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鬼神》 001 苏家旧事(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刽子手,其实在晚清那会还是个行当。 老苏家祖上就是干这行的,可能砍的脑袋多了,造了孽,结果后面几代全穷的叮当响;搁苏鸿信爷爷那会,那叫一个穷啊,耗子进屋溜达一圈,都得瘪着肚子含泪出去,听说穿的裤子都露着腚,一条裤子一家人得轮着穿。 论起来,这“刽子手”也属于下九流之一,与那娼妓、喇叭匠、剃头匠、戏子都差不多,就是干的事遭人嫌弃,因为这是捞阴门的,吃的死人饭。 就他太爷爷那会,刽子手的活计还没丢,那时候剁颗脑袋可值钱去了,就一颗,三块洋元,加上那些个死囚家属暗地里送的好酒好肉,日子倒也舒坦,而且也算是吃的官家饭,乱世中能得个温饱还能长几斤膘肉,那可是真不容易。 清末民初那会,他太爷爷攒了点钱娶了个婆姨,也就是他太奶奶,结果成亲了三四年这肚子硬是起不来,一家人急得火急火燎的,天天没日没夜的吵。 大夫也看了,药也吃了,菩萨也拜了,可死活就是怀不上,最后没辙了,找到个相师一瞧,说是他太爷爷刀口下杀人太多,要断子绝孙。 那时候娶媳妇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么,一听要绝后,他太爷爷当时就急了,好说歹说,相师才给了个法子,散尽家财;都是用人家命换来的,能花的安心么,还得把那刀供起来,大半夜的,他偷摸把那刀埋在了土地爷神龛底下了。 嘿,神了,没等三两个月,他太奶奶真就怀上了。 肚子倒是起来了,日子却越过越穷,那年头过的本来就苦,再加上兵荒马乱,更是苦不堪言,顿顿吃糠咽菜的,田地里的野菜都被薅干净了,穷的天天缩衣紧食,肚子里养的几斤肥油膘肉没几天就被苦日子刮没了。 再加上军阀混战,“刽子手”行刑的手艺渐渐被枪毙取代,老太爷被逼的实在没辙了,除了砍人的把式,也没个吃饭的手艺,他心想人不能杀,畜生总不至于吧,最后不得已当了个屠户,这才把一家老小领着熬了过来。 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挺过了军阀混战,扛过了大饥荒,挨过了那个动荡不堪的年代,等他爷爷结婚那会,更穷;家里就两张竹凳,一张土炕,弹了点旧棉花往破被罩里头一塞,这就算是聘礼了,连带三斤糟米,两斤灰面儿,一斤八两的玉米面窝头。 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多说法,有温有饱,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日子再苦,两人就是死都得凑一块。 不过,值得说道的是剁脑袋的鬼头刀却一代代给传了下来。 不过他们家这个可不叫鬼头刀,有名儿——“断魂刀”。 听他爷爷讲,这“刽子手”拜的祖师爷乃是“关公”,跟“剃头匠”一个样,都是用刀的祖宗;想想也能明白,剃头剃脑袋,一个是从头顶下刀,一个是从脖子下刀,都得在头上耍把式,下功夫。 据说从前“刽子手”指的可不光是单单的剁脑袋,以往厉法酷刑层出不穷,刑具自然也不同,种样繁多,刑吏更得样样会使,精通百般。 旧时封建王朝为了明正典刑,威慑人心,这里面,就有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剐刑,非是别的,正是那“凌迟”。 刨心挖肝,剐肉剔骨,剥皮挑筋,愣是要在人身上剐去千百刀,其中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这下刀的数儿就越多、越讲究,诸般刑刀、法刀千奇百怪,有精巧的,细致的。 据说这真正有能耐的,技艺是出神入了化。 但你可万不敢小看这“刽子手”,尽管做的事遭人厌弃,那也是一脉相承,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传技极为讲究,手底下可都是些真把式。只是到他太爷爷那会,没赶上趟儿,刚好世道大乱,这传艺的老师傅也是个苦命人,几经波折,手里就剩下一把鬼头刀了,身上的手艺没来得及传完,便在乱世之中一命呜呼。 真东西没学齐全,他太爷爷就只能守着个鬼头刀过活,在衙门里落下了,算是吃上了官家饭。 本以为就此能图个安生,可惜没过几年,这就到了军阀割据,枪炮火器横行,得,手艺算是白学了,无用武之地。 再加上有了苏鸿信他爷爷,这可是根独苗,得来不易,他太爷爷和太奶奶天天心惊胆颤的守在跟前,生怕自己这娃儿半道上夭折了,两人整日里上香祷告,念经吃斋,别说杀人,连荤腥都不敢见,都快比得上庙里的和尚了。 然后就到了他爸,上一辈也还好,加上他爸是姊妹弟兄三个,老大就是他爸,还有个二姑,最后是三叔。 老一辈人受了旧社会的荼毒,免不了封建守旧,这姑娘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想要传宗接代,肯定得指望家里的男丁,鼓足劲让他爸和他三叔生。 结果他爸连生了两个,没一个男娃的,他三叔更厉害,一口气生了四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撞邪了,愣是没一个男娃。 打那之后,他爷爷就没怎么笑过,整日里闷闷不乐的,一家老小这么看也不是个事,眼见老爷子郁郁寡欢,生怕日子久了憋出个什么毛病,他爹苏老大一咬牙,回去和他妈一合计,没辙,那就继续生。 可能是老天开眼,这回,真就生了个男娃。 老爷子当晚就着一碟花生米,硬是喝了八两高粱酒,笑的牙都藏不住,被计生办的人喊去罚钱的时候都是乐呵的。 苏家小辈里唯一的男丁、独苗、宝贝疙瘩,就成了苏鸿信。 就这,打小在学校里那是横着走的主,可不是说欺男霸女啥的,而是但凡谁要敢欺负他,下了课,就能瞧见六个女娃撸胳膊挽袖子的去堵人,几年书读下来,他这六个姐姐硬是把学校里的刺头孩子全给收拾了个遍。 不过,不受欺负归不受欺负,这可不代表苏家人不分对错、不明事理的只知道宠溺苏鸿信,相反,对他那是极其严苛,但凡做错了事,他要是欺负了别人,那也得挨揍。 所以这打小也没惯出个什么坏毛病,而且学习也还不错,二十出头混了个本科毕业,本是想着找份工作,踏踏实实的上班,可哪想这天,家里长辈突然来了通电话…… 咱这故事,就是打这儿开始的。 002 老宅奇遇(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打电话的是他爸。 电话里就简单的说了几句。 当天苏鸿信就从外地往回赶了。 至于原因,他爷爷过世了。 老人年纪大了,八十九了,平日里几个儿孙都里里外外的照看着,一家子也都和和睦睦的。可就是这老爷子有个不太好的毛病,爱喝个小酒,每天总得小酌那么几盅;这不,昨天趁着家里人一个没留神,老爷子又偷摸着喝起了酒,结果贪杯了,平常儿女看的紧,也就那一口两口的,实在不过瘾,这会是连闷了几大口,正喝的起兴,老人脸上的笑忽一僵,手中酒杯一摔,口舌歪斜,迎着风,这就一头栽在了门前的石棱上,头破血流,当场不省人事。 等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人送到县医院的时候,脑浆子都流出来了,当天晚上就没救过来,又被拉了回来,这可真是倒霉催的。 没办法,生老病死,岂能尽随人意来定,这就是命啊。 …… 老家是在乡下,背倚秦岭,有些偏僻。 接到电话的时候,苏鸿信想也没想就往回赶。 要知道这一家大小里头,老爷子最疼的就是七个小字辈,里头又以苏鸿信最得宠;打小爷孙两个那基本上是形影不离,一块斗过蛐蛐,摸过黄鳝泥鳅,爷孙硬是活成了兄弟,三个字,隔辈亲。 可现在这人说没就没,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有旦夕祸福。苏鸿信一想到往后再也看不到老人,心里真就堵的不行,听说老人在医院临走的时候,嘴里还含混的喊着他的小名儿,就更不是滋味了。打从接了电话之后,他就没怎么开过口,无精打采的和霜打的茄子一样。 他待的地方离家不远,位于蜀中,回来也就差不多两三个小时的路程。 他奶奶走的早,老人吃了大半辈子的苦,眼瞅着苦日子都过去了,好不容易熬到头,这福愣是没享几天,得了场大病撒手人寰,几个长辈每每提起,都是唏嘘不已,可见大有遗憾。 在苏鸿信模糊的印象里只记得那是个很慈祥的老人,抱过他,也亲过他,可年岁一长,相貌就渐渐淡了,只能偶尔瞧瞧以往收捡的老旧照片,找找回忆。 自打他奶奶过世,老爷子就成了一个人,几个儿女先后成了家,但都没敢走远了,方便时时照看着,可也不能天天跟在老人屁股后面转悠不是,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所以相比之下,倒是他们几个小辈回来的勤快,苏鸿信还打算工作稳定后,回来好好孝敬孝敬老人,可谁曾想出了这档子事。 …… 半夜的时候。 苏鸿信回到市区了。 不凑巧,家里这边下着大雨,那雨大的,劈头盖脸的淋。 等赶到老宅的时候,都快凌晨了。 进门就瞧见堂屋里亮着灯,老人被放在冰棺里,地上还烧着一堆黄纸。 见苏鸿信冒雨赶回来,浑身淋的跟个落汤鸡一样,几个长辈又都是拉着他的手哭个不停,说什么老人临走前还惦记他,惹得苏鸿信也跟着泪目,心中酸楚。 “去,先回屋换身衣裳,睡会,等天明再过来给你爷跪着!”见苏鸿信不说话,他妈安慰着说了句,多半是想到儿子连夜赶回来,肯定累的不行,想让他休息休息。 灵堂还没来得及布置,剩下的六个姐姐,这会不是在外地工作,就是已经嫁人了,回来了两个,剩下的四个比他离得要远些,估摸着还得明天。 而他爸和他三叔,则是出去给老人操办后事去了,一些殡葬的事宜,还有邻里亲戚都要上门请一请,现在还没回来。 大堂里就一个冰棺,最上方还有个供桌,那是个神龛,里面立着一柄黑黝黝的刀子,刀身斑驳6离,结着一块块乌黑的锈迹,刀柄上还系着条暗黑的老旧刀衣,被一块红绸罩着。 苏鸿信换了衣裳,又出来看了看老人的遗容,其实落泪也不可能一直落泪,就是心里这股伤心的劲儿过不去,这会哭过了,心里就觉得空荡荡的。 “这刀怎么没收起来啊?爷爷以前不是说过,他走的时候,要收了么?”但看着“断魂刀”还在堂屋里摆着,苏鸿信就下意识的问,这“断魂”二字,在这个时候可是有些不吉利。 他妈也才反应过来,道:“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刀你爷爷除了你谁也不让碰,今天忙的事太多,你爸他们兴许就给忘了!” 苏鸿信没说什么,走到神龛前,把里面的断魂刀取了出来;这刀可不像电视里行刑用的那种刑刀,阔刃厚脊,单边开刃,刀锋自下一直延伸出去,直到刀弯处才斜切往上,刀背上还有几枚锯齿状的倒钩,刀柄末端是一个罗刹头,三尺五寸,黑不溜秋的刀身上结满了一块块泛黑红的斑斑印迹,灯一照,丁点反光都不见。 他得收着。 老爷子以前就说过,等他过世的时候,这刀可一定要包起来,不然走的不安宁,按理来说苏鸿信好歹也算个现代知识分子,但不论是真是假,老爷子的话他总是会记心里,去做,也算是全一全老人的交代,要是搁几个长辈,指定嘴上答应,心里嗤之以鼻,转眼就忘个干净,就像现在这样,当然,他也不可能说出来。 这刀能有二十多斤重,苏鸿信一把就拎了出来,另一只手取过上面的红绸,利落的将刀子缠裹了个严实。 别看他模样长得清秀,带着些书卷气,可往些回村的时候,逢年过节,村里人请老爷子去杀猪宰羊,都是他动的手;两百来斤的家猪,就是不捆不绑,撒开来,搁他手底下也走不过一刀,这些东西,都是老人偷摸教他的,以往屠户的手艺。 等把刀包好了,他这才又转身回了里屋。 这是老人的屋子,老人生前的东西,这会儿都已经被搜捡了出来,装在一个箱子里,过不了几天就不留什么了。 苏鸿信叹口气,黯然无言,走到箱子前弯腰一件件的整理着,看看有没有要留下的,也算留个念想。 这一箱子的东西,他也基本上都见过,穿过的衣裳,做的些小物件,还有一些老旧点的小人书,本来当初是给他买的,结果没成想老人自己喜欢上了,什么济公传、风波亭、花木兰、岳飞出世,堆了一小摞,想是搁的久了,受了潮,册页都泛黄霉了。 理着理着。 正收拾着。 突听“叮咣”一下。 苏鸿信眼里就见一个东西被带了出来,在空中抛出一条弧线,坠在箱子的一角,正好落在了显眼的地方。 低头一瞧。 居然是枚戒指。 戒身漆黑,戒环上还印有一只眼瞳状的古怪图样,纹理暗红阴沉,但苏鸿信就觉得奇怪,死活记不起来老人啥时候有这么件东西,想不出名堂,他也就没放在心上,顺势就套手上了。 等理出来几样物件,这才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连夜赶路太乏了,这会一回来,伤心劲儿过去不少,苏鸿信只觉得困意上涌,眼皮就和打架一样,昏昏欲睡,困得不行。 索性就趴在老人的床上睡倒下去。 可谁知他刚一趟下去,眼睛还没等合上呢,却又一骨碌爬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上的戒指,口干舌燥,身子都僵住了,像是着了魔一样。 就见那戒指上这会儿正在隐约泛着妖异的光华,极为不同寻常,恍惚间,苏鸿信只觉得那纹理像是活了过来,真的成了一只眼睛,凝视着他;就这一瞬间,苏鸿信周遭天地像是在飞快远去,所有一切,如同饱经了千万年的风霜岁月,顷刻间风化散去,散作漫天灰烬尘埃。 眼中所见,已是无穷黑暗。 …… 宛如坠入了不见底的炼狱。 …… 一声声可怕的嘶吼与尖啸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有遮天蔽日的羽翼在伸展中带出飓风雷鸣;喷涌的熔岩,像是大地溅出的血液,将苏鸿信的眼瞳染的赤红;黑暗中如有不可思议之物,露出的一角轮廓,便如匍匐屹立的巨山;晦暗的深处传来声声磅礴的颤晃,像是巨兽腾动的心跳…… 苏鸿信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黑洞吸扯了进去,耳边传来无数哭嚎、嘶叫、狂笑……又像是有无数魑魅魍魉在他耳畔窃窃私语……越坠越深…… …… …… …… 003 神秘莫测(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 …… …… 刺眼,吵闹。 这是苏鸿信回神后的第一个感觉,他像是刚睡醒一样,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个激灵,睁着茫然的眼睛,但马上又触电般的偏过头,皱了皱眉,这才眯眼透过指缝看向光亮照来的地方。 随着视力渐渐适应,就见摇晃的车窗外,是不停倒退的山川河流,远山之上,挂着一轮金黄色的太阳,它散的光与热让人难以直视。 苏鸿信像是有那么一刹那没反应过来,茫然四顾,耳边全是嘈杂的吆喝夹带着斥骂与抱怨的声音,吵的他脑仁儿都快炸了。 “火车?” 他已经有些看清了自身所处的环境。 好家伙,黑压压的一片,一眼瞧过去,过道上全是望不到头的人;人挤人,人压人,化作一条拥挤喧嚣的洪流,往后面不停的挤着,这感觉就像是当年他五六岁的时候,被父母带着挤绿皮火车赶春运一样,不,比那还要挤。 小孩的哭声,女人的骂声,汉子的吆喝声,简直就跟煮沸了一锅热水似的,嘈杂极了;逼仄拥堵的车厢几快让人喘不过气来,各种异样刺鼻的气味混在一起,只像是摔进了臭水沟里。 但让苏鸿信真正傻眼的,是这些人穿的衣裳。 男人们大多穿着小褂,有的头上顶着瓜皮帽,有的索性赤膊袒胸,贴身短打,还有的,长袍、马褂、中山装,竟都能找出来几件,女人们则是穿着旗袍,有的穿着袄裙,颜色单调的像是他们家以前褪色的老旧照片。 不光是人,就连火车都好像褪去了一层颜色,脱落的车漆,生锈的窗户,脏乱的各色衣裳,只似打泥堆里赶过似的,连空气中都仿佛混合着无数的尘埃、煤味,充斥着一股旧时代的颓败感。 听着窗外的阵阵轰鸣,还有火车碾过铁轨的响动,苏鸿信的心也跟着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忽一瞪眼,他就瞧见有人居然还留着辫子,脑门前刮去的一片正冒着青黑的茬,乌黑油亮的大粗辫儿盘在头顶,汉子敞着青布小褂,扛着一个灰蒙蒙的大包,黝黑结实的胸膛上,亮着一片浓密黝黑的护胸毛。 而他自己则是挤在车厢的角落里,然后随着涌动的人流茫然无措的一直往前挪着,沿途他一双眼睛就没停下来过,好奇的四下打量,还真是瞧了个新鲜;这可不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光鲜干净,耳边轰鸣不散,车厢摇晃的厉害,好像挨着火车头,空气中都感觉飘着煤渣,浑浊的让人难受。 混乱、拥挤、无序、颓败…… 而且,太挤了。 渐渐回过神的苏鸿信,被人流挤得是头晕脑胀,差点就要骂娘了,事实上,不少人已经开骂了,嚷着各地的腔,那是从头骂到尾,还有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叫嚷声,不知道谁暗地里抓了一下人家屁股,惹得一阵破口大骂。 都不用苏鸿信抬脚,他已经是被推搡着走过了几节车厢,好在越往后,这些人也都散了去,一个个长出一口气,像是溺水得救了一样,连苏鸿信也暗自松了口气。 等轮到他的时候,傻眼了,他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一愣神的功夫,那些看见位子的人,就跟恶狗抢食一样,好几位都动起手来了。 苏鸿信默然无言,干脆一人挑了个安静点的角落,坐了下来,也懒得再走了,缓了口气,他望着手上的黑色戒指,神色复杂古怪,不用想就知道问题是出在了戒指上。 可这会,任他擦了又擦,瞧了又瞧,还搁嘴里咬了几口,差点没把牙给崩咯,全无反应。苏鸿信又似记起什么,忙动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东西,手机什么的都不见了。 不过。 “嗯?” 有东西。 等手再拿回来的时候,苏鸿信瞧的一愣,手心里握着的赫然是张纸质车票,颇显古旧。 上面的墨迹甚至都没干透呢,还都是繁体字,视线只往上头一搭,等看清了印的是什么后,他已是如遭雷殛般僵在原地,魔怔了一样,嘴里痴痴的道:“宣统二年,三等座,汉口至卢沟桥……” 但紧接着,苏鸿信一瞪眼,就瞧见那些字迹笔画忽然扭动游走起来,重新变成一句话——“活着抵达终点!” “这什么意思?还是说抵达终点站我就能回去?你倒是说明白点啊,你他妈的!” 骂骂咧咧的嘟囔着,等他再仔细看的时候,那行字就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苏鸿信又反反复复看了看车票,见再无异样,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回了兜里。 半晌,就听逐渐回过味儿的他,有些匪夷所思的呐呐道:“还真是奇了!” 举目环顾,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苏鸿信这心里头虽说是有种忐忑慌乱,但也不全是;过了一开始的手足无措,这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打小听他爷爷讲清末民初的故事讲的多了,耳濡目染,对这种离奇诡异的经历,苏鸿信起初的慌乱肯定是有,可等缓过来,心里头竟还隐隐的有种说不出的好奇和期待。 他脑子里想着事,远山上的太阳不知不觉已落了大半,昏暗的暮色渐渐笼罩向大地,阴沉的可怕,乌云渐渐厚重起来,十有**是得来一场大雨,而且空气潮热滚烫的厉害,多半是三伏天的日子。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 苏鸿信被火车剧烈的震颤摇醒了过来。 这会外面已经彻底暗了。 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是个胖子,圆头大耳的,满面油光,一身的肥肉,手里正啃着只鸡腿,嘬着骨头,滋滋有声。 等啃完了,他顺手又取过一只包好的烧鸡,可刚热切的打开,圆脸立马一呆,然后破口骂道:“他娘的,鬼遮了眼,居然着了道,拿老瓦来糊弄老子!” 就见这玻璃纸里包的哪是什么烧鸡,黑腿黑嘴的,分明是只脱了毛的乌鸦,身子瘦短,没个半斤八两的肉。 骂骂咧咧的,这人居然也能下得去嘴,看的苏鸿信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要知道乌鸦可是吃腐食的。 就这么会功夫,窗外已经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激在车窗上,外面的一切,瞬间都模糊了。 “唉,妈的,这破天儿早不下晚不下的,偏偏这时候下雨,老天爷可得保佑路上别出个什么事儿!” 胖子嘬着骨头,瞥着窗外自言自语道,他体态臃肿肥圆,稍稍一动,立马汗如雨下,身上套了个肥大的无袖褐色布褂,汗渍斑斑,往那一坐,一搭腿,就跟个弥勒佛似的。 “出事?能出什么事?” 胖子搭眼看去。 看见问话的是身旁的年轻人,咧嘴嘿嘿一笑,油光沁亮。“一看小兄弟就是第一次出远门,这种大雨天的,要是中途遇到路断了、桥塌了、再倒霉点洪水了,那可一点都不稀奇,一两天的路能耽搁你十天半月下来,要是再倒霉点,遇到点邪性的事,说不定命都得搭进去!” 他越说,声音压的越低。 这问话的自然就是苏鸿信,眼神隐晦的一番变幻,颇有些好奇的问:“邪性的事?啥意思?” 胖子略微沉默了一下,想来是一个人坐的久了,耐不住烦闷,见苏鸿信搭话,他先是掏出个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才悄声低语的道:“小兄弟听过打生桩么?” 打生桩? 胖子浑身肥肉一抖,神神秘秘的道:“过一会,可就要到邙山隧道了,听说……” 苏鸿信越听,这心也就越往下沉。 刚才他还没明白过来,这会听到这话心头猛的一突,这不就是老一辈嘴里的活人祭么。 传说这世间山水,皆有灵性,说的可不是那什么神灵仙佛,而是寄于其中的山精野怪,鬼仙亡魂,以往倒也听过,不过那些事早就有些年头了,说的是这开山修路,挖河架桥的时候,但凡遇到些离奇怪事,挖山的山塌,铺桥的桥断,就说明是这些东西在作祟,想要好处,而且得是活人。 窗外这会是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苍白的闪电撕裂长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鸿信就看见窗外模糊的雨夜中,好像站着一条条影影绰绰的人影…… 004 裹脚老太(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要知道,这邙山里,最多的可是墓冢,里头埋的东西……哈……”胖子说着说着,语气模样突然一变,声音猛的拔高一截,在苏鸿信耳边大吼了一声。 苏鸿信正直勾勾的望着窗外,听的入神,哪能想到胖子来这么一手,冷不防的就是一个哆嗦,吓得心跳都快停了,一口唾沫硬是堵喉咙口里差点噎死他。 “哈哈,逗你呢,瞧把你吓得,一个人出来闯,胆子怎么跟鹌鹑似的?”胖子乐的不行,浑身肥肉都跟着笑声乱颤,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苏鸿信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又瞥了胖子一眼,没好气的道:“你难道没听过白天不讲人,晚上不讲鬼么?” 心里则是暗骂,这死胖子,脑袋真是被驴踢了,吓他一跳。 但他又瞅了眼窗外,模糊一片,雨水如帘,不住自玻璃上淌下,雨势极大,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要是搁以前他指定对胖子说的那些东西嗤之以鼻,当作个笑话听听,但现在,他要是还当个笑话听,那他自己可就是个笑话了。 还有那句话。 “活着抵达终点!” 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同寻常,一趟火车而已,又能有什么凶险?**?天灾?还是别的? 见胖子还在笑,他干脆也没再搭理,赶了一天的车,再遇到这等离奇的事,这会他是腹中空空,饥饿难耐,都不想动弹了,而且,也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 “小兄弟该不会真相信那些东西吧?” 胖子见自己惹人嫌弃了,擦了把汗,也止了笑。 苏鸿信闭着眼接道:“有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莫犯忌讳,总归是没坏处的!” 天色越来越黑,车厢的头尾,各自亮起一盏黯淡的灯来,昏黄的灯光像是夕阳最后的淡淡余晖,勉强让人目能视物,而且光线有种异样的浑浊感,就好像空气中飘荡着无数尘埃,模模糊糊。 只是,人太多了,连过道里都坐的是人,鼾声四起。 “花生,又香又脆的炒花生——” 车厢里,一个灰黑衣的裹脚老太太,满脸堆叠着皱纹,肤色黝黑,手里正挎着个竹篮,一双小脚都不如巴掌大,篮口被个棉布遮着,里面装了些炒好的花生、毛豆,张开的嘴里,牙都快掉没了,腮帮子微瘪,正在叫卖。 周围的人,不少都在招呼着,还有的凑了过去。 胖子伸手捣了捣苏鸿信,见他睁眼,嘿嘿笑道:“刚才是老哥做的不对,要不,我请你吃东西吧!” 他嗅着味儿,砸吧着嘴,等不及别人过来,就艰难的撑起身子,朝那老太太赶了去,生怕被人先买光了。 苏鸿信闻着那味儿也睡不着了,其实他压根就没睡,心烦意乱哪能睡得着啊,而且饿的慌,偏偏这死胖子还一直在旁边嘬骨头。 “诶?” 可就说他正望着胖子往过去挤,眼神却忽的一变,就见这围着老太太的几个汉子,只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把胖子围在里面,架在中间。 胖子身在其中还半点不知,只以为别人也在挤,嘴里嚷道:“哎哎哎,别挤啊——” 就这会功夫,有人已把手伸进胖子的兜里了。 苏鸿信算是看明白了。 这是挤贼窝里去了。 着了道。 看见这一幕,他却是记起来以前老爷子给他说的一些江湖事。 人多了,自然就混乱不堪,抢劫的、偷盗的比比皆是。这火车若真是去往京城的,只怕车厢里少不了三教九流;乱世当头,日子难熬,想要去京城闯些名头的手艺人那简直如过江之鲫,京津两地就他爷爷说,当年可真是各行百业齐聚,牛鬼蛇神都有,奇人异事要是说起来,怕是大半年都说不完。 而且这火车上,以往可都是賊盗横行,特别是京津一带,什么贼王、盗王那是多的不行,诸多下九流混迹其中,暗盗的、明偷的、明抢的,简直无法无天,连朝廷都管不了,而且再得点好处,就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里面明偷的,就是人家当着你面偷你东西,偏偏你还不能出声,你一出声,周围立马围过来一群人,挨揍是小,兴许命都得不明不白的丢了,明抢的更邪乎,一个梨子能卖你几块大洋、十几块大洋,明着勒索敲诈,几个梨子就能变着法把你浑身的家底敲个精光。 而且从前还有个说法叫作“打絮巴”,防不胜防,搁现在的话说,就是人贩子,但搁以前,做这种下三滥勾当的多是乞丐,这可不像那些武侠小说里写的什么“丐帮”,采生折割,丧尽天良,故而下九流里,乞丐最不受人待见,排在末流。 就譬如有小贩叫卖吃的,闻着香气诱人,可你但凡一吃,就着了道;人家问什么你说什么,钱财尽失不说,人还得被卖了,等清醒过来,不是到了窑子里,就是成了黑市上的苦力,更惨的还有,直接手断了,腿瘸了,眼也瞎了,被人丢街上乞怜要钱,真可谓是惨不忍睹。 他自幼和老爷子亲近,经年累月,耳濡目染,对这些事记得特别清楚,其中,又因为祖上的行当,对这“打絮巴”印象特别深。 正想着如何提醒招呼那胖子呢,就听。 “你干啥呢?敢从爷爷兜里顺东西?你他娘的顺东西也就顺东西吧,你捏爷爷肉干什么?” 胖子自己倒是先察觉了,他手里拿着一包花生,怒不可遏的望着身旁的一个赖头汉子,这汉子光着瘦黑的膀子,手里正拿着五块大洋,脸上非但不见半点慌张,反倒阴厉凶狠,阴恻恻的冷笑道:“放你娘的屁,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心你的舌头!” 胖子大怒,伸手就要抢回那五块大洋,可哪想“啪”的一声自他脸面上炸起,瞬间鼻血眼泪一大把,胖子踉跄一倒,捂脸哀嚎。 苏鸿信却是看的瞪大眼睛。 因为这出手打人的,居然是那个裹脚老太太,他可是瞧的一清二楚,这老太太面无表情,筋骨毕露、干瘦黝黑的右手只往篮子里一探,将那遮篮子的绵布一捏,再振臂一抖,棉布瞬间就和响鞭一样,抽在了胖子的脸上。 敢情,连这老太太都是一伙的。 这是个套子。 可不光是胖子一个人丢了钱,还有几位也一样,但看见胖子满脸是血的倒地呻吟着,一个个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吓得噤若寒蝉。 就听老太太细声细语的问:“还买不买啊你们?” 见那几人像是被吓傻了,老太太又嘿嘿一笑。“没钱也想吃东西?” 几人忙道:“不买了,不买了!” 转眼,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没少,老太太看也不看地上的胖子,已从苏鸿信身旁走过,朝着下一节车厢去了。 好家伙,这生意可真是一本万利。 005 车厢变故(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没事吧?” 望着胖子满脸是血,苏鸿信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了。 “嘶——” “能有啥事,命还在就行!” 胖子边吸着凉气,边含混的道。 再见他腮帮子一鼓,嘴一张,一颗带血的门牙已被吐到了手心。 “老东西好大的手劲儿啊!” 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别看皮面上没个伤,可这就一会儿的光景,胖子鼻梁都已经乌青肿,高高鼓了起来。 “妈的,要不是这地方施展不开,挤得慌,爷爷铁定把那几个孙子的蛋都夯碎——” 苏鸿信撇撇嘴。 “得了吧,别说那几个人,就是那位裹脚老太,三四个你,也照样得直挺挺的倒下!” 胖子却不乐意了,一梗喉咙,嚷道:“放你小子的屁,要不是那几个孙子夹着爷爷,我怎会着了道,你小子我看就是怂,胆小怕事,一个字,孬——” 苏鸿信没说什么,也懒得去争,他眼神晦涩,神情变幻,扭头瞧瞧老太离去的方向,嘴里低着声喃喃自语道:“那可不是什么手劲儿大,分明是鞭法,敢情还懂些真把式!” 他先前趁着老太走他跟前过的时候可是仔细留意了一眼,这朝下的手心上,全是一块块磨出来的硬黑老茧,分明是下过真功夫的。 想到这,苏鸿信眼神都有些亮。 这些“真把式”可不常见,非但不常见,更是少之又少,他爷爷当初就给他说过,打从建国之后,这些东西便已经6续失传了;加之几番动荡,岁月变迁,更是烧的烧,毁的毁,到最后,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传下就已经断了,他爷爷每每提起这些事,总是不胜唏嘘。 当时,旧时代的武人为了生存,只能去适应,真把式就慢慢成了哄人的花架子,偏向于表演,舍弃了实战性,成了强身养生的功夫。 要知道以往练一门功夫,那可都是为了生存而造就的手艺,有的人浸淫十年八载,这才习有所成,成就一门非凡绝技。 可惜先辈之技,后世未传,再加之受到规则约束,且都疲于生计,谁还肯沉下心耗费半生去习武,只怕不是练的妻离子散,就得穷困潦倒;何况,世人也已不需要它们,以法治国,焉能容规则之外的东西存在。 苏鸿信还记得小时候每回看见电视上什么这个大师,那个大师,他爷爷总要气的骂个半天,说什么欺世盗名的骗子。 不过。 万事总有例外。 因为,他苏家偏偏就传下了一门技艺。 正是那刽子手用刀的技艺。 此技唤作“持刀六刑”,可运使诸般刀技,分作斩、剥皮、剐肉、抽筋、剔骨、分脏六技,但凡刀具入手,皆能运如臂使。 小时候,他爷爷可是村里镇上最出名的屠户,客人要几斤肉,一刀下去,刀尖沿着肌肉纹理一过,干净利落,筋肉都能分拣出来,绝对是不多不少,堪为神技;不过这老爷子也聪明,历经了不少苦难,心性活泛,知道哪些东西是不能露的,每每有人问起,只说四个字,唯手熟尔。 可惜,到他爸那一辈,都忙于赚钱,打小就出门闯荡了,而且用他们老家的话说,就是性子太匪了,爱争强好胜,他爷爷担心把东西传下去,惹出祸事,所以一直藏在心里。 直到苏鸿信出生,三岁,他就成留守儿童了,自幼和爷爷过活,老爷子可是爱极了这个孙子,日复一日,天天教上一些,硬是把一身的本事都传给了自家的孙儿。 连带着他六个姐姐也跟着学了点,不然怎么能打的一群男娃儿哭爹喊娘,成了学校里的扛把子。 这可是个秘密。 属于他爷俩的秘密。 苏鸿信起初也当是屠户杀猪的手艺,那是死活不肯学,嫌弃的不行,嚷着将来要当科学家,才不要当什么杀猪匠;结果他爷爷就变着法儿的哄他,譬如今天把猪腿上的肉剔干净,留一半给他炖汤喝,明天把猪头上的肉剥下来,给他凉拌着吃,好家伙,苏鸿信硬是没忍住肚子里的馋虫,不到半年,就变成了个大胖小子,但刀法技艺也跟着见涨。 而且,苏鸿信还记得他爷爷曾经出去了大半个月,偷偷摸摸带回来很多东西,泡了一大缸的药酒。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东西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每天晚上,都要把他扒光了,用药酒推拿揉捏一阵,打这之后,气力渐增,年年运动会都能得奖,差点上了体校。 书归正传。 眼见得真把式,苏鸿信心里可是吃惊不小。 不过他却站起了身,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身旁这个胖子的废话,八成受了气,没地撒,落他身上了。 萍水相逢,别说他没上去,就是他上去了又能如何,落那人堆里,指不定被谁暗地里捅上一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换个地儿。 苏鸿信转来转去,沿着那裹脚老太离开的方向走了去,没成想让他找到个座儿。 这座椅可不是什么软垫、皮垫,木质的,简直硌的人腚沟都在疼,但比坐地上实在是好了太多。 对面坐着两个打盹的汉子,一个穿着青灰色的长衫,头梳着三七分,一丝不苟,瞧着文绉绉的,倒像个教书先生,在外面;另一敞着短褂,留着青皮头,魁梧高大,肤色黝黑,像是庄稼汉。 不过他身边的却是个女人。 这女人穿着身素色旗袍,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女娃。 苏鸿信只是一瞧,登时明白了这座儿为什么没人坐。 就见女人生着张白皙细腻的圆脸,依稀可见涂着些淡淡的脂粉,柳眉弯眸,小小的红唇紧紧抿着,琼鼻挺翘,端是长的韵致娇媚。 可惜这么一张耐看姣好的脸上,却纵横交错,有着几条骇人的伤疤,像是被人拿刀划过一样,这一抬头,凑着车厢里的昏暗灯光,简直能把人吓个半死。 不过,苏鸿信没那么多想法,又饿又困的,只要是个大活人,甭管模样再丑,也都和他没关系。 挪了挪硌疼的屁股,苏鸿信伸了伸腰,打了个哈欠,就合上了眼睛,他可真是希望一觉睡醒就到站了。 奈何,天不遂人愿。 睡到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中。 苏鸿信就感觉有人好像碰了他一下,只睡眼惺忪的一瞧,当下立马就清醒了。 就见对面那青皮头的魁梧汉子,这会正小心翼翼的从他身旁女人的怀里想要抱走那个女娃。 孩子是睡着的,女人也睡着了。 “偷孩子?” 见苏鸿信一睁眼,那汉子立马投来恶狠狠的眼神。 苏鸿信心头暗叹,这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忽咧嘴一笑。 “给你脸了,你他妈的跟谁耍横呢?” 那汉子听到这话眼神立变,可就见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啪”的便抽在了他的脸上,力道大的惊人,一口碎牙和血飞出,当即哼也不哼,一屁股塌椅子上,昏死了过去,半张脸颊瞬间肿的老高。 006 采生折割(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出手的,自然就是苏鸿信。 这一巴掌可当真是有些吓人,那汉子几快一米**的大个,哼都不哼一下,头一歪,满嘴是血,当场昏死过去,软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 苏鸿信顺势一伸手,已把孩子接过,正想放回身旁女人的怀里,扭头就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了过来,敢情身旁熟睡的女人这会也被动静惊醒了,带着几分焦急、惊慌。 苏鸿信低声道: “把孩子看好!” 女人没说话,但也明白了什么,忙接过还在睡着的孩子,紧紧抱着,又看着苏鸿信,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 “谢谢!” 蚊虫般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清脆。 苏鸿信点点头,又看向了车厢,就见不少人已瞧了过来,有几个彼此使了个眼神,看样子,都是一伙的,敢情还真是掉一个大贼窝里了。 火车上,但凡是贼,甭管偷人的、偷钱的,永远不可能单独作案,基本上都是拉帮结派,成群结伙,暗地里都有其一套规矩,而且这里面可分工明确着呢,盯人的、掩护的、动手的、还有掉包的,你瞅着孩子在你跟前,可一转头,孩子就没了。 而且专盯这种一个人带孩子的女人,你一不留神,就着了道。 不过,他也没什么后悔的,做就做了,敢作就敢当,伸手已捋着衬衫的袖子,慢慢起身。 偷钱也就罢了,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他也无心横生枝节,权当没看见,但偷孩子,不行。 而且刽子手的手段又岂是普通的,真当和电视里那些演员一样,简简单单就拿刀斩人头、刀起刀落就完事了,若没点真把式,谁敢接这种活计,指不定哪天就得被人寻仇上门,所以,手底下都有真东西。 这些年他可是隐忍再三,记着老爷子的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可这习武的,谁没个几分凶性。 果然,立马就有人见缝挤了过来。 这人瘦黑如猴,一双眼珠子外鼓,乌黑青的茬落满了灰尘,油腻腻的,扇着半敞的褂子,走到苏鸿信跟前,他先是看了看那生死不知的青皮汉子,眼神变了变,旋即又阴恻恻的笑道:“小子,手挺黑啊,敢不敢去前面做上一场,赢了,这娘俩权当给你个面儿,可你要是不去,我保管她们活着下不了火车,嘿嘿,输了也不打紧,哪只手打的人,剁下来就行!” 苏鸿信淡淡道:“那就把座儿给爷看着,爷待会料理完了,还要回来养养精神!” 瘦猴似的黑汉一眯眼,嘿嘿一笑。“好,尿性,走着!” 说完转身就走。 苏鸿信刚跟了两步,就见身后已有两人堵了他的退路,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他心里暗自警惕,跟着走过了车厢,再往前又过了两道门,这一进去,只觉一股煤味儿扑面而来,里面可没什么座儿,堆的都是煤炭,黑乎乎的一片;车厢的角落里,还挤着一堆蓬头垢面的娃娃,苏鸿信就那么随意搭眼一瞧,顿时双眼陡张,眼仁不知为何都有些红,但又有种不忍再看的冲动。 因为这几个孩子没一个是完整的。 就着里头淡淡的光亮,只见这些孩子有的缺了手,有的缺了脚,有的索性两条腿都没了,双手撑地,有的一手一脚,有的干脆整个人趴在地上,手脚全没了,有的“啊啊”张着嘴,里面黑的舌根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断茬,真就让人看的心酸。 还有几个,简直已不能算是人样了,一张脸像是被开水浇过,鼻子耳朵都没了,猩红可怖的脸皮耷拉着,一双眼睛一大一小,像是挤在了一块,撅牙翻唇,面如恶鬼。还有一个头大如斗,浑身毛浓密,这孩子的身子居然被装在一个半人高的瓮里,四肢不见,面露痴态傻笑。 他这辈子见过最惨的,就是村里卧病在床,瘫痪多年的孤寡老人,眼前这一幕,当真把苏鸿信看的浑身都在凉。 “咩!” 突然,这车厢里居然响起声羊叫。 角落里,一个披头散看不见面孔的男人正坐在那,身旁搁着烧鸡汾酒,脚旁,栓了三只正蹬蹄挣扎的小羊羔。 “小子,出门在外,不该你管的闲事,劝你最好莫要管,小心搭进去一条命!” 那人微微抬头,沙哑的声音像是磨牙一样。 脸颊上的肌肉绷了绷,苏鸿信站在原地,眼神阴晴不定,像在踌躇,最后“嘿”的一笑,一咧嘴,陡然往后撤了一步,瞬间这背后就贴着两个人,双肘只往后一捣,“砰砰”两声闷响,那担在他肩膀的两只手登时便软了下去。 倒下去的两人,这会双眼布满血丝,暴凸外鼓,正捂着肚子,在地上跪着呢。 “小子找死!” 领路的瘦汉大喝一声,面露狰狞,手指一翻,指缝里豁的亮起一柄七八寸黑身白刃的薄刀,作势就往上扑。 “去你妈的!” 苏鸿信左手一招架,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右脚抬起一踹。 “砰”的一声闷响,正中对方腰腹,黑汉痛哼一声,瞬间就如喝醉酒一样,倒退出去,撞在了车厢上,然后扑通跪倒下来,双手撑地,哇的吐着肚子里的酸水。 把玩着手里的薄刀,苏鸿信扫了扫地上的这些孩子,眼神冰冷,语气幽幽:“采生折割?好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那披头散的人豁然一抬眼睛,隐露精光,森然道:“小畜生,哪条道上讨食的?敢来管你爷爷的闲事?” 苏鸿信今儿个索性豁出去了,他性子是不错,可也要分什么人,遇到这种恶事,谁他娘的能看过眼,握刀的还能还没个七分血性,一口恶气,只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沉着脸冷笑道: “我怕我说出来,你得跪着听!” “我呸,毛都没长齐呢也敢跟我叫板,爷爷什么场面没见过!”那人朝地上吐了口嚼碎的鸡骨头,冷冷一笑。 “那你可得接好了!” 唇齿一张,苏鸿信以一种似笑非笑的口吻念了两句话。 “飞刃横空走,无常断魂手!” 这是他爷爷教他的江湖春典。 真可谓不是对头不聚,采生折割的遇到了刽子手。 007 猫和耗子(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这“断魂手”三字一出口。 那角落里披头散,形如乞丐的汉子还没怎么着,趴地上吐完了正在呻吟的瘦汉已是瞪大了眼睛,啥话不说,嘴里惊恐的“啊”了一声,脸上已是面无人色,裤裆里更是散出了骚臭,竟被吓得屎尿齐流,至于另外两个捂着肚子跪倒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只道他们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要知道这下九流,并不是就指特定的九种职业,而是说的诸多混迹于市井底层,那一拨人的统称;旧时封建王朝,这世上人,多喜欢将天下行业分出个高低贵贱尊卑,而这下九流,便属于其中的贱业,最下等的存在。 但尽管同为下九流,其中也不乏很多行业彼此敌对,是为死对头。 而这“刽子手”与“采生折割”那可真就是猫和耗子一样。 自古以来,打从宋朝开始,律法之中便已有记载,凡是“采生折割”者,皆属重罪,无一例外,俱受凌迟酷刑,更狠的那是剁其肉,碾其骨,不留全尸。 苏鸿信他爷爷也曾说过,这清末民初,世道大乱,活着已是极难,但各行百业却是空前繁盛,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时势使然罢了;日子苦,多少人那是被逼的卖儿卖女,人心险恶,免不了有人不走正道,总想些歪门邪道的法子。 其中,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两件事。 他老家背倚秦岭,留下过不少奇闻怪谈,就他太爷爷那会,据传山里出了条修炼有成的白蛇。 有人便动了心思,妄想以供奉野仙亡魂来大财,这白蛇就是其中之一,喜好血食,从牛羊牲畜到童男童女,贪得无厌,弄得天怒人怨。 恰逢他太爷爷领着全家老小从京津逃难至此,一听这,二话不说,提着“断魂刀”就上了山,足足过了三天三夜,最后浑身是血的带回来一张五六米长的白蟒皮,当着全村人的面一把火烧了,当时说是黑烟滚滚,恶臭难闻啊,十里外都能闻见,人畜闻之无不头晕眼昏,呕吐不止。 这些本都是他爷爷闲时讲的,以往听起的时候,苏鸿信只当故事来听,一开始还能听个新鲜,可日子久了,人长大了,自然不可能相信这些东西。 但现在。 他已有些不得不信。 另一件,就是这“采生折割”。 乱世当头,不少“下九流”的行当也跟着变了味儿,三三两两沆瀣一气,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譬如这“牙婆”,拐卖妇女,与那“虔婆”伙同一窝,尽是把良家女视作牛羊猪狗,或卖入青楼妓院、或卖与他人,可谓猖獗一时。 这里头,“采生折割”便是与那些“打絮巴”的凑到一起,做的事更是让人闻之色变。其中就有种叫作“造畜”的手段,变人为畜,当街表演牟利,当真是丧尽天良到极点。 他爷爷就曾隐晦的提到过,以往但凡刑吏遇上此等恶事,必是斩尽杀绝,悬高挂,明正典刑。 可想而知,这“刽子手”的凶名是何等霸道,苏鸿信起初也有点拿捏不稳,只是试着报了个他爷爷教他的春典,没想到,竟然把这几个吓成这幅鬼样子。 莫说是这些“采生折割”的,哪怕寻常只会乞讨要饭的乞丐,但凡懂点这里头的门道,只要遇见刽子手,那也得被吓尿了,绕着走。 苏鸿信以前何曾遇到过如此触目惊心的恶事啊,他只当这些都是故事,如今初见,方知人间恶,人心毒,确实该杀,杀得好。 “啊……断魂手……刑门中人?” 瘦汉听到名头,便已是被吓得的肝胆俱裂,都他娘哭出来了,鼻涕眼泪一大把。 正嘶声嚎着。 一条腿已呼的凌空扫踢过来,不偏不倚,正中他太阳穴。 瘦汉话语立止,眼仁里瞬间漫起一条条血丝,身子立马就瘫软了下去。 不止这一脚,苏鸿信脚下不停,啪啪又是暴起两脚,地上跪着的两个人,脖颈嘎巴一声,头一歪,这就死的干脆利落。 然后,他反手锁好了煤厢的门。 苏鸿信望着角落里正站起来的乞丐,脚下缓缓踱着步子,既然已经不能善了,那他就干脆做绝一点,斩尽杀绝。 “小杂种,好狠的手!” 那人阴恻恻的道。 苏鸿信脸上露出一副憨厚腼腆的笑。“实不相瞒,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人交手,不对,你们还算是人么?” “哼,刑门早已没落,姑且不论真假,就算你真是又能如何?想要学人家做好事,那也要看看你的斤两!” 这汉子一站起来,面貌便清晰了几分,只见此人脸颊右侧落着一大片紫青色的胎记,蓬头垢面,一双鹰隼般的阴鸷眸子像是会光,恨不得择人而噬。 苏鸿信脚下缓缓踱步,嘴上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我就算不是刑门中人,看见了,也要杀你!” 他说的很认真。 “好!” 一声尖啸,苏鸿信乍觉劲风扑面,但见近处一条鞭腿化作急影,已凌空扫来,像是响鞭般在耳边炸起一声响。 他心中警惕大作,气息一沉,双臂曲肘抱头,只听“砰”的一声,一股大力自右臂传来,苏鸿信整个人身子一歪,已横移了几步,撞在了车厢上。 不等站定,他忙往旁边缩身一躲,再见一脚已如枪如锥般贴着他门面,戳在了车厢上,出一声震响。 “谭腿?怪不得这么大的腿劲儿!” 苏鸿信边往旁边闪身,双脚一前一后,已来回换着步子,边舒展着有些麻的右臂,曲肘护头,左右踱步,眼见那人借着一脚之力,凌空翻起又朝他踢来。 