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书圣》 第一章 栓狗的铁链 我这是…… 苏云从昏迷中醒来。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和部门跟团游中,一个不小心摔下了山顶,这里……是……阴间吗? “醒了,娘啊,苏云醒了!” “诶哟,天老爷保佑啊。苏云啊,你这要是死了,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爹娘交代啊。” 苏云听着妇人的哭诉,愣了一下,什么?我爹娘死了?等等,这话的意思我没死?不对啊,她又是谁? 源源不断的信息,汇集到了苏云的脑海之中。这个跟他同名同姓的苏云,乃是宁国颍州的一个寒门子弟。家中父母早亡,母亲临终前特地嘱托隔壁家的姚婶照顾苏云。 本来两家人也算是平平淡淡过日子,可自打苏云跟姚婶家的小子上了书院,这祸事便接踵而至了。 “啪!啪!” “疼!娘,疼啊!” 一旁赵春秋的呼喊,将苏云神游的意识拉了回来。 “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和王家的纨绔争,就是不听。之前扭伤了手,这次苏云被砸得头破血流,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姚婶拿着藤条,重重地打在了赵春秋的屁股上。 “娘啊,这次真的不怪我和苏云。我们没惹那王庆。呜呜呜……” 苏云抿了一口有些发干的喉咙,“水……婶儿,别打了。” 赵春秋挨了几记藤条,屁股早就火辣辣地疼了,赶紧打岔说道:“苏云要喝水!我去倒水!” 姚婶有些心疼地走到床边,“云儿你感觉怎样?大夫说你失血太多,能不能醒来就看命了,这是做的什么孽哟……” 苏云从记忆里寻找到当初发生的场景,平静地说道:“马上临近县考了,刘教习见我书艺进步,有望在此次县考中有所斩获,就赐我了一方纹山砚,可以增添笔力。我和春秋回家途中遇到那王家纨绔一伙人,要借教习赏赐给我的纹山砚,我不肯,他们就来抢,最后我和春秋打不过他们几人,我这额头的伤,是被那王庆用山砚砸伤的。” 赵春秋端着水,有些心疼地看着一旁碎成好几块,还沾着血的纹山砚,叹气道:“这王庆真是混蛋!教习说了,本来云哥儿凭借这方纹山砚,或许还有机会考上个童生,现在彻底没戏了……” 姚婶听完两人的描述,心里也是苦。寒门难出贵子,她供赵春秋、苏云上书院,本来就不是想让两人飞黄腾达,而是能识字明理,这样就足够了,现在看到,这书院怕是也待不下去了。 “我去找刘教习,让他替你们主持公道!” “姚婶,别去了。”苏云唤住了抹泪的姚婶,“莫要让刘教习也为难。” 苏云也明白,昆县贫寒,这德山书院一大半的资金来源,都是由当地乡绅王昌其,也就是王庆家的老爷子资助,之前他们和王庆起了争执,刘教习碍于王家颜面,也不敢过于责罚,这才助长了王庆如此嚣张跋扈。 这一次见苏云有出头机会,就更加心狠手辣地将这方纹山砚砸毁了,这一砸,砸碎的不仅仅是一方砚台,更是一个寒门子弟的前途,此等手段,何其狠毒! 赵春秋擦了擦鼻涕,替苏云打抱不平,“不行!我要去王家,替云哥争个公道来!” “去不得!” “春秋,站住!” 苏云和姚婶同时喊住了要夺门而出的赵春秋。 姚婶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再出什么差错,苏云也是同样的意思。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苏云眼神有些沉稳地说道。 姚婶有些咋舌,她万万没想到,本来还不知道如何劝苏云释然,反倒是苏云先不了了之。要知道,上一次王庆惹事,苏云和赵春秋心里一万个不服,差点要去县衙告状,好说歹说这才罢休,这次苏云居然说算了,难道是被打吓怕了? 赵春秋握着拳头,有些憋屈地说道:“苏云,你是怕了那王庆了?” 苏云看了眼灰头土脸的赵春秋,虽然他伤得最重,但是赵春秋在帮他反抗的过程中,也是被打得灰头土脸。 “那倒不是,只是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苏云直起身体,脸上虽然没有血气,可依旧从容有余,“不能因为一条疯狗总来咬你,你急了就去咬他一口。” 扑哧—— 姚婶摇头笑道:“你啊,这个时候了,被人打破了脑袋,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过见苏云释怀了,没有将这事压在心上,她也舒了口气。 赵春秋不理解了,“云哥,这……这就算了?” 苏云将碗放在一边,擦了擦嘴,“当然不能这么算了。我们虽然不能去咬狗,但总得找根狗链子将狗拴住,防止他再咬人啊。” 赵春秋老实巴交,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找狗链子!” “你个笨脑子,苏云说狗链子,你还真去找狗链子?”姚婶骂了一句赵春秋,心说同样都是一个地方的水土养育的,这俩娃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苏云啊,你可不要误入歧途啊?”姚婶担心地说道。 “姚婶放心,我没事。” “好,天色也不早了,我去给你们做晚饭,到时候我让春秋给你把饭端来。” “辛苦姚婶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她看了眼地上的砚台,有些心疼地拿起来,“我去想想辙,看看能不能找人帮你拼好。” “没用了。砚台碎了就失了养墨的功效,就算拼得再天衣无缝,总有瑕疵,不仅没了功效,反而容易伤墨。”苏云脱口而出。 赵春秋一愣,“苏云,你……你听谁说的?” 苏云一愣,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晓得这些,“刘,刘教习告诉我的。” “这样子啊。” 姚婶见苏云情绪一直很稳定,站起来说道:“行了,我去给你们做饭,春秋,你照顾着苏云。” 见到姚婶走出苏云家,赵春秋才坐在床边,摩拳擦掌地说道:“刚才我娘在,我知道云哥你不敢说,现在我娘走了,你说吧,准备怎么教训那姓王的?难不成拿铁链子抽他们?” 苏云看着血气方刚的赵春秋,说道:“春秋啊,你真的觉得是王庆咬的咱们吗?” 赵春秋一愣,心说苏云是不是被砚台砸傻了,“怎么不是?云哥你不记得了?” 苏云说道:“咬了咱们的不是王庆,是贫寒。”一口长气叹出,苏云望向窗外,筹划着这一世,该如何过。 赵春秋体会着苏云这句富有哲理的话,然而没有感觉到很有道理,反而更加憋屈了,眼泪哗哗留下来。王庆打了他们,他可以去打回来,但是贫寒令他们受辱,该如何报复呢? 难道就活该忍着? “不行!云哥,我真的忍不下这口恶气!”赵春秋忿忿道。 苏云说道:“等我拿到了栓狗的链子,自然替你出这口恶心。”苏云思来想去,如今唯有考取童生,才能让王庆这种纨绔不敢来招惹他们。 “考取童生谈何容易啊。连刘教习都说,云哥你凭借这方山砚,勉强去碰碰运气。现在山砚碎了,刘教习不责怪已经很好了,总不能再去讨要一方来吧。” 苏云笑了笑,“我自然有准备。”他有些疲惫地躺下来,失了这么多气血,这原本有些瘦弱的身子骨,更加乏力了。 然而当苏云闭目的时候,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块黑色的石碑。 苏云瞳孔一睁,“这……这是!” “啊?云哥你说什么?” “没事,你去看看饭菜好了没。” “哦……” 苏云从原有的信息中得知,这是一个不一样的时代。当世文人,一分为二。一种是苏云所熟悉的儒家。这一点,倒是和他所认知的儒学治世无二,而另一种确实被单独划分出来的书法家。 这和苏云前世影响之中的书法家有别。这个世上的书法家,并非单纯在纸上舞文弄墨的普通文人,相反,书法家拥有墨胆书心,汇天地墨韵于己身,化笔墨为刀斧,拥有经天纬地之力。 苏云听刘教习讲过,宁国当朝的布衣大将军萧不惑,就是一位祭酒级别的大书法家,当初邻国犯境,屡破边陲重镇,宁国一度有亡国之兆。然而萧祭酒就是以一人之力,笔力千钧,一篇洋洋洒洒的《从军行》,气势凛然,杀敌无数,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更是上朝不跪,赐座议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想到这里,苏云不免有些激动起来。这次县考,一定要去考书科! 这个世道,只有书法才是王道! 才是那条栓狗的铁链! 第二章 《礼器碑》! 宁国立国之初,本不兴书道。自萧不惑崛起,短短十几年间,各大书院遍布州县,网罗书法人才,以壮国力。 当然,也只有天资聪颖之辈,才可获得墨胆书心,拥有吸收天地墨韵的能力,普通文人则没有这个能力。 宁国有六科取仕,凡是儒生,都需要通过经义、诗赋二科,然而唯有专攻书法的人才,只考书科一门即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翰林、祭酒、监国、半圣、亚圣、法取仕,书位天赐的一条大道。 例如大将军萧不惑,在宁国任太子少傅、镇国大将军,进护国公,食邑八百户,然而都不如“祭酒”这个称号来得受人敬仰,如今宁国人提及萧不惑,无不敬称一声“萧祭酒”,而非萧将军、萧国公之类。 祭酒,便是书位称号,也是笔力的体现。 书位天赐,就是书法笔力、境界的象征,而非一个虚名这样简单。 若是萧不惑笔力再精进一层,达到监国境界,那简直就是和宁国君主平起平坐的地位了,岂是那些儒生可比的?儒生,一辈子是臣;而书生,从未俯首称过臣! 据说萧不惑上朝,都是以“某”来自称,从未称过一声臣。 说得通俗一些,书生地位远高于儒生。书生靠笔墨镇国御疆,儒生靠得不过是一张嘴,如今天下九分,战事频繁,这种乱世,儒家那套治国理论,如何靠得住。 这也是苏云坚持要考书科出人头地的原因。 姚娴本来是让苏云多休息几日,不过苏云还是天一亮,就和赵春秋二人去书院了。苏云头上还扎着绷带,看上去面容有些憔悴,一走进书院,迎头就碰上来昨日咬人的那群狗。 王庆穿着一件貂裘,面容有些戏谑,看到苏云这副样子,冷笑道:“命真是硬啊,这样子都挺过来了。” “你个混蛋!”赵春秋准备上前动手。 苏云拦住道:“春秋,我们进去吧,忘记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了吗?” “可是云哥,他……欺人太甚了!” 王庆看了眼镇定的苏云,撇嘴道:“瞧你们这等穷酸样,还想考取功名,做梦去吧。我们走。” 几个县里的富家子弟,跟着王庆走进了书院。 苏云看着赵春秋怒发冲冠的样子,朝他摇了摇头,“进去吧。跟狗置什么气?” 苏云等人进学堂入座了好一会儿,刘教习才姗姗来迟。王家虽然家财万贯,但也请不起一个书科出身的教习,这刘教习算是个儒生秀才,教一些蒙学的课业,还是能够胜任的。 “学生见过教习。”诸生起身作揖,拜见刘义山。 “都坐吧,各自温习读经,待会儿我挨个抽查。”