也化虹匆匆赶来,在冲击得最为凶戾的禁制缺口运起灵元,显露自身的神通。 数百尊通达天地的法相立于虚空,单从外表上看,或是世间流传的神明虚影,或是某件充满神秘的先天至宝,或是堂皇正大的神兽仙禽。 但是无论大能们如何堵截修补,终究还是流溢出了几丝黑气。 这些黑气咆哮着,扭动着,给人一种引起不适的眩晕感。 它穿过洞虚境与混洞境们的身躯,向惟一境与命星境的夫子直射而去,找准目标就钻入了几个夫子的体内,无从抵御,全然只能束手就擒。 被侵染的夫子们双目泛出黑色,四肢马上变成了扭曲蠕动着的触手,唇齿异化成类似于节肢动物的口器,皮肉之间利齿生出,开始啃食自己的血肉,然后卷起自己的同僚开始吞吃。 “咔滋……”一时间低境夫子们中出现巨大的骚乱。 “少白!”徐见山顶着压力,知会了李少白一声。 “我这就去。”李少白会意,身形一闪,一柄剑格如同绽开青莲、浑然一体的玉剑握到了手里。 身后散着仙灵之威,庚金锐气无匹的长庚仙君法相凝实。 那仙君身着白袍,脚踏天河,连着斩出三剑,剑光在周遭空间的扭曲之下如同水波,三名正在经历异化的夫子瞬间化作劫灰。 但是不知道为何,李少白下手之间丝毫没有对同僚的怜悯,只有最深的仇恨与怨憎,其余大修的余光也莫不如是。 着实怪异。 背阴山上一道惊雷闪过,照得李少白的脸十分阴森冷厉。 “又来了,这到底是唱的哪一折子哪一出啊?”张清和听着这道莫名其妙的雷声,不用开灵视的情况下周遭都在不断扭曲的灵性,担忧地叹了口气。 ps.朋友写了本《器徒》,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喜不喜欢。 第十八章:仙人抚我顶 慎行峰上。 “青萝,一定要去吗?”许冬一脸忧心地看向李青萝。 这位郡主被镇妖王娇纵坏了,总是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来,这也是她为什么被遣到长安塾里的原因之一。 那位亲王希望塾里的夫子能好好管教她。 可没想到,都到了太浩天,她还不收心。 “难道你们都不好奇吗?为什么夫子们都结庐在背阴山周围,为什么背阴山是太浩天禁地,学子不可入。”李青萝诱导着二人。 “这一切的一切,背后究竟是什么?” “可是夫子们……” “不感兴趣。” 许冬与何沐阳分别作了回应。他们是李青萝打小的玩伴,从小到大,李青萝做的错事儿都是他们兜底。 可这次的事儿太大,说不得就被逐出了长安塾,他们不敢背锅。 “你们还是不相信初代圣夫子给我屡次托梦了吗?” 李青萝气得跺脚,语焦急。 “那我告诉你们,他说我虽然骄横顽劣,却是继承他真正衣钵的最好人选。背阴山禁地正是他的洞府,先生们在背阴山结庐是为了日夜参悟他留下的道藏。” “至于为什么不允许学子靠近,是因为他的传承过于晦涩,极易损害根基,且长安塾有教无类,鱼龙混杂,先生们忧心有邪修的暗子得知后将有图谋。” 李青萝得意地说道。 “而我,体质特殊,天生就能轻易领悟圣夫子前辈的传承。” “啊,竟然是这样吗?”许冬一脸惊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秘密。 何沐阳则是撇了撇嘴,那么多天骄没资格参悟,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李青萝了?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快醒醒! “我将这个大秘告知于你们,是对你们的信任。那如果你们实在不愿,便离背阴山五里开外,为我把风,夫子们一有动静,用玉令传音告知于我。” 李青萝昂着头,将两枚玉令塞到许冬与何沐阳手中。 “我已做好万全准备,没得商量!待到得了圣夫子传承,夫子们都要奉我为师祖,我也能与麒麟榜上那些天骄一争高下!” “这便叫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 ……若到那时,我也能成为配得上他的人了! 李青萝心底有着许冬与何沐阳两人未知的期许,摸了摸怀里的簪子。 压住心里的喜悦,少女不顾两人的反应,披上早已准备好的匿形灵衣,轻灵地提纵着,青裙随着风声猎猎作响,身形作蹁跹之态。 “诶!青萝,你别冲动!”许冬大声喊着,何沐阳却摇了摇头,微微长吁一口,默默跟着李青萝下了知命峰。 “等等我!”雀斑少年犹犹豫豫在两人身后呼喊着,一咬牙,也运灵元于脚尖,跟了上去。 背阴山在三人看来着实有些阴森。 天外天的气象一般自成系统,所以三人觉得背阴山阴云密布,交织着低沉的雷鸣与十四峰附近的祥和明净并不矛盾。 但是那种莫名心悸的感觉,却使三人有点被吓到。 李青萝咬咬牙,又是提起灵元,冲入了背阴山的山脚。 许冬和何沐阳却停了下来,面色严肃。 身为世家子,他们并不蠢,在李青萝身边的嬉闹也不过是卖弄跟班的人设。 “沐阳,你最有主意,我们现在怎么办。” 然而纵然是这样,许冬脸上的苦色却不是作假,他的安危真的和那位小郡主息息相关。 “自然是等青萝出来。” 何沐阳也左右两难。 若是传讯告知夫子们,那么那位郡主铁定被逐出长安塾,镇妖王要治他们监管不力之责。可若是不告知,隐瞒不报,被夫子抓住,他们也有包庇之罪。 两相权衡,只能选择有可能相安无事的后者——倘若李青萝说的是真的呢? 反正夫子既然结庐于山周,断然不会让她遇上什么危险吧? “好,那我们就在这等着。” 李青萝上了山,出乎意料地顺利,居然没见着一位守山的夫子,她原本就准备了一件隐匿行踪上乘灵宝披在身上,于是此刻也只是归结于灵宝掩息的效用之好。 她半月前就听闻了在梦中那种若隐若现的呼唤,起初还以为是幻觉,但是梦境日渐清晰,直到有一天她完完本本地在梦中见到了守庸子。 她笃信那种伟大神秘,仙神般、圣灵般的气息,除了初代圣夫子不会再有他人。 梦里的守庸子循循善诱,甚至在《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的基础上,教了她更有效用的引灵之法。 醒过来的她经过尝试,惊讶地现运行周天之时比往常提升了一倍有余的修为——这是一种可怖的提升,她是镇妖王之女,若不是生性顽劣,现在早已经能是个不大不小的天才了。 可是她在那个人面前依然说不出话来。 他天资横溢,温润如君子,更重要的是,一步步走来,无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着实过于闪耀。 或许从没有人知道,这个桀骜小兽般的少女,坐拥着贵不可言的家世与靠山,内心深处却是全然自卑的。 她认为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这次她的方向又错了,还错得很厉害,这一错,就错失了一个人的人生里最宝贵的凭仗。 毕竟被她视作改变人生机会的圣夫子入梦传道,无论好意恶意,也只是源自于外物的援手。 靠着别人的施舍来找寻自己,又怎么找得到呢? 一进到背阴山范围,她的瞳孔就失了焦距,口中不停地念诵道—— “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 李青萝一步步机械地走着,语越来越快,表情越来越狰狞。 “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 到了最后,口中念叨的声音已经共振成了不似人类能够出的蜂鸣,又像是什么鬼物怨憎的嘶吼。 她颓着身子,像牵线木偶一般,似乎绕过夫子们的战场,头颅诡异而不似人类转了近一周,在找寻着什么,绕着背阴山走了小半圈,终于猛然抬起。 一根手指粗细的肉须从隐匿处浮现,在山石之间蠕动着悄然伸了出来,想要接洽她的肉身。 只是慢慢找了找位置,便向着胸口猛然扎了进去,肉须尖端的利齿猛然张开,无比兴奋。 可正在这时,李青萝胸口的簪子被触须激起的恶风刮得掉了出来…… 第十九章:炼狱生仙土 掉了玉簪,李青萝一个激灵,神色清醒了一瞬间。 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恶心事物,恐惧一点点将她淹没,脑海中传来让她胀痛干呕的混乱呓语和肉身奇怪的麻痒感使得她抓狂。 什么……东西?! 她不敢犹豫,一把捡过玉簪就往背阴山外跑去。 先生们在哪?这种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太浩天之中? 她来不及细想,只能拼命运起灵元提纵。 那肉须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颇为遗憾地垂下来一瞬,又挺起来作思考状,从利齿之中喷涌出一道扭曲不可视的黑气,追了过去,随即再次隐匿下来。 跑,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李青萝心态激荡之下喘着粗气,感受着背后隐隐约约的巨大危险。 脑海里却像被难以描述的存在伸出手指,在识海中不断搅动,使得她思维朦胧,乃至于断断续续。 她只得凭本能往山下跑。 要不要去找沐阳他们…… 不,不行! 李青萝艰难地想着问题,尽力不把那两人拖入险地。 她往前飞纵着,却越看越心惊。 这还是太浩天吗? 为什么长安塾的天外天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平日里灵秀清平的好景,现在都化作了狰狞的爪牙、扭动的触须、流着脓血的瘤子,就连脚下,都像是了霉的臭肉,长着不安的绒毛。 树木间的触须叫嚣着,差点将她绊倒吞没。 李青萝却没有犹豫,藏匿到了深林之中。 黑气四周环巡了一圈,似是丢了目标,又似是猫戏老鼠般地玩味,慢慢悠悠寻着人味追着。又微不可查地分化了一道,向背阴山脚另外一方而去…… 何沐阳突然之间打了个冷颤。 这很奇怪,他已然快是归元境修士,若不是道基打磨未至上品,此刻早已突破,不可能遭了春寒。 “沐阳,你怎么了?”许冬懵懂地问道。 “哦,无事。”何沐阳勉强一笑,细品着心中奇怪的感觉。 李青萝却并不像二人这般从容。 眼前的景象不住地往她脑海之中灌注,压得胸口一阵沉闷,身上的麻痒更甚,她扭头看了眼身后,空无一物,于是在逃亡之中顺势抓挠自己的小臂。 吹弹可破的玉臂上被挠出一道道红痕,她红了眼,继续不留余力地抓挠着,道基修士的力道把皮肉尽数翻出,拔出来一条条扭动怪叫的蠕虫。 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口银牙却下意识地咬出血来。 李青萝顾不上矜持,往外吐了一口,散出一阵腥臭。 在这样的太浩天里,本来是无处可去的,可趋利避害的心理却趋势着她拨开这些恶心的触须与指爪,往十四峰的方向去。 院内总归有值夜夫子吧? 张清和研习了大半宿的功法,揉了揉太阳穴。 他理了理自身修行的头绪,使得以后的道途不至于一团乱麻。 前世的经文拥有某种力量,这是肯定的,然而须得要某种契机才能参悟。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试着静诵脑子里只余着三瓜两枣的道藏典籍,毕竟他前世只是个普通文科大学生,能记得一两句已经是侥幸。 然而毫无反应。 目前他所明悟的《逍遥游》还有不知道哪位祖师所馈赠的,那段莫名的大道天音,分别给予了他在深潜到世界深层修行的过程中,抵抗侵蚀和藏匿自己的方法。 至于吸纳灵气运行周天的法门…… 那是啥?道胎先天百脉具通,灵气所钟,一旦走上修行,就算不运转法门也会有灵气一个劲往里钻。 可《逍遥游》的能力有其上限,必须依附于神魂的强大,不然随着修为的强大,遇到诡异玩意的位格加深,祂们无意识散的混乱与侵染也足够他喝一壶了。 就像是鲲鱼未挣脱北海的藩篱之时,也不过只是依水而活的巨物,算不得大自在。 这就牵扯到了《星宿养器小法》,既有引星宿壮大神魂之能,还能间接强大战力,虽然在淬炼肉身上有所欠缺,但是已经差强人意。 毕竟他有悖于惯常的所谓邪道修士——他是一脚踏上“正邪”两条路,在本质上又与此界修士全然不同的真修。 至于《流云遁法》,目前堪堪合用。 几门功决看似杂乱松散,居然也成了三分体系。 张清和运起《星宿养器小法》,心神沉入心湖之中静诵两篇道藏,一丈,十丈,百丈,千丈…… 张清和的道基如同澄澈的玉台,悬停在心湖之上,从心湖中引出丝丝灵气,而后散于周身。 心湖果真是中天大界的修士沟通灵界与人间的窗口。 和参悟《天尊素妙阐道神明感应篇》不同,《星宿养器小法》的特性决定了就算张清和身为道胎,也并无以往旁人看来的紫气东来,仙灵异象。 然而张清和在灵视之中却差一点泪目。 他凭着两篇道藏和《星宿养器小法》运转而杂糅成的功决,居然在一片指爪触手和血肉粘合的太浩天之内,于周身一丈方圆开辟出一方净土。 虽无麒麟卧睡,神明显像,但的确是一方清气氤氲,散着微光的领域。 “这才叫修真啊。”张清和感叹。 他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终于笃信此法可行。 而随着接近十四峰,李青萝居然也马上调转了目标,她微微抬。 “立命峰上……那是什么?” 阴邪可怖的太浩天内,立命峰山腰庭院里那股子祥和圣洁的微光,简直就像是一盏明灯。 原本身后黑气优哉游哉地跟着,但是好似也感受到了那方净土,立马狂躁焦急起来,要往李青萝身上钻。 李青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摸了摸怀中,拿出一张神行宝箓,无力沙哑地轻喝了一声 ——“敕!” 便化作一道虹光上了峰中,黑气紧随其后。 山腰果真有个院子,那浩大光明的气息便是从中出。 李青萝踉踉跄跄推开门,眼见就是早课上那位脸生的学子盘坐于一株桃树下,只是神游八极的眉宇之间多了一撇丹朱色的红痕,添了几分莫名的压迫。 桃树也不复邪异扭曲,一树浅色的桃花开着,随着清风飘落几瓣,落在青衣学子的肩上。 只是对比周遭的诡异妖邪,院内却显得更加怪诞,像极了一副水墨。 李青萝顾不得张清和睁开眼那惊恐的面色,嘶哑着说 ——“救我!!!” 第二十章:夜是杀人夜 “吼!!!” 在张清和不得已中断灵视的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面前是个扭曲异化得不成样子的怪物,身形丈许,斑驳的血肉在它身上剥落,一条条蛆虫在露出森白骨头的肌理之间穿行啃食,身后触手混乱地纠缠,脸上生出口器,出意义不明却充满愤怒的嘶吼。 这声嘶吼夹杂着庞大冗杂的神秘,使得强加理解的他微微头昏。 这还是《逍遥游》加以抵御的功用,要是换作另一个人早也就开始疯魔了。 好在这怪物的本质不比他以往所直面过的大家伙。 虽然说是以往,但也就是近……三个时辰的事,这是造了什么孽,引怪体质牛批。 “嗐,小打小闹了。” 知道三大道尊吗?知道中天上帝吗?我和祂们谈笑风生。 张清和一边风轻云淡地说着,一边被吓退了十几步。 见张清和没有回应,怪物又是一声厉啸。 “吼!!!” 张清和手一招,牢牢把镔铁剑握到手中,缓缓踱着步子,与怪物对峙。 这邪魔的实力并不强大,虽然身上有祂们的气息,但是源头却与物华阁里那些异宝中的残肢断臂无异。 这玩意究竟是哪里来的? 太浩天内果然大有问题,虽然借着长安塾的名头可以规避部分来自天宫的风险,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得找机会脱身。 当然,前提是在眼前这个大家伙手底下活下来。 眼前的怪物虽然连祂们身上的虱子都赶不上,但是架不住他以往面对的不过是那些存在的目光、虚影之流,而眼前这个,一时不慎,心肝儿怕是直接就被掏出来充做血食。 不过,它怎么光嚎不动手? 张清和肌肉绷紧,精神拧成了一根弦,也不管额头的汗水。 张清和忍着疑惑,细品着眼前怪物的意思,还没等他缓过神,这怪物又是一声凄厉地号叫。 “吼!!!” 其中的冗杂混乱张清和倒是堪堪你忍受,然而却伴随着剧烈的耳鸣。 他差点手一抖,镔铁剑没有拿稳。 怀着疑惑,他再次开启了灵视,同时默诵道藏隐匿己身。 “是你!” 张清和诧异地看着身前,身高丈许、恶心邪异的魔怪在灵视开启的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娇小的青衣少女,身上只有轻微的异化特征。 嗯,也就多了几根须儿。 搁这跟我大变活人呢? 李青萝身上血痕斑驳,伤势极重。 “救我!” 她猛然咳出一口腥臭的脓血,和太浩天山石之间血肉的味道一般无二。 “有东西,有东西在追我,祂要来了……祂要来了……”李青萝神色惊恐,憔悴苍白,连连摇着头颅…… “祂来了祂来了祂来了祂来了祂来了……” 张清和疑惑警惕地望向院门外——依旧是空无一物。 他小心试探,以防刺激到她。 “你说的祂,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身后并无一物追来……” 李青萝眼见这名青衣学子挪动几步,那宛若人间净土的领域也随他移动,维持在他身周丈许之内,早已将张清和视作救命稻草。 “是圣夫子,圣夫子是大恐怖!圣夫子是大恐怖……” 李青萝全身抖,瘫坐下来。 “那团东西,那团东西想要吞没我,祂说我是祂的,我属于祂哈哈哈哈哈哈哈,仙人扶我顶,结受长生。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 李青萝的神魂显然已经不清醒。 “你救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 李青萝的身体瘙痒难耐,本能求生的渴望向着张清和靠近,张清和却持剑挡着一连后退好几步。 顾不得消化少女口中的信息,他低下了头,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既然有东西在追她,而猛然间又消失不见,联系到未开灵视前所见到的情况,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张清和思虑之后慎重开口 ——“不必忧心了,因为那东西早已经追上你了。” 李青萝含着的泪眼一怔,颤抖地抬起了双手,目光所及好似出现了乱流一般的雪花碎,一双手在凝脂般的柔夷与可怖狰狞的指爪之间不断切换。 “原来我……” “原来我已经……” 频率渐渐稳定,最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不住颤抖着、裸露着森森白骨,蠕虫钻行的利爪。 蜷缩一团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口器张开,背部伸出八根暗红的触手,身上缠起密密麻麻的肉须。 原来……她在遇到山上那东西的一瞬间就被同化了…… 张清和灵视下看出了李青萝特殊的体质,她肉身与灵性的界限不分明,那种东西对她的喜爱仅次于他,修士亦然。 这也能说明为何一向冷峻的徐夫子居然拗不过她。 不过与道胎这种被灵气所钟的异类不同,李青萝的体质只是在某种情况下更适宜穿行灵界与人间。 而李青萝在遭遇背阴山中那物的一瞬间,自己的灵性,也就是神魂立马被排挤入了灵界之中,肉身早已瞬间完成不可逆的异化而不自知。 但是由于她体质的特殊,灵界之中的神魂还能保持一定状态的清醒,能够潜意识地脱逃,所以那东西必须把她寻到,完成最后的侵染。 也就是说,追她的不止有她所认为的黑气,还有她自己那具早已变成了怪物的肉身…… 她以为逃脱出来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神魂灵性。 而李青萝的神魂运起神行宝箓的那一刻,黑气实际上就已经攀附上她了,到了院中,只是最后的苟延残喘。 随着张清和将她点醒,李青萝仅存的理智,轰然崩塌。 “吼!!!” 灵视下的李青萝衣物胀裂开来,瞬间也变成了与人间界中她的肉身形象一般无二的魔怪。 随着灵肉合一,莫大的威压散开。张清和这早课上听过这种特征——这是惟一境的标志。 虽然是直接由道基学子异化的弱化型,没有凝练法相、掘神藏,但是这玩意怎么说也拥有了惟一境的部分力量。 “这下玩大了……” 张清和扭身就跑,从后院跃出院墙,又绕回院门,在山道上生疏地施展《流云遁法》一路狂奔,路线很是熟练。 随着腾挪辗转,凭着道胎的悟性,这门不算简单的遁法居然也到了入门的水准。 抵寻常天才几日之功。 道胎嘛,被那些存在所钟,对祂们大有用处,赋予得天独厚的气运与悟性,轻易死不了。 当然,关于大气运,张清和这个用道藏隐匿自身的偷渡客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拥有的,回想他这两天的遭遇,因为一些倒灶事儿就被几位大佬接连盯上,想必此界再没有人比他背运。 然而张清和跑到一半,身形猛然一僵,往前巡梭的眼神顿了顿,默默停了下来,抬望天。 ——他出人意料地叹了口气,转折很是突兀 “唉,痴儿,既然你向我求救了,那我便得试着救你一救。” 张清和摆出悲天悯人的作态,眼眶里隐隐有泪光打转,一时间有那么点儿宝相端庄。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回心转意了,只是因为这个剧情他见过 ——此刻早已遁出数里的张清和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身高丈许、张牙舞爪的魔怪,口器间散着流脓的恶臭。 她怎么那么快啊…… 这个既视感,怎么那么熟悉啊……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临死之前说句帅气话不过分吧? 第二十一章:人是已亡人 前夜本来停滞的雨又下起来,遮住皓月,有渐大的趋势。 雷声震鸣,和背阴山间的黑云间低沉的嘶吼如出一辙。 张清和与怪物对峙,努力压下心中的畏惧,将铁剑横挡在胸前。 学子青衣已然浸得透湿。 不理会被雨滴打落上了额头的丝,他只得盯着正前方。 固然张清和已经有了驱物御剑之能,但源于本能的畏惧犹然使得他牢牢握住了剑柄,掌心都被指甲掐得白。 要是李少白这个用剑大家在当场,一定会加以矫正——握剑需要的是随性自然,举重若轻的。握持要稳,而非要紧。 可张清和当然无法做到。 或许没人知道丈许的概念,那么以张清和的身形类比,眼前的“李青萝“大抵比的上两个他的身长。 可真是个娇弱的少女啊。 他虽然在短短几天内就经历了数次生死,可要是直面这种凶物,还是令他心生胆寒。 更妨论眼前这尊邪物还隐隐约约散着精神层面的扭曲。 尽管依仗《逍遥游》的效用,仅仅只是有些头脑胀痛,但是他毫无斗战的经验,就有了不小的麻烦。 邪物扭动着身后巨大的触须,扑了上来,身形快到不可思议。 张清和顾不得其他,剑应声掉到了地上。 这玩意空有惟一境的特质,而没有惟一境的神通,归根结底,还是只渴望血食,思维简单,体质却强大无比的野兽。 要知道惟一境之前,修士的一身神通,可多在于灵元与神魂上。 真是万幸。 他身形退,宛若流云无定,难以捉摸,却终究是露了不少破绽,被李青萝身后的触须几番抽打。 好在抽身及时,他的不过是皮肉翻出,没有见到骨头。 血液顺着手臂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混着雨水落入他身前的丈许仙土之中。 仙土异象对它有削弱之能! 不然这邪异身周散着凶戾混乱的一身血煞,就算因为道藏的缘故不会使他陷入疯狂,也将使腐蚀他的肉身。 张清和有些惊喜。 见这邪物依旧向前奔来,他也再不与它缠斗,意欲与它周旋。 他手指挽袖一勾,先前抽身而退时刻意留在原地的长剑在原地横斩而出,直取这邪物的腰部。 经验着实匮乏的他能想到这一出已然不错了。 他不确定这东西是否为脊椎生物,能否在这一剑下失去行动力,但可以肯定的是,徐见山言及惟一境时,曾经说过 ——“失五脏不可使亡,斩四肢不可使无能为,虽无滴血重生之神异,其身犹已如龙。” 将惟一境的肉身与龙作类比,的确有失偏颇,但是惟一境却是中三境主修神魂中的异类,灵与肉互为表里,相互壮大,犹如将肉身渐渐打磨。 所以五脏等要害对于惟一境是全然无用的,更别提早已不再是人类结构的这种邪异东西。 泼瓢的大雨居然被铁剑化作的弧形银光横斩出了不到半息的断面,道基修士目力极佳,空间在他的眼里仿若凝滞了片刻。 剑身随即狠狠地划上了邪魔的躯干。 张清和却面色大变,连连往后纵起,在雨中闪过一道道昏惑的重影。 确实是斩了上去,也并非金铁交鸣的触感,而是豆腐块儿一般,肉质的肌理被利落切开,轰然掉在地上。 然而斩到的确不是腰部。 身后的某根触手仿佛自有其意识,将长剑化作的流光横挡一下。 本意是轻蔑随意地抽飞,但是却轻易地被斩落在地。 大腿粗细的暗褐色触手淌着恶臭的脓血,重重掉落在雨幕之中。 随之化作劫灰,跟着这场细密的春雨一齐消散,和地上激起的泥水没什么两样。 它出愤怒且狂躁的戾啸。 张清和心里有了些底,他炼作本命物的这柄异宝,的确能够行之有效地伤害到邪物的肉身。 这与邪魔肉身的强大与否无关,是源自于位格上的压制。 就像是凶兽见了师犼不得不低下头颅,哪怕它不在当场,只是留下了一点余息。 阶级天然存在,无论是于不可名状,还是于凡人。 当然,祂们的阶级更直白露骨。 既然这剑有用,那没事了。 张清和轻掐养器法中留存的御物之法,剑光翩飞,澄澈的灵元在他身前织成纵横的屏障,散着剑锋特有的锐气。 《星宿养器小法》中下三境能使用的斗战法决不过三门。 一门唤作《布星罗》,便是眼前张清和充作守御之能的御物之法,然而实则修到大成却是一门上佳的攻伐法门。 一门唤作《天滑》,天滑乃是流星的别称,顾名思义,有将本命物度提至极致之能。 最后一门则使得张清和惊疑不定。 ——《祭器法》 以神寄器,器完神足,以身祭器,器全身灭。 和小五握持断刀的表现如出一辙。 他前半夜在运行功决时,已然对其有了怀疑。 《星宿养器小法》可能远不止是一门离经叛道的功决那么简单。 这门护道法,很可能是自天宫中流落出来,由某位夫子带到了阁内而不自知。 张清和有些嘚瑟。 这就叫,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他也确实有了嘚瑟的余地——虽然他还是那个一被邪魔近身就会碎成渣滓的瓷娃娃,但是李青萝碍于镔铁剑的锋锐,不敢近前来。 它没脑子,不代表它不懂趋利避害。 然而对张清和的血肉那种疯狂的渴望,又驱使着她不愿离开。 一时间两人僵持下来。 “聊会天?” 张清和忍着恐惧强打着玩笑,手中不住地掐诀,剑光蹁跹之中夹带着仙土之中的清灵之气。 回应他的自然是难以理解的戾啸和一根愤怒到极点忍不住伸入剑网中的触须。 噼里啪啦一阵搅合,碎肉溅到张清和的脸上。 脓血从脸上滑落下来,滴到下巴,这才慢慢化作劫灰。 张清和神色僵硬。 好在氤氲仙土隔绝了邪物血肉之中不可名状们给予的特性,不然张清和这会便会少了半边脸蛋。 他没有伸手去擦,印决绝不能停下,不然下一刻那邪物就会猛然扑腾过来,张开足以一口吞没他半个身子的口器。 但是这样必然不是个办法。 似是终于等得不耐,又似是对张清和的渴望越了对受伤的畏惧,李青萝身后仅余的六根触手长度大涨,扭曲蠕动着向张清和探来…… 第二十二章:一宵冷雨 早有准备的张清和自知无法防住,便勉力用布星罗搅碎了其中三根触手,身形又是一侧,流云遁法施展开来,飘逸灵动的身姿在几丈之间腾挪辗转,仿若谪仙 ——若他不是一身破烂的学子青衣,露出开绽的皮肉,混着泥水的鲜血一直在身周涔涔地淌着,大抵还真能这么形容。 现在的张清和,只能说是怎的一个狼狈了得。 李青萝吃痛,又退缩起来。 张清和慢慢挪着脚步,心思电转。 他在逃亡的过程中内心便有个设想了。 之前顾不得作其他想法,只想着如何活命,或者趁机斩杀这邪物,但是现在已然陷入了这种僵持的困境,倒不如一试。 只不过要冒好大风险。 可他虽然并非会舍命救人的人,在自己犹有余力的境况下却不曾放弃施人援手。 他跳脱,他冷静,他矛盾,他内心戏多。他不止对大修夫子表面一套心中一套,他还胆小惜命力求自保,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然而这不妨碍他心有善意。 当然,他不会承认最重要的是因为逃不脱这个怪物,信不过那些夫子。 而且传讯玉令毫无反应…… 总之,若是并无用处,大不了再多几处皮肉伤。按小五之言推测,僵持到金乌初晓,会有夫子来援。 可若是有用,便得以留住了她的命。 《星宿养器小法》不过是以神魂寄托于异宝之中,通过盗取星辰灵机孕养异宝使其壮大然后反哺肉身。 说来道去,也就是养了个诡异点的身外化身罢了。 那既然异宝能够入主,和它一般无二的邪魔肉身呢? 归根结底,这些扭曲怪异的玩意都是一类东西,兄弟姐妹一家亲。 既然姐姐可以,那妹妹也可以。 只要神魂足够强大,能够抗住侵染,必然也能够入主邪魔。 当然,李青萝的肉身是有主的,并且灵性和肉身已然联系紧密,但是张清和不是要夺舍,他只需要一个渠道。 沟通李青萝灵性的渠道。 邪魔的身形极快,张清和之前也只能是伺机重创,这也是镔铁剑明明有斩灭邪魔只能,却只能被动防守的因由。 既然无法捕捉,那便只能自己凑上前去。 张清和御使镔铁剑游离在身周护持,一遍运转流云遁法凑近。 冲着邪魔诧异对方突然上前的空当,张清和脚踏步罡,点出一指,用《星宿养器小法》中的法门,忍着恶心向邪物丑陋的头颅探去。 只差分毫,那可怖的口器就会要了他小半只手臂。 神魂从张清和的指尖延伸到李青萝的眉心,随之张清和所得祖师道藏中的大道天音自他心湖中响起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一道依附于邪物身上的黑气蒸腾,最后被雨浇没。 几乎已经触到他左腰的肉须顿时瘫软了下去…… 张清和深呼吸一口,还好有效,不然他得少一个肾。 怪物漆黑深邃难以理解的瞳孔逐渐变得可琢磨,随着大道天音响起,眼神居然清明起来,扭曲的肉身在消退。 张清和渐渐出现了一个瘫坐在地上,一身血污的少女,学子青衣破破烂烂,居然比张清和还要凄惨,再不复娇蛮的模样。 他长舒出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略微放松。 不……不对……有哪里被我忽略了…… 张清和皱起眉头,关闭了灵视。 眼前身形高大,姿态可怖的怪物再次居然出现在视线之中。 只是它残肢瘫软,喉咙里出闷沉的咕哝声,似乎在哀鸣与呜咽。 它颤抖着看向自己的指爪,诡异凸出的眼里居然流下两行浑浊的泪。 随之仰头,对着天空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哀鸣。 雨声依旧淅沥,将嘶号湮没。 ——恢复如初的不过是李青萝的神魂灵性。 李青萝的肉身再也回不来了,她永远只能作为一头诡异可怖的邪怪活下去。 张清和凭着自悟的《逍遥游》和老家祖师的荫蔽结下因果,得以还原本质,而她终究与张清和不同。 受了这么多年亲友眷顾,家世眷顾,这一次再无人眷顾于她。 张清和开启灵视,眼中又出现了那个娇弱绝望的少女。 哭了许久,她渐渐冷静。 张清和掸了掸一身的血水,拄剑隔着一丈谨慎地蹲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阁下何人?”李青萝无力地问道。 “张清和。” “张不器张大人的儿子?” “是。” “令尊的变法是大贤之策。” “谢谢。” “我见过令尊,张兄和他不太像。” “嗯……” 两人居然如同老友一般在雨里拉起了家长里短。 一个出于同情,愿意听。 一个出于绝望,只消讲。 可若是有任何一个旁人在场,只会觉得张清和是被怪物迷了心智,口中叨念着听之便头昏脑涨难以理解的言辞。 “张兄能帮我三个忙吗?” 没营养地聊了半晌,李青萝突然这样说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指爪,一根还待细细打磨的玉簪露了出来。 玉簪温润,其上除了桂枝再无雕纹,很朴实,也很清透,没有一点血污,被保护得很好。 张清和一愣,他想到,就算是在最为疯狂的当口,邪魔化的李青萝也不曾拿右手的指爪来对敌。 “这个,寻长安里的天冶子大师,炼作灵宝,交给一个叫谢鹿鸣的人,他们很出名的,稍微打听就知道了。 作为报酬,我乾坤戒中的事物,你随意取用。” “当然,张兄也可以拒绝,这要求实在唐突,我伤了张兄,张兄照样可以取了我的乾坤戒,权当补偿。” 李青萝恳求得很生疏,她从不曾也从不需要这样真诚地寻求帮助,除了爱情,一切种种,她几乎生来拥有。 所以直到沦落这个境地,性情才有所变更 ——人不是慢慢长大的,人是一瞬间长大的。 张清和能感受到这种真诚,也能感受到那种忸怩,是以不觉得烦躁。 “第二个呢?”张清和收下玉簪,不置可否。 “第二个是,还请张兄救救我。”李青萝恳切地哀求道。 “我已经救下你了。”张清和拧起来眉头。“但你的肉身,我也没有办法。” 他确实没有办法。 张清和不吝啬善意和同情,同样也对得寸进尺的人冷漠。 “不,张兄没有救下我。” 李青萝摇了摇头,艰难维持着笑容,好在是灵视之下,不然大抵会见到邪物裂开口器的可怖嘴脸。 张清和脸色僵得更甚。 “张兄还没有救下我。” 她一边重复,勉力拎起镔铁剑,送入张清和手中。 镔铁剑在她的指爪间烙下焦黑的印记,散出烤焦的余味。 在张清和震惊的眼神下,她躯干又猛然一挺,镔铁剑穿胸而没,伤口周遭化为劫灰,持续地蔓延着 ——这需要一个不短的过程。 很痛,但是她尽力没有嘶吼出声来,这是李家少女最后的颜面了。 “我不能接受不见他,我也不能接受这个样子去见他呀。” 李青萝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又上前一些,剑身深了半尺。 出于异宝的特性,她或者它即便血气再庞大,已然药石无医。 “好了,张兄,谢谢你。” 李青萝蓦然展颜。 “现在你救下我了。” 第二十三章:疑云 张清和愣神之间看着手中的镔铁剑,他修仙之后也犯二设想过有人将在他剑下丧命,被他斩杀当场,甚至一剑屠戮诸多生灵,默然离去。 却怎么也想不到,有一个人,会以这样的形式死在自己手上。 他持剑双手有点颤抖,却再没有弃掉手中的兵刃。 甚至又握紧三分。 “对了,张兄,我叫李青萝。” “我的朋友不多,能在死前认识张兄,也是幸事。 第三个忙……便是请张兄收殓我的骨灰,人死便死了,可我忧心要是只剩下衣冠,也没个下落,会让父王失了皇家的颜面。 父王是个讲道理的人,他定然会好好答谢你的。” 李青萝神色痛苦起来,语气也断断续续。 “还有……断不要……相信……长安塾…徐…夫子……” 张清和看着她在自己手中慢慢化为劫灰,然后混着冷雨打进泥土里。 “徐夫子……难不成是徐见山?”张清和又惊诧又胆寒,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风很凉,把劫灰在大雨里吹动三尺,落地归根。 人死得居然这般快。 他呆了好一会,整个人也跟着瘫软下去。 “这人怎么就怎么喜欢自说自话呢?” 张清和面色沉郁地撇嘴。 那送簪子和骨灰的事儿不管如何看都被贴上了麻烦的标签。而且…才刚听了几句话…怎么就成了朋友了? 张清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将混着泥水的劫灰聚拢起来,也顾不上手上湿漉粘腻的触感,慎重收进了玄囊之中…… 无论如何,就算为了保全自己,在没摸清情况的前提下,便暂时不能告知长安塾的夫子们了。 按照李青萝的言辞,她的异化与夫子有关。 塾内有大秘,李青萝遭劫必定与之联系,如果所料不错,夫子们断不会让她的死讯流传出去。 夫子们究竟可不可信,塾里的秘密究竟又是什么? 听李青萝的语气,似乎还是个地位不低的仙唐郡主,长安塾对她的失踪究竟会作何反应? 地上的些许痕迹,一场雨便能洗干净,他软躺在地上,不曾有动作,只想就在这雨地里好好睡一觉。 张清和心里的痕迹却并非如此 ——他终于杀了人。 张清和在来到中天大界时就料到早会有这一天。 小五是间接遭了那些存在的毒手不算,李青萝却的确在自己握着的剑上生息渐没。 眉心的红痕有些刺痛,他也顾不得多想,只当是战斗心神消耗过大,将李青萝的玉咱好生保管,又取了李青萝的乾坤戒,张清和横躺半晌。 就着天地洗了个澡…… 许冬与何沐阳却面露急切,虽然天象有异看不出时辰,但是约莫也临近了三五更,往常这个时候,天将破晓。 李青萝还没出来。 “沐阳,我们通知夫子们吧。”许冬愁苦的雀斑脸像极了橘子皮。 “再等等……”何沐阳面色阴沉,抬手制止了许冬。 他实在是不愿承担纵容李青萝擅闯禁山的后果。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正在两人愣神的空挡,徐见山挪身到了许冬与何沐阳的身后。 二人僵硬地转过身子,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先……先生。” 两人默默低下头。 洞虚大修神念通达天地,抽身出了背阴山的禁制后只是略一扫便现了许冬与何沐阳。 身为省身阁执戒的徐见山立马过来质询。 “先生,您见着青萝了吗?” 一向唯唯诺诺的许冬居然挑起了头儿。 徐见山有些气短。 还没回话,便反倒问起我来了。 “先生,青萝郡主有违塾里的戒律,进了这背阴山之中。我等二人有包庇之罪,甘愿领罚,但安危事大,还请先生先替我们找到她。”何沐阳作了一揖,又低头默默退到许冬身旁。 好家伙,服软之余还顺带拿镇妖王压我。 倒是有点小聪明。 徐见山脸色更黑,接着反应过来,语急促地问道 ——“你说什么?!“ 身上留存着伤势的他一时间没控制好气息,莫大的威压散开来,二人被这如狱般的气息压得脸色苍白。 许冬吓得不敢说话,何沐阳再次勉强开口了。 “回先生,青萝郡主……进了背阴山之中,安危事大……还请……先生替我们找到她。” 徐见山再不顾外泄的气息,拿出传讯玉令知会了诸多大修,只身蓦然化虹往真院的方向去。 “你二人传讯杂役知会诸学子,今日早课取消。” 徐见山狠狠瞪了他一眼,留下这句话,连怪责他们都顾不得…… 等前来告知的杂役静候在院外,张清和早已回了别院,将一身泥水打理好。 被学子告知今日没有早课时他一脸诧异。 长安塾最重课业,道基与归元修士的基础更是重中之重,除非是相当严峻的情况,不至于让偌大一个真院的学子课业延期。 接着便看着杂役在一本玉册上勾画着什么,然后躬身作别。 会是有关李青萝的事吗? 现一个郡主失踪固然是头等大事,但愈是这个时候,就愈要掩人耳目,为何还要杂役来一一知会早课取消,弄出这种严峻的事态来。 杂役手中记录的又是什么? 被徐见山传讯的诸多大修与低境夫子还在背阴山禁制周遭。 听闻李青萝上了山的消息,夫子们瞬间紧张起来。 虽说背阴山中有近仙者设下的禁制,但是偏生最近很不稳定,说不得哪里就又有缺漏,将里头的东西放了出来。 “分为四拨,分别化虹在四方寻梭。”王选知会诸夫子,率先到了高天。 若是张清和在场,便能现这位号施令的混洞老祖正是藏经阁的老夫子。 而并非他所想的洞虚大修。 李少白与一干大修腾上高天,与楚凤歌对了个眼神,一齐往东飞去。 神识在背阴山中并不管用,这里有着日夜运转的仙禁,压制着山内可怖的灵性力量。 神识,归根结底是到达归藏境后神魂灵性的一种质变,必然会被背阴山的仙禁无条件排除在外。 只是平子外出云游多年,仙禁从十年前开始居然莫名其妙开始衰弱。 这本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它的确生了。 “什么事儿啊?” 楚凤歌见李少白这般严肃作态,好奇地问。 身为命星境夫子的他显然比之大修的要消息迟滞。 “李家小娘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往背阴山上去了。” “你家的那个李?” “没错,镇妖王的小女。”李少白面色凝重。 “哦豁,完蛋。” 第二十四章:信笺 “怀瑾顿: 退之兄,见字如晤。 君肆业于塾中,已逾数百年。 时追往昔,我等乘龙搏鸾于关内,争榜立命于中州。尝携手探东海归墟,入封魔古道,也远观北荒大渊吞天地浩汤之星月,奔命十万大山亡泱泱妖族之爪牙。 少年意气,宛如昨日;时不我待,苍狗白云。君之风采依旧,怀瑾却颓唐老矣,旧伤沉疴难记其数,不知损寿数气命几何。 君自出书院,镇妖族,扶神器,声势中天。守庸子曰:“小人之熙攘,利也。君子之疏间,德也。” 怀瑾无才无能之资,忝列塾中祭酒,厚颜受后学夸为五代圣夫子。而君在朝堂,我在学宫,由是尊先圣诲,交往生疏,以避党争勾结之嫌,不曾私会,尔来十有六年矣。 犹忆十六载前,君得幺女,怀瑾曾携弟子贺,君喜甚,邀怀瑾以为名。林间青萝正茂,余言及“青萝攀于松柏,向德之株也。”,又有清幽淡雅之态,取其意象,名作青萝。君以为好,约入学塾内,法相之后,由余躬身教导。 而今有横祸,青萝殁于太浩天,余悲痛难遏。呜呼!怀瑾虽身在东海,却犹有渎职之万责,待得回转,必定门前负荆。 然青萝之事,所涉甚广,与背阴山中大有牵连,又念及当下时局,未必无关乎朝堂之上。 君乃朝堂惟一知晓背阴山大秘者,还望君劳损心神之余谨防算计,以保全自身。 怀瑾再顿” …… 修士之间有传讯玉令,就算是凡人,也能以灵石驱使。所以书信在中天大界只出现在极端郑重的场合。 以混洞老祖之能,不消多久,信便到了镇妖王手上。 都几百年了,许怀瑾还是感情牌加太极这个路子啊。 不过李退之心里再不痛快,还是得吃这套 ——许怀瑾在封魔古道救过他的命。 李退之身形高大,着绛紫蛟龙衮服,眉宇间自然让人心生畏惧,站在镇安的城头上,看不出喜怒。 这里是人族第一雄关,将中天大界的北域分作关内与关外。 关外是十万大山,盘踞天生地养的妖族,关内是日月横空,如日中天的仙唐。 五千多年前圣仙人守庸子与仙裔世家李氏来到这里,结束了北域人族充作血食的宿命。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仙唐创立的初衷的确是好的。 一如神夏于中州建都问天,西拒封魔古道的始末。 这世间仙神虽然恒久地治于人,但妖也曾压迫人,人也曾压迫人,只是相较于高天之上的祂们,这种格局这千万年中不断有变化。 相比于张清和关注的高穹,大多数人们与微尘里的争斗才息息相关。 李退之已有八百余岁,对于一个寻常的凡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寿数,然而对于他这个在仙唐都算得上凤毛麟角的混洞老祖,仙唐镇妖王而言,生命历程还未过半。 下三境寿三百,中三境寿五百,然而到了上三境,寿数却有了质的飞跃。 洞虚大能寿千,混洞老祖寿三千,圣人近万。中天大界甚至有流传,近仙者不死。 不过仅仅只是流传罢了,近仙者不是合道登仙,就是隐秘地消失云游,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仙唐由仙裔世家关中李氏与道果门阀长安塾所立,但与长安塾依托于取得道果的仙人守庸子不同,远在这之前的中古,李氏便已存在。 可就是这样一个还称得上青年的伟岸王侯,看着手中的书信,竟然有些苍老。 大修子嗣难续,亲情珍贵。 虽然他不仅知道背阴山上是什么,但也知道太浩天里有什么。惯常情况下,太浩天比不良人与执金吾巡梭治安的长安城里都要安全得多。 然而他小女儿身死太浩天的时候他不在长安,许怀瑾和许握瑜也不在长安,甚至不止他们二人,太浩天一众大修夫子,全然不在长安。 知道背阴山上是什么的朝堂上可能只有他李退之,知道背阴山上有什么的朝堂上可不在少数。 但李青萝一无所知。 只要稍加引导,他那个傻女儿就会偷摸着往禁山里去。 他这一支是开国隐太子后裔,隐太子正是仙唐五千多年以来的第二位道胎。 仙裔世家力求成仙了道,毕竟世家头顶有老祖,同辈有天骄,不能唯我独尊的皇位反而是个麻烦,本是无人想争的,至于他的先祖为什么成了隐太子,其中大有隐秘。 而镇妖王正是因为流着第四代道胎的血,才以天骄之资在载物榜二十一站稳了脚跟 ——不是所有洞虚大修都是文昌星君那样的怪物。 到了李青萝这一代,原本稀薄的道胎之血却浓郁起来,但是李退之联想到先祖的隐秘,以秘法钳制了李青萝的道胎血。 却没成想还是出了事。 像是十年前没人能想到仙禁会开始削弱,十年后也没人会想到仙禁便会出现这么严重的问题。 毕竟在混洞老祖们的勘测下仙禁至少还能延续百年有余。 长安塾倾巢去东海不过是未雨绸缪。 然而回转已然来不及,万应书的出现使得大能们再一次亲自下场,而不再单纯是天骄们的争斗。 这是好大一场风波。 长安塾在太一教与蓬莱仙岛的牵制下深陷泥潭。 或许还有多余的万应书玉劵,但迄今为止现的不过两册。 两册玉劵,三个门阀,这显然才是导致气场的凝滞与僵持的关键。 当代圣夫子将信笺送至,叹了口气,加之塾内出了大事,心中终于作下了决定。 他一向沉稳,这次来时也不过是为了争这个秘境里圣人遗藏中的那本《周天神禁》,那便不必再取得这两册万应书。 毕竟谁也无法保证它们真是传闻之中的有问而必应的神物。 虽然这样说,但实际上不过是必然争不过两尊本土巨擘罢了。 既然利益分配已然结束,冲突在长安塾表态的几乎一瞬间就近乎消弭,着实令人感觉魔幻得很。 可世间诸多事莫不如是。 而没有人知道,长安塾的队伍里,一个看上去老实木讷的少年,将以秘法封禁气息的万应书自然地塞在怀中。 蓬莱仙岛一个红衣红裙的跳脱少女,更是踩着靴子底气息丝毫没有外泄的玉劵…… 她拧了拧眉头,就是有点硌脚…… 第二十五章:本尊太素 张清和有点纳闷。 他也不是没有研究过小五遗落的令牌和玉劵。 令牌不知是什么材质所锻,有些神异,灵视之下清灵之气缭绕,全然不似夫子们口中的邪修之物。 也对,邪修们除了异宝与那些东西相关,余下的本质应当是最为正常的。 或者说,除了张清和,此方大界最纯粹的人族修士居然是被贬斥的邪修,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但是那玉劵,张清和却怎么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单从外表看不过是普通的玉质,却透露着一种浑然如一的澄澈,仿佛是天生地养的先天之物。 灵视的开阖对它并无影响,仿佛它生来就是这样。 张清和修为的提升早已陷入了瓶颈,他只能不住地修行《星宿养器小法》来达到壮大神魂的目的。 固然他现在可以压制灵气的吸纳在不进入悟道境的情况下开启灵视,但这种压制总得有个极限。 可这门法决侧重攻伐,引动星辰的效率并没有那么强大。 是以他现在能修炼的也不过遁法与斗战法决。 加之没有早课,时间宽松得很。 他在午间好好抽时间捯饬了会儿这玉劵。 本以为还是折腾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想到在灵视下玉劵泛起莹莹宝光。 玉劵在他惊诧的眼光下露出一行字 ——“格物何以致知?” 王执心木讷着脸,将自己关在房间内,长安塾已然自东海秘境回转,此刻他正在飞舟上。 他不算个无私的人,但也从不吝啬资源和宝物,无他,不缺、不感兴趣。 临安王家是三十六仙裔世家中的巨富。 他又是王家家主唯一的嫡子,与李青萝不同,就算是爱情,他都唾手可得。 但是万应书对他的诱惑力太大。 他自小爱穷究道理,为此挨了父母不少板子,到了后来,因为辩不过他,王家又只得将他送入长安塾中。 这下轮到长安塾的夫子开始头疼了,经常被问得面上无光,对这个学生是又爱又气。 最后见没人能回答他的有些问题,他又开始格物。 因为书上说,格物致知。 然而他格青山七日,犹然不通道理,观东海三月,依旧不知始终。 但是凭着这股子求道的执拗劲头,一直到法相后期居然都畅通无阻。 随着在大界之中行走历练,麒麟榜给他排了位,榜三十六,“圣人问道,金石开门。”,诨号居然是小圣人。 老学究们觉得这股子劲头还算是好事,也由着他。 但是这回万应书落到他手里,那就不一样了。 他难得地兴奋起来,虽然他不止木讷还面瘫,从外表依旧是看不出喜乐。 ——他能问一年。 不止张清和,几乎所有玉劵的持有者都看见了这行字。 有些奇怪,他人所问居然能共享,这是他们没想到的。看样子,日后得谨慎考虑问题。 “格物何以致知?” 周槐安有些抓狂,他虽然喜好圣人学问,那也是被迫,因为他灵根有缺,修为此生只能止步于感应,故而在舞文弄墨里找出路,这人这么珍贵的机会就为了问一句格物何以致知,简直使尝试了无数个日夜而没有结果的他吐血三升。 而苏神秀则兴奋得很,她正手捧玉劵托腮光着脚丫子闲坐于蓬莱仙岛的青礁之上,奔涌而来的惊涛每每都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袭红衣,在足有人高的大浪中未尝沾湿些微。玉足轻濯,欢快地唱着歌谣。 万应书竟然是真的。 至于两大巨擘手中的两枚,毫无动静,仿若死物。 张清和愣了愣,啊这,这不是送分题吗。 他并不知晓太浩天外万应书的风波,只把这个玉劵当成了类似有奖问答的机制。 他想了想,试探着用灵元写道 ——“格物致知,谬也。” “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灵元写上去的一瞬间,张清和的心湖轰然作响,神魂激荡,被接引到了玉劵之中。 “这又是什么东西?!”张清和无比惊诧。 王执心此刻视线之中却生了变化,他房中的内壁通通变成了某种生物干涸的血肉,好像是某种难以理解的邪魔失去了活性,被生生制成了这架飞舟,即使是这样,庞大扭曲的诵经声也往他耳中灌入,却被万应书散出灵光护住。 当然,若是有外人在场,除了王执心木讷的脸色突然苍白之外,并无异常。 “我的个先圣咧……” 王执心的脑回路与他人不同,顾不得眩晕与呕吐感,他甚至上手摸了摸,还仔细观察起来。 正当他要细细研究,甚至忍着几乎要炸掉的脑袋,想以灵元化刀切下一小块时,某种存在降临了。 王执心抬,头顶上方再不是楼阁的房顶,而是深邃不可知的宇宙太虚。 祂从高天之上的高天投影而来,身上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他的灵性天然高于凡人,犹如煌煌上苍。 万道不过是为祂铺路,星辰不过是道衣上的尘埃,祂戴着古朴的鱼尾冠,气息仿佛跨越万古岁月,其面容不可知不可查不可形容,只有眉心一点丹朱散逸着某种莫名的帝道威压。 令人难以理解又蕴含大道至理的天音响彻,瞬间有诸仙君虚影白衣谪凡,执笏躬身,凤凰青鸾列在左右,真龙麒麟卧在身周。 居然将这间小小的房间侵染成了一片仙土。 温和的清华笼罩,王执心压力骤减。 只见那身影用难以理解的言语轻声诵道: “格物致知,谬也。” “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大道天音跨诸多时空而来,晦涩深奥,可王执心偏偏听懂了,甚至乎还内蕴着关于这个世界本质的一些道理。 他顾不得震惊,慢慢消化。 “敢问上尊名号?” 王执心木讷的脸上罕见地出现动容,他实在对这尊存在过于好奇。 这种位格的道果,说是天尊也不为过吧? 可他却得不到回音。 但是那尊存在犹然未曾离去,在正上方不可描述的太虚宇宙之中高悬着,似乎他手中的万应书就是这尊仙神在此方世界的凭依。 王执心灵机一动,以指凝灵元作笔,又在玉劵上写道: “敢问上尊名号?” 张清和花了数息明白目前的状况,又为了想名号沉吟了一番。 但在王执心眼中光一会的功夫,这位身周已经数万世界生灭循环,好似这个空间中时间毫无意义,找不到参照系。 张清和联想到那太玄、太渊、太虚那仨玩意儿,硬气地拿了主意。 大道天音自高天轻声传颂,整方太虚宇宙都响起了某种祭神的古乐,仙君异兽们匍匐在地,仿佛在庆贺伟大者的诞生—— “本尊太素。” 第二十六章:我真的不是大佬啊 “太素”二字一出,一道无尽远外的大道之光仿佛跨越亘古岁月击穿宇宙深渊,伴随着玄妙而不可言名的诸神吟诵,横渡诸天而来。 王执心在那道光的照亮中见到了神明端坐于神国之中,仙人逍遥于大千之上…… 其中有一界,仙帝独断万古,血战上苍。 又有一界,金榜然混沌,铭刻三位伟大存在之名,不可言,不可辩,不可思。 还有一界,亿万万修者求自在、争天命,渡天劫,历五衰,可最后居然不过是仙尊一梦…… 如是种种奇观玄妙,不可计数。 待到那光到了近前,开始点亮中天大界,他猛然陷入大恐怖之中,木讷的脸都顾不住地颤抖。 高穹之上,十二万九千六百尊道果高悬,拱卫五方帝君与三尊,祂们如同扎根在中天大界的肉瘤,其上密布着他无从理解地暗红脉络,散着混乱、诡异和邪恶。 难以理解的嗡鸣声自高穹上源源不断,促成这个世界本质的癌变。 若不是头顶这位自称“太素”的上尊挡住了那种足以让近仙者疯魔的呓语,王执心不敢保证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道果之上空悬的无疑是仙神们,王执心不能见其真容,只得通过祂们投影在“道果”上的阴影辨认形态。 有的躯干是难记其数的头颅构建,互相撕咬争食。有的并非人型,一团杂糅的触须散着让人胆寒的混乱。更有仙神背后伸出千根魔爪,伸入大界之中,随意搅动。 至于中间那八位……他都不敢往那瞅…… 张清和立在高天之上,看着这个愣头青,嘴角抽动。 他知晓这个玉劵的功用后以前世的臆想构建了诸多世界的幻象,本意是把人唬住,却没成想玉劵之中的这道光还有照亮世界本质的这种效果。 更没想到,好家伙,眼前这人还敢往天上打量。 要知道他自己除了见过中天上帝投影的真容之外,连三大道尊都只是“神交已久”。 光是“神交”就要了他半条命。 当然,他是受那些东西喜爱的道胎,况且是主动“勾搭”,也并无玉劵中的神秘力量保护。 但是这娃好奇心和胆子都忒大了。 他抬头的时候可不知道玉劵有没有那个能为,即便如此还是往上瞟了,这是个真正的求道者……铁头娃。 王执心愣了愣神,原本就迟钝的表情更显僵硬。 他看向自己的手,在“太素”的无量光无量寿之下,居然显露出了蜷缩的指爪,上面还稀稀落落地生着病殃殃的肉须。 他有圣人之才,只是性子迟滞,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不代表思维迟滞,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用颤抖的手在玉劵上写下 ——“大界如此,我辈修士道途何在?” 张清和沉默了…… 我也想知道啊…… 然而张清和想到前世的道藏和典籍带有祖师们莫名的伟力,再联系王执心之前问的问题,张清和提笔在母劵上写了几句,看看瞎猫能不能撞上只死耗子。 就算撞不上,王执心对伟大存在产生怀疑,也雨他无瓜。 太素人设崩了,关他张清和什么事? 而且这人应该吃这套。 ——“汝未来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 汝来看此花,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之外。” 说得这么玄乎,这下够能唬住他了吧? 张清和以玉劵的能力造出一朵翩然绽放的大道之花来,又在王执心的眼中猛然消散。 随之大道天音转述而下,诵经声居然在王执心的心湖上响起,在亘古的吟诵之中,王执心异化的特质渐消,肉须散掉,畸形的瘤状血肉从皮肤之下掉落,出不甘地惨叫声掉落,化作劫灰。 一如老家祖师赠予张清和的那段大道天音。 噫!我中了! 张清和愣了愣,没想到这段话于王执心而言具备如此之大的伟力,看样子老家道藏是否有效用的评判标准在于人,而非在于参悟。 这是……老家的道藏与典籍之中交织的道与理在选择人? 为的是什么? 张清和敢肯定,这段话对于他自己来说是全然无用的,却在王执心处产生了莫大的效果。 王执心愣住,默默地念叨着那句话…… “我未来看此花时,此花于我心同归于寂。 我来看此花,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我心之外……” 与张清和运用自悟的《逍遥游》和大道天音相配合成为真修不同,王执心在得到这段大道天音后依旧在修行的过程中灵性会产生畸变。 因为张清和的神魂灵性自异世来,王执心的神魂灵性生于本土。 高天之上的不可名状们在祂们所牧养生灵的神魂灵性之中天然撒下了一粒种子,会随着修行生根芽。 或者说,正因为有了这颗种子,中天大界的修士才得以修行。 王执心所得到的大道天音不过是能压制这个过程,然后隐匿自身。 在张清和看来这是一种另类的修行方式 ——也就是借假修真。 但是与邪修不同,王执心是直接盗取性灵之中邪魔种子的力量而通过大道天音使自身不成为那些玩意。 如果说邪修是小偷,趁主人不在拿着配套的钥匙进门小偷小摸,那他现在培养出的就是强盗,直接把门砸开,东西都扫荡一空,偏生主人还现不了。 张清和觉得此刻自己像极了送金手指的老爷爷。 王执心细细品味参悟完这一句大道天音,眼中生出一道金芒,身后一尊执笔望天的文道仙君法相轰然崩塌 ——在张清和的灵视下,那尊仙君法相的头顶连接着一根血色的脐带,直达中天大界高穹之上的某尊道果肉瘤,虽然在他人眼中浑身仙灵之气飘逸,但是不过是一尊佝偻扭曲的邪物投影。 甚至失去目标之后,那跟脐带还疑惑地扭动,不甘地嘶吼几声,最后转而枯萎,失去活性。 王执心的境界从法相后期一瞬间跌落归元,又瞬间攀升法相 ——一尊朴实无华的灰衣秀士法相在他身后凝实,秀士身周有茂林修竹,孕育着某种令人心惊的道韵,脚下类似于张清和方才幻化的大道之花绽开,隐隐约约传来令人神清气朗的读书声,能解不惑,能退鬼神,能赋太平。 仔细看来,那秀士面容居然是王执心自己的模样! 这是本不可能的事儿,法相由观想法而成,无不与仙神们扯上关系。 王执心威压一泄,又被“太素”的煌煌然的气息化解,与秀士法相一齐睁开眼睛,法相巅峰由此而成! 他自顾自地喃喃道: “我信,则万物种种生。我不信,则万物种种灭。 既笃定脚下是大道正途,则大道正途不在我的心外,邪魔亦不能妨。” “王执心拜谢太素上尊,传道授业,点化真知之恩不敢忘,愿永世执弟子礼。” 王执心先以世家礼拜,接着又以师礼相待,他沉吟片刻,还掐了个法印,那是门阀世家供奉道尊时最为庄重的礼节…… 第二十七章:神异(为xiaotang246加更) 张清和眼抽抽地看着王执心在下方三拜九叩,不知道说什么好。 玉劵的规则也使得他再说不了话。 万应书,有问有答,每册子劵三问而止,等价交换——这是莫名灌入他脑海中的信息。 当然,他现在的人设是一尊难以想象的伟大存在,与其故作矜持地言语,不如噤声。 待得王执心行礼完毕,仿佛有一根微弱地光丝在“太素”与王执心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 仿佛原本游离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找到了一个微弱的锚点。 张清和不知道这根着微光的细线到底有何用处。 并且铁锚过于轻,联系过于微弱,就好像棉线绑着卵石,怎么着也定不住一艘难以想象的巨轮。 但是经过这种特殊的联系后,张清和有些诧异,他觉察到自己的神魂隐隐生了变化。 ——并非是壮大,而是更加本质的提升,就像是十分细微地进行了一次升格。 这种升格微不可查,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他的神魂灵性壮大得很明显,能够承载更多的未知与诡秘。 也更容易遇上祂们…… 但还有什么比三大道尊还要严重的? 通过玉劵在人前显圣对他显然有莫大的好处! 这不知道来历的宝贝瞬间就香了。 他目前摸清了玉劵的功用。 如果说他手中的玉劵是主体的话,那木讷少年手中持有的玉劵就是子体,在他以灵元写上答复的一瞬间,他的灵性就被这神秘的玉劵牵扯,来到了子劵持有者所在的高穹之上不知名的维度里。 并且通俗点来说,他还有一个类似于特效生成器的功能,“太素”身周显露的无量光无量寿,群仙俯,乃至于诸天世界,都是由张清和的臆想拟化。 但是偏偏这些拟化的仙光,却能照透中天大界的本质。 并且在问答期间,玉劵本身能护住问答者在观见世界本质的同时不产生异化,不至于疯魔。 这玉劵的来历很惊人,它的来源不像是高天上的那些东西,不然灵视不会无法观见,也不会大意将世界的本质暴露出来。 毕竟一滩滩可憎可怖的血肉可没有神圣祥和的清净仙域让人值得信服。 然而它究竟是何种存在所造,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张清和试图将其与老家的祖师们联系起来,却又总认为哪里不对。 他能力有限,所知也甚少,终究推测不出个所以然。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终于到了最使得他期待的等价交换环节。 想要得到的知识越复杂,所要贡献的知识越贵重。这是万应书的规则,当然,子劵持有者是不会知晓的。 知识是直接自子劵劵主的识海之中不着痕迹地刻录而出。 所以张清和才觉得胆寒,这种能力简直已经出于规则层面。 张清和看着眼前这个愣头青身上穿的学子青衣,便知道他是长安塾里的学子,又联想到他那奇异的性格,还忧心了好一会 ——谁知道玉劵怎么判断知识的权重,该不会给自己一些这人自己参悟的相当偏门但十分鸡肋的知识吧? 一道灵光闪过,张清和默默接受着脑子里的讯息流,片刻之后,睁开了眼睛,脸上苦色与喜色交织 ——是临安王家最为看中的立族根本之一,据说堪比近仙圣法的《留仙剑解》。 这不过是本储养剑意的法门,是一尊近仙大圣对剑的理解感悟,甚至连护道法都算不上,然而却被冠以“虽非功决,犹已近仙”、“中天养剑第三法”之誉。 而张清和的苦色在于,越高深的正道功决代表的知识,果然就愈扭曲。 和粗浅的《流云遁法》还有《星宿养器小法》全然不同。 要不是在玉劵问答的过程中神魂灵性受到保护,不然凭他消耗过甚的精神,可能会像挨了猛一榔头,彻底昏过去。 一本剑解尚且如此,那真正的近仙圣法和道果天功呢? 对于他这个外来者有会带来何等的混乱与扭曲?难不成一个个字儿还会长了牙口叫嚣着扑过来咬他吗? 张清和联想了一下,有点不寒而栗。 目前除了这下三境堪堪合用的《星宿养器小法》,他没有别的护道法可用,高深的护道法在中天大界,都和天上的玩意儿关系匪浅。 要想得到精妙的斗战法门,只能从邪修手上敲。 他可是还记着天宫的仇呢,不仅得想办法找回场子,还得捞上一笔。 但是这本《留仙剑解》的确是对了他胃口的,通篇只讲了孕养剑意藏剑于身的经验之谈,而非沟通天地引得声势浩大,灵性之中触手乱舞眼珠子开合,被天上的大佬们“关注”的护道法门。 能用。 张清和差点热泪盈眶,气运终于好了一回,他太难了。 正在他思索沉吟的瞬间,完成了应答全过程的万应书出于某种恒定地规则驱使他不受控制地凝元于指写道 ——“三问已毕。” 王执心只听见那名未知的存在煌煌然的声音从无尽远中落下,他迟滞了一会,躬身拜谢。 他身周的异象瞬间消失,房间恢复成普普通通的模样,没有仙域氤氲,也没有血肉横飞。 若不是他灰衣法相留存,大道天音犹然在心湖之中回荡,怕是会被认作一场梦。 周槐安和苏神秀看着手中的玉劵,他们不曾看到王执心所问问题的答案,但是却看到了王执心所问的问题,以及那句“三问已毕。” 已毕…… 这么看来那人是得到答复了。 可尊上又是谁?何种存在又值得那人称为尊上? 难不成万应书真的是天上仙神们的造物?是某一尊仙神的娱乐之作? 通过万应书,能够直接与祂沟通? 可正当苏神秀和周槐安仔细盘算自己打算问的问题时,蓬莱仙岛和太一教中却出了大事…… 两尊巨擘门阀中使用玉劵的两位洞虚大修相继被某种莫名的邪物所害,只剩下残肢碎骨,像是被某种异物生生啃食了血肉一般。 可诸多混洞老祖都未尝查探出所以然来,只是将疑似源头,根本无法销毁的玉劵设下重重禁制…… 没有几个人再敢染指万应书。 除了一个不在乎死活的红衣少女,和一个已经魔怔的废物皇子。 ps.本章是为xiaotang246大佬的打赏加更的,因为xiaotang246大佬的打赏是本书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打赏,其余的打赏都是听说我在写书的朋友,或者是签约群来捧场的作者,所以这个打赏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另外最近这几章设定和群像有点多,不过马上就要进主角的主线了,大家耐心等待。 第二十八章:考量 周槐安在居安殿中静坐屏气。 这是他日常的习惯。 神夏的宫内都传闻这位皇子性子糯,待人和善。 但是这也并不是天生的。 仙裔周家未尝有不能修行的子弟,修行对于一个仙裔世家而言,如狼之猎捕,鸟之飞翔。 周槐安就是那只折了翅膀的鸟,在胎中时就飞来横祸,灵根受创。 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寻找出路。 有目标倒也好办,这世间的宝药与仙株不知凡几,最顶级的随便拎一株出来,莫说是灵根再生,凭空生出资质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至少还能给他的生活一点盼头。 可他的情况又不同。 多年以来,夏皇顾念亡妻,对这个三儿子尤为喜爱,不知赠予了多少宝药,却毫无效力。 周槐安的心湖犹如一滩死水,起不来半点波澜。 凝练道基需要在心湖之上留贮通过心湖从天地之间吸纳的灵气,他办不到这一点,故而永远只能停留在感应境。 但是吞服了如此之多的天材地宝,他的肉身力量一直在猛增。为了适应自己强大的肉身,他默默磨弄笔墨,以达到入微的掌控。 俗话说文唐武周,旁人皆以为自暴自弃。 久而久之,虽然周槐安受宠,但是他人也渐渐私底下对他有些异常的看法,纵然有恪守节操的私下里不说的,心底也会存了丝轻蔑。 就算是背地里,这样的风声也瞒不过一位心思玲珑的皇子。刚开始的几年他还经常生闷气,久儿久之就归于平静,有了自己的一套静坐清神的方法。 倒是好好磨了磨性子。 万应书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一直没法使用的玉劵,在前几天终于有了反应,这让他欣喜若狂。 可这玉劵传闻有大危险,太一教与蓬莱阁中已经莫名死了几个大修。 他也怕死,一时间有些踌躇不敢决定,但是也没法筹谋一番,做好万全的准备。 况且天底下能在蓬莱仙岛和太一教里杀死洞虚大修的诡异,他不认为自己凭所谓的准备就能保命。 真是那样的话…… 没救了,等死吧,下一个。 并且从旁人的视角理解,他将近二十年都等来了,也不差这一阵子,需得好好考虑。 但是他性子糯久了,心里就攒着一团火,想把身上的不爽利尽快烧干净。 他以灵元成笔,在万应书上写道: “灵根半毁,药石无医,何以求前路?” 一时间居安殿中开始变化,灵灯化作一根干枯扭曲的爪子,掌托一根燃烧着的灯芯,灯油里散出尸体般的腐臭,墙壁上的灵器长刀踏软下来,变成一根失去活性的肉须,他腰间的玉佩上,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盯着他,吓得他将这块堪比极品灵器的护身之宝掷出。 他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却不曾想脚底下的触感不似砖玉,反倒像是某种生物皮肤的褶皱……他身形一僵,陷入莫大的恐惧之中。 这就是……万应书的真相吗? 他感受到由混乱与隐秘交织而成的呓语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 要不是这玉劵的神异,他早就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正当周槐安心生绝望时,某种伟大的神圣降临了…… 星辰是祂身上的尘埃,万道在祂脚下铺路,容貌不可见不可知,只余眉心一点朱赤,祂头顶浊旧的鱼尾冠,身后显露云霓虹渊、落世星河…… 祂带着无量光、无量寿,照亮了一切,同时也照亮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原来天上的仙神们,竟然是那种东西! 这次的子劵劵主居然是个没怎么修行过,神魂灵性还算正常的。 张清和看着脚下这个慌张失措穿着黑底金纹蛟龙袍的文弱青年,有点不爽。 他刚准备吃饭呢。 虽然道基修士已经可以辟谷,但他不满足点口腹之欲老觉得不自在。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万应书有了反应。 “灵根半毁,药石无医,何以求前路?” 张清和纳闷,中天大界的邪修祖宗们不是早已经给出答案了嘛? 拿异宝当器官呗。 标准答案就是《炼器养器小法》的总纲啊,他于是提笔写下那一段话来。 周槐安只见着那高天之上大道天尊般的存在处响起一段他闻所未闻的经义。 这很罕见,因为神夏琅嬛阁的藏书,除了近仙圣法与道果天功,几乎无书不录。 十九年间,他近乎观遍下三境中有名的妙法,以及中三境与上三境合用的名声在外的功决。 可以称道一声博览万卷。 “星辰自于大块,神祗后而踞之;器宝自于大块,方士后而炼之;人身自于大块,天地后而塞之。故避神祗以引星辰,免冶铸而养宝器,自绝于天地以通先天,大道也……” 何等离经叛道的经义…… 周槐安温润的脸却一反常态兴奋了起来,这是最上乘的邪修功决,能很大几率排除疯魔的可能性。 十多年了,能修行谁在乎正邪啊? 若不是贯常的邪修功法缺陷极大,并且一旦现,后果不可想象,他早就转修了邪道。 而且这门功决居然能够将异宝匿息成寻常的灵器,看上去就像是走寄器于身之道的正道修仙者。 ——这门功法很可能来自于天宫! 这样的匿息法门,只有天宫才拥有。 没人知晓天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成员几何,结构几何,只知道他们藏匿身份于红尘之中,而无人能现其邪修身份,靠的就是这门逆天的匿息法门。 能够凭自己的需要使得本命物在异宝与灵器之间切换! 周槐安阅遍小半琅嬛阁的见识带给他强大的悟性,并且这本邪修正途虽然精绝,但是易于上手,要不是高天之中的那位还在,高穹之上混乱丑陋的仙神还在肆意拨弄道则,他都迫不及待想去搜寻异宝了。 他想了想,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无所求,不若和上一位一样跟眼前这位结个善缘 ——知道一位近乎于大道之尊存在的真名,就是天大的因果,能够建立起一丝莫名的联系。 “敢问上尊名号?” 周槐安在玉劵上写下。 高天之上大道天音越界而来,那二字带着击散他身处的这片魔土的伟力。 “太素。” “邪道修行有疯魔之危,上尊何以教我?”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无,唯见于空……” 第二十九章:蓝田来讯 大道天音自周槐安心湖之中响起,一遍遍洗涤他的神魂灵性。 和王执心所获的大道天音能够凭自己的意愿隐匿在不可名状们眼底的存在又不同,周槐安的这段道藏,最大的功效是澄澈心神,不受异宝和外魔混乱的信息流困扰。 如果说王执心的大道天音与张清和手上祖师所赠的那段相似,周槐安的大道天音就更类似于张清和自悟的《逍遥游》。 “槐安拜谢太素上尊,再造之恩,犹如父母亲师。” 一道微弱的灵光连接起周槐安与高天之上的“太素”,仿若这尊伟大者在人间找到了又一个凭依。 还没等这位三皇子回过味来,那高天之上又话了: “三问已毕。” 每到这个环节张清和就有一种痒痒鼠抽卡的错觉…… 他从周槐安脑子里得了一门《天子望气》。 这可了不得……神夏周家的至高功决,一册近仙圣法。 但是他用不了。 他并非王执心那样的借假修真,而是直接进行自我的升华,并且这一册书里所蕴含的扭曲,简直就只比仙神低了一丁点儿。 那估摸着道果天功就得是仙神级的扭曲了。 周槐安没事是因为此界中人的灵魂本质里早已被那些存在种下了种子,不存在无法承载这些知识的情况。 于是修士从踏上修行路起,灵性就一步步走向异化扭曲的道路。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是可以看看有无借鉴之处。” 问答结束之后张清和的灵性神魂瞬间回归本体,周槐安身周衍化的仙域以及暴露的密布血肉的魔土也蓦然消失,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 张清和在回归的前一刻用玉劵的能为瞥了眼周槐安的心湖,那里给他一种十分别扭的怪异。 但是也与他无关了,这玉劵是一次性的,没法一直薅羊毛,显圣升格神魂后他利落溜之大吉就好。 居安殿外宫人还在静候,全然不知道殿内生了什么。 周槐安轻轻擦拭着惊出的一额冷汗,长吐一口浊气。 知晓中天大界本质的他远没有王执心那么悲观,对他来说世界从来如此,更妨论他已经掌握了修行的方法。 苏神秀半倚着蓬莱上楼榭的廊柱,极不雅地翘着二郎腿,看到玉劵上的问答还呆滞了一会儿。 “灵根半毁,药石无医,何以求前路?” “敢问上尊名号?” “邪道修行有疯魔之危,上尊何以教我?” 那尊存在居然教唆那人修了邪道? 感觉果真不是什么正经仙神啊…… 并且岛中与太一教中出现了那么诡异的事儿,居然还有人敢使用万应书? 她苏神秀固然对这上面的东西有几分好奇,但也仅仅只是不畏惧万应书这“不详之物”,并且她暂且也没有想知道的事儿,于是只是扫了眼上头的情况,就把万应书随手扔乾坤戒中搁置了…… 这也是个心大的。 “阿嚏!” 张清和的神魂灵性刚通过玉劵回来,就打了个喷嚏。他纳闷地挠了挠头,郑重收起玉劵,继续吃起了晚餐。 黄昏刚不多时,院外来人了。 “噹……噹……噹……”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 张清和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赶忙绕过后院,从院墙跳了出来,又绕道前院的檐角下,细细观察。 动作说不出地纯熟,搭配上轻灵飘逸的流云遁法,极具卖相。 如果他人不知道张清和究竟在干嘛的话大概会这么想。 哦,原来是长安塾内的杂役啊,那没事了。 这不过是“太浩天入夜后遗症”。 张清和搁心底自我解释了一番,别说他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样的遭遇,换谁也顶不住啊! 张清和没有受惊,来知会的杂役倒是被吓了一跳 ——一只手从他背后拍了拍他。 “嗐,张小郎君,您差点吓死我……我这也算上了岁数,比不得你们神仙中人,不经吓呀!” 杂役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老成稳重,但是这一拍差点没让他站稳。 待到回过头看到是张清和,他舒了一口气,也没有怨怼,很恳切地对张清和说着。 “您怎么从外头来了?” 张清和尴尬地收回手…… “啊这,立命峰上青霞正好,略微起了点兴致,观景归来晚了些。” 张清和干笑几声。 “何事啊?” 杂役不疑有他,太浩天里的仙人们大都是雅士,别说看景晚归了,就算是林间观月,闲坐了一整夜的他都见过。 他作了个浅揖,对张清和说道 ——“管事差我来有两件事要知会张小郎君。” “一是问询小郎君失了长随,是否要再寻一个杂役弟子照顾起居。” “不必了。”张清和不假思索地答道。 他不仅有太浩天入夜后遗症,还有长随后遗症……除了自己,暂时他谁也信不过。 而且他秘密甚多,保不齐被身边人现了什么。 杂役躬身,示意知道了他的答复。 “还有一件事,蓝田那边给小郎君来了帖子,管事遣我送来。” 他从怀中抽出一封信帖,交于张清和手中。 蓝田是他便宜父亲的老家,但是自从他父亲亡故后已经断了数载联系,是以不通传讯玉令。 张清和打开粗略地看了眼,是一封请柬。 说是蓝田张家要行祭祖,特地请张清和回宗祠观礼。 然而张家每年都有祭祖大典,自他父亲遭难以后,他已经数年没有回去,可一成了修士,又传闻他被长安塾亚圣看重,立马情形就不同了。 ——别说是仙裔大族,蓝田张家甚至都不算什么修仙世家,只是在仙唐的朝堂上稍稍说的上话。 或许能与江左那个张家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联系,但经过千年的稀释,血脉早已驳杂,别说人人都有修行之资,修仙者都已经算是凤毛麟角。 张清和这样的天才,对于这样一个家族显得尤为珍贵。甚至放下了高傲的面皮。 张清和本想果断拒绝,叫杂役把帖子拿回去,又瞥见请柬之中除开正文的一行小字,又不动声色地把帖子收了起来。 “小郎君,张家的人已经到了长安城里,管事说如果您考虑清楚,我们可以代您转达。” 说着他又退了一步。 “虽然塾内常日里修六沐一,但是修仙中人本就不乏变通,况且夫子们尤重祖宗之道,会允假的。” 仆役只当他犹豫于课业,于是这般对他劝道。 “况且现在塾中不知出了什么事,夫子们一个个都凝重得很,就今天日里还遣我们一一将学子的近况记录在册,还取消了近几日的早晚课,倒也不必忧心课业。” “有劳了,若是我作下决定立马用玉令知会管事。”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躬身作别仆役,又进入了院中。 第三十章:隐秘 请柬上不止言及了祭祖之事,还谈及了他父亲在蓝田老宅给他留下了东西。 天宫的人要杀他,绝不是因为他是道胎,他之前不曾涉及修行,并且如果不是他有了来自于异世的这个拥有特殊吸引力的灵魂,也绝对成不了所谓的道胎。 但生性孤僻的前身绝不可能与人无端结仇,更何况是天宫这种庞然大物。 那只有可能来自于前身的父母。 蓝田老宅之中他父母留下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线索。 不过偏偏在这个当口来了请柬,要他去取东西,而非是他父亲刚刚亡故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就算是天宫的人要杀他,塾内也不再安全了。长安塾里都是些什么二五仔啊? 仆役是天宫的暗子,学生又突然异化成邪物,就连夫子,都被警告不可相信。 李青萝失踪这事还不知道会不会查到他身上,届时他又何以自处? 得走! 张清和心里终究作下决定了。 但是蓝田张家祭祖的这个时候又来的这么巧妙,让他产生了一种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错觉。 又听说东海那边事情已毕,圣夫子等一干人等要带着学子们回来了,不知道长安塾高层对李青萝这件事的态度如何,究竟是否会有所隐瞒。 况且以李青萝异化成邪物的那般声势,一路上的行迹都是可查的。 否则也枉为大修。 夫子们之前只是似乎无暇于太浩天中寻找,不然那么大个邪物拔山倒树,一下子进了他院子的痕迹不可能不曾见到。 如果他没猜错,过不多时,李少白就要来找他了。 第二天日里果真如他所料。 来的不止有李少白,还有徐见山。 徐见山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但是张清和知道,在规矩之内,这人的性子是软的。 可他一想起李青萝临死之前那“万不可相信徐夫子”的告诫,就生起一阵胆寒,提起浓浓的戒备心。 至于李少白…… 还是那副不急洒脱的狂士模样,看他的眼神倒是亲和,就是不知道有几分真诚。 单从外表上看,一点也不像个混了三五百年资历的亚圣。 “张少郎,前天的早课可有疑惑啊?” 徐见山打了个哈哈,他刻板严苛是没错,但是也不见得不圆滑。 “清和小子,你过来。”李少白则是向他招招手。 张清和恭谨地上前,向着李少白和徐见山施礼。 “见过徐执教,李夫子。” “嗯……” “嗐,跟我客气什么……” 李少白与徐见山稍作应答,对了个眼色。 “不止两位先生联袂莅临,有何要事啊?清和正打算去找两位先生呢!” 张清和笑得很纯粹,很符合他这个年纪的人设。 两人走上前来,李少白笑眯眯地右手轻轻放在张清和的左肩上,轻轻拍了拍。 “也无甚郑重的,就是想着清和你来塾中也有些时日了,可还适应?另外你对塾内也有些了解了,我的性子你也清楚,不爱拐弯抹角的,可考虑好了是否要做我的学生啊?” 李少白循循善诱,刻意引导,徐见山见状瞪了他一眼。 “咳咳,清和你方才说正要寻我等,不知是何事啊?”徐见山赶紧止住这个脱线的家伙,将话头拉了回来。 “回先生,清和……前夜经历了一些很奇怪的事……” 张清和决心化被动为主动,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恐惧的神色。 李少白和徐见山猛然对视一眼,闪过震惊的神色。 又慢慢将这种情绪压了下来,脸色化为平淡。 “哦……何事啊?” “清和……清和见到了大恐怖……清和见到了一尊大恐怖……” 张清和低下头,不住地摇着,效仿着李青萝的癫狂模样。 “简直如同阴曹里爬出的冥物……不不不,阴曹里都不可能存在那种怪物……阴曹里都不可能存在那种怪物……” 张清和说着,又干呕起来,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浑身开始抽搐…… 心里却在细细盘算着,眼下正是细细探听这两人反应的时机。 如果这两人只是后怕担忧也就罢了,一旦有其他动作,他马上就运转《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把天上那三头玩意叫下来,临死之前大家一起异化玩完。 李少白和徐见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恭谨知礼的天才学子竟然心底里在盘算如何干掉他们。 张清和也没想到,李少白马上只是紧张关切地问道 ——“清和小子,你遇见那邪物了?!” 又见他干呕抽搐,迅度入一道灵息。 张清和苦不堪言。 之前是装的,这下子被李少白这道洞虚修士灵性大受污染的灵息游走一个周天又狠狠撞上道基,逍遥游的屏障都颤了两颤。 他耳边一阵混乱的呓语。 不过这也使得他表现得更真切。 “无妨,下三境乃至中三境的修士见到邪物时的确会受到那种扭曲的力量感染,到了上三境,就全然无虞了。” 徐见山宽慰道。 张清和忍着不适心底诽议,那当然了,等到了上三境,你们神魂灵性的混乱程度比这些彻底异化的低境邪物甚至还要高上一筹,得是它们见你们头晕才对…… “清和小子,是如何逃出生天的?”李少白犹疑地问道。 “啊这……” 张清和脑袋抽住了,他不算个聪明人,只能说算是个心智成熟的普通人,之前的演技已经是他的人生巅峰,但是却忘了两人会问起这一茬,这一下便生出了个极大的漏洞。 道基境砍死惟一境啊……就算是个不完全体,也是只有小说话本里才有的故事了吧? 他刚想强行编撰一个让人动容的世外高人从天而降镇杀邪魔的故事,却见徐见山诡异地止住了李少白的问。 “你既然不想说,那就不必说了……”徐见山给了他一个懂王一般的笑容,这种反常的举措让张清和有点心惊。 “不过,这件事你万不可流传出去,我等要你天道誓言,只有这一条,绝无转圜余地!” “天道……誓言?” “对,此事关系重大,有关太浩天内一桩延续数千年的隐秘,若是你到了归藏境,知晓了也无妨,但是你犹然在下三境,一经传播,会造成不可想象的大恐怖!” 第三十一章:天道誓言 “大隐秘……?” 张清和愣神。 “归藏境之前不便与你多说,你知道的越少,于我们、于你,都越好。” 李少白也难得地插话。 “罢了,快立誓吧!” 天道誓言……那不就是向着那些东西许诺吗?究竟是个什么原理? 张清和骑虎难下,战战兢兢地立誓 ——“天道为鉴,张清和绝不将前夜经历以及塾中隐秘告知他人,若有违逆,天地共谴之!” 为了防备天上又来了什么幺蛾子,他一时间沉入内景,在心湖之中引动了那段大道天音。 应当能够将神形隐匿,不被那些不可名状们觉吧? 可正在这时,天上仙神中的某一尊有反应了…… 那是诸天星辰中最为深邃幽暗的几枚之一,祂的道果如同一颗不断震颤的畸形心脏,其上密布狰狞交错的血管,流淌的血液之中,是万千生魂的哀嚎与战栗,其中有凡人,有妖物,有修士,甚至有几尊堪比仙神的怪物的灵性。 他躬身于那道果之上,腿部与道果的血肉长在了一起,从道果之中汲取无尽的营养,身后伸出不计其数的细长魔爪,从不可知的高天之上伸入中天大界之中,同时散播混乱于邪恶。 每一根魔爪尖利的指头上又连着仿佛活物的细线,一但找到凭依的主体,就隐秘地操纵引导着那些无知的凡人走向毁灭与消亡。 命运不过是祂手底的丝弦,生灵不过是指爪下的木偶。 张清和原以为能屏蔽祂的感知,然而祂并非将目光注视于他,也并非亲自下场,而是在规则的作用下,回应了某种机制。 一根活物般扭动的线接驳到了他的神魂灵性之上。 这是通过中天大界命运大道的途径对他施加的,他无法摆脱。 如果将中天大界的道则看做一条条血管,那么这尊不可名状者,就是长在命运这条主动脉上的瘤子。 然而主动脉本身没有问题。 中天大界的神话体系中早有称颂,磨弄命迹,主理贫富生死起落祸福者,其神名为 ——太岁星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张清和的眉心朱赤出现一阵剧烈地疼痛,猛然炽热起开,血肉仿佛要有开裂的趋势,神圣堂皇又诡异无序的诵经声马上就要往他脑海里灌,倒逼得他皱起眉头,简直想挖了眉心泥丸宫。 背后那根源自于太岁星君巨大魔爪的细线颤抖起来,仿佛低位者遇到了顶头上司,猛然崩断,随后逃之夭夭。 “张少郎,怎么了?”徐见山满意地见他完成天道誓言,又看他露出痛苦的神色。 “没……没什么……”那痛苦也只是一瞬间,随着细线的崩断消弭掉。“多谢夫子关心。” 张清和心里儒雅随和了几乎快有一万句话,本来以为眉心不过是个债主追债的印记,没成想是个不还账就爆炸的定时炸弹。 他简直就像一年没洗澡的狗,身上惹了一身的虱子。 好嗨哟。 细数他的因果,老家祖师的大道天音,三大道尊的“青睐赏识”,中天上帝的借债人,还忽悠了两个玉劵持有者,顺便弄死了一个异化郡主,另外一个顶级邪修势力要杀他。 对了,现在还扫了太岁星君的面子。 感觉开局人生就到达了巅峰。 我太难了……张清和欲哭无泪。 “好了,既然少郎已了天道誓言,也算是可以安心了。我们可以保证,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我信你个鬼,上次你还拿异宝宽慰我,这次只是威逼我就范。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就不留了。” 徐见山拉起还想跟学生交流感情的李少白,打算架虹离开,全程没有提及李青萝。 张清和有些纳闷。 是认为我不知道那邪物的身份,还是有其余缘由。 不过经历了这些事,他真的宁愿去面对天宫的邪修,好歹灵视里看起来不过是拿着猎奇武器的正常人。 而长安塾,不仅夫子们在灵视下“颜值”不怎么样,现在看还是个泥潭啊! “徐执教,少白夫子且慢!”张清和赶忙留住他们。 “还有何事?”徐见山疑惑。 “是这样,学生族里修了书信,说是要我回乡参与祭祖一事。学生原想着是路途遥远,往返还得照顾凡人的脚力,耽误课业。 可既然近几日没有早晚课业,那可否允弟子回乡一趟,顺带打理好老宅之中亡父留下的东西。” “哦……平子曰:祖宗之礼不可废。既然是回乡祭祖,那允假合情合理。”徐见山考虑了不过三息,就应承下来。 “况且近几日无课,也不乏学子出了太浩天在长安外踏青,倒是不必与我过多分说。” 说是这样说着,徐见山的脸却温和起来,撇开天资不论,张清和很守规矩,而没有夫子会讨厌守规矩的人。 这在哪个世界都是一个样儿。 见徐见山允了假,张清和作了个浅揖。 不过,徐见山下一句话却惊得他后背一声冷汗 ——“张少郎,你那眉心丹朱,倒是颇有几分神异啊……” 张清和抬起头来,对上徐见山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时间那清癯刻板的脸都变得有些阴森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正准备抬头说话,却见着徐见山大袖一挥,架虹而去。 倒是李少白,冲他眨了眨眼睛…… “清和啊,出太浩天之前来找我一趟,给你好东西!” 张清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深呼吸一口,往院门里去。 那里桃花开的正好,白日里也不见长牙舞爪之态,妨论生活如何,午觉还是要睡的…… “我说老徐啊,为何不让我问下去,我的学生,以道基之资逆伐邪物,难道不值得深究吗?”李少白已然将张清和当成了自己的真传。 “可能吗?”徐见山反驳。 “而且少白小子,你也真是个心大的,没见着张少郎眉心的那瞥朱赤吗? 我的功决最重感应,那其中孕养的着一股高妙神玄的仙灵之威,堂皇正大,光是方才不止为何泄露的一点气息就让我胆寒。” “你是说……” “张大人风骨虽傲,却不过是个凡人,反而是张少郎的母亲,可是来自于那一个世家……究其种种,逆伐邪物也在情理之中……” “你刚才趁着拍肩查探了一番肉身,可有异变?” “并无。” “定是那眉心神异所护持没错了……” 第三十二章:离塾 太浩天外是另一个世界。 声色犬马,繁花锦簇。有听曲儿卖雅的勾栏,有说书通俗的茶馆儿。 修士们虽然自认为多了一股子仙灵气儿,却也挣脱不了追名逐利的江湖。 这是张清和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他一瞬间觉得,若是不看中天大界的本质,的确美好得很。 这里是长安,是仙唐最繁华最灵秀的地界儿,整个中天大界,能与它作比的,除了神夏的问天,再没有一处。 从太浩天的传送阵纹之中出来,便有专人接引。对于仙唐之中最称得上“人上人”的长安塾学子而言,这种待遇不过是理所应当。 并且当他更是身为长安塾天外天之中走出的真院学子时,这种敬重又到了另一个层次。 拱卫传送阵纹的执金吾也郑重作揖。 “见过少郎。” 张清和不讨厌这种礼节,但是尤为不适应。他前世的世界在人们在追求人的平等上做得已经算很好,偶尔却丢了相互之间的尊重。 张清和赶忙回礼,虽然执金吾中只有队正才是修行者,但张清和并不认为他们不值得敬重。 “你就是守正公家的张小公子吧?” 一个黄衣小厮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对着他行礼。 他父亲叫张不器,谥号守正公,这是皇家追赐的,这样称呼显得相当郑重了。 自不必说,这是蓝田张家的仆役。 “小公子负笈求学于长安塾,有大毅力,大才德,不得不让人佩服啊。” 张清和现这些下人就没有一个不会来事儿的。 始一上来先不讲他的修仙资质,只是口称他有大毅力大才德,听得人一阵舒爽,马屁正拍对了地方。 小厮见张清和只是微笑,心知他不怎么吃这套,又赶忙说起正事 ——“管事已经在城东的天上居设了宴,公子自太浩天内而来,虽仙家中人神通广大,不觉疲累,但总归还是要有一番准备,权作接风洗尘。” 天上居是长安最好的酒楼之一,据说可以吃到灵筵 ——也就是将自十万大山中斩杀的纯血妖族烹制而成。 这是仙唐的特色,神夏要是想吃这么一席灵筵,不知得花多少斤源。 实际上灵筵对修仙者的提升作用甚微,除非是有大能斩杀了某尊天生地养的老妖王,再以特殊手段熬制烹饪,或者是存有仙神血脉的某只异兽,提炼它一身骨血制成菜肴。 再或者是中天大界中可遇不可求的某族灵兽,如龙、凤、麒麟……当然,谁要是敢吃,就等于捅了一个顶流仙裔世家的马蜂窝。 大界之中出过这种狂人,但不多。 张家当然摆不起灵筵,但是桌上也是罕见的佳肴。 杂血的赤羽鸡沥过七次滚水,白切齐整,浇上甜辣中宜的酱汁…… 百年的近妖猪豚取最上佳的五花肉,用金丝捆好,裹上荷叶,放入秘制的豆酱与蜜糖之中闷制,待得油脂浸润,精瘦得当,稍夹一筷子便软糯弹开,入口又是如同融化的汤汁…… 渭河之中上佳的浮涂鱼,取最顽强最争气的,剪洗干净后下锅油炸直至酥黄,简简单单地撒上精盐,鱼肉细嫩无比,轻轻一抿,只余一根主刺儿…… 十万大山深潭里采出来的雪藕,只差丁一点儿化作灵药,无疑是这之中最金贵的一道菜。拿刀细切成晶莹剔透的薄片,也不爆炒,只那么沥一道能锁住灵气的滚水儿,撒上葱花。 七情六欲之中,唯有食欲最惊人。张清和觉得别说是他穿越的近几天,就算是前身父母亡故的近几年,都没有吃到如此好吃的佳肴了。 而且令他感动的是,这些个佳肴在灵视中的品相都很正常很美味,不然看着一桌“邪神的狂宴”他真的没法下嘴。 此界踏上修行之路的生灵在达到某一个界限或者得到某一个契机之前,异化的只有灵性,肉身是不会产生变化的。 但是他不能表现的很迫切,在放下面子请他回乡观礼的张家管事面前,他才是主导者。 张家管事和他印象里所有模板化的管事都不同,不是八字胡黑痣脸,而更像一个身形挺拔的读书人。 细细品来,居然有几分文院里传道夫子的味道,天然让人有几分好感。 张清和出于谨慎,还开灵视瞄了一眼。 嗯,人是正常的,灵性只有轻微的异化特征,这是这个世界里普通人也存在的通病——不过是多了几根须儿,不碍事。 踏不上修行的人,若不是机缘巧合,甚至一辈子都变不成邪物。 这道理对低境修仙者也适用。 这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悲哀。 “小公子……” 张管事容貌并不出众,属于落到人堆里也拎不出来的类型,然而却自带着一股子文气。 “小公子?”见张清和光看着这一桌子筵席,欣然笑道 “小公子若是觉得饿了,自可以开始提筷子,不必管我这等俗人。” 张清和对规矩还是很看重的,他只在心底想得多,于是见张管事这般随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张家前几年对前身的冷漠都稍稍放在脑后。 也对,当时他身为一个存在就代表着“麻烦”的人,身处朝堂漩涡的张家当然得明哲保身。 趋利而避害,万物的常态。这事上只能说张家做的不地道,不能说张家亏欠于他,毕竟他也不曾为这个陌生的家族贡献分毫。 张清和不好意思起来,主动开了话头。 “不知张管事怎么称呼?” “主家不弃,与我赐名,单名一个远字,我痴长一辈,公子姑娘们都叫我远叔,若是小公子觉得不适应,也可以就叫我张管事。” 张清和沉吟,称呼“远叔”或者是称呼“张管事”,在某种意义上就间接说明了张清和对蓝田张家的态度。 但是不论张清和心里想的如何,表面的示好永远是待人接物的最优解,他没那么多积郁和心气,或者说到了这个世界想不了那么多,只能想想怎么活下去,然后怎么活得好,排在最后的才是从心所欲,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展颜一笑,拿出少年的稚嫩和真诚来。 “远叔。” 张远开怀得很。 “好,小公子吃菜,吃菜!“ “待到路上我再细细与你分说祭祖的事宜!” 一时间觥筹交错,张管事和张清和互相应酬交谈,张清和凭着这几日的见识充作谈资,倒也让张远这个凡人倍觉新奇…… 第三十三章:炼器 张清和没忘对李青萝作下的承诺。 一是要寻到长安内的那位炼器宗师天冶子,将这柄簪子打成灵宝,然后交与那位名作谢鹿鸣的学子。 二是要将她的骨灰送往镇妖王府。 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不乏视承诺如糟糠的人,然而张清和的承诺虽然不算金贵,也郑重得很。 但是这个特殊时期,他并不知道长安塾究竟是否隐瞒了李青萝身死的消息,将李青萝的骨灰送至镇妖王府中无疑会给他自己带来安危之患。 然而炼器一事却并不难办到,只是得费些手脚。 于是筵席中的宴饮过半,他便向张远打听了。 “远叔可知道天冶子大师仙居何处啊?” 张远是混迹世俗场多年的老油条,张清和实在招架不住。以眼前这个平凡管事的亲和力,恐怕没半晌,他就得失去主导。 不如岔开话头,况且也恰好是正事。 张远一愣,着实是没想到话头会接到这茬儿,但是思维也不过转圜了片刻,就回应他了。 “天冶子大师乃是仙唐有名的炼器宗师,自然也是住在权贵云集的东城内,然而少郎要是想找他打造灵器,怕是十分困难。”张远思虑道。 张清和当然料到了这茬。 能称得上炼器宗师的人物,必然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排场和矜持,不然就失了分量,也使自己劳身身劳心。 特别是炼器这种心神消耗极大的事物。 不过临走前他按着吩咐去了李少白处,领了个大好处。 当然不是背阴山脚的居所,而是日里先生、圣人们于真院之内常驻的理事之所,雅称是叫传道堂。 其实不过就是教师办公室。 那是一枚玉佩,按李少白的说法,真传学子都鲜有这枚小东西。和武德星君古拙神秘的玄铁牌子不同,温润通透的玉浑然天成,上面单只刻了“长安塾”三个云篆。 就好像单只这三个字,分量就能压下天下间的许多东西来。 按李少白的说法,这是方便长安塾天骄们在外行走的凭证,能得不少特权。 君子行事要堂皇正大,做事却要懂得变通。 李少白还交代这东西其实是一枚灵宝,有护身之能,他还在其中灌注了一击之力。 天宫中人要杀他看中的开山弟子,塾内天才,他着实放心不下。 若不是对这方世界万事万物都留着一丝怀疑,张清和实在是放心不下的话,他差点就感动了。 天冶子的府邸在长安东城的深巷之中。 张远和几个黄衣小厮没有跟着,只是站在了巷口。 修行中人的事他们无法插足。 张清和只身走在这窄巷,有些诧异。虽然城东寸土寸金,然而这深巷之中却是难得的清幽之所。 大师固然往往耐得住寂寞,但是也必然无法逃脱名利的藩篱,单从表面看,这位天冶子称得上一位名士。 居在东城,是身份的必要。居在深巷,是性情的所求。 巷子内的门户很普通,和长安任何一处人家没什么两样。 张清和郑重敲门,有门童探头。 他将玉佩展露出来,门童郑重地接过,去通传此件主人了。 没过多久,朱门大开。 “小郎君请随我来。”仆役在前引路,张清和跟在其后。 若不是出于礼节,这本是没有必要的事 ——院子实在有些小。 只比张清和在太浩天的居所大上一倍,无论如何,配上一位中天大界都排的上名号的炼器宗师,还是有些掉份了。 “不知小郎君所求为何啊?” 张清和还没走几步,就见着一个不修边幅的灰衣老者负手而立,虽然有几分气度,但是花白的胡子和油腻的脸却添了些邋遢。 张清和将钗子交到天冶子手里,恭谨道: “还请前辈将这钗子炼作灵宝。” 天冶子邀张清和到内堂坐下,小厮上了茶。 他抿了一口,细细打量了会玉簪。 “材料倒是好材料,通体由天青玉髓磨制,炼作灵宝堪堪有余。” 灵宝是下三境修士最为惯用的护道之宝,灵器以威能神异分作三个层次,一曰灵宝,二曰法宝,三曰道宝。 张清和的长剑不论它本身神异的话,目前也只是灵宝的范畴。 至于难以捉摸的大圣天兵与道果仙器,暂且不论。 秘境之中不仅产出那些诡秘的异宝,需要经过炼制才成为灵器得以使用,也产出一些神材,能够通过后天冶炼成为灵器。 这枚玉簪、张清和从李少白手里拿的玉佩、武德星君的铁牌,便是如此。 灵视之下它们是正常的,张清和能毫无心理压力地使用。 不像那把剑。 张清和见天冶子似乎要应承下来,回应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不过嘛……” 然而随着天冶子话了。 “这枚簪子好像仅仅只经过了粗略的打磨,并且不止如此,经过打磨之后天青玉髓浑圆如一的灵性也受了影响,牵一而动全身,难办咯难办咯!” “带着雕纹炼制,怕是只能得一枚劣等灵宝,砸了老头子我的招牌。 但若是我抹去这些雕痕,便没有大碍,并且这之后还能雕上更精巧的,小郎君觉得如何?” 张清和不假思索摇了摇头,这是对李青萝的不尊重。 最主要是对他得到的乾坤戒里那一大笔源的不尊重。 “嗐,不过老头子我也不是不能解决……不然可就白活了这些年咯……” 天冶子笑眯眯的,更显和善慈祥。 张清和脸上露出喜色,打算恭维…… “我就知道宗师……” “得加源。” 这三字一出,张清和只觉得眼前这个老头子的人设轰然倒塌。 半个时辰后,张清和自院内走出,神色僵硬。 因为议价不知与这老头扯皮了多久,终于以李青萝那一大笔遗产的十分之一付了全款。 按天冶子说,这是他的规矩。 约在十天之后来拿灵宝。 不过临走之前,天冶子却莫名将张清和叫住了。 “张小郎君。” 张清和脚步一顿。 “不知老宗师何事啊?” “这簪子虽然是个半成品,却雕得灵秀巧婉,想必不是出自小郎君之手,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有福啊?” 张清和回过头来,挤出一个笑容。 “老宗师说笑了,尚在交往之中,还未成定数,不便透露,以防坏了她的清誉……” 说着又作揖告别。 坏菜了,以为出了太浩天就万事无虞,竟忘了本尊前来有大风险…… 只能祈祷于天冶子不知道什么了。 张清和的笑容迅转作阴沉。 第三十四章:启程 看着张清和远走的背影,天冶子似笑非笑。 前阵子在天宝阁,镇妖王府在他眼下拍走了一方天青玉髓。 这难不成是……那位郡主的新欢? 倒也不对呀,他是个老八卦带师了,麒麟榜上那位玉郎君对她一向冷漠,但李家小郡主可是越挫越勇的类型。 不过这个张少郎的皮相……啧啧…… 天冶子自顾自的笑了笑,同时还有点纳闷…… “长安塾这一代的天下行走怎生选的如此之快?” 张清和可不像天冶子那般轻松写意,他心中阴云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得吃教训,下次万不可如此疏忽大意。 不过出了天冶子的府邸,他倒是感觉呼吸畅通了许多。 倒不是那个贪财的邋遢老者给了他压力,而是他感受到一股子庞大的异宝的呓语冲击他的心神。 蚊子的确小,但架不住多。 炼器宗师嘛,家里自然那些玩意多的很,打开灵视怕不是遍地血丝和触手。 就连天冶子本人,虽然气息上近似于他所见过的惟一境夫子,灵视里的异化程度怕是也赶得上李少白了。 毕竟长期和这些诡异怪诞的东西打交道。 随着在中天大界时间的推移,张清和逐渐对此界中人判断邪物的标准有了了解。 他们能够看见并且认知低位格的劣化邪物,能够观察并且推断中等位格的一般邪物,如异宝,但是只能将极高位格的不可名状们视作神圣。 若是举个贴切的例子,一般修行者在第二层,劣化邪物在第一层,异宝在第三层,张清和靠着灵魂和修行勉强到了第四层,天上那些玩意在第五层。 这是由于位格与纬度产生的一种天然的认知障碍,能理解的都是老千层饼了。 所以此界中人或许修到圣人境之后可以看到真相,但是想必为时已晚。 不过这些暂且不论,张清和也来不及细想这些,他勉强地堆笑,谢过张远,跟着引路到了车架之前。 两头高大异常的蛟血马鼓动着气血,胸前生出青玄的鳞片,头角峥嵘,鼻尖喷出白气。 这是混血妖兽,无甚灵智,普通权贵之家用来拉车的脚力,算不得珍贵,却是张清和此世见过的第一种妖兽。 颇为新奇。 或许是因为没法踏上妖修之路,他们在灵视下一般无二,这让张清和有一种天然的好感。 其实凭他的脚程,完全能够提纵临空,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但这些小厮不行,张远也不行。 况且但只比度,这些畜生只是慢他几分,若论持久,他则远远也比不上。 “小公子似乎对这些蛟血马很感兴趣? 它们都是我朝抓取十万大山中的纯血龙马杂交而成,卖相和脚力都十分不错。” 张管事见张清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妖兽,便随意提了一句。 “哈哈哈,清和自幼清苦,少见世面,让远叔见笑了。” 张清和听了管事的讲述,终于回过神来。 几个小厮拉开珠帘,他便上来了这双蛟辇车,出长安往蓝田去…… 许冬与何沐阳也在长安城中。 自李青萝在背阴山上失踪之后,塾中的反应很奇怪,他们问及族内,也是三缄其口,很是凝重,立马将他们召回禁足,待到镇妖王回转,再行惩处。 他们俩因为李青萝受过大大小小的罪,但是何沐阳有预感,那些责处都远不如这次严重。 他觉得不甘心,认为简直就是遭了无妄之灾。并且这种不甘就像是心里的一把邪火,莫名烧成了怨怼,憎恶,又随之隐匿。 ——冥冥之中有声音告诉他一定要把真相查出来,或者寻回李青萝。 于是一向心思细腻的他悄然出了府上,还拉起了许冬。 “青萝最终都没有给我们用玉令传讯,说明她没有遇到危险,沐阳,我们还是好好等着吧,夫子们会有结果的。说不准她就在太浩天某一个洞府里接受先圣传承呢,就和她自己说的一样!” 何沐阳止住许冬的幻想。 “青萝自始至终都没有给我们用玉令传讯,也可能是她遇到了无法预料的大危险。” “不……不会吧?”许冬喉结涌动,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传讯玉令,可她还是给了我们两个新的。”何沐阳说道。 “那些玉令是找专人炼制,为了让夫子们抓到她时不能顺着玉令传讯的灵机找到我们。 所以如果青萝遭遇了危险,那只能说明她当时根本来不及反应,或者就是,遭遇危险时迫于无奈根本无法向我们求助……因为她也知道我们能力有限。” “那或许……或许情况没这么糟糕呢?”许冬语无伦次起来。 “怎么可能不糟糕!许冬,你也是个有脑子的世家子,你看看夫子们的那个作态,看看你家我家长辈的脸色,你还不愿意接受吗!”何沐阳一阵邪火涌动,几乎吼了出来。 “我……我知道了沐阳……”许冬看着一向好脾气的何沐阳一反常态,不敢顶撞。 “对了,你前几日订的那柄灵宝不是快好了吗,要不我们一齐去天冶子大师处看看?” 许冬赶忙转移话题。 何沐阳暂时也想不透更好的办法,只得先由着许冬拽他去天冶子处。 天冶子正在院内喝茶。 下午刚送走张清和的他,没成想下午又来了两位世家子。 可能张清和没想到的关节是——天冶子是中天大界排的上号的炼器宗师…… 但是正经炼器宗师谁炼灵宝啊? 炼器炼灵宝的,那能是正经宗师吗? ——他贪财的很,接了很多世家的单子,靠着其余宗师们的矜持,占据了低端灵器的市场。 然而长安城里需要他这样的人,无论是仙唐朝中,长安塾的夫子,还是寻常世家,都乐见其成。 看到许冬与何沐阳联袂而来,他赶忙遣小厮看了茶。 “两位小郎君是来取那柄刀的?” 天冶子差人将刀取来。 那是一把直刃唐刀,没有什么赘余的华饰,如一汪清虹。 “好刀!”许冬倒是抢先接过来新奇地磨弄。 何沐阳却愣住了。 他惊疑地看着天冶子桌上放着的那枚簪子,玉簪温润,其上除了桂枝再无雕纹,很朴实,也很清透。 不动声色地道—— “天冶子大师最近事物繁忙啊……” “嗐,倒是能偷得几分闲。不过近几天又接了几个炼器的活计,估摸着接下来的十天恐怕没法懒惫咯!” 越是他这样的人,越怕砸了招牌,所以明明能几刻炼成的玄境灵宝都要别出心裁地设计,花不少时日。 “宗师原谅沐阳唐突,沐阳还想打一副灵宝刀鞘,约莫十日后来取,可好?” 何沐阳神色有些微妙,天冶子没有在意,许冬也把弄灵宝未曾现…… “这……少郎,时间实在是紧了……” “加源。” 第三十五章:蓝田 蓝田产源,是以多富商巨贾。 蓝田张家虽然以诗书传家,但是在这样的地界,虽说不能做最大的巨头——那会触修行人的霉头。 但也可以说是小富了。 否则也坐不起这双蛟辇。 蛟血马说是普通权贵之家的日常脚力,那也称得上权贵二字。 要么有手眼,要么有财资,要么两者兼而有之。 源是中天大界中仙凡都赖以流通的货币,但是却对于修仙者而言,使用价值远远大于流通价值。 下三境可能还可以单纯仰赖吸纳天地灵息,但是到了中三境,就得依靠源石开辟神藏,打磨神魂,壮大根器。 而中天大界之中,尤以归藏、惟一、命星三境的修士为多。 源先天生于天地,是纯粹的,和神材一般本身没有问题,然而张清和打开李青萝的乾坤戒细细观察过,却在灵视下隐隐约约看到几丝游离的黑气。 由于太过于细微,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是也由此对源生出来几分警惕。 “小公子,到了。” 双蛟辇停了下来,小厮拉开珠帘,张远已经站在了辇车一侧。 张清和走下辇车,已然是到了县里。 蓝田算是长安附近不大不小的一个县城,然而出于它特殊地位所带来的富庶,所以就算是张家这样普通的世家,能量也算不上小。 尽管蓝田张氏没有像模像样的大修,可也产生了好一批家族的中坚力量。 张清和踏上县内齐整的青石板,好奇地四处看,相比于长安里的热闹繁华,那般烈火烹油的盛世之景来说,蓝田县城里,更多了一分真实。 当然也有往来的小贩行商,结伴的意气少郎,但是稀稀落落了不少,也能看见更多粗布麻衣的百姓,或愁苦或麻木或开怀,神态不一而足,对待生活的态度也不一而足。 恰巧是这些人,才更能代表中天大界的常态。 张府坐落在县城之中不算清幽,也算不得吵闹的位置,与这个家族的实力很是匹配。 一个算得上是诗书传家的世家,总是会恪守着中庸之道,这是令祖辈得以延续的智慧。 当然门户的装潢还是相当气派的,这是家族的颜面所在。 “小公子请进。”张远在前引路,张家在辇车到达门前之际便洞开了朱门。 “进这门的门槛可不低啊。”张清和随意感叹了一句。 张远抬起头,正对上张清和散漫随意的眼睛,只当他是无心。 “小公子说笑了。” 张清和还真是小公子,他是他这一房的老幺。 他这一脉自张不器之后就人丁凋零,只余下几个垂垂老矣的叔公,和一个踏上修行之路的大伯。 并且他来也不是要干什么宅斗争家财的戏码,单纯的是借机出塾避祸,倒也感受不到什么世家之内的暗流涌动。 可就算家主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堂亲,最先出来逢迎的却依旧是他。 家主是一个家族的面子,实力是一个家族的里子。 里子越薄,面子出场就得越频。 因为面子是里子撑大的。 “哎呀,这就是清和吧,果真是神游八极之表啊……当年襁褓里那个灵气盎然的小娃娃,如今居然已经成了仪表堂堂的天骄咯。” 张家家主穿的虽然是织锦,却并不张扬,是一件朴拙浑厚的黑色长衫,并无过多的花纹。 这也是一名修为不算浅的修士。张清和默默地感受着张家家主的气息。 当然,也是一名灵性异化不算浅的修士。 “张清和见过家主。”他随手施了一礼,让自己既不显得过于轻佻,又不至于过分拘谨。 “唉,我比乃父长上一辈,你可以叫我一声叔公。此次祭祖,在外的族人大多都会赶回来,宗祠到时怕是热闹非凡。听闻你性子出挑,不喜热闹,我特意给你挑了处清幽的别院。” 张清和看着眼前向他示好的中年男人,虽然没有掌理一族的威严气,但犹然好似春风化雨。从小厮、到张远,再到张家家主,这好似是蓝田张家一贯的风格。 果然仙侠世界(?)不能凭脸看辈分啊,他还觉着是叔伯辈呢。 就算知道他们曾经明哲保身式的冷漠,张清和暂时也厌恶不起来。 谁还不是个真香党呢? 等等……清幽的别院…… 张清和嘴角抽搐,脸色都变得青紫了。 “大可不必!清和最近喜欢热闹,主要是大病初愈,这人啊,就不想老在一个地儿待着,不知还能否劳心家主能否给我找个有人气儿的地方?” 张清和现在也顾不得什么性情大变惹人怀疑,况且张家家主也只是听了一些关于他性格的风闻,可能并不准确。 他实在太缺安全感了。 主要是被搞怕了…… “哦……既是如此,也不是不行,清和大可以就在这主府之中居住,和几房的后背门交流交流感情。” 张家家主没有丝毫为难的神色,反倒心头一喜。 正巧张家嫡系的公子姑娘们可都住在了这主府之中呢。如不是怕恶了这亚圣门生,张家家主早就想给他安排到近前来。 张清和舒了口气,心知这下子总算是心里踏实了些许。 “清和还有一件事。不知四房的老宅何在?听闻父亲给我在其中留下了东西。” 家主一愣,神情微妙。 “四房的老宅自然就在县城之中,若是寻不到路,自可以遣小厮领路,他们多是混迹蓝田二十余载的家生子,对城内的事物、路线、风土了如指掌。” 张清和拱手拜谢,又雷厉风行但又不失礼貌地轻声作别。 自张不器死后,四房人丁凋零,老宅蒙尘近十年,况且张不器获罪斩是在长安,其母身缠重疾,也是无力回乡,怎么就在四房老宅里给张清和留东西了? 即便如此,张清和又是从何而知呢? 张家家主也只是略微疑惑了一瞬,只能勉强归咎于张不器早有安排。 ——毕竟那位是以凡人之躯搅动了仙唐这个庞然大物十数年风云的存在,说是智多近妖也不为过。 况且,张清和必不可能轻信这样的假消息吧? 不会吧? 他也算是在修行界中摸爬了数百年,虽说只有中人之资,但是深谙规则。有些事情他不能深究求索,否则不是恶了张清和,就是恶了其他某些人。 敢下场跟亚圣掰腕子,算计张清和,打长安塾脸的势力,天底下不过五掌之数。 第三十六章:野兽 “嗷呜……” 黑雾,浓密且不透丝毫光明的黑雾。 隐隐约约的野兽嘶吼夹杂着混乱与疯狂,在弥漫的黑雾只在张牙舞爪。 张乐瑶看不清其中的形体,只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眼睛里错杂着残暴无序,那不同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只妖兽。 ……护卫呢? ……供奉呢? 人究竟去哪了? 她躲在石头边,蜷缩着抖的身子。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感应期修士,别说是妖,就算是十个练武有成的壮汉,也能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笃笃……” “笃笃……” 那双眼睛的主人脚步声慢慢远了。 张乐瑶默默探出头来,长舒一口气,终于躲过了那东西。 天空下起了雨,稀稀落落,有点温润,连带着她的心神都放松起来。 等等……这雨,又怎么会是温热的…… 她一瞬间被大恐惧湮没,颤抖着身子转过头来。 ——一头巨大的,已经不能称之为妖狼的邪物绽开花瓣一般的口器,口器之中伸出不可计数的肉须,叫嚣着散播着最纯粹的混乱,在一瞬间将她吞吃啖食,甚至于都不留给她被侵染异化的机会,只余下一地涎水…… “啊啊啊啊啊啊——” 张乐瑶在辇车之上醒来,她是大房中出走神夏的一支,这次父亲有恙,遣她回乡祭祖。 她拿起铜镜,只看见被汗水浸透的一张苍白的脸。她又掀开车帘惊魂未定地喊道: “赵供奉,李供奉,你们在吗?” “怎么了,小娘子?” 两个法相供奉一齐上前来,对她十分关切。 “无……无妨……” 中天大界方圆不知几何,浩大无垠。从神夏到仙唐的蓝田属实劳顿,就算过了数次传送门户,加之杂血妖马拉辇,也已经离家十数天。 两个供奉只当张乐瑶状态欠佳。 张乐瑶看着帘外的两个供奉,又看了看身处辇旁的两队护卫家丁,这才放下心来。 日头已经迟了,不知今日之内能否赶到蓝田城中。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山石之间,隐隐约约的黑雾升腾了起来…… “日头迟了哟。”待得张远为张清和安排好房间,又交代种种杂物,天色已经到了下午。 他终于找了个小厮往老宅去。 蓝田城比之仙唐的长安不算大,但是对于凡人来说,踏遍全城却要够呛。 四房的老宅位置偏僻,与张家主府所在的地儿差了十万八千里。 虽然是夸张手法,却是字面意思,单指距离。 小厮不通修行,是以在他的眼里效率极慢。所以张清和也够呛。 兜转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一间破落院子之中。 蛛网暗结,门楣生霉,张清和敢笃定近几年都不曾有人踏足这里。 难不成他那个便宜父亲是自知党争将败,于是提前在宅中作下准备? 可是为什么张家近几日才与请柬上知会我。一个家族就算再怎么刻薄,也不会压着破落户的一堆没有价值的遗产——印象中张不器清贫的很,宫正嘛,御史头头,最是怕人嚼舌根。 更何况这是过了几年又还回来,就算是他迹了也说不通,只要张家人不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张不器给他留了什么东西。甚至如果不是这个祭祖大典的邀约,他几乎会与蓝田张家再无瓜葛。 不过他只这样理性思考了一瞬间,脑海里莫名地又重新一片混沌,迷迷糊糊推开门进入四房老宅之中…… 仿佛此刻拿到张不器留下的东西成了他唯一的执念。 “这味儿可真冲。” 关中的春雨很多,虽然比东海周遭的小城要干燥,但依旧使得朽坏的木料散出难言的沤臭。 这是多年积淀的成果。 至于室内,则是一股子灰尘刺鼻的麻痒。修仙者的五觉极为灵敏,而在归元之前又做不到诸尘不染。 于是张清和甚至比小厮还要痛苦。 难受哇。 老宅的正堂里只有一些破旧的器物家什,仿佛是匆匆搬离。 张清和能够想象得到,一个派系的消亡往往跟随着其身后无数关系脉络的低沉与受创。 四房就是这样一个牺牲品。 他又往几处偏房梭巡,在破布锈铁朽木之间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没有东西。 单从刚刚寻梭的结果来看,老宅之中除了搬离之后留下的杂物,再无其他。 张清和拧起眉头,困惑起来。 他之前竟忘了问张管事他那便宜父亲给他遗留的东西究竟在哪里。 四房的老宅不算小,角落里一一细细探来可能到入夜都并不那么切实际。 但是不在显眼处是正常的。 张清和这般给自己找理由,若是那些东西随意就能在显眼处寻到,那搬离东西的杂役和往来游荡的闲汉不就顺道给截胡了? 他试图寻找可能存放东西的地方。 并且再不看那些朽烂的柜子和蒙尘的帘幕。 一件东西要保存得久,那存放它的东西尤为关键。 或许有机关暗格? 张清和这般想着,又摇了摇头。 既然张家信笺上只是轻描淡写说清了东西在老宅里,那必然是料定他能找到,要是有什么机关暗格,也定然指出。 这时,等在院外的黄衣小厮话了。 “小公子在寻找什么?可要小的来一齐搭把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的快。” 张清和一想也是,自己现不了的盲区,说不定他人就能现了呢,他招招手,让小厮到近前来,又稍加形容。 “大致应该是个包裹,我也不知道里头的物什。不过外头应该有着标注,是要留与我的,否则主家不会知道这东西要交到我的手上。” “嗐,小公子早说。 四房啊,在老宅后院,有一处专门的管藏室,有用或者值钱但是又没有必要带走的物件,大部分留在了那里,还请小公子随我来……” 张清和愣愣地跟着黄衣小厮走,有些恍惚,后院竟然有一处管藏室吗?自己方才为什么没有现…… 黄衣小厮低着头,在前头熟稔地引路,仿佛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了很多遍。 一步…… 两步…… 三步…… 第三十七章:灵瘟 奇异的节奏踏在张清和的心头,让他的神智处在迷蒙之中…… 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跟着小厮走进了一间老旧的管藏室,不消多时,手里便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包裹。 “小公子,看其形制,这便是乃父留下的东西了。”黄衣小厮笑眯眯的,仿佛为给张清和办成了事而得意,邀功道。 张清和想了想,从玄囊中摸出一块源来,递到黄衣小厮手中。 “有劳了,这位……” “回禀公子,我叫小六。” 小厮恭谨回道,又一脸期盼地说:“公子不打开看看嘛?” “哦,是该打开看看,是该打开看看。”张清和直愣愣地失了神。 他慢慢解开包裹的结子,将锦布展开,…… 一时间,一股子巨大的混乱与邪恶感直奔他的心神而来,邪魔般难以理解的诵经声生生撕破他的耳膜,却依旧在往他的脑子里灌。 黄衣小厮一脸虔诚地看着眼前的圣物显露出异象,一时间大道显化,如同煌煌大日,洗涤一切不洁之物,又有龙凤虚影,拉着一辆黄金战车,绕大界而行,勾连星辰之中最为耀眼,不堪直视的那一颗。 他默然打了个供奉仙神的印诀。 “道胎虽说钟天地灵秀而生,但是上套还是挺容易的嘛。” “文昌要杀你,把我兄弟的命都送到了长安塾那群老学究手里,但是我可舍不得杀你,你天生就是我们的同类,注定要站到大人的身边。” 显然他还不知道小五的真正死因。 而说起“大人”二字,小六的脸上无比狂热。 “你就是五瘟星君?” 张清和勉强把包裹扔出,并且努力不去看地上那东西。 那些事物对他天然有一种病态的吸引力,好像他的身体就应该投身于那种怪诞之中。 地上的包裹在灵视之中已经变了样子。 那种隐隐约约能隔绝气息的锦布是某种生物的皮肤炼作,虽然已经失去活性,但是犹如被水泡的白的褶皱还有腻腻答答的粘液让张清和一阵恶寒。 真正的大头是包裹里的东西。 在散落的腐旧的书本之间,有着一颗牙齿。 它已然黑,散出难以形容的恶臭,仿佛要将神魂灵性都浸染其中,明明只是一小块牙齿,给人的感觉却是狰狞得不成样子的庞然巨物,将周遭的空间都歪曲得混乱不堪。 倒也不对,周遭的空间本就是混乱的代言词。 这个所谓的管藏室一瞬间在灵视里成为了充满血肉并且蠕动着的内壁,内壁之上还有细细密密的肉须,每几根肉须的根部长着渗人怨毒的眼珠子。 整体来看,像是某种恶心生物的食道。 “把你哄到秘境之中可是太耗心神了。” 小六得意道,也没有回应他的话。 “等等,你现在不正应该接受那位的感召,为何还要余力质问我……” 似乎是反应了过来,五瘟星君大感疑惑。 张清和没有回答五瘟的问题,只是默默心诵起心湖之中的大道天音,艰难压下心中的投身混乱与怪诞之中的冲动,同时流下两行血泪。 又一次在七窍流血的边缘疯狂试探。 “那位……大人,是谁?” “我这又是在哪?” 张清和实则在跟着小六进入管藏室之前就惊觉不对。 相比于书信上蕴含的那些简直能够混淆他脑海之中概念的力量,眼前这个五瘟星君的水平实在是不到家。 况且这种隐秘的力量好像来自于邪物或者异宝,而对付这些东西,中天大界里,目前只有张清和最专业。 嗯……菜鸡里最肥最壮的那一只。 他之所以有胆子装作浑浑噩噩地跟着小六进入的虚空之中的门户,是因为将食道充作所谓秘境的这个怪物,它的气息充其量也就比李青萝高上一境 ——灵视之下带给他的混乱感与仙神等级的完全不可以同日而语。 真正让他感受到严峻的是地上这颗牙。 这颗牙给他的混乱与恶心感已经仅仅弱于直面中天上帝的虚影。 并且他的镔铁剑经过了特殊法决的削弱,并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颗眼珠子在遇到他之前沉寂无比,就连本能地反应与侵染都微乎其微。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但是这颗牙则不同,它的活性简直溢了出来,连带着这个邪物秘境里的血肉都无比兴奋,张牙舞爪,比平常更加卖力地蠕动着,出仿佛怨魂聚合体一般的戾啸。 留给张清和的时间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有大道天音,但是神魂的承载能力是有限的,穿着防弹衣也是免不了被车撞死的。 防线一旦崩溃,按照他的设想,先是三大道尊投来惊喜的目光,其次是中天大帝在他脑袋上种眼睛,在他身上种脑袋,如果他那个时候还有脑袋的话…… 最后太岁星君再来喝点汤汤水水,他就彻底被一套带走回了老家。 于是他想了想,话了。 “你为文昌做事?” 五瘟星君此刻惊疑不定,他无法确信张清和是否已经成了自己人。 不过他在大界之中混迹已久,倒也很快调整了心态,拣了一些能说的。 “文昌……他也配?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罢了,天宫之中,这样的蝼蚁很多。” “文昌要杀我,我还折腾死了小五,你不想报仇?” “嘿嘿,当然不想,你是很宝贵的财富。”小六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空气之中弥漫着属于张清和的气息,面色潮红。 张清和一阵恶寒。 “你为谁做事?” “这在确定你已经成为我们的一份子前,我还不能说。” “好,那我没有问题了……”张清和耸了耸肩膀。 “没有……问题……?”小六还在愣,就见着张清和拿出了一块玉牌。 玉牌混元如一,上面只云篆着长安塾三个小字。 他将玉牌之中属于李少白的那一道灵息引动,顿时一道澄澈空明,不夹一丝烟火气的剑光凭空出现在秘境的天地之间。 那是怎样的一剑啊,极致的剑意化作虚空之中的百万莲台,缓缓掉落,这剑既是一道,也是百万道,既是凝练如迅雷,也是散漫写意同诗词。 载物榜诗剑双绝——半简诗话归天外,一柄青莲落人间,实至名归。 天地之间一阵亮堂。 这是最纯粹的剑意,就算是在灵息受到污染的中天大界,也阻挡不了它绽放自己的锋芒。 秘境邪物与小六一瞬间不甘地被斩灭,张清和瞬间自四房老宅的虚空之中落地,拍了拍身上的劫灰。 不跟你多逼逼。 他依旧没有注意到,玄囊之中的武德星君令牌在他直面那颗牙齿时散着淡淡清光。 第三十八章:暗流 张清和在秘境之中的动作,使得城中有人坐不住了。 “该死啊……” 在那一剑斩灭小六的同一刻,城南一个偏僻的巷子内,一处丝毫不起眼的小屋之中,一个男人从浑噩之中回过神来,眼中布满血丝,懊恼地在院中踱步。 他内着一身黑衣,外挂着老旧破烂的麻衣斗篷,整个人散出一股子难言的酸臭味儿,说他是乞丐,又衣着得体,说他是老爷,偏生邋遢难当。 那人的脸上是一副靛青色脸的可怖面具,额头与颧骨都怪异地凸了出来,尖嘴猴腮五官怪异得不成样子,还狰狞地笑,仿佛极尽了人间的一切丑恶。 这形象源自于中天大界的凡俗们对瘟神憎恶的遐想。 “他果真有底牌,不然那群老学究又怎么会放他出太浩天……仙齿到了他手里,保不齐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该死!” “那这,就怪不得我了……” 五瘟星君花了半晌冷静下来,又看着门口稀稀落落,偶尔往来的行人,眼露狠色,心里不知道想着什么。 而在张清和出了那肮脏糟心的秘境时,玄囊里的武德星君令牌的清亮微光与外界接触了只那么一瞬间,城中某个披头散,一身破布烂錦的少女也猛然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混乱与疯狂。 她在狂笑。 “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 “原来你在这里。” 她的眼珠子极其诡异地凸得大了点,手指极不协调地搭在嘴角,本是很文雅的动作,却被她做得极其别扭,仿佛像是不适应身体的其他某种东西。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这次……一定要把你,把你杀掉,杀一万次……” “武德星君啊……” 听到院门里的动静,外头正准备送套衣物给她换洗的丫鬟有些疑惑。 “小姐……?” “小姐您怎么了?” 丫鬟轻轻地敲门,作为下人,是必不能僭越地去关切主人家的,她只得静待回音。 “进来吧。”房门里传来一声温婉的声音。 丫鬟手捧着衣物,轻轻推门而入。 少女一脸苍白的坐在床上,脸上只有惊魂未定的余悸与仿佛若天生便有的温雅与清婉。 “无妨,许是受了惊吓。” “劳你这么晚掌灯给我送衣物,你受累了。”她虽然狼狈,但是言语之间的关切真诚端庄,恰到好处。 “小姐您好生歇着,遇到了那些事儿,任是谁也不能保持镇静的,供奉们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小姐知会他们一声。” 丫鬟的心里淌过一道暖流,她推开门,点了灵灯,往张家主府的方向走。 “得赶紧回去,已经这么晚了呀……” 玉兔入了中天…… “到晚上了。” 找了许久那子虚乌有的包裹,又在秘境之中与五瘟星君一阵争斗,出来已然不早。 张清和看着不甚明朗的月亮,叹了口气。 根据他的经验,一到晚上准没好事。 况且,这里还有个不算小的麻烦要他处理。 这枚某种存在的牙齿从秘境之中掉落的一瞬间,他就感受到灵视间的天地一阵异动,地上马上就要滋生密密麻麻的触手与血肉。 当然,在外人看来,是宛若天地灵息所钟,有紫气东来,有大道花开,有天地诵经。 张清和在不到半息之间做了反应。 “敕令!天地灵息,皆从调遣,十丈方圆,万炁不生!” 一瞬间方圆数丈的灵息被排斥而出,这枚仙齿渐渐偃旗息鼓。 他用《星宿养器小法》中的封灵手法将那枚牙齿封住,又忍着恶心,把那块錦布盖到牙齿之上包裹好收入玄囊之中 ——他可忘不了灵视之下这张布的恶心模样。 不过收纳这枚“仙齿”如此之顺利,是张清和所没有想到的,就好像它的力量到了天地之间后凭空被削弱了一层。 他实在是有些纳闷,但当下的严峻形势由不得他作多感想。 由此看来,参加蓝田张家祭祖大典一事,根本就是天宫设下的局。 他父亲从来就没有给他留下过什么东西。就连那封骗他出长安塾的请柬,上面都被施加了一种极为可怕的、混淆神智的法门。 一步一步,都被天宫中人安排好。 得赶快走! 他迅作下决定,但是现在的困局在于,他不能连夜单独离开,这是一招比留在蓝田城里还要臭的昏棋,五瘟星君是侥幸死了,但是谁知道又会冒出个什么星君什么灵官来,得传讯塾中,让李少白来接引。 然而鉴于长安塾那不知名的隐秘,李少白动身最快也得到了白日里,他还要撑上一晚。 而且需得泰然自若地回到张家,不然就等于昭示了自己已经毫无底牌。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张家是安全的。 不过谁又能笃定呢?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保不齐把张家的人换了个底朝天都有可能。 人家连道果门阀里都能放二五仔呢! 然而他得大着胆子试探一番。 毕竟现在知道他已然没有反抗能力的只有他自己一人,若是他表面上沉着自若,谁能知道他心里在瑟瑟抖呢? 为什么开局就一个个都是法相甚至是中三境的修士,这剧本好难受好真实…… 不应该出现道基或者归元的反派跟我有来有回吗? “要开始赌命了呀……”张清和苦笑。 不过倒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天宫之中其实并不是铁板一块,譬如文昌一派想要杀他,五瘟一派想要得到他。 可现在看来,武德星君小五偏生又是文昌一派的,否则不会对他那么憎恶,视作邪魔种子。但是五瘟星君小六又好似武德的兄弟,却听命于“那位大人”,这又是不同的一派。 他们好像供奉的是仙神。 这还算说得通的,凭他的揣测,邪修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没有灵根却想踏上修行的,一种是机缘巧合理解了世界的本质,想要做出反抗的。 然而五瘟给了所谓的“碟子”,来帮助小五杀他,这便有违了吸纳他这个道胎的初衷了。 这样看来,天宫之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并且……为什么五瘟星君在灵视之中是个正常人,若是他已经被这枚东西洗脑,张清和应该在灵视之中一瞬间便现了才对。 可妨论杀他的是要干什么,想得到他的又意欲何为,总之这两拨人现在看来都不是什么善茬儿,于是懂了等于没懂。 张清和运起流云遁法,拖着一身脏兮兮的学子青衣回到了张府之中。 每次都是这般狼狈模样,实在是有违他选择这门遁法的初衷啊…… 第三十九章:夜话 正是一天闲下来的空当,张管事在门口的偏房点着灵灯细细推敲着账簿。 这是他喜欢做的事,在张家这么几十年,他最爱的就是盘算。 还没整理几册子,就见着张清和一身狼狈地从偏门进来,好似惹了一身泥灰。 “哟,小公子这是……”他一脸诧异地看向张清和,豁然起身。 眼见他这一身学子青衣上沾满了不知名的泥尘。 张清和却笑得可从容。 “家主可在?” 他回避了张远的提问,只是做足了姿态,问及张家家主。 张远只觉得这个小郎君甚是神秘,怎的还卖起来关子。 “近日祭祖事物繁忙,家主今日很晚才回房歇息。” 张清和掸掸身上的灰尘,一丝不苟地拍搓着手掌。 “有一件事要麻烦远叔。” “小公子请讲。” “远叔深夜还在处理贵府上事物,清和却这般叨扰,实在是厚颜了。 不过您也看到了,我这一身泥尘的,终究是不够体面,还劳请远叔差人给我送一套与我的身形相差仿佛的衣服,我沐浴换洗之后还有要事与家主相商。” 张清和抿嘴一笑,将“贵府”二字咬的很重。 张远心头一紧。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了?莫非这小公子在蓝田城里受了委屈,觉得我们没好生照顾他的周全? 那也不对啊,眼前这位是太浩天里的仙人,蓝田的修行者可不少,耳目也算清明,几个手腕劲儿大的地头蛇谁不知道张家回来了个道果门阀里板上钉钉的真传,他纵然性子再温和,也可以在这小县城里横着走了。 “小公子在四房老宅里可找到东西了?”张远想到这茬,许是没找着东西吃了瘪。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清和似笑非笑的眼睛顿时就盯上了张远,仿佛想要将他看穿。 除了自己,他现在谁都不相信。 “啊,找到了,东西很不错。” 张清和思虑了那么一瞬间,淡淡开口,言语之间没有半分主观情感。 他从玄囊里拿出一块源来,想交到张远手上。 “远叔直接遣人直接去成衣铺子里拿一件吧,余下的算作叨扰远叔的辛苦钱。” 张远听得很不是味儿。 他在人情场也算是混迹了半辈子,凭着张清和的表情管理,还远达不到不着痕迹的地步,他能看出张清和显然是在刺他。 想到这里,他抬作揖了。 “那小公子既然有要事与家主相商,我这就去叫下人备上衣服。 小公子且先去沐浴,也不必去成衣铺子了,族里正巧请人织了几件灵宝玄袍,我这就请示家主给小公子送来。” 他也没有收那块源,尽管一块源抵得上他一月的例钱。 张远心下判断,妨论生了什么,先安抚了张清和再说。毕竟这位如今是蓝田张家里分量最重的一位。 甚至过了十年前的张不器。 张清和遣散要上前服侍的丫鬟,把自己泡在水里。 他实在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人盯着。 张远这种拉拢的态度令他惊疑。 虽然只是素境灵宝,但是玄袍的形制十分好看,也没有过多的浮饰,显得很内敛。 张家的审美是极好的,尽管是江左的仙裔张家远到不能再远的分支,但依旧是一个值得称道的书香门第。 张清和披上这袍子,将头用灵元细细烘干,再随手插上簪子,出了房门。 几个聚在一起的丫鬟害羞地多瞥了两眼,接着遗憾地开始窃窃私语。 恭候在浴室门外的黄衣小厮赶忙上前来。 张清和一连后退三步,他有后遗症。 “敢问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啊?” 黄衣小厮受宠若惊,没有料到这位家主的贵客会与他说话。 “小公子莫要折煞小人,小人蒙主家不弃,赐了张姓,单名一个福字,公子叫我阿福就好。” “家里可有兄弟亲族?” 黄衣小厮十分感动,少有与他能怎么亲和说话的公子。 “有的,我在家排行第三……” 第三……张清和把灵元已经在脚下凝着,玄囊里的槟铁剑也连上了心神,顺带着把刚得的这件灵器玄衣浸润,以便随时触动。 “所以你的小名叫?” “回小公子,是的,阿福的小名叫老幺。” 哦,那没事了。 张清和舒了口气,将系在剑上的心神断开,又把平复体内蠢蠢欲动的灵息,整理了一下情绪,礼貌道: “劳请阿福兄弟前头领路吧……” 张谨在书房等着。 每年的祭祖大典,他都要等金乌初晨之后才能浅寐一时半会,尽管对于一个归藏修士来说,这不算什么,但是劳的恰巧是心力。 也恰是正忙的时候,不然这个点,张清和还真不一定见得到他。 “叔公。” “清和啊,阿远说你要见我,不知道何事如此迫切啊?” 他仔细打量着身着玄衣的张清和,又是与学子青衣所截然不同的气质。原本眉心带着丹朱,还着着书生的袍子,自然显得文弱,但换了黑色这种肃穆的袍子,凭空添了几分英气。 “你穿这身新袍子可真合适,俊的很。” 张谨眼前一亮。 显然他已经和张远通过气儿,知道了张清和骤变的态度。并且他也不是张远,大致能揣测出究竟生了什么。 篡改请柬的那一方怕是动手了。 张清和暗笑,这一开始就提醒他得了好处的明示倒是无比自然。 然而他吃这一套。 要是张家值得信任,他也不好白得了好处。 “还要多谢叔公馈赠了。”张清和笑道。 “不必客套,我们本是一家人,怎的?今天听阿远说,你回来时惹了一身尘泥。”张谨也回以关切。 “五瘟星君对我动手了。”张清和心知与这种老狐狸玩不了心机,于是开门见山。 “在四房老宅好一番争斗。”正当张家家主揣测之时,张清和又一句积压在他的心上。 “啊……我就说今日夜里怎么有一股子极为惊悸,并且神圣炽烈的灵息盈满天地了那么一瞬,原来是清和遭遇了天宫的邪人。” 张谨感叹长安塾里的真传底牌骇人,却不知那不过是天地之间出现了一颗不知名古仙的牙齿。 若不是只有半息,整个县城都得玩完。 第四十章:妖患(加更) “叔公知道?”张清和蹙眉。 “我不知道……”张谨赶忙解释,“或者说,我知道得不清楚。” 见张清和负手而立审视着他,张谨无奈地起身踱步。 “唉……这一次,又是叔公做差了。” “自清和你说乃父在四房老宅之中给你留了东西时,我隐隐约约觉察到不对劲,却又以为是你父亲早有安排。 毕竟朝堂上说他智多近妖,能以凡人的眼界把前五十年看个通透,把后五十年盘算清楚。” “但是也设想了,万一是另有势力下场掰腕子呢?毕竟如此反常一事,说不得就是对你的算计。” “张家只是小门小户,禁不起长安塾和另外一个庞然大物掰腕子的余波。中天大界如此之大,三十六仙裔世家,七十二道果门阀,随便拎出来一个,绝我张家不过是吹口气儿。” 张清和脸色更冷。 “我只得派了小厮暗中提点你,祭祖筹备事宜繁忙,你找的那个仆役自然并非是恰巧闲着,想必他在路上便应该对你旁敲侧击,言及了关于你父母当年情况的不少事,断不会让你毫无防备地涉险啊!” 张谨面露苦色。 张清和却是一阵骇然。 “那小厮是否是个方正脸,浓眉大眼,中等身材,笑起来很憨厚。” “是极是极。” “他叫什么名字……?!”张清和一步并作两步,近上前来。 “张财,这人是在我府上二十多年的家生子,是我最为贴心的左右,本想着等阿远老了再替了他的位子,但现在看来,他没有和清和你一齐回府,怕是凶多吉少。” “他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并无,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耄耋老父。” “不……不对。” 不同于长安塾这种道果门阀,在一个凡俗居半的没落家族里待上二三十年,五瘟星君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而且他想到一个细节。 既然五瘟星君狂热地崇拜天上那些玩意,还想使得他的灵性异化,那五瘟本身的灵性肯定也是早已异化的不成样子,张清和在灵视开启的一瞬间自然可见。 但是当时那个小厮,灵性分明与正常人无异,只是在古仙牙齿外露的那一瞬间,灵性不可抑制地产生了异化…… 当时他分明就是个凡人!只是因为开了灵视让张清和先入为主地产生了混淆! 五瘟星君还没死! 他操纵了张财对我下手! 也是……藏头露尾中的精英,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弄死,小五如果不是进了太浩天之中,又恰巧他不要命地给那三位“搔弄姿”,保不齐人家把他宰了还能逃出生天。 这可是今晚最大的坏消息…… 张清和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把自己送走。 但是确定了张家没问题是好事。 也对,不然五瘟完全可以绕过张家对他动手。 等等……五瘟为什么要绕过张家对我动手? 张清和猛然想到。 他有那种能够通过特殊手段操纵人的能力,并且那个被称之为秘境的邪物既然能将门户开在四房老宅,那便也就能将门户开在张家内。 毕竟蓝田张家不过是个普通氏族,或许勉强称得上修仙家族,但是也不存在什么高妙的阵法护持。 而且顶了天了就几个归藏修士,或许还藏着惟一境的底牌,但是天宫的匿息法他们能现吗? 张清和越想越糊涂,索性不再去想,他只是觉得刚出了一团迷雾,又一团迷雾便将其包裹了。 今晚反正是不敢睡,明日里赶早通知李少白,尽快回长安塾。 都是龙潭虎穴,哪个凉快待哪个。 “叔公可知为何我父亲与天宫结怨?” 张清和疑惑地问,他实在摸不着头脑,究竟怎么就继承了这莫名其妙的仇怨,遭了无妄之灾。 来这里查探真相已然中了天宫下怀,但一头雾水的来,一头雾水地回去显然不是他的风格。 并且他现,现在争端的中心已经不在于张不器与天宫的仇怨,而在于他自己的道胎身份。 一批人疯狂地想杀他,一批人疯狂地想要他。 “天宫……” “竟是父母辈的恩怨吗……”张谨拧眉。 “乃父一辈子都在朝堂之上磨弄人心,那里虽然藏污纳垢,但是不至于进了天宫邪人,更不会大费周章的过来杀你。” “倒是你母亲……” “我母亲?”张清和脸上露出思索,他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父亲去后她一直卧病在床,不消几年就走了,记忆里最为清晰的画面便是他跪坐在灵堂前向来客一一还礼。 “你母亲是天南仙裔赵家的小姐,不仅如此,赵家还把她看得很重,据称曾上过麒麟榜,上一代有名的天骄。” 张谨有些感慨,麒麟榜啊……蓝田张家除了眼前这位,不知道何时才能出一个榜上有名的天骄来。 “如果天宫的仇怨有来由,只可能源自于你母亲了。赵家是三十六仙裔中的顶流世家,你母亲下嫁给凡人让他们很羞怒,早已绝了往来。不过一旦听说了你的天资,未必不会接触你。” 张谨并不知道张清和是道胎,但是在文院之中那幅悟道仙景可是被风媒原原本本地阐述了。 现在很多闲人都在揣测这位长安塾的张少郎何时上麒麟榜。保不齐又是下一位小圣人或者玉郎君。 张清和第一次听说自己的母亲有如此大的来头,他还在仔细回想关于当年的细节…… 回想不出来…… “我爹……挺厉害啊……” 他直愣愣地道。 “不器可是上一代里,不论仙凡,最为争气的一个了……” 张谨有些感慨,他惋惜是真的,为了家族明哲保身也是真的。 张清和听出了他语言里的真诚,镇静下来。 “既然你身处险境,那大典不必再参加了,尽快就走。”张谨沉吟。 无论是出于对后辈的关切,还是为家族的安危着想,他都不希望张清和继续留着了。 “对了,你若要传讯塾中,没有来人接引之前不要出城,城外最近莫名生了妖患,大房有个远走神夏的本家姑娘带着幸存的供奉侥幸活命,狼狈逃回了城里……” “不过好在不良人也将来人,倒不必过多担心。” 第四十一章:张乐瑶(为舵主墨倾池以及其他打赏大佬加更) 张清和一夜未眠。 牵挂于自身的安危使得他无论如何睡不着觉。好在这一夜终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他见到天方微微亮,第一件事就是用玉令传讯。 以李少白洞虚大能的度,到蓝田这个离长安并不算远的县城根本用不了一刻。 然而宛如寒潭投子,毫无回应。 “怎么回事?!”张清和有些慌乱了。 他一切的从容淡定也不过是建立在李少白会来的基础上。 且不论长安塾里有什么隐秘,夫子能不能信任,但从当下种种表现来看,他们是在一直护着自己的。 但是玉令的失联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可不是那据说算无遗策的父亲,这种天崩开局,张清和甚至一步步走来都被人牵着鼻子,单论应对来说只能算勉强及格。 “这可如何是好……” 张清和来回踱步,思考破局的办法。 五瘟星君还没死,定然就在城中,现在只是在观望他究竟有无依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要对他下手。 城外有妖患,既然家主做了提点那必然是他无法抵挡的。况且此刻仓皇出逃,更显得自己心虚。 他本来因为张家主的袖手旁观对这个家族毫无好感,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人家其实安排好了仆役提点,只是半路被五瘟星君截了胡。 他自长安入蓝田以来,怎么说呢,虽然是因为他所谓的资质和背后的长安塾,但是这个家族给他的感觉十分舒服。不是那种刻意逢迎,而是自内心的尊敬和点到为止。 甚至知道他不愿意被捆绑,所以这种尊敬还带着点距离感和疏远。 “等等……刚刚家主的话也提醒了我……生了妖患,不良人要来城中,这倒像是个机会。” 不良人又与执金吾不同,执金吾在长安之中负责巡察﹑禁暴﹑督奸,所应付的大多是凡人,撇开高层不论,其中的队正才算得上踏上修行的人,多是家族子弟历练的好差使。 不良人却专缉凶案,应付妖患和邪物是常有的事儿。 是以不良人里的素衣至少在道基,而赤衣已然是中三境的修为,青衣至少得到大修的门槛,五位玄衣不良帅无不是载物榜上有名。 蓝田城外的妖患不过是仙唐的癣疥,十万大山前的镇安关就像一张大网,将个儿大的生生摁在外面,溜进来的都是一些臭鱼烂虾。 但是再小的事,出在了京城周边,就是打了李家的颜面,是以定然会有一位赤衣不良率队前来。 那是至少身在归藏境的强者,甚至说不定已然到了惟一境。 张清和的机会就是他们。 天宫邪人要谋算长安塾的学子,他们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身在局中,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不得不当个心大的,就算顶着头顶那十二万尊仙神,也得好好吃早餐。 这才是人生大事。 运起灵元在身间周流,把晦物拂去,又出于心理作用,拿柳枝漱口,张清和走出院门,往膳房去,打算瞄一眼有何吃食。 才刚出院门,就被拦住了。 “就是你抢了我的灵器玄衣,你这个坏人!” 眼前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童儿,脸上还长着淡淡的绒毛,看面相十分稚嫩。 “那是我求着我爹好不容易找人炮制,打算祭祖大典时穿的!” 说得过去,灵器本身就能根据穿着者改变大小形制。 张清和直愣愣地看着这个小童儿莽到他的身前,眼睛通红地哭闹。 这孩子穿着身锦衣,跟个瓷娃娃似的,不算高,面色白净,是个徐公胚子。 “源儿,不得无礼。”还没等张清和反应过来,这倒霉孩子身上就挨了一爆粟。 “还不见过小叔?” “嗷……”张源顿时偃旗息鼓,但是眼见着嘴巴开始抽抽。 “小虚……”因为鼻涕眼泪一齐堵着喉咙,说话含糊不清。 “小虚,你把饿衣服……换饿好不好?” 倒也不是不行……这孩子看着挺讨喜,况且小孩子最重承诺,失去心爱事物的落差感,妨论是小娃娃,就算是大人也是绝对承受不了的。 看着张源哭,张清和有种欺负小孩的负罪感。 “可以啊,小叔的衣服脏了,等小叔待会去街上买件成衣,就把你的衣服还你,好不好啊?” 张清和蹲下,细声细气和小童儿讲。 “真哒?!”张源的语气中带着兴奋,小孩子的伤心来的快,去的也快,令人羡慕。 “小源儿退下!” 正当张清和准备再作应答的时候,边上的女子又扯住了张源。 张清和在才细细观察声音的主人。 这是一个极温婉的少女,长得虽然不算惊艳,却使人联想到淡淡的丁香,她将手放在罗裙的一侧,施了一礼。 “让小公子见笑了。” “这孩子我也有数年未见,没成想倒是越来越皮。” 见张清和一脸犹疑,她又接着说道: “我家是大房的一支,父亲早年间定居神夏,每到祭祖才回乡一次,源儿是我堂哥的长子。” 不是……那你是谁…… 见张清和犹然困惑的样子,她连忙补充到。 “倒是忘茬儿了,小女张乐瑶,家主是我的爷爷。” 这不就完事了吗? 张家他就认识两个人,一个是张家家主张谨,一个是管事张远。 哦对了,还有个小厮,叫张福,小名老幺。 张清和默默施礼,温和地笑道: “原来是大房乐瑶小姐当面,当不得小公子之称,我们同辈之间无需拘束,乐瑶小姐叫我清和就好。” 他并不反感张乐瑶,主要是长得好看,他下贱。 张乐瑶闻言回以一笑,说起了俏皮话。 “好的小公子。” 张清和:“……” 见二人聊起了天,张源不干了,又大声呼叫起来。 “那我的灵衣呢?” “胡闹!你祖爷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收回来的余地吗?你也是要学着处理家族事物的,怎么自己损了自己家的面皮儿?” 张清和觉得这样对一个孩子实在有些残忍,他近上前来,揉了揉张源的头。 “既然你姐姐不让,那小叔过几天给你一个惊喜。” 张清和思?着,只要不良人来人,送他回了长安,就找天冶子炮制一件上好的玄境灵衣转寄到蓝田来。 或者直接就找蓝田城里的炼器师,解了张源的心结。 “真……真的吗?什么惊喜!”小童而兴奋地抬起头来,再看不出沮丧。 “你猜……”张清和笑道。 ps.打赏感谢名单: 墨倾池大佬 瞎扯大佬 火之枫大佬 就此流年大佬 6压大佬 2o18o727大佬 第四十二章:不良人(为舵主墨倾池以及其他打赏大佬加更) “罢了,不逗你,自然是真的……”张清和真诚地笑道。 他这几日用上了太多公式化的笑容,只有遇上这个小娃娃时,才卸下了负累。 不能说那些笑容是假的,只能说他这样笑更开心。 他瞥到张乐瑶的眉宇间紧张的神色松懈下来。 “还不多谢小叔?” 少女一板一眼装作大家长的样子有点可爱。 “多谢小叔!” 张源蹦跶起来,惹得张清和又忍不住揉了揉。 “到时候我来找你。”张清和柔声道。 眼见着两人拜别,张乐瑶牵着张源往主府去,张清和摇摇头,心道想吃个早餐可真是徒生波折哟。 可见能吃上饭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修行者耳聪目明,他听到两人的对话又是会心一笑。 “姑姑你刚刚贼凶嘞……” “乖,待会给你买糖吃,你小叔是府上的贵人,我不拉住你,你祖爷要把你吊起来抽……” 不同于张清和对早膳的好奇与热衷,府里的姑娘公子和远道而来的客人,再乃至于供奉,都是洗漱之余默默忙着自己手头的事儿,断然不会关心这般无关紧要的琐碎。 是以早上是府上的小厮和丫鬟正要忙起来的时候。 送饭的丫鬟敲了许久张乐瑶的门。 “小姐?” 久无回音,于是又作小心翼翼态地推开,里头没有人。 她估算着日头,想着许是有事儿外出,于是转身去了偏房,给供奉们送饭。 供奉们已然是修行中人,自然不必常用饭食,可难免有热衷口腹的大人,况且人家需不需要,和你送不送,那是两码事儿。 丫鬟敲了敲门,依旧是没有回应,疲惫蜡黄的脸上蹙眉……突然,她用鼻子困惑地嗅了嗅,惊慌起来,用颤抖的手把门霍然推开 ——“啊啊啊啊啊!!!” 一声高亢恐怖的声音响彻在张府上空。 张清和想不到这么赶巧。 原本以为是与那两人萍水相逢,最多临走前去订一套灵器袍子送给这个小童儿,但是没到片刻,便与又碰头了。 这次只有张乐瑶,没有张源。 张清和心情有些爆炸,早餐是何等的人生大事,他居然终究没有吃上。 不良人来城里了,并且是直奔张家。 这本来与张清和没有什么干系。 听闻原先寻找的对象是张乐瑶——她便是那个随着幸存的供奉一齐逃入城中的少女。 但是现在……事态又变得更加严峻了。 正巧在不良人来的当口,张家出了大事儿。 今早小厮去送餐食现了凶案——四个在妖患之下幸存的法相供奉死在了昨晚,很是惨烈。 得,他们也跟张清和一样,没吃上一口热乎的。 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门窗紧闭,甚至于灵灯还开着,平和得就如同往年间祭祖前的任何一个夜晚。 但是偏偏这几位供奉各自死在了自己的房中。他们伤势并不到毫无反抗余力的地步,这很奇怪。 房间内四散着零落的血肉,散落的白骨有被什么东西蚕食的痕迹,像虫蛀,又像撕咬,连房顶上都留下来某种野兽的划痕,单看痕迹就觉得狰狞可怖。 下饭啊…… 张清和靠近现场的前一刻神魂一阵恍惚,心下凝重,又是与那些东西有关。 见得多了,吐的多了,晕乎乎的感觉也多了,他便有了乎常人的承受力,最多最多不过是近似于喝了二两假酒。 会是五瘟的局吗? 但是赤衣不良都下场了,他敢吗? 没错……张清和也被带到了现场,原因是正巧在昨日案的时分,他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地回了张家,还摒退左右洗了个澡。 我冤啊……简直是旱日惊雷,六月飞雪,我这血溅三尺白绫都不带落地的……我冤死了…… 张清和期盼与不良人见面,却没成想这在这种情形下结下关联。 但是不良人也没有将他当做重点怀疑的对象,他们先盘问的不过是张乐瑶。 五个素衣不良各司其职,仵作、取证、笔录、推想、勘察……张清和在这个团队之中看到了极为成熟的分工,让人叹为观止,至于赤衣不良,则是团队的核心 ——能打。 赤衣不良着正红袍服,长鹰钩鼻,一双眼睛锐利无比,仿佛能盯穿人心一般。 乘着几个素衣忙活的当口,他从张乐瑶的口中了解着事情原委。 “当时……辇车正往蓝田来,但是妖马突然就无论如何都不动了。紧接着,就是黑雾,有丝丝缕缕的黑雾在山岭之间蔓延……那东西就出现了,什么妖兽啊,那根本就不像妖兽,但是我根本无法理解那究竟是什么,它带着大恐怖,它是混乱的源头,它就是恐怖本身……” 说着说着,张乐瑶的情绪居然有些失控,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身子不住地抖。 赤衣不良没有惊讶,反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冷静地看着她。 他默默示意那一名主司笔录的法相境的女素衣上前,用灵元查验张乐瑶的躯壳。 素衣不良对他摇了摇头。 思虑了一会儿,他开口了…… “敢问乐瑶小姐身上,有何护身之物啊?” “哦,有的,上路之前,我父亲曾给了我一枚戒指,说是能庇佑我。”张乐瑶惊慌失措地将戒指展露出来,“镇魔”二字映入张清和以及赤衣不良的眼睛。 “乐瑶小姐的父亲,竟是神夏镇魔军的人……啧啧,这在仙唐可不多见。” 赤衣不良语气有些促狭,眼光也颇为玩味。 “让大人见笑了,我外公是神夏镇魔军中的校尉,当年父亲娶了母亲,便厚颜疏通门路通过民部改了碟子,去了神夏展。” 赤衣不良盯了张乐瑶有那么十多息,气氛好似凝滞起来,但是他又蓦然一笑,使得张清和提起的心放下。 连他这个看客都承受着来自归藏强者极大的心理压力,那张乐瑶可想而知。 “呵,既然你有镇魔军的铁戒指……那也说得通了,不过我还是奉劝乐瑶小姐一句,这神夏的月亮啊,不见得比仙唐圆……” “呵呵,大人说笑了,月亮挂在天上,妨论在哪个地界,它都是一般模样。”张乐瑶也不知是附和还是反驳。 张清和正看得刺激,那位赤衣不良就转过头来了…… 第四十三章:疫 “这位便是张清和张少郎了罢?”赤衣不良作了个揖。 看样子我的名头在长安算是广为流传了啊……张清和施施然回礼。 “正是清和,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啊?” “在下刘追。”赤衣不良不知为何,自己竟对眼前这明眸皓齿的少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好感,天生就想亲近于他。 “原来是刘大人。” 张清和习惯性地开启灵视…… 好家伙,灵视里的刘追神魂灵性的异化简直赶得上李少白和徐见山,一打开就有七八双卡姿兰大眼睛瞪着他,已经不成人形的身上还挂着五六根触手。 这大抵是因为长期追缉那些邪物而造成的。 “大人不敢当,公子在长安塾中进学,才真正称得上我仙唐的栋梁之才。” “不过……”张清和蹙眉。 “小公子请讲。”刘追笑眯眯的,鹰钩鼻与他的故作和善显得极为不搭。 “大人何前倨而后恭也?” 刘追一时语塞,但也只是面色僵了那么一瞬间,立马又拧出笑来。 张清和没有给他盘问自己的余地,直接先入为主。 “大人可听说过五瘟星君?” 刘追本来还打算声辩两句,但一听张清和提及五瘟,就立马肃穆起来。 “天宫的邪人?小郎君缘何提起这个人?” “他在城中。”张清和漫不经心地说道。 “昨日他操纵了个小厮与我交手,差一点受制于他。” “果真如此?”赤衣不良满脸震惊。 “果真如此。”张清和盯着刘追的眼睛。 “那听闻下人看到张少郎一身泥尘回府,相必也是与之打斗所致?” “没错。”张清和又添了把火。“而且我猜,城外妖患、张府的案子,不见得与天宫邪人毫无干系。” 刘追骇然地将四名素衣不良叫上近前,也不知道在细细密密吩咐什么。 张清和冷眼看着,好像看着一个戏台上的老将军唱了一出好戏。 灵视里,刘追张牙舞爪的异化灵性与那枚仙齿的气息如出一辙。 就如同扭曲混乱的煌煌大日,只是淡上许多…… 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昨天他晚上可没闲着,有人要他的人,有人要他的命,他怎么可能会坐以待毙? 道胎在修行上悟性天成,可能将两门近仙级入门不现实,但是梳理《留仙剑解》与《天子望气》脉络只消一夜。 倒是给他得了个惊喜。 神夏周家的近仙圣法可望气观心,万般恶意不能加之,万般横劫皆可当之,比之惟一境的“天人感应”又上一层,能够全程观透斗战的走向。 而这种力量的来源,主要是通过沟通天地之后的圣法赋予,致使他们能观透敌人气机变化,练至高深的周家大修,甚至能通过引动气机的变化使对手灵元积郁,气脉不通,不战而屈敌。 有关修炼法门的部分他不能用,但是这种窥视本质的力量他几乎先天便存在啊! 有了灵视要啥自行车? 周家这门《天子望气》对本质与灵息的运用恰巧切合了他灵视的特性,并且不是强化了灵视,而是扩充了灵视的功用。 深化灵视很危险,但是对灵视进行扩容却很安全。 他现在不仅能够观察到他人神魂灵性的异化程度,还能观察到一个人的本源气机以及波动! 而这个刘追,几乎是在他开启灵视的一瞬间,便使得他感受到了那种扭曲、混乱、疯狂,如同大日一般的本源气机。 那不是人的本源! 或许……五瘟与刘追其实是邪物!披着人皮,有理智的,由人异化的邪物!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种类型的被侵染者。类似于小五和李青萝,无不是直面仙神的一瞬间肉身和扭曲的灵性相合,马上就被庞大的信息流与扭曲侵染得干净,只剩下渴望血食的本能。 这个世界的修仙者不存在什么受侵染一说,他们的灵性本身就在走向扭曲,但是不受某种契机的触动,他们的本源气机就还存在着人性,能够浅显理解为那份残存的本源之中还有着身之为人的自觉与三观。 或者说,只要精神不影响物质,修仙者与常人无异。 寻常修行人的神魂灵性,虽然也扭曲,但是本源还是带着人类的气机,然而刘追则不同,与其说是异化,倒不如说本源之中长出了个怪物,将人性侵吞得干干净净。 而让灵性之中生出怪物的途径……他已经见过了,甚至已经到了他手里 ——那颗不知名古仙的牙齿。 刘追自城外赶来,是五瘟星君本人的可能性很小,五瘟那种侵染心神的法子连他都不太能糊弄,在城外施展并不现实。 然而他们供奉的是同一尊难以言喻的伟大存在。 刘追在他提及“五瘟星君”以及天宫之时,虽然表面上表现得无比正常,但是本源气机波动得极其厉害。 那这也是天宫的人。 要么是刘追其人半路上就被截胡了,要么就是……不良人之中本就存在天宫的探子。 那六人商议过后,刘追带着一众素衣不良到了身前。 “张少郎,日前天宫邪人猖獗,若是不能护住你,却是我等失职,然而仅凭少郎你一面之词,说句冒昧的,尚且不能洗脱嫌疑。 毕竟没有人能证明少郎晚归是去干了什么。几位供奉的死纵然少郎毫无动机、且做不得这种手法,也只得委屈少郎你跟着我们查案。况且要是天宫邪人袭来,我等也好护你周全。” 刘追的话说得很漂亮,完全站在了张清和的立场上,先入为主地就信任了他,并且认可天宫邪人的存在。 要不是天子望气,我差点就信了,你个老不良坏得很。 果真是要将我留下。 张清和心中嗤鼻,面上却依旧温和地笑。 不过以不良人,还没那么大能量,嫌疑只能挂上一时,且看这两个天宫邪人下一步棋走什么。 “既然这样,那再好不过,那我传讯老师待得事毕再过来,免得旁人说我们长安塾不用道理说话。” 张清和暗自地想,这次终于不是信息不对等了,看我怎么用手头这些资源来玩你们…… 然而正当张家供奉横尸案之后,蓝田的西城却又有了好一场风波…… 第四十四章:城封 夜色。 一名身着破布麻衣,身上散着恶臭的佝偻身影与一名背影挺拔倨傲的男人碰头。 “嘿嘿,值日灵官,许久不曾见了。” 五瘟星君声色沙哑,青绿色的面具下笑容阴森。 相比于五瘟星君,值日灵官的气质更像一尊神祗。那面具是个赤红脸,宽厚方正,给人一种公正亮堂的错觉。 “五瘟,你疯了,神物都落到了那小子手里。” “所以我要想办法拿回来,他不能走,东西我要,人……我也要……” “大人只能屏蔽蓝田一时,否则长安里的人就会现,是以玉令不消两日就能重新传讯。 我们不能在张家对他动手,况且他对寻求我的帮助好似并不迫切,应该是还有底牌,你想怎么做?” “先……让他不能离开。你还得帮我个小忙……” 值日灵官低头沉吟,又猛然抬起那张赤红的假面来。 “我早该想到,在城西散播疫病的是你!这是一招昏棋!要是疫病散开了,张家还如何祭祖?” “嘿嘿,他们会的,况且文昌不是想让我过来坏大人的事吗?我这不是正在替他做着嘛。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本来不过是借着妖患的由头赶过来,结果却真在张家死了人,这次好在是四个毫不相干的供奉,若是死的是张家血脉,大人可不会轻饶你。” “哼,我自然会查出来。” 值日灵官大袖一挥,化虹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日的城中十分奇怪……张清和照例将手头的护道法研究了一晚上,准备出了张府上街走走。 顺道去探探城中炼器师所在 ——他可没忘记答应那个小娃娃的事儿。 然而府内却朱门紧闭,小厮和婢女都行色匆忙。 他赶忙拉住一个黄衣小厮…… “今日府上出了何事?” 小厮见是一个面生的小公子,心下知晓是受邀赴远路而来参与祭祖的公子,并且这般年轻便能受邀的一般都是具有修行之资的天才,脸上一边闪过惊惧的神色一边回答: “回公子的话,城内不知道怎么地生了一场怪病,像公子这样的仙人当然不必担忧,但是凡俗一旦染病,便会身体溃烂,全身长瘤,说胡话,四肢乏力,最后便是药石无医啊……” 得,原来后手摆在这儿了。 张清和沉吟片刻问道:“城中约莫有多少人染病?” “听说西城的凡人已经染了七成,东城里住的好歹都是家里有仙人的富贵人家,想了好些办法才止住蔓延。” “不过呀……据县衙里的仙人供奉揣测,这疫病并非对修仙者毫无影响,若是不用灵息护身也会染上,染上单只是毫无症状,可还是会传染给凡人的……” “简直是太骇人了……” 小厮一阵胆寒。 县衙里的供奉……那差不多与长安塾里的普通夫子相差仿佛了,大概在惟一境,说的话不太可能会有差池。 “据说啊……青天老爷已经下令封城,再以玉令上诏朝中,看作何办法。” 玉令已然被屏蔽,传不上去的……知县只能是按照自己的判断进行封城。 况且就算上达天听,来了大修处理此事,怕是也束手无策,只能将这群人先困在这里。 张清和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他打开灵视,沸沸扬扬的黑色灵尘自西城散出,仿佛有着自我意识,往东城修士所仓皇搭起的阵法处作啃咬撕扯的姿态。 那哪是什么疫病啊……那是一只只如蚂蚁一般大小,浑身却由血肉构成的肉虫,张开一张张嘴,撕咬正常人的神魂灵性。 神魂灵性自然千疮百孔,反馈到肉身之上,随之腐烂臭。 又因为这些肉虫本身也带着些混乱诡秘的特质,才导致肉身上又多出了一些异化的特质,即小厮所说的瘤子。 修士的神魂灵性强大,它们啃不下来,又因为早已开始异化,所以并未影响到肉身,但是灵性上趴着几只,转移到别人身上还是做得到的。 这种东西是对凡人的利器,对于修士只是鸡肋,但是却好好恶心了张清和一把。 正当他揣测五瘟和刘追下一步的行动时,主府的院内却炸开了锅。 “源公子染病了!源公子染病了!” 一时间,靠近张源的几人都被张府内的修士用灵光拘在一起,只待之后想办法。 张源疼的在地上打滚,身上烂生脓来。 张乐瑶在一旁不知所措。 六位不良也暂且放下了查案。 张谨匆忙从书房赶过来,看着张源痛苦的神色十分焦急。 “快去请6神医!快去请6神医!” 张清和看着灵视之中的张源,又心疼又奇怪。 张源虽然说只是感应期的修士,但是必然不会遭到那些虫子吞咬,而且在灵视下根本没有异状。 况且张源一直在府上,若是那些东西进来了,不是修士的这群人马上就该一起玩完。 “6神医又是何人?”张清和好奇地问边上一个看起来像闲汉的本家族叔。 “这6神医啊,据说是最近过来定居蓝田的游方医生,有修为在身,据称有偏方,已经治好几个病人了!” “这据说啊,青天老爷都正准备去请他呢!可一直没有寻到人……也不知道源公子能否化险为夷。” 6神医,游方医生,怎么可能这么巧…… 这个时候,府内又一阵喧哗。 “请到神医了!” “源哥儿可真是个有福运的!” 张清和的面色一下就变得锐利起来,只见那所谓的6神医被张家家主引进了张府的门槛,左右脚踏进来的一瞬间,他灵视之中就出现了一头本源如同混乱大日,肉身扭曲、散布混乱的怪物。 并非是修仙者异化的灵性,而是真真正正……同刘追一样的怪物。 五瘟星君……可被我逮到你了…… 张清和激动的难以自抑,不就是个归藏嘛,未必挡得住他一剑天滑,况且他现在正是毫无防备的时候,他要是突然给捅上那么一下,按照槟铁剑这个位格这个特性,说不定一下子就给他把扬成了劫灰…… 但是他不确定镔铁剑对五瘟这种肉身没有异化,但是灵性本源却完全成为怪物的人到底有无作用。 他不敢赌…… 不过没有关系,他终究是还有后招的。 天宫的人玩信息差玩的很熟溜啊?从他在这个世界落地开始就算计来算计去…… 现在他也在暗处了——刘追和这个6神医全然不知道他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第四十五章:算计(加更) 眼见那所谓的6神医被引到张源身前,张清和手指被掐得白。 定然是刘追让张源显露出这种状态,五瘟星君再随手在蓝田里治好几个人,这样,一场瘟疫不仅把他封在了府里,不能匿在城中,还顺理成章把自己送进了张府。 两个天宫邪人就这么碰了头。 至于为什么不能动手…… 张清和揣测,一是张府对他们来说意义特殊,二是仙齿在他手里,没法把自己收编。 被这颗特殊的诡异玩意侵染,那就是从本源里长出了个怪物,不过是思维模式和行为在模拟人罢了,谁知道“那位大人”目的是什么? 至于为什么选择了张源,张清和归咎于他是大房嫡系中最得宠的,不然随意挑个阿猫阿狗,说不定就直接用灵息封了,出府隔离,不会找救命稻草似地来找他这个不知道可不可信的游方医生。 6神医正要为张源把脉,张清和却走上前来了。 伸手挡在了张源的面前。 张谨一脸恼怒地看着他,面色惊疑不定,在场的一众张家修士和五位不良一阵哗然。 “小公子你干什么,快别拦着6神医救源公子!” “小公子这是魔怔了?” “清和?你这是……”张谨愕然,又觉得他是个性子沉稳的,只好耐下心来细问。 张清和对上6神医懵懂的眼神,侧托着脸,手指放在太阳穴的位置,不再动弹,细声细气说道: “清和对这种病也略有研究,不如让清和先试试?” “简直胡闹!” “有方法方才小源儿病之时就用了,怎么还拖得到现在?” “到底是黄口小儿,天资再高也止不住少年心性。” “这种事是能闹着玩儿的吗?” 一时间张家的修士和供奉人声鼎沸,就连张谨也对他怒目而视…… ——他实在是太过于担心他的小孙儿。 6神医昂起头颅来,眼中带着一丝怨毒和得意,软弱道: “既然这位公子精通医术……那不如先让他试试看,老夫也是侥幸治好几个病人,尚且生疏模糊,万一出了问题,老夫再放手一试。” 语气之中甚是可怜。 张清和侧托着脸的那根手指终于动了,在太阳穴上连点了三下…… “哪里哪里,本来见到神医之前是没办法的,但是见到神医之后,我就有办法了。” 张清和谦卑地作揖。 五瘟星君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 好似值日灵官几人已经悄然被张家的两个归藏老修士看住,再看看自己这里,张家家主带着几个法相供奉围了上来,把张源挡在身后。 “动手!”张谨一声令下,蓝田张家的三个归藏,十多个法相,还有三十多个归元将五瘟星君与值日灵官层层围住,底蕴尽出…… 前天夜里。 “好在不良人也将要来人,你不必太过担心。” “不良人?这个节骨眼,这么巧到蓝田城里的,都不可信。” 张谨却是有些困惑:“不良人乃国之重器,防止渗透最为严密,不太可能有邪人。” “那可不一定,连真院之中都能进了天宫的人,谁能保证不良人里没有呢?” 张谨语塞了,他还不知道这茬,但是并没有过多联想。 “叔公有没有想过,五瘟星君为什么不在张府对我动手。” “张府防守严密,还有中三境的强者,根据五瘟在风媒之中所传的事迹来看,他也不过处于中三境,必然不可能……” 说到这里他愣住了……是啊,为什么不行?有那种操纵他人的手段,还能完美的隐匿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在张家之内对他动手? 难不成天宫邪人还怕伤及无辜? “不止是我,天宫还必然对张家有算计。”张清和的话仿佛一枚钉子插到了他的心里。 “妖患很可能是反常的,明天、后天,定然还会出更反常的事儿。 天宫的人不消多时必然会踏进张府的门,就算不是真身也会像张财那样插探子,有图谋,就要有动作……” “清和何以教我……” 神夏,江左张家。 神夏与仙唐以沧江划土而治,区分南北。夸张点说,两朝疆土皆广袤不止几何,是以少有纷争。 如果有,那定然是资源问题。 张忘形穿着蓑衣,静坐在沧江上垂钓,正是杏花微雨,若不是身边站着个毕恭毕敬的锦袍长老,就成了幅上好的丹青。 太煞风景。 身为家族老祖,他已经很久不管事了,今天鱼漂这一动不动,定然是这个倒霉孩子给我坏了气运。 麻蛋今日又要空军。 他一肚子怨气,一点也不符合面儿上的高人形象,也全然忘了自己的心理活动里有个“又”。 “现在是谁管事啊?不是说好不许打扰老头子我的吗?” “回禀老祖,现在是当代家主是云峰大人。” “哦,那个假正经的小屁孩。” 张忘形随口一句话,听得张家长老冷汗涔涔。 “家主实在也迫不得已,青云天里不知道为什么,禁制突然衰弱,湖里的东西闹腾开了,不少折进去了不少族人。” “你说什么?!” 张忘形千年的养气功夫顿时一散,霍然起身,玉杆顺势掉进了沧江之中。 他也不管不顾。 “老祖,族中大修口口相传碧落湖中有大恐怖大诡秘,然而千百年来也只是当个谈资,但是没曾想近日真就出了大事儿……我也斩杀过不少邪物,但是难以理解那样的东西,为何祂的状态那么古怪,就好像……就好像……” 说着说着……以锦袍长老洞虚大修之尊也开始出现轻微的痉挛和干呕,张忘形立马给他度入一缕灵息。 “你见过那东西了?!”张忘形看着他这般夸张的反应,立马联想到了什么。 然而他那时也只是个孩童罢了,只见着许多祖辈因那隐秘一点点陷入绝望与癫狂,最后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邪异吞吃。 “为什么会有异动,不应该啊!” 那由某尊高人布下的仙禁已然千百年没有出过事。 “我们都见过了……” 锦袍长老笑得很惨然。 第四十六章:五瘟现 还没等五瘟和值日灵官两人反应过来,数十尊法相便显露在天地之间。 张府上空瞬间出现了诸多神异的虚影,这些虚影大小各异,最高的三尊接近十丈,最小的不满一丈。 法相之中有俯低眉的仙人,锋锐无俦的刀兵,或者干脆就是某尊咆哮于天地之间的灵兽。 没有修成法相的归元们祭起自己的灵器,刀、枪、剑、戟闪耀着四色灵光,悬停在空中。 随着张谨一声令下,各色神光自法相掐印施决间落下,威势如天星坠地,又有灵兵出冷锐的清光,直斩横劈。有修士拿出数十张压箱底的符箓,也不做过多反应,直接激活,甩出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还有修士面色潮红,好像憋着什么有损血脉元精的秘法…… 这是一场集火。 和天宫邪人不用讲什么公平,并肩子上! 张清和退到一旁,一派从容自若的模样,内心里却有点抽抽。 要不要这么顶啊? 他自然是胸有成竹。 本来两个天宫邪人看起来也不过是跑腿的,是天宫的底层,只不过是中三境的水准,以张家的实力还是能够应付的。 可就算是瓮中捉鳖,但是看着张家修士这一个个急红了眼,要把自己家主府都给拆了的打法,张清和有些愕然。 他在昨晚确认刘追身份后就暗里去知会了张家家主,并且约定好了暗号,果真今天一大清早就派上了用场。 而他不知道的是,站在张家人的立场上,这是一场家族存亡之战。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天宫,曾经致使青州府遭到屠戮的元凶啊!更别提他们一众上层的战力。 他们张家能有什么好图谋的?张谨愣是想了一夜——族里可没有任何小说话本里的传承秘宝,也不曾出过什么强者与他们结仇。 那想来想去,就是这上上下下几百口贱命。 可为什么必须是我张家?我张家明明只是想默默龟缩在蓝田做个耕读传家的土财主,朝堂的风波我张家避开,修行中人的拼杀我张家不曾参与,不过就是想倒腾点源石,考一考科举,展展修行,连这点活路都不给的吗? 为什么要逼我? 那我只好把府上这几百年攒下来的灵石七成都换作灵宝和符箓,砸也要砸死你们这俩苟东西。 不够……不够再拿压箱底的法宝。 张谨一改长袖善舞的温吞性子,带头冲锋,在他身后,一尊约莫九丈、手捧书卷的白衫老仙逐渐凝实,双目之中迸出耀眼的青色神光,带着足以瞬杀法相的威压,临凡而下。 这是归藏境所开辟的神通,也是归藏与法相最大的区别所在。 归藏者,打开神藏,开掘神通,举手投足间有莫大威能。 单是张家家主这一道青色神光,便能够毁了小半个张家主府。 一群修士一起掐诀显法,所造成的异象是惊人的。 “轰!” 剧烈的灵息波动四散开来,甚至差点让低境修士脚步不稳,至于张府,早就被打没了小半边。 问题不大,嫡亲的家眷早就在这两天借着各种由头转移走,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小厮罢了。 并且张谨本身就打算围杀完这两人之后,举族迁入长安寻求庇护,也顾不得什么底蕴了,这些身外之物哪有家族延续和活命重要? 被天宫惦记上,他们这些不曾亲近世家门阀的小虾米,也只能去长安寻求庇护了。 斩灭了吗…… 一众人盯着四散的灵息,张清和的眼睛却有点刺痛。 从他的角度看来,方才的法相分明是形态各异的邪魔虚影,每一尊都联结着自高天之上垂下来的一根脐带,那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扯断的血肉纽带让张清和想起了使用万应书时和王执心还有周槐安灵性的微弱纽带。 法相上联结的那根脐带,似乎是起着一种锚点的作用。 但是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余威渐渐散开,五瘟星君不出所料直接被灌了个半残,直接少了小半边身子,值日灵官处却出了点意外。 灵光消去。 五只壮硕高大,形同妖狼一般的邪物显露出真身,护在值日灵官的身周,瓣状的口器裂开,其中塞满扭动的近似于海葵的肉须,散播着黑雾。 原来哪有什么妖患,不过是这厮凭空捏造,说不定妖患的消息根本没出去,连刘追本身是否是不良人都尚且存疑。 不少人的灵性被引动,肉身开始出现变化。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正是形势不可逆之时,值日灵官却猛然咬牙收手,狠狠看了一眼张清和,让五头邪物遣送自己出了院墙。 张家众人转危为安。 “不好!请先祖道器!” 张谨让几名法相看住五瘟星君,想要问出天宫的盘算,又眼见值日灵官逃走,心知这是最后的机会。 张家家主从乾坤戒中抛出一枚梭子,通体玄黑,没有花纹繁饰,却透露着丝丝道韵,他默诵功决,引动这枚先祖留下的道兵。 剩下的法相境修士与张家其余两名的归藏境太上长老一起,将自身的灵息渡入其上,道兵顿时幽光大作。 “疾!” 只见一道连下三境修士的目光都难以捕捉的玄光划过,没有神通显化,没有耀世灵光,只有极致的度。 远处化虹而去的值日灵官的赤金色长虹一滞,直愣愣地掉落下来。 又有一归藏长老祭起自己的丈九法相,那是一尊怒目圆睁的巨灵天神,右臂显化神通,只那么一抓,值日灵官便到了近前。 但是倒也奇怪,那五只邪物再没有护主,只是围到了张府门口。 距离一远,张府众人神魂灵性对肉身的影响小了许多。 果真,道梭已经直穿值日灵官的眉心泥丸宫,大罗真仙也难救。 张清和舒了口气,转头看向五瘟星君。他遮掩气息的灵器已然被打坏,浑身上下散着一股子惹人浑噩的恶臭。 “可算是抓着你了……” 张清和示意众人离五瘟三丈开外,并且运起神魂的力量抵挡被蒙蔽,躬身到了五瘟身前。 或许是因为那种怪异的灵性,并且没有毁了要害,五瘟星君生命力惊人,单听声音还中气十足。 “你们是想对我用搜神?嘿嘿……搜得到大可以一试。” 五瘟沙哑着嗓子,一副有气进没气出的模样。 张清和当然不会让张家众人搜魂,一但入侵对方的心湖便等于投身那种诡异扭曲的本源,就算不变成人形怪物,肉身也可能会产生相当程度的异变。 第四十七章:险境 “竖子坏我大事!”五瘟恨得牙痒痒。 “本来还打算让你们安生一段时间,但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便怪不得我了!” “嘿嘿,一场灵瘟,都不消祭祖,便让你们都困在了东城,就算今天入了你们的套儿,把张家的嫡系家眷都转走了,但想必也是集中在东城的某一处,不可能跑出城外,那位大人用不了几息就能找得到……” 众人愕然转头,五瘟星君早已快绝了生气,肉身白,就算言语有还有中气,但依旧是呕哑嘲哳的,可刚刚那话语,分明是出自一个青稚童儿之口! “源儿!”张家家主面露惊愕与痛苦…… 只见着地上的“张源”慢慢站起身,阴森地笑道。 “事到如今,就算被责罚办事不利,削去一些了神恩眷顾,也顾不得了,今天就不信取不了你张家血脉!” “嘿嘿,有朝一日,我五瘟居然会栽在个小娃娃手里,张清和,我记住你了。” 原来他在出现症状的那一瞬间就被五瘟的神魂入主了。 只见“张源”口中念念有词,张清和灵视之中,在十二万混乱扭曲的诡异仙神的高穹之下,顿时出现了一道扭曲的虚空门户。 里头一尊扭曲混乱如煌煌大日的巨大肉球缓缓浮现,悬停在半空之中,它的本源比值日灵官和值日灵官更加诡秘,甚至赶得上张清和直面那颗仙齿时的十分之一。 那肉球密布的血管脉络的最中心处,有个模糊看不清晰的人影。 而在张家众人眼里却不是这样。 那是神圣炽烈如仙神一般的伟岸身躯,他身着纯金衮袍,镶赤阳锦纹,极尽世间一切华美,却依然不显得俗媚,给人一种无法直视的逼仄感。 金色的假面上看不出表情,眼睑处却雕下两行黑色的泪。 载物榜七十二,天宫太阳,我不归禺谷,天下尽劫灰! 这是一尊天宫大修,并且是载物榜上留名的洞虚大修! 载物榜上多是成名千年的混洞老祖,若是以洞虚之能榜上留名,无不是有逆伐之资。 张家家主生出深深的绝望。 “五瘟,值日,你们让我失望了。”太阳星君的声音洪亮威严,同他的气质一般倨傲。 “哼,我在这留不了,等办完事,你们就自生自灭吧!” “大人,小六这个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只祈愿大人能成大业。” “张源”谦卑地拱手,随即一脸猖狂地看向张家众人。 门外的五头邪物之中,某一头也传来一声混乱疯狂的呜咽,似是在回应太阳星君。 啊这……玩不过我就请家长呗,张清和撇嘴,说的我没家长可以请似的,只是暂时还没必要,我请出来吓死你! 但是说是这样说,他现在还是很慌的。 谁知道请不请得动,而且请多了,路就走窄了。 只见太阳星君灵元化作一双无俦的金色大手一拘,张家众人便都到了他的手掌心,又仿佛袖中有着乾坤天地,莫名消失,他降入城中,略微一掐指,又瞬息消失,不知往哪去了。 张清和和张乐瑶莫名被留在了原地。 根据五瘟星君的言辞,好像太阳星君要的是张家的血脉,留着他是因为道胎对他们似乎比张家血脉更加重要,那留着张乐瑶是为什么? 张清和怪异地看着这个似乎被吓傻了,面色苍白的少女一眼。 难不成她不是张家的种儿? 张清和顿时觉得那位大房伯父头上有点绿。 不过现在可由不得他思维散 他将仿佛已经魔怔的少女拦腰扛起,运起流云遁法腾挪到院内一角,又顺势一扔,直接把张乐瑶扔到了大街上。 只听见轰隆一声响,像是砸中了门外的空摊。 感应期修士已经初步接触了灵气,大概没有问题吧…… 他可顾不得怜香惜玉。 ——五头邪物缓缓地围了过来,张清和开了灵视,在其中一头邪物上看到了那名不知名的天宫中人怪诞扭曲的本源。 他右手一展,镔铁剑拿到手中,布星罗施展开来。 一头扑上来的邪物顿时一个不慎化做劫灰。 “位格如此之高的异宝……还有布星罗!你修了星宿修神小法!你居然修了星宿修神小法!” 刘追的语言在常人听来像怪诞的诵经声,惹人疯魔,但是张清和在灵视之下却能很好地听懂。 他,或者说它与剩下的三头邪物一齐谨慎地伺机绕着张清和,出沉雷一般的呜咽,听得人头昏脑涨。 星宿修神小法…… 张清和默默记下这个信息,又专注于对敌。 时隔多日,经过玉劵和星宿修神小法的强化,他的神魂终于能够支撑他再次运起《逍遥游》,掠夺天地之中的灵气。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诵经声自心湖中响起,勾连天地,灵气疯狂地自他的天灵之中灌入,这次他没有压制那些所谓的异象,一时间在常人眼里他身周有神兽虚影侧卧,有大道生花,有仙人抚顶。 而神魂灵性又好似往深渊之下掉了百丈,更加疯狂扭曲的信息流敲打着他的精神,好在有大道天音的加持,暂且没有被更深处的那些难以言喻的恐怖们现。 修行是往深渊之中潜入,并使自己的位格与之相匹配。 张清和是自我升格,中天大界的修士是被动受侵染。 本就道基凝练了有九成,这一刻,他入了归元境初期! 这群邪物顶天了也不过就法相战力,他需要注意的是刘追这个原本有着归藏的修士。 “啧啧,不愧是道胎。” 刘追所寄托本源的邪物又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嘶吼,随之扑了过来。 在另外几尊邪物的掩护下,布灵罗的细密剑光无法挥它的妙用。 张清和高估了自己的战斗经验! 不要说一个原本是归藏的刘追,就算他的镔铁剑天然压制这些邪物,但四头堪比法相的邪魔,全然不是他现在能够抵御的,败北只是时间问题。 张清和一遍周旋一遍揣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实在对他有些困难。 若不是天子望气的神异,弥补了他的短板,他可能早已招架不住。 该怎么办? ps.感谢满城哀大佬的5oo币! 感谢四方旅人大佬的1o5币!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和收藏投资! 加更在白天! 大佬们群好凉,来玩呀…… 第四十八章:她怎么这么猛啊(推荐票加更) 没等张清和思虑出一个定计,四头邪物似乎厌倦于这样收效甚微的扑杀,分散开来,对着张清和呲牙咧嘴。 “吼!!!” 并非是常规意义上的呲牙咧嘴——瓣状的口器轰然裂开,伸出花蕊一般的肉须,戾啸之中绿色的脓液丝丝缕缕飞向张清和,在布星罗所化的剑光屏障上激荡起青烟。 邪物们果真也感觉到了近身战的不痛快——张清和灵视之下,以自身为中心的仙土疆域,已经在这不算正常的世界之中扩展到了一丈五方圆,并且还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道韵。 在这样的净土之中,邪物自身那种隐秘混乱的伟力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就算心知靠这样能慢慢磨死他,也不愿意在继续下去。 毕竟己身处于压倒性的优势,有大把的方法,为什么要选择最为令自己憋屈的那一个? 这对张清和是好事,让他略微地缓了口气,但是依旧解不了燃眉之急。 灵气不住地往他身体里灌,正当要从归元境初期巅峰破入归元境中期时,他的神魂隐隐作痛,逍遥游的屏障开始不稳。 以他的这种修行方式,往更深的维度多下潜一尺都是一种艰难。 玉劵传道升格了他的神魂,但那只是提高了他的上限,要使得强度赶上来,还得参照星宿修神小法。 他赶忙压制了悟道境,刹那之间,张清和身周各种神圣祥和的异象悄然消失,但是他在灵视之内神色却略微一松,血肉软腻的土地和稀稀落落如同植物的触手终于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现在便只有这四头邪物不太正常了。 似乎是等的急了,这几头占据了四方的邪物,在其中值日灵官所寄托灵性的那头示意下,仰起可怖的头颅,近似于喉头的器官之中瞬间亮起一道血黑的光。 扭曲混乱的力量在其中凝聚,天地之间突然出现奇异的嗡鸣声,在常人听来,那声音如圣如仙,蕴含着不可解的大道,能使人陷入天人交感的顿悟之中。 这是什么……鬼东西…… 张清和强压下自己的恶心干呕,他只看到刘追的灵性里那团扭曲怪诞的大日本源光芒大作,伸出三根带着口器的脐带迅猛地接上了另外三头邪物。 随之便是四头邪物仰在喉头里凝成一个不知是灵光还是血肉的黑红事物,那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能量形式。 这种力量不属于它们,而属于高穹之上的某一尊至邪至恶的神祗! 这也能解释的通为什么能对外显露神圣而不可忤逆的气息。 挡不住! 张清和顿时寒毛都竖了起来,槟铁剑悬停护持身前,也不知能抵御来自哪一方的威胁。他甚至有预感,这一击如果依仗着仙土的削弱来硬抗,必然会使得仙土都在刹那之间崩碎。 这得是下狠心了,管天上接力量的代价,就算是五瘟和刘追这样早已扭曲的怪物,怕是也要大出血。 况且,凭张清和“多次”的经验,它们供奉的这位主,就算是在天上,手腕也不会小。 自己度没有他们快,断然逃不出包围,但是也必然不能就这么等死。 张清和咬牙,心有定计,手指摆出一个看上去极其不协调的印,掐诀念诵: “以神寄器,器完神足,以身祭器,器全身灭!” 随之又狠下心咬了一口舌尖精血喷于镔铁剑上。 剑身上的血管脉络猛然暴起,出现阵阵哀嚎,仿佛其中流淌的不是不知名存在的血液,而是碧落黄泉。中间只透着一丝缝隙的无神眼珠子蓦然撑开,眼中带着无量的帝道威严与极致的扭曲。 一时间,虚空生起黑色扭曲的雷霆,天空聚起重云,剑身自帝眸处亮起一道带着无量劫光的剑气,将四头魔物径直扫飞。 但是由于它们犹然处于勾连高天之上那位的状态,受伤并不严重,然而感受到剑身这股力量时,却怪异地出委屈的呜咽。 张清和也并不指望一剑就能把它们送走,可正当他准备提剑运起第二道剑气之时,剑身上的眼睛突然怨毒地扫了他一眼,那是一种极致的无端憎恨,让他如坠冰窖。 他又开始感受到全身的瘙痒,仿佛有无数头颅要钻出他的体外,眉心抹丹朱又裂开一条细微的缝隙,留下一行血泪…… 他明白以身祭器的意思了,拿自己的喂异宝,来唤醒自己神魂灵性所入主异宝的本能活性,这破功诀谁想出来的,我谢谢他一辈子…… 这样下去,用不着四头邪物围杀于他,他就会整个异化玩完了。 传说中的打不过就加入? 张清和挤出一个笑脸。 ——我们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微笑着面对它,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战胜恐惧…… 他赶忙运起大道天音。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待得天音自心湖之中响起,倒是好受了很多。 剑身之中的眼珠倒是有沉眠下来的迹象,可是现在好了,他脱力了。 看着被打退的的四头邪物渐渐再围上来,张清和惨然。 “我一普通人能在这种天崩开局下摸爬滚打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祖师们,打个商量呗,死了能不能给个二周目啊?我玩游戏从没一命通关过……” 而就在他以身祭器,槟铁剑活性被完全唤醒的边缘,武德星君的令牌又闪烁起了一阵清亮的光,在张清和所无法见到的地方挥了作用,护持了他的神魂。 不止如此,还引来了别的东西。 正当张清和准备拼死换走一头邪物时,一个身影猛然进场,在张府的残垣断壁之中扬起莫大的尘土。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见那人披头散,精致的青玄色罗裙已经满是污渍,她低着头颅,丝上还带着尘土,身体因为兴奋不住地抖动,手里反握着一柄非金非铁的墨色短刀,温婉的脸上显得十分开怀。 俨然是张乐瑶! 值日灵官不明状况,示意三头邪物上前扑杀这个不要命的感应小修。 张乐瑶佝偻着身子,身形直闪作一道青色残像,单论度甚至比得上那枚道器玄梭。 没有任何灵元波动,没有神通显法,血肉横飞,脓血四溅,那是最为简单直白的杀人技,在少女不似人类的反常动作之下,三头堪比法相,还有高穹之上的神祗加持的邪魔,变成了一地肉块,随之化为劫灰…… 张清和脱力地拄着剑,嘴角抽抽 ——“她怎么这么猛啊?” ps.感谢:boy罗大佬2oooo币 2o2oo7o6大佬1ooo币 与叶同行大佬351币 锦依圣灵大佬1oo币打赏! 拜谢!!!加更在明天!!! 第四十九章:这烂怂天宫真的啥人都有啊 只见张乐瑶转过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张清和,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喜,眼底却隐晦地埋藏着些许恨意。 她苍白呆滞的脸僵硬地对着张清和缓缓一笑,有些神经质。 张清和打了个寒颤。 啊这……是敌是友? 场中值日灵官所寄托的邪物嘶吼一声,表达震惊与诧异, “哪路邪修敢管我天宫的事?!” 张清和也愕然地看着张乐瑶,只见她素白的柔荑上握着的哪是什么短刀啊,那是一根已经干枯黑,散着死寂气息的断指,断指狰狞地勾着,故而连带着灵视之外,刀的前段也是如同吴钩弯月一般的弧度。 “嘿嘿嘿嘿,你猜呀?” “猜对了……我就……”张乐瑶还没把话说完,就抿起笑不住的嘴,随手狠甩出一道散着骇人气息的黑色刀光。 快,极致的快,凝聚于一线的灵元里蕴含着足以崩山断江的力量,那山,是中天最高的周山,那江,是中天最浩渺的沧江。 就连刀光都不能称之为刀光,它附上了邪修少女最极致的刀意,其上带着阴森与寂灭的道韵。 明明能够将小半个蓝田城毁掉的力量,却凝练无比,只削掉了值日灵官的一条前腿,甚至于都没有激荡起泥尘,只是安静的没入青岩之中,青岩裂开一条小缝,仿佛被风吹日晒后产生的正常开裂。 张清和觉得张乐瑶与他见过的任何修士都不同,没有符箓漫天,没有法相显化,就是简单直白的杀人技,相较于修士,她仿佛一个力量强大难以揣度的凡间杀手,一切的动作都是随着心意以及战斗本能行事,但是偏偏表现出强大的支配力,并且让人完全看不出深浅。 “吼!!!” 值日灵官吃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没想到你是天宫的人,没想到天宫中竟然有你这样的人。” “原来在府内杀了那四个被侵染暗子的是你! 你是什么时候控制的这具肉身,本身想着这女子手上有镇魔军铁戒,使得她自己幸免于难顺理成章,我也好放她回来,没想到……黄雀之后,还有猎人撒网……” 张清和嘘了一声,在这局棋里,谁都能当黄雀,就只有你是螳螂。 你干啥了? “这种阴冷森寒的气息……还有……天滑,你到底是值夜灵官,还是巡夜灵官?!” 天滑?!你管这叫天滑? 星宿修神小法里最捞的三个斗战法门之一的天滑? 张清和不知道唯一和命星是什么概念,但是张家的几件法宝如果和那一道快到极致的刀光对碰,最后只会是崩然损毁。 除非请动那枚道器玄梭。 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层级的力量。 张清和觉得如果能够活下来,他有必要苦练天滑。 太顶了啊。 张乐瑶披散着罗裙,拢了一缕丝到耳后,又把短刀轻巧地挽了个刀花,她一直连正眼都没看值日灵官一眼,只是默默盯着张清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猜错有奖。” 又是一道刀光,邪物的另一只前腿抛飞。 “嗷!!!”凄惨的戾啸传来,连带着那种混乱感都有所减弱。 好惨一邪物,张清和都有些没眼看了。 “你这般对我,大人不会放过你的!那小子身上有大人的东西,你坏了他的事,不管你是不是最为神秘的太阴一系,大人也会追杀你,一直到北荒大渊,一直到东海归墟!” 听到了有关张清和的事,张乐瑶的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声“嘿嘿”地笑。 “哦……我找他有事,你家大人也有意见?” “在天宫,谁拳头大才是道理,那些妄自尊大,胆敢自诩为帝君星君的蝼蚁,也是拿兵刃拼杀出了地位,纵使你修为再高,见了大人也须低眉。” “就算你强过我,他的力量也不是你这种小灵官能够想象的。” 张清和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眼前值日灵官所化的邪物。 它没有天子望气,自然看不出张乐瑶的深浅,在张清和看来,单就显露的力量,刚刚那两刀就完全比得上之前天上那个大肉球的威势,而且相比于那种倨傲、猖狂、声势浩大的本源,张乐瑶悄无声息,森寒,宛若凡人,大巧若拙,更危险!!! 至少同等层次,天子望气找不到应对的举措,那刀中有着极致的神意,无法妄测,无法捕捉,无法锁定气机! “你说得对,这烂怂天宫里,谁拳头大……谁就有分量。” 张乐瑶捂嘴笑着,本来很温婉的脸,溅上些脓血,显得阴森恐怖。 “按这个情况来看是我拳头大,所以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缓缓走上前来,将威压放出一点,锁定了值日灵官,顿时值日灵官感觉自己被某种难以妄测,无法言明的高位存在盯住,只觉得在无尽的寒渊之中下坠,没有一点暖意,出一声又一声呜咽。 张乐瑶镶玉厚底的小靴轻飘飘踩在身形庞大的邪物身上,吓得值日星官动弹不得。 张清和惊惧的目光下,相比之那巨大的邪物,算得上娇小的高挑少女俯下身子,左手拎起它仅存的后腿,晃悠了几下,然后猛然拧了下来。 血肉里带出几只还在哀嚎的蠕虫。 单纯的肉身力量不必高境修士的神通以及邪修的异宝,值日灵官的血肉马上开始滋生,无数肉须扭动成型,又组构成一根后腿的模样。 “吼吼吼!!!”又是一身混乱刺耳的哀嚎。 张清和今日算是长知识了,这些邪物并非没有痛觉。 眼见张乐瑶又拎起那根新生的后腿,玩闹般地摇了摇,再是猛然一扯,还是熟悉的流程,还是熟悉的味道,黑红色的脓血溅到她冰凉僵硬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诡秘。 这波啊……这波是一千减七为数几何啊? 张清和害怕极了。 眼见少女玩得腻了,用那柄短刀直刺邪物的眉心泥丸宫,死灰色自怪物的额头蔓延开来,烧作一地的劫灰。 眼见她慢慢的逼近自己,张清和吞咽着口水,喉结涌动。 “乐瑶小姐,我可以开始跑了吗?” “可以啊!” 张乐瑶戏谑地笑,笑得很开心。 ps.感谢2o2oo2o8大佬的5oo币 感谢千人一面的妹子的5oo币!!! 第五十章:我真的不是武德星君啊 张清和扭头就跑。 大人物果然都喜欢猫戏老鼠。 他之前不跑,是自知没有机会,这种大修,随意一个气机锁定,就能让刘追所寄托的狼形邪物动弹不得,谁知道这人目的是什么,要是仓皇逃窜,指不定就被隔空一指点死。 但是现在张乐瑶这一句应允则是昭示了游戏开始。 表示着从这一刻开始,他才可以逃窜,尽管逃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立马生疏地化虹御空,磕磕绊绊的,但是依然比流云遁法快上数倍。 他已然入了归元,化虹如同本能,只是过于生疏。 去他的潇洒飘逸,张清和这次回文思楼就要去找本下三境内的人间极,就算修行的条件是让他脱光了衣袍裸奔都行,再来十本八本燃烧精血提升度的秘法,就算榨得自己一滴都不剩,也不受这种鸟气。 况且他要用流云遁法的时候,从来就没潇洒飘逸过。 张乐瑶默默看着张清和远去的身影,还只是痴痴的笑,不为所动,等了大约一炷香,她才一步踏出,整个人都消匿无形。 而张清和这边,还在奋力疾飞,他早已脱力,此刻已经顾不得神魂的承载,开启悟道境到勉强压制住异象的程度,一路往长安。 素白的虹光在天际之间疾飞,还缭绕着淡淡的紫气,张清和压制着头昏脑涨的躯壳,度已然越了寻常法相修士。 然而,不消多时,他便停下了 ——还是熟悉的剧情,还是熟悉的味道,就像回到了家一样。 那个沾染了泥尘的罗裙少女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他身前五丈的地方,手里那根蜷曲的手指还滴着天宫不知名灵官所寄托的邪物之血。 她的笑容就像是扯出来的,一点也不复温柔,从张清和的角度来看,只有着令他胆寒的恐怖。 她居然能够缩地成寸,这是涉及到虚空的领域,唯有上三境大能和命星巅峰的一些翘楚能够做到。 综合种种,张清和深吸一口气。 是洞虚大修啊,那没事了,挖坟抬棺等死吧。 “追上你了,嘿嘿嘿,公子可真是调皮。”张乐瑶捂嘴,这个动作搭上她那沾染了脓血的左手让张清和感受极为微妙,就在刚刚,那只手生生撕扯下了肉身无俦的邪物后腿。 估计把他捏死或者扯烂也就是几息的事儿。 张乐瑶托着身子慢慢凑近过来,只隔着张清和几尺。 “公子可真是好皮相,单且这个不论,你身上的味道,好吸引我……太香了,仿佛来自于道则层面的馨香,只是慢慢贴近,就感觉心旷神怡了。” 张乐瑶面色苍白,表情既僵硬又夸张。 “带着小源儿的时候,我就差点要忍不住了,公子,我好喜欢你啊,我好喜欢你啊…哎嘿嘿嘿嘿……” 张清和看着眼前的这个疯婆子,感觉目前遇到的天宫之人除了刘追和五瘟两个怪物最像正常人,其余的正常人都是特酿的一群神经病啊! 也不对,他的天子望气看不穿眼前这位的本源,不知道她是否是常人亦或者怪物,而且张乐瑶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神魂灵性,宛若一具空壳! 我谢谢你的“喜欢”啊…… 你很好,我不配,忘了我吧下一位…… “乐瑶姑娘……”张清和喉头动了动,花了半息组织语言。 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陷入疯狂之中的“张乐瑶”打断。 “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是武德星君?!” “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武德星君……”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张乐瑶仰头大笑,眼见就要抬手动刀子,看这架势,还不是正常的一刀毙命,是想用气机将他锁住,然后一刀刀凌迟。 武德星君?什么武德星君? 我冤啊!冤得六月飞雪啊!冤得三年大旱,冤得三尺白绫尽染血啊! 张清和急眼了,天子望气运转,略微引动气机偏移了半息,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我不是武德星君!” “我真的不是武德星君啊!” 还好张乐瑶并未认真,刀于是堪堪停了下来。 “武德星君想要在长安塾中对我下手,于是我便设计反杀了武德星君……他的东西都在我这里,若是不信,请这位……一观我的玄囊!” 张清和的手脚从未如此麻利,从中拿出了武德星君的那枚铁令,其上阳雕着仙宫祥云,下书武德二字。 “哈哈哈哈你杀了武德星君……?” “你果真杀了武德星君?” “你怎么可能杀得了武德星君?” “张乐瑶”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但是眼见他将那枚铁令拿出来,又心下了然。 “原来如此。” 她懊恼地敲了敲头,含糊唾骂了一声。 “那你既然不是武德星君,为何逃窜?” 因为你在追我啊姐姐! 张清和欲哭无泪,眼见危机似乎化解,又恢复从容,拱手道: “说来羞愧,我不知道乐瑶小姐是敌是友,于清和的角度而言,眼下最佳的判断便是逃窜。但是以清和之能,多半是逃不过的,届时也唯有拿出底牌一战。” 张清和也变得精明,虚虚实实透露出自己还有反抗之力。 “哦?若是那样,你要作何反抗?” “这个就请恕清和不便告知了。” “有点意思。”张乐瑶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近上前来贴身细细观察他。 张清和寒毛都竖了起来,这个时候可顾不上什么少女的体香。 他正想后退几步,又对上张乐瑶戏谑的眼神,只得僵在原地 老家有位正版祖师爷说过,从心所欲不逾矩,是大境界。 “你现在已经出了蓝田城,不知作何打算啊?”张乐瑶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能怎么打算,世界好危险,我想回长安。 但是张清和却是断不敢这么说的。 “不知乐瑶小姐想让我干什么?” 张乐瑶身子再进一步,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吐息如兰。 “那当然是带你回蓝田县城。” “咳咳……不知我们回蓝田县城干什么呀?” “找太阳星君的麻烦。” 不要吧不要吧不要吧不要吧不要吧? 这一波接一波,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啊! 张清和的脸色仿佛淦了邪神一样铁青。 第五十一章:原委(加更) “嘿嘿,没想到,小公子很在乎我嘛。”张乐瑶用脏兮兮的大袖抵了张清和一下。 他身子顿时绷得笔直。 “小公子能陪小女回来,小女很是高兴。” 张清和脸色木然地化虹,神情变得和张乐瑶一般古怪僵硬。 “那不过是因为乐瑶小姐你说,若我不陪你回蓝田县城的话,你就一刀捅爆我的泥丸宫。” “可至少你宁愿陪我回来也不愿去死。” “好有道理。” 两人言语之间,已经转圜回了县城之中,随着五瘟星君真身消亡,满城的灵瘟也消停下来,只是整个蓝田寂静得让人怵。 “怎么回事?”张清和疑惑地问道,“这一城的人呢?” “不知道。” “不知道?” “但是我猜也就只有那么几个结果,他既然已经被迫前来了,便不会让局外的别人有机会得知他的身份,除了遮掩了蓝田的天机与灵息,其余与张家无关的闲杂人等要么是顺道充作了血食,要么就是另作他用。”张乐瑶难得认真。 “一城之人?” “一城之人。” 好一个顺道,张清和握了拳头,凝眉不知想着什么。 他想起刚进这城时,那般生民各安其所的情境,在对比现今的冷清,心中一股子愤懑之气开始攒着。 “这就生气了?不会吧不会吧?到底是个雏儿,中天大界里这种事不多,但是灭族亡家的却也不少,见一个怨怼一个,张小公子,你忙的过来吗?” 张乐瑶逗弄着张清和,又像想起了什么事儿,难得清明的眸子里有了一星半点欣赏。 “你还得多担心自己吧!待他处理了张家之事,第一个要料理的就是你。仙齿在你手里,你还是唯一一个知晓蓝田原委的活人。” 等等……“活人”?! 他看向张乐瑶惨白的脸色,那种极不协调感涌上心头。 “不要这样看小女,小女会害羞的。” 张乐瑶脏兮兮的手捧了捧脸。 “小女当然是在没进城前就死了呀……”张乐瑶笑得古怪。 “值日灵官那蠢物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小娘子生来体弱,气脉孱弱,就算是感应境小修,也受不得气血上涌,被邪物一激就撒手人寰而去。 倒是省了我一番手脚进城入局,白捡好大个便宜。” “太阳星君又是个自大的,身在高穹,也不屑于多看,分辨出你后便将有生灵气息的张家族人挑走,忽略了当时隐匿生息的我。 况且不止是他,你布局杀那两人的时候不也下意识忘记了我的存在吗?” 张清和细细回想,顿时冷汗就冒了出来,这一个张府里,就起了多少诡谲的暗流啊…… “太阳星君要张家的血脉干什么?” “张乐瑶”在他身前,张清和跟在后头,只见前头那青玄罗裙的清婉姑娘的头颅突然转了大半周,以一种无法理解的诡异姿态瞥了他一眼…… “这个等你归藏再问吧。” 而等到他们掠空化虹丈量完了小半个蓝田,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她终于停住了脚步。 张清和不太喜欢这种地方,周遭的湿气在青石板间生了苔藓,这种湿哒哒的触感让他会习惯性联想。 “哈!找着了!” 张乐瑶在虚空之中稍稍一敲,居然出现了一阵如水一般的波纹。 “喏,进去吧。” 张清和扭头犹疑地看着她。 “乐瑶小姐,你可知这这秘境的由来?” “某种邪物的内里嘛,有何好矫情的……” 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能知道? 张清和本只是打算旁敲侧击一番这个世界正统的秘境成因,以推测出那些邪物的来由,但是没想到张乐瑶的这位寄主给了他一个重磅炸弹。 “这东西很好找的,只是这一头秘境有些特殊,经常被太阳随身带着,有些屏蔽感知的手段,花了些手脚。” 张乐瑶仿佛在轻描淡地写说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拍了拍手掌。 见张清和迟迟不迈步子,她一把抓起张清和的手,先他一步跃入秘境之中,张清和随之也被拉扯了过来。 这头秘境比张清和之前所入的要大的多。又是印象里一般无二的模样,血肉内壁,外魔指爪,在夹缝之中长出难以言明形状的瘤子和增生组织,相比于张清和所进过的那头小号的,这头给予他的压力更为显著。 他心知关了灵视之后应当又是一方仙灵净土,但是他不敢。 在这样的地界上,就得时刻保持冷静才行…… “哟,帝君这是怎么了,单只赢了一盘棋,就显得如此快活。 不够冷静,不够冷静呀。” 某个天外天的四方亭里,有两人对弈。 一个穿着素净的白衣,正襟危坐,面具是个美髯面白的文道神仙。 一个则着正红如火的纹龙衮服,随意散漫地侧躺,以手扶额,这人头戴平天冠,面具是个傲慢威严的薄唇帝王。 那文道神仙举手投足之间从容自若,连自身处于败局也不气恼,只是看着眼前的红袍帝君乐呵呵地敬了一杯酒。 眼见文昌星君的白子大龙被拦腰杀断,又看着他半开玩笑地给自己敬了一觞酒,南天帝君拍了拍手,颇有童心地舞之蹈之。 跟着一旁舞姬的音乐和起歌。 “文昌呀文昌,赢你一次可不容易哟。” 南天帝君挽起火红的大袖,握住酒觞,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轻慨了一声。 “帝君说笑了,下棋有输有赢实乃人间常态,大界里天骄来来去去,哪个敢言无敌,哪个敢称不败? 不过一盘小小的棋,文昌输了也就输了。” 文昌俯,说着春风化雨般的温和言辞,依旧是听不出懊恼。 “你啊你,这般作态,就算是赢了,也让我觉得索然无趣啊。” 南天帝君不满地摆摆手,他虽然赢了文昌,却失了原本的棋形,显得愚拙。 这是落了下乘的,因为他知道,文昌其人,宁愿输棋,也不愿下坏形。 现在更是见不到文昌丝毫的胜负欲,便更为扫兴,又是入喉一口闷酒。 然而眼见不欢而散,文昌却默默话了。 “哪里哪里,文昌只是觉得,虽输帝君一局,却犹胜天半子。” 南天帝君回过味来,看着面前这个白衣假神棍,用最为谦卑的语气猖狂地指了指天…… 鸣谢:沐阳孖的1ooo币! 我等庸人一个的2oo币! 谢谢大家的收藏投资推荐打赏!!! 第五十二章:太阳星君 秘境里的草木上都带着血色的诡异纹理,让灵视下的张清和不愿意多加碰触,布星罗拉了几道剑光,将阻路的邪植利落地切开,切口无比的光滑。 “还不到家。”张乐瑶痴痴瞥了眼,语气很是温柔,却让张清和又是一阵寒颤。 自从确认了他并非武德星君之后,这位不知名的前辈就很古怪。 他自知很招灵性异化程度级高的修士亲近,但再有亲和力,那也是一种能够理性对待的好感。可眼前这位不同,若她是天宫的人,以星宿修神小法之能,灵性的异化便微乎其微。可这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单纯对他的亲近,就好像在看一个心底喜欢的不得了的玩具。 “乐瑶小姐何以教我?” 张乐瑶也不急着往前走,张清和更不想往前去。 ——他固然对太阳星君的行径感到愤恨,也心忧张家众人。在张家这短短几天,他虽然并无归属感,但是依旧感受到了亲近,这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和理解的平凡家族,就和他自己一样。 在心态上,他也是一个凡人。 他现在先想的只是也只能是自身的安危。张家众人在被掳去的那一刻恐怕便凶多吉少,张清和不认为他们能够从太阳星君手里逃窜出来。 他与值日灵官所附着的邪物鏖战了这么久,又陪着张乐瑶的寄主玩了回猫鼠游戏,以一位洞虚大能的动作,怕是早已为时已晚。 强者治人,弱者治于人。能够修行的世界里,这种法则被展现得更加赤裸,更加鲜血淋漓。 张清和没有能力改变,就算能够清算天上的家伙们,他也依旧无力改变地上的争斗。 单从这个方面看,太阳星君那尊怪物,行事确实是无比贴近了人类的方式,所作所为昭示的无不是人性恶的一面。 张乐瑶想了想,沉吟着开口: “布星罗不是这么用的……” 说着她摊开手掌,那枚短刀悬停在掌心三寸之上。 似乎是觉得无法通过言语让他理解,或者说所闻比之所见总是苍白的。 猛然之间,那柄墨刀在张清和眼中隐没,秘境之中不止从何而来的明光一瞬间被遮掩至暗淡,莫大的阴影遮掩了这一片血肉般的领土。 连带着这些长在食道内的不知道该说寄生虫还是邪植的东西焉了下来。 张清和下意识抬头看向秘境的天。 一片幽暗的玄天将不断收缩颤动的血肉内壁取而代之,透露着遂古之初的深邃,张清和第一次在灵视之下看到了星辰耀天的异象,也是自来到中天大界起,第一次敢仰头坦然地望向高穹。 ——尽管这高穹是虚假的。 那天,不过是纵横交织,密密麻麻的刀气幽光。 那星辰,不过是分化翻飞之间衍化的刀道神意。 星辰凝实,闪耀了半息,孕育出可怖的威力,仿佛将亿万万股森寒至极的冷厉锐气贯透秘境的天地之间。 无尽碗口粗细如同皓月般清冷的刃芒从高天之上打出。 “哧哧哧!” 每一道皓月神光都直接洞穿了秘境的血肉内壁,惹得它一阵痉挛。 但它很快连抽搐挣扎的机会都失了,大片的邪魔之土化作劫灰。 张清和只觉得有天崩地裂之感,脚下不稳。 “嗷嗷嗷嗷嗷!!!” 只听见不知何处一声怨气森然的哀嚎,贯穿于整个天地,最终生息渐渐消散,只留一阵死寂。 “这才叫布星罗,小公子懂了吗?” 张乐瑶一只手随意搭上了张清和的肩膀,在他的灵宝衣袍上留下了劫灰混杂着值日灵官脓血的印痕。 这不叫《布星罗》,这叫《你管这叫布星罗》,就像之前的《天滑》不叫《天滑》,叫《你管这叫天滑》。 张清和道胎体质对于功诀的领悟力乎常人,张乐瑶的布星罗与天滑果真是带着这两门斗战法的道韵没错,刘追大抵就是这么认出来的,可其中还有着来自于道则层面的深邃气息,单论威能,已经越了神通,直追近仙圣法。 “我看你在秘境里待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很是心疼。那我们就不在秘境里陪太阳星君玩儿了,索性拆了秘境,让太阳星君来找我们。 小公子,我是不是很关心你啊?” ——刚刚那一式布星罗直接打毁了秘境,张清和与张乐瑶已然随着漫天的劫灰化虹落在城中。 “整……整挺好。”张清和木然拿开张乐瑶搭在肩上的手臂,眼神凝实着巷口。 “不过还请乐瑶小姐把手拿开。”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位看着疯,实际上也是个讲道理的,他表现的不卑不亢,说不定更受欣赏。 太阳星君当前,他不想努力了。 整个蓝田城的天上下起来劫灰,纷纷扬扬,宛若一场黑雪。 蓝田已然是空城,也不知道太阳星君在他应敌逃窜期间干了些什么。 劫灰还在扬着,地上积了好一地泥尘,将青石板的窄街掩盖,变了一番模样,相必长年累月,便没了本来的面貌,也不知今后有无人扫。 没有摆摊的小贩,没有插标的游商,行人不再,公子小姐不再,杂役小厮不再。 这是一座已然死了的城。 “笃笃……” “笃笃……” 脚步渐近,那赤金袍服的人影出现在巷口,他背起左袖,右手拿着个金色的铃铛,华美衣饰中最为显眼的那轮赤阳让人有种难以直视的错觉,金色的假面不显得俗套,但是两行黑泪又给人惊颤与恐怖感。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仿佛若木偶傀儡的干瘦身影,随着摇铃声停在了巷子之外。 劫灰从他头顶洋洋洒洒而下,却不能近他身周一尺,相较于为了防止心神损耗任由劫灰落在身上的张清和,压根不在意这些脏乱东西的张乐瑶,他更有一股子出尘气。 对比看起来狼狈颓唐的二人,他就像一个披星戴月而来的正牌神仙,来诛魔除邪。 张清和唾了一口,左右不被放过,不如直抒胸臆,况且太阳星君的倨傲样子和行事的虚伪作态让他极为不爽。 “不知前辈可听说过,金玉其外?” 太阳星君止住脚步,饶有兴致地思考着这句从未曾听闻的谚典。 “败絮其中?” 第五十三章:太阴星君 “有意思。” 太阳星君金色的眸子凝视了张清和数息,随后一股莫大的威压加身,那威势如同他自己的气质一般,耀眼猖獗,极具侵略性。 一时间,好似虚空凝滞,某种炽热的伟力充斥在这一条小巷中,瓦砾青檐都开始因为这股威压开裂。 不仅如此,张清和还能感受到更为深邃的,某种想要侵染他灵性的力量。 “咔嚓……” “咔嚓……” 一时间他经由灵元洗涤过的骨骼如同崩豆子一般,出难以承载的嗡鸣。 “直娘贼的……” 张清和咬牙,汗滴从额头一直滴流,太阳穴周遭的青筋拧成了盘蛇。 归元境对肉身的打磨微乎其微,或者说,灵肉合一的炼体是自归藏开始,由惟一境集大成。 太阳星君的威压对于神魂灵性而言,拥有逍遥游的张清和只觉得不过是毛毛雨,然而肉身却难以承受。 不要给我机会成洞虚,如果我俩角色互换,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残忍。 他咬牙转移注意力,心中却并无慌乱,他身后有张乐瑶,这疯女人和太阳立场相对,不会看着他罹难。 果不其然,正当肉身承载到极限之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一股柔和清凉的灵元渡入他的筋脉,张清和压力一减。 果真,邪修偷来的灵元十分精纯,不存在那种让人混乱扭曲的力量,他想起李少白给他渡入灵元的情境,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他扭过头,对上张乐瑶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眸子。 “还让不让我搭肩膀了?” 张乐瑶仿佛撒着小脾气的邻家少女,要不是知道这位不知名大能寄托的是具死尸,面色也极不协调,他差点就被美色诱惑了。 不敢了,不敢馋身子了,他太监。 “咦?” 太阳星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凡人女子,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不过半晌,他便想明白了,一声嗤笑。 “藏头露尾的鼠辈。” “星君带着这装模作样的面具,扮作庙里的泥塑神灵,好似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张清和顿时底气足了,装成个头铁的,继续挑衅。 张乐瑶不会让他死,张清和自知不能动摇洞虚大修的心性,只是想在安全的范畴内出口恶气。 “哼!尖牙利齿!” 太阳星君左手虚握,于天地之间又凝成那金色大手,遮天蔽日而下。 巨大的指掌间道则流转,搅乱了天地灵息,炽烈的光华萦绕其间,一时间张清和甚至滞住了呼吸。 在张清和看来,则是在那尊巨大的血肉圆球怪物中心的人影略微动作下,激荡起一道状如指爪的光华,光华如水纹一般涌动,让人看的眼睛生疼。 这是太阳星君的成名神通,大赤阳手! 眼见大手就要将张清和与张乐瑶裹住,张乐瑶却依旧不为所动,把手搭在张清和肩上,不愿放开。 另一只手只是略略挽了个刀花,那柄墨刀便消失在了手中。 天滑,又见天滑! 单只是快,没有一丝赘余的神通,也没有繁杂的异象显化,这柄状若弯月吴钩的短刀又一次展现了一器破万法的恐怖威能。 大赤阳手所凝成的道则大手自虎口处出现凡俗肉眼难以捕捉的裂痕,随之轰然坍塌,化作最原始的灵息消湮在天地之间。 “轰!” 余波激荡,一道金色墨色混杂的混乱灵息四散开来,将小半个东城摧为平地,连亭台楼阁都化作粉尘,不留痕迹。 城早已死了,现在城的尸体也将消没。 “嗖”地一声,短刀回到张乐瑶手中。 “大赤阳手,华而不实。”她不屑地撇嘴。 双方单只是试探,就看的张清和目瞪口呆。这是他第一次见着洞虚大修间的对抗。 然而双方都很克制,张乐瑶是怕伤了张清和,太阳星君是留着身后这群东西还另有用处。 太阳星君一击不成,也不愤慨。他早已是活了数百年计的大修,要是战斗之中不谨慎,早已在谋算他人的道路上折戟沉沙。 “没想到天宫里有这样的好刀。” “呵呵呵,自然是好刀。” “这刀可有名号?”太阳星君试图从张乐瑶所持本命异宝中看出她的来头。 “去问正牌的告死灵官吧!” 张乐瑶身形一闪,并非是缩地成寸,而是一门无法捉摸的护道法,仿佛直接在虚空的缝隙间出入,刀只是往斜上方一顶,就够到了太阳星君的脖子。 太阳星君没想到她的度如此之快,仿若天下极,更不曾料到张乐瑶会如同凡俗中人一般近身鏖战,一个不慎差点中招,只得抽身化虹往天上去。 正处于被动之间,他还不忘摇了摇那个精致小巧的赤金铃铛,一时间本来待在远处的那群傀儡般的干瘦身影围上了张清和。 张乐瑶现在顾不得这些,因为身前的太阳星君身后有千丈法相开始凝实。 那是一尊煌煌大日,并非是仙神身影,而是更为纯粹的星辰法相,如初升,如中天,如迟暮,三种不同的状态交替期间,给予敌手一种难以言说的负累。 只是隐隐约约,在大日之中,有一个神秘的黑色身影,给人一种强烈的阴冷感。 大日法相新生与死寂的过程带着一种莫名的韵律,感染着这片天地——这是太阳星君所领悟的“道”,把他身后的青天染的金黄。 然而在太阳星君惊诧的目光下,“张乐瑶”的躯壳逐渐在一点点剥落,一双素净的玉手似是不耐烦,直接自莫名的空间之中伸出,从头皮处撕开。 墨色罗裙银月锦纹的高挑女子伫立在虚空之上,白色的面具上空无一物,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瞳孔,里头不掺杂着任何属于人间的复杂算计,只有最天真……也最疯狂的强烈情感。 一轮运行周天的皓月出现在她的身后,与太阳星君衍化万物生长归虚的过程不同,这轮皓月只有着细腻的肃杀与森寒,代表着极致的阴。 自皓月出现的一瞬间,本来好端端的白日变作漆黑如墨的玄天。 被金色道则照亮的半边天穹,和被玄色死寂侵染的半边天穹,虚空对峙。 “玄天生皓月,缺月刀……你是,太阴星君!!!” 第五十四章:太阴太阳,孰强孰弱?(为堂主boy罗和打赏大佬们加更) “哟,太阳星君见到我,怎的如此诧异啊?” 太阴星君的墨色罗裙恣意在虚空的风压中舞着,闪着丝丝缕缕的银光,相较于贵气凌人的太阳星君,更多一番神秘。 如同吴钩般的缺月刀握在其手,在身后玄天生皓月法相的照耀下,浮掠过镜面一般的冷光,仿佛不动则已,若是那刀起手,便能将身前虚空都斩得干净,直取那**日。 这便是完全放开手来的洞虚大修之威,能变一方天象,初步勾连道则,如天如狱。 相比之寄托于张乐瑶尸身时的怪异与不协调,这个气质清冷亦如同皓月的高挑女子,举手投足间都自然富有美感,仿若仙神赠与人间最为珍贵的造物。 只是那副通体无暇,除了瞳孔丝毫看不出表情的白玉面具,将面貌挡住,令人好生遗憾。 不过想来也是世间绝美。 “太阴,一向神秘,鲜有露面,竟没想到你也是文昌的狗……?” 太阳星君直到这时才完全紧张起来,他先前也如同值日灵官一般,只觉得这女子大抵是值夜灵官一流。 不是谁都是愣头青。 天宫的神位明面上自取,可暗地里还不是靠拳头,只有灵官令牌的,自然拳头大小也就只与灵官匹配。 若是有心往上走,天上偏门的星君那么多,如五瘟一般,选个名不见经传,没有属神不遭人记恨的,也是正常。 五瘟原是他在文昌身边安插的暗子。 他是武德的兄弟,武德痴诚于文昌,有这层血脉关系在,也不易遭到怀疑,况且天宫中人最是能屏蔽天机,文昌的神通再大,也探不了五瘟星君的虚实。 本以为这次文昌星君觉察到蓝田异动,要北天帝君委派五瘟过来探查,简直是犹如天助。 更加方便了他配合值日灵官不着痕迹地取张家血脉,一内一外,互为表里。 事后五瘟再向文昌归咎于是痴愚导致了任务失败,这是何等天衣无缝。 就算因为那恼人的道胎小子,徒生波折,亲身降临,要废一番手脚,可终究还是能成事儿。 没成想,文昌犹然不放心,埋了一条暗线保险,就算他百般算计最终成事儿,在太阴星君的手里,能不能保住东西还得另说。 “文昌……?”太阴星君刻意地拔高语气,故作疑惑相。 “这和文昌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来寻人,却没想到碰到这么好玩儿的大事!” “让我猜猜……你费尽心思图谋一个破落家族的血脉究竟是要干什么? 他们也没有出道胎的先例,就算是道胎血,也只会在清和之后承继,要说灵器,堪堪就一柄道兵,还不值得你太阳星君大动干戈。 啊……我差点忘了,他们是从江左张家分出来的一支。 当年那位远祖还是被逐的嫡系,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只要趁着祭祖大典各房血脉都回到族里的空当,通通血炼,就能……” 一道炽烈的金光自太阳星君的大日法相中打出,环绕着繁密的道纹,直冲太阴星君腹心。 “哈哈哈哈,你慌了,太阳。”太阴星君虚空挪步,那道威势无匹的大日天光就打入了漆黑如墨的玄天之中,被缓缓吞噬。 “你果真慌了。” 太阴星君也不急着动手了,她轻瞥一眼刚刚斗战的余威,满不在意。 相较于杀人,她更喜爱逗弄人。 又是几道大日天光闪过,把玄天生皓月的内里都照得金黄透亮,依旧是奈何不得她。 “有意思,你哪是图谋什么蓝田张家啊,你是想放出江左张家青云天里的东西!” 在太阳星君故作镇定的威严态势下,太阴星君说出了令他心神最为绷紧的东西。 “太阴,你我本没有利益冲突,一炷香后仙唐就要来人,到时候大家都讨不了好!” “可你偏想成事,我就偏不叫你如意。有人可是狠狠拜托我了,得让你吃个大瘪!” 太阴星君说着,终于有了动作。 玄天生皓月法相中的那轮皓月周遭,大道灵光大作,相较于太阳星君小家子气的大日天光,皓月之中凝聚的道韵却足以让任何一尊混洞老祖心惊。 “哼!那道胎小子是个矫情的,没成想你堂堂一尊洞虚大修,也如此幼稚,一群蝼蚁还妄图吞象,殊不知那些伟大存在们根本不在意尔等!” “本座成道洞虚三百年,这黄天大日法相之下枯骨不知凡几,本座手中的神煌铃,也早想见识见识传说之中的缺月刀了。 我不出旸谷,苍生徒奈何?我不出禺谷,天下尽劫灰! 太阴星君,给我死来!!!” 黄天大日法相也随着玄天皓月的大道辉芒闪耀,只见一股焚烧天地的大日金光引动了那半边黄天,不住地侵吞着玄天的异象。 他轻摇神煌铃,随着神煌铃的奇异道韵波动,又有无量天火自铃声间虚空生成,往那轮皓月扑来。 他的道则之中带着一种诡秘的力量,仿佛能够扭曲灵元,扭曲神魂,扭曲心智。 太阴星君冷眼看着这一切,也不管不顾,只是凝练着那皓月之中的骇人气息。 她甚至不再动刀。 她的刀是纯粹的杀人技,试探了几番,懒得杀人、或者说自知杀不了人后,才勉为其难动用了法相。 “在我的神煌铃的天火下,纵你领悟了八成道则,也动弹不得。” 太阳星君眼见太阴被压制,愈倨傲起来。 “太阴太阳,孰强孰弱,月借其光,太阳称尊!” 太阴星君终于听不得这些臭屁话,手指微微一勾引动皓月 ——她动手了。 那是一道足以照亮北荒大渊的清冷之光,带着可怖的死寂道则,直击而下,只是一瞬,就打破了太阳星君引以为傲的黄天大日。 没有些虚头巴脑的道纹与异象,还只是简简单单一道凝练无比的皓月冷光,之间横击在太阳星君的身上,随之一道接一道,一道接一道。 在太阴星君数次抬手间,太阳的肉身千疮百孔,又随之血肉愈合,然而他的随身物件却也被打得状同劫灰。 那袖中乾坤一般的虚空自然也不堪重负,一道血河洋洋洒洒而下,落入蓝田城中。 这座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的小城,继劫灰之后,又下起了血雨。 张清和直愣愣地看着献血落入掌心,一瞬间忘记了自身处于险境。 太阴星君莫名想起那个堪堪感应小修的张家少女残存的神魂灵性中给予她的,那强烈的意愿与期许,下手又重了半分。 “拜托我狠狠整治你的可不是清和啊……” 太阳星君则惊诧莫名。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十成道则!十成道则怎么可能被凡俗蝼蚁领悟!这怎么可能!” “大人救我!!!” 太阴星君挽了个刀花,心情微微缓了缓,说道:“大佬们还有没有推荐票啊,想求推荐票,哭了……” 第五十五章:杀杀杀杀杀杀杀(求推荐票) “大人救我!!!” 随着太阳星君的肉身在皓月天光之中被毁得体无完肤,虚空开阖,一只大手从中探出。 在张清和的眼中,那是一只堪比一城的赤红魔爪,皮肤粗糙皲裂,露出其间涌动的血脉河流,河流之中还生存着怪叫着的诡谲生物,光是马上低头盯着影子,但有关于它的概念与形象印入他的脑中,也会让张清和神智不清明那么一瞬间。 逍遥游自主运转更甚。 那魔爪把手摊开,太阳星君那如同大肉球一般的神魂灵性就粘上了它的指蹼,成为长在其上的一个肉瘤。 仿佛受伤的羊羔使劲吸取着母体的营养。 当然,若是常人看到,便只当是某尊难以揣测的混洞大能裂开虚空,将太阳星君接引走。 载物榜上的太阳星君能杀一般混洞,太阴星君能压着太阳星君打,这尊混洞又能救走太阳星君让太阴星君束手无策,可见境界与境界是有差别的。 “切。” 太阴星君撇嘴,自那只魔爪出现后她就再无动作。 她化虹缓缓落入城中,再次隐匿生息,看着不远处的张清和。 张清和一点也不从容,相比于两尊洞虚大修的碰撞,他面临着更为朴实的险境。 那些原本由太阳星君神煌铃驱使的东西,慢慢围了上来。 “嗒嗒……” 密集的脚步声落在废墟堆之间,让张清和绷起神经。 他定睛一看,那哪是什么邪魔怪物,正是被抽干了血脉的张家众人。 一具具裹着衣物干尸无神地伫立立着,失去了神煌铃的管束后,不仅杂乱,也茫然起来。 太阳星君在抽干这些张家人的血脉之后,废物利用,将其一具具干尸随手炼作了尸傀! 并非是受混乱侵染的邪魔,并非是被莫名力量驱动的怪物,单只是将神魂灵性强困在干尸之内,只保留着最基本的破坏欲与进食欲的尸傀。 张清和把高天上那些东西当成假想敌久了,竟也忘了单就正常的修行界,把人变作怪物的方式也不下千万种。 他唾骂了一句,槟铁剑横在身前。 尸傀从中分开,一个穿着破烂锦衣的小童儿碎步走了出来,眼神里阴鹫狡诈,面容已然从瓷娃娃变成了枯瘦的皮包骨头,齐整的牙齿突兀出来,在某种力量的催化下变的尖利。 太阴星君的眼神一并锐利起来,一股比太阳星君还要骇人的威压荡出,近前的几具干尸一下子化作了齑粉,其后的尸傀的骨头也出爆豆子般的嗡鸣。 然而这股森冷阴寒的威压很快骤然收敛。 只因为张清和顶着这番天地之势勉强说了两句话…… “还请星君……不要插手。” 第一次时,太阴单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做理会,眼里也不过是对后辈胡闹的漠视。 “还请星君,不要插手!” 张清和的第二次言语,更加恳切,其中还有了某种让人动容的力量。 “有点意思。” 她总觉得天地间没什么有意趣的事儿,然而今天却已然连作了两声感慨。 张清和扫了眼在场的熟面孔…… 张家的家主张谨、几位归藏长老、多位法相嫡系,无一不在其间。这些人昨日还对他友好地笑,现今却已经身着空荡染血的破烂衣物,双目无神地盯着他,眼中只有对猎物的渴求。 他对这些人一一作揖拜谢,又郑重对张源行礼。 “诸位祖爷、叔公、堂叔、堂伯,还有各位族亲,活命之恩,清和没齿难忘,定当——” “一、一、收、殓、尸、骨、立、碑、拜、谢!” 张清和说得咬牙切齿,又大鞠一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嘶哑难听的笑声从张源干枯的声带之中勉强出。 “原打算临死前见见给值日灵官下了好大绊子的大人物,没成想还有这等惊喜,张清和,你简直痴愚至极,若是太阴星君出手也就罢了,可你执意与我对上,那就怪不得我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喜欢,我喜欢!” 五瘟的神魂灵性犹然寄托在张源的身上,笑声刺耳难听。 张清和没有动手前,他不敢上前,只因为有太阴在。 张清和用剑回应了他。 他自穿越以来,第一次持握着剑主动近身,也第一次以一种星宿修神小法上从未记载的方式,运转了天滑! 剑光翻飞,张清和的肢体也跟着不协调地扭动,做出似乎常人根本无法完成的动作来,就好像,类同于凡俗的杀人技! 与太阴星君相比更为稚嫩,但是神韵却已然如出一辙。 经由灵气洗涤的肉身因为自我暴力的扭曲而不堪重负,不断修复重组,他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却满不在意。 这是他第一场真正视作厮杀的战斗。 尽管对手有着归藏与法相修士的肉身! 这些尸傀并不会被异宝压制,是以虽然以镔铁剑目前堪当灵宝的锋锐,也会让张清和手腕生疼,虎口流血,但是他好不在意! “杀杀杀杀杀杀杀!” 张清和已然红了眼,连身形都迅疾几分。 在张清和动手的一瞬间,五瘟星君已然被被干尸重重护持。 他斩下一只又一只干尸的头颅。 他遇到了询问状况的那位好事族叔,天滑的清光流转,卸了他小半肩膀。 遇到了在一齐看护五瘟星君时的一位修士,手起剑落,丑陋的头颅滚到了劫灰堆之中。 遇到了面熟面生的张家凡人,天滑斩断他们的身子不过是半息的事。 张清和的衣上染不了血,因为这些张家人的血脉早已被太阳星君抽干。 他默默停下——外围已然被他杀尽。 剩下的只是呆滞无神,又充满恶意的几尊法相与归藏护持着五瘟。 张谨等人赫然在列。 太阴星君略带期许地看着张清和,五瘟星君十分玩味地看着张清和。 他心里早攒着的一团火熊熊燃起,仿佛一颗根植在中天大界的种子,在根蒂默默蔓延之后,终于要破土芽。 “什么天上堂皇客,不过是金汁食腐蛆。人间吃人的恶嘴脸,天上吃人的好样貌,我这一把镔铁三尺剑,今日就先斩了这假神仙!” 第五十六章:求活剑意(求推荐票) “布星罗!!!” 张清和一声爆喝,镔铁剑离身化作残影,也并不声势浩大,只是在五瘟星君头顶衍化出一小片星云,孕育着肃杀。 太阴星君那样衍化玄天,诛邪戮神一般的运用,显然对他来说太早了点。 但是其中居然也掺杂了某种流转的道韵雏形,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慢慢孕育,一旦完全展露于世间,无异于石破天惊。 五瘟星君冷眼望着,他不觉得一招小小的布星罗能对这些归藏、法相的强大肉身造成什么影响。 小片星云流转,锐气交织纵横间,有千百道星光般的纯粹的锋锐剑气呼啸而下,仿若流星击于长空,带着难以捉摸的度。 “嗖嗖嗖嗖!” 顿时五瘟星君视线方圆内灵视一阵激荡。 没等他反应过来,镔铁剑已然回到了张清和的手里。 灵元运于脚间,他早已不拘泥于流云遁法那般的提纵之术,道胎的悟性惊人,居然自太阴星君的腾挪闪避之间找到了一种迅疾轻快的挪移法门雏形。 他跟不上太阴那样的度,只能用灵元刺激肉身,在消耗心神和灵元巨大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迅疾提升到了下三境的极限乃至于中三境的领域。 可是他神魂本身强于普通修士乃至于同阶邪修,而灵元,他最不怕的就是消耗! 天滑施展开来,这次除了凡俗杀人技一般的干净利落,更添了几分死寂与决然。 并非太阴施展天滑时那种极致的阴寒寂灭,这种死寂之中还带着些许生气,这是……向死而生之剑! 不求大自在,不求大逍遥,不求立命传道,不求凭虚御风,这剑,只为求活路,杀出生天,杀出个朗朗乾坤! 五瘟在这一刻才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将张谨等三位归藏挡在身前。 可他们终究只是归藏,不是惟一,一身修为还仅仅只体现在法相之上,肉身并非此刻堪比玄境灵宝的镔铁剑全然不能破坏。 “剑意!你竟然养出了剑意!” 五瘟星君诧异非常,连那丑陋得不成样子的枯骨童儿脸都扭曲更甚。 道胎是天才,可涉及意境的东西无一不是中三境才能接触,到了那个时候,天骄才堪堪有了所谓的逆伐之资。 张清和没有答话,依旧是回以一剑。 凝聚到极点的剑意雏形运转着天滑向着张谨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忍,更不露怯,仿佛全然信任自己手中这柄镔铁异宝。 张家主操劳了大半辈子,如今成这幅鬼样子,解脱了是好事。 “承蒙叔公照顾,清和……” 一道流光带上了张清和灵元的特性,犹如一条素白的匹练,贯击而下,直取张谨眉心泥丸宫。 剑尖亮起火星,又起一阵闷沉的入肉声,随后干脆地拔出。 张谨身为归藏修士,弥留之际神智清醒了那么一瞬,喉咙里囔囔的,但是又只是勉强一笑。 干瘪丑陋,看得张清和塞心了一瞬间。 “不胜感激。” 血自他的虎口簌簌地留下,看得太阴星君在面具下舔了舔唇舌。 张清和身形更快,手上的剑更快。 “不可能!就算这群破落户实十不存一,也不是一个归元蝼蚁可以应付的,上啊,给我上!” 五瘟星君显然有点慌乱,眼前的事出了他的认知。 “怎么会有如此离谱的剑意,怎么会有如此离谱的剑意!” 张清和慢慢入了状态,嘴角勾起。 虽非功决,犹已近仙,中天养剑第三法,《留仙剑解》! 剑意是一种全然唯心的力量,就算张清和身为道胎,有着然的悟性,但是若无法寻求到自身的执念,也无法在心中埋下剑意种子,然后慢慢壮大。 一直到回了蓝田城,见了着诸多不平,再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他才懂了自己作为一个凡人的坚持。 人出来都是自私的,见到这么多人如同蚂蚁般消湮,他相较于悲痛,活下去的意愿更为强烈。 “杀!” 张清和又斩一尊归藏修士,每杀一尊,他就稍稍俯低眉。 虽然是合作的干系,但设局伏杀天宫,活命之恩不敢忘! 剩下的一尊老归藏带着几尊法相围了上来,喉咙里出痛苦低沉的哀鸣,又不由自主地向他起攻击。 天子望气,谈笑杀人! 在灵视下,扭曲异化的高穹之下,尸傀的气机变化张清和了若指掌,腾挪闪避从容自得。 被改得不成样子的天滑加快了肉身的度,是人跟着剑在走,而非剑跟着人!这是源自于太阴星君怪异的斗战理念。 他再从容杀退归藏尸傀,斩灭几尊法相,又一剑钉穿了那头老归藏的额头。 张清和缓缓地抽出剑,看着眼前的“张源”。 太阴在侧,五瘟星君不敢跑,他自知大势已去。 “我想过栽给太阴星君,却从未想过进张府之后,便一路在你这个小童儿身上吃瘪。 张府众人在大人的谋算下左右是死,你却生生把我和值日灵官拖了下水。 我好恨啊!” 张清和没有和他废话,身形疾闪,一剑入脑,给一天前还是个粉雕玉琢小公子的张源送了个解脱。 这一次不是天滑 ——那是一招简简单单的直刺,连带着纯粹的剑意,却引动了张清和全身的灵元,不浩大,很危险。 五瘟那团邪物般的灵性本源在镔铁剑入主的一瞬间消磨干净。 张清和长吁一口气。 有用。 他全身松垮下来,战斗的负荷与痛楚这个时候涌上肉身,仿佛万虫噬身。 他忍着这痛,想着一个没有完成的承诺。 “小源儿,是小叔失约了。” 张源的尸身双目无神地直躺在地上,与其他诸多族人的尸身没什么不同。 张清和慢慢解开已经破破烂烂还淋过了劫灰血雨的灵宝玄衣,只留下沾着尘土的内衫,郑重地盖在了张源的尸身上。 太阴星君抱胸走上前来。 “不错的剑招,合该有个名字。” “求活剑。” “哦……何以解?此剑虽有生机,却分属杀道,寂灭之气浓重。” “我先前觉得生路是逃出来的,可在中天这样的地方,不对 ——生路是杀出来的。” 张清和虽然疲累,却双目依旧赤红。 “我想活下去,不想让我活的,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第五十七章:一地鸡毛(求推荐票) “哈哈哈哈,不愧是清和小公子,这股子心气儿不错。” 太阴星君掩面。 “想来也对,大界里不能越个大境杀敌,都不能算是出拔的主儿! 再过半柱香,长安里的那些大人物就得到这儿了,小公子可有什么想问的?” 似乎是见张清和悟性极佳,竟然学在她身上学了点皮毛,加之又对他有种天然的好感,太阴星君轻启唇舌,又补了一句 “赶紧了,我清醒的时间不多。” 太阴星君轻轻拍了拍手,莫名的道则波动开来。 张清和那种奇异的状态被打破,双目中的赤红渐渐褪去。 “不敢,星君还是叫我清和吧。” 他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也不仔细盘算就与她聊开了——好似这太阴星君也挺招人亲近嘛! 看着这玄裙银锦,形容高挑,宛如月下仙灵的假面女子,张清和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星君为何执意带我回来?” 太阴瞥了张清和一眼,考虑了一番开口: “你真以为自己逃得了?蓝田以外方圆数十里都被太阳以某种办法封锁,他终归要去找你。倒不如直接带着你去解决了他省事。” 张清和顿时了然,无论目的如何,眼前这位都算了救了他两次。 “不必介怀,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太阴星君现在的状态无比正常,仿佛看不出寄托在张乐瑶躯壳之内的那般疯狂与混乱。 “可是……文昌星君?”张清和隐隐约约有所揣测。 “否也……只是那具身体的原主罢了。”太阴笑了笑。 “我本是过来找人的,和文昌不是一路人,倒听说太阳一系和他斗得火热。 祂的气息开始出现在蓝田,最后则是出现在了你的令牌上,我也算是被摆了一道。” 太阴星君说到这儿的时候隐隐有怒气,却顾着他在场,没有作出来。 张清和微微点头,应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星君怎么知道秘境是邪物?” “那在上三境的大修眼里不是什么秘密,不然怎么会有天宫?” 太阴星君觉得无趣,这点皮毛本是能够揣测的,但是半晌她反倒是反应过来。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能知道?你虽是道胎,但是应该并无这般神异才对!” 张清和干笑一声,赶忙转移话头。 “清和斗胆问一句,太阳星君到底想要干什么?” 张清和定定盯着太阴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 太阴星君见他规避,只好作罢。 “你还未入归藏……” “星君只消说与何有关!他偏想成事,我便偏不让他成事!” 太阴星君细品这句话,只觉着一阵熟悉,面具低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 “那好……江左张家,青云天,碧落湖,言尽于此。” “至于为什么不入归藏不能知道……那是因为归藏开辟神藏,将自身所学转化成神通,能勉强锁住已经知晓的道与理。 而有些道理或者概念,知晓的人越多,事态越严重。” “江左张家,青云天……碧落湖?不入归藏不可知……” 张清和莫名想到长安塾太浩天内那座背阴山来,李少白与徐见山也是那般告诫他,不入归藏,再莫探究那事。 一时间他如坠冰窖,尽管只是一些蛛丝马迹,却使得他被恐惧包裹住。 “星君可知文昌为何要杀我?” 太阴星君懈怠地伸了个懒腰,傲人心胸体现无余。 “啊……这个呀,恐怕你得当面问他咯。” 张清和作揖拱手,示意再没有可问的,或是再没有能问的。 “罢了罢了,长安里那群大人们也要来了,蓝田已然并非我待的地方,该走了。 若是长安塾和仙唐的人问起,只消如实说是天宫邪人的行径,关于我的细节,还请只字莫提。 此外,方才说那些凡人全被充作了血食是逗弄你的,太阳哪来那么多时间?县衙里的供奉败亡之前,不少人就入了县中有匿息秘法的藏身所避难去了。” 太阴星君有问必答,原来是有事要托付。 不过在张清和看来,她还是个尊重人的,换了个行事诡邪的人,直接就给他一刀,毫无风险,了了好大事。 一个人,前后风格真的变化如此巨大?张清和仿若看到了最初的张乐瑶。 张清和怔了会,随之勉强一笑。 “星君你……” 真是恶趣味…… 第二句话由于从心未能说出口。 “我之前也不确定,然而见到了它们。”太阴一指张家族人们。 “尸傀对血食极为敏感,最适宜屠戮县府,若是凡俗都尽皆死了,太阳为何要将这些尸傀放入城中呢?” 原来这座城还活着,有些事物在多大的劫火下都烧不灭。 在这样严酷阴沉的世界中,也牢牢抓着生机。 张清和心湖之中,属于留仙剑解的道与理,流淌了一阵清光。 他深吸一口气,灵视关闭下的高穹明澈无比。 “怎么?”太阴星君有点奇怪。 “回星君,只是觉得人如草木,皆向阳而生,刀劈镰斩后亦然。” “好见地。” 两人也没什么时间谝论,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后,太阴在张清和的躬身拜别下化虹而去。 留下张清和一人一剑,一地枯骨,半座残墟。 屏障破碎之后,长安里的大人来的不算慢,他们来了之后这座城市开始苏醒。 李少白也匆匆地来了,来得最早,他堪堪收到那条玉令传讯。 他一眼看见只穿着染了张家人血雨的内衫,柱剑在枯骨堆中呆的张清和,张清和面色也不再素净,一脸泥尘,他不消几步便跨过重云,到了这少年身边。 李少白当他是魔怔了。 他扫了眼地上的这些尸傀,不止有感应和归元,还有法相,有归藏,可想而知张清和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 “不知这位小公子可知事情原委……” 跟在李少白身后赶来的几尊陌生大修试探地询问…… 张清和略微仰头,作苦涩状,逼出两行清泪来,颤颤巍巍说出四个字 ——“天宫邪人……” 而后任凭长安里的大人怎么问,都不言语了。 果不其然,李少白替他驱散了众人,如同母鸡护崽。 “我塾学子心境有大起落,各位大人这样咄咄逼人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拳头大还算是管用,在场的几位没人敢惹载物榜上的名人,况且只要知道来龙,那去脉就易于推测了。 第五十八章:假面(求推荐票) 蓝田城的元气恢复得很快。 快到了让张清和诧异的程度。 不知道人们是对这种事儿习以为常,还是仙唐自有一番应对方法。 他听说青州出过比这更大的事儿,藏身所就是那之后设计出来的。 可见朝堂上不少人干了实事儿,听说这其中就包括他那亡故的便宜父亲。 他在蓝田里又待了几天,见到许多修行人参与城建,又看到游商走贩们上了街头,以往欢脱的人与愁苦的人脸上都有阴霾,只是少了个不大不小的张家。 这群人打不倒,和浮涂一样,物价最贱,味道最鲜,但是偏生有股子劲头。 使得张清和觉得,在那不可知的高穹之下,这个世界终究有了希望。 他之所以留下来,并非是这起灭门案的尾,些许问讯李少白早已帮他摆平,他留下来是因为要收殓张家人的尸骨,此外灭族了,他反倒成了唯一的血脉,张家的所剩资财不多不少,比得上一个寻常的命星修士,还得他来处理。 张清和自然是默默收入囊中。 李青萝留下的灵源不算少,但是也办不起如此规模的丧事。 他这几天将张家众人一一下葬,又开始整理杂物。 灵宝,法宝以及那枚道器玄梭大抵早已在太阳手中挣扎时毁掉。 倒是还剩了些符箓,又分三类,加持状态的,攻伐斗战的还有治疗伤势的。 这些符文很有意思,张清和在灵视下能看得懂,仿佛是来自于高穹之上某一尊存在的特有知识,至少具备着混乱的特质。 但是危险性很小,仿佛是激活了某种天地之间特有的规则。 就像苹果会落地,水会沸腾。 这些知识,是那些存在们认识世界的皮毛,或许以后可以深入了解一下。 他翻找着,不时将有用的东西收入玄囊,然而看到一件事物时,手却顿了下来 ——那是一副假面,绘了个怒目圆睁,鬓角粗犷的黑面神仙,仿佛空荡荡眼眶里有怒火,要把这人间的不平烧尽。 祂脸上有着赤色的细碎纹路,给本算得上粗俗的面具添了些美感,大嘴之中獠牙伸出,仿佛要泄自己的战意。 中天有帝,披星履道,文武辅弼,阴阳在其掌,四御在其下! 这正是庙里某尊泥塑仙神的模样,其名曰——武德星君! “天宫的东西……”张清和皱眉。 “这种气息与太阴、太阳的面具如出一辙,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好像已经在这里很多年,上头的灰尘也不似作假。” 难不成是所谓的文昌星君安排? 张清和只觉得幕后有一双黑手在操持,并且而今的破局之法,便是毁了假面! “这是料定我会当这什劳子的武德星君了?我偏不让你如意!” 他一点灵元凝聚于指尖,学着徐见山的样子一指点下,一道素白的锐气透体而出。 不过半晌,灵息激荡,烟尘逐渐散去。 面具完好如初…… ——有些尴尬了,他毁不掉。 并且在接触到他带着星宿修神小法气息的灵元之后,武德星君的面具散出微亮的清光。 “清和小子,怎么了?”李少白寻着动静过来。 他这几天不放心,也留在了蓝田。 这下可怎么解释当下的状况?这鬼面具碰瓷我? 张清和只得以迅雷之势将这假面收进玄囊里,有点欲哭无泪。 “先生,清和并没有什么事儿,只是觉得这些杂物清得烦了,想着直接动灵元,效率是否高一些。”张清和脸上纯真稚嫩。 “嗐,你啊,浮躁!万一错过些什么重要的遗藏,可有你哭的!” 李少白笑骂了几句,随之帮着他在这些杂物间梭巡起来。 “这个是养神玉,可以滋养神魂的……” “这个是培元丹,能够固本培元……” 他怎么还不走啊,他不走我怎么扔东西啊,张清和嘴角僵硬。 是啊,养神玉,那种诡异的气息看着就能加神魂灵性的异化,好东西。 培元丹,也不知道是秘境里产出的啥炼的,单看灵性跟个小肉球似的,吃了倒是没关系,就是有心理障碍,也是好东西。 您老快别折腾了,这些都是我想要人道毁灭的啊…… 张清和脸色木然地一件接一件收着李少白递过来的“好东西”。 而在武德星君面具灵光闪烁的那一瞬间,匿息站在蓝田县城虚空上的太阴星君打了个寒颤 ——她在不确定张清和有无透露事关她的细节前,怎么可能走? 能够成为大修的人,没有一个是不谨慎的。 然而那灵光一起,太阴星君又颤抖起来,她佝偻下身子,隐匿的气息都有点不稳。 只见她肢体怪异地扭动,好似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某只野兽。 “他是武德星君,他不是武德星君,他是武德星君他不是武德星君他是武德星君……” 过了好一会,太阴星君才缓缓压制住这阵疯狂,下定了结论 ——“他不是武德星君。” 随之缩地成寸,没多久就离了仙唐周边,往南去了。 就在太阴星君走后不久,一个温文尔雅的青衣男子也出了蓝田县城,他相貌普通,但是眉宇间有一股子书卷气,性子也显得随和,男子坐在商行的马车上,向着行主施礼。 “多谢老丈载我一程,让在下能蹭到个传送门户,不然在下还不知道如何回神夏呢!” “您说笑了,您说笑了,像您这样的仙人,能看上我们商队,是福气啊。 唉……蓝田城里不太平,长安附近都是如此,整个关内可见一斑,我才决意去中州展,可这路阻道险的,有您这样的强者,就无虞了!” 行主满脸堆笑。 “不知仙人仙乡何处,又怎生这几天来了蓝田呀?” 男子不搭话头了,商行行主只当时仙人的傲气,也不在意。 张远坐在颠颠簸簸的杂血妖马的马车上,轻轻慢慢地哼着小曲儿。 “恼人的是那天机难说尽,好在是有这算盘能打清。披锦的妖魔要结伴,持剑的童儿意难平。这场大戏方登台哇,诸位看官你细细听……” 不多时,他拎起怀中玉令,将一条消息往文昌手中。 “事毕,捧砚灵官。” 五十九章:对坐饮桃花(大佬们求推荐票) 李少白把张清和带回了长安塾,留下了蓝田的一地鸡毛。 虽然在张清和看来,无异于是从龙潭回到了虎穴。 太浩天白日里依旧是那般浩气常生,钟灵毓秀的模样,灵视里亦然。甚至比这方天外天之外的长安还要干净 ——长安中有不少土地上都滋生了轻微的异化。 这很奇怪,张清和却无法深究。 现在到了仲春四月,他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盛,在春风里笑着,然而张清和却是疲累的,甚至说,阴郁的。 蓝田县城里各方盘算的杀戮场中,纵使他掌握过些微的主动权,但是仍旧是被算计的一方,更不要说,一场谋算下来,疑云更多。 诸如江左张家的青云天碧落湖,让他莫名联想到太浩天里的背阴山。 诸如武德星君的面具与令牌,他本是决意丢掉的,然而冷静下来后又决定思虑一番。 诸如太阳星君、五瘟星君、值日灵官那样,已经将人性吞食殆尽,虔诚侍奉着天上仙神的怪物究竟从何而来。 诸如文昌星君……究竟是想杀他,还是要干什么…… 一切疑云与近日的负累都使他心湖荡漾起杂音,连带着交织在心湖上空的逍遥游都有点不稳。 这门功诀好似以真意立足,如若他失了鲲鱼化鹏的进取,想来神魂灵性崩溃不过是弹指。 和王执心所得的大道天音一般,信,则种种生,不信,则种种灭。 张清和晃了晃脑袋,压下这些纷杂念头。 李少白没有走,他一路看着这个少年郎瘪着霉头,只当是斩尽了族人尸傀之后,张清和心境有了大起落。 确实不是一个少年郎能随意承受的。 尸傀纵然是怪物,但好歹有人的面貌,况且还是血脉之亲,和李青萝异化生成的邪物不同。 他踱步想了想,在张清和院里的桃树下摆了小桌,手又一挥,铺上两个蒲团。 风吹得百叶簌簌,桃花飘上桌来,李少白不忍动手抚去,他于是招招手,示意正低头沉思的张清和上前来。 “清和小子,你近前来!” 张清和的思维散被打断,才见着把他送回立命峰别院的李少白不仅没走,反而还安桌落座,笑眯眯地看着他。 “先生这是……?” “可能喝酒?” “自然是能……然而……” “可通文辞?” “皮毛而已,不敢卖弄。” 李少白生性洒脱,就算在张清和刚入真院时拘谨礼貌,那也不过是想将他留住,此时自然不计较这些繁礼俗节。 “如此矫情,怎么能算作我辈修行中人?来!喝!” 两个精致的玉坛子被摆上了矮桌,一股子神异的酒香扑鼻而来,这是李少白的桃花醉,百年的桃花醉,李少白素袖再一挥,又是两个玉杯到了桌上。 他慢慢将泥封掀开,顿时院里飘飞一阵清灵之气,让张清和神魂一振。 张清和松了口气,看来酿酒的原料并非是秘境邪物的体内产出,单闻味道,是长在十万大山里的灵药,这些灵药,除非开了灵智成妖,乃至于成了堪比上三境的修士的药王,大抵对神魂灵性是并无影响的。 “今天你可是有口福咯!我这桃花醉可不给外人!” 张清和不理会李少白话里的深意,也利落地捧起了酒坛子,就往玉杯里倒。 “言语倒是拘谨,可你还真不客气!” 李少白轻啜一口酒液,看着张清和笑骂道。 “你是守正公的嫡子,想来也颇通文辞,今日我们就以这桃花为题来行飞花令,单取一个桃字,如何啊?” 李少白不着边际地瞟了眼张清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清和疑惑地点头,更不知道李少白卖什么关子。 “先圣曰:长幼之序不可违也;君臣之序不可乱也;神人之序不可议也。我痴长清和小子你两百余岁,就先由我开始吧!” 单看李少白素衣夫子的这放荡样,真不像是个活过百载的大修。 “桃花颔礼东风,几处红酣默默开。” 李少白的言语之中仿佛带着一股子奇妙的韵律,将张清和心境的里沉淀东西蓦然激了出来,连带着他的言语也带着戾气。 “新桃犹笑春光里,老树横死在客年!” 李少白听了这满带着死寂意味的咏花诗,只是轻轻一笑,按令序随口绉出一句七言来。 “蹁跹桃花欢入水,合往天上远凡间。” “宿雨孤桃一地红,芳菲尽死黄泥中!” “初晴犹有桃花在,香缀十里点春风。” “老死春风烂桃门,秋云急雨不待人!” “秋风未尝斩春桃,待得来年又生。” 两人语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张清和在李少白言语的引导之下内心的情绪都借由诗词迸出来,一轮飞花令下来,双目又重归了将张家众人斩杀殆尽之后的那种赤红,头上隐隐约约有雾气升腾。 李少白听了笑而不语,他最后一句掺杂着莫名道韵的言语说尽,便只是默默看着张清和 ——张清和握持酒杯的手已然青筋暴起。 “呀呀呀,你是个不会作句子的,这言语里的死字如此之多,给这清雅的桃花添了好些煞气与暮气,于意像不合,于意象不合呀!” 李少白看着依旧是深陷于情绪之中的张清和,砸吧砸吧嘴,伸出葱白的手指,往他额间一点。 “痴儿,还不快醒来!” 张清和猛然回过神来,身上一种莫名的气机消散于天地之间,那是某种自心湖中诞生的煞气。 “见你时就觉你悟了剑意,更是分属杀道,其中虽有生机,但犹不显著,可你步子迈得太快了,这剑意并非循序渐进参悟,而是一步到位,心神难免受影响。 杀意要纯粹的是握剑的手,可不是拿酒杯的手哟!” 李少白一针见血。 张清和这才看到手上的玉杯已然被他握成了碎片。 剑意是种唯心的力量,是难得的由人心生,与天上东西毫无干系的力量,长安塾里的洞虚大修中,李少白可以说最擅此道。 若不是李少白给他梳理,此后行事说不得就被这道剑意影响,行事偏激起来。 想到这里张清和额头流汗,在这样的世界里行事偏激…… 求活剑意可不就成了求死剑意…… “谢过先生……”他郑重以师礼拜谢。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所作句子意象不切,少些风雅,那这次飞花令,可是我赢了?” “先生,您有些句子的平仄……” 李少白眉头一拧,张清和连忙低眉顺眼地改口。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我远不如先生,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 张清和立马敬酒。 “哈哈哈哈,好哇,当浮一大白!” 诗剑双绝,先得是剑绝拳头大,于是诸人不得不说诗也很值得称道,甚至还把诗放到了剑的前头…… 第六十章:近日事(大佬们求推荐票) “哟,怎的喝酒还不叫上我啊?” 又有一道灰色长虹架来别院,是一个半披着灰衣,冠不整的夫子。 “你小子,不会以为桃花醉的余味还能瞒得过我吧?” 李少白满不在意地又上了个蒲团和玉坛子,都没有正视来人一眼。 “楚凤歌啊楚凤歌,你这狗鼻子在这方面可真是得天独厚啊!” 张清和看向这个被称为楚凤歌的夫子,李少白一样,没什么夫子的作态,不要说一板一眼或者一本正经,相比于李少白,这人更没个正经。 不过他看着看着,猛然间却瞳孔一缩,又慢慢压下自己内心的诸多想法。 张清和看着眼前的玉坛子,猛灌了一口酒,满脸酡红的问道: “先生,这位是……?” 李少白还没搭话,楚凤歌倒是眼睛一亮,亲和地挪身到张清和身旁,也顾不上泥尘。 “少白啊,你这内定的弟子酒量可不行哟,得好好培养!” 他先是打趣了一阵李少白,又回应了张清和。 “我是塾内的楚夫子,要是这几天有早晚课,你也早该见我了!然而现在塾里正忙着呢!” “老徐怎么样?” 李少白很讨厌楚凤歌对张清和莫名其妙的殷勤,觉得又是个跟自己抢弟子的,于是赶忙移开话题。 张清和听到有关徐见山的事儿,连忙竖起耳朵。 然而楚凤歌却不会知道为何,故作神秘地避开徐见山的话题。 “嗐,这两日圣夫子他们就要回来,以后看样子是不必忙咯!也就辛苦几日。 不过,听说镇妖王已然回转了,可如何交代……多事之秋啊!” 看样子镇妖王已经得知李青萝在长安塾里出了事。 张清和默默消化着得到的信息,微微松了口气。 有了太阴星君的提点,他早已经将背阴山与李青萝联系了起来。 现在看来,在仙唐的高层里,不乏有知晓背阴山事的,长安塾对镇妖王也没有隐瞒,有问题的不是长安塾的大部分人,有问题的是背阴山。 最重要的事,他很可能不必承担来自一个载物榜大能的误解与怨怼。 “不过……你说李家小娘子是如何上……?”楚凤歌不着痕迹地说着,又瞥了眼张清和,连忙止住话。 李少白略微看了眼张清和好奇的眼神,对楚凤歌道: “说说吧,你的揣测,清和小子左右算是知道了一半的来龙去脉,但山的部分,一个字都不行。” “张少郎难不成就是那个击退邪物的学子?!”楚凤歌霍然挺直身体。 “哎呀呀……不愧是麒麟榜铁血剑,当时还未入归元吧?居然能逆伐一具堪比半步惟一肉身的邪物……” 楚凤歌一脸堆笑地掂量着张清和的身子骨,张清和一阵恶寒,心中警惕。 “等等……铁……铁血剑?什么铁血剑?!”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张清和在心下祈祷,千万别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李少白这下却是满脸戏谑地插话了。 “天衍阁三榜能显天下才俊,自有一番感应收录的能为,蓝田的事虽不大不小,但也震惊朝野,你以归元之资入了榜尾,整个中天大界也没有几人,足以自傲了。” 张清和两眼一翻,差点一口酒液没呛上来,把自己送走。 “那……那诨号是……?” “或许是看你从未有在大界之中行走的名号,便根据事迹取了一个——榜九百,斩邪非斩义,铁剑铸丹心。自然便是铁血剑!” “好!”楚凤歌鼓起了掌…… “那我斗胆一问……塾中都有何人在麒麟榜上,又是何名号啊?” “嗐,多了去了,什么梅花君,养浩剑,青云生……其中最有名的当属麒麟榜前百的小圣人和玉郎君了!” 楚凤歌心急口快。 对比这些响亮的名头,铁血剑三个大字直撞在张清和心头 ——他裂开了。 更重要的是,他不行走则已,往后行走天下之时,人家都会以“铁血剑”这个名头来叫他。 而“铁血剑”这种三流凡俗江湖客的名字,简直拉低了诸如小圣人、玉郎君等长安塾真院的平均水准。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是因为诽谤某位存在而受到因果打击了吗? 张清和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拿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不愿再言及此事。 “哈哈哈……咳咳,我们还是说说邪物吧?”李少白见张清和反应过大,有些尴尬,赶忙转移话题。 却见得此刻张清和似是不忿,拿起酒坛痛饮,头轰然砸在矮桌上,逐渐呼吸均匀,竟似是睡了过去。 “嗐……这小子!”李少白瞥了眼。 楚凤歌神神秘秘地,又用灵元探知张清和是真的睡了,这才开口。 “李小娘子的事还有隐情!我方才已然转移话题,便也是因为就算是这另一半的来龙去脉,也不便告知学子。要不是张少郎醉了,少白你方才差点让我好难下台!” 李少白略微沉吟。 “何事如此神秘啊?” “我们都知道,纵使仙禁再怎么衰弱,背阴山那鬼东西也不能影响到仙禁之外,只能在山间作威作福,然而那两个小郎君却说,有人给李小娘子托梦!” “你是说……” “没错!长安塾中有内鬼!”楚凤歌面色凝重。 “你可有怀疑?” “我怀疑老徐……” “什么?!” “小声点!……你是否记得那天……” 楚凤歌和李少白细细碎碎地说着,又因为天色渐渐昏暗,两人还有正事,仓促收了酒具就要往外赶。 临行前,李少白特意进了屋内,给张清和拿了件外衫披上。 纵然修行者不惧寒暑,但是却还保留着许多类同凡俗一般的习惯。 这种习惯对于修仙者来说并无用处,却是他们表达关心的途径。 单此一条足矣。 待得两人化虹去了差不多一刻,张清和不再运转星宿修神小法之中所记载的匿息法门,脸上酡红消去,将身上披着的外衫拿到手中。 “没想到还真管用。” 张清和看着刚刚楚凤歌与李少白二人离去的高天,眼神深邃,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在心湖之中,逍遥游与神魂灵性的双重镇压下,一段知识、记忆亦或者说是活着的意识出不甘地嘶吼,带着一种莫名的神圣感与混乱感…… 第六十一章:揣测(求大佬们的票票) “背阴山……魔壳……” 张清和轻诵着这条隐秘的信息,心湖之中那段隐秘的道与理宛如活物,挣扎得更甚,却始终无法挣脱他堪比中三境修士的神魂,以及逍遥游道韵的镇压。 再联系到李青萝所说…… “守庸子是大恐怖……” 是否能说明,那所谓的魔壳,与背阴山以及守庸子大有关系。 念及这里,心湖中的那段既神圣又邪恶混乱的念头又是一阵骚动,一道幽深的流光拼接其上,仿佛更加完整,力量更加强大,尽管被锁的死死的,但是也使得张清和猛然增了些压力。 九牛一毛而已,张清和嗤鼻,即便是他完完本本知道事情的原委,也根本不带怕的。 这段道与理虽然带着某种异化、同化的趋势,但是最危险的效果在于引动。 引动修士那早已异化的神魂灵性影响肉身,从而失去理智变成邪物。 除此之外,按太阴星君所说推测,通过传播这种知识,似乎能间接壮大背阴山或者张家碧落湖里的那位存在。 如此这般,才使得李少白、徐见山等人视之如洪水猛兽。 可张清和的神魂灵性毫无异化可言,要对抗的也不过是这种隐秘知识所带来的侵染罢了。 而根据这股信息或者知识所带来的混乱感,张清和揣测,中三境的夫子,恐怕所知道的事情都不会有张清和自己完整 ——他们不会将守庸子和那山联系起来。 不然以归藏、惟一、命星三境的神魂,锁不住这种繁杂纷乱、极具侵略性的道与理。 可这种特性使得张清和疑惑地想起天上的那些东西,明明天宫众人堂而皇之地挪用那些玩意的真名,为什么毫无损? 按理来说,既然“魔壳”之类的隐秘知识不可闻,不可说,不可名状,那根据特质,了解诵念挪用祂们的真名应该后果更加严重才对。 正道修士是不知道天上是什么玩意,就像塾里的学子不知道背阴山上有什么、是什么,于是能正常讨论背阴山。 可天宫的人不是啊! 到了祂们那种层次,可不就是诵吾真名者,轮回中见“永生”吗? 巨人不会在意蝼蚁的蹦跶,可蝼蚁蹬鼻子上脸,往祂们的点心上跑,这还不得上上眼药? 张清和隐隐约约觉得,天上那些不可名状的特质,很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有一部分残缺。 “还有一点……楚凤歌说,徐见山有问题,李青萝也说,徐见山有问题。” 张清和可以很笃定魔壳的事儿,然而事关徐见山是否能够信任,他却有了犹疑…… 他默默回忆了方才两人交谈时的模样。 嘴角莫名地勾起一个笑容。 “不管如何,暂时先不对徐见山作过多接触。李青萝的事并不简单,现今她死在我的剑上,便算是我早已入了局中。 我得好好看看,究竟还有哪些人哪些东西要打算盘,又究竟是想打什么算盘……” 张清和手一招,镔铁剑自玄囊之中翻飞而出,留仙剑解的道与理在心湖上熠熠生辉,连带着布星罗与天滑施展而出,已然有模有样。 剑招的拼凑组合之下,不着痕迹,让人只觉得是最为简略直接的御剑术,夜色渐深,剑气横飞。 张清和舒了口气。 在太浩天的晚上,还是舞舞剑才能得到安全感…… 太浩天与长安城的时段如出一辙,并不因为作为天外天就有些差异,长安城由是也入了夜。 何沐阳与许冬溜出府外已然一天整。 长安东城也唯有他们现今所处的这条小巷最为清幽,因为这里住着整个长安最好的炼器宗师,也是最好商量的炼器宗师。 至于商量的方式,就是灵源。 “何少郎,许少郎……你们这是作甚啊?刀鞘早已打好了,自取便是了,可缘何在老头子这里从早饭蹭到了晚饭啊? 再不走,老头子可就要强行送客了,我这不比你们世家,可没有吃宵夜的富贵习气!” 天冶子好歹有着身为炼器宗师的尊严,任凭这两个小娃娃在这胡闹是万万不成的。 “东西取了就赶紧走吧!” 许冬听了这话愣愣的,就打算往外走,却被何沐阳拉住。 “沐阳,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许冬思维虽然不如何沐阳敏捷,但是身为世家子,谨言慎行却是知晓的,单论人脉权势,天冶子乃是长安内最不可得罪的几人之一。 何沐阳嗤笑,这老头明里暗里敲打他呢。 “不比你们世家”,意思是这里不是你们自个的家,赶紧哪里凉快哪里待着。 至于“富贵习气”…… 意思很明显,人家都吃不起夜宵了,想留下来吃,自然得加源。 许东没有何沐阳心细,对于一个爱财如命的人来说,不存在得罪一说,利益便是他的软肋。 然而何沐阳却似是回过神来,拱手一拜。 “呵呵,宗师说笑了,今天是我等二人唐突了,这刀鞘炼得实在是巧夺天工,藏锋养器之能显著,令小子们惊叹,小子们这就走,这就走。” 天色已晚,那人看样子今日是不会来取簪子了。 天冶子神色失望地看着何沐阳。 只觉着自己少了笔外快。 然而何沐阳又轻声说话了: “不过沐阳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我等明日再来取鞘可好啊?” “沐阳?!”许冬脸上的麻子苦作了橘皮。 每天翻院墙可不是个容易事儿,况且今日回转得如此之晚,定然会被现了。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明日说不定可忙的很……” 天冶子故作为难道。 “就如此说定了,明天一早,小子们可能得再来叨扰了!” 何沐阳长身一躬,两只大袖合拢,世家子风姿显露无疑,全然不似在李青萝身边那般毫无主见。 许冬摸不着头脑,只得跟着作揖。 只听见“啪”地一声,袖中一个乾坤袋掉在了地上,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头的灵源作价几何。 何沐阳懵懂地捡起来,对着天冶子笑。 “哎呀呀,宗师怎生这么不小心,可得好好保管随身的资财。” 天冶子原本难看的脸色顿时回暖。 “少郎说的是,少郎说的是!明日可赶早过来,我遣童儿去天上居提一桌吃食!” 何沐阳却头也不回慢慢走了,身后跟着许冬。 “少郎且慢。” 他脚步一顿。 “你要找的那人,能量可不是何家和许家能压下来的。” 何沐阳听着眉头一皱,又联想到李青萝,心里担忧骤生,眼中被一道莫名的幽黑蒙蔽。 “无妨!” 第六十二章:终会面(求大佬们的票票) 第二日张清和起了个大早,塾内因为李青萝事件的余波,仍旧没有早课。 夫子们就连白日里也只是在传道堂里轮班,大多是往背阴山上去,似乎是在紧锣密鼓地排查什么。 倒是给了他机会出太浩天,去长安东城取器。 传送门户在真院里,只有两个惟一夫子守着,张清和也算是轻车熟路,又一一拜谢过行礼的执金吾,到了长安里。 这座城依旧很有生机,对比蓝田,它更有一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气势。 人们活得安然,这是仙唐带来的底气。 张清和思维敏捷,记着路线,兜兜转转就进了小巷,将李少白给的玉牌交予门童。 小厮认得他,轻轻拜了一礼。 张清和也赶忙回了礼。 他的观念与中天大界有些出入,喜欢尊重,却不喜欢等级,然而现在他是既得利益者,于是安然享受,但是能给予他人尊重只费举手之劳时,也绝不含糊。 小厮见张清和回了一礼,有些诧异,来来往往的大人物和世家子他见得多了,也罕有人对他这般作态。 他思虑了一番,决心好心提个醒: “小公子您可算来了,因为迟了些,何家和许家的两位公子可是昨个候了一整天呢!” 何家、许家…… 张清和心思电转,内心立马凝重起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没想到让何兄和许兄这般等着,那倒是清和的不是了。” 张清和内心慌得一批,却立马调整好心态。 姓何、姓许…… 这不就是李青萝身边的那两个朋友吗?还被徐见山叫起问答…… 这两人一到,就证明簪子的事已经坐实被现了。 这是他犯下的大失误…… 不止中天大界危险,中天大界里的人,也没有一个傻子,以后要办成什么事,多几个假身份倒是十分必要。 就像小六、刘追、张乐瑶一般。 这也是他没有丢掉武德星君面具的原因之一。 看这个态势,天宫的态度很暧昧,不管面具是不是有心人留在张家,牌子、功法、面具一齐,便似乎是要钦点他当武德星君了。 并且天宫似乎也十分自由松散,那就怪不得我开马甲坏你们名声了…… 张清和此刻并没有那么慌乱,长安塾已经知会了镇妖王,抗走了镇妖王那头的压力,剩下的不过一些小打小闹,无关紧要。 在长安塾这个道果门阀和镇妖王府看来,何沐阳和许冬的深究,也许只是一场闹剧了。 他整理整理身上的学子青衣,泰然自若地走进院中。 而另一边的堂屋之内,何沐阳与许冬看见门童递到天冶子手上的玉佩,却猛然瞳孔一缩。 “沐阳……那不是?!” 许冬就要说出来。 何沐阳示意许冬管住嘴,只是眼神犀利地看着门外。 张清和从容地随着小厮引路走来,风姿绰约,面白如玉,眉心一点丹朱点缀,如同浊世佳公子。 要不是内心存疑,何沐阳也不得不说一句好皮相。 然而张清和正要进堂屋,却脚步蓦然顿住。 他先是瞥了许冬一眼,又深深盯着何沐阳看,仿佛要将他看穿。 好哇,正等着你们一个个来送呢,让我看看你们这群东西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心里虽说是这样想,张清和却主动行了一礼,作茫然状。 “这两位兄台好生面熟,似是在真院早课之后有过一面之缘……也是找天冶子大师来炼器的?” 送玉佩的门童脸上闪过一丝感激。 “见过张少郎,久仰大名了!在下何沐阳,我身旁这位是许冬,我等恰是同窗,那日在徐先生的早课之后见过一次,同行的还有李青萝郡主!” 何沐阳与许冬赶忙回礼,又不动声色地提了李青萝。 “原来是两位国公家的公子,久仰久仰!” “少郎今日是来取东西的?” “哈哈哈,非也,非也!”张清和笑道。“我打算托天冶子大师炼一件护身灵衣,再打一柄灵宝长剑,近几日出了趟远门,塾里赠的灵宝兵刃有所损毁。” 张清和打着太极,睁眼说瞎话。又将一袋子至少可以打五件玄境灵宝的灵源递到天冶子手上 他也摸清了这老头的性子。 况且张清和的确是想要一件护身灵衣,再另外打一柄灵宝长剑。 经历了蓝田的对敌,他深知护身法宝的重要,若不是有张谨赠送的灵衣,他说不得就没底气让太阴星君住手了。 至于长剑,日后明面就用天冶子打的那把,不甚方便时,才是镔铁剑出场的时候。 天冶子直觉有意思,这两方都知道对方是来干什么的,也都知道对方想要听到什么,却依旧这般转圜。 一群小狐狸,他心底骂道,当下却只是默默笑眯眯看着。 “张少郎还没用过早餐吧,我特地取了点天上居的吃食,不若一起啊?” 张清和可不管这俩人想如何套他的话,然而听到有早点时却眼前一亮。 “这……合适吗?” “嗐,不过是多加副碗筷。” 张远宴请他的虽然是珍馐,可自然比不得修行者的早膳,花了能买上十桌灵筵的源,张清和自然是毫不客气坐了下来。 “哎呀,没成想机缘巧合我等能与铁血剑张少郎一同进餐,实在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何沐阳笑道。 “对吧,冬子?” 麻脸的许公子连忙点头。 张清和夹下一只炉烤灵鸽的翅膀,蘸上糖霜,筷子的动作却不停顿,显得很从容。 内心却在念叨……外号影响不到我外号影响不到我…… “哦?机缘巧合……” 张清和故意与何沐阳对视一眼…… “那还真是赶巧咯!” “那是,那是!能以归元之资上麒麟榜,张少郎实在令我汗颜,沐阳天资愚钝,纵然族里资源倾斜,如今也不过中人之资,比不得呀!” 何沐阳俯叹息,光说些没营养的话,许冬则是没有主见,一个劲应和。 “岂敢,岂敢,折煞清和了!” 天冶子观察着几人的脸色,见提到麒麟榜时张清和神色有点僵,赶忙活络气氛。 “几位少郎,吃菜!吃菜!” 六十三章:筹谋(加更求大佬们的推荐票) 与何沐阳、许冬二人的谈话毫无营养,好在有天冶子这个人精调和气氛,倒也聊的不错。 双方都不动声色,于是席间气氛融洽,觥筹交错。 然而张清和这一顿早点却吃得膈应,他终究没有取那玉簪子。 玉簪子一取,话头便顺势给摆到了明面上,他不知晓何沐阳和许冬会作何反应,但至少气氛是尴尬的。 他本是不忧心这个小麻烦的,但是进院之后的第一眼,使他改变了想法。 “不知张少郎要的灵衣和长剑形制如何啊?” 天叶子抚着乱糟糟的胡须,装模作样向他问询着,倒也像正事。 “灵衣制成一件内衫便好,长剑的话,剑长三尺,外观形制不必太过张扬。” 张清和沉吟许久,作了答复。 平日在院里常穿学子青衣,炼制一件灵器衣物作防身之备,也不必要标新立异,况且内衫是无论何时都能够穿的。 至于长剑,镔铁剑他用的顺手,长度形制就按这个来并无不妥。他不爱太过张扬的繁饰,内敛一点就好。 许冬眼前一亮。 “张兄可真是个眼光卓绝的,长安城里除了老宗师,炼器的师傅们多喜浮华,所制的灵宝外观夸张的很,就连素境的灵宝也能装点成法宝道器的唬人样子。 这也是除了炼器水准之外,我等世家子甚是推崇老宗师缘由之一啊!” 这麻脸公子终于插得上话,恭维了两句,赚了个一炮双响。 何沐阳顺势将那把带着刀鞘的直刃唐刀递上前来,给张清和一观。 稍稍一抽,一汪清虹映入眼帘。 张清和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艳,于是得到反馈的器主和炼器师眼里都有了满意的神色。 然而天冶子这人,虽然贪财了点,水准却没的说,张清和不得不赞叹佩服。 这两人的满意虽然不知真假,但是张清和的惊艳却是实打实的。 他又以玉筷捻起一团糕点,放入嘴中细细咀嚼品味,细嚼慢咽又顺了一口灵茶后,又对天冶子说道: “不过清和斗胆,还想向老宗师提一个请求……” “哦?不知张少郎还有何要求啊?”天冶子疑惑。 “清和有个癖好,不太喜爱用异宝炼作的灵宝,可能得累了老宗师,请您用些天生地养的灵材施为,炼成了这柄灵宝长剑。” “这是为何啊……?”天冶子有些纳闷。 “哦,个人习惯罢了。” 虽然槟铁剑他勉强可以接受,但是一想到大多数异宝灵视下那般对不起观众的本相,再联系到以往的攻伐斗战无不是开着灵视的状态…… 他可不想和太阴星君一样拎着根黑蜷的手指大杀四方,那也太惊悚。 虽然那柄缺月刀是异宝。 “也好,这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天冶子满脸堆笑。 “既然我的事处理完了,这早点也吃的差不多了,那承蒙老宗师招待,我就不久留了。” 张清和笑眯眯地起身,合拢大袖。 “嗐,饭菜粗陋,让张少郎见笑了……” “岂敢岂敢……” 张清和应承一番,又转头向何沐阳与许冬施礼。 “两位今天这也是来取器,还是来等人啊……” “等人……” “自然是取器……” 自不必说,前者是许冬,后者是何沐阳。 见到张清和一脸疑惑地睁大眼睛,又将长安塾的玉佩收入玄囊之中,何沐阳干笑道: “既是取器,也是等朋友。” “哦……”张清和表示了然,微微颔。“那就不打扰二位了,万一要等的朋友来了,我在场也属实坏气氛。” “张兄说的哪里话,我等巴不得张兄多留一会呢。” 何沐阳堪堪说完这句,就见着张清和对着他扯了个笑,再没言语。 这青衣丹朱少年豁然转身,两只青色大袖挡风飘飞,从容踏步而去,宛若神仙中人。 自始至终都没有提那玉簪。 何沐阳满脸的堆笑顿时转为如霜般的冷漠。 许冬也不蠢,见他的情绪变化,马上便明了了何沐阳昨日和今日里要等的人正是张清和。 天冶子对着何沐阳笑了笑。 “何少郎,还等吗?你要等的人,恐怕是今日也不会来咯!” 何沐阳面沉如霜,大袖之下的拳头拧了拧,又听见天冶子的提醒,不便作,于是拉起许冬。 “哪里哪里,这两日实在是叨扰老宗师了,既然等不到了,那就不等了吧!” 随即也如同张清和一般拜别,往门外去。 “沐阳,你这几天究竟怎么回事?自从上次来天冶子这取器后就如同魔怔了一般。” 许冬疑惑道。 “青萝的玉簪……到了天冶子手上。” 何沐阳边走边将自己知道的消息知会许冬。 “怎么会?难不成青萝已经找着了,还顺道来了天冶子处委托了把件簪子?” 许冬言语中很是高兴。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可我家老爷子得到风声,镇妖王这两天就要从镇安关回来……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何沐阳死死盯着许冬,如同一只抓狂的困兽。 许冬被吓的后退一步,还没等他回答,何沐阳就继续说了下去…… “镇安关北拒十万大山妖族,是仙唐李氏宗族职责所在,非服丧吊唁,主将不得回转!你说……死的会是谁?” “你是说……你是说青萝她……”许冬脑子转过弯来,有些哽咽。 “天冶子是个会打太极的,明里暗里提醒了我,张清和便是簪子的持有者。以青萝对谢鹿鸣的恋慕,这事绝不可能交由他人经手,张清和有问题。” “不……不对,张清和一个人没法引到青萝干这么出格的事儿,他身后还有人,他身后还有人……” 何沐阳手负在后面,来回踱步。 “那他也许是好心,不然何必来炼这簪子,给咱们把柄呢?” 何沐阳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又马上被一抹深邃的幽黑包裹,脸上青筋暴起,狂躁道: “绝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一定是青萝罹难的推手,他还有盘算,他定然还有盘算……” 许冬懦弱地待在何沐阳身边,只觉得这样的何沐阳十分可怕…… 第六十四章:谢鹿鸣(求大佬们推荐票) “那方才为何不对他挑明?直接质问那玉簪事?”许冬疑惑道…… “这样一来只消一逼,咱们对青萝的事不就可以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何沐阳不屑地撇撇嘴,眼里仿佛幽深没有人性。 “哼!你大可以去问,且看他答不答你!要么是含糊其词,要么就是敷衍了事,你能拿他如何? 按我们两家长辈以及镇妖王对长安塾的那暧昧态度,连身为青萝父亲的他都不好难…… 可想而知张清和得有多大的能量,要是真明面儿对上了,不是你我两家的老爷子能承受的,你可莫要忘了那玉佩!” 许冬又记起那枚玉佩来,混元如一,单只刻着长安塾三个云篆,也只能是刻着长安塾三个云篆。 有点微微颤抖。 “那东西怎么会在他手上?” “不管那东西是如何到了他手上,但是单这一点,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我们就这样干看着,不能深究青萝的事?”许冬也有了点郁结。 “不一定……”何沐阳摆摆手。 “玉佩于我们而言是一种威慑,也是可以做文章的地方,莫要忘了,谢鹿鸣就要回转了。” “谢鹿鸣?他对青萝一向兴致缺缺,会帮咱们吗?”许冬疑虑。 “呵呵呵,谢鹿鸣可是‘君子’,而君子,就必然会被道德捆绑,被仁义约束。更何况……他最需要的、一直被寄予厚望想要承载的东西,现在居然到了张清和的手上,只要我们稍作引导,就可以把他推到台前。” “啊这……”许冬唯唯诺诺。 “谢鹿鸣可是玉郎君,麒麟榜前百,许圣人的真传,如果长安塾里有谁最有资格跟张清和掰扯,那一定就是他了……” “阿嚏!” 李少白突然心生感应,打了个喷嚏。他皱起眉头,掐算一阵,得不出个确切的结果。 到了他这个境界,亦或者说只消到了惟一境,心血来潮无不是有相当分量的因果。 “会是什么呢……” 好巧不巧,传道堂里还坐着徐见山。 徐见山屏息凝神,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目光有些犹疑,他往李少白处看了片刻,又瞥到了他空荡荡的腰间,顿时感到惊诧无比。 “少白,你的玉佩呢?” “哦,你是说那块破玩意儿?去蓝田之前我让清和拿着了,随手往里头灌了道剑意给他防身!”李少白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徐见山一口气咽在了喉中,随之压低声音。 “你都几百岁的人了,怎生还如此不知轻重?那东西是张少郎能拿着的吗?” “嗐,不妨事不妨事,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不也经常偷老许的玉佩溜出去蹦跶?” “你是谁,张少郎又是谁?你当初什么身份,张少郎又是什么身份? 你当时年不满双十,就已然是仙唐李家最天资卓越的旁系,麒麟榜前十,法相之资,若不论世俗界的条条框框,在修为至上的仙裔世家,你的身份能比任何一个皇子都更显尊贵。 况且!李家之人从不继承圣夫子之位,所以塾中天下行走的玉佩交到你手上也十分妥帖,不会让他人起了想法与争端。” “老徐……” “可张少郎不同!他孤苦无依,如今虽然有了道胎之资,但不同于你背靠大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是不被人看见还好,这玉佩的消息一旦传开,人家可不管你是不是外借,只会当这是塾里老一辈给的隐晦信号,要将他当作下代天下行走培养了! 自立国以来,塾里的天下行走无不是李家天骄或者下代长安塾的执牛耳者,你要给他惹好大麻烦!” “稍安勿躁。”李少白摆摆手。 “我又不是个蠢物,你说的这些,我会没想到吗?” “若是没人看到也就罢了,若是有人看到,我李少白的弟子,天定的道胎,还不值当争一个天下行走了? 许握瑜门下的玉郎君能争,我门下的铁血剑就不能争了?天底下都没这道理。” 李少白取出个玉瓶子,恣意饮了一口。 徐见山看的眼抽抽,他身为省身阁执戒,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况且——”李少白抿了抿嘴…… “除了那枚小东西,长安塾里恐怕也找不出什么材料来载我一剑。没有我那一剑,天宫邪人早已害了他。” “他要是没靠山,那我就当他最大的靠山。” “你是故意的?”徐见山诧异道…… “山上近来不安生,我有预感,就算圣夫子回转也不见得能彻底解决,清和踏入修行路太慢了,如今修为虽然跟上,可许多东西还差了磨砺。” 李少白撇撇嘴。 “左右不过是小辈之间的争斗,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人生而结党,那被换作玉郎君的小辈亦然脱不了藩篱,让他们这些党羽磨一磨清和小子,就算清和输了,也并无损失呀,左右不过是按原来的流程把天下行走的名头赠给那谢鹿鸣。” “也对……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修行路上哪来的那么多未尝一拜,仙关争渡,胜负是惯常事,况且他现在性子太圆滑,不像个少年人,激一激有好处。” 徐见山这才冷静下来,细细思索这事的利害。 “这修行啊,是一段儿一段儿的,初入修行,就合该锐意进取,走上正途了,就该内敛慎微,再到你我这样的上三境,就得有自己的风格了……” 徐见山面色僵直地看着李少白,心说也没见着内敛慎微这词儿和你有什么搭边的……倒是刚入修行的时候就一直在从心所欲,按自己的风格行事了。 他叹了口气,再不言及此事,只是埋头处理杂事,然而李少白又不着痕迹地问了—— “那禁制的漏洞可曾找见?” “王选夫子找着了,在西边……可那时间怎生选的如此巧妙,声东击西……联系到的可是山外头的布置,真不像禁制里的东西有能力谋算的。” 徐见山随口一句感慨。 “但愿圣父子他们带回来的《周天神禁》能解燃眉之急吧……” “是啊……真不像里头的东西有能力谋算的。” 李少白的眼神复杂深幽。 第六十五章:各方(求大佬们推荐票) “哟,这不是北天帝君嘛……” 某个清灵祥和,仙气洋溢的天外天之中,文昌星君正运起那支兼毫,在纸上恣意洒脱地写着,骨质的笔杆上淡淡的莹光若隐若现。 他面白美髯的面具依旧戴着,一身白衣衬出出尘意。 北天帝君还是身着那身盘龙紫衮,假面上单只有玄黄二色,黄是肤色,玄自然是眉宇,对比其余仙神来说显得朴拙的面具,却有一股盖压诸天的帝道威严。 他缓步走来,踱步之间有龙腾虎跃之势,和南天帝君睡狮般的散漫不同,北天帝君的举手投足有着尺度,懂得如何以准则约束自己。 “你倒是常客了。” 文昌没拿正眼看他,只是依然在宣纸上写划着。 “只不过,前几日我这可算是来了个稀客啊……” “南天帝君过来了?”北天帝君稍加推测,便整理出了事情的来龙。 “真聪明!”文昌轻蔑地夸奖着,使得北天帝君有些想将千丈法相的拳头印到他身上。 “他过来干什么?” “下棋。” “下棋?” 北天帝君有点懵,他虽然也操弄权势,可从不会把心机玩得如此文雅。 “虽说奈何不得你,但他内心可恨不得同你打生打死,这样的人物居然还有心与你下棋?” “他是担心我去阻止太阳,可我自始至终都没想亲自动身。” 文昌淡淡道。 “他拖住你,是为了谋算江左张家?可太阳终究还是输了,除了你,任是谁都不会想到太阴会往那头去吧?” 北天帝君复盘事件的原委,默默说道。 “张家的事只是缓了一段时间,今天太阳选中了蓝田张家,明天就能选中什么东谷张家、北河张家,过程一致结果不同,只不过是等他伤好罢了。” 文昌星君叹了口气。 “况且我的目的也并非是为了阻止他,该阻止他的人不是我。” 北天帝君听了这话,有点不是滋味,不着痕迹道: “只是可惜了那一家子,本身是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却惨遭屠戮。” 说着话时,北天帝君瞥了眼文昌星君,言语间有埋怨。 “南天一系干这些事儿还少吗?多是见怪不怪,没想到帝君今日也矫情了,莫不是……和你有关系……太阳杀人打了你的脸?”文昌言语里带着玩味。 北天帝君见文昌星君不接他的话茬,又像是被言中了什么,赶忙转移话题自顾自地说道: “如今的天宫算是变了味儿了,宛若散沙,太阴一脉销声匿迹,南天那一系行事越来越怪诞,在中天搅风搅雨,行事比其他邪修犹有甚之。 其余两位热衷于行走四方找一个已经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的人,文昌啊文昌,你说你这么苦撑着是为了什么?” 文昌素净的手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凝聚到极点的怨恨。 “帝君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为了什么。” 北天帝君被文昌这么一膈应,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岔开话头。 “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像咱们这般见识到了中天大界真相的人,居然还有人能对那些东西疯狂崇拜……” “两国交战,总有求荣者。况且他们是不是人……还不一定呢。”文昌故作神秘,北天帝君却没有怎么听懂,只得说起此次前来的要事。 ——再和这神棍谝些没营养的话,怕是自己要被绕的晕头转向。 为帝者嘛,总是要虚心听取臣下的意见行事。 嗯……好像并无不对。 “《周天神禁》被许怀瑾带回去了。” 文昌星君停下笔来,将墨宝细细风干,又撤了镇纸,把书卷放到洗砚灵官的手上,没有急着回北天帝君的消息。 “太阳放置的那几卷假万应书也让蓬莱仙岛和太一教的人大吃了苦头。” 文昌星君呵呵一笑。 “那不过是太阳的一招闲棋,他看那些正道修士不痛快,真正的大头还是《周天神禁》。” “他太阳不是散播风闻说东海那秘境里有万应书嘛,我便是送两套真的过去又如何?” “你如何笃定那些子劵不会落到大修手里。” “因为它们原本就不该落到大修手里。” “《周天神禁》事关长安塾,你又如何挫败太阳的计划?” “太阴伤了太阳,他自始至终在这盘棋里都不会露面咯!这次是长安塾里有人自己要取死。 你细细想来,《周天神禁》这等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东西,难以笃定有无作用,然而却使得长安塾几近倾巢而出,大有急病乱投医的态势,这不是有高层刻意引导的结果是什么?” “那……长安塾的事你就不管了?” “帝君,你觉得我是干什么的?” 北天帝君在面具下皱眉,这问题倒是难住了他,他不知道文昌插这话意欲何为…… “若论才情,你是千古难得的谋士……” “错了!”文昌星君打断北天帝君的吹捧。 “我就是个算命的,算命的最信什么?自然就是命!可我既然又淌了这趟浑水,又不得不忤逆了这命途,何其矛盾,好生苦恼啊!” “所以,得让该生的生咯,这该来的变数啊,它才会如约而至。” “而且帝君,你不是既得利益者吗?” 北天帝君猛然抬头,可在面具精妙的气息遮掩之下,文昌星君无论是表情还是情绪都被很好地隐藏。 “可我真的乐意得这点蝇头小利吗?” 北天帝君摇摇头,他最听不得这等神神叨叨,他要是信命,今日也不会披着这假面站在这里,偷摸着筹谋这等在常人看来狂妄荒唐的事儿。 “我也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那山要是真活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活的!”文昌星君摆摆素净的袖子,这是要送客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文昌星君的声音又远远传来。 “把我这卷墨宝带上!” 洗砚灵官将书轴交到北天帝君手上,这紫袍帝王这才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缩地成寸,又身化一道紫虹,远了中州,再又销声匿迹。 心里愤愤。 得,我就是铁工具人呗…… 第六十六章:回转(求大佬们推荐票) 巨大的飞舟横亘云端,它的上方是不可知不可测的高穹,其间隔着层层罡风,下方则是渺小的座座城池。 闪烁明灭的符文镌刻在它庞大的躯壳上,赤色的龙骨里孕育着凭空而生的动能。 没有赘余的云帆,淡青色的灵罩护持着它,使得虚空之中锐利如刀的风压无法影响到里头的人分毫。 它稳健地飞着,却拥有着极为骇人的度,自东南往西北,几乎横亘了小半个中天大界。 要知道,长安远在北荒的关内,而东海,却地处中天大界的极东之地,就算以洞虚大修撕开虚空缩地成寸的法门,往返怕是也得不下一年。 曾有法相修士不使用传送门户,想要以身丈量中天,从北荒里仙唐的镇安关出,往南疆化虹而去,一路上经过仙唐的长安,淌过沧江,路过神夏问天,共计五十年,又自南疆回转,入中州,返关内,归镇安,又四十年。 期间,这个老修士还由法相入了归藏,度只增不减。 若是没有飞舟或是传送门户,寻常凡人要踏遍中天大界,实在是如同蜉蝣之撼天。 从疆域上看,仙唐和神夏的确是两尊庞然大物,然而它们所治的却只是凡人,说来说去,不过是两尊仙裔世家联合起道果门阀,扛起来了处理凡俗的担子,这天下终究是世家与门阀的天下,三十六仙裔世家,七十二道果门阀,是中天大界资源分配的真正主人。 它们坐落在仙唐与神夏的各地,松散而有分量。 从这个角度看,李家北抗妖族,周家西镇封魔古道,是有情怀在的,利益虽得了很多,损失也难免巨大,于是免不了被余下的世家嗤笑作傻子。 飞舟已然到了仙唐的领土,谢鹿鸣一身学子青衣,踏在船头,怔怔地往下看。 这堪比近仙圣兵的巨兽度极快,不消多时就掠过崇山峻岭与数之不尽的人烟。 他的皮肤白皙异常,不止眉毛,就连瞳孔也不似常人,色泽浅淡,披在身后的丝也并非玄青之色,宛若玉质。 这样的天生异象让他幼时受了很多苦,纵然他容貌俊美,出身寒门的他也少不了被人当作异类。 一直到踏入修行,展露天资,许握瑜又收下了他,这些非议乃至于谩骂才变成了溢美之词,甚至麒麟榜玉郎君之名流传开来后,引得不少人争相效仿。 出众者治众,不出众者从众。 和他齐名的那位小圣人也莫不如此。 “谢兄,你真是让我等好找啊!” 一个面貌普通的学子几步赶上了船头,在离谢鹿鸣犹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他身后则是几个看起来风姿不俗的学子。 “哦?不知6兄有何要事啊?” 谢鹿鸣缓缓转过身,手中折扇合拢,躬身见礼,让人挑不出丝毫破绽。 “这马上就将要抵达长安,我等听闻谢兄在秘境内有所斩获,还大败太一教神符道人,麒麟榜上列次再上一层,实在使人钦敬,特地在天上居设宴,为谢兄庆贺,不知道谢兄是否赏脸啊?” 谢鹿鸣面露惊诧。 “这真是折煞我了,鹿鸣中人之资,何德何能当的起几位兄台亲自设宴,这样,天上居由鹿鸣做东,便厚颜陪几位兄台好生畅饮一番。” 这是不得不接的应酬,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相貌普通的6姓少年号作青云生,亦然被列入了麒麟榜,也不仅仅是因为这几家都是当朝有名的贵胄,家中至少有着一尊洞虚大修。 谢鹿鸣的老师是长安塾里的圣人,洞虚巅峰的大能,圣夫子的弟弟,身为许握瑜的唯一真传,谢鹿鸣本是不用在意这些杂务的。 然而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摸爬至今,只觉得人永远无法靠自己成事,平台与人脉于他而言缺一不可。就算他玉郎君天资卓绝,可少了资源和扶持,谢鹿鸣也只能被打回原形,重新做回那个在长安西城里顶着风雪夜读的蓬蒿书生,乃至于连恒春阵都用不起。 不过李青萝并不这样认为,在李青萝的眼里,谢鹿鸣的经历、举手投足,都是受了美化的,是以李青萝永远理解不了谢鹿鸣。 而没有人会对一个无法理解自己,只把自己当作泥塑来崇拜的少女产生感情,可偏偏李青萝又是镇妖王的女儿…… 谢鹿鸣拜别了这几人,又矛盾地想起这些,自顾自叹了口气。 他从前坦然受着李青萝的这些恋慕,于是拥有了更多身份上的便利,而便利,则意味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东海的秘境是一次逃离,现在,他又得回到长安,回到李青萝的身边。 谢鹿鸣要做真君子,他的老师、长辈、亲朋都是这般要求他并且这般称道他的,这意味着他要忤逆自己的本性。 而忤逆本性,就代表着折磨和痛苦。没错……应付李青萝,于他而言是一场折磨。 “来我房间一趟。” 正当他思维散之时,腰间的传讯玉令却突然亮堂起来,他取下玉令,轻巧一点,一声威严又不失温润的声音响起,这是许握瑜的声音。 谢鹿鸣三步并作两步,马上到了船舱的房间内。 他不知道许握瑜为何叫他,也不必清楚许握瑜为何叫他。谢鹿鸣强加于自己的君子准则第一条便是,尊师重道。 许握瑜比起他兄长的样貌,显得十分年轻,只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模样,穿着织锦的圣人袍服,就是不那么高大,站在谢鹿鸣身边,显然会低半头,所以他总是负手将身子挪远。 许握瑜向来讨厌低半头。 谢鹿鸣知道老师的这个习惯,也总在丈许之后静立。 “长安来了消息。”许圣人面色严肃,看着自己的学生。 谢鹿鸣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自家老师想要告知什么。 “唉……李家小娘子罹难了。” 许握瑜看着自家学生,哀切同情地叹了口气。 “什……么……?” 谢鹿鸣低下头,身子握拳颤抖,又睁大那玉色的瞳孔,面露痛苦…… “老师是说……罹难?”他抓住了这个词。 许握瑜面露难色,犹豫地摇了摇头。 “鹿鸣啊……这件事不是你能探查的,我只是介于你与李家小娘子的关系将之告知你,退下吧……” 谢鹿鸣犹豫着拱手作别,脚步沉重,眉头紧锁着。 他不会承认,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心底深处闪过了一丝窃喜…… 第六十七章:归来(求大佬们推荐票) “清和小子,清和小子可在啊?” 李少白大清早地就到了张清和的别院之中,他这粘人的劲儿让张清和一阵恶寒。 张清和着实苦恼得很,昨日取簪子没成功,本打算今日选时间再悄然去天冶子处拿了,可没成想,一大清早李少白就赶了过来,不止如此,看架势还要蹭他的早点。 “哎呀,好香啊!清和呀,你这阳春面可真是一绝!” 见着李少白在厨房内不断恭维,张清和面露无奈。 “先生,您已然是洞虚大修,怎么还离不开这口腹之欲?” “小滑头!那按你这么说,你已然入了归元,每日也只要服丹吞气,一样能够直达大道,下这阳春面作甚?” 李少白笑骂。 “我……” 张清和面露无奈,只得将分出一碗,又利落将细面甩入清亮的汤水中,挪到李少白手上。 张清和是外乡人,从心所欲,李少白又是个没架子的,两人就这么蹲在院门前,正对着小五当日磨刀的那块青石,呼啦啦地嗦起面来。 回想起那把外观骇人的异宝断刀,还有小五最后被蚕食的面貌,张清和觉着还挺下饭。 “先生这大清早的来,何事啊?” “你就不好奇近日里为什么塾内这么冷清吗?” “据说是东海开了个秘境,圣夫子领人去了。” 这些只要稍一打听就能够知晓,张清和没让李少白卖弄下去,直接答道。 李少白被拂了面子,有些扫兴。 “他们今天日里就回了,我带你去认认人。” 其实还有些话李少白没说全,张清和是在圣夫子离塾期间入了悟道境,被诸位大修现是道胎,这才给了李少白可乘之机,这次带他去认人,一是让他熟悉一番诸位夫子,二是强调他内定弟子的归属,别让几个为老不尊的圣人厚着脸皮将张清和强纳到了门下。 只要在圣夫子面前坐实了张清和是他李少白一系的,便也没人抢了。 至于圣夫子要抢人……? 那我当场便拔了老许那老憨货的胡子! 李少白愤愤想着,面条吃得更为迅疾,不复优雅状,看上去已经是将许怀瑾当成了假想敌。 张清和看着李少白如此不对劲,赶忙开了灵视,舒了一口气。 数了两遍,还是那九根触手,百来颗眼珠子,没有恶化,大抵是想到了什么不平事。 真下饭啊…… 张清和又嚼吞一大口面条下肚…… 两人吃饱喝足,于是架起长虹,下了立命峰,往真院外头去。 徐见山和王选等人也已然到场,还不乏有一些留守的低境学子过来等待同窗。 飞舟也是由长安上空的门户入太浩天的,长安的民众对这个庞然大物早已见怪不怪。 五千多年了,也只有长安塾和李家的飞舟敢堂而皇之地泊在长安上空。 张清和倒是觉得新鲜,他眼见这艘如巨鲲一般的载具落入太浩天之中。 赤红的龙骨,巨大的夹板,蕴含着莫名道韵的符文在它身周流转,而在张清和的灵视下,那些知识或者讯息与符箓上的力量如出一辙,只是更加深奥晦涩。 数千人自飞舟之上下来,为一人双鬓苍白,眉宇沟壑纵横,显得龙钟老态,但不失雅士风骨,有一股子昭昭的圣人气质。 