他上身一拧,左肘已是回身捣了出去,与那一脚撞个正着,“砰”的一声闷响。 一肘捣出,苏鸿信似也打出了戾气,胸中更是恶气横生,虎吼一声,暴起难,两个猛步欺上,右膝一提,左脚一蹬,一击膝撞似流星般自平地升起,撞向那人胸膛。 那人双眼一凝,两腿一分,竟是凌空使了个一字马,左右双脚已稳稳卡在煤厢一角的缝隙间,悬空一稳,他同时再起双手,一手压向苏鸿信的膝盖,一手扣指成爪擒其脖颈。 “小子,去煤炉里做碳吧!” 狞笑响起。 苏鸿信却是神色沉凝,淡淡的光亮中,他忽然露了个有些狡猾的笑。 “去死吧你!” 握住的右手中,指缝间豁然亮起一抹一指长短的寒光。 只在对方探手来抓的同时,这抹寒光已灵活的在其手腕转了一圈,瞬间皮开肉绽。 不及汉子惨叫。 刀光一翻,已是如蝴蝶灵巧翻飞往上,没入了对方的咽喉,刀光一缩,一注血箭立时溅在了他的脸上。 苏鸿信踉跄落地,望着地上“扑通”落下,犹在抽搐痉挛的尸体,眼神变幻,像是有些后知后觉的惊慌无措,他抹了把脸上的温热,看向了煤厢的前方。 然后目光一沉。 原来,这里已是接近火车的头部,一股滚烫的灼热扑面而来。 他走过车厢,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火炉。 红蓝的焰苗从那炉口冒了出来。 苏鸿信转身,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多了两具尸体,迟疑中,一咬牙,将之抛了进去,等将四具尸体都处理干净,他才像是脱力般坐了下去,喘着粗气。 车窗外,大雨好像停了。 但就着微微的火光,苏鸿信才现原来是进了隧道。 缓了缓,他深吸了一口气,忙转身离开。 只是他却没看见。 便在他转身的同时,车窗外的隧道里,黑暗中,那一一块块凹凸阴暗的山石上,隐隐约约,竟浮现出了一张张惨白惨白的面容…… 008 隧道惊变(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火车穿过幽长的隧道,巨大的轰鸣在回荡中化作声声巨兽般的咆哮,震耳欲聋。 昏黄的光亮映着中,苏鸿信小心翼翼的往回走,沿途留意着两旁的乘客,生怕暗处捅来刀子。 果不其然,只刚出了煤厢,没走几步,陡见过道上一个打呼噜的汉子冷不丁的睁开眼睛,指缝一转,已夹着一把薄刀,利落的挑向他的脚踝。 可汉子这手刚伸出去,就被苏鸿信一脚踩住,不等叫出声,立见另一只脚已是横着飞了来,靴尖转眼便落,在其太阳穴上重重啄了一下。 可怜这汉子连个腔都没哼出来,身子瞬间一软,两眼眼仁漫起一层猩红血丝,头一歪,立马魂归黄泉,死不瞑目。 苏鸿信弯下腰,面无表情的伸过手合住了对方的双眼,脸上已彻底没了初次杀人后的慌乱紧张,非但如此,他心头反倒杀性大起,戾气横生,看来今天他不杀个彻底,那必然是没完没了了。 望着过道上那些打着瞌睡的汉子,他脸色沉着,已一步步朝前走了去,步伐渐快,视线同时也在飞快游走,环顾四望。 突然,他眼神一动,左手已如虎爪般扣向身旁座椅上一个布巾蒙头的妇人,动作快疾,犹如电闪,转眼,虎口已是如铁钳般落在对方后颈;那妇人肤色粗糙黝黑,泛着油光,一身衣裳像是蒙着层尘灰,简直就和逃难的一样,被苏鸿信一扣后颈眼里瞬间满是恐色,透着慌乱。 可苏鸿信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拇指、食指一紧一提,已是“嘎”的带出了一截脊骨,妇人身子一僵,头一垂,只如瘫痪,手脚难动,口不能言,袖子里同时滑落出来一只乌溜溜的尖钩。 他这边刚一动手,地上就有人趁机翻起,袖中抖出一只弯钩,狠下杀手,朝他裆下勾来。 绝户招? 苏鸿信眼皮一跳,带着几分清秀的眉目登时闪出阴厉,右脚一抖一扫,横空一截,便踢在了对方手肘关节,力道太大,那人抬起的右臂瞬间从中扭曲反折,看的人头皮麻,刚要惨叫出口。 赫见一旁再起一脚,已似雷霆般点在对方的喉头,瞬间,所有声音又都堵了回去,那人双眼血红,瞬间又跌坐了回去,喉中溢血,眼中光华飞快黯淡。 苏鸿信往前赶了一步,脚尖一勾,已将对方身子勾正,抬手一抹,合住了那双充血的眼睛。 短短不到三两分钟,他是连毙三人,无声无息,招招攻人薄弱,式式取人要害,只把那些装睡的贼众看的浑身冷,俨然是不敢再乱动弹,迟疑间,便只能看见苏鸿信大步流星的背影。 等回到原来的位置,瞧见那娘俩平安无事,苏鸿信才暗自舒了口气,但还是不敢太大意。 只要在这火车上,估摸着麻烦事还会不断,能不能活着到终点都得另说,杀的这几个,除了那个采生割折的乞丐,其他的不过是些喽啰,他可是还记得那个裹脚老太的手段,要是贼群里再多几个这样的人物,恐怕就有些难办了。 不过,做了就是做了,也没什么后悔的,何况人活一口气,若说他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但他偏偏身怀杀人技,气不顺,当然杀心自起,杀了就杀了,但凡别人能杀了他,同样,他也绝不说半个“悔”字,有的事,成不成和做不做,那是两码事。 而且他今天要是对这等恶事视若无睹,袖手旁观,只怕他爷爷就是还活着,也饶不了他。 对面的人,这会儿已经换了,成了两个身穿短打像是卖苦力的庄稼汉,手里紧紧抱着包袱,鼾声如雷。 “血——” 苏鸿信喘了几口气,就听身旁响起低低的声音。 扭头一瞧,那个满脸是疤的女人正紧紧抱着熟睡的孩子,伸着玉葱似的手指,指了指他的脸颊。 苏鸿信没说什么,随手一擦。 “我刚才看见那几个人往后面去了!” 女人小声的说。 苏鸿信心中一凛,看来这些人十有**是去找贼头商量了。 恐怕待会还得有恶战。 “起来,往前面的车厢走!” 苏鸿信说道。 他出手救了这母女二人,折了那些人的面儿,想来肯定也不会放过她们,只怕到时候打起来,难顾周全。 说完,正准备起身。 可苏鸿信却乍觉左手上陡然袭来一阵阴森寒意,阴寒入骨,冷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只低头一瞧,就见那戒指上一抹黑光瞬闪即逝。 正惊疑不定呢。 苏鸿信浑身汗毛忽的一竖,背脊凉,一股凉意直从尾椎骨渗到了天灵盖,他眼角余光就见那女人身后的窗户上,两张惨白阴森的脸正趴外面往里瞧呢。 一老一小,老人眼窝青黑,一张脸怪诞非常,像是被拉长的面团,两颗眼珠子黑如碳墨,不见眼白,还流淌着污血,张开的嘴里,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见唇齿舌头;小孩则是扁着脑袋,仿佛被火车碾过一样,七窍流血,扁如烧饼,一条乌红黑的舌头坠在外面,都快垂到胸膛上了,口角滴着乌黑的唾液,望着女人怀里熟睡的女孩露着怪笑。 “卧槽——” 饶是苏鸿信艺高人胆大,也不禁看的毛骨悚然,如坠冰窟。 他妈的,还真让那死胖子给说中了。 这要是人,他还能对付,可要是这玩意,自己能不能活着都得两说。 苏鸿信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他暗叹:“要是断魂刀也带来那就好了!” 知道为什么要叫断魂刀么? 按他爷爷的说法,这鬼头刀能叫“断魂刀”的可没几个,那得依着刀下剁的脑袋来算,杀人得过百,怨煞缠刀,可人鬼皆斩,妖神辟易。 据说这厉害的刽子手走过的地方,蛇虫鼠蚁就跟被水淹了一样,纷纷四逃,住过的屋子,一年四季蚊蝇不见,虫鼠无踪。 如今见还真有这些鬼东西,那断魂刀的说法想来也是真的。 只见两张鬼脸一点点的透过玻璃飘了进来,可偏偏,那女人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见苏鸿信说让她往前走,犹豫了一下,已抱着孩子站了起来。 苏鸿信也假装什么都没瞧见,跟着站了起来,只说正准备走的时候,他脚步一住,就见前面的过道上,几个人正摇摇晃晃的走着,姿势古怪的堵住了去路, 搭眼一看,苏鸿信这脸色又是一变,原来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先前动手杀掉的那三个,两男一女,这会,就和喝醉酒一样,踮着脚尖,垂着头,一步一步挪着走,怪异非常。 这可真是邪门到家了。 火车的震颤突然缓了,然后停了。 苏鸿信脸色一白,鬓角冷汗直冒。 他却是瞧见,那三人身后,三个飘忽的身影正紧贴着他们—— 009 邙山隧道(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怎么了?” 见苏鸿信鬓角冒汗。 刀疤女人有些奇怪。 她顺着苏鸿信的目光瞅去,自然也看见了那三人,起初她还不明所以,只觉得对方就是走路姿势奇怪些,可当她看见三人踮着的脚后,脸色也跟着变了。 脚跟没着地。 这是“鬼相”啊。 “嘘,别看他们!” 苏鸿信见她眼神直的瞧着,突然小声道:“咱们往后面走!” 只说这三人为何踮着脚走? 苏鸿信可瞧的清楚,他们身后都贴着一团看不清的鬼影,双脚正在底下垫着呢,黑影一动,这三人也跟着抬脚,可这尸体僵,腿不能曲伸,只能一左一右的往前挪,所以看着十分诡异。 而且,就算没有鬼影,死人起身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正说回头呢,可就这一回头,差点把他心跳都吓没了。 面前,一张煞白煞白的阴森老脸,扭曲拉长,伸着长长的脖子,近在咫尺,就差那么几寸的距离,黑洞洞的眼窝里流淌着污血,四目相对,直勾勾的盯着他,好悬差点没亲上。 然后,在苏鸿信木然的眼神里,整个脑袋忽的一歪,脖子像是断了一样,在胸前拧了一圈,依稀间,苏鸿信甚至还能听到那颈骨“咯咯”的动静。 “我可去你姥姥的吧!” 苏鸿信眼角抽搐,头皮都在麻,手臂上全是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可他还是强忍着心里的悚然寒意,没敢表现出来,牙关紧咬,像是什么都没看见,神情僵硬,又一点点把头转了回去。 可嘴角立马也是一抽。 原来那小鬼这会已凑到女人的肩膀上,对着她怀里的女孩吐着外翻的舌头,嘻嘻鬼笑不停。 女人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一转身,见苏鸿信正神情古怪的瞧着她,只觉得心里毛,瘆得慌。 “你瞅我干啥啊?” 声都变了,带着一丝哭腔。 她哪知道苏鸿信现在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呜哇!” 突然。 怀里的孩子从熟睡中惊醒,瑟瑟抖,缩着身子,埋着头,一指她左肩膀往上的位置,嘴里颤声惊恐的道:“娘,他的舌头怎么那么长啊!” 就这一句话,女人脸色也跟着白了,鬓角也跟着冒冷汗,哭都吓回去了。 苏鸿信抿了抿干的唇,眼里闪过一抹煞气,他一解领口扣子,心里正想着,管他是人是鬼,先打了再说。 但车厢后面这时却响起一阵吵闹,之前瞧见的那个裹脚老太,这会领着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直奔苏鸿信他们而来。 瞧见这一幕,苏鸿信那是不惊反喜,只如看见救星。 他拉着女人的手,忙往后退。 “跑?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跑哪去,既然死都要凑到一块,四奶奶我就成全你们这三只短命鬼!” 那个裹脚老太嘿嘿一笑。 苏鸿信索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把刀疤女人往肩上一扛,小孩往怀里一抱,转身大步疾走,一个借力,朝着那三个拦路死鬼奔去,眼看就要撞上,他双脚只在身旁的座椅上一蹬,在女人的惊呼中从右侧座椅上方跃了过去,掠过了那三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车厢里熟睡的人,这会也都大多被动静吵醒了,而且火车还停了。 睁眼就见有人健步如飞,凌空而跃,一个个都是瞪大眼睛,看的神情茫然,不明白生了什么。 “四儿,你们三个是不是他娘的傻了,怎么不拦住他?” 眼见苏鸿信已到了另一头,贼群里突然走出来个精悍赤身的光头,凶神恶煞,肌肉隆起,吊着一双阴恻恻的三角眼,胸口纹着一只偌大的虎头,嘴里嚷着地道的京腔,望着面前一点点挪步的三人,一个箭步,对着三人“啪啪”挨个就是一大嘴巴子。 三人齐齐应声一倒,没了动静。 可这光头汉子却是一个激灵,接着头一垂,双手耷拉着,站那一动不动,脚尖一踮一沉,虚浮欲倒,像是喝醉了一样。 身后的贼众全都看傻眼了。 “虎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有人问。 自称“四奶奶”的裹脚老太也是紧皱眉头,她望着地上倒着的三人,心头隐隐升起一丝不妙,扭头向着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 “阿五,你去瞧瞧四儿!” 那人瘦小如猴,点点头,已机灵非常的凑到跟前,只探手往地上三人面前试了试鼻息,然后一个趔趄跌坐地上,失声道:“死了?” 众人又是一惊。 “虎爷,他三就是做的再不好,您好歹也留他们一条命不是,咱一条道上捞——” 阿五一骨碌爬起,刚低低嚷了两句,突然眼珠子一瞪,差点没掉出来。 就见他面前的虎爷,整个人突然直直往前一倒,身子挺的笔直,双脚更是绷的笔直,脚尖点地,可只倒下去一半,突然就那么生生斜着身子,停在了半空中,下巴离地不到两尺,偏偏就是倒不下去。 “咕嘟!” 阿五的眼神瞧的直,嘴里的话和着唾沫全又给吓得咽回了肚子里。 就听他结结巴巴道:“虎、虎爷,您这是练、练的什么把式啊?这也忒绝了!” 那四奶奶一伸手拽着他的衣领就将其扯了回来,铁青着脸没好气的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八成是遇到撞客了,车子到哪了?” “邙山隧道!” 听到贼众的搭话,裹脚老太脸色更难看了。 “诶——咯咯咯——” 陡然,那光头虎爷的嘴里冷不防冒出来一阵女人尖细的笑声,阴恻恻的声音,听的人头都要竖起来了。 然后他倾而不倒的身子忽的凌空一翻,从地上翻到了空中,在所有目瞪口呆,惊恐万状的注视下,像是蜘蛛一样,倒挂而立,站在了车顶上,嘴里着尖笑。 “诶呦,我的爷爷呦!” 瞬间,车厢里先是陷入一片死寂,然后所有人全是哭爹喊娘的离了座往后跑,连带着那群贼众一个个也都面无人色,连滚带爬的扭头往回跑。 苏鸿信可没工夫管那些人的反应,他往前穿过一节车厢,等看不到那群鬼东西,才松了一口气。饶是他小子再胆大,这会也不免口干舌燥,一口气可当真是松的差点没尿出来,被外面的凉风一刮,背后立马起了层白毛汗。 再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八成又有别的变故。 “千万把孩子看好!” 他对着身旁的女人提醒道。 可谁知,话刚落,耳畔袭来一股阴风,就像一注冷水淋到脖子里似的,只在他领子里打了个转儿,惊的他浑身一个激灵,强压心中忐忑,苏鸿信就这么僵着脖子慢慢扭头一搭眼。 好家伙,肩膀上正架着张阴惨惨的老脸,猝然,这老鬼下巴一坠,就好像脱节了一样,一张嘴大的都能塞进去个西瓜了。 苏鸿信头皮一炸,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反手就是一巴掌。 “去你妈的!” 010 恶相毕露(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只说他反手一抽。 “啪!” 谁成想还真就被他抽个正着。 耳畔炸起一声凄厉鬼叫,整节车厢的灯都跟着闪烁不停,老鬼瞬间散作一团黑雾,呼啸一过,掀起阵阵阴风,落到远处。 但苏鸿信的心也跟着凉了。 这一巴掌,虽说是把那老鬼从肩膀上掀了下去,可同样也暴露了自己能看见鬼的事实。 一瞬间。 一老一小,两只黑洞洞的眼窝,齐刷刷的全朝他瞧了过来;再看窗户外,那玻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昏暗的隧道里挤出了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大大小小,全都盯着他,看的人如坠冰窟,那是头皮麻,这哪是什么隧道,分明就是一鬼窟啊。 苏鸿信这会已不是脸上见汗了,心头一个激灵,后心都湿完了,干涩的一咽唾沫,脸上神情似哭似笑,那是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难看到家了。 造了孽了,怎么这种邪门的事全都让他给撞上了。 可这祸事临头,眼见避不过去,只那起初的惊慌一过,苏鸿信反倒看了眼手上的戒指,恐怕自己能看见鬼,能打中鬼,也多是拜它所赐。 打的中就好了,他就怕真像是电视里演的那种看得见,摸不着,那可就是死的不明不白;苏鸿信额头见汗,嘴里却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眼角煞气弥现,咧嘴一笑,自言自语的笑骂道:“看来我今儿真是走大运了,见了真把式不说,还能见一回你们这些个孤魂野鬼,我倒要瞧瞧,能有多厉害!” 这刚说完。 那一老一小两鬼,嗖的一没,化作两缕黑气,没入了身旁惊慌恐惧的娘俩体内。 “遭了!” 苏鸿信心道不好。 但见刀疤女人眼神先是晕晕乎乎,转瞬眼瞳已是乌黑如墨,恶狠狠的瞪着他咆哮道:“你敢打我?” 一声沙哑的苍老声音,尖利的像是夜枭一样,听的人天灵盖都能弹起来。 那女孩也在其怀里对他咯咯着阴笑,浑身上下冒着丝丝常人看不见的鬼气。 车厢里原本还好奇张望的乘客,这会冷不丁见到这么一幕,再听那声音,简直是被吓个半死,有的干脆是边往远逃,这裤裆里已尿了出来,流了一地,还有的索性身子一软,从座椅上滑到地上,撅着屁股,像是个埋着头的鹌鹑。 “你敢打我——你敢——” 刀疤女人正着嘶吼,可突的,一只大手豁然按在了她的脸上,而后,竟是被生生提起。 “爷打的就是你!” 苏鸿信冷笑一声,大步狂奔,只提着女人轻飘飘的身子奔出五六步,右臂筋肉一抖,已是抡圆了,将其狠狠按在了墙上,巨大的冲击带起“砰”的一声闷响。 他紧紧扼着女人的咽喉,阴沉道: “出不出来?” “不、不出来——嘿嘿嘿——” 女人身形受到钳制,双脚悬空,四肢挣扎,口中着苍老声音,还带出阵阵阴笑。 那个被小鬼附身的女孩这会翻到了地上,呼的又凌空飘起,双手一探,朝他脖颈掐来。 苏鸿信抬腿就是一脚,右腿凌空扫出一道黑影,那小东西“哇”的一声,就落到了地上,他却不敢太过大力,只是将其扫到了地上,生怕连这孩子一起被他踢死。 女孩坐在地上,先是撒泼打滚,然后居然哇哇大哭起来,嘴里着童声。 “滚!” 苏鸿信眼中凶光毕露。 这俗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欺善怕恶,更是连鬼也不例外,何况苏鸿信手中杀生不少,随身自带一股煞气,如今杀性大起,更是再添三分恶。 此刻姑且不说他是不是装的,但确实有些效果。 那孩子浑身哆嗦一颤,口中哭腔瞬间消失,苏鸿信立见一缕黑气飘出,化作那个扁头长舌的娃娃,畏畏缩缩的立在远处。 苏鸿信又看向刀疤女人,可这一瞧却是一愣,就见女人脸上的那几条疤,这会居然掉了下来。 好嘛,敢情这还是画的。 但他却没功夫想别的,女人嘴里还着嘿嘿阴笑,眼中漆黑一片,哪还有半点眼白,眼窝周围一条条漫起的细小血管脉络更似根系般呈网状散开,如被墨染,好不惊悚。 “老子让你笑!” 苏鸿信脸色一冷,抬手就是两个巴掌,然后厉声道:“出不出来,要是不出来,我今天让你连鬼也做不成!” “出来了,我这就出来——” 惨叫惊恐的声音从女人口中响起,一团黑气更是紧接着从其体内冲出。 只一瞬,正在挣扎动弹的女人立马瘫软下来。 苏鸿信试了试鼻息,还好,活着,只是昏了过去。 地上的女孩这会也是昏着。 苏鸿信扭头,只被他阴厉的目光一扫,那一老一小两只鬼,瞬间惊慌怪叫一声,身形一散冲出了车厢。 可还不等他缓口气呢。 一个先前撅屁股躲起来的汉子,这会见没了动静,正探头探脑的往外瞧,可这就瞧了一眼,他双眼豁然瞪的溜圆,嘴巴更是张的老大,一张脸瞬间一僵,再没动静,竟然是被活活的吓死了。 不仅是他,就连苏鸿信也是看的双眼陡张,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这车厢的顶部。 正倒趴着一个光头赤膊的大汉,胸前纹着一只虎头,正是先前的那个虎爷。 而且这姿势还十分古怪诡异,他四肢对折往后,背朝上,面朝下,反着身子在上面爬着走呢,比跑的还快,如履平地,正好和那被吓死的倒霉鬼打了个照面。 嗖的一下,便奔到苏鸿信头顶,探手就朝他天灵抓下。 苏青脊背一凉,心头大惊,他气息陡沉,双膝一曲,整个人向后一仰,就地使了个铁板桥,避过了这一抓。 可那虎爷却是悬空不落,飘着再压一截,五指上鬼气森森,竟然顺势掏向他心口。 一股阴寒凉意陡然袭身。 苏鸿信双眼蓦的一红,暴吼一声。 “嘿!” 他双手撑地,腰身一扭,右腿已是提起,一脚倒勾扫出,正中那汉子太阳穴。 “啪!” 虎爷立马横飞了出去。 可苏鸿信却阴沉着脸,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活动了一下右脚脚踝,适才那一脚,只让他觉得仿佛踢在了铁板上,和前面那两个一老一小的根本天差地别。 这虎爷口中怪叫一声,凌空又飘到了车顶,像是不受丝毫影响,见苏鸿信也在看他,他面朝下的脑袋忽然一扭,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从下拧到上,从前拧到后,倒悬着望了过来,一张脸阴惨惨的,白的好像泡了十天半月的烂肉一样,不见丁点血色,一双眼同样漆黑一片,眼眶周围的筋络血管全都浮了出来。 苏鸿信冷冷笑道:“嘿,这可真是个技术活!” 他眯眼细瞧,但见这汉子被一团浓郁鬼气所罩,三张阴森面孔接连交替浮现,怪不得这么厉害。 突的。 “啊!” 虎爷猛一张嘴,大嘴几乎咧到了耳根,恐怖的尖啸瞬间传开,车厢两旁的玻璃无不破碎。 窗户只一碎,立见一缕缕黑气从车窗外冲了进来,一张张阴森鬼脸,掀起阵阵阴风,呼啸来去,群鬼出穴。 苏鸿信心头一颤,只将那娘俩塞到椅子下,转身站起,他一歪脑袋,伸手在脸颊上一擦而过,瞥了眼手上带回的血水,咧嘴面露狞笑,恶相凭生,满目凶光。 又似察觉到什么,目光再一垂,却见胸口的衬衫已被抓出几条豁口,干脆伸手一扯,衬衫应声而碎,就见昏黄的光亮下,苏鸿信袒露的胸前竟是被照出一只通体漆黑,似虎非虎的恶兽刺青,呲牙咧嘴,凶光毕露,恨不得择人而噬。 然后,他对着那虎爷勾了勾手指。 “来!” 011 穷凶极恶(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车厢里,狼藉一片。 陡见两条黑影,如两支离弦之箭狠狠撞在一起,昏暗狭小的车厢里,一者势如恶兽,一者快如鬼魅,电光火石间,就听“啪啪啪”激起声声快疾闷响。 但转瞬,二者却又豁然分开。 车灯忽明忽暗,生着呲呲的电流声。 车厢两端,二者对立。 “嘿嘿——” 一声阴森飘忽的尖笑,像是从那虎爷舌尖上出来的一样,腔调古怪的让人不寒而栗。 他倒趴在车顶,四肢如同抽筋,不停的拧转扭曲着,骨头关节出一连串让人牙酸的声音,一颗脑袋就和摆钟一样,咔咔在空中打着转,张着的大嘴,脸部肌肉都撕裂开了,真就咧到了耳根,两排猩红的牙齿,正在上下不停磕碰着。 苏鸿信看了眼自己右臂上被抓出的五道血痕,眼中戾气更浓。 猛的,他头也不回,左手忽朝着身侧一抓,立见一缕正要钻入那娘俩体内的鬼气瞬间被擒个正着,化作一张阴森惨白的女人脸,悬在空中,阴笑连连。 目光一扫,苏鸿信左手擒鬼,右手已攥拳击出,但听那阴笑戛然而止,变成一声惨叫,女鬼头颅当空粉碎,无头身子登时散作一团鬼气,他手上本是一直没有动静的戒指,这会儿突然散出一阵黑色光华,竟将那些鬼气悉数吞了进去。 乍一看到戒指生出这般变故,苏鸿信眸光闪烁,他放下左手,望着车厢内的重重鬼影,忽然森然一笑。“不知死活,竟敢留在这里祸害人,既然死了还不安分,那我今天就让你们魂飞魄散,连鬼也做不成!” 此时此刻。 随着苏鸿信的恶相越来越清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胸膛上的那个恶兽刺青,也愈真实起来,拧身回顾,探爪欲扑,光亮明灭中,一双暗金色的兽瞳只似活了过来,透着极其残酷、凶恶的光华,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择人而噬一样。 不少妄想接近地上那娘俩的鬼影,只被这兽瞳一扫,无不是散作一团鬼气,惊恐而退,四散而逃。 “彪?” 隐隐听到阴风中传来鬼气森森的惊恐尖叫声。 这“彪”可不是什么莽撞的意思。 苏鸿信眯了眯眼,似乎连他也有些意外。 打从懂事起,他身上就有这东西了,还是他爷爷亲手给他纹的,据说这刽子手一脉,每一代都得纹上这么一个东西,但这兽图虽各不相同,却都有一个特别,不是凶、就是恶。 因为,这“刽子手”是捞阴门的,做的事人憎鬼厌,也算最不受待见的哪几种之一;而且,损阴德,何况还经常和死人打交道,要是不凶、不恶,就吃不了这碗饭,镇不住,兴许小命都得搭进去,命得够硬。 但也正因为如此,命硬的,往往是克人克己,这“刽子手”的下场,到了最后,晚年大多凄凉悲惨,少有善终的。 当然,他爷爷并不是为了让苏鸿信继承祖上的手艺,而是家里就他一个男娃,得护住了,得来不易。 他知道老爷子身上也有个刺青,是只“黄虎”,轮到他时候,起初苏鸿信还当是个“墨虎”什么的,结果他爷爷说,这是“彪”;按照老爷子的说法,是说家里连着生了六个女娃,阴气太盛,只怕老天爷又把他收回去,硬是不顾他爸妈的反对,给他刺了这么一只恶兽,号称穷凶极恶。 就因为这,他从小就没少听他妈在家里抱怨,本来是想送他去当兵的。 这些年下来,他年岁渐长,也就习惯了,没曾想,还有这么一番变故。 但苏鸿信心里也暗自庆幸。 却说他正思虑着,眯着的双眼猝的一张,嘿的一声低笑,已奔了出去。 就见那虎爷手脚并用,飞一般贴着车厢左侧内壁,爬了过来。 苏鸿信不退反进,大步只往前赶出一步,奔出的同时,右腿凌空踹在临近过道的座椅上,就听木质硬椅底座出“嗙”的一声爆响,然后从地上翻飞起来,势如流星,朝那虎爷飞去。 不想那虎爷此刻却是灵活异常,快如鬼魅,浑身鬼气已如实质,丝丝缕缕弥漫开来,四肢一曲一伸,已嗖的闪向一旁。 但他刚一停下。 “给爷下来吧你!” 一条飞腿当空踢来。 苏鸿信眼中凶光大胜,右腿绷的笔直,带起劲急的破空声,一脚正好窝在虎爷心口。 他这一脚,便是两百斤的野猪挨上,都得翻着四蹄躺下去,但凡普通人挨上一下,那必定得是心脏破裂,死在当场,可这虎爷居然只是晃了一晃,翻身落到地上。 反倒是他自己被震翻出去好一段距离。 苏鸿信抿了抿干的唇,这人恐怕本就是会些真把式的高手,太阳穴都要隆起不少,浑身肌肉虬结,如今又被这三只恶鬼上了身,必定更加棘手。 他右手忽然往后腰一摸,摸出来一柄短小的薄刀,脚下再动,上身前倾急冲,薄刀已被他耍了个刀花,带了过去。 那虎爷突然腰身一沉,随后呼的蹬地而起,以一种非人的姿势横身扑出三四米,从地上扑到了空中,瞬间已到苏鸿信面前。 怎料急冲的苏鸿信突然左腿一抬,借着冲力,屈膝蓄力,纵身拔地而起,势如撞山,膝盖正中那虎爷下巴,嘎巴一声,已闻骨碎。 扑出的虎爷上身登时向后一仰,整个下巴已是塌陷碎裂,血肉模糊,但他仍似不觉痛楚,翻身凌空一转,人已稳稳趴在地上,一双幽森漆黑的瞳更是没见半点反应。 也就在一前一后。 苏鸿信已从他头顶坠下,抬起的右腿带出一道匹练,如斧劈般正中其后脑。 虎爷的脑袋,瞬间像是被重锤砸中,蓦的一垂,与地面出一声巨大撞击,后脑已是塌陷下去。 但苏鸿信却没罢手,他已落在虎爷后背,指间刀光快闪,已是挑向虎爷的腋下,后颈。 薄刀沿肉疾走,立见鲜血直流。 可也只是一瞬。 一条左腿突然反折而来,苏鸿信被踢了个正着,后背大力袭来,他痛哼一声,人已翻滚了出去。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痛楚,苏鸿信阴沉着脸站起。 但他却慢慢笑了出来。 只见对面那个鬼东西,这会两条胳膊像是软鞭般耷拉着。 “呸!” 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地上。 苏鸿信一擦嘴角,嘿嘿一笑,寒声道: “我今天非得剐了你!” 胸前的刺青,被他身上的鲜血一染,瞳中竟是隐约绽出血光,妖邪诡异…… 012 大凶不详(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唔——” 一声微弱的低吟,从女人嘴里冒了出来,悠悠醒转。 浑身上下传来的莫大痛楚,只让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骨都快散了架一样,口中着痛苦的呻吟。她想动,不想这一觉醒来实在虚弱的厉害,手脚酸麻,竟是使不上半分气力,只能勉强睁开眼,然后又慌张四顾,等摸到身边昏睡的孩子。 “丫儿?” 她慌张无措的唤了声。 见女儿没应她,这心头一急,正想再喊,可耳边就听“砰”的惊起一声巨响,吓的她忙一缩身,尔后小心翼翼的抱着女儿朝外探头瞧了一眼,迎面,就对上一双阴厉幽森的眸子,凶光毕露,满是不加掩饰的戾气。 “啊——” 女人心头一颤,下意识失声尖叫出来。 就着明灭不定的光亮,她已看见,这地上躺着的,赫然是那个年轻人,但等她看见男人怀里抱着的那个东西后,干脆两眼一翻,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苏鸿信现在可没功夫管她,嘴角血水滴淌,他一张脸更是逐渐变得涨红,额角青筋暴跳,紧接着,呼的就已飘了起来,浮到了空中。 而他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人,他使得招数类似柔术中的裸绞,双臂捆绑成结紧锁其脖颈,奋力之下,手臂上的筋肉只似粗涨了一圈。 而他抱着的,当然就是那个不人不鬼的虎爷。 但现在,这个虎爷已没了半点人样。 他先前本就吓人,此刻历经一番激斗,一张脸几乎全然塌陷下去,下颌碎裂,一片血肉模糊,张开的大口已是难以闭合,乌红的血水不住外流,难怪那女人瞧了一眼,就被吓晕了过去。 但现在,他只能在空中疯狂挣扎,他的双臂筋络已被苏鸿信挑断,赫然是废了,唯有双腿不住颤动扭曲。 “砰!” 却见两人忽又横移出去一截,狠狠撞在了车厢上,接着翻落在地,撞在一排座椅上。 “咳咳——” 苏鸿信紧闭的嘴里蓦的出一阵压抑的呛咳,殷红的血水直从他鼻里淌了出来。 “你他妈的!” 压抑、沙哑,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的声音忽然从他渗着血的牙缝里挤出。 “啊!” 一声低吼。 苏鸿信箍紧的双臂下突的响起“嘎巴”一声。 就见虎爷不停挣扎的脑袋瞬间便像是没了气力,脖颈一软,后颈皮肉下的颈骨豁然凸起一截。 苏鸿信终于松手,收力,单手往下一撑,按椅往后一翻。 看着虎爷无力垂下的头颅,苏鸿信张开了嘴,满口腥咸。 可即便如此,身负这样惨烈的伤势,换作常人早已死的不能再死的重伤,这位虎爷仍是毫无影响,眼见苏鸿信撒手,他居然一转身,竟是想要逃。 “现在才想跑?晚了!” 一声狞笑。 苏鸿信脚下奔出两个箭步,已是凌空一记鞭腿正中其后心,“砰”的一声,虎爷整个人扑倒在地,正欲爬起。 邃见苏鸿信再翻身一扑,高高跃起,而后单腿一曲,一记膝撞从上而下,恍似重锤般落在了虎爷的后腰,骨碎声再起,车厢底部都是一震,一口热血,直从胸腹涌出,自虎爷的口鼻内喷出。 苏鸿信冷着脸起身。 “还不出来?” 探手一抓,只将虎爷凌空提起,他就见三团鬼气在其头颅汇聚不散,当下眼中煞气狂飙,口中厉声啸道:“出来——” 这啸声甫一出口,苏鸿信胸膛上那只恶兽,瞳中陡见血光一闪,隐约似惊起一声低沉的利啸,宛如狼嚎,又似虎吼,骇人心神,与苏鸿信的吼声难分彼此。 “啊!” 三股阴森鬼气,只在让人头皮麻的尖啸中自那虎爷体内冲了出来。 “死!” 苏鸿信抛开手中尸体,双手扣爪齐探,两股鬼气瞬间已被擒住,在他手中化作两道正在挣扎哭嚎的鬼影。“……饶了我们吧……我们死的好冤啊……我们只是想找替身,有什么错……” 可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两条鬼影已在苏鸿信手中被无情攥碎,化作一团鬼气,被那戒指尽数吞噬。 他脚下再赶,飞扑一窜,往窗口一探一抓,朝最后一缕鬼气抓去。 但他刚把手伸出窗外,本是阴厉的神情却豁然狂变,一张脸瞬间煞白,仿佛没了血色,瞳孔更是急缩,触电般缩回了手。 裸露染血的手臂上,这会儿全是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汗毛全都立了起来。 就见适才还满是恶相,凶煞非常的苏鸿信,突然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背后全是冒出来的冷汗,他喉中干涩,瞪大双眼望着窗外,被那阴风一吹,这身子骨竟隐隐有些冷。 “有没有搞错,这也太夸张了吧——” 他看着窗外呐呐道。 只见那被昏暗笼罩的石壁上,竟是长满了一只只苍白乱抓的手臂,煞白煞白,阴惨可怖,一眼扫去竟是望不到头,无穷无尽,密密麻麻,看的人如坠冰窟,不寒而栗。 苏鸿信一个激灵,眼中什么戾气、恶气全都没了,被吓的;恶相一消,连带着他胸膛上的那个刺青也没了异样。 “咕嘟!” 他脸色难看,满是心有余悸,刚才差点被拽下去。 这邙山他倒是知道,墓葬群,其内墓冢众多,而且不乏帝王陵墓。 “这得埋了多少人啊?” 苏鸿信心里真是怕了。 这要是全来,别说他会真把式,就是给他三头六臂,再给他机枪大炮也干不过啊,恐怕死无全尸都是眨眼的事。 汗流浃背,他紧张的瞧着,等过了半晌见没异样,悬着的心才落下去,然后紧锁眉头,又细瞧了几眼,心中暗凛。“这地方真是太邪门了,这些鬼东西看样子好像是被困在这的,里头指不定还有什么不得了东西,大凶不详,不可久留,得赶紧走。” 抬手一擦,一头的冷汗。 想着事,他转身扭头。 正准备走,迎面就见一张披头散,面颊青的脸凑了过来,苏鸿信眼皮一跳。 “妈的,还来!” 作势就要动手。 “别,是我!”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忙道。 苏鸿信只见他面前这个有些战战兢兢的黑影,赶忙一撩头,露出了整张脸,正是那个女人,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支簪,有些不确定的颤声问:“你、你没被、上身吧?” 敢情是先前经历了一场恶战,苏鸿信现在浑身沾着不少血污,面目狰狞,这女人醒来,见他直勾勾的盯着窗外,只以为也被鬼上身了。 “就算是,你还想用这绣花针一样的玩意儿和我动手?”苏鸿信呼出一口气,扫了眼女人手里的簪子,撇撇嘴。 “啊?你真的被上身了?呜呜!” 这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傻,听到苏鸿信这么一说,干脆哇的就哭了出来,然后一咬牙,紧攥簪,像是要做什么殊死搏斗。 “靠!” 苏鸿信一翻眼睛,顺手把那簪子一夺。 “你个傻娘们儿,鬼还会和你说这么多废话?” 他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然后往前走,等穿过了那个煤厢,又走到那个巨大的锅炉前,才现原来是里面的火焰熄了大半,怪不得停了,之前杀的那个乞丐,八成就是填补燃料的司炉。 女人抱着孩子跟在后面,结结巴巴道:“对不起!” 苏鸿信现在心事重重,只拾起一旁的铁铲,头也不抬的沉声道: “先离开这再说吧!” 013 黄河大桥(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听着窗外渐渐又起的轰鸣,见蒸汽四溢,苏鸿信如释重负般呼了一口气,一撂铲子,贴着车厢就坐了下去。 太他娘累了。 其实累倒是其次,连番恶战厮杀,他流失的可不光是汗,还有体力,更别说又受了伤,这会松懈下来,浑身都不自在。 更是饿。 等恢复了一会,他才又起身,看着火车动了起来,望着窗外的隧道,眼神阴晴不定,仿佛在想着什么,时不时又看看手上的神秘戒指。 看来,他原本熟知的这个世界,远远不止它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啊,就好像多了一张神秘莫测的面纱,谁也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 “哎呀,不好了,你快来瞧瞧——” 车厢一头,那个女人牵着孩子有些惊慌失措的忙进来,然后指了指身后的煤厢。 “又怎么了?” 苏鸿信一掀眉,朝她指的地方走去。 女人则是跟在身后,有些语无伦次,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之前二人有过简单交谈,女人名叫刘莺,汉口人,娘家是京城的,这次说是回去省亲,真假与否,苏鸿信不在意这个,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帮她们也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但不得不说,这个刘莺还是挺聪明的,知道自己一个女人在外带着孩子不安全,加上模样生的不错,竟然还会扮个丑,画了几条刀疤。 “羊变成人了!” 终于,她急得一跺脚,才说了句有奇怪的话。 苏鸿信听的皱眉,像是有些没明白。 可等他看见煤厢里的情况后也跟着傻眼了。 只见除了那些个残缺的孩子外,这角落里,还多了一个穿着肚兜、短裤,光着大半身子的姑娘,正缩着身子在那低低啜泣,见苏鸿信他们一来,更是哆嗦抖,又惊又怕。 这什么套路? “啥情况啊?” 苏鸿信一愣。 刘莺则是理清了思绪,指了指地上正“咩咩”叫唤的两只羊,把详情大概说了一遍。 原来她先前看着那些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孩子于心不忍,趁着苏鸿信填补燃煤的时候,接了点水,又从车厢里搜寻了点吃的,挨个喂了点。 等到最后,瞧见角落里还捆着三只叫唤不停的羊羔,也想着顺便喂一下。 可谁成想,就喂了一口水,这羊羔忽的翻倒在地,四蹄乱蹬,只在地上打了个滚,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个大姑娘,这可把她吓一大跳。 听她这么一说,苏鸿信则是有些回过味儿来了,他望着地上另外两只还在挣扎的羊羔,喃喃道:“敢情还真有这造畜之法啊!” 这三只羊羔他记得,之前杀那个乞丐的时候,好像就有点印象,没想到居然是人变的。 但他眼神又跟着一沉。 这可是邪法,伤天害理,但凡修习的,多是心术不正之人,而且,要不同于耍把式的,这虽是障眼法一类,却已经极为接近那些小说里神乎其神的法术了。 以那乞丐浅显的身手,绝然做不到这种地步,这火车上十有**还有个狠角色。 不过这种障眼法倒也好破。 他蹲下身。 “水给我!” 接过刘莺递来的水壶,他又给另外两只羊羔喂了点。 就见水一入口,这两只羊羔忽然翻倒在地,羊皮整个膨胀鼓起,变大,就好像里面裹着什么人,扭曲变形,如同孕妇怀胎十月的肚子,圆鼓鼓的,里面更像是有胎儿在动一般,已隐约可见人形,尔后整个羊皮“噗”的被撑了开来,化作一团黑气,不留痕迹。 这又是两个光着大半身子的姑娘。 还真是奇了。 苏鸿信初见这般想都没法想的古怪手段,心里也是暗暗惊奇,但又意识到这么盯着别人不妥,目光一转,在煤厢里四下仔细一瞧,只走到一团草垫旁,抬脚一掀,就看见一件件被揉成团的女人衣裳正藏在下面。 刘莺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但她忙把苏鸿信推搡出去,又赶紧拾起地上的衣裳,安慰着那三个姑娘。“没事了,别哭了——” 摇摇头,苏鸿信退出了煤厢,望着狼藉一片的车厢,除了一地的血迹,尸体都已经被他丢到火炉里了。 但这腹中空空实在饿的不行,他干脆把视线瞧上了那些别人没来及带走的包袱上,翻箱掀包的,费好大劲儿,才终于找到了几块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窝头儿,可只往嘴里一搁,我的天,“咯嘣”一声,硬的就跟砖头似的,一口下去,就门牙刮下来点沫儿。 “呸,就这玩意儿也要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 咯的苏鸿信一阵牙酸。 “噗嗤,先前见你挺能耐的,怎得这会饿了也不知道开腔知会一声?” 见他捧着个窝头儿在那愁眉苦脸的杵着,刘莺倒是罕见的笑了笑。 身后则是站着三个畏畏缩缩,惊色未消的女学生,正手忙脚乱的理着衣裳裙子,泪水还在眼眶大转儿。 “赶紧吃吧,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刘莺也不知道从那取过个包袱,一摊开来就见里面全是油纸包好的东西,四根大麻花,还有九个大包子。 闻着味儿 “咕!” 苏鸿信的肚子立马就不争气的响了。 他爷爷去世,一天他都没什么胃口吃饭,这会更是饿极了,也没多说什么,道了句“谢谢”,伸手毫不讲究的在裤腿上蹭了蹭,这就狼吞虎咽的吃起了他在这民国的第一顿饭,别说,这包子味道真是绝了,皮薄馅大,分量足,一口咬下去,香浓汁水登时盈满唇齿,手艺不错。 “香!” 一口气吃了七个包子,两根麻花,又灌了大半壶的水,这肚里有了东西,苏鸿信才更踏实了些。 “轰轰轰——” 火车的轰鸣声突然像是远了。 众人看去。 原来已经出了隧道。 窗外,风雨未停,电闪雷鸣。 大雨只往里面刮。 几人才赶忙又退回煤厢。 苏鸿信朝外瞧瞧。 刘莺开口道:“过了隧道,就要过黄河大桥了,过了黄河,大概明天傍晚就能到京城了,但愿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她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毕竟先前刚经历了那些怪事。 苏鸿信心里也有些拿捏不准。 之前就说过,这“打生桩”可是多要活人祭,“邙山隧道”既然出了古怪事,那这“黄河大桥”他可真是怕再有什么动静。 而且这“架桥”其实还有另一种说法,叫作“困龙枷”,风水学中,多是将天下山川走势,江河水脉视作龙脉。 架桥,就相当于给这“龙脉”扣上一道枷锁,故而,古怪事也是层出不穷。 何况,黄河上生的怪事可多了去了,一条河也不知道养活了多少捞尸人。 他笑笑,道:“能有啥事,只要桥不塌,我——” 想着算是半安慰自己,半安慰一下别人,可话刚说到一半。 他忽然闭嘴了。 “轰!” 顺着火车前方的光亮瞧去,只见这大雨中。 远在三四十米外的一股浑浊巨浪倏然掀起。 如飞瀑翻卷逆流,竟是自黄河中倒卷而起,狠狠冲在了黄河大桥上,激得巨响轰隆,整个火车都跟着隐隐颤了颤。 可真正让他闭嘴的,是这浑浊巨浪中居然隐约可见翻起一条巨尾,好家伙,简直粗的吓人,仅是露出的一角轮廓,就跟水缸一样。 “这又是啥玩意儿啊?” 苏鸿信的笑瞬间比哭还难看。 “造了孽了,我是没辙了!” 014 有惊无险(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咋了?你是不是又看见啥了?” 刘莺见苏鸿信眼神突然不对,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表情古怪,这心也跟着悬来起来,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压的极低,隐隐颤。 她先前可是知道苏鸿信好像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难不成这会还真的又有啥变故? 另外三个女学生则是听的不明所以,但还是哆哆嗦嗦的噤声,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里。 苏鸿信干哑着声音,小声道:“嘘,水里有东西,正在撞桥呢!” 他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远处就听巨大的水花激起,轰隆隆作响,仿佛雷鸣一般,隐隐可听——“啪~啪~” 这声响听着就好像有人挥鞭击打水面,可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听的心惊胆颤,亡魂皆冒,别人看不见,但苏鸿信却看清楚了,这分明是那条巨尾在兴风作浪啊,他心尖儿都跟着一颤,大浪中,一条若隐若现的青鳞巨尾,疯了一样,抽击着桥墩。 “哗!” 浪头一掀。 “轰”的就是一声巨响。 坐火车里他们都感受到屁股底下传来的动静。 刘莺听他这么一说,只抱着女儿,小心探头,忐忑不安的瞧去,苏鸿信却忙喝住她。“别看!” 他又凝重的看了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才煞白着脸哑声道:“这可真是倒霉催的,点背到家了!” 刘莺却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瞅见啥了你倒是说明白啊?急死人了都!” 苏鸿信压了压身子,瞅着她,悄声道:“听过蛇走蛟么?” 但听到“蛇走蛟”三字。 刘莺这下不光是不探头了,俏脸一白,干脆二话不说,就往前一趴,整个人都跪地上了,嘴里神神叨叨的说着“龙王爷饶命”之类的话。 苏鸿信撇撇嘴,看的有些无语,可耳边突然炸起一声巨响,他也是木然着脸紧随其后跟着趴下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干不过,该怂就得怂。 但这实在是糟心啊,刚闯过鬼窟,这会又遇上惊天妖物,不是倒霉是什么。 这“蛇走蛟”说的乃是山野之间修行有成的大蛇,到了一定境界,便要入水化龙,更进一步,但也要讲究时机;而大水的时候,就是它们蜕变渡劫的时机,到时候就可借那洪水涛浪之势,入湖泊、江河之中,顺水脉之力,往东而去,直至归入大海,便能一举蜕变成龙。 古往今来,每每经逢什么百年不遇的水患,或是洪流大灾,只待水退,不乏有人会在地上看见一条条绵延的沟壑,据说,这便是“蛇走蛟”时爬过的痕迹。 与“打生桩”比起来,“蛇走蛟”的说法其实还要更普遍一些,流传至今,连他都知道,就譬如一些有年头的老桥,桥洞下多是能看见悬着一柄剑,这剑就有个名堂,唤作“斩龙剑”。 就是为了斩那“蛇走蛟”的大蛇,盖因但凡这大蛇入河,洪水之势必然大涨,兴风作浪,摧坝决堤,酿成滔天水患,可谓大祸。 除此之外,听他爷爷说,还有别的方法可令大蛇难行水道,便是在桥上铺轨修路,借着过往活人的人气,镇桥。 这黄河大桥可不如苏鸿信印象中那些什么现代建筑的桥梁,低矮非常。 可那妖物何其庞大,仅是露出的一截尾巴都有水缸粗细,这要是全露出来,他已不敢想了,多半是过不去,这才撞桥。 苏鸿信心里暗自把这个妖物和他太爷爷杀的那条白蟒比了比,心都凉透了;算了,还是安分趴着吧,这要是论辈分,怕是那白蟒的祖宗辈儿了,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这妖物是不是已经化龙了,这么大个。 越近。 那轰轰撞击声就越大,起初三个女学生还当是水浪的声音,但听着听着,也跟着苏鸿信他们趴下了。 苏鸿信只贴着窗户朝着黄河上偷摸一瞧。 当下喉头上下一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又老老实实跪了回去,心里打着鼓。“爷啊,你在天之灵可要保佑孙子我啊,咱老苏家可还没后呢,关键我可不想临了倒头还是光棍一个……” 就见这大桥两侧的水里,居然挤满了一条条花花绿绿,五色斑斓的长虫,大小不同,看的人心里毛。 怕是这条大蛇的子子孙孙全来了。 苏鸿信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听着水里的动静,他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的,这短短几个小时的离奇经历,已经不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奇幻加梦幻。 