刘教习泡了杯茶,坐在最前面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 他瞥了眼底下,看到头缠绷带的苏云,便起身走过去。在这么多学生之中,刘义山还是很看好苏云的,认为这个寒门子弟在经义、诗赋上都有不错的天赋,兴许能考上个童生也说不定。 “苏云啊。” “教习。”苏云起身见礼。 “坐吧,头上的伤如何?”刘教习问话时候,眼睛余光瞥向王庆,看来对于昨天的事情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准是有人见血之后,怕真出了人命,偷偷禀报刘教习了。 苏云说道:“无碍。” “怎么伤的?” 苏云迟疑了一下,边上的读书声都停了。想看看这一次,刘教习究竟会如何处理。 王庆转过身,目光森然地看着苏云,在刘教习背后摩拳擦掌,只要苏云敢说出是他做的,今天他就让苏云爬着回家! 刘义山当然没兴趣掺和年轻人之间的打架,只是有些惋惜苏云罢了,“气血亏损,精神不佳,下月初的县考,你如何做得出佳作文章来?罢了罢了,来年再去吧。” 苏云扫了眼王庆,说道:“教习,学生无碍,只是路上被狗咬伤了,不影响下月的县考。” “你!”王庆听到苏云说是被狗咬伤,顿时怒火中烧,这不是指着鼻子骂自己么? 刘义山转过身来,盯着王庆,说道:“怎么?苏云说被狗咬了,莫不成是你家养的狗咬伤的?” 王庆还是有些怕刘义山的,毕竟每年年末,没少挨家里臭骂,都是拜这位教习所赐。在这学堂上,他还是不敢胡作非为的,有些牙痒痒地盯着苏云,说道:“不是我家的狗。” 不少知道内情的同窗都掩嘴偷笑起来,没想到苏云这么损,拐着弯来骂王庆。 刘义山见苏云没有直指王庆,也是有些意外,这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便道:“临近县考,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要是再胡作非为,休怪老夫不讲颜面,不论是谁,一律逐出书院!” “多谢教习关心。”苏云向刘义山作揖答谢。刘义山这当堂警告,无疑是担心这王庆再挟私报复,也算是保护苏云。 “都听明白了没!” “学生不敢。”众人连连答应,王庆也怕刘义山来真的,盯了眼苏云,坐回到了位置上。 刘义山说道:“把你的文章拿出来,为师圈阅圈阅。” “教习,学生不准备考经义。” 刘义山皱眉,心说这孩子是不是脑袋真的被砸傻了,“不靠经义?你可是我朝取仕,这经义是必考科目,你寒窗苦读,居然不想考经义?是何道理?” “教习,苏云这明摆着就是尥蹶子,想被您赶出书院了呗。”王庆之前还窝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泄,听到苏云居然敢顶撞教习,立马煽风点火起来。 其余的富家子弟也跟着起哄。 “苏大才子不去考经义,是我们德山书院一大损失啊。教习,这可如何是好?国家少了如此栋梁之才,您不心痛吗?” “是啊,教习。苏云这是离经叛道啊。” 刘义山自然不会跟着瞎起哄,看向苏云,询问道:“有什么困难,告诉为师吧。” 赵春秋这时候再也忍不下去了,说道:“教习。不是这样的,您赐给云哥的砚台,被王……” “春秋!”苏云打断了赵春秋的话。 赵春秋恶狠狠地看了一看王庆,说道:“被昨日那条恶犬咬碎了,云哥是没把握,所以才不想去考的。” 恶犬……咬碎……苏云也真服了赵春秋撒谎的本事了,什么狗喜欢吃砚台的?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苏云心里也料到,刘教习应该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了,只是见苏云不明说,他也就不挑破。 “苏云,是这个原因吗?” 苏云起身作揖,说道:“请教习应允,学生今年县考,想去考书科。” “书科?” “嚯!” 听到苏云这话,满座哗然…… “你要考书科?”刘义山惊讶地问道。 苏云点了点头。 刘义山想起昨日赏赐给苏云的那方纹山砚,以为是苏云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便道:“苏云啊,我赐给你那方纹山砚,只是让你在考场上能够磨墨定心,免得第一次参试慌了手脚,并不是让你改考书科。” 王庆哂笑道:“就是。你知道书科考什么吗?不是书香门第,没有名师相传,就凭你这一手烂字,居然想去考书科?真是自不量力!” “王庆,你这让我看花眼的课业,没必要去嘲笑人家。”刘义山为了不太过打击苏云,便出言喝止了几个起哄的纨绔,“好了,大家请出《礼记》,接着昨日的章句开始诵读。” 苏云欲言又止,看来自己要考书科,真是没人相信啊。 然而即便是没有一个人相信,苏云也有足够的自信! 他的身后是来自整个华夏书法文明的支撑。 这里没有颜真卿,没有柳公权! 这里没有诸遂良,没有怀素! 没有飞白冠绝,笔力劲险的楷圣欧阳询! 没有金蛇狂舞,虎踞龙盘的草圣张旭! 没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书圣王羲之! 对于苏云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 苏云深吸一口气,耳畔郎朗的读书声于他已无用。 脑海之中的黑色石碑若隐若现,苏云称之为是黑色石碑,那是因为苏云内窥之下显得格外巨大,他甚至一度怀疑,这黑色石碑,是那拍碎了的纹山砚,在他脑子里残留下来的碎片…… 这究竟是什么鬼? 苏云盯着那黑色石碑,想着自己的书法,究竟该从那位书法大家入手。一般来说,习字都是先习颜柳,尤其是柳公权的书法入门,再以颜真卿颜体书法见长,但是书法不同于诗词歌赋,可以信手拈来,虽然苏云有书法的功底,但真的要书法证道,还是得有笔法传承。 苏云不经意间瞄了眼神秘的黑色石碑,就在这个时候,一行行金色的字体浮现在石碑表面。 “惟永寿二年,青龙在涒叹,霜月之灵,皇极之日……” 石碑上墨韵横生,气势巍然! 一个个隶书金字中正典雅,法度森严。一笔一划,颈健有力,干脆利落,大气磅礴! 苏云叹为观止,瞳孔猛然一缩。 这是汉隶精品——《礼器碑》啊! 第三章 请你滚出去 一整堂课,苏云都沉醉在观《礼器碑》之中。 后世学书法,从颜柳楷体入手居多,这样固然是容易入门,可难得古韵。隶书金石气韵厚重,若是能有坚实的隶道之路就像是隶书那横展的气势一样,越走越宽。 既然这黑色石碑都提供给了苏云碑帖,这就让苏云更加笃定要去考书科的想法了。 刘义山讲完经,看到以往一丝不苟的苏云,今天课堂上居然打起瞌睡来,要么闭目,要么神游,要不是看在这孩子头上还有伤,刘义山早就用戒尺敲打了。 “下课!”一堂课讲得口干舌燥,刘义山咳了咳嗓子。 时至晌午,听到刘义山说了下课,诸生顿作鸟兽散,奔回家中吃饭去了。赵春秋有些担忧地走过来,推搡了一下苏云。 “嗯?” “下课了。” 苏云回过神来,“哦,好。” “云哥,刚刚课上,刘教习好几次朝你看过来,脸色很不好。我都替你着急死了,是不是这伤势发作了?” 苏云起身,走向前面在整理书桌的刘教习。 “教习。” “苏云啊,若是头上的伤势严重,还是回家静养吧,强撑着不是个事。” “学生想考书科。” 刘义山语滞,“你……我不是说了嘛,书科根本不是寒门子弟可以考上的。你懂笔法?你懂墨势吗?不要以为,我夸你几句字体工整就是在暗示你考书科。没那么容易的。” “学生想考书科。” 刘义山叹了口气,“……” 这孩子看来是魔障了啊。 “书科不同于经义,不是靠着诵读释义就能考的。书科讲究笔法、章法、墨法,这些不仅需要师长领路,更需要悟性和天赋,苏云啊,为师也不怕丢面子,即便是为师这样用笔二三十年的人,都不敢说可以考上书科的童生,这样你就知道这书科有多难了吧?昆县近三年,都没有出过一个书科童生,这考书科难如登天,你就不要想了。” 苏云有些咋舌,三年没出一个书科童生? 这么难考? 刘教习是经科秀才出身,居然说考书科童生没把握,这就让苏云有些不敢相信了,难怪昆县这么大,苏云都没听说过数得上名号的书法大家。 “这回死心了吧?”刘义山说道,“脚踏实地一些,好好学习,将来文章练达,考个秀才也未必不是不可能,至于书科就别想了。” 刘义山以身说法,就是想让苏云打消这个念头,然而苏云早就吃了秤砣铁了心,问道:“教习,学生们明白了。” “嗯,孺子可教也。” 苏云抬起头说道:“学生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问便是。” “不知道考书科的报名,是不是也和考经义诗赋一样?” 刘义山脸色大变,气得差点把胡子揪下来,“孺子不可教也!” …… …… 接下去几天,苏云一直沉浸在《礼器碑》的钻研之中。没有考取书科童生,没有获取墨胆书心,哪怕你的字写得再如何飘逸清秀、龙飞凤舞,还是一个俗世凡夫,这并不是苏云所想要的。 虽然苏云跟往常一样,每日照常上学,可在课堂上,总是跟神游一般,就连一向对他照顾有加的刘教习,这几日都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认为寒门子弟要考书科,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苏云要考书科一事,也被学堂里的同窗传得沸沸扬扬。昆县在颍州属苦寒之地,人才贫瘠,别说书科了,就是每年县考分下来的经义科童生名额,也不过二十之数,在那些得知此事的人口中,苏云要考书科,不过就是茶余饭后供人一笑的谈资罢了,并未有人当真。 这日,苏云和赵春秋刚下课回家,姚婶就在巷口等候着。 “云儿,你家里来人了。” “来人了?谁?”苏云记忆了,自从父母双亡之后,并没有什么走得近的亲人了,以前有过交情的亲眷都怕接了苏云这个烫手山芋,避开还来不及呢,这么多年过去,就没什么亲人探访,这时候谁会过来? “你本家的族叔爷。”姚婶有些郑重地说道。 “本家族叔爷?和我父母有什么来往吗?” 姚婶摇了摇头,说道:“倒是没见过,不过确实是你们老苏家的人,当初你的父母提到过。” “哦。”苏云走进了自己的门,便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拄着杖,端坐在堂上,边上站着一个穿着儒生服,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你便是苏云?” “嗯,您是……” 那老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我是谁不要紧。我听人说,你要考书科?” “是的。”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苏云纳闷了,为啥自己考个书科,搞得就像是和全县作对一样,受到这么多人的指责呢? “这位老伯……” 姚婶轻声提醒道:“叫族叔爷……” “别,我没这样的不肖子孙。父母亡故,师长为父。若不是刘教习托我来劝一劝,我都懒得过来。” 