张清和觉得见过这么多修士,少有看到这么暮气的,连文思楼的老执事,也带着一股清灵气,不像眼前这位一般有些死寂。 自蓝田一事后,他遇到陌生人都习惯性一开灵视,本来想着在灵视下,便是一家子扭曲混乱得不成样子的血肉怪物向他走来,有些见怪不怪。 然而为的数十尊混洞修士,却在灵视之下与李少白这样的洞虚修士大相径庭。 破碎重叠的空间在他们异化的神魂灵性身周,莫名的道韵与光斑荡漾着,仿佛联系着世界的规则,每一尊异化的神魂灵性又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有一尊混洞老祖的神魂灵性如同张清和面对过的太岁星君,背后生出无数的魔爪大手,手上又生出血肉纽带,身周搅动着某种维度的碎块。 某一尊混洞老祖的神魂灵性状如树枝,只是怪诞畸形,扎根在虚空之中汲取营养。 还有一尊混洞老祖,是个布满血丝的大肉球,辉煌刺眼,中间有着个漆黑如墨的人形黑影,与太阳星君那怪物如出一辙。 而为的圣夫子,则是数不尽的触须,长在一个奇异的几何体上,气机与太岁星君有些类似,却又截然不动,闪耀着一种堪称文明的辉光。 张清和咽了咽口水,轻轻扯了扯李少白的袖子,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揣测。 “那位圣人,修的是与太岁星君有关的法相?” 李少白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了一尊老圣人。 “崔圣人,法相是书山学海,确实是观立地太岁图修成的,他不常出手,你从何得知啊?” “那靠左那位圣人,法相是不是与天上的大日有所联系啊?” “吴圣人,法相是日入中天,观的是太阳神图。” 好家伙,张清和之前还纳闷,天上仙神何其之多,每一尊都自有其特质,怎么异化的灵性乱七八糟的,那到时候飞上去了还怎么分啊? 原来在混洞境这等着呢,到了混洞境,修士的灵性便因为法相的影响开始分门别类了……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任君自取。 李少白正疑惑着,却眼见圣夫子将那飞舟缓缓缩小收入袖中,向着他这方走来。 一向狂放的他在这种正式场合也不得不颔低眉见礼。 “见过圣夫子。” 许怀谨身后跟着众多夫子与学子,也不便细问近来太浩天的状况,况且主事的还得数徐见山和王选,于是只是寒暄了几句。 “少白,最近如何啊?” “焦头烂额。” 李少白隐隐约约刺了圣夫子一句,连带着许怀谨身边的许握瑜都有些皱眉。 许怀谨干笑一声,又看到李少白身旁的张清和,眼前一亮。 他也是个放的开的掌舵人,不然也不会任由李少白胡闹,倒不如说李少白的性子,是随他来的,于是毫不在意威严地开口了: “这便是张少郎了吧,塾里知会我了,同祖师一般的资质,今日一看,果真不凡啊!” 第六十八章:欲结识 “不敢,清和自知才疏学浅,当不得如此谬赞。” 张清和得体地应承下来,他是没有想到,长安塾的圣夫子会如此随和,也更不曾设想,如此之快就与他相见。 毕竟大人物嘛,神龙见不见尾。 然而李少白身份特殊,并不只是长安塾的亚圣而已,于是与这一群高层熟络,又是别有用意,今日这才带了张清和过来。 许怀瑾身边是几个穿着圣人锦袍的老人,有的和善,有的肃穆,实际上,张清和方才在灵视之中已经一一“认识”了。 甚至连他们修的是什么“法相”都能一一看个明白。 崔圣人和吴圣人对他很友善地笑,而模样长相和圣夫子相差不远的一位白面圣人只是一脸刻板,对他微微带着些审视。 可尽管圣夫子有些佝偻,这白面圣人在身形上还是矮了他半个头来。 “我刚给你介绍过的,这是崔圣人,这是吴圣人,这是何圣人……” 李少白娓娓道来,最后才说到那面白无须的中年圣人头上。 “至于这位—— 是许圣人。” 许握瑜微微昂起头来,对着张清和笑了笑。他一贯比徐见山还严肃,要不是怕在初次见晚辈后生时失了礼,说不定还得更加绷着。 并且和徐见山不同,他对李少白很有意见。 这不仅仅关系到李少白的散漫性子,还与一些利益分配有关系。 唤作圣人的这群夫子,也都并非真正的圣人。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厌烦。 正在李少白与夫子们寒暄的空当,诸位学子也各自找到伴来,准备回所属的峰中。 “那位是……?” 谢鹿鸣远远地看着张清和,有些疑惑,被一众圣人围着的排场,这可不多见啊。 “哦……谢兄一贯醉心修行,可能还不知道,塾内新近又出了这一路天骄,是守正公的后代。” 一个身周尽显贵气却长相普通的学子凑上前来,与谢鹿鸣并肩,接上了他的话。 正是邀请他去天上居赴宴的青云生,6青云。 6青云算是个消息灵通的,在飞舟上就得知了这些日子长安里的风向。以他家的手眼,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他也热衷于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儿。 以权贵之家,居麒麟榜末,足以说明资质不堪与最顶级的天骄争锋,于是他广结好友,博取好感,增加自己的底蕴。 这和谢鹿鸣又有差异,可以说他们的起点决定了两人的方法近似,目的不一。 “据说这张少郎啊,初踏修行,便破了感应,踏入道基,随之在归元初期,斩了几具天宫邪人所制的归藏尸骸,被天衍阁收录进了麒麟榜,博得了铁血剑的美名。” 他自然对这类消息是很敏锐的。 “哦,那当真是了不起。”谢鹿鸣面色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诧。 若要他现在将法相境的修为压制在归元初期逆伐归藏肉身的尸傀,自然也是有办法的。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归元初期的时候,落入几具尸傀手里,那说不得就伤重逃窜了。 虽是清流之后,却家道中落,与我这般寒门无异,如今一飞冲天,倒是可以试着接触一下。 谢鹿鸣目光闪烁。 看他在圣人们面前的得体表现,看上去倒像是个温吞的。 “不知这位张兄拜在了谁的门下?” 谢鹿鸣想了想,问道。 “听闻还未尝被哪位亚圣或圣人收归真传,这倒奇怪。”6青云凝眉。 “不过据说他一向同李亚圣亲近,李亚圣载物榜名列第四十九,号诗剑双绝,有半简诗话归天外,一柄青莲落人间的美誉,论实力已然不输于混洞境的圣人。” 青云生顿了顿。 “更何况今日里李亚圣带着这位张少郎前来拜迎诸位圣人,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谢兄细品,这不是真传啊,胜似真传哪!” 谢鹿鸣却觉着有些麻烦。 他知道自家老师对李少白的感官,然而他广结好友的君子人设已然立下多时。 这种情况下,如果放弃亲近张清和,就等于是公然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人到了一定的地位,树立了一定的形象,不光做什么,就连不做什么,都会酿成别人的误解。 况且对他来说,人脉,就是资源,而张清和,则是最上等的资源。 “我知道谢兄在忧心什么。” 6青云长袖善舞,一眼看出了谢鹿鸣的难色。 “就算李亚圣这般护犊子,可这位张兄现今态度如此暧昧,那就证明他对这个老师还不甚满意。谢兄说不定稍加引导,还能得一个天骄般的同门师弟呢。 以后在许圣人门下,相互扶持,岂不快哉? 毕竟……长安塾是个守规矩的地方,师择弟子,弟子择师,这也是规矩。” 谢鹿鸣沉默地听着,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不过目光往张清和处盯的显然不止这一拨人。 他实在太显眼。 王执心性子孤僻木讷,不爱与人交流,他朋友很少,于是只是混迹在普通学子的人堆中,又鉴于他的身份,众学子默契地离他半丈有余。 不是没有人试着接触这位王家公子,而是试着接触的都折戟沉沙。 或者是被他古怪的问题难住,或者是干脆不被理睬。 王执心默默看着那位处在诸圣身边的学子,感觉十分怪异。 内心升起一种莫名的崇敬与好感,这种感情并不是理性的,倒是如同幼兽见到了父母一般,是一种先天的、油然而生的强烈情感。 好似对神圣的膜拜,对恩师的推崇,对大道的瞻仰。 期间还有着一种似有似无的纽带,这种感情自然、隐而不,使得王执心并不过多思虑。 王执心没有纠结于这些细节,他是个愣头青的性子,做学问的人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想着待得张清和与诸位圣人的事毕,便凑上前去,好好认识一番。 至于这名学子的身份…… 论实力,感觉尚处于归元,论地位,大抵是个圣人真传。 然而他是天下巨富,仙裔三十六中临安王家的嫡子,交朋友从来不看权势地位。 不管你怎么有钱有权,反正没有我有钱有权…… 第六十九章:邀请 李少白和诸位圣人没有寒暄多久。 他们都是干实事的,如今要事当头,太浩天内种种已经让留驻的夫子们焦头烂额,于是许怀瑾没有多做停留,交代了低境学子明日的早课,便去了背阴山。 李少白看着两拨人向着张清和走来,稍微认了认,会心一笑。 “看样子有人要和你交朋友了,去聊聊,对你有好处!” 说完便化虹离开,跟上了当代圣夫子等人。 张清和眼见他把自己留在原处,有细细品了品李少白临走前的促狭语气,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不着调的亚圣夫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说是两拨人,不过是一拨人与一个人。 张清和眼见他们走上前来施礼,有些懵懂地回了礼。 其中一个他认得,是那个傻乎乎格物的木讷小子,他当了回老演员,白得了这小子一册留仙剑解,他用着还挺顺手。 至于其余几个…… 为的两人倒是不凡。 一个虽然相貌普通,但是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却没有丝毫的纨绔流俗。一个容貌俊美,就是眉浅淡,瞳孔如玉色,但是自信的气场不逊于前者。 然而其实就是白化病。 但单看卖相,比那位不修边幅的王公子好多了。 “在下谢鹿鸣……” “在下6青云……” “原孟,” “刘池,” “叶摇风,” “见过张兄!” 待得谢鹿鸣与6青云起头后,身后的几位权贵子弟也作了揖,这等架势看得张清和一愣一愣的。 等着几人作过介绍,王执心也跟上了。 “原来这位兄台唤作张兄么,张兄好,初次见面,不知为何,执心一见你,便甚是欢喜啊!” 王执心不怎么在意世故,不仅听得张清和后退几步,也让谢鹿鸣和6青云一脸懵懂。 啊这……难不成这位王家小公子有断袖之癖不成? 谢鹿鸣勉强地笑着,6青云也有些尴尬,向王执心又行一礼。 “这……这真是巧了,王兄也对6兄有一见如故之感吗?” “原来是谢兄和6兄……” 王执心没有提这两人身后的几位学子,他并非刻意忽略,纯粹是懒得记。 他并非倨傲的人,但也是傲慢的,他的傲慢在于,除了必要的人和事,脑子里只愿装些天地之理。 特别是最近清楚明了世界的本质之后,他不仅没有对知识产生恐惧,反而更为热切地想追逐知识。 或有言,知逐于人,如苍鹰逐兔。 可他这只兔子很不对劲,不仅仅想拿棍子追着苍鹰打,还想把苍鹰打下来,切片研究个所以然。 这货咋就长了翅膀,咋就能飞,咋就有能力吃兔子,咋就和咱这些兔子不太一样呢? “哈哈……”谢鹿鸣和6青云对视两眼,礼节性地笑了笑,他们知道这位小圣人的性子。 身后的三人也只得跟着谢、6二人陪笑。 小圣人的轻视,他们还是得坦然受下的。 “张兄,我等久在东海秘境之中,却不曾知晓塾内居然出了张兄这般的天骄,这一次鹿鸣本是意欲在天上居做东设宴,为几位亲近的好友接风洗尘,但是我等听闻铁血剑事迹,实在是瞻仰张兄的风姿,厚颜请张兄赏脸莅临。” 6青云是个会来事的,没有弯弯绕绕,直接将自己交好的意图讲了出来。 大家都不是蠢人,所谓君子,还不得直肠子一点?不然婆婆妈妈徒惹人厌烦。 张清和听见一声铁血剑心里就要抽搐一下,他拧巴出一个笑容,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脱不开人际,况且在灵视之中在几人都是正常的异化,没有怪物般的本源也没有看不透的迷障,从这个角度而言是可交的。 更不用说这里还有位他亲手塑造的、神魂灵性十分正常的格物头铁头娃。 “那定当捧场,定当捧场!几位想必外出历练,收获量多,修为大有增进!” 张清和配合几人的吹捧,也反过来说了些漂亮话。 王执心见状笑了笑。 “不知道谢兄和6兄欢不欢迎我呀?” 谢鹿鸣和6青云没有想到,单一个结交张清和还能收获如此意外之喜。 要知道,王执心可是从不出现在交际场,不然的话,凭他的天资与身份,就算性格再古怪,也会天然成为交际的中心。 王执心单只是不在意,却不是蠢,他明白只消自己开口,很多东西就会按他的意愿进行。 “王兄说的什么话,我等当然欢迎,当然欢迎!这周休沐之时,午间在天上居设宴,就如此说定了!” 几人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确定态度,约好时间后便转身离去。 王执心还留着,他可不管张清和作何想。 “王兄,你盯着我作甚?”张清和叹了口气,化身太素的时候他就摸清楚这位的性子了。 “我要格你!” 王执心的眼神里闪着莫名的光亮,他没有灵视,但是也有大道天音的加持,能感受到待在张清和的身边一丈多的范围时,那种无时无刻被世界排斥,被怪诞诵经声侵蚀的感觉一松,他自我修持的圣人悟青竹法相仿佛更加活络,仿佛由空中楼阁找到了落脚点。 “我定要格出个所以然来,然而老师说光是格物没有什么效用,我要观察你,剖析你,看看究竟能从你身上得出什么道理!” 张清和苦笑……他当然知道王执心口中的“老师”是谁。 开马甲坑了自己啊,我这是…… 而另一边,许冬与何沐阳已然收到了6青云的玉令传讯。 6青云呼了口气,觉得今天实在是干成了好大事儿,要是能处理好,自家往后在仙唐的脚跟又要稳了一点。 何沐阳也算是6青云的半个小,这场宴饮没有不邀他们的理由。 况且结好谢鹿鸣和张清和还是何沐阳做的引导 ——何沐阳与谢鹿鸣因为李青萝的关系还算是亲近,又听他说由于在天冶子出炼器,机缘巧合与张清和有了浅淡的交情,不然6青云还真不敢贸然请这两人。 现在有何沐阳牵线搭桥缓和气氛,想必休沐那日定能宾主尽欢了…… 第七十章:犹如天上降菜谱 长安塾修六而沐一,离休沐,也即就是放假的日子还早着,况且意旨在为谢鹿鸣、6青云接风洗尘的宴会,张清和自认不是主角,没有必要做过多准备。 但是他却因为另外的事儿找上了李少白。 自然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杂务,而是事关他的功决与护道法。 经过蓝田一事,他意识到目前星宿修神小法上可堪使用的天滑与布星罗还算是勉强跟得上自己的节奏,但是流云遁法就显得无比拉跨了,况且,以他道胎的天赋,势必要在多而不在精。 一是因为所有与勾连天地的有关功诀他难以使用,因为会有暴露自身坐标的风险,要知道,天上那三尊大佬还记着他呢。 练这种法门,就像是披着羊皮嚎着狼嗓,本来单从外貌上找不到你,但你还非得吱声嚎几嗓子,这不是不作不死吗? 二是他只能走博览众经典,炉养百经的路子,创出属于他这个唯一真修的护道法门来。 现在用的星宿修神小法,归根结底和真修是另外一种路子,单就斗战法门论,并不与他自身的修行之路相辅相成,况且用的多了,被人看出跟脚很是棘手。 天宫名声太过不好,更妨论他身在长安塾,被当成二五仔就麻烦了。 而李少白据传因为特殊的原因,修不了仙唐李家的近仙圣法《日月同天》,却在长安塾一路观摩典籍,创出了契合自身的功决,开辟了一脉剑道,能以洞虚之身逆伐混洞,入了载物榜四十九。 就算张清和的路子和他截然不同,可文思楼中何种法门值得借鉴,何种理念较为新颖,若在长安塾中他论第二,则第一除了镇守文思楼不知多少年的老执事,无人敢坦然受之。 并且,张清和这次进入文思楼还需得问过这位亚圣,要他批许。 连张清和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已经在有意识无意识中依赖着李少白。 李少白昨夜刚与众人合力忙在背阴山上,堂堂洞虚修士之尊,却也有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见到张清和来传道堂找他,依旧勉力喜笑颜开。 “清和小子,你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和闻见腥味的猫儿一个脾性,说吧,这次有什么事?” 李少白敲着方条檀桌。 张清和被说得有些脸红,确实也是,他不曾正式拜李少白为师,却给他添了好些负累。 “先生,清和想去文思楼观些典籍。” 李少白沉吟片刻,眼前一亮。 “可是你那自悟的《浮涂》篇入了归元后遇到了瓶颈?” “先生慧眼如炬。”张清和顺梯子下坡,把话题递给了李少白,无论如何,只要能使他进了文思楼,忽悠的过程并不那么重要。 “你这篇筑基法的气息锐意进取,有一股苍茫之意,取的神意宽宏无量,又好似不与寻常浮涂的劲头那么简单,分明是你自己有了新的理解,有点自在的意味。” 李少白的说法听得张清和愣神,这可不就是逍遥游开篇的神意嘛,可见李少白虽然行事狂放了点,但学识眼力确实是实打实的,亚圣也是被冠以“圣”字号的头衔,可见李少白不止在拳头大小,还在某一领域也登峰造极。 “可你这立意虽然苍茫自在,浮涂鱼却终究有其桎梏,它们是最贱的凡种,飞出水面已然是它们的极限,就像你由道基入归元初期,这几天只见基础凝实,却不见增长,大抵是你功法的限制。 我懂,我都懂,我也曾经历过这种苦恼。 下三境的前两个境界,道基、归元,对于道胎来说并不是难事,有传某位道胎甚至一日而破,清和小子你是个有野心的,自悟了功法,这很不错,也让你的心性能稳扎稳打。” 李少白推测出的东西有很多谬误。 比如张清和压制修为是为了神魂灵性能够保持正常不变成怪物,一边壮大一边夯实修为。 比如他功法的立意并非浮涂,而是……鲲鹏!是为鱼在海,其身也不知几千里,化鸟凌虚,其翅也不知几千里的鲲鹏! 鲲鱼不断壮大本质化鹏,立意高远,非凡鱼能比。 不过李少白的推测倒是给了他很好的掩饰借口,抄了抄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啊……” 张清和面露被完全言中的惊诧,眼中震惊的神色久而不散。 李懂王的脸上露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嘚瑟。 “不必忧心,你如今要做的,就是不断壮大浮涂的本质。妖族有一门近仙圣法唤作《化龙经》,就有近似的观点,虽本质平凡,但是不断蜕变,也能改变生命形态,有时间去看看。” 说的太对了啊……你是不是也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看过全篇逍遥游啊,你是怎么从功法流露的一丁点气息就推测测出怎么多东西的,太顶了我的李先生。 张清和目瞪口呆。 “先生,那您是同意我入文思楼了?” “同意……什么同意?”李少白有点懵。 “你不是本来就该去文思楼一趟吗?” “我为何本就要去文思楼一趟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李少白在等张清和解释,张清和在等李少白解释。 没过片刻,李少白这才反应过来。 “你既然已入了归元,除了去文思楼里再取门护道法之外,还得上二楼去烙印法相的观想图。 三尊生十二万九千六百道,每一道化生一尊仙神果位,又将观想法传道中天大界,予人通仙之路。 观想图关系到法相的凝聚乃至于未来的道路,万不可疏忽,要考虑到与自身功法的契合。 比如我,修的是剑道,于是观想了执剑布武图,图上的主神是武德星君座下的执剑灵官,凝出的法相为长庚仙君舞青莲,论威势乃是仙神之资,但有人观摩此图,很可能就是劣品法相,你选择观想图,需得慎之又慎。” 张清和笑了笑,观想图嘛,我知道,犹如天上降菜谱。 “那这么说,我本就能入文思楼?” “是,而且你多看多带几本也无妨,好好保管下来那枚玉佩,有那玉佩,王圣人不会拦你。” 李少白淡淡道,张清和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深意。 他十分纳闷,李少白说不是每个真传弟子都能有此玉佩,但是按他的推测,既然能随手甩给他,说明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现在看来,这真传弟子的特权难不成这么好使? 第七十一章:说得跟谁不会操弄大道似的 张清和到文思楼前,又拜王选。 老执事这回神完气足,就算想着浮生偷闲,也只是稍微流露点慵懒。 他见着张清和,开口了: “我近来就在盘算你什么时候到我这来,毕竟从蓝田的事来看,你的御剑术练得很有火候。又入了归元,是时候过来挑一图观想,凝练法相了。” 张清和凝眉……御剑术?原来老先生要我拿的是那简御剑术? 不对,那星宿养器……修神小法分明是徐见山见到马上就一指点毁的功法,在长安塾内理应是明令禁止的。 究竟谁那么有能耐,把它放到了文思楼之中…… 他又怎么做到引导一个混洞境的老牌强者提醒我功决所在。 张清和想到这里内心一紧,可眼下他只得硬着头皮不动声色。 “圣人说笑了,御剑术小子还生疏的很,远远不到家啊。” 王选见张清和年少成名之后非但没有丝毫少年人的骄狂,反倒是十分谦逊,很是满意。 “去吧,上二楼,护道法与观想图分门别类,一目了然,依旧是只许刻录,不可带出原本。” “圣人,清和小子有一事相求。” 张清和犹豫片刻道。 “还请圣人准许我多观几卷典籍,这是少白先生准予的,万望圣人成全。” “哦?”王选乐了,他李少白固然是大爷,拦不太住,可什么时候能左右弟子入这文思楼了? 不知道这里是谁作主吗? “我已然说过,入我门墙,每月入文思楼三次,每破一境……” 王选还没把话说完,就看见张清和自玄囊中取出个玉佩来,他目光一凝。 “境……竟是如此,你进去吧,不可损毁典籍。” 王选咳嗽一声,继续偷闲打盹去了,定是李少白整出的幺蛾子,他眼不见为净。 张清和惊讶于王选的态度,却也没多想什么。 他直奔典籍区,随意在分属归元的玄境剑法中找了本看得顺眼的秋杀剑诀,又直奔遁法所在,按叙述取了本炼血遁法与万花游。 无他,炼血遁法跑的快,虽然为了提升度有损精元,但是已然堪称下三境化虹御空的极。 万花游,泥鳅似的,十分滑溜,虽然听形容有些许娘炮,但是对敌谁还能管得上那么多?这本书来源于一个惨遭灭门的仙裔世家,可见其分量。 张清和变了,帅气飘逸是有极限的,每一次的狼狈都使得他现这种极限,所以他不整虚的了。 然而秋杀剑诀虽然只是归元境的法门,但是已然勾连天地,张清和只可借鉴其真意,不能直接使用。 又或者说,上乘的功诀,无不引动天地大势,有点甚至能引起一方天象骤然变化。 但是想要还原出与秋杀剑诀一般的效果,在见识到某种东西的一瞬间,张清和便隐隐约约有了办法。 那东西是符箓。 符箓绘制用的是道文,通俗也称符文,传说中最为近似仙神们所传道与理的文字。相传,遂古之初,为了使人们能够理解仙神的道理,三尊生造了道文,给予天下修行之法,又降下观想图,使得众生见识仙神真颜,进行观想模仿,开辟通仙之路。 而在张清和的灵视看来,这东西就像一行行密码,每一种不同的排列组合,就能引动天地间都某种道理。 那些不可名状们设置密码的过程就是传道,符箓师输入密码的过程就是制符,修士激活符箓的过程就是摁回车。 回车一摁,自然而然的现象生了,譬如水结成冰,譬如木燃作火。 严格来说,这不是那些存在制定了规则,这是那些存在约束了规则! 道文并非祂们认识世界的方式,而是祂们禁锢世界的方式! 这样一来勾连天地,引动天象等,都必须在他们的默许之下。 所以功法必然是受侵染且扭曲的知识。 可张清和灵视之内修成的净土,则是一定范围将世界的规则进行了解放,这代表着,他目前能绕过那些被侵染的知识,在一丈半的范畴内勾连天地。 这只是杯水车薪,人家凝气成刀五十米,让他跑四十九米,这小身板估计都不够砍的。 但道文不是啊!他见到道文的第一眼,就现由于他的升格,得以靠灵视读懂道文。符箓师们千万年来不过是照猫画虎输密码,可只要他把这门所谓的“语言”学会,就能掌握密码设置的规律。 到时候……谁还不能操弄几手大道啊? 大道是你们的,但是终究是我的! 这是项大工程,是以张清和得从《符文初解》开始啃。 不过他相信,等自己理解了这些基础,演绎近仙圣法或者道果天功虽说是天方夜谭,但类似于秋杀剑诀这样的归元玄境功决,已然是手到擒来。 张清和轻轻挪了几步,身子微微放松一点,像是解决了一件藏在心里许久的大事。 他自来中天大界以来,惶惶不可终日,只觉得那些东西不可战胜,要不是一路有福源,毕竟是外地过来上好的舶来货,凭他这小身板应该不够天上对他感兴趣的那些仙神们分的。 然而近来却觉得他自己离祂们近了一点,并非是就力量或者位格而言。 而是弄清楚了一种,这些东西传达知识给修士们的途径。 祂们本不必这么麻烦,这么大费周章,若是中天大界真的属于祂们,那直接偷换概念便是,谈何禁锢世界本身? 并且祂们可以,那张清和终究也可以! 他释然地踱步,又到了存放观想图的区域,在诸多观想图之中站定。 许多观想图凭空悬着,宛若大阵。 灵视一开,张清和立马头晕目眩。 在他的灵视之中,这些观想图所存放的道与理,与背阴山的那段信息有着同样的特质。 然而它们泾渭分明,或者说互相掐架,一但有人感染上其中某一幅观想图上的道与理时,其余的便消停下来。 而张清和一入这挂着诸多仙神画像的观想阵中,那些道与理中留存的本能便了疯一般上前侵扰。 这么好的“资粮”,它们的主人应该都会想要。 这些东西不可视,不可描述,只在张清和的灵视之中留下了混乱的光线般的轨迹,随之而来的便是急剧的错乱感。 张清和只能用“声音”来强加形容祂们的特质。 有混沌之中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有吞吐光暗无法形容的靡靡之音,有链接一切情感,操纵心灵的魅惑声,然而并不娇媚,只是一声声嗡鸣,叫嚣着催人坠入深渊。 “都别给老子吵了,价高者得!” 张清和实在受不了,大道天音加逍遥游一套安排上,大吼而出…… 第七十二章:我应该观想个啥 随着张清和一声大吼,也不知道是逍遥游与大道天音起了作用,还是这些观想图被唬住,场面居然诡异寂静了片刻。 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狂躁沸腾的意识流,每一股不同的道与理都想往张清和眉心泥丸宫之中挤占,甚至开始了互相攻伐,全然不复之前虽然纠缠竞争,但是依然泾渭分明之感。 并且这一次,这些抽象的道与理开始具象化,凝聚成一尊又一尊的邪魔虚影。 法相按李少白的说法有品级之分,言简意赅地说,以劣等,下等,中等,上等,仙等为计数。 但是品级却不是由观想谁、观想什么法门而决定,有人观想三大道尊,可能也只能得一个劣等的法相,然而有人观想灵官古仙,说不定能凝聚惊世骇俗的仙神法相,一举踏入天骄之路。 这与功法的契合有关系,与各人的体质也有关系。 中天大界里的仙裔世家,或者道果门阀,由于血脉的特殊,或者功法的特质,常常会出现相同系列的法相。 譬如长安塾里守庸子留下的道果天功《天问卷》,最适宜观想文道一脉,是以与文昌星君和洗砚灵官相关的观想图,最为契合。 于是若是修了《天问卷》的人,所成的法相大同小异,且多为仙品。 一般来说,归元境是将观想图烙印进泥丸宫之中,随后进行参悟的过程。这一阶段最主要的还是将灵气充盈全身,观想图不过是为踏入法相打下基础。 而此刻在张清和的眼里,文思楼中所收录的,难以计数的观想图,根本不顾他修的是什么法,真先恐后往他脑子里烙印。 并且也不管谁老大谁老二,几尊古仙留下的道与理都敢把星君的道与理挤出去,随后相互撕扯。 并且每一幅观想图所具现出的邪魔,虽然样貌身形不一而足,有的甚至干脆就是纯粹扭曲,难以辨别的一团似水似火,令人头脑胀痛的能量态,但是每一尊出的气息,都不是他所见过的张家众人的法相能够比拟的。 他可以很自信地说,这些邪魔虚影,每一尊都要堪比或者越他所见到的圣人法相。 因为他在一幅有关文昌星君的观想图前见着了当代圣夫子神魂灵性化作的那个诡异玄奇的几何体,它的形状难以说明,但是却流转着和太岁星君所持的命运相近,但是又截然不同的大道本质,它理性而疯狂,仿佛代表此世真理,又朦胧间转化为最为纯粹的谬误,让人看不清晰。 数不尽的邪魔张牙舞爪,张清和仿若置身地狱之中。 文思楼的异动当然有人现,先就是老执事王选,其次就是文思楼前经过的学子。 而与之相距不过半息,传道堂内的夫子们都豁然起身,随之便是诸位圣人与圣夫子目光一凝,齐齐看向文思楼的方向。 李少白此时正翘了传道堂的值守在背阴山脚的庐间与楚凤歌一齐摸鱼,感受到天地道则异变的源头,他立马神色一紧。 拖起不明状况的许凤歌化虹而去。 圣人们忙得很,倒是没有来几个,只是依旧将神念投下,密切关注,但是惟一境、命星境夫子,以及李少白这等心系张清和的,还有长安塾里好事的学子,早已到了楼前。 无它,动静实在太大。 仿若多条大道一齐鸣动,勾连天穹之上的圣神们,这可并非张清和当日紫气凭生,三月结实那么简单,多道涉及大道的异动,带来的表象是惊人的。 刹那之间,太浩天的上空仙禽神兽之影虚空列次,天上落下簌簌的大道金莲,伴随着万古的诵经声,仿若诸多仙神在合诵道真,有低境学子在这种感染下,居然立马破了一境,遇到瓶颈者也隐隐感受到了瓶颈的松动。 “老徐……”李少白走到王选和徐见山跟前。 “这是清和小子弄出来的?” 王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准确地说,是观想法弄出来的,它们在共鸣,引动大道,想获得张少郎的青睐。” 徐见山和李少白听得目瞪口呆,活了数百年没见过这种荒唐事儿,但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诧异。 从来都是修士费力劳心讨好观想图,这才把其中的道与理大爷似地请到泥丸宫中,观想图讨好修士,这可真是千年难得一见。 “果真是好苗子。” 背阴山的虚空之上,有一尊老圣人感慨。 “我记得祖师都没有闹出过这种动静吧?” 许怀瑾点了点头,脸上有股子看后辈晚生的欣慰感。 “祖师是天资卓越之辈,然而归元时也是难以引动这种气象的,这张少郎的道胎之资,怕是比我等想象之中高了许多。” “我塾大兴啊!” 诸多归属感强的圣人十分开怀。 许握瑜则是落后圣夫子半个身位,深邃的眸子一直盯着文思楼方向,直溜溜转,好似心里开始计较了什么。 张清和可不管这些,诸多妖艳贱货的骚扰让他身处泥潭,他就随口一说,这些观想图里的鬼东西真就把一尊尊邪魔虚影给列了出来,让他挑选。 真就价高者得呗,搁这给我整拍卖会呢? 他会挑吗?他当然不会,傻瓜,他只是嘴甜罢了。 张清和回想起法相背后那一根根连在高穹之上的脐带,谁知道会整出什么祸害来。 “但是……我到底该观想个啥?” 这些观想法以仙神为落脚点,通过仙神们那些不可名状的力量投下投影,这些投影寄生于修士们的道基之上,这就成了所谓的法相。 相当于授权给修士们一枚打开某种权限的钥匙。 要凝聚所谓的法相,就逃不开观想仙神,不然上哪获得授权呢? 星宿修神小法倒是能直接凝练星辰法相,把这种权限强行抢下来,可走这种路子,就等于废了一个小号。 以后只能走邪修的老路,和周槐安一个样。 张清和有野心,他既然与常人不同,日后还想求自在地活,既然现在有条件,为什么不能弄个双法相? 所以暂时不考虑这个备选项。 “等等……王执心为什么能破而后立,凝聚出真正清灵神圣的法相来?难不成真如他所说,信则种种生,不信则种种灭? 可单以唯心的力量,要是能做到这种事,这个世界上早就不存在邪魔了,早有强者走出自己的路。” 张清和来回踱步…… “他干了什么,他到底干了什么……” 过了半晌,张清和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他观想了我。” “不……不对……,准确地说,他观想了 ——太素!” 七十三章:外丹法 理清了思路,张清和却更加懵懂。 太素难道不是他所生造的吗? 为什么王执心能够因为太素的影响,重新凝练出法相来,他能够确信,况且在这件事上,也感受不到老家祖师们的参与。 比高天更高处,端坐于混沌之上的祖师们,自小五那一夜后再没有关注于他。 “太素”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那些玉劵的伟力到底源自于哪里? 我凭空通过玉劵,造就了一尊真正的神祗? 张清和压下诸多念头,顿时觉得棘手起来,他压根不清楚太素是个啥,单就观想自己的话,只可能是毫无动静。 不过想到了这事,却让他对玉劵有了思考,同时更期待第三个人使用这万应书。 并且,法相的事暂时想不透,他却有新的惊喜。 张清和看向这一张张不同特质的道与理,仿佛看到了金矿,裆里掏出《符道初解》的玉简就开始解析…… “阿嚏!” 周槐安打了个喷嚏,疑惑地望了望居安殿外的天空,中州四月的天气实在是暖和的很啊?怎生会打喷嚏。 然而他忘了,自己已经是道基修士,寻常情况下是冷暖不惧的。 这位三皇子近日正式踏上道途,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没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神夏周家归根结底还是个仙裔世家,夏皇的地位也只是等同于一个长老,是以很少有人愿意去接凡俗皇位那个烂摊子,老周家守在这封魔古道的起点,完全是因为情怀。 周槐安展露出资质,众人只当是夏皇下对了药,不仅不危险,反而使得众人少了点轻视。 反正之前该给的资源由于受宠与亏欠一丁点不少,况且这位平常性子孤僻,也没牵扯到什么利益之中。 他行功完毕,长呼出一口气。 他身前悬着的是一柄环龙雀刀,心湖之之上的道基承载着源自于星宿修神小法的道与理,以及难以言喻的大道天音。 但是却又与天宫的路子似是而非。 那位叫太素的存在只给了他星宿修神小法的大纲,与一段他从未听过的,抵御侵蚀,澄澈心神的大道天音,仅仅只是为他指明了前路,却没有告诉他路怎么走。 但是凭他遍观琅嬛阁的眼力劲,和本就不差的悟性,真就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路子当然还是邪修的路子,和异宝相关。然而有了那段大道天音,却全然安全无虞,不像大部分邪修那样易于疯魔。 “截天之道,取于外物,借假修真。” 周槐安默默念叨着自己悟到的这几句话,又望向那柄环龙雀刀。 他思虑那位伟大浩渺的太素上尊很可能越了寻常的仙神,此次临凡便是要在此方世界留下道统。 “邪修们寄托神魂灵性于这些源自仙神或者与仙神相关的异宝之中,通过抵御侵蚀壮大自己来修持大道,然而这终究也是不归路。” 周槐安脸上露出看穿一切的笑意,那位大人看样子对他寄予厚望。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周槐安一边得瑟一边诵起这经文,寄托在龙雀刀这柄异宝上的神魂灵性不断被澄澈,单就这方面的效用,逍遥游也是比不上的。 “救世之道就在那位给的这经文之中!” “不止澄澈神魂灵性,亦然通过它来澄澈这些鬼玩意怪诞扭曲的本质,而后使得自己的神魂灵性与异宝浑然如一,更重要的是,大道天音反过来的侵染使得这些异宝的本质变得不复怪诞扭曲,归于清净。” 周槐安不断以天音影响着龙雀刀的本质,龙雀刀像是在火中炼制,轻微颤动着。 “这种过程就如同炼丹一般,不同本质的灵药混杂,最终在丹火的催化下混元如一,再截取天地灵息,成万古大药。 太素上尊何等存在,想告诉我的定然是这个!” “神魂与异宝是灵药,人身便是这丹炉,大道天音就是这丹火。 待得以这邪崇之物,炼作我证道大丹,且去替上尊斩了那些腌臜神仙,而这门法决,以后便唤作,外丹法!” 这念头一起,一股莫名的气机升腾于周槐安身周,若是张清和在场,便能见到维系着他与周槐安的那根纽带光芒大作,又粗壮了几分,更有着莫名的道与理传输而上。 同一时间,张清和纳闷起来。 他隐隐约约感受到有变化,就像接近王执心时一般的感觉,但是却更为显著,并且神魂灵性也有了些微的升格。 而这种变化,来源于玄囊之中的玉劵。 他近期研究玉劵都不曾有反应,那便是王执心或者是周槐安整出什么动静了。 这群人到底干了啥? 张清和十分懵懂,而且他们干啥为什么我这里还能收到反馈? 我不就是给了个邪修功法,还念了几句经吗? 他手里抓着《符道初解》的玉简,看着观想图绕着他群魔乱舞,懵懵懂懂感受着神魂升格后的奇异反馈,心里莫名踏实了点。 他想到王执心,想到周槐安,总觉得虽然是他一手早就,但是这个世界终究不再是他一个人在挣扎。 他把两个前途大好的娃一起拉下了水。 而且看架势,以后可能还能拉下水几个,那大伙以后就一起笑对人生吧…… 这次轮到王执心打喷嚏了。 他最近满脑子都是对这个世界的怪异本质的好奇。 夫子们现,从东海回来之后王执心不呆了,他开始拆东西,拆的还都是异宝炼作的灵器之流的贵重玩意,有家财也不能这么败啊! 王执心却一点也不在意,虽然毫无进展,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终归能得出个所以然来。 况且…… 王执心想到张清和给他的那种亲切感,隐隐约约有着预感,自己的道途落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这几天张清和似乎老在躲他,可休沐日的宴席……他可躲不过,一定得从他口里撬出什么东西才好。 想到这里,从不怎么社交的王执心开始有所期待起来,木讷呆滞的脸上微微有了表情。 第七十四章:你们这样看我干什么 张清和依旧被观想图所造成的邪魔虚影困在中心。 然而说是困着,他现在却并不慌乱,这些虚影对他其实构不成实质性的伤害。毕竟如同槟铁剑那样,直观面对一尊论位格只在三大道尊之下的仙神虚影,他都挺了过来。 镔铁剑上那只眼睛,明摆着就和中天上帝有关系,连这样的定时炸弹,他都敢攥在手里,来了大界之后,张清和也算心越来越大,这些虚影,也不过是小意思啦。 小孩恶心呕吐怎么办?多半是疯了,念几遍经文就好了。 他反倒更加珍惜这个机会。 这些扭曲怪诞、有的甚至难以理解的虚影,天然蕴藏着被侵染的大道。 那太阳神图之上,有如同太阳星君一般被歪曲的、由生机到寂灭的道则,有至阳至刚的道则,还有于天地之间煌煌升腾的火道。 立地太岁图之上,流露出操弄命途,感染他人的命运之道,磨弄福源机缘,成就自身的气运之道。 还有诸多张清和讲不出名字的观想图,它们面前的邪魔虚影凝聚出的大道不可计数,有的甚至难以强加形容特质,仿若更加的杂乱无章。 但是它们的共同点无一不是源自于天地之间,与之借力。 就和勾连天地的上乘护道法如出一辙。 大道本天成,是难以强加形容的抽象之物,中天大界的修行者,也只能是在上三境后,才开始通过不可名状们所给予的“权限”,凭借那些被侵染的知识,乃至于法相,开始参透自己的“道”。 当然,他们所参悟的,不过是祂们想让他们参悟的。 自选择了某一条大道开始,修行者的灵性便开始向那一条道所代表的仙神异化。就如同张清和灵视之中的那些形态各异的老圣人。 张清和揣测,这个过程会在混洞境彻底完成。 就如同那些老圣人们的神魂灵性,彻底与法相混同为一。 张清和由于受到那些被侵染的知识所钳制,不得不提前悟道这个过程。 不过他要做的却也不是如同上三境的修仙者一般,进行参悟和运用,他是要解析。 通俗一点来说,用符文初解,推开世界的门。 符文是祂们将抽象化大道具象化的手段,法相亦然,既然两者共通,那张清和就可以用符文,也就是所谓的道文,来“阅读”法相! 我的,都是我的!张清和眼冒金光。 他只要通过道文的具象化符号来解析这些流转的道则,然后将这些道则转译成他能够使用的…… 好吧,这很难,他承认自己膨胀了。 不到半晌,张清和败下阵来…… 他凭什么啊,他一不是楚大校,二不是陈博士,符文初解这本等同于四则运算的教材还没学会,就打算进行科研级的学术攻坚了? “好,你们赢了,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在狠狠看了一眼这群鬼玩意后,张清和一脸不舍地运起大道天音,从观想图阵里撕出一条路来,离开了这座金山。 他不配……他只配吃力解析神行符、烈焰符那些素阶符箓。 观想图们也很不舍,如胶似漆般依恋着张清和。 “嗐,你们很好,我不配,别纠缠了,下一位。” 张清和面无表情地拨弄开又一张糊在他脸上就开始诵起怪诞经文的观想图,邪魔虚影那张尖牙利齿的血盆大口近乎要和他嘴对嘴,他运起灵元,吃力地把这图一掌拍飞,颓颓地落在禁制形成的光幕上。 文思楼的老执事王选平常恨不得把这些鬼玩意当宝贝,要是看见了怕是要心疼死。 眼见张清和离开,那些观想图中歪曲诡异的道与理互相掐了会架,终于病恹恹地归于平静,像是失去了心爱的宝贝。 禁制之中道韵流转,仙神画像在仙家洞天、苍云白鹤之间宝像端庄,一如张清和来到之前,那般刻板神圣的模样。 薅不到仙神们的羊毛,张清和借着玉佩的特权把文思楼里归元境的玄阶护道法临摹刻印了个遍,总得带走点什么,不能空军。 他倒是忘了,炼血遁法、万花游、秋杀剑诀的玉简还在玄囊里安安静静躺着呢。 做完这些,张清和灰头土脸地出了文思楼,然而一出来,便被门前乌泱泱的人群吓了一跳。 这……这一群人搁这干啥呢…… 长安塾只在州府俊杰之间取生,就算将夫子和圣人算上,相比偌大一个太浩天,人数也算不得多。 山下真院之中固然有早课,可也只是针对低境学子,这等大场面,别说张清和了,估摸着有些新来的传道夫子也是没有见识过的。 张清和整理情绪站定,他看到了为的徐见山、王选、李少白、楚凤歌四人,脸上也是喜笑颜开之态。 于是心知这些人大抵是因他而来,并且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 “诸位先生这是……”张清和脸上的疑惑很自然,他是真的不知道生了啥。 然而李少白的脸上却露出姨母笑,像是看到后辈出息了一般,流露出欣慰。 不光如此,王选和徐见山都隐隐约约有些欣悦,可圣人和亚圣的身份使得他们不能很好地流露情感。 至于楚凤歌……他倒是不诧异,只是很亲近地对着张清和点头,好像刚还在酗酒,一身酒气,脸上莫名的意味看得张清和眉头一皱。 “也对,你方才应该是出于顿悟之中,自己感受不到,清和小子啊,你可是弄出好大阵仗!” 李少白率先开口,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 张清和一阵莫名奇妙。 李少白也不顾在学子面前的形象,低头附耳向张清和小声问道。 “你往眉心泥丸宫烙印了哪幅观想图啊,大可以放心,先生我绝不说出去!”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张清和嘴角一扯,在场的也没几个凡人,谁会听不见这般掰扯,你这样装模作样套我的样子也过于敷衍了吧! 张清和大致理清了情况。 大抵是那些观想图弄拍卖会时搞出的动静太大,异象涵盖了整个太浩天,于是吃瓜好事者都往这文思楼来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七十五章:正道典范张清和(求推荐票) “先生……这么大阵仗,都是因为学生而来?”张清和低眉顺眼,转移话题。 “正是,观想图勾连大道,引动天地异象,即便在中天万年间也不多见,我塾内既然出了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大家自然都想见见。” 李少白和盘托出,全然不怕张清和骄纵,在他看来,张清和最缺的就是锐气。 况且……李少白内定的弟子,他更是与有荣焉,藏着掖着于他个性不合。 “这倒是折煞清和了,清和耽误了圣人和夫子们的事,还影响了如此之多同窗修行研习,是清和之过啊……” 排场有点大,不过他也是见过世面的(指和仙神们开会),张清和就算想不出什么应对方法,但是表面还是能够从容自若。 而且,他早已琢磨出了经验,在长安塾,乃至于仙唐,遇事不决,行礼就完事了。 做错了事,行礼! 感谢,行礼! 讨要好处,行礼! 见面告辞,都行礼! 想到这里,他给诸位夫子圣人行了一礼,又向着乌泱泱的好事学子作了一揖。 这下子不止是夫子们,这些对他本来无甚印象的学子一股子好感油然而生。 更不用说他道胎的体质,本身就让修行者更加易于亲近,让邪魔更加陷入疯狂。 李少白则是恨铁不成钢,他多番引导,张清和还是这般圆滑模样,这不是说不好,而是与他这个阶段不符。 “选了什么观想法是你的事,也不必听少白小子的建议合盘托出,我听闻你的功法是自悟的,但以道胎的天资,又引动了如此多条大道,你是怎么也不会走上歧路的。” 王选语重心长。 “今日见你展露如此天资,还宠辱不惊,不卑不亢,这很好。 就算你是将三大道尊的观想图烙进了泥丸宫,我也不会诧异,你的法相,定然会是仙神之资,望你能一如既往精进修为,休要听少白小子的胡话,去做什么争狠斗勇之事!” 徐见山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们倒是很喜欢张清和的性子。 哪个老师不喜欢听话的好学生呢? 并且王选言及李少白时,还深深埋怨了一眼,仿佛意有所指。 “好了,诸位夫子都散去吧,异象已消,今日之事,大家谨言慎行,长安塾如今多事之秋,切莫让什么邪人起了想法。” 徐见山身为省身阁执教,也就是惯常所说的教务主任,他一话,好事的低境夫子便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毕竟,已然是金乌西去,时候不早了。 听了王选的话,张清和连忙称是。 心里却在诧异……我这么不知道我这么厉害,三大道尊,凝练即会是仙神法相……你们这些推论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李少白也拖着醉意熏然楚凤歌准备离去。 显然是这货喜好这般熏熏然的感觉,不然以命星之境,就算是灵酒,也醉不倒一个接近上三境的强者。 “就这?这就散了?”楚凤歌茫然不知所措,他被李少白急忙忙打断喝酒抓了过来,现在又被王选、徐见山几句话就赶出去。 可没办法,谁叫在场的他俩最大? 几道色泽不一的长虹贯透虚空,在场只剩下了诸位学子和文思楼前的张清和。 这下麻烦了…… 张清和心知难以处理的并非是夫子们,而是这些好事群众。 学子们马上蜂拥而上,把张清和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张兄,在下开平峰叶摇风,我们见过的。” 到底还是有几个出拔为的学子,先跟张清和做了交流。 张清和立马施礼,不管有没有印象,施礼就对了。 况且这人他还真见过,那日在谢鹿鸣和6青云身后的,就是这人,不出所料,过几天的宴席上,他们还会再见。 太浩天十四峰,仅仅只算作学子们的休憩之地,除了继圣峰是圣夫子以及门下弟子所在,还真没有什么党争与法脉可言。 叶摇风言下之意是报上来家门,邀他闲暇时做客呢。 “叶兄有礼了,清和居于立命峰中,清和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若是得空,欢迎在场诸位前来闲坐。” 众人听得脸色一松,虽说这张少郎在先生们面前有礼,可谁知是不是个冷清的。 这话一出,便算是表态了,况且大家都是聪明人,没人会那么不识趣,去叨扰一个声名鹊起的天骄。 这铁血剑张公子,和养浩剑、梅花君的道痴、剑痴之流好似不同,和玉郎君那般长袖善舞的也有差异,在场的学子感受到的是一种毫不嘚瑟倨傲,润物细无声的谦谨气质。 玉郎君的圈子路数太高,只交有用之人,目的明确,对于他人也仅只是友善,张清和这般耐心应答中连带上普通学子的,还真是少见。 这很难得,此刻正该是张清和春风得意之时才对。 他们不知道的是,张清和方才全然没有收获,有什么好嘚瑟的?天上那么多位杵着,修到近仙大圣也是个死,有什么可张狂的?他从小生长在红旗下,又凭什么不尊重人? 然而张清和一表态,就有几个学子出声了,这是在方才的天地异象之中破境和松动了瓶颈的几人。 “我等要多谢张兄,张兄天资卓越,惊世骇俗,我等在那般大道勾连之下,接连破境。” “我便是由道基入了归元!” “我凝练法相的瓶颈松动了!” “我找到了打磨道基的路子!” 张清和听得泛起一阵酸水,明明知道他们的神魂异化又近了一步,可我怎么就这么酸呢? 破境是你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他斟酌了会,说道: “几位兄台说笑了,能够破境或者有所参悟,全然是几位勤勉修持,水到渠成的表现,时来天地皆同力,就算今日没有文思楼上这场异象,诸君一样能够精进修为,与清和无关。” 张清和把功劳推了出去。 那几位学生连带着大部分的好事学子却显得尤为感动,何曾有这么亲近他们这些普通学子,还如此谦逊的天骄。 张少郎,好人啊,大大的好人啊! 不仅天资绝顶,还有如此品性!他不当天骄谁能当天骄! “斩邪非斩义,铁血铸丹心。张兄不愧铁血剑之名也!” “张兄大德!” “张兄助我成道之恩,我刘某人不敢忘!” “张兄,我辈正道楷模也!” 不要叫那个名字啊……张清和眼见这么多人在场,恨不得去棺材铺子里打一口棺材…… 第七十六章:梅花与剑与君子 “哪里哪里……” “惭愧惭愧……” “谬赞谬赞……” 张清和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谦辞才挤出这人堆,他只觉得自己都有些嘴瓢了。 这不能怪众多学子没见过世面,归元初期便引动大道共鸣啊,得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资了。虽然中天大界的修行者生命周期极长,但是能这么出拔的,可能几代修士之中都不会出一个。 能堪称追星现场倒也说得过去。 就算是离开了人群,张清和也感觉后背有点凉,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使得这群人目光里带上了敬重的意味,特别是突破境界的那几位,眼里都狂热了。 不可否认他表现出了涵养,但是更加可能的是……这个道胎真就是个好感加成buff呗。 心很累,张清和甚至宁愿去面对那一群尸傀,至少还能槟铁剑往手上一握,一个个跟噶韭菜似的都给砍利索了。 可这群人……虽然灵视里是一群群触手怪,但是还得花心力好好应付。 张清和不管那么多,从文思楼里拿了几本大部头的教辅,接下来就是枯燥无味的闭关刷题了。 要是晚上不出什么幺蛾子,说不定休沐日之前他就能研究点皮毛出来。 众多普通学子目送着他往立命峰的方向,又因为到了晚课,不消多时便接连散去。 只是称道赞扬的口碑不断——这是名人效应。 要知道,就连王执心那样的性子,都能有人给他强行圆回去,可见天骄们在人们心里的形象是不断被美化的。 但是诸如人设与形象,王执心是不在意的,梅花君和养浩剑也是不在意的。 他们是钟情于道的痴者。后两者又与前者不同,他们依然被世俗的人际与利害所束缚着。 这种人不会被他人所利用,但是会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内心。 柳冬梅盘膝坐在立心峰的别院里,看着远方消散一空的天地异象,神色自若,没有因为好奇而赶趟跟风的意思。 一袭学子青衣随风猎猎,鼓荡出他清瘦的身姿。容貌不见得多俊秀,倒是面白,白得干净,白得透彻,白得坦坦荡荡,眉眼却不软弱,刀削斧砍,十分阳刚。 他的髻盘得一丝不苟,没见着几缕青丝垂下,气质有几分徐见山的雏形。 这不是因为他故作矜持,也并非出于自尊心,而是他除了自身的修持之外不在意外物的侵扰。 别人的热闹,和我柳冬梅有什么关系? 莫问道心何所似,敲尽寒枝有暗香。这便是麒麟榜三百五十,梅花君的风骨。 他的手里捏着封请帖,若是有人在旁,定睛一看,便能见着“休沐日”、“天上居”等字样,牵线搭桥的东主里,不止有6青云,还有何沐阳。 “如此人物,倒是想见见。” 梅花君双目微阖,又将心神沉浸入了心湖之中。 养浩剑孟前陈的手上,也有着这样一份请帖。 这人又是另外一个风格,一身学子青衣被他穿得鼓胀,身板不像个长安塾学子,反倒类同凡俗游侠儿。 仙唐尚文,十八岁就蓄起络腮须的书生,很是少见。 然而孟前陈却与柳冬梅大不一样,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之所以接了请帖,不是因为今天这般动静的正主弄出了好大事,而是因为张清和的诨号。 三榜之上从没有过叫错的外号,天衍阁堂堂道果门阀,所取诨号自然是经过多番推敲的结果。 “铁血剑……”孟前陈喃喃自语。 “他也用剑……” “他剑用得如何呢?” 显然今日的风闻已经传到了柳、孟二人的耳中,这位张少郎似乎在学子之间风评很不错,又有如此天资,使得柳冬梅和孟前陈心底的印象不算差。 然而他们不会是见到俊逸之才就想要结交的累赘性子……见猎心喜之后,打一场的欲望更强过酒局上拖沓油腻地掰扯。 结识谢鹿鸣之流时也是那样……能抗住我的护道法门,我们再谈下一步。 啊,我输了啊,还是你拳头大,那没事了…… 除了有些蠢蠢欲动,这两人倒是淡然得很。 不过继圣峰上的君子,可没有这么矜持了。 整个太浩天里的人,没有看不见、感受不到那股子勾连大道的气象的,谢鹿鸣也不例外。 修行者目力惊人,只站在峰上,就能将峰下情况观览得一清二楚。 只是有的人不屑关注,有的人暗中关注罢了。 他盯着真院里乌泱泱一直到金乌西沉才开始四散的人群,目光流转,心里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他不得不承认,当看到张清和一脸淡然地出来,仿佛毫不在意方才动静之时,有些皱眉头,又见着他对待普通学子那般随和亲近时,心里拧巴的很。 他虽然天资卓绝,但自问做不到,以这种方式成为中心,成为焦点。 况且……张清和这般作态,是否有什么别的用意呢? 身为天骄,又正是得意之时,谢鹿鸣自问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去巴结亲近一群带不来收益的“无用”之人。 张清和必有深意。 这种疑虑,在他接到许握瑜玉令传讯后更加深沉。 他家老师要他务必将张清和拉拢过来,正如6青云所说,如此一来,他说不得就会多上一个小师弟。 可此一时彼一时。 彼时他自信于自己卓绝的天赋,虽然张清和在归元境展露的实力同期的他远不如,可修行,逆水行舟,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早已是法相的他必定只能是让张清和追赶的先行者,况且之前只觉得这人性子温驯,十分纯良…… 他从入塾之后就被许握瑜灌输某种责任与负累,倒不如说,他就是为了完成那个目标而往上摸爬着。 除了王执心,之前竟也没人能给他压力,然而王执心压根不在意这一亩三分地,倒不如说,连仙裔王家的家业他都不在意。 可现在看来…… 张清和隐隐约约,却像是个大难题。 论天赋,万年难遇,惊才绝艳。 论出生,清流之后,口碑俱佳。 论品性,不管内里如何,至少表面上都值得大家称颂。 “张兄啊张兄……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谢鹿鸣本来玉质的眸子有些低沉暗淡,开始和空气斗智斗勇。 感谢各位的推荐票和打赏,今天第二章要一点之后了,为了表示感谢,明天白天再加更一章>_< 第七十七章:这是鸿门宴啊 休沐日来得很快。 但是当张清和沉浸于研究道文与功决之间的联系时,时间仿佛有点迟滞。 就算以他道胎体质的悟性,钻研这些东西也不算太简单。因为他不是要照猫画虎地修习某一功决,临摹某一类符箓的画法,而是要进行组构和解析。 这种难度就像按照图纸拼装乐高,和将几十个拼接完整的乐高玩具拆解组合分析功能,然后达到利用这些零部件拼装成一个浑然如一自然完美的乐高玩具的区别。 他暂时只能进行“拆”这个步骤。 也就是通过符箓将道文一个个转译出来。 比如推测出哪个道文代表“火”,哪个道文代表“冰”,诸如之类。 这些知识当然也是扭曲的,然而这是张清和能够驾驭的知识。 因为那些上乘的功决一旦修行,他就会被矗立在高穹之上的祂们现。 莫说是调戏这些鬼玩意,老家堂堂人王,作诗调戏了某位正牌祖神,场都凄惨得很。 可想而知,张清和要是被逮住,下场会是个什么样。 研究了个几天,抓住一些皮毛,眼见到了时日,他舒筋展骨伸了个懒腰,一脸惫怠地准备出行。 他学子青衣乱糟糟的,不修边幅,看起来有点王执心内味了。 修行者虽然到了归元境不怎么沾染埃尘,然而整体的精神态势还是看得出来的。 张清和觉得不利索,又换了一套,运起修神小法梳理了会消耗过度的心神,便出门了。 这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社交。 路上便遇到了在立命峰下等着他的王执心。 张清和心知这下是逃不过的,一脸勉强地走上前去,打算打个招呼。 木讷少年见他下山,眼前一亮,幽黑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他看,仿佛要把他看个通透。 张清和心知这娃脑袋缺根筋,强行与他并肩并打断了他。 “哟,王兄这么早啊!” “张兄好……”王执心反应过来,回了一礼。 “王兄倒是来得有些不是时候,清和正打算去天冶子大师处取前几日委他打造的灵宝呢!” “那倒是巧了,我正打算去老宗师处制得一件法宝。” 王执心眼前一亮,竟给他找到一个好理由。 张清和嘴角僵硬,自己拿来糊弄何沐阳与许冬的伎俩,今天怎么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而且不要张口闭口就是法宝啊,知道你不差钱了。 不多时之后,长安东城的某个清幽小巷子,喜笑颜开的天冶子把张清和与王执心送了出来。 自张清和来他这里之后,这些世家公子哥的生意就没断过,今天更是带来了王执心这个大金主,他巴不得张清和多来几趟。 搞快点,多搞点。 不过思虑了一番,他还是提醒了张清和。 “张少郎,你可还记得落了件东西在老头子我这了?” 张清和不为所动,堆笑着说道: “那不重要,倒是老宗师落了件东西在我这。” 他又从玄囊里不动声色地取出一袋灵源,递到了天冶子袖中。 他当然知道天冶子指的是那玉簪,可尚且不知道何沐阳和许冬这二人要玩什么把戏,现在把玉簪攥在手里,不是凭空落人把柄? 况且谢鹿鸣等一众学子都不知晓背阴山的秘密,贸然交给他李青萝的东西,到时候张清和得作何解释? 长安塾会容他说出这事吗?那段诡异的讯息这些下三境的学子又能够承受吗? 等等……谢鹿鸣…… 张清和猛然抬起头来,对上王执心茫然的眼神。 “王兄可知,何沐阳与许冬二人?” “何家和许家的子弟,是长安里依附镇妖王的权贵之后,不过最近怕是因为青萝郡主莫名薨落,这两家要被镇妖王动刀子了。 虽不至于为难两个小辈,但是那位可不是善茬。” 王执心其实敏锐得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虽然不屑于人情练达,但是剖析事物自有一套推论。 不然怎么能叫小圣人? “郡主死了?这如何得知啊?” 张清和眼里写满了惊讶。 “镇妖王北镇十万大山,非嫡亲族喜丧不得回转,可李退之一脉最近并没有婚事,唯一的嫡子更是上街逗鸟溜犬,活得好好的,那只能是那位最近匿了生息的郡主了。 况且她在长安塾里求学,前些日子塾内气氛突然凝滞得很,许家与何家又马上禁足了两个子弟,足以说明问题了。” 王执心颔着下巴,脸上依旧僵直无表情,却把想法和盘托出。 “倒也奇怪,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能在太浩天内出事呢?在太浩天内出事,夫子们为何纠察不出来。” 王执心这般自言自语,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木讷的脸上难得面露惊恐,仿佛有了什么推测。 但是他犹犹豫豫看了眼张清和的侧脸,忍着没有将揣测说出来。 他不知怎么的,在张清和身边藏不住事。 啊这……透彻啊! 张清和心底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不过他想问的可不是这个,既然身边有个隐藏百事通,那必然得好好利用。 “王兄可知,这何沐阳与许冬,平素与谁交好啊?” “倒是与谢鹿鸣交情浅薄,谢鹿鸣对那位郡主看着热络,实则不屑得很。有这层关系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交情不错,可晓得内情的人只当他们关系十分尴尬。” 张清和面色微微有了疑惑,这和他揣测不符。 “不过我依稀记得,6青云与何沐阳还有着不浅的交情。”王执心有些疑惑,张清和突然间为何问起这个。 “这次洗尘宴,若是这两位胆子大些,忤逆长辈的禁足令给溜了出来,张兄说不准还能看到他们呢? 怎么,张兄很关注这两人吗?不过寻常纨绔罢了,那何沐阳倒是有些小聪明。” 王执心在张清和面前话变得异常地多。 这下子说得通了,他们并非说不准出现,而是定然会出现。 张清和笑得眯起了眼,想起在天冶子处那一顿不甚利索的早餐。 这俩人溜出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 他们胆子可大着呢! 第七十八章:就这?(推荐票加更) “张兄能够告诉我,方才问那些,是要干什么吗?” “不能够。” “哦。” 王执心落后张清和半个身位,回答很是温驯。 去天上居的路,张清和虽然不算轻车熟路,但好歹熟悉。 毕竟对于吃……他还是敏感得很。 王执心只跟着,一言不,像个小跟班。 张清和瞥了瞥他,倒也觉得不是不能理解,心中思虑一番,突然觉得自己也并非不能好好利用王执心的好奇。 方才他当工具人不就当得很好吗? 可在别人眼里,就显得十分诧异了,并且进了酒楼之中后,这种诧异显得尤为浓重。 等张清和与王执心缓缓上了楼 没赶上前几天的趟,并不认识张清和的学子很惊讶,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认识张清和的学子,也有些难以置信。 这小圣人,怎么就顺眼低眉地跟着铁血剑张少郎呢? 难不成……嘶,铁血剑恐怖如斯。 许冬与何沐阳坐在席上,对视一眼,眼中惊诧得很。 而谢鹿鸣与6青云倒是笑着迎了上来,拱手作揖。 “张兄,好早就盼着你来了!” 张清和环视四周,楼上大抵有个三五桌左右,坐着的都是青衣学子。酒楼雕梁画栋,很是古拙,这宴席的地点处于二楼的露台,栏杆处翻身而下就能溜之大吉,很好的路线…… 何沐阳与许冬也坐着,见张清和淡淡扫了眼,许冬畏畏缩缩,何沐阳倒是淡然地笑着。 还有个看起来挺傲的白面书生和一个络腮胡满脸,江湖气重,虎背熊腰的学子,给张清和隐隐有些危险的感觉。 这是战意。 谢鹿鸣的态度也隐隐有些不对,相对昨日,他笑得有些虚伪了。反倒是6青云,恭谨得一如既往。 张清和讪讪拱手,带着王执心入座。 灵筵香得很,可惜注定今日没法子让他这个餮客饱腹了。 张清和还没等许冬与何沐阳难,便主动将话头引到了他们俩身上。 “哟,这不是何兄与许兄,怎么,禁足结束了,我依稀记得,前阵子在天冶子老宗师处,还见着了两位呢!” 这话听得何沐阳与许冬一阵无名火起,因为李青萝出事,何家与许家要被大动刀子,他们俩已经成为无足轻重的家族弃子,就算镇妖王念情饶过他们两个小辈,也再得不到任何资源倾斜。 禁足只是做做样子,不管束,已然相当于放弃! 而何沐阳固执地认为,这一切,就是张清和造成的,张清和大有秘密,李青萝的死说不定就与之有关。 而张清和亲近李少白,李少白一党便是李青萝出事的罪魁祸,要不堂堂镇妖王的女儿,在太浩天里出事,夫子们怎么会三缄其口? “是啊,不过当时见到张兄,却令我等好生震惊啊!少白亚圣居然将塾里天下行走的玉佩都交由了张兄。 当时我等还有些诧异,但听闻前几日的大道异象,我等便了然了,以张兄之姿,当之无愧啊!” 何沐阳笑眯眯地说着,张清和掂量掂量了腰间的玉佩,原来是准备杵在这为难我呢。 可对于张清和来说,活在中天大界,一切不威胁生命的糟心事,都无异于小打小闹罢了,这挑拨离间引起的争端,感觉也就是毛毛雨。 纵然他不承认这玉佩,在旁人看来脸上蒙羞,又能怎么样?他脸皮可厚着呢。 然而他偏生憋着火了,先忍着,过几日就要烧着。 谢鹿鸣闻言身子一震,就连6青云的眼神都满是担忧地巡梭在两人之间,顺带埋怨地看了眼何沐阳。 心知肯定是何沐阳与张清和有怨,自己受到了利用。 他可是知道,这天下行走的位子,谢鹿鸣一直视作囊中之物,那现在,这氛围就很值得玩味了。 柳冬梅和孟前陈也好奇看着张清和,想看他如何表态。 王执心回想起张清和的问题,顿时了然,原来这是个针对张清和的局。 张清和却是泰然自若,这动手的根本原因有了,现在就差个直接原因了。 “前几日,我等在天冶子处看到了一枚簪子,和青萝要赠与谢兄的一般无二,我等旁敲侧击,这才知道是张兄委托打造,青萝出事,看样子和张兄必然有联系,张兄可否告知一二啊?” 张清和笑了笑,他还以为是什么精妙的排布呢,和天宫的人周旋久了,看谁都像老狐狸。 就这? “不便告知,自可以问夫子。”张清和懒散道。 谢鹿鸣却是身子颤抖,原本早已回席坐下,现在却是霍然起身。 他面露悲痛,眼色深沉,连带着那玉质的眸子都暗淡几分,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加无血色。 “我相信此事与张兄没有干系,但相必张兄定然知道内情,要是告知鹿鸣,鹿鸣感激不尽……” 张清和眼见何沐阳把刀递给了谢鹿鸣,有些嗤笑。 现在看来,这谢鹿鸣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听了这玉佩事,马上就不甚冷静,准备顺手就拿这刀捅人了。 “看样子今日是没法让我落座吃上这一桌灵筵了?”张清和撇了撇嘴。 “若是张兄告知内情,自然相安无事,可张兄要是藏藏掖掖……我等只能对张兄心存疑虑了。” 何沐阳语气温和,谢鹿鸣闻言也点了点头。 “没意思……王兄,你是今日留在此吃了这顿灵筵,还是跟着我一齐离开?” 张清和打了个哈欠,意欲转身。 “我本就是为张兄来的,为张兄来,自然也为张兄去。”王执心语气依旧是一板一眼。 何沐阳与谢鹿鸣脸色齐刷刷一变,这王执心怎么与他如此交好? 张清和慢悠悠转身,似乎是打算给他们机会,就要往楼道走。 不出所料,身前挡了个谢鹿鸣与脸色挣扎的6青云。 站在6青云的角度,许握瑜一系价值更大,而且现今看来,谢鹿鸣占据“大义”,不跟着阻拦不是“君子”之道。 “不好意思了张兄,今日事情若是不说清楚,张兄怕是离不开这天上居。若是张兄执意隐瞒,我等也顾不得斯文扫地!” ps.前天收到大家很多推荐票,很感动,今天加一更! 第七十九章:我今天就要走,看哪个能拦我 “哦?谢兄的意思是要在这天上居之中动手了?”张清和淡淡道,他完全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 谢鹿鸣这种人,今天为的就是争个面子,顺道坏了张清和的名声,不然怎么好把张清和从他们认为的“内定”天下行走的位子给挑下来。 张清和越为难,说明越不可告人,他越开心。 而面子须得以面子争,他绝不可能以境界压人。 况且王执心还在场。 不出所料,谢鹿鸣话了。 “张兄若执意如此,那鹿鸣为了青萝之事,少不得要先礼后兵。鹿鸣踏上修行的年月比张兄略早,可就算不动法相之能,张兄怕是也讨不到好!” 这是谢鹿鸣的骄傲所在,虽然当时不一定可以,但回过头来看,他也有不下几种方法在归元境斩尽那些尸傀。 果真是打算压境界,摸清这人的路数,简直不要太好懂。张清和嗤笑。 “少白先生说,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利刃。少白先生还说,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 张清和顿了顿,眼见在场亲近谢鹿鸣的学子哄然近前,他一字一顿看着6青云的眼睛,顺道搬上了李少白。 “这玉佩在我手上,足以代表一些事了,6兄仍旧要参与进来吗?” 张清和虽然不知道这玉佩的具体意义,但定然十分重要,触及了长安塾的某种核心利益,他不动声色道。 6青云脸上犹豫,又像是想了什么,神色凝重。 谢鹿鸣恰到好处地递上台阶。 “此事事关青萝,是鹿鸣的私事,6兄插手不妥,还有诸位,全都入座吧。” 张清和不由得想鼓掌,何等春风化雨,妙啊,这又是大把的好感被谢鹿鸣收入囊中。 可张清和在意风评吗?他在意的只有自己能不能活,活得好不好。 这样的人间,容不得他不自私,不我行我素。 “有劳诸位替我知会天上居的主事,今日鹿鸣与张兄在此切磋,损失鹿鸣一律照价赔付。” 谢鹿鸣先是简简单单把事情定性为切磋,以防执金吾,又事先做好提醒,免得坏风评,乍一看,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 “张兄,你今日一定要将来龙去脉给留下来,小心了!” 谢鹿鸣手中一把折扇展开,青玉光华大盛,一道道锋锐之气在折扇翻飞之间充斥于八方四面,顿时把张清和身周裹了个严实。 这是一柄法宝。 王执心没有插手,倒不如说,这恰好是他观察张清和的机会。 张清和右手一翻,天冶子锻造的灵宝长剑落到手里,不同于谢鹿鸣的华美,他的剑路宛若一个纯粹的凡俗江湖客,剑意森冷,仿若要直取人命门。 这是……求活剑意! 敢挡我活路,就把你们全杀了! 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天滑施展开来,张清和身形连剑一齐化作一道素光,以一种常人难以达到的身姿在那些青玉锐气之间翻飞躲闪,自若从容。 天子望气,谈笑杀人,万般恶意不加身。 就是显得身形扭捏娇柔,宛若女子……这是他前几日把从太阴处所悟剑路和万花游相合的结果。 看得诸学子一阵面色古怪。 孟前陈却眼冒精光。 “好厉害的剑路,好精纯的剑意,几近小成了。” 正主谢鹿鸣却只觉得一阵森寒,他面对过秘境中的凶兽邪人、各个仙裔世家,道果门阀的骄子,但是从来没见过张清和这样的人。 明明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学子,剑招一起,却如同一个亡命徒,一个被逼到绝路的疯子! 生门从来凭命取,活路偏在死中求! 那温润如玉的,眉心印有丹朱的少年,此刻便如同世间所传闻的告死灵官,无双的皮相下是对他人生命最大的漠视。 他为什么啊!不就是问个话吗?有必要如此疯狂,宛若困兽吗? 谢鹿鸣祭起这玉骨折扇,一道青幕竖起,直直挡住张清和的剑招。 然而张清和却犹然不停歇,带着求活剑意的素色剑痕不断斩于青幕之上,仿若没有消耗,压制境界的谢鹿鸣立马被动陷入了僵持之中。 柳冬梅也看的有些呆滞,他梅花君固然按里被称为道痴,但是那也只是痴迷于道图,这等纯粹的人,纯粹的道,这等……不要命的斗战风格,他从未见过。 张清和当然没有消耗,他开启灵视下有悟道境的支撑,灵气源源不断从心湖之中纳入体内。 然而谢鹿鸣也早已入了法相,催动这归元境界的青幕毫无问题。 “这便是铁血剑吗……” “难以置信,这等剑意会是张少郎那般温驯有礼的人参悟出来的。” “果真是天骄之姿,玉郎君在同阶隐隐约约有被压制之态。” “我等给归元初期丢了脸。” 人们都是敬畏强者的,谢鹿鸣眼见场中言论风向转变,有些心急,催动玉骨折扇,一头白鹿虚影屹立场中,气息清灵祥和,将身化天滑剑光的张清和弹飞出去。 “是器灵!” 场中有好事者惊呼。 梅花君、青云生与养浩剑却摇了摇头,动了法宝器灵,谢鹿鸣已然入了下乘,若是他要脸皮一点,此刻就该输了。 “张兄,承……” 还没等谢鹿鸣说完,又是接连数百道剑光横飞而出,意欲直接将这头白鹿分尸。 法宝器灵,说白了就是拘了妖兽的神魂灵性炼入灵器之中,张清和有点憋屈,若是手里是槟铁剑,这头四肢蜷曲,面貌血肉不全,宛若丧尸的怪物,一瞬间便要化为劫灰。 但是,百道剑光不够,便再劈千道! 谢鹿鸣不以为然,又掐起法诀,凭空生出漫天灵风,意欲将张清和吹飞,那头白鹿虚影也光芒大作,头上宛若玉枝的双角凝练着可怖的灵光。 “张少郎终究还是在归元初期啊……” “不过假以时日,必然能与谢兄争锋。” 就算是长安塾的君子们,也从来只以成败看英雄。 可谢鹿鸣听见他人的议论,出手隐隐约约又重了点。 王执心神色紧绷,随时准备出手。 第八十章:他怕了 正当众人以为张清和陷入困境之时,他手中灵器长剑生起一道万物肃杀的气息。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股剑气与张清和的求活剑意相融,更甚三分。 “秋杀剑诀!” “秋杀剑诀?归元杀道第一剑?”有学子诧异无比。 “张少郎不是前几日才入了文思楼之中吗,可今日一看,这剑诀分明已然小成!” 张清和可不是随便挑的护道法门,斗战的法门,选契合自己,其次便是……足够强! 秋杀剑诀分属杀道,与他剑意契合,更重要的是……在低境界的护道法门之中,它被称作,归元杀道第一剑! 这门法诀十分严苛,因为在归元境就拥有杀道剑意的人,实在是太稀罕了,稀罕到长安塾五千多年,就出了张清和这么一个! 对于众多学子,不过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 “他怎么还有灵元,一个归元初期,怎么可能还有灵元?” 一个学子诧异道。 “这就是……道胎啊。”梅花君感慨道。 他的身侧,养浩剑一脸兴奋,仿佛要按捺不住腰间握剑的手。 然而他人不知道的是,张清和的秋杀剑诀又有不同。 留仙剑解,中天养器第三法,真正的能为不是促成剑意轻易产生,而是取万道养己道,壮大剑意! 他当初观了太阳与太阴二人洞虚级的争斗,那种道则的碰撞中,太阳扭曲的寂灭,太阴极致的深寒,硬是被他截取领悟了皮毛。 不然求活剑意的煞气也不会重到让李少白出手化解。 一丈五之内,仙灵净土,秋杀剑诀勾连天地的异象被他从容施展,三剑下去,灵息所化的清灵白鹿轰然碎裂,没有来得及释放那恐怖的灵光。 在谢鹿鸣调动的强大风息之中,万花游配合天子望气,从容避过后招,直取玉郎君所在。 王执心眼前一亮,他用剑不专不精,但是张清和这等惊艳的表现也让他不由得拍掌叫好。 大局已定。 张清和与谢鹿鸣错身而过,一缕浅色苍白的头飘飞落下。 张清和体态蹁跹,如扶风弱柳,又跳脱清灵,似天上仙子。 若是一个女子施展,定然宛如谪仙,可这…… 众人默然。 他怎么能那么快,他怎么可能那么快? 谢鹿鸣有些呆滞,这绝不是归元能表现出来的度,也绝不是一个低境学子能有的杀意和战斗意识。 他不知道的是,张清和甚至与不完整的惟一境肉身交过手,当时只是靠着布星罗勉强抵挡,在度上吃了大亏,于是见识到太阴星君那种迅疾诡异的步伐后,便升起了临摹之心。 以他的悟性,还真就参悟了皮毛,配合上万花游,度已然远归元的极境。 “谢兄,你怕了?” 张清和那俊秀的皮相上展露出一个懵懂地笑,故作疑惑地问。 其余几名天骄级数的学子也看得出来,在张清和展露出那种亡命一般的剑招之后,谢鹿鸣心就不再纯粹,有了惧意,一直处于被动之中。 他若是面对邪人,可能会不管不顾,可面对张清和,他得考虑的东西太多。 比如,张清和是上代天下行走李少白内定的弟子。比如,自家老师许握瑜还意欲拉拢他。又比如,从前欣赏张不器的老圣人不在少数…… 他要是压不住境界失手杀人…… 区区一个寒门子弟,纵然再有天资,怕也再当不得那“天下行走”。 梅花君和养浩剑摇了摇头,这厮实力是强,就是过于瞻前顾后,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倒是这张清和…… 张清和笑眯眯地扫过全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冬与何沐阳好一会,本来不过是最为亲和温驯的眼神,但是众人联想到这位铁血剑之前的疯狂,有些不寒而栗。 张清和在结束比斗之后气质有陡然一变,如同谦谦君子,温润知礼起来。 他将两人看得毛,又把目光撇向隐隐约约有战意的那两人。 “两位兄台也想打吗?” 孟前陈虎背熊腰的身子几乎就要起身,却被梅花君压住。 “今天这安排,没什么意思,我和孟兄等你入法相。” 柳冬梅将“安排”二字咬得很重,孟前陈安定下来,埋怨地看向6青云。 何沐阳眼里闪过失望。 “看样子,今天几位兄台是留不住清和了,哎呀,可惜了这顿灵筵啊……” 张清和看着这满地狼藉,自内心地心疼,不作假装。 谢鹿鸣握紧了拳头。 何沐阳高声道: “姓张的,休要猖狂,你终究得有一个解释!” 他知道抓住这点不放,大义终究在他们。 张清和笑了笑,果真只是有点小聪明,却抓不住事情的关要,这两人布局筹谋,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听闻镇妖王回京了,我过几日便将去面见他。” 张清和一边说一边转身。 “我又何须向你解释呢?” 众人愕然,是啊,事关李青萝,镇妖王这位父亲怎么可能放过大有问题的人,然而张清和还安安稳稳在这站着呢! 方才不思索,是因为场面实在激进,使得众人倒是忘了这茬。 王执心哂笑。 看得透彻的梅花君等人,都在吃瓜呢! 至于谢鹿鸣……只能说是被利益蒙了眼睛,他急了。 “对了,青萝郡主的玉簪确实放在天冶子处,听闻谢兄生辰要到了,郡主原先就是要当礼物赠与谢兄的。清和近日忙得很,谢兄还是自己跑一趟吧!” “另外再赠谢兄两句话,少白先生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少白先生还说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张清和轻拂大袖上打斗产生的埃尘,向呆愣的王执心看去。 “王兄,还不走吗?” “君子喻于义,君子喻于义……”王执心的目光里闪过得见大道真言般的光彩,心湖激荡,其上交织的那段经文的大道天音更甚几分。 仿若一段残缺的道与理拼接于那段经文之上,使得他的道路更加明晰。 他怔怔地看着张清和,这一趟天上居,算是来对了。 张清和感受着那种莫名纽带的又一次凝实,心中一惊,面色却十分淡然,施展其颇有流云遁法韵味的腾挪之术,宛若天上仙君一般,扶云弄光般跳下了天上居,留下一脸挫败的谢鹿鸣与呆滞的众人。 王执心紧随其后。 这对挽回形象没什么用,他那娇柔扭捏的姿态已然深入人心…… 第八十一章:泥人也有三分火 “他们一群人在天上居斗起了殴,你满意了? 给人家酒楼造成好大麻烦!” 徐见山急匆匆进了传道堂,他最见不得这种事。 李少白淡淡瞥了眼徐见山,老神在在地摸起个玉壶,白日里饮起了酒。 “少年人切磋的事,那能叫斗殴吗?天上居的主事掌柜也该有经验了,想当年我、凤歌还有丹丘,总是在那约架各家的那些小泼皮,我的学生和我还是有几分相似嘛!” 说起岑丹丘时,李少白眼神有意无意观察了徐见山一眼。 徐见山毫无反应。 “不过我倒是想差了,这小子锐气还是重的很,那斗战之中的奇怪路数也不知道是怎么悟出来的,看着都有些毛。 然而打赢了就好,不怕不打,就怕没打赢!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少白自顾自鼓起了掌。 “你……”徐见山气结。“长安塾的脸都给丢尽了。” “老徐,稍安勿躁,长安塾就是仙唐的面皮,仙唐不倒,长安塾的面皮子就丢不了。” “那可不一定……”徐见山严肃道。 “哦?”李少白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你们李家那位老祖,要入大圣了。 祖师们出走之后,塾里可再没有近仙者,不然这些年何至于受各方钳制。先圣守庸子和李家固然是合作关系,可数千年来已然并非共生,无论是资源还是朝堂,塾里都不得不压了李家一头,现在很敏感。” 徐见山并不避讳李少白是李家人,因为从他的身份来看,李少白定然更偏向于长安塾。 “入了大圣又如何,终究还是个近仙者,咱家的祖师可是在天上,有胆子就动我们呗,并且这不是自绝仙唐根基嘛。”李少白满不在乎。 “你糊涂!中天大界七十二道果门阀三十六仙裔世家,门阀是千年的门阀,世家却是万年的世家! 门阀一人可建,世家万古长青。是世家出不了道果吗? 就算深究不出原因,也该好好推敲一下,李家对于一个没有大圣的道果门阀而言,能量究竟有多大!” 徐见山喝道,又缓了缓脾性。 “并非是自绝根基,中天千年没有当世的大圣了……这分量足以整合一个道果门阀。” “你夹在中间,最为尴尬,须得早做准备。” 李少白这才不再悠哉,将玉壶收起,点了点头,又向徐见山提起: “过几日,我带张清和去王叔那里一趟。” “镇妖王?” “他既然说要去了,又怎么好不去,我忧心他受欺负,帮着撑撑场面也好。” “如此看来,张少郎知道李家小娘子就是那邪物,可居然没有出问题……赵家的眉心血真的那么神异吗?” 李少白笑了笑,不置可否,他以洞虚修士惊人的神魂透过太浩天往长安城的北关玄武门探去,一队红甲骑士,举仙唐日月战旗,身化长虹,宛若天军,浩浩汤汤往城内开来。 这些骑士约莫千人,每一尊都驾着纯血的龙马,气息在惟一境,龙马神骏,嗤鼻之间气血鼓荡,搭上骑士的红甲,仿若要染赤了这北边的天空。 这是镇妖王手下最为精锐的一支——血衣军。 在血衣军后,五条狰狞的玉角青蛟身上缠着赤铜的锁链,其上铭刻的道文隐隐约约闪着血色华光,拉着一尊极尽华贵的车辇。 车辇里的男人卷起珠帘,听着侧侍一旁的副将讲着近日里长安之中生的事,说起张清和要来见他时,这个中年人疲惫的脸上有了表情。 也看不出沉痛,也看不出恨意,也看不出玩味,只是就那么勉强抿嘴。 “这个少年郎,是守正公的子嗣?” “是……” “他要来见我?” “如若卑职所猜不错,衍圣侯会随他一起来。” “这是怕我欺负了一个小辈?” 李退之从辇车里走了出来,虚空中从容踏步,一身绛紫蛟龙衮服随罡风飘荡。 “我像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副将赔笑。 “我不止不苛责他,我还得感谢他啊……” 镇妖王眼神幽幽,看向自家府邸,他那仅存的血脉正一脸欢脱地从街上溜犬逗鸟而归,一身纨绔气息尽显。 李退之默默叹了口气…… 就算他一人鏖战三大混洞妖王时,也从来不觉得这么心累…… 长安城外事多纷杂,城内倒也不清净。 张清和好说歹说把王执心送到了太浩天里。 “张兄,少白先生真的说过那些话吗?” “张兄认为君子小人之辩何解?” “张兄所言与塾内所述似是而非,是张兄自己推陈出新吗?” 张清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混乱。 这王大公子怎么遇上感兴趣的事儿,就如此能说,简直成了个喋喋不休的话痨。 终于清净下来,张清和好好想了想自己的事。 许冬不是天宫的人,他的手段实在是过于拙劣了,和天宫里一群老阴壁的习气不合。 无论是操纵何沐阳狠抓他的事不放,还是借着谢鹿鸣的由头来逼自己说出李青萝的事件的来龙去脉,都显得很笨。 先不说张清和自己早已了道誓,根本无法松口,眼下这个情况,显然镇妖王早已与长安塾进行过交涉,这是得多蠢才会拿这个为难他。 “这玩意看起来不太聪明……” 张清和笑了笑。 没错,进了天冶子院子里的第一眼,他就看出许冬的本源,与五瘟星君,太阳星君之流如出一辙…… 许冬不是人,而是模拟着人格,被某种力量异化后,心湖之中长出来的“怪物”。 被推到台前的何沐阳没问题,有问题的反而是唯唯诺诺的许冬。 但不同的是,它更混乱,更不理性,更弱小,仿佛是残缺的,又与李青萝异化时的感觉有些混同。 他这才改变了自己的行事方式。 之前生的那些事容不得他不谨慎。 本来思虑着能不能查出是哪方鬼东西布的棋子,但现在看来,这玩意身后压根没人。 不然布置怎生会如此拙劣。 它虽然有着基础的智力来掩饰自己,但应该只是遵循着某种本能,想让张清和将那段讯息公之于众,然后产生众人被大肆侵染的后果。 既然确信了……又一直被压着闹腾,当真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就算这许家有洞虚大修,可经过那日欺瞒李少白和楚凤歌的尝试,张清和心里便有了底。 “天上的也就罢了,天宫的也就罢了,可这山上下来的破东西也欺到我头上。” 张清和扭头看向了玄囊里的武德星君面具和槟铁剑…… 第八十二章:祂自归墟来 “神秀……” “苏神秀……” 苏神秀陡然睁开眼,环顾四周,洞府之内空无一物。 远处传来忽远忽近的海浪激荡声,拍打在蓬莱仙岛的阵纹之上,亭台楼阁稍稍眺去,呈现出一种暗淡的朱红。 这已经是苏神秀近来,第九次做这个怪梦。 她是麒麟榜上妙仙子,若非天上翩鸿影,何人舞袖水云间。近日在秘境里斩落几尊天骄,更是使她名声大噪。 按理来说已入法相,不会无缘无故做那种梦。 梦里一直有人唤着她的名字,神圣、祥和、安然,仿若不由自主就要回到祂的怀抱之中。祂如同浩渺深幽的东海一般无法度量,如同九天之上的仙神一般难以揣测。 有仙人诵经,有神祗列次,祂在仙土之中引渡苏神秀。 祂是概念中的大渊,是最深沉的最不可测的寂静源头。 祂……隐隐约约需要着她。 然而苏神秀在这平和神圣的道韵之中,却觉得无比地别扭,那是一种她难以言明的不协调感,就仿若……本不应该这样。 这种不协调与别扭带给了她深深的恐惧。 苏神秀闭上眼睛,继续在榻上盘膝,她深呼一口气,触灭灵灯,一袭红衣又沉入黑暗之中,再不鲜明。 她又沉沉睡去…… “神秀……” “苏神秀……” “神秀……” 那神圣祥和的诵经声再次将她的神魂灵性包裹,仿佛胎儿身处羊水,天然的适应感让她呼吸粗重,白皙的脸颊上升起一抹潮红,她的神魂越升越高,仿若要飞升至某处仙土之中。 不对劲!自己这次的状态很不对劲! 苏神秀猛然回过神来,稍稍往下一望,自己的神魂灵性居然已经身处虚空之中,而肉身还在榻上盘膝静坐,自己被某种力量牵引得神魂离体,不知要往哪里去! 然而,乾坤袋里有物件却隐隐约约光,护持住了她的神魂灵性,她回过神来,勉力摆脱那种莫名的、神圣的吸引,回到肉身之中,将乾坤袋里的万应书拿了出来。 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次那大道般神圣之音仿若有些急切了,居然在她清醒的时候也响了起来。 “神秀……” “苏神秀……” 苏神秀握紧了万应书,也不知自身究竟是身处何种险境。 但是不论如何,那声音的源头,很想要她! 眼见又要无功而返,那声音急了。 “苏——神——秀!!!” 祂的声音渐渐失真,变作某种凶兽一般的怒吼,又类同某种怪物的惨叫,这声音之中又包含着某种隐秘,仿若活着的生命,不断试图钻入苏神秀的神魂灵性之中。 “这是……什么东西?” 苏神秀颤颤巍巍地捂着耳朵,这个玩世不恭的少女从未经历过如此怪异的事,她一贯是榜上天骄,自信没有自己那十丈红绫解决不了的困境。 这是傲骨。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谨慎与骄傲却要随着理智立马崩碎。 眼见自己似乎马上要撑不住,心湖之中仿佛要长出什么怪物来,一点点将自己原本的神魂灵性,连同人格一齐吞吃,她凝聚一点灵元在指尖,立马就往万应书上写道: “救命!” 周槐安与王执心的玉劵一亮,他们福至心灵,却只见着这两字,有些疑虑。 这是……某一个劵主遇到危险了? 可三问之后,无论周槐安与王执心如何尝试,万应书都再无反应,难不成……这是新的劵主? 为什么没反应…… 怎么会没反应…… 苏神秀十分慌乱,再不复妙仙子的从容。 对了,要问……万应书,有问而必答…… 她马上写道—— “身处险境,何以求活路?” 张清和正站在长安的某个小巷子里,武德星君的假面就打算往脸上糊,这个时候那玉劵清灵的光却激烈地晃荡起来…… 不是吧……每次要干正事的时候你就找我? 不对,身处险境,我咋知道是啥险境啊…… 他叹了口气,然而这次却全然不同,指尖灵元才刚接触到母劵的一瞬间,神魂就被拉到了比高穹更高,比未可知更难形容的高穹之上。 那里,是王执心、周槐安认为的太素所在。 张清和定睛一看……豁,某个洞府中,一个衣衫不整的红衣少女正一脸无助地抓牢着玉劵,一根仿佛自极东之海无法探知之处伸探而来的黏腻触须带着扭曲混乱,正打算往她的神魂灵性里灌输着什么。 啊这……玉劵今天给我福利了? 在苏神秀的眼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在写下问题的一刹那,她眼见周遭环境剧烈的改变,那些异宝炼作的灵器变得狰狞可怖,天穹之上伫立着不可知不可描绘的恐怖怪物,连炼狱之中的邪魔都无法强加形容那种令人恐惧的容颜。 就仿佛,它们,不……“祂们”,便是恐惧本身! 更加可怕的是,她身上衔接着一根恶心而无法抵抗的触须,它混乱神圣,它扭曲不堪,它如同概念里最深沉之深沉,如同大道的背影。 这触须拉扯着她的神魂灵性,并像她的心湖之中灌输着某种难以抗拒的道与理,催生着“怪物”的诞生。 若不是万应书的护持,她早已难以支撑。 “这是……什么东西!” 她看向触须伸来的极东之处,那里是东海归墟所在。 一瞬间仿若被恐惧深深包裹。 蓬莱仙岛,世代与归墟为邻,归墟底下,究竟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那触须不间断地蠕动着,每鼓荡一次,苏神秀就一阵眩晕。 正当她心生绝望之时,祂,真正的祂降临了! 那是真正的无量光与无量寿,带着苏神秀令无比笃定的清灵大道,并非是什么怪物,也定然不是什么混乱扭曲的大恐怖,仙君在他身前执笏,圣灵在他座下听讲。 光,又有一道极致的光横跨诸天万界而来,将一切不洁打散,那触须也立马在拿到无法形容的道光之下病恹恹起来…… 苏神秀终于理解,前两本玉劵的主人,为何心生恭敬,为何要询问祂的名号。 祂不是仙神,不是圣灵,祂就是道,难以言明,无法述说的道本身!知晓名号,就是与“道”结缘!!! 第八十三章:如是我闻 正当苏神秀彷徨无助之际,大道天音自高天之上垂下,有仙乐合奏,有虚空泉涌,无数金莲生于虚空,诸天神人齐声赞颂。 苏神秀沐浴在无量道光之中,福至心灵。 那无可名状,无从探知的存在吐露真言: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先是太素一人自高天之上吐露,到了后来,竟感染了诸天,浸润了万物,不知名的道音这万物的呼吸生灭之间共鸣,吐露大慈悲大光明,净除污秽。 一切外相一切有存在的实体都仿若在静诵这禅音,到了最后,苏神秀的心湖之中微微荡漾,这段象征着大道天音的经文也烙印其上。 心湖上的上陡然多出一段难以思辨的大道真言。 万物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多了几分安宁祥和,苏神秀脑后隐隐约约生出一个神环,其中有浩瀚的神佛禅唱。 脑后神环的微光照亮了她身周三尺方圆,宛若在炼狱之中凭空生出的人间净土。 “如是我闻……” 苏神秀樱唇淡淡轻启,只这四字一出,以脑后神环为中心,居然鼓荡起一阵涟漪,将身周一切不洁晦物摧灭,那紧紧附着于她神魂灵性之上的触须,瞬间萎靡,随着在她身周三尺待的时间越长,居然滋滋地冒起青烟,伴随着炼出的油腥。 “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苏神秀红裙飘荡,双手自然地合十,神态虔诚,嘴角却勾起一个俏皮的弧度。十尺红绫相绕,宛若神女临凡,大宏愿,要救世间一切苦厄,度世人入得真空。 她悲天悯人,语愈快,那神环鼓荡愈强烈,触须粘在苏神秀的神魂之上,疯狂地扭动,好似感受到了痛苦。 它仿若被无形的利刃切割开来,仿佛无量的水火反复成劫,仿若苍鹰啄其肉,仿佛群蚁噬其身。 这乎常理,因为它源自于祂,本身只是一种“机制”,一种道则的造物,处于灵界,介于有或无之间。 然而待得实在受不了,它不甘地断开,遵循着天地之间的某种规则扬长而去。 重新回到那深不可测,难以揣度的幽深归墟之中。 苏神秀身后显露出一尊踏海架龙、风姿绰约,容貌绝美的蓝袍女仙法相,又在玉劵的作用下显露真容,化作一头身连腐朽尸鱼,臂膀无骨,肢体间长出蹼来,鼻孔巨大,面须若鲶鱼,丑陋恶心,性征明显的两栖邪魔虚影,它的脐带连接的不是高天,竟然也是与蓬莱仙岛比邻的东海归墟。 这头恶心的虚影在苏神秀的诵经声之中轰然碎裂,却再没有新的法相生成。 只有苏神秀脑后神环流转,丝丝道则环绕其上,隐隐能够听见其中孕育着诸天神佛的禅唱。 三尺净土生于地狱,光华流转,宛若一方莲台,又像身前彼岸。 苏神秀宝相端庄。 张清和往下观望,这又是另一条路,一条不同于周槐安和王执心的路。 他本着雨露均沾的想法把儒释道经典传了个遍,没想到三个人因此走上了三条迥异的道途。 王执心继承了他抵御侵蚀强夺灵息的道,周槐安继承了他隐匿自身并且清净神魂的道……而眼前这红衣少女,身周的三尺净土,与他那一丈五方圆的仙灵净土何其类似,这是以自我为基点,解开天地大道,以身为舟筏,横渡中天大界这炼狱苦海的道。 地狱放眼皆苦海,我是彼岸也是舟! 不同的是,他自己糅合了这三条路子,强行这邪魔遍地的中天大界之中做了所谓的真修,而这三人,却因为专于一道,说不定能在借假修真的道路上比他走得更远、更深! “不过……为何我偏生有了这三条路子,为何他们偏生分别得了这三条路子。” 张清和眉头拧紧,引得那无量道光一阵翻涌。 必然不是巧合,也不能只归结于祖师们的安排,他本来觉得那日救他的是祖师,但是得到这玉劵之后,心底却有了一个过于僭越的猜测。 这个猜测实在是太骇人听闻,太使人心生沮丧,所以只得深深压在心底。 而道光翻涌之间,苏神秀却回过了神来。 苏神秀原本只细细感悟着这经文之中所蕴含的天道至理,却没成想忽略了万应书的主人。 她眼见周遭的道则波动,连忙执供奉道尊的礼节,毕恭毕敬表示感谢。 张清和只觉得好笑,自己只不过随意散念头想了点事,这下头的人便如此诚惶诚恐,妄加推测,要是他思绪再激荡一点,这个红衣少女不是得以为自己已然震怒,焦急思虑如何赎罪才行? 苏神秀立马在玉劵之下写道: “敢问,上尊可知归墟大秘?” 张清和看着这问题眉头一震,他目光顺着那根触须逃遁的方向眺往极东,那里是东海的归墟,与北荒尽头的大渊一般,被称为中天大界的终极,底下生成无尽的混沌。 随着他操纵着“太素”观摩而去,一切尽显在眼底,心湖之上顿时淌入一段巨大扭曲的道与理,它掺着最为诡秘混乱的讯息,几乎要将张清和的神魂灵性挤爆。 这时母劵一震,一道素光斩过,将这段扭曲怪异的道与理斩灭了个干净,张清和于是记忆模糊,再不记得他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长吁一口气,然而有一点他可以肯定。 念及这般,张清和凝灵元于指间,迅写道。 “事关中天仙神。” 他回答了吗?他固然回答了。 他没回答吗?他当然也没有回答。 苏神秀却一脸惊异地听着那答案从高天之上传来。 事关中天仙神,也就是说这位并非中天大界的仙神。 难不成……祂是脱于大界之上的存在?! 这原本对于中天大界之人是想也不敢想的。 第八十四章:请神术 毕竟在中天大界,修行者目的的终极就是飞升,而后身融道果,做某一方仙神。 但是为什么从来不见有哪家祖师下界…… 苏神秀越想越畏惧,越不敢想…… 那些仙神的模样都那般可怖可憎,并且归墟里来的鬼东西还要对她下手…… 她自得到净土之后,便也明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如果说她立身处是彼岸,那这个世界,就是无边的地狱与苦海。 至于为什么和归墟里的东西有了联系…… “请神术,我在与谢鹿鸣斗法时用了请神术…那怪梦恰好自蓬莱秘法请神术之后开始……” 她嘴唇泛起几丝苍白,天上那位都说了,归墟与那些所谓的“仙神”相关,蓬莱有因为某种原因立派以来世代比邻归墟,那蓬莱秘法请神术……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三尊应合,五帝允同。水元仙母,妙道灵通。身合沧渊,地在东极。化身难计,万物相孕…… 苏神秀默诵着这段秘术的祭词,越想越觉得与今日遭逢的事情联系紧密,再联想到那种宛若神魂之中要长出一头拥有着她记忆,模拟着她人格的怪物般的感受,一阵惶恐。 据她所知,蓬莱仙岛里用过请神术之人,包括大修在内,就不下百人…… 水元仙母……化身难计…… 这些人究竟还能够称为人吗?蓬莱仙岛里,究竟藏着多少模拟着人格的怪物? 这个推论出现的一瞬间,一段残缺的混乱道则涌入了苏神秀的心湖,与张清和方才经历的事如出一辙,却又轻微的多。 很快被苏神秀心湖之上那一段大道天音的禅唱声压的动弹不得,只能不甘地出“吱吱”的戾啸。 苏神秀有些猝不及防,身子又是一番震颤,不整的红裙滑落一截,露出小半玉肩。 原来是这样……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那位上尊间接地提点了她,是因为她根本无法承载整个事实的真相! 苏神秀脸上露出劫后余生与感激。 张清和一脸茫然地看着这红衣少女进行自我攻略,脸上的表情一会惶恐,一会抽风,一会庆幸的。 要不是他说不出话来,他定然会催促她…… 到底还问不问呐?他可赶时间了。 苏神秀整理了一会情绪,想起前两个人都是只进行了三次问答,便了然三问大概是每本万应书的机制。 她终于在玉劵上郑重写道—— “敢问上尊名号?” 显然,她也和王执心与周槐安一般,选择了与“道”结缘! 张清和纳闷的很,这一个个小年轻,怎么就这么好奇他是谁呢?这么宝贵的机会,问些别的不香吗? 然而他倒是忘了,要是他不会解答,怕是会陷入极为尴尬的境地。 果不其然,随着“本尊太素”自高穹之上响起,万道为祂庆贺,诸仙君向祂俯,大道天光更甚,天宫虚影列次,使得苏神秀脑后神环都壮大了一丝。 太素……苏神秀心中念叨着这个名字,祂的真名至简至道,仿若祂即是一,即是万,即是世间一切有形。 又仿佛这世间无法承载祂的名字,世人无法理解祂的名号,故而只能截取这能够使人想象揣度的短短两字以作敷衍。 苏神秀一边思虑,一遍因为得闻道音,身周净土仿佛扩张了半指。 一道清灵之光自苏神秀脑后神环接入高穹之上,连结着她所认为的“太素”所在,建立了某种难以感知,却切实存在的联系。 张清和只觉得神魂灵性的上限又一阵升华,得以承载更深更为隐秘的恐怖。 当然,神魂的壮大还得他自己按部就班,但是只要他扎实积累,此刻获得的升格足以使他修行到归藏境了。 到了这一刻,“太素”已然在这个世界有了三个锚点,前两者甚至比刚刚建立之时粗壮了一倍有余。 “三问已毕。” 威严的声音从高天落下,传入苏神秀的耳中。 她又执一个供奉道尊的礼节,静静恭送这位存在退场。 然而张清和没有动,他在等待等价交换而来的知识。 “请神术?!”张清和睁开眼,面色古怪。 “我要这玩意有啥用啊……” 请神术,蓬莱仙岛最为有名的秘术之一。它扬名的伊始是因为一位并非天骄的中三境修士通过请神,斩落了一尊洞虚大修。 然而因为修炼条件苛刻,需要能够与之匹配的神魂灵性,并且使用之后会陷入虚弱,已然有被束之高阁的态势。 “这小娘皮修了这玩意,所以引来了那方深渊之下的东西?” 张清和面色复杂,用脚指头想也能够想到,这功决请下来的,能够是正经仙神吗? 听听…… 三尊应合,五帝允同…… 经过了个头最大的八头鬼玩意同意,你得以喊出来水里的又一头鬼东西…… 他的神魂灵性在满脸复杂之中回到了长安巷子里的肉身内。 “我以后想不开了,倒是可以改改这请神术,用它来自杀,这东西可比《天尊素问神明阐道篇》管用多了,说不定一叫能叫八个……” 张清和自娱自乐着,然而却突然顿住…… “等等……改改?!” 天上的仙神可以,为什么我“太素”就不可以,我虽然请不了自己……但是别人可以请我呀! 而且……我能不能请动自己…… 还真不一定呢…… 张清和一脸复杂地看向玉劵,玉劵秘密太大,说不定“太素”真就是某种难以言明的存在,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这玉劵得到了祂的某些权限。 说干就干,张清和也没想着之前要做的事了,把杀人放火撂到一边,研究起这《请神术》来…… 如果他想法正确,那接下来他去许府,就很方便了…… 玉劵出品,必属精品,从《留仙剑解》、《天子望气》,再到今天这《请神术》…… 就没一个鸡肋的。 没有前两者他悟不了剑意,学不了太阴的战斗风格,而今天这后者…… 张清和将心神沉入这段功诀之中…… 第八十五章:我是天地一谪仙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三尊应合,五帝允同。水元仙母,妙道灵通。身合沧渊,地在东极。化身难计,万物相孕……” 张清和细品着这一段秘术功决,究其细节,似乎是以这段功决里蕴含的道与理直接沟通这段经文所代表着的神明。 而沟通的前提是什么呢?口诀之中也说得很清楚了…… “三尊应合,五帝允同。” 意为经过三尊和五帝的同意,才能以功决之中所蕴含的特殊道与理,与想要沟通的那尊“水元仙母”建立联系,并且得到祂的回应。 “我又该如何绕开三尊获得授权呢?” 张清和因为自身道胎的体质,对大道的契合度远常人,又洞悉了此世的本质,故而往往有乎凡俗的理解。 “不对……我为何要得到三尊五帝的授权?”张清和眼前一亮…… “这所谓的水元仙母要获得三尊五帝的允许,是因为诸天仙神,无论是星君、灵官,还是各路古仙,都处于三尊与五方大帝的制衡之下,位格先天低与祂们。 从此前太岁星君对中天上帝烙印的惧怕程度来看,这些东西的位格压制,比野兽族群中的地位等级要牢固的多,几乎没有推翻的可能性。” 张清和瞄了眼镔铁剑上的眼珠子,依旧是暗淡无神,宛若一块玄幽的古玉。 “但是太素不同!” 张清和是最能够直观感受太素权限的人——张清和自己,或者说太素这一概念,分明是端坐于比三尊五帝更为不可知的高天之上,甚至是跨过了重重维度,将道光递入了人间。祂强势霸道地无视了门锁,道染世俗。 “太素,根本就无需寻求三尊五帝的允可!” 想到这里,他说改就改…… 这个机制其实很简单,出祈求,而后受回应,只不过这其中的过程要越过两道门,一是三尊,二是五帝。 并且这个秘术要成功,有两个前提。第一,受请的神灵要有过去、现今、未来永在,且无不知,无不应的特性。第二,施术者的神魂灵性被祂所钟爱。 论及前者,若“太素”真的存在,作为某种规则的显化,这种特性不过是祂的基本属性。 论及后者,张清和是什么?道胎啊!在那些鬼玩意眼里都是几千年难得一遇的高级食材,并且他还代行过“太素”的部分权限。 放在正统仙侠之中,他就是道子、神子、帝子,他代行太素之能时,便是临凡的谪仙,当世的道! 说改就改……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难观其形,难言其妙。身出无始,道传三教。群仙列次,诸天诵名。其名太素,上坐玄清……” 张清和试着形容太素的特质……又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又看着手里的万应书,突然福至心灵,接着诵念道…… “能荡群魔,能应万方。魑魅魍魉,无不遁降。若闻此敕,请附吾身。清却邪秽,扶正阴阳!” 陡然间,正在观摩万应书上对话的周槐安与王执心神魂灵性之中连结着的那根清灵纽带在同一时间光芒大盛,在床榻上缩作一团,整理情绪的红衣少女,神魂后的脑后神环里,那根相对来说微弱的纽带也泛起了光芒。 它们有意识地开始自不可知的高天之上拉扯,仿若要拉扯下无形的道则,仿若要拉扯下有形的灵质。 它们的度极快,也极慢,就好像是要催动某一尊神明降临人间,但是似是而非的是,那源头少了神明的威严,只类同一具空壳依照本能无意识地降下眷顾。 天地在雀跃地敬诵着礼乐,万物归于正常的灵性唱起亘古的道音,仿若恭贺着什么的诞生,又仿若哀悼着什么的埋葬。 苏神秀、周槐安、王执心三人一瞬间抬起来头,但是眼见周遭并无动静,心下知晓这礼乐般清灵,又雀跃又悲哀的天地之音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而他们远远的能够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什么与老师相关的东西,降临在了人间。 三人默默敬重地执起了道尊礼。 王执心身后,有着他容貌的青竹圣人法相显露,修竹如玉,儒圣着朴旧灰袍,毫不起眼,但能退妖鬼、能治天下、能赋太平。 周槐安握紧腰间颤动不止的大夏龙雀,大道天音流转,异宝竟然带上一丝清净的特质,与他混元如一,他身如烘炉,穴窍含紫气,仿若大赤天之中的道祖炉鼎,要成一粒大道金丹。 苏神秀双手合十,脑后神环流转,其中似乎有神佛盘坐,又有三世生成,将身周方圆几尺照亮如极乐净土,诸佛禅唱,予人安宁。 而在张清和的灵视之中,只见着一团难以形容,无从阐述的光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高天冲下,汇入他的身体,妙不可言的变化立马生成。 他神魂的位格暂时无限拔高…… 归元…… 法相…… 归藏…… 惟一…… 命星…… 一直到命星境,那种揠苗助长的感觉才停止下来,不止如此,他仿若可以操纵天地间生成的道则,并非是身周的净土扩大到不着边际,而是这种状态下,他代行了中天大界中道的职责! 单论位格,不说实力,最有资格称呼为近仙者的,应当是现在的他,而非那些大圣!!! 施了请神术的张清和,有如天上降神主,真是人间一谪仙! “还真的请下来了……” 张清和却并不是很高兴,这证明万应书的能力并非是来自于万应书本身,而是他通过万应书,能够沟通使用它背后存在的权限。 不过……这可太方便了…… 张清和歪嘴一笑,以命星境惊人的目力盯着许府,随手戴上武德星君面具。 随着那怒目圆睁,鬓角粗犷的黑面神仙的面具扣上,面熟细微的赤色纹路亮起,獠牙伸出,张清和眼里冒起精光,在面具的掩饰下,眼眶里孕育有怒火,要把这人间的不平烧尽。 第八十六章:杀人放火 武德星君的面具彻底稳当下来的同时,一身赤色无赘余杂饰的麒麟补服瞬间裹在了他的身上,张清和的身形也开始变化,本来清瘦纤弱的书生体态变得虎背熊腰,壮硕非常。 这尊仙神形象头顶方赤乌纱,身绣团锦麒麟纹,一身绛红,腰挎镔铁宝剑,虽面目可憎,但英气非常。 “这真是……杀人放火的利器啊!” 张清和抬了抬左右的臂膀,看着自己被改变的身形与着装,有些咂舌。 他玄囊之中本来备了一套夜行衣,但是现在看来,好像是多此一举,且十分掉份。 有宝马要啥自行车? 至于过于拉风醒目……这个问题倒并不需要多加考虑。 星宿修神小法的敛息术,李少白和楚凤歌被用过都得说好! 别看着太阳星君和太阴星君出场都尤为醒目,可天将一级的小虾米如同过街老鼠。 乃至于五瘟星君和值日灵官这种底层小头目,一但暴露面临的都是正道无止境地追杀。 可他们依旧好好的。 靠的便是这星宿修神小法之中的敛息术。 张清和几步作一步腾挪在长安城中,压根不带怕的…… 仙唐的大修很多,连太阳星君都要匆匆忙忙退避三舍。那是因为邪修中人一但展露异宝的气息,就极易被感知到。 而邪修道路的特性又决定了,若他们有勾连天地的大动作,就必须动用相当于自己身外化身的异宝。 这个时候,原本不容易被现就变得很容易被现了。 可张清和不一样,他是妥妥的“正道”修行者,前阵子文思楼前还被推崇为正道典范呢! 他武德星君搞暗杀,和我正道典范张清和有什么关系? 他完全可以动用只是灵宝状态的镔铁剑。并且一次请神术之后,他居然暂时被灌到了命星境,虽然没有用来撑门面,且最为重要的法相,但是依然令他信心大增。 况且他今晚也不是真的要杀人,不然怎么会先前连请神术都不知深浅的情况下悄悄摸了过来。 绕开几队巡夜的执金吾,张清和到了许府院墙的近前。 许府跟许多权贵的高门大院一般,门槛很高,装饰典雅,看上去十分有底蕴,气象很足,门槛也很高。 张清和却莫名想起张府来,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不同的修行家族,主府很有书香气。 他曾经也对张远说过“门槛很高”这样的话来。 但是今天见了真正算得上高门大户的人家,才算知道了什么叫“高门槛”。 凭天子望气的感知,连领头巡夜的供奉都有了归藏修为。这在张家都能当长老咯! 许冬很好找,他那怪物一般的灵性在张清和的眼里就如同黑夜的烛火。视重重院墙如无物,张清和很快就看到了那一团,塌缩如一个怪异几何体,其中又伸出几根灵质触须般的结构。 张清和将槟铁剑藏在麒麟补服的大袖之中,步伐轻轻地往院墙下走。 他很熟稔地绕到许府的后院,又用匿息法门避开许府护府灵阵的搜寻,轻轻提纵,越过院墙之后落地。 不止自家院子,原来别人家的院子他也熟练的很。 他大摇大摆走到许冬所在的院落前,灵视里这玩意正盘膝坐着,并无什么反应。 归根结底,它还是只寄生在了一个道基修士的身上。 张清和在来之前细细想了想这玩意的特性。 好像受制于某种规则,他不能直接告知别人背阴山之事。 此外,镔铁剑对于这种灵性异化的怪物,也有极强的位格上的压制,杀之随即化作劫灰。 “嗒嗒……” “嗒嗒……” 武德星君脚踩皂靴,一步一踏,仿佛形成了无形的气场。 阴云恰到好处地将玉兔遮住,只透出朦胧的光来。 他不怕弄出动静来,因为星宿修神小法的匿息法门十分奇怪,并不是全然隐藏自己,而是在某种程度上……弱化自己的存在! “什么人?!”许冬猛然抬头,狼顾四周。 雀斑密布的脸上十分狰狞,全然不似白日里的唯唯诺诺,甚至……不似凡人。 他的嘴角咧到一个难以言喻的弧度,额头狰狞地皱起,眼角勾到耳后,仿若这样,才是最为让他自然舒适的表情。 张清和缓缓扣了扣院门,没有应答。 “谁啊?” 许冬意识到不对,面色变到十分正常的状态,语气温和下来。 他按照常人的思维模式,轻轻推开院门。 却突然面色一变,猛然抽身一步。 但是为时已晚。 张清和大袖之中的槟铁剑以一个低境修士难以捕捉的度递出,透体而入。 命星的修为,就算它的在神魂灵性上是怪物,但要对付个实际上肉身只有道基的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然而张清和的目的却不是将它斩杀,所以这一剑没有直入许冬的眉心泥丸宫,而是指向了他的小腹。 许冬心知这是冲它的命来了,马上模拟出人类惊恐的样子,捂着腹部就要大声叫喊。 却被张清和随手的一道灵元禁制遮掩了声息。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许冬眼见陷入危险之中,脸上的表情惟妙惟肖。 “你你你你……” “我家老头子有大把的灵源,我许府之中有洞虚大修坐镇,你讨不了好的……” 还搁这跟我装呢?张清和哂笑。 武德星君的身子挪移如同一道赤影,一指点入他的额头,《天尊阐道神明感应篇》的道与理灌入许冬的心湖之中,进行催化。 他自上次直面五瘟那些玩意的时候,就思考到怎么用现有的资源破局了。 既然大道天音能唤醒李青萝,那守庸子的这本筑基法也能催化这些怪物嘛。 只不过对于境界尚且低下的他来说,十分鸡肋。因为大道天音是直接的道与理,而那篇筑基法却是间接的知识。 要将道与理抽出来催化这些玩意让他们原形毕露,那怎么也得到上三境。并且催化了别人也不见得相信,只会当他亲手造就了一个怪物。 但是……谪仙状态下的他,正要干成这事的他,此刻用起这筑基法来无异于天助! 第八十七章:原形毕露 “敬诵太玄圣妙始境天尊,太渊洞明道境天尊,太虚感应化境天尊。三尊者,又生十二万九千六百果,一果曰乾……” 《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的道与理被谪仙状态下能够操弄天地道则的张清和抽了出来,汇聚成指尖的一点灵光。 令人诧异的是,戴上武德假面之后,他的灵元也变成了如同武德一般的赤红色,散着危险的兵戈与杀伐气息。 张清和轻点一指,将那到催化的灵光摁入许冬的额头泥丸宫。 灵视里肉眼可见的那坨怪物般的灵性架构起来的人性轰然碎裂,开始漫无边际地扩张膨胀,而后影响肉身。 与李青萝那般肉身异化成三丈大小,可怖可憎的人形邪物又不同,许冬的身体开始塌缩、畸变,血肉消退,展露出某种纯粹扭曲的灵质,着淡淡的微光。 密密麻麻的触手自塌缩后的怪异几何体之间伸出,给人的感觉极其不协调,仿若这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人间。 奇怪……既然许冬是这个路数,那李青萝按理来说也应该异化成这个路数才对,山上那东西怎么想的? 没错,张清和对这个东西很熟悉……当代圣夫子异化的神魂灵性与其如出一辙,文昌星君一脉的观想图中那邪魔虚影也与其如出一辙。 许冬在天子望气里本源残缺,也能够异化成这模样,如果剩下的本源依附李青萝,那李青萝也不难推论……应该也是这个样子才对。 但是人家的神魂灵性还十分正常,丝毫没有里头要长怪物的迹象。 张清和刚见识过苏神秀神魂里长出怪物的场面,那叫一个刺激香艳……咳咳……那叫一个无法抵御。 人家还是法相修士呢,观其气息本源,怕还是与谢鹿鸣、王执心能够一论高下的天骄。 除非……影响李青萝的不过是那段残存的道与理,就如同张清和知晓真相之后,心湖之中稳稳镇压的那一段意识…… 不然单凭她一个道基小修士,怎么可能因为体质特殊就能够保持清醒。 而她说有东西在追她时那惊恐的表现也做不得假,说明有人确实借她的手放了什么东西出来。 那东西要追的不是她!它另有目的! 不仅如此,它当时还应该有着不俗的智慧,不然不会分出一道细微的本源挑中何沐阳与许冬两人之间,不那么起眼的许冬。 然而许冬只是一颗闲子。 那道邪异本源的正主究竟去了哪…… 张清和眼里精光一闪,拼图这下子可算是完整了。 任你万般隐藏,百般算计,架不住爷有…扌……天子望气。 张清和面对这怪物,虽然谨慎,但是却并不感到压力。 变身并不能使它变强。 不然的话,五瘟星君与值日灵官只需要一个爆种,张清和在太阳星君还没登场之前就要被一套带走。 它对于此界修士的风险在于其强大的污染性,能引动修士肉身的异变,最后灵肉相合,成为只知道贪食血肉的怪物。 张清和表示本星君完全不带怕的。 况且低境的邪魔,许府这种有洞虚修士坐镇的门第,完全处理得轻轻松松。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武德星君”的“暗杀”已然成功了。因为不论怎么样,许冬最终的结果都只会是个死。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武德星君这个身份远离现场,不然别人见着一个特征这么显著的天宫邪人杵在这,先天就会联想到是天宫的阴谋,特意把许家小公子变作了邪魔。 张清和避开这怪物丝毫没有技巧,全然不带理智的进攻,刚想着镔铁剑顺手切下他几根触须,好教他知道谁是父亲,又强行抑制住了冲动。 不对啊,我不是要搞事情吗……要是人家见着这怪物带伤,我不就办不成这事了? 张清和想到这里,随手甩出一道灵元将邪物死死压住。 他不会什么技巧,就仿若一个孩童拥有了壮汉的躯壳,只能按自己的理解堆叠灵元,勾连道则。 不过好在对手太弱,单纯以力压人的路子挺管用。 邪物眼见被禁锢,出嘈杂的戾啸,可是在谪仙状态下的张清和耳中无异于蚊虫的烦人嗡鸣。 他连踏几步,虚空涟漪,便到了长安城西之中的某个角落,又随手打了个响指,禁制放开。 许府里就这般乱了套。 他要搅浑这一池春水,要让长安塾心生警惕,要使得那人计划从细微处露马脚,还要给那些摸不着头脑的大修夫子们李青萝事件的线索。 “你越是不愿趟眼前这方杂草惊动猎物,我越是要突然上前扑上一棍子。” 张清和眼里也闪过一丝盘算。 不就是筹谋嘛,谁不会似的,天宫文昌手把手给我坑出来的。 他正打算找个隐蔽之处换回行头,而后返回城东,却听见一声声临近的脚步。 起初不过以为是路过的行人,他刚准备运转匿息法门,但以张清和谪仙状态下的感知,又隐隐觉得不对。 ——来人给了他极大的危险感! 这人的脚步稳健,一步一步踏扣在他的心弦上,每一步之间踩的自然,但是偏生有好像刻意丈量而出一般,精准无比。 张清和深吸一口气,大袖之间的镔铁剑再次滑到手中,武德星君狰狞面具上的细碎赤纹因为灵元的剧烈颤动光芒更甚。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但是有必要早做准备。 “你小子胆子挺大啊!” 那声音威严雄浑,人还未至,便让张清和身形一颤,在他的感知之中,一股如同蛰龙的气机将他锁定…… 而正当许冬被催化成怪物的一瞬间,长安塾内,背阴山脚,提笔作画的楚凤歌神色一变,眼睛泛白,面貌诡异青黑不似常人。 然而没持续多久,他又压下这种本能,不到半息,身体恢复如常。 楚凤歌谨慎瞟了眼院内大大咧咧坐着竹藤摇椅的李少白,继续画着他的青山修竹。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李少白一振素袖,自圣夫子回转,以《周天神禁》镇压背阴山后,禁制里的东西再翻不起浪花,怕是已经全然无虞了。 第八十八章:知君仙骨无寒暑 “你小子胆子挺大啊……” 张清和绷紧身子,听到这话,本来准备施展血遁脱身的念头稍微缓了缓,但还是不敢大意。 能够交流……就证明至少不是执金吾或者不良人的大修,人家可不会和你一个天宫邪人过多言语,雷厉风行,直接把你一身拆散了,再谈后续。 这人得是什么来头…… 张清和内心坠入寒渊一般,十分紧张。 随着脚步临近,一个穿着紫袍衮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人容貌普通,身形高大,五官算是端正,头戴一簇紫金冠,质地细密的锦袍之上并无纹锦,眼睛却极有压迫感,仿佛是先天的君主。 他轻微地抬,面色轻松,一股子威压便应运而生,可奇怪的是,他却全然没有看到天宫邪人的诧异,不过已经有着尾纹的眼神底却隐约含着一丝复杂 ——仿佛见到一位故人,又仿佛见到一个后辈。 随着这紫袍贵人一个眼神落下,张清和就知道今天这事不算完了。 这是个李家的皇族。 那刻在股子里的贵气做不了假,李家人和他现在的身份天然对立。 不过这个至少是洞虚大修的人又迟迟不动手,又令张清和心生疑惑。 “敢问前辈是……?” 此刻在武德星君面具的影响之下,张清和的声音已然变得雄浑英气,压着道。 “哦?”似乎是诧异于张清和还有胆子问,李墨像是被逗乐了一般。 “仙唐是我家,长安城就是我家院子,你以为我是谁?” 张清和谪仙状态下的心神都开始剧烈波动,若不是命星境早已不加秽物,可避诸尘,他怕是早已冷汗涔涔了。 在必然是李家人,而且在李家地位还要不低,不然哪有这么大口气。 怎么……也得是个混洞老祖吧? “那前辈是来……?” “有人偷摸在我家院子里放了把火,你说我要不要来捉他呢?” 这紫袍中年皇族似乎很健谈,听见张清和的问话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锐利的眼神转为戏谑。 张清和才顾不得别的,听到“捉”字立马将血遁施展开来,同时了疯一般动用谪仙状态的权限操弄道则,屏蔽、隐没、极…… 一道血色的光隐没在黑暗,他正用尽全力奔命,在小巷之中找各种掩体。 顺道运转匿息法门,妄图在脱离那紫袍皇族视线之后改变身形。 长安很大……但不至于混洞老祖的神魂感知扫不全,张清和之前之所以有胆子,全然靠天宫匿息法门。 他仔细混洞只要不直接观望他,自己也能通过隐匿气息像凡人一样被他忽略。 可谁也没想到会有一尊混洞下场啊……就他所知,李家的混洞都不处理仙唐的杂事儿,在李家天外天中潜修呢! “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 张清和一边燃烧着肉身精血,一边默默祈祷…… 可猛然间,他又停下来。 很好,很棒,很熟悉,再怎么努力也是这样,我以后不练遁法了 ——张清和武德星君那怒目圆睁的假面一抬,就见到一尊熟悉的紫袍混洞站到了自己身前的虚空。 我能歘? 早知道我跑啥呀,归元境肉身本来就不强,血遁直接把精血烧了一小半…… 以后……要是能有以后,这可得吃多少灵药才能补回来? “前辈……” 张清和露出一个从心的笑容,可武德星君赤面獠牙的表情还是那么跃跃欲试,张清和有一瞬间要恨死这个面具。 “过几手,我开心了说不得就放了你。” 又是没等他说完,手持镔铁剑的张清和早已持剑冲了上来,谪仙状态下的道则加持下,竟然有了几分洞虚的味道。 毕竟,洞虚境间的攻伐,本就是依靠自身所领悟的大道。 张清和这一剑之下,求活剑意被硬生生提前演化为剑道,空间割裂,天光湮没,除了极致的快与杀意,再无其他。 求活!置之死地而后生! 张清和没有法相,自然也没有通过法相截取领悟的道则,他只能勾连天地之间的道与理加持自己的剑意,营造出一种冗杂却威能巨大的“伪剑道”来。 “力道还算不错。” 李墨的丝顺着这股劲风飘摇起来。 “就是不喜欢听人把话说完。” 他一指点上镔铁剑,一时间,被割裂的归原,快到极致的静止,剑气消湮,空间凝滞,不光如此,李默甚至顺手将他拉到了一个禁制空间之中,既隐匿了打斗的生息,又避免了长安城内的民居被摧毁。 都是源啊……内帑本来就空虚,家里那些老顽固又不肯多拨开支,这熊孩子真是不带心疼的。 李默叹了口气,又是轻轻一脑瓜崩,也不见道则勾连,也不见灵息激荡,很朴素的一崩,把张清和如同烂泥似地拍到了禁制组构的道文之上。 张清和心知这位大佬并不是要他的性命,况且还以禁制隐匿了生息,心里安定,又是一剑斩出,这一次这剑声势更加浩大,勾连的大道愈繁琐,长剑受灵元的汇集,宛若一束贯通天地的道光,顺势斩下…… 尽管张清和受谪仙状态加持之后不过命星,但既然这人给了张清和蓄势的机会,在能够勾连近乎无数条道则的状态下,他能斩下犹如洞虚巅峰的这一剑! 若是在禁制外头,足以把长安城整个照亮! “尽整这些虚的……” 紫袍皇族单手持握,硬生生抗停了剑光,素手轻轻一握,各类道则衍生的异象消散无形。 张清和不作言语,身形一闪,又是往这尊紫袍混洞身边贴身而去…… 无数道剑光在李墨身周明灭交替,就连张清和自己也化作了剑光本身,极致纵横的剑气带着求生的信念,吃力地近到紫袍混洞三尺之间,便被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拆散打灭。 强者往往没有戏言,特别是有身份的强者,但是张清和并不知道……“放他走”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这个还算有点意思。” 李默饶有兴致地撤去了自己万劫不加深的混洞特性…… 第八十九章:千载犹然如旦暮(为舵主加更) 混洞境是修士的一个坎。 正如张清和意识到的,到了混洞,修士的神魂灵性已然完全定型为某一位供奉的仙神,向着高维的升格即将完成,又或者说……潜入更深的未知之中。 所谓“万劫不加身”,与天子望气的料敌先机,观气机变化又不同,是低维彻底无法干涉高维的表现。 要想以低境逆伐混洞,往往比其他境界的逆伐更加困难。只能依靠对道则的领悟以及剑意等唯心且纯粹的力量。 自紫袍皇族撤开混洞境万劫不加身的特性,张清和的剑光终于能够近他的身,这剑光如同满天星罗,又好似高天流火。 形散而神聚,却快得不像话。 张清和将布星罗与天滑硬生生缝合,想要让这混洞老祖看到点新意。 “剑意剑意,何为剑意?念头罢了,念头不纯,怎谈其他。” 李墨立于虚空,高大的身形巍然不动,连身上的衣袍都没有在这剑气纵横之间受到影响。 似是觉得无趣了,李墨随手屈指一弹,又是一个脑瓜崩,张清和再次如同烂泥一般被糊上了禁制的灵幕。 原本就朱赤的眉心愈通红,仿佛要有些肿胀。 这武德星君的面具扣上之后变成介乎灵质与实体之间状态,没什么实际的防御效用。 张清和脑子嗡嗡的,甩了甩头。 又听见李墨的言语,心下思虑起来。 他在教我用剑? 张清和想起自己灭杀小六的那一剑来,那是不带技巧,没有任何赘余的一剑,不是布星罗、不是天滑,更不是秋杀剑诀,自蓝田回转,他再没有出过那样的一剑。 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他曾经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剑斩杀一位星君。 那一剑是念头的产物,而非技的产物。 张清和稍作沉吟,右手轻提镔铁剑,左手虚托,将当时的情境在脑海里复现,双目渐渐赤红。 “杀杀杀杀杀杀杀!” 待得那抹赤色将张清和的眼睛彻底浸染,他轻展剑身,随后向着李墨直刺而去。 双目如赤火,在夜里划过一道笔直的轨迹。 可这一剑,却悄然无声,暗藏杀机。 张清和没有勾动任何道则,是故没有任何天地灵息凝于其上,这只是寻常命星般的一剑,但是却怀揣大不惧,大勇敢。 何解? 仿若天倾于前,周山塌倒,沧江断流而一往;仿若大日西沉又自东极复出;仿若玉兔森寒,死寂沉沦;仿若向死而生,孤注一掷的赌徒…… 紫袍混洞眼见着这一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终究还是太杂太乱,意味临摹他人道韵,不作梳理,又强行以自身真意聚拢,难成大气。” 他依旧伸出一指,轻描淡写地想把这剑接下,单看动作,也没有什么声势,只是接剑之处的虚空一阵扭曲,仿若承载不了如此之强的力道。 “咦?” 可眼下一幕却使得这尊紫袍皇族惊疑不定。 张清和原本就留着点余味没有将力道出尽,正是这时,他突然意境一改…… 仿若桃花死尽春风里,可是来年又生! 这个转折很巧妙自然,在剑势上却是由直刺将剑锋一扭,偏生斩上了李墨的虎口。 镔铁剑虽然在勾连大道时暂时只相当于玄境灵器,可好歹是一件异宝,锋锐程度难以揣测。 这一瞬间就有一道细密的火星从斩击出迸溅。 李墨怔怔地望着这一剑蕴含的真意出神,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神色,一时间竟然忘了将张清和拍飞,任由镔铁剑消磨着他混洞境的肉身。 镔铁剑位格极高,已然带有高维特性,居然生生在李墨不作抵挡的情境下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一滴带着神异紫意的血滴落出来,仿佛重若千万均,就势要往底下坠。 李墨这才反应过来,虚空一抓,把那滴紫血收在手里,再是屈指一弹,又一个脑瓜崩,张清和倒飞了出去。 他一声冷哼,语气冰冷,如同蛰龙的气势盖压当场。 “一味取巧!” 没错,李墨原意是想逼张清和糅合剑意,混元如一,哪想到他又整了个乱七八糟的剑意加到了里头,使得意境更加杂乱,偏生自己又因为种种原因始料未及,被落了面子。 可他未曾想到的是,不是张清和不懂他的意思,而是张清和实在无法做到。 《留仙剑解》本就是观百器而养剑于身,先截取他人意境,而后成就自身,他现在还处在观器的阶段,后头的养剑离他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这人咋这么好为人师呢? 张清和叹了一口气,又拄剑站起身来,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谪仙状态最多再有半柱香就要消湮,到时候就算眼前这个紫袍皇族放了他,他也没法子生造一个许府事件的不在场证明了。 正在纠结之时,李墨却整理好了情绪,轻拂大袖。 “罢了罢了,虽是取巧,却算你小子过关,且去且去……不要在我面前晃荡了……” 李墨的那股子让人窒息的如狱威亚一收,禁制抬手消散,又将两手轻背到后头,落下地来。 张清和武德星君面具下的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压下心底的疑惑,几番挪移去往东城,匿息法运转更甚,他在无人出轻解下面具与镔铁剑,放入玄囊之中,销声匿迹…… 他细细辨别,找着了当时离开的那家青楼,脚步几踩,悄然踏入其中的一间上房之内。 李墨看了看张清和离开的方向,有些失笑,也有些感慨同情,要论天底下顶复杂的眸子,李墨算得上一份。 “苦否?苦也!纵是千斤黄莲,也难述其苦啊!” 他沉吟几步,又吟上一句诗词来……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不过还没等他矫情完,就有四人寻踪而来,近侍其身周,毕恭毕敬地屈起来身子,若是长安城里的权贵看到,必然要大吃一惊 ——这是四位大修,也是传闻中能止小儿夜啼的,四尊玄衣不良人! “圣君今夜怎生突然出宫了?也不曾知会卑职们一声。” “怎么,我来自家后院散个步,也要你欧阎良的同意吗?” 李墨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声,又仿佛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决心再放出点消息。 “半路上遇到了天宫武德,和他过了几招。”李墨的话术很巧妙。 “什么?!” 四大玄衣不良猛然抬,一脸震惊,显然他们早就闻到了那丝若有若无、散着帝道威压的血腥气。 圣君居然受了伤…… 第九十章:世尊、文圣、道君 “啊这……天宫邪人进了长安,卑职万死!” 以欧阎良为的四名玄衣不良一齐跪下,明明早已能避诸般尘晦,但是硬生生逼着自己流下豆大的汗珠。 圣皇李墨看着这一幕有些好笑。 “欧胖子……你好的不学,那些凡人臣子的作态倒是学了个全。” 欧阎良臃肿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他深知这位圣皇的脾性,现在来看,李墨的心情还算不错,说明这不算什么大事。 有些事可大可小,不过这程度嘛,必须得眼前这位定夺。 “起来吧……” 李墨背过身去,从背影看,仿佛负苍生于肩头,抗山岳于背阔,紫衣猎猎,甚至有些陈旧,这在皇族里算得上很朴素,让人感叹好一个人间帝王。 “他已经走了,而且他要来,你们想不到的也拦不住的……” 欧胖子粗短的四肢裹在不良人的玄色锦衣上,心底十分骇然。 想不到也拦不住,还能让圣君受伤之后从容脱走…… 这武德星君,实力与修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咳咳……这件事,不得外传,不过你须得让不良人严密排查长安各处门户,天宫邪人必有目的,记得,定然暗中调查,不可露马脚。” “对了,宫中近日里倒也无聊,秋猎将至,邀上几家的俊杰、还有长安塾真院里的娃娃,照例去镇安历练一番,其中出拔者有赏。” 李墨故作姿态地交代着几名不良。 欧阎良与另外一名玄衣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促狭,心道按圣君的脾性,还是比较好面子的,让武德星君逃了,果真还是有点挂不住面皮。 我们懂,我们都懂。 四名玄衣不良赶忙应是,随即四散开来,各自有序安排事物。 仙唐立国五千多年,不良人早已成为了最为精妙的机器。 李墨虚空随意踏了几步,就回到了乾天殿之中,依旧是灵灯通明、长夜未央。 他看着堆积如山的玉简折子,揉了揉眉心,在批阅奏折的某方案桌上,一卷笔墨书法静静摊放着。 其上的笔墨洒然自在,毫不扭捏,仿若随性写作,又自有一股让人心惊的意境,不由得使人惊叹,究竟是当朝哪一位书道宗师的墨宝…… 另一面,张清和到了青楼之中。 这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借口,少年风流,纵情勾栏本是常态,他一早就在青楼里开了间上房,随意打赏了一个顺眼的姑娘。 神魂强大的修士操弄凡人的神智特别容易,更妨论是修了星宿修神小法的张清和。 他离开之际,那青楼女子便沉沉地睡在了帘幕之中,嘴角翘起,面色羞红,宛若一池春水泛涟漪,好似做了一场美梦。 一如现在。 张清和叹了口气,忍着心神的疲惫把自己的衣服与那女子的衣物一齐褪下,侧躺入卧榻之中。 他当然不是个太监,但是目前面临着更为严峻的事儿…… 请神术请下来的这个谪仙状态,似乎只能持续一炷香,太短了…… 现在时间已然临近,张清和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后遗症…… 果然,不消多时,那高天之上加持的灵光一熄,张清和仿若神魂被重重捶打了一番,眼前一黑,脸色苍白,沉沉睡去…… 昏睡的同时,他还顺势抱上了那具温香软玉……开玩笑,花了半件素境灵宝的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老色批了…… 而在谪仙状态消减,那团属于太素的灵性回归的同时,苏神秀、王执心、周槐安身上连结着的灵性纽带同时一轻,原来他们也承受着某种负荷。 三人不约而同地往天上望去,感受到太素上尊的那团规则或者说灵性远离凡俗。 太素上尊临尘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三人陷入了思虑之中。 他们很有意思,得到万应书这等机缘后的目的与盘算各不相同。 王执心在见识到世界的本真之后,只是一门心思想研究剖析出个所以然,反倒是更有兴趣,全然没有那等前路无望的绝望感。倒不如说,正是知晓了这等隐秘,他才被指明了前路。 周槐安则是被压了二十多年,能够修行的前提下,他成了一个偏执的狂人,是不在意这些腌臜丑恶的仙神的,他只觉得太素恩重于他,定要开辟一条道途,若是赠他机会的人想要掀翻了这等肮脏,那他鼎力相助。 只有苏神秀,反而与张清和的心态极为相似。她警惕而惶恐,这也由不得她不惶恐。蓬莱仙岛比邻归墟,请神术背后又是那样使人绝望的隐秘,于是她虽然得到的是渡人的经文,可眼下却只想着如何自渡。 这三人各有各的特点,走上的道路也是迥异。 经过了这事,周槐安与王执心虽然心存疑惑,但是他们早已试验过万应书的功用 ——三问之后,无论如何触动,都毫无反应。 然而苏神秀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她凝元成笔写道—— “敢问太素上尊可在?” 周槐安与王执心还未尝收起万应书,却眼见它展露出一行字来。 “敢问太素上尊可在?” 这句话一出,两人立马惊疑不定起来。 这人唤的是太素上尊……说明定然是使用过万应书的,并且这个字迹他们尤为熟悉,显然就是第三个使用者,那既然这人还能够用万应书回话,那没有道理他们不行…… “敢问太素上尊可在?”苏神秀见久不作反应,又写下第二句。 第二句了……说明太素上尊并没有回应…… 王执心和周槐安猛然反应过来,也连忙在玉劵上写下—— “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却没成想撞了个车。 眼见两种不同的字迹显露在玉劵之上,苏神秀蹙眉,好看的脸上有些烦闷。 她想了想,取了经文中的一段,拟了个代号—— “世尊。” “你们又是何人?” 世尊……显然只是一个代号,却把周槐安和王执心逗乐了,这人口气还挺大,和前几天直叫上尊救命的行为颇为不符啊,既然人家都这么叫了,那自己也不能落了气势不是? 这一点周槐安倒是与王执心想到一块去了。 “文圣。” “道君。” 过度疲惫的张清和睡得很死,暂时没有现这三个胆大包天的取名鬼才凑到了一起…… 第九十一章:还是肾不好 许家果不其然乱套了。 等到巡夜的归藏供奉现许冬化作的邪物时,已然有几名低境修士受了伤。 好在许冬不过道基,又本源虚弱,只要保持距离,靠着无能狂怒没法引起这些修士的异化,很快这倒霉孩子就又被禁制裹了起来。 许家家主看着这塌缩扭曲的怪物,惊疑不定。 “这……这是……冬儿?!” 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快去请老祖宗,快去请老祖宗!!!还有,马上玉令传讯长安塾,知会冬儿的变化!” 许家家主不擅长修行,只是在朝堂之中长袖善舞,年近两百,也不过在惟一,他们这种权贵世家,旁族血脉关系看得很淡,但是嫡系的血亲,却依然十分看重。 如若不然,许冬面临的就不是被放弃,而是直接因为劫道的兵戈,或者其他的意外,撒手人寰,给上镇妖王一个交代。 但是此刻……也容不得许家家主矫情悲悯了。 涉及邪物,是头等大事。 许家老祖到了,毕恭毕敬跟在四尊玄衣不良的身后。 在几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胖的走在前头,玄色的不良公袍裹在他身上显得十分滑稽。小个子、高个子和干瘦的走在后头,严格地落后欧阎良半个身位,仿若尺量。 许家的洞虚大修也纳闷,这四人今天怎么好巧不巧就在城内巡梭。 他们表情严肃地细细盯着“许冬”,将它观察了一番。 玄衣不良中那名干瘦的中年男子忍不住向欧阎良问道…… “帅主,是否和那人有关。” 欧阎良敦壮的身子上肥肉一颤一颤,冷眼瞥了他一眼,顺势给了干瘦不良一个巴掌,才缓缓开口。 “刚问过圣君了,没有关系。” 这巴掌上沾了一成道则,打起洞虚大修来,疼痛也是实打实的。 随即他又瓮声瓮气说道: “萧守,你几百上千岁的人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吗?!” 干瘦男子吃痛,低眉顺眼,连声应是,再不言语。 欧胖子官威猖獗,全然不似先前在李墨面前那般温顺。 真龙压得住狮虎是一回事,狮虎捕不捕百兽,又是另外一套说法。 许家老祖听他们云遮雾罩的对话说了一通,也没听出什么隐秘来,于是静默地等着这几尊大爷结束话题,一齐处理自家这棘手的事儿…… 又是一夜无话…… 张清和睡得并不好。 他步履蹒跚,眼窝深陷地出了这家名唤鸾凤阁的青楼。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还是将灵元几番运行周天,才能在春阳之中感受到几丝暖意。 “咳咳……” 张清和宛若患上痨病似地咳嗽几声,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这几乎不可能。 他顺势磕上几颗张家留存的补血丹,好在这玩意灵视里看起来也挺正常,不是秘境出产。 张清和的脸上这才浮现出几丝血色,不过要完全弥补气血亏空,怕是得等上个十天半个月了。 要是现在的他去对上谢鹿鸣,怕是握剑的手都会有点颤抖。 昨晚疯狂输出……后遗症有点重。 指请神和打斗。 哪能想到半路就杀出个想玩他的混洞老祖呢? 他的虚弱不仅仅是源自于肉身的,也是源自于神魂上的。 请神将他的神魂强度几乎消耗到了临界值。 玉劵对他神魂进行升格的上限还在,但是本来足够他一路顺风顺水修持到归藏的神魂强度,不过一炷香就被请下来的谪仙状态消磨殆尽。 张清和隐隐约约觉得只能有一炷香的时间也是如此。 这玩意是个氪命挂…… 一旦他的神魂强度再降,逍遥游的屏障到时候也将无法保证他的安全,他需要直面升格之后,深渊里蕴含的混乱与扭曲,甚至是它们的源头。 亏了亏了…… 张清和苦着脸走上街……恰巧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往他这个方向走…… “少白先生?” 张清和身体刚缓过来,神魂还有点浑噩,整个人有些许懵懂。 “先生您这么早也来青楼听曲呢?不愧是您!” 张清和醉酒似地竖起大拇指。 李少白脸色复杂地看着张清和,昨天徐见山把他一顿臭骂。 “你看看!你看看你是怎么教学生的?” “先是天上居斗殴,然后去了鸾凤阁留宿,早课都给旷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去聚财轩赌源了啊?张少郎那么温吞的性子,定然是你引导所致,上梁不正下梁歪!” “赶紧给我把他拎回来。” 飙状态的徐见山他还是怕的,也不敢说什么少年慕艾,人之常情一般的言语,直奔鸾凤阁来。 听着李少白给他描述得绘声绘色,张清和满头大汗,他依稀记得徐见山打李青萝的那几下都没有留手…… 要是他…… “哦,对了,清和小子,昨天日里出了两件大事,和你有些许关系。” 李少白似乎是想张清和转换心情,再做做挨罚的心理铺垫,两人没有化虹,只是往传送门户处走。 “第一件是那许家少郎,突然之间化作了邪物,很是蹊跷,他们是那件事的相关者,本以为除了那女娃娃没有东西跑下山,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塾中你要注意安全……” 张清和心底一笑,他的目的达到了。 “还有啊,武德星君……” “什……什么武德星君?!” 张清和寒毛倒竖,都想着怎么开口解释了。 开溜跑路按他现在这个状态,是必然不可行的。 “天宫里一向没有什么消息的武德星君昨夜上了载物榜尾,评词是……敢练屠龙术,布武龙巢中……这,大界之中也没见着什么动静啊,真也奇怪。” 啥玩意……载物榜?! 张清和越听越不对劲,但是他又憋着无法追询,十分难受。 “总而言之,天宫邪人愈猖獗,实力愈壮大,你若是外出行走,务必小心,必要时给我传讯。” 张清和木然地点点头…… 乾天殿暗室中。 李墨背对苍生,身后是几名单膝跪地的黑袍天将。 “他从我手上从容脱逃的消息“无意”间送给天衍阁了?” 众天将点头应是。 “这下有意思了,他如何自处呢?” 第九十二章:太始(为舵主加更) 中天大界不可知的高穹上。 横亘万古,无垠幽寂的虚空之中,有三尊难以言说的恐怖黑影向上仰视着。 一尊好似代表着混乱与无序,一切概念内的疯狂和混沌都由祂生成。祂混乱了知识,调节了概念,使得任何事物都难以承载这种隐秘的无序。祂并非混沌,祂只是本身代表了无序这一概念。 一尊代表着乎想象的侵染力,赋予邪恶们最为纯粹的污染特性,祂污秽着一切概念,使得大道都散出最为极致的恶臭,祂腐烂一切有形无形的灵质,又使得这种侵染由一变多。祂不是污秽,祂是污秽本身。 还有一尊,万般光络在其身影上交织,难以绘织其形貌,无从解读其状态,祂汲取着中天大界时空间内所有的营养,万物在祂的钳制下生老病死,宇宙化作埃尘又重新组构,时间于祂而言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一种状态,空间由祂制定权衡,介乎有与无的虚实之间。 这三尊身影并不能观见实体,祂们好似只是某一种畸形的概念化生出的意识,律动呼吸之时,就是大道的生灭,生魂的哀歌,祂们脱于大界,又好似寄生于大界。没有哪尊仙神知道,祂们为何怪异地作抬态…… 准确的说,是不能去想,不敢去想,比那重更高的不可知之处,究竟有着什么? 而这三位存在…… 一者,唤太玄圣妙始境天尊; 一者,唤太渊洞明道境天尊; 一者,唤太虚感应化境天尊; 祂们身下,是密密麻麻,恶心如同肿瘤结缔的仙神道果,这些道果也随着三尊的律动呼吸着,扎根在被强行具现的,宛若中天大界血管一般的位置。 这些道果之上悬停着的仙神形容丑陋,相貌各异,但无一能逃出最上方那三尊令人恐惧到极致的身影混同着的气息的藩篱,每一尊神祗的身上,都带着混乱与侵染,横亘在时空间之内。 仿若祂们,是由最高一重天的那三位滋生,就好像……是那三位的子嗣。 三尊宛若某种道则的化身,机械地运作着,若有生灵祷求,也不过是降下投影,无意识地回应垂怜,模拟着某种神格,否则中天大界无法甚至承载祂们带有主观意志的任何修为,祂们是最畸形而精密的程序 ——这本犹如亘古的常态。 然而不知道是哪个时间节点,也追溯不到是在哪一方空间,更摸索不到任何道则的脉络,有某种异变出现了。 三大道尊周遭的混沌开始律动,大道摇颤得更甚,密密麻麻如蛆虫一般的底层仙神们不安地扭动嘶吼,又默默畏惧着偃旗息鼓。 诸位星君的身体颤抖,指爪与触须,亦或是难以言明的灵质全都依照着本能瘫软下来。 五方帝君颔静立,无数蠕虫织就的破烂龙袍也萎靡起来,不复飘荡,中天上帝的百目之中不怨毒,更多的是茫然与惊异,其余几尊形态各异的帝君甚至连主观的情感都不敢散,沉浸于对自身大道的搬弄之中。 几股连星君都无从理解,出言即为天宪的莫名道音在道尊们之间流转沟通,一道蕴含着强大的侵染力,一道代表最极致的扭曲,一道巡梭恒宇与虚空,贯穿始终。 “是太始……” “祂有异动。” “在哪?” 像是自问自答,这三道声音不在一个时空内出现,又如同贯穿了每一个时空,混沌敲锣打鼓,带着恶心噪杂的欣悦,搅动这这方不知名的维度。 似乎是得不到什么答案,三尊在吐露天音之后没有了声息。 可这一段交流,仿若一瞬,又仿若亘古,万般大道明灭,又新的秩序生成,三大道尊的道与理递入每一重天的每一尊仙神道果之中,激起一阵混沌的动荡。 三尊身周的天道扭曲激荡之后,又归于平静,按一如往常那般地流转,仿佛刚刚生的,不过是一件只值得他们稍作讨论的一件小事。 他们依旧作那般抬姿态,看上去神圣而又丑恶,像是在吞食着什么,姿态宝相端庄又贪婪无厌,仔细想来令人恐惧…… 在比道尊们所在的重天更为不可知之地,死寂之气浓郁,这极致的死寂之中却又带有清灵神圣的特质,隐隐约约泛着灵光,一具介乎于有形与无形之中的巨大尸身若隐若现,无法揣摩这躯壳是否存在,但是一种无形的默哀与悲切萦绕着,自有祭乐为其哀鸣,混沌想将其埋骨,却又无能为力,好似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般的亵渎…… 令人沮丧而又绝望。 中天大界,仙唐,长安,传送门户外。 巡日灵官细微谨慎地将神魂依附于一个进城走商的货郎之中,看着一脸肃穆实则在他心里愚蠢至极的执金吾稍作盘查,就将人放行,嘴角歪嘴一笑。 值日灵官那蠢物,居然能和五瘟星君一齐在蓝田折在一个小娃娃手上,还让大人因为太阳身受重伤,得亏是死透了,不然…… 这次大人遣他来长安,安排长安塾之事,必然不能让大人失望。 “有劳各位老爷了……” 巡日灵官这般说着,老实敦厚地对着官差们点了点头,随即挑起这货架就要往长安城里走。 “不妨事不妨事。” “应该的。” 他看着其中几个执金吾居然热心对他回应了几句,还露出难得的,好似等待已久的笑颜,心下疑虑,长安的官差最近都如此儒雅随和了吗? 饶是他不过是吞吃人格模拟成人类的邪物,也不得不佩服仙唐的教化之功。 巡日灵官思绪懵懂,沉着心往前走,一不小心货架刮到一个黑衣锦袍的油腻胖子,看上去是哪家的富员外。 他心下叹气,觉得好生麻烦,却又装作惶恐的样子。 “这位老爷,小人并非有意,并非有意啊……” 欧阎良一脸和蔼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着什么宝贝。 “后生不用道歉,倒是老欧我,得先跟你道一声歉咯!” 巡日灵官一时间有些懵然。 就见着几十个素衣不良和数个赤衣不良、青衣不良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遍。 “带走拷打吧,也不用留口气,这些邪人命硬的很……” “圣君果真料事如神,不仅知晓你们这些邪魔必然有龌龊,更是找着了正主。” 欧胖子谄媚地想着乾天殿方向一拱手,转头后,温驯的眼神马上凶厉下来。 “长安城,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邪人撒野了?” 第九十三章:太浩天中事 张清和被李少白“抓”回了太浩天之中。 其实说是抓回去的,倒不如说两人有说有笑地跨进了传送门户之中。 李少白心底丝毫不以为意,那打架斗殴归根结底是他安排的,而青楼…… 不就是鸾凤阁嘛,徐见山那恼怒劲儿,搞得谁还没去过似的。 想当初我从一楼雅座一直杀到顶楼上房,三天三夜,那叫一个血流……咳咳…… 眼见到了真院之中,师生来往,他堂堂亚圣之尊,自然要注重形象。 李少白止住思维散,脸色迅严谨起来。 “清和小子,记得我们排练过的……” 他刚转头准备提醒张清和一番,却眼见这唇红齿白少年郎一双眼珠子已经眼泪汪汪,一脸委屈,还有着一种做了错事的惆怅和忏悔,那种示弱的神态,宛如本能…… 李少白顿时无话可说了…… 他怎么这么熟练啊,都有我当年的一半风范了。 两人前脚后脚地进了传道堂,李少白走在前头,张清和跟在后头,两个人都有点心虚。 李少白相对来说从容一点,这种场面他两百多年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压根不在怕的。 张清和其实相对来说也还算好,演技毕竟经过了磨炼,以后在这鬼大界行走,怕也是必备技能…… 传道夫子们都已然从东海秘境之中回转,故而此时也有不少亚圣在传道堂中观望。 多是儒雅渊博的老夫子,徐见山在其中都算是年轻一代了。 徐见山依旧是那件浆洗得白的夫子灰袍,清瘦的脸上十分肃穆,眼见李少白走了进来,眼睛就开始锐利。 不是所有的学子旷早课、去青楼、打架斗殴就能有挨训的待遇,这是塾里的天骄受看重的表现。 长安塾里出来的天骄,特别是天下行走,莫不德艺双馨,毫无污点。 除了李少白这个滚刀肉…… 他当传道夫子的时候,李少白就是挨他板子的人,现在这柄戒尺,马上就要师父传徒弟,打在他内定真传的手板心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戒尺原是许怀瑾交与他,执掌省身阁的信物与凭证,用以整肃一塾学风。 这柄尺子乃是秘境之中出产的异宝熬制,专打人神魂,进可当攻伐之利器,退可成执律之象征。 说句僭越的,虽然它在长安塾之中代表的不是规矩,却保证着规矩的执行。 能让徐见山亲自打的人也没多少,李青萝是身份到了——圣夫子内定的弟子,虽然是个走后门的,但是也身份极其显贵。并且恰好撞上了,这才挨了一顿板子。 在外人看来轻易用这戒尺,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不过还没等徐见山将戒尺从袖中取出,李少白却皱着眉头怒了。 众人本就奇怪他自进了传道堂之后就没有过多言语,一改往日跳脱的性子,耸着肩膀,还带着点颤抖,仿佛在压抑什么似的,没想到这火还真就落到了张清和头上。 “清和小子,还不给诸位夫子跪下!” 张清和“啪”地一声给跪了,几个老亚圣都看傻了,这是整的哪一出啊? 徐见山也傻了,我还没出力,你就倒下了? “滋事斗殴,你可认错!昨日谢少郎已然来传道堂负荆领罚,你非但不知悔改,还旷了早课,你让我如何自处?” 谢鹿鸣这个**崽子可真心机啊…… 张清和脸上楚楚可怜,心里却消化着李少白提供的信息点。 在天上居把事情定义成同窗切磋,规避惹上执金吾。 一回长安塾,就马上负荆请罪,去倒腾一番夫子们眼中的好印象,随后再自我承认,定性了斗殴,论及事件过程,他立马就掌握了主动权,打了个时间差,想在这些老学究眼里怎么编,就怎么编。 一个立马过来认错,外界风评极佳的不世天骄,一个半途去鸾凤阁夜宿,还旷了早课的问题学生。 就算张清和道胎之资,但是这些还不熟悉他品性的人,也会对他颇有微词。 这正是徐见山担心的地方,李少白强行让张清和趟了天下行走这档子浑水,可若是风评受害,说不得就再无余力争这位子,也保不住那玉佩。 想到这里张清和笑了。 佩服,佩服,同境界,你打不过我,但是论及这造作装蒜的手腕,我还是得向你谢鹿鸣学啊…… 他是真的觉得这人有点东西。 你说他错吧,他也没错,你说他君子吧,又不是那么个事。 有内味了,老绿茶。 正是思索间,李少白灵元凝成一条软鞭,双目赤红,狠厉地甩在张清和的背上,杀伐之气都泄露了几丝。 “啪!” 这声灵息的炸响传透了小半个真院。 恰是刚刚下早课,将众多学子都吸引了过来。 边上的夫子急眼了,这咋还下狠手呢? “听说斗殴滋事是你挑起的?” 李少白面色冰冷,再问道。 “是我,清和知错了。” 你说是就是呗…… 张清和回答得很坦然……坦然到李少白一愣,这剧本不对啊,你倒是辩解一下啊…… 他有些尴尬,又骑虎难下,面色一狠,又是一鞭子,这次的声响比上次的还大。 “啪!” “你还有理了!夜宿青楼,干什么去了?!” 四座的夫子和圣人都没见过这样的李少白,只当这李亚圣终究正经起来,显然是对张清和十分看重,这是想要把这位张少郎当唯一真传来培养啊。 不过还是有相当部分人面色古怪,他们知道李少白当年的“逸事”。 “禀先生,少年慕艾,一夜风流。” 张清和似乎还有余味,勉强扬起一个笑容。 你还说?! 李少白嘴角一抽,这下子连徐见山都急眼了,面子上十分挂不住。 穷则变,变则通。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诚实呢?喜慕风雅,寻了两三清倌,静听琴音,长谈文道,这么简单的谎不会撒吗? “啪!” 再又一鞭子抽下去,外头好事的学子都有些肉疼,那日引动异象后,对张清和有天然好感的权贵小姐们,更是跟着有些眼泪汪汪。 第九十四章:好 学 生 “公然旷课,不服管教,你可知错?” “清和没有不服管教!” 张清和的面色随着那灵鞭笞打,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额头也冒出细汗来。 演的咋这么像……李少白纳闷。 可一听到他的言语,却立马眼睛一亮,这小子,终于懂得辩解了。 我见过这路子,欲扬先抑,他定然是有个好理由,来规避我的责罚,还能将先前一切坏印象消抹。 “清和只是在鸾凤阁里流连声色犬马,一时之间忘了时间,清和知错了。” 李少白只觉得心湖一整动荡,差点气血逆流一口喷出…… 好家伙,你这不是辩解,你这是顶嘴啊,还是一边埋自己一边顶嘴。 张清和心里只一笑…… 得让这事赶紧结束啊,自污名声对他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小孩子的打闹而已,早点甩脱不是坏事。 至于夫子的印象,重要吗?那块玉佩留着对他有啥好处? 凡是不危及性命的,一律作小打小闹处理。况且他在长安塾里要巴结的人就只有李少白,而这件事,不仅没有使李少白厌恶,反而拉近了点距离。 摸清楚背阴山当日的来龙去脉之后,他现在一门心思想找办法弄死楚凤歌,这是个很大的不稳定因素,不论它要干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毕竟那可是背阴山上的东西,一切只可能围绕那山进行。 而那山…… 张清和看向自己心湖内镇压的那段诡异神圣而又混乱的道与理…… 有的人一门心思盘算怎么巴结夫子的时候,有的人,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弄死夫子了。 这是位格差距,他人一辈子理解不了的。 而要打败敌人,就得了解敌人,现在敌我实力悬殊,情报则更为重要。他隐隐约约觉得,那黑气本源的目标似乎就是李少白,不然不会挑楚凤歌这么一个身边人。 可为什么会是李少白呢? 张清和暗地里陷入思索,表面上还是那副虚弱的德行。 事实上他也确实虚弱,血气丹的效用快过了,他这阵子需要时时刻刻磕药维系肉身的精气充沛,不然无法补足血遁的亏空。 不过张清和这幅滚刀肉的样子可苦了李少白,他只能装作歇斯底里,流露出更多的煞气,一鞭子又一鞭子地猛抽张清和。 外头都有娇柔的女学子捂住耳朵,受过张清和恩惠的那几个少年听着这声音都开始眼角含泪。 张少郎,惨啊! 啊这……大可不必啊…… 众位传道夫子眼见张清和脸色越来越白,只当是李少白下手越来越重,连忙拉起这位年轻的亚圣。 一个老圣人忍不住斥责。 “犯错了也就犯错了,张少郎也早已知错,你李少白下手怎么没个轻重!” 人们总是关心弱势群体的。 李少白犹如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不敢还嘴,心里给张清和竖起了拇指。 好徒儿,青出于蓝,今天居然让为师学到了一手以进为退。 下次指不定还能用上。 一个命星境的传道夫子上前,一股灵息探入张清和肉身,张清和原本虚弱的身子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他皱着眉头道: “张少郎经过李亚圣这一番鞭笞,身子骨弱得很,需要静养。” 说罢还一脸埋怨地看向李少白。 李少白懵了,我也就造了点声响啊……这么大的锅就给我扣上了…… 又有一个老亚圣伸手一探,张清和差点抽搐。 “哎呀……你啊!这一顿鞭笞下来,不仅削去张少郎至少三成气血,就连神魂都有些萎靡不振,若不是道胎先天神魂强大,他就要跌落境界了!” 看着一众夫子斥责自己,李少白一脸茫然。 我没有,我不是…… 这次真没有……这次真不是…… 他也懒得辩解了,不着调的形象早已深入这群老学究的内心。 况且这对清和小子是好事。 李少白一脸复杂地看着张清和……这小兔崽子,对自己够狠的啊…… 连徐见山也加入了讨伐李少白的行列,他对这个知礼的天才一贯有好感,可现在不仅被李少白有带坏的趋势,还体罚成这样子。 要知道,按照对李少白的了解,他一早还以为这两人唱双簧呢! 半个时辰后,李少白和张清和一脸虚脱地出来了。 这两种虚脱又不太一样,李少白是精神上的疲累,张清和却是实打实地难受 ——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被接连几个至少命星的夫子灌输灵元检查身体。 那受污染的灵气一进肉身,真叫一个酸爽。 这次是张清和在前,李少白在后。 没办法,被那群老学究拖住,脱不了身。 张清和玄囊里多了三四种补足神魂壮大气血的灵丹,李少白被罚了一月的月给。 撑死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李少白也没什么心思闲谈了,交代了张清和几句,便化虹去了山脚结庐。 今天不到他轮值……况且他需要静静…… 又是一大班子人围了上来。 在经过方才是事情后,他们对张清和不但不厌恶,反而更有好感了。 这是一位很有烟火气的天骄啊! 会很坦然地承认自己打架斗殴,去鸾凤阁夜宿,光明正大地以此为理由旷了早课。 平常天骄会这样吗? 关键是张清和还不曾找任何借口,生生吃下了那听着都瘆人的好几十鞭子。 平常天骄做得到吗? 瞧瞧人家现在这个状态,气血萎靡,境界还差点跌落,这真就是直接和夫子们硬刚啊! 而更多的人则是通过张清和现,原来天骄也会争狠斗勇、贪恋女色、无心进学…… 张清和,和他们是一伙的! 如果说之前的大道异象只是把他塑造成了一个颇有路人缘的偶像,那么现在他就拥有了一大批死忠粉。 无他,张清和代表的是他们这个群体! 而传道阁中,轮值的那位资历最老的圣人看着门外被围住的张清和,和蔼地笑了笑。 “文忠,你怎么看?” 被称为文忠的命星夫子颇为赞赏推崇张清和。 “这位张少郎,敢做也敢当,知错真诚也无怨怼,是个真人。” “善。” “文忠夫子说的极是。” “有王少郎那样的前例,张少郎这般的真人实在是好了太多。” “有理有理。” 就连老夫子也认同地点头。 徐见山有点懵懂,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不过他随即也心生欢喜,看样子是往好的方向展…… 第九十五章:少白先生说的(为舵主加更) “张兄……” “都让让,烦请各位兄台都让让……” 眼见几个青衣学子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张清和定睛一看,算是之前的老熟人了。 只不过少了个叶摇风。 也很正常,叶摇风算是个权贵子弟,原本是与6青云一道的,这人啊,最忌讳左右摇摆不定。 先前6青云要交好张清和,而恰巧叶摇风也受了大道异象的恩惠,正好顺水推舟结识一番。可现在6青云的态度晦涩不明,他为了避嫌,自然也不能出面,免得尴尬。 这正巧给了另外几人深交张清和的机会。 长安塾里的学子,没有几个思虑不周全的。 他们怕得罪谢鹿鸣吗?那当然怕啊! 但是谢鹿鸣会给他们这些普通学子吗?必然不会啊! 天下行走,德行无污点,天资惊艳,往后才能扛道果门阀之大旗。 还是那句话,李少白除外…… 圣人们拿他没办法,他身份特殊,也必然承载不了圣夫子继位者的责任。 张清和记得这三人,一人凝练了道基,一人入了归元,还有一人,瓶颈松动,马上要破入法相境。 “张兄好,在下端木赐,和张兄一般,是近来才入学的,先前我们在文思楼之前见过了,不过虽是同期,张兄天资实在是令吾等汗颜啊……” 那名刚入道基的学子拱了拱手,张清和连忙回礼。 端木赐体态清瘦,容貌清秀,很有书生相,看得出来也是个权贵出身,只不过家世不如叶摇风显赫,当日便不曾抢先出言。 而现在,他眼里比当日又多了一丝亲近,显然在长安塾这样从学子到圣人无不绷着德行的地方,张清和这样的端木赐是第一次见。 “颜子渊见过张兄。” 颜子渊正是那名归元学子,他也顺势见礼。张清和眼神稍作打量,倒也天然生出一阵好感。 这人中等身材,学子青衣浆洗得有些白,但是自有一股子读书人的风骨,髻打理得利落,容貌英俊,然而又不咄咄逼人,显得十分谦逊。 “见过颜兄。” “在下曾参,先前受了张兄之恩施,今日又闻张兄之壮举,尤感敬佩。” 周遭有好事者眼前一亮。 “曾参,不就是曾圣人的玄孙吗?” “即将凝练法相,在塾中也算是到了俊杰一流,我说是何处来的人物,原来是曾老圣人的后辈。” 曾参言语之间文绉绉的,显得很正经,五短身材,人也是个刻板形象,但是言及张清和的“壮举”时,居然言语之间隐隐约约激动得很。 张清和感叹道,不得了不得了,这得是逆反心理啊,可能家里老圣人逼急了,给娃娃憋出病来了。 “三位兄台言重了,清和何德何能啊?今日是清和做了错事,诸君定然要以我为戒,万不能恶了圣人们。清和今日之后,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流连市井,下次一定安心进学,以报诸位夫子栽培之恩!” 做检讨谁不会啊?九年义务教育里除了的优秀接班人,谁手里没几篇模板? 可在长安塾的这些人眼里,这性质可就大不一样。这是一个天骄在不顾颜面地“罪己”啊! 长安塾里教出来的是什么,君子啊!道果门阀里培养的是什么?天骄啊! 而天骄和君子的共性就是,好面子。 张清和这一通操作,不仅仅是在圣人们面前承认我就是女票了,还认可学子们散播出去。 我女票了,我错了,这事皆过了。 这话,传道堂里的圣人们听到后觉得十分舒坦,有才德的学子们听后十分钦服,至于那些认为张清和是“我辈中人”的学子,则是会心一笑。 张兄可太聪明了,不愧是我辈中人。听见没有,“下次一定”! 至于另外几家的小娘子……她们的关注点只在“张少郎声音真好听”以及“张少郎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容貌俊美”。 张清和懵懂地看着又收割了一波推崇,皱了皱眉头。 他不就和这仨客套了几句吗? “少白先生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曾参、端木赐、颜子渊眼神同时一亮……不愧是李亚圣,单这句话,堪当圣贤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真是圣哲之理啊……” 一个有些呆然的声音从张清和身后传来,张清和默然扭头,有些无语。 “王兄,你这样突然出现是很吓人的……” “张兄,我在你出了传道堂后便已经到了,只是你没有注意到我。” 王执心这次手里拿着个作记录用的玉册,执笔静立,木然的表情间依稀看出思索的神色。 果不其然,这趟来对了,他心湖之中的道与理听了张清和的言语之后,又壮大了一些,连带着张清和都感受到了一丝反馈。 少白小子何曾说过这么有深度的话了?他不是只会做些歪诗,然后通过和他人讲道理来成就亚圣的名头吗? 要不是拗不过,又实在是实力到了,圣夫子怎么可能允了他亚圣的名头。 “近来少白看样子潜心修学,研究出了不小的学问啊!” 老圣人和一众夫子琢磨着这句话里蕴含的哲思,有些心惊。 简单朴实,却直指德行本身…… 只是全然没有顺天应人的内蕴,好似走了偏门,不过也已经使得他们油然欣慰了。 “听闻张少郎在天上居也谈及过李亚圣的妙句?” “哦?”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老圣人捋着花白的长须,笑了笑。 “原先我还担忧少白教不好张少郎,现在看来,却是白操心了。并且……” 老圣人说到这里脸色阴云转晴,他本是全然相信谢鹿鸣的德行,更没打算去调查一件小事,但这两句话让他换了心思…… “张少郎能在天上居之中有底气说出这两句话,必然不是因为什么争狠好勇挑起了争斗,文忠,我们功课做的不到位啊……” 被被唤作命星境夫子点头应是。 而此刻李少白则是郁闷地猛灌一口桃花醉,心生些微感应,又全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纳闷的很。 而此刻,继圣峰上…… 第九十六章:他好高明啊 谢鹿鸣在崖间静坐。 继圣峰是太浩天十四峰的主峰,最为险绝,刀削斧劈,给人高不可攀的余味。 如同勉强踏足尘世的圣哲,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玉色的丝随山风飘荡,只是侧脸处好似少了几缕,露出毫无血色的耳朵来。 他轻轻抚了抚,拢下来几缕,想将其遮盖住,玉色的眸子冰冷无人情味。 山下的真院里生的事他已然知道。 高明,真是高明。 张清和此人,看上去人畜无害,可心机之深沉,却恐怖如斯。 不由得让谢鹿鸣倒吸一口凉气。 端木赐,家世虽不显赫,但却是权贵之中的典型,单从这里,就表现出了张清和对仙唐世俗掌权者的亲近。 要知道,权与力从不分家,当朝的权贵们就算有着相当一部分的凡人官宦,但是这些家族里的修行者也是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 颜子渊,出身寒门,不过却不同于他谢鹿鸣,资质在长安塾中相对平庸,却代表了最为普遍的长安塾学子群体,这个群体,谢鹿鸣本来认为,最易受愚弄,最易跟风,最没有价值,可现在看来,反倒是最有潜在能量的。 然后……便是曾参。圣人子弟,这又属于长安塾之内三大群体之中的又一个特有阶级,并且曾参在这个团体之中,分量很重。曾圣人是资历极老的大修了,虽然不以修为见长,但门生故吏遍布仙唐,有的甚至触及神夏。 张清和不着痕迹地拉拢了这几人,竟然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党羽雏形。 谢鹿鸣不知道张清和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行事看似散漫无章法,但偏偏一次又一次对自己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这三人所代表的群体本就棘手……更别提还有莫名亲近他的王执心,再加上那些极为推崇他的学子……” 谢鹿鸣的眉头紧紧锁起。 “先前没看懂他去鸾凤阁究竟是要干什么,然而眼下看来,我的一步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根本不是要自污名声,而是预判了我接下了的动作。” 谢鹿鸣越想越心惊。 “他抓住了事件的根本,觉得与其与我一味纠缠,博取圣人和学子的好感才是第一要务,好一出苦肉计,好一出以退为进……” 谢鹿鸣觉得眼下的自己根本与这个阴损狡诈的伪君子不在一个段位,毕竟他也不过双十,天资极佳也不代表着心智近妖,张清和的思虑之严谨,对事物展把握之准确,让他十分动容。 “眼下大家都知道这位张少郎风流随性,已然不好污他名声。青萝之事,他亲口所说要面见镇妖王,再不好做文章。 天下行走的玉佩已然到了他手上……我究竟该如何挽回败局……” 然而谢鹿鸣却全然不知道,他当作人生最重要赌局的一场博弈,另外一个人却丝毫不在意胜负。 亦或者说,他身在天地大局之中,故而难以注意理会到这一方小水池子。 又有言,愈在意,就愈容易入了魔怔。 立心峰。 不像谢鹿鸣,柳冬梅倒是淡然得很,他什么也不争,他和谁争都不屑。 要知道,梅花总自顾自开得有傲骨。 恰巧今日孟前陈过来找他了。 孟前陈这样剑侠一般的人物,却不似李少白和楚凤歌,他和柳冬梅品性有相似之处,好饮茶。 立心峰紫气朝霞是太浩天一景,两人别院之中设桌,巡梭点盏,颇有几分“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之感。 一人是莫问道心何所似,敲尽寒枝有暗香的道痴。 一人是何以剑上存浩气,仰仗前陈日月星的剑痴。 一人消瘦白皙,一人五大三粗。 同样的学子青衣,两人居然穿了不同的效果。 他们显然也知道了院里生的事儿。 “哦,他是这么说的……?” 孟前陈看着粗犷,实则心思细腻,轻轻捏起一盏清茶,微抿一口。 明明不怎么贴合的画风,居然自然起来。 “当日一看,就觉得这位张兄很有意思,又观乎今日事迹,实乃我辈中人啊,和青云生、玉郎君不是一个路子,又相对于小圣人,多了几分烟火,有意思,有意思的很……” 梅花君看着他跃跃欲试的神情,就知道他说的有意思究竟为何。 交朋友嘛,当然得打一架啊! 柳冬梅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劝导。 因为他自己……也跃跃欲试。 尽管还勉强按捺得住就是了。 “有风声说,再过几月,圣君可能要安排一场针对仙唐才俊的试炼。”梅花君不着痕迹道。 孟前陈目光一闪,与柳冬梅对视一眼,双方都看出对方眼里的兴奋。 “哦?犹然是往镇安去吗……怎生不等到秋狩?” “据传圣君近日得了件了不得的东西,有助于修行者感悟道则,但是于大修又是鸡肋,故而想借此提携我们这些后辈。” “那岂不是能对上那张少郎咯!” 孟前陈明明只是浅浅啜饮了几杯清茶,可脸色却有了些熏然的样子,他接着说道。 “张少郎今天这事,可真是地道,合某家的心意。某家虽然不好女色,但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谢鹿鸣那等无趣的俗人可能多想,可我们这种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张少郎,显然是全然不在乎名望杂事啊……可又偏偏待人有礼,使人难生恶感。” “正是这样才有了正面影响。” 眼见过了三泡,梅花君又轻捏一抹新茶,慢条斯理地递上话头,颇有雅士遗风。 “你说,我等若真是一路人,我自诩剑痴,你自诩道痴……这张少郎,该以何名号自诩啊?” 孟前陈仿若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脸色有些促狭。 “莫不是……?” “花痴?” “哈哈哈!花痴!” 梅花君也难得陪着养浩剑开起了玩笑。 当然,也仅只是玩笑,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能让一个天骄摒弃凡俗腌臜事的理由,绝不可能是什么声色犬马…… 对于梅花君与孟前陈来说,要么是剑,要么是道,可对于张清和来说…… 那就不得而知咯,这人他们暂时还有些看不明白…… 第九十七章:路遇 又是好不容易撇开一大群对他推崇备至的学子,他没有回立命峰中。 端木赐、颜子渊、曾参三人倒是知礼,稍微寒暄客套几句就已然告辞,可王执心犹然像个好奇宝宝。 他对如何处理王执心虽然心下已经有了定计,但是也架不住他天天跟着啊,不仅跟着,偏生手里还拿着一册记录言行的玉劵,看样子是想把有志于扩展道途的真言都给记下来。 “王兄啊,你这是……?”张清和面色有点僵,亲切随和的人设差点给绷不住了。 “张兄说的一些话,很有意思。” 王执心咧出一个笑,气质还是一如既往地呆板。 那是李少白说的,不是我说的,你先去找李少白,不要找我啊…… 张清和急得跳脚。 “既然如此,为何王兄不去找少白夫子刨根问底呢?” “背阴山……我去不得。可张兄我时时刻刻能够观察。” 真聪明……张清和脸色变得和王执心一般面无表情,心说那想跟着就跟着呗,反正他也无甚要事,只是想再往长安城里去。 反正早课也旷了,接下来便是学子自行修持的时间,太浩天的传送门户也不乏有人来往,他的身体什么状态自己清楚,水磨功夫,一点点恢复,暂时练不得什么功决……对道文的研究也不在一时。 况且他需要去打听打听镇妖王的事,既然已经夸下海口,就得先去探探这位大权贵的品性,不然心里也没个应对。 虽说背靠了长安塾,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就已经说明他以后也能活得好好的。 两人又是前后脚出了太浩天的传送门户,守阵的夫子刚在传道堂内轮值,看到这两人结了伴,眼神很是复杂。 长安的坊市繁华得很,这次张清和没有选权贵学子们常待的东城,而是背着手去了相对来说有些下里巴人的西城。 诸多酒楼林立巷中,虽说是同样的繁华盛景,却是不同的市井味道。 张清和走走停停,选了个最热闹的地儿,里头人声鼎沸。 两个人的学子青衣在进酒楼之后很是显眼。 张清和毫不在意,要探听这些普罗大众都有些关注的消息,最直接的途径莫过于在这些来往流通之处。 也不入雅间,就是枣木桌凳,张清和与王执心坐下,点的也是写凡俗酒菜。 若是一般的修行人,怕是视若糟糠,可张清和吃得津津有味,王执心看着他,有些呆愣。 在他几日的观察看来,张清和最是注重口腹之欲,没想到这般的酒菜也能甘之如饴。 他自小长在仙裔世家,锦衣玉食,族中膳食无不是灵宴珍馐,倒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张兄似乎乐于处在这种环境之中。” 王执心默默观察着,小二的吆喝,闲汉的大笑,说书先生的鬼怪志异,一切要素把环境扰得噪杂。 “王兄你是阳春白雪惯了,我打小在这西城住着,这里的人都很会说话,我就感觉回到了家一样。” 张清和展颜一笑,耳朵动着,搜集着讯息,一面合理利用眼前这个工具人。 “王兄如何评镇妖王其人?” 张清和没有避讳,仙唐对长安塾学子广开言路,眼见奸佞直接硬怼的学子也不算少。 况且以王执心的家世,别说是镇妖王了,就算是当今大唐圣皇,也没什么可扭捏的。 “镇妖王其人,修为高绝,已然是混洞老祖,常年镇守镇安关。” 张清和颔,示意他继续。 他刚刚耳朵稍作聆听,从某位闲汉口中得知镇妖王恰巧是昨日回京,那拦他的那紫袍皇族会是镇妖王李退之吗? “他手腕铁血,性子肃穆,但是为人却相当正派。据传早年间也在长安塾内进学,与我家老师有不错的私交。” 这便是王执心的私货了,若不是他是许怀瑾的学生,这层关系怕是没人知道。 手腕铁血,性子肃穆…… 张清和回想起那晚的混洞老祖,越想越对不上号,那大抵不是一个人了。 “总而言之……镇妖王其人,于仙唐百姓而言算是英雄,听闻老师说,内里修持的德行也称得上一声君子。” 张清和当然不止听了王执心一人之言,镇妖王回京是昨晚的头等大事,这酒肆之中不止一桌闲汉在小声细说,且风评极佳。 要让一个人心生好感很容易,可远在北荒,让如此之多的人心生好感。 就连张清和也不得不钦佩起李青萝的父亲来。 “呵呵……” 正当王执心对镇妖王稍作推崇之时,旁侧却有一个锦衣纨绔冷哼了一声,面露不屑。 张清和实则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人,他一身金丝锦袍,配双龙玉佩,踩流云嵌珠靴,在一众朴素布衣之间显眼得很,面貌倒也算清秀,只是眼里有股子顽劣固执挥之不去,更重要的是,这人给张清和一种熟悉感。 这也是张清和为何选择这家酒肆的理由之一。 却没想到还没做接触,就借着镇妖王的品评搭上了话。 “哦,这位兄台有何高见啊?” 张清和拱手见礼。 李平安散漫地回了一礼,又继续捏起碟中的花生米,有些醉意醺然。 “你说的,都是狗屁!英雄是狗屁,君子是狗屁!德行也全特酿是狗屁!” 张清和有些诧异,王执心却附耳过来,轻声说了几句。 张清和这才心下了然,更想留住这锦衣公子。 “哦,何以见得呀?” 张清和不动声色…… “我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我既然没有好处,我为何要告诉你?” 这纨绔公子虽然有些醉了,但是说话十分合乎逻辑。 张清和听后哈哈一笑。 “我可以和公子赌上一场!” 李平安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亮,居然以凡人之躯生生挣脱了醉意,脸上露出激动兴奋的神色,宛若一个天生的赌徒。 “那你说,我们赌什么!” 张清和与王执心对视一眼,心道果不其然,这公子哥的脾性还真如外界所传,他从容回应道: “我们就赌——……” 第九十八章:君子四德吃喝瓢赌(为舵主加更) “我们就赌这一枚玉佩。” 张清和随意地从腰间将那玉佩摆上了桌,仿若随手掷出了一块无足轻重的石头。 很有李少白内味。 李平安先是面露不屑,什么金石珍宝他没见过,一块小小的玉佩就想当与他赌斗的资本。 可马上却瞪大了眼睛。 只因为那玉佩上云篆刻着三个在仙唐一等一分量的字。 “长安塾……”李平安谨慎地抓起在玩意掂量了一番,眼里含着深深的渴望,在那层渴望背后,似乎还烙着某种难以言明的东西。 但是随之他又很快收敛起来,他不信任。 他当然不会蠢到自以为得到了这枚小东西,就摇身一变,进了长安塾,还能成其中最受青眼的年轻一辈。 但是若他得了这玉佩,长安塾来讨要时,便天然欠下他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分量之重,甚至连他那刻板父亲都没有资格插手。 无他,这玉佩就是长安塾的面子,面子大过天,就连圣夫子下场,姿态也得做足。 “这东西,是你能做主的?” 张清和就知道这锦衣纨绔会心动。 王执心将他的风闻和事迹中显露的种种心理揣摩得透彻,李平安并非一开始就是纨绔,或者说,李平安不是纯粹的纨绔,他自以为最缺的是一个机会。 而眼下这个机会来了,他必然争取。 “无论我能不能做主,但是这东西现在就在我手里,凭兄台的见识,相必真伪一眼可知。 兄台应当在意的是能不能把这东西赢下来,我纵然做不了主,到时候东西也已经到了兄台手里,还能如何?” 很有道理,很会引导。 李平安明知这是张清和的套,却依旧想着往里头钻。 他太心动了。 “敢情两位一早在这等着我呢?” “这倒没有……”张清和露出误会了的神色。“恰逢其会罢了……” “不过……李兄又能拿出什么?莫非我们单单听李兄品评一番镇妖王?” 张清和的笑里有着促狭。 “那可有够逗乐的。” 王执心细细观察着桌上的凡俗酒菜,仿佛要看出个所以然,没正眼瞧一下李平安,但是这话却插得很巧妙。 李平安却丝毫没有犹豫,走到张清和与王执心的桌前,双手支在了被油荤染得脏黑的枣木桌上,全然不在意金丝锦绣沾上脏污。 虽说是醉意醺然,但是这利落劲儿却让张清和眼前一亮,不由得好奇这人会出什么赌注。 “看两位能拿出这玉佩来,也不是缺什么金石灵物的主儿。” 李平安顺势推测,语气笃定。 张清和其实很想说他缺的很……张家遗产有限,总有用尽的那天,况且现下气血亏空,最好能敲上几株宝药。 可按照王执心所言,眼前这人怕是拿不出这些东西来。 “哦?愿闻其详。” “我便压上我自己!一赌这枚玉佩!” 玉佩很有分量,你们够狠,我心动了,可我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所以我梭哈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啊这…… 看着赌徒状态下的李平安如此疯狂,连张清和这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有些呆愣。 这哪是什么纨绔,这是真正的狠人啊。对别人狠说不得是外强中干,但是眼下…… 你们可能不知道赌局里压自己是什么概念,我们一般用两个字形容这种人——狼灭,一代狼灭。 “两位兄台以为如何?” “好想法……” 张清和思虑了片刻,应允下来。 “不过不知兄台这所谓的压自己,作何解释呢?” “自然是字面意思……若我赌输了,你们便是事后把我卖与割袖楼,我也毫无怨怼。” 割袖楼是专供长安城里喜好男色的权贵玩乐的雅地。 可张清和敢吗?就算把这事撂到王执心身上,王执心也扛不住啊。 “兄台说笑了。” 张清和原以为这家伙有些上头冲动,但是现在看来李平安完完全全便是一块滚刀肉啊,凭着他李平安的身份,张清和纵然赢了又能拿他如何? “那便一言为定,兄台以为应当赌什么,如何赌?” 李平安问道。 “哈哈哈,既然兄台把自己都给压上了,必定不能让你吃亏,万般花样,兄台自选。” 张清和一早就通过天子望气感应到他怀里的赌具。 不放到储物法宝之中,而是塞在怀里,必然是不愿翻找,经常用来吃饭的家伙。 果不其然,李平安自怀中拿出那套家伙事。 那是一套玄境灵宝,散着隔绝气息的禁制,别说是张清和与王执心这种下三境的修士,就连中三境的修士到场,也不见得能看穿这套骰宝。 开玩笑,这玩意可是他从聚财轩里偷摸出来的宝贝,断然无被看穿的可能性。 “张兄自可以检查一番有无暗门。” 张清和随意摆弄了几下,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兄台也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我相信兄台断然不会诓骗我等。” 李平安这下智珠在握,论赌,他还没输过呢! “兄台看起来手生得很,不若我们就以最为简单的压大小定得胜负?” “可以啊……” 张清和浑然不在意。 李平安内心在狂笑,它固然最为简单,但是对于他这种资深赌徒来说,也最可操作。 三个骰子,三个骰子你能秒我,你能秒杀我? 想到这里,他大唤一声跑堂的小二。 “来呀,给这位兄弟上一杯上好的明前龙井!” 张清和看着李平安的雀跃,默不作声,只是装作懵懂。 王执心对这种把戏没兴趣,但是也很好奇张清和如何算计这有点小心思的锦袍纨绔。 只见李平安手中骰盅一纳,三枚玉质的白骰子顿时消失无影,又随着灵宝赌具的鼓荡,内里的撞击声宛若嗡鸣,全然让人无法听声辩位。 单就这手,李平安已经可以比拟感应修士了。 “张兄请。” 也没过多炫技,就眼见那骰盅豁然摁下,李平安摊开双手,眯着眼看向他。 张清和只淡淡一看。 “豹子。” “张兄确定?”李平安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搁这跟我装呢……张清和白他两眼。 “豹子。” 第九十九章:他真去聚财轩了 “兄台确定?” “那是自然,虽然在下不涉赌场,不过俚语有言买定离手,贸然更改恐怕会坏了规矩吧?” 张清和面色如常,像个好奇宝宝一般和李平安探讨起了赌道,却暗地里敲打了他一番,提醒他切莫有小动作。 李平安镇定自若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早知道对方既然有底气开盘,便有着不会输的自信。 可李平安实在太想赌了,那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他抵挡不住。 他咬牙,那骰宝依旧扣着,有些举棋不定。 “那便开骰盅吧!” 真正的赌徒,不止是能赢,并且还很敢输,即便已经押注上全部资本。 经过吸收了天子望气理念后的灵视,对灵宝的灵元流转看得清晰无比,宛若直接浮现了骰盅被摇掷的过程。 李平安确实晃得好晃得稳,但是也比不得张清和看得清看得全。 李平安将骰盅缓缓起开,隐隐约约露出里头的几个点来,过后才得窥全貌。 三个六,豹子。 李平安看似有些沮丧,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输给了别人。 他侥幸地问道 ——“兄台是预判了我定然会选择最概率最小的那一个?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阁下又是如何断定我一定会摇出这个豹子?” 李平安的情绪管理做得很好,输了之后他的失望做不得假,但是却不像是输惨了的样子。 就算张清和与王执心不敢真的动他,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身家资产被全部拿走都是合理的,而且无论赌局大小,输总是令人沮丧。 哪怕是一粒芝麻那么大的源。 可他单只是失望,并没有懊悔。 张清和摇摇头,抿了口热汤,看着同样一脸好奇宝宝似的王执心,打算作解释。 他原本就想着借机向李平安展露。 “烦请兄台再摇一次。” 李平安在疑虑之中又是一阵摇掷。 “大……” “小……” “小……” “大……” 张清和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骰盅内色子所代表的大小后,李平安陷入了难以置信之中。 在他看来,上三境以前,要弄懂骰盅之内的大小,是全然不可能的事,能够做到这一步,难不成张清和是靠着惊人的直感?天道都眷顾他不成? “再来!” 眼见李平安的手迟滞了,张清和催促道,李平安心生疑惑,都证明自己的能力了,眼前这人还想怎样呢? 可下一幕却让他这个老赌棍大纨绔目瞪口呆。 “五点小。” “十五点大。” “七点小。” 李平安想起坊间传闻有一种人,赌运天成,无师自通,张清和此刻的表现正是如此。 想到这儿,李平安仿佛看到了一颗摇源树,一位赌界的新星冉冉升起。 “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张清和,这位是王执心。” 张清和指了指正也细细研究着自己,想观察出所以然的王执心。 显然这好奇宝宝眼见有外人在,还是忍住了自己的疑问。 “原来是张兄,王兄,如雷贯耳,久仰大名啊!!!” 李平安对长安塾修士的风闻了解颇浅,他想到了会是有数的几个天骄,没想到遇上的是这两位最拔尖的。 心下激动。 而且这位张兄最近的事迹,很有我辈中人风范嘛。 张清和却有些疑惑,看样子李青萝之死相关的事,这位还被蒙在鼓里? “别的暂且不是,现在兄台怕是归我们咯!”张清和有意提起这事。 却没成想李平安连连点头,突然间很是洒脱。 “我李平安,以后唯张兄马是瞻,就算把我卖到割袖楼,我也……” 得了吧您,就是料定我不敢呗。 我…… 我还真不敢。 李青萝死在他手上,虽然他没做什么亏心事,可谁知人家老爹的态度。 通过风闻和交涉推敲,镇妖王是个讲道理的人,可怎么讲道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张清和却在李平安身上隐隐约约察觉到和周槐安一般的气质,都是为达目的不顾手段途径,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像是蒸不烂煮不熟捶不破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倒是暂时没什么要李兄做的,李兄权当欠我一个人情就好,倒是想听听李兄先前的高论。” “哪来的什么高论啊,张兄想听我日后细讲,但是张兄前头的话可就有些偏颇了。”李平安说道。 “怎么能是人情呢?怎么就只是人情呢?我将自己压作赌注,难不成就只能充作我这么一个凡俗纨绔的便宜人情?廉价!太廉价!” 李平安勃然大怒,一身酒气随着他手之舞之散开来。 好在这酒楼气氛噪杂,本就鼎沸,他这样的并不稀奇。 “以后甘为张兄前驱!若是张兄嫌弃我能力低微,那便作罢!若不是,则以后张兄过桥,我也非得在桥下给你撑着。”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张清和蹙眉头。 “为表诚意,小弟这里有一份财大计,特地与张兄分享。” 摸清楚身份之后,李平安也知道了这两人的路数,是以没有言及王执心。 他知道这小圣人最不差钱。 “聚财轩张兄知道吧……” “长安城最大的赌坊。” “以张兄的能为,大把捞源,岂不美哉。” “赌坊之类的地界,水深不可测……” “嗐,没事儿,王兄在,我在,张兄那玉佩也在。”李平安拍拍胸脯。 啊这……这可以干一波啊。 张清和本意是来探听消息,但是居然被说得十分心动。 他神魂和肉身受损,太缺几株宝药了。 换而言之,多搞几株宝药,以后请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我成了张兄的人,也就是说张兄成了自己人,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张兄富裕了连带着我也就富裕了,最后大家就一起共同富裕了。” 逻辑鬼才,张清和竖起大拇指。 然而实际上,李平安一届凡俗,却了疯地想接触修行,可镇妖王莫名不允,功法、资源乃至于知识的渠道全部明令禁止,偌大长安城,无人敢做他的引路人,这才是他纨绔的症结所在。 有传闻是因为李平安不是镇妖王的血脉,但毫无证据,也没人敢明面过问究竟是为了什么。 对于李平安来说,能赢这场赌局固然好,可以借此理由直接入学塾中,不让他那刻板的父亲有插足的余地。可纵然是输了,能结交两个拿的出天下行走玉佩的天骄,对于他来说也是宝贵的机会。 这才是他为什么敢压自己的主要原因。 还有什么比卖身契更舔的? 他是一个优秀赌徒,一个投机者,他从来不参与没有收益的赌局。 可能你赢了,但是我不会亏。 况且这两人是铁血剑和小圣人,况且张清和的赌技通神。 纵然是巴结,也要巴结住,镇妖王的儿子甘当犬马,他李退之脸色该有多难看。 李平安反而有一种报复的快感,眼底甚至有一丝仇恨。 别院之中,李少白突然心里一阵爪麻,而后醒转,他梦见老徐的戒尺附上他的五成道则结结实实抽在了他身上,特别酸爽。 “奇了怪了,近百年都没挨过尺子了,怎生还梦见这样的糟心事?” 第一百章:世子为何带头薅自家羊毛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咯!” 聚财轩很热闹,虽是在权贵往来的东城,却有各个阶级的人往来。 博戏一业,不劳而得,又有博弈揣摩的快感,把权贵与平民的兴致包了个圆。 然而少不得就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朱楼塌或起,哭颜映笑颜。 流水的灵源截不断,铁打的家底聚财轩。 张清和一边走一边问着李平安—— “以李兄的身份,怎么会在西城那样的酒楼之中呢?莫非是游戏风尘?” 李平安醉意已消,他本就是因为那个烦人老子又回到家中,才出门买醉。 现在看来,这一身金丝织锦的清秀少年,还算是有几分气度。只是满袖的油污。 “呵呵……张兄说笑了。东城的权贵子弟往来,都有修为在身,免不得非议我,我何必找不自在。 况且家父的意思是就只想我安心做一个凡俗,那我就顺了他的意,混迹市井,也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明明是不好,不太好,很不好。 张清和从语气里读出来好些信息。 “近来家姐莫名罹难,家门不幸,家父方才回转。” 李平安垂头叹息,又意味莫名地说道。 “我记得……十年之前,兄长莫名罹难的时候,我也才八岁,那个时候家父……” 李平安眼里闪过十足的恐惧,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露出又惧怕又有些隐晦怨恨的神情。 “李兄……李兄?” 张清和虽然想继续听,但李平安大庭广众之下当然不会继续讲,三人慢慢踏入聚财轩之中。 看样子要套话,还得深挖,现在李平安只是透露了些许信息,便已经让张清和心生骇然了。 罢了,搞点源吧,修行是不可能修行的,只能勉强赌点源才能维持得了神魂这样子。 “大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小!” 这赌坊之内真也闹腾,一点都不似其他东城的地界清雅。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这此地都争得面红耳赤,丝毫不退让。 人是没有底线的,如果有,那便是源。 当然,权贵有权贵的局子,平民有平民的玩法,张清和的资材不上不下,他也只是先观察了好一会。 “这些人缘何疯狂至此啊?” 王执心疑惑,他眼见有人因为丢了资财痛哭流涕,有人因为赢了点鸡毛蒜皮,就欢欣鼓舞。 这些玩意,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最不缺,最无所谓摒弃的就是这些东西了。 “你看那个衣衫朴素的男子,他输掉的赌资说不定就是这些年家中省吃俭用攒下的余财。” “你看那个欣喜若狂的大汉,说不定他已然输了九次,却在第十次的时候能沾点小油荤。” “他们的疯狂,逃不开人欲。” 王执心取出笔来想在玉册之上记录,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妥帖。 “人欲当灭吗?”他僵直的脸上思索的神情占满,只觉得跟着张清和果然不错,今天又隐隐约约格出了什么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谬也,方向反了!”张清和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识之间已经以老师自诩。 “好好悟吧!” 李平安哪管这些玄乎的东西,一语中的—— “嗨呀,要我说啊,这些人痴傻的很,在赌坊赌钱,是永远赢不到钱的!不然仙唐神夏乃至天底下的赌坊都该倒闭,缘何愈红火呢?” 他是一个真正的赌徒,却很少如赌坊,若不是依仗着张清和,断然不会来这聚财轩。 虽唤聚财轩,实是吞金窟。 张清和看着这些人的疯狂,灵视之中看到源石之中那一缕缕曾经见过的黑气愈活跃,于是也心生警惕。 这个世界的货币果真也与仙神有关系,无论如何,他都要避免将源作为修炼资源使用了。 看也看了许久,张清和终于上前打算动手了。 他和王执心两人穿着学子青衣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也着实显眼,让几个脱了青衣作了伪装的长安塾学子瞪大了眼睛。 没见过这么光明正大的。 张清和随手从玄囊之中拿出三颗灵源来。 源石自然也有品相之别,以上中下为划分,张清和手里这几颗,已然是中品,一斤可抵下品千斤。 我们一般这样形容用三斤中品源赢到千斤上品源的人,赌怪,一代赌怪。 张清和在聚财轩里转了一圈,各个局中都试了一试,不消多时就把玄囊塞得饱满。 有些看呆李平安—— 要不……我把职业投机倒把的名号让给你? 千斤上品源啊……约等于三株成色不错的千年宝药了,也不知道能让自己恢复多少。 张清和之前关注过行价。 这不是一笔小钱,已然相当于张家资财的一半,虽然主要是因为当时为了对付五瘟和值日底蕴尽出,耗空了大部分资源。 可何等悲哀,他短短片刻,捞回了小半个家族的财富。 张清和也没有抽身走,也没有继续贪,他心知到了这个度,差不多便要来人了。 一个眉目敦厚的胖掌柜带着三个侍女走下了阁楼。 每个侍女手中托着个锦盒 ——这是给点甜头打算送客了。 聚财轩的主事不可能那么没眼力劲,认不得他们三人,更何况他和王执心穿的还是学子青衣。 今天这事儿是干的有点不地道,想起天子望气,张清和摸了摸鼻子。 看着主事的胖掌柜堆笑着迎上来,张清和也郑重见了个礼。 然而没成想,胖掌柜给他和王执心见完礼,脸色立马转为无奈…… 第一句话便是…… “世子殿下,您带人来薅自家的羊毛,这是何苦啊……” 张清和愣住了,王执心也愣住了,啊这,聚财轩原来是镇妖王府的产业,李平安这波带头造反他是没想到的…… “哦?这么说来,来自己家里拿东西,也要瞧富叔您的眼色吗? 还是说,这里的东西我爹压根就没打算给我,所以张兄合乎情理地取了,府上就急眼了呢?” 李平安散漫不驯地道,没有丝毫遮拦。 “胡闹!”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训斥起李平安,一个内着血纹赤甲,外披墨色袍服的高大汉子自正门进入,单看面貌不论那持重的气质,还以为是个青年。 第一百零一章:踏入正轨 “平安,你简直是在胡闹!” 赤甲青年一身战场的杀伐气,身材虽然不算过于壮硕,却显得很彪勇,与仙唐民众乃至于百官在盛世之下养出来的脾性不太一样。 这在长安城里很少见。 故此毫无疑问,这青年来自于镇安关前,这杀伐之气养自万千妖族的尸身。 张清和习惯性灵视下瞟了一眼,居然是个洞虚大修,不过本源比李少白浅薄不少,异化程度也小很多。 也就是肉身畸形,但是勉强还能看出四肢轮廓的程度。 有识人的好事围观者已经低语向旁人开始解释—— “这位是镇妖王麾下血衣军的副将,严洗严将军。” “这俨然是一位大修啊!” “那眼前这位,难不成就是传闻中那位世子了?” 张清和耳朵微动,得知了来人的身份,执了个对长辈的礼节。 严洗略微点头,也没作过多反应。 “早知道李兄身份定然显贵,也不知出自哪家高门大户,却没成想原来就是镇妖王的嫡子。 今日倒是我等唐突了,还请李兄原谅则个。” 张清和故作惊讶。 这话表面上倒是合情合理,李是国姓,是万年的仙裔,和江左张一般,仙唐李不止分了多少旁支偏门。 李平安可不是傻子,不过他也并不纠结先前张清和是否认识他,眼前将军才最是不好处理呢! “严叔可是大忙人,怎么突然开始围着我一个小小凡人转悠?” 李平安眉眼带笑,这笑是自己泄不爽利的笑,也是使别人不爽利的笑。 一言以蔽之,笑得脸上写满了欠收拾。 “这不好啊,严叔是国之重器,与我这等凡俗相比起来犹如云泥,被委派来找我是浪费资源,实在是浪费资源啊。” 严洗承认某一刻有被阴阳怪气到,然而这孩子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每年的年节回转的时候,就见着他一年年地拔高个。 况且他也知道李平安如此愤懑的原因,这冷言冷语已然是常态了。 “王上昨日回转便去了小玄天面见各位长老,今日方抽出身来,我过来寻你,便是王上要见你一面。 不然没人愿意管你这档子事。” 严洗双手交错执在胸前,血甲镫亮,玄衣猎猎,又顿了顿。 “你说得对,王上说,现今镇妖王府的家底都是你的了,面子也是你的了,无论是家底还是面子,都大可以散出去。” 军人的做风还是雷厉风行,他制止了李平安后再没有过多言语,但是转过身去静静等着。 李平安听了这段话之后毫无动容之感,还轻哼了一声,然而身体却很诚实地往严洗的方向挪步,一边不好意思地拜别张清和与王执心二人。 呵呵,不就是镇妖王嘛…… 他真还是有点怕的。 “张兄、王兄,今天真不好意思,改日,改日小弟做东,一定再聚,下次我们吃灵筵!吃点好的! 有什么方便的不方便的,张兄一定叫我,小弟甘效犬马之劳,绝无二话!” 李平安故意在这一坊权贵与好事百姓面前嚷嚷出来,让严洗脸色一沉,终于忍不住揪着他出了聚财轩。 张清和拜别这聚财轩的管事之后,也提着人家送的锦盒出了门。 稍稍一看,是一些补血的丹药,虽然只在赤阶,但是也算价格不菲,比张家留存的素阶丹药好上不少。 是个有心的,也是个有能力的。 不然他血气有亏那么细节的风声,怎么会从长安塾里传出来。 当时可是只有夫子探了,学子们并不确切清楚这档子事啊。 镇妖王身边的人,也没几个简单的。 “这世子果然和你所说的一样,好赌、执拗、想修行。” “就挺好懂的。”王执心笑了笑。 他自己也挺好懂。 “走吧王兄,时候也不早,更算是吃饱喝足,不如就此回太浩天之中?” 张清和也不是真的在征询王执心的意见,看王执心这样子,已然是跟定了他,不到入夜被赶回别院,是不回消停的。 不过张清和与王执心的懒散只是特例,长安塾里多的是归元与道基的学子,深受早晚课业与修为瓶颈的困扰,悬梁刺股的、勤勉修持德行的,大有人在。 而到了法相,则必定被某一位圣人或夫子收为真传,躬身教导。 这也是李少白不怎么急的缘故,这个学生到了法相就是稳的呀,法相之前,也没什么可教的,早晚课答疑完全足够了。 王执心是出众又过于……特殊,被许怀瑾放养。 张清和……他的压力并不来源的修行,低境的答疑暂时对他毫无作用,除非有人懂得道文。 回去的路上张清和边走边寻思……宝药的资源到手之后,静养便应当见好,那道文的解读便要提上日程了。 而道文的解构与铭刻,离不开阵道与符道,虽然说这些修行者只是在进行着临摹和粗浅的运用,但是张清和恰恰是要从基础学起。 换言之,相当于一门语言,会读会写后,再知道它们的指向后,转译便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前人没有一个拥有将读写与真意联系的能力,而张清和拥有。 “王兄,你可知长安城里何人最擅长符箓或者阵法啊?” “倒是没什么有名的符阵宗师……纵观整个仙唐,千年前有位隐太子,算是一个符阵奇才,只是后来莫名疯狂乖戾,死的不明不白……” “至于现在……我家老师的胞弟,也就是那位许握瑜许圣人,听说颇有造诣。” 王执心记得许多事物,只因为他格过许多事物,当初虽全然没有得出道理,但回答间却可以不作沉吟。 “顺带一提,他还是玉郎君的老师。” 张清和却不以为然,有心请教的心却没有熄下来,谢鹿鸣又不能代表许握瑜,能有变强的法子,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小毛孩子的看法。 “说起玉郎君这档子……我还听闻许家昨夜出了点事。” 王执心淡淡看了眼张清和。 “何家那位公子偏又突然大病一场,不知两者有无关联。” “诶……那两人么,挺有意思。”张清和神色自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白牙。 第一零二章:他哪敢插嘴 王执心玉册: 四月十四 风朗气清 随张兄一起赴宴天上居,格张兄斗殴。 共打坏龙血木灵宝方桌八套,盆景两方,屏风一扇,餐厨具不计数。 败谢鹿鸣。 结语: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 四月十五早 春日熙和 往传道堂观张兄受斥,格张兄翘课鸾凤阁瓢昌。 受二十九鞭,且力道渐大。 张兄坦然领罚,面不改色,直言风流韵事。 众学子钦服。 结语: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 四月十五日午 春阳鼎盛 观张兄于西城某凡俗酒楼赌斗,又格张兄聚财轩内博彩。 皆胜。 入二十七局,押注三十二次,得上品灵源一千两百三十二斤。 结语:人欲之辩。 …… …… 太浩天的晚上,玄天如幕,草木安歇,各峰的山间点起灵灯,星星点点,居然显得十分安详。 王执心盘膝坐在继圣峰的榻上,仔细看着白日里记录的东西。 张清和说的那些话精绝高深,虽然他一再说是李少白说的,但是王执心持保留态度。 能补足他心湖之中那段大道天音残缺的道与理,就已经很奇怪。 “除非……” 王执心眼睛一亮。 “除非他是同我一样的玉劵持有者,也掌握了太素上尊赐予的部分道与理。 不过……单从那些问题来看,不像是他会问出来的。” 王执心静静感知了四周,自觉无人之后自禁制重重的储物灵宝之中拿起那卷神秘的万应书。 “下次须得试探他一番。” 正在思考揣摩的王执心却眼见玉劵亮起来微光。 “道君:世尊,你可摸索出这玉劵新的功用? 世尊:并无,可若三问之后只能单纯显化文字的话,那实则只与不必暴露我等身份的传讯玉令无异。 文圣:单只是这样确实鸡肋了。 道君:文圣呢? 文圣:并无,不过……” 王执心没有考虑要不要说出他所得到的认知,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另外两人也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这种亲近是理性的,所以他愿意在不损伤利益的情况下告知一些信息。 苏神秀在三人中是个急性子。 “世尊:不过? 文圣:你们是否得了一段蕴含着难明大道的经文。 道君:是。 世尊:没错…… 文圣:这经文代表的道路能够通过自悟与他悟壮大。 世尊:竟是如此? 道君:我已然知晓,不过多谢。 文圣:至于这玉劵另外的功用,你们难道忘了它能够帮我们抵御侵蚀吗?” 周槐安与苏神秀回过味儿来,交流倒是其次,是呀,这玉劵最大的用途可不就是配合大道天音帮着他们不至于神魂异化嘛…… “世尊:文圣这名字取得很是有指向,可是仙唐人? 道君:世尊有些僭越了,我等莫问来路,只求前程。” 还没等王执心回答,这个叫道君的便已然替他解了围。 “世尊:是我唐突,然而并无恶意,只是前阵子认识不少仙唐人。 道君:话是如此,也属实不该。 文圣:既如此,我等约法三章可好? 道君:善,那便一人提一条合理的建议,以期能互通有无。中天大界实在危险,免不了互相扶持。 文圣:日日闲聊本无意义,不若每月十五开启万应书,互通有无。 世尊:那这第二条便是道君方才所说,莫问来路,但求前程? 道君:这前程可不好求啊…… 道君:那第三条便是,互通有无支持以情报易情报、以答疑易情报,以答疑易答疑。 文圣:善。 道君:那文圣刚刚已然说了点有用的,便由我再来说一则吧。听闻沧江水族近来要有动作,若是结庐于周遭的道友可要小心了。 世尊:水族不是一向亲近我人族,与镇安外那些妖魔不同吗? 文圣:虽通教化,然非我族类。 世尊:那眼下便轮到我了?我要说的事与上尊相关。 文圣:上尊过于疏离模糊,真名又不知会招致什么因果,那位既然有传道之意,不如我们以后对那位以老师相称? 道君:的确既有传道之恩,又有授业之实。” 王执心无形之中把三人关系拉近一层。 “世尊:好,说来惭愧,你们也见过我那日向老师呼救了吧? 道君:怎么? 世尊:怕是仙神下手,以某种途径操弄神魂,要在里头长出个模拟我人格的怪物来。 而且我这种情况既然生,那同样的形式,可能不在少数,仙神不会只逮着一块韭菜割,两位道友须警惕身边人。 道君:媒介是什么? 世尊:秘法……不过凭祂们的特性,媒介应该可以是任何东西,大抵随手掰下一颗牙来都能充当源头了。 文圣:收到。 道君:收到。” 三人论罢,玉劵声息渐消,三个人都不是什么会说废话的主儿,于是约定下个月再论事。 按理来说,世尊给的情报有些使人恐惧绝望……就好像说身边人可能隐匿声息成了人皮怪物一般。 可王执心听完最后一则消息面露兴奋。 相比仙神,他实在是过于孱弱,但是没想到身边说不定就能有着相关的好东西,这不找来格一格简直白瞎了中天大界走一遭。 会是谁呢? 徐夫子?许夫子?自家老师?少白夫子?楚夫子?何圣人?曾圣人?各路圣人?还是诸多叫不出名字的中三境夫子? 或者都不是……全没有? 不过这个世尊,还是真够跳脱的,手腕小了点,随意说个两句,就被揣测出也是东海秘境里得了万应书的人。 “认识了不少仙唐的朋友。” 可不就是指秘境里那档子事嘛。 然而这信息对王执心来说是全然无用的,相比起来,没什么比那所谓的神魂邪物更让他感兴趣了。 长安塾里到底有没有神魂邪物? 神魂邪物们要干什么? 王执心也一番激动下给自己造了个假想敌,打算明天就找找看。 同样是太浩天的晚上,同样灵灯通明,同样的……血肉触须尖利指爪…… 张清和先是看着玉劵上的“世尊”、“文圣“、“道君“心脏差点骤停,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终于来接我回家了这是? 可看上一阵对话,想通关节之后又一阵失望,这不是真大佬,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啊。 “大佬”们说话,他哪敢插嘴,只能甘作万年潜水党…… 第一零三章:神级赘婿守庸子就离谱 第二天张清和起个大早。 正常上了早课,没敢翘。 传道夫子又是一阵顺天应人的思想工作,把他搅得昏昏欲睡,但表面上还是不住点头,聚精会神。 这位惟一境夫子对他很有好感,好学生总是在哪里都受人青睐。 张清和却是当面一套,背里一套的典范。 给他这个以后最大的造反派头子整这些有的没的,搁这闹着玩呢?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就没有儒家这回事儿,长安塾里讲的虽然有德行君子之道,但是根本的内核压根就不是“人”与“礼”,而是所谓的“天”。 子不语的一些东西到了中天大界反而被大谈特谈,这可不就是背道而驰嘛。 而之后的修行理论与答疑,更是于他无用,撑过了一堂之后,张清和慢慢走出了真院。 他找到了杂役的管事,郑重恭谨地交给他一张拜帖。 他对常人的态度一向很好,对杂役的态度就更好了。 不仅好,还有点怕。 稍微被整得有点杂役恐惧症。 这拜帖是往镇妖王府上送的,做人做事,不管怎么样,都得有个章程。 他送完拜帖静待明日,便上了立命峰之中…… 日里的太浩天春光正好,他这两日都不得闲暇,现在却可以好好歇会了。 直到他看见了李少白。 还是那副桌榻,还桃花醉熟悉的勾人酒香,院里这树桃花近来稀落了点,不过不妨碍这白衣夫子潇洒酣畅的意境。 如果这里不是他家,就更好了。 “你要去镇妖王府上拜访?” 张清和刚要开口,李少白却早已淡淡说明了来意。 “是。” 张清和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便直身上前随意坐上了另外一个蒲团。 他渐渐对李少白不再讲客气,李少白也逐渐不把他当正经学生,两者间慢慢有种友人的感觉。 只是暂时只是李少白一味作情感的输出者。 一如既往,桌上有个早已为张清和准备好的玉杯,他捻起,轻啜一口。 “何时啊?” “想的是尽早。” “别说的这么含糊!”李少白眉头一皱,张清和现他语气重的时候还算是有些威严。 “差人递拜帖了,是明天。” “那成,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李少白,抖擞身子,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 “你还小,不通礼法也很正常。不过你算是个聪明脑袋,细细推敲一下,哪个后生拜访长辈,自家大人不在场的?这合礼法吗? 就算你占理,不也得受主人家刁难?” 张清和心头一暖,但是同时又有点后怕。 他原身自小没人教过这些,穿越后更是没这档子意识,要是明天大摇大摆愣头青似的冲过去,怕是免不了吃苦头。 “不过论辈分来说……镇妖王是我的王叔,本来我的分量还差了点……” 张清和有些惊诧,李少白……竟也是皇族? 对比当日见到的那位紫袍混洞,怎么就一点也没有皇族的贵气与威严呢…… 而且长安塾高层内一向少有李家插足,这是暗地里的规矩,怎么李少白还生生成了亚圣呢? “你小子想什么呢?怎么表情如此欠揍?” 李少白随手一拍张清和的脑袋。 “只是没想到先生居然是皇族。” “啪”的又是一下。 “先生你干嘛?!” “我拍两下又如何了?你小子昨日在传道堂坑惨我了,我一月的月给啊,我越想越气。” 李少白愤懑地饮下一大口酒。 心底却心虚地想的是——手感还挺好。 “先生刚刚说差了一辈,那由先生出面可以吗?”张清和有些好奇,皇族不是最重规矩。 “辈分不够,情分来凑……我家这一脉与他们颇有渊源,千年以来天然亲近。按理来说……你也本该是很受亲近的,可偏生出了那事……” 李少白意有所指。 “而且我修为到了,分量自然就够了。” 有句话他没明着说。 情分还是不够,那就拳头来凑嘛…… “渊源?” “有些隐秘,也不是什么不能聊的事儿。”李少白说得很随意。 “他们家是隐太子的后裔,隐太子又和我玄祖的体质相差仿佛,流着差不多的血,就天然亲和相吸引,所以两脉还算走得近。” “我这一脉一向单传,所以两脉亲近,便是我和他们亲近咯!” 张清和回想起李青萝和李平安给他的那种熟悉感,以及李平安见面就押注自己,李少白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自己莫名其妙下意识想救下李青萝…… “隐太子……莫不是道胎?!” 张清和惊诧,他之前听这个名字还是在王执心那儿,据称是符阵宗师。 “是啊。” 李少白笑了笑。 “可大唐开国明明就三个道胎!”张清和语急促。 “一个是我,一个是隐太子,还有一个是——!” “没错,初代圣夫子,正是我家玄祖。”李少白眯着眼。 “圣夫子姓李?” “不……玄祖母姓李,不然守庸子为何偏生和李家一起建了仙唐,而非什么刘家、张家?” 好家伙,这说明什么?说明守庸子是个赘婿啊…… 果然赘婿都是狼人。 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李少白在长安塾里和狐朋狗友行事百无禁忌,为什么能随手就把那玉佩给递到他手上还不当个事儿,为什么徐见山对他又急又气…… 他是整个长安塾的精神标杆啊!就是这标杆长得有点歪…… 如果说李平安是长安城里最不上进的纨绔,那李少白就是长安塾里隐藏的最大纨绔。 诗剑双绝里的诗看样子也不是单凭拳……文采拿的啊,还是考虑了一番先祖遗泽的。作为长安塾脸面的代表,不沾点文气怎么行? “真……真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吧?没想到就对了,我告知诸位圣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我的身份……在外别人也只是叫我李亚圣,而不是仙唐朝中封的衍圣侯……” 哥……你隐藏身份干啥啊?就为了这一刻逗我的虚荣? 张清和捧场地笑了笑,看着李少白那嘚瑟的脸…… 第一零四章:父与子 李退之在堂中坐着。 李平安在堂下站着。 这王府里装潢华丽,雕梁画栋,又饰以金玉,几根大柱上盘着威势惊人的四爪金蛟,怒目圆睁,须飘动,乍一看仿佛要活过来,择人而噬。 正堂开阔,铺以锦绣,白玉凡俗视若珍宝的白玉,在此也不过凿作台阶,要被人争抢的上等源石,镶嵌如十数盏灵灯之内,单这些源,就抵得上聚财轩半日的流水。 李平安抓了狂想修行那阵,曾想着把这上等灵源给凿下来,然而他根本无从下手,也从来不曾具备吸纳灵源的知识与机会。 李退之甚至派了专人跟着他,阻止他接触一切修行相关。 理由是他自胎中便有痼疾,灵气入体,顷刻辄药石无医。 李平安不理解,甚至很怨恨。 李退之以为他尚且年幼,记不得那事,可他却记得很清楚。 他曾经能清晰的感受到天地灵息的律动,感受到天穹之上那些清灵的神圣们向世间撒下可供参悟的大道律动。 天地与他并生,万物与他为一。 他笃信自己曾是个万古难遇的天才,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要遭寻常权贵弟子非议,只能混迹在西城的著名纨绔。 这一切拜他老子所赐,可他却从未反抗僭越…… 因为……会死……真的会死…… 李平安眼里闪过追忆与恐惧,他畏惧这个人,憎恨这个人,逃避这个人,眼里甚至有着疯狂与扭曲,唯独没有敬爱。 兄长和姐姐并不知道真相,我可是知道…… 这个人……太过可怕……真的,太过可怕…… 李退之端坐在紫檀胡椅上,单是静穆着,气氛就已经凝滞。 严洗侍立在一旁。 只有见到镇妖王本人才知道,严洗这位副将展露出来的杀伐气,相对于一尊混洞境的主帅来说,有多么稚嫩。 更妨论隐隐约约带着那极尊贵极煌然的气息。 可他已然不年轻了,和他同代的好些人都成了黄土一捧。 此次回来,他就剩了这么一个子嗣。 “回来了?” 李退之试图做好一个父亲的角色,然而换来的却是李平安的警惕与憎怨。 “去赌坊了?” 李平安自认为感受到一股子质问的意味,心头起了一丝凉意。 “嗯……” 李退之想要说些什么,可又终究放弃言语,知子莫若父,他怎么能看不出来李平安心底的小盘算? “你交了两个很好的朋友。” 李平安茫然且惊诧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可我依旧要你断绝往来,这是为你好。” 来了,又来了,又是这套熟悉的语气,又是这套说教的模样,若不是我清楚知道真相,我便全然相信了。 我渴求的,你要夺走。 我期许的,你要毁掉。 对我好的,你万般制止。 兄长与姐姐可以,我却不可以。 可他们接连去了,那下一个,怕是就轮到我了吧…… 李平安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世家子娇嫩的手掌被恰得透紫。 “是,孩儿身有痼疾,父王也是担心孩儿,一旦接触修行,药石难医。 可孩儿已然与张兄立下赌约,若贸然断交,岂不是折了皇家的颜面?还请父王放心,孩儿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只论与张兄、王兄交情,必定不涉足修行相关。” 镇妖王英俊威严的脸上添了几分细密的皱纹,这个镇杀妖王都如同屠狗一般的男子,竟然缓缓地叹了口气。 紫袍玉带间宽厚的肩膀都显得不那么挺直了。 严洗的眼神有些诧异,近年来,他第一次见到王上这般模样。 “不行。” 随即轻飘飘地转到了另一个话题来。 “你姐的事有点特殊,不便办丧礼,过几天就该立冢了,不管你去哪疯,到时候务必到场吊唁。” 李平安勉强笑了笑,脸色苍白。 他知道既然自家老子说不行,那便会抬手间轻轻松松断了他的路子。 这座长安城里,还真没有李退之办不到的事。 他早已习惯了,拂袖而走,脚步轻佻,唱着小曲儿,似乎全然没受李退之无理要求的影响,仿佛思虑着明日里去哪纵情声色,只是眉宇之间那股子抑郁做不得假。 十多年了,李平安便是这般过来的。 待得李平安走后。 严洗出言了: “王上……” 同袍多年,他看出李退之有些疲惫。 “严洗……你去忙吧……” 李退之摆摆手,又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勉力,出言道: “平安的袖子上沾了好些油荤了,多去给他取几件灵衣,要品相上佳的…… 还有,把他的随身玉佩趁夜里入梦时给取过来,我看看去年注入的那道化身还能维持多久……” 于是继李平安走后,严洗也走了。 偌大的镇妖王府中堂,除镇妖王自己再无一人。 早年王妃难产而死,李退之便无再娶之意,他踱了几步,走到王府后庭,看着一座巨大的假山怔怔出神。 人也不是慢慢老的,人是一瞬间老的。 然而看了不过片刻,他的眼神又复锐利起来,龙行虎步,脊梁能撑天柱。 一股子极尊极贵的威严气散开来。 “皇兄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啊?” 李墨在虚空里显化,无声息,一身纯色紫衮让人看不出身份,倒是与镇妖王的华贵大相径庭。 相比于镇妖王的英俊相貌,李墨显得十分普通,但是那日月昭昭的帝道龙气,却使他的气质更甚李退之一筹。 “许久不见,小老弟你修为见长啊……” 李墨慵懒随意地说着,也没管那套仙唐的俗礼。 俗礼是约束人的,不是约束仙人的。 混洞随不可称仙圣,却已经可称仙人。 李退之脸色一黑,他这位堂兄在同辈面前一向不太着调,像极了长安塾里的那个表侄子。 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若不是祖宗有制,难有交集,这两人定当臭味相投。 “皇兄说笑了,退之常年关外拼杀,是故步子走得急了些。以皇兄之资,同等的境地,怕是比退之更上一层楼。” 李退之这倒是没有说谎。 第一零五章:幸好你当晚了回小玄天 他这位皇兄自小惊才绝艳,曾经更是以洞虚之资上载物,如今更是稳居载物前十,诸多同代天骄都难以望其项背。 李墨听到这里眼睛一亮。 “那敢情好,要不咱俩一换,我去镇安,你在皇宫。 说实话,近几十年待着乾天殿里,每天对着些凡俗杂物,感觉人都要淡出鸟来。” 李退之抽抽嘴角…… 仙唐圣皇那是什么?地位已然堪比长老,更是往后的李家家主,说换就能换吗? “皇兄说笑了……” 李退之不知回以什么面色,于是默默低头。 李墨却一改之前的跳脱模样,背手落到李退之的身前。 “前阵子我和武德打了一架,你猜怎么着?” 李退之对“天宫”二字很是敏感,虽然几百年的养气功夫让他不动声色,但终究情绪上有了波动。 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关键的当口。 “就在这长安城里?” 李退之问道。 “没错,他还在我眼皮子底下脱身了,也未尝伤及根本。” 李墨眨眨眼,不着痕迹地背身摸了摸鼻子。 “难怪载物榜会挂上天宫武德的名头……虽说三榜作为异宝,天然生成正道修士的次第,却偏生难以捕捉天宫邪人的实力能为,只能依靠事迹推测刻录。 但是能在皇兄手上逃走,这邪人的确有资格上榜了。我说呢……好一个布武龙巢中……” 镇妖王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无比,就好似那杆他赖以成名的血戟,要洞悉这千丝万缕后的本质。 “这么说来……天宫的人又有盘算了?听闻前阵子在蓝田,便弄出了动静,这次更是直接派人来了长安城里,可惜我昨夜便回了小玄天,不然…… 真是好生遗憾啊……” 镇妖王眼底有血色。 李墨干笑了几声…… 昨晚要是你在,那小娃娃的骨灰怕是都已经撒到渭水里头了。 他忙缓和气氛。 “并不可惜,就在近日,不良人捉了个附着天宫邪人神魂的凡俗,撬了好些天,终于略微松了口,好似是……巡日灵官。” 说起巡日灵官时,李墨略微抬眼看了李退之,似乎是想观察他作何反应。 李退之听到“巡日”一词后再难自抑,饶是百年的沉淀,也遭不住那心底的仇怨。 “太阳手底下的人?太阳又要对长安有所图谋?!” “现在看来确是如此,就连蓝田那事儿,也是太阳被迫亲自下场弄出来的,不知道要搅什么风雨。” 李墨刻意引导,虽然他知道蓝田的事与长安这事八竿子打不着边,但是依旧领着李退之笃定判断。 “听说能引得太阳亲自下场,长安塾里那个道胎娃娃功不可没。” 李墨淡淡看了李退之一眼,这是稍稍提醒一下他,在这件事上,张清和也是给了他助力的。 这不算骗人,因为这判断再正确不过。 你想得很对。 太阳星君就是想对长安城有所谋算,而且显然和你有关。 李墨没法子亲身下场阻挠太阳,也没法子突然找个由头就说天宫中人要下手长安。 那会增大他暴露的几率。 但是没想到,张清和扮作的武德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于是他顺水推舟地打出这套逻辑,先忽悠了不良人,随后忽悠了交好长安塾的镇妖王。 这样的话,妨论如何算计,太浩天这头至少都有了提前准备的余地。 李墨造自己的反造得很开心,三年又三年,从他当上仙唐圣皇起,很少有这么刺激的事了。 “愚弟多谢皇兄告知。” 正当李墨将思维散之时,却眼见镇妖王郑重一礼。 这本不必,他们只是同辈罢了。 然而李墨脸上乐呵地应承,心底却一声叹息。 每个人都有执念,他李退之有,他那熊孩子李平安有,就连李墨自己,也有。 执念造就人,执念也有可能毁了人。然而活在这倒灶的世间,没点子执念的,要么变作了非人,要么变作了粪土。 仙唐灵牢。 那货郎被九根铭刻晦涩道文禁制的寒铁锁链牢牢锁缚,身上插满了生灭着淡淡灵光的玉质钎子。 那寒铁专门用以束缚肉身,钎子专门用以禁锢神魂。 天宫邪人能分化神魂灵性,寄托夺舍,以藏匿本体,比泥鳅还滑溜。 虽说这具身子只是个货郎,但是保不齐有什么手段,还是谨慎点好。 欧阎良玄衣裹着肥肉,却不显得滑稽,反而很是凶煞。 他静静看着这个开局白给的天宫邪人,有些不耐烦了。 一天一夜,这邪人全然没有吐露一个字,甚至进来灵牢之后便没有飚过一点儿唾沫星了。 这可让我如何向圣君交代? “帅主,要不我等冒险用一番搜魂?” “你是猪猡吗?圣君一再叮嘱这邪人行事诡谲,问不出东西便直接处理,万不可搜混夺魄!倒施逆行,谁给你的胆子!” 欧阎良虽说品性风评一般,然而胜在听话,交代的事没有不照例施行的,很谨慎,也很恭虔,李墨很是器重。 欧阎良一巴掌过去,将提出建议的属下打翻在地。 还是四大玄衣里的干瘦男,萧守。 先前在许府,就曾插话。 萧守眼里闪过怨毒。 两面三刀,体态臃肿的死猪猡,不过仗着谄媚,夺了帅主之衔,实力未必就高到哪去…… 不就是一个中境邪人,搜魂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帝君那是有所顾虑仁道,我们这些当下属的,分明是他的影子,该动手就必不能矫情。 还说我愚蠢…… 哼!待得我趁你离开,搜魂夺魄问出这邪人的身份、目的、来历,你这不良帅,也就当到头了。 没在意萧守的想法,欧胖子雷厉风行地摆了摆手,在两名赤衣的随同下扬长而去。 萧守环顾四周,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些赤衣素衣,他一面用刑具与灵鞭给这邪人上眼药,一面偷摸着将神魂往巡日灵官的眉心泥丸宫探去。 在哪里,一轮扭曲怪异,煌煌如大日,却滋生各种灵质的血肉的球体,颤动呼吸着,肉球的中心隐隐约约有个黑色的人影,宛若魔怪…… 第一零六章:我给你家送骨灰(求推荐票) 张清和次日在金雉的啼鸣声中醒转。 对于修行人来说,睡眠实则不过一个形式。今日所要面对的事儿让他略微有些紧张。 虽然说不至于像面对那些玩意一样丢了性命,但是刁难和皮肉之苦,能不受便更好。 就算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是郡主死在他手里,他本来是有点心虚的,直到李少白意欲与他一同前往,这才稍稍感到一丝踏实。 李青萝的乾坤戒被他留在了塾里,先前没有怎么清点,只取了灵源放入了自己的玄囊之中。 道基境的学子并不会拥有什么高境灵宝,所以张清和没仔细翻找。 至于一些杂物和少女的私物…… 咳咳,他老脸一红。 不过既然都要把收殓的遗骨还到人家府上了,那么这些杂物便也可以一并交还回去。 然而翻着翻着,他起初是面红耳赤,随即便皱起了眉头。 而这眉头慢慢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直到拧成了一股子麻绳。 他如坠冰窖,在大热天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视线里,有一方玉枕,好似通体由温润无比的暖玉打造,散着安定神魂的灵光,仿佛只要脖颈稍稍往上一靠,便能够安然入睡。 然而开个灵视当见面礼已然是张清和的习惯。 在灵视之中,这玩意的灵性却是某种冻状通明质地粘合起来的一团,里头丝丝缕缕血管缩放蠕动,外头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吸盘…… 张清和想象了一翻把这玩意戴在脑子上的情形。 几百个吸盘全方位无死角粘合……那酸爽。 最重要的是,这团胶质的东西上,还连结着一条血肉纽带,一直渴求地扭动。 这纽带好似无限长,又好似无限短,上面的细小的血脉塌缩萎靡,好像是太久没有得到供养。 更让人心惊的是……这根纽带所连结的,分明就是背阴山的方向! 张清和忍着心理障碍把这玩意收进了玄囊里。 玄囊里早已有了颗仙牙,再多个这玩意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这玩意背后的意义却让张清和心惊。 这代表着李青萝往背阴山上走,很可能是被“人”算计的,而非是自己的意愿…… 而按照在许家的所见所闻,许东和楚凤歌同属一个本源,也就是象征性追赶了会李青萝的那玩意。 这俩怪物是在李青萝下山之后产生的……那上山之前呢?! “还有人……这个人便是操弄这场布局的黑手,这黑手究竟会是谁?!” 张清和回想起李青萝将要咽气时所说过的话…… “不要相信,徐夫子……” 他本以为推测出楚凤歌的来头后,徐见山已然洗脱了嫌疑,但是现在看来…… “徐见山得着手调查…… 这玉枕的来由也得仔细调查……” 张清和托着下巴,面色凝重。 却突然在后背被一只手拍了一下…… “啊!” 张清和瞬间扭转身子,万花游结合太阴步法后退十步,灵器长剑自玄囊挪移到手里,血气鼓荡,还未补足的气血马上就要施展血遁…… 左右捻着十数张符箓,护身灵衣的效用也被灵息激活…… “啊这,你小子想干什么……” 李少白看着他这阵势和熟练劲头,还以为他去十万大山走了一遭,在妖王手里逃了几个来回呢…… 长安塾太浩天这么安全的地方,如此杯弓蛇影,简直不可理喻。 哦,是李少白,差点吓个半死。 张清和收起灵剑与符箓,护身灵衣的声息也渐渐消隐,因为血气鼓荡之后的后遗症,他面色赤红,双目充血。 “你这状态有点奇怪啊?血气鼓荡,莫非是最近补得太多?我叫你小子一味演我,现在可好,血气丹磕多了吧?” 李少白还是认为当日在传道堂,是张清和的苦肉计。 “先生,您以后不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后头,我现在修为低还好,日后修为高了,您怕是会受伤。” 张清和一本正经。 他方才推理的都是些啥呀,试想一下,你正在进行着那么骇人听闻令人恐慌的推测,然而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了你的肩膀上…… “不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可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我们便下山了。” 张清和点点头,两人化虹往传送门户处走。 “话说回来,你当日在天上居缘何不提前说明那玉簪事?” 张清和瞥了李少白一眼。 “我先说了玉簪事,那玉郎君就会放我离开了?说了玉簪事,就不然得说那晚生了什么,先生和徐夫子可是逼着我立了天道誓言……” 李少白咳嗽一声…… “还有,这玉佩可真是个好东西,这么多人都抢着要,先生是不是也应该给我解释一下?” 张清和脸色玩味,质询道。 李少白又是一阵干咳,赶忙转移话头。 “你之后又去赌坊了。” “赚点零花钱。” “自传道堂一事后,老徐说看不懂你,不过他说你是个知礼的,行事自有一套章法。” 张清和失笑颔,这可真高看我咯…… “所以他逮不住出气的,拎着我打了几戒尺。我堂堂亚圣,仙唐衍圣侯……” 李少白气结,他打得过,但他不敢反抗。 “干得漂亮。” 张清和自从和李少白待一起,受到了点影响,私底下连带着嘴也开始无遮拦起来。 李少白看着面色终于轻松一些的张清和,笑着摇摇头。 他不知道这孩子每天为何总是压抑得很,好似有什么生死之敌逼着他似的。 但即便是那样,这个年纪也应该有这个年纪的样子。 现在的张清和,比刚刚那会,又要舒放了很多。 “对了,王府倒是接了你的拜帖,不过那小娘子的事,塾内已经解释清楚,你去固然无妨,却有着画蛇添足之嫌。” 李少白想起这茬说道。 张清和陪同他走出了传送门户,又到了熙攘的长安之中。 “我不是去作解释的。” 张清和洒然一笑。 “那你……?” 李少白有些迷惑,眼见张清和踱了步,手里多了个玉坛子。 “我给他家送骨灰。” 第一零七章:见镇妖王 镇妖王府是长安城里真正的高门大户,张清和见过张府,见过许府,也路过各式各样的东城府邸…… 但是从没有见过形制如此华美却不流俗,尽显皇家威严的装潢。 若论其恢宏…… 或许只有宫内的乾天殿能与之一比了…… 毕竟镇妖王与仙唐圣皇,是李家凡俗之中最为重要的两个枢纽,一个代表着权,另一个代表着力。 外拒妖魔是职责,那内拥山河便是理所应当的红利。 “怎么,没见过高门大户啊?” 李少白笑着张清和的呆愣相。 “见过高门大户,没见过这种高门大户……” 张清和指着门口两头麒麟血脉的异兽,神异非常,与寻常人家放置在前的石像全然不同。 这玩意是活的啊! 龙角虎眸,一身青鳞披甲,鼻尖喷涌而出的血气仿若要灼人一般。长须飘荡,四蹄间生出祥云一般的道文。 它们昂静立,不是塑像,却胜似塑像,上承清气于天,下踏厚重黄土,俨然不动,颇有远祖遗风。 虽然灵视里的模样没眼看,但是单就外在形象的这股子神俊,还是挺养眼的。 “十万大山里的青麟兽,单这两头,便有了惟一境的修为。却被王叔拿过来看门,排面啊!”李少白解释道。 李退之最不缺的就是十万大山里的这些“土特产”。 然而他捉下的这些,都是确认血脉稳定,十分安全的,这才能在长安里堂而皇之的出现。 时间若再往前推个几千年,妖……在仙唐的地界里就是人人喊打喊杀的存在,在老一辈眼里,妖魔妖魔,妖与魔是不分家的。 这里面有大讲究。 门口早已有仆从静候。 拜帖上的时间早已说得通透分明。 张清和和李少白到的时间也不早不晚。 在正事上两人还是慎重对待了的。 李退之依旧坐在正堂上,一身紫衮,不怒自威,然而在张清和看来,这个男人是他目前所见过的…… 最为危险的“人类”了。 不知道是这个男人是否有意无意地逸散着自己的气势,只要直面他,就能感受到一股子尸山血海般的杀伐气。 他见过血衣军的严洗,但是那种凶煞感和李退之比起来,不过小巫见大巫。 “见过镇妖王殿下。”张清和作了个长揖。 无论是仙唐还是神夏都没有叩拜之礼,尽管臣子和君主之间往往还有着仙凡之别。 张清和很喜欢这种规制。 “王叔好久不见。” 李少白随意地摆摆手。 李退之看着这大侄子面无表情,都两百多岁的人了,行事还没个正形。 他没有理会李少白,也并不挑起李青萝的话题,而是径直对张清和说道: “期年之前,曾见过守正公几面,其人风姿绰约,思维缜密,是凡俗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就算是修行了数百年的修士,也少有能以心智与其媲美的。” 能让李退之辈分这么大的人以“公”相称,可见张不器在他心中分类之重,怕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天见到你,天资与皮相,都颇有乃父遗风。你们张家……后继有人啊……” 这老李家的人有毛病?说正事之前老喜欢扯犊子,最最喜欢的就是问候我父亲…… 确实是后继有人,有且只有一个了。 不过说起家族的承续,李退之眼里闪过了一丝张清和看不明白的哀恸。 “张少郎今日前来,可是留存着小女的遗物……或者遗骨啊?” 张清和赶忙将手里捧着的玉坛递给了仆从,李退之先前就觉得那坛子让他看得心头一揪,细细想来,是李青萝的尸骨无疑了。 他又递上那枚乾坤戒,里头是李青萝的一些随身杂物,那枚玉枕早已收在了张清和的玄囊之中。 他没法不明不白地拿出这东西,就言称李青萝的死与其有关。 并且听那日李平安之言,好似李青萝与他那兄长的死,都与镇妖王存在关联。 尽管这是李平安一面之词,但是涉及仙神邪物,却由不得张清和不慎重。 “张少郎……对小女是有恩的。”镇妖王默默摩挲了会仆从交到他手中的玉坛。 “不然小女此刻,尸骨未寒。” 李退之看不出喜怒,将此事定了性。 “不敢,清和惭愧……” 张清和躬身。 李少白松了一口气,今天看来倒是不必他怎么支场子了。 得了,那拿完好处赶紧走。 “不过……孤还有不情之请……” 李退之稍微一瞥中堂的门口,高声说道。 “听闻小儿有心结交张少郎,可他与张少郎天赋悬殊,深交之余难免会生嫌隙,又因为小儿身份特殊,结伴往来更是有些敏感。” 李退之淡淡地说。 “孤请张少郎慎重考虑与小儿的往来。” 什么天赋悬殊,往来敏感,不过是随口胡诌的理由,要用这些细究起来立不住逻辑的话来逼着张清和表态…… 李退之这是绵里藏针,终于展露了一丝属于王侯的霸道。 “若是张少郎能够应允,王府能给的功决灵器,天材地宝,可随意取用一件……” 得,又来了甜枣。 这是把李平安的事看得比李青萝还重啊,李青萝不过是一笔带过,李平安却如此郑重其事。 真是像坊间流传的那样,李平安身有痼疾,绝不能触碰修行相关吗? 李退之对李平安的重视,使得那所谓“不是他血脉”的传闻不攻自破,然而这种重视,却很怪异,很难以理解。 可李平安好似现在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相关于李青萝的内情,他曾经言及过“兄长”于“姐姐”的死,既然能够联系起来,那必然有共同点…… 兄长死于十年前…… 李青萝死于当前…… 本来要是没看到那个玉枕,他会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恰了烂钱走人,丝毫不顾什么道义交情,可在幕后黑手的出现,却让他心生犹疑。 卷入这场局里,又是道胎,必然会成为那些鬼东西针对的焦点。 能挖到黑手的线索都不能放过,要是这根藤在李平安这里断了…… 第一零八章:很讲道理镇妖王 见张清和有些犹疑,镇妖王的眉宇间也添上一抹淡淡的疑虑。 按照坊间传言,这位张少郎的脾性,应该很懂得取舍,很看得清楚形势才对,缘何会如此迟疑呢。 “哼!” 李退之并非什么随和好相与的长辈,眼见张清和有些扫他面子,一股至尊至贵的气势就覆压而来,就要使得原本气血萎靡的张清和难以支持。 “哎呀呀,王叔这是干什么,少年人正常交往,怎么就如此不愉呢?” 李少白青靴轻点,一股子出尘的清灵神意扩散开来,在张清和身周撑起一道屏障。 李退之也没想着过火,他知道李少白会挡住,只不过借此提醒一下张清和罢了。 张清和思虑了一番,又见着李少白冲他点了点头,心知就算自己不应承也不会如何,堂堂混洞老祖得多不要面皮,才会硬生生揪住一个小辈不放。 “镇妖王说笑了,晚辈自当考虑……” 站在正殿门前的李平安深呼了口气,有些失望。 他不在意李退之现自己,李退之也不在意他杵在那里。 李平安当然不指望一个刚认识没几天交情也没多少的绝顶天骄执拗地在仙唐一等一的掌舵者面前不作让步…… 但是他隐隐约约就期待着张清和不像是那样的人,和以往那些人,那些迫不得已的普通人……不一样…… 现在看来,他也不能免俗啊…… 然而李平安并不怨怼,反而很感激。 人家凭什么帮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呢?就凭那玩笑似的卖身赌注,和一千斤自己本身赢回来的上品灵源吗? “可是我与世子一见如故,也并不在意天资之别,身份之嫌,少白先生说,交友当以爱人为上,既是友朋,便应当守望相助。世子多一个朋友,便等于多一份助力。” 张清和当着李少白的面胡诌起来,连带着镇妖王看向李少白的表情都不同了些…… 李少白抽抽嘴角,好家伙,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语录是怎么来的…… 不过他也没有表态澄清,就是这么虚荣——我的就是我学生的,我学生的就是我的。 他确实也做到了。 李平安瞪大了眼睛,原本就隐隐约约的好感一下子通明起来…… 却又开始为张清和的言辞忧心起来。 “张少郎,你倒是颠覆了孤的印象……孤先前的话有失偏颇,你与令尊很不一样。” 镇妖王沉默了片刻,吐露出这句话来,这紫衣王者眉宇稍微凝了一番,场中的气氛便一阵凝滞。 “你父亲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标志就是,从不干傻事。” 李退之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他不明白张清和拒绝的逻辑何在。 几百年来,李退之看人很准,他不认为张清和有那种愣头青般的少年热血,倒不如说,这个年岁还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没有多少少年心气,就算偶尔欢脱,但是在大事上总是无比沉敛的。 而得罪他,便是一等一的大事。 “父亲不干傻事,也作了黄土一坯,晚辈干干傻事,说不定还能活得长久一点……少白先生说,祸害活千年。” 张清和意有所指。 李少白愣住了,镇妖王也愣住了,这话倒是很有李少白自己的风格。 李平安更是目瞪口呆,这兄弟,怎么这么刚啊…… “有意思……罢了,你送了青萝回家,我方才说的奖赏犹然作数,但是你确实是拂了皇家的面子,有赏则有罚,军中也莫不如是…… 严洗……” “末将在。” “我家偏将压制到法相的境界,你若能在他手上撑过百招,便自可得了我的赠礼安然离去。” 张清和这才注意到,严洗一直静立一旁,存在感降到了极低,若论及匿息的高明,怕是仅次于天宫了。 他身着血纹甲胄,少了那件黑衣大麾,消去几分随和,多了几分冷峻。 不过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张清和想起李青萝那句“父王是个讲道理的……” 又想起让他远离李平安的理由还有强行让严洗下场的“有赏有罚”…… 这比少白夫子还要不着痕迹。 你说人家没讲道理吧,他偏生又给你讲了…… 你说人家讲了道理吧,怎么听着就那么违和呢? 开始了,王上的霸道逻辑…… 严洗嘴角一抽。 不过他也有点不懂今日的王上,那番“有赏有罚”实在是过于生硬了,似乎是一早就想安排他下场似的。 并且这张少郎并不松口断交之后,王上也没有明确表态,按照这位的脾性,往常怕是直接送客,然后血衣军当晚开到府上,然后再好好谈谈道理。 涉及小公子的事,就算是太浩天,逼急了,王上也一个样。 这算什么,雷声大雨点小? 李少白拦着张清和。 “清和小子有伤在身,你这事干得也太不地道,没有道理可讲啊?” 李少白也纳闷,他是习惯了拿剑说事的人,但也不是这么个整法啊…… “所以孤才说,撑过百招,不然这事揭不过去。” 镇妖王铁了心地想整这档子事,严洗正纳闷着,却突然像听见了什么一般,怔住了片刻。 “先生,无妨,我便试上一试。” 张清和心知今天不管李退之目的如何,都先要与严洗做过一场了。 然而他身形依旧未动,抬看向了中堂檀椅上的镇妖王。 “镇妖王殿下,若我赢了,无论我所求为何,贵府上只要有的,都能拿出来?” 李退之目光一凝,张清和这是好似有目标,心底一早就奔什么来的似的…… 严洗则是有些被勾起兴趣,并且还流露出一丝不忿,这小子说的可不是撑过百招,而是“赢”! “哦,有意思,你想要什么?” 他当然不是夸海口,除了《日月同天》和他那杆血戟,有什么不能给的,到了混洞老祖的境界,早已不看什么法侣地财了…… “我想要……千年之前太子殿下的符阵手记,也可以吗?” 张清和淡淡一笑。 李退之的眼神猛然锐利,如同狮虎恶蛟…… 第一百零九章:残身战血衣 李退之的眼神不再平静淡漠,而是激荡起一阵波澜,他死死盯着张清和。 “也不是不行。” “好!那晚辈便斗胆一试!” 张清和虽然诧异于镇妖王的反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他要不要,都得走上这一遭。 那倒不如……要了王执心口中身为符阵宗师的隐太子的手记,正巧能补足他的短板。 同为道胎,千年之前的那位隐太子说不准对道文的理解远一般都符阵宗师。 况且这李家一看便有秘密,想要了解一个家族,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了解他们的源流。 “好胆量!” 严洗出声应和。 他堂堂洞虚大修,虽然入不得载物榜,没有逆伐混洞之资,但是好歹也是同境界里的佼佼者,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妖屠,虽然张清和用词谦逊但是他总觉得自己被看清。 什么叫“若是赢了”? 这娃娃有伤在身,还想着逆伐法相不成? 更何况这法相,还实则是一名压制修为的洞虚大修! 这分明是用最谦卑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修行人,当如是!真男儿,当如是!张兄高风亮节!” 李平安窥着场内生的一切,眼睛亮了起来,看向张清和的眼睛里闪过莫名的神采。 中堂当然不适合打斗,于是几人随着杂役到了演武场之中。 严洗与张清和静立在场中,相对拱手。 镇妖王与李少白在场边站着,一个神色随性,却不知道有着什么思虑,一个面色紧张,不复洒脱。 李少白能感受到明显的气血亏空,张清和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 “洞虚大修肉身难伤,严洗会将法相压制到下三境与你过招。 无论是你撑过百招,还是打碎法相,都算作你赢。” 镇妖王向张清和解释道。 果真是这个路子,不然单凭洞虚大修的肉身,这架就没法打了。 张清和细细揣摩。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细微谨慎,当然不是故作姿态说出那番想要赢严洗的话语。 这不过是一种话术。 他能在严洗的法相下撑过一百招吗?他很大概率是撑不过的。 可要说击碎严洗的法相从而打赢,那他的确有着办法。 “可准备好了?” 严洗问过张清和,一身杀伐气凝练,血甲似乎变得更为鲜红。 军令如山,况且他一直身处杀伐场,一时间气势激荡,然而又很克制,控制在下三境应有的范畴。 张清和稍微颔,那柄灵器长剑自袖口滑落,被牢牢握到手中,宛若一抹清鸿。 “那便得罪了!” 一尊手执铁鞭,身披宝甲的战仙化作三丈大小,静立场中。 那战仙眼色桀骜,散着血色灵光,头顶庆云,身缠龙蛇,身形壮硕,面目狰狞却又威严神圣。 这法相自闭眼一睁,整个演武场中的氛围便不同了起来。 “严将军号称妖屠,这仙人博龙的法相果真不凡,俨然是上等中的极品。听闻法相神通能控人血气,就算压到了法相境,怕是身前几丈,也避无可避咯!” 李少白偷瞄了眼李退之,又扭头看向张清和,刻意提高了声音,生怕他听不见似的。 其实修士的五觉很好,这是在故意恶心镇妖王呢。 两脉交好是一码事,你欺负我学生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张清和拿剑作格挡状,果不其然,是严洗先出手了。 他毕竟是个洞虚大修,面皮还是要的,况且张清和先前那么猖狂,少不得给他上上眼药。 严洗身形往前一踏,那尊腰缠龙蛇的执鞭仙人便向下一倾,一道赤色神光自其瞳眸处亮起,迅疾无比,直取张清和处。 张清和运转结合了太阴步伐的万花游,扭捏着闪避。 李少白第一次亲眼见到张清和与人比斗,但是,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严洗则是看着张清和,心生诧异…… 这不是下三境的度,单在这方面,张清和居然比泥鳅还滑溜。 那赤色神光交错纵贯间几次封去他的去路,却被他险之又险地躲过,好似是某种巧妙的战斗直感,但是又似是而非…… 张清和时不时侧身避过,又或是以秋杀剑诀将近身两丈范围内的赤光吃力斩灭。 经过了今天他明白两件事,一是替身……法相真的很离谱,二是得加紧提升自己的境界了。 隐太子的符文手记,他势在必得。 镇妖王看着稍稍颔,严洗则是心生认可…… 这种实力,去了那之后倒是能活得游刃有余。 但是还不够。 严洗笑着静立在场中,显得很是从容。 就这? “听闻张少郎初入归元便悟了剑道,怎么不让严某领教一番啊?” 又是数道赤色神光交织,张清和慌忙闪避。 “雕虫小技而已,前辈见笑。” 张清和勉力躲着,心下想着要不是念着你那血气神通不能近身,我早已拿剑往那鬼玩意法相上刚了。 在张清和看来,这尊邪魔虚影全然比不上在文思楼向他“争媚献宠”的一大票法相。灵视里虽然也是面貌狰狞,有着极强的混乱感,但是往天上接的那根脐带明显细了一筹,相必之下营养略微不良了些,这是不咋受重视的表现啊! 严洗终究是有点腻味了,眼下算是试探了十多招,他也稍稍认真起来。 既然这小子如此滑溜,那就找个让他停下来的法子。 严洗又稍稍轻点右脚,博龙仙人停下赤色神光,闭上双目,踩着云雷的赤脚往演武场中压踏而下,一时间,宛若青山倾覆,江河倒流,一股子无形的波纹激荡起张清和原本就亏失的气血,使得他肺腑一阵翻涌,脸色愈苍白。 这得亏是离的较远,不然一脚下去,张清和直接便是人仰马翻了。 随之那仙神法相仿佛跳起傩戏一般,脚步不断,天地之间鼓动起动荡的灵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层层叠加,每递进一分,张清和就多了一分不适。 先前他仰仗的度在这样的神通下宛若鸡肋。 李少白面露担忧的神色,如此神通,最克低境剑修,况且张清和此刻并无法相。换作同境界的他,也想不出破局之法。 眼见张清和就要支撑不住。 第一百一十章:前辈,时代变了 他咬咬牙…… 硬撑这么久,他是真不想用这个啊。 难受。 张清和荡起体内气血,按照特定的脉络运行周天,他的身周隐隐约约也亮起混同血气的赤光。 严洗面色惊诧,镇妖王眼睛一亮。 李少白则是皱起眉头。 气血亏空,还强行运转血遁,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等等……他是想! 血光更甚,张清和步伐愈迅疾,如果说之前是法相境无从捕捉拿捏他的话,那么眼下,那赤色神光则休想摸着他的衣角! 一个用来逃跑的遁法,硬生生被他改作了提的法门,偏生张清和神魂强大,虽然受损,但是依然堪比中三境的强度,能够跟得上这等度的反应。 那神通既然是激荡控制我的气血,那我自己调动气血的损耗,强行搬运,不就没法让别人占到便宜了? 等我自己将气血消耗到临界值,看你还怎么操弄气血。 张清和闪避之间从玄囊里拿出一株宝药参王,也不顾及流失药性,直接将最塞了个鼓鼓囊囊,一边行梭一边生嚼。 他太想要隐太子的手记了。 从聚财轩里赢的资财所换的灵药,顿时就消去了三成,不过要做大事,总得有点牺牲。 李少白被逗乐了,好小子,亏他想得出来。 他托着下巴思虑道: “那眼下也有了近身的机会,气血的消耗不会让清和小子拖到一百招以后,他若不主动断然已无退路,所以接下来……” 越是推测李少白眼睛里越是兴奋,他在张清和身上看到了一个纯粹的剑仙的斗战方式——莽! 明明平日里行事慎微,然而斗战之中路子却这么野,不给自己留退路,我喜欢! “接下来,这种境地之下必然是清和小子使用他自悟的那招杀道剑意的最好机会,能够将其威能挥到极致,可但是如此,能不能打碎这仙人搏龙还是个未知数……” 李少白嘴角勾了起来,他觉得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喜欢挑战未知,越自己,这就是剑仙的风骨啊! 可下一刻……李少白面色却疑惑起来,他眼见张清和将那长剑收入袖中。 “他要干什么……?” 然后在李少白呆滞的目光,还有镇妖王愈欣赏的眼神之下,张清和的左右手多了两大叠符箓,他没有细数,不过稍稍估算,没有千张,也有数百张了。 清一色的起爆符,大多是素阶,掺了少数赤阶的…… 要知道,赤阶就已经对标中三境了,而且架不住这量大管饱啊! 万花游配合血遁运转,张清和化作诡异地血线一般,在演武场内织作了棋盘,不消多时,灵质化的仙人搏龙法相周遭已经贴满了符箓。 严洗也抽抽嘴角,这是闹哪一出啊? 张清和远远退做几步,拍了拍手,清空了一半库存,这下舒服了。 这些符箓当然不是他绘制的,他还没那些能力,这是张家一个家族的遗存以及……在长安内购置的一些。 上次五瘟事件之后,张清和就愈觉得符箓是个好东西,对于中下阶层的修行者来说,修为再高,也未尝撂不倒。 这也是张清和今日的底气所在——不然他凭什么? 前辈……时代变了! 眼见严洗催动法相身上燃起灵火,想要烧尽这些符箓,张清和赶忙打了个响指。 “轰!” 随着一身巨响,剧烈的灵息动荡差点把已经有些站不稳的张清和掀飞起来。 先是受符箓释放的灵元凝作千道白光,再汇聚成一道光源,仿佛收到大道的感召一般,天地灵息不要命地往里头灌。 最后霍然炸裂,天地一清。 张清和拄着剑,看向面前的一阵火光,咧开着笑了笑,又从玄囊里拿出第二株宝药,大嚼特嚼起来。 青金色的灵药津液自嘴角流下,连李少白看了都想说浪费。 但是他看着场中把剑当拐杖拄的张清和心情更加复杂,刚刚那一瞬间太快,他的思维还停留在 ——剑仙风骨…… 剑仙风…… 剑仙…… 剑…… 呃…… 严洗黑着脸从火海之中走出来,倒是没有染上尘晦,依旧是那个杀伐果断的英俊青年形象,可自不必说,法相碎了,千张符箓叠在一起,严洗估摸着归藏境的仙等法相也扛不住。 “前辈承让!” 张清和笑了笑。 严洗神色复杂,他想起张清和事前说过的话 ——放到现在来看,这张少郎的确是赢了,可为什么就感觉这么别扭了,明明上一秒自己还稳操胜券…… 正经人切磋谁拿起爆符啊? 不过他是战场上出来的人,生死搏杀是常有的事,马上便调整了心态,反而对张清和多了点别样的赏识。 “你赢了。” 严洗说完这句后便再不说话,让他承认这场比试着实有些费力。 张清和转过身,正巧对上镇妖王的眼睛,这位混洞王侯眼里的怒意和冷漠居然消弭无踪,只剩下平静。 伪装出某种情绪很容易,尤其是对他这样混迹了上百年人间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不错,是个好苗子。” 好苗子?! 张清和一脸茫然…… “过段时日,你自然会明白……” 严洗给了他一个诡异的笑,张清和毛骨悚然。 李少白也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两人,不知道在演什么双簧。 “至于你与平安的事……” “我与世子是朋友,自然……” 镇妖王听到“朋友二字”时稍稍触动,随即又开口道。 “既然说是朋友,可莫要负了这二字的分量。” 李退之慢慢踱步,纵然严洗跟在他身后,也显露出一种无尽的萧瑟与孤寂来。 李少白和张清和懵懂地留在原地。 “等等,王上,您答应我的东西还没给呢!” 李少白看着张清和头铁地继续要着那东西,也心生疑惑。 这小子最近迷上符道了?可符道我不会啊,得好好敲打敲打他,让他把重心回归到剑道上来,不然法相境之后收作真传,我若是教不了东西岂不是显得我很多余? 镇妖王脚步一顿,沉吟了一番开口。 “过几日,过几日我便遣人将东西送到你的手上。” 第一百十一章:贵客上门 长安城,城东,何府。 偏院之内花草正繁,明明有着玉琢的桌凳,何沐阳却只一直在院内踱步。 他没有着学子青衣,明明是暖和的仲春了,但是他偏偏披上了一件旧袄,面无血色,眼神还有点涣散,若是要琢磨件事,得强打好一阵精神。 这还是何府损耗了一株灵药给拉回来的结果。 他需要静养。 可与修了星宿修神小法的张清和不同,神魂有损,归元修为再难破法相,不得寸进。 冷,好冷。 何沐阳在春阳下哆嗦着身子,这种冷不源自于肉身,而是源自于神魂。 他迟钝地回忆着这几天干过的蠢事…… 青萝……死了。 何沐阳的面上没有痛苦,然而却很恍惚,一直到近日,他才回过味儿,悲哀被他死死压在眸底。 不止如此…… 自己还莫名拉着谢鹿鸣,和张清和站到了对立面。 先不说张清和在这件事上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是单从镇妖王毫无反应来看,他就能洗脱嫌疑,更何况他还敢光明正大去拜会人家。 若是有一丁点心虚也不至于如此。 并且,以张清和受看重的程度,必然不是什么缺灵器的主儿,何苦冒着暴露的大风险去冶炼那支玉簪呢? 何沐阳越想越头疼,他理不清当时自己的所思所想,自己究竟是怎么的,就递上了谢鹿鸣借口难的刀子呢? 冬子……冬子也不对劲,他是老实了点,但是这种是非还是看得清的,他怎么不拉住我。 “公子,许府送来了帖子,许小公子的丧礼要办了。” 何沐阳脑海里闪过断片般的痛楚,晃了晃脑袋。 “冬子……他死了?!” 他语气讶异,养病期间何沐阳全然不知道此事。 他有些怔,想起那个屡屡受李青萝欺负,但是从无怨怼的麻脸少年来。 许冬真的憨傻吗?当然不是,然而他在何沐阳与李青萝面前毫无主见,这是一种极大的信任了。 “怎么死的……怎么会死,怎么就死了呢?” “回禀公子,许家三缄其口。” “三缄其口,好一个三缄其口。青萝不明不白地去了,冬子也不明不白的去了,而我,神魂受损,俨然是一个废人!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何沐阳如同内心困着一头凶兽,无声的嘶吼,但是又因为找不到泄的对象,只好将仇恨和怒火迸蔓延开来,烧得心窝子一塌糊涂。 简称无能狂怒。 提起李青萝时,他眼里更是有着一股子深深的哀恸和……莫名的情感。 他习惯于隐藏,且十几年来隐藏得很好,然而到了这地步,饶是何沐阳心思细腻,也不得不崩溃。 若要一个人十几年如一日对另外一个人无限包容,要说单只为了攀附家世,也太过苍白。 人间自有痴儿女。 何沐阳是,许冬也是。 然而他逐渐习惯了过往的那种相处模式,也原以为就会如同那样一般继续下去,然而那座山,打破了这种常规。 “公子,府上……有贵客来访。” 正在疑虑之间,又有一小厮慢慢走上前,语气有些犹疑。 何府的人见惯了达官显贵,察言观色的能力乃是一等一的,这等迟疑,显然是有些犹豫要不要通禀。 “哦……是何贵客啊?” 何沐阳有些中气不足地问道。 “是您的同窗,长安塾内院的张清和张少郎。” 何沐阳迟钝且惶惶然的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快请!” 张清和在长安塾里待了几日,日日敷衍着王执心,终于逮着机会躲过他入了长安城。 他径直往何府上来。 何沐阳是目前仅存的,最为了解李青萝的人了。 要知道,就连镇妖王也不做不到十几年如一日地陪在她身边。 而且若是张清和所料不错,这个人,将很好用。 然而他张清和与某人不同,想要利用一个人,势必直接一点,光明正大地走到那人的跟前,言及我要用你。 一个人是有极限的,他转换观念,是时候主动点了。 不出所料,通传之后,仆役没过多时便引导着张清和进了偏院之内。 一张苍白无血色眼神涣散的脸,对上了另一张宛若痨病面若白纸的脸,两人互相顾望了好一会儿。 张清和最近倒是恢复了些许,只是因为宝药,手头又有些紧,他打算最近再走一趟聚财轩。 你们东家弄得我血气亏空,那我就攥着玉佩去你们那可劲补回来。 可何沐阳看上去的确状态很差,无论是灵视里,还是正常状态下,那神魂的虚弱明显可见。 “冷静了?”张清和第一句没有言及正事。 何沐阳懂他的意思,同时也疑惑于张清和为何几日前知晓他是并不理智的状态。 他怔怔地点点头。 “张兄……是青萝的新朋友?” 何沐阳沉吟稍许,说出了这个推论。 “青萝是个执拗性子,那柄玉簪,怕不是临终之托,然而可惜,谢鹿鸣实非良人。 不过这话……在她生前我是不敢说也不愿说的。” 张清和笑了笑,和正常人讲话就是不必多费口舌。 这才对嘛,若是遇上了非正常人,何必讲道理?而若是遇上正常人,又何须讲道理? “算是吧,你很了解她。” 张清和接过仆役递过的灵茶,稍稍一品,神色一轻。 “这样说吧……青萝这个人,太简单,太好看穿,太骄横又太执拗,不仅天真,还傻得可爱。” 何沐阳脸上带着淡淡的追忆。 “听起来不算是优点。” “可有的人,纵然是坏毛病一身,也总引得一些人甘心靠近。” 张清和撇撇嘴,馋身子就馋身子,说得这么文绉。 灵性里那个女娃娃他也不是没见过,不得不说李氏皇族的血脉就是优异,单论脸蛋,都只比太阴姐姐差那么几分了。 “那么张兄可否告知沐阳,有关青萝与冬子的事?” 何沐阳对上了张清和的眼睛,神色郑重。 张清和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了暴起的血丝,还有某种火焰。 “必不让张兄为难,张兄只挑能说的……” 张清和笑了笑,没有接何沐阳的话茬子,反而有些看似抓不住重心地问道—— “何兄就不想知道,我今天究竟为什么过来吗?” 第一百十二章:开始无间道 “先屏退左右。” 张清和将左手背过,笑眯眯地看向何沐阳。 他目光平静无波澜,宛若一池碧水,深幽静谧,使人无法揣测。 何沐阳则急切茫然,浑噩无所知,他木然照做。 “你是否知晓一方玉枕,上雕如意头纹,又有瑞兽阳刻,长不满两尺,模样很是精致。” 张清和的神色里带着审视。 何沐阳却有些动容…… “张兄在翻找青萝遗物时现的?” 何沐阳细细思究,神魂上的损伤使得他没法思虑那么快,然而他的眼神却随着思索越来越锐利,越来越锐利…… 张清和不可能特意赶到他府上就为了问一个无关紧要的玉枕,这东西必然和李青萝有着重要的联系。 而这个玩意…… “是否其上还铭刻了繁复道文,但总觉得有些赘余,并不知晓其功用?” 张清和点了点头,然而他其实是清楚那些道文的功用的,严格来说那玉枕是一件异宝,道文的篆刻是为了防止它产生污染。 “是否接触能安心宁神,感受到清灵神圣之意,有助于滋养神魂?” 张清和笑了笑,何沐阳看样子是笃定了。 “这玉枕,是谢鹿鸣从许圣人处偶得的一件古物,后来赠与了青萝。 传说是有某位不知名的先圣枕过,不过大家都当是笑谈。 我很有印象,因为它雅号取作仙人枕,青萝当时收到物件,觉得无比欢喜,还说要日夜枕着入眠呢……” 等等,枕着入眠…… 何沐阳脑海里闪过支离破碎的线索。 “我要日夜枕它入眠……” “你们还是不相信初代圣夫子给我屡次托梦了吗?” “这便叫仙人抚我顶,结受长生。” 何沐阳原本血丝密布的眸子慢慢通红,苍白的脸上开始血气上涌。 张清和见状赶忙劝止了他。 “想到什么了,如此激动?可悠着点吧,现在你的神魂宛如薄纸,过于强烈的七情六欲都有可能将它消磨些许。 不想短命,就藏着。” 何沐阳没有管张清和的劝止,自顾自说道。 “大概是三个月前,青萝与我们说,圣夫子与她托梦。我们不以为然,只当是她惯常的空话大话。 不料她却越陷越深,直到日前,径直往背阴山上去找了传承,再没有下来。” 何沐阳凝重地说着。 “今日张兄提起这玉枕,若说没有关联,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你不怕是我刻意误导?” “我如今已然是废人一个,张兄没有必要误导我。 况且,能在权衡利弊之后还去找天冶子冶炼玉簪,张兄不会是坏人。” 张清和也只是随口一提,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是此许夫子而非彼徐夫子。 然而许握瑜在灵视之下,仍然保留了那种人性的气息……定不会是人格之中长出的怪物…… 这可真是有些怪异了。 有些想不通,张清和来回地踱步,看得何沐阳十分奇怪。 “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沐阳至少整理出了大概,张兄对沐阳的恩情,对青萝的恩情,沐阳没齿难忘。 然而沐阳规劝张兄,兹事体大,不便再深究,张兄务必保全自身,而沐阳一介废人,就算去面圣闹腾,剐了这条命,也要讨一个公道。” 何沐阳咬牙切齿,指甲仿佛要掐到肉里,比当初被控制之时愤懑更甚。 不止因为李青萝,还因为他自己先前被莫名耍了一通,不知缘由地变成了废人。 “晚了,你不懂,我早已在局中。”张清和笑道。 “毫无证据,你这昏招也只能恶心他,况且如何向旁人解释你自己的推论从何而来? 到时可不就是裤裆里抹黄泥? 还是留待有用之身吧。” “有用……之身?” 何沐阳感到迷茫,虽然他心底已然被仇恨占满,但是精神依旧颓废无比,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能被用作什么地方。 “我若不是废物,自当甘为张兄前驱……可……” 张清和随手甩出一枚玉简,何沐阳懵懵懂懂地接过。 何沐阳贴近眉心泥丸宫细细品阅,面露骇然…… 他不像张清和那般没见识,这门星宿修神小法,分明就是天宫邪人的功诀! 中天邪道第一法! 张清和胸有成竹地看着何沐阳。 “有兴趣练练?” 何沐阳看了看张清和,咬咬牙,心下一狠,马上闭目开始研究这门功决,一股子独属于星宿修神小法的灵息波动慢慢从何沐阳运行周天开始显露,张清和满意地点点头。 他就知道,到了何沐阳这种神魂废损,又有仇恨弥天,难以自抑的程度,必然会诚惶诚恐地接受他抛出的选项。 他稳的很,完全拿捏住了何沐阳的心思,分毫不差。 何沐阳修行完毕,喉结耸动,咽了咽口水,一脸苦色地望着张清和。 所以张兄,你现在能把剑从我脖子上拿开了吗? 眼见何沐阳上来了贼船,张清和这才把剑收好,又将封住何沐阳喉舌的灵元散开,顺便打了个响指。 何府中的仆役又慢慢回过神来。 “刚刚说府上来了位贵客……” “贵客是谁来着?” “好像是……张少郎?” “对,是张少郎……” 星宿修神小法最擅长操弄神魂,虽然张清和还达不到五瘟与值日那般分魂夺舍寄托他人的程度,但迷惑几个凡人实在是过于简单。 张清和现何沐阳修习星宿修神小法很轻易就入了门,几乎只比他慢了两倍。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要知道何沐阳可不是道胎,这只能说明,他在这条路上,远比正道修行有天资。 “早点找件异宝寄托,以你这门护道法的修行度,弥补神魂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你明面和谢鹿鸣是一路的,那便该干嘛干嘛,等我消息……” 张清和咧出两排大白牙,在春阳下笑得熠熠生辉…… “对了,你刚刚说为我做事?” 何沐阳点头应是,也不知张清和是什么意思。 “那你个天道誓言呗……” 这是卖身契啊…… 何沐阳苦着脸,让太岁星君好好在自己脑子里搅了几下,这才看向这位“正道典范”…… 张清和确认言语间没有漏洞,微微点头,笑的像一个三岁零一百八十个月的小娃娃。 这才把贴何沐阳身上的赤阶起爆符拿下来…… “合作愉快!” 上架感言(老爷们不进来瞧瞧嘛) 少有机会跟大家唠唠嗑。 这本书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明天中午12点终于要上架了。 先要感谢网站和责编培根小姐姐的支持,给了很多大推荐。 本书目前收藏的书友大佬们不少,然而追读却寥寥,所以它的情况并不算好,保守估计,订不会太可观。 看到这里,肯定有人说作者君要开始卖惨了哈哈哈哈…… 然而小乐子是个知足的人,新人嘛,还是个学生党,也知道这本书缺点很大,第一本,有这么多人支持就已经很满意了。 而且这本书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我因为这本书,认识了很多一直对我照顾有加的读者,实在太多太多啦,这里小乐子就不一一举例了,推荐票,打赏,几乎每天不断,小乐子拜谢。 一开始我只是想当个恰全勤的扑街,来仙侠也是一时兴起,更没有什么梦想,实在是疫情没有零花钱,穷了。 所以说,那现在也摆正心态,好好写作品给大家看,老老实实恰全勤好了! 我,起点第一扑街废物!诶嘿嘿! 小乐子是个典型的遮天迷,拿遮天举例,我可能就是一个荒古世家一个普通的家族子弟,初出茅庐的时候靠着各种资源(也就是大家的支持)一路破境,但是脚步虚浮,没办法和顶级的天骄一样踏上星空古路。 但是我已经觉得很幸福了,毕竟东荒里还有那么多凡人国度,那么多小修士的洞天福地,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北斗的风景。 所以说我会加油地生活下去,连带着张清和一起慢慢成长,哈哈哈,后续的中期剧情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请大家一如既往支持小乐子和张清和哦!订阅和多余的月票都请康康我! 加更是会加更的,是一定会加更的。 另外说一下,因为上架,明天的章节在中午,凌晨就没有啦! 还有还有,养书的各位要是能看到,也开个订阅吧,谢谢老爷们!!! ps.推荐几本书: 《洪荒星辰道》 虫哥是我半个师父,我不懂的都问他,他质量一直可以的,我没写书的时候就在追。 《洪荒之盘王证道》 这货造谣我,我是男的,直的…… 《北玄门》 文笔很可以,传统仙侠,跟我这种博人眼球又没水准的扑街不一样。 《我师父实在太虚伪了》 大佬幼苗,两章就签了,收藏投资不亏! 《我到仙界建仙山》 种田流,设定新颖嗷! 第一百一十三章:神魂尽复,法相可期(求首订) 才出城东何府,张清和又入聚财轩。 好地方,真是好地方,没事逛逛使人身心愉悦。 转了一圈,从聚财轩里走出来,富主事强打起笑容恭送眼前这位大爷。 怎么会有这么不地道的天下行走?上次不是送过东西,也明示后台了,怎生还是厚着面皮往里挤呢?合着您把我这儿当钱庄了? 面皮子也忒厚了。 张清和掂量掂量腰间鼓囊不少的玄囊,这次又赢下一个张家。 他哼着曲儿,往中天最大的商号天宝阁去。 这是临安王家的产业,遍布中天,手腕惊人。 没错,正是王执心的王。 他刚刚得知时也面露惊讶,可没过多久便冷静下来,万年的世家,千年的门阀,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道果门阀虽然在某一个时代强于近仙世家,但若论延续,却值得玩味。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稍作问话,便有随侍手捧七株宝药的锦盒上前。 血气宝药这东西在阁里不算稀罕物,然而能提升神魂强度的却罕见,库存剩下的六株被他包圆儿了,这是一笔大单子。 聚财轩里管事的急红了眼,天宝阁里管事的笑开了花。 灵药以年份计,千年为宝药,万年为药王,十万年成妖,成妖则堪称仙药,生来便有洞虚修为。 混洞服之入圣。 宝药对命星修士都有着一定的效用,药王已经生了灵智,足够弥补上三境的亏空,生来蕴含天地大道,能对洞虚修士领悟道则有着不小的助益。 所以张清和是绝对不会碰的。 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到药王的灵性是什么鬼玩意。还有拿秘境内产出的天材地宝来炼丹的,那些丹丸他也见过了,像极了鲜活的肉丸子,在蓝田,李少白给他收拾的时候,说是“好东西”。 这七株宝药仅有一株是弥补气血的,他身体的亏空根本不必过多担忧,主症还是在于神魂。 张清和的神魂的位格过高,若是损耗严重,根本不能像一般邪修一般两三株宝药就弥补了亏空。 他是消耗大户儿。 “不过得了这几株灵药,我的神魂便得以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张清和觉得紧迫,太浩天中过于危险,目前他没什么笃定能保命的底牌。 背阴山是个定时炸弹,现在谢鹿鸣的老师也参与其中,天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带着东西自太浩天的门户入,几步化虹间便入了立命峰的山腰别院。 静室盘膝,张清和习惯性地看了眼天色,显然还早着,于是呼出一口浊气,把镔铁剑塞到蒲团下,安心开始修行。 他采用的是旁人看来最为直接浪费也最损药性的方法——直接嚼。 然而道胎对天地灵息的利用率惊人。逍遥游稍不作压制屏蔽,灵息带着逸散的药性疯狂回流入了躯壳之中。 六成…… 七成…… 八成…… 药性一直将张清和的状态弥补到了请神前的地步,足以修持到中三境。 张清和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内里仿佛有灵光涌动,再不复先前那般迟钝,俨然神采奕奕。 诸多清灵之气自纳入心湖,又丝丝缕缕反哺至道基之上,随后充盈身体,潜移默化改造躯壳。 逍遥游运转,将带有污染的道与理以及灵息隔绝在外。 请神的后遗症算是解决了,可如何进行归元境的修持以求堪破法相,他现在还摸不着头绪。 归元境在于将灵息在躯壳之中凝练垒砌,充斥身体,潜移默化将其改造,变得更为贴合灵性,随之观想仙神,最后养出法相。 张清和暂时没办法进行观想这一步,太素在他心底朦胧抽象,并不成型,他试图带入自己的形象,一团玄之又玄的灵光慢慢在道基之上凝聚,那眉心丹朱的俊俏少年逐渐盘坐于大道方台,又突然化作烟尘,慢慢消散。 毫无反应,既不能勾连那不可知的高天,也无法找到其余能够参悟大道的凭依。 可随之他又眉头一松。 “这不对,王执心可以,不可能我不行,问题究竟出在哪?” “王执心能成法相……是因为他笃信太素的存在,并且认为他所见到的就是太素的具象,那段儒道经文代表的就是太素的道与理。 可是我却知道,那个形象是通过我的臆想诞生的。 那我所认为的太素形象是什么?” 张清和眼前一亮,那当然便是请神所阐释那些东西! 难观其形,难言其妙。身出无始,道传三教。群仙列次,诸天诵名。其名太素,上坐玄清…… 随着他将心神沉入心湖进行观想,一尊模糊的身影复而显露在了道基之上,看不清面貌与身形,只能依稀看到那尊身周列次诸天的人影,有仙人在祂身下列坐,有三千诸天在轮回生灭里称颂,祂高坐于天,看不出喜怒,仿若祂即是道的某种状态,万物与其并生为一。 “有门!”张清和兴奋道。 天穹之上太素与他的联系又一次加深,但是却没有降下如同那三人一般灵性的纽带,然而道基上的虚影却蕴含着莫名的道韵,与他当初臆想的形象,一般无二。 就好像是某种投影。 正在在虚影生成的同一刻,天地灵息愈加狂乱地自心湖灌入,充斥张清和的躯干手足。 灵息开始改变体质是归元境初期的标志,而道基上生成法相虚影,便是中期的能为。到了后期,则法相凝实,统御一身灵元。随后外化于天地,便是突破入了法相! 故而这一刻,张清和由归元初期破境,不过半月,便入了归元中期! 在那法相虚影出现的同一刻,那些诡秘的道与理疯狂叫嚣着开始锤击张清和的神魂,仿佛遇上了什么让它们狂的东西,就像是张清和这盏潜于深渊的光亮在太素虚影出现的那一刻突然更加透亮,引来了更多的呓语与扭曲。 张清和咬咬牙,勉力运转起逍遥游与大道天音,抵御着这种冲击。 与那些邪物对于血肉本能的诉求又不同,这种扭曲的道与理近乎产生了某种主观情感,疯狂地往心湖的屏障上撞击,就连来自于背阴山的那段讯息也蠢蠢欲动。 眼见大道天音的隐匿效果愈强盛,那些古怪的宛若活物般的诵经声犹疑地渐弱,徘徊一阵而去。 还行,撑得住…… 张清和咬咬牙。 “之前还是太理想化了,没想到这些鬼东西这么喜爱太素的气息,这样一来,我对于神魂强度的要求更加高了…… 得好好想路子……” 想路子干什么,当然想路子嗑药补足神魂啊。自从他现宝药的效用之后,恨不得磕出耐药性来。 “而且太素的形象单只在那段话里取形容,也十分抽象,无怪乎会面貌模糊…况且,我的那段言语也是取自于那三人的直观印象,要凝练法相,就需要更多的人,助我完善太素的道与理……” 而正当他在思忖,且破入归元中期气息未稳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感谢你这么忙还来送源 敲门声响起时,张清和看了看天色,此刻才是薄暮。以他的天资,弄清这些关节而后破境看样子并没有用上多久。 他悄然抽出放在蒲团下的镔铁剑,又拿堪比中三境的神念一扫屋外。 外头的人是个身着血纹轻甲,又披着身墨色袍服的青年模样。 “镇妖王府的严洗……许是来送东西的……” 张清和稍稍松口气,将镔铁剑收入玄囊,换上灵器长剑,往门口踱步。 打开门,这高大的副将果不其然静立在门外头。 他冷峻的脸稍稍瞥了一眼张清和手上的剑,随口问道: “张少郎怎生在自己院里还紧持着长剑呢?” “哈哈哈,严将军有所不知,清和好夜里舞剑。 方才修行略有所得,心情畅快,正欲消遣一番。” 张清和干巴地笑着,看向严洗。 “严将军可是来送东西的?” 军中出来的人最讨厌婆妈,况且在这件事上他是个急性子,所以张清和迫不及待地问了。 “正是,却不仅是,王上想要和张少郎做个交易。” 严洗拿出个檀木盒子,郑重递到张清和手上,张清和默默地收了起来,眼睛直视起严洗的锐利眸子。 拿了东西他都想立马送客了,在他看来,这镇妖王府里的人就是瘟神,一个比一个麻烦。 “我想,定然不是阻止我与世子往来吧?前几日在王府里,我便感到王上其实并不反对,只不过强行借这个由头来试试我罢了。 不然我一再忤逆,怕是早就直接与少白先生动手了,哪还轮得着我来小打小闹。” 严洗心里暗暗点头。 不过他自己也纳闷,怎生王上突然就改了脾性? “过阵子,在镇安将有一次历练,圣皇陛下了亲旨,对象为仙唐各家法相境的年轻一辈。” “法相境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清和纳闷……他一个小归元,最近不是在硬刚混洞就要逆伐法相,这是遭了哪门子孽啊…… “你虽然不是法相,但是已然有逆伐之能。虽然修为赶不上第一梯队的天骄,但是斗战……” 严洗顿了顿,想起前几天的事,神色古怪。 “那些小崽子比不过你。” “圣皇陛下可给了奖励?” “有啊,某尊大修的墨宝一幅,据称凝练了那个前辈的一身道韵,有助于在中三境就接触道则。” 切,鸡肋,张清和拱了拱手就想转身,道则我还用悟透吗?请神一开,谁也不爱,鬼知道出一趟长安又会惹多大的麻烦。 “等等,张少郎就不想听听王爷的条件吗?” 严洗笑道。 张清和脚步一顿,侧耳倾听。 “王爷说,只要你愿意去,往后镇妖王府这块招牌,你随意用。” “哦?在聚财轩里也能随意用吗?” 张清和咧开嘴笑道。 “随意用。”严洗没有顾及他的玩笑,面色依旧严肃。 “你就算想当聚财轩的东家,也不是不行。” 张清和听得呆愣,差点噎住一口气。 或许是以为他愣神没有听清,又听见严洗严肃地说道: “就算你想当聚财轩的东家,也不是不行。” “当然,这里有个底线,不得教平安修行。” 张清和哑然…… 他沉吟片刻,眉头紧锁。 严洗原以为他在考虑利害关系,盘算着王上意图,结果却见着着小子两眼放光,犹豫着说出一句话来,令人惊掉大牙: “聚财轩里的灵源,我能预支吗?” …… 仙唐乾天殿。 李墨请李退之在殿内饮茶,两人无公务在身时也不拘俗礼,言辞随意。 “事情妥了?” “应该不出所料。”李退之没有犹疑。 “那可不一定,那小子惜命得很,你怎么就能保证他一定会去镇安历练?” 李墨有些好奇。 “这很简单,他若不去,血衣军便在长安城里蹲他,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你在长安塾里就学了这些玩意儿?”李墨放下茶盏。 “到了镇安之后学会的。”镇妖王淡淡道。 “不过皇兄为何指明了要他去镇安历练?十万大山,这群小崽子不是法相的话,怕是没一个能全身而退。 毕竟算是小女的朋友,到府上之后我佯怒试探了一番。事后证明这小子确实有活下来的本事,能打能跑,还够阴狠刁钻。 也不知道李少白怎么就培养出了这么个怪才。” “受人之托,要我好生培养。” 李退之只以为是张不器临终所托,心下略做了然。 “也好,你递了这个由头过来,我恰好不着痕迹地借此还了恩情。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你啊,说得好听,还不是怕这小子不去,本就准备给人家的东西,非成了交换的条件,这小子要是知道,怕是得哭……” 李退之纳了闷了,要不是你李墨事多,我能费力想这出弯弯绕绕? 平常都是血衣军直接开拔了。 不过……他要了先祖手记…… 两人言谈不消多时,殿里四名玄衣不良匆匆赶来。 一人体态敦厚肥硕,只身在前,高大的、干瘦的、矮小的,并列在后。 “拜见圣君!” “可问出些什么了?” 李墨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回禀圣君,一无所获,卑职万死。” 欧阎良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该说真话,什么时候该说假话,拿捏得很到位。 李墨毫不意外地饮下一口清茶,看向镇妖王,眼中显露出我就说过会是如此的神色。 镇妖王面色失望,不良人拷打问讯的能力在中天都是一等一的,就算是大修落到他们手里,也总有办法撬出来,然而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天宫邪人束手无策了。 再交由血衣军接手,也意义不大。 “无妨,天宫邪人诡计多端,泯灭人性,寻常问讯手段对他们已然没有效用,随手处理了吧。”李墨淡淡说道。 欧阎良点头称是。 李墨随意撇了撇这几个玄衣不良,目光定在萧守身上,心下有些好笑。 “对了,欧胖子。” “卑职在。” “镇安历练,事关重大,可莫要让各家的子弟折损严重,不良人和执金吾都该出出力。” “圣君的意思是?” “朕看你手底下的萧守不错,让他往镇安一行吧。” 大殿之下,萧守低着头,面色渐黑…分明机缘巧合花了大代价才出了牢狱……可我怎么莫名又要出这长安城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符阵手记与法 第二天清晨,张清和便伫在院里了。 他心思太多,又因为太浩天的晚上实在没给他什么好印象,于是一直在梳理近来的一些事儿。 他不知道镇妖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若要对他动刀子他是不信的,以李退之的手腕,在长安城里不着痕迹抹掉他的方法虽然少,但堂而皇之抹掉他办法可多了去了。 至于镇安历练…… 还是先问过李少白再做决定。 那些源实在太香……请神术的亏空要是能一直弥补…… 不过现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慎重地打开了那方檀盒,取出其中隐太子的手记。 逍遥游与大道天音的道韵在心湖之上亮起,运转到临界。 这玩意总感觉污染度会相当高,由不得他不谨慎。 然而待得他翻开了第一页,却神色一变,怔了起来。 尽管早做了准备,但在灵视之下本手记的混乱程度,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一个个字符在书页上不安的扭动,出与什么东西摩擦一般侵蚀神魂的声音,张清和透过纸面都能感觉到这些类同活物的文字传递过来的饥饿感与最为原初的欲望。 但最让他惊讶的不是这个。 而是他现……这些知识,是被禁锢着的,不然它们带来的侵染未必比背阴山的那段残缺密辛要轻。 一条条由晦涩道文组构的秩序神链牢牢捆在了这些个字符之上,让它们挣扎扭动,却始终无法摆脱。 是谁锁住的?毫无疑问是那位隐太子。 可他为什么有能力锁住,他怎么会将这些知识锁住? 张清和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 按照他的理解,道胎所见所感应该都是贴近神圣,和中天大界的大部分人一样,断然不会现世界的真相才对。 而且如果他之前认为那些符阵宗师是在临摹,那么这个隐太子…… “他居然和我的想法一样,想要通过道文来解开正常的天地规则,一般人只当这是正常的符道与阵道的心得……然而在有灵视的人眼里看来……” “这便是……大道的钥匙!” 张清和面色复杂,这就像拿到了教辅书刚准备做卷子然后突然被人一本参考答案砸昏了头一般。 “可他怎么办到的……先不论是否能看清世界的真相,根据太阴和小五的口吻,天宫的人似乎到了一定的境界都能了解。 但是要解析这些混乱的杂念与扭曲的道则,必定要有极其强大的神魂,更妨论道胎更受这种东西的吸引。” 张清和慢慢地翻着这一页页,神色愈古怪…… 这个隐太子,很有东西啊。 可他却突然之间浑噩疯魔……那联系张清和手头上的这份手记,很可能他是个隐藏极深的邪修,境界高深之后现了问题,随后利用极深的符文造诣开始自救,然后在自救的过程中出了问题…… 毕竟他不是张清和,并没有大道天音与逍遥游的保护。 因为在张清和看来,不是他这种外来户的情况下,能够认清中天大界面貌的人,只能符合以下条件—— 邪修 修为达到一定程度 若这个推论成立,那像隐太子这种能够隐匿自己,还不让人现身份的邪修,我们一般称之为,天宫邪修。 张清和压下脑子里骇然听闻的想法,凭着道胎凡脱俗的悟性仔细研读,这里头详细解释了每一个道文的功用和意思,然而这些部分交由没有灵视的正常修士来看,只会是一团难以辨认清晰的乱麻。 有某种力量自然而然地将它们屏蔽,使这些知识只存在于充斥怪诞、扭曲、邪异的灵界,常人永远都无法接触。 而试问一个神魂再强大的修士,没有经过张清和这般的隐匿,也不像他一样拥有屏障,冒然屡次下潜入灵界之中“盗取”它们,长此以往,又怎么可能不疯魔? 张清和突然有些理解这位隐太子了。 “风、土、水、火……” 张清和勉强辨析出一些简单道则的要素,又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受限于修为,过于晦涩的道则他暂时无法解析承载。 “不过……单单满足下三境,已经是全然够用了,而且这已然是意外之喜,大大缩短了我创法的周期……” 张清和当时薅了文思楼不少的羊毛,现低境的护道法勾连的无一不是最为浅显基础的道则,只有到了中三境之后,道则才高深晦涩起来。 张清和盘膝消化起得到的东西,天成的悟性运转圆融,手掌平伸。 没有赘余的印诀与动作,也不见勾勒什么道文,一团细小的火就自张清和素净的指掌上冒出,缓缓地悬停在离掌心三寸的地方。 而随着火焰慢慢熄灭,吹着东风的院里突然又自西面刮来了一股子怪异的清风,这清风也仅仅只是拂衣而过,吹面不寒,使人感受并不明显。 风声渐息,又有杏花微雨下于张清和方寸之间,沾衣未湿,一院之内,受到润泽的竟只有那一树桃花,与树下盘膝而坐的俊美少年郎。 张清和微微睁开眼,手指间捧起一捧黄土,用手轻揉,再摊开来时,却化作了一块黝黑的卵石,再又揉搓一番那卵石居然化作一枚品相上佳的青玉。 他展颜一笑。 这些小把戏都不适用于斗战,但却是此方世界堂堂正正的“大道”的运用,远比护道法来得深奥,是他堂而皇之地用密码,从仙神们的保险柜之中取出来的。 而将这些小把戏运用到护道法之中,打开勾连天地间对应的道则,则算是达成了他使用高深护道法的门槛。 张清和长呼出一口气,起身掸了掸泥尘,心情愉悦舒畅。 今天解了好一个心结——虽然有剽窃他人学术成果之嫌。 可少白先生说,好的就要拿来,这是拿来主义的真谛。 更何况这是自己当时硬着头皮要的,天知道镇妖王会做什么反应。 他当时在赌。 他推开门,正对着太浩天一早漫天的红霞,想了想,犹豫着拿出一枚传讯玉令。 “王兄可得闲?” 第一百一十六章:勇敢的少年快去成为圣人 王执心当然是立马赶了过来,等张清和下了早课回来,他早已等在别院外。 同行的还有颜子渊、端木赐与曾参。 面对着王执心,这几人显然有些紧张。这可是小圣人,谢鹿鸣惯常好歹还能搭上些话,可王执心是了名的孤僻,除了最近听说与张清和交好,还没见着谁可以入他的眼。 谢鹿鸣也不行。 “张兄!” 几人拱手见礼。 王执心见到张清和面色兴奋,马上近上前来,手里不出所料地拿着那卷记录言行的玉册。 “张兄今日突然唤我,可是又做了什么新学问?” “嗐,哪来的什么新学问,左右不是少白先生的一些句子,被你胡乱抄去奉为圭臬。” 张清和将王执心眼里迷弟般的狂热视若无睹,然后慢慢推开院门。 桃花之下早已设好五个蒲团,张清和延续了李少白的优良传统,他虽然喜茶,但那是两三好友相会,人多闹腾的时候,当然就得饮酒。 还是一方矮桌,桌上一樽玉瓶,几个素盏。 酒是长安城里打来的,随比不上桃花醉,但也是些许灵药泡制,余味丰足。先且不论颜子渊这类寒门,端木赐平日里家族宴饮,用这类酒已然算得上规格极高。 曾参家教很严,若无必要,平日里也不会允许无故饮酒。 然而曾老圣人一听是张清和相邀,便松了口风,好告诫他好生亲近,毕竟是天骄之辈,往后就算当不得塾里的执牛耳者,也好歹是最拔尖的那一批。 他于是成了这几人中最为激动的一个,敢情是被家里压了太久,离开视线便有些解放天性,原本那正经模样变成了假正经。 这三人性格又不太相同,端木赐教养十足,颜子渊谦逊内敛,曾参看似慎微实则按捺不住跳脱。 三个不同阶级又不同性格的人,就这样以张清和引动的大道异象聚在了一起,今日里又一齐受了他的邀请来了这立命峰上。 不出意料是端木赐先起了话头—— “张兄今日邀我等前来,单就是为了饮酒吗?” 张清和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说过,几位得闲之时自可以来立命峰上寻清和,那清和得闲时,难不成就不能寻几位了?” 三人对视一眼,眼里有惊喜。 没事好啊,不怕你没事来找。 自然,有事也好,就愁你不找我们办事。 王执心则是毫不在意张清和要干什么,他单纯好奇于张清和从接下来要做的事中,究竟又能格出什么道理来。 张清和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又不是闲得慌,自从明白了凝实法相要丰满有关于太素的道与理,他便开始想着怎么着手。 他手头上没有多余的万应书,也不知道这玩意会不会就只有四本,现在与太素相关的东西就只有儒释道三家的经文,要是能把这些东西传下去……说不定会有奇效。 不若就先拿身边这三人做实验。 正巧,这时端木赐开了话头。 “颜兄,今日先生那句天命无常,君子有矩,你可听明白了?” “我也有些懵懂,总觉得这些学问别扭得很。”颜子渊细品着这难得的佳酿,怡然自乐。 “这话可切不能拿外头去说,定然是我等没理解透。”曾参赶紧噤声。 张清和赶忙借着由头抛出包袱,想看看儒家经文究竟会不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我在院内早课之时,见到不少人有疑难,又羞于向夫子请教,害怕责罚,我心下思忖不若结伴而学,互通有无,能解答者自可以向他人解答,又能阐明疑惑,又能巩固心得,岂不美哉? 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三人行,必有我师……这话也是少白先生说的?” 端木赐面色惊喜。 “当浮一大白!” 张清和面露失望,他还是只能感受到一处灵性纽带的加强,那便是正在玉册是狂热地奋笔疾书着的王执心,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他刚刚所述。 看样子该想别的方式。 王执心对道与理的理解加深除了略微升格张清和的神魂外毫无作用,因为太素的形象在他眼里早已固化,无法补充更多的信息。 也对,若是如此简单就可以将经文传下来,那他先前早已收获了一大批承载着儒道经文的学子,毕竟有些章句他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念诵的。 而正在此刻……曾参却有些疑惑地说: “先圣守庸子有言:尊师重礼犹尊天敬神,一日不可废也。 若是随意拜了老师,能力比不上自己了,不是坏了天地的伦常吗?” 这并非是抬杠,他自己也隐约觉得守庸子的经义不对,故而将之摆到台面上讨论。 张清和明白了并无作用之后,已然有些兴致缺缺,故而迟钝了些。 还没等他理清,涉及经文的事,王执心却忍不住开口: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罢了。” 张清和一脸哑然地望着他,能单单从这句话中提炼出这样的立意,王执心在文道上的天资简直难以想象。 但这并非是重点…… 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变化,面色一变,赶忙开了灵视。 只见王执心依旧通过那根灵性纽带接连着高天,但是自他的心湖之中,又有三道微弱的灵光直射而出,接驳上正在思索这句话的三人。 那三道灵光对比与王执心连结着高天之上的灵性纽带犹如萤火比之皓月,但是毫无疑问,那是一种同类型的联系! 就如同一个主要的锚点的衍生展,使得太素的灵性纽带在此界扎根。 微弱的灵光接驳勾连他们的心湖,虽然不至于将他们异化的神魂瞬间拉回来,却带着某种力量消磨还原,仿佛水滴石穿、潜移默化。 三人微微一愣神,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但是又无法形容,看向王执心的眼神里多了些亲切。 这个过程只生在一瞬间,张清和甚至有些来不及思考。 原来如此,王执心直接对作为太素的张清和负责,而张清和无法僭越王执心与万应书进行传道,中天大界之中,那王执心、周槐安、苏神秀是被玉劵选定的传道者。 他眼睛愈地有神。 他是一个源头,一个中间站,他的位置在幕后! 张清和赶忙内视心湖,只见道基之上的法相虚影,的确略微清晰了几分。 虽然效果不明显,但是有用! 这证明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如果说之前打算对王执心进行引导是因为他需要进行神魂的升格,除此之外颇有些鸡肋。那么现在,他便是真的想要把王执心培养成一个圣人!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承继绝学、开平万世的大圣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儒! 端木赐等人细细品味着这些经义的余味,露出沉吟之色。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方才悟通了这句言语,心湖抽取灵息的效率都快了半筹。 三人中修为较高深,马上要破入法相的曾参则是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他的神魂隐隐约约捕捉到一丝道与理游荡在了心湖之上,难以捉摸。 可他并未修习新的功法,更不可能堪破某种道则——那是上三境的范畴了。 他只觉得那微弱如同游丝一般的道与理玄奇非常,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中正平和,还有浩大的正气。 这种如天地巍峨般的周正感他闻所未闻,不同于自己往常接触到任何功决。 难不成,文理之中也蕴含了某种惊人的天地大道? 三人想到这对视一眼,各自心底有了想法,双手作揖。 端木赐笑眯眯的,不动声色,让人感叹好个家风雅逸的世家书生。 “既然今日张兄挑起了这师生之论的话头,那互辩疑虑的设想便自我等开始可好?” “张兄、王兄见解之深、立意之高,子渊远不如也,还劳请不吝赐教!” 颜子渊出身寒门,修行资质中上,入门也如同张清和一般,资源贫瘠,晚了好些步。况且他不是道胎,更无背景,于是并不受重视。 但是自诩文道不弱于人,但是今日一见,果真麒麟榜天骄之所以为天骄。 况且这文道好似还能助他修行。 “参也正是此意,张兄想法若能施行,合该我塾大兴。” 曾参在此刻神色肃穆,恢复了那般正经的模样。 张清和有些好笑,若不是知道了这三人内心的想法,他差点就信了。 正在此刻,在三人惊讶的目光下,一向不愿与这些人做过多交流的王执心居然也开了口—— “三位兄台说的是。” 不仅仅张清和,连带着另外几人,脸色也有些惊喜。 没想到小圣人也要参与到这事里来。 张清和心底这下了然了,在那几方灵性纽带接驳了端木赐等人之后,王执心自己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 他仿佛想到什么,少有表情的脸上多了郑重。 这才是太素上尊的用意所在,要他履行传道之责,刻意开下的门路啊! 老师厉害啊! 王执心内心都开始给太素打着好几个供奉礼了。 他也明显感知到了刚刚那般传道对自己神魂的裨益,这是助他修行的大好事。 不过,这种形式的源头…… 王执心看向张清和的脸色却古怪起来,眼里带着三分惊异三分崇敬三分犹豫,还有一分深深埋藏的莫名思虑。 张清和注意到了王执心异样的审视,却故作坦然,他面色不改,只是淡淡地向着几人回礼,压根就没理会王执心。 你就可劲给我瞎猜去吧。 不过,本是为了抛经文包袱的一句试探,却恰好成了他施行计划的由头。 “清和自觉文才浅薄,不过是在少白先生门下多听了几句醒世之言,自己的感悟也比不得在座各位高妙。” 张清和欲扬先抑,老太极大师了,眼见几人又要劝他,他这才开口。 “可王兄不同,王兄家学渊博,无论是修行还是文道,都自有一番理解,若是得王兄相助,我等这番构想也得以开设起来了。” 端木赐等三人又看向王执心,眼见他不置可否,松了一口气。 好似大道正途就在眼前,怎么能甘心放弃? 王执心握着笔在玉册上不紧不慢地写着,犹然是那般木然模样,先前的震惊已然消散,显然早早调整好了心态。 然而曾参是个假正经,有些犹疑地问—— “我等这般,会不会有结党之嫌?” 端木赐与颜子渊立马埋怨地看向他。 曾参讪讪一笑,有些心虚。 不是他不聪明,想要毁了这气氛,而是他实在怕了自家老头子,若是不能从张清和这要个说法,他一起帮着张罗起来这事,怕是要挨戒尺。 张清和却豁然站起,放下酒杯在院内踱步。 桃花簌簌地随风缓落,沾在这俊俏少年的肩头,与那眉心的浅淡丹朱相映成趣,他眸子亮堂起来。 “不!我等不结党、不营私、不作利益往来、不勾心斗角、不相互攻讦,不以言辞为刀兵,不妄挑争斗! 只论学术,只求大道,是为学社!” 三人恍然敬服——对呀,不管实际情况如何,我们对外这么说便是了!况且这也是个噱头,能吸引更多人认同。 他们也可以通过这番言辞,收获好大一批人脉。 “好一个学社!” 连一贯内敛的颜子渊都击节赞叹。 “合该如此!” “妙哉!” 王执心在玉册上默默写了一阵,又慢慢一抬脑袋。 “那还请张兄给我们这一学社取一个名号?” 张清和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儒!” 这字宛若千均,回荡于天地之间,隐隐约约有某种亘古礼乐声响起,意欲定鬼神、扬人道、镇太平,却被某种诡秘的伟力憋屈地压下。 王执心听到了这字,身心震悚,躯壳默默地颤抖起来,手中所执执笔都松手掉落在地上,莫名热泪盈眶。 那灵性纽带没有光芒大作,也并未反哺神魂,好似“儒”字内蕴着难以承载的天地正理,但是偏生又被强行压下。 另外三人却有些疑惑。 “敢问张兄,何为儒?” “古文有解,儒者,术士也,张兄何以取了这个字?” 张清和哑然一笑。 “通天地之人曰儒! 儒者,以道得民! 儒者,能依言安人服人! 儒学,便是人与天地共存之学,使人知晓如何立命于天地之间!” 好……好大的口气…… 端木赐等三人有些怵,但是随即内心却激荡起来,如此一门学说,说不定能堪比先圣,把他们送到祖师堂里! 他们中竟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行,因为张清和与王执心的天资本就直追先圣。 况且还有着那等神秘玄奇,能够促进修行的伟力! “好!那吾等日后便结为这,儒学社!” “儒学社”三字一出,天地之间宛若炸起来一道惊雷,仿若一股压抑不住的力量在翻腾…… 第一百一十八章:争议 不消几日,儒学社居然开展起来。 先是定了基调,作答疑交流学问之用,使得众人放心。 资质相对平庸的学子在其中受益匪浅,资质较为优异的学子得以扩大圈子,也挣来了面子。 这也亏得端木赐、颜子渊和曾参的行动力惊人。 他们又偏生代表着三个阶级的典型,各自在自己的圈子之内有着一批好友,不消多时就拉到了好一批同窗。 然而众人只觉得这不过是一个答疑互补的松散组织,就算有敏锐点的学子,也乐于投身张清和于王执心聚拢起来的人脉。 可这“儒”字传到诸位夫子的耳朵里,却品味出来某些不一样的味道。 诸位静立在背阴山上的圣人们立场倒是各异。 曾圣自然是无比赞同,这确实也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好事——张清和开辟了某种促进学问沟通的新模式。 最重要的是…… 他自家的后人在其中牵头,说不得就能给曾家搏一个祖师堂。 王选也颇为认可,他对张清和的印象一贯好,也一直惋惜与没有将他收归门下,眼下他拉起这个使人印象不错的学社,并且听了一些言行,只觉得是有内蕴的,某些甚至可当得传世之言。