车厢摇晃的更厉害了,所有人全拜神一样趴地上,动也不动,耳边只有火车的轰鸣,还有那掀浪撞桥的骇人动静。 此时此刻,苏鸿信真就觉得是度日如年。 只在几人求爷爷告奶奶的祈祷中,火车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冲过了“黄河大桥”,听着远去的动静,苏鸿信就觉一股尿意袭来,再被窗外冷风一吹,立马一个哆嗦,差点尿裤裆里。 “过去了没?” 刘莺还趴地上,哆嗦道。 “过了!” 那三个女学生里,有个小姑娘怯生生的应了句,接着低声细语道:“俺的娘啊,那动静也太大了,俺还以为桥要塌了!” 苏鸿信一屁股坐地上,到了嗓子眼的心,又一点点咽了回去。 其实,这“蛇走蛟”可不常见,特别是这么大的蛇,想要化龙,所借洪流水势必是极为惊人的,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若是错过,只怕还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其实说到底,只要不是嫌命长主动去招惹,犯忌讳,往往那些妖物也没功夫搭理你。 半晌,苏鸿信才缓了过来劲,只觉得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二十多年来的提心吊胆,全在一晚上用光了。 关键他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庞然大物,视觉冲击太震撼了,简直常理难以揣度。 瞧了瞧身旁一张张余悸未消的脸,苏鸿信突然又记起什么,望了眼车厢另一端,神色阴晴不定。 往后的几节车厢,这会寂静无声,想是都缩后头去了。 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他起身凑到水台边洗了把脸,冷水一激,立马清醒了不少,又把身上的煤粉,全擦洗了遍,换上了一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短打。 事儿还没完呢。 过了这黄河,这便算是真正步入河北的地头了。 鬼虽凶,妖虽恶,却都不如人心毒。 他边挽着袖,边开着腔。“这火车的司机恐怕刚才在邙山隧道的时候就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肯定有人会来轮换,你们要多加小心,待会我要是没回来,你们几个就找机会下去!” 刘莺怔住。 “那你干啥去?” 苏鸿信想了想,眼中厉芒一闪而过,他道:“那一拨人肯定放不过咱们这几个,我想着,与其在这等着别人来,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个干净,也算是为民除害,要是搭了这条命,那也不算是白学了这身把式,死了也有脸去见我爷,可我要是把他们贼窝连锅端了,嘿嘿,那你们可就走运了。” 他又复杂的望着那些个身体残缺的娃娃。“就是苦了这些孩子!” “没得事,俺在北平认识个天主教的老神父,他有一个福利院,俺到时候就找他照顾这些娃儿,他们可真是太可怜了!”那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女学生突然有些怯懦的小声道。 “嗯?这样也好!” 苏鸿信点点头。 “待会你们把这门锁好,我要是回来,就喊你刘莺的名字,我要是没回来,你们几个可就自己靠自己了!” 他现在气力恢复,这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不然,等那些人缓过神来,怕就怕这中途再上来一些帮手,那可就是他们的死期了,只有放手一搏,正好,他还要见识领教一下这些真把式,好歹来也来了。 不等她们再说,苏鸿信伸手自地上捡了顶宽沿的黑色布帽,往头上一戴,这就朝着另一头赶了去。 015 再遇胖子(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雨势渐渐小了。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幽深的似看不见丁点光亮。 一节车厢里。 “快快快,快摁住他!” 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正死死按着个体型浑圆的布褂胖子,一个个面色涨红,紧要牙关,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双手筋络贲张。 说是胖子,可这胖子双眼漆黑一片,眼眶周围黑色筋络血管如蛛网般凸起散开,脸色更是阴惨惨的白,分明也是被鬼上身了。 牙缝一挤,飘出来的,赫然是一声声阴恻恻的女人笑声,尖细诡谲,笑着笑着,又呜呜哭了起来,听的人背后直冒寒气。 “他妈的,这胖子力气怎得这么大,快摁不住了,实在不行,把他扔下去!” 说话的人面上惊魂未定,骂骂咧咧的强撑着胆气,可说完又不住吞咽的唾沫,流着冷汗。 原本人满为患的车厢,这会反倒显得有些冷清,适才不少人被吓得干脆都跳车了,天大地大,命最大,何况还是见鬼了,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 “死胖子嘴里不规矩,大晚上的说什么不好,非得讲些有的没的,真是活该遭了撞客!” 刚骂完,他们就见这胖子嘴里突然出一声刺耳凄厉的尖叫,嘴里肥腻的舌头,好家伙,都快伸到胸膛了,直往几个人脸上舔。 “哎呦,他姥姥的,这怕是个色胚子呦!” 五个汉子这下脸都绿了。 一人扭头,苦着脸道:“诸位能不能别在那干瞅着了,想个法子啊,不然等会大家伙儿一块去见阎王!” 原来除了他们几个,车厢里其他的人,这会全都躲的远远的。 一个抱着包袱的瘦黑老汉眼神溜溜一转,小声搭腔道:“要见阎王,也是这个胖子见阎王,肯定是他说了不该说的,招惹了那些东西。” 他这一说。 “就是,俺们刚才可都听到了,你们几个凑一块,聊的尽是些犯忌讳的事,现在惹得大伙跟着遭罪!” “既然挑上了他当替身,那也是报应,依我看呐,你们还不如撒开手,要他一个人的命,总比大伙跟着遭殃要好!” “搁俺们那,像他这样的,那得要祭给山神爷赔罪的!” …… 这人嘴一句,几个汉子听着听着,也是面露迟疑,犹豫起来。 他们和这胖子也只是萍水相逢,先前凑着角落里一坐,遇上了,聊了几句,没成想还是老乡,眼见遇到这档子事儿,当然不能坐视不管,硬是凭着一身子的气力给摁住了。 其实说到底也就几句废话,虽说不招人待见,但却不至于搭上命。 可听着这周围人一说,他们也有些拿捏不准起来。 这有几个,干脆“扑通”一跪,边磕着头,嘴里也不知道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隐隐听到“饶命”之类的字眼。 “哥,我快没劲儿了,昨儿个就吃了两个馍馍——” 里头最小的那个,这会紧紧抱着胖子的右腿,一双手颤颤抖,看着分明是力竭的模样。 就听还有人劝道:“你们干脆撒开手吧,要是惹怒了这个东西,小心缠着你们不放,往后连带着自己也要倒霉!” “对对对,就是,你们要是想遭殃可别牵扯我们啊,不想活了赶紧滚的远远的,刚才就是因为你们!” 说着说着,有人还骂了起来。 只这一骂。 所有人就像是找到了泄的目标,矛头一转,污言秽语不断,又是跳脚,又是吐唾沫,听的五个汉子脸色铁青。 “那就撒开,不管了,咱不干这糟心的事儿!” 五人视线一对,已是撒手往后一翻。 地上被按住的胖子瞬间出一尖利刺耳的怪叫,整个横身飞了起来,身体在空中打着转儿,一双鬼气森森的眼珠子忽的一转,已是扑进了人群里。 “快快快,按住他!” 尖叫惊呼四起,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车厢里瞬间漫起一股屎尿味。 他们倒想跑,可车厢两端的门扇,这会全都被堵上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呆在这。 正鸡飞狗跳的时候。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赶来。 本是被抵住的车厢门忽然从中碎断开来。 堵门的木质硬椅更是在地上出一阵抓耳挠心的摩擦声。 所有人心头一突,一个个面如死灰。 “完了,又来一个!” 未及他们看清,就见一条黑影大步流星奔来,飞起一脚已是扫在了胖子的胸口。 大力之下,胖子踉跄一退,跌坐在地。 那黑影再一赶,足尖一勾,地上胖子约莫两百斤的身子,瞬间抛飞了起来,摔出去老远。 阴厉嗓音响起。 “给你个机会,走不走?” 胖子口吐女声,惊恐道: “走!” “赶紧滚!” 短短几句话。 所有人就见原本鬼气森森的胖子,立马一个激灵,然后双眼一翻,昏倒过去,没了动静。 而在胖子的身旁,就见站了个穿着短打,带着布帽,脚下蹬着靴子的年轻人。 赫然就是苏鸿信。 至于这个胖子,体型浑圆,穿着个无袖的布褂,一身的膘肉,鼻梁还是肿的,这会满脸血污,不是先前给他讲鬼故事的那位又能是谁。 他瞧着胖子的惨样,一撇嘴。 “让你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会应该能长记性了吧,之前还吓我!” 一俯身,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就见胖子没一会,一双眼睛就迷迷糊糊的睁开来,然后,“啊”的尖叫一声。 “有鬼啊,有鬼啊——” 那是又哭又嚎,他这会一趴,半天撑不起来,只一翻身,缩角落里痛哭流涕,身下散出了一股尿骚味。 苏鸿信一脸的嫌弃。 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 “胖子?胖子?瞧这儿——” 听到声儿,胖子哭声立止,视线慢慢像是有了交点,再等看见了面前的苏鸿信后,这才回过神来,眼中噙泪,流着鼻涕。 “没事了!” 苏鸿信道。 胖子坐地上,呆呆傻傻了好半天,才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苏鸿信的大腿,嚎哭道:“呜哇,可吓死胖爷我了!” 苏鸿信脸色一黑。 “艹,别把鼻涕蹭我腿上了!” …… 016 狭路相逢(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大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徐三的大哥了,咱刀山火海也跟着你一起闯,下油锅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同生共死!” 胖子边揉着摔痛的地方,边龇牙咧嘴的嚷道,看来多般是吓破胆了,这会见苏鸿信居然能驱鬼,真就是一副死乞白赖的模样,跟块臭膏药一样。 “你这变脸的功夫倒是练的入了化境了!” 苏鸿信嘴角一抽。 “同生共死就别了吧,就你这长相,你说四十我都嫌少了,别到时候一口气没咽下去,把我也带上!” 胖子一梗喉咙,撑起身子,满是认真的道:“哪能啊?我今年才十八,也就是长得显老!” 苏鸿信又扭头上下瞥了他一眼,撇嘴不语。 但他立马一笑,笑的戏谑,狡黠。 “之前说我怂,你说说,现在咱俩谁怂啊?” 哪想徐三不要脸的嘿嘿一笑,居然是承认的干脆利落。“我怂,当然是我怂!” 他边说着。 一伸手,这就拍着车厢的另一端门。 “砰砰砰——” “把东西都赶紧挪开,一群怂货,没事了!” 胖子扯着嗓子嚷道,只好似自己能降妖除魔一样。 敢情这一节节的车厢,全都分隔了开来。 苏鸿信忽然把脑袋往徐三身边一凑,颇为神神秘秘的悄声问:“胖子,想不想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 徐三一愣,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又听苏鸿信继续道:“放心,我给你撑腰!” “真的?” 一双圆眼当下亮了亮,在他眼里,只当苏鸿信是那种不显山露水的江湖豪侠,鬼都能骇退,还怕区区几个毛贼,他磨着牙,下定决心,恶狠狠的道:“报,当然得报,那老婆子下手忒狠了!” 苏鸿信只是含蓄的笑了笑,他话锋突一转。 “当然是真的,不过就咱们两个人没什么排场,你再去拉几个人手,待会把那伙人一劫,那可是一笔大财啊,以后去了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兴许还能取个老婆,攒下点家业!” 这话一出来,徐三别的没听进去,“老婆”两个字倒是听的清楚。 “娶老婆!” 他双眼已不是亮了,简直都快光了,站在原地急不可耐的摩拳擦掌,但一张胖脸马上又苦恼了下来。 豁然,他一拍脑门儿,转过身,朝着角落里正挤在一起的五个汉子屁颠屁颠的赶了过去,凑到跟前,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那五人也跟着来了。 “这五个是我同乡,都是好汉子,会些粗浅把式,家里苦日子看不见头,就想着去北平城闯闯!” 徐三介绍道。 苏鸿信却瞟了瞟几人拳眼上的老茧,眼神不可查的变了变,这拳茧硬黑如铁,大的都快有蚕豆大小了,这是练家子啊,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真功夫。 所谓的真功夫,就是真传、绝技,不得真传,那就是隔行如隔山,不得门道,难窥精要,只能在门外面转悠,所以别看有的人拳眼生茧,都以为那是高手,其实,差了一大截。 不过对他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我早就看那群蟊贼不顺眼了,坑蒙拐骗,太过下作,既然有人出头,咱兄弟五个也来做回仗义的豪侠,干了!” 当先一人,浓眉虎目,宽肩阔背,穿着个汗渍斑斑的背心,腿上是条灯笼裤,脚下是一双千层底的破布鞋,留着一头狗啃似的头,长短不齐。 见苏鸿信盯着他脑门儿看,汉子立马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之前留着辫儿,头一回出远门,想着就自己动手剪了!” 他又指指另外四人。 “我叫陈虎,这几个都是跟我的兄弟!” 说话做事,都带着股豪气。 苏鸿信暗自点头,乱世当头,人命卑贱不如狗,世道难,活的也难,有恶,就有善,这几人倒是有几分豪侠的脾性。 他沉吟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道:“既然这样,那我也敞亮一回,要小心,那伙人不简单,狠茬子留给我招呼,你们替我掠阵就行,必要时再动手!” 陈虎点点头,就听他默然道:“老家的爹娘早就在去年冬天饿死了,我们五个也都无牵无挂,今天既然管了这事,咱这命也就系裤腰带上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算龙潭虎穴也都要去闯上一闯!” “好汉子!” 苏鸿信听的一股热血只在肺腑间翻涌。 快意。 “真没事了?” 这会儿,车厢另一端的门终于打开了。 里头探出个脑袋,偷摸四下一瞟,见真没什么动静,才放心打开门,小心翼翼的问:“前面也都安全吧?” “我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司机死了,司炉也死了,赶紧找人替换上!”苏鸿信道。 “啊,我是副司机,我这就过去,这可是什么事啊,饭碗怕是保不住了,去让后面的也都把门打开吧,没事了!”这人年过花甲,带着顶黑色的帽子,面带忧虑,身上乃是件笔挺的西服。 苏鸿信起初也没在意,本是想着转身就走。 可就在二人相错而过的瞬间,他左手上突然传来一阵沁寒凉意,当下一止步。 “等等!” 老人一顿足,转头疑惑道: “怎么?” 苏鸿信也扭过头,回顾眯眼仔细瞄了他一眼,忽然咧嘴一笑。“你这一身笔挺的西服,怎得脚上套了双布鞋啊?” 老人闻言,眼神一变,下意识就低头去瞧,但又似反应过来,脖子僵在半空,半低着头,嘴里忽然一笑,说了一个字。 “好!” 然后他抬起头来,入目所见,就跟换了张脸一样,似笑非笑,脸上全然没了先前的疑惑怔楞,而是眯眼抿嘴,唇角上扬,那模样只似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声音陡变沙哑。“就是你坏了我的事?杀了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我还以为你会躲躲,想不到,竟然还敢迎上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苏鸿信嘴咧的更大了,面露狞笑。 “徒弟?你说的是那采生折割的狗东西?小爷把他当碳烧了,至于躲,就凭你?那“造畜”的手段,恐怕就是你用的吧?敢在老子面前打絮巴,非得办了你!” 苏鸿信其实也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凑巧,这可真是狭路相逢,双方想一块去了,都是想要迫不及待的除掉对方,这倒是省事了,也免得他来回去找。只冷笑一声,一双眸子阴厉的在老人身上溜溜来回一转,而后一抱拳,左拳右掌相扣,眼中杀机毕露,语气森然道:“五湖四海天下行,三教九流辨分明,敢问,您老是在哪条道上捞食的?敢不敢报个字头,留个腕儿?也容我杀了你后,有个印象!” 老人“咦”了一声,脸色一变,惊疑道: “江湖春典!” 017 贼公贼婆(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只说老人转过身子,眯起一双微微外鼓的眼睛,下垂的眼睑一提,又在苏鸿信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眼。 他抖了抖西服袖子,露出一双颇显枯瘦的双手,也是抱拳,右手裹左拳,骨节紧攥,筋骨毕露,沙哑着声冷冷道:“那你可得把耳朵竖起来听好咯,我今儿就跟你说个清楚,可别吓得尿裤裆里,“小绺门”里爷爷排第四,诨号“飞天猴”,承蒙天津卫各路英雄抬举,都称我一声“尤四爷”,你小子竟敢来我这触霉头,就得赔上这条命!” 别看二人抱拳相对,这可不是见礼的意思,里头规矩很多,武夫抱拳更有规矩,有文武一说,左掌右拳,是为切磋,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左拳右掌,那便是打生死,要么倒下一个,要么两个全躺下。 苏鸿信呵的一声冷笑。 这小绺门,其实就是贼窝子,说的再好听点就是“盗门”。这可不像是什么门派,但凡懂点坑蒙拐骗的窃术,就都能算进去,而且,各自聚势一方,就譬如这火车上的,算是“吃飞轮的”,谁也不捞过界,但这老贼头说他能在“天津卫”闯出名头,苏鸿信却嗤之以鼻,信他个球。 但同样是“贼”,却各有差别。 譬如“燕子门”,自打出了个“燕子李三”,人家硬是把贼名变成了侠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从下九流里脱了出去,成了京城里的一号武林门派,虽说功夫不行,可飞檐走壁的手段却是一绝,闯出了名头。 “乱世出英雄”,且京津两地现如今可是能人辈出,风云聚会,就这种“打絮巴”的缺德玩意儿,只要敢露脸,指不定被哪位江湖豪侠看不顺眼,半夜摸上房梁,但凡他敢合眼,就甭想再睁的开来。 何况,真要在“天津卫”里得个“四爷”的名头,他还用在这火车上颠簸遭罪,十有**,那是坏事做绝,怕死不敢下去。 既然问明白了,那他也就放心了,今天非得把这群“小绺”,全给拔了。 他啐了口唾沫,呲牙嗤笑一声:“老东西你就吹吧,你咋不说你比那天津城里的“黄面虎”还要能耐呢?” 说话间,他眼角余光一瞥,却是瞟见车厢另一端一群贼众正气势汹汹的赶了过来,为的正是那裹脚老婆子。 周围原本一个个看戏的人,这会儿已是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那是逃也似的四下跑开,整节车厢,立马变得空荡。 “倒是好一对贼公贼婆!” 尤四爷阴沉着脸,喝道:“小畜生,甭废话,你又是哪条道上捞食的?” 苏鸿信双手抱拳,骨节攥的青筋毕露,咯嘣作响,眯眼道:“好说,飞刃横空走,无常断魂手,一刀生死见,两刀鬼神愁——” 尤四爷脸颊筋肉一绷,眯起的眼眸阴晴不定,只似心有忐忑,尔后皮笑肉不笑的道:“好啊,原来是个刑门的茬子,我那徒弟倒也死的不冤枉,但你今天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下去!” 苏鸿信却没说话,他已动手。 他双手抱拳未分,可短打衣襟已呼的飘起,一只脚如毒龙钻心,已是从下钻向这尤四爷的下颌。 这会儿,他才冷笑道: “你说了可不算!” “呀!” 这尤四爷人老成精,眼见面前一条腿勾挑而来,只将抱拳的双手掌心一摊,压向了苏鸿信钻来的脚背,他自己则是嗖的平地蹦起快五尺高,借力凌空翻起,身形倒挂的同时,双手五指攥成刁手,形如鹤嘴,已啄向苏鸿信的太阳穴。 功夫如何姑且不说,这身提气纵跃的身法倒是灵巧如猴,苏鸿信双手往上一撑,已稳稳接住了尤四爷的双手,二人一上一下。 可苏鸿信眼神却猛一变,本是落空的右脚,硬是被他一拧腰,又被生生抬起来一截,直直往上,踢向尤四爷的面门。 电光火石间,就听“刺啦”一声。 两人又各自撤开。 苏鸿信看了眼手臂上被划出的血口,眼神幽幽,嘿一笑,森然道:“老东西还真有两下子,敢跟我玩虚的!” “嗖!嗖!” 遂见那尤四爷面露阴笑,双臂只一抖擞,袖子里立马滑出来两支一尺来长的尖刺,长刺旁再分一刺,居然是两支峨眉刺,不过却开了刃口,寒光冷冽。 他们这一动手,陈虎五人也是彼此一个眼神。 几步快赶,竟然自角落里抱出一捆草席,只将席子抖开,居然裹着一柄柄黑身白刃的砍刀,那陈虎的兵器不同,两节短枪。 徐三正立在旁边,冷不丁迎面就见一把刀飞了过来,耳边就听“接刀”两字,这浑身肥肉一哆嗦,脸色白,一双胖手下意识就忙去抓,结果差点没把自己割了。 陈虎见他这模样,没好气的道:“你这怂货,躲远点,待会别滋你一脸的血!” “好嘞!” 徐三浑身肥肉都快抖飞起来了,忙跑到一旁躲了起来,临了还不忘探头招呼道:“干他娘的!” “招呼!” 不知谁喊了一声。 场面瞬间混乱一片。 苏鸿信眼中煞气汇凝,正要再动手,一脚还没跨出,耳畔就听“唰”的一声急响,一条细长黑影,如毒蛇出穴般朝他咬来,劲风一袭,令他脸色一寒。 当下缩身一躲。 “啪!” 落地一瞧,身旁赫然落着一条九节鞭,节身不过七八寸,粗细如指,可通体居然都是铁的,这要是被抽上,筋断骨折都是轻的。 “老贼头,我来帮你!” 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老贼婆。 别看这老婆子年纪大了,身法却灵活非常,一条九节鞭一收,“唰唰”一抖,连那硬椅挨上都要裂开,呜呜风声骇的身旁的人,全都头皮麻的躲向一旁。 陈虎见状,双枪一横一扫,正要来援手,却听苏鸿信沉声道:“这两个给我就行。” 可不是他逞英雄,而是这会一动手,他已是瞧出来,这五个汉子,勉强算是江湖上卖艺的杂耍把式,身手粗浅,仗的多是一身气力,过来怕是走不了几招就得躺下,凭白丢了大好性命。 但对付剩下的乌合之众,却绰绰有余。 那陈虎也是背渗冷汗,适才被那九节鞭擦了一下,这会儿肩头就跟火烧火燎的一样。 “你小心!” 他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虎吼一声,领着自己的兄弟,已扑向一群贼众,横冲直撞,神情激奋,似虎入羊群。 眼见一帮手下哭爹喊娘的连连倒下,那老贼婆眼神阴冷一扫,手中九节鞭只在她细小的胳膊上借力一转,当空就朝陈虎背门抽下。 不想眼角乍见一抹寒光贴着她脖颈割来,口中瞬间暴起一声尖叫,另一手抓鞭回撤,只把九节鞭一横,一柄刀子就被她架个正着。 那刀身一拖一拽,刀刃下火星四溅,苏鸿信已站在三两步开外,他收刀冷笑:“知道打絮巴该怎么死么?” 这一对贼公贼婆脸色俱是一变。 “谁死还不一定呢!” 话刚完,一抹刀光已是窜来。 018 横生变故(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不到两尺的刀光,甫一出现,已似跗骨之蛆般贴来。 尤四爷不知为何,就觉汗毛直竖,他忙尖声提醒道:“千万别让他刀子沾着肉!” 那贼婆只从鼻孔里了个“嗯”,九节鞭哗啦一松,二人不约而同,居然齐齐急退,铁鞭倒脱拽地,份量不轻,居然带起了点点火花,在地上扭动飞窜;苏鸿信已留意到,这鞭头上居然坠着一颗核桃大小的铁丸,上面全是凸起的棱角,让他心生忌惮,不由一缓前冲之势。 三人只这一追一退,便已离了那拼杀的众人,居然又回到了临靠车头的地方,玻璃尽碎,夜风幽幽,巨大的火车轰鸣声像是巨兽碾过人间的咆哮。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群星浩瀚无垠,窗外隐闻虫鸣蛙叫。 空旷的车厢里,如今,就好似只剩他们三个人,苏鸿信眼中戾气越浓愈,泛红的眼仁,只在昏暗的光亮下,似两点幽幽鬼火。 他忽然脚下一赶,却不是扑向那贼公贼婆,而是一记鞭腿扫出,一张硬椅椅背顷刻从中折裂,朝着那贼婆飞了过去。 那贼婆一边倒退,一抖手,地上本是倒拖着的九节鞭霎时“啪”的一声离地掀起,鞭影一过,椅背只像是被塞进去一个炮仗,当空炸开。 苏鸿信见机,眼中眸光闪烁,蹬地腾空一跃,他刚一起身,那贼婆已在厉笑,不足巴掌大小的三寸金莲小脚倏的一抬,一踢鞭身。 “小子找死!” 本在空中的九节鞭,只似扭动的长蛇上下翻飞一震,而后瞬间绷的笔直,鞭头上的铁丸势如流星,斜斜打向苏鸿信的小腿。 尤四爷同时有了动作,就地翻身一滚,然后猛的蹬地一窜,就已到了苏鸿信的身下,手中两支峨眉刺翻出一片骇人寒影,再往上一扎,扎向苏鸿信的脚掌。 二人配合无间,想来没少这般。 苏鸿信脸上阴厉未散,硬是憋着一口气,纵起的身子再起一截,只双脚凌空一夹,那九节鞭赫然被他夹个正着。 也在同时,他另一只手突然一翻,抬手一甩,指缝里已然飞出一柄小小的薄刀,朝着脚下的尤四爷面门射去。 尤四爷哪料到苏鸿信会有这么一招,头皮一麻,前冲之势更急,这峨眉刺狭长细小,他可不敢以之硬接,当下顺势往前一滚,遂见薄刀擦着他脑门险之又险的射在了地上,骇的他心头狂跳。 他这一躲,苏鸿信已双脚夹着九节鞭,借着鞭上的拖拽之力从空扑下,一身凶戾煞气尽显,正欲直取那贼婆。 此人以远攻近,当然要先杀她。 可怎料那老贼婆眼见这般变化,一张苍老面容满是狰狞之色,她居然不退反进,手长鞭一卷,鞭身已呜呜飞旋起来,绕向苏鸿信的双脚,同时恶声招呼道:“老贼头,快动手!” 尤四爷不由分说,双腿一蹬,腾空而起,翻向苏鸿信背后。 “来的好!” 心知生死高低就在眼前,苏鸿信双眼愈的红了,片刻间的变化他双腿已被缠个正着,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底还是老江湖啊。 然而,脸色狂变的却是那老贼婆,她忽然现自己想错了一件事。 苏鸿信面色狰狞,双腿筋肉一鼓,运足了气力,口中嘶声暴吼一声。 “给我开!” 本是缠着的九节鞭,只“咯咯”一响,不过眨眼,旋即竟然自接口崩断。 老贼婆心头大骇,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已后撤急退。 可面前乍见一条腿影带起劲急风声,正朝她面门扫来。 “啊!” 一声惨叫。 老贼婆仰面就倒摔了出去,嘴里呜呜,却是哭也哭不出来,话也说不出来,口鼻中鲜血冒个不停。 一脚踢出,苏鸿信已站在地上,但他未敢迟疑,往前倒地就扑,下一刻,背后便生剧痛,皮开肉绽,血水洒了一地。 扑出的瞬间,他单手一撑,整个人贴着地面借力向前再撑出一段距离,只稳身一落,已是单膝跪在地上,感受着背后传来的痛楚,苏鸿信目光森寒的看向对面的尤四爷,他冷笑道:“好,果然有两下子!” 身旁,那个贼婆这会满嘴是血的仍在哀嚎,流血也流泪,嘴里仍是不忘嘶声怨毒道:“杀……杀了……小畜生……” 声音含混不清,多半连舌头也伤了。 苏鸿信看也不看,手里的刀蓦然一横,刀光一闪,已横着贯入其脸颊,话语声戛然而止,刀身一入即抽,顺势再一削,一颗苍老的脑袋,已是“骨碌碌”落到了地上,双眼瞪大。 苏鸿信站起,凶光毕露,他眯眼道: “老东西,该你了。” 言毕,右腿凌空一抽,身边的无头尸体瞬间飞出了车窗。 望着滚到地上的脑袋,尤四爷面色煞白如纸,他又瞧瞧正提刀逼来的苏鸿信,眼中恨怒交加,沙哑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尖利。 “这是你逼我的!” 苏鸿信闻言双眉一沉,脚下更急,提刀便赶,瞬间奔出三个猛步,虎扑而上,扬刀就劈。 怎料尤四爷双手一抛,居然将手中峨眉刺当作暗器掷出,趁着苏鸿信闪挡的瞬间,他后撤一退,咬破食指,血珠竟是在指肚上凝而不落,隐泛缕缕黑气。 阴森一笑,尤四爷只双手一捏,当着苏鸿信有些惊疑的面结了个玄奥诡异的手印,口中厉声长啸:“血为引,声为令,魑魅魍魉尊我命,四方鬼神请敬听,到驾前显威灵,谁来助我……” 苏鸿信本还想迎上,怎料看到这老贼头的架势,再一听他口中神神叨叨的话,握刀的手不由一紧,脸色已是精彩极了,他有些惊疑不定,喃喃道:“诶呦,我去你大爷的,他娘的怎么还有这一出啊?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与此同时,本是清凉的夜风,陡然化作阵阵邪异妖风,回荡开来,阴寒沁骨,隐透灰意,只似有无数幽魂在风中声窃窃私语,原本昏沉的灯光,骤然一黯,伸手不见五指。 而在火车窗外,一条条飘忽鬼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夜色里,更是亮起了一双双诡谲碧绿的眸子,放眼一望,群山遍野都是,也不知道引出了多少野仙亡魂。 苏鸿信眯眼细瞧。 “好家伙,竟然是请神!” 下一瞬。 车厢里,豁然睁开一双碧油油的眼瞳。 “诶……嘻嘻嘻……” 一个尖细的女人笑声立马冒了出来。 019 红毛狐狸(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嘿嘿嘿——” 这笑声又尖又细,像是掐着嗓子挤出来的一样,倒不似先前遇到的那些鬼魅般阴嗖嗖的,而是带着股子妖邪。 笑声一转,细细的女人声音立马吐了一句话。“今儿这笔买卖,二姑娘接了,你们都散了吧!” 她一说完,车厢四面本是围来的孤魂野鬼,连同那山野间瞧来的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珠子,全都又飞快消失不见。 本是暗下的车灯,这会再亮。 苏鸿信就见对面尤四爷正立在那,搔弄姿,扭扭捏捏,只像个大姑娘般挺翘着屁股,风骚妩媚,一双狐狸眼都快眯成缝了,隐隐泛着碧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又是抿嘴,又是舔舌的,嘴里还“嗯嗯”嬉笑个不停,瞧的他一阵恶寒,真他娘骚气。 但他可不敢大意,目光闪烁,赫然瞧见这尤四爷脸上,竟有一张红毛狐狸脸若隐若现与之重叠。 看样子这请来的是个野仙啊,还是个姓“胡”的。 相比之下,现在见到这么一幕,苏鸿信反倒感觉不怎么意外了,除了诧异惊奇,也没什么怕的,他一呲牙,冷笑道: “你瞅啥?” 对面尤四爷身上的东西一愣,像是意外苏鸿信居然不怕它。 “瞅你咋滴?” 苏鸿信没想到这骚狐狸居然还接了这茬,当下嘿一笑。 “草,再瞅一个试试?” “咯咯咯,你小子倒挺狂,这老鬼说了,帮他办了这事,你这身肉,连同你身后那几个,就都是我的了!”尤四爷尖声一笑,捏了个兰花指先是指指苏鸿信,又指指他身后。 苏鸿信一皱眉,心一沉,回头一瞧,就见刘莺这傻娘们儿手里握着铁铲,正在不远处哆哆嗦嗦的看着,身后头几个女学生就跟小鸡仔似的凑一块,也是抖的厉害,两腿都在打摆子,要不是挨着扶住,怕就得瘫地上。 他立马没好气的道:“不是让你们躲好了么?出来干什么?” 被他冷声一喝,刘莺身子一抖,似被吓了一跳,但还是颤着声回道:“我刚才在里面听到动静,又听到你的声音,就想着出来搭把手……” 苏鸿信苦笑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反正他要一死,这几个铁定也活不了多久,本是凶煞狰狞的模样突然一变,嘿嘿一笑,憨厚腼腆道:“敢问您老如何称呼?又是在哪座仙山修行啊?今儿小的招待不周,要不给您摆上一桌?您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们一般见识了行不?” “嗯?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小子胆挺大,不怕我呢,没成想,嘿嘿嘿,有些意思,不过你不用白费心机了,我既然接了这老鬼的买卖,就要全了他的念想,不然我可就坏了规矩!” 尤四爷扭着屁股,眼神只在苏鸿信背后几个女人孩子身上打量,那眼睛冒着绿光,就跟黄鼠狼瞧见了肥鸡一样。 苏鸿信脸色渐冷,声音也跟着一冷。 “那就是没得谈咯?” 尤四爷眼神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细声细语道:“就你,也配和我谈?” “敢斜着眼瞟我?好,够横!” 苏鸿信低头淡淡嘟囔了一句,刀一横,甩了甩上面未干的血,只大步一奔,刀光一亮,已在指间翻飞,化作一片繁花似的寒影,悍然欺上。 见他动作,尤四爷脚不动,整个人却是平地一窜,凭空飞起。 可就见这刀光一过,只像是跗骨之蛆般飘来,在尤四爷右腿上沾了一下,刹那,裤袜尽破,他小腿肚上的一块肉已不翼而飞,没了。 那刀光再一转,延上一撩,立见刀随肉走,尤四爷整个右裤腿立马刺啦往上一破,大红的裤衩子都能看见,可让所有人惊惧骇然的是,他露出来的干瘦大腿竟已被从中剥开,皮开肉绽,血水狂洒。 好快的刀。 转眼即逝的刀光, 像是连那请来的野仙都没反应过来,正自惊疑的时候,一双腿已是自地上倒翻而起,朝它下颔踢来。 尤四爷双臂交叠一挡。 “砰!” 一声闷响。 尤四爷瘦小的身子立马倒掀了出去,贴在墙上,一双眼睛瞬间变得碧绿幽森,满是阴毒。 “啊,我要你的命——” 他悬空不坠,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一股黑气,尖笑不止,朝着苏鸿信飞去,可突然,一只手大手往空中一探,已将黑气擒个正着,尤四爷身形重现,这喉咙正被掐住,“呃呃”怪叫不止,面前,已多了张杀意森然的恶相。 苏鸿信双目圆睁,凶光毕露,狞笑道:“他妈的,是不是给你脸了?一只骚狐狸,也敢搁我面前耍横,真当老子不敢收拾你?” “嘿嘿嘿,呀——” 哪想这尤四爷嘴里突然尖啸一声。 车厢里瞬间妖风大作,风中隐隐传出无数哭嚎。 苏鸿信双眼四顾一扫,厉芒乍现,嘶吼道:“都他妈活腻了?给我滚!” 原本刚起的妖风,雷声大,雨点小,转眼就散。 尤四爷嘴里的尖啸立马戛然而止,一双狐狸眼慢慢瞪大,好似没反应过来。 他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 可眼前陡见一缕刀光迎面就来。 刀落瞬间,一颗六阳魁已是在空中翻腾着落到了地上。 断颈处,鲜血未止,嗤嗤喷溅。 正这时,一股黑气裹着一只红毛狐狸惊恐万分急飞了出来,想要冲出窗外。 “哼!” 苏鸿信脸色冷然,抬腿就是一脚。 那狐狸被当空踢个正着,浑身红毛一炸,身子已横着飞了出去,未等落地,一把刀子“嗖”的飞来,还在空中便被刀身贯穿,“夺”的一声钉在了墙上。 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以为请来个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结果是只连人形都没化的骚狐狸,这不是自己找死么,还挺吓唬人!” 苏鸿信面无表情的走到被钉死的狐狸前,但他并不是直接拔刀,而是使了个心眼,这狐狸向来狡猾极了,修成气候的更是不得了,指不定来个临死反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只将刀身一剜,一旋,本是闭上的狐狸眼立马又睁开了,可苏鸿信嘿嘿一笑,想也不想,手起刀落,这野仙也跟着步了尤四爷的后尘。 邃见戒指上黑光一亮,转眼那狐狸连个尸都没了,苏鸿信看的直撇嘴,眼神晦涩。 他这会长呼出一口气。 视线一偏,只眯眼往窗外一瞅,就见远方的天际,一缕淡金色的晨曦划破了夜幕,朝阳渐升,已是拂晓。 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020 一场梦幻(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火车又停了。 河北,保定府。 站台上,围满了人,人潮汹涌,窗户前,挤满了叫卖的小贩,还有不少上车的人、下车的人,挤在一起,那真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哄吵的厉害。 可等一个个瞧见车里面的动静,全都是一个激灵,嘴里脱口就是“我的娘诶”,差点没掉火车底下去。 等瞧见几个军爷抬着一具具尸体从火车上下来,这些人才又壮着胆子,伸长着脖子,恨不得凑到跟前去瞧个清楚。 “我滴个乖乖,这是咋的了?咋死了这么多人?” “别提了,昨晚上差点没要了人命,邙山隧道知道吗,赶那过的时候,遇到些邪乎的事儿,哎呦我的天,我好悬把屎拉裤裆里!” 这窗户里面的乘客,有汉子透了点口风,立马人群哗然,邪乎的事,当然就是撞鬼了,那汉子跟前眨眼就凑了一拨人,七嘴八舌好奇的询问着经过。 本来这汉子还心有余悸,可见自己被人簇拥一围,心里已是有些欢喜,下巴一扬,那是绘声绘色的说了起来,唾沫星子乱飞,连带着自己都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什么胆气壮,会些把式,懂些辟邪的手段,这才能化险为夷,最后差点没说漏嘴了。 人群里却突然响起声惊呼。 “哎呦,快瞧,这不是正在通缉的那个飞天猴尤四爷么?我滴个乖乖,听说这可是无恶不作,四下流窜作案,尽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这是被哪位好汉给收拾了?脑袋都给割了,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原来是认出了尤四爷。 “还有这些个,之前我可看见了,都是些小绺,也被人给收拾了!” “啧啧啧,这可真是报应啊,听说这群缺德玩意儿懂些“打絮巴”的手段,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人孩子,这会碰上凶人了吧!”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 这回火车停的倒是有些久了,司机、副司机、司炉全死了个干净,站里替换的三人听说昨晚上撞了鬼,那是死活都不愿上去,最后还是工钱翻了两倍,三人才不情不愿的硬着头皮上了车。 等再把车上的血迹又都冲洗干净,忙活了都快两个小时了,随着火车的阵阵轰鸣,挤上来的商贩开始背着盛满东西的背篓如潮水褪去,喧闹的市集渐渐远去。 一节车厢里, 就见个胖子肿着鼻梁,把头探出窗户,嘶吼咆哮道:“操您奶奶的,烧鸡还没给我呢?敢坑我的钱,待会信不信我再撵回来掐死你——” “行了!” 苏鸿信挪了挪搁的生疼的屁股,望着远去的保定,慢慢收回视线。 “你可别和我装,之前那些小绺可都被你摸了个遍,连那尤四爷嘴里的金牙你都没放过,能在乎这十几个铜子,而且,分的东西可不少吧,小心待会让人瞅见,让那些军爷刮了去!” 听他这么一说,徐三忙缩回脑袋,嘿嘿一笑。 “那哪能啊!” 他做贼似的凑到苏鸿信跟前,只把怀里紧紧搂着的包袱一摊开,好家伙,里面全是些银元,还有十几二十根小黄鱼、感觉这是劫了大户了。 不光是他,连带着陈虎他们五兄弟,这会怀里也大大小小搂着个包裹。 先前他杀了“尤四爷”,本来还担心这几人的安危,没成想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完事了,还生擒了个小绺,敲出了“尤四爷”之前待的地方,等回来的时候,一个个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而且,这“尤四爷”和他想的没错,果然是恶事做绝,正被通缉,领着一群小绺在这火车上窝着。 杀了,也算是替天行道,几人换了身行头,又补了个一等座的票,全躲后头来了。 “大哥,这一包是您的,要是没您,我们可没这福分!”徐三把那一包东西往他怀里塞来。 苏鸿信的对面,刘莺正哄着孩子。 这一等座里可比那三等座的车厢好多了,干净而且安静,也是为了避免麻烦,毕竟之前可是有人瞧见了他们动的手,财帛动人心,谁知道会不会再横生枝节。 苏鸿信顺手从里头拿了两根小黄鱼揣兜里,他笑着说:“下了车,把剩下的给她吧!” 刘莺愕然。 苏鸿信又道:“给那些孩子的,世道不容易,反正是不义之财,以后那些孩子可就麻烦你多去照顾照顾!” 徐三也听的一愣,胖脸一绷,自己居然又从怀里摸出两条小黄鱼放里头,迎着似笑非笑的苏鸿信,他讪讪一笑,然后又一竖大拇指。“大哥,我现在才算是真的服你,豪气干云,以往我只当这是茶摊子上说书先生嘴里才有的人物,没想到,居然让我徐三遇上了,那也算我一份儿,放心,以后我肯定也照料着!” 他说着话,一双眼睛却是偷瞄着刘莺的反应,苏鸿信看在眼里心头暗笑。 “马屁精!” 苏鸿信面上一翻白眼,然后叮嘱道:“待会下了车,先去把这些钱都存起来,小心遭人惦记,京城龙蛇混杂,钱财别外露,和你那几个同乡搭个伙儿,人都不错!” 徐三嘿嘿一笑。 “我懂,这些我都知道!”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 “大哥,你不去京城么?” 苏鸿信摇摇头。 “我还有别的事,待不久!” 刘莺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他看向窗外飞退的乡间田野,远山绿水,心中真就觉得和做梦一样,一夜的经历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离奇,而且,神秘莫测。 人、神、鬼、妖,让他是大开眼界。 苏鸿信下意识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心思像是飞到了天外。 时间过得很快,后面总算是没再生出什么事故,而且,这一等座的车厢里还配着餐车,中餐西餐居然还都有,大厨的手艺不错,苏鸿信一顿胡吃海塞,路过天津的时候,那可真是热闹极了,最后就是终点站。 京城。 人山人海,贩夫走卒,耍把式的、说书的、喷火的、斗狗的、走江湖卖艺的、舞龙舞狮的、踩高跷的、还有唱戏的、扛轿子的、耍猴的、和卖糖葫芦的,吆喝四起,地道的京腔遍地都是,满是人间烟火气。 他是瞧着一群人下了车,看着他们挤进人流,才起身,手里还攥着串糖葫芦,只咬了一颗。 天边夕阳如火。 红霞高挂。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手上的车票瞬间燃起,化作飞灰。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就像是在飞快远去,又像是一把大火烧过,所有的一切散作漫天灰烬尘埃,黑暗如潮水袭来…… 可苏鸿信忽然心神一震,他似是看见,远去的天地尽头,依稀有一个人影正看着他。 声音飘来,落入耳畔。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人间守门人!” 021 家中琐事(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 这世上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门。 有的门沟通着阴阳,有的门囚困着神魔,有的门可追溯太古之初,阻隔着难以想象的存在,有的门则拦挡着天外异类、地外文明,还有的门,贯通古今未来,勾连着不可思议的维度…… 而它们,都想要进来。 亘古至今。 从来如此。 想要窥破这天地的真相么? 那就努力活下去吧! 然后,杀光它们! 杀! —————————— “唔——” 一声梦醒般的呻吟。 苏鸿信像是被某个声音惊醒,突然睁开了眼,身子下意识抖了个激灵,仿佛做了个可怕的噩梦,吓了一跳。 他呆呆的望着熟悉的天花板,耳边似还回荡着那渐远、渐散的京腔、以及叮叮咣咣的锣鼓,和天南地北的吆喝,还有那个神秘的声音,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眼中有了光亮,有了焦距。 窗外仍是黑夜。 大雨瓢泼,一片寂静。 冷风幽幽,掀起一股子扑鼻的土腥味。 弄堂里还亮着光。 回来了。 苏鸿信呼出一口气。 他直身坐起,眉头紧皱,先是检查着自己的状况,手上的伤口还在,衬衫还是民国的,兜里的小黄鱼还在,背后包扎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真不是梦。 “人间守门人?这算是加入组织了么?” 苏鸿信看着戒指喃喃自语。 而且,他觉自己的脑海里好像凭空多了一些东西,像是不属于他的记忆,从模糊迷惘到渐渐明了清晰,零星点点的记忆,开始拼凑的完整。 眸光闪烁,苏鸿信看着那个戒指,试探性的道:“治愈!” 下一刻,立见那戒指里突然冲出一缕缕晦暗不明的黑气,像是跗骨之蛆般盘旋缠绕,钻入他的血肉之中,手臂上的伤口,连同背后的伤势,开始肉眼可见的在愈合,转眼不见踪影,丝毫不损。 苏鸿信一掀眉。 这倒是意外之喜。 不光如此,他打了个响指。 “抽取!” 话音刚落。 眼前陡见光怪6离之景,火车上的一切,这会儿就像回放一样,在他眼中飞快倒流变幻,喷薄的蒸汽、弥散的煤粉,还有那片褪色颓败的天地,逼仄、拥堵的人流,以及一张张死在他手中的鲜活面孔,最后定格在了一个脸上落着青记,眉眼阴鸷、披头散、形如乞丐的男人身上。 那个“采生折割”的男人。 紧接着,苏鸿信脑海中似有一个冷厉声音暴起,一个个招式动作纷沓而来,烙印心中,清晰无比。 “十二路谭腿!” “手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手打三分,脚踢七分——” 苏鸿信一撇嘴。 “真他娘抠搜,就给这么个玩意儿!” 他可是有些惦记尤四爷的请神法,可惜只能抽取一种。 不过,嘴上嫌弃的不行,苏鸿信自己已经迫不及待的站起,左腿撑地,右腿瞬间往上一蹬,擎天而立,来了个竖劈叉,扭腰提跨,再是凌空一翻。 “啊哒!” 立见腿影翻飞,劲风呼呼。 却听。 “砰!” 灯管碎了。 “卧槽!” 等苏鸿信蹑手蹑脚,做贼似的凑到窗户旁瞥了眼堂屋,见没什么动静,才松了一口气。 “对了!” 他突然记起来什么,忙取出手机。 一看上面的时间,这会还不到凌晨两点,八月初三,星期六,不由心中暗松。 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迟疑了一下,他随手在搜索页打了“邙山隧道”四字,可好半天,找到的,全都是与“京汉铁路”有关的事,大多只是寻常的简介,开山铺轨的记载,根本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皱了皱眉,思忖半晌,他最后又输入了“宣统二年生的大事件”,然后翻着浏览器,一双眼睛紧盯着屏幕,来回搜寻,但让他失望的是,从头翻到尾,什么都没找到,许久,见仍旧一无所获,才算是死了心。 “看来,找时间还得自己过去一趟!” 苏鸿信蹙着眉,心里暗自盘算着,有的东西不亲眼见上一见,他绝然是不罢休的。 窗外大雨急落,落在瓦上,噼里啪啦的直响,空气燥热的厉害。 