苏云恍然,感情是刘教习请来的说客啊,难怪呢,这七八年不走动的本家族叔爷都上门来了。 “听刘教习说,你这诗赋经义学得尚可,有望搏一搏童生试,怎么居然会想到要考书科?那是你能考的吗?你懂书法吗?” 一旁站着的少年也是苏云的本家族人,名叫苏恒,不过并不在德山书院授业,而是去了隔壁县较为出名的白鹭书院授业,也是轻蔑地笑道:“我们书院今年倒是有三个考书科的同窗,不过都是书香门第,自幼师从名师,笔墨了得,就连书院的教习都自愧不如,笔法老成,我看苏云族弟这家徒四壁,应该也请不起名师吧?若是自己胡乱瞎写,就像去考书科,我劝你还是别丢脸了。” “有劳二位费心了。” 见苏云这不温不火的态度,那位族叔爷也是有些愠怒,“你好歹给个态度啊。这算什么?我大老远走过来,你就这样敷衍我?” 苏云看着这个有些倚老卖老的族叔爷,说道:“该说的苏云已经说了,谢过族叔爷关心,刘教习那里,等苏云考完书科,也会去答谢的。” 苏家族叔爷脸色一变,站了起来,“不知天高地厚,阿恒,我们走!本想着若是能考取个童生,勉强让他认祖归宗,现在看来,此等竖子,不配姓苏。” “慢着!”苏云说道,“我收回方才的话。” “你改变主意了?” 苏云说道:“方才我敬你,一来你是长辈,二来是刘教习请来的,对您已经是再三礼让,现在我只想说——请——你——滚出去。” “什么?你再说一遍?”老头气得浑身发颤。 “滚,难道还要我说第三遍吗?” “好!你很好!”苏青松咬牙切齿地说道,“以后别指望认祖归宗!” 苏云笑道:“那真是感激涕零。” “我们走!” 姚婶因为不是苏家人,也不是苏云的直系长辈,刚刚也不敢说话,看到苏云和这本家族叔爷闹翻了,也是有些担心,“苏云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这个苏青松,在本县也算是有些威望的老人了,他的一句话,可能就会影响你的风评,赶紧去赔礼道歉吧。” 赵春秋在一旁有些兴奋地说道:“骂得好!娘啊,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是替云哥着想的,就是来耀武扬威的,你看看刚才那副德性,这县考又不是他们老苏家主持的,凭什么让他们做主,我挺云哥,就考书科,考上了,我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姚婶看着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也是摇头叹气,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没读过书,也不识字,更加不知道考什么科对于苏云来讲,会有多大的区别。 只有苏云心里明白,考上书科童生,才是真正的平步青云! 第四章 宋学正垂青 临近县考,基本上到了考院最忙碌的时候。这个时候,一县之中主管教务的学正才有用武之地。 昆县虽然人才贫瘠,然而应试的人却不少,各地汇总报上来,足足有千余人。昆县隶属的考院之中,书院教习、村长、族长,坐得热热闹闹。刘义山作为县里书院的教习,自然备受尊崇。 “刘教习,今年我那不成器的孙子,能考上童生吗?” “刘兄,马上临近县考了,您要不去我府上坐坐,吃顿便饭?” 这样的邀请,刘义山近些日子一天可以收到不下十个。 “该教的,刘某都倾囊相授了。至于考不考的上,不是刘某的事了,得看令郎发挥如何。” “您这不是比咱们有才识嘛,这县考上榜的生员不过二十人,刘教习您和宋学正关系不错,你看能不能透一透口风?” 刘义山微微一笑,不再聊下去。 苏青松拄杖走过来,“刘老弟啊,你那个不成器的学子,我去劝过了,不听劝不说,还恶语相向,我看你还是早些逐出书院,免得成为昆县毒瘤。” 刘义山一愣,想起了苏云报考书科一事,说道:“他连本家长辈的话都不听吗?” “哼,父母早亡,早断了来往,野惯了,就无法无天了。” 刘义山眉头一皱,看来苏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报考书科了。 “宋学正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恭迎那走进门来的中年男子。 “诸位请坐,诸位近些日子辛苦了。” 刘义山走过去,将一本花名册递给中年男子,“宋学正,这是本届县考参试的花名册,请学正大人过目。” “有义山还有诸位父老协助,可省了宋某不少的麻烦,宋某再次谢过诸位了。” “哪里的话,学正大人客气了。” “还是学正大人辛苦。” 刘义山皱眉道:“只是有一员学子,有些特殊情况。” “哦?什么情况?” 刘义山说道:“本县学子苏云,报考了书科。” 宋子文身为本县学正,算是教育一把手的地位了,然而听到有人报考了书科,也是目露震惊,“居然还有人敢报考书科?” “我奉劝过他,可他不听。” 苏青松哼哼道:“我也去劝了,让他别痴人说梦,结果居然不知好歹,恶语相向,此等竖子,建议学正大人革除他的学籍。” 宋子文问道:“报考书科心志如此决绝,可有家学传承?” “父母早亡,无显赫家学。” 宋子文更加惊讶了,“那可有名师提携?” 刘义山拱手道:“不才正是他的师长,不过义山有自知之明,并未教授书法之道,不过是教些经义诗赋罢了。” 苏青松说道:“学正不必因为一个小人物劳心费力,多半是得了失心疯吧。” 宋子文看了眼苏青松,问道:“是你们苏家的族人?” “我们苏家没有这样的斯文败类!” 宋子文笑道:“那就请苏族长喝口茶,我跟刘教习说话呢,您别打岔。” “我……”苏青松语滞,在众人窃笑中喝了口闷茶。 宋子文继续说道:“近几年,我宁国书道昌隆,更有萧祭酒镇国安疆,笔力千钧,各州各县都在网罗书法人才,然而这些年我昆县书科全军覆没,去年更是无一人报考,成了废科,此等衰败之兆,诸位还有脸在这里笑么?” 宋子文的突然发难,让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个呆。 “学正大人息怒。书科非比寻常,若是每年定额分配下录取人数,也不会到无人报考的地步,只是书位由天院赐予,并无定额,我昆县地贫人稀,实在不如那些豪门世家有此等底蕴。” 说话这人,也是当地一个乡绅,年轻时中过童生,只是后来就没然后了,不过从谈吐之中,明显听得出与苏青松等人的差别。 “是啊,学正大人。这书科实在难考啊。” 宋子文瞥了眼王昌其,说道:“我可听闻,王老您家,可和中州王氏沾亲带故,不知有什么家传笔法,可以福泽乡里?” 王庆家的老爷子摇头笑道:“哪敢高攀三氏之一的王氏啊,这都是那些人胡说八道,没有这回事,没有的。要是有,我王家岂会连一个书科童生都考不上?可惜笔墨易得,笔法难寻啊。” “对啊,没有这笔法传承,就算自认笔墨了得,也难入天院考官的法眼啊。” 宋子文冷冷道:“要不我上表州府,取消昆县书科一试算了?”听着这一记记退堂鼓,宋子文脸色愈发难看。 “不敢不敢。” “老朽并无此意。” 底下众人噤若寒蝉。 宋子文叹了口气。他自然明白昆县的处境。只是这都好几年了,就算是“野生”出一个书道天才,也不算过分吧,以往几年,临近县考,天院都会派遣考官来巡考,去年颍州各县都有巡考陪审之人,唯独昆县连考试的人都没有,他这个学正也是颜面扫地。 今年这个报考名额,说什么都要提交上去! “虽然这个苏云无显赫家学,也无书法名师提携,但我相信,他书道之心如此坚定,定是非比寻常。刘教习,这书科名额,今年就报上去。” “这……” 宋子文眼珠子一瞪,“这什么这!赐苏云脂砚斋文房四宝一套,刘教习,替我传话给这后生,昆县书道的颜面,就系在他一人身上了。” 刘义山:“……” 这也太扯了吧?如此,岂不是更置苏云于险地? 苏青松眼睛虚眯着,喃喃自语道:“真让这小子撞狗屎运了!” …… …… 两个时辰后。 苏云看着桌上用锦盒装着的文房四宝,有些心存感激地说道:“多谢教习。”不得不说,刘义山还是挺照顾他的,之前赐了纹山砚,这次居然又送来一套文房四宝,这锦盒包装,一看就是上档次的东西,苏云正愁自己用的笔太劣质,无法展现汉隶的风骨,没想到就有人送来温暖了。 “别忙着谢。这东西可不是我送你的。这脂砚斋的文房四宝,我可送不起。这是县考院的宋学正送你的。” “宋学正?学生不曾照面过呀。” 刘义山说道:“他听闻你要考书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还让我传话给你,昆县书道的颜面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什么意思?”苏云有些懵逼。 刘义山脸色凝重地说道:“意思就是,这次书科县考,你想参加也得参加,不想去,也得去。非但要参试,还不能丢人。” “不能丢人又是什么意思?” 刘义山叹气道:“指望你考上书科童生难度颇大,但愿你不会被革除学籍吧。” 苏云有些哭笑不得,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吗? 第五章 被抛弃的昆县 县考,对于苏云这些寒门子弟来说,无疑是改变命运的一次重大机遇。只有考上童生,才有机会去州府进学,才有更好的机遇。有些人一辈子碌碌无为,止步于县考,到了七老八十了,还在考童生试,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并不罕见。 考试这一日,赵春秋课业未成,就算报考也是送人头,所以这一次县考,他并没有参加,不过书院放假,正好可以陪着苏云去看看热闹。 考院在城南河畔,这一日苏云早早便起来,检查了一遍文房四宝以及验明正身需要的文牒备齐没有。不得不说,那位素未谋面的宋学正,真是及时雨,这脂砚斋的笔墨苏云用了几回,感觉得心应手,比起之前在用的劣笔真是好太多了。 “云哥,我娘准备了糖糕。待会儿我就在考院外等着你。中午就在这里解决午饭了。”姚娴准备好了哥俩的饭食,一大早就去河边洗衣去了。 苏云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赵春秋憨憨一笑,“哪里的话。我们兄弟俩还客气什么。今天云哥要好好加油,争取金榜题名啊。” 苏云拎着考箱,笑道:“放心,不会让你和姚婶失望的。” “哟,这不是我们的苏大家么?来来来,都来拜见我们昆县书道的希望,都叫苏大家。”王庆吆喝着几个同窗,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聚拢在了苏云面前。 天启大6书道昌隆,九国割据,天院唯尊。但凡在书法上有造诣的高人,都被冠以“大家”二字。不过王庆这一声“苏大家”,绝对是嘲讽多于恭维。 “王庆,今天我云哥要考书科,没招惹到你吧?”赵春秋一脸阴沉地说道。 “没有。我哪里敢招惹苏大家啊,苏云啊,你是我昆县书道的希望,今日一定要金榜题名啊,若是连个童生都考不上,这苏大家的名号,可是连刘教习、宋学正的脸面一起丢尽了。” “你!云哥,我们别理他。”赵春秋知道今日不是发狠的时候,要是延误了苏云考试,更重要的是保持一颗良好的心态。 苏云一直微笑着看着这几只猴子耍来耍去。比起刘义山、苏青松等人的不信任,这几个同窗纨绔显然更加地“可爱”。 “这声苏大家,我心领了。要是今日考得不错,我会和刘教习说,多亏了你们几人这提前的恭贺。”苏云绕过装腔作势的王庆,跟着赵春秋朝考院走去。 王庆一愣,没想到这个苏云心态如此良好。他今年也不考县考,就是想过来恶心一下苏云,最好是让苏云心态爆炸一下,可惜非但没得逞,还让这混蛋占了便宜。 “老大,怎么说,我们还追上去么?” “庆哥,我去把那小子的考具给没收了吧,看他还狂不狂了!” 王庆一巴掌打在那小弟的头上,“蠢货,没听明白他话里有话吗?我们再过分点,他考上了,呸,他怎么能考得上,他考不上,就会赖在我们身上!你们想找死吗?” “这个苏云好卑劣啊!” 王庆目送着苏云走入考院牌坊,笑道:“我们就静静地看着这小子出丑吧。” …… …… 苏云到考院前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排满了人,有些长相熟悉的,有些则是不认识的,有的看上去比他还要小个几岁,有的则是头发花白,一看就是在考场拼搏了大半生,仍然不死心。 赵春秋不是考生,只能留在牌坊之外,朝苏云挥了挥手之后,就拎着饭盒等在外面了。苏云倒是没感到太大的压力,虽然短短几天不能使他书法精进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他感觉,考书科应该并不是想象当中那么难吧。 “小兄弟,你这是考第几次了?” 苏云朝前面那个老头笑了笑,“头一回。” 老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看着苏云说道:“莫要紧张。多考机会,总能考上的。” 苏云:“……” 怎么听着就像是老伯你考上了似的?哪里来的自信? “我姓吴,叫吴文才。” 晕,这名字,老伯你能考上才怪了…… “吴老伯你好。”苏云只能招呼一声。这别的考生,要不趁着最后的机会在读经诵诗,要不就是一副正襟危立的样子,这位吴老伯怎么就像是来看热闹似的。 “怎么能叫老伯呢?!” 苏云一愣,“那……吴老叔?” “叫吴兄才是!你我是同届考生,以兄弟相称最为何时,若是一道金榜题名,那就更是双喜临门了。” 苏云:“……” 我没有你这样的兄长……这老头,是想考中想疯了了吧? “诶呀,你是没见过州府那些书院的气派,在那里读书,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啊。” “吴老伯……” “嗯?!” “哦,吴兄,我肚子不舒服,我去上个茅厕。” “你呀你,这考场最忌讳的就是吃坏肚子了,考前三天,当清粥简食,你肯定大鱼大肉来着。” 苏云赶紧离远了些,这样的话痨,简直就是考场噩梦啊,说不准晌午考完,中间还给你过来校对校对答案…… 一匹快马从一侧的通道而入,苏云有些略略惊讶。这人是谁啊,好生放肆。要知道,无论是谁,入考院的牌坊前,都是要下马下车的,居然有人大张旗鼓地骑马入考院? “是天院的人。” “诶,吴老伯,你咋有过来了?” 吴文才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说道:“我料定你找不到茅厕,特地过来给你指路啊,果然,你是不是犯迷糊了?茅厕在东向呢。” 苏云:“……” 这位吴文才,在考院当个向导倒是挺不错的…… …… …… 考院前厅 白马从月牙门勒住,来人下马急入,行色匆匆。 “学正何在?” “下官在,下官昆县学正宋子文,再次恭候巡考多时。” 骑马之人并未穿官服,宋子文打量了一眼,难道是赶路耽搁了?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吧? “我不是巡考。” “你不是?”宋子文直起身来,皱着眉头。 “我替吾家先生前来送考卷的。今年你们昆县就一名考书科的,先生公务繁忙,就不过来巡考了,特地让我将考卷送来。” 宋子文一愣,“可……这……这不合规矩啊。书科乃是天院……这样,下官……本官如何监考?” 来人显然有些不耐烦,将考卷一递,说道:“随便怎么考,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走了。” 宋子文惊愕地看着那人出了月牙门,就这样骑马离去,独留宋子文一人手执书科考卷,在原地凌乱。 随便怎么考? 这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很明了了,反正也考不上…… 宋子文看向这张考卷,草草一卷,居然连什么火漆、封条都没有!如此敷衍对待,简直是让他怒火中烧! 虽然前几年,天院巡考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来叮嘱几句,可是好歹人过来了。今年连人都不过来了。 “这是欺我昆县无人乎?!” “欺人太甚!” “真是欺人太甚啊!” 宋子文气得全身颤抖着…… “一县之耻啊!” 声音响彻整个考院…… 第六章 好人一生平安 一声鸣锣。 考院外诸生开始66续续进考房了。 吴文才依旧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苏老弟啊,你是不是有怀挟?” “什么甲?” 吴文才白了白眼,笑道:“就是夹带资料,有的话赶紧拿出来,待会儿被前面的考官搜到了,可是要被逐出考场的。” “没带。” “你呀,莫要怀侥幸心理。想当初我就见过一位同窗,把怀挟藏于鞋底之中,可最后,因为脱鞋的时候味道太大,引起了考官的注意,就被发现了。” 苏云:“……” 这脚臭是有多恐怖啊,居然能够影响这么深远。 “谁叫苏云!” “谁叫苏云!” 吴文才听到前面有人在喊苏云的名字,肃然的样子,道:“你瞧瞧,是不是和人串通作弊?苏云啊,你摊上大事了!” 苏云一脸懵逼。和人串通作弊? 全县今年就他一个人考书科,他跟鬼去作弊啊。 “我!我叫苏云!”前面忽然有人应声啊。 苏云一愣,日啊,原来是重名了…… “看吧,不是我。” 吴文才像是长辈一样指责道:“不是就最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苏云暗道:你丫的也是考生啊,怎么整得自己跟考官似的。 然而过了一会儿,前面又喊道:“不是考经义的苏云,是今年考书科的那位苏云,快快上前来!” 还没进考房的考生皆唏嘘哑然。 “嚯,居然还敢有人考书科?” “难道前岁全军覆没,去岁无人应考,还没得到教训么?” “真是断送前途啊,一旦考书科,就注定不能再选其他科目了。” “真是不知死活。我们今岁考不上,呸,今岁一定能考上!去岁没考上,今岁还能考,书科可就一次机会,要是考不上,就得去种地干活了。” “可怜的孩子啊……” 苏云从容上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是。” “考书科的?” 苏云点点头。 “进来吧,学正大人要见你。” 前面的考生纷纷侧目哑然。 “学正大人要面见?这是犯了什么事,居然要学正大人出面?” 周围人都是用惊异地目光打量着苏云,对于这个考书科的异类。苏云跟着那身穿皂服的差人,朝考院一边的巷道走去。 “差役大哥,敢问是姓宋的学正大人吗?” “本县除了宋子文宋学正,难不成还有第二个学正老爷?” 苏云默不作声,心中暗道:这位宋学正难道是自己的什么亲戚不成?这么照顾?这临近考试了,还要亲自面见一番? “跟紧些,耽误的可是你自己的时间,错过考试了可别怪我。” “好,来了。”苏云加快了步伐。 这考院后庭果然要比前面的考房豪华太多了。苏云刚刚路过前面的考房,别说什么桌椅板凳了,像是一个鸡笼大小的隔间,里面居然用的是一根横木当座椅。如果是幸运点的,选到木龄长点的粗横木,那坐着倒还行,不然真的就是膈屁股了。 “学正,苏云带到。” “请进来。” 苏云张望了一眼室内,像是个书房,应该是这宋学正办公的地方吧。屋子里点了炭盆,暖洋洋的,苏云原本在外面站了许久,手都冻僵了,这才一会儿,手就暖和起来了。 宋子文看了眼苏云,喃喃自语道:“长得倒还眉清目秀,算也周正。” “见过学正大人。” “嗯。” “马上就要开试了,不知道学正大人叫学生过来,有何要事?” 宋子文说道:“自然是考试的事情了。今年考院考房紧张,安排不开考生,不少人都是在临时搭建的考房就试,你是本县唯一考书科的,本官准你就在这里考试。” “这里……这里……不合适吧?”苏云有些犹豫。在这种办公室里单独面对一个考官考试,这种压力山大的感觉,苏云觉得还不如在外面挨冻考试呢。 宋学正眼睛一瞪,“本官说合适,那就合适!你是学正还是我是学正?!” 苏云:“……”这是一位暴躁老哥啊…… 宋学正见到苏云一声不吭,以为是吓到苏云了,语气缓和地说道:“你莫怕。待会儿本官要去前面考房监考的,你安心在这里答题,没有任何人回来打扰你的。” 苏云一愣,“没人?” 他心说,天启大6都这么开明了吗?都开无人考场之先河了? 宋学正点点头,说道:“对,没人打扰你考试的。这是卷子。”宋子文扬了扬手,又把卷子放在了桌上,“本县多年未曾出过一个书科童生,苏云,相信你还对书科考试不甚了解吧?” “学生已有所研习,相信……” “本官说你不甚了解,你虚心受教才是!” 苏云:“……”暴躁老哥再度上线。 这宋子文,丫的卖什么关子啊,考个试磨磨唧唧半天,苏云心说,再不给他开考,时间都来不及了。 “学生洗耳恭听。” “这才聪明。” 笃笃笃! “大人,要开考了,外头考房等您号令呢。” “等着!”宋子文唤了一声,继续说道,“这书科啊,由贡院、天院一道主持。分两场试,上半场大都考些要义、名人书法、章构技巧,这些都是书面知识,多半都是在《说文》、《字林》二书之中有解。” 苏云点了点头,这大半个月,他也粗略翻阅过这两本古籍,要考的知识点基本都看了,至于能答出多少来,得看临场发挥了。 “这两本书啊,本官也是时常研读,虽然本官未考道也是向往已久,你看,这书架上都还放着呢。” 苏云:“???” 这算是……暗示? “要不是当年本官心系教育,也许就跟萧祭酒那样,笔墨沙场,快意恩仇去了。” “大人真是智……勇双全啊!” 听到苏云的夸赞,宋子文微微一笑,摸着椅子把手,“见笑见笑,这两本书本官悉心研读,至今犹记还留有朱批在上呢。” 宋学正继续“疯狂暗示”着,听得苏云都有些面红耳赤了,自己这没送礼,没走后门,这么疯狂暗示好么…… “大人,离开考就剩半盏茶功夫了!” “急什么,来了!” 宋子文将官帽一戴,说道:“苏云,你可要好好考啊,莫要辜负了本官对你的期望,莫要辜负了昆县对你的期望!” “学生谨记学正教诲。”苏云有些哭笑不得,既然说得这么严重,宋学正您这疯狂暗示,又是什么鬼啊? 这被传言是“送命”考试的书科,怎么一下子就成了“福利考试”? 宋子文走后,苏宁在抱椅上坐了好一阵子。 向来谨慎的他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个陷阱!然而直到外头开考鸣锣声再次响起,都没有考官过来。 “堂堂一县学正,没道理会唬人吧?” 