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妙哉!” 他捋了捋自己苍白的须,一身圣人袍服随着豁朗的笑声荡着。 “此等言论,怕是稍稍有悖祖制吧。” 许握瑜见身前的许怀瑾未作表态,语气平淡地说道。 “况且那些小娃娃说什么儒学,乃是与天地共存的学问。似乎有些偏离了先圣顺天应人的主张。” “是极是极。” “从这一角度来看,许圣所言的确不错啊!” 几名与许握瑜交好的圣人随即出声附和道。 王选是亲近李少白的一系,他立马看出许握瑜的意思。 妨论那些话是不是李少白所述,但是张清和一个“少白先生曰”,便是妥妥打上了李少白的标签,也无怪乎他不喜。 他与李少白一贯不对付。 换而言之,要是张清和往后都改口言称“握瑜先生曰”,怕是这群人的口风也立马要改了。 学生什么样,老师的脾性自然也差不离。能教出玉郎君那般性子的学生,许握瑜拿捏人的本事自然也是一等一。 许怀瑾看着这群老圣人因为一件后辈的小事都要起争端,埋怨了自家胞弟一眼。 他慢慢阖上眼,感受着肉身内堆积的旧伤沉疴,还有萎靡的神魂,叹了口气。 “好了,不必争了,小辈的事,便随他们去吧。” “兄长,这怎么行,塾内不能没有规矩……”许握瑜还想说什么,却被许怀瑾一个平淡的眼神扫过,顿时偃旗息鼓。 不止是身形矮了一个头,七百多年来,无论是天资、处事、为人,许握瑜都要矮上眼前这位兄长几分。 越矮,他便越想争。 “还是沉心巩固这周天神禁吧!前阵子我委人去许家看过了,看样子李家小娘子的事还不能算完,有邪气从祖师魔壳之中逃逸。 上三境大修自是无虞,可中三境的夫子还有低境学子怕是得谨慎排查。 不管它们的筹谋是什么,总是追着这山来的。” 王选却疑惑道: “按理来说,邪气入体应该是当场作,随即立马异化,这许家少郎为何进了长安城……才在某夜突然化作了邪物……” “这正是我的忧虑所在。”当代圣夫子虚空踱步,眉宇之间的担忧久消不散。 “我们似乎见识到了魔壳前所未有的某种寄生的形式,能够将邪气寄托于人,然后在某一刻爆……而且说不得,在寄托的过程中,还影响了宿主的心智。 那何少郎,莫名生了一场大病,怕不是许少郎对他做了什么。” 若是张清和在场,定然十分讶异,这圣夫子居然靠着蛛丝马迹,将情况推测得**不离十,虽然有差异,没有抓住最为内核的东西,但是已然十分接近。 王选眼里流露出沉思,影响心智……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往省身阁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压下自己内心的想法。 “无论如何,还请各位早做准备。” 许怀瑾身子似压着千斤重担,本就佝偻,又是一躬身。他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上愁苦与严肃交杂。 诸位圣人点头应是,许怀瑾看着眼前这座白日里清净祥和,俨然仙家福地的山,眼里闪过深深的忧虑…… 而另外一边,李少白来到了张清和的院内。 背阴山脚张清和去不得,传道堂又不好闲聊,于是张清和这桃花别院总是李少白平日里的歇脚之处。 “儒学社?你这又整的是哪一出?” “不过是一时突奇想罢了,玩闹之余弄出来的,当不得真。”张清和笑道。 李少白盯着张清和看了好一阵,神态罕见地有些认真。 “清和小子,听说你给儒字定了性,这一定性可就了不得了,亚圣和圣人们都说你是要在文道里再辟一方文脉作为补充啊! 谁给你们这些毛孩子的胆子?” 张清和笑了笑。 “难不成圣人们还会计较这些?况且那些言辞学问都是少白先生说的,与我们这些低境的学子又有何干系呢?” 张清和习惯了开李少白的玩笑,他毫不顾忌地说道。 “好小子,你这是正大光明的利用我咯?” 李少白给逗乐了。 “我是不知道你那小脑瓜子里装了多少传世的学问,可你既然把这些东西给了我,那从我这可就拿不回来了!” “那没关系!”张清和知道李少白的意思,他这是一门心思想要给张清和背书呢! “我才是要多谢先生呢!” 张清和郑重拱手作揖,大袖合拢,如行云流水。 李少白倒是有些遗憾,这么些日子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见他执弟子礼。 “没事,衍圣侯这块招牌,本就是要拿来用的!” “对了,我还有一事想要问询先生……” “哦,何事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镇妖王的意图 山上有恒春阵,桃花到了最繁的时候,也就是说,再过一阵,便要化作落红尽销作泥尘了。 张清和与李少白犹然在这桃花下坐着。 “镇妖王前些日子派了严将军入塾,来找我做一笔交易。” 李少白面色一凝。 “什么交易?” “若我去镇安历练,他便将聚财轩交给我。” “你答应了?” “搪塞了一番,还未正式做出答复。” 张清和也纳闷,聚财轩是长安城里一等一的销金窟,如此轻率地拿来做交易,相必是在镇安的历练之中必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我说那日王叔行事怎么那般怪异,原来是做的这般打算。 看样子当日让那副将厚着面皮下场,便是为了试探你了。” 李少白面色的疑虑却不见消减。 “若说王兄是想要那卷墨宝,可为什么偏生选中你往镇安去,若说拿聚财轩来交易,就连我本家的一些天骄都将趋之若鹜。 你现在才是低境,还是能强夺灵息的道胎,可能不明白灵源的可贵,聚财轩一年的流水,便足够一尊天骄走完中三境了。 而在长安塾……大部分夫子都拮据的很,学子们要争资源,就得往历练与秘境中去。” 张清和心说我当然也知道灵源的可贵,有补足神魂的宝药在手,人才能踏实啊。 “你暂且先等一等,我且先去问问王兄,必不会让你以身犯险。” 李少白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 “天宫中人目的不明,但定然是看上你的性命了,我并不建议你出塾。 然而我年轻的时候,历练中天,也从未见过温室里的天骄,我辈剑修,对气息感应最为敏锐,王兄及无杀气也无怨气,你这一趟可以自己做决定。” 张清和茫然点头。 他现在真心不怕天宫邪人,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尽管太阳一系那些怪物要同化他,但是历练之中仙唐大修云集,还有镇妖王在侧,冒风险堂皇下手并不容易。 况且太阴一系对他有着好感,自文昌星君的布置看来,也并非是想杀他…… 更重要的是那尊李家皇族…… 现在看来,仙唐与天宫之中某些派系的关系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紧张,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他。 李少白打断张清和的思忖,又出言道: “若真是那样,我暂时倒是抽不开身,可凤歌倒是终日颓唐闲暇,正巧让他去散散心……” 带队历练的夫子,他堂堂亚圣,又是天下行走,还是能够安排的。 想了想,李少白又犹豫了一番,思考片刻…… “还有老徐……不,老徐还是算了。” 李少白眼里闪过怀疑。 楚凤歌护道?可别了吧…… 张清和连忙摆手。 “不必了……还没决定究竟去不去呢,况且楚夫子似乎行事有些跳脱,徐执戒可能比较稳妥。” 张清和旁敲侧击,他当然知道李少白的怀疑是楚凤歌挑拨所致,在了解楚凤歌一定有问题的情况下,那徐见山有问题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可不要给他带坑里了啊! “再看吧。”李少白好像不太愿意提及这事,交代了一些什么便匆匆离去。 关系到张清和,他赶着去镇妖王府问询。 镇妖王府依旧是那般华贵堂皇,只是偌大的王府,除了仆役,只有李退之一人。 李平安不愿与这人共处,于是流连与烟花市井,彻夜未归。 严洗于城外统帅整合血衣军,自有公务在身。 李退之裹着一身常服,墨色的玄蛟在灰袍锦衣上盘着,全然没有白龙鱼服之感,还是那般逼仄。 “怎生不走正门?” 李少白的身影轻飘飘落在李退之背后,没有回答,背着手笑。 “为了那娃娃的事来的?” 李少白不置可否。 “家祖留下了个秘境在镇安之中,你是否有所耳闻?” “隐太子当年功参造化,以混洞之身,在镇安以道文勾勒近仙禁制,成星辰神阵,免了我朝将士的好些伤亡。 更是因为如此,在他疯魔陨落之后,后辈世代得以镇守十万大山,在此之前,镇妖王的王位从来在我族内部是轮替的。” “是这样。”镇妖王面无表情。 “因为我这一脉的血脉最能勾连运转星辰神阵,让妖魔无可乘之机。 可到了今天,怕是机缘巧合就要断代了。” 说道机缘巧合时,镇妖王眼底有一抹消不掉的仇怨,久远而积淀。 “听闻他在镇安给后人留下了秘境,若是能得了秘境之中的传承,符阵一道可称近仙……并且还能将星辰神阵远转自如……” 李少白接着说道,突然面露恍然。 “……这是想让他接镇安的班,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族里的意思?可他并非李家人!” 镇妖王没有正面回答。 “本来最合适的是你……可你的道胎血过于稀薄了,而他是天成的道胎,既然守庸子可以入赘,那你的学生与族里的天骄订婚也不是什么丑事。” 李退之没有说谎,他在夜里与李墨谈这事时就有了想法。 李墨想让张清和参与历练,而他则是想让张清和接手镇安,两人各有盘算,互不干扰。 只不过,这事他并没有告知李墨,他不需要知晓李墨要干什么,李墨也不必关系他想干什么。 “秘境里对于道胎而言很安全。” 李退之试图安李少白的心。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实在不敢代清和小子相信。”李少白意外地显得沉稳无比。 “免费的才是最昂贵的。” “我当然还有事要找他办。十年之前有人……在秘境里留下了一些东西,我想要他带回来。” 镇妖王语气有些没有中气,仿佛言及这事需要不小的心力。 他几百来岁了,早已不算年轻,君不见许怀瑾都到了半截身子入土的地步了。 “王叔……这实在不像你啊,平安不是还……” 李少白下意识地说道。 然而他下一刻却对上上一颗通红的眸子,仿若走投无路的护子野兽,显露出最为致命的狰狞…… 第一百二十章:师与徒 “儒学社……” 谢鹿鸣细细推敲起来张清和的用意。 “这种形式,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呐!”青云生只觉得新奇,他也不是一定被绑在了谢鹿鸣的战车上,如有必要,倒不是不能接触一下这儒学社。 谢鹿鸣却是笑不出来,他的凝重感直在心底打转。 张清和到了这一步,心思已然昭然若揭,一步一步将他自己往天下行走的位子上推着,最后说不得还要觊觎那执长安塾之牛耳的圣夫子之位。 “看样子我们这位张兄,所图非小啊。”谢鹿鸣平淡温和地笑着,单从神态上看,叫人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然而言语之中却早就透露出自己的立场,真也罕见,他少有这么直来直去的时候。 正当6青云思虑愣神的时候,谢鹿鸣却又转过身来看着他了。 “6兄,别院简陋,6兄若是留下,谢某自当奉茶扫榻。6兄要是另有要事,此刻时日尚早,先行离开也算是妥帖。” 6青云心知自己哪有什么要事,这是想让自己表态呢。然而他要是留下吧,对上的怕就是张清和与王执心两个,还有那松散的所谓儒学社…… 别看现在只是个探讨学术的雏形,可展起来不知会有多大的能量,他不相信那两人搭起这松散的结构只为了扶助普通学子。 天骄又不是善人员外,时间精力都十分有限,哪来的心力去做他人的臂助? 他也一样,眼见张清和与王执心就要干这样一番大事,他要是再配合谢鹿鸣从中阻挠,岂不是讨不了好? 扶助谢鹿鸣最后也只能是交好一名天骄,却恶了另外一头。退一万步说,他6青云把谢鹿鸣推了上去,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算来算去也不过是友谊人情,用着用着也就没了,锦上添花的玩意。 顶级天骄之间掰手腕,他这种人,还是老老实实退场吧。 想到这里,6青云拱了拱手。 “实在是有心想和张兄一饮这上好的春茶,只不过青云确有要事,近日可能无闲暇了,着实遗憾!” “这有什么遗憾的,6兄要是得了闲暇,大可以往我这来呀!” 谢鹿鸣面色也不改,依旧是那般坦然地陪笑道。 6青云心下惭愧,和谢鹿鸣往来还是很舒服的,至少他懂得你什么时候想要做选择,又恰巧在你要做选择的时候递上一个顺坡可下的台阶。 这点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眼力劲,没有一个人不说好的。 于是多数权贵与俊才虽说心底明白他这人看着热络,实则性子冷,但是还是乐于与他交往。 人与人之间有留着几分真诚呢?交朋友所求无非就是一个舒坦罢了。 何必计较几分真、几分假? 6青云默默拜别谢鹿鸣,虽然他在张清和眼里已然留下来不好的印象,但是断不能在这泥潭里拉扯。 他们争的是仙唐分量最重的交椅之一,若是陷进去,几个6家都不够赔的。 谢鹿鸣微笑着看着6青云化虹而去,虹光慢慢消散于太浩天的穹空之上,脸色渐渐地冷下来。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像这样子疏远他的人不会在少数。 要知道,连大名鼎鼎的青云生尚且如此,还能怎么指望那些普通的权贵子弟做他忠实的拥蹩? 当然不乏有雪中送炭的,可这样一来,无异于根基大损。 “寒门……还是因为寒门……” 谢鹿鸣握紧了拳头,若他有家世支撑,现在决然不会如此被动,大可以也设起一个学社,不惧王执心与张清和。 然而现在他们不仅抢占先机,聚拢了一大批人,还因为他资源稀缺,背景浅薄,根本再翻不起什么浪花。 “鹿鸣。” 正当谢鹿鸣眉头紧锁,情绪有些难以自抑之时,身后却响起来一个沉着低沉的声音。 谢鹿鸣熟悉这声音的来由,连忙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收敛情绪,咧出一个温润的微笑,转过身来。 他颔低眉,向前走了几步执弟子礼,然而却站定在许握瑜三步之前。 “老师。” 许握瑜一袭圣人锦衣,风姿绰约,是个面色素净的中年人模样,看得出当年也是个俊逸的天骄子。 就是身形着实矮了几分,谢鹿鸣非得躬身才能于他持平。 “过得去,修为没有落下。” 许握瑜冷冷打量了谢鹿鸣几眼,看穿他躯壳之内灵元周天的搬运涌动,又吩咐他上前来,度入一缕灵息看看他修习功法有无错漏。 “《天问卷》的修习也没有出岔子。” 谢鹿鸣有些奇怪,自家老师不知多久没有过这般亲切了,夸奖几句也就罢了,居然还唤他上前来查探修行。 不过他还是心头一暖。 “老师谬赞,学生着实惭愧……” “你是该惭愧,同境界下,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学子。纵然他是道胎,也实属荒唐。” 谢鹿鸣听了这刻薄讽刺,这才安下心来—— 果不其然还是那个严苛刻板的老师。 然而先前那些微的关怀,他已经足够受用了。 “学生知错。” “哦?你何错只有啊?学生不该妄挑争端,更不应该丢了老师的脸。” “哼……有想争的并没有错,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争来的。可争不到,就是你的过失了……” 许握瑜没有给谢鹿鸣留余地。 “是……” 他深揖合起大袖,头沉沉埋在其间,不知道自家老师到底意欲为何。 场面慢慢僵持住,许握瑜却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他作漫不经心态,仿佛说着一件小事。 “近来塾中在排查奸细,有行为怪异者要及时上报,同时好生注意安全,这奸细啊……可不简单。” 许握瑜将塾里在清查邪气入体之人的消息婉转地告知谢鹿鸣,谢鹿鸣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是老师在关心自己,连声应是。 “嗯,我且去,修行上有疑难以玉令告知我。” 许握瑜慢慢点头,缓缓转过身之后神魂微微勾动了留在谢鹿鸣身体之内的那缕灵元。 它慢慢的巡梭,最后入得泥丸宫之内,结结实实地往神魂里钻了进去。 谢鹿鸣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墨色…… 第一百二十一章:哪成让豺狼近了身 “诶,少白你要往哪里去?” 正回了太浩天,李少白却被楚凤歌截停了下来,两人于是落下,干脆并步行走巡梭。 门户正是真院所在,两人慢慢悠悠地打算往背阴山的结庐之所去。 “本来准备上清和小子那传个话,不过倒也不急,正巧碰上了你这惫懒鬼,怎么现在缓过来了?” 李少白有心疏导楚凤歌,楚凤歌没有化虹的意思,他也就跟着一步步走着,况且太浩天的景状不错,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少有观览的闲心。 “如何缓得过来,只要那山犹然在那支棱着,只要丹丘的碑还在山下立着,我怕是这辈子也缓不过来了。 纵然圣夫子带回了周天神禁,我也日夜忧心,不知道何时何地,这东西就会把我给吞了。” 楚凤歌脸色苍白,勉强一笑。 “这几日,我都想着辞了这传道夫子一职,云游中天了。” 和李少白的生性洒脱不同,楚凤歌的癫狂是有来由的。 岑丹丘在时,他也不过是个闲暇陪着李少白饮酒和诗的风雅客。 “可别这么说!”李少白忙作阻止,要是楚凤歌走了,这塾里除了张清和不全剩下些老学究? 那太浩天该多使人无趣。 “我只是个命星修士,扛不住这么大的压力,不像上三境,连直面那些东西都有危险,保不齐一不小心就化作了泥尘了。” 楚凤歌颓然道。 “少白你天资卓越,一路榜上有名,在中天里也是最顶个的天骄,如何能理解我这种庸才呢?” “可别这么说,你若是庸才,岂不是连着长安塾一起给骂了? 况且圣人们已然回转,神禁大体也布置完毕,事情都向着好的方向展。” 李少白宽慰道。 “只是……近来又说塾内有邪气入体者,要我等早做排查。” 可他刚刚说完又犹豫了,他知道楚凤歌会作何反应。 只见得楚凤歌面色颤抖,眼底布满血丝,仿佛染上了最深的哀默。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少白,我前阵子就和你说过,老徐不正常!老徐他十分不正常! 他……说不得就是被那东西迷了!” 李少白不愿相信,况且这只是楚凤歌的一家之言。 “丹丘!丹丘他是为救我而死的!但是老徐当时明明在场,我见到了! 我见到了他眼底闪过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深幽,漆黑如墨!那不像是人的眼睛,那根本就不像是我们认知的活物,他和背阴山的气息如出一辙,如出一辙啊! 丹丘救下被黑气尾随的我之后,分明没有被邪气入体,却被他一尺砸裂了脑袋,美其名曰送他一程,实在是荒唐!” 楚凤歌再次难以冷静。 “丹丘必定是知道什么才被灭口,以他的谨慎,他肯定留下了什么,他肯定留下来了什么!会是哪里,会是哪里……” “酒窖……他的酒窖从来不为人知,连我们两人间都没有说漏过,若是有什么东西,一定在酒窖了……” 李少白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这几日去取证过,徐见山好似没有问题。 “凤歌,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毫无证据。而且老徐这几日我也观察了,并无异状。” “还有啊,丹丘的遗物是省身阁处理的,要是老徐没有找着东西,势必也一直在寻那酒窖,只要有闲心跟着他就能现,可他丝毫没有动静。 定是你境界尚浅,误会了老徐,没有捕捉到那邪气进入丹丘体内的脉络。又因为过于自责,所以陷入了恐慌。 “那深幽的墨色眸子作何解释?” 李少白哑然,他当时不在现场,并不明白情况,但是楚凤歌不像是会无的放矢的人,听着这个认真的劲头,他又犹疑起来。 楚凤歌真是觉得徐见山有问题?然而徐见山是洞虚啊!惯常来说,不会受邪气影响的。 “啊这……” 就算楚凤歌所见是真,关系到省身阁执戒,不可能毫无理由就报给圣夫子拿人,况且那玩意潜伏着谁也看不出来。 这是打草惊蛇或者闹乌龙二选一呢! “我们暂且不聊这个,正巧闲着,还是到我那去喝一杯吧。” 楚凤歌这才有些缓和下来。 “不讲这些,对,我们不讲这些。” 他低沉着头,赶忙换了个话题,不动声色地问道。 “对了少白,你的修为好似大有进益,怕是马上将由洞虚巅峰入得半步混洞了吧?” 李少白脸上不由得闪过喜色,自得的情绪在他举手投足之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仅仅因为他是个喜爱人前显圣的人,还因为楚凤歌和他百年的交情了,脾性摸得也是一清二楚,并不是善妒之人,况且他李少白,从不避讳表露情绪 ——尤其是在友人面前。 “道则悟得差不多了,八成五自觉已是极限,短则三月,长则五月,至多不过半年,我便将踏入半步混洞。” 楚凤歌也面露沉色,他轻声低估,似乎在思虑着什么,情绪中有着一丝雀跃,又带着些许压抑和交集。 就仿佛在苦苦忍耐着的什么东西,终于看到了临近的曙光。 “短则三月,长则五月吗……” 李少白则有些奇怪。 “怎么了?突然问起修为进境。” “没事,就是为少白你高兴!”楚凤歌抬起脸,脸上还有着方才颓靡的余韵,但是依然强打起笑容。 李少白只当他是听了这是之后心里有了落差,于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你啊你……要是改改这颓唐的模样,说不准就悟到了道则,一举洞虚咯!” 李少白平常懒散肆意没有错,然而在修行上可是锐意进取,一点也不曾含糊。 楚凤歌为难似地挠挠头,终于沉默起来,低头再不言语了。 不知道一番引导下去,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 两人散漫随意地往背阴山上走去,神态相同,心思各异。 一人是算筹深,盘子打得叮当响;一人是心地浅,城府搭起时却留了门。 想要把友人扶过槛,哪知让豺狼近了身。 第一百二十二章:你可以去 “张兄,儒学社的雏形已经散播开来,下一步你想要怎么做呢?” 王执心静立在张清和身前,张清和看着那玉册几次欲言又止。 真是好想叫他将笔放下。 经过那日建了儒学社之后,王执心一天比一天粘乎。 不过端木赐几人在这方面的能力还真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短短几日,儒学社的规模与影响力便有了。 由于光明正大打着李少白的名号,在圣人间颇有争议,但也正因为如此畅行无阻。 并且老圣人们都有些好奇这所谓的儒学,会如何充实文道,毕竟单从几人间流传出来的零星词句,就已然可堪传世,堪当醒世恒言。 “现在学社还只是一个互相答疑,讨论学术之地,张兄该何时传道,如何传道啊?” 王执心表现得比张清和迫切得多,自从那能够通过他纽结他人,从而增他神魂的力量出现之后,他决心一辈子都要投入其中。 不然都对不住在万应书上自己取的名号。 “错了。”张清和笑道。 “错了?”王执心面色疑惑。 张清和正巧适时地引导—— “并非是我传道,而是你去传道。以你的才学,自然是想什么时候开始,便什么时候开始。” 王执心点了点头,面色间有着喜色,以他的心智自然是知道,张清和要将他推到台前。 可出于某种原因所诞生的绝对的信任,使得他无理由地听从了。 况且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 “可张兄,我该讲什么,又应当如何讲呢?” 张清和瞥了眼他的玉册,现下既不够丰满……而且关于他的事迹又很微妙。 “过几日,我将东西整理成册……不过这些东西是全然交于你的,如何理解它们,又如何将它们转化为你的理解,这便是你需要考量的。 既然是所谓传道,那自然便是传自己的东西。” 张清和上次邀请端木等人的酒会上就感受到,王执心带给他的神魂升格的增益大不如前,这是因为他没有全然消化吸纳导致的。 反倒是经过以他为模板,身体力行的那些经义,王执心理解得更深。 他传下经文来,在经过王执心理解转化之后化作自己的道,而后扩展到学社之中的学子,这是最为理想的状态。 王执心深深看了他一眼,作揖离去,这次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丝毫不拖泥带水。 仿佛之前跟着格物那股子粘腻劲儿是假的一半。 然而格物嘛,大抵格出来了,那便没什么拖沓的必要了。 王执心化虹没去多久,李少白这边就作一道素虹赶了过来。 昨日陪楚凤歌疏导,花了些心力,又恰好是太浩天的晚上,所以就没有在当天找上张清和。 这不到了第二日,李少白便趁着闲暇的空当赶了过来。 “少白先生好像从不爱走正门。” 张清和细细回想了一下,李少白过来好似从来都是化虹直入,未尝敲过几次门。 这门对于修士来说形同虚设,却是个礼制的形式,只要处于人际之中,门这种东西便是必要的。 不过这样一想,这种行为倒是挺切合李少白的性子。 “清和小子!” 李少白见着张清和在院里干站着,踱去几步与他并肩,省的这娃娃又是转身又是行礼的,看着厌烦。 “少白先生,你这是……” 张清和心底对李少白为何来找他有些底,但还是主动开了这话头。 “我去过镇妖王府了,和王叔谈了一会。” 李少白果不其然地说道。 “你不必忧心王叔的意图,他有求于你,而且算是好事……我掰扯了许久,他跟我担保你的安全。” “哦……什么意图?”张清和有些纳闷。 “我之前提过,隐太子是一尊道胎对吧?千年来,只有你的体质与他最为相似。” 李少白顿了顿。 “但是我并没有说过,仙唐镇安的近仙禁制,星辰神阵是隐太子所布置,唯有道胎血才能催动,这也是镇妖王一脉之所以为镇妖王的缘由。” “但是……镇妖王府现今只剩下了李平安……”张清和心下了然,想通了一些关节,心神有些松下来。 等等,李少白管镇妖王李退之叫王叔,那李平安便是和他同辈,李平安又叫他张兄,岂不是代表自己从这个角度来说和李少白同辈? 想到这里,张清和看向李少白的眼神都有了点怪异。 “平安血脉稀薄,还是凡人,要他培养下一代也不现实。上三境大修子嗣难续,能有三个后裔怕是早已耗尽了福源,况且王叔并未再娶—— 他想让你接镇安的班。” “可我不是李家人啊!” “这个毫无关系,你看上族里哪个天骄女娃娃了,我给你抢过来暖床,不论现在如何,婚约一定,日后总能成一家人的嘛。” 他接着说道: “镇安处有一处秘境,只有道胎可入,王兄想让你从中取一样东西。” 李少白笑眯眯的,让张清和不寒而栗。 他一想到那些天之骄女随着修为加深,灵视里的外貌变化就…… 呕…… 多眼多珠,这婚,不结也罢! 况且还有那触须指爪密布,血肉蠕动的秘境……多危险啊! “不了,真的不了,这历练我真没法子参加了,劳请少白先生知会镇妖王一声,镇安我的确去不了。” 李少白也点了点头,不过他自以为是张清和觉得过于危险,于是插上几句。 “不去也无妨,不过王叔既然说了保证你的安全,便不会食言。若你前往秘境,他还给你留了个小玩意,存了他一盏茶的化身,我也会在玉佩中再灌上一击之力,就算太阳来了,也是垂死的份儿。” 张清和依旧摇摇头。 “那便可惜了那秘境里隐太子的符阵传承,王叔虽还能撑上千年,然而族里却少不得逼他续弦了,若能续上还好,续不上,仙唐的将士……唉……” 张清和听闻却猛然扭头。 “什么?!符阵传承?” “怎么,想去了?”李少白有些纳闷,这孩子明明悟了剑意,走的也是剑仙的路子,怎么对符阵就这么感兴趣。 “符阵传承倒是无所谓,主要是心系将士,不忍他们伤亡。 对了,我若去,不知凤歌先生可能护道呀?” 张清和一改之前对楚凤歌的抵触态度。 预支几株宝药、李少白的剑气还有镇妖王的化身……这楚凤歌,完全可以试着杀一杀嘛! 李少白一想把他放出去散心也好,两人随即一拍即合! 第一百二十三章:儒学社的发展 一个月一晃而过。 在这个月里,早课之后成为了低境儒学社学子最为活跃的阶段。 时至今日,长安塾内的儒学社学子已达近百人。 妨论是修行还是文道,问题全然在这个时候最为集中。然而近来,夫子们传道堂答疑的压力却大大减小,使得一些性子冷清的夫子暗暗叫好起来,大多对儒学社也有了些好感。 况且,这种形式使得心有疑惑却腼腆顾虑的学子也得到了解答,可谓是良性的交互。 张清和在这个过程中不曾经常下场,但经过了真院之中那两次闹腾的大事之后,他早已成了众人的精神领袖。 下了早课,张清和慢悠悠地走着,又停下了步子—— 他见着了等在真院门口的王执心。 “王兄何事啊?” 周遭隐隐约约簇拥着的学子将路给二人让开,眼里有着实打实的崇敬。 这又和一两个月前眼里的有些疏离的尊敬不同,王执心与张清和这下可谓是干了实事。 无论是有惑之人,还是想要收拢人脉的,都在儒学社里成了既得利益者。 “张兄,学社愈壮大,然而在学院之中交流对答尤为不妥,妨害正常学子往来,执心打算在长安之中置一处宅子,权当做我等儒学社中人休憩交流之用。” 张清和思虑了片刻,觉得有些道理。 端木赐也笑道—— “这是好事啊,不知资费几何?” “确该如此。”颜子渊虽然出身寒门,但是依旧不至于堕了风节。 曾参更是有些兴奋,这是要做得好大事。 张清和也没想着让王执心一人将这源给出了,毕竟一个组织的运转无一不是依托着资源,纵然这儒学社终究要交托到王执心手上,但是他作为起人与招牌,却也不能既不出工,也不出力。 不过单只他们二人出了这源,倒也不妥。 张清和想到这,于是几步越过诸生,走到王执心所在的顶前头。 只见这俊秀的少年略一拱手,便轻启那皓齿—— “清和自有此设想之初,便谈及过,我等儒生,不结党,不营私,只谈学术,只争大道!上究与天地共存之法,下询同百姓生养之术! 由是好教大家知道,这学社不是少数人的学社,而是我等共同的学社! 今学社选址,我与王兄、端木兄、曾兄、颜兄虽为起者,却与大家地位等同,理应听取大家的意见!” 话音刚落,张清和便收获了一众掌声,如果先前这近百名学子里还有着纯粹各怀目的盘算者,那么现在,则对所谓学社这一形式有了更深的理解。 原来如此,也无党,也无头目,只存在着亲朋与同道。 只听见人群里传来某位学子的应和叫好声,那学子说道—— “张兄学识强博,选址此等并不紧要之事的繁缛之事怕是得有劳张兄。 不过既然张兄提了我等也是学社的主人,那么学社创立所需的资财自然也得我等出一份力!” “是呀!” “所言极是!” 周遭的儒学社的学子自然是一阵叫好,尽管他们对外不过称作一个松散学术组织,然而在长安城之内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总是让人有归属感的。 张清和知晓自己先前那番话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还有什么比自己参与学社的建立更有参与感的? “各位既然有心要参与,那自然是好事……” 张清和扫了扫部分面露苦涩的寒门学子,包括好似有些困窘的颜子渊。 “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花不了资财,恐怕部分有心建址的兄台没有募资的机会,只能被安排去出力咯! 毕竟既然儒学社在长安里有了根,那便少不得坐馆轮值的,还有诸如有偿无偿的答疑,这都需要人手啊!” 张清和看向那些寒门子弟,给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 几个学子方才眉头深锁,面露忐忑的学子,隐隐传来感激的目光。 “执心已然在东城定址……只需……” 王执心见状向张清和说明道。 张清和思考了一番,觉得东城只是权贵往来之地,人流稀少,然而从上到下的影响力更是远不如自下而上。 “不……”张清和抬手制止。 王执心一脸呆然地看着他。 “我们定址在西城。” “这是为何啊?”王执心眼里有了些光亮,只觉得张清和此举大有深意。 一众青衣学子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说个答复。 “我们的学问,是安民的学问,是以人为本的学问,需要我们自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高居庙堂者,难知民生;固守朱门者,不见饿殍。 西城多是平民百姓,多于他们接触,对于我们济世扶民有好处。 诸君以为如何?” 学子们听得有些动容。 自亘古以来,仙唐修士便是便是百姓的庇护者,地位天然高上一筹,也从未有人提及要自百姓之中学东西。 无论是在圣人们看来,还是在低境学子们看来,学问从来是往高了走的,甚至要飘到天上去才好。 可张清和今日打破了这个铁律,他想要低到泥土里,而后开辟出一条新路。 按理来说,泥里的学问是没用的,然而…… 真的学不来东西,或者学了全然无用吗? 儒学社的众人不知道……然而他们却受到一种莫名的感染,仿佛眼前这个眉心丹朱的俊俏少年郎,不是在阐述着某种难以完成的宏愿,而是一种全然成熟、并且十分笃定能够实现的主张。 “我同意张兄的看法!” 王执心第一个附和,他虽然没有从张清和所述的言语中感受到经义的力量,却受到了启和引导。 心湖之上有关于大道天音的道与理没有直接的升格增强,却更加活跃与圆融。 “附议!” “我等附议!” 几个颇有见地的学子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后,大部分人连连应声。 “那便决定如此,至于另外有关的琐事,还要劳烦端木兄,尽快出个章程,王兄也是只顾着道途的主,可信不过的!” 端木赐出生长安富贾之家,又算是权贵之后,打理起学社来得心应手。 张清和笑骂,顺道打趣了几句王执心,众学子也是哄然大笑,感觉与小圣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万应书再开 文圣:我最近得到一个消息。 又至十五,王执心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开启了万应书。 他平铺直叙,没有跟道君与世尊二人过多的掰扯。 世尊:什么消息? 先冒头的果真是这个世尊,在王执心看来,世尊的性子偏跳脱,道尊则颇为沉得住气。 文圣:事关我等道途,万不可大意疏忽,待得道君来了再看吧。 道君:道友但说无妨。 这下子周槐安不得不冒头了,最无法使得他冷静的俨然是这个。 他近几日修行现,人神魂的位格先天有着上限,若是单纯修持外丹法,而不去轻微异化自己的神魂,这种上限很容易就会禁锢自己。 周槐安细想了几日,并无结果。 文圣:两位道友许是现了,又许是没有现,我等与老师之间存在着一种莫名的联系,如同某种大道层面的亲和与纽带。 王执心说得很抽象,却让余下两人在万应书的另一边不住点头。 他们也切实感受过那种如同找到归依的错觉。 文圣:我等通过传道,以自身为节点,也能够与他人建立起来这种联系。又或许,经由我们传道的人,在传授于他人时,这种联系的范围又近一步扩大。 王执心的字迹飞快的万应书上显现。 文圣:这种联系的好处是,能够扩展我们的神魂,让我们的神魂灵性先天向太素上尊靠拢。老师给我们指明了道路,也告诉了我们如何去开辟他。 神夏的深宫之中,周槐安猛然挺直了身子,眼里充满了惊喜与渴求。 正愁着自身道途的前路,却没想到早已被人铺设好,他忙向天穹上隐隐约约感知到太素灵性的方向执着弟子礼。 “老师,这也是您一早安排好的吗?” 世尊:竟是如此……可如何传道,我对自身如何修行当下都并不太能摸索清楚。 文圣:传下理念即可。 世尊:理念? 文圣:便是我等所理解的经文真意,而并非是一开始便教人修持我们的路。 那样先不论能不能办到,定然是会给人划归到离经叛道的邪魔之术。 道君:道友带来如此价值的消息,某无论如何欠你一个人情。成道之恩不敢敷衍,一般的消息怕是入不了道友的眼了,我这里出一卷护道法。 文圣:无妨,道友们总会现,我只是将这个时间往前提了一番。 世尊:那我也出一卷护道法。 道君:两位可听好了——“帝座居于中天,祸福生杀合其喜怒,以机变或可妄测。故辨生克制化以定穷通,看好恶正偏以言祸福……” 周槐安自幼受宠,在无法修行的情况下甚至央求了自家父皇,去天南赵家求得了部分近仙圣法研究自身命理,妄图改命,虽然终究无疾而终,却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虽然不涉及修行,但是花上了神夏大帝的人情,推演命理的术数已达核心。 文圣:这是中皇斗数?! 这一本功法着实把王执心惊讶到了,毕竟在中天之内,天南赵家的中皇斗数甚至可以代天言事,本身已然相当于天机的化名词。 道君:不过是事关粗浅天机推演的部分,上不得台面。 世尊:啧啧,居然连这样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道君可算是出血咯! 那我便也不能落了自己的面子,文圣道友可听好咯! “星君守律,灵官卫门,神魂用事,元炁常生。雷光雷火,洞见不祥……” 道君:没想到道友还会太初教的攻伐法门,只是这雷法声势浩大,特征明显。怕是我等用起来会有些麻烦? 世尊:不论如何,多一件底牌总是好事。 苏神秀可不在意什么方不方便,这功决说了便说了,怎么隐藏便是他们二人的事了。 她也是机缘巧合从太初教神符子手里抢过来的,白捡的便宜。 道君:那今日便先这样,两位我们回头再叙。 世尊:合该如此。 王执心看着这二人急切匆忙的样子,心下有些好笑。 不过既然有胆子拿出太初教的雷法…… 这世尊很可能是蓬莱的人了。 他正坐馆在长安城里的儒学社内,见得众人辩答学术如火如荼。今日里,文院的学子也加入进来。 又由于在西城,还吸引了好大一批凡俗书生驻足,只是支吾着不敢进入。 就连几位夫子,也隐隐约约表达了自己的兴趣。 然而王执心的纽带依旧只关系到端木赐、颜子渊、曾参三人——他还未曾讲道,张清和在整理书册,他参透自己的学说也尚需时日。 然而在神夏之内,周槐安却远比不上王执心这般从容,他对大道的渴望大过一切。 “刘伴伴……” “奴才在。” 他思虑片刻,对着手边上的宦官说道。 “实在是在宫里待得乏了,是否可以寻一些少年郎,平日里陪我读书,或者玩乐解腻啊?” 刘姓宦官心想殿下自能够修行之后,性情果真是变了,往常孤僻清冷,现在居然有扩张人际的意图,这是大好事。 “咱家这就去办。” …… 而蓬莱仙岛之中,苏神秀压抑住自己有些激荡的内心。 自那日起,她变有些惶惶然,而今却看到了几丝护持自己的曙光。 “原来如此,渡人也是渡己。” 她静坐在仙岛一处僻静的紫竹林之中,身边有着婢女随侍。 自万应书挥效用的那一日起,她便将洞府挪到这里,谢绝往来,一面暗中调查究竟都有谁用过这请神术。 “月儿。” “奴婢在。” “替我以玉令传讯几位师姐师妹,请她们到这紫竹林里来闲坐片刻。 闭关这么些日子,实在是有些憋闷了。” 红衣少女浅浅伸展了一下手足。 “是呢,恰巧小姐又逢乔迁,那些姐姐们怕是早就想来了。” 月儿丝毫不奇怪,毕竟苏神秀就是个跳脱活泼,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她拿出玉令,一一知会苏神秀的亲近的友朋。 “嗯,往后也叫她们常来这紫竹林。太冷清了,合该有些人气!” 苏神秀眯起笑眼说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将往 搞快点,多搞点。 三个铁头娃结束万应书的沟通时,张清和满眼放光,哪里想到他这个万年窥屏怪还能平白得了这等福利。 太初教的雷法他用不着,但是能够参考借鉴。至于天南赵家的中皇斗数…… 他摸了摸眉心隐隐约约的丹朱,有些怵。但是也不妨碍他观览内核,参悟这天机一道。 而且听徐见山说前身的生母便是天南赵家之人,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儒学社已踏入正轨,张清和就此撒手,只待得整理好自己脑海中那支离破碎的经义,便全权交由王执心等人。 他自获得符阵手记之后,没有一日不曾钻研。 他面临了新的难题。 符阵手记中只是单独勾连某一类道则的道文解析,大多数高深的功法所涉及的道则都是复合式的。 这是汉字与句子的区别。 如果不想仅仅只在粗浅功决上做文章,要创出立意高远的护道法门,那便必须理清手记之中的内在逻辑。 如果没有隐太子的传承,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数年。 然而张清和时间有些紧。 这也是他为什么答应去镇安历练的缘由之一。 至于接不接镇安的担子,那是两码事。他现在俨然是一身的虱子,债多不压身,欠的债一多,就连债主都得把他好生供着了。 “不过好在我摸清了些门道。” 张清和手中凭空亮起一道灵光,又化为漆黑如墨的幽深,而后再变作一团炽烈的火焰,又凭空生水,凝结成冰。 切换之间很是熟练。 比当日刚刚参悟时不知熟练了多少倍,也隐隐约约使人感受到了那些纯粹的道则里所蕴含的危险。 如果说他的目标是能够造句,那么经过了一个多月,现在的他已然是可以勉强组构词汇的程度。 “我总共在文思楼里带出护道法五十多卷,其中腾挪与遁法十数卷,攻伐二十多卷,还有一些特殊的功决数卷,尽皆是玄境法门。” “在整理归纳这些功决并融汇已学的过程中,逐步分析拆解之后,得出一套拳脚雏形,一套遁法雏形,一套御器雏形,而后就是不断积累经验,再往内里填充章法招式了…… 勾连什么道则,如何贴合实际……这需要积累与经验的支撑。” 张清和在院内演练起那一套无名拳脚来——未曾勾连道则,看上去磕碰得很,甚至不如寻常的凡俗江湖功夫。 很多印诀和招式看起来赘余无意义。 然而他试着引动一些粗浅的道则后…… 无意义的动作之间引动雷火,拳掌之间透出寒霜,又有天风直灌而下,配合着这寒意仿若化为割骨的利刃。 一掌一式间皆有天象变化,拳脚开阖之余气韵扰动。 虽无令人动容的神意,却有着仿若大威势的架子。 “清和小子……你搁这干啥呢?” 李少白背着手随性散漫的化虹落院子里,又是连门都没敲。 他先随意扫了几眼,却又马上惊异起来。 “啊这……这……这护道法居然能勾连周遭,引起天象变换,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身上隐隐约约有了参悟道则的气息,要知道所谓道则,可是上三境才能接触的东西!这是你自创的吧?不愧是道胎,这功决真可谓是……” 张清和脸上略微有了得色,他终究是个少年郎。 “——真可谓是雷声大雨点小,一套拳脚猛如蛟虎,还不如一剑直劈。” 以往真没看出李少白有大阴阳师的潜质。 “我知道你是道胎,亲和大道,可道则这玩意不是你现在这屁孩水准能玩的转的,还是老老实实学着怎么用剑吧……” 张清和没有反驳,只当李少白不清楚他的情况。 “少白先生最近过来的勤啊……”莫不是又想蹭我的饭? 没错……张清和由于拒绝长随照顾,在别院之中一直是自己开伙,原本一个人吃得兴起,现在多了个李少白。 他倒也还习惯,吃饭这种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蹭饭倒是其次,还是为了你的事来的。” 李少白顺手一拍张清和脑袋,迎上他抱怨的大眼珠子。 “再过不久,你便需得出,历练之前,还得先进宫面圣,到时候你正好认认,看上了李家的哪位小娘子,我给你去说亲。 族里的女娃娃,长得可都不赖。” 确也是如此,李少白外形俊美,镇妖王威严方正,目前张清和见到的李家人里,也只有当晚那尊混洞老祖面貌普通了点,却也带着一股子难言的气质。 “少白先生,你可别打趣我了,我作如何想法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小子,难不成还真就想薅完羊毛就走吗?”李少白板起了脸。 张清和确一点都不紧张,他已经熟知李少白的脾性。 “那可真是……想想就刺激。对嘛,就该跟着我老老实实学剑,去镇安捞上一笔,然后让王叔被迫再续个弦,生个子嗣出来接班。 他还有一千多年可活,有啥好担心的,还抢我的人。” 李少白抱怨道。 然而他也深知张清和有多渴望那传承,是以不曾阻止。 李少白又将前阵子重新充盈剑气的玉佩交给他,同时嘱咐道: “你是长安塾的学子,面圣只需做好该做的礼数,不过出门在外,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务,不可疏忽。 我已在破境半步混洞的当口,过几日便要闭关,你是懂事慎微的,须得好生准备,我也曾在十万大山之中历练,有何要注意的,尽皆收录作了一个玉简,你好自为之。” 李少白突然婆妈起来,又将一个玉简塞到他手上。 张清和突然有些动容…… 他嚅嗫着想说出楚凤歌的事、许握瑜的事,又不知从何开口,只得压在心底。 只是问道:“楚先生这次与我等一起去?” ——张清和解决这麻烦的心愈重了,早点解决,对他,对李少白都好。 “是。” 李少白交代完事情,转身化虹离去。 这次没有蹭饭。 张清和掏出玉令,向某人莫名问道——“可有动静,可查出什么?” “谢鹿鸣近来愈乖戾,除此之外并无异状。” “若有消息,及时汇报。” “收到。” 第一百二十六章:心中贼 儒学社在长安定址的馆内,除了有着十数个学子青衣饮茶对答休憩,王执心与张清和也在堂间站定,聊着私事。 这里恰巧是原本西城内张清和随意晃荡打听,陪着王执心遇到李平安的那出酒楼。 换作之前,张清和大概怎么也想不到,现在这里居然变作了儒学社的产业。 “王兄,此次镇安历练,可有意前往啊?” 张清和来长安里愈地勤,太浩天中只规定按时早晚课,并没有限制学子的居所,他都想过阵子搬到儒学社里住着了。 太浩天里危不危险无所谓,他主要是喜欢儒学社这种学术氛围。 “我便不去了。” “哦?我还想着我等能结个伴,好相互照应呢!” 张清和说是这般说,暗地里却松了一口气。他这次出去是要见机行事的,带上这么个跟屁虫也不好办事。 王执心整理着手中的言行玉册,头也不抬。 开玩笑,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什么秘境历练,什么天骄榜争,哪儿有传道有意思! 什么资源灵器,他也不缺啊!又不是谢鹿鸣那穷货。 况且自苏神秀的只言片语之中推测得出,说不定长安塾里也有着披着人皮,模拟着人格的怪物,他正愁找不见呢! 张清和问了几句,王执心想到这茬却也打算问了,正好趁机也试探一番,解了心中的犹疑。 “张兄可知,一种怪物?” 王执心连虽然天生显得呆木,但是说这话时眼睛却直直看着张清和,很有神韵。 “哦,什么怪物啊?天下间的怪物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王兄说的是那种怪物啊?” 两人本一前一后在馆内漫步,听到这话张清和脚步一顿,脸上的神色却不改,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他也没打算遮掩,这种始终隔着一层纸的状态是好事儿,王执心由于那纽带的缘由,必然不会害他。 “执心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是人心里长出的怪物。” “人心长出的怪物,这倒是难找。” 王执心的心头一定,张清和并没有说“不存在”,或是“未曾听说”,而是说“难找”。 “张兄何以教我?” “这世上,有披着邪魔皮子的人,也有披着人皮的邪魔。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着良知,而那些泯灭人性丧失良知的,我猜就与怪物不远咯。” “何为人性,何为良知?” “人***也;良知,仁也。人行事的出点总脱不了这二字的藩篱。 就拿前阵子我在天上居那事说道,谢兄要围我,是因为人欲,这是利益的蒙蔽,况且他也有这个资格和手腕。 可何兄许兄要围我,便有些不合常理了,他们的出点看似是关切友人,然而实则不贴合实际,既无良知,也有悖人性。” 张清和意有所指,稍稍点明了一个方向。 王执心下场,将这池子水搅混是好事,也算得上是他布下的一枚闲子。 “张兄是说许兄与何兄……?”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我只是简单地举例。 王兄,那照你这般逻辑,我若是随意列举许圣人、楚夫子等几个塾内名宿,你也会去查证了? 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说明那些鲜花着锦之人里,也不乏道貌岸然之辈嘛。 哪来的什么怪物啊,不过是个比喻,这世上只有泯灭了良知与人性的虚伪之人罢了!” 张大忽悠继续营业。 王执心郑重地点头,象征性地忽略了后半段话——心想着儒学社得闲之后,这就开始隐秘地着手查那许、何二人,还有楚凤歌和许握瑜,也一并防备。 “那王兄你先忙着,我先将之前所整理的一些东西交与你手中,听闻几日之后我便要进宫面圣,怕是离历练的日子也不远了,怕到时无暇顾及你。” 张清和随手将一个玉简递给王执心,而后默默转身离去。 ——里头不过是前世儒学祖师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言行,不过张清和相信以王执心的文道造诣,不需要几日便能够融会贯通。 等他自镇安那头回转,王执心就算已经开始开坛讲经他都不意外。 他走出儒学社的馆子,敛息法运转,汇入人流之中。 跟着西城走了半晌之后,张清和拿出玉令来。 “王执心要查青萝的事,劳请将他往许兄和谢鹿鸣的方向上引导。” “收到。” “他可准备去参加此次镇安历练?” “不曾。” 张清和眉头拧了起来,谢鹿鸣就是典型资源永远不够的寒门天骄,许握瑜也放手让他去争,况且这种扬名争榜的好机会,他应该一向热衷才是。 “可查清缘由?” “正在试探。” “万望不动声色,你如今雪中送炭,立场又与他统一,是取信于他的大好机会。还有,务必防备着许圣人,找机会调查,没有机会切莫妄动。” 有何沐阳在谢鹿鸣身边,他离开的这阵子,对于消息的把握,张清和是放心的…… 现在已经明确知晓了楚凤歌的目标是李少白,背后还有许握瑜这一更大的黑手,他得合理利用手头的资源。 现在细细想来,那尊李家混洞定然是交好天宫中某一脉的,并且对这些事有所了解,凭小五口中对这些鬼东西的厌恶程度来看,要是能找得到他,托以真相,李少白在太浩天里的安全算是有了几分保障。 “看样子这次进宫面圣,是势在必行,如若找不着那位,怕是还得找机会混进李家的小玄天……” 张清和低头沉思着,突然肩头被拍了一下…… ——他袖间的长剑差点就滑到手上了。 然而神魂感应的反馈硬生生制止了他的本能。 “哟,张兄!” 李平安大大咧咧地往张清和眼睛前挥了挥,他换了身新袍子,不过袖口还是有些油腻脏污,不修边幅。 除此之外,也算得上一个清秀的朱门锦衣少年郎。 “思忖何事如此入迷啊?” “难得遇上,不如我等鸾凤阁畅饮一番?” 李平安递给他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不过张清和正巧有事要找李平安,于是便顺水推舟,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 他只想谈正事,绝不是馋那些姑娘们的身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李平安的回忆 “来,张兄走一个!” 李平安恣意浪荡,在雅座之中左拥右抱,俨然一个娴熟的老手,他促狭得意地看着张清和。 “外界传闻,张兄是个花丛老手,但是今日一看,传言不实啊。 不过得亏靠着张兄的面子,今日才能一亲几位姑娘的芳泽呀!” 李平安逗弄着身旁女子如雪的下巴,使得这美玉一般的人儿面若桃花。 这是几位鸾凤阁里有名的清倌,平常本是不见客的。 可鸾凤阁自张清和风流一宿之后,在长安城里名声大噪,一时间力压余下几座烟花馆,成了有名的文雅地界,眼见张清和来了,主事的自然要好生招待。 可张清和虽然勉力作出如常的面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微微的晕红。 他可还算是个雏儿,那晚什么也没生。 李平安泰然自若,和着节拍轻拍着双手,将头半倚在一名女子的肩头。 小炉青烟,锦绣雕梁;罗裳半解,观见凝脂;玉人起舞,如琢如磨;体有馨香,眸同春水;公子熏然,几近芳泽…… 张清和没有做什么动作,只是看着李平安乐在其中。 李平安也并不出格,只是遗憾地砸吧砸吧嘴,他虽然纨绔,可深知今日来鸾凤阁,仅能是浅尝辄止,停留在风雅之事的范畴之内。 他拍了拍手示意停下。 “几位姑娘受累,乐是天上妙音,舞也同凌波仙人,不过劳请好生回房歇息,我与张兄要谈些私密的。” 李平安给了小费,几名清倌识趣地退下,面有喜色,今日算是逃过一难。 要知道没了身子和矜持,就做不成这受人追捧的清倌伶儿了。 没被得到的、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张清和觉着李平安这察言观色的功夫,是真心不错,还没等他开口,李平安便先他一步,不让他做了这扰乱风月的恶人。 张清和没有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前阵子,令尊与我做了一次交易。” “哦……?” 李平安微微沉下神色,默默思虑。 前阵子他就觉得奇怪,自家老子那样的人物,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平日里他说要断了李平安的往来,就必然会做到。 可张清和拂了他的面子,非但没事,还堂而皇之地拿着先祖遗物出了府,实在是使人困惑。今日一看,他果然有别的盘算。 “明面上,我此次答应去镇安历练,镇妖王府便把聚财轩的流水交与我。” 张清和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看着李平安,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 李平安没有别的情绪,只是脸上思虑之色更重。 “可实际上,我听闻……镇安内有一方李兄先祖遗留的秘境,其中有着……李兄先祖的传承。” 李平安的眼睛猛然瞪大,青筋暴起,抓住酒杯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张清和犹疑地看着他,居然看到了满眼的恐惧。 “不能去……” 他抓上张清和的袖口。 “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 “张兄,不能去……” 李平安的眼里带着慌乱与哀求,仿佛听见了什么让人震悚的大事。 “李兄……李兄你冷静一点!” 张清和试图向李平安眉心泥丸宫中度入一道清灵平和的灵息,却被挤兑了出来。 “咦?” 张清和试图打开灵视,但李平安在灵视之下依旧是个凡人模样,没有变化,与方才几人别无二致,却是不知这蹊跷出在哪。 张清和以灵元再探,果不其然,仿佛有人在李平安的泥丸宫内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着一切外在影响的进入。 他小心翼翼以星宿修神小法分出一丝神魂,手扶上李平安的额头,朝着正陷入慌乱之中的他继续探去。 随着那缕神魂浅浅地沉入,李平安泥丸宫外的东西隐隐约约显露出来。 只见着数之不清的繁复道文交替涌动,周流运转,在李平安的神魂灵性处形成了一座以张清和的道文造诣都全然无法解读的大阵。 那道文赫然是出自隐太子一脉,一个个有着扭曲的神性,与仙神的低语共振,歪曲混乱,却又被一根根秩序神链紧锁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只能歇斯底里地表达着自身的愤怒,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不住地哀鸣。 “镇压、守御、封禁……” 这座禁制阵纹的道文体系实在是太过复杂,张清和透过灵元里蕴含的那一丝神魂实在是难以解析,只能辨认出几个主要的作用。 难道说,李平安真的身有痼疾,修行即死? 还是说……李平安并不是纯粹的凡人,他身上的秘密很大? 这镇妖王府的人一个个都是大麻烦啊! 李平安已然入了魔怔。 由于无法以灵息安定,张清和只好将灵元运于喉舌,大声喝道—— “李兄,醒来!” 李平安茫然地缓过神了,才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方才处于深渊一般的恐惧之中无法自拔。 “多谢……多谢张兄……” 李平安嚅嗫道,再不复那幅世家浪子的随意劲儿。 他整理了一会情绪,又喝退因为动静前来查看的老鸨与仆役。 临走前,老鸨看着他满头大汗衣衫不整的样子,还怪异地瞄了眼张清和。 张清和心头一紧,有些惆怅。 “还请张兄扩开灵元,以作消音之用,神魂也散在周遭,以防隔墙有耳。” 李平安像是做下了什么决定,干涩地抿了抿嘴,将酒杯倾倒满,一饮而尽,仿佛接下来说上几句话,都要费上好大的力气。 “我与张兄、王兄相交,始于我父亲的风评。所有人都当是他不允我修行,故而我憎恶他,但是其实并不是。 李退之这个人,或者说李退之这个……东西,很可能已经不是我的父亲。 他以为我不记得了,可我把当年之事记得清楚!” 李平安说出一个任凭谁听了都要大惊失色的观点。 “本不打算多说,是因为我原以为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我…… 可没想到张兄进了这个局里,也对,你是天成的道胎,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直面自己的过去。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张兄可千万不要害怕……” 第一百二十八章:镇妖王是大恐怖 李平安轻拭额头上的汗珠,刚刚的情绪波动使他惊魂未定。 “也许张兄会奇怪,我家和圣君间没有任何嫌隙,但是为什么偏生我与姐姐留在了长安城里,而我……父王,只身镇守北荒十万大山。 若说我李家的族地小玄天在,长安塾在,那也只能是对家姐有益罢了。” 李平安如此这般说着,张清和没有搭腔,他知道这种时候只需要倾听就够了。” “十年之前,父王还带着我们定居镇安,这镇安王府也不过临近年关,回长安祭祖。 父王待我们很好……虽然我自幼没见过母亲,但在镇安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张清和注意到李平安在只一段话里口称“父王”时,毫无心理障碍,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漠生疏。 “可这一切,在十年前生了改变。” 李平安顺了顺气儿,试图让自己镇定。 “事情很快,很突然……据说是十万大山生了妖魔潮,数之不尽的妖族异化成了狰狞可怖的魔怪……况且不同往常,这一次归来,父王受了伤,当即就宣布闭关。 伤势很重,混洞境有万劫不加身的特性,他所受之伤定是来自于大道层面。 虽然我年纪尚幼,没什么概念,但是依然记得当时血衣军中将士面色凝重,镇安关里的百姓脸上更是布满阴云,乃至于,带着忐忑的哀伤,一时间风闻竟到了父王将要死去的地步。 据称就连族里,都做好了遣长老接替镇守镇安,然后将我与家姐带回小玄天,悉心培养的打算。 一尊混洞啊,居然要就此夭亡,可见当时情况之严峻。 但不到七日,他就出了关,不到短短七日,不仅出关,还道伤尽复,重归巅峰!” 张清和听到这里时也惊异,他一直笃行,这个世界上要是出现了什么不合常理的奇迹,那定然和天上那些东西就扯上了丝丝缕缕的联系。 “但是在父王闭关的同时……我兄长却开始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 起先他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因为兄长早已经到了能够吸纳灵息进行修炼的年纪,起先我以为他只是因为修行损耗了心神。 但是渐渐,他头枯黄,牙齿黑,浑身上下散着恶臭,面容枯槁宛若骷髅,最后见到我时,只会用黑洞洞地眼窝漠然地看着,喉咙摩擦嘶哑,也不出任何声音。 我对这样的兄长感到十分恐惧,但是我儿时是一个好奇的性子,我出于关切,开始观察他,却现他每天夜里,都会往院内的假山间去。 终于在第七天,我便没忍住,跟了上去。 假山隐蔽的缝隙之间,有一道由灵元开启的禁制门户,隐隐约约散着森寒的气息。兄长没有说话,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走了进去,那种了无生气,不似人类的迟滞动作让我脊背生寒。 或许是根本不在意我这只小虾米,也许是出于别的心思,那道门户没有阻拦默默跟在身后的我。 我紧跟着兄长,通过门户走入了另外一番天地。 现今倒是知道了,那方地界就是先祖遗留的秘境。 金色的道文仿若规则的源流,古拙地印于天穹,充作星空,说来张兄可能不信,我幼时资质很好,能亲切地感受到那方天地之中,道文在不安地涌动,好似有着什么不祥的东西生生禁锢着它们,使它们不得安宁。 连带着那方秘境的氛围,都变得凝滞诡异起来。 兄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爬到了秘境一处隐秘的角落里,那里有一座散着不祥气息的阵纹,我能感受到,它与天地之间正统的仙神大道天然对立。 而在正中……那里坐着一个人影!一个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怪诞、阴邪、恐怖的人影,他轻轻上前几步,捧住兄长的头颅,将一道道精血自兄长的五窍之中凝炼而出,又将嘴怪异地咧到耳根,露出满嘴的尖牙,探出分叉出肉须一般的舌头,开始陶醉的吸食。 我当时恍若置身于恐惧的深渊之中,喘不过起来……” 李平安顿下来好一阵子,才终于提起劲头。 “那脸竟然是父王的脸!就好像……就好像,是父王化作了怪物! 但它绝不是父王,它绝不是父王!那眸子里的如墨深幽,仿若泯灭了人性一般,那绝不是父王! 或许父王……或许父王在十万大山就已经惨死妖魔之手!” “李兄冷静!”张清和又是一声大喝,示意他说下去。 “它看着我……咧嘴笑,但是并没有对我动手。” “为什么?”张清和放下心中的猜疑,继续引导。 “因为当场,当场还有第三个人!那道身影如若太阳一般炽烈,仿若要焚烧尽世间一切邪崇一般,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也忘了他的袍服,但是他突然出现,同那邪物打斗,使得秘境差点崩毁。 我趁乱逃了出来,刚好撞上了族里委派来的李家长老,他显然也现了打斗声。 却眼见我……父亲,神色沮丧地从秘境中走了出来,他目光却平静深幽,不似有人性。我抱紧了族里长老的袖口朝他胡乱说话,却并不被信任。 他说他方才不过是与潜入的邪魔做过了一场,却让长子不幸罹难…… 我一心想要自己与家姐脱离了这魔爪,便哀求正有此意的长老带我回来…… 我见着他眼底的贪婪与欲望,他对族中长老谈及我的事,杜绝我的修行路,废了我的灵根,还篡改我的记忆,可他没成想,我还记得!我笃定地记得! 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跟他人谈起,不仅仅是怕被说成是疯子,还怕殃及池鱼…… 事后想来,我和家姐,可能不过是他圈养的猪猡罢了…… 家姐被蒙在鼓里,我可不是! 我依稀记得他与救我之人的对话……” “什么对话?” 李平安没想到张清和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听到这个惊天大秘动容。 “他是最上等的道胎血,真是诱人啊。” “这就是你盯上他们的理由?” “嘿嘿嘿,还不够,还不够成熟。” …… “依稀就记着这三句,余下的便记不清了。” 张清和定下心神,整理着李平安的话,觉得有诸多漏洞和怪异,他推敲一番后,终于打算出言试探一番—— “李兄,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诡异的李平安 “李兄,事之事,你怕是不满九岁?”张清和将受惊一般站起的李平安慢慢安抚着坐下。 “确是如此。” “那李兄记性可谓惊人……” 李平安面色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与茫然,却很快莫名压了下去。 “张兄可能不信,可我自幼聪敏,所言句句属实。” “李兄所述有三个疑点。”张清和举起葱玉般的三根手指,看着李平安默默说道。 “第一,若是李兄的兄长在七日内成了那般鬼样子,那镇妖王殿下大可以直接借口他突然失踪,何必在这七日间露了破绽?” “也许是某种秘仪的需要。” “那好,第二,混洞老祖虽受道伤,但神魂覆盖一城之地不过弹指,何苦让李兄这个凡人撞破。” “也许他的确伤重到了难以分心,或许他要提防另外那人。” “那么,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张清和眸光一掠,如果说之前解释的牵强但勉强,那么这第三点,他很想听听李平安怎么应答。 “为什么他允了那族中长老,将你带离镇安,又为什么阻止你修行? 再者或许李兄天生神异,能够提防一尊混洞的篡改? 要知道,他当时作为你的父亲,能不能留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若真有心隐瞒这等惊天大秘,又有心圈养你,何必同意你入得长安?” “我……” 李平安眼里的惊疑与茫然之色愈重,随着他思虑的加深,双目的聚焦又慢慢地散去,面上竟然变得再无表情神色,僵得生硬。 他诡异地缓缓扭正脖子,只听得一字一句语很慢,不带感情的重复道—— “我一心想要自己与家姐脱离了这魔爪,便哀求正有此意的长老带我回来……” 张清和听着这话觉得熟悉,又觉得李平安的状态果真不太对劲。 一瞬间仿佛触了某种机制,使得李平安进入了眼下这般状态。 他前世好像见过这种状态——就好像……就好像弱人工智能陷入了逻辑性错误的泥沼一般。 张清和心底突然弥漫出难以消磨的寒意,入四肢骨髓,经久不散。 此刻看着李平安那茫然无神的眼睛,更显得困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张清和尝试着试探一番,他又重复着那句话,一字不差地问道: “为什么他允了那族中长老,将你带离镇安,又为什么阻止你修行?” 李平安刚意欲回神的眼睛又被朦胧迷上,不带神智地说道—— “我一心想要自己与家姐脱离了这魔爪,便哀求……” 张清和如此反复地重复了十数次,李平安也一字不落地回应了十数次。 “我一心想要……” “我一心想要……” …… 常人被如此对待早已烦厌,更遑论李平安看上去便现在宛若木偶。 李平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压根就不是活人,是镇妖王生生以某种法门捏造出来的?! 不,不对…… 张清和摇摇头,马上否定自己因为有些无措而产生的怪诞想法。 灵视里李平安的神魂灵性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不是活人? 那眼下这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东西屏蔽了他的认知?究竟是什么东西? 张清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面不动声色地使得李平安维持着这种状态,一面将神魂寄托在一丝灵元之上,再次朝李平安的眉心泥丸宫探去。 道文依旧在秩序神链的锁缚之下不断变换着自己的形态,一时间宛若烂泥又一时间碎作尘灰,却始终无法挣脱,只能出一声声如怒如泣的嘶嚎。 这个禁制阵纹之内,其中又有数百道文在眼下这个情况下最为活跃—— 这恰恰是张清和之前认不清功用的部分道文之一。 这是一个十分繁复的禁制,除了所谓的镇压、封锢等能为之外,如若张清和所猜的没错,还有眼下这个作用 ——那便是蒙蔽。 且先不论是回忆的蒙蔽还是逻辑的蒙蔽,其目的都是为了封存那段记忆。 至于封存的目的…… 张清和沉入内视,看着那段有关于背阴山的道与理被牢牢镇压在大道天音之下,宛同活物。 可镇压与禁锢呢? 镇压的是什么?禁锢的又是什么?! “当年究竟生了何事……” 张清和喃喃自语,下意识想执起桌上的玉杯,却突然现了周遭空间的凝滞。 “什么人?!” 只见所有物体都陷入一种怪异的静默之中,迟滞而缓慢,这其中,只有张清和好似被刻意放过,保持着原本的状态。 这是某一条完整的大道的力量!而所谓大道,只有混洞才能握持! 张清和环顾四周,将长剑抓牢在手中,打算一有不对劲便催动请神术。 “知道些皮毛便好,到此为止吧,对你,对平安,都是好事。” 李退之缓缓自房内的屏风间走了出来,高大的身形给予张清和极强的压迫感,他面色平静,但是看向李平安时脸色却有些复杂。 “镇妖王殿下……?”张清和不改警惕,后退了两步,强笑道: “倒是没想到殿下也喜好来鸾凤阁,这不是巧了嘛。” 镇妖王绷着的脸差点有些持不住,是该说李少白究竟怎么教的学生,还是该说果真是李少白的学生呢? “是挺巧,我的禁制被探了三两次,我若是再不来,还不知道你会把他折腾成什么样子。” 李退之一瞥李平安,时空间的迟滞之下他依旧是那幅呆傻模样。 “再不要探究此事了。” 李退之将事情定了性,这次他是真的有些认真,属于混洞境的气势扩散出一丝开来,整方空间在共鸣与颤抖。 张清和恍然,隐太子是符阵宗师,那镇妖王一脉要掌御镇安关的星辰神阵,那他的符阵造诣应当不差才是。 那禁制,原来是他所设…… “此外,你既然想要先祖的符文手记,那便好生履约。 那日赠与你的手记,也不过是经我之手誊抄过的,真意不知弱化了多少。真正的东西,还在秘境之内。” 第一百三十章:你不忍杀吗? “听少白先生说,王上您想让我去隐太子殿下的秘境里走上一遭,是为了取什么东西? 不知究竟是何物啊?” 张清和施施然地行礼,并未失了礼数,但是态度也很是疏远。 你这样藏着掖着,我很难替你办事啊! 张清和并不担忧秘境里有危及性命的东西,既然是去取东西的,那镇妖王相必一定笃定他拿的回来,且能够交到他手上。 毕竟这人要是狠了心要弄死他,李少白怕是也很难护持住,犯不着这么麻烦——直接掳去,来一句“我李退之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随后再细细与长安塾商讨得失,简单的很。 因为他是仙唐镇妖王,当下除开了他,无人能催动镇安关内的星辰神阵,有用的人,总是受人护持的。 比如现在张清和便对李退之有用,李退之对张清和也有用 ——李退之要取东西,张清和要拿传承。 两个人是相互利用,同时缔结往来的关系,由此可知,这所谓的“有用”便是人际的真谛。 镇妖王沉默了良久,将需要张清和取出的东西说了出来。 其实就算张清和不问,李退之在前往镇安之前也是要嘱咐一趟的。 “是一具尸身,我长子的尸身。” “王上不能自己去取?” “不能。” “可否告知清和缘由?” 张清和事无巨细地问,他敬畏镇妖王,但事关安危,能抓住一丝信息,便是一丝信息。 他看的很清,只管大胆的问,是因为现在是镇妖王要找着他办事,而不是他求着镇妖王要传承。 “血脉禁制。” “何为血脉禁制?” “先祖曾经设下禁制,非有道胎血不可入。 可十年之前,我又加上了一道,有我这一支血脉者不可入。” 有你这一支血脉的,可不就是镇妖王府的后人吗?够狠的啊,隐太子传承分明是催动星辰神阵的基础,可李退之这一手,却自绝了传承,这得是多大的隐秘啊…… “以王上的符阵造诣,怕是弹指可破吧?进去好生收殓了大世子的尸骨,再回头布上不就好了?” 张清和也很识趣地不问大世子是怎么死的。他身为一个专业的入殓师,抬棺是专业的,给李家抬棺,那更是轻车熟路了。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况且孤……” 镇妖王顿住,虎目一转,再没有言语——千百年的道行了,没成想差点被这小子打开话匣。 下面呢?下面怎么没有了?! 张清和有些恼急。 可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只是面色认真地作倾听状,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遗憾。 “孤言尽于此。你现在也算是知晓些许内因了,你须得记住。” 镇妖王说这话时肃穆得很,当然并不是说他之前就随和了,只是张清和觉着现在的这个状态的镇妖王愈冷峻,也愈……苍老。 “聚财轩可以给你,先祖遗泽可以给你,甚至镇安都可以给你……这些终究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只有一个底线—— 那便是万不能教平安修行。” 李退之意味深长: “这人啊,总有底线,有底线的人讲理,没底线的人则不讲理。 但是可不敢动了讲理之人的底线,要知道这讲惯了道理的人啊,撒起泼来,格外疯。” 李退之随意往前走出一步,身形慢慢消散于虚空之中。 天地只在一瞬便恢复了颜色,又从那种迟滞的状态里回转了过来。 鸾凤阁里依旧是那般红粉熙攘,佳人如玉的盛景,惹得雅座帘幕之中撤去灵元的张清和都眼神有些犹疑。 李平安这会儿从麻木迷茫的那般状态回过神来—— 怎么方才好像还在恐惧义愤,现在情绪居然像断了层一般呢? 实在是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啊! 张清和随手给李平安满上,心里有些底子的他也没法子再深究下去。至于当下,糊弄完李平安再说。 李平安狠狠晃荡晃荡头,接过张清和递上来的酒杯。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张清和止住,只见张清和将那几名清倌人又招了进来,把不明就里的李平安推到其中一位面若桃花的妩媚伶儿怀中。 一边拍了拍手。 “来来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 张清和这边是凤凰楼上升平乐,觥筹琵琶混春风,另一面却有两人虚空相顾—— 一人紫衮加身无繁饰,依旧人间君主;一人盘蛟织锦显恣意,好个封疆霸王。 李退之看着又上门来的李墨,叹了口气。 不是吧不是吧,我就往这张姓小儿身边凑了片刻,你李墨便有些心焦地跟来了? 李少白是他师父,还是你是他师父啊…… 高天之上的罡风层虽比得上最为锋锐的灵宝,但是近不了两尊万劫不加身的混洞老祖,两人没有动作,就在虚空里僻出了一方平和的净土。 李墨清浅地瞄了眼纵情声色的李平安,突兀地问道: “不忍杀?” 李退之的身周气势骤然变得危险,乃至于无意之间引动着天象的变化,长安上空炸响一阵惊雷,他眼神如末路的鹰隼,直勾勾地盯着李墨。 “皇兄如何得知?” “你们这一脉所了解的,朕大都了解。” 李墨气息平稳,面对李退之突然间迸的威势毫不动容。 “你知道吗,搁朕两三百岁那会儿,面对这种挑衅,都是直接一剑削平了,别无二话的。” 李退之慢慢冷静下来,收敛了气息。不是因为李墨的这番话,而是因为他想明白了,既然蹲在这的不是数位族里的长老,那便说明李墨的立场还十分暧昧。 “皇兄还会用剑?” 李退之不动声色,他回想起李墨自小虽然是个跳脱的,但是一直在正事上处事稳健,何来两三百岁鲁莽冲动一说啊? “是啊,后来剑送人了,不过朕自认为朕当年的文道那才叫一绝啊。” 镇妖王没有理会李墨的胡话。 李墨也自觉似是有些脱离要旨了,他轻咳一声。 “所以说,不忍杀吗?” 李墨继续问道,似乎不愿揭过这间事儿。 镇妖王沉默了好半晌。 “平安,是我的儿子。” 他平视着李墨,静静等待着他表态。 却不料李墨没有作过多反应,只是将两袖背在手后,转过身一步步往内城里踏重云走去。 “没意思,回去咯!这奏折啊,快要堆成山,把散步的闲心都消磨掉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进宫朝天子 自那日探明李平安的怪异,直面镇妖王,又已然过了两日。 张清和潜心研究着手记,愈感到这里头的传承不简单。 仅仅只是李退之的一个誊抄本,便可以言简意赅地以拿束缚道文的秩序神链困锁道文打开大道,虽然这些道文代表的大道尚且浅显,但是足以让人心惊。 隐太子的传承有多惊人,那可想而知了。况且传承还有着一个好处——那便是使人直接承载接收前人的道与理。 对于常人来说,这无疑会加剧神魂的剧烈异变,但是隐太子很有可能是探明了世界真实之人,他有其特殊性,看这些牢牢捆缚秩序神链便可想而知。 况且,张清和还有大道天音加持。 张清和合上手记,随手放进玄囊之中,站起身来伸了伸手脚,一扫懒惫的姿态。他静静站着,等待着门外的来人 ——他稍作感知,便已然知道门外来了个中等身材的人,就算那人脚步很轻,但却也没想着隐瞒,以张清和的五感与神魂一览无余。 “算算日子,也该是时候了。” 张清和回想起李少白提及过进宫面圣的事儿,便心下有底,觉得**不离十了。 他这别院难得有人走正门,门被扣响的时候还愣了一会儿。 “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 张清和定睛打量,来人是个身着绯色窄袖袍的年轻宦官,全身散着一股子阴柔之气,面皮上没有一丝褶子,也没有一丝绒毛,只可惜并不那么素净,不过一双眼睛倒是有神。 只见这黄面宦官一扫手中的云展,又将其斜斜捧着,稍作了个浅揖。 “咱家高明,见过张少郎。” 这是个有修为在身的太监,并且修为还不低——甚至已然达到中三境。 自灵视里看,那异化的程度已经不算低,绯色的官袍之下烂肉滋生,面貌也生出触须来,就只勉力见着个人形。 最让张清和关注的还是他手里那柄云展,居然是一件异宝,自不知名的怪物头颅之中,伸出一截冗长的舌头,舌头又叉作无数细密的肉丝,灵活地顾盼着周身,高明手持的地方,恰巧是那怪物的脖颈。 是的,异宝……还是未尝流露出污染气息却活着的异宝,并非是被杀死了活性炼作的灵器。 张清和怪异地看着高明,要说他是邪修吧,可他灵性异化程度之高又证明了他走了正道的路子,可言下这异宝…… 等等,为什么修持正道的人便不能修持邪道了,左右不过是多了个外置的灵根,并不矛盾啊! 张清和想到这里豁然开朗,就连之前阻拦自己的那尊李家混洞,他心底也带上了怀疑——说不定人家压根就不是与天宫有合作,人家根本就是天宫之内某一派系的人! “张少郎……张少郎?” 高明看着张清和在云展上停留了一会,下意识将这件东西往怀里收了收。 “啊,原来是高大人,实在抱歉,清和的老毛病了。 第一次见着如此精致的云展,有些走神。” 张清和弯眼笑道,躬身行礼。 这云展确也华美,单从外观上,虽非金玉,用的木料却宛若天成,又雕纹飞鱼,饰以云雷,接驳之处长出一个莲台,吐露万千银丝。 “呵呵,张少郎过誉了。”高明将云展搭上左肩,虽然心下有疑窦,但是他可不认为张清和可以看出什么。 “还请随我来,另外几位已经等候多时了。” 张清和点头应是,该收拾的他早已收拾好,只需直接往内城宫中一行。 长安塾等在那儿的有十数人。 这次历练并非像上次一般倾巢而出,而且对于相当一部分天骄而言可有可无。 矮个的够不着那传闻中的悟道墨宝,个高的要么不缺,要么因为种种原因不曾参与——诸如王执心与谢鹿鸣。 法相的学子大多开始行走中天或是深居简出,但还是让他找见了两个老熟人 ——梅花君柳冬梅与养浩剑孟前陈。 按前阵子这俩那般毫不掩饰的战意来看,这次历练多半是奔着他来的。 那两人见着他,原本有些随意涣懒的姿态顿时一正,郑重地见了礼。 张清和感到很无奈,自己不过是个瑟瑟抖的小归元,为什么这些高境修士一个接一个地要针对自己。 “张少郎,请……” 高明将张清和引入学子之中,又好生安排车架。 入宫自有一套礼法,况且在长安塾这种地方,面圣也少不了礼数,直接自太浩天的门户间大摇大摆地走出当然不行。 两匹神俊的龙马牵引着轩辕,静立在侧,在入内城步行之前,他们都得在这车架上待着。 待得诸生都上了车,高明轻挥云展,身子轻轻飘到车架之前,也无马鞭,就只一声“出”,这两匹修为已至法相的半血龙马便缓缓动了起来,不急不缓,如人庭院踱步,不失优雅。 张清和灵视之下看着这些龙马,觉得很是意外,妖的神魂灵性一开始便与肉身分得不清不楚,神魂隐于血肉之中,又没有成体系的法门,能够保持肉身稳定不受神魂影响,怕是极为难得。 “张兄?” 正这样想着,张清和却又被打断。 车架极其空阔,乘了十数个学子也绰绰有余,于是孟前陈与柳冬梅也趁此机会前来搭腔。 他们心道不愧是小圣人的朋友,连性情都如此类似,看个妖物也能看好一会。 “哦,孟兄、柳兄!没想到二位也参加了此次镇安的历练,真是巧了。” 张清和拱手笑道。 却不料孟前陈五大三粗的,心思细腻但不弯绕,柳冬梅也清冷,更不愿委婉。 “这可不正是恰恰为你来的嘛!我等可不是玉郎君、青云生,我和柳兄俱是直肠子,当日一别实在是技痒啊!” 同为剑修,孟前陈见猎心喜。 “我原以为,凭张兄的天资,在往镇安之前必然破了法相,可没成想近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 还害得我和谢兄好一阵失望,怕是此次见不着张兄,可没成想,还是有意外之喜啊!” 张清和陪笑……这人,可真不太会说话…… 第一百三十二章:帝君坐明堂 几人不过寒暄了片刻,这排场极大的龙马驾辇便到了内城之前。 张清和慢慢走下来站定,眼前出现的是一道恢宏的门户。 单论世俗权势,这天底下顶高的门槛,也高不过皇家。 他见过张家的门,许家的门,甚至见了镇妖王府的门,也没法子将那些门与眼前这座相比较。 “苍龙门,据传与其他三扇一并组成了一件近仙圣兵,以十万大山中四族的半步妖圣生生炼作,是我朝镇压气运的至宝之一。” 柳冬梅见张清和有些惊诧,解释道。 半步妖圣,那可是脱混洞,只差临门一脚,便全然近仙了。 张清和看着如渊如狱般的这座门户,只觉得一股使人心惊的龙威盖压而来,直教他喘不过气。 “十三年,涝,高祖斩苍龙戓吕于野。 啖其肉,酿其血,夺龙角以铸平渊,抽龙筋以成玉带。 龙骨掷于东城,炼天门,成圣器,又缀以鳞。” 高明尖细的嗓子向着张清和亲亲言明着这段往事,表情与有荣焉。 得,物尽其用,一点不剩。 这哪是门啊,这分明是一座白骨京观! 张清和自灵视里看,当年那尊半步妖圣的神魂依然丝丝缕缕地残存着,散着腐烂与死寂的气息。 它紧紧纠缠在青鳞纹饰的苍龙门之上,千万节肢自身子左右生出,浑身与这扇门一道,裹在某种透明胶质之内,纵然没有侵染他人的能力,但是张清和能够感受到那股子混乱的本质,足以媲美那颗被禁制封存的仙牙。 “叹为观止。”张清和早已过了看什么怕什么的阶段,连带着审美也怪异起来。 “是啊,叹为观止。”柳冬梅与孟前陈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张清和朝他们笑了笑,不一样,我的叹为观止和你们不太一样。 “少郎们!”恰巧在这时,高明高声道。 “眼下便要进内城了,咱家在前头引路,皇城里道路繁杂,可切莫走岔了路,非上三境,神魂和灵元在四天门的镇压之下是不大管用的,就算是洞虚与混洞,也要受影响。” 四天门的作用当然不止是禁灵,这不过是执掌之人预先定下的,否则朝堂上起来了争执,修仙者一拳一个凡人公卿,岂不是乱了套? 众学子表示了解,默默跟在了高明后头。 一路上也没什么可看的,左右不过是雕梁画栋帝王家,长安塾的学子也没有几个不知礼数,一道跟着直入了金銮殿。 眼下也无群臣列次,也无百官来朝,也无山呼万岁,也无几拜无忧,金銮殿里虽辉煌,可殿下往来少人气。 张清和原以为要过了几道繁文缛节,才能见得这圣皇天颜,可没想到是眼下的情形—— 分明是议政的金銮,可摆的却是筵席的列次,正堂上一张龙血方桌,大殿里数十紫檀小席。 内侍官送的是灵果佳肴,饮的是琼浆玉液,长安塾的学子许是来得最晚的一批,其余人居然早已入座。 有几个衣着样式各异的锦绣世家子,有几个朴素内僻的寒门少年郎,有皇族衣袍纹蛟的少年少女,娇纵的有、谦逊的有、恣意随性的也有,就是不知这外露的性子,几分真,又几分假。 仙唐的皇帝是轮流坐,虽说是世俗里的帝王,却也还是世家中的长老,还是挺受人眼热的。 这皇储,一贯是在最为惊才绝艳的李家天骄里筛。 张清和失笑摇摇头,第一次见着在金銮殿里办宴饮的皇帝,这倒让他对这个传闻之中励精图治的圣皇陛下有了几分好奇。 “诸位学子还请入座,圣君不久之后便该驾临了。” 高明对这种排场早已见怪不怪,又或者说,轻车熟路了。 十数学子当即散开,寻到了各自交好亲近的好友,安定下来。 张清和当即看似随意地选了最后一个空席——他可是眼热那些灵肴许久了,眼下好似没有人要来,恰好他一人独享。 却不料柳冬梅与孟前陈对视一眼,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们不要过来啊!张清和看着孟前陈那粗狂的身架子,也不知道能吃多少。 “张兄,叨扰了!”孟前陈咧嘴一笑。 确实是叨扰了,张清和欲哭无泪…… 正在此刻,金銮殿外却一阵喧哗—— “圣皇陛下到!” 仙唐没有见君主即站即跪的繁文缛节,修仙者在这方面表现的往往随性,可方才还错乱无序的场面却一下子静默起来,诸位天骄开始整理着身上的补服,慢慢站起。 他们敬畏规则,因为往后他们也将是规则的受益者乃至于制定者。 “哈哈哈哈哈哈哈,朕来看看朕的门生,看看我朝究竟出了多少麒麟啊!” 人未到,声已先至。 这声音极具感染力,使人不自觉地感受到威严与亲和,不带丝毫咄咄逼人,却听得张清和面色一变。 怎么这么熟悉?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銮殿门前的玉阶。 高明斜捧着云展静候在门口,面色肃穆,诸多内侍官也躬身侧立一旁。 只见到那仙唐圣皇先跨入一只白底锦绣黄龙戏云纹靴,半身紫色衮服也无半点纹饰,却自然透着雅致与天威。 随着他走进来,这身形峻拔的男人面貌在张清和眼里展露无余—— 他容貌普通,在李家一众俊秀的修士间并不出色,然而眉宇间那股真龙一般的气势却是谁也学不来的,仿若天定的君王,下凡的帝君。 张清和见过这人,也感受到过这气息,他有些难以自抑内心的震惊。 怎么想得到?怎么能想到? 那尊亲近天宫的,或者干脆就是天宫中人的李家混洞,居然就是仙唐的圣皇? 说得通了,这也能解释高明为什么是个邪修了,他提及太祖时分明十分敬畏,但是又走了邪路,张清和方才还十分疑惑。 现在看来,作为圣皇的身边人,这得是个星君或者灵官啊! 李墨抿着开怀的笑,恰巧将龙眸偏向张清和几瞬,对上他眼底的震惊,又不着痕迹地环顾一周。 “不错不错,我大唐栋梁之才日渐多矣,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啊!” 张清和听到这句话,心中猛地一惊,再次死死地盯上李墨……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坛天子笑,二两妖龙血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他对经文涉猎并不算多,却怎么也不会忘了这句经文所代表的意义…… 这句话在老家声名赫赫! 只因为它源自于《度人经》,全称——《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这分明是老家的经文,也从未经由他的口中传出,怎么可能由李墨念诵出口?! 况且他早已查证过,中天大界之内,老家神话与经文的蛛丝马迹,全然不存,甚至于都不存在儒释道的概念,一切以中天仙神为准绳。 “怎么会呢……”张清和喃喃自语。 孟前陈见张清和又开始怔神,手指轻扬,暗戳戳地提醒了他一番。 张清和缓过劲来,将万般疑窦稍稍滞后,却依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墨。 这难不成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 不过在灵视之下,仙唐圣皇依旧是个异化严重的怪物,也没见着有何神异啊,要说有些古怪的,只是灵视之中李墨神魂灵性异化作的邪魔形象和当日太阳星君以及长安塾内观想大日图的老圣人有所关联,但是又不尽相同。 一枚宛若血肉星体一般的畸形血肉悬停着,状态自意欲焚尽万物的逼仄与萧杀天地的阴森之间不断转换粘合—— 于是那异化的神魂之中还掺杂着一半太阴的气息。 这就有点厉害了,两条仿若蠕虫的纽带接驳而下,又不时扭打在一起,仿若利益分配不均。 但是以李家传闻中所推论的近仙圣法《日月同天》来揣测,这神魂灵性异化的方向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中天少有的共悟两条大道的圣法,硬是将两尊极端的仙神道则粘合起来,那自然,这邪魔的生成,自然也由祂们二者同时下手脚。 而由此推知,李墨很可能只是空知道这句话,却没有获得其背后代表着的道与理。那这句经文究竟从何流出…… 张清和还没想出个头绪,只见那天子走到了明堂之上,坐上了仙唐最顶个儿的那把交椅。 “你们都是一等一的才俊,朕见到你们也甚是欣悦,江山迭代,才人倍出,合该我仙唐大兴。” 李墨轻拂着袖展,随即将双手置在双膝上。在正事儿上,他与历代所有的帝王没什么两样。 “此次唤你们过来,也无甚重要的,便是和你们聊聊天。 我仙唐立国五千余载,拒北荒妖魔,守国门社稷,又立镇安雄关,使关内生息得以修养,百姓井然,先祖之功犹可追也……” 张清和看着圣皇李墨在明堂之上口若悬河,心想不管到了哪,终究离不开这精神洗礼的教育啊。 “故而,为追忆我朝先人之圣德,此次历练,诸位往镇安一行,以斩杀妖魔为第一要务,在场有大修巡梭,但是犹然有安危之患,万望谨慎……” 李墨似乎很能自训人这种活计之中找着乐趣,讲起来有些滔滔不绝,简直比长安塾里阐述文道的惟一、命星夫子还要冗长,张清和面儿上态度端正,实际上也不过强打起精神,听一些紧要的点儿。 “好,事关镇安,朕便言尽于此,接下来便是在你们这些后生历练之前做个预热。 朕出个小彩头,谁想拿的,就在这金銮之内争上一争,也算是添点余兴。” 李墨朝着众天骄眨眨眼,甚是亲和。 “圣君……”高明有些想出言劝止,不过又犹豫了。 这还真是李墨的风格,这可是金銮啊,历代圣皇怕是没几个在这大办筵席的,现在看着架势,好像还要当演武场使儿。 “不过朕有一个要求,断然不可损毁这金銮之中的一物,点到即止。” 李墨如是说到,这才把高明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下去。 要是纵容金銮殿里的东西被这些毛孩子打坏了,皇家的脸可就丢尽了。 “不知圣君陛下的口称的小彩头是什么?” 李家众人之中,一个烂漫随性的少女站了起来,问出了一众人都不敢问的问题。 “原来是缘儿你这妮子。”李墨笑道,“胆子倒挺大……也并非什么值得卖关子的事,左右不是一坛自酿的天子笑!” “天子笑”三字一出,全场哗然,连兴致缺缺的张清和都被众人震惊的神色勾起了兴趣。 孟前陈见着张清和起了兴致,细细复述道高明的那段话: “十三年,涝,高祖斩苍龙戓吕于野。 啖其肉,酿其血,夺龙角以铸平渊,抽龙筋以成玉带。 龙骨掷于东城,炼天门,成圣器,又缀以鳞。 用这妖龙血酿造的,便是传闻之中的天子笑。 曾有一坛天子笑,二两妖龙血的美誉。” “近仙层级的物什?!” 张清和哑然,这还历练个啥,那卷传闻之中的墨宝难不成有着这东西分量重? 不管这天子笑的作用如何,凡是与“近仙”沾边,那断然放眼中天大界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了。 “当然不是太祖所酿的天子笑。 我朝与十万大山是世仇,又犹以龙族为最。 自太祖斩了孽龙之后,历任圣皇以龙血酿作的灵酒,便唤作天子笑。这酒口味因人而异,每一任圣皇所酿都不尽相同。 可最重要的是,每一头成年龙族,至少都是命星以上的修为,得了这酒后有多大的好处自不必多说。” “具体有何效用啊?”张清和疑惑。 “蜕变肉身,提高气血上限。”柳冬梅恰如其分地解释道。 场面正喧哗着,李墨慢慢自虚空之中拎出了个白玉坛子,道文周转,封存其中,防止灵性的逸散。 张清和天子望气观望而去,只见着里头血气涌动,仿若一轮小太阳,灵视之下毫无污染的灵性残留。 好东西,一等一的好东西,提升气血上限,更是对于他来说尤为珍贵。 气血就是跑路能力啊! 不过…… 张清和抬起头,对上李墨笑眯眯的眼睛。 怎么感觉这坛子东西就是冲我来的呢? “如何,敢要吗?” 李墨瞥过众天骄,在张清和身上停留了几息。 张清和扯清了头绪。 要啊,怎么不要!你们这烂怂天宫一直都给我安排这安排那的,我不拿光你的好处怎么好意思? 暂时算盘打不过你们,可遑论是不是被算计,这些玩意都是虚头巴脑的。只有活下去和好处,才是实打实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李缘儿 “怎么,张兄有兴趣?” 看着张清和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坛天子笑,柳冬梅与孟前陈都关切道。 “怎么,柳兄与孟兄也要一争?”张清和有些好奇,孟前陈看着像是剑道加炼体的路子,可这柳冬梅传闻中擅长神意的运用,这天子笑于他意义不大呀! “本来我与柳兄都兴致缺缺,但是若是张兄有兴趣,那我等的兴致嘛,便也随之起来了。” 孟前陈是个直肠子,也没打算对着张清和隐瞒。 什么叫本来没兴趣,看到我有兴趣便也有兴趣了? 热爱军训我,宁也是孤儿? 张清和给了梅花君与养浩剑一个僵硬的笑容,继续看向场中。 果不其然,那李氏的活泼少女纵身跃入金銮殿正中,日月纹的玄锦罗裙展开,衣带轻飘,宛若天上人。 她眼眸如水波,左脸上浅浅一个梨涡,笑得好看,又偏生喜欢笑,不至于辜负了这上天给予的恩赐。 李家的人皮相是一等一的,张清和不由得感叹,连他都要开了灵视,才能压下心中的那股子惊艳 ——这烂怂触手女娃有啥可看? “就知道会是你这小妮子!” 李墨淡笑着摇摇头,将玉坛随手虚空一递,便见着那天子笑远远地内蕴着莫名的气韵,迅疾飞至李缘儿身前。 李缘儿眉眼一挑,眼神之中闪过郑重,祭出一柄玉尺,灵元鼓动,本只有一尺长短的玉尺顿时在虚空之中涨至七尺有余,青玉色的灵元环绕周遭,向着那坛天子笑迎去。 她又掐一个印诀,那玉尺又由一化多,在虚空之中叠出重影,每一柄都有着不俗的威势。 李墨一递看似只是随手一掷,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内蕴的那道使人心惊的灵元。 那灵元在天子笑之中周转自如,随意写意,却是自混洞老祖心湖实打实逸散而出的,若是带着杀意,单是一道灵元,便能瞬杀一尊命星,若是带着镇压意图,寻常洞虚可能都会感受到灵元的凝滞。 然而眼下天子笑之中的这一缕,却是不带任何意图,可一但经由他人灵息胡乱的引动…… 高明擦了擦汗,他只盼着这位小主子稳着点,不然这仙唐五千年风雨无虞的金銮殿今日就要没了。 无数玉尺灵光更甚,将天子笑定在虚空,李缘儿梨涡渐消,神色肃穆,玉臂一指,空悬着的玉尺演化星辰天象,斡旋之间浑然如天宇。 太阴与太阳在其间周转,平衡互补,相克相生。 又猛然贴合,衍生出一口大磨般,消磨着其间天子笑中内蕴那缕灵元。 张清和以天子望气观去,那星辰之间的太阴与太阳不过幻象,然而那带着日月特质的本源却营造出宙宇之间的周转斡旋,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不出所料,这是日月同天衍生而出的一种护道法,很是惊艳。 “日月天磨,下三境卸力第一,攻防自如,不愧是仙唐李氏在中低境中最为精妙的护道法门。” 场中有天骄不自觉地出感慨。 “见是缘儿下场,圣君便对” 眼见那缕来自于李墨的灵元要被定在空中消磨殆尽,张清和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知道,想要摘桃子的不止他一个人。 而第一个摘桃子的,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清和算是坐得住的,可有人果然要坐不住了。 “在下田修,正想领教一番缘儿姑娘的高招!” 出言的是坐在权贵子弟一放的一位才俊,看得出家里也算是有底子,虽说衣着珠玉满盈,却不俗套,带着几分英气。 然而李家多数子弟却对着这人鄙夷而视,李缘儿是族中的群宠暂且不论,单单是占便宜摘桃子这一行为,已经激起了李家众人的不忿。 况且本就是我家的东西,为何要让给你一个外人? 张清和却觉得这田修很有意思,和他这个假“真人”不同,田修活得真实,想要便直说,要争便争,也未曾突兀出手,很合天骄心性了。 “李缘儿乃是载物榜六百二十一的小玉仙,天人颜色总如玉,起尺默默挑星辰。” 柳冬梅恰到好处地解说道—— “而眼前这位,载物榜八百六十七,寒云刀田修,法无定象,刀有寒霜。” 每一个都比铁血剑好听……张清和嘴角抽搐,待得这次历练之后,定要在麒麟榜中留下个好听点的名号。 “其实这麒麟榜之中,不似小圣人与玉郎君那般入前百,实力差异都并不大,大家都是至少上品的法相,威能效用各异,风格也不尽相同,当然,张兄以归元之境上榜,是个特例。” 孟前陈看着跳入场中的田修说道。 “那两位兄台以为,谁胜谁负?”张清和天子望气运转,目光直指两人气机。 “李缘儿。” “李缘儿……”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 中天低境,卸力第一,偏生还又攻防一体,李墨制定的规则天然适合李缘儿所修的日月天磨。 “这里是属于李氏的主场,虽然田修定然有着自己的底气,但是我不认为他能够在不损坏金銮的情形下抢到这坛天子笑。” 柳冬梅凝神注视着场中,话也更多起来,这种场合最是让他起波澜。 “即便李缘儿要分神消磨天子笑中那缕灵元?” “对,即便如此。” 柳冬梅笃定地说道,随即再不言语—— 场中已然展开交锋。 田修的刀中确实带着常人难及的寒意,他更是在法相能悟出刀意的刀道种子,配合着修行的护道法,青蓝的刀光纵贯间,略微引起了周遭天象的变化,仿若严冬的刮骨之风铺面而来。 但是看得出他很克制,直刃唐刀上只结了薄薄一层,如云一般缥缈随性,抓不住轨迹的一招一式也只是迟滞封顿着李缘儿的躯壳。 “原来如此,他的刀意确实也适合这金銮争酒。” 柳冬梅啧啧称奇,那股子森寒居然略微影响到现实来,李缘儿的灵元运转确实也不大流畅起来。 “张兄以为这刀意如何?”孟前陈突然问道。 “空有寒意,并无杀意,有些流于表面。 他是修了秋杀剑诀的人,真意近似,自然有资格品评。” 孟前陈眼睛一亮。 “张兄果真我道中人,这寒云刀意看着唬人,实则就是娘们意境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待遇差别 田修的章法如云无定,刀意刺骨森寒,走一器破万法之路的正道器修,诸如李少白这类,修行的重心从来都只在自身对器道意境的领悟。 灵元幻形、仙音骤显,招式之间引动莫大声势在达到中三境之前与他们无缘。 但是眼下这寒云刀田修,却以神意勾动了周遭的环境,不得不说是另辟蹊径。 “在中三境之前引起天象变化,他这门护道法很有意思。” 张清和观察着说道。 李缘儿在这种境地下,如经历三冬的森冷,灵元迟滞,显得只能被动防守。 那千万玉尺化作的幻形虚影都隐隐约约有些不稳,然而她脸上却未见着慌乱。 只见她玉尺归一,轻轻挑上那酒坛,这期间虚空之中那口日月天磨持续显现,运转之间宙宇星辰井然,那素色的小尺一摆,天子笑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李缘儿的手中。 并非是纯粹以柔夷接着,而是轻描淡写托举于胸前,距离掌心还悬停着三寸,半空之中展露的日月星辰大磨骤然缩小,又仿佛化作一方重演的天地,慢慢裹在了酒坛之上。 只是相较于之前,消磨天子笑之中那股灵元的效力,此刻仅仅止步于了维持它的稳固。 腾出一只手来,玉尺也悬停在头上,李缘儿嫣然一笑,不再一味闪避那重重叠叠的森冷刀光,而是只身迎了上去。 余下的一只右手泛出青玉色的光华,如拂花摘叶一般捏出一道印诀,一道灵元天幕顿时阻隔而下,止住了田修的刀道神意。 李缘儿又掐一印,一轮状若大日的天火生出,周遭气韵被烧得遭乱,她再一推,那轮天火便直直向田修烧去。 “一心二用,有点东西。”柳冬梅品评道。 田修也不慌,他只待大日近前,再从容闪避,那以这轮天火的威势,势必就将打毁金銮之内的物什,自然宫中的高手不会坐视不理,但是到了那时,胜者便会是他了。 李缘儿看着要抓时机闪避的田修有些好笑,随手划了个十字,那至阳至刚的天火之中又一分为四,向他环来。 田修以自身的刀道护道法造出身周的寒霜,且战且退,却避无可避 ——这天火仿若认准了他,如同附骨之疽,难以脱逃。 “日轮印,每一道术法都练得融会贯通,不愧是这一代仙唐李家最惊艳的术道天骄。单就对于术法的天赋,怕是只有妙仙子才能与之比拟了。” 正在此刻,那柄悬停在李缘儿头顶的玉尺悄无声息地消匿了行踪,待得再见到形迹,已经是处于田修的额头,重重一拍,在这号称寒云刀的少年头上留下了个气血不畅导致的通红大包。 这一尺宛若奇兵,使得下意识想要提刀的田修有些愕然。 “田兄承让,天子笑在手不便行礼,还请原谅则个。”李缘儿眉眼之中的得意不加掩饰 ——果真也只是点到即止。 两人固然都收敛着,也动不了法相,不然鹿死谁手还很难说,也不会如此之快便分出胜负,不过眼下带着镣铐跳舞,谁舞得漂亮,不言而喻。 “好!”李家众人里响起喝彩之声,李缘儿性子外向,很招同辈的人缘,见她马上要得了天子笑,也没人去找她的不痛快。 而在场的其他才俊则要么是历练在即,不想交恶了这尊麒麟榜上有名的大佛,要么就是自认为不比田修,无从抵御那般精妙难测的术道运用,或者是兴致缺缺,道路迥异,如同柳冬梅一般,对于天子笑不大感冒的人。 张清和气机一直锁定在了玉尺之上,玉尺在众人眼中消失的那一瞬间,张清和感受到了匿息法门的运用,同时度也相当迅疾,几乎有了天滑大半的极。 张清和见着众人开始无甚战意,心知自己再不出手,那坛天子笑落在李缘儿手中已成定局。 他缓步走出,拱了拱手。 “实在汗颜,这坛子天子笑对于清和来说有大效用,不然也不至于出手强夺了姑娘家的东西。” 李缘儿看着人群之中走出个明眸皓齿的俊秀少年,眼睛瞬间亮堂起来,手上托举的天子笑间周转的日月大磨都有些不稳。 不是她见惯了的锦衣华服,仅仅只一身得体的学子青衣,眉间一撇丹朱更给他添了几分神异,何况张清和身周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出尘意,宛若谪仙,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重点是……太帅了。 “长安塾里居然有兄台这样的人!” 李缘儿有些惊诧,她先前也并非没有见过容貌才情一等一的天骄,但像张清和这样气质的人倒是独一份。 “长安塾张清和,见过缘儿姑娘。” “原来是张兄!”李缘儿当然也知道有关张清和的风闻。 传闻里这位性情真挚,喜慕风流,但是今日一看,又跟想象之中豪爽的江湖客全然不同。 分明是个翩翩佳公子,月下小谪仙。 不错是不错,就是奶了点儿,她比较喜欢有主见的,性子太温吞相处起来有点困难,不知道他会不会粘人,他是仙唐清流之后的出生,然而天资卓越,族里应该会同意亲近,长安塾什么时候放他出来一齐接办行走中天,她与张清和还正当年,合该争榜立命,那该何时回仙唐来办婚事呢,不知道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李缘儿盘算着,心里居然开始浮想,嘴上都忍不住说漏了嘴儿。 “张兄生得可真好看……” 张清和心头抽搐。 “过奖过奖……” “啊……我是说,张兄风度仪容果真一如风闻。” 李缘儿捂嘴笑道,掩饰自己的尴尬。 张清和有些纳闷,先前怎么没看出这娃还有二愣子的性子,他将长剑持在手中,肃正神态,想将李缘儿的状态引导回来。 “话不多说,缘儿姑娘还是与清和切磋一番再谈其他吧!” 见着张清和周遭升腾而起丝丝缕缕的肃杀之意,李缘儿神色也立马沉下来,嘴角却撇起。 有意思,我很喜欢…… 第一百三十六章: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 “缘儿姑娘要小心了!”张清和手持长剑,糅合了万花游、太阴步法、流云遁法的腾挪之法显露于众人面前。 看得柳冬梅握紧了酒杯。 快!实在是太快!柳冬梅敢肯定,在下三境之中,无有天骄在度上能出张清和之右。 就连有意提防的李缘儿都有些懵懂,甚至来不及掐印,就见着一道流光径直向她追来。 只是这俊美少年的身形极尽阴柔的媚态,腾挪之间宛若花中仙圣,蹁跹无比,一瞬间居然看呆了众人。 这眉有朱赤的少年恍若浑身充斥着贵气的青楼花魁,居然让不少天骄看得都心头一荡,又赶忙心生恐怖,压下这股子不合常理的念头。 这哪是什么铁血剑啊,应当叫采花君才对! 孟前陈却不像他人那般只注重于张清和的仪态,他眼中的震惊不比柳冬梅少。 “比之在天上居,他又进步了,这才多少天啊!果真还是那日的路子,以身合剑,剑在意先,动而后至,有人间极,却不失剑意的透彻肃杀。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李缘儿没有余力震悚,她堪堪转身,吃力凭着玉尺本能地一拨,才十分困难地将张清和的剑挑开。 一道足以使得任何法相修士重伤的剑光险之又险地纵贯而过,没有带起一丝风波,悄无声息,静默得宛若死亡。 使人难以置信的是,凭着张清和归元境中期的实力,居然对李缘儿在力量上产生了压制。 李缘儿挑开剑的一瞬使得不少李家天骄看得心头一紧,随即要放松下来。 “依我看,这位兄台,空有中三境的极,却没法拥有与之匹配的意识与反应,斗战起来是十分吃力的。” “他可能是孤注一掷,寄希望于一瞬间的胜负,可一击不中,眼下无从停顿,势必要损坏金銮。” “可惜了。” 场外议论纷纷,众人都以为李缘儿又要扳下一局。 就先高明都握紧了手中的云展,待得张清和一有不慎,就要出手护下金銮殿内的物什,却被李墨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对不起在小玄天潜修的几位李家先皇啊…… 高明欲哭无泪。 “接着看。” 李墨挥了挥手,示意他安心。 “怎么可能!” 恰是在李墨出言的同一时间,几个李家的少年少女惊呼出声。 只见张清和一击不中,依旧在场中从容踱步,维持着一种归藏境都难以达到的度,时而雀跃如起舞,时而诡谲不似常人,但逃不脱那种阴柔美的基调。 “他为何能做到从容掌控这种极,这得多强大的神魂?!” “不止,气机应变也是天骄之中的绝顶!” “他还是个归元!” 几个权贵之中的才俊由于过于惊诧站起。 “好快的护道法。”柳冬梅面色凝重地说道。 “不,是好快的剑,好凶的剑……”孟前陈是剑修,对于剑意的感知一向敏感。 他能够感知到,这门步伐的核心在于剑,先是有最为极致的剑,才使得张清和拥有这般奇诡度的步伐。 只有张清和这种敢修剑在意先的疯子,结合诸多遁法,才能领悟出这般离奇的玩意。 “就离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孟前陈比任何人都能够感知到张清和剑意里那股子隐而不的疯狂与狠戾,还有更多他参不透的东西。 正在他思维散的同一刻,张清和的杀意……爆了! 如果说第一剑只是浅尝辄止的试探,那么张清和的第二剑便让这些历练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天骄感受到了压力。 那是如同秋天般肃杀死寂的神意,与孟前陈口中寒云刀那般缥缈森寒却浮于表面的娘们剑意不同,张清和的求活剑意分属于真正的杀道,连李墨都说“过得去”的剑,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危险。 这一剑无声息,无光华,无预兆,更无迹可循。 张清和连人带剑,仿若突兀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天子望气,中天应变第一。 星宿修神,中天炼神第一。 二者产生着奇妙的反应。 李缘儿赶忙掐印,玉尺分光化影,万千柄素色神尺环于周身,又搬弄灵元,催动月轮印,一道带着月华的银色护身神罩便落在方圆三尺,宛若画地为牢,困住自己,也得以不让人自外攻破。 哪里?他在哪里?! 几个眼力浅的寒门才俊压根找不着张清和的轨迹,可他们分明是法相! “剑名求活,还请缘儿姑娘品鉴。” 待得张清和再出现,已经是身在李缘儿的身后。 李缘儿豁然转过身来,似乎意识到什么,面有异色,赶忙将玉尺整合为一,收到手中观察。 那月华般的护身神幕在刹那之间碎裂开了,李缘儿一声闷哼,压下心口逆血,她惊讶的现,就连玉尺之上也出现了细微的划痕。 玄锦罗裙上象征性地在胸前破出一道小口子,给少女留下了些体面。 四座愕然。 “常兄……刚刚那一剑,若是我等展开法相,你说……” 几个未入麒麟榜的才俊试探着问询。 “接不下,度到了,威势到了,杀意到了……这一剑,非麒麟榜前百,下三境中无解。” 被称为常兄的麒麟榜天骄摇了摇头,凝重地说道。 张清和环顾四周,又盯向了李墨—— “清和还有一剑,名为通明,请圣君与诸位指正。” “哦……?”李墨来了兴致,张清和将“圣君”与“指正”二字压得很重,使得他联想到那日的事。 这小子看来是悟到了什么新东西,搁这跟我瞎显摆呢! 李墨有些好笑。 李缘儿则是如同受惊的小鹿,神色有些潮红。 原想着是小奶狗,没想到斗战之中仿若凶狼……这种反差…… 李缘儿回想着那种扑面而来的疯狂杀意,有些颤抖与腿软,同时还有些……兴奋…… 虽然不能动用法相,可那道月轮印确实已然是她倾尽全力的防守,由于脱力,掌托天子笑的日月天磨渐渐要化作虚幻,眼见天子笑就要掉到她的柔夷之上。 “遭了!”场外的李家众人都要冲上去承接这一坛灵酒。 可此刻,张清和却先动了…… 长剑悬停在俊秀少年身前,一股难言的熟悉意境在虚空之中酝酿,使得他们心神震颤。 “这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一剑通明,拿来主义代师 张清和一剑稳稳递去,剑上太阴太阳衍化而出。 顿时一方小宙宇凭空显现,有星辰混沌,以那剑间的大日与皓月为中心。 二者周转如轮盘,带着一股恐怖的气韵,搅乱了场中的天地灵息,但是很好地存在于那方小宙宇之内,明明带着消磨万物的归墟之意,却构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日月天磨?!” 有修持这门护道法的李家才俊差点惊呼出声来,更为诧异的是李缘儿…… 她此刻勉力控制着手中的天子笑,可张清和剑意衍化的这番神意,却使得她在震惊之余心神一动,天子笑立马要落下。 “不好!”金銮殿内的众人先前被张清和吸引了心神,却是没想到李缘儿这边再无法制住这酒内的灵元。 “莫慌。” 人未到,剑与声同至,清脆却沉稳的少年音在李缘儿耳边响起,使得她略有些慌忙的内心一定 ——虽然知道皇族高手势必会使她免遭伤害,可到那时岂不是大出了洋相,然而是张清和赶来救场却是不一样了。 李缘儿忙在脸上装出慌忙无措的娇柔模样来,不到半息,那天子笑就要落入地上 ——看到张清和要来,她干脆放弃努力了。 剑御空而至,带着周转的星辰与万物的败亡生长,电光火石之间将酒坛挑上虚空,又以剑意之中蕴含的日月真意与坛中灵元相合,逐渐消磨那缕威势可怖的灵元。 然而张清和没有像李缘儿那般将玉坛定在虚空的功决,他将其挑上高天,眼见玉坛就要下落到李缘儿头顶。 就在此时,他运起那极尽媚态的阴柔身法,向着李缘儿处赶去,宛若电光石火,又是一阵惊鸿影。 李缘儿直勾勾看着他。 他来了他来了,他是想要上前揽着我轻巧挪移,然后以剑承托玉坛嘛…… 就在这金銮殿众目睽睽之下? 那若是到了这般地步,不知道他何时向族里提亲啊,我倒也不是在意名节的人,不过他会不会顺势表露心迹让圣君叔爷做媒人啊…… 哎呀,我该怎么答复嘛,真是羞死人了…… 心里这般想着,李缘儿的娇柔之色却装得更甚,甚至有些被吓得呆愣,梨花带雨的迹象…… 李家几个少年有些看傻,这还是我家那个术道无匹的天骄大姐吗?! 张清和也顾不得场中场外众人的反应,他身如花中的仙神,在玉坛还未落至一人高前便以赶到。 在李缘儿略作期盼的眼神下,张清和果真右手执上了那悬停于身前的长剑,左手玉掌摊开,绕到她身后,轻轻触上了她的后腰…… 李缘儿羞红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在众人呆滞的神色下,张清和运起灵元,毫不拖泥带水,果断就是重重一掌平推,将李缘儿往李家众人的方向推去…… 触手女娃给爷死开。 这一掌力道不轻,张清和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推动李缘儿这种天骄级数的法相,于是稍稍下了重手。 李缘儿猝不及防,顿时低着身子飞出场外,迟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在空中轻灵地一扭,飘到了皇族的席间。 她还没缓过味儿来,脸上带着疑惑不解、懊恼和埋怨,甚至不着痕迹地跺了跺脚。 张清和将剑燎天斜持,剑尖触到玉坛之后,灵元的走向又是一变,将原本沉到坛底蠢蠢欲动的灵元又转圜到了酒液之中。 日月轮转于剑上,与天子笑共鸣,消磨着李墨骇人的灵元。 随着张清和翻身腾挪,酒液之中的那道灵息消散殆尽,一坛酒液就这样稳稳当当被置在剑上。 张清和剑光一卷,将那坛天子笑收入怀中,咧嘴一笑——看得在场的天骄无不内心一荡。 姑娘们看上了这青衣学子的俊俏,而少年们……则是想起那如花中魁的身姿,尴尬地目光游移。 “剑名通明,还请诸位指正。” 通明者,协调日月也,又作明析道路之剑。 观了李缘儿的护道法门之后,他总算找着了解决来自太阳星君、太阴星君还有自悟的剑意糅合杂乱的法子。 再不像李墨所言的那般“太乱”。 “这不是日月天磨。”终于有人看出了门道。 孟前陈却是更为透彻—— “自然不是日月天磨,这是剑意,而非肤浅的护道法。 我等所见的那轮太阴,是一道极致阴冷森寒,难以言喻的杀生剑意。 我等所见的那**日,则是万物有生机走向寂灭,此消彼长的霸道剑意。 二者偏生又带着莫名的阴阳之气,对立而又统一。” “他有三道剑意,怎么可能?”柳冬梅骇然。“暂且不论归元境如何悟通,他就不怕所学过于驳杂吗?” “他与小圣人乃是至交好友,小圣人虽不用剑,可王家留仙剑解自然也有所涉猎。然而留仙剑解是观百器而悟自身……张兄这是……” “这是构建了一个诸多剑意并存的体系,一个剑意的领域!这是先前从未有人尝试的路!” 孟前陈解答着柳冬梅的问题,听得他蠢蠢欲动。 而此刻李家族中却有人有些不忿,毕竟张清和要拿的是他们家的东西,还让自家最受欢迎的大姐出了洋相,更为可恶的是,这人居然还借了李家日月天磨的真意。 凭着他们家的手段打他们家的人,以此来夺他们家的东西,气抖冷了,这是什么行径?这是强盗啊! “皇族李严,请张兄指教!” 李缘儿没有阻拦,她确也想再看看张清和的成色,方才那事确实也使得她有些愤愤不平。 是我不够好看还是不够优秀?有必要整得跟遇上洪水猛兽似的? 女人嘛,总会有些小脾气。 “让严弟好好收拾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那么粗鲁。” 不过…… 李缘儿想到。 他好似真的需要这坛子天子笑,若是严弟赢了,我就从他手里讨过来,再让清和兄来向我求取,好教他知道我的一片苦心,嘿嘿…… 张清和看向和李缘儿站在一起的李严,神态和善,这种情况下还有底气上来给这奇怪女娃撑场子的,怕是有几分手段。 他拱了拱手: “好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我也整一手 李严当前还只是个有些稚气的孩子,单看面相比之张清和与李缘儿这辈,还要小上几岁,可见其天资之出众。 他可不止止是李家子弟,衣上盘着的四龙纹彰显着他皇储身份。 孟前陈说道—— “李家这次参与历练的顶级天骄就只有李严与李缘儿,最厉害的那位还在小玄天中潜修,以期下一次行走中天。” “张兄须得小心了。”柳冬梅颇为凝重的点点头。 “倒也无妨,李家那小娘子下场之后,也未见张兄的消耗。” 孟前陈大大咧咧地说道。 “若是张兄赢下这一局,柳兄会出手吗?我倒是觉得这金銮里束手束脚的,看着这般放不开的斗战老觉着没劲。” 孟前陈身为剑修,期待的是淋漓尽致的争锋,这般比斗使他觉得兴致缺缺。 柳冬梅沉默片刻,依旧是按捺不住内心的蠢动。 “实在是见猎心喜。” 李严入得场中,祭出一枚铭刻着金乌的赤铜神镜,一枚铭刻着玉蟾的白玉神镜。 两面神镜在李严的脑后翻飞,隐隐约约有大道灵光交织,融汇凝聚着骇人的威势。 “李家的掌天镜,中天下三境灵器里屈一指的好东西。” 寒门的天骄们眼里闪过羡慕的神色。 “张兄剑意凌厉,身法更是骇人,若说张兄为中天下三境之极,想必在座众人没有人会否认。 不过家姐输在应对,而我这掌天镜加之护道法门……” 李严抢占先手,并不让张清和有先行出手的机会。 “定!” 两枚神镜灵光大作,一枚化作煌煌大日,一枚化作阴寒的冷月。 这又与张清和、李缘儿所理解领悟的日月真意不同。 自金乌神镜之中,张清和感受到的是勃的生机,恍若万物的复苏。 自玉蟾神镜之中,则透着温和的清光,好似静默无声的沉眠。 在两枚掌天镜的相互牵引之下,空间恍若凝滞起来,扭曲作阵阵波澜。 “空间的道则?!可道则不是洞虚大修才能触及的层面吗?更遑论是时空间这种更深层次的伟力。” 见识略浅的寒门才俊说道。 柳冬梅与孟前陈脸上都没有意外。 “麒麟榜一百六十六,太子李严,幼龙万炁糅冠冕,身间日月作灵珠……名不虚传。” 张清和直视着这身着绣金四龙纹紫衮的稚嫩少年,他眉眼虽说有些弱气,不似有任何城府,但出手却并不含糊。 天子望气是中天气机应对第一法,尤其擅长捕捉周遭炁的流动,张清和观察到,自掌天镜祭出的一刹那,场中的灵息与气机便全然陷入了迟滞的状态。 “好手段,并非锢锁空间,而是禁锢了场中的天地灵息。” 张清和感慨道,他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感受到一股子莫名的牵引。 见得张清和被制住,李严昂起头来—— “千年以前,我李家先辈便现日月牵引之间,能够产生强大的力,可碾万物如齑粉,无物不消磨,由是产生了日月天磨。 而我擅改了其中内蕴,由消磨改作凝滞,更得以施以灵压对敌,就如同……” 李严只一指,那掌天双镜便升腾直至金銮的穹顶之下,煌煌大日与清冷皓月共存,神鸦振翅,玉蟾凝霜,原本已然凝滞的天地灵息顿时被压得如同泥沼。 “敕!日月同天!!!” 两轮掌天镜日月当空这般神异的景象凡俗轻易难以见到,许多不曾修行的宫中近侍看向李严的眼神之中都带上了浓浓的崇敬,更有甚者跪伏起来,身子颤抖,口中念念有词。 张清和静静立在场中,仿若深陷于泥沼,动用灵元有些困难。 饶是以他经过几株宝药淬炼过的肉身,此刻也感受到了压力。 好护道法…… 张清和咬牙想道。 不过下一刻就是我的了! 张清和的心湖之上,天子望气与留仙剑解的道与理顿时一亮,将道基与虚幻的法相雏形照了个通透。 张清和眼里略过一道灵光,李严功决的气韵流动被他看在眼里,护道之法的真意也被养剑之法捕到了心湖之中—— 一如他当时对李缘儿所做的那样。 太阳星君与太阴星君都是浸淫星辰之道的佼佼者,从某种角度上说,盗取星辰之力的他们,悟出的道则最为贴近仙神。 而亲身感受过这两条道则真意并且拥有留仙剑解与天子望气的张清和,简直天然便能将李家的诸多护道法仿个透彻。 “日月同天。” 这次他名字都懒得改换,长剑轻飞,那剑意衍生而出的大日与皓月亦然同一刻显化,周转不息,一股与李严相差不离的域场扩散,与其重合,不断消磨抵消着李严的护道之法,他自身压力顿时一消,无名步法施展开来…… “张兄这太阳与太阴一般的剑意……”柳冬梅欲言又止,这话于他而言说出有失妥帖。 “加上他道胎这惊人的悟性,对李家人来说,简直就是流氓剑意。” 孟前陈没有柳冬梅那般的矜持,直接脱口而出。 这也是在场众人的心声。 李家的小娃娃们也目瞪口呆,没见过有人能拿剑意反推衍化护道法的。 张清和娇柔妩媚的身姿近前,直贴李严的身前,一股子肃杀之意迸而出。 剑意者,由心生也,炼的是心中之剑,即便长剑与掌天镜在金銮上空之中僵持,但是依然能自心中迸而出。 李严年岁尚幼,争榜也单只以争斗切磋为主,到底还是少了些健全的心神,此次历练也恰恰是族中长辈出于此番考虑的安排,哪见过这般骇人疯狂的剑意。 他真的想杀我?! 然而不过半息,他便稳住了心神,恢复了理性,马上便要再施护道法。 可这时……一根手指却淡淡地落到了他额头,正对着眉心泥丸宫处。 他顿时有些心背冒汗。 他感受到对方灵元运起,指尖凝练着一股子难言的气势,然后…… 轻飘飘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把他震得后退几步。 “太子殿下,承让!”张清和拱了拱手,扭头看向李墨,朝他礼貌笑了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木兰花令 李墨看着张清和这般模样,哭笑不得。 还挺记仇,那天晚上脑瓜崩了他几次,今天搁这崩太子了。 “还有兄台要进场与清和尝试一番吗?”张清和环顾四周,一些并不自信的俊才虽说不避讳与他对视,但是眼里也没有了不必要的战意。 李家众人有些不忿,有几个少年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就打算轮番上前。 然而却被李缘儿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她方才还好生担忧李严,怕张清和在那样的极之下收不住手。然而那轻描淡写的一点,却使她有些折服—— 啊啊啊清和哥哥好温柔! 她全然忘了前头李严是为了给她出气才挺身而出,也记不得了自己先前的不忿,就连内心的称呼都变了一般模样。 在她的眼里,日月同天之下那眉间丹朱血的俊秀少年简直在光。 “缘姐?” “缘姐?!” 李严一脸丧气地回到她身边,却看到她有些魔怔的看着场中的张清和,全然不顾他苦巴巴求安慰的可怜态。 不对劲,缘儿姐不对劲,李严神色古怪。 难不成…… “咕嘿嘿……” 正当李严想到那个惊人的设想时,李缘儿恰到好处地出一声不明意义地笑,使得他更加笃定…… 李严也细细观察了张清和一番,面貌没的说,年纪也与缘儿姐相差仿佛,清流之后,还是个道胎,更重要的是父母双亡,妙啊! 道胎已经有先圣守庸子的先例了,没有父母亲族,当赘婿更是容易说动,这这这…… “缘儿姐,你觉得清和兄如何?” “好帅……啊不是……”李缘儿下意识回应,又赶忙止住言语。 她面色羞怯地低头,刚好对上李严促狭的眼睛。 “就这么明显?” 嗐,不就是第一眼对上了嘛,谁还没个这种经历? 他虽然年纪尚小,也是老……了。 李严包括李家众人点头出奇地一致,使得她想找个缝钻进去。 此刻李家人看着手捧天子笑的张清和不再带着敌意了,反倒是越看越顺眼,反正最后都得是自家人,无所谓了。 等你到了我们家,你的就是我们的,连你也是我们的。 他们本就觉得张清和莫名亲切,此刻因为李缘儿的反应消了嫌隙,居然把自己拉到了和张清和一个立场。 李严眉眼温和,然而气势却是不减,他环顾四周天骄才俊,警告之意不言而喻,使得在场的人疑惑不已。 这是什么情况?!太子殿下这是被打服了? 正在此刻,张清和正要把天子笑收入玄囊中时,他原本所在的那席子间却有人应声了。 “张兄,不好意思了,实在是技痒。” 只见梅花君飘飞下场,清瘦的体态恰似一枝冬梅,清冷幽寒。 不是吧柳兄……我把你当朋友,你真就和他们一起军训我呗? 李缘儿也对着柳冬梅瞪圆了凤眼,连带着李家众人都给梅花君带上了丝埋怨。 张少郎这是什么朋友啊,偏生给兄弟的两肋插刀。 张清和心中虽然无奈,但还是决心郑重对待,只觉得这天子笑真心难拿。 他长剑归于手中,挽了个剑花,剑光明灭,秋杀剑诀的意境显露。 “冬梅就出一招,若张兄能够接下,冬梅立马回到场外,绝无二话。 好教张兄不要误会,连战两位天骄,张兄想必已露疲态,此战无论输赢,天子笑都归于张兄。” 张清和松了一口气,心神都有些松懈起来……那没事了,早这么说不就完事了? 他转身向着李墨一拜,说出一句使得在场天骄都惊掉大牙的话…… “敢问圣君,清和已然黔驴技穷,能否认输啊……” 李墨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娃娃们打闹,听到张清和的话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 “啥……?” “清和已然黔驴技穷,能否认输啊?” “可以是可以,但……” “那清和认输了。” 在柳冬梅与李墨以及在座的天骄有些懵懂呆滞的眼神下,张清和坦然说出了这句话…… “圣君,君无戏言。” 高明赶忙上前提醒道,他可巴不得这群熊孩子赶快结束,不然金銮有个闪失,李家族地里的先皇出来,怕是要摁着李墨的头打。 皇家颜面扫地。 李墨动了动嘴唇,手抬了又抬,终于只说了一句话—— “不愧是你。” “不是,张兄我……” 柳冬梅急了,他急了。 张清和瞟了他一眼,逗我呢,我优势就是度,脆皮的很,硬接你一个法相的大招,那不是果断白给? “恭喜柳兄,你赢了,还要多谢柳兄的馈赠。” “我……” “欠你个人情噢!” 张清和露出一口大白牙,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了玉坛。 “嗷!!!” 一声龙吟响彻金銮之中,一道道血气幻化作真龙,想自其中冲出,却被张清和的灵元稳稳压制,随之异香弥漫。 他一提酒坛,随之—— “吨吨吨吨吨吨……” 开玩笑,再留着这玩意儿指不定还得出什么幺蛾子。 “这位张兄,果真是表里如一的真性情,在圣君面前也一样是这般作态。” 李严面露欣赏,李家人也深以为然。 印象一旦由负面改变扭转,便出于补偿心理更容易对之产生好感了。 不止李家人,田修也觉得有了几分共鸣。 中天多的是不敢输不能输的天骄,像他这么特立独行不在意声明的,倒是第一个。 况且张清和的实力早已得到了认可。 至于李缘儿…… “他喉结好帅……” 正在众人注视场中之时,酒液入喉,张清和却神色一凝—— 他自这坛子酒液的余味中感受到莫名的熟悉感,恍若春滋万物,内蕴生机,如树抽芽,如花缓放,万般风物相协。 虽然天子笑中内蕴的气血真龙不断升华着他的肉身,恍若一**日,蒸腾出杂质,更糅炼出宝体,但是效用过后,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熟悉味道却让他难以释怀,他面露异色地掠过李墨。 “怎么样?这天子笑可是我独门的酒方子,除了龙血,还集天地之灵粹,别家可没有的哦!” 李墨眯着眼笑道。 张清和一直勉力将药劲搬运周天,听到这句话一皱眉,被血气震退几步,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人眯着眼笑道…… “怎么样?这可是我独门的酒方子,集天地之灵粹,别家可没有的哦?” …… 这怎么可能?! 第一百四十章:尾声与开始 “先生?” 张清和试探着问道…… “张少郎在说什么?”李墨拧着眉头,眉宇之间疑惑无比,神色真挚,不似作伪,场外的一干人等也疑惑于张清和为何提及这个称呼。 “不过倒也不算错,在座的诸位都算是我的门生了,诸位都是我仙唐的栋梁之才,不知道肯不肯应下我这位老师啊?” 众人赶忙点头应是,连带着反应过来的张清和也一起躬身行礼。 李墨见着场中天骄都认可了他这番言语,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眉宇之间的自然不似作伪。 张清和强压着鼓动的血气,眼神疑惑肃穆,盯着李墨看…… 他之所以向柳冬梅认输,也是因为先前开了太久的灵视,神魂隐隐约约承载到了极限,但是此刻,却由不得他不重新将灵视打开。 张清和装得尽量自然,以一种崇敬的目光默默观察着李墨的灵性。 不对……不是不像,而是截然不同—— 李少白的神魂灵性虽然不成人形,灵视之中躯干变成了仿佛触手粘合的怪物,可无论是气息本源还是外在形象,都与李墨截然不同。 李墨是神魂全然向着自身法相的邪魔虚影衍化完成的形象,是毋庸置疑的混洞,并且带着太阳与太阴的气息——这是李家圣法日月同天所致。 可李少白却是自悟的剑诀,他的法相并非与天上正牌的太阴星君、太阳星君有关联。 可究竟为什么……李墨会有意无意说出这句话来? 张清和毫无头绪,眉头紧锁。 “怎么,得了大好处,一时间呆愣了?这样补的一坛子好酒,就被你小子鲸吞牛饮了,还不给朕退下好生消化所得?” 李墨见张清和滞住,出言提醒。 张清和回过神来,将早已运转承载到极限的灵视关闭,深深瞄了李墨一眼。 “多谢圣君赐酒。” 他确实也有些压制不住那股子强大的血气,他赶忙回到自己的席间运转周天,默默搬运在自己肉身之间穿行润泽的血气真龙。 血气真龙虽然早已没了灵识,却依旧存在着本能,又因为张清和乃是一口饮下,难免在筋络之间横冲直撞,以泄自身困顿于人身这方小天地的愤怒,然而这恰恰激了张清和前阵子囫囵嚼吞的宝药药性。 肉身不断组构修复之间变得坚韧,恍若人身一烘炉,要炼精金铁。 赤色神光升腾与张清和身周一尺,不少主修肉身的才俊脸上都有着艳羡。 可是谁又能知道,张清和并非是想锤炼肉身,而仅仅只是提高气血上限以方便跑路呢? “心知不敌便坦然退场,这份心性怕是在座众人里的独一份。修仙最难得的便是知进退,不冒进啊!”李严斜持着云展,默默与李墨说道…… 他自幼照顾李墨,虽分尊卑,却无贵贱。 “张兄这可真是……”柳冬梅冷着脸回到孟前陈身边,稍稍有些不悦。 孟前陈知晓柳冬梅的想法,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空落落的,然而…… “柳兄,你莫要忘了,张兄修行不满三月,还是个归元啊……” 柳冬梅一听,有些愣住,偏头看向正在梳理血气的张清和。 他场中的斗战看得入迷了,自身也蠢蠢欲动,倒是忘了,张清和还是一个归元境的修士——他居然下意识将张清和摆到了与自身同等的境界之上。 他又回想先前的言辞…… “不是我说,我原以为你见猎心喜,不过是上前交手切磋一番,可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是想着让张兄硬吃你一招…… 人家虽然剑意凌厉无匹,可一身能够与我等法相境周旋的能为都落在了周旋闪避之上,柳兄……你这样可真心不太君子了!” 孟前陈一番话浇灭了柳冬梅隐隐约约的怒意,连他自己也有些懊悔起来,怎生就抽了这风,想要和归元境的张兄正面打个爽快? 这可不就是……以势压人嘛…… 难怪他上场说出那番言语的时候,李家众人都以那种古怪地眼神看向他,原来问题出在这呢! 张清和缓缓睁开眼,体内血气和缓下来,自成循环,慢慢运行着周天。 他正要起身,却对着柳冬梅复杂歉疚的眸子。 “张兄,实在抱歉,此番是冬梅欠考虑,有些唐突了,还请原谅则个。” 张清和看着孟前陈催着柳冬梅拱手行礼,心头茫然—— 怎……怎么了这是?不是我把这对局直接搅黄了吗,怎么还搁这给我行礼来了。 “哦……无妨……还请柳兄切莫怪罪清和没有应下这场对局才是,然而镇安历练,机会众多,到时候定然有与柳兄、孟兄交手的机会。” 张清和温吞地说着场面话。 开什么中天玩笑?镇安历练你们压根看不见我的人好嘛! 等“武德星君”请神弄死楚凤歌,我再取了秘境里隐太子的符阵传承,我直接弃权,你们这俩孤儿连我的衣角都摸不着。 “那可就说好了!” 柳冬梅的眼睛亮堂起来,连带着孟前陈都有了炽烈的战意。 他们总算知道为何那么多长安塾学子对张清和有着好感,他不仅仅带着一股子莫名的亲和力,并且从未端起架子。 这是前世的遗留——中天里认错的弱者实在太多,认错的强者实在太少。 李缘儿一直默默观察着张清和,又见着了这般场景,便愈觉得他宛若天上的谪仙人。 退则彬彬有礼,无比谦逊亲和,进则执剑拼杀毫不含糊,剑意冲霄仿若杀神。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啊我死了…… …… 筵席一直持续到深夜,这终究只是一次是长安城里的天才们相互熟悉的预热,李墨在酒宴上随意谈及了几日之后出的行程,便不再言语,任这群小娃娃各自交谈,也没有在意一直对他心存疑窦的张清和。 散场之后,无疑是各自回府,然而被言及最多的自然是张清和场中惊艳的几剑,若说在才俊之中原先他仅仅止步于有印象,那么现在则渐渐声名大噪。 就这样,张清和又在长安城中准备了几日,前往镇安的历练马上要开启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怎么又来一头怪 这是张清和第二次见着飞舟这般事物,上一次远处观摩这般掌驭云雷的庞然大物,还是在太浩天之中。 而皇家的飞舟又与长安塾的飞舟不同,相较之下更显得恢宏。 金色的舟身仿佛腾起的鱼龙,混然一体的道文组构成繁复缭乱的体系,使得张清和这般观摩过隐太子手记临摹本,在年轻一辈之中算得上造诣不浅的人都有些头昏脑涨。 灵视之下,这一整艘舟身都是异化的妖兽骸骨堆积,残余的零碎神魂攀附在其上,形成了干涸的血迹与黑的肉丝…… 就这? 张清和对于这种画风的东西已经有了免疫力,对于他来说,坐这飞舟不比坐上个红烧排骨差多少。 只是他没想到,镇妖王也是跟随着长安才俊们一齐回转。 也是,身为一关主将,就算是处理家事,他出来的也算是够久了。 浩浩荡荡身着血纹战甲的骑士在飞舟周遭布着井然的军阵,一架青蛟神辇于飞舟后静伫,那个男人端坐于珠帘之中,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那抹朦胧的紫意。 张清和站在甲板之上,看着灵光屏障之外如刀的罡风周流,重重云雾被破开,方才拨云见日,却又立马被新的迷雾遮掩。 身在中天,他有一种恍若浮萍的错觉。 “清和,想什么呢?”搭在张清和的肩上,使得他身体一阵僵硬。 他自然知道是谁,出门在外,他神魂早就布在周遭,自楚凤歌一出现,他就警惕起来。 别碰我啊,鬼东西…… 楚凤歌顺势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脸上带着温和亲切的笑意。 张清和下意识摸了摸玄囊,神魂沟通联系到里头的数十叠起爆符和十多株宝药,心中这才有些安定起来。 世界太危险,生活所迫啊…… “能这般叫嘛?我听着少白经常这般叫你。” “自然可以!” 张清和挤出一个十二分真诚的笑,少年感十足,仿若涉世不深的稚嫩童儿。 楚凤歌顺势又在张清和背上摸了几把,张清和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此次长安塾由我护道,虽说我实力比之少白差了许多,但年轻的时候好歹也是麒麟榜上留过名字的,在十万大山中外围足以保你们无虞。 既然少白临走前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自然会尽力为之。 不过我其实这人懒散得很,实在是很不想离塾啊……” “凤歌先生能者多劳,相信不多时便再不用受累了。”张清和诚恳道。 “但愿如此吧!”楚凤歌摊了摊手,又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嘴—— “少白给你交代了他此次闭关多久吗?” 张清和立马警惕起来…… 楚凤歌,好似很想了解李少白破入半步混洞的时间。 “这……清和实在不知,不过混洞乃是踏足大道的境界,想来不会太简单。” 张清和答得很含糊。 “嗯……是这样,他的天资可真是使人艳羡啊!” 楚凤歌与张清和闲扯了好一阵,一个想拉亲近,一个想套话,这一番掰扯下来倒也还挺自然,两人看似融洽得很。 小半日很快过去。 以飞舟之,再加之传送门户,到镇安用不了多少时间,张清和慢慢居然能隐隐约约看到那座关隘。 也正是此刻,皇族与不良人的几尊大修将诸位才俊聚拢,开始阐述历练的规则。 众人自房内出来,见得为的三尊洞虚凭虚而立,其中一尊着皇族紫袍,是个面貌方正的生面孔。 一人血纹甲胄,身形高大,神色冷峻无比,散着让张清和熟悉且心惊的杀伐气,自不用说,这是严洗。 还有一……人?! 张清和觉得认人随手开灵视真是一个好习惯,总是能够现生活中随处可在的惊喜。 那人身着与当日刘追很近似的不良衣袍,只不过面料换作了玄锦,至于神魂灵性…… 那个带着诡秘人影的大肉球可不就是太阳星君一系神魂怪物的标准配置吗? 不良人里为啥老出这种幺蛾子?! 张清和瞬间觉得十几株宝药带得还是太过于秀气,在宝药失去效用之前,他得备个千百株才好。 “诸位都是长安城里的俊杰与天骄,然而入了镇安,我想要大家知道,你等就与惯常的猎妖人无异,镇安关不会给你们提供任何便利,反倒是你们—— 需要为镇安履行义务。” 三人隐隐约约以严洗为,毕竟是代表着李退之这个大地主,长安里来的皇族洞虚也十分认可。 “本次历练十分简单,猎取妖魔,取其鳞甲角肢任意能充作凭证的部位,我等自有一套验收之法提防作伪…… 还有,量力而行。” 严洗冷着脸说道—— “若是不自量力,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我等来不及救援,那生死由命,后果自负! 言尽于此,望诸位好自为之。” 这血衣副将好似并不太欢迎这些尚且有些稚嫩的孩子,言语之中也带着讥讽。 老阴阳人了…… 张清和见着严洗一脸不屑地扫视在场众人,又下意识将眼神自张清和处避开,有些好笑。 不过确实该量力而行—— 本来准备弄死一头,现在要处理的好像有了两头,该怎么周旋还得好好合计一下,虽然这俩看着不像是一个系列,可谁知道它们会不会联起手来对付自己。 “言尽于此,我军务在身,先告辞了。”严洗黑着脸离开,自飞舟之中撕裂虚空,回到了那青蛟辇的边上,在阐述着什么。 另外两人见严洗如此作态,倒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次圣君用的是十万大山,要出工的反倒是镇妖王,这个立场来看,严洗不情愿也是合理。 两人稍稍交代几句,便将诸人遣散。 张清和拧着眉头回转。 “张兄是否觉得这规则过于简单,有些困惑?”孟前陈和柳冬梅背着手凑了过来。 不,我压根不担心不关心这历练的规则,我只是在想怎么弄死一个命星和一个洞虚…… 孟前陈认定是这样,接着解释道—— “事实上,最为简洁自由的规则才能起到最好的历练效用,没有了条条框框,争斗就多了,没有了既定的束缚,盘算就多了,这……” 面对孟前陈喋喋不休的解释张清和露出一个应付式的微笑…… 心思各异之间,镇安也要到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镇安,镇安 张清和从未见过这般的雄关。 与其说这是一座被建起的关隘,倒不若说是一方天然难以逾越的山岭。 五千多年前,它凭空飞到了这里,自此人与妖魔的界线得以清肃,北荒人族得以立足于那片被称为关中的大地。 它巍峨到使人难以相信是人力所为,就算是在能够飞天遁地的中天大界,它的存在也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余下天骄的震颤并不比张清和少—— 他们震悚动容的眼神往镇安望去,那座人族雄关,就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它的杀伐气与驻守的血衣军士们混同,比妖魔更凶戾,却自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有着比拟周山的混沉,有着媲美沧江的内蕴,那是千年的人族气魄凝成的精魂。 隐隐约约的大道神文在镇安暗褐色的城墙上明灭,张清和的灵视之下,这些扭曲的道与理无一不被捆上了隐太子一脉的秩序神链,看不到尽头的道文被困锁在此,蔚为壮观。 暗褐色的墙色则是妖物们的血迹染就,支离破碎的神魂灵性残余堆积在那仿若直入云天的城墙之下,有些已经干涸无活性,顽强与新鲜者却依旧抽搐着、挣扎着,自绿色的脓液或是赤红的血浆之中伸出残破的指爪,蠕动着某处的须子。 日月纹的战旗就在这堆碎肉之中飘着,仿佛昭示着伴随尸骨的仙唐国运。 张清和想过镇安会很大,堪比一城,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象过这般单是高墙便与山峦齐高的模样。 然而相比与其对峙的十万大山……单自体态上看,镇安又显得有些孱弱。 若说这座人族雄关内蕴着北荒人族的千年的血泪精魂,那十万大山苍青葱茂的重重叠峦之下,便隐藏着极致的兽性与深幽。 那里有几尊几乎位格十分贴近仙神的存在,静静沉眠于山的极深处,扭曲与混乱的气息散播开来,让张清和心惊不已。 那并非是没有经过异化,藏藏掖掖着没有勾动肉身异变的状态,而是不论是神魂灵性还是肉身,都极度贴近仙神的几尊骇人至极的可怖存在。 不光如此……天子望气之下,星星点点混乱扭曲的气机在十万大山之间或迅疾,或平缓地动着,堂而皇之地蛰伏在密林之中,昭示着自然且静谧的危险。 “妖魔……”张清和喃喃道…… 他先前不止一次地读过李少白给予的玉简,其中就不止一次提及这个名词。 在北荒人族的历史上,妖与魔实则是不分家的。 先前张清和还以为,这是北荒中古先民出于对妖族的仇视,故而赋予了妖魔这一蔑称。 但是眼下这般情景,还有先前所见到那些龙马的神魂特点,使得张清和改变了这般想法。 妖族与人族不同,神魂隐隐有些脆弱,散布于肉身血气之间,这样的特性决定了它们的神魂灵性与肉身之间的界线不分明,开启灵智之间也最为容易使得异变在外显露,变成只会贪食血食的怪物。 乃至于修行越深,这般的风险与隐患也就愈大,故而能够不带一丝异变,修持到上三境的妖族,几乎不存在。 这样的先天条件决定了,妖族几乎全是一群行事残暴无度的疯子,而其中神魂灵性完全影响到肉身者,便被称之为凶兽,既不受妖族待见,更也是人族大敌。 张清和先前所观察到的那般如同星罗一般混乱无序的本源,便是那些由妖族异化作的凶兽…… 飞舟缓落入巨大的雄关之内,血衣军自然是早就在舟边列次。 镇妖王缓缓自车辇之上下来,默默看向张清和的方向,张清和缓步下舟,没有如同几位心急的天骄一般身化长虹,见到镇妖王将视线转过他,他默默点了点头。 李退之已经并非是在长安城里身着紫衮朝服的王爷,他此刻一身与严洗一般的血纹战甲,只是护心镜上烙印着日月的阴阳刻印,边缘勾上了金线。 他扶正头盔,见张清和点头,果断背过身去,仿若这群仙唐里数得上名号的小辈并不值得他关心。 “各自入得城内,如何安置自己处理,明日领了出入的令牌,你等就如同惯常的猎妖人一般出城猎妖,十日后以绩优者为最。” 那尊皇族的洞虚淡淡说道,也不管天骄之中如何议论,与几尊大修化虹而去。 天骄是需要放养的,护道者已然是有了,但他们不可能充作乳娘的角色,连这群小娃娃的生活起居都要照顾到,正常天骄谁还不会猎妖啊? “张兄,可愿一同前往城中的客栈? 柳冬梅和孟前陈早已习惯了各类历练的风格,对于这般撒手掌柜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 “镇安关里定居的人,几近都有着修为在身,常人断然是不敢凑妖魔这么近的。要么就干脆是以猎妖为生的猎妖人,鱼龙混杂,就算是张兄,也不能完全保证能护持自身周全,你与我等一齐,也好有个照应。” 孟前陈诱导道。 张清和看着柳冬梅和孟前陈那灵灯一样的眼珠子,心道—— 他奶奶个腿儿,要是跟你们同在一间客栈,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那说不定我一出城,你们一个个就祭起自身的灵器,大叫“张兄接我一招”,直接要给我打懵了。 更别提我还得好好处理那两头怪物,没空搁这过家家。 “张兄!” 正巧在于梅花君还有养浩剑掰扯之时,身后又有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张清和回头一看,是那看起来温吞斯文的太子李严。 他心头纳闷,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张兄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和我等一道,皇室在镇安关里的驿馆儿还可以吃到别处吃不到新鲜物什,这十万大山里纯血的妖族啊,烹制起来那可叫一绝……” 李严显然是事先在飞舟上做过功课了,知道这一套对张清和无比管用,在惯常情况下,说不定就是一用一个准。 张清和眼里居然也有了些蠢动。 第一百四十三章:我有地儿住了 他吃过长安城里的灵筵,但是那仅仅只是一些不入流的感应、道基的小妖,然而味道已然极尽鲜美,若是修为更甚者…… 好馋人…… 他从不在意灵筵对于肉身的提升,但是架不住好吃啊! 想到这里,他本来畏惧十万大山的心理顿时少了小半,远远眺望而去,居然有些期待的神色。 他太爱历练了,历练实在是……太香了…… 柳冬梅、孟前陈和李严三人不知道张清和的心态转变,只是见着他思维突然散起来,心道不愧是小圣人的知己,常常有着近似的特立独行的行径。 “张兄……张兄?”李严出言提醒道。 “哦,抱歉,太子殿下方才说吃什么?”张清和眯着眼笑道…… 李严寻思着我也没说吃啥啊,我只是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居于皇族的驿馆。 不过念头转圜之间,李严惊喜道—— “张兄这是答应了?” 不远处藏在李家少年少女里的李缘儿默默给李严竖了个大拇指。 好——弟——弟。 “哈哈哈,多谢太子殿下盛情相邀,清和的确很想一试皇族驿馆的珍馐,然而清和却早已有约了。” 张清和将头一偏,目光一转,将眼神停在了早已等候多时的严洗身上。 “我说得不错吧,严将军。” 严洗此刻身骑在高大神俊,血气如长虹,鳞甲绽着灵光的纯血龙马之上,身后跟着两队血衣骑士,又有四匹通体雪白,说不出名字的独角异兽拉着青玉神辇,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见张清和将话头递给了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在小辈面前依旧是如此地高冷严肃,一身杀伐气袭人。 “还请张少郎尽早入得王府之中,王爷等候多时了。” 见得严洗承认,包括养浩剑、梅花君,还有太子李严以及李缘儿等人都一阵哗然,还没来得及走远,或是看着热闹的好事才俊更是无比诧异。 这洞虚大修对着一众天骄冷着脸,虽说好生无趣,但是他们明白当时也不过是代表镇妖王例行公事,他们是来添麻烦的,自然要受些白眼,然而张清和……这是怎么回事?! 镇妖王缘何将他当成了座上宾,还用青玉神辇迎入府中。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权限狗? 我们都要么住客栈要么住驿馆儿,为什么偏生你如此优秀? 这波啊,这波是直接和教练的老板住一屋。 张清和坦然受着这些惊骇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拱手。 “太子殿下,还有柳兄、孟兄,清和实在惭愧,负了几位的盛情,然而实在是有事在身,不好抽身。” 其实就算镇妖王,张清和也会向李退之提出要进入府中。 一是要慎重了解一番秘境的情况,二是不与这几人一齐起居,他们便琢磨不透张清和出城的时间,便于他处理楚凤歌与不良人里那头太阳星君一系的怪物。三则是,他在镇安里实在少有安全感,李退之在用上他之前定然会尽全力保住他,至少在这段时间内,镇妖王府便是最为安全的地界。 “不过太子殿下……”正当李缘儿有些沮丧之时,张清和对李严继续说道。 “太子殿下所说的珍馐,清和实在是太感兴趣,清和若是这几日闲在城中,怕是少不得叨扰了。” 李缘儿一瞬间都不想去历练了,就想差人关注张清和何时到皇族驿馆之中,再设计一番偶遇…… “嘿嘿……” 李严耳朵微动,心下一阵叹息,显然是听着了自家老家那意义不明的笑容,看着张清和也多了几分深意。 “那我等着张兄大驾光临。” 李家人都不大喜欢称孤道寡,就连李墨偶尔也忘了自称,这一点倒是有些亲切。 没啥架子,张清和倒是很欣赏。 他默默登上青玉神辇,将珠帘轻轻放下,在众人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一队血衣军浩浩荡荡,缓缓护持在神辇之周,可以说是镇安之中最高最贵的仪仗。 “这位张兄……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得了王叔青眼……”李严下意识地喃喃。 “若说奇怪之处,在长安之中早也就有苗头了。” 柳冬梅不紧不慢地说道,倒也没有邀请不成之后的恼羞成怒。 “先前张兄便结交了平安世子,在聚财轩内搏了好大一笔资财。” 众人皆扭头向孟、柳两人,静待着他说下去。 “大家都知道,王上对那位亲子态度暧昧,一向禁止他与任何修行中人往来,甚至于最最粗浅的功决都不曾给,更是言称平安世子身患痼疾,一旦修行,十死无生……” 还没等柳冬梅说完,李严便想到了更深一层。 “可张兄不仅是这十几年来安然无恙的第一人,并且在几日之后,居然成了聚财轩的东家……” 只是这话他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他身为仙唐太子,自有一套风闻的来源,在知晓自家亲姐心有所属之后,当然要好生调查一番。 有事,这里头定然有事,不过…… “够了,这件事诸位卖我个面子,便论到此处打止吧,以我等所处的位置,什么事能猜,什么事不能猜,心里都得有个腹稿。” 李严对这种事最为敏感,不要说是镇妖王的事,就算涉及另外的任何混洞,他们也不得妄议。 孟前陈扯了扯柳冬梅衣角,柳冬梅顺势止住,他自然也是知道进退的人,只是沉迷于修行,一时之间忘了关要。 只是张清和的形象一瞬间在诸人面前又变得神秘高大几分…… …… 而另一边,张清和自然也是很快便入了镇妖王府之内,镇安很大,可异兽脚力不言而喻。 更何况求人办事的那方,总是很心急的。 张清和轻而易举地进了这高门大院,已然有些习以为常。 镇安关里王府的装潢又与长安那般的华美不同,反倒是更加粗犷。 也没有珠玉的余缀,只是单单显得大气恢宏。如果是长安里彰显的面子,镇安里展露的就是里子。 他不紧不慢捧着大袖上了台阶,那个男人身着赤色戎装,正背着手等他…… 第一百四十四章:张不器 “等了你许久,你终于来了,你可知孤为何决意要你来吗?” “可能因为清和是道胎。” “确也有这方面的考量,一开始听说长安城里出了个道胎,孤就有些动了心思。” “听少白先生说……王上是想让清和……”张清和试探性问道。“然而王上正值壮年……” “正值壮年……”李退之嗤笑着摇了摇头。 “你倒是想当然了,就算你是道胎,孤也不会轻易让一个人接手朕的班子,使孤真正动心思的,是因为你姓张。” 镇妖王没有转身,赤色纹金神甲裹着身周,仿若一尊千古岁月里都难以撼动的塑像。 确也是这样,他是北荒人族近几百年来的标杆,他不倒,镇安的战旗便不会倒。 “你知道吗,就算平安不和你接触,孤也会试着去找你。” 张清和没有说话,他知道镇妖王这般的大人物从来需要的就不是他人的附和,李退之也仅仅是在告知传达一件事,而非惯常的交流。 “我先前说见过你的父亲。”李退之不紧不慢地说道。 “也说过他是绝顶的妖孽。” 张清和并不奇怪,张不器似乎在仙唐里出名得很,短短十数年,便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仙唐数百个十数年,能留下名姓的凡人寥寥无几。 况且前阵子……在长安的镇妖王府,李退之就表达过相似的欣赏。 然而提及了自家父亲,这倒是到了他该表态的时候了。 “清和代亡父谢过王上……” “亡父……”李退之笑着摇了摇头,“你没懂我的意思……” 张清和的眉头拧起,心思立马沉了下来——在“亡父”这个字眼上打机锋,李退之到底在暗示着什么?! “你和你父亲长得极像,一般的俊秀,一般的天资横溢,不过他有着你所没有的周全与沉稳。” “我先前说的多年,指的可不是十年前,二十年前,而是—— 数百年前。” 镇妖王缓缓转过身来,观察着张清和涌到面上的疑虑与荒唐。 张不器……是几百年前的人?! 那他必然是修士,定然也难以死于凡人的党争,那他没死?没死的话现在又在何处?他究竟要做什么?! 虽说在中天这种地界,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但是他的目的究竟为何…… 张清和现在只觉得,现在连带着自己的身世,都蒙上了一层迷雾。 他沉下心思,压下心头的惊骇来——那张不器为何到了仙唐的朝中,又为何伪装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见到张清和脸上的震惊不似作伪,镇妖王又慢慢说道—— “果真,就连你也被他蒙在鼓里。 是否在想,你父亲为何要只身装作凡人进了朝中? 我也有与你一样的疑惑,原本还想着,能够在你处得到解答。 数十年前的几次进京,我十分惊诧,几次试图接触,都无果而终。 然而我却一直并未表露他有修为在身的事儿—— 一是因为我笃信他不会做有碍仙唐的事,二是因为他于我而言有大恩情。” 说起这些时,镇妖王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必过多思索,毋庸置疑的信任,看得张清和疑惑不已。 先前在长安里,李退之藏得很好,到了自家的地界,便不加掩饰起来。 张清和终于明白,李退之先前对于他那种莫名的审视源自于何处了。 他缓缓走到张清和近前,血纹甲胄间隐隐约约有神光明灭,散着逼仄的危险气息。 李退之手里摊开一个有些古旧的锦囊,青色的织锦上勾勒着描金的云纹,但是由于只是稍稍浸染灵息的凡间物件,时至今日,已经隐隐约约有些黄,昭示着岁月的辙痕。 他默默将锦囊递到张清和手上,张清和疑惑地打开,里头有一张折作一角的薄宣,似乎是材质特殊,相较于锦囊,保存的十分完整。 “与他相识之时,我堪堪洞虚,继承王位不久,他将这枚锦囊交与我,更是设了禁制,嘱咐不到生死关头不可轻启。” 李退之感慨道。 “没想到这枚锦囊到了要用上的时候,却已经是十年前。” 张清和默默的听着,心思转络起来,但是实在是线索过于少,暂时理不清这些事儿的头绪。 “同你说这些,不过是想看看能否从你这儿知晓他的下落…… 现在看来,他连自己的嫡系血脉都一齐蒙骗了。” “这……我却是没有想到,我一直觉得,家父不过是仙唐朝廷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清流。” 张清和内心虽在冷静沉思,但是面上装作思绪混乱,有些无措,试图在镇妖王处套出更多的话来。 “王上说笑了,人与人之间有所隐瞒都是常事,平安不也蒙在鼓里吗?” 张清和勉力笑了笑。 “王上的那些禁制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张清和说话虽然没有失了礼数,但是言语却带着枪剑,他有恃无恐,镇妖王总要用到他。 李退之沉默半晌—— “那是为了他好,孤没法给你解释,或者说,没法跟现在的你解释……有些东西,不修道文,不至混洞,无从理解。” 他眼里稍稍泛起的波澜也熄了下来: “有些蒙蔽是坏事,有些蒙蔽是好事。然而我总觉得,像张兄那样的人,总不至于损了子嗣的利益。” 原来李退之也是懂王…… “您说的是。” 张清和勉强咧嘴一笑。 两人又是相顾无言,好长一会之后,终于聊起正事。 “历练时间十分紧凑,你这两日说不得需要进入秘境之内取东西,这两日内孤可以安排血衣军替你猎捕妖兽。” 啊这……大可不必? 张清和当即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立马十分悲愤地喊出…… “这怎么好意思呢!” 李退之早摸清了张清和的脾性,倒也没有意外,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嘴,这娃娃打蛇随棍上的能力倒是一流。 两人无营养地交谈一番,张清和便被严洗领了下去,李退之默默看着那袭学子青衣渐行渐远,轻吁一口气…… “真像,又真不像……” 第一百四十五章:听说你算计我? 天外天中,文昌星君静坐。 还是那方长亭,长亭建在浩渺不见远天的出云峰顶之上,云雾朦胧,然而也不至于沾湿了他的白衣。 文昌左右身周不过一壶清茶,一副笔墨。他不好酒,上一次饮酒也是多年以前的事儿了。 捧砚灵官在他身后静立,谦卑地佝着身子,仿佛好早以前,二人早就是这般的主仆。 “阿远,去忙自己的事吧。” “仙唐那边……” “怎么,等到这字画都写好了,只等笔墨干的时候,还要你捧什么砚?” “要知道,有些事到了一定程度,便非人力可控。” 那面白的假神仙眉心一撇朱红,语气淡然从容,捻起小盅之间便将捧砚灵官遣散。 捧砚灵官虽然带着些犹疑,但是终究还是身化长虹出了这方天外天。 文昌远远的看着他的身影随着长虹消湮在天外天的尽头,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就这他缓缓站起的同一刻,天外天原本明朗清和的天一瞬间陷入最为幽深的黑暗。 墨色,最为极致的墨色染上这方天地…… 一轮明亮的皓月仿佛自无可找寻的幽谷之中升起,成了这方天地之间唯一的光源。 那月清冷、森寒,充斥着天地之间最为极致的杀意与死气,由最为凝练的星辰之力糅合而成,却与那方如墨的天穹泾渭分明,互不影响。 天依旧沉,月依旧亮。 文昌星君心下复杂地轻启唇齿—— “老师说过,有朋自远方来……” 还没等他说完,一柄漆黑如墨的短刀化作一道清光,直接撕裂这方天外天并不稳定的虚空,仿佛能斩破一切道则,以一种难以言明的度迅疾而至。 文昌将腰间兼毫握在手中,挥手轻飘飘一挡,但是他挡住的只是能够屠戮任何初期混洞的锋锐杀意,那足以破碎任何道则的刀道神意直接将他轰到了出云峰的山崖之上。 “轰隆隆!” 土石迸裂,千丈主峰之外的山崖居然出现丝丝皲裂,一个深不见底的碎裂深坑顿时出现。 “算命的,你不是很会吗?不知……可曾算到自己今天会被砍死啊?” 刀已然先至,人也紧随在其后,银月纹锦点缀在同天穹一般的墨色罗裙之上,女子身后皓月当空,宛若月上仙神。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素色的面具好似刻意遮掩住了其下的仙颜,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眸子,此刻那眸子之中只有纯粹的杀意…… 玄天生皓月法相!太阴星君! 土石颤动,自行迸裂开来,文昌自那被生生轰成的洞中虚空踱步而出,依旧是那身如雪白衣,却稍稍有些凌乱不整。 这疯娘们是真想杀了我啊…… 实在是想还手,然而…… 文昌轻吐出一口浊气,考虑着什么,生生压下了心中的战意,兼毫轻提,一枚巨大的星辰在这方幽深不见底的玄天之中点亮,默默落到他的身后。 又与太阳那般极其逼仄的光不同,这颗星辰光芒内敛,却接连着一股子纯粹的文道气运,其上还有着丝丝缕缕命运长河的气机,仿若一切文脉概念生的源流,它虽非太阳太阴,却是诸天星辰中的星魁,星辰法相凝练之下,足以与太阴争锋。 “虽然这不是个误会,不过太阴星君能否听我作一番解释?” 回应他的是自皓月之上凝练而出,足以贯透任何一尊混洞护体特性的太阴神光。 一道接着一道如同匹练一般的神光直贯而下,其上附着的道则仿若能够冻结宙宇,杀灭万物,玄天之下,神光无所不至,太阴悬停于虚空,好似没有消耗一般不断酝酿着这骇人的神通。 文昌执着兼毫,在虚空之中凝练出各类道文,挡、削、移、灭…… 一道道仿佛意欲屠神戮仙的神光被写意挡下,然而他却没有任何觉着轻松的心思,以眼前这位的攻伐之术,这些还不过是开胃小菜。 “真不错,你比太阳经玩儿……”太阴星君将如玉的食指轻点在面具上,诡异地笑着。 “不过—— 不过你千不该万不该,拿武德星君愚弄我!你该庆幸他的气息我很喜欢,不然,我早就将他剁成了肉泥……” 太阴星君提及武德星君时早已不复优雅,整个人佝偻起来,仿佛要压抑不住自身从神魂之中涌出的混乱与疯狂的气息。 “武德武德武德武德……” 等再抬起头来,太阴星君面具下的眼睛又半数已经染上了半数如墨的漆黑…… 遭了…… 文昌星君握紧了手中的兼毫,自太阴星君出现问题开始,玄天生皓月的法相便开始散播着诡异扭曲的气息,仿佛蒸腾着这方天外天,土石山崖之间都开始轻微地重叠扭动,仿佛马上要拥有了某种微弱的生命。 得赶快将这个疯子送出去才好…… 文昌星君都要有些握不住手中的兼毫,他寄托神魂的这尊本命物十分特殊,一旦活性被唤醒…… 想到这里,文昌星君身后的星魁法相光芒大作,玄天顿时被照亮了大部分。 他身在北方天穹,自天外天东南起笔,由无数繁杂道文组构的一撇从那茫茫不见尽头的虚空迷雾之中直直勾勒到了身前,一笔起完,又从身前划去一笔,天地之间又有无数道文生成,这一捺深深烙在天外天中,自文昌星君身前直到西南的尽头。 若在高穹之中望去,赫然是一个“人”字! 无尽的道文光芒大作,生生止住了这方天外天异化的趋势,无数秩序神链锁在道文的周遭,而道文整合着,又禁锢起了这方天外天。 可正当文昌施为时,太阴却早已近到文昌身前。 那肃清杀戮一切的阴寒刀道,仿若凡俗江湖客的斗战风格,却使得早已是洞虚大修的文昌都无法脱逃气机的锁定。 文昌感受着这熟悉无比的斗战方式,面具下露出些许苦涩,还有着一丝追忆。 他右手执笔虚空成符,左手轻拂,撩动自悟的道则,勉力应付着太阴星君疯魔一般的攻势…… 第一百四十六章:我哪会算什么天机啊 太阴刀光本无声息,却引动了难以想象的天象异变,天外天的虚空并不稳固,太阴更是径直撕裂虚空而入,一时间这不计其数的刀芒似乎要在天外天之中造就各种天灾。 天地陷绝,万里冰封,一时间天外天之中鸟兽尽丧,灵物死绝,除了文昌身后的出云峰,再不复青翠灵秀。 文昌星君一直分神关注着周遭的环境,见到出云峰还在,心下还是险险送了一口气。 他右手虚空成符,不断镇压着太阴的刀道神意,左手则堪堪招架住来自那柄墨色短刀的锋锐。 “你不是很能算吗?倒是算算今日自己会不会安然抽身啊!” 太阴刀光愈阴冷,开阖之间有些收不住手,文昌闪躲之间,贯通天地的刀光自太阴身前蔓延到天地尽头,仿佛要将这方天外天小世界斩灭。 文昌难以言说心中的苦涩,他只得尽量深深压下心里的怒意,试图将太阴星君的神智恢复清明。 他心下一紧,眼见小赤天就要被太阴搅得支离破碎,再不制止,怕是出云峰也马上要倒…… 他咬了咬牙…… 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太阴,赶紧停手!” 文昌星君一声断喝,手中兼毫微微调转,虚空之中本来混乱的气机迟滞起来,被他笔划腾挪之余细细梳理沟通,天地之间混乱的灵息重归于平静,天灾逐渐平息,寒霜褪去,只余下小赤天中被天灾肆虐过后的废墟。 一切在人字神符与文昌的梳理之下有条不紊地复本归原。 文昌星君身形虚闪,气机再次扰动,突破无形护持在太阴星君身周,受她影响已经变得有些诡异扭曲的道则,触入泥丸宫之内,调理平复着她的神智。 文昌星君的念头在触入太阴星君的泥丸宫时面具底下的脸便一白,一口逆血就要吐出。 这很难得,到了上三境,修士几乎不存在肉身上纯粹的伤势,如若需要强压逆血,那必然极其严峻。 源自于因果层面的道伤瞬间斩在文昌身上,连带着文昌星魁法相都有些半实半虚,不太稳固起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太阴星君眼中那半数如墨的神色才慢慢褪去,眼里的杀意由于疑惑消去大半。 “中天气机应变第一法……天子望气? 你是周家人?” 她切身感受到那股子梳理气机的法门——分明是天子望气修持到极高境地之后以自身为锚,勾动天地气机的法门。 文昌静静伫着,没有回答太阴星君的问题,他虽然身上带着伤势,但是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对于他来说,麻烦的不是太阴,而是如何从太阴手底下保下小赤天。 “你将如何以邪修之身使用天子望气的法门告诉我,我便不至于拆了这里,前些日子对我的算计也就作罢,此事揭过,如何?” 太阴星君淡淡说道,她看得出来文昌一直很克制自己,免得毁了这方天外天。 她没有想到文昌星君的天子望气对自身那般失去理智的诡异状态有着遏制作用,被算计的怒意一时间便因为对功决的渴望压住,理性重新占据上风。 “既然是太阴星君话,便自无不可,不过我这小赤天很久没有来过你这样的客人了,如今这般支离破碎,那又怎么说?” “啧,确实挺不错一个好地方,可惜了。” 太阴星君罗裙飘荡,没有正面作出答复…… 她手头可也不充裕,邪修要的可不是所谓的修炼资源,邪修要的是各类异宝啊! 自然是各类来自仙神们的残肢与虱虫提供养料,自身的本命物才能不断提高自己的位格。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太阴你须得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文昌星君卖了个关子。 能交流好啊,能交流就还有盘算的余地,能够把失态调转向可控的方向展。 “哦……什么事?” 太阴星君有些感兴趣。 “你近前来。” 文昌星君手中递出一枚玉简,光芒莹莹,隐隐约约牵动着天地气机,毫无疑问便记载着天子望气的法门。 太阴星君保持着警惕心,然而还是迈动玉足慢慢接近文昌,她无法拒绝这般法门的诱惑,更妨论现在的她看看压下疯魔与乖戾,感性几乎占据了整个神智。 她将柔夷轻递,正触到玉简的一刹那,面色一变…… “文昌你!!!” 玉简顿时光华大作,其中确实也内蕴着天子望气的道与理,不过却并非功决,而且文昌编织的一张大网…… 他将玉简递到太阴手上,原本已经散失光华的人字神符无尽道文又再次亮起,它们逐渐自人字上剥离,以玉简为中心紧紧裹缚在太阴身周。 道文愈地繁密,束缚愈紧凑,最终居然怪异地将太阴的神魂与肉身一起压作一个灵质一般的光点。 光点逐渐凝练,又在文昌勉力的趋使之下融入那方玉简之中,点起阵阵波澜,最终归复于平静。 “委屈星君了,文昌要星君办的事便在玉简之中载着,等星君办完,自然会得到我承诺的天子望气法。 文昌从不诓骗于他人。” 话音一落,玉简便开始剧烈地抖动,出现丝丝缕缕的裂纹,文昌没有作理会,无尽道文自然出现,将裂纹慢慢地修复…… 文昌轻握起玉简,郑重拍了拍其上的泥尘,随手往高穹上一递,玉简便通过高天之上的某个门户,出了天外天,不知到了何处。 “唉!这可始料未及啊,始料未及……” 文昌星君眼见着满目疮痍,也出奇地没有修复的心思,一拂白衣大袖,慢慢走回了出云峰之中。 “嗐,我哪会算什么天机啊,这次不就没算到嘛!” 他往自身内天地里看去,数百个有些古旧的锦囊静静堆积着,青色的织锦上勾勒着描金的云纹,一半被随手拆开,空空如也,一半尚未开启,散着莫名的流光。 …… 而另一边,镇安关内,那充作试炼嘉奖,得以领悟道则的宗师墨宝光华流转,一枚玉简悄无声息地自青宣之中滚落…… 第一百四十七章:锦囊里的东西 张清和没有贸然进入秘境之中的打算,尽管镇妖王说得很轻松,然而秘境之中会生什么他无从掌控。 就算手头上有着请神的底牌,但是消耗极大,终究得花时间补回来。 他跟着严洗走在镇妖王府漫长的廊道上,严洗静默无言地在前头领着,镇安关里的府邸极大,有若宫墙,错综复杂,有别于寻常只供居住的府邸一般,天子望气展开,整个府邸里头流转着一股子特殊的气韵。 “方才进来时就有些感觉,气韵流动仿佛在按照某种特定的轨迹……这种” 他隐隐能够感受到天穹之上有着道文的气息,仿佛无数禁制组构拼接,虽然寻常看上去空无一物,但是那种从心底透出的心悸使得张清和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仿佛择人而噬的凶煞,无时无刻不在扫视着阵内的人,一但触动着某种机制,它就将立马将威胁以千均之势打灭。 张清和不敢望向天穹,生怕触及高天之上仙神们的真容。但是他气机感应之内,对那些晦明的道文,倒是堪堪懂了一小部分。 这是一座凶煞无比的攻伐大阵,它的作用不是抵挡与守御来自于外在的威胁,而是仿佛…… 要镇杀阵内的某尊存在…… “咳咳……哎呀呀,进了王府清和才觉得,清和一个参与历练的学子,居于此地实在是有些不妥,要不……” 张清和清着嗓子,高声说道。 他当然不是真的要出府,就算他有这个心思,镇妖王也不会允许。 严洗纳闷地回头看着张清和,他不明白这位谨慎过头,思维有些清奇的张少郎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见他右手食指虚指着天空,面带微笑,举止怪异的很。 混洞老祖的神魂甚至能轻松布上镇安关内各地,张清和这哪是问严洗啊,这是向李退之要个答复呢。 李退之在阶上有些惊讶,张清和短短一些时日,道文造诣居然已经达到了足以看透布在王府上空的大阵的程度。 他微微一笑——这小子,还是有点风吹草动就跟受惊的兔子似的。 果不其然,没过几息便有着一声传音入秘递入张清和的耳中。 “大阵是孤布的,也并非是因为王府或者秘境之内有着什么危险的存在,个中原因,你进了秘境自会明白。” 张清和将手轻轻放下,却依旧没有走动,惹得严洗好生尴尬。 “张少郎……” 张清和知道镇妖王既然放心让他去取东西,那定然是不会让他在这期间出事儿,可这大阵实实在在意味着不稳定,而不稳定,往往就带来危险。 他暂时没有了选择权,但是总得有知情权吧?等进了秘境,主动转为被动,黄花菜都凉了。 李退之沉吟了片刻,继续出言道—— “可以说,但待孤梳理一番,明日这个时候过来找我。” 他算是看出来了,张清和就是奔着符阵手记来的,其余诸如历练奖励一类的东西他压根就不在乎。 张清和这才神色如常,施施然向严洗行了一礼。 “严将军,没事了,我们继续。” 严洗看着张清和这仿佛魔怔般的举止,却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和王上在掰扯呢! 他不知道李退之找张清和过来是为了什么,或者要干什么,这世界上总有该问的东西和不该问的东西,身在军中,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个道理。 严洗将张清和送到了府内的居所,便匆忙赶去了城内的血衣军驻所,一路上未曾多问,心底也只记着李退之所交代的任务。 张清和走入院子,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会环境和逃跑路线。 尽管处在李退之的眼皮子底下大概率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若是有,那研究熟悉环境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这里不是长安塾,不存在晚上一众夫子宕机的情况。 但是他养成了习惯,不思考一番实在是不能安心。 比如当下,他便将灵器长剑自玄囊之中拿出,藏匿到了学子青衣的袖口,以便随手就能抽出,不至于影响了出剑的度。 他在院内找了间静室,默默坐到了蒲团上。 “锦囊……” 镇妖王今日对于张不器的那一番言语使得张清和思绪纷杂。 一瞬间张不器的形象在他的心中有些复杂神秘起来。 自家母亲据说曾是天南赵家的天骄…… 而自家父亲,现在看来,也是个来历不明,说不得跟镇妖王一个分量的大修士…… 张不器潜入仙唐之中,又假死脱身,那自家母亲,在他前身的印象里分明是毫无修为,积郁成疾而亡,母子二人当时的确过得窘迫,这又是为什么? 张清和深吸一口气。 他摊开左手,一枚古旧的锦囊静静地放置在手上。 淡淡的灵息缠在它有些泛黄的织物上,使得即便过了数百年,也依旧能熬过岁月的洗刷,留存至今。 李退之将这枚锦囊连带着里头的一角薄宣交给了他,之后便再没有收走。 他在镇妖王近前也没有急着打开来看,实则内心的急切却一点儿也不少。 这是到了他手头上,唯一能够挖掘张不器秘密的东西。 锦囊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凡俗的成衣铺子里一块下品源便能买上好多个。只是如此普通的材质,能够凭着浸染的灵息就留存数百年,足以说明那人的修为。 张清和再次掀开锦囊,取出那半角薄宣,慢慢摊开那脆的纸页。 “咔吱……” 随着宣纸慢慢的摊开,张清和的眼中写满了震惊—— 就是如此普通材质的纸张之上,居然有着一枚枚仿佛活着的道文在狂躁地扭动,乖戾与无序的气韵仿佛立马要直透纸页而出,马上就要影响到人的神智。 但是一条条金色的秩序神链却牢牢将道文锁住,使其在虚实转圜之间动弹不得。 “这……这不是隐太子一脉的符阵吗?! 可按照李退之的阐述,这分明,分明是张不器递给他的!” 百年前的东西,十年前用上,用上的还是自家的传承…… 张不器就好像,就好像对命运的展脉络了如指掌一般…… 第一百四十八章:两道禁制 张清和继续沉下心思默默解读起这其中蕴含的道文来。 得是多高深的符阵造诣,才能将这些仙神们充作大道钥匙的鬼玩意写在一纸普通的薄宣上,更是数百年不迸裂?! 他越是解读镇妖王誊抄临摹的手记,就越是感受到符阵一道的高深,至少这种程度,文思楼里那本符阵初解里记载的宗师,怕是达不到这个水准。 “不过这个感觉……为何如此熟悉?!” 青宣分正反两面,正面的符阵禁制张清和从未见过,但是反面这个符阵禁制之中,道文的流转方式…… “这是……” 张清和眼里一道灵光闪过。 纸上绘着一个十分繁复的禁制,除了所谓的镇压、封锢等能为之外,还有诸如蒙蔽一般的功用,更甚者,仿佛触及了等若因果一般的道文,隐隐约约透露着仿佛当日所面对着的太岁星君的气息,在命运因果之间搅动流转,仿佛在命运长河间制造着漩涡一般的混乱。 没错,这赫然是李平安神魂之中的那道符阵禁制! 直面原本的手稿,又由于近几日对手记的消化,他又看出来更深层次的东西来—— “所谓逆天改命,也不过如此了吧?” 张清和喃喃自语道。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玩意就是用来遏制针对神魂之中生长出的怪物的。 并且不单单是简单的镇压遏制,而是强行复本归原,将受到影响的那人神魂灵性应生生改回到原本的样子。 在仙神们代天行道的中天大界,一但神魂被种上那邪物,就无可脱逃,因为规则是祂们所制定,神魂邪物的生成本身就是规则的一部分。 就如同花会枯萎,人将死去,神魂里一但有了异变,便再也回不了头。 可这符阵禁制其中扰动因果,触及命运的那些东西,仿佛不仅蒙蔽了李平安,也已一种极其巧妙的力量,变作了一个搅混命运因果的源头。 在天子望气与灵视之下,它的气韵与中天大界受仙神们影响之后呈现出的混乱诡异截然不同。 拿仙神的东西强行与仙神以及仙神所掌控的天道对着干,这是张清和见识过的最为头铁的阵纹禁制。 也使得张清和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便宜父亲,多了一丝好感。 也不知道为什么,提及张不器,他的心里总是油然产生一股子亲切,这种亲切并非来自于血脉,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更深层次的纽带。 “另一面的东西……” 张清和默默将薄宣翻转,见着的是一方更加繁密,使得他接近惟一境的神魂都看得有些头晕目眩的纷杂大阵。 毫无疑问,这东西也是以人为载体的。 张清和觉得自己也颇为受到启,原来符阵不止存在于天地虚空,山石草木,也能作用于人身。 好家伙…… 张清和瞄了几眼,这符阵禁制道文周流,大半张清和不明功用的道文流转其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眼前这大阵也是作用于神魂之中,他在其中同样看到了于李平安神魂之中所铭刻的禁制近似的地方。 只是或许因为对象更加强大,所以更为复杂。 张清和想起李退之的那话。 “没成想上次用到,便到了十年前。” 这锦囊直白地交与了李退之,李退之又在十年前恰到好处的用上…… 那么,一面的符阵给予了李平安,另外一面的符阵,怕不是用到了……李退之自己身上。 “不过还是不尽相同,没有那股子扰乱命运因果的气息。” 张清和默默分析道。 这方符阵禁制更多的效用好似是稳固与分离…… 符文虽然繁复,有些晦涩难以辨认,那也只是因为张清和的造诣尚浅,论深度,还是比李平安神魂之中的阵纹浅显许多。 这就说明李退之的神魂之中很可能没有长怪物…… 并且以李退之遏制李平安修行的那股劲头来看,李平安一但修行,那禁制怕是就要招架不住。 而李退之已然是混洞,神魂灵性全然异化,按道理来说,他这灵性层次上本身就全然成为了非人,只是与那些怪物不同,他依然具备着“人性”,那些怪物应当没法子种到他的神魂之中。 “那这方符阵到底是干什么的……?” 张清和默默揣度道,为什么李平安得用上符阵禁制,李退之也得用上符阵禁制呢? 李退之默默观察张清和一步步地揣度,只言片语之中流露出来的信息让他心生诧异。 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他刻意透露,然而他想不到张清和居然能够在不到一个时辰内把张不器留下的这两张纸摸清个七七八八。 他之所以把锦囊留给张清和,自然也是希望能够从张清和处得到更多关于张不器的消息。 不过现在看来,张清和对他父亲依旧懵懂,反倒是抓着了他们老李家的一些小秘密。 他心中矛盾,希望张清和知道,这样方便于行事——但是又必然不能让张清和全知道,因为一旦如此,就会引动难以想象的连锁反应…… 他独坐在王府之内的高阶之上,古拙的王座隐隐约约散着一些腐朽的气息,默默揉了揉太阳穴,又振起精神。 李退之是北荒人族的大旗,如若说圣皇是仙唐的大日,那么他就是那轮皓月,皓月永在,北荒人族的天便不会陷入永夜。 李退之默默沉入心神,内视着自身的泥丸宫—— 那里,有着一座道文勾勒而成的繁复大阵,金色的秩序神链交织,牢牢将一枚枚大道之钥禁锢,这些涌动的道文又如同点点星辰,将他自身的神魂灵性锁紧,裹作一颗神茧。 在茧内的正中,他那宛若日月一般的神魂,仿佛被什么东西啃食震裂过,一道狰狞可怖的裂痕自正中呈树枝状蔓延开来,无数的齿痕遍布其上,只接驳着丝丝缕缕的血丝儿。 神魂灵性具现化地血肉不断扭动,仿佛要接驳重组,却被某种力量生生遏止住,只能眼见那些细小的组织一点点地干枯萎靡,而后剥落,可能百年之后,便将彻底地崩塌,这是一种无法制止的大趋势…… 第一百四十九章:征夫 是夜,镇安关墨色正浓。 高入云霄的雄关上,血衣甲士们正静默地立着,高天的罡风簌簌,剐入这些低境修士们的骨头里。 这道天堑将北荒分作了关内与关外,将人与妖魔的界线划得分明。 血衣军们巍然不动,只是神色坚毅地在城墙上默默关注着那远山重峦之内的动向。 他们是积年的征夫,痛楚早已被磨淡,只留下血性与执念,没人关注身后的什劳子百姓苍生,却依旧心系着关内的老父老母,或者是等盼良人归的婆娘与小子。 “青禾短,青禾长,青禾郁郁到农忙。 农忙陇上犁牛少,却道关外多伍行。 那人也在伍行中,三年生白,十年鬓如霜。 长缨几度罹寒雪,金柝日日传朔方。 我忧良人疏音讯,捎往鞋底与新袄,纳尽离恨千千层,缝尽相思密密脚。 四时衣箱犹不断,夜夜唯恐铜锣响。 铜锣喇叭近院墙,麻革牵马下,那人裹尸还故乡。 腊月雪,麦月花,兰月折杨柳,又寄不归郎……” 北荒的天很沉,罡风呼啸的时候,便使人能够联想到哀切的悲鸣,部分刚刚入伍心有惆怅的甲士们难免想到这凄切的童谣,然而多数军士已然麻木,除了戒备心并无动容。 严洗也在城墙上,身边围着几位校尉。 “今日情况如何?可有异常?” “回将军,今日出城猎妖三千七百二十一人,归来三千二百六十三人。” 严洗微微颔,往常的情况与之也想差不离,倒是没有什么值得过多注意的地方。 “不过……” 一名校尉有些犹疑。 严洗神色一凝,跟在李退之身边久了,他尤为讨厌这种拖泥带水的回话方式。 严洗神色顿时变得像鹰隼一般锐利,仿佛是想让这个校尉给个说法。 校尉显然也知晓严洗的性子,然而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的确是自己风声鹤唳,戒备心过头了,也少不得一顿惩罚处。 “说。” 那校尉脸色一正,见着严洗脸色变了,立马挺身肃穆道—— “是。” “或许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是自王上回转,镇安关外这几日的灵药愈地丰足起来……” “妖呢?” 严洗手拖着下颔,沉下心问道。 “妖魔身上的材料产出倒是并未增多。” 校尉说到这儿,更是有些心虚与不坦荡。 另外几名校尉也觉得他颇为多事。 一是因为依照他们的经验,妖族并非是灵智极低的造物,要有动作的话,要么悄然无声息,使人看不出马脚,要么大张旗鼓浩浩荡荡而来。 二是灵药也并非是异常地突然丰足起来,而是一个较为平缓的趋势上下浮动,整体增加。 “这就对了,想说什么便直接说出来,我辈众人,可不能像个娘们。” 严洗舒开眉头,看样子听到异状之后的担心去了大半,不过出于警惕心,依旧出言道—— “近几日加强戒备,尤其是长安里来了些小娃娃,虽然明面上说着是与猎妖人同等待遇,但是你等该帮的时候还是得搭把手。 我知道你们手底下的弟兄有不忿的,有抱怨的。可要是没了他们,你们的子孙后辈说不定还得在这守上万年、十万年! 有了他们,虽说希望渺茫,但总有一天,这山能平了,这关能拆了,叫你们祖宗的那一辈娃娃们,都能在家安然地老婆孩子热炕头,再不必受这朔方的苦寒!” “是!” 众校尉肃穆地行军礼。 严洗满意地点了点头,身作长虹回到了城中。 那言的校尉张了张嘴仿佛还要说什么,却只能目视那道赤色长虹消散在身前。 校尉们看着那副将的身影渐去渐远,也三三两两结伴各自回到营间。 有个膀大腰圆的校尉拿手肘稍稍撞了撞郭思成的胸口。 “不是我说啊,老郭,你何必多这嘴?本身便不算个非同寻常的情况,反倒在严副将面前造成了你投机邀功的印象。” “虎子,我……” 郭思成生性有些孤僻沉默,眼前这个同僚是唯一和他说得上话的友人。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是就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些不踏实,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在一头命星妖魔手下险死还生,那时他才堪堪法相,在那头妖魔远去之后,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他来镇安已经数十年了,数十年间,凭着这种直觉,他在无数次危难之下险死还生。 但是这次好似有些不同,仿佛使人更加不安,更加的……恐惧。 “虎子,我感觉不太好。” 被称为虎子的校尉面色也是一变,相交多年,他也知道郭思成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总而言之,早做准备吧。” 两个人默默地走着,今日城墙上没有他们二人轮值的排班,于是两人也飘然落到城内,慢慢往血衣军常驻的哨所里去,与一个穿着灰袍的青年男子擦身而过。 这男人颓废得很,浑身散着酒气,但是却穿着长安塾的夫子袍服。 实在是没有半分为人师表的样子。 郭思成在经由他的时候突然疑惑地皱了皱每天,轻轻看了他一眼,正巧与这位夫子对视上。 他与虎子随即拱手行了一个军礼,而后脚步如常走远—— 长安塾里的传道夫子总是使人尊敬的,尽管眼前这人并没有什么夫子的样子。 楚凤歌看着这两个校尉的背影,由为专注地盯起了郭思成的后背,默默舔了舔嘴唇。 他本在镇安城里慢慢走着,百无聊赖地往各个巷子里望,镇安城里宵禁严得很,除了他这种惟一以上的修士,此刻几乎无人乱逛,但是…… “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楚凤歌神魂扫顾周遭,眼神里染上一层不似活人的墨色,如果能强行辨析出感情,那大抵是最为深沉的欲望与贪婪。 “虽然暂时动不了正餐,那我被强行给遣出来,自个找点零食应该问题不大吧?” 他喃喃自语,却没有请示任何人的意思。 第一百五十章:怪物与怪物 “怕是不行。” 一声同样冰冷,不带着任何人性的声音响起,有人慢慢踱步走了出来,脚步很沉,仿佛一步步踩在人的心上。 “嗤……” 楚凤歌看清匿息而来的来人之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我当是谁,原来是不良人的萧守萧大人。” 萧守没有理会楚凤歌的阴阳怪气的嘲讽,慢慢凑近眼前人,一身玄衣裹着他苍白的面容,再加之眼里如墨的深沉,压根就不似活人。 相比于楚凤歌的面色血气丰足,红润正常,他仿佛冰冷干瘪,本就干瘦的身形现在看来犹若即将僵硬的尸体。 看样子白日里是施展了极为高明的隐匿法门,才在几位大修的眼皮子底下搞成了些小动作。 “李退之就在城里,你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有小动作? 你们这一脉不是一贯自诩能够操弄人心,怎生如此丢人现眼。 惯常也就罢了,要是在镇安整出幺蛾子,坏了大人大事,我必不可能饶你!” 玄衣不良直直地盯着楚凤歌,一股子洞虚的气势向他盖压而来,使得楚凤歌的皮肉在碾压之下有些扭曲变形,然而楚凤歌的神色依旧是那般冷漠无人性的模样,仿佛全然感受不到痛楚。 “哈哈哈哈,萧大人尽可以继续……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占着这具洞虚肉身,不过凭你低劣的本源,怕是趋使不了多久吧? 看看究竟是萧大人先崩溃,还是凤歌先崩溃。” 楚凤歌一字一句说着,两人对话的语气仿佛声带干涩嘶哑地摩擦着,与寻常人等的交流全然不一致,出一种刺耳的、直入神魂的颤音,不仔细听,好似听不见人声的生成。 两人的面容都有些不加掩饰,很不自然地扭曲变形,嘴角裂到耳根,眼珠突出,满嘴好似要长出獠牙,全身也有些柔若无骨,也怪不得楚凤歌在威压之下肉身蜷曲,被压得泛起一阵阵肉浪。 “真给你们大人丢人,入得了京城,便被李墨遣了欧阎良捉去,要不是这位萧大人过于愚蠢,说不得早就变作了劫灰,许圣和太阳交涉之后,便是派了你这种玩意过来?” “哼!” 巡日灵官猛然撤去威压,他知晓这具肉身的极限,他的本源最多只能入主中三境的修士,侵染这具洞虚肉身已经是无奈之选,楚凤歌所言无不戳到了他的痛点。 它们的愤怒、悲伤、同情,诸如一切的人性,无不是出自于某种机制,在绝对理性的内核又或者说绝对疯狂的内核运转之下所表现出的表象。 之所以这俩玩意见着面了便针锋相对,不过是因为主子不同罢了。 “这下子确信了吗?” “嗯……” 两个人瞬间又恢复到安然交流的状态。 “李退之的神魂的确出了很大,当年的伤势并不是全然无用,他甚至于已然无法裹住整个镇安了。” 楚凤歌与巡日灵官刻意到了这方镇安最为边远的城墙边,便是有意试探镇妖王的神魂布置。 虽然说方才言语中的嘲讽也并不假,但是这两头东西从不会做全然无用的事儿 ——若是李退之的神魂依旧保留着混洞的特质,安然无虞,那么在先前巡日灵官释放洞虚威压的那一刻,两人便已然被察觉。 而巡日一开始未曾言语之时,便早已缓缓扩开属于洞虚的气息,就算当场李退之前来,也不至于露了马脚。 更何况他们有特殊的手段,蒙蔽了天机,使得之后的言语并不能被混洞老祖察觉。 “不过方才走过的那只两脚羊……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味啊……” 楚凤歌颇为贪婪地吸闻着,原本俊美的脸庞已经由于威压瘪下,但是此刻鼻子却突然具备了某种活性,脸上肉包鼓动之间鼻子高高耸起,脸上恰到好处地模拟出一丝迷醉,搭配上他的那可怖的外貌,却要多狰狞有多狰狞。 “你别贸然动手,我等若是回不了长安,布置便会被大大打乱!” 训日灵官也陶醉了半息,与楚凤歌一般模样,恶心而使人如坠冰窟。 但是又马上压下那丝本能。 “你不懂!”楚凤歌仿佛要嘶吼而出,干瘪的摩擦声愈地大,一声仿佛重合了无数生灵怨魂的戾啸之下,连带着青石砖的地面都开始剧烈的震颤。 “在长安塾之内,每时每刻跟在他身边压抑自己的痛苦,他依然如此,更别提多了一尊道胎,他们……他们身上带着大人们的那种崇高的神圣感,真是使得我太想……太想……” “大逆不道!”巡日灵官一声冷哼。 “就算有机会,也不是你我可以享受的,我劝你放弃这一想法,我们现在须得关注的是十万大山,别让里头的东西搅混了水,出幺蛾子。” 谈及这茬,巡日扭曲无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好似人类一般的棘手的神色。 “怎么偏生是这个时候被委到了镇安,怎么偏生是这个时候,十万大山里出了一位大人……” 楚凤歌与巡日灵官齐齐抬头望去,镇安城密布的护关神阵之外,一股只有它们才能观见的奇诡气韵起起落落,慢慢引动着天地灵息的汇聚。 那股气韵间带着难以言喻的庞大道与理,更带着愈无从理解的混乱与欲念,隐隐约约有无尽的呓语递入两人的耳中,使得它们如痴如醉 ——那是一尊庞然大物的气息,仿若蛰龙一般,若是不加掩饰显露出自己的气机,在寻常人看来,怕是会觉得无比地神圣与崇高,如神似仙,已然脱了中天世俗固有的概念。 那缩放之间的气息,不过是祂沉眠之中的呼吸! 整个镇安五千年星辰伟力凝聚的大阵,才堪堪与祂相抗。 祂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十万大山之中的万事万物,说是滋养,倒也奇怪,仿佛是要在生灵之间散播出自己的种子,在这世间留下某种莫名的血肉纽带,而一根最为粗壮的,自十万大山之中某处深潭伸出,直直接驳到不可知的高穹,仿佛婴儿之于胎盘…… “老龙王…要成大圣了…”楚凤歌喃喃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问李退之 镇安的夜里也没法安稳,张清和扶着长剑研究了一宿的的符阵手记。 要想找着事关隐太子与张不器的蛛丝马迹,只能从与其相关的东西里找联系。 而那牢牢裹死道文,使得凡人能绕过仙神权限沟通天地大道的金色神链,便是二者都有所牵扯的点儿。 张清和本以为,这种特殊的手段是隐太子的独创,然而张不器并非自镇妖王处得了传承,不然也不会由他自锦囊之中交与李退之那般完备的符阵禁制。 显然,那是李退之所获得的传承里头没有的。 为什么张不器也会…… 然而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实实在在地活得好好的,在谜底揭开之前也只能是且行且看。 自穿越中天以来,张清和多数时候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但是也从未放弃过争取掌控自己命运的希望。 有些东西不是一日改善的,而是逐渐积累而成的,要是贸然想要挣脱出头顶处的这张大网,怕是说不得就成为了最为显眼的那只蚂蚱,被随手捕去。 只因这里是中天大界,祂们的后花园。 他身前身后都是重重迷雾,只觉得无从掀开,想要明析自己的道路,就得摸索着拨云见日,才能知道自己往哪走才好,怎么走才好。 他整理好一夜的所得,道胎的悟性使得他道文的积累无时无刻不在以一种令常人惊讶的度增长,连带着对于护道法的理解更为通透。 现在他所学所见依旧杂乱得很,但是终究有一天会融汇作一个完整的体系。 张清和自玄囊之中取出玉令,消息通过天地灵息默默向长安之中递过去,不多时也收到了回应。 “如何?” “颇有所得。” “那便可以开始了。” “然而……” “日后一应事宜尽皆由你安排,你是才是儒士里的执牛耳者。” 又是一番交代,张清和这才将玉令放到了玄囊之中。 儒学社那头的动作要赶快展开,镇安这边的氛围使得他总觉得有些凝重,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如果他所揣摩得不错,众人之间散播开来的灵性纽带就如同帮助“太素”在中天之中锚定扎根,对请神定然有着想不到的助益。 带着这般想法,他结束了静坐,出了别府,在镇妖王府高大的宫墙之内默默走着。 有赤甲亲卫在前头引路,他在身后跟着。 李退之昨日曾应承过他,把能回答的事儿都告知一遍,事情要是捋不清楚,拼着不历练,赖在镇妖王府不走,他也不会同意往那恶心黏腻的邪魔内腑里头钻。 思绪纷杂间,已然至了王府书房,又见李退之。 这次李退之依然不是常服,只是同严洗之前的着装一般,在外头裹了件灵韵流转的大麾,似乎是件价值不菲的道器。 “来了就坐下。” 张清和没有架子,李退之对他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要问什么?” 张清和静默地看着这个男人,容貌周正中透着一丝霸道,但是张清和总觉得,这个男人神态里的疲惫却难以掩盖住。 相比于先前,现在面对面坐着,他更能感受到这个男人那如同镇安一般的厚重、铁血……以及疮痍。 自己送走了他的女儿,如今又得背回他儿子的尸骨。 “还请王上原谅清和冒犯,清和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何王上说这王府之中的大阵,针对的是王上自己?” 张清和默默看着李退之,等待着他的回答。 灵视之中李退之的神魂灵性虽然有符阵道文隐隐约约锁作一个光茧的模样,但是里头的气息却没有明显的变化,反倒是透着一股子萎靡,按道理来说,到了他这地步,不应当存在这种情况。 李退之沉吟了片刻,他仿佛也在筛选着该说的与不该说的。 “平安当时和你说过,十年之前,孤曾经受过一次重伤。 那是大道层面的伤势,就算身作混洞,也直直透过万劫不加身的混洞特质,意欲斩灭孤的神魂。” 李退之平静地诉说着这一段往事,这个男人的精神是如此之坚韧,面色上也不见波澜,仿佛自己不是那段往事的亲历者,而是那段往事的旁观者。 “肉身的伤势并不是最为可怕的,当时孤的泥丸宫都近乎于崩溃。 那是与高穹之上息息相关的存在借来的大道,孤自信能抗衡于任何一尊人间混洞,然而那东西,并非是凡俗之物,而是天意—— 如刀的天意。” 李退之娓娓道来,没有秉承一贯少言寡语的庄正作风。 自张清和到了镇安开始,他的便多了起来。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孤要死了,然而十日之内,孤伤势尽复,出关继续镇着这十万大山。” 张清和点点头,这也是李平安所言的疑点之一,那么严重的道伤,怎么可能在十日之内尽复。 “不过……” 张清和原本还找不着头绪,现今却摸到了一个浅显易懂的答案。 “张……我父亲留下的锦囊?” “没错。”镇妖王点了点头。 “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张兄对我李家有大恩情的原因,若不是那枚锦囊,我李家十年前,便已断了传承。” 李退之眼里终究是有了一丝追忆和伤怀,他终究还是个人,而非天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保留着最为纯粹的悲悯,这是人与它们、祂们最为有差异的地方。 “道伤……从何而来?”张清和紧跟着问道。 他知道李退之不会说过多的关于李平安的事儿,于是便往另外一个方向挖掘,以期得到一些启。 李退之也并不拖泥带水,摩挲着紫檀大椅的扶手,眼里表露出的愤恨却一点儿也不见少。 他没有必要收敛,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是数万军士的主将,是仙唐难以计数的百姓的镇妖王。 他所痛恨的,无不是他们所痛恨的,王之血戟所指,即是万民心之所向。 李退之将自身的威压收敛,以防气息外泄伤到张清和,字句重若千均的说道—— “是十万大山里的老孽龙,还有天宫南天帝君、太阳星君……” 第一百五十二章:当年事的原委 “中天大界里头的诸多仙裔世家对镇安的星辰神阵都十分眼热,你可知道为什么?” 李退之膝下少子嗣,唯一余下的血脉也对他心存怨怼,他事实上很缺这样一个晚辈听他言语。 况且有些东西积淀久了,便累起来表达欲——遑论修为与心性,只要是人,总会隐隐有这般的诉求。 张清和便很好充当了这样一个角色。 “清和不知。” 张清和知道李退之之所以绕了个弯子,是为了更好地阐述那段往事。 “先祖绘制这阵纹,集仙唐一朝气运,勾北荒一域灵脉,又纳星辰周天伟力,最终成中天第一雄关,能以人族孱弱之身,与十万大山泱泱妖族爪牙相抗,这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它能使得一尊混洞,与圣人巅峰的存在相抗。 古来有逆伐洞虚的,有逆伐混洞的,却鲜有以洞虚之身,相抗于圣人的。 所谓圣人,已经是区别于凡俗的存在,不可阐述,无从探究其伟力,仿佛大道轻踏于足,上有仙神垂青,下受凡间景慕,举手投足之间天地失色,言语既出,万法则相随。” 李退之缓缓说道。 “我这一脉便是这般,才与十万大山里的那尊妖圣相抗了数千年。 想来你有些耳熟,它叫戓俞,是高祖剑下那头孽龙的子嗣。” 张清和陷入回忆,喃喃自语。 “十三年,涝,高祖斩苍龙戓吕于野。 啖其肉,酿其血,夺龙角以铸平渊,抽龙筋以成玉带。 龙骨掷于东城,炼天门,成圣器,又缀以鳞……” 他犹然记得苍龙门上盘着的那千足千肢,仿若代表着最纯粹的恐惧,使得小儿止啼般的巨大黑影。 这是世仇啊…… “我仙唐李家与先圣和北荒妖族的恩怨自人族始,却以孽龙为最为直接的起点。 先有了苍龙门,才有了后来的朱雀门,玄武门,白虎门。” 这是把北荒里的妖族祖宗们屠了个遍? 张清和有些触动。 “原本凭着星辰神阵,能够守在这关内,与那老孽种抗衡,待得族内的太上近百年来堪破大圣瓶颈,北荒自然靖平。 但是十年之前……南天来了……” 李退之的面目阴沉。 “他不知道以什么手段说动了那头老龙王,催动妖魔不要命地攻伐着神阵,逼得我不得不出关应敌。” “天宫的帝君……修为已然到了圣人吗?”张清和有些疑惑。 “倒也不是,南天的修为堪堪到了混洞中期,然而他的手段……” 李退之想到那事儿的时候,裹在神魂灵性之上的道文明灭得更加剧烈起来,仿佛里头的神魂的某种反应的程度也变得明显。 “我方才说过了,那非是人力,不属于人间…… 用易于你理解的方式来说,那就是天意,仙神们所代表的着的那个天意……” 李退之平静的脸上难得地有了点动容,寻常的时候,他除了肃穆与隐藏得极深的倦意,再无其余波澜。 “那道……天意,在我与老孽种正面对敌时轻而易举地把我斩成了重伤,费了一番手脚之后,我才逃了回来。 数千年来的中天,大抵都不存在着这样一股子力量,就算是大圣,也挡不住那道仿佛足以蚀透万古的力量。 我的神魂宛若土石一般轻易迸裂,再没法复本归原,只有借着阵纹的力量,才能堪堪锁住逸散的神魂。 十年以来,我的修为并无寸进,而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也不过是延缓了这个趋势百年。” 李退之讲完了往事,抚着檀木椅的手慢慢停下,他看向了张清和。 说得通了…… 为什么李退之急于找传人 ——在旁人看来,他还有大把的时间,然而于他自己,已然到了一尊混洞的垂暮之年。 “近年来,我的伤逝愈不稳定了。那布下的阵纹,便是防止你父亲留下的符阵道文提前崩溃—— 那无异于一尊混洞在镇安城里引爆自身的灵元。 有了这大阵,我便能在最后一刻将自己以千均之势轰杀。” 李退之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带一丝犹豫。 张清和看着眼前这具年轻躯壳之内随着谜底揭开后那再显著不过的苍老之心,突然感觉有些悲哀。 李退之的身后没有来人,前头再也没有遮阴的大树,他也是一个龋龋独行的孤客。 李退之怎么能倒呢?他是镇安的旗,是北荒的枪剑,更是仙唐的鼎。是以他也无时无刻不在伪装隐藏。 然而现今,面对恩人故旧之子的追问,他有些累了。 “这些原本不该告知于你,既然知晓了,那待会便个道誓吧。” 张清和想起太岁星君那干瘦枯长,自命运长河之中伸出的无尽指爪,操弄人命运的黑影,有些怵。 但是出于同理心,他艰难点了点头。 “好了,可还有第二个问题?” 张清和思虑了一小会,抓着了一个点。 “既然南天和老龙王针对的是王上,那为何……” 镇妖王的手一瞬间有要握紧的趋势,但数百年的养气修为又让他止住了举止。 “太阳在城里,他们的目标压根就不是我,而是平安。 至于这其中的具体过程,就无从告知了…… 遑论如何,最后便是我长子的尸骨遗留在了先祖秘境之内,平安和青萝远离镇安。” 李退之依旧是不松口。 在身为镇妖王之前,他先便是一个父亲,他可以向张清和全盘拖出自身的伤势,即便这牵涉到仙唐的社稷神器,牵涉到李家,牵涉到百姓…… 但是他没法吐露关于当年李平安之事的一个字眼,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自私。 “那好,第三个问题,秘境里头有什么,或者说……布置如何?” 见张清和很聪明地再不往下追问,李退之满意地轻微颔。 “这件事,本就是打算今日告诉你。 先祖的秘境……和惯常的秘境截然不同,好似是某种高妙的道文,使得里头的时空间流动很是怪异,流比外界缓上几倍,因此不必忧心关外历练之事。 然而正因如此的特性,使得人偶尔会见着一些陈年旧事的留影,无论你看到了什么,切莫诧异,有些是我的布置,不过是一些被改过的幻象,而有一些是连我都无从理解的影像,权当做虚幻便是。 此外便是先祖在其中设的传承关卡……” 第一百五十三章:怪异 “柳兄,你说这两日,张兄怎么跟没影了一样啊?” 镇安雄关之外,十万大山外围,孟前陈腰间横挎着一柄比寻常修士灵剑长上一尺,裹着朴拙剑鞘的青锋,纳闷地征询着柳冬梅。 密林之中妖物娑娑,青叶微拂,却丝毫没有风声。 柳冬梅正意欲回答,却突然将素手轻提,止住了孟前陈的动作。 他耳朵微微一动,双手一展,一尊莹白的妙树便悬停于他的掌心之上。 这尊奇异的法宝有如天成,透着莹莹的道韵,不像是某尊炼器宗师练就,而是恍若来自于天地大道的鬼斧神工,令人讶异更甚的是,这尊妙树有如活物一般,随着天地之间灵息的律动默默呼吸着,要说是灵器,倒不如说是异宝 ——就好像自某一株天生地养的神树之上,生生切下了一脉余枝。 柳冬梅左手托住那株妙树,右手捏了个印诀,那手中的犹如虬龙一般苍劲的通透枝干便连连刷出几道神光。 “吱!!!” 在寻常法相修士全然来不及反应的电光火石之间,十数团迅疾到不可思议的黑影被道道神光扫落,稚小得还比不过卵石的躯干间出足以让凡俗七窍流血的哀鸣声。 神光去势不减,以千均之势地将重重黑影压在地上,这些凶恶的小东西眼珠凸起,那让人惊骇的层层獠牙这被迫张开的唇齿间挤出,它们皮毛迸裂,肉身四裂,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而后默默汇聚成洼。 倒是也有避开的黑影,然而亦然被接踵而来的妙树神光扫落,这神光看似迅疾灵动,实际却沉若千均,随随便便一道,内蕴的威能就足以镇压寻常法相,更有一股子尚且微弱的气息流转,仿佛能够禁制灵元,刷弱万法。 自然,以柳冬梅的水平,眼下也没法子进行如此高深的应用。 “山阳柳家的妙法灵株,名不虚传。” 孟前陈不管看多少次还是有些惊艳,他并非同柳冬梅一般出自近仙世家,故而没有这般的好宝贝。虽说是至诚于剑,可出于人之常情,自然会有些眼热。 这妙树神光本是无法琢磨的,也不像剑气一般最重杀伤。可即便失了锋锐,但是也不可小觑。 “居然其中还有两只法相齿妖,这倒是不常见。” 孟前陈看着散落一地的妖物躯干中最为不起眼,最为瘦弱细小,然而尚且在血泊里抽搐的那两只,咂了咂嘴。齿妖是一种近似与鼠类的妖族,性情极凶戾,结群而居,是低境的猎妖人最感棘手的妖物之一。 然而这种东西,虽然下限极高,上限却一塌糊涂,能堪比法相的齿妖,一个资深的老猎妖人说不得十年才堪堪遇上一次。 像二人这般历练过多次的,自然明白,遇上两头堪比法相的齿妖,简直比现某处前辈遗留下的秘境洞府还要稀奇。 毕竟大修的秘境年年有,法相的老鼠却不多。 “有些奇怪。”柳冬梅喃喃。 他看着轻松,然而他与孟前陈这等天骄,动了手里的妙树便很是说明问题了。 两个人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只能保持着警惕,收拾好物件之后,继续在十万大山密林的外围探着。 “你方才问起张兄了?”柳冬梅默默扭头,看向孟前陈。 “对啊!” 孟前陈将学子青衣挤得鼓胀的身躯在林间轻巧地挪移,看上去有些怪异。 不过在十万大山里头,不到上三境谁敢化虹啊?那不是主动当了没眼的蚂蚱,瞎蹦跶嘛! 镇安的历练对于他们而言意义已然不太大,此次来十万大山,也不过是为了寻一次与张清和交手的机会。 毕竟除了李严与李缘儿以及田修等少数众人,也没有人敢寻他们二人的晦气。 可眼下…… “张兄……”柳冬梅沉吟了一会。 “莫要心急,依照张兄斗战里头他那股子狠辣劲头,他定然不是怯战的人。但是同时…… 你切莫忘了,张兄还是个谨慎且精于人心揣测的人。” 孟前陈眼前一亮。 “你是说……张兄还有别的谋划!说不得现在只是在积蓄力量,待得重新站回台前,便会给我们一个大惊喜?!” 柳冬梅颔。 “无论是直指关要破了何沐阳的局,以耿直应对谢鹿鸣的机变,使得他栽个彻底,还是拉拢塾内诸人创立儒学社,大行儒士之风,还是拉拢王执心站上台前,傍上临安王家这个庞然大物…… 还是近前通过李平安,莫名结识了镇妖王,现今更是住入了镇安关之中的王府,我们的这位张兄,步步为营,运筹帷幄,至今所体现出的手腕,我等还不过是管中窥得了一豹。 但是偏偏他又是光明正大的真人,不同于谢鹿鸣,所行所言尽皆真诚,使人生不出恶感,斗战之中所体现出的那种求道的执着,更是直追我等。 这样的人,我不信他的第一次历练不敢争,不会争!” 柳冬梅仿佛胸有成竹。 “这人 ——堪称长安之中天资第一等,算筹第一等,道心第一等! 虽说孟兄与我一般,亟待交手,但是我等只需静待便是,他会来的!” 先前争天子笑的时候是孟前陈把他拉住,但是眼下看着孟前陈那般大剑难耐的猴急样,反倒是他得拉着孟前陈了。 这货虽然心细,但也胆大,说不得真的敢去探王府! …… 十万大山外围另一边,李家众人也有条不紊地往外围地深处走着。 李严头顶高悬的日月神镜将纷至沓来的妖藤焚作劫灰,稚嫩的脸上相当老成,微微写上了些疑惑。 “缘儿姐,好奇怪,什么时候妖藤也能入法相了?” 李缘儿正一面祭出玉尺,分光化影,斩尽周遭的妖藤,一面沉入自己的心思之间,喃喃自语。 “为什么张少郎这几日不见踪影……” 听到李严的言语才反应过来—— “啊!严弟方才说什么?” 李严满头黑线,沉下心开路,催动天地之间的灵息灌入神镜之中。 算了,我就不该问她…… 第一百五十四章:隐太子是个狠人 镇安关外如火如荼,才俊们与猎妖的人杂在一起,日日上演着百十出猎户与猎物的好戏。 只是这几折子好戏,却不属于张清和。 倒不是张清和不争,人自呱呱落地,便无时无刻不在争,人是因为争,才活在这个世上。 只不过,天骄才俊们争的是名,张清和争的是命。 张清和站在王府庞然的假山前,静默地立着,他的身旁站着个一身赤色纹金神甲,胸前烙着日月同天纹的中年男人。 原来李平安回忆里的假山如此之高,或许如果不在中天,它被称之为一座真正的山峦也不为过。 张清和十分认真地看着,仿佛想将这假山看出个通透。 李退之有些疑惑,他不认为凭着张清和现在的造诣,能够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在灵视之下,这座山的气韵流转……甚至于真面目,他都看了个明白。 这里是王府大阵的最为关要的节点,无数道文自其中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深门户之中涌出,由金色的秩序神链串联,再密布到天穹之上…… 不,不止如此。 张清和摇了摇头,他看着一道道延伸到镇安四方虚空之上的道文锁链,繁密如星辰一般道文萎靡不振地被死死困锁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这里不止是王府大阵的节点,更是…… 镇安星辰神阵的源! 星辰神阵的阵眼就在张清和马上要进入的秘境之内! 难怪李退之一直笃定着秘境内是最为安全无虞的地方! 他虽然没法进去,但是里头一但有什么的危局,只要用上那早就交与他的神念分身寄托的玉符,他李退之不过片刻便可解! 不过张清和早知道秘境究竟是什么东西,当日如若不是太阴逼着,要他进那邪物的内腑,怕是得做上好一番心理准备。 那这如若深渊一般都门户,自然也是…… 张清和将灵视的目光调转,默默看去—— 果不其然,恍若能吞食天地生灵一般都血盆大口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夸张幅度张合着,天地灵息涌动之间,它口中吐出的无尽秩序神链明灭交替,仿佛通过它的吞吸汲取着营养。 张清和神色古怪起来。 这位……道胎前辈是把这邪物当充电宝了?!并且,他细细看去,这头邪物的模样还有其余古怪—— 它的气息比太阳随身的秘境不止厚重强大了多少倍,然而却“享受”着与太阳随身秘境截然不同的待遇。 先是半露在灵界之中,肥硕如同鲶鱼一般的肉身被捆叉烧一般捆了个严实,血肉勒得几乎要涨裂迸而出,吊垂在神链之外,明灭之间又仿佛寄生一般积蓄汲取着源自于它的营养。 更惨的还是牙口…… 没有他想象的层层叠叠的獠牙与舌头分叉作肉须一般的模样,因为肥硕,邪物失去了细密獠牙的牙龈叠在一起,变成无数道深缝。 有一股子混乱乖戾的力量要促使这些獠牙重新滋生,但是秩序神链捆着不断抗拒,排斥,极端不情愿的无尽道文不断狠狠砸在这些新生的獠牙之上,又使得其崩裂,乃至于嵌入了血肉。 脓血流出来,疼的它又是一阵疯狂地吞吐着天地灵息转圜自身的伤势,陷入一层层的恶性循环。 又因为那可怖的舌头被生生拔掉,它全然无法做出反击。 惨啊……太惨了…… 好惨一邪物,张清和都没眼看了,他是没想到,能先他一步转译道文的隐太子狠到了这种地步。 这头邪物的气息在他看来,虽然没有尽乎于仙神,但是已经远远越了他身边的李退之。 那么答案很明了了,这是一头圣人级数的怪物啊!怪不得星辰神阵能使得混洞与圣人巅峰相抗呢!那能不行吗? 隐太子是搁这在研究永动机呢? 张清和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可还有犹疑?”李退之见张清和观摩了如此之久,终于开始出言提醒。 “秘境里可能生的我都已告知,我那长子尸骨的位置,先祖传承如何取到,内里布置如何…… 若是你还有犹疑,更不在乎历练,再等几天也并无不可。” 李退之倒是不算心急,在他看来,虽然收殓尸骨是必要的,但是引导张清和往镇安的位子上走才是第一要务。 不过……也不知道李少白那么跳脱的性子,怎么就教出了张清和这么婆妈的娃娃。 “啊……王上说笑了,清和并非犹疑,只是觉得老祖宗实在是厉害。” 张清和从叹为观止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回了李退之的话。 他与李退之对视了一眼,两人相互点了点头,往那假山中心所在走去。 李退之手指微微作了个印诀,一道门户在山峦正中凭空生成。 张清和知道,那道门户本来便在,只不过是符阵的手段使得那邪物的口器自灵界往现实之中干涉罢了。 他久违地将伪装作灵器长剑的铁血剑……呸,镔铁剑执握在手中,纵身一跃,便干净利落地投身入了秘境之内。 镇妖王收起门户,深深地凝视着那方秘境,那方他此生可能都无法再直面的地界,有些恍惚。 而恰是此刻,脚步声也渐渐近了。 那是步履铿锵,恍然金戈一般的交鸣之声,李退之早早就感知到了,来人是严洗。 “卑职见过王上。” “何事?” 镇妖王堪堪理完张清和这边的事儿,还早告知了寻常事物不许打扰,然而当前严洗却来了。 “王上……自今日起,镇安外围的低境妖族……特别是一些资质低劣的族群,修为居然慢慢拔高起来,先前也有校尉说,镇安最近灵药渐多,但是由于并不显著,也只当是正常范畴。 然而现在,卑职却觉得,山里要整出什么事来了。” “你说什么!?” 镇妖王听到这话后,眼神立马凌厉起来,一股如同天威一般的气韵扩散开,整个王府的大阵仿佛都被激得活跃,仿佛蓄势待。 这种情况…… 严洗不知晓内情,他却是了解得原原本本,史官从来只载上光鲜的,不在意当时民间的风闻。 这种情况上一次生,怕还是在高祖时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秘境 张清和顺着那门户之中像下滑落,和太阴星君带着他强行破入太阳所持秘境的内腑不同,他这次走的是“正规”途径。 这邪物的腔道被开得很完全嘛,还挺松的! 张清和被道文接引着看着邪物伤痕累累的内里啧啧称奇。 看的多了,居然也适应了这般异样的审美。 如果说先前张清和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那么现在,他真正意识到了千年之前的隐太子,到底有着多大的能为。 不止是道文被挟裹着砸向那些不断新生的血肉组织,将其砸得脓血横飞,居然连同生生拔掉舌齿的地方,都蒙这一层淡淡的灵机,仿佛隐太子天然就带着遏止这些邪物血肉滋生的力量。 就在他的震悚之间,他的脚,终于踩到了实地儿。 对,没错,实地儿。 不是增生的血肉组织,没有黏腻恶心的触须,惹人狂的诡异诵经声,他开启着灵视的双瞳所见之处,除了天穹之上充作星辰的那些在不断挣脱、恍若活物的道文,再没有别的异状。 宽阔如一片小天地的秘境之内,铺着的是与镇安城内无二的青石板,恍若使用过某种道文固化,张清和踩踏之间聚起莹莹的灵光。 要不是他能够微微感受到脚下的石板镶入的“泥土”因为不适艰难地耸动,而散播出的一阵阵软糯感,他还真的会以为,自己进入的是某个真正仙道中人的洞天福地。 “隐太子……这是对这头圣境邪物的内腑空间来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改造啊……” 张清和仔细地观摩着周遭的一切,镔铁剑隐匿的气息消失,一股上位者的气息散播开来,凌驾在这方秘境的混乱乖戾感之上。 时隔多日未曾用它,它却随着清和神魂的壮大再一次有了几丝提升,自灵宝的层次向着道宝迈近。 充作星辰的道文好似感知到了什么,瑟瑟抖地共鸣了以来,金色神链也些微地颤动着。 整片被充作为星空的道文好似都暗淡了几分,镔铁剑的光华却依旧显著,仿佛宙宇的中心。 张清和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细细以灵视窥探了一番镔铁剑,现其正中那颗渗人的眸子依旧如石质般灰暗,没有什么异状,蔓延如裂痕的经络也只是如同沉眠一般有节奏地缓慢涌动着。 放下心来。 “传承在东南方,尸骨在西南方……” 张清和默默盘算着李退之所交代的位置,决定先去取了隐太子的符阵传承。 他正待关起灵视,却突然看到了什么,惊起一身冷汗,无名的婀娜步伐施展开来,镔铁剑执握于手中,就要劈斩出去。 那是一个干瘦如枯尸的稚嫩身影,宽大的锦袍对于他来说格格不入。 苍白的面貌,呆滞的瞳孔,佝偻着不似活人的身躯,一点点往他近前来。 “灵灵灵……” 张清和身后,一阵带着怪异节奏的铃声响起,牵引着那个缓缓佝偻地身影加快了步伐。 张清和镔铁剑握紧,手心有些冒汗…… “没有气息……”他感知了一小会,没有现异状。 他知道面前的是什么,但是他不敢赌。 天滑带着张清和的身躯化作一道肃杀的剑光,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横斩出去。 果真,和预想之中一样,没有实物的打击感。 那枯尸一般的孩童恍若灵质,直直地穿透了张清和的身躯,丝毫没有受剑光影响,往铃声的源头走去。 果然,和李退之所阐述的一样,秘境之中由于隐太子出于某种目的的刻意施为,时空间的界限并不分明,十年之前的事所遗留的幻象,要不了多久便会重演一遍。 当然,是经由李退之篡改过的,李平安所见的版本。 “不过这位老王爷可不知道咱有灵视啊……这当年真相可不是随便看?” 况且他也明白镇妖王的担忧,左右不是怕自己知晓了那段过去,引动了某种诡秘的力量,就如同背阴山的隐秘带来的那段怪诞的道与理一般。 张清和盯着方才自己进来的门户,果不其然,一个身着紫色夹袄,粉雕玉琢的幼年李平安便一脸懵懂地走了进来。 等等……张清和对比了一下二者的骨架。 虽说那具枯尸一般的身影血肉几乎早已附着在骨骼上,仿若干枯的柴枝,但是还是能够明显看出,那具枯尸一般的身影,骨龄明显要略小一些…… “平安其实是长子……” 张清和沉下心来,他本打算去取了传承,再处理现在这边的事儿,但现在既然撞上,那也正趁着方便一探究竟了。 这里头时空间捉摸不定,下一次遇上这留影都不知道会是几年后呢! 他跟着李平安的身影,三者一前一后,走向秘境的东南角。 在那里,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无尽的道文被锢锁住,形成万千道繁密地阵纹,由秩序神链接驳,接引着不经过仙神们、最为纯粹的天地大道。 他两天前就见过这玩意了—— 这分明是张不器交与李退之用来保命的阵纹禁制。 李退之坐在正当中,秩序神链一根根锁入他的泥丸宫,俨然已经到了将这道符阵禁制纳入体内的最后阶段,他丝毫全部心神都耗在了上头,暂时没有现来人。 “老王爷这恶人,做得可真彻底。” 张清和搞明白关要,颇为怜悯地叹息一声—— 他关上灵视,那里有一座散着不祥气息的阵纹,与天地之间正统的仙神大道天然对立。 而在正中坐着一个人影,一个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怪诞、阴邪、恐怖的人影,自不用说,脸是镇妖王的模样。 他轻轻上前几步,捧住自己子嗣的头颅,将一道道精血自自家子嗣的五窍之中凝炼而出,又将嘴怪异地咧到耳根,露出满嘴的尖牙,探出分叉出肉须一般的舌头,开始陶醉的吸食。 张清和看着眼前恍若人间炼狱的模样,事情已经明白了一半。 李退之施展手段,把来龙去脉可改得……真够彻底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幻觉,都是幻觉! 张清和感慨了一番后不敢错过细节,现在重头戏还没出呢! 他忙再开启灵视,看着阵纹正中的李退之。 阵纹禁制正如同一张规则的大网,由青石的地面不断往李退之的泥丸宫内裹着,慢慢凝作一具光茧。 他的伤势确实也够重,那已经带上了仙神气息的神魂灵性被某种力量镇得生生崩裂,不断地重组新生之间,却被那些怪诞混乱的力量生生遏制。 张清和明白了李退之所述的“天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是来自于更高位格的力量……通俗点说,是仙神的力量! 这就好比要杀人的不是普通仇家,要杀人的……就是阎王爷。 他作为这段过去地旁观者静待着它完完本本地重演。 那段混乱怪诞地铃声渐大,他也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这铃声他听着也很熟悉,那具瘦小干尸的风格他见着也不大面生,甚至说,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接下来是哪头玩意要来。 脚步声毫不掩饰地近了,仿佛它也知道,现在的李退之不过是过江的泥菩萨,无法保住任何人。 那赤金袍服的人影堂而皇之出现在李退之身前,他背起左袖,右手拿着个金色的铃铛,还散着叮叮当当的余音。 华美衣饰中最为显眼的那轮赤阳让人有种难以直视的错觉,金色的假面不显得俗套,但是两行黑泪又给人惊颤与恐怖感。 果不其然是天宫太阳! 但太阳星君见着李退之施为遏制伤势,也仅仅只是看着,并未打断。 这不是出于对于混洞的尊重,而是因为它也清楚,一但打断李退之,它就得立马消湮在中天之间。 李退之就算成功,能苟延残喘百年,也终究不过是冢中枯骨,然而它太阳星君,在往后却有着重要的作用,是大人们棋盘上的关要。 得不偿失的事儿它不做。 “不过,没成想心血来潮,给神煌铃稍稍加了些惑人心神的小术……还给我带来一个小惊喜。” 太阳星君将嘴怪异地咧到耳根,露出满嘴的尖牙,探出分叉出肉须一般的舌头,开始陶醉的吸食,李家小童儿的一道道精血自的五窍之中凝炼而出,喉咙里干涩不出声音。 他慢慢瞥了眼李平安,唇齿之间舔了舔嘴唇。 “听闻李家长子,出生之日神魂勾连天地,清灵之气汇集,万般道则来贺,今日借着大人的光尝了尝鲜,果真好味,就是不知道这幼子李平安的血脉如何,若是能达到大人的标准,那我便可自留一份……” 李退之在阵间本就皱紧了眉头,在听到“李平安”三字时,李退之的眼睛猛然一睁,一股犹如狰狞困兽的威压扩散开来,使得太阳星君的动作一滞。 太阳星君不带感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似戏谑的意味,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这阵纹禁制全然崩溃或者安然完成,他都讨不了好处,可李退之现在暂且强行挣脱出来…… “不愧是仙唐镇妖王啊,不止抗着大人的天意鼓,还顶住了这般精绝的禁制反噬,厉害!厉害啊!” 太阳星君轻轻鼓了鼓掌。 “敢动他,孤拼着镇安城灭,不止你要死,南天也要死。” 李退之沉沉看着他,仿佛一头已经走投无路的恶蛟。 “孤说到做到。” 太阳星君点了点头,它在李退之面前也并未表现得多么张狂,即便现下李退之的虚弱憔悴,已经足以令它从容脱走。 “我自然是信的。”太阳星君嗤笑…… “不过……这种情况,王上又待如何呢?” 太阳右手轻轻一触,一道散播着诡异信息流的道与理仿若活物,通过规则的层面,以一种难以理解地方式钻入了李平安眉心,仿佛一粒种子,立马就要汲取李平安神魂灵性的营养,长出一具怪物来。 李退之??目欲裂,但是太阳星君的反应却比他更加惊诧。 “怎么会,居然他才是……” 然而它已经来不及反应,李退之强行催动自身所持大道,一杆仿佛要贯穿天地的血戟有若凝练着镇安千年来的杀伐血气,将太阳星君径直钉透层层青石,穿入邪物的血肉,大道流转,就要作势将它绞杀作劫灰。 “咳咳……真是没想到…… 好算计,连大人都被你摆了一道,东天帝君看样子给你们留下了不少信息,但是那又如何,李平安这下子,终究要成为我们。 哈哈哈哈没想到这次歪打正着了…… 一家子道胎血都这么浓,最上等的道胎血,真是……诱人啊!” “这就是你盯上他们的理由?”李退之默默压住自己的伤势,面色冰冷。 “嘿嘿嘿,还不够,还不够成熟。” 太阳星君状若疯魔,肉身渐渐甘愿被血戟之上的大道绞杀——神魂却早已逃逸到了别的地方。 对于没有诸如镔铁剑一般异宝的修士来说,太阳星君这种怪物,简直滑不溜手。 张清和看着李退之默默将幼子尸骨收拢,又将长子李平安捧到身前,默默施以禁制,又小心翼翼地篡改人格、回忆与诸般幻象。 全程咬着牙,抗着天意对神魂的崩裂与禁制的牵扯,使得这位千百年来没有因为痛楚拧眉的男人嘴角有些扯动。 张清和又内视向自己的心湖,一段新多出的道与理被大道天音牢牢镇压,凄厉地惨叫着。 并且,一道细微的纽带接驳到了事关背阴山的那段怪戾道与理之上,仿佛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看完这段往事,长长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回转,去取传承。 但是一句言语却使得他冷汗外冒,就要长剑横斩。 “就挺让人惋惜的。” 他转过身,将镔铁剑警惕横着,在他惊疑的眼神下—— 一尊头顶方赤乌纱,身绣团锦麒麟纹,一身绛红的假神仙出现在他眼前,虽面目可憎,但英气非常。 他身边站着个青衣小童儿,也戴着个赤色假面,是个俊俏的仙童形象,奉着一柄与自身大半身高相当的连鞘长剑。 他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幻觉,都是幻觉! 第一百五十七章:武德星君与执剑灵官 张清和如临大敌地盯着眼前这两人。 那麒麟纹赤色补服的高大身影,甚至让他不由得怀疑地将神魂探入玄囊之中,清点其中的物品。 当神魂触及那具獠牙狰狞,满眼怒火的神仙假面时,张清和长嘘出一口气—— 假面没丢,应当只是过去的回忆。 看样子,眼前这高大赤袍状元服的身影,应当是还在小五之前一代的武德星君。 他试探性地用长剑探了探,果不其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不过是虚影。 天宫上上代的武德,也来过这里? 张清和记起李退之的言语—— “先祖设下禁制,非道胎不得入。” 况且上上代武德的时代迄今何止百年,为什么他方才会看着镇妖王的所在说出那番话? 张清和思绪纷乱如麻,只得沉下心思看下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武德星君身边那位奉着长剑的稚嫩童儿,也抬起那赤面仙童一般的灵官假面,疑惑地问向武德星君—— “先生方才说,什么惋惜?” 那声音干净纯粹得很,只掺着疑惑,显得童真可爱。 张清和可以确信,就算天宫之中仙神果位的假面能够遮掩身形,这小童儿的年纪也绝不会太大。 无他,直觉罢了。 “这里明明空空如也,又有何可惋惜的啊?” 武德星君仿佛呆了一阵儿,这才被这赤面仙童扯了扯,拉回现实之中。 张清和反倒是连连退了几步,面有惊疑,镔铁剑又是握紧几分。 如果他没有感觉错的话,武德星君,分明在盯着他站立的方向! 那股子眼神明明白白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汗毛竖起。 就好像,就好像他能看到张清和,还对张清和加以审视。 只是过去的留影,只是幻觉,只是幻觉而已,镇妖王说过,秘境之内时空间的状态很微妙,过去的生的影像,除了他所篡改过的,都会明明白白地重演。 张清和不断说服自己,压下心里某种奇异的感觉将身体侧开—— 然而武德星君依旧盯着前方,仿佛那里有着什么东西。 张清和看着武德星君这般作态,终于放下心来。 原来他只是恰巧挡在武德当年的视线之上罢了,他轻轻地挪移开来身子,顺着武德的眼神往身后望—— 然而那里空无一物。 张清和有些纳闷,无法理解武德星君的举止。 显然感到疑惑的也不止是张清和一个人,在武德的身边,那只稚小的手掌一直拉扯着武德星君宽大的补服,试图提醒他回过神来。 “先生……先生……” “啊,抱歉,执剑。” 原来是中天民间里广为流传的武德属神,执剑灵官。 倒是气质过于奶,使得张清和一时间居然没有认出来。 武德星君轻轻揉了揉执剑灵官疑惑的小脑袋,将他自身边收拢一点。 “先生方才在想什么?” “唉,你啊!”武德星君颇感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地方生过一件颇为让人感慨遗憾的事儿。” “这里?可为何我没有感受到天地气韵的流转啊……难不成我的望气还练的不到家?” 武德星君止住了执剑灵官疑惑的问,竖了根手指。 “嘘……不到时候,不是现在。” “什么是不到……唔……”执剑的童儿正想着刨根问底,却被掀开了一半假面,塞进了一块饴糖,粘住了唇齿,只得是支支吾吾委屈地焉了下来。 “哪那么多问题,好好吃你的糖,你不是问我们此行过来所为何事吗? 念叨好一阵了,我现在便告诉你。” 武德星君顺手给了执剑灵官一个爆栗。 “所为何事啊……”这傻孩子倒是配合得很…… 奉剑的赤面仙童在饴糖的黏腻里艰难张嘴,张清和觉得那泛着灵光的饴糖就离谱。 不过下一刻,他觉得他的惊诧并不比这被唤作“执剑”的仙童儿少。 在不同时空的二人复杂的神情之下,武德星君自袖中取出一具裹着层层寒铁锁链的青铜棺,寒铁锁链上镌刻着一字字的道文,灵韵流转,聚散之间混乱乖戾感尽显,然而又有一根根金色神链牢牢紧缚在道文之上,强行趋势着它们挥着效用。 赫然是与隐太子的符文手记里如出一辙的手段。 青铜棺重重地落在了地上,使得青石板出现道道裂痕。 张清和观察着那些冰裂纹一般都痕迹,经过数百年,它们愈显著了。 不过…… 啥玩意啊!这操弄道文的手段真就人手一份呗!张清和看傻了。说好的隐太子所创呢! 张清和还自其中看到了李平安与李退之神魂里头两种各不相同的符文禁制的痕迹。 就是张不器交给李退之的那个。 他都不敢细想要集这两种符阵之力紧紧关在棺材里的玩意是什么。 要符合这两种符阵禁制的条件,先得将要异化作怪物,其次得被崩得七零八落,没法子修复,两者但凡少了一项,也不至于这俩禁制都用上。 他靠着道文抓了些蛛丝马迹,继续默默看下去。 “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我的老师。” “先生的老师?”执剑灵官复述道。 “嗯,东天帝君在符阵一道上造诣最深,而他的洞府之内,秩序神链封锁了一众邪魔的大道,强行受他驱使,相当于在邪物内腑再造了一个不受侵染的小天地。 老师的肉身出了些问题,我们即将远行,安置在此处最为妥帖。” “先生的老师……是个怎么样的人?” 执剑灵官好奇懵懂地问道。 武德星君高大宽阔的身形走了几步,没有正面回答执剑灵官的问题,只是又顺势揉了揉小童儿,弄得他有些不忿。 “和我差不多。” 执剑灵官刚要有些奶气地反抗,只见得武德突然蹲了下来。 “执剑,和你商量件事儿。” 小童有些呆愣。 “何事啊?” “我要你把假面给取了。” 武德星君顺势要去揭开执剑灵官的面具,却被执剑灵官默默躲开。 “我不要,先生为何突然要做这等事!” “乖,听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惊鸿一面 武德星君虽和执剑灵官说是商量,但却没有一丝一毫与其商量的意味。 他语气倒是温柔得很,下手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先生,当初拿到这假面的时候,我明明说,到我手里便是我的了。” 执剑灵官莫名感到委屈,武德星君的修为已然臻至中三境,他没法子反抗。 “哦……我当日可答应了?先前不过是说先暂且借你用用,好方便在中天之中行走,等时机到了便还我!” “可现在咱压根还没开始行走中天,连仙唐都没出,左右不过是镇安里走走……这这这这,这时机怎么就能到了呢?” 小童儿急了,他急了。 执剑灵官言语之中埋怨之意浓重,然而却硬气不起来,他自内心地尊重眼前这人,遑论是学识、人品、天资,他这位先生都使人折服得很。 “我说到了,那就是到了,没有人比我更懂时机!” 武德星君又随手赏了执剑灵官一个爆栗。 “哦……”执剑再没法反驳,不情愿地将假面凑了上去。 张清和没想到天宫的人还会有这样的一面,他设想了一下,上一代武德,怎么也得是和镇妖王一个时代了,那这么算下来,执剑要是还活着,怕是比李少白还得大,估摸着也就小过徐见山。 想到在外头搅风搅雨的天宫大修曾经在长辈面前如此弱气服帖…… 张清和就有些憋笑。 啊这……天宫嘛,我知道,怪物、疯子、老阴壁、公务员还有小奶狗,啥人都有…… 正在张清和联想之际,武德星君顺手就要摘下执剑灵官的假面。 “先生,真的要摘吗?” “无妨,我待会就给你取个更好的来。” 武德星君似乎是终于不耐与执剑灵官的纠结,将心里所想吐露出来。 “啊?先生此言当真?!”执剑灵官有些惊疑不定。 “当真当真……方才一进来我就感受到了,东天这里藏着更好的假面呢!” 张清和愈笃定执剑灵官还是个幼童,方才言语之间,武德星君的话里哄孩子一般的宠溺与无奈使得他有些目瞪口呆。 那温柔的语气自一个赤面獠牙,虎背熊腰的假神仙嘴里说出来,说不出的怪异。 “那好!” 这次倒是用不着武德星君哄,执剑灵官径直将自己的面具取了下来,随着那赤面仙童的假面慢慢脱落,小童儿一头青丝散落,身形渐渐恢复正常,但是也只是比先前高出半尺。 但是让张清和最为惊异的却并非这些,他甚至一脸不敢置信地凑近了看——这小童儿无论是眉眼、神韵还是骨架,都像极了张源! 他几乎立马就要呼出张源的名字,若不是凑近了看,还有着几丝差别,他都以为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过去的张源站在了自己面前。 “张家人……”张清和喃喃自语。 毋庸置疑,眼前这个小童儿和蓝田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张家人……难不成武德或者执剑就是张不器?! 张不器究竟是谁,他究竟要干什么! 执剑灵官摘下假面,将那赤面仙童的面具递给武德星君,一脸雀跃天真地站在他身边。 “先生,我等何时去取新的假面啊?” “唉,三儿啊,也不知你怎么想的,同年纪的娃娃们都开始摆弄些刀枪棍棒了,你怎么就这么喜好这些神神叨叨的面具呢?” 武德星君颇为无奈,自摘了面具起,他也不再称呼小童儿“执剑”了。 “先生还没出现的时候,我娘就打算送我去县里的戏班子呢!和唱戏的天赋相比,三儿修炼的天赋可谓是拍马都赶不上。” 哟,你还喘上了,武德星君有些沉默,他想了想,终究是手没地儿放,随手又是一声清脆的脑瓜崩,一指头把这小童儿崩到了地上。 “先生,贼拉痛哩!要是没有新的假面,我今日就闹腾给先生看。” 得……这也是块滚刀肉。 张清和看着场中的二人,只觉得滑稽极了。 “莫慌,会有的。” 他随手把执剑灵官的假面往身前一扔,就随手抛入某个隐蔽的角落,看得三儿一阵心疼。 “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童儿赶紧跑上前去,就要把假面捡起来,却被武德星君制止。 “在那放着吧,会有人捡的。”武德星君淡淡道。 然而他下一个动作,却让张清和直冒冷汗—— 只见他稍稍偏了偏头,目光转向张清和的方向,轻笑着说了一声: “你说对吧?”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怎么可能看得到我?! 张清和之前就拿着镔铁剑探过虚实,这个两个人明明也只是来自于过去时空中的留影而已,怎么可能能与我交流?! “前辈看得到我?”张清和指了指自己,大声向武德问道。 然而武德却再无言语,右手轻轻一提寒铁锁链,比人还要高大的青铜棺材就势被背上了那赤色麒麟补服身影的背后。 几声狂躁沉闷的撞击声自里头响起,仿佛关的是活物,武德度入灵元,默诵着什么,轻轻安抚了内里的东西,又一唤那小童儿—— “三儿跟上!” “好嘞!” 小童儿屁颠屁颠地与武德星君并排而行,所去的方向赫然是隐太子的传承所在。 张清和扭头看向那角落,一副仿佛经历了数百年沧桑,积了累年尘灰的面具静静躺着。 他咬咬牙收起那副面具,心头那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盘算着自己的目的地,化虹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追去,想要将后续生的事儿看个明白。 好不容易感觉自己和布子的人儿这么接近,怎么不能多寻些信息出来? 于是两人身在过去,淡然走着,一人身在现在,徒劳追着,往一个共同的目的地去…… “三儿……” “先生怎么了?” “你不是擅长唱曲儿吗,给唱句听听。” 只见那小童儿也毫不推辞,更没有含糊,清了清嗓子—— “神仙好,神仙好,做得神仙福寿长,心肝烹作天上味,道果成了嫁衣裳。 蜉蝣难得的糊涂病,凡俗可贵的井中藏。又有圣人棺材睡,又有邪魔庙堂忙。端的是苦苦修福报,哪知被囫囵进肥肠。 这事往后越百年哇,祂们也不见得减张狂。只是好大一折子戏,千载万载要开张……” 第一百五十九章:套娃永动机 张清和化虹往那两道身影追去,却现无论自己如何追赶,都没法子赶上那两人的身影,就仿佛自那在李退之养伤的故地处那一番对话之后,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二者分隔开来。 是以张清和始终与两人保持着一些距离。 “前辈且住,我有话要问!” 张清和现在已经笃定武德星君能看得到他,甚至能够穿越数百年的时空,与他进行对话。 但是无论他如何大声叫喊,如何问询,那武德星君依旧置若罔闻地斜背着那比常人更高的青铜古棺,与小童儿并排往前走着。 “前辈且住!我知道前辈能看见我,我有话要问!” 明明他们走的度也不快,既未化虹,也从未使过什么步法,但是张清和就是无从触及,两人的身形甚至越来越远,仿佛要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前辈!” 张清和咬咬牙,从玄囊之中拿出一株补充气血的宝药,大口吞嚼而下,血遁运转,原本因为他灵元的特质而呈现出素色的虹光立马变得赤红,他身周灵元气机一震,度立马迅疾到一般的归藏修士都赶之不及。 两人在前头淡然地走,他就化作虹光迅疾地赶。 却呈现出一幅诡异的景象——前者极慢、后者极快,然而后者却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前者。 “淦……” 张清和显然也现了这个问题,他知晓这是来自于某种因果层面的干涉,没法再知道的更多,他只能尽力将二人保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看看二人是不是去往自己所想的那个地方。 周遭景物不断掠过,头顶星辰也变了一般模样。 秘境本就不大,那两人慢慢走到东南角一扇巨大的石门之间,缓步踏了进去。 在张清和的视角,却是一长一幼两道身影在那扇紧闭的石门之前缓缓没入,随后消散于无踪。 “果然,武德星君和那酷似张源的执剑灵官所往的地方便是这传承之地。” 张清和也在石门之中站定下来,他抬自下而上望去,这座石门之上布着密密麻麻的道文,恍若星罗,张清和有些不明白,一个传承之地而已,为何要做如此繁杂的布置。 在上头的符阵禁制已经彻底到了他看不懂的领域。 不过眼下没有余裕想那么多,他依照李退之的嘱咐,缓缓将左手食指伸出,右手凝起一道灵元,锋锐无匹的灵元一划而过,一道浅浅的伤口显露出来,张清和顺势逼出一滴精血。 那滴精血缓缓坠到石门镌刻的繁复道文之上,立马化作宛若活物一般的血气小蛇涌动起来,一点点将道文之间以某个玄妙的图刻勾连起来,最后灵光大放。 张清和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耀眼的灵光之间淡定从容,并未因为石门剧烈的反应就露出慌乱失措的歉意。 “先祖所布的符阵禁制有筛选血脉之能,你要入得传承之地,那么必然得以自己的精血开启它的门户,这便是传承之地先要注意的地方。” 李退之的言语响在张清和脑海里,使得他心思转圜之间想得通透。 符阵禁制……血脉…… 他总觉得这两个字眼的联系使得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张清和的思虑之间,石门带着沉闷的低响慢慢洞开,沉淀着数百年累计的尘埃夹裹着岁月的厚重迎着张清和的面扑来,他凝起灵元卷作一阵清风,慢慢拨开了挡住眼前视线的滚滚烟云 ——仿佛全然由某种玄铁浇筑的巨大广场在张清和视线里铺开,整个广场恍若浑然一体,丝毫看不出接驳的痕迹,明明全然无美感,却有种异样的古朴与压抑,不出所料地是,玄铁上也镌刻着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道文。 “这种铁的材质……” 张清和蹙着眉回忆着,他似乎在某个地方就已经见过了这种铁。 他慢慢陷入沉思,在记忆之中翻找着…… …… “敢问乐瑶小姐身上,有何护身之物啊?” “哦,有的,上路之前,我父亲曾给了我一枚戒指,说是能庇佑我。” 张乐瑶向值日灵官展露出掌心一枚不加雕琢的铁戒指,上头深深烙着“镇魔”二字…… …… “是和那个铁戒指相同的材质……按照刘追的说法,那玩意能够使低境修士避免被侵染异化。”张清和恍然大悟。 不止如此,那层层裹在武德星君棺材上的寒铁锁链,论及那气韵带给他的感觉,大抵也是这般的材质炼作。 “能遏制仙神们无意之间散的感染,这究竟是什么铁,而且要用到这种铁……” 张清和扭头眺望向这一整个阵纹禁制的中心,在那里,静静躺着两副棺材。 稍小的那一副棺材他见过,是武德星君当时所背着的那一副青铜棺,上头缠着层层与镇魔戒指相同材质的寒铁锁链,只是现今死寂无声息,和武德星君背在身上那股子闹腾劲儿全然不同。 至于另外一副棺材……则干脆是由铸铁炼作,不像是为人而铸,足足有数丈长短。 散着莫名气韵的铁棺上还禁锢着层层道文,明灭之间棺材缓缓地缩涨,散着骇人的气息,又有无数条自地上的大阵伸出的金色的秩序神链夹裹着一枚枚戾啸着的道文,将里头的存在牢牢困住。 不止如此,那神链扭动之时,还一点点寄生汲取着里头那存在的力量,供养着整个小天地的运转。 毋庸置疑,武德星君将自己的那副青铜棺放在了隐太子所放置的寒铁巨棺的一旁,借用着那源源不断的镇压之力。 如果说秘境是镇安大阵的中心,那么这个传承之地便是整个秘境的中心。 张清和本来觉得隐太子抓来头圣人级数的秘境邪物当镇安大阵的充电宝已经足够离谱,但是没想到他为了维持秘境之内不受外界异样的大道侵染,好像…… 好像抓了头来自天上的玩意?! 张清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灵视与天子望气两相结合后的所见…… 第一百六十章:再请神 他感受到自那寒铁巨棺之中递来的那股子既混乱又崇高的别扭神圣感,还有天地之间隐隐约约因为接触到有关祂的信息而传来怪诞且使人疯魔的诵经声。 若不是寒铁巨棺当着,张清和的神魂怕是早已经有分裂异变的趋势,需要凭着运转到极致的大道天音压下。 张清和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还仔细审视了一番有关天子望气的道与理是否是出了问题。 观察了好一会,最后终于得出结论——不是自己看错了,而是隐太子真就是个特娘的天才。 抓了邪物当充电宝还不够,这种东西也敢动,最重要的是还真让他动成功了。 这还是明充电宝吗?这明明是搬来了一台变压器啊! 这波啊,这波是套娃永动机,隐太子怕不就是个永动机明带师…… 张清和眼中的寒铁巨棺里头,仿佛镇着个天地大道的化身,流转不息的大道权柄与灵元自神链里汲取出来,流转到整个秘境,乃至于整个镇安之中。 棺材里才不是什么邪物,以他直面过几尊仙神的经历,这种气息…… 隐太子怕不是直接抓了头仙神往这寒铁巨棺里头塞! “就离谱……”张清和嘴角抽抽。 他怎么这么猛啊?他胆子怎么这么大啊?就算是最低劣的古仙,也越了道果层级,居然还被他隐太子一个小小的凡俗给成功了。 张清和又把抬了抬头,看着阵纹禁制最中间,一本古旧的手记悬停着。 手记通篇以某种生物的皮质组构而成,在两尊棺椁的正上方散着一种莫名的灵韵。 张清和觉得自己今天真算是长了见识,这恍若人皮一样的材质他也见过。 五瘟星君用来包那枚仙牙的可不就是这张皮嘛! 想到这皮质能隔绝仙神级数物件的气息,张清和愈觉得自己聚焦于隐太子的符文手记是个正确的选择,隐太子的手记里说不得不止记载着那些道文的大道真意,使得他便于理解,更记载着关于中天大界的某些秘辛,能解答他又攒下来的一些迷惑。 “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完成传承之地的考验。” 隐太子的目的是考较后人,故而并不会设置什么单存恶心人的关卡,说是传承考验,其实也只不过是简单的破阵罢了。 张清和在玄铁广场周遭观察了一小会,又顺着边缘慢慢绕了一周,心有定计,执紧了镔铁剑,缓缓踱步走到了场中。 “先祖设的关卡说难也不难,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并不算是容易,在你进入阵中的那一刻开始,试炼便已经开始——你要做的,便是破阵! 符阵禁制实时而变,我无法以自身予你参考,不过切记,破局并非只依靠道文,还得自别处想想办法!” 李退之的话在他耳边回想,张清和默默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原本只是微微明灭,镌刻在地面之上的阵纹禁制骤然亮起,本来浑然如一整体的玄铁地面开始恍若活物一般地高低起伏,不受限制。 试炼来人的大阵瞬间开启,在保留着镇压寒铁巨棺功用的前提之下,无数道文虚空显行,勾连天地大道,想要诛灭来人。 张清和站在其间,有些把控不住平衡。 “这玄铁……居然如同活物!” 张清和感受着那铁石犹如生灵一般律动,时而梆硬,时而塌软,时而黏腻,时而如同泥沼。 张清和身形轻踏,他当下最为擅长的便是遁法与腾挪之术,不至于被这般活性化的铸铁困住。 “但是谁能告诉我……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他本来如同闲庭信步地闪避着道文勾连大道引动的攻伐之术,又躲避着活过来后的铸铁所制造的起伏变化…… 正打算寻找道文之间的漏洞空隙加以解读,而后加以崩灭破除。 隐太子固然是符阵宗师,道文上的造诣近千年来,可能只有张不器才能与之媲美,正常的符阵禁制布置之间必然不会留下破绽,然而既然是试炼,那么刻意留下谬误,使得后人有空子可钻是常事。 但是…… 隐太子的要求似乎比他想得要高得多! 他正腾挪闪避,冷静思忖之间,整个广场的铸铁都活了过来,东西南北四角微微挑起,又宛如液态一般合拢,仿若一张全然由黑色淤泥组构而成的大网要将张清和自内而外包圆。 张清和固然擅长遁法,然而眼下整个试炼之地都被活过来的黑铁裹了个严实,实在无从逃遁。 使得他心悸的却也并非是这个,而是被这个恍如玄墨淤泥的大茧裹入暗淡无光的一片天地之后,点点星辰自他警惕的眼神之下亮起。 他镔铁剑横在身前,将灵元拼了命地充斥着护身的灵衣 ——那哪能是什劳子星辰啊,那分明就是一枚枚被秩序神链牢牢裹着,蓄势待的道文! 每一枚道文都代表着一种天地之中存在的道则,道文每亮起一枚便引动着一种相关于此条道则的攻伐之术,要知道,道则可是洞虚大修才能涉及的力量! 而这宛若满天繁星亮起的道文…… “老王爷啊,您老人家想要我的命就直说好吧!” 张清和甚至已经将剑放下,一脸引颈就戮的模样。 这种极其特殊的灵材简直就是攻伐符阵的最佳承载者,不仅如同附骨之疽,还能网罗住意欲攻杀的敌人。 隐太子又给张清和这个堪堪入门的初学者上了一课。 然而张清和虽然说是镔铁剑放到了身侧,似乎有些放弃了意味,然而实则也不过是玩笑罢了。 他一早就猜着,要是隐太子的传承那么好拿,那李退之早早就能当上镇妖王了。 张清和身处在这方恍若混沌的茧中,镔铁剑收入袖中,默默做了个敬奉天尊的道礼——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能荡群魔,能应万方。魑魅魍魉,无不遁降。若闻此敕,请覆吾身。清却邪秽,扶正阴阳!” 耀眼的灵光纽带跨过重重纬度与张清和相接,不属于人间的出尘气将这片幽暗的混沌一荡。 “那我就从别处,想想办法!” 第一百六十一章:没什么危险 随着那灵光纽带接驳而下,谪仙人一般的气息荡开,张清和身周的道韵愈出尘缥缈。 他学子青衣轻扬,俊秀的脸庞之上眉目自然地阖着,仿佛在感受天地之间大道的流转,眉心那抹朱赤的神异,也变得愈鲜艳。 先前端的是好个人间行走的俊秀少年郎,现今俨然作一尊天宫贬下的浊世小仙君。 对比紧紧将他裹起来的、仿佛成了幽暗天地一般、铸铁织就的混沌大茧里头凝练着恐怖威压,立马就要催动攻伐之术的无尽道文,现在反而是他散出的光晕更与星辰相等同。 在隐太子的秘境之中,张清和甚至不需要借助净土的特性就能够掌控天地之间流转的道则,隐太子相当于在这头秘境邪物的内腑之中再造了一个小天地,在这种环境下,他几乎能够从心所欲地搬运自己能够掌控的大道,而不像在长安之中那般束手束脚。 张清和的丝因为身周散着的灵元波动微微地扬着,他静静站定于虚空,身处大茧的中心。 在他的脚下,便是一大一小那两具古棺,每一具棺材都各有特点,隐隐约约散播着一股子使得神魂与肉身都产生轻微异动的力量。 他眼见那些道文就要全然凝实,灵光大作,然而却也仅仅只是用沉着的眸子慢慢扫视着周遭道文的组构。 “好似没有死角……” 张清和喃喃自语道,仿佛呆愣住。 然而实际上,他这句话还没说到一般,繁复叠密的道文便一字字亮起,仿佛宙宇之中一层一层的星辰突然绽出使人惊异的光来。 那万千道光并不纯粹,仿佛带着别的特质,有炽烈的,有森寒的,有生机里藏着寂灭的,有纯粹迅疾不带丝毫华饰的。 每一道光,就是一种道则层面的杀伐之术,如此之多的杀伐之术对准一个避无可避的下三境修士,若不是张清和有请神术,现在怕是骨灰都已经被扬出去好几丈了。 张清和怕是忘了,通过传承的人是得接手镇妖王的位子的。镇妖王可不能只是会镌刻道文,龟缩在星辰神阵里的傻狍子,那得是能打能抗,撑托着仙唐千年气运,背负北荒人族命运的狠人。 “什么狗屁想别的办法,这压根考较的就不止是符阵,这是叫我在符阵攻伐之下活下来再想其他,我屮……” 张清和一向温吞,但是眼下也不由得爆起了粗口。 他镔铁剑上一股子日月承托之意显露,道文凝聚的杀伐星光之间,一轮皓月与一**日凭空生成,牵引起这些杀伐之术来…… 传承之地核心阵纹的开启李退之自然感受得到——他当下是镇安星辰神阵的执掌者,传承之地作为星辰神阵的核心,虽然他现如今已经没法进去,但是里头的动静他隐隐约约感受得到。 李退之实则也心有担忧,他没法子确信张清和是否能够在先祖的攻伐之下撑下来。 若是张清和被阵纹轰杀,那么自家孩儿的遗骨,便也带不回来了。 至于他为什么一再强调秘境之中对张清和是全然无危险的……李退之有些忧虑的神色之间陷入了回忆—— 长安临行之前…… “你打算让那个娃娃接镇安的班子?” 李墨出现在王府的墙头,他默默斜倚着,也并不在乎自己身着中天凡俗里最尊最贵那身衮服。 “皇兄怎么什么都……” 李退之也没打算隐瞒,他想安排张清和的事儿,迟早瞒不过李家,不过那时生米煮成了熟饭,也没法变更主意了。 李退之没有退路,仙唐乃至于李家,也都没有退路。 “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李默笑了笑。 “我不止知道,我还帮你瞒下了族里,希望你能拖到完成谋划吧!” “皇兄……” “嘘!”李默笑了笑。“不过你家老祖宗的传承可不容易拿,我记得你也是半步洞虚后才去闯拿传承之地吧?” “我会交与他一枚拥有我一道化身的玉符,他若开启传承无法力敌,势必会选择捏碎,到那时那道化身便会带他取得传承。 随后化身消散,我也无法接触秘境之内当年的记忆,那些扭曲的道与理势必不会被带出来,影响到平安。” 李退之仿佛意有所指,大抵是担忧李墨向李平安动手,默默解释着。 “我原以为你只是禁锢封印了当年的记忆,没成想你是将自己的记忆斩落,丢弃在了那里?!” 李墨有些震惊。 “是啊,毕竟不是谁都如同皇兄一般,有手段能够将那玩意牢牢锁死在心湖里,你我都知道。 平安身体里的东西因为他体质的缘由,有些不一样,几乎和背阴山里头那具魔壳一个性质,只要有人“知晓”,那就永远不会消停,知晓的人愈多,它愈壮大。” 李退之深深看了李墨一眼。 “总而言之,你那玉符的想法不妥。”李墨似乎不愿谈及这个问题,将话题回转。 “那皇兄以为该如何?” “我啊,我觉得应该随他去。” 李墨将玉符讨要过来,笑得促狭,露出一口如玉般的大白牙。 李退之看着李墨随手将那玉符抹上蒙蔽心神的小手段,使得张清和不到生死关头决计想不起来这枚玉符,有些愕然。 “可那里头的试炼是针对上三境……” “嗐,信我啊,不会有危险的,我拿三百年的修为作保证!” 这仙唐的圣皇信誓旦旦,封疆的王爷却尤为感到心累。 “希望没问题吧……” 李退之将思虑拉了回来,他虽然有些忧心张清和,但是眼下面临着更为严峻的事。 “严洗。” 他侧身吩咐道,一身血甲作金戈般沉鸣。 “末将在。” “城外现在情况如何?” “那些资质低劣的种族里法相境的妖族愈多,那些天骄们出城愈勤,毕竟能臻至法相的这些玩意实在是难得一见,材料与肉身也十分珍稀。” “嗯……待得它们中有中三境出现,就立马叫停历练,封关戒严。” 李退之面色凝重。 “在此之前,血衣军秘密筹划,继续扮作出城的猎妖人。 至于真正想要猎妖的那些修士,一个都不要放出城!” 第一百六十二章:执日月,摘星辰 你告诉我这叫没什么危险?! 张清和以通明剑衍化日月剑意,如同李缘儿的日月天磨一般互相牵引,化作一股子消磨万物的力量,牵引着那些蕴含攻伐之术纠缠在其间。 就有如星辰周流于日月,日月周流于他,以他为中心,牵引成了一座由道文组构的,虚假的星辰宇宙。 “可这里头的力量……可丝毫不含糊啊……” 这一道道星辰之光所代表的杀伐之术整合起来,俨然相当于一尊巅峰洞虚。 虽然张清和将向它绞杀而来的趋势暂时控制住,但是只要他稍稍脱离,或者有疏忽,导致这个已经形成平衡的虚幻宇宙维持不稳的话…… 他真就连骨灰都剩不下来了,比镇妖王家的两个娃娃还要惨。 他全力祭起镔铁剑,勾连着道则,虽说灵元自天地之间源源不断灌入,几近没有消耗,但是也架不住心神的劳损。 “请神后的修为堪堪达到命星,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张清和咬咬牙,虽说天骄之中也不乏命星逆行伐仙镇杀洞虚的例子,但是他不过是一个借着太素能为的假命星而已。 “据悉李退之是半步洞虚时进来的…… 我不相信他也能抗过这一枚枚代表洞虚境界攻伐之法的星光,他定然有别的办法,隐太子终究要找的是使用星辰神阵的传人,我不相信这样一个阵纹,会全然靠着蛮力撑过去。” 张清和现今已将这一枚枚道文安抚下来,勉力维持着这方“宇宙”的平衡,故而他有了余裕仔细观察着这部分阵纹禁制。 先前实在太赶,情境有些危急,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然而现今…… “这些道文亦然是被某种秩序神链牢牢地锁在这方活着的铸铁之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张清和看着那些不安扭动着的道文。 “但是……这些秩序神链,好似是活扣……” 张清和在灵视之下细细地观察,现秩序神链的接驳之处,好似有着可以慢慢解开的地方…… 与在镇安见到的不同,与在王府见到的不同,与手记上找着的也不同,这些神链,并非完完全全牢牢将道文缩紧。 “所以说……这是个开锁游戏?这是要我理鱼线呢?” 他在谪仙状态下位格极高,足以直接干涉灵界,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抓上那秩序神链,手中果不其然传来炽烈的触感。 与他想象中的冰冷森寒不同,在接触到这些秩序神链的一瞬间,张清和便感受到了一股温暖与亲切的触感,全然不像是原本就属于中天大界里头的东西。 张清和疑惑地愣了一下,心神恍惚,随即又将意识沉入如何将这些秩序神链锁缚下的道文解开上。 他默默挑开一根又根恍若规则的神链,显露出里头怪叫着想要逃出生天的道文,看着手里几枚道文之上密布的血管与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张清和也只是挑了挑眉,没有作大反应。 谪仙状态之下得以抓牢这些玩意,这种介乎于虚实之间的奇妙触感,他从未体验过。 “好了……” 他慢慢解开了其中一枚道文,也并不怕它会衍化出獠牙和大嘴往自己脸上扑。 毕竟逍遥游运转,直接给一巴掌拍飞。 然而那枚道文却罕见地忤逆着它的本能,这只苍鹰居然没有追逐着渴望了解世界本质的兔子,反而如同被灌了好几坛子桃花醉的李少白,晕晕乎乎踉踉跄跄,往悬停在两具棺木正中的那本符文手记之上奔去。 “道文这种玩意也会被迷惑了神智?!”张清和觉得心情平衡了点。 你看这个世界里有狠人连天地间代表着大道的钥匙都敢骗敢锁,那他被五瘟星君迷惑一次也不算丢人嘛! 随着那枚道文靠近隐太子的符阵手记,手记之中又伸出一根秩序神链来,将那枚道文粗暴迅疾地捆住,往里头肆意地牵扯着。 “呜!” 道文此刻好似才终于回过神来挣扎,不甘地哀嚎着,出生物一般的抽泣声,恍若受气的小媳妇,但是还是被硬拽入那本不知什么皮制成的符阵手记之中。 符阵手记仿佛被补全了一些,自动翻到了某一页,将那枚道文硬拽了进去…… 张清和看得人有点傻,不过马上反应过来—— 原来这一方如同星辰一般的的道文,便是隐太子的全部传承! 那这还虚什么呀,一个个解开呗! 不过这数量实在是有些多,然而慢工出细活,秘境之内的时间流滞缓,他有大把的时间清理这些秩序神链。 并且在此过程之中,他还能仔细观摩隐太子当年书写转译的道文,这本身就是他来秘境最主要的目的啊! 张清和瞬间觉得豁然开朗。 他度愈地快,镔铁剑依旧祭在头顶衍化日月,双手愈地快,迅疾化作残影。 一枚枚道文被解开,拖入那本符阵手记之中,出痛苦的呜咽,张清和置若罔闻,化身无情铁手,使得这些道文的愈凄厉地求饶着。 符阵手记也不断地伸出神链,翻找页面,将道文一个个拖入,不断地补全。 数千个……数万个…… 宇宙因为失去了星光愈暗淡,但是张清和的瞳孔却愈的明亮,他仿佛陷入了某种状态,原本近乎于道的悟性更上了一个台阶。 这种状态与他能够随意开启的悟道境并不相同,是在隐太子所建造正常的天地之间,全然靠着自己而不是某种“宠爱”达成,使得他对道文的运用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的手仿佛不止疲倦地摘落一颗颗星辰,促使着这方宇宙失去了它原本的模样,等到他回过神来,原本的星辰璀璨的一方宇宙里,只剩下了日月与他。 他将镔铁剑的通明剑意撤去,大日与皓月开始消散,此时此刻,那本手记与他自身,成了这方混沌大茧里唯一的光源。 这些玄铁在慢慢地睡去,消退、固化、坚硬,又恢复死寂的模样,偌大的广场再次显露出来。 张清和缓缓落地,将隐太子亲笔的符阵手记牵引到自己手上。 “这可真算是……来之不易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好大一盘棋 符文手记缓缓落到张清和的手中。 不明的皮质传递过来冰冷的触感,让张清和心中生出怵的异样。 他慢慢将这本仿佛经历了千年岁月的典籍缓缓翻开,神态郑重,丝毫不敢放松。 刚翻开页,一个名字便印入张清和的眼底—— “李承天……” 不出所料这便是隐太子的名字了,张清和心中一定。 不过这笔记中的一字一句,尽皆是由道文书写,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不同的道则,虽说有秩序神链锁着,可张清和若不是在谪仙状态之下,怕是真的会有些头晕目眩。 更让他倍觉惊诧的是下头的一段话…… “忆从师之时,自以具应世之才,怀改天之志,然则蹉跎千余载,才堪以锁天链困道文三千六百二十七字,捕古仙半尊,蒙羞师门,难辞欠疚。 追先师之能,尝衍锁天链,译大道法,始困字二十八于天地——呼作……” 张清和看到这里时有些拧眉头,这个地方明明存在着二十八个道文,却好似因为某种规则上的力量,不管张清和如何运转大道天音和灵视,就算在谪仙状态下,他也始终没法子看个透彻。 他忍住疑惑继续看下去。 “二十八字受困,由是天雨粟,鬼夜哭,仙神疯躁,大道解困,乃至于天常乱,五帝蹙眉,三尊有动。时至今日,承天敬悚犹然……” 原来隐太子并不是那秩序神链,也就是锁天链的源流,更不是第一个试图转译道文的人……他曾经还有个师父…… 难怪李退之对张不器能够拿出那般玄妙的阵纹禁制并不惊讶。 而根据隐太子李承天的手记里所述…… “仙神疯躁,大道解困,乃至于天常乱,五帝蹙眉,三尊有动。” 他怎么这么猛啊! 转译与困锁道文就相当于从仙神手里抢夺大道权限,再生生留在自己手上…… 隐太子手里握着三千多条抢下来的道则,但是张清和敢肯定,先不论李承天的老师是否掌握着更多的道文,单单论那二十多枚他看都看不清的道文,再联系天上那些玩意的反应。 这二十八枚道文大概率不是从普通仙神里头夺下来的,很可能是在五帝和三尊头顶上动了榔头…… “好家伙。” 张清和抹了抹眼睛,继续看着前言。 后头的内容也并不算多了,也没有了什么十分重要的消息,但是隐太子李承天这个人,在他心底的印象却愈丰满起来。 这李承天就是个师吹啊!他看着前头一字字的前言,通篇就是在吹自家老师究竟有多厉害,到最后轻描淡写提了一句因为某种原因导致老师失踪,致使他在手记成体系的这些年里一直在尽力地找寻着那人。 “不过真正的传承到底是啥……” 张清和继续往后头翻,但是也不过是李承天的生平以及一些随感,虽然是以道文书写,但是决计称不上符阵传承这种层级的东西。 “等等……” 张清和原本只是有些疑惑地随意翻阅着,但是到了某一页,他的神情却突然停滞了起来。 不为其他,只因为这里头讲的是,想关于长安塾背阴山的事! “平子来找过李承天……” 饶是张清和在谪仙状态之下,一下子阅读如此之量的道文,也有些头晕目眩。 按照手记里说的东西…… 平子本来是想找到隐太子的老师,然而那时隐太子的老师早已不在仙唐,连他自己都找不着。 而平子来寻李承天的目的则是—— “背阴山魔壳异动,圣夫子邀以布禁制,施制衡,以镇太浩天。” 原来背阴山的符阵禁制是李承天布的…… 也难怪,整个仙唐,当时除了李承天,谁还能施展手段将那等道与理层面的侵染消弭与无形? “是时,余学艺尚浅,又因魔壳之能莫测,由是以血脉为引,布道文神禁,借以塾内学子清气,永固符阵。” 张清和的眉头越皱越深,隐太子的意思是,他当时的能力还不足以轻易镇压那所谓的魔壳,于是他只能是以自身的道胎血为沟通天地的纽带,然后借着长安塾里的学子清气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解释了为什么太浩天那么危险,长安塾依旧将真院咬牙建在里头,因为如果里头没有学子,那么阵纹衰退便成了一种必然。 此外,当时东海秘境开启,学子与圣人出了趟远门,阵纹的禁制也顺理成章地薄弱起来。 恰好是那个时候,李青萝被许握瑜交与了玉枕,然后被诱到了背阴山上头。 恰好是那个时候,那东西逃了出来,入驻了楚凤歌还有许冬的肉身。 他豁然开朗起来,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那次秘境开启也不过是一次调虎离山罢了…… 那所谓的《周天神禁》真的有用吗?张清和表示怀疑。 而且通过隐太子的手记还有近十年的事来看,参与背阴山一事的压根就不止有背阴山里头的东西。 隐太子虽说自谦为学艺不精,但是没有他血脉至亲的掺和,长安塾真院内不出乱子,那禁制定然就会一天天稳固下去!要知道他李承天最会造的就是永动机…… 而这,便也成了镇妖王一家悲剧的源头! 张清和想通了。 “原来这两件事,本身就是一件事!这件事里,依旧有着天宫的影子,南天帝君掺和了,太阳星君也掺和了。” 十年前,李家的娃娃遇害恰巧是十年前,太浩天里的大阵衰减也恰好是十年前…… “原本那次谋划立马就该放出那背阴山里头的东西,但是好巧不巧,太阳星君弄错了人……” 张清和回头往西南方,那出惨剧的生处本能地瞟了一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平安血脉返祖,是最能贴近李承天的道胎血的体质。 要打开背阴山的封镇,不是道胎血不行,不是李承天一脉的血不行。 太阳星君与南天帝君诸般谋划,不过是为了李平安罢了。” 张清和神色复杂。 “他们却没有想到,李退之留了一手…… 李家次子的道胎血也乎寻常的浓郁,李退之不知道施了什么手段,改了两个孩童的自我认知和骨龄,对外宣称李平安是幼子,将幼子当做明面上的嫡长子培养。” 第一百六十四章:接受传承 “那接下来的事也很明朗了…… 太阳夺了那孩子的血脉,却因为纯度不够,没有全然打开背阴山的禁制,但是十年前那禁制的衰落也自然开始了,里头终究逃了东西出来,早年间和许握瑜就可能达成了什么协议……” 张清和将心思全然置在了这本符文手记之上。 “听闻圣夫子早年间暗伤太多……怕是百年之内便要羽化,许握瑜并没有当过塾里的天下行走,原本要接过位子的希望并不大,他也只是一直教导谢鹿鸣要争下天下行走的位子,补足他的遗憾…… 但是要是和背阴山里的东西合作,通过背阴山的力量将塾里反对的声音清理一遍……” 张清和仿佛已经理清了这盘棋的走向。 “没有李平安,单靠着十年前的娃娃还有李青萝没法全然打开背阴山,那他们怎么开禁制,他们怎么开禁制……?!” 圣夫子被引到东海秘境寻到的解决办法的确可能有问题,但是张清和知晓锁天链和道文禁制的力量,深知单靠一卷所谓的禁制法门是没法在背阴山间的禁制之中开后门的。 “等等,还有少白先生……”张清和猛然想起楚凤歌的目的来。 “少白先生身上也是道胎血,同时算是李家人,并且他还是守庸子的直系后人,背阴山和守庸子大有关系,要是用上他的血脉…… 说不定会有着更为微妙的反应。” 张清和顿时有了一阵紧迫感,他能想到,那些人不可能想不到,并且楚凤歌那个架势,明摆着就是冲着李少白去的。 “就算少白先生身上的血脉稀薄,但是他修为强大,只要修为到达某个临界点……” 张清和默默地揣度道…… “我已在破境半步混洞的当口,过几日便要闭关,你是懂事慎微的,须得好生准备……” 李少白的言语仿佛还在耳边响起,张清和猛然回过神来,他手里的镔铁剑瞬间握紧,素白的手上青筋暴起,想起自己与楚凤歌的那一番对话来—— “少白给你交代了他此次闭关多久吗?” “这……清和实在不知,不过混洞乃是踏足大道的境界,想来不会太简单。” “嗯……是这样,他的天资可真是使人艳羡啊!” 他还当这些玩意儿潜伏在长安塾里在等着什么呢!原来是这样,待得李少白突破混洞,怕就是它们动手之时! 李少白是他来中天之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寄托与类似于亲情的某种情感的人,虽然他一直面儿上没有说过李少白是他的师父,但是打心底里,张清和总觉得李少白这个老师,再不着边际,但从对他如何上讲,还是很称职的。 张清和对于这个世界一直是恐惧排斥的,他的归属自始至终都游离在中天大界之外,然而如果说,王执心、周槐安、苏神秀,以及那些被传道的学子是他实际上的锚点,那么李少白,便是他当下在中天大界里头,惟一的精神上的锚点。 两人亦师亦友的干系逐步成型之间,张清和可能自己也没有现,他在中天大界之中也微微有了一丝牵挂。 “现在我可是全都明白了……”张清和眼里仿佛有着一股子不平的火。 “楚凤歌和许握瑜代表的就是山上一系,那唤作萧守的玄衣不良便是太阳一系派过来协助的……然而机缘巧合都被委派到了镇安……” 张清和郑重抚了抚手中的镔铁剑,他先前还觉得有些风险,得从长计议,然而现今,他脑子里除了得传承这件事,就只剩下了…… 把这两头鬼玩意,彻彻底底留在镇安,再回头从长计议,回长安塾把徐握瑜,也好好料理掉! 张清和这般想着,也决心这般做,但是此刻,他却感受到一股子虚弱感自泥丸宫传递至全身,灵性纽带截断,弱小、无力、瘫软、疲惫的情绪又充斥在他的身体之间,神魂的萎靡使得他赶紧嚼下一株宝药。 ——自不必说,谪仙状态的时效消退了。 不过这一次,张清和却远没有上次那种神魂大幅衰减的痛苦,并且谪仙状态似乎也略微地延长了些许。 张清和心下了然,这可能是王执心已经在着手散布儒学社的学说。 太浩天里想必多出了一群儒士。 然而正在他心急,想拿了符阵手记出秘境,早日知会李墨的时候,先前他一直寻求而不得的传承却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符阵手记里头一根穿插梭巡的秩序神链慢慢浮现,仿佛足以困锁天道,洞悉规则。 这神链上串着符阵手记上的一字字道文,共计三千六百二十七枚,每一枚换做任何符阵造诣不浅的普通修士,怕是都不知道要参悟不知道多少年月。 “锁天链……” 张清和手指轻触,然而退出谪仙状态之后,他再无法以自身干涉灵质。 “原来是这样……谪仙状态之下,道则自然被我解开着,无需道文,这传承自然落不到我的手上,而现在……” 眼见那锁天链夹裹着一枚枚道文如龙一般虚盘在他的身周,又慢慢轻灵跃动,仿佛要找寻什么,在一阵探索之后,终于碰着了张清和的眉心神异,随后猛然往他泥丸宫所在钻去…… 张清和紧闭着双目,本能地想要抗拒,却又止住了冲动。 道文进的极其缓,那鼓胀与疼痛感仿佛要将泥丸宫撕裂一般…… 一枚枚蕴含着天地大道的文字慢慢烙印到他那如同白衣道尊一般盘膝坐着的神魂之上,每烙印上一枚,就传递过来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啊啊啊啊!” 但是随之,他那白衣道尊的法相也愈凝实起来,神魂也更加地壮大,天地之间没有受过污脏的道则亲近地同那神链一齐盘在了他的身周…… 然而三千多字,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秘境之外的李退之,此刻脸色也稍稍霁亮,他知道到了这一步,事儿便基本上定了下来。 他将严洗唤到身边…… “归藏的妖出现在外围了吧?” “王上果真料事如神。” “召回那些娃娃。” “历练终止也好,依末将之见,大可不必向长安那边交代。” 严洗对这次历练并不感冒。 “不是终止,妖祸要来了,他们迎敌的机会还有很多……”李退之缓缓道。 “妖祸……?!” 严洗在镇安多年,知晓所谓妖祸意味着什么。 领群妖为妖王者,谓之妖潮。 领群妖为妖圣者,谓之妖祸。 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对,难得见一次老朋友。” 李退之摩挲着胸口,一道仿佛将肉身四分五裂开来的疤痕隐隐作痛,他神色虽没有大起伏,却将最后三字咬得很重。 第一百六十五章:子素子!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此言意为……意为……” 儒学社驻地,王执心捧着一卷玉书盘膝着,身前是端木赐、曾参与颜渊,而在三者的背后,则是相当大一批身着青衣的长安塾学子。 这些学子里有的身上有着灵元波动,有的则没有,显然是文院与真院的学子并存。 儒学社在长安展得极好,仿佛具备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生命力,乃至于一些不在长安塾里头的文人墨客,都有意接触这门有些崭新的学说。 王执心正神情肃穆地解释着手中玉书里所记载的大道至理,在常人看不见的境地里,一根根微弱的灵光纽带自他身上分化而出,与这些在坐下静听的学子建立了某种朦胧的联系。 某种仿佛从未出现于此界之中、陈杂于天地之间、分属人道的气机默默滋长着,仿佛产生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恰巧是进入状态之时,王执心大声昂扬地诵念着,原本就难以做表情的脸上更显得肃穆,众学子仿佛也渐入佳境,沉入了于道与理的共鸣之中,如痴如醉。 但是正在此刻,王执心却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停住言语,下意识抬看向天空,又往镇安的方向望了几眼。 “王师,怎么了?” 人群之中有学子代众人说出疑惑。 王执心回过神来,挤出一个笑容—— “无事…… 不过执心可当不得这老师之称,这位兄台切莫折煞了王某。” 他站起身来,一捧大袖,作下深深一躬。 “然而王师教过我们,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者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有学子回应道。 “是啊,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是极是极,无论是张少郎立儒学社,还是诸君子答疑解惑,亦或者是端木兄、颜兄、曾兄处理诸般事,再到了现今,王兄不吝传道,对我等而言,都可以为师了。” “要我看,我等虽然私下以兄台相交,但若到了如今天这般讲道之时,对几位以老师相称,也并不过分。” 这些学子原先可能只是为了人脉交际或是各种目的聚在一起,然而在王执心近几日传道之后,他们却切实感受到了儒学社带给他们的好处,也被这种极具感染力的学说吸引。 不为别的,他们也和当时的端木赐等人一样,切实感受到了儒学所带给他们的好处,使修行者神魂凝练澄澈,使凡俗亲和天地灵息,推开大门,这是何等逆天的功用?! 偏偏是这种东西,王执心与张清和毫不吝啬的分享了出来。 这些普通的学子自认为做不到,但是并不妨害他们对张清和与王执心的崇敬。 “罢了……罢了……” 王执心也是不拘于世俗眼光的人,更是懒得花费心力去推辞。他更是想起张清和在玉令里头默默嘱咐的那番话语—— “往后,你才是儒士之间的执牛耳者。” 王执心重新坐回蒲团,手中玉书摊开,他刚才明明白白感受到了许冬出事的那夜,那种十分亲切熟悉,又仿佛来自于不可知高天之上,难以揣摩的大道气息,心知是太素上尊又有了动作。 他略略沉吟了一会,向着静待着他继续宣讲的一众学子说道: “这些学说也并非由执心提出,但是执心也希望尽自己绵薄之能,与各位一齐,将儒学扬光大。” “莫不真是少白先生创?又或者是张少郎借了少白先生的口说出来?” 又学子好奇地问道。 王执心听到李少白之言时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等到后头提起张清和时,他反而也有一些犹疑了,不过也只是片刻,他便又摇头否定起来。 “那……?” 众学子疑惑,大部分人也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相必是来自于某尊前辈高人的传承,不然怎么会有如此逆天的效用。 “这门学说不知是何方高人所立啊?” 王执心面对一众人等的问,也没有过多的思虑,他心底早已打好了底稿。 虽然端木、颜渊等人也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但是王执心依旧是老神在在,默默地翻着张清和交与他的玉书。 他理了理嗓子,一字一字仿佛重若千均一般吐露而出—— “天下之无道也久矣,上天将以素子为木铎。 子素子,吾道之至圣先师也!” 王执心也没有待得众人再问及素子是何许人也,又开始默默诵起经由他整合的儒家经典,他权且让这群学子默默去猜,素子二字本就值得玩味了,思维善于散者,未尝就不能牵扯到李少白、张清和的身上。 然而实际上在王执心的立场上来看,自他说出“素子”二字开始,便仿佛给儒士一道确立了一个明确的源流,接驳着他与太素的那根灵光纽带的光芒顿时不止清明了一星半点。 天地之间虽然没有过大的反应,仿佛被困住一般,生出一种异样的憋闷感,但是那种独属于儒士的气机开始诞生在天地之间。 王执心静诵经文的肃穆神色上难得地沾上了一丝喜意。 天地之间那股子莫名的气韵汇聚得更甚,甚至连同有些对儒学理解得较为深刻的学子,都能够明确感受到自己身周那种异样的改变。 这种改变自不必说,是好的方向,他们变得更为能够凝神静气,易于进入修行的状态了。 “执心还有一件事想要和诸位兄台商量。” 王执心讲完今日的经义,在众人意犹未尽的神色之间言语道。 “王师请讲。” 众人说得很整齐,对于拿出这般法门交与他们的王执心来说,他们可以说是心悦诚服了。 “执心最近所得颇丰,近几日又恰巧闲来无事,诸位若是想要听执心唠叨的,近七日这个时候,执心都会在社里恭候。” 王执心话音刚落,不少人心头一喜。 “还有,执心觉得既然我儒学社要贴近民生,那么必不能将生民拒之门外,日后执心再分享所得,长安有心向学着,皆可听得!” 王执心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站起,望向长安北——那头是镇安关所在。 他颇为忧虑地沉下心思…… 张兄,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浩然气 儒学社里最早的班底是以张清和这些人组起来的,故而真院的里头的人自然不少,王执心讲学完毕,不少人就此回了太浩天之中。 自然,太浩天之中渐沉的夜色之中也埋了不少事儿。 许握瑜站在继圣峰的崖间,没有往背阴山上去。近日以来,长安塾的夫子们好似恢复了十年前的常态,自从以东海秘境里得到的周天神禁补足了背阴山禁制的缺陷,一众夫子的心神都有些放松起来。 毕竟今日来山上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至于山上下来东西的消息,则只在圣人亚圣之中隐秘流传,默默找寻着。 所以背阴山现在倒是也不必事事都要他这个圣人出面——至少在他人眼里看来是这样。 谢鹿鸣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落后这男人半个身位站着,不敢高出哪怕一丁点,他玉质的眸子有些无神,仿佛一具被牵着走的空壳。 许握瑜看着背阴山,眸子里漆黑如墨,沉静可怕得很,背阴山也看着他,黑的山体仿佛代表着世间难言的恐怖,两者仿佛诡异地做着什么常人无法堪破的交流。 “学子清气?!不……不是学子清气?那东西愈纯粹,对禁制作用更加大。” “近些日子莫名浓了……” “那禁制呢,禁制怎么样?” “原来问题不算棘手吗……” “儒?” 许握瑜仿佛在自言自语,说着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字眼,明明可以听出是正常的话语,但是经他之口说出却有些失真,许握瑜也毫不避讳自己的学生,因为在谢鹿鸣的眼底,一道墨色也在悄无声息的流转。 “果然……一早就觉着有些不妥。” 许握瑜收回与背阴山里交流的神魂,又扭头俯身,细细观察太浩天真院里头的那道传送门户。 在那里,一道道儒学社的身影从里头拥出,回到太浩天各峰之中。 而那些儒士每出来一个,太浩天里那股子代表着人道,中正平和的气息便有了显著增加,反哺着背阴山里头的符阵禁制。 “隐太子李承天可真是好手段……”许握瑜的目光幽深。 “偏偏到了这时候,又被一个半途出家的毛头小子弄出一门这等离经叛道的恶心学说……” 许握瑜细细思索着。 “虽说李少白如今还在闭关,但是我身为圣人,倒是也不好出手……” 他将目光放到了自家徒儿身上—— 此刻的谢鹿鸣,眼里那股子温文尔雅消磨得不见了踪影,除了无神的眸子,就只剩下一股子深深的执念,好似对某种位子、某种权利的渴望。 一如他的老师。 “乖徒儿……” 许握瑜一反常态地亲昵叫着,但是那极其不协调的腔调与神色反而使人一阵恶寒。 “老师?” 谢鹿鸣将头抬起来,两人心底欲望被无限放大的双眼一瞬间对上。 “再任凭那张少郎的儒学社展下去,你往后再要争天下行走,怕是就有心无力了。” 谢鹿鸣面色不愉,看向那些归塾的儒士眼底开始有了深深的怨毒。 “老师说得是,不知老师如何教我?” 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谢鹿鸣压抑自身的那些道德准则仿佛要全然崩溃,回归他的本性里最为原始的状态。 “对嘛,就是这个样子才对。” 许握瑜看着谢鹿鸣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怨恨,有些开怀。 “我以前压得你太狠了,却从未想过,让你放弃那些所谓君子的伦理,会迸出多大的力量。” 这个面庞素净的中年男人身姿傲然挺着,但是口中的言语却有着不加掩饰的邪气。 “我告诉你……你这般……” …… “哎呀呀……” 李墨在继圣峰的虚空之上,看着这一对师徒耍活宝。 “浩然正气……” 他神态作追忆状,眼中清晰地看着那一个个儒士身周升腾的气机,径直叫出了它的名字。 李墨又随手拆下了几块虚空作床褥,换了个姿势躺好,手里提着一坛子天子笑,心里头想起临行之前张清和的对他的请求—— 没错,恰恰是在进宫面圣的那天晚上,张清和凭着天宫的匿息法进了他日常理政的乾天殿。 当然,这匿息法是躲避寻常宫人还有大修的,不是躲他这尊混洞老祖的。 他那日见着张清和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进来,就知道这娃娃满心的疑惑想听他解答。 早早就将左右屏退的他便与张清和在那承天殿之中夜谈起来。 “怎么,天子笑的味儿太冲,让你醉的找不着北了?你小子可是得往镇安去的,怎么光往朕这乾天殿里头跑了?” “天子笑……味儿确实是挺冲的。” 张清和意有所指,李墨避而不谈。 “不过此次前来,主要是想请前辈,护住我家先生,我想前辈与先生应该颇有渊源才是。” 张清和自那酒看出李墨说不定就是李少白熟识的长辈。 “哦,少白?他有何危险啊?”李墨有些惊讶,面色不自觉地柔和下些许,但是却故作不知。 “圣君,这件事大家懂得都懂,其中利益牵扯太大,水实在深得很。” “嗐……你倒是毫不跟朕客气,我这次是想装糊涂绕弯子推脱,也没法子了?” 张清和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就如此地,仿佛天然信任着李墨。 李墨顺势站起揉了揉他的头。 张清和感受那般熟悉的触感,愣神了几秒,李墨的手抽回的时候也有些停滞…… “罢了,你去吧,朕自会处理好这件事,保证你回来之前,少白还是好好的。” 李墨赶忙应承下来。 张清和作了个深揖,转身扭头离去。 …… 李墨将思绪自几日前抽回来,又将思绪自好几百年前抽回来,回到他也无从辨识,自己究竟算是身处何时何地的此刻…… 他看着那瞎蹦跶的一大一小,感应着背阴山下闭关气息沉稳的那袭白衣,以及……继圣峰里深藏的那尊身影,身周的大道有些激荡…… “若不是他说不到时候,这些玩意有一个算一个,全扔渭河里头喂浮涂……” 第一百六十七章:他回来了? 镇安城里头的氛围不同了,只要是稍稍敏锐点的修士都能感受到,无论是关内城墙上的血衣军,还是龟缩城中,没有再出门猎妖的修士,都显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然而一切居然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而这座镇安城里头常驻的猎妖人也觉得纳闷,明明近两日来再没有人出城猎妖,可外出的修士却丝毫不减。 不过,并没有人敢深究,这些人究竟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又或者说,蹦出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镇安城里的风吹草动,尽皆瞒不过王府里头那位的眼睛,这些反常,要么就是经过了那位的默许,要么干脆就是那位自己的谋划。 天骄们在城外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他们中不乏有着思维敏捷者,或是以智计谋算见长的,他们偃旗息鼓,静待着事物的展。 所有人都在等。 天骄们在等情况的变化,等王府的交代。 猎妖的老手们,等着一场虚惊,或者等上一场血雨腥风。 至于镇安里头的血衣军士们,等的是军令,是主帅的虎符。 要对付贪食血肉的妖魔,就得比妖魔更为凶戾,镇安恰恰则恍若一头绝世大凶。 而现今,它似乎就要慢慢醒转过来,在它由匍匐起身之前,所有依附它的、寄托于它的,都不能妄自动作。 “柳兄,又三天了……” 孟前陈静默地看着柳冬梅,埋怨之意溢于言表。 “可三天又三天,你不是说张兄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吗?可现在按着这情况,马上就没法子出城猎妖了,张兄的人呢?” “张兄居于镇妖王府,消息按理说应当是最为灵通的,不可能不知晓要封城的事儿,但是这几日历练却依旧见不着他的人影。” 孟前陈属于粗中有细的类型,能在中天大界里头上麒麟榜的,也没几个蠢物,他默默地思索着,但是由于手里的消息过于浅,暂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急,等消息。” 柳冬梅是一但笃定了想法就从不会变更的人,他始终觉得作为他与孟前陈看上的对手,无论如何都不该匿了声息。 现在反倒是他比孟前陈冷静,无论如何,那座府邸此刻就相当于中军的营帐,总会来通知的。 当然,也不只有孟前陈与柳冬梅两人关注着张清和的动向。 李严和李缘儿等人在疑惑,楚凤歌与巡日灵官也在揣度。 城墙之上,与万千军士一起,玄衣锦袍的不良与颓废的夫子一起站着,这两人虽然面皮上显露出了忧虑,但是细看眼底,总能看出一丝诡异地不协调。 楚凤歌慢慢凑近巡日灵官占据的萧守躯体,两人分明在外人看来没有做过多的交流,然而张清和若是在场,灵视下的灵界之内,却能看到楚凤歌神魂空壳之中,那奇异的几何形体上抽动的触须伸出,与巡日灵官大肉球间的肉球纠缠在一起,做着隐秘的交流。 “张清和住到李退之府邸里头,也有好几日了。” 巡日灵官细细将信息传递过去。 “他也是道胎,不能保证李退之没有要让他接班的想法。” 楚凤歌告知萧守自己心里的揣摩。 “呵呵,怎么可能,你们这脉可真是缩头乌龟当得久了,都畏缩到有些不切实际了。” 巡日灵官秉承着他这一脉一贯的猖狂。 “也对,十年前你们还被李承天联合平子关得死死的,连外头丁点的动静都听不到呢!” “巡日,你我言谈的时候,不要带上这些无用的凡俗情感,你们一系伪装张狂行事久了,习惯了这等猖獗的思维模式,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儿。” 楚凤歌拧着眉头,他只想听些有效用的信息。 “那我便直说了。”巡日灵官细细说着。 “十年前那场布局,两位大人都参与了其中,所以自然我等能够知晓,隐太子李承天留在秘境之中的传承,究竟要多大的能耐才能夺取。 现在的张清和,不过是区区灵元修士,如何能取得那秘境传承?” 楚凤歌的眉头略略松下,理性也告知他,不到上三境,就算张清和是道胎血,那个东西也并不是他能够染指的。 “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张清和身后很可能站着的是武德星君。” “你是说?!”巡日灵官分明无人类的情感,但是灵界之中那诡异神秘的大肉球居然有些瑟缩起来。 “武德星君?!那个武德星君? 他……他回来了?” “真没出息。” 楚凤歌唾了一口,他也不在意自己那神魂空壳之内,呈扭曲几何体的邪物亦然开始剧烈地颤抖着。 “是,那日我分化的子体就被他在去办正事的中途随手拔除了。” “真的是他吗?”巡日灵官紧迫地问道——他们没有恐惧的概念,但是却有着对天敌的畏缩。 就好像……老鼠见到了猫。 “他数百年未曾现身了,然而始一出现,就在长安城中意欲与圣君交手。” 萧守也仿佛从自己的记忆之中查找着什么,先是失神了数息,然后面色愈苍白。 “是了,那日萧守随欧阎良去见了李墨,李墨负伤了,李墨居然负伤了,那是他没错了,是他没错了…… 数百年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巡日灵官呢喃道,神魂里头那团煌煌炽烈的大肉球一阵肉波耸动。 “我无数次庆幸,没有变更针对李少白的谋划,在长安里对他下手。” 楚凤歌也心有余悸。 “所以万望小心行事,虽说不知道武德是如何找着张清和的,但是我们此次定要好好保全自身,留待有用之身回到镇安…… 此外,长安塾的事,暂且先把张清和绕开来。” 值日灵官愕然。 “保全自身?一尊大圣马上就要攻伐星辰神阵,李退之因为旧伤怕是也不大能拦住,在这种情况下,我等如何保全自己,堂而皇之地回到长安?” “南天没有和老龙交涉吗?” “它这次是铁了心要破镇安关…… 守庸子和李家可不只是建了个天下第一的关隘,而是把十万大山当成了仙唐人族的自留地,只要守上数千年,待得老祖成就大圣,山里的妖族都要反过来被圈养。” 第一百六十八章:归元巅峰,中天武德星魁! “中天千年无大圣了…… 然而李家小玄天里那位老祖成就大圣也就是近些年的事儿了,到时候要重新洗牌的可不止长安塾,这北荒的十万大山,自然也在李家的胃口之内。” 巡日灵官默默地说着。 “也是,这些被忽悠坏了的青壮辈暂且不论。李家那些老东西,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眼光长远得很,守庸子当年看到的是北荒里头数之不尽的蚂蚁苦苦求活,心生怜悯,于是相携李家立了仙唐。 李家看到的却是当年一尊当世大圣的荫蔽,以及数千年之后,十万大山里头数之不尽的资财。” 楚凤歌认同得很。 “正是如此,那头本成不了大圣的老龙十年前才与我家大人做了交易,北荒妖族,看似猖獗,实则原本不过插标卖,我们恰好卡在了他赌局的关要,来到了镇安。 让仙唐乱起来,明明是一等一的好事,却偏偏妨害了我等的大计。” “不管怎么说,希望能支撑到李家与长安塾里头的圣人来援吧,否则……这两具肉身,怕是又要舍掉了……” …… “阿嚏!” 张清和正在苦苦承接这道文传承的过程之中,眉目紧闭,却突然心有所感,总觉得许多人都在惦记着他。 不是吧,不是吧,我这么久没有出现,还有这么多人记着我吗?那我可真是好感动啊! 张清和刚刚松懈心神想了想这些其余的冗杂事儿,一枚道文便不受他控制,进入额间泥丸宫的度加快了些许,一股子神魂撕裂的痛感顿时贯穿他的身髓,使得他咬紧牙关,手上青筋暴起。 这些道文是生生在他待开的神魂上烙上去的,就好像把大道的钥匙生生往他的脑子了串儿,让他以后能够自如地使用。 但若不是张清和的神魂经过万应书的升格,此刻怕是早已崩裂。 “好酸爽。” 秘境之中不知过了多少天,张清和痛苦煎熬得像是应当以年记数,但是他仅余的本性却替他揣摩出,过了大抵不满二十日。 隐太子秘境里时间流再缓,外头怕是也得两三天了。 他本来早已是硬撑着,身体无法忍受这连着几天几夜的痛苦,然而没成想先前知会王执心的一子闲棋有了用处。 近几日以来,源自于王执心处的灵光纽带不断向他递送着某种道与理,增益着他的神魂,将他被道文传承摧残得一塌糊涂的神魂灵性不断地补充修复,变得更为坚韧强大。 而在置于心湖的道基上那尊无法捉摸,缥缈圣神的白衣道尊法相,凝实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自不必说,这是王执心传道的效用。 张清和眼见时机已到,放开悟道境,源源不断的天地灵息自心湖之间抽取灌入,不断充斥着他的躯壳与四肢,那原本在道基之上,处于虚实之间的法相瞬间显著了大半,如若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仅仅只是观想出来的虚影。 灵元的质量也在提升着,促进着张清和的生命开始质的提升,更加能够契合自己的神魂。 又由于身处于李承天再造的小天地之中,灵息没有受到外界仙神所执掌的大道污染,自然也不必运转大道天音与逍遥游。 太素法相上张清和自己的面容愈清晰,一朝定下型来,自此,张清和修为一举跨越了归元后期,到达了归元巅峰! 他欠缺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灵元强度,而是法相的凝练程度罢了! 王执心那边到位了,他马上便到了离法相只一步之遥的程度! “然而还是欠缺了一些。” 传承还在继续,到了现今,符阵手记里没塞进张清和脑子里的道文还剩下百余枚,但由此看来,也仅仅只是一天内的事了—— 他的神魂愈强大,由是能够承受道文烙印的度也愈地快。 并且他还想到了继续提高这个度的方法——既然“正道”法相已然定型,那么所谓“邪修”法相,也可以继续着手了。 张清和在遇上李墨之后就有怀疑了,他其实一直陷入了惯性思维,这个世界上同时做仙修和邪修的,其实不在少数,那拥有两个法相的人,自然也见怪不怪嘛! 法相有很高的辨识度,于是多一尊法相,便多了一个马甲! 他不留余力地运转起星宿修神小法,原本就已经达到了惟一境的神魂立马通过镔铁剑疯狂吞吸着秘境之中的天地灵息。 星宿修神小法吃的就是神魂强度,这搁张清和这简直就跟闹着玩一样,若不是怕正邪修为不同步,使得正道法相不稳固,他早就一步登天,在唯一境上大步踏着了。 然而那样就和周槐安没什么不同,终究不是自我升格,借假修真的范畴了。 在张清和的催动下,镔铁剑不断反哺着张清和,使得张清和的灵元愈凝练,眉心的朱赤也愈鲜艳,接引着跨过秘境的虚空,在中天大界幽深的天穹之中,除了太阴太阳,诸般星辰里最为明亮的两颗之一。 这一颗星辰仿若众星的魁,仿佛一切生灵斗争与欲望的源流,散播着剧烈的威压。 一缕缕纯粹的星辰之光被“偷窃”了下来,接引到镔铁剑之中,再经由镔铁剑反哺着张清和。 那不断巩固凝实的道基之上,白衣道尊脚下万仙匍匐,然而又在众仙虚实的身影之下,一颗星辰之魁正在缓缓成型,照亮着太素道尊法相脚下正中的一部分天域。 那颗星魁法相周遭还明灭着几枚不甚明亮的属星,散着杀伐、欲望、刀兵等种种一切大道的气机…… 这便是,中天武德星魁法相的雏形! 张清和在法相雏形出现的同一刻,猛然睁开散着灵光的眼,照得身前虚空恍若星辰一般亮堂。 他终于有余裕看向还剩下的那些道文,执印一笑—— 数十条仿佛要困天锁地的秩序神链自他眉心泥丸宫之中由神魂出,牢牢锁住那些叫嚣着反抗的道文,往自己灵性里烙印…… 这一刻,他化被动为主动,渐入佳境!!! 第一百六十九章:传承完毕 原本一个劲儿被支使往张清和眉心泥丸宫里灌的数十枚道文在张清和神魂之中构建出秩序神链之后,反倒是畏缩起来,活像刚上门的小媳妇。 张清和一直憋着的这股子心气可算是有地使了,他可不管那些畏畏缩缩的道文,秩序神链困锁之下,一下子就要硬拉过来几枚,将眉心泥丸宫里连接神魂的、还有些紧致的通道塞了个满满当当。 “给我过来吧!” 他牙关稍稍松下,原本对他来说有些难以承载的道文传承,在修为有所突破的现今反倒是构不成了威胁。 而先前因为张清和亲和大道的体质,又由于这些道文本身源自与仙神,所以他的体质对于这些代表着天地大道的钥匙有着极强的吸引力。 但是现在,张清和自个用神魂衍化了锁天链,从原本瑟瑟抖的小白兔,摇身一变,变成了要猎捕吞食它们的大灰狼,这谁顶得住啊! 张清和也觉得诧异,他先前接受的好大一部分的传承就是关于这锁天链的传承之法,他原本还好奇那代表着某种秩序的玩意是怎么练就的,但是接受前头的传承之后,他艰难地分开精力琢磨了一番——这所谓的锁天链,可不就是操弄神魂的法门吗! 他在行啊!这不是和星宿修神小法配套得很嘛! 他先前在长安便早已经揣摩出隐太子以往是天宫里头的大人物,现在又瞧见他的这秩序神链的内核,又结合太阳星君无意之间透露的言语,心中便已经确定,隐太子很可能就是太阳口中,那所谓的“东天帝君”! “这天宫还真是哪哪都有人啊……” 张清和又将几枚道文闲适地烙印入自己的神魂灵性,由于已经习惯了这些轻微的痛楚,又可能是因为神魂的承载力大幅增加,他得以细细思索起来这些无足轻重的事儿。 “不过这组织如此松散,既不类同宗门,也不近似世家,其中林立各种派系,也不知是何等目的,又是何人所创……” 张清和自语之间的动作愈的快,言语之间,又是几枚道文烙印到他的脑海之中。 “如果隐太子李承天如我所推测的那样,是东天帝君,那么在天宫之中俨然已经属于第一序列的存在,毕竟星君帝君的神牌就算拿的随意,但是聪明人总得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得上名号。 而李承天的道文传承又来自于那位神秘的“老师”,现在看来,这秩序神链也与修神小法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就算这位老师不是天宫的创始人,也是天宫之中,当得上三大道尊之一名号的存在,和天宫的创立者怕是关系匪浅。” 张清和没有停滞神链对道文的捕捉,他将隐太子的,一股脑拿来,变为自己的,至于能否消化,那便是之后的事儿了,毕竟就算是镇妖王李退之,现在都不一定敢说将他家先祖的东西整合了大半。 张清和原本也担心过度借鉴了前人的道路,然而张清和在第一枚道文烙上之时,便打消了心头的担忧。 这些道文,就好像他自己摸索出来的一般,比他预想的契合度好了不只一星半点,虽说缺了自我的打磨,但那也不过是水磨功夫了。 “这样看来,张不器也是天宫的人,否则不可能会这锁天链。锁天链现今已知的来源只有两个,一个是隐太子这头,一个是隐太子的师尊。 并且……那武德袍服之下,很可能就是张不器的面容,会锁天链、是天宫人、恰恰又在几百年前,出现在过镇安,若说是别人,整个中天都找不着比这更巧的事儿……” 张清和面色复杂,他印象里,那个丰神俊朗,仿佛凝着天地正气一般的便宜亡父,此刻却成了一个一步步引导算计自己的棋手。 先且不论张不器是否知晓自己已经不是原本的张清和,但是单论自他入长安塾里的一步步引导…… 他似乎与文昌星君做着某种交易,刻意引导着自己往武德星君的位子上走。 宁这是也想我接宁的盘? 张清和只觉得累,这些人现在看来好似都看不出恶意,但是遑论李退之、李少白、李墨还是现在蹦出来的这个张不器,好像都想一股脑塞他好多东西,这使得他别扭的很。 他甩甩头,再不管这些,而是凝神屏息—— 只因为虚空之中,只余下最后一枚道文静静地明灭着,被张清和额前伸出的秩序神链牢牢锁住,不管如何在虚实之间变换自身的状态,都无从逃离。 