后半夜, 也不知道怎么熬到天亮的,苏鸿信硬是没有半点睡意,打着哈欠,可偏偏就是睡不着,干脆在屋里偷摸练了半夜的腿法,他得到的只是练法,说到底,还得自己下功夫。 天将将亮的时候。 苏母推门进来了,就见自己的儿子坐床边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那模样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脸色白的吓人。 “做噩梦了?” 苏鸿信一愣,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嘴里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你爷活这么大岁数,苦也受了,福也享了,要不是因为这档子事,按规矩就能办个喜丧,你也别太难过了!”苏母柔声劝道,毕竟亲人去世,伤心难过这是难免的事,加上平日里这对爷孙又亲近,只以为自家儿子接受不了,太过伤心。 “我知道!” 听他妈这么一说苏鸿信神情一黯。 他又问:“我爸回来没?” 苏母应道:“没呢,昨夜雨大,打电话说是在你表叔家留宿了,估计等会就回来,你也收拾一下,披麻戴孝!” 苏鸿信“嗯”了声。 苏母又道:“那行,天亮了,出来洗脸吃饭,你姐她们过会就应该回来了,趁着这个功夫,她说帮你介绍几个女朋友,说是把照片给你了,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话锋转的极快。 一听“女朋友”三个字,苏鸿信瞬间头大,干脆往后一躺,躺成个“大”字,顺便还打了个滚,嘴里有些不耐的嚷道:“哎呀,妈,我知道了!” “每回都这么说,二十好几的人了,几年大学读下来,一个女朋友都没谈到,你说你有啥用,村里跟你同辈的都二胎了——”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见儿子有气无力的声音,苏母眼里的心疼劲儿立马没了,没好气的招呼了一句“赶紧起来”,转身又出去了。 苏鸿信无奈。 他随手拿起手机,翻着上面的信息,六个姐姐,一个没落。 …… 022 一个怪梦(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你们做过梦么?” “梦里有没有梦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一个总喜欢缩在阴影中。” “他总是在笑!” …… 女人坐在电脑前,脸色苍白,伸手飞快在一个灵异论坛上打下这么几句话,了个帖子。 然后颤颤巍巍的捧起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口,原本一双秀气水灵的眼睛,这会眼仁里早已经是布满了血丝,黑眼眶重的不行,面容憔悴无比。 她叫苏梅,是个杂志社的编辑。 最近她遇到一件怪事,很诡异的怪事,她做了一个梦,而且连着五六天都是同一个梦,梦里的场景虽然不同,但她无论做什么梦,却总能梦到一个人。 每每想到这个人,苏梅就觉得有种阴寒袭来,浑身冷,她又倒了杯热水,红的眼睛则是落在了面前的素描本上,上面有一个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大片阴影,漆黑的线条交错凌乱,几乎涂满了整个册页,而在阴影中,隐隐约约,像是有那么一个人。 这个人的姿势很奇怪,像是蹲着,又像是坐着,看上去高的有些诡异,驼着背,弓着身,长长的头遮住脸,半垂了下来。 他的下巴很尖,半露的嘴像是在咧开。 他在笑,咧嘴大笑。 没有声音。 一颗圆溜溜,瞪大的眼睛,在丝间若隐若现,大的像是没了眼皮,眼球周围还弥漫着一条条猩红的血丝,看上去很模糊,瞪着她,看着她。 苏梅像是看入了神,突然身子一抖,手里的热水洒了出来,她颤着气息,然后又看向论坛。 就见多了两个评论。 紫天:“就你这几句话,我已经能构思一个灵异故事了!” 宁七:“男的?说不定是想要微信号呢?最近夏天了,猥琐男特别多,女孩子出门要小心!” 苏梅默然苦笑,她已经给身边的几个朋友都说了这件事,但是没人信她,都觉得是她工作压力大,为了找素材,睡眠出了问题。 可这都是真的啊。 何况她还是个灵异社的编辑,胆小的哪敢做这类工作,平常遇到一些离奇古怪的传闻,她都会付之一笑,因为她觉得,这些怪事都是杜撰的、不存在、莫须有。 但自从做了这个梦,她已经有两天没敢合眼了,精神上的压力,还有心里的恐惧,几乎让她崩溃。 素描本一翻,第二页,也还是满篇的阴影,但相较于之前的那一张,却要更模糊一些,满篇的黑色线条,充斥着一种绝望和压抑,看上去也更远一些;这一张,画上的人,正站在一个路灯的阴影下,像是个蹲着的猴子,头好长好长,都快要垂到地上了。 还有第三张,那是更早画的,看上去,就好像远远的站着个驼背的老人,正在看她。 这个人,似乎每做一场梦总能离她更近一些。 好像快要碰到她了一样。 不能让他抓住,绝不能,不然,肯定会有不好的事情生。 苏梅心里都在颤抖。 无论她在哪里睡觉,在工作室,还是在家,只要她睡着了,她总能看见这个人,不,她甚至已在怀疑这个究竟是不是人。 不是人。 她真的是困极了,也累极了,毕业后,她很珍惜这份工作,可这段时间的状态,主编已经对她不满,如果再不好好休息,她恐怕要被人当成神经病了。 “阿梅,下班了,走了!” “嗯,我忙完就走!” 听到同事的招呼,苏梅应了一声。 她一面强作精神,一面整理着素材稿子,顺便再看看论坛的帖子。 又有人回她了。 夜雨飘灯:“别睡觉,千万别睡觉,不然被它抓住就完了!” 苏梅双眼瞪大,俏脸一紧,像是抓住个救命稻草一样,忙回复的问:“你知道些什么?帮帮我!求求你,我说了,都没人信!” 她激动的都要哭出来了。 可当她看见那个人的回复后,一张脸瞬间一白。 夜雨飘灯:“我帮不了你,因为,我也梦到了!” 苏梅心里一凉,回道:“它是什么东西?” 夜雨飘灯:“我不知道,但之前我们有三个人梦见了它,现在,其他两个都死了,死的很诡异,你一定想象不到他们的死状,现在,就剩我了,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也都没人相信我的话,他们都当我是精神病,还想把我整精神病院去!” 苏梅心中忐忑的回道:“你那两个朋友是怎么死的?” 对方这次回过来的,是一段语音。 苏梅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开了,一个吃吃的诡异笑声传入耳中,像是还带着一丝丝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嘿嘿嘿,你肯定想不到,一个人居然能自己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全挖空了,还把脑袋塞进了肚子,把自己缝成了一个球,另一个我是在他家下水道里找到的,一身骨头,像是被抽光了,软的呀,就和面团一样,被拉的细长,都变形扭曲了。” 苏梅听的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对方又回复了:“我也快了,我怕是撑不下去了,那两个人都是在第七天死的,你是第几天了?” 苏梅颤着手回道:“五天!” 她浑身凉。 会死? 还是那么恐怖的死法。 “你有他的画像么?我把它画了出来,你看看是不是同一个!” 她又回道。 夜雨飘灯:“接视频吧!” 苏梅没想别的,赶忙点了个视频邀请过去。 很快,接通了。 屏幕上只是漆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周围却是泛着鲜红。 苏梅问:“你人呢?” 对面回过来一条语音。 她一点开。 里面就听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 “咔咔咔——” 这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不停磕碰,又像是磨牙一样,不断出怪响,断断续续,也没一句话。 苏梅听的心里有些毛,她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图像,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有些印象,可到底在哪见过呢? 工作室的同事都走光了,寂静无声,只有音箱里不停冒着那个磕碰的古怪声音,隐隐带着丝丝的电流,有些诡异。 苏梅心里泛起一阵不安,伸手就想去拿水杯,可目光突然扫到了素描本上的东西。 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她一张脸已变得煞青。 颤着手就要去关视频。 可突然,视频里的画面变了,那一片漆黑慢慢往后撤了撤。 苏梅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只大大的眼睛,几乎充斥填满了整个屏幕,像是快要挤出来一样,乌红的血丝满布,包裹着的黑色瞳孔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眼球,然后是一张阴惨惨的脸,又尖又长,垂着头,两排完全裸露在外的牙齿不停上下磕碰着,他在笑,笑的像是在磨牙一样,鲜红黑的大嘴,在咧开。 赫然是她梦里的那个怪物。 对面,一片昏暗,全是阴影。 “咔咔咔——” 苏梅吓得连尖叫都忘了,像是吓傻了一样,双眼陡张,心跳都快停了,只见阴影中,一只五指尖细骨节怪长的惨白右手,正慢慢朝着屏幕这头的她伸了过来,她想要动,可身体就好像被捆住了一样,僵住了似的,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狰狞怪手抓在了她的手腕上。 一股阴寒冰凉的感觉陡然袭来。 “啊!” 苏梅终于叫出了声。 一个激灵,她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周围的乘客都看着她,窗外,是田间小道,炊烟袅袅,朝露未散。 又是一场梦。 可当她看见自己左手腕上多了一个淡淡的黑手印后,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 客车快要到站了。 站口,一个穿着衬衫的年轻人正隔着窗户朝她招手,嘴里嚷着: “姐!” 023 抱刀入梦(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青田沟到了!” 膀大腰圆,手里拿着一摞零钞的的大妈扯着粗嗓子嚷了一声,那调高的,都能去飙高音了。 老家偏僻,交通不是很便利,客车也只开到镇上,想要回家还得再走一段乡下路。 苏梅强压心头恐惧,随着人流就下了车。 镇上这会烟火气十足,人来人往,车如流水,空气中溢着一股油泼辣子的味儿,路边的小摊上,一个个出来遛街买菜的男女老少,围桌坐起,夹着一筷头沾满红油的热米皮吸溜个不停,有的嘴馋再喊个几屉小笼包,吃的是满嘴油水。 她一下车。 就见招手的青年过来了。 这青年留着头精干的短,面颊轮廓生棱,眉骨微凸,形如远山,身形挺拔,怕是一米八往上,两条腿又高又长,穿着件雪白的衬衫,敞着领前的扣子,挽着袖,边撇嘴擦着胸前的油点子,顺势就到跟前把她的包拎手里了。 “吃饭没?” 青年问。 像是没睡好,他一双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眼睛底下,落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苏梅瞧见来人,心里的恐惧像是无形中散了一些,她摇头道:“没呢,我想吃包子!” 青年忽然凑近了,在她脸上盯了又盯,一双熊猫眼好像能看出一朵花来似的,然后表情古怪,笑的有些促狭,连腔调都变得神神秘秘,仿佛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 “昨晚上干啥了?这么虚?怎么感觉你一口气生了四五个大胖小子一样!” 苏梅立马没好气的还回一个白眼。 “苏鸿信你找死是不是?” 然后还在青年腰间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嘴上应付道:“这段时间没睡好,老做噩梦,失眠!” “哈~” 苏鸿信先是疼的龇牙咧嘴,然后又打了个哈欠,感同身受的点头道:“睡不好是挺难受的,我昨晚上也没睡好,现在还不得劲儿!” 可他眯起的一双眼,却很隐晦的在苏梅左手腕上瞟了瞟,眼中赫然看见一团古怪黑气凝而不散,像是个手印,透着股子阴森,连带着阳光都冷了几分,立马心头一突。 “你这手谁抓的?” “没、没什么,就是之前碰了一下。” 苏梅却是忙背过手,眼神犹豫躲闪,她可真是害怕自己这弟弟也跟着遭殃,谁知道会不会被那鬼东西缠上。 苏鸿信一蹙眉。“你把我当傻子呢?这碰一下还能碰出个手印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苏梅却紧咬嘴唇,就是不说,只强颜笑道:“我饿了,先吃饭吧!” 苏鸿信眼神变幻,见自己二姐不说,干脆也不再追问,顺着她意说道:“那走,先吃包子,吃完了再回去,家里现在也不方便,回去肯定能忙死!” 这苏梅不是别人,正是他亲姐,家里排老二,最大的是他大姐,至于后面的四位,则是他四个堂姐,他三叔家的姑娘,小辈里,就属他们两个年纪最小,所以打小也是玩的最好的,比他大不了几岁。 “工作咋样了?” 见到弟弟,苏梅像是回归了活泼的本性。 两人找了家熟悉的摊子,点了包子豆浆,苏鸿信本来刚吃完,这会嘴又馋了,边吃着,边含糊回道:“不咋样,不是别人看不上我,就是我看不上别人!” 只是他这眼神儿却始终往苏梅手腕上偷瞄。 “刚毕业哪能找到合心的,先磨炼一下,你不是汉语言类的专业么?等家里事完了,到我那去,也算有点基础……”可说着说着,苏梅又记起来做噩梦的事,眼神一黯,算上刚才的一次,她已经做了六次噩梦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第七次,当下嘴里的话一停,光埋头吃起了东西。 苏鸿信瞧在眼里,脸上不动声色的道:“那也行,完事我就去你那儿,反正要是遇到敢垂涎你美色的,我非得一个个都收拾了!” 苏梅却没什么心思搭话了,只心事重重的“嗯”了一声。 姐弟俩吃完东西,这就回了家。 老宅响着哀乐,他爸也不知道从哪请来个喇叭匠,在那鼓着腮帮子“叭叭”吹个不停,一口气都不带换的,几个长辈都披麻戴孝,进来一人,就要跪一次,行一个礼。 他二姑天刚亮那会就赶回来了,哭个不停,眼睛都肿了。 几个小辈全都被招呼了过去,一个个也都戴上了孝,安安分分的跪在冰棺旁。 但苏鸿信却凑一旁的角落里看着昏昏欲睡,困得站着都能睡着的苏梅想着事,眼神阴晴不定。 噩梦? 八成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心念电转。 以防万一,他偷摸把那“断魂刀”藏身后了,以往不觉古怪,可如今再看那“断魂刀”,好家伙,刀身上赫然笼罩着一团浓郁的黑气,刃口上黑气更是转红,暗红一片,像被血染。 早上刚见的时候,也把他吓了一跳。 怪不得他爷除了他死活不准别人碰,要是没点本事,这东西谁拿谁玩完。 这会儿,就见苏梅一跪地上,整个人是摇摇晃晃,眼皮就和打架一样,可她死活就是不睡,狠下心在自己大腿掐了好几下,苏鸿信就更相信自己的猜测了,不敢睡觉?难不成,梦里有古怪? 联系到他姐先前的话,苏鸿信暗自上了心。 看着苏梅憔悴枯槁的模样,他既是心疼,眼中更生戾气。 趁其昏昏欲睡的时候,苏鸿信悄悄伸手,在苏梅手腕上挨了一下,凉的吓人,遂见那团黑气立马就像是枯藤怪蔓般缠了过来,一分为二,居然还能传染。 瞬间,苏鸿信就感觉整个人像是在冷水里浸了一下,阴寒沁骨,大热天的,手臂上居然冒出了一层鸡婆疙瘩。 “这怕是哪个不开眼的鬼东西留下的记号!” 苏鸿信眼神阴沉。 “姐,你手怎么这么冰啊?” 他忽然问了下。 苏梅下意识一缩手,立马强作精神,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要不你出去走走吧,可不能睡啊!” 听到苏鸿信这么说,苏梅意识恍惚,也没细想,赶忙站起,她实在是害怕自己睡着,搓了搓脸,出了屋子。 望着二姐的背影,苏鸿信又看看缠在自己手上的黑气,咧嘴一笑,笑的阴厉。 没成想一回来就碰到这事儿。 梦? “我倒要看看,能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打了个哈欠,干脆把“断魂刀”往怀里一搂,靠着墙,眼睛一闭,不一会,就传出阵阵轻微的鼾声。 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 苏鸿信忽然一个激灵,像是一注冷水浇脖领子里了。 睁眼一看,灵堂里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了,空空荡荡,外面刮着冷风,天都黑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苏鸿信有些傻眼。 “难不成睡过头了?这咋没人叫我?” 024 梦中妖邪(求推荐,求收藏,求书单) “妈!” 声音传开,没人应他。 院里这会儿静悄悄的,外面挂着轮模糊的毛月亮,月黑风高,冷嗖嗖的凉风只在场子里呼呼转悠,吹的人直起鸡皮疙瘩,连带着屋里点的蜡烛这会也嗤嗤飘闪个不停。 昏黄的灯光黯淡极了,将他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拉扯了出去,晃摇着,忽明忽灭,变得怪诞又诡异。 苏鸿信走出灵堂,四下寂静无人,连声村子里的狗叫都听不到,死一般寂静;院里还摆着桌凳,上面剩着些残羹剩饭,叠满了碗筷,就是没人。 不对,有人。 房沿下的石阶上,火盆里的黄纸在红的焰苗下散成飞灰,被风裹到空中,呜呜打着旋儿;而在火盆边上,蹲着四个人,他们低着头,像是在盆里捞着什么东西,穿着有些年头的大褂,漆黑的布料不见一点反光,两男两女。 苏鸿信扬了扬眉。 “嘿,蹲地上的那四位,瞧这儿!” 张嘴就招呼了一句。 四个蹲着的身影,像是听到了背后的声音,动作一停,下意识已在转头。 迎面就见一柄被红绸裹着的刀子飞了来,火光明灭,映出了苏鸿信那张森然冷厉的面容,他一咧嘴,刀下四颗脑袋瞬间“哗”的从四人肩颈上跳了起来,翻落在地。 尸两分,却是不见鲜血流出,断口内空空如也,全是扎着的竹条,不见血肉。 四颗脑袋翻滚间露出了正面,圆圆的脸上,像是刷了层白漆,两腮鲜红,小嘴大眼,哪有半分人气,居然是四个纸人,瞧的人阴嗖嗖的。 不想脑袋一掉,四具无头的身子竟还能动。 起身就扑。 苏鸿信不慌不忙,只把刀身上裹着的红绸一扒,右臂一提,抡圆了在空中斩出一弧乌黑匹练,四具纸人的身子无不被腰斩当场,连同地上的脑袋,俱是化作一团黑烟,瞬间消散。 瞧见这诡异场景,苏鸿信非但没怕,反倒是嘿的一笑。“有意思,看着倒是有点像僵尸片里的排场,讲究!” 二十来斤的“断魂刀”,这会愣是被他挽了四个刀花,啥也不说,苏鸿信一跨步,往院心的凳子上大马金刀一坐,像极了那杵刀瞪眼镇守家宅的关二爷。 “小爷侯着你,有啥手段赶紧往出来亮!” 火盆里的黄纸,像是烧不完一样,红的焰苗越来越红,殷红鲜红,红到最后居然由红转绿,碧幽幽的像是一团鬼火,连带着屋里头的灯都染绿了。 苏鸿信忽然一瞪眼。 就看见里屋的方向,一个惊慌失措的身影正踉跄着往外面跑,披麻戴孝,身上穿着件素色的碎花长裙,面上哭的是梨花带雨。 但等她看见院里的苏鸿信后,先是一愣,然后“哇”的一声,哭的更厉害了。 “弟,你怎么也在这?” 忙往这边就跑。 居然是他二姐,苏梅。 “站住!” 苏鸿信突然一声厉喝,手中断魂刀一抬,眼神古怪,只在这女人身上来回打量。 “说暗号?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爷我今天非得把你大卸八块咯!” 被他这么一声吼,苏梅吓得一哆嗦,连哭都咽回去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哪还能记起什么暗号,杵那半天没个动作。 苏鸿信腾的起身,手中“断魂刀”一扬,一个猛扑,就到了苏梅跟前,刀刃一落,这就架在了苏梅的脖子上。 “扑通!” 像是被苏鸿信眼中爆出来的戾气所摄,苏梅腿一软,干脆一屁股就瘫地上了,等反应过来,嘴里是崩溃大哭:“什么暗号嘛?咱俩打小暗号多了去了,我现在哪能一时间记得起来啊,呜哇,苏鸿信,你敢欺负我,我非得让姐收拾你——” 哭的就像个孩子一样。 苏鸿信瞧了瞧手上的戒指,半天没反应,但他实在不敢大意,毕竟这是在梦里,指不定有什么古怪,可眼见苏梅哭的伤心欲绝,他心一软。“那你说说,爸叫啥?” “苏虎!” 苏梅眼中含泪,一仰头,一脸的委屈。 苏鸿信又问:“姐叫啥?” 苏梅止了哭,吸溜着鼻涕。“苏晴,够了没?” 苏鸿信断然道:“不行,这些都太简单了,说些别的!” 刀架脖子上,见苏鸿信敢这样对自己,苏梅这会哭过了,反倒不觉得害怕了,而是气的磨起了虎牙,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 “苏鸿信,你给我等着!” “说不说你,不说我下刀了!” 苏鸿信冷冷道。 “好,我说!” 苏梅说的是咬牙切齿,语气恶狠。 “你胸前有个纹身,屁股上有块胎记,七岁的时候还尿床,你小弟——” “够了!” 苏鸿信眼皮突然一跳,忙喝止住。 “问啊,你咋不问了?还不把刀拿开?” 苏梅气呼呼的瞪着他。 “姐,我相信你了!” 苏鸿信忙把刀收了,扶着苏梅站起,眼中的凶戾瞬间一散,笑的腼腆憨厚。 “你相信我?我不相信你,说暗号!” 苏梅像是还在生气。 “别跟我来这一套,你个笑面虎,打小这幅笑不知道骗了多少人,还想来骗我,反正今天的事我跟你没完!” 可苏鸿信一句话又把她拉回现实了。 “姐,你说咱俩怎么还能在梦里撞见,真是见了鬼了!” 苏梅一怔,立马神情黯然,一抹眼泪。“可不是见了鬼了,早知道我就不该回来,现在连你也被缠上了,你说咋办?呜呜,要是咱们出了事,爸妈又咋办?” 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苏鸿信看的头大。 他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两件事,一就是他妈让他找媳妇儿,二就是眼前这女人哭。 “怕啥呀,我是自己进来的,我可给你说,爷爷教了我不少捉鬼的手艺,我今天就是看见你不对劲才想偷摸把这东西收拾了,结果没想到你也进来了!” 苏梅听的有些怀疑,斜着眼看苏鸿信,那眼神就好像在说,编,接着编。 “嘿,你还不信了!” 姐弟俩正说着。 苏鸿信手上的戒指突然亮了一下,他眼神瞬间一冷,就见苏梅脚底下的影子里,竟悄无声息的多了一双眼睛,满布血丝,怨毒阴森,两只狰狞诡异好似被拉长了的怪手突然探了出来,朝苏梅双脚抓去。 “你他妈的!” 听到苏鸿信嘴里的骂声,苏梅柳眉倒竖,只以为是在骂她,当下就要回嘴。 可她遂见苏鸿信一抖手,手里的“断魂刀”当即嗡的飞了出去,掷向地面,不偏不倚,正好钉在她的影子上。 “啊——” 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惨啸,瞬间响起,震得人耳膜生疼,桌案上的碗碟都叮咣摇晃不止。 “我看你是活腻了,敢欺负我老苏家的人!” 只在苏梅目瞪口呆中,苏鸿信伸手一抓,刀柄一握,断魂刀已被提了起来,刀身上,赫然挂着一个张牙舞爪,挣扎惨叫的身影。 不是那梦里的怪物又是谁。 苏鸿信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子,满脸狞笑,揪着那怪物的头连拖带拽,抡拳暴打,拳拳到肉,只像是新闻里家暴男打老婆一样,硬是把那怪物打的惨叫不停,浑身鬼气乱散,怎一个生猛了得。 最后一刀斩。 等苏鸿信料理完一切,他扭头去瞧自己二姐的时候。 但见苏梅面容煞白,手里也不知道从那拎来一把菜刀,战战兢兢的握着,边一步步后退,边语带哭腔的道:“你、你别过来,你到底是不是我弟啊?呜呜——” 025 邙山一行 睡的正迷糊呢。 苏鸿信就感觉有人在推搡自己,耳边好像还有人在喊他。 睁眼一瞧。 身旁就见杵着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大姑娘,不过是一个长,一个短,也都是披麻戴孝的,瞧着不到三十的模样,清秀文静的瓜子脸上都透着焦急。 “姐!” 这也是她姐,堂姐。 他三叔家不是有四个女儿么,其实也只生了三胎,这第三胎还是双胞胎,便是眼前这二位;不但长得一样,连名字还是同音不同字,叫作苏樱、苏莺,就因为以前他老分不清楚谁是谁,所以两人没少作弄他,其实到现在他还没分清。 “咋了?” 苏鸿信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睡眼惺忪的问。 “还睡呢你,梅子都晕倒了,赶紧起来!” 长头的急声道。 苏鸿信一听,眼中睡意立马不见,瞬间清醒了过来,他想起了梦里的事,心头一惊,难不成出了别的岔子? 外面围着一圈的人,吵极了。 苏鸿信把“断魂刀”搁回神龛,起身就往出去赶,正好瞧见他爸妈把他二姐扶到椅子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搓手的,可人就是死活叫不醒,只急得二老差点没哭出来。 苏鸿信心里也跟着急了,眼神往苏梅手腕上一瞥,原本的那团黑气现在已经不见了,当下走到跟前,检查了一下,还好,气息还在。 “别杵着了,赶紧往医院送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等提心吊胆的把人送到医院。 医生诊断的结果可算是让人大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太累了,而且很虚弱,加上担惊受怕了好些天,这会儿心神一松,大起大落的,才昏了过去,好好修养几天就能恢复。 几个长辈悬着的心也都放下了。 但家里还有丧事要办,抽不开身,最后一合计,就由苏鸿信留下来照顾,其实这也是他自己提的,怕的是再有什么问题,何况小辈里就他一男丁,躺着的又是他亲姐,得担着。 只这一躺。 苏梅愣是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凌晨三四点,才迷迷糊糊的醒来,现自己在医院,正在输液,又瞥见趴床边打呼噜的苏鸿信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圈一红,嘴里道:“弟——” 声音干哑的厉害。 苏鸿信听到动静一抬头。 见到苏梅总算醒来,算是彻底放了心,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谢天谢地,姑奶奶啊,你可算是醒了!” 苏梅笑笑,一张嘴,就说了两个字。 “饿了!” “得令!” 苏鸿信起身,风风火火的出去,又风风火火的回来,手里提着几个饭菜,见苏梅挣扎要起,忙道:“你可好好躺着吧,我喂你,下次遇到什么事直接招呼,你一人在外面,遇到啥委屈也别藏着掖着的,爸妈不能说,这还不是有我么?你一天没嫁出去,我就能护你一天,就算真嫁出去了,也还姓苏,天塌了,我可都能给你扛!” 苏梅四肢乏力,脸色苍白,沉默了一会儿,嘴里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她看向苏鸿信,瞧着自己这个打小跟她屁股后面长大的亲弟弟,有气无力的问:“梦里的事,是真的吗?” 一双眼睛定定睁着。 苏鸿信眨眨眼,呲牙一笑,神神秘秘的凑到跟前小声道:“那还能有假,不过这事儿你可得替我保密,爷爷都不让我往外露!” 没办法,“守门人”的一切不能泄露,就只能用他爷遮掩了。 苏梅一噘嘴,嘀咕道:“哼,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鸿信嘿嘿一笑,像是哄孩子一样。 “放心,我这一百多斤肉全给你了,要打要骂,全凭您乐意!” 说着话,他夹着饭菜。 “来,张嘴,先吃饭!” 打这之后。 等人恢复好了,都过去三天了,遗憾的是没赶上老爷子下葬,回去,就只看见山后头多了座新坟,当真是人活一世,难有事事如意啊,让苏鸿信心里一阵难受。 …… …… 邙山。 位于黄河南岸,洛阳北郊。 这洛阳八大景里,便有个“邙山晚眺”。 时值盛夏,倒是有不少的人前来避暑旅行,游客络绎不绝,山上山下,浓荫翠树,群峰嵯峨,凉风一袭,暑意尽消,惹人流连。 山路上,青年背着个旅行包,戴着顶渔夫帽,边喝水,边打着电话。 “嗯,知道了姐,我先在外面走走,等我缓缓,过几天再过去你那,注意身体啊!” 聊完。 苏鸿信挂了电话。 沿着林荫,顺着山路,走到了一处隧道。 邙山隧道。 可惜的是,这里已经被开成旅游景点了,只剩下一处旧址,诉说着过去的零星记忆,铁轨都被拆了,而且不凑巧,隧道里正在进行维护工作,只能在外面瞧瞧,游客们对这种近代的东西也没什么兴致,挺冷清的。 苏鸿信站隧道口上,迎着里头的凉风,仔细瞧了瞧,就见山石堆叠,洞里深幽,隧道高有五米,宽有四米,石壁留着斑驳的痕迹,像是饱受了光阴岁月的侵蚀,伸手一碰,泛着阴凉。 竟无半点异样。 “孩儿,弄啥来?碰归碰,可不能乱涂乱画!” 吆喝传来,一个老大爷,穿着件背心,挺着肚子,光秃秃的脑门泛着油光,手里还拿着把大蒲扇,走到了跟前,带着一口地方话。 等凑过来,见墙上什么都没有,才哼着小曲儿,迎着凉风,一脸的舒坦,眯眼哼哼道:“得劲儿!” “大爷,能和你打听个事么?” 苏鸿信问。 老人也不睁眼,嘴里道:“中,问吧!” 苏鸿信悄声问:“我听说这邙山上可是埋了好些的人,不知道有没有生过什么邪门的事儿?” 秃顶老头一听,斜着瞅了他一眼。 “你这孩儿,电影看多了?俺们这可是著名风景区,旅游胜地,风水宝地——” 突然,他声音一停,就看见面前的年轻人手里夹着两张百元大钞,一双眼睛立马做贼似的左右瞄瞄,然后不动声色的收到手里,一本正经的道:“现在没有了,但早些年,怪事不少,听说这条铁轨在的时候,经常有摆渡的橹工听到黄河里有大动静,第二天一行船,河面上,全是一条条长虫,要人命嘞!” 收了钱,这老人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话语不断。 “还有,这里本来有个黄河南站的,但火车从来不停,说是但凡一停,上车的肯定不是人,停不得,哎呦,怪事特别多,说都说不完。” 老人撮着牙花子,越说声音越低,一脸的神秘,而且一会摇头,一会叹息的,说的是声情并茂。“孩儿,你问这个弄啥?” 没人理他。 老人一扭头,就见刚问他话的年轻人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撇撇嘴,嘀咕道: “嘿,信球货!” 026 邪神信徒 撩人的夜。 “砰砰砰——” 一声声急促的闷响接连爆起。 刺耳、震耳。 摇晃的沙袋左摇右摆,着不堪重负的呻吟,岌岌可危,甩着飞溅的汗液,在半空中晃荡。 窗外大雨,雨声淅沥。 窗内,亮着淡淡的光。 男人赤着上身,体型精壮剽悍,瘦削的身形看上去充满了爆力,像是没有一丝多余的肥肉,光亮一照,整个人体表泛着一种异样的金属质感,一颗颗滚烫的汗液,伴随着男人无数次的挥拳,从他的毛孔中溢出,滚落。 足足半个小时。 他才停下,一头短已是湿了大半,胸膛起伏,喘着气息。 只剩下沙袋还在左右晃动。 男人貌有四十,浓眉扁腮,鹰钩鼻,吊着一双三角眼,瞧上去,总是带着股子说不出的阴鸷,让人很不舒服,他擦着汗,喝着水,望了望室内。 就见一边的墙上,挂着个“奔雷搏击俱乐部”的牌子,地上摆放的东西,也多是各式各样的锻炼器械,大厅最中央,是个巨大的八角笼。 扫了一眼,男人又起身。 扶好了散乱的器械,收拾着地上的拳套。 “踏踏踏——” 可本是安静的大厅里,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男人头也不抬的道:“想要报名的话,明天来吧,今天要关门了!” 可那脚步声非但没有退出去,而是越来越近了。 男人一皱眉,回身一瞧。 就见大厅边缘,光亮与阴影交汇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影。 这人浑身滴着水,像是淋着雨过来的,身上穿了件墨绿色的雨衣,戴着兜帽,不见面容。 望着地上的水渍,男人眉头皱的更深了。 “我说了,要关门了,请你出去!” 可对面的不之客,却丝毫不为所动,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有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你就是杨奔雷?” 男人脸色已变得阴沉。 “是,你要干什么?” 边缘的身影慢慢走了过来,高壮的身形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压迫,他从阴暗处走到了光亮底下,拖着长长的影子,脚下一步一个湿脚印,然后掀下了兜帽,脱下了雨衣,露出一张有些木讷老实的脸。 这人虎背熊腰,头顶的黝黑寸根根竖起,像是钢针般挺立,魁梧的身子只怕最少都在一米八五往上,双肩很宽,太阳穴隆起,身上穿着一件无袖灰色坎肩,裸露的黝黑双臂肌肉高高鼓起,像是磐石般不可动摇,蕴积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浑身上下散着一股难言的煞气。 “切磋!” 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响起。 最惊人的是此人的双手,那个被喊作杨奔雷的男人只看了一眼,瞳孔一缩,脸色便凝重了起来。 就见大汉筋络贲张的手背拳眼上,竟全是一个个白凸起的硬茧,像是长出了一块块疙瘩,五指奇粗,看上去都有些畸形扭曲了,古怪却又让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杨奔雷心中警惕大作,他沉声道:“请你出去,这里是私人的地方,不然,我就报警了!” 他话还没完,大汉已上身前倾,弯腰前冲掠来,像是头豹子般,又像是头猎食的猛兽,化成一条黑影,临到近前右手攥拳,向他砸来。 平地犹如刮起一阵腥风。 “啪!” 开合之下,空气中就像是炸起一声炮仗,刚猛霸道的让杨奔雷把没说完的话都咽下去了。 听到这声炸雷似的响声,他瞳孔一缩的同时,头皮一炸,口中登时出一声怪叫,整个人忙缩身避到一旁,但见这一拳拳势有进无退,径直落在他身后的沙袋上,一拳落下,就听“轰”的一声,整个沙袋居然爆开,炸开。 杨奔雷面露骇然。 他视线投向大汉背后,见大门早已经被锁住了,一双三角眼立时一眯,当机立断,双脚一点,一前一后,左脚脚尖点地,脚跟徐徐起伏,如踏浪踩风,右手已一个勾拳扫向对方下巴。 “啪!” 闷声一响。 他心都凉了,就见对方犹如铁塔一样,纹丝不动,硬是挨了他一拳,毫无伤。 好惊人的身体。 看着杨奔雷脚下的动作,大汉眼睛似有亮光闪过,但随即又暗淡了下来,不咸不淡的道:“戳脚?” “嘿!” 杨奔雷不曾应他,口中提气大喝一声,双脚已跃了出去,双腿连环挪步,一脚一步,快如劲风,呼声大作,不过一个呼吸,脚尖已点向大汉肋间、胸口、腰腹三处。 他一连点出三脚,凌厉、狠辣,挑的尽是武者严防的大忌。 “找死!” 杨奔雷一声冷笑。 眼看就要得手。 那本是如铁塔般动也不动的大汉突然有了动作,他双脚未动,可上身却忽然像是不倒翁般朝前一倾,抵肩推肘,肩头一侧,朝着面前的身影靠了过去。 “啪!” 看着不急不缓,可就是这么一靠,那杨奔雷踢出的右腿,只听“嘎嘣”一声,竟是自膝盖关节处曲折而断,而后从大汉头顶翻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狠狠摔在了地上。 “啊——”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从右腿传来,杨奔雷疼的是嘶声惨叫,却忙撑着地,连连倒退,满脸的冷汗。 眼见那大汉转身大步奔来。 杨奔雷忙道:“我认输,我输了!” 可迎面却是一股劲风,一条鞭腿凌空扫来。 杨奔雷强忍痛楚,翻身一躲,不想还未稳住身形,一只手已自上而下,扣在了他的后颈上,简直如铁箍一股,窒息与剧痛袭来,他挣扎嘶声道:“我认输——” 大汉不为所动。 “从前,武夫胜负,看的比生死还重,宁死不输,你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号人物,却这般贪生怕死,实在让人大失所望!” 他不待杨奔雷再说话,抡臂挥手一抛,手中的人瞬间高高飞起。 大汉眼神木讷,可脚下动作却不慢,腰身一扭,平地跃起一米多高,一脚已飞踢扫出,正中杨奔雷后腰,骨碎声再响。 杨奔雷重重落地,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大汉,只是眼中神采已在慢慢黯淡,口鼻内全是血沫,但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了对方的影子上。 因为,那影子像是活了过来,瞬间拉长,一端还在大汉的脚下,一端宛如一张黑色的幕布,又像是一张大口,将杨奔雷裹了进去,疯狂扭曲收缩,阴影中,传出一阵让人头皮麻的咀嚼声。 等到影子恢复如常。 “好,我感觉我越来越强了!” 大汉面色潮红,像是喝醉酒一样,眼露癫狂,浑身上下都在“噼里啪啦”的作响,筋骨舒展,他的身躯好像又魁梧了几分。 …… 也就在这个时候。 某个房间里,一个正在埋头看书的背影突然直起了身,抬起的左手上,一枚戒指正在闪烁着妖异的黑色光华。 “抽取!” 邃见黑光尽数投在桌面的书页上。 一个魁梧且充满压迫的身影像是山水墨画,逐渐清晰,还有一行字。 “请在十天内,斩杀邪神的信徒,本次任务,鉴于目标危险程度高,可寻求其他守门人共同完成!” 一根白皙纤秀的食指,慢慢划过书页,特别是在那“守门人”三个字上停留许久。 “这么快就要抱团了么?” 低低的呢喃响起。 下一秒,纸页上的图像连同字迹,散作一缕缕黑气,浮入虚空,转瞬不见。 027 遇见同类 “咔!” 门推开。 门外,苏鸿信拖着行李箱,背着包,手里拿着手机,苏梅的声音正从另一头传了过来,语飞快的道:“冰箱里有吃的,不行出去吃,等我回来再给你做好吃的,姐这边工作忙,先不聊了啊,拜!” 一姐姐半个妈。 “知——” 苏鸿信刚说了一个字,对面那边就传来了挂断的提示音。 自从过了做噩梦的那档子事,他这二姐可是精力越来越旺盛了,毕竟,再好的素材,哪有比亲身经历还要来的真实的,扬言要大干一场,像是现了什么新天地,还说“灵异社”要准备一档灵异探险活动,她一定要拿下。 眨眨眼,苏鸿信反脚把门一勾,四下看看,两室一厅,桌上散乱着不少手稿,还有什么可乐零食堆了一堆,地上落了一层灰,洗手间里还能瞧见一堆没洗的衣裳,关键是电视都还开着。 苏鸿信一撇嘴。 “这个邋遢女人!” 窗外下着细雨,天空阴霾。 从窗口俯瞰出去,整个安城都是灰蒙蒙的,远处的路面上,拥堵的车流排起了长龙,一眼看不到头。 扫了一眼。 苏鸿信已放下了身上的东西,伸手从包里把“断魂刀”拎了出来,刀身裹着红绸,只双手一握,双腿一曲,他口中吞吐着气息,慢慢运起了劲力,手背上的筋肉都跟着一松一紧。 “呼——” 蓄气化力。 运力于身。 刀随力走。 刃随肉走。 渐渐的。 他脚下不动,双手却是握刀缓缓劈出、撩起、横斩,越来越慢,就好像手里的刀越来越沉,连带着他的呼吸气段也越来越长、越来越深,像是沉入了四肢百骸,本是宽松的短袖,居然渐渐绷起,勾勒出了轮廓。 苏鸿信就只是站着,鬓角已开始渗出了汗,口中气息突然一屏,他本是极缓极慢的动作突然暴起,原本无声无息的动作,豁然带起“呜”的一声骇人呼啸,刀招更是骤快—— “下面是热点播报,今天清晨,东城区生一起失踪案,失踪者名叫杨奔雷,四十二岁,曾数次蝉联全国武术冠军,也是国内知名的武术家、格斗家,现场还现遗留有血迹,以及搏斗过的痕迹,在此提醒广大民众——” 声音是从电视里传出来的。 苏鸿信屏住的气息,慢慢又泄了,收刀凝立,一双眼睛已瞟向了电视上的画面,眼露诧异。 “杨奔雷?奇了。” 这杨奔雷他可是听过,此人常年活跃于泰拳、散打、自由搏击等各种格斗赛事,而且还是“戳脚门”的什么关门弟子,苏鸿信以前无聊的时候,也看过这人比赛的视频,手底下确实有点真东西,至少比那些欺世盗名的什么大师好太多了。 没想到,居然失踪了。 正想着,苏鸿信突然眼神一变,一双眼睛豁然瞪大。 只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 就见这电视上,几个现场照片一闪而过,其中一张,是个半截悬挂的沙袋。 那沙袋破烂不堪,前面还没什么异样,可后面竟然破开了一个大洞,就好像个喇叭花一样,边缘外卷外翻,似是里面炸开过一个炮仗,流了一地的沙子。 苏鸿信喃喃道:“好家伙,这是被打的,还是被炸的?” 眼神几番变化。 最后他目光一定,又把“断魂刀”小心收好,转身出了门。 这地方叫作朝花小区,租的房子在二十三楼,对苏鸿信来说也算熟悉,因为他大学就是在安城读的,没毕业之前,他二姐就工作了。 撑着把伞,苏鸿信轻车熟路的没入了穿行的人流。 …… 街上。 阴雨霏霏。 “你好小妹妹,请问要喝点什么?” 咖啡厅里的女侍者对着一个靠着窗边的位置笑问着。 “姐姐,我要一杯摩卡,再来一份慕斯,打包!” 清脆的声音响起。 透过被雨水涂抹的有些模糊的窗户,依稀可见街上奔散四逃着急躲雨的身影,不远处,还有一个拉起了警戒线的俱乐部。 奔雷搏击俱乐部。 玻璃上,映出了一个穿着绿色雨衣的娇小身影,正趴在桌子上,还有一张圆圆的脸,大大的眼,以及,一只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见那只手的食指上,隐约可见一枚戒指,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像是凭空隐去。 服务生回来的很快。 “小妹妹,这是你要的东西!” “谢谢!” 甜甜的嗓音带着几分嬉笑。 然后,她又把视线投向了窗外,望向那个俱乐部的位置,像是在等着什么。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咦”了一声,手指一抬,戒指上正闪烁着晦暗如夜的光华,圆圆的小脸立马一紧,视线豁然瞧了眼街道东边的转角,二话不说,提着桌上的吃的,一戴兜帽,飞也似的钻入雨中,两条腿迈的飞快,脚底溅着水花。 也就在她起身的同时,在东边不远的地方,一个正撑伞慢行的人,蓦然一顿足,伞下似是亮起一双精光爆现的眸子,嘴里同样“咦”了一声。 而后一收伞。 视线顾盼四方,最后望向咖啡店。 脚下步伐渐急,渐快,最后是狂奔着掠来。 街上的路人都只顾着低头躲雨赶路,哪还有谁会留意这个变化。 苏鸿信感受着戒指上传来异样,双眼似惊似疑,又带着几分喜意。 “竟然是另一个守门人!” 果然,看来不止他一个。 脚下急赶,可骤然,他就觉一股有些阴寒的气息突然逼近。 抬头一看,已见面前多了五个脸色僵硬,神情木讷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一张张脸白的吓人,像是木偶一样,双眼空洞死灰,脚下步伐更是奇怪,身上还散着一股淡淡的尸臭。 “不是人?” 苏鸿信一眯眼,就五人身上,没有一丝人气,眉宇间一股黑气笼罩,隐隐浮现出一枚神异古怪的印记,阴气重的吓人。 “人为的?” “想要警告我?” 苏鸿信眼神一变,瞧了瞧周围,然后一步步退到了一旁的巷子里。 雨势越来越大,大雨瓢泼。 他咧嘴一笑。 “你这也太怂了,就这么怕我!” 028 精神病院 雨势越来越大。 苏鸿信有些蹙眉,他瞥了眼面前的五个人,脚下往左一动,五人也是往左,往右,五人跟着往右,登时一掀眉,冷笑道:“给你脸了,这是你家的?” 足尖一仰,面前雨线已是纷纷溃散,一条鞭腿当空一扫,正中一人胸膛。 “砰!” 可这一脚踢出去,苏鸿信心头不由一凛,只觉得脚下仿佛踢到了铁板,对方疼不疼他不知道,他自己左脚已泛起股酸麻。 见他一动手,五人已是直挺挺的平地一蹦,双腿笔直不曲,竟然蹦起半米多高,一双手平举在胸前,掌心朝下,在空中抡臂一扫,带起呜呜劲风,看的苏鸿信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瞧见五人的动作,他闪身后撤,嘴里惊疑不定道:“僵尸?” 一击落空,五人这会连蹦带跳的,看这架势,不是那僵尸是什么,双脚沉沉落地,溅起层层水花,带起的步伐声沉如重击。 “砰砰砰——” 苏鸿信眼中惊疑豁然一扫而空,眼神阴厉,左脚已在巷道墙壁上借力一蹬,而后身子高高纵起,运足了气力,一口气凌空连踢数脚, 一刹那,五人胸口就听“啪啪啪”暴起一连串短暂且急促的脆响,而后倒掀飞出。 短短的几个呼吸,苏鸿信已像是落汤鸡一样,他抿了抿嘴唇,双手往腰后一摸,再拿起来,两只手上立见一缕**寸长的寒光溜溜急翻飞转。 寒光一定。 两柄爪刀已在手中。 眼角煞气一纵即逝,苏鸿信不退反迎,眼见五人又“呼”的蹦起,他上身一缩,倒地一翻,爪刀反刃往上,刀光连闪,已是贴向了一人的脚踝,刃口沾之即走,奈何阻力不小,苏鸿信就感觉像是割在了水牛皮上一样。 手下刀势随即一变,刀尖一剜一挑,那蹦跳的人,突然像是崴脚一样,趴在了地上,脚踝上正流着黑血,恶臭难闻,脚筋已断。 眼见一招得手,苏鸿信嘴角露笑,狞色乍现,两柄爪刀在他手上简直运使如飞,像是两只翻飞蝴蝶,就是动作不太好看,在地上连滚带爬,左闪右躲。 十几分钟过后。 五个人这会是手脚俱断,趴在地上难以动弹。 “你既然这么想躲,我却偏要找到你!” 他嘿一笑,戒指上黑光一亮,地上五具僵尸已被吞了个干净。 看了眼自己从头湿到脚,苏鸿信沉着脸一提伞,转身赶出了巷子。 夜色初降。 雨势渐小。 他一口气也不知道追出去多远,等停下的时候,一瞪眼,像是看呆了,也看傻了,嘴里喃喃道:“有没有搞错啊,这躲的地方也忒尿性了吧!” 眼前,赫然是一个大门半掩,冷清幽静的院子,像是那种老式的家属大院,贴着水泥砖的门头上,还挂着个醒目的牌子。 “蓝天精神病院!” 他面露纠结,蹙着眉头,似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实在是有太多的东西不清楚,不明白,急于求人解惑,心思一定。 当下绕过看守的门卫,顺着围起的院墙绕了一圈。 夜色渐浓,挑了个位置,邃见他退出几步,提着一口气,双脚连蹬竟是在墙上直直往上奔出两个箭步,而后双手一扒,已摸到了墙头;腰腹再一提,下坠之势一缓,十指力一按,挂着的身子立似缩身的猿猴般翻过了几快三米的院墙,落地后顺势就地一滚,再看去,人已似只猫儿般钻进了墙根下的阴影里。 “叭——” 不想刚缩在一个窗户底下,就听头顶冷不丁的冒起一声喇叭响,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咣——” 正准备猫着腰走呢,耳边又是一声巨大的锣声。 震的他耳膜生疼,一震嗡鸣。 两老头凑窗户前一个吹着号,一个敲着锣,身后一群老太老太太嘴里跟着哼哼唧唧的,全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 “余大爷,这破锣怎么又被你们拿出来了?该吃饭了!” 一个女声冒了出来。 苏鸿信下意识呼出一口气。 听到里面的动静,他小心翼翼的正准备凑窗户前瞧瞧,可这一转头。 就见三张干瘪褶皱且满布褐斑的老脸,睁着有好奇空洞的眸子,凑在一块,正直勾勾的探着脑袋瞧着他,两个面无表情,一个吃吃的着怪笑,嘴里面瞧不见一颗牙,想来没了咀嚼的气力,连腮帮子都凹下去了,像是晒干的橘子皮。 视线就这么迎面对了个正着。 饶是苏鸿信已见过了鬼怪妖邪,可这会,被凉风一吹,他居然抖了激灵,咽下一口唾沫,脸部的肌肉都有些僵,然后颤着声小声道:“嘘!” 