苏云揭开考卷,看上面的内容,确实是书科试题不错,他看了眼一旁书柜上摆放得如此明显的《说文》和《字林》二书,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这真是一场福利考?!” 书科的上半场考试,是有固定答案的,不允许自由发挥。这对于苏云来说,本来并不占优势。不过……苏云看向那两本“大抄”。 “至少现在也不算是弱势了。” 这第一道题目,苏云便脑袋大起来。 《字林》时评翰林昭国陈之冲笔法何如? 这种看似是开放题,实则就是所谓的背诵填空题,苏云虽然是看过这两本典籍,可不会去被这些。 他拿起字林,仔细翻阅起来,当看到其中一些朱笔标注的字迹时,顿时明白了宋学正的良苦用心! 两本典籍上面,不但细心地将答案圈了出来,还标注上了题号,怕苏云因为时间关系找不到答案。 “昭国陈翰林用笔破而愈完,纷而愈治,飘逸愈沉着,婀娜愈刚健。然陈翰林之书,千纸一类,一字万同,致使未有祭酒之准。” 这段用红笔划出来的内容,还用蝇头小楷在边上批注着“第一题答题要点,注意抄写不可漏点一字一句”的温馨提示,可谓是细心到家了! 这样的卷面,用小楷答题最为合适。一来字迹清晰易辨,二来不至于写不开,不过苏云如今隶法未得圆满,盲目由隶入楷,难得神韵,便依旧是以隶书作答。汉隶大字,讲究气势,那么小字则讲究一个到位。 苏云写得不紧不慢,这场开卷考,只需要他有条不紊地答下来,更关键的还在于下午那场令昆县全军覆没的书科二试。 不到半个时辰,这题便都答完了,苏云吹干最后几滴墨汁,喃喃自语道:“真是好人啊……好人一生平安!” —————— 收藏投推荐票的都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大家新年快乐! 第七章 绝对有诈! “云哥!这里!” 晌午,苏云和其他考生同一时间走出考院。赵春秋蹲在一处高石上,朝苏云招手吆喝着。 苏云接过赵春秋递来的糖糕,来安抚早就辘辘的饥肠。 “云哥,考得如何?” 苏云咽下糖糕,喝了口水,笑道:“还不错。” 其实岂止是不错,所有的题目,都在那两本典籍之中标注上了答案,一共十五道题,苏云照抄了十四道,至于最后一道题,苏云实在是不好意思拿满分,这才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算是小小地维护了一下考试的“公平”。 “我云哥就是了不起!这次要是真的中了书科童生,估计所有人的眼珠子都会掉下来吧。”赵春秋有些激动地说道。 “呵,莫要得意太早。书科一试前岁还有人考满分的,可结果折戟在了二试之上。能过二试,才是王道。” 苏云闻声望去,见到是一个穿戴讲究面容白皙的年轻男子,便道:“你是……”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位是今年昆县案首红人,大名鼎鼎的6九言,6大才子。”一旁的王庆有些恭维地说道。 “不敢不敢。九言岂敢妄言能得案首,只盼着此次县考,能有所斩获吧。” 苏云放下手中糖糕,说道:“6兄可否说说这二试为何如此难考?” “笑话,你个考书科的人,来问我们儒生?你不觉得可笑么?”王庆在这位6九言面前自称儒生,其实自己不过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烂草包,只是老爹和6家交好,让他多拍这位有才华的老哥马屁而已。 6九言笑笑,说道:“6某佩服你的胆量。真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书科二试,之所以难,就难在它的难以捉摸上。” 苏云说道:“前年书科二试,考的是力透纸背,三十纸重叠,要求在最后一张纸上留下墨迹,难道每年都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大前年二试,考的乃是碑刻,要书科应试考生,用刀笔,在碑上刻书,当年昆县也兴书道,结果那几年,书科全军覆没,这才让我等望而生畏。去岁竟无一人敢应试,今年我倒是很好奇,又会考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 “还考过碑刻么?”苏云有些小忧虑,要是真的考碑刻,那他就炸锅了,这用笔和用刀,完全就是两码事,这要是今年考碑刻,苏云真要被宋学正拍在石碑下,胸口碎大石了…… “总之,你自求多福吧。”6九言倒不是过来存心挖苦,而是想来见识见识谁这么狂,居然要考书科,现在看来,真是就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个作死的罢了。 赵春秋见到苏云脸色有些不对劲,便干笑了两声,“云哥,这是怎么了?他又没考过书科,他知道个什么?来,再吃一块糖糕。” 苏云笑了笑,也深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他观摩黑石上的煌煌《礼器碑》,也算有所收获,再如何鬼神莫测的二试,他都要试上一试。 …… …… “大人,您的茶。” “嗯。”宋子文坐在椅子上,看着前去送考卷的差吏已经候在边上了,问道:“你去州府送书科一试卷子,可遇到天院的巡考?” “回大人,卷子送到门口,就有人接受了,倒是没见到天院的巡考。” 宋子文坐在椅子上,叹气道:“真是欺人太甚。看这架势,二试的卷子,估计要到考前一炷香才差人送来,如此一来,苏家那小子可就没上午这般轻松了。” 一旁的柳师爷有些搞不明白了,“大人为何如此在意一个寒门子弟?难道这苏云是大人您的远房亲戚?” 宋子文瞥了眼,笑道:“我要是有这么个子侄,非要考书科,腿都给他打断!” 柳师爷:“……” “只不过此事关系到我昆县考院的脸面。如今整个昆县书学衰败,连考书科的人都寥寥无几,再这样下去,我看以后这书科一试,估计真的就该废掉了。” 柳师爷哂笑道:“那不正和大人您的意思,省得以后再伤神了。” “我是说昆县的道昌盛,何来废止一说?” “老朽该死!老朽该死!”柳师爷连忙打了自己俩耳光。他目露担忧地说道:“这一试的内容,倒是简单。老朽还能在《说文》和《字林》中快速标注出来,可这二试……”柳师爷摇头叹气。 宋子文的字也就是勉强能看,之前和苏云说的当然是屁话,这两本“大抄”上的批注,也是这位柳师爷代笔。 “废话,你若是能代他考二试,你也就不用在这里给我当师爷了,早就飞黄腾达了。” 柳师爷拱了拱腰,“大人教训的是。” 宋子文叹气道:“罢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下去的就看着苏家小子自己造化了,本官能帮的也就止于此了。” “大人心系学子,实乃昆县之福!”柳师爷溜须拍马地来了一句。 一个时辰后,上午那匹白马再一次旁若无人地跑入考院,从一边的巷道直入后厅。 这一回,宋子文也长了个心眼,反正天院的巡考不来,他也不伺候了,直接差柳师爷在这里等候书科二试的考卷。 “贵县学正呢?” “学正大人在前厅主持县考,让我再次等候书科二试的考卷。” 早上那人呵呵一笑,看着柳师爷伸过来的双手,反而收手回去,说道:“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交由一个身份不明之人呢?还劳烦请贵县学正亲自取卷。” “你!什么身份不明?我是考院文书吏,身份清白,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那人说道:“我不知什么文书吏不吏的,我代吾家先生过来,要将考卷亲自交到贵县学正手中,你不是学正,就不行。” “你这人!” “那还请劳烦通禀一声汝家先生,宋某官场沉浮十几载,书道中人也认识一二,从未见过像这位大人如此敷衍了事的!居然派个家奴来送考卷,本官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倒好,在本官的地盘上耍起威风来了,好大的胆子!”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副笑容来,似乎并不忌惮宋子文,“宋学正好大官威啊。” “是你挑衅在先,扰乱本县考场秩序!就算是争到州府那里,我也不惧你!” “呵呵,我没工夫和大人您争是非,既然您在,考卷拿好,我告辞了。”这位前来送考卷的,再一次将宋学正和柳师爷晾在了原地,快马加鞭,飞驰而去。 “本官说过让他走了吗?本官还要治他的罪,岂有此理!” “大人消消气,还要主持大局呢。这没眼力的家奴,随他滚远些去吧。” “气死本官了。你,带着考卷和苏家小子,去前厅考试。” 柳师爷一愣,“大人不让那小子在书房考试了吗?” 宋子文眼睛一瞪,怒道:“什么书房考试?苏云分明就是在考房考的试,何来书房一说?” 柳师爷立马抖了个激灵,话锋一转,说道:“是是是……是我记糊涂了……” …… …… 下午,苏云终于是尝到了“寒窗苦读”的滋味。这前厅的考房,南北大门敞开,堂风呼啸,在这样冰冷的考房之中,真的算是“寒窗苦读”了。 苏云坐在横木之上,等待着考卷下发。 柳师爷匆匆进来的时候,经义科的主考官刚刚主持分发试卷。柳师爷径直走到苏云边上,将手中那卷起来的书科二试卷子递给苏云,“你的卷子。” “多谢。”苏云看到是纸质的,也算是松了口气。这丫的要是扛一块石碑来,自己真的要歇菜了。 “用心考。”柳师爷低语一声。 苏云解开卷子上的红绳,心说,难道这位送考卷来的师爷又是在暗示什么东西吗? 那位宋学正,不会神通广大到要将他保送上岸吧? 苏云缓缓展开传说当中“鬼神莫测”的书科二试试题。 这纸质入手,苏云就感觉到了不一般,绝非普通的宣纸,多了些厚重感,然而当苏云将整张试卷铺平,放在桌上时候,顿时惊呆了。 试卷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张白卷? 苏云前世也算考场半生,只有学生交白卷的,居然还有考试考白卷的!? 这怎么考? 绝对有诈! 第八章 何人在祈雨? “试卷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呢?这书科答卷专人快马送来,我便直接让你送到了考房,你半道可有差池?” 柳师爷有些焦头烂额,说道:“哪里敢啊。大人吩咐的事情,我岂敢耽搁,这书科考卷我是亲自交到苏云手中,都不敢让人代发。” 宋子文从后厅径直来到前厅考房,走到苏云面前。 一看到本县学正来了,几个巡考官吏纷纷围过来。不仅如此,考房之中的学生都紧张起来,这种紧张并非是做了坏事的紧张,而是一种很自然的紧张…… “上面没字?见了个鬼,这是怎么回事?” 苏云说道:“我也不知。这题卷我打开就不见一字,我以为是发了稿纸,试题还未发下,就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可还是不见考卷发下,我才询问了巡考的大人。” “学正,苏云所言属实。” 宋子文仔细打量了一眼这张奇怪的考卷,喃喃自语道:“今年天院的人又玩什么花样?该死的,还不来巡考,这个节骨眼,问谁去?” “你先坐下来。此事事有蹊跷,可能这考题就在纸上,你仔细找找,我差人去邻县问问情况,看是错印漏印了,还是试题本身就是如此。” 