张清和郑重地将这一枚道文拉拢到自己的额间,随后果断地递入泥丸宫,在神魂之上深深烙印而下。 一时间,那些道文在张清和的泥丸宫里顿时仿佛重新衍化作他先前看到的那方宇宙,以他的神魂为中心,承载着三千多条无拘无束的自在道则,静静周转着,虽说虚幻,但是好似一个重演着的小中天。 “这居然是一座阵……” 张清和沉入心神,细细观察了一会,感受着里头那股惊人的威能,得出了这般结论。 “这三千多字的道文,居然组构成了一座精绝微妙的小阵,而借助着这方小阵……” 张清和脸色有点铁青。 “明明占了大便宜,我咋觉得这么不是味儿呢?” 李退之此刻正在镇安的城墙上,紧锣密鼓地备战着,他知道要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却无法笃定这高如山峦一般的城关,这浩渺如星宇一般的大阵能否挡住祂,但是他不愿往后退,也不能往后退。 他李退之的退字,是从来都是退敌的退,而非回身折返。 他自然也能轻易感受到张清和取了东西的事儿,一贯肃穆的他表情稍稍柔下来一下,看向十万大山里头的眼神突然间锐利了点,那是心头大事解决,没有后顾之忧的表现。 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年轻时也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而现今这场赌局,他已然赢上了一半。 “也好,十年前没能钉穿你这爬虫,是我此生的大憾。” 血戟在手,这封疆的霸王眼里染血…… 而张清和在秘境里头的鼓捣,他却是再没有关注了…… 第一百七十章:又有圣人棺材睡 随着张清和取得传承,这方广场更显得寂静,那本符阵手记落到他手里,还是那般渗人的触感。 场中只余下一大一小两具棺材,还有矗立着的张清和自己,周遭空旷得很,倒是不显得森冷,只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来去的这方地界,又要添上一个人的足迹。 那铸铁巨棺仿佛置了无数岁月,但是依旧锁得牢靠,秩序神链将它一层层捆着,把这葬了仙神的棺椁镇压着,任凭里头如何传出隐约的可怖呓语,以及骇人的气息,都翻不起太大的风浪。 反而是一根根神链,汲取着里头仙神的力量,给镇安的星辰神阵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力量的源流。 那力量仿佛与中天之中的某一条大道等同,流转不息,凡俗与只相比仿佛恒河之沙,渺小到了已然不敢想象其全貌。 “隐太子的手记上写的是……半尊仙神。” 张清和之前粗略的翻了几页,不过是为了找重要的信息,但是里头的这些字眼让他记忆犹新。 “半尊已然如此,那一尊……” 张清和不愿去想,他纵然接触过很多与天上相关的投影与法相,然而还是不愿接受那股子仿若绝望的无力感。 但是这怪物如今可是却被牢牢封在铸铁巨棺里头,又使得张清和一直有些不稳的道心一下子踏实下来—— 李承天这是明明白白告诉了他,这些仙神并非不能被拉下神台,你瞧,这可不仅仅是破山罚庙,还反过来把这不知名号的半头仙神当作猪猡圈养,这可是比渎神等一众行径强多了! 张清和走近那铸铁巨棺,先前他已经见识过了,这种玄色的铸铁能够将那些被仙神污染的道与理亦或者混乱无序的气息隔绝,张乐瑶那枚戒指就是作这般用的。 巨棺玄黑厚重的椁盖之上,被人以云篆刻了一道意味莫名的话—— “求活中天,不如斩道仙神!” “求活中天……不如,斩道仙神……”张清和默默地念着。 这并非李承天的字迹,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书。 棺材上的信息就仅仅止步于此,想听更多,就得想棺材里的东西问了,他将手默默置在这铸铁棺椁三尺之内,里头的鬼玩意果不其然疯狂起来,那种棺内异样的嘶吼以及足以使得地面震颤的撞击声听得人直怵。 “周——锦!!!” “李——承——天!!!” 失真的话语伴随着诡异地诵经声传了过来,张清和晃了晃脑袋,隔着这么多层棺椁与锁链,毛毛雨啦! “周锦……”张清和沉思道。 中天里头叫周锦的不计其数,但是若是要与隐太子对上年头,还得名声响亮的,怕也只有那位了—— 神夏人皇,天策府主,周锦!!! “那不是周槐安的老爹吗?隐太子和他也有关系?! 那周锦也是天宫的人?!这闹得是哪一出啊!” 张清和有点心肌梗塞,他还想起先前李少白提过,天宫邪修多在神夏活动,也只是近年来,才跑到仙唐来搅动风雨。 “这半尊玩意看样子是周锦和李承天一起下手弄下来的……” 张清和默默记下这条信息,再不敢撩拨棺里头的东西。 开什么中天玩笑,他先前也就口头上表达一下不屑罢了,别说三尺,若不是为了探个究竟,这东西十丈之内他都不会靠近。 要不是广场就这么大,十丈怕都说得有点多了。 “不过……” 张清和扭头看向不远处那方一人高,捆着零碎的玄铁锁链,死寂无声息的青铜棺,感受着里头那微弱的混乱与无序,露出思虑的神色。 他最想探究的还是那似乎由张不器所扮演的武德星君所留下的这方东西。先前那执剑灵官的面具,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证明那武德的确能揣测到未来的天机…… 又或者,他干脆就是完全安排好了往后的道路,张清和不过是按着他的方式,每个脚步都分毫不差,紧锣密鼓地走着。 如若真是这样,那么他负累极重。 毕竟在老家的时候,他也不过是碌碌众生的一员,被生活推着走,已然是一种惯常。 然而到了中天,他不过是苦苦求着生存,连生活的影儿都没见着,如若说连挣扎都受着安排,未免也过于使人沮丧。 所以他觉得自己不但有必要知道,更要深挖—— 这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而我又要被他们推到哪里去? 而这被玄铁锁链层层锁住的青铜棺,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在不知何时何地的某处,他就见过这方厚重奇异的棺材。 张清和默默走上前来,这次他相较于那铸铁打制的巨棺,靠得愈近了些。 这青铜棺经历了数百年的岁月,又相比张清和在幻象之中见着的那具被武德星君稳稳持着的青铜棺,又多了一些尘灰,并且,那牢牢困锁着它,铭刻着道文的玄铁锁链变得暗淡零落…… 等等,暗淡零落…… 张清和顿时心头一悸,镔铁剑在手,身形蹁跹婀娜迅疾撤开…… 啥玩意啊,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近前一看,那封镇棺材的玄铁锁链全都好似被什么兵刃利落地斩断,切口齐整无比,由于并不显著,他一开始还差点没现?! 等等……我现在身处镇安,镇安现在就是李退之老大,我老二,更遑论这个阵眼所在的秘境了,我怕什么…… 张清和下意识内视了自身神魂周遭的那方星辰宇宙一眼…… 他壮起胆子,右手镔铁剑,左手夹着自己仅有的三张青阶起爆符凑近过去,并无异状。 “如若棺里还有东西,或者还能折腾,那里头的玩意感受到我的道胎体质,早就和它邻居老哥一样狂了才对,所以说嘛……我就知道,很安全!” 张清和自若地做出推测——他也是个老马后炮了。 他毫不含糊地捏紧了起爆符,用镔铁剑拨开已经被斩断的玄铁锁链,将这具青铜棺小心翼翼地撬开…… “人点烛,鬼吹灯,今天咱也摸一会金……” 虽然嘴上说着俏皮话,然而张清和的眼睛却默默地盯着缓缓打开的青铜棺,丝毫不敢松懈。 随着棺盖缓缓滑落……棺材之内支离破碎的躯干和那一袭染血的白衣映入他的眼中,自下而上,待得张清和见着那人依稀还能够辨认的面貌—— “这不可能!!!” 第一百七十一章:送您一程 随着张清和的视线往青铜棺里头向上挪移,见到那人虽然显得苍白,但是依旧依稀可辨的俊朗面容,惊诧之下默默后退了几步。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敢直视这具铜棺,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不会的,不会是他的,他不可能出现在那个时候,他怎么能够出现在那个时候……” 张清和嘴里默默念叨着,仿佛陷入了魔怔,棺材里那具已经冰冷的尸身,挑战着他的认知,让他又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他花了好些时间平复心情,推翻自己先前的想法,重新做出揣摩。 又终于再次壮起胆子,默默往那棺材里头瞅着,忍下心里的不适,继续仔细观察着青铜棺里的那具尸身。 说是尸身……其实也不尽然,不如说是尸块——除了肩膀以上的部位,余下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使人惊怖。 这些已然面目全非的身体部位上,都呈现出了极端的异化,手脚四肢变得绵软,身体也呈现出某种扭曲,好似要被某种隐秘的力量糅合作某个奇异的形状,其中尤其以下半部分为最,仿佛那种异化自下而上蔓延着,一直到了肩头以上,戛然而止—— 只因为一道凌厉无匹的剑痕自那人的左肩起始,一直蔓延到了右边的身子,生生止住了这种趋势,张清和静默地感受着这股子足以泣鬼惊仙的剑意残存,眼眶里莫名有些泛红。 他可以肯定,这道剑光,是他来到中天为止,所见到的最为惊艳的一剑,太阴的刀没法比拟,太阳的法不足以并论,单论这剑之纯粹,之决然,其中孕育生出的那股杀意,已经是张清和所能够想象到的……剑道极致…… 那股子特有的气质,不妖不浊,出尘随性,使得他无比地熟悉。 这是一种纯粹由心灵之中应运而生的力量,就算是三尊,也没法横加阻挠它的迸。 此身虽是凡俗身,拔剑指天,要令仙神退! 张清和盯着那剑痕看着好一会儿,看得眸子湿润得很,终于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异化之后的尸身,有着惊人的生命力,虽说那已经扭曲作诡异形状,畸变作无法形容的几何状的下身被这道剑痕牢牢地分开,但是他肉身之上长出的触须与肉芽儿依旧在不时地抽搐着,斩分肉身的那道剑痕却如同天堑一般,夹裹着极其高妙的大道,遏制着它们的聚合。 他在这袭染血的白衣前站了半晌,终于才将手里的镔铁剑握紧。 棺内主人的面色虽然苍白,但是却仿若睡着,嘴角微微翘起,静静地躺着,这般安详的模样,与剑痕以下,那般扭曲的血肉形成鲜明对比。 张清和虽然依旧觉得奇怪,但是他的心里却有了一些猜测,至于是不是他内心所想的那般,便只有回到长安,等到某场大戏开演,再好好验证了。 他内心只觉得是无比的荒唐,但是却好像又不得不笃定自己的想法。 “可无论是不是那般……该处理的,我定要一一清算,没得商量。” 他好似隐隐约约知道了那道剑痕,究竟是谁斩出,又究竟是为何斩出。 “您受苦了。” 张清和也没有心理负担,他默默将原本困锁着青铜棺,但是现今已然趋于暗淡的玄铁锁链慢慢地理开,“娑娑”的声响响彻在寂静无人的秘境之中。 他偶然瞟了眼那玄铁锁链上齐整的断口,也犹疑于究竟是什么神兵利器,才能斩断这尊经过特殊处理的秘宝。 至少他方才以镔铁剑试了试,现阶段的镔铁剑,连在其上留下划痕都做不到。 “武德星君把棺材放在这里,是想作镇压之用,然而现在锁链被斩开了,里面的……这人,神魂已然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具异化的肉身空壳……” 张清和拧起眉头…… “神魂究竟去了哪儿呢?” 他思考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也索性不再去想,然而在他看来,摒除先前的震悚与慌乱之后,前路好似是稍稍明朗了一点……即便是面对着这人的尸身,他也不再将其视为荒唐事。 锁链虽然被斩开,但是原本依然挥着效用,随着铁链被张清和扯开,棺里畸变的血肉扭动得愈快。 张清和将剑痕之上的部分轻轻取出来,几掌拍开勾搭过来的血肉,又引动神魂之中的道文,在虚空之中凝作了一道火光,将那犹然正常的头颅缓缓焚作灰烬。 不过是一具失去了神魂的空壳,倒是烧得很快,张清和看着那熟悉无比的俊朗面容消失在半空之中,飘散作散逸着灵光的尘埃。 他郑重地自玄囊之中取出一个玉坛,将这些骨粉收纳入了坛中。 李退之要他来收殓尸骨的时候,他便多备了几个坛子……没成想,还现今还真的用上了。 “您走好……不,或许还能再见。” 张清和低头,看不出神色,但是身周却散着些凝而不散的杀意,仿佛这事儿,愈把他心里头憋的那股子气儿勾了出来。 一早就在手上的镔铁剑,将那口青铜棺挑飞起来,里头余下的那团血肉落到了玄铁铸就的地上,出沉闷的声响,但是却开始滋长,变得莫名的活跃了—— 玄铁锁链早已功用寥寥,青铜棺的困锁也已经不再,至于秘境之中隐太子所设的阵纹禁制…… “撤!” 随着张清和一声喝下,他神魂周遭的那方星辰宇宙流转,道文重新排列,在他与这团血肉十丈方圆清出了不受禁制镇压的真空地带。 那团只余下本能的血肉仿佛瞬间被解放了什么限制,自地扭动增殖起来,折叠畸变作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完整几何,带着混乱、侵蚀以及近似于文明源流的力量…… 虽然只余肉身的空壳,但是媲美中三境的威压也顿时扩散开来…… 随着这玩意成型,张清和眼里的剑道杀意仿佛能穿透层层岁月。 他没有带上丝毫失措的情绪,不是因为他玄囊里充沛的符篆和宝药,更不是因为一念之间秘境里头禁制重布,就能将之绞杀,而是因为—— “先生,清和送您一程!” 第一百七十二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传王上令,血衣军戒严,猎妖者一律不得外出,一众天骄历练暂缓!” 严洗面色凝重持稳,从来就没有人因为这血衣副将那青年一般的面孔就敢轻视于他,他将口谕告知于正在静候着的几位校尉。 “传王上令……” “传王上令……” 于是一时之间,玉令传音之声此起彼伏,不止血衣军都紧锣密鼓地戒严起来,街巷之中的猎妖人都面露沉色,开始默默整理了各自的刀兵。 天骄们不是最后听到消息的,每人都有着自己的耳目,早在一天之前,大部分人就自十万大山中的外围回转,静候着李退之那头的音讯。 镇安里头能坐的馆子不多,这是一座仅仅因为妖魔才得以建立、留存、延续的城关,是以无事的才俊们都在同一处静坐。 “果不其然,说来就来了。” 柳冬梅盘着手头的妙树,孟前陈拭着那比常人长了好些的长剑。 “按这般情况看……莫不是妖潮?” 田修看着两人跃跃欲试的模样,心道果真不应当和这两人比心性,寻常人听到妖潮二字不知道畏缩到什么地步了,这剑痴与道痴,看这样子是一个劲的想往妖堆里头钻? “不清楚……” 李严肃穆地坐着,身为仙唐太子,他固然能因为年纪适时展露自己的少年意气,但是在这般才俊齐聚的场合,他也必须得拿出自己的气度来。 “不清楚?”田修拧眉。 李缘儿白了他一眼,她和一众李家人一样,对这个当时在金銮殿想出来占便宜,夺他们李家东西的人并无好感。 长得不怎么样,还老作怪。 “愚蠢……” 田修听到这话脸色一青,扭头正打算狠狠一瞪,却现是麒麟榜上小玉仙,集一众李家人宠爱的李缘儿…… 哦,那没事了。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以往妖潮来的时候,镇安虽然短暂地封了城关,却并未使血衣军伪装作猎妖人在城外布局,而眼下,镇妖王的布置却足以显示对之的重视。” 柳冬梅妙树盘得入神,却也没忘了及时救场。 “难不成……这次是多尊妖王要来攻我仙唐镇安? 然而近年来,虽有摩擦,但是我等一直是互相试探啊!” 田修骇然道,他显然也是个懂时事的,却看得不大深。 “可他们怎么敢呢,王上正当壮年,如日中天,而只需玉令传音,我仙唐与长安塾内的大修便纷纷来援,这莫不是自寻死路?!” “殿下,听闻你们家那位老祖宗快要破境入得大圣了,恭喜了,不知何日能够观礼啊?” 孟前陈突然横插一嘴。 李家众人齐齐向孟前陈看了过来,他们并非蠢货,并且一开始,知晓某些消息的李严与李青萝,在众天骄之中面色就最为不好看。 这下子田修更有些摸不着头绪了。 “大圣……那这些妖魔还敢来我仙唐吗?” “当年高祖与孽龙相争,虽将其斩杀炼作苍龙门,却也受了道伤,没过多少年月便撒手人寰,加之先圣守庸子突然成就道果,飞升而去,十万大山的事儿便也就搁置下来…… 又因为平子远游,不显于世,迄今为止,中天千年明面上无近仙者。 而老祖一但证得大圣,便是靖平北荒之日。” 李严似乎说得有些累了,见得大部分人露出思索之色,但是还有些不明白的,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然而,李缘儿算是个性子比较直的,这龙纹锦裙的少女终究想把话说开来,把事儿摆到台面上,她清了清嗓子—— “我等不知道老祖何时证得近仙,但是想来也很近了…… 而这个时候妖族有大动作,便说明里头的妖魔被逼得急眼了,这是狗急跳墙的前兆。” 李缘儿的言语一出,这下子在场众人都听懂了,脸便也跟着这言语一起垮下来,和李严一个样儿。 孟前陈是个不嫌事大的主儿,在大家面色都耷拉下来的时候,又补了一句。 “所以大胆点猜,是妖灾。” 于是在镇安城里这处天骄聚集的馆子里头,除了道痴与剑痴,没有人眉宇之间不布上阴云的…… 至于这俩儿……依旧跃跃欲试,先前找不着张清和的失望又被这新奇事冲淡,心情愉悦起来。 他们知道出不了大事儿,纵然那妖圣修为再有突破,可镇安的星辰神阵也不是纸糊的,只要李退之在,便出不了问题,况且长安那头也不可能没有应对,既然没有放他们回去,那么事态就还在掌控之中。 柳冬梅心思流转,会心一笑。 我说呢,张兄,你得是等着这个时候出来,展露一番手段啊! 李严看着柳冬梅和孟前陈还搁那笑,心里凉得透彻。 他自然知道这两人为什么有恃无恐,然而他们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吗? 然而张清和是道胎,还和李退之联系紧密,身为皇室,他当然知道镇安城里头有着怎么样的传承,也隐隐约约猜到了李退之的打算…… 固然李家愿意扶持张清和,但是要是镇安的当家人不姓李,他们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是不会接受的,没有人想让镇安成为下一个长安塾…… 尤其是在,家里老祖宗要成大圣的风口上。 李退之怕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饭,让李家没法子做选择。 “王叔,我就不懂了……您正值壮年,膝下还有平安,怎么就要自绝了后路,把传承拱手让给一个外人呢?” 李严喃喃自语…… 他知道,在张清和接受传承的期间,李退之是绝对不会向小玄天求援的,也绝不会放他们出关…… 李退之这股子没来由的狠劲,让他惆怅憋闷的很,他比谁都知道,现在他们出在多大的危险之中…… 还搁这笑呢…… 李严面儿上镇定,心里可拧巴作了麻花—— 张兄,您可搞快点吧! 有这想法的自然不止李严,李退在假山之前默默立着,如山如渊,气势沉稳,但是心中却实在纳闷: “虽说修为浅薄,但是依照皇兄的说法,他接受传承的过程中不应该出问题才对…… 怎么就还没出来呢? 再不出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孽龙 北荒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极北的苦寒之地横亘着一道深不知所止的大渊,鲜有人能近,就如果那东海的归墟一般,在中天众人里是讳言不可探知的禁忌…… 而自仙唐立起镇安这一方关隘之后,十万大山便如同夹缝。 虽然它即便与整个中天做比,也称得上一方不小的地界,但是在老龙戓俞的眼里,这十万大山,不论方圆几何,终究都要成为一道夹缝。 诸多堪比混洞、洞虚的妖族心中所思所想,亦然是如此。 它们不愿夹缝中求生存。 镇安城里的人在等李退之,等张清和,而十万大山里头的妖,则在等老龙王戓俞—— 那数千年来不知吞没了多少生灵的大山深处,有着一方云气蒸腾的黑水大泽,迷蒙阴沉的雾气笼罩在这方大泽之上,使人看不清它的面貌。 说是大泽,倒不若说更像是一方小汪洋,若有人能见到它的全貌,定然不会轻率地对它以湖、泽相称。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能到这里的人族修士,怕是早已载物榜上留名了。 不止是人,妖也亦然,这黑水大泽的方圆之间,此刻甚至连寥寥的虫鸣都没法听见,这大泽周遭的气氛好似凝滞起来,那幽暗深沉的水里仿佛藏着一尊绝世大凶,明明是堪比汪洋的水域,却连鱼虾溅跃的波光都没法见到。 只有深幽的黑水中,伴随着某种沉闷的雷音,慢慢律动的作数丈的大涛。 这种状态下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朱鸟自十万大山的南边飞来,映在水中如同一团滟潋的,极其神俊。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只朱鸟飞来之时,身躯竟然有些颤抖,双翅夹带着的虹光都有些不稳,它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凶戾的威压,又似乎是单纯畏惧于这方大泽的主人,分明已经是一尊堪比命星的妖族强者,但是依旧惶恐地在黑水大泽的上空停了下来。 朱鸟胆战心惊地往下望,一团无从知晓起止的巨大黑影盘亘在大泽的水下,仿佛要囊括着整个黑水大泽,它自诩肉身已然算是庞大,但是与这位对比,自己的身形恍若蚂蚁之如巨象,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戓……戓俞大圣,奉我家老祖宗的命,前来问问您,我等何时往那些两脚羊的城关那儿去。” 那湖泽之下的庞然大物呼吸一滞,似乎是自平缓地休眠之中慢慢醒转过来。 待得它一醒,这大湖周遭的风波都尽皆一定,任凭涛浪如何想要张牙舞爪,都在老龙戓俞醒转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凝而不的威势几乎压得命星境的朱鸟要掉下来,只能勉力维持着身周的火光与虹羽。 “哦?” 那大泽下的东西只轻轻吐露出一个字眼,却有阴云汇聚,浓稠的云雾之间炸响起自大道层面而来的雷光,听得命星境的朱鸟头晕目眩,神魂晃荡,但是也有了一种莫名的仰慕感。 “镇安怎么样?” 黑影稍稍摆动了自身的尾部与指爪,大泽周遭的山峦便硬生生受了一轮地动山摇,好在这地界形同于十万大山的禁地,并不见多少妖族伤亡。 “回大圣,镇安方面未见着什么异状,关外这些日子惯常还是有人外出猎妖。” “哦,是这样。” 黑影沉闷的声音传响在大泽之上。 “所以敢问大圣,老祖要我问,我等何时往镇安关头去。” 朱鸟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这位祖宗自从成就大圣之后便变得行径奇怪起来,愈嗜血暴戾,若不是没人敢接这个鬼差事,又何至于自家祖宗把它往这棘手的事上撂? “快了。” 那黑影回道…… “怎么,赤鸠等不及了?” “大圣说笑了,老祖宗只是……” 还没等朱鸟解释清楚,就只见时空仿若定格,一颗巨大的头颅自大泽之中伸出,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只是漆黑狰狞带着尖刺的鳞甲布于其上,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凶煞。 这枚龙头极大,若是凡俗见得,怕是会得出可比日月的结论。 然而这头颅之上,却有着一道显著的伤痕,好似是过了许多年,都未曾愈合的陈年旧伤,但是添在这老孽龙的头上,却不显得违和。 至于他自己觉得是否受辱,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戓俞张开布满利齿的牙口,里头是一层层叠着,一环又一环作咀嚼状的利齿,几乎就是一刹那,将还没来得及应答的朱鸟吞了下去。 一阵不断咀嚼软骨般的声音传递出来,权作成了黑水大泽方圆里唯一的声响,渗人无比。 老孽龙伸出长得不像样子的分叉舌头,用上头滋长着的细密肉瘤轻轻拭了拭嘴,冰冷的竖瞳如同大泽里深幽的水一般如墨深沉,仿佛没有了任何主观情感。 好像方才吞食掉的不是一只同样系出十万大山的妖族,而是一头微不足道的猪猡。 “不是问我,何时动身吗…… 那便……现在动身。” 老龙巨大的身躯腾起,激起大泽之中骇浪千层,一头遮天蔽日的盖世凶妖便这般蒙住了十万大山之中的小半边天空。 自着凶煞的老孽龙腾起,先有动静的自然是十万大山的南边。 一头神异无比的老朱雀飞起,身周的翎羽洋溢着极致的火之大道,仿佛要将这条路走到尽头—— 这是一尊半步妖圣。 “戓俞,那可是我得意的子嗣。” “那又如何?” 戓俞冰冷的竖瞳往赤鸢身上扫去,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与贪婪。 “不过它的味道,的确比不上你。” “你……” 名唤赤鸢的老朱雀气结,然而自他先辈死后,朱鸟一族再无圣人,更妨论大圣了,这种实力的巨大差异下,就算辈分等同,也由不得他去挑衅戓俞。 “够了……叫上儿郎们,走吧……” 十万大山的北边,一头如负山岳的老龟尾若龙蛇,缓步而来,步伐之间天地震荡,山石摧崩,妖圣的气息显露无余。 “戓俞,我不知道你究竟背地里和天宫做了什么交易,切记以我十万大山妖族生息为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老龟在三者里头辈分最大,是当年被宰,炼作四天门的那尊老玄武的弟弟,自然有资格教训戓俞。 “哼,那是自然。” 第一百七十四章:妖灾 镇安城墙上终于起了风,风来的相当之突然,之迅猛,昭示着似是要来好一场山雨。 “青禾短,青禾长,青禾郁郁到农忙。 农忙陇上犁牛少,却道关外多伍行。 那人也在伍行中,三年生白,十年鬓如霜……” 郭思成在镇安的城头,默默地呢喃着,他是个老兵,能够得着校尉这个位子,多年来纵然有天资和努力,但是和他那异乎于常人的运气也分不开。 这一次,他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差劲。 “又搁这卖唱呢?老郭……你这手艺不去勾栏可惜了。” 虎子将手沉沉搭上郭思成的肩膀。 “老郭……你说,咱这次,能活下来吗?” 虎子大大咧咧地站在他身侧,有些好奇地问着,仿佛问的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事儿,无关乎死别与离散,只关乎家长里短。 “我说不好……” 郭思成一身血甲,目光没有往镇安城外的妖族那儿望,反而是往同样站在城墙上的那长安塾的颓废夫子以及玄衣不良身上瞟。 “我能不能活,就看他们了。” “为什么呀,那名夫子和那尊大修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我说老郭呀,你得相信的还是王上啊!” 虎子虽然呆愣,但是并不傻,他知道这种时候最应该信谁。 “我也不知道……” 郭思成摇了摇头,不愿意过多解释,他也没法子细说心里模糊的感受。 “我们得活呀!还得好好活!老郭你不是时常念叨着你家那口子嘛。” “是啊,她才归元……我若再不回去,她就该老了。 等熬过这遭,我就还乡吧,当个清闲的县官儿……” 而正在两人谈论之间,一股如神如狱般的气息自十万大山正中升腾而起,他们眼见着那道玄幽如墨般的狰狞恶影迎着重云而上,巨大的身躯扭动之间,就是虚空的破碎,腥臭与恶风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使得无数灵药枯萎,古木丧失生机。 “这是……” 虎子盯着那道黑影,呢喃着,它庞大无匹,宛若人间极恶,盖世大凶,浓郁的妖气里又偏生散着神圣的气韵,使人动容。 他们十年之前都曾见过那道身影,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十年,它变得愈强大了……甚至于这种强大,源自于一种无法想象的质的蜕变。 李退之虽守在假山之前,却早已经通过天象变化预感到了戓俞的动向,他默默感知着那股子使得任何大修惊诧、圣人动容的威压,神色微微有了变化。 “果真是大圣境……是南天的手段吗? 戓俞这老东西都做到了这地步,那其余藏着掖着的爬虫也该冒头了吧?” 李退之手中虚握,一杆血戟就这样被他提在了手上,兵刃衔口的地方展着一面有些残破的大旗。 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便自然而然地显露在镇安的城墙之上,只是临走之前,他深深地往那假山里头的秘境门户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李退之遥遥眺去,十万大山深处的偏南的地界,一团如日的天火升腾而起,虽比那狰狞的孽龙小了不止一个身形,但是火中的那头朱雀身周焚尽万物般的大道之火也使人胆战心惊。 “王上……” 严洗早已在李退之的身侧,犹豫着问道。 “别急,这些畜生还没过来呢,动作早了也于事无补。 那头大虫数百年前被张兄打死,还剩下一头老乌龟,想来龟缩了这么久,不露个面也说不过去。” 李退之话音刚落,一股子地动山摇之感便自群山深处递了过来,仿佛要将这人族千年的雄关崩裂。 然而星辰神阵流转,血衣军从容地在关墙之上矗着,这座关依旧固若金汤,这些军士们,也早早做好了准备。 严洗顺着李退之的目光往那处望去,一头承托一方山岳,尾若龙蛇的玄武也缓步而来—— 说是缓步,然而它身躯庞然,由是度极快。 “李家的小童儿,好久不见。” 那玄龟也升上虚空,三尊十万大山里头的妖族老祖作犄角之势立着,带给镇妖城里的人难当的压迫感。 其中,又由以孽龙戓俞那如神如圣的大圣威压为最,使得镇安关星辰神阵的流转都没有先前那般流畅。 三尊妖族老祖的身下,是无数细密的妖族,俯瞰下去,难以计数,仿佛堆叠起来的虫蚁。 这其中个头小的不过道基,个头大的已然惟一。 这还只是走兽,不能算在虚空之中的洞虚、混洞妖族,以及那些长着羽翼的妖魔。 有怪异丑陋者,有神俊非常者,有神色清明,只为生存而战的,有意识混乱凶狂,已然有些异化,身上怪异的肉瘤与组织长出,近乎于凶兽的。 这是妖灾——灾难的灾。 众天骄也在城头看着,李严听着玄龟那般震耳欲聋的声响有些懵,这年头,仙唐里能把李退之称作李家小童儿的,怕是除了仙裔世家里的老祖宗,也就只有十万大山里这只老王八了—— 虽然人家修为不咋样,但是人家活的长啊! “李退之!十年前不过是收了个小利息,当年你父联手那人围杀本座的事儿,本座定要十倍奉还! 怎么样,你的后裔是不是快死光了,别急,你今日也该下去陪他们!” 老龙睁着那邪异的眸子,将大圣境的修为运转到了极致,恍若仙神临凡,承天之道,一时间星辰神阵的压力骤然增加,隔着神阵的光幕,所有人都心惊于那股已然脱凡俗的威压。 李退之没有惊诧,也并未失措,他了解自己的对手,纵使它破入了大圣,可有些东西就是不会变更——恰如自大、狂妄…… “鸣角鼓。” 李退之稍稍抬手,向严洗示意…… 也正是在同一刻,天衍阁的三榜之上,千年未动的那张道果榜间多了一个名字—— “榜十,苍龙戓俞,欲往玄天雪长恨,一朝证道万妖尊。” 天衍阁的主事人也是一惊——出大圣千年间倒是能有那么一回,然而这苍龙戓俞的评词…… 小玄天,那可是仙唐李家的天外天,难不成十万大山里的妖魔终究要攻打镇安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鸣角鼓 随着李退之沉稳低沉的一声断喝,镇安城关之上的将士们仿佛找着了主心骨,角鼓传响之声此起彼伏,顿时这高大如山岳的关隘之间,响起血衣军将士们的呼喝起来。 如果说先前的时候,镇安这尊由人力打造的凶物只是轻轻地睁开那久睡慵懒的眸子,那么现在,它便全然醒转,将身子抖擞起来。 数千年来积淀而成的人理的厚重,要与那十万大山之中肆无忌惮的野性们对峙,这是种族之间没有对错的生存之争,虽然因为戓俞的存在,这场战争有些不再纯粹…… 角鼓声长鸣着,纹着日月的鼓面在血衣军士身前振聋聩,仿佛有着调动血气的效用,连站在城头的天骄们,听着这在褐色城关之上常绕的角鼓,心头不免得有些激荡。 怯懦的变得有些刚勇,疲惫的更也重新抖擞。 感触最深的还是李家众人,其中又犹以太子李严为最——他先前虽脸上布着愁云,但是事情既已生,那么便避无可避。 他早已将相互制衡牵引着的两枚日月神镜祭出,一尊以大日为冠,以月华作锦的不世君主便在他身后凝作,神镜翻飞,似乎已然成了那法相的手中珠玉,牵引着周遭的气韵流动。 法相所夹带的神光照耀之下,这稚嫩的少年储君早已有了纳于胸间的帝王气象。 “幼龙万炁揉冠冕,身间日月作灵珠。” 长安才俊之中,有人看着这般宛若仙王的法相,不自主地说出这一番评词来。 自李严之后,李家众人仿佛收到了什么讯号一般,各自展开了自身的法相,李缘儿身后一尊如玉的古仙显出面貌,与李严的法相气息不相上下。 又有神俊的异兽虚影、古拙的星辰虚影,一一显露出来,这些或神祗或神物灵兽的法相,杀意所指,无不是镇安城关外头的妖魔。 李家的人对镇安的认同感比谁都强烈,镇安城可是自家的东西,今日里被打上了门,焉有露怯的道理? 柳冬梅与孟前陈也有了动作,有一柄金色巨剑横空,也无人手持,散着煌煌正道之气;有一株神梅攀附于周山,山岳的厚重与霜雪使得它积淀着养分,要开出惊艳的大道之花来。 两人的法相十分有特点,同样散着仙等的强横,引人咂舌。 见着一众人等都开始准备应敌,诸家的才俊无人愿意屈居于人后,大部分人终究是有傲骨的。 五色神光于天骄们所在的这一方城关之上闪耀起来,各异的法相虚影展露在诸人身后…… 然而这只是镇安的一角,城墙之上更多的,还只是下三境的血衣军士们,这场妖灾,很可能要他们拿命去填。 大多数人脸上是有胆怯的,毕竟事关生死——然而却没有人挪了脚步。 尽管他们之中相当一部分是与虎子一般心无挂碍,在镇安里头混迹了百年的老兵,上无明镜高堂,下无子嗣承膝,故土也早没有挂念他们的人了。 可时至今日,镇安早已同他们是一体的了,他们是镇安的一部分,他们便是镇安,镇安,便是他们! “王上。”严洗看着这般胶着对峙的情形,出言提醒。 “你还没摸清老孽种的门道吗?先沉不住气的必然是他,关城门吧。” “可这次它并非独身前来,还连带着两头妖族老祖。” 严洗神色紧绷,身上披着的血甲紧密地接驳着。 “你还是没看清。”李退之将血戟的末梢轻轻在镇安城头一点,所产生的震颤丝毫不亚于那尊身形堪比山岳的老玄龟腾挪移步。 随着血戟放下,这座醒来的人族雄关好似受了什么号令一般,紧闭起它那高如山峦的城门起来,晦涩沉闷的声音响彻在群山之间。 “这话放在十年前说准没错,可现在这老孽种成了大圣,妖族可不像我们人族一般还得按资排辈,它们谁拳头大,便听谁的。” 果不其然,李退之话音刚落,天穹之上戓俞如同惊雷一般的言语便响彻在镇安之上。 “啧啧,李退之,你不管那些还在城外晃荡,猎我儿郎的虫蛆了吗? 何其慌乱,何其冷血啊!这般性子,倒是太适合做我手下妖王了,如何,可愿考虑一番啊?” 老孽龙戏谑地看着往城关方向奔逃着的猎妖人,在如同潮水一般的妖魔面前,他们的奔逃显得软弱无力,更别提李退之方才将镇安关的城门紧闭起来。 赤鸢与老玄武惊疑地看着戓俞,虽然知晓他是在叫阵,激怒李退之,可此时他已是妖族大圣,何必亲身下场? 往常戓俞虽然鲁莽,但是决计也不会轻佻到这个程度,难不成破了个大圣境,使得他心性出现了些许动荡? 李退之没有理会戓俞的叫唤,它的目的也并非是要一尊成名数百年的混洞老祖心中起波澜,那声音带着惑人心神的伟力,是对着镇安城里头的猎妖人与血衣军里去的。 然而却没成想,如同寒潭投石子,寂静了无声。 血衣军们没有动静尚可理解,但是猎妖人里头、天骄里头,也并未出现一丝一毫的哗然。 他们甚至很想笑…… 搁这攻心呢?这几日出城的压根就没有普通修士,至于出去的那些猎妖人是谁安排的……自然不言而喻…… “看到了吗,这些年,它愈乖戾痴愚了。” 李退之又扭头,交代着严洗。 “再鸣角鼓。” 角鼓之声夹带着金铁之音,再一次响起,城关上依旧没人动,只是血气又一阵激荡,然而妖族多的是未经开化,灵质低劣者,听着这使之燥烦的斗战之音,逐渐有些躁动,修为高者也有些约束不住手底下的劣妖。 虽然因为戓俞破境的影响,聚拢了天地灵息使得它们修为强行上了一个台阶,但是它们终究还是灵智微弱的低劣族群。 “哼……无趣……”戓俞见对面未曾有反应,随即也出一声高亢的龙吟,仿佛代表着某种信号一般…… 第一百七十六章:星辰神阵 “昂!!!” 随着那声龙吟响彻,天地之间仿佛有阴云汇集,又卷起恶风,摧残着十万大山外围的土石,有雷霆自九天而下,有鬼雨浇灭万物生机。 这声音仿佛就代表着天地之间的大道,惊人的杀伐之气散开,使得虚空都扭曲起来,群妖异动,再不能管束自己,眼里蒙上淡淡的墨色,将自己的主观情绪渐渐埋藏。 就连赤鸠与玄龟,也被这股怪异的力量影响了片刻,才深深压下神魂的某种趋势。 “该死,虽说是一位大人,可祂怎么敢如此放肆……” “老龙……要坏我等大事。” 这声龙吟一起,城头之上的楚凤歌与巡日灵官的眼里便压抑不住地要逸散出那玄幽深沉的墨色,面皮仿佛也要不似常人地拧起,嘴角仿佛要自本能地要咧到耳根…… “可恨……” “务必压下去,否则……” 两人艰难地拧眉,将那股子本能生生抑制,面色瞬间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也未曾生。 一直在城头上默默看着两人的郭思成猛然扭过头去,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恐惧…… 他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郭思成实在无法想象长安塾里的夫子和不良人里头的玄衣会有一瞬间变成那般模样。 不过,为什么见着这两人的模样,他自内心地感到一丝丝熟悉? 恰巧在这时,他心里忽然升腾起刺骨的森寒,这股子莫名的寒意仿佛要将他的身心全然冻结起来。 他仿佛感应到什么,愕然地再抬起头,便见着那长安塾的颓废夫子不复狰狞邪恶,俊俏如常的脸庞以一个不似常人的角度扭了过来,眯眼友善地笑着,仿佛轻轻说着什么。 郭思成对了对口型,将那句话还原出来,顿时脊背愈冷得彻骨—— “我看到你了。” 龙吟久久在镇安城上响彻着,将除却镇安外的虚空都搅和得变了形状。 李退之听到这声龙吟,终于再次将血戟提起,纹金日月纹血甲逐渐亮堂起来,仿佛在积蓄着力量。 “时候到了,再鸣角鼓。” 恰恰是李退之吩咐完,那响彻天穹,意欲比拟乃至于盖压龙吟,由无数日月纹战鼓汇作的角鼓声响起之后,十万大山的妖族,应声而动! 铺天盖地地黑影席卷而来,不消多时就自十万大山的外围的边界横跨而来,那些或狰狞或神俊的妖物,此刻眸子里尽皆只有混乱与疯狂。 不出李退之所料,最为沉不住气的,果真还是孽龙戓俞! 这与心性无关,孽龙戓俞所持的大道有关,更与南天究竟与它做了什么交易有关。 李退之和它交手不是第一次了,遑论是这头老龙,还是南天帝君,都有着一种将众生看作草芥的狂妄,仿佛仙神俯瞰人间,上位者俯瞰下位者。 并且……乖戾得很。 “角鼓已然三响,我等做好准备。” 镇安城外,服饰各异、混乱奔逃且无从计数的一众猎妖人,停下歇斯底里、绝望、抽泣、疯狂等各类掩饰,在惊慌失措地表象之下,一个个都站定到了各自临近城外应当站着的位置上,一身身赤甲血衣裹到了身上。 他们手指之上,一枚枚铁戒着微光,替他们抵挡住了源自于那声龙吟的某种侵蚀,不至于受到影响。 自古妖灾妖潮,便没有不流血的,他们是李退之筛出来的死士,修为至少在法相,却无不是主动请缨,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不至于使得那妖族大圣一早就近了仙唐的门面,乃至于能趁这些畜生不备,反咬一口。 城外的血衣军士们迅将手中一根约有一尺的灵铆狠狠地扎入十万大山的土地之上,似乎要在这片未开化的大荒之中蔓延。灵铆上道文闪耀明灭,如同天上的星辰,一处处连接起来,在各自的位置如若星罗一般,布作一个繁复的阵纹,接驳牵引着镇安的那方,倚仗了千年的星辰神阵。 每一个军士所在,就是一个阵眼,这些灵铆整合起来孕育滋生着骇人的力量,却并不相互影响,就算其中有人战死,灵铆被拔除损毁,也不会使得这方阵纹受到损害。 而这方阵纹最为主要的功用…… 便是使得星辰神阵蔓延而出,让李退之就算身在城外,也能凭着星辰神阵的伟力,将自己的血戟钉到十万大山深处! 李退之见着十万大山的外围里也亮起无尽的星辰,也没有过多的言语,他知道能不能保住这些留在城外的人,就只能看他手中兵戈了。 他身形前一刻还在镇安城头,下一刻便到了虚空之中,战戟之上可怖的兵戈杀道流转,那些代表着秩序的力量几乎要凝作实物显露于世间——要知道,赤鸠堂堂一尊半步圣人,才堪堪能将自身的火之大道化作实质。 洞虚通达道则,混洞踏入大道,而到了圣人,才有真正的显化操弄之能。 这些年他修为没法更近一步,但是对于大道的感悟却愈加深,单论道则的领悟,几乎不下于任何圣人,加之星辰神阵,未尝不能与戓俞一战! 不过,戓俞却并非他这一戟的目标。 “不好!” 赤鸠见到那些军士布阵就已然觉得不妙,然而正待得它出手,李退之却比它 更快! 随着李退之持握手中的兵戈,天地之间也有一杆巨大的赤血神戟凝作,这神戟单论大小便已能比拟一尊妖圣,它越重重黑云,搅层层恶风,周遭缠绕着宛若实质的血色蛟龙——那是化作实质的杀道纠缠其上。 如果说戓俞代表着天威,那么眼前这杆血戟,便是镇安千年以来的人魂所铸,星辰神阵的伟力加之于李退之身上,迸出堪比半步大圣的力量。 这杆大戟仿佛横亘千万里,使得凡俗都看不出始终,权当作天神的威怒。 “杀!” 镇妖王并未说别的字眼,只单一个字,便凭立于虚空之中,天穹之上巨大的赤血神戟便化作一道血色神光,直直往那些中三境及以上的大妖群体之中纵贯而去—— “轰!!!” 天地失色,妖魔噤声。 “赤戟就要斩妖魔,征衣就要染血光。 欲将兵戈指大圣,好个俗夫是忒轻狂。 这人王未着身上锦啊,反倒常拭那甲上霜。 今朝要借了这星辰故,背对苍生荡大荒!” 人群之中,郭思成呆呆地看着,不由自主地念叨道自己个儿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词句…… 第一百七十七章:荡大荒 那赤血神戟仿佛贯透于天地之间,向着妖族横击而去,偏偏又避开了朱雀赤鸠、孽龙戓俞和那如负山岳般的老玄武,但是赤血神光扫动之下,打灭了不少妖族的中坚。 “万胜!万胜!万胜!” 镇安城关之上被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喝之声席卷,字句之间的力量使得任何一个天骄才俊都心生震撼。 “这便是……仙唐星辰神阵……” 柳冬梅看着城关之上每一尊血衣军甲士的甲胄亮起淡淡的灵光,相互牵引,对应着天穹之上那星辰一般的大阵之上难以清点的星罗,他们互相联系着,在大阵之上接引下惊人的伟力,每人截留之下的力量足以使得自身提升一个大境界,随后最为汹涌的那股星辰之力汇入他处,最终归于李退之一人。 军士如星罗,主帅如星魁。 这便是……星辰神阵! 将北荒妖族视作儿郎的赤鸠眦目欲裂,一双凤眼看向李退之时那仇恨愈的深沉,一声凄厉的凤鸣响彻起来。 虽然比之戓俞的龙吟是小巫见大巫,但是由一尊半步妖圣动怒之下所引吭而出的凤鸣,早已夹杂着大道的气息,虽不至于撼动了星辰神阵,但是城外的血衣军死士都感受到了极端的不适。 这种不适不同于孽龙戓俞龙吟之中所带着的那种隐秘混乱的力量,而是更为直接暴戾,如同天火一般要将神魂震碎的力量。 好在星辰神阵牵引着他们的力量,凝作整体,在这股力量之间稳稳护住了他们。 而那尊盖世的人王,手持血戟,在比他们更为靠近那难以计数的妖族的身前,好似单只一人,便撑起了一展护住他们的羽翼。 镇妖王便是镇安的天,几百年来,他从来就是这样。 “王上……” 城关上的血衣军中的老兵看着那道孤身在前,龋龋独行的身影,有些动容。 他们跟着李退之很多年了,没有人不知道妖灾是何等的凶险,更何况,这一次一下子现了三头妖族的老祖宗。 但是他们也丝毫不敢松懈——不仅仅是城外的血衣军,他们每一人,都在镇安的星辰神阵之中着各自的作用。 李退之没有理会气急败坏的赤鸠,他再提起手中那柄血戟,又往身前一扫,依旧是没有多余的话—— “杀!” 消散作赤色云霞一般的神戟又在天穹之上凝作,直接带着打灭一切来敌的杀伐大道意欲往中低境妖族的前头扫去。 这一杆戟要是落实,那数之不尽的中低境妖魔怕是要被打灭小半。 然而先前李退之是占着了先机,将血衣军死士伪装作猎妖人伏藏于镇安之外,这才一具使得妖族吃了个闷亏——左右也不过是因为孽龙戓俞的狂妄罢了。 然而这次,怕是得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休想再得逞!” 玄龟背负山岳,抬起那扣着铁青色甲片的头颅,在虚空之中沉沉一踏,他所持的大道所凝作的一道横亘千里的山岭便拔地而起,几近改变迁移了十万大山外围的面貌…… 血戟带着无匹的攻伐大道,染红了半片镇安的苍天,使得天地之间亮起血光来,照亮了每人气血鼓荡的脸。 “杀杀杀!” 仿佛感受到了军士们的意志,那杆血戟神光再次大涨,在身前化作一扇与山齐平的杀伐神意。 那山石厚重,如亘古之岳,那神戟难当,如斩圣的天兵,二者几乎一瞬间便迎到了一起。 也不知是那脉重岳找上了那柄神戟,还是那柄神戟找上了那脉重岳。 “轰隆隆!” 赤血神戟声势浩大,径直劈开了这延绵千里的山岳,山岳之间的土石失去了支撑,滚滚滑落下来,也不知道砸死了多少劣妖…… 然而老玄武没有在意,它将山岳继续横亘在身前,控制着土石重新糅合生长恢复如初,随后缓缓将这道骇人的屏障落下,留下一地的妖兽残尸…… 它知晓若不是方才自己挡着,李退之这一杆血戟不知道要扫清了多少劣妖乃至于中境妖族,就如同先前那道势不可挡的赤色神光一般,打灭了近乎百尊族里的大妖……乃至于妖王。 这种机会对于李退之也不多,若不是戓俞的自负,他根本无从下手,搁在平时,他几乎都能罕见地露出笑意了。 “不愧是星辰神阵……”老玄武声音沙哑地开口道。 “不过把你生生推到这半步大圣的地步……我倒想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还有戓俞,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何还不出手?!” “嘿嘿,不过死了些低劣的臭虫,有什么可忧心的,况且……你们不是玩得很开心嘛……” 戓俞冰冷深幽的龙目转向玄武,使得圣人之之尊的玄武都感受到一股子没来由的寒意。 “臭虫?!戓俞你的性子如何……”老玄武有些震惊…… “老家伙,不要倚老卖老把本座呼来喝去的,不然……” 孽龙戓俞仿佛视李退之的威胁如无物,在虚空之中将可怖的头颅张开一个难以置信的弧度,无数扭动着的利齿与那长得不像样子的分叉舌头扭动起来,它流着浓浓的涎水,仿佛要将老玄武吞食。 “果然……” 李退之心湖之上,一段极其微弱的大道天音流转,使得他目光里依稀能见着老龙的本相,他将心沉了下来。 “天意……” 然而在众人看来,这老龙却吞吐着天地之间的玄黄大道,显露出一股子别扭的神圣…… 至于为什么说别扭…… 那种神圣有如某种表象,总使人觉得有些虚伪,仿佛接近但是没够着仙神的高度,于是只得展露出不真实的气息来。 “哼!上!” 戓俞也只盯了两头妖族老祖一瞬间,然后生生抑制住某种冲动,让眼中蒙上墨色,陷入疯狂的妖族大军如同潮水一般向镇安涌了过来。 虽说李退之独身伫于镇安之前,身后是牵引星辰的死士,然而终究人力有尽,更别提以他半步大圣的实力,要对峙一尊真正的妖族大圣…… 镇安城墙之下,终究是多了许多的漏网之鱼。 第一百七十八章:天意如刀 说是漏网之鱼,那也是相较于苍茫层叠,无法望到尽头的妖魔而言。 相较于整个镇安,已是一个无比可怕的数字,乃至于往那血染的暗褐色的城关之下望去,这些形态各异的妖已然搭起了一垒垒的肉山。 没错,肉山。有些失去自身灵智的妖魔甚至已然开始异化得过半,毫无筹谋可言,然而却悍不畏死地堆垒而上。 星辰神阵如同一个巨大的屏障,其上孕育而生极其恐怖的攻伐之术一道道凝聚而生,将这些妖魔生生打灭,使得中三境与下三境的妖族几乎触之即死。 然而正因如此,妖魔们的尸身却越垒越多,几乎要盖压到镇安的城头,飞禽与能化虹的一众妖魔的尸身与被打灭的劫灰则在镇安关的上空垒起,慢慢要遮盖住了镇安的天。 星辰神阵逐渐被累积的劫灰与尸身遮住,那杀伐神术逐渐不间断地轰击在这些尸身之上,一遍、两遍、三遍…… 不断有妖兽尸身化作劫灰,不断堆叠在星辰神阵之上……随着这些劫灰的累积,星辰神阵逐渐失去了攻伐的效用,开始有些停滞起来…… 归根结底,星辰神阵最主要的功用不过是使伟力加于一人之身,守御倒是次要的作用了。 显然李退之那位先祖认为,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 而这个妖魔的数目不得不说是使人惊骇的。 至少连同李严、孟前陈等一众天骄才俊,此前从未见过这般的场景。 他们甚至从未具体想过,整个十万大山里究竟容纳着多少妖族,更始料未及的是,今日几近所有的妖族都倾巢而出了。 有些才俊虽然不至于腿软,但是看着那如同飞蝗一般密密麻麻的嗜血妖魔,花了好长时间压下的怯意又升腾了起来。 这毕竟是事关生死了。 整个镇安城的天阴沉下来,城内是空的,青石路上也萧条无比——因为连同猎妖人等的所有修士,全都在城墙之上静静站着。 有人磨刀,也有人拭剑,他们都在等。 天底下万事万物都有一个极限,就算星辰神阵被誉为中天守御第一阵,但是也自有着它的极限。 这种事儿,十年前他们早已经历过一次,于是这一次,便也能在心中早早做了准备。 “戓俞,你……”赤鸠惊诧地看着孽龙。 “怎么,这阵纹近乎无解,不拿他们堆,拿你吗?那就太可惜了……” 老孽龙看着这大鸟,说起“可惜”二字时,涎水不由自主地流淌了下来。 “我可舍不得。” “十年前,你可是不愿妥协的。” 赤鸠比玄武年岁更轻,倒是没被孽龙这幅可怖的样子逼得怵。 “可事实证明南天是对的,这种方法,更轻松,更有效用……” 戓俞看向镇安的眼神里有仇恨、有贪婪、有那被深深掩盖与灵智之下的冷漠,但是就是没有对同族的悲悯之心。 赤鸠看着那座城关,身周天火燃的更甚…… 是啊,这固然是生存之争,然而现今它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它自己走出十万大山游历中天是何等轻松…… 被李家关住,说不定苟延残喘千万年,这些儿郎其中好一些都能好好地活,然而现今,却成了覆压在星辰神阵上的一层积灰,而这星辰神阵,他们自己费些手脚,也未尝不能破…… 值得吗? 中低境的妖魔终于攀上这座矗立了数千年的镇安城关,自十年后又一次踏上了人族的领土,迎着它们而来的是另一个种族的刀兵。 妖魔在戓俞的催化下,眼中只有着最为纯粹的疯狂。 军士与猎妖人,乃至于天骄们也是疯狂的,他们的疯狂,源自于他们背后这片土地的分量。 数千年以前,他们的先祖将这片土地,用鲜血生生染作了自己的颜色,使得北荒人族有了关内的立身之所。 数千尊法相在城墙之上凝实,显露着自身的神通…… 其中也不乏明灭不定,终归于熄灭者…… “好了,李退之,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玩玩了。” 孽龙戓俞伸出那长得不像样的舌头,舔舐着咧开的血盆大口,掀起一阵腥风。 玄龟与朱雀也围将上来,散布着这方虚空都难以承载的大道。 玄龟脚下大道凝实,化作厚重的山岳。 赤鸠身周天火缭绕,虚实之间有若焚天蒸海。 戓俞没有要配合这两人的意思,他所参透的大道相比于玄龟与赤鸠,有若一方浩大不见尽头的领域,随着那无边无际的死寂扩张开来,一道不属于人间的气息,大圣原本就无限趋近于仙神,而此刻,仙神一般的特质原原本本地展露在了戓俞身上,那扩散蔓延开来的道域似乎将小半个十万大山都笼罩在内,所被囊括的事物,除了苦苦支撑,在妖魔噬咬冲击之下依旧幸存着的的血衣死士以及俨然不动的李退之,十万大山几乎成了一片死域。 “终究有一天,我这方道域,要染到李家小玄天里,把李二的头颅拧下来,到时候也做个圣兵玩玩……” 李退之不为所动,虽然对方因为世仇辱及了自家那位马上要破入大圣的老祖,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他无从分神。 “还有你们……一头碍眼的老家伙,一头自以为是的小雀儿,我可是……眼馋了好久啊!终于……” “戓俞你?!” “你干什么!” 赤鸠与玄龟毫无防备地在孽龙的道域之中围着李退之,却没有料到孽龙道域之中的死寂大道却宛若污泥一般要将他们埋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若不是借口攻陷镇安,你们又怎么会毫无防备地从自己那出地界里头出来…今天就连同你们一齐料理了…” 李退之看着眼前的这般情形,虽说出乎意料,但是也没有过多的惊诧,他依旧持着那杆染血的神戟,平静地看着戓俞。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玩玩了。” 料理完两位“同僚”,戓俞的眼里戏谑得很,一柄如神如仙的天刀自它头颅之间升起,如同,代行着某一条天道的……天意…… 第一百七十九章:秘境内 “轰隆隆!” 铸铁广场之中,一名眉心朱赤的俊秀少年与一团难以形容面貌的血肉正激战着。 星辰神阵运转的一瞬间,秘境之中的激战张清和神色一动。 他下意识分出心神来,内视神魂之内的那方星辰周转的宇宙,每道如同星辰一般烙印在神魂之上的道文亮起,仿佛运转到极限一般,有些明灭不定,难以承载。 “星辰神阵……在承载着负荷……” 张清和拧着眉头,一边躲过那具尸身异化之后,那诡异几何邪物散播而出的,仿佛要将概念扭曲的辉光。 “这种情况……” 张清和陷入沉思。星辰神阵日常只需要维持着正常的周转,由于这具青铜巨棺之中的半尊仙神源源不断的供给,出现难以承载的负累的情况实在是难以想象。 “简直就像是……整个十万大山里的妖族都倾巢而出。” 他顿时感受到一阵心惊,因为星辰神阵丧失部分效用的状况,在李退之的描述之中虽然没有直接出现,但是的确是有过的…… “那是十年前,南天帝君与老龙戓俞联手算计镇妖王的时候……” 张清和自言自语道。 李退之没有明说,但是张清和接触到隐太子李承天的传承之后,对于星辰神阵的了解达到了仅次于李退之的程度,也直观地感受到了这堪称中天第一阵的玩意究竟有多么恐怖。 在星辰神阵加持之下的李退之,实力至少攀升到了圣人巅峰,并且因为这青铜棺里的那鬼东西不可穷极的伟力,在大圣手下自保全然无虞。 “也就是说现在外头至少有一尊大圣……” 张清和想到这茬整个人身心差点和眼前这坨玩意一样裂开。 “中天大界千年没大圣了,而且星辰神阵要负荷到这种程度,势必要协裹着无可计数的炮灰与肉盾,实实在在拿他们的命去填…… 那么很明显了……十万大山里有了新的妖族大圣,并且这尊妖族大圣还正在了疯一般攻伐着镇安的城关。” 张清和将手中镔铁剑以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横削了出去,仿若人间极一般的剑光之上凝练出无匹的剑意,仿佛意欲斩断阻却眼前生路的一切。 他手间传递过来斩在实物上的踏实感,但是随即而来的巨大的力道几乎震得将他虎口生疼。 “戾嗷!!!” 难以形容的惨叫声夹裹着难以言喻的失真感,还伴随着某种崇高浩大的、乎于人道之中的念诵之声,只是那股子隐隐约约的声响,总给予张清和一股子别扭。 就好像是某种原本应当中正平和的堂皇大道,被生生改变了模样。 那团在张清和眼中难以描述其形状与血肉状态的几何状邪物被镔铁剑斩到的部位出现一道焦黑斑驳的剑痕,如同遇到了天敌一般地退缩而去。 “这上三境的肉身转变作的邪物,可真是瓷实啊……” 张清和在精神上其实是藐视着这团邪物的,他拥有的底牌足以将这团鬼玩意瞬间灭杀,然而时至今日,他的斗战经验实在过于匮乏,由是决心拿它来练练手。 当然,还有着更为深层的原因,这头邪物他总觉得必须由自己亲手葬送才好,天下行走的玉牌之中那道剑意不行,李退之留下的化身也不行,不是经由他自己的手不行,不是经由他手中执握着的剑,就是不行。 “但是外头不知道是个啥情况……” 张清和分析完外头星辰神阵的承载负荷是何情形之后,愈不想出去,反而觉得这团邪物愈地亲切起来。 “但是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辛辛苦苦几天几夜,差点将命都整没了之后所得的这传承,怕是就要废了……” 张清和再次内视向那方烙印上无数道文的星辰宇宙,道韵流转之间这些被锁天链牢牢困住的道文由于运转过甚,隐隐约约有些暗淡的趋势,仿佛要失去了开解大道的能为。 好似再这般下去,这方宇宙就要彻底崩灭,到时候不止张清和得的这些道文传承要毁掉,他的神魂也会多出个大窟窿来。 固然他经过数次升格之后,神魂的坚韧与恢复能力得到了显著的提高,但是这方宇宙的崩灭,也不知他要吞嚼多少修补神魂的宝药才能补得回来。 并且宝药的能力是有限制的,而比宝药更为上等的药王的畸变的灵性已经开始影响到了其躯干之中的药性,使其带有着混乱与受污染的灵气。 张清和要是吞吃了,有大道天音与逍遥游护着,虽不至于陷入神魂的异化之中,但是伤逝必然加重。 “不能再等了,若有大圣来犯,李退之眼下必然是出城迎敌,无暇顾及城中,星辰神阵的守御之能在无人主持的情况下怕是运转到了某个极限。 我必须得早日出去……” 张清和目光定下来,心里也做好了决定,把心思沉了下来,他将身形与那邪物拉将开来,躲闪着它一次又一次混沌般的灵光与渴食血肉的触须,在婀娜的身形闪躲之间,掐出一枚印诀来——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怜我世人,有神天降……” 同一时间,在长安塾内讲经的王执心豁然站起身,看向镇安的方向,那方天地阴云密布,但是并无天地灵息的异动,仿佛一切是那么自然,但是王执心的心中隐隐约约有了担忧…… “又来……” “王师,怎么了?” “王师缘何豁然站起?” 王执心颇有深意地看了身前这些儒学社学子一眼,看样子那灵光纽带不够显著的人,无法感受到自家老师的存在。 “镇安,起风了。” “镇安?那不是张师与诸位天骄历练的地界吗?莫非生了什么大事?” 反倒是悟性颇深的端木赐、颜渊、曾参三人莫名望着天穹之上,他们感受到于比诸天仙神所在更高的高天之上,某位伟大而不可知的存在,通过在此世扎根着的纽带与锚点,又一次,降临了…… 第一百八十章:剑名斩道 “老师……最近怎生临尘如此频繁? 难不成老师在人间之中,其实有着不为我等而知的代行者?” 周槐安近日里终于出了居安殿,他本就底蕴不低,神夏琅嬛阁内的藏书几近被他观览了多半,修为增长得极快。 前些日子里,他说是要安排一些玩伴入宫,不论是在宫人还是在人皇周锦看来,都是一件大好事。 凡俗的宫人眼里,周槐安这是要开始培养自己的班底了。 而在周锦这位父亲眼里,周槐安只要肯与人接触,而不是整日舞文弄墨和琅嬛阁那些破书搅合在一起,就是一件大好事,也是一个……信号。 周槐安在一众身家清白的伴读间坐着,出拔的气息显露无余,那并非是皇家的贵气,而是一股子渊博的内蕴。 这些伴读少有世家子,大多是周槐安特意选中的,清白人家或者清流官宦家的孩子,都比他要小上不少,乃至于还有一些懵懂的稚童儿,他的借口是——“眼缘”。 然而细细想来,明眼人无不能现这些伴读所共通的特点,那便是平日里就最为好究其所以然。 并且年幼,极其容易塑造人格。 “殿下一直给我们言明天地之间有着一种恒常但无定的规律,不知作何解释?” 眼见周槐安怔神,伴读之中年岁较大的一人有些疑惑地问道。 周槐安被这句问拉回思绪,略带歉意地笑道—— “抱歉,吕乾,我今日有些倦了。” “这件事我们容后再议可好?今日先到这里,明日定当好好给汝等一个答复。” 吕乾虽说有些失望,但是看着周槐安并不好看的神色,也与一众伴读们一样,眼底露出关切。 他们经过数日的相处,早已对这位没什么架子,如友如师的皇子有了深深的好感。 他还总是阐明着各种新奇的道理,仿佛立足于一个前人从未站过的高度,阐述着一种本不应为凡俗所知的天地之理,这是在他之前没有人做到过的。故而伴读之中的一部分,甚至对周槐安生出了狂热一般的崇拜。 然而伴读们终究是听劝的,有些失望地散去,独留下身着玄衣,默默静立着的周槐安。 他本来预想今日将自己的所思所悟合盘托出,然而自家老师这一般动作却使得他神魂之中有了些负荷。 毕竟前几日那位才刚来了一趟凡间,现下居然又要有动作,怕不是有什么要紧的急事。 他不像王执心,经过张清和的教导,神魂早已进行了几番升格,他所持的这方锚点并不稳固。 “老师究竟要做什么……文圣一直消息灵通,不知道他是否有所揣测。 并且传道已然到了关键期,可老师给予我的经文我自身犹然没有全然悟通……” 周槐安揉了揉太阳穴,龙雀刀握在手中,星宿修神小法与大道天音齐齐运转,不断强韧着自身的神魂灵性…… 感觉十分负累的自然不止有周槐安—— 蓬莱仙岛西崖的一片紫竹林内,苏神秀拧起自己灵巧俏皮的眉头,精致的面容上显露出丝丝苦痛。 “神秀师姐怎么了?” “神秀师姐……?” 这紫竹林之中有男有女,无不秉承了蓬莱仙岛一贯的俊俏审美,每一个蓝衣修士都如同玉人。 “无妨……许是昨日修行神魂秘法消耗过度,有了负累。” 苏神秀摆了摆手,示意诸人无虞,然后又阐明缘由,一一作别道歉,差侍女将此次前来闲坐的同门一一送了回去。 “老师连着两番临尘了,最近这中天究竟有何蹊跷?” 苏神秀紧咬银牙,脑后神环浮现,里头仿佛涌动着不知名佛陀千劫万世的禅唱之声,清灵神魂,使得苏神秀减缓着压力。 然而不论是苏神秀还是周槐安,心底在承受这猝不及防的负累之余,都只有一个念头。 “文圣说……传道可以提升自身的神魂上限,按照老师这般三天两头就临凡一次的架势,就算我们不愿传道,传道怕是也势在必行了…… 更遑论,这还与自身的道途息息相关。” …… 张清和自然是不清楚这些的,或者说,他只有等到下个十五,这三尊铁头娃再做交流的时候,才能了解到前因后果。 他现下只是感受着自太素所在的那方混沌之中,灵光纽带跨越重重诸天,通过在中天大界之中扎根的纽带与锚点,将一团天道的实体,亦或者是说被张清和称为太素的一部分,拉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宛若谪仙临尘,操纵诸般道则的能为又出现在了这执剑少年的身上,修为也自归元境一路窜升,直入了命星…… 但是不同于第一次请神,乃至于与第二次请神也有差异,张清和所付出的代价愈地少,而那命星境修为……却与先前不尽相同,更为浑厚,似乎要触碰到上三境的门槛! “先生,对不住了,本来清和说是得好生送您一程的,然而此次事出有因,怪不得清和行事有些囫囵了。” 张清和特意柔声说道,仿佛不是对着眼前这个怪物,而是对着这个怪物所代表着的某人。 “这一剑,您一定熟悉,它也一定熟悉!” 张清和镔铁剑横持,一道凌厉无匹,似乎不属于人间的决然剑意在酝酿着,这道剑意已经脱了凡俗的范畴,它不支配道则,不趋使大道,仅仅只是纯粹由人心而的伟力,却足以让仙神动容! 斩仙,斩道,斩自身!!! 虽然还只是留仙剑解截留之后一丝略微的剑意雏形,甚至在张清和手中没有形成类同于求活剑、通明剑一般系统的剑招,但是秘境内的虚空已然因为这半步洞虚所凝聚的一剑震颤起来…… 而那团由白衣夫子半具尸身所化的只是堪比惟一境的邪物,则仿佛肉身记忆起了什么使其畏惧的事儿,颤抖起来…… 它好似害怕到了极点,甚至全然失去了反抗,连带着身上那道有着近似气息,但是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剑痕也与张清和的剑意共鸣起来…… “剑名斩道,请先生上路!!!” 第一百八十一章:我城中缺个屠户 “李退之,是时候和你好好玩玩了。” 镇安城关之上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戓俞那声如同天威一般的声音,心底开始忧心起李退之来。 但是此刻的镇安城之上,血衣军士、猎妖人与一众的天骄们,已然自顾不暇——星辰神阵不会损毁,但是势必有着极限。 不止是星辰神阵,这天底下的万事万物,中天里再逆天的近仙圣兵或者道果仙器,都有着其极限。 等到那如同飞蝗一般数之不尽的妖族的尸身与劫灰累积到了使得下三境修士也全然无法看清外头情形的时候……星辰神阵的的守御灵光终于若隐若现,一头头漏网之鱼从那如同宙宇一般的光幕之下嘶吼着扑将下来。 它们没有往城中去,而是遵循着本能与对着鲜甜腥血的渴望,落到了镇安的城墙之上,往那群军士的方向去,往天骄们的方向去。 掀起来好一阵腥臭的恶风。 好在先前李退之那如同天劫一般的血戟神光,挟着实质的沙场杀道将上三境的大妖们扫得元气大伤,有些甚至直直钉死轰杀在了当场,使得现今城关之上没有惟一之上的妖魔参活,倒是使得他们减了好些压力。 “直娘贼的,柳兄,张兄现今都还没出现,会不会已经罹难了啊!” 孟前陈虽然心思细腻,但是到了眼下,张清和都没有出现,也由不得他望较差的情况去想了。 柳冬梅正欲开口,却没成想李缘一尺拍裂一头狼妖的头颅,那归藏狼妖最为坚硬的头颅就那般被生生拍得脑浆迸裂,她尺子又分光化影万余数,在低境妖魔肆虐的身周清出一片真空地带来,径直将玉尺敲向孟前陈脑门。 这是实实在在的杀意! 何至于此啊,孟前陈看着那头归藏狼妖咽了咽口水,不敢触这姑奶奶的眉头,赶忙避开,那玉尺去势不减,迸出如日的刚猛灵光,却灵巧阴柔如脱兔。 “噗嗤……” 灵光径直刺入孟前陈身后一头青皮犀妖的肉身,犀妖巨大的身子轰然倒地,李缘儿又掐一印,引出大日阳火将犀妖尸身覆盖,不消多时便焚作了灰烬。 “孟兄方才与柳兄在聊什么呢,不知缘儿可否听听呀?” 李缘儿站在众妖尸身之中,嘴角勾起,一身染血的龙纹锦裙印得如雪般精致的面容有些冷意。 “哦,不过是些琐事罢了。 多……多谢缘儿姑娘援手。”孟前陈和柳冬梅对视一眼,缓缓说道。 “好说,二位也是天骄,斗战攻伐之中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才好。” 李缘儿意有所指,说罢又化虹落到了另一方城头,那如玉仙子的法相又在血衣军士与妖魔的战场之中亮起。 李严也在这群血衣军士之中。 太子的补服早是浸满了妖魔血,身周的神镜更有些暗淡无光华。 血衣军们却充满了敬意,这毕竟是仙唐的太子,和城外那位一样,是他们的战旗,北荒的杆儿。 “怎么,缘姐担心张少郎?”李严眼见李缘纵身过来,压力一轻,勉强咧嘴一笑,笑里促狭的意味浓重得很。 “我也不知怎么的,打见着之后,就对他有一种异常的挂碍……” 李缘儿努力回想,仿佛要想起什么东西,脸上露着迷茫,但是手上屠妖的动作却一点儿也不含糊,玉仙法相掐印,各类术法信手拈来。 李严脸上露出一个“我懂”的神色,宽声说道—— “无妨,张少郎现在比谁都安全,王叔想让他接镇安的班。” “你是说?!” 李缘儿有些震惊,她原以为只要撑上一小阵儿,长安里头的老祖宗们就会赶来,到时候妖灾自退,但是如果是这种情况…… “没错,王叔在张少郎功成之前,断然不会联系长安……” 李缘儿的目光陷入复杂之中,有些难以置信。 “放宽心,王叔的为人你我还不知道吗?比圣君靠谱多了,断然不会拿北荒生灵来开玩笑,相必是有什么仪仗。” 李严宽慰道。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现下的李退之,不过是一个被逼上绝路的父亲,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罢了。 张清和继承不了隐太子传承,他百年之后便将是一捧黄土,那继承镇安的担子势必要落到李平安身上…… 那是他绝不愿意见到的结果,他心中固然是负罪与愧疚的,但是出于一个父亲的立场,他太想如此这般自私一回了。 况且,有了那东西……原本他只有五成把握的事儿,立马变得踏实了许多,无他,只因为类似的物什曾经救过他和李平安的命…… “皇兄啊皇兄,这东西你到底是哪来的呢?” 李退之正视着孽龙戓俞头上那柄如同天意化生而出的刀,心神却系着乾坤戒里头静静放着的一枚锦囊—— 锦囊红绳金丝,看得出有些旧了,却是由李墨临行前偷偷递到他的手上。恰恰在几日之前,他刚刚打开过,里头是一张熟悉的薄宣,可这次上头却没有什么繁复的阵纹禁制,只有张不器熟悉的笔迹所书的几个云篆大字—— “抗天意盏茶,镇安危情自解。” 孽龙戓俞玩味地观察着李退之,似乎想要看到他以为感受这熟悉的气息而表露出动容与恐惧,但是李退之肃穆的脸上却没有起半点波澜。 就好似早已料到了似的。 这让他感到索然无味,然而恰恰也在此刻,李退之提着血戟向他话了—— “上次南天请下了一面鼓,敲得不错,孤都想邀他在镇安里头开一方勾栏了,可惜他蹿得快,孤还来不及开口。 这次好了,你戓俞请下一柄刀,孤关中恰好缺一个好屠户,专门屠妖魔崽子啊……” “哼,嘴硬!”孽龙戓俞又是一声通天彻地的龙吟,带着堂皇的神圣与惑人心神的别扭,卷起周遭天象的雷鸣与云起,也使得镇安周遭的妖魔更加疯狂…… 那柄天意之刀仿佛某种概念的实体,既非狭义上的刀,也无法形容作惯常的物质,只能强名作某种规则衍化,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烈,向李退之直直斩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我来晚了 那天意之刀如同大道衍化,根本避无可避,显然李退之也深知这一点——十年之前,他便已经体验过那股子如同仙神手里所揉弄的天道一般的事物,对他这等“凡人”而言究竟有多么可怕了。 感受着与十年前与南天帝君所请下来的那面鼓一般无二的熟悉且邪门的气息,李退之凭着镇安星辰神阵的加持所致的半步大圣修为直直迎了上去,没有丝毫的退却。 既然避无可避,那么不若以进为退! “以伤换伤?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混洞,被星辰神阵硬生生提上来的废物?” 孽龙戓俞嗤鼻。 “就算没有天意神刀,中天当世,本座若称无敌,小玄天里要成大圣的李二都得避退于本座的锋芒,更何况是你一个小辈? 更何况是天意即吾意,我心合天心的此刻!简直是放肆!” 孽龙戓俞自觉若不是图省事,或者出于某种玩味的心理想让李退之反复记起当年的痛苦,此刻怕是都用不着请下这柄交织着某位仙神道与理的天意,都有数种途径将李退之玩弄于鼓掌。 李退之的悍然,使得戓俞感受到了极端的冒犯——先且不说胆敢反抗于已成为大圣的它,先前试图与它平等对话的玄龟与赤鸠,此刻早已在它的道域之中挣扎,不断被蚕食吞没,终究要化作它通达大道的养料。 李退之没有回应,手中的血戟缭绕的沙场杀道愈凝实,仿佛要成为拥有灵智的九条血蛟。 在他的身后,一尊披着残破血色战袍的战仙法相显露,仿佛撑天支地,背对着北荒的一众苍生。 覆天盖地的血色神芒浸染了他身后的镇安,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子使人心惊的沙伐气与莫名使人心安的熟悉的气机。 郭思成与虎子抬起了头,李家人抬起了头,一众天骄抬起了头…… 他们尚且处于与妖魔的激斗之中,但是也不由自主地抽出余裕来。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着股子道韵里头蕴藏的力量与决然。 镇安原本被妖魔劫灰掩盖的天,隐隐约约透出来红光。 一尊混洞老祖凭借星辰神阵以一己之身与妖族大圣正面相抗,除仙唐镇妖王外,整个中天鲜有人有这般魄力。 修我战戟,铸我刀兵,喝惊仙神,斗杀天意! 面对仿佛一条天道径直盖压而来的压力,李退之全然没有退却,神戟之上血蛟向着孽龙戓俞扑噬而去。 蛇要吞象,蛟要食龙!然而这杀道凝作的实体却已然能够对孽龙戓俞造成损害,它们是纯粹灵质与大道糅合的产物,比之戓俞虽然少了至尊霸道的龙气,但是更显得凶悍贪食。 李退之直直承受着那一道天意之刀的伟力,静待着这“天道”斩裂自身的神魂,然而设想的事儿却没有生…… 反而是有恃无恐静待李退之崩殂,所持大道消退的戓俞被几条实质化的杀道血蛟纠缠上来……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不受影响,这不可能!” 戓俞狰狞的嘴脸看不出震惊,但是言语之间的惊骇却夹裹着滚滚天雷,径直传到镇安每一个人族耳中。 虽然大多修为较低的修士在听到这句言语时耳窍流血,神魂不稳,只是靠着星辰神阵勉强撑着,但是还是心底微微安定下来。 李退之结结实实受了这一下,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依旧面色如常,只是肉身受了伤势,但是又因为混洞强大的恢复力,不多时便只留下一道疤痕——这还是因为那柄刀带着“道”的特质,不然痕迹都不会留下。 镇妖王分神内视自身的神魂灵性,面儿上轻松,心里却凝重无比。 在那里,那道由张不器锦囊所留下的,抑制他神魂分崩离析的阵纹禁制光华暗淡,一道显著的刀痕在这道禁制上狠狠划过,将部分道文连同着困锁它们的锁天链生生打灭。 如果说这道神乎其神的阵纹禁制原本能够用上百余年,那么现今,七八十年后,这道禁制就再也抑制不了神魂的恶化。 “张兄果真是个奇人。” 李退之已经做好了身受重伤的准备,却没成想张不器所留下的阵纹却能够抵挡道伤,相较于他所设想到的,眼下这个情况已经是他能所承受的最理想的状况了。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 孽龙戓俞仿佛陷入了魔怔,他如同至宝一般地奉这这柄天意之刀,对着这刀身后的东西甚至带着一股子几近乎狂热的崇拜,更何况它堂堂大圣之尊,全力催祭炼之下,怎么可能在李退之这一尊小小混洞这里折戟?! 李退之静静看着陷入疯魔之中的戓俞,惊叹于张不器对它们的拿捏。 十年之前南天在请下那面鼓后也是狂热无状的,不然李退之不可能逃回城中。 若是此刻戓俞放弃天意之刀,转而催动自身的大圣道域对它进行攻伐,那么李退之虚弱之下说不定会被灭杀当场,然而现今…… 这阵纹虽然有着极限,但是这种情况下却天然被克制,张清和安全无虞的接受了传承,虽然不知道为何现今没有出来,但是李退之已然没有了后顾之忧,他根本不介意以寿元换拖时间…… 至于李平安过得怎么样,那就是承了他情,还拿了王府财路的张清和要操心的事了,遑论如何,就算上街乞讨,也比活不下去要好…… “不过,小子……一盏茶时间要到了,你倒是,给我快些来啊!!!” 李退之咬牙面对着疯魔的戓俞,它所祭出的天意之刀斩出一道又一刀的道与理,将阵纹禁制斩得支离破碎…… 他此刻也明白了,这一盏茶时间,所指向的就是,张清和本身,就是破了这局的关键! 九十年…… 八十年…… 三十年…… 二十年…… 十年…… 正在戓俞一刀刀斩落李退之的寿元之时,一声宛若谪仙的少年音响彻于镇安与周遭,激斗着的镇安上的修士站在马上就要难以承载的星辰神阵之下,骇然地抬起头—— 那里一尊如仙如圣的身影衣袂当风,残破的学子青衣招摇地舞着,却掩盖不了这眉心朱赤的少年神人般的气质。 “哟,镇安城这么热闹啊,看样子我来得有点晚了啊,各位!” 第一百八十三章:星辰阵主,屠妖戮仙! “那是……张兄?!” 柳冬梅难以置信地抬,万般道则归于那人的身周,仿若天地的宠儿一般周流运转,一股子比戓俞身上那股子如圣似仙般更为正统的出尘气质扩散在他的身周。 那少年眉心的那撇丹朱鲜红,给他更添了些许不属于凡间的威严,就算学子青衣略微有些经过斗战之后留下的斑驳划痕,但是依旧遮掩不了他恍若少年道尊一般的无当仙骨。 “那是……张少郎?!” 李缘儿的目光也有些许地困惑,眼里带上一丝追索,但是依旧摸不着头绪,只不过片刻便被深深的茫然掩埋。 “真可谓是……” 真可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张兄的修为……” 孟前陈脸上也写满了动容与震惊,但是他比他人感受观察得反而是更为仔细,那股子中三境绝巅的修为气息使得他胆战心惊。 这哪是初入归元的张清和啊!这分明是一尊,越了长安塾一众夫子境界,离洞虚大修仅仅只一步之遥的…… 命星修士!!! 李严斩落一头又一头的妖魔,日月神镜横扫之下,低境妖魔无一不横尸当场,但是他犹然有些力竭了,然而看到张清和出现,他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既然张清和赶上了,那李退之也不会藏着掖着,不愿往小玄天里头传讯,他们的命算是保住了。 而更为直接的原因则是……现在的张清和,这镇安眼下的情况,是一股足以变更战场大势的力量。 “是星辰神阵……张兄,成为了镇安城新一代的星辰阵主,这也意味着,王叔千年之后,他将会是镇安下一代的主人。” 李严将妖灾之中活下来的天骄们聚拢,严密地守御着,他知道一但到了这般地步,他们便不必过多地支援这些城关之上的血衣军与猎妖人…… 有人住持的星辰神阵,与李退之分神无暇他顾从而无人主持的星辰神阵……完全是两个概念! “竟是如此?!” “星辰神阵……那不是我仙唐的护关大阵吗?” “可张兄缘何一步踏入了半步洞虚?” 柳冬梅从始至终都在震撼地看着在镇安上空静静立着的那尊谪仙,自张清和出现起,柳冬梅的心神与在场其余人一般,也出现了轻微的动荡。 “你们忘了王叔能以混洞之身鏖战妖族大圣了吗?这星辰神阵神妙精绝,堪称中天第一禁,最最倚靠的就是这堆垒修为之能。” 李严恰到好处地给出了解释,使得众人心中一定。若非如此,他们虽并非全然是当世天骄,但是也称得上人中俊才,同辈人真是那般逆天的话,真能不让人道心震荡,心生绝望? “好小子……他真的成功了……” 镇安城关之上,主持军务,斗杀妖族大妖的严洗眉头一挑,因为忧心李退之而沟壑纵横的愁苦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自今日起,他便是又一任,星辰阵主,镇安关的……少城主……” 此刻的张清和却将全部的心神沉入了神魂周遭的那方星辰之中。 他取得隐太子的道文传承之后,便已然察觉到自己着了道…… 这一个个都是老狐狸啊,谁能想到,镇安关隐太子秘境之中的道文传承,那遗留下来的符阵手记……和星辰神阵压根就是一个东西? 李退之怕是在张清和自己提出要这玩意儿的时候,就已经为这自己上钩的小鱼儿偷着乐呵了! “也罢……我若今日不接这镇安的因果,这妖魔也是依旧要来的,到了那时,这群天骄怕是大半都得折戟在此……” 张清和看着染血的城关,妖魔的残肢、人族的血肉,都混杂堆积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决然,而天穹之上星辰神阵则微弱地运转着,却被数量庞大的妖魔在光幕上蛀出窟窿,倾泻而下…… 他眉头深深皱起,令人作呕的气息扩散开来,使人心慌。 然而张清和已然见识过比这方炼狱更加难堪入目的场景,这种场面对他的心神而言,早已造不成了冲击,但是也令他心头无名火起。 自他悟通求活剑意开始,便觉得命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宝贵的东西,妖族争天命,求生存本是无可厚非的。 但此刻的这些妖魔,却足以当得上妖魔之名了……它们眼里早已没有了求生存的渴望,眼中漆黑如墨,神魂里头怪物滋生,只有着对生命最为淡漠的藐视,与深沉的欲望。 灵视之中,它们是密密麻麻的肉瘤,寄生在这些可怜妖族的神魂之中,伸出灵质一般的触须来。 那股子焚尽万物一般炽烈且带着污染侵蚀的气息,他很熟悉。 “太阳星君……天宫南天一系……” 张清和目光锐利起来,素色长虹生腾而起,直直往镇安城天穹之上,星辰神阵的那几个源源不断跌落着妖魔的大窟窿去,他聚起镇安大阵的星辰神光,随手凝作一把长剑,握持于手中。 “张兄要去做什么?!”有天骄疑惑地问,或者说他想到了那个可能性,但是他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断。 究竟是怎样的人,但只坐拥着下三境的修为,便拥有着向天灾一般不计其数的妖魔拔剑的勇气?! “不过是和咱们一样,杀妖魔罢了。” 星辰神阵明灭不定了,李缘儿眼里的星光却亮得更甚,连带着好一部分长安城里的天骄,也被张清和这般壮举所动容。 那处窟窿之上,可不仅有着堪比洞虚的大妖,更有着混洞境的……妖王! “起!!!” 张清和眉心泥丸宫之中那方宙宇与镇安城中的大阵呼应着,无数锁天链自眉心朱赤之处涌出,接驳于镇安的神阵道文之上,使他几乎在一瞬间便接掌了镇安星辰神阵的所有权限,他若是念头一动,甚至能影响到血衣军士与镇安大阵对李退之源源不断的供给。 随着这声“起”字自镇安城中响起,天穹之上星辰神阵由无数道文组构勾勒的屏障再一次光芒大作,每一颗星辰便充斥着一道堪比洞虚的杀伐神术,将层层劫灰与妖魔洞穿开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少帅! 由于李退之鏖战孽龙戓俞而未曾全力周转的星辰神阵,终于展露出它千年以来积淀的光华,仿佛直到此刻,它才迎来了自己真正的主人。 这一刻,镇安城关之上的诸人,都震撼于那方足以将最深沉的长夜照同白昼的如棋星罗,那道原本无从承载负荷的灵光屏障之上,衍化出一方仿佛实实在在存在的宇宙。 道文如同星辰亮起,每一道星辰,便是一道可怖的道则,与张清和神魂周遭的那方宇宙一般无二。 或者说,隐太子的传承,便是一方小型的星辰神阵。 “这是……全然由张兄办到的?”孟前陈看着这宛若天威一般的力量,咽了咽口水。 他和柳冬梅纵然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张清和拥有着如此强悍的符阵造诣。 “我们究竟给自己,找了个什么样的对手。”柳冬梅喃喃道。 不……对手?说不定人家从始至终就不在乎所谓历练的这些小打小闹,此次来镇安,怕是以仙唐苍生为任,以屠妖戮圣为任…… 想到这里,柳冬梅神色复杂起来,看向那少年谪仙的眼里也多了分无比深沉的敬畏。 张清和却无暇他顾,他此刻是真的懒得理会这群人怎么想,只想着尽全力护住自己的道文,要是再被妖灾这般蚕食下去,他在秘境里头怕是拼命拼了个寂寞。 “敕!” 道道星辰所凝作的杀伐神光带着各异的气息轰散着无穷无尽的妖魔,惨戾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膜生疼,无数低阶妖族被张清和的通过星辰神阵打出的杀伐神光生生绞死,径直化作灰烬,稍强大者还保有着尸身,而后震荡之间堆积到城下,恍若一座小山。 真是好一座白骨京观。 张清和面色冷漠,这些鬼东西还有灵智也就罢了,但是在此刻,它们对于张清和而言,与猪狗并无区别……甚至于更恶更贱! 他眉心锁天链所接道文颤动愈剧烈! “轰!轰!轰!” 此起彼伏的星辰神术攻伐之下,密密麻麻的灵光甚至要盖压过妖魔们的声息,使得白昼重新返还到镇安之中。 这……就镇压下来了?!当真是雷霆手段! 劫灰湮灭,尸身剥落,妖魔们挣扎着被重新开始自主运行的星辰神阵灭杀,城内的妖魔也被一道道杀伐神术迅疾地杀灭,一众与妖族争斗的修士,都眼睁睁看着那宛如天威一般临尘的道道星光将身前的大敌打灭,有些怔。 有些妖魔甚至还急于撕扯着自己同僚们的血肉,来不及反应之间,便被灭杀当场。 自此,城内靖平,只剩下高天之上,试图破除禁制围剿,在李退之先前一杆赤血神戟之下幸存的一众大妖,还有它们身后来不及入得城关的低境妖魔! 艰难抑制着自身欲望的楚凤歌与巡日灵光直勾勾地看着张清和,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与渴求。 “他的气息更有吸引力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有接掌星辰神阵的资格!?” “东天帝君的传承之地莫非出了问题不成?!” 两人声音失真一般刺耳混乱地呢喃着。 郭思成一直分神观察着看似在帮助减轻军士压力的这两人,惊诧地现妖魔都有意无意绕开这两人,心中愈恐惧与惊疑。 “妖魔的奸细……” 而正巧两人通过灵质的触须不着痕迹地交流之时,郭思成的一阵眩晕…… “咦?!”张清和感受到一股奇特的气机,分神稍稍关注了眼郭思成,有些诧异,又见到身下恢复一脸“友善”的笑容,默默看着他的楚凤歌与萧守,他也礼貌地点点头。 转眼间目光却冷下来,看向几个大窟窿,心里稍稍有了些紧迫感——若是不早点料理完这妖灾,萧守和楚凤歌这一对狼狈也会成不小的麻烦。 他架着素色神虹缓缓升上虚空,九天的罡风吹得他衣袂烈烈,在镇安关军士的眼里,这救了他们命的青衫书生,却生生把残破的学子青衣穿出了戎装的意味。 “少帅!” 大抵是月前便在军中有不知从何而起的风闻留传,能掌星辰神阵者,为镇安下代城主,也不知是哪位被救下的军士出于激迫,先狂热地起了头,镇安城头先是零零碎碎,随即便汇集成一股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号—— “少帅!” “少帅!” “少帅!” 军士们虽然多是直肠子的铁血儿郎,谁救了他们的命,谁是自家主帅所认可的人,他们内心却门儿清。 只要能带着他们杀尽妖魔,将仙唐的日月旗插入十万大山,称一声少帅又如何? 张清和没有余力去听这些呼喝,此刻他的身前是百尊目光凶戾,眼中毫无灵智,只余下欲望与淡漠的大妖。 镇安城关的天穹上只他一人的身影,却面对着乌泱泱的妖族大军。 “来战!” 张清和星辰所凝神剑之上一股子令人心惊的杀道剑意汇聚,又带着死里求生之志,仿佛要荡平前途。 正在张清和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背后镇安星辰神阵之中千百颗最为耀眼的星辰一齐亮起,代表着星辰神阵之中最为难以捉摸,威能最为惊人的千百条大道,凝聚着骇人的气势。 他这一剑,就要夹裹着千百道堪比洞虚的道则神光斩落,意欲屠尽了这窟窿外的大妖! “这一剑……”孟前陈看着那周天的星光,喃喃自语。 “我错了,张兄一直都不是一个纯粹的剑修……但是他却是一个,为了求道足以用上各种手段,绝不动摇的……堂堂正正的人!” “这一剑太不纯粹了,却太惊艳了!” 张清和大声喝道,神术随着剑光一并斩出,仿佛开解天地的大道,屠妖灭仙的神通,其中意蕴无不是对前路的执着。 “杀杀杀!!!” 这群早已失去灵智的妖魔却犹然不知后退,只是回应他以深沉冰冷的嘶吼之声。 “先用手里的剑,斩了你们这些挡路的渣滓,再找着那人好好问问,我这前头的活路究竟落在了哪方!!!” 第一百八十五章:他怎么这么猛啊? “区区两脚羊,也敢迎着我族万千儿郎而上,真是不知死活!” 神魂没有被那瘤子完全影响,神魂还在慢慢被蚕食着的几尊为的大妖见着张清和这般作态有些嗤鼻。 它们固然不敢缨星辰神阵之锋芒,但是张清和眼下的修为不过区区命星,又有何底气向它们拔剑? 那剑固然惊艳,但是真正对他们有威胁的不过是紧随着那道求活剑意之后的星辰神阵所夹带的杀伐神术,那堪比洞虚威能,夹裹着道则的天地之威,才是真正使得他们慎重对待的东西。 身后数之不尽的妖魔都陷入贪食血肉的疯狂,不敢退却,在这一剑下折损相当一部分已经是必然,这使得这些大妖愈的恼怒。 在妖王们疯狂侵吞噬咬城外血衣死士,以期影响李退之堆垒而成的修为的当下,这些洞虚大妖还有着一些清明,它们知道得守住这天穹之上的窟窿。 妖族无法相,却也能在开自身血脉的过程之中获得神通。 一尊身躯巨大如小岳的独角青牛眼中墨色浅浅蒙蔽,独角之上凝起让人心惊的水元道则。 一头如蛟龙,身似灵鹿的龙种披着苍青的灵甲,张开仿佛能将日月吞没的巨口,丝丝缕缕的血光在它的喉间汇聚,仿佛要出通天彻地的啼鸣。 一只身披彩羽的凤鸟,展开延绵骇人的翼展,仿佛自成一方天域,足以将万物斩断的风息平地而起。 此外,杂血各异的大妖与各路惟一、命星的妖族,各自将自己的血脉神通凝聚而出。 它们似乎面对这只不知死活的蝼蚁的挑衅,原本就全然失去理性,完全被感性占据的神智似乎出离地愤怒了。 并且这些大妖心底也明白得很,若张清和一剑建功,势必就会掐住这时机,将镇安天穹之上的窟窿修补完满…… 届时镇安城内有张清和主持,就算它们的妖族大圣将李退之屠灭,要破城还得费上一阵儿手脚,足以支撑到长安小玄天里来人。 是以现下的局势对于妖族而言,反而被动起来。 张清和身前张牙舞爪的妖魔,也并不动容——纵然它们的神魂都畸变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些灵智低下的妖族已然影响到了肉身。 那至少悟到四成的水元道则,那通天彻地的嘶吼,斩尽万物的风息……他压根就没有放在眼中。 相反,在城中的中人看来,这份面对周山崩灭而不惊的心境实在是……过于使人折服。 “就算是堆垒而上,他也全然配得上这份修为。” 柳冬梅喃喃自语,他自认为若处于同一境况,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般的…… 区区凡人……怎么敢以一人之力去抵挡那大妖云集,汇聚着妖魔浩荡神通的所在?! “雕虫小技。”张清和嗤笑一声,这等蔑视递入镇安关上每一人的耳朵里。 天骄们更是心生诧异与惊骇,血衣军士们却热血沸腾。 千年以来,星辰神阵已然成为了他们心中的信仰,历代镇安城主,星辰神阵的掌舵人无不是盖代的天骄。 他们无条件相信的不是张清和,而是张清和所执掌的那道牢不可破的阵纹禁制。 大圣之下,镇安便是无敌域! “轰!!!” “嗷呜!” “唳!!!” 随着孟前陈口中所言的那道并不纯粹,但是惊艳于世间的一剑斩下,千百道神术自天穹缝隙之间打穿了镇安的高天,向大妖们与其身后的妖魔横击而去。 也恰是此时,众多大妖浩荡的道则神光与血脉神通其其而至,与千百道星辰神阵的杀伐神术纠缠在一起,意欲消磨其威能。 而为的三尊大妖所凝的神术,已然触及了一丝大道的领域,恍若活物,绕过将天穹染同白昼的星辰神光,向着张清和直追而来。 “小心!” 李缘儿看着那宛同仙人的身影,不由得惊呼出声,但是接下来却讷讷地掩住唇齿,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将学子青衣裹如戎装的谪仙人,不过是眉头一凝,身前便有着万般道文浮现,一条条道则互不相融,但是又相互协调交织,将那仿佛要消湮万物生灵的凶戾神通生生挡在镇安之外。 站在张清和的视角,却不过是他眉心又伸出千百条锁天神链,将如同星罗一般布于镇安的数枚道文生生摘了下来,重新排布,挥着守御自身的效用。 尘埃消散,这淡笑着的青衣少年依旧面色如常,甚至那有些损毁的学子青衣都一如既往,未见折痕。 “怎么可能?!” “就算是李退之,在星辰神阵自我修补地情形下,也不能如此自如地随意趋使挪动天地之间的道文……” 那见识宽泛的独角青牛说出为三者共同的骇然。 “我张清和,平生最喜欢打肿那些自以为是的鬼玩意的脸。” 张清和握着星光凝作的神剑,心底自如地说着。 而为妖魔们却无暇它顾,张清和这一剑固然对他们造不成影响,但是身后的虚空却传递过来一声声凄厉的嚎叫,那些堪比洞虚的星辰神光终究没法子于这些杂血妖族做过多的纠缠。 神光一道道直击于长空,或丑恶或神异的妖魔化作灰烬与残尸落下,围在这天穹窟窿之上的一众大妖,除了独角青牛、凤鸟、龙种这三尊巅峰大妖乃至于半步妖王,无不暂避锋芒。 “万胜!万胜!” “万胜!万胜!” 镇安城中的众人虽然只能干看着,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心情激荡。 “哼,无妨,这小子还稚嫩得很,虽为星辰阵主,但修为堆垒之下堪堪达到命星,这一剑引动千百颗星辰,势必对他消耗极大……” 那凤鸟是三者中的智者,在被侵吞神智的眼下依旧揣摩道…… “成了……这一击建功,张兄的下一步便是修补星辰神阵那窟窿,我等安危自然……等等,张兄在干什么?!” 李严也自以为预判了张清和的动作,心中雀跃,正当他开怀之时,却见着天穹之上,张清和手持着那柄星辰神剑,又一次凝起劈斩前路,立命求活的剑道神意,又有千百颗道文星辰随他这一剑亮起…… 他怎么这么猛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他还想杀出去?! 张清和这一式起手有些看懵众人,不是因为陌生,而恰巧是由于过于熟悉。 柳冬梅暗戳戳问着孟前陈—— “孟兄,你说的那个惊艳一剑……它是长这样吗?” 孟前陈咽了咽口水,看着星辰神阵再次亮起那浩大的声势,有些呆滞…… 就连对星辰神阵无比自信,身在镇安数百年的严洗,也疑惑不已—— 一个归元修士,不论就神魂承载力还是修为而言,能够引动一次那般的神术便足以称得上盖代之才,但是眼下…… 千百星辰再次随着张清和那求活剑意斩落,不出所料的是,这千百道星辰神光每一道依旧是等同于一尊洞虚大修的一击之力。 “哼!外强中干!这般逆天的大术,我看你能施展多少次……” 那龙属眼中怒意非常,它们谨慎地避着这一剑的锋芒,随即自本能尽力护住身后的低境妖魔…… 但是纵然如何护持,也是自顾不暇,又是不可计数的飞禽与走兽湮灭坠落,一座座京观垒起,恍若人间杀场。 张清和听着这言语,嘴角笑意更甚,他将手中星辰神光凝作的神剑手起剑落,又连连斩下三剑…… “哼!虚张声势罢了!” 三尊半步妖王言语如此,却不得不谨慎对待,随即它们当真就看到了那铺天盖地而来,万枚星辰齐齐打下神光,似乎要将整个十万大山外围的天域打穿的情形…… 一剑便是一方妖魔覆灭,三剑之下,无数杀伐神术径直灌入妖魔群中,甚至将那看不到尽头的妖族大军砍出了个豁口…… “你等给镇安开了个豁口,如今我也给你们开个窟窿,这便是礼尚往来。” 张清和隔着星辰大阵的屏障,看着残存的妖魔们,妖魔们有些异化的躯壳气血无比强大,就算是零碎的残肢也在不停地抽搐异动,它们眼里依旧没有痛楚,只有异样的疯狂。 只有为的三妖以及一众堪比洞虚的大妖,还有着些仇恨和对生存的渴望。 张清和心中叹了口气,眼里杀意更甚。 “我算是这中天里最为门儿清的抬棺人,今日便善心,好生送各位一程……” 话音落下,他手中神剑又要挥下…… 他没有消耗的吗?!他神魂究竟强大到了何等地步? 不止妖魔,现在一众天骄也被张清和给看傻了——他们从没见过一个灵元修士将一座近仙的阵纹禁制操弄得如鱼得水,而且挥它全部的威能就跟闹着玩似的…… 就算是洞虚时期的镇妖王李退之,也不会在维持星辰神阵之余恍若毫无消耗一般攻伐强敌吧? “张兄……剑道虽说精绝,但符阵,已然可称无双。” 柳冬梅喃喃道。 这二字的分量极重,要知道,所谓无双,便是当世中天同辈,再找不出第二个与张清和同等的人! 偏偏这句话一说,周遭的众人都深深认可,颇为震撼地点了点头。 “这小子在眼下,压根就没想着当补鞋匠修窟窿,难怪王上对他寄以众望,虽然不知道他这离谱的能为从何而来,但是却是星辰神阵天然的掌舵者。 他这是要……当屠夫呢!” 严洗先前就见过张清和的另外一面,斗战之中比谁都疯,却比谁都谨慎,断不会做无把握的事儿。 张清和在天穹之上一剑又一剑地挥着,又以星辰神阵的屏障抵挡着三尊半步妖王的攻伐,使得三王气急…… 自家的儿郎们不会退却,张清和的这逆天的大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停…… “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离谱的大术,怎么可能以区区命星不顾消耗劳损……不可能!” 张清和不顾它们的无能怒意,一剑一剑交织之间,甚至将洞虚大妖都斩下来数尊…… 三尊半步妖王逐步也因为肉瘤之中的蚕食陷入疯狂。 当然,张清和在此期间也做了些小动作,他略微诵念《天尊阐道神明感应篇》,将其递入三妖的神魂之中。 它们在心神震荡之下,那如同肉瘤的怪物开始疯狂地滋长,恍若低境妖魔一般往那窟窿之内的镇安,张清和的所在扑杀而来…… 眼里墨色漆黑,再无神智,于一众妖魔没什么不同。 它们各自的道则亮起,运转到极致,显露出一股子穷途末路的疯狂。 张清和又生生以锁天神链扯下道文星辰,重新排列,抵挡住三者的攻伐,手中的剑意却犹然不消停。 反倒是失去了这三妖的护持,乌泱泱染黑半面十万大山的妖魔恍若待宰的羔羊…… 剑光在妖魔的血肉围城之中不断绽着光华,无数星辰打下,这方天地的昼夜明灭仿佛由这座人族城关所掌握着…… “老郭……你说咱王爷钦点的少帅,也忒生猛了吧,这是把妖魔崽子当猪猡啊!” 虎子看着那天上的神人,敬畏地说道…… 郭思成看着天上那人,亲切与熟悉感散而不去,也轻轻点了点头。 “这些玩意啊,迟早被他杀光。” “吼!!!” 三尊半步妖王已然暂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们的神智正慢慢交由那些怪物操弄,这需要一个过程。 张清和一手撑起阻挡他们的道文屏障,一手剑出不断,引动星辰攻杀。 一剑,两剑,三剑…… 一方方妖魔不断湮灭,看不到边际的妖魔围城被逐渐打得支离破碎…… 张清和眼见天幕之上只剩下零散的低境妖魔,又催动千道星辰将三尊半步妖王逼将出去…… “这下……我等无后顾之忧了,张兄居然将这些妖魔灭杀一遍才着手修补缺漏,一人横击一方妖灾,可真谓是……” 李严看得有些呆了,这并不丢人,因为他身周的一众天骄俊才神色无不是如此…呃…除了处在狂热之中的李缘儿…… “等等,张兄又要干什么?!” 在李严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下,那青衣谪仙握紧星辰神剑,将三妖逼退与阵外,居然随即身化素色长虹,径直追杀了出去,毫不犹疑地径直越过镇安天穹的灵幕,追到了镇安城关之外…… 第一百八十七章:少年道尊 “这小子……怎生如此冲动?!” 这下子连严洗还有镇安城关上余下的血衣军大修都坐不住了,就要纵身往高天之上去。 开什么玩笑,我的三尊啊!以区区堆垒到命星的修为,催动星辰神阵压着三头半步妖王打也就罢了,现在他居然还追了出去? 尽管严洗心下知道这小子鬼精的很,但是这般举止未免也太过心大,要知道,虽然星辰神阵所携的杀伐神术足以贯透十万大山的任意一处,但是外头可是有着混洞妖王! 并且张清和催动阵纹护住自身不受大妖攻伐的能为必定已经失去效用——不然当年隐太子李承天直接用镇安把十万大山外围包个圆儿就行了,何至于把镇安建在今日这个地方? “少帅这是……他分明还是命星啊!” 几尊血衣军大修眼见严洗已然身立虚空,往张清和处去追,忙也意欲赶上——他们可是见识到了张清和能够不顾消耗操弄星辰神阵,催动逆天大术的能力,这对于镇安来说,可是个活宝贝,得供着呀! 这些百年老油子一口一个“少帅”叫得那叫一个亲热,别说是李退之刻意造势,只要张清和能保住他们手下的弟兄,叫爷都不为过。 王爷高瞻远瞩,可不能让这尊活宝贝因为杀红了眼,把命丢在了城关之外。 大修们被堆垒到混洞的修为就要催动开来,却突然感受到身上某种纽带被拉扯传递起道韵与灵息,对应着周天之上的星辰,拉扯出浩瀚的星辰之力,城外的血衣军们也感受到负累一重,但是他们在星辰神阵的加持之下,此刻的修为无不是洞虚起始,依旧在承载范围之内。 反倒是面上开始带着难以置信的潮红与喜悦——他们看着一人面对大荒的那尊染血人王,眼底终于不再全然是悲哀与决绝,更为坚韧地抵挡起混洞妖王意欲对充作阵眼的灵铆的破坏。 严洗等人在半空之中停滞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天穹高处,那道追杀妖王而去的素色长虹—— 莫名的纽带将星辰神阵的伟力汇聚于他一身,如镇妖王李退之一般,他身周亮起无可穷极的星辰灵光,交织的道则愈显著,随即开始凝作大道,大道又显化作万千实质—— 有天雷自大荒而下,有杀伐气成脚下血海,有风息绕于身周,有日月背于脑后…… 大道在张清和的白底踏云靴间汇聚作仿佛不知有何来由的庆云,万般异象显露出来,引动天象的变化。 那青衣少年的修为在众人无法理解的境况下节节攀升—— 洞虚…… 混洞…… 乃至于……圣人! 直至初入圣人,那股子星辰神力才逐渐消停,内敛入张清和的心湖之中。 “他脚下居然如此之多的大道,他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大道?!” 眼见张清和不知死活地追来,意欲将张清和围杀的三尊妖王此刻躯壳已经异化过半,就要化作凶兽,然而它们的神魂才刚刚被邪物全然接掌之后,便见着了眼前使人绝望的一幕。 “就算是道胎,也不可能领悟如此之多的大道,这是不被允许的,这是不被允许的!!!” “圣……圣人!”感受着那股子已然凡脱俗,李严都不再笃定张清和还能带给他多少惊异。 “殿下,这星辰神阵,居然神异至此吗?” 孟前陈从张清和催动星辰神光如同屠戮猪狗一般斩杀妖魔开始面色就有些僵硬,他喃喃问道,只觉着自身行走中天这么多年的常识被张清和碾得粉碎。 “除了王叔,数百年来大阵如何无人知晓,而且听闻张少郎与我族开辟星辰神阵的老祖宗还是同种体质。 联系种种,张兄以归元之身受大阵加持之下一朝入圣,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事。” 李严听着这问,连忙绷住面皮,让人看不出他的心虚,既然一开始装成了很是了解的模样,那眼下可不能崩了他身为仙唐太子的人设。 “无论如何,就算是依托星辰神阵而成,放眼整个中天,怕是也没有这般的先例。 强加形容,张少郎眼下,或许当得上一声—— 少年道尊!” 李缘儿说出了众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但是却全然不敢说出来的。 张清和眼下却在城外细细感受着那道则化作大道,随即又显化作实质象征的惊人伟力。 星辰神阵实在是,拥有着逆天之能,能够在他请神之后,将已然拔生至命星的修为再一次激起质变。 谪仙状态之下,他那开解万般道则的力量,仿佛天然契合星辰神阵,源源不绝的天地灵息灌入,身周数丈方圆挣脱出天地枷锁的道则滋养着他的神魂,使他可以毫无挂碍地催动着星辰神阵。 此外,原本请神之后达到命星的修为也被拉扯而下的星辰伟力催化至一朝入圣。 你以为我是归元,其实我可以是命星,你以为命星是极限了,可在镇安里头,我甚至能成圣人! 这种契合感简直就像是,星辰神阵本就是为他张清和请神临尘所设计的,因他而起,为他而生。 “还有这阵纹堆垒修为的原理,乃是将血衣军充作纽带分摊压力,在增益星辰阵主的同时也增益这些血衣军个体的自身……这种施术原理,怎么看怎么熟悉。” 张清和一边想着,一边在大道流转身周之间隐蔽地将星辰神光凝作的神剑散去,又握持住害怕暴露身份于是被蒙尘好一阵儿的镔铁剑。 凭其圣人的修为,十分轻易便在瞬息之间将其修饰作与原先星辰灵光凝作的神剑一般无二的模样。 他可是记着混洞境身处高维万劫不加身的特性,镔铁剑此刻虽只堪比灵器,但是在圣人级数的灵息灌注下,却逐渐醒转开来,危险的气势将虚空隐约扭曲。 张清和将长剑一指,不计其数的大道天象展开,天地震,宙宇崩,那杀意所向,赫然是正在攻伐城外灵铆的混洞妖王。 没错,他追将出去,并非只想屠戮那三头快要跨入混洞门槛的妖魔,还意欲对混洞下手。 乃至于条件允许的话,他还想……试试给那张牙舞爪的妖族大圣,来上那么一剑! 第一百八十八章:杀穿了 何为圣人?脱凡俗,改换天地,言出而法则随,一言一行皆有莫大威能,身处高维,与寻常事物全然不在一个层次。 若说混洞已经有了立身圣境的某些特性,那么圣人便是全然无法被凡俗干涉的物类。 而此刻的张清和,便是一尊完完全全,立足于高天的——圣人! 他不过随手的腾挪脚步,便能牵引自身所持大道的改换。 不过散漫出言,就能以某种冥冥之中的形式改变事物的展。 不过长剑平展,剑气便纵横千万里,一道稍稍横斩似乎便可斩出一方天堑的神剑虚影出现在镇安城关之前,被那尊少年圣人斜持着。 他在虚空之中迅疾地挪动着身形,将自身如狱如仙的气势扩散开来,把零零散散的低境妖魔震作尘埃,却离那见着他一步入圣,又拿出那柄恍若天敌与上位者一般的长剑后便疯狂逃窜的三妖越来越近。 这种逃窜并非出于理智,而是身体的战栗,自天性之中的震悚! 可无论三尊半步妖王如何催动自身的遁法,都没有办法拉开与张清和的距离,仿佛空间被人肆意操弄,他们愈地逃,距离便愈地缩减。 直至在他们狂躁暴戾的嘶吼之间,生生把自己送到了张清和自己的面前。 “嗐,来中天这么多次,终于不是自己在抱着脑袋蹿了,角色反转了一回。” 张清和觉着这场景多多少少有些熟悉,轻言打趣了一番。 “哟,三位好呀,又见面了!” 当然是收不到回应的,混乱暴戾的血脉神术即刻向他攻伐而来,那让他耳朵都要听出茧子的诡异诵经声还有失真的呓语被心湖大道天音稳稳镇压,都不带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张清和于话音刚落时也早已出手,这次他没有倚仗那催动星辰神阵杀伐神光的能力,一剑纯粹的求活剑意斩出,剑光声势浩大,十万大山外围本就被苍龙戓俞的道域染得如同死地,此刻又在这杀道剑意之下,万物静滞了一息。 剑出之时,妖王屏息,大妖俯,受惊于这滔天的杀意。 “轰隆!” 随着三颗大好头颅重重坠下,失声的万物这才重新开始周转运行,以表达着对这圣人一剑的敬畏,对走尽一条大道之人,乃至于数条大道之人的敬畏。 剑光渐消,若是有心细的,却能现那被孽龙的死寂道域侵染的十万大山外围,骤然间却有了草木在芽滋生,仿佛昭示着万物的复苏。 生不是死的对立面,生命活在了死寂之中,于是万物也与这花木无异。 “孟兄,你是懂剑的,你再且评评这剑纯粹不纯粹。” 李缘儿看着那城外一剑诛灭三妖的青衣剑圣,得意俏皮地向孟前陈说道。 显然失声的不只有镇安城外死寂的事物,孟前陈早已经有些傻愣,就差阿巴阿巴阿巴了—— “确实是十分纯粹的剑意,但是……” 看着小玉仙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又闭上了嘴。 但是给我圣人的修为,这剑我上我也不是不行啊,就算咱不能一剑三妖,咱一剑一尊半步妖王总是没问题的吧? 它不是存不纯粹的问题,它真的是那种,很少见的,孟前陈甚至都没见过的那种…… 但是若是问孟前陈服不服气,孟前陈对张清和确实全然折服的。 先前在长安塾里头他与柳冬梅还仅仅只是欣赏,但是这次镇安一行,却对张清和其人的印象改换了个天翻地覆。 “不仅仅是真性情,还是真国士……” 并且长安城里还活着的这些天骄才俊,其中虽然有妒忌心重的狭隘之人,但是也多半如同他一般想法。 张少郎,星辰阵主、天下行走,猛的一匹,真国士也。 三颗头颅与身躯在镔铁剑的作用之下瞬息之间化作劫灰散尽,不仅震惊了城里的人,也诧异了城外的妖。 那几尊与赤鸠、玄龟面貌类似,只是稍稍有着不同的混洞妖王神智尚且完满,心里也是满满的惊诧—— 太快!实在太快! 这人自凡入圣到一剑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斩杀三妖毫无收敛与犹豫,简直瞬息便适应了这强大的力量,只是经验犹然有所欠缺。 那眼下…… 妖王们心下一紧,就见着那道素色虹光以一种无法理解的趋势与度向它们奔来,没有混洞妖王尝试逃窜,因为身为最接近圣人的境界,它们深知圣人究竟又多么恐怖。 镇安关凭着星辰神阵与一尊堆垒而上的李退之,便与他们相抗了千百年,这还是因为平日里妖圣不冒头,李退之便也压根不冒头,潜规则罢了。 那眼下又多了一尊…… 张清和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径直持着那横亘千百里的剑杀来,在不断折损但犹然坚毅的血衣死士之间,剑气纵横,硬生生与妖魔堆里清出一条血路,攀附于城外灵阵上噬啃的低境妖魔瞬息有大半化为劫灰。 或许是嫌废事,张清和又一招手,数道杀伐神光继续洗地,而他自己,则剑指那数尊混洞妖王,浑身荡着凌厉的气势。 一直憋着,可算是让他爽快一回,不拿你们这些够分量的出气,拿谁出气? “万胜!” “万胜!” 死士大修们高呼着质朴的言语,但是行动之中已经表露着他们的决心,他们身周星辰神阵的纽带愈强盛,牵引灌注而下更多的星辰伟力。 “我有一剑曰通明,请诸位妖王好生品鉴指正!” 张清和那足以通天彻地的神剑上衍化出宛若自苍穹上请下的大日与皓月,大日要焚山煮海,皓月意欲霜杀万物,恰恰迎合着镇安城关之上的日月大旗。 仿佛仙唐数千年的底蕴,人族数万年的苦痛,都内蕴在了这一剑之中。 李家众人肃穆地站着,注视着那一道要改换天地的剑光。 “杀杀杀杀杀杀!!!” 这下不止军士,连矜持着的天骄们都红了眼,被这道熟悉无匹的圣人剑意感染,见着那青衣剑圣重重挥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一个人的沙场 日月同天而耀,那内蕴着李家近仙圣法真意的通明剑意一朝斩下,天地之间的灵息与道韵被搅得混乱。 不过张清和的剑,又与李家护道法之中蕴含的笼统意义上的日月真意不同,他截取了太阳与太阳各自握持着的道则,剑光周遭制衡牵引不息的大日与皓月更有特点。 那一**日自引动生机到万物焚灭,天地消长归于寂灭的神意里蕴含着极致的霸道猖獗,那一轮皓月则是清冷得纯粹,肃杀得纯粹,分明没有实质的冷月寒光,却单靠神意便仿佛使天地染上一层白霜。 数尊早就严阵以待的混洞妖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眼见那不讲道理的少年圣人强势攻来,纷纷各施所能。 与那赤鸠外貌相差不离的几尊混沌级数的朱鸟死命催动着已经相当接近大道实质的天火,几头玄龟身周如渊如岳的幻形显化,水元大道在脚下铺开,却有着周山一般的厚重。 至于那些与老龙王血脉最亲最近的龙属妖王,则异化最深,和先前的三妖并无二致,眼底都被浸透了深沉无感情的墨色。 乃至于有些龙种,躯干也渐渐衍化作千足一般的节肢,身躯隐隐约约有恶臭散,鳞片间长出蠕虫一般自主活动的肉须…… “戾!!!” 他们出的龙吟之声也带上了孽龙般污染催化的特性,使得妖王们的狂躁都往上提了一个台阶。 随即这些躯干异化的妖魔口中凝聚着漆黑夹带着血丝,犹如实质的雷霆,爪牙之下与孽龙戓俞气息极其近似的大道伸展开来,仿佛要给予万物最深沉的死寂。 这本是不会出现的事,洞虚境参悟的是零碎的道则,到了混洞,便是将这些道则整合为一条自己踏于脚下的大道,生灵之间的参悟不尽相同,于是所踏大道也鲜有重合。 而此时此刻……他们却与在城外攻伐着李退之的老孽龙所掌的大道一般无二,就如同他们不过是孽龙道域的延伸,没有一丝一毫的自主意识。 混洞境界的妖王一齐施展攻伐道术的气势是惊人的,至少在数百年来,镇安城内的大修全然没有见识过这般场景,更不要提城头的天骄了。 万千大道纵横交织在群妖的脚下,有些的大道早已因为它们所供奉的那尊大圣而扭曲得不成样子,在揭露天地大道之余,侵染扭曲着周遭的一切。 张清和并不在意,此刻在他眼中只有着那衍生日月,横亘数千里、经他之手展露的剑光。 无论他先前是不是一尊纯粹的剑修,但是此刻,没有人敢说他不纯粹。 因为只有圣人才有资格对圣人进行品评,而余下的凡俗,只能是投以仰望的目光。 虚空是凝滞的,妖王们的神通也只能在张清和动手之后瞬息变得迟滞的这方虚空之中艰难突破阻碍。 “李兄……这是,日月同天的法理真意?!” 有看得通透的人向李严问道。 “是这样,可……” 可他的日月同天不过是凝滞虚空之中的灵息,以达到搬弄气韵,掌握对敌的主动权的目的,但是这直接把它与大道联系起来,将混洞老祖锁在虚空里的用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面容还有些青涩的太子甚至眼神一亮,仿佛有了什么新想法。 “去!” 张清和一剑落下,不同于使万物失声,一切归于静默,随后悄然于死寂之中表露生机的求活剑意,通明剑意之浩大,使人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了圣人之威。 “受混洞境妖王大道所加持的神通,居然没有产生什么效用。” 待得那日月轮转,足以将天地照亮的剑意纵横与血衣死士所在的天穹上空,与那些被牢牢锢锁的混洞妖王所持血脉神通重重交锋之时,终于有眼见的人现了端倪。 正无比紧张地眺望着的李家人却却继续被震撼了一把。 他们自然知道张清和这通明剑是在金銮之中通过与李缘儿还有李严斗战而学得的…… 但是模仿归模仿,今个怎么就给越了呢? 日月相形,天磨自生,无物能当,无物不消。这便是中天卸力第一的日月天磨!虽然被张清和用在剑上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但是圣人般的这一剑上被加上了如此惊艳的特性,他们还真没见过。 那一众妖王各施所能而出的通天彻地的大道之光被剑光拦住,就如同规则被改写一般,炽烈的天火无论如何无法焚上这剑上的锋芒,血色的天雷更无从自镔铁剑上留下印记。 ‘“嗷呜!” 妖魔们凄厉的惨叫再一次此起彼伏,像极了张清和在城内时的作风,虽然混洞境的妖王攻伐无果之下这般失智地嘶吼属实罕见,但是众人的耳朵早已怕是都要听出茧子了。 这些混洞妖王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便被张清和一剑灭却,它们甚至没有什么折损,张清和更不会如此天真,他本身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可眼下这些在族中作威作福的老祖却无不是被这道剑光挑得翻飞而起,虽说以他们的能为,几乎就在一瞬间便能扭转自身的位置,但是此刻,张清和动了—— 他靴底轻一踩,身形一动,与此同时手间那柄凝作千万里的神剑幻形瞬间消散。 他仅仅只持着手中的长剑,身周绕着万般大道实质的显化,仿若混迹在一众修士之中别扭的一个凡俗江湖客,体态婀娜地向着那些堪比小岳一般的巨妖而去—— 身形却快到了大修都难以捕捉的极致,几乎如同在虚空之中不断闪身与定格。 然而那宛若花中魁的娇柔身姿却引人遐想。 “出现了……这宛若自天性本能之中衍化的护道法,便是张兄最为擅长的斗战形式……” 孟前陈恰到好处地说道,缓了一众军士的好奇。 只见那青衫剑圣宛若闲庭信步漫步于花丛,剑持于手,再没有虚头巴脑的异象与大术,在来不及做出应对的混洞妖王身间随意散漫地挥动长剑。 第一百九十章:我有一剑仙神死 群妖于他而言是引颈就戮的静止态,并非张清和掌控手中之剑,而是自身与剑相合,不断将这些妖魔的躯干与组织剁斩下来。 他纵身于群妖之间,天滑展露,此刻他手中之剑斩出的剑光已然是真真切切快至可以称为人间极的剑光。 一剑可断群龙头角,一剑能绝凤雀羽翼。 若将大阵当砧板,妖王亦可比羔羊! 而在众人的视角,残影消散之后,众人只能见着一道素色长虹迅疾交织与群妖之间,再回过神来,那道长虹便远远蹿出,张清和已然背对着数位混洞妖王。 没有人知晓生了什么,想来方才于虚空之中已然生了一场激烈的交锋,单凭张清和的那番架势来看,怕是已然过招数个回合。 然而又有老兵开始忧心起来,还是斗战的经历少了,经验教训匮乏得很,就算自己呈碾压态,借助星辰神阵化作了圣人,但是一番交锋之后,对待混洞妖魔如此轻蔑,到底还是轻率,不够成熟。 在十万大山,永远不要把背后留给了这些妖魔崽子。 他们的这位少帅,看样子还是尚缺磨砺。 严洗的眼里是沉着的,他知晓张清和从不做毫无把握的事,毕竟他可是被那数百张起爆符给好生问候过。 恰恰也在此刻……镇安城外幸存着的,仰望着那尊少年道尊的血衣军死士却感觉天上下起一阵重若千均的黏腻之雨来,随即血色的甲胄被那些黏稠浓密的雨侵蚀得起了一阵青烟…… 他们比谁都熟悉,这是高境妖魔的血液——妖魔的血脉与神魂混杂,于是肉身天生强大,可要达到重若千均的程度,那非得洞虚以上不可。 这么说来…… 有按捺不住的好事者不由自主往那天穹之上望去,大部分混洞妖王早已止住了动作,神色里再没有了那刺人心髓的蔑视与冷漠,只剩下了呆滞。 那是真真实实,既没有被某事惊骇,也没有被邪物操弄,仅仅只是代表着归于消亡的,令人绝望的死寂。 “啪嗒……” “啪嗒……” 那血液好似先前只是试探性地砸下几滴,没有星辰神阵灵铆护持的十万大山别处,一滴滴混洞妖王的血将土石砸出一个个深坑随后隐没不见踪影。 随后声响便噼里啪啦地凝成一片,将这片天地之间的其他声音不断掩盖—— 也正是此刻,那剑光才不断在混洞妖王们的尸身之上亮起,重物自天穹坠入地面的声音不断响起,若是定睛一看,便会觉那是一块块被削得齐整的尸块。 方才还在作威作福的混洞妖王,此刻居然在瞬息之中化作了一地的血肉。 混洞境肉身的生命力极其强大,虽然不像圣人一般有滴血重生之能,然而满地的尸块却依旧勉力蠕动着,找寻能够将自身拼凑完整的同类。 但是也不乏稍有异变的组织与指爪,早已径直就被镔铁剑斩作了劫灰。 部分妖王一朝被斩落,剩下的立马在张清和的剑光之下开始遁逃,他们的神魂可没有完全被邪物吞食,现下这个情况下不逃,岂不是要向这些同族一般,把命丢在一个少年人手里? “圣人……居然恐怖如斯?!” 这是没有见过圣人之威的一干人等心**同的疑问。 “圣人者,凡脱俗,自然是凌驾于一切凡俗之上,就算张少郎此刻是堆垒而上的伪圣,不管是对大道的参悟还是对于斗战的理解都与一尊真正的圣人天差地别。 但是……杀混洞,就是这般如同砍瓜切菜。” 严洗见着这情形心情颇佳,居然好声好气回应了不知何人的问。 “近十年并无妖王出现于十万大山的外围了,这是我们原本与妖魔之间仅仅存着的一点默契。 而这默契的基石便是……一但有妖王临近镇安,王爷便能如同杀猪狗一般将其给料理掉。” 况且十万大山,上三境妖魔远远多余血衣军,可血衣军依旧固守了千年,足以说明一尊圣人的分量。 但是纵然是如此,张清和毕竟稚嫩,没法和李退之相比,他便也没法止住担忧,但是眼下的情形便说明了他忧心的多余。 张清和以实际行动告知了他,圣人毕竟是圣人,就算是堆垒上的,那也是圣人! 纵然一个壮汉只有着三岁孩童的灵智,那拍死一只臭虫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张清和看着满地的尸骸与劫灰长呼了一口气,身形却没有自虚空落下来。 反倒是见着外头没了妖王的威胁,修为被加持到洞虚往上的血衣军修士清掉城内的余孽,便浩荡往灵铆与血衣军内死士的方向而去。 先来的是严洗,还有几尊看上去与严洗着装差不离的大修偏将,然后才是郭思成虎子等一众校尉。 张清和多看了郭思成一眼,这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哟,严将军好呀!” 张清和随意地说道,见着严洗安然无恙,活得好好的,他也很开怀。 妖灾之下,虽然他鲜少关注,可镇安城里的修士怕是被这一下削去了小半——其中定然也不乏洞虚以上的大修。 “不敢当,卑职见过少帅!” “见过少帅!” 严洗执了一个军礼,身后偏将和校尉们也齐齐动作。 “嗐,清和怕是没功夫和大人们在一起闲谝了,清和实在时间有限,还劳请将军们先回城歇着!” 不是吧不是吧,严洗嘴角抽搐,他这是要往十万大山外围深处,老孽龙和王上的那方战场去? 可那是大圣啊,别说大圣,以张清和现今如同空中楼阁的实力,就算来一尊圣人,翻掌便能将他给镇压…… 这下严洗也拿不准了,他未免太过自信了?! “卑职敢请少帅回城主持大阵!” “卑职敢请少帅回城主持大阵!” 一时间,反对之声不断…… “卑职敢请……诶……少帅?!” 正当诸人想要拖住看上去过于疯狂冲动的张清和时,他却早已远远撕开虚空而去只留下言语…… “诸位安心,清和就远远斩上一剑,这剑是我家先生刚教的,效用好得很—— 我有一剑仙神死,我看这爬虫死不死!!!” 第一百九十一章:何为天意 “我有一剑仙神死,我看这爬虫死不死!” 听着那远远传来的猖狂言语,几位血衣军的偏将面面相觑,但是没有人再作阻拦——严洗面色严肃地将他们拦了下来。 “随他去吧,他既然说是远远给送上一剑,那么他就绝对不会逾越那雷池一步。” 严洗的眼里其实也是挣扎的,但是张清和自掌控星辰神阵至今,怕是短短不过一炷香时间,然而便解镇安妖灾,连斩一众大妖,乃至于将他们都倍觉棘手的混洞妖王杀退。 这等壮举放眼中天,千年间都未能有与之齐平者,然而张清和却做到了。 张清和一连出乎意料的举止,使得严洗居然也升起了期待,使得万千血衣军也升起了期待—— 张清和,说不定能直接解了镇安的危局,解了李退之的危局。 而握持着镔铁剑孤身前往的少年道尊却想得更为简单,李退之的神魂本就如同风中残烛,与孽龙戓俞一战怕是在崩碎的边缘疯狂试探,不然也不会出现城中星辰神阵出承载之后使得妖魔破城的事儿来。 要知道,对于混洞而言,一心二用神魂分化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可别拦着我了,要是我不去救,你们家主帅怕是连命都得留在关外,到时候可不就得强制让我接了这烂摊子? 这算盘倒是打得好,可惜我是万年白嫖党,今天就算是想死在山里头,我也得给你拉回来!” 张清和深知李退之的状态根本就并不像他人所想的那般,正值壮年,如日中天,就算不与这妖族大圣一战,能够守了这镇安关百年都顶了天。 知晓这件事儿的人,整个镇安城,怕是都只有他了。 “看样子你的龙子龙孙,还有妖族的崽子,都不怎么顶用啊!” 李退之与戓俞虽在纠缠,但是一尊是在圣路上走了很远的近仙者,一尊是与镇安大阵相合的人间圣人,半步近仙,天地之间的生息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那些大妖与妖王的湮灭奔逃自然逃不过这两人的眼睛。 “聒噪!” 孽龙戓俞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仿佛对它而言,那些血肉尸块与满地劫灰与地上的劫灰毫无区别。 充作炮灰的究竟是道基、归元的妖魔,还是洞虚、混洞的妖魔,于他而言都影响不大。 反倒是张清和…… 他见着那道远远矗立在战场边缘虚空的绰约身影,卡着恰好因为李退之的牵制没法子让他瞬息赶到的距离,面露贪婪。 那种贪婪与渴求与之前望着老玄武已经朱雀赤鸠的眼神如出一辙,却犹有过之。而这两头妖圣,此刻正在他戓俞那侵染了相当一部分十万大山的大道死域里毫无生息地待着,浓厚如同泥淤一般污秽死寂的气息仿佛隔绝了一切歇斯底里与挣扎。 戓俞虽是孽龙,但是此刻一切的情感早已被蒙蔽吞食,除了自于某种邪物本能的贪食欲再无其余主观情感,比饕餮犹有过之。 身虽天上神圣,实则人间凶灾。 不过张清和一出现,他那柄天意刀却止了下来,陷入某种犹豫之中,仿佛某种堪当世间珍馐的餐点堂皇地摆在了自己面前,但是却因某种原因陷入了犹疑。 到底是动他呢…… 还是不动他呢? 见到戓俞陷入疑惑,李退之却没有放任他这般犹豫散下去,只见那尊通天彻地的染血战仙所持兵戈一动,卷得脚下大道一阵激荡。 那使得十万大山妖族震颤的赤色神戟亦然再一次轰然打出,往戓俞逆鳞所在直贯而去,夹杂着一丝封天锁地的大圣气势,使得戓俞自身都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危险。 “真是好胆!” 孽龙戓俞冷哼一声,继续扭头意欲催动那柄天意之刀来,它不相信自己付出大代价请下的这柄天意神刀会失去它应有的效用—— 要知道十年之前,南天不过随手散漫一敲,当时在星辰神阵加持之下已然是巅峰圣人的李退之便喋血长空,径直败退回了镇安城之中。 这才不过区区十年过去,它戓俞能破大圣已经算是中天最最不合常理的事儿了,它不相信李退之会找着应付这不属于人间,完全归因于大道与仙神的力量。 “那便是……所谓的天意吗?” 张清和远远地看着那柄“天意”之刀,从气息来看,它的确神圣崇高不可理解,那脱与凡俗一切,恍若天道某一部分通过修士们所能理解的形象降临在了世间。 果真如同李退之所言,天意即是它,它即是天意。 但是于灵视之中,情况却不出所料的大相径庭。 画风骤然变作诡异外貌的烂肉与森白的尸骨倒是其次,那柄天意之刀所带着的气息也很是让张清和熟悉。 与他所见到的太阳一系那轮看似灼热,实则又诡异人影生存其中的大肉球气息一般无二,他现在细细将脉络捋清楚,那轮肉瘤的形象他于灵视之中也见着过——塾里观想太阳一系法相的老圣人们就是那番模样。 那自不必说,那怪物的形象怕是与太阳星君相差不离了。 而这所谓的天意神刀就算不是天上那尊太阳星君直系的同源,怕也是从其的灵官属神一流身上请下来的。 那柄天意之刀实则是一团使得张清和眼下谪仙状态之内也难逃晕眩与混乱感的部分肢体投影,它并无异动,甚至于投影也是虚幻的,但是神魂被极强增益的张清和却难逃受他影响的桎梏。 原本松垮的大道天音和逍遥游再次紧张地运转起来。 “原来这天意,就是天上那些东西某一部分躯壳在人间的投影……怪不得无人能抵御。” 试问,身处天穹之下的凡俗又怎么能干涉忤逆俯瞰着他们的仙神呢? 此外此界天道受祂们封锁,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算是天意没错了。 话虽如此,张清和却依旧提起来手中的剑,他自秘境之中出来以后,也不知怎么的,分明暂时与背阴山一脉以及太阳一系先前还只是生存间的仇怨,眼下却又加深了一丝真真切切的怒意。 第一百九十二章:请先生助我! 一股虽然稚嫩,似乎仅仅如同新生的种子,但是斩仙、斩道,乃至于斩灭自身的决然剑意在天地之间凝聚。 这股剑意不依托于任何护道法,也不曾搬弄出任何的天象变化,但是稍稍涉及神意的修士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凌厉无匹。 这是真真切切属于人的一剑,这是真真切切不属于人间的一剑。 不懂剑的修士只觉得这事此生所见最为惊艳的剑意,它虽然只是一颗种子,但是经由一尊圣人施展而出,已经有了改天换地的能为。 懂剑的修士,则从这股子决然凌厉,完全起自于凡俗内心之中所迸的惊人力量之间,看出了一种可能性。 “心湖养吾三尺剑,凡俗未尝不及仙……” 孟前陈早已将自己从受张清和反复震撼得激荡的心境之中抽身出来,转身细细品味着这一剑。 他是纯粹的剑道痴者,虽然不可尽信他人,但是他却在张清和蓄势待的这一柄剑中,隐隐约约看到了前路。 “这一剑,是衍圣侯教的?” 李严面露诧异,他先前不以为意,现在见着这几乎不属于人间的一剑了,才细细品味起张清和的言语来。 因为他固然知道张清和身为道胎,天纵之资,又似乎有着王家的《留仙剑解》,但是这样直指道途,不敬仙神的剑道…… 莫说是教与张清和,就算是李少白自己,此时此刻怕是也仅仅只是悟了个雏形出来。 难道李少白知晓了此次张清和前来镇安关,便要出了这档子严峻的妖灾? 在他眼里,李少白那浪荡随性的形象一下子高深起来。 而在张清和那股子于无形的剑意凝聚之间,巡日灵官与楚凤歌原本苦苦压抑本能,盯着飞身出镇安关外郭思成的深幽眼珠子却立马由贪婪蒙上了一层自内心的恐惧。 “他回来了……” “果真是他回来了……” “武德星君不止回来了,还将这道剑意传给了张清和。 不止如此,绝不止如此,他说不定还在周遭盯着我们呢,他说不定正盯着我们呢!!!” “不动手是对的,先前压抑着不动手是对的。” “武德星君是张清和的老师没错了,先前那小子的那声“先生”决计指的不是李少白。” 这两头邪物按理来说决计不可能显露出如同人性一般的类同于“恐惧”一般的情感,但是此刻,它们却如同遇到了天敌一般,血脉之中深深烙印下的本能使得他们那纯粹的贪食欲都冲淡了六七分。 它们一边在灵界之中以失真混乱的声音念叨着某人的回归,一边在无所察觉的众人之间勉力维持着面色如常,默默看着张清和手中不断显化,逐渐完整的剑意。 张清和此刻却隔着戓俞与李退之怕是有个十万八千里,李退之刻意将戓俞引至远处,以便不至于波及张清和。 然而李退之的担忧确实全然多余的——张清和真的就只想着在那老苍龙追不上他的位置远远砍上一剑,然后一股脑而蹿回镇安。 开什么中天玩笑,真当他这顶了天再有一炷香就得被打回原形的冒牌圣人真打算跟大圣刚呢? 远远扔一剑,马上跑路没商量。 况且灵视之中李退之神魂之中那道符阵禁制早已经崩得差不离,怕是再有个九年十年,就得埋回小玄天的祖地之中,和他那可怜的幼子还有小女葬在一起。 他这近百年为了李平安的奔劳,总算不至于白人送了黑人。 张清和叹了口气,沉沉的郁结随着叹息声传荡于天地之间,又因为圣人言出法随一般的伟力,天空之中本就阴森的黑云再一次沉郁几分。 能救则救吧,他隐隐约约觉得,这道剑意单论纯粹迸的人心之力,早已脱于中天凡俗之上,用以抗争那什劳子天意,威能绝对是到了的——君不见青铜棺里那具肉身上堪比仙神的异化程度都被生生一剑截断,宛若泾渭一般分明,然而大圣总不至于迎着自己个的剑光傻愣愣地扑过来让自己砍吧? 是以这事还真得靠莫大的运气,不然仅仅也只能起到干扰的作用,是决计救不了李退之的。 那道凌厉无匹,似乎不属于人间的决然剑意在酝酿着,这道剑意已经脱了凡俗的范畴,它不支配道则,不趋使大道,仅仅只是纯粹由人心而的伟力,却足以让仙神动容,它跨越了时空间,递过了天穹之下的虚空与距离,不存在度的概念,只在某种心意的层次流转着。 孽龙戓俞与镇妖王齐齐惊诧地感受到了这仿若中天圣境里极致般的一剑—— 显然对这一剑熟悉无比的,并不只有楚凤歌和巡日灵官。 “张兄……” 李退之身后那尊因为戓俞疯狂的攻伐而显得残破的战仙法相都因为心神激荡有些不稳。 “是你!!!” 老孽龙却是宛若捕捉到了什么让它自本能畏惧,却无比怨憎仇恨的气息,一声通天彻地,感染侵蚀万物,散着仙灵般神圣,却又别扭如同呓语的龙吟再次传出,任是谁都能感受到那股子要将来人咀嚼吞噬,连渣滓都咽下腔腹的怒意。 若他是正常的状态,决计是不会如此冲动的,然而此刻的戓俞,内心除了淡漠的怪物,这具大圣空壳之中仅仅就只有着纯粹的仇恨的遗留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张清和看着孽龙戓俞调转方向,巨大的身躯蜿蜒,前方的天穹都阴沉了不止一点儿,下意识就要退回镇安,但是转念一想,这怕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他所持的剑意实在是过于稚嫩,就算是圣境,对于这头大圣级数的怪物怕是也造不成什么重创。 那…… 他右手持剑,左手在除了对于场中三尊圣境存在之外,早已恍若凝滞的空间之中不紧不慢取出了一具铜棺,那铜棺之上层层叠叠缠着玄铁锁链,锁链上刻着繁密的道文。 张清和左手托着青铜棺,微微一震,早已断裂的锁链散至虚空周遭,棺材就要裂开一道微弱的缝隙来,一股子通天彻地切无比成熟的斩道剑意流露而出,同时他持剑之手也就要斩下—— “请先生助我!” 第一百九十三章:太没排面了吧? 原本张清和不过是以留仙剑解截取了青铜棺材里头的一段剑意养作自身的种子,就算是圣道修为之下,剑意被强行拔高到了一种惊人的程度,但是面对大圣也是远远不够的。 但是此刻,那青铜棺流露出的剑道极致一般的斩道剑意,却只不过轻微试探了一番,便毫无阻碍地与张清和手中之剑相合,一缕缕凌厉仿佛要斩天灭神的决然剑意纠缠而上,使得周遭原本被侵染作死域的污泥一般蔓延开来的大道之域居然开始退缩溃散。 仿佛它们也熟识与这一种特定的,锋芒毕露的气息。 张清和轻声“咦”了一声,不仅仅是因为那些淤泥的溃散,而是诧异于青铜棺内残余的剑道气息还未经他抽取,便自然而然地攀附于他的剑上,就仿佛,那剑意的主人还活着一般,远远地帮助着他。 会是谁呢? 不过此刻他也无暇去想,那头孽龙当着朝他直直迎了上来,带着李退之也无从反应,封天锁地一般的大道之域。 “去!” 他一声高喝,仿佛意欲与那头修持千年的老龙争锋,而这般举止,无异于以凡人之躯,逆伐神明,恰恰合了斩道之剑那般不留退路,一往无前,诛灭挂碍,拼出个前途的问道之心。 恰恰是火候到了,也没有过多赘余的动作,张清和这一剑淡淡递了出去,一道贯彻平削起十万大山的剑道光华就这般以那柄小小的剑为起始斩出,剑意所指虽是孽龙,但是山间残余的妖魔就算稍稍触碰到逸散而出的剑意,也会肉身开裂,随即血如泉涌,化作尸块。 苍龙戓俞此刻比对阵李退之时更加疯狂,口中戾啸出声,那柄天意之刀承载着代日巡天,唤醒万物,同时又将之扭曲侵染的怪异神圣。 仿佛某种精神径直降临于戓俞的大道之域中,炽烈猖獗,视苍生如蝼蚁的蔑视瞬间将这片淤泥一般的死寂同化,染上了那尊存在的气息。 “天意”在它疯狂的催动下,再不是先前玩弄李退之的游戏态,而是完完全全地复苏了。 在张清和的眼里,那头神魂灵性已经全然揉捏作肉球,只保留着部分状如节肢的原本面貌的老孽龙头顶之上那宛若白骨与腐肉一般的肢体,开始自沉寂之中苏醒过来。 就好像某尊存在回应了戓俞,给予了它临时控制自身某一部分的权利。 那柄天意之刀此刻活了过来,迎着斩道剑意而上,情况比他想象的出了点差池,然而张清和的目光却没有动摇 ——此刻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若是这一剑斩下不能建功,好歹也给了李退之逃亡喘息之机,要是他退回镇安操弄星辰神阵掩护,自己在大圣手下也未尝不能全身而退,但是正在此刻…… 那柄全然活了过来的“天意”,感受到那浩荡而来的斩道剑意,居然又是一哆嗦,仿佛现了何等难以置信的事儿一般,沉寂了下去。 这种等级的战斗只有李退之才能窥到全貌,在他的视角,便是先前光芒大作,散着仙灵气的天意之刀操弄自身大道就要压下这等羸弱的剑意,但是始一触到那股子气息,甚至于还没正常的交锋,便焉了下来。 事情很突然,在被戓俞大道之域封锁的时空间内,天意之刀可能自唤醒到沉寂,就是难以捕捉的一瞬。 而在张清和的灵视之中,那带着煌煌大日气息,仿佛代天巡视的魔物指爪先前还是狂放恣意,似乎不将这片天底之下的苍生万灵放在眼里,但是刚刚一碰到那股子逆伐仙神的斩道意蕴,有着自主意识一般的血肉便蠕动起来,突然收敛,变得如同枯尸一般死寂。 我没看错的话……祂抖几下了? 不是……你是天上的来的啊,你这么没排面的吗? 随即那只可怖的腐肉之爪逐渐化作虚幻,仿佛就要消散于虚空之中—— 自然,天意之刀也逐渐就要归于无形。 圣人状态之下张清和念头亿万转,他见着那刀这般作态,眼神一亮。 “来的好!” 连同他手中之剑握持得都要硬气几分——原本他一剑斩将出来便准备逃之夭夭了,但是眼下怕不是还能一边从容逃遁,一边看看结果。 那狰狞可怖的妖族大圣突然心血来潮,感受到一股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灾劫。 惟一境便身合神魂,能拥有料得先机之能,到了圣境,甚至能够微微以自身意志来排布事物的展脉络 ——当然,小势可改,大势不可逆。 这边是混洞境后“万劫不加身”更深一层的衍化。 是以大圣若不是面对同量级的对头,心血来潮的灾劫几乎不可能应验。 然而戓俞迎剑光而上的同时,却感应到了那柄不断消散着的天意之刀。 “大人!不!!!” 它一声低闷的吼声,试图将那斩灭大道的决然之剑停滞,然而这剑不受规则束缚,不受时空间束缚,仅仅只在人心生长,不攀附于天地,纯粹只属于人。 而万万千生灵心如花木,镰割刀斩亦然不绝。 于是这斩道剑光也自然是无法被停滞住的。 那剑如一扇水波,在它天意之刀散去的情形之下径直削去了它的龙角,又有延绵不绝的斩道剑意凝作万千束,意欲拔除它的鳞甲,再有最最纯粹的汇作一点,直直往老龙眉心里灌,仿佛其中藏着的那头怪物也在吸引着它们。 “嗷呜!!!” 莫说是成就大圣,就见成圣以来,他都未尝遭此痛楚,大圣级数的肉身在这道剑意之下居然无从修复,不断被绞杀磨灭,神魂之中邪物萎靡,艰难抵御这一剑的威能。 “好小子!” 李退之自然不会干看着,他半步大圣的修为催动到极致,那战仙托着的日月大旗愈显著,刀兵一动,就要将戓俞钉死在镇安之下。 这次李退之的血戟却是脱手而出的,足以得见镇妖王对于这个机会有多么心焦。 斩道剑意肆虐的死寂道域之中,又有一道携莫大威能的赤光贯入! 第一百九十四章:别追了吧? 那杆血色神戟虽然未能建功,却生生打断了老孽龙的节奏,使得他无法更好的应对斩道剑意的侵扰。 它眼见那杆刀兵夹裹着李退之独有的军道杀势奔来,扭身一摆,一道墨色黏稠的阴雷显化于尾上,将已然可以称作神兵的血戟抽开。 仿佛不断哀鸣受到重创的赤血神戟回到李退之的手上。 这尊妖族大圣也并不好受,他稍一动作,连成一片的斩道剑意便绞杀而来,仿佛张清和这一剑脱手之后,这些剑意便不再是单纯汇聚作一道斩天伐仙的剑光,而是有着自己的意识,恣意肆虐在老龙的身周,经久不绝。 看得张清和都有些愣神—— 这真的是我干的吗?我没想过他会这么顶啊! “这剑意……好的很,真是好的很。和当年一般古怪,和当年一般恶心。” 苍龙戓俞在吃痛之余扭动着庞大的躯壳,搅浑了虚空,乱流如同锋锐的刀兵一般卷起,又激得高天之上的云起一阵升腾。 它硕大如同日月般的眸子里头怨毒经久不散,深深地盯着张清和,仿佛要将这个人从内而外地记着,在最为深沉的眼底,还有着凝而不散的贪婪。 瞅啥呢? 张清和瞪了回去,像这种货色,不都是挂中天上帝平天冠之上充作珠帘的便宜玩意儿,想要找他的麻烦,啥时候能越过前头几位再说吧! “李退之……还有道胎小儿……这个梁子我等算是越结越深了!” 戓俞虽然主观理性受了蒙蔽,但是也知晓现今不是恋战之时,他身受重伤,妖族的炮灰已然被扫荡一空,短时间内是无论如何也破不了镇安城了。 最最重要的是,它请下的那柄天意之刀,方才居然莫名消湮于无形,这不仅让它有些胆寒,也使得他硬生生吃下了张清和以星辰神阵磅礴伟力打出的一剑斩道—— 这股子剑意实在邪门的很,它难以想象究竟是在何种境地之下的何种人,才能悟出以凡人之躯妄图干涉仙神领域的这般十死无生的剑意来。 由是虽那神魂邪物猖獗无理性,老孽龙的肉身空壳之中只遗留着一股子怨憎,但是它却并不蠢笨,几声意欲泄愤懑,带着极强混乱感的龙吟过后,便忍痛生生渡过了这番剑意交织的领域,将自身的大道之域收敛,往十万大山深处的深潭之中去。 第一次看到这老龙如此狼狈,李退之又想起些陈年旧事,终于是好生出了口恶气,但是却对张清和吐露出一句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话来—— “宜追!” 李退之数百年少有波澜的养气功夫有些破了,他似乎是受张清和先前的势头感染,似乎要招来那些手持灵铆的血衣死士,就要往十万大山深处追去。 严洗与诸位军士也有些激荡,圣境战场瞬息万变,更是有锢锁时空之能,他们看不真切,但是一阵风云翻覆之后,那尊妖族大圣,居然真如爬虫一般败逃了! 这下,便是连镇安关上的天骄们也不顾矜持,开始呼号起来—— “日兮煌煌,月兮昭昭,日月相生,立我国器! 日兮煟煟,月兮皎皎,日月相形,延我国祚! 日兮堂堂,月兮皓皓,日月相掩,扬我国威!” 他们现下也冷静不起来了,原以为是镇安的危局,没成想是妖魔的劫灾! “斩孽龙!” “斩孽龙!” “杀!!!” 血衣大军浩浩荡荡就要应和着主帅的军令往十万大山深处开去,将星辰神阵的效用延展到那黑水大泽所在,意欲对老龙进行围杀。 但是李退之与严洗等人刚要并肩化虹追去,却被张清和给拦住了…… 别追啊!冷静一点啊!我虽然看着上头,但是也没你们这么不切实际啊。 张清和看着现在反倒是一脸疑惑的血衣军大修,还有目光里有着质询的李退之和严洗,感觉人有点傻。 不止张清和懵懂,血衣军也懵懂得很——眼下孽龙重伤,妖魔已清,不开拔伐圣,更待何时? 怎么反倒是少帅……开始拦着咱们了? 也是,站在李退之的视角,现在正正好是斩草除根的大好时机,怎么能放过这次机会呢? 知道你们激动,但是倒是考虑一下为什么我先前说只能远远斩上一剑啊! 张清和面露苦色,他请神时限已到,以自身堪堪在中三境的神魂再无法搬弄星辰神阵。 张清和看着李退之,终于将先前逼迫自己如常的面色化作苍白,修为不住地往下掉,神色也愈难看,开始自玄囊之中取出宝药大口吞嚼…… 圣人的修为很快跌破到上三境,又从上三境一股脑跌落下来—— 命星…… 惟一…… 归藏…… 一直到归元巅峰,半步法相的层次,才止住这个势头。 李退之看着像是在鸾凤阁痛快了七天七夜的张清和突然缓过神来,哑然失笑,血衣军士们也面面相觑。 得了,先前的劲头太冲儿,胆儿太肥,让人忘了这个小娃娃还只是个区区归元修士…… 他的神魂终究是有承载极限的,负累着一整个镇安的星辰神阵周转,对于他一个下三境的小娃娃来说果真还是有些勉强了。 看到张清和这般惨状,严洗等人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张清和终究还是个可以凭着常理揣度的年轻才俊,而不是哪个疙瘩里冒出的小怪物……个鬼啊? 他先前那般行事就已经够离谱了,偏偏还让他成功了,使得他们都暂时忘了这特娘还是个归元啊! “老郭……你掐我一下。” 虎子看着那个不过归元巅峰,法相还没有凝聚的青衣少年,傻愣得如同一头憨熊,大部分血衣军莫不如是。 张清和自历练开始就没冒过头,他们先前就没见着过这个人,愣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少帅…… 还这么嫩,却这么猛。 郭思成“啪”地一巴掌扇在虎子的头盔之上,将他脑子整得嗡嗡响。 “冷静了?” “嗯……” 虎子呆傻地扶正头盔,就见着那现今显得病弱,不复如仙如圣的少年勉力维持着素色长虹,细声细气对李退之说道: “罢了,王上,穷寇莫追。” 其人虽瘦弱,但是身子亦然伟岸,就算跌落了堆垒的境界,也那么使人敬畏。 然而张清和心中所想却是——开什么中天,我的三大道尊哟,我现在一个小归元,李退之一个重度残废,拿头去杀龙吗……重伤的大圣那也是大圣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回城 “他们怎么止住势头了?” 众人在城关上眺望着,上头的热血与激荡的心境随着缓缓归来的血衣军消散了些许——此刻众人眼底无不是一个疑惑,那便是这些军士原本意欲往黑水大泽伐妖斩圣而去,但是现今却显得有些雷声大,雨点小。 直到回转的时候,浩浩荡荡的大军聚拢在中央,那尊血甲被妖魔血养得愈鲜艳的北荒人王在前,那尊失去了修为,神色颓靡的少年此刻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圣人,而是被原原本本拉扯回了凡间,尽管依旧受众人瞻仰,但是单论力量,已然当不上那声少年道尊了。 不过风姿却是依旧,没有人的目光中散去敬畏。 那少年面色苍白,嘴唇干,看上去仿佛神魂受了莫大的摧残,但是目光依旧是有神的。 严洗将自己的黑色大麾取出,给张清和慢慢系上,盖住他有些残破的学子青衣,上头也未曾染上斑驳的妖魔血,不过倒是多了许多劫灰的痕迹。 这是一场出一众修士们预期的大胜,也是一场以他们没法预料到的形式草草收尾的战争。 不过饶是如此,已经足以令人心潮澎湃,镇安千百年来与妖族的纠缠争斗之中,都少有这般的大胜了,这是一次足以录入朝中史册的战役。 而张清和,便是这一段历史的主角,在整个中天大界之内,都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幸存下来的猎妖人、血衣军士、天骄们,无一不心情激荡,他们成了一段历史的参与者,也成为了一段历史的见证者。 “万胜!” “万胜!” “万胜!” 有人目光狂热地看着那道素色长虹里的病弱人影,有人在妖魔尸堆里爬将出来,面露感激的迎着浩荡大军中心的那个少年躬身长拜,有人面露敬畏,[顶点小说 .xbooktxt.info]有人身躯颤抖。 还有人在笑,还有人在哭—— 笑的是长恨终雪,劫后余生。 哭的是同袍不再,故人难归。 镇安城中苍生百态,虽无修士,可大灾劫之下,修士与凡人是并无二致的。 天底下共通着一份心境与感情,见不平事郁结,见畅快事畅快,见花落伤神,见结实欣悦,这才算是人,视这许多珍贵如无物,只觉得矫揉,高高在上的玩意儿,那便是失了人性。 张清和紧了紧肩头的玄麾,里头恒春阵传来的暖意甚至使得他想贪心昧下这件好东西,他的消耗实际上并无想象之中那般大,也不过是勉力维持着苍白的神色罢了——这样才算得上是贴合常理。 吞嚼宝药之后的暖流不断修补着他神魂跌落的势头,又因为王执心的动作,他早已没有了第一次请神那般巨大的压力与后遗症。 “如何了?” 李退之作势关切地问道。 他实际上也是有伤在身的,然而这尊封疆霸主面色却威压如常,依旧是北荒之中那杆子代表着仙唐,似乎永不坠落的日月战旗。 一老一少两个镇安城里的主事人都在演,一个龙精虎猛的娃娃勉力将自己演得病弱,一个风中残烛的大修勉力将自己演得自若。 “多谢王上关心,清和并无大碍。” 张清和轻启干的嘴唇,显得有些起弱,但是他与李退之的眼神交流之中却没有任何虚弱之态,只有着带着关切的问询。 反倒是关切起我来了? 镇妖王心底顿时有些失笑,这小童儿鬼精得很,可以压根没有看上去这般消耗过甚的模样,且看看他要做什么吧。 张清和自然是关心李退之的,要是李退之活不了太久,他怕是会被强行摁在这镇安城里,再也走不动,虽说比长安塾里安全,这明晃晃的地界可不就是给人放冷箭用的,君不见先前就连混洞境的李退之都着了道。 而且他可是吃了教训,别说是李退之,就算是这一群血衣军大修的灵元往他身周一搅和,没事也得变作有事了。 得让李退之懂他的意思,不然他得哭。 李退之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自己暂且没有大碍。又因为略微知晓了张清和的状况,止住了一众意欲关切查探他身体的大修。 这其中就包括了严洗。 这血衣军的大修青年先是疑惑,但是后来联想起张清和的一贯风格,眉头莫名地一展,舒缓开来。 张清和却对李退之并不大放心,他轻启灵视,细细观摩了那已然残破的大阵,看了许久,才得出还能撑上十年的结论。 李退之这尊人王都被他那怪异的眼神看得有些毛。 他挪开注视,向严洗轻轻示意,严洗当即懂了李退之的意思,开始吩咐善后的事儿来—— “回到城中之后,暂且将修士们辖制起来,待得过道誓,再一一放出,包括我们自家兄弟,一个都不许放过。 张少郎尚且归元,今日之事的实情一旦走漏,你们都知道后果的……” 这下子不止大修们,连虎子和郭思成都面露凶光,带着审视看着城关上的修士。 孽龙戓俞还没死呢! 张清和现在就是镇安城里救命的宝贝疙瘩,谁敢把这个宝贝疙瘩在还不该浮出水面的时候顶到面儿上,那就是要他们血衣军的命,要镇安城的命! 好在先前妖族大圣封锁了十万大山周遭的天机,李退之也并未向外求援,不然现在怕是不好收场。 “我知会小玄天了,三炷香,族内圣境会赶过来。”李退之淡淡道。 而城关上的众人却只见着那不计其数的血甲军士如虹的气势突然一涨,归城的气势突兀地汹然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上,卑职……” 正在此时,校尉之中一个中等身材的血衣军士走了出来,他容貌刚毅,中规中矩,好似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被张清和打断。 “这位校尉我很是熟悉,不知严将军可否与我介绍一番?” 郭思成面色焦急,仿佛继续要说什么。 “卑职……” 严洗颇为奇怪,但是也在李退之的默许下任凭张清和打断,开始介绍起郭思成来。 “这位是郭校尉……” 第一百九十六章:两位大人辛苦了 “将军,卑职……” 见郭思成还要说,身旁的虎子赶紧将他拉住,偷偷与他传音道—— “老郭啊,你想要说什么啊,怎么连少帅都要对你横加阻拦,我看还是先算了吧。” “哦,对了,这位郭校尉,先前就早早察觉到了镇安外头的异状,倒是我的疏忽,忘了补上军功。” 严洗不清楚张清和的意思,心底纳闷得很。 张清和盯着郭思成好一会儿,将一个使人安心的眼神递了过去,再轻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先暂且停下当即要说的事。 郭思成也不知怎么地,两人稍稍做过眼神交流之后,他内心的不安与慌乱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笃信—— 就好像眼前这个人总有着自己的办法。 “王上,将军,清和体弱,能不能请这位校尉大人稍稍帮扶一下,使清和不至于从长虹坠了下去。” 张清和向着李退之与严洗征询道,见他们稍作同意,便将郭思成招来了身侧。 “你如今算是镇安的少帅了,军中的规矩辖不住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李退之淡淡道。 “王上说笑了,清和何德何能,当的起镇安少帅。” 张清和也是老太极代师了,一脸笑意,圆融地说道。 “少帅说笑了,切莫折煞卑职。” 郭思成缓缓迎了上来,恰到好处地给张清和补了一刀,张清和被噎得说不出话,郭思成又正巧将他扶住。 合着你就是过来气我的?! 张清和颇为埋怨地看了郭思成一眼,郭思成顺势讪讪地笑,两人的表现如同未见多年的老友。 虎子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老郭一向孤僻内向,怎么对少帅献起殷勤来反倒是一套一套的? 众人言语之间,镇安城关的星辰神阵已经渐渐隐去,大军浩荡自门中回归军营,倒是张清和随着大修们,以及郭思成径直落到了城墙之下。 张清和默默感受着脚底传来的厚重触感,还有那股子受着星辰神阵护持的道韵,舒了口气。 一直在天上飞着,到了今日,才真真实实踏实落了下来,找着了个立足的地界。 “张兄!” “张少郎!” 一众天骄早已化虹飞上张清和这头的城关,心神震撼激动之下,竟然忘了先行向李退之见礼,径直呼喊起张清和来。 然而李退之也并不是在意这繁文缛节的人,倒不如说,这正是他乐于看到的,自年轻时候和长安塾里那位游历扬名之后,他鲜少能亲切感受到这般少年意气了。 不是不能得见,只是寻常时候,他只觉得稚嫩,无法感同身受。 而当下,却是被张清和好生感染了一次。 “实在是壮举!” “中天之下麒麟子,以功业论,无人可出张兄之右!” “张兄……你这……” 柳冬梅与孟前陈也一脸复杂地看着张清和,他们先前居然想着与这样一位人物交锋,可却全然不知人家所注目的,压根就不是他们这般的小打小闹。 “柳兄、孟兄,多日不见了。” 张清和仍旧是那般苍白的模样,一一向着诸位才俊拱手,又与柳冬梅还有孟前陈略作寒暄。 “还有太子殿下和……缘儿姑娘……” 看着李缘儿这触手女娃眼睛里挂满的星辰,张清和感觉一阵头大,他自然清楚那是啥玩意。 这才见了几面啊,不带这样白给的吧? 嗯……视而不见冷处理就好…… 他却是草率了,低估了道胎的吸引力,又因为星辰神阵往他脑门里一钻,李缘儿还对他有意思,这下不绑他回小玄天都说不过去了。 这也是李缘儿一直有些羞怯的理由。 “张兄可是为我朝办了好大一件事,这次十万大山妖族元气大伤,待得我朝老祖出关收拾了那条重伤的老龙,困扰我北荒人族万年的心腹之患,怕是就要自张兄止!” 李严说的全是实话,却将张清和的声望再次推到了一个显著的高度。 继承了星辰神阵之后,张清和是必然要入赘李家的,要是不入赘,怕是小玄天里老祖们就会过来与他好生讲道理了,而他届时与张清和互为表里,自然张清和声望越高,他便活得更轻松。 能修行谁愿意批奏折啊,李严见着李墨殿里那一小山计数的奏折,就觉得心底寒。 “折煞了折煞了……” “不至于不至于……” 张清和装的愈虚弱,勉力挤开人流,与郭思成默契对视一眼,将层层叠叠簇拥的人流挤开来。 一众大修见此也话了,他们原本就不待见这些瓜娃子,见着也只觉得碍眼得很,当然……这里要除去他们血衣军的宝贝疙瘩少帅。 “诸位先行散去吧,历练的奖赏自会于明日结算,妖灾方过,事物繁忙,稍后会有军士来一一拜访诸位,还请不要惊慌。” 李退之可谓是煞费苦心,星辰神阵屏蔽天机的功用早就打开,现在镇安城一枚传讯玉令都无法传出,就差把各人摁着一一天道誓言了。 “郭校尉。” 郭思成默默走着,却听见张清和唤他,抬起头来,却没见着张清和有什么言语,想来是传音。 “不必惊慌,你待会扶着我,自楚凤歌还有萧守二人身边过去。” 郭思成诧异地看了张清和好一会,却见着他略略点头,便也不动声色起来。 “这俩玩意难抓的很,告知更多的人只可能增大它们脱逃的风险,打草惊蛇,意义不大。” 张清和细细解释道方才的举止。 …… “星辰神阵被接管了,得知会大人,务必在长安塾里将张清和的事处理掉,不然影响千年大计。” “还有那小校尉,似乎在龙吟之时见着我等真容了,何时下手啊……” “不急,火候足了,自然就能吃了……” 两头怪物自灵界之中交流着,触须扭动,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失真呓语。 “哟,楚先生和这位不良大人商量着吃什么呢?”张清和萎靡的脸勉强笑道。“可真是辛苦了。” “啊,是清和啊!”楚凤歌立马转过身来,露出标志性的亲切笑容,然而下一瞬间却马上凝固—— “你方才说……吃什么?” 他怎么听见的?他怎么可能听得见,又怎么可能听得懂?! 楚凤歌只觉得事情逐渐失去了掌控,面色逐渐僵硬下来,不似活人。 “是啊,两位大人辛苦了,两位大人忍得可太辛苦了!让清和来帮帮你们吧!” 张清和将《天尊阐道神明感应篇》自心湖里慢慢递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你会说的 随着《天尊阐道神明感应篇》静静递入楚凤歌和巡日灵官的神魂之中,两人神色一改,突然作颤抖态,面容瑟瑟地颤动着。 那并非是出于愤怒或者恐惧的反应,而是仿佛勉力压抑着什么东西一般,身子都逐渐佝偻起来。 郭思成见过这样的反应,先前孽龙戓俞长吟的时候,这两人便是这般的作态,当时还把他吓退了几步。 而现今则不知怎么,张清和在侧,他只觉得一阵安心。 “王上……” 严洗见着了这边的异状,想要上前,却被镇妖王用手势淡淡制止。 他感受着巡日灵官身上那股子令他无比熟悉、怨憎,充斥着污染与混乱的炽烈气韵,还有楚凤歌身周荡漾起的那股子与先祖手记之中记载无二的扭曲畸形的文道辉光,面色凝重严肃起来。 原来自己铁铸的城关里,居然混进来了两只腌臜的虫子。 “你将他们遣入城中先把正事办了,这方城头,暂且不可留人!” 李退之这下子算是将张清和要干什么摸了个门儿清。 先祖手记里载着,这些玩意滑不溜手,虽然被这小子不知道以什么手段引动了本能,但是有他这样一尊混洞在场,气息外溢使他们产生退却,怕是要坏事。 “卑职领命!”严洗也算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带着一众大修就此把好事的闲人赶下了楼。 这下子就连李退之,也老神在在地回了府—— 他没有插手,只是默默在以神念观望,这老王爷细细感受着星辰神阵那点点灵光汇聚于张清和泥丸宫处,纽带依旧凝而不散,有些失笑。 这混账小子,眼下还藏着掖着呢,他与镇安城的星辰神阵压根就没有断开接驳,解开的只不过是是堆垒而上的修为罢了。 “哟,凤歌先生与这位……这位天宫的大人,怎么这番作态啊!” 张清和当阴阳师一直很有一手,就连郭思成都觉着,要是单看他的神情,怕是都只会当得是在实实在在地关心了。 “好……张清和,你很好!” “不愧是武德的传人,逼得我们连这身烂肉都舍不了。” 巡日灵官见着已然暴露,再不作过多地伪装,萧守干尸一般枯瘦的面容一下子狰狞起来,并且皮肉之下仿佛有什么活物在涌动,鼓起一个个活动着的肉疙瘩,异化急剧地改变着他们的身形。 楚凤歌亦然如此,手脚心胸都开始以一种令常人难以理解的角度折叠,细小的肉须自指缝与七窍之中长出。 就连对张清和的言语,都不复正常,也就只有张清和与郭思成这般的人才能一一解读清楚。 “清和很好,就是先生和大人看起来可不大好啊!” 张清和听见楚凤歌将自己的肉身称作“烂肉”之时,目光变得尤为锐利。 楚凤歌既然他家先生所珍视的朋友,那么即便未曾得见过,但是想必也不会是个俗物。 占人肉身,还鄙夷诋毁,这声“烂肉”,实在是给他惹出火来。 “是吧……狗东西们。” 李退之听着这双方之前的交流,面色诧异,那两头邪物聒噪诡异的言语之中带着莫名神圣的道韵,连他都只能去细细揣摩,才能得出个七八成的意蕴,张清和居然还能畅通无阻地与他们做交流,不得不说……道胎果真恐怖。 “吼!!!” 然而接下来却在没有人回应张清和,这两头已经称得上怪物,人类肉身特质正在慢慢消减的破烂玩意已经被本能的欲望所吞没,回归了最为原始的状态,再不在意此处是个什么地界,就要对张清和以及郭思成动手。 “敕!” 张清和随手引动星辰神阵,早已将这方城关遮掩,使人看不真切,又引动星辰神阵经过锁天链所捆缚的道文释放而出的天地伟力,将那股子侵染万物的污浊之气局限在这方小小的城关之上。 他一边随手招来两道星辰神光将这两头面貌骇人的邪物打飞,一边开口向郭思成解释道—— “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陪我一起过来吗?” “卑职不知。” 郭思成早已提上手中的陌刀,双手握持,宛若本能一般地护持在张清和身前,抽出余裕来回答张清和的话。 直到这镇安城未来的主事人轻轻将他拨开,护在身后。 “你同我一样,对于这些怪物而言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们异化之后虽然受本能趋势,但是却并不是蠢物,反倒比寻常人族灵智更高,会不会跑脱还说不定。 但是要是你我一齐摆在它们前头,就好像两碟子世间珍馐,要生生将这两个老餮客给黏住咯!” 张清和顺势又是两道星辰神光,堪比洞虚的伟力将宛若扭曲作某种怪奇状几何的楚凤歌,以及全然变成一团大肉瘤子的巡日灵官打得皮开肉绽,一阵焦黑。 “为什么,明明你那般虚弱,为什么还能催动星辰神阵?!” 两头怪物出难以置信的言语。 “啧,异化之后真瓷实。” 张清和砸吧砸吧嘴,懒得解释,眼中没有亲切温和,只有着深沉,仿佛自秘境里出来之后,他的心态生了某种大转变。 他眉心伸出两道铭刻着道文的金色神链,将这两头奄奄一息的东西捆缚在地上,凑上前去。 “说吧,太阳星君和许握瑜有什么算计。” 此言一出,地上两团不成人形的东西黏腻无骨的躯干都停滞了片刻,随即疯狂地扭动。 “你一直在调查我们?!还是说武德一直都知道我们的事!” 张清和见着“楚凤歌”不仅不回答,反而还敢反问,亲切地笑了笑,仿佛又恢复了那懵懂少年一般的温吞性子。 他心湖之中,代表着《逍遥游》的道与理一动,落到他的指尖,化作一点灵光。 郭思成感受着张清和指尖那股子中正平和又无比亲切的力量,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 只见着张清和一面微笑着,一面毫无心理障碍地将那点灵光往楚凤歌眉心一点,一声通天彻地,仿佛要将他神魂震散的惨叫响彻在镇安城头…… 第一百九十八章:做假证你会吧? “戾!!!” 那扭曲怪异,无法形容其形状的邪物瞬间因为痛苦惨叫起来,混乱暴戾的嘶吼声传荡在张清和的耳边。 张清和心下一定,果真不出他所料,这些经文之中交织的道与理,既然能够将李青萝的神魂捣鼓个干净,那么对这些神魂邪物应该也有效用才对。 只不过不同的是,李青萝单单只是被引动了神魂潜在的异化,而这些玩意,纯粹来自于天上那些存在的安排,是完完全全的怪物,所谓“净化”,对它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折磨罢了。 楚凤歌先前一直有恃无恐,他在他的认知之中,甚至是不存在“痛苦”这一概念的,它们生来就是被-充作某种工具趋使。 可张清和这一点邪门的灵光,却硬生生在他身上附加上了“痛苦”,这种仅仅只属于生灵的东西。 “戾!!!” 听着楚凤歌的惨叫,连同巡日灵官化作的大肉瘤都有些萎靡。 “说不说?” 张清和手指之上再次灵光大作,插入楚凤歌黏腻的血肉组织之中,逼得他一阵抽搐。 这小子……这么狠的吗? 府内的李退之摸了摸下巴,对比起先前张清和在人前的那番形象,虽然他早已知晓这个小娃娃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是依旧觉得反差。 面色古怪地当然不止李退之一人,郭思成更是看得胆战心惊。 他认定了楚凤歌与萧守必然就是妖魔的奸细,你瞧,身上还出现了如同凶兽一般异化的血肉组织,可不就是“人妖”嘛。 可即便是人妖,却被自家这个小少帅摁得死死的,那声嘶力竭的呼号声他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都有些不忍听了,感觉上比凌迟还要凌迟啊! 连绵不绝地惨叫声震荡在镇安上空,张清和见着祸害楚凤歌没用,转身又看向了大肉球。 于是一声声比先前沉闷但是更为炽烈的惨叫声又开始传荡。 这一连串的折磨将这俩邪物本能的欲望都打淡了些许,模拟人格中的理性开始略微地回归,它们缓缓蠕动着,仿佛喘着粗气。 “不愧是武德的传人。” “没有用的,我们不同于你们这等低贱的两脚羊,即便你费功夫让我们感受到了这所谓的痛楚,但是我们生来就不存在背叛于忤逆。 我们,是没有缺陷的上位者。” 张清和对事关武德的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只觉得这俩玩意一直“武德”、“武德”地叫唤,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 反倒是这些怪物落了话音后,他稍稍瞟了郭思成一眼,见他没有异状,心底愈奇怪起来。 而听到萧守那句“上位者”,张清和又是淡淡扫了萧守一眼,手里聚拢道与理的灵光,往楚凤歌处递。 楚凤歌自锁天链里艰难伸出一根触须狠狠地抽向化作肉瘤的萧守,抽散好大一块血肉,随即又陷入无边无际地痛苦之中。 不是……这蠢货放的狠话,你整我干啥啊? 张清和又把弄了两头怪物一会,只觉得乏味,确信了它们与凡俗不同,不仅没有恻隐之心,也没有生灵共性之中软弱的那一面,单只是这样它们是不会屈从的。 “你们说的不错,我是问不出东西的,所以我倦了。” 张清和咧嘴笑道,自玄囊之中抽出今天总算是砍得尽了兴的镔铁剑。 “那把剑……” “镔铁……剑?!” 两尊怪物看到这柄剑时愈疯狂地扭动着,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它们见着了什么世间最为恐怖的事物,锁天链都隐隐约约有些不稳。 张清和拧眉,又是几道星辰神光打下,在两滩烂肉身周又开了个洞出来。 “怎么,你们认识?” 他默默挽了个剑花,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头邪物呓语。 “原来如此,原来你在这里,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大人们找不着你……” “我们都错了,嘿嘿,我们都错了。” “恨啊,我好恨啊……” 听着这些混乱的言语,张清和的眉头拧得更深,知晓再寻不出什么关键的信息,他纵起天滑剑光,将奄奄一息的两头邪物切成肉块,又因为镔铁剑令人震颤的特性,肉块慢慢地化作了一地的劫灰。 郭思成呆愣愣地看着,直到张清和撤去天机遮罩,脚步再次开始虚浮—— 这次他不是演的,是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不过……谁还会信呢? 他没有避着郭思成,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令,运起灵元出一道信儿来。 “我弄死了楚凤歌和萧守,做假证你在行吧?” 语气之自然、之理所应当,使得玉令这头的李墨哑然失笑。 “这小子……” 他稍稍扶正了那仙中君主的面具,整了整华贵的紫衮,收起玉令,又将目光转圜向在他暗殿之中吃茶的文昌星君来。 身后数尊天将默默立着。 “他完事了?”文昌星君捻起细碎的茶饼。“这次有星辰神阵遮掩,倒是不必像在蓝田那般,还得费心委派洗砚去掩饰那剑的跟脚。” “你也真是心大,上次直面太阳也就罢了,这次可是大圣,就这般笃定那小子不会出事吗?” 李墨也是方才堪堪安下心——别看他在李退之面前说的信誓旦旦,其实都是拜眼前这位所赐。 “不会的,东天这个点儿,就在镇安城里呢,那条爬虫就算破了阵,也翻不出风浪!” “东天?你还有准备?!” 李墨听到这里豁然站起身,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儿。 “东天他不是失踪多年,你如何使唤得动他?况且他缘何会回镇安?他既已回了镇安,十年前为何不出手?!” 文昌星君压下素袖,示意李墨坐下,淡淡道: “我可使唤不动,他是去找人的,况且这人啊,有时候不知不觉就故地重游咯,谁说得准呢? 老师说过,把鸡蛋往一个篮子里放的,那是傻子……” “十年前他就那般袖手旁观了?” “谁知道呢,或许真如外界所说,他脑袋出了点问题。” 李墨缓缓落座,看着茶汤默默煮沸,就要伸手去倾倒,却又被文昌星君拦住。 “诶,别急,火候还不到。” 第一百九十九章:妖魔奸细已然伏诛 张清和自撤去星辰神阵蒙蔽的城头走了下来,扶着他的依旧是郭思成。 “少帅,这两头妖魔奸细毕竟是朝中和长安塾的重要人物,您将其斩杀之时无人在场,怕是不好解释。” “妖魔奸细?” 张清和听到这个名词眉头一挑,豁然开朗,郭思成递上来的话给他提供了一种不错的思路。 他笑了笑,抬往镇妖王府的方向看了看,郭思成稍稍了解了他的意思,心中安定下来。 无论如何,这镇安城里的天都会给他们兜这个底呢! 况且要是有人在场,那扭曲的道与理在心湖之中传播,有意无意促成了太浩天里的那座背阴山的异动,那才叫坏了菜。 “你也先且不要传扬此事,以免打草惊蛇。” 张清和饶有兴致地观察了郭思成好一会儿,将扶着他的这名老兵看得都有些怵,这才将事情交代明白。 “卑职领命。”郭思成谨慎地应道,随即沉下心思走路,也不知思忖着什么。 “老郭,想什么呢。” 见着郭思成好像在思索,张清和好奇问道。 “嗐,少帅,卑职左右想的也不过是故土的俗事儿。” 郭思成见着张清和问他,讪讪地笑道,面对李退之或者严洗他是决计不敢这般说的。 但是这个少年,他就是觉得接地气,十分亲切。 “其实就是想家了,想婆娘了,您可千万别给将军说,不然我怕是得要被抽上几鞭子。 近几日,卑职便打算疏通关系将退伍办下来了,我家那口子虽是低境修士,可也熬不住两三百年啊……” 郭思成说起自家妻子时,脸上露出了自内心的笑容。 张清和淡淡地看着,直到郭思成眉眼里露出真挚的笑,才将眉眼也舒展开来。 “疏通关系?那不用,这个忙我接下了。” 修士的脚程并不慢,就算张清和身子虚,眼下也早已回到了镇安城的中枢,那气势粗犷恢宏的王府之中。 李退之早早在等着他。 “王上,天宫邪人、妖魔奸细已然伏诛,镇安此刻才算是真正靖平了。” 张清和见到镇妖王看向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也只是面色自若地说道。 妖魔奸细…… 这么说倒也没错,李退之神色古怪,不过…… 不过这样定性倒是好生方便啊! “孤已知晓了,没成想山上的东西跑到了楚姓后生的身上,更没成想它们似乎与那些邪人有些合作。” 李退之的面色警惕起来,心道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长安塾,那势必就得知会一声许怀瑾了。 “这俩玩意这次来到镇安,怕是有巧合在。”张清和轻抚着下颔,沉吟道。 “楚先生被我家先生歪打正着安排过来,萧大人听说也是圣君临时委命的,无论它们要做什么,节奏是定然被打乱了的。” 张清和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是巧合就当是巧合吧。 李退之露出思索——也对,他神魂受损疏于排查,若是这两头邪物在先前要有什么动作,他第一时间怕是来不及察觉,偏偏这俩玩意乖得跟绵羊似的,真是好生奇怪。 “此事我 孤与皇兄为你背书,你且先记住,你自始至终都未曾参与诛杀楚凤歌、萧守。” 张清和微微颔,他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不然李少白一出关,他怕是不好怎么做解释。 “还有那个小校尉……”李退之有些迷惑。 “你缘何将他带了过去,惟一境的修为固然足够镇压那缕道与理,但是多留了一个旁观者并不是什么好事。” 饶是如此,李退之也没想着要将那小校尉处理掉,那是护持着镇安的血衣甲士,是他手底下的弟兄。 “他情况特殊,我想观察一番,另外要让那两头东西被贪食的欲念吞没,不愿逃走,光有我还不够,得有他。” 李退之听的有些惊讶,他身上也流淌着这种血脉,自然知道张清和所指的是什么。 不过这并不合常理啊,中天大界固然会有未开启修行而流于凡俗的道胎,但是一经修行,这类几近于天地宠儿一般的天骄子便将一路势如破竹,像张清和这种战力逆天,然而修为迟滞的,倒算是少见了。 李退之还要问什么,张清和却将他的嘴堵住了—— “他想回乡了,我看你手底下这校尉是真真切切有了归意,这样的兵是打不好仗的,更别提他还是个领兵的官儿。 放他走吧。” 李退之静静地看着张清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从张清和接掌星辰神阵开始,他便将张清和放平到了与自己同等的地位上来。 “我问过了,他家就在长安周边,让他这一路上跟着我,也好照应我的安危。” “他有问题?” 张清和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大问题,倒是王上那伤,是个大麻烦。” 张清和透过勉强维持着的符阵禁制与重重几近碎裂的锁天链看向李退之的心湖,天意之刀斩在那禁制之上留下的斑驳印痕不断消磨着它,使得神魂无时无刻不在缓慢地崩塌。 “安心,还有十年呢。 也该是这样了,孤纵然算计了你,但却也将能给的都给了你。 这十年间,你得好生成长起来,另外……孤期许你能照顾好平安。” 李退之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羞愧,但是言语之中的苍老却在张清和面前不加掩饰,他累了,他也终于等来了个可以接班的人选。 张清和有些严肃的点头,他也算是被天宫还有仙唐的大修们拿捏惯了,慢慢地只要能拿好处,便没有太大的恶感。 况且这是一尊北荒的人王,虽然在近一次的抉择之中,他并不称职,反倒是显得自私,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一个真正的男人。 “嗯,你退下吧,小玄天里的圣人要来了,孤还得应酬,到了明日里,历练结束,你也就能回转长安塾了。 太浩天那山最近要有动作,孤闲时为你再制几道蕴了我化身的玉符,以备不时之需。” 李退之一改疲惫态,稍稍整理面色,将张清和遣了出去。 第二百章:玉简姑娘 小玄天里的圣境来的很快,也清楚利落地与镇安关掰扯了个清楚。 有李墨和李退之背书,张清和斩灭楚凤歌已经萧守这件“小事”,自然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毕竟相比于孽龙戓俞成就大圣,星辰神阵添了个新主,再没有让李家圣人出了这小玄天的理由。 不过李家的圣人却意外地没有找上张清和,反倒是自他回府,有着各家天骄拜访,李家的子弟们也来了一趟,他恍惚地接过李缘儿手里放置着一株药王的玉盒,躲过那水波般温柔的眉眼,又躬身与李严拜别,这才默默将玉盒堆到客房一角—— 在那里已经堆满了各类天材地宝与丹药,然而他能用的不多。 想到这儿张清和面色简直如同苦瓜一般。 这些天骄才俊自然是知晓他的接管了星辰神阵前来交际走动的,其中也不乏敬佩的,也不乏关切的,但是家底未免也太过于丰足了! 送的宝药居然是半步药王起步,看着那扭动的根须以及血肉化如胶质的根茎,已经无数瞪大的细密眼珠子,张清和觉得这一株下去大道天音怕是得运转好几个周天才能压下后劲儿。 不愧是京城里的公子哥们,对上三境都有用的东西,他们说送就送。 他却是想差了,权贵子弟虽然富贵,但是这些灵药必定也是这些天骄压箱底的好东西了。 血衣军逼着他们下道誓不得泄露镇安之事分毫,那家中长辈必定无从得知拉拢,能下血本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可有时候东西太好也实在是使人难受,张清和看着这一座“宝山”,感觉逍遥游已经大道天音的道与理周流得都急促几分。 灵视之下不忍直视啊…… “张兄身体如何了?” 得,又来了俩,听这声音自不必说,是柳冬梅还有孟前陈这两个憨货。 张清和先前只觉着这是两个风姿卓绝的麒麟天骄,可现在熟悉起来,摸清了性子,这梅花君与养浩剑的人设崩了个彻底。 两个人看着冷清,其实遇上感兴趣的事,对味儿的人,就全然成了话痨。 得,又是来送“宝物”的。 张清和先是瞥了眼柳冬梅手里的玉盒,那股子混乱乖戾的气息比李缘儿所赠的还要更上一层楼,他又不抱希望地看向孟前陈,却没成想孟前陈手中是一株极品的宝药,尚未朝药王演变。 他差点感动了…… 孟兄,好人啊!!! 柳冬梅却是觉得好生奇怪,明明自己送的是药王,他孟前陈只不过是一株宝药,张清和怎么就如此激动开怀。 孟前陈面露羞赧道:“我不似柳兄是周山柳家出身,身上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一株极品宝药了,还请张兄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清和如何能嫌弃!言重了!” 张清和手托孟前陈,一脸郑重。 柳冬梅细细思索了一会,露出恍然的神色,看向张清和的目光中敬意更加厚重三分。 呜呼!他悟了! 他出生周山柳家,自小药王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天材地宝更是常能得见,这次历练,他身上便揣上了两株,以备不时之需。对于他来说,药王不过是只需要小小肉痛一番的资财。 但是孟兄不同,孟兄分属平民,从来都是以手中之剑开辟前路,身上珍稀的灵材与宝药并不多,可能这一株接近于药王的极品灵药,就是他家财的全部了。 张兄这番不看所赠贵贱,只看情谊轻重的举止,才是真的君子啊! 张清和将宝药郑重收到玄囊之中,向着二人拜谢,却现两人的敬意又浓重几分,两人对视一眼,随后躬身长拜。 张清和觉得自从他随手打死一群洞虚和混洞之后,柳冬梅和孟前陈这两人就不对劲起来,再没有以往那种跃跃欲试的战意,反倒是像两个被洗脑的狂热分子。 “哎呀,别人也就罢了,你二人可是我的好友,不至于不至于……” “不,张兄救我北荒亿万万生灵,我等却无法传颂张兄之事迹,只能这般行事以表谢意。 此外,还容我与孟兄一齐向你道歉,差点因为好狠斗勇的一己之私,将张兄拖住,坏了我北荒人族大事!” 张清和给看傻了……行吧,那你们说是就是吧,他真的心累了。 将柳冬梅和孟前陈好不容易送走,他便沉沉睡去,今天日里神魂消耗的确过甚,也并非是装的,他得运转星宿修神小法好生补益回来。 在镇安城中,他自然是睡得安稳,一夜无话…… 可第二天一大早,他堪堪跨出王府大门,意欲往天骄们相约汇集的所在走去,便被眼前乌泱泱的人头给惊吓到。 怎么回事,他自始至终没有参与历练,此次前去不过是观礼而后回塾,理应与他没有关系啊! “诸位兄台这是在……等着清和?清和的确起的有些迟了,可这般阵势……” 他还没弄清形势,就见着为的李严一抖身上的纹龙锦衣,大声诵道—— “日兮煌煌,月兮昭昭,日月相生,立我国器! 日兮煟煟,月兮皎皎,日月相形,延我国祚! 日兮堂堂,月兮皓皓,日月相掩,扬我国威!” 天骄们也跟着念诵着,这声呼号连成一片,逐渐形成一股子使人心动容的力量。 “此次历练,孤以为,以功绩论,斩杀妖族之巨、之强,无人能出张兄之右。 以格局论,舍自身蝇头小利,护持我朝大义,更显国士之风。 以战力论,剑意惊天,符阵通神,宰杀妖魔如屠狗,舍张兄而谁何?” 他抿了抿嘴,将那卷墨宝连带着所配套的玉简交到了有些呆滞的张清和手上。 “张兄,实至名归!” 天骄们的目光之中也充斥着崇敬,还有的甚至有着感激。 张清和或直接或间接地救了他们有些人的命。 张清和自这些目光之中感受到一种重量,一种他如何逃避,也逃避不了的重量。他看着或多或少负伤的幸存者们,现其中少了好些熟面孔,其中就包括与他一齐争那天子笑的田修。 那刀法不错的少年就这样留在镇安了。 张清和笑了笑,他自然当的起,于是也不矫情,将那卷墨宝以及玉简收起。 “好!” 第二百零一章:采花君 中州,天衍阁。 “阁主,麒麟榜有动。” 天衍阁内,几名主事躬身在大殿之下,身前是天衍阁的执牛耳之人。 这人身着一身金玉繁饰,手里执着一柄羽扇,珠光宝气之间却不显得俗套,宛若少年般的眉宇使人觉得他并不足以胜任一宗掌教,然而若论年岁与修为,这也是一尊半只脚踏入圣境的混洞老祖了。 “哦?” 孔楼转过身来,中天大界里最不乏的就是天骄,下三境的娃娃们,拼杀也多,破境也频,麒麟榜有动本是常态。然而这些主事们自然不会无的放矢,他们口中所说的变动,定然是什么除此之外的异状才对。 他默默听着,示意几位主事继续讲下去。 “事关一位名唤张清和的天骄。” “那个道胎?” 身为一阁之主,中天榜上几近所有人的名字孔楼都了然于胸,况且是道胎这么个千年一出的稀罕玩意儿。 “是……” 几位主事刚要说,便见着这赤着玉足、一身金玉的半圣阁主自殿内走出,往悬停在天衍阁天外天之上的那三张流转着仙灵气,仿若不可损毁,万劫不加的三张天道之榜上望。 “榜末,铁血剑张清和,斩邪非斩义,铁血铸丹心。” 那条原本应该显著的评词透着隐隐约约的灵光,仿佛有着冲霄的势头,就要消失在原地,随后越过一众天骄的名字,挤到前头去。 但是这条镌刻着张清和的评词在麒麟榜上宛若活物一般地不断游走,就是找不着自己该在的位置,只能在麒麟榜之上一遍遍地徘徊着,仿若陷入了迷茫的无头苍蝇。 “阁主,您看……?” “风信子们怎么说?” 风信子是天衍阁散在大界里头的外事人员,门槛低,报酬可观,不少散修乃至于世家子都乐于赚得这份外快。 “圣君李墨近来为长安城的天骄在镇安之内开了一次历练,地点定在镇安,那位道胎也在其中。”一位主事缓缓回道。 他明白自家阁主是个聪明人,话总是不必说得太满。 孔楼拧住了眉头,若有所思地往镇安的方向看去。 “……恰巧这个时候,那条老龙破入大圣之后,去找了仙唐的麻烦。”孔楼喃喃。“正巧天机被遮蔽,他在历练之中做了什么我们全然不知。” “历练结果如何?” “那张清和似是势如破竹地胜了小玉仙、太子、梅花君、养浩剑等人……” “镇安城的情况又如何了?” “回禀教主,老龙重伤,十万大山妖族溃散,北荒已然靖平了。” “重伤?!李家去了几尊圣境?”孔楼疑惑。 “这……不知。镇安城内无论是何人都三缄其口,仿佛迫于压力下了道誓,我们的人都被拔掉了,实情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几位主事说起这事的时候,面儿上的不忿一目了然。 “岂有此理!”孔楼白皙清秀的少年面貌间浮起怒意。 “李退之他怎敢如此?!” 虽然世人口称千年的门阀,万年的世家,门阀虽盛极一时,世家不敢缨锋,可万古长青的,却从来只是那三十六个姓氏。 天衍阁是唯一一个立足中天近万年的道果门阀,是真正的巨头,时至今日,还没有人敢拂了他们的面子。 “你们先且去吧,此事我自会向仙唐讨个交代。” 孔楼将几位主事遣散,又将张清和的事儿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这小辈怕是被人出手遮了天机,不过他既然是镇安历练的头名,便按照风闻与待遇,给他换了次第……就列在……榜九十九吧!” 这下几名主事倒是有了主心骨,再不因为考虑到张清和尚浅的修为就有所顾虑,将榜上评词根据风信子的消息改换,又引导其往该在的位子去。 孔楼见着几位主事走远,脸上方才还满脸怒容的神色骤然一消,化作平静恬然,若不是这镶金戴玉的衣袍添了些老成,怕是能进着长安塾当个青衣学子了。 “他可满意了?” “阁主说笑了,洗砚才学浅薄,也猜不透我家老爷的心思,倒是阁主,浅浅几句就转移了矛盾,御下之术实在是使洗砚敬佩。” “容貌总是有富于欺骗性的,即便我等修士容颜外貌可自行调控,但是如果我这般的一阁之主若是选了番少年的模样,那世人便自会觉得我不持重。 毕竟在世人眼中,身份如何,外貌衣饰便如何。这种偏见深藏于人心,连大圣都不曾自觉,而我未尝不能利用这般偏见。” 孔楼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倚靠着柱子的洗砚灵官。 “你瞧,我稍稍佯怒,他们便以为我怒得真切,随着我一起,把目光往仙唐拂了我阁面子的点上放,再不在道胎身上做文章。” 等等……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骂我连手下都忽悠呢? 楼成还要显摆几句,却回过味儿来,面色一肃,看向洗砚灵官。 “你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前阵子北天就曾来要我把武德的名头放到榜上,还有你家老爷……他要是再那般胡闹,我再不能帮他圆场了。” “老爷一直十分相信阁主的能力。” 张远打了个哈哈。 “上上次,他只身斩掉封魔古道里跑出的东西,我给勉力改作了屠戮一府生灵。 上次,他独自灭掉一个近仙世家,我依旧勉强将他留在了榜十,然而试问中天大界,哪个老怪物不知道胡家的天外天里蹲着尊巅峰圣人? 他人只当是那老怪物闭死关日久,是个幌子,实则化作泥尘了,但是具体情况如何你也清楚。 逆伐巅峰圣人的载物榜十啊!你相信吗? 叫他悠着点,要是再弄出个什么事,我可不能保证他不会上道果榜。” “咳咳……” 洗砚灵官也觉得一阵尴尬,只能装起糊涂来以作应对,不过听到“道果榜”时,又肃穆地点了点头,示意了然。 “说吧,这次的道胎究竟整出了多大事?” 孔楼叹了口气,正在他问询间,张清和的评词也被安到了麒麟榜九十九的位置—— “榜九十九,采花君,万花谷里有魁,闻香踏月舞蹁跹。” 第二百零二章:太阴姑娘?! “榜九十九,采花君,万花丛间有魁,闻香踏月舞蹁跹,妙啊!张兄!” 毕竟是前百的更变,麒麟榜的变动很快流传开来,孟前陈听到这评词时,连叫了三声好,随即一脸戏谑地看向柳冬梅。 柳冬梅叫“梅花君”,张清和变作了“采花君”,这可不就是压了一头,怎么也不对付嘛! 然而柳冬梅却不在意,反倒也为这名字连声叫好,仿佛被张清和压上一头是全然应该的。 这三人之中,只有张清和的脸色是黑的,什么“采花君”,什么“万花丛中有魁,闻香踏月舞蹁跹”,怎么总感觉这么奇怪呢? 采花君……听着诗号怎么老感觉是采花贼和娘炮的结合版呢? 倒是与铁血剑截然不同了,可……情况似乎更不对劲了啊! 随着他习惯于别人称他为铁血剑,他也逐渐能够接受,因为至少这称呼虽然笨了些,但是好歹没什么道德上的污点。 但是人家要是叫他“采花君”,根据老家带给他的思维定式,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扭捏…… “呵呵,柳兄,孟兄,清和身子骨还有些弱,先回房歇息了。” “也是,张兄的身体怕是还没见好,不宜在飞舟上吹风。” 柳冬梅想到这茬,忙道。 镇安的事算是勉强办了个圆满,张清和想做的事儿都做了个通透,此刻已经踏上回转的飞舟了。 虽然血衣军的大修们并不愿意放走张清和,但是李退之的命令他们也不敢忤逆。 以李退之的手段来看,等到张清和什么时候到了能离塾的程度,严洗怕是就亲自大军开到太浩天的门户,把他请回镇安关了。 张清和甚至觉得那样也不错,至少比太浩天要安全得多。 张清和回到房中,稍微倾吐出一口浊气,静坐修持了一会儿,感受着法相的凝练程度,又自玄囊之中取出那两件莫名其妙得来的战利品来…… 其余的天骄纵然也得了好处,但是都没法与这两件东西比。 “据称是利于悟道的大修笔墨,可真是这样,那对我便如同鸡肋啊!” 张清和拧着眉头,他要是想提前感受洞虚的道则,谪仙状态一开,什么道则都抢着来了,何必用上这东西。 他默默将笔墨展开,普通的青宣上写了三个道韵深刻的大字,一股子无法形容的韵味透纸而出。 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是使得张清和不自觉地念叨出来—— “小……赤……天……” 张清和揉了揉眼睛,在他开口说到“小赤天”三字时那笔墨似是流转着莫名的灵光,仿佛多了一些神韵,但是这卷笔墨无论是在灵视之下,还是天子望气的气机感应之中,都是普通无奇的状态。 “嗐,果然是天宫的物件。” 毕竟是李墨要给的东西,在中天大界,能沾上灵气,又不产生异化的东西,往天宫去想就完事了。 他暂时看不出个所以然,默默将东西收起来,又望向那枚玉简。 “不是说就一卷墨宝吗?怎么还附带了枚玉简?” 张清和有些疑惑。 “难不成这才是此次历练的大头?大修所修持的某种秘法?” 张清和如今也算是能通过道文勉强解析出所见所习的护道法门了,他对此十分好奇,拿起这枚玉简就要往眉心扣去。 这俊俏少年的眉心之中亦然伸出一个个缠绕着道文的秩序神链,想要直接将玉简之中的道与理解析出来。 谁知那锁天链堪堪触碰到玉简,便放出灵光来,张清和神魂之中的小型星辰神阵震颤,仿佛与里头的某种禁制产生了些许共鸣,玉简开始不受控制的颤动。 在张清和惊诧的眼神之下,玉简之上如同水波一般搅动起来,一只如同羊脂白玉般的柔夷自那波澜之中缓缓探出,张清和利用天子望气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气息,立马一连后退了三步。 玉简被留在原地也不见坠落,只是悬停在虚空之中,绽放出皓月一般的光华。 他花了几息平复自己的心情,看着还在勉力挣脱玉简之上自动衍生而出的锁天链封锁的那支玉手,从玄囊里摸出几枚源来,开始着手布置遮掩天机的禁制阵纹来。 好在现今飞舟之上只有血衣军的大修,李家大修随圣人留在镇安阐明情况,另外两位护道的,给张清和捅了个透心凉,不然如今被现怕是还不好解释。 待得他准备完毕,方才试探性地问道—— “太阴前辈?” 那只不断挣扎的手停顿了一秒,随即玉简里传来一声清冷中透着狂热的女声—— “原来是清和小公子啊!不过若是把太阴叫做前辈,太阴可就生气了。” “太阴……姑娘?” 张清和试探道……随即又疯狂甩头——叫前辈还是叫姑娘压根就不是这事儿的重点吧?! “太阴姑娘缘何在此?” 那只玉手似乎是觉得没意思,也懒得继续挣扎了,又收回玉简,玉简慢慢飞回了张清和的怀里。 “这个啊,就得问文昌星君了。” 张清和自这言语之中听出来了些许咬牙切齿。 “文昌?!” 张清和竖起耳朵,他对这人实在是过于好奇,以至于不愿放过太阴的任何一个字词来。 “啊对,文昌,他骗了我。” 太阴星君此刻好似恢复了冷静的状态,再没有蓝田相见那般疯癫,就算是被困在玉简里,也没有做过多的反应。 感受到了张清和后,更是好像已经认命,连挣脱禁制都不再尝试。 “文昌星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太阴……姑娘又为何被关在了玉简里?” “清和公子,要叫还请叫利索点。” “太阴姑娘……” “这样才对。” 玉简满意地恢复了沉寂。 张清和被硬生生带偏了话题,之后无论他如何呼唤,太阴都再无应答。 …… 另一间房内。 “啊!” 李缘儿手中的瓷杯坠落,滚烫的茶水随着碎裂的青瓷四散。 “缘儿姐,怎么了?!”李严猛然站起。 修士的神魂可判变化,握持不稳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生。 “无……无妨。” 李缘儿感受着那股子只出现的片刻的怪异感,细细调理着自己混乱的灵息…… 第二百零三章:锦衣 “青禾短,青禾长,青禾郁郁到农忙……” 有汉子爽朗的歌声响彻在田垄之间,不同于镇安城关之上的悲凉与恸泣,此刻这浑厚的歌声一声声和在节拍上,明明曲调并无二致,却透着些许的欣悦。 田垄之间远远走来一个少年与一个沉稳粗犷的汉子,少年在前好奇地顾盼,眉心一撇朱赤显著得很,汉子在后不紧不慢地随着,但是任是谁也能看得出来他急切的心情。 “郭校尉,没成想你家离长安如此之近。” 说这话的人自然是张清和,他身后跟着的,边上那在镇安城关上一直搀着他的郭思成了。 “少帅,您若不嫌弃,以后叫我老郭便是了,我如今已经退伍,当不得校尉咯。” 郭思成身上的衣袍质地细腻,黑底红纹,虽不华贵,但显上流,这是张清和给他好生挑的,将他行伍之间养出的阳刚气衬托得淋漓尽致。 “得嘞老郭,那日后便也唤我清和就是了。” “这……使不得使不得,王爷吩咐过,我以后在外便对您以少爷相称。” 见拗不过郭思成这军汉子,张清和眯眼叹了口气,自顾自往前走着—— 他临行前将郭思成要到了身边,恰好郭思成也能借着这个由头自军伍之中退出来,光明正大地接过李退之照顾张清和的委托,而不必费心疏通关节。 退伍之后的营生和东家也一并找着了——护道嘛,对于郭思成这种军伍出生的人来说简单的很。 两人早早下了飞舟,没有与一众天骄一齐往长安去,反倒是在潼关便落了地儿,只因为郭思成要回乡省亲。 按他的话说,好不容易能在长安落了户,定然得将自己婆娘也一齐接去,还要向宗族里的长辈也好生道喜才是。 “老郭啊,我老家有句话,叫富贵不还乡,便如同锦衣夜行啊!”张清和调笑道。 郭思成不自在地摸了摸头,有些好奇地看着四周的田垄,这惟一境的汉子居然也有些生怯。 “这里太久未曾回来,实在是,变了好些模样,我都快不记得路咯!” “以前啊,我家就住在镇东头,院子里有棵灵槐,等灵槐开花的时候,这镇上的一角就会布上沁人的香味儿,内子就会蒸上几笼槐面儿……” “也是,你在镇安城墙上已经站够了寻常凡俗的一辈子,一辈子能改变的事儿,实在是太多。”张清和颇为感慨。 郭思成看着张清和自然无比的沧桑态,不由感慨天骄的心境实在是于常人,他不住问道—— “公子方才提及老家,公子多久没回老家了呢?” “啊……前两个月倒是回了一次。”张清和打了个哈哈。 “两个月前,那倒是近……”郭思成笑道。 “是啊,很近,也很远……” 两人闲谝交谈之间,一个与蓝田大同小异的县城便映入张清和与郭思成的眼帘。 “看样子是到了。”张清和微笑着扭头看向郭思成,想看看他的反应。 郭思成却仿佛陷入了魔怔一般,目光有些茫然起来。 “变化……怎生如此之大?!” “变化……”张清和拧起眉头。 “这镇子……镇子怎么会变成这般大的县城。我朝近百年来对于潼关的布防与规划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动,这是为何呢,这是为何呢?” 郭思成喃喃自语,目光里布满了疑惑。 “你离开得太久了,变化过大也很正常,不必挂怀。”张清和好生安慰道,过了好一阵,郭思成才犹豫着走入县城,往东南角寻去。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逐渐运起属于修士的灵元,在城中迅疾地穿行着。 只不过一息,就赶了猝不及防的张清和,仿佛化作了一阵儿风。 “老郭!你别心急!”张清和往前招手,随即也看了看周遭惊诧的民众,也顾不得那么多,婀娜多娇的身法施展开来,惑人心神的重影层层叠叠,向着郭思成离开的方向追去。 郭思成一边运转着灵元,一边运起神魂在城中不断找寻着记忆中熟悉的丝丝缕缕,但是他越是寻找,就越是心惊。 “都没了,熟悉的痕迹都没了,都没了都没了都没了都没了……” 在这座城的东南角,在他的印象之中,原本便应有着一座朴素但齐整的小院,小院门前种杨柳,里头长槐花,有黄犬守门,有鸡鹅在圈。 但是眼下,他见着空无一物的城墙角,好似连那座院子的影儿都找不着了,回忆与实景生出好大的偏差,这种偏差并非生自于物是人非,而是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找不见,就好像除了他郭思成,再无别人的回忆之中有此印象。 县城并不大,张清和的身法一向也以度著称,很快便寻到了郭思成。 郭思成此刻正呆立在城边,茫然的眼神聚不上焦,显然是陷入了魔怔。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老郭?”张清和试探道。 “老郭!”他一声断喝,打断了郭思成的思绪。 “哦……是公子……”郭思成回过神来,这个身在行伍多年,不知道多少次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汉子流出两行清泪,滚烫的很—— “我找不着她了……” “你别急。”张清和恍惚间觉得郭思成这般情况他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试探性地笑道—— “你家那位不也是修士吗,相必你们夫妇也经常以玉令传讯,你这憨货,都回乡了,也不知传讯问问她,许是潼关变迁巨大,她换了地方呢?” 郭思成一愣,颤颤巍巍地自玄囊之中拿出玉令来。 “对对对……玉令,玉令可以联系她……” 郭思成将灵元传入,想仔细寻找那丝熟悉的,在无数个日夜,乃至无数个梦里都魂牵梦萦的灵元,但是怎么也找不着那股子气息。 “找不到,还是找不到,怎么可能找不到?!”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个男人仿佛到了末路一般,崩溃已然化作笔墨写在了脸上,他捧着自己散乱的头,眼中的不解与茫然愈浓重。 “这是……” 张清和脑海中灵光一闪,看向郭思成的目光中又有了一分深意。 第二百零四章:夜行 张清和那不知从何由来的熟悉感终于被他找着了一个落脚点,愈地深重起来。 但是现在他还不能确认,如果要把这事笃定地敲下来,那便得找着更多的线索。 “老郭,你别急,时间太久了,你们二人又没这么用玉令联系过,许是你忘了,走吧,我等去找找你老郭家的祠堂,见见长辈,问问他们是否知悉。” “对对对对,许是我忘了,许是我忘了……”郭思成憔悴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听到张清和的话,他仿若找着了救命稻草一般,宛若傀儡一般跟着张清和,往城中的方向去。 “老丈,您可知这潼关有个是否有个郭氏的宗族啊?” 张清和拦下街上一名看上去已然耄耋之年的体面老者,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枚源石便递到了他手中。 “不知……不知少郎问的可是早先几百年前于潼关之中名声显赫的郭氏啊,他们倒是没落了,不过如今也算得上书香门第,我且细细告知你他们的主府何在……” 张清和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要培养出修士的宗族,在这种小县城里必定不可能籍籍无名,况且郭思成先前还说过,回乡之事要好生告知长辈。 说明这老郭家,也是有几分底蕴的,再不济也抵得上一个蓝田张氏了。 这老者也是个低境修士,他稍稍瞥了眼张清和的学子青衣,又感应到这少年身后那名随从如渊如狱的气息,瞳孔一缩,强硬地将源石递回到张清和手上,一脸肃穆,但是态度十分热情。 张清和腼腆地笑了,热情好啊……他就喜欢热情的。 “那便多谢长者了!” “少郎说得哪里话,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张清和与郭思成按着老丈的指引到了郭氏所在,敲开了主府的大门。 这里是长安城的周边,家丁们自然都是有眼力劲的,远远见着了那身青衣,便通传报备,不多时府内走出个几个老者与一个中年人来。 张清和粗略地看了看,甚至比张家都差得远,甚至于没几个修士,更不用说惟一境了。 想必这出来的这便是郭家的长老和家主了。 “郭仁兴见过少郎,不知少郎这是……” 郭家主事的长者领头,缓缓给张清和见了个礼,张清和与郭思成自然也回礼躬身。 张清和笑了笑—— “小子张清和,忝为长安塾真院学子,今日上门实在是有些唐突,不过我身后这位,是原血衣军校尉郭大人,今日过来,是想来一瞻先祖的祠堂。” “快请!” 几位老者对视几眼,听到这惟一境的校尉姓郭,又细细品了品张清和的言语,先是愣了几息,随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虽说不知是哪一支出了这么个人物,不过既然他姓郭,这尊大佛就跑不了。 郭家没落了好些年,总算要傍上一棵大树。 几人前后脚走进宗祠,郭思成扫了扫一尊尊先祖牌位。 “不对……这不对……” 张清和向着三名老者陪笑,随即拍了拍郭思成的肩膀。 “你别心急。” “我这位朋友认祖心切,是个恋旧的,还请几位老丈将族谱取出,好教他得以知道先祖坟茔何在。” 张清和说鬼话愈纯熟,都不带打腹稿。 “好说,好说!” 认祖归宗好啊!不忘本好啊!几位长老简直要热泪盈眶,哪成想今天日里天上会掉下这么大个馅饼。 族谱很快被呈上来,交到张清和手上,显然几位长老知道究竟谁才是主事的。 眼前这位虽然修为低,但是气质风度不言而喻。 张清和略微扫了一眼,压根就没往后边看,径直翻到前几页,瞳孔又是一缩,随即心下一定。 他稍稍瞥了正在细看列祖排位的郭思成一眼,慨叹着摇了摇头。 随即星宿修神小法运转起来,将天宫中人用以操弄神魂的小术催动,几名郭家人的眼神之中出现了片刻的茫然。 “哟,我就说呢,老郭原来是早先三房的嫡子,但是在他入伍之后逐渐就人丁凋零,又因为青壮多亡于妖祸,慢慢就没了痕迹。 嗐,论辈分,几位长者怕不是还得称老郭一声三叔呢!” 张清和大声地唤醒自我怀疑之中的郭思成,分明是毫无逻辑与证据的话,但是偏偏郭思成与几位郭家人全然相信了。 郭思成的神智瞬间恢复清明,待得张清和将族谱交还与家主保管妥善,几个长老反倒是凑上前来了—— “我等见过三叔。” “这……侄儿们有礼了……”郭思成有些茫然,但是依旧懵懂地应答道。 原本是打算来见见家中长辈,怎么就收获了几个大侄子呢? 然而他脑海之中有着一种奇诡的力量阻碍他去细想这事,于是晕晕乎乎间,这件事算是定了下来。 张清和默默旁观着,无论如何,几个垂垂老矣的长者叫一个大汉“三叔”对他来说还是颇为少见颇为喜感的,更妨论这事是他亲手促成的。 “**不离十了……只要不再提及他的妻子和过去,大抵出不了很大问题。” 张清和方才是有些胆战心惊的,如若事情真与他所想一致,那身边这哥们和李平安的状况很大概率相差不离。 李平安未涉足修行,且还有李退之修补镇压那番符阵禁制,但是眼前这位,情况怕是更为严峻,严峻到他都不敢直接让郭思成的思维崩溃,生怕弄出什么幺蛾子。 “还是验证一下吧。” 张清和将神魂分出一缕,凝在指尖,就要向郭思成的肩头拍去,随即流入他的泥丸宫之中,寻找有没有类似的禁制存在着,只是看上两眼,对于有大道天音的他来说还是相当安全的。 但是堪堪近至泥丸宫,便被一股子奇异的力量镇飞,仿佛无论他如何使劲,那地方都是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张清和一咬牙,眉心之中锁天神链就要伸展出来,天子望气也运行着周天,想要观望郭思成的神魂到底有什么大秘…… “清和小公子这是想不开,要提早去见三尊了?” 正在此刻,一声慵懒地女声自张清和玄囊之中响起,仅仅只递入张清和一人的耳中,锁着太阴的那枚玉简又亮起淡淡灵光…… 第二百零五章:我被天宫包围了 “太阴姑娘?!”张清和诧异于太阴星君在此刻有了反应,明明无论他平常如何问询,玉简里的这位主儿都毫无应答。 偏生他还不敢扔,提刀把太阳星君用皓月冷光捅个严实的场面他印象太深刻了。 你说这李墨,好端端把她送来干啥啊? “别探了,这人应该也在天宫里头领了神牌。”太阴星君的声音慢慢递入张清和的耳中,使得他心中一紧。 “怎么着……你们天宫搁这儿绕着我开会呢?” 张清和也默默传音入密,将言语传入玉简之中。 “这和我可没关系,天宫不同于门阀宗派,松散得很,除了自个一手带出来的班子,压根不存在绝对的上下级。 乃至于各人的真实身份都是个谜团,若要生生拎出个实际的话事人,怕不是只有失踪了千年的中天才有这个资格,自他走后千年,天宫便算是变了味儿。” 张清和竖起耳朵听着,这是他戴上武德假面之后第一次接触到天宫之中的一些秘辛。 “中天……上帝?”他还想追问。 “这与你无关,你只要知道跟着你的这小校尉,再不济也是个天宫里头的灵官,只是现在状态出了点问题罢了。”太阴星君将张清和的疑惑轻描淡写地带过。 “那老郭究竟是天宫之中哪位,难不成是文昌星君和圣君安排过来的?” 张清和追问道。 “哟,你还懂得挺多,不算太笨。他的身份我也迷糊的很,不止如此,看他的状态,怕是自己都暂且没法子知道。 不过,你怎么不猜他是南天一脉那些破烂玩意呢?” 太阴星君觉得颇有意思,少能见到张清和有如此笃定,不怀疑他人的时候,她觉着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对着许多事情都有着乎寻常的警惕心。 “他不会的。” 张清和一面将郭思成叫出祖祠,推脱掉郭家众人的邀宴,走回潼关城里,一面回应着太阴,也没说是什么理由,故意卖着关子。 “不过他怎么就不能是文昌的手笔呢?” 玉简里一方纯白无物的空间之中,一个银纹锦裙的高挑女子笑得如银铃,在这种关节上,张清和怕是有些憨傻,连她被禁制关住的愤懑都因为这少年消散了些许。 “我不就是被文昌那混账东西安排过来的吗?” “星君倒是想岔了,我的意思是,像文昌那样的人,如果要接下来对太浩天里头的那山下手的话,怕是不会如此简单。” 张清和带着郭思成走进一家酒楼。 “毕竟如果是我的话,绝不会把鸡蛋往一个篮子里放。” “你知道那山?你还知道他要对那山下手?”太阴星君诧异道…… 她的笑容戛然而止,仿佛在张清和正在从容揣度的脸上看到了先前将她坑害的那人的影子。 “我先是不知道的,但是我在镇安城里斩掉了巡日灵官与背阴山上附身于夫子肉身的邪物。 这俩一个是我费了些周折安排到历练里的,一个是李墨派遣过来的,他们原先怕是为了背阴山的事在筹谋算计着,可见太阳星君与背阴山里的东西达成了合作。 自蓝田一事看,文昌与太阳并不对付,太阳既然要那背阴山做文章,文昌必定就会想着阻止他。 更别提现在把太阴姑娘都送到我玄囊里头了,清和估摸着文昌星君是看着我们目的一致,我又恰好和李少白亲近,方便行事。 还有那卷我暂且研究不透的墨宝,怕是对于清和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臂助。” 张清和将揣测合盘拖出,也懒得整些弯弯绕绕。 “看样子那山危险得很,连李墨也拿捏不住,或者压根就是他不好出手,不然何至于这么多布置。” 张清和可是见识过李墨的能为,尤其是他还是仙唐圣皇,完全可以自明面上准备应对,然而现在仙唐朝中却毫无动静,他对长安塾的态度可见一斑了。 “原来是这样吗……”太阴星君的轻声呢喃自玉简中传出,差点让成竹在握的张清和一个趔趄。 原来你也没有一窥全貌吗? 张清和顿时觉得与太阴星君掰扯什么筹谋与布局毫无意义,纵然自己看穿了文昌的布置,也在太阴这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于是他试图将话头绕回老郭身上来。 “小二,看着上些酒菜!” 他吩咐完跑堂的伙计后,示意老郭坐下,继续与太阴交流起来,郭思成还挺纳闷,为何出了郭家之后,自家公子便如此沉默。 “郭思成的状态为何与李平安如此类似?” “李平安是谁?”太阴疑惑道。 张清和生生被打断,噎住一口气,他还真当天宫里头出来的人什么都知道呢! “镇妖王的儿子,前些年被太阳算计,神魂里长出个怪物,后来被施下禁制,迷惑神智,既防止了蔓延壮大,又能将那怪物困住。” “还有这种禁制?!你如何又是得知神魂……” “说正事!” “哦……” 太阴星君面对不知道的事,居然显得有些弱气起来,张清和原本还以为要坏菜,说完就后悔了,吓得有些竖起的汗毛又塌下来,心底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与天宫的修行法有关。” “《星宿修神小法》?” “是……它能够壮大神魂,压制蚕食着神魂的邪物,乃至于将其化作养料。 天宫里头不少人修行的初衷,压根就不是没有灵根,而是他们神魂里头开始生长邪物,想要自救,这也是天宫之中并不缺暗地里的正道修士的缘由。” 太阴星君说道这茬的时候,清冷的音色之中带着一丝张清和无法形容的复杂。 这下子他倒是懂了,想必郭思成也是这种状况,不过他为何他也有类似于李平安一般的禁制,生生蒙蔽了自己的思维逻辑,按太阴的说法,她先前是不知道这门禁制的存在才对。 “张不器……” 张清和想到了那个疑似原武德星君的男人,只觉得合理贴切的解释只能是,郭思成是张不器手底下的灵官。 第二百零六章:跟我回去吧 “但是无论如何,要是不想见三尊,就别拿你的神魂去探那鬼东西。” 太阴星君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散漫的言语肃穆起来,本来漫无边际的闲谈瞬间变作了仿若对于后辈的告诫。 “神魂邪物也有三六九等,这汉子泥丸宫里的那头,最好不要招惹。” 张清和纳闷了,他一个道胎都感受不出来,太阴却说得信誓旦旦,使他不得不信—— “太阴姑娘如何得知?” “我自有办法。” 这下子倒是熄了张清和进一步探知的心思,他又不是王执心,毕竟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那……” “唉,倦了,小公子自己玩去吧。” 之后任是张清和如何呼喊,太阴星君都再不回应。 那玉简空间之中,太阴玉足轻摇,有些气短,自己不过是见他有危险出言提醒一番,真当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个翻版的万应书呢? 万应书怕是都没这么好用吧? 就算是玉简,她也要做个矜持清冷有尊严的玉简,得是张清和求她办事才对。 “方才差点被这小子唬住。”太阴星君将指尖落到面具上,自言自语的呢喃。 “公子,再不吃,这菜肴都该凉了。” 郭思成见着张清和愣,提醒道。 他心知张清和是个贪嘴的主儿,他自己又是镇安城里的糙汉子,这一桌虽不是灵宴,但是从这股子血气看来,怕是这间酒楼里头最好的吃食了。 张清和回过神来,强笑道:“老郭,你倒是吃啊,怎么不见你动筷子?” “少爷说笑,镇安城里可从来没有上官没动手,下头的人便不老实的规矩。” 郭思成回答得十分恳切,想来是真的将张清和当成了镇安城未来的城主了。 不过张清和却有着别的想法—— 太阴星君的言语给了他一种截然不同的思路,他本来就在思考如何摆脱这镇安城的担子,正巧就被天宫的修行法指点了迷津。 李平安正道的路子走不通,可以把他往邪路上带嘛! 想必李退之是思考过这方法的,毕竟身为东天,隐太子李承天不会一点儿私货都不给后辈留下。然而李平安情况特殊,他是在儿时就被种下怪物来,如果寄托神魂于异宝,那奇诡的气息怕是马上就会勾动神魂的异变。 所以得找个稳定的路子,既能好好将这星宿修神小法修下去,又能安安稳稳不受侵染。 这种法门张清和教不了,但是周槐安可以啊!周槐安的东西,可不就相当于张清和自个的吗? 张清和思虑了一会,隐秘地传了条玉令,随即才于郭思成一齐慢慢吞嚼起饭菜来。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矜持的主儿,不多时便只剩下些残羹。 “老王爷啊老王爷,这担子太重我可挑不了,还是让你儿子自己个来吧!” 郭思成疑惑地看着张清和一会严肃一会轻笑,只觉得一阵子奇怪。 “嘭嘭嘭!” 正在此时,这酒楼里响起了惊堂木三镇,把张清和的注意拉了回来——原来是走堂的说书先生要开讲了。 这说书先生上台之后,张清和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这老者不就是他先前问过路的那体面老人吗? 只见着那老者清了清嗓子唱道—— “不表三尊五帝,不表莽山荒丘。 不表棋盘落子叮当响,不表田垄牧笛款款吹。 今个表表那征夫泪,泼得良人脏水衣。 良人这头巴山雨,征夫那头朔城霜。 杨花槐米开复落,桂子之后采青桑。 结实苦苦是几百轮,新凉生生又作旧凉。 山河关隘今犹在,不见当年意气郎。 槐安南柯合一醉,儿女痴缠几回章。 不过是千年泡影百年客,北边的李子郭家藏。 谈谵妄,唱癫狂,神仙自古一堵墙。 若是跳出这墙之外,才是长生不老方。” “坏菜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老头子怕不是憋着坏水,这字字句句可不就是扎在他刚安抚好的郭思成心尖之上嘛…… 他听着这唱词,怎么都觉着不对,猛然站了起来,随即扭头看向郭思成。 只见着郭思成浑身颤抖,眼中失神,这汉子滚烫的浊泪自眼中流下—— “我找不着她了……我找不着她了我找不着她了……” “老郭!” “老先生……你?!” 张清和心中预警,大道天音流转,就要默念请神术…… “他没事……不要急。心急可做不得大事!” 那体面老者又一震惊堂木,将郭思成自那诡异的状态之中镇了出来,又随手取下腰间的兼毫,在郭思成的眉心一点,一个扭曲了虚空,使张清和无法理解,无论怎么细看都觉得模糊的道文印入郭思成的眉心。 郭思成的眉目瞬间恢复了些许清明,只是似乎还被某种术法蒙蔽着,直直坐下,再不复癫狂态。 张清和长长吐了口气,他看到那杆兼毫时便神色一变,细细看向那体面老者,似是要将他看透,随即试探道—— “不知老丈是何许人?” “你该直接回长安的,郭思成这边我自会处理好,然后再将他往长安送。 可没成想你直接陪他回了乡,这下子稳住他神智的尾还得直接被你瞧见。” “所以您这是?” “哦,没什么,方才顺手稳了稳他的禁制。” 张清和听着这般语气,心中笃定了大半—— “所以老丈……我是该叫你赵前辈呢,还是叫你文昌星君呢?” 张清和神色凝重地看着这说书人。 这老者一笑,随即摇身一变,衣饰与气质体态全然不同起来,仿佛方才压根就没有一个垂垂老矣的耄耋老者,只有一个白衣美髯的文道假神仙。 “名字只是个代号罢了,说不定你还能叫我爹呢!”赵亡人打趣道。 “星君说笑了。” “罢了,今日就到这儿吧,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嘛,也算是见着了,好生修行,落后就得挨打的!” 文昌星君冲张清和笑了笑,随即化虹走脱,随着一个远远的响指,场中停滞的众人以及呆傻的郭思成全都回过神来。 “落后就得挨打……” 张清和听到这话又自我怀疑了片刻,直到郭思成重新提醒了他。 “少爷……?” “没什么,老郭,咱们回家吧。” “回到……哪里去?” “回长安去。” 第二百零七章:棋盘落子叮当响 “所以种树者必培其根……” 儒学社之中,王执心慢慢阐着自己已然有些神形的观点,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无形的纽带将众人相接驳,在常人看不到的境界里不断明灭着道韵的灵光,一种好似代表着堂皇正道,由天地之间自然孕育而生的清气交织在众人周遭。 “所以种德者必养其心,所谓种德……” 王执心讲到这里,将玉册合拢说道:“今天便到这儿吧。” 众人点头称是,起身行师礼,收拾箧箱与笔墨。 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王执心虽说刻板木讷,但是在学问上严谨慎微,讲授得细腻妥帖,十分得众人的敬重。 若说在一众人之中,谁最适合当长安塾里头的传道夫子,那必然是王执心无疑了。 待得众人散去,王执心取出怀中不断明灭着的玉令,附耳倾听,脸上的神色愈认真。 “王兄,怎么了?”今日曾参与严洗都没有坐堂,端木赐倒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哦……镇安的事结束,张兄也快要回来了。” “那敢情好啊!”端木赐面上一喜,儒学社展至今,他也想让张清和来见见他们取得的成果。 王执心只是稍稍点了点头,略显冷淡,端木赐也并不在意,他知晓王执心从来就是这般性子。 他见着那木讷少年缓缓踱步远去,便也自行回转。 而当端木赐远去,王执心才自怀中取出那枚玉令来,往另一处讯—— “谢鹿鸣何时动手,又如何动手?” 那讯息很快由人回复,亮起的莹莹白光照得王执心肃穆的脸添了几分凝重。 “铺垫业已完成,怕是会在儒学社中人德行上做文章,手段虽直接,但不得不警惕。 此外,他好似有惑人心智的手段,奇诡难防,唯有修持过神魂者才不会着道。” “好,我已知悉,万事小心。” 王执心低声回复道,他听到惑人心神时眼睛一亮,仿佛记起什么事儿,然后又听到那人对于神魂强大着足以抵御的推测,又稍稍安下心,开始着手准备的别的事来。 他在堂间踱了几步,也不知道在考虑着什么,心里却怀着某种好奇与期许一般,仿佛找着了目标,静静吐出那个名字来—— “谢鹿鸣……” …… “王执心啊王执心……” 谢鹿鸣坐在继圣峰的洞府之中,葱白得不似常人的手指默默敲着身旁的檀桌,玉色的眸子里不加掩饰地写满了怨憎,仿佛被某种深沉的欲望吞没。 在常人难以察觉的最深处,一丝墨色一闪而逝。 何沐阳在他身侧静立着,恭顺地垂。 “沐阳啊,安排得如何了?” 谢鹿鸣言语之中对何沐阳倒是颇为亲近,毕竟两人有着同一目的,况且在儒学社大行,连一些夫子都有意凑近的当下,他能用的上,敢于亲近他的,便也只有何沐阳一人了。 “该选定的人都已经定下了,静待谢兄动手。” 何沐阳谦卑地说道。 “好,很好,我得老师传授指点,就要破入归藏,若是此事能够办妥,借助塾里的力量把儒学社这股子歪风邪道给压下去,我就带你去面见老师,让他在你法相之后收你为亲传。” “这……多谢谢兄的栽培!” 何沐阳一脸激动地作揖拱手。 “若不是老师最近琐事缠身,有些繁忙,我今日里便带你去见老师了,便得以将你的事儿给定下来。”谢鹿鸣破为遗憾。 “沐阳尚未法相,且无德无才,还是待得凝聚法相再说吧,否则实在无颜见许圣,怕是会负了谢兄的厚爱啊!” 何沐阳面色如常,不紧不慢的拒绝道。 谢鹿鸣盯着何沐阳看,眼里那丝墨色流转,何沐阳见此变化,赶忙将强行迫使自己神魂涣散,面色呆滞起来。 “也对,也对,你是个知趣的妙人,且先退下吧。” “是。” 待得何沐阳慢慢化虹而去,谢鹿鸣便走出洞府,往继圣峰的崖间去,仿佛受了某种感召,也无需玉令传续,就知晓了许握瑜当下就早早在那一处等待着他了。 两人静默地站着,没有过多的言语交谈,又仿佛诡异地,在进行着某种静默无声的交流。 灵界之内,失真的声音咆哮嘶吼着,夹杂着庞杂的信息流,流淌在二者的身周。 “镇安传来消息,楚凤歌和巡日死在镇安了。” “镇安固若金汤,就算你我感应到那里来了一尊大人,但自会规避他们,应当是伤不了的。” “朝中的消息是,被混洞妖王施展血脉神通斩灭。” “混洞……侵染的还不完全,浩大神通之下,倒是真有可能。 连妖王都破开了阵纹进到了城关上,可见镇安必定元气大伤。” “嗯……虽使得计划生变,不过总归不尽然是坏事。” “李少白快要破境了,徐见山那事儿务必早做安排。” 许握瑜与何沐阳虽盘算得紧,可却想不到所言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 李墨躺在太浩天的重云上,将一坛天子笑的封泥浅浅揭开,稍稍抿了一口,淡淡看着这一张黑白大龙相绞杀的棋盘,尤其是往继圣峰上看。 “回来了?” “回来了。” 在他身后,那白衣美髯的文道神仙不着痕迹地杵着,悄无声息,腰间的兼毫仿佛按捺不住地颤动着。 “然后呢,你是另有安排,还是和朕一齐好好看看这第一折子大戏?” “帝君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一个下场唱戏的,怎么能陪你在台下干看着呢?”文昌星君笑道。 “要不是族里想把这太浩天给拆散,朕还真就下场了。” “帝君说笑了,这折子你是唱过的,且缓缓,好戏还在后头呢。” 文昌星君打着哑谜,使人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那你就要走了?” “是,就走了,过阵子再冒头,冒头的时候,就是收场的时候咯!” “你来收场?就不怕上了道果榜?” “收场的还得是他,我也就收拾个收尾。” “他倒是不费劲。” “别说他不费劲,他可是费过好大劲儿了。 老师说过,这就叫躺赢,别说还真挺妥帖。” 文昌星君说罢,取下腰间兼毫,于虚空之中画出一扇门户,径直走了进去,只留下李墨一人,静静看着这场就要开幕的大戏。 第二百零八章:铁头娃们再聚首 文圣:“道君,世尊二位道友可在?” 世尊:“自是在的。” 道君:“在。” 王执心掐着日子,在这月十五又打开了万应书。 张清和虽说只在镇安历练了十日,但是镇安之中事情的尾,加上妖灾,硬生生拖延下了好些日子。 当然妖灾和张清和所作所为,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就算是王执心多方打听,先行回到长安城的天骄才俊们无不是噤若寒蝉,不过眼底里的敬重却做不得假。 连带着这些日子里,居然有好些他似乎听说过名号的人入了儒学社。 都叫什么来着…… 他细细回想,随即作罢。 原本他对于这半月一次的万应书例会有些兴致缺缺,毕竟论起道途,他已经走在了道君和文圣的前头。 他们那些护道法与功决,对自己作用不大,王家玉令传续招呼一番,长辈们费些手脚便能弄过来,但是今日里却是不大一样了。 自家老师连续好几次的异动使得苏神秀有些焦急,她不耐地写下自己的疑惑,试图得到解答—— “老师这月为何频频临尘?我的神魂差点难以支撑来自于那位的巨大负荷。” 周槐安见苏神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眉眼舒展开,按兵不动,静待着文圣回答。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文圣十分神秘,所了解的东西好似极其之多,若不是他们知道那位在上头,怕不是会以为文圣就是太素本身或者是老师的身边人,目的就是为了引导他们。 王执心见着这句问话,原本呆板的神色也是一笑,有疑问好啊,有疑问他便能掌握主动权,原本他还想着究竟怎么才能促成那事,但是眼下看来,根本不必他过多费神了。 文圣:“两位可知晓中天进来有一件极其使人诧异的大事?” 道君:“道果榜变动?” 周槐安若有所思。 世尊:“道果榜上的确昭示十万大山里头出了一尊唤作戓俞的妖族大圣,欲向玄天雪长恨,一朝证道万妖尊,据说是仙唐太祖斩杀的那头老苍龙的子嗣。 可这与老师有何关系?” 文圣:“我身在仙唐,有消息称,镇安并无惨重伤亡,镇妖王只身抗敌,便将一尊大圣杀退。” 世尊:“恕我直言,这实在荒谬。” 道君:“你的意思是?” 文圣:“妖族神魂极其不稳定,是以修行远慢于人族,二位不是仙唐人可能并不了解,十年前,这孽龙就伙同南天帝君攻伐过镇安。” 王执心指尖凝作一束灵元慢慢写着,细细引导。 “那时这老龙不过是巅峰圣人,离大圣还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事出反常必有妖。 两位别忘了,中天大界最反常的东西,就在天上挂着呢!” 道君:“你是说戓俞成就近仙者与那些东西有关?无凭无据,有些牵强。” 世尊:“草率了。” 文圣:“二位相距甚远,无从感受,然而我却是知道,老师的灵性被我等牵引下来之后,就落在镇安与十万大山之间。” …… 玉劵上沉默了半晌,这才有世尊缓缓回道—— “道友的意思是老师在镇安关里暗中出手了。” 文圣:“是极。” 世尊:“我暂且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不知道友有何需求?” 文圣:“不知二位的经文理解的如何了,在下想厚颜向二位讨一份感悟,以期相互印证。” 王执心眼见机会来了,不紧不慢地写道。 世尊:“这……这倒是无妨,只是在下感悟尚且浅薄,倒是贻笑大方了。” 道君:“我正巧下月开始讲道,道友能过目一番,予以指正,在好不过。” 周槐安却是一喜。 文圣:“无妨,学无先后,师于众生。” 待得二人将自己所悟经意书写完毕,王执心却是犹疑地拧眉。 “截然不同……我等的经义截然不同……” 他原以为三人所拥有的都是同一段经文,不过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三条不同的道路…… “《丹法》……” “《普渡法》……” 其中后者还只是个空壳,《丹法》却已经全然成了初期的体系,被这道君唤作“外丹”,当然,给予王执心的这份里头,只有着纯粹的感悟,真正要有益于修行,好似还得搭配上什么功法。 不过无论如何,他今天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道君:“那我等此次交流也算是尾声了,不过文圣道友,在下还想多一句嘴…… 老师临尘的那种机制想必两位也都感受过了,那般恢宏而不可描述的伟力想必应当有所凭依才对,你们说,老师是否在中天有着化身呢?” 周槐安是个敏锐的,显然也与王执心一般想到了这事。 世尊:“老师……的化身?!” 文圣:“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可能是他,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可能是千万万生灵,可能是脚下草木。 那种境界,谁又说得准呢?” 王执心打了个哈哈,周槐安与苏神秀带着懵懂与疑惑归于沉寂。 张清和也将万应书的母劵收起,淡淡一笑,大大咧咧走进了长安城之中。 他的身后跟着一脸好奇的郭思成,在镇安待得久了,这军汉子少能见到除了吹角连营之外的壮阔,这是一种,属于太平盛景的繁华所带来的壮阔。 “公子方才笑什么?” 和张清和待的时间长了,他与张清和相处也愈自然起来,逐渐习惯于张清和突然之间的变化。 “安排了个朋友,叫他给我取个东西,现在东西取到我手上了。” “这……也没见着公子的朋友啊!”郭思成疑惑。 “走吧老郭!” 张清和没有回应郭思成的话,径直阔步走远。 “公子,往太浩天的传承门户不就在周遭吗,公子这是要到哪儿去,我们不回长安塾了吗?” “临时有点事,改道镇安王府去见平安,待会再回塾里!” 张清和远远摆摆手,示意郭思成跟上。 “去找世子叙旧?那敢情好!” 郭思成笑道,他觉得李平安亲切的很,这娃娃在镇安的时候他就尤为喜欢,只可惜可惜后来他回了长安。 “嗯,顺便送送东西。” 第二百零九章:子与父 这一天,长安城里的王府前来了两名客人。 “哟,二位老朋友好。” 张清和见着着那两尊青麟稍稍摆了摆手,两兽疑惑地注目过来。 妖族在中三境便得以炼化横骨,神智如常人,况且他们血脉神异,自然是记得张清和的。 可那两尊气势如渊的异兽依旧如同石塑般守在府前,并不作理会,反而低沉嘶吼了几声以作警示。 不过区区半步法相,竟也想挑衅它们? 张清和却是再没有了先前来送玉坛时的畏惧感,反倒他还近前一步,一股子仿佛无尽妖魔陨于他手的气势散播开来,两尊堪比中三境修士的神异妖兽灯笼般大小的眸子里又惊又惧,腿根一软,轰然趴伏在地。 这也怪不得它们,那股子气势如同伐妖的战仙,血海里头的杀神,常人感受不出来,但是这两头异兽却觉得真切,那杀伐气里头……甚至隐隐约约有着妖王的哀嚎…… “呜呜……” 两兽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前肢刨地勉力后退了几步,镣铐与铁锁在地上拖出沉闷的声响来。 “公子,王爷家门前这青麟的作态,好像我老家的黄狗啊!” 郭思成适时说道。 “呵呵,老郭你都离家百年了,要是到了家里那黄狗还活着,怕也早就成妖咯。” 张清和也想试试文昌星君那一字道文究竟有着怎样的效用,究竟有没有把郭思成的思绪给稳固下来。 “也是……也不知道思成何时才能归乡,在镇安百余年,又径直被王上调入长安追随公子,未曾回潼关看过一眼。 不过好在是离长安极近,若是在公子这里得了闲暇,我也方便回乡去见见她。” 郭思成颇为感慨。 高,实在是高…… 厉害,实在是厉害…… 李退之借着张不器的符阵在李平安神魂上下的蒙蔽还显得有点生疏,文昌星君赵亡人一个道文,就把郭思成给忽悠成这样,就算天宫中人一贯以操弄神魂著称,也未免过于骇人了。 “那接下来你怕是有得忙了,我最近可要干一件大事,可不得闲,等忙完了这段,我自允你回乡省亲。” 张清和笑了笑,他知道文昌将人送来必定是针对那山的,现在大家目的一致,他更不能将这宝贝给放走了。 “自然一切以公子之事为准绳。” 郭思成也不问是什么事,何时结束,在镇安混迹了大半辈子,他最适应的就是角鼓之声与上官的军令。 出自本能地执行遵守自是一名老兵的素养。 两人言语之间,便是经过接引到了镇安王府之中。 “老郭你先偏殿候着,待得我和平安议完事儿,你再和平安好生叙叙旧。” “好!话说小公子堪堪垂髫的时候,我还带过他呢!” 郭思成笑得老实,眼里却有期许。 “世子,张少郎带到了。” 小厮将张清和带到厅堂,又奉上一杯灵茶,对张清和的恭敬不亚于李平安这位正牌世子,显然是被主事的吩咐过了。 “张兄!快请!” 李平安今日里早早就收到了张清和的传讯玉令,没有出门装模作样地斗犬遛鸟,反倒是老早就候着。 他对于张清和天生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亲近感是其次,张清和是长安塾里下一代的天下行走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十多年来,张清和算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想要交心的友人,比较从没有人在李退之的威逼之下依旧与他亲近。 见到张清和进到厅堂,他颇为开怀地笑道—— “这灵茶于我全然无用,也就是牛嚼牡丹,不过张兄去镇安之前好似气血有些亏空,应该是正合用,张兄若是觉得过得去,便自府上拿上几斤。 家里的仆从不乐意让我接触这些好东西,但想必是乐于赠与你的。” 张清和细细观察了一番李平安的脸,满脸的真诚,至少对于他,没有丝毫妒忌和怨怼。 张清和整理了一番思绪,神色逐渐变得肃穆起来。 “不知镇安历练如何啊?我可是听说张兄拔得头筹,不过……还请万望小心……我父亲……” 李平安警惕道。 “他从未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 张清和勉力笑了笑,示意李平安将府里众人屏退,又以道文支起遮掩天机的屏障。 “张兄这是……?” 李平安虽说疑惑,却没有多慌乱,他知晓张清和是有要事与他细说了。 “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不知何解啊?” “一是,老王爷,只剩下十年的时间了。” “二是,我可以助你修行。” 张清和细细盯着李平安,见着他听闻李退之的寿元只剩下十年之后,眼底没有丝毫悲哀,只是惊诧、怨憎、欣喜交织的模样,暗地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张兄……张兄可不要骗我?!那人,那人分明如日中天,况且他还是头怪物,谁知道他能活上多久!” “还有,张兄如何敢如此冒险?!” “我自有我的办法,安心,并无风险。” 李平安浑身颤抖起来,神魂里头仿佛有什么情感在挣扎,却被道文禁制牢牢地封住,最终归于沉寂。 于是这颤抖,也只是纯粹出于欣喜与激动了。 张清和见着这般虚假的冷漠,突然觉得有些疲累,不愿再多言了。 但是随后他却见着低下头的李平安颤着,缓缓地抬起头来,喉咙摩挲着,这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此刻显得狼狈极了—— “张兄说的先不论真假,不都是好消息吗?为什么是一好一坏呢…… 为什么……我会哭啊?” 两行清泪自这凡人世子清秀的脸上淌了下来,逐渐有止不住的自本能出于肺腑的情感开始涌流,那并不来源于神魂深处,反而是出于血脉,就算如何被篡得面目全非,都没法子变更。 “张兄,我好开心啊!我终于可以修行了!” “我可以修行了!” “我可以修行了!” 张清和见着这少年不断地骗着自己,在脸上勉力挤出开怀的笑容,不愿意承认心底的那份情感,想要把泪水归咎于喜悦。 第二百一十章:邪魔皆外药 “李兄,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骗子。 李退之是个大骗子,现在你便也成了个小骗子。” 李平安看着他,热泪流淌的眼里有着不解,张清和倒是话锋一转。 “不过骗子里头,又有一等一可怜的,那便是把骗自己的骗子。 于是你们父子俩,看似一个走在尸山血海里头,一个留恋勾栏画舫之间,面儿上或是威风八面或是鲜衣怒马,其实一个个的,全是外强中干的可怜虫罢了。” “张兄此话何意,我缘何听不懂?” 李平安后退几步,神魂深处仿佛有着什么异样的事物在震荡,搅得眉心泥丸宫之中的阵纹禁制光芒愈明灭起来,使得他有些晕眩。 张清和又踏前一步,并随手拿出一枚玉令,传音入密。 “不好!平安的禁制!” 远在北荒镇安王府之中静坐压制神魂道伤的李退之猛然心血来潮,就要催动留在李平安身边的身外化身。 但是此刻,他的玉令却一阵震颤,亮了起来。 “张清和……?!” 他心焦地持起玉令细听,一段他闻所未闻的经文道义经由张清和口诉,在他耳间传荡,甚至引动了心湖之中缭绕的大道天音,稍稍共鸣起来,那缕道理居然生生壮大了一丝。 换做十年之前,这可能对他自己而言是能够促使修为精进神魂免遭侵染的意外之喜,然而现今他的神魂支离破碎,怕是张不器本人到场也回天乏力了…… 但是李退之依旧露出了莫大的喜色,联系先前李平安神魂的异动,又感受到了这般经义的玄妙,他心中有了一个不敢想,但是又忍不住去期许的猜想。 “这……居然与张兄赠予的这缕道与理异曲同工,但是却更加玄妙深奥,那平安,那平安……!” “平安是否有救了?” “平安是否有救了?!” 千年来人王之位促成的养气功夫被这血脉亲情一触即碎,使得这铁血的霸主都有些癫狂起来。 他不住地问着玉令,那头却只有四字—— “王上稍安勿躁。” 要知道李平安神魂里头的东西,便是如同随时择人而噬的凶兽,虽说设下了禁制,可李平安这辈子怕是都做不得常人,况且那东西极不稳定,他无法保证禁制就一定不会松动。 但是眼下,正当他安排好身后之事后,却陡然出现了一缕曙光,这如何使他不动容? “丹法……好一个丹法!天地一烘炉,异物揉药饵。人身一烘炉,邪崇炼大丹。 不同于天宫的法,这经义是要采邪魔为外药以补自身啊!现在尚且只是外丹法架构完全,若是推敲出原作者所设想的内丹之术,平安神魂里头的那怪物怕是就规规矩矩化作养料了! 不知是哪位前贤大能所创,真真是,好一个丹法!” 李退之不顾泥丸宫之中缓缓崩塌着的神魂,站起了身子,缓缓卸下来身上的血甲,就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累,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披上那身紫绣蛟龙衮,招呼起严洗来—— “窖中还有多少灵酒?” “王上,共计一万八千六百七十二坛。”严洗是个细腻的,虽说不知道李退之有何意图,但还是细细说了。 “取出来,镇安大胜,今日设宴,以酬将士!” “王上,军中惯常不是禁酒吗?”严洗有些疑惑,灵酒不仅金贵,有修为在身的军士喝了,也是会醉的。 “无妨,我族圣人还在城中,自可以好生畅饮一番,今日军中这禁酒令,就暂且划去!” 严洗当即转身离去——也算是数百年的同袍了,他总觉得眼前的李退之与三日前不同了,与几年前也不同了,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那般有些意气的时候——最近这些年他总觉得自家王上过于暮气,这种感觉尤以上次妖灾之后为最。 现在那个伟岸且如同骄日一般的人王回来了,总归是好事。 “诺。” …… “别愣着了,与其纠结,不若细细想想修行的事。” 张清和这头安抚好李退之,还没等李平安反应过来,瞬息之间便拉近了与他的距离,指尖莫名的道与理交织,唱诵着某种渺远清净,传荡在天地之间的道音,迅疾地点入李平安的眉心之中。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与张清和给予周槐安的那段经文总纲并无差异,然而经由周槐安的参悟与注解,却对修行之道作了阐释,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这门丹法使得张清和都叹为观止,饶是他身为钟天地灵秀的道胎,在同样仅仅只有着那一段大道天音的条件下,也绝不会做得比周槐安更好。 随着总纲被打入周槐安的神魂之中,泥丸宫之中被镇压的东西反抗愈剧烈,隐隐约约的暴戾之声自禁制这种透出,随即被张清和的大道天音牢牢镇在心湖之下。 张清和又将星宿修神小法递入李平安的神魂,自此,这门功法才算是正式成了体系。 而神魂之中的那物不甘就此使李平安得到经文,不断地将来自于周槐安丹法的道与理排斥出李平安的神魂之外,张清和眉头一皱,锁天链自眉心伸出,透过禁制不住地抽打着李平安眉心之中的那个看不真切的怪物。 “老实点!” 若不是这玩意与李平安神魂纠缠不清,十年来联系日深,他直接就一段大道天音送这玩意去见三清了。 李平安双目紧缩,仿佛在感受着那股子修行之道的韵律,也仿佛自己的思维陷入了回忆的光影之中。 一些使得他难以置信,或者是蒙上了层层迷雾的影像在他脑海之中逐渐清晰,眼角的泪水也不住地淌了下来。 他看到了堂皇正大的邪魔。 他看到了死去的手足。 他看到了那只身抗着天意为他续上生命的男人。 他看到了……一个绝望的父亲…… 李平安心湖之中一股诡异混乱的道与理瞬间开始翻涌,要催动他肉身的异化,神魂之中畸形的肉瘤扭动,仿佛要蔓延。 “天地一烘炉,异物揉药饵。人身一烘炉,邪崇炼大丹……” 一股子道意盎然,清净自在的经义将这些异变勉力镇压下去,天地灵息在他身周汇聚,随无异象产生,但是却瞬间抽空了周遭的灵息。 张清和思索了半晌,玄囊之中拎出了一张不知名的皮褶子,灵视之中虽恶心,但是放在此刻却恰好合用——这还是五瘟星君给他送的宝贝呢! 第二百一十一章:罗天幕 “这倒是好东西。” 正当张清和将那方不知出自何种邪物身上起着恶心褶子的皮质从玄囊之中拿出时,玉简里头的太阴终于是忍不住插话了。 她早早就观察到张清和对李平安是如何施为的,也心惊于张清和所阐述而出的那门功决的雏形。 这门功决简直就是为天宫中人而生,解决了星宿修神小法体系中最为显性的缺陷——降服异宝寄托神魂之后,究竟如何防止神魂被异宝侵染影响 ——那便是炼,将邪魔的炼作自己的,将身外的炼作同一的,将天地充作烘炉,将万物炼归己身。 说是丹法……倒是贴切得紧。 要是往前推几百年,太阴自己初修星宿修神小法的那阵,她一定会毫不犹豫转修这门功决,说不定就能解决了现今自己的问题。 但是现如今,缺月刀已经完完全全被她的神魂所占据,原本那种邪异的特质逸散在她神魂的各处,纠缠不清,不分表里,压根就没法将其炼去,不然还没等得异宝被炼作外丹,自己的修为就先去了大半。 而化去大半修为……想到这里,玉简之中的太阴神色茫然了一瞬间,随即文昌星君留下的锁天神链自玉简各处涌了出来,穿入她眉心泥丸宫,助她恢复了清明的状态。 “好东西?” 张清和看着那犹如被水泡得白的褶皱还有腻腻答答的黏液的邪物皮质,虽说灵视关闭之后不过是张玄黑华贵的锦布,但是饶是张清和见过了这么多魑魅魍魉,也觉得这玩意论视觉冲击算是一绝,他甚至无数次迫使自己遗忘自己玄囊里还收着这么个玩意。 “这玩意沾过仙神的气息,却丝毫没有外泄,在异宝里也算得上一等一了,就连我也看不明白出处。” 张清和明白太阴星君所说的仙神气息的源头,那是五瘟当时借以侵染同化张清和的一枚仙牙,虽然只是仙神身上一点零星的边角,但是满溢而出的活性与嘈杂的呓语时至今日依旧使得张清和心惊胆颤。 “不过你要是这样径直把他神魂往里塞,怕是瞬息之间,这小娃娃的神魂就得崩塌。 你没有中三境的修为,也没有抑制侵蚀的手段,压根没法将他的神魂妥帖地牵引进异宝。” 太阴星君出言提醒道,她并不清楚张清和能够加持李平安的神魂以大道天音,也不清楚张清和请神的手段。 “哦?星君有何见教?”张清和好奇地问道。 能自己不费什么力气就将这事解决,自然是好的。 并且太阴并不会白白出手处理这事,必定有所动机,正巧试探一番这位玉简姑娘究竟图的是什么。 “我也不屑兜兜转转地绕弯子,我若是出手帮你,你将那与文昌星君无二的神魂锁链之法教与我,如何?” 张清和将半空之中的那方锦帕定住,将太阴星君所在的玉简取了出来,玉简上那微光之中的门户又缓缓伸出了一支藕臂,缓缓将锦布招到自己手上,向着张清和征询道。 “咦……星君居然不会吗?” 张清和原以为东天帝君所创的锁天链在天宫之中流传甚广,毕竟他所见过的立场较为正常,神魂之中没有被种下邪物的天宫中人里,原先那疑似张不器的老武德就会,现在那自称赵亡人的文昌星君也会。 但是没成想,这神秘至极,能碾着太阳星君打的太阴,却没有接触过这东西。 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张清和心中稍稍一定。 “考虑得如何了?文昌可是说,你定然会教我的。” 太阴星君的声音虽然不紧不慢,但是但从她补上了这句言语来看,这东西对于她来说的重要性便不言而喻了。 “哦,赵前辈如此笃定?” 张清和笑道,他算是见过文昌了,也对他的态度如何总归是有个底。 他的确觉得太阴亲切,也乐于做这个交易,毕竟引导神魂怕不是还得动一次请神,那对拿着玉劵的几位都是极大的负累,老折腾他们,张清和也挺心虚的。 这不刚薅完羊毛呢…… 不过,赵亡人一次一次安排,使得他觉得别扭,要是逮着机会,等他成了落子的,非得好好编排一下他文昌不可。 “虽说只是个算命的半吊子,但是这人无论是筹谋还是掐算在中天里也算是屈一指了。” 太阴的玉手将这方锦布承托把弄,摩挲之间似是在观摩着它的特性。 “太阴姑娘要这锁天链所为何事?” 张清和回忆起太阴星君当日初次见面那种疯狂暴戾,随即才慢慢恢复清明的状态,心中有了猜测。 “正如你所揣测,帮或不帮?” 太阴不耐的声音自玉简之中传来,却宛若清铃。 “这交易,清和做了。” 无论如何,当日在蓝田,太阴星君对于张清和总归是有救命之恩的。 “好!” 太阴也是个果断之人,那素手将那不知名邪物的皮肉一抛,手中便握持住了一柄状若缺月的短刀,通体玄黑,散着逼人的冷清。 那柄短刀被太阴星君直直祭出,在虚空之中随意交织舞动,勾勒出似是皓月清光的一道道刀痕。 那方锦布被细密的刀光勾勒出一道道银色的纹络,流转着如同月华一般的流光,一枚枚道文在玄色的锦帕上镌刻着。 “没成想星君的道文造诣也如此深厚。” 张清和观摩着那些道文,虽然不同于隐太子与他自己这般困锁道文,开解大道,但是也颇为精绝了。 那件异宝里面残存的混乱与无状,正在被一道道银月纹络牢牢锁住。 “久病成良医。” 太阴星君的回答之中虽显得平淡,却使得张清和心中莫名一紧,他也不知道这奇异的感觉从何源起,于是只得压下心头。 “招他过来吧!” 张清和闻言将静坐之中的李平安一推,李平安入定的躯壳便如同塑像一般直直往半空之中的玉手出飞去。 太阴星君伸出柔夷,在李平安肩头一点,止住他的身形,又单手掐了个玄妙的印诀。 第二百一十二章:值夜灵官 那印诀一起,张清和便觉着一阵熟悉,好似是天宫之中操弄神魂法门的某一种变式。 不过在太阴强大的修为之下,却生生将李平安泥丸宫之中属于他自身的部分神魂被牵引而出。 感知到神魂被牵引而出,太阴星君又将那方锦帕召回,似是穿针引线一般,慎微仔细地将李平安的神魂融了进去。 那方锦帕自李平安神魂融入之后便开始明灭不定,仿佛做着什么抗争一般。 在张清和的视角,却是见到那密布黏液的恶心皮肉如同活物一般呼吸鼓胀起来,宛如吃坏了肚子,不适地痉挛着,却越显得病殃殃。 而它的虚弱,则离不开太阴星君在其上镌刻下的月华流转一般的刀痕道文以及李平安自身的丹法经义。 凄惨地哀嚎声逐渐在这方被张清和困锁以遮蔽空间的地界里头响起,并且愈演愈烈,仿佛某种带着活性的生物做着最后的挣扎。 若是凡俗,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怕是就立马疯魔了,可在场的几位都是不怎么怕侵染的主儿,于是单单只是冷眼看着。 那异宝先是出难以理解的失真的凄厉,最后愈地虚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随之那喘息声也渐弱,逐渐归于平静,虽然那张布满褶子的皮肉依旧活性不减,有规律地律动着,但是好似只成了一具壳子,住上另一个主人了。 天地灵息疯狂地涌动着流入这方银月纹锦布之中,又通过锦布过滤,淌入李平安的经络之中,运行周天,张清和为此不得不拿出囤积在玄囊里头的源石。 也正在同时,天穹之上某一颗星辰凝起纯粹无比的星辰之力,映照入李平安的泥丸宫,壮大着他自身的神魂。 自此泥丸宫之中也出一声恼羞成怒,却无能为力的狂怒低吼。 “算是成了,这异宝和你那剑比也不算差了,而且受我道则的影响,还有了些有意思的特质,等这小娃娃慢慢现吧。 如何,这东西从你那来的,你给取个名?” 太阴星君将缺月刀重新握入手中,那根蜷曲的手指看得张清和依旧是心惊胆战。 毕竟能在仙神层次的异宝上动刀子的,也只能是仙神层次的异宝了。 “便唤作罗天幕吧,它能遮掩仙神气息,充作本命物炼到最后,想必也能遮掩天底下的大道天机,对平安这个体质来说,再合适不过,况且还沾上了星君的道则特性,能改昼夜。” 张清和看着那宛若夜幕一般的锦帕,细细说到,天子望气观望之下,凭着他对太**则的熟悉程度,早已清楚了太阴说的特质是什么——不过就是换昼入夜或者遮掩行迹罢了。 要知道,他谪仙状态之下,可是没少用太阴星君和太阳星君的道则意境。 “好了,我乏了,暂且休整一番,别忘了依照约定将东西交予我。” 太阴的声音沉沉自玉简之中传来,她倒也没说错,饶是对于她而言,越过玉简层层禁制施为,的确有些费劲了。 玉简之上的藕臂消散,灵光流转之间自主飞入了张清和的玄囊之中,随即变作暗淡。 张清和转身,盯着正如饥似渴吸纳着天地灵息的李平安,这孩子皱紧了眉头,眼角的泪水不住地淌着,没有一丝一毫如愿以偿的快乐,反而道心承受着极深的扰动。 他的所见所闻,对他心神冲击太大,几乎要使得自己神智的屏障崩塌,若不是丹法的内蕴便是清净无为,单凭这几次波澜,眉心里那邪物就要将他的神魂吞没 ——自丹法运行周天后,那东西虽说恼怒虚弱了些,但未尝不能搅风搅雨。 “对了,这是赠品……” 正当张清和思索给予李平安一些助益之时,太阴的声音自玄囊之中响起,“啪”地一声,一枚令牌与一张面具自他玄囊之中掉了出来。 令牌之上有仙宫楼榭,祥云仙鹤,下书“值夜灵官”四字,散着淡淡的幽光。 面具通体玄幽,眼角倒是勾勒着月华一般的银纹,无髯无须,是个青年形象。 自不用说,这东西是在太阴星君手里头放着的。 然而张清和见着那令牌却是大喜,他也有一块武德星君的铁牌,自然知道天宫的牌子有清净神魂的作用,并且李承天传承秘境之中的那些铸铁,还有青铜棺之上的层层锁链,都也是这种材质。 张清和催动那值夜灵官的令牌,将其稳稳落到李平安的怀中,他拧眉的神色瞬间便舒缓了下来,神色平静如常。 感应境的修为也逐渐开始垒起道基来…… 若不是张清和做了遮掩,天地异象此刻怕是已经开始汇聚了,毕竟李平安的血脉,是此世最近乎于道胎的第一人! 一成…… 五成…… 九成…… 玄青色的道基终究悬停在了他的心湖之上,那方罗天幕在他头上垂着,道韵流转。 这纨绔世子多年以来怨气不消的桀骜终究在清秀的脸庞上消去了,反倒是多了好些愁苦来,张清和只觉着自己看到了人世间最为复杂的一张少年的脸。 有愧疚,有悔意,有恨,也有锐气,更有着期许。 “人都说明心见性,尘劳关锁,谁知我李平安被蒙蔽了近二十年,今日一朝闻道,才知我是我,也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一刻破感应,半日铸道基,如此天纵之资再度于李平安身上彰显,他却不再有了丝毫喜意。 他眉心的禁制依旧存在,却仅仅只困锁着邪物,再不能蒙蔽他。 李平安缓缓睁开了双眸,白净的脸上泪痕未干,他随手以世子服的大袖擦了擦,于是袖口又染上一层脏污。 “平安啊,世子衣袍是王府的面子,从前还好,现下可不能给你来擦眼泪咯。” 张清和随手将值夜灵官的面具递给李平安,又盯着玄囊里的玉简,有些好笑。 这回这女人可占了大便宜,分明是看到人才见猎心喜了,还偏偏与我做了个交易,这天宫中人一个个真是…… 他摇摇头,又对李平安细声细气说道—— “王上时日无多了,这十年,好生成长,好生陪他。” 第二百一十三章:扮猪 待得李平安稳固修为,动荡的天地灵息逐渐恢复平静后,张清和将遮掩天机的阵纹禁制撤去,长长舒了口气。 镇安关的重担自他成为星辰神阵之主后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过是一个苦苦求生存的小修士罢了,如何能一肩挑起千万万生灵的命来? 光是保住自己的命,便费了他太多的力气。 李平安则是面色平静地跟在张清和身后,走出这偌大王府的厅堂,脸上相比于一朝成就修士的喜悦,更多的是低沉与困惑。 “从前你是凡人,身陷迷障我不加提醒,那是因为你能借此安康百岁,得享天伦。 现在你成了修士,若是在这条道上看不清前路,就会被暗地里的东西侵吞咀嚼,最后连渣都不剩下。 况且你不止是寻常修士,非但不是寻常修士,你还是李退之的嫡子,未曾修行还好,一旦踏上修行,你可知镇妖王世子这二字在仙唐的分量?” 张清和刻意板起脸,见李平安茫然的神色,有模有样地低声训斥道。 李平安直愣愣地抬起头,看向这个似乎比他成熟得多的少年背影。 “张兄以为,我当如何做?” 张清和缓缓向前走着,李平安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跟着,两人渐渐陷入沉默—— 不光是李平安,张清和也在思索,到底镇安这事究竟要如何处理。 两人自正堂走到后庭,又将由后庭走至偏殿,主事的人想着如何周密,那初入修行的少年在等待定夺。 良久,张清和开口了—— “这次来之前,我掌了镇安的星辰神阵,虽镇安城里的知情者已经被下了道誓封口,但是我已经是明面上下一任的镇安城主。” 李平安静默地听着,他知道,张清和绝不是想要拥下镇安城的归属,若是这样,张清和也大可不必来找他,还解决他的问题。 李平安虽说在西城的三教九流之中混迹,整日无所事事,但是那也不过是泄愤式的靡颓,他自然是不傻的,很快猜出了张清和的用意。 他面露惊讶与抵触——“张兄你……” 张清和摆了摆手,示意李平安暂且不要打断他。 “现在你我都上了天宫这条贼船,有些事儿自然也不必避讳你,南天一脉现下虽然将目标瞄向了背阴山,但是十年之前,也曾对镇安城动手。 之所以近期有所沉寂,大抵是因为在等着你父亲神魂塌陷,不得不防。 一旦他们知晓镇安有了新的继任者,怕是会想方设法铲除。” 张清和显然也是后来才想到这层,他之所以找着李平安,打开他修行的门户,自然也不纯粹是因为想推卸责任,也想伏下一条暗线。 毕竟无论南天想做什么,都事关亿万万生灵的命,镇安若破,李家那位老祖宗就算入了大圣,也免不了伤亡。 “所以……平安啊,你自然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溜犬就溜犬,该斗鸡时斗鸡,最好时不时继续喝个烂醉,没事时往聚财轩里多逛几轮。 不干这些的时候,最多往儒学社和我那儿逛逛,修为别落下,等时机足了,咱就带着这一身酒肉纨绔的腌臜习气走马上任,做个威风八面杀意凛然的小人王,去找那些冒牌神仙的麻烦。” “那张兄不就被往明面上摆了?” 李平安有些失措,他从前从未接触过修行中人的筹谋,然而尚一踏足,就要往这棋盘里头落子,况且张清和如此护持,甚至令他心难安。 “这叫废物利用,我对他们似乎有用,我便是不当这镇安少帅,南天等人也会瞅准机会往我这里下手的。 你且记住,长安城里遇到事了,径直找我,不过若是我解决不了的,那可千万被给我引上门……” 张清和开了个玩笑。 李平安的低沉情绪被张清和的调笑转圜过来,却又听着张清和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镇安王府的墙头,高声说道—— “到了那个时候,直接找圣君。” “圣君他居然?!” 李平安一瞬间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是否因为他从未踏足修行,和中天大界过于脱节了? 张清和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 “何事?”李平安强行调整好自身动荡的情绪,严肃起来。 “将星宿修神小法中的敛息之术再多行几个周天。” “张兄,这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我的修为分明被遮掩得很完全啊……” 李平安疑惑。 “你现在过于帅了。” 张清和看着现在这个面如冠玉,散着清灵之气的少年徐公,招手就是一道术法糊了过去,将他打回原先单只是有些清秀的世家子模样。 他誓,绝对不是因为美貌被赶上了。 李平安讪讪——也是,气质变更太大,在明眼人眼里怕是会出问题。 …… 两人一边言谈一边步入了偏殿之中,郭思成早就在那处候了好久。这汉子却不觉得不耐,毕竟在城关之上镇值的时候,以修士之身杵上三日都是寻常事。 “郭……郭叔?!” 李平安记忆恢复之后忆事尤为清晰,记得这个幼时常常悄悄带着他玩乐的校尉。 一股子亲切感自心中油然生出,仿佛有着某种莫名的纽带。 “卑职参见世子!” 郭思成肃穆行了个军礼,又见着张清和颇为嫌弃地朝他摆了摆手,这才松懈下来。 “多年不见,世子愈俊秀了!” “张兄,郭叔这是?!”李平安喜悦之余有些疑惑。 “倒是巧了,王上正巧将他委派在我身边,面儿上是照顾起居,实则算是起个护道的作用。” 张清和解释道。 “好啊!郭叔若得闲,可常来王府坐坐,我若得闲,看样子更是少不得叨扰张兄了。” 张清和笑眼看着两人晤面,他先前知晓二人相识,却没成想如此熟悉,多年见面仿若全然无隔阂,倒是一件好事。 “那老郭你先且慢慢与平安叙旧,我先出趟王府,等什么时候该回塾了,我自会叫你!” 这也算是临时起意,张清和原本想着与郭思成在王府之中稍坐一会,就回转太浩天,但是方才感应到的那股子明目张胆的气息却使得张清和改了主意。 第二百一十四章:老祖宗们要见你 走出王府门,两头瑟缩、惊惧的青麟立马匍匐在地,铜铃般的眸子里有着驯服。 “真就和黄犬无异。” 张清和笑骂道,好奇地蹲下,用手稍稍在其中一头庞然的巨兽头上稍稍抚摸了几下。 那青麟颤抖愈剧烈,甚至于低低地呜咽了几声,近乎要昏厥过去。 这也太没排面了吧!好歹是堪比中三境的异兽啊! 张清和顿觉无趣,就要起身。 “行了,别折腾它们了,你小子身上那股子含而不的血煞杀气连我见了都叹为观止,它们不口吐白沫就已经当得上中三境里头的佼佼者了。” 令人熟悉的男声自张清和身后传来,他慢慢扭头,果不其然,一个一身纯色无纹紫衮,虽说贵气,但是容貌却极其普通的中年男子笑眼盯着他。 过往的行人来往,神色如常,从不曾现那朝堂上的天子白龙鱼服,混迹在了这市井之中。 李墨抛开别的不说,这手天宫的匿息法倒是玩得出神入化。 “圣君这么闲啊!” 张清和倒是放的开,他逐渐与李墨的交流也自在起来,知道这端坐的人皇暗地里是个什么样子,于是随意打趣也无虞。 “闲?我可是被你小子搅出来的事惹得焦头烂额了。尤其是族里那些老人家,一个个都来盘问追询,我一个不满千岁的小辈,实在是招架不住啊!” 李墨随口言说着,大袖轻挥,伸展了一番懒腰。 “这么干杵着也不是个事儿,鸾凤阁走一遭?带你白瓢……” “圣君也干这么没品的俗事儿?” “哪能啊,我是那儿的老东家。”李墨笑了笑。 两人于是又移步到了鸾凤阁之中落座。 待得几名有修为在身,即便是在张清和不浅的“阅历”之中也算得上惊艳的典雅女子上前奉茶,张清和才算是自呆愣之中反应过来——这鸾凤阁还真是李墨的产业啊! 李墨熟稔地拍拍手,又有几名身姿绰约的曼妙女子开始起舞。 花魁他见过,好几个修为堪比长安塾传道夫子的花魁,他还真没见过,甚至他还以天子望气捕到了一丝洞虚的气息。 “圣君真就开了这鸾凤阁?!” 张清和诧异——不是,你图啥啊?整个后宫佳丽三千人,芙蓉帐暖度春宵不香吗? “内帑并不丰实,朕得想办法啊!” 张清和白了李墨一眼,我信你个鬼……大修层次的优伶啊,整个中天大界能有几个? 这些艺伎虽说最为添彩的是脸蛋,但是内蕴的那股子杀气实在叫人不敢靠近啊,天子望气习惯性运转周天的张清和汗毛直竖,一个个冲得就跟玉简里那傲娇娘们似的。 要不是知晓你李墨已经坐上了仙唐圣皇的位子,还以为你要靠着这鸾凤阁,来一次满城尽带黄金甲呢! “清和并不喜欢煮制的茶,还请这位姑娘……” 张清和对于茶汤实在难耐,镇安王府里头的灵茶有助于补益神魂,还能捏着鼻子,但是鸾凤阁里的茶嘛…… 那有着洞虚气息大修花魁还没等张清和说明白,便将茶盏递了上来,不同于仙唐里头所盛行的,浑浊苦涩的茶汤,碗中清亮的茶水澄澈见底,散着淡淡的清香。 张清和懵懂地接过杯盏,看着张清和这般憨傻,那洞虚女子捂嘴轻笑,与李墨促狭地对视一眼,随即退将下去。 “炒茶?!” 张清和惊疑地看向李墨。 “故人所授。”李墨也不作过多的解释,他身前同样是一盏清透的茶。 “你见过秘境里头的东西了?” 张清和肃穆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李墨所说的是什么。 “他原是不该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点的。” “你就这么笃定是他本人?”李墨好奇道。 “无论是气息、躯壳……还是那般熟悉感,全都一般无二。 我将全部的信任交托与了圣君,有圣君的看护,先生应当还在太浩天之中安然无虞地破境。 那么,如果我所见为真,不是我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张清和推敲酝酿了一会儿言语,顿挫着说道。 “放心,少白此刻,还在长安塾里静坐着呢。至于你看到的…… 我尚且不能说,不过我有时也会同你这般想,恰如你所言,这是个疯狂的世界。” 李墨神色复杂地瞟了眼张清和。 “无论那具尸身是那些邪魔培养出的先生分身,还是有其余什么匪夷所思的离谱盘算,他们定然近期要有动作了,楚凤歌在飞舟之上曾不止一次问我,先生何时入半步混洞。” 张清和的语气有愤然又有紧迫。 李墨盘膝在他身侧,也不安抚,只是笑着看着他,清灵的气息传荡开来,仿佛要冲淡张清和的冲动与暴戾。 张清和心中激荡的不平顿时隐没下去。 “冷静了?你怎样都好,就是每次步子都迈得忒大,不是心境起波澜便是膨胀冲动,这很不好。” “是……”张清和弱气道。 他自镇安回转之后,的确也现了这个问题的存在——他逐渐有些不将中三境放在眼中,这点自戏弄青麟便能看出来。 就算在镇安城里再砍瓜切菜大杀四方,回到长安打回原形后,他实质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半步法相罢了。 “既然你知晓他们要有动作,那接下来便好生应对,我虽没法直接出手,可余下的我与文昌都已经铺垫好了,你行事切记慎微。” 李墨慢慢道。 “对了,不知圣君找我所为何事?”张清和应是。 “哦,不是你出府便在等我吗?”李墨的眼里打趣的意味极重。 “帝君说笑了,王府的檐角可是都快被帝君蹲坏了。” “咳咳……”李墨沉默半晌,避开了究竟是谁先找上门来的话题,说道—— “你也知晓小玄天之中有我皇族一尊老祖在闭关破境吧?” “有所耳闻,太上长老一旦成就近仙,北荒自然就靖平了。” 张清和将所见所闻托出。 “得嘞,那收拾好跟我走一趟小玄天,老祖宗们要见你!” “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小玄天 “啊这,怕是有些草率了吧?”张清和手中的茶盏差点没拿稳。 他倒是从回长安之后便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但是却没想到小玄天里头的老头子们比他还沉不住气。 “废话,偌大一个镇安关都要被一个外人给包圆咯,要是族里还能稳坐钓鱼台,那才叫一个不寻常。” 李墨随手赏了张清和一个暴栗,张清和吃痛捂住脑袋,一脸委屈。 “得了,别装了,少白会被你蒙过去,当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这个小娃娃鬼精得很,怕是早就料到会唱这一出了吧?” “不过还是比清和预想的要更为突然了。”张清和面色又作寻常态,再不复那少年委屈巴巴的作态。 “我还想着,怎么也得等着我回太浩天一些时日再行找我。毕竟这头谢鹿鸣还有些收尾要处理,况且老郭还被我撂在了镇安王府呢!” “还等你回太浩天呢…… 小玄天里头激进一点的长老巴不得直接把你从镇安城里绑过去。 这次族里的圣人去了镇安,王兄那边直接就将摊牌表了,直言自己自与孽龙戓俞争斗之后,便只剩十年好活,李平安又从未踏足修行,还被他设下了禁制,压根没法吸纳天地灵息,继承人从此就你一个,爱要不要。” 张清和听得直抽抽,之前这么久怎么就没现这李退之和李平安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的,起狠来就是一块蒸煮不烂的滚刀肉呢? “你猜这些族老心底里想的是什么?”李墨饶有兴致地打趣道。 “先排除将我干掉的可能。” 张清和在他那奇特的眼神下咽了口口水,稍稍开了个玩笑,他自然也猜到李家人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 不就是仙唐开国之时对守庸子的那套拿到当今来用嘛,对别人可能屡试不爽,换个正常人可能就欣然接受了,可他张清和看修士的这一双眸子有些不一样啊! “我知道你定然会想方设法地推脱掉这门婚事,不过缘儿那妮子如此中意你,你不试试?” 李墨仿佛想起什么好玩儿的事来,试探性地征询。 “她那种好感并不正常。” 包括太阴星君在内,张清和都觉得那种仿佛自本能一般,因为他自身体质而产生的狂热实在是太骇人了,使得他无法再直视人类之间纯粹的情感。 “道胎没你想的那么厉害,真正厉害的是你这个人。” 李墨一脸深意地打着哑谜,使得张清和一头雾水。 “论脸蛋、论身材、论气质,我家这后辈都不差,当真不考虑一下?” “不了不了不了。” “行……那你便虚与委蛇吧,待会我教你怎么糊弄那些老家伙。” 张清和还没反应过来,李墨就已经起身站起来,轻轻掸了掸衣裳。 这仙唐的圣君虽然不像个圣君的样子,还混迹在了天宫之中搅风搅雨,但是连镇安关这种原则性问题上都同他这么好说话,他是真没想到的。 “郭思成那里你不用担心,你进鸾凤阁之后我便差人去知会了,他会在镇安王府里头宿上一宿,等你在鸾凤阁与老相好共度良宵之后,明儿大清早再回转太浩天。 毕竟,你也算是熟客了!” “唉……” 张清和心知是避免不了走这一遭,于是也靡颓地站起,心中细细思考该如何应对。 “走吧,往小玄天,边走我边与你分说。” 李墨熟稔地拎起张清和的衣袍,就作势要往天上去。 张清和赶忙挣扎道——“圣君且住,我会化虹。” 他一个麒麟榜的天骄,镇安城里的妖屠,还这样被拎小鸡仔儿一般提着走,也忒丢人了。 李墨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我知道,但是你找不着小玄天,还是得我带着才行。” 张清和原先是不知道的,没点底气,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在长安上空化虹凌虚,想李少白和李墨这种,都是相当于自个家中逛逛,换了里子撑不住面子的修士,执金吾和不良人怕是径直就给打下来了。 “情况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又何必一副苦瓜脸。”李墨见着张清和一脸的苦大仇深,细细规劝道。 “你还是没看穿,现在镇安的命脉把在你手里,戓俞又入了大圣,它要是一直龟缩在黑水大泽,老祖即便破入大圣,要解决他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至少这几十年,他们是铁定要巴结你的。” 张清和眼睛一亮……对啊! 先前想到李家小玄天里头藏着的圣人,他只觉得压力颇大,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怎么能是他怕小玄天呢,小玄天该巴结他啊!李退之做得滚刀肉,我就做不得? 李墨见着张清和想通了其中关隘,孺子可教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将列祖列宗坑害了的自觉,两人言语之间,便进了小玄天之中。 小玄天的门户虽也开在长安上空,但少有除开李家人外的修士能往里头一瞻风采。 况且门户地处皇宫大内,也不好接近。 “本来想径直撕开虚空带你过去,可你毕竟是客,如此这般未免也过于猖狂了些。”李墨解释道。 张清和进了门户,细细观瞻,实则是打开灵视以天子望气揣摩这方被称作小玄天的天外天是否同太浩天一般有不对之处。 毕竟按太阴星君在蓝田时所言,江左张家的青云天里头,也有和太浩天一般无二的东西。 “不必警惕了,天外天便是大圣的道域在虚空之中衍化,高祖他既然亡故,这方天地便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张清和猛然扭头—— “圣君是说,只有活着的大圣,天外天之中才有可能产生异变?!” 他细细内视自己的心湖,那缕来自于背阴山的道与理再次动荡,仿佛壮大了不止一丝,只是在他神魂与经文的双重压制之下,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我可没说一定是近仙的大圣。” 李墨走在前头,只顾着领着张清和往祖地去。 与太浩天那清灵浩然的群峰不同的是,小玄天并无过多的叠嶂,恍若一方漫无边际的玉台,四方以天柱相撑,祖地居于这玉原的正中。 “喏,到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将对将 “张清和回来了?” 谢鹿鸣自运转功决的状态之中抽出身来,双眼慢慢睁开,玉色无光的瞳孔鼓溜地转着,不知道想着什么。 何沐阳在他身后躬着身子,倒不像是平辈相交的同窗,反而与尊卑分明的门客无异。 “倒是回长安了,始一回转,便去了鸾凤阁。” “鸾凤阁……”谢鹿鸣嗤笑一声。 “此次历练,他好似夺得了魁,在天骄之中风评颇佳。” 谢鹿鸣持紧了手中折扇,他原以为以归元的境界,这修行不足半年的稚嫩小子不过是去增长一番见识,可现下看来,他对自己已经能够造成实实在在的威胁。 他虽看不上那道所谓的文墨,但是被张清和取了这东西,总归心中不是滋味。 “这次不过是谢兄不在,谢兄若是在镇安,想来眼下的问题便能扼杀在摇篮里了。” 何沐阳细声细气地说着,言辞之中也咬牙切齿。 “许家的事儿虽不明朗,但青萝和许冬想必就是相继折在了这小人手里,你要报仇,我要清靖长安塾,我们的目的全然一致,何兄可一定要全力助我啊。” “那是自然。”何沐阳眼里的怨憎恰到好处。“人已经诱来,谢兄有何打算?以德行有缺相污?” 谢鹿鸣如同听到了什么儿戏一般,笑着摇了摇头。 “何兄可知太浩天里最严重的事是什么事儿?” “是何事啊?” “是禁地相关,是邪物相关。若是儒学社的学子正在王执心讲解经义之时异化作邪物,还侵染了好些人,圣人们会作何想法啊?” “这……必然会彻查儒学社,尤其以张清和为最。” “听闻你家还与不良人的欧大人相交甚密?” “谢兄是想把这把火烧大?”何沐阳眼中精光一闪。 “是啊,如此这般,这火不仅仅能把儒学社烧光,还能烧灭了张清和,乃至于烧着了李少白。”谢鹿鸣得意地笑道。 也恰好揪出这所谓奸细……安了那些老学究们的心,谢鹿鸣默默道。 “可谢兄如何会有能力使得这些学子异化……” 还没等何沐阳说完,谢鹿鸣便起身拍了拍何沐阳的肩膀,一缕扭曲的道与理作势要往何沐阳泥丸宫里头钻,感受到神魂之中意欲挤占进来的那股子诡秘的力量,何沐阳连忙运起星辰之力的屏障,脸上装作茫然,瞳孔之中也一片幽深起来。 “这些你不必管,安心做好你的事。” “是……” “那便开始吧!” 谢鹿鸣笑道,洞府之内,几名双目呆滞无神的青衣学子一字排开,眼底染上浓重的墨色,若是常常于儒学社之中聆听讲学,相互解惑的人在场,便可认出这几人全都是儒学社里头颇为活跃的几名学子。 谢鹿鸣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他们引来继圣峰,还迷了心智。 正当谢鹿鸣洞府之中算盘声声作响之时,王执心却心头一动,好似感应到了什么。 “还没等张兄回来,那些东西就按捺不住了吗?”王执心自然知道这头心血来潮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感受到几股莫名的纽带剧烈地颤动着,仿佛在勉力挣扎抵触着什么东西。 “也罢,这王对王,将便对将,免得谢鹿鸣到头来成了难缠的小鬼,还是先解决为好。” 他顺着这不可视,只能细细感知的,纯粹由道韵交织而构建的灵光纽带将自己关于儒道的所思所悟递过去一些,使得这五人不至于不能维持神魂的屏障。 “手段倒是与以前的忸怩唯诺大不相同,使起了泼脏水这等简单的算计,若不是张兄留了一手,这次就要被打个猝不及防咯。” 往往简单的手段最能直击要害,王执心深以为然,特别是儒学社这等依托于君子之学建立起来的结社,看似支柱是张清和和王执心,最根本的立足之地其实还是塾里圣人们的青眼和李少白这位衍圣侯的背书。 眼下李少白闭关,若是因为失德或者更加严峻的事而丢了圣人们的支持,再规矩深妙的学说都会变成过街老鼠。 特别是,那操弄神魂的能力,使得谢鹿鸣这番盘算变得天衣无缝。 要不是何沐阳,王执心现在还不知道谢鹿鸣下手的人选,要不是大道天音,这几位学子的神魂被这样一番拿捏,就算日后能恢复清醒,修行之路怕也是废了。 “王兄,今天日里的讲学安排在何时啊?” 今天和王执心关系颇近的三人倒是都在,从修为也看得出来,依靠着儒学社的讲学,几人进益显著。 “平日里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得开始了。” 王执心环顾周遭,的确得见许多学子已经手持经卷落座,正期盼地看着他。 “是差不多该开始了。” 王执心算着时间,自太浩天往长安赶并不远,尤其是归元之后得以化虹的修士,要不了多久便能从继圣峰上赶过来。 他翘望着,见到那几个熟悉的身影神态自若地走进社中,心中一定,这折子主角总算是到堂了。 “看样子今日来听讲的便是诸君了,烦请落座,今日执心再厚颜讲些自己的浅见,若是有不当的地方,贻笑大方,还劳请诸君及时指正。” 王执心自己也没想到,这种讲学其实也潜移默化圆融补足了他自己的性子。 “有劳王师。” 诸生于王执心各论各的辈分,齐声说道——这也算是种儒学社的特色了。 “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 王执心一面细细讲述着,一面目光并不移开散座在诸位学子周遭的那五人。 那几条灵光纽带虽然有些微弱,但是王执心讲道之余心湖之中始于儒道经典的道与理不断传递周流着,维持着他们的神魂并不生某种变化。 而远在继圣峰之上,何沐阳早已不知道往哪儿去了,谢鹿鸣老神在在地以玉扇轻敲了桌沿三响,仿佛在计数一般,将留在那几名长安塾学子心湖之中隐秘的道与理勾动。 待得他感受到那诡秘混乱,仿佛要侵染一切的力量迸而出,粲然一笑—— “如此便成咯!我倒要看看这把火,最后究竟能烧到谁的身上!” 第二百一十七章:钓鱼 “素子曰:故虽凡人,而肯为学……” 来了…… 王执心眸光一闪,语言稍稍顿了顿,将玉卷稍稍放下,感受到那五缕正在异动着的灵机纽带,随即把自身的大部分神魂沉浸了过去。 那几缕能够勾动肉身异变的黑气并不强大,与王执心当日直面中天多如牛毛的仙神压力都要小上许多。 更何况他现在对于太素所传下的经义,理解已经比当日初启万应书时深了不止一星半点。 诸位学子都沉浸于这浩大昌明的讲学之中,并无人感受到异状。 倒是在最前头坐着的端木等人有些疑惑地扭身望了望。 王执心面色如常地立着,在台上走了几步,又念道—— “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 这一段他自己所悟的经义在他有意控制下,今日总算堪堪学全。 最近一些日子以来,他也现了那股子仿佛应运人道而生的正道之气,随着他讲学的深入,这股子气机也在儒学社众人之间壮大着,甚至于得以在他每日的讲经之时汇聚作一股子可观的力量,单单他自己所持的这般气机,对于邪异于侵染的抗性便已经堪比法相。 而今日这一段讲全,儒学社中人这股子气机骤然又上一个台阶,甚至于不必他刻意控制,生于天地而于人的这股正气便凝作了一股子绳,自然而然地使得那五人神魂之中的黑气翻不了身。 王执心将讲学停下,他着实有些好奇了,若不是现在不是时候,他非得凑上前去好生研究一番那玩意是如何勾动神魂异变,又是如何惑人心神的。 “……这究竟是为何?!” 谢鹿鸣在洞府之中的眸子猛然睁开,眼中充满了疑惑,但随即又显得有些焦虑。 “那些人的神魂绝不可能抵御得了我的操弄才对,可为什么引动神种之后毫无反应,那股力量明明已经在神魂之中爆出来了才是!” “……不好!” 谢鹿鸣顾不得疑惑,取出玉令传讯与何沐阳—— “先不必带不良人往儒学社去了,还有夫子、圣人们那头更不要扰动,事情有变,万望谨慎。” 玉令那头很快传过来一声慎重的言语。 “沐阳知晓了。” 何沐阳面无表情地回应了一番,随即将那枚玉令随手抛入何府之中的寒潭里,仿佛再也用不着了这事物。 他整了整衣袍,穿上一身颇为正式体面的礼服,将府中管事的招来。他虽因为李青萝之事明面上遭了禁足,但是到底还是何家的长子。 “传与几位夫子还有圣人的书信可送了出去?” “公子始一知会,底下的人便去办了。” “那便好。”何沐阳一边整理着衣袍的褶子一边说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心血来潮地问—— “我有些记不清了,都往哪些夫子和圣人的府上送过了书信来着?” “回公子,有吴圣人,崔圣人,还有省身阁的于夫子,这位已经是亚圣,同时还是除了徐执戒之外,省身阁一等一的主事之人。 不过公子缘何给他们送信啊。” 管家疑惑——他在何家任劳任怨大半辈子了,他的身份其实更像是个有监督职责的长辈,而非纯粹的下人,更别提前些阵子,何沐阳还惹出了好些事。 书信这种东西,在中天大界总是耐人寻味的,毕竟在有着玉令的当下,书信便意味着郑重。 “吴圣人、崔圣人,还有于夫子吗……”何沐阳默默记下这些名字,笑了笑—— “并不是什么大事,帮人邀宴罢了。” “公子自大病初愈以来,稳重了许多,家主想来也是安心的,但是老奴还是要提醒公子,行事万望谨慎。” 这何府里头主事的自然见惯了风浪,他虽不知道何沐阳要去做什么,但是想必搅动的是好一番风浪。 何沐阳看了管家一眼,深深点了点头。 谢鹿鸣自以为迷惑了他的心神,全然信任于他,还想着把他推到台前,自己站在幕后,好与儒学社针锋相对,却正好使得他接触到了谢鹿鸣手里握持着的关系网。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资质平庸的长安塾学子,会有法子规避他的蒙蔽呢?被蒙蔽后的何沐阳不过是工具罢了,谁又会提防一个工具呢? 何沐阳笑了笑,张兄说的没错,这些东西最大的弱点便是妄自尊大,将自己摆到高高在上的境地,而不管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个实力。 “给欧叔的拜帖可送了?” 何沐阳又扭头问道。 “回公子,欧大人在司里等着呢。” “那好,准备车架,我即刻去不良司,切莫耽误了,使得欧大人好等。” 管家直直应是,下去安排了一番。 何沐阳的车架远去。 待得何沐阳走后,管家走进何府的内厅,一个长相与何沐阳有七八分神似的中年默默坐着。 “家主,少爷他……” “随他去吧。” 何家家主长长叹了一口气,来自镇妖王的密令上也只烙着三字——“随他去”。 自不用说,是张清和与李退之沟通之后的手笔,不然一个失宠的何家公子,想通过关系做什么出格的事,在一个官宦世家里头是举步维艰的。 …… “来的有点慢了。”王执心将讲学用的玉卷放下,目光看向门外。 讲学早已结束,不过王执心没有动,众人自然也默契的看着他。 “王兄……?” 端木赐好似想说什么,却见着王执心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也不慌乱,只是慢慢解开大道天音对那五人神魂之中黑气的不断压制,使得其逸散出几丝来。 骤然间,三道使得中三境修士难以想象的浩大威压降临在儒学社之内,长安城天地被这堂皇神圣的人道气势荡得几震。 众学子也知晓来人是谁了,长安城里头的大修,除了圣人和皇族,谁敢这么恣意地放开修为来? 但是看这意思,好似来者不善啊! 王执心稳若泰山地以眼神安抚了诸学子,又对着先前还不明情况的曾参使了个眼色,曾参立即缓过味儿来,拿出玉令了条短讯。 第二百一十八章:怎么成这样了? “诸生不必惊慌。” “我等在长安之中宴饮,却经由神魂感应到有丝缕邪异之气传荡于此,故此来查探一番。” “长安镐斗,还有邪物邪人作祟,实在可恨!” 前二者是两个老者的声音,和蔼亲慈,使得诸位学子生出亲近之感,乃至于有人更是听了出来—— “是崔圣人与吴圣人,他两位老人家居然今日恰巧在长安宴饮吗?” 后者声音却是凌厉,与许见山的严谨肃穆不同,这声音里里外外透着一种刻薄,这种风格自然也是标志性的。 并且前两位倒是没有把话说满,这位始一上来,便给扣上来一个天大的帽子。 “还有于夫子……他怎么来了……” 显然这位于夫子并不得学子们喜欢,长安塾的青衣学子们谈及他的时候,言语甚至刻意压低了些。 但是诸如端木赐这种心思敏捷的,便立马像是嗅到了什么莫名的意味。 “邪物……” 邪物这脏水,在中天不可谓不重,儒学社要是坐实了混进邪魔,那也不必开设了。 这倒还算好的……怕就怕,这几个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儿过来的圣人,会把邪物的脏水……往张清和、王执心的学问上泼。 如此一来,就算李少白代表守庸子正统认可着儒学,但是尚且在闭关,怕是也救不了场。 “不过我等一至,便见着好些学子聚在一起有什么集会一般。 哟,小圣人也在,可否与老朽讲讲,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呀?” 吴圣人是个有些佝偻的亲切老者,言语之中也循循善诱,使得不少学子有着好感。 王执心脸上依旧是那副木讷模样,不为所动,弄得吴圣人有些尴尬。 “吴圣这就闭塞了,这是我塾学子在长安之中自组织的一个学社,以作互通有无,答疑解惑之用。 只是不知道王少郎这是……?” 崔圣人笑着解释道。 这两人唱的好似都是红脸,使得在场的学子都生不出恶感,王执心细细捋了捋,也并不绕弯子,径直开口了—— “我在讲学。” 就算他不说,也定然会有学子开口,这种境况下,倒不如坦荡一点。 “讲学?!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学了些粗浅学问,就得以自比先圣了? 莫说诸位圣人,就算是历代圣夫子,著书立说的也仅仅只有子平子与先圣守庸子。” 于夫子的面貌颇为年轻,颧骨突出,嘴唇极薄,倒是符合他的形象—— 可不就是个唱白脸的好角儿嘛! “于都,为人师表,怎可如此刻薄,王少郎的确惊才绝艳,无论是学问还是天资我等都有目共睹。 还未听他说上一说,怎么就妄加品评了?” 崔圣人喝退于夫子,又对王执心温和地笑,脸上的褶子挤出来,有些丑陋。 王执心面无表情地看着,眼里也没有动容,若说情感,更多的是好奇和剖析。 他可总算见着活的咯! 一旁的端木赐看着倒是有点急,这明摆着是要对儒学下手啊!前些日子还没事,近来这是惹着谁了呢? 曾参却是将他稳了稳——“莫慌,王兄那边似是有安排,况且我家祖爷马上便会赶来。” 近大半学子都是聪明人,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儒学对他们修行助益极大,挡了他们的修行,我管你是张圣人还是李圣人,再亲切也没法阻止我对你有恶感。 听到王执心直言不讳“讲学”之时,吴圣人与崔圣人眼睛一亮,这不是直直把刀子递到他们手上了嘛!也不必废波折,这就足够开刀了。 然而紧接着王执心却话锋一转。 “两位圣人还有于夫子不是说感受到有邪物作祟吗?敢问邪物呢?” 他没有给这三头玩意儿在学问上做文章的余地,直接把事情的关要引了出来—— 这是他在张清和身上学着的。 在言语的同时,王执心大道天音往那五条扭带之中直直递去,将五名学子心湖之中的黑气压得死死的,甚至于经文不断传递震荡,作势要磨灭那几缕如同活物一般在心湖之中沉浮潜跃,宛如活物一般的黑气。 不出盏茶,这五缕鬼玩意就要被他磨个干净。 吴圣人、崔圣人,和这刻薄的于夫子脸色齐齐一变,在他们的感应之中,原本那立马就要引动异变的五个学子气息骤然平稳,甚至于神种的气息都突然消散,仿佛没有存在于这片天地之中过一般。 “真也奇怪,邪物气息只闪过一瞬,不过这方地界怕还是有些问题,容我等好生排查一番。” “三位先生是往天上居宴饮了?” 王执心虽眯着眼,但是搭上刻板的面容有些皮笑肉不笑之感。 “宴饮之时,还有闲暇那神魂梭巡番西城这凡俗市井,圣人们可真是对民生关切得紧。” 混洞老祖神魂所笼罩的范围是可怖的,可那也分地界,如果说在镇安里,能当后花园一般放开神魂查看天地的人是李退之,在长安,这个人便只能是李墨。 “偶有现罢了。”崔圣人笑着回道。 “王少郎……你什么意思?!”于夫子却是有些急了。 “啊……执心并没有说什么呀?” 王执心暗地里对张清和又是一番钦服,张兄这说话风格,连大修都能被逼得心境动荡,真是好用得紧。 三者现在心底可是把谢鹿鸣骂得狗血淋头,办事如此不牢靠,害得他们今日只能虎头蛇尾地暂且回转。 三人装模作样地查探一番,尤其在五人身周转悠了好久,但是全无异状,纳闷得紧。 “想来是邪人路过,在长安逃遁……” 王执心见状,心底一笑,全力催动自身所持的道与理,将五人的黑气彻底磨灭。 这五名学子原本浑噩的神智瞬间恢复清明,事情的前因后果瞬间清晰起来,随着原本被蒙蔽了的去谢鹿鸣洞府之中的记忆也回转,五人惊恐颤抖起来。 有门! 原本有归意的三人对视一眼,又将脚步定住。 但是这几人开口后所言却与三人所想全然不同—— “是谢兄!谢兄不似人族,谢兄不似人族!” “谢兄是邪异!” “谢兄能够操弄我等神智!” 五人骇然至极,仿佛经历了什么世间大恐怖,王执心长叹一声,心有怜悯,又以经义细细安抚。 “不良帅主欧大人到!” 崔、吴二圣与于夫子心底一沉,原本的算计于现在而言无疑雪上加霜,但没成想不良人中有个少年又高声给了一刀—— “这不是崔圣人,吴圣人还有于夫子嘛!谢兄今日不是邀宴三位先生吗,怎的,谢兄未至?” 第二百一十九章:鹿鸣这孩子可惜了 “欧大人今日如何过来了这儒学社。” 于夫子略略有些沉不住气,面色不大好看,特别是看见那些袍服颜色各异的不良人齐齐让开一条道,而后一个玄衣胖子神色冷漠地挤了进来。 他们当然想到了不良人会来,毕竟这一环本就是谢鹿鸣事先安排好的,又因为何沐阳有些不良人的关系,故而将这事交予了他。 但是谁能想到一个家世在长安城里尚算普通,资质也平庸,不过是临时蛊惑的少年郎,能让欧阎良本人亲临这西城? 眼下这可麻烦了。 “怎么,于夫子的意思是,我不该来了?” 欧阎良仿佛没有脖子,但是却勉力仰着那肥头大耳,身材虽然滚圆,但是在座的没有人敢笑话。自他出现始,儒学社之中的气氛便有些凝滞。 “岂敢,岂敢,于都他的意思是,欧大人事物繁忙,日理万机,怎么会心血来潮来这小小的儒学社之中。” 崔圣人将于夫子拦退,陪笑道。 他虽说是混洞,但是长安塾明面上是以敬畏天地,扶助皇权为学问内核,虽不必行礼,但是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针锋相对。 “哦……三位夫子在东城宴饮,都能瞬息到了这西城之中找邪祟,我就在司里喝茶,缘何不能感受到夫子们的灵元波动,特意过来查探啊?” 欧阎良露出那招牌式的笑容,眼睛眯作一条缝儿,满脸肥油挤到了一起。 三人目光瞬息看向不良之中立着的何沐阳,眼中墨色一闪而逝,但是何沐阳也依旧看热闹般淡笑着,毫无反应。 这三人终于笃定,这下算是被圈进了针对谢鹿鸣或是他们三人的局中。 这何沐阳,分明就没有被谢鹿鸣操弄! “有劳大人费心了,这是长安塾的私事,太浩天的私事,我想欧大人明白我们的意思。” 吴圣没有刻意提及背阴山,不过欧阎良也不是个傻愣的,只言及私事,他便反应过来这几人说的是太浩天里头那座神秘的山,皇室也成颁下严令,让太浩天里的学究们自行处理那事,不得蹚浑水。 拿长安塾的招牌来压我呢! 欧胖子心底轻哼一声。 往常时候倒真有可能压得下来,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既然谈及到了邪祟,前阵子圣皇陛下又着重交代了有天宫邪人出入长安,还生生自自家圣皇手上给脱逃了,拂了整个仙唐的面子。 欧阎良身为不良帅主,自然不能放过城里的丝毫线索,非得把仙唐的面子给挣回来不可,毕竟上一次,他已经是重重失职。 更何况何沐阳来找着他的时候,还带着李墨的手信。 “太浩天?这里可不是太浩天,这里是长安城,长安城里生的事,就不是太浩天的私事,而是我偌大仙唐的公事。 退一步说,就算生在了太浩天之内,也不见得就算太浩天的私事。” 欧阎良并不近人情,也没有卖这两名老圣人的面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欧阎良你什么意思!” 吴、崔二人给了于都一个眼色,于都立即上前,色厉内荏地说道。 “视我太浩天一众圣人如无物吗?” 欧阎良往前走了几步,臃肿的身子也跟着几颤,但是在何沐阳眼里,并不诙谐,反而显得伟岸。 他不退反进。 他自然也怕啊!然而他虽是见风使舵的人,但是他脚踩的这条大船,他所立足的根本便是仙唐朝廷,或者直白了说,便是圣皇李墨。 更何况现在的风向,可是往他想去的地儿吹的——都传闻小玄天里的李家老祖始入大圣,便要设法削了长安塾对于仙唐文脉的掌握,把权利拢到一只拳头里。 “不敢不敢,我就是想瞅瞅,两位圣人还有于都于夫子先前信誓旦旦所言的邪人,究竟在哪里呢!” “想来是突然匿息逃遁了,真也奇怪,就连我等都没有现。” 吴圣勉力从容地说道。 “哦,在两尊混洞手下逃遁的邪人……这来的是天宫太阳呢,还是天宫文昌呢?” 欧阎良扭头—— “这我倒要好好问问这五位少郎了。” 惊魂未定的五名学子早就在几名不良的安抚之下神态平稳下来,只是脸上还有些苍白与余悸。 “是谢兄,谢兄前阵子邀约我们,还带我们去了洞府之中!” “在洞府之中……” “大人!他那般邪异的能力,不似正道,不似正道啊!” “谢兄,谢兄可以控制我等的心神?!” 欧阎良看着三人,静静等待着答复—— “这听着怎么如此像天宫中人的手段呢,三位又怎么说?” 何沐阳暗地里对欧阎良那叫一个钦服,今日里是无论如何也料理不了这三人的,但是却能把刀子递到他们手里,再逼着他们剁下自己的臂膀,好好恶心上一番。 而三者自欧阎良出现后,便料到了这般情况,知道是搪塞不过去了,自这盘棋的根基崩塌开始,他们三人便被放在了火上烤。 “大人,少郎们惊魂未定,许是被邪物蒙蔽……”于夫子还想上前。 “于都,退下吧。” 吴夫子喝止于都,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面色惋惜。 “我知晓你平日里宠着鹿鸣这孩子,我与崔兄自然也同你一般怜惜他,然而,现在看来,他怕是因妒生恨,走上了邪路。 何少郎说的没错,今天确实是鹿鸣那孩子邀约我等,也恰恰提了一嘴儒学社,却没成想,他自己却没有过来。” “吴圣!”于夫子好似还想说些什么。 “于都,你不必多说了。平日里没帮着许圣看好这孩子,是我们的过失,以至于他修了天宫法,走上了邪路。” 演的好哇……王执心忍不住心底鼓了鼓掌,面儿上却还是呆板模样。 不过还不够,想把事儿轻描淡写往天宫引可没那么容易,今天还得带着往山上去。 王执心看着天穹间直直往这边来的四道长虹,只觉得张清和排布别人的手段愈的成熟了。 欧阎良自然也早早瞧见了那四人—— “哟!王圣人,曾圣人……居然还有徐执戒和文忠夫子!” 第二百二十章:一子风云动 “王兄,曾兄,你们这是?” 待得四道长虹火急火燎地落地,就连吴圣与崔圣都有些气度不稳。 这二人看着虽然还从容,但是总归还有些措手不及,虽然他们确信这番断腕之后,不良人拿不到他们的把柄——毕竟这年头做个什么都得讲个物证,况且他们还顶着这圣人的壳子,欧阎良大部分时候是不敢动他的。 “见过吴圣,崔圣。” 徐见山依旧是循规蹈矩的知礼模样,毕竟他身为省身阁的执戒,是塾里的度量与标杆,对于学问上先于他的长者来说,姿态还是要做足。 不过此刻,王选和徐见山的脸色显然都有些不大好看。 “也没什么太大事儿,听闻几位在城里现了邪祟,我等心系学子,特意来查探一番,不知邪祟何在啊? 还是说,是几位糊涂了,往做学问的地方找邪祟,结果邪祟没找着,反倒找着了自家学生啊?” 先开口的居然是王选,他平日里虽守着礼节,但是身为执掌文思楼的老牌圣人,一贯是不怵于将自己的不对付说出来。 张清和虽然是被李少白随意掷了块长安塾天下行走的牌子,但是李少白不着调,不代表着他们不能不帮着看顾张清和。 毕竟衍圣侯一脉就李少白这个独苗,李少白又只有张清和这么一个徒弟。 徐见山和王选都是塾里一等一守礼守规矩的人,所以他们将李少白视作某种传承,某种精神的象征,把这惹祸精从小照顾大,已经成了某种出自于本能的义务—— 现在李少白闭关,张清和便成了附加品。 于是王执心的消息始一传来,他们便急切地往这孩子费心草创的儒学社赶。 张清和有当的起天下行走的才情,更立起了这门中天里头闻所未闻,中正守身的君子之学,他们不能放任有心人使绊子。 至于曾圣…… 自家最优秀的后辈正在分润着这门学说的红利,学问他听过了,本身没有问题,相反,还有着强大的生命力。说不定他日后自己也要参合一脚,自然不会让人坏了事。 况且,他在那日张清和领罚之时便见过那位风闻之中的天才了,颇为欣赏,还与身侧名为“文忠”的中三境夫子谈及过,认为其是“真人”。 更别说,他也和许握瑜这派的圣人们走得不近。 有些人被称作圣人之后,便真让自己高高在上,把自己当成了泥塑,既倨傲又清高,自以为区别于凡夫俗子了。 这很不好。 不过,几人到场后,现问题远比想的严峻。 原本想着只是许圣那一系暗地里下刀子,或者是谢鹿鸣在许握瑜的默许下走了歪路,但是现在看来,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牵扯到邪祟邪人…… 王选与徐见山等人心中都是一紧。 “见过王圣人,曾圣人,徐执戒,还有文忠夫子。” 王执心恰到好处地深揖,师礼执得一丝不苟,和前头二圣过来时的态度对比起来倒是鲜明得很。 “见过几位先生!”儒学社学子也反应过来,满怀敬意地称道。 大家伙都知道,这是自家人来撑场了。 “哈哈哈哈,三位好似不怎么受自己家的学子待见。 三位先前说这是太浩天的私事,现在你们塾里省身阁主事的来了,文思楼主事的也来了,还有学问上的泰斗也来了,不若听听他们品评一番,这究竟是不是私事啊?” 欧阎良倒是吐出一口浊气,显然也是看出来了这氛围是个什么章程。 他好奇地看了看何沐阳,又看了看这些圣人们,心想着这传闻中的采花君张清和究竟是何人,才能把如此多方的能量纠成一股,然后把这柄牛刀轻而易举地往那只撞到怀里的小鸡崽喉咙上割。 “执心,不知是怎么回事啊?” 王选也不向不良人问,也不向崔、吴二圣问,只向着儒学社众人里暂且为的王执心问,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偏袒。 “今天日里,社里有五位学子被谢少郎惑了心神,外泄出几丝邪祟气,三位先生当即便巧之又巧地赶到。 学子们恢复心神之后,直言是谢少郎的安排,还有三位先生今日宴饮,也是谢少郎邀饮……” 王执心慢慢答复道。 三人见王执心也未曾添些私货,面色稍缓了下来,眼下只要舍了谢鹿鸣,这把火怕是怎的也烧不到他们的。 “惑人心神?天宫邪人?!”徐见山惊异道。 “是,我等也十分诧异…… 虽然不知哪儿出了差池,但是鹿鸣的确不仅修了天宫邪人的法门。” “老朽这次承认是做差了……鹿鸣是我等看着长成的天才,与后辈无异,心中本有着些许私心,想先将这家丑搪塞过去,私底下再由塾内圣人查个清楚。 但是终究是有了徇私枉法之心,老朽有过啊!” 三人也不再分红白脸,危机公关做得那叫一个优秀。 王执心也没管这仨了,他压根就没想着动这三人,欧阎良空口无凭就给他们扣下帽子的话,反而会使长安塾与仙唐之间的矛盾激化,让有心人趁虚而入。 他只是想使得谢鹿鸣不止步于“天宫邪人”这一层次,可劲将他往山上靠拢,把许握瑜的手脚给捆住,不好施展算计。 “我听闻……张兄始一入长安塾便被天宫中人追杀,还有后来,张兄好似因为青萝郡主的事儿被谢兄一再刁难,原以为是争名立命的意气行事,但是现在看来,好似没有那么简单。 好似这邪人邪祟,有着什么大谋划啊!” “倒是巧了,许兄前阵子不幸罹难……临终之前,好似也有些不正常的作态,有时言语之间,居然也能使得我神智模糊,前些日子还大病一场,在家中修养了好一阵。 许兄和谢少郎,不知究竟是自哪儿得来了如此诡谲的手段啊。” 何沐阳适时补上一句,两人没说一句那山的事,在明眼人眼里却句句往那山上捆。 王选等人对视一眼,若真如何沐阳所言,许冬的异化怎么来的他们知道,可谢鹿鸣呢?谢鹿鸣又是怎么接触的?! 崔、吴二圣以及于夫子却面色齐齐一僵,这两个小娃娃怎么好似对事情的脉络了如指掌,这些话一出,谢鹿鸣的事性质就变了啊! 说不得还会波及了许圣人。 王选脸色立马变得肃穆,何沐阳的情况圣人们先前是知道的,在许冬异化后,他们特意排查过。 “何少郎,你确信那惑人心神的力量无异于先前这几位少郎的状况?” 何沐阳笑了笑。 “五位当时可感觉如坠冰窖,然而泥丸宫内又如炼狱灼痛煎熬?可感觉行事清明但是理性不受控?可感觉……有食人欲?” 五名学子连连点头。 几人瞬间想到那山来,但也无法在大庭广众下言及,王选掏出玉令来,径直知会了长安塾的圣人们。 于是这本来只有点点波澜的春水,便开始天翻地覆般汹涌…… 第二百二十一章:见李二 “吴圣人,崔圣人……还有省身阁的于夫子吗?” 正当张清和与李墨走入小玄天的李家族地之时,玉令霎时间亮起,一道传讯自何沐阳处来。 张清和没有避着李墨,将那条短讯径直放了出来,听着着几个名字,目光闪烁,李墨也有默契,将混洞的气场撑开,在自家小玄天里堂而皇之地屏蔽天机。 “你好像也不惊讶?” 李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张清和依旧是那副淡然态,和自镇安回来之前有了些改变——或是有了些底气,或是有了些坚持。 “就算整个长安塾只有寥寥几人正常,在清和看来也不是什么不合情理的事儿,况且这几人与许圣走得极近。 况且圣君不也不惊讶吗?这盘戏连清和都理得七七八八了,那人不可能看不清,既然到现在都没有动手,就说明他野心更大—— 许是想把整座山都连根拔除了。” 李墨颇为认可地笑了笑,他自然知道张清和代指的那人便是文昌星君。 “你就这么把何沐阳放回明面上?自此以后他便没有用了。” “左右不过是一枚闲子,到如今能扳倒谢鹿鸣,还揪出这几人来,已经是意外之喜,大修层次的博弈,涉及到许握瑜等人,便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我已经将王老先生和徐夫子请过去,以执心的活络心思,想必懂我的意思。”张清和笑道。“况且再不回来,他有危险。”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待会一道手谕给沐阳,让他带到欧阎良那儿,把你那位不良帅主带过去,这三位就算想脱身也受恶心一番。” “好……” 李墨下意识就应道,不过转瞬之间面色就古怪起来——这是被文昌使唤惯了成了本能了?连这小子的使唤都下意识想要遵从了? 他堂堂仙唐圣君,天宫里也算分量一等一足的人物,怎么就被这俩当成了工具人了? “砰……” “啊!圣君你缘何打我?!” 张清和脑门上被重重赏了个爆栗,原本一脸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从容淡然态瞬间告破,混洞级数的肉身就算刻意压制,轻飘飘一指也使得他吃痛得紧,他立马捂住了额头。 “哦,无他,我想起来不高兴的事情。” 李墨一边取出一块玉牌,刻录上手谕,又沾染上自己的灵息,那玉牌轻轻飘起,化作一道灵光在小玄天中隐没,往长安之中去,一边回道。 “这下子怕是全塾皆知事情可闹大了,你打算要如何收场? 要知道经此一事,许握瑜便对儒学更为警惕,乃至于开始怀疑起自己身份暴露在了你的眼中。 无论如何,这份不对付都被摆到了明面上。” “他明面上不敢动我,因为池水已混,他为了应付谢鹿鸣这档子事所起的排查必定焦头烂额。 他暗地里动不了我,我身边毕竟有着太阴姑娘,闹出动静来讨不了好。” 张清和笑了笑。 “所以不收场,这戏就这样一直唱下去,唱出你们想要的效果之后,你们自会给我收场,难道不是吗? 文昌既然那么有把握,我便躺赢呗,太阴还有老郭都给我配齐了,只要伤不到我家先生,我就只会在该登台的时候登台。” 张清和算是摸清楚了与天宫相处的模式,也并不怵这些人,愈有恃无恐起来,毕竟未知的那才叫恐惧。 说这话时,他直直盯着李墨,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文昌说得没错,初入修行一个月,你可能尚且懵懂,乖乖受我们排布,但是再过月余,你便能洞悉他的目的,到了此时此刻,不满半年,我等已然相互利用,来达成各自的目的。” 李墨颇为感慨,同时也有意告诉张清和一些东西。 “不过既然话说开了……那我便好好问问你——” 张清和将步子顿下来。 “现如今看来,你们也是想要打开背阴山,放出里头的东西,不然何至于等这么久。 只不过太阳想凭着祂闹动静,而你们,怕不是想把祂挫骨扬灰。 然而你们却不想要里头的东西闹出太大波折,所以才借我之手想把外头搅动风雨的东西都斩灭。 我就只问一句——那山里东西如果要跑出来,是不是就一定得要少白先生的命?!” “哦……你倒是关心他。” 李墨见张清和停下,自己的脚步也顿了顿,眼里也无波澜,不过足足几息,他才重新往前踱步—— “少白的确是钥匙,然而救不救得下来,那不是得看你吗? 不然文昌大费周章地找你合作干嘛? 就要面见老祖宗,可不能这般明目张胆了,快跟上吧,理理情绪。” 李墨撤去天机遮蔽,扭头说道。 张清和见着就要往李家族地的深处走,也并不沉默,并不思索,他也早料到了是这般的回答,跟了上去,细细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来。 “这族地倒是与皇宫的风格大有不同。” 铜炉焚香,斗拱飞檐,所见是一派古色古香[笔趣阁52biquge52o.co],虽然与宫宇的大气等同,但是总归多了一丝清净气。 也无繁饰,灵木相搭,虽说灵视之下这些灵材有着轻微异化,但是总的来说,称得上古韵典雅。 “仙唐皇室李家住的地儿,和近仙世家李家住的地儿又不同。 身作仙唐皇室的时候,治理的多是凡俗,故而突出恢宏威严,方能取信于人,使人敬畏。 但是身为近仙李家的时候,用不着那些有的没的,其余修士自然能懂我等的然。” 李墨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在张清和听来却狂得很,也合情合理得很。 张清和走着走着,见着了不少来往的李家人,老少皆有,单从这些人的举止看,这族地的风格不像个世家,反倒像个胡同——老人孩子所言所行充满了烟火气,也没有仙人式的端架子。 吹笛的,在殿前开个圃子种菜的,乃至于纺织的…… 他嘴角抽搐,越看越不对劲。 这就是近仙世家吗?这就是小玄天吗……有点东西啊…… 就见着李墨在一个在笼前逗鸟的老人前停了下来,颇为无奈—— “老祖宗,您还不去闭关破大圣,就光搁这逗鸟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全员恶人 老……老祖宗?! 这便是李家族地里传闻正在闭关即将破入近仙大圣的李家老祖?! 这可是一尊自仙唐立国以来便存在着的活化石啊! 不过看这逗鸟的架势,怎么着也不是个闭关的样子啊,莫非自圣人破入大圣还有着什么特殊的破境方法? 张清和在踏入小玄天之时便已经设想过,究竟面见李家老祖时是怎样一番情境,总不能比面见李退之那般的大殿高台以及凝重深沉的氛围更差的排面了吧?没成想这一下子低进了泥里啊! “哟,李墨小子来了,圣皇当得可快活啊。” 李家老祖面色红润,虽然须皆白,但是却没有褶子,就是鼻尖有些晕红,仿佛刚刚饮过酒。 他的眸子倒是有神,里头甚至能看到某种道韵的流转一般,一股接驳天地的自然态生出。 张清和谨慎地打开灵视瞄了一瞬间…… 那股子属于仙神的庞杂混乱的大道往他心湖挤来,连神魂形象都看得模糊,仿佛李家老祖的神魂形体已经到了一种难以用语言解释,凭他的实力无从观测的程度。 张清和知道,这只是修为所限罢了,不论位格,只论威能,这玩意可比仙神的投影带劲多了——架不住距离近还这么大一坨啊! 这是半步大圣?!他面色酱紫,当时请神与星辰神阵加持之下看透戓俞都毫无压力,但是现在再盯李二一眼他都再盯不得。 “您怎么还逗鸟呢,难不成已经破了大圣了?” 张清和没见过别人让李墨觉得棘手的时候,颇为好奇,比较他平常是如此地不着调,而且面前这人还是自家修为最高的老祖宗。 这行事风格倒是一脉相承,目前见过的李家人,除了李退之因为苦大仇深一天到晚跟个苦瓜似的,余下的都显得有些……奇特。 原来源头就出在这。 “急什么急……这事急不得…… 一天到晚大圣大圣的,大圣这玩意也就戓俞那种小虫儿会稀罕。中天千年无大圣,你就硬要我当第一个脑子不灵光的?” 李二躬下身子,将灵粟细细喂到一只黄雀口中,眼里满是爱惜。 “大圣哪有逗鸟重要,没事装装大圣吓吓人也就罢了,要是真让我闭关,我可跟你没完啊。” 黄雀似是受惊,扑腾起来,李二急急口中出安抚声,使它镇静下来。 “格老子的,姓魏的在的时候就不让我玩鸟,现在他人没了,我玩它个几千年,把当圣皇折损的时间全给补回来。” 张清和略微瞟了一眼这笼子里的鸟,瞳孔一缩——这特娘的至少是一尊妖圣啊,况且那笼子还有禁锢压制修为的效用,使得他看不真切。 “外人在呢,您老留些面子,少说些大实话。” 李墨扶额,但是他似乎也有意让张清和听,没想着阻止李二,也就做做样子罢了。 “什么外人,这儿没外人。” 李二环顾一周,在张清和身上停留了数息,又转圜过来。 “这就是你带过来的玄孙女婿啊,皮相天姿都看着不错,不过就是有一点不好。” 李二将粟米撒下,拍了拍指掌,站起身来。 “就是见着他我心里有点紧,不敢逗鸟了。” “那您老就别逗了,老祖宗们不是都想见见他吗,今日我这不就带着他来了。” 李墨也不多说,开门见山道。 张清和愣了,不是啊,怎么回事,谁跟你不是外人啊,怎么就成玄孙女婿了吗?咱进小玄天之前不是说好了让我坐地起价吗? 张清和现在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李墨,眼里只写着三个大字——“你演我?!” “哦,也是。” 李家老祖反应过来,对着那吹笛的青年,锄地的老农,还有门前捉蚂蚱的小童喝道—— “听到了吗,都过来吧。” 好家伙……这就是李家的老祖宗吗,张清和看楞了,怎么和他想象之中不大一样啊? “娃娃,你要长安塾不要?”那老农开口得很直接,露出久经熏陶的大黑牙,张清和一时间都没懂他什么意思。 “这是嫁妆,长安塾变味儿了,族里决定收到手里,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问你要不要。”李墨解释道,随即又补了一句—— “这是大祖,缘儿是他曾孙女。” 哦……原来如此…… 张清和刚要点头,马上反应过来——啥叫变味了啊!想吞并就直说呗,而且这玩意是说给我就给我的吗?! 张清和觉着刚刚那一瞬间长安塾的生死存亡都掌握在自个手里了。 “就你拿了镇安城啊?” 那孩童倒是一脸不屑,然而老成的样子却显得无比可爱,使得张清和想捏捏。 来了,来了,刁难终于来了。 张清和心里一紧,就要作应对。 “镇安差点意思,你要长安不要,要不你和缘儿那妮子的娃就整个圣皇当当呗,反正我们家的人都觉着管事没啥意思,把李严那呆板小子换下去潜心修行也好。” “这是满月礼,眼前这个是二祖,李严是他的后辈。”李墨小声道。 “何时大婚啊?” 倒是最后那个持笛青年显得正经,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辞,神色也自若。 张清和差点感动了,前两个轮流上来要送这种吓人东西整得他好慌,这还没等他漫天要价呢,这些李家老祖宗就把棺材本砸过来了,到了这三祖,总算出现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了。 等等……为什么他会觉得何时大婚是合情合理的。 张清和突然觉得有些恐怖。 “咳咳……三位老祖,清和他尚且年幼,天骄之路起步也迟,当奋勇精进,暂且不能完婚。” 李墨赶忙打圆场,他也没想到是这阵仗。 张清和露出礼节般舒心的笑,李墨还是没有演自己嘛! 然而李墨话却没完—— “不若立下婚约,十年为期。” 张清和的笑容瞬间凝固,别呀,别出现经典婚约剧情啊,他刚要开口,却现时空间瞬间凝滞,三股充斥于天地之间的凶煞之气搅得小玄天天地反覆,虚空出崩裂声…… 他木然扭头看向李墨,在李墨不断使眼色,以及三尊圣人级数老祖的威压下,重重点了点头。 好家伙,李家老祖,全员恶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要长安塾不要? 随着张清和点头,那仿佛令虚空都出“咔嚓”一般迸裂声的威压骤然撤去,凝滞的时空也开始自如地运转,张清和身上的压力终于一轻。 他曾经体会过这种凝滞感——查探李平安神魂里头的禁制的时候,李退之便用这种手段放缓了时空间,但是身为一尊混洞,李退之对于威压的把控却远远没有眼前李家的这三位祖宗把控得如此精妙,近乎是恰到好处地卡在了张清和能够承载的那个极限处,他只觉得肉身和神魂都在颤栗。 随着威压撤去,张清和大口地喘起来粗气,他虽然明知道这三人不敢怎么动他,但是那种威压却的确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娃娃,你要长安塾不要?要太浩天不要?” 随着张清和答应,那锄头还抗在肩上的老农咧嘴一笑,原本冷漠的脸上又变得慈祥,黑黄的牙齿露出来,一声气息收敛,连张清和用天子望气也再看不出来。 李墨又赶紧使了使眼色,示意张清和答应下来。 张清和这下却有些犹豫了——这么个庞然大物,也是能轻描淡写包作嫁妆的?况且他打心底就不想取那触手女娃,现在答应得越多,那不是越显得自己是个渣男了? ——他倒是从没有想过自己究竟能不能把这婚成功退了。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十年时间,如果他没被天上那些东西弄死,那眼前这三尊圣人那也不是个事了。 “要了要了要了……” 李墨有些着急,传音入密对着张清和言语道。 不是……这是我的事儿你着什么急啊?张清和纳闷,而且在几尊至少是圣人级数的老祖面前传音入密,这么猖狂的吗?这不是想不开吗? “没事,我试过了,他们窥探不了天宫的敛息法,你大胆说。” 李墨安抚道。 得了,还是天宫的手段,这更明目张胆更过分了。 李墨这可不就是——“我今个光明正大在各位老祖面前用邪修法门,希望各位老祖不要不识抬举”吗? 张清和自然还是相信李墨的,他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不是,十年是啥意思啊?” “嗐,你不懂,天底下所有老爷子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就算族里这几位再跳脱,那也是一个样儿。 朕知道你不想娶缘儿,所以给加了个十年之期,若你争气,十年便到了能与他们平等对话的层次,那危局自解。 若你不争气,娶了缘儿,也血赚不亏啊!” 这是什么阴间理解……张清和嘴角抽搐。 “圣君您看清和……像仙神转世吗?” “朕看你不像。” “那敢问清和凭何十年入圣啊?!” “这你倒想岔了。” 李墨充满笑意的声音在张清和泥丸宫中回荡,张清和还以为李墨藏着掖着什么好方法呢。 “圣君的意思是?” “仙神转世都没法十年入圣。” “……” “得了,别跟我谝了啊,这十年可早得很也长得很,连朕都好奇究竟什么时候能熬到这十年,把眼前的好处先拿了再说,自然不是诓你。 长安塾你不要,完全可以给少白嘛!还有长安城,全都一并应承下来,往钱庄里头开个空口凭证就能白捡的好处,为何不捡?” 张清和气抖冷,这个仙唐究竟还能不能好了!国之重器和江山社稷就这样被儿戏来安排来安排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有朝一日,他定然成功上门退婚! ……但是转念一想,要是王执心得了长安塾,那可……真香啊! “怎么着,要长安城不要?” 那颇为臭屁的二祖又赶忙问道,慢慢是个垂髫小子,但是眼里的沧桑却藏不住。 “圣君,您家这位老祖……颇为奇异。” “不得妄议,二祖儿时神魂受过伤,自此便一直维持孩童态,未曾变跟过。” 李墨暗地里回应道。 “承蒙老祖宗们厚爱,那待得清和有这个能力时,再行考虑长安和太浩天的事。” 张清和打了手太极,但是配合上恭顺的眼神以及此时此刻的情境,几位老祖均以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孺子可教般地点点头。 然而李墨回应到“神魂受伤”四字时,张清和眼神却突然锐利起来,打开灵视就要往二祖处瞟。 但是与观摩李二之时的感官一样,由于修为所限,无从看透,难以理解。 “二祖如何受伤了?” “怎的,你想在朕手下当个户部尚书,差户籍啊? 我懂你的意思,你从太阴那听来了些东西,便把这神魂受伤联系到被种下魔种了,而被种下魔种,要自救便必须得修行天宫法。 你这娃心思太重,小坏水,想得可忒多。 不过二祖不可能是咱的人,东天失踪,西天云游,中天大座空悬,哪还能容得下他这尊大佛啊!” “清和知道了。” 张清和敛下心思,应承式地朝着李家三位祖宗笑。 “玄女婿啊,你说这是生个男娃好呢,还是生个女娃好呢…… 不如就一对龙凤胎吧!要是你们争气,尽可能多添点丁,别浪费了好资质,顺便分出来几个跟着你姓,不至于让你老张家绝了后。” 怎么就开始考虑这个了啊,李缘儿这位玄祖,思维散的有些快啊! 张清和觉得今天日里绝对是他最为心累的一次上门拜访,反倒是上次上镇妖王府送骨灰坛子,都没这么膈应人。 “咳咳,得了……你们三先忙去吧,别搁这打扰老朽逗鸟了。” 李二虽然自己脱线,但是也见不得自己的子侄们这般作态,总让他有种看到了自己的羞耻感。 “得嘞二伯。” “那爸您好好耍。” 张清和心里又一阵微妙,这三人站一起拜别长辈的矛盾感实在是太大了,怪不得他。 几人又散去,留下李墨和张清和来,他们也不知道李二接下来有何用意,故而只是站定。 “能走了吗?” “不知道啊!”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没有,别瞎说,他们叫过来的,我就引个路。” 李墨瞪大眼睛反驳道。 第二百二十四章:少白十天后出关 “怎么,觉得受委屈了?” 李二遣散这几人后,转身朝张清和问道,也没有按跟那三人交代吩咐的一般逗弄那只黄雀。 张清和茫然地抬起头来,看向李二。 李二下意识把手背到了后头,有些紧张,但是随即又暗地里唾了一口——我犯得着吗? 张清和则有些懵,他觉得李二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跟他说这个,毕竟他代表着李家的利益,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之后,大家各回各家就完事了,他还以为今天没有什么章程了呢,没成想这趟回塾之路这么曲折。 李家里拳头最大的人这是在试图搏我的好感?! “老朽懂你的想法,也知道你的困惑。” 李二颇为亲和地笑了笑。 “但是中天里的诸多事诸多遗憾,都是自己能力不足导致的,小子诶,你想要把话语权从手上拿回来,就必须得争,有时候光争还不够,还得杀。” 李墨也懵啊,他不明白自家老祖怎么就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看这阵势,这是鼓励张清和退婚呢——什么“拿回话语权”,可不就是要他把拳头变大然后打回来吗?这老祖宗,怎么还想着坑害自家呢? 李墨这般腹诽着,丝毫没有着与李二风格一脉相承的自觉。 这是给我灌鸡汤呢? 张清和拧眉,不知道这一众不着调的李家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二自己倒是在暗爽,可张清和和李墨都思绪纷杂地猜着他的意图。 “清和知道了。” “好了,去吧去吧,第一次见面,老朽手中也没有什么礼物……” 哟,还有东西可拿啊,那敢情好! 张清和期许地等待着下一句,但是半晌都没有动静。 他脸上的尴尬与疑惑几乎要浮出来,他看向李墨,李墨也懵懂地摆手,两人就这样杵了好几息,李墨这才试探性问道—— “所以老祖宗,您给后辈的见面礼呢?” “嗯……?老朽不是着重说过了吗,老朽的手中并无什么礼物啊!我自然是从不诓骗于人的,这叫坦诚。” 李二还奇怪这两人为何还干站着这么久,先前就准备送客了,为什么这些年轻人这么不敏锐呢。 “那……那我们这就走了?” 李墨犹疑道。 “拖泥带水干什么劲呢?难不成还要老朽送你?老朽还想好好逗逗这笼中的黄雀呢!” “那且先容清和失礼了。”张清和倒是不含糊,转身就走,他是一刻都懒得在这小玄天里待,应付非正常人实在是太累了。 原本以为李墨、李少白已经是李家人里的特例,没想到,这这李家大修层次的修仙者里还是普遍现象。 这么一想,果然李缘儿也不太正常啊!除了李严,这好端端一近仙世家真是使人说不出话来。 “你这几天注意一下,李少白那小子十天后就出关了。” 张清和扭动顿住,点头应是,神色肃穆无比—— 不是说没什么礼物送吗,原来真正的礼物就是这啊…… “清和知道了。” 张清和说罢深深作了一揖,也没有问为何会这么快,也没有问李二为何要告诉他。 来到中天之后他明白一个道理,任何周全的计划都会出现纰漏,永远不要过度自信与自己能在问题生前解决问题。 若真是十日,他得在这十日之内拿现有的力量与许握瑜做过一场,而非是干看着他们落子。 出小玄天的时候,天色早已被遮上玄幕,张清和看着身边的李墨,又看了看眼前的鸾凤阁—— 他再在鸾凤阁之中过一次夜无所谓,不过李墨嘛…… “圣君今日也留宿在这?” “没人敢管我的。”李墨支棱着头说道。 “也好,去了次小玄天,清和正好也多了些问题想问圣君。” 张清和轻车熟路地走入鸾凤阁之中,大摇大摆地往顶楼的厢房之中登去——身后跟着长安城里最大的一尊佛爷,而且还是长安城幕后的东家,他可不得享乐一番? “哦……什么问题?”李墨跟着张清和登楼,不紧不慢地问道。 “李家与天宫有交易?” “何以见得?” “文昌的目的是拔除背阴山里的东西,听圣君那位老祖的语气,他的目的也是靖平太浩天,顺便将太浩天握到仙唐的手里。 既然目的一致,便有合作的余地。圣君与我都知道,正邪之辨就是个笑话罢了。 此为动机。” 张清和缓缓说道。 “不仅如此,你们家那位对事情的走向了如指掌,不仅知晓少白先生就是问题的关键,还知道我在试图解决这事,于是将少白先生的事告诉我,就算我有破绽,但是你们行事那么缜密,相必一定会在各方替我遮掩。 但是那位却知道了,这说明一定程度上,他与天宫是资源共享的。 此为证据。” “你说得很好,不过如果不是今天日里老祖说了那么一句话,连我都不会想的到,文昌那鸟人居然胆子那么大,敢找上小玄天合作。”李墨心有余悸。 “也就是连圣君此前都不知道小玄天掺和了天宫的事?” “对,从族里的利益来说,那山在太浩天里造成的影响愈大,把长安塾收到手中便愈容易。 这个合作,怕不是老祖宗自己与文昌达成的。” “原来如此……”张清和颔,走近厢房的门廊。 “可是为什么,合作的条件又是什么?” “嗐,罢了,你先不要捋,待我转头问问文昌。 都到了现在这地步,临近大戏登台了,能告诉你的我必然一字不落。” 李墨才说了几句正经的,随即马上转移话题,眼中带笑。 “你小子也算会挑,要不我叫那花魁今日来上房之内陪你共度良宵呀?” “不了,不敢动不敢动不敢动……” 张清和连连摆手——李缘儿法相都那样了,你整个洞虚的来不是想把我给送走吗? “行吧……” 李墨颇为遗憾地摆了摆手,脚步轻点,身形消失在了鸾凤阁之内。 他终究还是口花花,没有按他自己所说大摇大摆留宿。 诶……别走啊,张清和遗憾道——我这不是话还没说完呢嘛,给我安排个凡人小娘子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张兄疯了不成? “执心,怎么样了。” 儒学社里,王执心还在捧书研究着张清和留下的几卷箴言,看得入迷。 “子素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正默默念叨着,要把心神沉进去,门口就传来声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清亮自信,纯净得很,使人生不出恶感。 王执心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张清和,难以作出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个笑容来—— 自不必说,是张清和回来了。 张清和自门槛跨入,身上的学子青衣间散过来淡淡的脂粉气。 此刻正是早课,儒学社里甚为冷清,除了王执心,也就只有端木赐告假在塾中整理账务。 端木赐脸上也甚为惊喜,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尤其在昨个的动荡生之后,他只觉得张清和就如同儒学社的主心骨一般,有他在的话,一切事儿怕不是都明朗起来。 “水潭已浑,圣人们昨日齐聚后急切离去,谢鹿鸣那头也被彻查,虽不知道张兄要如何做,但是想来效果是达成了。” “王兄……张兄?!”端木赐听出味儿来—— “你们早知道这是谢鹿鸣设的局,所以说这次风波纯粹便是你等二人掀起来的? 听闻事关禁地,相关的先生们都三缄其口,说不得要牵连大修。张兄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端木赐是真的钦服起来,那可是圣人啊,王执心径直就与之针锋相对了。 张清和虽然存在感低,但是现在看来,他怕不是个幕后的推手啊! “不是我等二人,单只是张兄罢了。” 王执心没有理会端木赐的疑惑,只是淡淡回了这句,又下意识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的这股子脂粉味儿。 “张兄果真是往鸾凤阁留宿了?昨日社里风波不定,差一点就要打翻这艘小舟子,张兄倒是稳坐钓鱼台。” “嗐……翻不了,况且就算翻了,那翻的也是你王师的舟子,与我这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没什么关系。” 张清和打趣道,说道“王师”时语调重了几分。 “也是,张兄毕竟是采花君啊。” 张清和差点一个踉跄,他看着王执心一脸肃穆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心里有苦难言。 “不过……张兄觉得,如同张兄这般在鸾凤阁声色犬马,人欲否?” 王执心也没想着质问,他只是有什么便说什么,思维立马转移到了学问上,况且他心中是真有疑惑。 这娃关注点真清奇……张清和噎住了一小会,想着究竟该怎么糊弄才好。 “否,食、色,性也。民无善,也无不善。” 张清和翻白眼瞥了下王执心,好家伙,这才刚回来,就搁这给我考试呢。 他看着王执心一板一眼地在玉册上写着,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又觉得该适时说一点。 “王兄可还记得聚财轩里头的那些赌徒?” “自然记着,也恰恰是那个时候,张兄提出来人欲之辨。 不过方才张兄说,食、色,性也。不知何为性,何为欲?” “诶,端木兄,你推牌九吗?” 张清和突然把话题扯到这上来,俊秀的脸上笑意盎然,一是为了解端木赐杵在那没人回应的尴尬,二是为了把王执心绕晕。 “我不推牌九……”端木赐回道。 “王兄,你推牌……”张清和脸色一僵,又想问王执心……但是想到王执心的脾性,问到一半便没问了。 “我不推牌九。”王执心反而回应道。 张清和有些难下台,他一时间没有想到这茬——除了李少白之流,正经长安塾学子谁推牌九啊! “那我们换个问法,王兄与端木兄的父亲推牌九吗?” “这……倒是见着家父在交际场上参与过博戏。”端木赐不知道张清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家父也差不离。”王执心应道。 “哎,这就对了。 王兄觉得,要是你我能活到令尊那个年纪,闲来无事,约上端木兄几人,共推牌九,这过分吗?” 张清和松了口气,还好这些世家老爷子平常没什么活动,不然今天就要翻车了。 “这……这显然不过分。”王执心没有搭话,端木赐反而抢答了,他思维敏捷,对待学问也向来是求索态。 “对,这并不过分。但是那些在聚财轩里输得倾家荡产,乃至于抛妻弃子的人呢?” “对……这便是过分了。” 王执心恍然大悟—— “人性原来便是人之常情,人欲便是失了自知与良知的人性。人欲当灭,但万不能与人性相混淆。” 他在记录言行的玉册之上奋笔疾书,张清和也感受到了那般纽带愈浑厚。 “王兄不是正愁所悟与进度并不匹配吗?看样子接下来又有学问可讲了。”端木赐笑道。 他算是看出来了,张清和压根就不打算走到台前,儒学社这开脉的先师,明面上就只有王执心一人呢! “好了,课也算是听完了,还劳请端木兄往偏房暂避,我与王兄还有些话要说。” 张清和倒也坦荡,对于自己要说些隐秘的话也直言不讳,这一点对于端木赐来说十分讨喜。 而在张清和看来,见什么人,便说什么话,这便是待人接物的法子,在端木赐看来,张清和是个坦荡的真人,那张清和便以坦荡的方式跟他相处。 “好,张兄得闲的时候我等再聊。” 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信任并不是二者间毫无秘密,而是毫不避讳对方有着秘密。 端木赐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心满意足听完学问之后,便默默作揖告退了。 “怎么,张兄有什么新消息?” 王执心虽然写得狂热,但是并不影响他与张清和交谈,所思所悟也并不间断,奋笔之间,连张清和都啧啧称奇。 “十天。” “什么十天?” “十天之内,试着扳倒许握瑜。”张清和的言语平淡,用的也说是陈述句。 “啊这……张兄疯了不成!?” 王执心的笔一顿,饶是他感情波动从来不强烈,但是听到这话也目瞪口呆。 “谢鹿鸣不过是许握瑜的一颗闲子,我早已知晓他下一手究竟要下到哪里。” 张清和没有理会王执心的诧异,决然道。 第二百二十六章:螳螂捕蝉 “可那是一位圣人,一尊巅峰级数的混洞,更别提依照张兄先前所说……许握瑜就是那……” 王执心并不忧心,他其实并没有多害怕,只是一直在思虑着张清和想法的可行性。 他自然信任张清和,可这种信任是有条件的,但是作为一个理智的人,他得等待张清和拿出一个使人信服的理由。 张清和没有正面应承王执心的问题,他将天宫的敛息法遮罩在二人的身周,以作屏蔽天机之用,拍了拍王执心的肩膀。 “王兄,陪我回趟太浩天吧,太久没回来了,这次可真真是出了趟远门。” “张兄……”王执心还想问,但是见着张清和那老神在在的神色,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张清和必然是要清清楚楚、原原本本给他说明白的,既然不马上说,就代表着自有他的道理。 两人并肩就往太浩天的门户走,又由于儒学社地处西城,饶是对修士而言脚程也不算短,于是两人颇为悠游地在路上闲聊了几句—— 主要是张清和显得悠游,王执心自然是无所谓度的。 不过说是闲谈,其实也不尽然。 “张兄前头说,谢鹿鸣不过一颗闲子,许……圣的真正用意并不在此?” 王执心问道。 “是,对于许握瑜来说,主要目的是少白仙神,故而支持他的学生对付我这小虾米无异于节外生枝。 沐阳给我传讯的时候,我远在镇安,本来也是想不明白的。” 张清和提着下裳登上由执金吾看守的门户阶梯,一边扭头细细答复着王执心。 “直到见着你,见着端木,还在街上眼神扫到几位咱们儒学社的学子。” “张兄指的是……那股子气韵?!”王执心问道。 “对,长安塾里头有一方仙禁,哦……仙禁就是足以困锁仙神的意思,当年隐太子与平子联手设下的。” “这又和那丝丝缕缕的气韵有什么关系?” “那方道文禁制,借的就是太浩天里的学子清气,把山上的东西牢牢锁住。” 张清和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王执心参悟大道天音到了这个地步,足可以将因为消息散布而在心湖之中生出的扭曲混乱的道与理通通镇压。 果不其然,他天子望气直直看去,王执心心湖之中多了丝缕诡异的气息,猝不及防之下面色一青,但是在大道天音的作用之下立马恢复如常。 “张兄这是……” 王执心虽然不适,但是却没有埋怨,反而眼睛亮起来,好奇地开始以大道天音逗弄心湖之中的那缕污浊的道与理。 时而将它逼到角落,时而将它镇压在道基之下,时而不断消磨它的本源…… “回去再慢慢折腾,这玩意就是我泄露了背阴山的消息而产生的,若我所料不错,要是没有镇压困锁的方法,知道的人越多,里头的东西越强大。 也就是不入归藏,知道了这东西,散播开来就是个祸害。 许握瑜想放出来的就是这么个玩意。” “太浩天里,居然有一尊活着的仙神!?” 王执心显得有些动容,但是张清和怎么都瞅着像找着东西一般的激动,而不是什么恐惧震悚。 “嗐,是不是仙神还不一定呢,我可警告你,别偷摸着往山上爬。” 张清和见着他这样有些不放心,吩咐了一句,考虑到王执心的承载能力,他没有说出那玩意就是守庸子的魔壳一类的话语来增益王执心心湖之上的那缕道与理,反倒是将言语引到正事上来—— “言归正传,先前我说拿谢鹿鸣来针对儒学社只是许握瑜随手落子的结果,那么接下来徐夫子周遭要起的风波,怕不是铺垫酝酿许久了。” “徐夫子?这怎么会与徐夫子相关呢?!” “他们的目标是我家先生,并且在等待时机。” “什么时机?” “十日后,先生破关。” 王执心恍然,原来不是张清和要求严苛,而是现今他们只剩这些时间了。 “先前的时候,楚凤歌不止一次在我家先生面前做过铺垫,说徐夫子有问题。” 张清和自己都不曾觉,他说起“我家先生”来,已经颇为自然了。 “这决计不是什么转移视线,先生傻的很,从不曾怀疑楚凤歌,楚凤歌也从未有破绽,如果单只转移视线,无异于画蛇添足。” “他们要对徐夫子下手,再通过徐夫子达成目的。 好一手盘算,原本许握瑜就龟缩在后头,匿得死死的,现在出了这场风波,他为了脱身,势必要尽早对徐夫子下手了。” “张兄想如何做?”王执心问道。 “你说,要针对徐夫子,这些东西最直接的手段会是什么?” 张清和笑道。 “操弄神魂?!可经过谢鹿鸣一事后,他们相必都知道这种手段会出纰漏,还会故技重施吗?” “这些东西把人往泥里看的,它们从不会认为被我们算计得牢牢的,反倒会觉得谢鹿鸣是谢鹿鸣,许握瑜是许握瑜,谢鹿鸣会出纰漏,可许握瑜不会。 在他们眼里,这许圣,可还藏得好好的呢。 况且你们那股子气韵,正巧解释了为什么那五人会不受控制。” 王执心恍然。 “那张兄的意思是?” “将你的道,想办法往徐夫子和王选夫子处传。” 张清和与王执心对视一眼,相互莫测地笑了笑—— 这出啊,是故技重施! “那王兄,你且先去继圣峰吧,我这头并没有什么要事了,我往立命峰上去,还劳请近几日盯好徐先生。” “我省得。” 王执心拜别张清和,往那背阴山山远远盯了一眼,内视了一番心中的道与理,甩了甩头。 “王兄!还有一件事!” “先前说过,万望不要往那山上去,很危险的!” 张清和的声音远远递来。 “还有啊,如果一个人理应在这场局里占着重要的分量,但是他存在感却无比的低,那你一定得小心了!” 王执心摇摇头,这不是两件事吗…… 随即又好像想到什么,原本还有些笑意的脸上瞬间僵硬下来,脚步在继圣峰前顿了顿。 “原来这本就是一件事。” 第二百二十七章:交易 “哟,老郭,你比我早到。” 张清和一步跨进自家那桃花别院之中,便见着郭思成在静静扫着那残枝败叶。 此刻已经入夏,桃树的枝叶倒是正繁,只是早不见了那一树桃花。 张清和莫名想起月余之前,与李少白树下饮酒的那档子事来。这些日子里实在经历了太多事,思绪也被搅得太乱太杂,不过数十天,便恍同隔世了。 那人虽然还在背阴山边上的夫子庐之中闭关,但是张清和总觉得他隔得好远。 “哟,公子,您这院子月余没住,虽说有阵法,没有蒙上尘,但是桃花却落了许多,连着掉下许多枝杈,的确是需要扫洒。” 张清和略微地点了点头,径直往院子里头走,一面与郭思成闲谝—— “老郭觉得这立命峰上景色如何?” “景色……景色尚可。” 郭思成挠挠头,他常年见惯了那十万大山的参天古木,少能享受到这般清静祥和。 “就是总觉得吧……有些虚浮了。” “什么叫虚浮?”张清和好奇道。 “就是……就是,请容思成不敬,好似这清净祥和,不太踏实,时时刻刻都如同站在镇安城头,妖潮将至一般。” 郭思成原以为太浩天是一处什么神仙住的地界,却没成想他那玄之又玄的预感再一次使得他心悸。 若不是张清和身上自有着一股子使人安定的气息,他说不得就萌生退意了。 张清和心中一定—— 果然,郭思成的灵感也十分强大,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太浩天这方地界的不对劲。 “安心,在长安塾里能出什么大事,这太浩天还能在圣人们的看顾下被掀了不成?” 张清和安抚道。 “老郭,你忙完就去偏房歇着,我且在静室里头修行一会儿。” “好咧,你也注意,别劳着身子与神魂。” 他摆摆手,背过身子将静室关上。张清和不说,郭思成便也不问他为何如此神秘。 “你这不是诓骗于他?”太阴的声音好奇地问道。 “哟,太阴姑娘醒啦?”张清和提起静室内小桌之上的茶壶,将清亮的茶水往青瓷小盏里倾倒。 “清和公子可真会装傻充愣。” 拥有天子望气的他自然是早就现了太阴星君的醒转的,现在只不过是打开话匣子的试探罢了—— 他老早就与太阴星君做了交易,说是他教会太阴星君锁天链的运用,太阴星君出手助李平安修行。 然而一听这语气,张清和却啥了眼。 太阴的气质使得人捉摸不定,先前在王府与张清和交流时还冷清理智,但是现在却显得有些柔媚,不止如此,那阴柔之中还惨杂着某种压抑着的欲望与疯狂。 张清和听着这般熟悉的语气,心头猛然一惊,有些坏菜。 先前在蓝田,太阴戏弄斩杀五瘟星君之时,也是这样的作态。 “你想着感觉怎么样?” 张清和赶忙问询,情急之下都忘了敬语。 “安心……文昌……那孙子把这玉简的禁制设得无比牢靠,就算我疯起来,也伤不到你。” 太阴喘着粗气,语气之间有着停顿,似乎在勉力压制着什么。 “你取名的那方什劳子罗天幕,比我预想的难应付一点,有太阳一脉的特性在,对我引动属星的星辰之力有些影响,那玩意自然就作妖了。” 张清和知晓太阴星君代指的是什么,或者说,在李平安修行天宫法之前就推论出了——她之所以能那么明了地知晓李平安的情况,还连带给出解决的方式,便是因为她自己神魂之中也长出了那样的怪物。 不过听到太阴星君“伤不到你”的言论,张清和笑得有些勉强——我担心的能是这个嘛? 他自然知道太阴星君是伤不了他的,不然文昌何至于把她送到自己身边。 “我没有,我不是……” “行了,清和小公子可别兜圈子了,再不给我那金色神链的修行之法,我就真压抑不住神魂里的东西了。 到时候玉简不崩裂还好,玉简一旦崩裂,武德星君的牌子与面具全在你身上,那时的我若不将你斩杀,我自己都不会相信。 到那个时候,姐姐会好好揉弄一番你的骨血的……咯咯咯咯……” 张清和有些忙乱,这是要完犊子的节奏啊! 他忙将一字字道文自神魂之中印出,往玉简之中递过去。 被一根根锁天链困锁着的道文自泥丸宫之中伸出,任凭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玉简开始剧烈地晃荡,灵光明灭不定起来——张清和忧心这鼓荡的灵息涨破玄囊,将玉简单独拿了出来,又勉力遮罩着天机。 他已经是个成熟无比的天宫中人了,养成了好一手遇事遮掩天机的习惯。 “感觉怎么样?” 依旧是同样的问题,张清和言简意赅地问询着太阴的情况。 “不怎么样……” 玉简骤然平静起来,太阴知性理智而又清冷的声音递了出来。 “我看不懂。” “太阴姑娘的符阵造诣不浅呀,缘何会看不懂这些道文所内蕴的锁天链法门呢?”张清和疑惑。 “锁天链?锁……天,倒是猖狂又贴切。” 太阴缓缓说道。 “并非是看不懂已有的知识……而是它们就浮现在那里,我却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这些道文,和我以往接触过的,都不一样,仿佛是更为本源的东西,是我无法接触的领域,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种鸿沟好似来自于因果层面,也好似来自于时间层面……” 张清和瞬间想到自己在那本符文手记之中无论如何也观透不了的,来自于隐太子老师的十三字道文,似乎是遇着了与太阴星君一样的情况。 只不过,太阴星君的问题更大,她甚至无法解决这三千道文的问题。 “不过,何为时间与因果……层面?” 张清和问道。 “这是悟了道则后才有资格自其上感受的些许道与理,很浅显地说……便是我本就不该懂,或者我现在还不该懂。 这一脉法门,好似并不是自过去延续至今的东西……” 太阴星君话说了一半,张清和听也听得迷糊。 第二百二十八章:看谁套路深 “无论如何,我暂且是学不了这玩意了,文昌这腌臜东西,算盘打得真是深啊……” 太阴星君的言语之中又生了些冷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说是特意找着个能教我的,然而现在教倒是教了,却没有明说我学不会这所谓的锁天链,好啊,真是个守信之人。” 太阴星君在玉简之中难咽下这口心气,玉足一跺,千万道裂缝自足下生出,玉质的地面开裂,露出其中的混乱的虚空,随即那些细细密密的隙间迅疾生长,无数道文被神链困锁,将之修补复原,恍若没有被她摧残过一般。 “太阴你稍安勿躁,文昌肯定也怕你撂挑子呀,他定然对这事是有安排的,不可能学不了就草草了事,不然你不帮我了怎么办?” 张清和一边安抚一边扶额,生怕她真来个失控——这事搁谁谁都气啊! “实际上这传承来自于李承天,就算是我,也有十三枚道文看不真切。” “东天的传承?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这东西难不成还有差异不成……” “这就不清楚了。” 感受到太阴星君的情绪渐缓,张清和缓缓呼出一口气——应付生气或者沮丧的女子,最重要的可不就是同理心,俗称“你看,俺也一样”。 太阴星君虽然斗战之间风格不似常人,但是好歹也算是个女人。 “待我好好钻研一番这传承,说不定能将所得吸纳一番充作自己的体系,而后再传与你……至于现在,你既然没什么失控的风险,那便先等等看,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文昌会下这般的坏棋,我是并不相信的。就算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他那样的人,也绝不会让自己棋形失了美观。” “你这么了解文昌么?你们不过堪堪见了一面。” “自他到今日的行事所推断的,当然,还有一点点直觉。” 张清和自信道。 太阴却突然像现了什么盲点,疑惑问道—— “等等,缘何会说我没有风险,我明明……” 张清和总算是现了,太阴星君其实并不是个精通算计的天宫中人,只是强大的修为赋予了她对于全局的掌控力,至于眼前这个玉简姑娘嘛…… 嗯,偶尔傻得有点可爱。 “要是你要失去理智,帮助李平安炼化罗天幕的时候就该压制不住了。 那些东西我又不是没有接触过,庞大的混乱与诡异冲击之下,异化只在一瞬间。 太阴你不过是演成那股子疯魔的状态,想要诓骗我手里的锁天链法门罢了!怎么,怕我耍赖啊?” “哼!”玉简里传来一声冷哼。 “还有啊,你学得实在不像,我堪堪开始听第一句,就给听出来了,破绽实在是过于明显。” 这下太阴倒是好奇了,她与那股子状态相处了不知多少岁月,但是居然有人说她并不了解自己的那种状态,或者说,对方比她更了解自己的那种状态。 “哦?那清和小公子倒给我说说,怎么样才像啊?” “这个嘛,那自然是……”张清和卖了个关子—— “自然是不够厚脸皮。” “张少郎,我好喜欢你啊……我好喜欢你啊我好喜欢你啊我好喜欢你啊。”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砰!!!” 随着张清和模拟着太阴星君当日在蓝田的语气说出这段话语,玉简开始层层皲裂,灵光崩裂之中两只玉手生生将那些困锁着繁复道文的锁天链撕开。 “咔嚓,咔嚓……” 张清和屏住呼吸,感觉有些不妙,好像戏弄得有点过…… 但是随即秩序神链便似蟒如蛟一般缠绕在那一对柔夷上,越勒越近,最终将太阴恼羞成怒试图挣脱的势头压了下去,玉简抓住机会迅疾地自我修复起来。 张清和看得瞠目结舌,这究竟是个什么级数的好宝贝,文昌身上究竟带着多少好东西啊? “砰……” 有是一声气急败坏地跺脚声,自不必说,玉简之中的虚空一阵开裂。 紧接着是半晌的沉默。 “既如此,你还将锁天链的法门告知于我,是知晓了我学不会,一心想要看我笑话吗?” 似乎是气不过,太阴星君终究还是话了,明明白白想要张清和一个答复,语气也显得疏远了很多。 “哪里……就算太阴姑娘不提,今日本也打算将锁天链交予姑娘的,姑娘于太阴有恩,清和不敢忘。 况且,千金难买我乐意。” “哦。” 玉简里冷冷传来只一个字,没见着情绪有什么波动,张清和却觉得愿意回应本就很说明问题。 “还有,清和手上是清和的东西,文昌手上的是文昌的东西,清和的不管用,我大可以帮你去抢文昌的嘛!” 气氛凝滞起来,又是一阵沉默,仿佛玉简里的住户在思虑着什么,或者需要做下什么决定来。 玉简之内的太阴听着那清亮亲和的少年说着些不着调的,刚要有些笑意,又被自己强行压下来。 “那倒也不必,短时间内我怕是学不了。 然而最近因为文昌拿武德的牌子当诱饵,勾动了我的神魂,导致泥丸宫内那东西并不稳定,既然我自己学不了,那怕是你得费点力气了。” 太阴的清冷的话语直直传过来。 “记住,法没传到我这儿,助我稳固神魂便是理所应当,这是你欠我的,直到神魂稳固为止,你便要为我所用。” 张清和暗自笑了笑,这女人想要继续帮他还得找个这么有意思的借口呢! 罢了,待得长安塾这事解决之后,好生研究一番张不器留下的神魂禁制,说不得能和李平安一般,以禁制将那邪物牢牢封住,虽无法转修丹法,但是以天宫法之能,想必太阴星君将邪物侵吞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好好好,清和定然尽心尽力为姑娘解决问题。 太阴姑娘先好生歇着吧,清和还得整理一番此次历练所得,就先失陪了。” 这话倒不是敷衍,他自镇安归来之后,对自身的护道法有了诸多新想法,况且塾内一切有王执心安排,他是各方关注的对象,轻举妄动反而不美,只等着开锣便是了。 张清和将玉简塞回玄囊,沉下心神来,太阴也知晓张清和的状态,于是再不打扰。 第二百二十九章:我就是,人形镇安关! 张清和之前在文思楼里头搜刮了诸多护道法,虽说其立意并不高远,仅仅只是普遍适用于下三境,但是往往基础的功决阐释的反而是最为深妙的大道。 道路之所以开阔,是因为走的人多。 那些另辟蹊径的功决,虽说诡奇莫测,但是终究差了点韵味。 张清和此前一直用的是天宫的法,不过是把天滑和布星罗铺上了一层其他术决的皮,除此之外,便是自悟的剑意,着实太过显眼。 虽说他戴上武德面具的机会并不多,但是依旧有着暴露的风险。 先前他囿于这些护道法门沾染上了仙神们的气息,为了隐匿自身,张清和只得按捺住自己的心思。 但是现在有了道文,情况便大不一样了。 隐太子李承天所归纳的三千道文,虽然有一些他暂且领悟不深,但是足可以应付这些护道法的理解与拆分。 倒不如说,这项工作他在离开长安塾,即拿到李退之誊抄的符文手记时便已经在进行了。 然而直到到了镇安里头,进了那被困锁的邪物秘境,他才知晓隐太子亲笔写下的道文与那些经过誊抄的,究竟有多大的区别。 想到这里,张清和内视了一番自己的神魂,在那里,有一方小宇宙循环往复地周转着,仿佛代表着永定的恒宇,与北方某一座雄关紧紧相连。 张清和本以为这些杂乱的护道法并不成体系,如若他想要修持,则必须将之归纳为一个整体,但是镇安的星辰神阵却给了他全新的想法。 他暂且没有将这些低阶法门整合为一卷护道法门的实力,毕竟虽说张清和是一尊道胎,但是要是一个眼界实力还算得上十分浅薄的人就能归纳出属于自己的功决,那中天大界里,也就不会将护道法看得如此珍贵了。 “不过,那浩荡无匹的星辰神光,却恰恰解决了我的问题。 而我,也恰好有着实现这个设想的能力。” 张清和看着玄囊之中所刻录的一卷卷玉简,撇嘴一笑——乃至于他之前记在脑子里的诸多可以参悟,却不能修行的护道法,都有了挥的余地。 “星辰神阵的每一颗星辰,就是一种由道文自行组构,周转到极致的神阵。 而这些神术,定然也是由隐太子所参透的护道法领悟而出,本身就是一种道文的拆分和拼接。这便是我这个设想的前提与条件。” 张清和静静地思索着,他原本觉得这个设想有些过于大胆,但是随即他又想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 “禁制的本质是道文,符阵也莫不如此,在中天大界里头,符阵禁制二词惯常是被并列着提出来的。 故而既然李平安、李退之乃至于现今还来路不明,不知是天宫哪一脉的老郭泥丸宫那么脆弱的地方都能被烙印上符阵禁制,我何不……” 张清和说罢,围着神魂周遭那方小型的星辰神阵看个不停。 “我何不也在自己身上烙个阵法,将这些庞杂且毫无关系的神术整合起来? 镇压怪物的阵纹可以刻在脑子里,斩杀怪物的神魂怎么就不能往身上刻了?” “我估摸着,李承天怕也没想到这茬。” 在隐太子的设想之中,这由三千道文所组构的小型宇宙,本不过有着两种作用,一是对后入进行传承,二则是掌控镇安关星辰神阵的钥匙。 镇安城的那方星辰神阵之所以能被称之为中天守御第一的阵法,便是因为它的阵眼建在了半头仙神之上,庞然无匹的本源源源不断地供给了自行运转的星辰神光……此外,进行着修为的加持。 而张清和神魂之中的这方小型的星辰神阵之所以被隐太子单只看作一个中枢或者说钥匙,便是因为它没有本源,更不存在被拆解后神术的加持。 然而到了张清和的手中,却正好成就了他—— “这神魂之中的一颗颗星辰,可不就是现成的护道法体系,我只需要将以道文拆解的护道法将一颗颗空壳一般的星辰当作填充,到了那个时候……” 张清和睁开原本为了理清思绪的双眼,眼中仿佛日月星辰孕育,纯净而不掺杂任何污染的眸子里光亮一闪而过,软榻之上,大袖无风自动。 “我便是行走的镇安,能够以劣势的修为,逆伐诸多高境修士!” 然而随即他又皱了皱眉头——怎么找见一个鲜活的仙神本源是个难题,虽说他所需要本源并不同支持整个镇安的星辰神阵那般庞大,但是那些秘境里出产的秘宝是肯定不行的。 甚至于他这来历无比神秘,令他毛骨悚然的镔铁剑,也并不够资格。 这种资格并不是位格上的,而是单纯出自于“鲜活”的程度的判定。 镔铁剑因为寄托了他的神魂,相当于逐渐被他炼化作自己的身外化身,于是失去了自主产生本源的能力,显然是没法作为阵眼的。 “我真是好高骛远了,上哪找这么个玩意啊!如若不然,还是以我自己的本源驱使,做一个三秒真男人?” 张清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神魂却在玄囊之中翻找玉简,看着一门门护道法。 “咦!?” 正当他陷入困局时,手却突然一顿——武德星君的铁令散着一层淡淡的灵性纱衣,牢牢压制着一枚气息诡异可怖的牙齿。 那牙齿上连着丝丝缕缕的肉丝,虽然在武德星君令牌的屏障之下显得瑟缩,但是全然无法掩饰它那庞大的本源,仿佛隐隐约约与某尊高天之上的存在联系匪浅,单只一眼,就让张清和的大道天音周转迅疾了数分。 “好家伙……” 这下子张清和连同呼吸都急促起来,白皙俊秀的脸上露出几丝潮红,伸手将那枚仙牙慎重地抓到了手中,顺便大道天音流转,将武德铁令一把拍在它身上,防止气息外泄—— “还有这个好东西,差点给我忘了。这下子我这护道法的体系可没得跑了,小五兄弟,小六兄弟,都是好人啊!” 张清和热泪盈眶,感恩了一番这两位快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老伙计。 第二百三十章:核弹剑仙张清和 “戾戾戾戾戾戾!!!” 随着张清和握持住它,它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深沉的恶意,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 张清和早已遮掩了天机,这玩意闹腾得再欢外头也看不出动静,更何况自它出现在手中,张清和眉心泥丸宫之中的一条条锁天链便纠缠着绕了上来,愈捆缚得紧凑,无数活着的道文既畏惧有恐惧地挣脱着,仿佛不敢对这枚由不知名存在身上剥落的牙齿不敬。 “给我过来吧你……”张清和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大白牙,与那枚黑黄丑陋的牙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道文们不情愿地纠缠在上,秩序神链将那仙神的牙齿锁死,任凭那枚黑的牙齿如何挣扎,都没办法挣脱锁天链的困锁,一如那铸铁巨棺之中的半具仙神残骸。 纵然祂亦或是它是“活着”的,但是受到这般的折辱,实则与死亡无异,张清和甚至觉得,若是能够选择湮灭活性,这些玩意怕是会自行了断。 “敕!” 到了这一步,虽说张清和设想之中有着不小的把握,但是还是有些怵的——这牙齿怕他,他也有些怕这枚牙齿。 毕竟接下来,他要把这枚牙齿往那方小宇宙之中放置,而那方小型的星辰神阵,便存在于他的泥丸宫之中! “不死万万年!干了!” 张清和自蓝田之后,无论是斗战还是暗地里行事,自有着一股子狠劲,这种狠劲也不单单只体现在求活剑意里头,君不见他堪堪掌了镇安城的星辰神阵,便挥动星河千万道,还径直出关斩圣人。 自然他面儿上还是那个温吞的少年,但是背地里却早有了一番改变。 换句话说,他更怕死了,也因此更不怕死了。 千百条锁天神链自他神魂之中迸出,再次将那枚仙齿裹成了个大粽子,随即就往泥丸宫里头拖,同时心湖之上,大道天音运转到了他现今所能承载的极限,将其逸散的气息牢牢地控住。 眉心泥丸宫之中那方星辰周转的宇宙仿佛感受到了剧烈的颤动,开始坍塌重构。 张清和没有慌乱,他知晓这是仙齿力量掺和之后的正常现象,他所要做的,便是将这枚恶心玩意,往这方宇宙的阵眼之中放置,使之被困锁,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那方星辰密布的宇宙恍若一池春水般,被大肆搅动,无数的道文似乎在因为恐惧逸散奔逃,导致星辰的湮灭——它们似乎不敢对这枚仙齿的主人不敬,一如家养的黄犬看见了自己的主子。 “既然进了我的泥丸宫,那一切可由不得你们了。” 张清和将隐太子所抓去困下的三千道文以锁天链的形式布出,一枚枚抓取着这些星辰,将之放置于它们该在的地方。 星辰繁复,锁天链亦然细密,眼下的泥丸宫,俨然成为了一方战场,一方气势如虹,一方溃不成军,而这两军交战的中心,便是到了张清和泥丸宫后,化身一轮恢宏大日的仙牙。 那股子炽烈猖狂,犹如倾吞一切,焚灭万物的气息,使得张清和的嘴角愈地上翘—— 果不其然,这怕不是个久仰大名的老朋友了。 太阳一系的出产,质量就是高啊,没在楚凤歌身上搜刮一番,使得张清和都有些后悔了。 张清和之所以如此从容,自然是因为这场所谓的战役已经进入了了尾声—— 那些星辰原本一颗颗便由相对应的秩序神链困锁着,仿若一个个带着镣铐的囚徒,自然翻不起大风浪。 甚至于因为这方小型的星辰神阵是隐太子的手笔,反倒是远比张清和的锁天链更为成熟。 接受传承之后,张清和对于星辰神阵有了绝对的掌控能力,在这些道文逃逸之后只需要略微地操控,便得以将之摁在原来的位置。 他只不过几息,便将那仙牙牢牢锁到了星辰神阵的中心。 它果不其然地充作了这方大阵的阵眼,被无数星辰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力量,星辰重新因它排列,围绕着它周转,现在的星辰神阵,已然不是某种空壳,更加类同于被一个灵魂驻扎之后的躯壳。 只不过,那些道文的恐惧与哀鸣却时时刻刻扰动着张清和的耳朵,使他有些苦恼—— 但问题不大,现在那些带着被侵染大道的呓语与诡异的诵经,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对神魂影响有些大的噪音罢了——自然,指的是境界尚低的邪物所散布的东西。 在镇安关时他便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想来那些道文是已经有些麻木了,把吸取它们顶头上司的本源当成了一直无法忤逆的习惯,毕竟活物嘛,被囚禁惯了,自然也成了意识层面的奴隶。 想来自家这些道文,总会被调教听话的。 张清和眼见神魂之中的星辰神阵稳固下来,便着手拆分护道法门来—— 他始一招手,锁天神链便将他堆在玄囊里头的一卷玉简递到他手中,那玉简散着一股子万物肃杀的剑意,有着勾连天象的能为。 护道法的拆分得找熟悉的入手,而他在文思楼的护道法之中,对于这卷无疑是最为熟悉的,他甚至曾经靠着身周净土使用过这门中天下三境攻伐第一的剑法—— 《秋杀剑诀》 张清和对于这门法门的所思所悟被拆分出一枚枚道文,心湖之中的道与理也被转译而出,组构排布,形成一个能自主运转的结构,宛若他常用的符篆。 他随即将这旁人难以看懂的道文体系填入星辰神阵之中,其中最外围的一枚不显眼的星辰被点亮。 它是如此不显眼,但是对比周遭有些暗淡的星辰虚影又是那般的明亮,那股子万物肃杀,天地萧瑟的剑意被原原本本还原,化作那枚星辰独有的道韵,使得张清和心中大定。 “再来!” 《混元印》…… 星辰神阵之中最外围又是一颗星辰亮起,透露着一种浑然如一的气势…… 《庚金神光》…… 一枚银亮的星辰显露,锋锐无匹的庚金之气逸散…… 《雷法》…… 又有一枚星辰照亮一方天域,将自仙牙处汲取的本源转化为于虚空中恣意张狂的劫雷…… 第二百三十一章:这我瞅着眼熟 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虽说静室之中毫无动静,但是张清和的泥丸宫之中却风云翻覆。 这还是道胎的悟性简直难以用常理揣度的缘故,换了寻常天骄,怕是连第一步都做不到。 一颗颗星辰被张清和点亮,一道道护道法门被拆解作最原初的道文,而后组构作某种自主运转的体系,通过星辰之间的秩序神链汲取着那枚仙牙的本源。 文思楼下三境最有代表性的攻伐法门几乎都被这一方大阵所囊括,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过占据着极其狭窄的一方天域,被仿佛数之不尽的暗淡星点所包围着。 “仙牙的本源无法自主产生,终归是有限的,怕是过阵子就得找替代品,要是想使得这方大阵与镇安关里头的无异,那我也得等日后有能力了,学李承天一般,把天上的玩意弄一头下来。 但是这些东西也终究是外力,是因为这个体系对于我来说过于成熟与前所导致我必须寻找一个外物的本源。 若是等到我自己的本源足以支持起这个庞大的体系,那我这此刻尚且只有一丈多许的身周净土怕是也早已成了万里封疆了。 然而此时此刻,灵视之下,我身周这方净土的效用无异于鸡肋。 儒学、丹法、净土法究竟能有何效用,还得引导他们慢慢完善,而后我再将之糅合起来,变作自己的东西。 还有这阵,虽说意料之中,但是却有些意外之喜……” 张清和慢慢思忖道。 他将心神收敛回来,在文思楼里头顺手记下的一些护道法门都已经往星辰神阵里头填塞,甚至于张清和不必多加理解,就能将功决施放而出,此刻若要问长安塾里头最通低境术法的修士是谁,那么怕是无人能出张清和之右。 “原本想着,这一枚枚星辰是固化的护道法门,通过汲取邪物的本源将道道神光打出,却是我想岔了,如此明显的事儿,我却没有预料到……” 张清和站起身,推门而出,一柄普通的灵器长剑握持于手中。 此刻天色尚未破晓,太浩天在灵视之下俨然一派“好风景”。 无数血肉组构的苍松并不遒劲,反倒是显得绵软恶心,在不断争斗着,山石的缝隙之中流淌出猩红的脓血,收缩之间仿佛在呼吸。 张清和望着这炼狱一般的学塾,往背阴山的方向看了看,眼底闪过一缕凝重—— “比之我离塾之前,异化愈严重了。” 他顺手将自家院子里撩拨他的“桃树”指爪一巴掌扇飞,又扩开身周净土,把自家小院维持作炼狱之中的一方仙土。 “光顾着看这好景色,倒是差点忘了出来的目的咯。” 长牙舞爪的外魔之间,这俊秀的少年笑了笑,左手虚拖所持的长剑,将之平持,也没有剑意弥漫,也没有神意凝聚,无论是求活剑意还是通明剑意,此刻都被张清和匿得死死的,只纯粹引动这某种术法。 但是使人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做任何的掐印,口中也并未念诵何种繁冗的口诀,剑尖之上便虚空生成了道道雷光,这雷光凝练无比,聚作一束,仿佛蓄势待,只待张清和稍稍引动,便要石破天惊! 然而若是有长安塾之中精通雷道术法的修士在场,定然会觉得奇怪,这门威能几近要比拟中三境的护道法门,他此前是从未见过的,但是单论气息,却掺杂上了文思楼里头,各门雷道术法的特质,虽然奇怪,却并不纷乱。 《雷光指》、《天雷引》、《雷神真决》…… 甚至于还有当时苏神秀与王执心所交易的,来自于太初教的雷法。 这种气韵整合起来,最终融汇,化作引动催化这一道雷道神光的星辰。 “催动星辰神阵之中杀伐之术的内核便是将护道法拆解成原初的道文,恰恰因为这样,同类型的功决往往引动天地的手段的途径是相似的,只是手段并不一致…… 正因为如此,每一颗星辰得以充当这诸多同类型护道法的框架,而这些低境护道法的扩充之下,恰恰得以不断增益星辰的威能……” “敕!” 张清和稍稍引动,那道无匹的雷光瞬间纵贯而去,划破这炼狱之中深沉的长夜,如白虹,似匹练,但是偏偏带着极其强大的侵略性,将那些异化的邪树以及山石之间的血肉批得血肉模糊,一道仿佛贯穿于立命峰的雷炸裂开来,仿佛石破天惊,经过之处留下枝杈一般的轨迹…… 青烟升腾,由于灵视之下张清和的五感沉入了灵界,他在听到那些鬼玩意嘶吼之余,甚至闻道了一股股弥漫在周遭的,烤肉的焦香。 他看着被自己剑上所出的星辰神光所摧残的树木山石,有些咂舌—— 这威能也忒大了,要不是他收着手,立命峰差点给他砸出个大洞。 他内视这自己泥丸宫之内的星辰神阵,犹然十分稳固,那枚仙牙虽然萎靡,但是没有露出明显的疲态,至少支撑短时间之内战斗并无问题。 见着不少异化的血肉邪树被劫雷烤得焦糊,一旁的邪物也伸长着肉须与指爪迫不及待地将之淹没,遵从着本能的食欲,出一阵阵使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动静有点大……” 张清和估摸着临近的几峰怕是都见着了这道神光,怕不是会有学子揣度是哪位夫子闲来无事掐了个护道法出来。 但是随之而来的感触却令他汗毛倒竖起来—— 一只手浅浅搭在他身后,使得他神魂紧绷,这人气息雄浑,堪比惟一,但是此时此刻太浩天里头的夫子都在背阴山周遭结庐,哪来的惟一境? 张清和立马转过头来就要再次施放一番星辰神阵之中内蕴的杀伐神术,但是念头转了几转,又松懈下来。 “哦……是老郭呀……” “公子,您这神术的气息我瞅着好生眼熟,好似见到过很多次似的。” 张清和也不尴尬,略作敷衍地笑了笑。那自然是见过许多次的,镇安百年,这玩意出现的频率,怕是和隔一阵子就要往下落的雨雪差不离。 第二百三十二章:你究竟是谁? “嗐,我就瞎琢磨。” 张清和扭过头来,笑眼与郭思成交谈。 “公子您这琢磨出来的东西可不得了,这天还没破晓,您这一声炸雷,怕是唤醒了长安塾大半的学子。” 郭思成开玩笑道,同时脑海里浮现出一丝思虑,眉头稍稍拧起来。 “不过……” 这些日子,张清和大抵也知晓了郭思成的性子,不该说,或者不是他觉得感觉不对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一如在镇安关上那般,毕竟身为一个老兵,严谨已然成了一种后天养成的本能。 当时毫无根据地说出镇安关外隐隐约约的不对劲,实在是因为心中的那股子心血来潮过于强烈了。 “不过什么?”张清和好奇地问道。 “公子这术法固然威能强大,也未见消耗,但是天底下绝不存在没有代价的东西,虽然眼下公子好似想了个办法遏制了术法的消耗,同时自镇安关那事时我见识到了公子的神魂远胜于惯常的修士,但是,公子仔细观察一番手中的长剑。” 张清和仔细感受了一番手中这柄先前从没用过的灵器,原本十分欣悦的神色缓过劲来,一时间有些诧异于郭思成的洞彻—— 这柄长剑的结构被那道星辰神术打出的雷光破坏得不成样子,出现了细细密密的裂纹,怕是撑不了几次施放,就该化作齑粉了。 可见张清和若是纯粹以肉身施放出去,怕是得承载多么可怕的压力。 所以这术固然是好术,甚至可以称作一门中天绝无仅有的奇法,说不得张清和声名远扬之后,它还能混一个某条道路上的“中天第一”玩玩,但是现下,张清和尚未淬炼肉身,这东西就显得有些废灵器了。 张清和一面在思索着如何解决,郭思成一面说。 原本张清和是并不在意的,甚至有些埋怨郭思成打断自己的思路,然而郭思成接下来的言语又让张清和心惊胆战,犹疑不定—— “公子,老郭我在镇安关活了大半辈子,便拿我仙唐的护关大阵举例吧,这东西虽说威能刚猛无俦,一道道星辰神光打下,就连妖潮都能轻描淡写挡下,但是这其中星辰神阵当真就不存在磨损吗? 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如何细究这其中的道理,但是我还是晓得观察的,镇安之中事关星辰神阵的道文,可都是铭刻在经过秘法所炼制的玄铁之上,经过冶铸的玄铁就算催动道宝,也无法自其上留下明显的划痕,可见星辰神阵的底子硬的很,能够将这些磨损忽略不计,李家当年可是下了血本的。” “老郭……你的意思是?” 张清和仔细盯着郭思成盯了好几息,他以某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仿佛想要将眼前这个憨厚的大头兵看透。 他刚刚才把这个设想付诸实践,郭思成就径直举了这个例子,若说是因为郭思成对于星辰神阵气息的熟悉所致,但是他偏偏径直指出来张清和一直忽视的漏洞。 使得张清和精神不得不紧绷。 “我的意思是,不管做什么事儿,都得自己底子厚,镇安的星辰神阵之所以强大,和它铭刻道文的底子脱不了关系,公子的这番术法本没有缺陷,但是若是修行的底子跟不上,这门过于成熟的法门,怕是就会拖累公子。” 郭思成此刻的神情倒是一点儿也不憨厚了,反倒是显得有些严肃,使得张清和难以琢磨。 张清和听着这言语,倒也重重点了点头,他短时间内倒是不忧心这个问题,毕竟没几个人知道,他身后现在有着一整个聚财轩支持,实在没法子了,就去鸾凤阁打打秋风,自从知道李墨是东家,他也就没想着客气了。 都是老同志了,你的就是我的。 但是郭思成这一番话语,却点醒了他——毕竟还是初涉符阵,虽然已经有了不浅的水平,但是还是草率了。 一人用的阵纹禁制,毕竟还是和一城所用的阵纹禁制并不一样。 纵然他有大道天音抵挡这些风险,但是还是有些漏洞,比如郭思成所说的……承载力的问题。 “老郭……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张清和面色肃穆,他总觉得,文昌送来的人绝不会简单,果不其然,今日终于是暴露出来了端倪。 “嗐,什么神圣不神圣的,我啥也不是,还请公子勉力修持吧,把自己开辟的路子走好走开阔才是王道。” 张清和对上郭思成那双没有波澜的眼睛,眼下的郭思成好似与之前不同,但是又好像与先前别无二致,张清和试图捕捉出气质、状态等种种差异,但是除了某种直觉上的感受,其余感官所给予的反馈全都是——郭思成不曾有过变化。 “你阵纹解开了,想起来了?” 张清和试探问道。 然而那也不对呀,如果是那样,不就和太阴疯起来的状态差不离,早就冲过来削我了。 张清和想到这,警惕地看着郭思成,紧了紧手中的长剑。 “解不开,也想不起来的。我就是抽空来看看你,行了,我回了。” 郭思成摇摇头,看着张清和这股子慌乱的模样,嘴角勾起笑意。 “你这狼狈样子还挺好笑。” 张清和反而觉得郭思成一反恭顺样子的这种相处风格,更为自然了,就好像好久未曾得见的某个老友。 “那如何解决底子的这个问题。” 他赶忙追问。 “哦……暂时也解决不了的,这个点儿你就将就一下吧。” 郭思成轻描淡写回应了一句,随即再不作过多的解释。 “诶……不是,老郭,你得告诉我啊,这修为短时间提不起来,修持肉身也并不算是行之有效的方式!” 张清和凑上近前来。 “诶……公子,你缘何在这里,我缘何在这里?” 郭思成看着凑近的张清和眼底闪过迷惑。 张清和看着郭思成傻愣的样子,手垂下来,又细看了一番他的眸子,平静如水,和之前并无二致,天子望气也全然看不出区别。 无法判定郭思成究竟是不是在演戏。 “哦,我差点忘了,原来是公子的术法将我给震醒了,那声儿可真大,这天还没破晓,您这一声炸雷,怕是唤醒了长安塾大半的学子。” 这个中年军士如是笑道,饱经风霜的脸上布着胡茬,写着恭顺。 第二百三十三章:鸠占鹊巢? “少白……” “李少白……” 静室之内,低沉的言语在白衣夫子的耳边响起,使得他隐隐约约拧起来眉头。 这声音夹裹着祥和浩荡的人道,仿佛代表着一脉天地之间的堂皇正途,对他进入悟道境大有裨益,他知道这声音源自血脉深处的那位远祖,试图引导他继承自己的道路,仿佛只要他愿意走上这条象征着太浩天文脉的道路,便能够跨过半步混洞,一举达到与镇妖王、仙唐圣君等一众明宿等同的境界。 然而他在犹豫。 洞虚要踏入混洞,便要将自己所悟透的道则编织成自己脚下的一条大道,将自我的本质升格。 但是从小到大斗剑饮酒,意气相逢,系马高楼垂柳,也没见着显露出这般守正平和的气韵,怎么单属于自己的这大道要成型的时候,先祖的遗泽反而出现了呢? 他自幼跳脱,所悟通的道则也偏向于写意逍遥,这大道编织的过程之中,想来也是剑道为基底,自在洒脱的气韵再往上攀附才是,文道虽有,却不至于喧宾夺主——但是眼下,这股子自血脉之中涌上来的煌煌圣道,却不仅仅要长在他剑道的主心骨之上,好似还要把剑道慢慢吞没。 李少白看不出不寻常,这种好似血脉复苏般的状况是助他修为大进的好事,况且充盈着文道本源的堂皇正气,不仅对他的神魂与肉身毫无影响,反而在潜移默化地升华着他的本质。 但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分明修行的是自悟的功法,连长安塾里头自家先祖留下来的道果天功都没有修持,怎么就要踏上这样一条大道了呢? 自闭关破境始,他就一直压着度,不仅仅是忧心贪功冒进,也是有感于这股子气息的壮大。 “先祖固然是功参造化,千年飞升的道果仙,但是若我走了老路,又如何挣脱祂的藩篱?” 李少白内视自己的心湖,在那里,独属于他的道与理蕴养交织着,又勉力将来自于血脉之中那股文道的大道碎片拒之门外,凝作一条大道的雏形。 那条大道好似一道剑芒,只由自己内心而,是纯粹源自于神意的力量,李少白走的是剑修的路子,心意与念头愈纯粹,手中之剑的威能愈强大,只要待得这条大道被他蕴养而出,他也算是真真正正凭着自己踏入了混洞境之中。 “少白……” “李少白……” 那血脉深处的祥和道音犹然不放弃,依旧循循善诱着,感受到那股子强大的本源,和犹如坦途的大道,李少白甚至有些动摇—— 依照其中内蕴的真意来看,若他以这条文道为基底铺开自己的混洞大道,千年之内证得近仙者毫无问题。 “老祖宗……您可别在这儿一味诱惑我了,若不是我修为没有丝毫不稳,都快以为这是生心魔了。” 李少白沉入心神之间有些苦涩地说道—— “少白我自幼就不是个做学问的料,您老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少白心中欲念不断被引动,如果不是他修持剑道,神魂和念头后天壮大起来,能勉力以意志抵挡,怕是早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冲昏了头脑。 他咬咬牙,心中终究是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要想抵制诱惑,除了自我约束以外,自然还有着另外的办法。 他李少白自忖不是能够自我约束的人,那就只能另辟蹊径,自根子上把这诱惑给除了! 李少白不知道这会对自己的修为有无影响,但是他此刻已然没有别的选择。 这白衣夫子运起心湖之中那道还是雏形的剑芒大道,试图将源自于血脉之中仿佛代表着一脉文道大道碎片磨灭。 心湖之中的剑光一亮,原本只作抵挡的剑意开始消磨那些中正平和的大道来,李少白的心湖之中此刻仿佛化作了一方剑气纵横的剑域,密不透风,仿佛要绞杀自己血脉深处那丝丝缕缕的文道印记。 文道碎片自然不甘如此湮灭,自然勉力抵挡着,神圣堂皇的人道气韵荡开,仿佛要直直往李少白心湖里头钻,强行鸠占鹊巢。 “少白……” 那先祖之声传荡不绝,更因为宾主之争显得有些模糊与失真。 李少白面色一沉,剑光再动,意欲一举将这猖狂的大道绞杀。 要是徐见山或者王选在场,简直要大肆驳斥于他——这简直是疯了,放着现成的大好处不要,自己要往一条没人走过的道路上走,说不定前头还是悬崖呢! 毕竟只是血脉之中的留存,终究是阻止不了他这个修为足足有洞虚巅峰的大修的,很快这些大道碎片马上要被剑光清扫一空,李少白原本即将臻至半步混洞的修为气息开始不稳起来,仿佛就要跌落境界。 “咦?” 本来他想着将这大道斩灭,就得舍下这次破入混洞,乃至于跌落境界的机会,可眼下却现原本摇摇欲坠的修为不合常理地稳固下来,仿佛斩灭血脉之中的大道碎片对于他的修为毫无影响。 甚至于当他境界即将跌落之时,就连不断侵染着他心湖之中,想要成就他脚下大道的文道碎片都放弃了抵抗,任凭心湖之中的剑道雏形将自己磨灭,仿佛唯恐他修为倒退一般。 李少白见状大喜,赶忙催动心湖之中的大道雏形将那文道本源彻底磨灭,整个心湖之中被靖平,再没有了那些文道本源留存过的痕迹,只余下写意逍遥的剑意大道在心湖之中流转,凝作一道愈明显的剑芒—— 他甚至觉得,放弃了先祖的文道,修行的度反而愈快了,甚至不消几日,自己便能破境。李少白将之归结于明悟自己道途后,心境的升华所致。 “我这剑,不错是不错,可总觉着少了点什么。” 李少白因为没有跌落境界,心情颇为欣悦,开始细细品味自己即将铸就的大道来。 “没有跌落境界倒是有些奇怪,难不成我想岔了,这大道碎片不过是先祖给予后人的某一种选择?不过那声儿……” 李少白回想起先前争抢心湖之时,那有些失真的道音来,虽然依旧带着文脉的中正,但是却好似多了几分诡谲。 “先祖传下来的血脉里存着的这玩意儿,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第二百三十四章:黄雀 “来了?” 背阴山下最靠近山脚的庐子里,常年住着一个老人。 老人的脸上褶子很深,身着朴素的灰袍,佝偻着身子,浑身浑身散着一股子垂朽之气,干瘦的手上捧着一卷书册,细细读着。 听见脚步声,他也不见抬头,盯着玉卷的眼睛里深沉得很,单只是随口应了一下来人,连身子也不见转。 “来了。” 来人清瘦,面容刻薄冷漠,并不显得高大,虽然气势冷清逼仄,但是就算是相对于长安塾里头的诸多修仙者来说,身形也着实单薄矮小了点。 “谢鹿鸣那儿出的问题还没解决,怎生就叫我过来了?眼下,我等怕还是划清关系较好吧!” “无事,那孩子的事儿我自会处理,就是可惜了。这些学生娃,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这褶子满脸的慈祥老者亲和地笑着,沟壑纵横之间露出的黑亮眸子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波澜,仿佛说这话的,和有这眼神的,压根就不是一个人。 “少白那边没成吧。” “如你所料,本来给他放了个钩子,但是并不奏效,看样子想要成事,还是得等到他破入半步混洞了。 大道碎片已然存续于他的血脉深处,他是磨不掉的,只得是乖乖成为大人醒转的凭依。 不过……人人皆有贪欲,遑论是泥尘里头的凡俗,还是已经修持近仙的修士。可他偏偏遏止住了这种分明对他而已没有半分损耗的诱惑,实在是难以理解……” 那有些矮小清瘦的人疑惑地回应着。 “唉,不会奏效的,少白是我看着长大的。” 老人捧卷站起身来,足足比眼前那个中年人要高处一个头,虽然佝偻着,但是身形的差距依旧十分显著。 “握瑜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哦?” “有凡人商贾居于沧江畔,商行驻于神夏,而货物插标售于仙唐,是以每日渡江往返。 是日,商贾腰间玉佩跌入沧浪之中,为水母元君所夺,由是哀叹悲恸,难以自抑,乃至于呼天喊地,祷告仙神,舟子徘徊江河之间,半日而不返。 水母元君有感,心生怜悯,赠与他明珠九,以补折损。 握瑜啊,如果是你,你会接受吗?” 这白老人合上书卷,看着站在身前的许握瑜,笑着问道。 “明珠价值几何,玉佩价值几何,玉佩可比明珠否?” 这老者沉吟了一番,给予了答复。 “玉乃劣玉,却是亡妻所赠。明珠无价,已然堪炼圣兵。” “神恩不敢不受。” 许握瑜疑惑于他为何会讲述起这么一个故事来,毕竟在他看来,这玉佩压根就与明珠不是一个级数,根本不存在选择。 “那你猜这商贾怎么样了?” “想来也是利落地受了这神恩眷顾,高兴欣悦地回到家中了,毕竟是一介凡俗,难以自持。” “唉……不对。”老者摇摇头,随即一边踱步一边说道—— “商贾谢其德而拒其意,乞玉元君数,元君念其诚,还玉于人。” “这商人怎生如此愚钝,九枚可炼圣兵的明珠,居然就这般失之交臂,这人难不成不懂得明珠的珍贵吗?” “不,他恰恰懂,他只是将玉佩的价值看得比明珠重要罢了。” “可明珠分明比玉佩珍贵千万倍。” 这白苍苍的老夫子听着许握瑜仿佛不可理解的言语,展颜笑了笑。 “看样子要使得你理解我们人族的情感,还是有些苛刻了。 你只需知道,遑论是这货郎,还是少白,心底里头都有着一直不知自何处源起的执拗与坚持便是了。” “哦……是这样。”许握瑜的面容僵硬冷峻,他眼珠子不似寻常人般地转悠着,眼底蒙上来一层深沉的墨色,嘴角终究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不过,我总觉得这个故事还有着另外一个结局。” “哦?” 这回轮到老者起了兴趣。 “这商贾想来最后还是选了明珠的,自他见到那尊伟大存在的真容开始,便好似洞悉了世间的真理,观透了万物的本质,使得自身也到达了凌驾于低劣凡俗之上的另一个境界,想必再不会做选择玉佩那般的蠢事儿。 他只会一遍遍敬诵着大人们的真名,而后狂热、恭敬地领受神恩,随即向那位古仙献上祂所想要的事物。 遑论是玉佩还是其余的羁绊,丁点儿不剩,只余下了最为真挚的供奉罢了。” 许握瑜的语言虽然冰冷刻板,但是老者却能够感受到那颤动的淡漠声音之中压抑着的躁动,他直直一愣,重重叹了口气。 “我却是忘了,我明明时刻告诉自己你早已不是人族,却时常还将你当作握瑜来进行说教,实在是糊涂了,这也怪不得,人在大限将近的时候,就是容易糊涂。” “哦……?”许握瑜僵硬地将头扭动着。 “怎么,倒是此刻开始伤怀起来了?当时动了心间欲念来找我等寻求合作的时候,你可没这么矫情啊,人类这东西,可真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不是谋划了十年吗,自从李退之把小女往长安塾里头送,你的心思便起来了吧? 若是言及没人情味儿,除了天上的大人们和我们这些地上的仙奴,谁能有你冷血啊。 为了延续寿元,连自己的胞弟的神魂,都亲手送到了山上,就只为了大人脱困之后能够继续存续下去,继续执掌这偌大的长安塾太浩天—— 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好,兄,长?” 许握瑜玩味地笑道,眼底却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 那老人慢慢转过身来,容颜在青灯下显露无遗,赫然是当代的圣夫子,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 “我原是不想的,然而拖着着一身暗伤沉疴,愈是临近大限,便愈无法做到坦然。 果真,生死是人间最大事,既然先圣守庸子挣脱不得藩篱,那末学怀瑾亦然。”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少白破境还剩九天,我的寿元大抵也不满半月了,就要撑不住了,你们尽快动手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审谢鹿鸣 长安塾这种地方,本是不该有牢笼的,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在省身阁下头,有着一方禁闭室。 虽说长安塾与仙唐朝廷互为表里,可实际上到底还是有些隔阂,不可能什么东西都交由执金吾或是不良人去办,有些关系到塾里头的秘密,而有些更是自家的丑事。 同长安塾这般的庞然大物,无论其建立的初衷是什么,亦或者所宣扬的道理是什么,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总会有这样的影子。 谢鹿鸣这件事,就算得上是一件“家丑”,而这件丑事,恰恰使得不少圣人都掺和了进来—— 这毕竟是许握瑜许圣的爱徒,圣夫子最亲近的师侄,整个长安塾,除了王执心有与之比拟的天资,恐怕就只有最近名声鹊起的张清和够得上他的分量了。 为了摆平欧阎良这条为仙唐守门的肥犬搅和进来,长安塾可是出了不少血,才把这件事给压了下来。 甚至于太浩天里的学子,除了被封口的儒学社等人,还有当时随不良人而来的何沐阳,余下的都不知道谢鹿鸣这档子事。 而省身阁为长安塾里的执戒掌罚之所,自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进来的,更遑论是这深幽的底下——是以此刻围在谢鹿鸣身周的,无不是长安塾里头够分量的圣人亚圣。 徐见山作为省身阁的主人,自然也在其列,甚至于他当初在场,又加之正巧应了他的职责,所以恰恰这件麻烦事儿由他主理。 “曾圣、王圣、吴圣……还有徐先生…… 你们干什么呀,我是鹿鸣呀,缘何将我困住,我家老师呢,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谢鹿鸣被困在这暗室之内几丈方圆的光牢之中,浅淡无色的头披乱,暗淡的瞳孔之中写满了惊恐,再不复那般如玉君子的模样。 他慌乱地看着身前的数位大修,面容之上骇然、不解、犹疑的神色做到了极致。 但是圣人们没有一个面儿上有动容,他们一个个都活了百余年了,事之时便早已经谨慎求证,那神魂被操纵的五人,都被这些老夫子们一拨拨地审问了好些次,神魂都被查探回溯了个底朝天,确认了没人在他记忆之中做过手脚。 而吴圣人和崔圣人,乃至于当日唱白脸丑角的那位于都于先生,则纯粹是不敢,他们本已经被牵连进去,若这个时候出言转圜,怕是立马注意力就得被引到自己身上来。 “怪哉……肉身没有丝毫异化,这与以往自山上跑下来的东西并不相合。” 王选细细观察着谢鹿鸣,好似要看出什么有别于常人的东西来。 “王圣,王圣缘何如此,可有谁能否告知鹿鸣,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谢鹿鸣依旧试图挣扎,却没有人对他多加理会。 长安塾里能领圣人位的夫子们,即便是以学问为主的,都至少到了洞虚境,而想要撼动上三境修士的判断,单单以这不到火候的演技,怕还是差了意思。 “欧阎良事先提醒过,他们早现了天宫邪人有此手段了。并且万万不可查探神魂,不然会出大事。” 曾圣出言提醒道。 那日长安城儒学社风波散场之后,欧阎良先是将此事死咬不放,意欲把谢鹿鸣强拿回长安的司里,但是莫名接了个玉令后,这胖子又温声细起地谈起条件来。 在场的人虽说觉得奇怪,却也只当是圣夫子的手笔,然而临走之前,那肥憨的不良帅主却满脸肃穆地提及了这话,说是万不可查探神魂,否则有出事的风险。 在座的没一个傻子,他始一点明这事,便没有一人再有查探神魂的想法了。 “可不查探神魂……如何撬出他所知道的东西?” 于都急切地说道。 他这话倒是用的巧妙,没说不查探神魂无从证明谢鹿鸣究竟是不是邪物,并不试图改变他人已经认定的事实,但是却引导着往这个方向思索。 并且……激起了好些人想要查探的心思。 当然,这心思不过一闪而逝,便被牢牢压在心底——在场的没人会做明知毫无把握的事儿。 “先生,你们说的话鹿鸣缘何听不懂啊,先生,你们倒是告诉鹿鸣这是这么回事啊?” 谢鹿鸣的心志显得有些动摇,单从外在表现来看,这少年沮丧至极。 “你是如何从背阴山上下来的,背阴山周的禁制缺口究竟在哪!” “又是何时……你占了谢少郎的肉身?” 徐见山终究是忍不住问讯了,他见着谢鹿鸣这般乞怜,终究是动荡了一丝心绪——虽说不是亲学生,但是这个知礼的娃娃好歹也上过他的课,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了。 “学生……学生并不知道徐夫子在说什么,徐夫子和诸位圣人是在怀疑鹿鸣遭人夺舍了吗,还是鹿鸣做下了许多错事? 可鹿鸣依旧还是鹿鸣呀,鹿鸣出生寒门,幼时困窘,承蒙恩师不弃,收归门下,受诸位先生器重,授业之恩不敢不忘,若是鹿鸣做差了什么,鹿鸣甘愿受罚,但是诸位先生好歹告知鹿鸣一个因由,不至于让鹿鸣自己一人蒙在鼓里。” 谢鹿鸣说着说着,玉色的眸子里酝酿的清泪流出两行,使得不少见着他长大的亚圣都有些动摇起来。 这玉郎君抽泣了好一会,随即又将情绪整理了一番,拂了拂袖间的衣尘—— “鹿鸣近来的错事,便是不该对张少郎生了妒忌之心,意欲一争天下行走的位子,然而眼下先生们这般举止,怕是不单因为这个问题。 无论先生们觉得鹿鸣做了什么,想来已经被坐实了,落得这般田地,鹿鸣只觉得是张少郎技高一筹,无话可说。 鹿鸣叩谢师恩。” 原本板上钉钉的事儿,却因为谢鹿鸣这般的坦荡模样,差点就取信了小部分人,更别提他还径直将问题往张清和处引——这倒是使得徐见山警惕起来。 高,实在是高,因为没有人能查探神魂,亲近谢鹿鸣的诸圣心底便天然存着一丝侥幸,谢鹿鸣恰恰就利用上了这一点。 可正当他要动摇好些大修时,一声苍老中正的传音远远递了过来—— “孽障,既已事,便不要在这里惑人心神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他没说谎》 “见过圣夫子,见过许圣人……” 这传音前脚刚至,人便前后脚进了暗室之中—— 一个灰袍佝偻的和善老者在前头走着,他书卷气极浓,面容间虽说有褶子,苍颜白,但是身周却有着煌煌文道流转,仿佛代表着中天的人道。 在他身后,许握瑜不紧不慢地跟着,面儿上看不出表情,一贯地刻薄冷淡态。 他们二人径直走到了谢鹿鸣的前头。 谢鹿鸣见着这二人过来,反应也愈大,显得惶恐而激动。 “圣夫子……还有老师,你们缘何这般说呀,究竟缘何这般说呀?!” 见到谢鹿鸣这般作态,许握瑜的脸又沉了几分,本就冷漠的脸上仿佛要结上寒霜。 “背阴邪物,垂死挣扎。” 他作势在掌中聚拢大道神光,好似就要对占据谢鹿鸣肉身的邪物施以惩戒。 然而此刻圣夫子却伸手止住了他——“握瑜,停下吧……” 许怀瑾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诸位圣人恭敬地给这垂朽的圣夫子让出一条路来。 “唉……我知道你是痛心于自家弟子罹难,可这么多年了,你这性子都不见改,遇事沉不住气,如何安心做学问啊?” 许怀瑾慢慢教育着许握瑜,倒是使得多数圣人感觉有些新奇,要知道,自从许握瑜成就圣人之后,便少能见到这般场面了。 “老朽再活不了多久了,这代行走又恰是少白,他是掌不得长安塾的,等下一代天下行走长成之前,你可是得与在座诸位一齐主持大局的人,怎么能莽撞行事?” “圣夫子言重了……” “圣夫子言重……” 听闻许怀瑾这话,诸位圣人有些肃穆地说道,他们中资历最浅的,都与许怀瑾共事百余年了,自然深深为这位圣夫子的品格与德行所折服,听他提及这事,无不哀恸叹惋—— 以许怀瑾的天资修为,若不是这一身暗伤沉疴,再续上千年乃至于更进一步,数千年的寿数,其实是毫无问题的。 “诸位不必说些好话骗我这个快要化道入土的老头子了,前阵子背阴山仙禁愈松动,若不是有感大限将至,也不至于将诸位都请去东海秘境,一争那周天神禁。” “刘圣,物化阁里的延命之宝可还有合用的?”王选忧心地像执掌物华阁的圣人问道。 “这……该试过的都试了,怕是效果寥寥。 圣夫子当年北拒妖族,内斩邪魔,拯救仙唐百姓不计其数,然而也留下了一身沉疴,更遑论镇压背阴山数百年间所致的道伤。 圣夫子本源的枯竭都是日月累积而成,无从根除,逐渐便也成了这难以回天的痼疾……” “唉……那还是另想办法吧……”王选与许怀瑾还要大上半辈,见着他这般模样,自然是有些唏嘘。 “你啊,当年就不该那般拼。” “罢了,生死有命,老朽早已看开了,只望身后事了,先圣的学问能继续好生传续下去。” 许怀瑾转身叹道,也并不唏嘘,反倒是显得很淡然,他近了谢鹿鸣的身,倾下身子,浅浅揉了揉谢鹿鸣的头。 “唉……鹿鸣这孩子,真是可惜了啊。” 这下子倒是任凭是谁,都能听着他口中真切的惋惜与悲叹,不掺任何一丝其余的情感。 “圣……圣夫子?” “别装了,是你自己说,还是老夫自己动手进泥丸宫搜你的魂啊? 老夫知道,你们这些东西自诩高人一等,自己说出来,还不至于失了体面,尔等不是尤其擅长利弊权衡吗?那便选择吧!” 许怀瑾满是老人斑的手轻轻揉着,嘴上的言语却冷如刀子。 “圣夫子,不可!!!” “圣夫子,不良人的欧大人曾嘱咐过,这怪物邪异,万不可搜魂!” 许怀瑾勉力站起身子,将脊梁挺直,原本就较为高大的身躯为之一振,圣人的灰袍飘荡之前,气场显露无余…… “他欧阎良搜不了魂,也不代表老朽搜不了……和这山上的玩意对峙了如此之久,又岂会没几分手段?诸位不必忧心……” 然而此刻谢鹿鸣却低下头来,身子颤抖,眼中被无感情的墨色占满,嘴角裂到耳根,尖牙利齿蔓延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人说得果然没错,长安塾里头,你许怀瑾还真真是一等一的难缠,我千算万算,算漏了何沐阳居然是不良人安排的暗子,不自觉就进了他的局里…… 倒是便宜了张清和那蠢货,安然无恙地坐实了天下行走的位子……” “鹿鸣,你!” 有几个亲近谢鹿鸣的长辈不由得哀叹出声。 “谢鹿鸣?……早就老老实实被我吞吃了,就在回转长安塾的那天,谢鹿鸣就已经死了,嘿嘿,这也怪不得他,谁叫你们慢慢悠悠才布上周天神禁呢?” 谢鹿鸣的眼中再无眼白,说着些蛊惑心思的言语。 “凤歌也被你们吞吃了吧?仙唐前阵子来了消息,说他突然做了什么妖魔奸细。”徐见山沉默道。 “对……嘿嘿……徐见山啊徐见山,诛杀弟子的感觉不错吧?岑丹丘可是径直死在了你自己的手里,你看我这眼睛,是否觉着熟悉啊?” 徐见山死盯着谢鹿鸣的那双冷漠不含情感的眸子,一个是心绪激荡满是恨意,一个却只有着高高在上和玩味。 “原来是你们做的手脚……我说丹丘缘何会突然对我动手……” 徐见山狠狠道。 “够了……”许怀瑾安抚道,一丝清灵平和的灵气拍入他的肩头,似是要安抚他的心神。 “暂且不要相信这怪物的言语,他既然说了些想说的,那老朽便再搜魂验证一番。”许怀瑾也沉着脸道。 谢鹿鸣已然狰狞可怖不似人形的面孔嘶吼道——“许怀瑾,你竟敢如此,待大人脱困,势必将你挫骨扬灰!” 失真的声音传荡与暗室,地上的灰土都不受控制地震颤着。 还没待谢鹿鸣过多言语,许怀瑾便一指点入他眉心泥丸宫,不过片刻之后—— “他没说谎。” 随即这如玉少年,一脸恨意怨毒地盯着在场诸圣,肉身与神魂都崩然坍塌,化作了齑粉…… 第二百三十七章:图穷 “唉……握瑜,你平时还是疏忽于鹿鸣的教导了,怕是也不够关切他,让山上的东西不小心钻了空子。这是你的过失,你需得好好反省。” 许怀瑾单只一指头,就将谢鹿鸣点灭,或许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个未来许会执长安塾之牛耳,光芒万丈的天骄,就这样倒在了争权夺利的路上。 至少在只能看到表面的外人眼中是这样。 随着他那玉质的眸子失去神色,便已经注定了这个无论已经是或者不是人族的天骄,永远的留在了这方暗室之中,与长安塾诸多被深藏的秘密,已经不能得见天日的丑恶为伴。 许怀瑾点完这一指,这个已经堪破圣境的老人原本应该毫无消耗,可在众人看来,他好像又苍老颓唐了些,眼底的落寞之色更甚—— 这毕竟是谢鹿鸣,许握瑜与他都并无后裔,谢鹿鸣就算得上他们的亲子侄。 他扭头看向许握瑜,慈祥的脸上难得有些严苛地训斥着,透着一股子学问之人的肃穆。 “是……兄长,握瑜过错甚大,定然好好反省。” 许握瑜原本就有些低矮的身子在许怀瑾面前更显得卑微,诸圣总觉得圣夫子与许圣是兄谦弟恭的,就算有相当一部分与许握瑜交好的圣人亚圣知晓这个“弟恭”可能并不是常人表面所见的那样,但是至少圣夫子在对待这个幼弟上,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然而眼下,他们却看到了圣夫子的另外一面。 不过没有人觉得有异,一塾之长,堂堂道果门阀的执牛耳者,若真是全然温吞,那只会使得人看不起,更遑论是背阴山这样的大事,的的确确有许握瑜失察的成分。 “还有吴圣、崔圣……于都于夫子,你等三人轻信鹿鸣,没有尽到长辈监管之责,责令你等潜心修学立说,学问没到,期间不得插手塾内的一应事宜。” 这般惩戒倒是使得王选等人十分诧异,别看圣夫子言语里说得是轻飘飘,但是实则是将崔、吴二圣以及于都的在长安塾里头的实权都收了回来,这几人往后都不能光明正大的露面了——著书立说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对于二圣还好,修为明晃晃地摆在那儿,他人不得妄自评议,但是对于于都这种一贯权利心较重的,怕是无异于夺了好些东西。 “夫子,我等也是……”于夫子还想要向许怀瑾说些什么。 “不必多言了。”许怀瑾的言语之中虽然有些中气不足,但是那股子毋庸置疑的意味明眼人一听便知。 在王选等人看来,于都也不是真蠢,只不过在某种情况下,会哭的娃娃有奶吃罢了,不过今天日里,这法子怕是不顶用。 许握瑜也被许怀瑾压着呢,翻不起太大风浪来。 然而说重……也确实是有些重了,要知道这三人虽然被引导着奔长安塾去,但是初衷也不过是探查邪人。 就连一向以严苛刻板著称的徐见山都皱起了眉头。 “行了,周天神禁已布,那处禁制的缺漏想来也被弥补,不过不可松懈,我待会便遣握瑜去查探一番。 至于你等,若无其余要事,便退下吧,我还有事要与见山商量。” 许握瑜深深看了许怀瑾一眼,与崔、吴二圣架虹而去,余下的圣人除却王选关切地看了徐见山几眼,也一并离开,至于亚圣们,就更不必多说了。 或许这件事关谢鹿鸣的事儿还有其他隐情,但是接下来,便不是他们能够继续听下去的了。 徐见山身为一阁执戒,被圣夫子留下来有另外的安排也是理所应当。 随着夫子们散去,暗室之中逐渐只剩下徐见山与许怀瑾二人。 这垂朽的老人眼中蒙着浑浊的眼膜,却挡不住那丝丝缕缕的精光,徐见山身形如松竹,站在许怀瑾身后,静静等待着自家圣夫子的交代。 “见山啊,你在塾里……迄今为止也有好几百年了吧……老朽真是老了啊……” “是,不止如此,就连少白,都已然近三百岁,夫子没老,是见山老了。 见山至今记得,当年天宫在仙唐四府引动邪崇,屠戮四方,夫子凭一己之力,斗杀三尊混洞,还救下了修为尚浅的我。 无数仙唐修士,中天黎民,都对夫子感恩戴德。” 圣夫子听到这话一怔,有慢悠悠踱了几步,将枯朽的手又放上徐见山的肩头。 “得亏你还记得。” “如此大功业,夫子又恩重至此,见山不敢忘。也是自那以后,见山才跟着夫子回了长安塾,以夫子行事为准绳,想要替您打理好这太浩天。” “是啊……大功业,大功业啊…… 先圣守庸子那才叫大功业呢,纵然许怀瑾如何行事,都抵不上祖师万一。 可见山啊……你知道吗?” 许怀瑾满是感慨的脸上蒙上一层阴翳。 “以先圣守北荒,立镇安,建国仙唐,而护佑人族千千万万年的功业,都不得善终,只能龟缩在那座狭隘阴暗的山中,见不得天日,苟延残喘,那我呢? 那我许怀瑾呢?我许怀瑾该如何自处?!” “圣夫子……您?!” 徐见山骇然地看着许怀瑾,似乎是被他这一番言论所惊。 “背阴山上,是先圣证得道果的褪下的魔壳啊!先圣早已经成仙而去,您这是陷入魔障,被他蛊惑了!” 徐见山没有做抵抗,他知晓许怀瑾的强大,此时此刻,玉令定然是没有效用的,他只得祭出戒尺护持自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还傻傻地以为那仅仅是先圣的魔壳?那东西……那东西分明就是先圣自己啊!被自己的好徒儿困了三千多年的先圣啊! 见山,你知道吗,我知晓这一切后,千百年来树起的信仰瞬间坍塌了,从今往后,我只愿为自己而活!” 这话音一落,徐见山心湖之中原本被自己神魂牢牢镇压的那段事关背阴山的道与理激烈的翻腾,拼凑完整起来,使得他身周道则开始混乱扭曲…… 第二百三十八章:圣人不悔 那段诡异的道与理交织翻涌,一点点凑成整个事件的全貌,饶是以徐见山洞虚之尊,也被这翻覆杂乱的呓语与诵经扰得神魂激荡,无可自抑。 “怎么会……怎么可能……” 徐见山原本清瘦肃穆的脸上终究是有了一丝恐惧,他指着许怀瑾后退几步,显得有些慌乱。 他不愿相信,更不敢相信,可这话音入耳之后,心湖之上那股子壮大了不止一丝,意欲将他侵染吞没殆尽的道与理却是如此逼仄,昭示的事实的真相便是如此。 “为何?这究竟是为何! 当年圣夫子斩灭邪祟,清靖仙唐,救亿万万生灵难不成也是假的?还是说圣夫子救见山亦然是假的?圣夫子所言所行,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天大的骗局?!” 徐见山绷着这规矩绷了数百年,然而一朝猛然回头,却现规矩原本并不存在,自己不过是塑了个虚幻的泥偶,包括这太浩天的上上下下,王选、曾圣人、李少白…… 无不是凭依着这虚幻的泥偶活着,乃至于长安塾里传的道理,教导了事物,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见山啊……你还不明白吗? 长安塾最大的悲哀不在于那山,亦或者那山里的东西,更不在所授道理的真假,甚至于道理的对错我等都可以不加考虑。 恰恰相反,先圣守庸子与我的功业,并非是捏造编排而出,君子又怎么会打诳口呢? 救了多少人,干了多少事,后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我等并未多说一分,乃至于还添上许多谦词。 可偏偏愈是这样,我等便愈不得善终。见山啊,病一塾犹可治,病一国犹可靖,可病了仙唐神夏呢?病了三十六仙裔七十二道果呢? 病了……整个中天呢?” 徐见山静默不语,连守庸子都没法子悟透的答案,他自然无从得知。 “当你垂垂老矣,一身为了践行所谓圣道而留下的沉疴,平白削去你千百年的寿元,又明悟到如此真相,焉能不悔?!” 许怀瑾没有理会徐见山,他只是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眼里血丝密布,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黎民,苍生…… 你还能救吗?你还敢救吗?要么保全自身,要么落得个比化作飞灰还要凄惨的下场,你怎么选,见山,你怎么选啊?” 许怀瑾断断续续地咳了几声,费力说了如此多的话语,使得他早已声音嘶哑,言语之中的急切也一览无余。 徐见山细细思索了许久,他也在天人交战,准绳崩塌之下,意志便举步维艰,许怀瑾仿佛在给予着他什么机会,等了他良久。 也正是如此,徐见山想了好些时候,才开口应答,他的恐惧心终究被压下去,现出一身长安塾执戒的风骨来—— “圣夫子,中天没病,是守庸子病了,是您……也病了。若您是常人,若先圣守庸子是常人,见山认同您的言语,且无二话。 但是先圣守庸子和您……不仅仅为诸生师表,更摘了文道圣人的名号。 见山以为,圣人不悔。” 说道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少年,那少年品性德行上瑕疵一览无余,却从不遮掩,反倒是堂而皇之地让人观览。没有做成如玉的君子,却偏生惹人喜欢。 现在见过了许怀瑾,他突然更为欣赏起那少年的“真”来。原来除开这泥塑的圣道外,世上还有另一种准绳。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许怀瑾一怔,他沉沉地咳着,仿佛听着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圣人不悔……好一个圣人不悔…… 你终究是不懂我的意思,不过没关系,你迟早会明白的。 罢了……” 许怀瑾虚弱地笑了笑,随即面色沉了下来,如霜一般冷漠,和堂里泥塑圣人脸上的然如出一辙。 “你跟着老朽多年,又由老朽亲手救下,本想给你一次机会,但是没成想你同我那一心承继长安塾的幼弟一般执拗愚蠢,那便留不得了。” 徐见山见状将早已祭出的戒尺阻在身前,身周道则交织,衍化规矩方圆,界定文道,又有一尊文圣法相虚影即将凝实而出…… “非也,见山跟的不是圣夫子,见山跟的是圣道!” “聒噪!圣道本就是骗局!” “我心即道,知心则知道,知道则知天!夫子的心都不笃定,怎么会了解圣道何在!” 徐见山大喝道,如同黄钟大吕,振聋聩…… 乃至于许怀瑾的心神都被这言语冲的一阵震颤! “这话是你自己悟的?!邪说,简直是有违天道的邪说!” “晚辈教的,夫子说的是,他来我处恣意论及时,我早已训斥过了,我觉得眼下,他反倒没有说错。” 徐见山稳住自己的心神,勉力回应着,一身夫子袍服无风自动,如松柏,似青竹,一股子莫名的灵光纽带远远接驳而去,不知散往何方,然而由于对于他这种大修来说这灵光所带来的增益微乎其微,于是不仅仅是许怀瑾,就连他自己也没有现。 他催动自身的规矩道则,那戒尺仿若化作量天之势,要度量万物,划定规则,试图将已然被许怀瑾暗地里禁锢的暗室冲破。 “还不动手吗,莫非要我这个快入土的糟老头子出力?” 正当此刻,许怀瑾扭头看向暗处,丝毫不慌乱地问道。 “这不是看你与晚辈聊得正欢,不忍打扰嘛……真也奇怪,你们人族老是为了已然做过的事去找借口,许怀瑾,你说你这算不算市井俚语之中的……又当又立啊?” 那有些矮小的身影自暗室里再次显露出来,着的恰恰是一身长安塾里头的圣人袍,俨然是先前早已离开的许握瑜。 “你不是早已将神仙种往他神魂里头种了吗?怎么,若是他像你一般转圜念头,甘心城府,你还真给他个机会啊?” 许握瑜边说着,边将早已通过拍抚徐见山肩头匿在灵息之中的那缕诡异的气息引动,那激荡的道则顿时为之一虚浮。 “我寿限将近,不可出任何岔子,况且你等也不会容许我留下他,不是吗?” 过了良久,苍老的声音才慢慢响在暗室之中。 “哈哈哈哈哈,许怀瑾呀许怀瑾,你果真虚伪。” 16o3375478 第二百三十九章:破贼 “张兄。” 王执心找来的时候,张清和正坐在小院里头整理所学,星辰神阵算是完善了,护道法的问题也算是解决了,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将修为提上来。 儒学社固然在紧锣密鼓的展,另外二人也传来了反馈,但是要让太素那般浩大的法相显现,不知得将大道天音的道与理在传播到何种地步。 是以张清和的法相一直在虚实之间徘徊。 倒是那中天武德星魁的法相,依照他牵引星辰之力的神魂强度与强大的天资,一念之间便可凝就。 然而武德星魁的法相并不能见人,破入法相却并不施用,是很怪异的事情,会增大他暴露的风险。 他内视自己的道基,上头那少年道尊的身影只在虚实之间,却偏生差了点意蕴,仿佛只差临门一脚,便能够孕育而出。 但是法相境内对于法相的完善…… 张清和看着太素道尊之下执笏板臣服躬身的万仙虚影,还有诸天的原貌,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得耗费多少心力,才能把这么恢宏浩大的法相全然显露于中天之中啊? “张兄在推敲着什么?” 见张清和并没有应他,王执心又扭头问道。 “王兄……为何你每次都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很危险的……” 张清和方才差点就要将镔铁剑抽出来一段求活、通明二连了…… 他固然知道身后是王执心,但是总觉得有些膈应,特别是在长安塾太浩天这样的地方,尤其不痛快。 固然郭思成和太阴在身边,可那毕竟是他人,最最能依靠的单只有自己罢了。 王执心拿着记录言行的书卷,握持着玉笔,依旧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很有欺骗性。 张清和这几天也没闲着,在复盘长安塾的事儿以及当了好几次万应书潜水党后,他知晓这小子心里的鬼点子丝毫不比他少,看见这娃的眸子了吗?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像逮到什么大好事似的,肯定是被他上次的方法启了,在憋坏水呢! 哎呀这个小圣人,看起来假正经,实则太坏了。 “许握瑜上钩了?” “是……徐先生那边突然之间有了异动。”王执心回应道。 “哦……尚且轻微?” “对,尚且轻微。” “那就证明还没有真正下手,我估摸着是在给他说背阴山的真相呢,你在这等着吧,那五名学子所带来的心神消耗还好,徐先生这种程度若是被种了邪物,靠你自己是应付不来的。” 张清和伸了个懒腰,暂且不再关注自己修行,稍稍瞟了眼院子里的郭思成。 “老郭,把先生赠我的那一坛子桃花醉拿过来!” “好嘞!”憨厚的汉子在后厨爽朗地应道。 “再切上半斤自镇安带回来的牛肉,纯血妖尸里随便挑头法相的,惟一境的我吃不惯。” 张清和吩咐完,随即将禁制布下,遮掩住查探,郭思成将物什安排好后,静侯在偏房,很是懂事儿。 “这是……”王执心疑惑于张清和的惬意。 “在我老家,大戏开锣的时候,人们总会吃些零嘴,就和茶馆里头听书的人,总会买上几颗茴香豆。 我家先生这酒太不错了,我就是因为这坛子酒,才切了这一盘子牛肉。” 张清和意有所指地笑了笑,一指桌上的灵肴,又招呼王执心—— “别愣着了,坐!” “哦……”王执心恭顺地坐下,也并不拘谨,手中书卷与玉笔犹然没有放下。 “别捧着了,今天咱用不上那东西。我问你,你近几日想必格了那五名学子了吧,格出什么了?” “张兄如此信任执心?圣人们找不出所以然,执心反而能找着?” 王执心疑惑道。 “那可不,你和他们不一样,说说看,你的想法。” 张清和不愿意绕弯子,筷子随手一夹,切得薄如蝉翼的灵肉便蘸着咸甜适中的卤汁纳入秀口,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也没给王执心奉酒,仅仅只是随手递了根筷子。 这是他与李少白之间极其自然的相处模式。 “几位兄台神魂之中都被动过手脚,我细细查探了一番,那种隐秘诡异并且急剧侵染力的气息有如活物,正应了先前提及过的神魂怪物…… 不过它们尚且微弱,我勉力使它们不能长成,绝了供给,这才萎靡下去……” 王执心没有说是如何办到的,他相信张清和定然知晓。 “那种东西,使一投入神魂之中……就像……就像……” “一颗种子。”张清和补充道。 “对!”王执心木讷的眼神明亮起来,不过随即又有些迷惑—— “既然种下这种子的途径如此容易,又与那山的消息外泄而出有所关联,那黑手为何不放任背阴山消息外流,或者……大肆播种?” “我先前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过王兄觉着,修行是为了什么?” “修行……对于执心来说,是求知。” “可能有些人不一样,有些人修行的目的,便是居于人上。若是身下没有了人,放眼望去全是高高在上的鬼玩意,那待在长安塾这空壳子里还有什么意思呢? 况且,偌大一个仙唐,长安塾的话语权也不过一半,若是现了端倪,是很麻烦的事儿。” “张兄果然指的是……”王执心神色凝重起来,他是圣夫子亲传,自然懂得张清和话里的意思。 “诶……不必往下细想,他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事儿,我们只需要考虑到许握瑜这层便是了,你权当是我猜的,或者权当是那自己猜的,你是王家独子,他不敢动的。” 王执心慎重点头,他倒是不知道畏惧为何物,只当是张清和又言及了一个秘密。 但是正在两人看似闲谝的此刻,那道远远而来的灵光纽带却猛然一紧,随之巨大的压力席来,与先前全然不在一个层次,王执心面色青紫,耳边仿佛无数魔怪诵经低语,说的都是些堂皇的道理,却生生扭曲了内蕴,要反向催化他的神魂…… 他扭头向张清和求援,却见着那青衣少年一投檀箸,淡淡笑了笑,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 他站起身来,素手一指那背阴山,可不过片刻,便又将手往继圣峰一偏。 “执心啊,你知道什么叫,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吗?” 此话一落,王执心接驳太素的那根灵光纽带瞬间大亮,在无人可见的境地里,仿佛要照得天地之间一片亮堂! 王执心的压力瞬间一松,第一反应就是要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笔—— 什么用不到,这不就马上用上了! 16o337927o 第二百四十章:好事,大好事 张清和这番言语无异于给予他一道指路的灯,在细细观摩过那五位学子的神魂之后,实则他是有些忧虑的。 这种隐秘的力量似乎无孔不入,若不是张清和尽早提醒了他使他现这般异动,就算是在儒学社里一连听他讲学,乃至于道理领会深刻的学子,都未必能以自己的力量护持自身。 眼下能够单纯倚靠自己的力量,不被种下种子的,可能只有端木赐、颜渊已经曾参三人了。 “敢问张兄,此言何解?” 王执心能够感受到这句言语与此前张清和赠与他的数条经义一般,内蕴着莫大道理,自己与太素之间接驳的灵光纽带更亮几分,原本因为那人出手而难抵挡,几乎要蔓延开来的侵染生生被遏止住,甚至有余力去护持住徐见山的神魂与心湖。 “王兄,你说求活是人性还是人欲?” 张清和看着祥云清风,与时不时掠过的怡然鸟雀,背过手来,浅浅叹了口气。 “这……求活之心,人皆有之,大抵是人性吧。”王执心犹疑道。 他虽然并不以为对的便是对的,错的便是错的,但是张清和这番话却使得他隐约之间有了新的思考—— 他原以为人性与人欲是泾渭分明的,但现在看来并不是,人性与人欲是相互纠缠着的,此二者不可剥离。 “原先所说的留人性而灭人欲,实在是过于理想……也过于不切实际了,并非是人本之学……” 王执心喃喃道,但是也有疑惑—— 这又与眼下徐夫子所遭遇的情况有什么干系呢? “确是这样,所以我当时不置可否,并未在儒学社里对于你的所思所悟多加品评。” 张清和笑道。 “张兄是想说……那人是对的?” “不,我只是说,这是人性。可王兄啊,人性之外,还有善恶。” 这眉心朱赤的青衣少年侃侃而谈,身侧的木讷少年作思索态,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俨然一派师徒相。 “那股子力量种入人心,便是将人心的欲念与憎恶无限扩大,化作邪物的资粮,掩盖人性,最终变作一具单顾着满足自身欲念的空壳。 山中贼被牢牢锁在山上,困在湖里,心中贼却早已不知在中天里头藏了多少头咯!” “张兄以为……如何破?” “致良知。” 说这话的时候,张清和倒是只做一笔带过态,但是王执心的脸色却霎时间一变—— 本不过浅浅的三字,却道尽了如何以他现今握在手里的这门学问,来对付那神魂之中的怪物。 堪堪才沉寂下来的太素灵光再一次将他接驳笼罩,他原本就不大能看得出表情的面色瞬间肃穆起来,这次甚至连纸笔都没顾得上,任凭被惊得掷在地上,也不做过多的反应。 他瞬间盘膝坐下,整个太浩天听过王执心讲学的学子好似感应到了什么,扭头向立命峰的山腰别院望了那么一瞬间—— 他身周莫名的那股子浩荡堂皇的君子气韵都开始向着那别院桃树之下的人影处汇聚。 “致良知……” “原来是致良知……” “何为良知?” “知善知恶是良知……” 张清和看着在树下盘坐的王执心笑而不语,王执心就从未使得他失望过,只要些微小小的饵充作引导,就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王执心身周的那灰袍圣人法相显露,原本有些虚浮的周遭景物愈鲜明,茂林修竹,青石流溪之间,那尊少年文圣身形并不高大,却仿佛一方文脉之始,怡然笑着。 而随着这方法相全然修成,王执心肉身之中仿佛有五方神藏散播出淡淡的莹光,正在等他一一开辟。 此刻功成圆满,王执心一步跨入归藏境!以他的年纪,说是千年以来有数的天骄都不为过了。 “这法相倒是不像他那瘫冷的脸,笑的还挺好看。” 不过,这娃娃修行也忒快了…… 张清和有意无意地想着,他绝对没有在酸,绝对没有看着自家大弟子破境而心理不平衡。 “徐见山那边被侵染的危险暂且算是没有了,但是这致良知的论调一出,怕是会把徐见山心湖里头的邪物种子压得死死的,甚至摧残殆尽,徐见山又是个不会演的,还是不能指望他,不如…… 雷霆手段……” 张清和自袖中拿出玉令,看着那不断闪烁的莹莹白光,笑了笑,果真来了,他缓缓催动玉令,果不其然,那头递过端木赐等人的言语。 “张兄,我等方才……莫名感受到王兄破境……” “张兄可知我等身周那股子莫名的气韵流转是怎么回事啊?” “张兄……” “哦,不必惊慌,是好事儿,王兄待会有东西讲与你们,他修为大有进益,同时还有了新的感悟,你们先行往省身阁处去。” “那敢情好……不过为何是省身阁,不回儒学社里来?” 听到省身阁,整个长安塾就没有学子不怵的。 “省身阁前头的广场可大,我王兄这学问大着呢,这大学问啊,就得配上这大广场,不然怎生施展得开呢?” 张清和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端木赐想到先前张清和与王执心神神秘秘的谋划,惊疑不定—— “张兄,你究竟要干什么?” “安心,好事,大好事……” 那头的三人还想说什么,但是终究还是那股子莫名的亲近与信任止住了问询的念头,仿佛张清和、王执心与他们之间,有着一层牢不可破的羁绊。 张清和将玉令传讯掐断,又接驳到何沐阳处。 “沐阳啊,找欧大人,曾圣,王圣。” “对,还是这席子菜,虽说没新意了点,但是架不住味道极好,老有来客好这口,咱看人上菜,门清儿。” “欧阎良进不了长安塾?无妨,待会圣君就把手谕送到你那儿,你带着这条子把欧阎良领过来,玄衣赤衣多搞点,青衣素衣就别瞎掺和了。” “好好好,省身前头大广场你知道吧,对,就是当年你和许冬经常陪着李青萝去的那地儿,安排妥了就过来吧……” 张清和将玉令收入玄囊,看着还在顿悟破境,并且勉力死死压制纽带那头徐见山心湖邪物的王执心,将自己先前布下遮掩气息的禁制又加了一重。 “王兄先在这帮徐夫子维持着神智清明,我去帮你办个事……” 张清和脸上带着促狭,天宫匿息法引动,不多时,一个木讷少年就从院子里头走了出来。 16o3449166 第二百四十一章:可能吗? “弓……王兄,您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王执心”赶到的时候,那三位早就搁省身阁广场之中侯着了。 端木赐见着张清和过来之后,面色一变,又连连改口道。 张清和也有些纳闷,咋能这般轻易就能被认了出来。 “你等如何知晓?” 看着“王执心”那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些许疑惑,就连语气都与王执心如出一辙,端木赐三人嘴角都有些抽搐。 “王……兄安心,冥冥之中的感应罢了,不过想来学问做不到我等三人的程度,是决计看不出来的。 王兄这一手,可真谓是神乎其神。” 颜渊,端木赐改口也快,剩下的曾参显然还有些没明白这是个什么章程,只是听着几人的言语一个劲儿思索。 怎么张兄……就扮作王兄的样子了呢? 原来是这三人的灵光纽带过于深厚,就如同王执心能感受到他的大致所在一般,他们对于王执心的亲切感也使得三人现眼前的并非是真正的王执心。 张清和听到这里时才舒缓了一口气,他们如何看他并不重要,只要大部分人认为他是王执心,是众所公认的王师,那这次讲学就出不了岔子。 哪怕真正的王执心还在他院子里头的桃树下悟道,顺便当维持徐夫子神智的工具人,这学问也能传出去。 君不见老家那本儒家经典,开局写“子曰”,后头全靠后人编…… 还有他这个假太素,中天本没有太素,然而周槐安与苏神秀乃至于王执心觉得他是太素,并且他通过某种渠道实现了“太素”的能为,他便也成了真太素。 从今往后,不管接下来这次讲学真实情况为何……只要后人认为是王执心所言,那此次张清和照样也能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 不止如此……“文圣”、“道君”、“世尊”三者,其实也不过是王执心、周槐安、苏神秀所构建的三具空壳。 既然此次张清和能说自己是“文圣”王执心,那么下次,便也能说自己是道君,是世尊。 不过……这儒学社的人,也过于多了,他分明记得长安城里头的儒学社驻地并不大,怎么今日这省身阁前头,乌泱泱的一大片了呢? 他甚至还看见了好些中三境的夫子…… “王兄忘了?寻常讲学都是错峰的,儒学社日益壮大,已然成了塾里头不可忽视的一环,儒学的学问,即便是对于中三境,也是有着增益的。 自然,这也是您家里人与曾圣、王圣共同推动的结果。” 端木赐是个心思敏捷的,默默贴在张清和耳边提醒道。 张清和了然,一人只身往前走着,来到了场中预留的空处。众学子也不知道“王师”是卖的什么关子,省身阁他们也怵啊,缘何就到了这前头来。 不过在座的也没有一个蠢货,那天在场的不在场的,都多多少少了解了那场谢鹿鸣针对儒学社的风波,这场局子可是把儒学社的靠山一股脑儿往明面上摆了——那可都是明晃晃的大拳头。 而这些依仗之中,便有着省身阁的执戒,徐见山徐夫子。 想来今天这次在省身阁前头的讲学,便是徐夫子默许的,亦或者干脆就将场地默许了。 况且太浩天之中虽说规矩多,却从未言明过不容许在省身阁前头讲授学问。有老圣人谈至兴起处,学问可在云上求,在溪边来,在碗中取。 “平日里见诸位兄台是分拨的,但是今日里看样子大家都到了,执心甚是欢欣。” “王执心”这般说着,不过表情却未曾变更,众人也早已习惯,仿佛他天生就该是这样。 只有前头的三人心下暗自赞叹……像,真像,太像了。 “既然都齐了,那么我今日便开始吧。诸位听执心说些粗浅之论也有些时日了,相信各位也都感受到了那股子中正堂皇的气韵生于身周,助益修行……” 一众学子哗然,这可不是嘛什么虚头巴脑的学说了,要是王执心要讲这股子气韵,便是要将儒学往修行之道上挂钩啊!这恰恰也是他们在钻研与关注的。 沉着的夫子们倒是静静看着,仿佛要看看王执心如何将这学问给讲下去…… 而暗室之中,见着徐见山迟迟没有被侵染,还在以那规矩道则做抵抗,并且不时冲击禁制的许握瑜与许怀瑾脸色却齐齐一变—— “是你的好学生,这究竟是谁的安排……”许握瑜恨恨道。 “稍安勿躁,执心那学问我也听了,那气韵的确有助益,但是却影响不到你这等存在。 况且这学问虽是和道胎一齐开设,大体上却都是他自悟的东西,道胎不过是个甩手掌柜,一直在扶助儒学社的是仙唐和王家。” “你是说?”许握瑜一面恼怒与无法勾动徐见山神魂之中的神仙种,一面好似想到了什么。 徐见山尽力抵抗着,但是受限于修为,有些勉强,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总觉着神魂之中的压力轻了大半。 “仙唐那头怕是现了端倪,李二要破入大圣,他们对塾里动手理所应当。 沐阳那孩子,就是李墨通欧阎良选的第一把刀子,而我这一心向道的好学生,便是他们选的第二柄。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如何做,但是今天怕不是要舍下些东西了。” 许怀瑾淡淡道,没有丝毫慌乱的意味。 “哦……你是说崔吴二人……”许握瑜漆黑的眸子里头闪过权衡和犹疑。 许怀瑾不着痕迹地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快些把见山处理好吧,不然可不知道这些学子要弄出什么岔子……看这阵仗,我都不知晓这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固然知道棋手是李墨,但是他究竟要如何下,我毫无头绪。” “为何棋手不会是道胎?” 许握瑜眼中闪过一丝垂涎,若不是楚凤歌与萧守折在镇安,他何至于被迫跑到明面儿上?他总觉得这个存在感极其低的道胎,有些奇怪了。 “可能吗?一个不足双十的娃娃?” 圣夫子低沉地笑着,嘶哑地声音之中带着丝丝缕缕的道韵,仿佛影响着许握瑜的心神。 许握瑜应了一声,看着徐见山如常的神魂与心湖无比诧异,又试图径直往其泥丸宫内种入邪物来…… 16o3452862 第二百四十二章:天地有正气! “不知王兄今日这学问,与平日里想比,有何区别?” “是啊,既然是事关修行,想必无比高妙。” 终于有耐不住性子的学子出言,道明众人的疑惑,但是更多的人则是对这几名学子有些埋怨,觉得他们扰乱了“王执心”讲学的节奏。 张清和对着这几名学子和善地笑了笑,一振大袖,端木赐等人是会来事儿的,高台早已搭好,也从未有人横加阻拦,张清和缓步往上,随即躬身一礼。 众学子于是也毕恭毕敬地躬身行师礼。如果先前这礼数里头还掺着一些对于临安王家的拉拢亲近,但是此时此刻,真真切切要教这修行之道的王执心,却使得一众学子心悦诚服。 人是总受利益驱动的,这一众意欲向君子靠拢的学子们亦然如此。 老家的祖师自个也说了,君子若是没有点追求,那还能是正经君子吗? 张清和将素手轻压,众学子原本因为“王执心”所言而有些嘈杂的场面一瞬间便安静下来,面对干系到自己切身道途的事儿,没有人会不慎重。 “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张清和将右手往前屈伸,作引导状,那脸上依旧是无表情的刻板从容态,将王执心的学究气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这真的是张兄? 看着张清和的表情与王执心如此之像,就连台下的端木赐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要知道,他一贯在三人之间思维最为敏捷。 但是接下来张清和的这段话,却使得他无暇他顾,一门心思沉入那仿若大道之音的讲学之中…… “子素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这……这是?!” “啊这……” “气韵,那道气韵……” 儒学社座下听讲的学子与夫子都切身感受到,随着台上王执心一字一句如同黄钟大吕一般将这般学问吐露而出,那重若千钧的字句之间,儒生们身周那股子莫名的气韵便升腾而起,汇聚作一般堂皇大势。 那股子气韵与天地之间孕育开来,若说先前还与长安塾的学子清气有些类似,那么此刻,便自本质蜕变而出,变得截然不同起来。 那气韵淌入太浩天的河岳,照入太浩天的星辰日月,丝丝缕缕,以长安塾学子们为基点,攀附上这片天地之中,仿若要将天地之间洗尽,原本薄弱的气韵,随着“王执心”的讲道,由一变多,由薄弱到雄浑,由雄浑到无可抵御,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天地之间仿佛有礼乐意欲鸣响,有亘古的道音要自岁月之中归来,但是又如同被什么东西牢牢捆缚着,只能传出低沉的闷雷——与儒学诞生之初的气象如出一辙。 张清和这是要为这股子有别于天地灵息,由纯粹人心良知的力量生成的清气划下界定,而后将锚头指向太浩天那座深沉恐怖,宛若炼狱一般的黄泉背阴山! 要知道,隐太子联手平子所布下的仙禁,其中相当重要的一环便是依靠着太浩天里头,各路俊才所生成的学子清气,而眼下这浩然之气,恰恰与那仙禁相补足,将背阴山以仙禁重重封锁。 莫名气韵……不,现在应当唤作浩然正气,不仅成了儒生于中天之中抵御神魂邪物,助益修行之道的基石,更化作了一张罗网,要牢牢网住这太浩天里头所有的怪物! “王执心”面色冷峻,继续诵道——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诸学子周遭又是一荡,无状无形的气势晕散开来,将太浩天清靖了一番。 若是郭思成眼下再细看这些祥和清浅的仙家景色,怕是都会觉得,并不那么虚浮了。 众学子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要与这天地人心滋长而出的浩然正气共同呼吸,虽无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但是其中真意,对于这些儒生而言,却不知比所谓的圣人讲学要高远了多少! 有人醉心于这学问,有人听着这道音传扬却无比苦痛。 “这究竟是何物!儒学社!好一个儒学社!这学说迟早会是心腹大患,眼下已然成了气候,我等却无从下手,可恨啊!” 于都、崔吴二圣本来早已回了背阴山脚的夫子庐,可眼下,受到这浩然正气摧残之下,若不是顾全大局,他们都只想着往山上奔逃了,在它们眼中,眼下暂且只有那山,才是整个太浩天里头的唯一净土。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张清和面色不动,又补一言,那原本浅淡的气韵又在天地之间丰足真实了些,这句又因为极有金戈气,染得重学子心头激荡,也跟着念诵道—— “或为击贼笏!” “或为击贼笏……生死安足论!” 这些儒生并不知道台上“王执心”为何自文辞之中流露出这般的决意,只当是他有拳拳抱国之心,愈敬重。 “唳!!!!!!” 那三人心中愈慌乱,神魂之中邪物翻涌,流露出凄惨的失真哀鸣。 它们哀求地祈望着身后的那山,可是那山依旧幽深暗淡地静静伫立着,毫不动容,仿佛千年以来,它就是一座死物,被困在这座明里祥和清秀,暗里面目狰狞的枯坟里头。 整个太浩天,就是一口活埋着某个存在的棺材。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张清和不断的吟诵着,诸生亦然不间断地跟着和唱,庞然大势激荡,虽无显著的显化,但是足以感染人心。 张清和神色浅淡地看着那省身阁之中,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目光也没有波澜—— 他倒要看看,这里头的东西,究竟什么时候才沉得住气,或者……究竟是他先侵染了徐见山,还是自己先被这集天地人心大势,又借助勾连背阴山仙禁的浩然正气震杀在里头…… 他木讷地扭了扭脖子,继续吟诵…… 第二百四十三章:许圣你好! “这是什么道理,分明弱小的很,却能对我的神魂产生影响?!” 暗室之中,许握瑜感受着外头激荡的那股子气韵,神魂之中的邪物痛苦无比。 “我等分明立足于比凡俗蝼蚁更高的境地之中,若不是天宫那群亵渎神圣的老鼠,便就只有你这种到达了圣境的所谓圣人能够触碰伤害,能钻研出这等邪说,实在是大逆不道! 那道胎,和你这好徒儿,再留不得!” “你等不是听见了嘛,这气韵,便是浩然气,这道,便是儒道!” 徐见山虽受许握瑜钳制,但是眼下却显得有些开怀。 张少郎,不愧是少白的学生,这学问的用处可大了去!若是在儒学传承开来,万年之内,背阴山仙禁无忧! 这瘦如松子的夫子一直未曾躬身,就算许握瑜一直想往他神魂里去,也未曾流露出丝毫惧意。 “儒道……倒是好一个儒道…… 可惜了,若是当年有了这儒道,我又何必起这般心思。” 许怀瑾低下头,浑浊的眼中满是复杂,些微瞟了许握瑜一眼。 许握瑜承受着浩然正气的激荡,有些难以抑制自身的面貌,那可憎的面目显露,利齿突兀地自[笔趣岛 .biqudao.info]嘴中吐出,嘴角裂到耳根,眼珠漆黑如墨,身体指爪仿佛要延伸异化,全身仿若要化作无骨的怪物…… 他自己也在遏制着迫使自己显露真身的机制,但是压抑之间,肉身上又多了几根肉须…… “哼,嘴硬!” 他的声音已然变作徐见山无从听懂的嘶吼,只能自情绪之中辨明自己的意思。 “这具肉身已然用不成了,徐见山有古怪,神仙种久久种不下,不若由我鸠占鹊巢,先且舍去许这具肉身,再作打算。 我尚且如此,那三人怕是也将要暴露,便舍掉吧。” 许握瑜勉力将自己的声音维持在许怀瑾能够辨明意思的频段,使自己的声音并不深入灵界。 “嗯……是得舍掉了。” 许怀瑾看了许握瑜许久……仿佛要牢牢记住自家幼弟肉身异化之后的丑陋身形,过了许久,才浅浅叹了口气,这般应道。 “那好……我便……” 许握瑜扭头,却见着原本许怀瑾身处的暗室一角,此刻早已空荡无一人。 饶是以他剔除了人性的思维模式,也不由得一阵滞涩。 “好一个许怀瑾……待我脱困,待我脱困……” 许握瑜只觉得自筹谋布局以来,每一环仿佛都出了问题,先是许冬,楚凤歌,后又是谢鹿鸣,现在那三人要是到了明面,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脱身…… 就仿佛,自己一开始便被人看得透彻,一步步都按照人家的编排来走。 “李墨……不愧是仙唐圣君,好狠的帝王心术。 不过任凭你如何算计,到底还是卑微的两脚羊,无法观透我等的手段,待我舍了这肉身,入主了徐见山,照样能够用这饵把李少白钓到手中,随即将大人给放出来。” 许握瑜没有眼白的双眼看着徐见山,随即整个身子开始慢慢溶解,化作黏腻的脓水,随即一股黑气升腾,仿若有活物要往徐见山的眉心泥丸宫里头钻…… “休想得逞!” 许握瑜纵然拼死施展规矩道则,将身后文道法相催动到极致,那黑气依旧无视层层阻碍,这与背阴山上往常下来的黑气又不同,寻常黑气,如他这般的洞虚挥手可灭,然而这黑气居然能够占据许握瑜的肉身,那侵吞他徐见山自然也无二话。 “夫子,无妨,放开心神,让他进来。” 徐见山听见这声儿面色一变,好似诧异于自己为何会被联系上,又或者,为何这声音的主人会知晓他在这里。 但是出于某种莫名的信任,他随即将心神放开。 许握瑜只当徐见山不过洞虚修为,早已脱力,那黑气如同活物一般扭入了徐见山的泥丸宫之中。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大道天音自徐见山心湖之中升腾而起,那原本散漫的道与理仿若受人操纵一般,凝成一把三尺利剑,向那黑气所在直直斩下! “不好!” 许握瑜就要抽身,却被那道与理困住大半本源,而后一并斩灭…… “这又是何种道理!天地之间的道则分明都在大人与上尊们的手中,缘何,缘何会凭空生出这种邪道!” 小半段黑气蠕动着,失真的咆哮传荡于暗室,徐见山神魂一阵刺痛,然而肉身没有出现丝毫异变。 “唉……” 没能将那玩意一举斩灭,徐见山心湖之中那段化作三尺剑锋的道与理间,一声惋惜传了出来。 那黑气狼狈地逃窜而出,颓唐地落回许握瑜如同烂泥的肉身之中,那漆黑的眸子再次虚弱地睁开来…… 《正气歌》依旧在传荡,张清和每念一句,已然是身受重伤的许握瑜面色便一青,邪物本源又要被削去一成,难以抑制自己肉身的变化。 “好在我身处暗室……先斩了徐见山,便还有机会脱身,许握瑜的身份是得舍了,可只要能成事,伏匿于暗处又如何? 他这邪说,也该收尾了,收尾之时,便是我动手的时候。” 许握瑜心思流转,它们最是会利弊权衡,倒也不忙乱,只想着如何解决这事。 “不良帅主欧大人到!” “曾圣、王圣到!” 正是在此刻,暗室之外传来的声音却让许握瑜心思沉了下来。 “欧阎良为什么会来?!是李墨……没有李墨的手谕他决计进不了太浩天,可谁给李墨的胆子?!难不成李二已然成了大圣?” 许握瑜一瞬间想了许多。 “王选和曾老头来倒是合理,毕竟是儒学社弄出的阵仗。我须得敛好气息,将徐见山牢牢控制住,这个时候,万不能出岔子了……” 许握瑜已然不成人形的躯干缠上徐见山的身子,然而下一刻暗室之上递来声声嗡鸣,讲经声,嘈杂声,言语声,齐齐一静…… 只见着那木讷少年沉着脸,身后跟着个玄衣胖子,缓缓跳了下来,对着许握瑜这不堪入目的身子一指—— “喏,这不在这儿嘛!” “哟呵,许圣好啊!” 欧阎良和善的笑着,瞟了眼地上落下的圣人锦衣,两眼光,显然是认出来许握瑜。 第二百四十四章:不讲武德 “见山,你感觉如何?!” “无妨……倒是许圣,看样子不太好。” 徐见山虽然面色苍白,但是冷峻依旧,似乎没有被许握瑜先前的摧残折损分毫。 王选关切地声音传来,然而曾圣却更加急切,他以神魂查探一番,有些慌忙—— “孽障,你将圣夫子如何了?!” 许握瑜不成人形的面庞之上,烂泥一般的五官蠕动扭曲着,出意义不明的低沉笑声,并未作回应。 “欧大人,请。” “王执心”将手一引,在前头指路,欧阎良轻哼了一声,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张清和身后。 这胖子目光不定地瞄着王执心,心中奇怪的感觉挥之不去,仿佛同上次见面相比,这王家的公子,长安塾里的小圣人,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虽说不算是对王执心了若指掌,但是作为长安城里头有数的天骄,身为仙唐耳目的他,还是得把这人的消息牢牢抓拢在手里头的。 虽说当日在儒学社,是王执心第一次见他,但是他在文卷之中,在赤衣青衣的口中,在风闻里,在留影里,在暗子描述间,早已不知道“见”了多少次王执心。 眼前这个“王执心”……可以说很像王执心了。 但是他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形形色色的人物,什么味儿闻不出啊?说李墨座下的猎犬都是寒颤他了,这个肥腻的胖子比谁都蠢,也比谁都精明—— 李墨的手谕之中可是尽力配合那在省身阁前的讲学之人,可没管是不是王执心其人。 “哟,王公子您先请。” 欧阎良笑眼眯着,臃肿的体态缓缓躬起,仿佛显得有些费劲儿,呼吸都粗重了些。 但是纵是如此也没人敢小瞧了这胖子——他学着凡人臣子的矫揉作态一久,逐渐便以假乱真,自己也奉起这套世俗的礼仪来。 若论谁是仙唐最忠实的鹰犬,那么非欧阎良无疑了。 “嗐,请什么呀,许圣不是搁这杵着呢嘛,我俩打完招呼怎么就把它给忘了呢?” “王执心”指了指地上的许握瑜,这一滩烂肉能被依靠着圣人袍服也是为难他了。 “哎呀,许圣,瞧我这记性,刚打过招呼就把您忘了。” 欧阎良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没有丝毫不自然,扭头向着这不成人形的怪物招呼—— “这不是巧了嘛,追查个邪物,居然也能追查到您身上,不知道圣夫子何在呀,我家圣君刚得了几两上好的灵茶,想邀约他去喝上一壶呢!” 此刻周遭早已被不良人火清场,免了低境修士受侵染的异化风险,儒学社学子虽然诧异,但是也得了《正气歌》完整的道理,满意而去,没有一个人是昏了头的,自欧阎良、王选、曾老夫子到场的那一刻,他们便知道,这长安塾的天,怕是要变上一变了。 传道已然结束,在这些“老熟人”面前,张清和也懒得将王执心那呆板性子演出来,直接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与欧阎良等人叙话。 大家都是明眼人,明眼人嘛,懂得都懂,利益相关,看破不说破。 “哟,圣君那还有灵茶呢,不知道够不够圣夫子喝上一壶啊?” 张清和可劲儿拱火…… “得够,一定得够,当然得够!” 欧阎良憨厚地笑着,身后两尊玄衣不良一字排开。 自从上次萧守在镇安出事的内情由李墨有意无意地传达于他,他便成了一只急得跳墙的恶犬,武德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萧守在他眼皮子底下异化,要再把今个这事搞砸,李墨怕不是得把他抽筋扒皮。 他比谁都知道,那个性子跳脱的仙唐圣皇,暗地里的手腕究竟是如何的冷酷残忍——天底下就没有人能轻松坐稳高位的,更别提是中天一等一的那把椅子。 王圣与曾圣有些怪异地看着“王执心”,他们知道这孩子不在乎什么人情世故,几日不见,头便变得这么铁吗,直言自家老师的称诲。 “唳!!!” 也没等欧阎良与张清和这一捧一逗的双口讲完,许握瑜深知自己再无从脱逃,仿佛夹杂着无数生灵哀鸣,又掺杂着杂乱文道,仿佛要将真知侵染,大道扭曲的呓语在它身周嗡鸣起来,如嘶吼,如哀鸣…… 原本就对神魂影响甚大的侵染愈剧烈起来……许多赤衣不良都开始难以忍受起来。 “还挺精神。” 欧阎良笑了笑,原本以他洞虚巅峰之身,是无法抵御混洞层次邪物的侵染的,但是此刻许握瑜已然强弩之末,被分散于太浩天四处的浩然正气牢牢压着,无法调动自身然的力量。 这种状况使得王圣与曾圣啧啧称奇,困扰了太浩天千百年来的问题,仿佛就被王执心与张清和这么一门不知自何缘起的学说给解决了…… 不,不对,并非不知缘起…… 王选目光沉下来,扫向欧阎良与王执心之间,既然王执心与欧阎良合作无间,那么着能生成浩然正气的学说源头便很明显了—— 显然是李家里头传出来的。 隐太子当年设了这仙禁,那李家势必隐瞒了关于这仙禁的手段,这所谓的浩然正气,乍一听来如同歪门邪说,与当年隐太子的胡言乱语有些接近…… 李家终究还是对长安塾下手了…… 想到这里王选与曾圣对视一眼,目光有些无奈。 “罢了,只要能解决那山的问题,长安塾让与李家又如何?我等在哪不是做学问?李二成圣,十万大山的妖魔都要做妥协,迟早的事儿……” 两人都没有关注许握瑜的事儿,在他们看来,不良人既然有备而来,那么便是板上钉钉了。 “李二……李墨……” 欧阎良与之对峙着,许握瑜身子却骤然变幻,扭曲蜷缩,以一种近乎诡异地角度拼接作常人难以理解的一团无从形容的形体,本该是狰狞丑恶的怪物,却偏偏散布着使人崇敬皈依的文道辉光。 “放肆,太上圣君与当今的名号也是你能随意呼喝的?” 欧阎良勉强自嘶吼之中分辨理清这讯息,习惯性一巴掌就要糊过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这好吗?这不好! 这一巴掌可了不得,径直引得一尊解廌法相自欧阎良身后显现,这神兽法相状同麒麟,又生独角,三足,有陇背,肋间双翼伸展,威武神俊非常。 它仿佛代表着天地至公,维系着天行之常,神色无动容,眸子冷厉。 洞虚巅峰的法相已然被修士自身的道则所缭绕,所携带的威能是惊人的——君不见太阴星君的玄天生皓月法相,实则不过是太阴皓月法相与太阴自身道则相纠缠而生大道雏形。 太阳星君的黄天大日法相亦然。 此刻的解廌脚下,也有层层洞虚修士才能领悟的道则衍化作天梯,直直通天而上,仿佛上达天听一般。 欧阎良将自己油腻肥厚的手掌抬起,解廌巨大的指爪便与他的手掌相合,天地灵息动荡之剧使得太浩天虚空传来“咔嚓”般的崩裂之声…… 虽只是淡淡一掌,却已然动了欧阎良所悟道则的全力——他便是这样的人,谈笑之间,就往人心口之中递刀子。 张清和除开在镇安屠了一众大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摩洞虚修士认真动手,那道则之中内蕴的惊人威能使得他呼吸一滞,运行周天的灵息都开始有些颤抖,肉身因为欧阎良逸散的灵压而有些崩溃的驱使,险些维持不住伪装作王执心的天宫敛息法。 原本自镇安关回转之后,他对于洞虚的轻视之心日益加重,甚至于算计了许握瑜之后,他便也连混洞都隐隐不放在眼里,然而欧阎良这一巴掌……不仅要镇压许握瑜,也着实将他一巴掌拍得醒转。 纵容他有些底牌,可没能达到比拟仙神的层次之前,又凭何在中天大界之中猖狂? 他甚至都不需要开灵视,都能知道眼前这神兽虚影,所谓的解廌,不过是一尊面目可憎的邪魔,身上接驳着长长的血肉脐带,顶头上司不是戒律星君就是其坐下灵官。 法相尚且如此,上面的东西如何可想而知。 气息逸散,暗室倒是未见丝毫损毁,许握瑜原本那无可形容的血肉几何被糊作一滩细碎的烂肉,不断蠕动起来,试图修补、再生……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张清和看得目瞪口呆,浓郁的腥臭与血腥气递入他的闻觉,使得他不禁感叹——是真的下饭…… “圣夫子莫不是凶多吉少了?儒学社汇聚了浩然正气这等大事,也不见他出面。而今他家‘好弟弟’闹腾成这样,莫非还能龟缩着不成?” 欧阎良嫌弃地甩了甩手,对王、曾二圣笑脸相迎,然而说得话却无比不中听。 “这……分明是圣夫子与老徐留在了暗室之中才对……缘何是许……圣人。” 王选犹豫道。 那团血肉依旧在蠕动扭曲着,重塑着自己的躯壳,自脓液之中抽出一根根肉须,相互纠缠,仿佛要继续组构成有型的实体。 同时那骇人的戾啸与呓语一直不见停止,听起来还显得有些中气,着实有些干扰不良人问话。 欧阎良与“王执心”对视一眼,这胖子也同王选以及曾圣二人一般,料定张清和是与李墨合作的暗子。 “有劳王公子了!” “好说。” “王执心”轻轻拱手,心湖之中勾出一股子浩然气,想了片刻,又往里头藏了一手逍遥游的道与理,就是往许握瑜一压。 “唳唳唳!!!” 几近要将寻常低境修士神魂震碎的啸声响起,随即便慢慢虚弱下去,地上那滩子烂肉剧烈地翻涌,好似承受着普天之下最惨烈的酷刑。 乖乖,这比司里专职提审的那些不良们手段都要劲儿啊……圣君陛下这伪装作王执心的暗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眼下这个情境,没人会把王执心单纯当王执心看,他并非洞虚却能抵御侵蚀的理由更不必言说—— 别问,问就说李家的伏笔。 而这胖子最是会感受情绪,能让无感情乃至于无痛苦概念的邪物感受到如此痛苦,饶是他被称作活阎罗,都吸了口凉气。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欧胖子转头笑道。 徐见山刚要开口,却好似听到了什么交代,面色一变,沉默了一会,终究是没有出言。 他有些犹疑,隐晦地看了眼“王执心”低下头来。 “见山,圣夫子人呢……圣夫子究竟去哪了?!” 王选最是关切,先行查探了一番徐见山的身体,而后问道——他反倒是有些不敢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徐见山差点着了许握瑜的道,只有两种可能…… 而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见到。 “我……我不知道……”徐见茫然地看着王选。 “我记不清了……” “圣夫子要与我交代事情……” “但是出现的却不只有圣夫子,还有许圣……可许圣分明走了……为何,为何……” 徐见山故意说得含糊,使得三人拧起眉头,不知道思索着什么。 而正在此刻,太浩天十四峰之中,却有着一声声钟鸣传荡着,那声音自真院而起,长久而不息—— 那并非是祭天的礼乐,而仿佛是某种哀鸣与追悼,仿佛文道的车架,要将故去的圣人送往仙神的天都。 张清和倒是老神在在,在场的另外三人听到这钟鸣之声却是齐齐一变,尤其是王圣与曾圣,眼底的震撼与哀悼一时间难以自抑…… “我原以为……只会有两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第三种……” 王选喃喃道。 曾圣也木然地自袖中掏出不断闪烁着的玉令—— “文忠啊……” “曾圣,想必您也听到了。今日午时……圣夫子便已经在背阴山结庐之中……殡天了…… 我等所见到的那尊圣夫子,不过是有心人以敛息法伪造。” “是谁,谁现的?”王选最是重传承,长安塾内忧外患之际,由不得他不心焦。 “不会出错的……方才便是我与诸位亚圣,现了圣夫子的尸身。好似是不加防备的情况下,被邪物破了劫身,又受《天问卷》道则重创……” 文忠夫子哀切地答道。 “《天问卷》……原来如此。” 欧阎良这下倒也不笑了,他冷冷地扫了眼那滩烂肉,满是肥油的脸上神色冰冷。 只有张清和毫不动容,他看着情真意切的一众人等,还有低头沉思的徐见山,心中不禁鼓起掌来—— 他果然没算错,真真是好一出金蝉脱壳。 第二百四十六:金蝉脱壳 “圣夫子……居然在当下殡天而去……” 王选对太浩天的情感最重,听闻这个噩耗,一时间难以自抑。 “《天问卷》……好一个《天问卷》。” 曾圣有些愤愤,显然是自然而然的联系到了许握瑜的身上,毕竟长安塾太浩天里头修行守庸子所传的《天问卷》有成,还得在许怀瑾始料未及的情况之下以雷霆之势伙同邪魔将其斩灭的,只能是他那当年天资同样卓越的幼弟。 “圣夫子终究不是天上的古仙,做不得无私,纵然兢兢业业,可到底还是心软,任凭许握瑜在长安塾之中结党营私…… 许握瑜近些年来的布置,无不是指着他的位子来的,他却装着浑然不觉。 我本就觉着,迟早会出乱子,可圣夫子本源枯竭,塾里的娃娃们也没长成,终究得有人承前启后……” 王选自听到许怀瑾骤然仙去的消息,便也陷入纷杂的思绪,仿佛受了刺激,言语莫名多了起来。 “王圣,人都故去了,便不必多言了。” 曾圣安抚着王选,同在太浩天这么多年,他知晓王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钟声还在传荡,仿佛通彻九天,哀转久绝,使得诸位圣人悲恸,诸位夫子哀悼,学子们受这长鸣的钟声感染,面有沉色,有甚者,滚烫的清泪流了下来。 许多学子在长安塾之中日久,是真切将太浩天当作了自己的凭依,而今这太浩天的主人去了,如何不能悲从中来? 两位圣人都没有着急赶往背阴山的结庐,既然文忠夫子在那头,诸位亚圣与圣人还在那头,那事情便不再存在丝毫的侥幸,究竟是如何死的,死在何时,意义便也不大,只余下个遗毒无穷的后果—— 那便是圣夫子终究是死了。 学子们在往太浩天真院里头汇集,夫子们也自背阴山的庐间回转,这是长安塾数千年未有之变局,这哀思的礼乐之间,所有鼻子灵光的人都知晓,今日里崩塌的不止是圣人的泥塑,还有着长安塾在仙唐之中的然。 可大多数的人是无暇想这些的,毕竟无论在哪里,死生都是人生第一等大事。 “还请节哀。” 欧阎良打了个哈哈,在场的五人之中,纵是二圣如何慨叹,其余三个面儿上虽然勉力演着,但是终究睁着冷眼。 徐见山若不是有着心湖之中那段道与理佐证,怕是还会犹疑地信上几分。 但是现下,圣夫子殡天?若说他这省身阁的执戒罹难倒是显得更为靠谱。 “王执心”倒是装着犹疑地问了问——“尸身可曾收殓?” 王选与曾圣正处于极大的哀恸之中,也并不在意“王执心”的失礼。 “混洞肉身不朽,就算趁圣夫子有伤破了万劫不加身的特性,邪物也无从毁坏,然而圣夫子心湖之上的本源已然暗淡,神魂也再无生息,充斥着浓郁的死寂……” “确信是圣夫子无疑吗?”欧阎良面色肃穆道。 “不会认错的,那定然是圣夫子的人身肉壳,文忠说肉身隐匿得十分隐蔽,禁制巧妙,是许握瑜的手笔无疑。 也恰恰是方才,邪物被这……浩然正气压得溃散,才露出端倪。” “看样子,此案告破了。许握瑜便是邪物,早早被那山上下来的东西占了肉身,若不是今日来的及时,怕不是会使得许握瑜假意扮作圣夫子,闹出天大的风波来。” 欧阎良则是先行将大功揽下,于他来说,目的都已达到,再不愿在陷进这泥潭里头。除了这些当局者迷的老学究,谁不觉得这尾做得太过粗糙? 想到这儿,他捏紧大袖之中李墨的手书——“见好就收”。 许怀瑾必然不会傻傻的把肉身留在那儿,然而现今却不做犹豫舍了这壳子,若他真是油尽灯枯,便是想要孤注一掷在暗处一击即中。 若他不是…… 那么说不定便是山里的提前给他预支了这交易的报酬。 张清和将这棋盘上的棋子清得已经有七七八八,只剩下山上的王将和许怀瑾这枚车,背阴山如今能够倚靠的便也只有许怀瑾其人了。 在这种境况之下,背阴山提前交予许怀瑾一些好处,把命吊着,倒也不是不行…… “一车十子寒啊……” 张清和低声慨叹了一番,按理来说,他这番谋算目的已然达到,文昌星君意欲放出背阴山里头的东西,李墨也有意无意暗示了山中的东西出世实则是一种必然。 许握瑜等人便是长安塾里头最为不稳定的因素,张清和如今已然将其一一祛除,现下的长安塾太浩天里头,这场大戏还没有开锣,就被李墨、文昌联手张清和把角儿给去了大半。 这也恰恰是文昌星君的目的所在。 李少白是可以保住的,然而如何保住,却是他得细细思考的问题了——凭着文昌给予的东西大抵是不成的。 文昌的目的只是铲除掉那山里头的东西,他所赠与的物件功用定然不会迁移到李少白的身上。 现在许握瑜已经被铲掉,静待着李少白出关的这些日子里,任是长安塾里因为许怀瑾的“死”而忙得焦头烂额,他都可以稍微缓口气—— 接下来他得了解背阴山要出世,将如何利用李少白。这倒也简单得很,毕竟文昌与李墨定然是知道的…… 都到了这时候,也不怕他坏事了,该说的话想必也能一一告知。 “那我便也先不留了,先且拘了这东西回去交差,几位怕是此后也少闲暇,待得殡葬之后,阎良再登门追悼。” 欧阎良在这种事上也不敢摆冷脸,尽管他心中乐见其成,但是向王选等人施礼的时候却是沉痛的。 “帅主有心了。”王选与曾圣也郑重回礼,此刻长安塾面临的困局由不得他们多想,只得抓紧往真院之中赶。 “执心……你先带徐夫子去好生休养一番,我等先去处理塾中琐事。” 王选沉吟片刻,看着有些虚弱的徐见山说道。 他先前查探过了,不过是神魂损耗剧烈,相比于动辄影响寿元的道伤,倒是小事。 第二百四十七章:大戏开锣 “徐先生,如何了?” “王执心”见到两人走后,关切地将他扶起,徐见山依旧是那般苍白面色,毕竟方才僵持拉扯的损耗并非伪装而成。 “无妨……不过,你并非是王少郎吧?” 徐见山被缓缓搀扶而起,张清和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没有反驳,只当是默认。 “王少郎方才于我心湖之中莫名递了消息,想必抵抗那股子诡谲的道与理,也是出自于你的手笔吧……清和……”’ 徐见山面色缓了缓,轻声说道。 “不愧是徐先生,果真是慧眼如炬。”张清和没有将匿息法停下,面儿上依旧顶着王执心的壳子,表情也不带一丝,语气倒是油滑起来。 “还真是……” 徐见山稍稍惊诧了一番,他也只是听着言语与张清和有些类同,又通过王执心与张清和的关系稍稍一猜,没成想就给猜了出来。 这个小娃娃胆子也忒大,混洞级数的邪物呀,他居然敢亲身下场。 “先生如何得知的?” 张清和搀扶着徐见山,一面自玄囊里头那堆积成山的药王间挑上几株“品相”上佳的。 药王嘛,是这样的,异化越深,药性越好。 徐见山下意识将之接过,仔细瞄了一眼—— 好家伙,身为省身阁执戒,平素不乏与些世家往来,但这个品相的药王他自己都没有几株。 “你眉心神异可抵侵染,欧阎良和王圣他们也看出来你不是执心,却都觉得是圣君安插在太浩天的暗子,视作理所应当。 知晓我并无大碍后将你留与我,其实也不乏对你的敲打之意。但是他们却没想到,其实是你这个滑头。” 徐见山刻意板正了身子,稍稍想了想,便诌出个理由来。他可不能给后辈的学生说,自己其实是猜的。 “不过,这些东西你如何得来?” 徐见山固然知道张清和得了镇安历练的魁,可实际的好处也不过那卷有着道则残余的文墨才对,张清和无依无靠的,手头怎么会如此宽裕? “哦……救了些人,人家感激,就送了些。” 张清和随口说道。 “哦……那可救了不少人吧。”徐见山也再不问了,他想起自镇安归来之后,所有的天骄都三缄其口,尤其长安塾归来的那几位,口中对张清和赞叹称颂使人诧异。 孟前陈与柳冬梅那般傲气的人,一个自诩剑痴,一个自诩道痴,走了趟本不放在眼里的镇安历练,回来就变得服服帖帖的,前两日好似还张罗着入儒学社的事儿。 “是不少。”张清和笑了笑,也没再提这茬,不愿往深了说。 “那挺好的,还继续救吗?” “正在救呢。” 张清和应答了徐见山的话,使他宽心了些许。 他是载物榜上的阎罗君子,也不知道览遍多少人心,张清和言语里头的真诚他听得出来,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说道—— “想来问你究竟谁在布局,又有何谋划你也并不会说,但是关于那山,你了解多少?” “先生以前知道的,我大体都知道。先生现在知道的,我怕是得印证一番,看看是否与我的猜测相合。” 张清和见徐见山似乎在犹疑什么,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王执心”沉静的面容上,那一处空无一物,但是徐见山却懂了他的意思,放下心来。 “赵家眉心血,果然神异,使得你如此境界就能一窥背阴的秘密。” “先生过誉了。”张清和默默将徐见山数次提及的所谓赵家眉心血记在心里,下意识摩挲了一番眉心朱赤。 这分明就是……触动中天上帝而被施下的印记,与“小子我记住你了”一般无二…… 也对,有这东西在,懂行的邪祟可不敢近身。然而赵家这是干了啥大事……惹得那位那般惦记,还在近仙世家里头蹦跶得跟没事人一样。 然而接下来的言语却让张清和沉下心思来——因为心湖之中那段道与理果不其然开始翻涌了。 “如你所见,圣夫子并未故去,守庸子也并未飞升……而山里那物便是活着的守庸子,一尊滞留人间的道果……” 徐见山说起这话的时候,面色苍白几分,虽说有那致良知的道理在心湖之中流转,但是千年以来的信念终究是崩塌殆尽了。 “先前……圣……许怀瑾的言语,我大半实则是听不懂的,缘何守庸子不飞升上界,摘得道果,反而龟缩于背阴山变作那般模样,缘何许怀瑾说……有功业而无福报……” 徐见山深深凝起眉头。 “他们又为何要侵染我?” “前一个问题先生暂且不必细想了,后一个清和倒是能回答先生。” 张清和郑重其事地看着徐见山,他那中气不足的脸目光有些涣散,虽有风骨遗留,但到底是被许怀瑾算计之后,处在了莫大的迷惘之中。 “他们要对少白先生下手,少白先生,便是背阴山那物脱困的关键。” 此音一落,徐见山原本还在踟躇着的面色骤然一变,眼睛又如鹰隼一般锐利起来—— “你是说,少白?” 张清和看到状态有些回转的徐执戒,笑了笑,这才对嘛,大敌当前,还有心思想什么文道,求什么前路吗? “原本这是个挺周密的局,用上的子儿便是您与凤歌先生。不过现在,无论他想要如何布置,都再没有用了。” 原来楚凤歌早已受侵染,并且被暗地里掉了…… 徐见山看着前头这个少年,有些哑然,许怀瑾那样的人,居然就这样被这个尚且青涩的童儿给反制了。 算计大修如排布落子轻描淡写,从未有恐惧与挂碍。 要知道三月之前,他还只是个未曾步入修行的凡人。 果真……虎父无犬子,智多近乎妖。 “那圣夫子转入暗处,你打算如何做?方才暗地里提醒于我,想必心中有定稿了?” “嗯……等。” “等?” “少白先生破关的时候,许怀瑾就该动了。 与我合作的那人想要一劳永逸除了这背阴山的根子,那就势必得等它往外露。具体如何救下先生,还得细细安排。” 第二百四十八章:再次进宫 这几日里,长安塾里头无论是青衣的学子,还是夫子圣人们,身上都蒙了一层缟素。 圣夫子这丧钟鸣得过于突兀,使得好些人不明就里。非但如此,原本许怀瑾意欲安排做天下行走成长起来做过渡用的班子,因为许握瑜这档子事儿,又直接去了一半数—— 那于都、崔圣、吴圣三人自然也是在浩然正气的牢牢制衡之下,被欧阎良轻巧的拔了,摘去这桃子。 所牵涉者自然都是闭口不言……但是愈多的中三境夫子开始接触儒学社,他们了解到这近乎于能够一劳永逸解决太浩天背阴山的浩然气之后,都不须如何宣扬,便自拢作了一股子可怖的力量。 他们最是清楚背阴山上那物如何骇人,而若无法破入洞虚,那黑气便避无可避,现在这儒学始一出现,倒是给了他们安心的保险。 夫子们都算是聪明人,聪明人很少有损害切身利益而去保守顽固的,即便有风闻说这学问是李家小玄天里头传过来的,他们也不在意。 毕竟在巨擘们博弈之下,他们只求在不损害原则的境况下保住自己的性命罢了。 更别提为其背书的还是现今长安塾实质上的掌权者——资历最老的王选等人。 更何况……这中间有了些断层,李少白又在闭关,诸人的目光便全然放到了手里捏着天下行走玉牌的张清和身上。 倒是也没有人非议——去过镇安的哪还能生比拟的心思……而没去过的,那能和天骄做比吗? 君不见孟前陈和柳冬梅已经赶早进了儒学社之中,听王执心讲了一堂课之后,便两眼放光,围着他团团转。 这俩尚且如此,其余的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以至于长安塾里头,不是张清和的拥趸,就是儒学社的圣人与夫子…… 而把长安塾一干圣人整得焦头烂额的幕后黑手、仙唐里头公认的下一代长安塾的执牛耳者,此刻却没有在太浩天里头多待,搅动风雨他在行,善后可就有些抓瞎了,更别提现在还远远不到善后的时候。 他入了长安城,要来见李墨。 自然,这个时候是万万去不得鸾凤阁的,于是他在街边的摊贩处拔了根冰糖葫芦,又挑了两个柿饼,便闲庭信步地往不良司里去。 他早已用玉令跟李墨知会过了,等他到了司前,欧阎良早就搁那候着。 这圆脸胖子还是满脸真诚的堆笑,一点儿也没有大修的傲骨,反倒是充满了油腻的世俗气,若不顾及他的修为,予人的第一印象怕不是与那些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小吏无异。 张清和倒是不觉得别扭,这种人最是知道你想听什么,想要什么,舒服,也顺畅。 至于他对他人态度如何……那便不是张清和要考虑顾及的事儿了。 他反倒是祈愿世间多欧阎良这般的人,而少谢鹿鸣那样的君子,特别是在有山有水,清净祥和,仙神庇佑之下的中天大界。 “哟,欧大人。” 张清和仿佛有些受宠若惊。 “没成想欧大人早就在这候着,是清和疏忽了。” “无妨,无妨……清和小公子来的不仅不晚,反倒是比相约的早了些。” 欧阎良眉目恭顺地笑着,他自接了玉令后便在此处候着了,先且不论张清和这如日中天的身份与天资,但只论他是圣君安插的人手,能够直接与李墨沟通,便足以说明了很多问题。 他原以为一切是王家与圣君的排布,但现在看来,真正的推手今天日里才堂而皇之地将山水显露于前。 “世人皆以为,小公子自天上平白接了好大一个馅饼,坐享了圣君、王家与太浩天里博弈的成果。” “哦……欧大人想说什么?” 张清和放缓脚步,走到那不良司中的墨麟车架之前停了下来。 “殊不知小公子,才是这场大变之中操盘的东家,圣君的身边人……就连昨日……” 欧阎良稍稍感慨了一番,不愧是张不器的独子,以区区半步法相之身搬弄是非,布局谋算,将一众洞虚大修,混洞老祖引入棋盘,倒不是说智多近妖…… 毕竟这手段在他看来虽然成效斐然,却稍显得粗糙了。 “欧大人慧眼如炬,可出了这院子,这话我就不认咯!” 清和听了欧阎良这话笑着点了点头,也没打算刻意隐瞒,他理解得有些谬误,但也相差不离。 欧阎良一边麻溜地掀开车架之前的珠帘,扶将着张清和乘上这车架。 张清和暗自笑了笑,他今日来的目的之一便是让有心人看看,儒学社身后到底还站着些什么人,并且让李墨明面上背上这口算计太浩天的黑锅。 欧阎良听着这话面儿一肃—— “瞧小公子说的,出了这不良司大院,我老欧的嘴儿,便如同苍龙门一般牢靠。” “那敢情好。”张清和浅浅应了一声,就看着那裹着玄衣的油腻胖子缓缓爬上车架之前。 “小公子坐好了。” 欧阎良手中凝作一束灵鞭,直直抽打在那墨麟身上。 “唏律律!” 这车架之前的神异之兽霎时间一声长嘶,足生祥云,离地三尺,径直带着张清和往宫中去。 这一天长安城里头的权贵都见到不良司里头的那架墨麟辇出了院墙,欧阎良在前驾车,做足了礼数往宫中面圣。 而只要稍稍打听,便能得知张清和先前“隐秘”地往不良司里头去,也不需欧阎良宣扬,便能猜出张清和与李墨的关系。 而利禄场里嗅觉敏锐一些的,便立马将之与先前长安塾之中的大事联系起来,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对于张清和的敬畏心更甚。 这欧阎良……倒是个会来事儿的。 张清和杵着脖子看着认真驾车欧阎良有些失笑。 他倒是嘴劳,不过也看出了张清和的意图,并不通过字句,这样进宫的阵仗,整个长安城明事理的便知晓了张清和不仅仅是一个幸运的既得利益者,而是造就这一场风波的中心所在。 就连那些没有法子接触到真相与内情的,都在朦朦胧胧猜测起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二朝天子 “小公子觉得如何?” 车架自然不慢,但是欧阎良放缓了度,使得更多人能看清不良司这墨麟的排场。 “欧大人很厉害。” 张清和也没有正面回应欧阎良,他只觉得这个人看着俗气,但是在揣测人心的处世智慧上,却是实打实的。 “虽说圣君把整个长安城当作自家后院溜达,使得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十分为难,但是也恰恰因为如此,陛下与你随意于东西城之中找个勾栏酒肆就便能相见。” 欧阎良的语气之中充斥着为人臣子的无奈,张清和听得却嘴角直抽——他更多听出的是李墨身为一国之主,如何的不着调。 你看看,把属下心理都摧残成什么样了。 “但是——” 欧阎良一挥手中灵鞭,又催动墨麟往前,就要经过东城之中矗立着的那方巨大的苍龙门。 “小公子分明能够与圣君直接联系,或者干脆是玉令传讯,如今却通过圣君知会了我,来借不良司里头的车架进宫面圣,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哦?” 张清和笑了笑,也不多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毕竟这前路漫漫,多个人谝闲传解解腻,也是好的。 “那便是太浩天经此一事儿,大局已定,再不必小公子藏着掖着,能正大光明地将陛下的支持摆到台面上来。” 欧阎良扭头笑了笑。 “毕竟过了风雨相催的时候,那树上便开始结果子了,手里头力量愈强,寻常人便只能绕路,再不敢上前摘这果子。” “高,欧大人实在是高。” 张清和心底不由得鼓起来掌……虽然这番猜测与他心底所想全然不符,但是从他所展露的东西来看,却合情合理。 毕竟除了他与徐见山,没有人知晓,许怀瑾还活着。欧阎良就算有所怀疑,也再不去起其余念头,只因为李墨要他止住手了。 他也不是天宫中人,张清和不愿也不能与其言明真相,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衍圣侯势必是全力支持您的,徐夫子与王圣人更是衍圣侯一系的忠实拥趸,而自那浩然正气一出,太浩天无不是儒学的天下,往后怕是要大行其道……小公子自然是不必掩饰借用了皇室的力量。 若是小公子日后继承了文脉正统,还请在圣君面前,为阎良多多美言几句。” 欧阎良也不在乎自己的马屁有无拍对地方,一个劲儿地吹捧着。 他不轻视少年人,但也是那个时候过来的,他心中知晓,哪怕是些许无理由的吹捧,也会使得这些小娃娃心生雀跃。 况且他也并非空穴来风,不良人最是消息通达,近来小玄天里要放出的那个消息,可才是使得整个长安都要震上三震的霹雳。 况且张清和本身与太子李严的关系好似就十分融洽。 “[悠悠读书 .uutxt.me]欧大人言重了。” 张清和觉得面对欧阎良这般段位的选手,一时间不知要说什么好。 两相应付之间,这车架就进了皇宫大内,墨麟温驯地停了下来。 “那老欧我今天就送到这儿了,小公子何时要走了,再知会我一声,届时我在驾车过来。” “不至于不至于不至于……”张清和连连摆手。“欧大人差人过来便好,差人过来便好。” “唉,不是亲身而至,我心难安。” 张清和这下才真觉得这胖子是个极品,等到了皇宫大内之前,离李墨愈近,他变得愈俗气谦卑了。 “张少郎,跟咱家走吧,圣君在乾天殿等候多时了。” 高明执着云展在边上看了许久,终于出言,又向着欧阎良稍作示意,便领着张清和往皇城深处去。 欧阎良依旧那般堆笑着,直到张清和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才将腰身伸展。 若不是修行者,对于一个胖子来说,实在是显得有些为难了。 他缓步离开,将车架留在远处,仿佛方才那般卑躬屈膝的情状并不存在。 “张少郎是觉得欧大人有些奇怪了?”高明尖细着嗓子问道。 张清和笑着摇了摇头。 “他敬的不是我,是乾天殿里那位,或许……也不是乾天殿里头那位,而是这偌大的仙唐。 一尊大修,能做到这地步,值得敬重。” “哦?即便他见风使舵,阿谀奉承?” “常情罢了,我倒是觉着,这人挺真。他也像个干实事的,只要能干实事,再是世故也能理解。 仙唐朝中想来是少不了他这样的人的。” 高明细细看了张清和的脸色许久,见他不似作伪,眼底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神采—— 整个仙唐的朝中,这样的人实则不少,但是能如同张清和这般加以正视的人却鲜有。 包括高明自己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张少郎……倒是与守正公有些像。” 张清和勉强露出个笑容,他这句话他听欧阎良说了一遍,如今又听高明说了一遍,这一路上是不是还得被来上几遍? “少郎先行静候,咱家先去通传。”高明将张清和引到殿前,就要往那华贵无匹的大殿之中去。 这乾天殿又与金銮殿有所不同,是仙唐圣皇理政批奏的地界儿,故而显得威严恢宏但不张扬。 “不必了,带他进来吧,哪来的那么多凡俗臣子的礼节,都是修行人,又何好好矫情的。” 那散漫威严的声音极其具有辨识度,在远近处尽皆传荡着,惹得高明面色一青,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那张少郎便自己进去吧。” 张清和只觉得整个仙唐朝廷摊上李墨这个圣皇真是操碎了心。 但是他随即又想到先前在小玄天里头见到的逗鸟老人,又觉得这个仙唐从根子上就是不对劲的。 他缓步走入殿内,就见着那一身紫色袍服散披,袒露胸膛,还赤着双足的仙凡帝王随意坐着,身边乱摆着一地堆作了小丘的奏折,显得极其疲累。 “来了啊,自己找地坐吧。” 李墨随意招呼着,也没有抬头,手里的玉笔不断挥着,看得张清和有些心慌——他这不到一息就决定了十数件国事,说不得就影响了一府一州的命运,这也忒吓人了…… 第二百五十章:千古大局 “圣君这批折子的度还挺快。” 张清和自然知道李墨身为混洞,神魂是何等强大,甚至能如同李退之一般短暂干涉时空间。 他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想编排编排他罢了。 “嗐,这阵子的折子都给朕垒成堆了,你小子以为又是因为谁?” 李墨手里笔也不放,就这般慢慢与他交谈,倒算是有些帝王威严气,至少在理政上,他从来都是严肃以待的。 “这还算好的,你过来之前,差点摆得这乾天殿都放不下……仙唐太大,琐事虽多为底下的官吏去处理,但是大事也不少,自从你小子来了之后,大事便更多了。” 张清和笑得有些尴尬,又见着李墨伸着懒腰一指…… “你看堆在东北角的那些,蓝田、妖患、太阳星君、天宫邪人……” “架子上的,镇安、妖灾还有长安塾和不良人各折损了一尊前往护道的修士……” “书桌上放着的你猜是啥?” 没等张清和回答,李墨便把紫衮整理一番,起身往那方桌子,随意拿起一简,细看了一会儿—— “是长安塾圣夫子殡天,天下行走空悬之事相关。 还有刚刚阅过的,是我族内天骄的订婚事。 你猜这一场又一场的风波,是谁搅起来的,又与谁相关呢?” 李墨走到张清和跟前,李家人高大的身躯面对他这尚且没有长成的娃娃还是有些压迫力,然而张清和面儿上却没有任何羞愧。 “这不正是圣君陛下您想要的吗?” 张清和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摸清楚这人性格之后他也不再怵了,淡定从容地回答道。 “滑头。” 李墨果不其然随手赏了张清和一个暴栗,而后果断转身,赤脚踱步,往桌前那把高椅上坐。 “日日批着这麻烦的折子可不是朕想要的,这事儿的结果更不是朕想见到的,惟一乐见其成的,怕不就是文昌星君了。” 左右自然是被遣散了的,张清和得以光明正大地与李墨商讨这并不能见光的事情。 谁又能想到,李家的圣君,立场既不站着太浩天,也不站着小玄天呢? “我有些不明白,圣君究竟往哪边站?” “你呢,你往哪边站?”李墨不急着回答,反倒是反问着张清和。 “自然是哪边能救先生,我往哪边站。原本,天宫能让我救下先生,我便站天宫,小玄天能让我救下先生,我便站小玄天。 可自先前入小玄天的那事看来,陛下家里头的老祖宗也与天宫之中有着合作,我站哪一方,意义不大,只要能确保先生无安慰之患,不站在背阴山那儿,清和就算杵在楚河汉界上,都并无大碍。” “何为楚河汉界?”李墨有些纳闷。 张清和心中一定,他一时兴起想试探一番李墨,却是达到了效果,想来那度人经的“诸天气荡荡”之句是经由他人之口传出的。 万应书便是出自于文昌星君,看样子一切还得自赵亡人那找答案。 “圣君只需要让我知道,天宫,究竟能不能救先生便是了。” 张清和的眼神凌厉起来,审视一般地盯着李墨。 “我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救下,全然得靠你。文昌铁了心铲掉背阴山,我希望你能记住,相比于苍生天下,少白之事反而是次要的,这是少白的劫。 你能帮他跨过,自然无虞,你要是无法帮他跨过,他身死道消,也死得其所,没有什么是既定的,惟一既定的,便只有那山里的东西会出世,你不可阻止,我不能阻止。” 李墨止住看折子,终于认真起来。 “我先前就在思忖,这浩然正气一出,背阴山近乎于永封,文昌放出背阴山那物的筹谋是否能够改上一改,然而圣君却告诉我那东西出世是一个必然。 我有些不明白,只要斩杀许怀瑾,背阴山之患自解,缘何赵前辈还要走这条路子……” 张清和试探着问道。 “唉……你不懂,朕先前是也不懂的。”李墨神色尤其复杂,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有些君王相。 “能说与你听的只有一点,天上那些东西看我们的角度,与我们看这世间的角度是并不一致。若是你以人的角度去谋算仙神,就算再精于算计,也不过是个跳梁的小丑。 文昌等人并不只在一张棋盘上对弈,也并不在意一时的折损,这是一盘千古大局。” “一时的折损?!若损了亲友而救下亿万万生灵,那又有什么意思。 眼下情况,清和宁可保住先生!好在听圣君的意思,先生的牺牲不是必要的,不然我非得掀翻这棋盘不可!” 李墨想来张清和听得确有些怒气,他先前就觉着张清和与文昌的性子隐隐不大对付,现在听了这论调,虽然知道文昌星君的立场正确,但是还是免不了犯浑。 “唉,少白收了个好学生。 你…… 所以说能不能救下,便看你了,我只能说,若是背阴山里头的东西没被放出来,少白不遇上这困局,那才会出莫大的问题。” 李墨神色复杂,想伸手轻抚张清和的额头,又止住了动作,将手背在身后。 但是正当他面色有些低沉的时候,却见着眼前这少年如同变脸谱一般,先前怒意难以自抑的面色缓了下来,仿佛从未生过一般。 “你小子……方才在佯怒试我?”李墨仿佛察觉了什么,瞪向张清和,仿若蛰龙一般的帝气盖压而来,但是张清和却面不改色—— 雷声大雨点小罢了,此刻他已经放下一百个心,李墨是真不会把他怎么样了。 “什么试探,陛下在说什么呀?”张清和狡猾地笑着,规避着李墨的问题。 “对了,既然背阴山必定出世,那圣君总得给我说说,许怀瑾或者……守庸子,该如何利用先生吧?” “他是守庸子嫡系……守庸子已然仙神层次的存在,不过因为留念人间而遗毒于太浩天,要想重回世间,就需要一个锚点。 拥有他一身血脉的少白……就是最好的凭依……” 第二百五十一章:捕神仙 “和夺舍一个道理?”张清和试探着问道。 “比夺舍可高明多了,要是给祂成功了,啧啧……好家伙……” 李墨笑了笑。 “少白那就径直人生巅峰,一步便上了天衍阁的道果榜咯。 不过话糙理不糙,过程一致,结果相同,守庸子最后将占了少白肉身,而后在这世间光明正大地回归。” 这仙唐圣皇玩味地看着张清和—— “怎么,你要阻止你家先生修为攀升,证道仙神啊?” 张清和白了李墨一眼。 “那为何要半步混洞?” “混洞是个分水岭,你还记得你当时拿着剑绕朕砍了好些时候,却如同无物的情况吗?” 张清和对于李墨提及这事没有太大感触,他一个半步法相战混洞,并不寒碜。 “混洞便已身不在处与中天,更为趋近仙神所在的天外。我们总言及仙神在天穹之上,实则是不大对的——仙神在中天之外。 混洞已可称为仙人,身在中天与天外的夹缝,故而不会为中天里头的凡俗损伤。” 张清和略微点点头,这倒是与他所猜想的一般无二。 “守庸子便也在这夹缝之中,他不愿往天外去,只想死命回中天之中。” “这……人之常情。” 飞升至仙神所在不会有什么好事,张清和自然是懂的,此时此刻他居然有些同情守庸子来。 那号作圣夫子的巨擘,好歹是救过千万万苍生的。 李墨却是一番嗤笑—— “人之常情……这话搁千八百年前说,倒也对。” “为何……” “你无需知晓太多,只需了解少白半步混洞之日,许怀瑾便会找准机会动手了。眼下长安塾空虚,许怀瑾也不会等太久,背阴山里头那物如若只在山里头,是给不了他多少寿元的。” 李墨似乎说得有些乏了,摆了摆手,又稍稍伸展了一下身子。 “该说的都说了,你看我这儿还有如此多的奏折要批改呢!” 张清和作了个揖,他明明白白听出了李墨送客的意思,毕竟这圣皇陛下也没和他多掰扯,直接把意图甩了出来。他算识趣的,纵然是再想多听些东西,还是规规矩矩地往殿下走了。 只见这少年青衫扬起,缓步走着,又忽地一扭头—— “圣君陛下,还有件事。” “哦?” “圣君说这次事儿是少白先生的劫,怕是只说了一半,若这事过不去,是否也就成了圣君陛下的劫了?” “小聪明。” 李墨在大殿之上坐着,不置可否,眼神里头闪过缅怀。 “哪里哪里……只是在镇安,清和在一个小童儿手中见到了一柄剑,那剑实在是眼熟得很。” “行了,退下吧,你要是办不好这事,文昌和我都得去天外了,死在大戏的开头。” 张清和听着着已经有些明朗露骨的话语,脚步非但不沉重,反而轻快了好些,仿佛弄懂了前路。 李墨看着张清和渐渐远走,不明意味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期许。 “你没说错,不需五个月,他便能摸清楚你大致在干什么。” 李墨扭头,那文道面具的儒雅神仙已经站在他身后,素衫衣袂随清风荡着—— 他倒是十分想再与张清和谝扯一会,不过架不住边上还有个一直在催促他的文昌星君啊! “不过,他倒是不知道,从镇安归来,你就跟着太阴星君一起,在他身上住了一路。 太阴住玉简,你倒好,直接把小赤天的门户开到了纸上,一个玉简姑娘,一个墨宝爷爷,当真是使人哑然。” 李墨无奈打趣道,他自然知道文昌要干什么,但是这种方式实在使他失笑。 “躺赢嘛,是这样的。” 文昌星君没有表情,语气之中有些促狭。 “不过……你什么时候和我家老祖宗去交涉合作了?先前在小玄天,他好似对这事内情也知之甚多。” “李家那位‘卡’在大圣关隘千年的老祖宗?我没有啊……” 文昌星君的语气之中闪过一瞬茫然,但是随即好似又往心湖之中内视了一番,露出了然的神色。 “若不是你去交涉,那又该是谁呢?这个时候,能动弹的除了你我,不是些疯了的,就是些残了的,难不成灵官天上那一位还有闲暇来帮我们这芝麻蒜皮的事儿? 况且若你没有谋求合作,就不怕我家老祖横叉一脚,将你给搓作飞灰?” 文昌星君下意识轻扶腰间兼毫,自信倒是从未变更过。 “第一,我确实找了暗子求合作,不过却不是李家的。 第二,这可不是什么鸡毛[铅笔小说 .qbxs.xyz]蒜皮的小事,这事办不成,如帝君所言,我等死在大戏开端。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会坏事儿,是因为他们本就不该坏事。” “又开始了,你这神棍言辞。”李墨摇了摇头,打开一简折子继续审。 “况且,若不是我去小玄天做过交涉,想来就是又有我等所不了解的变化了。” 文昌星君淡淡道。 “待在这亘古不变的中天大界,任何的变化,都是一件好事,帝君不是刚还在教那小娃娃,得用仙神的眼光来看这中天吗?怎么自己反倒就被困在认知障里头了?” 李墨一怔,突然有些恍然。 “行了,也别瞎想了,老师的算盘打得深着呢,我等做好自己的事儿,把这处关节打通就成咯。” 文昌将那兼毫一取,虚空之中随手比划了个门户,就又要回小赤天里头去。 “诶……文昌,万望谨慎,可别上了道果榜。” 李墨仿佛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变作短短一句。 “帝君且安心,不会同帝君一般,把自己往道果榜上挂的!” 文昌的脚步一顿,而后缓缓应答道,那民谣般的言辞又自虚空中久久传响,骇人得很—— “捕神仙,捕神仙,青云直上灵官天,灵官天里神仙少,罗网再上一重天。 古仙做了笼中雀,星君做了罐上蚤。再移步天都俯身看啊,手里的虫儿知多少……” “这词儿,真够猖狂的。” 李墨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起了自己的文书…… 第二百五十二章:恭喜张兄 这一天,长安城里的人都见着那辆独属于不良司的墨麟车往皇城大内里头去,又自皇城大内里头施施然出来。 随即,小玄天便通过仙唐放出个了消息,不仅引得长安城里的权贵们人人惊骇,也在中天大界里头激起了波澜 ——那麒麟榜上的李家小玉仙,要同长安塾里头的采花君联姻了。 李缘儿是何许人,张清和是何许人,若是并不相关,牵涉不深,原先是无人关心的,然而在圣夫子暴毙,圣位空悬的当下,却显得耐人寻味。 而有心人只要稍作调查,便能现现在那天下行走的牌子现如今落到了张清和的手里,更别提他的老师还是被号作衍圣侯的李少白,身上流着李家与长安塾圣脉的血,正统地位不言而喻。 最是耐人寻味的是,张清和身为当世道胎仿佛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由他握紧了这块天下行走的玉牌子,是最是能让长安塾圣人们接受的结果。 在许握瑜一系被莫名连根拔除之后,这位张少郎未来坐稳那空悬的圣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他太合适了,合适到整个长安,乃至于整个中天,除了经历过镇安一役的天骄们,都觉着这不过是李家费尽心思寻到的一个,最为方便的提线傀儡。 以至于不是亲近他的,不是儒学社里头的,对他都不由得生起几分轻视之心。 “张少郎好,恭喜恭喜啊!” “哟,几位兄台好。” 张清和叼着先前放在玄囊里头的糖葫芦,手里[笔趣阁 .bequgex]边还握着几颗因为贪嘴在路边儿上买的饴糖,走进了西城儒学社的驻地。 又因为路遇几名正要离开的学子,满脸笑意的打招呼—— 不过他有些纳闷,方才连路边的执金吾都给他恭贺了一番,眼底恭敬更甚,这究竟是恭喜个啥? 他虽然持着天下行走的牌子,可没说自己乐意收拾这烂摊子。 干啥啥不行,逃避第一名,君不见那么大一个镇安,那么逆天一方星辰神阵,他都没有接过来,百年之后坐长安塾的圣位,当个刻板老学究,难不成还能活得比当王爷滋味儿更好? 嗐,最近巴结他的人愈的多了,还是儒学社里头过得轻松自在。 “张兄……” “喏。” “哦……” 王执心与那三人在门槛处候着,还没等作什么反应,手里便被张清和塞了一串糖葫芦和几块饴糖,原本就没法做出丰富表情的脸稍稍拧了拧,疑惑地看了一番手里这长长的一串,没看出什么深意,这才反应过来,直直跟着张清和走入门内。 “近来,不是我塾学子的儒生也愈多了起来,隐隐有开宗立派的态势,我忧心这样下去,会令塾里头的圣人非议。” 曾参是个面儿上老实的,一面疑惑地接过张清和随手的饴糖,一面问道。 张清和继续把手里的饴糖递完,嘴里生津,含糊不清地吞嚼着,分明不大儒雅,但是这少年皮相着实好的很,故而比之细嚼慢咽,又多了一分韵味。 “曾兄还是怕挨了曾圣的鞭子,然而现在长安塾已然离不开这浩然气,就算儒学社把根子彻底挪到长安里,太浩天那头也说不出话来。” 端木赐是权贵子弟,自然与长安塾并非一条心,更何况张清和现在如日中天,于是愈不怵。在场的又都是明事理的,自然不会把这些调笑话说出去。 自学了儒道以后,这些学子相互之间便如同多了些信任,不知缘起与由来,也不计较条件。 “对了,张兄,恭喜恭喜。” 颜渊笑了笑,他惯常是沉默寡言的,但是今个日里也忍不住出言。 王执心听到这话眼前一亮,看了看手里的饴糖,原来是这意思。 不是……你们恭喜啥呀,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张清和犹疑地扫了这四人一眼,就连王执心眼里,都有了些欣悦的神态。 “不是……怎么了,太浩天那边径直承认我是天下行走了? 不应该呀……这不少白先生还在呢嘛……” 况且……他还有话没说出来,若真是这样,他立马逃了,和李墨去合计把那位子甩王执心或者端木等人身上。 “并非如此,固然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是不值得我等恭贺,在我等心底,长安塾眼下没有比张兄更合适的人选了。” 端木赐卖了个关子。 “正是!” 一声浑厚粗狂的声音响起,张清和抽了抽嘴角,他听出来人是谁了,一般在他的的字典里,这人与捆绑出现的另一人,就代表着事儿逼。 果不其然……一个身材粗壮,明明裹着学子青衣却犹如凡俗江湖客的络腮胡,还有个身形瘦削,气质与徐见山有几分相似的清冷君子自内堂出现在张清和眼前。 这哼哈二将……这剑痴与道痴一到场,张清和就觉着准没好事。 “孟兄,柳兄……你们,这又是哪一出啊?”张清和勉力挤出笑容,作揖道。 “好教张兄知道,我等已然是儒学社的一份子了。”柳冬梅笑了笑,淡淡解释道。 “不过今日却是恰好在场,听闻了张兄的喜讯,正巧恭贺一番。” 不是,啥喜事啊,为啥就你们知道,我这个当事人一脸懵呢…… “不是……” 张清和楞了楞。 “张兄是当真不知道?!张兄先前不还往我手里递了喜糖吗?” 王执心一面疑惑,一面将饴糖塞到嘴里,出身近仙世家,他极少接触这些物什。 嗯……还挺甜。 喜糖…… 张清和面色一变,瞬间想到李墨先前不到一息就批的明明白白的折子—— “这一堆,是我族天骄的联姻事。” 真好,真行,办事效率真够高,他前脚进宫,后脚消息就放出来。 进宫干什么去了?商量联姻去了呗! 张清和狠狠地想着,一瞬间把背阴山的这挑子撂了的心都有了,先前还损他批奏折的度呢,没成想遭殃的还是自己。 “见过张兄。” 有个清嫩的少年音响起,言辞之中带着点老成与沉稳,这娃倒是没说恭贺的话,但是却让张清和身子一紧。 坏菜了,这人都来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长安塾香吗? “清和见过太子殿下……” 张清和转过身来,应承式的笑容做得挑不出毛病。 怎么连李严都来了啊……李严来了,那李缘儿还会远吗? “太子殿下今日这是……”张清和刻意将疑惑展露无遗。 “严与缘姐从今往后,也是儒学社的一员了。还有,张兄怕是即将封外姓侯,我辈修士,倒是不必如此多礼。” 李严颇有深意地看着张清和。 众人都只当是这算是李缘儿那头捎上的嫁妆,可诸如孟前陈、柳冬梅却是知道,堂堂镇安关的血衣军少帅,要是不给个爵位,倒也太说不过去了。 真正的嫁妆就在这摆着呢——李严进了儒学社,往后的圣皇对于儒学的态度可见一斑,说不得就成了国学,与长安塾逐渐互为表里了。 不过他们倒是不敢往大了猜,要知道小玄天里头[悠悠读书 .uutxt.xyz]那些老祖们,张口闭口可都是—— “你要长安不要?” “你要圣皇不要……” 张清和见着李严就知道 “哦……那,缘儿姑娘呢?” 张清和试探性地问了问,又环顾了四周,终于在廊亭的柱子间现了那个略带踌躇的娇俏少女…… 见到张清和将目光传来,那少女红着脸将头又缩了回去,只留下锦绣罗裙的裙摆与乌亮的梢。 张清和看得有些精神疲累……这是在躲什么啊…… “张兄才刚入宫向圣君提请迎娶缘儿姐,缘儿姐自然有些娇羞,张兄不必挂怀。 我就知道,张兄果真对缘儿姐是有意的,起尺挑星辰的神女,在这仙唐里头可算是独一份。” 李严挪揄地笑着,比张清和还嫩的脸上是男人都懂的笑意。 不是……真不是啊…… 张清和只得陪着笑,一面在心底闹腾——他要是矢口否认还不得被小玄天里头那四位把骨头拆没了。 “皇宫大内里头放出的消息,可阐明了期限?” 张清和试探着问道。 “那是自然,十年为期。 张兄天纵之资,需要争名立命,缘儿姐亦然,这个时间算是恰到好处了。” 李严的话倒是使得张清和稍微缓了一口气,十年啊……那还长着,若是十年之后拳头足够大,还能回小玄天把这婚事给退了。 还有李平安,得遣王执心暗地里日夜敦促他,溜犬斗鸡之余往死里折腾,等到他走马镇安关,自己的作用也没有那么大,那些圣人们也不必纠结于这婚约了。 张清和看着镇妖王府的方向,神色锐利,对不住了,李兄,这婚我必退! ——镇妖王府里头,李平安正如寻常一般散漫躺着呢,脑子里过着张清和交予他的丹法,却觉着心神莫名一紧。 “好生奇怪……怎么突然心慌。” 他挠了挠头,下意识往长安塾看了眼,他可是听说,张清和最近风光无匹,还要取了族里的小玉仙—— “好家伙,那女娃娃可与我这种瓜皮不一样,惊才绝艳,仙子凌波一般的滋味,张兄真是好福气啊!” “张兄真是好福气啊!”孟前陈也是个心直口快的,该细腻的时候还算细腻,但是眼下这个场合,他自觉调笑般恭维一番并不过分。 “嗯……” 张清和千言万语,汇聚作这一字,不知从何说起好。 王执心倒是一直观察着张清和,眼珠子都不带转悠的,他倒是看出来此刻张清和的面色并不算好,于是打断了一干人等的言语—— “张兄今日入宫之后,怎的没回长安塾?该不会单只是想来听我等的恭维吧?” 张清和给了王执心一个感激的眼神,王执心面色一肃,赶忙将紧紧看着张清和的目光转圜到别处去。 “确实有些琐事要与执心分说。” 这下连远处的李缘儿都竖起了耳朵。 而端木赐听着这话,原本笑意满面的神态渐渐变作郑重,似乎是想起前些日子里张清和与王执心的惊人盘算。 他稍稍向周遭作揖摆手—— “诸位兄台,还请往偏堂入座,赐近来得了些上佳的灵酿,正好请诸位品鉴一番。” “不好意思了,清和与王兄有些小秘密。” 张清和径直道破了端木赐没有点明的事儿,也不怎么在意这些人如何看他,笑眯眯拱手道。 然而在柳冬梅、孟前陈这两个老解读高人耳中,确是实实在在把他们当作至交的表现—— “不愧是张兄,那我等就先行往偏殿去,与端木兄一同品品那灵酿。” “敢情好,尤其记得给我留上二两。”张清和缓缓应道。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 “必不会少了张兄的!” 端木赐缓缓将一干人等领走,连带着有些留恋的李缘儿,这内堂之中没剩下了几个人。 王执心与张清和倒也不怕不远处交流的学子听了去,毕竟王执心可知道,张清和遮掩声息的这法门,极其值得撑道。 “张兄先前就刻意淡化了自己在儒学社的存在,执心就想着,今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郑重的事得交代。 不然直接在玉令之中告知便是。” “嗯,今天过来,送你个东西。”张清和随手甩出来个挂坠,王执心呆愣地接了下来,指掌间传来温润的触感。 也没有什么雕纹繁饰,就只刻着“长安塾”三个大字。 王执心诧异地看着张清和——这送的是东西吗?这送的是长安塾啊! “可我非文脉正统,仙唐李家想必也不会坐视王家嫡子得了这好处。” 张清和最欣赏王执心这一点——你让他干什么绝无二话,最多征询求证一番可行性,要他接长安塾的摊子,径直拿过去便是了。 “嗐,李家老祖我见过了,人家压根不在意长安塾这一亩三分地儿,就算争也争的不过是话语权罢了。” 张清和向着王执心缓缓解释。 “谁说你不是文脉正统?若你不是,那便再开一脉!” 王执心倒是没有愣,反倒是两眼放出光来——这是要拿长安塾的沃土把儒学社给种成参天大树,最后里子和面子一齐换个遍啊! “塾里不日将有大变,你到时候与李墨沟通一番。” “长安塾香吗?”张清和无奈问道。 他就见着这铁头娃连连点头。 “我卖身换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长安修士多少年 “不过……若我接了这牌子,张兄又往哪里去呢,镇安吗? 别的不说,有张兄在,便有着更好的选择,自然不会给我吞了长安塾的机会。” 旁人任是如何也无法想到,这两位圣人们口中的出拔学子,现如今张口闭口便是如何“吞”了长安塾,他们也丝毫不去考虑可行性,看这阵仗,分明是把太浩天当囊中之物在看——和小玄天里头那些李家老祖一个德性。 还是格局大。 “我啊,我大抵是要走了。” 张清和嚼尽手中的糖葫芦,最后一颗裹着糖浆的山楂也被他从竹签上利落咬下来,他随手将签子收起,素净的手上没有沾染任何杂渍。 只是听到王执心这话的时候,他稍稍顿了顿,考虑了一番,回应道。 “走?走到哪里去?”王执心赶忙追问,面上虽然难以表露出来,可心里头依旧有些淡淡的空落感。 惯常都是张清和手把手教与他道理,或是如何应对长安塾的事物,但是现如今张清和说走,纵有玉令传讯,但是他总觉着,这所谓的离开,可能不会如同张清和言语之中那般轻描淡写。 “一个任何人都找我不着的地方。” 张清和挑拣着能够言说的讲了讲,给了王执心一个安抚的眼神。 “王兄不必担心,清和前途虽有迷雾,但是已经看得清其中轮廓。 中天本就一场虚空大梦,或许什么时候王兄一觉醒来,清和就原原本本出现在王兄面前了。 只望王兄接过儒学后,切莫忘了初心。若有余力,则将之光大于仙唐神夏,若无余力,则万望保全自身。” 张清和越说越不是味儿,咋感觉在交代后事一般?他忙止住这番言辞,静静看着王执心,看看他还有何要问的。 “既如此,是如何走呢?又如何知道要走呢?” 王执心实在是有些疑惑,张清和这般含糊,饶是以他的理解力,也无法揣度出什么来。 “哦,这个啊。有关于太浩天里头背阴山这事儿吧,我先前就找了几家合作,要走的事儿是他们有意无意透露的,非但如此,怕是还必须得走,留下来,会出大问题。 至于怎么走……再看吧,我也不知道呢。” 听起来张清和虽然也是个迷糊的作态,但是却丝毫没有对前路的迷茫,便好似……自皇宫里头出来后,他看事物的角度很是不同了。 王执心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事张清和也不打算往深了说,恰好又因为这事联想到了什么,于是将好奇探究的意思止住。 张清和叹了口气——那让这铁头娃止住好奇心,可真心不容易,看来这些日子里头,王执心也变化了些许。 “我对你是最放心的,然而有时却对这中天里头的事物缺了些敬畏。 这好吗?这不好……至少现下不好。” “执心知道了。” 王执心躬下身子,低眉回应,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隐隐生了一种,不必多加掩饰的变化。 两人细细说罢,终于是走入了偏堂,众人早已候在那处多时,不过看到里头的布置与排场时,张清和却有些哭笑不得—— “哟!诸位兄台这是……就直接在社里头吃上了?” 张清和进来倒是有些诧异——这厅堂之内一切都好,就是已然摆席设宴,众人席地而坐,也不拘谨,一桌子灵器盎然的佳肴有序摆着,周遭还多了些绫罗披锦的宫人。 光看这吃食,比之上次在金銮殿里头的都相去不远了。 “倒是我等自作主张了。”端木赐、曾参与颜渊三人起身赔罪。 “张兄莫怪他们,先前在镇安就与张兄说过,严随身的厨子都是宫里御膳房出身,烹制灵肴很是有一手,张兄那十天里头却是个大忙人,没忘孤那驿馆里头来过一次,那今日就借了这儒学社的厅堂,去过镇安的,就当摆上了一桌洗尘宴,在社里安心进学的,就当喝上了一顿庆功酒。 好酒配好菜,实在是件美事儿,想来张兄必不会怪我喧宾夺主吧?” 李严对着张清和遥遥拱手,他早摸清了张清和的性子,知道他不拘礼数。 更何况美食当前,就算是在刻板的人也不至于拂了仙唐太子的这一番美意。 “嗐,这有啥,儒学社不过是大家一个结社之所,又不是清和的院子。 况且就算是清和的那桃花院,李兄若是带上吃食来的,那自然是扫径以待。 不过有件事还是得怪责一番的……” 张清和其实没啥反应,光顾着嗅这酒菜的余香了,李家人嘛,圣君都能金銮殿摆酒,太子就不能儒学社设宴了? “哦?”众人竖起耳朵来。 “你们呀……平安最近也频频来社里,怎么不见把他接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张兄放心,这就遣人去接世子。”李严高声道,他倒是放的开。 “哟……这些灵材质量还挺高。” 张清和粗略扫了一样,虽说他灵药吞吃得十分之多,但是这一桌子都到了这种程度,实在是尤为罕见的。 毕竟灵筵嘛,图个口腹,比之丹药,修为增益实则是其次了。 “托了张兄的福。”李严一一介绍这些稀罕玩意,无不是镇安产出,眼中的调笑不减。 “张兄,你可来晚了,端木兄这珍藏的佳酿马上便要见底咯!” 孟前陈看着王执心与张清和浅笑着齐齐坐下,一指那酒,柳冬梅清冷的面儿上也露出欣悦来。 “确实是好酒!” 张清和嗅了嗅那陈香,满溢的灵息使得室内诸人运转周天都快上几分。 他话音刚落,端木赐便以灵元勾动那酒液,一道恍若鱼龙舞,散着异香的流水便缓缓落入张清和的杯中。 “灵元凝练如斯,看样子端木兄也破入法相咯!” 张清和看着这番精细的掌控赞叹道。 “当不得张兄如此说。”端木赐笑了笑,不过他自踏上儒学一道后,修为进益确实度惊人。 众人也连连恭贺,于是一派宾主尽欢。 张清和将那酒液端起,又缓缓起身来,看着在座的诸人—— 这些人里头,多是受他性子吸引的友人。 纵然先前有因为利害关系结识的天骄,但最终决定与之关系的,依旧是行事与气度罢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相逢意气为君饮 张清和看着诸人,诸人也看着他,他心中稍稍一紧,在场诸人实则除了王执心再无特别深的羁绊了,但是他心底还是有些慨叹唏嘘。 自入中天觉得孤苦无依,到逐渐接受这个世界,再又找着了影响这个世界的方式,遇着王执心等人,张清和给长安带来变化,实则这些人也给他带来了些许变化。 虽说其中有些交情尚且浅薄,但是并不妨碍他归入朋友的范畴—— 他缺朋友,缺朋友的人对于朋友的界定总是宽松而柔软的。 “清和入太浩天之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结交到诸位的,反倒是一直于浑浑噩噩中度日,整日迷惘恐惧而不知前路。” “言重了。”李严遥遥举杯,身旁的李缘儿满脸羞红地颔着脖颈,默默听着 ——毕竟人家正大光明入了皇宫大内求娶她…… 虽然脑海里预演了好些次,但是……这也太羞人了。 “不言重……有时候清和实在觉得,自己是被他人、被自己、被找上门来的麻烦、被身上的担子,乃至于被许许多多不受我掌控的东西推将着走。 但是与诸位相交,却是我能够控制的,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如若不弃,从今往后,各位便不要用张兄、张少郎这般见外疏远的称呼了,若是不弃,就随口道一声清和便是。 不过……” “不过?” 在场众人有些疑惑。 “不过太子殿下和缘儿郡主……我有些不敢失了礼数……” 张清和开口调笑道,实则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李缘儿不过是个普通的触手女娃,既然最终必然是要退婚的,那自己就应当以友人的心理正常相待。 他这玩笑一出,众人皆哄然大笑起来。 在座的都不是什么很拘礼数的人,知道张清和这是在打趣李严呢。 “哪里哪里,孤……我是觉得吧,你不止该让我等原名相称,还得改口叫我严弟,我便也改口叫你姐夫!” 李严也不甘示弱,灵酒上脸的两块酡红晕在这太子的面儿上,衬着他身旁少女的满眼桃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妙!” “善!” “是该改口,是该改口了!” 这话一出,在场诸人笑意更为热烈,惹着两个当时人反倒有些下不来。 张清和倒是厚着面儿皮,他早知道要受调笑,李缘儿倒是受了池鱼之殃了,恨不得把脖颈缩到桌下。 这宴席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笔趣岛 .biqudao.info]李平安随后到了,见着的是醉意盎然的诸人,又属他修为最弱,于是立马被这灵酒的味儿给弄得熏熏然来。 少年的意气在行酒之间,在觥筹交错之间,少年的交情也在声色之间,在谈笑欢闹之间。 比斗里体现不出交情,讲学里体现不出交情,历练之中更没有共患难—— 是以这些人总觉得张清和总是飘在天上的。 然而宴席之上,他们却能见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于是有血有肉起来,于是相处得自然起来。 如果要知晓一个人能否相处,就同他同坐而食,如果要了解一个人内里如何,便同他举盏祝酒。 这顿酒起来得莫名,却是恰逢其会,将儒学社里头有名有姓的人都聚拢在了一起,原本单单靠利害拧巴在一起的交情,就这般往里深了一层。 谢鹿鸣与孟前陈醉了,一人饮得狂放,一人饮得雅致。 端木赐醉了,曾参醉了,颜渊醉了,这三人脸上带笑,也姑且将琐事与愁苦放下,忘了近来长安塾里头的那场大变,忘了“殡天”而去的夫子,忘了手里头攥着的杂务。 李严醉了,闹得极欢,李缘儿有些嘴,眼里莫名的意蕴如丝。 王执心倒是没醉,他看着张清和,往深里看,有些剖析的意味。 张清和也没醉,他扫视着场中众人,原本有些欢腾的心绪瞬间冷落了些许。 “他们都对张兄有着敬慕。” 王执心适时补上一句,静静地看着张清和整理自己纷杂的思绪。 “我知道,有些我认识了好些日子了,有些却方才宴饮时才了解。不是说了,叫我本名就好,怎么,小圣人也在乎这世俗里头的礼法了?” “他们能这样叫,执心不能。” “嗐,由着你吧。” 张清和有些拿王执心没有办法,他现,原来王执心也会有不变通的地方。 “我最开始觉得长安塾尤为恐怖,放眼处皆然魑魅魍魉。 到了后来,又现长安塾里头好歹是能找着些倚靠的。 到了现在……我却觉着,明白真相的人,与不明白真相的人,被牵线走的他们,和明白自己被牵线走的我们,实则没有二致。 纵然神魂异化得再厉害,那也有着一颗人心。” “致良知?” “对,致良知啊。” 张清和慨叹一句,将大袖缠卷几番,背到身后,几步踏出,似乎是要往门外头去。 “就要走了?” “时间紧,始一入夜,便得回太浩天里头,日子近了,不看着那山我不安心。” 张清和看着欲言又止的王执心缓缓说道—— “少白先生要是破关了,机会便也近了,你长点心。” 王执心将一切默默记在心里头……却听见身后孟前陈踉踉跄跄地起身,砸吧着嘴,似是说着什么梦话—— “张兄啊……作为少白先生的弟子,怎么能避开这行酒令呢,光敬上一盏便不再饮,你不行啊……不行哟……” 随即这汉子重重倒下,激起微弱的鼾声。 “确实是遗憾了。”张清和有些惋惜道。 “那我便赔罪补诗一吧……算是给诸位今夜的酒令作个结子了。” 张清和默默说道,却没人有余力应他了。 “执心,今个晚上以何为题啊?” “长安。” “长安……” 张清和眉头微微皱起,作思考状,那眉心朱赤也稍稍显眼些,他披上麾子,缓步往门外走—— “早樱三月开陌上,镐斗群芳不暇接。 正是长安花起时,青衣约入太浩天。 频来魍魉催险境,元是邪鬼种桃园。 我取一柄伐木斧,斩了根蒂与神仙。” 张清和吟完这打油诗,又浅浅提醒王执心—— “平安体弱,给他加件衣裳。” 便消失在长安城的夜色之中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前路漫漫(万字大章) 日子过得很快,可也没那么快。 待得张清和将这些琐事处理完全之后,离李少白闭关结束的十日,也将近了。 这些天里头,他日里夜里空乏无事的时候,便一直站在那背阴山前十里,往山脚下那间庐子看,一看就是好些个时辰。 背阴山上依旧是密布着阴云,被山巅之间墨色阴雷不住地搅动,有如天怒。那山实则是极高的,多少时日以来,张清和都不敢,也不愿盯着那座压在太浩天命脉之上的大山,到底是时至今日,他才有了面对那山的底气。 背阴山在灵视之下自然是可怖的,在那方血肉堆叠,皮褶子繁密的肉山之间,有一根他前所未见的粗壮血肉脐带接驳着,若隐若现,直指它的中央。 这在张清和神魂位格受儒学社传道影响而提高之前,原是看不真切的——就算是现在,他也仅只是感觉那东西存在于此,于天地之间律动与呼吸,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一瞻它的全貌。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他身周一切能够抵挡侵蚀的事物都在护持着他,并非他没有能力看清,而是看清之后的后果他无法承受。 这可不是些邪魔虚影,或者天上的仙神们遵循规则与本能降下的机制。 而是真真正正,带着一尊仙神“自我意志”的垂怜。 神恩至此,守庸子当真真是修持了一世的福报。 张清和盯完那背阴山,又开始静默地看着地看着那根纽带,那纽带本在那里,但是张清和的眼中却一片朦胧。 “真高啊。” 看了良久,他有些感慨。 别说是那重重高天,就连眼前这堆积着的血肉大山,也使得张清和无时无刻不感慨着自身的渺小。 那山与整个太浩天共呼吸,就算被困锁着,也无时无刻不魔染着太浩天。这种侵蚀本是不分昼夜的,然而却只在日里显现,张清和总觉得有其因由。 只是……他暂且想不到,到了眼下,也无暇去想了。 “公子,深夜露重,您虽说是修士,但是这山间气韵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郭思成看着张清和静默的站着,自然也知道这年纪轻轻的少年心底转圜着多少心思,多的是念头,至于张清和究竟是怎么想,又是怎么做,那便不是他该想的事儿了。 而对着这山,张清和自然不会一个人前来,玄囊里头有着个玉简姑娘,身边也常跟着郭思成。他惜命啊,许怀瑾现在算是被逼到头了,就靠着这山里头的东西吊命,行事自然不会那么不踏实。 “老郭啊……你说这天上的神仙,都往哪住啊?” 张清和也没在意郭思成的劝阻,以他的体质,面对晚上的这山觉得怵才算是正常,张清和甚至觉得,以文昌星君的行事风格,既然将他送来,又大费周章地将郭思成的神魂封禁,那怕不是郭思成才是整个太浩天最为安全的人。 前阵子……那“正主”还出来过一回呢,眼下这个郭思成并不重要,那位“郭思成”,才是文昌费尽心思请过来的大神。 “回公子,老郭我倒是没看过几本书,不过戏本里头说,灵官是一个住处,星君是一个住处,至于最顶上的那三位,又是一个住处。” 郭思成笑了笑,他也不避讳言及这些东西,只是有些疑惑,不知道张清和为什么问起这些来——毕竟他的体质再特殊,也无法感受到天地之间那根散播着混乱与侵染的纽带。 张清和甚至觉得,那种异样的神圣感,甚至能瞬间使一尊大圣异化皈依。 “什么人!” 恰恰是张清和思索之间,郭思成却一声断喝。在这山前头坐着使得他极其没有安全感,是以神魂一直关注着周遭草木,就算是在太浩天这样的地方,临近着背阴山的仙禁,周遭的一草一木也绕不过他这一双招子。 这汉子身周灵息激荡,身后一尊血色的仙将法相就要凝练而出,张清和甚至能够看清隐隐约约的轮廓,老兵百年积淀的杀伐气,比之严洗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停手。” 张清和止住郭思成的动作,他神魂堪比惟一境,郭思成能够感受到来人,那他自然也能注意到。 要知道天宫法里头最为臭名昭著的便是那无孔不入的敛息法,一个人若是将隐匿气息的方法学得到家,那么他人一旦隐匿气息,他也便能很是轻易地看出来。 况且,来人藏匿自身气息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不使得他们现。 “徐先生怎么来了?” 张清和躬身作揖,身边的郭思成有些尴尬——他才刚刚来到太浩天,日里不是在张清和的那桃花别院里头进行扫洒,便是去长安城之中暗地里指导李平安修行事宜,压根就没有与长安塾的夫子进行过交际。 张清和也并不意外,不过郭思成的应对确实有些下吓到他——不就是太浩天嘛,值得这么大反应吗? “这位给你护道的……将军,倒是和你一般脾性,草木皆兵的。 不过有警惕心是好事,长安塾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便是信任全然倾注于一人身上。” 徐见山适时给张清和补了一柄刀子,使得他自我审视了一番——的确是这样,若有人无声息过来,他怕是比郭思成还激进。 “你先前在说……仙神们的居所?” 徐见山清癯的脸上拧了拧眉头,露出思索的神色,他默默诵道—— “守庸子问修行,道尊曰:玄微之妙,在得众性;修真解道,在见神明。 神明者,不在常道,不得常名,不可言辩,思之则去伪,常诵则存真。敬诵太玄圣妙始境天尊,太渊洞明道境天尊,太虚感应化境天尊。三尊者,又生十二万九千六百果,一果曰乾……” “这你应该挺熟悉吧?” 张清和郑重点了点头——“是初代的《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 “嗯。”徐见山点了点头,听见张清和直呼守庸子为“初代”,而非“初代圣夫子”,他这个最重规矩的执戒也再不作反应了。 现在支撑他的也不过是在背阴山脚的庐子下闭关的那个白衣夫子,而非长安塾里头的文脉传承。 如果一条文脉,从根子上是错的,那么还有何好坚守的呢? 徐见山在这怪圈之中辗转,这些日子更是流连于儒学社之中,想自这“儒学”之间找找答案。 “这门功决是长安塾入塾的学子踏入修行时必定要接触的一门功法。 三尊者,又生十二万九千六百果。 其中三万六千果,居于星辰天,九万三千五百果,居于灵官天。 这个果,就是道果的意思,按照初代口中的意思,便是上位仙神居星辰天,下位仙神居灵官天。” 徐见山也开始看那处山了,虽然在他眼里,那充斥着黑雾的邪魔之山并没有张清和所知那般的恶心,但是他心中依旧有着相当复杂的情感。 “星辰天……灵官天……”张清和默默地记下来。 “守庸子又证得了何等道果呢?” 张清和淡淡问道,等待着徐见山回答。 他想起修持《天问卷》的几人,神魂扭曲异化作那般难以理解的畸形,还有楚凤歌与许冬,原型无一不是那尊带着文道辉芒,仿佛居于文脉概念之上的可怖仙神。 祂以蔓延而出的触须搬弄调整着天地之间的真知与人道,仿佛占据着那处的源流。 “自然是取了文昌星君的道果……飞升而去。” 徐见山不知内情,慢慢回应着,这中年夫子几日之间显得愈消瘦了,一袭逆风吹来,空荡荡的袍服间仿佛裹着一根老竹。 提到“飞升”二字的时候,他看向那仿佛自黄泉之中长出的背阴山,神态复杂。 “文昌……” 张清和那朱赤印记之间微微皱起,先前李少白就与他提过,长安塾里头,守庸子留下的《天问卷》,对标的便是文昌星君的道,那守庸子缘何又创出了那《天尊阐道神明感应篇》来? 纵然他修行到一定地步,按书里头的说法,也见不到那无从理解,涵括整个中天大道至理,占据着大界之中天道源流的所谓“三尊”啊。 “敢问先生,三尊居于何处?” “天都天,传闻之中……除了五帝与有数的几尊星君,连诸位灵官都无从理解与观透,是中天的源流所在。” 徐见山细细回答完张清和的问题,随即反倒又对张清和问将开来了—— “可究竟为什么呢,张少郎,你能告知与我,究竟为什么吗?” ——徐见山饶是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他视作文道至圣的那尊人物,真真切切地苟延残喘于这背阴山之中,终日与自家弟子的仙禁为伴。 难不成证得文昌道果的事迹不过是后人文饰?难不成守庸子当年根本没有登仙羽化,而是寿元将尽,利用邪魔之法使得自己苟延残喘下来? 许怀瑾的事他能理解,沉疴暗伤累于自身,终日承受着大道撕裂般的苦痛,即将化道而去。而这种情形,总是使人不甘心的。 生死是人生第一等大事,在这种大事面前,即便一个惯常的“君子”,为了那微薄的希望,突破道德的底线,实则也不足为奇。 徐见山死盯着心湖之中那段诡异隐秘、被勉力镇压的道与理,甚至祈盼它因为自身的猜测有一丝一毫的增长,但是那东西只是不断朝他叫嚣着,咆哮着,带给他晕眩与恶心。 “先生现在不该将注意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上放了,无论如何,山里的东西是该铲掉的。” 张清和自然知晓这并非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眼下,他只能这般引导着徐见山。 世上有许多东西就永远只能当成个秘密,并不能掀开的,如果掀开来,只会使人愈绝望,从而找不着继续面对世界的方法。 况且徐见山心湖之中那段诡秘道理的强度,已然到了徐见山所能承载的极限。再进一步,就要崩溃开来,推动徐见山肉身与神魂相合,开始不可逆的异化,那扭曲混乱,漠视众生的所谓“神性”将在瞬间激起,将人性啃噬得丁点儿不剩,连骨头渣子都没法寻到。 “铲掉……对,是该铲掉,终究是得铲掉的。”徐见山喃喃道。 “然而有了你从小玄天带来的浩然气,仙禁已经稳固无虞,为何不能是先揪出圣……许怀瑾,反倒是如此好高骛远。” 张清和摇了摇头。 “没有人能逼一尊巅峰圣人露头,然而人能四处隐匿,那山却尤为好找。 况且那山总在那里,我不踏实,少白先生也不踏实。” “许圣修为倒退很严重,早已不是巅峰圣人了。” “我想他现在应当又是了。” 徐见山听得有些膈应,一阵沉默,过了好一阵子才问道—— “这是小玄天那边的决定?” 徐见山现今已经默认张清和身后便是一整个小玄天,自张清和入塾的那一刻起,便是李墨乃至于李二埋下的一颗极其重要的暗子。 可现如今,他也自觉与他没有关系了,毕竟大家的目的实则相同,都是对付那山,或者与那山相关的东西。 他看着张清和毫不避讳郭思成,便也以为这是李家委派过来的护道人,缓缓说出一段密辛—— “张少郎可知,长安塾有几尊巅峰圣人?” “三尊巅峰圣人,一方道果巨擘。”张清和缓缓道出世所公认的说法。 一般的近仙世家若是有上一尊巅峰圣人,便已然是当世顶流,道果门阀若是有上三尊,便可称尊一时。 “错了,一尊,除了在中天云游的大圣平子,仅只有一尊,我们这些自诩‘君子’的夫子,千百年来,撒下一个弥天大谎。 看样子你并不清楚。 然而这件事,李家应当已经知晓了,不然暂且不会谋算长安塾的。” 张清和有些诧异,他先前就在思忖,五代“死了”,为何传闻之中的三代、四代并不出面主持大局,纵然是闭死关,但是也得传出些风声来才对,至于剩下的一尊圣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人家刚“死”。 徐见山继续说着—— “自平子与隐太子立仙禁于背阴山,数千年来,那山都没能被铲掉,但是太浩天比之任何人,都想要那座山消失。” 这肃穆夫子的眼中展现出一丝追忆—— “三代圣夫子与四代圣夫子,都是真切的圣者,洞虚寿千,混洞寿三千,圣人近万。然而两位先圣却皆然是在壮年里头,就落下一身道伤。” “那他们是尽皆化道,归于天地了?” 张清和疑惑着问道。 “自三代始,每一代圣夫子,都于大限将至之时,毅然入了背阴山之中,想要清靖那……邪魔。 甚至于三代大限之前只身入得那山中,搅得数年风云翻覆,才归于平静,圣人道域斩灭了背阴方圆的一切邪魔气,久而不散,以至于千年之间,背阴山周无草木,你现今所见的夫子庐所在,便是那时被夷为平地的山麓。 这山,原本可不是这么小的,当年可是一方宛若天柱一般的庞然大物。 先圣在不损毁太浩天与仙禁的基础上施展能为,将背阴山打退在了此处。 有研究颇深的夫子曾说,背阴山已然不在中天之中,而处于天外,山石草木都带有混洞的特性,无从损毁。 自某种意义上来说,先圣入山,每过一株草木,便有一尊混洞向拦,每跨一方石子,便等同于要斩灭一尊大修,先圣斩了千千万万混洞,杀了数之不尽的大修,最终才留在了那山上。 原先这山,看上去与其余的青山群峰并无不同,先圣斩灭了一山花木,又断其脉络,使之成了一座孤峰,倒让它名副其实起来。 到了最后,竟也成了某种传承,混洞以上的圣人,大限将至,便入山而去,纵然不能让那山起变化,但是能捡拾掉几颗石子,也是好的。 若不是李家好似有着解决这山问题法子,我千百年之后,便也以那山葬我了。” 徐见山说的话语里头并不带什么热烈的情感,但是张清和却想到了许多,思绪纷杂间,化作一声慨叹—— “原来是这样,两位先圣觉得,单单是将那山封于太浩天还不够吗?” “为后人计,为生灵计,便不可安于现状,如若封禁消退,届时长安城,仙唐如何自处呢? 况且,张少郎自然不知晓,乃至于许多新近成为夫子的后辈也不再知晓,自四代先圣入山之前,这山白日里也是无时无刻需要人看守的。 长安塾今日的安和,可以说是由先圣所带来的。” 徐见山说得坚定,仿佛自信仰崩塌以后,那两位身上,又找着了些坚守。 “况且而后……十年之前,仙禁果然出了问题。” 张清和沉吟道。 “是……若它如同两千年前那般骇人,那怕是里头的东西早已脱困,为祸中天了。” 徐见山勉强笑了笑—— “只是没想到,会是许怀瑾自己的手笔,他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然而实则没有人,更不会有人逼他大限之时上山,是他自己臆想着提前的到来的死期。” “不,他一直是受逼仄的,伦理,文道,君子做派…… 这样的人很多。” 张清和出言解释了一番,也没有打算为许怀瑾做解释。 “倒是能想通了,世人皆知许握瑜是一脉符阵大家,假以时日获可比拟隐太子,然而却鲜少有人知道,他的符阵究竟是谁教的。” 徐见山说起这茬,原本黯淡无光光的眸子里仿佛想到什么,亮起一丝惊骇的光来,原本清瘦肃穆的脸上浮出惊恐的神色—— “不好!那自东海秘境千里迢迢取来的《周天神禁》有问题!消息是自许握瑜处得的,禁制更是以二人为核联手施展布置。 定要出事!” 徐见山这些天眼见受浩然正气影响,长安塾里头的仙禁愈稳固,本来有些安下心来,然而却在追索之下想起许怀瑾留下的后手,心中惊诧莫名,就要架起飞虹,意欲将真相合盘托于王选。 “无妨……这事该是一早就被知晓了,徐先生先前自己说过,这山不过是个投影,要自根子上解决问题,就得等山里那东西耐不住性子,自己跑出来。” “太浩天如何自处?太浩天虚空脆弱,可无妨承受那般程度的存在,纵然你们有着与之匹敌的实力,但是若是崩碎了太浩天,塾中就算是断了传承。” 徐见山最为心忧的还是此处——文道可变,书卷可焚,然而长安塾若是一点存在痕迹都没有了,消失于中天之内,那徐见山如此护持李少白的因由都要少去大半了。 “这个先生不必担心,整个太浩天……就是这位的心湖啊…… 况且祂要下来可不容易,得找一个凭依,从头开始。” 张清和盯着那背阴山的庐子,他对着山静坐了日夜,说来好笑,王执心没想出什么道理,他却理清了好些头绪,想通了好些关节。 比如为什么背阴山里头那位,会选择天宫南天帝君一脉进行合作—— 显然,若守庸子再往天外去,见了文昌,身合道果,结果如何自然不必多说。 中天的修士在观想法相之时就已经被天上的仙神们分好了蒸饼,这应当是遵从规则,不可逆转的,然而…… 守庸子是道胎,道胎可是个香馍馍,试问谁不想要啊?南天帝君背后站着的仙神这个时候自然找上了门来,说不定,就给了这位初代圣夫子一个更好的选择,能够活下来的选择。 “人心有欲,仙神亦然。” 这事儿也足以证明,祂们扭曲混乱的神性之中,并不存在真正的全能全知,至少这些星君、灵官们不是。 张清和默默伸展了个懒腰,那初生的金乌自太浩天东边升起,将怪异的树木与血肉般流脓的山石又照得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余下那山静静的伫立着,墨云与阴雷依旧。 张清和站在这朝来的紫气之中,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地暖意,反而是脊背凉,他原本设想着一个在异化边缘苦苦挣扎着的圣人,每日里一半时间勉力保持着清醒,一半时间里头陷入混乱与疯狂,于是祥和清净与诡异肮脏相交替,使得他终究觉得守庸子是可怜的。 然而听着徐见山讲了些密辛,尤其是讲到先前在二圣入山之前,那山的影响是日夜都在之时,徐见山想到的是伟业,而张清和想到的是先前一直思索的问题—— 他现在却是明白了,异化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是一种使得人绝望的大趋势,除了他,仙神带来的东西,便也只有仙神可解。 白日里所谓的清静祥和,不过是属于照入太浩天的那**日的伟力,它源自于某尊他经常打交道,见着诸多走狗,却不知道名姓的伟大存在。 那煌煌如日,猖獗扭曲的黑色人影,一念之间,便能止住守庸子在山中朝着文昌星君的原型异化的趋势,这不过是……将他自山里头救出来,而后重回中天的手段! 因为只有将异化扳回来些许,守庸子的神魂才能在入主李少白躯壳之后,不会瞬间引动肉身的剧烈异化,最终停留在一个能够得以留在人间的程度之上。 看样子这交易……便是在二圣入山,搅得守庸子伤了好些元气之后达成的。 张清和将这些揣测压在心底,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天亮了,徐先生可得到答案了?” 他知道徐见山的来意,是想问他为何当日不让他言明许怀瑾并未身亡的事实,转悠了好大一个圈子后,张清和也浅淡地告诉了他——留下许怀瑾,不过是为了钓出身后的那尊巨物。 不过,无论徐见山是否满意,张清和却恰好通过徐见山留下的东西揣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虽然细节尚且粗略,不过既然能够加以解释,那在中天这样的地方,便是差不离了 ——是这样的,一切都得往坏的方向来想。 “倒是知晓了你们要干什么,希望你等有把握吧。” 徐见山的无表情,但是张清和却觉得他显得有些落寞。 “塾中事物繁忙,我便也先去了。” 他见张清和没有挪身子的意思,便先行架起长虹,破空而去,张清和遥遥作了个揖。 郭思成自始至终都并未多加言语,只是静默地看着,静默地听着,背阴山里头的讯息果然对他也造不成影响,只是见着张清和事儿了了,才缓缓请示道—— “公子,那咱这就回了?” 他趋利避害的本性实在是令他不愿在这个地方多待。 “我感觉不大好?” “哦?有多不好,抵得过镇安关那次吗?”张清和饶有兴致问道。 “比镇安关那次还不好。” 郭思成挠挠头,思忖了许久,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他经历过许多不信任,然而信任他的最终都活了下来,就如镇安关里头与他一齐一路混上了校尉的虎子。 校尉啊,那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了,若不是他甘心为张清和护道,能在老家分得不少田产呢,家里那位一定会高兴极了。 郭思成的念头有些散。 张清和听了这话却笑得开怀—— “那还挺好的。” 郭思成都要哭出来,这咋就好了,这分明很不好啊,别说是背阴山,整个太浩天他都觉得膈应,要不是得给张清和护道,他才不来这阴间地方。 张清和却笑眯眯的—— “怕什么,镇安你感觉那么差,不也挺过来了,这次纵然感觉更不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张清和早已预见到将要生的究竟是何等骇人听闻的大事儿,但是他也不怵,只是对于救下李少白这事依旧没什么把握。 这些天里头,他把镇安所得的资源全然换作了灵药,虽然说是文昌星君清场,还给他配了好些个打手,他出手的概率并不大,然而就怕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状况,自己得硬着头皮往上顶。 毕竟,你永远不可以信任文昌星君! “那公子,咱们走吗?” 郭思成试探问道——他待在这儿真真是归心似箭,难以自抑。 “你回院子里头……” 郭思成眼睛一亮,搁这渗人的地儿杵了一晚上,终于可以往回走了。 然而张清和下一句话却使得郭思成一个踉跄,差点有些没站稳。 “给我搬个马扎过来……” “啊……那我还得回来吗?”郭思成头一次没有当即按着他这个“镇安少帅”的命令去行事。 “你自然得回来,还得快些回来。” 张清和心道若是你郭思成不回来,要是许怀瑾杀个回马枪,恰巧太阴又不够顶,我上哪说理去? 他自己就蹲守在这儿,就差个一两天了,就不相信不能蹲守到那破落玩意儿向少白先生动手的时候。 突破混洞,那动静可大了去了。 原本他以为只要晚上给看顾好了,那么便安然无虞,但是经过今日一番推断,白天才是风险最大的时候…… “不……它必然在白日里动手,因为只有白日里,那尊仙神才能借助天上照入太浩天的金乌抑制住守庸子的异化,当真是好算盘…… 正巧也转移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力,文昌星君不知有没有想到这一环。” 郭思成回来得倒快,张清和慢慢坐上他搬过来的檀木凳,托着下巴盯梢起来。 …… “看样子他果真现了,白日里反倒是最危险的时候,更是揣测到了守庸子一事粗略的原委。” 那灰袍圣人在继圣峰不为人知的高天虚空之上,默默读着自己的讣告,然后向着身周一个白袍假神仙遥遥敬了一杯丧酒。 继圣峰上人流往来,那具他沿用了多年的肉壳被数十尊混洞圣人们引动灵火静默地焚烧着,面儿上和蔼的表情犹然清晰可见。 往来的都是各大世家门阀有名姓的明宿,乃至于许多,是他少年时一起游历的老友,亦或者老友的后辈。 李退之自然是没有来的,他怎么会来吊唁一个邪魔的走狗呢?况且这人还处心积虑,害死了他的子嗣。 简直……简直不共戴天啊…… 许怀瑾看着这些人面儿上或真切或不真切的哀伤,也不叹气,也不低沉,脸上依旧平静无波澜,千百年来积淀的平和显露无疑。 学子哀伤,那是受了气氛的感染,或是对于长安塾心存特殊的挂碍,圣人与夫子们哀伤,那是没见着他的所作所为。事到如今,真正为他哀伤的,便也只有他自己了。 坐在他对面的这修士戴着一张素净美髯的脸谱,额头点着一撇丹朱,显得文质彬彬的,修长的身形搭着白袍倒是更显儒雅。 “他还算不错,就是想的有些多了。” “想多一些是好事,那些东西不会像我等一般由着他的。” 许怀瑾此刻整个人不再是一身垂垂老矣的朽暮态,而是回转过来,仿若平白得了三五百年的寿元,白之间都有些泛青。 “先前占着握瑜身子的那物,便有些察觉了,我还稍做补救了一番,他的筹谋算计终究是有些稚嫩粗糙,更多是利用手中的好牌打了那些东西个措手不及罢了。 更何况这牌还是你给一一送将过去的。” 圣夫子有些忧心,像是真切忧心着自己的学生或是后辈。 “这才哪到哪呀,他得成长。” 文昌星君笑道。 “山里那东西倒也大方,再造肉身,还赠了你如此之多的寿元。”文昌星君戏谑道,随即将那垂暮圣人的丧酒一口饮尽。 “赠?祂也没得选,更何况这些都是有代价的。”许怀瑾颇为唏嘘…… “等祂出来,便会赠与得更多,你事儿便差不多全然解决了。” 文昌星君又自顾自在壶中给自己倒上一杯,仿佛说的是一些家长里短,有若乡村的闲妇人。 李墨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文昌星君随口说的“我找人合作了”,找的便是这位。 “说得倒是轻描淡写。” “老师曾说过,欠上债务以后,比卷款跑路更为直接管用的方法便是砍死债主。” 文昌星君手中兼毫不断在指间兜着圈子,倒也显得洒脱写意,有点诗性美,就是口中的言语粗俗了些。 “读自己的讣告可还有意思?”文昌又笑了笑。 “提前看一看也好,我马上便也要去了。” “你可以不去的。” “我得去啊,十年前你来找我,我走上这条路之后,便早已决定去了。” 文昌听完这话,利落将酒杯放下,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那可真没意思。 这局我终究是没下好。” 许怀瑾倒是淡然,一丁点儿也不像徐见山身前的那个癫狂、走入绝境般的垂朽老人——他的目光之中仿佛对生死看得无比淡然,乃至于可以主动结束生命。 “已经下得很好了。” 这老人语气随和,仿佛在对着一个有为的后辈,欣慰地言语着。 文昌寂寥地起身,虚空之中画出个门户,又要一脚踏回去,然而他犹豫片刻,却对许怀瑾问道—— “老许,你后悔吗?” 这老圣人终究是神色一僵,沉默半晌,施施然将手里的讣告放下—— “前人的路子是走不通的。” 第二百五十七章:身不由己 好些人盯着那背阴山脚下的庐子,庐子里头的人却犹然不自知。 李少白依旧是安安稳稳地盘坐于蒲团之上,心神沉入心湖之中,意欲破境,他所明悟的道则不间断地交织着。 若说道则是丝丝缕缕的细线,那么李少白所要做的,便与穿针引线一般无二,要自脚下穿插作一方大道之绸。 这也算不得什么水磨功夫,他只觉得莫名得心应手,一直处于与天人交感的悟道境之中——若不是周遭是背阴山这等仙禁留存的禁地,怕不是早已有天地异象显化,恭贺一尊半步混洞即将诞生。 也正是在这一日,他骤然心血来潮,心湖之中那股子剑光大亮,照得神魂一阵通透,愈凝练起来。 “时机到了。” 这白衣夫子手掐印决,运行周天之间,周遭的虚空都隐隐出现了不稳的迹象,有些许失真感——这是他肉身与神魂即将升格出中天,到达与仙神居所夹缝间的天外之所的迹象。 道则愈密集地交织,大道的愈完善,那道剑光浮现于李少白道基之上,正正被踏在那长庚仙君的脚下。 然而令他皱眉的是,这剑虽单论锋锐,中天无匹,但是却终究少了些意蕴的积淀,使得他觉着有些不美。 中天载物榜上用剑的修士,无一不是前列有数的名宿,李少白自认除却修为与年纪,这些号作折柳剑仙、东海剑神的唬人之辈,在剑道意蕴上实则不比他走得远。 若他现在草草突破,欠了打磨,怕是最终也只会落入俗流,终生不过在载物榜上待着,若有些运道,可能得以混上个圣人境,但是那也终究不是他想要的。 这一剑他养了三百年,三百年来只养了这一剑,他所有的剑式剑气剑决,无不以这一剑为宗要。 若他此刻突破,这一剑固然能使沧江断流,能与混洞想抗,能斩碎穹顶虚空,能杀诸多不平…… 但是却斩不破那黄泉背阴山,也失了斩灭那黄泉背阴山的可能性。 背阴山里头存在的,是堪比仙神的大恐怖,这一剑不过是一颗种子,可这种子若是长不成比拟道果的大树,那么这盘坐蹙眉的白衣剑者便失了握剑的意义。 他的亲友多因背阴山而依次离去,对于长安塾里头稍老一辈的圣人亚圣们而言,这座大山不仅仅压在太浩天里头,也压在他们的心口。 衍圣侯一脉是有羞耻感的,只因山里住着的是他们先祖的“魔壳”。是以李少白的父亲、爷爷……无不是在大限之时,将自己往那山上葬,只为了移去背阴山中微不足道的几颗石子。 “罢了……” 李少白见着时机虽至,但无论如何都打磨得不满意,终究是一声叹气。 “大道啊大道,若不能带我直入青云,再剃掉那座杵着千年的腌臜玩意儿,又有何意义呢?” 这惊才绝艳的年轻亚圣终于决心停下脚步来,三百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破境不成,也是他第一次考虑到种种,决心自主放弃。 “我得多去中天里头看看啊,近来缩在长安里头不再动弹,这养剑的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清和小子怕是也该要出塾往中天去历练,我正巧明里暗里为他护……” 原本李少白心思一起,长庚仙君法相脚下踏着的那道剑光立马便要转实为虚,最终散于心湖之上,化作道则静待蕴养,待得孕育出直指道果的种子,再行破境之事,水到渠成。 可李少白“护道”二字还没吐露完全,在他惊骇的目光之下,孕育在血脉之中星星点点的大道碎片开始剧烈地涌动起来,先前试图强占他大道位置的那方文脉正道居然没有被他的剑光所斩灭,而是隐匿了起来,伺机而动,仿佛是有活物在刻意控制一般。 那大道碎片不断地交织重组着,虽然充斥着人道正脉的堂皇之气,但是却使得李少白联想到了密密麻麻的蛆虫不断啃噬占据着他的心湖,不可逆的某种变化在他身上生着。 “背阴山……” 李少白立马联想到了这种不正常的出处,他本该早些想到,然而破境之时心思都沉于心湖之中,使得自身的神智处在了半沉寂的状态。 长庚仙君脚下大道再次强行织就,只是这一次,恢宏的文道意蕴将他的道基都染就得金黄,心湖之中仿佛又诸多文道圣人诵经,星星点点的大道至理汇聚,将李少白的修为堆垒而上。 事已至此,机会没有给予他反应的余地,心湖之中那道剑光纵然运起,也斩不灭那方恢宏的文脉大道了——那大道已然成型,远比被李少白主动清散的剑气意蕴要强大得多。 “轰隆隆……” 背阴山上的劫雷翻滚得愈剧烈,仿佛要有什么盖世凶物出世一般——但是却没几个人在意这翻涌的气韵变化,十年以来,这种程度的挣扎翻涌几乎成了月余一次的常态。 随着李少白那独属于自身的大道织就,天地之间被压抑着的异象瞬息再难自抑,长安塾里头汇聚的文道气韵近乎于凝作实质,染得整个太浩天一片金黄。 屹立于天穹之下,近乎与十四峰齐高的长庚仙君法相显露而出,脚踩一方凝作书卷的大道,温文尔雅,再没有那般的锋锐随性。 他手中虽然托举着剑,但是却显得如同死板的泥塑,身周交织着不可忤逆的规则与道理,仿佛他所代表的,便是天地之间的正道。 与其说是长庚仙君法相,可若是往文庙里头一放,没有人会以为这实则是一尊剑仙蕴养而出的法相了。 “少白……” “少白破关了。” 关注着此地动向的人齐齐抬头,更有甚者即刻架虹飞身而起,意欲去查探。 诸多不明就里的圣人也觉得诧异——李少白从未修持过长安塾里头的《天问卷》,但是脚下大道里头那股子令他们熟悉的文脉气息却十分浓重……反倒是锋芒、锐气、不拘,全然消散,不见踪迹了。 背阴山之下,原本老神在在的张清和霍然站起…… 第二百五十八章:郭思成? 那法相带着通天彻地的虹光勾连着天外,明明在白日里,张清和的脸却也被映照得有些苍白。 “老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张清和紧盯着那尊长庚仙君法相,关注点尤其在那尊仙君脚下所踏的大道上。 他盯得死死的,仿佛要将那大道的本质盯穿。他见着原本由执剑灵官处投下的邪魔虚影此刻被由背阴山处来的指爪与触手层层包裹啃噬,那脚下的大道所化的无数邪物在艰难地咀嚼着,原本不过是虚影的邪魔法相之间出骨头被嚼碎的悚然之声。 咀嚼之余,那玩意侵染力又极其之强,不断有新的粘着脓血的血肉生成,只不过这血肉,却是全然属于背阴山那物了。 张清和眼见那邪魔虚影反复扭捏着,但是终究无从做出反抗——在法相与人身相合之前,这些东西终究无从做出有效的干涉来…… 郭思成看着那矗立于天地的长庚文道仙君,面容已经拧巴成了苦瓜—— “公子,我感觉更差了。” “那就对了,不急,别怕。” 张清和淡定地说道,他也不怎么安抚郭思成,在玄囊里头摩挲了一会,一个不起眼的玉简便握到了张清和的手中。 不多时,又有两道虹光飞纵而来,落在他与郭思成身前。 “这不对劲,少白绝不会这般破境,那大道论高远程度虽然就连我也看不通透,但是那不是少白所求索的,斩落背阴山,求得大逍遥的剑道,甚至于于和他自身所悟透的文道都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他哪会这些东西啊……这文道立意之高远,我都意欲要直呼圣夫子转……” 徐见山对张清和说起这个,愣了片刻,随即立马神色低沉凝重起来。 “原来祂想要少白……是这个意思。” 张清和默默点了点头。 王执心看着两人交谈,也没有如何插言,单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想要如何做?” “先去庐子里看看。” “这个时候没人会去庐子横加插手,少白破境已经到了最为险要的关头,只待得长庚仙君的法相在那大道之上走上一步,便算是入了半步混洞。” “对,所以许怀瑾会去。” 张清和淡淡说道,徐见山是关心则乱,张清和虽说也是心急如焚,但是这个时候,远比徐见山了解内情的他却看得通透。 “徐先生且先留在这里,涉及李家的事儿,先生作为长安塾的执戒,是不好过问插手的。” “长安塾的根子都坏了,又落到这田地,哪还有这种顾虑?王圣不也默许了你在塾里头接过位子了吗?” 徐见山有些焦虑,他怎么能放心一个小娃娃只身前去呢? “况且现在身处险境的可是少白。” “徐先生放心,我比谁都惜命,李家人也绝不会让我死——说不定小玄天里头那位正盯着这里看笑话呢!” 既然徐见山从来都是把他推到李家一方,那么他不介意扯起虎皮。 “那位……已然破大圣了?!” 徐见山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人的秘辛。 张清和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况且,我还不是一个人。” 张清和看着不远处有些愁苦,但是依旧从未退缩的郭思成,招了招手。 郭思成是军人秉性,自然从不违背上官的命令,他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近过身来。 “这位将军倒是……勇武……” 徐见山细细感受着郭思成的气息,除了有些厚重惊人的杀伐气之外,不过相当于一个惟一巅峰的军中修士,或可战洞虚,但是面对这种东西是远远不够的。 “老郭!” 张清和没有在意,只是轻轻唤了一声。 “诶!公子,在呢。” “你婆娘没了。” “公子在说什么?” “你婆娘没了,你宅子没了,你列祖列宗也没了……” 张清和这言语一落,郭思成的目光立马变得诧异、难以置信,或是不敢、不愿去接受,他后退几步,眼中要染上丝丝缕缕的墨色,面色也呆滞无神起来…… “没了没了没了没了没了,都没了……” “没了没了没了……” 激荡的天地灵息再一次翻腾卷涌,将方圆几里抽取一空,一方强大、混乱,又密布这污秽与呓语的场域扩散开来,惹得直面郭思成的几人开始干呕。 这场域直搅长天,又因为近于背阴山,被背阴山的风云翻覆所掩盖着,然而单论恶心程度,却不输于张清和直面那山的感官。 就仿佛,那山是被困着的,郭思成神魂里头的那物,亦然是被困着的。 无数山石化作血肉,千株苍松变作原本的模样,郭思成身周泛起浓郁的血腥气,还连同着一股子尸身腐烂般的恶臭。 张清和试图往其中细看,然而他的灵视却无法观透与理解那内蕴的恐怖——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王执心与张清和有大道天音护持,然而徐见山神魂与肉身已经隐隐约约有异化加深的趋势,若是时间久了…… 正当张清和这般思索之时,这番变化却立马止息,万物归复云淡风轻,天地归复自然,郭思成便也归复正常起来。 张清和吞咽了一口唾沫,干涩苍白的嘴唇抿了抿,还好他没猜错,不然今天得先把自己送走,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在徐见山面前叫太阴了。 好在文昌把这汉子送过来就是为了这般用的,还生怕他不懂,特意在潼关现身一次明里暗里给了些暗示。 果真是“用心良苦”啊。 张清和对文昌的恶趣味咬牙切齿。 然而此事一毕,却听着一片狼藉的中心,引起变化的那个憨厚老兵淡淡说道—— “公子下次莫要这样了,若是出了岔子,很难收场的。” 那语气仿若自千万年的岁月之中积淀而成,是郭思成自己远说不出的。 徐见山惊魂未定地看着郭思成,心中在想什么他人全然不知,王执心倒是不意外,只是慢慢舒缓着方才神魂之中传来的巨大压力。 张清和对这语气倒是熟悉,他直直对上“郭思成”那复杂的眸子,感受着他周遭全然观望不透的骇人气息,毫不矫揉地笑了笑—— “嗯,下次一定。” 好家伙,这下子稳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愚公 “老郭,你究竟是谁?” 张清和这下反倒有些好奇起来,虽说他一直在揣测郭思成的真实身份,但是此刻郭思成毫不顾忌地将自身的威压放开,倒是使得张清和诧异无比。 他是摸不准这人究竟是大圣还是圣人,然而在他本身的设想之中,郭思成或许是一尊较为特殊的混洞罢了。 毕竟李墨那儿还还得了一卷所谓的大修文墨——他可不相信这玩意是实打实的所谓“大修墨宝”,在张清和的揣测之中,大费周章的让他自镇安把这东西带回长安塾,可不单单是为了历练他。 得有更为重要的作用才是。 郭思成也不言语,只是笑了笑,平日里显得有些恭顺的脸却变了气质,张清和自其中品不出什么,那意味着实过于复杂了。 张清和也不在意,他只是将目光又转圜回了徐见山的身上。徐见山此刻依旧是那般苍白的面色,心有余悸地看着郭思成,乃至于戒尺都早已握持在了手中。 这当然只是出于应激,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个邪门得很的大头兵应当就是李家不着痕迹安排过来的大能修士,自不会真的动手。 但是刚刚那一刻,面对着那股子骇人至极的威势乃至于恍若仙神一般有如天道一般的清玄之气,他心湖之上因为领悟儒学而留存的道与理却在死命地预警。 “这下徐先生可放心了?” 张清和将袖子轻轻理了理,他自然不会说出自己方才也有些脚软,否则岂不是在王执心面前拆了自己的台? 徐见山沉默地点点头,既然李家舍得拿出这样一尊人物来,那他跟着的确是作用不大了。 张清和给王执心递了个眼神,王执心即刻通过灵光纽带安抚起徐见山方才即将被侵染得蠢动的神魂来。 “那老郭,走吧。” 他抬手看向近乎与十四峰齐高的那尊长庚仙君法相,灵视未开之下,那俊秀写意的面容在文道正脉的“道染”之下面貌都隐隐约约生了改变,变得有些慈和。 这种变化很缓慢,但是却是一种不可逆的趋势,仿佛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又仿佛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真猖狂,够霸道。” 张清和见着那满脸堂皇态的神仙形容,分明是中正平和的坦荡大道,却被他尤其违和地品评了这么一句。 张清和将手背过身后,往前迈着步子,郭思成便也静默地跟着走。 他自“变了个人”后,话愈少了,可能岁月的积淀之下,有一种标志便是沉默——逐渐地归于不能言说,乃至于不愿言说。 王执心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些熟悉。 “执心,你也陪我走一段。” 张清和步子也缓,并不急着往那头赶,他估摸着文昌星君想必比他急,那长庚仙君现在都还没被“改头换面”,便不必太过于浮躁。 “啊?” “怎么,你不是专程来送我的吗?” 张清和轻声笑道,对上王执心那还没有应变过来的表情。 “是。”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张清和便继续往前头了,于是王执心也只得跟上张清和的步子,与郭思成齐头,往背阴山脚下的禁制去。 离那挡着庐子的禁制还远着,于是张清和也缓缓说开来。 “执心,先前徐夫子说,反倒是这样狰狞可怖的土石,才是长安塾圣人们世代以寿元骨血遏制背阴山的明证。 可见看事物不要单看外在。” “执心省得了。” 三人走得山间的草木逐渐稀疏,土石也逐渐由青岩沃土变得深沉玄幽,即便是在白日里头,也显得有些渗人——更不用提背阴山周遭那深沉的迷雾与劫雷。 “你是个懂事儿的,也不必与你多说什么,我这就要往少白先生那头去了,便与你讲个故事吧。” 郭思成依旧是那般沉默着,倒是见着眼底有隐秘的笑,王执心点点头,拿出那随身的玉笔玉册来。 “哈哈哈哈,这个不必记着。” 王执心一脸不信地盯着张清和,信你个鬼,上次可不就是这般说的? “这个,真不必记着。”张清和颇为尴尬地说道—— “是这样一个故事。 有公九十,面山而居,此山涵扩方圆七百里,高万仞,他因其阻塞,想要将此山自眼前移走,开出一条坦阔的大道来。” “这并不算稀奇,洞虚大能怒而平山蒸海,混洞老祖一念天地失色。”王执心疑惑道,他没有再说话,张清和既然说出这样一个故事,便自然有他的理由。 “是啊……”张清和慨叹。 “稀奇就稀奇在,这人是个凡俗。别说洞虚,他甚至没有灵根,感应不到天地灵息,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俗老人。 他与子孙荷担,叩石垦壤,箕畚运于东海,如此寒暑易节,循环往复。” “这……愚笨了些,却不失为一个求道之士,只不过所求之道于我辈中人不同罢了。” 王执心一眼看出其中关节,将此则故事的真意道将出来。 郭思成静静地听着,没有表任何评论,三人就这般往前走着,他也眯眼笑着,似乎并不在意张清和说了些什么。 “想来,此公是成功了?” 张清和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正是我要说的,此公年已逾九十,又如何移得动山呢,他于是诉诸于后嗣——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你觉得,愚公此言有理吗?” “倒也愚得使人动容。” 王执心没有说对,那便是他并不认可了。 “所以他并没有成功,他错得彻底,这路是走不通的。” 张清和在听徐见山说完背阴山的秘辛之后,对那些圣人尤为惋惜,于是心底才想起这个故事来。 “那如何夷平那山?” “操蛇之神闻之,畏惧不已,上诸于帝,帝感其诚,令天将移之。” 张清和看着王执心疑惑的模样,也不再卖关子,径直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要想除了这山,先的便是从根子上让那东西畏惧,其次便是拳头。 对根子上的东西产生威胁了,且又来了拳头更为大的,问题自然就被解决的妥当。” “张兄是那天将,还是让那操神之神恐惧的根子?” “喏,天将不在我身边候着呢嘛?” 这少年一扬手中的玉简,又将目光偏向郭思成。 第二百六十章:庐前 郭思成嘿然一笑,目光深沉得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可以了,就送到这儿吧。” 张清和摆摆手,一则故事讲完,便到了这背阴山的禁制前头。 “这背阴山的禁制有两重,一重是夫子庐之前防着学子接近的禁制,一重是阻拦背阴山邪物的仙禁,到了这禁制里头,便也算到了背阴山的范畴,靠近少白先生的庐子了。” 张清和向王执心淡淡解释道,他自然事先做过许多了解。 “是三重,那山的最深处还有一重呢。” 一直没有言语的郭思成这个时候反倒是拧眉出言了。 张清和有些讶然地看了看这神秘的军汉子,随即也不再多说什么,因为郭思成此刻身形已经往那禁制屏障之间去了。 他纵然有些不解,却依旧是任其施为——自己能一路躺着过去多香啊,为什么得凡事亲力亲为呢? “那成!执心,也别送了,回去吧,把儒学社好生看顾好。 还有就是,藏好一点,可别被现了。” 张清和也没有怎么仔细嘱咐,以友人的语气对着王执心随性说道。 “且先等等。” 王执心说罢,自袖中掏出一枚玉简来,交到张清和的手上。 “张兄并不匮缺天材地宝,却是差了些积淀,我父亲亦然是载物榜上有数的剑修,他对《留仙剑解》的参悟极深,想来会予张兄一些别样的体悟。” 王执心也没说是如何知晓张清和修持《留仙剑解》,张清和便也不问。 他眼见背阴山的禁制在郭思成的手中被拿捏如同无物,轻轻以手指一拨便在不损害原本的基础上开了一道门户,恭顺得宛若他指掌之间的造物。 张清和自问能将这禁制破个豁口,但是把隐太子留下来的道文随意排布留下缺漏而不损耗其本身…… 这得是多高的符阵造诣啊。 张清和转身往郭思成的方向走去,也并不拖泥带水,王执心他倒是放心得很,玉令等一应事物也交代的明明白白。 但是走着走着,他身子却是一僵,只因为身后传来一声浅淡的言语,仿佛因为不自信而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弟子恭送老师。” 在他身后,王执心毕恭毕敬地执着弟子礼,默默看着他远去。 张清和略略地点了点头,没有再作停留,往郭思成的方向去,把让王执心安然留在原地。 郭思成静待着张清和片刻,见他过来了,就要往禁制里头走,然而不过片刻,他却改了主意。 只见这军汉子手轻轻一挥,背阴山脚进入夫子庐的屏障便瞬息之间被撤去,一枚枚挣扎着的道文淌回了他的手中,然而令张清和惊诧的却是,这些道文始一贴近郭思成,便恭顺得如若绵羊一般,无比敬畏与依从,再也不是那痛苦作态。 “老郭……你这是?” 张清和有些诧异于郭思成的做法。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这背阴山脚的禁制对于有心人来说本就形同虚设,况且过了今天这日子,怕是再也用不上了。” 郭思成罕有地回应了张清和,他也没再做多余的举止,便继续跟着张清和往李少白的庐子那儿去。 张清和回想起李青萝那事儿,心道也是,便不再多作言语——李青萝都能“巧合”之间突破层层禁制,还规避开夫子们的耳目往山上去,可见这第一重禁制是多防不住有心人。 况且郭思成也没说错,今日这事儿无论成或者不成,莫说是这禁制,就连困锁背阴山的仙禁,都对于长安塾、对于仙唐,毫无作用了。 终究是要见到李少白了,也好些日子没见着李少白了,张清和长呼出一口气,试图将自身的情绪稳固下来。 他想象着李少白此刻不复逍遥写意的窘迫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笑,心神居然也舒缓了些许。 “太阴姑娘还不现身吗?” 张清和手里的玉简都要捏得温热,那玉简都毫无动静,要不是张清和明明白白观透了其中的灵息波动,还以为这真就是个死物呢。 “那还不是想多在小公子掌心多待一会儿咯……嘿嘿嘿嘿嘿……” 一只玉手自玉简之中伸出,宛若凝脂,那手美得不似人间造物,寻常人单只见着这手,就会目眩神迷,难以想象那简中玉人的全貌究竟如何。 张清和一听这语气,就有些想挤苦瓜脸了——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给我出问题呀? 他求助式地看向郭思成,郭思成单只摊了摊手—— “我这状态,看顾自己都已经是个麻烦事儿,况且她和我不同,她这样说不定更好呢!” 郭思成间接性地表示自己也是个泥菩萨,就光看着那玉简在虚空之中悬停,柔夷不断拨弄着张清和苦涩的俊秀脸蛋。 左拍拍,右揉揉…… “太阴姑娘……正事要紧。” “好好好……” 那玉简又飞到张清和的耳边上来,气若幽兰。“反正我都被囚在了这玉简里头,算是小公子的人了,办完正事,小公子可……” 张清和听得有些木了,胆子大起来,运起灵元一掌把玉简拍飞——太阴星君总不可能暴起干掉他吧? 他继续往前走着,那玉简又飞了回来。 “小公子好生讨厌,弄疼人家了。小公子,我好喜欢你呀……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得,又开始了…… 张清和抚额长叹,只得将之当成杂音继续往前走着。 这一军汉子一少年一玉简的排布,怎么看怎么别扭。 “你们神魂里头有东西的人,起疯来都如此个性吗?” 郭思成摇摇头。 “她可与我不一样。” 张清和听了这话,细细审视了一番那莹莹泛光的玉简,也没看出什么东西来,又因为大事当前,便也不得不搁置下思考。 三人走到那方庞然法相的脚下正中,一座不起眼的庐子被翻涌蠢动的天地灵息狂暴地裹着,厚重到如同水汽般的灵息活跃于天地之间,使得张清和的学子青衣都稍稍浸透—— 里头有个静坐的白衣先生安然阖上双目,沉着心神。 他们停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你确定是来救我的? 这庐子原本是平常无奇的,青瓦灰岩,筑得简约,但是也同太浩天诸般事物一般,带着些书卷气。 但是现今来看,这庐子却笼于一道直接着天穹的金虹之中,传荡着圣和堂皇的文道诵经声。那长庚踏文脉的法相就横亘在其上,将庐子映得无比小,将前头的李少白也映得有些无力。 张清和心湖之中大道天音运转着周天,于法相之中那隐秘的混乱相抗,一头扎进庐子的光幕之中,恍若轻巧地拨开帘子。 他顿时感受到身周压力一沉,神魂之中也有隐秘的道与理要往眉心钻,但是却被牢牢挡住。 玉简翻飞在他周遭,太阴也不再调弄他,将手浅淡地收了回去,郑重对待了起来。 郭思成则是细细观察着李少白,就像他先前细细观察着王执心,话倒不说,面色却有些沉下来 ——他们都感受到了长庚仙君脚下那股子直指道果的大道特质,论及成熟程度、立意之高远,必定不是眼前这个白衣夫子能够自悟的。 “先生看起来有够狼狈,看样子清和来得正是时候,寻常可见不着先生这出糗的样子!” 李少白原本勉力压抑着被“道染”的状态,可无论如何压抑,都起不了很大成效,有一瞬间都想着顺势随它去了——待得看看这鬼东西能把自己推到哪条路上,随之再做打算。 但是听到这少年纯粹调笑的声音,却差点惊掉下巴,他赶忙将心神散于外头,目光逐渐有神起来,才见着站在夫子庐院子里头的张清和。 “你小子这是……?” “夫子可从不邀请我到自家这庐子里做客,却不经我这主人同意,三番五次地闯我的桃花别院,来偷,来骗我的吃食,我缘何不能窃一回酒呀?” 院子里头的石桌上,那乘酒的玉壶本是灵器,里头可纳一方小池,李少白的大半家当怕是就灌在里头。 张清和没有经过李少白的同意,用那玉壶将北盏倒满,全然将自己当成了主人。 李少白也无法阻止——他能分出心神已经是由于自身天资卓越,神魂强横,但是依旧是身不由己地处于破境途中。 “你来干什么?此处有大恐怖,离开!” 李少白平日里未曾对张清和凶戾一次,然而此时此刻却几近是训斥出声,难得地有了些威严。 “我来救先生。” 张清和安抚着李少白,示意他不必担心,毕竟边上还站着郭思成这个大高个,毫不夸张地说,若是太浩天的天塌了,他还真能顶住,毕竟这位神秘至极,就连印象之中,孽龙那赤地千万里的大圣,都没有这军汉子神秘。 李少白关心则乱,这会儿才回过味来,见着围着张清和翻飞的那方“玉简”与郭思成来。 “这位是?” 李少白犹疑地问道,见张清和一口咽下他压箱底的桃花醉,也没有多心疼。 “李家的。” 张清和说这话的时候瞥了一眼郭思成,本意是把锅继续往李家身上背,但是见着郭思成不改的神色,却有了一番新的思索。 “那这……” 张清和知晓李少白指的是那翻飞的玉简,灵光之内孕育着一股子清冷却乖戾的威势,使得他这个正在晋入半步混洞的人都无比心悸,可单单感知气息却仅只是洞虚——这没道理,他已经是有数的载物榜名宿,半步混洞已然可逆伐数尊寻常混洞老祖了。 “这是天宫太阴星君。” “哦,天宫太阴星君啊,那……” 李少白正要道谢。 “等等……你是说天宫太阴星君?!” 他差点没有理清这有些纷乱的干系,心神动荡之下,长庚仙君脚下的文道正脉又凝实一分。 你是来救我的吗?你差点儿给我送走咯! “其中内情如何,先生以后自然会知晓。先生还是先且被道染着吧,等染得彻底了,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张清和饮了一口,砸吧砸吧嘴,看着动弹不得的李少白,觉得有些可惜——这个时候若是能来盘子盐水茴香豆,那可叫一绝。 李少白越听越不是味儿——什么叫“先且被道染”着?这是救我还是搁我这参观来了?若不是清楚你的脾性,单听你这句话,便会以为你是最后的黑手了。 “这大道并非我所自悟,我怀疑是背阴山上下来的,若是成了,要生什么犹未可知。” 李少白自然明白,张清和既然带着眼前这两尊神秘的强者来了,那想必是将背阴山秘辛了解了个通透,自然不会不懂他言语里头的意思。 “我知道,然而出不了大问题。修行嘛,偶尔也像被卖入鸾凤阁,不能反抗,便只能享受了。” 张清和言语很轻佻,但是眼神却有些严肃,李少白于他对视了不过三息,原本意欲出言的神色便缓了缓,沉了下去。 “我省得了。” 若张清和不来,他也只能做出这绝定,让那物得逞。可眼下张清和来了,虽然情形不变,心中却安定了些,至少在望那择人而噬的迷雾里往前头摸索着的时候,他知晓自己身后是有着人的。 李少白将自身大道全然往心湖里头沉下去,终究是任凭那文脉正道挤占道基之上,法相周遭的地域,那血脉之中孕育的道与理仿若活物,沉金般的道则丝丝缕缕攀附上长庚星君法相,仿佛将其融化重塑着。 而外化于太浩天的那尊法相此刻也生着同等的变化,诸圣诵经声响彻于太浩天之中,一股子熟悉的气韵应运而生,太浩天诸般清灵状物此刻仿佛都有了神采,活了过来,仿佛在迎接着主人的回归。 继圣峰上,身着丧服的圣人们见着李少白那法相之间慢慢改变的面貌,还有那铺盖而来的煌然圣道,有些老牌圣人居然溢出热泪,将五代殡天的悲痛压了下来。 其余人等也是一阵恍惚与激动。 “太浩天恰危急存亡之秋,少白却走上了一条与先圣无二的文道正途,重走大道,这是天上祖师有感,降下庇佑啊!” 第二百六十二章:圣人棺 “是与先圣一般无二的法相!” “一尊大修改换法相,简直是中天从未有过之事!” “祖师厚爱,延我文脉!” “祖师厚爱,延我文脉!” 随着那太浩天里头万物复苏,天地归于清灵,乃至于仲夏花开,文运凝作实质汇聚于长庚……不,那文道仙尊周遭之时,诸位夫子已然动容。 他们全然感受到了那般恢宏、高远,仿佛直指道果的大道,整个中天,能够于混洞境明悟这般道理的人,记载中甚至不足十个。 而塾里头修持《天问卷》的人并不少,他们只觉着这大道不偏不倚,与先圣的道路一般无二。 这本是不可能的,众人的道路总有差异,不然单走前人的路便能一路上道果了,还要自悟干什么。 这个时候,诸位亚圣与圣人,心底除了先圣自天外施为,不忍文道传承凋零,再不作他想。 王选紧紧盯着那文道仙尊眉目间显露的深沉与慈和,心中存着疑惑,并没有如同他人一般高呼或哗然。 他是了解李少白的,所以才隐隐约约觉得,必然这中间有些什么问题。 然而他看着周遭狂热的夫子、圣人,连同灵息都有些动荡亢奋,仿若“活过来”的太浩天,乍然不知所措。 是啊,祖师显灵自然是好事,怎么能说是坏事呢? 可他如何感觉这么别扭奇异? 倒是学子们……好似大部分虽然激动,但是并不失理智,更有着作思考状的,比之这些大修、混洞要好上太多。 “成了。” 张清和仰望着那慢慢被塑造成型的法相,与这文道仙君脚下踏着的宛若实质的文道,素手将拳头握紧。 那通天彻地的虹光亮得更甚,文圣诵经之声传荡更远,法相愈丰满之后,那脚下大道如坦途般铺开,接驳着天外穹空——这便是直指道果的大道了。 那文道仙尊将云靴踏上,万般礼乐声恭贺响起,纵然没有完整走完一步,但是李少白此刻已然身不在中天! 他便是如此简单破入了半步混洞之境! “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把它斩碎,径直破境便是了,倒是给了它潜伏于血脉,暗中伺机抢占大道的机会。” 张清和笑了笑,可不敢那样,那个时候他还没处理完许握瑜等人了,若是有什么别的变数,可不敢保证。 崔、吴二圣和于夫子那三人事后明明白白变作了不良人的功绩,没挥出什么效用,可要是加以轻视,凭他手里这些牌去针尖麦芒般对抗,还真不一定能稳下这场局子。 张清和能想象外头究竟是怎么样一番事态,或许经过儒学熏陶,有些许道与理以及浩然正气护持的学子还能好点儿,那些异化已深的老圣人、老夫子们怕是立马就要顶礼膜拜了。 他拿脚指头都能轻易想到,这法相与五千年那拯救苍生万民的先圣是一般无二的,这是提前做了些小动作,为侵占做准备呢! “先生感觉怎么样?”张清和也不再饮酒了,没有茴香豆是着实难受。 “有些意外,也有些挫败。”李少白摇了摇头——此刻他已然是一尊临门一脚便要入得混洞的修士,可此刻的情形却由不得他开怀。 “意外在我承了这祖师文道后居然神智清明,无事生…… 挫败则挫败在,若说以我的道路走,我可能得以斗败十数尊混洞,但是现在走上这条先圣的道果路,我却觉着自己斗战百尊从容脱逃不在话下……” 李少白起身摇了摇头。 “我原本能咬牙舍下这三百年修为,一剑将自己的心湖搅乱,道基斩毁,再碎法相,损神藏,破泥丸宫,不使这诡异非常的文道成为我脚下的路…… 可我却并不敢。” 李少白勉力笑了笑,不复潇洒。 “三百年啊,三百年何其短,我辈修士再来三百年又何妨? 可清和小子,你知道吗,若我一剑斩下,那破灭的便不止是我三百年的修持,而是绝了我未来修行的可能。 我终究做不到决然,剑便永远也不纯粹,又如何斩灭剑锋所指的那山呢? 不单如此,好似现今还得为它所制。” 李少白的言语多起来,他起身近了张清和,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张清和站起身,拍了拍自家先生的后背,现在反倒是他如同安抚小孩子般安抚李少白了。 “不会的,先生那剑我已经见过了,惊艳的很,说是冠绝人间也不为过。 至少放眼整个中天,我想不出除了您,还有谁能挥出那般自在决然的斩道之剑。” “我……何时挥出来过啊?” 李少白懵懂地后退几步,他现自己早已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个学生。 他见着张清和自玄囊之中去出一具与他其高的青铜棺来,铸铁的锁链缠绕其上,铭刻着繁复明灭的道文。 这口棺始一落地,青石板的院子便连带着周遭震上了一震,整个太浩天恣意堆垒起来的异象都因为这口棺的出现静默了一瞬,仿若空间的凝滞。 它也不带灵光,不携道韵,只有着深沉的死寂,仿佛只是一具凡俗的铜棺,却经历岁月的沉淀,自亘古而来,但是里头逸散而出的那缕剑气却让李少白惊诧莫名。 “这剑……” 张清和眯眼笑了笑。 “少白先生,这棺许是专门为您打的,待会就能用上。” 一人说起剑,一人说起棺,一人看得茫然,一人却懂得透彻。 郭思成却摇了摇头—— “这可不是专门给他打的,认你这个老东家的租客可多了去了。” “这剑……怎么会……” 李少白此刻眼中却只有那剑,仿佛天底下的道理都被他抛尽了,钱财都给他散走了,他也离不开那剑。 可铜棺上自然是没有剑的,可铜棺里曾有一剑,也将有一剑。 李少白的眼中茫然、惊骇、欣喜、通达、透彻…… 纷杂的体悟不断闪过。 “我先前说过,我是来救先生的,所以还请先生待会往去棺材里死一死。” 张清和见李少白不肯挪步子,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进自己的言语,笑着说道。 第二百六十三章:上山 文道仙尊法相宛若一尊真切的仙神临于凡尘,身在太浩天之中,散播文脉,赋天地以太平圣道。 而法相既然不散,便代表着李少白闭关尚未结束,在进行着最后的固本培元,使脚下大道愈踏实圆融。 这也意味着,长安塾除了圣夫子殡天,马上要迎来最为合适的继承人。尽管李少白身上一半是李家血脉,可在守庸子降下垂怜的现下,却是相当于某种钦定的意味了。 白日里夫子圣人们都在继圣峰处理琐事,没人靠近背阴山,自然也没有人感知得到背阴山外围的禁制已经撤去。 “嗒嗒……” “嗒嗒……” 李少白的庐子前,脚步声渐近,又来了这么一位客人。 老圣人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犹如丈量而出。 李少白在院里头静坐,闭目养神,似是在巩固修为,这夫子素净的白衣无风自起,眉头紧锁着,似是犹疑与不愿,又有如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怪圈之中。 那人缓缓地走了过来,不紧不慢。 “少白啊…… 舍一人而救苍生,何如? 救一人而罔苍生,又何如?” 许怀瑾慈和地看着李少白,两百多年前,他还是个喜好扒拉自己衣袍的少年,现如今,却离混洞只差上那临门一脚了。 “子平子曰:善无大小,人有亲疏。” 李少白缓缓睁开眸子,淡淡回应,面儿上依旧是强作轻松地笑,眼底恰到好处地闪过丝丝缕缕惊讶—— “老许,你年轻了。 怎么,见着我破境,这么急着往我这儿赶啊?” 许怀瑾却没有回他后头的话,走了几步,看见石桌之上那承酒的玉壶,缓缓地持了起来。 “这话以后不要教与学子,虽然子平子确实谈及过,然而在《平子》之中却是删得利落,丝毫痕迹都不曾留下。 与我塾文脉不合啊……” 许怀瑾细细交代着,仿佛真是个在交代着后事的老人。 “你从不饮酒的,怎生今日里对我这桃花醉感起兴趣来?” 李少白避开关于继承长安塾的话题,试图把许怀瑾的话头岔开。 “倒是你的风格,什么担子都不愿挑,教出来的人,也跟你一个样。” 许怀瑾这么多年早就把握住了跟李少白说话的方式,丝毫不给李少白转圜的机会。 “我寻思,这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呀,若不是今日破入半步混洞不知晓出了什么差池,惹得先祖道果路凝在法相脚下,乃至于还改了我的长庚执青莲,也不至于于你今日来找我。” 许怀瑾的脸上苍老的褶子变得浅薄了些,大抵是百年前李少白见着许怀瑾时候的模样,根也泛青,使得李少白觉着,与自己对话的,是他全然陌生,他所不了解的许怀瑾。 “先圣眷顾你,祂的意思是不能违背了。 况且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许怀瑾绕到李少白的身后,看着那通天彻地的文道仙尊法相慢慢由实转虚缓缓散去,知晓他已经平息了心湖之中躁动的灵息,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终究是半步混洞了。” “是啊,长安塾最近怎么样,我说老许,你就定然觉着,所谓舍一人而救苍……” 李少白好似没有注意到许怀瑾的深沉面色,整理了一番被抢占大道的情绪,强打精神就要问起些杂余的话题,可下一刻,“生”字还没说出口,他目光却涣散失神起来—— 这变化不过缘起于许怀瑾的一念罢了。 天地在这老圣人一念之间骤然失色,时空间并非是迟滞,而是全然凝固起来,仿佛这夹缝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意可踱步行走的地界。 他自凝作静态的虚空之中踱了几步,瞥了眼着上的玉壶,亲和地抿了抿嘴,宛若一个颐养天年的凡俗老人,他慨叹一声—— “是啊,二者不可得兼。” 说罢手指一勾,李少白便双目无神地木然起身,也不踉跄,宛若被挂上提线的傀偶,稳稳当当往那背阴山前的仙禁去。 老圣人跟在后头走,眼底的热切与渴望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仿佛被那山赠予了寿元之后,便一门心思想要得到得更多,他喉结耸动着,面色上浮出些许的狂热,显得有些丑恶。 那山颜色深幽,不为所动地静默着,却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嘲讽。 仿佛在笑着人心的易于操弄,笑着人性的劣根。 “苦心使诸圣取来,合力布下的这简《周天神禁》,倒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许怀瑾跟着李少白在背阴山前停下来,山前满布着深沉的迷雾,里头也并无任何回音,仿佛没有活物,但是单单是深邃的裂隙与沟壑便足以令人怵。 “这事儿进展到现在,虽意外频出,但是好歹是按着原定的结果在展的。” 许怀瑾那如同枯枝的苍老手掌间结出一个扭捏古怪的印决来,那背阴山仙禁的道文瞬间便激荡雀跃起来,疯狂冲击着困锁自身的锁天神链,密密麻麻的繁复道文涌动翻腾,搅得整座山周都在动荡。 那山巅之上被劫云层层裹住,纵然是对方才文道仙尊显圣道染,面儿上倍觉祥和的太浩天来说,也填上了一层挪不开的压抑与阴沉。 然而这动静比之李少白破境都要更小,又因为由一尊重新归复巅峰的圣人施为,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许怀瑾不过是在仙禁上重重撕开了一层口子,而后遣李少白往里头走,自己则跟在了其后 ——除了一些有心人。 自许怀瑾来开始,郭思成与张清和便在院里从容地站着了。 这军汉子使人难以理解的敛息法实在让张清和难以想通关窍,居然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瞒住了一尊巅峰圣人。 更别提,他身边还站着张清和,身周翻飞着并不老实的太阴。 张清和看着自家先生默默往那山上走,又想起他无条件信任自己,随口就应下所托的样子,面色紧了紧—— “他们要去哪儿?” “背阴山的深处,有一座庙宇,那是当年平子在守庸子泥丸宫上钉下的阵眼。” 郭思成缓缓答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山中有庙 “泥丸宫?!” 张清和听完郭思成的言语,一脸震惊地看向他。 “是,整座背阴山,不过是守庸子的泥丸宫。” 郭思成淡淡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张清和瞬间想到了些东西—— “这所谓一座座的天外天,实则是大圣级数以上存在的人身天地?!” 张清和说罢又自我否定起来:“这说不过去啊,这说不过去啊!” 若是小玄天这种近仙世家所踞的地界也就罢了,可那么多道果门阀坐拥着的天外天可都是由道果仙君所造,那些修士们证得道果之后,无不是往比天外更高的仙神所在而去,按理来说这人身天地应当随他们而去才是,为何还遗留在了中天大界之中呢? 可又恰恰是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张清和灵视到了夜晚之后,能见着这太浩天的一切“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叫嚣着,仿佛要将所见的一切活物吞没。 “等到一定时候,你就懂了。道果究竟是什么,祂们又究竟要什么。” 郭思诚笑了笑。 所以好家伙……长安塾真就在守庸子肚子里头待着呢,平子是真心胆子大。 若不是祂泥丸宫被钉得死死的,侵染的特性与杂乱的呓语都被灵肉相隔,锁在灵界里头,真要让山上那东西全面复苏,大家伙一起完犊子。 张清和现在都有点庆幸那玩意挑了“李少白”这么个好办法,不然和南天那边一合计,直接想个法子全面复苏,太浩天里头这些人怕不是都得遭殃。 张清和望着那山,仿佛那山便也望着他。那背阴山间通体无草木,有些地方土石翻涌,裸露的山体说不出的狰狞,迷雾缭绕之间,居然显得有些雀跃。 他不愿开灵视,既是想给自己一个清净,也是不愿看那山谋划得逞之际是怎样一番丑态。 “咱上去吗?看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家先生固然在大事上靠得住,但是联系到往日里的不着调,我却总是有些忧心的。” 张清和把不准时机,于是隐约以郭思成为主,太阴寄托在玉简里头慢慢悠悠地绕着张清和转,也不对此事妄加评论,很有工具人的自觉。 “差不离。” 郭思成不磨蹭,也不急切,倒是衬托得张清和有些不沉稳起来。 他回想起起当日与李墨在乾天殿里头除了当面言语,还私底下传音入密的一段对话—— “山里头那位要少白的身子,文昌的本意也是山里头那位得给钩子钓出来。” “所以少白先生便是那个钩子?圣君缘何不当面说,我们聊着的不就是这事儿吗?” “文昌那阴人在你那卷墨宝里头待着呢,常日都是他算计你,你上山之后也好好吓他一次。 原本为了磨砺你,他是不允我说这些的,得你自己猜。 但是你一个比芝麻粒儿大不了多少的归元娃娃,惟一境一口气儿都能给你吹走,去硬碰我都怵的玩意,我着实不放心。 我的教法和他不一样。 记着,如果文昌备上的手段不顶事儿,你就跑,李少白你就不救了,你懂吗?” “圣君今日里头话怎么这般多?还有,赵前辈这是铁了心要当我老师呢?” “你答应我,若是有了大风险,李少白你就不救了,你懂吗!!!” 张清和忆起当日那对话与调笑之下,李墨隐藏在最深处有如困兽泛红眸子,继续往下想。 “清和省得了。” “好,你只有一次机会,少白也只有一次机会,守庸子强占入主他泥丸宫的那一瞬间,你就须得出手,唤起少白神智。 少白的躯壳要是不能跟着守庸子一起死,那此事便不算完。” 他有且只有那一次机会,若是没抓着,守庸子便是个重回人间的下场,且先不说一个与邪魔外道同流合污的“先圣”能否信任,单单是李少白会真正意义上的消亡,便使得他无法接受。 郭思成走的度与寻常凡俗无益,没有快半分,也没有慢半分。 “老郭……前辈,这事迟了去的确不行,可清和以为,以您的敛息法,为何不能赶早啊?” 张清和终究是耐不住了。 这样子往背阴山走,得走到猴年马月啊? “的确早了不行,敛息法能瞒住许怀瑾,却瞒不住祂,祂就在那庙里头坐着呢,等许怀瑾把热乎的往口里送。 况且,祂连许怀瑾都是不信任的,要对付一尊当世全知的道果,何其难啊,他只消一念便能断测敌意所在,乃至于未来的可能,若不是被困着,纵相隔千万里,顺着脉络,勾勾手指,连带着你这娃娃的过去都能抹得干干净净……” “若道果果真如此逆天,那当年隐太子与平子如何将之禁锢在这山间?” 张清和有些难以理解那般的层次,他甚至于设想——若真是这样,仙神又该强大到何等层次?自己真的没有被天穹之上的事物现吗? 他也并非无条件信任大道天音,但是现在的安稳总使得他有些惶恐——自己身上还欠着中天上帝的账呢! “天宫的铁令与面具就是干这个用的,配以敛息法,使得我们这群蚂蚱有了蹦跶的余地。 哦……对了,差点忘了小公子倒不一般,不能拿小公子来列举。” 见郭思成不作理会,玉简之中的太阴终究是出言说道。 原来如此…… 那军汉子走到背阴山前头,仙禁自然而然地为他让路——张清和暗地里思忖,这怕不是要让费尽苦心于背阴山仙禁上做手脚,甚至拿出什么《周天神禁》当由头的许怀瑾汗颜。 仙禁始一打开,里头的黑雾便要往外头弥漫,黑雾之中丝丝缕缕的黑烟带着纷杂的嘶吼声袭来,蔓延到三人的脚下,山石草木瞬息之间,不必开灵视,都变了一番模样。 张清和镔铁剑也握持在了手中。 太阴见张清和剑持在了手中,便也将素手自玉简伸出,手中握着那柄深幽的暗色短刀,刀尖微微翘起,虽小巧,但煞气施放开来后,宛若一柄绝世凶器。 “省点力气,我等都是不怕侵染的人。” 郭思成无视着玄雾,一步步走了进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庙中有贼 “我等自然是不怕黑雾,但是这些玩意逸散到太浩天里头,便又多了好些人有着神魂邪物的风险。” 张清和将剑横在胸前,意欲拦住这些鬼东西。 “你是准备救那些老学究,还是救李少白?” 郭思成止住脚步问道。 “哦,原来我是来救我家先生的,那没事了。” 郭思成听他说完这话,却不见他动,剑仍然是横着,仿佛依旧意欲将那黑雾里头出来的东西斩落。 “嗐……” 这军汉子叹了口气,随手将空间停滞住,念起之间,无形道域自身周扩开,虚空如同水波一般将层层黑雾打散,甚至于在背阴山东边的山脚间清出一片空旷来。 “救不救又有何意义,他们……唉……” 张清和却轻描淡写收了剑,仿佛早料定了郭思成会出手一般,慎微地往前走。 郭思成自然是知道张清和的目的便是引他出手,毕竟一尊来头神秘的强者清场,怎么也比自己痴愚地动手强。 “老郭,你这话不对,得救呀……救不救是结果的端,焉有不论端而论及结果的?” 张清和不在意郭思成的境界究竟如何,他从不是对着自己熟悉之人唯唯诺诺的性子,也敢于教训起来。 郭思成一怔。 “确是你会说的话。” “自然,若是两头只能选一个,那么我便毫不犹豫地选少白先生了。” 张清和悲天悯人的人设没有维持几息,便在众人一同上山的言谈间塌了个彻底。 “更像了。” 那仙禁毫无痕迹地合拢,连带着众人的脚步,郭思成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了阴霾沉沉的山里。 “来了。” 背阴山巅的那庙宇之中,许怀瑾一脸恭顺地站在了守庸子身侧,李少白双眸无神地盘膝,恍若他才是庙里头惟一的泥偶。 这庙宇破漏低窄得很,仿若一间将倾的矮庐,满地的碎瓦残砖昭示着仿佛经历过什么大的动荡一般。 庙里头圣人像的金漆掉得很是凄惨,那面貌上的粉饰被岁月剥落之后,悲天悯人的神色都变得诡异狰狞起来。 庙周遭比背阴山任何地方都要更加荒凉寂寥,仿佛透着一股子万古的寂寥与悲情。 守庸子和太浩天里圣堂中站着的那尊风节彰著的老人像,却很不同,他是个青年的模样——看着固然很像个文道君子,但是却并不持重。 “怀瑾啊,我这里很久没来人了。” 守庸子笑了笑,许怀瑾见着的他不过是神魂的一道投影,借着那轮金乌,白日里他得以好生出来透气,不然早已与文昌道果里头的异物纠缠不清,全然无法保有人性的清明。 “这庙里头,最先来的是我的弟子,是他给我搭了这房子。后来过来看我的,则是我看着长成的徒孙、我徒孙的后辈,还有我的血裔。 三千年来……在你们之前踏足这房子的,一共有那么五个。” “祖师是说,五人?” “是,五人。” 许怀瑾执着晚辈该有的礼节,没有再说话——这在旁人看来实则是有些讽刺的,一个暮年老者,向着一个青年扣礼。 “我记得最深的便是第五个,自伦理纲常上讲,他该唤我一声老祖,可他上门的方式最是不得体。 我这一脉的血很得喜爱,他来庙里的时候已然油尽灯枯,拼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自崩神魂,刮下我圣像上的一缕金漆。” 守庸子仔细看了看李少白。 “可见这三千年来,我这儿从没有来过客人,你们是头一遭。 唉,你瞧瞧,他们把这儿弄得乱糟糟的,我都没地儿招待你二人了。” 守庸子眯着眼做懊恼状。 “怀瑾惶恐。” “他父亲的天资很是惊人,到了他这里,以稀薄的道胎血,若不是我压着,甚至于要走通一条自己的道果路,堪当中天万年之才。” “少白的资质很是惊人,说不定能成道果。” “道果?哈哈……” 守庸子笑了笑。 “三千年前,我留在人间不愿上去,也不愿去西边,我的弟子便给我修了这座庙。 我了解他,他实则是心有悲悯的。 原意是把我困在这儿,当一个永世的囚徒,总好过变成餐碟上的点心。但是神魂里头揉捏着那些腌臜玩意的时候我保有的这丝清明就在想啊…… 我活这一辈子,救了这么多人,落得这般田地是为了什么?甚至于被困锁之后,我的徒孙,我的后人,一个个往这座监牢里头跑,视我如仇雠,恨不得我从不存在过。 他们叫我什么?魔壳!视我为“守庸子”分化出来的污点。 可所谓的魔壳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我也不过是想活罢了。 我救了这么多人,本就不该死的,而我若是活下去了,定然也能救更多的人。 怀瑾啊,我很是喜欢你,因为我等是一类人,我觉着你是懂我的。” “祖师,您没错。” 许怀瑾将头低了下来。 “唉,人老了……加上我这久不来客人,话便多了些,还请你体谅。” 守庸子显得很亲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絮叨了,对着许怀瑾笑了笑。 “我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四代,也就是你师父来的时候,有人跟着他一齐来了,给我带来了一个新的选择。” “原来这便是祖师所说的第五人。” “那东西的假面不错,就连我也是在它踏入庙宇之后才现。” “于是祖师便与他们合作了?” “合作?……他们是邪物,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吞了我这道胎血,终究是合作不了的。” 守庸子解释道。 “是利用,于是在那一天之后,太浩天的金乌变得有些不同了……我这丝清明的神魂投影,也得以在白日里出来喘了口气。” “怀瑾斗胆一问,若您借少白重归人间,您何以待苍生?” “你读过《平子》,我那弟子是如何说的,我又是如何说的?” 守庸子顿了顿,颇具嘉赏地看着许握瑜。 “子平子曰:善无大小,人有亲疏。 先圣守庸子曰:宁舍小善,以搏大善。” “我归来时,躬行我道,再救苍生,以赎今日之失。” 守庸子淡淡说着,看向李少白的眼中满是惋惜与痛心,仿佛如此这般,便能将一时的丑恶抚平过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善恶两断 “那小娃娃要来了。” 许怀瑾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作品评,于是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来。 “我知道,他始一上山,‘我’便处在了躁动之中,就算是有金乌压制的白日里头,我这丝神魂投影的清明也有些不稳。” 说着说着,守庸子的俊秀面貌之上,居然也露出一丝迷醉之色。 “怀瑾,你低估了道胎的吸引力,尤其是于我这种本就是这般本源的人来说……道胎,可不单单被比作珍馐那么简单的东西……” 守庸子意有所指。 “他们上山了,祖师要如何做?阻止他们……或是把他们困死在山上?” 许怀瑾试探道。 “你在禁制上设下后手之后,我虽然不能干涉外界,然而外头的动静于我而言便是一清二楚的。 怀瑾,你是知晓那娃娃要上山的,对否?” “这……您说的是。”许怀瑾面儿露出惊色,颔道。 “我明白你的心思……那小娃娃不会阻止李少白上山,因为他身后的那些人想要铲掉我。虽然我被困在这笼子里头,失去了观探命运长河的能为,但是过往的一些细节还是那够一清二楚的。” 守庸子说道。 “是,既然他不会阻止李少白上山,我便也不必横生波折去揭穿他。 我找不着他,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如何隐匿起来的,然而却能够明白,他当时定然在那院子之内。毕竟既然少白作为目标已经清楚明了,那么他必定不会落下我动手的任何一环。” 许怀瑾恭顺地附和着,面对守庸子,至少在事物的表征上,是毫无秘密可言的,他的每一步行事,都得显得透彻无遗漏。 “聪明,一切只待少白上山再论,而上了这山…… 便由不得他了。” 守庸子走到李少白身边,仔细打量着那张与他有三分神韵相似的俊秀面貌,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仿佛有着某种热望。 “他身边那个大头兵,有些厉害,至少是一尊巅峰圣人,还藏着些莫名的东西,你许是敌不过。” 守庸子挑起自家血裔的下巴,笑了笑。 “在我入主躯壳的这段过程之中,背阴山会处在颓靡的状态之中,然而却不必忧心,他们就算到了,也会静待着我占据这具躯壳。 毕竟只有我主动从天上掉下来,才能被这些俗物斩杀。 然而他们却并不知晓,我一旦功成,南天早已交予了我天宫法,十年间来早已为这山做好了铺垫。 若以南天赠与的天宫法将背阴山瞬间炼化作自身的本命物,到那个时候,生杀便由不得他们了,就算是灵官上了这山,也讨不得好!” “那张清和呢,他想来不会坐视李少白的身躯被完全入主。” 许怀瑾适时说着。 “张清和……?想来他不过是李家的棋子,是并无选择权的。 况且……入塾数月,在少白的念想之中他颇为抵触,一直以先生相称,而非老师,情谊也深厚不到哪里去。” “哦?祖师就这么笃定吗?” “哼!我对我那弟子千年的栽培,也不过养出了个忘恩负义之徒,通晓道理的圣人亦然如此,更何况是个小娃娃?” 许怀瑾于是将头低了下去,再不言语了。 “随他们上来吧,无论如何是坏不了事儿的,那尊圣人你得看着,他虽然不会对正在占据少白躯壳的我出手,但是保不齐会有什么算计。” “喏。” 许怀瑾将头默默低下,压下眼底的狂热与渴求来…… …… 一日之前,继圣峰重云之上,文昌星君,许握瑜,一壶、两盏。 “明日就要上山了。” “是啊,明日里就要上山了。” 许握瑜淡淡道,仿佛往那堆满血肉的山上去并非什么令人恐惧的事,而是一件水到渠成的既定之事,仿佛要去迎接自己本改走向的命运。 “文昌,你说按照你这番简单粗略的谋划,守庸子会上钩吗? 在我看来,你所布下的这局子,与你所在意的那小娃娃一般,都有些粗糙。” “粗糙是粗糙,却与他的拙嫩并不一样。 守庸子是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特点,便是自以为是。面对守庸子这样的存在,愈是简单,容错率便愈高,愈是复杂,便愈容易出错。” “所以你就一直误导着除张清和之外的所有人,让他们以为是李家的谋划?” “是啊……李家的目的与我的目的并不一致。” 文昌星君遥遥举起酒杯。 “李家要干什么?李家要守庸子不复存于中天。 我呢?我要磨砺张清和,要救李少白,要守庸子不复存在于中天,还要找着一条可行的新路。” “你……也本是想救李少白的?!” “是啊,所以我连北天都骗了,福禄星君,你知道吗?有时骗得了自己,才能骗得了别人。 目的既然被隐藏,那么守庸子自然会通过自己推测出的时机出手,你在这个时候,反倒是要进行恰当的反驳。” “因为他是聪明人?” “正是。”文昌星君将酒液一倾而尽。 “张清和是忍不住的,他看着稳重,实则最重性情,他若是急切了,提早出手,那守庸子的方寸便被彻底打乱了。 那个时候,便到了出手的时机。” 许怀瑾听罢,理了理自身的袍服,掸了掸仿佛根本不存在的泥尘,似乎是要将自己的形容收拾得体,站起了身子,苍老的右掌摊开,漏出一丝莹莹的亮光来。 那亮光宛若由丝丝缕缕的道则凝就,代表着这老人千年来对于大道的体悟与深究,古朴拙实,但是却透着不同于任何兵刃的锋锐,这缕荧光也是决绝的,就好似要斩断与外界的羁绊,与过去的牵连,斩断善恶的界限,使得黑白变得分明。 “福禄,你?!” 文昌星君算到了许多,然而许怀瑾的这般动作却是他没有算到的。 “文昌,你方才说,要骗过自己,才能骗过聪明人。 守庸子可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虽然自负,可想必不会看不出我的敌意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斩的是道 “你可想好,这段记忆一斩,自此你便是全然的恶人,再也回不了头。遑论你之前如何尝试,也无法转圜自己的命运了。” “我省得,文昌,我早说过,此事一了,我便得去的,我是圣人,因为这山,我的罪业早已洗不清了。” 许怀瑾掌中道光不断在手中扭动着,仿佛念头一动,便能对人的神魂造成极其大的伤害,若是这光华不着痕迹地斩下,一切过往与岁月都要化为尘烟,足以将一个人的过去否定得彻底了。 “我亲手将老友的子嗣送到了山上,将胞弟的弟子引上了歧路。 文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舍一人而救苍生,何如? 救一人而罔苍生,又何如啊?” 文昌星君不作言语了,他静默地看着许握瑜,他知晓,眼前这个老圣人其实有着自己的答复。 “二者不可得兼,实难两全,实难两全啊!可我知晓祖师错了,舍小善而成全大善,那被成全不是大善,是小恶。 可我又嫌子平子的论调小家子气,于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一个两全的方法。” “那老许,你找着了吗? 舍一人而救苍生,究竟何如?” 文昌星君终究问了,他见着这老圣人仿佛并不是身处在穷途末路,反倒是慈和苍老的面儿上,又一种得获真知的喜悦。 “舍一人而救苍生,谬也,不若舍我一人,舍身取义,以残年之身,救长安塾文脉。 我斩的不是记忆,是己身,也是道。” 文昌星君沉默许久。 “你知道吗,我原以为,长安塾的圣堂里头,是没有真圣人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我走之后,他们怕也不会把我的泥塑放入圣堂里头。” “你不必走的。” “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干什么,文昌,你早算到了我会这般,不是吗? 我若是不自斩,上了山又怎么面对那位活成了人精的祖师呢?文昌啊文昌,你这个娃娃哪里都好,就是有些虚伪了。” 老圣人临走之前话并不少,毕竟这一走,便是某种意义上的诀别了。 “谢鹿鸣全然信任何沐阳,是因为他自以为侵占了何沐阳的神魂,占据我胞弟的那邪物之所以入得局中,亦然是因为无条件笃信自己能够侵染徐见山。 我若要让守庸子信任,自然也得在上山之前,斩去一身漏洞,将这个弥天大谎,撒成真实的模样。” 许怀瑾坦然地笑了笑,眉心那缕光华直直深入泥丸宫,在神魂之中无声息地搅动开来,一缕缕道韵将他的过去损毁,将善恶两分,这个复杂的老圣人,终究变作了一个极致的恶人,一个纯粹的利己者。 在他身前,文昌星君的身影早已无踪迹,他茫然地睁开眼,眼中一缕贪婪地精光闪烁着,直直盯着山下的张清和诸人,眼里只有求生的欲念最为浓重。 文昌星君自敛息法下复杂地看着这个龋龋独行的老人,一步步往背阴山的庐子去,自顾自叹了口气。 他再一次内视了玄囊之中静静滞着的那堆锦囊,面色深沉。 “福禄啊,这里头可还有一个目的一直掖着呢……若是这次能借着守庸子使得你道伤尽复,无异于再次得了一尊圣人助益…… 十年前我便开始谋划,可终究是输了一筹。” 文昌将腰间的那只兼毫取下,细细观摩—— “算出你会自斩上山的,可不是我……我本不想,也不愿,可老师却再一次好好给我上了一课,告知我凡事要有取舍,尤其是在中天里头,很多东西是必然不能两全的……” 说罢,文昌星君自持那兼毫划出一道门户,便又回了小赤天之中—— 只是这一次,他身形也再不是在握的从容,而是有些寂寥。 …… “小赤天……” 张清和在上山的路径之上,将那据称居着文昌星君的所谓大修墨宝取了出来,细细地观察。 这上山虽说是有路,可实则是没有的,背阴山上被诡秘的力量笼罩着,不住地扰动着灵息,搅乱着神智,身前身后皆然是浓浓的,不断叫嚣地黑雾,山石之间的凶戾邪物挥动着黏腻的触须,地上的土石如同肉壁一般蠕动着——这并非是灵视所见,而是随着深入,灵界与中天现世的界限已然不分明,世界的真实得以展现在诸人面前。 张清和与太阴、郭思成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倒是并不诧异,只是张清和单只觉着有些恶心罢了。 他将这卷东西取出来,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到了要使唤文昌的时候,不至于乱了阵脚。 “你这墨宝……” 郭思成看着那明晃晃的“小赤天”三字,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张清和有些好奇,虽然李墨先前已经暗示过文昌居于其内,但是他也不愿放过任何细节。 “没什么。” 郭思成继续不紧不慢地登着“山”,在前头随意将不知何种境界的邪魔与血肉部位给震作劫灰——没错,上山的路不过是郭思成开辟出来的罢了。 “真也奇怪,我分明是道胎血,可现如今却没有见着山里头的邪魔了疯地反扑。” 张清和凝着眉,信息不对等之下,他无法推测出什么来。 “它们在压抑,因为祂也在压抑。要将自己从往天上走的道路上拉下来,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就算是一尊道果仙君,也得集中所有的精力。 我则恰好挑在了这个时候上山。 若我猜的没错,那庙里的东西现在看着的确是从容,跟许怀瑾也摆谱摆得厉害,实则是没什么提前动手的余地罢了。” 郭思成看了眼那山,心中好似在推算着什么。 “那许怀瑾呢?” “许怀瑾是最后一道保险,他不会刻意来阻挠我等,因为我等在这个阶段的目的与守庸子一致——都是想要他从天上被拉回人间罢了。” 郭思成的施为也不见神通,不见道域,不见术法,令人看不透深浅,这条道路走到后头,他干脆懒得驱逐这些邪物了,反倒是出于某种畏惧,那黑雾层层叠叠四散开来。 张清和惊异地带着审视,看着这军汉子——无论是灵视还是天子望气,他都是神秘深邃,但是毫无威压可言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登庙 山间的每一步对于常人而言都如同受外魔引动,如坠炼狱,耳边无不是呓语,所见全然是血肉。 但是对于张清和三人来说,却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大的影响。 郭思成来历神秘,自己的气息不泄露一丝一毫,便使得那迷雾之中的东西溃散开来。太阴此间正巧被神魂之中的邪物影响着,远远比这种如同隔靴搔痒的污染要大的多,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至于张清和……直面过一众大佬,就算他能感受到离那使人心悸的源头越来越近,也没有多余的想法,毕竟那庙便是守庸子泥丸宫的中心,自己此刻正是身处在了太浩天的污染源之上了。 “不过这山……的确是寒碜了些。” 张清和一步步走着,脚间传来皮肉的软糯,偶尔因为遇上了某个开裂的豁口,脓血自缝隙之中迸溅而出,眉头略微缩了缩。 虽然他见得多了,可毕竟切身去触碰还是少有的,这种体会实在是有些让人……头皮麻。 他原以为太浩天的山石不过是受守庸子侵染后异化而成,而今却是自郭思成吐露平子如何镇封自家老师后,才明了——自己压根是走在了一尊仙神级数存在的某处组织,某处部位之上。 祂的呼吸,祂吸纳灵息的律动,都通过自己的鞋底被切实地传递过来,给人极大的恐惧与不踏实。 黑雾弥散之后,层层如同深沟的角质显露于脚下,角质接驳之间,暗色的深沟与血丝弥漫,自深渊般的缝隙间抽出一丝一丝犹如蠕虫一般的触须,使人作呕。 这便是背阴山的面貌的一大部分了…… 饶是以张清和通过王执心等人传道升格的神魂,以及心湖之中的《逍遥游》与大道天音,要妄测所谓“守庸子”的全貌,也会觉得一阵晕眩,神魂之中好似开裂,要值下某类种子一般。 “老郭,我有一个问题。” 眼见离那庙宇愈地近,张清和反倒是不慌了。 黑雾之中偶尔有一些难以想象的东西一闪而现,然而张清和却也只将他们当虱子看——李墨不是说过吗,要与仙神相抗,就得站在仙神的角度思考问题,虽然这雾里头的玩意没有一个他能打过的,但是却不妨碍他把它们视为尘灰。 况且郭思成所到之处,这些鬼玩意不是耷拉着失去活性,瑟缩得厉害,就是处在奔逃之中。 张清和甚至还能瞥见越洞虚的庞然大物,邪异的嘶吼声中隐隐约约有着道域的雏形,恍若圣人级数…… “问。” 本就不赶,郭思成固然不必要的言语少,但是一些该回答的东西,他还是愿意回答的。 “背阴山的特性便是……内情知晓得愈多,愈完整,那么引动异化的可能性便愈高,若是镇压不住,使背阴山的秘密扩散了,山里头的东西也就愈强大,是这样吧?” “嗯。”郭思成点了点头。“不止如此,这几乎是所有道果仙君的特性。 远离人间之后,众人心底留存的印象便成了他们对于中天的锚点。所知愈多,愈能够干涉人间。” 道果仙君……不是古仙、灵官。 张清和暗地里记下了这个词汇。 “许握瑜既然已经下山,为何不趁机将之大肆传扬?就算李家盯着,可中天何其之大,大可以栽培亲信,去往僻静处,将消息宣扬出去,消息既已宣扬,长安塾无力回天,封印自解。” “看样子文昌与北天并没有将守庸子究竟要干什么告知于你,这是留待此处等[51小说 .51ksbook]我来解释呢。” 郭思成仿佛想到了文昌星君那自大的嘴脸,颇为不屑地笑了笑。 毕竟对于自己被排布,他也是有些怨怼的。 “守庸子要的可不只是挣脱牢笼,他何其之贪?李少白固然是重回人间的锚点,也是他再次行走人间的躯壳,这你懂得吧?” 张清和点点头,自李墨所言中他早已猜着了。 “我还猜南天给了他天宫法,他于是可以将自己从从容容从背阴山的壳子里头脱身,变成继承一塾文脉的衍圣侯李少白 自此,背阴山倒是真成了一方魔壳,化作了纯粹的恶,他则摇身一变,成了毫无污点的圣人,说不定还有炼化背阴山的大好功绩。” 郭思成笑了笑,可以说,除了平子,除了仙唐太祖,他比之任何人都要了解守庸子。 既然他猜着了守庸子想要的,那文昌也该猜得更加透彻才是。 “斩却前尘,善恶两断,又是一个新开始,何况这下子知晓了真相,便能留于人间万万年……” 张清和望着那庙,仿佛要透过庙看见庙里头的人——他被守庸子的欲念震惊了一番。 “就要登顶了,上去吧。” 郭思成侧下身子,粗糙的指掌伸向张清和,自宛若泥沼的血**壑之间拉了他一把,太阴的玉简沉默着跟上,显得无比雀跃。 前人是开辟过“山路”的,张清和能够看到通向那方小庙之前的陡崖之上,宛如藤蔓般垂下的触须之间,有着几道触目惊心的痕迹,那是来自于大道层面,乃至于与这些血肉魍魉同等层次的攻伐,好些条就止步在山崖上了,但是有那么四道直斩而上,仿佛要去求问什么道理,又好似心中满溢着难以形容的坚守与愤懑。 足以使天地静默的道韵遗留在其周遭,使得这血肉大山的伤口千年不愈。 伤口成了那些前人借以登山入庙的阶梯。 他们于是走到崖前了。 那血肉触须竟也在郭思成前止住了嚣狂。 这里是灵界的深处,每一头“活物”都接近巅峰混洞,乃至于有着可以吞吃圣人的存在。 “我算是知晓为什么文昌会放心你带着我上山了。” 郭思成撇了眼翻飞沉默的太阴许久,终于反驳道—— “并不只是我。” 说罢也没有多做解释,往最为显眼的那道伤痕处走去。 张清和听到这话,看向太阴寄托的那方玉简的眼神缩了一缩,慢慢地跟上。 第二百六十九章:见守庸子 “四道……看样子山上那庙,这三千年来,拢共来过四次客人。” 这“天梯”之中尽皆是血肉干涸的内壁,在同等的力量的摧残下失去了活性,只有最深层的东西不安地扭动着,连带着这层角质化的“死皮”,不断地耸动。 然而在张清和等人眼中,相对于肉须恣意生长的恶心泥沼,与眼球狰狞密布的山石,这已然算得上一方“净土”。 “他们为什么不走前人走过的路,那样应当很容易上山才是。” 此刻倒是郭思成显得像老师,张清和像学生,在险境之中,拳头薄弱的总是要倚靠拳头大的人的。 “因为他们的目标压根就不是进到那庙里头,他们想的就是夷平这山,入庙从来就不是个目的。 仅只是欲使山倾,是不必去见那山的主人的。” “可他们最终又去了。” “那是因为他们上山后,便再没有想过活着。” 他们正在这里头走着,郭思成抚摸着这道天壑的内壁,好似陷入了某一段过往,令他有些熟悉的气韵攀附其上,时至今日,背阴山之中的东西没有一人胆敢往这一处来,但是在他的护持之下,大道的余威却对张清和毫无影响。 “这道应当是平子的小徒弟留下的,那也是个爱较真的假正经,看着守规矩,却尤其爱偷摸着往勾栏里头跑,有一次听曲儿还和他家老师撞上了,实在是尴尬得很。” 郭思成笑了笑。 “不过他刀使得不错,这一刀我用不出来。” 此刻张清和等人已然自这沟壑登到了重云之上,马上就临近那多少长安塾大修都未曾触及的地界,张清和扭头往身后望,这一刀的意蕴久久不散,不仅仅披开了这一道仿若贯通人神界限的天梯,还使得缭绕背阴山的深沉之雾久久不赶上前。 或许有堪比巅峰圣人的存在敢于去触这霉头,但是趋利避害的本能使得它们不愿去做这不讨好的事儿—— 这刀的主人位格是远高于它们的。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人心。 “以人微茫之身,胆敢对一座大山挥下刀兵,可以为仙。” 张清和有些感慨。 “公子慎言,仙神于他们那都是骂人的词儿。” 一众人缓缓登上这背阴山巅来,山顶之上除了一座破庙之外空无一物,郭思成反驳道。 “真正的仙神和圣人,在那庙里头待着呢,这外头的,不必别这么捧,受不起的。” 他言语之中讥讽的意味重得很。 “我在山下的时候便望了好几次这山巅,更是琢磨了许久这破庙,倒是从未想过,这山上会是这番模样。” 张清和有些慨叹。 他环顾四周,这座本就狰狞的山上是突兀无物的,倒是遍布着血淋淋的伤口与暗沉的血痂,残存的神意与道韵昭示着究竟是何人做了这番举止。 那庙也只是一间狭窄的小庐,里头满布着废弃的砖石,隐隐约约能够得见一座金漆都掉得斑驳的神龛,里头那夫子像笑得难看,张清和单单只往了一眼,便觉得有些不适——实在是过于虚假了些。 “和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对吧?” 庐子里头走出一个俊秀的青年来,身形在太浩天的金乌之中愈凝实,原本还有些虚幻的模样真切了些许。 他显得和善得很,使人不由自主地便生出天然的好感,加之容貌俊逸,一身普普通通的布衣披身,便突显出一股子圣道昭然的风骨来。 单看面容,与李少白居然有两三分相似。 “很早以前,我便在关注你,只不过借的是它们的眼睛。” 张清和将镔铁剑横在胸前,他开灵视只不过看了一眼,神魂便如同沸腾的热汤一般翻涌开来,大道天音的诵经声不知勉力镇压了多久。 灵视之下,眼前这青年身后有着一团庞然看不清性质的畸形黑影,不断地蠕动,自人道之中蕴养着自身,他不过是这黑影投射而出的一缕并不存在的幻象罢了。 那黑影张清和也不愿、更不能看得真切,就犹如蝼蚁无从揣测土石的全貌,不同于中天大帝于镔铁剑上留下的那够被理解的投影,这东西他是真真正正直面着,无从规避的。 “先圣守庸子。” 张清和沉下神色,肃穆地盯着他。 “你与我体质相通,我本是惜才的,若你现在收手,我收你为亲传,予你长安塾。 若你愿意,长安乃至于仙唐都是你的。” 守庸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小童儿,虽说一路受李家排布,可他在这局里的表现也着实惊艳,单作棋子论,确也合用,使他起了惜才之心。 “哦?若我没猜错,先圣与天宫邪人的交易里头,便有着我这一环吧?” “我若归来,南天便也算不得什么,他们既然代表某位仙神,那我便与他们实则对立,是否将你交出,由不得他们的。” 守庸子的言语之中很是自负,然而作为中天万年里头惟一一位道果仙君,他实在也有资格将这话说出口。 “多谢先圣厚爱,不过您说的这些,李家人早已经许诺了,他们不只送长安塾,送长安,还送镇安,送仙唐呢! 送完这些,他们还给清和直接送了个老婆,不知道先圣这儿,送不送老婆啊?” 张清和看着郭思成面儿上是从容的,便也没有再怵,心里虽然慌乱得很,但是依旧调笑起守庸子来。 “真可惜,看样子你们今日里是做不得客人了。” 守庸子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他又将目光转向了郭思成。 “你掐的时候很准,午时金乌最炽,我必然得在这个时候入主躯壳,才出不了岔子,还真是不好动你们。 没想到三千年间,李家还出了你这般令我看不透的人物。” 他仿佛丝毫不在意说出自己的软肋,抖了抖大袖,背身入庙—— 在那里,白衣夫子眉头紧锁,默默盘膝坐着,宛若泥塑,与神龛之中的圣人像全然一致。 “那便让怀瑾招待你们吧。” 许怀瑾便也自庙门之前显露身形,眼底没有杂余的犹豫,面儿上却与守庸子无二,带着虚伪的慈悲。 这苍老的圣人眼底被求生的热切占着,看着张清和眼底闪过深沉的恨意,也不作多余的解释。 “今日是祖师归来的大好日子,还请几位观礼。” 第二百七十章:你,不够 “你,不够。” 许怀瑾走到这庙门前,面对着众人的时候,郭思成就淡淡瞥了他一眼,言语之中并不重视。 “我的分量可能并不足够,但是祖师临尘已经是必然,想来这位李家圣者,并不会横加干涉吧?” 许怀瑾有恃无恐,礼数做得十分之足,仿佛他还是那个恪守礼法的五代圣夫子,尽管语义里头隐隐有针锋相对的意思,但是至少面儿上看不出什么欠妥的地方。 “你们长安塾的人都一个样儿,不管内里是个什么腌臜样子,放眼过去总是一板一眼,挑不出毛病。” “谬赞了,是祖师教化之功。” “不,这很可怕。” 郭思成说着与他这军汉气质全然不搭边的言语,审视着眼前这人。 “教书育人的大道握持在你们这等人手里,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郭思成嘿然一笑,那老圣人满是沟壑的面儿也没有一丝一毫地羞愧,坦然地站在,仿佛勾不动他心底一丝一毫的善念来。 “我暂且动不了守庸子,但是你就没有想过自己吗?我看得出你最是惜命,现如今说不好就得把命留在这山上。” “那圣者大可以一试,看看我若是将命留在了山上,届时圣者力竭,还如何应对归来的先圣。” 许怀瑾丝毫不怵,与郭思成如电的深沉目光触碰在一起,郭思成的眼色里倒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然而他的眼神之中却却是有着执念的。 那是一个垂朽的残年老人对于生命的执念,仿佛越了一切道德的界限,逾越了自己一手建立的纲常,也不能说他对,也不能说他不对。 然而这种欲念却是令郭思成所看不起的—— 损自身尤置可,损他人则不可恕。 “嘿。” 郭思成仿佛被许怀瑾说中了什么,自始至终没有再如何言语,两人静默地在这连山石都不复存在、高高隆起的血肉山巅站了许久,他终于再次声。 “你说得对,我不动你,但原因却是错了。” “哦?那我便看看圣者,是要如何为难我这把老骨头了。 背阴山地处天外,更是在先圣躯壳之上,有先圣庇佑,就算是一尊大圣,也没有与我动手的余地。” 许怀瑾躬身行礼,可在张清和眼中看到的却是淡淡的讽刺。有时候愈是郑重其事,愈是让人觉着带有莫名的意味。 这军汉子看着许怀瑾内敛的嚣狂,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轻巧地吐了一字—— “哼。” 此字始一吐露,原本郭思成身周与他原身老实憨诚的气质并不协调的那股子怪异感愈突显,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血煞之气,径直将空间停滞。 张清和本觉着,将时空固化本是有如混洞特性“万劫不加身”一般,圣人本就该拥有的,他与太阴靠着郭思成有意识地庇护才得以在有如实质般凝滞的时空之中自如观望。 但是许怀瑾此刻面儿上的惊骇神色却昭示着事实并非如此。 他的肉身自然也被郭思成这一声轻哼层层封锁禁锢,只有一双眸子里的惊疑不定显露无疑。 “我等进去吧。” 张清和听着郭思成的声音自临近庙门处传来,看着那个高大的老兵慢悠悠地向着他招呼。 他便也越过无法动弹的许怀瑾,与太阴一起来到郭思成的身边。 张清和始一靠近那山神庙门,郭思成便轻飘飘地将自身这股子莫名的伟力撤去—— 许怀瑾的面色一瞬间又变得自然起来,然而他此刻却再不复从容,而是面无血色的苍白态。 “中天也就罢了,这里是最为靠近灵官天的所在,缘何你能将时空间固锁?! 你不可能是李家人,不可能!你究竟是何人?” 郭思成将部分气息再不压抑,铺天盖地而来的凶煞使得受护持的张清和都有些喘不过气,这汉子实在也不像是个凶神恶煞的气质,怎生这大道气息如此凶戾恐怖? 而张清和下一刻,则更为震惊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尊巅峰圣人,于威压之下,周身肉身出碎裂的异响,面露痛苦…… “错了,我就是李家人。” 这老兵也不做多了解释。 而随着郭思成稍稍泄出自身的些许威压,背阴山间浓郁的有着大半被凝作实质的凶煞之气骤然冲散,张清和甚至能够听见里头诡秘莫名的事物痛苦地叫嚣着。 仿佛相比于背阴山上的东西,郭思成才是那一尊盖世巨凶。 此时已经是晌午,金乌普照太浩天的角落,将十四峰照得清净祥和,就算是背阴山里头的邪物,也显得萎靡与不振,然而遭受到郭思成这气息一激,却有如油锅之中溅入一滴清水,不安地扭动着,仿佛下一秒便要抓狂般地逃离。 然而迫于背阴山的仙禁,它们做不到,只得不断远离着山间的群峰。 “你不是大圣……大圣不会有此威能,你是道果仙……” 许怀瑾终于绷不住自身那妥帖的礼仪,乱了阵脚。 “瞎说,我可不是那些倒霉玩意。” 郭思成拍了拍许怀瑾的肩膀。 “看样子圣夫子在外头招待我等的盘算要落空了? 圣夫子既然惜命,那自然也不会阻止我等入这破庙之中,看先圣如何回归人间吧?” 郭思成淡淡补了一句—— “毕竟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你家祖师的寿元嘉赏啊。” 许怀瑾强笑道。 “自无不可,自无不可……” 许怀瑾刚刚仿佛直面了死亡一般,在那毫无反抗余力的封禁之下,体验到了莫大的恐惧,那是比守庸子的莫测与高深更为粗暴直观的力量。 张清和看着这老圣人宛若一条黄犬般摇尾乞怜的丑态,不知怎的,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子酸涩来。 “老郭……为何不杀他?”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本不是来解决将要生的事,守庸子与许怀瑾这些小打小闹,还是交由文昌去编排吧。” 郭思成一头扎进庙里,里头守庸子早已没有了身影,只有个白衣青年面色变幻,身周莫名的道韵在拼凑汇聚。 张清和听着郭思成的话如坠冰窟,郭思成却饶有兴致,玩笑似地打量着李少白,宛若一个看客。 第二百七十一章:关门,放太阴 “动作够快的。” 张清和看着与自己距离不满一丈的李少白,凝重的神色之间有着抵触与厌恶,他眉头深锁着,看着这白衣夫子的气韵与状态缓慢地生着改变。 李少白原本不拘的潇洒特质也随着守庸子神魂的入主收敛起来,乃至于向着刻板与死气沉沉转变着。 虽然面貌依然是那般俊秀,但是在旁人看来,却变得有些认不出来了。 内里毕竟是在被替换,泥丸宫里头正有着两方神魂在争抢主权,气质忽而随性,忽而内敛,两种不同的人格时时交叠着。 “午时已到,祂必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哪怕知晓我等在身侧,也不得不将之把握好。 你拆掉他落的好些子,实则在我们到达山顶的那一刻,守庸子便处在了被动之中。” 郭思成瞥了眼张清和,上山之后他逐渐说得多了,也逐渐多了说的必要。 “被动?” 张清和想起先前守庸子没有说几句的高姿态,突然明白了好似是有些外强中干的模样。 一直往山上走,更是看着李少白无力挣脱的而有些许不安的张清和,终于拾到了一些自信,他所做的一切终究不是毫无成效,虽然李少白的上山是一种必然,但是好歹乱了一番他的阵脚。 郭思成自入得庙中,便没有施为,若说是守庸子搭好了这个台子,那么他不仅没上得那台子,反倒是在底下揉搓起了花生下酒。 张清和没有疑惑,他的心态凝重于郭思成先前所言的“小打小闹”。 “太阴,金乌的影响还要持续多久?” “一炷香。” 