就见那吃吃怪笑的老头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哭着。“我要尿尿,我要嘘嘘——” 另外两个更邪门,有些外鼓的双眼忽然瞪的溜圆,像是眼珠子都快要落下来一样,嘴里“嗷”的嚎了一嗓子。 “有鬼啊,有鬼啊——” 叫声尖利刺耳,苏鸿信听的头都快立起来了。 “卧槽,这鬼地方!” 他踮着脚已是溜的飞快,一秒都不想再待下去。 “吃饭了,都赶紧来吃饭!” 直到里面传来呼喊声。 苏鸿信眸光一转,当下顺着声音就摸了过去。 这大院里,除了门口的灯,用的居然还是老旧的钨丝灯泡,昏黄的光亮黯淡模糊,再加上雨氛,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总让人觉得不自在。 他心里泛着嘀咕。 那家伙真能待这破地儿? 也就在这时。 苏鸿信心头一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视线鬼使神差的就瞧向二楼的一个窗口。 他刚往上瞧去,眼中就见个黑影急缩了回去,像是个受惊的兔子一样。 还真是能躲的。 这院里的楼只有三层,苏鸿信一瞧四周,趁着没人注意,已是飞身蹬地一跃,一脚踩在窗沿上,手脚并用,攀着防盗栏,几个腾挪就到了那个二楼的窗户下,一个翻身就进去了。 但等进去,他却一愣。 屋里,是一个小小的房间。 钨丝灯泡昏暗极了。 幽幽的光亮下,角落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白色的床边,一个穿着病服,留着齐颈短的少女正晃着双脚,对着他嬉笑,手里还捧着摔脏的蛋糕,她却吃的很香,很仔细,也很珍惜。 墙上,贴满了一张张纸人,常人大小,像是全家福一样,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女孩。 “你——” 苏鸿信正要说话。 可他眼角余光就见墙上的纸人,突然动了一下,一双双眼睛已扭头齐唰唰的朝他看来。 毛骨悚然。 然后。 满墙的纸人,都从墙上走了下来。 “哗啦!” 身后的窗户忽然合住了。 原来上面也有两个纸人,这两个纸人,一个眯眼似在哭,一个弯嘴似在笑,红唇细眉,脸如大饼,诡异妖邪,手里各拿着一把尖刀,薄薄的身子,突然朝苏鸿信扬刀砍了下来。 纸刀一过,他手中的伞,已是无声断开。 029 少女蛮蛮 断伞坠地,断口处更是平齐。 苏鸿信瞧的一阵惊疑,忙闪身避过另一柄砍来的纸刀。 眼前的场面好不诡异。 他居然被一群纸剪的人给围住了,幽幽灯光下,瞧着一张张用彩笔画着鲜明五官的面容,苏鸿信背后隐隐冒着凉意。 而那些纸脸上,隐约凝聚着一团黑气,化成一张面孔。 少女的脸色很白,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擦拭的泥点,病恹恹的,像是久不见阳光的阴白。 她不说话,只低着头吃东西,一张脸仿佛落在了阴影中,不见表情。 苏鸿信倏然凝目,他已是看见,对方的手上赫然也有一枚戒指。 眼见纸人步步逼来。 他一皱眉。 “等等——” 奈何这小丫头浑似听不进去,也不抬头,也不说话。 纸刀再来,更是把他的话生生打断。 “哗、哗、” 纸刃破空,带出异样的声响。 满屋子都站着纸人,薄薄的身子,一步一步,朝他围来。 苏鸿信连躲带闪,可这屋内空间狭小,几个转身腾挪,他身上就已经见红了,当下似也来了真火,杀性渐起,眼中戾气弥现,嘴里“啐”了一口。 “蛮蛮,要吃饭了——” 可就在他要准备动手反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声音。 那些原本逼来的纸人,突然纷纷又退了回去,重新回到了墙上,变成了一张张贴画。 苏鸿信也是神情一僵,看着扭动的门把手,扭头就走,脚下急赶,一个起落,人便轻灵矫健的翻出了窗户,消失在夜雨中。 “咔——” 门开了。 一个高瘦的护士走了进来。 “我让你吃饭你没听到么?” 护士的眉毛很稀、很短,细长的眼睛,鼻梁两侧还落着不少雀斑,下巴很短,圆圆的脸。 “我让你不说话,你哑巴了?” 恶狠狠的语气中,护士已伸着手,在少女的手臂上连掐带拧,眼露凶光,笑的很是狰狞,也很是得意,少女本是白皙的手臂,立马青一块紫一块,似是因疼痛而不停抖;但护士忽然双眼一瞪,看着少女手里的蛋糕,像是只尖叫跳脚的母鸡一样,厉声道:“蛋糕?这蛋糕谁给你的?” 少女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我让你不说话,让你不说、” 女护士整张脸已开始有些扭曲,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病态,她伸手一挥,已将蛋糕拍在了地上,然后歇斯底里的扯下了少女的病服,像是鞭子一样,疯狂的抽打着,直到那一片片稚嫩且雪白的肌体上满布着淤青伤痕。 “你就是个贱种,没人要的可怜虫,还敢给我脸色看,我让你装哑巴,让你装……” 狰狞的吼声和鞭挞的响声混杂在了一起。 楼上楼下,居然还是那么的安静,像是没人听到,也没人知道。 女护士的脸上,渐渐涌起一丝异样的潮红,眼露癫狂与狞笑。 像是打够了。 她突然走到一张张贴在墙上的纸人前。 “我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不准你在墙上贴这样的垃圾,下次再敢这样,我就让你全吃了,你个小杂种——” 护士恶毒的骂着,然后伸手就要去撕扯下来。 可她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了,一双细眼慢慢瞪大,连嘴巴也开始张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骇恐惧,一步步往后退着。 因为,那满墙贴着的纸人,只在她恐惧的注视下,都慢慢扭过了头,色彩明艳的纸脸上,那些画出来的五官,好像依稀动了动,眨眼在笑。 “纸人活了?” 女护士一屁股瘫坐在地,颤声道。 她看向床边。 一直低着头的少女正伸手拾起地上的蛋糕,若无其事的吃了起来,娇柔的身子像是还在因先前的抽打鞭挞而轻微颤抖,然后抬起了头,那是一张有些清秀好看的瓜子脸,秀眉明眸,像是远山秋水。 少女的眼睛很大,也很清澈,清澈的几乎都能倒影出屋内的一切。 她忽然一笑,舔了舔嘴角的奶油,嬉笑道:“尤阿姨,这些可都是我的朋友!” 女护士面容煞白,她颤声惊道:“这些都、都是你干的?你个小杂——” 话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忙变,眼中泛泪,哀声乞求道:“蛮蛮,是阿姨不好,对不起啊,饶过尤阿姨这会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少女甜甜一笑。 “好啊,那我就饶过你这一次!” 女护士闻言一喜。 “真的么?” 可少女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但以前的怎么算呀?” 少女眨巴着眼睛,像是很好奇她会如何回答。 “唔,要不这样吧,咱们来玩一场游戏吧!” 女护士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急问道:“什么游戏?我玩,我玩!” 少女明眸一眯,笑道:“就是以前你们和我玩的那个游戏,捉迷藏,就在这个院子里,以前总是我输,但现在,换我来找吧,天亮之前,你们要是没被我找到,就算你们赢!” 女护士一怔。 “我们?” 少女点点头:“嗯呐,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要参加!” 女护士这回早已是被吓得颤栗不停,裆下散出一股骚臭,面无人色,她已想到了过去做的一些事情,哑声问少女:“那、那惩罚是什么?” 说完,她又忙道:“你要是想报仇,不如打我吧,怎么打都行!” 少女一摇头,嘟着嘴小声道:“每回都是你们制定规则,这一次,该换我了!” 只在护士忐忑不安中,她沉吟片刻,似在思考,然后眼睛一亮,拍手嬉笑道:“有了,那就用你们的命吧!” 女护士瞳孔渐大,因为墙上的纸人,都已慢慢探出了身子。 “就给你们一分钟的躲藏时间,要躲好哦!” 女护士两股战战,强忍着恐惧,夺门就跑。 “快快快,那小杂种居然能——” 边跑她还边嚷,只是语无伦次,没有完整的说辞。 少女起身,光洁的身子上淤青一片,她慢条斯理的穿着衣裳,似是已经习惯也已经麻木,然后轻声道: “游戏开始了,去招呼他们吧!” 一张张纸人纷纷从墙上走下,手提纸刀,面上挂笑。 …… 苏鸿信回到了家。 他洗了个澡,躺在沙上,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想来想去,最后一翻白眼,望了眼手上的戒指,喃喃道:“得嘞,咱以后就单干,天王老子管不着!” 半夜的时候,他姐回来了,闭着眼睛进的门,那叫一个困,二话不说,鞋一脱,味儿冲的,都把苏鸿信熏醒了。 “弟,晚安!” 门一关,一头就冲进了卧室,转眼,鼾声大作。 第二天,深夜。 九月初三。 苏鸿信等了一天,他背好了“断魂刀”,准备好一切。 “来了!” 瞬间,屋内四下的阴影像是一股巨大的黑色潮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吞噬了进去。 正好一个月。 030 雪路诡事 黄昏。 天边的红霞渐暗渐淡。 下了一场大雪。 天寒地冻,一片愁惨。 老头瘦的像是只猴,干瘦如柴,面颊皮肉紧绷的都陷了进去,颧骨高凸,又黑又瘦,穿着件缝了又补的大灰袄,针脚都崩开了,外露着黑黄的棉花,一颗小脑袋使劲往脖领子里缩,再配着顶毡帽,那看着呀,嘿,像极了只缩头的王八,滑稽却又可怜。 “嘿、嘿、” 他嘴里吆喝着,手上扬鞭,赶着马车。 扬起的右手像是涨大了一倍,皮肉红肿透亮,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了冻疮,绽裂的伤口里还渗着脓血,甚是吓人。 除了赶车的老人,车梆子上还坐了两个人,一个圆脸盘,大屁股的姑娘,灰头土脸的,穿了件碎花色的旧袄,双手揣袖,头巾裹着头,身旁还有个愣头愣脑,浓眉虎目的青年,蓬头垢面,冻得不停吸溜着鼻涕,穿的更破。 木轮子碾过,雪地上留下两条辙印,歪歪扭扭,像是两条黑蟒,一直延伸到远方。 路旁枯木怪枝,不时还能听到些老瓦“呱呱”的叫声,灰黯的不见丁点颜色,半掩的雪地上,一些个被刨开的坟头,还能看见散着几根人骨,荒凉且触目惊心。 道旁的林边,还有一片血肉模糊,破烂的衣裳,残缺的肢体,散了一地,呱呱怪叫的老瓦歇在人骨上,啄食着有些臭的烂肉。 老人绷着脸,一言不,直到赶过了,才听车上的青年心有余悸道:“爹,那是啥呀?也忒吓人了!” 老汉叹了口气,沉着声道:“能有啥,八成是冻死的人,又落这小道上,便宜了那些刨坟挖尸的野狗,往后少走些夜路,这世道,狗比狼都恶,连人都吃!” “还有,去了城里,可别胡整,安生些,小心惹了祸事!”老人絮絮叨叨的叮嘱着。 车上的两人也都“嗯嗯”应着。 打这之后,三人冻得像是都不想再说话,只剩下车轱辘咯吱咯吱的转动声,碾碎了地上的积雪。 直到。 “吁~” 老汉一勒缰绳! 原来这道旁有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背着个奇怪的包袱站在路边,见他们过来,脚下步子一折,大步迎上。 一瞧那人背后裹着的物件,老汉眼神一紧,如临大敌,顺手握着身边搁着的柴刀,嘴里已低着声道:“柱子,握棍!” 车上青年一听,赶忙擒起车上一根腕口粗细的短棍,紧张警惕的盯着来人。 见他们这般动作,来人似也一愣,但马上明白过来,憨厚腼腆一笑,嘴里招呼着:“老丈别怕,这地儿太偏了,小子我搭个车,放心,不白坐,去了城里请你们吃上一顿!” 听到这话,又看见对方人畜无害的笑,老汉皱眉不言,好半晌,才沉沉嚷了句。“后生过来吧,四个人,马可能要走的慢些!” 年轻人听到这话,笑了笑。 “那就多谢了!” 只在三人紧盯的目光下,他坐在了马车另一头。 见其坐的规矩,老汉终于放下柴刀,像是松了一口气。 苏鸿信坐稳了,笑了笑,随手一抛,手中的一张纸已迎风飘起,待到马车远去。 风卷纸落,坠入雪中。 纸上赫然有字。 任务:人间恶 时间:戊戌年 地点:天津城 ——————时值乱世当头,人间秽气丛生,乾坤不明,人鬼莫辨。限期一月,请守门人拔除城中恶者,最少十数,人鬼妖邪不论,多多益善。 落地一瞬,纸页瞬间化作一簇黑焰,转眼消失无形。 寒风凛冽,剐人门面。 车上的青年和姑娘都好奇的盯着苏鸿信,看着他身上的西装,还有脚上的靴子,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见二人盯着自己,苏鸿信嘿嘿一笑。 可他这一张嘴,好悬鼻涕差点没落里头,也冷啊。 “爹,我想撒尿!” 蓦的,青年张嘴嚷了句。 老汉也不停下,只是放缓了度,沉声道:“麻利点,天黑前咱们要进城,这荒山野岭的,不干净!” 青年“哦”了一声,跳下车,干脆就站路边背着马车尿了起来,一股热流放的,冲出多远,哗哗的响。 “呼,舒坦!” 正畅快淋漓的松着气。 青年忽然听到路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视线一偏。 就见路边的雪林里,冷不丁的对上了一双光灿亮的眼睛,大如胡豆,直直的瞧着他,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透到了天灵盖,吓得他把尿都差点憋回去,手一抖,全尿裤子上了,嘴里“啊”的就嚎了一嗓子,然后边提着裤子,边往回跑。 车上的几人猛一听身后的动静,全都望了过去。 “爹、爹,林子里有东西!” 话都不利索了。 苏鸿信闻言一瞧。 视线四顾。 但见雪林中的阴影里,不知什么时候蹲着几个黄乎乎毛茸茸的玩意儿,而且个头还不小,一动不动,一双灿亮的眼睛冒着精光,正探着脑袋,瞧着他们。 等看清楚了是什么东西,他脸色不由一变,好家伙,居然是几只黄鼠狼。 可他娘的这也太大了,比成年的野猫还要大上不少。 黄鼠狼乡下并不少见,大的他也见过不少,可这么大的,当真是破天荒的头一会,也不知道活了多少个年头,鼠须都泛黄白,垂下来两绺。 见几人现了它们,那个头最大,须子都白的黄鼠狼居然不惊不慌,从林中窜出,在老汉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走到马车前,人立站起,然后把两条前肢一搭,竟像是拱手行礼一样,口吐人言,细声细语的说道: “你们瞧瞧,我像人还是像神啊?” 那往这边赶的青年,正手忙脚乱的系着裤带,眼看就要上车了,可一听这畜生张嘴居然冒了句人话,腿一软,当场就趴雪里了。 老人也是吓的不轻,面色僵,牙关磕巴,姑娘更是抖个不停,惊慌失色躲老人背后,颤着声道:“你、你、” 连着几个“你”,硬是说不出一句话。 黄鼠狼忽然把眼神看向苏鸿信,又问:“你快说说啊,我到底是像人还是像神?” 苏鸿信吸溜着鼻涕,又探着脖子仔细瞅了瞅面前这拦路的玩意儿,然后他皱眉沉思道:“我瞧着吧,你像是根没把儿的大棒槌!” 反手,就握上了背后的断魂刀。 031 拦路讨封 老汉愣了。 姑娘愣了。 连那只黄皮子好像也愣了。 场面十分诡异,大眼瞪小眼。 就只有苏鸿信仍是盯着拦路的黄皮子啧啧称奇。 这是遇上“讨封”了啊。 据说这山精野怪修到一定气候,有了道行,就得要拦路乞人,这叫讨口封;这可不是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儿,能得些好处,相反,这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能遇到的破事儿。 你要说它像人,它能化人形,可你要说它像别的,它这一身道行就算是废了,更得缠着你,眼前这只更贪,居然还妄想一步登天,想要立地成神,修成正果。 但你别以为说它像人就能平安无事,这结的是因果,耗的是气运,连子孙后辈都不得安生,穷个四五代那就算是好的,说它像神就更不得了,得结大因果,兴许一句话能让你族灭人亡,死个干净。 之所以拦人讨封。 是因为这人生来九窍,秉天地之气而生,承天接地,与万类不同,故而,你的一句话,对人可能只是寻常,但对这些山精野怪来说,就等于变相的替老天爷做了主;更何况,自古异类想要修成正果那是劫难重重,似黄河中那条走蛟的大蛇,恐怕是凭借着数百年的苦修静候才有一次机会,但这“讨封”却不同,你一句话,就能免了这畜生的灾劫苦修,因果反噬,自然遗祸无穷。 天将黑,冷风嗖嗖。 远方还有一抹未彻底落下的天光。 那人立着的黄皮子,一双胡豆大小的灿亮眼珠子就直勾勾的盯着苏鸿信,然后“呲溜”一下,屁股一扭,转头就往雪林里钻,边跑,口鼻里居然就吐出了血沫子,殷红点点,洒了一路。 不多时,四面八方,呼啸的暮风中,赫然响起一声声呜呜咽咽的怪嚎,像极了无数哭声,听的人头皮麻。 老汉一拍大腿。 “哎呀,后生啊,你惹祸事了,这黄皮子哭丧,往后要不得安宁了!” 他忙说,忙扬鞭,车轱辘再转,前脚刚动,后脚,枯树怪枝的雪林里,已是亮起了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大大小小不下几十双,全都直勾勾的瞧了来。 那个叫作“柱子”的青年,现在坐车上,裤裆里冰凉冰凉的,尿印子都快结冰了,一张脸煞白煞白,骇然无比,手里擒着那根短棒。 “爹,这也太凶了吧!” 他哑声道。 “别说话了,先进城!” 老汉呵斥道。 “一群得了点道行的畜生罢了,老乡,你且瞧好咯,我给你露一手绝活!” 苏鸿信嘿一声,脸上的笑随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狰狞恶相,目中似有凶戾血光一闪而过,只望着那跟在屁股后头的一群黄皮子,手中“断魂刀”一亮,眸光一睨,厉声笑道:“都他娘活腻了?还敢在爷爷面前装神弄鬼,赶紧给我滚,信不信我一刀刀全把你们剁了!” 平地起惊雷。 但听这声暴吼一落,原本紧跟不缀的一双双光的眼珠子,瞬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四下乱窜,转眼没了影子,连带着那一声声呜呜的哭嚎也立马消停。 柱子一呆,然后激动无比,像是瞧见了什么新鲜事儿。“哎呀,大哥你这也太厉害了!” 苏鸿信似有似无的瞥了眼埋头不语,只顾赶路的老汉,道:“这些东西都成精了,难缠得很,我也只能吓它们一时,不过路上倒能得个清闲,后头肯定还要生事端,瞧,那不还有一只跟着,八成是想跟进城,要找我报仇呢!”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果真就见林中有双绿油油的眼睛一闪不见。 本来兴致勃勃的柱子,立马一闭嘴,又缩了回去。 迎着暮风,苏鸿信忽然对着老汉笑道:“老丈,咱坐了你的车,这些畜生的因果我也都一人扛了,够不够抵得上一桌饭啊,哈哈!” 老汉赶着车,听到背后的豪迈大笑,忙道:“够了,够了,小老头多谢恩人出手,不然这两个孩子怕是就要没了!” 言语里,隐约似多了几分敬畏。 苏鸿信又把“断魂刀”裹起,轻声道:“恩人倒算不上,你载我一程,这都是顺手的事,不过,记得送完人就走!” 老头忙“诶”了一声,身子莫名一抖。 “小老头明白,我也只是想送送这两个孩子,送完就走,绝对不耽误事!” 他说完便没再说话了。 那青年和那丫头眨着眼睛,听着两人的话似有些不明所以。 柱子倒是找到了话匣子,热切道:“大哥,你是哪的人啊?怎得没留辫子?穿的衣裳可真漂亮!” 苏鸿信哑然一笑。 他还没说话那姑娘忽然搭腔道:“我听说城里有好些个什么留洋回来的,穿的就是这样的衣裳,而且,也都没留辫子,大哥你也是留洋回来的么?” 柱子道:“我瞧着肯定是!”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是热火朝天,反倒把苏鸿信给晾到了一边。 暮色渐浓,夜色初降。 天地间北风呼啸。 又下雪了。 好在马车已经赶进了城。 大雪飘飞,街上冷清,难见一人。 更夫拎着更鼓,瑟瑟抖的缩着脖子嚷着声儿。 老汉连赶过几个岔口,往一间小院外一停,抖手一震长鞭。 “吁!” “快进去吧,我都和你二叔商量好了,爹那还有事没干完呢,往后可要安生些,别给你二叔惹麻烦!” 老汉又恋恋不舍的叮嘱了几句。 柱子欢喜的跳下车,头也不回的嚷道:“哎呀,爹,我都知道!” 那姑娘也跟着过去了。 “砰砰砰——” “二叔!” 院门推开,一个头顶盘着辫,嘴唇干裂的汉子探出了头。 等眼睁睁的瞧着两人都钻进了院子,见木门合上,老汉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身看向苏鸿信。 “多谢恩人,小老头今生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再还这份恩情了!” 转过的一张老脸,已不是白日里见到的那般。 面色青紫,眼窝凹陷,像是两个黑黑的窟窿,淌出了两行乌血,更骇人的是,他半张脸完整,另半张脸外露着森森白骨,瘦干的身子上满是被撕咬出的伤口,残缺不全,血肉模糊,还有那马,转眼也是只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马骨。 “唉!” 苏鸿信叹了口气。 回身一瞧。 街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032 风雪一夜 大晚上的。 街市口的当铺还开着,掌柜的斜倚着身子,戴着顶瓜皮帽,一身棉袍,外面还套着件绒领子的黑色马褂,一双手半拢在袖里,昏昏欲睡。 门外的雪那叫一个大啊,丁点光都透不出去,门关的再严实,也有那凉风从缝里钻进来,无孔不入。 别看是这天气,不下雪他还不开门呢,别人都是乞求着日子好些,他求得却是日子苦些,不苦,谁来卖儿卖女卖老婆,要是人人日子好过,他这当铺还能捞到什么油水。 一旁的伙计则是靠墙上偷摸打个盹,冷不丁脸上一疼,就见那刻薄的掌柜手里正捏着一枚花生,斜眼瞪他,立马一个哆嗦。 这时候。 “咣——咣咣——” 门外,突然传来了轻缓的动静。 掌柜的一打哈欠,伙计立马迈着步子,嘴里还嚷了句“来了”。 生意来了。 推门一瞧。 就见个浑身是雪的人忙挤了进来,嘴里吸着凉气。“嘶,这小风可真够凉的嘿!” 伙计赶忙又把门关上,也是冻得直缩脖子。 掌柜的身子不动,一双精明奸滑的眼珠子立马溜溜一转,就那么搭眼一瞟。 “这位爷,您要当点啥呀?” 那人掸了掸身上的雪,露出一张脸来。 正是苏鸿信。 他伸手摸出来一条小黄鱼出来,嘴里自顾道:“来个数儿!” 这当铺的柜台可是有些高了,自己一米八几的个,还得抬一抬下巴。 掌柜的接过小黄鱼,先是随手掂了掂。“等会,我先称称!” 苏鸿信也不说什么,往凳子上一坐,喝着伙计端上来的热茶,嘴里漫不经心的随意道:“掌柜的,今晚上你这门外头可真够热闹啊,我差点找不到落脚的地儿!” “热闹?客人你莫不是在说笑,这大半夜的,又是刮风下雪的,站外面撒泡尿都能结成冰溜子,门外要是真能热闹起来,那您瞧见的十有**肯定不是人!”伙计嘿嘿搭着话,估计是油嘴滑舌惯了,也不知道收敛。 苏鸿信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 “那你说说,不是人又是什么?” 伙计顺嘴就来:“当然是鬼啊!” 他一说完,才像是反应了过来,一张脸唰的就白了,下意识偷瞄了眼门外,又见面前的客人只顾喝茶,当下就觉得脊背凉,很不自在,被那门缝里的凉风一吹,站都站不住。 苏鸿信这会儿拇指往外一翘,淡淡道:“门外现在可是挤的不行!” “客人莫不是来消遣我的?” 掌柜的狠狠剜了眼伙计,又不咸不淡的道:“您瞧好,一两十钱,咱按市价三十二块银元折算给您,成不?” 苏鸿信抿嘴一笑。 “也行!” 顺手收了柜台上的一摞银元,又指了指伙计。 “你这身上的大袄和棉帽卖么?两块大洋!” 伙计正望着门口出神愣呢,听到这话,他先是“啊”了一声,然后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点头。“卖啊,卖,客人您眼光可真不错,这可是我娘亲手缝的,暖和极了,现在就脱给您!” 苏鸿信现在冻得鼻涕都快流没了,抛过去两枚大洋,也没什么讲究,裹着西装就把大灰袄套外面了,棉帽再一戴,身子才算不那么冰了。 “行嘞,走了!” 临到门口,他忽然扭头,瞥了眼正对着银元吹着响儿的伙计。“对了,告诉你个事儿,你娘现在就搁门外头呢,饿了两月了,吃土撑死的!” 伙计就只剩下件薄衣,缩那直望着手里的银元乐的不行,可苏鸿信这话一落,他那张脸已是惨然青,呆立当场,连哆嗦都没了,然后“扑通”一屁股跌坐地上,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等他眼睁睁的看着苏鸿信推门出去,再看那门外飘飞的风雪,已是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说的话,也就你这种傻子信!” 掌柜的虽然脸色也有点不自然,但还是强作镇定,转身对着身后一尊供在神龛里的牌位拜了拜,拜的可不是他家里的祖宗先人,而是四个大字。 “黄莲圣母!” “我可是花了好大的价钱请回来这么一尊神位,有圣母娘娘这位仙家坐镇,就是孤魂野鬼也得绕着走!” 伙计这才像是平复了一些,但还是面带恐色,双手合十,魔怔一样对着门口喃喃道:“娘啊,你可千万别怪我,不是我故意不回去看您,实在是,我养活我一个人都难啊,家里又闹冬荒,我回去也得饿死,您可千万别找我啊,我明儿就给你多烧些纸钱,再给您烧一间大房子——” 掌柜似听的不耐烦,骂骂咧咧的道:“别他娘的搁这神神叨叨的,你个怂包,赶紧把铺子收拾一下,今儿就算完事了!” 他又对着门“啐”了口唾沫。 “可真够倒霉的,熬了大半夜,碰到这么个胡言乱语的货色!” 伙计垂头丧气的站起,收拾着茶杯。 可就在这个时候。 “砰砰砰——” 急促的拍门声,陡然自门外响起,来的突兀,夜深人静,再加上先前苏鸿信的那么一番话,伙计刚落下一截的心差点没从嗓子眼跳出来,一个激灵抖得他尿意上涌,手里的茶杯一摔,吓的大气都不敢喘,眼神直勾的紧盯着门,眼仁里都漫起血丝了。 掌柜的还在灯火底下眯眼瞅着那条小黄鱼呢,乍听这敲门声,也是一个哆嗦。 敲门声太急了,又急又响,就跟锣鼓一样,门扇都震个不停,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懂规矩的都知道。 这种敲门的动静,那是报丧的,不吉利。 眼见伙计像是吓傻了,掌柜的咽口唾沫,干涩着喉咙朝门外招呼了句。 “谁呀?” 本来急促的敲门声立马停了。 “六子啊,你在里面么?”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蓦然传了进来,门缝上更是一暗,就似趴着个人。 一句话吓的那伙计呼吸都要停了,掌柜头皮一炸,差点没哭出来,腿一软,连滚带爬的凑柜台后头,把那“黄莲圣母”的牌位抱在了怀里,缩角落里,口中不停地颤声道:“圣母娘娘保佑,圣母娘娘保佑——” “娘,我不是人,我畜生不如,可儿子知错了,您饶过我这一回吧,您饶过我吧——” 伙计跪地上磕头如捣蒜,又哭又尿,最后干脆自儿个抽着自儿个,啪啪大嘴巴都抡圆了,鼻涕眼泪一大把。 许久,门外始终再没动静,只剩下掌柜乞求保佑的声音。 伙计也慢慢停了下来,他干咽着唾沫,撅着屁股跪在地上,脸都快浸在尿里了。 又等了半晌,见真没了动静,才一点点的抬起头,可只这抬眼一瞧,伙计的表情就僵住了,瞳孔登时一扩,一口气就那么卡喉咙里再也没咽下去。 面前。 一张枯瘦到只剩皮包骨的苍老阴森的面容正张着黑洞的眼睛望着他。 …… “梆梆梆——” 更鼓三响,夜已三更。 街角的一个小饭馆里。 “这位爷,您要的饭菜,还有一壶烧刀子,请慢用!” 老板招呼完就下去了。 苏鸿信随手端过一碗饭,又取了两根筷子,往那饭头上竖着一插,再往半掩的门外一搁,就见他也不回头,只顾着吃菜喝酒,嘴里含混道:“穿了你缝的衣裳,给你吃口热乎的,吃完赶紧滚,要是再敢缠上来,我就宰了你!” 门外风雪甚急,可奇的是,那碗饭溢出的热气,竟然凝而不散,如丝如缕,沿着筷子似盘龙般往上飘起,也不知飘向何处。 夜更深了。 风雪一过,隐隐约约,那斑驳的石沿下,像是蹲着个披头散的老妇,佝偻着身子,捞着饭吃…… 033 黄莲圣母 清晨。 “哎呦,造了孽了,这哪个缺德玩意儿干的好事?” 楼下就听到一声惊怒的吆喝。 住客们一听,只探着脑袋往窗外一瞧,但见这客栈的门头上,居然吊死了一只黄皮子,那黄皮子可真够大的,都能比得上京巴了,直挺挺的坠着身子,两绺白的须子都结成冰溜子了,冻硬了都,一双眼睛更是血红血红的,看的人心里直泛凉气。 伙计大清早的开门就见面前吊着这么一个玩意儿,脚下一“呲溜”差点没摔个狗趴,站大街上那是破口大骂,愣是把那厮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下了一夜的冷雪。 沿街望去,房檐底下全是挂着一根根半米多长的冰溜子,街面上一片雪白,一脚踩进去,都能淹到腿肚子了。 等伙计红着脸,喘着气,骂够了,仍是愤愤不岔的盯着街上其他的几个铺面,只以为这是同行干的下作事,眼神都是斜着瞧的,满是鄙夷不屑。 最后朝着雪地上“呸”了口痰。 “嘿,你这孙子,你指桑骂槐的,难不成是说这事是你爷爷做的?” 能在天津讨生活的,哪能是怕事的主么,斜对面的旅馆里立马就赶出来个捋袖按帽的汉子,看样子这是要拉开架势干上一场。 伙计皮笑肉不笑的道:“爷爷骂的是那断子绝孙的缺德玩意儿,关你屁事,自儿个跳出来,难不成做贼心虚?” 汉子一瞪眼。“嘿,爷爷今天非得抽你几个嘴巴子,让你涨涨记性。” 大冷天的,二人干脆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上撕打在一块,立马就有人叫好,一个个探着脑袋,瞧的津津有味儿。 但这客栈里,苏鸿信却瞧着那只死黄皮子微微蹙眉,这还真是找上门了。 等听到自家老板的招呼,两人才顶着脸上的淤青,不情不愿的撒开来,各扫门前雪,敲着檐下的冰溜子,又把那黄皮子小心翼翼的摘了下来。 沿着街道往下走,不到百米,便是闹市,一条长河横贯而过,好不热闹,也不知道是生了什么事,远远就能瞧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半晌。 等苏鸿信穿戴好,下了楼。 “哎呦,客人昨晚上睡的可好啊?要不要吃点东西?煎饼、包子、煎焖子、茶汤——” 他刚下去,伙计迎面就是这一连串的话,嘴皮子溜,语快,关键还能听清楚。 苏鸿信笑道:“就冲你这嘴皮子,把你说的这几样都来一份,我尝尝鲜!” “好嘞!” 腔调一拔,伙计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转眼就溜后厨去了。 客栈不大,小本营生,掌柜的见他坐下,过来倒了杯茶水,笑道:“听客人的口气,好像是关中哪边的吧?不过又带点京城的味儿,倒是让我辩不出来了!” “祖上是京城的,不过以前日子苦,逃荒的时候,刚好到了关中,就在那定下了。”苏鸿信喝着茶,搭着掌柜的话,但眼神老往外瞟。“诶,掌柜的,今天外面怎得这么热闹,都往河边凑啊?” 掌柜的年过四十,面相和善,听他这么问。 “客人,今天是龙抬头啊,这可是大日子,他们这都是去拜圣母娘娘的!” “圣母娘娘?” 苏鸿信眼露惊奇。 掌柜的失笑。“客人还真是从外地来的,咱这天津城里,可是有一位下凡的仙姑,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被尊为“黄莲圣母”,连总督大人都奉若神明——” 苏鸿信听的眼睛渐张。 黄莲圣母? “圣母娘娘可是好生了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连洋人的枪炮都伤不了,简直就是神仙下凡啊,待会我也得去求个保佑……” 掌柜越说越来劲儿,说的眼睛都亮了,红光满面,仿佛魔怔了一样。 “枪炮都难伤?” 苏鸿信听着掌柜嘴里神乎其神的说法,喃喃道:“好家伙,那我可得去见识见识!” 闲聊的这会儿功夫。 顶着布帽的伙计已是端着吃的过来了。 …… 等苏鸿信抹着嘴出去的时候,傻眼了。 只见街上是敲锣打鼓,舞龙舞狮的、踩高跷的、吐火的、还有变戏法的,简直人山人海,一条条巷弄里人流涌出,像是万川归海一样,男女老幼全都出来了,又蹦又跳,欢呼四起,数十道人流汇于一处,朝运河边上围去,声势浩大,好不惊人。 这些人手里还捧着不少香烛纸钱,拎着一摞摞纸做的金元宝,所过之处,烟笼雾绕,那味儿可真是够呛的,边走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圣母娘娘保佑”,要不是没地儿了,看那虔诚的模样,八成还得一步一跪。 “这婆娘的势头是不是有点忒大了?大的都有点邪乎!” 苏鸿信心头震惊,也被这场面吓到了。 他心里想着,脚下一迈,跟着融入了人流,朝着河边赶去,沿途一过,眼神只往周围扫了一圈,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喧嚣吵闹的厉害,就好像煮开了一锅沸水,屋顶都能掀了。 不光是这边儿,连带着运河对面,也是围满了人。只往上又走了一段距离,人流前进之势才暂缓,可这一拥一挤,不少人差点被挤进了河里。 苏鸿信个子高,又加上气力大,占了个高点的位置,这会再一瞧,河畔所去,一眼竟然望不到头,全是站满了人。 而在河面上。 数条大船横江,船身皆被红布所罩,桅杆上一面红色大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上书“黄莲圣母”四个大字。 而在当中最大的那条船上,其上铸有一高台,高逾十米,台上乃是一间偌大的神橱,四角悬铃,红幔低垂,八面还各插着一支黄幡,幡布一震,已见每一面都各有一字,合起来,便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河上大小船只共计九条,除却那条大船,余下每一条船头都有一黄衣红裤,遮面绑的女子,背插四面三角小旗,皆跪伏在地,船头上,还搁着一尊香炉,其内插有三根粗如腕口的巨香,燃起缕缕白烟。 苏鸿信看的紧锁眉头。 正这时,人群涌动,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圣母娘娘来了!” 瞬间,人群跪倒一大片,不少人痛哭流涕,高呼:“圣母娘娘保佑!” 苏鸿信忽然一瞪眼,但见那运河上游,竟是有一女子,赤脚而立,凌波不沉,顺水而来,端是惊为天人。 034 河中龙王 涛涛河水,水静河清。 可河面上的女子居然似一羽凌波而不沉,我滴个乖乖,这可把人的眼睛都瞧直了,甭管是天津人,还是外地客,初见这一幕,眼睛那是瞪的溜圆,只像是瞧见了神仙下凡。 但人家这还不是停住不动,而是随波而来,一双白净赤脚半沉水中,淹至足踝,好不神异。 这女子十有**便是那“黄莲圣母”了,背后系着的红披风那是迎风欲起,头戴风翅金冠,两根长羽都快翘上天了,双手叉腰,内里穿的是一件青白色劲装,外头又衬了件织锦小褂,上面百花齐放,好不艳丽。 想这津门,好说歹说也算是能人无数,但望见眼前这一幕,不少人当时就跪下了,倒头就拜。 水势不快,但那“黄莲圣母”来势却急,如离弦之箭,百米距离,不过三四息。 苏鸿信却是离得有些远了,只能瞧见这些,没瞧清楚这女人的脸,但他的注意力现在可不在“黄莲圣母”的身上,而是在她的脚下。 “嘶!” 苏鸿信这会儿当真瞧的是吸了口凉风。 目光所及,那碧水之下,竟是惊现一团邪异妖氛,只像是往河里倾倒了一盆浓墨,滚滚如黑云,聚而不散,翻滚如烟,里头还夹杂着一团血光,赫然藏着一只妖物;再看那时隐时现的鳞片,个头还不小,八成不是大鱼,就是大蛇。 敢情,这是被那河中水妖托着呢。 “嘿——” 正凝神瞧着呢,河面上陡起一声娇喝,邃见那“黄莲圣母”纵身一跃,凭空飞起,双臂平展如翼,一双赤脚蹬空而上,又是惹得无数人相继拜倒,大呼圣母显圣,神通广大之类的话…… 只在众目睽睽中,此人已飞进了那座高台上的“神橱”中,双手十指一变,结了个莲花印,已是端坐不动。 苏鸿信瞧的见河中有妖,可那些普通人又如何看的明白,一个个焚香祷告,如拜神佛,声势浩大惊人,万人空巷都不足以形容眼前场面。 船上忽起鼓声。 “咚咚咚——” 鼓点急落,自成韵律,瞬间在河面上传荡开来。 “圣母在此,龙王听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就见那几只小船船头跪伏的八个女子,忽然抬起了头,披头散,双手高举,口中带着古怪的腔调,仰天呼喊,浑身抖颤不停,如陷魔怔,鼓声越来越急,几个女人呼喊的声音也越来越快,最后咿咿呀呀的根本听不清楚。 苏鸿信看到这儿算是明白了,什么神通广大,就他娘的一群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他瞧的大失所望,面露冷笑,只凑在人堆后头,倒是要瞧瞧,这“黄莲圣母”还能整出来什么名堂。 可渐渐的,运河河面上,居然起了动静,陡生激流,逆反相冲之下,绞出了一个漩涡。 人群更是惊呼连连。 “龙王爷显灵了,龙王爷显灵了……” 又跪又拜。 神橱里一直端坐的“黄莲圣母”,此刻突然对着河面喝道:“本座在此,龙王既来,还不现形!” 张口一吐,竟是喷出一团熊火,凝为一束,直射那漩涡之中。 河畔两岸,瞬间高呼一片。 “圣母娘娘慈悲,圣母娘娘保佑!” 苏鸿信却瞧的沉默,暗自一叹,人鬼不分,妖邪称神,这都他妈的什么世道。 再看河面上。 漩涡越来越大,水下赫见无数鱼群顺势而转,巨大的漩涡径阔竟然几快三十米宽,泥沙倒卷,仿似深不见底。 “快快快,快上供品!” “龙王爷请享用诶!” 上游猛的传来一声吆喝。 定睛瞧去,就见这运河边上,系着一排排竹筏,一字排开,上面摆的是诸般牛羊牲畜,皆是祭祀供奉之物,而且,都是活物。 待那竹筏绳索一断,立马顺水而下,只在所有人的注视着,一一冲向那漩涡,筏上牛羊,这会儿是叫个不停,可惜却被拴在上面,只能原地打转儿。 倏见一个浪来。 竹筏已翻,牛羊皆被漩涡吸扯了进去,不一会儿,水中立时冒出大片殷红,全都葬了妖腹。 漩涡好像也越来越小。 “快快,还有!” 苏鸿信闻声瞧去,可不看不要紧,只一看,他先是看的怔楞,而后眼中豁然涌现出一抹惨烈骇人的杀机,眼仁都跟着红了,一双手攥的“咯咯”作响,筋骨毕露。 竟然是活人祭。 原来,这上游还有一排竹筏,此刻两个大汉正抱着两个穿戴干净,白白胖胖的娃娃,一男一女,模样皆是稚嫩,瞧着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将之放在了上面。 两个孩子却浑然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懵懂四顾,只怕这是不知道从哪买来的,早早的大鱼大肉养起来,就是为了今天。 河畔两岸,众人像早已司空见惯,非但没人阻止,反倒叩拜的更加虔诚,焚香祷告,一个个睁着眼睛,瞧着两个孩子。 就算真有人眼露迟疑,可一瞧见周围的人,也只能强压不忍,不敢多言。 “等等,李老爷你之前不是说要收养他们么?现在怎么要把我家的两个娃儿喂了龙王爷?”一个穿着灰袄的瘦小妇人慌忙就往过来冲,眼露惊慌,目中含泪,伸手就要抱起筏上的孩子。 “哼?你家的娃儿?当初你可是收了我的银子,现在,这俩孩子可是姓李,而且,呵呵,这可是大造化,能跟着龙王爷去它那龙宫!” 岸边一个长袍马褂的中年汉子,皮笑肉不笑的一挥手,立见身旁的两个汉子将那妇人一把擒在手里。 “李老爷,那我把钱还你,你把孩子还给我!” 妇人吃痛,嘴唇都咬出了血,眼露哀求,正自挣扎。 “还?他们这两个月来可是顿顿大鱼大肉,你拿什么还?” 那男人只淡淡一瞥。 “拖下去,耽搁了时辰就不好了,可别惊扰了圣母娘娘!” “李老爷您行行好,您行行好……我求您了……” 那妇人跪倒在地,仍自挣扎,迎面便见一大汉抬手就是一巴掌,势大力沉,“啪”一声,妇人口中吐血,哼也不哼,头一歪,当场昏死了过去。 “龙王爷请享用诶,可得保佑我李家来年兴旺!” 只在李老爷的祷告中。 河畔的竹筏,顺水飘下。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待到竹筏被漩涡卷了进去,方才面露喜意。 又是一阵的敲锣打鼓。 漩涡没了。 河畔两岸的人流,俱是欢天喜地。 “祭祀已毕,恭送圣母娘娘!” 众人目送着河上舟船散去,等瞧不见了,一个个才意犹未尽的作鸟兽散。 不多时。 地上只剩下诸多香烛,还有纸灰。 苏鸿信面无表情,站在河畔伫立不动。 许久。 他紧攥的手已松开,瞥了眼舟船远去的方向,忽然咧嘴一笑,尔后转身离开。 035 月黑风高 “梆梆——” “四更天了!” 更夫拎着更鼓,冻得不行,一面搓着双手,缩着身子,一面“嘶嘶”的吸着凉风,连喊出来的声音都在僵。 吸溜了几下鼻涕,更夫像是还觉得不顺畅,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把那红的鼻头一捏,憋着一口气,就听“唰”的一声,拇指食指再往下一挤,一段鼻涕立马就摔在了地上。 “四、四更天咯——” 更夫边搁袖子上蹭着手,又梗着喉咙吆喝了一声,可一阵凉风迎面吹来,登时就是一个哆嗦,忙把腰里的酒葫芦解下来,小抿了一口,烈酒入喉,这僵的身子骨才渐渐缓过劲儿来。 “这也忒他娘冷了!” 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声。 “梆梆——” “四更天——” 他脚下不停,从西街走到东街,扯着嗓子嚷着,可眼皮莫名一跳,喉咙里的声音有前没后,瞬间就没声了。 手脚僵的杵在那,一双眼睛直往街市口的余家当铺瞟,还不是正眼瞧,而是只敢用余光去看,偷偷摸摸的就和做贼一样,本来就白的脸这会都青了。 那当铺的木门上还贴着封条。 昨儿个晚上,这里头可是出了两条人命,而且,那死状,听说硬是能把人吓死,之前的更夫老陈头就是差点被吓出个好歹来,都尿裤裆了,这才轮到他。 心里骂了一句“晦气”,更夫又忙喝了几口酒,壮了壮胆气,眼神一收,埋着头,脚下暗自力,等赶出了一段距离,过了街市口,他两腿软的凑到一护栏后面,一屁股坐了下来,嘴里喘着气,一脸的惊魂未定。 半晌,等缓过了神,脸上恢复了几分气色,更夫才砸吧着嘴伸手从怀里一掏,摸出来二两包好的猪头肉,就这小酒吃了起来,先前的事儿全都忘了个干净。 待到吃饱喝足了,他打着酒嗝,才又干起了自己的差事。 “天干物燥——嗝——” 可走了没个十几二十步,路过一条巷口,更夫不经意的只往里扫了一眼,他步伐忽然停住,本是醉醺醺的眼睛渐渐清醒,然后慢慢睁大,最后瞪的溜圆,嘴巴张着,半天不出声来。 他看的,是那巷口尽头的大门。 “咣当!” 更鼓坠地。 更夫像是终于看清楚了,也看明白了,一屁股跌坐地上,然后拾起地上的家伙,连滚带爬的就跑,嘴里“啊啊”叫个不听,远远的,才哭爹喊娘的嚎出了一句话:“不好了,孙寡妇上吊了!” 月黑风高。 远远望了眼已经跑没影儿的更夫,苏鸿信剥着手里炒好的花生,边往嘴里丢着,又往巷子里瞥了一眼。 巷子尽头,那气派的“李府”门头上,赫然坠着一个人,在夜风里微微晃悠。 绳结扭转,就着月光,但瞧见转过来的一张脸正是那运河边上俩孩子的亲娘,而今,前倾着脑袋,正瞪着一双通红通红的眸子,外吐着舌头,像是在瞧他,在空中缓缓打着转儿。 苏鸿信蹙了蹙眉,他一拍手,走到大门前,嘴里轻声道:“把眼睛合上吧,你这事儿我替你办了,等我出来,你要还敢睁眼,哼哼……” 说着话,他豁然往旁边纵跳跃起,不过眨眼,人已是稳稳的落到了门旁石狮子的头顶,双腿再是屈膝蓄力。 “嘿!” 口中一声低喝。 苏鸿信复又力跃起,似极了一只蹦起的山魈猿猴,只在空中大步一掠,硬是赶出两米多远,再瞧去,他正蹲在李府墙头上,视线四下一打量,顺势前扑,人便翻进了院里。 许是这李家坏事做的多了。 大晚上的,灯都不敢灭。 房檐下,还能瞧见几个护院,三人凑在一块,缩在墙角,怀里各搂着一口刀,看着像是睡熟了。 但见墙头上猝然翻下来一条人影,弓背猫腰,足尖点地,轻盈的真就像是一只猫儿,甫一站定,已动若脱兔般踮着脚窜向那三个睡熟的护院。 不过三两个呼吸,灯火底下,两抹冷冽寒光乍现,已悄无声息的贴向三个汉子的喉咙。 可不料变故陡生。 “喵!” 这不远处,突然惊起一声猫叫,房头上竟是窜下一只通体赛雪,双眼湛蓝的波斯猫,嘴里正咬着一只硕大的灰毛耗子。 这一声猫叫刚落。 三个护院里,一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的丑汉闻声已是有了动静,嘴里平缓气息一毕,一双环眼登时瞪开,正好和窜到他面前的苏鸿信瞧了个对眼,再一看已到脖颈处的寒光,只像是当头淋了一盆冷水,眼中睡意全无,吓得一个激灵,开口就要呼出声来。 可寒光陡急,已在他脖子上转了一圈。 另两人听到猫叫也是有些迷糊,但也没太在意,眼睛睁都没睁,嘴里嘟囔了句“遭瘟的畜生”,正想继续睡呢,不料一股滚烫热流冲了过来,溅了他们一脸。 一股腥甜刹那钻入嘴里,二人意识渐渐清明。 睁眼一瞧。 两人中间,正夹着个无头的身子,断颈处鲜血直喷,只把他们骇的都愣住了,随后,二人脸上狂变,已是看见了面前蹲着的黑影,顺手就要拔刀,可两柄利爪般的短刃已是扎在了他们的喉咙,“噗嗤”一声,没至刀柄。 “咯咯——” 二人张开的嘴里,已是不出声来,血水直从嗓子眼往外冒,像是堵了石头,卡着刀子,也确确实实卡着刀子。 他们双眼睁大,眼角青筋暴起,脖颈血管外扩,挣扎着就要伸手去抓面前带着棉帽、蒙着脸的人,可对方一刀刺中,已是利落收刀后撤,刀身一退,一股血箭立马被带了出来。 二人扑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双眼便渐渐失了光华神采。 苏鸿信甩了甩手里的爪刀,血珠沿着弯月似的刃口飞落,随后他眼神瞟向一旁正趴那咬着耗子的波斯猫。 “小东西,差点被你坏了事儿!” “喵~” 那波斯猫则是大快朵颐的撕咬着爪下的耗子,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干净,睁着一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完事儿后又舔了舔爪子,慵懒华贵,趴地上正瞧着他,端是好看极了。 一人一猫就这么定定望着对方。 苏鸿信“嘿”一笑,转身已朝后院猫去。 可没成想,那波斯猫居然“噌”的站起,也跟着来了。 苏鸿信走一步,它跟着走一步,见苏鸿信回头,它又趴下了,嘴里还不忘“喵”的叫了一声。 苏鸿信被它惹得心头一烦。 “滚!” 可那波斯猫就像是赖上他了一样。 “小东西,有能耐你跟紧些!” 苏鸿信猛然足下力,人已似猎豹般冲出。 不想肩头陡然一沉,扭头瞧去,那波斯猫居然已趴在了他身上。 “嘿,我就不信了!” 伸手就要去抓。 可这时候。 “吉祥果、吉祥果……” 后院的走道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声。 “快快快,今天你们不把我的吉祥果找回来,非得每人挨一顿鞭子!” 036 神功护体 听到传来的动静。 苏鸿信脸色一沉,看了看趴在肩膀上的波斯猫,眼睛倏然一眯。 那波斯猫正慵懒的舔着爪子,可被苏鸿信阴厉的眸子一扫,立马像是弹簧一样蹦到了空中,弓着身子,一身白毛“唰”的齐齐倒竖了起来,像是受到了莫大惊吓,“喵”的一声,窜到了房头上,瞬间跑的没影儿了。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听动静还不是一人。 院子倒也不大,进门就是个小院,贴墙两间瓦房,院心还有个屋子,绕后是一条石板铺出的走道,连着后院,这声音就是从走道那头传来的。 苏鸿信当机立断,把瓦房墙根的三具尸体全都拖到了暗处,自己则是猫着身,听着响动。 就听几个声音正自说道: “诶,太太,快瞧,吉祥果在房顶呢!”