苏云目送宋学正等人远去,坐在坐位上一脸无语,看来这不是宋学正的“疯狂暗示”啊…… “你,快去派人到焦县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今年有好几个考书科的子弟。” 柳师爷绕到宋子文身前,“大人,且慢。” “且个屁慢啊!来回一个时辰去了,再晚黄花菜都凉了!” 柳师爷捋须笑道:“大人我看得出来,您这么维护这位考书科的子弟,除了昆县的颜面之外,更多的是对这天院巡考消极敷衍的不满。” “是有如何?” “您想啊,即便问来了。您真觉得这没有渊源家学,又无师长提携的寒门子弟,就可以考上书科?届时丢脸的,还是大人您啊。” 宋子文皱眉,说道:“那你的意思……” “既然这是一张白卷,本县巡考又消息懈怠。那么到时候苏云考不上,我们就可以将责任推之于……” 宋子文惊呼道:“他们身上!” “不错。大人您还记得大前年书科那惨痛教训么?” 宋子文略略思索,说道:“本官记忆犹新,这群天杀的,居然拿这么大的石碑当考卷,还不允许应试者用笔,要用刀刻,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来的本事刻出碑文来,能划拉几条划痕的人都没有!” “正是,所以大人,本次白卷之题,也未尝不是正常情况,总之,不去问,比问对大人您更加有利不是?您倒是便说苏云之所以没考上,皆是因为巡考官不曾下县巡视,未明题意。” “妙哉!妙哉!届时本官要好好参这天院巡考一本!” …… …… 苏云喊宋子文过来,只是想确认一下,这到底是谁搞得名堂。苏云拿到卷子的时候,一度怀疑自己的试卷是不是被调包了,看到宋子文等人都不像是在演戏说谎的样子,那苏云就可以放心了…… 如果真是一张空白的卷子,那么当然有空白的答法。 苏云拿到卷子,最先感觉就是摸上去不一样。上午答题采用的宣纸,脆而薄,轻弹有声,而下午拿到的卷子,纸张不仅厚,而且纸的纹理有些古怪! 古人造纸,可没有现代这么高科技的技术,能够将纸造得光滑亮白,平整均匀。老祖宗传下来的造纸术,在天启大6一样如此,都是将煮好的纸浆倒入缸内搅匀,再用捞纸的篾席,将湿的纸捞出,最后晾干,所以宣纸的纹路上都会留有篾席上的横竖纹理,当然细微之处,纸浆原本未捣碎煮烂的材料,也会呈现出一定纹理来。 可是这张纸不同,与其说其他纸都是捞纸匠人手艺的体现,那么这张纸,就有些粗制滥造,如同“草纸”一般,纹理很不规则。 显然,这是一张很“捞”的纸! 苏云静下心来,仔细看着纸面上的纹理,寻找着答题的线索。 一些靠近苏云考房的应试学生,看到苏云顶着白卷发呆的样子,从之前宋学正等人口语中听出点东西来,也是轻蔑一笑。这就是自不量力,要考书科的下场啊,又疯了一个。 书科二试就是这样,让人绝望,让人摸不着头脑,也只有那些家学渊源的世家子弟,才能窥得窍门。 苏云盯着考卷发呆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巡考的考官都来回走了两趟了,见到苏云只字未动,也是不禁叹惋,书科岂是凡夫俗子所能考的啊。 苏云看了许久,终于是拿起了笔,在试卷的一角,尝试着落笔。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沾纸即染的水墨,居然在白卷上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苏云瞳孔一缩,又随意地尝试了两笔,依旧如此。他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果然不出所料。考卷的题目,就是“书理”! 这张纸不知道经过了什么特殊处理,一般情况下根本留不下任何的痕迹,唯有找到敲门,才能留下痕迹。 苏云不禁联想到之前6九言所说的石碑刻书以及力透纸背的历年试题,现在看来,无论这书科二试的题型如何改变,考的都是同一个内容——书理。找到出题者设置在试卷上的书理,这便是解题的第一步! 苏云在砚台上舔了几下笔尖,顿了顿。 既然找到了题目,那么接下去便是解题了。 最简单的方式,那便是顺着出题人设定下来的“书理”,去完成需要解答的内容,也就是“顺理成章”。只不过苏云觉得,问题的答案,不应该就只有这么一种。这是不是上午的填空题,需要你一板一眼地照“抄”不误,既然是开放题,那么谁答得妙,谁就能金榜题名了。 “既然是考‘书理’,那么我就用书理应之。” 汉隶自然有汉隶的书理,可繁可简,若是写得太多,苏云觉得以他现在对汉隶的掌握程度,难免有纰漏和瑕疵,而且考试时间已经过去大半,更何况这卷子也没有字数要求。 苏云运笔。 汉隶与一般的楷书起笔不同,讲究逆入。 就好像是在抽刀之前,先朝后蓄势一顿,这种起笔方式,就是隶理。 苏云笔尖在纸上平稳拉开,与纸上设定的纹理相互抵抗。虽然苏云并非书法大家,但纸上设定的纹理也非什么圣人笔法,所以苏云在缓慢运笔之后,终于成功落笔! 脂砚斋的笔好就好在它的笔肚圆润,弹性十足,能够让用笔者有力可施,正好合适苏云将隶书厚重的味道写出来,一顿一拉之间,八个大字跃于纸上,古朴大气,厚重有力! “蚕无二设,燕不双飞!” 这便是汉隶的书理,也是苏云能够掌握和窥探到的真谛。 所谓蚕头,是汉隶主笔的起笔式。 所谓燕尾,是汉隶主笔的结笔式。 画山者必有主峰,为诸峰所拱向,作字者必有主笔,主笔立定,为其余笔所拱向,此字必精神团聚,犹如众星拱月、万象生辉! 笔落,纸上墨韵直冲云霄,整个考房都风起纸扬。那些儒生们看着颤抖的墨水,惊恐地自语道:“这是地震了?” “怎么回事?为何我感觉到我的笔在抖?” 这些儒生自然看不到恢宏的墨韵自苏云考房之中喷薄而出。 苏云感觉到一股精纯的墨韵从纸间射入眉心。 那神秘的黑色巨石上暗金色的大字微微发亮,更多了一分神采。同时,这股精纯的墨韵,也流向苏云的四肢百骸,原本有些枯手的手笔,虽然没有夸张到瞬间化身肌肉猛男,可似乎更加得有力了。 这……便是书法的力量吗? 苏云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自己难道已经成为童生了?这都还没放榜,还没赐书位,就成了? 这一异象,来得猝不及防。 昆县考院上空汇聚了一团漆黑的墨云,隐隐还有雷声。刚刚还晴空万里,刹那间居然下起了下雨,惹得在外面陪考的众人纷纷找屋檐避雨。 “什么情况?” “这是……” 在后厅喝茶的宋子文也看到了异象,推窗而看,惊得茶盏落在了地上。这一幕,他想起了当年在颍州贡院考取举人之时,也是如此天地异象。 只不过,那时的主角,是那些墨韵灌顶,科举人们,而他们,只不过是贡院里的陪衬。 宋子文回过神来,忽然瞳孔一缩,难道…… 有书道高人在我昆县渡劫?! …… …… 坐镇焦县的天院巡考手捧热茶,望向昆县方向,目色有些凝重。 “笔髯翁,怎么了?我看您一直注视着窗外?”院吏口中的这位笔髯翁,来自天院,是一位秀才公。儒生秀才,或许连当官的资格都没有,但是书科秀才,那可就吃香了。虽然当不了什么一州州牧这样的大官,但在天院任职,还是无比轻松的。 当然,并非是那个天启大6至高无上的天院,而是宁国国立天院,专门负责书科选拔人才的一个机构。 至于“那个”天院,还没工夫派人来监管这小小的县考。 那位老者喝了口茶,笑道:“没什么。对了,你们颍州今年干旱很严重么?” “没有啊,今年风调雨顺,笔髯翁为何如此问?” 老头指了指那天际之上的黑云翻墨,说道:“有书理成法的高人,正在昆县祈雨呢,你说为什么?” 那位陪考官一脸懵逼,转而又觉得此事不太对劲,说道:“不对啊。笔髯翁,眼下都是隆冬时节,就算大旱,哪里来的农作?也没人会去祈雨啊。是不是您看错了?” “看错了?”这位老者听焦县陪考的院吏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 “成了!笔髯翁!笔髯翁!” 焦县县里手执书卷,兴奋地跑过来。 “黄县令为何如此失态?” “笔髯翁,刚刚收上来的书科考卷,本县蔡岚,结字成功,您看今年是否可以金榜题名了?” 笔髯翁看了一眼白卷上歪歪扭扭写着的那个“蔡”字,点头道:“心智坚定,居然能够结字成功,今年书科童生之位,倒是有他一个了。” 焦县县令目光含泪地绪激动地说道:“今年的试题真是太难了,本官方才粗粗一阅,能结字成功的,也就这蔡岚了,故此失态了,还望笔髯翁见谅。” 那位天院巡考目光慈祥地笑道:“无妨,黄县令,不知道邻县可有书法世家,老朽想去拜会拜会。” 那位举着考卷仰天长啸的黄县令一愣,“哪个邻县?” “昆县。” 黄县令摇头笑道:“昆县?昆县考书科的都要绝种了,哪里来的书法世家?” 老者喃喃自语,“这就奇了怪了,到底何人在祈雨?” 第九章 都给本官滚!!! 书家一旦获得墨胆书心,就可以调动天地墨韵。往年地方大旱,都会请一些举人来撰书祈雨,引动墨韵,集聚成云,就能顺利降雨了。 书心,代表着笔法,就如同功法。 墨胆,代表着笔力,就像是炼气士体内的丹田,是蓄养墨韵的容器。 苏云自然不知道,自己这寥寥八字,居然引起了天地异象。他感受着身体内的奇妙变化,这才仅仅是引墨韵入体,若是获得了墨胆书心,那还不牛上天了? 纸上的金石之气收敛入内,还没等苏云反应过来,原本就是临时搭建,有些不稳的考桌忽然承受不住苏云的试卷,发出断裂之声。 苏云还未反应过来,桌子忽然连同边上隔断之用的木板,一同被掀飞了! 隔壁刚好递上考卷的儒生和考官,一脸惊恐地看着苏云。 三人处于极度地错愕之中。 那位考生幻想过自己考场失利,幻想过自己时间仓促来不及,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遭此一劫! 你妹啊!居然有人拆考房! 还是在老子边上! “你……你这是在做……做什么?”就连收卷的那位考官都惊呆了。纵横考院大半生,头一回见到有人掀桌子的…… 苏云暗骂一声豆腐渣工程,赶紧赔罪道:“大人息怒。刚刚是我的试卷将桌子压坏了,导致倾倒下来,连带着这木板一块被掀飞了。” “胡说八道。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吗?定是你行为不端,刻意使巨力压坏的!来人啊,给我拿下问罪!” 苏云这叫一个无语,这真的不能怪他啊。 “大人且慢!大人若是不信,将我这考卷捡起来便知。” 这位收卷官叫丁步举,看了眼地上纹丝不动的考卷,瞧这纸的大小,貌似和下午诗赋的卷子不同,便问道:“你是考书科的那个?” “正是。” 这位宋子文的副手走了过去,弯腰准备去捡试卷,还一边说道:“你这后生,真是说谎不打草稿,一张纸压毁了考房?就算这是临时搭……” 收卷官弯下的腰忽然顿住了。 这入手的卷子,似乎和下面断裂的木板粘住了,他拿住了试卷一角,居然没能扯起来。 “好你个苏云,居然敢捉弄本官!”丁步举怒道。 苏云说道:“大人您莫闪了腰,我说了,这试卷沉得很,没骗您吧?” “分明是你将考卷粘在桌案上,呵呵,还想骗本官!”丁步举很自信地一把抓住断裂的木桌,准备将桌子竖起来,想把苏云的作案手法一眼识破。 结果丁步举一个猛拽—— “诶哟!” 