答的却不是太阴星君,许怀瑾自门外走入,仿佛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早已没有方才的慌乱失措——毕竟作为一尊巅峰的圣人,尤其对于许怀瑾这等心有执念者而言,若不是动荡巨大,是几乎不会生出波澜的。 “哦?圣夫子不怕这位……前辈了?” 张清和心想着自己是以李家在这场局中话事人的身份上山,改了对郭思成的称呼,讥诮地行礼。他心中自然也是有气的,特别是李少白被逐步侵染他却暂且无法阻止的当下,言语之间更是明面就摆上了刀剑。 真也奇怪,分明是应当打得生死难辨的敌手,现在却平和的同处这废墟之中的容膝之地,甚至于还做着颇为良性的交流。 “先圣说? 你们必不会阻止祂占据少白的尸身? 毕竟只有祂自天上被拉下来,才有斩杀的余地。” 许怀瑾淡淡说道—— “我最大的作用本不过是送少白上山? 已然完成了。原本想着? 或许还能当上一道保证先圣临凡之前不被干扰的保险,然而现在看来? 是先圣有些失算了…… 真是好一个李家,隐藏得如此之深。” 说到这里的时候? 许怀瑾毫不掩饰地看了郭思成一眼。 “我还以为? 圣夫子会想尽办法不让我等触及眼前这位呢。” 张清和讥嘲地笑了笑。 “不会,我怕死。 况且现在我等暂且目的一致,都是静待先圣临凡,我又何必找不自在。” 在没有旁人的地界? 许怀瑾倒是说得坦然? 张清和却听着反胃—— 许怀瑾的确是纯粹的利己者,不愿意折损自己手中一丝一毫的利益,甚至于一丁点儿冒险的尝试也不愿意做。 “哦?圣夫子如此有自信守庸子下来之后,这危局就迎刃而解了?” 张清和将剑一直横在胸前,他倒不是对许怀瑾警惕? 而是实在掩饰不住对于这人的敌意——毕竟是他亲手将少白先生送上了这背阴山之中。 “你身边那位出手的一瞬间,我便没有十足的把握了? 不过他不杀我,你也杀不了我? 所以情况总不至于更糟,不是吗?” “说得好? 我是杀不了你。” 张清和咬紧了牙关? 瞥了眼脸色愈深沉的李少白? 又瞥了眼许怀瑾,仿佛在两相权衡。 许怀瑾还是那般虚伪地笑着,仿佛看着一个调皮的后辈。 张清和自然是没辙的,这点任凭是谁都清楚。 “你与少白当年一般调……” “太阴,动手!” 许怀瑾诧异的目光之下,一方玉简宛若月华凝作的清冷匹练,凝成一道使人心惊的刀光,朝许怀瑾横斩而来。 在张清和喝出字句的前一息,那刀光就径直往这老圣人的大好头颅上去了。 这是与凡俗江湖客最为近似的一刀,仿佛是混迹于游侠之间所悟出的拙劣刀法,但是那天地之间无法捕捉的纯粹杀意却昭示着这一刀的不简单。 许怀瑾的呆愣也不过些微,虽然在背阴山之中他趋利避害,瞻望自身的特性被压得很辛苦,但是区区一尊洞虚级数的大修,却是伤不了道伤尽复的他的。 他的惊讶只不过在于——这玉简之中这位的敛息法用得实在惊人,一路上居然有些忽略起这枚小东西来。 “哼,不智。” 许怀瑾轻轻抡甩起大袖,将身前虚空凝滞住,轻巧地止住了那枚玉简。 他虽然做不到在背阴山这等无限接近于灵官天的地界轻易将时空固锁,但是身周下功夫,却是无比容易的。 深沉的道韵轻巧地凝在身前,将几乎能够把数尊大修轻易斩灭的刀光宛若吹烛一般掐灭。 “这位的刀很是惊人……不过,区区洞虚,还是不要挑衅一尊圣人才好……” 张清和面色却没有变,许怀瑾说洞虚打圣人巅峰不好使,他却并不记挂在心上,他前些日子还以归元修为撵着大圣杀呢! 况且太阴这个状态之下虽然不着调,但是好歹在大事上还是勉强分得清是非得——他犹然记得蓝田的时候,太阴身背玄天生皓月,染墨一方天穹,要将太阳星君轻巧斩落的那股子态势,也记得那只遮天蔽日,长满了肉瘤的赤红魔爪——太阳星君好似不过是它指爪上共生的诸多瘊子中的一个。 可那个时候,明明有与太阴动手的机会,魔爪却选择了救得太阳星君后再行避让,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更不用说太阴星君还与他保证过。 先前,山巅庙宇之外,郭思成与许怀瑾对峙的时候…… 第二百七十二章:炮制恶人 “太阴,你能看出老郭是什么来头吗?” 张清和看着与许怀瑾言谈着的郭思成,心有疑窦,以传音悄然递入对太阴所在的玉简。 天宫的敛息法简直被耗子还活,他与李墨已然试过了,在李家的圣人老祖面前毫无影响。 守庸子虽然能够窥探到,但眼下怕是无暇他顾。 “哦?先前‘我’是如何跟小公子说的?”玉简之中传来太阴星君有些娇媚的声音——自她理智消磨之后,言语便又回到了这个调调。 张清和听得着实难受。 不过他听到太阴这番奇怪的言语,眉头皱了一皱——大修的记忆总不至于消磨,可他又觉着并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便做了答复。 “你说老郭或许是天宫之中的某位灵官。” “虽说神位并不是按拳头排的,但是上头的位子却几乎没有什么臭鱼烂虾敢坐,这人得往星君上……” 正说着,却见着在郭思成随手庇佑之下,他外泄的气势骤然将背阴山荡得一抖,又使得时空被固锁起来,万事万物都处于极端的静默之下,那让人心惊的军汉子仿佛成了天地惟一的中心。 至少给张清和的感觉是……他比这背阴山还要杵的高。 “不必猜了……” 过了良久,太阴星君的声音才自玉简里传过来。 “我在天宫里压根就没有听说过这种人物……天宫法是修持不到大圣的,本命物归根结底不是自己的东西。” 张清和听得咽了咽口水。 “老郭是……大圣?” “怕是不止。” 好家伙……他直接好家伙,他本来以为文昌星君给他稳了一手,但是这哪是稳了一手啊?这是径直给他抱了颗老家大伊万来…… “不过,他好似不打算动许怀瑾。” 太阴疑惑的声音自玉简之中传来。 张清和也细细看去,虽然郭思成将时空固锁,使得许怀瑾毫无还手之力,但是却没有丝毫将其就地格杀的意思。 然而他只不过瞥了几眼,却见着那军汉子背在身后右手食指缓缓伸了出来,那根老茧厚实的粗糙手指,仿若在暗示着什么…… “一……” 张清和心中沉思了许久,眉头舒展开来,好似想通了什么关窍。 “老郭出不了手,你能杀吗?” “嘿,不瞒小公子说,看到郭思成并不打算动手之时,便已经在敛息蓄势了。 太阴我呀,平生第一恨武德星君,第二恨卖敌求荣者……” “几成把握?” “十一成,我知道? 小公子最重感情? 在自家先生身处险境的这个关口,就算是九成的把握小公子都不会让我动手? 那我便不照实说了? 说多一成,以安小公子的心。” 玉简里那窈窕的月神轻佻地荡着赤足? 但是玉简外头却毫无波澜。 “我等进去吧。” 张清和听着郭思成的声音自临近庙门处传来,看着那个高大的老兵慢悠悠地向着他招呼。 他便也越过无法动弹的许怀瑾? 与太阴一起来到郭思成的身边…… 故而眼下? 张清和虽然见着太阴被轻描淡写的压制,却丝毫不慌乱。 许握瑜锁住身前虚空,一如郭思成锁住背阴天地,仿佛这般便能够将自己堂堂巅峰圣人所受的愤懑奉还于三人。 但是? 再次令他诧异的是? 在这道对于大修层次而言无匹的刀光被虚空锁住,于规则上无法动弹半分之后,那玉简之上有怪异的声音连续不断地传来—— “咔嚓……咔嚓……” 玉简之上出现层层叠叠的裂纹,裂纹之间锁天链困着颓唐的道文们不甘愿地修补着,但是无论如何也合不上这依旧在逐渐扩大的缝隙…… 玉简依然被禁锢? 玉简里头的人依旧被禁锢,许怀瑾身前的时空间固然也是被固锁的。 但是一道刀光? 一道有若天地初辟,万物消寂的冷月清光? 自被禁锢的时空之中升起,自玉简之上衍化? 它自过去来? 自现在来? 自未来处来,故而越了时空的界限。 于这方狭隘的神庙之内,仿佛化生出一方宙宇,而在宙宇的中心,一轮明月播散着冷意。 “这是……什么?” 许怀瑾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不属于规则,不属于神通术法,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形式…… 就好像,它是脱于道理的……天意?!它自掌握天意的祂们中而来,是一种垂怜,是一种不可逆的既定! “这是……天意……” 许怀瑾见那道光华径直往自己而来,极其慢,也极其快,他自知只能生生受下——毕竟中天万物,何人不受制于“天意”啊? 守庸子曰:天意昭然,万物拂逆也…… 这一刀仿佛有意压着,对于许怀瑾无异于重开天地,天绝地陷,可对于张清和却并不有影响——他只不过觉得一阵彻骨的心悸。 事实上,自太阴说出“十一成”后,他便已经安下心,开始打量起李少白来。 倒是郭思成,仿佛嗅到了什么,往那处瞟了一眼。 “这个时候守庸子便全然被封到少白先生的躯壳里头了吗?” 他看着郭思成好奇地问。 “不急,再等等,祂还在往里头塞呢,就算是守庸子神魂之中全部的人性,那也是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 “所以说背阴山这事儿,并非是天上的怪物引起的,而是人心作祟?” “也不是,祂们是根源。” 张清和摆弄着镔铁剑,看着自家俊秀的先生,他便只要一剑下去,背阴山的东西便回不了人间,不过届时,山便永远留在太浩天里,铲除不去,还得折上李少白了。 “圣君说,机会只有一次……然而守庸子现今全然无反抗之力,他真就如此信任许怀瑾能够挡下你吗?” “他并非没有反抗之力,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舍了李少白的躯壳,去做他的‘逍遥神仙’,或者……如许怀瑾所说,他笃信我们也想要他从天上下来。” 郭思成淡淡答道。 “可我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把他弄下来干掉,或者说,从来就不只是把他弄下来干掉。 而面对他现在占据先生躯壳得这事儿,我也不是全然没辙……” 张清和笑了笑,露出两颗大白牙。 “这应该就是文昌把我叫来的缘由之一了。” 张清和将大道天音与《逍遥游》轻巧地灌入李少白的心湖…… 第二百七十三章:请先祖吃瘪 自这大道天音的道与理缓缓递入李少白的心湖,李少白原本正在缓缓转圜的气韵猛然一滞,面色由苍白转得有了些血气,虽然显得难捱,但是却多了几分真实,不再宛若仙神一般虚无缥缈。 原本面临一尊难以想象的道果仙君,李少白的神魂是毫无抵抗之力的,任凭他在大界之中的风姿如何,有怎样逆天的天资,他所面临着的,却是天资更甚,修为道行以中天修士浮萍之身,无法想象的一尊道果仙君。 祂自李少白肉身躯壳里垂怜而下的,已然不能被称之为神魂,倒不如说是某种意志—— 只要祂想,甚至于能够一念之间便使得李少白异化为祂所用,然而祂的目的却并非在于此…… 祂想要将自己斩落,将金乌抑制之下所有的人性,都灌注于自己的神魂投影之中,而后侵占李少白的身子,达到降格,重回世间的目的。 这无异于要一尊庞然大物来拆解蝼蚁,一步不慎,自己也会前功尽弃——是以守庸子需要一个过程。 而李少白的心湖在大道天音灌入入主之后,却如同滚水一般沸腾激荡,那仿佛来自于上苍之上的道与理嗅着味道,直追泥丸宫之中。 在那之中,抽象的精神境地之内,两头怪物正静静地对立着。 一个是容貌模糊,但是仿若生根于文道之上的一尊极其扭曲的畸形怪物,祂奋力张着无尽的根须,扎根于李少白的神魂天地之中,要入主这一方泥丸宫,做这里头的主人。 一个是身形轮廓尚且能判断出人形,但是四肢已经扭作九肢,身间长满说不清道不明的烂肉与瘤子,但是目光清净如水的一个“男人”。 那畸形怪物前也投射着一个俊秀的青年虚影? 似乎是担忧得见真容之后引起李少白的肉壳不可逆的异化? 于是奋力着隐藏自己,以这般姿态与李少白交流。 相比之下? 李少白虽然显得丑陋? 但是从未有眼前青年这般虚伪。 时空仿佛于道果过的身周是禁止的,没有开始与终究的概念? 故而要对李少白的肉身进行状态上的改变,就必须折下身子? 放下身段? 收敛自己的力量。 那自高穹处降临的伟大存在无可阻挡地扎着根,不断地生长着,期间仿佛通过软糯的触须汲取着什么,庞大的躯干收缩着? 外露的赤色脉络沾着黏腻不知名的物质不断地收缩。 自然? 李少白是看不真切细节的,但是他神魂却愈虚弱了。 他稍稍感应了一番心湖里头沉寂的某种东西,盯着那静默看着他的人影,粲然一笑—— 自然,泥丸宫之内? 他这神魂形象显得很是狰狞,早已没有五官的头颅裂开无数尖牙? 脸上数之不尽的眼睛带着让凡俗看上一眼就要疯魔暴毙的丰富情感。 本就是洞虚大修,又何况守庸子入主其间。 “你是先祖?” 他丝毫不慌忙地问着? 虽然嘴中流露而出的,是常人只觉得诡异的生涩呓语? 诡异到使得小儿夜哭。 然而就算俊秀的身躯之下藏着这么一头怪物? 这怪物的表征于李少白而言也不过是个壳子罢了。 这并非是他见不着自己的真容? 而是因为就算见着了,也多是膈应一阵,决然不会因为这事纠结上好些年月——这是他的性子所致。 守庸子知道李少白是终究沉不住气的,上山之后,于他看来,李少白不过是个慢性死亡的命儿了。 他倒是乐于于李少白交流,三千年来,能够说上话的倒是从未有过几人,或许天上的“守庸子”并不会因为空虚而动容,但是入主李少白的他,可是守庸子千年以来奋力保下来的“人性”。 “委屈你了。” 守庸子叹了口气,对于这个即将献身于他的血裔,他显得很宽容。 就算李少白破入半步混洞前一次次斩碎祂所赠与的道,就算李少白现在还一直尝试牵引着他心湖内那自悟的,于祂看来虽然立意惊人,但是火候远远不够剑意。 他是傲慢的,哪怕面对着差点挣脱祂血脉桎梏,走出一条道果路的后辈。 但是他堪堪感慨完,随即眉头一皱,仿佛现好似有什么关节出了差池—— “你方才说的是……先祖?!” 先祖……并非是长安塾所有亚圣与圣人,乃至于前几代圣夫子所公认的,先圣魔壳。 “是啊,所以不委屈,您是不明不白被弟子关上山的,我是被弟子掰扯清楚送上山的。 哎呀,先祖才委屈了!” 张清和与李少白这阴阳师的语气也不知是谁与谁学的,虽然扰不了守庸子心境,却使得自己得以畅快。 况且……这鬼玩意的心早已乱了…… 多此一举,既然要送他上[孤城读书 .guchengdushu]山,李家人为何多此一举将真相告知李少白?真相大白无异于节外生枝,况且还有濒临异化的风险……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李家告知你什么了?” 守庸子轻松的面色转沉,眼睛里布着入墨的色泽,冷漠地看着李少白。 那尊道果仙君的自泥丸宫内入主的投影骤然翻卷,加剧了进度,蠕动匍匐着,使得李少白神魂愈虚弱起来。 李少白熟悉这对眸子,与背阴山斗争以来,他自好多异化的夫子身上见过,自岑丹丘身上见过,听张清和说,还自楚凤歌身上见了,自许握瑜身上见了…… “李家啊……他们告诉我……” 李少白丝毫不怵地与守庸子对视,仿佛要看穿守庸子投影身后的那尊张牙舞爪的存在,要堪破那尊仙神内里的真容来…… 而仿佛又感应到了什么,粲然一笑——笑得与外头的张清和如出一辙。 “告知了我什么,先祖马上便要知道了。” 浩浩荡荡的大道天音与不知名的经文自心湖直击泥丸宫,在这片被仙君虚影笼罩的天地里势不可挡地传荡开来,那是守庸子从未感受过的道与理,它不带任何浊物、污染,也不受仙神们身下时空得限制,反倒是有着清靖一切的伟力…… 第二百七十四章:他吃了先生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有若群仙静立,万神来朝,那诵经之声汇聚充斥,在泥丸宫之中自无根处生,自无根处灭。 守庸子仿佛见到无数仙意盎然,气息祥和中正的补服仙官躬身与某位伟大存在的脚下,看到万道于祂们身周雀跃,天常自主运转于中天。看到那天穹之上布满有序的星辰,再无深沉的阴影。 祂们无论是自气韵还是内里来说,都是真正的仙,与祂这所谓的“道果仙君”全然不一致。 大道天音压抑着那不断侵占着李少白肉壳的畸形黑影,守庸子原本凝实的身形逐渐变得跟李少白一般浅淡,开始虚弱起来。 祂毕竟只是守庸子的“人性”,更是只能在白日里出面透气,自然比不上完整的道果仙君。 “凭什么?!尔等有何功业,位列仙班享自在?我救苍生亿万万,缘何不能成正果!” 投影毕竟只是自天外背阴山的仙君原身迁入了一缕力量来侵占李少白,才不至于将其撑到异化或是如同小五一般径直被啃噬湮灭,于是遇上这道经,便如同遇上了阳光一般,力量缓缓地被消融着。 仿佛见着了那万仙来朝,天地同归的大道异象,守庸子陷入了惊怒之中。 “大道何其不公!我原以为世间无仙,中天尽皆落在邪魔掌里,那也就罢了!可这道文却告知于我,天上是有仙的! 可我若不能成仙,偌大中天,又有谁够格!” 李少白默默细数着息数,看着守庸子的气息衰弱到一个极点,又细细算着泥丸宫内满布的那由肉须编制而成的血肉罗网何处最为薄弱…… “清和小子说过,这所谓大道天音的效用会随经文结束,在这个时候,我须得找机会匿住……” 守庸子虽说有些虚浮,心绪也随着经文动荡,但是却一直关注着李少白——他固然是有傲气的,但是却不会犯蠢! “原来是这样……李家不仅想杀我,还想救你,居然找着了这样一段经文…… 李二啊李二? 可真是贪。” 守庸子抵御着大道天音? 自经文开始念诵起便不再温吞从容的面上眼下更是露出恨意。 “原本想以纯粹的无垢神魂入主你身,看样子现下? 却不能两全了!” 说罢? 守庸子文道圣人一般的俊秀形象仿佛受着岁月的洗礼,一点点地剥落? 他周身形状如水一般开始扭曲重构,手脚四肢开始错乱? 细微地触须自扭曲的肉身间伸出…… 一个异化程度有若李少白? 已无人形,勉强只能得见轮廓的怪物,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邪物一声戾啸,足以令圣人神魂错乱的诡异言语与大道天音向对抗着? 清灵与污浊充斥在李少白的泥丸宫之中。 它张开仿佛能够吞没万物的血盆大口? 里头伸出分叉作数万蠕虫的舌头,恶心的涎水侵蚀着李少白的神魂天地,一口将这白衣夫子吞下…… “咔嚓……咔嚓……” 分明是泥丸宫之中,那渗人的碎骨声却慢慢回荡起来…… 紧接着便是大道天音重归于寂静,经文余威渐消? 隐秘无状的低笑在泥丸宫之中回荡起来—— “嘿嘿……嘿嘿嘿嘿……” 与此同时,张清和所在的地界? 背阴山间又有几丝莫名的伟力递入李少白的躯壳之中…… “成了?” 郭思成瞄着张清和这番作为,面露猜疑? 虽说他平日里是啥都懂,但是涉及张清和指间这力量的事儿? 却着实涉及他了他的盲区。 他只是看着背阴山间丝丝缕缕的力量被抽取? 张清和却没有多乱方阵? 是以才有此问。 “没,守庸子此刻大抵已经将先生吃了,马上要重归人间了。” 他轻淡地说出这句骇人的话,但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啊这……那你刚刚是干啥? 先前上背阴山诸事一直受他郭思成拿捏,但是眼下他却有些看不透张清和了。 就连庙里与太阴星君交锋的许怀瑾都有些一滞,虽说立马转圜了过来,可是缺月刀上带着的天意却使得他苦不堪言。 他本以为太阴能斩出这样的一击已然是极限,但是此后犹如月华一般连绵不绝的“天意”却让他仿若被源自于天道层面的规则所弃,逼仄而来。 而随着李少白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身周的气势一变,山神庙周遭的断壁残垣逐渐以李少白为中心开始了剧烈的动荡—— 这股子动荡直透于山巅之外,又穿递于山间重雾,雾间诡异神秘的存在颤抖着,兴奋着,仿若感受到了山主的欢欣。 一股子生于文脉之上的根源之气,于太浩天之中四散开来,仿佛有亘古的钟声庆贺着回归,又仿佛大道的哀鸣祭奠着某位的消亡,太浩天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愈鲜明起来,原本应当阴森可怖的背阴山,居然变得神圣浩荡! 这下,就连学子们都感受到了这股子变化显著的气韵,尤其以继圣峰上的圣人们为最—— 他们再不以为是李少白破境的连锁反应,倒是目光警惕仇恨的看着那山来—— 一切与那山相关联的,都由不得他们不谨慎。 “张少郎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嗅出不对劲意味的王选默默地呢喃。 他方要以遣人一齐查探,却见着着天地之间又有了异动—— 一道仿佛自仙神所在的天外而至的明光直直投入太浩天之中,接驳到那座山上,以迅疾无匹的势头融于那背阴山间。 那气息于诸圣修持的《天问卷》一般无二,是那般浩大莫测,秉持着最为堂皇的正道,仿佛要斩灭一切邪祟。 隔着远远的,都有人能感受到背阴山间得哀嚎,还有与中天尘壁之间隔得如此之近的先圣道果。 有老圣人方才把李少白继承圣脉的事儿压下情绪,此刻热泪却又蓄了满眶——祖师终于是来解决这背阴山的事来了! “老郭,护住我。” 张清和看着庙里引动的连锁反应如此之大,以最沉稳的语气说着最为从心的言语,却没有慌乱。 第二百七十五章:炼背阴 这剧烈的动荡只持续了一瞬间,然而单只是一瞬间,却使得整个太浩天真正意义上地抖了三抖。 天地在震颤的同时,人心自然也在惶然。 有人在顶礼膜拜,有人则心存疑窦。 那道自高天之上垂下,大道开路,仙音交织的垂怜,有如最为纯粹的圣道,一层层道义繁复地交叠着,重重累积,至无所得见的高穹之中,直击于太浩天最为显眼的那座黄泉背阴山。 黑雾中的诡秘存在们在哀嚎,背阴重重的墨色劫云被击散,无尽的天光仿佛自天都来,自星辰天来,自灵官天来,带着先圣守庸子固有的特质,要将这邪祟击散,要将背阴清平。 “三千年来……先圣从未有过针对背阴山魔壳的动作,有研究背阴邪祟的夫子甚至猜测魔壳与先圣依旧有联系未曾斩断,故而一体共生,先圣永住便魔壳永住…… 虽被长安塾正统驳斥,但是却不失为一种合理的猜疑,可恰巧是在长安塾青黄不接的时候,这般自高天之上动手,实在是难以明白其缘由。” 王选心里默默地想着,看着不少听过儒学社学说的夫子与圣人也已一脸谨慎状,心中愈担忧起李少白来。 “少白那儿,究竟是什么状况……” 李少白这边,却是随着那动荡睁开眸子,一时间虚空仿佛凝了一道劫光,将整个神庙照得透亮,就连太阴星君的不可逆的煌煌天意都被止住一瞬,许怀瑾的时空固锁都霎时间被打破…… 虽说只是守庸子人性的部分意志降临到了李少白的肉身之中,但是这神庙方圆之中,依旧充斥着不可穷尽的扭曲道音,仿若是无数夫子圣人狰狞地笑着,在众人的耳边呢喃着压抑、恶心、刻板、庞杂的道理,这经文并非常人能够整合理解,就连许怀瑾也只是勉力抵抗着。 随着道与理层面上的动荡而来的,便是实质上的浩劫——要知道,这座神庙? 可是守庸子引下伟力“垂怜”的中心? 占据李少白躯壳的过程虽然并不理想,但是依旧达成了结果? 接下来? 祂想要拔掉子平子钉在自己泥丸宫之上的钉子,将自己失去意志主导? 只剩下可怖的神性与本能的整座“躯壳”,炼作自身的本命物! 以天宫法而论? 这一整座黄泉背阴山? 便是一具上佳的异宝,而这尊异宝,由于其庞杂的因果与难以承载的诡秘道理,寻常连祂的真容都不能观望的寻常修士自然是炼化不了的——整个中天? 便只有守庸子自己才能轻巧地炼化——毕竟这是一头仙神的空壳? 而非肢干,亦或是与之相关联的事物! 随着守庸子引动那要湮灭一切的伟力直击而下,郭思成早已将张清和与太阴星君护持住。 原本牢牢占着上风,以天意大势斩掉许怀瑾近小半神魂的太阴,随着所寄身的玉简迅飞回? 又是一道罗网织出,宛若天道意志随其上? 似是又不甘,又切去许怀瑾神魂一角。 许怀瑾如同李退之一般? 避无可避。人要杀人,犹可相抗? 仙要杀人? 亦能亡走? 天要杀人,君待如何? 但是许怀瑾苍白的面儿上终是有了笑意,守庸子重临,局势实则已然显得稳固——那尊人物看似远圣人乃至于大圣,可必定不可能是遗留于中天的道果。 既然不是道果,便挡不住要被先圣守庸子瞬息炼化的背阴山。 “切……” 太阴不甘的声音自玉简之中传来,她向张清和打过包票,十一成的把握,将这老圣人斩于刀下,可却受限这山里的正主,不得不退下来。 “以洞虚之身,已经很好了。” 就算太阴言称是十一成,张清和也不过猜想着太阴能够压制住许怀瑾,给他一个递大道天音干扰催化守庸子的机会罢了。能把许怀瑾莫名耍弄到这种程度,已经出他的预期。 “洞虚……” 郭思成听到这话略微瞟了太阴一眼。 “怎么,老郭,有什么问题吗?” 张清和最为不爽郭思成的就是这点儿——老谜语人了。 果不其然,这人终究又是做了个意料之中的答复。 “没事。” 他们还在谈笑?他们为何能在这个时候谈笑?! 许怀瑾本松下来的心思又突然患得患失起来。 就算如何有算计筹谋,但是面对一尊仙神,若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心,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可是当下先圣已经睁眼,若不是损毁神庙无暇他顾,可能眼下就已经临尘人世了。 他们不能……也不应该…… “李少白”在言谈之中,终究是有了神色,目光里头的深沉与沉静与岁月交迭着,透露出一股子独特的韵味,身周弥漫的气息也仿佛与道开始相合,原本俊美的容颜也变得无比有亲和与吸引力。 “道胎……”张清和见着李少白的模样,眉头一凝。 不是……还有时间评头论足呢? 看着他们并不急切慌乱,许怀瑾反倒心中失措起来——然而他惜命,碍于郭思成又不敢上前阻挠,于是便低垂着身子,静候自家祖师的归来。 神庙在自高天之上引动的无量劫光之中已然出现了崩裂,平子不过一尊大圣,纵然与隐太子一齐集太浩天之力,面对道果级数的力量也济不得事。 这颗处在守庸子泥丸宫上的铆钉,马上就要化作齑粉。 然而守庸子的目的却不是使“自己”醒转—— 只见“李少白”站起身来,眸子之中只有着仿佛对世间万物最为绝望的洞彻,以及毫无怜悯的冷漠,瞥了一眼众人,目光轻蔑与愤怒,看向张清和时甚至带着纯粹得憎恶。 一尊伟大存在的憎恶是惊人的,虚空之中仿佛有无穷尽的外魔衍生,要择这少年而吞噬,却又因为守庸子忧心李少白异化,死死地压着。 他一声嗤笑。 “李家的目的不止是杀我,可李少白你等也救不下。 怎么,还不动手? 无论你们打了什么算盘,已然到此为止了,我对这盘棋看的透彻,不过是李二那跳梁小丑唱着独角罢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见过道友 守庸子说罢掐作几方张清和熟悉的印绝,背阴山中一股庞杂的意志忽而传递来一声不可形容的应和。 张清和以其惊人的灵感感受到,那应和并非来自于任何背阴山的衍生邪物,而是——背阴山本身! 背阴山中整体的气息霎时间一变,所有事物都恍若归于沉寂,散着沉沉的冰冷。黑雾收敛,血肉僵持,触须无力的塌软。 守庸子再结一印。 北方诸天星辰之中,总领一域的那一颗被其引动,浩荡帝威蕴含圣意人道自北天垂下,天地同归,北荒的里头的妖魔,镇安城头的军士,仙唐近北的百姓,无一不见着了这白日星动,漫天星魁,更有甚者,顶礼膜拜,以为仙神降世。 不过实则也没差上多少便是了。 张清和看得有些傻眼,以天宫法的内核论,守庸子镇北荒千年,按理来说,命格的确最合这颗星辰才是。 但是……这特么是北天玄微星啊…… 然而这过程尽皆在无时空无始终之中生着,若不是郭思成所护持,他根本无从观望这一过程。 无可穷尽的北天玄微星光自星辰天下源源不断地照下,落到了背阴山头,直直投入那尚有余温的血肉之中,背阴山逐渐干涩,凝实,活性在消散,但是诡秘的气息却开始内敛,不再有充斥于灵界天地之中难以忍受的诵经与呓语。 时光长河固着着,守庸子以不可逆的伟力完成了这一过程。 此刻整个太浩天的人都能得见,那座压在他们心头数千年的大山,此刻在无量星辰光华之中,形制与气韵正生着不可抵御的变化仿若由一座山,化作一方镇压人道的大印,那大印上刻山川虫鱼,又有北天星辰诸神绘像,通体玄幽,印间凝作一只龟钮,龙盘蛇,神韵盎然。 随着这尊异宝一成,纳入“李少白之掌”,本命物里头源源不断的道理与灵息便开始反哺着这白衣夫子…… 半步混洞…… 混洞…… 圣人…… 巅峰圣人…… 乃至于……大圣 巅峰大圣! 一尊仙神存在的意志在修持天宫法时显得得天独厚? 只要神魂与灵息足够强大? 便能无尽地堆垒,更何况这异宝从某种意义上还是他的本体。 “自我归来? 再救苍生? 从今开始,我便不是长安塾里头的泥塑圣人? 而是人间的仙神。” “李少白”执了个今人并不大能看懂的古礼,沉沉地说道。 “《星宿修神小法》……” “是《星宿法》……小公子手头上的是下三境的初卷? 人家拿的可是全的。” 太阴星君适时补了一句。 “懂了……不过文昌? 这守庸子,莫不是傻的吧?” 张清和喃喃道,他怔怔地看着自家先生的肉身被肆意地使用,说的话却有些不着逻辑—— 若不是那小赤天的文墨一直在他手中摊着的话? 若不是此时此刻? 他身边又多了个一身白袍,面白朱赤,面具下眼睛温润如水的文道假神仙的话。 “看到郭思成如此神秘,且已经在身侧,却没有先做处理? 说明他急。 知道我等另有谋算,还是一意孤行? 实则是他别无选择。 不过是断脊之犬,垂死挣扎? 狺狺狂吠罢了。 况且,他颇自负? 让他料定了你等是李家人? 便不会更变想法。 李家人最多接触到下三境的天宫法? 又怎么会知晓天宫法居然足以反炼背阴山呢? 况且这老鬼被关三千年,着实闭塞,惟一的消息不过从许家二人那儿来,又怎么能知晓北天的位子早已有人坐了? 你炮制他,用了一天,我等骗过他,用了十年。” 文昌星君自腰间取下兼毫,慢慢地把弄打量着,没有正眼看守庸子。 哪怕他是一尊气息外显得淋漓尽致的巅峰大圣——哪怕这尊巅峰大圣若是唤起异宝,便瞬间有着仙神级数的战力。 郭思成默默护着他们,却依旧没有怎么泄自己的底子,神秘如渊。 听到张清和论及“天宫法”,守庸子早已察觉有些不对,又见着文昌星君自“小赤天”的门户之中隐隐浮现,脚下踏着的大印气息更是一动,就要盖压而去。 “你们不是李家人……天宫我见过,南天等人不过是一众为仙神所用的走狗邪魔罢了,你们究竟是何人?!” “呵……”文昌星君微微弯腰拱手,礼数做得很足,但是面具是似笑非笑的神仙却有如在嘲讽。 “哟,先圣,老师他老人家以前常跟我提及您。 给您说说,他们那是公的天宫,我们这是母的天宫,公的天宫一见着我们这母的天宫,就不灵咯!” 文昌执笔长揖起身。 “天宫文昌星君,见过先圣守庸子。” 张清和笑了笑,纯净若一个毫无心思的少年郎,他慢慢把面具往自己面儿上扣,那尊对世间一切怒目而视,虬髯浓密的高大身影出现守庸子眼前,麒麟补服纹锦绣,绯色的衣袍似火烧。 “天宫武德星君,见过先圣守庸子。” 玉简之中又有个不情不愿的女声响起,慵懒冷清,似是见张清和表态,才勉强出言—— “天宫太阴星君,见过先圣。” 那一直在角落里当看客,不过出手护持住众人的郭思成脸上依旧不作表情,他不是那军汉子的憨傻态,反倒是有如守庸子一般,是经历过岁月积淀的,那股子深沉做不得假,可偏生神魂又与郭思成本人无比契合,与守庸子这种鸠占鹊巢的别扭与不协调全然不一致。 他细细打量了文昌两眼,才把正脸转向守庸子。 “我的确是李家人,便也不给你说敬语了,老学究。” 守庸子听到“老学究”三字,仿若回忆起什么,“只见李少白”伸出素净的手指,颤抖地指向郭思成。 “你……你是……” 他的脸上怨憎与怒意更甚,北天玄微大印随着他的情绪剧烈地动荡起来,仙神之威不加抑制地铺盖开来,引得整座太浩天继续震颤着…… “我是,我不是。”郭思成笑道—— “天宫东天帝君,见过道友。” 第二百七十七章:东天帝君 “是你,又是你!三千年前便是你蛊惑平儿,到了现如今,没想到你又自岁月之中归来,横插一脚,你到底意欲如何!” 守庸子已然无暇顾及这些他认为分属李家的人缘何便成了天宫众人,他的矛头已经全然指向了东天帝君。 “东天帝君……” 张清和想过郭思成这镇安城头拐来的军汉子来头会大,但是却没成想他的身份会如此之特殊。 “道胎血……还能趋利避害…… 人性之中搭建着与李平安一致的虚无,难怪背阴仙禁到了他手中恭顺得如同婴孩,原来这位就是道文的祖宗……” 张清和喃喃自语——他心中当然还有着疑问,那日他在郭家祖祠的族谱上头,分明见着郭思成是几百年前的祖宗辈,那一切是做不得假的,要不然为何文昌费尽心思去封存郭思成泥丸宫里头的禁制? 这北边的李家皇族,缘何就落入了寻常百姓家,成了个远离妻儿的征夫,浑浑噩噩之间满心对故土的牵挂呢? 若是追根溯源,镇安便是他的故土了啊! “怎么,心有疑窦?以武德星君脑瓜的活络劲儿,怕是在进入仙禁之前,就有所猜测了吧?” 文昌星君调笑道,他细细摆弄着手中兼毫,看得细微入致,乃至于这兼毫的每一根纤微的笔毫,乃至于玉色的笔杆,还有其上绘刻着的,层层叠叠的道文烙印,不断地流动着。 他认真地看,看得刻意,看得沉静,仿佛场中一切都再与自己没有关系。 “哦?文昌星君似是对我十分熟悉?也对,自入塾以来,您怕是就将一切看得透彻了。 毕竟,真不错,住在文墨里头的感觉真不错。” 张清和也反过来刺了文昌星君一句,当然只是带着些玩笑的意味。 他心里原是没有底的,然而握了一手好牌——太阴在侧,东天相护,一连拔掉背阴山下来的许多邪物,又有仙唐支持,文昌背书? 不表现得从容点实在说不过去。 然而他面对他都不用流露出星星点点? 若是没有人护持,单单是得见其中大道形制都要崩裂神魂? 自天上真正守庸子处散而来? 意欲炼化背阴山的浩荡劫光,实则是心里怵的—— 越是了解伟大? 便愈觉得自己渺小。 但是此刻见着文昌星君的从容,他才安下心来——文昌是个下棋的棋手? 按他的说法? 这场大局还长着呢,总不至于把自己都折在这里头。 “我有所猜测,但是李承天落户到了郭家,这说不过去。” 张清和轻佻了几句? 缓缓自己实则紧绷的心境? 才与文昌星君说起正事来。 “你慢慢看。” 文昌星君将笔一指,他没正脸看过守庸子,守庸子便也没有正眼看过他们——对于一尊临凡的道果仙君而言,张清和等人不过是抬手可以碾死的蚂蚁,靠着郭思成的荫蔽苟活着? 更何况眼下郭思成表露身份,将守庸子人性之中的嗔意勾动了起来—— 他毕竟只是道果残缺的一部分? 毕竟重新变作了“人”。 自然,这其中也不乏文昌星君的功劳? 张清和眼抽抽地看着莫名的神魂波动自文昌星君出生而出,这老阴比看着没关注场内? 实则暗地里不知道惑人心神的天宫法不知运行了几个周天? 这个他熟。 不过? 这么头铁吗,对一尊巅峰大圣也有效用的吗? 所谓的天宫“洞虚”一次又一次刷新着张清和的认知。 此刻神庙早已被无量劫光毁去,那等重开天地的伟力甚至直接击碎了背阴山所在的太浩天,众人站在一片空无之上,时空的概念变得模糊,这便是所谓的“天外”,若不是郭思成一直护着,不到混洞原是不能活的。 这也是为何守庸子一直要等待李少白拥有混洞的特质——毕竟祂当时身处高天,若非如此,压根不能干涉接管李少白的肉身。 而在这片空无之下的,则是一方玄微大印,这方大印由一整头仙神炼就,还与其主人无比契合,甚至能毫无障碍与代价地催动其复苏到一个极巅——常人是以身祭器,然而先圣守庸子使唤起“自己”来,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要容易。 “东天,好一个东天,好算计。原本我以无瑕无垢之身重归世间,再无异化之险,现如今,却依旧要一头扎在这条死路之上。 李承天,你可真是……我之道敌啊!” 守庸子咬牙切齿之际,一手擒起这片空无之中那方如同山岳,不止其起止的龟钮大印,那方大印周遭无星辰环顾,无仙神诵歌,却凝练着守庸子千年来对于人道的参悟与理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着“文明”与“承续”这两个概念的部分权柄。 此印一动,仙唐、神夏二朝的气运仿佛都生了更迭与改变,所有受制于“文脉”与“知识”的族群都感受到了其中内蕴的神圣与崇高。 仿佛它一念之下,便能打灭诸人对于“文道”的认知,将世人打回不知礼法,不认教化,不通人情,灵智未开的时代。 而于张清和等人眼前来说,直面它,便是有若直面天地的湮灭与重归,无穷尽的压迫与辉光直面而来。 张清和没有开灵视看——一尊完全复苏的龟蛇大印和直面守庸子全部的躯壳又有什么区别? 郭思成看着那方大印被催动,也没有慌——那大印的神通直接施加与概念,要将他这东天帝君径直镇杀,要他与这身周的空无无异。 守庸子虽说言语傲慢嗔怒,但是却实则是十分谨慎的,他面对着气息弱于他的郭思成,却也引动了“背阴山”的复苏,要将郭思成护住诸人得道域灭个干净。 “算计你这锅我可担不起。” 这印的特性虽说有如天意,避无可避,破灭重重虚空而来,但郭思成的言语却并不停息—— 张清和以道胎之身,勉强才能听明白他们在天外之中这种跨越时空界限,莫名的交流方式,大道虽在不断湮灭,交锋在继续,但是交流却不停息,仿佛虚空之中的每一处,都内蕴着需要解读的讯息。 第二百七十八章:道果成了嫁衣裳 &emsp;&emsp;大印意欲削灭一切文道与气运的神通还在递进,一切虽然只针对于郭思成,虽然背阴山所在只余下一方空荡的虚空,但背阴山终究曾留存于太浩天,只要这个印象犹然在人心之中扎根,那么这方大印所传荡的威能便能影响到中天之中。 &emsp;&emsp;太浩天与李少白,此刻成了守庸子重归于人世的锚点。 &emsp;&emsp;仙唐与神夏的文脉与气运都在剧烈地动荡着,凡俗乃至于下三境修士人心之中对于伦理、传承、约束的理解正在慢慢减淡,神魂逐渐由凝练慢慢分散,仿佛要淌入血脉之中。 &emsp;&emsp;当是时,神夏人皇周锦与仙唐圣君李墨都望向了太浩天的方向。 &emsp;&emsp;周锦默默止住身侧意欲前往仙唐一探究竟的几名大修,刚毅而威严的脸上浮现出安抚式的笑意。 &emsp;&emsp;“小风波,不必忧心,马上就平了的,自家守着的那条路,隔个百年不也得动荡几次?” &emsp;&emsp;神夏的臣子多是入过天策府磨砺的,不仅奉人皇的言语为至理,想起事来也较为直接。 &emsp;&emsp;他们一想也是,再不作计较。 &emsp;&emsp;而李墨这边,则显得焦头烂额些——毕竟长安塾里头出来的文官可不在少数。 &emsp;&emsp;然而他一惯是个滚刀肉作风,便是充耳不闻,径直在金銮上装得睡着了,实则思绪飘忽,关注点往那风波的中心而去—— &emsp;&emsp;他到底还是忧心啊! &emsp;&emsp;若说这大印如岳,那中天绝巅的周山与之怕是都难以作比,又有什么山能挟裹着破灭日月,打灭星辰的煌然大势呢?更何况若不是身处天外空无,这方背阴山衍化的大印怕是径直就要将中天的伦理纲常砸个干干净净! &emsp;&emsp;“文昌,你还不出手吗?还是你这戏班子的班主花大气力请我过来,就只是唱这小小一折子?” &emsp;&emsp;郭思成先是只做抵御,显得无比吃力了,才扭头对文昌说起这话。 &emsp;&emsp;“无妨,早着呢,他拿北天玄微印打你,他打不动。” &emsp;&emsp;文昌星君正眼都不带看这俩的,见着郭思成出言,才有所回复。 &emsp;&emsp;张清和看着打哑谜的这两人,心中愈疑窦丛生。太阴飘飘忽忽地飞着,缺月刀绕着玉简周遭,虽说见不着表情,不过张清和觉着她比自己还要懵懂。 &emsp;&emsp;不过联系到她现在疯病患了,也不会多加考虑这些便是了。 &emsp;&emsp;“聒噪!” &emsp;&emsp;守庸子见着郭思成的道域仿若处在了崩灭的边缘,继续催动着北天玄微大印的复苏,意欲将其镇灭! &emsp;&emsp;一股子足以将任何知性湮灭得一干二净的天道伟力自那方大印上衍化诸般神光,神光又于模糊之中斑驳地失真,显露出嘈杂的乱流与蕴含于所谓“知识”之中可怖的外魔指爪,浩浩荡荡地形成一条散着恶臭的文明长河,像郭思成淌来。 &emsp;&emsp;有莫名的存在于河中搅动着触须,深渊之下不知何物睁着眼睛,深邃而怨毒,无穷尽的圣人魂魄在其中挣扎嘶吼着,阐述着难以言喻的扭曲道理。 &emsp;&emsp;“好家伙,有文昌星君内味。” &emsp;&emsp;那白衣假神仙终于抬头看了眼,撇了撇嘴,仿佛他见过正牌的文昌星君似的。 &emsp;&emsp;“还不慌?” &emsp;&emsp;张清和好奇地看着文昌。 &emsp;&emsp;“武德星君,今日便教你一个中天常识,以后用的到的。这种源自于天道层面的神通,一般自概念上对我等施为,即便是在空无之中,一般打出便能造就既定的结果,没有过程可言。 &emsp;&emsp;可我等还活着,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emsp;&emsp;这……能是正经中天常识吗? &emsp;&emsp;张清和有些傻眼,不过也放心下来—— &emsp;&emsp;接下来他们就见着守庸子不过堪堪起势,那枚大印在完全复苏的档口便莫名地停了下来,戛然而止,一切气息收敛,无论是源自于天道的人文威压,还是那仿佛占据文明脉络污浊扭曲的诸般异象,都消弭无踪。 &emsp;&emsp;文明长河不见,邪魔异物隐没,这方上刻花鸟鱼虫与北天诸神的玄微大印,收敛得如同一座普通的山岳,静静悬于空无之中。 &emsp;&emsp;场面一时间有些沉寂下来。 &emsp;&emsp;这方大印惯常来说,便是先圣守庸子的躯干。 &emsp;&emsp;守庸子这是……自己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emsp;&emsp;不止守庸子自己,也不止许怀瑾,张清和看着也愣神,他设想过文昌的解决办法,但是没成想会是一个这样的形式。 &emsp;&emsp;不过他立马灵光一闪,仿若想到了什么,扭头立马看向赵亡人。 &emsp;&emsp;“是他?” &emsp;&emsp;“聪明!”文昌星君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emsp;&emsp;守庸子已然收势不打,按照传统天宫的点到为止,他已经输了。 &emsp;&emsp;“不是……这么不讲武德的吗?我 第二百七十九章:环环相扣 守庸子听到这儿,用多疑的眼神扫视了一番许怀瑾,仿佛要将他泥丸宫的神魂,心湖的内里,全都清点个通透。 一尊近仙大圣便已然能识得天机之术,懂得趋利避害,更何况这人原本就是一尊道果仙君。 许怀瑾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忙,饶是以巅峰圣人之资,也觉得仿佛身如微尘,被一尊不知面貌,难以理解如何伟大崇高的上位者盯住,将事物的始终都观摩了一遍。 “祖师……” 生死之间,许怀瑾心中震颤,他最是惜命,如何不知晓守庸子心中的想法。 “哦,无事,怀瑾啊,如今我等却是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守庸子可怖的面貌神态散去,脸上又露出笑意,显然是没看出什么来。 他虽有些急态,觉得这些小辈们是有备而来,但是却并不算很慌忙——他算是看出来了,郭思成此刻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李承天,你身上虽有道果的余韵,却并非完整的道果,不然也不会留在这中天之中。 想来是与我一般,悟通什么方法自岁月之中归来。可你若不出手,一味护着这些小辈,真就以为可以凭他们将我留在天外,还顺带救下我这天资绝世的后辈?” 守庸子不动声色地试探,一番攻伐无果后,他也并不犯蠢地质问诸如“缘何你归来就可以,我归来则不行”的话。 “道果……你说是便是吧。” 郭思成听到这话,不置可否。 “不过若说归来……我可没有归来。” 这人真是老谜语人了,张清和扭头看向文昌星君,他也是一副淡定自若,恍若知晓内情的情况。 张清和突然心底平衡起来,敢情人家道果仙君都不知道内情呢,一样被这俩操弄得团团转。 “哼? 无论你在打什么算盘? 但是想来出手定然有限制,不然你身上沾了道果的气息? 并不同我一般将所有修持炼入了那一方大印之中? 对付我这大圣之身应该易如反掌才是。 可你一直被动地守御着,甚至挑衅也只在言语只是做着? 这可并不像当年那个杀伐果断的人王太子。” 守庸子慢慢说道。 “李承天是李承天,郭思成是郭思成。”这军汉子笑眯眯地说着? 并不因为守庸子猜中了什么而动容。 张清和想起先前郭思成向他竖的那一根手指? 又想到他对守庸子的轻蔑态度,心中一紧,但是也因为没有见着郭思成慌忙而沉着下来。 “眼下你动不了我,想来目的便只能借由文昌这棋手来完成? 但是…… 我若是想走? 这小辈也能拦住吗? 我与你说这么多,可并不是在白白耗时间。” 守庸子一面说着,一面身形已然渐渐虚化,连带着许怀瑾的“存在”都于空无之中逐渐消失——道果若是身入凡俗,便是无所在? 无所不在,一念之间便能到达投下锚定的某处? 无视虚空与时间的界限,于漫长的岁月之中找着那处所在。 “哟? 您这灰溜溜奔逃还不忘带上跟班呢,倒是有操守。” 郭思成见着他几乎只成了个轮廓? 却也不忙乱。 “我之所以跟您说这么多? 那也不是白说的。老师说? 人是活的,道文它也是活的。 我是动不了手,可别忘了,背阴山可不只是你的主场。” 郭思成念头所指,无数隐匿于天外空无之中,甚至于潜伏于那方道果大印之中的道文繁复地升腾而起,流银一般构建起一方连张清和都无从理解的大阵。 这其中有十三枚道文仿若沟通着天地的基石,作为着万物的母源,显露的一刻便使得恒宇虚空变得无比斑驳扭曲,张清和无论如何也无法观透,可它们却真真切切地在那处存在着,充当着大阵的内核。 道文开解着天道的本源,自仙神的权柄手中盗窃着各类规则,将其汇聚于这一方空无之中,一时间有若神嚎鬼哭,有若天地失声。 但不同于张清和利用锁天链——郭思成眉心深处延展而来,仿佛弥漫于整个虚空,将无尽道文拉扯而来的锁天神链,并非某种监牢般的秩序,而是将一枚枚急不可耐的道文吸引而来,不复反抗挣扎的乖戾,反而是如同一头头渴望得到奖赏的忠犬一般,迫不及待地按照特定的规则排序,弥布整座虚空。 守庸子与许怀瑾原本淡化至无形的身影突然一滞,仿佛受到阻隔一般,凝滞起来,之后又以一种逆势将自身的存在重新显化,身形逐渐由透明可见的虚空变至细致入微的鲜明。 他们通过锚点落入中天的节奏已然被打断,又被生生压了回来…… “仙禁……又是仙禁……” 许怀瑾显然没想到这一茬,守庸子则再是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惊怒。 “我也通晓符阵之道,自然懂得仙禁无法可解……可三千年来,这锁我虽砸不坏,也不愿砸,但是终究是研究透了,它何时有了个后门,能够禁锁此方天外空无! 你等自三千年前就开始算计了?!” “嘿,自然没有。” 郭思成不对自己不了解的事儿表言语,但是文昌星君却是插言了。 “先圣可还记得……《周天神禁》?” “南天所谓的那把背阴山仙禁的钥匙…… 怀瑾并没有问题……原来如此,南天那方一早就被你们牵了个团团转。 我只是意欲归来,甚至不愿为祸,可你等一再相逼……” 紧锁的空无之中,“李少白”身周引动着足以将中天任意一处方圆万里湮灭无声息的扭曲,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无形触须自虚空之中汲取着天道的伟力,就算是在郭思成的荫蔽之下,张清和也感到一股子如同天崩地陷的绝望感直上心灵—— 那是下位者面对绝对上位者,源自于生物层面最为本源的恐惧与瑟缩,无从抵御与阻挡。 就如同当日他直面中天帝君的的投影一般,无法抗拒,难以抵挡,有若蝼蚁之于沧海。 “嗐,这老畸形儿,还是不敢豁出命,豁出命他就赢了啊!” “郭思成”一脸看好戏的模样,颇为可惜地叹道。 第二百八十章:怎么会是文昌?! “这次你又算准了。” 郭思成看着场中声势惊人的守庸子,对这一旁摆弄笔墨,只不过随手插言几句的文昌星君说道。 “我算不准的。” 文昌星君随口应和。 张清和与太阴已经不是第一次傻眼了,这俩是真不把一尊道果降入人间的大圣放在眼里啊! “二位,这,真的无碍吗?”他忍不住出言问询。 “我先前就与你言及了,到了祂这个层次,出手代表的结果都是既定的,我等下一刻是死是活早已注定。 况且这老畸形儿一身修为,无论是过往、现今与未来,都炼入了那方北天玄微印,眼下,不过是勉强催动散布于岁月之中的残渣罢了。” “况且就算是残渣他也小心翼翼,生怕毁了这具上佳的寄托。” 郭思成补上一句。 “放心吧,就算我们要打坏李少白的身子,这老学究都不会任我们打坏。” “啊这……那如何办呢?”张清和联想起青铜棺中那人的面目,突然觉得有些棘手。 “今日就教你第二条在中天里生存下去的原则——” 文昌星君终于不在双手持握自己的那支兼毫,而是将素净无垢的手掌摊开,那支散着神秘与文气的玉骨兼毫便静静悬停在掌心三寸之上,淡淡的灵光散着。 张清和知晓这定然不会是什么正经原则,但是想必相当重要,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那便是对付仙神,就得拿仙神对付。” 文昌说完,使唤玉简里头的太阴—— “太阴,我把玉简上捆着的链子撤去一半,你把泥丸宫里头的东西放出来点可好?” “算命的,你疯了?”太阴星君仿佛听到了如何不可思议的事儿。 “上次,你那支笔,不到半息,可是差点将你占着的天外天毁去大半。” 太阴星君想起当日失去理智后与文昌星君于小赤天斗战的惨况。 “无妨,今日它不会那般用。况且身边这位,算是道文的祖宗辈,你就算全放出来,也能给你拉回来。” 这白衣神仙衣袂无风自起,一手托举本命物,仿佛托举着一方至宝,很是有风度。 自然,张清和看得有些吃味——大家都扣着面具,凭何我就五大三粗,你就风华绝代? 文昌星君说罢,甚至没有征得太阴星君的同意,无数锁天链便自玉简之中涌出? 随后断截半许。 “武德……” 张清和反应过来。 “啊?” “你把那令牌拿出来? 稍稍引动,有意思的事儿便来了。” 张清和想起当天日里被他那武德星君令牌吸引而来的疯婆子? 不由得吞咽了口唾沫。 我信你个鬼啊…… 然而眼下他不得不屈服于文昌星君的恶趣味? 将那枚绘刻着仙宫祥云,仙禽异兽? 上书“武德星君”的铁令拿了出来,稍稍作了引动。 太阴星君的神智本就在浑噩的状态之中? 牺牲自身理性勉力压制? 这气息一来立马崩塌了大半。 那玉简之上层层裂纹开始崩碎,仿若还有什么东西疯狂地撞击着内里的空间,出渗人的“砰砰”与歇斯底里、怪诞异常的嘶吼。 张清仿佛自那玉简之中,看到了万物从始至终被操弄于指掌? 看到了无可抵御的侵染力? 感受到了高天更高之处流露出来的隐晦气息—— 这是太阴星君丝毫不加管制的力量。 “太阴……平日里,究竟在勉力关着个什么东西,我咋觉着,比背阴山还麻烦?!” 张清和一瞬间感觉自己心湖之中被一只血淋淋的魔爪搅动得天翻地覆,脑海之中的秩序与观念都面临着最原始的重组——大道天音如何运转? 逍遥游如何承载,都仿佛要达到某种极限一般。 这是在郭思成护持之下从未有过的。 “那可不……得……拿足够分量的麻烦? 才能解决眼下的麻烦。” 文昌星君还有心情打趣,但是自己个说话也开始哆哆嗦嗦了——他手中那支兼毫? 笔杆处的骨头蔓延出丝丝缕缕的血脉,而后零星地开始长起来血肉? 慢慢地呼吸律动着。 而一根根纤微的笔毫? 则疯狂地滋生着? 在整片虚空之中肥硕地蔓延,这种肥硕不仅仅是直观上的,还是空间中的。 每一根笔毫便是一根硕大无匹的触须,自细小的笔杆之中以一种难以理喻的形式突兀地生出,在虚空之中恣意地嗅探着什么。 这片空无原本底下被玄微印所占据,然而眼下上方却被文昌的“笔毫”充斥着。 张清和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肉身的瑟缩与干呕,他甚至于强迫自己关上了灵视,但是内心的恐惧却没有丝毫减弱。 那股子仿佛占据于文道源流,与命运天道近似,衍生出一切知性概念的庞大本源,他太熟悉了——这玩意守庸子身上有,许怀瑾和许握瑜身上都有。 果不其然,他立马就见着施展道果神通与郭思成对峙的守庸子见着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感受到充斥于这片天外之中无穷尽的触须已极那极端愤怒,仿佛丢失了什么宝贝一般的庞杂情绪,他的面儿上恐惧、不解、疑惑、愤恨,使得他身形都颤抖起来。 他解下自己的道果法,扭头就要逃窜,却被郭思成设下的仙禁牢牢拦住。 “文昌星君!你那笔是文昌星君的枝干……你那笔是文昌星君的枝干,这不可能!文昌星君的枝干怎么会出现在中天里头!这不可能!” 守庸子说的文昌自然不是眼前这个文昌,张清和立马就懂了。 “呕……” 他听着这句话,心湖里给庞杂的讯息流搅得更乱,心里仅存的理性却在想着少见多怪——他那剑上还镶着中天的眼珠子呢! 不过好家伙,天宫真是……一个比一个能惹麻烦。 “文昌来了文昌来了……我得跑啊,我得跑啊……我得跑我得跑我得跑……” 守庸子一瞬间好似精神崩塌,那白衣夫子捂住俊秀的脸,原本自“背阴山”里头析出得仅存的人性都开始逐渐地混杂入诡异的讯息流…… 原本还能缓上一会儿,然而张清和先前的打断使得他神魂埋下了异化的隐患,并不纯净。 那漫天触须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紧紧裹缠住那方背阴山所化的大印,又恼怒于无果。 直到守庸子人性出现漏洞,气韵外泄,无穷尽的血肉便忽地一顿…… 第二百八十一章:时机 仿佛找寻到了什么遗失已久的东西,触须之间仿佛有惊喜的情绪递进而来,原本依照本能禁锢着背阴山所炼化作的北天玄微大印,紧紧交织着的丝丝缕缕的触须,一瞬间仿佛收到了什么讯号一般,绷紧起来,在这片天外虚空的空无之中恣意扭动飞舞着。 肥硕的触须扭动着那带着血丝与脓血的身子,其间还有利齿衍生,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守庸子吞没。 “不可能……文昌星君不可能来,这只是文昌的一部分,这只是文昌的一部分,文昌不可能来,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守庸子披散着头,捂住自己的眼睛,仿佛不愿接受眼下所能看到的一切,他现下已经将什么道果仙君的风度全然丢弃不顾,仿佛一个即将蹦碎理智的疯子。 李少白再是俊秀的脸上,都写满了不智与惊恐。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文昌仙君的气息还在这片天外空无之中蔓延扩散,这里本就是最为贴近仙神所在的地界,一丝一毫的异动都可能引来灵官天里的东西关注。 张清和觉得文昌是真的有些大胆了——原来那方层层叠叠的道文禁制,不仅仅是将受庸子以及许怀瑾禁锢于这片天外空无之中,还遮掩着文昌这本命异宝的气息…… 使之不被天上的东西现。 “这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张清和甚至觉着这都不能用艺高人胆大来形容了,这整个就是搁坟头上蹦跶呢——还得是自家坟头。 受庸子面对文昌星君的气息,即便身为一尊道果仙君,神魂之中还保有着道果之中的某些特征,但是即便是如此,也无法抵御文昌星君那仿佛源自于根源之上恐惧。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曾经身为道果仙君,才无法抵御它的直接上位者。 许怀瑾也是如此——他修持《天问卷》多年,在文昌星君气息出现的一刹那本该就要无可抵御地神魂异化,成为一尊圣人之身滋生的邪物,但是眼下,张清和却见着受庸子即便在几乎陷入疯魔的情况下,都死命护持着许怀瑾,使得张清和一阵诧异。 “这有何不可能?虽说只是那位的一部分,也足够先圣您喝一壶咯!”文昌星君戴着这假神仙的面具,也不做多了解释。 只是他见着守庸子在这样的条件下都要将许怀瑾护住,倒是嘿然一笑,仿佛想起什么值得嘲讽的事儿来。 “你早就……你早就知道,你居然不到道果,便明了了这中天大界的本质,还把天上那些玩意一环扣……扣一环的链子摸的清楚。” 受庸子惊诧之余只能以仅存的理智散布于空无之中,将讯息散播开来? 勉强与受郭思成护持的文昌等人交流。 严格意义上来说? 这不过是他散开来的念头被张清和以及文昌捕获到罢了—— 真正的受庸子此刻早已无暇他顾。 那漫天肥硕的触须骨杆上伸出之后,轻轻嗅着许怀瑾与守庸子的气息? 仿佛要在修持着《天问卷》的二人之间挑拣着什么一般。 它? 它们犹豫地嘶吼着,仿佛天地之间的文道概念都在随之震颤? 除了张清和文昌这类人,诸人心底对于文道的概念都生了微不可查的细微改变来…… 这很可怕? 这种伟力源自于概念之上? 任何人都无法感知乃至于察觉,若是明了真相,怕是无论何人,一股子绝望与恐惧恐怕立马会于心底油然而生。 那触须仿佛相互纠缠掐架? 又仿佛达成了什么共识? 直直望“李少白”身间而来——守庸子在这股子气息之下全然没有反抗之力,只顾着身周静默地颤动着…… “这是……” 张清和,他虽极端不适,但是理智依然存在,扭头看向仿佛还有余力的文昌星君…… 文昌星君吃力地握持着那杆兼毫? 但是由于郭思成莫名的护持,此刻并无大碍。 “还不明白……自己把自己烹成一盘菜? 对上了食客的玉箸,又怎么可能有反抗的余力?” 文昌星君现如今却再不观摩手头上那杆可怖的兼毫了? 他反倒是仔细盯着受庸子来。 张清和一瞬间有些恍然,清楚了文昌的意图究竟为何? 与他一齐静静等待着那文昌的肉须接触先圣守庸子的一刻…… 漫天的血肉散播着污染一切的大道? 意欲铺天盖日的可怖形状弥漫在这片天外空无之中? 若是针对一界,都足以说是一场灾厄,然而这些东西,针对的却仅仅只是一个“人”! 张清和在等待着,文昌也在等待着……太阴……依旧在疯狂地冲击禁制。 只有郭思成,依旧写意轻松,依旧宛若一个看客…… 张清和仿佛见着了在李少白肉身之下,藏匿着一个懦弱、胆怯、平凡的老者,在哆哆嗦嗦地言及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呓语。 自然,那老者的形象比李少白的神魂还要可怖也就勉强能看得清——毕竟是他一手促成的。 不然真要让他以纯净的人魂占据了李少白的躯壳,眼下引动文昌部分身躯的这谋算,怕是就成了无用功。 只见那触须仿佛见着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分出一支,却仿若万支,充斥于这片虚空的欢快几乎要满溢出来,不,并非是欢快,而是张清和只能这般强行理解罢了——这惹得张清和又是一阵干呕。 那“代表”往“李少白”身上轻柔一触,仿佛不愿弄坏了什么宝物来…… 文昌星君忽然出言——这言语自然也是某种于空无之中消去时空概念得讯息,能立马被所有人感知。 “动手!” 只见郭思成立马将漫天的道文摘取下几枚,以一种难以让张清和理喻的度打入藏匿太阴星君的玉简之中。 太阴星君的玉简内本来翻涌异动的气息立马归于平静,里头渗人的敲击声也逐渐消散。 文昌星君见状,立马无尽秩序神链自素衣大袖之中演化而出,层层叠叠地纠缠裹纳住自己的本命异宝。仿佛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第二百八十二章:一剑起自心湖中 到底是文昌星君的本命宝,虽然张清和不必多想也能猜到,此刻文昌星君神魂所承载的压力是巨大的—— 天宫法的内核是将仙神的产物乃至像守庸子这般将天宫本身炼化作自身的“化身”,也就是俗称的本命物,以强夺星辰之力踏入修行。 故而使得自己的本命物复苏,无异于放任自己链接的神魂被异宝侵蚀,而后使得它全然“活”过来。 即便文昌星君看起来像是用了特殊的方法,但是恐怕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 无尽秩序神链将玉笔裹住,漫天的触须顿时一停滞原本失去了太阴星君的“气息”,它们已经失去了被催化的源头,况且眼下锁天神链相禁锢,加上文昌星君刻意勉力控制,那肥硕的触须逐渐开始缩减,仿佛要归入兼毫,重新化作纤微的笔毫来。 仿佛无穷尽的可怖事物自一根细小的笔间伸出,又回归自一杆细小的笔间,这种冲击力是巨大的…… 张清和甚至觉着,以后他对那根文昌腰间的兼毫,少不得保持敬畏之心。 但是现如今他却无暇他顾——在触须轻柔地触及李少白那俊秀地面庞之时,异化便已经开始了…… “李少白”颤抖瑟缩之间,无尽的肉须自身间滋生,半边身子还能看,但是被直接接触到的那半边,已经开始消弭骨肉,扭作畸形,而后抽出承载着文脉辉光的诡异触须来。 这种趋势在迅,不可止息地蔓延着,是一种使人绝望的大势。 “怎么,你不慌?”文昌声音终于显得有些虚弱了,然而他看着张清和虽然紧绷,但是却并不乱阵脚的样态,好奇道。 “咔嚓”、“咔嚓”般的啃噬声在张清和耳边回荡着,令人怵,尖牙利齿凭空生成,李少白正常的血肉不断在被消磨,像极了当日小五身死的情况—— 然而李少白却不一样,他是将被转化作邪物,而非修为低微的小五那般直接尸骨无存。 “文昌星君前头说了,我等身处时空淡化的天外空无,所有源自于仙神的东西都是概念性的,没有始终,既然少白先生还在继续这个过程,那么便说明还无大碍。” 张清和活学活用。 “想来前头圣君一直说,要站在仙神的角度看问题? 便也是这件事。” “是? 但不止。” 文昌星君不置可否。 李少白的异化程度在加深,扭曲畸形的状态与正常的模样不断交叠着? 映照出神魂之中守庸子狰狞的模样。 受庸子怨毒憎恨的情绪弥散在天外空无? 惹得张清和一阵鄙夷—— 撤去了文昌的影响,他反而觉着这只是小儿科了。守庸子自然也是绝望的? 他止不住这股子大势。 而不知间隔几何,又跨了多少岁月的中天之内? 李少白的异化所带来的影响自然也在持续酵着。 没人知晓太浩天里头生了什么? 然而有人却能加以猜测—— 张远扣着洗砚灵官的面具,一身水墨衣,与天衍阁主在横蔽这方天外天的三张金榜之前矗立—— 他们眼见载物榜之上的某个名字,于榜间不断地窜动? 以迅雷之势? 将诸多名宿甩到了后头。 “榜四十九…… 榜三十…… 榜二十一…… 榜三……” 天衍阁的这主事人细数着,嘴中出“啧啧”地惊叹,仿佛见着了什么新鲜事儿。 “你们整的这一出,中天万年难得一遇。” “我家老爷说,往后生的? 那才叫中天从没有过的新鲜。 不管你自家的这些人,都要怀疑三榜出毛病了? 你还不收了匿息法,去安抚一下?” “这就受不住了?要是他们知道这仨的真容? 我这偌大一个门阀,恐怕会立马四分五裂咯!做风媒的? 心脏得大!” 阁主不急切? 这事儿最多让中天抖三抖? 不会累及根本。 张远也不急切,虽然知道文昌在干什么,但是他对自家那位抱以全然的信任。 两人于是再抬,全然不管因为载物榜、道果榜异动已经乱作[笔趣阁 .biquga.info]一锅粥的天衍阁,看着“李少白”那诗剑双绝的名号一股脑冲上道果榜…… 越过了老孽龙,又到了子平子的前头。 榜十一…… 榜五…… 榜……一!!! 正是此刻,文昌星君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细细提醒张清和道—— “差不多了,少白都到道果榜一了,再往上,这可就过了火候!” 于是他见着身边这青衣少年,陡然一声断喝—— “先生,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只见原本李少白颤抖与恐慌的神色只见,却忽地多了一股子厌弃与愤懑,这股子怒意不带怨憎,是独属于人的情绪,那半边没有异化的眸子里头,一道如剑般锐利的光华忽然绽出。 李少白原本跪伏于地,只顾着瑟缩的身形,也随着这神色仰了起来——他没法站立,半边身子都成了软糯的模样。 然而心湖之间,令张清和熟悉的气韵逐渐显露出来,那是李少白的神魂所匿之处,亦然是他自身被守庸子血脉击碎的剑道所匿之处! 就见着在张清和期许的眼神之下——一道剑光,一道纯粹由心意趋使的剑光,自心湖而出,由内而散。 这剑仿若要斩灭世间的不平,仿若要清平道途得尘晦,仿佛要直面不可直面者,仿佛要切断一切挂碍,往某种山去,往高穹去,往恐怖所在而去! 若道途本身便是错的,那便自斩道途再接新路! 若大道由他人操弄,不由自己所得,那便碎了大道,再杀黑手,求得一个大逍遥! “斩道……剑意……” 张清和自语一般呢喃着,好似天地之间唯独有着这惊才绝艳的一剑,那剑光凝练到了即便是在时空淡化的空无之中,也能生生阻隔住仙神层面的异化…… 中天里头无论多么天才的剑道名宿,都斩不出这一剑来—— 因为这剑不在人间,直面仙神,因为这剑斩的不是他人,而是自我!!! 天衍阁所在的天外天之中,道果榜一李少白”忽然光芒大作,几乎遮蔽了整方小天地——几乎惹得一众人以为他要证道仙君而去。 可未等众人反应,那光华又急剧暗淡,自染透天穹的趋势收敛回来,只留下一句评词—— “一剑起自心湖中,纵是斩道也斩我!” 第二百八十三章:此剑能高万万丈 剑光,既不张狂,也不滋生诸般异象,却带着令人动容的决然的剑光,仿若要将天截断,把空无迫向更为空无。 张清和见过李少白过往的剑——天地之间无尽的青莲伴生,每一方莲台都由自身出的剑意织就,里头内蕴着不羁的写意,还有温柔的杀意,仿若下院内盛放的桃花,仿若自天都而下的沧江,又犹如展翅的大鹏,月下独饮的圣者。 他曾经凭着玉牌里的这剑,将五瘟星君的谋算搅和得稀烂。李少白曾凭着言语里的这剑,将他自蓝田归来的一身戾气细细洗濯。 但是此刻,李少白手中的剑已然不同了。 若说蜕变前的道路,这白衣夫子只能算是个散漫浪荡的逍遥客,那么眼下,便已经成为了一个世上无双的求道仙。 这仙字儿,与灵官天、星辰天里头的仙神们一点儿也不搭,李少白这柄青莲剑,此刻是指着那山,傍着这人的。 “有人身锦绣,有人行道中。 锦绣的先生牵童儿,童儿斜奉一青莲。 青莲从不起寒光,翻覆尘中颠倒颠。 童儿执得烦清净,由是笑指这三尺剑。 童儿问:此剑拙陋多阙豁,又有何高妙蕴此间? 先生闻言放声笑,素手指天都,低眉观东海。 东海澜沧同琴瑟,他以高歌捻惊弦—— 莫道神灵在玄穹,莫道古仙隐大渊。 一剑斩自我,一剑勾天堑,犹有那一剑在绝巅。 此剑能高万万丈,动辄杀尽两重天!” 文昌星君细细手起自己的那柄兼毫,颤颤巍巍地插再腰间,手仿佛有些抖——然而在这个场合,他却看了眼身侧的武德星君,目光深沉,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便慢慢悠悠唱起一段儿戏词来。 他的词儿实则奇怪得很,并不带入角色,仿佛仅仅只是在回忆与叙述,又因为是在天外空无这般的地界里头,他细细地唱着,仿佛在讲述着一个怎样的故事,这故事随着弥散在整个空间之中的讯息流缭绕于郭思成所布置的禁制之内,使得张清和眉头皱了几皱。 随着文昌的唱词弥散,一道细致入微的裂纹泛着青华自李少白心湖之中蔓延开来,声息小得很,小到仿佛都并非是方才那道意欲斩道截天的剑光的源头。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晓……那决然的斩道剑意间伴生而出的浓浓的死寂,昭示着一个遑论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事实—— 守庸子,已然证得一尊道果的守庸子,已然随着这一剑,归于沉寂,和李少白的半具肉身一齐,斩死在了天外的空无里——铺垫虽有,但是对于一尊仙神来说,却显得有些草率…… 光华大放,死气更甚,张清和只见得那一堆繁密的畸形之下,以一道剑痕分作显著的界限,仿佛阻隔着岁月,斩出了人“神”的分隔。 俊秀的夫子,狰狞的怪物,就这样整合在一体之间,李少白那半边看着还较为完好的身子微微地颤动着,缓缓睁开眸子——再不是那不起波澜的平静,也没有岁月的积淀。 李少白回来了,在这具身子已然是残烛的最后一刻…… 他本来早该死了,然而这里是失了时空的空无里头,讯息的交互还保留着。 他带着那惊艳了天地的一剑,带着对生死的淡然,自心湖之中回归,骗过了一尊道果仙君。 “你小子真……真够折腾的。” 大圣巅峰的躯壳已然是脱于中天之外的位格,若不是他这一身自斩的道伤,恐怕便要瞬息愈合起来。 张清和看着李少白这幅鬼样子,恍惚之间有些酸鼻子——这白衣先生终究还是得继续去遭罪了。 “先……老师……” 张清和嚅嗫着,虽说他不是第一次见,也是他纵容李少白被掳掠上山,但是无论多少次,他都有些不忍看。 “你啊你,偏生得我到了同这风中残烛一般的境地,才肯这么叫我吗? 你……且过来。” 李少白忍痛笑骂道——他肉身与神魂终究只剩下了半数,被自己一剑批开个利落。 “也不怪他,若不是他这别扭性子,守庸子又怎么会笃信我们并不想救你。” 文昌星君听到那句“老师”,颇为感慨。 李少白也是懵懂,见着“文昌星君”对他点头,犹豫之下,紧了紧手头骤然出现的三尺青莲。 不过片刻,便又松懈下来——他实在没有余力了,也实在是想要相信自家的弟子。 张清和自玄囊里头取出那具青铜棺来,沉厚朴实的铜棺怪异无比,分明空无之中不存在物质,却惹得整片天外有些颤动。 他此刻是个披着麒麟补服的大汉形象,这汉子想了想,缓缓将那赤面獠牙,怒目圆睁的神灵面具解了下来,重新变作那个青衣学子。 张清和缓缓凑到近前来。 李少白即便是完整半边的素手此刻也因为异化拉伸得无比之长,仿佛更适宜持剑握笔,再搭上狰狞的身形,是那么使人恐惧。 即便是平日里头温和的笑,也显得难看起来。 李少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在张清和额头上重重一弹—— “翅膀硬了?” 张清和刚想反驳…… “翅膀硬了才好啊……浮图没有翅膀,所以见不得广袤的天地,便干渴而死,要想往外头飞,翅膀不硬可不行……” 李少白笑了笑,又扭头看文昌——显然他也想通了,站在张清和身后的压根就不止李家。 “早说是帮我把这山削平,我说不定径直就反水来你们天宫了。你这兜兜转转的,没意思!” “会有机会的。”文昌轻声回道。 “那得嘞,能斩出这一剑,我也没有遗憾了,清和小子,你老师方才那一剑,惊艳不惊艳,就问你惊艳不惊艳!” 张清和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老许,你见着没,这是我的学生,我的学生!我学生把你和我祖宗都给算计了,多出息!” 李少白看着一旁仿佛已经愣住,沉浸在守庸子被斩灭的骇然中的圣夫子,臭屁地笑道,也不管他之前要如何算计自己,很是熟络地搭话,仿佛两人依旧是亲近无比的长晚辈。 自张清和唤他老师起,他便一直这般开怀了。 张清和将身负的青铜棺缓缓揭开,里面幽深空荡的模样仿佛透着万古的枯寂。 “您受累,且先好好休息。” 第二百八十四章:江湖夜雨十年灯 十七年前,背阴山下夫子庐,夜,雨。 许怀瑾坐在静室里头,一脸沉色。 他已经很老了,老得有些握不住手里头的书卷,老得有些力不从心。沟壑在他容貌间生长,最终绵延作一片,仿佛一颗干瘪的柿子。非但是容颜,就连心亦然如此——更何况他的心里还压着那座择人而噬的大山。 这老圣人卷起珠帘,看着山前的雨,想起许多年孤身上山的老师来,想起近些年入山的圣人来。他们其中有些还能留驻人间百余年,足以安然走完一个凡俗的一生,然而却不作犹豫往那山上去。 可千百年,乃至于往后的万余年,这山都不会,也不该有改变,他们所做的并非是无用功,然而说是九牛一毛都有些夸大。 然而多想无益,终究是斯人不在,若不是忧心长太浩天青黄不接,他也早已到了上山的时候。 “罢了……等握瑜修为再精进些,我便放手与他,安心去吧……” 他细致地盯着这雨,又自雨间望向山巅无穷尽的劫雷。 这雨并不寻常,纵容平子的仙禁设得牢固,但是也架不住里头的东西试探性地挣扎。 他叹了口气,就要回身,却陡然止住,面儿上浮现出温和地笑意—— “先前在慨叹雨夜寂寥,没成想,却真有客于雨中至,不知客所从何来呀?” 那两人的匿息法做的很好,加之背阴山方圆不通神魂,纵然是许怀瑾也未曾注意到这二人的踪迹——之所以能现,还是因为这二人直直越过第一重禁制,径直往他的院子里头走来。 其中一人一袭白衣,在阴沉的雨夜之中显得格外扎眼,不过风骨倒是别样。 还有一人身材矮小,一身锦袍裹得严实,面貌刻薄,显得严肃苛刻。 两人并未举伞,雨却近不了身周一尺,仿佛由那山掀起的风雨也在莫名逃避着这二者身周散的气韵。 许怀瑾远远见着来人,有些惊讶—— “握瑜……你带来的这位生客是?” 许怀瑾细细观察着这白衣人,眼角的皱纹凝起,这人风度举止以及修为都在当世顶流,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然而当他见着那腰间兼毫,以及扣得严实的白面神仙的假面的时候,目光却忽然锐利起来。 “天宫……文昌妖人……” “兄长息怒。”许握瑜面不改色,作了个深揖。 他与自家兄长相处多年,知晓他这不过是佯怒想看看他们的深浅来意,更遑论两人千年间缔造的信任。 “兄长,您是否有上山的打算了?” 许握瑜试探性地征询,他眼中一股子哀切凝而不散——他最是知晓自家兄长的脾性与伤势,由是眼中的隐匿得极其深的一股子坚毅也显著起来。 许怀瑾默而不语。 天地之间有此静默,仿佛除了那不近人情的雨声,要将一切湮没,再无人有情感上的交互。 兄弟二人对峙许久,倒是文昌星君开口了—— “圣夫子可有兴趣听上一个故事?” 也不待许怀瑾同意,那一袭白衣的文道假神仙便在这细细密密的雨中自顾自地开始讲: “有公九十,面山而居,此山涵扩方圆七百里,高万仞,他因其阻塞,想要将此山自眼前移走,开出一条坦阔的大道来。 他与子孙荷担,叩石垦壤,箕畚运于东海,如此寒暑易节,循环往复。 然而此公年已逾九十,又如何移得动山呢,他于是诉诸于后嗣——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圣夫子以为,愚公此言有理吗?” “你在讥嘲我长安塾历代先人?!”许怀瑾听得透彻,对文昌怒目而视。 “天宫邪人,乱我中天,还未曾与你等这些老鼠清算呢……” 文昌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担心许怀瑾会真的出手。 “先且不说那是不是我等该背的黑锅,若你要这么说,那便将自家幼弟一齐斩灭罢!” 许怀瑾听闻此言又惊又怒,犹疑地看向许握瑜,却被文昌利落地打断—— “其实你心底早有怀疑了,不是吗?你们兄弟二人都是一样的性子,他许握瑜能想到的,你许怀瑾不可能想不透彻。” 许怀瑾终于再不温和,以严厉的目光审视起许握瑜来—— 他见着自家低矮的幼弟圣人的锦衣渐渐褪去,刻薄的脸被一张笑意圆融,招人喜爱的老仙假面所代替,一身青绿的纹源袍子裹住他的身子,恍若一个和和气气的员外富家翁,与其之前的样子全然不搭。 “天宫福禄星君,见过长安塾五代圣夫子。” “你……你……” 许握瑜这头先是无比郑重地道了声这头的家门,堪堪顿了一顿,又说—— “兄长,你且先不要上山了,前人的路子是走不通的。” 这次,他唤的是兄长,许怀瑾明白他的意思,于情于理,他上山都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深知那山的可怖,就算一万年,一千万年,长安塾的圣人尸骨堆满山巅,只要天上的道果依旧悬着,那么这番努力便济不得事…… 雨声渐大,磅礴如倾盆,仿佛要将背阴山周遭湮没,将这一段彻彻底底地埋到岁月里头,只有零星的语句自雨幕中透出。 “福禄星君甘自往山里头去……” “我走之后,希望兄长可以接过我的位子……” “你已然油尽灯枯,放出消息,不出几年,它们就会试图接触你。” “移山,万年太久,千万人的命太沉……以十数年,寥寥几人,换太浩天安宁……” 几人的声息在那夜里消没,随之而来的便是漫长的铺垫,第二日,许握瑜便悄然地上了山,留给了自家兄长一副笑意圆融的老仙假面,以及一块天宫铁令。 再一年,镇妖王喜得小女,许握瑜应邀欣然规往,取作青萝,约以送入长安塾细心栽培。 再五年,太阳星君、南天帝君与李退之相斗于镇安,取道胎血脉,又转入太浩天,与许怀瑾密谋,开背阴仙禁。 再十年,经文昌与许怀瑾之手,《周天神禁》于东海某方秘境出世…… 第二百八十五章:十世之仇 文昌星君看着张清和默默将李少白收入那具青铜里,古拙的棺盖慢慢悠悠地合上,出沉重的嗡鸣。 真也奇怪,分明是不见天日的天外夹缝中,这具棺材依旧是保有着物质原本的特性,未曾被消磨分毫,不禁使人不住推敲它的来由。 他白衣飘摇,想的倒不是这些,想起的是许多年前的那一个雨夜,想起的是那些早已掩埋于岁月埃尘里头的秘辛。 比如那锦衣的矮个圣人,和夜里点灯夜读高大老者。他们终究都被这山埋掉,也终究将把这山移平。 “这雨终于将停了,二位。” 文昌星君淡淡地说着,仿佛在缅怀着什么,然而这情绪只表露了些微——棋手的情感从来都是不作侧重的,除了王将,就算是能为足够大的“车”,在有所利好的时候也能和别人试着换上一子。 “我估摸着,刚刚那动静,应该让充作锚点的外头乱做一锅粥了。” 张清和将寒铁锁链层层缠到了铜棺之上,寒铁锁链仿佛活了过来,烙印在上的道文骤然交织明灭,将棺材裹了个严实。 他手中多了一柄剑,那是伴了李少白三百年的三尺青莲—— 这固然是一柄材质奇特的半圣兵,但是也承载不了天外空无与那样惊才绝艳的一剑来。 眼下莲台一般的剑格已经碎得辨认不清,原本青玉一般的剑身坑坑洼洼,且多豁口,原本的灵性已经荡然无存。 但是在李少白那令人骇然的剑意残余之下,仿佛有着什么别的东西要慢慢地滋长而出,迸出一种惹人心惊的道韵。 他虽没见过几次这剑,但是已经神交已久——蓝田救他性命的那一剑便是由这剑斩出。 李少白把这剑临走前留给了他。 “我来猜猜,先生的神魂已然是风中残烛,但这青铜棺非但能镇压肉身异化,还能蕴养神魂,静待他自岁月里头归来。” 张清和说出内心的推测,这话自然是对着文昌说的—— 郭思成从头到尾便是个彻底的看客,太阴则心神消耗过甚,飞入他玄囊之中静养着。 “你这般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条路。” “路?” “一条正确的路。” 文昌星君踏步于空无,将张清和拦在身后,显然? 现如今在场诸人都并不认为留在场里的那位老圣人是个问题了。 赵亡人之所以这般做? 不过是想要和这个老者做些交流罢了。 他的思绪逐渐递归不久之前…… “老许,其实你也想过吧?即便放任受庸子出来? 单只是脱离躯壳找个人夺舍? 以他的那庙里泥塑般的脾性,苍生也不一定会遭了灾殃。” “这也是你的手笔罢……”许怀瑾细细品着自己的讣告? 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你如何得知?” “与你相处十余年,倒也摸清了你身上丝丝缕缕的特质? 南天来找我的时候? 我便知道它们一系早以与守庸子接触过了。” “不愧是长安塾五代,当世的智者。” 许怀瑾未曾理会文昌星君的恭维,在他看来,纵他想的再周全? 都没有眼前这个人看的透彻。 “三千年了? 除了我无人知晓,子平子的仙禁即便没有南天,过上数千年也难以自持。 背阴需要夫子守御,一代代积淀下去,即便这些传道夫子能封住心湖? 但是也为山里那位提供了微弱的锚点,终究有一日? 它要出来。 矛盾本就不可调和,这便是为何一代代圣夫子执意往山上的缘由…… 若是祖师看不到希望? 执意以道果仙君之身破封,即便只有一瞬? 随之将被文昌星君接引而去? 届时也对于整个中天都是不可计量的大灾厄……” 许怀瑾想了想? 继续说道。 “你曾说过,数百年前少白的父亲上山时,便有南天一系的一位跟着往山上去。” “是。” “这也是你的安排?你给他们提供了个新法子。” 许怀瑾眯起了眼。 “以自身血裔为锚点,以天宫法为基石,摒除大道脏污,造无垢人魂,夺舍再回人间。” “这法子能救很多人。” “是,左右他回来,也不过是个“人”罢了,受名利约束,更不会造成多大的灾厄,算是止损。” 文昌星君倾了倾玉盏,却现酒液丁点儿不剩。 “所以呢?老许,你本不必趟这浑水了,按这第一步的算筹来说,长安塾危局已解,又何必甘心受我算计。” “文昌啊,都说你学问厉害,老朽便也赠你一句品品。 我这辈子,少说过什么大道理,不过自悟的小道理还是可以给你说说的。” 许怀瑾本不饮酒,见峰上他原本的那具躯壳早已焚尽,这才慨然一敬,颇为郑重地轻晃着头—— “许子曰:十世之仇犹可报也,遑论百世乎?臣不讨贼非臣,子不复仇非子!” …… “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老许,你可满意了?”文昌星君看着犹然在瑟缩的老人,眸子底下的悲哀散而不去,不过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冷厉。 那老人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露出满面苍颜,双目呆滞无神,嘴角流淌着涎水,嘴里念叨着难以听懂的晦涩语句,只要单听上一字,便足以使得凡俗身陷恐惧,心中毛。 仿佛守庸子即便前头护持了他,遏制了异化,也无从将他从疯魔的状态拉将回来。 “倒也罢了,忘了你已经听不懂。” 文昌轻声叹了口气—— “对吧……先圣守庸子大人?” 许怀瑾依旧是那股子呆滞的模样,颤颤巍巍地瑟缩着,仿佛听不懂文昌的言语,反倒是张清和眼前一亮…… 他先前就诧异于守庸子在受文昌星君手中那古怪兼毫干扰的境况下还有闲心余力护住许怀瑾究竟是为何。 细细想来,若守庸子真是高风亮节,又如何能做出舍后嗣血裔以全自身的事儿来? “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又或者说,自一开始,许怀瑾往山上来,对受庸子来说,便不只是带来李少白那么简单……” 张清和看着空无之中那个疯癫老者。 “许怀瑾,是守庸子的第二手准备……” 第二百八十六章:真当祂中天上帝不逛中天? 细碎的言语犹自在许怀瑾的口中出,见到文昌星君上前,他仿佛无比地恐惧,瑟缩地挪动着脚步,若不是在这片空无里头,张清和差点就觉得这只是个风烛残年,让人心生怜悯的老乞丐。 文昌星君倒也不在意“许怀瑾”到底露不露真面目,他扭头看向想要把一切都理得透彻的张清和来。 “武德星君,你来说说看……守庸子究竟有什么算盘?” 啊这……不该先把人收拾了再闲谝吗?复盘固然是好事儿,但是这般随意真的不怕被逆风反杀吗? “无妨……有东天在,况且待会料理完了他,我便没有时间与你过多言语了。” 文昌星君的语气很是肃穆,张清和又想起郭思成先前的暗示,暗地里咽了口口水,喉结耸动之间,堪堪松下的心神也紧绷起来。 “若我所料不错……许怀瑾便是他的第三手准备,虽无老师那般契合,但是圣夫子常年修持《天问卷》,极易被他入主。 先是增益寿元,勾引上山,而后再造身躯,都是为了此刻的铺垫。不过这样一来,他便又要走回老路上,且一身修为舍个干净,等苦苦修持起来,路的尽头依旧是文昌星君在等待着。 所以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往这条道儿上走。 不过……” 张清和皱眉。 “分明他斗战与异化之时护持住老圣人的意图很明显,况且我等事后也必不会放过圣夫子才对……” “前头还算出色,后头倒是错了。 记得,中天里要遵循的法则之三,想问题不要过于自我了。你能看到守庸子明显的动作,那是因为你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能观万物本质。 实则在我等眼中,这个过程是受隐匿的—— 自我那异宝彻底活过来,守庸子便当机立断,一直淡化着老许的存在感,隐藏着自己的意图? 花大力气混淆我等的逻辑观。” 文昌仿佛在训导着? 言语之中不可避免地泛出一股子淡淡地优越。 “还有老许……若他真只是疯癫了,我必定带他回归太浩天? 因为……他是我们的人……” 文昌星君与张清和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那犹然在匍匐的老人? 老人鼻涕眼泪一齐横流着,令人作呕的道音诵读得越热切。 “那前辈是如何知道的?” 张清和眼中闪过恍然? 看向许怀瑾的目光之中,霎时间充满了敬畏来。 “我猜的。”文昌随口道。 “先圣? 还装吗?这般狼狈实在是不像样了点? 不如走得体面些。” 这两人的话“许怀瑾”都听在了耳里,他本就是个颓然的面貌,缓缓爬起的时候更是显得不堪—— 更别提嘴中意义不明的低笑声。 “嘿嘿……” “三千年来……我与中天争榜之时,道果榜上都未曾见着这般人物? 仿佛将我堂堂一尊可称仙神的道果看到透彻……” 他的声音是颓然的? 虽然听起来有些风轻云淡的意味,但却掩盖不住那浓浓的恨意。 “前辈说笑,谬赞谬赞,道果榜上的人一般都不大灵光的。” 文昌施礼。 “不过若不是因为你身边这特殊的小童儿看透了我,这一步? 你文昌终究是无凭无据地猜想而出,郭思成若再不出手? 我还是得与你做过一场。 我固然要化道陨落,可若能将你一同带去? 也算是你输了一筹!” “许怀瑾”言谈之间,无尽书页自袖中飞出? 大道交织显露脚下? 这老圣人已然在文道上走出万丈之远! 以道果修为操弄巅峰圣人? 更遑论是最为熟悉的文脉,整片天外空无再一次压抑起来…… “啧。” 文昌却并不急切,他只是轻轻敲了敲腰间的笔—— 虽说那无尽大道好似将空无都染上了华光,将众人神魂之中的秩序打得稀散,虽说郭思成此刻也好似看着这好戏,丝毫不愿下场。 “一……” 此声一出,整片空无仿佛一片凝滞,万卷书页光华停滞。 “二……” 圣人脚下万丈大道消弭一空,天地浸染着的文脉气韵失于无形。 “三……” “许怀瑾”于木讷的面色之下,肉身重重崩碎,化作齑粉,随后仿若身归虚空,被无穷尽的玄幽葬下,连先前存在与否,都使人一阵恍惚。 张清和没有反应过来——不是说这空无之中淡化了时空的概念,缘何三息之下…… 守庸子,连带着许怀瑾……就这么没了?! “别那么看我。” 文昌星君将张清和惊骇的目光扭回那片守庸子原本所在的虚空。 “老许上山之前便自斩了……斩去的不止是足以骗过守庸子的记忆,还有自己的寿元,空无虽无时限,可修士的肉身却有……” 还没待得文昌星君的讯息流在天外空无间递个满当,便猛得戛然而止。 这是乎常理的,讯息已经交互便已然是完整的道与理,张清和必不可能感受不到。 正也是此刻,天外空无仿佛也因为什么东西的来临而逐步崩溃着,空无蹦裂之后,显露出的是张清和暂时无法理解的奇景——既不是灵界,也不是天外,仿佛万物相杂糅,又仿若万物归于空寂。 裂痕在蔓延着,天地在恸哭着。 仿佛有仙神自高天之下诵起典籍,又仿佛比空无更空无处在滋长着诡秘的呓语,那股力量庞大、难以理解,不可承载…… 张清和不敢观望祂,但是能够感受到祂的降临…… “这……一定是,疯求了……” 这位给膨胀的他提了个醒,这依然是个地狱开局的世界。 大道天音与逍遥游死命运转着,但是依旧不顶效用…… 那神灵自不可探知处静默立起,投来审视的目光,他头顶十数头孽龙织就的平天冠,把弄着太阴与太阴,头上武德文昌交相照映着…… 巨大的、伟大的、阴邪的、威严的祂立于虚空,裹着一身残破的龙袍,细细看去,龙袍竟是由一根根争抢血食的蠕虫织就,而这尊神祗的躯干则是密密麻麻的头颅粘合而成。 妖物的头颅,修仙者的头颅,凡人的头颅,蝇虫的头颅,禽畜的头颅……一视同仁。 数之不尽的大嘴利齿开合着,仿佛在吞噬原初的混沌。 在高贵的头部,如果能够称为头部得话,长着让人胆战心惊,数之不尽的眼珠子…… 第二百八十七章:此为,知行合一 那尊存在仿佛临驾于岁月之上,身间的无数眸子虽带着万灵的情感,但是却有一种使得仙神都不得不窒息的淡漠。 庞大,庞大到仿佛一颗眸子便能将整方天外塞满。 高伟,高伟得恍若是一切“帝”与“主宰”的概念源泉。 随之而来的是将空无都染透的污秽,将比空无更空处压得扭曲的威压。 残破的龙袍间令灵官都要避讳的污秽之气,无尽眼眸里要使星君胆寒的庞杂情感,以及那恣意汲取着天道营养的漫漫根须,将这尊神祗表达得更为恐怖。 张清和霎时间就闭上了眼睛,但是脑海之中却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中天上帝的模样来——他手中的镔铁剑上,那颗淡灰色的眼珠子骤然骤然睁开,里头庞杂的情感夹带着与那位同一的诵经声,开始不可抵御地激荡着,出渗人的嘶吼与欣悦。 剑在颤动,镔铁却将那眼睛牢牢锁着,使之无法脱而出。 他见过中天上帝的投影——但那并非是中天上帝本身,就连那投影的模样,也不过是他的神魂与大道天音相妥协,而构建出的他所能理解的中天上帝形象…… 直到祂此刻将目光投来,张清和才真正明白,真实的中天上帝……压根没有形体可言,祂是某条概念之上驻扎的源头,也许有具现的实体,但是绝不是他现如今所能够理解辨别的—— 那样恐怕心湖里长出的东西瞬间就将挤占他的躯壳,直接给他包圆了…… 几乎在这股子威压出现的同一瞬,张清和便在心湖之中默诵请神了——这谁能顶住啊?! 要不是念动了这门功诀,此刻他现在肉身与神魂状况究竟如何还犹未可知…… 他已经无暇去管文昌与郭思成的状况,此刻仿佛除了武德假面再次扣上之后滋生的麒麟补服,连他的玄囊,一切有实质之物都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若不是他有身周净土相护持,恐怕此刻这玄囊与玄囊里头的诸般事物都要……“活”过来。 “我既然还存在着……那么证明东天还没死,不然以我之力不可能在这片奇景中保有主观意识。并且中天来临这事必是有设计有过程的,不然我的存在一瞬间便被全然否定。” 张清和回忆起文昌所授的所谓“常识”,又想起那两人上山之后打的谜语。 心中闪过一个惊骇的念头……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这两个……疯子…… 他的状态很奇妙,与其说是状态,倒不如说这片空无崩裂之后的状态很奇妙,他在同一刻,不同时空的念头与动作都在交叠着,他一面思考? 一面将心湖之中请神术的道与理交织? 强压着脑海之中的混沌。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 有神天降。难观其形? 难言其妙。身出无始,道传三教。” 一道灵光纽带直入比高穹更高处? 往比天都更深层里头去…… 最能直观感受到这灵光纽带的,除了张清和? 当然便是身处太浩天里头的王执心? 乃至于端木赐、曾参、颜渊…… 甚至学问有所成的诸位学子,都感受到仿佛神魂一沉,有某种伟大的本源,正在他们的道理拉扯之下? 接近这浩荡不知其所止的中天人间。 众人自然在一天之内观望到了仿佛此生所未见的奇景—— 先前是仿佛他们那位祖师强势临尘? 仿佛打下一道圣道劫火,将背阴山抹成一片虚无。 又有一道星辰神光自北天玄微星接引而来,意欲清靖残存的污秽。 可这神光持续了不过须臾,太浩天所有变得鲜活清灵的事物便仿佛又糜颓起来,天地之间隐隐约约唱诵起无边的祭乐? 而随着那祭乐声大…… 三代、四代、五代圣夫子的面容,数千年来历代长安身达混洞的圣人与亚圣的虚影? 哀默地显露于太浩天之中,这些身影无表情且肃穆? 仿佛受着某种钳制,最终随着太浩天万物一齐归于死寂。 太浩天的群松千年的苍青泛黄倒下? 山石青岩化作沙土? 地势在更变? 金乌也受了遮掩,就仿佛这片天外天在死去,这片天外天的主人在死去…… 王选与诸位圣人夫子跪伏下来,难以相信眼前的状物,有甚者悲切不能自抑。 想来他们猜到了—— “先圣在……在死去?” “仙也会死吗?” “什么存在……能使一尊仙陨落……” 但是……王选抬起头来,见着仿佛天塌地陷一般重新改换容颜后的太浩天,却觉着,莫名有些踏实。 不仅仅是王选,王执心等人无不是这般的直觉。 正也是众人觉得一切终于要归于沉寂之时,无边的帝道气息又自背阴所在的天域之中升起,那道恍若天穹之主,九九至尊的道韵,虽然有所克制,但是仿若穿透漫漫虚空而来,惹得堪堪死去的太浩天又是一阵动荡。 那位并没有对他们以瞩目,只不过是在观察着与他们相关的某人或者某事,却使得整片太浩天遭了灾殃…… 仿佛天柱断,仿佛地维绝,地有熔岩,天生劫火,这片小天地仿佛就要破碎于天外虚空之中。 “老师,是否功成了……” 王执心不知晓张清和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却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忧虑,他观摩着那天外灵光接入不可知出,并未降入中天大界,脸上忧色更甚。 放眼望去,无不是十四峰诸学子化虹而起,躲避灾厄。 这种境地之下,倒是那浩然正气拧成一股子,与依旧挥着效用的太浩天仙禁互为表里,勉力维持着这方天外天不被崩裂在虚空之中——道文闪烁,仿佛这仙禁自被隐太子以及平子设下起,便有着这一功用…… “执心,走!” 王选与部分夫子想要勉力将学子挪移出去,见着王执心还在探究般地剖析眼前这景状,老圣人几乎要吼出来——张清和也不知在山上如何了,现在王执心可算是长安塾够格担上天下行走的独苗! “王圣,无碍,天灾终究是小事尔,我相信张兄……” 王执心勉强笑了笑,看着诸圣还在维持着太浩天中天地之间的平稳,虽渺小如蚁,却执拗得倔强,又想起内心的担忧,便打定心思也留下来——只要诸学子这气韵犹然在,只要山上的人尽早把事儿办完,那太浩天便能留[笔趣阁52obqg52oo.xyz]存下来。 “张兄,张兄刚才在山上!?” “禁地被夷平与张兄有关?!” 身后三人与诸学子原本慌忙得心一滞,哗然起来。 王选看着拧作一股子绳的儒学社众人忽而不知如何出言。 端木赐此刻高声道—— “张兄上山,是为我塾万年太平计!虽不知山上有什么,但相信诸位也能感受到,我等浩然气可与太浩天相依存。 赐无才无德,得授德行至理,当躬行以奉,愿身凝浩然气,与太浩天共存亡!” “参愿身凝浩然气,与太浩天共存亡!” “颜渊亦然!” “我孟、柳二人愿身凝浩然气!” “刘东升亦然!” “段天然愿与太浩天共存亡!” 王执心看着身后的千百名学子,看着身前无奈的王选,看着不惜割舍修为平复太浩天天灾的圣人亚圣,眼睛一亮。 “此为……知行合一!” 第二百八十八章:路走对了 比不可知更高之处的灵光自纽带下汇入张清和的心湖,那般纯粹浩大的本源瞬间便与他道基之上的白衣道尊相呼应。 万仙在祂身下执笏,诸天称颂着祂的名姓,白衣之上的每一道织就的丝缕,便是一条足以通达诸天之上的大道。 然而此刻……这道基之上端坐的法相却有了不一般地变化—— 那法相恍若鲜活起来,终究由虚影变作了切实的实体,能显化于自身的身后,有了拥有高妙神通的基础。 这一境界,通常被中天大界的修行者称之为——法相! “啧……” 张清和却有些笑不出来,他观望着心湖之中的那股子中正平和,仿若为天地划定规矩的浩然正气,自然清楚这是太浩天众人的手笔。 好些日子,无从下手的法相,便这般在危难之际,在这些学子的笃行的儒道之中堪破了。 但是,面对着他面临的情况,依旧仿若是无解一般…… 修为在他已经有些木然的心智观测之下堆叠…… 自法相到惟一,有自惟一到半步洞虚,张清和依旧觉着心中升起着浓浓的绝望与无力感——那位现在只是盯着这看,便已然造就了如此灾殃,若他动动“眼睛”,动动“手指”呢?! 他咬咬牙,自泥丸宫内那星辰神阵深埋的仙牙里头,又抽出大半本源来…… 洞虚…… 洞虚巅峰…… 半步混洞…… 李少白都花了三百年走完的路,他一步跨过,虽说只是个临时的效用,但是也足够惊世骇俗。 但是这也不过堪堪能够让他在空无之中不依靠外力活下来罢了,而现如今,面临的威胁可不是身下这片虚空…… 文昌星君与东天帝君在这位出现的同一刻便没了踪迹,若不是张清和能感受到护持,他现在怕是已经变成一坨难以言明的玩意儿着疯舔着脸过去抱上头那位的大腿了…… “这文昌就……” 张清和踏入半步混洞之后,现空无崩碎之处原本难以理解的抽象景象变得易于解析起来,甚至能够在脑海之中形成类同于空间的印象。 但是这并不顶用,他扫视着四周。 “武德星君……在说什么?” 文昌星君的言语在张清和身周响起,惹得张清和一颤。 “你怎么……” 他循着文昌声音的源头找去,见着自己身侧又站起这假面神仙来,语气之间是说不出地……欣悦?! 两人倒也不是在交流,仅仅只是道与理宛若洪流在这片空无之中对冲着。 恰恰是这样,张清和反而更能感受到文昌的情感里头内蕴的狂热。 “你先前没用你那眼睛,自然见不到我,我们和你可不一样? 毕竟隔着两重天? 为了能感受着他,得往更深处钻。 怎么? 怕了?” “那我先前为何能感受到……” 文昌星君微微点了点自己面具的眉心? 那里一瞥朱赤显眼无比,只不过文昌那面具上是装饰用? 张清和面儿上却是实打实的。 张清和恍然……敢情自己忘了,额头上还顶着撇索命符呢! 他看着身侧终于面色肃穆起来的郭思成? 又打量了眼显得有些疯癫的文昌——郭思成倒是沉稳? 然而文昌星君许久以来,却罕有地显露出了不该属于棋手的情感。 那是一种深沉的怨憎与哀切……然而却被浓浓的欢喜裹住,埋得极其深。 “祂……就是,你们的目的?!” “我们原先也没想过? 来的竟然会是祂。” 郭思成摇了摇头。 “嘿? 来的是祂,才说明路子对!来的个头越大,说明这条路子越对! 哈哈哈哈哈哈,我找了那么久!我找了那么久!终于走对了路子!终于是走对了路子!” 文昌星君好似在笑,至少在讯息的交驳间? 张清和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种癫狂。 “不是……你们搞得定祂?!” “我们可不是要搞定祂,武德? 你真的以为,你靠着那不知名的大道天音? 在祂们眼皮子底下瞎蹦哒,祂们真就看不见了?” 郭思成仿佛笑了笑。 张清和听着这话愣住? 原本就被软弱感充斥的内心瞬间被浓稠的绝望包裹住……他有些不敢置信…… “嘿……你的东西消弭的? 不过是他们的“食欲”罢了……” 文昌星君轻描淡写地说着。 “那些玩意? 一直就在天上,将你如何行事,如何算计,如何求索,看得清清楚楚。” “不,不可能!!!” 张清和后退了几步,仿佛已然忘了源自于中天上帝的压力。 “若是这样,我是道胎,为何祂们不对我出手?!为何!” 张清和递出的道与理激进起来。 “北天教过你的,不拿仙神的角度看问题,永远便也赢不了仙神。 我们纵容能设计屠道果,但是仙神,那是全然不同的东西,人家今在,昔在,永在,在人家看来,岁月不是一个过程,而是一件物品,一个玩物。 祂们为何不动你……自然是因为,无论我等如何努力,终究会递到祂们的口中啊! 除非你提前将祂们的食欲激得不可耐,仙神又何须对终究要成为一盘佳肴的菜品过多关注呢?!” 文昌仿佛细细感受着中天上帝所在,虽说着这样的事实,情感除了欢快,却一丝畏惧也无。 张清和忽然想起三尊的目光,与他当时运转起大道天音的恼怒…… 现在想想,那分明就不是失去了他的踪迹,而是失去了食欲所造成的不忿…… 对于祂们来说,漫长的岁月里头,食欲,便是乐趣! “不……不对,若我等结果只是既定,那为何眼下中天上帝找过来了!” 张清和本该处在瑟缩与颤抖中了,他实在钦服天宫几人,在知晓这样的真相后都能淡然处之。可他又突然想到了这点,眸子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正是我方才要说得!因为这次,我等路子走对了!来的东西越个头大,说明我等路子走的越对! 这次时间对了,地点对了,我等对了,你也对了!” “你们准备如何!”张清和听得迷茫。 “用我等布下的这场惊仙大局,与这位相抗,看能不能把你送走!” 文昌星君双瞳绽出筹算的光来…… “去哪?!” “去他抓不着你的地界!” 第二百八十九章:玄微镇中天 “祂找不着的地方……” 张清和听到这话心头一定,文昌原先就埋着诸般隐喻,使他慢慢理顺这事儿的原委,故而眼下虽说对他有些冲击力,但是并不算得上骇人…… “果真……怕并非是找不着,而是辨认不出。” 他看向文昌星君,仿佛要透过这重假面,看到面具底下他真切的眉眼,却被文昌止住。 “文昌……你到底……” “不可深究,卦不可算尽,此中真意亦然莫要深究。” “可……即便是将我送去,诸般事物既已成定局,又有何所谓的机会可言?!” 张清和细细思考了一番,他终究是自文昌星君与东天帝君的这般举措之中……看不到希望,反而愈觉得无力,除了眼下中天上帝似乎因为这条“路子”威胁到了祂的安危而要下场亲至,又有何别的曙光可言?! 况且中天上帝下场,这能是好消息吗? “对于你来说,你便是只回去一次。可对于文昌星君来说……却不是第一次送你走了……” 文昌星君又开始说些渗人的话。 “我们说中天的岁月是一条大河,或可逆流,却不能违背大势。 然而这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上代武德曾猜想过,于仙神的眼中,岁月长河自一处大源中流淌而出,抽长无尽的分支,且无枝干之分,每一次选择,都能造就变革的力量,将之导向新的地界。 岁月长河……从不是闭塞的,或可弯折往上,直到近得天都……” “别瞎……掰扯了,我就要藏不住了,既然……要送他走,那将之暴露于中天眼皮子底下便得是一种必然。” 郭思成一直在苦苦支撑着,即便是他,面对这样一位伟大者,也只能生出浓浓的无力与苍白。 乃至于传递所思,都成了需要花极大力气才能达成的事儿。 “还有一件事!” 文昌星君见郭思成几乎神智都临近崩裂,空间之中散布的道理都断续失真,有着难以忍受的模糊与滞涩感—— 他传导得更加急促,以张清和能理解的形式转述,便是这文雅神仙几乎是嘶吼了出来: “若你逃了,祂必委派爪牙深入岁月,对你追杀围剿!即便祂辨认不出你在哪一条分流之上? 但是必定有爪牙时刻盘梭监视? 一旦你展露出不属于那条长河的气息,不止爪牙拥至? 祂也势必再次临尘? 届时不止是你!那条河流都要彻底崩毁! 就算你要解决这些东西,也务必不要启用比天都更高的那位所携的伟力? 这个时空的你,已经受他记住了!!!” 天都更高的那位……自然指的是太素? 张清和愈笃定? 文昌所知恐怕不比他少——这是在规劝他势必不要启用请神术。 “我走后,你们怎么办?!”张清和并不相信文昌星君与东天能够从容脱身。 “生死由命,就看我等该不该死了!” “讲完没有!!!” 郭思成原本沉静的性子也终究是出现了动荡,属于数千年前隐太子那**的气质终于显露了一次? 仿佛岁月因为生死的迫切在剥落着? 露出原来的本真。倒不是怕丢了性命,是怕该做的还没做完,便丢了性命。 他重重唾了一口—— “讲完了就给老子滚!” 他将自身气息骤然撤开,原本就只能困锁住道果仙君的禁制瞬间崩塌于无形,锁天链仿佛感知到什么气息? 重重自我崩塌起来,仿佛是畏惧被那存在注意到之后? 自身的概念出现崩塌,再不能修弥完善。 “北天!” 文昌星君也急急一吼。 其实也并不待他出言? 那方原本静静停滞于天外空无之中的北天玄微大印颤动起来,光芒大作! 此刻中天大界之内? 照耀北方的一域星辰忽而光芒大盛——乃至于比之先前还要强盛百倍? 就算是在白日里? 这天星仿佛也要盖过太阳! 连最精通数理的长安塾圣人都无法将那浩荡的星辰之光穷尽,尤其以那代表着北天帝主的玄微星为,仙神们占据的星辰被堂而皇之地“借用”、盗取,权柄加持于这方上印山川鱼虫,浮绘北天仙神的龟蛇玄印之上。 有一尊一袭紫衮的威严虚影自那玄钮之上显现,身周隐隐约约有不计数的星神叩拜跪伏,这人扣着个黄脸帝王面具,气质宛若仙中蛰龙,镇压中天一方。 原来是李墨!他的神魂自守庸子自炼身躯伊始,便关注着这里。 “这……” 张清和看得有些急,差点就不想走了…… “无妨,只是化身……用上一番……守庸子替他炼好的本命物罢了……” “他怎么可以在这个时空出手?!” 张清和忧切道,李墨虽说先前找了各种借口不干涉太浩天中事儿,但是张清和可是猜到了他不能径直出手的缘由。 “无妨……少白进了棺里……” 郭思成将护持收拢到三人之间,只是再没有匿住自己,纵是如此,在中天上帝主观意志将要投射来临之前,他们的交流已经变得艰难。 “可他只是混洞!” “是……天宫法……混洞……” 这种境况下,拥有大道天音与逍遥游的张清和比文昌的情况无疑要好的多。 那枚大印之上又有人道长河显化,只不过这次不同,沾染了北天帝君的权柄气息,又有李墨脚下大道映照着,无疑比守庸子那可怖的异象更为恢宏正大。 其中有中天历代人族帝君圣皇所留烙印自长河而生,有些虽异化得可怖,但身周道意纯粹无比,仿若要立万世太平,立一族基业。 星辰铺路,帝道相杂,只见得那方大印仿佛涨无穷大,又仿佛从不曾变更,顺着人道所引,向着中天上帝镇去,带着一股子让张清和熟悉的决然…… “这……能伤?”张清和没个概念 “不能……却能吸引中天上帝的主观意志不往这头来。你没现我等的压力已然清了很多了吗?” 文昌握紧腰间兼毫,防腐木勉力在压抑什么情感。 张清和有些恍惚,这可是一尊道果仙君的一身精粹,就为了吸引个注意……任凭是谁也不敢这般造啊! 第二百九十章:半头仙神 “背阴山入主的是守庸子的神魂,少白原是本就不能自如驱使的,中天帮着把这一身道果精粹打掉,也是给少白铺路。” 文昌星君见那印将中天上帝的主观意志吸引而去,顿时神色一松,恢复从容态。 那印动得仿佛很缓,也仿佛极其快,要破开空无之中的重重壁障,承载着某种压力,似乎要直直往两重天上去。 若说是往更高处走,倒不若是说往更深处潜,引来了诸般不可言明的存在纷纷伸出指爪与各类无从理解形状的肢干,好奇地观摩着。 然而中天上帝那残破恶臭的龙袍底下,无尽怨毒的眸子此刻却齐齐一转,直直盯向那印的方向,当是时,被臃肿的烂肉与眼珠包裹的头颅间,最为大的那一颗便也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那目光凝作一线,充斥着种种常人无法解析的高尚与脏污,若强加理解,可能其中好奇的意味更为强烈。 毕竟——这印是一尊道胎的精粹。 灵官天与星辰天中的可怖事物终于是作鸟兽散,不止那些令人作呕的指爪,就连贪婪的情感都不敢遗留在上头一丝一毫。 帝道长河不断往前递进着,就要接驳到“帝”的源头,这条天道的主人身上,那印也要来到它的身前。 在这一状态下,北天玄微大印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异化,四角重新滋长出细密的触须与眼眸,然而给予人的感觉却再不是文昌一系了——不计数的头颅也在大印四角之中相互撕咬争斗,仿若要生出个炼狱,与中天上帝被张清和臆想而出的躯干别无二致。 “东天……到你了!” 北天玄微大印眼见就要送到中天上帝身前,文昌都有些急切,固然他知晓郭思成定然能够把握出手的契机,但是毕竟他亲临了这棋盘,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客观。 郭思成感受着北天玄微印往深处潜的过程,直至某一个临界,他眸子一亮,一道精光闪过…… 无数无形的锁天链忽而层层叠叠出现在他身周? 将他密密麻麻裹了个严实? 仿若一个巨茧。锁天链上每一枚道文都因为中天上帝的眷顾而不安扭动着,原本在他身周温顺如同绵羊的道文终于叫嚣着继续露出利齿? 狰狞地撞击着秩序神链? 惹得那“大茧”一阵动荡…… 张清和见着这锁链所成的大茧,内心骤然被惊骇所包围——这仿佛无从清点的? 仿若盘蛟的锁天链,并非东天帝君一念之间生生造出来的? 而是先前就将他牢牢裹在里头? 只是被隐藏了痕迹。 东天泥丸宫里究竟关着什么东西……?! 需要他这样层层叠叠地裹,要知道,单就是最外头的些许锁天链,便足以足够成先前那方背阴山仙禁了! 张清和试图仔细辨别那些道文的足够? 愈看便愈熟悉? 愈看便愈心惊。 他想起镇安秘籍里头……那具令人难以置信的巨棺,那方支撑起整片镇安星辰神阵周转的核心来—— 散着可怖气韵的铁棺上禁锢着层层道文,明灭之间棺材缓缓地缩涨,散着骇人的气息,又有无数条自地上的大阵伸出的金色的秩序神链夹裹着一枚枚戾啸着的道文? 将里头的存在牢牢困住…… “那里面只有半头……并且虽然活着,却好似不存在主观意志……” 他仿佛想到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木然扭过头来,盯着文昌。 “那……那还有半头? 以及仙神完整的意志便被关在……” 他又回忆起文昌不久前所说过的那话了—— “仙神,就得拿仙神来对付……” “疯子……你们天宫的人? 都是疯子。” 张清和难以自抑地喃喃——他原以为? 将文昌肢体的一部分、将中天的眼珠子? 炼作本命物已经足够离谱了…… “错了,是我们天宫的人,都是疯子。” 文昌所思堪堪充斥于虚空,两人便觉着郭思成的护持一消,天地之间重重的压力与诡秘的呓语不间断地席卷而来,使得武德与文昌二人再无法做过多的交流,只能勉力维持着自身不受异化。 而后包裹着郭思成的织就那“大茧”的秩序神链层层断裂开来,每一次断裂,都有数之不清的道文逸散于空无之中,庆幸着,欢悦着,拖着狰狞可怖的身子,往更深处潜,往它们的主人处去…… 随着那锁天链断绝,光,宛若要将一切焚灭殆尽的猖獗之光,自郭思成处显化而出,此刻,东天帝君仿佛已经不再是自身躯壳的主人,而是……某种承载事物的器皿。 无数仿佛燃尽一切的光华凝作一根根实质的魔爪,赤红带金的纹路皲裂开来,滴下将这片空无烧净的粘稠之血,这些指爪间布满了不断蠕动着的肉瘤,呼吸之间,肉瘤抽生出飘摇的根须,内里仿佛有着有着微不可查的,神秘的人影…… 张清和见过这种魔爪,那是在太阴与太阳相斗,太阳败亡之后,将它救走的东西。 但是那玩意当时分明不是仙神,而是形象接近于眼前这东西的眷属…… 这些魔爪将郭思成在他的泥丸宫与额头的皮肉处捣鼓出宛若肿胀一般的凸起,而后重重撕裂,滋长而出,随后划开他的胸膛,似乎是想要让这无尽的天光更为猖獗耀眼。 在出现于天外空无之后,瞬间挣脱了大小与形体的概念,化作了不可捉摸的伟大者,仿佛一株以郭思成为基点,以无数可怖魔爪扭合而成的巨木,把天地照了个通透。 那光也是活物,仿佛嗅到了什么,直直往那方北天玄微印追去,祂仿佛被提前削去了某种感知,并不不知晓印的尽头有一尊个头更大的东西站着…… 文昌以兼毫将空无重重划开,带离嘴唇白得张清和。 “你……应该对这玩意挺熟了…… 当年好不容易抓下来的……说是星君之下位格最高,南天神系,值日灵官……” 文昌仿佛动用了什么秘法一般,猛然之间气息暴涨,又恢复了交流的能力,张清和却不断干呕着,依然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消息…… 第二百九十一章:今天我就要送你走 文昌的气息径直攀升着,原本就隔着天宫面具,使得张清和琢磨不透气质愈模糊笼统起来。 这暴涨修为的手段使得他能够极力通过某种方式护持住自己与张清和——这头巡日灵官可不是被关在棺中的货色,更不是中天上帝隔着重重唯独,且尚未降临的意志。 东天帝君这番施展手段,使得文昌无异于在刀尖之上手之舞之。 那南天神系的灵官虽说残缺不全,却滋长得无比迅猛,那犹如树木枝杈一般密集的魔爪汇集于一处,仿佛能摘星河,也随着那印跨过重重天域,往最高处去。 祂仿佛连本能之中对于上位者的避让都被天宫中人以某种方法屏蔽,使得祂再无正一步步接近着中天上帝领域的自觉。 无量天光也仿若活物,在滋长出热切的阳炎,好似急不可耐地要将那集道果一身精粹的大印收入囊中。 这筵席之中多上一个不之客自然是惹得主人家瞩目的,先前祂虽关注着盘中的好味,但是此刻,来人骤然推开大门,还似乎并非对祂带着敬畏,这下,中天的主观意志一下子便只往巡日灵官身上放。 那数不清的头颅——妖魔的头颅,道果的头颅,乃至于某些古仙的头颅的唇齿一起张合,原本就是由无数脑堆砌的“形象”骤然出除了仙神无从理解的道音…… 有天威伴随着帝道威压降临于天外,将巡日灵官所伴的无量光挤压得扭曲压抑,那光焰之中仿佛有令人恐惧的事物出惨叫,这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搭上巡日灵官所搭上的猖獗阳炎,使得空无处凭空生成一处不知其所止的炼狱。 “……唔……” 张清和嘴唇苍白,极力镇压这几乎如同滚水,马上有东西要往外头冒的心湖,那可怖的存在们似乎要自人心与灵界的接口处爬将出来,将他撕扯吞没,又因为畏惧于他眉心的那撇朱赤,使得暂且得以借着贫弱的经文镇压下去。 文昌星君看出了他究竟想问什么,即便是在张清和看上去恍如神智不清的情形之下,也稍稍解释道—— “祂说的是……南天! 并且语气很是愤怒……” 张清和以惊恐的眼神瞪了文昌星君一眼,随即面色又是一阵青白交加,连忙锁眉闭目。 “不必这般看我,我只是猜的罢了……南天和中天并不是一个系统,二者各分着各的天域。这两位于话本传奇之中也不是没有互掐的记载。 试问灵官怎么可能来捋一尊帝君的胡须呢?就算他知道有我们的存在搅局,但是这些东西极其自负,自以为一切事物的生是祂们默许下的必然。 于是定然也会觉得事态是在南天默许下生的。” 文昌星君似乎为自己顺带算计了一番南天帝君而有些自得。 要知道,这里的南天帝君可不是天宫里头那只破落玩意,而是实打实在天上杵着啊! 不是……先前怎的没现文昌有如此多的表达欲呢,我这都快镇不住了,不止脸上青白? 连眼神都涣散了? 您是看不见吗? 这算命的虽然阴,但是咋这么臭显摆呢? 张清和终于是懂得了郭思成的心情? 虽说听着这秘密他也心惊? 但是眼下实在是有些难以抑制住这肉身与神魂的趋势了—— 他觉着不要说是他这个靠着请神才勉强踏入半步混洞的废物点心,就算是一尊大圣……若不是郭思成那样非常规的天宫大圣? 现如今怕是造就凉得透彻了。 “还有一件事……” 文昌的所想继续充斥于空无…… “唔!唔!!!”张清和急了眼。 文昌见状有些无奈,又拿着那兼毫于空无之中划了一道? 使得沟壑纵横之间? 仿佛自身的概念与那些受污染的地域陡然切开,让张清和又是轻松了些许。 “别急,说让你走,走的法子还没安排妥? 况且那时间还没到? 我也在勉力撑着呢…… 见着老郭身上长出的那个浑身光的碳炉子没?” 文昌星君拿那笔划完这道沟壑之后,自身的气势显著下降了好些,毕竟是于空无之中,平白生造了一个“阻隔”的概念。 他一边说着损巡日灵官的话,一边安抚张清和。 “倒忘了? 你不大好看祂的全貌,不过我相信以你的能为定然能感受到那些东西。 你得等咱家手里提的这个碳炉子闪瞎中天上帝的眸子? 你才能从容脱走。” “唔……” “至于如何走……你得把万应书母券拿出来……” 文昌星君粲然一笑,这玩意是他曾经送到张清和手里的? 有什么功用自然是他最为清楚,作用可是大着呢。 “要在岁月的枝杈上攀爬? 就得拥有着比仙神同层次的位格? 乃至于越仙神的特性? 因为你要做的并非是到达,而且是改变……” 文昌星君见头顶上那两位还在颇为“愉快”地交流着,于是粗略说道。 “而什么东西拥有如此之高位格的特性,还有着充当锚点与纽带的作用呢?” 张清和猛地看向文昌星君—— “太……太素……” 说这二字的时候他口齿无比清晰,甚至连带着侵染轻微了些许。 “对,万应书其实还有这个作用,你许是没想到吧?” 这种引导的言语显得有些得意,使得张清和联想到假面底下必然是一张有些欠收拾的嘴脸…… “万应书能把“神”请下来,也能把你送上去……送上去之后找着有锚点得地方顺势往下游走,便能走到新的天地!” 文昌紧盯着两重天之上……他原本亦然是什么也看不清晰的,然而却通过某种手段能感受到那高天之上二者的变化。 当是时,天地宙宇之间仿佛有一道细微的光亮,点燃着幽暗的深空,而后在两重天上汇作[笔趣阁 .biqugex.co]一缕、一束、一片…… 直至好似要充斥着整个中天来,那猖獗的光,狂热的光,蕴含着炽烈的本源,仿若要将中天上帝的主观情感都暂且遮掩住。 “来了!” 文昌星君猛然一激灵,紧接着念诵出一段使得张清和面露惊骇的祭词…… 第二百九十三章:太……素? 他的算盘打的正是这个契机,分润了太阳星君“天光”与“炽烈”权柄的巡日灵官,无疑是满天仙神里遮蔽视线最好的工具! 中天上帝终于也因为巡日灵官暂时到达了无法感知探究下界生之事状态。 那重天之上的无量光中,散播着无边际带着情感的天道,作用于中天,则是冥冥之中的天灾**。 这是“帝”在怒。 而一直扣着假面的白衣神仙先是径直将握持着已然有些恐惧与颤抖,仿佛并不是静态,分明已经复归原状,但似乎还在扭捏蠕动着根须的兼毫往眉心泥丸宫里头捅,意欲改写着什么。 那兼毫撕开假面,掀开里头的皮肉,径直染得天宫文昌的白面鲜血淋漓,眉心出还传来“咕隆”般渗人的,捣鼓搅弄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改写……还是有人拿着吸管要将文昌星君神魂径直当豆花给爽快啜饮了。 张清和直接看傻了……这,有必要吗? 他天子望气自主运转之间倒是偶然捕捉到了某种岁月的厚重感,仿佛文昌并非单纯在改写着自己的神魂。 张清和刚看得懵懂,又见着那兼毫猛然抽出,于虚空之中自主翻飞了一番,重新嵌回了他自己的腰间 ——伤痕骤然愈合,面具亦然,一丝一毫的裂纹都不曾留下,就是那于空无之中散着浓浓威压的大修灵血,昭示着方才文昌究竟做了什么举措。 扣着面具看不出什么……但是文昌的气息却没有丝毫不稳。 “你……干什么……” 张清和指掌颤抖着取出万应书——自从他现铁令等物能够一定程度上护持神魂抵御侵蚀,他便隐匿模样气息随时带着了。 “给你添个锚点,怕你迷路……” 天道自高天中传递而来的剧烈波动犹然继续着,但是祂绝不会是一个过程,文昌能做的实在有限,他必须抓紧。 然而接下来文昌的言语,却使得张清和原本觉得已然足够惊骇,脑子里需要些时日才能适应的想法与观念再次有些崩碎…… 只见文昌恭敬执起了一道弟子恭奉师长的礼节,礼毕之后,又执起一道晚辈恭奉长者的礼节,礼毕后又再执祭祀天尊的手印,一套下来,显得无比恭敬虔诚,也不知往何处拜。 白衣依旧不染尘埃,亦然不受这枯寂的空无染墨,那面具上即便有血,却显得愈平静,仿佛他已经做了很多次,仿佛愈是这样的时候,他便愈是不慌忙。 他于是默诵那祭词了——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 有神天降。难观其形? 难言其妙。身出无始,道传三教。群仙列次? 诸天诵名。其名太素? 上坐玄清…… 能荡群魔,能应万方。魑魅魍魉? 无不遁降。若闻此敕,请附吾身。清却邪秽? 扶正阴阳!” 就在请神术施展开来的一瞬间—— 大源? 比高天更高的大源之上,有某种存在,应和着文昌星君的祈望,降临了! 那位比伟大更伟大者再一次显露出祂的垂怜? 星辰于脚下铺路? 诸仙列次,重天之中无尽的仙家胜景显露,仿佛要清平这一处的高天。 张清和对这异象熟悉得很,虽只是投影,但是已然使得他压力愈地小了…… 他细细感受着那接天而去的灵光纽带? 并不与他一样,明明白白地接驳在了文昌星君身上? 而是不知其缘起,看不清来由? 不知是谁将这方本源牵引而下。 于文昌身间,也有一根纽带隐匿着? 仿佛不知其源头? 被深藏于中天的某一年月? 某一处。 “不……不只如此……” 张清和感受着文昌星君气息的变更,文昌本来强大但能够琢磨得清的气韵忽然有了一股子深邃神秘,使人看[连城 .1cds.info]不通透的特点。 这种改变更易十分之大,就仿佛……就仿佛由郭思成变作了东天一般,十分类同。 与文昌星君气质的骤然改变伴生的,是仿佛纠缠于天地之间的万般天道蜂蛹而来,仿佛那人只是静静矗立在此,便化作了日月星辰、诸天宙宇的中心。 仿佛是想要隐匿自身,又仿佛是厌烦于这些恼人的琐碎事物,“文昌星君”轻挥大袖,将这些大道挥散而去,仿佛它们连来过的那段“岁月”都被顺手抚平。 “文昌的请神,和我的……很不一样……” 张清和喃喃自语——文昌星君请下来的并非是能够增益自身实力的庞大本源与开解天地大道的诸般能力,而是…… “而是某种精神与意志,太素的“灵”降临到了他的躯壳之中……” 张清和目光骤然有些警惕起来,他并不相信自己将天上那位取名作“太素”是一个巧合,特别是在中天之中,一啄一饮皆为定数。 “张清和见过太素……上尊……” “文昌星君”听到这话不置可否,他毫不避讳地环顾四周,乃至于不带一丝恐惧、甚至于饶有兴致地直直往两重天之上看去—— 张清和知晓他不止能见着,还能清楚地看着是什么情况。 见到郭思成那般模样,仿佛成了仙神滋生的土壤,又内视了一番文昌自身的情况,“太素”慨然一叹。 “又把自己个弄成这副鬼样子……” 张清和恭顺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他可借着这位的马甲反复横跳了好些日子,虽然知道必然是有因果联系的默许,但是还是好生让人尴尬。 但是还没等他作何反应,仿佛跨越无尽岁月与时空,又仿佛只过去了一瞬间,“文昌星君”骤然站在了他身前不到三寸的位置…… 巡日灵官与中天上帝的差距犹如天壤,祂所绽放的光华也不过凝滞住中天上帝,提供一个极细微的契机罢了—— 然而自文昌请神起,这个状态便于概念上仿佛被怪异地延长了。 这是一尊与仙神类同,能于概念与大道上落笔锋的存在……不,鉴于这位只是某种意志的部分,又联系到太素的神秘与不可知…… 祂的来头愈使人怵。 “文昌星君”嘿然一笑,也不动作,一言出而万道随—— “走你!” 第二百九十三章:上苍之上 “走你!” 随着“文昌星君”言语一出,似乎连重重高天之上的某处都产生了异动,不止天外空无之中先前被他随手遣散的道则骤然涌出,恍若概念的洪流—— 虽无法形容其形貌,但是却足以在神魂上领略其壮阔。 星辰天与灵官天的某处也在共鸣,仿佛无尽天意所凝就的权柄自仙神们手中被偷窃而下,又因为那映照于重天的无量天光而无从看得通透,自天道的大源处传来恼怒屈辱以及种种无法理解的情绪。 天意与大道仿佛因“文昌星君”一言而开解,恣意地凝聚做一股子莫名的伟力,随之纠缠入张清和与比高天更高处的太素所在之间。 张清和接驳于那处的灵光纽带大放光华,逐渐不能称之为“纽带”,而化作锁链,化作阶梯,化作易欲接续断路的天柱! 无尽的灵光将张清和的肉身躯壳吞没,消解着他的肉身与身周之物,使之与神魂同在,与道则相纠缠,气息上更近乎于大道来…… 同时……也更易于被灵光纽带送上不可知的高天。 天地仿佛诵唱起祭祀某位伟大者的赞歌与礼乐,并不夹带任何主观的意志,但是张清和偏生能自其中听出欣悦来。 又有莫名的规则与大道在应和着,仿佛这“天梯”,才是中天大界最所钟情者,这方已经畸变得不成样子的大界,在废力喘息之余,不留余力地赠与着源自太素的这架天梯,最为敬慕的赞颂与礼遇。 张清和的性灵借着这天梯在往上升格,自天外,自灵官天,自星辰天…… 所见莫不是难以理解的一片模糊——只是其中仿佛有令人震颤抖在庞然大物在扭动,躯壳,灭损着星河,又有抽象的形状带着无法形象的意图与情绪凑近开来,被“天梯消湮”于无形。 天地是静默的,眼前是模糊的——他既不能放声,亦然不能观透,这是“太素”的灵光在保护着他。 所流露的气息一旦被这重天所记录,亦或是在此件留下了痕迹,便算是与仙神有了直接的关联,几乎是在一瞬间,便会被庞杂的大道所辖制,能保有意识进行正常的异化已经是奇迹,更多的可能是与空无一起被碾作齑粉。 而张清和始一开始受高天之上的那位存在所“接引”,原本天都之中受巡日灵官。无量天光纠缠所蒙蔽的中天上帝骤然反应过来,无比宏大于庞杂的主观意志立马向着这个方向瞩目—— 无穷无尽的眼珠里演化出扭曲复杂的情感,比怨憎更深沉,更丰富,仿若扭作一团的污秽恶意,但是偏偏这恶意又神圣堂皇,带着不可计的帝道威压。 张清和感觉天梯在扭曲,在纠缠,在被无数时空间碾压着,受不可分辨的规则禁锢着——但是有如高位格者之于下位格者,始终都未曾被影响到它的本质。 张清和往上苍之上行进的这个趋势已然成了不可逆的大势…… 那里,是三尊都无从影响的地域,毕竟身在那里的那位之于祂,就如同中天大界的凡俗之于修士。 张清和再一次经过太素灵光的层层过滤,体会到了那般直观的情感——是恼怒,是憎恨,是失去吃食踪迹的怨毒。 然而仙神们却并非人类,祂们所拥有的神智比中天里头的修士不知高远了多少倍,张清和也只是单只用“情感”这种贫瘠的概念来强行揣测中天上帝意志之中的复杂特性罢了…… 随着灵光纽带,亦或者说是天梯跨越诸天与岁月而来,即便被中天所扭曲揉捏,但是终究将张清和跨越三重天域,送入比高天更为不可知之处。 张清和感受到自己似乎不是往上界行进,倒不若说是往世界更深处走。穿越了显著的三层壁障,一层比一层模糊,一层比一层凝滞…… 等越过了灵官天与星君天,行进到了天都之处,他的感知之中已然是一片空寂,甚至连思考与动作都再不能进行。 然而绕是如此,他还是自意识的深处涌上无边际的恐惧来,即便身处神秘的“太素”灵光之中,即使肉身与神魂依然纠缠化作性灵,也无法抑制自己易欲拜伏的颤抖…… 那已经不是……仙神…… 那就是……天道本身! 天梯再上,仿若到了这一重愈小心起来。 死寂,感知的死寂,意识的死寂,本能的死寂…… 终于,天梯将他的主观全然屏蔽,使他无从观想外头的一切,甚至连自己身处天都的一丝联系都无法自思维上构建起来。 在无岁月无时空,仿佛包纳万物,又仿佛生灵消长,宙宇揉杂为一的中天最高处,张清和仿佛沉寂了万年,又仿佛只经历了那么一瞬! 天梯再上! 他感受到一股滞涩的壁障被打破,然而这次再没有了污秽与侵染感,如鱼跃此时海,如花开彼岸天! 他来到了比高天更高,比天都更深处,来到了仿佛万物的元始,天地的初生之地。 他早已没有了五感,也消弭了肉身,只有主观意志毫无保留地留存于这方境地,故而全然无从理解自己身处之处的形貌—— 或许这方地界压根就没有形貌可言,感知之中虽有光斑纵横,有大道仿佛在流动,仙气飘摇,但是一切的一切不过由张清和的心灵而生的遐想。 他所想如何,所见便如何,这是“太素”的眷顾,这种眷顾是柔和且不掺杂欲望的,使得他不至于被所不理解的东西所扰,被庞杂的知识所弑。 张清和老家里话本传奇中“神仙下凡”的戏码,无不是带着这种温柔的眷顾——这使得张清和感觉一阵的亲切。 “既然如此…… 我在这方天地里头……” 他福至心灵,内心之中臆想出自己的身貌,于是一具少年的躯壳便演化而出。 他赤足轻点,一身素锦白袍便披身而上,裹在这俊秀少年的身上,长披散,他又自虚空之中捻出一根凭空生成的玉簪束上,又将腰带束身,手再一招,玄囊便又拿到手中。 第二百九十四章:度人经 他稍稍作了清点,里头重要的东西没有少——那些宝药早就在遭逢守庸子的时候异化啃噬,互相侵染血肉,变得渣都不剩儿,还是他随手清理的腥臭残渣。 剩下的便是武德星君的铁令与趁势收回去的假面,还有藏着太阴的玉简。 看到那方已经皲裂破损得有些严重,只能泛着灵光自我缓慢修补的玉简后,他心中莫名一定——左右都是流浪,他早已背井离乡了,但是好歹还捎上了个伴。 “咦……这文墨……” 张清和看到那文墨,上头随性写意地书着“小赤天”三字,道蕴依旧,出一声轻咦,拧起眉头来。 他记得这东西,文昌在他身边用这玩意住了不小的时日,而现如今文昌星君依旧选择把这东西留给自己,必然不是留个纪念那么简单…… 待得计较完这些琐事,他细细感受起这方地界来。 “敕!” 张清和随手一指,便有仿佛天地正统的仙灵之气氤氲生成,而后一座仿佛由星辰垒作的天宫庙宇凭空而生。 他再指,又是一方偏殿,一处楼台,一庭小榭…… 星河踏于脚下,大道生于当中,尊尊神佛石塑生成,威严自显,仿佛某一道规则的化身……张清和笑了笑,也算是自娱自乐,仿佛自己造了个神灵的居所,就是少了人气。 他稍稍缓了缓,又将这一切的痕迹抹去,使得这片天地归于有些难以理解的抽象之中。 但是他明了,这不过是这片天地的特性罢了,依旧是属于那位存在的温柔的垂怜——心中所想的高天之上如何,那么所见,所感,所触? 便是如何的模样。 这与虚空造物无异? 早出来的皆然是真切的,如他的衣袍? 他的簪子。然而腰间玄囊却是与他的性灵一齐纠缠? 与肉身一齐显化,是本来“存在”着的? 二者又有些不同。 “不过还真是使得人有些不愿走了,好似待在这里? 真正达到了随心所欲? 那些仙神也并不会追觅过来。” 这少年颓然坐在地上,左右无人也无危及性命的东西,使得他负累重重卸了下来,俏皮地说着丧气话—— 一只知晓所面对的庞然大物究竟如何强大的蝼蚁? 在祂们的敌意之下强装镇定? 实在是要将他差点压垮。 此刻他的状态也十分奇异,与其说他是这上苍之上的主人,倒不若说他与这片天地有着莫名的联系,而这片天地凌驾于中天大界,又勾连于中天大界? 似乎与中天大界的岁月洪流息息相关,若是不怕迷失? 他甚至能将自身依靠灵光纽带投入其中任何一处,就好似他虽不能全然代表太素? 却有了太素的某些特性。 自然,也难以回来了…… “等等? 不对劲!?” 张清和骤然站了起来? 显得有些慌乱失措—— “老师呢?我分明把老师放在了玄囊之中? 我逃命把老师丢了?” 张清和自我怀疑了一番,这不能吧? 也正是此时,他现身后仿佛有铁锁沉重的摩擦声,刺耳的声音仿佛令他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张清和重重扭过头—— “砰……” “砰……” “砰……” 一声声沉闷的响动自那具自己挣脱出玄囊的青铜棺里传递出来,层层包裹的锁链上道文明灭,仿佛想要将青铜棺材直直裹紧,然而却有些力不从心—— 仿佛难以想象的异化与污秽正自那具棺木之中生着。 “轰……” 一声异常的响动之后,张清和见着十数根细微的触须自青铜棺之中伸出,而后不断的壮大着。 “淦……” 他立即身形移步虚空,退避开来,直至那肉须散播着文道的扭曲辉光,挤动着臃肿的身姿,宛若一朵畸形的妖葩…… 妖葩之上缠绕着易欲将之拉扯而回的寒铁锁链,勒得这玩意血肉纷飞,那青铜棺就那样静默立着,巍然不动。 文昌神系的气息实在显著得很,使得张清和立马做出了判断—— “得,得是我自己没盖好,出幺蛾子了,好在请神未消……” 而在同一刻……正观摩着中天上帝羞恼情绪,易欲搬弄太素天梯的“文昌星君”,见着祂动手无果,果断的主观意志转移到星辰天别处,直至不可穷尽的帝眸注视着自己头顶靠右的那颗正辅星后,稍作一愣,有些懊恼—— “倒忘了祂也有锚点……不过身在上苍之上,处理起来倒也……” …… “这我怎么处理啊……” 张清和看着这东西直头疼——是真心头疼,虽说不是文昌本尊,更不是守庸子滋长的邪物,但是李少白也早已成了一尊半步混洞,更别提肉身还是大圣巅峰,不可穷尽的文道气息一直动摇着他的理性,要把他打退到连老家《三字经》都不会念的地步…… “老师您在棺有灵,给点启示啊,不会让我真就陪着您入土为安,真就反向度了……” 张清和为了捋顺心情,一边闪避着,一边又说着些俏皮话,从蓝田到背阴,一次比一次刺激,要是不调剂,他怕是早要疯癫过去。 可当他说到一半,却忽而愣住。 “入土为安,……度?!” 他忽然想起李墨在金銮殿里念叨的那句使得他惊骇无比的经文来。 那是老家的《度人经》,也称《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其中高妙无可言说,当时张清和还揣测了一番所从何来。 张清和急切之中想起这些,又细细感知了一番自己眼下的状态——与“太素”想联系,被“太素”授予高维特性,足以将一切道与理淋漓尽致地阐述而出,而不会出现他于中天词不达意,无法径直向王执心等三人之外者表露的状况。 他心头一定,架长虹而起,直面那棺间滋生的邪异奇葩,高声诵道: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霎时间有混沌生于上苍,混沌又分清浊,清浊再分天地,仿若在这般不可视的境地之中,有了切实得凭借。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天地之中只有白衣少年与那具青铜棺所演化的妖魔来…… 这少年仿若道尊亲临,面露慈和,脑后仿佛有神环出,诸仙坐,脚下生一净土,包容天地。 身周浩气坦荡常生,添上一抹人气儿。 又有炉养天地,身作金丹之道心,他继续诵道—— “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或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第二百九十五章:救我! 道音不自主地灌下,这片“太素”所居之处也与之一齐产生了变化,张清和思忖臆想之间大道颂歌,天地齐贺的诸般神异景象都自主显化而出。 仙灵虚影重重列次,或肃穆静听,或如痴如醉,有大道自星河处起,自天都处落,恍若一道被解开锁缚的有灵之物,伴随着显化而出的金莲与满天的大道之花,自上苍之上涌动着难言的情感。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度人经》所代表的大道天音不断回荡着,自可知处,自无可知处,每一方玄奇的异象都在为之震颤与回响,每一处原本空无无物的地界都在诵唱与应和。 一切道音所能达处,无不是仙光乍现,天地自静默之中复苏过来。 张清和立于高天,看着底下的那朵恣意张狂的妖葩在道音之下慢慢萎靡了下来,长舒一口气 ——自然这处本是连“高低”这类概念也是没有的,只不过受张清和所念而化生,才有了参照。 那青铜棺与寒铁锁亦然在震颤,与道音共鸣。倒不如说,它们共鸣得更加激烈。 那震颤与共鸣之中,仿佛其中又有张清和观望不透的某些东西活了过来,诵唱着经典,将《度人经》所内蕴的大道天音直直递入李少白所谓“尸身”的所在。 逐渐的,随着《度人经》的传唱,那萎靡的根蒂在消湮,无可穷尽的肉须在回缩,由无尽的血肉触须构造的妖葩不断地塌陷,直至那青铜棺外只抽生出丝丝缕缕的肉须,还不曾到手指粗细,顽强地纠缠着寒铁锁链,然而最终也被道音消湮于无形。 张清和长呼一口气,近上前来……凑近这层层铁锁与厚重的青铜棺,抚摸着细密明灭着的道文,长呼出一口气—— 他找着棺盖与棺身之间的空隙,催动身周灵元重重合上。 只听见轰然一声,那铜棺终于被严丝合缝地盖上? 里头的东西暂且见不得天日。要彻底打开这棺材? 就得将寒铁锁链重重解开,寻常状况下? 怕是非精通符阵的大圣不能为之…… 寒铁“活”过来? 宛若龙蛇一般将这铜棺裹得愈紧凑起来。 “还是得走……方才那般异动,许就是中天的手笔。 铜棺固然能锁住老师的气息与异化? 让他得以静养神魂,但是刚刚已经被证明了? 并不保险? 老师便是中天上帝用以现我的锚点,我却必不能抛下他。” 张清和凝紧眉头,他将青铜棺收入玄囊封存,细细将性灵与上苍合一? 感受着源自于整个中天岁月枝杈的宏大与磅礴? 仿佛置身无从形容的深渊,浩瀚广袤的宙宇星河。 上苍之上仿若感受到了他的意图与意志,空间的概念塌陷着,时间的概念重归于无,仿佛归复于天地有概念而无形质的元初? 只存在于张清和这一个奇点。 仙境不再,张清和自然不敢开了灵视去观摩? 可即便他限制了自己散与思考,也能够隐隐约约明白脚下便是天都? 是中天大界里头最最不能招惹的几位所在。 他只感受到岁月自莫名的大源流出,似枝杈? 又似河流? 然而其形状却有着怪异反复的重叠? 这结构纷繁物质,并非凡俗得以理解,自然也不是岁月的全貌——张清和认为,这依旧是属于“太素”温柔的护持罢了…… 将无法理解的,修正为他所能理解的。 至少在祂的帮助下,张清和理解了所谓“光阴”——那是一株似河流,又似大树的莫名概念,相互交叠,又扭曲着往前行进着。 “文昌说……给了我一个锚点,想必那定然是他觉得于岁月之中最为妥帖的一支。 可设了锚点,就该有个指引才对,那路引呢,路引又究竟在哪?” 张清和早已清点了随身的事物,可天子望气清点而去,即便是他觉得最为神秘的那“小赤天”墨宝之上,都不存在异常的岁月的气息。 “我明明都往玄囊里……” 说道此处他忽而愣住,有件事物他倒是一直郑重保管,但是却并不认为于文昌下的这盘大棋有关的。 那是李少白入棺前的遗留,是一柄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的半圣兵,却被文昌吹捧作“此剑能高万万丈”…… 但是事实真就如此吗? “有人身锦绣,有人行道中。 锦绣的先生牵童儿,童儿斜奉一青莲……” 张清和自语喃喃,细细琢磨起这一段唱词来。 “青莲……” 他取出那柄连莲台剑格都残破皲裂的“剑”细看,即便没有现端倪,也已然锁定了这柄剑器—— 文昌绝不做无意义的事儿,将要面临中天,那般严峻的当头,他都没忘把这段词儿唱出来,好似唱着一个故事一般。 “对了,他知晓我眼睛与常人不同。” 张清和想了想,将天子望气与灵视加持,同时将自己的主观全然倾注于剑上,不接受来自于天都的模糊印象…… “果然。” 张清和见得那青莲之上,有光华不断亮起,明灭有律,与岁月枝杈之间某一处极其细微的分支上的光点遥遥相呼应着。 “可算是找着了……这也算是,第二次背井离乡了罢?” 这素锦少年有些自嘲,玉手轻挑,仿若河流一般的中天岁月便被他拉近,也不是是中天的古史凑近了他,还是他凑近了中天的古史。 那其中有天骄争斗,有圣者诛邪,有邪魔霍乱大地,有仙神彰显世间……无数使人缭乱的光阴汇作一团繁复,落到张清和的眼里,恍同光斑。 他终究不是仙神,也当不了仙神,拿仙神得视角看久了,他理解不了,倒不若重新回到凡尘之中去。 他找着那根文昌星君选定的岁月枝杈,易欲纵身一越,落到那方枝头,一头扎入时,却于耳边…… 或许并非耳边,而是于他身合“太素”的感知之中,听到了一个绝望迫切的呼喊,听到了一个慌忙无措的凡人,在无比恐惧、无措的祈祷,所祷之神尽皆都是他熟悉的名字…… 第二百九十六章:逃! “救我! 三清道祖,诸般佛陀,抑或是各位圣人!垦求诸天正神救我一命!” “还请救我!” “还请……” 那欲念愈混杂冗乱,仿佛立马便要归于疯魔,思绪亦然开始不清晰,或者说……张清和能够贴切的感觉到,在他祈祷的前一刻,事情本已然成了定局。 只因为……那侵蚀好似源自于仙神之中个头最大的三位! 既然脚下天都那浩瀚无比的天道之海中有动,即便不带着主观意志,而是由于那三位因为某种程序或者仪式产生了类似于本能机制的反应,那么那人原本就该凶多吉少。 但是…… 但是他听到这呼号一般疯魔的求助时,却被浓浓地恐惧包裹,那并非先前对前路未知的恐惧,而是因为已知……因为已知,因为既定的事实,而对未来产生了绝望。 “怎么……可能……” 他目光呆滞无神起来,以太素的视角俯身观望身下那光阴的枝杈,岁月的分流……在主干一个异常重要的节点处,中天大界的某处天外天之中,有一个一身学子青衣的少年,浑身颤抖地恳切祈祷着。 自然,下一刻这少年就不再是少年了……他在压抑之中生出几百个眸子,萌了一身的肉芽,还有骨骼的飞移位重组与增生。 在身合太素的张清和眼中这只是一个可进可退的过程,然而在那少年或者说少年所化的怪物眼中却是生死大局。 那少年仿佛无暇他顾,顶着头顶三尊难以理解的可怖目光,再压抑不下心里的欲念。 他只能祈求三清、六御这种正牌神仙保佑,若是能渡此劫难,必定在这方世界留下真修道统,把这些歪门邪道的骨灰给扬了。 在他身前,有个半边身子都被啃噬殆尽,肉身异化的长随…… 他若是能照镜子,便能看见一堆不可名状的指爪与触须黏合在一团血肉之上,不断扭曲蠕动。 张清和向下看着,仿若仙神看着凡俗,仿若伟大者看着蝼蚁——然而他的心境却在激烈地动荡,仿佛身处深渊最深处。 他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究其种种,仿佛比仙神一直在观望着他还要难以接受。 “再等等……会出现的……” “你再等等……” “你再等等,祖师们一定会出现的……” 张清和不断地呢喃着,也不知是对那濒临异化的“怪物”说,还是对着自己言说。 他犹豫着,逐渐身子也如同眼底那少年一般颤抖起来。 可他就要将全过程执拗地观遍,莫大的危险感即将遍布全身,仿佛有源自于概念的力量即将使自己捻作劫灰时……心头那股子心惊,却依旧使得他作下了决定。 他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逼不得已地诵出那一回应,将它自重重高天之中递下—— “善。” 而在那少年看来,是冥冥之中,大道天音跨越高天而来,那是更深的不可知之处,直接越过了天穹之上的那些存在,竟然生生将他被外魔异化的过程打散。 由是这少年的身体便成了两方博弈的战场。 身合太素之间,张清和整理着这自己几乎立马就要崩塌的理性与情绪,念诵出那一段他铭刻在心湖,不知有多熟稔的大道天音来,将消弭李少白棺中的异化一般,要将那天外天中的少年肉身异化消弭殆尽…… “视之不见,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没有祖师,从始至终……压根就没有什么祖师…… 他无神的念诵着,仿佛成了一具木偶泥塑,心中最大的倚仗与凭依仿佛也被刨得干劲,似乎中天大界对于他而言,此刻已然成了个不可解的死局…… 最后几句念毕,这少年心已成灰。 “那这……这怎么能赢呢?不可能赢的……” “定然是不可能赢的……” 但是还由不得他多加思考,脚下天都的天道海之中却翻腾起无尽的波澜,仿佛有什么存在自沉眠之中复苏—— “太素”所在的这片天地都为张清和敲响了警钟,仿佛若是他再不果断,便要连同整片上苍崩塌。 星辰天在复苏,灵官天在骚乱,除了五帝各带情绪,有些敬畏,无数仙神都在瑟缩跪伏。 “是太始……” 仿佛万道合鸣,梭巡着什么,直直往上苍之上而来——在张清和惊骇的眼神之中,这方天地在崩裂,在塌陷,在失去凌驾天地的能为,重归于某种死寂与朽坏,散着浓稠的大道腐臭…… 要知道,前一刻,他还视此地为净土,而现如今腐烂在蔓延,若他并无选择,就要与之一齐归于沉寂,不明不白死在高天更高处。 “祂有异动。” 天地之间又是一阵震颤,岁月仿佛都因此截流了一番——这被仙神肆意搬弄的概念,不过是某位天尊的躯壳罢了。 “在哪?” 像是自问自答,这三道声音不在一个时空内出现,又如同贯穿了每一个时空,混沌敲锣打鼓,带着恶心噪杂的欣悦,搅动着这方不知名的维度。 混沌与模糊的大道随着上苍之上的崩塌就要往张清和的性灵之中钻去,自本质上将他侵染污秽。 会死! 反倒是这个时候,他顾不得沮丧了…… 张清和求生的本能终究大过了绝望,一头扎进岁月的枝杈之中,任自漂流着,再也寻不到踪迹…… 而岁月枝杈之上,被张清和所救的那天外天中的青衣少年,耳边却从高天之上、莫能观测之处传来几声晦涩杂乱的嘶吼,仿么东西强硬地挡在屏障之外,那声音不夹杂一丝一毫的情感,只有最隐晦的神秘。 但是其表达的特质,他强加理解的话,却是一种财物被盗窃,自身被愚弄的懊恼,还有失去小偷行踪的狂躁。 在嘶吼结束的一瞬间,两道猩红从他耳窍流出,接着是眼、鼻、嘴……他只能在这荒山野岭静坐调息,用灵气修堵七窍流血的身体…… 卷末语:春衫走马,雪夜归人 今年六月二十六日,我书了,严格意义上说,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本书。它的稚嫩、拙劣,与我浅薄的笔力息息相关。但是好在也不只是收到谩骂,这五个月来,我更多的是感受到大家的鼓励与包容,于是勉力写了下来。 时至今日,它已经六十二万字有余。 第一卷我将之取名为长安酒,因为自小有些长安情结,我便想写一个以长安为背景的故事。但自然也是囿于笔力,没有刻绘出心里的模样,它的仓促与不成熟,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其实纵观全书,因为时间,因为精力,因为文笔与剧情,无不是有欠打磨的,我想写李平安的执念,想写镇妖王的抉择,写圣君的浪荡与责任,写许家兄弟的忠奸……乃至于文昌的运筹帷幄,张清和的成长。小乐子其实并非没有自信,多给我两个月,我相信我并非不能拿这个题材带来一本精品…… 然而人生多是心血来潮,并且生活种种逼仄,我也没有多加思虑的余地。况且若不是这本贻笑大方的书,我反而说不定不会与诸位相遇了。 张清和的路还长着——在长安里,他终究只是个少年,明里暗里有人护持,就算行事粗糙了点,恣意了点,也有着兜底子的许多长辈。但是少年总归要长大,要从只会饮酒的义气游侠儿变成一个行走在世间的棋手,学会担起真正的责任与负累,探寻中天大界里头隐秘的故事,学会如何包容人,如何教导人。 他需要成长,一如我需要成长。 还有一直以来陪小乐子走来的大家,我虽然不曾一个个点名道姓地感谢,但是我全都记在了心里,小乐子在此拜谢。 第一卷的种种便结束在这儿了,无所谓好与不好,都成了一种既定,他稳步往前走,那我便也稳住步子大胆往前。 那么,第二卷《世间棋》,大家明个见…… 姬长乐 十一月二十三日 于长安雪夜 第二百九十七章:故乡 仙唐的初雪来得较往年早了好些,还未至冬月,便铺盖而来,染得茫茫天地一片素裹。 就连渭河里头,都混了许多冰碴子,河沿封上了大半。 但是严格来讲,倒也不能算是渭河,这里也不过是长安里那条主干分出的一脉不起眼的分支,河面远算不上浩大,多年来就这般曲折地淌着,也泽润着临近它的一庄小村子。 这雪纷纷扬扬,仿若天上有仙灵遮下天幕,遮蔽着日月。夜过雪重,更是折压着天地间无数干瘪孱弱的枯枝,出类同哀鸣的悲声—— 长安城里头用得起恒春阵的大人们自然是到了红泥绿蚁,赏雪饮酒的好时候,该是见得这初雪,欢欣雀跃。就算有少数人心中挂碍起城外的百姓,但是终究也是念头起落之间,便被那酒味儿与肉香给埋没了。 也正是日暮,初雪未霁,但是重重阴霾之间,那金乌依旧糜颓地挂着,只是稍稍显得暗淡。 有个裹得严实的孩童在渭河边上瞻望着,手里持着几根逗弄浮图用的稻草。孩童虽说裹得严实,那也只是相对来说罢了——本就是一些留不住余温的麻衣破布,不知打了多少补丁,层层裹将起来,怕就算是将院里的衣箱清得一空,也并不能添得多少暖意。 于是他瓷娃娃一般的小脸上,被冻上了两朵腮红,鼻孔间也挂上了一茬冰溜子,呼吸之间,浓稠的白雾自口鼻间喷涌。 这小娃娃虽穿的褴褛,却并不显得消瘦丑陋,反而像个徐公胚子,这在农家孩子里是少见的。 他小小的脸蛋上浮现出认真,一丝不苟地盯着水面? 灵动的眼珠子仿佛要将水里头的任何异动看在眼底? 手中逗弄浮图的茅草慢慢招摇着,因为风雪而显得深幽的渭水也涌动翻腾? 泛起激浪。 “三儿? 回去吧……这雪一落,浮涂便瑟缩了? 不会出来的。” 有个着装仅只比小童儿得体严实些许的老实少年,蹲在他身侧? 有些忧虑的问道——他是着实为友人而担忧。 “若……若是你家着实窘迫? 我便……” “你便如何?你家也没了余粮罢? 村正说天南州府遭了邪祟,我朝最大的粮仓府库瞬息便被舍掉,就算是有大人们赈济,但终究维持不得温饱。” 这童儿的心智远比常人成熟? 说起话来条理有序? 与其说像乡村童儿,倒不若说像是见识卓绝的学子。要知道就算是普通的乡村闲汉,也不见得会关注这事儿。 嗯……就是有些奶声奶气,颇为可爱。 “嘿嘿……你是脑子灵光的,说的这些我全然不懂。我只省得? 你这样雪里干守着,不止招不来浮涂? 怕还是将要把自己冻坏。” “咱这还算是在长安周遭,能勉力活下去? 那些偏远的地界,怕是要遭了殃。” 童子没有理会老实少年的话? 继续说着? 他也仅仅只是想说出来罢了? 于是也不管邻家这质朴的大兄能否听懂。 “三儿,你说你这么聪明,怎么就这般执拗呢?冻坏了身子我可咋向大娘和交代?” “我娘病了,我也不过是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捞着一两条浮涂,来给她补补身子,再等等,若再没有,我等便回去。” 张三笑了笑,想起自家娘亲的病,脸上藏着一层极其深的难色。他不过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儿,身体孱弱,纵然脑子灵光了点,但是面对一整个仙唐似乎都艰难无比的年光,也显得束手无策。 “呸!偏偏忽的生了这狗日的一场大雪!不然单靠着渭河里头的浮涂,大伙儿都能自在熬过这一年的光景!” 这老实少年忽然拾起身旁的一枚石子儿,握紧在手里,尚且没有成长开来,但已经有些茧子的手掌仿佛要将那颗石子揉碎,他随之又狠狠将之一掷,幽深的河流之中便生出沉闷的回响,最终归于无痕迹。 穷人都是怕雪的,雪总带来好些不幸。 “狗子哥,倒也还好,村正爷说,神仙们已经在想办法,熬一熬便该明朗了。” 这被称为“小三儿”的孩童慢慢安慰道。 老实少年沉默下来,他突然笑了笑—— “三儿,你说前些年那些神仙来测灵根的时候,是不是测错了,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当不了神仙呢? 你要是当了神仙,大娘的病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我可是听说,县城里头的神仙,百病都能治哩。” 张三闻言倒是很洒脱,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知晓狗子不过是顺势一问罢了,他这玩伴做什么都由着性子。 “我可不想当神仙,神仙大人们都累的很,你想啊,这天南那边出了事,他们要管。咱这里没粮了,他们要愁,忒难受。 我还是对唱曲儿更感兴趣,再过几天,如意班就要到咱这地界了,当时候央他们收下我,自此衣食无忧,便也能换些源石治好我娘的病。” 如意班是近来周遭最为有名的戏班子,就算是县城里头的大老爷们,也数次躬身去请班子里的有名的角儿。 偏生这班主也是个穷苦出生,心底生着善念,见光景不好,便在各地搭台,到富饶处是募资,走到穷苦处,便是义演了…… 时至今日,也不知走了多少村集城县,名声大噪。 狗子挠挠头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傻笑——他也不过刚刚十岁出头,在他这个年纪的视角,是难以想象一个不满十岁的娃娃规划自己的往后的。 也不怪他——毕竟有些人人生行至了终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走。 “开来今日是不来鱼了,走吧!” 小童儿起身,肉乎乎的手轻拍身上积雪,奶气与肃穆形成对比,说不出地可爱,使得柳子都嘿然一笑。 可正当张三转身,看着渐晚的天色准备回村时,却被狗子一把扯住。 张三正疑惑着,却见他目瞪口呆,慌乱无措地指着那深幽翻涌的河面。 “啊……啊……” 小童儿顺势望去,只见那水面之上,有具尸身随着水波上下浮沉着,似是倒卧着,看不清面貌…… “有……有个人!” 第二百九十八章:上岸(祝大家都上岸,笑) “死人了……死人了!” 对于孩童而言,若是已然懂得了生死的可怖,那么眼前所出现得便是足以使得他们吓到抖的大事儿。 那浮尸的白衣素锦慢慢地飘摇在,在冬日里穿的无比单薄,一头散披散开来在水中招摇,张牙舞爪,好似要将这两个瑟缩的童儿吞没。 涌浪仿佛愈汹涌,渭水也变得更加深幽,在他们眼中,那水中的白衣身影仿佛便成了长辈们夜里秉烛,闲谝起邪祟故事时,食人心肺的元凶。 狗子的身子哆嗦起来,两条腿都有些瘫软,只能倚靠在他身侧比他矮上小半个头的张三身上。 张三虽说是相对镇定,但是也被吓得不轻——无论如何,他犹然只是个孩童,更是个凡人,再如何理智,也易于被这些事物所氦。 然而他依旧在强作镇定,稚嫩的声线却有些颤抖了—— “狗子哥,咱就在这,不要凑近,若是没什么异常,赶忙去请村里头的长辈们来……” 小童儿仔细盯着那具素锦浮尸,心中默默盘算着。 “鹤叔给咱都说泡在水里的尸体是……四肢肿大,泡得白,但是这人看着十分正常。不止正常…… 如此大的风浪,虽然见着他随之浮沉,但是却不曾见他被卷到水中……” 张三拧起眉头,刚要扯袖子让已经怯得不成样子的狗子去呼唤长辈,好好审视一番再决议要不要打捞,却见着水中那人似是有些挣扎的举动,想将身子翻转过来…… “狗子哥!还活着!他还活着!” 老实少年狗子一看,那人确也是有动静,心中也如同张三一般急切起来。 张三隔着河岸远远瞥见那人的脸—— “还有血色有人气儿,我在这守着!你赶紧叫叔儿他们来救人!!!” 狗子早已没有了主心骨,听着这话早已经蹿得飞快,一溜儿就没了烟儿,把朋友意气早就抛到了脑后…… 狗子走后,张三便大声对那人呼号起来—— “官人且先不要急切!不会水的若是在水里动得愈急,便愈容易呛到!你且勉力呼吸憋气,尽量在面儿上待长久些! 还有,手脚必不要乱动,这水混着冰碴子,若是挣扎得不得法,怕是会僵了手脚? 那就救不上来了!” 张三稚嫩的声音呼号在渭水两岸响彻? 清亮而有穿透力。 这小童儿虽然尚且不懂得生命如何可贵,但是却本能地明白? 死亡是他所畏惧至深的事儿。 他不知为何? 看着那人的面儿就想亲近,乃至于天然生出一股子信任。 他直直踩上被封住的河沿来? 想要凑近些喊,连边上汹涌的浪都有些顾不得——河水早将他的布鞋浸润得透湿? 有些刺骨。 他依旧大声喊—— “官人且撑住!” 或许是这喊声有些成效? 河中的那人果真却有了些反应。 但是在张三诧异的目光之下,那浩汤渭水之中随波逐流的那个素锦公子,轻而易举地翻过面儿来,只不过精气神显得糜颓无比? 导致动作显得软弱与随意。 “你? 你……你……” 张三指着那张眉心印着朱赤,仿若谪仙一般俊秀,整个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份的少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莫非是神仙不成?” 那水中的“浮尸”没有回答,双目之中写着浓浓的绝望与麻木? 他默默瞥了这小童儿一眼,看倒是看了许久? 但并未带着任何有意义的表情,又侧起身子来。 张三有些不明白——这人身穿着上好的素锦料子? 看着身家不菲,同时又有着一等一的容貌? 气质不凡? 究竟有何挂碍? 能使得他在这渭水之中随意浮沉,又流露出那般惹人难受的死寂眼神呢? 小娃娃最是敏感,张三甚至觉得,自这不知名的俊秀官人眼里,看到的是他从所未见的深沉的颜色,那不属于一个活着的、有热力的人 ——他自村口某户人家的太爷眼底曾经见到过类似的眼色,那个老爷子已经卧病在床十数年,日夜要人照顾,今年又正逢灾荒,虽有村中邻里扶持,却终究在前阵子撒手人寰而去。 那老爷子临走前,恰与这素锦官人的眼神无异。 从这个角度上说,这人确实是死了,就算他不沉下去,也该是被称为浮尸了。 然而张三幼小的心灵之中却因此莫名涌出同情与悲戚,他勉力伸着自己的小手,想要将这人拉将上岸来—— 张三在封着的河岸,那人在江心,两人自然是相隔甚远的。但是张三知晓,这素锦官人既然能在河中随意浮沉,那么自然也能够凭着自己上来。 这人,可能仅仅只是缺了个上来的理由。 张三费劲儿把小手自麻布之中伸出,在冬日刺骨的寒风里,这只小掌很快也被冻得无血色,他手伸得僵了,圆圆的小脸鼻涕横流了,也不见那人有所动作,仅仅只是睁着那宛若泥塑的眼,无神地看着,好似一个并不渗人的活死人。 “轰……” 风愈急,有浪要打来,那人倒是依旧并不见溺没,反倒是张三身在了险境。 他回头看了看并不稳固的冰面,若不是他身子骨轻,此刻怕是早已坠到了河里。 又是一阵大浪打来,惹得冰面一阵摇动。 这一瞬这小童儿想到了许多,他想起了自家感上风寒的母亲,想起了村里头许多要照顾的孤寡老者,想起了玩伴…… 于是终于狠狠盯了渭水之中的那人一眼,终究是恐惧大于同情,不满地往岸边跑去。 此刻轻薄冰面已然有些微裂缝,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没——张三跑得恰恰也是有些急了…… “嗒!!!” 落脚处冰面崩塌,他一脚踩空,眼看冰凉的河水就要将他浸没,他虽会水,但是一个孩童在如此风浪间如何能存活下去?! 可张三想象之中的那刺入骨髓的冰冷却没有出现,反倒是湿润间带点暖意—— 这小童儿被一个衣服浸得透湿,披头散的白衣人一把抱起…… “还算聪明,最后倒是懂了利弊权衡,归复了些理智,但是过于急切大意,也太不谨慎。” 那人俯身看着张三,语气麻木,目光依旧是那般死寂无神。 第二百九十九章:从今若许闲乘月 “叔伯,在那!就在那儿!” 狗子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这老实少年的嗓门倒是大,人还在视线里头不见影儿,声音便已经传入小童儿的眼中。 “多……多谢这位,官人相救。” 张三被张清和缓缓放在岸边,似是心有余悸。他细细看了看张清和的衣着,试探性地道谢。 不过模样倒是郑重,由个小娃娃施展的如此得体,显得十分不容易。 张清和轻微瞥了眼,依旧没有作反应,他的面儿上也是无表情的,眼神中也是无神采的,仿佛已经不会因为任何俗事琐务而劳心伤神。 张三问了一番,见这好似“神仙”的官人无反应,便觉得有些没趣起来,一身因为张清和那浸得透湿的素锦白衣而沾上水渍的布衣使他直直哆嗦,蹲下来搓手汲取着仅余的热力。 远远看去,怕是像个不断颤抖瑟缩的麻布糯团子。 他还是个孩子,虽然有些心智,但终究是敌不过心底迸出的好奇心的—— “官人所从何来?” “官人方才瞬息就到了我面前,可是县城里头的神仙啊?” “神仙爱不爱听曲,寻常日子会不会往勾栏里去呢?又可曾有神仙听过如意班的《稻草歌》?” 张三终究是语句如连珠子,他对张清和有一种天然的亲切与熟悉,于是也不怕恶了这看上去极有来头的人。 眼前这素锦的“神仙”依旧是毫无回应,仿佛方才训导几句,便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精气神都已然不在了。 “人呢,在哪儿呢?!” 终究是有嘈杂的人声渐近了,张清和自然是不意外的,他甚至都懒得废力气去多看上几眼——这些凡俗村人的面貌一个个早就在神魂感知之中烙得清晰无比了。 “那儿!村正,鹤叔,大同叔,在那儿!” 狗子惊讶地指着,轻咦一声—— “那人莫不是被三儿给救上来了?好似被淋得有些傻愣,真直直杵着呢!” 众人闻言看向岸边,果不其然,有个披着上好料子的俊俏白后生与他们村里头最是得喜爱的那小童站在一起,虽然在水里泡得久了,湿漉漉地显得无比狼狈,却怎么也遮掩不住那一股子出尘之气。 众人于是心头一轻,放下手里的麻绳、箩筐、挑担,往张清和与张三所在而去。 “这后生真俊……” “哎呀,怎么会有这么俊的后生,恰恰我家虎妞待字闺中,若是找东头媒婆来说个媒……” “得了吧屠子? 人家一看就是城里头来的大老爷? 你家虎妞的胳膊,可比张狗子的腿还粗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十几个青壮远远调笑着? 身后又跟着个眉目皆白的谨慎老头儿? 老头倒是没有掺合这些汉子的玩笑,勉强抿嘴笑了笑。 他同张三一般? 细细看着张清和,仿佛要思索出个条理来? 又听着几人玩笑开得有些脱了? 于是出言劝止—— “好了,那后生一身皆然透湿了,把我带上的那件袄子取了,与他裹上。” 从原上到渭水岸边? 也不过就几步路? 尤其是来的全然是身体健硕的汉子,不消多时,便已经到了张清和与张三的近前。 “唉,大冷天的,湿作这个样子? 这都白得显不大出血色了。 后生仔,赶紧给穿上吧!” 张鹤虽然有些见识? 但是见着张清和这般“凄惨”模样,却立马将身份的桎梏抛在了脑后? 一脸心疼关切的模样。 村正备上的袄子是他自家的旧衣物,陈旧的麻布之间有些微的破洞? 露出丝丝缕缕的棉絮? 但是依旧是村里头顶暖和的衣物了。 然而张清和听到这群人? 却也只是稍稍见了个礼,将袄子郑重接过,便起呆来,仿佛周遭的一切与他毫无干系了。 “这……” “后生莫不是客气?” “甭讲客气啊,后生仔。” “但是他这眼珠跟死鱼一般,也不见得有何反应啊?” “休得乱语!” 张鹤见张清和把袄子接过,也不穿上,稍稍愣了一愣,脑子却又转了过来。正巧这时村口的屠子也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许是这刚从冰水里头上来,冻住了魂魄,一时半会还扭转不过来呢!看上去便也与癔症无异。” “是啊……有日我去后山猎野物,见到了好大一头苍狼,得有一个半屠子那么高了! 我当即就吓得两腿哆嗦,浑浑噩噩好半天没有缓过劲儿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竹,你尽吹牛。” “怕是直接给吓尿咯!” 张鹤倒是也没有理会这些闲汉子的言,老村正提醒了他一把,那杖子稍稍一顶,他便会意过来,又自张清和手上将袄子取了回来,抖了抖上头的积雪。 “后生,再不裹将起来,明日怕是就得伤寒了。” 说罢,他便将袄子披到张清和的身上,粗布麻衣将精致的锦绣包着,显得有些臃肿,但是这些村人眼里,张清和的身子终究有了些暖意——腾腾的白气自张清和身周升腾起来。 “唉,这就对了。” 众村夫终于满意起来,笑了笑,将他搀到一旁的牛车上坐下,递给他一个有着些微热意的暖炉。 “官人还请稍候,他们是些不懂事儿的,言语粗鄙,还往见谅。 不过官人眼下湿成了这般样子,不若到村中稍作歇息一番,将单衣换了,再饮些热汤。不然感上风寒,怕是就麻烦了。” 说这话的是村正,他们没见着张清和救那童子的一幕,便以为这人虽是衣着显贵,但定然也是与修士搭不上边的——毕竟堂堂修士怎么可能浸溺在渭水之中呢? 村正见张清和不言语,也不恼,只是将张三拉扯过来,给他头上赏了几爆栗。 “长辈们不到,就自己下水,谁给你的胆子? 好在是贵人吉人天相,不然这么大浪涛,足以淹掉十个你了!” 张三吃疼,眼泪汪汪,并不反驳——又或者说没法反驳。 若不是张清和及时将他救了,今天沉在渭水底下的,恐怕就是他了。 “三儿知错。” 第三百章:农家 牛车在原上缓缓的行进着,恍若苍莽薄宣上的一滴水墨。天地的素白,将众人的脸灼得通红——此刻天已经莫名晴了起来。 金乌的光映照在茫茫白雪之上,雪的光于是也映在了众人的脸上。 “后生从哪里来啊?” 张鹤与张清和齐肩,只不过一人坐着,一人走着。这汉子拥有一切农人所共通的质朴与憨实,和郭思成的气质有些近似,却又不尽然。 他一脸络腮胡子,身材却有些干瘦,只不过在冬日之中,裹成了个臃肿模样——纵观左右,皆然是这般御寒的农户。 张清和原本并不想作理会,但是又思虑到方才这汉子往他身上裹衣物,也不忌讳他一身湿漉的举措,终究还是有些动容的—— 他神色的低沉倒是不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自……自长安来。” 这下子不只是张鹤愣住,周遭的闲汉子愣住,就连老村正的目光都敬畏起来——那是并不能让张清和习惯的敬畏。 “原来是长安里头的官人。” 其中也就只有小三儿,一身旧袄与毡帽间露出的灵动眼睛更为好奇起来。 “哦……长安啊……那可是好地方。 不知后生缘何就差点溺在了渭水之中呢?” 张鹤卖了个好,笑了笑,有些谨慎地问道。 “哦……一时失足罢了。” 张清和勉强勾出个应付的笑容,抿了抿嘴,也再不坐多余的解释。 “哦……失足……” 张鹤憨厚地笑了笑。 “老大……”村正连忙呵斥,张鹤便递将过来一个歉意的眼神——他虽不狡猾,但是却并非不懂世故人情,方才自己是问得有些深了。 这少年长得极其俊秀,仿佛天上来的一般,他从未见过。戏班里头唱的那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头的主角怕也就不过如此了。 折子里可都写着呢!再俊俏的人儿,那也会遇着情伤,投河可不就是常见的桥段了?这少年郎怕是羞于启齿,却是想不到大家许都已经猜到了。 想到这,张鹤与屠子、大同几人对视一眼,互相都见着了对方眼底的笑意。 唉……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可不最为关心的就是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儿,稍稍有些挫折便要死要活的咯! 不然锦衣玉食,啥都不用忧心的,不因为情爱的话,他投河是为个啥? 张清和也不知这些汉子在想什么? 只干看着他们对着自己笑? 没法理清头绪,也并不作关心。 “不知……老丈? 此为何地?” 听着这些汉子问了一路? 张清和终究还是问了,他虽沉溺在信仰崩塌的哀默之中? 但是还是有着些许关心自己境况的本能的…… 见这少年言语干涩,迷茫懵懂? 众人都笑了笑。 “原先想着官人是蓝田县城里头的? 可没成想,居然是从长安来的…… 那您可算是福大命大哟,前夜风雪大,水流急? 怕是抓找什么浮木才漂到了这儿。 我们这儿? 属蓝田县辖制,乃是渭水分支上的一处小村子,大家都供着同姓的祖宗,于是名字便也普通,唤作张家村。” 村正笑了笑。 “这眼看就要到了? 乡野之地,茶也粗陋? 还望官人不要嫌弃。” 白茫茫的雪色里头终于有了几点杂色,村正手中的拄拐稍稍指了指? 一处有些零散的小村落便出现在了雪地里头。周遭倒也有丘陵,勉强算作一处山谷? 想必在雪融时? 是称得上山清水秀的。 “听狗子和小三儿说? 是他们二人先现了官人。小三儿在我等中间脑子算是最灵光的,自小也就心善,只不过有时候昧了些。” 村正笑了笑。 张三却看得有些急切……村正这是明里暗里地说是他张三救了这素锦披身的长安贵人呢! 他们没见着,可他自己却是知道实情的,压根就不是他救了张清和,而是张清和把他给救了。 “村正,不是……” 还没等张三说全,张清和便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是这样。” 张鹤等人看着张清和这般模样,倒是也回过味儿来了。这恐怕不是在冰水里被浸得魔怔了,而是情伤!戏本里说得好——哀莫大于心死,怕是这后生仔被哪家的贵小姐伤得太深,心存了死志。 他们都是弄闲时去蓝田县城勾栏和酒楼里涨过见识的人,那些说书的所言的情形,可不就与眼下无异嘛! 张鹤一把拉远几人…… “这娃娃忒可怜。” “有啥可怜,吃得饱穿得暖的,就因为个女娃娃?” “要我看,就把我家虎妞……” “屠子你滚一边去。” 张大同、张屠子和张鹤几人直勾勾看着张清和,这后生身上有种惹人亲近的气息,看着他这般模样,便也不由自主地产生同情。 不过正是此时,倒也是村正出了主意—— “看来官人是有心事。有心事的人总是有诸般理由不便回家的。 不若在咱们这村子里头住上几天……这方圆虽然没什么稀奇的东西,却想来是官人从未接触过的生活。 老朽七十多了……到也活出点味儿来。有时候走不通的路子,活着活着,就活通了呢?所以且先不论别的,先活着看看……” 村正低头笑着,一脸慈和,张清和的目光还是涣散着,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如何?若是官人答应,我便叫小三儿去他家庐子里准备铺盖,想来他家是不会嫌弃多些人气的。” “是啊,左右不是多套碗筷,若三儿家窘迫,我便上山猎兔子!” 张大同笑道。 村正与这些汉子自然有着些小私心——他们都知晓张三的母亲如今染上了风寒,这虽然对于寻常百姓是死生大事,对于长安里头的人来说,却不过轻巧就能解决了。张三既然救下了这贵人,也就该是他的运道,他们得帮扶。 但是同时,他们也是自内心地想要引导这少年郎消了心事与死志,这些农户的想法质朴简单得很 ——正是最该好好活的年纪,多大点事儿,怎么就不能好生活下去了呢? 太高而上的烦扰对他们无意义,他们也在祈求粮仓丰实的同时,努力地生存。 第三百零一章:如意仙人台上唱 “乱云昨夜雪,且催残,稻草皆枯,放眼去,琼玉揉碎,扰得天地白。 许是上宫客,自三天,纷纷来下,巡梭间,延了福寿,赠了资财。” 台上的人儿粉饰着真面貌,婀娜地身资款款踱步,一板一眼皆有其章法而不失美感。 那角念罢这段开场白,便起了动作,一颦一笑间仿佛这冬雪都失了颜色,有股子说不出的媚意。 这一身单薄的靛蓝衣裳上綴着些珠子,倒也算得上一身讲究的戏服。这些穷苦的村镇汉子又如何见得这般美的姑娘,看得眼睛都直了些——连自家的婆娘一脸怒意地盯将着都感觉不到咯。 “好!!!” 村人们自然不作其余反应,只待得这两句唱罢,将蒲扇大小,冻得皲裂的指掌拍了起来,出爽朗的呼喝声。 这村子僻远,加上今年光景并不好,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能见着这么些人气了。 那旦角又卷袖唱道—— “昨夜好大一场雪,竟带走我那可怜的老父,只留我孤苦一人,真可谓是人如稻草,命似薄宣,这可如何是好呀!” 这旦角的唱腔我见怜犹,显得悲戚婉转,一举一动之间楚楚动人,惹得这偏僻村子里有些好色的浪荡汉子恨不得冲上台去,把她揉碎在自己的怀里。 “我道这苍天实不公,还有这世道更无门。人贱如草又没根蒂,如何死后再生?” 正唱着这词儿,那旦角陡然抽泣起来,将四座的心弦勾着,撩拨着,仿若使得诸人心头都压上了一口大石。 自然他们也自折子里头听过诸多卖身葬父的戏码,显得有些烂俗了,然而正巧是在中天这般的年光里头,即便仙唐再是清明,又有何事不能出现呢? 更有甚者,想起自家没能熬过初雪的老父老母,眼泪便也静默地流淌开来。 “家徒四壁无一物,两袖褴褛满西风。道上的官人如相怜,愿凭蒲柳典灵棚。” 原本很是嘈杂的戏台子之下,随着这旦角的唱腔递进着情绪,霎时间寂静起来。 这实在是极其难的一件事,要知道这乡野之中有见识的人毕竟在少数,多数汉子是连戏词儿也听不懂的,他们只是和着这敲锣打鼓的氛围,和带着些感情的戏腔,与周遭的人闲谝揣度,单单凑个热闹。 然而此刻,好似全场的看客情绪都好似被勾入了这《稻草歌》里头,要往更深层次的境地而去…… 无论是老、少、汉子、妇人,全都直勾勾盯着那方经由他们的手,亲身搭起来的戏台子,仿佛已然不在凡里头,而是往更深处浸没而去…… “嗒……” “嗒……” “嗒……” 正是此刻,又有人的步子和着唢呐与铜锣的节律,慢慢登到台上来,扣着众人的心弦。 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身披纹源绿袍的小生。这小生长得俊美,有着与那旦角差不离的气质,嘴角勾着一抹莫名的笑。 这人始一出场,众人的心便又随着他的沉默提了起来。 他演的仿佛是庙里头的某尊神仙,于是更自有着一股不贴近人性的疏离感,亦或者说是神性。 绕是浸淫此道多年的老戏骨,亦然也会赞叹一句——真是将“神气儿”演得活灵活现。 小生于是端着唱—— “莫道人命贱如草,人心也有那稻草的根。镰刀柴斧也割不尽,一轮过去是一轮。” 那旦角闻言是长身一拜,惊喜道:“这位官人,莫不是愿意相助小女?” 小生嘿然一笑,又于台上踱了几步。 “不助你典身葬父,但全你人间福寿。” “官人何出此言?” 戏台上二人腾挪着,台下诸人的心神便也受这二人搬弄着牵连着,步步之间都踩在人期许的心上。 原本悲切的情感,仿佛因此刻埋下了希望,种下一颗莫名的种子来。 “本座原是天上的神,怜这世道才下凡尘。今是特意来播福报,你若心诚便生根。 我指稻草回青芽儿,我指亡人他睁眼。指这天地无飞雪,指那南边少刀兵。能使天地改颜色,能赠福寿引财源。今个种下青青禾,明日忙收在此间。” 绿袍小生一指那地上的席盖里头裹紧着的“老父”,那人居然真就骤然而起,茫然地四顾周遭来…… “我儿啊!” 老父一经回转,便抽泣起来…… “我父,三尊庇佑,竟将你送还来!” 旦角大声倾诉着苦楚,台下好些人眼泪不住地流淌,只是双目却了无神色,仿佛仅仅只是出自于人心的某些本能。 “多谢神明尊者相助,小女叩,若知庙宇仙乡,必日日焚香敬奉。” “我掌天上的好福源,也管地上的名利场。也莫要焚香供奉,也莫要高声张扬,世上稻草有千千万,都在等我长生方……” 小生嘴角笑意一直未消,这才施施然潇洒退场……然而此刻若有明眼人在场外,便能细微辨得—— 那场中跪倒在地相认的妇女,那潇洒走掉的神仙,被粉饰了真面目的眉目之间,都有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诡秘邪异,就连退下拉下的沉沉幕子,也是深幽的黑色,在一片白雪之中显得恍眼。 这《稻草歌》拢共不过几场,便也算是演得完满了,然而台下却依旧是一片寂静,仿佛所有人依旧沉浸在这古怪非常的烂俗戏曲里头…… 如意班的班主一身浅灰的布衣,自台后走出,满脸堆笑地为那台上小生引路。可细细观察便也能现,这堆笑显得虚假无比——也并非是口蜜腹剑般的虚伪,单单只是全然无感情,乃至于造作敛在里头。 “这个村子的‘稻草’……倒也算多。” 绿袍小生淡淡地看着在场了无生息的众人,面色上依旧是那般少人性的傲慢模样,仿佛台上台下就从不曾变更过。 也不多时,这些村人闲汉身上便生了渗人的一幕——稻草,无数稻草自口鼻处长出,自眼眶里生出,自股沟,自有穴窍处…… 仿佛有人在他们的身上播种了一般。那些稻草宛若有自主的本能,不断纠缠扭动着,又能自主地隐匿起来。 无数人于是动作扭捏僵硬地站起,茫然地回到自己家里头去…… “下一场义演在哪儿?” “回大人,张家村。” 第三百零二章:江左来人? 张家村的几人还在与张清和扯掰着,这些汉子仿佛在冷天里头也有着某种生活磨不尽的生活的热力,径直喋喋不休! “后生仔别犹豫了,你要是觉得蹭饭歉疚,就赠他家些资材嘛!” 这自不必说,又是村口住着的屠子,也唯有他最为心直口快。 “别瞎说!” 张鹤嫌他说的直白了,又瞪了他一眼——身为村正的大儿子,他自然在村里是极其有威信的。 “怎么,小三儿以为如何?你大同叔可是说了,若你同意,他就顶着那两人高的大苍狼,上山猎兔子给你家加餐呢!” 老村正笑眯眯的,单单只有几句话,就把张大同羞到了地里头,也惹得另外几人轰然大笑! “自然!自然是极好的!” 张三可是知道这位长安里头来的大人物远远比想象中的神秘,已然勾起了他心中的好奇。 不过这位好似并不想要他人知晓自己身为神仙的身份,倒是惹得张三好些思虑——莫不是村正所言的,因为姑娘和家里闹掰偷跑了出来? 不过神仙也会受情伤吗?不过女娃这种东西,怎生能惹出那么大的麻烦呢? 他想起村东头的小红花,想起村口的虎妞,平常都是个鼻涕横飞,蛮横俗气的模样,有些不寒而栗。 张三儿赶忙甩甩头——他可是经常听张鹤讲见识的娃娃,和村里头那些小孩并不一样。 不过也怪不得,村里的叔伯都是大嘴巴,要是知道了官人是神仙,怕是他也就不算是在这清净地歇息休整了,一整个村的姑婆怕都是想过来瞧瞧了。 不过自然,村正是会拦着的。 也顾不得张清和同不同意,众人见他一直未言语,也只当他是默认,就要张三拉将这他,一路回家。 张清和便也一路被扯着——他现下本是无所谓去哪里,也无所谓怎么去的。 “娘,家里来客人了。” 张三始一进院子,便呼喝道。 张清和跟着张三走入一处院子,院子里有几株似是随手栽植的树。这这样的寒天里头,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这院子即便是在张家村之中也是显得破漏的——由枯枝插就的院墙,茅草单薄的屋顶,土墙也要勉强剥落。 怕是对以往的张清和来说? 居在太浩天那处雅致的别院久了? 怕是住不惯这处院子的——说不得还得犹疑一番究竟这户人家有没有能加户床铺的地方。 好在雪消得不快,不然院外怕是好一番泥泞。 “有客啊……咳咳…三儿你快将椅凳搬过来让客人歇脚? 再烧一壶热汤来。” 房间里头传来那卧床妇人的咳嗽声? 声音很是嘶哑,但是听得出由衷的好客与亲和。 张清和随着张三踏入门内? 稍稍扫视了几眼,果真是简陋无比? 他见着那患病的妇人正要艰难地爬将起来? 于是心下终究是叹了口气,见礼道—— “大娘不必起身,好生歇着。” “我这身子遭了风寒……咳咳,着实不便? 让客见笑了。” “是我叨扰了。” 张清和勉力说出这些话? 也没什么气力了——他虽无法不接纳来自他人的善意,但是内心依旧是被浓浓的失望裹着。 “客……所从何来?” 妇人勉力笑了笑,问道。 “娘,今日我与狗子现这位官人浸在渭水里头,于是村正与鹤叔便将他带回了村子。 听官人说? 他是自长安来的。” 一路上张清和已然被盘问了数次,张三也是极聪慧的? 自然看出了张清和心力憔悴,被裹挟着问上第二次实在是有些艰难? 于是帮着说道。 “村子里说,会给些补贴帮衬? 让官人在咱家歇上几天。” 张家大娘既然能生出张三这样的孩子? 自然也是兰心蕙质? 一瞬间便明了了村里头的善意,勉力点了点头。 “我卧病在床,怕是不便招呼客人,平日里都是三人在张罗打理。这样虽说是失了礼数,但的确是无奈之举,还请客人见谅……” “已是叨扰,怎敢怪责,不过大娘的口音语态都不似村里人……” 张清和忽的抬眼与这模样算得上温婉,只是此刻有些面瘦肌黄的中年女子对视道。 这女子神色有些复杂,也不算慌忙,随之而来的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不过张清和倒也并不关注这些——即便那女子的心湖塌陷得厉害,所谓风寒,不过是修为尽废后,一塌糊涂的肉身躯壳崩溃的导火索罢了。 他也不愿问这女人来路,便也是不想与麻烦相纠缠——固然这是他终究该挑起的因果,但是眼下他道心临近崩溃,不得不逃离一番。 不说弄清楚以后如何赢,至少显得弄懂日后怎么活吧? 而今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失魂落魄之余时时刻刻运转着敛息法,虽说知晓骗不过仙神,却能骗过好些邪物,更能自欺欺人,过上一阵子安生日子。 “嘿嘿,娘亲,我去烧水。” 张三麻利地张罗着,似是也见得气氛凝滞,有意无意搅乱这两人的节奏。 “官人,你的床铺便开在另外一间,我晚上与我娘亲睡。” 张清和微微点头,予了个勉强抿起来的微笑算是示意——他倒是不吝啬善意,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好些善意都没了意义罢了。 “官人……也姓张?” 正是此刻,自张清和无意点出异状后便一直观摩着张清和面貌的张家大娘,面色虚弱地试探着问道,言语之中谨慎与恳切并在。 张清和也没有犹疑,点了点头。 “那看来官人说谎了,官人不是自长安来的,官人是自江左来的…… 不过淋得这一身狼狈地登场,妾身私以为,倒是你们这群好面子的张家人里头的独一份。” 张氏大娘的言语中倒是再没有了热情,添上好多根暗刺儿…… 张清和听着也不作反应,只当是默认了——这妇人似乎对“江左”来人很是有芥蒂,不过神色之中深深藏着的,也只是窘况被见着的无措与悲哀罢了…… 终究也算是个可怜人,毕竟张清和天子望气观去,这人也曾是个惟一境里头有所成的修士。 第三百零三章:一曲稻草歌 “昨夜乱云雪,且摧残,稻草皆枯……” 张三哼着在十里八乡广为传唱的曲儿,在屋里头忙前忙后,一边机警地竖起耳朵,听着张清和与自家娘亲的对话。 滚烫的沸水架在火上烧着,升腾出阵阵白气,使得这破漏的屋子添了些暖意。 他烧完这壶沸水,又自碗橱里头拿出几盏陶碗,将热汤往里头灌,又赶忙打算去邻间整理被衾。 然而张清听到这声曲儿,却是眉头皱了皱,不知想到些什么。但是他心底终究是死着的,就算是对于这事有些波澜,终究也难以表露——倒也不是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了,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除了尽可能活的久些,还有什么值得前进的理由。 他以前还认为……自己至少能在求索的路上,还这方大界的人们一处光明,这是某些伟大者给予他的使命。 然而他以为的前路现如今却好似是断的,他倚靠的大山现如今却好似形同虚无。 虽有并肩者,却依然在摸索求全,身前身后都是迷雾,又哪来的舟子可以渡人呢? ……然而他到底还是个人,是人便有矛盾与斗争可言,虽说踌躇与自己断了的前途,但到底还是对万事万物有些忧心关切的本能。 这也算是他软糯性子的一些表现了。 他于是也不顾张氏的问责与窘迫,又把注意力放到张三儿所唱的这段曲子上来…… “这曲子……” 张清和也正坐着,扭头看向这正抱着被子离开的小童儿,这奶气白净的脸上很是有童趣,看着张清和叫住他,张三显得有些呆愣。 “官人是觉得三儿唱的好听吗?那您可问对人咯,就连鹤叔,都觉得三儿唱的很是有章法,是个当名角的料呢!” 张三见着一贯冷漠的张清和对他这曲子起了反应,显得很是开怀,小孩儿自然是不会收敛自己的情绪的,于是笑意便也展露在圆乎的脸蛋儿上。 张清和看得有些恍惚——他想起数百年后,蓝田县城里头,那个被他一剑捅穿心肺的娃娃来。 他自然是没有张三聪慧的,可气质却别无二致,眉目之间的笑也传神。有联系起彼时无能为力的悔意,心上又叹了口气,还是做下了决定。 “你……再唱一遍,将这段给唱全……” 张清和招了招手? 将他招到自己跟前来。 张三麻利地连将被服放入房中? 便一脸兴奋,一路蹦哒着来到了张清和的面前。 这小小童儿于是摆着身架子? 肃正了面色? 与那尚且幼小孱弱的身板形成了些微的反差,踱起步子来唱到—— “乱云昨夜雪? 且催残,稻草皆枯? 放眼去? 琼玉揉碎,扰得天地白。 许是上宫客,自三天,纷纷来下? 巡梭间? 延了福寿,赠了资财……” 果不其然…… 张清和听得皱起了眉头。 “客这是为何?” 卧病的张氏看着张清和这不寻常的举止,也显得有些迷惑—— 她原以为张清和会与她再就江左这事周旋一番,然而却仅仅只听着张三唱上了一段曲子,仿佛原本并不在意任何事的心绪便起了些微波澜。 张清和棉麻的臃肿袖口间伸出素净的手? 抬将起来,止住了张氏的问话? 他也顾不得讲不讲礼数,凝眉问道—— “这是谁教与你的[笔趣阁 .biqugex.co]?” “啊……这便是《稻草歌》呀? 官人居然没有听闻过?” 张三显得有些诧异,随后才似是想到了什么? 细细解释道。 “我却是忘了官人是从外头来的? 不过这曲儿如今在十里八村已经传遍了? 颇有些见识的汉子们,都能呼号上几嗓子。 只不过在不在调上,却是两说了。” 童儿又想了想,许是张清和易欲问这歌的来由,又或者是被这唱词所惊艳。 毕竟鹤叔说,县城里头的权贵,也都喜好从这曲里看悲欢离合,纵然是神仙,果真也差不离。 “我先前与官人提过的,有一名班,唤作如意,最是以唱这《稻草歌》出名。 这班里自东家到角儿,皆是穷苦出生,到穷苦处义演散财,到富饶处架台募资,很是得民心。 对了,官人来得倒是赶巧,若是官人想见一面,怕是没几日,他们就将到这张家村了。 对了官人,老村正说我是个有天赋的,他到时候从中说和一番,让我自如意班里头拜个老师,便有资财去县城治我娘的病了!” 张三两眼放光,眼神也澄澈,充斥着对未来的憧憬—— 不仅能干上自己所喜爱的事儿,还能解决家中的窘迫,这对他一个小小的童儿来说,加入如意班,便是最最能实现价值的时候。 这样的光让张清和眼底的死寂有些动容,但是并不足以使得他心湖起多大的波澜。 “这么说,村里头的人都听了这《稻草歌》?” “是,就连邻县的达官显贵,都为之称道呢!” 张清和听得面色更沉,不过本就是无表情的,倒也变化并不显著,他便扭头向着不明就里的张氏道—— “你就干看着他走?” 张清和隐约觉着张氏的秘密与张三牵扯相当之大,自然,她把张三保护得很好,张三从未接触过有关于修行的一应事宜。 “怎么……你等还是撑着那般可笑的颜面,竟是因为不愿见他操持贱业,登台唱戏,才赶忙找来? 咳咳……他喜欢便好,若你想拦着,我虽已如残烛,但也未必不能……咳咳……” 张氏已然将张清和臆想作江左的来客,语言里得刀兵不减。她揣度不到这人的来意,只得警惕地看着张清和。 然而她却是放心的——这些人好颜面,也不愿意他人说自家薄情的闲话,处理事情一直围着那可笑的“周全”来行事,必然也不会做出伤害张三的举动。 “官人,娘亲,你们这是……” 张三看着对张清和有着敌意的张氏,又见着对此毫无反应,似乎并不在意张氏言语的张清和,有些无措。 半晌之后……沉默许久的张清和没有理会张氏,径直对着张三出言了—— “那戏台班子,治不好你娘这病的。” 第三百零四章:太阴复苏 “治……治不好?!” 张三连连后退几步,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晓,眼前这位,可是来历神秘的“神仙”,既然他说治不好,那么定然不是空穴来风。 “可我娘不是偶感风寒吗,若是换得几块碎源,用上几副神仙的药,不就该好了吗? 娘……官人说的,是真的吗?” 铺榻上的张氏勉力坐起,一直在维持着情绪的她对着张清和怒目而视,原本就黄瘦苍白的面儿上蒙上一层阴翳。 张氏没有回答……张三颓下神情,终于是知晓了内情。 张清和才懒得去管这一家子的伦理大戏,他自己这种道心都要勉力维持的状态,能定下心来决心帮衬一二都已经是顶难得的事儿了…… 若是在话本里头,少不得被看客说上一声“圣母”。 “你们一定要将三儿的人生毁得干净才肯罢休吗!” 张氏不顾虚弱与疲态,废力地嘶吼,恍若护犊子的母兽—— 张三虽然不曾被张清和实际性地伤到,心里头却被狠狠地捅上了刀子。 张清和无感情瞥了张母一眼,又看着无助的张三,腾腾站起身来。 他解开了这被裹得严实的麻布夹袄,露出里头单薄的锦绣素衣来。这少年的身子并不挺拔,甚至有些佝偻,显得很是有疲态,仿佛在场的这三人,就没一个有正常充裕的精气神的—— 唯一一个有些盼头的小娃娃方才也被张清和给随手打击了。 那锦绣素衣飘摇,张清和跨门槛而出,与天地苍茫的颜色圆融如一,嘴间沉沉地吐露着白气。 他显得有些勉强也不情愿地张口…… “我是说……这病我能治。” “你……” 张氏显得有些骇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人居然易欲做出这样的举措来。 毕竟在她的眼里,江左来的人可是恨不得不曾有她与张三二人存在过,想要将他们的痕迹自这片中天之中消弭而去。 但是自然,在面上,他们是有“人情味儿”的,于是只使她与自己的孩子来到这处村集中,自生自灭。 “周期不短,还需时间准备? 大娘先且歇着吧。” 张清和在院里头抖了抖早已经被灵元蒸干的衣裳? 折了一枝被雪压得蜷曲的枯木,自顾自地说着。 无论是先前张氏的白眼与现如今张氏的差异与歉疚? 他都是不曾动容的。 倒是张三? 经历了如此起落,却抹了抹鼻涕与眼泪? 一把跟上了张清和—— 自小耳濡目染“神仙”们有何神通的张三,自然对张清和的信任达到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程度。 “三儿多谢官人出手……” “官人? 三儿知晓我娘亲有所隐瞒? 但是必定是为我好,也不便探究,不过她患病日久,性子急了? 三儿代我娘亲道歉……” “官人? 神仙都是如何治病的呀……” “官人,不若我带你看看我们村子?” 张清和也正积郁,自然是听得厌烦了,他不作回应,却也止住了脚步。 “你娘若能治好? 你还去如意班吗?” “自然是去,我娘好了? 我便更无挂碍了,且是个好出路? 能使她过上温饱的日子!” 在穷人家孩子的眼里,温饱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儿了? 又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呢? “行。” 张清和没有过多的言语? 只是听着张三这话? 略微点了点头,也不知心里在沉思什么。 “你……衾被还没铺好罢?” “对,我倒是忘了这茬,在官人面前失礼了,那官人便先自赏雪,我先回屋张罗布置!” 张三一拍脑门,已不知是听出张清和的不耐还是真就受正事挂碍住,在雪地里一溜烟地蹿了回去。 张清和注视着这童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娃娃倒是知趣。” 不知何时,已经有一道泛着微微灵光的玉简悬空滞于张清和身侧,与张清和并身着。 玉简上碎纹密布,仿佛在缓慢地生长修复,期间有不可查的锁链穿插着,如水波般流淌。 太阴星君的清冷中带些阴柔声音便自其中传来。 “怎么,小公子几日不见,便颓丧成这个模样,宛若死人了?莫非李少白没救上来,还把文昌郭思成给搭上了?” 听着这语调与称谓,张清和便明了这是理性状态的太阴星君——她虽然在那场局子的后头失了神智,却自然知晓单论那事,他们是功成了的。 太阴星君不过是见他这副模样,明里暗里提醒着他,若他不振作些,李少白可真就永远死在那棺材里头了。 “星君不比提醒,我自然省得。” 张清和机械地回答着,依旧是没被激荡起波澜。 太阴于玉简之中气得直跺脚……这人,不止语气冷漠,还重新叫起了“星君”?! 对外,则是这玉简灵光稍稍停滞了一番,缓上一阵儿,玉简上才有叹息声传来。 “你倒是一直被推着走,被文昌护着,稍稍见些困厄便成了这般模样,与过不了冬的虫儿又有何区别?” “而后呢?来年被碾作泥尘?!” “呵呵呵……小公子,你真是够天真的。也对,你走上这路从来就不是必要的,也从来就没有足够的理由。 可你想想,若是你的亲人,你的好友,你的家族门阀,都被那些玩意据了,被吞食,被宰割,被揉碎,那些东西再借着你熟知的皮,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上,你作何想?!” 太阴星君的言语之中透着一股子狠劲儿,仿佛又在勉力压抑着自己泥丸宫之中的疯狂了。 “我觉得你可惜……若你不勉力去求活,那真真是可惜!!! 我见着文昌和东天就明白了,那两人与我一般,全是仇恨的泥尘里头爬将出来的,就算当虫儿,也想咬下祂们一块肉。 但你不同,你无垢无暇,尚且无大恩仇,可正是这样,才要愈努力活,能阻诸多遗恨,能得以防微杜渐!” 太阴难得说些道理,张清和听得面色沉沉——他不知太阴经历了什么,太阴也不知他面对了何事,两人的认识就如同方才的他与张氏一样,是不对等的。 然而他却想了不短的时间,这才抬头道—— “先说说正事,你方才听到那段唱词了吧?” 第三百零五章:与太阴 “方才那小娃娃所唱?倒也有点意思,细细听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太阴星君思虑了一番,玉简的灵光闪烁不定,向着张清和征询道—— “怎么,小公子如今这副死人相,还有心思提及这个,难不成这曲子有些不寻常之处?” 太阴星君知晓张清和的性子,尤其是在这种感觉情况之下,他一言一行绝不是凭空无根蒂的,若真是无理由的空穴来风,这少年怕是一丝一毫的气力也提不起来了。 张清和闻言看了看身侧玉简的细碎缝隙,没有作正面地回应,他只是径直踏了几步,顺了顺嗓子,朗声唱道—— “乱云昨夜雪,且催残,稻草皆枯,放眼去,琼玉揉碎,扰得天地……” 这白字还未出口,玉简上的灵光便剧烈地动荡起来,明灭之间显得有些不稳,锁天链层层叠叠地涌出,易欲将玉简里头的那人裹个严实。 周遭气韵开始翻涌得狂乱,任凭是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那玉简的不正常来。 “嗯哼……” 里头阵阵仿佛压抑着狂热与疯魔的娇哼声传递过来,连带着莫名意味的喘息来。 这气息狂乱之间镇得周遭的雪屑自草木枯枝之间抖落,再被涌动的气流揉搓成难以分辨的形状…… 张清和也不继续唱,慢慢停了下来——要是真把那个疯婆娘给唤出来了,倒也无伤大雅,但是终归是件麻烦事。 毕竟她从也不按常理出牌。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遭气韵逐渐平静,玉简之上的灵光也逐渐平复,趋于平稳,缓缓律动呼吸着。 繁复的锁天神链回缩,又继续修补着那枚玉简上头的裂缝来。 “可懂这曲儿有何蹊跷了?” 张清和撇了眼太阴所在的玉简,也没有为自己方才的行径作辩白。 太阴气结——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张清和整得如此狼狈,实在是由不得她不气闷。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当时那般戏弄都显得温吞随和的长安塾少年郎? 如今却冷得像潭死水了。 然而眼下她却顾不得这些—— 她太阴星君生平有三恶? 最恨是武德星君,其次则为投敌求荣者? 第三? 便是一切与天上邪魔相关联。 “这曲儿……能稍稍引动我泥丸宫里的东西?! 虽然只是让我濒临失去理智的地步,但却已然足够惊世骇俗……” 太阴星君有些不可思议地喃喃? 玉简之内,这锦衣罗裙的月下神仙被面具覆着的眸子里? 精光凝作一束? 显得深沉无比。 这样的手段,使得她似曾相识。 “这曲固然是一切生的基础。” 张清和揉搓着手里的细雪,一身白衣实在于寒天里显得单薄。然而他那股子生人勿近的颓靡又给气质添了几分颜色。 “但若不由特殊的人物来唱,也是达成不了效果的。” 张清和始一听闻张三所唱的这曲子便起反应了——他最是对这些东西敏感? 纵然先前并未开启灵视? 却早有了心血来潮般的感触。 也正是如此,他才犹豫着将张三唤到跟前,要他再将这曲子唱一遍。 果不其然…… 受天子望气加持的灵视之下,于那凡俗无从接触的灵界之中,张清和所见到的? 是一段段的隐晦诡秘的道与理,也辨别不清是怎样的经文亦或是呓语? 但是能够确信的是,这曲子上头所带的所谓真意? 能够直接催生出灵性的异变。 至于张氏……修为尽失,太阴都不太能看出来的东西? 她自然也是没法观透的。 “《稻草歌》? 好一个《稻草歌》啊……” 张清和细细想着? 也不知究竟在考虑着什么。 自然,这曲子凡俗人传唱出来,其实是无碍的——左右也不过造成轻微的灵性异化罢了。 这本是无伤大雅的事,中天大界的修行者,多多少少都沾点。君不见长安塾里头那些惟一境夫子,单论神魂灵性,怕是连面目都看不清了。 但是由张清和唱出来……或者由与张清和位格差不多的玩意给唱出来,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这里头是蕴含着来自天外的“大道真知”的,愈是高位格的东西进行阐释,那能引的影响便愈大,若是从怪物们的口中说出来…… 便与张清和拿《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催化楚凤歌是一个道理。 自然,手段还是要低劣些。 “小公子是说,那个所谓的如意班大有问题。” “嘿,星君醒得倒挺早。” 张清和这股子淡淡的疏离让太阴星君一阵抓狂——又叫太阴…… “张三说十里八村都听过这曲,这戏班子还不断这各地搭台子唱。” 张清和点了点头。 “怕是这十里八村的老少妇孺,见了我这长安城里来的达官显贵一点儿都不觉得拘谨,反而会倍感亲切。 这些玩意,太恶心,也太贪。” 太阴也并不震惊于这事,她这些年来炼狱一般的惨况见得多了,倒也不差这一茬。只是这里临近长安,在蓝田周遭动手也不知是愚昧……还是灯下黑。 但是她忽而又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来,于是觉得这少年终究是矛盾得很,可爱得很—— “怎么,你不是已然成了渭水边上浮沉的一条死鱼了,怎地还要管岸上的这些琐事?莫非你跟浮涂一般蠢笨不成?” 张清和侧身避开太阴玉简的质询,其实说是避开,倒不若说是不予理会罢了。 “不是愿管……这不都蹦哒到头上来了?嗐,依旧是被推着走罢了。” “那你得找找往前的理由啊。” “正找着呢。” 张清和随口回答,像极了不耐烦的后进学子,他掐了掐时辰,自玄囊里头取出一物来,细细观摩着,太阴于是也好奇地翻飞到他身侧,却被他无表情地一掌推飞。 太阴也不恼,继续飞将回来——然而见到那事物,她却轻咦一声。 那是一册并不显得扎眼的玉券,张清和细细将它翻开,认真地观察着,然而在太阴得视角里头,却只能见到重重的迷雾与概念上的模糊,仿佛被蒙蔽得毫无痕迹。 只有玉册的封皮之上,那象征着万应书的烫金云篆淌着流光…… 第三百零六章:国子监 “王师……” “我等见过王师。” 王执心披着一身不同于学子青衣的灰袍走在长安塾的真院之中,盯着手里的一简玉册愣神。 就连诸学子在他身周经过,他也不过是稍稍点头。 自然,诸位长安塾里的学子也不觉得奇怪——这位唯一留下的长安塾圣夫子嫡传,更持着天下行走玉牌的木讷天骄,本就是个求索的性子。 能对他们稍稍点头,便还是儒学社创设之后的事儿了。 他如今也真真当的起“王师”这个称呼了——儒学广播于太浩天内,当日那场诸位圣人都忌讳莫深的大变之中,这位一步入悟道境,将太浩天里头的浩然正气生生凝作了一股绳,保下了无数先圣所遗的太浩天。 又因为悟道,一朝突破法相,径直开启肉身五大神藏,单单一步,便踏至了归藏境巅峰,独步中天当世天骄,径直登入了麒麟榜。 “圣人问道,金石开门。”之名,当日便算是坐实了,再无人敢质疑“小圣人”这名头的分量。 自那日以后,他脱下学子青衣,披上了传道夫子的灰袍,留在了长安塾之中。 如今主事的是王选,王选最是重传承,自然是想要将一切好的都予了这根独苗,以防他回去继承临安王家的位子,丢了长安塾这边的烂摊子。 若不是实在是年纪不到,王选与曾圣想让他当亚圣的心思都有了,说不得今天杵在这的就是尊白衣亚圣了。 “老师走了好些日子了。” 王执心看着玉册之上所录的张清和言行,默默地思虑着。 当他扫到玉册之上的“张兄”,“少白先生”等字眼时,犹豫了一番,以灵元又将那些字眼抹去,思虑了好一会儿,将这些空白处都添上“张子”二字…… 又过了许久,他再次拧起眉头来,似乎觉着依旧是不满意,又将“张子”二字抹去,改作“子素子”来。 也直到改到这第二轮,他面儿上才终于露出来满意的神色? 将玉册收入袖中。 他也并不是无事在这真院里头瞎逛? 大好时光,若不是有正事在身? 他早已往儒学社里头研究学问去了——再不济? 与那些儒生解惑,也能获得些许对于修为上的增益。 “执心? 你如今已然是传道夫子了,待人要学会亲和有礼些? 他们亲近你? 是敬爱的表现。” 王选与徐见山实则也在,他们见着王执心面对真院学子的见礼如此敷衍的情况,或多或少显得有些无奈。 毕竟要当六代圣夫子,单单只是会做学问可不行。 “无妨? 都是自家学生。若是……张兄在? 他定然也会觉得随性就好。” “张兄,张兄,无论何时何地都听着你念叨你的张兄,唉……” 王选有些埋怨,徐见山倒是显得静默。他们都并不是知晓内情的人? 只当是那位世上无双的天骄道子,为了移掉那座压在长安塾心肺之上数千年的大山? 永远地归寂于天外了。 倒是深叹可惜。 徐见山恐怕知晓的内情多上一些,他见着张清和那日的笃定模样? 便觉着李少白可能是救下了,张清和的生死则尚未可知? 至于王选? 则纯粹是有些慨叹了。 三人正聊着? 便见着一队仪仗自太浩天门户之中走入,路过的好事学子定睛一看,居然都是些身着华贵锦袍的宫人。 而为的来人,是个身着绯色窄袖袍的年轻宦官,全身散着一股子阴柔之气,面皮上没有一丝褶子,也没有一丝绒毛,只可惜并不那么素净,不过一双眼睛倒是有神。 “高大人……” 圣人们的通病就是敬畏皇权,自然,除了王执心,徐见山与王选都显得无比郑重。 “见过二位圣人,见过小王夫子” 高明也先略略点了点头,若是在私下,他自然能表现得更为亲和,然而今日过来,他代表的却是天家的颜面。 显然是知晓他的意图,长安塾这头安排的排场也并不大,但是当事的与主事的都到场,也显得较为妥帖得体。 他径直展开一方锦帛,便有皇朝气运仿佛凝练而出,化作紫金的灵光虚影,一字字悬停于虚空之中,他轻声诵道—— “敕曰: 以后把文院给改成国子监,多搞点学生崽,让王家那小榆木脑袋领了祭酒,去那好生教人,儒学社直接往里头搬就完事了。 钦此。” 这…… 高明念得倒也面色如常,很不怕尴尬,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王执心也压根不在乎——按照张清和的理论,有白拿的好处便够了。 倒是徐见山与王选面面相觑。 “嗯……两位圣人见谅,圣君他的脾性两位也不是不曾知晓,这旨是没过门下省的,径直就了,没人帮他润笔。” 高明一直绷着的“天家威严”随着他的大声念诵也崩得彻底,于是这内臣指了指锦帛上的一方印玺,安抚道。 王执心稍稍扫了一眼,那印玺的形状似是有些奇特,好似缺了几角,烙印上去的地方细节处还有着几道裂纹,仿佛磕碰过一般。不过帝道威严却不言而喻,将一朝气运镇得死死的。 王选内心是哭笑不得与苦涩的——对于长安塾来说,好端端一个布局结束,李家过来摘桃子的沮丧事,却被李墨的一手亲旨搞得有点滑稽,倒是冲淡了他们的颓丧感。 这圣君的行事方式,使得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不着调的后辈来,一瞬间倒是显得有些轻松。 然而长安城里好端端的一个文院被换作“国子监”,收作李家自己的后院,在两人看来,便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那执心……既然文院改制,又钦点你去担此大任,以后便好生做学问,锻炼个百年也是好的。” 王选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 徐见山并无意见,二人看着王执心两眼放光地点头,有些好笑。 这娃娃近来比从前那探究事物的喜好又多了一项—— 那便是好为人师,怕是只要有学生教,到哪都能让他兴奋。 几人又就具体事物商讨一阵,便匆忙归去,而后便是西山日落,玉兔上梢头。 只是这个时候的太浩天,真真是浩然正气缭绕,清泉石上,松月庭间,一片平和无假象了。 王执心感受着周遭一切,难得嘴角勾个笑容,自怀里默默拿出一券万应书…… 第三百零七章:张清和的真实身份 那日之后,太浩天里头有神灵气息涌动的消息自然是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中天。 中天大界里头天衍阁遍布的风信子,还有各方宗族门阀里头上三境,得以感受天地之间道则涌动的大修们,都察觉到了那日长安城里头的不寻常。 更有修为高深或与道亲和者,更是真切感受到那日于中天凡俗界极其贴近,犹如天上神祗径直降临于天外壁障一般的崇高伟力。 一股是显得渺远,但是却仿佛自亘古而来的帝道威严,这威严带着无匹的神性,仿佛众神之长,万仙来朝般恢宏。 一股是仿佛易欲将一切污浊照尽的神光。 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也无从理解与推测,甚至连祂是否存在过,都惹得一众大修犹疑。 四方运动之下,听闻长安城里的不良帅主欧阎良一日之内不知拔除掉了多少耳目,才惹的一众势力噤声——毕竟说也不知道,小玄天里头那位究竟有没有破入大圣境。 你说破入了吧……大道异象不为所动,天地之间更无道贺圣景。 你说没破入吧……镇安关外头的那尊老孽龙,屁都不敢吭一声。 “哦……这么说来,无人能查清太浩天那日的真相了?” 神夏居安殿之中,吕乾默默将自己手头的情报细细告知与周槐安——他虽不明白在他眼里这位韬光养晦,才情盖世的皇子殿下,为何对长安的事儿那么感兴趣,但是依旧恭顺地禀明着。 要知道,这一个月里头,长安周边的,长安城的,乃至于长安塾文院的,他都雇佣了天衍阁的风信子与神夏的谍子,将能打探的都打探了个遍儿。 别说是长安里头的大事,就连鸾凤阁的东家是谁都摸了清楚——自然,这也是那位从来就懒得遮掩的缘故。 周槐安背着手,早已没有了那柔弱皇子的气质,倒是显得平和中正,身周布着使人安宁的道韵,一词一句之间,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清净之感。 他一身玄色的大褂披身? 穿的随意? 但是并不透着慵懒,却也更不显得刻板? 华贵的气质早已消弭? 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却涌现开来。 自然,若要强加形容其气质的话? 定然是自然无疑了。 吕乾就这般在他身后执礼侯着。 “是,不过还有些其余的风闻? 殿下是否要遣钟离去与天衍阁交易。” “不必? 这件事就此搁置吧,孤也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周槐安摆摆手,他自幼观览遍了神夏琅嬛阁,从未听闻过有类同长安上头的太浩天那般异象的记录。 不过……他虽说了解不了? 却自然是有人足够了解的? 他相信……若是世尊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定然也与他是一般的想法—— 有问题,找文圣不就行了? 虽然现在长安成了个只进不出的打笼子,欧阎良天天捉鸡似地抓人,但是依旧阻挡不了有心人的好奇心。 特别是周槐安与苏神秀二人? 定然是不会罢休的。 毕竟他们当日都感受到了自身与老师的大道羁绊那强烈的动荡……并且似乎,那气息一分为二? 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形式降临…… 周槐安默默取出那简改变了他命运的玉券,细细地摩挲起来? 静默等待着。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向吕乾问道—— “吕乾? 丹法可有进益?” “乾近日略有所得? 不过自然进益是不如殿下显著的。” 在吕乾眼里? 周槐安身周那股子气韵,就是丹法小成的最好体现,无论是他,钟离,韩乡等人,都没法比拟这位传法与他们的老师。 能创出这样的法,当真是…… 吕乾的眼中的仰慕仿佛要满溢出来。 “哦……” 周槐安的眼里有些失望,他陷入了经文完善的瓶颈之中,文圣上次摆明了是想要这东西,若无新的感悟,如何与文圣换那太浩天的隐秘? 他倒是想岔了,王执心要这东西压根没用,上次不过是为了李平安一事,张清和才特意授意王执心将丹法拢到手中。 “你往天策府一行,可探到沧江水族一事的始末?” 周槐安又从另一事着手了,他深知自家父皇对自己的溺爱,拿着他那牌子,几乎能在天策府里头横着走了。 “回殿下,查了卷宗,此事牵连甚广,不止是沧江水族,更相关于江左张家,以及……天宫邪人。” 天宫…… 周槐安眼睛一亮,本来他还嫌这消息并不够分量,但是联想到当初自家老师径直扔给了自己一本星宿修神小法的功诀雏形,便得以推测祂与天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在榜上活跃的哪位星君与灵官?文昌、太岁、福禄……亦或者是洗砚灵官?” 借鉴了人家的法,周槐安对于天宫众人也并不算过于排斥。 “回殿下,是太阳星君。” “太阳星君亦然在长安周遭的蓝田出现过,对否?” 周槐安眼睛愈亮,他博闻强记,即便是风闻也过目不忘,自然不会不知道仙唐李家被天宫打脸的事儿。 “是,屠灭了张家的一支远支满门,正巧也是这个时候,沧江水患方始。天策府里的将军们也不知晓其盘算,但是定然其中是有联系的。”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蓝田张家里头听闻出了一尊道胎,惊才绝艳,天资纵横,很是受重视,听闻还遭过天宫刺杀。 也正巧是这个时候,万应书那头仿佛了解一切的“文圣”出现了,知晓长安与镇安里头的好些隐秘…… 那当日镇安关之事举例,若不是真的身在镇安,怎么可能将全局看得那么透彻? 若他所猜不错,文圣极其可能就是那位麒麟榜上采花君,真要如此,这则消息便对于文圣意义重大,且看他作何反应便明白了! 周槐安想到这里暗自得意起来——好一个文圣,自诩是看透一切的聪明人,也不是被我道君轻易识破了? 一直是你占着主导,这回可不该让我风光一回? 想到这里,他细细听完吕乾口中自天策府卷宗所得的沧江情报,便将这个亦师亦友得伴读少年遣散,捧着手中的玉券,指尖凝起灵元的微光,慢慢书写起来。 第三百零八章:身在无始中,道传三教内 王执心这会儿在继圣峰的崖间坐着,这崖间也不知坐过多少人,打过多少盘算,不过眼下却只余下晚间的清风了。 不只是山崖,整座继圣峰眼下都甚是冷清。 虽然说背阴山平了,夫子们都到了十四峰里头结庐长住,过上了教书传道的安稳日子,但是这座意义特殊的峰,却是人迹寥寥的。 真正到了能安心赏得明月,听得清泉鸟鸣的时候,这座山反而是空了。它最近的一次热闹,还是许怀瑾肉身寂灭,装殓入土的时候。 王执心右手中的万应书灵光闪烁,道君的问询浮现于其上。 道君:“文圣可在?” 王执心没有多加理会,思绪游离,往几天之前去…… 那是一场对于王执心而言少有的宴饮,在坐无不是不加遮掩的真诚之辈,长安少年,相逢义气,他从来都规避人群,却在那场筵席之中微醺了。 而恰也是在那之前—— “走?张兄要走到哪里去?” “王兄不必担心,清和前途虽有迷雾,但是已经看得清其中轮廓。 中天本就一场虚空大梦,或许什么时候王兄一觉醒来,清和就原原本本出现在王兄面前了。 只望王兄接过儒学后,切莫忘了初心。若有余力,则将之光大于仙唐神夏,若无余力,则万望保全自身……” 王执心捏着手中象征着长安塾天下行走的玉牌,其上温润无繁饰,却有一段经文不断往他心湖里头传递——自不必说,这是张清和留与他的。 这经文与大道天音又不同,完全是另外一种功用。王执心听得透彻,他自幼悟性不亚于道胎,自然一眼观透了这门东西本质,听着听着,这原本木讷僵硬的小圣人脸上居然有了笑意。 “打的居然是这个主意,张兄果真从来不会做单薄的决定? 那日其实是暗示…… 他当日自己也是不知晓自己会往哪儿去的? 若是有这东西,不论他身在何地? 我都得以暂且将他唤回来。” 王执心盘膝静坐? 结了个供奉道尊的印诀,肃穆诵道—— “天地开张? 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难观其形? 难言其妙。身出无始? 道传三教。群仙列次,诸天诵名。其名太素,上坐玄清……” 随着经文的默诵,接驳着王执心与难以捉摸踪迹的某处的灵光纽带光芒大盛? 一道散播着无量光、无量福寿的本源自岁月的枝杈之中被以难以理解的方式扯下? 降临在王执心的心湖之中。 而似是正于张家村观览雪景的张清和,手中的万应书也闪过一道隐秘的华光,将他的心神拉扯入不可预知之处…… 张清和的状态十分奇特,他既能感受到张家村之中所生的一切,同时心神也奇特地沉入万应书之处? 到达某处有主,但是与他相贴合的心湖之中。 王执心亦然觉得惊异——他能显著感受得到某种伟大、难以理解? 但是温和熟悉,并不逼仄的大道之源降临于己身? 那股子意志加持之下,却并没有损毁他一丝一毫地主观? 他依旧能够毫无障碍地进行情感表达? 乃至于操弄肉身。 自然? 若是放开心神,那“太素”便也可以瞬间接管。 “老师……?” 王执心有些犹疑地问道,眼里却冒出好奇的亮光——这玩意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王兄这样叫,显得生分了。” 张清和无感情的声音传递过来,也毫无故友重逢的欣悦。 “倒是赶巧,刚好碰上你等三人的问答。” 王执心有些忧心却难以表露,他能明显听出张清和言语之中的颓丧与死寂,也不知那日背阴大变后,究竟有何内情被掩盖。然而他却没有多问,在他的心中,张清和作为太素所选中之人,若是道心就只止到这儿了,才是天大的笑话。 “这种情形下得见张兄,执心私以为,是该叫老师的。” 张清和的本源虽然玄妙,但是并不庞大到使得儒学社诸人产生重负,故而王执心所感受到的压力并不大,至少类比于张清和,请神之下不知轻松写意多少。 “随便你吧……神夏那位找你了,还不回他吗?” 张清和稍稍透过王执心的视角观摩了一番手中玉券,恰到好处地提醒道。 王执心于是老老实实凝元作笔,缓缓书写。 文圣:“何事?” 道君:“世尊道友可在?” 世尊:“那是自然。” 道君:“既然两位都到了,那么便开始吧。虽说在下消息一向闭塞,但是想必二位都听闻了太浩天里头的隐秘了?” 张清和看着这番目的明确的试探,也不做声——他知晓王执心一贯是沉得住气的,倒是苏神秀…… 世尊:“倒是有所耳闻,况且又是一次老师临凡,我想此事文圣想必最是有言权。不过道君莫不是有新消息?今日要与我等换的便是这事儿?” 果不其然,苏神秀始一出言,便把火烧到文圣身上。 道君:“不是,我的意思与世尊道友一般,也是与文圣做交换罢了。” 文圣:“哦,有何逸闻?” 王执心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 道君:“老师与天宫有关,这我们先前论过了。自那以后我便密切关注天宫的消息,诸位可还记得我几月前所言的沧江水族一事?” 世尊:“这事儿居然扯上了天宫?” 道君:“是,不但与天宫太阳星君有关,还牵涉到江左张家……” 写到这儿,居安殿里头的周槐安目光郑重,仔细观望着玉券那头“文圣”的反应。 文圣:“继续说。” 王执心不屑乎人情,但并非不通晓世故,他知道张清和的意思,也瞬间明了了周槐安的意图。 “继续说”三字虽显得收敛,没有把他十分感兴趣这一信号直言而出,但以“文圣”一贯的沉敛人设来看,已然很说明问题。 神夏那头,周槐安已然有些欣悦——他的推断怕是**不离十,这文圣,就是张清和! 他于是继续写道:“前些日子还只是周边的小打小闹,但是自某日开始,沧江里头的水族便疯也似地宰杀张家族人,更有上三境者,易欲攻入张家青云天……” 第三百零九章:张家事 世尊:“张家青云天里头,有水族想要的东西不成?” 苏神秀本就对这些逸闻感兴趣,现如今有机会听这两人讲些平日里听不到的隐秘……虽说周槐安的消息于她无用,但听听也是极好的。 道君:“张家三缄其口,只是见他们那焦头烂额的模样,怕也是相当之大的麻烦事。 不过天衍阁的风信子说,天宫太阳近来出现在沧江,这人虽猖狂孤傲了些,但是绝不会无的放矢。可以肯定这三者之间有大关联。” 周槐安没有点明太阳屠戮蓝田张家的事儿,他自信“文圣”定然是知道的。若他真是张家道胎,几乎是瞬间,他便能想通两者之间的关系。 世尊:“水族一贯神秘,且排斥外人,自沧江到东海皆然满布,平日里也不过与蓬莱有些亲近…… 若不是并不类同妖族,与我等一直相处和睦。” 道君:“哦,相处和睦……” 周槐安似乎并不认可,万应书上显露的言辞,就显得尤为不屑。 王执心细细看了看他们的对话,知晓张清和也不并不怎么明了内情,于是默默写道—— 文圣:“自有载以来,水族与沧江人族便于一域栖息,可数万年了,饶是野史之中,也从未有水族与人族的矛盾与仇恨,反而是鲛人报恩的故事屡见不鲜。 且不说形体差异,仙唐与神夏以沧江为界,千年之内虽说和睦,但也未尝没有摩擦。 世尊道友觉着……这正常吗?” 苏神秀推测这道君许是活在沧江周遭,对里头的内情有些了解,然而她自幼拜入蓬莱,一贯是与水族亲近,就连蓬莱的修士之中也不乏与水族通婚诞下子嗣,亦或者本就流淌着水族血脉…… 等等,自幼…… 苏神秀联系起那使人震悚骇人,不知吞吃了多少神魂的请神术,又想起蓬莱仙岛与水族没来由的亲近。 她脑后神环的禅唱之声不断稳固着心神,仿佛无数神祗都于其内诵着三世的道理,揭示前尘,也理清着后头的路。在禅唱与身周净土扩张开来之后,她才慢慢回忆起那遥远、无从抵抗,仿佛使她置身于无尽星辰之间,也仿佛溺没于玄幽大渊之内的可怖呼唤。 那呼唤带着咸腥的味道,自东海深处而来,也仿佛想要将她的神魂勾到东海之中去。 如若不是太素降临,哪还有她苏神秀现在于这观览逸闻的份儿? 而当日那股子潮湿、浓重的水元之气,使得她感觉油然地熟悉。她愈想便是愈害怕。 分明是炎夏,分明在这寒暑不易的蓬莱之内,她突然觉得有些手脚凉——自然,她自幼拜入蓬莱之中,一直被灌输的就是水族与自家门阀相亲和的理念,但若是这理念自根子上便是错的呢? 若如她所猜测的那样……使过请神术的人都并不正常,乃至于淌着水族血脉的人都有些诡异呢? 她这些天有意地隐秘观察了蓬莱里头的些许长老,虽未曾看出端倪,但是偶尔远远瞥到几眼的时候,总觉得眼神之中带着捉摸不透的深意…… 这事儿于是终究也与她扯上干系了。这种感觉就好似原本见着似是谁家的朱楼起火,便驻足观望,可看着看着才忽觉不对——原来起火的朱楼是自家的产业。 王执心颇为诧异地“咦”了一声。 “好似第三位也与这档子事儿有关系。” 这话自然是对着降临在他身上的张清和说的。 “第三位身在蓬莱,那地方……” 张清和回想起当日以太素身份临尘,直入东海的情形。 “原来是蓬莱的人,与水族牵扯甚密,自然由不得世尊不谨慎。” 王执心听着张清和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低头往玉简之上看,果不其然,世尊又有些急切了。 世尊:“水族究竟如何居心,道君想来是个有手眼的,若寻有具体消息或线索,愿欠一人情。” 道君:“暂且没有,不过我记下了,自会委人探究。无论是仙唐神夏,还是世家门阀,想来也对这一族尤为好奇,积年的卷宗怕是都压着。” 周槐安坐在殿里的椅凳上是乐开了花,这倒是意外之喜,本来想钓文圣,却没想到一炮双响,世尊也给上了钩。 文圣:“水族的事儿暂且无法查明,然而下一次,我要张家所有的消息,千年以内的宗族家系,天外天的来由,特别是蓝田张家究竟是如何分出,又为何分出……” 这个时候周槐安已经将文圣便是那张家道胎的想法笃定了大半。 道君:“好说。” 王执心自然知晓周槐安要问什么,他试探性地征询张清和的意见。 张清和满不在意地回复道—— “该说的都大可以说了。” 文圣:“你问吧……我也按老师的规矩,三问而止。” 王执心这里卖弄了点伎俩,使得他能保留些许神秘感,也算是情报交换里头的一点小私心。 他自己想知晓的事儿自己大可以去探究,去亲身求索,时至今日,他一直是为了张清和而勉力引导获取着情报,所以这伎俩,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张清和卖弄的。 道君:“第一问,那日之事,与老师有何关联?” 这一问直指关要,于是连苏神秀也瞪大眼睛盯着万应书。 文圣:“老师临尘与仙神战。” 道君:“结果如何?” 文圣:“背阴山平,太浩天隐秘尽去。” 王执心也没有说胜负,单单只是将结果摆了出来。 道君:“五代圣夫子又是如何死的?” 王执心想了想,刚要提笔写出“旧疾尘疴,寿尽而终”,却被仿佛什么事儿都不在意了的张清和止住了思绪。 王执心能感受到张清和道心的动荡,还以为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儿上,他本是不会插手的。 然而却在他惊讶的目光之下,自己的手慢慢郑重抬了起来,以云篆一字一句写道—— “布局仙神,舍身而取义,亡于移山之路。” 这字句虽轻飘飘的,但是读起来却有相当的分量,周槐安与苏神秀都是见过那些东西的人。他们都不由得想到,以凡人之身,算计神之领域,该是如何一番风华。 由是敬畏油然而生。 “三问已毕,道友且自去吧。” 第三百一十章:排布前尘身后事 中天里头风波不断,长安里头的人们却照常生活着,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法扰乱这些或忙碌或悠哉的小民。 这一天里,镇妖王府门前来了两个客人。 一位身是着一身传道夫子灰袍的木讷少年——自不必说,这是王执心。 还有一个,一身学子青衣,气质沉静,自然也是一身浩然气缭绕,但是除开浩然气外,还有着另外一股子内敛得极其深的阴柔道蕴。 这是接过了执夜灵官位子的何沐阳。 何沐阳好奇地观望着王执心——他与这位虽有过合作,但却并不熟稔,一直听闻他与张清和交好,然而究竟是个什么地步,却也是不知晓的。 自从他也入了儒学社之中,倒也听了几次王执心讲道,只是他与这位小圣人是极远的,更何况因为先前刁难张清和的事儿,他一直明面上都处于对立的立场。 一直到扳倒了谢鹿鸣,他才得以融入大流之中——不过总归是有些尴尬。 自张清和无音讯以来,他便一直等着消息,自那山消弭之后,他的恨意与恐惧也一下子落空大半,若是没有张清和为他引路,他连往何处去都要有些迷茫了。 而这种迷茫,自王执心上门拜会之后又开始弥散—— 门童递与他的拜帖之中,夹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赤阶起爆符。 何沐阳看到这张符篆时眸子放光,也不作犹豫,便出了何府的门庭,由王执心引着,往镇妖王府走。 路上他看着气质仿佛有些变更,仿佛亲和天地,开解大道一般的王执心,几次欲言又止,却又都忍住了。 王执心不是第一次路过镇妖王府这高门大户,何沐阳也进惯了镇妖王府的门——毕竟自幼时起,他便是李青萝的玩伴。 可他们始一靠近,眼前的景象却使得王执心有些愣住,何沐阳直接傻眼。 “呜……” 只见得门口高大神异的那两头堪比惟一境夫子修为的青麟呜咽一声,浑身颤抖地趴伏下来,嘴里出示意恭顺的含糊不清的低沉声音。 看着那股子黄犬一般的畏惧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头被麒麟祸害的土狗今天日里血脉返祖了。 王执心倒是很快转圜过来,何沐阳倒是久久不能平静——他还以为这两玩意要扑上来呢。 “哎呀哎呀……什么风把二位兄台吹来了?” 李平安醉意醺醺地自那华贵的门槛间跨步而出,衣着金玉繁饰,显得华贵。 只是一身酒气却让“王执心”有些皱眉——可当他有撇到那干净整洁,不带一丝一毫脏污的袖口时? 目光又柔和下来。 “何兄是好一段时间不曾上门了? 至于王兄,从来都是在安心做学问的? 今日二位联袂? 不知有何好事啊!快请快请!” “王执心”的面儿上久违地出现了一丝笑意,这镇妖王世子果真天生就是个做纨绔的料? 内味十足。 两人熟稔地跟着李平安往王府里头走,踩过价值比灵源更甚的青砖? 也不入早已空寂无人的正殿? 拐折几番,到了一出会客室之中。 “听闻两位要来,我是马不停蹄从聚财轩往回赶啊,径直就撂下那赚钱的活计? 回到府里头吩咐下头的人准备些茶点。” 李平安笑眯眯的? 一身酒气却洋溢而出。 何沐阳与王执心落座之后全然面色如常,也不作变更,早就知道这位的脾性,也知道张清和对他莫名的看中。 王执心捻起杯子轻轻抿了口茶水,又将茶盏慢慢放下——李平安这是在试探来意呢。 “世子自家的财? 一直很有一手。” “那自然。”李平安不以为耻。“然而二位还是莫与我以尊卑交了,我膈应? 况且整个李家就不曾讲这套。” “那好,在下今天来? 是替人收租的,李兄可记得自己已经被典给了他人?” 李平安闻言眼睛一亮? 眼中先是隐晦地闪过一丝警惕——他也并不清楚张清和究竟与王执心有多亲近? 是否知晓他的内情? 随后便闪过兴奋且激动的光亮来。 但是那浪荡的作态与醉意依旧未消。 “张兄?张兄在哪呢?!自那日儒学社酒宴一别,他便渺无音讯。” “张兄?” “张兄藏着呢?莫不是与我玩躲猫猫?” 李平安好奇地四顾着,却抓不着一丝头绪。 “李兄,莫要找寻了,太浩天中生大事,张兄暂且远游避风头,他对你二人余下的安排便由我代为转达。” 王执心慢慢道。 “哦……?”何沐阳与李平安的眼色逐渐严肃起来,竖起耳朵听着。 “李兄虽说要想办法往行伍里头去历练一番,但是必然不能走明面上的路子。毕竟在张兄远游的档口,若是李兄往那头去,势必露了端倪,惹得那些玩意针对,它们可是疯也似地想打开镇安。 你得犯错,犯大错,犯了错,让朝中把你往顶南边赶,削了镇妖王世子的帽子,成个普通藩王。”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李平安将酒气全然逼除出来,一身已然灵元巅峰的修为显露无疑,灵元浸润四肢经络,俨然已是大成的势头。 “可朝中怎会跟着我们的步子走?” “会的……”一直沉默的何沐阳出言。 他可是知道,张清和能随意支使得动那堂堂的仙唐圣君。 “圣君必然是圣明的,自然知晓将你王爵削去,遣到南方会让许多有心人认为你这一脉对于李家已经全然无作用,更能昭示张兄尚在仙唐。” “是这样……还有何兄,有劳你外出历练,去一番东海,打探一番东海水族的情况,自然有人会接应你的。” 王执心作了一个长揖。 “是这样,我省得了。”何沐阳以为是天宫的人,连声说好。 而这两人看着王执心指点江山的模样,仿佛见着那个眉心朱赤的少年又在密谋排布什么一般,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 “王兄,我能问问,张兄这次又是要干什么吗?” 这两人心里头门清,上一次那青衣少年郎像这般排布一番之后,太浩天里头的背阴山径直就给拔掉了。 “自然也是能搅动中天风云的大事。” 第三百一十一章:国子监里少浅樱 “对了,张兄说,还想要问询李兄一件事儿。” 茶饮了半盏,王执心代为转达的话自然便也相差不离,然而说着说着,又提及另外一件事儿来。 “哦,敢问是何事啊?” 李平安对于变更了自己的命运,乃至于知晓镇安内情之后,对于救下了他与自家父亲的张清和,是显得尤其敬重感激的。 这当然再不是出于“将自己赌斗与了他”这种类同玩笑,也带着功利性的理由了。 “王爷近些年该是收集了好些治愈道伤的法门与灵药方子,张兄想问问李兄,能否让执心代他得入府库一观。” 好家伙,何沐阳瞪大了眼睛——张清和说这话就也罢了,这小圣人是真心自来熟呀! “好说!” 李平安毫不在意地一拱手,笑意盎然。 不是……王府内库,单轮中下六境的资源,怕是得有小半个近仙世家那般丰饶了,如此重要的地方,这小世子也说开就开啊! 先前听闻好些秘密已经使得何沐阳觉得诧异,现如今倒是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不过……我总觉得张兄应当是在附近的,王兄你可不地道,单独将张兄藏了起来。” 李平安露出促狭地表情,笑骂着王执心,神态之逼真,使得何沐阳都有些相信有这事儿了。 “别诈我了,神魂也收了,且不说张兄现如今真不在这,就算张兄在,你也是找不着的。” 王执心倒是面色如常。 李平安于是觉得有些无趣,但是又忽然通过张清和所要求的事儿想到什么,面色巨变,拍案而起—— “张兄这是受了道伤?” 王执心为他这反应所骇,过了半息才回答道: “非也,得替人治病罢了,若他受了道伤,我比你急。” 说罢他还淡淡瞥了眼李平安,言辞之中流露出些许无奈。 李平安这才放弃试探,在偌大的王府之中引起路来。 张清和对答应别人的事还是较为上心的,更何况那个小童儿于他而言有着大因果。他先前回忆起将请神术交与到王执心手上的时候,便想起了镇妖王府库里的东西—— 李退之被天意伤了十年? 定然将天底下治愈道伤的法子都搜罗了个彻底? 虽说对于他那濒临崩灭的神魂只有个延缓作用,但是其中定然有着治愈张三娘亲的法子。 镇妖王的府库? 背靠着资源不可穷尽的十万大山? 说是座源山也不为过。 “前阵子张兄几乎搜刮尽了长安里头所有的宝药,如今又来王府之上找治病的方子? 这……究竟是何人如此重要啊?” 李平安显然是想的有些岔了,犹疑着问道。 “我知晓他只收药王一下的灵药后? 又命王府暗地里囤上了百来株? 皆然是最为稀缺,针对神魂的,张兄可能用上?” 王执心止住步子。 “他已远游,怕是难以拿到这些东西? 李兄有心了。 日后张兄会通过我每月联系二位? 二位有任何困惑与疑处,自可以问执心。” 李平安听得有些急切,他原以为张清和所做的不过是对抗南天帝君,太阳星君一流,但是现在看来? 他眼界高得很,尽瞄着背阴山这类牵扯上道果的东西下手? 惹得他好生担忧。 几人入了府库之内,王执心将疗愈伤势的法门一一看了个全。 王府的功诀排排摆布着? 单看那气势,便仿佛一个小型的文思楼。 他自幼便是天才? 虽说其中存在着颇为复杂的道与理? 但是扫几眼下来? 玉简里头的东西便记了个遍了。 “怎么,有老师要的东西吗?” 王执心于心湖之中问询着张清和。 张清和观览着这众多偏门且珍贵的医书法门,倒也选中几卷适宜于张三娘亲那情况,且又贴合实际的功诀来。 参照张家村里头的那般情况,他挑这玩意自然看两个条件——一是不需要多么稀奇贵重的灵药,毕竟他身周但凡与天地灵息沾点边的东西都已经在天外被那些仙神给催“活”了。 二是易于理解,并不那么晦涩,难起作用。毕竟张清和并不笃定张氏的悟性如何,他自然也是没有闲工夫闲心去教的。 他回应以肯定的答复。 “时间紧迫,即便你神魂负荷不大,但是我能感觉到本身就留不了多久,你既然已经知会交代过了何沐阳与李平安,那么我再与你说些事儿。” 王执心感受到张清和状态仿佛又回来了些许连忙问。 “请说。” 也只有他排布的时候,才尤其像那个长安塾里头一手搅动背阴风云,将道果都给算计的少年,其余时候,恰恰恍若一段枯木,在不知缘起,也不知所向的河流之中,迷惘地行进着。 对嘛……还是得让自己忙起来,如若有了生死压力,谁还管诸如前路何在之类的破事? “你先前说,文院改作了国子监,圣君支使你去当了祭酒?” “是。” 结束了镇妖王府上的拜访,王执心又作别何沐阳,往长安塾文院……不,现如今应该称作国子监的地界走。 文院的牌匾早已摘了,换上了金漆的三个大字。张清和借王执心的眼睛观察着这一切——上次他来这里的时候,这书院之中的早樱很是不错。 “不止如此,太子殿下,缘公主,还有一众皇族,以后也都入国子监之中进修,不再设专门的少傅与伴读。” “到底还是摘了些桃子。” 张清和笑了笑,他自然知道李墨做的一切都是按着他的意思来铺路的,让李家拿些话语权不过是顺带。 “王兄领了祭酒之后,可否把助教传道的事儿暂且丢给那三人,也亲身替我往南边跑一趟?” “张兄的意思是?” “沧江水族,王兄想必也很感兴趣吧?究竟隐秘如何,又究竟有何谋划?” 张清和想起那因为护持着他而灭尽了满门的蓝田张家,原本死掉的火焰又有了些微光。 “知行合一,乃致良知第一法。” 王执心默认了自己的好奇心——要是有个活生生的水族在他面前,他恨不得把秘密都撬开,而后细细观摩一下水族肉身究竟怎么样异于常人。 第三百一十二章:十年 两“人”思忖之间,便已经步过了数株只生着繁密细叶的樱树,再无丝毫锦簇的踪影。 长安毕竟已然是仲夏了。 王执心走过假山与楼榭,又见着一处小亭。此处人流往来并不频繁,却不乏有学子走过,见着王执心一身夫子袍服,皆然一脸敬重的打招呼。 这地方本是国子监里头再普通的地界不过了,然而王执心却驻足下来。 “许久……不,也不算许久前,我便是在这里由凡入仙,还引动了诸般异象。那个时候,还没等长安塾里的大修反应过来,老师便陡然出现,易欲收我入门墙。” “亚圣遇上老师,是老师的幸运,也是亚圣的幸运。” “且先不聊这些了,我到时候也会往沧江一趟,去瞧瞧江左张家,提早做些准备。 通常情况下,咱许是见不着面的,你若定要见我,可往镇安一行,那里有一处秘境,平安现如今的麻烦已然解决了,想来镇妖王便能够无挂碍地重新将之打开。 然而里头纷乱得很,可能见着诸多难以理解的东西与情境,若不到不得已,暂不要入。 你到了沧江若不知晓如何行事,便可见得我的提示。” 王执心老老实实点头,看着这已经属于他的偌大书院有些恍惚。 他确实是自觉与众不同,能自稀奇的事物中看道理的,于是自然也有些圣人瘾——不然临安王家也不会把惟一的嫡系往长安塾里头送。 为什么?自然是拗不过啊! 几个月前,他还不过是个学子,可不满一年,居然有个糊涂昏庸的皇帝力排众议,让他坐上了国子监的祭酒。 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即便再不近世故,也要心里轻声说句圣君英明,老师厚爱。 张清和交代完这些事儿? 看着王执心这模样? 也不在意了。他为了救老师而排布了好些事,为了活下去又进行了诸多努力? 但是现如今? 他见识到那最为深沉的绝望后,除了在诸如蓝田张家这些细枝末节的仇恨上寻求些许动力外? 又重归了那般初入中天时,迷惘无措的状态。 乃至于更甚。 现如今虽把别人安排得看似井井有条? 事后却只觉得心累。 “严一入这国子监之门便见着王兄对着这方亭子点头如捣蒜? 不知是个什么章程啊?” 一声清亮的少年音远远传扬过来,打破了两“人”的心绪。 看着那仙唐太子披着盘龙衮服,与那织金罗裙的李家神女径直往这头走过来,王执心心湖之后莫名升腾出一股子心虚。 “太子殿下……哦? 没什么? 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 “哟,祭酒大人当了人上人,说起话来便生分了。” 李严笑骂道,王执心知晓他指的是这称谓,然而每一方地界有每一方地界的规矩? 尤其在国子监这样的地方,规矩便显得尤其重要。 “岂敢? 太子殿下说笑了。” 李缘儿也只觉着这般状态下的王执心好生无趣——从前跟着张清和身边是傻的可爱,现如今当上祭酒却是如同那些传道夫子一般一板一眼了。 “倒也罢了。” 李严身为国朝太子? 自然知晓王执心的意思。 “我等听闻文院改作了国子监,又听说祭酒是你? 便安下不少心。圣君果真还是看重张兄的。” 李严一眼看出问题关要。 “而且显然? 你与圣君都知晓张兄在哪? 又究竟在干什么。” 李严盯着王执心,李缘儿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这丫头若不在张清和身边,那可是谁都不怵,毕竟是麒麟榜上小玉仙,一尺子不知打翻多少天骄的主儿。 得……原来是过来问自家老师的踪迹呢…… 王执心下意识地内视了一番心湖,随即板正了脸。 “怎么,太子殿下与公主过来这国子监,好似并不是来进修文道的啊?” “儒学之高远自然使得严心向往之,不过严与缘姐心中有惑,可否请祭酒解答呀?” 张清和的去向,他们自然是被瞒着的——毕竟在王选与徐见山的眼里,除了圣君,可能都没人能够知晓张清和的去向,那座山消失之后,那位天资盖世的道胎仿佛已经与“生死未卜”划上了等号。 “祭酒大人,你说,自订婚后,我姐如此之久见不到张兄,我如此之久见不到我姐夫,这好吗?不好吗?” 李缘儿面上涌出两朵酡红,但是又以灵动的眸子狠狠瞪了王执心一眼。 这……我听着怎么我这么像强拆有钱人的恶人呢? 王执心表面上不为所动,心底却有些纳闷,他随即将神魂的注意力也转向了心湖之中某处神秘的本源,并且紧盯着不放…… 张清和现如今也已经不在意什么触手不触手的了,他如今在岁月之间行走,前途虽不既定,但是迷雾依旧重重,若不能功成,娶与不娶皆然没有意义了。 “叫她等十年。” 两人见着王执心仿佛得到了什么消息般抬起头来,也不带主观情感说道—— “张兄说十年,那便是十年,不会失约的。” “他躲着我?”李缘儿仿佛想到什么,目光里头满布失落,垂下头道。 李严对他怒目而视。 王执心纵然再呆木,也对这小玉仙有些服气。 “自然不是,他在做些重要的事儿。” …… …… 蓝田的大雪依旧在下,张清和在雪地里走着,手中捧着那卷来历神秘的万应书。 然而某一个瞬间,他原本似是有些缺失的气息却忽然重归于圆融回来。 [笔趣阁 .biquger.vip]“刚刚那是……” 太阴的玉简依旧绕着他在雪地里头翻飞,自然,敛息法之下,凡人是见不到的。 “哦……方才回去见了几个朋友,要了些东西。” 张清和长嘘出一口肉身的浊气,低沉的脸上仿佛变得轻松了些许——虽说是微不可查,但好歹有些转变了。 有转变总是好的。 “哦……那头的天气如何?” “恰恰是仲夏,花虽都谢了,然而怕是要开始结果。” 张清和说罢,登上高丘,看着渺远的荒原上一队车马远远走来,目光凝了凝。 “官人!” 正是天色欲晚,身后又传来张三那稚嫩的呼喝。 第三百一十三章:你再叫后生试试? “官人!天寒日冻的,您何苦往这山坡上跑呢?” 张三一路小跑,山间的土石对于他这幼小的身躯来说实在显得有些勉强,“翻山越岭”地爬上来,气喘吁吁的样子显得很是可爱。 “哎呀,您怎么还将衣服给脱下了,这般折腾,怕是会……” 然而他说到一半再不言语了——他想起张清和那于渭水之中浮沉的随意与不屑,仿佛那条河再怎么折腾,也沉不了他。 即便这个人的心快死了。 张清和稍稍抬头,目光望远处望—— “你看,那队人。” 张三顺着张清和所指,也往下头望,只见着一队车马在雪原上缓缓行着,其中有几架似是足可以御寒,由杂着几丝妖兽血脉的杂血妖马拉着的车架,在这片贫苦的地界里头,已然是难以见到的图景了。 “好……好生气派。” 张三看得目瞪口呆,在他的眼里,那似乎比人都要高大的车马,是见所未见,只存在于张鹤口中的。 毕竟执金吾里头都并不全是修行者,这些“神仙”,离真正底层的众人,实则是比较遥远的。 与修行相关的事儿,虽说常见,但是谁又能往这个犄角嘎达里来呢? 张清和没有说话,他并不愿意嘲笑这个少年,深沟里的小鱼儿跃起看看天空的时候,总是会产生一种震颤的。 “那许是如意班。” 张清和适时地提醒道。 “如……如意班?!” 小童儿扭头看了眼张清和,又自顾自地惊喜道—— “如意班居然早早地就来了,比预想的要早好些时日!” 这童儿于是满怀期许地看着那队人马,欢呼雀跃,居然有些蹦跳起来,直到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正事。 张清和期间一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也不作提醒,直到张三自己挠了挠头,看着日暮的残阳,突然之间一拍脑门。 “哎呀……村正爷要我请官人到他家吃席子,我却是差点忘了。 时候着实不早了,官人与我一齐下山吧!” 张清和闻言稍稍点了点头,手稍稍一招,太阴星君藏身的玉简便收入了袖中,又顺势纳入了玄囊里头。 自然,这个过程是张三所看不到的。 他只觉得张清和做了个有些赘余的动作,颇显得奇怪,但是也并不作多想—— 今日可是大好日子,平日里可不见得能爽快吃上些肉食,可看着村正那架势,许是摆了一桌。 少年人,尤其是张三儿的快乐来得很简单,若是能够吃饱,便极其快乐,若是能够吃好,那便是天大的欢欣。 “后生来了啊!快坐,快坐!” 张鹤见着雪地里两人披着暮色远远走来,朴实生着老茧的大手,将并不牢固的椅凳拍得吱吱作响,老村正也在堂屋里升起了火,木材在里头燃得热烈。 他们家的院子,虽说敞阔了些,却与村中众多人家差别并不算大,依旧显得有些简陋的模样。 “有劳。” 张清和拱手,勉力一笑。 老村正忽而觉得,张清和眼底的东西,比之先前好似化开了些许,也并非是弥散,好似是联系到诸多东西,于是决心暂且背着这负累向前走了。 这与饿了便要吃饭,冷了便得添衣是一个道理,出于求生的本能,在逐渐回暖过来。 “初见贵人,好似冻得有些僵冷瑟缩,现在倒是回转过来了。” 村正一面出门迎着,一面将张清和牵引着坐下。 “后生倒是赶巧,这几天村里头为了迎如意班,东拼西凑筹备了好些物料,大同与屠子都合力宰下头野猪来。 正好今日里安排妥帖之后,也要余下些许,便算是为客洗尘了。” 张鹤缓缓解释道。 “村正爷,方才我跟着张官人往西丘上看,看见了一队顶气派的人马,高过一人的神异大马就那般拖着车架,怕是如意班就要来咱村子啦!” 张三听着他人提及这“如意班”,便显得心绪激动,不由得将方才现的事儿给说道出来。 “哦……贵人也姓张,小三儿是如何知晓的?” 老村正关注的却是另一番事,他眯了眯眼,有些隐晦地又观察了张清和一眼,又慈祥和蔼地问询着张三。 张三并不愚笨,立马就现村正的反应有些奇怪,然而探究真相也自然是他的本意,他本就好奇于自家娘亲与张清和的言谈,于是装着稚嫩纯真,老老实实说道—— “我娘亲说的。” 张清和闻言抬起眼皮看了眼坐在身侧的张三,随手赏了个爆栗,但是面儿上却依旧不作过多赘余的神态。 “贵人怕是说错了,您并非是长安来的,您是江左来的。” 老村正的目光一瞬间变得警惕,然而期年的阅历又告诉他,这个年轻人眼底的死寂与老气不似作假,他是真遇上了麻烦才流亡此地,而非有意往这渭河之畔不起眼的小村子跑。 “不……也不对,不然贵人何苦来的这么不体面。然而怜姑娘虽性子冲,却不会妄估了自家血脉,莫非……客也是从江左流亡而来?” 张清和审视着这个耄耋老人,在见着这老村正的第一眼,天子望气便观摩到了他身周的气韵流转——这是一位道基修士。 然而即便是修行第一境,堪堪在感应之后的道基,也不是这样一个穷苦村子能够拥有的,而有道基修士坐镇的村子,更不应该过得如此穷苦。 江左张家…… 张清和心里默默呢喃着这二字,仿佛蓝田里头张家的一切幸与不幸,都是因这个近仙世家而起。 他想探究更多,于是顺水推舟地认下这事,避开话题道—— “张三救我,我救张三的娘亲,这很公平。” 张鹤见着自家父亲与张清和间的古怪氛围,满脸笑意地举起酒盏来:“后生客气就也罢了,我爹你也是,你不动筷子,人家后生仔如何敢喝酒吃菜啊!” 他本想缓和一番,迎来的却是自家老爹的痛骂与巴掌。 “什么后生,你再叫后生试试? 先前不知晓,你跟着屠子大同那两个不知礼的闲汉子乱叫就罢了,这可是宗家里头来的贵人,论辈分,你至少得叫叔伯!” 第三百一十四章:宗家 啊这…… 现下连太阴星君都忍不住笑话张清和了—— “小公子这便宜占的,凭空多出了一村子的子侄。” 张鹤没反应过来,这不是长安里投河的纨绔公子哥嘛,怎么又成了哪个犄角嘎达冒出来的宗家的长辈了? 绕是如此,老村正在家中的地位依旧是不可撼动,张鹤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就这般唯唯诺诺地敬了自家“叔父”一盏浊酒。 张三看着这几人的反应,有些无措。 且莫说是他,就连张鹤都琢磨不清自家父亲葫芦里头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老村正仔细看着张清和,似是想看出些熟悉的眉眼,欲言又止,然而他又看了眼张三与自家孩子,陷入犹豫之中。 “说吧,总该知道。” 张清和不知道老村正究竟要说什么,他单只是一个劲绷着,装得有些高深,而后添上一把火。 “我家老大没有灵根,修不了祖宗遗留的功诀,老二好不容易有些灵慧劲儿,却早早夭亡,没有踏上仙路的服气。这些事儿便没有告知于别人了。 本想着他们一辈子便是这庄稼命,若是知道了自己的源流,心里生了妄念,那便与那浮涂无异,渴死在渭水的滩涂上。” 老村正道基有成,显得中气十足,牙口倒也不差,锅中的肉炖得并不软烂,然而他依旧细细咀嚼着。 “后生既然是宗家来的,自然便知晓我们这处是什么地方。近仙世家的血裔拥有灵根本是常态,然而我族却不同。” “并不是每一个族人都拥有灵根。” 张清和细细地说着,实则所言不过是跟着老村正的思路在走,易欲套出更多的话来。 “是啊……偌大一个张家,中天里头如若抬脚,沧江都要震颤的庞然大物,居然还会有小半族人先天便缺失了灵根,这恐怕是张家最忧心让人知晓的秘密了。” “原来这个村子里头……多是张家没有灵根的弃婴?那也不对,张家人我打过交道,都是些绷着面子的假正经,倒也称得上道德之士,若单只是弃婴,完全可以养在天外天里头。若是事关家族秘密不愿让人知晓,这样反而更是保险啊!” 太阴星君的声音适时问起,张清和却按兵不动。 “村正倒是道基了。” “这倒是让贵人见笑了,纵然宗家遣我玄祖好生管理此处,可一代代通婚下来,灵根渐薄,资质大不如前。 到了老大这里,连灵根都没传下来。” 老村正狠狠刮了眼自家不出息的儿子。 “那也该再来人了。” “是这样,许是这般,怜姑娘才以为贵人是重新接管这处的本家修士。” 老村正也不问张清和的族系,也不问他到这儿的理由,只是细细解释了先前张三母亲的反常。也许在他看来,张清和本就该对“张怜”有所耳闻。 张鹤却依旧沉浸在自己与江左张家搭边的惊骇之中——神仙对于他而言已经是顶尊贵的人物,至于江左张家……那不过是只存在于传奇话本之中的大势力,在凡俗的眼里,和天上的灵官星君怕是一样的遥不可及。 “老丈就这般笃定我是张家人?” “怜姑娘的情况……又不相同,她不会认错的。” 张三以渴求的目光看着老村正,却被村正避让过去。 “既然贵人并非为了怜姑娘来,那便也暂且住下吧,我也不知贵人是刻意寻得此处还是无意过来的,不过既然来了,散散心,平平郁结之气也是好的。” 张三嘟囔着嘴,对于村正的含糊很是不满,饶是他已经听得了许多关于村子的秘密,但是还是没有听得最想听到的一个。 张清和随手将他气恼的头摁下来,使得他吃痛,愤愤不平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肥油。 “小三儿……气恼什么呢?” 老村长说完这番话,又看着张三这般模样,温和地笑道。对待这个讨喜的孩子,他从不像对待自家老大那般严苛。 “你不是说雪原上见着如意班了嘛?若他们今晚于谷外休整一番,明个清晨你怕是就能听着铎铃声了。”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极好被转移的,此刻显然重新被提及的如意班的消息大过了一切,使得他重新雀跃起来。 这倒也不赖,很少有人自孩提时就明白自己喜欢什么。 “到时候我便帮你与班主说上一声,让你跟着他们远走。” 张三终于明白村正的底气所在——按照张清和的说法,村正爷可是修士,换而言之便是神仙中人! 他可不知道什么江左张家江右张家,他只知道神仙,就是中天里头的人上人,锦衣玉食且不说,生活更非凡俗可想象。 不过……他犹豫了好些时候…… “村正爷,我且先不走了,官人说我娘的病不是风寒,他虽能治,可我依旧是不放心。 我想着,等我娘的病好了,我再上路去寻他们。” “哦……也好,也好。” 老村正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又想到那句张清和口中所言的——“总要知道”,于是再不插足这几人的事儿了。 “贵人许也是从三儿口中听过如意班了?” “听他唱了几段儿《稻草歌》,倒也不错。” “那是自然,这十里八乡,最出名的班子便是他们,最出名的角儿便是那茹云姑与意公子咯!” 张鹤终于能插上句话,缓和情绪之余卖弄了一番见识。 “哦,这么说来,整个蓝田,怕是没几日没听过那《稻草歌》?” “嗐,也不尽然,他们才堪堪走完一半,也不知这歌传扬到了何处。” “挺好的。” 张清和听完,放下酒盏,素锦的衣袍间鼓荡着一阵阵涌动的天地灵息,再不隐匿自身的气势,仿佛易欲刻意向着谷外头的人彰显一般,法相的气息一览无余。 这气息绕开村里的凡俗,直直往这方地界的天穹上去—— 不多时,一颗仿佛代表着天下攻伐兵戈,汇聚万灵本性中争斗本能的星魁,在谷间升腾,于玄幕之中若隐若现。 凌冽得很,庞重得很。 第三百一十五章:有客自远方来 “停……” 车马在雪地里头缓缓行进着,虽说这杂血妖马的脚程千里亦然不在话下,但是这戏台班子的主人仿佛并不急切,它们不紧不慢,在雪地里烙印下一叠叠深幽的足迹,等到了明朝,又该被大雪再次掩埋住了。 这句言语低沉且威严,然而说话的人年纪却并不大,可单单只这一个字儿,这队车马便在空旷的雪地里头骤然停下。 风雪犹然在纷扬地下着,可这一队车马,自挑夫、杂役、护卫,乃至于那几匹高大的杂血妖马,都忽地静止,目光呆滞无神,乃至于前一刻还保留着即将进行的动作一般。 有的肩挑着荷担要往前走去,有的瞻目四望似乎在警觉着周遭。 仿佛热热闹闹的活人气一瞬间尽去,与这场大雪一齐重归于枯寂与冰冷一般。 若是细细凑上前去看,这些人的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茅草一般的白色,自七窍处,仿佛有某种根须或者细叶在隐秘地摇曳着,细若汗毛,于远处不可查。 车队的马车共有三架,全是那锦布织就的大红马轿,就在这一片除了落雪声再无其余声响的诡异寂静之中,顶前头的那顶轿子动了,一只肥硕白的大手掀开幕子,走入这满天风雪之中。 这人看上去显得有福气,五短身材,五官也算白净,约莫五十岁,脸上无时无刻都挂着和善。自衣袍上看,虽只是浅灰的布衣,但用料也已然算是个有福财的,不过这人气质里头又掺了点江湖俗气,很容易让人生了好感。 他环顾了四周再不动弹的下仆们,面儿上的笑意不消? 更不觉得奇怪? 只是扭着短粗的身躯往中间的轿子里头走。 他缓步勉力登上那车架之上,仿佛一个真正的凡俗一般? 又面露讨好地掀开帘子? 将里头的人扶将出来。 里头是个抹着脂粉脸,俊美异常的小生? 但是并不显得清秀,反倒是在暮色映衬下? 显得有些妖。 他的神态仿佛是庙里头的某尊神仙? 于是更自有着一股不贴近人性的疏离感,亦或者说是神性。 “大人……” 班主意有所指,显然是感受到了那股子引起动荡的天地灵息,那灵息以谷中的村落为中心? 激荡起一股子浑厚深沉的气势来? 仿佛布武天下的战仙,直直勾连九天星辰,却又带着一股子虚无缥缈,仿佛在层皮下头,还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 绕是它们也无从理解的道蕴。 这妖异俊美的小生跳下车架,仰头看着那颗若隐若现的星辰来? 目光闪烁,但是真正的底子里头却是有恃无恐? 平静如水的。 “张家村里头有两个修士,倒是意外之喜。” 意公子细细感受着谷里的灵息动荡? 在这番灵息涌动之余? 那里头还有一个微弱的本源存在? 只是相比起来如同萤火,仿佛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稍稍一吹就得熄灭。 “这尊修士看着不弱,不如咱们绕道而行……” 班主舔了舔嘴唇,眼白翻出,染过墨色,眼中渴求与趋利避害的本能同时存在着。 “人家怕是知晓我们并不带好意来,这是敲山震虎,目的就是要我等绕着走。” 意公子嗤笑了一声。 他身上的戏服依旧散散地披着,仿佛多日以来便未曾脱过,他抖落抖落冗长的袖子,一把抓在手里,又往身后背。 整个动作上说不出地熟稔,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显得尤为机械,与这戏台班子里头诸人的气质尤其相近。 “倒也奇怪,我等行事十分隐秘。” “大人缘[悠悠读书 .uutxt.info]何清楚他这是震慑?” “我等前脚刚来,他后脚就将法相给施出来了,不是震慑,便也当震慑处。” “那我等……” “且先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我等来意,饶是他再不愿惹麻烦,但是一个知晓我等秘密的人,你能安心让他存于此处吗? 他既然没有知会长安大修,便说明他只知我等有恶意,具体的底细并不清楚,犹然在试探罢了。 到嘴的肥油,又如何能让他溜了,况且有这意外的餐点,那不是更好?” 这公子邪邪地笑,惹得那未下车的另外一人也笑得娇俏,那女子的笑声宛若银铃,带着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回荡在了这雪地之中。 班主与公子于是又回到了车架之上,依旧往这头开拨而来。 那戏班子里头的人一瞬间便也恍若活了过来,挑担的、牵马的、左右顾望的…… 一时间恢复到与常人无异的模样,神色红润有光泽,那口鼻之间的根须又瑟缩回去,在这冬月的寒天里,明明没有升起篝火,脸上却带着有气色的红光。 这些人浩荡地走着,眉宇之间带上了若有若无的渴求与丁点儿的杀气,然而他们却不露更多的异状,宛如凡俗一般,勉力在雪地里头行进。 三座大红马轿摇荡起落着,这一次,还未近前,这些人便已然敲锣打鼓起来,与走到其余庄子时的收敛又不同,这一次,这浩荡的队伍里头带着些猖獗与赤裸的欲望。 …… “不知死活。” 张三正小心翼翼又偷摸着夹起一大块肥瘦得当的焖肉,吃得满嘴肥油之时,却听得自己身侧的男人忽地说了句使他震悚的话来。 我我我……不就多吃了几口肉吗? 张三赶忙捂住自己的头,他实在是有些畏惧张清和的爆栗了。 张清和瞥了眼张三,也不在意他这番反应,而是转头盯向自己身侧早已飞出玄囊,施了隐匿法的太阴。 “小公子的威慑看样子并不够效用啊,也对,人家又怎么会怕区区法相呢?” 太阴的言语中调笑的意味很重,不过立马也严肃起来。 “你想要理清张家秘密之后再处理这事看来是没法了,就算你匿住自己道胎的气息,但是这些东西对于你天然便有一种灵感般的直觉,与其说是吸引,不若说是命运得牵扯。” “倒也就罢了。” 张清和举盏饮下一口浊酒,纳入一口显得油星寡淡的菜肴,面色如常,暗地里却依旧在回着太阴。 第三百一十六章:虽远必诛 况且,这本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绕道便也就罢了,若是不绕,那干脆便碰上一碰,不勾引一番,省得等到明天清晨扰了他的好梦。 眼下他实在是有些疲惫于摆弄什么筹谋算计,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在这,若是遇上有胆的,上来便是一顿刀兵了事了。 “你不怕人家比你强?” “他们若是真能折腾,后台真是硬,径直便像太阳那般直接强势屠了蓝田,不良人与长安塾还能有什么二话?” “不,这是你后头才考虑到的。” 太阴星君仿佛一眼便看出张清和心中所想。 “你只是想杀人。” 太阴星君见着张清和感受到那队戏台班依旧径直往这头来之后,原本落寞低沉的眼里迸出的杀意,言辞之中也有些激动起来。 “星君说笑,那哪是人。” 张清和并不否认。 “我就知道,你们这种聪明人,就算心底里埋了顶失望的事儿,但是性子里的本能还是会促使自己找办法逃出来。 然而你选的却是个笨办法。” “星君难得在杀人上头教育我。” “你要是为了张三杀,为了这一村子人杀,为了自己杀,乃至于为了我杀,我别无二话。 可小公子,你为了什么啊?” 沉默良久,张清和似乎是细细思虑了一番,才慢慢作答。 “我不去,他们会死。” “这只是结果。” 张清和再没有理会太阴的言语,他手又是一翻,将锁着太阴星君的玉简摄入自己的手中,又随手扔到了玄囊里头。 那方玉简便也传来一声气闷地娇哼,再不作过多地言语。 老村正与张鹤只见着张清和在沉默里头又饮了几口浊酒,于是试探道—— “贵人在想旧事?这酒虽酸涩寡淡,登不得大雅之堂,可贪杯亦然是会醉的。” 然而说完又是一愣,自己却是忘了,这人是张怜认出来的宗家嫡系,也并非自幼就被赶到这张家村里头,想来是有修为在身的。 “无妨,承蒙几位照顾。” 张清和施然起身见礼。 “客这是……”张鹤不知叫什么才好,于是也不依照着先前叫后生了。 “贵人可吃好了?”老丈也问询道。 “饭饱酒足,先且随意走走。” 张清和勉强展颜一笑,整了整素锦? 只身踏入门外的苍茫之中。 门外并无明月? 只有风雪,还有天穹之上远远的一颗闪烁的中天星魁? 垂下杀意的冷光? 与霜雪一齐,直直淋在张清和的身上? 把他的身影淋得有些无措。 “诶……客,已是将夜了……” 张鹤刚要追出去? 却被老村正一把拉住。 “三儿? 你去瞧瞧,咱村子也并不算小,风雪渐大,客虽有神魂? 怕不是也会迷了归途。” 老村长只觉得张清和对修行有所涉及的? 然而却并不清楚他是何境界的修士,然而他在渭水里头狼狈浮沉而至,想来修为尚浅。 “不过今个这星星,可当真是怪异……” 他缓缓步出房门仰头看,原本若隐若现的那颗星辰? 现如今已然显著无比,仿佛要取代太阴玉兔? 将半边村子照亮。 张三也未等他说,自然也就跟了出去——此刻他对于张清和的兴趣愈浓厚? 在他眼里,这人不仅仅是神仙? 更是知晓自己娘亲秘密的人。 不过毕竟是个孩子? 他气喘吁吁地追着? 张清和在前面缓步地走,然而好似无论他如何加快度,却无法追上缓步行走的张清和,反而是愈地远了,张清和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与雪景化为一片,自群丘间失去了踪影。 他看着张清和消失的方向,似是出村的山谷口,于是咬咬牙,紧了紧臃肿的旧袄,也迈着步子追去…… “有个小尾巴。” 太阴星君自知张清和今晚这事无论是何出点都无可避免,于是将心绪梳理,缓缓说道。 她自觉跟在张清和身边后,脾气好了许多,若是数百年前,她稍稍被勾了怒意,径直就缺月刀警告了。 “无妨,没等他到,我就该解决了。” “这么自信?” “这群人不麻烦,这群人带来的后果,才是麻烦事。” 张清和停了下来,也就这片刻的功夫,他已然到了山谷口。 这谷口并不敞阔,他先前进村的时候便有所注意,远远看去,仿佛环丘之间开了一个豁口,眼下也是挂上了层层的白霜。 他素手一提,镔铁剑倒持在了手中,又随意背于身后,仿佛酝酿着什么。左手往脸上轻轻一扣,一身麒麟纹补服便于这一片素白的雪中热烈地燃了起来,显得格外扎眼,身姿高大起来,假面间的眉眼怒意张扬,只是透过假面望去,那假神仙的眼底却毫无波澜,倒是写着深深的迷惘。 也正在这时,有锣鼓声近了,有唢呐声近了,这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响掺杂着怪诞扭捏的恶意,刺耳的声响间好似隐匿着微不可查的呓语与哀嚎,听着像戏台班子的伴奏,却有股子白事的哀悼意味。 “也不知是给谁送终。” 张清和疲惫地笑了笑,听出锣鼓之间渐大的车轱辘声,还有个矫揉造作的声音在尖声细气地唱着—— “我指稻草回青芽儿,我指亡人他睁眼。指这天地无飞雪,指那南边少刀兵。能使天地改颜色,能赠福寿引财源。今个种下青青禾,明日忙收在此间。 我掌天上的好福源,也管地上的名利场。也莫要焚香供奉,也莫要高声张扬,世上稻草有千千万,都在等我长生方……” 这戏词里头自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力量,仿佛要在人心之中芽生根,而后长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魔之物来,且不说人,连带着山间的草木,听着这曲子,仿佛也有些蠢蠢欲动。 然而张清和听得有些困倦,那中天天穹之上要盖过皓月的星辰便缓缓降临下来,于他身后显化而出,一股子刀兵气与带着些赤色的神异之象搅和得仿若冠冕,环在那武德星周遭,使这法相恍若星中魁。 “倒也巧,平生最好杀神仙,能活一天杀一天。若能活到永劫日……罢了,活不到,先杀曲里的小神仙罢……” 第三百一十七章:武德大老爷 “这夜里也忒冷了,那官人究竟要往哪里去。” 绕是张清和也没有料到,或者即便是料到了也并不会在意,张三对村子里头的每一处都再不能熟悉,于是抄着一条小径上了皋丘,小小的步子迅疾地很,往谷口寻张清和而去。 “不愧是神仙中人,就算没有飞到天上去……这脚力怕也是跟插了翅膀差不离了。” 夜深雪厚,饶是村正爷也没能想到张清和会跑如此之远,只当他是真要在村子之中四处走走。张三勉力半攀着山石,在小路上追寻着,天色已黑,要是再寻不回张清和,他自己怕是陷在这黑夜里头,有失足的风险,他终究同在渭水边一般,求生欲大过于好奇心,打算咬牙折返——纵然他有再多东西要问,可张清和总归是会回来的。 然而恰恰是在此刻,将要到了那处山间的豁缺之处,只是站在山石之间犹然未曾下来,却有光华突然亮起,将谷口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那光芒并非如金乌一般炽烈,并非如玉兔一般阴寒,而是纯粹的星辰的光华,带着使得这小娃娃无从理解的玄奇气韵,径直将他压到了地上。 张三自山崖间勉力攀爬俯身望去,自上而下,却见着平生有些难以理解,或者说从未曾得见的一幕—— “这……这是?!” 雪地之中站着个身形高大,扣着赤纹假面的虬髯神仙,麒麟补服飘摇之间宛若戏本里头的武状元,冠帽的束带也随风扬着,宛若素净之中的一抹血色。 有星辰,有中天之上分量顶重的那颗星辰魁,自天穹之上缓缓落下,化作他身后的异象神通,恰恰如同民间故事一般,背持着一柄拙朴无华,通体玄幽的镔铁长剑。 星辰叩,万兵来拜,那高大的身影仿佛化身了人间一切斗争的源头。 张三熟读张鹤教他的各类戏本,自然能熟稔念叨出这人物的出处。 “脚踩勾月踏云靴? 头承赤焰紫珠冠。绯缎麒麟能僭上? 九龙何必在金銮? 那位既是刀兵的主儿,便揉了风月打寿棺。今个杀白虎? 明儿烹青鸾。 有天上的魍魉转轮盘? 地上的魔怪要出山,偏生他一把镔铁剑哪? 搅得血光寒……” 人对于神灵总是敬畏的,张三颤颤巍巍地瞧着雪地里头似乎在静待着什么的神仙? 用惊恐的言语说道—— “这是武德大老爷? 庙里头的武德大老爷啊……” 凡俗对于“神仙”与“神仙中人”的界限总是有些模糊的,张三此刻只觉得这神仙从星辰天上下来,便说明张家村前头今个晚上是要起刀兵了。毕竟那位的镔铁剑明摆着取了出来,就要剑指前头。 况且无论那星辰之光如何照耀? 都无法照透前头的幽暗深沉。 能让“神仙”如此对待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呢?张三自幼聪慧,不由得想起戏词里头“地上的魔怪”来。 “等等……有声响。” 张三忽而听着浅浅的低唱与热闹的锣鼓声来,那敲锣打鼓的混乱声响仿佛要直直撕裂他的额头,往里头悍然钻进去一般。 至于那唱词……他不能再熟悉,却由那人念叨之间? 能勾动他体内某种本就存在的种子,要于他身上生根、芽? 随后滋长出来,取代他的全身经络? 伸出恣意扭动的稻草根须来。 然而也正是在此刻,在张清和先前赏过爆栗的额头红印之间? 一枚道文浮现出来? 夹带着锁天链? 直直往张三泥丸宫里头钻,几乎就是瞬息,便锁住了张三神魂之中的“稻草”种子。 而正当这小童儿陷入震悚之中无从自拔时,那雪地之中原本无动作的“武德星君”,却有了动作…… “来了,不过那娃娃也在周遭。” 太阴自玉简之中淡淡言语着,在她看来,这是张清和完全能自己处理的事儿,自己没有插手的必要。 “我省得。” 张清和将剑横在身前,听着车轱辘与这一片嘈杂混作的一团乱麻,眉头凝得更深了。 “他没事。” 待得那星辰也照不透的幽暗之中出现三顶大红的马轿,在颠簸之中上下飘摇这,张清和这才以审视的目光看向这对人马来。 “老朽……” 班主早已在了前头,易欲出言试探一句,然而还未曾过多言语。 张清和的剑便早已递了上来,带着凝练到极致的死亡与杀意,翻飞之间,不止是剑身,连同自己的躯壳都化作一道道与天地之中罗织纵横的剑气。 这剑气间又加持着那颗星中魁的逼仄,隐隐约约散出金铁交鸣之声,剑既然已递出,便有着有去无还的势头。 “天滑用的总算是熟稔了。” 太阴星君不住地品评道,而还未等她话音落下,“武德星君”的剑已然要直取那班主的咽喉。 饶是它们混迹中天如此之久,也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人,开头便是杀意盎然的狠劲儿,不由分说便径直动手……就连太阴星君都有些怀疑,这小子究竟是师承李少白,还是师承她太阴。 斗战一举一动之间,学的都是她的章法。 武德星魁法相跟随于张清和的身后,仿佛增益着他的斗战法,将原本初入法相的灵元打出法相巅峰的威能来。 那剑是死气盎然,那神通照的谷口如昼夜,铜锣唢呐也被惊得有些纷乱,班主咽喉松动之间,就要被一剑刺穿作了劫灰。 然而此刻,却有一道披着戏服的身影自大轿中飞身而出,那绿袍小生身后浮现出一尊高大的仙神法相,这法相是个慈和的老人,手持一对玉珠子,细细摩挲搬弄之间,仿佛代表着人世间亨通的财运,流转得福源。 这人一招袖摆,一道荧绿的屏障便架在仅只有归元修为的班主之前,抵挡住张清和的剑光来。 剑光直直横击于这灵光屏障之上,斩出细密的裂纹,惹得那小生原本有恃无恐的倨傲面色变了变,一声闷哼随之儿出,携着班主后退了数步。 他于是盯着张清和,面色渴求地舔了舔嘴唇,面上厚重的脂粉被星辰辉光映得犹如鬼魅。 “这种地界,没成想会有你这样的人物。” 第三百一十八章:战绿袍儿 那一头,张清和一击不中,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赤色的灵元绕在身周,麒麟锦绣显得尤其凶戾。 “福禄星君一系的仙品法相……” 法相四品,一品一重天,中天里头麒麟榜上的天骄都不见得能有的东西,却在这犄角嘎达见着了,足可见着天上的东西是有多么眷顾这些鬼玩意,它们是带着主子的“善意”下来的,得到的法相自然也就是好东西。 自然,眼下还是对方更为诧异。 待得张清和落地,那绿袍小生见着这怒目圆睁的神仙假面,以及这一身衣袍时,猛然瞳孔便是一缩。 “好见……” “见识”二字还没说圆融,张清和的身影便陡然不见踪影。 快,极致的快,快过法相,乃至于快至了中三境,单以度论,已然达至惟一境。绕是以这绿袍小生归藏五大神藏已然破了三宫的修为,也有些骇然。 自然,他不存在恐惧这一说,然而趋利避害的本能却使得他下意识侧身一步。 天地间仿佛有星辰汇聚,闪烁起莹莹的星光,宛若一方星云。与混沌之间交织,丝丝缕缕的灵元自武德星魁法相间抽生而出,与张清和的剑气搅和在一起。 仿佛天地之间有星辰之光自穹顶淋下,一处处皆然都是,使得人避无可避。 意公子细细看去,那可并非是什么星辰,而是一道道极其纯粹的剑意交织在一起,若是寻常下三境修士稍稍刮擦,都得深受重伤,而后被无穷尽的剑意给埋了。 这俨然是星宿修神小法,布星罗! 已经有太阴星君的三分神韵…… 玉简里头一直注意着张清和动向的太阴面儿显得有些古怪——她倒是知晓张清和身为道胎,学东西尤其之快,但是没成想,这斗战里头反倒是她自己的东西占了大头。 但是……她细细品着张清和护道法之中透出的那凌厉的剑意,颇为忧心地叹了口气。 这星罗始一布下,无数细密繁复的剑光便直击这队戏台班子而下,再不类同与先前那般直取班主性命? 而是要将这里头已经失了神智? 木然如傀儡的杂役、护卫、挑夫们一齐斩作一地劫灰。 意公子自然是无暇自顾,纵然他入得归藏? 开了三宫的修为? 也抵挡不住如此繁复的剑道神意,护不住这队人马来。 一道道剑光直击而下? 将妖马绞杀,穿透了敲锣打鼓的乐伶的天灵盖、泥丸宫? 乃至于肉身躯壳。 这数十人的鲜血顿时自创口之中涌动而出? 然而他们似是感受不到痛楚一般,除却骨头关节处被击碎的,泥丸宫被径直斩得塌陷的,依旧机械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又有如同草木根须一般的枝杈与稻草自创口处急不可耐地伸出——这枝杈与稻草上有着树皮般的皲裂? 与寻常的植物无二? 然而却是软糯的,渴切地争食着一地的鲜血,出渗人的“咕噜”声。 但是这一队戏班子既然已成了这样,眼看这唱戏倒是没法儿在十里八乡唱下去了。 原本这倒也罢了,这小生既然决定了硬碰硬? 便做好了折损的准备。他们只需要随意折返几处村子,不着痕迹拎出几株“稻草”来倒也问题不大—— 大雪之下? 哪户人家不会折损些人呢?长安那头怕也是短时间难以现的。 然而张清和的剑却有着一直隐秘的力量一般,连它都本能地产生了畏惧。 之间那高达粗犷的麒麟武官随手划开一株“稻草”的空壳? 里头宛如活物的稻草湿糯地混着泥血,不自觉地涌动? 而后便无力地化作了雪地里头的一滩劫灰? 在素白的天地之间无比显眼。 那意公子见着此景? 也再不护持这班主了,他眼里染上无神的墨色,口鼻之间有稻草般的活根须在涌动扭曲,又已难以形容的角度扭动开来头颅。 “瞧你干的好事!!!” 他吼出的言语最后已然变成了不可理解的诡异道音,肉身的异化趋势也显著无比——倒不如说,这些玩意跟神魂怪物本就是有差异的,低级得很——人家是神魂里种怪物,不着痕迹,这是肉身里种怪物,只是藏的很身罢了。 小场面罢了,张清和只觉得这些怪物活到头了吼上几句已经是常态——只是这绿袍白面小生的嘶吼声他却有些没有听懂,那声音除了恼怒之外,分明还带着恐惧。 并非是恐惧他,而是恐惧着什么别的东西。 层层叠叠的草木搅动而出,将他的绿袍揉碎,搅得血肉外翻,将他的身体裹得也如同树皮一般,随着呼吸缓慢地涌胀收缩着。 他身后的那尊老仙法相愈真实,细节处也清晰可辨,一身仙灵气,显得无比祥和,与他那狰狞的面目形成鲜明的对比。 “挺唬人。” 张清和一剑虚抬,那剑尖之上便犹如日月显化,相互制衡,昭然之态尽显。仿佛能解一切力,能化一切神通。 中天化力第一法……这还是自那触手女娃手里女票来的。 绿袍意公子一声怒吼,身后老仙凭空高出十丈有余,惹得谷内的人都得以瞧见,仿佛有一尊神仙虚影显化于虚空之中,由是顶礼膜拜。 那仙神法相眉心骤然开一道竖眼,仿佛有无穷无尽的人欲神光自其中倾倒而出,凡有灵之物,无不受其制衡,修为受打落,剑意受消磨…… 这是归藏境开五大神藏而自生得神通的厉害,便也是区分下三境与中三境的分水岭。 张清和见着这唬人的姿态,并不显得动容,反倒是催动剑间日月,与那人欲神光相抗——若是扛不住归藏神通,也妄称中天化力第一法了。 日月与神光相牵引,他由是抚剑蓄势,又有一道决然之剑忽地斩出,仿佛要碎虚空,靖风雪,直直拦腰向那肉身已经异化严重的绿袍小生斩去。 “唉…[笔趣阁 .xbqg52oo.co]…” 太阴星君一声叹息,看着张清和的这一番斗战,眼底并不平静,反倒是写满了忧切。 她见着那剑光无可抵挡地斩上了绿袍儿的肉身,也不作声响,悄然穿透而入,仿佛与切了块豆腐无异…… 第三百一十九章:山间雪,轿中人 “剑……” 绿袍意公子目光骇然地盯着这剑,他……亦或者说它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剑。仿佛前不见古人,后也无来者,一剑落下,纯粹由意念而,分明是在有时空恒宇这一概念的凡俗地界,却跨越了时间,横跨了空间。 这剑并非是快……而是这剑的位格与天上仙无异。易欲斩道,便须得与道齐平。 自然……张清和这一剑别说是对着仙神,就算是对着大修挥出来,也无异于隔靴搔痒罢了。 然而对付一尊归藏,却依然是够了。 原本释放布星罗之时悬入高天的武德星魁法相又沉沉落在这素锦少年的身后,风雪鼓荡于袖袍之间,他盯着前头的绿袍儿不放,目光中却有些看轻 ——倒是不知何时何刻,他逐渐连中三境的修士都并不放在眼里了。 这并非是好事,但是张清和眼下却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来调整。 一道细碎的裂纹自那眼中沾染墨色的少年郎腰间起始,几乎是片刻便蔓延开来,那交织在一起的稻草与枝杈被拦腰截断,本易欲生长回去,然而下一瞬间却自皲裂间抖落层层劫灰,如细沙般消磨殆尽。 绿袍儿眼神之中倒是也并不错愕,他只是谨慎地往身下看,易欲与张清和拉上一些举例,然而始一牵动灵元,肉身、神魂、邪物所在便齐齐生了垮塌。 原本那仿佛临世仙神一般的福财老仙法相,也仿佛于猝不及防间生出一道细密的斩痕,而后斜斜倒下,虽说并无实体,在将近地面之时便化作灵元消散,却也惹得天地灵息一片动荡,谷间原本向下纷扬的飞雪又随着这灵息往天上扬去。 “好剑意,好剑器……” 过程无意义,结果业已有了定夺。 绿袍意公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知晓,这剑如此神异,他还未曾施放保底的秘法与其余二宫的神通,便定了败局,分了生死。 最为致命的还不是那剑意,而是那剑器,仿佛对它有着天然的压制,在斩透躯壳的一瞬间,就已经将它的本源搅和得混乱—— 仿佛那里头有着不可知的? 更为可怖的大道神韵? 将它这从来只能扭曲别人的主儿的本源生生搅动,而后吸得萎靡? 直至归于灵界的空寂与虚无之中。 张清和身后星辰将身前几许照得透亮? 也不愿回这定然是死物的破落玩意儿,然而下一刻? 他的目光却惊诧起来。 那异化的肉身,稻草一般裹住躯干的外壳倒是被一剑斩作劫灰? 躯壳之上也明明白白一道红痕? 只待得这绿袍小生缓缓倒下去,便怕是要断作两截,而后化作不计数的劫灰。 可眼下却是有鲜血喷涌而出,将这脂粉公子的身前化作一方赤色? 他渐渐跪到了地上? 肉身的生机终于是断了。 正常人?! 张清和面色有便,凭着天子望气加持灵视看去,那残余的法相自然是邪魔虚影无异,这脂粉公子更也是被那寄生的稻草邪物肯得只余一具空壳,根须滋长又被张清和斩灭之后? 这小生的肉身千疮百孔,无一不是被鲜血挤占。 按理来说? 如此严重的肉身异化,本该连带着肉身一齐被镔铁剑斩作劫灰才是……缘何…… 可张清和看着弥散而出的鲜血? 却没有先行上前检查,而是往后退了几步? 仔细盯着后头一直不曾有动静的大红轿子—— 如意班里头的主角? 可不是这只走了个过场的神仙龙套。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 一个人撑起来偌大的如意班,可真心是不容易。” 张清和故作环视地看着这一地的劫灰,顺手一剑斩灭那见着这剑便本能瑟缩的班主,且与那轿子之中的人对质。 “毕竟这么多汉子,都得你来亲力亲为。” 自然,讥讽的意味很足,毕竟这戏班子里头,就没有活人。 “如意班?!” 山崖之上受道文护持的张三听着武德星君的这声高喝,面露惊恐地看着下头那一堆怪物的残灰。 “如意班是怪物?!如意班竟然是怪物!” 他于是有些后怕地颤抖起来,毕竟只是个孩子,心里头早早就被恐惧占满,要不是好似周遭有股子莫名的东西压着他,他早已跑得没边。 而眼下,自然是眼泪鼻涕一大把。 “呵呵呵呵呵呵……公子是过来讨债的?” 最后头的那顶大红轿子终于打开,在这等尘泥和着血灰的境地里头,那人倒是如同在戏台上一般走得优雅。 这是个姑娘家,身子娇柔,涂的也也是重脂粉,娥眉花鬓,面容婉约,张三认得她,或者说听过她,她便是在如意班里头唱着旦角的茹姑娘,也不知多少老爷纨绔为她疯魔。 她一颦一笑间仿佛这冬雪都失了颜色,有股子说不出的媚意。这一身单薄的靛蓝衣裳上綴着些珠子,倒也算得上一身讲究的戏服。 自她走出来,纵容没有了乐队,天地之间便好似又响起那敲锣打鼓的躁动声,内蕴着惹人烦心与混乱的怪异吸引力,仿佛要将人吸引到不可知的戏曲里头去。 “嗯?” 张清和只是轻哼了一声,也没有将疑惑摆到面儿上。 茹姑娘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公子尸身,颇为“怜惜”地凑上前去,俯身抹上一指鲜血,小心地啜饮,但是似乎是感受到里头早已经没了余味儿,面色又转为冷漠。 “动他的时候便料到尔等这些虫儿会来,却没成想来得如此早,坏了我的事。” 她说得平静,却不是属于人类的言辞,仿若戏腔又好似存于天外,张清和能直观感受到她的那言辞之中得愤怒。 恍惚间仿佛凶兽戾啸,足够使得凑得近些的凡俗七窍流血,神魂混沌。 “命星。” 张清和以天子望气与灵视稍稍测了一番这怪物的位格,感受到了与他第一次请神前那番力量无二的强大。 他紧了紧镔铁剑,目光沉沉,架在了胸前—— 在这处岁月的枝杈间,他不到万不得已,必不能请神,若是暴露了太素的气息,这条河流马上便会被随之而至的中天上帝掀翻。 他沉沉呼出浊气,在谷间吐了一口苍茫。 第三百二十章:求不了活,通不了明,斩不了道 “你打不过。” 太阴星君忧切的声音自玉简之中传出,她向来直性子,说的东西便也恳切。 这正是她一直所忧心的,她与张清和一开始便知晓,这戏台班子真正的主人,便藏在了最后的那顶轿子里头—— 自然,张清和靠着镔铁剑与诸多底牌天然便与邪物相克,武德星君这人便好似专程为斩杀邪物而生,但是张清和眼下这个情况…… 越了一阶尚可,如若越上两阶…… “公子今日可是与了我相当之多的意外之喜,不知可有意当了我的意公子,随我走在中天里头,演上一折折好戏啊?” 张清和自然知晓她口中的“意外之喜”是什么玩意。 先是一眼看穿这如意班的本质,专程在这山谷口静待他们。而后又因为浮涂篇,居然能丝毫不受那戏曲之声的影响。以至于斗战之中……身周净土全程压着那些稻草邪物,使得他们连原本该有的气力都使不上来。 “可以,有个条件。” “哦?有何条件……公子尽管说,只要奴有的,奴都可以先行答应……” 茹姑娘的面儿上笑得媚意十足,原本温婉的面貌都显得十分撩人。 可在张清和的眼里……这却是与戏台班子余下的众人全不一样的怪物——这怪物和太阳星君那般,是种在神魂里头的。 它宛若稻草或是地衣,丝丝缕缕地罗织着,犹如一团乱麻,使得人看不清形体。没有口器,没有眼珠子,没有脓血,虽然使人有些密恐,但是在张清和见着的邪物里头,怕是颜值算得上高的。 但是纵然这样,寻常人见着真容便也会干呕啊! “那姑娘让我杀杀呗。” 张清和又是音未落,剑已出,脚踩着恍若花中魁的步子,一个虎背熊腰的麒麟袍武状元,便先身而出,无比迅疾的剑光,无比凌厉的剑意,于天地间再次纵横交织了起来。 茹姑娘看着这漫天剑光也不恼? 身后一尊比之先前福禄老仙还要高大的? 面色严肃的青衣仙人显化,霎时间有青华亮起? 比之张清和身后的武德星魁不知明亮了多少倍。 霎时间仿佛凛冬回春? 自漫天雪地之中生出无数青郁的草木,恣意摇曳? 尤其在斩灭邪物的劫灰之上,生得繁密。这些草木直接内蕴着使人心惊的道蕴? 直直变更了大雪纷扬的天象。 然而倒也奇怪? 那些草木无一不绕着绿袍小生的尸身而过,使得那血液依旧淌在雪地里头。 张清和算是明白了……仙品法相在一般修士手头算得上稀罕物,但是在这些鬼东西手里,怕是人手一个? 任意取之。 太阴这时也在玉简里头提醒道—— “木元古仙一系? 青华长生土,要小心了。” 若说法相境是能将法相外化于身,那么到了命星,便是可以使得法相产生质的蜕变,达到能变天象? 能接大道的“法天象地”之能。 类同于太阴星君的“玄天生皓月”与太阳星君的“黄天大日”,便是自寻常的太阴与太阳法相之上进一步蜕变而作的法天象地。 命星修士于被改写的天象之内? 天然可立于不败之地。 草木在滋长,仙人在垂眉? 然而在张清和的眼中,却是无数灰褐? 似肉似骨的杂草灌木向他绞杀而来? 这东西究竟是坚如磐石还是轻柔如飘带? 他都无法捉摸。 若不是身法算得上迅疾,他怕是衣袍之上早就密布了好些大口子。 张清和剑上日月显化,无物不化的法门运转开来,通明剑意应运而生,可却仅仅只能作勉力的抵挡—— 要知道,眼前这茹姑娘还并未催动任何神通,仅仅只是法天象地的本能的反击罢了。 张清和能听着这些草木吞咽着粘液的渴求声,也能感受到站在中间的那女子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息动荡,霎时间于草木随意之间那可断山岳的力道之下,手中的剑有些卧持不稳。 他咬了咬牙……又是求活剑意递出,极致的死气向那人脖颈杀去,却被青华长生土里头的造物压得近不得身。 他一剑剃去,身后武德星魁加持,杂草除了小半,然而却又马上被滋生而出的可怖邪物填满空缺。 一剑又是一剑,一剑又是一剑…… 张清和红了眼,仿佛他心湖之中也起了波澜,心里头的东西也如这杂草一般愈杀愈纷乱,愈杀愈纷乱,纵容天地灵息不自觉地往他身体里灌,纵然他的神魂强大程度已经到了惟一境般的高度,但是无论如何,都破不了这方青华长生土。 为什么破不了! 为什么破不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命星修士的可怕之处。 “斩道!” 张清和终于有些厌烦,似乎是将心中的积郁与惘然也一齐吼了出来,又是一道决绝的剑意,跨越恒宇,直直杀向那怪物女子。 在女人诧异的目光下,她躯壳之上涌出一道红痕,罗裳两断……然而这剑意造就的伤痕却很快剥落,仿佛不受收割,不怕刀斧,无穷尽滋生的草木一般。 她慢慢鼓起了掌。 “很惊艳的一剑,也似乎是很有来头的一剑。” 许也是乏了,茹姑娘悄然结了个手印,那法天象地之间涌动的细微道则便骤然黏合,滋长而出的邪物将张清和骤然间裹了个严实,不住地涌动。 太阴星君看着眼下场景,知晓得是自己出手的时候了—— “心里丢了前路,求活剑意早已失了大半。看不清自己所处,剑间日月又如何通明?更别提李少白那养了百年的斩道……如今的小公子啊,见了仙神,怕是连镔铁剑都要丢到身下了。 神意本是自于心,究其种种,现在的你,单以剑意论,甚至远不如在长安之中的你了。” 太阴又顿了顿。 “能依靠着诸多外物斩灭那被充作傀儡的归藏绿袍儿已然是奇迹。” 太阴玉简光华大盛,正有一只卧持着缺月刀的玉手要伸出,却被那本该颓唐疯魔的少年生生按在玄囊里头。 太阴感受到指尖温热的触感,十分惊讶。 “这些我自然省得。” 任凭那些宛若血肉骨架得藤蔓茅草夹裹吞食着的少年缓缓说道。 第三百二十一章:他是他是乱打的 草木邪物根根扭在一起,搅和得纷乱,它们生长着褐色宛如外骨骼般的外壳,有若脊椎一般根根组接,接驳处露出裸露如同活物肉质一般的软糯,使得它们有如毒蛇一般灵活。 而在这看上去较为软弱的地方,恰恰生长着一丝丝肉眼难以得见的根须,恣意地抽生着,攀附在张清和的身上,仿佛要自皮肉之中挤入,去滋长出什么,去吞食什么。 它们有着邪物所拥持着的几乎所有共性——那便是疯狂,对于有灵之物自本能的吞食欲于侵染欲。 这种欲望深刻在它们的骨子里头,纵容上抹也抹不掉的。 而眼下,它们纠缠在张清和的躯壳之上,不住地勒紧,那根须碍于张清和暂时的灵元护体扎不进去,不过张清和被吞食一空而后种下某种“种子”已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在不能使用请神的当下,法相境的修为实在是过于薄弱。 中天里头纵然是麒麟榜的天骄们,在下三境的时候,能跨境战归藏的人已然很少,像张清和这种身法可达惟一境,堪称下三境中天极的,整个中天,怕是万年都出不了一尊。然而他面临的命星—— 天骄们纵容可以逾越境界,不受境界的困锁,但是从来就没法使得境界没有意义。不然要这上中下九境又有何用? “我自然省得。” 可张清和却如是这般回复太阴,甚至于平静得可怕。 那“青华长生土”内数之不尽的邪物吞食张清和护身灵元的度极其之快,而张清和的这番表现,便仿若是放弃了生的希望,直接投身到邪物的怀抱里,要使得自己被这群东西啃食殆尽。 而邪物是收不住的——只要他们尝到张清和的鲜血,即便张清和一直运转着敛息法,也会瞬间明白,眼前这个人是个千年难遇的道胎体,只会在癫狂与兴奋之中展开一场欢宴,连全尸都不给他剩下。 即便他逃了,面临的也将是这些低级玩意无止境的追觅。 “你疯了?!” 太阴星君犹豫了半息? 见着张清和依旧没有动作? 似乎是等待着邪物的啜饮,自玉简之中传来急切地呼喝声。 不过另一方面? 她似是又选择了相信张清和? 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毕竟张清和的护身灵元还没有被破,仅仅只是在崩溃的边缘反复徘徊罢了。 于是那细密的邪物如杂草? 如枝蔓,终于将张清和裹得密不透光? 又在涌动之间要呈现收缩的趋势。 这下子? 就连茹姑娘眼底也浮现出满意的神色,她轻轻把素手放到唇边,“呵呵”地笑: “看样子,这位郎君也真真是受奴美色所迷? 迫不及待地要投身我的怀抱了呢。哎呀? 说得奴都要害羞了。” 张清和现在是听不见这团无状之物的言语了,不然怕是又是一阵急火攻心,一剑就挑上去了。 可正也是她面有得色的时候,却见着那团把张清和裹住吸食的大茧猛然收缩,又猛然肿胀? 仿佛在承受这某种剧烈的冲撞一般。 “这是……” 她感受到青华长生土的正中,张清和的所在? 仿佛生起一道足以将整方虚空照得通明的星辰,那般纯粹且丝毫不带神灵伟力的星辰神光? 使得她几近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 不……那不是某一颗星辰,而是宛若一方小型的宙宇? 在那人的神魂之中周转不息。而后有某种至高至上? 散着炽烈的本源? 被那阵文牢牢困锁在正中,不断使得那赤色麒麟袍的高大汉子的修为慢慢地攀升着。 自法相入归藏,自归藏入惟一,又自惟一……入了命星!!! “星辰……没有借用异宝,便窃了神上们的星辰权柄,并且还是如此之多。” 茹姑娘此刻已然察觉有些不对,虽说这人好似对她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然而命星修士瞻望命途,趋利避害的本能却使得她想要马上抽身而退——即便眼前这人修为不过是暂且停留在了命星,甚至连法天象地都不曾拥有。 “那日在太阳星君的随身秘境里头,星君为我演示了一招布星罗,记忆犹新。 不过后来在镇安见了大世面,私以为这个,才真真是叫布星罗。” 已受泥丸宫中的小星辰神阵将修为堆垒至命星的张清和轻拍玄囊,手里原本松垮的镔铁剑再次握得紧些,一道道星辰神光便自神阵递入那镔铁剑之中,又由镔铁剑至贯虚空。 每一道星辰神光便是一道张清和亲身挑拣的杀伐神术,又因为仙牙的本源特性,转化为其背后所代表的道则。 神光簌簌,宛若秋叶飘零,纷扬而下,将这片长生土中的万物搅和得千疮百孔,那原本繁茂的“草木”,将张清和裹得严实的枝蔓,近乎是在一瞬间便化作了劫灰。 “老郭说这玩意有缺陷,但是目前看来挺好使。” 张清和疲累地举剑,又是仿佛不会穷尽的数道星辰神光自剑上出——惹得原本随着张清和已达法相的天宫法修为而接近道器的镔铁剑品质都下降了好些层次。 神光如杀意,夹裹着道则,运用着天地之间被那些伟大存在所限制的规则。 而这一次……那杀意所向,便是那罗裳花旦,便是那罗裳花旦身后的与木元星君相关的法相。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神光将几乎弥漫了整个谷口的长生土捅了几个来回的对穿,无数的风雪终究灌入了这方春天。 “道则……每一道神光,便是一道道则所化?!这不可能,即便是镇妖王李穷图,也无法带着星辰神阵在中天行走!” 退!退! 这种东西最是会利弊权衡,道则气息出现的那一瞬间,它便已做下决定。 中三境与上三境是一个坎,惟一或可伐命星,命星不可伐洞虚。归根结底就是运用规则和掌握规则的区别。 张清和觉着没趣,缓缓落在长生土消弭的雪地上,看着毫不犹豫远遁的邪物,剑身往那处一指—— 自剑尖而绽出的星辰神术恍若夜空中一道如江河得匹练,直直贯透长天,将那茹姑娘身化的长虹吞没,又将那古仙法相摧残得只剩些淡淡的留影。 第三百二十二章:怎么活? 星辰神光……触之则死,中下三境斩却的是肉身与神魂,可到了上三境,交锋之中留下的却会是一身道伤。 参见许怀瑾与李退之便能知晓,上三境的攻伐里头,道伤是个多么麻烦的东西,这也是当初背阴山邪物,为何非洞虚修士不可斩,又为何李少白与徐见山对于张清和能够斩灭李青萝颇为惊异的原因。 “她奄奄一息,快死透了。” 太阴自玄囊之中缓缓飞出,绕着张清和打量——她倒是知晓张清和之前捣鼓了这玩意,但是也仅仅只是知道这么一回事罢了。 但是……他怎么这么猛啊?! 文昌星君赠与的东西离谱也就罢了,张清和不过一个踏足修行不足一年的小娃娃,稍微一捣鼓,便捣鼓出了能够以下三境逆伐命星的东西,况且看这情况,也不是不能与修中天法的洞虚修士一战。 毕竟那所谓小星辰阵涉及如此多的道则,全身而退也不成问题。 千年内的符阵宗师要是知晓了这东西,怕是要痛哭流涕。 然而她却是不知晓,也只有张清和这般神魂达到惟一巅峰的主,才敢这么给自己填鸭。 然而太阴的玉简虽然在张清和的身周翻飞,不住提醒,张清和却仿佛是不为所动—— 他飞身而起,化作一道赤色长虹,又居高临下地看着下头那脂粉剥落,面色苍白,我见怜忧的气质早已消湮,只剩下狰狞面目,被烤得焦黑的茹姑娘。 镔铁剑自高天直直钉下,径直贯透了这怪物。然而张清和却没有直指眉心泥丸宫的神魂所在,而是往胸膛上钉。 身周十余丈净土终于不受压制,骤然开启。 “你……” 茹姑娘本欲言语,可说出的东西却逐渐在净土的削弱下变得隐秘而杂乱,使得人听不真切。 自然,张清和也不会认真听就是了。 他只是将本源一道道自仙牙中抽取而出,又化作星辰神光自镔铁剑上出…… 一道,两道? 三道…… 乃至于数十道? 上百道…… 一道道星辰神光打入早就肉身生机已绝的茹姑娘躯壳之内——纵然命星修士与邪物滋养使得这花旦肉身强大,却经不住这等折腾。 不过十道? 原本就焦黑的肉身便被蹂躏得稀烂? 连带着里头怪物的神魂都被生生磨死,于无尽的神光之中慢慢地湮灭。 使得本无恐惧的它? 在最后关头,似乎都要产生某种畏缩的情感来。 可这感情已毫无意义。 神光犹然在持续……天地之间仿佛在震颤? 山间谷口有若白昼? 山间的落雪被那神光的余波震得齐齐抖落,将张三儿埋得只剩了个小脑袋。 自“茹姑娘”的焦黑尸身开始,张清和脚下的出现一个不知起止的巨大深坑,地面细密的裂纹已这尸体为中心蔓延开来。 深坑在凹陷? 尸身在消湮? 张清和的剑上神光在凝聚。 一直到那尸身真真切切成了齑粉,一直到星辰神光的光芒逐渐黯淡,而后归于无形,张清和才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木然地将剑收回到了麒麟补服的大袖之中? 武德星君的假面取下,他于是又变回那个一身素锦的少年郎了。 太阴星君跟随过来? 玉简之上的灵光隐没。 “它已然生机断绝,你这是干什么? 杀道无比以简约直接为要义,不可浪费……” 还没等她说完? 只见着张清和眉心赤痕处有锁天神链涌出? 被他一把揪住? 狠狠地拔着,仿佛要自神魂里面拔出什么来。 这少年紧咬着牙关,仿佛承受着些痛楚,他骤然猛一用力,一颗形状奇特,气息神秘的牙齿便自泥丸宫里头生生被拔了出来—— 这正是当初五瘟手中某位不知名仙神的牙齿,只是那股子易欲侵染一切,自天外而下的气息却被消湮得了无痕迹,仿佛耗尽了本源,再没有效用。 道则本就是触及天道的力量,是在向它索取权限,可它毕竟不是郭思成神魂里头那般的真仙神,经不起这般折腾。 “哼……” 张清和一声闷哼,一口鲜血便自肺腑处吐出,与那绿袍公子一般,染得雪地一片赤红。 他毕竟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意请神,开启谪仙模式,使得万道自然开解,无视神魂压力的镇安少帅,天底下任何事儿都并非没有代价。 这几口鲜血一吐,便使得他本就木然的脸更加苍白。 “你疯了?!你本不必耗光这本源。小公子,你简直愚昧!” 太阴星君顿时高声斥责起来,她原以为张清和只是患了失心疯,却没成想他做出这般危及自身的蠢事来。 “确实是蠢事。” 张清和随手抹了抹嘴角边的余血,咧嘴一笑,唇齿之间还沾着显得狰狞的赤色。 “星君,你知道吗…… 我到了蓝田,到了这这张家村,看上去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了文昌他们的扶助,没法用请神,没了老师的庇佑……可我真的穷途末路了吗?” 张清和没有等太阴星君回答,自语道—— “不,我没有!我还有星君,我还有泥丸宫里头的小星辰阵!我张清和从始至终都没有到过绝路!” 张清和几乎是吼了出来,显得很是癫狂。 可太阴星君却自其中感受到了情绪的涌动,这是先前那失心疯的少年身上没见着的。 “问题也正在于此。” 可这种苗头堪堪出现,张清和又缓缓收敛了情绪,使得她一阵失望。 “我已经失了对前路的信心,不到绝路,我如何激起活下去的念头?不废了我这仙牙,使我不再有恃无恐得过且过,知晓再无退路,我又如何往前头! 若这命定要推着我走,我主动便让它将我推下去!!!” 少年郎的眼里无光泽,但是太阴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在找方法自救。 “是个笨办法,也是个聪明办法。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了。” “是,接下来……我要在中天里头惹麻烦,自然,是惹些我惹得起的。让这些麻烦来逼我往前头活。” 张清和一把抓住太阴的玉简。 第三百二十三章:眉心血 “可越惹麻烦……越容易提前丢了性命。”太阴星君语气之中有着忧虑,但是也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兴奋。 “前路是死的,我实在不敢往前跑了,不惹麻烦,我跑不快,况且这一身麻烦不是已经找来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张清和看了看地上已经被碾作劫灰的怪物,又瞥了眼与江左张家牵扯甚广的张三……乃至于,雪地里头的那具绿袍儿尸身,又一步步往回走。 他先前收着力道,没有将张三伤着,埋到雪地里头不过数息,暂且还出不了什么事。 张清和手中长剑脱手而出,顺手扬起远处谷口的一山积雪,把冻得瑟缩的小童儿从地里宛若萝卜般给拔了起来。 这小孩眉眼之间都挂着冰碴子了,煞是可爱,只是现在这狼狈模样,惹得他鼻涕眼泪一大把,连脸蛋都给冻木了。 “那娃娃就这样在雪里趴着,会冻着的。” 太阴对长得秀气的童儿都带着些好感。 张清和闻言顿了顿脚步,自玄囊里头将自己在上苍之上与玄囊一齐重新造出的学子青衣随手盖到太阴星君的玉简之上,而后凭空递了出去。 长安塾的青衣已然相当于一件不错的灵器,虽说宽大,但是抵御寒天却绰绰有余,亦或者说有些牛刀小用了。 “给他递去。” 张清和脾性有变,支使起人来那叫一个自然,也不顾灵光涌动的玉简里头太阴是不是气得踹断几根锁天链,直接就往那绿袍公子所在的方向走去了。 太阴拗不过这闹失心疯的少年郎,只得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抓住青衣,又飞上那处山崖,将张三随手卷出来,而后裹上长安塾的学子青衣来。 “飞着的……玉简?神仙的东西都如此玄妙吗,居然还长了只手。” 张三渐渐回暖,面儿上又盈满了精气神,他瞪大眼睛看着太阴,是又畏惧又好奇。不过又回想起刚刚生的一切,终究又是后怕大过了探究的心思。 他不笨,倒不如说在这个年纪的孩子里头算得上顶聪明的,但是现下这个情况……也由不得他难以应对,只得裹着袍子瑟瑟抖。 “星君,还请过来一下。” 太阴星君兴致起来,刚有心逗弄一番张三,但是却听着张清和远远地唤她。 玉简之中那月纹罗裙的高挑女子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又催动着玉简往张清和处飞去。 张清和早已蹲在了雪地里头,仔细盯着那绿袍公子在雪地之中的尸身,眼下淌出的血液都已经凝结成冰,由于失去了稻草邪物的吮吸,而散着残余的微弱灵息。 张清和自这绿袍儿尸身之间,感受到一股子淡淡的威慑,仿佛自亘古而来,存续于他的血脉之中,任凭是先前那些稻草如何滋长啜饮,都不敢动那丝气息分毫。 “星君熟悉吗?” 张清和扭头看着身侧的太阴玉简,感受着这股子淡淡的韵味,拧着眉头问道。 “这是……” 太阴星君自玉简之中亦然站起身来,惹得玉简上头的灵息一阵子动荡,她也细细品着那股子仿佛要使得好些邪祟畏缩不前的力量,无比诧异。 张清和面色严肃,眼神认真且深刻,将绿袍公子砸在雪地里头的尸身默默翻转过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袍子,仿佛要看穿在那抹着厚重脂粉,白得不像样的妖异俊秀的妆容之后,藏着的是一张怎样的脸。 张清和自雪地里捻起一把雪,就那般慢慢将这绿袍意公子的面目擦得干净,雪本是无根水,又有张清和的灵元加持,自然能洗得这泥尘。 那脂粉静静随着融化的雪水淌走,妖异的面庞尽去,露出一张单属于青年的,刚毅硬朗的脸来。 张清和见着这脸,叹了一声,觉着果真是如此,抬头又向着太阴看——想必她现在也有些了然了。 “天南赵家的人……不知怎么的被那堪比命星的邪祟修士所捕,充作了那稻草一般支使的玩物。” 太阴星君所托身的玉简凑到近前来——只见着那与张清和年纪相差仿佛的年轻修士的眉心正中,一道显眼的朱赤仿佛被天地勾勒而出,散着与张清和眉心无异的道蕴与威慑。 张清和最是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就是中天上帝做的一个活记号啊,天南赵家究竟是怎么摊上这大事的。自然,有了这东西,一般的邪魔并不敢近身,但是自打这东西一勾,神魂便算是被预订到了桌上。 若是没有所成倒好,若是修出了什么名堂,那恐怕…… “还不止是天南赵家。” 张清和沉吟了片刻,想起那邪物先前所言的——“早知晓你们会找来。” 他又俯下身,翻找有没有诸如戒指,玄囊一般储物的东西,终于自被剑光切得齐根而断的腰带之上找着了端倪。 “那邪物是个有见识的,而天宫纵然是在这方枝杈,想必名头也不会不响。” 太阴星君见着张清和颇为熟练地将绿袍意公子的腰带取下,又引动几枚道文轻而易举地将玄囊撬开,总觉得有些别扭…… 张清和将手伸入腰带里头的空间,往里头翻找了好一番,手终于停滞了下来,缓缓往回收。 “哐当……” 一枚颇为厚重的铁令被张清和放置到了雪地之中。那铁令上头阳雕云鹤仙境,神祗庙宇,又以云篆阴刻着“福禄星君”二字。 张清和又伸手,再次找寻,一张笑意圆融,招人喜爱的老仙假面,便又被摆到了雪地之中,那假面上的仙人脸笑意盎然,仿佛周转着此世的财源。 “此人非但是天南赵家的天骄,还是天宫中的福禄星君,却撞到了这邪物手里。” 张清和将两个物件郑重看了看,又缓缓收到了玄囊里头,拍了拍手间的余雪,又看着那睁得惊讶,仿佛还来不及反应的眼睛,轻轻将这人的眼皮合上。 “不过……星君可曾知晓,为何眉间血规避邪祟的效用,到了那狐媚花旦那,就没有用了?” 张清和缓缓站起身来,问询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天南赵家 赵家小罗天。 几位族老静坐于命阁之中。 命阁是世家门阀最为重要的所在之一,就算是最为繁碌的时候,也会至少有几个专人看顾。 无他,只因为命阁里头点着族内嫡系的数百盏命灯。 真也奇怪,赵家的命阁仿佛通体由铸铁打造,甚至不光是命阁,连同小罗天里头的所有建筑,无不是镶着幽深的铁色。宗族三百多盏命灯便燃在这里,有的如残烛,有的却又光同日月。 而正是此刻,这三百多盏命灯中的一盏,悄然熄灭了——熄灭得了无痕迹,不带一丝一毫的动静,仿佛它本就这般归寂于虚空之中。 三位族老便骤然将目光调转,眼里有些哀默,却并不震惊。好些年来,他们守着这命阁,已经见着了太多生死,有些东西若是挂怀多了,反倒成为了修行的阻碍。 “命灯熄了。” “是哪个后辈?” “赵直,七脉的天骄,底子不错,已然入了归藏,榜上有名的麒麟子。” 这些族老倒也是免不了一阵子唏嘘慨叹,可很快又归于平静,他们以玉令将这消息传递出去,有仿佛随手细细掐算着什么,眉心那瞥显眼的朱赤便仿佛涌出一道流光,一闪而逝。 “卦象应在北方,并无半分凡俗气,其中更有刀兵鸣,那人似自上宫来,来到人间予太平。 昨夜偏生武德星有动,怕不是天宫中人出手,难不成天宫里头忽地多了位武德星君?” “族里着实有些抽不开身,七脉可还有人在外历练?” “有一位……只不过……” 其中一位族老无比犹疑。 “只不过并不够分量?卦里兵戈气薄,星辰光短,说明这位新冒头的武德星君修为不会过惟一,任是哪一位命星,都足以处理好此事了。” “分量倒是够了。” 那犹豫族老这次倒是回答得颇为及时。 “那位是海棠姑娘……” “该不该知会,还请二位定夺了。” 一听这名字,几位族老的眼中闪过颇为棘手的忧思与懊恼? 这位无论是修为还是实力? 在中天的年轻一代里都是够得着天的,如果不是这位性情古怪? 甚至于都能被称得上一句赵家神女。但是以她的习气…… 另外两人也跟着犹豫起来? 更有甚者甚至习惯性地催动易数,给这事儿卜了一卦。 另外两位看着这卜卦的族老? 静待着他决定这事—— 那族老慢慢悠悠睁开眼来,眉心血的道蕴流转在布满皱纹的额间? 脸上闪过古怪的神色。 “怎么样?” “结果如何?” “元亨利贞? 居然是上吉,分明只是一件小事,可……怪哉,怪哉……” 这老人话说了一半? 便又仔细推演了一番? 仿佛在怀疑自己方才是否哪一个步骤出现了错漏。 一听到这结果,另外两人虽然也觉得奇怪,但是当下便也做下了决定来。 “唉,那便知会吧。” 两名族老作下觉得,取出玉令来? 细细交代着事情原委,只余下另外一人在这命阁之中仿佛勉力不断地掐算着什么。 …… “什么?赵直死了?” 赵海棠左手持着一枚散着灵光的玉令? 右手伸掌将一头邪祟一手推开,淡淡的灵元内蕴着极其凌厉的杀意与道蕴? 将它的肉身打裂。 那邪祟出凄厉地嚎叫声,原本三丈许高? 宛若人形? 生出诸多节肢与巨大口器的怪物就这般散作无数细碎的脓血。 这其间? 她手指上一枚玄黑的铸铁戒指散着淡淡的灵光,只是这灵光渐渐弱了,仿佛有些难以支撑的势态。 这里是封魔古道的外围,下三境与中三境的邪祟仿佛源源不绝,在中天数万年以来以一种使人惊骇的度滋长着,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赵海棠听到这消息时毫不动容,语气之中居然还带着些猎奇的快乐,仿佛死的不是她的直系堂亲,而是一个路人,乃至于一只老鼠。 