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你快下来吧,可别摔着了!” “太太,要不用棍子把它赶下来——” “啪!” “我可告诉你,这可是我的命根子,今儿晚上它要是不下来,你两就给在外面侯着,什么时候下来了,什么时候再进屋,要是让我现你们拿棍子赶它,我非得把你们皮都扒了,听见没有?” “呜呜,太太,我听见了!” 苏鸿信听着声,口中提气,脚下一纵一落,一个闪身,人已在两三米开外,轻盈无比,落地后足尖再是一点,飞扑纵跳,动作行云流水,只在光暗交错间几个起落,便已到了后院的入口。 搭眼一瞧,就见二三十步开外的地方,两个小丫鬟正在夜风里瑟瑟抖的守着屋檐上的那只波斯猫,任凭她们怎么招呼,那波斯猫就是不下去,最后干脆一趴,歇那了。 两丫鬟却是都冻哭了,一个半张脸还在肿着。被凉风一吹,两人搓着手,又是呵气,又是跺脚的,眼泪鼻涕流个不停。 苏鸿信视线一偏,但见走道尽头还有两间屋子,最大的那间正亮着灯,一个女人前脚刚进去,听之前的口气,估摸着就是这“李府”的太太了,只是听先前那话里话外的刻薄劲儿就能明白是个什么玩意儿。 苏鸿信又等了会,见四周再没什么动静,脚下力急赶,干脆也不藏了。 那两丫鬟还在跺着脚呢,嘴唇冻的白,冷不丁听到身旁传来一阵轻微响动,正想去瞧,一只手便已迅雷不及掩耳的在她们细颈上轻轻按了一下,二人立马软到在地,不省人事。 等伸手把她们放好。 苏鸿信大步一跨,朝着那灯还亮着的屋子赶了去。 离的近了,就听里头传来一阵惹人脸红的呻吟娇呼,苏鸿信抬手一拨门扇,“嘎吱”一声就从缝里滑了进去。 进门一瞧,入眼就见床上白花花的一片。 白天瞧见的那位李老爷...... 不想一股凉风袭来,李老爷脊椎一寒,身下的女人则是花容失色的望着屋里多出来的苏鸿信,尖叫惊呼了一声。 “你、” 她刚一叫出声,苏鸿信停也不停,手中两柄爪刀正反相握在手,已割向李老爷的后颈。 乍觉背后寒意,李老爷便已惊觉不妙,再见身下女人惊恐的模样,他竟是想也不想,单手将那女人的脚踝一擒,低喝一声,竟将之整个抡了起来,从床上抛了出来,砸向苏青。 见到对方居然来了这么一手,苏鸿信心里已是暗道失算,这李老爷,不简单啊。 再见一白花花,光着身子的女人撞来,惊呼尖叫中更是连抱带抓,苏鸿信就地一滚,已躲了过去。 但他这一躲,女人这便横着身子,一头撞在了墙上,“嘭”的一声,头颅迸裂,尖叫戛然而止,墙上已溅射出一团血迹,恐怕她做梦也没想到,前一刻还和她巫山云雨的男人竟转眼要了她的命。 再说苏鸿信一滚躲过,也不站起,手中爪刀只斜斜往床上一送,立时插向李老爷的腰腹,可让他吃惊的是,刀尖落下,那皮肉竟然只凹陷下去一个小坑,而后仿佛遇到一股巨大阻力,再难寸进。 “咦?” 他口中惊疑。 趁此机会,李老爷利落的提好裤子,翻身一跃,已从床上跳下,伸手自床板下面抽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刀来。 “还真是个练家子。” 苏鸿信一击未能得手,当下后撤开来,扫了眼地上那脑袋开花的女人,又一掀眉,看向了李老爷。 但见此人个子不高,却是膀大腰圆,一身筋肉不甚分明,然四肢粗壮如牛,面色黑中透亮,下颔还冒着一片新生的短髭,粗硬如针,往那一站,活像是一尊黑面神。 他赤裸的胸口上,竟还纹着一尊杵刀而立,拂髯睁眼的关公像,那关公一张脸如涂朱漆,凤眼狭长如刀,被灯火一映,似有寒芒隐露,活灵活现,端是威风凛凛,杀气逼人。 他问。 “兄弟是哪条道上的?可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能帮的话咱一定不含糊!” 迎上苏鸿信阴厉冷笑的眸子,不知为何,李老爷总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几句话的功夫,手背上已是冒出来一层鸡皮疙瘩。 苏鸿信这会是蒙着脸的,他嘿嘿一笑:“你也别废功夫了,外面的那三个,估摸着这些年做惯了狗仗人势的勾当,没遇到过狠茬子,身上的东西都生疏了,杀他们的时候,都没用第二刀,至于帮衬的,好说,就拿你的命吧!” 李老爷面沉如水,他脸本就黑,现在更是黑成了锅底,手握钢刀,厉声骂道:“他妈的,你也不去天津城里打听打听咱的名头,敢来我这寻晦气,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告诉你,爷爷我可是黄莲教的护法,修有神功护体,有圣母庇佑,刀枪不入……” 苏鸿信一听。 “神功护体?难不成这便是那刀枪不入的把式?” 但随之嗤笑一声。 “就那婆娘也敢号称圣母娘娘?赶巧,我也正想见识见识,那刀枪不入的神功是个什么名堂!” 苏鸿信收了爪刀,反手已是把断魂刀提在了手里,裹刀的红绸一抖,亮出了黝黑的刀子,他冷冷道:“瞧好了,爷这柄刀,横行无忌,哪怕你就是真神仙,今儿也得躺下!” 那李黑子只瞧见面前亮出来的鬼头刀,再听到苏鸿信的话,瞬间脸色一变,失声脱口。 “断魂刀?” 037 善恶有报 苏鸿信冷笑。 这“断魂刀”乃是杀人过百的杀生刃,饱饮人血,怨煞缠刀,是为杀生无忌。 四大捞阴门的,扎纸人、缝尸人、仵作、刽子手,其中刽子手那可是凶名最盛,但凡能摸出来一把“断魂刀”的,那就是实实在在的人间阎罗,下九流全都得避着走,鬼神都得绕道,一句话,太凶了。 就之前城外遇到的那一群成了精的黄皮子,乱世当头,这些畜生早已是无法无天惯了,其实它们真正怕的可不是苏鸿信,而是他亮出来的刀子。 他老苏家的这把刀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刃口上的煞气浓郁的都快化成血了,野仙亡魂最怕的就是这种,一刀下去,立马魂飞。 其实不光如此,清末民初这会儿,世道乱,各行百业空前繁盛,诸多下九流更是数之不尽,鱼龙混杂;其中不乏心术不正的,供奉什么野仙亡魂,或是修炼各种邪术道法,暗地里做着伤天害理的勾当,一些个修出了气候,寻常的刀,那是砍不死的,可这“断魂刀”不同,甭管什么人神鬼妖,只要在断头台上走一遭,那就都得死。 这李黑子听苏鸿信一说,一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紧了紧手里刀,恨声道:“刑门的茬子?我这些年可是没少往你们那送东西,连直隶总督见到圣母娘娘也得规规矩矩跪下,你敢杀我?” “废什么话,爷杀的就是你!” 苏鸿信横刀在手,右手一挽,手里的断魂刀呜的已带起一股让人头皮麻的呼啸,横斩了过去,李黑子瞧的眼皮狂跳,可许是生死当面,他一咬牙,居然挽了个刀花,手中钢刀已是直直迎上。 “铮!” 两刀纵横相遇,立起一声金铁交击的清鸣,火星点点。 苏鸿信一刀斩落,刀身一拖,带出一片抓心挠肺的声响,眼见对方有胆招架,他狞笑一声:“好的很!” 双手握柄,运足了气力,只把那李黑子逼得连连倒退,直至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他这才忙闪身抽刀,侧身一滚,回手就是一刀照着苏鸿信背后劈下。 “嘿!” 苏鸿信面朝前,可身后就像长了眼睛,右腿似如蝎尾倒钩,自下而上一踢,正中李黑子手腕。 “啪”的一声。 哪想他这一脚踢下,李黑子竟是不觉痛楚,右臂只晃了一晃,苏鸿信却是忘了此人那刀枪不入的古怪手段,眼见得背后钢刀就要劈下,他左腿一曲,整儿身子瞬间贴墙扑倒,落地一瞬,反手已把“断魂刀”横在了身后,刃口一立,双刀再遇。 “给爷躺下吧你!” 苏鸿信横刀格挡的瞬间,他厉声一笑,曲起的左腿只似金鸡独立般往后一蹬,正中李黑子的右腿膝盖。 他虽刀枪不入,可这一腿乃是蹬在了关节处,整个身子一个踉跄,立马又栽出去一个大跟头。 苏鸿信单手撑地,借力凌空翻起,一个猛步赶上,又是当头一劈,那李黑子一口气还没缓过来,眼见耳畔惊起一阵骇人刀风,瞬间又在地上滚了一截,断魂刀斩落在地,火星四射。 苏鸿信提臂收刀,看着灰头土脸正自杵刀起身的李黑子不由嗤笑道:“你这驴打滚的功夫可真是练的不错!” “他娘的,小畜生,真以为爷爷是怕了你!” 李黑子脸色阴沉,语气恶狠,一双眼睛亦是暴现凶光。 他厉吼一声,单腿凌空一踢,身旁的桌子瞬间横飞过来,苏鸿信闪身一避,迎面就见一把钢刀贴面削来,李黑子神情狠厉,可一条腿却猛的自下方飞了上来,李黑子心思全都在那“断魂刀”上,哪想苏鸿信还来了这么一招,预料不到,只见那条腿正好踢在了他的下巴上。 “啪!” 李黑子脑袋瞬间往后一倾,整个人都倒掀了出去,在空中身子一折,然后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溅起不少土尘。 苏鸿信则是摸了摸自己脸颊上面多出来的一条浅浅血口,慢慢落下右腿。 李黑子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嘴里啐了口血水,揉着下巴,惊怒道:“谭腿?” 他脚下踱步,刀花只一挽,翻身一倒已是贴着地面,滑溜的像是个泥鳅,连翻带滚,朝苏鸿信下三路攻来,身形一过,刀身再掀,屋里瞬间是尘土飞扬。 苏鸿信一拧眉。 “我说呢,光在地上打滚了,原来是地躺刀!” 他说着话,脚下已是在挪步,双腿一左一右,连环急闪,那李黑子手里的刀光,只在他脚踝间翻转紧追,像是快要挨上,可挪出不到五六步,苏鸿信突然大步一赶,蹬地一跃,身子横空掠起。 眼见如此,李黑子却是不惊反喜,武夫厮杀,最忌以高打低,易露空门,他蹲身在地,手中刀子掀刃上挑,不想苏鸿信眼露冷笑,双腿凌空一分,断魂刀已是往下劈去。 双刀赫然再遇。 可那分开的双腿,却已落在了李黑子在双肩上,苏鸿信口中双眼杀机暴现,口中虎吼一声,气息一沉,双腿已是陡然力,只将李黑子的脑袋一夹,腰身一扭,而后往前翻身一滚,等站直了,回头去瞧。 那李黑子已是横着身飞了出去,撞烂了门扇,翻到了走道上,这竟然还没死,他连滚带爬的就往外跑,苏鸿信提刀紧追赶上。 二人一追一赶,转眼从后院追到前院。 一个猛步赶上,苏鸿信横踢一扫,正中李黑子腿窝,他翻到在地,口中又是呼救,又是讨饶,只亡魂皆冒的往门外跑。 哪想大门一开。 他却是“啊”的叫出了声,僵立原地,身子如遭雷击,一张黑面转眼煞白,眼神直,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嘴里磕磕巴巴的道: “孙、孙寡妇?” 只这一耽搁。 一刀横空斩过。 但见李黑子项上人头登时高高抛起。 无头的身子仍是站在原地,而后双腿一曲,竟然跪倒下来,断口处血如泉涌,砍下的脑袋则是凌空翻了几翻,不曾想,最后竟然又稳稳落回到断颈上,好不诡异。 李黑子双眼瞪圆,一脸惊恐之色,已是毙命。 望着眼前这一幕,苏鸿信只将断魂刀又用红绸裹好,又瞥了眼门头上挂着的尸体,片刻光景,他再瞧去,那双血红的眸子,竟然已经合上了。 门外夜风幽幽。 苏鸿信也没说什么,擦了擦脸上的血,径直没入夜色。 038 通福客栈 客栈叫作“通福客栈”。 别看名字旧点,但里头的装饰摆置却不旧,和外面那些个新兴的旅馆差不多,就是地方小点,但却很干净。 掌柜的站柜台后面拨着算盘,算着一天的账目,时不时瞧瞧正在收拾着大堂的伙计。 门外夜风那叫一个冷啊,飕飕的只往人脖领子里钻,甭管裹的再严实,那也得冻得呲牙花子,吸着凉气;好在掌柜的也不刻薄,点了个炭盆,加上这大晚上的,也没什么人,伙计就时不时去烘烤会儿,旁边还给搁了一小碟花生米。 店小,想多赚钱,那就得起早贪黑。 这会儿看着墙上的洋表,都快凌晨两点了,店伙计收拾的也差不多了,掌柜的招呼道:“阿贵,准备准备就歇着吧,晚上记得把门留个缝儿,透着气,可别出事了!” 他指了指炭盆。 年轻伙计搓着手,嘿嘿一笑。 “叔你也早点歇着啊!” 两人算是一个族里的,本家,论辈分是那叔侄,这也都熟悉,掌柜的合上账本“嗯”了声。 但就在这么个时候。 夜深人静的客栈里,突然响起一连串鸡叫。 “咯咯哒、咯咯哒、” 叫的还挺急,连带着还有翅膀的扑腾声。 可叫了没几声,那鸡叫声突然就哑了,戛然而止。 动静是从后厨传来的。 掌柜记得今早店里刚进了三只老母鸡两只大公鸡,可都这点了,厨子也都走了,这后厨咋还能有动静,而且那响动听的也有点不对劲儿啊,当下就朝伙计招呼道:“阿贵,你去瞧瞧!” “好嘞!” 伙计利落的应了一声。 一溜烟的就钻后厨去了。 可这前脚刚去,后脚就听到一声惊呼。 “啊!” 那阿贵已是屁滚尿流的往出来跑,一身的血,连带着还摔了一跤,满脸惊恐,哪还有先前的机灵劲儿,站那是哆哆嗦嗦的,脸是都是血,手里还抓着一只抽搐的老母鸡,鸡脖子上正洒着血。 掌柜的也是吓了一大跳,顺手就把算盘抱怀里了。 邃见伙计抖着身子,嘴里结结巴巴的道:“叔,后厨的鸡全死了,还有、还有只黄皮子……” 掌柜一听,登时脸色就变了,他赶忙走到后厨门口搭眼往里一瞧,一股血腥气扑面,差点吓得他没一屁股摔地上,就见厨房里几只母鸡公鸡全都被咬断了喉咙,这会都在抽搐呢,那血洒的,流了一地,墙都给喷红了,触目惊心。 他扭头忙问:“今天让你把那黄皮子找个地方埋了,你埋了没?” 伙计这会儿都快哭出来了。 “埋、埋了啊我,不过……” 掌柜的一瞪眼。 “你还做了啥?” 伙计突然一个激灵,脸色煞白的哑声道:“我瞧见它那身皮不错,顺手就给剥了,叔,它会不会……” 说着说着,掌柜的就见伙计突然熄声了。 就直挺挺的杵那,然后慢慢弓起了身子,像是个驼背的小老头。 掌柜这下脸也白了,他眼神一扫,就瞧见伙计脚底下的影子一阵摇晃,居然都不成人形了,像是只蹲着的大耗子。 冷不丁的。 “咦……嘻嘻嘻……” 伙计半低着脑袋,也看不见他的脸,可这一阵尖细阴森的笑声,却听的人头根儿都快竖起来了,毛骨悚然,就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然后,伙计上翻着眼皮,就朝掌柜瞧了过去,一双翻起的眼仁能把人吓死,怨毒狰狞,弯着嘴角,眼里都开始滴出血来了。 只在掌柜的心惊肉跳中,伙计尖笑了没两声,一低头,便把手里的老母鸡咬在了嘴里,大口吮吸着鸡血,连撕带咬,血肉横飞,喷洒的鸡血溅了一地。 楼上正收拾完的老板娘,下楼下到一半,瞧见这么一幕骇人场面,吓得腿一软,脚下跟着一滑,立马是“噔噔噔”从楼梯上溜了下来;正疼的揉着屁股,就见伙计喉咙里“咕噜噜”饱饮了一口鸡血,一双阴森怨毒的眼睛已朝她瞧了过来,双脚走一步踮一步,再驼背躬身的,姿势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眼看就到跟前了。 “当家的——” 老板娘立马就朝掌柜哭着嚎了一嗓子。 掌柜也是胆战心惊,可眼见这鬼东西盯上了自己的老婆,他强压恐惧,立马瞪眼就朝伙计吼道:“阿贵,你想干什么你?狗日的,我好吃好喝对你,你就这么对我?” 被这么一吼,那鬼东西也像是被喝住了。 但也只是一瞬。 “嘿嘿嘿,这小子剥了我的皮,那他的身子,可就要归我了!” 别听笑声尖细,这说出来的话更是奇怪诡异,尖细的都好像不是人,阴恻恻的。 “不光是他,你们这客栈里的人,都得跟着赔命!” 话一说完。 伙计七窍里都跟着淌血了,然后一骨碌躺地上,四肢就开始乱挥乱蹬,就和上岸的鱼一样,不停乱蹦,一双眼睛翻的半点瞳孔看不见,全是泛红的眼仁,眼角血水直流,口鼻“噗噗”呛血。 掌柜的夫妻俩可是吓得面无人色。 老板娘又惊又怕,吓得瑟瑟抖。“这是惹上啥了呀?这么凶?你也别光瞅着啊,想法子,不然出人命可就不好了,还是本家的亲戚!” 掌柜何曾见过这般情形,正急得的手足无措,就见门外飞奔进来一条黑影,三个箭步赶到伙计身旁,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两大嘴巴子。 伙计正蹦的挺欢,突然挨了两下,竟然身子一软就倒地上了,那人虎口如钳一扣,单手就把伙计掐着脖子拎起来了。 “嘻嘻嘻、” 伙计还在阴恻恻的着笑。 “啪!啪!” 又是两个大嘴巴子。 笑声立止。 伙计嘴里已恶狠狠的道:“你坏我道行,我子子孙孙一定不会放过你,他们这些人都得跟你陪葬……啊……” 苏鸿信扭头对着掌柜道:“把灯关了,躲远点!” 掌柜的还在愣,等老板娘掐了他一下,才忙回身:“哦哦哦,我这就关!” 等把大堂里的灯一关,夫妻两个忙逃也似的缩柜台后头,看都不敢看。 见状,苏鸿信只把背后“断魂刀”一抽,正尖着声儿说话的伙计蓦然就是一个激灵,嘴里“咯噔”一声就跟打了个嗝一样,瞬间就没声儿了,然后是手脚乱抓,想要跑,嘴里已是惊恐的尖声道:“放开我,饶过我吧,我不敢了……” 苏鸿信冷笑一声。 “晚了!” 他扣着伙计脖子的左手突然往回一扯,伙计立马软到在地,再看苏鸿信手里,看似空无一物,可就着炭盆的火光,苏鸿信投到墙上的影子,手中正擒着一物,分明是个黄皮子,像是被吊在空中一样,正张牙舞爪的挣扎着。 苏鸿信手起刀落,横刀一过。 “啊!” 一声惨叫。 他手中瞬间冒出一团黑气。 墙上的黄皮子也跟着没影了。 反手再把刀一收。 “行了,开灯吧!” 听到声音,掌柜的才心惊胆战的探出了脑袋,见大堂里再没什么异样,才抹着冷汗,去开灯。 地上,伙计迷迷糊糊的醒来。 “咋滴了啊?哎呀,我的脸咋这么疼?” 苏鸿信瞥了他一眼。 “明儿跟我出趟城,不然估计还得缠你!” 说完,他拾阶而上,蹬着楼梯上了楼。 只剩下掌柜的绷着脸,上去对着伙计就是一脚。 039 盘山岭子 天刚亮。 苏鸿信就被门外的动静吵醒了,伙计阿贵肿着脸,面容沮丧的就跟死了亲爹一样,估摸着一晚上都在门口凑着,靠着墙都能睡着。 眼见他出来,立马一个激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差点没给苏鸿信跪下,掌柜的夫妻俩估计也没合眼,精神萎靡,面容憔悴,就那一屋子的鸡血,战战兢兢的忙了大半夜才给擦没了。 一家老小就指望着这个客栈过活,这要是传出去点风声,昨晚让黄大仙闹了,那恐怕以后就得喝西北风,谁还敢上他这门。 “小事罢了!”苏鸿信对着伙计道:“你去买二十斤硫磺粉,再带一把刀,还要十几个兽夹,跟我出趟城,别忘了把那张皮带上!” “快去,快去,多买点,哎呦我的天呐,真是造了孽了,先生要是真能帮我把这事破了,以后吃住全免!”掌柜的忙不迭的许诺道。 出去了不到十来分钟,伙计就赶回来了,怕是被吓破胆了,这小子暗地里又把苏鸿信交代的东西多买了几件,哆哆嗦嗦的抱着那张黄鼠狼的皮,等苏鸿信收拾好了,两人这便带着一些干粮马不停蹄的赶着车出了城。 这黄鼠狼生性狡诈比狐狸还要奸滑,而且修成气候的更是不得了,五仙里头,就属这黄仙最难缠,谁要是招惹了,那是能把**害的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而且不光一只闹,是一群,所以要杀就得干净,斩草除根,不然那可就是家无宁日了。 清晨,路边结了厚厚的一层霜,凉气沁骨。 苏鸿信穿着棉衣,带着棉帽,他可是真没想到这年头能这么冷,就那大雪天的,他都还是小时候瞧见过,往后一年能落一场雪那都是稀罕的,冷的他就缩那木梆上吸着冷风,手里捧着一瓶酒时不时抿上一小口,暖暖身子,驱驱寒。 一双眼睛则是在路两旁的雪林子里四下打量。 走的正是他进城时来的那条小道。 这地方人烟稀少,又荒僻,伙计说叫盘山岭子,以往城里横死的人、饿死的,反正只要是无人认领的尸,大都拉这来埋了。时候一久,殍尸遍野,坟包无数,大雨一冲,露出来的全是腐尸烂肉,有时候进林子走两步都能踩到人骨。 穷啊,能埋在这的,多是一捆草席就卷了残身了。 年头多了,也没人知道这雪林里究竟埋了多少具尸骨,当真是粼粼白骨,数之不尽。 可这一来,倒是便宜了城中的野狗。 世道难,人都吃不饱,何况畜生,有的地方连猪都饿的拱圈啃人了,这盘山领子里的尸骨血肉,不知从什么时候招来了四方的野狗,聚众成群,四下刨坟掏尸,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性。一到晚上,那是成群结队,携滚滚尸气而过,而且加之吃多了人肉,个头全都大的惊人,煞气冲天,眼珠子都是红的,见人就咬,见兽就扑,可谓凶残至极。 再有久吃腐尸烂肉,掏肠破肚,这些恶犬野狗的爪牙上,早已是满布尸毒,莫说咬上,就是挠上一下,那都得要了半条命,怎一个毒字了得,城里的军爷都不敢招惹,而且,这些野狗也多是在城外出没,所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鸿信听完是又惊又奇,以往在老家那边,但凡现有刨坟挖尸的狗,甭管是谁家的,那都得乱棍打死,盖因食了人味儿,吞了人血,这狗就不想吃别的东西了,而且脾性逐渐凶残,留不得,没想到这里的野狗竟然成群结队的吃人,心中只叹是世道乱啊。 一路上走着,苏鸿信倒是看见了两熟人。 来时的那姐弟俩,这会正披麻戴孝的,跪在道旁的林边,对着地上一堆被啄食干净的人骨磕头嚎哭,烧纸焚香,看的人摇头不忍。 又走了一段。 苏鸿信道:“就这吧!” 伙计忙停了车。 顾盼一瞧,他双眼一眯,只见林中深处,各种肉眼难见的晦暗之气如瘴雾般弥漫开来,聚而不散,时浓时淡,宛如云烟,这便是秽气,污秽邪祟所散之气。 “那张皮呢?给我!” 伙计忙递过一个包袱。 苏鸿信顺手接过,又把那十几个串起的兽夹一提,径直走出二三十步,把那皮抖出来,挂在一根树杈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匿在不远处,瞧着动静。 他却是想用这老黄皮子的皮把它的子子孙孙都引出来,看看这窝是在哪盘着呢。 这一等。 愣是耗了快半个小时,苏鸿信干脆就坐地上吃起了带来的煎饼,直到身旁的伙计突然压着声儿,战战兢兢的道:“来了!” 苏鸿信一搭眼,林子深处就见一颗石头后探出来一颗尖尖的脑袋,一双灿亮的眼睛正瞧着挂着的那张皮,接着是两颗、三颗、四颗,四只黄鼠狼凑一块,当中一只“嗖”的一窜,就爬上了树杈,先是低头闻了闻,眼珠子又四下警惕的看了看。 苏鸿信忽然道:“跟紧我!” 他说完腾的站起,迈着步子朝那几只黄鼠狼追了过去,一听到动静,四只黄皮子叽叽喳喳的立马扭头就跑,伙计则是提着刀,扛着一大包硫磺粉在后跟着,小脸白的,直冒冷汗。 一口气追出三四里地,苏鸿信才见那四只黄皮子钻进了一个洞里。 身后伙计“呼哧呼哧”的大口喘个不停,然后紧张无比的四下打量,像是生怕身旁跳出个恶鬼一样,盖因这四周竟然是一个个没名没姓的坟头,有的大多都已经被刨开了,暴露着白森森的尸骨,乌鸦呱呱叫着,看的他魂飞胆丧,这是跑乱葬岗里来了啊。 苏鸿信却没管他,望着面前的洞口,说道:“找些干柴,把那硫磺粉撒上,把里头的黄皮子熏出来,哪里往外冒烟就摆一个夹子!” 伙计一听,腿肚子都在打颤。 “你要想被它们缠的家破人亡,那就当我没说!” 再听到这句话,伙计立马精神了,牙关紧咬,绷着脸,开始四下拾捡着枯枝落叶,堆成一摞,撒上硫磺粉。 “爷,那我可就点了?” 他拿着火柴,有些忐忑的问。 苏鸿信“嗯”了声。 “点吧!” 焰苗一落,地上的枯枝落叶立马燃了起来,夹带着硫磺刺鼻的气味,瞬间就散开了,白烟滚滚,往那洞口一推。 不多时,就见周围不少的坟头也开始冒出烟了,狡兔三窟,这黄鼠狼可比兔子狡猾多了,地下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洞,伙计却不迟疑,把那兽夹撑开了,哪里冒烟,就往那丢兽夹。 忙活了大半天。 两个人才把每个洞口摆上了兽夹,又点了硫磺粉,林中立马浓烟滚滚,刺鼻的硫磺味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 好家伙,这一熏,黄鼠狼还没出来,土里什么蜈蚣蝎子,各种毒虫,色彩斑斓,纷纷出穴,如潮水般四散而逃,伙计嘴里“妈呀”惊恐一叫,手脚并用,立马窜树上去了。 苏鸿信也看的头皮麻,浑身不自在,这地方阴气中,又加上有血肉浸透,倒是成了这些毒虫的栖身之处,他也是稍稍站到了高处,得避一避。 正侯着呢。 “啪!” 一声脆响。 只见一个坟头上摆着的兽夹突然合上了,像是一张兽口,两排铁齿一咬,力道大的,一只黄皮子竟是被拦腰夹断,挣扎了几下,就死在当场。 “啪啪啪——” 紧接着,间隔不长,摆放的一个个兽夹连连被触。 这些黄皮子怕是都被硫磺寻红了眼熏昏了头。 但凡被夹中,不是断了身子就是断了腿,一只屁股都没了,挣扎着还想跑,苏鸿信一步赶上,便是一刀。 他顺手又拾起地上的另一把刀,两刀在手,在坟头间奔走如飞,连劈带砍,手脚并用,将那些没死的一一给了结了,有的刚探出头,刀光一过,立马尸两分。 伙计望着一地被剁开的黄皮子,又看看杀红了眼满脸狞笑刀下血水飞溅的苏鸿信,不自觉的竟又往高处爬了点,不停咽着唾沫,眼神都看得直了。 一连砍杀了二十来只,坟头上,才没什么动静了。 苏鸿信甩了甩刀上的血水,又四下搜寻打量了一番,也不说话,就等着,他忽然把视线一抬,只见伙计这会儿都快爬树尖上去了,眼神直愣愣的看着他,被苏鸿信一瞥,立马肩膀一抖。 “爷,完事了?” 话里都带着哭腔。 苏鸿信道:“没有,下来继续熏!” 等伙计哆嗦着从树上溜下来,两人围着一个个洞口窟窿又架着柴火。 一直等到硫磺耗光了,天边日头都快要落下了,见再也没有黄鼠狼出来,苏鸿信才算放心。 再一瞧地上,足足二十七只黄鼠狼,大大小小,一个个横尸当场,眼睛被熏得通红,没一个是完整的。 可眼瞅着都快收拾完东西了,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远处林间忽然惊起一片麻雀,乌鸦惊慌乱飞。 伙计正好奇的张望着呢。 一声声高亢或低沉的犬吠狗叫却是听的他差点没尿裤裆。 当时脸色就变了。 那狗叫只一响起,林中凭空生出阵阵阴风,夹带着一股尸臭腐味儿,连日头都像是飞快暗下去了一样,天愁地惨,满是不详。 苏鸿信闻声瞧去,但见那本是弥漫的秽气豁然如潮浪般朝他们这边涌来,昏黑如墨,袭天卷地,看的也是脸色狂变。 “遭了,八成是闻到了这些黄皮子的血腥味等不及天黑就出来了!” 伙计被这骇人场面吓得是两股战战,他可是听过活人落这群畜生嘴里是什么下场,当下只顾着打颤了,连跑了都忘了。 苏鸿信抬脚就照他屁股来了一下。 “他妈的,你倒是跑啊!” 屁股一疼,伙计终于回过味儿了,那是手里的东西也不要了,朝着马车的方向狂逃。 苏鸿信也是紧皱眉头,瞥了眼地上的黄皮子,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死了还能祸害人,爷服了!” 脚下也跟着跑了起来。 哪想身后腥风大作,那群畜生,竟然朝他们追了过来…… 040 一顶轿子 苏鸿信一皱眉。 心道不好,八成是自己杀黄皮子的时候,沾染了太多的血腥气,这些林中恶狗久食血肉,对血腥气那是最为敏感的,嗅觉灵敏,当下一拐方向,果真就听身后的动静也跟着来了,便对着伙计阿贵远远招呼道:“你先回去,不用管我,也别报官,给我留口饭就行!” 他嘴上说着,身子一拐,居然又折回绕进了林子里,反手握紧了带来的刀,这是一把柴刀,黑身白刃,刀头弯弧向下,刀尖凸出不少,约莫一尺五的长短,刃口是沾满了黄皮子的血。 之所以这样,他是听出了后面的动静,似乎追来的不多,但不能耽搁,剩下的恐怕在吃那些黄皮子,战决,他倒是要好好瞧瞧,这群畜生,能有什么能耐。 远远的,狗还没瞧见,就听到一阵“嘶哈呼啦”的吐舌头声,目如电闪,他视线陡凝,已是看见一条大狼狗自林子里飞窜了过来,乍一打量,心头也是剧震。 只见这条狗大的惊人,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血食,都快比的上小牛犊子了,一身黑褐色的狗毛脱落大半,光秃秃尾巴瞧的老高,裸露出来的皮肤青黑成片,斑斑点点;一瞧见苏鸿信这个大活人,狼狗的一双眼睛已泛着赤红,被那夕阳余辉一映,血光暴现,口角不住滴落着一连串腥臭的涎液,吐着一尺来长的猩红舌头,热气腾腾,“嘶哈”有声。 不光一只,狼狗身后还跟另两只棕褐色的土狗,这会儿眼睛全都冒着血光,迎风便送来一阵腐味尸臭,腥风大起,好不骇人。 眼见苏鸿信已是停住,只在离他五六步步的时候,那大狼狗竟然蹬地一窜,腾跃中带起“呼”的一股风声,凌空张嘴就咬,剩下的两只也是紧随其后扑起。 苏鸿信眼见如此,他呼出一口热气,脚下不退反迎,反手同时再将“断魂刀”抽出,双刀在手,奔出一步他双膝陡然一沉,身子向后一倾,整个人仰面朝上,背贴地滑了出去,刹那,面前立闻一股腥臭扑来,那三条恶狗已在他的上方。 双刀陡然一立,刀刃往上一掀,陡听。 “噗嗤!” 那两条土狗立马就被开了肚肠,血水连着内脏沿着刀尖挑开的肚皮,哗啦洒落下来,红的白的,又臭又腥。 苏鸿信双刀一落,却是未曾忘记那大狼狗。 两条土狗身小腿短,但这条大狗不同,眼见苏鸿信在它身下,狗爪子一探,便朝下抓来,弯曲内勾的指甲泛着青黑,分明是被尸毒浸染透了。 苏鸿信心头暗骂,只因为这味道实在是太臭了,闻之欲呕。 他双肘一沉,杵地的同时,右腿已是自后腰抽出,直起往上一踢,蹦的笔直,正中狗肚子上。 那爪子还没落呢,狼狗身子瞬间又高出一截,重重从苏鸿信头顶掀了过去,出一声悲鸣惨叫,落地后半天都爬不起来。 苏鸿信却是赶忙翻起,听着林中的动静,想也不想,挑着一颗大树,只把双刀一收,手脚并用,似老猴蹬树般,抱着树就往上爬。 前脚刚上去,后脚林中已是阴风阵阵,一股浓郁扑鼻的尸臭荡开,竟扑出三十来条恶狗,个个膘肥体壮,大的乎想象。 群狗低嗥吼啸之下,立见日色掩光,天昏地暗。 这些恶狗非是直奔树上的苏鸿信,而是朝着那两只死掉的土狗扑去,连带着那只受伤的大狼狗,众野狗蜂拥而上,瞬间将之撕咬开来,血腥狼藉,不消两三分钟,皆已被啃光了血肉,掏空了肚肠,只剩下三副血骨。 众野狗吞血嚼肉,目露凶光,吃相狰狞,你争我夺,眼见哪个落了下风,受了伤,或是倒地,余者皆是一拥而上,顷刻将之分食,场面血腥残酷,看的苏鸿信也是脊背生寒,满头冷汗。 然后,这才望着树上的苏鸿信,一个个龇牙咧嘴,吐舌滴涎,低嗥不止,当中几条猎狗干脆一个疾冲,竟然凭着利爪攀起五六米之高,苏鸿信眼疾手快,手起刀落,已是将之劈死当场,狗尸一经坠下,又是引起一阵分食争抢。 眼瞅着暮色降临,苏鸿信心里也是大皱眉头。 见过恶狗,没见过这么恶的狗,事实上在他眼里,这些狗已算不得活物了,浑身皆被阴气尸气所沾染渗透,身上早已没有一丝活气,形同恶鬼,怪不得只能昼伏夜出。 不过,他却是在等,在四下找寻。 找什么? 找狗王。 很多人只知道狼群有狼王,却不知道狗群也有狗王,不同于现世那些独立圈养的家犬,但凡这种犬类成群,必然是要诞生一只头狗的,统帅群狗。 如果他要是把这“头狗”杀了,那这群恶狗便会群龙无,自乱阵脚,正好借此抽身而退,也省了很多功夫。 可暮色渐深。 苏鸿信心里却有些没底了。 他可不想在这树上挂一晚上,那凉风吹的,要是再来点雪,滋味保管他能记一辈子。心头一定,苏鸿信干脆把身上剩下的干粮和烧酒一口气全灌进了肚子里,一股滚烫的热流,立马自胃部席卷全身,肚子里有了食,苏鸿信眼露厉芒,杀机毕现,一扫树根底下守着的野狗群,双刀已是拿在了手里。 既然狗王没影儿,那他干脆就把这些不生不死的鬼东西全剁了。 蓄势待,正咬着牙口。 苏鸿信刚准备往下扑呢。 可底下的野狗却突然有了动作。 只见这些野狗一个个一竖耳朵,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一个方向,然后纷纷站起,只在苏鸿信目瞪口呆中,并排成行。 “我去,这世道,难不成狗都成精了?” 他则是下意识的顺着群狗盯着的方向瞧去。 然后一愣。 就见这林中居然传来一阵唢呐声,曲子欢快,好不热闹,只像是有人成亲一样。 可苏鸿信脸色立马就有些变了。 大晚上的。 真要是成亲,能是活人成亲么? 这遇到的事可是一件比一件诡异。 透着股邪气。 他干脆又往树上躲了躲,然后瞧着唢呐的方向,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林子里也多出一抹红烛光亮。 可等苏鸿信真正看清后,下巴一张,惊的他差点没从树上摔下去。 但见这幽深林间。 一顶花轿正一颠一颠的被抬了过来,轿前正挂着一盏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而这抬轿子的四个人,俱是黑衣黑帽,长袍马褂,一张脸白的就跟涂了层面粉一样,两腮殷红,嘴唇就跟血染的一样,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因为,居然都是纸人,纸人抬轿。 轿子前,还有一个端着个唢呐正一扭一扭的吹着,也是个纸人。 而且最诡异的,是这轿子,竟然从空中飘了过来,纸人的脚全都没着地,愣是把苏鸿信看傻了眼。 041 红毛巨獒 灰云遮月,月黑风高。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一轮模糊的毛月亮。 一到晚上,这盘山领子,那可真是群鬼妖邪尽出,满地坟头,尽是一朵朵闪跳的碧绿鬼火,远处枯枝怪藤间隐约有狐兔出没,林深处更是传来奇怪的异响动静,幽幽咽咽,又似是人哭,又像是鬼嚎,饶是苏鸿信艺高人胆大,恶气胸中藏,这下也是觉得肌肤起栗,浑身的不自在。 但他现在可没心思留神别的,而是因为他目睹了一件极为邪乎诡异的事儿。 大半夜的。 “叭叭叭……” 唢呐声起。 林间竟然飘出来一顶花轿,五个人纸人踏空而走,一颠一颠,就像是踩在了实地上,瞧的苏鸿信心里莫名打了个寒颤。 先前喝的酒,这会儿被冷风一吹,又被这纸人抬轿的场面一惊,立马全成汗给流了出来。 这邪事一件接一件,全让他给赶上了。 当真是倒霉催的。 等离得近了些,他却瞧见,这不光抬轿的人是纸扎的,好像那轿子也是纸的,红的太鲜艳,被月光一映,根本没有一点布帛织锦的质地,暗沉沉的。 再看那几个纸人,身上鬼气森森,分明是被阴魂附着。 这几眼瞧的,苏鸿信心里是又惊又疑,可就在他盯着轿子看的时候,树底下的群狗突然一个个没动静了,而后“吱唔”一声,全都低头夹尾的蹲坐在地上,苏鸿信瞧见,立马精神一震,这是狗王要出来了啊。 他又看看飘来的轿子,心里顿时冒出了一个有些大胆的猜测。 狗王迎亲? 今儿这事,可真是邪乎到家了。 要真是这样,那这狗王八成也是成了气候,不得了啊。 怕是等会儿难免得有一场恶战。 苏鸿信边眯起眼,边横刀蓄势。 果不其然。 不多时。 那林深处,突然荡起一股骇人腥风,卷的飞沙走石,也不知道那畜生吃了多少的人肉,食了多少血腥,如今夜风一起,一股浓郁腥臭的血气立马袭来,苏鸿信差点把肚里的东西都吐出来,冲的他是头晕脑胀。 只定睛望去。 就见二十来步外的一片阴影下,豁然睁着两双铜铃似的大眼,残忍冰冷,灿亮若星斗,看的苏鸿信呼吸都跟着停了,他渐渐屏住呼吸,可鬓角的冷汗这会儿就跟急奔了十几里地一样,不停的往外冒,转眼都淌下巴上去了。 被惊的。 那东西光是立着,就比先前的那条大狼狗高了不止一尺多,那叫一个大啊,他暗自目测丈量了一下,估摸着都快到他胸膛了,嘴里一大片的涎液只像是糖稀一样不住落着,口鼻中吐着热气,好似锅炉烧完水阀门泄了一样,一口热气呵在地上,不多时就凝成了薄霜。 苏鸿信看的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牛还是狗啊? 那畜生站阴影里,苏鸿信瞧的也不甚清楚,但却隐见一大片鬃毛在夜风里飘飞,宛若狮鬃一样,毛又长又厚,就好似一团燃起的火焰,都快垂到地上去了,威风凛凛,凶煞逼人。 果真是世道乱啊,异类横生,苏鸿信本来也只是为了除掉那一窝黄皮子,没成想,竟是能遇到这么惊人的场面,还有那伙计,狗日的,他要是说的明白点,这狗群里有这么一头畜生,刚才自己也就跟着跑了。 但仔细一想,恐怕那小子也只是道听途说,但凡活人遇到这一群东西,焉还能有命回去。 而且这狗一看就非是寻常。 “呼噜——” 一声浑厚低沉的气息声响起。 那东西已是从阴影了走了出来。 苏鸿信紧盯着的双眼陡然一凝,瞳孔骤缩。 这下他是全看清楚了。 但见月光底下,这畜生竟然生着一身的红毛,皮光毛亮,脖颈处的鬃毛更是根根竖起如戟,宛如撑开的伞架,浓密厚长,迎风一荡,只如飘起一团赤焰,双眼大如铜铃,膘肥体壮,身大如牛,远远瞧去,只骇的苏鸿信眼皮狂跳。 这竟然是一只獒。 眼见轿子将至,这畜生口中出一声近乎牛鸣似的低嗥,身形一动,瞬间掀的周遭枯叶纷飞,草木尽折,只像是一团血云,携滚滚阴风而至,一个横扑,竟是在七八米开外,四肢一展,瞧着都快飞起来了。 苏鸿信这下不光脸上冒汗,手上都见汗了,他只觉得自己要是把里头的衬衣脱下,拧一把,绝对能拧出半斤八两的汗来。 这东西,不是得西边才有么? 如今正逢乱世,想来必是饱饮血食,以至体魄大增,身形暴涨,只怕狮虎熊罴遇见这畜生,那也只有沦为腹中餐的下场,怪不得周围荒山野岭,苏鸿信却是少见其他野兽的踪迹,估摸着,全喂了这只獒了。 越近,这狗王也越清楚,面目奇丑狰狞,獠牙外吐,当真是凶残绝伦,比那恶鬼还要再恶三分。 苏鸿信看的是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嘴唇,握刀的双手此刻已是因过度力而不住轻颤,五指筋骨毕露,心里已是在做着殊死一搏的打算。 到底是头畜生,还能翻了天不成,他慢慢调整着气息,舒缓着有些僵的身子。 只这会,那顶轿子已经落下了。 被那凉风一吹,轿帘子已是掀起一角。 苏鸿信却是瞧见,这里面赫然坐了个女人,似在熟睡。 轿子一落。 五个纸人也跟着齐齐落下。 只见这狗王浑身红毛张扬飘飞,一步步走到轿前,却是“呜嗷”狂嗥一声,吼声震耳,那轿里的女人已是被惊醒过来,睁眼一瞬,却见一张血盆大口当头咬来。 苏鸿信蹲在树上,只看得双目圆睁,遍体生寒,那女人连惨叫也没出一声,顷刻就已在这畜生的爪牙下被撕扯的支离破碎,一顿吞嚼急咽,连血带肉“嘶哈”吞入腹中,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只说这恶狗正自半钻入轿中舔舐着碎肉鲜血。 月下却见一人已是自树杈上当空翻下,双手提刀,朝着那巨獒照头就砍。 可那巨獒别看体型庞大,但动作却十分敏捷,只一听到风吹草动,仿似御风驾雾,呼的一扑,纸轿子立时爆碎开来,往前就窜。 刀光急闪。 “呜嗷——” 但听一声痛苦凄厉的吼啸瞬间响起。 苏鸿信双刀落地,刀下已多了一截断尾。 那巨獒饶是生性凶猛残忍,这断尾之痛也是把它疼的不住哀嚎,在原地打转。 苏鸿信望了眼地上的碎骨残渣,双眼厉芒暴现。 “好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爷爷今儿非得宰了你不可!” 他说话的同时,脚下不停,只将断魂刀一横,架在那吹唢呐的纸人脖子上。 “谁让你们来的?” 本是纸扎笔画的面孔,此刻突然像是活人般扭动起来,化作一张阴惨森白的老脸。 “圣母娘娘——” 正说着,苏鸿信刀刃一过,纸人已是尸两分,可五团森森鬼气却是腾空一窜,转瞬没入夜色,逃的远了。 苏鸿信神情阴沉,他这才注意到,五个纸人身上,都贴着一张符纸,如今阴魂一去,符纸自燃,连纸人也都烧了个干净。 “五鬼搬运?好个恶毒的婆娘!” 正惊疑呢,背后陡然惊起一声牛鸣般的低吼。 苏鸿信嘿嘿狞笑一声,侧目一瞧。 一团血云已是朝他扑来。 042 煞气狂露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巨獒食了太多的腐尸烂肉,如今这一动作,阴风一起,竟似是有孤魂野鬼与之相随,林中本是一朵朵时明时灭的碧绿鬼火,而今俱是呜呜飘起,相随左右,好不骇人。 苏鸿信一侧目,一张撅齿翻牙的血盆大口正迎面呵着恶臭腥风扑来,他一张脸霎时也跟着狰狞恶狠,眼见那女子一条大好性命转眼成了这畜生的果腹之物,他心中已是怒火中烧,杀性大起,心头本是对这畜生的骇意瞬间焚之一空。 “畜生!” 当下冷然一哼,脚下只往后一窜,只在身侧一颗树干上借力连蹬数步,掠空一跃。 这巨獒动行如风,来势极猛,只似贴着苏鸿信的脚跟连抓带咬把那海碗粗的大树撼得“砰”声大震,两爪再是一抱,呼的往上一扑,只在树干上留下几道可怖爪痕,瞬间便已高高窜起,宛似去接抛物一样,对着苏鸿信当空就咬。 苏鸿信虽说心头杀意炽盛,然却异常冷静,眼见这畜生动行间竟能引来鬼火相随,便知已绝非寻常俗物,怕是要成妖了。 双眼沉凝,他口中大喝一声。 “来的好!” 当下借着腰身扭转之力,已是抡圆了左手上的柴刀对着扑来的巨獒当头就劈,这柴刀刀身短,蓄力爆迅猛快急,只见月光底下一道寒光唰的便已剁在了巨獒的颅骨上。 可往常的脑浆迸溅,头颅开裂却未曾看见。 刀刃下竟是“砰”的一声闷响,宛似剁在了铁石之上,非但如此,柴刀竟然还从中给断了,半截刀身崩飞老远,看的苏鸿信勃然色变。 好硬的脑袋,铜头铁额怕也不过如此吧。 头颅虽是未裂,可那皮肉却被分开了一道血口,鲜血淌下,只将巨獒染的更加残忍恐怖。 如今狗王遇敌,那群野狗恶犬却是不敢上前,仍旧蹲着,这便是狗群中的规矩,但凡真有敢上来的,下一刻,也得被狗王咬死。 苏鸿信正好可以放手施为。 却说柴刀崩断,那巨獒血口一张,猩红的舌头已近在眼前,也不知是獒中何等异种,口中獠牙竟是有三排,反卷内勾,大小不一,还淌着血水。 眼看就要当空将他咬住,这要是咬上一口,那他的小命就算彻底交代了。 千钧一之际,苏鸿信当机立断,手中断魂刀一横,一手握柄,一手托着刀脊,就听嘎嘣一声,巨獒嘴里冒出来一连串让人头皮麻的磨牙声,却是把那“断魂刀”咬了个正着。 苏鸿信的心都已在悬着,他可真怕这刀被巨獒满嘴的牙给硌碎了,心里暗自求着祖宗保佑,好在这几代传下的祖宗利器果真没让他失望。 那巨獒眼见一咬落空,已是衔着断魂刀,带着苏鸿信从空中落下。 身子甫刚落地,苏鸿信就见一只利爪携裹着尸臭朝他面门扫来,这爪子大的,都快比的上人手大小了。 苏鸿信也在同时有了动作,他右腿暴起便已飞踢往上,踢的是这巨獒的下颚,右手则是握紧了刀柄力往外一拖,整个人顺势在往侧边一倾。 “嘿!” 一声沉喝。 苏鸿信就见那狗爪子贴着他脸险之又险的扫过,继而那巨獒口中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嗷怪吼,一直咬着牙口也跟着松了,苏鸿信余势不减,整个人立马横翻了出去,在地上滚了数圈,这才忙心有余悸的起身,一身的冷汗。 但他却在笑,咧嘴一笑,笑的森然冷厉。 巨獒却是疼的夹着尾巴浑身颤抖,嘴里血流如注,半截舌头这便吐了出来,一张嘴更是被苏鸿信那一刀拖的,割了开来,这下真是血口了。 趁他病,要他命。 苏鸿信稳身一瞬,已是虎吼一声,对着那巨獒扑了上去。 剧痛加身,巨獒只在原地转了几转,反倒似被激了凶性,见苏鸿信再来,喉咙里咕噜噜挤出一声牛鸣般的怒吼,吐着血水热气,“呼”的又扑了起来。 苏鸿信也没想到这畜生竟然这般的凶残,避之不及,胸口却是被那巨獒头颅撞了正着,只觉得气息一岔,喉间立有腥甜溢出,混乱中他却也咬牙狠,顶出一记膝撞,一人一獒,如两箭对冲,而后双双翻了出去。 乱滚了几圈,苏鸿信刚想翻起,不想眼前月光陡暗,他心头登时一惊,遭了。 眼神一定,那巨獒这会儿正居高临下,瞪着一双被鲜血染红的眼睛看着他,庞大身躯充满了一种难言的压迫力,一张大口想也不想便对着他脑袋咬来。 苏鸿信浑身冰凉,想要握刀去砍,可五指一紧,竟然抓了个空,敢情翻滚中这刀给脱手了。 可真是要了命了。 生死当面,苏鸿信双眼目眦尽裂,眼仁红,红的像是两团鬼火,眼看着那张血口已是咬来,他豁然往身旁一拧身。 巨獒一咬落空。 感受着脖颈边上的热气腥风,苏鸿信浑身起栗,都在抖,可他动作却没停,双臂一拘一抱,竟是一把抱住了巨獒的脖子,鬃毛厚的都快那他脸给捂住了,趁其不及反应之际忙翻身一挺,赫然是从地上翻到了巨獒的背上,双腿赶忙紧箍其身,揪着一把鬃毛抡拳便打。 他狞笑厉吼。 “老子要你死!” “砰砰砰砰——” 拳头已是如狂风雨点般落下,尽落那巨獒后颈软骨之上。 闷响连连,那巨獒吃痛,只在原地打起了转儿,像是要把苏鸿信甩下去。 可一试无功,这畜生便似通了人性,只倾着身子,驮着苏鸿信朝着一颗树干蹭去。 苏鸿信死不松手,被撞个正着,半个身子都麻了,那巨獒也是摇摇晃晃,退了几步,然后又低嗥一声,冷不防倒地一摔,好家伙,这可真是成了精了。 苏鸿信眼皮一跳,左手死死抓着巨獒脖颈上的软肉,双腿一松以防被他砸在身下,侧身闪避的同时,他右手已自后腰摸出来一把爪刀,只在拇指上溜溜一转,刀尖赫然扎在了巨獒的后脊,他整个人顺势往后一撤,那刀刃立马被他的带了下去。 直从巨獒颈部拖到尾椎。 “嘶啦!” 带起的动静,像是皮革一撕到底。 再瞧去,巨獒背后已多了条骇人血口,皮开肉绽,露出了骨头,鲜血不要命的外涌,混合着油膏,好不浓稠。 疼的巨獒只躺在地上不住哀嚎,浑身颤栗。 转眼身下已是一摊血迹。 它翻身再起。 却见三两米外,苏鸿信已趁机拾起了地上的断魂刀,当空一横,这便拦颈斩下。 但听得。 “哗!” 血水狂飙。 夜色里。 一颗硕大的狗头,张着热气犹在的血口,骨碌碌翻了出去。 眼见狗王身死,群狗皆惊,一个个蹬爪起身对着苏鸿信呜嗷不停,狂吠不止,作势欲扑,似要将其撕扯个粉碎。 只一甩刀上血水,苏鸿信目露凶光,却是对着那群狗放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啊……” 声似狼嗥,又似虎吼,眼中竟是隐有血光浮现,一股森然惨烈的狰狞煞气,隐隐自其胸前散出。 本是叫嚣的群狗,立马“呜嗷”一声,夹着尾巴,四散奔逃,有的竟然一屁股蹲地上,都吓尿了,趴地上起都起不来。 苏鸿信又扭头对着一片幽林古木厉吼道:“再敢跟老子面前作妖,一把火全给你们烧了!” 林中原本各种异样的动静,立马全都没了,寂静非常,四下无声。 冷哼一声,苏鸿信这才裹着刀,转身远去。 043 一场噩梦 夜已三更。 听着远处传来的更夫吆喝,阿贵忙自强作精神。 他看了看头顶的那轮毛月亮,又瞧了瞧四下空荡的岔口,像是觉得有些冷,下意识缩了缩身子,都快凑到马屁股上去了。 街上这会冷清极了,马车就在城门口的里面,原来他从盘山岭子回来,却是担心苏鸿信的安危,又不知回去该如何给掌柜的交代,只在这一直侯着,等着苏鸿信,可眼看时辰越来越长,心里也跟着打鼓了,他倒是想回去找找,但人怂胆小,自是不敢。 “这咋还没回来啊?” 嘴里嘀咕着,他已跳下马车,双手拢袖,站在原地跺起双脚,冷啊。 路边都开始结霜了。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梆——” “三更天了!” 更夫弯腰驼背,拎着更鼓,一路敲敲打打的。 阿贵远远瞅了一眼。 原来是老陈头。 “这是换打扮了啊!” 他啧啧称奇。 这老陈头平日里过惯了穷苦日子,一件破袄愣是没见他换过,今儿这一身可当真是体面极了,穿了件崭新的大黑袄,黑的都不见丁点反光,周整的更是瞧不出来一丝褶皱,好像被熨斗推过的一样,连带着下身的棉裤棉鞋,也都是新的。 阿贵缩着脖子,冻得不停跺着脚,眼里好不羡慕,远远的就搭腔招呼了句:“嘿,老陈头你这身行头不错啊,排场极了,哪买的啊?这手艺可真不错,连针脚都没见一个!” 老陈头顶着驼背,头上一头蒿草似的乱随意扎着,低着头走的,听到伙计开腔,下颔一抬,便抬起一张有些枯干的老脸来。 “哦?阿贵啊,你咋在这呢?” 老陈头紧赶慢赶的说完一句话。 边说边往过来走。 阿贵抹了把鼻涕。 “等人啊,这大半夜,可真他娘冷。” 顺手就把车上挂的酒袋子解了下来,喝了一口。“来,你也来点儿,要我说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早该歇歇了,儿女都成家了,还有啥忙活的!” 边说他边把酒袋子往老人手里一推,只一碰到老人的手,立马就是一个哆嗦。“嘶,哎呦,你这手可真凉的嘿,赶紧喝点,暖暖身子!” 老人接过酒袋子,闻言点点头,道:“是啊,是该歇歇了,你饿不?我这还有一些吃的呢?咱俩喝点,一人也怪冷清的!” 阿贵眼睛一亮,但马上又道:“吃的?该不会又是什么窝头吧?算了,窝头就窝头吧,这大晚上的也没个说话的人,咱们凑凑,赶明儿去我那,我好酒好菜招待你!” 他吸溜着鼻涕,张口就来。 老人笑笑。“不行啊,过会儿我可就得走了,儿子给我置办了间新房子,还买了几个丫鬟呢,要不等会你跟我去吧,保管让你吃饱喝足!” 阿贵听的一愣,心里只道,嘿,莫不是这老陈的儿子走了大运了横财?自己咋就没这运气啊,正想着他眼睛忽一瞪,但见老陈头伸手居然从怀里取出来两只烧鸡,油光水滑的,心下立马肯定对方是财了,被那酒气一熏,鬼使神差的点头就应了。 “那行啊,等会就去你那,好好喝几杯,你这可算是熬出头,有好日子了,往后就享福吧!” 一人捧过一只烧鸡,凑着马车就吃了起来。 可这不下嘴还好,只下嘴一咬,阿贵就觉得嘴里的肉啊,味同嚼蜡,非但不是热的,冰凉渗牙,竟然连半点味道都没有,寡淡如水,而且就好像是半生不熟的一样,当场就给“呕”的吐了出来。 “老陈啊,你这肉不对劲儿啊,哪买的这是?这也忒难吃了!” 阿贵皱眉问道。 顺便搭眼瞧了瞧身旁蹲着的老陈,就见这老陈抱着烧鸡,连撕带咬,啃的那叫一个香啊。 阿贵是越瞧,越觉得不对劲儿啊。 他又取过酒袋子喝了一口,烧刀子入喉,火辣滚烫,正想着哪出了问题,冷不丁就听老陈头说:“对了,我今晚上可是请了两个客人,加上你咱们整好凑上一桌!” 阿贵不经意的搭话道:“客人?谁啊?这大半夜的,倒是挺热闹!” “余家当铺的掌柜和伙计!” 突的。 阿贵不动了。 这下,他终于有些反应哪不对劲儿了,两腿慢慢打着摆子。 听着身旁吞嚼撕咬的动静,阿贵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身子骨都像是冻僵了,喉头一鼓,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额上立马见汗。 “咋了?不合口味啊?” 老陈头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身后响起。 阿贵心头一个激灵,差点没哭出来,语带哭腔的道:“合口味,好吃着呢!” 说罢,捧着那只烧鸡硬着头皮啃了起来,还是那味儿,难吃的他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但愣是被他咬牙给咽下去了,他也不敢回头,只结结巴巴的问:“老陈,前天晚上,余家当铺出了两条人命你知道吗?” “出了人命?谁啊?” 老陈的声音响起,像是浑不知情一样。 阿贵一听,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慢慢僵着脖子转过头,就见老陈还在埋头啃东西,心里忐忑毛的颤声道:“前天晚上,死的,不就是余掌柜和他那伙计么,还是你现的呢!” 老陈头突然不动了。 就那么定定的蹲那,然后在阿贵浑身抖若筛糠中,一点点的抬起了他那张干瘪枯瘦的老脸,黑洞洞的眼眶里,一双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有一张合不住的大嘴,脸色更是泛着阴森的青白。 “给老子滚!” 只说阿贵正自心神颤,亡魂皆冒的时候。 耳畔突然炸起一声冷哼。 那老陈头本是阴森的老脸,瞬间现出一抹恐惧之色,一个转身竟是凭空化作一股鬼气,掀起一股阴风没了动静。 冷风袭来。 阿贵陡然打了个哆嗦,他忽觉脸颊一痛,忙睁眼去看,就见苏鸿信正背着刀,浑身溅满了腥臭的血迹,冷眼瞧着他。 “深更半夜的,你他妈的竟然敢在十字岔口睡觉,不要命了?差点被路过的孤魂野鬼把魂勾了去!” 阿贵茫然四顾。 身边哪还有什么老陈头,再看裤裆,敢情已是尿了出来,当下“哇”的就哭了。 一场噩梦。 044 惊见狗宝 “小小心意,还望苏先生莫要推辞,要是没您,我们这店没了不说,怕是命也得没了,待会我再给您备一桌酒菜,聊表谢意!” 客栈的房间里,掌柜拿出一摞洋元,又捧着一套崭新的衣裳,笑的很是和善。一旁的阿贵则似是昨晚上被吓破胆了,脸色还是白的,有些魂不守舍,惊魂未定,恐怕这辈子都忘了这两晚上的经历。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都大半夜了,掌柜的夫妻俩竟然硬是熬着守着,等瞧见二人安然无恙的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休息了一晚上,一大早这就来了。 苏鸿信笑笑,只接过了衣裳。 一场恶战,惹得他浑身都是一股子尸臭腐味,那味儿冲的,沿途一道,满街的耗子都跟疯了一样,窜的飞快,最后是刚买的衣裳,转眼就被他给烧了。 “钱和酒菜就免了,我待会还有些事,得走,至于往后也就安生了,但该忌讳的还是得忌讳,心怀敬畏终归是没错的!” 说起来,这黄皮子的事也是因他而起,于情于理,都袖手旁观不得。 “是,咱都明白,阿贵这小子以后我也得好好敲打敲打!” 二人又客套了几句,掌柜才拱手退了出去。 “倒是挺有心的!” 苏鸿信看着自己的新衣裳,一件毛领的皮大衣,瞧着更像是飞行服一样,也不知道这掌柜哪弄来的,连裤子、靴子、衬衫也是当下时兴的,偏向于洋人的风格。 等换洗了之后,苏鸿信准备好一切,才不停歇的出了通福客栈,退了房。 他非是去往别处,而是又出了城。 径直往那盘山岭子赶。 如今天色大亮,不似昨晚那般凶险,何况,那“黄莲圣母”竟然以“五鬼搬运”的邪门术法暗中窃取城中女子,以活人血肉喂养那头畜生,八成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两者间,也必然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关系。 如今巨獒一死,他正好回去一探究竟,顺便还想瞧瞧能不能等到什么意外之喜。 能等来固然是好,等不来,大不了他亲自去那“黄莲教”的总坛闯上一趟,到现在,这“黄莲圣母”说什么,也难逃一个“死”字,注定是要在他断魂刀下走上一遭的,连带着她座下的那群邪门歪道,也都得一块拔了。 这一次,他总共带了三天的干粮和水,还专门跑了一趟肉集,弄了一葫芦黑狗血以备不时之需,专破邪法,心里已是打定主意和这“黄莲教”杠上了。 脚下连赶。 一路无话,苏鸿信便到了昨晚上恶战的地方,一地狼藉。 如今再一仔细瞧那巨獒庞大的身型,仍是难免心有余悸。血腥气犹在,就一晚上的功夫,巨獒的尸上已歇了几只乌鸦,将其肚子啄出一个大窟窿,被拖出来的肚肠早已是啄烂,吃着里面没消化的肉糜,渗着油膏,淌着血水,浓稠如浆,看上去好不恶心。 见苏鸿信一来,几只乌鸦非但没走,反倒“呱呱”惊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鬼地方待的久了,竟然连人都不怕,朝苏鸿信振翅就扑,一双漆黑的瞳更是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光,且体型还比寻常的乌鸦大上不少,对着苏鸿信的面门就啄,只往人一对招子上来,令人防不胜防。 “好家伙!” 苏鸿信也是吃了一惊,然后冷笑着啐了一口,边退,双腿已是左右连环踢出,腿风呼呼,劲风大作,只见一连串的腿影扫过,漫天黑羽散落,地上已多了几只扑腾挣扎的乌鸦。 他四下又一瞧,巡视了一番,见还没有人来过的痕迹,这便着手开始布置了。 昨天带来的兽夹,一个没落下,苏鸿信全捡了回来,围着那巨獒的尸就分散埋了一地,又在上面盖了层枯叶烂壳,可就说他正飞快埋着兽夹的时候。 突然莫名“咦”了一声。 原来,苏鸿信在不经意间忽瞥见,这巨獒肚子上破开的窟窿里,居然半露出来一团东西,拳头大小,鼓鼓囊囊的,像是个石头,泛着一抹血红,被油膏浸着。 他皱眉捂鼻,又嫌弃的往近处挪了挪,瞅了瞅。“诶?这狗肚子怎么还结了个瘤子?” “瘤子”二字一脱口,苏鸿信突然脸色一变,强忍着那扑面而来的恶臭,又仔细看了两眼,然后眉头一展,喃喃道:“这怎么越看越像是狗宝……呕……” 他下意识喃喃开口,可一张嘴,那味儿冲的他头晕目眩,差点没趴地上,赶忙往后一缩,伸手拾了根棍子,把那石头一样的东西挑了出来。 等强忍着恶心,将之清理了一番,入眼所见,赫然是一颗拳头大小的殷红石头。 “红色的狗宝倒是稀奇了?听都没听过。” 苏鸿信脸色阴晴不定,除了颜色不一样,这石头的质地,还有纹理都和传闻中的狗宝相差不大,至于气味他可不想去闻。 自古以来,这牛结牛黄,猪结猪砂,狗结狗宝,据说还有马宝的,无不是被世人传的极为神妙,药用价值极高,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或许稀奇,但对他来说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 以前他爷爷还是屠户的时候,这些东西不说常有吧,但也大都见过,药材商人那可是都开了高价,哄抢而来。 可这红色的狗宝又是什么个名堂? “难不成,这便是那婆娘用活人血肉喂养这畜生的根由?”苏鸿信哪还能想不到其中的联系,当下冷笑连连。“只怕这块狗宝还有什么奇效妙用吧,竟然不惜耗费这么大的功夫!” 当下愈卖力的布置起了周围的陷阱,迟恐生变。 等把兽夹都埋完了,苏鸿信提着自己的东西,又在周围找了找,最后在不远处找到一个被刨开的坟头。 里面的棺材都被狗群拖出来一截,满是牙印爪痕,一半在土里,一半在外面,斜斜立着。 苏鸿信扫了眼里面被啃干净的白骨,伸手一拎,便将其抛了出去,再把带来的的席子往里面一铺,这就躺了进去。 “哼,我就不信没人来,大不了今儿晚上小爷就睡坟地里了!” “砰!” 棺材盖这就合上了。 045 黄莲教众 很快,这便到了晚上。 时值乌云蔽月,阴阳交转。 林中那些个昼伏夜出的禽畜,自是如脱了樊笼一样,着古怪诡谲的动静,林间更见诸多鬼火飘闪明灭,像是一只只闪动的眼睛,在空中时起时伏,好不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夜风沁凉。 荒草怪藤间更偶有野猫窜跳,兔奔狐走,钻入某些个无主的孤坟旧墓。 不远处的一个坟头上,斜倚的棺材里,就见这棺材板上,有两个刚被刀尖钻出来的新鲜孔洞,后面隐有一双眼睛一眨一眨的,偷瞧着外面。 棺材里面,苏鸿信半蜷缩着双腿凑两窟窿眼后面时不时瞧上一眼,怀里则是捧着半斤凉拌的猪头肉,还有什么牛肉干、烧刀子,边吃边喝,像是一点不在意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边吃他还边骂:“狗日的,真他娘的让我在这侯了一天,千万别让我逮到,不然,非得把这群孙子的皮给扒了!” 躺棺材里,这要是放在以前,那指定是不吉利到家了,晦气盖顶。但现在,苏鸿信人、神、鬼、妖,该见的都见了,更是杀了不少,加之一口恶气胸中藏,何况还背着祖宗利器,自然是不忌鬼神,横行霸道,再说了,真要遇上鬼,谁跑还说不定呢。 不过,这躺棺材里面,确实比外面暖和多了,苏鸿信打着哈欠,就那么半撅着屁股,贴棺材板上往外瞧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上没睡好,还是这会儿酒给喝多了,被那窟窿外溜进来的小风一吹,苏鸿信只觉得有些个困乏。要不说人不能太安稳了,这会找到这么个风水宝地,没一会,苏鸿信眼皮就开始打架了,那叫一个困啊,整个人就跟磕头一样,在棺材板上连着磕碰了好几下。 最后干脆身子往后一躺,这就睡了起来。 迷迷糊糊的时候。 苏鸿信突然就听棺材“嘭”的一声,像是有人在外面敲了一下。 他双眼一睁,下意识就要翻身站起,却是睡忘了自己还在棺材里,一头这就怼棺材板上了,疼的他是呲牙咧嘴。 许是听到棺材里的动静,外面那东西敲的更猛了。 “嘭嘭嘭……” 一连串的,绕着棺材敲。 苏鸿信揉着额头,伸手小心翼翼的把棺材盖顶开一条缝,就见这缝隙外,突然贴过来一双猩红的眼睛,呲牙咧嘴。 “汪汪汪——” 原来是条野狗,许是闻到了棺材里的肉味,这才在外面连爪带撞的。 苏鸿信先是往后缩了缩脖子,然后恶声道:“滚!” 没成想那野狗真就“呜嗷”一声给跑开了。 苏青又放下棺材盖,他眼露思索,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昨晚上,似乎也是这么个情况,还有之前在那火车上,每每自己心头杀意戾气剧增的时候,他胸膛上的这兽,好像总能有所异样,似在共鸣。 想着事,苏鸿信搭眼又瞧瞧外面,可这一看,他嘴里差点就要骂娘了,就见那只逃开的野狗,居然朝巨獒的尸奔了去。 “嘿,你大爷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见了鬼,满地的兽夹陷阱,愣是一个都没触。 眼瞅着,那黄毛的土狗就开始撕咬起巨獒的尸身了,顷刻血肉横飞。 苏鸿信瞧的皱眉。 不行,他还指望这巨獒的身子掉大鱼呢,这要是被吃了,那他今天说不定就得白熬了。 伸手把身边的刀一握,就想着出去。 可怎料陡生变故。 黑夜中乍见那野狗的脑袋上,突然炸开一朵血花,立马就趴地下出声声低微的悲鸣。 苏鸿信立马把脸都贴棺材板上了,一双眼睛恨不得飞出去瞧个清楚,可这窟窿眼钻小了。 “啥情况啊?” 急得他是又扭头又歪头的,想要看清外面的动静。 “叮铃铃……” 林间,忽然响起一阵诡谲飘忽的铃声。 苏鸿信精神一震,眯起左眼右眼看,只来来回回在那巨獒周围的一片地方看了大半天,没人啊,这动静是哪来的? 突然。 他忙一伏身子,眼睛却是斜着往上瞟。 好嘛,敢情都在树上呢。 只见那林木的树干上,居然趴着两个女人,腰系黄缎,劲装穿着,赫然都是黄莲教的打扮。 这两个女人他有些印象,那日在运河上,八位船头跪伏的女子里,似乎就有这二人。 不止两人,陡见一面巨大黄旗似风筝般自林中飞了过来,黄旗平展,而旗布上,还有另两个女人双脚连踏,似登萍渡水般飞了过来,看的苏鸿信好不讶异。 二人只到巨獒尸身上方,把那黄旗一卷,与另两人汇于一处,如壁虎游墙一样,倒贴着树干,眨眼便游爬了下来。 干脆利落。 落地后,翻身一滚,也不嫌弃那恶臭腐味,竟然赶到巨獒的尸旁,伸手就掏进了巨獒的肚子里,只把肚肠心肺全一股脑的挖了出来。 “没有!” 一人急声道。 说完,地上还在悲鸣未死的黄狗,已被另一人抬脚勾起,只凌空抬腿一劈,“啪”,黄狗豁然拦腰断开,肚肠五脏洒了一地。 苏鸿信看见这一腿,心头一震。 “嘶,这娘们儿耍的是燕青拳啊!” 可能很多人对这门北方拳法不是很了解,但它还有个别名,叫作“迷踪拳”,这可是“黄面虎”霍元甲成名的手段。 苏青这下已是愈肯定自己的猜测了,这巨獒,果然是有人故意养的,就是不知这狗宝是个什么名堂了,不过看这四人的模样,八成很重要。 “五鬼带回去的消息,肯定是那人得了去,圣母正在闭关,这事儿还得咱们办!” 四人面色难看,正商量着。 突听。 “咣咣咣……” 不远处的一个棺材里,突响起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敲门一样,响声间隔有序。 时值午夜,何况还是在这荒山野岭的,怪鸟悲鸣,孤魂夜哭,偶有狼嗥,这几个敲门似的声响,简直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便是这四个身怀技艺的女人,也都如触电般扭头来看,分明是受到惊吓。 四人相视一眼。 “哼,孤魂野鬼,也敢在我们面前放肆,正好抓来问个清楚!” 忽见一人手中一震,原本被卷起的黄旗,霎时展开,旗布上赫然画着无数古怪符印,歪歪扭扭。 黄旗横空一卷,竟又飞了起来,四人齐齐一跃,已是如先前那般故技重施,踏着旗布,朝着棺材飞了来。 四人甫一落地,立见两人抬手便去掀棺材盖。 别看二人身子娇小,可这力气却大的吓人。 整个棺材盖瞬间“砰”的震飞起来。 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股血腥气,但见一团乌红如墨的血水,顷刻自棺材里洒了出来,浇了四人一身。 “黑狗血?” 女子惊疑之声未落。 棺材里,一人已是提刀凌空跃出,抬手就劈。 046 硬茬狠手 这一刀可是来的猝不及防。 月华朦胧,加之狗血浇面,那四人又惊又急,再见这棺材里一人如山魈老猿般提刀纵身跃出,当下惊呼道: “小心,有埋伏!” 苏鸿信心中早已暗自想好了对策,哪怕用黑狗血破了她们身上的邪门术法,这四人本身想来都是身怀技艺的,他若刀势分散连攻四人,只怕难有得手的机会,倒不如凝聚刀势,先毙敌一人,再做打算。 果然,四人遭逢变故,已是立马急退,脚下步伐急而不乱,且屈膝顶肘,隐成防守之势,一看就是老江湖了。 苏鸿信挑着先前那耍“燕青拳”的女人径直翻身逼上,照头就劈。 “断魂刀”只在月色下划出一扇乌光匹练,带起可怕风声。 那女人莲步倒撤,连连急退,她却是最倒霉的,黑狗血正好泼在了脸上,迷了眼睛,边退还边擦着眼睛,可乍听头顶传来的急风,还有面前狂乱的杀气,脸色不由一变,倒地侧翻一扑。 “叮!” 但见苏鸿信手中的刀,势如劈山,余势不减,直直斩在了地上,立见火星四起。 那女子翻倒后正要起身,不想耳畔倏听“嘿嘿”冷笑。 她视线已有所恢复,眯眼急瞧,但瞧见一条黑影已如恶虎般飞扑而来,那人尚在空中,双腿已连环扫出,腿影翻飞,立如雨点般朝她胸膛踢落,催劲力,靴子上已激起一股土尘,她口中不由“啊”的惊呼出声,忙抬手去挡。 电光火石间。 “啪啪啪——” 已闻闷响急落,女人胸口连中数脚,口中“哇”的吐出一口逆血,只似是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三四米,才翻滚倒地。 正要起身,背后一沉,一只脚已将她踩回到了地上。 这一切变化看似变招诸多,然实则不过眨眼几息的功夫,另三人避退之后,目光一定,却是看见了令她们目眦尽裂的一幕。 “四妹!” “四姐!” …… 就见**步开外,一个男人正踩着她们的姐妹,面露森然冷笑,手中鬼头刀豁然抡起,而后一落。 “哗!” 手起刀落。 一颗满脸血污,双眼瞪大的头颅,立时离了肩颈,滚了出去,沾满土叶。 一脚踹开无头身子,苏鸿信抿了抿嘴唇,才皮笑肉不笑的道:“那只獒,是你们养的?” “受死!” 眼见姐妹身死,另三人眼睛都红了,尖叫厉喝一声,已各自朝着苏鸿信杀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只对方这一伸手,苏鸿信便不由眯起了眼睛,目光闪烁。 “好家伙,两个燕青巧打,还有一个八极拳架!” 一左一右,已有两人脚下拐着弧形步,变势腾挪,轻灵巧妙,双手拢指攥拳,提气蓄势,成犄角之势朝他夹击而来,来势极快,令人眼花缭乱,且专攻要害。 “迷踪二字倒是让你们练出了火候!” 只在这三人一摆架势,苏鸿信心里已在凝神,眼见二人欺身贴来,他已在飞退,双腿一曲一直,连环力,踮脚后撤,一步一蹬,宛如弹簧一样。 身旁二人紧追不落,眼露浓烈杀意,怕是恨不得要将他千刀万剐,才能消了心头之恨。 苏鸿信心里冷笑,世人多是如此,凡事若论对错,从不愿在自己身上找寻,他脚下连闪,甫退出不过六七步,已是暴起反击,没了那刀枪不入的邪法,真要论武功,他可是心无畏惧,谁输谁赢,得打过才知道。 眼见一人攻他腰肋,一人攻他下身,招招夺命。 苏鸿信眼中凶光毕露,手中断魂刀猛然向后一杵,刀身直直杵地,他整个人忽借力凌空撑起,横身如陀螺般在刀柄上回旋一转,双腿如旋风般扫出,正中二人脸颊。 本是步步紧逼的二人,瞬间翻了出去,嘴角淌血,面颊泛青。 一招过后,苏鸿信刚翻身落地,眼角余光便瞅见一条黑影势如虎扑般朝他袭来。 原来,还有一人没出手呢。 那是个身形瘦小的女子,此人双手骨节极其粗大,拳眼子上,赫然是覆着一块块硬黑老茧,便是那摆八极拳架的女人。 但见这人两个飞步横扑赶上,右肘一立,对着苏鸿信心窝子便顶了过来。 “哈!” 吐气如雷。 瞧着这一记“顶心肘”,苏鸿信眼皮一跳,只来得及横刀一挡,胸口便觉一痛,整个人像是射出去的箭一样,横飞五六米,狠狠撞在了一棵树上,一震剧烈摇晃,震下无数枯叶。 不等落下,那女人猛步再来,竟然斜倾着肩头朝他胸口靠了过来,肘心外翻,这要是被靠上了,苏鸿信也就算交代了。 眼见遇到狠手硬茬,苏鸿信咧嘴一笑,牙缝渗血,手中断魂刀一松,他双手反抱背后树干,腰身向上一掀,整个人立马往上一翻,贴树倒挂。 双腿顺手将树干一夹,稳身之际,反手便从后腰的皮带上拔出了爪刀。 那女人一撞落空,赫然撞在了树上,来势凶猛,好似可撼山摧岳,海碗粗的松树,顷刻“嘎吱”一声,听的苏鸿信脊背生寒,这却是自树根底下出,地面都跟着一晃。 苏鸿信立觉树干上传来一股莫大震动,惊的他气血起伏,紧要的牙关随之一松,一口血箭立马就呛了出来,可他却是眼露厉色,双腿一松,整个人朝下一坠,爪刀如尖勾,扎向身下女人的头颅。 眼看一击落空,瘦小女人却忽然一沉身子,扑到在地,趁着拉开距离的空档,翻身便是对着苏鸿信一脚勾起。 再看女人先前撞的地方,那肘心所落之处,树干上赫然陷下去一个腕口大小,三两寸深的浅坑,外渗着白的汁液,简直刚猛的骇人。 苏鸿信正自下刀坠落,冷不防见这女人翻身便是一脚,面前立觉劲风扑来,只道是好快的身手,但他却嘿嘿狞笑一声,口中蓦然沉着一口气,本已松开的双腿蓦然一紧,已是复又扣住了树干,他上身往上一抬,脸颊上立觉火辣辣的一片,像是被刀子刮过一样,却是被这女人鞋尖给扫中了。 但同时,他左手的爪刀,已像是獠牙般,在面前扫过的脚踝上一贴一剜。 立见皮开肉绽,一条腿筋竟是被生生用刀背勾挑了出了,翻刃一立,筋断血溅。 那女人本是绷直的右腿,瞬间便软了下去。 “啊!” 林中立时惊起一声凄厉惨叫。 那女人痛苦之余,作势便要翻向一旁,抽身退开,可她瞳孔豁然骤缩,就见面前,一张狞笑面容飞快坠下,手中尖刃只似蜻蜓点水般,在她脖颈上一沾即过。 她耳畔立时就听到一阵血液溅射之声。 “嗤嗤——” 旋即,瞳孔渐扩,时有抽搐。 047 除恶务尽 “三姐!” 林中响起两声凄厉的悲呼。 苏鸿信一招得手,惊觉两股急风自身后袭来,当下缩身倒地一翻,而后蹬地站起,又是两个急跃空翻,待拉开距离,方才止步喘息。 树下,使燕青巧打的两人正抱着地上的犹有余温,仍在抽搐的尸体哭嚎不停,而后看着苏鸿信恨怒交加,眼神怨毒。 “呸!” 一口带血的唾液吐在了沙尘上,苏鸿信眼神阴沉,就觉得自己半张脸都似没了知觉,伸手一碰,赫然已高高肿了起来,一条血口斜飞而落,当真是好厉害的一脚,差点要了他的命。 还有胸口上传来的痛楚更是让他觉得五脏都似纠结在一起,要不是千钧一用“断魂刀”挡去一些劲力,只怕他先前就得死在当场。 想不到,除了邪门术法,这些女人竟还是得了真把式的武林高手,果然非同一般,不可小觑。 等打完了。 苏鸿信就觉得自己这条命真就像是从鬼门关里捡回来的一样,心有余悸。 不过,这种和高手厮杀的酣畅淋漓,却是让他很畅快,只像是他骨子里,就流淌着这种向往江湖,快意恩仇的东西。 他调整着气息,舒缓着全身的筋肉,以此来平复身体上的伤痛,脚下慢慢踱着步子。 “你敢和黄莲教作对,大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一人双眼赤,语气恶狠的道。 苏鸿信一掀眉,道:“你那个大姐,就是黄莲圣母吧?哼,那婆娘养恶妖惑人,又以活人喂养这畜生,等杀了你们,我自会送她去阴曹地府和你们相聚的,黄泉路远,也算是有个伴。” 一听到恶妖二字。 两个女人却是“啐”了一口,神情歇斯底里,恶声道:“胡说,我们供奉的可是龙王爷,你不尊天地,不敬鬼神,来世一定变作猪狗,不得好死!” 看着她们恨不得择人而噬,咬牙切齿的模样,苏鸿信似有无奈的叹了口气,两柄爪刀在指间飞旋转动,他轻声道:“唉,骂吧,毕竟你们也快死了,我让你们多骂几句!” 他说着话,神情豁然化作狰狞恶笑,上身微伏,已如一只豹子般俯冲出去,双手爪刀正反相握,只在三四步开外,整个人骤然蹲伏在地,挺腰出腿,右腿立时贴地扫出,霎时掀起漫天枯叶。 右腿方落,左腿再出,苏鸿信双腿左右变化,腿势连绵不绝,连环扫出,平地只似掀起一阵旋风,激起无数枯叶烂壳。 那两个女人见状,口中俱是各自厉啸怪叫一声,豁然翻身腾起,双腿一左一右,扫向苏鸿信的面门上身。 武夫争斗,一横一竖,这可不同于现世的表演套路,更不像是电视电影中演的那般,还能打的有来有回,往往一招半式,就能见生死高低。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何况生死相搏。 苏鸿信丝毫不敢大意,他扫出的地堂腿乍然一收,上身往后一倾,避过二人双腿的同时,两只爪刀便如镰刀般勾向二人脚踝。 亲眼目睹了自家三姐的死状,晓得了这兵刃的厉害,这两个女人却是不敢硬接,二人旋即在空中彼此单掌互推,借着反冲之力硬是生生横移出去一截,避过了爪刀,而后扑地一翻。 一人几个快步飞赶,拾起了地上那面卷起的黄旗,只“嘿”了一声,握着旗杆便舞了个枪花,反身对着苏鸿信的脑门就扎,杆头上,赫然是嵌着一个不起眼的枪头。 “呀呀呀呀——” 口中是厉喝连连,就跟那唱大戏的一样。 另一人却是在自己腰带上一解,再一抖,竟然抖出了一条丈二来长的绳镖,抬手一甩,“哗”的绳上所缀镖头霎时便扎了过来,像是条咬来的毒蛇。 原来,竟都懂几手兵器啊。 苏鸿信瞥见迎面就来的枪头,嘿声嗤笑道:“你这枪法,是搁戏台上练的吧?” 头一歪,枪头“噌”的便扎在了他脑袋先前的位置。 再见那绳镖追来,苏鸿信立时横着身子滚了出去,但见耍枪的女人口中仍是“呀”个不停,脚下快赶急追,枪头每每都是险之又险的擦着苏鸿信的身子扎在地上,扎的火星四溅。 猝然,陡见那使绳镖的女人,一抖镖声,只像是软鞭一样,当空一抡,竟然裹住了苏鸿信的双脚。 女人身形一沉,双臂缠绳一拽将之绷的笔直,苏鸿信翻滚之势立止,整个人更是被拉直了身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啊!” 耍枪的一步赶上,厉喝着朝苏鸿信心口就捅。 可不想。 倏见一道乌光横空划过,那长枪的枪头猝然离了枪身,从中而断。 原来,翻滚间,苏鸿信已将“断魂刀”重新拾起了,长枪一断,那女人脸色惨然,低头一瞧,她的肚子,也被这一刀给破开了,刀伤深入三四寸,肚肠都能看见了。 苏鸿信反手立刃,二十来斤的断魂刀硬是被他使的如绣花一样,自双脚间一过,那缠着的镖绳迎刃就断。 “啊你奶奶个腿,吵死了!” 单手一撑地面,苏鸿信面露森然冷笑,腾空翻起,抡臂一刀横过,还在瞧自己肚子的女人,立马断倒地。 剩下的最后一个。 眼见三个姐妹全死了,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跑。 苏鸿信杵刀在地,冷眼静看,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可那女人跑出不到**步,脚下陡沉,接着一股剧痛袭来,立马惨叫一声,低头一瞧,正是被苏青埋的兽夹咬住了,一时间血流如注,她却还在挣扎欲逃,满脸冷汗。 苏鸿信腾出右手,脚下往后一压,足尖一勾,半截旗杆已被他勾起接在手里,五指一拨,旗杆在空中一转,他眼露杀机,右臂猛然力,只扬臂一抛,枪杆立时“嗖”的飞了出去,如箭矢离弦,不过眨眼,已自那女人后心传入,自胸前穿出,贯身而过。 “我大姐二姐她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唔……” 女人口中血水直流,嗓音含混,扭头仍满是怨毒的瞪着他。 随即,扑倒在地,双眼瞪圆,死不瞑目。 天越来越冷了。 冷风一过,掀起点点晶莹雪花。 又下雪了。 苏鸿信提起地上的刀,神情慢慢恢复平静,抿了抿嘴,他又瞧了瞧夜空里飘散的雪花。 转身走入了之前的棺材,合上了棺材盖。 与此同时。 天津城。 黄莲教的总坛内。 但见圣母庙中几位盘坐在地的仙姑而今俱是脸色惨然,望着神坛上高挂的白色旗幡又惊又怒,这旗幡原是有八,分别代表着“黄莲教”的八位仙姑,可就在先前,四杆旗幡,却是接连凭空燃起,转眼化作尘灰。 “三妹她们死了?” 048 偶得利器 翌日。 清晨。 “三妹,我一定要给你们报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盘山岭中,响着一声声凄厉嚎叫,尖利刺耳,像是杜鹃泣血,个中藏着的怨恨与怒火,听的人不寒而栗。 但很快,这嚎叫又变成哭声。 一群人的哭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远处的雪地里,一人正趴在那,小心翼翼的偷瞧着。 除了苏鸿信还能有谁。 而那趴雪地上哭的,全是女人。 连同黄莲圣母在内,剩下的,便是那日在运河上瞧见的另外四个女人,据说这黄莲圣母座下有八位仙姑,各个都身怀奇技,非同等闲,皆有刀枪不入之能,通神驱鬼的手段。 苏鸿信到现在,心里还有些余悸未消。 得亏他提前准备了黑狗血,也算是心血来潮,想到了这么一茬。 那四个娘们儿本就手段不俗,真要是再来个刀枪不入,请神施法的什么玩意儿,他这一百多斤的肉,八成就得交代了。 沉着天还没亮,苏鸿信就赶忙收拾了东西,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远远的就匿在雪里,瞧着这边,果然,这就等到了这一幕。 “老三都那么厉害了,老大、老二还不得要了命,还有一只水妖!” 苏鸿信暗自观察着,想着对策,他虽说嫉恶如仇,却不是莽撞无脑的人,何况还受了伤,得恢复恢复,养足了精神再作打算,而且,这两天,这些人怕是会疯了一样,全城搜找他。 不过,他刀下从无活口,也没人知道是他做的,但鬼就不一定了,对方可是懂得养鬼驭鬼的手段。 苏鸿信眼神晦涩,嘴里吐出的热气,愣是把面前的雪地都化出一个坑来,眉毛、头,连睫毛上都凝了一层冰霜,那雪水顺着衣领子往里一淌,就和冰刀子割过肉一样,冰寒刺骨。 趴了两三个小时,冻的他嘴唇都白了,一个激灵,他心里已打定主意。 这两天先不回城,他还得在这乱葬岗里凑合着过一段时间,反正干粮也有,等伤势恢复些,再慢慢潜进城里,他可还记得黄莲圣母在天津城的势头,出点差错,估计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说不得能当街把他烧了。 等那些人哭够了,亲眼见对方收拾完地上的尸体离开后,苏鸿信才“嘶”的吸着凉气,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忙掸着身上的雪,又喝了几口烧刀子,冻得麻木的身子才算是暖和了一些。 又在棺材旁埋了些兽夹陷阱,然后缩着脖子,哆嗦着生了一团火,驱着身上的寒,烘烤了大半天。 这条路上,却是少见来人,苏鸿信中午的时候,偷偷溜回过天津城,但没进去,只远远瞅了一眼,就见城门口有两个黄莲教的弟子正四下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当即心道不好,又退了回来,看来这事儿还真让他给猜中了,得从长计议。 连着下了两天的雪,雪势有大有小,天气一下冷的连林子里的乌鸦都冻死了不少,苏鸿信就钻棺材里,避风躲雪,白天除了睡觉外,时不时去瞧瞧城门口的动静,然后和城外赶集的老乡换点吃的。 这一躲,硬是躲了小半个月。 下过几场大雪,罕见的迎来了晴天。 这天。 苏鸿信蹲树杈上,手里咬着几块柿子饼,一双眼睛则是阴厉非常,他紧皱眉头,看着树下的“乱葬岗”,目光闪烁,像是打着什么主意。 这里,是盘山岭子的深处了。 关键是他太闲了,日子一久,实在是耐不住寂寞,总想找到事儿做,恰逢这野狗群又出来了,便想着斩尽杀绝,永绝后患。 结果寻着踪迹过来,却是把他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这狗穴里死了多少人,那可真就是遍地白骨,加上坟头无数,封土都被刨开了,露着一个个簸箕、背篓大小的坑洞,黑窟窿里,还能听到几声清晰的呼噜。 看着地上随处散落的白骨,连苏鸿信也跟着心惊,这要是胆气弱的来走一遭,怕是魂都得吓没了,空气中都散着一股浓浓的尸臭腐味,就好像霉了一样。 不光是骨头,还有尸体,有的已被啃食干净了,有的看上去好似刚死了没几天,还很新鲜。 “他妈的,爷非得把你们全收拾了!” 脸色阴沉,苏鸿信一扫四周。 可突然,他眼睛一眯。 就见这一具白骨的身旁,隐约遗落着一个东西,当下直接从树上翻落,走近了一瞧,才见这居然是一把毛瑟步枪,像是个烧火棍一样。 “嘶!” 苏鸿信伸手拾起。 就见这上面的零件多有磨损,恐怕用过一段时间了。 伸手试了试枪栓上弹,眼见还能用,苏鸿信已是笑的合不拢嘴了。 “哈哈,当真是天助我也,刀枪不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又埋头四下找了找,直从一堆破烂的布片里零零散散找出来七颗用布包裹着的子弹。 “看样子,这好像是清兵的衣服,估摸着是被这群畜生给叼了回来。” 正欣喜非常呢,苏鸿信忽然一止笑声,脸色一僵,邃见面前不远的窟窿里,一双泛着血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旋即“呜嗷”一声,呼的就扑了出来,一条通体白毛的野狗。 苏鸿信只退出一步,刀都没拔,抬腿便是一记横踢,正中那野狗喉骨。 “嘎!” 狗叫一散。 这野狗便翻滚了出去,再也没爬起来。 趁着天还没黑,苏鸿信拾着毛瑟步枪,又回去了一趟,把那些兽夹全给带了过来,在每个窟窿口都摆了一个,还不够。 就见他翻上树杈,对着底下的“乱葬岗”就是一阵鬼吼鬼叫。 原本钻坟坑里熟睡的群狗,瞬间醒来不少,闻声就往外窜,可刚到洞口,立马就有悲鸣惨叫的,被兽夹夹个正着。 一见血,所有野狗像是疯了一样,逮着受伤的就扑咬而上。 整个“乱葬岗”瞬间乱作一团,群狗争相撕咬,血肉横飞,场面可谓是血腥无比。 苏鸿信则是在树上研究着手里的步枪,这东西可不像他电视里见到的那样,老旧非常,他可真怕关键时候卡壳哑火了,到时候那可就是死不瞑目啊。 等树底下的动静渐渐散去些,他才低头瞧了一眼,就见土都被狗血染红了,残肢碎肉散乱一地,散着一股扑鼻的恶臭。 苏鸿信端着枪,对着地上一趴在血泊里吞嚼肚肠的野狗一瞄。 只一扣扳机。 “啪!” 枪膛里瞬间冒出一股硝烟,那野狗额头炸开一朵血花,随即应声就倒。 苏鸿信这才真正笑了出来。 他望着剩下的几只野狗,反手一抽背后断魂刀。 “来吧,送你们一程,完事儿了,小爷今儿晚上就去把那几个婆娘料理了!” 说罢,提刀纵下。 049 再入天津 冬日里的暖阳,总是落的很早。 傍晚,天边夕阳西下,红霞如火。 城门口,里里外外,这会儿全是赶路的人,有的是赶着进城的,有的是赶着出城的,日子不太平,一个个来去匆匆,满是风尘,灰头土脸的,就和逃难的一样。 远远瞧去,连带着天津城也都像是褪色的老久照片一样,单调的有些灰黯,透着颓败与没落,仿佛看不见一处干净明艳的地方。 出城进城的人,走的不是盘山岭的小路,他们多是绕的大路,盘着油腻乌黑的辫,顶着黝黑的面色,抿着干裂出血的唇,身上的衣裳也都是灰蒙蒙的,像是染了尘,在土里滚过一样。 “哎呦,这味儿!” 可就听一声厌恶的嗓音响起。 埋头赶路的小贩们立马一捂口鼻,只见这前面的林子里子里,突然窜出来个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汉子,形如野人,一头短都脏的拧成股了,面上油腻黑,关键是身上这味儿,又馊又臭,似是在臭鱼烂虾里滚过一样,迎风一送,熏得那些个路人立马如避蛇蝎,一个个嘴骂骂咧咧,脚下却跑的飞快,逃都逃不及。 “有那么夸张么?” 苏鸿信看着一个个跑的飞快的贩子,伸手从鼻孔里拽出两小团软布,然后抬手一闻自己,哎呦,他忙一眯眼睛,就觉得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嘴里倒吸着凉气,差点没栽一跟头。 果然很臭。 “我去,赶紧堵上!” 然后手忙脚乱的又把那软布塞了回去。 都在坟地里睡半月了,能不臭么,再加上沾染了些尸气,那就更熏了。 路上原本还有说有笑的行人,打他跟前一过,立马脸色大变,一个个捏着鼻子,嘴里“哎呦”个不停,还有人指指点点的说他两句,然后青着脸躲的老远。 太味儿了。 苏鸿信也不在意,走了几步,贴着墙根干脆就一屁股坐地上了,手里的刀和枪都被破布裹着,搂在怀里,他也不急着进城,只抬眼看了看天边慢慢落下的日头,就坐那养起了精神,因为今儿晚上啊,得有一场恶战。 之前见到的“黄莲教”弟子倒是不见了,时日一长,估摸着是以为他离开了天津城,要是放松了警惕,倒是个好时机。 只说他往那一坐,沿途路过的行人,可真就是对他嫌弃极了。 天边的日头慢慢西沉。 黑夜像是涌来的潮汐,蚕食着最后的余光。 待到夜色初降。 冷风呼啸。 苏鸿信似是察觉到什么,豁然睁开了眼。 可就张眼这么一瞧。 他却瞧见面前居然直挺挺的站着一个人。 青衣小帽,棉鞋棉裤,身子瘦小,居然是那“通福客栈”的伙计阿贵。 苏鸿信没想到睁眼会看见他,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他皱着眉,试探着招呼了一句。 “阿贵?” 话一落,苏鸿信还想再问问呢。 可就见阿贵嘴唇一张,一张脸突然大变模样,皮肉坠烂,双眼空洞,里头的眼珠子都没了,化作两个血淋淋的窟窿,耳朵也没了,张开的嘴里,舌头也被剜了,直往外冒着乌血,一颗脑袋直从肩颈上骨碌滚下,直滚到苏鸿信的跟前,七窍血水狂冒,皮肉都似被人剔了,转眼就剩下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 连带着那无头的身子,竟也是跟着散开了,手足俱断,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身的血肉纷纷落下,转眼便成了一副骨架,像是一堆散开的烂肉,喷溅的血水洒了苏鸿信一身。 饶是苏鸿信刀下杀人、杀妖、杀鬼,可乍一目睹如此骇人一幕,也觉得毛骨悚然。 就见那脑袋突然一转,对着他吐着鬼气,嘴里阴嗖嗖的嘶声嚎哭道:“苏爷,我死的好惨啊,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黄莲圣母杀我,刀剐我肉,刨腹挖心,我好疼啊……啊……” 声音凄厉,令人闻之色变。 苏鸿信听的一个激灵。 冷风一过。 一个哆嗦,他已是醒了,浑身冷汗。 定睛一瞧,自己还在墙根下坐着呢,夜已漆黑。 苏鸿信眼神阴晴不定,缓了缓心绪,才惊疑道:“梦?” 但他转念一想,已是提着手中的家伙,快步赶进了城。 等走到运河边上,远远朝“通福客栈”看了一眼。 就见店里犹有灯火,掌柜的夫妻俩还在点着账目,平安无事,唯独不见那伙计阿贵的影子。 苏鸿信只看了一眼,便径直沿着运河往上游走,因为,那“黄莲教”的总坛,“圣母庙”就在上游,这梦来的离奇,十有**,那伙计已是遭了毒手,故而,才托梦给他。 他神色阴沉,心头暗自思量。 这伙计怎么能死了呢? 自己除了去杀那群黄皮子的时候带上了他,其他的事情,他全不在场啊,连那掌柜的都不知道,最后心思一定,八成是那小子管不住自己的嘴,泄了什么风声,如今那群婆娘心头怨恨积深,寻不到他这位正主,自然是抓他泄愤了。 果然老天爷要收他啊,救了他两次,到最后还愣是把小命丢了,落的这么个凄惨死法,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该杀的,还是要杀!” 苏鸿信眼神恶狠,脚下快赶,等到那“圣母庙”百米外的时候,便闻到一股燃香的气味儿,远处的庙前还挂着两盏红灯笼,墙头上,一排旗幡迎风猎猎作响。 只眯起眼细瞧了一下,他却是看见这“圣母庙”里还盘踞着一团晦暗邪异的妖氛,不光如此,庙中更是怨煞冲天,也不知道那几个娘们儿害死了多少人,整个庙宇只像是罩着一团灰雾,烟笼雾绕,雾气里隐约可见一张张扭曲挣扎的模糊面孔,时隐时现,哀嚎惨叫冲天,宛如到了鬼门关一样。 苏鸿信就觉得后颈上,都冒起鸡皮疙瘩了。 “都得死!” 可紧随而来的,却是胸中恶气横生,只将那心头骇意驱散个干净,苏鸿信将手里的“断魂刀”抽了出来,反手一个刀花,背着步枪,已一步步走了过去。 越走,他脚下步伐便越快,最后是健步如飞,临到那“圣母庙”院墙三步开外,苏鸿信双腿筋肉陡然紧绷,“呼”的平地窜了起来,跳出一米多高,闪身便蹬在了墙上,足尖一扣墙上砖缝,下坠之势立缓,再借力一踩,苏鸿信已贴墙高高纵起,左手一搭墙头,缩身如猴飞攀而上,再凌空一翻,这便进庙了。 050 夜闯神庙 这“圣母庙”,乃是三进的殿宇,分以前、中、后三殿。 前殿所供奉的,乃是那运河龙王,名为龙王殿,中间殿宇共有三间,左右各一偏殿,供奉的乃是八位仙姑,四四两分,各居左右,而主殿,供奉的便是黄莲圣母。 至于后殿,则是黄莲圣母等人平日里待的地方。 几间殿宇无不粉饰的极为艳丽,红墙青瓦,墙上又绘有诸般缥缈云海,霞气升腾之景,也不知是何等奇物作为颜料,火光一映,竟是时有霞光绽放,再加之庙中香火鼎盛,整日里烟笼雾绕,恍惚间,便似仙灵显圣,好不诡异。 自打天津出了个“圣母庙”,城中诸如道观、寺庙,基本上不是拆的拆,就是倒的倒,要么便是里头的道士和尚都饿的改投“黄莲教”了。 就连那直隶总督面见“黄莲圣母”都得行跪拜见礼,家中更是供了一尊常人高低栩栩如生的黄莲圣母像,日夜祷告。至于城中的人,就更不用说了,自天明至日暮,供奉者数不胜数,信徒无数,络绎不绝,独享一城香火,每日所得的供奉与香火钱,早已是非斤两可以计算。 可想而知,这势头是何等的惊人。 据说白日里,这圣母庙外,简直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无数人跪伏在地,焚香祷告,可谓是遍地香火,还有的人饿都快饿死了,竟不惜长途奔波而来,只为得个保佑,求道灵符,结果这一跪啊,愣是再没起来过,死都要死这“圣母庙”前。 这样的事,在天津城早已是司空见惯了。 再说院子,一条石径自门口一直通往龙王殿,乃是庙里的中轴线,长约五十米,宽有四米,两侧每隔十数步便立有一半人高的石台,其上灯火长明,久燃不熄,院中则是遍地插满了未燃尽的香烛,纸灰在夜风中盘旋飞转,久久不落。 院中寂静无人声,唯有远处的殿中,隐有诵念经文的声音,墙头上则是插满了一杆杆迎风飘扬的黄旗,其上尽是画着古怪的符文,在风中猎猎作响,呼呼卷荡。 除此之外,这后殿还有一口老井,传说此井可直通龙王爷的龙宫,往日里有不少香客信徒都听到那井中时常传出莫大水花激溅的响动,仿似有庞然大物在其中盘踞,一个个都是敬畏莫名,直呼龙王爷显灵。 总而言之,这“圣母庙”在天津城可是被传的神乎其神。 时值夜色正浓之际。 “呼!” 骤听一声轻低的吐气,已见一条黑影灵活如猴似的自墙头窜下,落在墙根下的阴影里。 一双眼睛四下打量。 要说这院子,倒也不小,但如今地上的香烛未灭,任凭风势如何变化,这些香火便似一团薄雾愁云,在院中飘荡盘旋不散,像是冬日里的雾天一般。 可他不细瞧还不要紧,双眼甫在烟雾中一扫,立见一张张扭曲怪诞的面孔厉声呼啸着朝他迎面扑来。 苏鸿信也不躲,只把“断魂刀”往身前一横,那些人脸立时又溃散成灰雾,化作一股阴风,吹拂而过。 “好浓重的的怨气!” 他紧皱眉头,这些却非是孤魂野鬼,而是人死后残留的怨念、煞气、恶气等诸般世间秽气,人肉眼是看不见的,那盘山岭子里也有秽气,可这里的竟然都快凝成实质了,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白天的时候阳气盛倒还好,可一到夜晚,只怕这“圣母庙”方圆百米无一活物敢靠近,过来的时候,苏鸿信愣是连一声动静都没听到。 一时间,他心头杀意愈炽盛。 脚下一窜,已是窜到那石径上,一猫腰,整个人蹲在石台下火光微弱的地方,像是夜猫子一样轻巧无声,径直往那“龙王殿”潜去。 自从他得了“谭腿”的练法,虽说尚未潜心习练,但好在他身体底子不弱,依着谭腿的运劲法门,一双腿确实比以前灵活了很多。 越往前,这雾气也就越淡。 苏鸿信脚下起落更加小心翼翼。 好在没要多久,这便到了龙王殿。 殿门半掩,其内可见盈盈火光, 苏鸿信只匿在门外的台沿下搭眼一瞧,却见地面的蒲团上,正坐着五个身穿白衣,头裹白巾,额系黄绸的“黄莲教”弟子,面前围着的矮几上堆满了大鱼大肉,一个个只吃的满嘴油腻,大呼过瘾。 未免万无一失,苏鸿信又变着方向,把殿里四下瞧了个清楚,确实只有五人。 可他这一来。 就见一人忽然停下了嘴,然后抽动着鼻子,厌恶道:“怎么突然这么臭,是不是买回来了臭鱼烂虾?” 其他人一听,也是吸了口气,好家伙,立马全都把嘴里的东西呸的吐了出来。 “他妈的,这也太臭了,找找!” “好像不是买回来的东西出了问题,这味儿是从外面飘进来的!” …… 说着话,殿内突听叮咣一声。 五人闻声瞧去,就见这矮几前居然落着一根小黄鱼,眼睛立马齐齐一亮。 “嘶,金条!” 最跟前的二人,一侧身子便低头伏身去抢。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黑影已自门扇外的阴影中滑到了火光底下。 不光是人,还有刀,三尺来长的鬼头刀只划出一道乌光匹练,带起令人头皮麻的呜咽风声,当空便抡扫而过。 剩下的三人这会儿也都被那小黄鱼吸引住了目光,一个个伸着脖子去瞧,耳畔就听风声一过,三人眼前的一切,便骤然翻转起来,而后瞧见三具没有头的身子正坐在矮几旁,似曾相识,越来越远…… 剩下的两人正笑着商量怎么分小黄鱼呢,可抬起头来,迎面瞧见的却是三具无头的身子,断颈处血如泉涌,只溅了他们一脸。 三颗瞪着双眼的头颅,则是抛飞而起,然后滚落在地。 但那刀光却没听,一旋而过,只旋出一个大圆,复又顺势劈了回来。 另一人刚抬头,立时葬身刀刃之下,被从头到尾被劈成两半,肚肠洒落,血如泼墨。 “刺啦!” 刀刃落下,带出筋断骨裂,布料撕碎的异响。 最后的那人,浑身染血,像是吓傻了一样,眼睛木然的看着摔在自己怀里的半具身子,那手里还拿捏着一根小黄鱼,他瞧的神情僵,牙关打颤,舌头都似打结了,看向那顷刻间连斩四人的刀。 斑驳乌黑的刀身上,血水倾斜直流,似一注血箭,浇在地上。 那人一张嘴渐渐长大,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可那刀刃陡翻,他也布了四人的后尘,头颅滚落之际,依稀瞧见一人提刀自走向龙王殿后门,飞快没入夜色。 却是到死都没看清谁杀的他。 051 殿中恶魂 夜风沁寒。 急奔,飞掠。 苏鸿信拎着“断魂刀”,沿路走,刃口上淌下的血水愣是在地上滴出一条血线。 过了“龙王殿”,眼前所见,已不似前院那般烟笼雾绕,群星晦暗,明月未显;但见四五十步开外,三座殿宇伫立在昏暗的夜色里,中间凸,两边矮,盈盈火光下,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三殿竟是绽出一团耀眼霞光,宛似仙灵显圣,把苏鸿信也唬了一跳。 越近,他越是放缓了脚步,眯着眼,再定睛瞧去,那宫殿便又恢复如常。 “障眼法?还是别的?” 三殿内,光亮稍弱。 苏鸿信猫着身子,踮脚而行,握着刀柄的右手指缝中,早已是被血液粘住了,他一紧五指,步伐陡停,只翻身腾挪一转,已是到了三殿前的石阶上,石阶共有五层,殿门紧闭,门内似是还能听到一些稀碎声响,窸窸窣窣的。 等小心翼翼的溜到主殿的墙根下,只说他正准备往里瞧呢,可脸色一变,像是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视线四下一扫,伸手便蹭了点墙上的颜料,低头一嗅,狭眉瞬间就皱了起来。 尸臭? 这颜料怎么会散着一股淡淡的尸臭,但又不全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庙里的香火味儿熏得久了,生出一种苏鸿信从没闻过的味儿,隐隐有种香味儿,贴近麝香。 几口闻的他是大为惊奇, 带着几分疑惑,苏鸿信又从墙上刮下来一些颜料,在指肚上摩挲了会儿,突然,他猛似记起什么,忙将脚一抬,就见鞋底的纹理间,早已被一些黑白交织的粉尘给填满了,伸手刮擦了一些,一对比,两物竟然极为相似。 苏鸿信的脸色登时难看非常。 他鞋底的这些,是在那盘山岭子的狗穴里,踩碎了不少人骨,骨粉融着血泥,嵌进了缝里,就跟踩了狗屎一样,一身的臭味儿,有大部分,是从鞋底出来的。 他又看看手里的颜料,虽是细腻无比,但,这他娘根本就是磨成了粉的人骨啊,骨粉染墙?怪不得这里怨煞冲天。 这“黄莲圣母”可当真是好事多为啊,恐怕颜料里还融合了别的东西,才生出这般变化。 “唔啊……嗯啊……” 正自心惊间。 主殿里冷不丁传出几声极其诡异的响动。 苏鸿信闻声先是心生警惕,然后潜至主殿的窗户前顺势就偷偷往里搭眼一瞧,可他就看了一眼,一双眼珠子瞬间瞪圆,目眦尽裂,只似瞧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场面,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屏住了。 就见这殿中有四个背影,正围在一起,埋头吃着东西,吃的还不是寻常食物,竟然是一堆已剁碎了,捣烂了的血肉,那是阿贵。 这四个背影像极了饿死鬼投胎一样,蹲在地上,双手捧着阿贵的肚肠,狼吞虎咽的生嚼嘶咬着。 但真正让苏鸿信心惊的却不是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而是那是个背影,四个女人,劲装打扮,他视线一斜,背后立马泛起一股莫名寒意,因为他已是瞧见了四人那张怪诞可怖,阴森惨白的脸。 