边上的儒生听到丁步举的惨叫,连忙过来询问,“大人,您怎么了?” “别动……别动我!我的腰……” 苏云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说道:“我就说吧,大人小心闪了腰。” “这是什么木板,这么沉?” “都别动!请刘知县过来!这是苏云的作案证据,你们都别碰!来个人,把我扶到椅子上去。”丁步举早就看出这个苏云和宋子文关系不一般了,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他这回非要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 “怎么回事?”宋子文闻声赶过来,见到地上乱做一团,顿时眉头一皱。 “你来的正好,这个考书科的苏云,毁坏考房,扰乱考场,被我逮了个正着,还非要说是自己的考卷压坏了桌案导致的考房坍塌。” 宋子文瞄了眼这位副手,淡淡地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回事?气得身子都僵了?”看到丁步举跟抽风了似的,“横尸”在椅子上,宋子文心里反倒有些暗笑。 “闪了腰,都是这个苏云害的!” 宋子文看向苏云,佯装严肃地说道:“本官看你考书科不易,对你照顾有加,怎还戏弄起考官来了?还将考房弄成这样?” 苏云走过去,弯腰将自己的考卷捡起来,然而奇怪的是,这考卷拿到自己手中却一定也不沉,难道自己的力气变大了? 他分明看到这考卷压得木板直接嘣裂的。 “你们看,这苏云分明自己拿得动考卷,非要说这考房是考卷压坏的,此等品性恶劣之举,宋学正,可要严惩啊!丁某已经让人告知刘县令了。” 听闻此事丁步举居然绕开它禀报给了刘知县,宋子文脸色有些难看,冷不丁地扫了眼丁步举,“县尊公务繁忙,丁院务,此等小事还要劳烦县尊大人吗?苏云,将考卷呈上来,且看看你这书科二试答得如何!若是一塌糊涂,治你扰乱考场之罪!” 他远远看到苏云手中那考卷似乎有笔墨在其上,便想要看看,这白卷,苏云是如何作答的。 “大人,请先治苏云扰乱考场之罪!”丁步举抓住机会,死咬着不放,他算是明白,与其一辈子当宋子文副手,不如抓住关键的一次机遇,等刘县令一到,再添一把火! “丁院务,你急什么?”宋子文自然不会关心这临时搭建的破考房,这几块烂木头,反正迟早要拆,只是苏云拆得有些难看而已。他更关心的是颜面问题。 “大人,您这样令昆县学子心寒呐!” 底下看热闹的应考儒生心寒不寒倒是没感觉,反正多一个苏云和少一个苏云跟他们没半毛钱关系,又不占他们的名额,手冷倒是实实在在的,这鬼天气,本来还大太阳有些暖和,说下雨就下雨,冷得一个个都缩着手,却无人响应丁院务。 宋子文看了眼考房外还站着的考生,皱眉道:“你们都愣在这里做甚?收了卷,都各自回家去吧。等县尊大人圈阅考卷,点了童生之后自会放榜通知你们。” 吴文才看了眼苏云,在人群里叹气道:“栽了吧,不走正途,总归是黄粱一梦啊。” “老兄认识这个苏云?” “不认识,没见过。”吴文才摇了摇头,担心自己被治连带之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否认道。 “大人,卷子可能有些沉,您接稳了。”苏云虽然不是很确定这卷子是不是特别沉,虽然他拿在手上轻飘飘的,可刚才明显压毁了考房的木板,难道只是灵光一现,暂时的? 那他可就百口莫辩了。 宋子文还盯着下面6续离开的学子背影,根本没在意苏云的提醒,一把拿过考卷,喃喃自语道:“你说什么胡话……” 话音未落,宋子文便感受到手中一沉,整个人—— 啪叽! 摔在了地上…… 听到响动的考生纷纷回头张望,当看到宋学正握着考卷,一脸悲愤地在地上哀嚎的样子,更是惊了个呆! “快看!学正大人真的被考卷压坏了!” 宋子文一听这声吆喝,泪流满面地喊道:“都给本官滚!!!” 第十章 打肿脸充胖子 考院后厅之上,身穿青色官服的刘县令看着这费了好大力气,才抬上桌的考卷。一旁手背挂伤的宋子文还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己的那张黄花梨书桌,要是被压裂了,他找谁赔去? “本官听闻当世名家笔力千钧,作品需数名壮丁才可抬得起,虽然这小小考卷没有达到如此夸张的地步,可起码上百斤有余,真是神奇啊。”刘承目露贪婪,要不是这是张考卷,他都想要带回家中细细品了。 “只是这个字……”刘承摇头呢喃。 宋子文忙说道:“县尊,这苏云初考书科,可能略有紧张,不过您也明白,这书科二试,历来不易,能有此等水准,已是不错了。” 刘县令笑道:“也是。本官只是觉得这个字形欠佳。苏云啊,虽然你破解了书科二试的试题,可这写啊,竖高横宽间的架构,还是不足。你看这个‘蚕’字啊……”刘承说话间,准备开始动笔了。 一旁闪了老腰的丁步举一个健步,上去递笔,笑得比哭还难看地说道:“县尊大人,请赐墨宝。” 刘承笑着接过笔。 一旁的丁步举一改之前批判的口风,说道:“我一直就在和宋学正说,我们知县大人的字挺拔俊秀,当初没考书科,真乃国之损失啊……却是,昆县百姓之福!” 苏云听着这一通马屁,也是醉了。 “见笑了。对了,宋学正,这考卷,不应当由本官评阅吧?” 宋子文由于一惊一乍地早就忘记了正事,脸色一变,说道:“快!来人,将考卷送去州府的贡院!” 刘承说道:“虽然此番能不能考上书科童生也未定,不过本官总算看到了希望,甚好,苏云你可要再接再厉才是。” 苏云由于之前考场之中的墨韵灌注,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不过也不能确定是否就是童生了,便道:“学生一定再接再厉。” “不过说来也蹊跷。”宋子文想起一件事。 “怎么?” “下官方才在喝茶——,额……监考之时,忽见考院之上墨云密布,雷声阵阵,接着便下了一场小雨,貌似和下官当初在贡院见到那些举人书家执笔泼墨,引起的天地变色无二。” “哦?”刘承有些惊讶地轻咦了一声,“可是据本官所知,要想引动天地异象,就算是举人,也是诸如你所说的,得一群举人共同挥墨,这就有些不可能了,难不成,这考场之中,有几十个书科举人不成?” 宋子文不敢质疑刘承,只能说自己眼花了。 苏云自然也不会见鬼地去说,是自己引动的天地异象。 “苏云,本官看你头上那疤像是新伤,谁干的?” 苏云见到县尊都发话了,这可不是自己没事找事,便说道:“回禀县尊大人,磕……磕到的……”苏云故作结巴地说道。 “你说话吞吞吐吐的,明显有所隐瞒,无妨,有本官在此,我看是谁这么目无王法!” 丁步举也附和道:“就是。县尊大人辖下,岂容宵小猖獗?说便是!” “王昌其家的小儿王庆,抢学生砚台时候,用砚台砸伤的。”苏云这时候说话,舌头格外顺溜。 “岂有此理!此等顽劣之童,品性不端,居然还敢当街行凶,来人,给我抓起来!” 丁步举一听是老丈人家的小舅子,连忙说道:“县尊大人,县尊大人……且慢!” “丁院务貌似今天话很多啊。”宋子文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来了一句。 丁步举眉头紧锁,说道:“县尊大人,小孩子打架,没必要将此事挑大。我看,也就是同窗玩闹,不慎打伤了,苏云,对吧?” 苏云不懂这位见风使舵的马屁精这会儿究竟是几个意思,怎么又帮起王家来了,难道丁步举以前姓王?还是隔壁老王家的孩子? 刘承说道:“丁院务,本官知道你和王家沾亲带故,出言维护也无可厚非。这样吧,你代本官传话,让王家上门向苏云赔罪,若是不够诚意,那本官就只能秉公执法了。” 丁步举连声称道:“多谢大人,下官一定把话带到。” “苏云,你可答应?” “多谢县尊大人。”他曾对赵春秋说过,欺负他们的并非是王庆,而是贫寒,当你不再是之前那个懦弱无能的寒门子弟时,自然会将失去的一切都找回来! “那学生便先回去了?” 刘县令点头道:“去吧。书法要多加勤练,这样来年才有希望考中。” “苏云告辞。” 刘承笑眯眯地看着苏云的背影,喃喃道:“宋学正,你为本县挖掘了一位书法人才,功不可没啊……” 宋子文看了眼自己挂彩的手,也不知道该哭呢还是该乐。 苏云才走没一会儿,白马飞至,以及才到月牙门才止。 刘承还在后厅喝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便眉头一皱,“何人如此放肆,在考院纵马?” 宋子文探出窗外一看,“又是那个家奴!” “家奴?”刘承起身和宋子文出门。 宋子文见到刘承在此,也底气十足地喝道:“你这厮真是猖狂,考院之内,岂容你纵马?” “我家先生来问,方才观昆县天地异象,墨韵汇聚,不知是哪位高人在祈雨,特命我来询问,不知道两位大人清不清楚?” 刘承捋须问道:“你家先生?不知道你家先生是哪位?” 打狗还需看主人,这一点刘承自然明白。 “先生别号笔髯。” 刘承脸色大变,“可……可是颍州……那个笔髯翁?” “正是,此番巡考繁忙,不曾来昆县。我来送考卷,可是被大人您边上这位,训斥了好几回呢。” 刘承怒喝道:“放肆!” 宋子文附和道:“就是,放肆!此地有你说话的份?!” 刘承看向宋子文,“我说你放肆!笔髯翁公务繁忙,不来巡考情有可原,宋学正怎如此不顾大局?” 宋子文:??? “这位小兄弟,替我向笔髯翁赔罪,学生不知是笔髯翁来此,未能亲自前去拜访,实在失礼。”刘承瞬间一改之前态度,变得谄媚起来。 “县尊大人你……”宋子文张口结舌,好生无语。 “原来是县尊大人啊,不知县尊大人可否认识祈雨的那位高人?” “祈雨?”刘承一脸懵逼,想起之前宋子文描述的异象,难道昆县真的有隐世不出的高人? 来人半天听不到个准信儿,也是烦了,又问道:“县尊大人?我家先生说了,昆县若是真有此高人,改日定来拜访。” “有!当然有!” “何人?” 刘承吞吐犹豫了一下,“他就是……就是本县……今年……今年考书科的……苏云……” “还不是个童生?”来人质疑道。 “的师父!没错,就是苏云的恩师,宋学正,没错吧?” 宋子文笑得比哭还难看,只得点头称是,心说,县尊大人,您何必要打肿脸充胖子呢? —————— 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十一章 不列? 书科取仕,最初全权由天院负责,也为宁国选拔了不少书法人才。不过再好的一锅粥,多少会混几颗老鼠屎。由于书道日渐,作弊造假,选拔一些不入流的世家子弟入仕,时有发生,宁国国主碍于世家门第的庞大,一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有一日,萧不惑直言不讳地讲出了书科,不应该成为世家门阀的家考,这才一改旧习,也和儒生一样,寒门子弟都有书科入仕的机会,只是即便如此,希望还是渺茫。 笔法传承,便是书法之中的不二要素。 失了笔法,这字,就等于失去了灵魂。 书科改制以来,分成二试。这一试,就是苏云之前考的填空题,虽然不是那种难题,但比较注重背和记,要是真没两三年的苦功夫,还真是不好考。这一试,由州府当地贡院把关,筛去那些滥竽充数的混子,这就等于给宁国天院设了一道门,想要入此门者,先过贡院这一关再说。 