她抽身躲过一头浑身都散恶臭的触须邪祟,又随手自地上的神夏镇魔军尸身之上折下一只带着手腕的指掌,扭断早已没有血色的手指,将那镇魔军的铁戒用力地拔将下来。 随后将自己手上那枚失去效用的铁戒丢弃,迅戴到右手食指处,又以惊人的度挥出一拳。 无有神光,无有异象,天地道则不动,灵息波动如常。可那一拳却直直打透了邪祟那腥臭的肉身,绿色的脓血迸溅而出。 这小姑娘又抓着它的身子,直直一撕,将邪物撕得碎裂开来。 自然,这样只是使得邪物暂时丧失行动能力罢了,毕竟若是无法以上三境的力量或是异宝将之碾作劫灰,这些东西又会缓慢复生滋长,无穷无尽。 镇魔军守古道万年,为了是家国,而她往封魔古道支路里头走,却单单只是享受着这种蹂躏邪祟的厮杀快感罢了。 “说吧,要我做什么。” 赵海棠身材娇小,散乱的长披身,一身宽大的衣裙早已分辨不清是什么颜色,上头染尽了脏污,原本金织的勾纹,细密的镶珠,都已经与血痂粘在一起,新血与未干涸的粘液依旧在衣服上往下淌,然而眼里却闪着至纯至真的光,仿佛不以人的视角观望这世间。可若是看得仔细,却能感觉到这纯粹之中蕴含着极度的疯狂与欲望。 这样的人,连亲人都不在意,显然也是从不在意自己模样的。 “仙唐?” 她听着这字眼,一身命星的修为骤然散播开来,一尊似仙非仙,似神非神,使得人无论如何也看不清身影的法相凝于封魔古道的支路上头,自祂一出现,便惹得周遭的虚空出承载不住得异样响动。 方圆几里的下三境邪祟,几乎是一瞬间,便被巨大的威压挤作了肉酱,不断流动重组,又被压得死死的,无从恢复。 呓语与哀嚎在交织,使得她无法分清自己身处幻觉与现实,不过她也并不在意。慢慢摘下又失了效用的镇魔军铁戒,在一众污染之中仿佛没事人一般,只是顶着苍白的面色往封魔古道的外头去。 “武德星君是吧?” 第三百二十五章:天仙地祗 “星君可知,中天有传,天南赵家的眉心血一贯克制诸多邪祟,还可随着修为提纯增加威慑,可为何这中三境的少年却被这邪物侵染占据了肉身。 纵然是不完全,但是神魂依旧被吞了个干净。” 张清和看着雪地上躺着的尸身,眉头皱起——他最是了解这所谓的眉心神异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所以才更为清楚它的威慑力。 即便是他自己,那也是在面对仙神级数相关的事物或者干脆就是本尊的时候,才会被毫不顾忌地影响到。 这赵家少年,更是天宫里头的福禄星君,有着那神秘铸铁打造的令牌,按理来说并非不能自保才对。 “这在中天里头几乎已经算是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了。” 太阴星君的玉简灵光闪烁。 “赵家眉心血……并不是什么邪祟都能震慑规避的,眉心血最大的作用是卦见天乩,能望事物前路。这与圣人的特性有些类似,然而圣人只能见与自身相关,赵家的中皇斗数不止是一门近仙圣法,更是中天断命第一法。” 张清和想起周槐安当时给出的那卷只涉基础的玄妙斗数,略略点了点头。 “这我知晓……然而星君可知晓赵家眉心血不能震慑所有邪祟的原因?” 张清和坚持问道,他最为关心的依旧是是此事。 “我倒是知道……不过,你若是再不叫星君,而改口称太阴姐姐……” 太阴星君于玉简之中不住抖着玉腿,起了调弄的心思。 “太阴姐姐。” 玉简灵光一滞,显然没想到如此容易,然而她直直望去,对上的依旧是张清和那对无神的眸子,语气之中也不带半分真情实感。 “罢了,无趣。” “星君请说。” “小公子可知仙神分几系?” “徐先生说过,天有三重,灵官天,星辰天,天都天,三天一层深过一层,在清和看来,所谓三天存于天外的理解,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只能说,祂们在更深层的世界。” 张清和仔细思虑了一番他先前亲历的一切。 “至于仙神分几系……好似五方帝君各自为政,三尊,则未能揣测。” “错了,仙神分两系。”玉简间传来的声音清亮悦耳。 “在天为仙,在地为祗。你说的天上的玩意,无不包括在三尊化生的十二万九千六百果内。所谓灵官、星君,乃至于帝君……深埋于天外,因为某些原因正常情况下对中天干涉得尤其少,除非当年有人摘了道果,往上头飞。” 太阴星君逐渐说出好些使得张清和感到有些沉重的事实。 “若不是天宫里头留下过类似的记载,怕是就算是我这数百年的见识,也没法理清究竟为什么天南赵家的眉心血对邪祟时灵时不灵—— 天上的东西自然害怕这神异的眉心朱赤,但是睡在地里头的零散古仙们,可没那么多忌惮。” “星君……太阴你是说,地上也有?!”张清和都有些顾不得理清这些关联,惊恐地问道。 “可仙神皆然不能存于中天,祂们以一种中天大界无法承载地方式存在着,甚至于轻微地拨弄都有些棘手,只能派些东西,影响一些东西为祂们所用。” 张清和并不相信太阴的话,若真的“古仙”是零零碎碎地存在于地上,那他还如何做得努力,也不必找方法求生了,直接和老师一起葬到那青铜棺里头吧。 “我可从未说过……地上的古仙们生在中天里头。” 太阴星君卖了个关子,似是想再想个什么法子来逗弄张清和。 可正也在此刻……张清和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当时苏神秀催动万应书时自东海苍茫无尽地深处伸出的那道神秘、强大,不可忤逆的黏腻触手来。 “东海……归墟?” 他想到这事儿,有些失神地呢喃着。 他曾经猜想过,归墟里头可能有着一尊类似于守庸子那般,不愿飞升,然而异化严重的道果,但是却没成想是这般样子。 “我原以为……所谓东海归墟,便是与背阴山差不离的地方。” “守庸子惊才绝艳,若他不夺舍你家老师,走了第二条路,破封祸害苍生,那他说不定也能当的上古仙之名。 古仙嘛,和那些星君灵官本质清晰来源一目了然不同,这些鬼玩意杂得很,分了某条天道几块肉的山大王,就能自称是某某古仙了。” 太阴星君见张清和自己猜出来了,倍感没趣,将事儿都托盘而出。 “不止……不止东海归墟,先前塾里头听过的,北荒有一道大渊,横亘不知其所止,西边有一条古道,命唤封魔,时常有邪祟跑出。” 张清和眼里的凝重更甚。 “这些地方……若真是如此,怕是中天与灵界的界限并不分明,或者干脆就是中天灵界的入口,能够直达中天的某处的深层。 我先前就疑惑……既然仙神都在天外,要在不损毁枝杈的情况下干涉大界有些困难,那我陷入悟道境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埋于大界深层的恐怖,又会是些什么,或者干脆就是我的幻觉。 没成想,祂们也是真实存在的。地祗古仙……好一个……地祗古仙啊……” 太阴星君扶额叹气——她就知道。 这下子这失心疯的娃娃内心怕是更为沉重了,然而他终究该知道。并且这些东西,早知道比晚知道更好。 张清和心湖之内,事关背阴的那些诡秘道与理早已消散,本来再不必镇压什么秘密的心湖,又稳稳镇压下了一缕扭动叫嚣的活物,稍有不慎,就要往心湖里头钻。 道果以前,稍有不慎要着了古仙的道,被滋生的邪祟嚼了骨头。道果以后,身入天外,怕是十死无生,亦或者某种意义上“脱生死”。 这个中天……怕是已经被包圆儿,有些千疮百孔的味道。 “不过……倒也不必过多忧心地上的东西。” 太阴星君意有所指,惹得正清捋头绪的张清和扭头而视。 这玉简绕着他翻飞了好一阵,又看着他这丧气样,忍不住轻敲了他的额头,再没有作过多的言语与解释。 第三百二十六章:先生 “官人,官人!” 正在二人言谈之时,却见着那裹着宽大学子青衣的小童儿踩着山间小径一路小跑过来。 由于先前的斗战而导致的地势变更以及大雪,积雪直直没过这娃娃的腰身,他只得在雪地里开出一道显著的深痕。 他见着太阴与张清和都围在那绿袍意公子的身边,其实很是畏惧,这趟下来,实则是做了好些心理斗争的。 然而他娘亲的病,他家的秘密,全都攥在了张清和的手上,况且这是个神通广大的神仙,又如何能按耐住凑近的心思?况且张清和总给予他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想必并不该是坏人。 太阴作势想遮住张三的眼,人格没出问题的情况下,她对于这个小孩儿还是相当喜欢的,却被张清和拦了下来。 “小公子?” “像星君这样的人,也会想到护着人,倒是稀奇。” 得,称呼又换回来了。 “他这个年纪[笔趣阁 .biqugex.biz],不该看。” “他已经看到了,并且终究看到,日后说不得还得看到。” 张清和淡淡道。 “呀!” 张三走到近前来,高声唤着张清和,他原先是知道这脂粉小生已然被一剑杀了,但是现场的冲击力显然有些不在他能够承载的范围之内。 一地的残灰之中升腾着焦黑的肉香,使得他直直作呕,蔓延一地的鲜血与劫灰混杂在一起,出难言的腥甜味儿。那尸身的剑痕周遭虽切口齐整利落,不带一丝肉丝儿,但是却有内脏肺腑涌出,散了一地。 原来这才是神仙的世界……如此残酷,却又如此真实。 “呕……” 张三立马就在这山间谷口将晚上筵席之中所吃的菜肴都吐了一个遍。 张清和没有理会他,只等他吐完,才将福禄星君的尸身给收了起来,而后指尖灵光凝起,一道灵元直直向一旁的山崖击出,惹得山雪滚滚而下,将这一地狼藉掩埋。 “吐完了?” 张清和看着似乎还没缓过劲来的张三,慢吞吞地问道。 张三讷然地点了点头——这一晚上,他实在经历了太多。 自然,这话张清和是懒得认可的,他当时一晚上可是跑了整个太浩天的图,相比之下,张三这般不必出力只用干看着的好事,他都不知道啥时候能盼来。 “官……官人,您真是神仙呀?” 张三仿佛惊魂未定,试探着说道。 “以后记着,神仙是骂人的话。 还有啊,你现在也不必犹疑了,如意班已经没了,好好看顾你娘吧。” 张清和扫了眼张三学子青衣的交领,顺手给他稍微裹紧,而后头也不回的往谷里头的村子走,太阴绕着他身周飞了一圈,而后没入玄囊没了踪迹。 张三一愣,脸上有些错愕,他没想到这个生得尤其好看,但是一直冷冰冰的男人会弯下腰来给他将衣袍系紧,他于是迈着细小的步子跟上了张清和,一齐往村子里头赶。 也正是此刻,远处有火把的光传递过来。 “三儿!后生!” “敢问贵人何在啊!” “小三儿!” 村正原以为张清和并不会走得过于远,于是遣张三陪同,也有领着观览村子之意。但是没成想……这一走,便到好似了谷口。 村里的男人们对于来谷口好似都一种畏惧——毕竟在他们眼里,先前这方地界,刚刚经历过“神仙显灵”。先是一尊高大如山岳的福禄仙人,后来又是仿佛大地回春一般的神迹。 除了张鹤有些见识,这些青壮们无不是朝这个方向狠狠磕了几个响头。 自然,人的好奇心也是拦不住的,越是愚昧的人,探究的心思便越重。要不是村正忌讳莫深地拦着,怕还是会有闲汉不知死活地凑近些看热闹。 而现如今余威渐消,天地之中那股子让人心慌,只想膜拜的感觉归于平静,他们才得以跟着脚步追寻过来。 “我还听见了锣鼓声呢!那锣鼓喧天的,好似县城里要搭台唱戏似的,我就去过一回……” 大同面红耳赤地与屠子争辩着什么。 “你放屁!难不成神仙也听曲?” “行了,都别吵了,三儿与贵人已经回来了,神仙的事,凡人就不要深究了。” 张鹤适时在老村长提示下说道。 村正看着大雪覆压下的谷口,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瞳孔一缩,而后面色平静地说道。 “贵人与三儿可看见什么了?” “村子民风淳朴,游得正是兴起,却见着谷口有光,在下向来喜好猎奇,复前行。 得以见着两尊修士战作一团,追逐而去,虽无移山填海之景,但是那二人神通犹如仙神在世,实在是心向往之。” 张清和眼中带着淡淡地失望与遗憾,睁眼说着瞎话。其实说自己修为在身也无伤大雅,然而只是这屠子和大同的嘴碎劲儿,怕是会使他头疼。 已然有张三这个好奇宝宝了,要是再来两个乡村闲汉子…… “三儿一路跟着我,怕是也得见了,是吧?” 张清和在张三看得到的角度勾了个危险的笑容,看得张三一激灵。 “是是是!” 这小童儿将衣袍再次裹紧,点头如捣蒜。 老村正本并不注意张三,目光只在张清和身上惊疑不定,然而他循着问话却见着了张三身上那件没有花纹繁饰的青衫袍子,眼神又是一凝。 他看了几眼张三,又看了几眼张清和……仿佛在揣度着什么。 “先生真是从长安来的?”他悄然间已经改口。 “算是吧。” “但是先生果真也姓张,怜姑娘不会认错。” “这也没错。” 张清和不知道这个老人究竟又给他套了个什么身份,只是默默认了下来。 江左张家与南天一系的谋划有关,尤其是太阳星君,亲自下场主导。 他与这群人立场天然对立,纵然是为了李平安、李少白,也要好好查清楚一番。 这方岁月枝杈是最好查秘密的时候——他得在这个小村子里头,等待张家交接的修士过来。 甚至于,也许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便事关张家的秘密,不然如同太阴所言,何至于藏着掖着? 第三百二十七章:中天里什么人命最短? 是夜,大半个村子的青壮才又浩浩荡荡地举着火把往回赶。他们将晚上村口的“神仙显灵”当作谈资,联系到明年的好收成上来。 自然,中天大界里头不乏修士争斗,但是却止不住蜉蝣们对事物的美化与臆想。 不过张三除外,这小童子有些失魂落魄。 他听到的多是戏本里神仙的逍遥自在,神通广大,却从不曾直观见过神仙如何“斩妖除魔”,佑卫人间。更何况先前心心念念期许的如意班,居然会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那股子使得他脑瓜翻涌的恶心感他现如今记忆犹新,若不是眼前这位锦衣官人敲自己脑门的地方突然出来一个仙人写的小字儿,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生什么。 他的反应相对于一个小童儿来说,已经算得上极其优秀。 不过…… 他回忆起雪地里头这位身材单薄的仙人扣上假面,便摇身一变,变作手持镔铁剑,脚踩踏云靴,一身麒麟袍,斩却一地邪祟的威风模样,又使得自己对于张清和霎时间崇敬起来。 尤其是那张怒目圆睁的黑红假面,仿佛要将世间一切不平都烧尽的愤慨模样,惹得他心里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 唱戏……戴上假面抹上脂粉,可不就是想要威风八面,想要受人瞻仰,全了他张三这小小的虚荣心吗?那神仙登台唱,斩散邪魔如鸟雀,却是人间顶威风的事了! “武德大老爷……” 张三将畏惧的情绪收敛起来,却看着张清和,眼底亮晶晶的,仿佛有所憧憬一般。 张清和闻言脚步一顿,回头淡淡扫了他一眼,又回身继续走。 “三儿,你说啥?” 那几人正将如意班要来当作谈资,尤其是只比三儿大上些许的狗子,显得尤为兴奋。 他们却是不知道,那如意班怕是再没法募资义演了。 “哦,没啥!” 张三笑了笑,随口回了句狗子,快步跟上张清和。 “脚踩勾月踏云靴,头承赤焰紫珠冠。绯缎麒麟能僭上,九龙何必在金銮? 那位既是刀兵的主儿,便揉了风月打寿棺。今个杀白虎,明儿烹青鸾……” 张三刻意短短哼着这几句,假装是闲着无事所唱,观察张清和的反应。 自然,张清和不为所动。 “这小童儿唱的不错。”太阴星君于玄囊之中调笑道。 “怎么,你也想让他给你来一段儿?” “张三是吧?” 混在队伍里头,张清和终于开口了。 张三显得很激动,立马回应道—— “啊,是,官人终于是唤我名字了。” “在中天,有两种人活不长,一种人太想知道,一种人太会叫唤。 你是哪种人呢?” 张清和身周散着寒气,仿佛瞬间就要将张三压得窒息。他也不怕张三听不懂,他知晓这人智多近妖,只是孩提,心思便越了大部分俗人了。 张三一时间仿佛要沉入无底的冰窖,大口地喘着粗气,惹得太阴星君一阵埋怨。 “小公子竟然与一个小孩较劲?” 张清和沉默了一回,收了稍稍流露出的一缕气势,这时张三才觉得天地回暖,纵然是在寒冬,也不像被压了大石那么难受了。 “那你知道什么人又最可能得善终吗?”张清和俯下身子,揉了揉小童儿的头,眯着眼笑道。 仿佛先前那股子威慑与森冷并非由他所散而出。 “什,什么人?” 张三唯唯诺诺,不敢不配合。 “普通人。” 张清和拍了拍张三的肩膀,把他往后推了推,自己便大步往前走去。 “我原以为,小公子先前默认让他见得你打斗,是起了爱才之心,要收作武德一系,可现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太阴星君如今却反倒是有了疑惑。 “这孩子虽无灵根,但是灵慧与悟性怕是中天里头一等一的苗子,最是适合修天宫法。 可你却暗指……要他当个普通人。” “非也……我这是给他选择的权利,中天的前路是断的,我到了这,见到他后,改了想法。 不愿他活得太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可天宫法不同于所谓正道,能见世间真相,你还有特殊法门能规避风险。” 太阴星君没懂张清和话里的意思,只是想起了张清和赠与李平安的那卷外丹法。 她只觉得是世间的真相太过沉重,张清和忧心这个孩子难以承受。 张清和看着这条曲折的山道,星星点点的火把照耀在山崖之间,但是纵是如此,也无法照亮这片深沉的黑暗。比暗处更为深沉的地界里,仿佛有着匍匐的巨兽,使得这群人不敢分开,谨慎地踏在归途之上。 “哒哒哒哒!” 正是思虑之间,张清和耳朵却一动,身后是那小童儿直直追了上来。 “可官人,今日若没有官人,我这个普通人,执意去如意班拜师学艺,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三儿以为,纵然当想知道的,当会叫唤的,那也比当一个普通人好,因为普通人是什么也干不了的!” “这便是你的想法了?” 也将近村屋了,好些汉子回了各自的屋子,就连老村正,也郑重拜别后说是明日再来拜访。 他见到那身青衣后,态度又有了一番变化。 张清和早已与这些朴实的村汉们一一作别,雪地里只余着张三与张清和。 张三点了点头。 “渭河里头的小鱼,长到不足尺余便要跃浪而出,我原以为它们是天底下最憨傻的蠢物,但是也许对于它们而言,得见天地比死生更为重要。” 张三没有灵根,涉足不了修行,飞不上高天,只能当那渭水里头的浮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自持一颗进取的念头。小童儿不清楚张清和的意图,但是却觉着有必要使这贵人知晓自己的想法。 “好见地。” 张清和淡淡说着,看不出喜怒,推开张三家的门,径直与张三一齐往屋里头走去。 “你看,他这不就自己做出选择了吗?” 张清和默默对太阴说着。 于现在这个状态的他而言,张三本就是无所谓教,或无所谓不教的。 第三百二十八章:跟我习字 张三进屋,将燃着细碎杂源的灵灯细细扭开,光便也照透了整间屋子。 蓝田周遭固然产源,但矿藏都握在些宗族手里,亦或是由仙唐直辖,这些杂源都是没法流通的物什,只有寻常百姓家里备着,充作照明。 即便是这样,在这个偏远的山村,也是有些珍贵的。 “咳咳……三儿,回来了。” “娘!” 张三先前追张清和追得急,又遇着斗战间引的山雪崩塌,原本给张怜带的饭菜早已零碎散在谷口,他一瞬间看向张清和的眼神反倒是埋怨起来。 张清和看着张三那股子幽怨劲儿,自玄囊里头拿出一个小玉瓶来,信手递给张三,慢慢解释道。 “一次一粒,她应当吃得惯。” 原先他一身用以修行的灵药与资源都因为东天帝君唤出巡日灵官而毁了个彻底,但凡是有些异化苗头的,都径直活了起来,就连秘境产出材料制成的玄囊都差点给折了,在上苍之上才显化了个差不离的。 但是先前在蓝田张家继承的丹药里头,还有些只是药性充沛,并不曾开始吸收天地灵息,乃至于连灵药都称不上的原料所炼的丹丸,正巧补中益气,能缓缓张怜的亏空。 要是品阶再高一些,她这支离破碎的身子反倒是撑不住几番折腾了。 张怜看着张三送出这丹药,倾倒出一粒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张清和一眼,和水服下。 原本宛若残烛,已然蜡黄的面色稍稍红润了一丝,不过依旧是杯水车薪。 病痛去了些许,终于于又于昏黄的灯下见着张三身上披着的学子青衣,面露惊骇。 “这衣袍?!你果真是长安来的?” “你已经不是今晚第一个问这话的人了。”张清和也不客气,自己径直坐下。 “等你气色好些了,把这袍子给他改改,本来能调大小的,可惜受了些折损。这衣袍于他而言太大,太扎眼。” “你真要救我……你真能救我?” 张怜眼中依旧有些不信任,即便张清和真是长安而来,但是她依旧能以特殊地方法笃定张清和必然是张家人,还与她一般,是张氏某脉的嫡系。 “娘,相信官人吧,今夜……” 张三刚要说,却想起张清和先前警示他的话,立马又避上了嘴巴。 “谷口今日出了两尊法相,又都消湮于无形,一尊甚至于到了法天象地的地步,斗战的动静照得方圆十数里宛若白昼,竟是你的手笔。” 张怜并不愚笨,理所当然地从自家儿子未尽的言语里推测出事情的真相。 她看不透张清和的气息,但是单单以那法相作参考,便能参照出好些东西——比如眼前之人,说不得是一尊上三境的洞虚大修!不然何至于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对那尊好似有仙灵气的法天象地战而胜之! 想到这儿,她也明白了些,眼里的抵触与敌意消去。 “你这死孩子,这次是有人护着,你怎么什么热闹都爱往前头凑!” 张怜有扭头看向张三,眼眶都红了。 “江左不会委派兄台这样实力的张家人来,是妾身先前误会了,还请兄台原谅。” 张怜勉力自床上爬起,缓缓作揖一拜,原本好些的气色又因为气血动荡而褪了下去,她剧烈咳嗽起来。 洞虚修士常理来说不会少于两百岁,然而张清和又年纪不大,唤兄台也并不算错。 张怜是能辨明是非的,先前只是先入为主,有所蒙蔽,她也从不端架子,更何况到了这般狼狈田地,一尊疑似洞虚的大修还因为自家孩子而出手救治自己。 “村正大限将至,我原本想着,江左是来人交接的时候了,误会了兄台,还请见谅。” 张清和坦然受下了这一拜,任是谁也不想无端受气。 “说清楚便无妨了。” “不知今日谷口来的是何人,兄台莫不是遭人追杀逃难到此?不……不对,既然没有联系江左,那便证明并非如此。” 张怜勉力一笑,显然是说话有些吃力。 “是些邪祟,打着戏台班子的幌子,干着食人心肺的勾当,拦在村口给杀了。”张清和淡淡道。 张三于屋子里头搭起了柴火,热水烧得咕噜噜响。 “如意班?” 张怜听着这话,又剧烈咳嗽起来。 “如意班竟是邪祟,如意班竟是邪祟!” 这少妇的眼里写满了后怕,她将张三轻轻唤来,一把抱在怀里,身子骨居然有些抖,仿佛差点就丢了自己惟一的依靠。 她回想起先前张清和进屋之后不顾她言语,只听张三唱那段戏曲的无礼举止,有些恍然。 原来这大修早就现了端倪,原来那段戏词竟也是有问题的。她先前还以为是张清和看不得张三做这般粗鄙的行当,有损张家颜面,才出手阻止。 “兄台对我一家有大恩。” 张怜有些语塞,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不必了。” 张清和就算是在长安塾里的时候,也不怎么擅长应对这种情况。 他摆了摆手,只是将自己的意图简单直接地说了出来—— “我对这孩子也是有图谋的。我为你医病,这期间张三跟我习字。” “竟是如此……可这孩子自幼聪慧,在我教导下已然通读诗书。可是要教他修行?可我家三儿并无灵根啊!” 张怜自然知道张清和的打算不会这么简单,她只是蹙眉试探道,说起灵根的时候,她眼睛蒙上一层阴翳来。 纵然张清和救了自家孩子,但是任何一个母亲,在面对这种问题时都是谨慎的。 “是啊是啊,我早已会了云篆,神夏与仙唐的杂书话本,我可都看过呢。” 张三童趣地插言,与自家娘亲唱着双簧。 “你这孩子……”张怜佯怒。 “自然不是仙唐与神夏的云篆,是……这个东西。” 张清和近上前来,将张三凌乱的丝拨理清楚,在他额头之上狠狠甩了一个暴栗。 玉简里头太阴星君笑得直抖脚,看着外头张三眼泪汪汪的可爱模样—— 嗯,这下舒服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小儿习字 正是晴日,连天的大雪之后,冬阳便放得正暖,照得大半的冬雪融去,被压低的枝叶都抬起了头。 渭水上原本有些凝滞的水流继续涌动起来,被清浅的阳光照得泛出粼粼波光。有个衣着素锦的少年手持一杆青竹揉作的杆子,挂着羊肠搓就的细线,在渭水边垂钓。 他盯着那渭河里头不起眼的一根苇草,眼神比这渭水还要平静,泛不起一丝儿风来。 消雪的日子里,寒意自然是不增反减,张清和不哆嗦,但是他身侧的青衣童子却是连打了几个寒战——即便学子青衣被改得个面目全非,依旧未曾丢了无惧寒暖的功用,但是架不住露在外头的手脚依旧是冰冷僵硬的。 张三一脸苦色地在滩涂的余雪上拿树枝写写画画,写出些寻常人看着没有章法,也倍觉复杂的字眼来——说是文字,倒不若与花纹更为贴近,又由于过于细密繁复,寻常人看过来怕是会花了眼。 太阴的玉简颇为好奇地飞在他左右观摩着,也带着点监督的意思。要知道,在符阵一道上,她虽说算不上宗师,可也称得上一位大成者,在李平安一事上,就曾出手过。 她默默地看着,又有些疑惑,于静默中直接于张清和心湖做着交流。 “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若是要教这小娃娃东天帝君的道文,然而他却半分修为也无,根本无从想象道文最真实的模样,就算小公子把道文摆在他面前,他神魂未开,也只会见到一个个自己能够认知的形象。 况且好似这些纹理,与道文半分关系也无。” 张清和见着许久无动静,便提竿而起,检查了一番钩上的鱼饵,又再一甩细线,那线直直荡到了渭水里头,泛起淡淡的波纹——天太冷了,鱼儿自然也是不愿意冒头的。 “东天的道文三千字,星君能见到的一字也无,星君怎么就知道,道文是那么一回事呢?” 张清和偏生反倒问起太阴星君来。 太阴星君被噎了一句,有些气结——这人怎么这样?他当日信誓旦旦说一定要想到方法让自己学会锁天神链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呵,男人! “时至今日,这三千字也仅仅只是绕着我的神魂排布,我能琢磨透,自如趋势的也不过是百余,能把锁天链延伸出十丈之远。 你也没猜错,这些东西单一看来,都仿佛没有作用。” “那为何?” 玉简里头的太阴蹙眉。 “星君可知为何水会凝成冰,冰又如何融作水,星辰为何有光华,天地万物为何消长,万物又是如何由一种状态变更为另外一种状态的?” 张清和垂目看着江心,神态郑重,心湖里默默回应着太阴星君。 “因为……道,道则,大道,天道。天道恢宏,由仙神掌着,而道则与大道,到了上三境,修士却也能触及。” “星君好见地,可我但凡问上任何一个普通修士,他们恐怕会告诉我,这些东西都由仙神拿捏。 有所谓规则存在,这可能是中天大界……惟一的好消息了。 我原先也以为,中天大界一切的规则是由仙神的好恶定夺,可自我从秘境里头得了中天传承,却现并非是如此。这些道文虽受了仙神调教,是被东天那创了锁天链的老师生生自天地间拉扯下来的,但是好歹有其实体。 它们存在便证明,中天并不完全由仙神掌握。” “可这又与这小娃娃的鬼画符有什么关系。” 太阴星君扶额,要么话少,冷得跟冰霜一样,要么一脸严肃,说教起来像极了长安塾的老古板。张清和这失心疯给他的转变可真够惹人心累的。 “中天有规则可言,所以他便可以从明晰规则学起。水由什么构成,水凝作冰霜之时又有哪条道则或大道参与,这些纹路不是道文本身,却是我自道文上拆解而出的部分。 没有神魂,自然理解不了道文,却足能够理解道文的组成。” 张清和说着惊世骇俗,足以在大界里头开一方宗门阀的见解,却没有多大的反应。仿佛这些东西不过是他自小便接触的理论,虽说直指世间的本质,却并不能使他激动。 “待我拿张三试试,若是这条路子走得通,那星君学这锁天链便也有了着落。” 太阴星君听到这话,心头忽然一惊,原来张清和自始至终还记着这事呢。恰也是在玉简里,张清和没法子见到,那高挑女子连带着假面勾了个略微欣喜地笑容,随后又飞到了后头,更为上心地对那小童子盯梢起来。 张三突然感觉后背一凉……仿佛感觉张清和老拿在手里的玉简里头似乎住着个人,正一脸严格地审视着自己,还细细观摩着地上的花纹。 到底是小孩子,纵然悟性奇高,但是手却是并不稳健的,可一旦他写得过于歪扭,玉简便直接在手背上敲出一道红痕。 太阴星君也尤为享受这一过程,不知为什么,她看着这小孩子在自己手里吃瘪,总有些莫名的快感。 终于是过了正午,张三按张清和给的纹路都摹了一遍,他用被敲得紫的手抹着眼泪向着张清和高声问道—— “先生,都写完了,我们何事回去啊?” 现在他看太阴玉简已然是只有畏惧,没有好奇了,怯生生地躲得远远的。 张清和看着一整上午都无比平静的水面,眉头一皱。 “写完了?” “一字不落,全写完了。” 张三心里寻思,那哪是字啊,一个纹理怕是抵得上百个云篆了。 “哦……你是个知礼的,当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眼下高声惊扰了我的鱼儿,那便再加一遍吧。” 太阴星君在边上看戏看得正酣,这就是李少白教出来的学生吗?怎么育人的法子跟那个浪荡剑仙完全不一样,倒是这扯犊子的理由跟他学了一手。 鱼?一大清早过了,都到正午了,浮标都不见得动了一下,哪能有鱼啊? 张三从来都是又敬又怕张清和的,只是摆着苦瓜脸淡淡“哦”了一声,又趴在地上仔细摹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章:夫子钓鱼 太阴星君的主要目的还是在张清和道明纹理的深意后去仔细观察一番,将那些东西记到心底。 洞虚修士的神魂强大无比,不要说一些被从“道”上头拆下来的东西,就算是道则也能好生感悟,单只一遍,自然就已经记住。 不过自然,通常来说,若不是天宫修士,那么神魂异化也高就是了。 “不去看着他了?”张清和一整个晌午便没动过,只是神魂真切地感受到了太阴星君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给的东西都记住了,何况这娃娃也踏实。” 张清和顺势扭头看去,已经又过了约莫小半时辰,张三虽然摆着苦瓜脸,却一个字都不曾落下,慢慢地刻着。 仿佛自张清和来后,知晓自家娘亲藏着秘密,又亲眼见着如意班的狰狞嘴脸,他受了什么刺激。 张清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小公子在这钓鱼,钓了一上午,也没见着一条上钩的,究竟意欲何为啊?” 太阴星君调笑道。 “若真单单只是想调剂一番道心,那太阴可真就要好生笑话一番小公子的水准了。” “嗐。” 张清和懒得理会太阴星君,似是感受到钩子上的“鱼饵”泡了一上午,已经失去了效用,于是慢悠悠地将杆子提起,换上新的“饵料”来。 虽说这鱼竿是寻常凡俗之物揉成的,但是这钩子却并不一般——他拿镔铁剑斩了小块寒铁锁链上的神秘铸铁,又拿着灵元费尽心思塑型了小半天,才得了这么一口歪歪扭扭的钩子。 “难怪钓不到鱼呢,原来小公子这钩子有些寒碜。” 太阴星君的言语此刻因为见着那钩子已经有些严肃,不过她依旧打趣着仿佛不为所动的张清和。 玉简停在他身侧三寸,静静待着,想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只见着张清和将自己如葱玉般的食指伸出,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逼出一枚散着淡淡灵韵的精血来。 这枚精血宛若凝胶,晶莹剔透,始一出现于天地之间,便有着灵息缓缓地往它出靠拢,仿若天生便是与道亲和。 他细细将这精血挂到了钩子上,待得确信瓜稳之后,便往河里头远远一抛。本就不短的羊肠线就带着饵料往江水中去了。 “难怪要用镇魔铁……道胎血不是什么材料都能承载的。” 太阴星君喃喃道,而后她见着本来就有伤在身的张清和面色又苍白了些,有些忧心与埋怨道。 “小公子这是想钓头邪祟上来不成?本来当日过度用了那方星辰阵,将那枚仙牙的本源都耗了个干净,神魂与肉身便撑不住,现在又拿自己的精血闹着玩。” “并非如此,前些日子,找着了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给张怜用的,然而差了几味药。” 张清和当日遣王执心去李平安处找寻秘法,其实找着不少能够与张怜对症的方子。左右不是被人废了心湖罢了,镇妖王的邸上可治道伤的法门都有百余卷,心湖归复相比起来倒是小事了。 然而这些方子里,贴合眼下实际的却只有寥寥几卷。一是有些怕是要用到青阶往上的丹品,二是张怜如今的身子骨实在弱,得固本培元,循序渐进方为上策。 蓝田张家留下的丹药固然有些效用,但是没法治到根子上。 “所以先试试看,能不能钓一味主药上来。” 似是见着时间也差不离,那小童儿改把自己的课业做完,张清和也不再慢慢守株待兔,他精血逸散的度由他控制着,实则并不快,但是今天上午用的那珠精血,怕是已经散入了这方流域一里方圆。 太阴清晨之所以没有现,那是因为先前他早以用敛息法封存了第一珠鱼饵的气息。 而现如今,他稍稍引动,那与道贴合,仿佛促使万物生长,使人迷醉的道香便扩散而出,惹得渭水之中一阵翻腾。 张三突然听着这动静,将枯枝一放,猛然抬头,却见着了一幅他从未见过的盛景—— 在如此森寒的冬日里头,渭水翻涌之间,无数浮涂跃水面而上,扭动着身子,密密麻麻宛若飞雀,与水波击打出磅礴的声响,于这幼童而言,这声势,可蔽日月。 自然,浮涂并不是张清和的目标,生性愚昧,不沾灵气的它们也不懂得道胎血的“美妙”。但是既然这方水域有了如此动静,那说明大物已然上钩了。 因为很多时候,浮涂飞跃而出,是不得已之举,它们在不该飞出水面的时候腾越出来,那是因为身后有大鱼……在追! 只见得一道水线仿佛自渭水不可得见的天际迅疾划来,使得江面起了好些波澜,浮涂们更为暴躁。 张清和早已将自己的灵元牢牢裹住青竹竿与羊肠线,使得它们暂且变得牢靠,以至于能承载住之后的折腾。 他目光待在江中的那杆芦苇之上不曾离开,却见着那芦苇小棍陡然竖起。 然而他并不焦躁,只待得那小棍轻点几下,仿佛在试探着什么,又牵扯犹豫了几个来回——仿佛下头的东西极其有灵智,能见着那明晃晃的镇魔铁,只是鱼钩上的血珠使得它不愿离去。 张清和见状,又将自己原本隐匿到归元的修为减弱了几分。 终究是半个时辰之后,那芦苇猛然一沉! 张清和顺势右臂一抬,素锦长袍的大袖与江浪激荡而起的水波一齐扬起,白衣舞动之间,羊肠细线亦然悬于虚空。 而随着张清和这一番起势抬扯,几乎是小半个江面,都骤然翻腾起来,水波被自两侧分开,激荡的巨浪涌起,一声似马非马的长鸣声带着恼怒响彻于整个渭水之畔! “唏律律!!” 黑影,一个巨大的黑影先是自水面可见,使得一旁观摩的张三不由得腿软起来,感叹自身的渺小,而后却被张清和那轻描淡写般扬起的细线一把扯出水面,扬到了半空之中。 水流自那巨物身上垂落,仿佛在雪后初霁的天地之间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第三百三十一章:龙落子 “哟,大家伙!” 张清和抚去额头前悬空的水珠,他的衣袍却也不浸湿,淅淅沥沥因这巨物而起的小雨仿佛避开了他,有所畏惧一般。 然而看似玄妙,实则不过是他身周灵元散开来的结果罢了。 他罕见地笑了起来……自然,任是谁钓起如此巨物,都会心生欢悦的,更何况这其实是他入得中天以来,第一次往这渭水周遭下钩子。 张清和仰头望去,这巨物仿佛遮天蔽日一般,将自己的眸子都蒙蔽住,只能见着细密硕大如手掌的鳞片,与仿佛呼吸律动着,无法一眼观其全貌的躯干。 自然,这与张清和将它牵扯得过于近也有关系——这“鱼”虽大,但是也不过几丈大小,放到老家自然是惊世骇俗,但是放到了中天,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素锦少年又是挥杆一甩,相比起来很是脆弱的羊肠细线不和常理地牵扯着那仿佛有五丈长短的躯干,轻飘飘地扬起来,却在落下时骤然增了力道,往地上狠狠一砸。 “轰!!!” 一声巨大的声响响彻于渭水畔,那力道之大,震得张三耳膜生疼。张清和手中的青竹钓竿,以及那羊肠细线都骤然炸裂开来,即便是有灵元护持,也终于是承载不住张清和与妖物角力的恐怖力道,它们毕竟未经炼制,能到如此地步,已经是极限。 烟尘散去,张清和定睛细看,只见得一头身周有着硕大青鳞,似龙马有类乎水族的妖物现在眼前。 张三也扔下树枝,怯生生地盯着——他听过过往的艄公讲过好些河里头的传说,但是这里且不过是渭水的支流,真凶残的妖魔都被阻挡在北边的镇安关外头,这种奇怪的东西,他是从未见过的。 只见这巨物长着似蛟似马的长吻,圆睁的眼珠之中带着些狂躁的怒意,全身的青色鳞甲很是神异,也无指爪与四肢,躯干节节分明,那细密的骨节与脊椎突出得很是显著,本该有一种瘦骨嶙峋的美感,但是偏生又挺着个四足蛇一般的大肚子。倒是背后背着一对状如鱼翅的背鳍,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水有龙落子,善鸣,鸣则天地通,又长于,水族驱之。” 太阴星君的玉简处传来一句不知是自何处典籍看来的语句,使得张清和心里稍稍有了底——他只想着这是头受他道胎血勾引而来的妖物,却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玉简明灭间的这股子活络劲儿像极了某图鉴。 “就问一句……能吃吗?” 张清和也不顾龙落子被甩到图里折腾着的那股子劲头,面若凝霜,一本正经问出足以让太阴咂舌的问题来。 “这……无毒,就是肉少。” 太阴星君在玉简里头抹了把汗——幸亏她某次无暇顾及理智时偶然擒了头生咽了几口,还粗略拆解了一番,不然还真就被这小子给问住了。 “无妨,能吃就行。” 这也怪不得张清和这样问——他虽说不怎么挑食,但是这东西却并不是为自己准备的。他自李平安处得的方子还是好生研究琢磨了一番,最后选定了一个较为温和靠谱的食补方子。 虽说以灵肴损余补缺,药性流失太大,可张三他那心湖临近支离破碎的娘亲怕是也承受不住多大的药性。 更何况……这本就是张清和所擅长的事儿。 张清和盯着那披着鳞甲,不断翻涌着,惹得水畔一阵翻涌,仿佛地动山摇般,肉身壮硕,鳞甲之下仿佛还有厚厚角质层的龙落子,心里头却想得的另一件事。 “……想来胶质应当十分丰富,炖汤最宜。” 他看着正折腾着的龙落子,眼底仿佛有光放出。但是这水龙妖物一听着这言语,却仿佛通了人性,了疯似地戾啸起来—— “唏律律!” 这鸣声仿佛引起万物的震荡,即便龙落子在妖物里头的修为不过堪比人族修士的归元巅峰,但是这一声将灵元与肉身乃至于神魂都影响到的长啸,却已经贴近了神通领域。 就算是法相修士,猝不及防之下都要受了它影响。 可惜张清和并非是普通的法相修士,他神魂天然强大,灵息自天地间源源不断地灌入,也就只是肉身弱了些。张清和就这般静静地看着龙落子如蛟如马的头颅伸地极其长,背鳍轻扇,以下三境修士有些难应对的度迅疾咬杀而来,自己却不为所动。 等到那湿漉漉的腥味到近前了,他才催动身法稍稍闪身。 一道肥硕而巨大,修长与臃肿仿佛并存的躯干自他素锦衣袍的间隙之中擦过,身后的沙石堆应着剧烈的风压炸裂开来,惹得他袍服猎猎地作响。 似是惊诧于眼前这尊人族修士的度,龙落子的那深邃惊怒,但是仿佛透着空无的典型的水族眸子里头,闪过了一丝警惕,他仿佛自道胎血的吸引之中缓过劲儿来,突然明了了眼前这人既然有底气拿“诱饵”将自己钓上来,那么自然也有轻松解决自己的方法。 但是它随即好似又想到那使得它垂涎三尺的丹红血珠,眼里又蒙上了一层狂热——这个人既然舍得拿拿东西充作鱼饵,那么他手中定然有着更多的血…… 它深知那血的意义,那种仿佛与道贴合的特质能够促使它进行本质的蜕变,向着更强大处跃进。 “这水马,好像和其他妖物不太一样,居然面对道胎血还有思考的余地。” 张清和犹疑地说着,也并非是征询太阴的意见,而是有些笃定。 “这一族是水族自万年前就奴役的坐骑,水族好似有特殊的驯养方法,使得它们温驯柔和,不过小公子,那叫龙落子。” 太阴纠正张清和。 “看这形象,叫水马也没差。” 张清和刚又要说什么,就见到那水马妖物张开长吻来,一道凝作水波,散着积蓄已久灵元的水柱便自它口中喷涌而出,这水偏生又散着深渊一般的寒气,将所过之处的枯枝与沙石又都结在了一起,直直向张清和横击而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水母元君 “不过还是蠢笨,眼下自己分明有余力,摆明了可以逃的。” 张清和这是刻意说着风凉话——他自然知道自己的道胎血吸引力有多么可怖,纵然他忧心引来法相境以上的妖物,稀释了自己的血脉,才凝作两珠子鱼饵,但是也已经足够使得一头下三境的妖魔陷入最为深沉的疯狂。 这玩意还有闲余的时间进行考虑,已经属实难得了。 不过,这一手着实有些惊艳了张清和,他原以为低境妖物只能用这血脉本能里头带着的神通雏形或者纯粹以肉身迎敌,但是没成想,这玩意还懂得灵元的运用,倒有些像人族下三境小修会玩的把戏。 这绝对是后天学会的,足以说明这东西灵智不弱,但是灵性能够如此之高,却总使得张清和有些不合常理。 拥有灵视的他比中天大界的任何人都清楚何为妖物的本质——妖物之所以理性丧失,本能占据了行事的大半准则,多是因为神魂极其不稳定,支离破碎地存在于血脉各处……中三境开始趋为同一,灵智稍稍开了还好,但是下三境绝不应该如此聪慧。 至少按照张清和的剧本来说,这玩意被他往地上一扔,只要不是被扔了个晕头转向,就得像疯狗似地直直往他扑过来了。 张清和想到这时,下意识开灵视瞄了一眼,灵视里这头龙落子异化的并不显著,符合着归元境的一切特质,然而却显得无比稳定,这种稳定程度……若不是神魂原貌依旧是龙落子这妖物的大致形象,张清和甚至会以为这会是一尊人族修士披着妖物的皮儿。 那寒气灵光混着水流直直过来,涌动之间霜凝了万物,将堪堪消了余雪地界又结成了冰面。 寒意之甚,使得江畔的流水都仿佛有了丝丝缕缕的凝滞。 寒流涌动,虽说是自龙落子妖物口中吐出的一缕,却是散到了天地间,仿佛是易欲使得张清和避无可避。 到底还是少了些灵智,这妖物的眼中闪过垂涎,仿佛马上就能将张清和吞入口中一般——它也有一种预感,仿佛拥有了张清和,便能拥有中天大界的一切事物。 “小公子避无可避了……”太阴星君笑意促狭,语气也十分玩味。 然而她是相当放松的,显然也是并不认为这归元小妖会对张清和造成什么威胁来。 “这妖物脑子挺好,能存住理智,烹调起来应该能补脑。” 张清和即便是道心将塌未塌,也不忘说些绷人设的漂亮话,太阴听了是一阵白眼,倒是惹得一旁躲远的童儿一阵崇敬。 张清和眉眼微睁,一颗袖珍,仿佛只有一人高大小的星辰魁自身后显现,虽说只是一个虚影轮廓,但是自它出现开始,周遭的一切事物仿佛都不同起来。 它带着主导一切天下兵戈的无上道蕴,将天地之间有形的争斗,无形的争斗所外化的权柄全然收拢在身,无可计量的星辰天光甚至盖过了雪后初霁的冬阳,将这番寒意直直化去。 张清和原本收敛隐藏着的,属于法相的气息一瞬间爆而出,连带着于镇安雄关前屠灭数以万计异化妖物的杀伐气势,直直向那龙落子盖压而来。 龙落子那空无冷漠的水族瞳孔之中写满了畏惧于震惊—— 这个人族不应当还只是一个归元小修吗?怎么能够隐藏得如此之深?! 但是随即,它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了。 杀伐气,铺天盖地,足以使得惟一境妖魔都有所畏惧的杀伐气,汹涌而来,压得它喘不过气,那是以万记,以十万计妖族累积而成的积怨与血腥,人族可能没法嗅到,但是在它感受来,却粘稠到要把神魂压碎。 其中有堪比中三境的妖将,甚至于上三境的大妖与妖王……乃至于一丝,他无法理解,也畏惧于揣摩的气息。 “轰隆!” 它近乎是一瞬间,便瘫软在了地上,倒地的声音惹得地面一阵,口里吐出带着咸腥味道的潮湿白沫,身体不住地抽搐开来,身子也不住地扭动着。 但是直到倒地,那水族独有的,仿佛空无深邃,能观望到某方深渊的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着张清和。 张清和对这感情再清楚明了不过……那是最为深沉的怨毒与乖戾,能在这种境地下还能做出这种眼神,实在是足以使人心惊了。 这妖物仿佛觉着自己受到了玩弄,这压根不是一场捕食者对于被捕食者的猎捕,而是充作了这个少年手里头的玩具。 它原本空无的眼神愈的赤红,久而久之仿佛充满了人性,任是任何一人见着这东西的眼珠子,都会看到之中映照这自己的恐怖感。 无它……是真的太像人了,先那仇恨的样子,都无比渗人,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使人觉着择人而噬的妖魔不可怕,择人而噬的人,才是可怕的。 张清和看着它的气息渐渐萎靡下来,想着进上前来,给它轻描淡写地递上一剑,回到村子里给张三娘亲炖上一锅鱼汤,然而那龙落子的口中却突然出一股子异样的声音。 “咕噜……” “咕噜噜……” “啊也希……” 这声音并非像是人类或者任意一种妖物能出,最为直观的感觉便是,它足以与天地共鸣,更类同于一种,能够使人深陷于世界深处,陷入混乱与疯狂的失真低吼。 张清和听到这些音节时脸上便一变,灵视又开,身形直直往前头冲去,仿佛再不阻止那头妖物,便要惹出什么天大的祸事来。 “太阴!” 还没等他使唤,太阴便往张三的方向飞去。 而自灵界之中,张清和从这妖物的低吼之中解析出这样一段诡异的经文来——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三尊应合,五帝允同。水元仙母,妙道灵通。身合沧渊,地在东极。化身难计,万物相孕……” 他镔铁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在手里,求活剑意凝聚于剑尖之上,宛若一道星辰流光与剑相合,不管不顾地往那状如水马的蛟妖物眉心之中刺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好险 这哪是什么濒死的哀鸣啊,这分明就是向着水母元君祈求神降的祷词! 张清和任是怎么样也不会想到,一头这样的腌臜玩意,不过处在下三境,就能在灵界之中念叨出来这东西! 冥冥之中就要有恢宏的伟力降下,天地之间涌动着湿漉的潮气,就连那渭水的支流,翻腾得都没有以往自然起来。 张清和自灵视之间观望,大道天音与逍遥游的浮涂篇却也一瞬间周转到了一个极致——他第一次见那物时,毕竟是沾了太素的光,占了好大便宜,但是现如今虽说神魂的强度不同往日,但是能不能直面,还真不好说。 他关于那东海归墟里头的事物的具体印象已经全然被斩尽,那东西究竟是本体还是显化于中天的里头的投影,尚未可知。 求活一剑此刻也已经刺出。 求活求活,既先求活,必先向死,剑已然出了,就全然不曾与自己留了空当与犹豫,这一剑与天滑相合,又因为情急之下出手,求活剑意的凝练程度比当日斩却受人控制的福禄星君时都要凝炼了一些。 而太阴星君这一边,却早已一只玉手自玉简里头伸出,将张三与虚空提起,而后远远急遁。她神魂有些特殊,自然也能感受到那头龙落子大致要做些什么,她自己是不怕侵染的,然而张三没有张清和的道文护持,怕是一瞬间就要遭了殃及。 张三呆愣着眼神被丢在远处一个小沙丘上,瓷娃娃一般的脸上写满了错愕,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太阴玉简之内就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在这待着,等你先生办完事。” 随后这一方玉简也化作一道流光向龙落子与张清和所在的地界纵贯而去。 虽说太阴在那日听着张清和与如意班的邪祟交战后的那番言语,早已知晓张清和不愿她多加插手往后的事物的意思,但是张清和碰上些意外,她终究也还是有些忧心的—— 那气息还在趋于沉重。 分明是渭水畔,分明是严寒的冬月,却忽然有了一股子咸腥潮湿的味道,使得人的脑袋有些晕乎,无论是肉身还是神魂,都感受到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那窒息感之中又有一股子无法言喻的腐臭,藏得隐秘,深埋于灵界,自然,缺乏灵视或者若不是是像太阴这种感知异于常人的人,只会觉得天地之间被浓郁纯洁,仿佛径直源于仙神的水元灵息所包裹,温柔而舒缓。 仿佛深潜于数万丈的海底,背后不知名的恐惧牵扯拉将着,以人族渺小之身,再也就爬不上岸来。 这气息很熟悉,当日苏神秀就差点被这气息的主人拉扯过去,着了那鬼玩意的道。 太阴赶了过来,正巧看到张清和一剑刺入那龙落子的眉心,捅破了层层鳞甲,但是显得着实有些吃力。 镔铁剑在张清和把仙牙本源给催动耗尽之后,由于小星辰阵道则的摧残,它作为承载之具品质也自接近道器跌落了下来,比先前不是差了半点。 水元气息依旧在累积,有舞动着的,不知其起止的触须仿佛自极东处而来——对于卑微渺小的人而言,它跨越了神夏,跨越了仙唐的州府,绕过了其间不知多少崇山峻岭,然而于这触须的主人而言,却只不过是出于某种机制,随手抽出无尽腕足之中不起眼的一根。 距离于祂而言无意义。 待得那触须近了,便逼得张清和骤然咬牙起来——原本就到了极限的浮涂篇已然过了它自身的负荷,有些难以应对这玩意。 张清和却看也不看这导致他负担极其之重的触须,他现在无论如何也是处理不了这玩意的,若是镔铁剑斩下去几剑,给它惹恼了,说不定会给他自己的眉心开个洞。 然而场面虽有些逼仄,张清和显得狼狈,但是确也是属于他能够应对的突状况——不然他早就撂下着麻烦事跑得远远的。 毕竟榜九十九的采花君别的不说,身法却是闻名于麒麟榜间的。 张清和感受着天地之间几乎能凝成水珠的水元灵气,咬了咬牙,原本一段剑意已尽,但是张清和偏生又强行聚起一口心气,使得镔铁剑上剑光再生,将那剑勉力刺入龙落子妖物的眉心里头,捣毁血脉深处的神魂。 “死!!!” 镔铁剑尖又是一阵搅动,那龙落子妖物瞪大了充斥着人性的怨毒眸子,眼中的光华终于慢慢消去,空无透明的水族眸子蒙上了一层阴翳一般的东西。 它抽搐了几下,喉头似是哽咽,连声响都未曾出来,滞涩的吞咽声嚅嗫了许久,脖颈终于重重倒在了地上。 张清和第一剑与第二剑之间的间隔看似久,实则也不过是半息之间,那水马一般的龙落子妖物甚至于都来不及念叨完那请神的祷词。 而天地之间浓稠的水元灵气仿佛感受到这妖物生机的消散,也随之逐渐稀薄开来,那股子潮湿的气息往东方退去,某种伟大的意志所造就的压力便自此刻消散,不见了踪影。 而先前那些变化,仿佛只不过能浸透张清和在素白的衣衫,将上头沾染了好些水渍一般。 妖物蓝色透亮犹如胶质一般的血液流淌了出来,散满了半边的河滩,淡淡的灵气散着,搭着独属于水族的腥味,使得张清和微微蹙眉,他有些忧心这玩意料理出来的口感。 “噗……” 正也是思虑之间,他面色一白,一口逆血又再次喷出——他当日强行催动星辰阵过载,已经是有伤在身,今日却又是事情生的过于突然,骤然催动灵元,又两次积蓄起剑意,损了心念,对于他来说损伤也不小。 这龙落子正巧也给他自己补补。 太阴飞到他的身侧,似是绕着他观察了一番,只见着是气血再次亏空,神魂有些虚弱后安下心来——小伤,天宫里的人可不就经常遭这罪?只要不是道伤,都在小伤的范畴内。 “有些危险了。”太阴星君关切道。 “是啊,太险了,这妖物的肉差点就异化污染,不能入口了。” 张清和关注点却显然不同。 第三百三十四章:秘密 太阴星君差点有些错愕——她自认为自己所行所思都因为理性要压着神魂的原因,经常异乎凡人,却没成想张清和在吃上头,想法会如此的清奇。 分明自己都吐血了,那东西差点就要请头邪物下来了,张清和却还想着这具妖物的尸身究竟能不能吃。 “先前从镇安回来,归元妖物都是甩给老郭随意烹调的,到了张家村,却是今时不同往日,得自己动手了。” 张清和看着这具几丈的妖物尸体摩拳擦掌。 “也不知道能有多少肉。” 张清和手里握着镔铁剑,就要上去挑掉这怪物的一身鳞甲,抽筋扒皮,给它好生安排上。 张清和没有犹豫,说罢便“呼哧呼哧”地动起手来,看着那活络劲头,一点也不像之前的那个颓废公子哥—— 这大抵是因为,人生不论遭遇何种困境,人总归是要吃饭的。 要是中天上帝身上拿下来的那颗眼珠子现在睁着,而非是眼下这般睡得极死,犹如石质的灰褐,恐怕会一个白眼背过气去,眼底本来就深沉的怨毒又加深好些分。 这是拿它当菜刀使呢! 不过正处理肢解着,张清和却冷不丁问起太阴星君来—— “你说这玩意儿,是水族培养出来的?” “是,水族将这类妖物奴役了万年,将一身乖戾之气驯服得彻底。” 太阴星君口中的“乖戾”之气自然是对比其余低境妖物那全无理智的状态。 “哦……水族供奉的神祗亦然是水母元君?” 张清和表示了然,手上不停地剖开这龙落子的鳞甲,将一次次角质劈砍剥解开来,露出里头状若水晶,晶莹剔透的肉来。 太阴星君自玉简里摇了摇头,又忽而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玉简的状态,于是又出言道。 “水族一贯神秘,就连天宫流通的相关记载也是寥寥。” “必定与水母元君有着关系……还有这乎寻常的妖物神魂,好似也有着什么蹊跷。” 张清和很是笃定。 他又将这妖物的脊背直直剖开,随手甩去几道剑光,按着骨节将这妖物的肉分作几份,又将早已清作一团的内脏挑飞,刚想着往河里一扔,随即又是一愣,于是引动灵元施展了一道自苏神秀处得来的雷法,将这一团腌臜事物劈作焦炭,又随即碾作尘泥。 “水族不都在沧江与东海边栖着呢嘛,怎么渭水这头也有呢?” 他先前钓上来的时候,听完太阴的解释就很是纳闷,这东西在渭水里头都能理解,然而张家村这处河流,却是渭水最最不起眼的一处支流了。 固然他不仅仅自气息,在命理之上也吸引着异化的东西,但是这只不过是一头轻微异化的妖物,就算与水母元君有关,那也和他挨不着边的。 “并不清楚……或许这头龙落子并非为你而来,而是易欲去往哪里,却偶然路过。” 太阴星君听罢沉默了一会,才给出一个较为贴合的回答。 偶然? 张清和想起了周槐安口中水族与张家的纠葛,想起了东海归墟与蓬莱的秘密,这一切仿佛一张罗织的大网,若说水族出现在蓝田其他地界还好,可他们却偏生出现在了张家村附近,这实在使得张清和不能不联想。 这必定不是偶然……他更加断定张家村的隐秘牵扯着张家与水族。 按照太阴的话来说——就算近仙世家有如此之多的无灵根者是一项丑闻,那他们大可以养在张家青云天之中,既是更加保险,也不至于失了德行,但是缘何要安排这么一个村子呢? 不仅如此,他们以为这麻烦事,还得大费周章地每过一段时间便解释一些弃婴的来由,更是不加衣食上的帮助,使之真正成为蓝田里头一处不知名的小村庄。 张清和想到诸多巧合的必然性,又回忆起那戏台班子的稻草邪物来——他不曾自福禄星君与茹姑娘身上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能通过法相与外在形象来判断那东西是木元古仙一系。 “会不会也和张家有关……那戏台班子走了整个蓝田,把好些村子都染掉了,这实际上只会增大暴露的风险……侵染凡俗对于本源的助益,相较于吞没一尊修士来说,微乎其微。” 张清和颔细细推敲了片刻,又将大部分肉收到了玄囊里头,掂量出一份分量不小,灵息也充沛的肉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太阴星君说道。 “星君代我去知会张三,叫他过来。” 太阴于是不情不愿地揪着那小童儿的衣领褶子又往回走,听着这素锦少年给这青衣童儿交代事儿——他将大袖背到身后,面目肃然,已然颇有些先生相,倒不像是假正经。 “背上这块肉……这是你娘的药。” 张清和将折起的布包往张三小小的肩膀上一放——这包裹起来的妖肉看着分量小,但实则有个几十斤的分量,张三身子一低,但是听着这是自家娘亲的药,有挺起脊梁来,硬气地背着。 “还有,知会村里人,让他们别张罗如意班的事了,白费财力。你叫几个人将这一地的浮涂捡了,过冬的食物便是着落了大半。” 张清和指着渭水的滩涂,张三便也跟着望去——那一地慌不择路飞上岸来,两腮流血而死的浮涂,密密麻麻地铺作了一片,有些还在无力地弹跳着,似是因为方才充沛的水元气息延长了些许生机。 这是一片浮涂造就的田野,而使得它们惊恐上岸的罪魁祸,刚刚才被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先生给肢解作了几块大肉,最精华的一块就在自己身上背着。 “啊……啊好。” 张三也没有想到,张清和居然还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原以为神仙都是不食五谷,一心研究那个什么来着……天道,对,天道的求道之人呢。 想到这,他看着张清和有些清瘦但是挺拔的身形,有些乐呵。 “怎么了?”张清和拧眉。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先生也吃鱼!” 张三原本想蹦哒,不过被身上的妖肉担子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第三百三十五章:太岁星君 “司运,司命……” 大殿高阁之上,有个带着斑驳面具,宛若无脸人的神仙形象静坐着,这神仙一身黑色的交领锦袍,其上罗织着使人无法解读的流银线条,纵横交错之间,有一种凌乱的美感,仿佛使人置身于天外空无,能洞悉过往与未来的走向,展露着凡俗无可解读的命运。 这方大殿极为敞阔,却透不得意思光亮进来,通体玄幽的颜色透出某种金精般的色泽,使得人不由得怀疑,是否通体都由镇魔铁打造。 殿上的那椅子极其之高,架在重重台阶之上,使得那面具黑黄斑驳,宛若无脸人的强者的威严被展露得更甚。 司命灵官与司运灵官一人黄衣,一人青衣,便也在大殿之下单膝跪伏着。 司命灵官看上去是个佝偻的老人,面具之上的皱纹也极其深了,黄衣裹着枯瘦的身材,仿佛风一吹就该倒掉。 司运灵官则像是个略微活泼的女童,一头青丝随意地盘着,性情跳脱,仿佛使人难以捉摸她将会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这两位灵官与座上星君的关系好似不同于天宫里头的任何一尊星君亦或是帝君。 天宫里头本没有显著的上下级之分,本是取了神牌之后各自为体系,有一手栽培起来手底灵官的星君,也有与星君并不对付的灵官与天将。但是如这两人一般,放下身段,甘心入这般森严的等级之中,而后彻底臣服,而非折服于眼前这位星君的修行者,却实在是少数。 这种相处方式说是从属,倒不若说,是下属。 “老爷?” 见着殿上的人有动静,司命灵官与司运灵官皆然是头齐齐一抬,有些关切地问询道。 “可是有什么吩咐?” “福禄星君之事,可查清楚了?” 太岁星君摩挲着身下座椅的把手,以低沉地声音缓缓问道。那身玄色的交领锦衣上斑驳的流银不时明灭着神秘深邃的光华,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这位星君身形倒是文弱,但是自气质上看,却从未有人敢于小觑于他,那股子有若蛰伏凶兽,引而不的气势,仿佛带着些中天里头第一流的霸道,压得手底下的人喘不过气来。 天宫虽不是门阀,可归根结底还是个结社,即便是再松散,那也该有些秩序与底线在 ——尤其是在东天帝君远游,西天帝君失踪,北天帝君神位犹然空悬的档口,这青黄不接的时节里头,他居然成了天宫里最算得上有分量的话事人。 而既然是话事人,那边该承担起些许责任来,任是哪个结社与组织,内里算得上重要的成员亡故罹难,都是不得不查的——否则这个组织的凝聚力约莫相当于空无,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风信子们有消息来,福禄星君前阵子接了卷上的任务,去调查木元古仙异动一事,最后一次出面……是在蓝田。” 太岁星君眸子一沉——这自然也是他为何如此关心福禄星君生死已经究竟经历了什么的另一个原因,这调查木元古仙的任务……正是由他所布。 “蓝田……有何联系?” 太岁眉头一皱,向着下头的司命与司运问道。 “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原想着以福禄的修为能够解决这件事,但是现如今看来,怕是依然罹难,遭了不测,天宫里头挂着的命灯也熄了。” 司命星君看上去老持承重,缓缓回答道。 “福禄的命灯灭了之后,天南赵家便死了一个榜上天骄,最近听闻也遣赵家七小姐在追查。或有言族老通过中皇斗数算出,是同辈之争,由赵海棠出手处理此事。” “原来福禄星君是赵家人……可惜了。” 太岁星君叹了口气,他对那个气质较为稚嫩年幼的少年郎有些印象,中天里头天资与他一般的天骄,绝算不上多。 然而数万年间,人与妖,人与邪物,人与仙,亦或者人与人的争斗之中,又有多少这样的天骄倒下呢?太岁星君计不清数,他一瞬间想起好多故人。 “福禄的牌子不能流落在外头,去取回来吧,待得寻到了合适的,再赠出去。” 太岁星君揉着太阳穴,觉着一阵头大,他手上的神牌从来都是残缺不全的,东天帝君走的时候,便带走了一部分神牌,更别提他们只是明面上的天宫人,天上那么多颗星辰,中天失踪之前,也不知道了多少牌子出去。 他苦心经营着这一副烂摊子,手里的牌是打出去一张便要少一张。 “还有,木元古仙的眷族究竟在找什么东西,还得彻查,若是蓝田有他们要的,那么他们只会愈多地往那儿赶,而不会止息。 天宫里有名有姓领了牌子的,现如今怕是都不知在哪个犄角嘎达遛弯,自顾自干着些别的事,还得劳烦你们跑一趟了。” “领命。” “领命。” 当灵灯明灭之间将光影盖住,两人身后那极其之多的黑袍天将才显露出来,这些天将尽皆单膝跪伏在地上,黑铁面具遮掩住了一切表情,只能看见眼神之中的崇敬与敬畏,待得二人齐声回应之后,这些天将才也呼喝一般齐声应和,如山呼海啸。 “无论它们要找什么东西,你们务必得先于它们找到,再计其他。 中天截断周山天柱千年,山顶的那棵老树若是要闹出什么名堂,那便是一等一的大事。” “回禀老爷,不止周山……沧江里头好似也有些不对劲。” 司运星君犹豫着,终于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哦……?” …… 也正是几日之后,一队商队自中州的问天里头出,带着琳琅满目的货物,牵着长着蛟龙角的杂血妖马,一路走过诸多的传送门户,往仙唐而去。 这商队走得极其快,仿佛赶着趟一般,然而所售的货品却尤其以物美价廉著称,惹得沿途的州府因为错失了他们,或是没能让他们久留而尤为遗憾。 如此这般,反倒是打响了知名度,成为了路过地界名号响当当的一支商号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我不做浮涂了 “捡浮涂咯!捡浮涂咯!” 渭水河边分明是弥漫着刺骨的寒风,仿佛要将人的骨髓刮尽一般,平常别说是热闹,怕是鸟兽在这寒天里头都不会怎么凑近,然而今天日里,却响起一阵子惹人欢欣的声音来。 这热闹的声响里头有大人,有孩子,尽皆是宛若到了年关一般,充满了敲锣打鼓的喜气。 当张三领着他们过来的时候,他们简直无法理解眼中的场景,引以为仙迹,更有以打鱼为生的村民跪伏叩起来,感叹着“水母元君”的恩赐。 这可是一地的浮涂啊……就算在浮涂长成的季节,也不见得滩涂上能“长”出这么丰硕的“果子”来。 小童儿看着这些人的手忙脚乱,既笑开了花,心底也又是一沉,他回忆起张清和与他结伴回村时无意间说的言语来—— “你看到那些浮涂,想到了些什么。” “今年的年关怕是不那么难过去了,有了这些浮涂,或制成熏鱼,或趁着新鲜炖上锅鱼汤,村里的大家伙想必都会十分欢欣吧。” “你看到的是人,我却看到的是鱼。” “鱼?” 张三不明白,从鱼的角度究竟有何好说的。 “若一辈子只做浮涂,就算能跃出水面,也逃脱不了充作食物的命运。甚至于那头几丈长短的巨物,也被砍瓜切菜一般解成了碎肉,立马就准备下锅。” “先生未免太悲观,您已经是神仙,有什么好忧心的?” 张三懵懂地理解着张清和口中的深意。 “况且若是浮涂的命运就只是那样,那么不做浮涂不就行了?鱼会被吃,龙也会被吃吗?浮涂飞不起来,那难不成鸟还飞不起来吗?” 童言甚是无忌,偶尔却语出惊人。张清和听到这话,死死地盯着张三好一会儿,半晌才扭过头去。 张三感到他步子仿佛急切了好一些,便也拎着那块肉,喘着粗气,小步追赶着张清和。 …… 而眼下,张三看到村人捡拾着这些浮涂,却对张清和所说的话有了些新的感悟。 “三儿……你咋不捡鱼啊?大娘不是病了嘛?正好拿回去补补!” 狗子自张三身后冒出来,这个质朴的少年要比张三高出半个头,他憨傻地笑着,手里提着一串被稻草拴住的浮涂来。 “哦,我已经捡过了,先前送回过一次,你忘了?” 张三笑了笑,侧身避开狗子过来的东西——倒不是嫌弃,只是现在见着稻草,他就有些怵,好家伙,当天夜里他没吐出来,就已经是表现上佳了。 “哦,也对。小三儿你一贯聪明,定然是与客人一起现这些好东西后,拾捡完才过来报信的。” 张三笑着点了点头,却又听着有人唤他。 “三儿……贵人可在你家?” 老村正的声音自张三身后响起,小童儿扭头望去,只见着老村正拄着拐杖,由张鹤扶着,亦步亦趋地走向自己。 且不说民以食为天,渭水边有大动静,还嗅到了妖物的气息,这么大的事儿,村正自然得到场。 “是,先生此刻正在我家中。” “先生?!”老村正眼睛一亮,眼底为张三由衷地感到欣喜,他原意是想着让张三与张清和多亲近,能施些手段将张三娘亲的病痛缓解上些许。可没成想,达成了意外的效果。 “是,先生如今教我……习字。” 村里头的人对张三先前能辩清云篆并不了解,老村长只当是真在读书识字,但是即使是这样,也是一种显著的标志了。 要知道,张清和赠与张三的这身青衣所代表的含义,那可是仙唐里头一等一的拔尖身份。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认可与隐喻。 “这浮涂的异景便也是贵人所为吧?” 村正问道。 “是。” “老大,你在这看着箩筐,别让那些懒汉们偷拿了鱼肉,到时候要分给村子里的老弱的,我只身跟三儿回村子,向贵人道一声谢。” 张鹤严肃地点了点头——老村正虽说自小没教过他什么大道理,但是自小的家教里头,对于别人的给予得有所表示还是十分明了的。 村人愚昧,可以不懂事,自家老父却亦然贴近神仙中人,不可不严肃以待。 而正在村人倾巢去拾捡浮涂的档口,一股子异香却在村子一角弥散,这香味的源头正是张三家的屋舍。 这还是张清和有意收敛这灵肴气息的结果,若是真让其弥散开来,怕是方圆一里都能嗅到,引得不少人循着香味过来,垂涎欲滴。亦或是鸟兽聚集,惹出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张清和已灵元将那锅里头的鱼汤封住,使得大部分灵性与药力都停留在那一口铸铁锅中,凝元作勺,不住地搅动着,心里头想的却是张三当时所说的言语…… “文昌星君说……大道天音配合浮涂篇只能将使得他们不提前激出对我的食欲,在中天大界这棵布满了枝杈但同属一个源流的大树上,我压根逃无可逃。” 张清和哑然,他的绝望正在于此,此后觉祖师们并不存在,又加重了这种绝望。 但是他却忘了一件事。 “若祖师们并不存在,那这些经文的效用从何而来?眼下如若我按照这个最最坏的前提来考虑,那便是我能够通过太素自由心证,创造出这些经文来……那如若如此,我能造出遏制食欲的,便未尝不能造出隐匿自己的。 少白先生都看出来了我的浮涂篇一直都不成熟,我一直以来也仅仅只将它当成抵御侵染的工具,那么既然如此,我便试着将它隐匿我自身的功能开出来。 浮涂有其局限……那么不做浮涂便行了。” 只是如何改良,他毫无头绪,这样一来,去接触水族的必要性就更甚了,他记得之前自家老师提过一门水族功诀,好似叫《化龙诀》。 以他的见识,说有助益便不会有错。 张清和自来到张家村以来,嘴角罕见勾起一缕笑意,他拿起汤匙浅浅尝了一口,稍稍拧起了眉头。 “火候还是不到。” 而正是此时,庐子外头响起了脚步声,是张三与老村正回转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熬汤 “贵人这是……” 老村正远远便嗅到那股子异香,直到走近了炉子,那味道便更甚了。 绕是他久久未曾有进益的修为,已经开始萎靡的道基,在这股子药香的催动之下,都隐隐约约开始活跃起来,尚未充盈四肢的灵元都有了些涌动的迹象。 “先生这是准备给我娘治病。” 张清和有些雀跃,他可是知道那头大家伙有多生猛,熬成的这么一锅汤怕是也有不小的药效,他对张清和信任莫名,也觉得这碗汤会给自家娘亲的气色带来不小的改变。 “哦……” 老村正嗅着香味,耸动着喉结,可能又是觉着自己一大把年纪,如此作态实在失礼,又板正起脸来。 这也不怪他,只能说,锅中的鱼汤实在是过于有诱惑力,特别是对于一尊局限于天资,修为再难存进的归元修士而言,无异于灵丹妙药。 更何况老村正活了大半辈子,灵肴这种东西也只是听说过罢了——除了某些特殊的方子,将妖物血肉和灵药制成菜品就是在浪费药性,有暴殄天物之嫌。 张清和哑然,慢慢说道—— “先前在渭水边上打了头妖物,正巧给张三娘亲充作补药。” “哦,补药啊,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这老人自始至终眼底也不曾有贪婪,先前那般反应只是出于下意识的本能罢了,张清和的目光于是柔和几分。 “这一锅鱼汤药性过甚,村正若是能留下来饮几碗,也是极好的。” 村正的脸于是胀得通红,连连摆手起来—— “我怎么能抢姑娘的药材,这不好,这不好。” “村正爷大可以留下,先生的本事大着呢,说不得明日就该再钓上一头来。” 小童儿现在对于张清和是愈的崇敬,他那日自然知晓张清和能灭掉如意班里头的怪物,但是见到与近距离直观地感受又是不同。 在张三看来,当日那头似马似蛟的庞然巨物,便是张清和随手挥杆甩上,然后一剑利落地刺穿了头颅。他终究是个凡俗,其中的凶险是一星半点儿都看不见。 并且张三也算是听明白了,一是自家娘亲根本喝不了这么多鱼汤,二是张清和不知怎么的,想要顺势将村正留下来——他深知这位先生不知为何,对诸事有些不关心的态度,如若真只是单纯想让村正喝口汤的话,他绝不会说这种废话。 既然说了,便说明张清和是有目的地将村正爷留下来,于是张三便也眼珠子轱辘一转,配合起自家先生来。 毕竟这对于村正爷来,反而也是好事。 “这……这合适吗?”见张三也话了,村正爷这才止住去势,犹豫起来。 “三儿说得对,这村里能喝这汤的也没几人。” 老人懂张清和的意思,他已经感受到那股子宛若暖炉一般的药力了。 张清和手里的勺子不断将鱼汤熬炼着,原本就莹白明亮的汤汁变得愈浓稠,分明被文火烹着,搅和着,却透着宛若胶质的质感,逐渐凝结起来,又于熬制烹制之间,散着淡淡的灵光道蕴,仿佛掌勺的张清和不是个厨子,而是个手持丹炉的丹师。 内蕴灵息而药性存,其效用与丹药同,然则色香味不损,这便是灵肴了。 最先出现的时候,便是给一些吃不太惯丹药,又颇好享受的世家子准备的。 张清和轻嗅身前带着灵息的补汤,稍稍露出满意的神情——他本就精于此道,在太浩天里头就经常被李少白蹭饭,当日虽说只是些普通的饭菜,不过丝毫不影响今日他依照方子照葫芦画瓢。 毕竟一法通则万法通,这东西除了悟性之外,要求的也不过是强大的神魂与灵息的亲和度——又或者说天底下遑论符阵、丹药还是修行,要求的都是这两样。前者张清和不缺,至于后者……他这种体质,灵息会自己往近了凑。 “三儿,去拿三个碗,四只勺。” “四……四只?” 张三有些惊讶,分明是三个碗,缘何就要有了四只勺了呢? “待会给你自己擓一小勺。” 张清和淡淡道。 “贵人?” 村正有些想要出言劝止,他能感受到那股子惊人的药力,许不是眼下的张三能够承受的,他也只是个凡人孩童,更不存在什么灵根,强行往里头补过了头,怕是要出问题。 “无妨。” 张清和语气尽量往下压,使得老村正安心许多。他又支使张三把张怜给扶将起来,往搭着炉子的桌边坐。 被张清和灵息密封的,宛若白色凝脂的“鱼汤”,被张三一勺勺往碗里头擓,他不时扭头看着张清和——经过方才村正与自家先生的谈话,他已然知晓了这东西药力惊人,自家娘亲不一定能全然承受。 他每擓一勺,便看看张清和的神情,直至到了大半碗,张清和点了点头,他才将碗放到一边,给老村正盛了起来。 张三没有猜错,张清和的确是想顺势留住老村正。 他本想借着治病的档口向张怜套话,若说村子里头谁最为清楚张家村所隐藏的秘密,那便非张怜与村正莫属了。张怜在村正口中来由极其神秘,与其他族人好似不太一样,老村正又是张家委派管理村子之人的后嗣,这两人若说不知道张家把族人流放到这里看管的理由,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现如今老村正跟着过来了,反倒是正中他下怀——两个人的嘴永远不如一个人牢靠,只要言辞之间稍微流露出一点不对等的消息,就可以使张清和进行合理的推测。 或许不用等张家来人接替村正,他便能知道一些东来。 “咳咳……” 张怜的脸依旧是那般蜡黄但温婉,嘴唇干白裂,虽说张清和先前赠与了几粒药效温和的丹药,但是也不过好了那么一丝儿罢了。 “兄台还会灵肴?难怪说能给我调理身子……” 张怜缓缓坐了下来,仔细观察着碗中的补药,她颇为感激地看了张清和一眼,随即揉了揉张三的小脑袋。 “不知三儿今天学字得……咳咳,如何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套话 小童儿听着这话倒是揉了揉脑袋,颇为烦恼——他一贯自我判断得极准,当初张怜教他习字学云篆,便是不出三日,通晓了字词句法,他知道自己算是学得极好了。 但是张清和交与他的那些玄妙奇诡的纹路,繁复无比,绕是他一张张图都给手绘出来了,但是仍旧是不通真意,总觉得自己写出来就差了点味道——况且他也不知道,张清和这究竟是要干啥呀! 张清和却是止住将灵肴纳入口中的举动,抬起头来稍稍说了一句—— “尚可。” 张怜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她见多识广,在张三细细诉说之后,便知晓了张清和要教的是符阵,虽说并不了解通晓,但是张三若是学成,即便没有修为,也不失为一门傍身的东西。 中天里头没有灵根的赤阶符阵师或者是丹师一抓一大把,只因为源石里头蕴含的灵息足以催动大部分低品阶阵盘或是丹炉的施展。 “你跟着先生,好好学。” 今日瞧见这一手灵肴后,张怜也当是张清和精于此道,觉得张三拜师能学下的技艺又多了一门,由是颇为欢喜。 她祈愿张三一生平安,也祈愿他能过得好。这也是先前张三说想要去如意班唱曲,她便一心支持的原因。 “愣着干什么,吃啊?” 张清和冷着脸打断了这一幕母子情深,老村正早已在边上有些着急,张怜又碍着礼数没有先行动勺子,一时间只有张清和把碗端了起来。 张怜与老村正便恭顺地将碗端了起来,一时间场面居然有些滑稽,感觉张清和倒成了个大家长。 这也不算稀奇,究其原因,这两人都是欠着他人情的——村子里只有那些闲汉才会觉得张清和是差点溺水,被张三所救,这想法早在二人知晓张清和是修士时就烟消云散。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虽说张怜自认为是张清和看中了张三的悟性,想要收他为徒,但是终归还是救了她一家,收徒更是个大好事。至于老村正……这碗汤可不就是人情吗? “多谢兄台。” “贵人受累了。” 两人默默吞咽着,补药自喉头入,慢慢扩散入气血,又转化为带着道蕴的灵息,又因为是水族妖物,特质温和得很,使得这一个心湖损毁的妇人,和年迈萎缩的老汉,能得以默默转化这这股子药力。 张清和以天子望气默默关注着张怜的心湖——里头原本宛若泥潭的死水终于有了些活力,接纳了这些灵息,但是对于心湖本身的补益微乎其微。 这倒也不稀奇,本就是为了给后头的治疗打下底子罢了。 “看着效果,这些吃完怕是还差了点,得再钓两头妖物。” 张清和在心里盘算。 “你也莫要犹豫了,咽下去吧。” 张清和看着有些谨慎地盯着汤匙的张三,随手虚晃一个暴栗,惹得他单手护着额头。 这东西的确异香扑鼻,但是张三听着之前的形容,却老感觉有些承载不住,他咽了口口水,终于一口吞下,随即脸便涨得通红,随即紫…… “好,把袍子脱了,绕着谷里跑上几圈,什么时候跑得没力了,要么就往雪里倒,要么自己回来。” 张清和一靴子踹上张三的屁股,将他自凳子上踹了下来,张三眼珠子通红,仿佛充了血一般,听了这话也不犹豫,掀开袍子,直直就往外头冲去。 无他——再不动弹,他感觉小腹处简直要着起火来。 老村正看着这一幕喜笑颜开,他沟壑纵横的苍颜之上也恍若醉酒似的升起两团酡红来。 张怜眼底有忧切,但是收敛得也很好。 张清和看着门外的张三跑远,这才扭回头来。 “二位倒是难得与我凑在一起。” “贵人要是住的久了,这事自然就不稀罕了。”老村正不明所以地回答道。 “好了,二位。我想有些事,你们是不方便对张三说的,我厌烦了拐弯抹角,便径直问了,那队邪祟既然找来,便说明张家村并不安全了,你们要如何应对?” 张清和审视着两人,说是不想拐弯抹角,却实则拐弯抹角地套着话,想自两人的面孔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邪……邪祟?!蓝田近我仙唐府,居然也会起邪祟,莫不是自中州一路流亡而来? 如若不是,那可就出乱子了。” 老村长并不清楚如意班事件的原委,闻言大惊失色。 正在这时,张怜倒是解释道—— “村正稍安勿躁,这位族兄所言的,是如意班。那日谷口的法相争斗与天象变化,便是族兄与邪祟斗法所致。” “如意班,竟是由邪祟掩藏而成。” 老村长一脸后怕。 张清和看着老村正的反应有些失望,看样子,他知晓的并不多,至少不如张怜。 也对,不过一名低境修士罢了,中天便是这样——境界越低,所能接触的东西便越少。 “并非是流放,而是找过来的。” 张清和直直盯着张怜,似乎是要将这个面色蜡黄的温婉妇人剖析个干净。 “族兄果然慧眼如炬……看样子族兄也是接触过碧落湖相关的人,不然更不会找到这里来。 又或者说,族兄的颓唐与丧气,道心临近崩毁的情况,是与碧落湖有关?!” 张清和眼睛里陡然绽出一缕亮光来,仿佛回忆起什么久远的事儿。 太阳星君,张家青云天,碧落湖…… 对上了,张家村里头的秘密果真与碧落湖相关,说不得也还与水族相关。 “我并不深究族姐的事情,族姐便也不要深究我的事了,到了这个地界,总归不过是想为自己找着个栖身之所。” 张清和不懂声色地道。 “不过更得关心的是,先前有邪祟找过了,以后必然也会有邪祟找过来。” 张清和算是确定了,虽说不知道木元古仙相关的这些邪祟与水元仙母相关的水族恰好撞在一起是不是巧合,但是必然是有东西在寻找这个村子的,不然村正不会这么着急。 “得尽快知会族里,得尽快知会族里,让族里尽快来个修士交接事物……” 老村正有些无措。 张清和心底一稳——他在村正面前说这话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张家来人交接,怕是就在这几日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教书先生 “也是,要尽快来人才好,我上次虽然胜上了一筹,但是其实并没有讨到好。” 张清和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应和道,表明他对这秘密是有所知悉的。而太阴星君当日在蓝田与太阳星君争斗之时便也告知过他——太阳星君,或者说南天帝君一系,是“要放出青云天碧落湖里的东西。” 至于湖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既然牵扯到了水元仙母和木元古仙,那这事必然就比背阴山要棘手得多。 要知道,长安塾这边的事儿自南天帝君与太阳星君伤重后,便也只是派了个灵官过来,反倒是专心致志地琢磨着算计张家的办法。 这正巧使得张清和也有所了解,得以接上话来,不露马脚—— “湖里的东西,可是遭人惦记得紧。” 张怜颇为忧切地点点头,她虽然不愿见着青云天里头来的张家人,但是事到如今,自家孩子与这一村人的安危显然更是重要。 张清和一边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一边与太阴传言。 “太阴姑娘当日是如何知道碧落湖相关的?” 玉简里头的高挑女子莫名地狂躁了一番,踹得银月纹的玄裙乱飞,惹得张清和袖中都一阵鼓鼓囊囊,不得不拿左手安抚。 太阴星君早就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了——好家伙,差事自己做些小事时便“星君”、“太阴星君”地唤着,而大秘密求到她这来了,又重新变成了“太阴姑娘”。 “呵,小公子怕是还没入过中州吧?天宫中人虽无固定的天外天,数千年来却占着几处隐秘的秘境,拿了牌子的,在里头自是任意来去,情报交流或是以酬金挂起悬赏的买卖多的很。” “中州……” “是,这代主事的大抵是太岁,他是后头才把这担子交给文昌与北天的。此外,悬赏第一位便是天宫南天。” “星君通过天宫的情报了解青云天了解到了哪一步?” 张清和心下一定,南天一系果真在天宫里头是公认的敌寇,至少大部分天宫人,是并不与那些神魂怪物为伍的。 “并不多,只说是有大秘,里头关了东西,不过我猜多少沾点。” 张清和自然指这个多少沾点,指的便是沾着仙神之事的边。 看着张清和陷入沉思,太阴只觉得有些心焦,文昌星君真是什么也没教,便拿锁天链画了个空大饼,甩给了她,都已经是堂堂武德星君,却什么东西都要自己来做引导,时至今日,连天宫在哪都全然不知道。 自然,他们的交流是外头的两人所听不见的。 老村正那边于是讷讷地用玉令传起讯,面色凝重。他不知道张清和与张怜在打什么哑谜,但是他曾受过训诫,一旦有乎寻常的异动,必须及时往青云天里递消息,半刻也延误不得。 “先生,先生!” “客人!” 也正巧在三人言谈快结束的时候,庐子外头恰恰也传来一阵喧哗。 张清和也深知今天怕是就到这了,只能是静待张家来人,若是继续套话,怕是自己个就要先露了馅,他正也趁着人声抬起头来,往门外看,另外两人于是也随着张清和抬起头来。 见着来人,张怜倒是没什么,只是老村正颇为不忿的拧起早已白透了的眉头来。 “你们来这瞎添什么乱!” 只见着村正呵斥之下,大同,屠子,张鹤慢慢走了进来,连带着几个他不认识的汉子与妇人,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显得有些紧张。 老村正自然是气闷的,他们在这商量这村子的存亡,这群人不在滩涂上捡过冬的资粮也就罢了,反倒是一股脑跟着涌了回来。 一众人等脸上都写满了紧迫,眉宇之间不安与难耐交织着,粗糙的指掌放在哪都不像样。 “你们先到外头去吧,我来跟我爹说。”张鹤这个时候倒是颇显得有领导气质,只不过张清和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是张鹤,此刻也是被赶上架的那一只鸭子。 众人于是颇为顺从地走出院子。 “鱼呢?”老村正面色板正,仿佛张鹤今日里头若是不给个交代,这个中年男人就算已经成家立业,也少不了回去吃上一顿竹笋炒肉。 “大部分都运回来了,还有些后生与姑娘在滩涂上捡。” 张鹤不复乡村汉子的豪爽,面对自己的父亲,说起来唯唯诺诺地话。 他侧耳想向老村正说些什么,却被老村正一把不耐地推开——这里除了你这个逆子谁不是修行者啊?你凑这么前不是让我难办吗? “有什么话便直说。” 张清和隐隐觉得这件事儿是事关他的,不过面色依旧是平静如水,也不起波澜。 “客……族叔是个有本事的人,村子里的一众人都甚为感激。 不过,就在滩涂上的时候,狗子说漏了嘴。 许是小三儿告知的,说三儿在您手底下习字,大家于是便都觉着您是长安里来的才子,是个有见识又有学问的,看看能不能备上束脩,让村里的后生也跟着在您手底下学些启蒙的学问。 也不必教得太多,教会他们怎么认字儿,不会去县城记账的时候遭人蒙骗就好。” 张鹤自然也是识字的,然而他懵懵懂懂的,老村正又已年迈,这村子里能播下文道破除愚昧的,怕是就没几个人。 “混账东西,简直放肆!你知道你族叔是什么人吗?那是神仙,是动辄横江断岳的神仙!” 老村正起急,就要一棒子扑上去。在他看来,要一尊至少在惟一的修士教这些鼻涕童习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张怜口中他得知了,张三习的压根就不是字,是符阵。 张三多大的悟性啊?狗子和虎妞又多大的悟性啊? “这还没攀几天关系呢,你以为叫贵人一声族叔,就能把他绑上了?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不知道拦着这些村夫……” 老村正本因为药性红润的面颊愈通红,他是护着自己的村子的,所以更不想他们惹麻烦。 然而这老人对亲儿子刚要动起手来,张清和却浅浅出言道 ——“左右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我便也应下了。” 第三百四十章:来人 “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太阴星君皱眉问道——别人不知道,她却知晓得清楚,那张三的玩伴狗子,不过是被张清和随手惑了心神,才刻意把这消息给传了出来。 “你也要教他们符阵不成?可没有小三儿这般天然的灵性,那些小孩是决计学不会的。” “不,我是真的要教他们辨认云篆,让他们识字,能不被诓骗,能辨别诸多是非。” 张清和悄然给太阴传音,又应对着张鹤的感谢来。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族叔能当得那些崽子的先生,是他们的荣幸。也不必教和小三儿一样的,族叔讲些识文断句就好,您教什么,他们就学什么,若不学,回去叫屠子他们打断了腿!” 张鹤点头如捣蒜。 “你还教起你叔做事了?”老村正又是一拐子往上扑,药力正在散没有收住劲儿,直直把咧嘴笑的张鹤一拐子打趴在了地上。 不过见着张清和没有生气,他反而舒了口气,在他看了,识文断句反倒是次要的了,毕竟…… “无妨。”张清和温和笑道。 “这一步究竟又有何目的?”太阴星君宛若一个好奇宝宝——她不通算筹,尤其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他是理都不作理会的。 “我在张家村安定下来,需要一个身份,不能仅仅作为客人,而得自然而然成为他们之间的一员。 这样若是青云天里来交接的那个修士过来了,短期内便不会现我实则来历不明。” “小公子如何确定张怜和老村正不会向本家问询起你的情况?” “张怜是个聪明人,村正还说,她能辨明血脉。聪明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过于坚信自己的推论。 我的颓丧是很好的保护伞,我会对二人说不要提及我有修为的事,她对本家一向抵触,势必拒绝交流,又因为我道心半毁的状态做不得假,老村正也会觉得我是流亡到此,况且他与张怜关系匪浅,绝口不提我的事实属正常。” 张清和细细说着。 “至于村民……天宫法对神魂的蒙蔽极其强,让他们不提我是新近到来能想到上百种不同的办法。 而报酬,便是我教这群小娃娃怎么读书,怎么明辨是非,怎么通晓礼节,又如何才算得上圣人吧。” 张清和叹了口气,他回忆起数百年后,那个小县城里再普通不过,但是却很让人舒心,生不起反感的书香门第来。 又或者是,太浩天里长眠的那两尊许家老圣人。 自己可是一次他们的课都不曾上过了。 “如此一来……你便真成了张家村里长住的教书匠,能一步步接近来人,从邪祟和来人的举止之间推导出张家的秘密,再判断出南天一系究竟要做什么。” “是这样,其次便是给自己找点事做,终日憋在村子里,身子骨都要沉到郁结里头。” 张清和伸着懒腰。 “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事实则是小公子在归途里头临时起意。似乎从那小童儿说起什么浮涂起,你的状态便比刚来时好多了。” 太阴星君沉默好一会儿,这才说道。 张清和笑了笑。 “拜那小童儿所赐,我现如今总要试试《浮涂篇》能不能被我完善才好,要是不能,我把先生处理好便继续投沧江,在里头当浮尸吧。” 太阴星君袖口盘桓了一阵,又化作一道不可查的流光飞到了玄囊里头,她算是知道,今后一段时间,自己也要与这小村子,那小童儿为伴了。 “贵人现如今是要决定在村子里常住了?”老村正见得张清和一直不再言语,也不像个动怒的样子,于是试探道。 “至少总要等村子的危局解了,顺带医好这位族姐。” 老村正脸上也闪过喜色,他本身自然也期许这番局面,只不过怕触怒了这位本家嫡系罢了。 也正是数日以后…… 一间虽说粗陋,但是在这村子里已经算得上很是敞阔体面的屋内,有十几个孩童坐在台下。 张清和神态严肃,一撇一捺写下一个大字。 这些孩童并不吵闹喧哗,不过有些的关注点却不在那字——这先生未免也长得太俊了,并且言语之间不经意便使得他们挪不开精神,仿佛有种莫名的灵气。 “先生,先生,这字怎么念呀?” 虎妞较为活泼,看着前头的大字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张清和转过身来,闻言一笑,他走上近前来,环顾了这些孩童,包括张三,也在他的要求下自己领了个座位,听着自己早已经学过的东西。 屋里的火炉子呼哧呼哧地烧着,屋子外头刮着不间断的鹅毛雪。张清和身周荡着些灵息,温养着这些孩童的小身子骨,使他们不至于被冻着。 “这个字便是我们的第一课,它念作‘人’!” “原来这就是人……” “我知道,阿父说我们就是人!” “人字这么好些的吗?” 张清和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天底下最好写的字,也是天底下最难写的字。” …… 屋里头的课还在上着,年轻的白衣夫子终于放下刻板的脸,松懈下来应对这些颇为活泼的孩童们,可不过半晌之后,他却猛然一抬头,见着一道长虹划破天际。 那道长虹散着玄幽的灵息,带着淡淡的压迫感,巡梭着往这处山谷里有人烟处而来,目的很是明确。 张清和自这长虹里没有观透半点儿邪祟的气息,只见着一个身材娇小,披散着一头青丝的小姑娘,她的罗裙好些有点宽大,显得整个人愈地单薄,上面勾着细密的镶珠,和罗织的金纹。 就是显得有些邋遢,让人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张清和淡淡地感受着那股子灵压,嘴角勾起笑容——与他所料完全不差,这是个命星修士,张家果真立马委了个命星修士过来。 只不过这么一个小姑娘,怕是中天里有数的天骄了,张家究竟是过于舍得,还是过于重视? 想到这儿,他于是放下戒尺,往谷口走,朝着那道长虹迎了上去—— 那正也是赵海棠来的方向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相遇 &emsp;&emsp;玄幽的虹光降落在谷口,赵海棠身周架虹而起的淡淡灵光逐渐消散,此时山谷之间已然堆积起厚厚的积雪,将几日前的那场争斗洗刷盖压得无痕迹。 &emsp;&emsp;然而劫灰虽说被冲散,但是被搅乱的天地灵息与山石卷落的痕迹却做不得假。 &emsp;&emsp;然而,张清和事后却是做了遮掩的,甚至几天内将属于自己的痕迹掩盖得严实,以至于使得那张家的来人只知道有过路的修士与邪祟战——武德星君路过的时候顺手杀了头邪祟,与他一个在张家村教书的贫苦先生有什么关系? &emsp;&emsp;赵海棠伸出有些小巧的葱指,随手掐了掐,精致如玉但气质显得颇为凌厉的脸又拧起了眉头来—— &emsp;&emsp;“卦确是应在此处,赵直当日便是在这里陨亡。” &emsp;&emsp;赵海棠琼玉一般的鼻子轻轻嗅了嗅,颇为可爱的耸动,整个人却如同小兽一般机警,散着危险的气息。 &emsp;&emsp;“邪祟的味道,并且与封魔古道跑出来的那些不是一个路子……情况倒是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emsp;&emsp;她说罢蹲了下来,原本就不高的身子在蹲将下来的时候显得愈矮小,又手间凝作灵元,激起几丈飞雪来,将地上打出个不深不浅的小坑。 &emsp;&emsp;赵海棠捧起那坑中的些许白雪——只见得那雪并非无暇的,也没有面儿上的素净与洁白,有些黑褐如沙石的颗粒混杂在其间,散着玄幽深邃的光华来。 &emsp;&emsp;“斩人辄化劫灰,果真是天宫邪人,还带着邪祟气息,怕是没跑了。 &emsp;&emsp;就是不知命阁族老口中的这武德星君,究竟几斤几两。” &emsp;&emsp;赵海棠眼底无表情,嘴角倒是勾起一个颇有意味的笑容,仿佛找着什么有意思的玩具一般。 &emsp;&emsp;她慢慢直起身,任凭宽大的衣袍被北荒的西风吹得鼓荡,手里掐着中皇斗数的印诀,琢磨了好半天,紧缩的眉头终究是没能舒缓过来—— &emsp;&emsp;一路上她已算了许多,可与好些天宫邪人一般,这人相关的痕迹与消息就仅仅止步于“武德星君”这一神名,就连天衍阁的风信子们此前也从不曾收到任何消息,仿佛这个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emsp;&emsp;“有意思了。” &emsp;&emsp;赵海棠望着这处山谷里头的村庄,目光闪烁——当天夜里对于凡俗而言那般骇人的神迹,定然是有人看见的,说不得还有颇为好奇的村夫凑近前去观摩了。一切推算都并非无根浮萍与空中楼阁,若能大致知晓武德星君的法相何如,神通何如,那么说不得便得以知晓他逃遁往了何方。 &emsp;&emsp;而这莽莽雪原间,周遭就这么一个村庄 &emsp;&emsp;想到这儿,赵海棠收敛起情绪,缓步往山谷之中走去。 &emsp;&emsp;“咦?” &emsp;&emsp;正也是在入这谷间的道上,却见着一个灰衣布袍,带着些文气的教书先生牵着一个小童儿在雪地里走着,手里还提着根青竹鞣制的鱼竿,身间背着竹篾编制的鱼篓子,准备出谷去。 &emsp;&emsp;自不必说,这便是给自家学生们放了假,旷课早退来这的张清和。他还把张三给拉扯了过来,顺带提了些“道具”,预想着与张家委派来的人提前先接触一番。 &emsp;&emsp;“好俊的教书匠……” &emsp;&emsp;赵海棠一掐指,便辨明出这人的身份是个村子里的私塾先生,不过面貌着实有些俊秀,绕是在她见过的那些装模作样的榜上天骄子里头,也少有这种成色的。 &emsp;&emsp;在天宫敛息法下,她全然看不出来张清和的伪装,更何况张清和之前刻意将自己的外在气质调得老成普通了些,此时除了容貌昳丽些,倒是不怎么显得突兀。 &emsp;&emsp;谁说穷山恶水就养不出龙凤了?他身旁不还有个瓷娃娃一般可爱的小娃娃嘛! &emsp;&emsp;赵海棠心道这倒是正中了她的下怀——这教书匠怕是这个村子里头见识最为卓绝的人之一,自然知晓那天晚上生了什么东西,且足能够形容出来。 &emsp;&emsp;毕竟若是寻常乡人,怕早已经语无伦次,就地跪伏了。 &emsp;&emsp;“喂,那个教书的!” &emsp;&emsp;想到这儿,赵海棠抿了抿嘴,随意地高声叫着,然而这对于一个不比张三高上多少的小姑娘来说,是有些滑稽的一件事儿。 &emsp;&emsp;“客所从何来,又如何知道我是这张家村里头的教书先生啊?” &emsp;&emsp;张清和与张三正埋头往外走,听着声音,于是环顾四周,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装作疑惑。 &emsp;&emsp;“我在这呢,就在你近前。” &emsp;&emsp;张清和这才低下头,俯视着与他相隔十分之近的赵海棠。 &emsp;&emsp;“这倒是在下疏忽了,给这位……姑娘赔个不是。” &emsp;&emsp;他装模作样地道歉,实则心底暗乐——张家的命星修士里头,没成想还有这样的小豆丁? &emsp;&emsp;赵海棠看得直气闷,甚至要将脚下的石子碾作泥尘,但是随即想到这不过是个凡人,于是便“切”了一声,随即不了了之。 &emsp;&emsp;“客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到底所从何来呀?” &emsp;&emsp;张清和前几天被问上的问题,现如今却是被他自己再问了一回赵海棠。 &emsp;&emsp;“自神夏来的。” &emsp;&emsp;赵海棠冷硬且微微地昂,却正巧与张清和的眸子对上,自张清和的眸子里头倒映出一种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冷漠,以及拼死在寻求执念与乐趣,但是却深陷迷惘之中的空无。 &emsp;&emsp;赵海棠的眸子一瞬间放出极其强烈的光来——她似乎是现了某种稀世之宝一般,眼底有着深深的狂热。 &emsp;&emsp;“这么偏僻的村子,一个除了皮相再平凡不过的凡俗教书匠,居然会有这样的眼神……这简直,这简直就是一件宝贝。” &emsp;&emsp;这小姑娘面色古怪,但是却能感受到情绪的欣悦,好似现了某种同类,寻求到某种共鸣一般,浑身都有些颤抖起来。 &emsp;&emsp;她甚至改变了原先问不出什么有效的消息便强行搜魂,自泥丸宫里寻找那日影像的方法,将自己的一脸脏污抹净,露出白得不像话的精致面孔来。 &emsp;&emsp;“不知这位……先生,可知道前几日那谷口生了什么事儿?” &emsp;&emsp;赵海棠一指空无一物的开阔谷口,只遗留着她小巧杂乱的脚印。 &emsp;&emsp;“哦,客这倒是问对人了。” &emsp;&emsp;张清和温和笑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跨频道交流 “原先就想着,姑娘衣着不似此间中人,眼下又是为这事而来,那怕是**不离十了。 姑娘可是修士?” 张清和眯眼回答,没有正面与赵海棠言及谷间究竟生过什么,然而却把自己的人设立了起来——一个见识卓绝,对修士之事颇为了解的凡人。 赵海棠这种榜上天骄,尽管警惕,但是有大把测验修为的物件,即便面对天宫邪人,也能有所感应。但是张清和拥有着足以隐匿道胎气息,使得中天仙神都丧失食欲的大道天音,径直将她忽悠起来。 就在遇到他的时候,赵海棠的神魂,某种器物的灵息波动,外加上一种难以言喻仿佛自命运枝杈而来的查验,便已经将张清和来来回回扫了数次。 使得他不禁感慨,诓上一个人可真不容易。 “确是如此,先生见识卓绝。” 不知怎么的,赵海棠不似先前那般冷漠无礼了,倒是态度有些异样地亲和起来。 她倒是也好奇,这个面对起修士,明知是所谓“仙人”还不卑不亢的凡俗,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底气。 张清和心中一定,来查探邪祟,又是自神夏来,修为推测的区间也相差不离,那与张家委派过来的人便对上了号。 张三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自家先生,既是明白这种场合自己不该说话,也是想看看自家先生刻意将他充作“工具人”牵过来的用意。 “不知谷口究竟生了何事,还请先生如数告知,海棠必有厚报。” 张清和心底默默浮现出“张海棠”这三字,将名字记在了自己心底。 “我与小三儿都居于这张家村之中,几日前的晚上,正是那三修士斗法的目击者。” 张清和拱了拱手,眼底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崇敬,不过却使得赵海棠眼底的欲念更甚—— 这人,可真有意思。 对于修士的态度在她面前演得是毕恭毕敬,崇敬艳羡,实则古井不波,视之如虫豸沙石,并无什么特别的情感。 不……倒不如说,这人对于万事万物都有些淡漠与失望,若是更甚一些,便将彻彻底底转圜为绝望了。 赵海棠总觉得人间是无趣的,也只在对邪魔的厮杀凌虐之间能找着一些快感,但是现如今看到个有些近似的“同类”,她反倒起了些二十多年来从不曾起过的兴趣。 这种兴趣让她兴奋,就连与洞虚邪物摘下镇魔铁戒后拳拳到肉的交锋,那隐秘混乱的疯狂呓语直直侵入她的心湖,使得神魂与灵元一同激荡起无序的波澜,都没有此时此刻,那种寻求共鸣的渴切来得强烈。 在对上眼神的那一刻,看到张清和深埋的绝望的那一刻,那种异样的快感,使得她颤栗。 即便对方只是个凡俗。 “三尊修士?” “对,三尊修士……当日我所见的法相,一共有三尊。” 张清和笑了笑,好不避讳自己了解这些修行的常识——天衍阁推行三榜近万年,这些东西都不必在问天与长安,饶是在稍大的城池里头,也是凡俗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愈是讲得清楚,便愈是显得坦荡。 “那些法相都是如何形象?” 赵海棠听到“三尊修士”时稍稍有些迷惑,随即又往手上掐算着什么,面儿上的疑惑也随之消失。 “原来当日一共有三个人,外头残余的邪祟气息看样子不一定是天宫邪人的手笔。” 她喃喃自语。 “那先生可记得当时具体情形如何?” “当日……先是一颗星辰,极其亮的星辰于谷口升起,简直恍若明月一般。在下当时正巧饭饱酒足,出门漫步,三儿也跟在我身后,便恰巧见着了这一幕。” 张清和言语里没有一句话是假,但是说出来意思却变了个样儿,仿佛自己在张家村里生活了许久一般。 “星辰?” “是,在下一开始觉着,许是天有异象,或是流火飞于天穹。但是又觉着不像,直至那星辰只降在谷口,金戈之气将我远远压得喘不过气,只得倒伏在雪里,才明白过来,那是修士的法相。” “纯粹的星辰法相……” 赵海棠默默将这个消息记在心里。 “是啊是啊……可难受了。” 张三随即蹦哒扯着张清和的衣角,兴奋比划起来—— “那么大一颗星辰!” 赵海棠心里又安定了三分——少年郎尚且不怎么会说谎,更何况一个不满十岁的乡村孩童呢?这两人的言辞都自然是可信的。 “还请这位先生继续说。” “而后便是一尊巨大的绿袍仙人法相,与庙里的福禄星君很是相似,然而却有些不同,我不敢细看,怕冲撞了神明。 就我所知,好些凡俗都因为观摩修士斗法久了,冲撞了神明,最后癫狂着抠出了眸子,七窍流血而亡。” 张清和半真半假地打着哈哈。 “福禄星君一系的法相?!这不对啊……赵直分明是练的告死灵官一系的法相,虽品阶极其高,但是怎么会如此不同。” 赵海棠压下心底的疑惑静静听着。 “那动静没持续多久,等在下抬起头了,仙人法相便消了,那星辰却是依旧在,我瑟缩着打算往回跑去,却感受到一阵子温暖。” “温暖?!” “是啊,神圣祥和,仿佛万物回春,天地飞雪都为之一停。在下忍不住扭头……是一尊泛着青华的男性仙君,比之前那尊神仙像要大上数倍。” 这怎么又扯上木元古仙一系的法相了?听形容还是个命星,到了法天象地的程度…… 偏偏赵海棠掐指算去,眼前这教书匠所说的东西是一字不差,没有半分错漏,更不存在什么欺瞒。 她算不出各个人的来历与去向,于是只能以张清和所说的真伪当作参考。 “谢过先生,海棠倒是欠下个人情了,不知先生可有想要的东西,亦或者……想杀的人?” 赵海棠虽说要绷着正常人的仪态十分难受,但是为了靠近张清和,她也算是有些矫情过头了。 “想杀的没有,想救的却是有一个,聊了这么多,也误了时间,再去钓鱼便没法回转了。 不过,想来海棠姑娘今日过来,以后便要在此常住了,正巧也为你引路,见得村正,请随我来。” 赵海棠有些迷茫地跟上——不是,我怎么就要在这常住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好漂亮的小姐姐 张家村里头知晓内情的虽说仿佛只有老村正与张怜二人,这两人也恰恰是有修为或者曾有修为在身的修士,但是张怜对于其余张家人知晓这事儿仿佛并不奇怪。 就好像……这东西在宗家里头虽说三缄其口,却是一个约定俗成的秘密,传得极其广——就连当日在张鹤面前,那老人也并不避讳地说了。 由此可见,张清和在村子里头住得久了,往外远游的时候稍有了些见识与判断,村正势必会找他谈及村子里头的某些禁忌。 而对于一个聪明人来说,只要与老村正关系稍近,只言片语里,推测出有人要来“长住”,并没有什么过错。 张清和说得很是淡然随意,愈是写意淡然,那对方便只会愈审视自己,而不会对一个胸有成竹的人疑神疑鬼。 更何况他天生与人亲近的这股子气质。 “这几天村正见了那神仙斗法之后,便显得心心事重重,问他又说无恙,不多时村里会来人处理。 想来这位姑娘是仙唐的官差?亦或者是村正的友人? 看姑娘风尘仆仆的,不过出了这么大事儿,来的理应也会急切些,这没什么。” 张清和将鱼竿递到张三手上,又给他脖子上挂上那个空荡荡的鱼篓子,惹得小童儿身周哐哐当当地响。 张三倒是没有什么负担,他很是自然地斜持着比自己人不知要高出多少的鱼竿,嘟囔着嘴。 自他那日赤膊在雪地里奔跑之后,张清和每日都要给他擓上那么一勺,让他跑上小半日,惹得村子里的玩伴与孩童们一阵笑,跟着他瞎起哄。 这么久下来,体质虽说见好,气力也增得显著,然而自己身子也圆滚了一圈,虽说还是那般可爱如瓷娃娃,但是整个人却仿佛大了一号。 赵海棠一脸茫然,不自然地跟着这生得极其俊秀的教书匠走在入谷的小路上,但是听到这张家村的村正见着那神仙斗法时十分慌乱无措,甚至还联系了人,心头一震,眼珠子又是一转,眼中的莫名意味浓了起来。 她于是由茫然开始笃定地跟上张清和来—— 中天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修士,所谓的“仙迹”实则随处可见。虽说那天晚上的动静不小,毕竟命星之间的争斗凡俗一辈子可能也难得见着,但是终归寻常乡人不过是跪伏几下就完事了。 现在大雪连天的,都出不去车马,一个凡俗,又如何向外刻意传消息,就算是报备于官府,又何至于那么急切? 有问题,这个村子有问题。 赵海棠想到这儿抿了抿嘴——既然眼前这傻得有些可爱的教书匠觉着自己是专程过来处理那几日斗法一事儿的,那么她便顺势认了下来。 就算正主来了,撞了个正着,她也不怵啊,中天可不就是比谁拳头大,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不进去她便断了追查赵直死亡的线索,进去了,那便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先生倒是好眼力。” 赵海棠意味莫测地笑道,她原本还有个原由——她对这厌世心绪深深埋在心底的穷酸书生实在是有些好奇,亦或是共鸣。她若是决意早早离开,说不得会把这教书匠架在身边,好生观察个几日,好生剖析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这样与她极其近似的心绪来。 赵海棠已经认定了这个村子与赵直的死有干系,虽说同属一脉,然而她并却不在意这个同族子弟的死活,但是修行总是需要资源的,家族委下来的义务,她不能推脱。 她决心先跟着这个傻书生进村子看看,陪他好好玩一出,若是真乏了,再擒了那老村正,径直入泥丸宫里头搜魂便是了。 张清和缓步在前引路,张三也走得踉跄,不过好在村子并不大,离谷口也不算太远,不多时,便能够见着人烟。 “姑娘是大地方来的,可能极其少见着这样的景状,风雪掩篱笆,黄犬吠荆门,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赵海棠无心听这些唠叨,应付式地嘟囔了声——在她看来,也只有迸溅的脓血与邪祟四散的血肉能带给她些微的快感与慰藉了,至于其他东西,哪还能在这无趣的中天里头予她感官上的刺激? “咦?” 正巧到了村口,张清和却轻咦了一声,步子慢慢止住了。张三于是就也看着张清和,停了不断迈着的小巧步伐。 赵海棠倒是并不意外,她神魂里头早早就有人搁那站定着了,人还偏偏不少。 “你们缘何都往这村口雪地里跑?天气严寒,万一冻坏了身子,我可如何向你们的爹爹与娘亲交代? 屋里我升了炉子,赶紧回屋去耍!” 张清和皱起眉头,板正起脸,装腔作势地训斥,实则是透着浓浓的关切。 这正是在他一处习字的那十来个孩子,里头不乏虎妞,狗子这种年纪大的,也有小到张三这种堪堪入了开蒙年纪的。 “先生,您还没给我们讲人字究竟如何写呢,我们试着写了许多,全是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虎妞倒算是个胆大的,这是个算得上白净的胖姑娘,圆嘟嘟的脸不显得逼仄臃肿,奶气倒是很重。 张清和这才定睛一看,雪地里头歪斜着划了许多个状如鸡爪,看不清“人”形状的云篆,有些多出个小须儿,有的撇捺拉得极其长,显得既滑稽又可爱。 “写得真不错。” 张清和走上近前来,挨个揉了揉小脑袋。张三看得十分不平衡——凭啥我平日里就是被赏爆栗啊? “明日便教你们,先生今天贪玩了,往渭水边上钓鱼去了,对不起哟。” 张清和的目光温和起来,他自这些凡俗小娃娃身上看到了些闪亮的地方。 “好漂亮的小姐姐!” “小姐姐……好漂亮!” 十几个孩子颇感遗憾,不过随即又将注意力转到赵海棠身上来。 眼前这个小姑娘面貌精致,虽说显得不太容易亲近,但是也使得这些孩子们出了有种的感叹。 反倒是赵海棠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都是老误会人了 我……漂亮?! 赵海棠只觉着自己还是第一次遭人这般评价,更何况是一群村子里她平常压根就接触不到的孩童。 往日里她终日以血污遮面,就算是今天,也只是擦了半张脸的血污,这些娃娃居然没有被吓着。 赵海棠明白,自己一贯以残忍暴戾著称,即便是同僚的尸身,她都能毫不犹豫拆得七零八落,找着些有用的东西。又因为终日厮杀在邪祟堆里头,染了一身森森的鬼气,显得很是疯癫。 眼下这也不过压下性子才把举止绷住,原本能当得上赵家神女的位子,就是因为古怪的性格以及残忍的行事与斗战使人诟病,才不了了之。没见着人家麒麟榜上的评词都是说——麒麟榜五,邪子赵海棠,玉足伴尸骨,血海染衣裳。 她本也奇怪,缘何张清和一见着这些小孩,眼底那些使得她好生雀跃的情绪便消了大半,原本只觉得扫兴,乃至于迁怒这些孩童,隐隐约约聚起些许杀意来。可现如今……轮到自己被这些小娃娃围起来夸,她居然也显得有些无措,无所适从。 这种体验极为奇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但是随即她便极其抵触地皱眉,怒目瞪着这些孩子,仿佛要将他们吓退。 不过自然,气势是未曾放出来的。 怯生生的不再瞎起哄,可有几个胆儿较大的却以为赵海棠要与他们游戏,一齐瞪着大小眼,一动不动起来。 张清和看得有些失笑,原本这阵子低沉的心绪也又升起些波澜。 “看样子海棠姑娘很喜欢孩子。” 赵海棠有些好气地看向张清和—— 她?喜欢孩子?! 眼前这庸碌无比的凡俗教书匠怕是不知道她是如何将尸骨拆解,又是怎么举手投足之间生生撕开那些迸溅出脓血的血肉罢? 她心绪不知什么的,终于还是剧烈起伏,心底不住地告诉自己,这不过只是个什么都不知晓的凡俗,虽然有些见识,也显得聪明,但是大可不必与他怄气。 “这是先生的朋友,你们不能叫小姐姐的。” 张清和温和地对他们说。 “回去吧,瞧这小脸,都给冻红了。” 孩子们懵懂地点点头,这里头倒是没有熊的,不知是出于家长的告诫还是出于对于张清和的亲近与知识的敬重,就打算往屋子里头去耍了。 “不必,就叫小姐姐就好。” 也正当是此刻,张清和耳边递过来一句语气生冷僵硬,仿佛不常与人做交流之人才会这般说的话来。 他低下头,见着“张海棠”有些赌气般地看着他,眼神有些尖利,还带着些许不屑地轻哼。 而随之这小姑娘又在小孩子们“小姐姐”、“小姐姐”的叫唤声里头稍稍露出得逞的笑容,以一种趾高气昂的态度瞥了张清和一眼,随即往前头走去,再不理张清和了。 张清和摇头失笑……这张家的命星修士,还挺较真。 他见着那身材矮小的女娃娃走了不过几步便僵住,有些尴尬地扭回了头——没有张清和,在这村里,她实在不知往哪里去。 “村子里没有多余的屋舍,我正巧要去给小三儿的娘亲诊脉,姑娘可与我一起去那头先行坐坐,我想三儿也会欢迎的。 待得事毕了,我再带姑娘去见村正。” 村子里自张清和表示要当此处的蒙学先生后,便专程为他空出了一间屋舍,但是赵海棠摆明了想见的是村正,而对于她,张清和却也有着另外的盘算。 张清和看向正捧着鱼竿的张三,向他示意。 “啊,是是是,客能光临寒舍,不甚荣幸。” 张三反应过来,也是点头如捣蒜——这招他见过。 前些日子张鹤叔与大同叔,屠子叔,也是这般将自家先生忽悠到了他家院子里头,借着他的能耐给自家娘亲治病。 张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先生这是将别人用在他身上的把戏用到了这个“小姐姐”身上。 “把脉……你还通药石?” “外出闯荡的时候曾试着了解修行,结果……唉……”张清和装模作样摇摇头。 “你先前说想救的便是这娃娃的母亲?” “是,三儿的娘亲久病缠身,凡俗的医术毕竟有极限,倒是不大好办,正巧姑娘开了金口,我便也厚颜将姑娘引来,万望莫怪。” 张清和恳切地回答。 他自以为将“张海棠”带着去见张怜,一是能起到试探的作用,使得他能自两人的态度试探出江左张家对于这事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毕竟“张海棠”虽说不认识张三,但是以老村正那忌讳莫深的神秘劲儿,想必张怜在江左张家里还曾经是个风云人物。 其次便是再打消些“张海棠”的疑虑,毕竟无所求的献殷勤总是让人猜疑的。 此外……光吃灵肴也不见得好,说不得还能从她这敲上点固本培元,疗伤补益的合适丹药来。 “我不通医术,但想来可以一试。” 赵海棠细细翻拣了一番自己的玄囊,她常年混迹封魔古道,里头出自镇魔军尸身上的低阶丹药还不少,疗伤补益的更不要太多,一个小村子里的妇人能有什么病痛? 左右不就是风寒或是伤了内腑,还能难倒她不成? 于是几人走走停停,由张清和一路上慢悠悠引着,便又到了张三家的庭院之前。 破旧的茅草庐子实在也显得寒碜,然而赵海棠行走中天的时候,席天被地的日子都过来了,便也不觉得有什么。 张怜近日以来已经好了很多,足能够自己下床,在张清和给张三以及一众孩童教书的档口,她正坐在屋舍里,围着呼哧呼哧的炉子纳着鞋底。 她虽说修为废了,但是五觉尚且是敏锐的,听着外头的动静,于是抬起头来。 张怜于是便远远见着一个一身脏污,披着宽大的袍子,脸上还杂着些血印儿的小姑娘,以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眼睛直勾勾盯着张清和,随着他引路而一面走来。 张清和步子也显得尤其兴奋,仿佛等到了什么似的。 这小姑娘还没有掩饰修为,张怜甚至也能感受到命星的威压,她脸上浮现出疑惑,然后目光仔细在张清和与赵海棠两人之间打转,又细细品了品赵海棠那目光的意味。 “这前阵子,族兄才狼狈的从渭水里上了岸,心绪还那般崩溃,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今日就带着个修为相差仿佛的女修过来了。 也是一般狼狈,一身血污,那小女娃的眼神更是不言而喻……” 联系到自己的经历,张怜的眼神愈亮,愈兴奋。 “我说呢,族兄这是,私奔啊!” 第三百四十五章:误会加深 “娘亲!” 张三的声音远远地就传过来,应和着屋子内咕噜噜的烧水声。 这茅屋实在是简陋,仿佛几面都透着寒风,吹得房屋里头的火焰不住地跃动。 张怜手里的活计早已暂且放了下来,将双手凑近火炉不住地搓着,将丝丝暖意夺到自己身上。 而见着张清和带着赵海棠,背头跟着张三跨进房门,张怜便也勉强地站起身来。 “见过族兄,不知这位是……?” 张怜颇有深意地看了赵海棠一眼,带着某种具有复杂意味的审视,又加之面色蜡黄僵冷,显得有些生硬。 这些都被张清和看着眼里,自以为这神色与当日知晓自己是张家人的模样相差不离。 至于为何没有表现出如同对他一般的显著敌意,倒也好理解—— 外头有邪祟要寻过来,说不得还得依仗人家,另外有张清和在前,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反倒是没有那么抵触了。 又由于张怜身份特殊,“张海棠”怕是能轻易识得张怜,张怜却不见得认识“张海棠”。 “正巧碰到了,恰巧海棠姑娘身上又有些丹药,许能治好你的病。” 张清和淡淡地笑了笑,他以为张怜知晓自己的意思——这是恰巧碰上了江左张家的嫡脉来人啊! “族姐也不必抵触,这是海棠姑娘先前欠我的。” 张清和说得坦然。 他原意是想说要张怜不要抵触江左来人的救济,这是他消耗了一个人情才把事儿办成,但是张怜却听成了另外的意思。 她果真没有猜错……张怜看着这两人那种隐含的眼神互换,笃定了这两人往日里必然有着很深的关系,不然一个小村子,这么就恰好来了两尊命星境的大佛呢? 不过,依照张清和生硬的语气看,两人许是在奔命逃亡之中闹了些矛盾,刻意演得生疏,搁这怄着气呢! “这位姐姐……我见过。” 赵海棠上前一步,面色玩味,她自然也看得出来,张怜原本是一尊修为不差,甚至于在中三境里头走了很远的修士,但是眼下,却修为尽废,靠着些固本培元的药才得以苟延残喘。 说来倒也巧,赵海棠与人的交往并不多,可张怜这张脸,她确实在神夏沧阳城里见过。这倒还不止……眼前这位还曾经榜上留名,是个不大不小的张家天骄子。 张家村…… 赵海棠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细细想着些什么。她果真没判断错,这张家村里头,大有秘密,不然何至于张怜会出现在这样一处苦寒僻远的小村子里头。 更别说,有人要专程过来寻这村子,谷口的斗战便是明证。 而张怜却只是温婉一笑,颇为窘迫地说—— “如今这幅窘迫样子,倒是惹妹妹见笑了。” 张清和见着两人的交谈,则是愈笃定了“张海棠”果真就是张家来人,毕竟从言语里就能得知,张海棠是认识张怜的,这矮小的姑娘家家一路上爱答不理,此刻却与张怜套起了近乎来。 可眼下知晓了内情,赵海棠却犯起了难——她得把这傻乎乎的教书匠给忽悠住,让他继续以为自己是官差或者来追查此事的村正友人。可是,张怜的身体状况却并非单纯的风寒与病痛,这是心湖之上道基尽毁而导致的本源萎缩。 虽然不是不能治,但是她却是不会呀! “我这儿还有些药性温和的丹药,足以帮姐姐疏通躯壳,减缓本源流失……” 赵海棠想了想,拿出几个玉瓶来,递到了张清和身前,向他嘱托—— “一日一轮,不可过多服用,否则灵元鼓荡,冲撞经脉,促使心湖加快崩毁。” 赵海棠的本意是,既然这夫子通晓医理,那么便交由他较为合适,这人情终归是还到张清和手上的,而非是张怜。 “果真……中天里头治愈张怜的方法就我所知便不下十种,其中命星修士能做到的足足有五种之多。 可见张家并不愿意将张怜治好。 然而张家终究是对张怜心软的,不忍见她这般消亡陨灭,又过来拿些丹药看顾了一番。” 张清和在心底如此想着,便也细细将赵海棠盯住,仔细观察着。 “多谢族兄了……” 在张怜看来,这俩的关系已经很明显了,没有啥关系,谁能随意说动一尊命星修士毫不犹豫地从玄囊里头掏东西呢? 不过也好,自家族兄看上的这姑娘一来,张家村的安全便又稳当了大半,张清和的修为她看不透,这个小姑娘的修为却已逾命星。 两人的眼神是那般近似,也不知受了家里人的多少打击与伤害,也不知张家阻挠他二人究竟出于什么原因,张怜想着,多少是有些心疼。 不过这私奔逃难过来的族兄与这小姑娘,倒是一个模子出来一般,刚亮相的时候都显得狼狈极了。 她笑得有些古怪,张清和自以为是因为张家人的到来使得张怜有些心绪不宁,于是便也回应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既然此事毕了,我来了,是否该去知会村正一声?” 赵海棠刻意说得很含糊,又恰如其分地提醒起张清和来。 “确实也该说一说的,确实也该说一说。” 张怜听到赵海棠的话儿先是一愣,随即又马上反应过来,张清和带了个命星的伴儿常住张家村这么大一件事儿,可不就得跟那老爷子说一声,让他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吗? “也是。” 张清和丝毫不觉得奇怪,在他看来,“张海棠”今天日里主要就是来干这个的,在保护张家村这一江左张家隐藏某种据点之余,将村子管理者的位子交接到自己的手里。 “小三儿……最近几日多喝几口鱼汤,多在村子里跑跑,就不认字了。 但是不可有懈怠,教与你的都好生温习。” 张清和颇有深意地提醒着张三,最近几日便不学那道文了,不然会有暴露身份的风险。 “听到先生讲的了?” 张三的娘亲中气倒也足了起来,语气严肃。 可张怜眼底却藏着笑——这俩虽说有些小矛盾,可自己这族兄到底还是觉着那姑娘重要,连这几日的课都停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你是何人? “老大……去开门,看看外头谁来了?” 村正家里的炉灶倒是村里顶大气的,火也烧得正旺。张鹤方才才往木炭堆里头塞了几支干柴。 老村正坐在凳上,眉头紧锁,也不知在忧心着什么,然而也正是此刻,他耳廓却动了动,高声支使起张鹤来。 张鹤自从那晚知晓自家老爹说是神仙,便对于他平日里展现出的些许神异没了疑惑,也不带犹豫,只身就要往院子里,开那柴门。 张鹤打开门来,见着个灰袍的俊秀后生与一个脸上染着脏污,衣袍宽大狼狈,但是料子质地堪称贵气的小姑娘杵在门口。 张清和拱手道—— “叨扰了。” 那女娃娃倒是不作反应,在张鹤的引路下跟随张清和踏了进来。 这才是赵海棠原本的性子——张清和莫名其妙地吸引了她,性格间也有些引而不的傲骨,于是她得以正眼看张清和。张怜现如今虽说窘迫,但曾经也是个可敬的人物,于是她能够说得上话。 而这院子里的人……一个风烛残年的道基,一个五大三粗的乡野村夫。 倒是没有使得她正眼相视的资格。 她反倒是好奇张清和,见着她这个至少在中三境的“神仙”都相处如常,但是见着这个汉子,与里头那个老头,却显得有些恭敬。 “父亲等先生与这位……贵客,多时了。” 张清和笑了笑。 “有劳。” 他们推门而入,果不其然,老村正早已将茶水备上,前几天得见的眉头却也舒展开来。 只不过,当他见着张清和身侧的这个小姑娘之时,又有些犯起难来—— 这主家怎么送了个小姑娘过来? 难不成这单单只是外表显得年轻,实则与眼前这位族兄一般,修为高深而不可测? 村正没有张怜那么强大的神魂,自然查探不出赵海棠是个什么修为,只能单单靠着揣测行事。 于是他犹疑地问道—— “怜姑娘见过了?” 张清和知晓这是问“张海棠”究竟是不是张家之人,张清和笃定地点了点头。 “刚从那过来,海棠姑娘给族姐送了些丹药。” “哦……” 老村正这才放下心来,面色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 “快请坐,快请坐。” 赵海棠听着这闲聊一般的对话,倒也显得正常,于是也没有什么疑虑,顺势坐下。 “见到大人时,我还有些犹豫,面相实在是有些年轻了,不过既然能被那边派过来,想来必定是能力出众的。” 老爷子将茶分好,缓缓挪到赵海棠的身前。 “嗯。” 赵海棠扫了村正一眼,颇为镇定地点了点头——这老头,果真将自己当成来查那修士斗法的大人了。 自己便正巧不动声色地看看,当日赵直亦或是那三尊修士的斗法,与张家村这个小小的村子,究竟有着怎么样的牵连。 赵海棠自觉这个时候话愈少,便愈不容易露了马脚。她原本倒没有在这村里头长住的意思,不过既然遇上了张清和这么有趣的人儿,那么便先暂且不搜查这村子里的修士魂魄,陪着玩一玩那仙唐不良人才会使劲瞎琢磨的游戏。 “说说吧。” 赵海棠眼观鼻,鼻观心,甚至都不怎么搭理老村正的殷勤模样,架子摆得极其大,很是唬人。 然而正是这句“说说吧”一出,张清和便是面色一变,十分犹疑地看了看赵海棠,也不知是现了什么,面色略微沉了下去。他便也坐在边上,丝毫没有要规避的意思。 老村正默认他知晓张家的隐秘,是张家嫡系奔亡而来,可“张海棠”却并不知晓。涉及这般大事的商谈,理所应当就该让他退避才对,可眼前这个“张海棠”…… “这恰也是前几日,修士斗法才现的,这十里八乡,近来出了个叫如意班的戏班子,在各地义演,搭台唱戏。每到一地,便唱上一个日夜,然后将所得资材赠与穷苦者。 大约就在四五日前,如意班就快进了张家村的谷口。” 老村正娓娓道来,颇有说书的样子,看来张鹤也是继承了他的天赋,对着张三瞎侃的能为就是这般遗传了下来。 “你先前提过了,如意班有问题。” 赵海棠随即就想到了这茬——那三尊修士的斗法,恰恰也是在四日前的夜里。若村正往上头报,必然也会提到这茬,于是她颇有心机地加上了句应和。 “是,我等现,那如意班居然全是由邪祟所变,有稻草一般的邪祟自那些人傀口鼻穴窍之中生长而出,极其可怖,非但如此,还能滋长侵染,未近几丈,便有混沌疯狂之感。” 张清和微不可查点了点头,这也是他跟老村正对过话的。 “若真是中天流亡而来的邪祟便好……若是专程找来的,那便证明张家村或已并不安全,它们已然知晓我张家此处隐秘落户蓝田了。” 赵海棠的眼神随着老村正的讲述愈锐利,尤其是听着如意班里头有两尊修士之时,目光更是骇人。 张清和先前与她形容过,那武德星辰法相分别与一尊福禄老仙法相,以及青华长生土斗战过…… 若杀了赵直的是武德星君,那么赵直只可能是那两尊法相之中的一尊。 就说先前为何会有邪祟的气息。 她在心底暗自地喃喃。 “继续。” 她对着村正无表情地说道。 …… 在村正的庐子里头攀谈了许久,金乌也已然到了西山,一天将晚,赵海棠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与张清和走在谷间的小道上。 张家村倒是地广人稀,聚居得并不明显,隔着半里说不定都见不到一户人家来。 村子里的屋舍也并不多了,倒是先前分与张清和的空置院子里还有偏房,赵海棠也不挑,在老村正稍显窘迫的表情下应承了下来。 这处难不成是江左张家的某种隐秘所在?邪祟为何要盯上这里?赵直又怎么扯上了干系? 赵海棠正想着,忽然脚步一顿,目光也变得深沉了些,整个人身子有些僵直。 “教书的,你这是做什么?” 她感受到一柄冰冷的长剑正架在她的身后,剑尖凝起的灵元隐而不,冒出渗人的寒意,挠得她心头痒痒的,升起某种冲动。 张清和冷冽地开口—— “海棠姑娘,你不是张家来的,你究竟是何人?” 第三百四十七章:试探赵海棠 “哦,你是如何现的?” 赵海棠目光闪烁玩味,没有反驳,径直便承认了。原本觉着张清和只是个普通教书的先生,实在是有些无趣,可现如今,张清和身后散播出的不同于一般法相,居然使得她能感受到些微威胁的气息,让她隐隐约约有些兴奋起来。 遇上有意思的人,碰上有趣的事儿,这两种快乐叠加起来,使得她身形都有些颤抖,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她娇小的身影顿在雪地里,任凭张清和将青莲剑架在她的身上,心湖之中则是中皇斗数的道与理飞地运转着,疯狂推论着张清和的来头。 “算不到……” 赵海棠目光惊诧,有些动容。 中皇斗数号称中天断命第一法,能判前因后果,除非对方已经在圣人大道上走了很远,将自身大道化作实质,不然即便是身入混洞的修士,脉络也将被看得清晰。 只是能不能从这些脉络里提取到准确的信息而不被庞杂的信息与知识撑得疯魔,那便是于施术者神魂的强大与否有干系了。 张清和看着眼前这个堪比命星的修士,心思也是周转个不停。这人身上密布着杀气,虽然染就了一身邪祟的血,但是异化程度在命星里头却尤为正常。 只是在开启灵视的时候……那原本异化不忍看的怪异神魂居然有丝丝缕缕的别扭感。 不过张清和敢断定,赵海棠与邪祟不是一个路子,不然她何至于说认识张怜,又将丹药交与了她?毕竟在她的感知之中,张家村可只有一尊小小的道基,和一尊苟延残喘的惟一修士。 “若你真是张家来人,刚刚那会,就该让我退避,才好于村正这个村子的管理者聊起有关张家村与邪祟的隐秘事宜,可你没有。” 张清和一拧剑锋,脑海里找寻着赵海棠可能的来头,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是却有些拧巴住——他归根结底也只是个脑袋灵光些的普通人罢了。 “我为何要让你退避,难不成你不是张家村的人?” 赵海棠淡淡地说着,她从来都懒得废脑子,张清和最好如实告知,如若不是这样,她会反身拧着张清和的脑袋逼这穷酸教书匠说出来。 “在他们眼里,我是张家人,可却并不是所有的张家人都该知道那个秘密。” 张清和倒是没有在这个上面扯谎,事情展到这一步,任何的掩饰都将错漏百出,既然赵海棠并非是张家来人,那么自己有修为在身便无所谓暴露与不暴露,目前最重要的,反倒是弄清楚这人的来头与来意。 他感受到隐约的危险,心惊之余倒也不怵,他玄囊里头还静静躺着太阴的玉简,就算被封在玉简里头,无法挥出全部实力,不过教训个小丫头确实轻而易举的。 张清和虽说是想将自己逼上一逼,但是总不至于将自己的玉简姑娘都给投到渭水里头去。 “哦,看这架势,你也并非是个教书的,或者说并非单单只是个教书的,听你的语气,你还是个外来户,你又究竟是何人?” 赵海棠毫不在意地扭过身子来,那部分素净精致部分又脏污不修边幅的脸转了过来,直勾勾盯着张清和看。 眼底闪烁着雀跃与激动。 “还请姑娘明白一件事儿……现如今是我在问姑娘,而非姑娘问我。” 张清和感受到来自于命星境的压力,语气依旧很是平静。 “哦,即便我是命星?”赵海棠嘴角勾起一缕笑。 “对,即便姑娘是命星。” 张清和也回以礼节性的笑,眸子里古井不波。 “有意思。” 赵海棠这句话是搭在张清和肩上说的,以她娇小的身形若藕臂要触及张清和的肩膀,那么双足必然得是凌空的。可原本有些滑稽的动作却被赵海棠施展得杀气凛然。 她身形不知何时便消散在了张清和的视线之中,一手拨开张清和手中已经几近半毁的青莲剑,又一只手搭上张清和臂膀之后顺势勾住张清和的脖颈,虽衣袍脏污,但是却吐气如幽兰。 “咦……” 赵海棠贴近这灰袍教书匠,却觉着这人身上极为好闻,仿佛于她而言有一股子难以遏制的异香,使得她不自主地抽了抽琼鼻,纳入一口少年郎的芝兰之气。 “海棠姑娘这是打算挂在我身上不下来了?” 张清和冷漠地说着,将手中的青莲一转,倒持开来,剑柄处向着赵海棠后背敲去,可不及半寸,便停滞下来—— 此刻赵海棠在他身前的残影又消散开来,整个人立于在他的剑柄之上,莲足轻点,便仿若力有万钧,使得张清和一个踉跄,随即一只手又搭上了他的后背。 “不差,与周家天子望气相差仿佛,又似是而非。” 赵海棠显得有些诧异,她原以为下三境不该能避开她随性施展而出的身法,可当她第二次触及张清和时,张清和却并没有她想象之中那般无从反应,而是瞬息在雪地之中抽身十数丈。 这股料敌先机的感应与度,都足够使人惊诧。 两人都打得极其克制,甚至于不能算是争斗,只能说是谨慎的试探。 赵海棠是觉着十多年来,难得碰上这样一件稀世的玩物,怕打坏了他。 张清和这头却是觉着在村子里,正巧赵海棠又毫无杀意,两人既然能做交流,就不该弄出大动静来,免得坏了自己的布置——毕竟看赵海棠这架势,也是为了查清楚张家村的秘密而来。 而且看这势头,赵海棠也没有引人注目的想法——二人于是除了度,威势与调动的灵息都只在归元境的范围之内。 “你不是寻常法相。” “姑娘也不是寻常命星。” 道理总是在打架之中捋清的,中天里头无时无刻不是在争,争话语权,争地位,争正邪,人事善变,不变的终归是拳头。 张清和青莲剑尖凝起求活剑意,一股子向死而生的神意凝聚开来,那股剑意充斥着浓郁的死寂,里头那点属于生的光华现如今却极其微弱,犹如风中残烛。 第三百四十八章:听我给你编故事 “好诡异的杀道剑意,中天近千年里头,都没有出过这样的一剑。” 赵海棠见猎心喜,眼睛霎时间一亮,有些贪婪地舔舐着嘴唇。 张清和依照着斗战的本能,踩着万花游的步子,身形宛若花中魁,俨然是快到了惟一境的地步。 张清和的杀道剑意凝练到了极致,仿佛身形与剑光合一,犹如一个寻常凡俗江湖客,斗战风格简单而直接,不曾有一丝拖泥带水,一招一式都简洁无比,仿佛一尊隐匿的杀手,每一击都讲求切在要害,带着难以言喻的狠劲。 与这人白日里看到的温文尔雅全然不同,反差是极其之大。 赵海棠兴趣更甚——倒不如说,她兴奋到了一个极点…… 那些所谓榜上天骄,好些都是只会施放术法神通,靠着手中灵器与身后法相对敌,见着了千来头邪祟就胆战心惊无心再战的软脚虾。 可赵海棠敢断定张清和并不一样,这样的人,眼底有死寂,斗战之中还狠厉无比,要是进了封魔古道,该是那些邪祟开始畏惧他。 “好剑意,果真是好剑意,我没有看错人。” 赵海棠恣意地大笑着,但是偏生不失优雅,宛若银铃,可身周生人勿近的血腥气质却使得这笑声平添七分诡异。 她一时间只顾着躲闪,心里更多是玩闹与观摩的心思——她想看看张清和究竟还能给她多少惊喜。 毕竟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这种并不拖泥带水,只求一击致命,单以度或者力量论的斗战方法,于她实在是过于近似。 “继续!” “继续!” 赵海棠不住地说着,甚至笑着喊出了声,疯癫一般,笑出了眼泪,有一种得到了共鸣的满足感与刺激感。 这下子就连张清和都品出有些不对劲来——他细细感受着这“海棠姑娘”的行事风格与斗战行事,突然间打了个寒战,有些毛骨悚然。 好家伙?! 他分神看向玄囊之中封着太阴星君的玉简,有些犹疑与不敢置信地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在这个枝杈上,星君应该是正当年吧?” 玉简闪烁不定,似乎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堪堪说道: “我确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不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张清和这才心头一定。 “不过这个女娃娃的确有点类同于我的风格,怪不得你乱想。然而我的神魂是自某场大变之中才出问题的,这个时候还好着呢,若不是武德星君……” “天上那位?” “嗯,武德……星君,武德星君……” 太阴星君的声音之中又传来丝丝缕缕的痛苦,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张清和顿时一阵头大……别这个时候给我出问题啊,姐姐。 也恰巧是此时,一只小巧的玉手一巴掌甩上了张清和俊秀的脸,将张清和甩飞数丈之远。 “教书的,小小法相,与命星战还敢分神,自大且不说,是否显得有些不尊重人了?” 赵海棠笑意盎然,又身形一闪,到了近前,似乎觉得不解气,狂热的目光下又挥一巴掌,张清和又在雪地里头滚了一圈。 不过好在都是些外伤,赵海棠还是收着力的。 虽说张家村地广人稀,但是这处地方离张三家的宅子倒是并不远,不过张三家里那两人倒是不必避讳,于是张清和才能坦然动起手。 张三与张怜远远听着动静,出来一看,便见着远处张清和被赵海棠扇了两巴掌,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的窘迫模样。 “先生?!”张三显得尤其惊奇。 “无妨,这两人都是中三境往上,却都控制在下三境的地步,你家先生这是甘心挨着你师娘的打呢。” 张怜气色好了不少,对着张三解释道。她先前就推断张清和与这位海棠姑娘闹着些别扭,现在一看,果真是如此。 张三瓷娃娃的小脸懵懵懂懂的—— 啥?!咋就成师娘了?不是谷口才遇见的吗,先生居然如此厉害,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 张清和却没有二人想得如此从容,这两巴掌打得他那叫一个气血翻涌,原本尚未痊愈的旧伤又有些开裂的迹象。 张清和慢慢稳住身形,两个腮帮子肿得通红——赵海棠这巴掌间用了特殊的法门,一时半会这两显著的红印怕是还消不了。 “不打了不打了,是清和的错,还请海棠姑娘收手……天南赵家,不愧是近仙世家,果真名不虚传。” 张清和果断认怂,不想再挨巴掌——赵海棠真要打他,他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哦……你是如何知道的?” 赵海棠擦了擦额头的脏污,一抹明显的红痕出现在她的眉心。 邪祟的鲜血有些抵挡查探的效用,并且那朱赤埋在脏污里,张清和也没有仔细去辨别。 还真是啊……张清和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他先前为了遮盖气息顺势也将自己额头那显著的丹朱匿住了。 他先前被打的时候就在想了……到底除了邪祟那些倒霉玩意还有张家人,究竟还有谁会找过来。 原本他想着,那福禄星君怕是死去多时,就算要查也只是查到那茹姑娘的身上,但是他倒是忘了,那稻草邪祟并非是神魂邪物,肉身即便是被占据了,神魂却被好好锁在里头,不得生。 直到张清和将他斩作劫灰,这才给了个解脱。 张清和有些哭笑不得——啊这,做好事也要被堵的吗? “姑娘本就没想着遮掩,倒是我一直误会了。” 张清和又当了回谜语人,实则他是陡然回想起了灵视之中的形象——到了命星,神魂异化的趋势便已经能看出一些端倪,向着某一尊仙神展。 什么玩意会开始长头长眼珠子啊? 张清和太熟了,这特么是中天上帝啊! 那啥势力跟中天熟,还能和最近的事扯上关系……不就得是赵家吗! “天南赵家,赵海棠,你又是什么来头啊?” 张清和分神之后赵海棠便觉着有些扫兴,态度并不太好。 “仙唐长安塾,徐见山,追查邪祟之事而来,见过道友。” 张清和脑袋瓜子转了一圈,随口开始扯起大旗来。 第三百四十九章:我叫徐见山 “徐见山……?” 赵海棠眼底闪过疑惑,仙唐长安塾她自然知晓,那可是一尊即便在整个中天大界之中也名号响亮的道果门阀,这个时代惟一一尊证道而去的道果仙君便是出自于那里。 然而她久在神夏,这个名头自己却是没有听过,长安塾一贯低调,即便常有麒麟榜与载物榜上叱咤的人物,出来行走的却也不多。 近来载物榜上也只有着白玉君许怀瑾,青玉君许握瑜两兄弟较为活跃。至于麒麟榜……衍圣侯李太苍倒算是个不错的对手。 她也交过手,只是其人终究太过无趣,有些严肃板正,仿佛一言一行都被划在规矩之内,像个木头。品性倒是值得称道,可论及其余,便不想个样子了。 张清和瞧见赵海棠面儿上将信将疑的样子,心里顿时安定了大半——可算是唬住咯。 李少白讲过,老圣人自己也说过,徐见山是许怀瑾自某处邪祟动乱之时救下的,那之后才入了长安塾研修文道,展露头角,而后大器晚成,在载物榜上称作“阎罗君子”。 而张清和记得清清楚楚,徐见山当日里提过斗杀三尊混洞——这需得是至少半步混洞的修为才对,显然是现在载物榜上身在洞虚的白玉君许怀瑾所达不到的。 故而张清和敢断言,“当年天宫在仙唐四府引动邪崇,屠戮四方”一事,尚且没有生,赵海棠是天南赵家人,地处神夏,又怎么会认识此刻尚且是个仙唐普通散修的徐见山呢? “在下在长安塾中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海棠姑娘不认识自是理所应当。” 张清和捧起灰袍大袖,恭敬行礼,做得是再正统不过的长安塾文礼,更是专程会见近仙世家道友时所用。 赵海棠自然不会轻信,不过细细品来,张清和身上的确层层叠叠地缠着某种极其醇厚的气韵,这气韵堂皇浩大,比她所交锋过的衍圣侯李太苍还要更加厚重,确实像那群迂腐的学究。 还有他那柄剑,虽说有些面目全非,但是上面淌着的文道气息却使得命星都要隐隐怵——昭示着它曾经是一柄受文道日夜浸染的半圣兵。 若赵海棠只看到了前者,那说张清和是研修学问的散修或者其他人还能说通,可这柄剑,中天里却只有可能在长安塾太浩天的物化阁里被取出来。 毕竟身为中天文脉魁,再没有其余的修士有心造出这样一柄文道至宝了。 中皇斗数最擅长以细枝末节寻踪,于是赵海棠心湖之间的道与理运转更甚,所获得的关于张清和的反馈也愈多了起来。 虽说她不能直接判断张清和的来由,却能验证他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应在北辰,勾动文昌星,西行不仅来凤鸟,身后犹然伴麒麟。此人……居然是文道圣人命?” 赵海棠素手轻巧,眼底写满了惊骇,眼前这个眸子里充斥着失望与颓丧的教书匠,居然是文圣人的命格。 他确也没说错,赵海棠前半段是根据他的只言片语断的他的来头,这地方落在了北边,又与文昌星相挂钩,的确是长安塾太浩天无疑。后头两句却是再次根据前头所得推导他在长安塾的地位…… 中皇斗数里头算出来的文道圣人可和长安塾里那些以学问论处而被人代称的圣人亚圣不同,与修行境界上的圣人与大圣更不相同,而是要真正开平万世,为一脉开拓,或集大成,助其成为世之显学的真圣。 这不可能……赵海棠后退几步,这难道是和子平子一样的老怪物不成?她颇显得急切地掐动着手指,随即长长呼出一口气。 “原来是应在后世,却差点有些震悚到我。” 也是,看张清和现在这情况,他定然不是已然成为了文圣人,不然那种人物何至于出现在一个小村子里头。 不过无论如何,眼前这人怕是五代圣夫子或六代圣夫子没跑了。 赵海棠舔了舔嘴唇……心底突然起了好些玩味——这事情果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长安塾……恐怕不止如此吧?” 赵海棠盯着张清和看,为自己的推论而沾沾自喜。 张清和被她看得心里有些毛,不过却无心规避赵海棠的目光。他不属于这方岁月,赵海棠任是怎么算都应当只能按他交与的消息来推论的,中皇斗数他手上又不是没有,虽说并不曾涉及修持,但是经文的道理却琢磨了个通透。 “赵家中皇斗数,名不虚传。” 张清和颇为惊叹地说道,将躬起的身子直了起来。 “那说说吧,教书的,我是为了追查家族天骄陨灭一事,你又是为了什么?” 张清和听到这话却很坦荡地笑了起来,且还笑得极其欢愉,笑声中还带着点不解与疑惑,使得赵海棠都不由自主自我审视起来——难不成自己真就不该问这个问题不成? “海棠道友倒是像在说笑一般,你们赵家人最擅中皇斗数,是不是什么东西都讲求个前因后果呀? 在下出太浩天历练,正巧行到此处,见到修士斗法,这村子似是有蹊跷,乃至于与邪祟相关,怎么就不能查探验明一番?” 这灰袍教书匠仿佛听着了什么乐子,不过也并没有取笑多久,就被赵海棠充满杀意的眼神压得偃旗息鼓——这归根结底还是一尊命星修士,现在的张清和可惹不得。 “不过……家族天骄陨灭……” 张清和皱起眉头,一瞬间似是回忆起什么,脸上一瞬间浮现出复杂难言的情感,便惊讶边了然地说着: “难怪……难怪…… 我说当日那归藏修士的眉心怎会有一撇红痕,当时却也没有往赵家眉心神异处想,赵家人远在神夏,又怎可能来这样一个偏僻的地界。” “长安塾的下一代天下行走都来了,赵家人来了很奇怪吗?” 张清和听到“天下行走”这句话,装模作样地静默盯了赵海棠许久,才淡淡地开口道—— “你等远在天南,仙唐地在北荒,这当然不一样。” 第三百五十章:我谨代表长安塾与赵家合作 “嘿……” 赵海棠也只是试探了几句,她现如今还在为张清和的秘密兴奋不已呢。她还隐隐约约能预感到,这个不知给予了她多少惊喜的穷酸书生,还有许多秘密可挖。 “你[笔趣阁 .biqugetv.info]先前说……你见过赵直了?” 赵海棠回过味儿来。 “教书的,你比我先到,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又究竟了解了什么秘密?” “我为何要说,我如果不说,海棠姑娘就将我挫骨扬灰了不成?” 张清和迄今为止遇上的女娃娃,除了李青萝,好似都是一群不怎么正常的主儿,他也不知道专程是吸引疯子的体质还是如何,就没一个正正经经按逻辑来行事的。 第一个见着的倒算得上正常的傻姑娘,可惜出门白给。 张清和不清楚赵海棠对他隐隐约约的耐心与好感从何而来,不过他也逐渐懂得了如何跟这种女娃相处—— 尽管掌握主动权便是了,拿太阴举例子,要是别人敢那般驱使太阴星君,太阴早提着缺月刀去剁掉手脚,搅和成肉丝儿了,可张清和就能能仗着这股子亲近,将太阴控制在一个不会气闷到动手的界限之中。 “瞧我这暴脾气……” 赵海棠身形一闪,小巧玲珑的身子悬在半空,玉手就要抽出,可见着张清和那对天底下顶罕有的眼睛,又讪讪停了下来,印着丹朱的精致面孔气闷得鼓作了包子。 张清和此刻却踱着步子走远,远远的声音传过来—— “海棠姑娘还请随我来。” 赵海棠轻飘飘落在地上,臃肿的袍子沾上了雪水,她拳头狠狠对着虚空挥了一下,激荡起方圆几丈的残雪与枯枝,又纵身跟到了张清和后头。 “喂,你要带我往哪里去?” “海棠姑娘,在下不叫喂,在下叫徐见山。 至于要带姑娘去哪里……也并不远,姑娘跟着来了便能知晓。” 张清和倒是不紧不慢,可赵海棠的心思却立马被这位长安塾里出来的“徐见山”给拿捏住了,但是她也并没有催促,只是咬牙跟着这个一点也不着急的酸腐酸腐学究。 只因为中皇斗数周转之间,给予她的反馈无不是张清和要带她去的地方对于追查赵直与武德星君一事儿极其重要。 她可不关注赵直的死活,只是有预感,武德星君这人,怕是能带给她极其大的乐趣。更何况自问天城跑了怎么一趟,能见着张清和这般有意思的一个人,便也已经值当了。 两人且行且试探,便到了一处隆起的小丘前。 赵海棠皱起眉头,琼鼻微微地嗅着,感受到了淡淡不协调的气韵。这股子气韵极其微弱,若不是她天生感知过人,张清和又在此处停了下来,她都并不会费心力去探究这股子异状。 张清和随手掐了个印诀,又是袖袍一挥,几枚符文便在雪地里显化,青玉色的灵光闪烁着,最终归于虚幻无形。那小小的土丘此刻便也显化出真容来——正是经由张清和收殓尸骨的赵家天骄,那名与他相斗的绿袍意公子的尸身。 张清和设了个小型的符阵禁制在此处,一是保有这人的尸身,二是使得不至于受人打扰。他打算待得张家村的事物处理完毕后,再走一趟天宫,将福禄星君的事情交接处理完,只是忽略了最先找来的,居然会是赵家人。 “你这阵纹禁制倒是不错。”太阴星君看着自家族兄的尸身,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只是……为何中皇斗数算不出赵直尸身的位置,你这符阵还能遮掩天机不成?不可能,即便是符阵宗师也做不到这一点。” 赵海棠蹲下来,疑惑地看着赵直的尸身,见到他身上千疮百孔,里头充斥着焦黑的劫灰,仿佛有什么东西自这些空隙里头生生燃尽,自苍白无血气的皮下还能观见丝丝缕缕的焦黑根须,搅作一团,模样尤其可怖。 “我这阵自然遮掩不了,海棠姑娘大可看看这位赵家天骄身上的衣袍。” 张清和就这般指着,赵海棠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着那纹源的青绿锦衣散的淡淡的灵息波动,仿佛阻隔着神魂的探查,将天机与命数都藏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 “正是天宫的袍子。 我也不知这位赵家天骄如何就进了天宫之中,不过不但如此,他还受邪祟寄生,神魂封于躯壳之内,无论如何都无从挣脱。” 张清和有些默哀地叹了口气——这可惜的悲切倒是真的。 “我原先还奇怪,为何武德星君与邪祟斗法,所斩灭的东西尽皆化作劫灰,只有这具尸身却依然如初,现如今看来,怕是赵家眉心血所致。” “你方才说……武德星君与邪祟斗法?” 赵海棠仿佛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兴致顿时起来。原本听着赵直受邪祟寄生,她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中天里头的邪祟千奇百怪,封魔古道里头更是大半她都没见过,寄生个邪祟又有什么稀奇的? “是……当日我恰巧化虹而过,见着与山其高的福禄老仙法相便落下来查探,那武德星魁法相始一落下,便接连灭杀了你家族弟还有另一头狰狞可怖的邪祟。” 张清和睁眼说着瞎话,可无论是语气还是自中皇斗数里头得出的断词却由不得赵海棠不相信。 “这么说,你追查这事是因为邪祟与历练相关,并无太大的切身利益?” 赵海棠皱眉问道。 “否也,除魔卫道乃我辈修士本分,也是我徐见山毕生的行事准则。” 张清和拍了拍胸膛,可眼底的敷衍却遮掩不住,这散漫随意的眼神告诉赵海棠,这人又在诓她。 不过大概的目的,怕是于他自己所说的差不离。 “无论如何,见山要灭邪祟,海棠姑娘怕也是要给族老一个交代,现在看来那邪祟无论如何都与张家村挂钩,只需在这里守株待兔便可,海棠姑娘意下如何?” 赵海棠沉默良久,她本不愿为了赵直这腌臜事浪费凌虐封魔古道里头邪祟的时间。 但她遇上了张清和。 “可。” “好,那在下便谨代表长安塾与天南赵家合作。” 张清和红肿未消的脸抿嘴一笑,笑里意味莫名,让赵海棠忍不住想拿巴掌再糊上几下。 第三百五十一章:张清和钓鱼 苦寒的光景里,日子便过得极其慢,随着冬日逐渐深起来,雪虽不再下,寒意却积累得极其重,就算仙唐勉力赈灾,甚至动了修行人的力量,但是依旧有些力不从心。 北荒本就苦寒,今年更是艰难起来。中三境往上走的修士更不得妄动——这连日的寒苦是“天常”,若是擅自改了,是有碍于自身大道的。 张家村的年关,却因为张清和带来的变化,变得不那么难捱了,时日的快慢也在变化里,张家村的变化不仅仅在于来了两位生人,还在于有了自己的私塾,有了充沛的吃食。 有变化总是好的,有了变化,也显得日子快起来。 “隐村许是快到了。” 张忘形一路化虹飞来,见着冰封了江畔的渭水,以及蓝田周遭的大小村落,有些唏嘘感慨——他见着的无不是些木然哀默的脸,在如刀的冷风下被割出斑驳的冻疮。 他一面惊讶于长安城周遭居然会有如此偏僻的地界,一面心里还存着些怜悯。七百年来的修持使得他的心变得有些坚硬,但他终究是人,于是乎有些不忍看,不忍听——他害怕于动容,而后成了大道路途上的阻碍。 张家村也的确偏,藏在小小的一座山谷之间,虽明面属蓝田辖下,但是却是这小县的最北边,身后背靠着莽莽山岭。张家的人很聪明,在这处僻静的地方无声息地建起了一座小村子,使得这些张家人的劳作生息与寻常人无异,得以以普通人的身份好生生活。 “根据族里的路引,越过这道渭水,入的莽丘荒原之中,便能得见那处山谷,随后便能抵达隐村之中。” 张忘形细细揣忖着,看着路引玉简上的光点,又比对了一番远方的群山。他虽是一尊洞虚,但是神魂毕竟无法覆盖如此之大的范围,归根结底还是得遵循着路引。 可这其中有个问题——他真到了要找路之时才偶然觉,自己是个路痴。 “隐村偏偏又与寻常村落不同,我得走近隐村十里以内,才能感应到那村落所在。” 张忘形觉得颇为苦恼。 这是家族里头特意布置的,只混淆修士的神魂查探,却不针对凡人,其实更多的是针对于邪祟。 这也是为何前阵子族里收到传讯,那邪祟正在蓝田里头寻找隐村,却只能一个个村落去探查的原因了。 [笔趣阁 .biqugex.biz]“不过族老这光明正大地把隐村叫做张家村,虽然有些糊弄人排除嫌疑的意思,但是有心人怕也不会放弃查探吧?” 张忘形不过七百岁,更是有望破入混洞,现如今这年岁于他而言不过是壮年,自然得听家中那些混洞老祖的摆布。他思绪正纷乱着,却突然眼前一亮,见着渭水之上的三个小黑点儿,飞身往下而去…… “先生,今天的五遍便也写完了。” 张三蹲在雪地之上,穿着打着几个补丁,被刻意改得面目全非的青袄,轻声告知正持着青竹竿垂钓的张清和。 这次他长了教训,再也不敢在自家先生没钓到鱼的时候横加打扰。 “嗯,不错,比前些日子快了一炷香。” 张三听着这夸奖,脸上露出满意且嘚瑟的笑容,然而待得张清和说完这句话,表情又瞬间僵硬起来,变作了苦瓜脸—— “如此熟稔,今日理应再奖励你一遍。” “好……” 这小童儿甩了甩有些僵硬的胳膊,又转过身去,别扭委屈地开始捡起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今天日里太阴倒是没有冒头,颇为好奇地看着他比划的,是天南赵家的小姑娘。 赵海棠不比张三高上多少,原本就娇小,和小童儿混在一起,便更显得稚气。若不是周遭若有若无生人勿近的气势与隐约的疯狂,怕是连张怜都会觉得她就是个寻常小女孩,不会觉得她与张清和一般大。 论及打扰张清和,赵海棠可没这么多顾忌。 “教书的,你在这钓了一上午了,也没见着半条鱼上你的钩子啊?” 赵海棠肆无忌惮地“咯咯”地笑,眼底的嘲讽之意显露无疑——这家伙爱理不理的态势实在是气人。 “如此苦寒的天气,这羊肠线又短,只在浅水,鱼怎会上钩,你会不会钓鱼啊?” 张清和闻言挑眉,他轻微提竿,在水面上挑逗起些微的涟漪。 “哦,海棠姑娘也通此道?” “儿时颇为喜好。” 赵海棠眼底闪过追忆,原本与张清和如出一辙的眸子最深处,有着一丝一闪而逝的低沉,使得那潭子死水激起波澜。 “我不就山,山来就我。丝纶有饵,愿者自来。” 张清和扭正脖子,望向渭水远处,波澜渐消的水面下头,也不知在涌动着什么暗流。 “切,装模作样。” 赵海棠翻了个白眼——她觉张清和有一种勾动她情绪的力量,总使得她十年来都未曾动荡的心绪气个没完。 张三闻言莞尔,他确实知晓,自家先生可是没有说谎的,毕竟那日几丈的龙落子,漫天的浮涂,都只因他之间一珠鲜血而来。 “我倒要看看你能钓上个什么来。” “不说这个了,村正那头海棠姑娘可处理完?” 张清和轻声说道。 “将神魂洗了一遍,现如今只知晓我与你是结伴而来,先前你误导我是张家来人的消息却是再没有痕迹。” “嗯。” 看着张清和的冷淡反应,赵海棠面儿上的寒霜径直凝起一层。 “关于张家隐秘,是否有禁制在?” “禁制,什么禁制?”赵海棠面色一变,装作迷茫地看向张清和。 “海棠姑娘不想是那种在神魂记忆动手脚之余,不会试图查探秘密的人。” “嘿,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对这种事儿会相当抵制呢。” “我不会亲自看。” 赵海棠仿佛明白什么,也不再装,玩味一笑。 “确实有禁制,强行观摩则毁,得不偿失。 我先前就觉得你与那些穷酸不同,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你确实是不会看,却知道利用我去查探,好心计。” “谬赞了。” 张清和陡然一收杆,这杆子一震,那挂饵的钢钩上却空无一物。 “姑娘不是先前说见山必不钓上什么东西吗?你看,这不就钓上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来者上钩 “哟,还是大家伙。” 赵海棠没有盯着鱼竿,她顺着张清和的眼神往上看去,自然也是早就注意到了那道靛青色的长虹。 那道长虹光华凝练,若不是在周遭观察寻找,怕是瞬息就足可以消失在虚空之际。 毕竟这道长虹的主人,是一尊洞虚修士。 以赵海棠出命星修士的强大神魂,自然早就观察到了这缕自天边升腾而来的虹光。然而仙唐神夏的大修其实并不罕见,她原以为只是路过,却没想着这人居然凭虚御空,在这片莽山之中寻找起什么来。 赵海棠没有往张家来人身上想——她原本也与张清和一样,认为张家至多委派上一尊命星修士过来,毕竟就算是现如今的张家村管理者,也不过是道基的修为。 甚至于那老村正,还已然到了风烛残年。 又缘何会因为听闻有邪祟来找便如此急切呢? “你缘何确定这人就是张家过来的?” 赵海棠隐晦地与张清和传音。 “还能是谁?邪祟这个点儿来个大修到蓝田光明正大巡巡梭梭,那就是找死。本来就整了一出州府之间的凶灾,导致粮仓遭殃,真当长安里的圣人是摆设?他们折损不起。” 张清和不会告诉她,灵视里头这人神魂生出指蹼,头颅密布鳞片,鼻孔粗大,巨大的宛若水族的眼珠耷拉在两边,生出怪诞鱼尾,四肢宛若蛙类的模样显露无疑。 和水族挂钩,**不离十了。 “看样子这秘密远比我们想得重要,甚至江左张家连一尊洞虚大修都委派了出来。” 张清和默默与赵海棠交流着,他顿了顿—— “至少比一尊麒麟榜天骄陨灭重要。” 赵海棠知道张清和这是隐隐约约在刺她,毕竟天南赵家也只是派了个命星出来追查武德星君罢了。 “可先前他为何不来,偏生得等出了事?”赵海棠觉得脑袋有些不够用。 “这恰恰是张家聪明的地方……中天里大修虽多,但是相对也显得稀少,个个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你说,一尊神夏的大修突然消失,实则到了仙唐,去时时刻刻盯着一个村子,大家固然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但是定然会好奇他的去向。 做得越少,错的便也越少。 一个普通的小村子,就算村正机缘巧合有修为,足也可以解释搪塞,况且可能先前这个秘密并不要紧,张家只要这些人在这好生生活,不出乱子便好。” “但是到了现如今,可能情况紧迫了起来。”赵海棠适时回应。 “不算笨,又或者,现在的时节特殊。” 张清和难得夸赵海棠一句,虽说显得高调,但是赵海棠却升起一股子不愿承认的欢快。 正在两人暗中交谈,张三默默习字的期间,身后一声硬朗的男声高声问道—— “不知二位,可知晓一处山谷啊?” 张忘形将青华长虹消湮,落到河畔的实处,放下架子,向着张清和与赵海棠问道。 他觉得颇为幸运,天气苦寒,居然这个地方还能见着人烟。 “那修士,好生无礼,惊扰了我的鱼!” 张清和皱着眉头,颇为气闷地抬起头来——便于这个面貌普通,甚至于显得有些敦实的洞虚大修对视起来,眼神丝毫不怵。 “你知道我是修士……?你们不该是叫神仙吗?” 张忘形有些惊讶,他既惊讶于这人的从容,又不太相信乡野之中有这么见识卓绝的人存在。 “神仙?神仙不都在天上吗,修士就修士,咋这么能装呢?县城里能架虹的也不是没有。” 赵海棠嫌弃地看了眼张忘形,使得他有些自我怀疑。可他一遍遍查探着两人的修为,却全然没有灵元波动。 张清和是天宫匿息法中天无二,而赵海棠却是公认的特殊体质——她若是不愿,灵息锁在身体里,流露不出一丝来。 哦,他算是知道了,这两人是将他当路过的小修士,又或者见识短浅,以为修士都是一个样…… “不是……我是……” “行了,知道兄台是修士了,架虹下来,兄台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张清和将张忘形的嘴堵住,使得他噎了一口气。 不是,我是洞虚大修啊,你们能不能给我点应有的尊重。虽然你们可能不知道什么叫洞虚大修,但是到哪不是被以礼相待的。 还有,真心有脸叫我个七百多岁的老同志叫兄台啊?张忘形感觉自己在这穷旮沓里头被这两人硬生生喂着吃了个瘪。 不过不知者不怪,他也不屑于给两个凡人作解释,更何况现如今自己是有求于人。 还是得亏他品性好,要是换作天宫邪修这俩怕是已经被扬了劫灰了,纵容你们气质特异,但也不过是个凡人,收敛点,不寒碜。 张忘形平心静气,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编排着张清和与赵海棠。 张清和则是望着眼前这个无论是面貌还是气质都写着“老实人”的张家大修,暗自想笑。 太妙了,这张家来的人真可是太妙了。 张忘形也不知道张清和在想着什么,他单只是拿着路引的玉简,向着二人问道—— “二位可见过这个山谷?” “哦……海棠,这就是张家村吧?” 张清和作势淡淡扫了一眼,又扭头对赵海棠说道。 “这不就是张家村嘛?” 赵海棠也颇为随意地说。 “是是是,确是张家村,二位知道地方?” “这周遭的村落试问谁不知道,你但凡到一个村子落脚,问问村人,也不会不知道去路。” 赵海棠翻了个白眼。 “真给修士丢人。” 张忘形怔住——对啊,族老们说修士找不着,但是十里八乡的人总归要与他们交流呀,有这么一个村子,附近的人能不知道吗? 他一直高来高去,却是忘了这个盲区。 草率了。 张清和与赵海棠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眸子里头看到了兴趣——这个老实大修,看样子怕还是个路痴。 “那二位可能告诉我去路?” 张忘形顾不得吃瘪的气闷,赶忙问着二人,不料却迎来两人警惕的目光。 “我等二人就是张家村的,你找张家村意欲何为?” 第二百五十三章:反主为客之反客为主 “二位就是张家村的人?!” 张忘形倒是不觉得难以置信,毕竟张清和与赵海棠虽然看着年少,却有着一种乎寻常的然与稳重,若是归于隐村祖辈留下来的见识,便也说得通了。 他却是不知道,他所认为的祖辈的见识,早已在几百年的岁月消磨之中,被碾作了尘埃——凡人毕竟与修士是不同的。 现在的张家村,除了保有着秘密的村正,还有来历神秘的张怜,已经与寻常的乡野无异。甚至于更加闭塞,更加短浅,对比高来高去的青云天里的张家修士们,简直是低到了尘埃里。 这许也是那些族老们想要看到的场面了。 “是,客所从何来啊?” 赵海棠与张清和依旧是那般警惕的模样,面上的抵触并不消除。 张忘形却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任何一个生人问起自己的居所,都是要起疑心的。 更何况这个人拿着地图找了过来,地图路引上明明白白标明了那处山谷,仿佛目的鲜明。 “二位不必急躁,我找你们村正。” “村正爷?你找他有何事?” 张忘形原本并未多加观察脚边上这个仿佛拿着树枝在摆弄雪地里沟沟壑壑的稚嫩孩童,可听着这清亮的声音,张忘形却是一愣。 这一声仿佛过电一般,使得张忘形注意到了张三,也使得他心绪瞬间便动荡了起来。 他急忙蹲了下来,细细打量着张三瓷娃娃一般的精致小脸蛋——这男娃实在是太过于有灵气,一举一动都显得灵动而不跳脱,很是让人想亲近。 然而在张忘形看来,这脸,这胚子,这奶声奶气的声音,却使得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张忘形在张清和与赵海棠的注视下,在张三嫌弃的目光下头,有些急躁地捧住了张三的脸蛋,仿佛要仔仔细细地打量一般。 “你是……你是……” 张忘形似是确信了什么,将小童儿捧得愈紧。 “客人这是干什么?!” 张清和一把将张三拉到身后,赵海棠眼底也对张忘形除了逗弄多了些厌恶——她自觉将自己代入张清和这头,于是对于这洞虚修士的恶感也并不遮掩。 张忘形见状有些怅然若失,却反倒仿佛魔怔了一般,盯着张三看了好一会。 “不会错了,合该是是忘灵家的孩子,简直和忘灵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会错的。” 张忘形也不愧是洞虚修士,一瞬间的心绪动荡之下,便立马调整好了心态,面儿上又变得趋于平静。 “张忘灵……” 张清和默默地将这个人名记下,随即便默默向着玄囊里头的太阴星君问道—— “张忘灵,星君可知晓这个人?” 太阴星君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浅声应答。 “张忘灵并不清楚,但是张家有个张忘形却很是出名,在这个点算得上中天里头洞虚修士顶年轻的一批了,七百多年后,他俨然成了一尊混洞老祖。 可无论如何,这所谓的张忘灵既然是忘字辈,那么便只在嫡脉里头找寻便是。” 张清和惊讶于太阴星君对这些事儿的熟悉,先前在蓝田就于他阐释过张家碧落湖的消息,才与太阳星君相斗,现如今又对张家里头的大修知之甚多,实在是一件怪事。 可现在显然不是问的时候,他压下心头疑问说道: “他可能便是张三的父亲,若是知晓了这个人的来头,对弄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极其重要,至少我们能够知道,张怜是为何来这小村子中。 我有预感,张怜的来头,与张家碧落湖的秘密也是有联系的。更重要的是,这孩子……” 张清和细细看着张三,观察着他的反应。张三天生聪颖,只一听“张忘灵”这名字,便知道这很可能是他的父亲,眼底更是很有着某种热力与强烈的情感被压下。 他抿着嘴唇,肉嘟嘟的拳头握紧,深知这个时候不是深究这事的时候,不能坏了自家先生的事,于是便也装得憨傻懵懂。 “客人这是什么意思?客人所说的张忘灵又是谁?莫非客人认识我这弟子的父亲不成?” 张清和也回得急切——事实上这恰也是他的心情。 “啊……是我认错了,说来惭愧,颇为唐突……”张忘形怔了一下,他也实在没有必要给这个张家旁支的乡野村夫讲述些他听不懂的东西。 “你方才说是……先生?” “是,在下有幸出走几年,长了些见识,便回到张家村之中,当了个蒙学先生,村中几近所有孩童,都在我处蒙学,小三儿自然也不例外。” 哦……原来是这样,这倒也解释得通了,这两人怕是走出过张家村,见得仙唐乃至于中天,于是逐渐也对修士并不以为意起来。 张忘形老实人般的面儿上浮现出了然,但是随即又看向小三儿,于是眼中又多了些复杂。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纵然是修士,也不带一直问的吧?我们的问题还没回答呢,你究竟找村正干些什么啊?” 赵海棠听得有些不耐烦,硬生生逼仄起来,她狠狠剜了张清和一眼——她就不喜欢摆这些弯弯绕绕,云遮雾绕的,又能够问出什么名堂来? 要不是张清和暗里拦着,她早就直来直去试着把洞虚敲晕搜魂了。虽然说没杀过载物榜,但是总该试上一试。 张忘形被逼的有些窘迫,双手不住搓着——他真是进退两难,头一次被两个凡人逼到这份上了,偏生还是自己人,动不了手,他瞬间便觉着自己就是个被喂了黄连的哑巴。 张清和与赵海棠皆然看到对方眼底的无奈——这人,是真老实啊!换了任何一个修士不得颐气指使地威逼了? 洞虚就这? 不多时之后,张忘形出声了—— “张家村已然处在危险之中,我是你们村长请过来的帮手[新笔趣阁 .biqu1e.vip]。” “危险?我在村子里教了如此久的书,也没见着危险,不知晓客人所指的危险为何啊?” 张清和挑眉。 张忘形自然是不会说的,张清和也只是想与赵海棠一起逗弄一番这个憨傻的上三境大修罢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何为空军 “危险,危险暂且不能与你们说,待得我想想!” 张忘形顿觉一阵头大,他分明是个清醒正常的大修,现如今却被牵着鼻子,牵得团团转。 “哎呀……还请二位为我指路……” 张忘形有些急切,他看着瞎警惕的这两个凡人简直要白了几缕青丝,就这会的功夫,不知已经挽了几次靛蓝锦衣的大袖。 “你如何证明你是村正请来的?” 赵海棠严肃地站着,慢慢说道。 别说,这架势,清楚内情的只觉得滑稽,不清楚的却真觉得该是这么回事。 “你回转与你们村正说上一声,不就明了真相了?” “并不妥帖,我们若是回转问话,你不就知道张家村的位置了?我们就是一些羸弱的凡俗,可敌不过你这一尊修士。” 好家伙……张忘形被气得差点就要在拳头上聚拢灵息,把这俩都给锤了。就这谨慎劲儿,别说邪祟,苍蝇都飞不进去。 不过现在要他飞回去问那些村民,恐怕他也拉不下那个面子——毕竟他日后可是要在这方地界里头镇守着的。 “罢了海棠,别逗弄这位修士大老爷了,三儿,你也停下吧,我收杆了,今日怕是将没什么收获,打道回府吧。 客人可跟着我们去张家村,顺带一路上也问问客人,究竟是哪儿有危险。” 张清和将青竹杆收起,卷起丝纶,将杆子交与张三斜持着。张三执得认真,虽然只是一柄青竹杆,但是对于他而言却有些重了,持得七歪八扭的,但是依旧很是认真。 “这……你又相信我了?” 张清和瞥了一眼张忘形—— “我从未真正不信任客人,仅只是想套套客人的来意罢了,张家村这么久不来客人,理应谨慎。” 张清和说得直率,听得赵海棠也有些咂舌,却瞬息获得了张忘形部分的信任。 就算是为了洗脱嫌疑,反客为主也得适当,有时候掺些真东西,便会使人觉得更为真切,放下防备心。 “阁下倒是与我见过的凡俗大不一样。” 张忘形算是看出来这里头主事儿的是张清和了。 “客人也和寻常修士并不相同。” 张清和抿嘴,这就当是夸吧。 回转山谷的嶙峋莽丘上于是也多了一人,除却那执杆的童儿,鱼获空空的夫子,对于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赵海棠,还有着一个一脸好奇打量着周遭的张忘形来。 张三走在路上,不住地憋笑—— 这条路张清和几日前以客人的身份走了一次,赵海棠以客人的方式走了一遍,现在这两人居然反把自己当成主人,把这地头真正的主人往里头带。 “客自称是村正请来的,不知有何危险,才使得村正请来一尊修士,村正又是如何认识客的呢?” 张忘形现如今对这事极其后悔,他当初就该矢口否认,是访友而来,而不该莫名其妙被激荡起了心绪,现如今只能被这些凡俗一个劲地烦扰。 “看样子天宫法操弄神魂的能为,就算是洞虚修士,对于神魂强大者的情绪勾动也有极限。” 张清和默默观察着张忘形地反应,对着先前施展能为影响张忘形心绪,使其急躁滑稽的太阴星君细细说道。 “切,那是因为我被封在了这个破落玉简里头,无论是斗战于神魂,消耗都是原先的百十倍,修为十不存一……” 太阴星君适时地反驳道。 事实是赵海棠也觉得奇妙,然而她并没有天宫法精妙的隐匿法门,张忘形在侧她不敢擅自传音,但是能够把张忘形逼到向凡俗说出“张家村有危险”的份上,也是极其神异了。 张忘形一路上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面敷衍着他眼中凡俗的问询,一面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张三,神游天外一般地恍惚居然就这样出现在了一尊洞虚修士身上。 张清和给张三暗地里使了个眼色,张三当即会意,凑近了张忘形来。 张忘形见状却是有些不知所措,背过身去,甚至羞于见着张三——这是愧疚的表现。 张清和默默将这事儿给记了下来。 “且先不论什么危险,既然在下来了,那么张家村便可转危为安,从此稳固下来,这位……先生便也不必再问我了。” 张忘形板正嗓子。 “还是说说先生吧,先生今日出来垂钓,可算是一条鱼也没钓上啊!啧啧,可真是扫兴。” 这洞虚大修试图让张清和不再问询,于是转移起话题。 “唉,是呀,可惜了,有道长虹声势浩大自南边而来,还带着高声的问话,径直将我的鱼给惊跑了。” 张清和哂笑。 “先生想鱼想魔怔了,我在沧江,冬日里从来就未曾钓上鱼过!” “那是你不会钓。” 张清和淡淡扫了眼张忘形,搓了搓假意被冻得通红的手。 “我怎么就不会!忘形平生最为喜好的便是垂钓!” 太阴星君对张忘形心绪的干扰便没有停过,张清和这一路上试探也不曾止息。 “张忘形”这名字一出,便使得张清和稍作惊讶——果真是重视,载物榜明宿也舍得委派来护持这隐匿的村子。 “哦?看兄台这架势,怕是没少空军吧?” 张清和语气浅淡,心头想着别的事。 “何……何为空军?” 张忘形只以为是自己不懂的什么渔父行话,颇为心虚,居然连张清和叫自己“兄台”都有些不在意。 “便是一无所获,鱼篓空空!” “阁下说的是自己不成?” “我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今日阁下可不就是空军了?” 张忘形见着谷口将至,于是放下心来,这二人果真是张家村的——只是自己这心绪,怎么就有些迷糊呢? “我只钓大鱼。” “哦?那鱼呢?” “嗐,正溜着呢,还没上岸。” 张清和的确也没想到来的鱼会正巧撞到他鱼篓子里——他原想着如果不过是个命星,直接联合赵海棠给办了,再逼问就完事了,弄完神魂一改,谁还记得这事? 可没成想,来的居然是尊洞虚,那能怎么办?溜鱼呗! 第三百五十五章:夜半三更 张家村随着张忘形的到来又热闹了一阵——只不过这些闲汉与妇孺只觉得这是村正请来的客人,于是便也见怪不怪。 他们早已不觉得张清和与赵海棠是生人,这是张清和那奇妙地操弄神魂的法门所致。 私塾里头,张清和细细教着这些孩童习字,赵海棠于是便也借着这个由头留了下来,算是充当这传道夫子的助教。 不得不说,饶是以她的性子,看着这些娃娃写写划划,倒真也挺治愈的。 “你那法门玄奇,虽说以我命星的修士,费点心里也能做到,但是终究只能是身在此处才能维持。 可这护道法,却好似永久修改了这些凡俗的认知,现在这个村子里头除了那三人,怕是每个人都要象征性忽略你我的存在。” 张清和略略一抿嘴唇,他自然也是难以做到的,但是太阴星君在侧,对于这位身为符阵师,又修天宫法的大能,给一个村子的凡俗动手脚不过是雕虫小技。 趁着小童儿们习字的空档,赵海棠走上台前,双手抱胸,颇为好奇地与张清和搭话。她言语中指的“三人”,自然就是村正、张怜,以及刚刚到来,在村子里头还极度不适应的张忘形。 “哦……差点忘了,知晓内情的,还有他——” 赵海棠垫脚往台下望去,张三正拧巴着小脸,面色极其认真地一笔一划在纸上写着今日所学的大字。 她想仔细辩明这个小童儿究竟有些什么不同,能够使得“徐见山”另眼看待,甚至将一切谋算都暴露在一个孩童眼中。 不过确实也使得她惊异的是——张三算得上她所见过的最为聪慧的孩童了,很难让人不起喜爱的心思。 只因为他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纵然好奇,可能够为了大局不去探究。 这不仅仅只是听话,还有自制与聪明。要知道,中天里头好多三五百岁的修士,怕也是不懂这个道理,也做不到这个份上的 “有些可爱,也有些可怕……不过他不过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俗,你收了他,又能做些什么?” 赵海棠细细感受着张三的体质与神魂,也并未现特异之处,可见其人虽然聪慧,但也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 不过,气血倒是相当旺盛,许是天赋异禀,有凡人武将之资。虽说是不满十岁,气力怕是能相当于寻常成人了。 “我教他符阵。” 张清和慢慢解释道,便也以神魂在张三身周扫了一遍,感受到那汹涌的气血,微微颔。 赵海棠倒是提醒了他——吃了好些时日的鱼羹,又在村子里奔逃,张三的肉身基础逐渐被打得牢靠,也是时候开始好生教他些真东西。 他于是一面默默将今日的习字作业布置下去,收拾起戒尺与一应教具,一面与玉简之中的太阴交谈—— “三儿气血已成,与凡俗人无异,我想带他出村子看看。” “出村子?” “嗯,夜里去这附近走走。也该学些真材实料。” “原来你留着那些东西是打这个算盘,我还以为你是不在意这茬呢。 不过赵海棠倒也还好,张忘形可是个大麻烦,他不知道你有修为在身,你若是频繁用遁法出走村子,自己还好,可那小娃娃的气息只要外泄一丝,便会被现蹊跷。” 太阴星君适时提醒道。 “所有便有劳星君了。” 张清和抿嘴一笑,把这个问题往太阴处甩——他知道太阴总有办法解决,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冒险。 “三儿和我不一样,我是半路出家,什么都得靠着摸索,虽然依仗着体质与神魂,好些东西一看便会,一学就通,可时至今日前头的路都还模糊不已。我却想领着他往正道上走走看,循序渐进,稳步着来。 眼下刻意留了这些磨砺的东西,只能赶早,不然不被张忘形觉察灭杀,也会被暗自过来寻找的邪祟重新掌控,出他的能力范围。” 张清和将诸生遣散,又让赵海棠帮着将杂物收拾——她虽说不情愿,却干得很是顺手,此时此刻,不似一尊癫狂无序的赵家神女,反倒真如同一个穷苦私塾的助教来。 “三儿,你过来!” 张三正与狗子谈论着今日所学的字词,纵然他已经学过了,不过依旧并不在伙伴面前表现出通悟了一切的倨傲模样。 “先生教得好难哩,三儿你脑袋一向好使,这个字该怎么写?” “这个字啊……” 张三正欲解释,却听着张清和正高声喊他,于是便也停下了讲解。 “狗子,你先回,我待会与你分说。” 说罢便一路小跑到了张清和面前,他知晓也只有要他办什么事儿时,自家先生才会来找自己,且时至今日,这些事儿就没一个无意义的。 狗子默默应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位私塾先生还通医术,在治疗张三母亲的风寒。 “先生……先生可是要问询我娘的情况?托先生的福,近几日一直拿了先生炖煮的鱼汤回去,娘亲已经能行动自如,且中气十足。” “那就好。” 张清和板正起脸,想着终究是暂且治标不治本,不过他今日的主要目的却也不在于此。 张清和看着抬头说明的张三,心头忽地一动——麻布灰袍一荡,伸出青玉一般的瘦削指掌,就要往张三脑门上头敲。 “噹!噹!噹!” 张三来不及躲,生生吃下了三记爆栗,霎时间有些眼冒金星。张清和临了还不忘在小童儿头上揉了一把,将他的头揉散。 “下次课可不许迟了。” 说罢就将不明所以,委屈巴巴的张三遣散…… 赵海棠看着张清和,只觉得他比自己还莫名其妙——这是魔怔了不成,没事儿就虐待自己内定的弟子?张三今日分明就没有迟来上课啊? “咯咯咯……”太阴星君在玉简里头笑得花枝乱颤—— “你这是什么交代,本来传个音就能了事,这样一弄,难不成他还能懂?” 张清和一听也笑了。 “星君都能知道我什么意思,张三怎么可能不知道?” 单只一句话,便堵得太阴星君气急,不愿言语。 第三百五十六章:执剑灵官 寒夜之中,屋舍内的里余火未熄,却逐渐趋于黯淡,太阴玉兔停于中天的天穹之上,但也并不显得那般明朗了。 窗纱之中张清和的人影逐渐躺下,可却有个年轻的夫子披着一身锦绣的白衣,一路踏雪,却不留丝毫足迹与气息,更并不带有灵息的波动,闲庭信步一般到了张家村的谷口。 天地虽说昏暗,然而景状与他却皆然是素净的,月光浇了他一身,他也不为所动,手里持着一柄极其普通的戒尺,背手立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寒风呼啸,衣衫的猎猎声在谷口尤其显著。 “呼哧……”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传来孩童出的喘息声——那喘息急促而显著,使得人都不由得感叹于来人的疲累。 “先生……你果真在这里。” “倒还算不笨。”张清和掂量了一番戒尺,细细地摩挲着。 这戒尺虽说只是凡物,分量却不轻,是材质特殊的木料打造,即便不是灵物,但是单轮坚硬程度,也只逊色普通金铁一筹了。 “先生敲我三下,是为三更。又告知我下次课不要来迟,三儿便猜测,先生怕是要给三儿开小灶了。” 张三颇为嘚瑟地笑了笑——仿佛在张清和面前,他能够肆无忌惮地将平常收敛着,加以抑制的“真”表现出来。 “哦……原来你知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你这么能猜,猜猜你迟了三刻,我的心情如何啊?” 张清和手中的戒尺与手掌轻轻地拍打着,颇有节奏,眼中也是冷漠无表情。 张三咽了一口口水,往后退了几步。 “三儿终究是凡人,比不得神仙,一路走来,还得遮掩行迹,三儿料想先生定然不愿让那些村里的新客人现了行踪,清理道路上的脚印废了一番功夫。” 张三勉强挤出个笑容缓缓说道。 “这步做得过得去,你能想到遮掩行踪,这很好,但是却忽略了一件事儿。” 张清和自然知晓张三迟了的缘由,但是在他看来,张三只见其一,不见其二。 “张忘形与赵家那位,都是中天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你鬼祟出村,还没开始遮掩,便要被现了。 你想隐瞒的对象是修士,日后这种情况定然也不会少,若是以凡俗的角度想问题,只会死得极其快。” 张清和顿了顿。 “既然没有被现,说明我事先你做好了遮掩——你可想到自己做了无用功?” 张三一脸苦色,眼珠子又咕溜溜转,灵光一闪。 “是玉简前辈?” “想得不差,但是可惜,在我这,规矩就是规矩。” 张清和将张三衣襟提起,又提起戒尺,雪地里顿时传来孩童的低声呜咽与戒尺打到肉上的清亮响声。 “今日只是挨了五尺,若你不记着思虑周全,明日可能就是五刀,再往后可能就是杀身之祸。” “三儿知道了……” 张三眼泪汪汪地捂着屁股墩儿,被张清和揪着衣领提将起来。 “行了,这次也不怪你,你还未入修行,一次想岔倒也正常。” 张三的脑子他是知道的,不然张清和也不会这么教,可这小童儿实在是太聪明,若单只是口头上点醒,他虽说也懂了,但是难免会更加浮躁。 有能力的人总是高傲的。 “我也能修行?!” 张三顾不得低落,听着张清和话里的意思,仿佛抓找了关键点,顿时有些欣悦起来。 他想了解的秘密,事关自己的父母,事关江左张家,若自己没有修为,那他惟一的依靠便只能是张清和。也只有有了修为,他才能亲自去探查自己母亲与自己父亲背后,被隐瞒的故事,知道自家娘亲心底一直藏着些什么事。 他有预感,那事并不会太简单。 “能。” 张清和说得简约,也懒得逗弄张三,他单只是说罢,带着张三凭虚而起,身周隐隐约约有素色的虹光亮起,又被他以匿息法熟稔地压下,单只是以无形无质的灵元为张三开了一面抵抗罡风的屏障。 他细细将那怒目圆睁,面色赤黑如熔岩的武德星君假面扣上,张三便切实地感受到,原本身材匀称,甚至有些文气瘦弱的自家先生,骤然变作了一尊披着绯色麒麟补服,虎背熊腰,身材壮阔的在世仙神。 仿佛连带着气质都皆然不同,原本萎靡颓唐的文人气现如今却成了搅和乱世的刀兵鸣响。 甚至于张三能够感受到这袍子和面具带着一股子扭曲现实的力量,他从中听到了好些他无论如何都听不明白的声音,惹得思绪一阵混乱,升起一股子原始的嗜血好战的欲望。 他听得正难受,眼睛都有些通红了——正也是在这个时候,张清和将一副假面与一块铁令抛了过来。 铁令上散的淡淡灵光瞬息之间便保住了他的神魂。 张清和看着张三的状态心下了然,果真,所有与灵息相关的东西,都带有一丝丝扭曲与污染。张三本作为凡人,是接触不到这种污染的,但是稻草歌却在他身上种下了种子,导致轻微的异化,牵动了神魂。 而凡人的神魂不如修士强大,却又偏生有了异变,才会有稍微一点污染就扛不住的情况生。 张家村那些人,对他那么亲近,也就是这个道理。 “执剑……灵官?!” 张三咬牙接过这两样东西,眼底迷惑与惊讶并在,他识得云篆,自然知道天宫铁令上写的什么。 待得梳理完这信息,张三一脸骇然地看向张清和,又望了望自己手里的假面,这假面通体赤色,是个俊俏的仙童形象 “这是……?!” “天宫神位,执剑灵官,我的下属。” “何为天宫?” 张三的脸上写着大大的疑惑——别说天宫,蓝田都不曾出过的他怕是对长安塾都知之甚少。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屠戮州府,食人心肺的邪修。” 张清和认真看着张三的小脸说道。 “先生别逗我,究竟何为天宫?” “我不知道,这些是他们说的。” “不知道?他们又是何人?” “世人。” 第三百五十七章:大逃杀 张三听得懵懵懂懂,他仔细打量着这赤面仙童的面具,面具上虽有些微的笑意,但是也能看出某种有所承载的复杂。 那雕着云纹天宫的铁令,则持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是有分量。 “扣上吧,你的气息不好藏,有了这假面,才算是绝了后患,且不论气息寻踪,就连天乩断命也只能断到虚无缥缈的‘执剑灵官’身上。” 张三清纯地笑了——他虽说不清楚天宫究竟是做什么的,但是却亲眼见着了自家老师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之所以一直听张清和的话,乃至于有些憧憬,并不是因为他蠢笨好忽悠,恰恰相反,他的观察力远远出凡人。 张清和对他可能有所图,才会额外关照,但是生活之中自家夫子对那些凡夫俗子,乡野中人的小细节,举手投足之间,无不烙印着良善。这样的人,说是生啖人肉的什么邪魔凶徒,只能说演到了他也没辙的地步了。 这条路纵然是歧路,可若能有探寻自家娘亲修为尽废,自家父亲的来历去向的机会,那么往上面踏又何妨呢? 张三于是缓缓扣上那假面,一身绛红的补服便也裹上了他幼小的躯干,相比于张清和,张三的身形变化倒是也并不大,合身上衣袍鼓荡起来,与武德麒麟补不同的是,这衣袍虽质地精细,但是没有任何繁饰,只是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锐利道蕴内蕴期间。 赤面仙童的面具笑得纯真,但是笑容背后的负累也藏得深沉。 “卖相不错。” 张清和戴上假面之后变得粗犷雄浑的声音传递而出,品评着自家小跟班的行头。 张清和略略伸出手指,往张三额头上抹了抹,又许是觉着手感不错,仔细摩挲了一番。 张三又缓缓将那沉甸甸的铁令系在腰间,有了这与铸铁锁链同材质的好东西,假面对于他凡人孱弱的神魂的微弱影响便也已经无虞。 “先生,我们这是要去……” 张三将一应事物准备好,这才开始问——往日上课便是去沙地那头写写画画符阵,今日张清和这一出,让他有点琢磨不透今天的章程了。 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张清和揪着他衣领的手便一松,仿佛想要直接把他丢到下头的雪地里。 “哪儿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就对高空怵,怕引起他人注目,又被修行与执剑灵官之事吸引才一直懂事憋着乱叫的张三顿时就被吓破了胆,他手脚早就软了,头皮更是麻。 罡风呼哧地吹着将他的衣袍愈鼓荡起来,也将他的牙龈吹起,脸也变作了个充气包子。 眼见要落地,他居然还有充足的理性和余裕来扭转躯干,使自己并不拿脸着地,斜斜背对着雪地落下。 “嘭……” 蓬松的雪地里被“执剑灵官”砸出一个大坑来。 张三默默爬了起来,大口抽吸着寒息,仿佛要将幼小的肺冻得出现淤血才肯罢休。他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敢置信—— 若不是自己毫无损地站在这儿,他差点就以为张清和要随手将他给杀了。 “完全没有受伤……” 他估算了一番高天之上张清和立着的位置,那地方至少离地五十丈,在下头看,自家先生的武德星君补服仿若一个小点儿。 自己要是真这样往下头摔,怕是早就变作了肉酱。 “先生!你差点将我吓死!” 他高声向天上的张清和吼道,抬头却瞧见了他踏云靴的靴底——张清和将架虹的高度放了下来,到了离地五六丈的地步,倒不是为了能更好地观察张三——修士无论是神魂还是目力都已经够用。 这不过是为了让这娃娃能够心安一些,毕竟是第一次,总得显得温柔些。 “先生把我扔下来难不成只是为了吓我?这次的课是给三儿来练胆的不成?” 张三有些警惕地试探着张清和,他知晓张清和的意图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张三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自额头轻轻地抹了一把,细细感受着方才那温热湿漉的触觉,又观察起自己小巧的手来—— “红色的……难不成是先生的血?!” 张清和做这种小动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在村正院子内宴饮,赏他爆栗的时候便是给他额头上烙了枚道文防止侵蚀,现如今又悄咪咪抹了一滴血。 “先生的血……” 张三咽了口口水——他可是记得张清和那日,钩子上挂了一滴,往渭水里头送,便炸出了漫天的浮涂,以及那头庞然巨物,那巨物对血的渴求程度,便仿若一头丢失了神智的疯狗。 张三环顾四周,不远处依稀有好些茅屋与破落的建筑,好似这是一个比张家村更为穷苦的小村子。现如今已经是四更,村子里黑灯瞎火倒也正常。 但是不知怎么的,张三总感觉,这村子里头,好似没有人气儿。 等等,没有人气?!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顶着执剑灵官面具的赤面仙童,却拖着一身绯色的袍服,自顾自地在雪地里头狂奔起来——他的心里充斥着不好的预感。 跑,必须跑,必须快些跑! 执剑灵官这几天饮那龙落子鱼汤的气血优势此刻显露无疑,不一会的功夫,便在雪地里直直跑出一条线来。 “窸窸窣窣……” 渗人的声音逐渐响起,起初只是部分如小点出的“咔嚓”声,而后边骤然连成一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蔓延,在深沉的黑暗之中追赶。 张清和的一滴血,使得这个死寂的村子里藏着的事物炸开了锅。 “是邪祟……是怪物!” 张三头也没回,他隐隐约约知道身后究竟会是些什么东西,于是愈卖力逃亡。 “咕噜……” 吞咽口水的声音与嘶吼声不住地传来,某种事物黏腻地搅动声,还有干瘪的摩擦声不住地加大着,仿佛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张三咬牙卖力地奔逃,鼻涕眼泪在面具里头糊了一眼,他如今的体力不过是一个成年凡俗,又如何能跑得过邪祟? 这是所谓的上课吗?这分明是自家先生恶趣味地“大逃杀”! 第三百五十八章:看戏 邪祟的度极其之快,并且过不了多长时间啊,便终究会快过他…… 张三听着那村子里头木料的响动,树枝的摩擦声,还有不停在增加着的邪祟动静,心中又是一沉—— 这村子里究竟会有多少怪物,光他凭声响推测,后头便已经有百来个了,这个数量依旧还随着那死寂地带的动静在增加着。 这些东西仿佛比田里的杂草还要多,给张三一种正在不断蔓延的感觉。 定然会死,回头便定然会死…… 张三不住地奔逃——他料想这次奔逃应该是让自己更好地消耗血气,待得自己精疲力尽,得以打磨好肉身。 在这之后,先生定然会出手,而后以迅疾之势清靖了这些邪祟。 毕竟,自家先生现在就在天上看着,说什么也不能看着自己被邪祟吞没了。 想到这里,他一边奔逃一边抬头瞟了一眼—— 先生呢?怎会如此?! 这下这个人小鬼大,向来胸有成竹的赤面仙童瞬间乱了阵脚,不止气息乱做一团,就连心神都有些不稳定。 虚空之间,天穹之上,那个赤色补服的伟岸身影早已不见踪迹,只有太阴玉兔浅淡地高悬着,仿佛对他施以嘲弄。 张三的心理防线瞬间有点崩——这谁顶得住呀? 也正因为乱了阵脚,张三差点被邪物绞住。 没错,绞缠。 张三也得以在这次机会之中看清楚了邪祟的模样。 邪祟实则与村民毫无区别,只是口鼻之间,乃至于其他五窍之内,生出好多状如稻草,却宛若黑褐色血肉一般的根须,目光翻白。 更有甚者,身体散出极端的腐臭,毛孔细微处都有着无穷尽的邪物滋长。 这样的邪物……大抵有数百来头,他们是一个村子,且应当是一个被如意班走过的村子。 “如意班的邪物。” 张三电光石火之间得出这个结论来。 这些邪祟的气息藏得极其隐蔽,甚至于在如意班走后,便入了休眠状态,又因为茹姑娘被张清和以星辰神阵强势灭杀,压根就没来得及唤醒,只需一把火,白日里便能全数烧光。 正也因为休眠,加之邪祟过于弱小,就连在高天巡梭经过的张忘形也未曾现——一者他没有以神魂查探,再就毕竟是这样的年关,有几座人烟稀少的村落并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然而如意班所过之处,无不是这般的“稻草人”。 张清和的一滴道胎血,成为了这些邪祟休眠之中最为明亮的道标,仿佛往油锅里头放水,使得村落一里方圆顿时炸开了锅。 无数邪物从中苏醒,依旧弥留在人世,保有着最基本血气涌动的村民们,躯壳之内顿时有宛若稻草与烂麻,却形同黑褐血肉的“稻草”涌现纠缠。 疯狂地本能趋势着他们一直追寻着张三,挣脱了凡俗的束缚后,这些邪物虽然及不上修士,但是仅仅只以度和力量论,凡俗却是远远不及的。 并且因为对道胎血的渴求,它们还有着凡俗所不能及的凶猛与疯狂。 经过鱼汤熬练的张三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凡人,如果以小三儿为计量单位,那么一头邪祟,可以抵得上三个小三儿。 张清和坐在远处的山石间,自玄囊里头拿出个玉壶来——这还是自李少白处诓的桃花酿。 左右李少白也要进棺材,于是他上山之前直接自玉湖里取了一半。 得亏桃花酿及得上赤品的灵肴,不然上苍之上复本归元还没法让他[笔趣阁 .biqugetv.xyz]记得将这东西给还原回来。 “天宫的假面与锦衣固然主要的功用是遮掩天乩,隐匿气息,但是能随着神主的修行而提升品阶,文昌的白衣已然能承载得了道果级数散播的余威而不坏损。 况且这假面与锦衣在天宫里头是法相起步才能拿的,以护持身周的功能论,虽说没有到道器的地步,可怎么也相当于一件灵宝了,再还有神牌的加持…… 希望他早早觉过来我的用意。” 张清和将桃花酿往酒杯里头倒,自语到一半,手却一顿,颇为懊恼地一拍脑袋—— “嘶,我忘了给他柄护身的东西了。” 张清和作势就要起身,但是有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继续将酒杯中的酒蘸满,又将玉壶收起,浅浅饮了一口,看着远处张三一把鼻涕一把泪泪地奔逃。 “罢了,反正打不死。嗐,饮酒是闲趣,就是可惜少了几颗茴香豆。” 张清和看着那一群群宛如傀儡的邪祟死命般地追着小三儿,仿佛想到了半年以前,自己在蓝田被一群尸傀围着的逸事,嘿然一笑——他誓,只是想磨砺他,并无丝毫报复的意思。 “哟,跑得还挺快,看样子是积蓄在肉身的药效挥作用了,这小子平日里果真没给我认真跑。 跑得快是好事儿啊。” 张清和瞄了眼,张三好似爆出极其强大的求生意志,居然事到如今还没有被追上,颇有些惊讶,他说罢又饮下一杯。 “呼哧呼哧……” 白衣先生这边是春暖花开,但是张三这边大逃杀玩得正酣,他都能嗅到边上邪祟腐臭的腥风了,不时还有东西试图以根须将他绊倒。 他一路努力挣脱,摸爬滚打开来,但是却也在不断的挣扎之中被扭折了左脚,吃痛地叫了起来—— “先生!” “先生,我伤了!” “先生你究竟在哪儿!!!” 他到底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何时经历过这种剧痛,不嚎叫出来,还有意志理性地呼唤自家先生,已经是许多寻常人做不到的事儿了。 但是雪原之上,除了邪祟疯狂的戾啸与不成逻辑的言语,依旧是了无回应,仿佛张清和把他扔在这就不再管了一般。 张三想要挣扎,终究还是被一头邪物以根系扯住,拉扯到自己身周,而后绞缠着张三,试图要将他吞没。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做得不错。不过光是耍小聪明可杀不了邪祟。” 张清和看着眼下的一幕,随口淡淡地品评着——在远处,张三已经被严严实实包成了粽子,无数邪物攀爬其上,成了个腐臭的尸堆,仿佛要将这个小童儿瓜分生撕。 第三百五十九章:这就是你不给刀的理由? “都遮掩好了?” 张清和感受到身后不加掩饰的灵元波动,眯着眼看向下头的“邪祟堆”,头也不回,手耷拉在膝盖上,浅浅地啜饮了一口桃花酿。 白衣与雪相合,匿在群山之间,任是目力在好的凡俗,在茫茫夜色之下也无法现他。 太阴星君的玉简缓缓推到他的身边,滞在虚空里头,似乎也在观察着张三的一举一动。 “短时间内觉不了。 不过……你就是这么磨砺他的?” 张清和静静看着下头颇为热闹的场面,没有任何担忧的神情,显得自在且从容——就好似他从来不忧心张三有无生命安危,只关注于这次“课”究竟有无效果。 “他挺聪明的,会叫的娃娃有奶吃,面对这种情况,自然选的举措就是呼救。他心里有底,知道你不会把他丢到必死的局面之中,且情况危急,你必定会出手相救。” 太阴星君颇为欣赏地品评,显然是听着了先前张三的呼喊。 “聪明……哈哈……” 张清和听到太阴的话浅浅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儿,所以匿去身影,任凭这些邪祟将自家开山徒儿给吞没。 下头的邪祟们愈疯狂,腐臭的躯干早已目不忍视,由根须强行驱使着,易欲寻求引它们本能渴求的源头。 那些黑褐色,似是血肉,又似是根茎的玩意,见缝插针,如同先前茹姑娘青华长生土将张清和层层包裹吞食一般,也将张三裹了个严实,罗织成了一个半隆起状,宛若经络血管一般的东西浮于表面的大包。 收缩之间难解的失真声响与刺耳的拒绝声并起,仿佛不仅仅是里头的张三,连带着最里头的邪物尸身,都一同被绞了个干净。 “星君可知道,世界上有两种聪明人?” 太阴星君没有多加言语,她在不短的相处之中早已经摸清楚了张清和的性子,就算自己不跟下去,他也定然会讲自己想说的事情说个明白。好人前显圣,是李少白、张清和,乃至于文昌星君的通病,也不知道这臭毛病的根源在哪儿,一个比一个能装。 见太阴星君不言语,张清和顿时觉得有些扫兴,他只得自顾自地说道—— “这两种聪明人,一种因为吃过教训,所以学聪明的;一种是因为聪明,所以从来没有吃过教训。” 太阴恍然,她仿佛想通了什么。 “张三想得太明白,反倒是一种缺陷,容易倨傲,你想教会他慎重。也是斗战与筹谋之中不慎重可不行……”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有些微醺的张清和打断——他自觉饮酒之间,倒是暂时抛却了压在心头的好些大烦扰,看来以后要多喝才是。 “错了……” “啊,如何就错了?” 太阴错愕。 “小三儿是个世间顶尖的聪明苗子,真正的聪明人种子,慎重是他们的附加品,要是聪明人因为觉得自己聪明,轻视一切,变得不谨慎——那证明他们其实是笨蛋,不是真正的聪明人。 小三儿若成熟起来,该考虑周全的,他定然都会考虑周全,这也不用我教。” 张清和似乎对于张三极其有自信,拿着酒壶遥遥指向那个大肉堆,丝毫不觉得恶心,甚至还如同下酒菜一般,很是开胃。 不是……那你搁这干啥呢?来个百八十头邪祟跟他一起玩伤痛教育? “那你打算教他什么?” “星君最擅长的是什么?” “杀人,打架,拆解邪祟,毁尸灭迹,隐匿行踪,躲避追杀,刑讯的话……还有剥皮抽筋,搜魂断命……” 好家伙,张清和听得都有一小会儿的目瞪口呆,这就是天宫太阴星君吗?得亏她当时说要留一阵儿教导李平安自己出于大局没有同意,不然教出个这样的“巡夜灵官”,自己还拿什么脸来面对李退之。 “对咯,今日教他怎么打架。我怎么打架是自星君处学的,我觉得最为实际也最为简约有效。他怎么打架,自然也得按照我这个老师的风格来教。 况且——” 张清和顿了一顿。 “聪明的人总是有恃无恐,遇到险境总是优先动脑子,但是一个人若是没有经过磨砺,便过于聪慧机灵,那就极其容易陷入投机取巧的死胡同里头。 有时候想法比脑子快,直接抡起拳头解决问题,反而能够起到出乎意料的效果来。 更何况,只有直面邪祟的凶戾,日后心底见了个头更大的东西心底才不会怵。中天里头的软脚虾可多着呢,包括麒麟榜上的天骄。” 张清和假意象征性忽略了太阴星君那套“作案技能”,更没有理睬她细数的每天一个见欧阎良小技巧。 不过要是有机会……他倒是想试着都了解一遍。 “所以……这就是你连刀兵都不给他一柄的理由?” 太阴星君犹疑的声音在此刻响起,这她怎么想得出来,她是真没想到张清和这么狠,连刀都不给一把的。 “咳咳……用拳头也无妨的,我是教他怎么打架,又不是教他如何打赢。” 啊这……张清和解释不了自己怎么就忘了给兵刃,于是索性不解释,随口胡诌了个过得去的理由圆了个场。 他颇为尴尬地摸了摸下巴,虽然太阴没有再说话,但是他老觉得玉简里头的太阴星君在审视他,场面于是陷入莫名其妙的寂静之中。 还好正在此刻,场中的情形却好似有了变化—— 那半隆起,密布这黑褐色血肉根须,宛若血脉罗网一般的恶心事物细细密密的缝隙之间,有莹莹的光亮透露出来,随即那些联结在一起的根须不住地抖落,仿佛有些不安与松动。 血肉根须又慢慢不再蠕动,而后又是一阵子骚乱,那些邪祟傀儡原本扒作一团的肉堆溃散开来,散作原本的一头头个体,全然佝偻着背,喘着失真的戾啸,懊恼地传荡在雪原之中,又迅疾地往原本的地方聚集而去,似乎要再次将张三所在,裹成个严实的肉球,而后慢慢把他给吞了…… 第三百六十章:邪祟在揍,张三在挨揍 以百计数的邪祟又不住地攀爬起来,极力地压在那灵光上头,出难言的戾啸——甚至于有些类同于哀嚎。 然而早在这难以理解却极具侵染力的声响响起的前一刻,张清和便瞥了一眼太阴所在的玉简,太阴星君便很老实地在一里方圆设下了遮掩的屏障,保证动静不会大到被大修现。 无论来的是张忘形还是长安老熟人们的前辈,都是张清和不想看到的。 这声响此起彼伏,足以说明在灵光之下,这些邪祟的难捱与不适——然而即便如此,出于对于张清和道胎血的渴求,那些邪祟依旧往张三所在扑着,口鼻之间的黑褐色血肉根须瞬间壮大,与其余的邪物绞作一团,不分彼此,又继续变作那团如同肉包隆起的落网,在上面罗织起稻草一般摇曳的肉须子来。 但是不出片刻,便又再一次溃散,化作一头头嘶吼着的个体,开始下一轮地攀爬与撕咬。 这灵光威能可见一斑,而它的源头,便在肉堆的中心,那个瑟缩着,紧闭着双眼,仿佛已经被吓得抖的张三,他的嘴里不住地呢喃,仿佛这个人已经被恐惧淹没。 “先生……” “先生你在哪……” “先生救我……” “不要吃我,我……我不好吃的!” 可这些邪祟压根是听不懂张三的求饶的,即便是听懂了,也不会对他作过多的理睬。 它们受着本能驱使,不知疲倦,也不知畏惧,尽管不适,但是那世间极其美味的珍馐也使得它们没得选择,前仆后继,陷入一次又一次的困局。 然而邪祟的力量终究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重构之间被消耗了,在某一次的松散之后,这些东西终于放弃了啃咬与咀嚼,放弃了与那令它们极其不适的东西作斗争,缓缓四散开来。 又或者说,这些东西有着灵智,乃至于懂得学习,只是全然无理性,本能占据动机的主体——于是它们知晓是无用功,开始改换策略。 无数邪祟傀儡佝偻着,口中滋长的稻草一般的根须塞满垂下,不知是脓血还是涎水的腥臭粘液淌到了地上。 而他们围着的中心,便是一个瑟缩作一团,模样糟乱,还在不住颤抖的小童儿。 “咳咳……” 张三在赤面仙童的假面之下大声地咳嗽喘息着,在此之前,他早已哭得嗓子都嘶哑,再也不复先前出来的好奇兴奋模样。 绯色的衣袍之间,便也沾染满了脓血与涎水,连他的头都湿漉漉的,黏腻地扒在一起,浑身散出一股子与这些邪祟尸人一般的腥臭味道。 张三也再没有喊张清和了——他不知道张清和在哪儿,但是张清和这么做定然有他的目的。并且……他思绪已经极其混乱,被吓得怕是三魂六魄都快逃到别处,哪还有正常的思考与举措可言。 此刻的张三在雪地里抱头蹲着,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这种颤抖与瑟缩不只是乎于身体躯壳,更是自内里而出,身心都在恐惧这些可怖的玩意儿。 但是出乎意料地是——赤面仙童那绯色的官服虽然有脏污在其上,但是脓血却并不被沾染,况且这小童儿被围着咀嚼啃噬了如此之久,但是直到现如今都完好无损,仿佛根本就没有受什么伤势一般。 还有张三的腰间,那枚镌刻着“执剑灵官”的铸铁神牌散着淡淡的灵光,它许也就是邪祟恐惧与不适的源头了。 但是饶是如此,这对于张三幼小的心灵打击已然足够大——就算他再机敏,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然而张清和看着眼下的一幕,却没有说话,甚至微醺之后的笑意也不减,脸上恶趣味顿显。 就连一贯对于张三极其喜爱的太阴星君,这次也没有多言——要让打架的风格成型,如果不是张清和这样悟性抵得上中天数千年不见的道胎怪物,就得吃好些苦头——她当年经历的东西,可比这有长辈护着的小孩子要严酷千万倍。 “重头戏来了。” 张清和指了指不断靠拢的邪祟,看着四更天已经隐没得差不多的玉兔,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修士本是不会困倦的,他只是单纯有些醉态罢了。 “这就是你提前将执剑神牌和面具给他的原因?” “是,执剑灵官的衣裳可以使得他免于受伤——这些东西毕竟只是杂鱼,令牌可使得邪祟受压制免与侵染——毕竟当年在蓝田,那颗仙牙配合我的经文都能给勉强压住。” 张清和看着依旧在懵,没有意识到危险再次接近是张三,扭头对太阴星君说: “失去了那唱戏的邪物主导,村子里被我的血唤醒的邪祟不过就比凡人强个几倍,张三有了我给的东西,好应付得很。 但是即便是这样,衣裳也只能使得他免于受伤,不能免掉疼痛,铁令只能使他免受侵染,不能使得他免遭攻伐。” 张清和嘿嘿地笑了,他也想看看,究竟张三多久能知道他的用意。 张三依旧蹲着,早已有按捺不住地数头邪物先行奔来,身周绞缠在一起的根须显得扭曲恶心,似是坚硬如同钢铁,又似是灵活轻巧如毒蛇。 它们也在无数次尝试之中意识到了——那样吞食咀嚼是毫无作用的,只有将眼前这个小孩殴杀,它们才能得到这个娃娃手上那仿佛能促使自己飞跃生命本质的神秘本源。 “吼!!!” 嘶吼声此起彼伏,细密的根须自口鼻、毛孔、穴窍与一切缝隙之中绞缠,这些邪祟的指爪也变得无比锋利,先行的一头高大尸人径直将雪地里还在抖魔怔的“执剑灵官”以长长的利爪挑飞起来,随即试图将他对半撕裂。 然而苦于衣袍的牢靠,他只能又重重挥起一拳,将张三再次砸到雪地里,张三出哽咽一般的呜呜声,滚出三丈,随后又如同小鸡仔一般被一头肥硕腐烂的妇人尸人提在了手里。 妇人口中的黑色根须滋长作一团,仿佛呕出一般吐露出洪流状的血肉稻草,直接捶打吞没这张三的头颅,又将他深深摁到了雪地里…… 第三百六十一章:与我并肩者 “唔……” 张三在面具与神灵锦衣的护持之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感受到为邪物所摧残的剧痛。 虽然那灵光极大削弱了这些邪祟尸人的力量,但是也不是喝了几日鱼汤的张三能够承受。 在寻常的修行人眼底,这些东西可能随手轻飘飘一剑就能撂倒,可对于张三而言,却有着无法抵挡的巨力。 天宫假面所滋生而出的神灵锦衣十分巧妙,不仅仅是一件遮掩天乩的至宝,更能够抵御一定程度的攻伐,使得自身一定程度上不受损毁—— 这些对于道基小修士都显得不痛不痒的邪物粗糙的殴斗撕咬,自然也在它护持的范围之内。然而它被设计得很是精绝,为了维持住斗战之中的感知,痛觉却从不被削弱。 是以张三现在虽并无大碍,但是身上烙着的剧痛,和胃里头翻江倒海的感受,却犹然真真切切。这实在是一个十岁孩童难以承受的。 然而好在……一次只有数头尸人围过来,使得他在一群邪祟试图撕扯斩灭之间,有些许喘息的机会,但是也给了痛觉滋生反应的余地。 于是这小童儿在雪地里凄厉地叫起来,其声音的穿透力丝毫不逊色于稻草邪祟们那失真的嘶吼声。 “呀……这声响,再大声再凄厉一点,怕是都要传递到灵界里头去了。” 张清和眼底没有丝毫的心疼,他看着一群邪物似乎要把张三往死里殴杀,却依旧老神在在地调侃着。 “哦,何为灵界?” 太阴星君听着张清和闲暇的呢喃,颇为好奇。 可听着这话,张清和眉头却一挑——“哦,没啥。” 利爪击打在实处,出令人惊悚的闷响。 根须绞缠在锦衣之上,本想得到骨头碎裂的异响,但是却没有预想的效果,于是张三再次被高高举起,不停摔打在雪地之上。 而一旁蹲守的尸人顿时就急不可耐地见缝插针,上前撕扯吞嚼,搅和得张三一身的脓水。 但是张三依旧有如一个严严实实的大粽子,外头有如裹着铁皮,怎么样也掰扯不开。 邪物们出急躁的叫声,回荡于太阴设置的音障之内,此起彼伏。然而他们犹然对那铁令是心存抵触的,不敢上前,一次只敢出上数头上前试探,试图将张三的生命给消磨殆尽——无它,要是蜂拥而上,再次施展它们孱弱地神通连作一片儿,使得侵染大到一定程度,怕不是又会那枚铁质令牌的反扑。 然而张清和的道胎血气息在减淡,其中蕴含的那使得它们疯狂渴求的道蕴,也在逐渐消失,弥散于天地之中,宛若于复本归元。 邪祟们仿佛起了玩乐的心思,动作愈暴躁之余也凭着各种可能将他殴杀的方法不断地折磨着张三,张三的精神也已经紧绷到了一个程度…… 分明是寒夜之中,他额头的细汗却止不住,眼泪水倒是早就流干了。 人身是会自救的,人虽无法规避痛觉,然而痛到一定的程度,在极致的痛苦之余,却也能够锻炼出在同时进行思考的能力。 原本被撕扯、被玩弄,又因为畏惧,使得大脑一片空白的小童儿,脑海里开始有了别的东西,眼里也开始充斥了其他的情感。 他逐渐不再哭嚎,把嘶哑的声音收起,细细品着口腔之中血液的余味儿,开始搜寻着张清和的身影,目光里有着轻微的怨憎与气闷。 太阴星君对于人类的情感表达相当敏锐,一眼就见着张三眼底开始凝聚的怨气。 “如此痛楚,他该讨厌你,乃至于恨你了。” 张清和颇为不屑地轻笑了一声,带着的感情也很是浅淡,他蹲得乏了,便在山石之上把一只脚放平,双手支起地面,不去看张三,反倒是观摩着天上的玉兔,与东边天穹隐隐亮堂起,似是将要升起的金乌。 “他很快就能现,怨憎一个与斗战无关的人,在一场毫无悬念,差距巨大的围杀之中,是一件多么蠢的事儿。” 太阴星君挪移过来,倒是显得欣慰—— “你倒是一学就通,见我几场打斗,便悟到这地步。” “嗐,知易行难,耍嘴皮子谁不会啊?” “他还是个孩子,你真不怕他记恨你?”太阴星君实则颇为惊异,这也是她一直想问的。 孩童的观念一向不成熟,况且即便是成人,也会觉得张清和的举止有些越线了。 “星君,你以为什么叫妖才?”张清和指着下头那个孩子,太阴星君的玉简便也调转方向,顺着他的目光与他一齐往那头看去。 “眼下邪祟当前,若是不知道是非好歹,轻重缓急,白花力气去记恨一个不该记恨的人,那还算什么妖才? 再之后事情毕了,这课上完,知道了我的用意,还能得不偿失地来怨我憎我,那还算什么妖才? 真是这样,我这学生不教也罢——这方大界早已没了出路,要于死中求活,与我并肩者,非世之人不可。 今日这事,既是我编排的课,也是对他的试金石。” 张清和说得自信,但是太阴却能看出他的眼睛中信任的匮乏,好像自打她在蓝田见了这少年以来,他对身边的周遭,就缺乏着信任。 就算他这样评判张三,那也不过是对于自己的判断自信,而非把信任交付到张三手上。 中天里头,也就李少白还好,再至于其他,可能就只有有限的几个人能进到他紧闭的门里头。 两人于是再不言语,继续看着下头不断被摧残着的张三。 然而使得太阴惊讶的是,前一刻,张三还在自怨自艾,找寻着张清和的踪迹,心里的怨气不言而喻,此时此刻心思却沉着了下来。 这很反常,人在痛苦之余拥有了思考的能力后,受其影响,所持有的情感多是怨憎,自暴自弃等负面的,能够在斗战之中获得这种从容,便是她们这类风格的斗战法门走入门槛的标志。 张三开始试图规避邪祟的攻击,但是因为数量实在是过于庞大,将他压在狭窄的空间之中,他有些避无可避。 第三百六十二章:悟道境 张三依仗着自己还算充沛的血气闪避着,然而歪歪扭扭地闪避不及,又立马被邪祟以指爪与触须摁倒在地,触须细密繁复,扭动涨缩着,立马就要往他口鼻里头钻,而后又因为天宫神牌的应激护持而瑟缩回来。 使得张三又得到了些许喘息与思索的机会。 “他会了,在情绪崩溃之后,懂得在斗战里保持冷静。” 太阴星君与张清和看着张三的惨状,反倒是颇为赞赏。 要是换做常人,怕是那些鬼玩意每对张三做一下动作,就不忍看、不忍听了。 “我更希望他的身体记住每一次来自于邪祟的殴杀与撕扯—— 如何落地才能使得自己受到最小的伤势。 如何最小程度地规避侵染与呓语带来的影响使得自己神魂稳定。 如何避免剧痛混淆自己的判断,又如何使得自己的伤势最小,使得自己的要害并不受到摧残。 在不得不以伤换伤的时候,以最小的损伤达到最大的收益……” 张清和这下倒是面色严肃,一丁点儿也不表现得浅淡了,他这样说着,张三也的确在这样做。 “星君,你知道吗,人身就是一个小天地,人身的周转未必不比天地的周转来的粗糙。最为要害的心腑与阳关,往往不是有着极其敏锐的痛,就是受着骨骼的保护。 不管是凡俗江湖客的厮杀还是修士之间的斗法,这个系统都不会变更。 五大神藏,眉心泥丸宫的神祗,无一不是要害之处,也最容易被人做手脚。 三儿必需得记住这些,他日后的每一场筹谋与争斗,都在生死线上徘徊,不求他立于不败之地,只求他能保住性命,从容脱走。” “原来你不是要教他打架,你是要教他活命……” 太阴星君颇为惊异地呢喃。 下头的厮杀围咬还在继续,张三已经开始踉跄的闪躲着——他的气血消耗在先前的追逃之中并没有损失多少,后来被那隆起的血脉罗网吞没的时候,也不过是心理上的恐惧与肉身上的痛感罢了,真要闪躲起来,虽然在一群邪祟之中显得勉强,但是依旧还是能够做得像样。 “嘭!” 张三闪躲过一头邪魔的利爪,又侧身避让了另外一头的扑咬,却随即被另外一只高大的提拎起来,摔打在地。 然而他却作势一滚,在雪地上翻滚几圈之后将力给卸掉,虽看着狼狈,但是却将力道卸去大半,虽说本就不会早就伤势,但是苦痛却消减了好一些。 他逐渐开始有章法,懂得如何躲避,懂得如何卸去力道,又于如何规避要害部位带来的苦痛—— “先生……不会无的放矢,他现如今还没出现,究竟是为何呢?” 张三心思转圜之间,又被邪魔一阵飞扑上来,而后撕扯咬打,又因为触了玉佩的机制而耸动着退却开来。 “这铁令与衣裳足够保护我不受伤害……若是要给我练胆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应该已经足够。” 张三收敛泪水,在躲闪与思索之间想到了许多事儿,他是习惯性思考为先的人,然而眼下却只能是身体先动弹,而后再思考这些问题来。 “这课与寻常的磨砺并不相同,虽然不是把我放在了死地,但是依旧差点将我的心理防线击得差点崩溃。 若说是要教我如何应对邪祟,那未免也太牵强,毕竟先生连刀兵与方法也未曾给我。” 张三又作势翻滚了几圈,又被一个干瘦村民的根须绞缠住身子——然而这次他却好似条件反射一般,出自于自身地本能,顺势扭动,使得那些根须无法借力,又因为神牌的应激音而扭捏开来。 张三第一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虽然过程磕磕碰碰,但是结果总归是好的。 在闪避之间,这小童儿的身体好像也因为剧痛的应激反应而记住了好些本能一般的闪避——他本就悟性卓绝,只是比不上数千年一出的道胎罢了。 若撇开张清和不论,他算是这个点儿上悟性顶尖的逸才。 有指爪袭来,他侧身一闪,又低下头,将席卷过来的根须躲过,随之又蹲下在雪地里翻滚几轮,扑杀的邪祟于是被尽数闪躲开来。 这些邪物本就实力低微,在张三掌握一定本能,有有宝物护持之后,反倒是只能对他造成些轻微的伤势了。 张三眼睛逐渐明亮,好似进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天地灵息对他逐渐有些亲近,仿佛在涌动应和。 “你料到了?”太阴看着眼下的这一幕,饶是她,也十分惊讶,无灵根的凡俗体质,如何会踏入悟道境,引动天地灵息的律动。 “我没料到。” 张清和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踏入悟道境的模样——阳春花开,鸟雀来朝,却又一瞬间开启灵视,仿佛步入了炼狱之中。 “看样子小三儿并不纯粹是无灵根的凡俗体质,张怜有所隐瞒,且很可能和张家村的秘密相关。” 张清和笑了笑,这倒是意外之喜。 山石之上的两人看了一出好戏,张三这边也陷入了悟道境的奇妙状态之中,他身形纵横闪避于邪祟之间,虽说以凡俗之躯,灵息无法灌入,助益他破入感应,但是却催动了身体之内的鱼汤药效,不必担忧精力的匮乏,逐渐行成了自己的步伐路数,并且章法十分妥帖。 甚至于,前头的邪物逐渐摸不到他的衣角,这些只比凡俗强一些的邪祟逐渐跟不上他的节奏,即便是蜂蛹而上,张三也能在慌乱之中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并且…… “我似乎能反击?” 张三试图揪住一头肥硕妇人伸过来如同口器一般的根须,将其顺势一甩,又以小脚牵绊起几头矮小的尸人,使之栽倒,而后稍稍屈膝,躬身一跃,轻巧地踩踏到一头高大邪祟的面儿上,重重一蹬。 回转之间,张三依靠着本能稳健地落地,虽说没有造成实质的伤害,但是已然是十分显著的进步。 自这一刻始,张三居然自被动挨打之中,找出了反击的空隙! 小童儿拉扯开身形,喘着粗气,冷眼看着收拢包围自己的好些邪祟。 也正在此刻,中天之上升起一颗武德星魁,宛若细密流星一般的剑光自天穹击下,将方才还猖獗叫嚣的数百头邪物强势斩杀。 待得那素衣夫子款款落下时,地上又只剩下一堆劫灰,仿佛劫光一瞬,万物皆陨,使得张三来不及反应。 “学得不错,你可怨我?” 第三百六十三章:独断万古 “学得不错,你可怨我?” 白衣夫子缓缓踏雪而来,一地的劫灰激扬而起,他的衣袍之间却丝毫不沾染这些尘秽。 剑光依旧在下落,如长虹,似细雨,居然使得落寞的寒天里有些淅淅沥沥的春意——不少残肢还在抽搐动弹的邪祟霎时间被斩灭于茫茫的无尽冰雪之中。 劫灰在滋长,哀嚎与剑雨划破虚空的音爆声并重,张清和身周泛起浅浅的素色灵光,恍若神祇一般,带着使人安心的气息。 张清和缓缓地踱步过来,看着雪地里头张三的窘迫模样,将素净的手缓缓伸了出来,将这个因为松懈下紧绷神经而有些脱力,一把瘫坐在地上的张三拉扯起来。 语言里头虽然随意,但是却带着审视的意味。 张三面儿上却再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是带着些对先前斗战的思索,以及如释重负的庆幸。他见着这个男人随手便将对于任何凡俗瞬间吞没咀嚼,连同骨头渣儿都不带留下的邪物斩灭,甚至于不见他动用花哨的神通。终于直观明白了所谓“仙人”的含义。 若自己不亲身经历一把,就算是张清和先前在自己身前移山填海,他也是有些模糊的。 “三儿不敢怨。” 张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寒天里面具底下的小脸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血的散,由内而外升腾起一阵白气来。 “哦,不敢怨。” 张清和随手递出一盏酒杯,塞到了张三的手里,里头余着浅浅的几滴酒液,散出一股子春风将醒,暖阳半曛的勃勃热力,天地灵息便也绕着它律动呼吸,恍若有灵之物。 张三讷讷地接过酒杯,单只是稍稍地呼吸,面儿上便闪过两团酡红。 “三儿也许知道先生要教会我什么,但是三儿便想问问,先生为何要教会我这些东西?” 张三此时此刻显得很理性,至少眼睛里头,看不出任何埋怨与怒意,那些许的不满倒算是应该的——毕竟中天里头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俗,都鲜少有这样教学生的。 “三儿先前以为先生要教会我如何直面恐惧,倒也是相岔了,毕竟先生赠了我这一身灵物,使得我免于被殴杀,但是却并不屏蔽我的痛苦。 先生许是要教会我如何斗战。 然而三儿只想问问先生—— 这种方式究竟有何必要。” 张三细细一口抿掉张清和所赠的桃花酿,里头满蕴的生机和灵息便自内向外爆开来,与张三躯壳的气血互为表里,不住律动,使得张三脚步一阵踉跄,然而肉身与神魂却在生着质的飞跃。 原本消耗巨大的气血被补足,不但如此,这几滴桃花酿还促使着他的生命层次试图往更高处跃进。 而正也在此时,张三内心之中一股子不利索的感觉却油然而生,仿佛再进一步,他便能感应到天地之间某种奇妙的存在,那存在是万物的灵,能促使生命本质的更改,它的显化便是天地之间的灵息,是散落于中天各处的灵物。 但是他与天地的灵息之间却始终好似有一层隔阂,仿佛一层神秘的薄纱,使得他无论如何都无从触及,任凭身体之内桃花酿的药力如何涌动,都没法逾越那方天堑。 “这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没有所谓的灵根之人,没法触及的修行人的境界吗?” 张三皱起眉头来,他很快就联系到了灵根上来,仙唐自有一套筛选修士而后选育栽培的体系,以往也不乏有修士来张家村之中搜寻。 然而张家村之中从不曾出过一个有灵根之人,诸人先前还有些期望,到后头,便也干脆放弃了——不过这倒也正常,这莽原上的其余村子,十多年也不见得能飞出一只凤凰,到底还是偏僻,又或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龙生龙凤生凤,灵根是命,改不了的。 “错了,你能感受到天地灵息的存在,但是却犹如薄纱,无法琢磨透彻,你知道有东西在涌动在生,但是你却不知道它的形质为何,又是什么模样。 而没有灵根的人,压根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张清和否认了张三的想法,顺便淡淡地解释了一番。 “先生是说……?!” 张三眼神顿时惊疑不定起来,乃至于有些震悚、难以置信。 “对,你原本有灵根,后来遭到了损耗,又或者,你的灵根还在,但是被藏了起来。” 张清和回应了他的疑问。 “灵根是命,是体质,按理来说,心湖崩坏,灵根都不会损毁,除非是道伤。” 张清和颇有些感慨,他遇上和道伤扯上关系的人可太多了。 “敢问先生,何为道伤?!” 张三一贯沉着的性子陡然不淡定起来。 “顾名思义,大道之伤。 大道是上三境乃至于混洞修士才能触及的境界。也许你听得懵懂,但是你只需得知道,一尊混洞老祖,冥冥之中轻飘飘落下一根手指,甚至于不用过多用力,便能够摁死现如今的我。” 张清和说罢又开始添了把火—— “你父亲张忘灵不明下落,你母亲本是一尊惟一境修士,如今却卧着病榻,靠着灵物延续生命,而你的身体里头,则被混洞老祖动过手脚。 如此这般,你还要探究自己身世的秘密吗?” “回先生,宁可知晓真实而死,也不愿生的浑浑噩噩,受蒙蔽而活。” “那小三儿啊……你的路,比你想象之中的更加艰难,现如今我不教你如何认真活,到了往后,你便会轻易去死。 那你说,我现如今,可有这样教导你的必要啊?” 张清和背手迈开步子,走过层层劫灰,往远处的村庄里头去。 张三怔住,在雪地里对着张清和深深执了一礼,这赤面仙童便也跟着那白衣夫子而去…… “虽然你说的没错,不过你不是刚刚知道他灵根的事儿吗?这算不算诓骗于他?” 太阴好奇地问道。 “对,我骗了他,往后的日子,远远比我说的要绝望。一尊混洞多好杀啊,我甚至现如今便可只身前去设局。 然而他是我的弟子,是注定要独断万古的人。” 张清和抖了抖大袖,一把将武德面具重新扣上。 第三百六十四章:天将 “先生,先生等等我!” 张清和在前面走着,倒是不快,但是由于张三先前呆愣了许久,两人却也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这赤面仙童于是提着宽松的绯色衣袍,一路奔着,直到与那麒麟补服的武德星君并肩的程度。 张三见张清和往那村子里走,便也一脸恭顺地跟着他——他最是会审时度势,经过先前张清和的言语,他已然明白,眼前自家这个神秘的老师,是自己探寻身世秘密的惟一希望。 “就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往这个村子里走?” 张清和也没有回头,似乎也不在意张三是否跟上来。只是在张三踉踉跄跄追过来的时候便也随意出言问了这童儿一句。 “三儿不知,但是先生总会说的。” 张三体内桃花酿的热力不消,倒也显得精力充沛,孩童总是这样,动荡的心绪能够很快地归复,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件事儿里头来。 “你要干什么?” 太阴星君正也好奇这个问题,玉简毫不顾忌地悬停在张清和边上,也不避讳张三。 “教他怎么打架之后,不教他为什么打架,那教得总没有意义。 中天里头多得是没有道理的事,然而人得从没道理里头看出道理来。” 张清和步入这处死寂的村落,眼下这座村庄里头已然没有了任何人烟,只余下幽深的死寂,空荡的栅栏,残破的墙垣……还有着方才因为受张清和的道胎血吸引,而被邪祟们撞破的土砖与墙瓦。 冷风将埋在雪里的枯木摧残得不成样子,呼啸之中隐隐约约带着野物的鸣吠,这声响里本没有什么异状与情感,然而张三却直观地感受到一种悲恸—— 这村子里的人他曾经跟着张鹤一齐接触过,不说亲热,但是尽皆是一群老实良善的好客之人。 然而他们却变作了先前那副鬼样子,更是在张三的面前化作了劫灰。 这屋子的形制与布局,更是与张家村并无二致,若是如意班也进了张家村…… 张三忽而陷入一种莫大的恐惧与庆幸之中,他随即又为这种情感的产生而感到羞愧。 有些事物总是得直观感受才更具冲击力,眼前凄凉冷清的场景,无不给张三幼小的心灵里头催化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这种情感是种子,好似慢慢在芽生根。 “先生,邪祟为什么要吃人?它们是否也如同野兽食肉一般,是天性使然?” 张三讷讷地问着,又随着张清和走进一间又一间的屋子里头。 “野兽不过是求生存,它们的捕猎,是能够为我们所原谅的。” 张清和指了指这空空荡荡的一片儿,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全数转化作了邪祟,而后被扬撒在被冰雪覆盖的莽原之上。 “然而它们的欲望却是不加以限制的,无法为人所容忍。 我希望你日后记着,虽然你有想要去探寻的秘密,有未知的,莫名的仇敌,但是人不能光只为自己的利益所驱动。 小三儿,杀人的时候,你得明白为什么杀人。” 张清和对着小三儿细细说道,似是对这小童儿说,也似是对自己说着。 张三看着张清和,若有所思——他虽然能想明白,但是世上多是知易行难的事儿,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知行合一这种事,还早的远。 金乌就要初生,张清和这堂课,倒也算是结束了。然而也正是此刻,张清和目光却犹然一凝,望向莽原荒丘的某处,瞬间锐利起来。 寄宿着太阴星君的玉简灵光也犹然闪动起来,清亮的声响自玉简之中传递了出来—— “有人来了。” “并且匿息法还极其高明,都到了这个距离,我才借着强大的神魂堪堪感受到了微弱的灵元波动。” 张清和默默补充道。 “来人并不强大,不然何至于藏头露尾,也不带着杀意。” 太阴星君细细地品着,没有感受到别样的气息与邪祟的痕迹,于是稍稍安定下来,没有再蠢蠢欲动。 “不管是敌是友,不自报家门,一律按不之客处理。” 张清和将张三拉到了身后,镔铁剑自袖内滑出,握持于手上,信手挽了个剑花,使之于身前虚空悬停下来。 一股子凝练到极致的剑道神意在汇聚,求活剑意的意蕴散播开来,杀道的死寂意味衬着漫野的雪、死寂的村落,一览无余。 天地灵息随着镔铁剑的催动扭曲着,隐隐约约昭示着某种危险的意味。 张清和浅掐了一个印诀—— “去!” 这玄黑的长剑于是化作一股子极致的流光,仿佛天地之间亮起一道迅疾的雷光,照亮了半边天际,直直往一里之外贯杀而去。 “剑意逐渐缓和回来了。” 太阴颇为赞赏地感受着求活剑意之中内蕴的生之意味,警告之余对那人还留下了一分余地。 自来了张家村后,张清和的求活剑终于不再是往纯粹的单调杀道上展,而是有些转圜回来,虽说单轮立意高远达不到在蓝田时的程度,但是终究是没有再往歧路上去。 剑如天光,飞转而去,剑气落处,激荡起一地飞雪,惹得来人一声闷哼。 “哼……” 见那人吃了教训,张清和指尖一挑,将镔铁剑又迅疾收了回来,粗略感受到了来人的实力究竟在怎样的水准之上。 “不知客所从何来?” 张清和熟稔地说着这些天说过好些次,也被问过好些次的话。他将镔铁剑握持在手里,又随即挑花背于身后,张三怯生生地看着这几乎是一瞬间生的一切,有些瞠目结舌。 那人久久静默无声,似是在思虑着什么,而后有因为实在是沉不住气了,一道比夜色更深幽的虹光自张清和剑指之处飞起,向着雪地里头的两人飞来。 张清和目光一凝,下意识瞥向了身侧的太阴—— “这是个黑袍天将?” 只见目光所及,那人一身黑袍,身上有着些甲胄的配饰,一张黑铁面具覆压在面儿上。 那人捂着受伤的右臂,有些谨慎地远远落下,仔细打量着张清和与张三。 第三百六十五章:就硬猜 “原来又是从中州来的客人。” 张清和也不等这黑袍天将将话说完,便以笃定的语气自顾自回应了自己的言语。 他手中的镔铁剑依旧没有收起,犹然背在身后,使人琢磨不出究竟是收敛了剑意,还是下一刻就要如同雷霆一般出手。 这也不难猜到——天宫终归来说是个组织,即便松散,但也必定尤其运行的规则,福禄星君取了任务之后死在了仙唐的莽原之上,天宫不可能不委派些人来查探。 只是这人倒也凑巧,仗着敛息法硬生生闯入了太阴星君遮掩了邪祟苏醒气息的范畴,还被张清和逮了个正着。 那黑袍天将将一柄短矛祭出护持在身前,气息有些紊乱,显然是在张清和信手一击里头吃了不小的亏——即便是外伤,即便是受了重创的镔铁剑,那也是非同小可的威能。 毕竟眼前这人,还不过是个归元境罢了。 天宫敛息法固然精绝,然而太阴星君是敛息法的祖宗辈,张清和更有着天子望气与灵视相结合,一眼便能知晓这黑袍天将的虚实来。 “天宫十九,见过武德星君,执剑灵官。” 黑袍天将眼见是不敌,于是放弃了问询来龙去脉的想法,沉下声艰难拱手。 世上本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天底下没有那么多讲道理的人,道理是斗争的衍生品,愿意心平气和坐着说话的人,多是被摁到了椅子上。 而眼下,这黑袍天将便是被张清和硬生生摁住,只能与张清和还有张三好好交流起来。 若是换上个实力不如他的,怕是便会打服再问询了。 毕竟武德星君与这执剑灵官不知晓是从哪个犄角嘎达里头冒出来的,并且还偏生是福禄星君失踪的档口,这不得不说是一件有些蹊跷的事儿——若说不往这上头联系,那才叫一个奇怪。 不过这自称十九,单膝在地的黑袍天将却也识相,知晓现如今是张清和拳头比较大,于是也很是识相地没有问起他有关于来历的事儿,倒是老老实实说起关于自己的事儿。 “这一代现在主事的是太岁?”张清和浅淡地问道。 黑袍天将听到“这一代”时瞳孔一缩,身形有些不稳与颤抖起来。 “是……正是太岁星君。” “那看样子司命和司运都过来了?毕竟现在也不算什么好时节,青黄不接啊,你们怕是也没有过多的人手。” 张清和一路很是笃定地问道,似乎也不怕十九并不应答。 这黑袍天将沉默了许久,似乎自己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哦,沉默,但不予反驳……那就是了。”张清和看着黑袍天将的反应,有意逗弄起来——顺带还**了一番话。 抱歉了各位星君灵官,不是小人太怂软,奈何人家拳头大!不是小人愚钝,奈何这武德星君不像个莽汉,还偏生聪明。 张三见到黑袍十九的窘迫模样,也痴痴笑了起来,他觉得这模样实在是颇为滑稽。 “那成,劳客人将他二位请过来。” 张清和看着这样子,显然是**不离十了,出乎意料地说出这一番话来。 这下子就连太阴都颇为诧异起来…… “小公子这么有自信?司运灵官与司命灵官,在我们走之前便是老牌的洞虚,这个点儿上,应当怎么也是一尊命星修士了。” “怎么,难不成太阴姐姐还处理不了两个灵官不成?” 又换了又换了……每次一碰到麻烦事就粘巴上来,这单只对她的死皮赖脸的无赖性子,真是使得她半分属于“太阴星君”的狠劲儿都使不出来。 “自然无虞。” 太阴星君有气无力地答道—— “我虽被算命的困在这里头,但是压住两个命星也还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没事儿,打不起来,我跟他们打声招呼罢了。” 张清和听着这话心头一定,转头安抚太阴星君,又摩挲了一番张三的脑袋,示意他镇静,不要过多的言语。 张三会意,面具之下耳观鼻,鼻观心,演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倒也还像模像样。 黑袍天将慎重惊疑地自衣袍之中取出玉令,渡入一道特殊灵息,又清浅谨慎地传递着讯息,使得张清和会心一笑——这天将,别说还挺怂。 几人站在荒村之中,便也静静地待着,不顾周遭尽数是些荒凉的断壁残垣,又或是篱笆栅栏。 而相距并不远的一处商队之中,一个中年的汉子与一个缠着头巾的大婶却齐齐眉头一皱,二人身形一晃,原本形象的伪装,两尊披着神衣的假面灵官便展露在了世人面前。 司命灵官看上去是个佝偻的老人,面具之上的皱纹也极其深了,黄衣裹着枯瘦的身材,仿佛风一吹就该倒掉。 司运灵官则像是个略微活泼的女童,一头青丝随意地盘着,性情跳脱,仿佛使人难以捉摸她将会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十九的消息……他说他遇上了,武德星君?!” 司命灵官的嗓子沙哑苍老,然而这不过是神袍与假面的作用,依旧是令人琢磨不透他的真正年纪。 “武德?莫不是那位武德星君?!” 司运灵官显得尤其震惊,他们入天宫的时间很是晚了,然而犹然听说过武德的传闻,那是与自家大人一个时代的老牌天宫神官,东天帝君身侧的追随者,据传早就死在了北荒的大渊里头,可缘何会出现在这呢? “**不离十了,气息神秘,看不出深浅,更是直接质问这个时代的天宫是否是大人掌权,径直要我等过去。 若非他有恃无恐,又何至于此呢?” 司命灵官显得老成慎重,但是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里确也是北荒没错……难不成那位并非身入大渊而死,反倒是隐居在仙唐,不问世事了?” “是与不是,一去便知,不管是武德的继任者,还是武德星君本尊,终究是要去碰个头的。” 司运灵官摩挲着自己皓白手腕之上一枚亮银色的镯子,似是有些意动,她不比司命灵官,只觉得事情变得极其有意思。 第三百六十六章:好脾气 “十九活的好好的,听着中气也足,人家也算是给足咱家老爷面子了。” 司命灵官看着司运这般模样,叹了口气—— “若真是本尊,那也是老前辈了,你切记不要惹事儿。” “我省得。” 司命灵官看着司运灵官这雀跃样子,一丁点都不觉得她像是知道——若不是他亲眼见着眼前这位与天南赵家那位邪子同时出现在两处地方,他怕是都要认为司运灵官的身份就是赵家那位老泡在封魔古道里头的小姑娘。 两人起身化虹飞往张清和所在的村落的方向,虽说一路隐匿气息,以免被仙唐之人现——归根结底这二人还是喊打的邪修,但是却不曾向同修持天宫的人隐瞒,这也算得上是种颇为正式礼节了。 “你等留在此处,事有不对,便知会太岁大人。” “是!” 商队里头正在忙碌的汉子们放下手中的行箧与杂物,都凝着认着锐利的眼,齐齐低头拱手,模样颇为壮观。 而远远的,张清和便也见着两长虹,一青一黄,自远处升起,又划破长空飞来。 落在雪地里,便化作了高矮不一的两人,单看身材,倒是正与张清和这头武德星君以及执剑灵官的模样显得对仗,只是司命灵官看着像个佝偻的老头儿,与虎背熊腰的武德星君显得不合。 毕竟是神位上的天然压制,若论神袍的华贵程度,这两人也及不上张清和这一身赤红的麒麟补,还是有些不够排面的。 司运灵官始一落地便在观察这二人了,武德星君的气息神秘高远,难以捉摸,甚至于自有一种与大道亲和的感觉在,使人生不出亵渎之心,仿佛清灵祥和的圣神——然而正是这样才可怕,天宫中人比任何人都更要知晓,所谓的“神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而天宫法的内核便是借用异宝进行修持,这种所谓的“神圣”感愈重,便代表来人的神智越癫狂,修为愈高深。 至少在太岁星君的身上,他们都没有得见这般莫测神秘,与大道亲和的高位感。要知道,自家那位,可是将天宫的星宿法走到了尽头,到达了混洞境的绝巅——若不是因为天宫法的局限,再往前一步,便要跨到非人的领域之中,凡入圣! 两人对视一眼,皆然看出两人眼底的庆幸——看样子十九说得果然不错,这人疑似一位大前辈,好在全然无敌意,不然不用待得现如今,他们怕是在几十里之外就化作了一捧劫灰。 至于那执剑灵官,无论是修为和气血都有如凡人,但是身周却缭绕着悟道境的灵韵——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试问,凡俗怎么可能得以进入悟道境——更何况这一地的劫灰,昭示着什么已然十分明显。 “前辈这是在磨砺弟子?” 司命灵官作了个揖,试探着问道。 “嗯,趁着今日月朗星稀,便凭着先前留下的几群稻草,给他上一课。” 听到“前辈”二字,张清和微不可查地一怔,可他随即却也回得极其自然,仿佛身前站着的不是一尊中三境走到头的天宫邪修,而是一个路上平白遇到的路人。 “你们为了福禄星君来的?” 没想到张清和单刀直入主题,司运与司命却是一怔,随即抬头对上张清和那双深沉的眸子,眸子宛若死水无波澜,在二人看来,却仿佛要将人吸扯进去。 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既不苍老,也不稚嫩,仿佛摈除了岁月,仿佛自余烬里头努力寻求着什么,有着极致的失望与冷漠,又偏生燃了些求活的意志。 “正是,福禄前些日子死在了这里,我等领大人命,前来查探。” “不必查了,他为木元古仙一系的邪祟所控,最终死在了我手里。” 张清和舒展着身子,言辞之间也没有多余的情感。 黑袍天将十九站起身来,见礼过后站到两位灵官身侧,静默立着——卖了一波两位老总,他哪敢说话。 “木元古仙?”司命星君凝着眉头。 “前辈特意叫我们过来,便是要告知我们这件事?多谢前辈美意,然而福禄接的便是调查木元古仙异动一事,前辈倒是想岔了。” “我也是恰逢其会罢了,没想到今个晚上会遇上你们,你们办事挺快。 然而我要说的可不是木元古仙,而是水元仙母。你们不是在查吗?不妨连同水族一起查查?” 张清和顺势提示了一把,往水族那事上一齐添了把火。 “还有,木元古仙的眷族缘何要来蓝田,也好好探探。” “水元仙母……” 司运灵官与司命灵官闻言齐齐一惊,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眼中惊骇更甚。 “即便同为天宫中人,前辈与我们说了这么多……究竟是要干什么?” 天宫虽说大目的一致,但是司运与司命不相信武德星君这位老怪物不会有所图谋,销声匿迹如此之久,谁知道这人立场何在? “出于某种缘由……我没法亲身查探这些事儿,所以便委托于你们,若是有了眉目,喏——” 张清和随手将一枚玉令抛到司命灵官手上,司命灵官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似是有些不敢置信,而后喘息着往后退去。 张清和笑着摇了摇头,牵着张三要往远处走去,身侧的玉简便也跟着悬停。 “等等……” 正是此刻,司运灵官却高声说道—— “敢问这位前辈,福禄星君的神牌是否在你手上,可否归还于我等。 我等可是打听过了,根据形容,当日那灵息波动也不过……” 司运还要继续说,却被司命一把扯住,司运疑惑,却对上了他那惊恐的眸子,凝重地摇着头。 “嘿……” 张清和轻笑一身,只身往前头走去,只余后头三人留驻在雪原里头。 “他在说谎!我等查探过了,那日雪原里的灵息波动最高不过命星!他许是武德的传承者,不过是糊弄我们!” 司运惊疑不定地对司命说道。 司命灵官声音嘶哑更甚,听着司运灵官的言语又剧烈咳嗽起来。 “太想当然!你可知道,再多说一个字,你便要死了。接过玉令之时,我顺势用了天子望气,气韵流动之下,那累积起来的血腥气,非杀数十混洞,上百洞虚而不能及。 那人是人间杀神,血海里走出的神仙。” 凝视着那牵着童儿远去的背阴,司命不惜在司运面前暴露了自己是周家人的事实。 “也就得亏那位,对自家人是好脾气。” 第三百六十七章:仙台秘境 “我等恭送大人!” 在司命灵官警示的目光之下,司运灵官面具地下的脸怕是已然布满了骇然。 而司命灵官则是身间还有些颤抖……天子望气可只能观摩到近期的东西,再过了一年半载,气韵淡去,便再也观摩不到了。 两个人的言辞在不经意之间已经换了,换作了“大人”。 可天底下明面上的洞虚与混洞的数量都是有限的,就算暗地里还藏了不少,近期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上三境修士给他杀?若各家各族有混洞死了,少不得有天象变更,血雨动荡。 而现如今的中天大界,却一片平静,毫无波澜。若不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般血海杀神的气势,单单是只观摩雪地里头的痕迹,司命灵官怕不都会怀疑这人最多只是一尊中三境修士了。 若要死这么多的上三境,那只有一个可能—— “普天之下最近能有那么多东西陨灭的地方……要么便是封魔古道,要么便是北荒的大渊。” “封魔古道就在我等眼皮子底下,但凡有异动不可能不被觉,那只有可能是北荒的极北处了。” “是啊……说不定刚刚见着的这位,是在大渊里头探了数百年,而后只身自天外杀了出来。”司命灵官语气凝重,有些感慨方才究竟遇上了个什么巨擘。 司运灵官仿佛因为自己的跳脱而有些后怕,她忽而明白过来方才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若她再多说一个字儿,这位大前辈虽说对自家人友好,但是受冒犯之后的态度便难以预测。 一时间,这个不知斩杀了多少修士与邪祟的小姑娘,一时间居然有些瘫软。 “武德大人没有掩饰他的去向,也就在这莽原之中的某处村子里隐居,司运,你好生将功补过吧。” 司命灵官抚着下巴上的白须,意味深长地说着,他又扫了眼周遭的邪祟劫灰,蹲下来用手稍稍摩挲搓捻,仔细看了看,而后轻微嗅了嗅。 “果真是草木的余味,武德大人没有说错,这是木元古仙的眷族被斩灭之后留下的烂摊子。 看样子这周遭的村子,多是变成了这些玩意,并且时间并不长久,还没有被仙唐这头现。” “周家的天子望气居然如此神奇,连邪祟的气息特质都能分辨,那我今夜随手顺道便处理了?” 司运灵官试探性征询道——经历了一阵子内心的动荡之后,她对于司命灵官的建议也从原本的不屑一顾而变得逐渐有些听取起来。 “你是真没有仔细听星君方才的言语……人家是带着弟子往这历练,这周遭的村落遭了灾殃,他怎么可能感应不到,这些稻草人,不过是留与弟子历练的工具罢了。” 司命灵官有些气急——这司运,怎么老一副并不聪明的样子,要她补了自己的过失,不是要她立马作死啊! “况且当务之急,是将武德星君出现的消息告知老爷,对他的具体态度也交由老爷定夺。 还有,方才那位大人所提醒的,水元仙母之事,究竟与木元古仙异动有何联系,还得彻查。” 司命灵官将玉令取出,以最快的度将消息递到了中州太岁星君的手里,也顾不得多想,更不敢去追张清和,于是两人便消湮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商队连绵成一片的篝火处,一个中年汉子与一个裹着头巾的大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行人之中。 他们已然弄清楚了福禄星君命灯散去的原委,但是又因为张清和的提示,而陷入更深的迷雾之中,要在这仙唐之中逗留上一阵了—— 毕竟邪祟从来都是倾巢而出,从来不会留着面子,将什么穷酸的礼节,若是在要找东西的地方折了,只会继续过来,不见兔子不撒鹰,直到啃下一块自己想咬的肉…… 而玉令一头递过去,自然另一头便也有了灵息的波动,神夏某处秘境之中,满布着古雅建筑的回廊之间,太岁星君正在其中缓缓地踱步。 他带着斑驳面具,宛若无脸人,说起话来也颇具几分威严,仿佛天然而生,这神仙一身黑色的交领锦袍,其上罗织着使人无法解读的流银线条,纵横交错之间,仿佛使人置身于天外空无,能洞悉过往与未来的走向,展露着凡俗无可解读的命运。 秘境之内,长廊尽处有一方玄幽铸铁打造而成的黑殿,他正也往那头去。 “武德星君,哪里又能冒出个武德星君呢……” 太岁星君接到这条讯息的时候却也有些懵,绕是以他千年的见识,也不过与司运和司命一个想法,他下意识便想到了先前只身入了北荒大渊之中的那位——那位在他们那一代之中并不算出拔的,不过好歹是跟过中天与东天的人,放到现下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怕不也是一等一的狠人。 “是他吗?” 太岁星君一瞬间有些恍惚,但是随即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四周也无人,于是他便喃喃自语—— “他一贯是跟着东天的,若是何兄回来了,那便说明大老爷找着了,东天也该回了。” “可若不是他,莫不是继任者?槐平的天子望气早已炉火纯青,那血煞气定然又做不得假,究竟是谁呢……” 太岁星君思虑良久,招来身前几名黑铁假面的黑袍天将,这些天将跪伏在地上,虽说“天将”只是个代名词,然而太岁星君身下这些汉子,却仿佛真有些军中的狠厉之气,威势逼人。 “暗地里勘察一番沧江水族,近来与周山有无联系。还有,告知司命与司运,替我给武德星君拟拜帖,邀他近日入仙台一叙。” 几位黑袍天将会意,恭顺低头,随后身形消湮。太岁星君看着仙台秘境之中往来冷清的灵官与天将,微微叹了口气,仿佛有所慨叹,又好似不为所动,他承认自己心有期待了—— “武德的牌子丢了那么久,就算不是何兄,若真是一尊天宫法大修,日子许也会好过许多。怕就怕是南天一脉的幌子,在这故弄玄虚,等着我往那局里头钻。” 第三百六十八章:我要当人奸 “前阵子来了赵家人,最近来了张家人,今天来了天宫的灵官,你说明个呢,明个会来啥?” 太阴星君颇为兴奋——她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明个来的就是邪祟了,也是唯一一个我唬不住,需要动手的东西。” 张清和淡淡道——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靠着一身血煞气唬到那两人有着什么成就感。 他本来预想的是太阴出手把这两个打服,再好好心平气和的交流,但是没想到这个岁月枝杈上还有个“上代武德”,好似还挺生猛,不然何至于让那老头模样的黄衣灵官硬是摁住了青衣仙子的嘴。 “我是没想到,你这一张嘴,糊弄了三方人。 说不定都不用你动手,那些人就把邪祟处理完了。” “我这体质,就跟个行走人间的神灵似的,还不得被人信服一点?” 张三一路上依旧在沉默——他虽说不认得方才的人的具体来路,然而却认得神仙的形象。 那分明就是话本里头太岁星君座下的两位灵官,一位专掌人间气运,一位专司世人命数,牵丝戏偶,将世人置于指掌,是凡俗们尤其喜欢膜拜的神灵。 然而正是扣着这样面具的两尊修士,却叫自家先生“大前辈”,言语之中隐隐约约有敬畏之感——张三好似一时间知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心头居然有些火热起来。 张清和听着太阴的话,又顿了顿。 “他们难得处理掉的。” “处理不掉?!” 太阴星君愣住了,她不知道张清和在开什么中天玩笑——一尊张家的洞虚修士,一尊麒麟榜上的命星天骄,再加上两个修持天宫法的命星修士,木元古仙的眷族过来,那不就是送吗? “不是,这种情况这些邪祟过来,那不就是坐等着丢性命吗?” 太阴从来都是急性子,想问便径直问了出来。 “那是他们不知道这儿有这么一堆人,若我让他们知道呢?” “你要干什么?” 太阴星君顿时警觉起来,不止警觉,还隐隐约约有些兴奋。 “木元古仙的眷族不惜忍着暴露的风险,身入仙唐,这实则是一种自杀式的折损。还有那渭水里头的妖物,怕也是寻找什么而摸过来的。 而这一切的源头,便是张家村。 我想看看张家村背后的东西值得他们派多大的力量过来,我要让它们全给埋在这里。” 张清和眼中锐利无比,他自从看到前福禄星君那复杂的身份就在想这件事儿了——福禄星君的身份得天独厚,牵扯到了天宫、赵家以及与张家秘密有关的邪祟,有了他,便能将这三股势力揉到一个,给这些邪祟给包了饺子。 “来的东西个头太大,你怕是要吃不下——现如今你神魂里头的小星辰阵也废了,请神也没法请,要是客人太尊贵,要掀了这船,你这渭水上的摆渡艄公怕是罩不住。” 太阴星君颇显得忧虑地说道。 张清和闻言摇了摇头——他们一步步行进之间已然也是到了谷口了,然而天地之间却莫名卷起一阵风雪,将行迹吹得四散,而后才骤然平息。 自不必说,这是太阴星君做的手脚。 “天宫如今是太岁星君掌权,骤然冒出个武德星君,又疑似与他同辈,他[新笔趣阁 .xsbiquge.vip]们怕是马上就要请我去秘境里头坐了。 更何况仙唐不是摆设,当年太阳星君都只敢逗留那么一阵,最近有恰巧起了邪祟灾殃,长安里的大修们没处泄火,只要它们冒头稍微久一点,就得被震死在这。” 见了太岁,我无论是暴露身份,还是不暴露身份,他们的目的与立场始终都与我是一致,把邪祟埋进去,把张家的秘密挖出来。 “那邪祟你这样处理了,张家的秘密又怎么探知,这秘密又究竟是什么?” 太阴星君不愿去想这些对于她来说犹如乱麻的东西。 “我从来都没想过张忘形与张怜会亲口告诉我,然而到时候跟着那些邪祟一起来的东西,却能帮我从侧面推敲出来一些事,我叫执心去查了一些东西,他下次请神,便能印证我的猜测。 说不定,咱们到时候还能见着以前见过的老熟人呢,别忘了,南天帝君和太阳星君不知多久以前就开始布局张家这事。” “你如何想到这么多的?” “我瞎诌的,无论如何,多杀点邪祟总是好着,既然目的已无意义,前途没有希望,不如先动起来再去想行动的意义。 星君你看,把乱麻理清楚之后,这瞎走的棋不是作用挺大嘛!” “瞎诌的,你个武德星君坏的很,我信你个鬼……” 张清和见快到村子里,也不管太阴星君信与不信,便一把将它收到了袖子内的玄囊之中,往私塾那简陋的庐子里去。 “三儿。” “在呢,先生。” 今天许也是尤其疲惫了,张三边走边起了呆来。 “你与我一齐回私塾罢,白日里也快上课了。” 张三一贯听话,但是听到这言语也变成了苦瓜脸。 “明天夜里继续上课,什么时候能以凡俗之身斩灭邪祟,什么时候教你修行。” 见张三心有抵触,张清和适时加了一把火,又将这小童儿的兴奋劲激了起来,开始欢欣雀跃—— 今个见着了移山填海,身化长虹的神仙,他心底愈又激荡起了一阵对于仙神的向往。 “还有,过阵儿时间,先生带你入长安,或又可再去问天看看,长长见识。” 张清和老给萝卜大师了,这平常里沉着冷静的小童顿时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忍着困意强打着精神往私塾里去,还蹦跳着自告奋勇地升起了个火堆。 玉兔终于是沉下去了,金乌便也往上头升,张忘形与赵海棠各自打坐了一宿,这晚体内灵息不知为何运转得尤为顺畅,居然将心神沉了进去,两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收敛了周天的运行,站起身来。 张家村的一切便也与此刻活了过来,张清和看着村人们的声息,孩童的喧闹的声响,一片祥和安宁,与正常的村落没什么两样。 又正是此刻,张清和拧起眉头,往谷口看去—— “这又是闹哪一出啊?” 第三百六十九章:要不叫铁血侯? 仙唐金銮殿,九柱盘龙,极尽人间的尊贵,又有氤氲紫气,恍若人间仙朝。这方决定中天一半生民命运的大殿之中,百官静静地等待着那位人间帝王的驾临 ——虽说是时日尚早,然而不少官员都皆然是修士,晨昏的概念倒也并不那么看重了。 李墨出现在殿外,倒也没有多大的排场,只是由高明恭敬地引着,便自然升起一股子恍若人道圣君的帝王威严。 他一身紫袍,这次倒是有九龙盘桓其上,算是装点了一番,流淌着淡淡的圣灵之韵,下一刻便犹如要飞出来一般。李墨眉目威严冷漠,仿佛掌着天下至公,慢慢踱步上来,走上台阁,又坐上了中天里头顶显贵之一的椅子。 此刻的李墨,倒也不复那般散漫随意的样子——他终究是仙唐最大的门面,身为一尊人皇圣君,被万民犹如日月一般信仰着,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举止,李墨始终是心里有数的。 然而百官们深知他的尿性,十年都不见得开这一次早朝,想必是近日重要的事太多,攒在一起,使得这位祖宗迫不得已开了近十几年议事的琐碎流程。 “地方官吏入京,辞官致仕这等事便不必说了,交由你等自行处理,仙唐里头虽有规矩,可却也不是那么死板。” 李墨普通的面目衬着威严的御座,却显得无比有压迫感,若不是这里都是些共事十年数十年百年的“老熟人”了,怕还是真得被他唬住。 “说说吧,国子监诸事,加之镇安前阵子的动荡,你们都什么想法。” 镇妖王把这个令人头疼的皮球径直就踢到了他这里,张清和的确是没打算瞒着自己少帅的身份,但是过早暴露总归是有风险,现如今他不在了,这才好大胆地将他这块招牌挂出来—— 邪祟们大可以去找麻烦,只是找不找得到,那就是两说了。 况且前一阵子王执心那头来拜访,将张清和在那头的想法说了一番,使得李墨也也有了自己的考量。 娃娃有想查的事儿,那便尽力配合呗——反正不麻烦,沧江那边的确也并不太平。 “奏,臣听闻,镇安城的妖灾有邪祟参与其中,斗胆向圣君请命,领不良人探查此事,验明妖魔与邪祟之间达成了何种合作。” 欧阎良最是会打哈哈,见在场诸人尴住,这肥硕的胖子出面做了个老好人,打起了机锋,不着痕迹地开始偏题,说些政治正确的话来,顿时迎来了一阵附和。 “欧大人所言极是。” “邪祟妖魔,一窝的蛇鼠,着实该杀。” 在场的没有人不明白,国子监是仙唐李家好不容易摘下来的一颗桃子,谁又敢去指手画脚了?至于镇安,那更是李家的一块自留地,估摸着小玄天里早已流传出来了,要是有人胆敢置喙,那也忒不识相了。 朝中百官最多也就提些“建设性意见”,谁会那么没有脸色,径直上来教圣君做事?这偌大的仙唐,归根结底也还是李家的江山罢了。 他们都知道,这些东西小玄天里头怕是早已有了决议,这等决定仙唐命脉的大事,他们怎么敢多说。 况且嗅觉敏锐的人,早已经嗅到了某些苗头,心底做好准备了。 “王叔前阵子回京,收了个义子。” 李墨心底想着该如何瞎诌,陡然间灵光一闪——左右张清和也不在现场了,他随意瞎诌便也无妨。 “想必大家都已然知晓,那便是长安塾里头的那位圣子,张清和张少郎,明月公主的准驸马。” 这里倒也有些意思,长安塾原本只有天下行走,没有圣子这一说。这还是因为李家那位三祖听说张清和远游,把天下行走的牌子给了王执心,揪着王选的山羊胡叫他给应和下来的。 王选和徐见山以及一众圣人先前还并不同意,说有实在是有悖于圣道,圣与子二字在文道里头意义特殊,从来只有著书立说的先圣,没见过圣字能冠到孩子身上的。况且已经有行走,引起权争他们向谁哭去? 然而三祖却不依不饶,一段话把这些老学究说得偃旗息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原话是——“你们圣人亚圣都特娘敢自称了,加个圣子又如何?” 他们哪敢说话,这分明是当年子平子排出来,硬要装排面,显气派。 李墨说完这话,扫视了下头一眼,没人觉得意外,皆然是一脸了然,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管是权贵与清流,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了,既敏锐,又沉得住气。 “王叔很欣赏他,点名要他来接班。” “采花君才华横溢,天资卓绝,年纪不到双十,便以少年之身榜上有名,的确堪当镇安少帅。” 一个颇为持重的中年官员走出,显得尤其有气场,缓缓说道。 李墨定睛一看——哟呵,这还是个老熟人。 “何卿好似很支持?” 他满眼笑意地看着这位尚书,也就是何沐阳的爹,意味莫名。 “镇安动荡,镇妖王殿下子嗣又难以维系,既然那位也欣赏,那也却是较为妥帖的选择。” “是啊……” “的确如此。” “何大人所言甚是。” 见有人起头,群臣便又一次开始应和,听得李墨想揉太阳穴。 “那下一项,既已确定是镇安少帅,便需得给他封号,不封个侯爷不是寒碜了些?” “张少郎不是衍圣侯的弟子吗?现如今衍生侯一脉绝了,不若让他承继了这圣号?” “不妥,衍圣侯封号一贯是李家直系所承,不如取他先前于麒麟榜上所号的铁血剑,号铁血侯,很是有阳刚之气。” 李墨到底还是疼娃娃——人都走了,还是满足满足人家换个称谓的愿望吧,他于是可劲给欧阎良使了使眼色,欧阎良又悄然一戳边上进京述职,正闭目养神,不想参合这些琐碎事儿的严洗。 严洗一愣,只见得满朝文武百官眼睛都直勾勾盯着他,知晓他的意见便代表着镇妖王与李墨的意见。 那些尤其明显的小动作又不是没人见着。 严洗摸了摸鼻子,听着传音—— “就叫冠军侯吧,天妖巨擘莫自劳,千军万马避青袍,其勇冠三军,其力冠三军的冠军。” 严洗眼底有追忆,仿佛想起镇安城头犹如神祗仙灵的那个青衣少年。 第三百七十章:贬于沧江北,行至沧江南 “好名字,那便这样吧。国子监想来你们也说不出什么花儿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李墨闻言“欣慰”地笑了,令严洗嘴角一阵抽搐——这丫不是你自己传音过来说的吗?这是什么仙唐朝堂啊,老独裁者了。 大部分人自然是没有反应的,还没等严洗反应过来,他又见着李墨就那样公然地跟欧阎良“眉来眼去”,欧阎良于是又一肘子顶了顶人群之中另一个正在假寐的官员。 这位倒不像严洗一般不专业,显然是编排好了的,是个颇具素养的老演员,他只愣了半息,便马上深揖见礼,执着奏章大声颂道—— “圣君稍后,臣有本奏。” “哦?” 李墨装模作样地正襟危坐,颇有兴趣地问道:“爱卿请讲。” “臣弹劾镇妖王世子李平安,无才无德,整日流连声色犬马之间,博彩游戏,既无文道建树,也无修行之才。 分明坐享着大好资源,便偏偏不思进取。若不加以惩戒贬谪,怕是会令其余李家弟子寒心。”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这人也算是李墨的老喉舌了,如果说先前朝堂里的脉络还抓得住,那么现如今便整得这些老油条一脸懵。 人家严洗可还在这站着呢! 这波啊,这波是卸磨杀驴还是过河拆桥啊?李墨为张清和上位铺路也铺得过于简单粗暴了点,这一点都不政治啊,引起强烈不适。 任是谁都知道这人说的是屁话——不修行、颓丧、博戏是谁造成的,明眼人一眼便知,现在开始难了可还行。 严洗虽然听得眼抽,但是却也面无表情——镇妖王就是为了这事才派严洗过来了,这显然是人家父子两与李墨商量好的,虽然不知道整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圣君和自家王上心里都门清着呢。 “也是……虽说是小事,但是总归影响还是有些恶劣,如此这般,那便略施惩戒吧。” 李墨支着脑袋,见下头的文武百官都有些乏了,又扭头问着耳观鼻,鼻观心的严洗—— “严将军,你可有异议啊?” 严洗心里轻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是只想多在镇安杀些妖魔,可是张清和那一出整得外围好些日子都不见个头大的妖魔冒头,惹得他闲得无所事事,不然也不会被李退之抓来管这腌臜事儿。 他面儿上演出有些不忿的样子,面目冰冷—— “末将又敢有什么意见,圣君有令,莫敢不从。” 一下子这些旁观的百官脑袋里便作了一团乱麻,只觉得这都是些什么事,上一刻不还好着呢?怎么突然之间就难了?这就是圣心莫测吗? “正巧……王位往日里怕也是要悬上一阵子了,削个爵吧,何大人,最近哪里有些磨砺的机会,让这孩子去闯闯。” 李墨问询着何尚书,仿佛一切都为了李平安着想一般,但是说出的话却让老油条们不寒而栗。 好家伙,当着镇妖王副将的面说王位要空悬,说要削他儿子的爵位,至于空悬到什么时候,那大家自然都清楚——张清和和明月公主什么时候生了孩子,镇妖王的位置怕是也什么时候就有了着落。 这真是神仙打架,惹不起,惹不起。此刻这早朝上的好些人心底都只有一句话——“我哪敢说话?” “回圣君,近日神夏与我朝商贸往来颇密切,若说要给世子一个长见识的地方,沧江北倒是一个好去处。” 不明内情的吃瓜群众这下又是一阵目瞪口呆,沧江北听起来可能过于抽象,但是直观点说,神夏与仙唐的交界便是沧江,神夏踞天南与中州,仙唐盘桓于北荒,二者平分东海。 沧江北畔,对于仙唐人来说,便是相当于边疆,在仙唐诸公眼底与北荒十万大山无异——好家伙,这还能回来吗?真正继任者选定了,没啥用的废物立马踹走,圣君动起手真直接真不含糊啊…… 最为耐人寻味的是,虽说镇妖王一直不喜欢李平安,但是面子问题也居然服软了。 “好……那便是这些了罢?诸公若是再没有什么事儿,便散去歇息罢,大清早地赶过来,怕也是累着了。” 李墨颇为体恤下臣,虽说是他硬生生把早朝开成了个“通知会”,但是该有的体恤还是要有的。 这些人浩浩荡荡地连忙告退,这一次早朝信息量太大,上得他们心惊胆战的,这些足以令长安抖上几抖的消息于是马上在各家里头流传起来,激起一阵手忙脚乱与鸡飞狗跳。 然而正在权贵琢磨这事背后的风向之时,有人却早早出了长安,往南边去。 历练本是大事,由不得不慎重,更遑论是临安王家的独子,长安塾的天下行走。 虽说不一定能逃的了风信子的耳目,但是王执心便也静默地上路了,除了身边亲近的朋友与长安塾里头的人,他谁也没告知。 到底还是张清和交代的事情比较重要。 王执心走到渭水的渡口,那里浅浅系着一叶舟子,有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正在等待着他。 “王兄来得很是准时,甚至于还早到了半个时辰。” 李平安把弄着一枚品质相当不错的灵源,见王执心过来,很是自来熟地招了招手。 “能走传送门户,怎么还从水路去?” 王执心见着眼前这个容貌气质都大不相同,仿佛与道亲和,俊秀绝伦的少年,有些感慨——体质解开来后,他恍惚间仿佛见到了张清和的影子。 “王兄且看,渭水由支流汇入沧江,又由沧江一路往东而去,这其间许多漕运渡口,便是张家把持,偶尔还能见着水族的踪迹。 我等身作两名外出采风,有迹可循的莽撞少年修士,总比一个突兀之间走马上任的爵爷,和一个突然到神夏的国子监夫子要好。 况且这期间,接触水族的机会更自然,更合理——说不得便有意外之喜呢?” 李平安眨巴眨巴眼。 “王兄且记住,我叫赵升,你叫王长,行至沧江南北,为争榜立命而远游,会天下天骄子。” 第三百七十一章:沧海之上 “可惜我无诗才,比不得你们这些长安塾里头的才子,连文院都懒得进去,整天光顾着斗鸡遛狗了,不然这沧江的景状,我怕是能写满篇的诗文。” 李平安将灵源扣到小舟之上,有似是调了调度,原本破着风浪的舟子便缓缓于江心随着流波飘荡起来。 此时正已由渭水入了沧江,宏阔的江面仿佛与天际共齐,虽不是海,却足可以给凡俗横无际涯的错觉。水并不清澈,可自然也不浑浊,只是深幽得使人看不透彻,不明白水底之下究竟有着什么。 这是中天里万水的源流,没有这条横亘于中州,将水6两分,使得天南、中州,与仙唐所在的北荒遥遥相望的天堑,中天大界便可能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了。 这本是条江,可由于过于浩荡,两畔之人若不是修士,怕是望不见对边何在,于是也被渔父们唤作沧海——事实上真也妥帖。 流波翻涌,王执心也不曾安生坐着,他是到了新地方便闲不住的人,更何况这位年轻的国子监夫子奉行的道理,从来就是张清和所提点过的“知行合一”,他捧着水,神魂也扫着下头的游鱼,目测着纵深与横面究竟几何—— 所有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新奇的,不曾接触过的。他始终是个近仙世家的公子哥,自然不如从小就被当作凡俗培养的李平安接地气,坐着灵源催动的舟子顺沧江而渡,这种新奇的体验,他从未感受过。 然而王执心听到李平安的话,却自好奇与探究之中挣脱出来,虽说木讷僵硬的脸上没有情绪波动的痕迹,但是出言却尤其正常——这也算是他惯常与人交流的特点了。 “我也无诗才。” 王执心颇为随意轻松地应道。 张清和实在是给他带来许多改变,连李平安这等聒噪的人,也能与之好好交流,而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顾着“格物”。 那人告诉他,所谓研究人的学问,终究还是要与外界的人接触的。 “啊,不会吧,王兄,你居然也无诗才,作为长安塾里的天下行走,这实在是令人大感无趣的一件事儿。” 李平安顿时觉得一阵扫兴——他平日里毕竟也是个附庸风雅的纨绔,今天不过是想骗这位长安塾的天下行走吟诵几句诗赋,好调剂调剂这趟行程,没成想王执心也是个不会作诗的。 “我会作诗干什么,我会做学问,讲道理便也够了。”王执心不以为意。 “不过,天下行走不会,然而圣子会。” 他嘴角又勾起笑容,想起张清和先前说起与李少白行酒令,还有那日宴饮后留下的不切韵脚的打油诗。 “等什么时候张兄到了沧江边上,你让他吟一,而眼下正事当前,你还是好好养着精神吧——你们天宫的仙台秘境不也传言在神夏吗,说不得就能找着什么有关于水族的材料来,你真不去看一眼?” 王执心试探着诱惑道。 “什么天宫,天宫那不是邪人嘛?王兄怎么突然就与平安提起着屠戮州府人魔败类了?” 李平安挠着头,有些迷惑地说道,面儿上大大的眼睛里写着大大的疑惑。 “不必伪装了,张兄给我提了。” 李平安这才松下一口气,但是依旧嘴里念叨的话却不带破绽—— “张兄?张兄说什么了!” “值夜灵官。” 王执心懒得跟这个有点小聪明的娃兜圈子,常年来自于镇妖王的打压与儿时的回忆使得这个少年敏感而谨慎,这是对的,却不是面对他时的妥帖做法。 “原来张兄真与你说了,张兄不是心大的人,想来他信任你胜过信任任何人。” 李平安终于不再嬉皮笑脸,沉吟着说着。这话语声并不大,却消湮于江心的风浪之中。 “我的确有这个想法,太阴老师临走之前告知于我,仙台秘境里头能找着的东西,就算是神夏琅嬛阁都不一定能有。毕竟绝大多数人都并不清楚中天大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王执心没有出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神牌指引,仙台秘境在并不远的地界便有一个入口,本是顺道就能去,既然王兄提出来了,我倒也不必避着王兄干这事儿了。” “沧江南畔?” “是,神夏某处偏僻的镇子里,好似就唤作青阳镇。 如若决意要去,我等现如今便可靠岸泊船,等得了些情报后,便算是有了主心骨,不必等张兄那边的消息,便再行沿着沧江调查,不必同无头苍蝇一般,对于张兄想了解的东西也能知道个大概,推测出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李平安认真起来到是纨绔气尽去,一点也不含糊——虽说他十数年装孙子装得算是炉火纯青,但是内里的真我到底还是没有撂下。 “若是这情报要求灵源换取,你可有资财? 这次我沿江而下并未告知家里人,我从来对于源都不大懂,只觉得不过是千斤万斤的数字罢了,也从不随身携带,自然便有人帮我付了,这次倒是……” 王执心面色如常地说着,说得李平安直龇咧嘴,在他神魂里头的问题解决之前,自己从来都是一块源掰成两个用,镇妖王绝对不会给他多的,他甚至常在坊市里去赌、去骗。 但是现如今…… “王兄放心。” 李平安提了提沉甸甸的玄囊,里头不知道装了多少王府府库里的东西——临出门之前,镇妖王来了玉令,给他取了小半,约等于把十分之一个没落近仙世家背到了身上。 王执心抿了抿嘴,差点忘了,这也是个二代。张兄就这点好,老和不差钱的人做朋友。 两人正也闲谈着,便催动舟子上的灵源,将舟子往“沧海”的岸边上靠,提拉着自己的衣袍上了岸。 然而令两人诧异的是,原以为周遭都是一片荒野,毕竟这一处是沧江最偏僻处,贫瘠无比,仙唐与神夏都不愿管,也搁置忽略的地界。 而现下这个地方,却偏生有着人烟,两人对视一眼,往前走去…… 第三百七十二章:茅村 毫无疑问,外头晾晒着的罗网,架在屋舍外头的鱼叉,以及摊在地面之上,显得数目惊人的鱼获,昭示着这是一座小渔村,虽说不显得残破,但是房屋与居落,却给王执心与李平安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 潮湿与腥味儿势不可挡地塞入王执心与李平安的感知之中,这种异味被修士的感知无限地放大——王执心还好,李平安瞬间有些拧眉头。 “好似就是一座小渔村,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李平安走近观摩着架上晾晒着的鱼干,味道很是腥臭,但是却也只是因为青盐放的过于少,导致肉质有些问题罢了——仲夏的太阳正热烈,然而催化得也快。 “王兄,你可知道,我最讨厌的便是鱼干,我总是觉着,鱼干这种东西,便是破坏了鱼原本的口感与鲜甜,简直便是暴殄天物……” 李平安捏起一块——他自然是没有洁癖的,没有明白自己身世真相的那段时间,袖袍还总是脏兮兮的,浑浑噩噩一声酒气地度日呢! 王执心没有作声,人家不想要吃新鲜的嘛?人家那是要留着当口粮。也真真是如张兄所说,何不食肉糜! 然而他却没有反驳,因为背后有个人要问话了。 有鱼叉抵到了两人的腰间,冰冷的触感透过李平安的锦衣与王执心的夫子黑袍,森森寒意扩散而出。 “你们是什么人?”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显得嘶哑嘈杂,仿佛喉咙之间有伤,说起言语来含糊而不完全。 两人自然是故意让这些人靠近的,凭王执心的修为,加之被太素升格后的神魂,几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都不说全然了解,但是活物自然逃不过他的耳目。 他们如今又不是王执心与李平安,不过是王长与赵升,在这个情境下,说不得还得装作是半个凡人——天宫仙台秘境的入口自然不能公然架虹过去,也因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和某种特异的直觉,两人径直选择了接触这个村子里头的人。 毕竟这个村落给予他们的诡异感,实在是过于违和。 王执心早与李平安对视过了,各人都见着了对方眼底的好奇与惊异。王执心是因为与太素有着某种高而上之的灵光纽带,对于这种事物有着一直特殊的感知,而李平安则是因为…… 他虽然没有灵视,却与李平安一般,本就是一尊道胎,天生与那所谓的“大道”亲和! “快说,你们是什么人!” 这次是抵住王执心的人出言。 然而这二人的声音虽说能够听出明显的不同,但是却有着同一种难以言喻的特质,说不清道不明,好似生生在咽喉之上割了一刀似的,让人时刻感觉不利索。 “这位大哥,还请将刀兵收了,我等不是坏人,不过是长安里的学子罢了,他唤作王长,我唤作赵直……相约一起游历中天。” “游历中天……” 其中有个声音复述了一遍李平安的话,似是在思考什么,而后态度缓和不少。 “那你等转过来,也不必怕,我等是这些鱼干的主人,乃是附近茅村的村民,并不是什么坏人。” “茅村”…… 李平安与王执心心头一定,看了这便是这村子的名字了。 两人缓缓转过来,却显得有些从容。毕竟他们现如今的定位的人设是感应境临近道基的修行者,自然不会怵几个普通人,只是出于礼节,又因为拿起鱼干恣意品评的心虚,这才没有动作罢了。 然而当王执心与李平安转过来,李平安却不住地“呀”了一声,有些惊异,听得这二人面色一凝,其中一个身形高状者面儿上立马布满了敌意,却由另外一个稍矮些的拦住。 “不必大惊小怪,这些村民是水族与人的混血,血液中多多少少流淌着水族的血脉,才会呈现出这些模样。” 王执心慢慢与李平安传音解释道。 原来当他们转将过来,只见得这二人神色呆滞,唇齿的位置极其突出,面貌天然僵硬,眼睛也渗人地瞪大,眼白极其多,稍稍偏移头骨两侧,仿佛在不停地转着 ——要硬说是正常人族,倒也能算,只不过以正常的标准来看,实在是过于丑陋。 “二位不好意思,我这位朋友没见过拥有灵族血脉的人,一时间有些惊讶,还请见谅。 我家外祖母也有些灵族血脉,说不得,千年前还能与二位攀上亲戚呢!” 王执心见状救场道。 这两人那鼓得凸出的眼睛不住打量着王执心,见他木讷僵硬,仿佛做不出表情的脸,好似隐隐约约有着他们的影子,便窃窃私语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言语,再转过头来时,眼底已经有了原谅与亲切。 “无妨,自然是第一次见着有灵族血脉的我等,那么稍微诧异些也可以理解。这位朋友,叫你同伴好生注意一些,不然水元仙母可是会降罪的。” 王执心于是僵着脸赔罪。 李平安看得目瞪口呆—— “你不是临安王家的独苗吗,外祖母听闻还是周山柳家的一位大修名宿,怎么就成了水族了?” “我编的。” 听着李平安不着痕迹地传音,王执心回得倒也不含糊。 啊这,外祖母听了怕不是要持神树把王执心几束神光刷死。 要不是这俩看着,李平安都想扶额了——跟着张兄,这老王别的没学会,睁眼说瞎话,见风使舵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过,我们倒是碰对了,李兄,你选的沿沧江走的法子,上岸便中奖了。” 还没等李平安反应过来,王执心便以这言语堵住了他的嘴,使得他神色认真起来。 “你确定?” “我确定,他们刚刚说的那玩意,我以前听见过。” 那能不熟悉吗?在别人耳朵里,那可能就是正常的方言,然而王执心初次与太素建立联系之前,太素的无量光照耀之下,中天大界里充斥的失真呓语,可不就是和刚刚那玩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按张清和的话说,这是和所谓灵界沾边的言语,会说的是什么玩意,不言而喻。 第三百七十三章:明珠数颗 “水族一贯神秘,族内也自诩高贵,以灵族相称呼,这些与水族通婚混血的灵族血脉,在沧江两岸并不罕见。 李兄先前摆作的那副样子,在他们面前实在是显得有些失礼。” 王执心慢慢地解释道,一面与这两人陪笑。张清和别的不一定教了他多少,但是好歹与从前那个不愿与人交流,一心光顾着做学问的小圣人要好上不少。 倒不如说,这样的性子,才真正正正能够往小圣人的那个份儿上走。 “原来如此。” 李平安相比之下不过是个乡巴佬,十多年来就从没出过长安城,乃至于李家族地他都没进去过——毕竟李家子弟里,就他一个不出息不修行的,其余的再没有天赋,也好歹修持了一番,强化了躯壳身体。 “方才我听见的那言语可稍稍触及灵界,与不可知者沟通,是比我等在中天大界之中的言语内蕴的道理要更为庞大的语言。” “那这是水族的语言?” 李平安本就是个修行小白,出于好奇问些东西本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儿——毕竟多少事儿是问过才知晓的。 “水族惯常与我等交流,用的言语与我等无异,然而也少有人到沧江里头坐过客,这种言语倒是极其少听到。 不过水族一贯乐于与人族通婚,也热衷于接纳所谓灵族血脉的混血者,把这语言比作水族的语言,我猜倒也相差不离了。” 王执心沉吟了一会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看样子这水族,与邪祟的牵扯实在是有些复杂,连所用的语言都直通灵界,难以想象为何这么多年以来,能够与我人族安生相处。” 李平安听着王执心这话,深深凝起眉头来。 “不是与邪祟牵涉复杂,是与仙神牵涉复杂,与邪祟牵扯,那是人人喊打,可若是与水元仙母牵扯呢? 蓬莱的祖师受过水元仙母的恩惠,张家有秘闻也与水元仙母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既然无论是近仙世家还是道果门阀都牵涉着,那么水族能够被容忍,便说得通了。” 王执心慢吞吞给李平安作着修行界常识的普及——这也是张清和临走前交代他的要紧事之一。 既然有现成的人教,太阴星君又得跟着他走,那么李平安就得归王执心来领领,不至于走了岔路。 “张家?!江左张氏,掌天下漕运……” 李平安呢喃着,好似现了什么盲区。 “是了,天下漕运,也不过沧江一脉,若是与水族没什么牵扯,那么这么多的货轮船只也别妄想安稳在江上过了。 王兄不会说些推论的话,想必是找着了切实的证据,那不知这些消息是从何而来呀?” “受过水元仙母恩惠的人也并不在少数,一查便知,太浩天文思楼里的东西并不比琅嬛阁少。 《世家志》这种并不算罕有的志异之中,便记载了张家老祖的家史,李兄,你应当也听过的。” “我……听过?!” 李平安有些呆愣,他什么时候能跟这种大人物扯得上关系了? “许多人以为那是传说或是寓言,然而一查便知,却是确有其事,而事件的主人公正是张家老祖。” 王执心轻轻传音道—— “有凡人商贾居于沧江畔,商行驻于神夏,而货物插标售于仙唐,是以每日渡江往返。 是日,商贾腰间玉佩跌入沧浪之中,为水母元君所夺,由是哀叹悲恸,难以自抑,乃至于呼天喊地,祷告仙神,舟子徘徊江河之间,半日而不返。 水母元君有感,心生怜悯,赠与他明珠九,以补折损。 玉乃劣玉,乃亡妻所赠,明珠无价,已然堪炼圣兵。 商贾谢其德而拒其意,乞玉元君数,元君念其诚,还玉于人,又以明珠赠之。 张家太上老祖张天灵于是由此迹,一路乘龙博鸾,直追于载物榜,有跻身道果榜之上,立了那江左张家。” “原来是这个故事……儿时听得厌烦的寓言,没曾想却有着难以言明的隐秘,成了中天大界真的历史。” 李平安冥冥之中仿佛为这个故事所触动,与天地接驳的一根弦稍稍颤抖了一番。 他听完这个故事,扭过头来对王执心说—— “王兄,我有预感,张兄要我们查探的太阳星君与水族的谋划,这个张家太上老祖的迹史,或许是最为关键的一个拼图。 张家为什么为水族所关注,又爆了矛盾,要么便是这个所谓的明珠,要么就是这个寓言背后存在的隐秘。” 王执心闻言也陷入沉思,他知晓李平安与张清和是一种体质,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子感应,要他踏上修行路,要把他往与这些相关的事儿上推。 “先且不论这个了,现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眼前的这两人。” 两人传音交流实则极其之快,也不过几息之间,便将所思所想表达无余,继续来看向这一壮一瘦两个水族混血来。 “妄动二位的鱼,当真是不好意思,赵升初到贵宝地,不懂规矩,小小补偿,不成敬意。” 李平安很是有心眼地没有碰玄囊,只是从袖口拿出自己从前藏住的劣源——然而即便如此,对于乡人来说,已然是一笔不小的资材。 “这……不太好吧?” 两人虽说看着面貌僵硬眼睛凸出,但是论起市侩的劲头来,却与一般的人族没什么两样。 然而那壮汉却且拦住身边蠢蠢欲动的瘦子,瘪瘪的嘴唇缓缓张合,比王执心还显得僵硬。 “这……恐怕不太好吧?” “无妨,我等二人本就易欲要借宿于村子里,若是二位大哥能给我们找个落脚的地方,那便再好不过了。” 王执心笑了笑,将灵源自李平安手里接过,径直推了过去。 “嗯……那好吧,两位少郎且随我来,乡野之地,茶饭粗稔,房舍更是有些简陋,还请两位见谅。” 壮汉实则也是心头火热,直直应下了这份请托,两人对视一眼,如鱼眼般鼓起的眼珠子中便闪起了一丝儿诡异的光。 第三百七十四章:神龛 “二位少郎是长安里头来的,那可是大城市啊?” 由这两个水族混血在前面引着,王执心与李平安也在默默地观察着——佝偻的身形,相比之于躯干,显得粗壮的四肢,无一不昭示着这两人先天上与人族的不同。 然而走在道上,远远看去,也不会有人觉得别扭就是了。 “哦,倒是忘了说,在下唤作刘彪,这位是舍弟刘茂,先前以为两位是贼人,冲撞了二位,这里给二位少郎赔个不是。” 看上去像是钱给到位了,故而事好办了起来——但是王执心与李平安却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毕竟灵感里给他们的反馈,这个村子可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再联系到水族的密辛,便使得他们的神情愈紧绷起来。 “好说好说……” 李平安挽着袖袍拱手。 “二位是否是修行人啊?” 走了一会儿,二人面色突然变得惊异,刘茂犹犹豫豫,却很是冷不防地问了一句,随即便被刘彪狠狠桶了一肘子,使得他有些吃痛。 “有你这般失礼的吗?” “确是修行者,不知道二位如何这么了解。” 王执心不擅长表情上的变更,李平安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嘚瑟与傲意,修行者的优越感显露无疑。 “客人不料居然是修仙者,那我等二人先前的举止还请勿怪,还请勿怪。” 二人听到这话,先前态度转变的模样又是一阵转圜,居然显露出些恐惧的意味来,也惶恐道歉了许久,直至王执心说无事之后,这才收敛情绪解释。 “我等也是推测——灵族血脉使得我等体格天然强大,能沾染些灵气,加之二位随手便能轻易拿出灵源来,一路上相处久了,便也能推测出来二位的身份。” “原来如此,我等不怪你们,两位大哥好生拿些新鲜的鱼获出来招待我等便算是释了前嫌了。” 李平安将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傲慢修行人的语气展露得无余,也明明白白看清楚了二人眼底那恐惧之中带着些激动与兴奋的异样情感来。 他于是又与王执心对视一眼,都看着了对方心底的算盘——他们皆然把气息控制在了不过是感应境的程度。 几人的脚力都不算慢,很快便自能望到村子的江畔到了茅村的聚落之中。 “茅村位置偏僻,遑论是仙唐的官吏还是神夏的老爷,都没有怎么来过我们这,今日里二位倒是稀客。” 刘彪有些欢快,然而这也仅仅只是语气上的罢了,他那如同鱼眼一般鼓起的眼珠子与呆然的表情,依旧是显得无比的冷漠。 不过自然,他明显显得更为亲近外祖母也拥有灵族血脉的“王长”,不说热络,至少显得亲和。 “那看样子这也是我与赵兄的缘分。” 王执心木讷道——这个时候他这僵硬的表情倒是大大派上用场了。 老实说,出门历练的时候,不少人也在揣测,这小圣人,是否真有那水族血统,不然怎么会表情那么僵,还特别不爱搭理人呢? “贵村的建构倒是别有风情。” 李平安看着周遭的屋舍,砸吧砸吧嘴,显得颇为惊讶——他们老早就看见了这些奇怪的房屋,但是亲身靠近,却又是另外一番别样的感触。 这个村落不同于神夏中州与天南之中的聚落,也与仙唐零散的茅屋土舍不同,几百间屋舍,仿佛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拼凑成一个凌乱,却又不失怪异美感的圆环。 这村落无论是自布局还是屋子的风格,似乎都是中天里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仿佛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俗,以正常的思路来搭建,都不会将自己的房屋搭建成这般模样—— 李平安与王执心只觉得一阵子别扭,又不知道究竟奇怪在哪儿——然而他们敢笃定,若是正常的凡俗,光是看着这构建的模样,都得恶心呕吐上一番。 这个偏僻的,被刘茂与刘彪唤作茅村的小渔村,果真是大有问题。 屋舍里头也是阴暗的,幽深看不见里头的物什,仿佛密不透光,也不存在栅栏和门户,仿佛一个狭小的洞口,或是某种生物的巢穴。 自然,对于踏足了修行的王执心与李平安来说,这里头的情况倒是一览无余……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十,百,千……” 王执心默默数着,他看见了几千双硕大凸出的眼球,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带着渴求与敌意。 “一千多头这玩意啊,啧啧……” 李平安在传音里头对于这些混血的杂种倒是不太尊重,肆无忌惮地以“头”计数。 “人家也有人族血脉。” 王执心下意识反驳,他显然并不大认同。 “不过混血如此之多,乃至于全然是混血的村子,倒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忽然之间,李平安与王执心的脚步停住了,他们的眼睛齐齐往这破碎凌乱的“圆环”中间看去——那里有一座非石非金,不知用什么惨白材料搭建起来的高塔。高塔歪歪扭扭,潮湿与腥味不住地散播而出,涌动着令人恶心的霉味与腐臭味儿。 那塔好似一个神龛,支撑的脚柱之间有着丝丝缕缕的孔隙,里头露出一个难以形容其相貌形状的黑影,仿佛有一种怪诞的美感,惹人陶醉,有若置身于天外空无,忘乎所以,沉浸于浩荡汪洋之内的深渊之中。 “这塔……”李平安嘴唇干涩。 “哦,客人以为这风格如何?” 然而这两人却也停将下来,颇以审视的目光看着王执心与李平安,似乎是要仔细听他们的品评。 “好……好生怪诞,居然令我产生了某种难以忍受的幻觉。” 李平安不自主地呢喃出来。 二人并没有因为李平安对这塔的评价而感到受到侮辱,又或者说,将这情感很好地藏了起来,他们只是以更为严肃的意味看向王执心,仿佛更为期待这个木讷修士的回答。 王执心此刻目色无神,嘴中却好似呢喃念叨着什么,亦步亦趋地靠近着那塔的孔隙…… “太美了,太美了……实在是太美……” 此刻的他面色木讷僵硬,与茅村里的人并无二致。 第三百七十五章:水族秘境 两人看着王执心僵硬的脸上罕有地浮现出狂热,那面部的肌肉极其不协调地扯动着,仿佛做出这个表情先天上就是极为艰难的事儿,于是那硕大的眼珠子里的疑虑少了很多,略微点头放心下来。 这人确是灵族血脉无疑了,能对着祭塔产生如此之大的反应,体内的灵族血脉说不得还无比纯正……嗯,就是眼睛小了点,长得跟个纯血人族一样,毫无美感,忒丑了。 李平安暗自给王执心点了个赞,心底是那叫一个惊骇——妙啊,国子监王夫子,满嘴跑飞剑,简直就是坏的很,自从进了这小渔村,嘴里从来就没个实话的。 他随即也打量起这座神龛来——他甚至怀疑这座神龛里的东西是活物,而并非是什么雕塑。在惨白骨质密密麻麻的孔隙之间,那没法见着的黑色虚影,仿佛在呼吸与扭动,丝丝缕缕之间带着大道的气息。 至于那些腥臭潮湿的气息,怕不是对于水族来说,这味道不仅不臭,还是源自于道则层面的馨香。 那歪歪扭扭,坑坑洼洼的惨白塔壁之上,还有着鳞片的纹路,亦或是腕足的图腾,使人看着便一阵晕眩。 李平安庆幸于自己为了谨慎起见,勉力将自己的道胎气息收了起来,不然要是靠近了这座祭塔,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知二位所居何处啊?” 李平安好似颇为怪异地看向与自己同行的“王长”,似乎是诧异于他突然之间莫名其妙的反应,颇为窘迫地对着刘茂与刘彪说道—— “我这位朋友平日里不是这样的,还请两位大哥见谅。” “无妨!无妨!” 刘彪与刘茂却显得很是兴奋与高兴,两人面皮与头颅没有动弹,但是那硕大凸出得异常的眼珠子却咕溜溜转了一会儿,仿佛产生了什么李平安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流。 李平安见状与王执心不找痕迹地传音—— “他们对于你有灵族血脉这件事儿好似很高兴,好似那神龛便是验证的手段,好在你机敏,应对得得当。” “是这个意思了,先前二人持钢叉来巡梭,说明这处地方并不有人常来—— 要知道,再偏僻的地界也不会没有访客,可明摆着我等一身文弱学子的衣着,又有着修士的气息,这两人还真就拿着钢叉给我等抵住了腰部,究竟是大胆呢,还是有所依仗呢?” “又或者说……这里根本就不在沧江边上,我等误入了一个沧江畔的水族混血的秘境,所以他们的才如此排外。” 李平安的体质对于天地灵息的涌动最为敏锐,中天之中的天地灵息不断周转循环,处于一个无法揣度的复杂大系统之中,然而在这方地界,灵息却是静止的,还带着浓郁的水元气息——虽说是在沧江畔,可这气息也未免过于夸张了。 李平安与王执心先前觉得别扭的主要原因之一,也正是在于此。 二人脑子都转得快,很快察觉了这件有些严肃的事儿——如若他们真是误入了一方秘境之中,那就有些麻烦了,先且不论出入口如何得知,先要面临的便是与外界玉令的失联。 但是二人都并不怵,反倒是有些兴奋起来——尤其以王执心为最。 那神龛里藏着的东西,他老早就想揪出来研究一番了,只是怕揪出来之后觉个头太大,没法打过,这才从长计议。 “李兄,张兄临走前交代我,要是我往南边走,到沧江这头来调查水族事儿,务必要带上你,我原先不知道为什么,可现如今却是知晓了。” 王执心面儿上依旧是狂热与疯魔并举,但是却也一边与李平安解释道。 “你与张兄的体质天然吸引邪祟,你冥冥之中也注定就做不来凡人,上天总有黑手会把你往修行的路上推,要你往修行的尽头上行走。 这两人皆然以为是因为我等有水族血脉,所以误入了这方秘境,可却殊不知,其实是你身为道胎,于因果上撞上这些玩意的必然。 只要带上你,光怪6离的事儿便会一一往你的手上撞。” 李平安听得心情复杂…… 他还真以为是张清和器重自己,自己也能起到大作用呢,原来就是来沧江调查怕调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把他这个麻烦制造机给捎上,得以获得更多的线索呢。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的确也效果拔群,他们一上岸,没走几就中奖了。 “然而现在这一切不过是我等的推测。” “这很好证明——看这些人的衣着服饰,都与千年前相差仿佛,与外界很是有差异,稍稍诈一下便能知晓是个什么情况。” 王执心于李平安眼神示意正有些高兴的两人,李平安见状走上前去,咽了一口口水。 “今日夜宿倒是叨扰了,不知二位可知道去赤岗镇的路,我等一路琢磨着地图,但是偏生找不着合适的路线,只能借道贵村。” “好说,好说,明日里便叫刘茂带你们前去。”大汉说道。 这些东西的智商实则并不高,刘彪与刘茂二人还存于王执心是灵族的喜悦之中,便由着李平安冷不防问了一句,于是那瘦个子便跟着自家大哥随口答道—— “哦,赤岗呀,明日便让茂给你二人指路,二位舟车劳顿,还是寒舍好生休息吧。” 李平安与王执心皆然是神魂崩紧,眼神一凝。 果真如此,若真是在地图之上的沧江附近,除了他们要去的青阳镇,周遭根本就不存在一个随口瞎诌起来的赤岗镇。 “房舍就在前头不远了,着实简陋,然而也算是我茅村特有的风情,还请不要嫌弃。” 王执心依旧是那幅狂热沉吟的模样,那木梁与框架之间深幽的洞口,仿佛昭示着什么未知的恐惧,里头二人虽然都知道没有生灵,但是依旧还是引起淡淡的不适。 明天带他们去那不存在的赤岗,那看样子是今天日里便要动手了。 李平安手中多攥住了一方玄幽勾流银,宛若罗天夜幕一般的丝帕,王执心却稳若泰山,不动声色,仿佛并不为这个消息所动容。 第三百七十六章:你化身难计,我也化身难计 “知晓有问题了,这村子的结构与情况也探得差不多了,我等还要与它们虚以委蛇不成? 人家明摆着就是要对我等动手,倒不如干脆直接打杀了,再留下几个活口,逼问隐秘与来龙。” 李平安倒也不愧是巡夜灵官,太阴一脉的性子这个时候展露无疑——也实在是这这些大眼怪物前面装孙子装得有些疲累,使得他心里憋屈。 王执心翻了翻白眼,人家要打杀的是李平安,关他王执心什么事儿,他王执心可是正统的有“灵族血脉在身”,这两人对自己可热络着呢。 不过李平安说的的不算错,就算这秘境里头有上千水族混血,但是他们单论肉身强度也不过是处在道基的水准,又没有神通术法,还拼不过道基修士呢。 但是让他隐约担忧的还是那个歪曲的骨质高塔,有着怪异美感的神龛——那里头的东西总是给予他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仿若一经引动,就会生不可想象的大灾厄。 “不是,王兄,既然已经闯进来了,那祭塔里要是真有东西,咱也必须得硬着头皮上啊! 要是等着他们先手,我等不就陷入被动了?” 李平安本就是个老赌徒,赌性极其之大,他认准的事儿,王执心若是不给出个合理的理由来,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王执心思虑了好一番,这才在传音里头讷讷地答道—— “稍安勿躁,我有底牌。” 李平安这才平静下来,用罗天帕擦了擦手,又谨慎地收到袖口,看着这两个智商有些缺陷的混血水族继续他们的表演。 刘茂与刘彪不会知晓,自己方才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房屋没有门户,只有个黑黝黝的洞口,两人跟着进到里头,感受到的不只有凉意,还有一阵阴森——脚底下虽说有着捶打这平整的夯土,但是却依旧湿漉漉的,长满了苔藓。 家里的物什倒是齐全,然而有些却早已长满了青霉。 “二位坐吧。” 王执心很自然地坐下,自然随性到仿佛来到了自己的家中一般,而李平安却觉得一身别扭,无比恶心,哪也不好下脚,更是对椅凳颇为嫌弃。 “我二人先去备炊食,家里没有留客房,今日先委屈二位将就住在我兄弟的房间,我便也跟阿茂挤上一晚。”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李平安面上硬着头皮,故作大气地摆手,将一个初出茅庐,却学着话本传奇里头行事姿态的毛头小子演绎得淋漓尽致——毕竟他也是老演员了,长达十几年的纨绔演绎史,使得他虽然初次行走中天,便提早有了些准备。 两人于是忙活着备菜炊煮,倒是与人族无异…… 王执心与李平安这下倒是吃得大方自然——不知道是因为鱼虾实在鲜美,还是真的有些饥饿。 感应修士不至道基,原是不能辟谷的,看着大快朵颐的二人,这两位杂血水族于是也放下心来。 正是吃得酣畅之时,李平安与王执心的眼皮子却愈昏沉,头颅逐渐摇摇欲坠,随即重重砸在了桌上。 这两人硕大的眼珠子里的得意之色一览无余,那显得不大稳重的瘦高个更是颇显得激动地呢喃着—— “一具上佳,修仙者的血食,还有一位足能够转化为灵族纯血的修士,水元仙母在上,这是上天赐给我茅村的福源。 说不得,我等也能得神恩眷顾,受到水元的洗礼,得以居入沧江圣地的深处。” 李平安耳朵竖起,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然而在他耳中,这对话叽里呱啦的,宛若失真的呓语,实在使人摸不清头脑。 他颇为恼火地传音与王执心—— “草率了,这两头破烂玩意说的鸟语,我等全然不懂啊,这还怎么查探秘密?” 王执心那头却沉稳平静,只轻轻递过来两个字。 “无妨。” 王执心正在勉力尝试与那条灵光纽带沟通,他固然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屁话,但是他认识的,并且能触及的人里头,有听得懂的啊! “天地开张,立地焚香,因怜世人,有神天降。 难观其形,难言其妙,生在无始,道传三教……” 张清和于张家村之中折腾了一宿,本静待着给娃娃们上课,却冥冥之中感受到了灵光纽带的牵动,眉头一凝—— “这又是闹哪一出啊?” 谷口有人过来,自家弟子还开始了请神,好在自己是双线程操作大师,不然就栽了。 接驳着高天不可知处的太素所在与王执心的灵光纽带光华大作,有本源与神魂顺着天梯而下,与道齐平的意志便这般自灵界垂怜而下,寄托到了王执心的躯壳之中。 张清和刚一下来,便看见两个恍若鱼眼僵脸的丑陋汉子在谈论着“水元仙母”的事宜—— “一具上佳,修仙者的血食,还有一位足能够转化为灵族纯血的修士,水元仙母在上,这是上天赐给我茅村的福源。说不得,我等也能得神恩眷顾,受到水元的洗礼,得以居入沧江圣地的深处。” 他一下就明白了,这是王执心和李平安逮着了好东西啊! “什么情况,说说吧。” 张清和淡淡地于心湖之中与王执心做着交流。 “这好似是一处杂血水族的秘境,自称茅村,我等误入之后……” 王执心将所闻所见,尤其是那歪曲古怪的高塔一一告知。 “果真是水元仙母有关……无论如何,人祭便代表这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好玩意。” “确是如此,那下一步我等该如何自处。” 有张清和在的时候,王执心向来都是以张清和为主心骨的。 “这还用说,直接杀啊!” “啊?!……哦。” 王执心不曾想到张清和给出的居然是与李平安一致的结论——他可是记得张清和一贯持重,还以为有什么更好的想法呢。 “就算那神龛里头的东西个头再大,然而李退之不知道在李平安身上挂了多少道化身玉牌,你看他平常穿的珠光宝气的,那一身玉佩可并不是个摆设。 逼得急了,你们直接捏碎一块不就好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夜祀 “少郎?少郎可是困倦了?” 两个鱼眼怪人轱碌碌地转着眼珠子,看着伏在案上的王执心与李平安二人。这两位衣着得体的长安来人此刻已然睡得正酣。 “少郎……” “少郎?” 两人见着大声喊叫没有反应,随即又开始了推搡——待得数次尝试之后,确信这二人决计醒不过来,又听着二人那轻微的鼾声,这才两对硕大的鱼眼对视,面儿上也抽动几番,勉强浮现出踏实与得色。 “这不过是两个初出茅庐的修士小子,因为体内水族血脉的牵引误入了秘境,倒使得我们平白得了些好处。” 两人相视一笑,嘴里仿佛有泡沫滋生,咕噜噜的嘴里说出刺耳失真的言语,仿佛有邪物伴随着这声响在呓语,不似存在于人间。 张清和却听得明明白白地心底下一沉。 “你们推测得没错,这方地界果真是一方属于杂血水族的秘境——有着些微水族血脉的人都会受到牵引,随后于沧江畔误入这方秘境。 说不得,这秘境类似一方罗网,将所有暗地里拥有水族血脉的人牵引进来,而后生不知名的改造。 如果是这样,那么沧江流域,这样的秘境必然不是个例,以水族的能力,这周遭说不得遍布着这样的罗网,要将中天里头的杂血水族都一网拦尽。 又或者说,积极与人族通婚,亲善人族,本就是一个阴谋。” 张清和默默地与王执心说着自己的推论——这固然少了些根据,但是道胎冥冥之中的感应对于这些鬼玩意相关,怕是也不会算错到离谱。 “若真是这样,那我们就还是回归到了那个问题——须得认清楚究竟水族的目的是什么。” 王执心听着张清和的论断,默默地思考着。他从来都不会对张清和进行质疑,在他看来,张清和的所言所行无不符合着天地之间的至理,断然是不会出错的。况且冥冥之中必然也有一种力量,在引导着他思考。 “且静待。” 张清和与王执心的感知在请神状态下的此刻,实际是共享的。透过王执心的感知,这两头鱼眼怪人,终究是要对李平安与王执心的身体动手了,他们壮硕如蛙,有着微不可查的掌蹼的大手一提,便将两人提将起来,作势往外走。 水族的肉身堪比妖兽,若不是在数万年以前,有过一段与人族的亲善时期,同时对于妖族也颇为抵触,现如今,怕是也会被当做妖族论处。 然而到了近数千年,水族的行迹却愈隐秘,能够接触到水族的途径也愈的少——除了蓬莱的修士里头有些拥有水族血脉的修士,有着些鳞片与指蹼的特征,其余的地界,就算是在沧江沿岸,也少有见到纯正的水族。 自然,这个居于沧江东海之中的神秘种族也不只是有着顶着丑陋硕大鱼头的畸形怪物,水族之中的纯血王族,相貌俊秀昳丽,宛若天地雕琢,呼吸之间散播着亲善的水元气息,身体更是娇柔软糯无比,别有一番滋味。 不然即便是水族再乐于与人族通婚,也不见得有多少杂血存在于这个世上了——而与那些畸形鱼头怪苟合的,多是些乡野村夫,粗鄙庸俗,所生的也不过是最劣等的杂血,外形不仅丑陋,更是在中天之中惯常受人鄙夷。 眼下搬运着李平安与王执心的刘彪与刘茂二人,怕不就是这样子出生的——亦或者说这个村子,说不得就是这样形成的。 不……不对,即便是这般形成,繁衍千年,那也不至于人数如此之少,眼下这个村子里头,虽然密密麻麻,却远远少于千年之中这些杂血鱼人栖息繁衍的数量。 更不要说这个村子还有牵引有着微弱水族血脉的人前来…… 张清和缓缓伸出神魂,往整个聚落里头覆盖而去,缓缓地查探着村子里头最为有异状的地方。 他默默地感知着,最终把目标锁定到了那处潮湿歪曲,但是惨白异常的高塔之上,透过那重重的孔隙,以天子望气的气息感知,将孔隙中的东西牢牢锁定,王执心便也伴随着打着轻微的鼾声,眉头微不可查的一拧。 “看样子这茅村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处高塔之内了。” “不但如此,看他带我们去的这个方向,也正是那处神龛所在。” 王执心与张清和交流作罢,便也沉浸下来——神龛神龛,既然是神龛,那么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什么东西,怕不是和水元仙母牵扯得极其之深,由不得这二人不谨慎了。 这两个鱼头怪人依旧闷哼着,嘴里嚅嗫着恶心的泡沫,却丝毫也不以为意,他们神态颇为轻快,然而动作却依旧沉着——聚落宛若一个巨大的漩涡圆环,要将人的神魂吸入不可知的深渊之中,而这两人的屋舍恰恰也处在漩涡最靠中心的几所,故而也不过走了几步,便已然到达了那座惨白的祭塔之下。 祭塔果真也是畸形,其上密密麻麻的鳞片与腕足一般的孔隙使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子不适,孔隙之中的黑影依旧恣意摇曳着,倒是不显得阴森,反而作祥和神圣态。 这塔高高地耸立,两人将李平安与王执心放下——放王执心的时候是轻轻地平躺摊下,而李平安则直接是随手一扔。 这等差别待遇之下,李平安差点想要暴起骂人。 显然这两人对于吃食里头的药,效用无比自信,先前也百般尝试过,决计不会生什么意外的情况。 做完这些,这二人以一个凡俗人绝对不可能做出的角度仰起头颅,嘴巴张合宛若能吞下一个正常凡俗的头颅。 泡沫与涎水在喉咙之间翻涌着,失真的言语与宛若某种管乐丝弦一般的声响以难以想象的啸声传递而出。 这二人也不过是道基的实力,却在虚空之中将水元气息浓郁的天地灵息激荡起一阵阵波纹,犹如席卷整个村子的大风。 “还怪好听。” 李平安听着这似歌非歌的声音适时说道。 第三百七十八章:人祭 “这是某种信号。” 王执心径直回应了李平安的评判,他自然听不出这东西的意味,但是张清和却很好地解读了他们所说的言语,即便是无意义的戾啸,只要是能够深入灵界之中,只要带着某种意志,他都能得以很好地解读出来—— 毕竟这可比解析那些动不动就是洞虚、混洞的神魂邪祟交流要容易得多。 “这两人在征召着什么,若我没猜错,待会来的就是密密麻麻的一群了。” 王执心将话语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李平安,此刻二人虽说处于“昏迷”之中,眼睛紧闭,眉头紧锁,但是神魂的交流却无比活跃。 二人都在静观——这些破落玩意究竟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这两人这声宛若管乐丝弦一般说不上十分动听,但是清亮而怪诞的嘶吼之后,自那些深幽而简陋潮湿的屋舍巢穴之中,数以千计的杂血鱼人自漩涡一般扭捏旋转的聚落之中蜂拥而出,同样也回应以那失真摩擦,但是又有如奏乐一般的呼号声。 这下连王执心与李平安都明显感应到了这嘶吼之中的狂热与渴求,以及即将要进行某种仪式一般的虔诚、盛大与神圣。 “好家伙,咱这不会当了人祭吧?” “更有可能是你当了人祭,我还留有另外的作用。” 王执心冷淡地回应着李平安,差点使得他气急——装孙子装了这么久也就罢了,还得被自家兄弟怼,实在是不爽利。 他袖口里头的罗天帕已经蠢蠢欲动了,积郁了十多年,这娃就没有好好泄过哪怕一次。 杂血人鱼群聚集在高塔之上的空旷地界里头,密密麻麻的人鱼开始扣伏与跪拜起来。不得不说,这么多磕渗玩意儿聚集在一起,确实有些渗人。 然而张清和此刻却有些诧异—— “不对劲……或者说,真真是有些奇怪。” “怎么说?” 王执心很快地回应,期许着自家老师的回答。 “这些杂血水族的肢体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异化,也就是说血脉的浓度各不相同,然而眼下有些人的水族特征却比刘彪、刘茂两兄弟还要显著。 执心,你说说看,这意味着什么?” 张清和适时考起了王执心,完全没有把眼前这一群土鸡瓦狗的玩意当回事。 他们真正该紧张的,不过是祭塔神龛里头的东西罢了。 王执心适时神魂想着周遭扩散开来,他讶异地现,有些杂血水族的确已然不能称之为人。 湿漉漉的身躯间裹着腥臭的粘液,看不出五官的差别,鼻孔回缩,长出肉盖与须子,耳朵已然不见,乃至于佝偻的身形之间生出背脊,仿佛刚出了水面来。人族的特质已然消失不见,俨然能勉强称为一头真正的水族。 或许这些杂血水族的屋舍之中,藏着的是一方浑浊的水池。 “刘茂与刘彪两兄弟在言谈之中明确说过,他们二人的父母有一方便是水族,按理来说,他们的身姿是杂血水族之中最贴近于水族的,若是再进一步,几乎是不可能——因为自他们开始算起,他们便已然是初代的杂血。 而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王执心灵光一闪,随即心思却愈凝重起来,他想到了一个几乎不愿相信的可能。 “对了……这说明水族的血脉能够通过某种途径纯化壮大,或者甚至于,它们能够自主滋长,有若一颗种子。” 张清和突然想到种在神魂里头的所谓“神种”,又想起来木元古仙种在肉身里不断壮大的稻草,而现如今,见着这水族血脉,张清和突然将这两个不相干的东西联系起来—— 这可不就是邪祟壮大的某种方式吗?有具体的种子种在肉身,有无形的种子种在神魂,更有抽象的种子种在血脉里。 什么水族啊……这分明就是某一种类的邪祟,是水元仙母最为虔诚的眷族。而这茅村里的人,则与张家村周遭的“稻草人”无异了。 这事儿任是王执心或是张清和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知晓了,都要绝望颤栗。 “载物榜上就有不少拥有水族血脉的大修,尤其以蓬莱为最,更不用提麒麟榜了。” 王执心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但是张清和却没听出恐惧,倒是有些摩拳擦掌的意味。 “张兄可能还不知道,我叫王长,平安现如今叫赵升,此次南下沧江,正是为了争榜而来。 争榜嘛……难免有些伤亡,格物的素材可不就有了嘛?” 跟着张清和久了,王执心也很是懂变通,听得张清和是一阵子感慨…… 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王执心,怕是被自己带得越跑越偏了。 “咳咳,看来这便是水族其中一个秘密了。” 张清和转移话题——正也是这个时候,这些蜂拥而来,身体裹着粘液,奇形怪状的杂血水族,已经搭建好了一个小型的祭台,以及一个看上去由某种巨大鱼类的脊骨制成的桩子,那桩子尖利无比,有若一根丈许高的巨大长矛,上面还有着黑褐斑驳的血迹,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血腥。 “呼啊!” “呼啊!” “呼啊巴!” 几千头丑陋的怪物跪伏起来齐声呼喝着,天地之间回档着它们虔诚的祷告声,虽说难以听懂,但是李平安的头现在已经开始昏沉了——好在巡夜灵官的神牌起了反应,使得他得以保住神智的清明。 “一个……两个……” 李平安细细数着。 “一共有三十多头堪比道基的……其余都是些土鸡瓦狗。” 刘彪与刘茂此刻将王执心好生放到了祭塔之前的平台上,又开始架着李平安往那处人桩处领。 要不是李平安足够沉着,他现如今就要沉不住气了——那可是一丈之高啊! 他神魂感知着那狰狞的骨刺,还有尖利的梢头,不由得菊花一紧,眼见这两人真要将他架着爬上搭建起的高架,把他往上头捅,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他袖口一展,一方玄幽锦帕自袖间祭出,随即演化虚空,化作一方比夜幕更为深沉的玄天,将周遭三丈方圆笼罩。 “我可去你的吧!” 第三百七十九章:就看着他打 到底还是第一次历练,这就沉不住气…… 王执心隔岸观火,心底有些失笑,然而若是易地而处,那么高一杆子布着狰狞骨刺的桩子,要是被那么一捅…… 绕是一直自诩周山崩而不改色的王执心都有些不寒而栗,哆嗦了几下。 好像李平安沉不住气也该是对的。 “原本打算看看究竟这着看祭塔能干成什么事儿,现在看来,平安这么一闹,倒是不了了之了。” 张清和感到颇为可惜,遗憾地在心湖之中对着王执心说道。 “不过也无妨,把他们逼得急了,免不得就要动用神龛的力量,那效果也就差不离了。 毕竟这种鬼玩意,也不指望着它们亲口告知些什么事儿。” 王执心颇为惊异地听着——张清和的性格较之先前他在身边的时候,确实变了许多,又或者说,变化极其之大。 这次请他下来,虽然上一次的死气沉沉浅淡了许多,但是言语之中的冰冷却犹然不减,即便现在是仲夏,也带着凌然的杀意,对着这些东西的敌视比之前更上一层楼。 “如何断定我们一定能处理得了神龛里的那东西?” 王执心虽然无条件相信张清和,但是此时此刻,还是有些好奇张清和的评断标准与依据,更何况张清和也乐于给王执心“上课”。 “你且看看此处,这些杂血的水族混血实力几何?” 张清和神魂不着痕迹地一扫,王执心便也跟着张清和的神魂一齐观摩感受,确定了这千多头水族的实力。 “想来先前平安也确定过的,就算是道基境的,也不过十多头。 怎么?老师难不成看出来什么隐秘不成,这些杂血水族还留有后手?那平安倒是动手早了些。” 王执心细细算了算,与张清和回应道。他做事一惯一丝不苟,就算是面对这些并不被放在眼里的东西,也谨慎以待——况且张清和既然提及了,那么必然便有着他的理由。 “那倒也不至于……” 张清和有有感于王执心想得太多,于是也再不卖关子。 “中天大界虽然有太多不合常理的事物与规则在,甚至于怪诞的东西无时无刻不萦绕在我等的周遭,但是却始终遵循着一个道理。” “哦?什么道理?!” 王执心的眼睛亮了起来,道理好哇,他平生最爱听道理——况且自张清和走后,他不知多久没有了解过新东西了。 “那便是没有足够的分量,便撬不动足够的力量。 大修以上的邪祟,没有一府一州的血食,又或者能如它眼的修仙者,是不会冒着风险动手的。 乃至于天上的存在们,若没有被中天最顶尖的珍馐激食欲,易欲亲自下场,也是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毕竟隔个几千年,就有好位径直往祂们嘴里送。” 王执心脸上似懂非懂,张清和的言语却并不见停。 “所以就算是按照请神的惯例,这十多个道基就算全给祭了,也叫不出什么来头极大的东西。 更何况这神龛祭塔要真是有能够呼唤出大修以上伟力的能为,那又何至于让这些歪瓜裂枣在此看守? 执心,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沧江两岸,说不得密布着水族的这种罗网,专程搜罗着中天里散落的水族血脉。” 王执心听得了然,于是乎也稍稍懂了张清和的意思。 “水族的目的是将水族血脉提纯,将这些人的血脉壮大,从而使得它们变成真正的水族,作为水元仙母的眷族与世长存……而那个高塔,怕是就有着提纯血脉的作用。” 王执心顺着张清和的思路想了下去。 “聪明。” “那我现如今可要出手?平安初涉修行,斗战经验尚浅,虽为道胎,触类旁通,听闻严将军先前也暗地里训过他,但是总归还是有些不大放心的。” 王执心颇为忧虑——此刻自李平安的罗天帕祭出,与三丈方圆化作一方玄幽天幕,那杂血的人鱼群便闹开了锅,密密麻麻的杂血水族仿佛沸腾了一半,拥挤在一起,渗人的嘶吼声进一步扩大。 而其中显得惊骇的尤其是刘彪与刘茂两人,他们分明多番试探过,无论是肉身还是灵息,这人应当是没有了行动能力,只能够任人宰割充作人祭才是。 毕竟先前对付误闯者——除却水族血脉持有者以外的稀客,他们便也是如此做的。 这两人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羞怒与恨意,仰天长啸起来,水元灵息充斥于天地之间,随着这失真的疯狂啸声宛若水波一般传递,听得李平安直想捂住耳朵。 而后便是数之不尽,肤色已经变得暗沉,有若灰白般的水族蜂拥而上,似乎要将这个重新站起的修士撕得粉碎,然后将他血肉模糊的肉块一块块串联到那丈高的骨刺之上。 他们,亦或者说是它们的指蹼间有着锋锐的利爪,闪烁着宛若兵刃一般的寒光,突出的獠牙与张合的鳞片增生物,使得这些玩意怎么看都不是善茬。 “不必出手,我倒想看看严将军教了他些什么,还有,这恰恰也能充作一次对他的磨砺。” 王执心算是看出来了,自从张清和远游之后,好为人师的特质是愈显露无疑——没法子,失去了人生理想,便只得教教徒弟勉强维持生活。 王执心依旧躺尸——刘彪与刘茂兄弟早已隐晦告知了他们王执心拥有稀薄的水族血脉,于是他一直便在祭塔前搭建好的桌案之上静默地躺着,看着李平安演这一出好戏。 李平安架虹飞身而起,一道宛若皎月一般的清光将他托到了虚空之中。 他看着王执心依旧在下头酣睡,一股子不愿出工出力的态势,心里暗自唾了一口,随即又颇为得色地盯着下头的一众杂血鱼人,举托着三丈方圆的夜幕,居高临下地看着。 刘彪与刘茂大大的眼珠子里头自然是大大的疑惑—— 不是感应修士吗?怎么就突然变成一尊会架虹的归元强者了…… 这小屁孩演我们? 两人两眼顿时恨得通红,仿佛有一种被愚弄的恼怒。 第三百八十章:也看着他吃瘪 杂血鱼人的血统并不纯正,智力理所当然地其实并不高——不然一路上也并不会毫无怀疑地就径直将王执心与李平安撂倒了。 眼下李平安架虹而起,更是使得这千来头鱼人失去目标。 于是两三千双硕大的眼珠子,只能是带着渴求与恐惧的情感,不住地往高天之上瞄。 在那里,李平安一身得体但并不显得华贵的衣袍——虽然其上遍布着被刘彪身上粘液浸得透湿的黏腻痕迹,但是罡风略过,依旧显得他十分有神采。 “这小子……也挺会装。” 张清和透过王执心的视角品评着,王执心便也回以肯定的答复。 若不是心湖里没有花生瓜子儿,这两人还真就当戏看了。 “去!” 罗天帕算得上是张清和亲手赠与李平安的异宝,本是某种神性神物的外皮被剥落的一块,而后则在李平安修行经由周槐安改良过后的天宫法——即外丹法时,被张清和顺势扔给了李平安当本命物。 而后又由太阴星君帮忙炼化,才化作了如今这一桩异宝。 现如今看来,它的特质已然显露——能遮天机,可解刀兵,能化七感,更足以炼万物于无形。 自然,这种能为还极其之弱,但是假以时日,给李平安成长的时间,未尝不能使得这桩异宝成为一桩堪比圣兵的神物。 要是他争点气,罗天幕日后能被在中天里头称作一方真真正正的“天”也说不定。 见李平安立于虚空,那一群群人鱼似是有些慌乱,又因为十多个堪比道基的领头者怒吼与安抚而镇静下来。 他们也不知自哪儿找来好些鱼叉,随即向着李平安所在不住投掷——这些鱼人投掷的力道极其之大,归元不过是使得天地灵息盈满自身的肉身,压根就没到打磨中三境的那一步,要是李平安扎扎实实吃上几叉子,那离被撩翻也不远了。 毕竟那闪烁着寒光的豁口之上,还残余着带着渗人的烟雾,散着莹莹绿光的不知名物质…… 李平安拧着眉头躲闪,又颇为埋怨地看着还在神台之上安睡的王执心——好家伙,这个时候宁还在搁那看戏呢,该不会真睡着了吧? 王执心那头仿佛摒除了一切热闹,这一切似是都与他没有了关系,这头打得热火朝天,神龛周围倒是毫无动静。 “平安动手不太利落。” 张清和看着在天上左躲右闪,显得颇为狼狈的李平安,慢慢地品评着。 “毕竟是第一次,须得理解,看他的样子,似是在找机会。” 王执心也在憋笑——不是他过分,而是李平安这样子实在是显得喜感与狼狈。 “可他再犹豫着找机会,再不动手,人家可就要动手了。” 张清和淡淡地说道。 “人家确实不会飞,然而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更何况他还站得这么低来嘚瑟,嘚瑟久了,那十几个道基得豁出去把他扒拉下来。” 也正是张清和话音刚落,除了刘彪与刘茂两兄弟之外的十来个道基级数,相貌无比丑陋的杂血水族,相互对视了几眼,而后掀开层层叠叠的水族,聚上前来,喉咙之中泡沫与涎水出怨毒嘶哑的呼喝与摩擦声,似是在做着什么准备。 毕竟煮熟的鸭子,可不能让它给跑了。 李平安此刻却将罗天幕已然演化到了一个极限,在他们看来,便是一处不见任何光华,也屏蔽了一切感知的深幽之所。 他现在也就学了两招——一招布星罗一招天滑,自然也是太阴星君草草教导过的,虽说是半吊子,但是以道胎的悟性倒也像模像样。 原本这些东西聚拢到一起,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但是若要出手他便须得放弃制空,又回落到地上来。 惯常来看,归元打道基自然是毫无压力,可李平安从未经历过真正切实的斗战,更何况下头还是十几头肉身堪比道基的鬼玩意,并非是真正的道基。 然而李平安正也是犹豫之时,下头的东西却动手了—— “嘶!!!” 仿佛早有预谋一般,毫无征兆地,所有普通的杂血鱼人那令人昏睡的、管乐丝弦一般的失真之音一同响起,比先前更为具有穿透力,对于神魂地侵染更是前所未有地强烈。 这还并非是最糟糕的。 似乎是知道李平安有某种抵御侵染的手段,他们针对的角度并不在于对于神魂的侵染,而是旨在引起这天地之中遍布的水元灵息的剧烈动荡。 水气逐渐聚集起来,在李平安玄幽的罗天幕之间聚拢起一阵白雾,帮助着杂血水族们感应李平安的所在,使得他即便在虚空之中,也再不能掩藏。 同时天地灵息仿佛变得沉重无比,李平安好似无法架起长虹飞往更高处——当他挣扎着想要乘虹光而上时,水元的充盈使得他仿佛置身于潮湿的泥沼之中。 “什么……鬼东西……” 李平安咬牙坚持着,乃至于衣裳都被沾染得湿漉漉,原本染上的粘液都因为水汽的浸润在滴滴掉落在地上,惹着下头的鱼人一阵骚动。 神牌更是不能将嘶吼声全然屏蔽,神魂之中生的睡意使得他恍惚之间一阵不闻—— 正也是这时,下头有东西动了。 那是其中一头道基境的杂血鱼人,拥有着如同青蛙一般健硕黏腻的双腿与指蹼之间骇人的利爪。他硕大的眼睛一片通红,里头布满了虔诚与渴求。 他们自然是不会飞的,然而他们却懂得跳跃,李平安被拉扯着,恰恰也给予了他们足够的机会! 那鱼人迅猛地提纵而上,嘴里突出的獠牙间甩出恶心的涎水,利爪高高地举起,就要落在李平安的腰间。 “娘哟……” 李平安狠狠地咬牙,说着些当纨绔时粗俗的言语,艰难侧身,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头鱼人的攻击。 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数十头鱼人的纵跃而起——道基的、接近道基的,乃至于感应的…… 无论是哪一头,要是李平安结结实实挨上一口或者一爪子,后果都不堪设想。 “老王,你丫的就只会看戏吗?!” 情急之下,李平安粗口都爆了出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小丑竟是我自己 “就硬看着我被这些鬼玩意锤?!” 李平安连敬语都懒得说了,情急之下吼得比下头的杂血鱼人还要大声,不是他拉跨,是十多头道基境界的鱼人一齐扑上来,还真就有些遭不住了。 然而即便是李平安这般大吼,那头的王执心依旧安然躺在神台之上酣睡着,整得自己真就受神龛所指引,遨游于天外空无,仙神永驻的境界之中一般。要不是李平安知道他的底细,都真就会以为他有那什劳子的水族血脉了。 “奶奶的……” 常年斗鸡遛犬的纨绔习气到底还是在,王执心那般死样子惹得他更是气急。面对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卷起潮湿腥风的利爪与流着涎水的口齿,作呕之余李平安只得通过罗天幕将布星罗勉力使出,以期尽量使得自己不会受伤。 这丝帕本化作一方天幕,比夜色更为玄幽,比大渊更为深沉,布星罗的功决自李平安一念而起,便生出了万般罗织的星点,交织纵横宛若罗网。 这罗网将李平安周遭无端裹住,恍若无死角,星星点点之间,通过异宝窃取的星辰之力闪烁明亮,使得他免于这些堪比妖魔肉身的杂血鱼人的攻伐。 遑论是天滑还是布星罗,左右都不过是御物之法的一种化用罢了,终究尤其局限,尤其受修为与异宝的限制。 李平安不是张清和,神魂虽然因为外丹法比一般的天宫中人强大,但是作为归元境,依旧是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下头还有这么多能蹦哒的在虎视眈眈,要是他放弃天宫法的遮掩,展开道胎气息,让天地灵息源源不断地往自己躯壳里头灌,那不止下头的东西会疯掉,就连那扭曲的神龛祭塔里的玩意怕也会急不可耐地跑出来分一杯羹。 认全自身记忆之后的李平安,可真真是深切认识到自身的体质究竟有多么吓人,年少时与万物交感并通的那般感觉,更是曾带来巨大的麻烦,牵连之下葬送了自身的胞弟。 是以他不敢轻举妄动——同时心底也无比地疑惑,连受张清和百般庇护,镇妖王暗地里保护,乃至于安排王执心照顾历练的他都尚且如此,那当年的守庸子又是如何成长起来,甚至是到达证道的地步,成就一尊道果的高度的呢? 然而眼下却不是瞎想的时候,见到自己的扑咬无果,那些堪比道基,乃至于触及感应境界的鱼人们愈狂躁起来—— 甚至于在刘彪、刘茂等人的指挥呼喝之下,那宛若自海底深渊之中出的幽远之声穿透力愈强劲,其中所蕴含的扭曲道蕴也愈之多。 这方小秘境的天地之间数不胜数的水元力被调动,汇集,乃至于从白雾化作水滴,虚空之中有雨落下,仿佛无根之水,不知来由,却来势迅猛,将李平安浇成了个落汤鸡。 这雨凌厉、连绵,似是不见尽头,李平安的视线已然丧失,只残余下神魂的感知,然而也随着这些鱼人不断的扑击而显得微弱,李平安逐渐认识到——只要这些鱼人的呼号声不停止,这雨便会一直落下,不知始终。 磅礴的雨将李平安牢牢捆住,仿佛这流水之中有一种消磨灵元的特殊力量,使得李平安逐步感到糜颓,罗天幕的玄幽也逐渐变得浅淡,大雨的乌云也陡然就要遮掩住布星罗所产的星空来。 而随着这些鱼人的呼号声,李平安甚至有些预感。 先前不过是能够感知到他存在的白雾,而后是现如今限制他行动,将他困住的磅礴大雨,说不得让他们如此这般继续下去,便会出现足以将他身子贯透灭杀的水柱、冰枪。 甚至于都不怎么要这些鬼玩意亲自动手,他身上就会被捅出好几个骇人的血窟窿,镇杀当场。 这到底还是水族的地盘,主场所能够调动的水元力无比庞大,甚至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 “这些杂血水族既没有灵根,也未曾以其他途径窃取权柄,更不是血脉神通,缘何就能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使得天地间某种隐秘的道则与水元力为他们所用?” 李平安陷入窘境的时候,两位两人却吃瓜吃得正酣,王执心是对于不解的事都要问上一嘴的性子,而张清和自然也乐于给他解答。 “这是一种仪式。” “仪式?!” “这些杂血水族没有灵根,按理来说压根就无从调动天地之间的灵息,然而这天地之间的道与理却都被仙神们上了一把锁,只要拥有特定的钥匙,便能将其打开。 这也是符阵一道形成的基础。 而更为直接地是,某种伟大直接授予了他们这种权柄,即能够通过特定的仪式沟通道与理,从而借用力量调动天地之间的水元力。” 张清和娓娓道来。 “原来是授权……” 王执心喃喃道。 “虽说是授权,可那权本不是祂们的,不然何至于上锁?若真是完全由自己创造掌握的权柄,那便不存在强行配一把钥匙了。” 张清和有些嗤之以鼻。 这也是他将道文拆分开,教导张三之后,才悟透的道理,从前的他虽然隐隐约约有些猜想,但是依旧是隔了一层薄纱的。 “然而李兄处理不了这东西,怕是会陷入被动之中,或者干脆就要负伤。” 王执心心湖之中的言语刚落,那头悬于空中,淋得踉跄无力的李平安腰间边一时不慎被挠上了一爪子——好在侧身闪得及时,只不过伤及了些皮肉,饶是如此,也称得上血洒长空了。 一注鲜血四溅而出,疼的他呲牙咧嘴,腰间也很快散出一股子诡异的腐臭。 “再不来老子就要死了!” 李平安哪里受过这么重的伤势,虽说有狠劲而,可也顿时疼得叫唤,看着逐渐浅淡的罗天慕,他狠狠看着躺着的王执心。 鱼人们也有些警惕——然而出于对于“血脉”的信任,他们不过哂笑着看向李平安,宛若看一个小丑。 事实上,王执心也真没有动静。 “老师?” 第三百八十二章:严洗就教了个这? “稍安勿躁。” 张清和再次安抚王执心。他是老折磨大师了——最近制定了折磨张三的一揽子理论,对比起那个可怜娃,李平安这压根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儿。 “严洗严将军不是给他教了些东西吗?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不把学的东西用上就想让我们施救,可没那么简单。” 张清和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在当下这个情况下,他是真心想锻炼磨砺李平安,也是真心想看到与他并肩之人的成长。 毕竟李平安现如今无论是实力还是斗战的心理,都最为弱小,论及经验恐怕都不如张三。 他的体质与张清和极其相似,若是不砥砺精进,只会往绝路上走。自然,在现如今的张清和看来,即便与他并肩而行的人拥有世之才,也不过是走上了一条注定消亡的道路罢了。 李平安见无论如何王执心也不见动弹,周遭又腹背受敌,那水元灵息更有着渐大的趋势,于是便咬了咬牙,环顾四周,自袖口玄囊之中取出一大沓…… 素阶起爆符纸来。 数量之巨,符纸之厚,简直出了王执心的想象。 就算是张清和这个符阵作弊专业户,都有些觉得瞠目结舌—— 这么多起爆符,这是要把这茅村给6沉了吗? “严洗就教了他这个?!”张清和自“太素”之上垂怜而下的意志深深隐匿于王执心的心湖之中,但是见着这个场面,也不免得是一阵动荡。 “严将军……别出心裁。” 王执心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思索了好久,才冷不丁地蹦出这句话来——他贫瘠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是不足以表现自己的震惊与无奈。 这不是十张起爆符,也不是百张起爆符,而是数千张,数万张,单看那厚度就能知道这玩意究竟有多离谱。 即便是素阶起爆符,这么大的当量下来,就算是已然臻至中三境的王执心生生吃下这一击,就算张开法相,吐露神藏内蕴的神通,也怕是会被碾得剩得一地劫灰。 自然,是得完全吃下这一击而不躲闪,硬生生给受下来,才会生这种情况,不然以王执心的修为,完全可以在李平安用上这一手之前给全然闪躲开来,甚至顺手如数拈起,送还给李平安回去。 毕竟李平安又不是张清和,不曾拥有那般所谓的“人间极”。他的步子固然比同境界修士要快上不少,但是仍旧没法做到越阶对敌。 况且中天里头敢这么做的人不多,李平安虽说不算是独一份,但是却也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凤毛麟角”了。毕竟这东西实在是是昂贵无比,甚至都能抵得上灵源的等价物,在镇安或是封魔古道周遭的重镇之中,算得上是一种除了天材地宝之外的硬通货。 也就李平安这种身上扛着十分之一个近仙世家身家的人,敢这么造作。 然而张清和却在王执心的震惊之下显得有些尴尬——严洗居然教他的是这个玩法,这显然是在先前压着修为跟自己个打的时候受了启,把李平安往这种歪路子上引啊! 好家伙,论及这种打不过便丢起爆符的技术,怕不是还是自己“传”给严洗,让他吃到瘪了,他这才给自家世子又上了一课。 下头密密麻麻的杂血水族可没见过这种新鲜玩意儿,也不曾感受到这类小纸片儿的危险,依旧不留余力地易欲将罗天幕消磨,将李平安贯杀当场,达到祭祀的目的。 而那些肉身处于道基、感应境界的混血,则虽然感受到了隐约的威胁,却丝毫不以为意——毕竟李平安在他们眼里是近十年遇上的硬茬子,有些底牌确实是正常的。 从前少有误闯的凡人,更不必说修士,这方秘境所能承载的极限便是归元,必然不会失了理智放什么中三境的强者进来。 如若真遇上那种情况——只能说明是秘境自己了疯,自取灭亡了。 毕竟这方秘境最主要的功用还只是引导拥有水族血脉的人族回归母神的怀抱,有水族血脉者一旦踏入秘境,便受到无从抵御的感召,由远及近,由浅入深,逐渐沉溺于不可自拔的真理与大道之中,昏睡过去。 而后将之置入神龛之前,获得母神的赠礼,那么便算是拥有了全新的生命,有资格入住沧江地下的圣地之中。 诸如刘彪、刘茂还有一干杂血鱼人这样的歪瓜裂枣的怪物,实际上也不是镇守在这方秘境——又或者说他们当然有着看守的责任与义务在,也配合神龛履行着将人族转化的职责,但是却也不过是被遗弃的一批罢了。 他们被遗弃在这个肮脏腥臭的秘境之中,只能靠着“母神眷顾”的奢求度日。兢兢业业虔诚狂热地将被引导进来的杂血水族混血转化得与自己一般模样,以奢求有朝一日能够踏出秘境,往沧江最深处潜去,窥探世界的真理,达到不老不死的境界。 故而当王执心与李平安出现的时候,刘彪与刘茂简直任务这便是水母元君的恩赐,一如在中天老套的寓言之中,祂所赠与那位商人的十颗堪炼圣兵的明珠一般。 “原指望有王兄在,不打算浪费这些东西,可你们一再相逼,便怪不得我了!” 张清和原以为李平安宛若仙神散花一般将白纸一般的素阶符箓将下头的杂血鱼人炸得面目全非——毕竟李平安赌性极其之重,少不得要做这般打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使得张清和颇为赞赏,乃至于觉得是找着了使用起爆符的关窍。 只见得虽说面对千余杂血鱼人的音啸,李平安虽说有些颤抖,但到底是敢于近身了。 他故意装作气息虚浮,罗天幕露出破绽,惹得那些道基与感应境再次激起凶性,一拥而上,利爪与獠牙立马就要啃噬上他的腰间、四肢、肩头,然而他却顺势将带着灵元的起爆符粘在了数头道基的身上,不过自然,衣袍也变得破破烂烂,渗出腐臭的血水。 经过李平安处理的起爆符极其黏腻,紧贴着这些玩意的肉身,似乎火烧水浸都揉捏撕扯不下。 李平安勉力笑笑,一身是伤地倔强地白了王执心一眼,又将灵元灌入百来张起爆符,使得它们坚若凡俗利刃,以御物手法四散入下头的杂血人鱼群中。 “呲呲!” 一阵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下头一阵骚乱,哀嚎声遍地,李平安终于掐诀结印。 “爆!!!” 第三百八十三章:艺术就是爆炸 素阶符纸并不脆弱,而是经由可以承载灵息灌注的特殊材料所制成,故而李平安始一灌注自身灵元,便锋锐凌厉,仿佛可贯金石。 四散之下,自然是哀嚎声起,李平安虽不擅长御物攻杀,只能对这些肉身强大的杂血水族造成些皮肉上的伤势,道基境的鱼人更是连破防的做不到——不然他也不至于用特殊手法粘黏其上,以伤势换取机会。 但是那些素阶符箓死死卡在鱼人们鲜血淋漓的皮肉与肌理之间,任凭是怎么样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撕扯下来。 而随着李平安掐诀结印,一声“爆”字的断喝之下,几乎被他四散而下,不计其数的素阶符箓散播出雷火之光,隐隐内蕴着对于这些鱼人来说极其可怖的威势与压力。 灵息在往这些符箓里头抽吸,终于……在某个节点,它们开始出现明晃晃的火,随着是似乎要将双眸灼伤,照得天地透亮的光爆而出,连绵不断的声响恰恰也毫无征兆地自此刻响起。 “轰隆!轰隆隆!!!” 随即是雷火之光伴随着灵息的剧烈动荡产生出非道基归元而不能抵御的巨大余波,若是李平安不做灵元屏障抵挡,又不祭炼起罗天幕来,这东西甚至也能将李平安直直击飞,乃至于使得他有性命之忧。 而伴随着这么大当量的起爆符往下头灌,这些鬼玩意也终于老实了,那渗人的歌声逐渐小了起来,乃至于就要逐渐停息。 那些杂血水族充斥于这片秘境之中的侵染之歌也被这直截了当,充满了暴戾与杀气的声响盖压了下去,由水元灵息汇聚而成磅礴大雨也骤然之间停下 ——这些玩意不是完全的邪祟,他们也会怕,在这仿佛天劫一般的符箓洗礼之下,径直消亡的也有,身子被灼烫出凄厉惨叫的也有,还有相当一部分没有被四散的符箓斩在身上,于是情急之下,拖着重伤的躯干死命奔亡。 他们虽说是虔诚的信者,能够为所供奉的仙神献上生命,可终究还是会在直面死亡之时心头被深深的恐惧所掩盖。 那十数名道基之中,急不可耐上来被贴上了符纸的几位,也被炸得血肉模糊,有粘于要害处已然或是胸口被开了洞,眼眸全然被灼得焦黑,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凶戾。 最严重的两头已经就着断臂残肢倒在了地上,疼的惨叫声不见停歇,满地打滚——鲜血倒是不见留下多少,毕竟雷火之光只一瞬之间便将血肉炙熟,只有受余波掀开的伤口,才有不间断的鲜血流淌而下。 “咳咳……” 李平安喘着粗气,咳嗽着落了下来,他也显得凄惨——身上早已不知道被长着指蹼的利爪开了几道口子,有些地方还有着牙印。 这些杂血水族的涎水之中好似还有着某种特殊的毒素,能够促使他的伤口腐烂臭,使得他身为修行者不染尘垢的清净之躯,散着一股子尸身才有的味道。 不过眼下,却被整个茅村里弥散的烤焦的鱼肉混杂着某种不知名的肉香,以及使人皱眉焦糊味儿所掩盖,使得他不住地蹙眉咳嗽起来。 他环顾四周,无不是残肢与断臂,乃至于显得狰狞的头颅滚动,里头还有着不知名的身体器官与组织在抽搐,这已经称不上是尸堆,而是一堆糊烂的身体部位堆积而成的杀场。 那宛若漩涡圆环一般的村落中心也被这些符箓炸得崩塌,里头保有的池水倒涌而出,浇灭了符箓所造成的部分余火,但是依旧不能使得大部分的杂血鱼人幸免于难。 小部分在奔逃,十几头为者也气喘吁吁地对峙着,茅村的一干怪物此刻已经溃不成军。 李平安寻常最爱烤得稍焦的吃食,可眼下这诡异的焦香味儿,不仅仅没有勾动他的食欲,却使得他反胃。 潮湿、黏腻,且带有鱼腥味的灰白皮肤被烤得面目全非的同时,有些头颅与肢体的大小外形,逐渐与人的界限开始模糊不清起来,仿佛方才被符箓生生烤死的,不是千余头怪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有肢体耷拉着,有躯干生命力强大,还在不住地抖动,头颅里也呼哧呼哧地冒出声响,喘着粗气。 李平安感到一阵反胃与恶心。 终究是腐烂与焦糊的气味卷在一起,又是第一次见着如此血腥的场面,这个长安城里被李退之保护得好好的纨绔少年终于直观认识到了究竟何为修士之间的拼杀。 这可和长安城里看些妖物斗兽之类的闲趣截然不同,是他亲手造就,是实打实的生死危局,也是实打实的有若炼狱。 “哇……” 他径直在场中呕吐了起来,却依旧攥紧了手头残余的符箓,逼得幸存的普通杂血水族只顾着恐惧,而道基或感应的鱼人们踌躇着,不愿意触这个眉头。 更没有了那种鬼泣天哭一般的祈雨之声,场面一瞬间僵持起来——逐渐他们拿李平安没有办法了 李平安脑子里却是回想起与严洗先前在王府演武场的交流来…… “严叔,张兄究竟做了些什么,使得他居然能被父王认可,得到了镇安少帅的名头。 还有一时间为长安城里头的天骄所敬仰?” 李平安倒也不是质疑,只是单纯地好奇罢了。 “那些东西多想无益,世子还是小心规避我的拳脚才好。” 严洗听到李平安唤了声“父王”,微不可查地神情定了定,而后随手一指将李平安挑飞,又绕到他身后,一脚将他踏在靴底。 “疼疼疼疼!严叔,我马上就要出门历练,短时间内怎么可能适应你的拳脚嘛! 你堂堂一尊洞虚大修,来欺负我一个小修士……” 李平安在靴底丝毫动弹不得。 “我又何尝不知道时间紧迫,可眼下除了这般磨砺你,又何尝有更好的办法? 起来,继续!世子若是我手下的兵,早已将你踢到城墙外和妖魔过夜了。” “当时张兄也不过归元,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赢了你的……” 李平安了牢骚。 第三百八十四章:水元神子 “世子方才说什么?劳请再说一遍?!”严洗猛然蹙眉,语气异样,脚底都不经意用力了几分。 “严叔莫怪,我无冒犯的意思…… 嘶啊,疼疼疼!!!” 李平安呲牙咧嘴,终究是服了软——他承认自己是一时挑衅。 “不,世子说得对,时间这么短,我得让世子学会些新办法,能够在关键时刻保住命的新办法。” 严洗想起那天让他瞠目结舌,把他的血衣战仙贴满符纸,谨慎得让人鄙夷的青衣学子,又对比起镇安关头那位胆大包天,敢于剑斩大圣的少年谪仙,只觉得有些恍惚。 对于他而言,遑论什么代价,只要李平安能把命保住,就是天大的好事儿了,几张符箓而已,王府里有的是。 “这方法虽说直截了当,却难免使得你乱了道心,若非不得已,必不可用……” 严洗当时于是这般告诫于他了。 “这也算是生死危局了吧?老王那头怎么叫都叫不醒,实在不像他的踏实性子,还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这群鬼东西这么笃定,说不定他还真有那什劳子的血脉。 真是那样的话,那可就出大问题了,我更得用了这符箓走出去。” 李平安吐了一阵子,缓过神来,本想着下意识用袖口来擦拭一番嘴角的脏污秽物,但是又好似想到了什么,手便也顿了下来,直勾勾盯着前头的几个道基鱼人看。 他抽空还内视了一番自己的伤势,多是皮肉伤,但是这腐毒确实有些厉害,对于他肉身影响极其之深。 然而事到如今他便也不必隐瞒什么了,径直将玄囊取在手上,挑拣了一株效用尚可的灵肴就往嘴里胡乱嚼——汁水自嘴角迸溅流淌之间,原本被万张素阶起爆符弄得无比混乱的天地灵息都被理顺,弥散出一股清灵的气息,使得人心旷神怡。 李平安身上的腐臭味儿于是也逐渐减轻,伤口在血气鼓动之间出现愈合的趋势。衣袍虽说破烂,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也是严洗教的——丹药虽温和,药效饱满,但是作用过于缓慢温吞,径直嚼株灵药下去,便得以使自己在斗战之中迅恢复自身伤势,也得以补充自身的灵元。 自不必说,这又是他见着张清和在镇安伐妖之后,自己瞎捉摸,琢磨出来的道理——虽然路走偏了,可架不住真管用。 毕竟镇妖王府都能开上个聚财轩了,大把的灵药暗地里供应自家世子那都是小事儿。 张清和看着这路数与他如此重合,也觉得有些尴尬——他感觉在心湖之中,王执心仿佛在以一种异样的眼光在审视着他。 那审视带着难以言明的复杂,如果自己没品错,还有着些微的——酸意?! “老师,事到如今我等还不出手吗?”王执心倒也不是按捺不住,而是张清和一直未曾告知他出手的时间,使得他心底没个准备。 “不急。” “可是李兄都要将这些杂血水族处理的差不多了,再处理,可就问不通话了。” 王执心颇为疑惑地问道。 “本来就问不通话,这些东西虽不是神魂邪祟,但是也一定有禁制护持着隐秘,搜魂即毁。” “那我等究竟在等什么?” 王执心若有所思,他心底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将注意力放到那座惨白歪曲的神龛高塔。 “你猜得不错,平安的符箓几乎将整个茅村炸得塌陷了小半,更何况还是以这漩涡圆环的中心起始,但是这惨白古塔依旧毫无损,说明里头切实存在着什么力量,且并不会被大动静唤醒。 又结合先前那些水族祈雨的哭嚎声能够沟通天地灵息与特定的道与理来看,他们也必然掌握着沟通神龛的方法。 而现如今如若你醒了,只会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个我们早已精心设好的局,不会产生拼死一搏的念头。 不如将平安一人留在外头——平安不够强大,有战胜的可能,并且他一个人的醒转会显得一切只是个意外,说不得能逼得他们引动神龛,叫出什么来自保。” 张清和冷静地说着,仿佛一个精于算筹的棋手,然而人情味却减淡了好一些——王执心莫名想起那夜长安宴饮,众人酣睡之际,张清和只身离开,交代他给尚且是凡人的李平安添件衣物的场景来,心中莫名升起一阵哀默,随之而来的更有隐约的关切。 张清和究竟经历过什么,经历着什么,又将要经历什么,才会被潜移默化改变成现如今这个样子呢?这种程度并不深,但是这个趋势尤其使人惋惜,王执心自诩是不会表达情感的人,但是还是忧虑于自家老师日后会往哪里去。 “原来如此。” 良久后,王执心终于回应,而后便是长久地静默下去——张清和的确也没有错,也不是不救他,况且这是李平安所必经的磨砺。 杀些邪祟相干者还会作呕,身为镇妖王的子嗣,实在是有些给李退之丢人了。 “呼……人族,你很好!” 刘茂捂着断臂,恶狠狠地喘着粗气,刘彪倒是显得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被余波震得有些吃痛。 这两人算得上茅村之中地位最高者之一,伤势于是也并不显得重,倒是其余的道基鱼人,好似都佝偻着,身上散着焦糊的味道,血液不住地滴撒,见不着完整的模样。 “人要杀我,我不能杀人?” 李平安嗤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他的性子不允许他在这些鬼玩意这儿受气。 “那是你同伴和你自己闯进了我们的秘境!进来了,就该是我等的食粮,或是上神的恩赐,是注定的命运!” 刘彪出一声仿佛声嘶力竭的嘶吼,引起李平安一阵不适。 “那我倒看看你怎么杀我等!” 李平安不明情况,又将罗天幕虚浮于手中,三丈方圆玄幽天展开,星星点点的星辰之光浮现。 这次是天滑,要将其击杀当场。 “水元仙母,妙道灵通。身合沧渊,地在东极。化身难计,万物相孕。 以我灵族血脉为引,恭请……神子临尘……” 第三百八十五章:张兄 “恭请神子临尘……” “恭请神子……” 这奇怪的祷告之语仿佛与这片秘境的小天地之中生了奇妙的共振,一股隐晦而难以言明,仿佛引动着在场所有神魂虔诚朝拜的气韵弥散起来。 然而在李平安耳朵里,则是这些已然伤重的杂血鱼人们,唱诵起了某种婉转轻柔,同时又神圣无比的赞歌。 他自这赞歌之中感受到莫大的威胁,但是又不由自主地易欲沉浸进去。在他耳中,一切都扭曲怪诞,难以解读的——天生的道胎体质然而使得他得以更容易感受那繁杂庞复的道与理,然而却没法像张清和一般,将其完完本本地解读出来。 然而腰间的神牌却在这个秘密的仪式之中将他好生护持着,使得他能够维持基本的清明。 其实如若不是李平安修持的是自周槐安那里流传过来的丹法雏形,现如今怕是神智已经要混乱到了一个极限,再有神牌的照顾,也能最多就分清楚敌友。这也是许多天宫中人修到后头,出岔子之后的下场。 “奶奶的……” 李平安刚要咬牙捻起手中的符箓四散出去,但是却惊觉前头道基与感应的杂血鱼人四散开来——这些东西的灵智与人族实则无异,若不是没有接触过符箓这种东西,大意之下吃了如此大的一个亏,李平安今日怕是注定要被捅上那根由不知名鱼骨制作而成的骨桩给架上去,捅出个对穿。 但是即便是这样,这招也再不好用了,这些玩意都深知李平安手上那薄薄一张符纸里头内蕴的雷火之光究竟有多么恐怖,于是再也不近李平安的身,而是将他齐齐围住,在数丈之远的地方默默地观察着,而后谨慎小心地进行着自己的仪式。 李平安此刻的神魂却仿佛飘荡于天外空无之中,摇摇欲坠,承载力已然到了一个极限——造成这一切的并非是这十数头早已不能和人族搭边的杂血怪物,而是他们正在进行的仪式本身。 李平安无法辨识出他们要干什么,但是却能通过道胎血脉感受到仪式那头存在着一尊庞然大物,别说是中天里头的凡俗,那是天底下的修士都无从揣度的伟大者。 这种仿若勾连某处难以想象的伟大存在的仪式,本身就有一种玄奇的伟力,李平安身为道胎,反应更是强烈,仿佛就要被拉扯到五感消失——又或者是只存在大道与道则的无尽大渊之中,仿若被无穷的深海包裹着神魂,喘不过气来。 “不行……阻止,必须得阻止……” 李平安意识模糊之间,勉力选了为的刘彪与刘茂二人,将手里压箱底的几张符箓勉力充灌灵元,投掷而出,恍若利刃划破长空,卷起一阵劲风。 然而这两兄弟不仅没有试图去抵挡接近,更是立马侧身躲避,水族强大的肉身加之天地之间充盈的水元力,使得这些道基境的杂血水族宛若沧海之中的游鱼,无比地滑溜灵活—— 从他们知晓了这些符箓能带来什么的那一刻起,李平安怕是就再没法以符箓来拼死任何一只道基以上的杂血。 被二人闪身避过的符箓直直射入原本还在四散逃窜,却因为他们“领”的仪式而开始虔诚狂热地跪拜着的普通杂血鱼人之中。 这些杂血不过是肉身强大,接近感应境,自然没法规避李平安的所直斩而出的,以符箓作刀的光华。 “敕!” 李平安再没有余力做出多余的动作,虽说没有达成目的,不过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又是一番掐诀,将符箓之中那掌控着雷火灵元的灵机瞬间牵动,将有些实力的一众鱼人再次炸得血肉横飞起来。 随即他眼前一黑——神魂的负荷实在是极其之大,那不间断的仪式的吟唱声,加之先前被水元灵息摁在虚空之中,听到的那犹如丝弦管乐一般的啼鸣哭嚎,对他不过是比惯常归元要强出不少,但是犹然没有到达中三境的神魂是一种负荷。 眼看李平安就要倒地,刘彪与刘茂眼中有着万分的喜色。然而仪式不能停止,不然就是对于神主的不禁—— “你果真已然是强弩之末,可恨啊……不过还有机会,我等现了一个资质极其优异的同胞,等神子来了,足以拿他抵清我等的罪过。” 刘茂恶心心地说着,宛若洞口般的鼻子边长得不像样,有若鲶鱼一般的胡须飘荡着,随着天地间愈浓郁的水元力的起落涌流。 然而正当二人这样说着,原本除了狠意已然无其他情感的鱼眼里头,却陡然闪过一丝惊异与懊恼。 周遭的鱼人也是这般,仪式之中,神态之上也多了好些怨憎与怒意,仿佛自己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欺瞒—— 在被他们团团围住的中央,李平安正要踉跄倒下,神志不清之时,有个神色木讷的灰袍夫子一把将他的后背揪住,给拉了回来。 “李兄做得很是不错,剩下的事儿便由我来吧。” 李平安扭头,已经有些模糊迷离的眼睛之中出现王执心那张平静如水,毫无波澜的脸。王执心衣着得体,仿佛刚刚睡了好一觉,在李平安的视角看来仿佛还有些精神饱满,若不是紧要关头,他真想将自己的符纸也糊上一份到老王这欠揍的脸上。 但是……这时的王执心这语气不知怎么的,往常虽说有些木讷呆然,但是现如今却多了一分深沉,甚至于还有些微的欣慰。 李平安的血脉最是敏感,但是他品出这些之后,也权当是脑子不清醒的错觉,转了个身,扒到王执心身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是梦还是现实,模糊之间,脑海里陡然出现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年道尊的背影,与他擦肩而去。 “张兄……” 李平安嘟囔着嘴,道胎特有的俊秀眉目蹙起,有些疑惑与不解。 也不知是王执心还是张清和,将李平安轻巧地扶着,放到了地上,横眉冷对着这一干歪瓜裂枣一般的杂血水族。 他在等,他们也在等。 第三百八十六章:太平赋,念完就太平 “李兄无恙吧?” 王执心此刻的身躯并非完全受张清和接管,张清和也不过偶尔插言几句罢了,论实力,张清和是全然相信于他的,故而并不做什么多疑的事儿,只是从旁默默以灵视加之天子望气观察着这仪式气韵的走向,道则的流通。 “无碍,他神魂承载了太多压力,陡然又遇上这种与仙神直接相关的仪式,此刻不过是过于疲惫了。 他也去听过入学的,心湖里有灵性种子,你稍后以纽带沟通,用经文帮他舒缓一番,倒也就回复得差不离了。” “诺。” 王执心无条件的恭敬先前使得张清和一阵子不适应,但是现如今,他反倒是愈坦然了。 “这些杂血的仪式怕也快到了尾声,那仿佛能够与天地之间某种大道共鸣的声音直直传入神龛之中,神龛之中的神秘存在又通过某种纽带接驳归墟……” 张清和说道这儿突然顿了一下,好似想到了什么——在他那能观望灵界本质的神魂感知之下,一根粗壮的深褐之中带着丝丝缕缕血丝与利齿、吸盘的血肉纽带与那神龛之中的东西正进行着沟通,又仿佛有什么代表着原初的恐惧之物,要自极东之地不知名的深渊中而来。 “这种形式……” 王执心听完张清和言语,显然也是联想到了。 “这与请召老师的形式如出一辙,缘何会如此相似?” 王执心在心底默默呢喃,回过神来却很是后悔与懊恼…… 草率了,忘了自家老师此刻正在自己的心湖之中,一切想法与念头都被他一览无余。 自家老师居于高天之上,跨越重重诸天而来,意志临尘具象了“张清和”这一人间行走的化身,怎么能够这般做比较? 王执心一时间收敛了心神,再不去想其他……反倒是张清和又一番话乱了他的心神,却同时又使得他心中一定。 自家老师终究把问题的核心都告知于自己了,而从不屑于隐瞒。 “确实有联系。” 张清和淡淡说道。 他在天都天所在的上苍之上待过一段时间,那是一种奇妙的状态,不存在时间与空间,甚至于无形无相,全能全知,他孱弱的神魂承载不了那方天地的本貌,于是所见所闻全然是以自己的臆想构造而出——偏偏又化虚为实,化假为真,仿若万物伊始,天地的源流。 若那就是太素所在,再结合失去他踪迹后三尊与仙神的狂躁以及其他繁复无状的波澜与心绪动荡,可以确定“太素”必然是与中天仙神有着联系的,更遑论现下又见到了如此相似的手段。 不过张清和倒是忘了,先前那请神术,虽说是自己生造,但是用的却是水元仙母的模子——在那个时候,太素与中天仙神的联系便一目了然了。 张清和沉下心来。 太素……也会是某种不可名状吗?然而为何祂与中天仙神仿佛天然对立呢? 此刻仪式自然已经到了尾声,鱼人们呆滞无表情的脸上都隐隐约约有了雀跃的痕迹。 它们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个自身气息爆之后,足以碾压他们所有人的灰袍修士,为何不出手在仪式的进行时就将他们镇杀,而一定要等到神子来到这秘境之中。 刘彪的眼睛轱辘轱辘地转,他显然也在思考,然而想了几息,他眼底便充满了不可置信与荒谬,直勾勾地盯着“王执心”。 “你不是灵族血脉。” “自然不是,臭水沟里交尾出来的丑东西,也敢与我攀亲戚?” 王执心 “你不是想杀我们,你是想逼我们唤出神子,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打的是神子的主意!” 刘彪原本鼓出的巨大鱼眼愈睁得滚圆,他咧开满嘴锯齿一般的獠牙,表情怪异而狰狞。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会后悔的。” 见到这群畸形儿没什么用了,张清和便给王执心稍稍示意,王执心内心一定,示意明了,身后便外化出一尊九丈大小的文道灰袍圣人法相来。 这圣人手持书卷,衣着朴素,身周有竹石生,有明月照,有浩然之气成笔,有日月星辰在肩。 而仔细一看面貌,却使得人心生骇然——那模样居然与王执心自己无异。 不由得使人咂舌,这长安塾的天下行走,麒麟榜的小圣人,究竟寻到了什么品阶的观想图。 法相捧卷而立,头顶有五气生——成赤、玄、青、黄、素五色。这是王执心在归藏境走过了五大神藏的象征,拢共有五类神通孕育在法相之中。 那庆云流转之间,圣人低眉,便仿佛有人神泣,夜鬼哭的诵经之声传递而来,这诵经声正大平和,仿佛能惊神鬼,能退邪魔! “开掘肝之神藏所得神通,弟子唤作太平赋,还请老师品鉴。” 王执心将大袖背在身后,圣人也倾下身来,口中所诵,皆然是自己整理,或是张清和言传的儒道至理,这些至理勾连着比之杂血水族所吟唱的仪式更为深远正大的天道,一时间就将场中零星的哭嚎声冲散…… 自肉身修为低着开始,一头接着一头的杂血人鱼,骤然之间脑袋爆开,鲜血迸溅,鱼腥味儿与血腥味混合着,眼见是活不成了。 “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那圣人法相口中依旧不停,道基境鱼人的眉心泥丸宫也骤然破开,神魂亦然化作齑粉,在天地之间有若弥散的光华…… “嗷!!!” 惨叫声不绝,圣道道理亦然不绝,刘茂与刘彪亦然没有来得及反应,头颅被陡然炸裂,甚至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不到几息,场中除了尸身血泥与酣睡的李平安,再无活物。 张清和看着都有些咂舌——不是,我是这样教你讲道理的? 以后遇上的邪祟也千万别和王执心讲道理,忒惨了。 “尚可。” 张清和浅浅评价了一番,他也知道王执心亮出法相并非是为了对付这些杂鱼,两人扭头望向身后。 在那里,神龛已经莫名消失不见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神性 神龛早已不见了踪影,无穷无尽的白雾弥散开来。这并非是寻常的水雾,而是天地之间实质化的水元灵息。 若是修持五行功诀或是护道法门的人到了此处,想必会不管不顾地大喜一通。然而伴随这浓郁的白雾弥漫整个茅村,还有着某种神圣而深幽的恐惧也降临了。 张清和有灵视于感知,王执心经过太素的洗礼,灵感也异于常人,更遑论王家自有一套感知的近仙圣法。 原本神龛所在的那处在他扶好李平安之时骤然鼓胀变形,茅村之中水元气息浓郁的源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庞然大物—— 倒也难以形容其样貌,至少在张清和灵视之下,这东西仿佛极尽了世间的丑陋,若硬要找个类比项,头颅处便宛若一朵四散而开的海葵——然而比那要恶心上千万倍。 灰白的肤质包裹住它……亦或者是祂的身周,宛若海葵一般四散而开的梢端,长着无比可怖的口器,能自里头看见层层叠叠的利齿。 王执心全然观望不透眸子何在,亦或者是祂身处的地方压根就不需要所谓的眼瞳,又或者是,视觉对于祂来说是极其低级的感知世界的方式。 祂极其高大,几乎有着王执心那法相的一半之高,与先前那歪曲怪诞的祭塔神龛齐平,仿佛祂便是自其中莫名地滋长而出,达到某种程度之后,那惨白的骨质一般,神龛之上密密麻麻的脉络便聚拢在他那灰白黏腻,宛若某种深海生物的肤质之上,形成一套有些古怪的外甲。 这东西自形体来看,胸腹之间还有些人形的模样,然而却生着巨大的鱼鳍,胸腹之下,则是缠斗在一起,仿佛各自有着主观意识的触手。 然而恰恰是这样的生物,王执心却对于它有着一种神圣的感官,宛若天地之间最为美好的造物,一切协调而不违和,甚至于它周遭都散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淡蓝色灵光,那光华仿佛是自大道的源流之中抽身而出,沾染的些微气息都逸散作对于某类贴近水元的道则的感悟,使得人不由自主地进入某种特殊的境地之中,难以自拔。 “有何感想?” 张清和感受到了王执心的心湖在动荡,也感应到了他那动荡的神情,于是适时问道。 “美,太美了。” 王执心不由自主地呢喃——他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本就虔诚的鱼人? 可惜一式太平赋下来,茅村里除了李平安与王执心的活物全然被清理了个干净,不然还能知道他们作何感想。 自然,太平赋的诵经声犹然没有止息——这里是水元仙母眷属的主场,若是想要减弱这种压力,则必然得将自己的优势挥出来,使得对方在这方秘境之中也感到不适。 这太平赋虽然没法正面与这什劳子的“水元神子”进行攻杀,但是用来恶心它,现如今想来效果还是不错的。 “这是神性,他们没有叫错,眼前这个东西,说是仙神子也不为过。” 张清和面色凝重。 邪祟总是容易说大话的,当年不论是他遇上是巡日灵官,太阳星君,还是何沐阳、谢鹿鸣,乃至于许握瑜,都改不了这臭毛病。 什么和仙神扯上关系的事儿都会被它们说得无比高大上。 譬如张清和先前所听着的“神种”,也不过是往神魂之中种下了一枚高阶的邪祟种子罢了,这种子在仙神那儿或许有相同的传播方式,但是平心而论,是决计配不上“神种”这种高大上的名词的。 “神性?” 王执心有些难以理解。 “混洞境万劫不加身知道吧?那其实是位格的提升,是神位的体现。 修士修持到了一定的程度,位格便身处到了天外,更容易与那些难以言明的破烂玩意沟通。 而神性,则是神魂之中生出的与位格匹配的特性……按理来说,是仙神才能够拥有的东西。” 张清和之所以这么清楚,便是因为王执心、周槐安,还有苏神秀三人展经义,壮大纽带,从而回馈于他与这三人自己的,正是所谓的神魂位格。 而积累提升到了一定的程度,他们四人也终究会拥有与仙神无异的神性,脱时空,达到能与仙神掰腕子的地步。 甚至广而大之,所有拥有灵性纽带之人——通儒学,晓丹法,或是身周生净土者,都有升入天外,与仙神齐平的机会,这便是所谓的人人如龙。 “有机会与你细说,你再告知于淮安、神秀,当务之急,是处理了这头所谓的神子,祂的实力可并不若,足足有洞虚境了。” 王执心一陷入沉思就连自己的肉窍也不愿意管了,仿佛神游天外。即便自己边上还有着一尊所谓的水元神子,也还算得上是新鲜玩意儿,但是研究剖析这玩意,哪有自家的老师讲世界本质得劲啊! 王执心颇为懊恼地垂下头——他情绪波动终于是变得大了些许,或许也就只有求知能勾动他如此之大的心绪起伏了。 即便眼前这东西的气息危险无比,但是也不过是洞虚境,他倒是丝毫不怵,那文道圣人低眉诵经,口中道理不息,亦然以归藏之身,对于那水元神子产生了些微的影响。 别的不说,自这浑身散播的浓烈的水元气息的所谓神子降临的一刹那,虽说天地之间便起了无穷无尽的白雾,这白雾虽说不妨碍王执心观摩水元神子的形象,但是依旧对于他的感知有着极其之大影响。 况且这带着神性的家伙一经出现,周遭的现实便好似受到了歪曲,呈现出王执心所看不懂的空间构造来。 “还好这次你请我下来了,不然你怕是暂时还压不住见到这东西真容之后,往心湖里头钻的诡异道与理。 看样子,这东西的容貌,与传说之中的水元仙母还有着一定的联系,不然何至于会比守庸子那背阴山隐秘还要来得厉害。” 王执心勉力以浩然正气与所悟的儒学至理压制着见到祂真容后的反应。 第三百八十八章:就你特么叫水元神子啊? “应该说,好在李兄睡着了,不然遭殃的可就是他。” 王执心瞥了眼地上酣睡的李平安,属于道胎的特有气息逸散开来,衬托得他那底子本就不错的脸俊秀无比,与张清和一般,有一种天生与道贴近的亲和力。 然而见到这一切的王执心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陡然一皱眉头—— “不好!!!” “晚了,自他昏沉过去的那一刻起,天宫的敛息法就不再周转,道胎的气息显露无余,而接下来神龛里头的这头水元神子,怕是要抓狂了。 不得到平安,祂是不会罢休的。” 张清和有些幸灾乐祸,对于王执心来说,这可是个大麻烦。来长安塾的日子里,他可还没看王执心吃过瘪呢! 这朦胧神圣的伟大存在自降临伊始,实则目光便放到了李平安的身上了,祂的渴求虽说强烈,然而隐匿得却极其之深,仿佛如深渊一般,令人感受不到它的情绪波动,然而张清和却是知道,如若今日祂得不到李平安,便会与王执心死磕下去,都不带有地方逃的。 但是……拥有如此高位的神性,却偏生只是个洞虚,难不成真是所谓的“神子”不成? 仙神也生娃的吗?那我是不是可以…… 呸! 张清和甩了甩头,将脑子里莫名其妙涌上来的想法消磨掉,心思又沉寂下去。 仙神之间如若存在这种子嗣干系,那也并不对,神子怎么可能才洞虚呢?而且这里是一处神龛,明摆着是需要人祭祀供奉,乃至于还有着活祭的传统。 没瞧见先前李平安差点被那丈高的骨柱捅了个对穿吗? 仙神们除开面对张清和这种诱惑时,定然是绝对理性的,如若活祭没什么大用,又怎么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来呢? “可以通过祭祀……壮大实力?” “老师是说眼前这水元神子?” 王执心冷不丁冒了出来,插了一句嘴。 张清和赶忙收敛心思。 “猜测罢了。” 他倒是差点忘了,自己还是在别人心湖里随身带着,对方的风吹草动能听见,自己要是有个什么想法,也能被认了个全。 “哦。” 王执心自玄囊之中祭出一卷玉书,对周遭的白雾严阵以待。 这白雾无法吹散,除非斩灭使之出现的源头,不然永远要活在苍白的恐惧之中,直至被其中那面貌可怖的神子肢解,吞食,神魂与肉身都消磨殆尽。 张清和透过视角往那册玉书上一看—— “子素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好家伙,这是他张清和的吃喝嫖赌语录?用的还是天苍白玉,可铸近仙圣兵的好东西。 张清和只要想到,若是王执心日后成就大修,他的那些“事迹”随着王执心的这卷玉书流传百世,他就恨不得现在抽身离开,把这倒霉孩子丢在水元神子前头,任凭他被人道毁灭。 “你这是打算当证道之器养?” 张清和心底还抱有着一丝侥幸,希望自家木讷学生只是玩玩。 “嗯!” 王执心颇为认真地点点头,眼底有着说不出的崇敬。 “这玉册之中有老师的天道至理,比之一切道文都要来得高远,怕是循序渐进,成就近仙圣兵已然是板上钉钉,若我走得足够远,化作道果仙器也并非不能想象,这一切全赖老师的功劳。” 张清和听到这个确切的结论之时整个神魂都木了,见着王执心将书卷缓缓翻开,那法相也做与之做着同样的动作,头顶五气翻涌,照在书页之间,使得其中的道与理光华大作,这才讷讷道—— “临安王家好东西真多……你当时载我话语的册子,都拿天苍白玉炼就。” “我家虽说富庶,我又是独子,但是也不过两柄近仙圣兵罢了,天苍白玉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交与我这样一个在他们眼中虽说天资聪明,行事却乖张的年轻一代。” 王执心看着浓雾之中的黑影,他难以确定这所谓水元神子的位置——祂好似在,有好似不在。那怪诞奇诡的黑影与他仿佛隔了数个时空,又仿佛在他眼前。 是一个?是多个?还是本就不存在? 王执心有着经文护持的神魂意识居然逐渐有些模糊…… “哦……那是哪儿来的?” 张清和此刻清亮的声音响起,于是又将他拉了回来。 他早已看出来了这神子对于周遭现实的扭曲与污染,凭着王执心自己可能一个人扛不下,这才通过神魂之中一直于他的对话来保持他的神智——言语之间,属于张清和自身的大道天音也灌注到了王执心的心湖之中。 “是啊,哪儿来的,哪儿来的呢?” 王执心一个激灵,此刻他依旧是神智有些不清醒。 “对……三年之前,老师交与我这块天苍白玉,一直听闻他原本说要准备炼作圣兵的,可不知为什么,当时便交到我手里保管了。 真奇怪啊……” 王执心喃喃道。 张清和有些沉默,他自然知道王执心所指的这个“老师”并不是自己,而是许怀瑾。 “原本以为执心的神魂位格与强度已然到了命星水准以上,现在看来,火候差了太多,还得加快传道的步伐。” 张清和思索了一番,于心湖之中运起大道天意的道与理一声断喝—— “醒来!!!” 王执心原本有些模糊迷离的眼神陡然清醒,自迷雾之中重新锁定了那尊庞大无比的神子身形。 他在那里,任凭祂如何扭曲,现实如何难以承载,他都在那里,从不曾变更过位置。 丰富而难以解析的情感充斥与祂周遭破碎的虚空之中,王执心只能简单地自其中读出待他如玩物一般的嘲笑与戏弄来—— 祂压根就不相信,眼前这个渺小的人族,能够堪破这方他难以解析的空间,只要祂临尘静立着,就算能忍住跪拜的冲动,也会逐渐迷失于扭曲的现实之中,于沉湎和疯狂中丧生,压根都不需要他动手。 “心藏神通,最通攻伐,唤作圣人剑,请老师品鉴。” 玉册光华大作,隐隐约约有道与理纠缠演化,伴生诸多异象,一字一句的“道理”随着王执心的指尖自书上抽出,剑指并拢,那虚空之中的九丈文圣便也面色肃穆,并向前方,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尊神子,而是所要教化的生民。 第三百八十九章:儒道神通 那玉册之上承载着“子素子”之言的字字道文具象作有形的实体,天地之间回荡起仿佛源自与高天之上的诵经之声。 仿佛有神佛在坐,有仙君执笏,虽无王执心先前开启万应书所见的仙庭圣境,但是这种至高至善,宛若过堂清风一般的祥和感,却与水元神子那强烈混乱,极其崇高,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形成了某种鲜明的对比。 就仿佛这道蕴既是争,也是不争,既是一,也是万,无论天地如何动荡,大道如何纷杂,这道韵的伊始与源头都不曾更迭改变,这是一种至公。 “君子坦荡荡……”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举直错诸枉,则民服……” “不愤不启,不悱不……” 天地之间也不知从何而起,自那字字大道之言自书中抽出,逐渐汇集在一起,这方与外界隔绝的天地之中便仿若有着好些不知名的过往诸圣诵念起经文来。 王执心辨识不出这些圣人的名号,他们虚无缥缈,好似埋在岁月之中,又好似游离于天外,仿佛是从太素与中天相隔的那重重诸天而来,作为道理的凭依。 而后,便也有些熟悉的声音自虚空之中响起,使得这木讷小圣人的神色愈肃穆。 “许子曰: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臣不复仇非臣,子不复仇非子……” “王子曰: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原本散乱的道与理在虚空之中绽放出金色的华光,承载着人道的厚重,而自今人的道理一出,尤其自王执心自身所悟通的道理出现于天地之中时,那圣道之剑陡然便凝聚了锋芒。 剑高九丈五,与王执心的法相齐平,通体金黄,却不显得华贵,反而是古拙之气扑面而来,剑身上阴刻着繁复的云篆,皆然是王执心于玉册之上所记录的道理。 剑格倒是形制简单,与剑柄一般,同长安里花三两下品灵源打造的长剑并无区别,只是那圣道辉光依旧不散。 张清和看到这一幕,心下微微颔——王执心的儒学体系,相比于周槐安的丹法,苏神秀的净土法,怕是现如今最为完备的体系了。 虽说现如今还无法挣脱净土法的藩篱,但是到了中三境后,已经初步显露了锋芒。 好似归藏境修持五大神藏,养出神通的这一境界,是专门为儒学准备的一般,此刻单论眼下这圣人剑的威势,已经有些逼近命星绝巅。 别的不说——归藏境的神通多是自己养出,全凭修士的底子和机缘,亦或是近仙世家与道果门阀之中有着同样的血脉与秘法,大概率能够出现同样的神通,然而现如今看来,王执心所开创的儒学,却打破了这一规则。 别的不说,天子望气加之道胎惊人的悟性之下,张清和将这神通的本质看得一目了然——只需要将儒学领悟到一定的程度,“太平赋”与“圣人剑”这两个现如今在他眼前出现过的神通,儒生们完全可以自己养出来。 别看张清和经常越阶杀敌,那不过是“太素”带来的好处和各种外物罢了。王执心这神通却是实打实,可以令普通学子修持而出的越阶杀敌的妙法。 更遑论对于邪祟,还有极强的压制力。 若是长安塾先前有这条道路,又何至于在背阴山边上折损了那么多的传道夫子? 更何况儒学重一个悟字,悟的是人身上的道理,又或者是人与人,人与天地相处的道理,受到侵染的可能性,天然便小了一半——至于另外一半,在天地灵息里。 天地灵息之中蕴含着仙神的意志某种影响,会潜移默化改造修行者,这得从根子上解决才行。 就如同眼前涌起的一大片迷蒙的白雾,皆然是由纯粹的水元灵息引,但是偏生其中有带有着来自某种神圣的强烈意志,这才对于王执心产生了极其之大的影响。 圣人之剑凝结而成的一刹那,天地之间的道与理便分作两股了——一股是源自于玉册与圣人赋所产生的道音,彰显着恢宏人道的儒学。 一股是源自于某处深不见底的大渊深洋,带着原初的恐惧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同时又柔和舒缓,仿佛亘古之初便与天地共存的水元气息。 儒学尚且孱弱,没有办法与之分庭抗礼,然而生命力却显得顽固而自强,使得场中的气韵立马一变。 水元神子那高大恢宏,仿佛不可冒犯与揣度的气息骤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深深隐藏在白雾之中的洞虚邪祟。 王执心此刻泥丸宫之中的神魂也愈清明,神色之间带上教化万民一般的慈和样貌。 “斩!” 有若口含天宪,场中气机也凝固起来,那人道之剑直直斩下,起落也并不繁复,在虚空之中拉开一道金黄的细线,向着那犹如海葵一般的可怖头颅劈将而去…… 水元神子却仿佛呆傻一般,静静矗立着,也不见动弹,任凭王执心在它肉身之上斩去,虽说他得闻那些大道之音肉眼可见地引起了些微不适,但是此时此刻,却并没有展露任何来自于仙神的伟力与神异。 好似自一开始,祂便没有打算要出手。 “退!!!” 张清和自王执心斩出那剑时,便一身断喝——王执心倒也默契,还没等张清和言语,便判断清楚了场中的虚实,果断化作一道黄色长虹,一把抓起身边酣睡的李平安,飞身而起。 不像李平安那般的半吊子,他的法相只身在前,长虹在后,掠出一道道尾焰灵光,丝毫没有受到这仙神之境的影响。 自然,这也与他身承儒学大道,更有张清和传授的经文有极其大的关系。 圣人之剑划开云遮雾绕的深幽恐惧,将浓雾分开,那毫无损的水元神子真容展露在王执心面前。 睡梦之中的李平安这下都好似起了不适,不住地拧眉,动弹着,惹得王执心往一阵无奈。 第三百九十章:镇杀神子(上) 毫无痕迹…… 如何会毫无痕迹?! “怎么可能?” 王执心是个求真的人,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儿,他是断定这一剑会落到实处,才祭起神通与玉书,催动那圣道之剑的。 然而一惯喜好探究问题的他,此刻眼神之中却也出现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情感。 他细细感受着天地之间流淌的人道圣韵,依旧是高远精妙,无比充沛,仿佛没有受到一丝一毫地消磨,天地之间那些有关儒学的道蕴依旧在流淌着,与那水元道则缓缓对立,仿佛没有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这也侧面证明了,王执心那一剑,有若没有斩出去,又或者是,不曾斩到实际的真身。 不……不对…… 王执心冷静下来,理着自己纷乱的思维,临安王家以《留仙剑解》立足,乃是十分有名的剑仙世家,王执心虽用剑的机会不多,但是也养了一身不俗的剑意,这是王家族人的童子之功。 别看这圣道之剑在规矩之间落下,轨迹简明无比,但是水元神子已经受到了王执心心湖之中的剑意锁定,若这一剑没有落到实处,王执心的圣人剑便会当即回锋重构,以大道之锋偏向这所谓水元神子闪避之后的所在。 这东西气息也不过是洞虚而已,缘何就能躲掉? 况且躲掉之后,圣人之剑悄无声息地落下,仿佛落入了深沉的玄渊,又或者是除了大道,无处调动力量与灵息的天外空无,被毫无征兆地吞没,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存。 即便王执心的力量收敛得再怎么好,凝于一线,那虚空与周遭也会在这堪比命星绝巅的神通之下,激荡起莫大的余波,这小小的茅村,又该经历一番摧残才是。 但是没有余波,没有声息,仿佛自那圣人剑落下开始,它这一“因缘”所造就的任何后果便以消失不见。 而一切的一切,只因为王执心出手的对象,是一尊神子——很可能是真正意义上拥有神性,与神齐位格的存在。 水元神子好似是不屑于抵挡王执心的圣人之剑,祂一直便在那一处地界,从来便不曾挪动过脚步。 或者说它在……同时也并不在。 也正因为这不知名的神性生物对于王执心的轻蔑,使得张清和与王执心有了交流的间隙。 虽说心湖之中的言谈本就是去时空话的,但到底是规避了分心的风险。 水元神子,好人……好神啊! 眼见王执心陷入浓浓的自我怀疑之中,张清和终于出言了。 “你这样对祂进行攻杀,是无法对祂造成伤害的。 嗯……与其说无法造成伤害,倒不如说,无法抵达。” 张清和想了想,将言语严谨化了些许。 “老师早就知道?!” 王执心虽说心底满是疑惑,但是犹然是回到了平常那般处变不惊的语气——毕竟一听到张清和还能这般从容的对他进行引导,那么他心底便稳了大半。 “这圣人剑怕是还不到家,让老师见笑了。” 虽说是张清和有所保留,导致他贸然出手使得圣人剑没有取得预期的成效,但是他也不怨怼,虽说觉得在自家老师面前丢了人,但是张清和既然隐瞒,便一定有他隐瞒的道理。 “是有些不到家,若是你道理悟得与大道齐平了,说不得能试着再给祂砍上一砍。” 张清和半开玩笑,但是语气依旧没有太大波动。 实际上他先前也是不确定的,于是这才想要让王执心试上一试,事实证明确也如此——这所谓的水元神子,不仅仅拥有神性,还在位格上,与一些下位的仙神齐高。 这真真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这也就意味着,眼前这个具象化的水元神子,其真容要更加抽象,更加难以理解,而祂所处的位置,也并不在中天大界里头,而是在天外空无,乃至于灵界的更深处之中。 就如同当日的守庸子那般,亦或者如同背阴山的造物那般,非一般人所能触及,更别提伤害! 王执心好歹是有着经文,另外还在儒道上走通了一道不短的距离,这才能影响到祂,而这也不过是仅仅使得祂略微感到不适罢了。 “祂是头真神子……” 先前张清和对于神子的概念并不了解,还觉着沾了点神性就能被称作神子,但是现如今看来,并非是这样。 时空间的概念对于眼前这东西而言并不存在,祂的视角也并非是惯常修士的视角,有若天外与大界之中勾连的巨大长虫,横亘在虚空与恒宇之上。这怕不是也是祂对于王执心极其轻蔑,乃至于不屑抵挡的缘由。 但是令张清和一直有些想不通的是……这玩意怎么就能只有洞虚呢?就算是个修士,修到拥有这种特性的份上,好说歹说也是一尊大圣了啊! “真神子?” 王执心的犹疑震惊在张清和开腔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兴奋与好奇。 “这东西看我们的视角与仙神无异,自身也处于仙神才能在的境界之中,故而你无法理解祂——因为他只是个身躯的一部分或者投影,也无法伤害与触及——以祂的位格压根就不在中天之中了。” 王执心的领悟力一贯极其之强,但这次依旧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他并非经历过背阴山核心一役的人,于是张清和正也想趁这次机会,教导他如何用仙神的视角看问题。 “中天的虚空与恒宇宛若交织的枝杈,仙神们便处在这枝杈之外,时不时伸手拨弄进来。 若不把它们扯进来,或者不脱与这株枝杈,我们永远也处理不了。” 张清和沉重地说着。 “这便是老师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王执心也不问张清和与太素的关系,听到这话依旧指代道。 “一半吧。” “那么老师现如今打算如何处理眼前这所谓的水元神子?” 王执心尤其期许,语气里也带上雀跃。 水元神子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这渺小的蚂蚁为何看祂的眼神有了好些怪异,一时间周遭被扭曲的现实之中充斥的庞杂感情里也多了些疑惑。 “我试试。” 第三百九十一章:镇杀神子(中) 张清和的声音自心湖之中瞬间响起,瞬息之间便接管了王执心的身体。 “我试试。” 张清和淡淡地说道,然而语气之中却笃定得很—— 源自于高天之上,比上苍天都天更高处的灵性顿时充盈起王执心的四肢躯干,将他的神魂位格提升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境界之中。 心湖之内有大道天音流转交织,是圣人之言,是大道之说,或是万世佛陀的禅唱。 这是王执心动用请神之后,张清和第一次将太素的力量全然灌输于他。 自然,他在岁月枝杈上被限制了使用请神术,但是现如今使用请神的是王执心,并且这方枝杈是终究要进了某位的口中的,故而他王执心用请神,又与我张清和有何干系? 王执心原本就是归藏境的修为此刻在天地灵息的汇集之下骤然攀升至了洞虚境,微微闭上的眸子睁开,瞳孔之中好似放出两道虚无的神光,无形无质,却有若万物之伊始,天地之源流。 这平常木讷的小圣人,神色却也突然活络,与天地相交通,使人忍不住亲近的气韵便也涌现在他原本普通的容貌之上,变得莫名的俊秀起来。 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青丝披散开来,宛若一尊不拘小节的在世儒圣。 若是李平安此刻是清醒的,定然会觉得,原本王执心身上本就带有的些微张清和的气息,此刻骤然壮大,变得无比强烈,仿佛就如同那个长安塾里风华绝代的圣子,与眼前这个看似木讷老实的圣人重合了一般。 “杀这玩意也并不复杂,它的实力不知为何就仅仅只处于洞虚到混洞之间,只要达成两个条件便足够对他造成伤害。” 张清和虽说不算个好老师——因为实在可教的过于少,三条道路都是让周槐安、苏神秀以及王执心自行摸索,但是该讲的部分绝对算得上讲得仔细。 “那便是拥有足够的神位,以及足够的神性。” 王执心的神魂此刻规规矩矩待在泥丸宫里头,同时将意识沉入心湖,恭敬地听着张清和的讲解。 他听完心底不由得慨叹一声——然而就是这轻飘飘的两个先决条件,却也不知将中天多少修士挡在了门外。 试问又有谁能够拥有足够的神位与神性呢? 神位还算好,修至大圣说不定便能够与眼前这所谓的“水元神子”齐平,毕竟都是处于天外,半斤八两,要触及也足可以触及得到了。 然而神性……却尤其难办。获得了神性的,无不是道果,已然畸变得不成人样。 “修行是一个升格的过程,使自身的位格提升,而后到达天外仙神们所处的境界,这其中足够达到的终极,便是所谓的神位。 而神性,则是神魂的强大所造就的质变,拥有神性者,自身与仙神齐平,足可以理解仙神那隐秘深晦的知识,不至于使得自身产生异化,或能抵挡侵染与污秽,维持道体不生形象的更迭,自身也不受到影响。” 张清和传音之间顿了顿。 “也就是说,神位能够保证我们灭杀祂,而神性则能保证我等不受这庞杂的情感与知识影响。” 他与王执心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实力的问题——这玩意的洞虚境即便有诸多手段,又或者是相当于一尊混洞,今天也有法子将它骨灰给扬了。 毕竟镇妖王李退之因为李平安外出历练,而给他挂上的那几十个玉牌子可不是摆设。 李退之只有十年可活了,李平安有好不容易有了一条求生的活路,要是半路夭折在道途之中,他怕是连道伤也不管了,就算让血衣军每人持了灵铆,将星辰神阵延展到沧江边上,也要提着血戟将沧江里头的水族杀个对穿。 而王执心此前其实已经拥有了神性——亦或者说神性的替代物。 张清和的大道天音与王执心自己的大道天音交织在一起,护持着他的神魂,使得他自身不受侵染,然而神位却犹然不足。 到了此刻,张清和将太素的灵性全然往他的身上灌注,使得这儒道小圣人的位格无限拔高,虽说凭着太素奇妙的特性使得他并没有飞升与天外,但是位格上已经与仙神齐平,乃至于越了灵官天。 自然,实力还是洞虚层次,未曾变更罢了。 但是单单以位格论,此刻的“王执心”,已经能足以被称之为一尊真正的儒道圣人! “原来长这样。” 张清和与王执心细细观摩着眼前这神性生物的模样,因为位格的提升,王执心的视角也生了难以言明的扩充,仿佛天地之间突然自五感、神魂之外,多出了第七种,第八种,第九种感官,能够观摩到眼前这“水元神子”的真实模样。 先前的水元神子,也不过是祂投影入中天之中的一部分罢了。 “简直……难以形容。” 王执心的声音在心湖之中回荡,犹如得见了大道真知。 同时,他言语之中也有着一种狂热的迫切,仿佛想赶快把这个丑玩意擒杀下来观摩一番。 原本那海葵一般的头颅呈现出无法形容的光斑,斑驳、重影,仿佛犹如一根根接驳了天地的蠕虫。 祂的躯干深陷于空无之中,那空无是玄幽深沉的,位格提升之后,能够辨明其中带着恐惧、憎恶、沉溺种种负面的情绪,又仿佛带着欢愉、快乐、安详,种种天地之间最为美好的皈依感。 此刻眼中的水元神子早已不是人形,倒不如说,在原本水元神子的背脊之处,一根硕大看不见尽头,宛若腕足,但是即便是皮肤的皲裂,吸盘的孔隙见都有可怖的黑影攀爬,有怪异的生物嘶吼的纽带…… 不能说是纽带,这纽带比之水元神子的身形还大,层层包裹着水元神子,使得祂半边身子不见其形状。 张清和与王执心现如今都能明明白白听到这玩意口中在嘟囔着什么了。 听完之后倒也并不震惊,反倒是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 “皈依我神,中天万物安眠沉寂之乡。” 第三百九十二章:镇杀神子(下) “皈依我神,中天万物安眠沉寂之乡。” “蝼蚁……” “徒劳之功。” “道子在世。” “这一方枝杈的道子属于上面,不能插手。” 丰富而庞杂的情感充斥于空间之中,但是被升格之后与天地交通,道则缠绕自身的张清和与王执心听了个明明白白。 同时被张清和接管了身体的“王执心”皱起了深深的眉头,他听到的某些字眼,虽说正应和了自己的猜测,也解答了自己的疑惑,但是也侧面证明了,这方大界究竟是多么令人绝望。 他觉得《浮涂篇》的完善必然得提上日程了——既然能琢磨出让仙神丧失食欲的方法,那也必然能研究出在仙神眼皮子底下消失的办法才对。 对比背负着血仇的文昌与太阴、东天等人,现如今的张清和,更倾向于想法子逃避。 “道子……他们指的是平安?属于上面……也就是说水元仙母不能插足,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王执心疑惑着问道。 张清和认为早点告知王执心真相也是好事,更别提先前水元神子出现的时候他便已然做好了铺垫。 “也就是说平安若证道终极,他这块蛋糕早就有主人了。 中天大界在他们眼里没有过程,只有因果。” 张清和淡淡地说着,一点儿也不像是叙述着一件令人绝望的大事儿,而是一件微不足道,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原来是这样,执心先前就有疑惑了,为何平安道胎的气息分明外露了,眼前这怪物还不动手。” “水元仙母也有怕的东西,抢包子也要看主人,更应当关注的还是祂先前念叨的那句。” 王执心顺势回想起来—— “皈依我神,中天万物安眠沉寂之乡……老师的意思是?” “没错……水元仙母果真在东海归墟里头,并且归墟作为水元仙母的居所,还不能称之为中天万物安眠沉寂之乡才对。 蓬莱仙岛在那里守了数万年,其中不乏有与水族通婚者,但是为什么偏生就立宗在归墟边上,而不是在沧江里头呢?归墟还有秘密。” 张清和娓娓道来。 “到时候知会沐阳,上次就委他去东海那头了,务必通过苏神秀拜入蓬莱之中,这件事与他也有牵连。” 张清和的面色很笃定,仿佛这位格与仙神齐平的水元神子完全对于他们造不成威胁一般。 “蝼蚁……” 那轻蔑的情感依旧在九感之中不可思议的空间里流淌着,汇作难言的信息流,与“王执心”生交流。 祂身处天外,对一方小枝杈动手,压根就不存在什么伤害,这也是祂有恃无恐的原因。 但是陡然之间,天外的空无之中出现了另外一股子庞杂而与他争锋相对的情感,与祂的信息流交汇对抗,使得水元神子凭空生生造出本不该存在于他这一族群的惊讶与恐慌来。 “蝼蚁叫谁呢?” 若是这二者对弈的场中还有着清醒的活物,必然也会觉得奇怪——此时此刻“王执心”口中传荡而出的,也是那般难以形容,无法沟通,有若失真一般不成逻辑,不成体系的道音。 但是这道音对比水元神子的嘶吼,却少了污染与浑浊的特性,仿佛对于无法理解的人,自有一种隐晦的保护,使得他们不受“知识”的伤害。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出于蔑视,只是看着王执心与张清和走向过程性毁灭,而不横加插足的水元神子陡然之间出无比惊人的戾啸—— “怎么可能!低贱的蚂蚁怎么可能从枝杈上挣脱!” 祂的情绪始一动荡,不知名的器官与无数口器便挥舞在空无之中,道则生灭,虚空破碎,使得周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斑。 在“王执心”由于身处神位而提升至九感的感知之中,颇为绚烂。 “不止挣脱,还要杀你。” 这言语之间的交流抽象而无时空的概念,几乎在瞬息之中场中便生了变化,王执心那原本高足九丈的文道圣人法相莫名生了变化,又有异象自空无之中而起。 无量光、无量寿自高天而来,带着纯正的仙灵之气与混沌之息,一尊难以言说的伟大存在孤独地立于天道交织的仙台之上,背对苍生,看不清面貌。 在那仙台下,又有重重诸天的虚影自空无中生,自空无中灭,无数光怪6离的大界显现其中。 而在诸天之间,一尊又一尊的仙君手持笏板而出,脚踏一方星辰,每一尊身周流转着崇高而难以辩驳的大道之韵,仿佛只要出来一尊,便足以搅浑天道。 然而他们在跪伏,在恭顺地像那白衣道尊施行礼节,天道的礼贺与莫名的祭乐不绝,场面恢宏而圣神,王执心勉力想看清那道尊的脸,却猛然间牵动由张清和掌控的瞳孔一缩,一时间竟然使得他自己忘了,这不过是一尊法相。 他又顺势感知——这些仙君道蕴与他认知的仙神截然不同,柔和而不逼仄,仿若大道正统,不争而利于万物生息。 而在这群仙君之中,身形凝实的也不过几尊—— 一尊与另外二者站在最前,一身灰袍,仿佛承载人间圣道,正气浩然,清荡一切邪祟。 一尊脚踏一颗仿若牵动天下杀伐之气的星辰,一身麒麟补服,怒目圆睁…… 王执心认出来,最前头的那文道圣人,分明便是他自己的文道圣人相,就连眉目面貌,都与自己别无二致。 “我这法相凝成之后还没有出世过,主要是这下头的座位太空了,都没几个人。” 张清和心湖之中对着王执心颇为调笑地感慨,随即“王执心”面色一边,之一身断喝—— “镇!” 那背对苍生的白衣道尊便仿佛随手挑了一个莫名的印诀,谪仙状态下簇拥在“王执心”身周的道则便开始罗织,自万仙之间各有虚幻的神通显现,向着水元神子已无法阻挡的绝世威能镇杀而去——其力可堪混洞! “执心啊,你说我这法相该叫什么名字才好呢?” 张清和看也没看结果,半是玩闹,半是苦恼地问。 第三百九十三章: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 “执心不敢妄加品评。” 王执心的声音在心湖之中回荡,语气之中一如既往恭谨无比,却也更增添了好些敬畏。 “太素”本是高高在上,无从揣度的伟岸存在,但是通过张清和这一王执心所熟悉的凭依降临世间之后,却少了许多神秘感。 然而直至今日,这法相展开,无从理解的恢宏伟力贯透古今与未来之间,又有前所未有的仙灵之气洋溢于天外空无,洗净神魂本我,照见诸天众生,虽无从理解与妄测。才又使得张清和这代行者的身上更增添了一番万道源流的气息。 王执心所言非虚——他着实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为这一法相命名。仿佛任何修辞与形容都不足以概括眼前这景象的全貌。虽说大部分都处于虚影之中,但是其中的神圣与高渺,却是贫瘠的言语所无从表现的。 这法相不以形状论——仿佛无形无质,又仿佛有形有相,在虚实之间,更好似某一处真实存在的投影,使得观摩者不自主地产生羽化飞升之感。 王执心的太平圣人法相固然有九丈,然而置身张清和这法相的重重异象之间,却没有了距离与高低之分,更少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仿佛浸染了整片空无,将周遭层层围绕,而法相的正中,则是对峙着的“王执心”与水元神子。 退一万步说,就算以仙神们的道音,恐怕都无法概括眼前这仙家胜景。若是要这水元神子将法相的全貌所观摩概括,他那周遭搅动着茅村现实虚空的庞杂情感恐怕一瞬间便要炸裂开来,犹如在天地之中开出一道讯息洪流一般的漩涡,交织着难以想象的道与理。 而眼下正是自那谁也无法观透和理解之处,有数之不尽的神通道光一齐打来,甚至于不过是座下数之不尽,有若繁星的仙君道圣们联袂为之,高天之上背对苍生的白衣道尊不过浅浅掐了一印,犹如施令。 况且这无尽诸天里头难以数尽的强者与众生,执笏恭顺施行礼节的尊尊脱万物的仙君,除了自己那文道的圣人,以及牵动天下兵戈气的武德星君,皆然都是些微虚影罢了。 可正也是这些虚影,使得道则交织作大道,在不过洞虚境界,就越了天地之间实打实的界限,使得堪比混洞境界的道光汇集而出,直直杀向那水元神子,这还是规则层次般的力量,无法自过程上做手脚,只能以莫大神通扭转亦或是抹去因果,是以祂避无可避,乃至于来不及产生什么纷乱的情感,那五色绚丽,然而汇集之处却透明若无物的素光,便将它照入其间。 当然,这是在枝杈之外,拥有极其之高位格者才能从空无之中所见着的纷乱景象。而在茅村之中,却只是“王执心”的身影忽而扭曲失真,随即身后出现弥散了半面天幕的太素法相,一道神光凭空而起,直直贯透了那水元神子的身躯。 这神子似是连哀嚎与情感都没来得及在虚空之中扩散开来,更别提在空无之中对“王执心”出手了。 这便宛若一个站在鱼缸之外拨弄观望的稚嫩小童儿,随性写意地看着鱼缸之中不过存许的小鱼,自以为将之看了个通透,随手便能摆布灭杀。 然而任是谁都料不到,这里头明明对其底细一清二楚的小鱼,却足可以一跃而出,从壁垒那么深厚,屏障那么高大的缸里跳出来。 况且还不仅仅是跳出来,是始一跃出,便化作了一头盖世凶物,将这有心摆布鱼儿的小童吞了个干净——这谁能想得到呢! 诸天浩荡诵经声依旧不止,神光亦然不绝,仿佛与道伴生,但是却见不得具体的形状与质地。 虽说有张清和法相之中打出的诸般神通已经比肩到了混洞的层次,但是论起威压,却犹如春日的羲和之阳,将这狰狞可怖的邪祟迅疾地消融开来,犹如天地之间自然而然生出的某种规则。 那海葵海鞘一般的头颅,五色斑驳充满水元与神明气息的身躯,便这般消湮于无形,化作了一团最为纯粹的水元精粹,若是修持五行功决的人,怕是只要吸纳上一口,修为就得被夯实到一个境界。 “有意思……” “王执心”身周的大道气韵不减,他凭空虚抓,将那天地之中纯粹的水元精粹虚抓而来——经过了太素神光的洗礼,这精粹之中并不含一丝一毫的仙神意志与被污染的大道,又因为这东西的神性与神位,使得它不仅存在于中天里,更存在于灵界之内,得以在精神与物质之间进行转化——这代表着,张清和能够将这东西带到他的那方枝杈之中去。 “执心,这东西我可能有用,便先收了,你若是要,我往后再想办法给你猎一头。” 张清和自心湖之中征询着王执心的意见——他一贯就不是个自作主张的人,虽说他笃定王执心要这东西也没有就是了。 毕竟临安王家,天下富藏无出其右,这就算是一等一的神材,王执心也不见得缺。 “老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王执心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里——水元神子固然被太素神光强势镇杀了,但是包裹着祂的那庞硕无匹的触手却依然存在于天外空无之中,并且看那阵势,若不是太素法相还勉强维持着虚空,他们现如今就要被掀翻…… “这个东西啊,无妨,不是祂亲临,只是激起了祂的某种机制罢了。 这所谓的水元神子其实很有意思,我说不得见过——又或者,压根就没有水元神子这回事,所谓的水元神子,只不过是那尊存在难以揣测,蜿蜒不知起始的腕足的狰狞末端罢了。 咱刚刚给祂挠了个痒痒,连主观意识都没有激荡起来,只不过使得他皮肉一紧,自主触了祂身上有若皮肤的组织的某种机制罢了。” 这就是太素代行者吗? 王执心惊叹。 他最为佩服张清和的一点就是,能将令人绝望的事实讲的如此轻描淡写。 第三百九十四章:逃! 两人与空无中的交谈自然无时空的概念,都不需要一瞬半息便已然完成——那庞然大物自然也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那腕足的气息因为水元神子被强势镇杀骤然起了反应,一股子神圣、祥和、安然的气韵于空无之中充斥,仿若不由自主就要回到祂的怀抱之中。祂如同浩渺深幽的东海一般无法度量,如同九天之上的仙神一般难以揣测。 也有仙人诵经,也有神祗列次,只是相比于太素,多了好些单薄与虚伪。然而天地之中诡异的道音依旧四起。 “中天万物沉眠归寂之乡……” “中天万物沉眠归寂之乡……” 仿佛祂是概念中的大渊,是最深沉的最不可测的寂静源头,也是“水”这一源泉的占据着,祂的道蕴始一出现,王执心的肉身之中血气的涌流都被隐隐约约牵动,强制形成某种莫名的循环,仿佛某种大道经文,只能强压下去。 “这是蓬莱的道果天功《天一真水》……怎么会?!不,不对……还有点像张家《沧海鉴》的气息。” 王执心出生临安王家,见识并不浅,虽无天子望气,但《留仙剑解》最能揣测神意,他虽没有修持过《天一真水》与《沧海鉴》,但也不是没有接触过有相同气息的蓬莱天骄与张家世家子,更何况这运功脉络清清楚楚,宛如活物,易欲强行替换他的儒道,运行在血肉躯壳之中。 在这平和神圣的道韵之中,这不由自主如同潮汐一般涌动的运功脉络却使得他觉得无比地别扭,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不协调感。 “平心静气,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张清和显然也有些惊异,但是自己立马压了下去,他的大道天音与王执心的经文交织在一起,将这莫名而来的诡异功法强势镇压下去,其中产生的诡秘道与理也被不断生生打灭,在心湖之中不住出惨叫。 其实凭着王执心对于儒道的参悟,就算不通过张清和的帮助,磨灭这功法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然而时间实在紧迫,倒不如说,抽去时空间的概念,他们差点就被倒因为果生生灭杀,也由不得张清和不急—— 几乎是镇杀了水元神子的同一时刻,在中天里头,水元神子被神光消融化作精粹的同一时间,迅疾收取了那精粹之后,张清和便将取自太素的灵性与法相全然收敛起来。 三十三天诵名,大千小千诸天齐在,不尽仙君执笏,更有座下三尊相迎的仙台之上,那背对苍生的白衣道尊顿时消湮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们也自然而然地自灵界深处,亦或者说是天外空无之中抽身而出,之见得灵视之中那根硕大无匹,蜿蜒在天地之间不知起起始的腕足追将过来,虚空碎裂之间,莫大的威压席卷而来—— 这还是张清和抽身得及时,这些存在自灵界深处将指爪深入中天大界,还须得考虑虚空的承载能力,就算张清和与王执心触的不过是某种“机制”,并不带着那位的主观意志,但是也依旧有着灵慧。 到了有时空概念的“脆弱”中天之中,会收敛起自己的力量来。 这也是张清和为什么第一时间将王执心的肉身自灵界深处拉回来,把请下来的太素灵性还回去的原因。 况且暴露于天外愈久,那些东西产生食欲与好奇的可能性就愈大。 即便在仙神眼中枝杈上的虫子是相对静止的,结果也早已注定,但是保不齐别的什么东西会要插一手。 “这样看起来,失去了老师给予的升格之后的九感,没有斑驳的光晕,也无从理解那腕足的美感,这位在中天里头的形象着实也有够丑的,不过是世人观望不透灵界的认知障导致了神圣感。” 王执心第一次通过张清和的临尘与主导身躯有了灵视,于是颇为好奇。 上一次他见着这情况,还是打开万应书,太素神光照见世间真实的时候。 灵视相当于五感加之神魂、道悟之外的第八感,使得张清和能够在中天里头观望到仙神的部分面貌,这也是他独有的,得天独厚的禀赋,这一点王执心是羡慕不来的。 至于真正拥有第九感,怕是证道终极,同时身处天外空无才能感受到。 “原来这便是老师眼中的中天。” 王执心宛若一个台下看戏的看客,不时经由眉心泥丸宫内的神魂在心湖之中出惊叹。 但是受苦受累的却是张清和—— 他早已将逍遥游的浮涂篇与大道天音周转到了一个极限,同时顺势携裹着李平安,在这方秘境里头开始夺命地奔逃——度当然是比不上仙神某处极其小的组织血肉的,祂单单稍稍挪动便足可以使得虚空破碎。 但是眼下那腕足却收敛着,仿佛不愿意破坏了这方秘境一般,只不过以修士架虹而并不破碎虚空的极追索着。 赌对了……这类秘境不管有多少,但是水族乃至于归墟里那位一个都不愿放弃,是以血肉组织的“机制”也这般依照着行事。 张清和心中一定。 然而他又听着王执心那胸有成竹,定然能够逃出生天,是以开始恣意评判视角的言语,有些无奈——他自己都没这么相信自己能够逃出去,偏偏被他操纵的这具身躯的主人,有恃无恐。 张清和感知着身后只不过面对 “执心……平安身上有多少块镇妖王给的玉牌来着?” “身上七块,玄囊里八块,不知道鞋底藏没藏,我看他那玉扳指,玉簪子,好像也有些神妙一般……” “行。” 张清和闻言放下心来—— 他看也不看身后,揪起两枚李平安腰间的玉佩,就是一捏,随后往后头一抛,玉粉弥散之间,天地灵息开始剧烈的动荡,浓郁的水元灵息使得李退之的化身迅疾成型,秘境之中气韵一荡。 张清和能够明显察觉到身后那追索的神圣气息凝滞了一瞬。 张清和见状又拔下三枚玉饰…… 第三百九十五章:妖魔杀不尽 北荒大渊,镇安城关之上,那高如山岳,被血染得通透深褐,恍若匍匐巨兽一般的壁垒,在血衣军士甲胄的颤动之间出怒吼与嗡鸣。 李退之站在城关之上,残阳若血,照的他一身日月龙纹的血衣威势更甚。 这尊人王自然是严肃而无表情的,就如同他大多数时候所面对着北荒大渊一般,眼神深邃而不可知,让他的敌手难以捉摸透心中所想。 不过……无论是镇安城里讨生活的猎妖人,还是城关之上巡梭的血衣军,都觉着近日以来,自家王上的精气神好似有些不同了。 原以为经过先前妖灾一役,自家王上就算没有受多大的道伤,但是也会萎靡一阵子,然而现如今看来,就如同十年前那一场变故一般,这北荒的人王不仅面儿上看上去不像是有伤的样子,就连那一对眸子里的光华也聚拢了不少——有一股子前路可期,人生夙愿达成的平和与力量。 那凝练的力量着实是有感染力的,令许多有心人犹疑不定——他们就算是张清和继承星辰神阵,化身青衣剑圣斩灭妖魔的那一段并不清楚,但是自然是能够猜到当日李退之身上生了什么的。 道伤?怎么可能没有道伤!那可是中天里头千年不出的一尊大圣!圣人便可口含天宪,将大道实质外化于身,而大圣,更是开一方道域,不知其所止,在其间宛若造物之主,与上苍同,就算李退之凭着镇安的星辰神阵能够到达巅峰圣人的地步,但是被纳入老孽龙的道域里头,活着脱身已然是一个奇迹。 别说是重伤,说李退之现如今是垂死,都比现下这种状态要合理得多。 故而虽说李退之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消息虽说没从仙唐的权利核心里头传出来,但是天衍阁的不少机灵的风信子们早已经猜到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李退之眼底偏生没有一丝一毫的死寂与绝望,反倒是充满了力量,就好像真的从未受伤一般——这简直就是极其荒谬的一件事儿,也正是李退之的神态气韵,使得不少观望的转变了猜测,转换了立场与态度。 而这一切的原因,怕也只是寥寥数人知晓。 比如李退之自己,比如张清和,比如太阴星君与王执心、何沐阳……再比如,李平安。 “十万大山比往日里清净多了。” 李退之的眸子犹如鹰隼,身周气势有若蛰龙,对着左右淡淡道。 严洗此刻好似尚且在长安之中,老人王的身边此刻又是另外一尊副将,这副将和严洗气质相差仿佛,气势也不弱,一般恭顺地回应道—— “那日少帅几乎屠了十万大山里头的大妖近小半,小的族群少了靠山,自然也就不敢侵扰外围的疆界。 托王爷与少帅的福,卑职等也难得过上一阵的清闲日子。” 这尊副将当日正是在镇安城关之外领头钉好灵铆的那位,自然对张清和充满了感激,眼底里的崇敬也抹消不去。 古来自然不乏少年英雄,但是那青衣小修士,却是足当万古第一功。 镇妖王闻言慨叹地点了点头,不过眼底依旧没有放松的意思。 “切莫放松,老孽龙伤重,又囿于老祖宗,龟缩黑龙潭不敢来犯。 但是刘明啊,你知道吗,杀不绝的……妖魔是杀不绝的” 副将刘明闻言一颤—— “王上何出此言?” “你与严洗一齐跟了我这么多年,自然清楚我的身体,有些事儿也不必跟我一起烂到泥尘里去。” “王上又与卑职说笑了,王上分明正当年……” 刘明强打起精神来——他的面色甚至不如镇妖王轻松。 “当年我与怀瑾兄、握瑜兄尚且年少,也一时兴起探过北荒大渊。 刘明,你觉得妖魔是什么呢?是否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与族群,与人族无异?” “刘明不知。” 这倒是把刘明问住,他原是想说凡俗禽兽吸纳天地灵息而化妖——可偏生这种例子极其之少,众多妖族不过被聚拢在十万大山里,而只是偶尔见于偌大仙唐的山林之间。 “妖魔是从大渊里爬出来的……我等亲眼所见。 它们密密麻麻,仿若虫蚁,龟缩在深不见底的大渊之中,犹如炼狱一般。然而每拎出来一尊,它们相比于十万大山的妖物,神智全无,疯狂暴戾,每一尊,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混洞。 你且看吧,玄龟与朱雀被吞吃,白虎被灭了族群,但是过不了多久,十万大山之中便又会有这些所谓仙禽珍兽的痕迹。 因为它们的祖先,就是自大渊里爬出来的,它们的后代,便是与凡兽通婚产生的。” 李退之所言毛骨悚然,使得三伏天里头,大修层次的刘明打起来寒战。 “王上少年时,许不过中三境?” “对,那时家父健在,若不是高人相助,我等早已被大渊吞了个干净,哪还有后话啊……” 李退之的眼底闪过丝丝缕缕的缅怀,又内视了自己心湖之中周转不止的大道天音,以及泥丸宫内那临近崩塌的神魂。 但是随即,与刘明交代一应事物的李退之面色骤然一边,眉头深深地凝起。 “王上?!” 刘明见李退之神色有异,试探着问道。 “平安捏碎了玉牌……而且还不止一块。” 李退之眼底那浅淡的颜色顿时浓郁起来,此刻的他仿佛一头汗毛竖起的老兽,临近崩溃的神魂瞬息之间牵动星辰神阵,圣人境巅峰的感知,蔓延千万里,似是要寻找自家嫡子。 “沧江沿岸并不存在……” 混洞境撕裂虚空便已经是常态,圣人境中天之中自可以任意来去显法,空间的距离已然对于圣人无意义。 但是正也在巡梭之间,却突然又松懈开来。 “我也是关心则乱……他与王家那位在一起,王家里睡着的那几位都没有醒转过来勾动天象,牵动岁月引导结果,这两人大概率是无虞的。” 他可知道,王执心可是宝贝疙瘩,临安王家这一代惟一的嫡子,王家睡着的老古董,境界和老孽龙一样,能辨岁月始终,谁动谁知道。 第三百九十六章:不要拿性命开玩笑 “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玉牌在瞬息之间破裂,一尊又一尊的李退之出现在秘境之中的虚空里头,惹得那巨大而丑陋的腕足一阵恼怒。 不过王执心与张清和倒也有些被动——他们不止要应付来自于水元仙母这类具有灵慧的“机制”的反扑,也须得护持住李平安的神魂。 李平安修持丹法尚浅,也不过能够压制炼化异宝的灵性,将之作为一具全然听话的身外化身,但是面对归墟之中的水元仙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的。 “先跑出这秘境。” 张清和恣意操弄着王执心的躯壳,洞虚的修为恣意在虚空之中穿行着,将秘境的空间弄得有些千疮百孔,短时间内无从正常吸纳灵息复原。 “秘境本身就是一头巨大的邪祟……寻常修士找着了秘境,并自以为寻求到了操弄秘境的方法,实则不过就是以各种手段在自己无意识之间驯服了这头真容狰狞的邪祟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秘境之中通常滋养出各种难言的异宝与邪祟。” 王执心递来认可的情感——这件事他也早已猜着了,毕竟万应书开启当日,王执心便见着了长安塾飞舟内部诸多材料的真容,秘境是个什么玩意,倒是挺容易顺势推导而出。 “我先前随太阴星君进过太阳的秘境,那秘境并不大,也不过中三境的水准,现如今想来最多不过命星,随手便被太阴一记布星罗损毁,余下一地血雨。 后来又入了隐太子留下的秘境——那方秘境邪物已然到了圣境,被牢牢捆锁。 圣境的邪祟便已经脱这方枝杈了,故而在它内里,似是无时间的概念,能辨明诸多旧事,有些是镇妖王布置的幻象,而有一些,则是我不愿去相信的真实。” 张清和说了点题外话——王执心注定是要在行道中证得儒学的,多长点见识对于他有好处。 “无论如何,这邪物既然有着实力的局限,并且前人给过我们法子了,那么我们只需要以莫大伟力将它捅个泄气,便足可以逃将出来。 更何况,这腕足如此小心翼翼,以保护这方水族秘境为第一要务,并不抛开这个前提来抓镇杀了水元神子的道胎,足可以说明问题了。 祂的触手很大可能并不会在秘境外头对我等出手。” “捅穿……老师是指……?” “没错,正是王上的化身,一次用上这么多,压根就不是为了祂而准备的,而不过是为了打破这方秘境。” 王执心早就隐隐约约觉着有些奇怪,而此刻也终于觉察了本意。 镇妖王本身的实力也不过是混洞境界罢了,虽说载物榜有名,但是最为盖世的攻杀之术无不是源自于血衣军与星辰神阵,甚至于不可远征。 面对仙神级数的对手之时,量变毫无疑问无法引起质变——镇妖王的再多化身也压根就拖延不了甚至于几息。 即便眼前这个“怪物”压制了自己的实力,将实力控制在了秘境所能承受的极限。 因为即便是混洞境已然身处天外,拥有万劫不加身的特质,但是依旧在位格上没法抵达水元仙母所在的境界,亦或者说维度,全然无法对于踏造成伤害——然而这腕足却能够将他生生打灭。 是以在张清和将那两枚玉佩与三枚玉饰同时抛出的一瞬间,第一尊杀意盎然迎面直上的镇妖王化身便已然被打灭…… 然而张清和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才同时投掷而出。 这些化身继承了李退之的灵慧与斗战经验,见着一道化身破灭,便足可以很快辨明情况,并不硬碰,而是躲闪之间与祂周旋。 又囿于腕足对于自身实力的压制,其度与普通混洞境也相差不离,是以剩余的李退之化身倒也能幸存下来—— 但是并不具备什么作用。 毕竟那腕足是有灵慧的,带着扭曲庞杂的感情直奔镇杀了水元神子的“王执心”,以及王执心手里的李平安而来,毫无犹豫,祂能够明显的辨析出李退之的这些化身,不过是一种“灵”的分裂与寄托,混洞境便能够做到。 也正是闪躲吃力,终究要被抓包之间,王执心大喝一声—— “还请王上破开秘境!” 老人王的化身们是当时人王的状态与意志的留影,与身经百战的李退之在场无异,他也自然是有领悟力的,几乎是瞬息之间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又或者说,出身行伍的他惯常在施令后自主地动将起来。更遑论这一声断喝之中带着些许使他熟悉的气韵。 四尊混洞一齐动手的声势是巨大的,更别提是在一个体内道则极其容易被勾动的邪物之中。 这邪物至多也不过洞虚秘境,灵视之下的可怖程度也不过与太阳星君的秘境相差仿佛,血肉之毯张清和看得都有些腻。 那腕足此刻终于是反应过来,然而却为时已晚——它能强势灭杀一尊混洞,然而这是四尊,并且是不知不觉已然到了秘境四方的四尊混洞。 悍不畏死的四尊化身被狂躁的腕足不惜让秘境生动摇的轻微开解修为,瞬息之间湮灭了两尊。 动荡的余波将“王执心”吹飞数十里,而后秘境依旧有一角亮起那天荒血戟的赤色神光,将它捅了个窟窿。金乌的光华自窟窿处直撒而下,仿佛天外有天。 而与一声莫名的哀嚎中,自那赤色神光起落处,秘境开始了崩裂,势不可挡——先前腕足的动作也加剧了这一过程。 “这也在老师的算计之中吗?” 王执心骇然。 一尊混洞来宰杀这头秘境邪物早已绰绰有余,但是决计抵不住水元仙母腕足的阻止,是以在王执心看来,两尊足够,而三尊算是保险。 然而张清和似是早已预料到了腕足有后手。 “我没猜到,但是执心啊,教你一件事儿。” 秘境崩裂,腕足果真愤怒与不甘地退缩,弥散于无形,回归那深幽死寂之乡,张清和便揪起李平安开始死命跨越虚空地奔逃。 “在中天里头,永远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第三百九十七章:逃亡仙台秘境 轰隆一声巨响间,一身灰色衣袍,显得有些狼狈的王执心逃窜而出,手间提着昏沉睡去的李平安,出现在沧江水泮。 “果然还是在沧江边上,我与李兄不曾自主行走挪移了一时一刻,在踏上岸边的一瞬间,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困入了那些杂血水族的秘境之内。” 王执心想到始一踏上茅村土地之上的那股子怪异与别扭感,虽说心头早就有了底,但是事到如今他才堪堪缓过一口气来。 那是进入了一个不与中天大界同一的空间,自身灵知面对骤然变化的道则与天地灵息而自然产生的不协调感。 而张清和的判断也果真没有失误,那触手在纠缠盘桓之间,全然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想伤了秘境分毫,但是终究还是为李退之的化身所破。 而被破除,他们落入中天之后,那腕足所带有的灵慧固然恼怒,但是在绝对理性的支配之下又消失于无形。 这无疑是一种利弊权衡之下的考量,是经过了设置的某种“程式”。 沧江的波涛随波涌流,地下也不知道藏匿着多少深邃与阴暗,风云激荡之间,天地似乎也开始缓缓地变了颜色。 然而自“王执心”重新出现在中天的天地间为止,明明已经逃脱了那腕足的捕杀,但是“王执心”的身形与虚空合,去势却依旧不止,仿佛犹然在死命逃亡一般。 而奔逃的方向,则是往南边去,背对着那被凡俗之人称为“沧海”的沧江长河。仿佛那里,有什么盖世巨凶要出世,将他们不着痕迹地吞没一般。 “老师这是……” 王执心本身也有些不解,都到了这个时候,从那腕足的情况来看,水元仙母定然是不会继续出手,不管是顾虑会引灵界干涉中天的某种混乱,还是受到了了某种牵制,又或者出于某种利益考量,他们都已经暂时处于了安全的境地。 而受到张清和主观意志操控的“王执心”横渡虚空之间表情严肃,手中提着李平安是一刻也不停,两人合力之后被增幅了不知多少的神魂感知一直紧密地锁定着沧江的水面。 虽说现如今还平静无比,但是张清和笃定,那里一定有着什么东西要出现——这并非是出自于道胎的直觉,而是…… “执心啊,我们从这个秘境出来,是不是已经坐实了水族与水元仙母的从属关系。 还有那些将拥有水族血脉的人族转化成水族怪物的手段,足以惊世骇俗了吧。 光凭这些秘密,便足够我们被水族自北荒一直追杀到天南,更别提这个秘境……” 王执心倒也不胆寒,只是恍然大悟起来——他是临安王家的嫡子,倒是也不虚水族的势力。 毕竟水族大修与张家青云天对峙了如此之久,也没有讨得明显的好处。 “更别提这个秘境就连水元仙母也要着重保护,不愿让它受到损失……这类秘境不说在那尊古仙的布置之中是牵一而动全身的安排,也定然算是相当重要的棋子。 而现如今这个东西被我们拆了,以水族在眼下胆敢暴露于世人面前,委派出大修公然讨伐张家青云天的势头……” 王执心接过张清和的话,他反应十分迅,心湖之中几乎是一瞬之间便已然达成了共识。 也正是此刻,那沧江于“王执心”正巧化作一条细小水线,愈之远的同一时间,浪涛激荡的某处突然起了好一阵骚动,一股子强大的威压带着浓郁的水元气息扩散开来,足足横推数百里,才消弥于虚空之中,使得张清和于王执心都心头一惊。 这是一尊混洞……并且还并非是一般的混洞,仿佛在一条大道之上将要走到尽头,触碰到将大道化作身周实质的领域。 更加毫无疑问的是,这尊混洞来自于沧江水族。 而自这尊混洞的气息恣意张扬地显露之后,又有数尊洞虚显化而出——显然水族也知道,损毁秘境之人定然有着混洞的实力,不然何至于大费周章委派出如此之多的中坚。 “来了。” 这次是“王执心”实实在在说出口了的语句,横渡的度却依旧不止。 “如果我没猜错,周遭的天乩脉络早已被水族一方的某尊圣人搅和得一片混乱——他们自然不会愿意这件事儿被传扬出去,引起有心的注意,是铁了心的将我等灭杀在这里。” 张清和言语笃定,又将李平安的玉扳指揪了下来,紧紧握在手里。 其动作之自然熟稔,使得王执心都暗自咂舌不已。 “就算不提这死孩子把人都赌给我了,这也本就是他们老李家欠我的。 更何况我要是不用上这些玩意,今天咱是别想走了,他儿子也活不了。” 张清和顺势一捏,那玉扳指应声而碎——也正是此刻,浩荡千万里之外,城关之上深凝着眉头的镇妖王李退之神色又是一动。 “又来了……平安已然碎了五具我的化身,算上藏着不让他知晓的,他身上底牌也不过十数件了。 不过这次我明明白白在沧江感应到了,他们许是先前误入了什么秘境,这才遇到了麻烦,我得亲自下场一次。” 李退之对着身周的刘明说着,随之神魂牵动星辰神阵,镇安的那血色流银一般的脉络又亮堂起来。 镇安城里的人见怪不怪,星辰神阵被牵动而已,这本来都也算是常事儿。 被捏碎的玉扳指灵光逐渐凝实作人形,李退之这次终究面对的不再是难以想象的玩意,于是这化身也有了反应的余地。 “什么情况?” “水族追杀。” “王执心”粗略解释了一番情况。 “且去,我拖延一番,不出五息,他们得陨亡。” 这老人王一摆紫袍大袖,与真身的风范无二。 张清和也没问仅仅凭借一道化身之力,怎么抵挡追杀而来的这数尊水族大修以及一尊混洞巅峰,颇为安心地往南边去。 他知晓这老人王不会信口开河——性子不止是天成的,也是养出来的,不然何以镇守镇安关千年而不倒呢? “你们先前打算去哪?” “天宫仙台秘境。” 第三百九十八章:你哪来的这玩意啊,淦 “平安说最近的联络点就在沧江不远处的镇子上,不过,现如今我们被水族追剿,还能往那儿去吗?” 王执心疑惑。 “就往那儿去。” 张清和眼前一亮——这不是巧了吗,他在那方枝杈之上也打算往仙台秘境里去,见见当年主事的太岁星君。 现如今“事先”去探探风貌与消息,倒也是挺好的。 更何况入口定然有天宫的人守着——若是太阴说得没错,这一代是太岁、文昌以及北天帝君三人在主事,自背阴山一役后,李墨当日暗地里出手,平白得了那方背阴山的印玺,但是文昌星君与东天帝君不知道是否已然脱身。 往仙台里探探正正好—— 对,自己不是把仇敌往天宫这头引,给文昌与北天增加工作量,让他们帮忙解决水族的事儿,而是去表达关切,看他们对峙中天上帝有没有回来,回来了有没有受伤,受伤了伤养得怎么样了。 张清和表示,对于李墨和文昌这两人,他坑害起来完全没有心里负担。 “不过……老王爷说要帮我们把这几尊大修拼掉,究竟是怎么想的,又会怎么做呢?” 他们横渡虚空尚且不熟稔,况且又在沧江边上,自然是比不过那些水族大修的,被追上是迟早的事儿,于是张清和这才拔掉李平安这一枚玉扳指,拖延一下时间,结果老人王来了个惊喜大礼包,直接就说—— 五息之内都给杀完了。 这谁顶得住啊? 也是在张清和马不停蹄顺着李平安的腰间神牌指引往那处仙台秘境的入口走的同时,身后有莫大的,宛若星辰之光的神华降临,凝作一杆贯通天地之间的长枪,周遭缠着丝丝缕缕可怖的血腥杀伐气。 这是圣道之境,已经化作了实质的杀伐大道,其中又由纯粹的星辰之力凝作实质,这浓稠的先天星辰之光,仿佛只要控制不当,洋溢下一滴,就能点死一尊大修。 “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王执心”一拍脑门…… 李退之的化身自然没法屠了追将过来的水族,但是李退之本尊可以啊! 圣人早已脱了中天之中的空间的概念,将大道实质化,跨越小半个中天出手亦然不是什么难事儿,当日与老孽龙一战,血衣军灵铆钉在城外,将星辰神阵延展而出,也不过是场中存在其他的圣境存在,受到其自身大道的影响,李退之无法在镇安城关之内对外打出圣境巅峰的神通,出手对敌罢了。 众所周知……不管仙唐有多少尊大圣,多少尊圣人,可至少有一脉力量是摆在明面上的——那便是镇妖王一脉的半尊巅峰圣人。 不是半尊圣人,而是半尊巅峰圣人,便足可以说明问题了。 外化实质大道,能够横跨小半个中天出手的存在,至少在大局上,对于圣人以下的存在,便已经与圣人无异。 “李退之,你好大的胆子!” 那尊混洞境水族看着那杆在他头顶的凝实,仿佛通天彻地的战枪,杀伐大道洋溢四周,瞬间便将水元灵息清荡一空,又惊又怒。 然而连低位圣人都承受不起的杀意瞬间便使得他周遭大修水族鲜血崩裂,自身周鳞片间溢出,又在不断的修补与重生之间痛苦嘶吼不止。 他们在圣境威压之下,就连开口言语都没法办到。 这些水族不止不像茅村里的杂血鱼人那般畸形丑陋,反倒是俊朗异常,只是五官各处有着鳞片点缀,不然单看肉身躯壳,线条分明柔和,与人族的外貌好似没什么两样,怪不得通婚之风不绝——况且听闻水族的某些女性,更是别有风情。 而就连思维,这些水族都好似完全模拟了人族理性与感性并重的模式。只是那瞳孔之间巨大的眼黑,凸显着深幽的冷漠与呆板,气质与茅村的那些东西很是近似。 “你若在沧江动手,仙唐李家与我族的梁子便也结下,纵容仙唐李家有当世的近仙大圣,也承担不了后果。” 那混洞境水族依然在威慑,他也不过能够言语程度罢了,被杀道固锁,结局早已注定,深陷其中,只要那星辰长枪落下,便是他们的死期。 “这两人,交与我带走,我便当此事揭过。” 不过绕是如此,这水族依旧猖狂硬气得很。 但是当那混洞境言及“带走”二字时,原本那长枪之上缠绕的杀道陡然凌厉起来,使得天地之间天象更迭,重云密布,外泄的杀道直接绞杀了混洞境外的几尊大修。 犹如正热闹的时候石子落水,响都没听着一个。 “敢动,便死。” 天地之间宛若道音传来,方圆千里大道和鸣,那星辰长枪骤然下落,直直贯透混洞巨擘的天灵,将之碾作飞灰,随即长枪依旧并不消散,静静矗立在虚空之中,仿佛在警示着什么人。 大有“若有想拦的,大可一试的阵仗。” 张清和咽了口口水——比这更大的大场面他见过了,这玩意他也用过,但是他实在没有想到,李退之跟炸了毛似的,如此轻易地就跨虚空过来给了一枪。 简单而粗暴。 “这不也是老师想要的效果吗?” 王执心笑道。 “老王爷出手后,这下子全中天的风媒都会来查探,究竟水族在搅和什么事情,只要我等再改头换面开始探听这些东西,总有有心人帮我们查到蛛丝马迹。” “王执心”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看那杆战枪一眼,选取了个沧江边上平平无奇的小镇子落了地儿。 李平安犹然沉睡着,还打出轻微的鼾声,惹得他一阵失笑。 “他倒是睡得好”张清和无奈道。“不过平安算是天宫中人,能够进仙唐秘境里探听消息,那你怎么办,就光待在外头等着他? 我被请下来的机会难得,也有些盘算,须得新办法混进去才好,看看能不能搞身天将的衣物与袍子……” 张清和思忖着。 “不必那般麻烦了,老师且看看玄囊。” 王执心压着笑意与他交流道。 张清和稍稍扫了一眼,随即“王执心”那呆板地眸子便瞪得极其之大,心态实在有些奇异地问道—— “你哪来的这玩意啊,淦……” 第三百九十九章:这面具不吉利 “是说这天宫的假面与神牌? 倒是忘了给您说了,先前整理旧物的时候,在衍圣峰之上恩师书房的暗格里偶然现,避着徐执戒与王圣收了起来。” 王执心也不显得有得色,只不过语气间有些低沉。张清和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老师”并非指的是他,而是许怀瑾。 他也觉着自家老师与天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见着恩师的面具,便也有了些想法,径直收了起来,谁也没有告知。 先前应答道君的时候,张清和执着他的手书道“布局仙神,亡于移山之路”时,他便已经有了些预感,于是见到这曾被他怀疑的恩师拥有所谓“天宫邪人”的假面之时,倒也并不显得意外。 又或者,这是许怀瑾知晓他的脾性,特意在临走前留于他,以方便行事的。 毕竟这天底下最懂他王执心的,可不仅仅只有他的父母。 “福禄星君的假面与神牌……” 张清和看着那宛若掌控天下福源的慈和老人面具,于心湖之中不由自主地呢喃而出。 毕竟,这已经不是他近来第一次见着这具有些来头的假面了——这面具许握瑜拿过,结果自甘上了背阴山,被邪祟吞没神魂,以期布局。 许怀瑾拿过,以身为义,成了压死守庸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南赵家拥有眉心血的少年,赵海棠的堂兄也拿过,被无尽稻草交织伴生于肉身之中,做了生不如死的稻草邪祟,最终消湮于张清和镔铁剑所造就的劫灰之中,才终究得到了一个解脱。 “执心啊……” 张清和有些犹豫,他本是不信命的,但是在中天大界这种地方,仙神的眼皮子底下,所谓命运都被化作了具体的丝弦,恣意摆弄的境地之下,他不得不服个软。 “执心啊,福禄星君的假面,你就别扣上了。” 王执心有些疑惑——他实则正因为往仙台秘境去有些兴奋,毕竟世界隐秘的一角就在他面前展开,更遑论先前使得水元仙母吃了个暗亏。 “老师,这是为何?” “这面具有些不详…… 福禄许是有些小家子气……又或是假面的机制问题,虽遮掩住了天乩,但是每一任都不得善终。” 张清和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答道。 中天毕竟是仙神的地界,福禄星君又是专管福财的主儿,就算是遮掩得极其好,使得祂压根不在意这些蹦哒的蝼蚁或是细枝末节,但是终究会引起某种机制的反噬。 不过……专管福财的尚且如此,那专司命运的太岁星君,缘何就好似没有一丁点的反应呢? 张清和略微有些不解。 不过,这怕是见到太岁星君之后,才应该考虑的事儿了。 “老师也怕,也会信命?” 王执心比之现如今的张清和,无异更加具有自信——然而他也意识到身为代行者,太素人间的象征,张清和所知无疑会更加多一些,于是也由不得他不严肃对待。 “命既然实实在在存在,便由不得不信。倒是不怕福禄星君,我只是单纯地在忧心你罢了。” 张清和慨然叹道。 这话果真也对,他担心的压根就不是自己,路本就死了,或者说,只能在死路上反复蹦哒,看看有没有新路的痕迹,但是对于王执心,他还是真切希望不要中途夭折的。 若是因为这假面气运受了牵动,那才是使人难以接受的一件事儿。 “原来是在关切我吗。” 王执心第一次忤逆了张清和的意志,将自己的身体接管过来,将这慈和老人的假面浅浅扣上。 一身纹源绿袍自这干瘦的少年郎身周展开,改变着他的身形,使之散播出一股子财运福德之起,犹如天下福禄都尽皆纳入他手一般。 别的不说,这木讷少年在张清和面前次按着自己的心意做成了这件事,便很是值得惊讶了。 毕竟张清和与张清和身后所代表的,是让他毕恭毕敬,不愿忤逆伟大存在。 “福禄本是天上的神,怜这世人才下凡尘。” 王执心默默诵了一句,粲然一笑。 这是他自以太素门下自居以来,最为僭越,但是木讷脸上却最为愉悦的一次。 “恩师说,十世之仇犹可报。他固然要平了那山,但是运道和天上这位也脱不了干系,身为学生,我自然也得更它杠上。 况且这福禄星君,总归要人来当才是。” 王执心也听过周槐安的丹法,倒不如说,是通过他,李平安才得到了完整的丹法法门。 现如今来看…… 他当日自然也默默记下,终于是等到了能够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话,你也怎的也会?!” 张清和有些哑然,岁月的上游与岁月的下游,自此刻起,仿佛便有些重合了。那《稻草歌》固然被他以镔铁剑连同三代以前的福禄星君一起,绞杀在了漫天的风雪之中,但是此时此刻,居然也有只言片语流传了下来。 只不过,自然早已失去催化稻草邪祟种子的效力了。 “也不知从哪听闻的一句词儿,赶紧像是与福禄星君有关,执心随口便用了,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福禄星君宽大的纹源绿缎之间,苍老与沉稳并重的声音自喉间响起。 王执心将自身躯壳掌控以后,张清和便也没有再多事,只是龟缩在心湖一角,不住言谈着。 “没事……路都是自己选的,你能有自身的想法了,我很是欣慰。” 张清和笑道——之后的事儿虽说他还得参与其中,但是自己已经不适合亲自出面了,暗中窥视倒是正正好。 而在此时,李平安却于腰间一阵扭动,眉头紧锁,嘴中嘟囔着什么。 倒也不错,那扭曲现实与认知的负面影响消弭了,以丹法的特性,自主矫正修复神魂后,李平安醒转便是一件尤其自然的事儿了。 然而这少年始一睁眼,便观摩起自身周遭,神魂一扫,注意力又到了提着自己的人身上来,于是猛然瞪大了眸子,疯狂挣脱了起来,仿佛要被“福禄星君”带去什么可怖的境地之中。 第四百章:这个我熟! “你是谁?!你把王兄怎么样了?” 李平安罗天幕顿时揪在了手里,立马就要展开,但是却由于实力差距过于悬殊,被反应过来的王执心狠狠以掌间灵元压着,动弹不得。 王执心压根就不想理他,缓缓架虹落地,省的被这熊孩子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便是张兄要我带着的人。” 王执心在心湖之中的语气颇有几分埋怨,但是张清和却于之中没有感受到丝毫的不耐。 “情有可原……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可当真会被吓坏。” 张清和似是视王执心的抱怨如无物,随意说道。 “你把王兄怎么样了?! 福禄星君……你是福禄星君,你是南天一系的不成?! 怪物,还有那被召唤而出的怪物,你们是一伙的?” 李平安显得十分慌乱,骤然纵跃之中拉开了与王执心的距离,浑身有些颤抖,又似是回想起先前杀红了眼的血腥一幕,开始干呕呕吐起来…… “哇……” 修仙者的身体无尘无垢,自然是难以吐出什么污秽之物,但是这也不过是身体不由自主的产生而出的反应罢了。 果然还是个小雏儿。 张清和看着有些失笑——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他提着镔铁剑从镇安城关南杀到十万大山北,血流成河,尸身劫灰堆积了一地,山河草木都被染作了褐色,照样和老孽龙谈笑风生,还把楚凤歌和萧守送去见了三尊。 “李兄不必惊慌。” 等李平安心绪平复起来,一脸警惕地看向王执心所扮的福禄星君,身间祭练出罗天幕,像模像样地戒备防守,王执心这才出言阻止。 “是我……” 低沉的老人音色自王执心喉间出,李平安这才缓缓抬头,一脸犹疑不定地与王执心对视起来。 看了半晌,李平安这才试探着问道。 “王……王兄?!” “是我,不然以李兄那般薄弱的修为,若真被抓了,恐怕连开口的余地都没有,直接便被碾死了。” 王执心不懂得留情面,尤其不懂得给张清和以外的友人留情面,于是出言直接而犀利,使得李平安震惊之余一阵难堪。 “王兄,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李平安得知王执心是福禄星君的惊骇丝毫不比得知自己被南天一脉的邪人抓了要震惊。 “你你你你你……” “我?” 王执心指了指自己,眼底虽说呆然,但是也能见着对于李平安的调侃。 张清和这下都不由自主地有些纳闷——以前这么久怎么就没有现王执心有这种恶趣味,究竟是被谁带坏了。 难不成扣上这福禄星君的面具最为主要的目的不是为自己的恩师复仇,接下他的因果,而是拿来捉弄调笑李平安不成。 “你是福禄星君?” 李平安一脸“你演我”的表情。 先前他就隐隐约约通过张清和透露的言语有猜测,圣君李墨说不定是“自己人”,但是怎么也没曾想到,一贯刻板严肃,老实治学的小圣人王执心,会是福禄星君。 这个世界对自己人到底怎么了?整个中天还能不能好了? “李兄稍安勿躁,我不过是继承了恩师的遗物罢了,正好要身入仙台秘境之中,恰逢其会,便翻找了出来,方便行事。” 王执心缓缓解释,听得李平安更是吃了个惊天大瓜—— 什么?五代圣夫子是福禄星君?! 敢问整个中天里头还有哪位不是天宫中人,天宫到底见缝插针安插人手到了个什么地步? 李平安并不蠢笨,先前不过是被水元神子刺激,又猛然之间醒转过来,慌了心神罢了。 事到如今,他便很快反应过来,也不必做过多的验证,便能够知晓眼前的福禄老仙是王执心无疑了。 “哦,原来如此,是平安唐突了,还请王兄见谅。” 他强行压下自己心底狂奔而过的十万头青麟,缓了缓动荡的心绪,一面解释,一面将值夜灵官的面具不偏不倚地戴在了面目之上。 面具通体玄幽,眼角倒是勾勒着月华一般的银纹,无髯无须,是个青年形象。一身玄幽如墨的黑袍神衣便裹在了他身上,随即将少年的身姿拔高,然而在黎明金乌初升的白日里,却显得尤其瞩目。 不过不论场合,光论气质的话,这身行头倒是和他的罗天幕异常之搭。 两人自然都是施展了敛息法的,天宫敛息法中天若是称为第二,那么说不得第一便只有张清和朦朦胧胧不知来由,能使得外神收敛食欲的逍遥游能比了。 它的功用不止是收敛自身的气息,更能将自身的“存在”降低到一个极其之低的境界之中,甚是可怖。 虽说是黎明,但是大街上尚且有准备着吃食的小摊贩,以及刚刚收了活计的打更人,可两人化虹落地,在大街上对峙吵闹了这么一阵,不仅没人关注,更是将他们当作巷内自然的景状一般无视而过。 说明白了误会,李平安与王执心自然是对视了一眼,开始依照着神牌的指引寻求这入口起来。 王执心也不愿再浪费过多的时间了,请神术的效用时间有限,张清和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就将回到那方枝杈之中,须得抓紧。 然而没过多久,不止是李平安与王执心,就连同张清和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就眼前这地方,真真是天宫的入口?! 他们想过天宫仙台秘境的入口自然是大隐隐于市,说不得便在某家小店,某处小摊,某处山石,某个不起眼的府邸之中,但是眼下…… 看着来来往往的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各路优伶,张清和不由得暗自竖起来手指—— 不愧是天宫,真有你的,不知道太阴星君要是从这处进来,进来的时候得作何感想。 就算是在长安里,那么多灵秀的姑娘家,怕是也不多见。 这处入口的主事人有点东西的啊! 几人齐齐感慨。 “天上楼”三个大字明晃晃地扒着,李平安找着了几个容貌较为出众的,两眼放光。 “嗨呀,早说嘛,这个我熟!” 第四百零一章:我与赌毒不共戴天 “大爷,来玩呀……” 一边是花枝招展,身姿窈窕的市井烟花之地的青楼倌人,一边是身着淌着星辰流光,四溢仙神韵味,玄之又玄,散播着神秘,同时脸上带着可怖面具,一看便不好接触的怪人。 两拨人以巷子中心为界限,形成了两股子截然不同的气场,对比也实在鲜明得很。 虽说王执心所扮的福禄星君,以及李平安所扮的值夜灵官,都藏住了自身的气息,这些普通女子全然关注不到,招揽的自然也只不过是大街上的其余人罢了。 但是这依旧显得怪异至极——张清和一时间都不能笃定,这方秘境的镇守之人,究竟是怎么个的不着调法儿了。 不过依着这开青楼的架势看,很是有李墨的风格——这地儿守着的不会是北天帝君的嫡系吧? 如果是这样,那他还能松一口气,把这个地界的仙台秘境入口设在窑子里头,自然也是能够被理解的事儿。只要不是设在茅庐或者澡堂,那都不算个事儿。 不然的话,好端端一个领仙神牌位,为某种隐秘目的而生,在仙神眼皮子底下动作的古老结社,这神秘而又有威慑力的形象怕是会在他的脑海之中轰然倒塌,敬畏也被一脚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业务还挺熟练。” 李平安以审视的眼光看了一番这座唤作“天上楼”的地方,露出男人都懂,并且颇有深意的笑意,眼里还满是欣赏。 显然此地的入口的看门人,很是对他的胃口。 “王兄怕是很少来这种场合吧?今日便带你见识一番!” 李平安颇为得色地对着王执心说道,语气十分促狭——毕竟他算是没想到,自己也能在这小小的镇子上找着这样的好地方,况且……也少有的是王执心所不熟悉的领域。 那漆黑如墨,只有眼角带点银纹的面具底下,怕是在乐呵呵地笑着呢! “格过。” 然而此刻王执心的声音却从身侧传来,使得李平安一愣。 他扭过头来,见着的是身姿板正,看不出一丝心绪变化的“福禄星君”。 好嘛,好家伙,逛窑子这种事儿都能变成“格物”了,这儒学可真是好学问,学完之后说起话来都不知多了多少花花肠子。 “学完儒学,女票起女昌来就是硬气。” 张清和显然也与李平安一个想法,心底暗暗给王执心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然而这他们可错怪王执心了——当时张清和大闹天上居,剑挑谢鹿鸣之后,当晚为了掩人耳目,便在鸾凤阁之中开了一间厢房,假意过夜。 王执心当时可真心不知道张清和是因为这事儿才去的鸾凤阁,但是十多年都待在近仙世家的羽翼之下,又是王家嫡子,家教极其之严,他又何尝去过那些烟花之地? 本着求索的心态,他便抽空在儒学社教导学子们之余,去鸾凤阁里头“格物”了一番。 嗯……别说,还真格出来为什么仙唐长安城里头那么多修士喜欢往那头跑。 “哦……那,走吧。” 李平安显然是被震撼到了,此刻也正值清晨,于是缓步走了进去,面无表情地分开眼前熙攘的人流,手臂阻推之间甚是粗暴,仿佛没有给予这些人流一丝一毫的礼让。 而站到里头落定,四顾看去,檀木方桌架设数十,楼分两层,周遭皆然垂着丝锦罗绸,在长安之中虽说不显得稀奇,但是在这个小镇之上,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华贵了。 莺莺燕燕们仿佛没有见着他们,依旧饮酒逗乐着熟客,对于这两个收敛了气息与存在的怪人置若罔闻。 “还请道友出面一晤。” 王执心与李平安观察了周遭的环境,也没有进来之前的嬉皮笑脸,反倒是有些严肃与慎重。 “镇上也不过是堪堪破晓,起早贪黑的小摊小贩都未曾准备吃食,何以出现如此之多的来客与优伶倌人,分明是早早就感受到了我等的到来,相邀我等进来的意思。 不过客人到了,主人却不冒头,是否有些不礼貌了?” 李平安笑意盎然地说着,王执心在侧,他并不慌乱,说起话来倒是有条不紊——论起狠劲儿,这位可是把自己当作赌资,输给张清和,而后赢回自己与亲爹两条命的主儿。 “还请此地主人允我等借道,入得仙台秘境。” 自不必说,这是王执心的言语,倒是显得彬彬有礼,但是那玉书也早就拿在了手里。 “十多年前消失,只知身在长安里的福禄星君,一贯神秘的太阴一脉,任何踪迹都琢磨不透的值夜灵官……文昌说的果真没错,倒是对有趣的组合。 二位道友,妾身在此恭候多时了。” 一声清冷的女声自楼间响起,与太阴星君那种隐隐压抑的疯狂,以及极其内敛的感性不同,这声音之中不惨杂除冷漠以外的情感,仿佛一块亘古不化的玄冰,只需要稍稍贴近,便会沾染一身寒意,被冻得直哆嗦。 有白衣女仙自帷幕间而落,戴着个状若冰晶,质地通透,却无面无脸的古怪面具——这面具如此质地,本该对里头的人脸一览无余才是,然而现如今无论王执心与李平安怎么看,都只能看到里头个模糊的轮廓,怎么也琢磨不清晰。 那女仙长披散开来,头簪飞燕,宛若清冷得不染一丝尘埃,惹得张清和不住感慨—— 什么时候太阴也能有这种正常点的女仙气质,那才真叫一个香,不至于同现在一般,跟个疯婆子似的,每天上演精分现场。 “玄斗星君,见过两位道友。” 淡淡的花香味自王执心的感官递入心湖,使得张清和感到一阵熟悉,心下一定。 又联系到玄斗星君的神系,于是更有了底气,提醒王执心道。 “李墨的人,我有天差点就在鸾凤阁女票到了。” 同时也是一阵无奈——撇开北天帝君不着调的风格不谈,他还真是有够瞎操心的,连就近的仙台入口都安排上了自己人,真就一条龙服务呗。 不过李平安倒是更为简单粗暴。 “道友就是这里的老鸨啊?” 第四百零二章:文昌星君失踪 那玄斗星君听得冷淡地一笑,并未回应,反倒是径直盯着王执心,使得李平安有些尴尬。 不过他也意识到是自己装得纨绔惯了,生了不好的习气,失礼在先,于是讪讪退下。 不过……这总使得他有种“小孩子退下,大人开始谈正事”的不利落感。 “原来是北天帝君座下的玄斗星君,失敬失敬。” 福禄星君犹如老者般嘶哑厚重的声音自喉间传来,配合着福禄星君那慈和苍老,和蔼可亲的老人假面,毫无违和感。 “不愧是天宫除文昌之外,智计最为绝伦者。 然而他那是能掐会算,但是若单论机辨才学,你怕是也并不输于他了。” 玄斗星君轻飘飘地鼓起掌来——而此时此刻,场中那些热闹欢腾的场面尽皆终归于静止。每个容貌清秀的艺妓面儿上遮掩不住的凌厉,来此的男客也更是神态各异地盯着两人。 自然,这种凌厉不过是自于气质上的,对于福禄星君与值夜灵官,他们毫无敌意。 “天宫里头虽说有神牌,但是神系支离破碎,阵营派系并不和天上的那些玩意全然一致,能够断定我是帝君一系,福禄星君心思缜密可见一斑。” 我能说是因为我老师差点就女票到你了吗? 王执心心底自言自语——果然还是得格物,不亲身经历怎么来这意外之喜。 “不过,我见她时,她本不是这般气质,许是面具与神牌改变的气质与身形使得她显得清冷,又或者是,当日里才是伪装。” 张清和想起在被李墨领着去小玄天之前,曾经被带着去了一趟鸾凤阁——他当日里还感慨于李墨家底的丰足,建个窑子还搞了个洞虚的花魁。 当日,他便感受到了那异常有特点的花香,没想到今天日里通过王执心,又在这“天上楼”里头闻到了。 这眼前的玄斗星君,便是长安鸾凤阁之中,那为他奉茶的花魁无疑了。 得,这女人还有两份产业,两头的灵源都挣。 “玄斗星君这身家可真够殷实。” 王执心环顾四周,看着这观察着他们二人的莺莺燕燕,以及这些面色谨慎的来客,假意轻松地调侃道。 “这些天将的敛息法都赶得上值夜灵官了,一个个看不出什么破绽,与凡俗无异。” 李平安骤然间不明不白躺了个枪,有苦难言。 不过他这可是误会王执心了,他本就是道胎,天宫敛息法这种护道法门更是易学易精,是以王执心是实实在在地做着夸奖。 然而这下张清和顺着王执心一看,居然也好似现了盲点…… “执心。” “老师,怎么了?” “看到第二楼那坐子上姿色上佳的姑娘没?” 张清和语气十分古怪。 “莫非那人有什么问题不成,我也没感觉到邪祟的气息呀?” 王执心想着自身灵感终究不如张清和的灵视来得实际,于是手间已经开始往自己的玉书里头注入灵息了。 “快停下!”张清和有些无奈…… “我是说,我曾和那姑娘睡过,那还是我为了去斩杀附身许冬的神魂邪祟,为了掩人耳目,在鸾凤阁提前开了个雅间。 当时找着的就是这位。” 张清和面色一阵子不愉——他在长安城里那阵真就被全套安排照顾,连去会所点的什么姑娘,晚上干了啥事儿,都给看得一清二楚呗! 难怪分明只是个小镇,还会出现如此之多姿色上佳,堪比长安中人的女子,敢情压根就是鸾凤阁的部分人手在这镇子里赚外快呢! 打两份工,值得尊敬。 “不过,看样子她并不知道福禄星君已经换人,看样子文昌星君连福禄星君就是许怀瑾和许握瑜这件事都没有对北天透露,算计得可真够周密,自己人都蒙。 执心你顺水推舟承认下来,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张清和完全自信“王执心”能玩得起天宫第二智者的人设,就算王执心有些局限,那也完全可以找“前知数百年”的他来帮忙。 “不止如此,她还说,是文昌星君提醒,我与值夜灵官会来到此处。” 王执心犹疑地说道。 “老师,那日在背阴山生的事儿临行之前虽说都大半告知与了我,但是执心还是有诸多疑惑,东天毕竟神秘,可文昌身上究竟有着什么秘密,能够足可以使得他逃过那样的大灾劫呢?” 张清和并没有将文昌星君也会请神术的事儿告知与王执心,至于具体结局如何,他当时被搅动时空送走,自然也是看不到的。 这也是他迫切想知道的一件事。 “敢问玄斗星君,文昌星君现如今在仙台秘境之中否?” 自然是不必卖关子,径直问出便是。 “说来有意思,他一贯能掐会算的,不知道是否也算的到自己失踪。 自那日起,他便没有回来。 你们会来沧江边上这件事儿,还是他先前与帝君谋划长安塾之前告知于我的。” 李平安对于文昌星君并不了解,听的有些毛骨悚然。 “你是说……早在长安塾的变故生之前,那文昌星君便已经知晓了我等会过来?!” “正是。” 他突然感受到一阵子从头到脚的寒意,这也并不是恐惧,而是敬畏——这样的人,着实是不能当敌人的。 “哦……失踪了啊。” 张清和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师好像并不惊讶或者忧心?” 王执心没有理会李平安,随他自己整理心绪,好奇地问。 “说不上担心,只是有些失望吧,他虽然疯了点,但铁定是死不了的,有些疑惑只能当面确认清楚。 不过我敢断定,即便如此,我等入了仙台秘境之中,也一定会现他准备与你们的东西,毕竟就是这么个爱安排的人,没法子。” 张清和淡淡道。 “开门见山和这女人说吧,虽说我收敛了灵性,可你的神魂最多再撑个小半日。” 王执心听到这话,立马对着玄斗星君施了一礼,心底传音于李平安。 他现如今是“福禄星君”,有些生疏的话他问起来并不合适。 “那道友对于我等来意想必也清楚了,还请打开仙台秘境放我们进去。” “哦?” 玄斗看着值夜,犹如看着个毛头小子。 “你不就已经在秘境之中了吗?” 第四百零三章:仙台秘境中 “我现如今就到了仙台秘境之中?!玄斗星君怕是说笑……” 李平安环顾四周,却忽而言语凝噎了起来——在他的视线之内,原本外头尚且是清晨的小镇巷子,此刻早已不是那般小摊小贩起早准备吃食的模样。 而是一条截然不同,开阔宛若长安里头的朱雀大街,好似四架车马并行也全然无虞的大街。 这街道铺设的基石都泛着淡淡的灵光,散播着使人神魂清净的气息,犹如无暇的白玉,使得靴子都不忍往上践踏。 而周遭的建筑也截然雕梁画栋,然而却与仙唐长安城里头的事物有着明显的风格之上的差异。 仿佛自这些亭台轩榭之中,流露而出的不止典雅,还有丝丝缕缕的仙灵之气,这些建筑组构而成某种协调的韵律,仿佛使得人心湖平复,泥丸宫里的神魂都要安定下来,身周的灵元都得到了洗涤与静养。 街上也有形色匆匆之人在往来——要么就是一身黑袍,面上紧扣着黑铁面具的黑袍天将,要么就是各色神衣,扣着假面的众多灵官。 这些人仿佛互不认识,鲜少见着三两成群有着交情的。 而李平安呆愣着观摩着得有半晌,都没有见着一位民间戏本里头所熟知的星君。 “这是……什么时候?!” 李平安十分诧异——别说是他区区归元了,就连王执心这归藏境界的修为,都没能现什么时候,便深入了这所谓仙台秘境的深处。 他那极其敏锐的灵感这个时候并没有给予他多少反馈。 王执心表面上虽说显得极其从容,但是其实心底早就在传音于张清和,问询他事情的原委。 这位修为也不过是洞虚境界的玄斗星君,究竟是何时,使得自己等人深入了秘境之中。 “我也没有感受到秘境邪物将我们吞下,自然也以为没有进入秘境,这也是我先前催促你,让玄斗星君赶紧将我们送进来的原因。” 张清和向着王执心缓缓地说。 “但是想来本就不合理——秘境邪物虽说身在灵界,但是也不过是处于天外与中天的夹缝,尚且无法无视空间的蔓延,在整个中天大界之中布满自己的“入口”…… 最多就只能如同镇安关那处一样,被束缚在一处,又或者如同太阳星君那头一般,随身携带。 除非天宫是抓着了一尊仙神级数的秘境邪物,这仙神还得具备着时空的特性。然而在中天之中,脚踏时空的天道,代表着宙宇源流的那位,可是身在天都天,最拔尖的三者之一,如果天宫有这能耐,何必活得这么隐秘瑟缩,早就找仙神掰腕子了。” “那为何……” 王执心细细说着自身的疑惑,他求知欲甚是强烈,况且在他看来,张清和是能够沟通“太素”,然后由那位存在进行解答的。 “秘境,他们拥有的秘境不是邪祟,而是一方真正的秘境,是中天大界里头唯一一处净土。 不同于由大圣身内天地炼作的天外天,不同于看似祥和实际上是一头头灵界邪物的秘境,这仙台秘境,怕是一处真正的空间,穿插伴生于中天大界之中,不知所从何来…… 虽然这处真正的秘境空间之内可能也会出现某些事物异化的倾向,但是现在看来,自然会有着天宫的这些人将之清理掉。” 张清和以灵视的视角四顾……这出地界全然没有受到灵界之中那些可怖事物的沾染,一切有形的事物都是它们原本的模样,就宛若中天大界之中有数的一处净土。 若是一年之前的张清和见到这景象,怕不是要激动得热泪盈眶,而后便龟缩在里头,再也不出来。 仙台秘境,好一个仙台秘境…… “不过……” 张清和话锋一转,使得王执心重新皱起了眉头。 “改造搭建这处秘境的代价怕是不菲。 你瞧那地面铺设的灵材,无不是清神静气的上品,还有这些屋舍所用的灵木,也使得泥丸宫一阵爽畅。 若我想的没错……就算是因为异宝反噬,濒临神魂崩溃,异化不能自已的天宫修士逃回这秘境之中,也能被立马压制住异化的趋势,而后静待机会。” 这处秘境的搭建与铺设改造者显然也知晓天宫法的缺陷,使得这处秘境与天宫修士有相辅相成之妙。 “值夜灵官莫要诧异,在你家长辈要我开启仙台秘境之时,我便早已经将秘境的入口打开了。” 玄斗星君的声音依旧是并不带着什么起伏,有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场。 李平安像是吃了口黄连的哑巴——平白因为误解让王执心占了个便宜。 玄斗星君认为福禄星君自始至终便是一个人,未曾换过,又因为值夜灵官表现得像是个从未见过世面的雏儿,便使得她误认为李平安是王执心的后辈。 “就是没想到,福禄星君与太阴一脉也有交情,我可是听说,值夜灵官以及巡夜灵官的面具与神牌,皆然没有挂在仙台秘境里头,而是一直由太阴星君自己攥在手里。” 玄斗星君颇有深意地揣测道…… “太阴一脉久不露面,上次倒是在仙唐的蓝田闹了动静。福禄莫不是仙唐人?” “哦?帝君就是这般教玄斗星君套话的吗?未免有些过火了。 你若是想知晓我与太阴星君的关系,自可以去问你家老爷。” 王执心回嘴了一句,使得这白衣女子有些凝噎。 也过了好半晌,这戴着通透面具,面貌模糊的清冷女子才答道—— “还请二位移步,我家老爷与太岁星君等候多时了。” 玄斗星君遣散一众天将,随着王执心与李平安走出天上楼的大门,始一踏上一块玉砖,李平安的神魂便感觉一阵清爽,里头埋着的那物感觉也被压制得死死的,身周灵息流转快了不止一个周天。 自三位星君假面的修士到了街上,满街的天将与寥寥几个灵官便将注意力放到了他们身上,惹得李平安一阵子不痛快。 不过也恰在此刻,他听见王执心细细地呢喃道—— “镇魔铁……” 第四百零四章:半枝桃花 李平安顺着王执心那慈和老仙假面下的眼神望去,便在远尽处望到了一方大殿。 仙台秘境并不小,其中甚至有山峦起伏,地脉延绵。乃至于和长安塾的太浩天比,都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严格来说,秘境邪物是全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那大殿便正处于某处直插霄云的仙峰之上,仙灵之气缭绕其间,虽无异兽奇珍,但是重重青云依旧衬得尤其峻拔。 然而正是在那仙峰之间,存在着那方大殿。 它极为敞阔,却透不得意思光亮进去,通体玄幽的颜色透出某种金精般的色泽,的确使得人不由得怀疑,是否通体都由镇魔铁打造。 而其上镌刻着的神秘道文,也使得人不住将心神灌入其间,仿佛悟透这些似是源自于亘古岁月中来,但是却猜不透跟脚缘起的大道之书,就能进入到某处玄奇的境界里。 王执心觉得,若是想他当年格山格竹一般枯坐在这里头几年,恐怕真能悟出点什么东西来,毕竟竹子格不出个所以然,是因为它本就无价值,然而这方大殿之上的道文…… 好似蕴含着无可穷尽的神秘与灵性,仿佛自道的源流之中生生塑造,被莫名的伟力开凿得浑然一体,仿佛并非某位大能炼作,而是由天地钟灵,降下垂怜而成,是某种“道”的化身。 并且这道不受侵染,也并不逼仄,忤逆着一切源自于仙神的特性,道文镌刻其上,有若呼吸律动,明灭之间使得王执心与李平安看得都有些呆滞。 自然,最为令他们所诧异的还是这大殿的材质,那玄幽的仙殿通体散播出内敛沉寂,但是隔绝一切侵染与污秽的气息,有若天底下最为厚重之物,最为萧杀之物,能斩断一切“污秽”与修士神魂灵性的联系。 “这全然是镇魔铁打造?” 李平安顺势惊呼,实际上他确实也十分诧异,神夏的确有镇魔铁的矿藏,镇魔军由于时常需要驻扎于封魔古道,指尖也会有着一枚深幽的铁戒,用以抵御邪祟对于神魂灵性上的影响。 然而那些铁戒不过是掺杂了些微的镇魔铁,里头的含量,说是几粒铁粉也为过,绕是这样,这东西在镇魔军间也是尤其稀缺,当不得消耗品。 而市面上流通出来的,也就愈之少。 眼下这山间的浑然由镇魔铁铸就的大殿,若是传出去,足以使得中天大界里掀起一阵狂澜。 有大修曾经揣测,镇魔铁若是费心炼作一桩重宝,其对于邪祟的威能恐怕不下于一柄道果仙兵,然而这东西产出实在也神秘且奇怪,从不成见过浑然一体的矿石,皆然是些铁粉,更是无从熔炼为一,化作铸铁。 于是多少炼器师曾经产生的这桩想法便也不了了之了。 而李平安的见识显然是浅薄了,在张清和的眼里,这方大殿无论是在灵界还是在现世之中,都仿佛跨越了亘古过往与后世源流,交织着某种玄之又玄的抽象的“道”,要是张清和的灵视再深一些,说不得能够观见极其之大的隐秘。 而这大殿散播出来的气息也使得他熟得很——那气息源自于上苍之上,他所去过的地方。 或许,这方大殿并非是“大殿”,说是某种天道的具象也不为过。 “确实是镇魔铁,并且并非由人力刀削斧凿而成,也不可能是天上那些玩意所造就。” 玄斗星君对于后进还是相当耐心的,声音虽说清冷,但是答得也并不应付。毕竟北天帝君本就与她表态亲近于这二人,她自然将“福禄星君”和“值夜灵官”放到了亲善的位置之上。 “哦?”李平安这下愈疑惑了。 “既然并非是修士打造,也不是天上那些鬼玩意的造物,那这大殿,会是谁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玄斗星君答道。 “不知道?!”李平安觉着这女人也未免太过敷衍。 “你问得不错,既然不是修士,也不是天上的东西,那该是谁呢? 于是天宫里头诸多修士将这仙台殿奉为信仰,只要这仙台殿一日在,他们斩杀邪祟便一日有着支柱。” 玄斗星君说起这事来,目光也直直地看着那方仙台殿,虽说平静内敛得看不出情绪,但是也能读出些许意味。 “信仰,他们信的是什么?” 李平安想起一贯以来对于仙唐里所说的天宫邪人的印象,无不是行事百无禁忌,喜好屠戮州府,喂养异宝。 但是现如今看来,并非是这样,或者天宫人不全是这样。 “很多人自绝望里见了这仙台殿,于是敢问天上,是否有真仙。” 玄斗星君在前头为两人慢慢地引路。 “若有真仙,我等前路可见。若无真仙,我等自建天宫。” 凛然的言语说得平缓,但是王执心与李平安却听得一阵哑然。 一直不为所动,乃至于有些漠视的张清和也有那么一瞬间被动容到。 “若有,则前路可见,若无……则自建天宫?” 张清和在心湖之中喃喃着,随即有些无奈地笑道—— “论魄力才情,我远不如立这天宫的大帝与星君们。” 他先前原以为领这些神位不过是些蝼蚁坐井观天般的狂妄与愤懑所致,后来又觉得是星宿法窃取仙神权柄的必要。 但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在绝境之中独行的一种决意,这一点都不狂妄,不蠢笨,反倒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清醒,一等一的自知。 几人终于走上了往那仙台殿间走的曲折回廊,回廊极其雅,张清和莫名觉得是文昌会喜爱的风格。 亭台楼阁,好似有烟雨起,回廊轩榭,亦然云气自生。 “这里好似滋生过异化。” 张清和默默提醒着王执心。 他看到了回廊外头的半枝桃花,还有回廊之间,被灼烧的痕迹,王执心便也停了下来。 玄斗星君有些讶然。 “福禄道友好眼力,当日这处滋生过邪祟,我也并不在场,好似是文昌星君处理掉的。” 第四百零五章:北天与太岁 “修为愈高,本命物与自身愈贴合,便更更感受到与邪祟相关之事,贴近中天大界的本真。 看样子福禄道友的灵感,远比我想象的要高,修为怕是也已然比玄斗要精深太多。” 玄斗星君眼底闪过一道莫名的光,似是在细细揣度着眼前这位福禄星君究竟是长安城里头的哪位大修。 能够有这样的灵感,然而又高不过圣人的人,在仙唐里头实在是屈指可数。 王执心没能想到张清和的提醒居然加深了玄斗星君的误会——单凭他自己定然是无法感觉到文昌星君当日折下桃花驱散邪祟的动作,但是恰恰这种灵感高的体现,使得玄斗星君产生了误解。 “玄斗道友是说,北天帝君与太岁星君都在静待着我等?” 王执心将先前就一直思忖的疑问终究是问将了出来。 他现如今的人设在玄斗星君乃至于北天帝君眼里依旧是上代福禄——许握瑜和许怀瑾是福禄星君这件事,文昌星君甚至连自己人都没有告诉分毫。 于是问出这事儿的同时,王执心又随口抛了个钩子—— “北天不在仙唐里头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玄斗星君瞳孔一缩——直至现如今,她才有些谨慎与敬畏地盯起福禄星君来,更是盯了好一会儿。 “星君说笑了,我家老爷一直便在在仙台秘境里头主事,何曾往仙唐去?” “哦……是这样。” 王执心假意点了点头,玄斗星君很轻易地便看出来了他的不自在。 瞎扯,就硬瞎扯…… 就连李平安都知道那位仙唐朝廷之中山呼万岁的圣君李墨便大概率是天底下最为神秘,也最是让人诟病的邪修组织的主事人之一,就看着玄斗星君故弄玄虚地掩人耳目,就连他都油然升起一股子吐槽的欲望。 几人的话题结束得倒也十分之快,这满布着古雅建筑的回廊倒是显得无比之长,仿佛延续了空间的距离,某种奇特的韵律之间,从而众人一步步去接近“道”的存在。王执心于是一面正在其中缓缓地踱步,一面与张清和交流着。 “这回廊也有神异。” “怪不得会滋生邪祟,这回廊宛若天梯,是通往天外的造物,不仅拥有实体,还有着灵性。” 张清和观摩着这往那铸铁仙台殿而去的古雅回廊,似是有些现了其中的本质,缓缓地像自家学生解答着。 在他的灵视视角之中,这长廊虽与王执心等人惯常的视角无异,但是那角落里与偏僻之处却结着的不是蛛网与尘秽,而是丝丝缕缕的血肉,在匍匐与滋长着,实则也与蜘蛛结网,木料落尘无异。 这是一种轻微异化的趋势,所以这方回廊才需要专人进行定期的打理——并且非接触世界本质的巨擘不可。 文昌星君先前之事,大抵便也是充当了这种角色。 并且既然是这样…… “那仙台殿来自于上苍之上,甚至于高于灵界与天外,合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威能与神异。 以三尊对于上苍的重视程度,天宫之人能得这样一方重宝而不被追剿,实在是一件令人诧异的事儿。” 自然他这段话只在心底推论,而非是直接告知了王执心——他也仅仅只是透露了这大殿的来由,便令王执心的心湖之中充斥了一缕柔和高远的道与理,要是说起三尊相关,凭他现在的程度,怕是骤然之间就要被撑爆。 但是由此,心湖之中留存的张清和意志却有些惊异起来——又或者不如说是惊喜。 三尊是决然不会放过与上苍之上相关的任何事儿的,就连他身为太素意志的代行,在升入天都天之后也变得再不能施展请神暴露行踪。既然这方仙台殿存在于这里,那么便说明……三尊压根现不了这方大殿,又或者说,这方大殿屏蔽了三尊的感知! 这也恰恰是张清和一直在寻找的东西……逃离仙神的视线之外,再想其余。 说不得,这方仙台大殿,就能够使得他进一步产生一些明悟,对于改编所得的逍遥游浮涂篇有着重大的意义。 “意外之喜,居然见得这样的好东西。” 王执心能明确得知张清和内心的喜悦,虽说有些疑惑,但是也随着张清和自内心地欢欣起来。 而亦步亦趋,几人也终于在玄斗星君的引路之下到达了殿内。 那大殿高阁之上,有一人正襟危坐,也有一人懒散地站着。 坐着的自不用说,是太岁星君。 他带着斑驳面具,宛若无脸人,说起话来也颇具几分威严,仿佛天然而生,这神仙一身黑色的交领锦袍,其上罗织着使人无法解读的流银线条,纵横交错之间,仿佛使人置身于天外空无,能洞悉过往与未来的走向,展露着凡俗无可解读的命运。 而站着的,是个绛紫锦袍戴平天冠的中年人,肩膀宽厚,身形高大,面具上的眉眼不怒自威,散着难以言表的压迫感。 就算是凡俗也能分辨得出,这和庙里泥塑的北天帝君,形象一般无二。 太岁显得肃穆且威严,与那懒散无状,分明是个紫袍高大帝王像的北天帝君,宛若泾水与渭河,分明得不似同一处大殿之上共同主事的两人。 “见过福禄道友。” “见过福禄道友。” 北天帝君的语气带着笑意,言语之中的语气至少是对福禄星君以平辈乃至与更高论处。 然而太岁星君却显然不同,虽说颔示意以表示应答,虽说表现得亲善,但是显然就有些随意了。 这也怪不得——太岁星君本就是这天宫之中资历算是最为古老者,自天宫立于仙台秘境之中便已然存在。 王执心拱手施行礼节,李平安也随着躬身,见了声礼,颇有深意地看着这殿上二人。 他们原本不过是在仙台秘境之中探听一番水族相关的事宜,又恰恰避一避风头,但是没成想一进来,就被太岁星君与北天帝君请了过来。 这实在是出乎意料的一件事儿。 “老师,如何自处?”王执心征询道。 “不用紧张,李墨在呢。见机行事便好。” 第四百零六章:来自于岁月深处的信笺(上) “龟龟……王兄,这可比镇妖王府气派多了。”李平安丝毫不顾忌地站在殿内,与王执心传音。 这大殿确实也恢宏无比,乃至于仿佛并非为人族所建造——虽说由大道层面的伟力糅合而成,但是一砖一石便不知道比正常人族的躯壳高度要高上了多少倍。 那道文镌刻之间散播着令人震悚的伟力,有若万道的源流,似是具体,但也似是抽象。丝丝缕缕的流银仿若岁月与命运的留影,使得王执心与李平安得见万物的生灭,能堪群仙列坐,能闻诸天诵名。 而观摩久了,便觉着这大殿似是在,也似是不在,似是于空无之中有,也似是于万象之中无。 神魂也置身于宇外虚空,或是扶摇灵官、星君、天都天三重而上,俄而达到不可揣度,不可思议的境界之中。 不过,最为令人诧异的自然是那宛若浑然一体的镇魔铁——单以中天里头的物价来算,这玩意搭上上面的道文,七十二道果门阀,底蕴尚浅的怕是能买下五六个。 “不管观摩多少次,依旧是惊为天人……” 李平安目光怔怔地感慨道。 张清和在长安城里的动作他算是一清二楚,现如今自然知晓李平安便是所谓的“值夜灵官”,更别提先前沧江畔李退之带着那杆星辰之枪强势出手,镇杀了一尊水族混洞,人家不知道他为何出手,李墨和太岁星君还能不知道吗? 老虎竖起毛来,自然是为了自己惟一的血脉。 不过事后他与太岁星君便立刻委派专门的天将去遮掩了天乩与痕迹,饶是天衍阁的风信子,也是无从查到了。 当然,那中天里头手眼通天的天衍阁主,堂堂道果门阀的执牛耳者,不仅不会差人查清楚此事,反而会放出错误的风声误导,将事情引导向不可预料的展脉络之中…… 毕竟那位阁主…… 但是他身侧这位,却犹然极其神秘,文昌那头也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于是身份显得尤其难猜。 但是鉴于福禄星君自数百年前便一直活跃到现在,又似是销声匿迹了十数年,李墨心中还是有些许底子的。 这人必然与文昌星君布局配合参与了剿灭背阴山一事,只是至于这人是王选、徐见山,还是他所不知晓,在明面上从来便没有露过头的某人。 不过李墨自认为,这人在王选与徐见山之中的可能性更大。 “道友可能疑惑,我等为什么将你二人请到这儿来。” 太岁星君没等北天帝君言——便已然与二人展开了交流,显然他也知道,这没个正行的北天帝君究竟有多不靠谱,说不得到时候又语出惊人。 为了避免这位的不着调,他只得率先抢过话头来——一边感慨究竟那老友当日给自己找了个多大的麻烦。 把北天帝君和文昌帝君安排到天宫里,那位便撂挑子去了灵官天,好家伙,这一个最会惹事,一个最会来事儿…… 太岁星君翻阅着历年的宗卷,几百年里头,这两个人惹出来的事儿一个比一个大——最近更是找着了东天帝君给背阴山送了个大礼包。 这固然算是一件好事儿,但是文昌星君却把自己给整得失踪了,乃至于东天帝君亦然不见踪影。 “确是如此,我等二人不过是想探听一番水族情报罢了。” “我等找你们来,的确也与水族相关,并且还和福禄星君你的老师牵连甚是巨大。 有关于查探水族一事,你家老师数百年前便已然着手准备,时至今日,便更是给你留了东西。” 太岁星君眼底闪过缅怀与惋惜——他这样堪破了大道,成就万劫不加身的天宫混洞,更是熟知中天大界的真相,本不该流露出这样的情感,但是他偏偏有所动容,似是那个人,对于他的影响极其之大。 “我家……老师……” 王执心下意识观摩了一番心湖之中的张清和的意志,只见张清和听闻之后气息十分平缓,丝毫不动容与意外。 “太岁星君所说的是上代福禄星君的老师?” 王执心试探性向张清和征询——事态愈向着他有些看不懂的方向展,十分紧绷。 “且先看。” 张清和的心底隐隐约约有着些猜测——但是他却在强行记背着大殿之间深奥晦涩的道文,时间实在有限,对于他来说,这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虽说在另外一方岁月枝杈,他不日便要去仙台里头见太岁星君,但是情况尚且未能知悉,是以这道文还是现在记下尚好。 这道文繁复变化来去,也不过以十三个晦涩的道文为基底,从而演化万物。这十三字并不在东天帝君李承天所造的三千字之上,是张清和见所未见的纹路,仿佛径直阐述着天地之间的奥秘,天雨粟,鬼夜哭,万道来朝。 这种威压使得张清和想起来隐太子曾经所提及过的老师,身家性命在前,王执心这头的事儿想必起来,一瞬间居然使得他忘茬了。 “福禄星君的老师,莫非是文昌星君不成?毕竟实现留个什么,也很想是那位号称算无遗策者的做法。” 王执心问道。 “不会,你现在扮的福禄星君,与文昌在天宫之中齐名,说明出现的时间不会晚到哪儿去,如果我没想错,福禄的老师应该是武德星君才对。” 张清和分开神慧,一面解析,一面应答王执心的话来。 “武德星君?!那不是…… 老师何以现如今就知晓的?” 王执心被噎了一口——好家伙,原来是直系师兄弟。 “因为福禄星君的牌子和假面现如今都在我手里,经由我的手给出去的东西,选定的人不由我来培养,那该由谁来培养?!” 张清和很是利落大方地承认了这个事实,惹得王执心一阵咂舌。 张清和实则也很是觉得有趣…… 原以为自己见不到那两位老圣人了,没想到自己还能亲手带他一阵,这下子惋惜的心绪倒是被冲淡了大半,反倒是期待了起来—— 在哪遇上的他心里都有了底。 第四百零七章:来自于岁月深处的信笺(下) 张清和的言语之中忽而间有了些释然。仙台秘境里头解决了他太多的疑惑与问题,甚至这些道文连同这方仙台大殿,都使得他抓住了前路的些许方向。 犹如一盏照破迷雾的明灯——原本张三所提醒的增进浮屠篇的功法,也有了些许眉目。 这遮掩气息的方法之上,这些道文必然能够使得他的逍遥游更上一层楼,说不得能够使得他的气息自灵官天乃至于星辰天的仙神们眼皮子底下消湮无声才对。 但是至于天都天的那三位,效用就不得而知了。 随着张清和对于王执心解释完福禄星君以及武德星君的来龙去脉,他对于镇魔仙台殿之上的道文的揣度也逐渐深入。 不同于灵视之下,隐太子李承天的道文一字一句都是被那金色的秩序神链牢牢锁着,叫嚣、挣扎,甚至于有利齿滋生,但是偏生就被压得不能动弹,张清和现如今所见的,疑似与隐太子,也就是东天帝君有关的这十三字,好似浑然天成,毫无异化的迹象,仿佛是生生自天地之间造出,没有经过仙神的手沾染污秽—— 这东西不是夺下来的,而是原本就属于某位伟大者。 这恐怕也是天宫里头为什么那么多人相信天上有真仙的原因了——东天帝君是懂得道文原理的,他见到这十三字道文之后,怕是会更为深信不疑真仙的存在。 镇魔仙台殿之中的一字字道文恍若阐释着天地的源流,开凿着万物的至理,引得张清和的泥丸宫之中,神魂一阵共鸣,将天地之中有形无质的感悟化作实质性的道与理,锁入自己的心湖之中—— 这也正是所谓道胎的恐怖悟性所在。 但是即便如此,这些东西之精妙,之深远,都远非现如今的张清和所能明了与阐述——甚至于强行理解一撇一捺,都要头疼欲裂,仿佛要将神魂撑得饱满一般,那根理性的弦紧绷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正常进行参悟大道的能力。 “老师……” 王执心似乎感受到了张清和意志的动荡,即便现如今有着些微太素灵性的加持,但是张清和那不断动荡的神魂也牵连了在另外一方岁月枝杈之中自己的肉身。 在太阴星君的视角看来,张清和在说完“这是闹的哪一出”后往周遭恣意走了几步,而后便陷入一种纷杂的混乱之中,仿佛神魂承载着极其之大的负荷,随即身周开始散播着并不属于道胎,但是比道胎更为贴近大道的气息—— 那玩意比混洞老祖所踏足的中天大道还要离谱,更为贴近大界的本质,与她掌握的某种东西如出一辙。 “天意……” 太阴星君颇为恐惧地呢喃着。 “他究竟在参悟着什么,陡然之间勾动了天意……” 绕是好似什么都不畏惧,以凌虐邪祟,叫板仙神,在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太阴星君,在说起“天意”之时,都有了些混乱与畏惧,玉简灵息波动颇为不稳,神魂之中都出现了久不曾有过的诡异与纷杂。 不过这种动乱只不过出现了一瞬间,便被压了下去。 “十三字……” 张清和轻浅地呢喃道,在两个时空,两方的岁月枝杈之中勉力参悟之余也将这句话尽量勉强地说了出来。 “什么……小公子在说什么十三字?!” 太阴星君十分疑惑——她自然知晓张清和究竟在干什么,但是对面那边所生的一切她全然不知。 并且在某种影响好似跨越重重岁月而来的当下,也只能是干着急。 “无妨。” 张清和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像太阴星君解释——请神术请去的也不过是“意志”而非神魂,一心二用也并非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 他自然在这方地界还能自主地活动着。 而另外一头,太岁星君却早已将一个颇为华丽,杂着许多珠饰的锦囊递到了王执心的手中。 李平安心里那个苦——别的天宫中人身份都藏得严严实实的,从没有暴露过自身的身份,但是他倒好,一入天宫,一路上遇见的人—— 不管是玄斗星君也好,北天帝君也罢,还是太岁星君,好似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每个人都把他当个雏,什么事事都不经他手,好像就连那些跟在玄斗星君边上的黑袍天将,都被把他当盘菜。 嗐,狂什么,说不定我还点过你呢…… 有个女性黑袍颇为轻蔑地观察了他几眼,李平安丝毫不畏惧地回瞪,随后立马扭头看向王执心。 王执心没有开这锦囊,倒是张清和见着这锦囊也有了些想法。 当日镇妖王李退之,便是自这般的锦囊之中拿出了张不器所给予的阵图给他观摩。 “然而现如今看来,此人究竟存不存在,都犹然存疑……” 雪地里头,张清和颔,丝毫不在意张三已经跟到了他的身侧——这个村子里,除了太阴星君,又或者说这方岁月的枝杈,都没人能听懂他究竟在说着些什么。 “张不器……” 张清和轻声思忖着,毫不避讳边上的小娃娃。 张……不器? 张三不明白自家老师怎么突然念叨起这么个奇怪的人名,凝起瓷娃娃一般的脸,开始,细细地思考着什么。 他倒是误会了,自以为老师好像也是张家人,近来好像所做之事也与张家相关,他于是觉得也有必要向自家娘亲那头问一问,张家究竟有没有个叫“张不器”的人。 “打开看看?” 李平安撺掇着王执心,然而被王执心淡淡瞥了一眼,就瑟缩回去——这小圣人讲学多了,于是在某些地方有着出乎意料的威圧感。 王执心有意试探太岁星君。 “星君与帝君都看到这里头的内容了?” 太岁星君失笑,摇了摇头,北天倒是依旧吊儿郎当地样子——“这不是等着你给我们打开看看里头的信笺嘛!” “虽说没看过,但是大致能猜到,这锦囊我见得也多,多是教我们做事儿的。 武德星君真是,上了灵官天也不消停。” 王执心于慎重地将锦囊收回玄囊之中,向着太岁道谢。 第四百零八章:化龙诀 “有劳太岁星君。” “好说。”那神秘无面的肃穆神仙摆了摆手。 “太岁星君如今在仙台秘境主事儿,而帝君不过是挂个名而已,况且长安城里头事物繁忙,能够在仙台殿里头见着帝君,倒是有些诧异。” 王执心所扮的福禄星君办完太岁星君这头的事儿,又转头琢磨起北天帝君的来意起来——每一尊大修即便再不着调,都不会无的放矢。 北天帝君仿佛是被福禄星君骂了一通,但是他所言又实在是大实话,于是有些语塞。 看样子文昌早就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福禄,但是却没有把有关福禄星君一丝一毫的信息告诉自己——简直是有些过分,惹得他现在打不了机锋,一直被福禄星君压着,处于下风。 并且北天帝君见着王执心丝毫没有要在大殿之上打开那锦囊,取出里头信笺的意思,于是又是一阵失望。 这紫袍神仙站在台上,显得很是有童心,也不拘泥什么姿态,更是没个正形,就要惹得失去存在感的李平安一阵儿吐槽——果然是你吧,圣君陛下…… 太岁星君也乐得见着北天帝君吃瘪——以他的年龄来看,这北天帝君就是武德星君撂挑子之后留下的烂摊子,熊孩子,将近一千年都这般跳脱,属实使得他日夜头大。 “帝君究竟有什么交代,且直说吧。” 王执心一向都喜欢开门见山——大家都是时间有限的人,我这里自家老师可能就剩个小半天还在,你那里乾天殿里头还不知多少奏折要处理,这要是不赶早一点,张清和听不着倒是问题不大,就怕李墨被小玄天里头种菜吹笛子的老祖们摁在地上锤。 “我也不是来见你的,福禄。” 北天帝君笑了笑,说起正事儿来,他还是能靠点谱的,甚至于说,颇有些威严。 听着北天帝君的这话,李平安陷入深深的犹豫——不是来见他福禄星君,难不成是来见我值夜灵官的?! 哎呀帝君太客气了,知道我被贬谪到沧江边上,说不得心理不平衡,一路护道跟着我,一直都到了这仙台秘境之中。 哎呀不愧是都姓李的一家人,李家这凝聚力,合该他成为近仙世家! 李平安一拍大腿,自我脑补了一番。 王执心听了这话,心思却沉了下来——他压根想都没有往李平安那地方想。能让仙唐圣君改头换面刻意跑到神夏的地界,还能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不成? 那如果不是李平安…… 王执心试探性地问询着张清和—— “老师,北天好似是来见您的,他是知道您在这儿?” 张清和心湖之中的意志起了些波澜,但是并没有显得多诧异,而是缓缓对着王执心说道: “且问问,看他要说什么。” “哦?帝君要见的不知是什么人?”王执心扮作的福禄星君试探着问道。 “没见着,你不是他,你气息太稳,不似少年,更是数百年前便在中天里蹦哒了。” 王执心一贯觉得自己看似呆愣,但是潜心学问的性子挺好,但是现如今突然感觉有些被冒犯。 “但是文昌不会犯这种错误,他说福禄相随,终得一见。 那必然在你出现后,我与他定然是终得一见。 但是福禄道友与值夜灵官的身上都没有神魂驻留的痕迹,实在是奇怪的很。 不过……只能说明,那小子连自身踪迹都能够藏的天衣无缝,就连天宫大修以上的人都能掩盖过去了。” 北天帝君的言语之中颇为满意。 “无妨,这东西只要他能见着,给谁都一样。 出门在外,没个帮扶可不行啊!” 北天星君随手撂出一简玉册,王执心似懂非懂,稳稳当当地接住。 而在这简玉册出现于虚空中之后,王执心与李平安能够明显察觉得到,天地之间的水元灵息变得极其之浓郁,而且冥冥之中好似有龙鸣声响起——某种源自于血脉之中的呼唤与冲动也随之并起。 这是一门促进道与理乃至于肉身向着高层次蜕变的功决,以王执心的眼力来观摩,虽说只有总纲,但是至少已然是一门近仙圣法。 在玉简之上,以金勾云篆刻在其上的三字尤其显眼 ——《化龙诀》。 “是水族那门极其神秘的功决,促使神魂与肉身进行本质蜕变的。” 王执心无比惊讶,然而收敛得很好。 “想来你看过了,就是他看过了。” 北天帝君随口说道。 “我总觉得你的气息有些熟悉。” 张清和透过王执心的视角,有些呆愣地看着那门传闻之中最是神秘的水族功法,便这样完完本本地放在了他的面前,脑海之中又想起春日里,桃花还未曾落尽时,那白衣夫子与他所说的话来—— “什么名字……《浮涂篇》?!倒是有些浮图的精进微茫之意。” “你这功决也不过是本质的跃进,但是无法一蹴而就,倒是与水族《化龙诀》有些相似,可以观摩。” “无妨,我可以去找几尊水族大修,去讲道理,去借。” 这东西如今以这种形式,甚至于没有递到他自己的手上,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到有些沉甸甸的了。 现如今躺在青铜棺里头沉眠,身间有着剑痕,神魂有着裂隙与邪祟滋长的那个不羁的狂士,与眼前这个吊儿郎当但是却依旧十分有威慑的帝君,究竟哪个又是他呢? 或者说算是他,又或者说,再不能是他了。 “既然好好活在这方岁月里,就好好给我指条明路啊……我究竟该如何把你救了,你又是怎么就变成了个仙唐圣君。” 张清和将《化龙诀》上的内容逐字句悟通,一面长吁短叹的呢喃。 “帝君这是一份大礼,您见到那位了,那位也很满意。” 王执心感受着张清和于心湖之中起的波澜,第一次有些擅作主张。 张清和也没想着阻止——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事儿,只能无奈地笑笑。 不过他原以为水族的功诀得过阵子才能拿到,但是没成想被李墨给送了过来。 “对嘛,我就说,告诉他,出门在外,得小心着。” 北天笑了笑,也没提那人是谁,更也没提自己杀了多少水族大修,才找着这一份东西。 第四百零九章:怪异 “执心……” 张清和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向王执心重新言语。 他粗略看了眼这水族流传的《化龙诀》,现其中虽然隐藏着水元仙母留下的丝丝缕缕诡异的道与理,但是依旧没能悟透究竟其中有什么精妙,能够使得李墨一再提及,将这东西刻意去往水族杀了个对穿,不知屠戮了多少大修,而后通过王执心来转借于他。 “不过……能够使得少白老师一再提及,更是在我去了那方岁月枝杈之后,一意要将之转送于我,并且其中更有着文昌星君的参与,这东西恐怕并不是单纯的想象之中那么简单。 说不得……就会给予《逍遥游》里头那莫名得来的《浮涂篇》些许的启。” 张清和思绪纷杂——他早已将其中内蕴的道与理一一明晰,但是又莫名想到江左张家的近仙圣法与蓬莱的道果天功来。 “执心,当日我们斩灭水元神子之后,自那来自于东海归墟的可怖存在所显化于天地之间的机制受到侵染,你于心湖之中感受到的确信是张家与蓬莱仙岛的功决无疑?” 王执心隐藏在福禄星君的假面之下,向着心湖之中递入丝丝缕缕的肯定情绪。 “是这样没错,我的灵感虽说没有老师强大,但是自幼即便算不上博览群书,但是也已然有着些阅历,更何况我王家的《留仙剑解》对于大道神意的感悟,并不输于中天之中的任何一门护道法。 若说那神夏周家的《天子望气》是中天料敌先机,感应气机的第一法,那么我临安王家的《留仙剑解》,便是孕养神意,感知神意的不二法门。” 王执心虽说看起来像个榆木脑袋,但却是临安王家自幼当作下一代家主培养的神子——家族嫡系的下一代更是只他一人。 于是对于自家的事情,他不止了解,其实也是颇为自豪的,到底还是会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单单以《留仙剑解》论,虽说王执心并没有怎么花功夫在这上面,但是感知那两段经义倒是轻而易举。 “也就是说……无论是江左张家的近仙圣法,还是蓬莱仙岛的道果天宫,都与水元仙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实则毋庸置疑。 但是这有些讲不通啊……” “老师疑惑在何处?” 王执心最是对张清和恭谨——他以为天底下的事儿就没有难得倒这位的,要使得这位疑惑,除非是他没有认真征询上头那位的意见,或者是躲着些什么,不方便往上头问询。 “老师缘何不去问……难不成是不方便……跨越诸天而上?” 王执心的字典里头从来都只有已知与未知,从来倒是不会去考量该问或者不该问。他觉得疑惑,于是便马上征询道。 “确实是如此,我正在岁月枝杈之中流亡,一旦显露出气息,便会缠上麻烦。 好容易在中天里头落下铆子,可不能这么轻易被拔掉。” 张清和顺着王执心的话头说了下去,而后抛出另外一桩事儿来。 “执心,你毕竟没有灵视,但是经过了万应书洗礼的你总该是乎常人的,拥有着能够隐隐约约感受不详,亦或者越理解的仙神伟力所在的能力。 在你看来,这卷《化龙诀》的总纲如何?比之江左张家的近仙圣法与蓬莱仙岛的道果天功又如何?” 张清和似是考较起王执心,然而他却并不认为王执心能够正确地仔细辨明他已经现的区别…… “这卷《化龙诀》……”王执心沉吟道。 “好似并不别扭,或者说,没有张家与蓬莱的功法别扭。 显然相比起来,那两门功决贴近仙神所持有的真理的成分更高。” 张清和讶异了——王执心的灵感好似比之他想象的还要高上不少,到达了一个中天里头不经过寄托异宝,或者是修行天宫法之人所能够达到的极限。 而修行天宫法之人,若是越贴近了世间的真相,便将要愈的疯狂,这实在是一桩十分令人沮丧与悲哀的事儿。 于是自然,修行天宫法的加深也会产生认清世界面目,明了中天大界此件真理的想法,但是饶是如此,张清和也觉得,王执心的感悟所得出的结论已经与他相差无几,是一件使得他极其意外的事。 大抵儒学与浩然气的精进加深也会为之产生影响? “你所感受到的东西并没有错,那两门功决是自仙神身上直接来的,带着仙神明显的主观意图,好似易欲将血脉催化种植在人族之内,故而异化程度更为高。 不止如此——” 张清和补充道。 “那两门功法的经义完整地交织在了一起,怕是就阐释全了水元仙母所持有的天道与权柄,这两门功决,无论最开始是如何诞生的,但是诞生的方法只有一个……” 心湖之中张清和的意志顿了顿,那方岁月枝杈之上,张家村之中的张清和也一阵颤抖。 “那便是直接参悟水元仙母的真身,但是无论是这样做的人,还能活着,或者这样做的压根就不是人,都将是一件使得人惊恐震怖的事情。” 张清和莫名想起守庸子那篇《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但是随即心湖里头泛起一阵波澜。 他先前以为守庸子说不得是见过那三尊玩意了,才在问答交流之间创出号称中天筑基第一法的如此经典来,但是现如今知晓了天上那三头玩意是如何的使人绝望与惊怖,又明白了守庸子那假圣人与天外的那些玩意立场也是对立的,便有些不再相信起来。 那既然如此,这篇《天尊素问阐道神明感应篇》究竟是谁的手笔,目的又是什么?!当日小五要杀他,他可是实打实地触动了天上三尊的某种机制,以至于“太素”隔着岁月枝杈勉力出手,才勉强保住了自己一条小命来。 “可老师要说的好像并不是这里?” 王执心可算是缓过味来了,他也开始思考,觉得好生奇怪。 第四百一十章:文昌星君所想 “你终究是现了……” 张清和呼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这徒弟虽说聪明,但是有时候也欠了思考问题的角度,这一点上,果真还需要锤炼培养。 “是,老师,我也忽然觉得十分诧异起来。缘何江左张家的近仙圣法,蓬莱仙岛的道果天功,反而是更为贴近水元仙母所掌握的天道与权柄的本质。 而水族的《化龙诀》却除了精进血脉,提高本质,从而使得自己与大道更为亲和,斗战的能为强大之外,好似便并没有其余的作用了。 按理来说,作为水元仙母眷属的水族,所修持的功法便应当从来都是能够更为直接、更为亲近水元仙母天道的经典才对。 而现如今……” 王执心将张清和所引导而出的疑惑一五一十地吐露了出来,显得很是好奇。 他自然是个好奇宝宝,张清和也不是刻意在吊他的胃口——又或者说,张清和也处于某种揣度猜测的阶段,而非有着什么特别笃定的结论。 “或许是它们并不需要这种大道亲和的能力,最终的目的也不说化身作水元仙母的道果,作为眷属,它们不会被作为食物,这门功决只是帮助它们更好地活下来。 如此一来,虽说水元仙母交于水族手中的这卷《化龙诀》不能亲和大道,更为贴近他们所信奉的神祗,但是这也未尝不是对于眷属的某种保护,使得他们在路尽的时候不会成为食物。 虽说经典之中无法避免地带着侵染与疯狂的力量,但是它们本就算得上是邪祟,毫无疯狂与理智,狂热与冷静的界限可言,乔装着人性,固然也自不必受到这一方面的影响…… 又或者说,张家与蓬莱仙岛和水族之间的隐秘与这些功决有着十分之大的牵扯,深挖之下,说不得就有着惊天大秘。 再者……这二者,很可能都是……” 张清和的回应在此之后已经愈地笃定,因为沧江边上不知道布满了多少杂血邪祟所居的秘境,很明显是水元仙母相关者谋划了什么。 并且这谋划还与所谓的水元神子相关——那也不过是东海归墟之中与水元仙母牵扯得极其之浅的身体的一部分,都无从窥其全貌,但是这些东西,却从不曾对于那些杂血产生过吞食的欲望,即便它们有着部分人族的血肉。 之前见着的木元古仙一系的稻草邪祟可不是这样——它们根植与血肉之中,一旦有着没有异化,属于着宿主的完好皮肉,它们便会张开那宛若绞肉机一般的触须,而后将其吞噬代价,自血肉之中长出更为多的小黑点,以此为养料,展壮大作黑褐色的稻草邪祟。 但是这些杂血人鱼,却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化龙诀》怕是中天里头惟一一卷以跃升生命本质,更为贴近仙神,但是修到最后,不会把自己钻到仙神陷阱,身化道果的一本功决。 若是逍遥游里头可以借鉴这种思想,那么说不得就可以拥有某种在中天大界里头活下去的资本。 再配合那由自己念诵传授,经由太素之口进行“开光”了的大道天音,说不定真的能够在星辰之间密密麻麻的怪物之间遮掩行踪,而后好生生活下去。 不过……这提醒安排他的人里还有着文昌星君,这就值得深思了。 “突然有些理解改进功决的思路了,先前老师说,化龙诀能够促使我的功法产生某种变化,我并不相信——左右不过是跃身本质,深陷泥潭。 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可还有一个问题。” 这回王执心安静地听着——张清和用的不过是语气平缓的称述句,他自觉自家老师总归是要说的。 “那便是北天帝君是文昌星君安排过来的,若是文昌星君的的话……他想通过这东西告知于我的绝对不只有这些。 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张清和静静思忖着文昌星君的意图,然而一卷小小的《化龙诀》能看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少。 “文昌星君若要告诉我这卷《化龙诀》的尽头不是道果,那便也就罢了,这是只要拿到经文就能够猜着的事儿——但是自长安塾的事情完了之后,我决意独行,文昌也必然不会做这种保姆一样的蠢事了。 他要我猜……猜什么呢?” 张清和在张家村雪地里头眉头也一直紧绷不散——惹得一直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着他的赵海棠无比纳闷。 这徐见山是得了失心疯了不成,一会哭一会笑,这一会又跟凡俗吃了黄连一般,实在是有些奇怪。 她也不作犹豫,娇小的身子卷起宽大的衣袍,一路小跑到了张清和身侧——她现如今的身份在张忘形面前也不过是个村里暂时的租客,因为爱慕张清和而在村子里落了户。 劝也劝不动,赶也没法赶。 “喂,在干什么呢?” 她拍了拍张清和的后腰,连背都有些难够着,于是实在有些气恼,手上勉力运起肉身力量灌入大半的实劲儿。 张清和一阵闷哼后勉力忍住——这是一尊命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更别提她还有伤在身。 “我在想,为什么有些功法不是修持到道果境界。” 张清和毫不避讳地低头看了眼赵海棠,神魂警惕着,细细感受周遭的动静——主要是防着张忘形,淡淡说道。 赵海棠虽说有些听不懂,但是也不愿输了气势,随口诹了一句。 “啊不想修到道果,那便不修持到道果不就好了?你这么聪明,难不成就不能自己个开一条新路出来?” 张清和眼睛一亮,骤然之间天地间仿佛惊起一阵旱雷,新学初晴的日子里头,仿佛有云又在积蓄,要再下一场不同于平常的大雪。 “海棠姑娘刚刚说什么!?” 张清和蹲下来,宛若星辰周转的眸子紧盯着赵海棠。 “我说……不想修持到道果便不修了,你那么聪明,难不成……” 天底下怎么会有男人敢与赵海棠对视?更何况是个俊秀到有些妖异的少年,赵海棠有些不自在的撇过头来。 张清和一笑——他知道文昌星君想告诉他什么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人族与仙神 “星君,我许是知道文昌要告诉我什么了。”张清和细细阐述,将传音递入玉简,丝毫也不在意在他边上蹦哒着的赵海棠。 “喂!问你呢!教书的。” 然而赵海棠却是气急,一脚踏上他的白底青靴,在上头蹬了个重重的鞋印,又拿小巧的脚丫用力碾了碾,似是要使得眼前这个穷酸教书匠吃痛。 但是张清和深知她的性子,命星境界的肉身碾上他这不过法相境的躯壳之上,自然会有些吃痛,但是张清和却是知晓,这一脚压根就没有用上灵元,不然他的脚早就要被废掉,于是干脆不作反应,任凭这小姑娘闹腾。 女娃娃嘛,闹着闹着,自觉没趣,便会到别处去了。 “文昌?这怎么又跟文昌扯上关系了?”太阴星君十分疑惑。 “文昌失踪了,他在那头却安排北天帝君给我留了水族的《化龙诀》。 这门功决很是有意思,我在长安塾里头待着的时间也并不算少,对比诸多源自于道果门阀以及近仙世家的功法,这门水族的修行经典好似另辟蹊径,又或者说全然不同。 若是三十六世家,七十二门阀里头的明宿得以接触参悟,恐怕会怒斥其离经叛道,又或者压根就不能算是正统的法门。” 张清和缓缓与太阴星君交流,无视着因为挑衅失败,而气急败坏的那娇小少女。 赵海棠气鼓着包子脸看了张清和好一阵子,这才恶狠狠地盯上了张三,颇有深意—— 你老师无视我,那在你身上还过来总不过分。 于是这下便轮到张三自觉一阵恶寒,只觉得这位被自家娘亲误以为师娘的可怕修士,十分恐怖。 看着那双深沉无感情,但是眼下却有些气急败坏的眸子,咽了咽口水。 “离经叛道?还有什么功决能比得上天宫星辰法离经叛道?” 太阴星君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自是以为张清和有些小题大做,所谓不能直指大道的旁门左道,对于中天里头的修士而言反倒是护身符。 知晓真相者,怕是巴不得选本不能直指大道的“离经叛道”之经来修持。 “不,太阴你不懂。” 张清和回应道。 太阴星君千年的阅历,头一次被一个她眼里的小屁孩说不懂,正意欲作,然而却听着了那声“太阴”,态度便也瞬间软化下来。 “哦……那小公子还请说说,我究竟哪里不懂。” 太阴星君能有什么别的心思呢,她现如今只不过是被锁在一方玉简里头的玉简姑娘罢了。 张清和莞尔——对比起蓝田县城里头她寄托张乐瑶肉身,那印象深刻,把邪祟大卸八块的初见,现如今与他交流着的太阴,倒是真换了个模样。 自然这与他是道胎有关,但也不得不说是某种成长。 “我们常说的直指大道是什么,太阴想必比我了解得多。 那不过是升格的过程中,神魂愈贴近某方中天之中天道的主宰,也就是天上那群自诩为仙神的鬼玩意,最后身融道果,壮大他们的根器。” 张清和娓娓道来,太阴星君自然也安静地听着。 对比起来,雪地里头揪着张三,就宛若揪着小鸡仔耍弄的赵海棠,便显得聒噪多了。 张清和此刻还得庆幸自己把张三丢入稻草邪祟里头历练了一番,一个村的鬼东西一齐帮助他锤炼了一番抗击打能力,不然眼下还经不起赵海棠几下折腾。 “天宫法自然是不一样的,天宫法走的是一条不同的路子,将邪异所产出的物件,或者压根就是邪祟的某一部分,乃至于仙神的躯壳,炼作自身的身外化身,强夺权柄。 这样虽说有骤然异化作邪祟的风险,但是自然也在走到尽头的时候,不会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张清和顿了顿,他折下不远处的枝杈,眉目稍微带着些笑意,看着不远处折磨王赵海棠将对自己的“仇恨”撒在张三身上。 “但是……水族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自然是……”太阴星君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是忽而之间言语凝噎住。 张清和想来去了那方枝杈之后,应当是探听清楚了水族的某一些秘密,知道了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儿。 “你知道了什么?” 她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更别提对方是张清和,于是太阴星君径直问道。 “水族虽说一贯神秘,也表现得亲善人族,可它们是邪祟,是水元仙母一系的邪祟。 它们与太阳星君、许握瑜等人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一个种子扎根在神魂里,一个种子扎根在血脉里。 既然是邪祟,那么对于水元仙母应当是最为虔诚的才对,然而水元仙母并没有赐予它们自身的道与理,反而是交与了一篇强大本质与血脉的功决,这便是《化龙诀》了。” “你怎么……” 张清和的话对于太阴星君都造成了强烈的震撼——她本想说张清和的言语毫无凭据可言,但是中天大界里头事关仙神的事情,本就不需要证据。 因为那玉简之中高挑如玉人的神秘女子,此时此刻便内视起了自己的心湖,在那里,一长段隐秘而叫嚣着的道与理自心湖里头抽生而出,试图对她进行侵染。 不过一直被否定,并且被证实张清和的言语是对的,实在是很丢面子的一件事儿,她于是催动玉简,狠狠给张清和来了一下。 张清和吃痛俯下身子,这一下可是实打实的。 “你和那个矮个女娃娃有时候简直如出一辙,要不是你没有否认的必要,我简直都怀疑你二人是一个人。” 张清和额头冒汗。 “别废话,还请小公子赶紧将正事说完。” “说明眷属的强大,与水元仙母一分关系都没有,对祂来说毫无意义。 这种事儿大抵也可以类比各路仙神——人族是特殊的,诱惑人族修成道果,眷属吞吃人族血食,侵染人族化为邪祟,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针对人族这一族群罢了。” 张清和将一个骇人的事实摆上台面。 第一百一十二章:再弄一头下来 “我从前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张清和环顾了整座村落,此时也没有到晌午,并且又是寒冬,有心赏雪或者不畏严寒的,这个村子里头也就有数那么几个。 但是如此寥寥数人在村子里戏耍游戏,倒也颇为和谐。 “你看看这村子,再看看仙唐,看看神夏,看看天南、北荒、东海、中州,乃至于西边的封魔古道。 人族何其之多? 对比起周天十二万九千六百果位的仙神,人何其渺小,甚至于,有心者只需要稍稍勾勾手指,便能够使得整个北荒一地绝了人烟。 若没有文昌、东天这种人物在,谁又有反抗的余地呢? 人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与草木虫蚁一般,对于仙神并没有什么两样,为什么仙神们就逮住人族薅羊毛呢?” 张清和抓着了问题的根蒂,更是惹得太阴星君一阵思考——总觉得这里头有着什么大的隐秘。 “是啊,究竟为何呢?” “自然是思考不出的,文昌早就现了这个问题,但是想必是百年间苦于没有结果,于是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我,此为他的一层意图。” 张清和不再刻意去想这事——除非是直接暴露自己,过去问问三尊,不然就算是想破了头,也不见得能想出朵什么花儿来。 毕竟邪祟也不是能够严逼拷打或者夺魂搜神就能得到秘密的。 更何况邪祟不过是小虾米,知不知道还得两说。 “他的第二个意图,才是与北天重合,想让我试着走一条新路出来。 太阴姑娘,我一直有一个疑惑。” 张清和经过刚刚那一次玉简猝不及防对于肉身的摧残之后,听话得多了。 老老实实地叫起比较亲昵地称呼来。 “既然事关所谓新路,你是想问天宫星辰法的事儿吧?” 太阴星君颇为得色,知晓张清和有求于她,又高兴于自己终于猜透了张清和心中所想,却忘了之前自己尽和他抬杠一事儿。 “是这样没错,我听先前文昌在背阴山上,在品评太阴姑娘你与北天帝君时,将洞虚与混洞,都特意加上了天宫的前缀。 本以为天宫法不过是抢夺权柄的法门,战力上怕是与正统修行法没有多大区别,但是自我得到《星宿修神小法》后的所见所闻,好似并非如此。 太阴姑娘不过是天宫洞虚……却能与许圣斗,那可是一尊实打实的圣人,虽说他不知晓自己早已自斩了寿元,甚至于都使得他吃了暗亏。” 张清和也不客气,早就欠了太阴星君不知道多少人情债,债多了也不怕压身,便一起撂着,等到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再决定还不还。 嗯……心安理得。 “《星宿修神小法》不过是天宫下三境筑基法门,小公子现如今已然在法相境走了很远,武德星魁能高上中天,可遮皓月,也该接触《星辰法》了,文昌星君费尽心机把我捉了,关到玉简里的目的之一怕也是这个。 如若小公子接触了《星辰法》便会现,天宫法境界最高,也高不过混洞,或者说,它的体系与现如今中天正道修士的体系截然不同。 最开始创法那位,不知道是出于扮猪吃老虎的心思,还是单纯只图个方便,将天宫法的境界与中天大界里头的修行法一一对应。 前三个小境界尚且不明显,但是后头的境界,实力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太阴颇为得意地说。 “想来小公子也猜着了,我能战许怀瑾,不过是因为我神魂里头的东西特殊。但是即便是正常的天宫洞虚,有若太阳星君那样的程度,是能够斩灭十数尊同阶大修的。 至于天宫混洞……” “嗯?” 张清和听到正兴起处,太阴星君的下文却有些断续。 不过见着调到了张清和的胃口,太阴这才有些愉悦地继续解释道—— “实力不可揣度。” “这个不可揣度的意思是?” “天宫法高不过混洞,有些星君灵官在混洞待了一两年,然而有些却说不定千年,数千年。 而这期间,他们的实力在不可避免地因为本命异宝反哺自身而增长。” 嘶…… 好家伙,张清和倒抽一口凉气。 “所以你在载物榜上见到的那些战力惊人的名宿,搞不好半数都修了天宫法。 天上十二万九千六百果,面具多的是,天宫一贯也便是有缘自取。” 张清和一下子觉着……周槐安走的丹法路子是真的香,既战力逆天,也没有了异化的风险。 “可除了容易失去理智,陷入疯狂,乃至于化作邪祟,总得有另外的缺陷。 不然文昌星君也不会寄希望于我——大家一起找保持理智的办法就够了。” 那便简单了啊,等周槐安完善丹法不就行了? “是这样……无论如何触及,终究是旁门左道,无法成就道果,更不用说与仙神斗杀。 毕竟,道果这东西,本就是中天大界里头的修士给堆出来的。” 太阴星君叹了口气,也惊讶于张清和的锐利——她知晓这少年聪慧至极,然而对于这种经典上的事儿,只听得只言片语便能想到这份上,只能说道胎果真是有着过人之处。 自然……是她自己太笨这个点儿,她象征性便忽略了。 “是了……是了……” 张清和一怔。 他猛然没来由地想起在镇安秘境之时,那方巨大的镇魔铁棺椁之上,云篆镌刻着的“欲求前路”四字。 天宫法无法斗杀仙神,文昌是要他找一条路,一条能够让天宫法斗杀仙神的路。 这路不同于他的真修之法,而是要能够在天宫之中普及开来。 “李承天,周锦……” 张清和轻声地说了两个人名。 他清楚地记得,那镌刻在上头明晃晃的两个名字。 原以为是署名——但是现如今看来,那是来自于某方枝杈之上的文昌,亦或者是他人的提醒。 至于找他们两人干什么,棺材里头的东西已经给出了答案。 “巡日灵官已经被扯下来瓜分,这是要我再弄一头下来啊。 李承天这个点儿已经失踪,但是周锦可一直在神夏。” 第四百一十三章:晋升之路 “欲求前路”那四个明晃晃的大字深深烙印在记忆深处,此时此刻全在印象之中尤其显著。 “星君你可还记得在背阴山之上生的事儿?” 张清和试探着问道——虽说当日太阴星君好似是全然失去理智,只懂得功法杀戮的状态,更别说当时身处天外空无之中,待得东天帝君放开自身的神魂,将神魂里头的半头巡日灵官给放出来,已经是某尊骇人的伟大存在降临之后的事儿。 那位当时也不过是以所能被理解与观摩的状态驾临于中天之外,否则东天帝君连在因果上做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而当时的太阴星君,早就被文昌星君催动武德星君的神牌,惹得理智全无,乃至于真正意义上地产生了什么可怖地变化,将玉简一阵闹腾,甚至使得其上不断弥补丝丝缕缕罗网一般的裂纹,甚是心惊。 在这种情况之下……虽说惯常太阴星君不过是将理性压制到自己所能够维持的最低限度,以至于能够最大程度的制衡神魂之中被引动的,正在暴动的可怖之物,但是当时那样的情况,太阴星君还真不一定能知晓后头生了什么,故而张清和才莫名有此一问。 “背阴山……天外空无……” 太阴星君沉吟了一会,语气甚是朦胧与含糊。玉简之中的那位玉人于是也停止了拨动玉足,而是身子一僵,流银面具之下的神色忽然之间怔住,显现出丝丝缕缕的疑惑出来。 “文昌对我猝不及防下手之后,后来的事儿,我便完全没有印象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太阴星君的言语之中还带着些怨气与愤怒——自己如今被捆在这玉简里头,也不过是他的手笔。 “果真如此……然而你先前就与我提及过,郭思成的神魂之中有一尊很是可怖的存在。 文昌后来所做的事儿,不过是要东天帝君将那东西全然放了出来,自天外空无之中滋长生根,造就了半头无数魔爪与肉瘤组构而成,犹如参天巨木,但是又仿若代表着一切光耀源泉的神祇。” “你是说……东天神魂里头是半尊仙神?!文昌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太阴星君显然陷入浓烈的震惊之中难以自抑。 她与张清和的看法一致,若不是请神术将上苍之上正牌的那位请了下来,文昌与东天怕是现如今早已十死无生,乃至于存在的概念都要消湮于中天之中。 “重点倒不是文昌敢放,而是东天敢抓,不止敢于抓,还敢于锁——半边肉身锁在那镇魔铁造就的巨棺之中,神魂连同另外半边的肉身径直封入了自己的眉心泥丸宫里。 星君说过,中天里头不乏有着被邪祟种下种子,不得已修天宫法以求自保者,那为什么当年东天帝君与神夏人皇周锦有着那样的合作,将一头仙神扯下来,放到自己的神魂之中。 就算是接触了最为本质的大道的疯子也不会这样做——他们甚至都不会敢于这样去想。” 张清和看着方才堪堪晴朗,但是眼下却有些灰蒙蒙的天。他直直看着,仿佛要透过高天的重云,参透那人心底究竟在想着什么。 “是啊……为什么……” 太阴星君今天的疑惑比过去几百年来的疑惑加起来,都要够分量。张清和在那方岁月枝杈得到《化龙诀》之后所推论的东西,无一不是她平常想不到的盲区。 “那说明……这便是他们所设想前路。” 张清和有些笃定地说道。 “东天帝君到背阴山上去的时候,太阴你可还记得守庸子对老郭问了句什么话?” 太阴星君细细回想起当日…… “那日起初两人并没有战在一团,而是在互相探底,毕竟李少白的事儿结束,背阴山那异化的躯壳才能被扯下来。 守庸子问东天帝君底细,还说……” 说道这儿,她忽然呼吸有些急促,张清和拧起眉头,他能够感受到,这急促之中,还有着无比的热烈与兴奋的情绪。 “还说……李家何曾有了你这样一位大圣!” “是啊,天宫法分明高不过混洞,但是为什么,守庸子那样的道果仙君,即便在肉身躯壳受束缚的境地之下,神魂的灵感依旧应当保持着与仙神齐平的水准才对,但是缘何,他偏偏说的不是混洞老祖,而是大圣?” “因为……因为他抓了半头仙神,塞到了神魂之中,这修行路上跨出了新的步子,原本不可能提升的境界,提升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这疯婆娘本就有理性匮乏的毛病,听到这话,张清和都猜想得到玉简之中灵息动荡不断,太阴星君勉力压抑着兴奋的场面了。 她与仙神本就有着不可调和的仇恨,事到如今听着了斗杀仙神的途径,更怕是会难以自持。 “太阴,还请冷静。 这是说明文昌或是东天他们,早就想到了这条天宫法往上晋升的路子,但是这并不妥帖,你瞧着东天帝君那诡异的状态,并且分明是仙唐李家的太子,却陡然之间穿出封魔的传闻,又莫名其妙入了潼关之中一个郭姓小氏族,记忆也并不稳定。 若是你这个样子去进行尝试,恐怕会比他吃上更大的亏。” 张清和劝阻这跃跃欲试的太阴星君。 “更何况这本就是个悖论——没有斗杀仙神的实力,又如何能够从天上将仙神拉扯下来,随后关入自己的神魂之中? 这条路充满了不确定性。” “那缘何文昌会这般提醒你!缘何啊?!” 太阴星君的理性终于又逐渐消湮,这次倒是没有了挑逗张清和的兴致,反倒是无比急促与癫狂。 张清和还从里头读出了另外一种意味与情感——那是某种深埋于记忆之中的仇恨与悲恸。 “星君……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执意跟着我的吧。” 张清和转过身了,一脸冷漠地盯将着身侧的玉简,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先前一切温和与亲善,都是一张贴上的面皮。 第四百一十四章:太岁星君居然是?! 却再没有了先前的笑意。 “我一直在想,像星君这样中天里头混迹了数百年的大修,仅仅只因为我是道胎而无条件受我差遣,未免也过于说不通。” 玉简光华从剧烈的动荡陡然规律起来,似乎是里头的人将理性勉力维持着,想听张清和说完这话。 “我后来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是……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锁天链的符文,来到这方枝杈之后,我现那些道文能够突然被我解构出来,于是借着教张三“识字”的功夫,将那些东西交到你的手上。 星君是一代符阵大家,我也不是没有见识过你的手段,更是直面过锁天链,想必能够在解构之间心里对于这东西有个底子,甚至于慢慢推出来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你偏偏还不走。” “哦?那又如何?”太阴星君玩味地言语着。 张清和却是失笑地摇了摇头—— “看样子我却是说中了。 中天里头要趋使一尊大修何其之难,更何况还是一尊战力群,在邪祟堆里头不知道摸爬滚打了多少年的天宫法星君。 更别提这位星君,还被与我关系匪浅的文昌星君擒拿下来,锁在玉简里头,受了好些屈辱。 但是你不仅跟着我,却一直不肯出来——以星君的能力,看了我解构的东西之后,就算无法构建这门神通,可规避起玉简源的锁天链,易如反掌才对。” “哦?我要是乐意住在玉简里呢?” 太阴星君心不在焉地顺着他的话答道。 “你确实乐于住在玉简里头,也乐于跟着我。 毕竟这方岁月枝杈之中还存在着一个你,这枚玉简可以起到遮掩存在的作用——就如同当年老师罹难之后,北天帝君才能出手对抗背阴山。 想来之前,他也是以一件气运至宝镇压自身,扮演别人,遮掩跟脚与存在。 至于为什么乐意跟着我,受我差遣,那可不就是因为,我今天刻意说与你听的这番话吗? ——有关于如何打开天宫法的局限,斗杀仙神。 如果我没猜错,这怕也是文昌星君与太阴你交易的一环吧?” 张清和低头将玉简把住,不住地摩挲着,一股子智珠在握的气场散播开来。 太阴星君哑然了半晌。 “是这样……文昌当时在将我关入玉简之时,我便能够反抗的,同为洞虚,就算这玉简神异,但是我也并不是不通符阵。 然而他与我暗地里传音,说自己已然找到了晋升之路,足以斗杀仙神,报我血仇的晋升之路。 怎么,得知我是纯粹出于利益待在小公子身边,小公子可是失望了?” 最后一句这女人说得挑逗而有媚意,显然是交代完原委之后,那根理智的弦轰然崩塌,看架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 “与其说失望,倒不如说安心,文昌行事总遮遮掩掩,让我猜来猜去,这颗心便也总是悬着。 那成,文昌连目标早也就提示了,那我来这方枝杈的目的,倒也不算是逃亡了——还有看看能否把水元仙母从东海归墟给扯出来,瓜分祂的肉身与神魂。” 张清和丝毫不避讳说出这句话,反正自己就在祂眼皮子底下,先前还弄死了一尊水元神子,这古仙有胆便就过来动他,试看三尊会不会震怒。 “不过他们具体是怎么办到的,还得找一个人。” 张清和笑了笑。 “哦……小公子又在憋什么坏水了?” “是正经事儿,神夏人皇周锦现如今是否当朝?我知晓你能勉强将理性置换回来,论及正事的时候,还请星君不要与我玩闹。” 眼见张清和丝毫不在意她另有目的,太阴星君也开始正经回答他的问题。 “神夏天下八千年,周锦在长安塾灭了的那会就坐了千年的龙椅了,这个点他也在。 神夏与仙唐不同,乃是道果门阀天策府所建,人皇与天策府主原是一人,军政并不分家,周锦能坐这么久,倒是稳固。 怎么,你要找他?” 太阴星君显然并不知晓镇安秘境里头棺材之上那自岁月之中而来的云篆。 “他是周槐安的父亲?” 张清和忽而想起,在周槐安动用万应书之时,第一次初见,那无量神光所照见的他的心湖…… “那个整日待在居安殿,无法修行的神夏三皇子?为何提他……这个点上,连大皇子都还只是襁褓之中的婴孩罢了。” 太阴星君疑惑。 “没什么……只是个旧相识。不过这个周锦,不管是出于解决水族与张家之事,还是与天宫这头的交接,又或是帮你续上天宫法前路的目的,我等都必须一见了。” 张清和淡淡道。 “这与天宫又有何关系?” 太阴星君由于诸多事情并不了解,显得尤其迷糊,她又对类似于文昌、张清和这种爱卖关子的人并不感冒,正巧见着赵海棠把张三当皮球在雪地里踹来踹去,于是又聚起灵息往张清和的肋间一顶。 “唔……真有你的,星君。” “别废话,还请小公子赶紧说,不然……” “他是你老熟人啊,我们去仙台秘境不得去见见他?更何况他还知晓那么多东西。” 张清和吃痛,眉头都拧巴在一起。 “谁?!” “当然是……太岁星君。” 与东天帝君同时代谋划过巡日灵官,在镇魔棺上烙印下了自己的名字,与天宫是无疑有着很大的牵连了。 更何况现如今天宫青黄不接,各路帝君不是空悬就是失踪,只有一位初代星君在仙台殿里头主事,周锦偏生又好端端在神夏的龙椅上坐着。 这太岁星君还能有跑? 更别提那镇杀巡日灵官的镇魔铁棺——中天大界里头能拿的出这么多镇魔铁的,除了神夏官家,怕是也没有其余的路子了。 “天宫自如今一直到北天那个时代,便一直在神夏之中活跃,秘境入口在神夏里头布置多处,戴着神仙假面的更是数不胜数。 虽说天宫中人如同老鼠一般滑溜,但是神夏天策府一直追捕,却从没有见着什么血过…… 更何况行伍气我熟得很,司命与司运的那个商队,里头全是军汉子。” 第四百一十五章:太阴的秘密 在镇安关待得虽说不算久,但是当时的他俨然已是一尊少年圣人,当时七觉的所见所闻虽说并没有连同修为一起留下来,但是痕迹亦然深藏于心湖之中,更别提他还拥有着天子望气,能够将那军中的杀伐血腥气牢牢记住。 对于当日在周边村落带着张三挨揍所偶遇的司命灵官与司运灵官,以及领着的那一大批商帮,张清和实在是对于那股子浓郁到似乎灵觉之中血煞之气太过敏感,以至于从一开始,便对于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 “神夏人皇周锦……居然是太岁?” 太阴星君尽管自玉简灵息的动荡来看,表现出相当程度的心绪波动,可倒是不显得惊讶,张清和甚至于觉得,她有些显得有着兴奋与欢愉。 尽管这兴奋以及欢愉来得全然是没有来由的。 这灰衫夫子扶额摇头——真不知道身边这玉简姑娘,究竟什么时候是个理智的状态,又究竟什么时候是个疯魔的样子。 “神夏人皇周锦,居然是太岁…… 哈哈哈哈哈哈哈,神夏人皇周锦,居然是太岁,这恐怕是整个中天里头,最为好笑的笑话。” 等了片刻,太阴星君压抑了好一阵的笑声终于自玉简之中递入张清和的心湖,扰得他一阵子不清净。 张清和颇为嫌麻烦地瞥了玉简一眼——真真是少见多怪,太岁星君是周锦这事儿要是能算是中天里头第一大的笑话,那北天帝君是仙唐圣君这事难不成还得排到第二去? 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个笑话? “是以那群商队里头伪装的天将,恐怕还有一层身份——怕不是封魔古道里头的镇魔军。 我说呢……这些人身上的气息缘何总觉得有些别扭与不对劲,原来是常年积淀邪祟的血给养成的气势。” 太阴星君听着张清和的结论,也颇为认真地说了起来,思路也越来越明朗。 “星君也现了?” 张清和满眼笑意地问道。 “那可不,我当年可是从封魔古道东边的外围啥到西边的隐秘之处,差点就要只身入禁地,玄天生皓月洗地了三天三夜,那叫一个血流成河……” 太阴星君颇为得色地说道。 “哦?那缘何没有听到星君的传闻呢?”张清和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一面往赵海棠和张三那头走,似是见到张三被摆弄得过火了,要前去制止赵海棠的“恶行”。 “也就是离现如今不到一百年吧……当年我是因为……” 太阴星君在强压理性的状态之下所说的言语倒也显得随意。但是说着说着,她的语气忽而朦胧迷茫起来,好似在回忆什么,却无法回忆起来,真实的岁月与自己的记忆之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分明只要稍稍一触碰就能捅破,但是就连太阴星君自己,怎么回头看,也都看不明白。 就好像越是回忆,里当年的回忆就愈的远。 “武德星君?” 太阴星君于玉简之中与自己呢喃着,好似在自问自答,又好似在自我说服。 “会是武德星君吗?” 太阴星君的语气之中蕴含着隐而不的狂热与疯狂。 “没错……武德星君……” 像是自己说服了自己,又像是建构了一个虚幻的想象,或者是真的找着了什么痕迹与论据—— 无尽邪祟滋长之间,那高高在上的麒麟补服有若一道赤色的火光,在天地之间燃着,深深烙印与她的心内,恍若一柄最为刺痛心扉的利剑,将她捅得千疮百孔。 纷乱的呓语与邪祟的诱惑一并追着她的耳朵,诸如“娘亲”、“兄长”、“父亲”之类的字眼在回溯的画面之中自她的喉咙之间出。 而后她见着那武德星君飞身而下,露出黑褐干瘪的皮肤,与狰狞得不成样子的指爪,将她的下巴挑起,轻轻唤道—— “太阴星君?” “太阴你缘何忽而沉默了?” 张清和纯净无邪,但是带着些冷漠的声音递入玉简之中,使得沉浸入岁月之中的高挑女子回过了神,有些慌忙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袍。 方才倒也奇怪——分明想起了旧事,理应神魂的崩溃变得愈之快才对,可偏偏回溯起这些旧事之后,理智出乎意料地转圜回来,最终趋于稳固,神魂里头的禁制也并没有出现问题。 “无妨……我想起来了,我当时只身入封魔古道,不过是为家人复仇的泄愤之举罢了。” 太阴星君敷衍道。 张清和却凝起眉头来,忽而有些警觉——只因为眼前的一幕突然使得他有些熟悉。 就好似……就好似当日郭思成在郭家祖宅为自己的存在不断地找理由,求索自身真实存在的渊源与回忆。 就好似在长安之中,李平安先前提及在镇安关隐太子秘境之中所生的事儿,一直陷入某种僵化的机制而不得解脱,被蒙蔽了起来。 这二者都与张不器那个镇封泥丸宫中邪物的神秘阵纹有关。 然而李承天是自己本身就会这东西,仙神搞不好还是自己给封住的,李平安是自家父亲被张不器交与了阵纹,自然能做到这一步。 可太阴星君呢?她甚至都不知晓锁天链的存在,还是因为文昌使了这东西,她才自觉方便,夺取不得便想要换取。 也就是说……她连自己泥丸宫神魂之中有东西都不知道。 并且有了这东西,她还得时不时牺牲理性去加以压制,泥丸宫里头那玩意的分量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儿,张清和便也没有深挖,而是极其有深意地看了那玉简一眼,便也开始计划接下来的事儿。 “我们何时去见太岁?” “别急……邪祟还没来呢,天宫的人到了,张家的人到了,赵家的人到了,这一张子大网被我往这一罗织,要是邪祟不来,不解决掉,顺便把张家村这事捋利索,那岂不是没法让我放心出走?” 张清和回应完太阴,将在雪地里头栽成个萝卜头的张三提了起来。 小娃娃鼻涕眼泪都冻成了冰,眼泪汪汪的,煞是可爱。 四百一十六章:只有张三在挨揍 这小萝卜头一脸“先生终于来救我了”的表情实在是使人不忍看——就连一贯喜爱戏弄张三的太阴星君也有些心软。 “你看这赵家的小女娃,把你弟子都折磨成什么样儿了。” 玉简里头的声音促狭道。 太阴星君刚刚神魂有些混乱,也是没有记起来,前一天晚上,张清和还把他扔进了邪祟堆里,看着那些面目可怖,身上除了腥臭味儿就是血煞气的鬼东西流着涎水撕咬自己的学生。 要是说魔鬼的程度,对比这个把娃当球抛的赵家神女,显然是要更胜一筹啊! “有劳了。”张清和眉目含笑,拱手道。 看着赵海棠欺负自己的学生,张清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是眼睛里有着喜色,颇为正式地向着赵海棠道谢。 张三扭头看了看张清和,又回身望了望赵海棠,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这粉雕玉琢的小童儿已经满脸是雪,灰头土脸,他感受到氛围着实有些奇怪,于是咽了咽口水,缓解一番自己的紧张。 “无妨。” 赵海棠撇了撇,似乎是有些羞于与张清和言语——毕竟生来十数年之中,也没有多少人与她道谢,她实在也是不大擅长应付这种事儿的。 不是……她欺负我,为啥还要道谢啊?! 张三心里苦,他现在一个眼睛青紫,一个眼睛无碍,头上还顶着五六个大包,腮帮子也肿起来,看着煞是可怜。 然而正是如此可怜的小童儿,张清和却一把将他提了起来,被赵海棠踩得生疼的白底青靴一脚踹起,实打实地踹在张三的屁股之上,倒是力道很足,一个踉跄,张三就到了赵海棠跟前。 赵海棠有运起天地灵息,随手一掌,将张三卷起,而后巨力使得他在雪地里头翻滚起来,又是一阵子痛呼,张三滚到了张清和跟前。 张清和于是又如同揉打面团子一般,将张三拎起来摔打——双方倒是以这样的形式交流起来,倒是诡异地显得有来有回。 只不过……张三就显得尤其难受了,那叫唤简直可以和林子间成群的云雀一比了。 自然,这灵息波动都控制在一个十分细微的范畴之内,使得被张清和激起了兴致,每日例行架虹去渭水边上垂钓的张忘形必然不可能现。 早间就叫唤着“我必然不可能空军”从谷里头出去,而后晚上提着些不成气候的小鱼小虾回来。 “你怎么做到的,让那洞虚天天跑去干那种憨傻事儿。” 赵海棠自然有此一问。 “他大抵本就喜好,再加上一点小小的操弄神魂的手段。” 张清和笑了笑。 “你觉得你这样很君子嘛?”赵海棠玩味道——但是也抑制不了眼底的那丝儿欣赏。 这长安塾的下一代圣夫子,看样子和那些榆木脑袋并不一样嘛。 “虽然不君子,但是很有用。”张清和温和地颔,也不解释自己究竟是如何以区区法相之尊影响到张忘形的。 然而他相信赵海棠自然会心里有底——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不然还叫什么天骄。 “对了,你是打算认真培养这小童儿了?还给他打熬身体。” 赵海棠仔细观察着这娃娃的肉身,恣意地品评着。 “你这方子不错,他肉身里的药力要是化开,能够抵得上凡俗军士了。” 张清和当日为了救治张怜,顺带在镇安王府记了有关培养张三的方子,这下可算是派上了用场。 “哪里哪里,有劳海棠姑娘相助了。” 张清和顺手接过被蹬回来的张三,化去力道,又挡拆了回去。 “不过是泄愤罢了。” 赵海棠的性子也异常奇怪,从不拐弯抹角,张清和惹得她不满意这事儿,轻描淡写就被她给说了出来。 “那多谢海棠姑娘泄愤了。 摔打踢击之间自有着某套章法,能够更好地沁入药性,使得气血于身间如烘炉熔炼,绞作一丹。这是天南赵家的秘法不成?” 张清和颇为感慨,也带着笑眼——即便张三前天晚上逃亡之中将药性挥,但是也不过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尚且年幼,若自血气着手,便只得顺其自然,作壁上观,静待消耗与成长,然而时不我待。 然而有了赵海棠这套方法,便能够将肉身壮大的度提升三倍有余。 肉身的增长,是能够反哺神魂的,这也是张清和的目的所在——现如今张三孱弱的神魂,就连最低限度的异宝也无法承载。 “不是天南赵家……是山阴赵家。 下三境不注重修持肉身,而这套锤炼法便是我家的立足根基,能在中下三境之中拥有先天的优势。” 赵海棠随口说着身世,仿佛轻淡得如同故事,眼底的死水并没有分毫波澜,仿佛与她毫无干系。 “我本不是天南的宗家人,只是家族覆灭,这才被领着回到族里。” “邪祟?”张清和也不表歉意——他知道赵海棠压根不吃那一套。 “是啊,邪祟,年纪尚幼,不能得见真面目,不过……我这辈子就往封魔古道泡了。” 张清和听了这话,仔细盯了赵海棠好一阵——这话似是隐隐压抑着什么,但是小姑娘的眼底却毫无热烈可言,着实奇怪。 “不过教书的,你遇上什么好事儿了?你那好看的眼神淡了点,我不大喜欢。” 赵海棠将张三踏在脚下,歪着头好奇问道。 张清和一怔,他没有回答,只是缓过神来笑着说—— “封魔古道的虾米多没意思,不知姑娘可有兴趣与我干一票大的?” …… 而正也是另外一方枝杈,仙台殿内,王执心看向殿上太岁星君的眼神也一变,显然得知张清和告知于他的消息,一时之间也有些难以接受。 “福禄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儿,本来还有些苦恼,可既然见了星君,就好说话了,老师要我来了解,当年木元古仙和水元仙母的局子。” 王执心按着吩咐说着。 太岁星君的气息一窒,沉默了好一会儿。 “原来是你……你这么会到这来…… 告诉他,水元仙母和木元古仙很有牵扯,还有,这边的事儿解决之前,一定不要……” 太岁星君思考了好久,死死地瞪着王执心。 “查探太阴星君的秘密!” 第四百一十七章:五行古仙 “水元仙母自然与木元古仙很有牵扯,这一点不用星君告知,老师自然是知晓的,我们想要知晓是,是这两者之间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交易,为何当年在仙唐北荒,出现的不是水族,反倒是木元古仙的眷属。” 王执心试探着太岁——转圜之间张清和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不到小半日,而与太岁星君的会面也绝对不会长久,若眼下问不出什么,就只能去灵官与天将密布的坊市之内寻找,宛若大海捞针一般。 届时请神术的效用随着太素灵光一齐消散,自家老师降临的意志回到那方岁月枝杈之中,又将使得张清和没法知晓这头的情况,就算探听到了什么,也只能等待张清和主动联系,或者下月十五的万应书,才能把消息传递出去。 既然如此,倒不如在此主动问问含糊其辞,端坐于大殿之上的太岁星君。 “太阴星君的隐秘之事老师暂且不会去探寻。 那星君又能否告知,木元古仙与水元仙母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罢?” 太岁星君听着王执心的质询,沉默了片刻——他倒是没想到眼前这位福禄星君居然知晓当年的那么多事儿,以至于木元古仙与水元仙母有着牵连一事,都已然推断了出来。 即便是很多隐秘,也只是在当初那场局子之后,他半猜半被告知,才了解得到的,而现如今究竟告不告诉这定然算是故友学生的福禄星君,还是得做一番考量才好。 他于是与北天帝君对视了几眼——北天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李墨心里头也纳闷啊……这福禄星君,究竟是老徐,还是长安塾里头隐藏的其他夫子呢? “不是不告知于你,是忧心你知晓真相,产生了动摇。” 太岁星君犹豫了片刻,没有先前那般的果决。 “但说无妨。” 王执心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惊天大秘,还能比头顶上站满了食客要更加令人心惊胆战的,还使得一贯疯狂的天宫中人半遮半掩,连老友的学生也一齐连带着不便告知。 于是留在王执心心湖之中的张清和的意志,便也竖起来耳朵,想要听听究竟是怎样的牵连。 “三尊生十二万九千六百果,在天为仙,号灵官、星君、五帝,在地为祇,名讳各异——有仙母、圣公、古仙,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自然,有些地上的古仙也并不属于三尊而生,无人知其来由,但是偏生有着神位与神性,对于我等人族而言,亦然是可怖非常,谋划甚多。” 太岁星君认真讲着,张清和与王执心便也藏在福禄星君的面具之下,认真听着。 “这其中最有代表的,便是代表天地五行的地祇,至于是哪些,不用我说,想必道友也早有耳闻了。” 北天与太岁一同审视着王执心,见得他毫无波澜的情绪之后,便将目光移了回去。 王执心只不过是微微颔,但是他身边的李平安却很有些沉不住气了。 “水元仙母,木元古仙,土元圣公……” 扣着值夜灵官面具的他此刻颇有着太阴星君失心疯内味。 “还有金元灵天子……” “按照太岁星君这么说,这几尊玩意之间都有着牵连?” 还没等张清和听李平安叨叨完分属火元的古仙,他便已然向着王执心传音,王执心听完皱起眉头,连带这那张福禄星君慈和的面具也拧巴起来—— 这样一来便有些难办了,毕竟若是水元仙母不止与一尊古仙有着关系,那么他们要面对的,便可能不再光只是木元古仙的邪祟眷族。 怕就怕,另外几位也会想要搭一把手…… “非也。” 太岁星君将福禄星君的问询否掉。 “福禄星君可知……这地上的古仙们,尤其以这五行古仙为,其余零碎的古仙,至多也不过道果仙君的程度,也并不是不能想办法。 并且地仙居所固定,五行古仙自有其固定的居所,非有缘之人不可知,非非常人不可得见。 福禄星君可知,水元古仙的居所在哪?” 太岁星君似是故意吊着王执心的胃口。 “东海之极,那沧浪间埋着的归墟,就是水元古仙所在。 中天万物沉寂死灭之乡,一等一的禁地。” 太岁星君无语凝噎——他怎么啥都知道,那我还讲个甚。 “是……是……” “确实也是如此,而木元古仙原本居于周山之巅,整个中天大界,于天外最为接近的地方,乃至于不以混洞之身,去那里都能直入天外。 至于北荒大渊,有土元圣公,封魔古道最深处,是那位金元灵天子。” “哦,原来你等原本就知晓,这几尊古仙所在的地方。” 王执心内心疑惑,却一脸淡然地看着太岁星君。倒是李平安马上会意——王执心此刻福禄星君天宫第二智者的人设使得他必须不能频繁流露出疑惑,只得作壁上观,然而李平安却应当很好地担当起提问的角色。 几乎是太岁星君话音刚落,李平便征询着望向北天。 北天星君这时却莞尔一笑—— “值夜灵官不必疑惑,我等知晓它们在哪里,却无动于衷,这的确不合常理,毕竟就算依靠着天宫法无从将之杀灭,但是谋划一番添些麻烦,却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偏偏天宫没有这样做。” 镇妖王府没见过世面的小世子顺势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我等根本不能杀灭这五头东西。 不是无法,而是不能——先不提我等能不能找着方法,但是现如今,即便我等找着了方法,我们也必然不能有所动作。” 太岁星君接过话来。 “祂们并非接管着中天的五行大道,而是……好似祂们便是五行本身。 若是我们妄加动手,中天崩溃,便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太岁星君的言语很猖狂,张清和知晓要脱于时间之外去杀一尊比自己位格高上那么多的神祇,简直犹如无稽之谈,但是偏生他却自太岁星君的眼底看到了笃定与自信,还有某种慎之又慎的情感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水元与木元 这也自侧面印证了太岁星君实在是没有说谎话。 祂们不是五行天道的掌控者……祂们是五行本身,这句话的分量,比之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张清和能够想象到的坏消息还要可怕。 这五尊古仙并非由无意识的三尊而产生的十二万九千六百尊仙神里头的一位,而是自三尊存在于天都,便诞生于中天大界的五位存在。 如果太岁星君所言为真……那么这所谓的五行古仙,压根就不能够算是什么鬼东西,而是中天大界畸形天道的外在显化,要是拔除了祂们,想必就有若拔除了中天大界里头的天地五行。 这倒真算是一个着实使得人沮丧的消息——虽说天上的仙神好似是外来的,占据了天道的钥匙,但是中天大界里头已经受影响,开始窝里反了。 “这玩意不能轻举妄动……比如土元圣公一旦被文昌或者北天帝君这两位惹祸精擒住或者受伤…… 仙唐神夏里头的地脉流转便会愈混乱,即便是山崩地裂,东海有大水漫入都不稀奇了。” 好家伙,天然保护。 张清和突然想到自己先前杀了个水元神子——虽说在他看来,连水元仙母身上的一根腿毛的算不上,但是应该不会诱什么连锁反应吧? “不过……太岁星君如何会知晓,它们就是天地五行的外化,偏生还如此笃定。” 王执心恰到好处地提出质疑——越聪明的人越是讲证据,并且这里头的确还埋着个疑点。 “并且你说的这些,与水元仙母和木元古仙的牵扯有有着什么联系呢?” 王执心的言语有些犀利。 “不愧思维敏锐,像他的学生,一下子便抓了事情的关要。” 太岁星君伸展了一番手臂——这下连北天帝君都有些好奇了,这太岁所说的“学生”,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儿。 然而张清和却是知道,太岁星君怕是误会了,估摸着是他见太岁的时候,身边带着张三,于是太岁便以为后来张清和将执剑灵官的牌子换作了福禄星君,留给了那张家村里头的小童儿。 现如今的太岁,怕是以为张三就是福禄星君呢! “自然我们是吃过教训的。 数千年前,针对周山,天宫展开过一项谋划。 不同于查探某处某地,解决什么邪祟一般被挂在大殿里头任凭自取,那一场筹谋,只有天宫修为最高的几人参与在内。 那场筹谋的主导者,便是我的老师,失踪已久的中天上帝。” 太岁星君仿若陷入了回忆之中,藏在神秘面具之下的眸子有些迷蒙,但是也不至于被影响了心绪——他依旧是镇静且客观地说着。 “我、武德星君、南天、东天等人皆然参与其中。 而我们的目标,正是周山山巅之上的那尊古仙,也就是中天里头广为流传的……木元古仙。” “那看样子还算成功。”张清和接过王执心的身体,替他回答道。 不过,南天帝君……张清和凝起眉头,记住了这个人名儿——在这个点儿上,这位神魂里头早已种上了邪祟,成为了太阳一脉的幕后主宰。 但是看样子在当年,这位还是好好的呢。 就好像一切一切的端,便也都是自中天上帝创立天宫开始的。 “也并不算……中天上帝虽说的确制住了木元古仙,但是却引了一系列的后果。 诸如灵息动荡不断,诸如天地生机断绝…… 草木枯败虽说只是一时,但是那场对于生民来说年年歉收,田间不见青禾,陇上也无绿意的艰难光景,却足足持续了数百年。 这还是中天帝君并未出手将之斩灭的程度。” 太岁星君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会怀疑,他回忆里头的那个男人,足可以将那深不可测,也无从揣度的仙神玩得团团转,甚至于轻松将木元古仙斩灭。 “中天上帝最后干了什么?” 王执心顺势问道——若他依照着天宫的原计划做事儿,怕是现如今中天就没有草木什么事,也没有凡俗什么事儿了——修士尚且找不着灵药炼丹,凡人又如何能填的饱肚子。 “削平了周山最高一峰,将灵界与周山所交错之地彻底断绝,使得木元古仙游离与天外,难得干涉到中天之中的一应事宜。” “祂当年是想要出来了?木元古仙。” 张清和抿了抿嘴,这交易突然就有些明朗起来——没错,虽说有相生相克上的牵扯,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是木元古仙与水元仙母之间所存在的一场交易。 “倒不如说,祂一直便想着出来。又或者是,五行古仙里头这四位,都想着出来……” 太岁星君勉强笑了笑。 “除了木元古仙这位,被老师一剑削得龟缩在灵界完全不能动弹之外,其余三位也都必须遵从某种机制,宛若运行的天常一般,龟缩于固定的地方,没有使得本体全然伸入中天的缺口。” “于是水元与木元有了交易。”王执心笃定道。 “当时水元正在迫使眷族做一件重大的事儿,抽不开身,木元古仙便驱动眷族去找那东西。” “是这样……”太岁星君忽而没了下文。 “并且那东西定然与木元、水元两头地仙都有着一定的关联,不然为何木元古仙不找土元圣公,亦或者金元灵天子合作呢? 张家村的秘密,恐怕也与此有关。 太岁星君是知晓当年事儿的人,可否告知一二,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王执心拱手道。 “究竟是什么……若他连你都瞒着,那只有你老师知道了。” 太岁摇了摇头。 张清和听着这段对话说完,心里却也是有了底——原来整个就是个难兄难弟的越狱故事。既然这两头仙神遵循规律办事儿,那么后顾之忧便也少了太多。 现在就只等着木元那头来人吃瘪,然后再想办法将太阳星君与南天帝君给钓出来。 张清和心神回到这方岁月岁月枝杈,瞥了眼地上的张三,心里有着笑意,钩子他都想好了—— 张家村出了个小孩儿,疑似道胎。 第四百一十九章:叒有客来 当日虽然经过了邪祟的撕咬与追逐,张三的药性自血气之中全然散出来,使得他的肉身层次更上了一个台阶,但是受限于肉身的育之故,不满十岁的他只得一步步磨炼积累——肉身的壮大需要一个过程。 但是张三如果要尽早凭借丹法或者天宫法踏入修行的境界之中,肉身是重中之重。像是张清和当日被诓骗这修行那“星宿养气小法”,完全是愣头青行为,加之道胎有着某种天然的护身符,还有自身本就到了足可以身纳天地灵息的道基境界。 要是换上一个中天大界里头的凡人,恐怕早就异化得渣都不剩了。 张清和本想着是多弄些天地灵物来给张三打熬身体,正巧也解决了张怜的伤势。但是这样一来,便会不可避免地将张三熬打成一个气血虚浮的小胖墩,不得不说,赵海棠这套秘传的气血揉练,真真是时候。 “不过……该说不愧是长安塾的天下行走吗?” 赵海棠审视着张清和,面色还是有着些许出乎意料之外的惊讶。 她自然知晓中天不乏妖孽一般的奇才,但是张清和这样单只观望一遍,便能将这门揉炼气血的法门琢磨得如此清楚的人,倒是头一次见着。 要知道,虽说山阴赵家不过是天南赵家的支脉,但是其秘法之神妙也是难以揣度的——这门血气搬运捶打的法门虽说看似浅显,却是立族之基础。 她对于张三的捶打之间,并非是单纯的以肉身造成轻微的气血凝滞,更是将周天脉络运行巧妙的灵息度入张三的肉身之中,帮助他壮大根器。 而这特殊的周天运行脉络,非大圣不能看透。如若不然,中天大界里头的各家各法,怕不是当面就要被他人学了去,更别提现如今这宗派门阀并立的景状了。 但是张清和分明只是站在边上观望了会儿……不,甚至于并没有专心往这头看,却依然将这法门学了个差不离,与她一起锤炼起张三来。 “神夏周家的天子望气?!不对……就算是天子望气的话,也没法做到这程度。” 赵海棠自我否定了推论,看着雪地里张清和将打熬得差不多的张三拉扯起来。 这小娃娃如今面儿上都泛着赤红,口鼻呼吸之中吐露出丝丝缕缕的白气,双目紧闭,仿佛在感受着什么。 显然是先前在村子之中被邪祟围杀的经历,使得他变得坚强了许多。然而这次他却是有苦说不出——自家娘亲认为是自己师娘的这位,每一拳都打在自己使力闪避的节点,瞬间就给自己撂翻,整得青一块紫一块,气血翻涌,而老师加入之后,更是一套混合双打,将自己打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先前得到尽力保护自己的厮杀经验,便又全然无用了。 闪避不了,又知道这两人断然不会害了自己,张三索性眼睛一闭,默默忍受起来。 不过……这就是武德星君嘛,见识到了呢! “难不成长安塾还有其他的望气法子,因为过于惊世骇俗,所以对外隐瞒起来,没曾被现?” 赵海棠提着宽大的衣裙,也不避讳张清和,直直问道。 张清和却也只是轻轻拍去张三身上的雪灰,抖落一地尘土。学子青衣的料子有避尘的功用,整理起来倒也方便。 他嘿然一笑,没有告知赵海棠自己天子望气与灵视之下,一切功法脉络都无从遁形——毕竟这玩意能够对于天外仙神加以粗略的概念理解。 “文思楼之中,典藏如海,可与神夏琅嬛阁并肩,谁又说得清呢?” 赵海棠闻言微微颔,这穷酸对自己也还算坦诚嘛。她只当这句话是张清和默认了长安塾有这玩意。 “我倒是不在意,你这功决万不可在其余人面前显露……” 赵海棠说到一半,自己给自己停住了,她莫名关切这个穷酸干嘛? “海棠姑娘说的是。”张清和笑着应道,又一把将正在感受气血翻涌的张三提起来,使得他一阵慌乱。 这童儿还以为张清和又要来上一手,马上要告饶了,可正当这时,张清和却笑了笑,温和道: “好了,自己给自己收拾会,待会有客人要来,怎么能够这幅回头土脸的样子面见客人。” 张三心说变成这幅样子还不是因为您二位,然而又是一惊—— “老师说,有客人要来?!” 这可了不得,张三直接是给吓哆嗦了。 张家村近来来了不少客人,每次来的客人都不是那么寻常。要么是恶客上门,要么是别有用心,也就张清和好点,赵海棠都让他有点心惊胆战。 并且张清和并没有向他隐瞒,如意班死在了这儿,必然会有邪祟继续源源不断地过来。 有邪祟死了,那才说明地方找对了呢! “安心,没事儿,是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的客人。 那些东西暂且还没到,或者到了还没冒头呢,你也是经了事儿的,↓成这样子,还怎么斩杀邪祟。” 张清和拍了拍张三的背,缓了缓他的情绪。这也怪不得他,前一天夜里才刚从邪祟堆里爬出来,有心理阴影也算是正常。 “他变得怯了,你打算怎么做?”太阴星君观察着张三,向着张清和问询道。 “这不简单,把周遭十里八乡的稻草都领着他杀光不就行了。 现在他杀不了,不代表之后杀不了。” 张清和言语里也没有杀意,但是说出的话儿却比严冬更甚。 “还请星君白日里费点心,不要让那群稻草邪祟被张忘形现了,不然给孩子找的那么好的靶场,从此怕不是就废了。” 太阴星君长叹了一口气——谁叫张清和现如今知晓了她的目的,完全受制于人了呢,虽说工具人职责与从前并没有变化,但是也只能任劳任怨了。 而听着张清和口中“有客人要来”,赵海棠的脸色也没有更大的变化,仿佛这事儿也是她早就知晓了一般,甚至与张清和一齐望向谷口。 “你说这群人过来,能不能让那被你骗去钓鱼的老实人回村子。” 第四百二十章:大前辈 “他?……不会。” 张清和笑了笑。 “张家村被他留了便于神魂感应的家伙什,作为一尊洞虚,即便是远在渭水边上,也自以为张家村一草一木都在他的掌控感知之内,要是有危险,他破碎虚空,咫尺可到。 更何况,来的只不过是一对普通的商队,他看似不在意,但是神魂说不定已经巡梭了不下百遍。” 张清和毫无老师样子一般地伸了个懒腰,轻轻叹了口气。 “与其猜这个,倒不如赌忘形兄那一塌糊涂的钓技,今日究竟是不是又要提个空桶回来。” 赵海棠忍不住笑了好一阵——自从张清和引得他兴致大起之后,这几天张忘形每天早出晚归,但是篓子里通常都是空空如也,连只浮涂都没有。 “你刻意这样安排引诱他,究竟憋了什么坏水?” “呵呵,过几天且看吧。” 张清和随口回应,嘴角勾起个弧度,亦步亦趋地往谷口走。 赵海棠见状一怔。 “现如今当务之急也是去接客人。 怎么?海棠姑娘怎么不走了?” 张清和凝着眉头扭头问道,眼底的问询之意显露无疑。 “哦……哦……” 赵海棠显得有些慌忙——她先前觉着张清和眼底那死寂与淡漠无来由之间浅淡了太多,本来尤其惋惜,但是一直都没见着这位笑意,现如今陡然间见着,那股子直透心神的自然清灵之气却给了她尤其大的冲击。 心绪动荡之下,不由得慌神,而回过味来,赵海棠的心思却复杂了起来——好似这人笑起来,与那眼底的淡漠两相权衡,那病态一般的吸引力居然不相上下。 “你认识那将要来的商队?” 然而这感觉也不过持续了一瞬间,赵海棠便转圜过来,并且稍微恢复了理性,现了之前的疏忽之处。 那队人自然也是早就在她中三境绝顶的神魂感知之中。 “算是吧,我与他们领头的看起来交情匪浅。” 张清和笑了笑。这来的人自然是天宫的人马,这也是之前他望着谷口言及——“这是闹哪样?”的原因。 王执心那头叫他,这头昨天刚刚见过面的几位又正巧往这村子里头来了,自然是一时间有些难以理清。 张清和倒是不怕身份暴露——就算他现如今顶着个年轻人模样,那司运灵官与司命灵官也会将他当成用了个临时的皮壳。毕竟就算去详查,也会现这张俊美异常的脸在张家村出现之前,没有在中天大界里头出现过一次。 就算是天衍阁,都摸不到来龙去脉。 更何况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更符合那上代高深莫测的大前辈人设。 “早就觉着这队人不简单,他们的敛息法极其之高明,高明到我全然看不出端倪。 但是偏偏……我在封魔古道待过不短的一段时间。 这些人里有镇魔军。” 赵海棠眼神锐利地说道。 张清和侧身轻微俯下身子,深深看了这娇小的少女一眼。 “没想到海棠姑娘懂得挺多。” “他们将气息遮掩得无比之妙,形体上身形也有着些许变化。 但是个人的小习惯不会变。” 赵海棠的得意一览无余,惹得张清和一阵失笑,还真叫她给猜着了。修行者的目力极其之远,细微的动作也逃不过赵海棠的眼睛。 “镇魔军由于常年戴着铁戒的缘故,指尖必然有着指痕存在,又因为那铁戒作扳指状,十分沉重,是以会产生诸如下意识摩挲一类的习惯。 虽说这些人很好遮掩了指痕,但是却手指却有着细微的不协调。 一人两人正常,可大到十数人,便十分不正常了。” “哦……海棠姑娘十分了解嘛。”张清和促狭道。 赵海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琼鼻。 在封魔古道深处,镇魔铁戒算是个消耗品,一般只有镇魔军才有补给,为了护持自身的神魂,省些气力,她不知道把多少被邪祟掏空心肺的镇魔军手指掰断,拿在手里——天策府这为了避免这桩宝贝被其余修士掠夺,军方的镇魔铁戒都是滴血认主,就算死去,也难以取下。 她若是兴致高的时候,还可以将骨头搅碎,把戒指完完整整取出来,若不是这样,那便只能一面拿着手指,一面宰杀邪祟。 “也就还好……” 赵海棠莫名气弱。 然而张清和的深意却似乎并不只针对赵海棠对于镇魔铁戒的了解,反倒是关注点在什么别的东西之上。 他于是盯着赵海棠的面孔看了好一阵子。 “不提这个,你如何与神夏镇魔军搭上了线,他们来这里若也是你的谋划,那你要对付的邪祟究竟有多可怕,连我等联合张忘形都应对不了!” 赵海棠被看得有些生气,将自己的疑惑直直问出,而后避开他的目光。 但是倒是不胆怯——反倒是眼底仇恨与兴奋并重。 “挺难的,海棠姑娘且期待着吧。” 张清和也知晓赵海棠就是这般的人,也乐意见着他以为兴奋颤栗。 也正是两人叙话的过程之中,那谷口的马蹄声逐渐近了,一对底细被看得通透的商队,便也进了张家村之中。 自然,一人是自以为看清了底细。一人是真切地看清了底气。 张清和在第三层,赵海棠在第二层……至于第一层,是老实人张忘形。还在渭水之上钓鱼呢! 这商队之中,正是由一个中年的汉子与一个缠着头巾的大婶领队,后头麻利的汉子们扶着车马上的货物,缓缓地往张家村里走来。 镇魔军本身都高大壮硕,然而在这商队之中看来却是身材高矮胖瘦各异,面目泛黄,显得疲累,显然在遮掩身形之上下了好一番功夫。 “吁!!!” 车马被拉扯着慢下来,那领头的两人看着在谷口等着的三人,面色一变。 他们自然是惊疑不定之中见着了其中有个灰袍夫子,牵着个不满十岁的稚嫩孩童,边上还站着个娇小的少女,朝他们点了点头。 两人差点一个踉跄,就差翻身下马赶过来了…… 好家伙,大前辈真就在这等着呢! 第四百二十一章:会面 那中年汉子与包着头巾的大婶自然便是司命灵官与司运灵官。他们作了一番掩饰,而后领着这方商队往张家村的谷口里走。 虽说神衣可以遮掩中天之中一切修士可查的气息,甚至于避过大圣的查探,但是身为拥有天子望气的周家人,司命灵官自然还是现好些端倪。 然而这与张清和丝毫不加遮掩也有着直接的关系。 那宛若屠仙戮神,无比庞大而纯粹,简直不像人能够承载的星辰神力的残余,还有仿佛屠灭难以计数的大修,数十数百混洞,乃至于圣境虚无缥缈的残留怨毒的杀伐之气,肆无忌惮地向着周遭蔓延着。 然而周遭景状却依旧和煦,雪后的清阳之下,仿佛只是起了阵阵微风——至少在张三的眼里,一切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好似少了些鸟雀的鸣叫,使得天地之间霎时间静默下来。 可张清和老早就放开了这股子气势,那时张三还在被赵海棠加之他给摆弄着血气,现如今神魂也被蹂躏得很是疲惫,于是自然没法注意得到这些。 倒是赵海棠提起琼鼻,似乎是仔细嗅了嗅,有些惊疑不定地握紧拳头——她虽不会辨气,但是却对环境的变更最为敏感。 鸟雀寂静,虽说是凛冬,但是未尝没有耐寒者,甚至于凡俗野物冬眠之中产生的呼吸的韵律,都因为一股子莫名的气韵扩散,而在谷间凝滞起来。 换作人,最多是察觉到一阵子不自在,然而对于这些与妖物亲缘近似的东西,却很是显著了。 显然张清和未曾想要向这二人掩饰自己武德星君的身份,故而气息也不加收敛。倒不如说,在见着这二位找着这处山谷之后,他反倒是刻意将这两人引了过来。 司运灵官与司命灵官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慎重与惊喜,又随即收敛地低下头去,仿佛在张清和面前做出这番表现,是极端失礼不成熟的表现——毕竟他们家老爷,那位如今执仙台秘境牛耳的太岁星君,最是重规矩。 也正是因为在原本的散漫天宫之中立下了规矩,这才使得原本几位帝君不知去向的天宫,从一盘散沙重新收拢起来,尽管失去了诸多神秘的巨擘,但是也变得比从前更为井然有序。 而那些失散的天宫法大能们,若是没有被斩灭于岁月之中,或是被邪祟吞没做了走狗,终究有一日,会回到天宫,重新聚在那方仙台殿之内。 司运和司命认为,眼前的张清和,便是那些当年离散的天宫法大能之一。 当日分别张清和并未遮掩行迹,而眼下张家村里种种一切,都昭示着他们找着了地方——毕竟这教书先生都冲着自己二人很是熟稔地点头了,更是牵着一个小童儿,身抗着数之不尽的罪业与血煞,这人要是不是武德星君,他把一株稻草邪祟给生吃了。 不过想到这儿,这两人还是有些惊讶的,于是司运与司命又对视了一眼——他们自然觉着武德星君必然就在某处小村庄里头隐居,但是没成想,他们来到蓝田这个小县城第一站,便遇着了这位大人。 “大人……” “不必叫大人,在这个庄子里,孩子们叫我先生或者老师,汉子婆姨们加上尊称,也不过唤一声张先生。 他们怎么叫,你们怎么叫便好,无论是私下,还是在人前。” 张清和安抚了一番这中年男人与那颇显得有些紧张的裹着头巾的妇女,平易近人的气质加之出乎意料的俊秀,使得这二人有些怔。 毕竟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灰袍夫子,与那天晚上一身麒麟锦,冷漠如肃风的武德大老爷好似并没有任何关联。 要不是被理智给阻止,司运灵官都想揉揉自己的眼睛,瞧瞧究竟会是个怎么回事儿。 但是在司命的感知之中,张清和那可怖的气息自然是全然做不得假,开玩笑……十万大山里头杀了个对穿积攒下来的妖魔怨气,无形之中已经能够影响扭曲奇迹之外的境界。 “是……” “谨遵大人命……” 司命灵官是个老成的,然而他却听着身边司运灵官哆哆嗦嗦地传过来一句恭顺无比的语句来,顿时惊掉了下巴。 共事多年,司运最为贪玩与喜好胡闹,倒是没见过她对于大老爷之外的人的恭谨。 看起来昨天晚上经过他一番阐述,张清和怕是已经把她给吓坏了。 “谨遵大人命……” 司命灵官也不甘示弱,要知道虚溜拍马……咳咳,长袖善舞可是他的所长,不然怎么能在神夏宫中立足,成为天底下一等一的权臣呢? 张清和微微地颔,也不管赵海棠惊异地看着他,对着他传音—— “你是神夏打入长安塾的谍子不成?与镇魔军联系如此之深,恐怕已经不是与他们领头人有交情说得过去了。” 张清和笑意盎然。 的确是和领头人有交情,但是却并非是赵海棠所说所想的领头人。 神夏人皇周锦,天策府主,这领的可是数十万镇魔军士。 载物榜一,天策府主,神夏人皇周锦,半步圣人。人皇一旨昭圣迹,遮尽山河两面天。 虽说张清和现如今并不真的认识——但是神夏那位却并不认为他们没有交情,并且既然如此,他们也终究是要有交情的。 “非也,非也…… 我并非是神夏派到长安塾里的谍子,而是实打实长安塾里头出来行走中天的。” 张清和这里来了和文字游戏——想必神经粗稔大条如同太阴星君一般的赵海棠定然不会细细思考这话语里头的漏洞。 “那……就是你身份特殊?” 赵海棠若有所思。 得……已经开始好奇了。 张清和细细观察着——男人和女人都一样,只要勾起了好奇欲,便会好拿捏很多。 “算是吧。” 张清和点了点头。如果他都不算是身份特殊的话,那中天里头能够算是身份特殊的,怕是只有天上常住着的那些玩了罢。 “好了,你们意欲何为啊?” 第四百二十二章:这位大人 张清和也不再私底下与赵海棠传音,而是转头问向司运灵官与司命灵官二人。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玉简之中的太阴星君却感觉到好一阵不利索,又狠狠杵了一下张清和的肋间,惹得他吃疼。 嗯……舒服了。 太阴星君继续旋飞。 张清和却是有苦说不出——他却是忘了,洞虚修士已然接近了灵界,有了心血来潮的能力,就算是心底说太阴坏话,也有被现的风险。 司运和司命两人看着大前辈那堂而皇之悬停在边上,气息以天宫法进行遮掩,好似边上的那个女娃娃也不曾见着的“本命异宝”,咽了数口唾沫。 好家伙,拥有自主意识的本命异宝,绝不是被张清和分出的神魂操弄着翻飞,这得是有多大的魄力与实力,才能镇住这玩意啊! 要知道就算是自家老爷的苍生鼎,也不敢把异宝的意识留在本命异宝的空壳之内,那样再入主不就是找死吗? 然而张清和艺高人胆大也好,不要命也罢,偏偏炼出了有灵智的异宝,好家伙,这可了不得。 只能说大前辈不愧是大前辈,司运灵官与司命灵官甚至隐隐约约觉着,那看似像一册玉简金书,布满细碎灵纹的本命异宝,里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甚至只需要一道光华,他二人说不定马上就要去见三尊五帝了。 “我等奉大老爷命而来。” 司命灵官闻言拱手,身侧这憨厚的婶儿也如是附和道。 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并不算小的商队,这些人倒是任劳任怨地忙着卸货,没有顾及这头的言语。也对……在天宫之中,黑袍天将这样的下属,可不就是铁工具人嘛! “哦,原来是他……”张清和假意地凝眉。“他派你们来找我,可有什么要紧事?” 张清和自然清楚司运与司命想冰释前嫌,去了前头司运有些轻蔑于他的不好的印象,于是他自己便也坦然受下。 “大人好似对于那些邪祟十分之了解,不知可否告知一二?既然大人也在追查,还在这山村之中设局,想必要静待的是一条大鱼,不知我等能否有幸赶上这趟车辇,为大人所驱策啊? 毕竟……我家老爷最开始交由我们的任务,便是追查福禄星君的死因。 但是我们这些手下的人,得会来事儿,不能上头说把事儿办了,下头的人便单只把这件事给处理好。 自然也是要将引福禄星君死亡的诱因一并杜绝掉。” 中年男性的声音听起来倒是中气十足,丝毫没有前一天晚上见着司命灵官时,那老年垂暮的音色。 司命灵官与司运灵官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那福禄星君的面具与神牌太岁星君想要收走的事儿。 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该选择性忽略的时候,就不管什么“忠君爱国”了。 有时候认怂是一种相处的艺术——就比如司运灵官为了避免自己在这位深不可测的大人面前说错话,今天所有事关细节的言语,都由司命灵官一人操持,显然是经过上次之后,后怕到了极限。 “你倒是懂事。”张清和微微笑了笑。“不过你何以推测我在布局啊?” 张清和觉得这司命灵官也是个脑子不错的,是以考考他。 “我自然是无从揣测的,然而大人忽然放弃隐藏,想必是有重要的事儿要做。而后又没有隐匿行踪,那便是叫我等过来的意思。 既然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又是在木元一系邪祟莫名滋长的蓝天,不是要谋划一番邪祟,还能是什么?” 但是司命灵官说罢又显得十分谨慎与恐惧,轻声道—— “可要让大人谋划的,究竟是什么?是仙神吗?如若是仙神,我须得传讯我家老爷,我们这小猫病猫两三只,说什么也抵不住人家一个机制诱的引燃。” 张清和听着这推论,不由得哑然。这两人,尤其是靠谱些的司命灵官哪哪都还成,就是胆子也忒小了。 不对……说胆子小吧,他也忒敢想,说胆子大吧,又怂得极其真实。 “放心,要谋划的这次不是仙神。” “哦……”执运与执命这下才放下心来。 “是南天帝君罢了。”张清和浅淡地说。 “啊?!” 一群人就这般呆若木鸡地看着他,除开对于中天大界全然不懂的张三,以及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未曾多加注意的赵海棠,都表现出了使得张清和十分满意的震惊来。 他一早就准备好了…… 利用道胎血谋划南天帝君与太阳星君。 这方枝杈上别说张清和与李平安没有出生,就算是隐太子的血脉,也不见得有一尊完整的道胎那么具有着吸引力。 然而太阳星君与南天帝君自后世文昌一直与之占据上风的争斗来看,他们的谋划持续了数百年,无论是镇安关还是背阴山,无不是以道胎为目标。 且不论他们的计划是什么,但是总归道胎是这个场棋局之中安静的一环。 张清和只需要将张三包装成一个纯血道胎,而后让邪祟“无意之间”得到了这个消息,届时,与水族有着很大牵扯的南天帝君等人必然欣然规往,来见识一番这意外之喜。 届时……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运气好说不得留得住,运气不好,也算是好巧不巧给他恶心坏了。 并且让张三吸纳自身的道胎精血,对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尝试。 张三心湖里头的灵根断了,将道胎精血交与张三吸纳,不仅仅可以使得张三更直观感受到天地灵息的存在,更使得它说不定能够一定程度地缓慢生长。 虽说这样会使得张三置身危险之中,可这也正是张清和所希望的。 他自然会给足张三保命的手段。 然而小三儿却也是脊背一寒,观望着谈论正事儿的大人们,眼神可怜而呆滞,他近来实在是给蹂躏坏了。 “你们在这驻扎几天吧,便拿休整做借口,最好再来个大雪封山。 不止邪祟,张家还有秘密,我须得探查清楚与水族的牵连。” 第四百二十三章:在?问个窍门 “这怎么就钓不上来鱼呢?” 张忘形顶着个斗笠,穿着一身蓑衣,手持青玉鱼竿在渭水上纳闷着。 这斗笠与蓑衣皆然由金丝编制,虽说并非是什么很稀罕的灵器,但是却显得很是精巧。他垂钓更为讲求排面,为此还专门将这一身行头在张清和面前显摆,却被张清和兴致缺缺的目光,以及“不管衣着与渔具如何,钓的上鱼才是正途”为由扫了大好的兴致。 这洞虚境界的大修士居然也与自己眼中的凡人开始怄起气来,分明是雪后初晴的日子里,却披了一身蓑衣,到这渭水里头垂起丝纶来,这么好的家伙什,不显摆一下可惜了。 可他甚至于驾了一叶扁舟,在渭水里头往返巡梭,就是找不着几尾零星的小鱼。 张清和这几日都不住与他言及垂钓的事儿,有意无意的显摆使得他懊恼——不得不说这凡人的激将法也着实有用,算上今日,他已经在渭水里头枯坐了两天。 自然是不可能用神识去查探水底的,那样的话不是使得本就权当游戏的事儿变得索然无味了?毕竟……如果是那样,他张忘形不过勾勾指头就能上来鱼儿。 想到这儿,张家洞虚境的老实人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来——不是不能赢你,而是不愿胜之不武罢了。 但是眼下,他都把舟子在渭水面儿上停泊了好些地方,也没见着一只鱼儿咬钩。冬日固然严寒,但是总不至于全然没有觅食的鱼虾。 张忘形自小在沧江边上长大,虽说钓品一塌糊涂,但那也是相对而言,总不至于三天了,还一无所获。 “奇了怪了……” 张忘形一面观察着张家村里头的动态,一面提起短钩——上头的饵料依旧是不安地扭动着,一点被搭理的意思都不曾有。 又想起张三所言,家家户户都被张清和分得的浮涂鱼,心里愈不是滋味儿起来——那小子这么就这么邪性呢。 “咦……”张忘形有些惊讶。 “这小子居然与商队之中的人认识,没想到啊……” 他于是好奇起来,沉入心神听着这群人的对话。 而正也是张清和与司运、司命灵官交流、商队里头的汉子们勉力卸货之时,太阴星君的玉简忽而泛起莹莹的灵光,一阵涟漪荡漾开来,将周遭的一切遮掩了个干净,使得无论是现实还是心神,都有了些不着痕迹的改变…… “唉……”有若保姆一样被张清和事先交代好了的太阴星君十分疲累地叹息道。 虽说这对她来说也不过勾勾手指——她是天宫法洞虚不说,自己神魂里头更是关了东西,有些神异在其间,当年就能与许怀瑾战,差点将他钉死在山上,现如今蒙蔽一个张忘形,简直是有些侮辱的意味了。 “哦……原来是这样。 这教书匠与他妻子早年的时候游历过一阵儿,恰巧在神夏与商行的老板结识了,又因为帮助解决了什么麻烦,所以还交情匪浅。 今日是早就知晓了他们在这儿,于是本要去蓝田县城的这群人才借道张家村,并且在此地暂且休整,明日再启程。” 张忘形双目有些失神地相信了这事儿,也全然忽略了这般说辞里头的漏洞。在他耳朵里头,所见所闻无不是透露着这般的信息。 而不过半晌之后,他便用这推论将自己完全说服了。他将鱼竿一放,猛然一拍脑袋—— “我说呢……这样一个商队,来一个小村庄里头有何油水可捞,反倒是邪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是若是过来看望故友,那便也说得通了。 借道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现如今是张家村需要紧张的时候,是以任何这个时候来的外人都须得被警惕,毕竟邪祟好像在探寻着张家村的秘密,更何况在这北荒的冰原之上,好似已经有着邪祟得到了风声,走露了消息。 于是张忘形早已将这群人神魂来来回回刷了十数次,整得连垂钓都心不在焉起来,生怕有着什么问题。 然而人总是自信的,更何况是张忘形这种虽说老实,但修行上天资卓越,战力上强大无比的载物榜名宿。越是天才的人,便越是自信,而越是自信的人,在消除了怀疑之后,便再不会生起轻易怀疑的心思。 他一开始自然也忧心,毕竟这群人来历不明——但是现在莫名安心了,于是也准备一心一意地钓着自己的鱼。 这其中太阴星君的影响自然是最为大的——毕竟张家村正是这种敏感的时候,理应对没有必要怀疑的来客也产生非人的怀疑,然而张忘形却因为神魂上的浑噩放弃了深思下去。 可张忘形细细观察了这饵料,刚把丝纶垂到了水里,一坐又是半天,便渐渐有重云遮掩住金乌,阳光于是也逐渐消弭,整片水面于是又自倒映着两岸的清澈,变作有些浑浊的、冰碴子悬浮的河面来。 修士的感知最是敏锐,更不用说会心血来潮的洞虚大修。枯坐了半天之后,天象的变化已然被他感应到,随即这张家老实人挂起了一张苦瓜脸,开始草草地收起了物什。 他仰头观了观密集的重云,又感受了一番在不知不觉之中降临下来的寒意,将小舟驱使向岸边,而后缓步往张家村所在的谷口走去。 “方才晴了如此短的一阵,便要下大雪,真真是怪哉。” 说罢张忘形勉力甩了甩头,又是一怔,眼底思考的神色立马就要浮现,但是又很快被压了下去,恢复原本的样子。 “这鱼是钓不成咯…… 那教书匠是如何做到钓着那么多条的浮涂的,真也是怪哉。” 张忘形摇摇头,但是又猛然一拍脑袋——忽而他有些兴奋了。 “他许是有技巧,或者有些什么窍门、秘法……我明天问问他不就得了? 如若他不说,我便拿东西与他换!他见过世面才好办呢,能懂我手上究竟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张忘形今日里虽说没钓着鱼,却觉着前头一片明朗——他马上就准备放下身段去问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免费打工人 “小公子……劳请多教些道文有关的经解补偿太阴一番,虽说这张家的洞虚修士是个蠢蛋,但是隔了这么远,还得在欺瞒一个村子的同时欺瞒于他,还是很费心神的。” 太阴星君颇为觉得麻烦地挠挠头,对着正与商队掰扯的张清和传音。 张清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而后与司命灵官、司运灵官二人交代了些无关痛痒,足可以说与赵海棠听的筹谋,这才躬身见礼,而后转身走掉。 正与闻讯而来的老村正以及好些村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于是张清和一边做着短揖,一边拉着张三与赵海棠走掉。 真可谓是左牵黄,右擎苍…… “有劳太阴姑娘了。” 张清和安抚着玉简里头的这位大爷。 “待我将那些道文一一拆解,自然第一时间交与星君看。 不过这样子看来……张忘形是上钩了?” 张清和嘴角勾起笑,想到那老实憨厚的大修的模样,就有些止不住地乐。 “没错……按你说的,这些天我一直不间断地对于他施加影响,以至于他本就喜好垂钓的性子变得愈狂热有胜负欲,乃至于乐此不疲。 再加之张三有意无意透露误导,言及你给村子在严冬里头储了好些浮涂。村人也没见着当日的真实情况,虽说惊异,也只当是你钓的,再加之那日见你之时,你就在渭水之畔垂钓,必然会先入为主地产生这些浮涂是经由你钓起的推论。 今天日里……他终于生出来放下身段,找你要方子的想法了。” 太阴星君细细地解释道。 “他来找我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可太阴姑娘勾动了他的欲望,因起了他对于垂钓的兴趣。” “我有个问题……为何偏生是垂钓?小公子,你的目的是什么?” 太阴星君着实有些难以看清张清和究竟是如何想,又究竟要如何做。 “要钓水里的东西,不把他往这引往哪头引啊?更何况我等见面的第一日,他便对于垂钓有着浓烈的兴趣,若他不偏好,我还真得想另外的办法了。 上次钓上了一头龙落子,乃是水族驯化的坐骑,说明渭水周遭定然有着水族潜伏。 生灵是极其有阶级性与领域性的,愈低级的生灵,便愈如此,然而有这么一头,或者数头水族在渭水里头巡梭,周遭必然并无鱼获,张忘形连着三日,都必然要扑上个空。 我想过他会急切,但是没成想三日就急切起来了。” 张清和看着张三在雪地里头跳脱地飞奔,也不加管束——如今正是他药力散的时候,气血在那手法的激之中鼓动糅合,逐渐凝成一股血肉大龙。 张三此刻的身体,等闲凡俗武夫怕是五个都没法制住他的蛮力。不过乱拳之下,也会被打杀就是了。 “别折腾了,明儿晚上还有课呢!” 张三听到张清和的话又是一哆嗦——你是魔鬼吗?刚蹂躏完我,加上前天夜里才从邪祟堆里头爬将出来,就歇了这么一夜?! “缘何歇了一日?” 太阴星君反倒是疑惑地问道——她对于张清和培养张三的模式再了解不过,因为她不加管束的那些岁月里,也是这般慢慢过来的,只不过那是没有人教她,只能是自己慢慢在邪祟堆里头爬。 “因为明日才有血气大药给他补充。”张清和没有卖关子。 “既然水族在渭水里头潜着,那肯定身上还有其他好东西,说不得还有着其他水族,也领着一匹龙落子。 我几天拿着个空篓子回转,张忘形也三天没钓着鱼,说明他们这三天依旧在渭水里头。” “原来你也算是给自己弄个省力的洞虚探子,不用自己每日去沧江,反倒是能够通过张忘形的鱼获来判断那些鬼东西究竟还在不在。” 太阴星君讶异——她固然想到了,但是也惊异于张清和的懒惫。 “不止如此,这还说明了他们在等。 他们虽说没动静……但是恐怕在等。” 张清和细细推测。 “等?等什么?!” “等我……”这青衣少年笑了笑,天地的颜色顿时消去大半。 “但是放到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是等张忘形。” 他俯下身子随手捡起几块结着的泥尘,又伸出左手食指,右手将灵元凝练,作刀锋状。 一道素净的光华略过,两枚仿佛重若千钧的滚烫血珠自指尖涌出,低落在泥尘里头。 而在这血珠堪堪流出滚落的一瞬间,张清和便抽空了三尺方圆的天地灵息,使之并不产生什么共鸣。 混合着道胎精血的泥尘被张清和随手搓了搓,搓作七八个米粒大小的丹丸般的饵料,随后锁天链自眉心浮出,锁住道胎血的神异,防止引起周遭村子里头稻草邪物的异动。随后被张清和像模像样地装进了玉瓶里头。 赵海棠看得一脸懵懂,反倒是张三若有所思。 “上次那头龙落子,若我所料不错,是寻着我第一滴血的味道私自追了过来,恰巧跑到了咱们的锅里。 而相同的气息一旦出现,它的主子们可不得给它找回场子?更何况我这东西,比之龙落子,怕是对于他们更加有吸引力。 当时不知为何,没引上来,真是可惜了。” 张清和摆弄着手里的玉瓶,细腻地说道—— “把这玩意交给张忘形去闹腾,更保险,也更省力,等于忽悠了个人来给小三儿和他娘亲找灵材。 更何况数百年后张家被水族围攻,两家围绕张家的秘密,应该是有着什么矛盾的,若是交手,我等自可以看得出来。” 张清和伸出手来,一片只比鹅毛略小的雪落在张清和白净的手上,随后说第二片、第三片…… 雪在下大,更也在积累。 “你看,雪要大了,商队只得驻扎在这儿了。” 张清和笑了笑,他不知道那二人使了什么手段,不过能够如此不着痕迹,也足可以使人惊讶了。 “先生!先生!” 也正是此刻,那穿着蓑衣斗笠的老实人自谷口而来,见着张清和远远兴奋地招手。 第四百二十五章:我有要事相商 虽说张忘形认为张清和只是区区一届凡俗,至多也不过有些见多识广,但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嘴上难免叫的是敬称,而不会去触霉头一般地叫人家“教书匠”。 然而修士对于凡俗的态度难免有些轻蔑,张忘形能下意识地注重在有求于张清和的时候照顾他的感受,已经显得尤其珍贵。毕竟很多时候,凡人与凡人之间,也不见得就显得有多尊重了。 风雪渐渐地大,张忘形引着风雪走来,倒是显得有几分神仙中人的样子——然而将目光上移到他的面容,那好欺负的老实人的面貌一览无余之时,便又心情复杂起来。 单就这面相论,倒是一点儿也不仙风道骨。 张忘形也并不害臊,与一个比自己小了不知多少岁的后辈小子隐隐约约平辈相称,他近来犹犹豫豫一直喊不出口的事儿,却因为想要找张清和讨教在渭水垂钓的诀窍,自然而然地唤了出来。 从这点来看,倒是与张清和有那么几分相似。 他也就纳了闷了,当日架虹下来,分明见着张清和是在渭水边上垂钓,都没有像他一般驾着舟子往中间去,可却传闻偏生又能够有好些鱼获。 反观自己,钓具齐全,忙忙碌碌了好一阵儿,却一无所获。甚至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催动神魂将沧江周遭都扫上一遍,而后以大神通把水底的鱼直接翻上来了。 好家伙,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张忘形每次都要花好些气力才能恢复理智,压制住自己的念头,心里不断念叨——我是正经钓鱼人…… “哦?忘形兄。” 张清和光明正大地占了这个便宜,自从张忘形常住张家村以后,张清和便不再叫他客人,而是有意无意地占便宜,与他平辈相称。 然而村正等人却丝毫不以为忤。 况且他也正是要那些人看来,自己与张忘形平辈——张怜唤的也是兄长,老村正更是支使张鹤叫他叔伯。这要是叫张忘形兄台不自然点,便只能让太阴再受点累,又修改一遍那些凡俗或者低境修士的认知了。 “忘形兄不愧是修士,今早冬阳初升的时候,便见着忘形兄穿着一身斗笠蓑衣,往渭水边去。 当时在下还有些意外,这大好河山风日,尽皆在新雪初晴的暖阳之下,忘形兄是出于何种目的,才披上这一身家伙什。 现如今看着这渐大的鹅毛雪,才反应过来,原来忘形兄早有预见,倒是我心中这般计较,有些可笑了。” 年轻夫子好看的脸上隐隐约约有着眉头,说完这番话又舒展开来,满是笑意。 他直接便反客为主,分明是他吩咐司运与司命想法子弄出来的,但是现如今偏生又打着机锋,以开玩笑的形式推到了张忘形的头上来。 “哦……哦…… 是啊,那是自然,自然是预见到了的……” 张忘形一怔,而后抚了抚鼻头,有些反应不及地应下了这事儿,心里反倒庆幸有这场雪来。 他又怎么好意思告知张清和,自己就是为了个排场呢? 修士自然能有意无意预知天象——风霜雨雪的出现,与天常以及道则不无关系,张忘形自然是已经触及了道则的领域,达到了洞虚的程度。但是这种预见也不过是天象开始更迭的时候,才能够有所察觉罢了。 再加之神夏少有霜雪,沧江边上至多也不过每年严冬的时候落点雪灰,是以他对于何时下雪也并不熟悉,反倒觉着是有些正常的现象了。 这雪虽然下得蹊跷,但是因为太阴的缘故,张忘形自觉脑袋也莫名迷糊,索性便不再去想这事儿。 “大老远就听着忘形兄唤我,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啊?” 张清和扫了一眼张忘形的行头,织金的蓑衣自内而外透露出一股子华贵——世家就是世家,手头的场面东西还真不少。 这玩意虽说并不是件什么稀罕灵器,但是拿出来却足够唬人。 但是显然——因为渭水里头还有几头鬼玩意在的缘故,这件蓑衣也并不能使得他钓上鱼来。 他故作疑惑地问着张忘形,随后牵着张三往村子那头走。赵海棠便于是也默不作声地跟上。 只不过这娇小的姑娘家,眼神之中却饶有兴致地在张清和与张忘形之中打量着。 她实在是不知道张清和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从张忘形来开始,好似就在着手准备着什么,到了现如今,看起来却像是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更别提前阵子,张清和那番“有没有兴趣干一票大的”之类的言论,都昭示着张清和所思所想并不简单。 这种隐隐约约的神秘感使得她急躁,心底仿佛有千万只手在抓挠,痒痒的,但是同时又使得她兴奋,想要看看这个长安塾内定的“天下行走”,能开一方盛世的文道圣人命,究竟要在这小小的村子里,有着怎么样的一番谋划来。 “雪大了,我等身子骨弱,可不似修士,张兄还是边走边与我分说吧。” 看着张忘形还在后头犹豫不决,张清和的声音便自前头传来,将有些害臊的张忘形叫得一愣。 他抬起头来看着仿佛丝毫不感兴趣,头也不回的张清和,属实是心情复杂。自己在凡俗眼里可是神仙中人,但是在这几人眼里,好似路边的大白菜一般,随处可见,毫不在意。 好家伙,我可是神仙,你们理理我啊! “先生且慢!” 张忘形于是再没有犹豫的余地,虽说他瞬息便能到达张清和的身边,但是却还是选择快步跑到了这几人的身边。 虽说鱼竿早已被他收到了玄囊里头,但是蓑衣的扮相却还是有些滑稽,使得张三都有些忍俊不禁——雪已经在他身上积了好一层,被那蓑衣一肩挑着,仿佛一个雪地里杵着的大雪人。 村子也逐渐近了,张三正要回自己家,却又被张清和一把扯住,他不着痕迹地与张三传音道—— “再等等,待会有好处拿。” 而正也是此时。 “我确实有事儿要与先生商量。” 第四百二十六章:饵 一直跟着几人没有声的张忘形,终于是说出了口。 要他一尊偶像包袱严重的载物榜名宿来求一个凡人,属实是困难了些。 而说完这句话,赵海棠的兴趣确实更浓,她倒是想知道,张忘形究竟有什么要事儿,能跑过来好声好气问一个再平凡不过,最多是有些见多识广的“凡人”。 “先生可否将垂钓的窍门与秘法告知与我?” 张忘形拱手作揖道。 待得他说完这话,张清和的步子忽而止住,扭头过来冷淡地看着他。 赵海棠却也是愣住了,精致小巧的面容上表情难言,显然是有些不相信张忘形这么毕恭毕敬,扭扭捏捏,甚至于不惜心里头自降备份,就是为了这事儿。 她于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也是听着了好像的事情,赵海棠俯身低头笑出了声,笑得眼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堂堂一尊洞虚大修,一伸手能把那条小小的渭水间翻过来的人物,居然像张清和问询什么钓鱼的诀窍…… 她承认是她不懂男人的情趣了。 这一笑整得张忘形是尤其尴尬,他披着蓑衣一时间杵在原地,不知作何感想。 “不好意思,内子就是这样的性子,还请忘形兄不要见怪。” 见着赵海棠放声大笑,张清和眯眼扫了一眼,也展颜笑了起来,只不过显得很是善意,为了缓解张忘形的尴尬,细细述说道。 他径直忽视了赵海棠递过来的恶狠狠地目光,将杵在雪地里不知所措的张忘形自愣神之中拉扯出来。 “先进屋吧,不要说三儿还是孩子,我与内子的身体骨都有些弱,受不得大风霜,且先等我等暖了身子,再谈其余。” 张忘形自然身为一尊洞虚大修,对于道胎这种天生亲近于大道之人不会生出恶感,而眼下张清和所做的举动,又恰恰博得了他的善意。 他好似记起自己忽略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我自然是不会白白拿取先生的诀窍,先生垂钓也不过为了陶冶性情,然而要是得了这个法子,普通村人一年到头自然也是能够衣食无忧,乃至于成为凡俗富贵之家。 我愿以资财或是宝物换取。” 张忘形也说得诚恳,张清和于是也又仔细看了他好一会儿,他细细地审视着,好似要看透张忘形的内心想法。 张忘形一个大修,被一个凡俗先生的眼神看得有些怵。 “在下的方法可没有村人说的那么玄乎,即便如此,忘形兄也要吗?” “先生说笑了……饶是以我修行数百年的见识,却打破脑袋都想不出,如何在这严冬里头,以一己之力,钓足足够一村之人的鱼获。 真有若神迹也……” 张忘形赞叹的同时也不忘暗自提醒一番张清和,自己已经是个几百岁的老同志了,一直这么叫兄台也并不是很合适。 “兄台谬赞了,不过前几年走南闯北多了,得了些奇淫巧技,比不得修行正道。” 张清和仿佛没有听着张忘形的提醒,又好似是铁了心要占便宜,把兄台这个称呼定了下来。 张忘形固然心里疲累,但是却并没有阻止,谁叫他现如今有求于人呢? 不过这也直接印证了他的想法——那方法虽说无关乎修行,却怕也正是张清和在游历中天之时所得到的。 正在两人交谈之间,张三很是知趣地推开了村中充作学塾的屋子大门,也正也是赵海棠、张清和现如今的居所所在。 几人走进去,拢起干柴,有张忘形这个修士在,很快便升起来火。柴火熊熊地烧着,架在上头的炉子便很快也沸腾起来—— “三儿,给客人看茶。” 张清和与张忘形坐下,张清和便把张三撵去张罗招待,赵海棠于是便也平着脑袋观察着他们。 “不过是小技尔,告知忘形兄也无妨,然而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忘形兄示下。” 张清和面容之上问询之色不散。 “请说。” 张忘形自然是欣然应允。 “以忘形兄修士之身,不说把渭水翻过来,但是找寻勾引些鱼虾却应当是抬手之间,然而眼下却找我讨要方子,着实有些奇怪。 这也是内子先前的疑惑所在了。” 张忘形下意识看向赵海棠,赵海棠隐秘地瞥了张清和一眼,将“内子”二字忽略,点了点头,不过自然,依着她的性子,是不可能道歉的。 “于忘形而言,垂钓的目的或许并非为了鱼获,是以并不动用修为。” “那忘形兄大可以维持现状就好。” “先生不要……还请先生教我!”张忘形有些慌,没成想说句场面话会成这样。 “那便请忘形兄说实话。” “钓不到鱼我会不爽,动用修为钓到我更是爽不起来。” 这就对了嘛!张清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人啊,为什么就不能直白一些呢! 张清和于是自袖口取出一个玉瓶来—— “忘形兄想要的东西,尽在此中。” “这是……丹药?可这又与动用修为有何……” 张忘形说到一半,便紧盯住那玉瓶不动了——他并未在那玉瓶之中现任何的灵息波动,况且张清和凡人之身,就算有丹药,也不带用来垂钓的,那便是暴殄天物了。 “在下怎么可能有丹药呢,忘形兄真是说笑了。 严冬群鱼食欲匮乏,惯常的饵料是不见作用的,而我这饵料,是经由我以草药调配,倒是对于那些小东西有几分吸引力。” 张忘形想到张清和在帮忙治疗张三的母亲,颇通医理,于是便心下了然——这下全然说得通了。 然而赵海棠却嘴角抽搐,看着张清和胡诌。 这东西还草药呢,不就是他张清和随手在地上搓成的泥丸子,再随手混了些血珠,以高明的匿息法遮掩了气息,到时候入水辄解,依靠着修士血液里头的灵气吸引游鱼嘛! 她却是没有却打听,张清和当日究竟“钓”上来多少浮涂。 那捡不过来的鱼获,若张清和是个正常修行人,怕是让他的血流得干了,也没法把那般数量的鱼获弄上岸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讨要 也正因为张清和是道胎之身,这鱼获才蹭蹭蹭地往上蹿,在当日更是斩获了一头气血程度到达归元的龙落子。 无论是给张三打熬血气,还是调理张怜的身子,都大有裨益。 “原来不是丹药,而是先生独家的草药方子所调配的饵料,这倒是忘形唐突了。 不知先生如何才能将这方子传授与在下?” 张忘形想起自己近来这三日那丝纶之上连着的浮标都并未动弹一下的经历,心头那股子莫名的恳切与烦躁更甚,于是有些急着性子,向着张清和问道。 然而这时,赵海棠却在此咯咯咯地笑出了声来。 三人隔得极其近,张清和装模作样地取暖,张忘形虽说寒暑不侵,却只能讪讪配合着张清和——现如今毕竟也是他有求于人。 赵海棠身材娇小,自然也是平着他们二人的脑袋,然而这笑声正也因此,显得愈刺耳,在空荡荡的破旧学塾之内,显得有些突兀,使张忘形更是一阵子尴尬。 “海棠姑娘笑什么?” 张忘形自然也逐渐熟悉了赵海棠的性子,他本就不容易生气,一如既往地性子良善,于是便也不在意赵海棠三番二次的失礼。 若是换作其余修行人,不顾时宜,不知礼数地这般嘲讽于自己,怕是早就调动天地灵息,或者灵元神通施以惩戒了。 “我笑?我笑有些人厚颜讨要秘方,虽说以宝物与资材换,却未曾先开出一丝一毫的具体好处。 反倒是咄咄逼人,不像是个有求于人的样子。” 赵海棠这“凡人”,不仅嗤笑,更是直直表达出了鄙夷与不屑,惹得张忘形的面色一阵青白。 张清和与赵海棠隐晦地对视了一眼,给予了她一个肯定的目光。这火上浇油的功夫,赵海棠倒是显得炉火纯青,实在精绝。 张忘形没看出这两人是在一唱一和,虽说与他不通世故也有些关系,但是好歹也是几百岁的人了,只不过张清和实在是过于恭谨知礼,虽说并不太觉得修士稀罕,但是恰恰是这有些独特的个性给气质上平添了几分颜色—— 着实是太容易使人有好感,也太容易使得他想要亲近。 这张家的洞虚大修,现如今遭到赵海棠的嘲弄,此刻却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一贯并不拘束小节,说话自然也并不挑漂亮话来说。 他之后自然是要给予张清和补偿的,乃至于拿得出手的,都可以赠与,但是被赵海棠这么一说,性质可就有了些变化,使得他窘迫起来。 “海棠退下,像什么话,忘形兄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张清和见得差不多了,边用竹枝翻动着飞舞的零碎火星儿,便扭头呵斥起赵海棠来。 赵海棠闻言撇了撇嘴,恶狠狠地瞪了眼张清和。张清和心头一耸——这眼睛里头的怒意倒是显得很是真切,实打实的有怨气,倒是让他有些哑然。 这位赵家神女,还有若一个小孩儿一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十分少见,但是论心性的话,着实过不得关。 张忘形见着张清和给了他台阶下,又说了好些好话,本身就有着好感加成的他,不由得好感更甚。 于是便顺着这个台阶下来,细细解释道—— “海棠姑娘想来是误会我了,我先前就说,愿以天材地宝或者资财换取,然而却琢磨不透张兄的喜好,是以没有敲定下来,只要张兄点头同意,我必然将张兄用的上,并且日后说不得会有妙用的好东西交与张兄。” “哼,谁知道是不是这样呢?” 赵海棠又回了一嘴,颇感怀疑地审视着张忘形,将一个势利的凡俗形象展露无疑。 “我等怎么知道,你拿出来的是宝贝,又怎么敢保证,我们这两个孱弱的凡俗,不会受你这大修士算计呢? 你可比我们多活了不止两百年,我们有所畏惧也是理所应当。” 赵海棠还没有消去面儿上的怀疑,但是自然,这是做戏给张忘形看的。 可也正是这样,惊得张忘形目瞪口呆。 你这是畏惧修士的样子吗?你也知道你比修士少活了不止几百年啊?顶风作案也是十分之勇了,就算畏惧还照样开着嘲讽往他张忘形头上怼。 有时候张忘形甚至会忘了,这是一个全然没有修为的凡俗。 “海棠!” 张清和再次凝眉,出言提醒。好像赵海棠和张家人有些不对付来着,虽说这次谈判赵海棠站在她该有的位置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但是现如今看来,这态度好似隐隐约约还是有些蹊跷。 “先生究竟要什么,只要能将这能够牵引鱼群的饵料方子告知于我,我玄囊里头有的,先生用得上的,只要不是事关忘形的修行正途,先生尽可以拿去。” 在这里张忘形打了个机锋——老实人也还是有几分城府的,这话语虽然说得诚恳,但是谁知道“不事关忘形修行正途”的天材地宝或者资源究竟有个啥东西。就算张清和拿到个适合自己的,但是只要张忘形随口将这话牵扯上,那么想要那物的念头便将要无疾而终。 “哦?不知这玄囊是……” 张三疑惑自心头起一般,懵懂而无知地插嘴,事实上他已经不知道在张清和那见过多少次玄囊了,甚至于自己还取了一个,正巧在手头琢磨着。 张忘形一怔。 “哦……想来二位虽说游历中天,但是对于玄囊的了解也并不多,只知道它是个储物的器具,更没有告知于这孩子的必要。 不过忘形虽说不通炼器,但是也能解释一二,这玄囊啊,就是另外一方独特的空间,便是类似于小秘境一般都存在……” 张忘形耐心地向小童儿解释着,看得张清和尤其满意,仿佛给自己找了个助教一般——以后身入中天之前常识的教导工作怕是能交给张忘形。 毕竟不用白不用嘛。 “原来如此……” 小童儿捂着嘴巴,流出哈喇子,显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不成熟来,很是像模像样。 第四百七十八章:好人啊! 张忘形的玄囊并不朴素,是个天蓝色的锦袋,上头锈着精细的水云纹,张清和自然是没有下意识去瞟,不然立马便变得有些蹊跷了—— 一个凡人如何能准确知晓他的玄囊在哪,是什么样子呢? 但是眼下,这枚玄囊却被张忘形自腰间解下,缓慢打开那收拢的袋头,在张三、赵海棠以及张清和“好奇”的目光之下,将里头的东西一一开始拿了出来。 只不过现如今看来,张清和与赵海棠都是假好奇,真正好奇的,也便只有张三一人,张忘形的这个故弄玄虚的储物灵器,不过是显摆了个寂寞。 就连张三,也不过是好奇那玄囊里头装了些什么罢了——张清和给的玄囊都给他玩透了。 不过在张清和那惊人的神魂感知力之下,张忘形这玄囊里头有什么,却在一瞬间被他查探了出来。 他于是与身边一直遮掩着自身气息,完全消湮了自身存在感的太阴玉简对视了一小会儿,甚至都不需要心湖传音,那交叠的灵息波动之中蕴含的情感便已然表达出了张清和与太阴星君共同的感官—— 穷鬼…… 张忘形手还在往里头掏着什么,但是张清和早已兴致缺缺,随即那洞虚大修便感觉到一阵恶寒,仿佛是对于贫苦人名的不屑与鄙夷。 大大小小的玉瓶里头装着或高阶,或是低阶的丹药——素赤青玄四阶之中,甚至于身为一尊洞虚大修,素阶丹药都惯常囤着,实在是给大修,尤其是近仙世家大修这个群体丢人。 还有灵药……一株株灵药堆了起来,然而细数也不过十数株,其中的宝药居然连半数都不到——要知道,这玩意张清和在聚财轩一事之后,从来都是当大萝卜直接啃的。 其余的就是些炼宝的材料,品质尚可,许是张忘形自己给自己准备灵器所用,看起来灵秀内蕴,很是不错。 按理来说,张忘形到这儿就也算是掏完了,张清和算是懂了,张忘形他真的不是不愿意出血,他是真的穷罢了。 诚诚恳恳将玄囊里头的存货都摆到面儿上,但是结果就这些零碎的东西,实在是令人心情复杂。 然而这张家洞虚捣鼓了一阵子,又往外头拿起东西来…… 一堆不知名的金石杂物,虽说有着淡淡的灵息,但是却因为岁月的磨砺,使得人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来由,究竟是炼宝的材料,还是什么别的用途。 说句玩笑话——其中可能有着近仙圣器的碎片也是不会令人意外的。 “这张家洞虚虽说赤贫,但是五花八门的东西却并不少,看着实在是滑稽得很。” 这下子就连太阴星君也忍不住与张清和传音感慨。 “忘形兄,这是……?” 张清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天材地宝”,他表演得十分恰当,张忘形每拿出一件东西,他便恰到好处地露出惊叹赞赏的表情,而赵海棠则是不屑之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惊艳与好奇。 这两人都是老演员了。 张三则虽然心智成熟,但是却抵不住修行相关的诱惑,凑近上前来。 这样的阵仗终于使得张忘形满足好一把身为“修行者”的虚荣心,比之前头一直被几个凡人压着看不起,只能一遍遍心里安慰自己——他们可能并不知晓大修究竟是个什么概念,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来得爽快多了。 听闻张清和问话,他可别提有多高兴了。 “先生是指这一堆有些繁乱的金石杂物?说来倒是有些惭愧,不比先生游历中天,见多识广。忘形出远门的机会并不多,就算要自张家出来,也大多是入得某方秘境,与同辈天骄争龙博鸾,或者追索邪祟,灭杀妖魔。 就这样浑浑噩噩活到了如今的年岁。” 张忘形也是老凡尔赛了。 “于是每到一方秘境,忘形便总会搜罗些里头前人留下的古物或者干脆是秘境之中生养的怪石奇物当作纪念,这些年下来,居然也积攒起这么多来。 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嗜好了。 对了,秘境,先生知晓什么是秘境吧?” 又担心张清和并不知道何为秘境,张忘形还关切了一番。 “原来如此…… 忘形兄不必解释,秘境是什么我是知晓的。” 张清和笑了笑。 “那——” 张忘形颇为期待地道。 “这些物什里头张兄可有看上眼的?私以为丹药最为合适,虽说先生入不得修行,但是有了丹药,亦然可以延寿百年。” 张清和想起那宛若布满血丝的肉球,里头还抽生出肉须的好东西,赶忙摇了摇头。 “人间苦长,已然艰难,何必平添百年烦恼,不若过好当下,去得利落。” 张忘形一愣,似是有些动容。 “那亦然有护身符箓,传世刀兵,可保家宅平安。”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与其施以兵戈,不若防范于未然。” “那忘形还有灵源十数斤,足可以使得先生得享三世富贵。” “虚空大梦,人欲使然,抵不过三尺容膝,佳人在侧。” 张清和说这话的时候,促狭地看了赵海棠一眼,气得赵海棠鼓起来包子脸。然而张忘形却因为表面上这二人的关系,受了好大打击。 正在他因为张清和没看上东西失望之时,却听着张清和对着张三招手。 “三儿……你过来,随意在你族叔的东西里头挑一件!” “先生,你这是?”张忘形疑惑。 “饵料本不是什么隐秘,不过奇淫巧技尔,自然赠与忘形兄是无妨的。” 这灰袍夫子笑得灿烂,他将那瓷瓶递到了张忘形手里。 “你最近先且用着这瓶饵料,这东西制作过程繁琐,虽说忘形兄是神仙中人,但是怕也是没法骤然学会,边用着,我边教忘形兄如何调配。” 这张家村的先生,真是好人啊! 张忘形见着张三在张清和的示意下,只往那金石杂物里头挑东西,顿时热泪盈眶。 这可真是,处处为他着想着。就连好处也不愿意多占,这又与无条件给送出来有什么区别! 不过……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张忘形脑海又是一阵迷糊,想不出给所以然,于是索性不想。 第四百二十九章:浑水 眼瞅着张忘形喜不自胜地走开,去尝试这饵料,张清和随即笑眼看向了小三儿。 显然不止有这张家洞虚得了新鲜玩意,这场交易的另外一个得益者,就是眼前这个小童了。 即便是在张忘形那个破烂堆里头翻找,倒也有着现如今张三合用的东西。 张忘形也当然是藏私了的,他压箱底的宝贝定然没有拿出来,毕竟为了个鱼饵,把自己真正宝贵的家伙什展露出来,对于一尊洞虚大修而言,未免也过于愚蠢。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那堆东西,在张清和看来,也依旧有些上不得台面就是了——毕竟张清和可是见过镇妖王府库的人,甚至于说,某种程度上,其中的宝物,他任求任取。 那里面的东西,可是堪比半个近仙世家。 张三自己不会挑,但是张清和并不眼拙,先且不说灵视就能看出这些宝贝大致的好坏,与所谓“大道”亲和的程度,单单是天子望气,也能挑出个三六九等来。 他于是示意自家弟子在里头拾了一条宫绦。 宫绦者,腰间之束带。相比于革带,倒是弱了几分英气,平添几分文雅,倒是正应着张三如今的气质。这条宫绦通体青蓝,罗织锦绳,又挂着块雕刻龙鲤的白玉牌子,鳞片活灵活现,熠熠生辉。使人感叹不愧是近仙世家出来的东西,实在是精致。 “难得不用灵息激,就能够自动护主的灵器。虽说只在赤阶,但是对于小童儿来说,却是恰好合用。” 太阴星君恰到好处地给出品评,在她看来,选择一件合适的护身之宝,的确也是明智的。 毕竟接下来,张三将不可避免地卷入张清和的谋划之中,成为整个布局的关键,虽然说这宫绦缠在腰上,在他所要面对的危险前,着实不值一提,但是大敌当前,能踏实一点,便是一点。 “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大把握,虽说你自己道心崩裂,想要死命拼一把,可总不至于别人的命也不要了,你最好能保住他。” 太阴星君避开赵海棠的神魂感应,继续与张清和交流着,也不知道是近些日子带着张三有些触动,还是因为张清和的影响,她居然也显得有些柔软。 张清和默默地听,笑眼看着那对于自己新得的玩物爱不释手的张三,面上依旧是难言的平静。 自从来到这头以后,张清和再也不是太阴星君印象里头,那在蓝田与长安塾里心思好猜的少年。除了他自己说与太阴星君听的东西,其余的事儿便也难免有隐藏。 “我会的。” 他良久轻声说道。 “什么?” 这声莫名其妙的回应却也惊扰了赵海棠,她有点诧异于张清和的自言自语,直来直去的性子也使得她忍不住问。 “没什么。” 张清和将张三招手过来,细细教他如何激这宫绦。乃至于告诉他这宫绦最多能承载三五次归藏修士的攻伐,不可贸然使用。 待得诸多事情安排妥当,他终于扭头看向了赵海棠—— “现如今,这方村子牵扯到了神夏军方、江左张家,乃至于你所代表的天南赵家,幕后之人要是前来,必然会落到罗织的大网之中,牵一而动全身。” 赵海棠听着,琼眉却拧了起来。 “事可一而再,不可再而三。控制了我赵家人的那如意班邪祟死在了这里,幕后之人的然会派实力更强者来查探,可来的总不至于是布局筹谋之人,最多也不过是手下犬马。” 她原以为张清和所说的“干一票大的”,不过是再斩杀一头找过来的上三境邪祟,但是现在来看,张清和是要在棋手脖子上动刀子? 她不是个会细想问题的性格,但是也知道这位长安塾的“天下行走”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想到这里,赵海棠不禁兴奋起来。 能够驱使邪祟对一个近仙世家动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难不成是……圣人境的邪魔,又或者……大圣?! “无论是那拥有木元法相的邪魔,还是潜伏在沧江里头的水族,他们所要争的,无非是张家隐村里藏着的秘密,为此他们不惜谨慎地试探与盘算。我们则需要一个分量足够大,诱惑足够强的砝码,直接把这个棋盘掀翻。这个砝码要足够重,让他们放弃先前一切谋划,径直夺取这件东西。” “你找着了?” 赵海棠雀跃之余,裂开笑意,舔了舔唇齿,显得有些阴森残忍,也有些兴奋颤栗。虽然她一直压抑杀伐的欲望,可这总归是她的天性。 张清和当然已经找着了这个砝码是什么。 张清和也不避开张三,反倒是一边揉着小童儿的头,一边意有所指地对着赵海棠说—— “我徒张三,有道胎之资。” 并且……是一个犹如初生羊羔,好似没有被任何仙神看上的道胎。因为这个道胎,是张清和给“造”出来的,是根本不存在的。 这一声“道胎”,对于赵海棠来说,无异于石破天惊。 “道胎?!他是道胎?” 张清和压下笑意点头,使得张三不自在地挠了挠丝——他明白,自家先生的棋从这一刻开始,要战入中盘了。 相比于突然现的,说不定还没被天上哪位预定的道胎,不会挪窝的张家众人,跑不了的张家隐村的秘密,是不是反倒是次要了呢? 而能被仙神看上的好东西,幕后之人亲自下场,不过分吧? 不过要怎么被它们自然而然地现,又不惊动天上更多的仙神,便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技术活。 而这一步骤的关键,就落在了老实人张忘形刚刚被讨要过去的几枚鱼饵之上。 “不过在忘形兄这次去渭水垂钓不再空手而归之前,我们还得做一件事。” 张三听得明明白白,他也早知道自己变成了自家老师手里的饵料,自然是苦着一张脸,可心里却并无怨怼—— 他自然明白,这是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张家村的问题。 “什么事儿?” 这回赵海棠和太阴星君倒是问到了一起,见着两个捧哏这么配合,张清和反倒是一愣,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然是打草惊蛇,让那些东西知晓村子里莫名多了好些强者,这样才能把他们的所有手段逼到明面上来。 毕竟道胎,他们不得不夺。” 第四百三十章:我徒张三 是夜,冬日里的金乌早早落下,玉兔也隐到了阴云里头。 张清和牵着张三,远远看去,在雪地里头缓慢地行着,好似苍白的莽原之中染起的两团绯色的火。 然而实际上,这二人的行进度也并不慢。 张清和麒麟补服的琵琶袖飘荡之间,赫然带起来凌冽的冷风,吹得张三有些睁不开眼。 他一直把度控制在张三能够承受的极限上一丝儿,权当作一种对于小童儿的修行。继上次试炼之后,张清和倒也没有凌空架虹来吓自己这位弟子了。 不过镇妖王府一贯以斩杀妖魔为长处,更是靠此封疆,以妖魔熬炼气血大药的手段更是精绝。张三吃过这一阵子打熬身体的补药,能够承受的度早已达到了凡夫俗子的极限,在常人眼里,这对在雪地里疾驰的师徒,已然很恐怖。 张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张清和倒依旧随性惬意,若不是天宫假面扣着,那么这执剑灵官与武德星君,怕是一个面红耳赤,一个平静淡然。 不止如此,张清和还一边与身侧的太阴星君交流,一边鞭策着张三。 “料想张忘形今天收获应该颇丰。” 太阴星君嘿然笑道。 “今天予他的饵料中藏着的那几滴血液,我刻意控制了一番,里头并没有我属于道胎的灵机。不过靠着与道亲和的些许残留气息,即便是在水族驻留的江边上,也能钓上几尾不畏死的小鱼。” 张清和早已预料到那洞虚修士的成果,很是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同时,水里头的东西怕是也注意到了那股子气息,只是过于单薄,有些将信将疑。但是加之我在上次张三面对稻草邪祟时洒落的血,这些邪魔对于张家村存在道胎已然将信将疑。” “只待下一次,就能引他们上门了。” 张清和说罢,又扭头交代小童儿。 “今日是第二次带你出来了,上次带你出来的意图你也摸了个明白,这次自然也没有了对你隐瞒的道理。 今日继续考校你如何应敌,同时要求你至少诛杀三头稻草邪祟。” 张清和淡淡说着,眼看着远方的某处村子渐渐近了,又一脚将小三儿踢到了村门里头。 凌空一个弧线砸来,重重落到了雪地上,激荡起一地白雪,这赤衣仙童被踢了个趔趄,险些栽倒在雪地里,源自于法相境修士的一脚,虽说收着力,但是也是实打实的。 正当张三身子不稳慌忙调整时,张清和稍稍将丝丝缕缕的道胎气息自身上抖落,使得整个村子的稻草邪祟立马也蜂拥而至。 一瞬,也仅仅只是一瞬,口鼻等窍门里长满了黑褐色根须的邪祟,便到了张三近前,比之先前张三遇着的那个村子,显得更为强大凶狠,乃至于到达了初步接触灵气的感应修士的层次。 它们度极其之快,并不显得木讷,反而像某种可怖动物与植物的结合,在雪地里头天生的掠食者。除了灵视之下长得实在是磕渗,散着浓浓的腐臭外,倒也显得凶戾。 知晓自己被先生又坑害了一次的张三,有了第一回的教训,现如今的确也不怨怼了,他立马稳住身形,摆起拳架,脚脖子却早已被邪祟抓着。 到底还是缺乏斗战的经验,又加上张清和突然出手,没有让他早做准备,张三不一会又被埋到了邪祟堆里。 张清和看着又被埋住,正做着“艰苦斗争”的张三,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振了振补服的琵琶袖,背手准备离开——不远处,司命与司运已经等待多时了。 他们两人也看得有些呆傻,只听说过某些世家嫡系会被扔到封魔古道之中与邪祟厮杀,但是那也不过是道基往后的事儿了,让自家弟子拿凡俗之身打杀邪祟,究竟是他们不正常,还是这位大前辈理念前? “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刀兵,杀不了邪祟的。” 太阴星君好意提醒道。 张清和离开的脚步顿住,思虑了一番,终于取出一柄赤阶灵器长剑来。 这灵器并无特别的地方,胜在锋锐,亲和灵气。稻草邪祟们严格意义上并非邪魔,不过是将种子种入了肉身,失去了肉身凭依,便毫无威胁,是以普通灵器也能杀伤。 “你说得也对,那就给他留一柄剑。” 他不会告诉太阴,他仅仅是差点又忘了。如果那怒目圆睁的武德面具有表情的话,一定是足可以写到脸上的尴尬。 “月下授徒,大前辈真真是好兴致,不过叫我们来,恐怕并非是为了让我们观摩您调教爱徒吧?” 司运灵官知道自己在这位面前印象并不怎么好,说多了便也是错,于是索性全权让司命与武德星君交流。 “南天一系,与五行里头的两位达成了某种交易,用以谋划张家。” 张清和扣上武德假面后的声音雄浑而有力。 “前辈先前已然提示过了。” “福禄死在这,古仙那边势必已经知晓天宫要派人来,祂们也该派东西来了,你们也不必隐藏,留下些稻草给我家弟子历练,至于其余敢在蓝田冒头的,直接扫荡一空便是。” 张清和轻飘飘地说道。 “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 司运灵官欲言又止,司命见了她的犹豫,也说出与她心中所念同样的话来。 “对,便是要打草惊蛇,告诉他们,天宫早已在这布下了罗网。更是不仅仅如此,还得展露远中三境的实力,显得我们好似已经现了张家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又到底有多重要一般。” 张清和盯着二人,一字字说着。 “那样的话,且不说邪祟那头,南天一系一贯滑溜如泥鳅,谨慎与老鼠无益,会不会变更谋划?” 司命有些迷惑。 “你们本就是是明面上的子儿,早已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况且……马上就会有东西,让他们不得不兵行险招,硬着头皮往罗网里头钻。” “还请大前辈示下。”有这位高深莫测的天宫前辈在,司命自然是不怕捅出篓子的,眼下他只有好奇罢了。 张清和一指不远处的邪祟堆,里头的小童儿正在持剑乱劈,摸爬滚打。 “我徒张三,有道胎之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