当然,那些门阀世家也不是好糊弄的,其中不乏有在天院位高权重之中,你给设卡,那我也设卡,反正最后还得绕到天院来,于是这书科的二试,就成了考书科之人的“噩梦”,一年难过一年。 颍州贡院之中,阅卷井然有序地开展起来。 一试成绩,除了甲乙丙三等之外,当然还有不列。这不列就相当于不及格,也就将你锁死在了门外。 “你们看看这阳县柴家的小子,居然连《字林》头章头节的内容都写不全,此等竖子,自以为懂些家传笔法就想入仕,老朽若是放他过关,老朽也不用在贡院混了!不列!不列!” “韩老,消消气。您这今天已经圈阅了十份卷子,一半都给了不列,当中不乏阳县柴家,大柳村贺家,这些都是我们颍州的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又如何?难道书香门第出来的每一个都是金疙瘩不成?老朽最看不上这些不学无术,仗着家学笔法自以为是的世家子弟!不列!统统不列!” 几个辅官连声叹气。这统统一棍子打死,别说到时候天院那边过不去,就是太守那里面子也挂不住啊。 “韩老!韩老啊,喝杯茶消消气。” 韩正元出身寒门,考中举人之时已经年过花甲,后留任颍州贡院,当了此地的院务,这几年混下来,虽然是原地踏步,可无论年纪还是资历,在这贡院之中都是一等一的,就连如今的太守,都要在他面前称一声“学生”,可见这位的地位不凡了。 “你们说说,这书科一试,有这么难吗?年年都是框定《字林》和《说文》二书,这比当年我们取仕要容易到天边去了,就这,还答非所问,文不对题,如何说得过去,如何让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老说得是……”那位辅官拿过一份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看起来,然而就越看越看不明白了,“韩老……您之前说得都有到底,可是这份卷子,您给个不列,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韩正元眼里最容不得沙子,听到辅官质疑,便放下茶盏,说道:“拿来我看。” “您再过目过目。我看这上面答得都对啊。” “哼!这份卷子……”韩正拿着自己圈阅之后用朱笔批的不列二字,说道:“你们看看这上头的字迹。” “有什么问题?恕下官眼拙。” “这字扁长,丑陋不堪,呆滞无奇,咱们是书科取仕,是替国主选拔书法人才,此等劣字,即便他答得再好,也是榆木脑袋,不堪大用!” 那位辅官看不下去,说道:“韩老,您这可就有些双标了啊。方才您还说这些世家子弟倚仗笔法,不学无术。这个昆县的苏云,据我所知,可非世家子弟,人家答得工整无暇,也就最后一道题出了疵漏,怎么就不堪大用了?” 韩正元轻笑道:“这就是此子不堪大用的地方了。前面这十几题答得滴水不漏,可见已将《说文》和《字林》二书烂熟于心,试问如此滴水不漏的答案,为何在这最后一题上马失前蹄呢?很明显,这是——”韩正元顿了顿,故作了然于胸地摇摆着头。 几个辅官相互而视,都不懂这位老学究究竟想要说什么。这特么都是什么毛病,好好的改卷,怎么就成了攻心战了?我的天啊,这都按他韩正元的改法,这次书科就没有优秀的人才了!这如何向太守交代? “请韩老明示。” 韩正元眼珠子一瞪,“字取横势,卷末露拙,这是对考官的蔑视和挑衅!不列!不列!不列!” 辅官甲:“……” 辅官乙:“……” 辅官丙:“……” 。 。 。 。 。 。 “阿嚏。” 苏云放下饭碗,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姚娴问道:“是不是昨儿考试着凉了?” 苏云摇了摇头,他自从墨韵灌体之后,就连冷都不怎么怕了,又怎么会着凉。难怪他听说,那些书生大夫,即便是如今这样的隆冬时节,都是一身单布衣,风度翩翩,感情是有“暖宝宝”护体啊。 “云哥啊,你到底考得怎么样啊?” 苏云笑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啊,考上童生了。” 赵春秋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说道:“你诓我呢?这都还没放榜,你就知道自己中了?到底考得如何?” 姚婶要关心地问道:“是啊,到底如何?” 苏云很认真地收起自己的碗筷,说道:“真的,真的考中了。” 姚娴和赵春秋面面相觑,看着走向灶台前的苏云。 “娘啊,云哥不会是……得了癔症吧?” “别胡说!” 赵春秋嘬着筷子,小声道:“不是啊,昨儿一从考房出来,云哥就兴奋地说自己考中了。我当时以为他跟我开玩笑呢,今天还这么说,而且也不像是开玩笑,我看真的得找个大夫看看啊。” 苏云自从在考院墨韵灌体后,耳聪目明,自己虽然在灶台,可清楚地听得到赵春秋这小子在饭桌上嘀咕的声音,笑说道:“我可没得癔症,姚婶你别听他的。” 赵春秋瞳孔瞪得老大,楞楞地说道:“娘啊,你看看,云哥的耳朵也出毛病了,我都这么小声了,他在灶台边居然都听得到,这下真出大事了!” 苏云:“……” 姚娴心疼地说道:“你莫要给自己压力太大。就算考不上一次,来年再努力就是了,头上的伤,有没有发作?晕不晕?要不要再找个大夫看看?” 苏云默默地端起盛来的饭碗,“我没病。” 赵春秋一脸震惊地说道:“娘,你看。云哥之前撑死了就吃半碗稀饭的,今天这是第三碗了吧?可怕!太可怕了!” 苏云盯着赵春秋一顿叹气。 “赵春秋,我吃你家大米啦!?” 赵春秋听到苏云的“怒吼”,弱弱地扒了几口稀饭,小声说道:“可不是我家的大米嘛……” 苏云竟无言以对。 姚娴用手敲了敲赵春秋的脑袋,念道:“什么你家我家,你们俩兄弟难道要气死我吗?” “我错了,婶……”苏云心里暖暖的。 第十二章 天理难容! 宁国立国之初划分十三州。 巫祸之乱后,塞北的鹤州沦陷,之后便只此十二州。书道日渐兴盛后,也效仿各国,设立国立天院,以汇聚书法人才。颍州天院,直属中枢,就连颍州牧都无权调动,足以见书法家地位之高。 各县书科二试的卷子6续送达,由天院院卿负责批阅。要知道,每一位院卿的实力,那都是举人之上。拉到疆场上,对付北蛮百余巫士绰绰有余,这些大家对于苏云来说,还是太过于遥远了。 正如刘义山所言,书道路难,非大气运、大毅力、大智慧者不可取。 “陈院卿,今年情况如何?” 颍州二陈,别说在颍州,就是在宁国书坛,都有不小的地位。当然,比较其兄,这位“小陈”陈愈就稍显逊色,不过在这颍州天院,也为列三大院卿之中,地位超然。 “不容乐观。” “为何?我听今年巡卡的几位老夫子所言,能够在蝉衣纸上结字成功的有不少啊,为何不容乐观?” 陈愈起身,指了指归类的考卷,说道:“按照往年规矩,凡留痕迹者,定丙等;可结字者,定为乙等;顺理成章者,定甲等。可从贡院取来的一试上榜者之中,可乙等之人仅五人,甲等之人,无一人。” “这么惨烈?今年一试这门槛可把得有些严了!何人主审?” “韩正元。” “我就知道是这个死老头子!不行,我得找他说理去,这般刁难,青黄不接的,等到秋闱,我颍州天院岂不后继无人了?” 陈愈拦住同僚,说道:“贡院、天院同气连枝,你这样气势汹汹地去要人,你让太守大人如何看?” “爱怎么看怎么看!这根本就是要绝我天院后路!他们儒生科试,我天院可插手一丝一毫?” “一鸣,你越说越过了。” “陈师,这……这不是个办法啊,每年都被掐死在一试,多少书道天才就此陨落,泯然众人?虽说如此取仕,舞弊是少了,但也不能因噎废食啊。” 陈愈看向窗外,喃喃道:“要理论,我们也得站稳自己的脚跟,这样才有底气去争个所以然来!去,把所有的二试卷子都提过来,老夫就不信了,今年找不出一张甲等的卷子,来打韩老儿的脸!” “好!陈师,我这就去提来。” 过了好些时候,门外才传来动静。 “陈师,今年考书科之人不少啊,估计得有两千吧?这么多人,韩老儿就放过来二十人,真是过分至极!” 陈愈回过神来,摇头道:“你当经义考啊,整个颍州加起来有二百人就不错了。” 钱一鸣取来封了火漆的木箱,皱眉道:“不对吧,方才我抬了下,这里边的卷子沉得很,分明有上千张的分量。” 陈愈眉头一皱,喃喃道:“没道理啊,打开我看看。” 由于这些考卷都是没过一试的,为了省些工夫,自然是将一试不过的应试者考卷封存了,也就没有圈阅的必要,只是今年一试实在太严格了,陈愈才命人取来调阅。 “你看看,阳县柴家的后辈,家学笔法已经初窥门径,在蝉衣纸上能够洞悉书理,这样的人才,居然被拒之门外,真是可惜啊。” “陈师的意思,这柴安的卷子可定为甲等?” 陈愈捋须道:“甲等么,倒也行,不过乙上至少算是了。还有这张,这张,这些若不是一试不列,今年我天院又多十来位童生,可惜啊。” “陈师……” “怎么?” 钱一鸣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么了?”陈愈又喊了一遍蹲在箱子边的钱一鸣。 见到钱一鸣不说话,陈愈便走过去,然而仅仅是惊鸿一瞥,陈愈方寸大乱,脸上阴晴不定,声音低沉地说道:“一鸣。” “啊?嗯?” “备车!上贡院!此卷不列,天理难容!今日就算动粗,也要讨个公道来!” …… …… “陈院卿行色匆匆,这是去干什么啊?” “不清楚,不过瞧这态势,应该没什么好事。” 陈愈坐上马车,钱一鸣也跟了上来。 “走,去贡院。” 马车疾驰,朝着贡院气势汹汹而去。 钱一鸣再一次展开那张考卷,喃喃道:“陈师,可曾看得出,此人笔法师承何人?” 陈愈盯着卷上古朴的字迹,喃喃道:“没想到我颍州竟藏龙卧虎,此人如果老夫所料不错,已有花甲之年了吧。至于笔法师承何人,瞧这结字的方式,应该不属当世显学的几大笔法之列。” “总得有个出处吧?” 陈愈思索片刻,说道:“或许师承碑宗吧。” “碑宗之人?那岂不是……” “师承碑宗,老夫又不是说他就是碑宗的人。碑宗笔法至刚至阳,霸道无比。不过此人笔法古朴沉拙,比起碑宗那些笔法,倒少了那一份戾气。” 钱一鸣点头道:“能在蝉衣纸上破法立意的,这估计连刚晋升的秀才都做不到吧,此子,不,此老绝对是高人啊。” 陈愈郑重地点头道:“不错。这位苏老,改日定要去拜访拜访。” 钱一鸣听到陈愈居然提出要去拜访,更为吃惊了,堂堂颍州天院院卿,要去拜访一个无功名在身的白丁,这若是透露出去,估计会震惊颍州书坛吧。 “蚕无二设,燕不双飞,字字珠玑,好一个苏云!” 钱一鸣书道尚浅,还看不出此中奥义,只知笔力浑厚,纸重百斤,此乃高人所作,“请陈师指点。” “此人结字惯用横势,你看这每一个字的主笔,都以‘蚕头起笔,燕尾收笔’,除主笔之外,所有笔划干净利落,墨韵积蓄一笔而贯彻,实在是高明啊!” 钱一鸣忿忿道:“可惜这样的佳作,若不是陈师有心查阅,就要明珠蒙尘了。” 陈愈神情凝重。 “二位大人,贡院到了。” 陈愈宽袖一挥,案上的考卷飘然而出。 车夫脖子一缩,感受到那纸书卷上传来的威压,眼中露出了一丝惊恐。 “陈师……”钱一鸣有些哑然。 然而话音未落,在陈愈的墨韵催使下,苏云的考卷犹如一方重器,狠狠地砸在了贡院的铜钮朱门上。 轰! 贡院大门应声倒下,扬起一阵轻尘。 院门的几个青衣差吏错愕地看着朱门之上的那方蝉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