那已不是活人的脸,四人俱是披头散,瞳孔漆黑一片,眼眶周围的脉络像是蛛网外扩浮出,七窍流着墨汁般的污血,大头吞嚼着手中的血肉。 这竟是他在盘山岭子里杀掉的那四个仙姑。 听着它们狼吞虎咽的动静,饶是苏鸿信心理素质再好,也确实有些反胃。 “骨碌碌——” 吃着吃着,突见一人的脑袋竟然从脖子上掉了下来,嘴里仍是自顾“唔啊”的嚼着血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的人毛骨悚然。 苏鸿信心头一狠,妈的,做人是恶人,这做鬼竟还是恶鬼,一口恶气只在他胸中激荡来去,难以平复,把他的眼睛都激染的红,灯火一映,如现血光。 “死!” 他却是不想再偷偷摸摸的进去了。 索性手中断魂刀一横,便从窗户口扑了进去。 那四个仙姑的鬼魂正自吃着地上的血肉,乍听身后突起杀声,颈上的头颅,径直从前转到了后,生生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迎面便见有一人正提着把被鲜血浸染成乌红色的长刀站在梁柱下的阴影里 见刀识人,那女鬼口中“呀”的凄厉尖叫出声,语气怨毒恶狠的道:“是你?” 苏鸿信面相狰狞,他步步走出,厉声道:“看来,只要了你们的命太便宜你们了,今儿晚上,小爷就让你们魂飞魄散,再也不能害人!” “偿命来!” 滚到地上的那颗头颅,豁然飞了起来,张嘴嘶吼着,一头的头根根如蛇飘起,朝苏鸿信飞着咬来。无头的身子,则是紧随其后,惨白阴森的双伸起便抓,剩下的三鬼紧随其后。 “哼!” 眼见这四只恶鬼竟然还敢迎上,苏鸿信心头冷笑,手下刀势再疾数分。 若是人,或许他还要忌惮三分,可要是鬼,敢在他面前横,当真是不知死活。 那头颅一来,张嘴就咬,面相怪诞可怖,五官像极了扭转拉扯过的麻花,都扭曲了,阴白的像面团捏的一样。 剩下的三只恶鬼,真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纷纷尖啸厉吼着扑来。 “识得老子手里这是什么刀么?” 苏鸿信咧嘴大笑。 那四鬼早已是被怨恨冲昏了头脑,乍听苏鸿信这么一说,方才似后知后觉般留意到他手里的刀。 “断魂刀?” 话音一落,已到苏鸿信面前的那颗头颅便被劈个正着。 只如一搓纸灰,本是阴森可怖的鬼脸顷刻一分两半,而后化作一团森森鬼气,连同无头的身子,立时凭空散开,被苏鸿信手上的戒指尽数吞食。 剩下的三鬼见之大惊,可迎面便见一股恶风煞气扑来,苏鸿信提刀就上。 眼见他凶煞无匹,三只恶鬼齐齐尖啸开口。 殿中立生阵阵阴风。 “叮铃铃——” 苏鸿信这时才看见,这主殿门头上,斜插着一杆“招魂幡”,幡头上悬有一铃,被这阴风一激,想个不停。 他却浑不在意,自己既然都没想藏了,便早有被现的准备,但现在,他非得把这剩下的三只恶鬼宰了再说。 眼见苏鸿信逼来,三鬼瞬间各自化作一团鬼气,飘忽不定。 苏鸿信猛将手中“断魂刀”一横,口中暴喝道: “着!” 立见黑刀已被掷飞出去,“咣”的一声,正好钉在了梁柱上,刀下一团鬼气随之现出身形,尔后在惨叫中如灰飞烟灭,转眼不留痕迹。 他一刀掷出,飞身腾空便扫出了双腿。 “啪啪啪——” 腿风击响。 两只恶鬼被当空扫下。 苏鸿信一拔断魂刀,已是狞笑再杀。 殿外,传来了飞快的脚步声。 恶战在即。 052 再杀一人 书接上回。 却说殿外,一连串的脚步声正飞快逼近,骤急如雨落,夜色里,五条身影奔走如掠,皆是劲装打扮,当先一人外穿织锦小褂,头戴凤翅金冠,两根长羽迎风飘荡。 五人兔起鹘落,连翻带跳,只自殿宇后门闪进,待定睛一瞧,却是瞧见了让她们双目喷火的一幕。 但见这殿门口,一人大马金刀的坐在门槛上,一手杵刀,另一手竟是擒着一只挣扎哀嚎的鬼魂,任这鬼魂如何变幻,那扣在它脖颈间的左手便似长在它身上的铁箍一样,始终挣脱不开。 这鬼魂看模样是个女子,可四肢已被剁下,断口处只似被点着了一样,不停溢着黑气,竟是被削成了人棍。 得见五人赶来。 “大姐,三姐她们,都已经被他用“断魂刀”斩了……啊……” 这鬼魂正说着,那擒着它的左手豁然一紧,旋即,便在惨叫中飞灰烟灭。 “啊,八妹!” “啊呀,今日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 眼看着自家的姐妹连鬼都做不成,那几人已是气的暴跳如雷。 苏鸿信慢慢舒展着左手,脸色冷沉阴厉,只瞧向当先一人,淡淡道:“你就是黄莲圣母?” “断魂刀?刑门里的刽子手?” 黄莲圣母脸色难看铁青,望着立在地上的刀子,眼露忌惮。 如今相对而视,苏鸿信倒是看清了这黄莲圣母的模样,狭眸浅眉,翘鼻小嘴,一张瓜子脸白皙光洁,倒是和城里这些灰头土脸的人不一样,瞧着还有几分柔弱清秀,岁数估摸着比他大个几岁。 但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竟是饲妖害人,蛊惑人心的罪魁。 饶是苏鸿信瞧见,也有些讶异的眨眨眼,然后他笑道:“呵呵,你这婆娘,乱世当头不好好嫁个汉子,生孩子,过日子,竟然干这丧尽天良的勾当!” 只笑的凶光毕露,面相狰狞,像是一只欲要择人而噬的恶兽。 黄莲圣母阴沉着脸,“啐”了一口,只恨的是咬牙切齿道:“我呸,既然你今天自己找了来,那便是自寻死路,如今更是让我几位妹妹连鬼都做不成,如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必要将你千刀万剐,剥皮抽筋,方泄心头之恨。” 苏鸿信按刀起身,嘴里“嘿”一笑。 “巧了,今儿晚上,爷也想剐了你!” “哈!” 苏鸿信方站起。 一条急影已是暴喝如雷,欺身扑来。 苏鸿信却不与之硬拼,脚下一退,便退出了大殿,双腿连环后撤,面前来人却是紧追。 殿内剩下的四人见状也是接连追出。 退,又如何比的过追。 苏鸿信只急退到殿门外的石阶下,那身影已在三步开外,但见此人五指握拳如捣锤,却非紧扣无隙,而是手心空洞,中指微凸,双臂一抖一劈,竟能带出“啪啪”的声响,听着就像是小时候门前摔的那种响炮,当下脸色一绷。 “形意拳?哼,还真是有意思,北方武林最负盛名的几大拳把竟然让我见了大半!” “要你的命!” 这女人貌似三十,肤色黝黑,颧骨凸出,身形瘦削高挑,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只似贴着地面滑过来的一样,往往只是稍稍抬起几寸,腰身一拧,便噌的往前一窜,步伐瞧着古怪,可度却快的不行。 赫然是蛇形。 苏鸿信却是笑了,他嘴里猛的大喝道:“看镖!” 左手顺势就往怀里一抹。 女人脸色一变,攻势不由稍缓,许是心存警惕,暗自收力。 可等苏鸿信把手伸出来后,却是空空如也,顺便他还讥笑了一句。 “蠢货,逗你玩儿呢!” 女人一张黝黑的脸瞬间像是喝了几大碗的烧刀子,竟然涨红了起来,连眼睛都红透了。 “臭小子,找死!” 盛怒之下,便欲再赶。 可苏鸿信却是故技重施,左手又放到了怀里,也不说话,女人本来怒火中烧的眼神立马一变,只气的是咬牙切齿,都快七窍生烟了。 苏鸿信又把手伸出来。 依然空无一物。 “二姐,我来助你!” 听到身后声音,女人终于再无忌惮,眼露杀机,起狠来,朝着已退开一段距离的苏鸿信足就追。 可苏鸿信却笑了起来,也停下了,他笑的同时,左手蓦然往背后反手一握,只握出一根烧火棍一样的东西,那女人正自怒火攻心,杀意难扼之际,眼中只剩下苏鸿信那张脸,像是已容不下其他,见其举止古怪,只以为又要装神弄鬼,想也不想,只往前再赶。 可就听一声急呼。 “二妹,快闪开!” 这一声,是黄莲圣母喊的,令她瞬间回神,迎面,便见一截带着些许锈迹的枪管子正对着自己,当下浑身一个激灵。 眼瞅着就避不过去了,这二仙姑咬牙瞪目,双手豁然结了印,一跺脚,大喝道:“看我神功护体,刀枪不入!” 苏鸿信嘿嘿一笑,一扣扳机。 “啪!” 立闻硝烟弥漫。 一枪落罢,苏鸿信不退反进,右手拖刀而走,刀尖杵地带出一串火星,只三两个猛步扑上,抡刀一挥,遂见刀锋横斩而过,那二仙姑的脑袋便离了身子,滚落在地,眉心上,一个弹孔正往外冒着血水,死不瞑目。 许是刀太快,头没了,二仙姑无头的身子还在那杵着呢。 “刀枪不入?” 苏鸿信眼露森然杀机,抡刀再斩。 只将面前无头的身子连劈带砍,分尸当场,更是把后面不远的其他几人看的眼睛都红了。 “二姐!” “二妹!” 这变化太快,加之几人前后差了距离,又有苏鸿信言语捉弄在前,分心之下,想要援手,已是不及。 眼见自家的姐妹死无全尸。 四人想也不想,飞赶急奔,朝苏鸿信围了过来,凄厉喝道:“受死!” 那黄莲圣母更是手段惊人,双手一招,石台上燃烧的火焰唰的居然飞了起来,一左一右,像是两团鬼火,被牵引起来,朝苏鸿信嗖的飘去,另三人则是自三方一扑,飞快攻上。 看着眼前飞来的火球,苏鸿信脸颊一抖,忙往后一翻,那火球立马擦着他头顶飘过,只这一躲,身前立有三股劲风袭来。 苏鸿信却是想也不想突然将手里的步枪一抬,对着一人。 被他这一指,那人许是不知道这步枪还要拉栓填弹,竟被吓得脸色一白,一收攻势,闪身就躲。 三人之势,便就剩下两个。 手中刀身一震,其上血水立时倾斜浇下。 看着面前逼来的二人,苏鸿信面露狞笑,正欲扑上,一条飞影已是腾空掠来,双脚连环飞踢,苏鸿信眼神一沉,凌空一翻,倒挂空中,同样也是踢出双腿。 二人便似龙蛇纠缠,四腿相击,仿佛响鞭炸雷一般。 “啪啪啪——” 053 心惊肉跳 暴响惊起。 起的快急,一时间只见腿影翻飞。 苏鸿信赫然已与黄莲圣母斗在一处。 好家伙,这婆娘竟然练的也是腿法,非但有谭腿的影子,还有戳脚,以及形意拳的架子,只这一搭手,苏鸿信便知高低,但觉自己的双腿像踢在了铜柱钢管上一样,又硬又坚。 他心中暗自诧异。 这女人看年岁比他大不了多少,怎得这功夫竟是练的这般厉害,莫非还练了什么铁布衫之类的横练外功?还是说刀枪不入的神功? 一番交手下来,黄莲圣母是越战越勇,反倒苏鸿信节节后退,一个不甚,胸口上挨了一脚,噔噔后退,手中步枪,也被扫出了手。 另三人眼见黄莲圣母渐得上风,齐齐大呼“圣母神威”。 苏鸿信连退数步方才站定,一瞧胸口上落着的足印,面色阴沉,先惊后疑,挥手掸了掸衣裳,嘴里不咸不淡的冷笑道:“好腿法!” “嘿,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黄莲圣母却不废话,冠上双羽一震,厉喝再攻。 足下一赶,三个大纵便欺身而来,凭空踢出数脚,眼见苏鸿信后倾避开,立时重心一沉,身子一蹲,已然反身扫出右腿,直攻苏鸿信下盘。 腿风一过,满地尘灰尽被扫了起来。 哪想苏鸿信不退反进,趁其右腿轮转之际,抢出半步,一脚勾向黄莲圣母的脚腕。 “砰!” 两腿再遇,闷声一响。 苏鸿信忽然莫名一笑,脚下一撤,但见黄莲圣母一腿之后,单手一撑地面,整个人突的身子一横,贴地扫踢出数脚,像是飞了起来。 步下连退,苏鸿信豁然腾空一跃,面露狞色,抡起断魂刀已是悍然劈下,势如开山,像是要把这婆娘一刀劈成两半。 可他只往空中一跃。 身旁陡现三声异响,剩下的三位仙姑,已是趁机攻上。 三人使的皆是拳法。 一人如鸽子凌空扑起,已手探如鹰爪,袭他身后,扣他后颈,另二人则是一左一右攻来。 一时间苏鸿信只觉裤裆底下凉嗖嗖的,一个寒颤直从尾椎骨窜到天灵盖,浑身毛孔陡缩,乍起的寒意,令他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晰,冷静。 这一刀,劈不得。 劈下去黄莲圣母死不死他不知道,但他肯定是要被这群人给活捉了,到时候怕就是个生不如死,估摸着比阿贵的下场还惨。 这已是死局。 苏鸿信眼睛都红了,像是充血一样,形势至此,已是千钧一,但见他陡然把握刀的手一松,“断魂刀”呜的一声,已被他朝黄莲圣母砸了下去。 他口中强自提着一口气,一缓下落之势,趁着滞空之际,双手反腕一转,已是摸出两把爪刀,他不光要留意身旁,还要留意身后。 眼见断魂刀当头砸来,黄莲圣母凤眸含煞,口中“呀”的怪叫一声,却是不敢硬接,掌心按地力,整个人蓦然侧翻出去,像是陀螺一样,连滚数圈,滑出老远。 “噌!” 断魂刀落空,却是被巨力所带,竟然直直插在了地上。 刀身一立,一只脚已是抢命般踩在了上面,那是苏鸿信的脚,他好似金鸡独立,踩高跷一样,左脚稳身,右腿已如蝎尾倒钩,朝后踢出。 “啪!” 踢个正着,至于是否伤敌,苏鸿信已没心思去想了,因为另外两只拳头已在近前,一左一右,他面露狠色,只往左一侧身子,立觉背后一痛,一股大力已是袭来,赫然中招了。 但他却是面露狞笑,借着这股力道朝左侧那人扑了过去,怀中两柄爪刀正反相握,只在胸前一勾一转,一只砸过来的拳头,眼瞅着就要砸苏鸿信胸膛上了,却是赫然自手腕断开,血水狂涌。 苏鸿信顺势扑了出去,将那女人扑倒在地,二人翻滚出一段距离。 其他三人见势便欲上前,却蓦然止步。 就见苏鸿信冷笑起身,额上见汗,嘴角淌血,怀中右臂紧箍,扼着一惨呼不停的女人,断腕之痛,只让其疼的撕心裂肺,面无血色。 “黑狗血?” 黄莲圣母望着爪刀上乌红的一片,不由一沉脸色。 “来杀你们这群旁门左道,总得准备准备吧!”苏鸿信面上再笑,心里却余悸未消,差点就折这儿了。来时他可是特意用黑狗血浸泡过两把爪刀,狗血沾刃,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出其不意。 “大姐,别管我,杀了他,替姐妹们报仇,我……啊……” 苏鸿信怀里的女人突然嘶吼道,但话到一半,已成惨叫,一把爪刀,已是反扣着,一点点的按进了她的心口。 这惨叫很快便戛然而止,苏鸿信右臂一松,手里的爪刀绕其脖子溜溜一绕,怀里的人霎时头颅坠落,心口飙血,他微微笑道:“也好,那就不管你了!” “啊,恶贼,受死!” 眼见姐妹再死一人,其余人全然丧失了理智。 三人含恨再攻。 苏鸿信吐了口嘴里的血水,冷笑道:“恶?说得好,难道你们没听过,恶人自有恶人磨么?我这恶人,专杀世间恶,遇上我,算你们不走运!” 话落。 苏鸿信杀性大起,满脸狞笑,一脚朝前蹬出。 女人无头的身子被这力道一带,竟还噔噔噔走出几步,然后才一侧身子,朝黄莲圣母撞去。 趁着三人攻势一阻,苏鸿信深深吐出一口气,已是大步迎上,自那断魂刀跟前一过,抽刀拔出,横空一抡。 若论武功,除了黄莲圣母之外,剩下的两人,却是都不如在盘山岭上遇见的那个三仙姑,如今怒火攻心,失了分寸,眼见面前横着自家姐妹的尸身,下意识便想去接,可又意识到如今大敌当面,只说就在这迟疑的空档。 面前尸体赫然“哗”从中而断,尸体已被劈开,苏鸿信自尸身后悍然扑出,双腿连踢,正中一人腹部,刀势一横。 “啊!” 一声惨叫,就见一人面色惊恐,低头一瞧,自己的双手连同下半身竟是倒在了地上,旋即从空坠落,已然被腰斩当场。 苏鸿信一刀斩过,眼前乍见腿影扫来,不及反应,已面颊生痛,翻滚了出去,口中腥甜一片。 混乱中,他忙翻身,一稳重心,杵刀单膝跪地,张嘴一吐,一颗后槽牙已染血落在了地上。 再看不远处,一人只剩半截身子,却没立时毙命,只在地上疼的惨叫哀嚎不止。 黄莲圣母冷着脸色,足尖只在其太阳穴一戳,惨叫便停了,旋即扭头怨毒的看向苏鸿信。 “我一定不会让你好死,便是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尸骨磨成粉,铺在庙前受千人踩,万人踏,不得生!” 话语出口,咬牙切齿。 苏鸿信听的嗤笑一声。 “吹牛!” 嘴里的话都有些含混。 但他刚说完,脸色一变,闪身就躲。 那夜色里,一束火浪已自黄莲圣母口中吐出,朝他射来。 054 井中妖物 “哈!” 一声沉喝,黄莲圣母张口一吐,口中竟然吐出一团火来。 苏鸿信吸了吸鼻子,等嗅到空气中漫起的松香味儿后,不由冷哼一声。 “装神弄鬼!” 他一说话,嘴里直冒血沫,老往嗓子眼里落,只“呸”的吐了一口,便已足前奔,朝着黄莲圣母迎上,脚下,三个大步一纵,倒地一翻,手中断魂刀便朝朝对方双腿削了过去。 另一仙姑已是面露癫狂,怒火攻心至极,眼中尽是杀意,眼见几个姐妹接连身死,怕是已被仇恨冲昏了头,顾也不顾脚下迈着弧形步,打了个弯儿,双拳已是砸来。 又是个耍“燕青拳”的。 但让苏鸿信没料到的是,他这一刀砍下,黄莲圣母竟是闪也不闪,腮帮子一鼓,像是含着什么东西,他脸色不由微变。 这可没人是傻子,他断魂刀专破天下术法,黄莲圣母又怎会如此有恃无恐,莫不是,腿上有什么玄机?联想到先前二人交手时的动静,那双腿可真就是硬如铁骨,他心思一转,刀势豁然斜斜一掀,不砍她腿了,砍她的腰。 没想到,他这一变,黄莲圣母的眼神也跟着变了,右脚跺地,使了个空翻自苏鸿信头顶翻过,待翻至顶点,双腿向后一摆,便朝苏鸿信后脑门扫去。 陡觉脑后风声,苏鸿信想也不想,往前一扑,避过这一扫的同时,还没起身,陡见一人脚下一拐,抡着双拳,照脸便砸。 苏鸿信如今刀下连斩数人,历经酣战,生死险境之下,早已是杀心炽盛,杀的兴起,眼见对方攻来,眼里杀意陡然凝现,一侧脑袋,那拳头已贴面扫过,一拳落空,那女人连砸数拳,双拳挥落如雨。 奈何苏鸿信尽管坐在地上,然一颗脑袋却左摇右摆,楞是一拳没砸着,只把那女人气的银牙咬的咯嘣作响,面色通红,口中暴喝道:“杀杀杀——” 提跨拧腰,已弃拳出脚。 三寸金莲的小脚,穿着一双红绿相间的绣鞋,迎面便挺着鞋尖戳来。 “哈!” 面前腿风刚落,身后再起吐气声。 更有火浪奔腾之声由远及近袭来,苏鸿信眼神阴厉,他闪避着面前的小脚,左手同时自下往上一探,手中爪刀,弯如残月,已是沿着女人的脚后跟,顺着腿肚子往上一带。 “刺啦!” 布片撕裂,女人左腿上的裤子,瞬间像是被抽了针线头一样,直直裂开一条豁口,连带着下头的小腿,也是皮开肉绽。 “啊!” 惨呼一起,苏鸿翻身往前蹬地一纵,人已蹦出一米多高,避开了身后的火浪。 可他这一躲,那惨叫的女人就倒霉了,被黄莲圣母一口火喷个正着。 如今天干物燥,人身上穿的又多是棉物,简直是遇火就着,转眼,这最后一位仙姑便已是浑身浴火,惨叫哀嚎。 可哪怕身子着了,她还不忘去杀苏鸿信,双手一张,揽抱而来,瞧着像是要同归于尽。 “去你妈的!” 苏鸿信正好落地,回头就见个火人朝自己抱来,手中刀反手便是往上一撩。 黑刀腾霄一闪,苏鸿信便已侧身退开半步,垂下的断魂刀上,一滴滴鲜血自刃头上缓缓滴落。 就见面前火人口中杀声突的一散,余势不减,往前又赶出数步,在原地打了个转,像是喝醉了一样,踉跄一转,伸手指着苏鸿信,仰面跌倒。 晦暗夜色里,就见火人倒下的同时,身下血水直流,一道血口自其肚皮划过,直上胸膛,破颈而止,肠子都快溜出来了。 倒地气绝。 女人身上的火势更大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焦香味儿,然后变成糊味儿。 苏鸿信一甩断魂刀,看向黄莲圣母。 到了这个地步,已是无需再说什么话了,不死不休。 他提刀在手,刀尖杵地,脚下步伐一迈,滋啦一声,立见刀尖火星四起,连成一串,扑出不过三四步,苏鸿信暴吼一声,整个身子借力如离弦之箭,跃空而起,单臂提刀,朝着黄莲圣母当头就劈,势大力沉。 黄莲圣母现在也不说话了,一张脸面无表情,唯有双眼爆着让人悚然的怨毒之色,她豁然后撤一退,断魂刀径直劈在地上。 “轰!” 石板登时应声而裂。 趁着一刀斩落,黄莲圣母已是双臂一振,双脚踩着刀背,抬腿直扫苏鸿信的面门。 苏鸿信松刀一闪,双臂交叠在面前,立觉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扫来,正自步步后退,他双手拇指一翘,指上套着的爪刀已然刃口朝外一翻,反握在手,对着那一双腿绕去。 “铮——” 可万没想到,刀刃一过对方的腿干,竟然带出了一串金铁摩擦的声响,裤腿一破,赫见黄莲圣母的一双小腿上,竟是绑着一圈黑簇簇的铁条。 苏鸿信心头狠,刃口往下一捋,便剜向黄莲圣母的脚踝,可哪想这一刀竟是难入皮肉。 便在这电光火石间,黄莲圣母如游龙一摆,上身往前一横,双掌当空一推,不偏不倚,正按在了苏鸿信的胸膛上,掌下一压一送。 苏鸿信脸上惊容还没来得及散,人便倒飞出去五六步,一屁股跌坐在地,接着又往后连滚了几圈,这才“吭”了一声,趴在地上。 抬起的头,已是涨红无比,额角青筋暴跳。 “噗……咳咳……” 一口血当时就呛了出来。 苏鸿信撑身站起,一看手里的爪刀,原来几番厮杀下来,刃上的黑狗血已是没了。 口中血水嗬的一吐,他把爪刀一收,阴沉着脸,左腿慢慢跨前半步,上身一沉,双手摆了个架势,一手摊指成青龙探爪之势前伸,一手握拳蓄势于腰间。 像是打出了真火,苏鸿信竟然要以手脚上的功夫与之一决高下。 “小爷今儿就不信了,还收拾不了你这婆娘!” 黄莲圣母却是“呀”的厉啸一声,脚下一迈,她一步跨出,单腿弯曲成半环,便似在地上划出个半圈,一脚刚落,另一条腿跟着往前一滑,左右开弓,身形晃动,行如醉酒,步伐连环不断。 “玉环步?” 苏鸿信舔了舔嘴角血液,右腿蓦的蹬地一弹,身如箭矢弹丸,对着闪到四五步开外的黄莲圣母抡拳便打。 可拳还没落,腿影已来。 苏鸿信曲臂护头,右手臂上立闻“啪”的一声,被踢个正着,身子一斜,忽见又有一条腿影自左边扫踢过来。 “鸳鸯脚?嘿嘿,戳脚里的把式!” 这一脚正好扫在苏鸿信的腰腹,拼着受伤,强忍痛楚,他左手猛往下一揽,竟将那腿紧扣在臂弯,同时一步欺身而上,挤进黄莲圣母的怀中,右手五指陡张,只在其略显惊慌中,扼住了黄莲圣母的咽喉,脚下一绊,力一摔,黄莲圣母瞬间便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后脑着地,出“砰”的一声闷响。 黄莲圣母前脚刚摔下,下一刻,就见一脚迎面踢来。 “啪!” 饶是其真有什么神功护体,可这一下也疼的她痛呼惨叫一声,整个身子瞬间都绷直了。 苏鸿信双手紧抓着黄莲圣母的脚腕,振臂一抡,便已将她像是破麻袋一样,从头顶抡过,抡出一个半弧,复又狠狠摔在了地上。 直到他手腕一疼,被黄莲圣母另一只脚扫中,才松手撤开。 这会再瞧,就见黄莲圣母与之前判若两人,披头散,头上的风翅金冠早已不知摔到哪去了,面上青肿一片,灰头土脸,满眼怨毒。 苏鸿信走了几步,将断魂刀拾起,冷笑道:“花里胡哨,博而不精,学那么多,有个球用!” 他抡刀正欲彻底了结这婆娘。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后院突然“哗”的惊起莫大动静,像是水浪激起,整个“圣母庙”里的秽气蓦然疯狂朝后院聚拢,一时间愁云惨淡。 “百鬼千魂入口中,我请祖师降神通,一声令来鬼得听,两声令来神得应,恭请东海鱼龙神,来,来……” 黄莲圣母张口一吞,竟是将庙中诸多秽气尽吞入腹,口中嗓音已由清脆化作沙哑,再到雄浑,听着只似雌雄莫辨。 正这时,一道身影虎扑凌空杀来,苏鸿信恶相毕露,抡刀就砍。 “来你妈!” 055 刀下无生 一刀斩下。 短短不过片刻的功夫,黄莲圣母浑身已是外冒着冲天鬼气,双眼一翻,犹如墨染,周身笼罩着一团晦暗不明的黑雾,口中着厉啸,眼见断魂刀劈下,她莲足一撤,后退半步。 断魂刀几乎贴着她面门落下。 可陡然。 本是直坠急落的刀子,豁然生生停在了空中,一只苍白左手,自上而下,竟是擒住了断魂刀的刀脊,稳固非常,难以动摇,像是长在了一起。 这是黄莲圣母的手。 苏鸿信紧握刀柄,几番运力,才现居然拖拽不动,眼见这婆娘突然间竟能一把扣住自己的刀,不由瞳孔一缩。但他马上又咧嘴一笑,只见那擒刀的左手乍然间仿似热水浇冰雪一样,手心生出滋滋异响,鬼气如烟弥散,像是被火燎到一样。 感受到刀脊上松懈开的力道,苏鸿信已不是力往外拖拽,而是呲牙狞笑,双手使出了吃奶的气力,狠狠往前一送。 本是纹丝不动的断魂刀,蓦然在黄莲圣母的手中一滑,已插向她的心口。 眼看就要得手。 “哗!” 夜色里突的响起一声涛浪冲泻的莫大动静,但见后院深处,一口幽深的老井中,猝见井水逆流,水缸粗细的巨大水柱竟直冲上天,冲出了井口,然后凌空一弯,仿似挂起一道长桥,翻过了圣母殿,狠狠冲击在了苏鸿信的身上。 “哗——” 院内水花四溅,像是下过一场大雨。 苏鸿信猝不及防,整个人立马横翻了出去,浑身湿漉漉的,像是落汤鸡一样,一股冷水淋得他身子都是一个激灵。 只翻出去一段距离,他忙撑身去瞧。 遂见空中赫然飘着一团黑气,滚滚如烟龙,在黄莲圣母的头顶盘旋不去,黑气中,有一双殷红色的眼睛若隐若现,大如核桃,冰冷非人。 这东西怕是有个五六米长了,浑身生鳞,白肚灰身,尖吻扁尾,扭转的时候,下颔还垂下来两条快一米长的灰须,在空中起伏摇摆。 苏鸿信按压心头惊疑,这还真是条大鱼啊。 至于是个什么鱼? 他紧握断魂刀,眯眼再仔细一瞧,最后是一撮牙花子,倒吸了口凉起,总算看清楚这龙王爷是个什么玩意儿了,竟然是条灰身的大泥鳅。 也不知道活过多少个年头了,能长这么大个。 遂见这泥鳅摇身摆尾,在空中盘旋转了三圈,而后卷着黑气,从黄莲圣母的天灵钻了进去。 院内瞬间妖风大作,只在苏鸿信的眼中,那无穷秽气已全然被这东西给吞进了肚里,然后是一阵让人头皮麻的咀嚼声。 夜色幽深,听的人不寒而栗。 苏鸿信小心警惕的站起,瞧过去,就看那黄莲圣母静立原地不动,双眼紧闭。看着是没什么动静,但院里的灯火居然慢慢变绿了,由红转绿,映的地面都是碧幽幽的,在风中呼呼摇摆,好不诡异。 错觉间让人晃似已不在人间,而是置身黄泉地府,没得半点的人气。 苏鸿信的脸也跟着绿了,手里的刀半扬起,作势就要把这装神弄鬼的玩意劈个两半,可还没等到跟前,这女人的脸上豁然睁开了一双殷红的眼睛,像是快要凝结的血泊,眼角面颊上,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长出来一层鱼鳞。 黄莲圣母眼神森然,脚下影子怪诞非常,呲牙怪笑不停。 “嘿嘿嘿……嘻嘻嘻……” 带起的嗓音,却是个苍老非常的声音,沙哑尖利,听的人头根儿都快立起来了。 苏鸿信沉着脸。 这回多半是碰上硬茬了,比他在火车上遇见的那只红毛狐狸怕是要厉害很多,都能使出驭水的手段了,那日在运河上兴风作浪,他可是都看见了,说不定再熬些年头,还真有化龙的机会。 不过。 苏鸿信满目杀意。 就这畜生,也配称龙道神,哪怕老天爷真这畜生化龙的机会,但也要问问他手里的刀答不答应,是妖又如何,入了人身,但凡断魂刀下走上一遭,照样得死。 更何况,他们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哼,畜生!” 黄莲圣母瞧了瞧苏鸿信手里的“断魂刀”,也是面露忌惮,但随即沙哑尖利冷笑道:“本神可是受了人间香火,世人立庙供奉的,你——” “刺啦——” 不及说完,苏鸿信已提刀再来。 谁强孰弱,还得手底下见真章。 “嘿嘿,他们认,爷可不认,待会便斩了你的魂儿,再把这乌烟瘴气的鬼地方一把火烧个干净!” “看刀!” 刀花一挽,刀风呜咽作响,苏鸿信猛步扑上,手中断魂刀斜斜撩起,黑刀破空。 眼见苏鸿信提刀来战,黄莲圣母双臂一展,便已嗖的平地纵起一米多高,双足一落,宛如蜻蜓点水般站在断魂刀的刀尖上,再往下点足一踩,这撩起的一刀,立被打断了。 “嘿嘿,小东西,想和本龙神斗,你还嫩点!” 好家伙,这请妖上身后真就是判若两人,武功精猛大进不说,气力更是大增,已然非人。 苏鸿信眼见一刀未曾建功,闪身边退,可哪想这婆娘紧追不舍,双腿飞蹬连踢,只似挂在空中一样,根本不给他喘息出刀的机会,像是粘在他身上般。 只避了不过五招,便被黄莲圣母瞅见破绽,一脚踹在了胸膛上,感受着胸口传来的痛楚,苏鸿信“哇”的倒翻出去,口吐热血。 刚一倒地,苏鸿信突然瞳孔一缩,迎面就见一脚朝着自己的头颅扫来。 左手忙一按地面,他整个人已急翻了出去,浑身水渍溅落,翻滚间手里的断魂刀乍一横,如一抡黑月擎空,翻身对着紧逼而来的黄莲圣母便劈了下去,一双腿同时贴地一转,尔后似毒龙般往上一踹。 那婆娘如今善使腿法,眼见断魂刀横来,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不由一滞,扫出的右腿忙往回收,却不想被苏鸿信自下而来的一脚踢个正着,且踢中了裆部。 这等人身要害,向来无分男女,皆乃武者严防的大忌。 饶是黄莲圣母已被妖物上身,此刻挨了苏鸿信这含怒一脚,口中也不免惊起一声惨叫,也不知惨叫的是人还是妖。 “啊!” 整个人后仰一摔,便砸在了地上,疼的双眼暴凸,浑身颤栗。 苏鸿信也没想到自己的一脚会有这般出其不意的效果,他本意只是为了迫开黄莲圣母的攻势,但眼见如此,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自然是趁她病,要她命,如今生死当头,哪还有什么讲究,自然是先宰了这婆娘。 一个箭步欺上,照着黄莲圣母的面门就扫,足尖一勾,方一落下,就听“啪”的一声。 又是一声惨叫。 黄莲圣母右眼被勾个正着,眼睛瞬间爆开,变成的血窟窿。 “啊,死!” 厉吼再起。 黄莲圣母面相狰狞,左腿一扫苏鸿信下盘。 乍觉腿弯吃痛,苏鸿信不由一曲双腿,便跪在了地上,可眼前一花,黄莲圣母的右腿已照自己咽喉戳来,他心头一突,一个激灵,忙一侧身子,朝一旁倒下。 他避过了咽喉,身子一扭,却被扫中后心,“噗嗤”一声,一缕血箭立马呛出,但苏鸿信神情愈狠戾,强稳身形,口中长声啸道:“祖宗保佑!” 同时双手端刀,一手握柄,一手握着刀脊,像是铡刀般,狠狠朝面前一按。 但见一颗大好头颅,披头散,染血滚出。 两声惨叫齐齐响起,旋即消散。 056 满城哗然 “咳咳——” 一声呛咳蓦的自夜色里惊起, 圣母殿外的石阶上。 苏鸿信躺成个大字。 胸腹间的痛楚,连同背后的伤势,像是火烧火燎一般,八成伤了肺了,咳得不停,一咳,喉咙里还有腥甜冒出,当真是惨烈啊。 待到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缓下来,他方才撑起了身子。 头一偏。 “还不出来?在那躲躲藏藏的,做什么亏心事了?” 墙脚下,就听嘿嘿一笑,一人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 苏鸿信一翻眼睛。 “他娘的,赶紧把你这副死相给换了,扰人心情!” 出来的是阿贵。 顶着死前的模样,瞧的人心里瘆得慌,听到苏鸿信这么一说,赶忙应了声,身子一转,变作个布衣小厮,就是脸色白的吓人。 “苏爷,阿贵给您磕头了,还有别的一些个也让我给您道声好,不过它们都说您太凶了,没敢来!” 阿贵跪地一趴,对着苏鸿信磕了三头。 苏鸿信擦着嘴角的血沫,淡淡的道:“后事都交代了?” 阿贵忙点头。 “先前,给我叔托了个梦,还得劳烦您收一收我的身子!” “小事!” 苏鸿信应道。 阿贵拱拱手,复杂一叹:“唉,这人死如灯灭,如今再回头看看过往,真就觉得自己这二十来年,嘿,白活了!” 说着说着,这小子就抹起了泪,一脸的沮丧。 苏鸿信杀心渐平,眼神也没了戾气狞色,只是这脸,适才被那婆娘扫了几脚,脸颊肿的老高,听到这小子还能说出这么句话来,苏鸿信对他的印象倒是有几分改观。 “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阿贵低声道:“爹娘在家呢,还有两个哥哥,人都老实,我也不担心,就是怕我爹娘看见我死后的模样,那该多伤心啊!” 苏鸿信听的也是沉默半晌,才道:“唉,生未必乐,死未必苦!” 忽见阿贵面色一改沮丧,他笑道:“对,不说这些了,爷,我请您吃东西吧!” 苏鸿信一撇嘴。“别了,你们那边的东西,我吃不惯,没味儿!” 阿贵却嘿嘿一笑,一溜烟的溜到前面的“龙王殿”里,再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原来是先前那几个黄莲教弟子吃剩下的。 “您放心,这可还没掀盖呢,都是热乎的。哈哈,您不知道,我一给它们说认识您,那可真是倍儿有面子,一个个都是巴结奉承的,没成想活着伺候了一辈子人,死了,竟然还能出个风头!” 阿贵嘴里的它们,八成就是这城里的孤魂野鬼了。 苏鸿信掀开盖子,果真就见里面的酒菜摆放整齐,没有丝毫动过的痕迹。 “爷,咱陪您小酌几杯!” 阿贵翻起两个酒盅,笑着先给苏鸿信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苏鸿信夹了口菜,也是笑道:“行,算是相识一场,权当给你小子践行了!” 一人一鬼,就着凉风,这便喝了起来。 只等壶里的老酒见了底,阿贵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酒壶,喃喃道:“虽然日子苦,但说实话,真还想再熬一熬,兴许啥时候就能盼出头,日子好过点呢!” “对了——” 他忽然偏过头,说道:“爷,咱也没啥报答您的,不过,先前,我远远瞧见了黄莲圣母她们在后院往一颗槐树底下埋了些东西,八成是些宝贝,您待会抽空挖了去,咱就当报了您的恩了!” 苏鸿信一愣。 “宝贝?” 阿贵笑着起身。 “得嘞,那我就走了,爷,你呐,真豪气!” 他竖了个大拇指,笑着,转身走入夜色。 苏鸿信坐那,瞧了瞧身旁石阶上放着的酒盅,突然呲牙咧嘴,嘴里吸着凉风,这后槽牙的口子可还没长好呢,一顿酒喝的他愣是强撑着没改面色,这会儿才哼出来。 一口老酒和着血水被他吞了下去。 “嗯,这酒够味儿!” 笑眯着眼,苏鸿信起身,看了眼满地的残躯断臂,转身朝着后院走了去。 过了“圣母殿”,苏鸿信视线四下一扫,挑着颗光秃秃的老槐树,走到跟前,就见树根底下果然有一块地方还翻着新土,当下用脚左右拨了几次,等拨出个七八寸深浅的低坑后,就见一个乌红色的木盒露了出来,还上着锁。 苏鸿信嘿一笑,断魂刀刀脊一立,对着锁头便敲了下去。 木盒大如盆口,深有三四十寸,锁头叮咣一毁,已被苏鸿信用刀挑开。 等看见里面的东西后,苏鸿信先是一愣,旋即,慢慢咧开了嘴。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他迫不及待的蹭了蹭手,便往盒中一探,再拿出来,手里已多了本簿册。 “阴阳请神咒?” 除此之外。 底下铺着一层足斤足两的大黄鱼,另外还有一本线装簿册。 “八极拳谱真解?” 苏鸿信瞧的眼睛都放光了。 小心翼翼的把两半书册收起,又把那木盒埋了回去。 转身往外走。 夜色渐浓。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听城中。 “梆梆梆——” “不好了,圣母庙失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更夫连滚带爬,四下吆喝着。 一听到圣母庙失火,不少人忙穿着衣裳就往外跑,远远就见那圣母庙的方向,燃起冲天的火光,只把黑夜都快点亮了,红通通的。滚滚浓烟四起,也不知道烧了些什么,这风中竟是送来一股难闻的恶臭,刺鼻熏眼,闻上一口,异常的让人恶心,那些想要去救火的人,奔出不远,便呕吐不止,头昏脑涨。 再见冲天火焰,越烧,居然慢慢绿,看的人心惊胆战。 这下哪还有人敢靠近,硬是眼睁睁的看着圣母庙在熊熊大火中被付之一炬。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 火势方才熄了。 城中无数人自四方赶来,眼中所见,偌大的“圣母庙”已成一地焦灰,残垣断壁。 但他们的视线却都望着那门头。 拂袖,晓来风急。 天光初现。 便见圣母庙的大门上,一具血肉模糊的身子正给吊在那里,在风中微微摇晃。 而在这身子旁,还有一颗脑袋,披头散,满脸血污,独目凸出。 人群哗然一片。 “啊?黄莲圣母?” 057 衙门差事 名满天津的黄莲圣母就这么死了? 瞧着那挂在门头上的尸,众人无不是又惊又骇,吓得两股战战,小脸一个比一个白,眼睛都瞪的溜圆,差点没掉出来。 “是谁?是谁杀了圣母娘娘?” 有人立时伏地嚎哭不止。 “圣母娘娘啊,您不是说有刀枪不入的神功么?圣母下凡,怎得脑袋都让人摘了?” 哭着哭着,不知谁带着哭腔嚷了一声,等说完了,方才反应过来,其他人也都蓦的停了哭声,回过味来了。 这要真是神仙,还能死? 众人面面相觑。 正踌躇间。 “都让开让开,官爷们过来了!” 几个朝廷的衙役领着仵作闻讯就往这儿赶,满头的汗,黄莲圣母竟然给死了,这可是天大的事。 “先把尸先摘下来吧,进去瞧瞧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今儿这事可不得了,八成得惊动总督大人,大伙儿可都得办妥帖咯!” 等把黄莲圣母的尸取下来,都冻成冰溜子了,二皮匠的针都缝进去。 留着仵作在那验尸,其他的人则是往里走,龙王殿早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一地的焦木黑灰,还往外冒着烟呢,可等人进去一瞧,就见这坍塌开来的墙柱里,竟是外露着不少人骨,大小各异,只把旁人瞧的头皮麻,毛骨悚然。 敢情这“龙王殿”竟是用人骨压的根基。 等心惊肉跳的过了龙王殿,再一瞧那火堆里,立马有人惊叫一声,然后是屁滚尿流的瘫坐在地,瞠目结舌的伸手指着前面,嘶声怪叫道:“快看那!” 众人定睛一瞧,吓的差点没尿出来。 “我滴个老天爷啊,几位仙姑连同那几个护法,全都给人给剁了,一个没留!” 原来,这火堆里的,正是一具具残缺的身子,堆在了一块,这会儿被大火一烧,立时白骨外露,焦糊肉香,只把一群人熏的脸都青了,有的干脆嗓子眼一痒,口里“哇”的便吐了出来。 连“圣母殿”也给烧了,一眼望到头,简直什么都没留下,几位官差强撑恶心,压着肚里的酸水,再往前走,沿途四下留意。 可烧的太干净了。 脚下没停,等走到后院那口老井边上的时候,有人下意识朝里瞄了一眼,立马就听“啊呀”一声,原地一蹦半米多高,哆哆嗦嗦的颤声道:“井里的这东西,难不成就是龙王爷?” 啥东西? 其他人闻言也跟着一瞧,只见黑黝黝的井口里,竟然浮着一颗硕大的鱼头,大如面盆,流出来的血把井水都染红了。 “这他娘的怎么瞧着像是条泥鳅呢?”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 捞上来。 不多时,家伙事儿一准备,有人已是套着绳索心惊胆颤的溜下去了,等小心翼翼的把那鱼头一套,众人合力一处,三下两下就把这井里的怪鱼给拽出来了,好家伙,大的惊人,五六米长,须子都快一米了,灰身白肚,还真就是条大泥鳅,嘴里还吐着血沫呢。 “水底下还有东西呢!” 下井的人吆喝了一声,往下一潜,只见水面上升起一串水泡,可不多时,那汉子煞白着脸又露出了头。 “快,快拽我上去!” 等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人拉上来,迎面就听那汉子磕巴道:“底下全是些人骨头!” 话都不利索了。 等众人忙活了大半天,直到傍晚的时候,井底下捞出来的人骨,竟是拼凑出二十七具尸骸来,连带着那些殿宇梁柱根基里嵌着的,总共算下来,将近百具。 最后经仵作验证,其中男女老幼皆有,但最多的还是孩子,小的不过三四岁,稍大的**岁,个中还夹杂着一些牛骨、羊骨,诸般牲畜的骨头。 愣是把圣母庙外的广场都给摆满了,一眼望到头,全是白森森的骨头,简直骇人听闻啊。 还没等到天黑。 天津城里,家家户户,便已是捧着黄莲圣母的神像、画像,连同“圣母庙”求来的平安符,总之是与黄莲教有关的一切,烧的烧,砸的砸,骂声一片,哪还有之前虔诚供奉的模样。 一纸告示传开。 “但凡城中谁人再留与“黄莲教”有关的东西,便视为“黄莲教”余孽,依律死罪!” 城中的“黄莲教”子弟,更是尽遭围捕,不日当街问斩。 …… 翌日清晨。 通福客栈的掌柜,早早的就雇了辆马车,一人出了城。 等赶到盘山岭子后,才战战兢兢的朝四下里一瞧。 “苏爷?” 这荒山野岭的,掌柜壮着胆嚷了一声。 “这儿呢!” 远处枯枝怪藤间,一人肿着腮帮子,背着刀,慢吞吞的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个包裹。 苏鸿信走到马车旁,把手里的东西一递,问道: “城里咋样了?” 掌柜的忙接过,又塞给苏鸿信一个包袱,小声道:“城里现在大肆搜捕“黄莲教”的人呢,听说抓了六十几个,过两天就要当街问斩,不过,这些人里,有不少的会些个刀枪不入的邪门妖法,悍勇非常,听说抓他们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衙门里有几位官差都有丢了性命,最后还是用网给网住的!” 苏鸿信提过包袱,再一听掌柜的这么说,不由一掀眉梢,轻声道:“衙门里,有懂行的刽子手么?” 掌柜的摇摇头。 “哪有啊,衙门口的告示都贴大半年了,何况这城里鱼龙混杂,谁要是干了这差事,到时候兴许与人结下仇怨呢!” “这样啊!” 苏鸿信听的若有所思。 “行了,快回去吧,阿贵的身子都在里头了!” 掌柜的幽幽一叹,低头看了眼包袱。 “得嘞,那我就回去了,您保重!” 等瞧着马车渐渐远去,苏鸿信才又回到了林子,坐在棺材盖上,把包袱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身新衣裳,还有一些伤药,外带一大包切好的熟牛肉。 “呵呵,这掌柜的倒是真不错!” 一番吃喝完,苏鸿信又在林子里养了一天的精神,才渐渐恢复了些气力。 第二天晌午。 衙门口,当值的刘捕快就见一人揭了那招揽刽子手的告示,径直往里走来,立马精神头一震。 要知道如今这天津城的牢狱里,刑徒可都快满了,之前他就被喊去代替那行刑的差事,结果,就砍了一人人,还没砍死,一刀下去,愣是没把人脑袋剁下来,连筋带肉,疼的死囚惨嚎连天,溅了他一身的血,那血淋淋的场面,骇的他半月没沾荤腥。 “你是刽子手?” 眼见这人蓬头散,模样带着点书生气,刘捕快有些不太肯定的问了句。 苏鸿信也不多说,反手指了指背后的“断魂刀”,咧嘴笑道:“那牢房里有多少人啊?放心,咱这是祖传的手艺,甭管他是谁,但凡断头台上一趴,都得一刀两断,当然,要是凌迟剐肉的差事,你得多给我备几把刀具,咱也能给你耍耍!” 刘捕快眼神一亮,心道这是遇到行家了。 “得嘞,您请进!” 058 人间阎王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只说临到月末的时候。 街市口。 人群涌动。 这几日里可是闹的人心惶惶啊,天津城里,到处都在搜找“黄莲教”的余孽,毕竟谁能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受人供奉的“黄莲教”,一夜之间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往日里被称作仙家下凡的“黄莲圣母”更是成了人们口中十恶不赦的“妖人”,不少说书先生竟还以此编出不少列离奇的桥段故事。 这几日里,满城风雨,闹得人心惶惶,连直隶总督都下话来,必要将这“黄莲教”连根拔除,还老百姓一个公道。 这不,一月到头,共抓“黄莲教”余孽八十余众,只在街市口搭上法场,午时三刻一至,便要行刑问斩。 杀人砍头对活在这世道上的人来说,早已不稀奇,但稀奇的是,头一回,要问斩这么多的人,整个天津城的人都似惊动了一样,连勾栏瓦肆里的姑娘们都舍了生意来瞧热闹,诸多三教九流,更是聚来了不少。 时辰还没到,那街上就已是人山人海,连房顶的瓦片上都趴着人,一些个有钱的还让人驮肩膀上,伸着脖子四下打量,真就是人挤人,人堆人,黑压压的看不到头。 如今“黄莲教”可是让人狠的咬牙切齿,以往势头太大,就是有人想说也不敢说,现在当然是一朝得泄心头恨,拍手称快,定要亲眼目睹这些祸国殃民的妖人是何下场。 何况,此举本就有意明正典刑,想让百姓亲眼看上一看,故而衙门也没设防,街巷通达,任人旁观,打从昨儿个告示一出来,天津城里不少好事的泼皮闲汉,天还没亮,就裹着绵褥,在这街市口侯着了,就为凑的近些,好好瞧瞧热闹。 这种场面,可远比那茶馆里说书来的生动鲜活多了,要是错过了,往后几个伙计凑一块,连吹牛的底气都没有,以后再提起来,那可也能说道说道,涨点脸面。 “我可听说这些妖人会使刀枪不入的邪门把式,也不知道今儿这脑袋掉不掉的下来么?” 有人私下兴致勃勃的议论着。 “八成悬,之前衙门里的差爷都搭进去了几位,刀枪不入,那是真有其事!” 众人一听,立时啧啧称奇。 “孤陋寡闻了不是,我可告诉你们,就我兄弟就在衙门里当差,前些日子他亲口给我说了,衙门里来了位厉害的主,乃是刑门中人,可是实打实的狠角色,背的是什么刀知道么?” 这汉子越说,模样越是神神秘秘,声音也越来越小,可是把身边围着的人听的抓心挠肝,一脸的不痛快。 “啥刀啊?你倒是快说啊!” 瞧见一张张围过来的脸,汉子一扬下颌,咳了几嗓子,才道:“断魂刀!” “嘶,哎呦喂,断魂刀?我可听过,据说那杀人过百的刑刀才能叫作断魂刀,咱天津城里,啥时候来了这么一位爷?今儿这事,有点看头!” 人群里,这样的闲谈可是不少,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你说一句,他接一句,整个街市口立马哄闹一片,吵的人耳膜都要炸了。 正这时。 “咣!” 但听一声锣响入耳。 所有人立时踮脚朝着远处声音的源头瞧去。 来了。 “码后码后,都往后退!” 遂见一伙官差手持棍棒,左右成行,先行开道,这人挤人,人压人,围的是水泄不通,官差持棒只似拨草一样硬是把人往两边推搡出去,遇到不肯挪步或是反应慢了的,连打带踹,一路走来,街道两旁那是哭爹喊娘,但这瞧热闹的心思就是下不去。 道一开,一个个双手扣枷,双脚扣锁,背插“亡命牌”的黄莲教教众便被押了上来,官差们虎视眈眈的盯着,但凡谁敢走偏半步,立马抡棒就打。 一棒落下,要是普通人必然是翻倒在地,可这些黄莲教余孽,脚下竟只是稍稍一晃,看的人大为咋舌,果然是身怀妖术啊。 街心拥堵混乱,不到百十米的距离,硬是走了快半个小时。 等把这些囚犯,一个个押解上法场,纵横成列,挨个跪下。 细一数,八十二人。 古往今来,也唯有一些抄家灭门,株连九族的大罪,才有这么大的场面,所有人瞧的口干舌燥,不停踮脚往后张望,却是要看看,今儿这持刑刀的是个什么模样,有何不凡之处。 “来了。” 陡听一人急声吆喝了一句。 街上围着的人,目光立马不约而同,齐刷刷的一斜,朝着先前官差们来时的方向瞧去。 却见空开的街心上,一人头戴棉帽,穿着件淡灰色的厚袄,双手揣在袖筒里,背着把刀,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那架势派头瞧着怎得和闲汉一样,让人大失所望。 毕竟,在他们看来,手持断魂刀,能杀人过百的狠人,应该是如那凶神恶煞,杀气逼人的修罗夜叉一般,瞪一眼保管让人心颤,喝一声立时叫人魂飞。 但眼前这人,瞧着面相,倒像是读书人,模样清秀,丝毫不见丁点杀气,也就身子骨瞧着挺拔健硕一些,往人群里一走,只似鹤立鸡群,引人注意。 众人眼睁睁的瞧着这人上了法场,径直往旁边一站,静候着时辰,也不说话,唯有一双眸子不停的在囚犯身上来回打量,不由大感惊奇。 眼瞅着时辰将近。 刑吏已开始验明正身,一口气连着宣读了八十二个名字,此等祸国殃民的妖人,猖獗作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最后依律,判了个“斩”字,也就是斩之刑。 场下的人早已是哄闹一片,乱糟糟的,四下里只往前挤,在听到判了个斩之刑,一个个就跟疯了一样,像是要凑到近处瞧个清楚。 人挤人,不是人被掀翻在地,惨遭踩踏,立马是哎呦连天。 “咣!” 就听法场上立着的那面大如石磨的铜锣又被敲响了,木锤裹着红绸,狠狠敲在了上面。 锣声震天,却是午时三刻已至。 “斩!” 刑吏一声大喝。 立见一黑面官差手持腰刀,越众而出。 拔刀出鞘,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官差便已手起刀落。 可刀刃劈砍一过,那刀下黄莲教教众忽嘿嘿笑了起来。“我有神功护体,区区凡铁,焉能斩我?” 脖颈上赫然毫无损。 场下围观之人先是尽数噤声,接着无不哗然。 却见刑吏不慌不忙,对着法场一处拱拱手。 “劳烦了!” “好说!” 苏鸿信一直老神在在的模样一变,双眼微眯一瞟,狭眸如刀般横着扫过,这台下的人,不知为何,只觉得汗毛倒竖,一股凉意无由而起,竟是不自觉的闭上了嘴,瞬间安静不少。 “呵,雕虫小技!” 嗤笑一声,苏鸿信已走入场中。 也没什么过多的讲究,众目睽睽之下,反手一抽断魂刀,三尺来长的刀子,只被他单手一挽,轻巧的像是绣花一样,刀刃往下一斜,只一横过。 “噗嗤!” 一颗脸上还挂着笑的脑袋,这便骨碌碌落到了地上。 所有人就见场上的苏鸿信提着刀,从左到右走了一遍,又从右往左走了回来,来回走了八次,手起刀落,挥刀直落,到最后,街上已听到不一个声儿了,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 一个个喉咙里,像是堵了颗石头,心惊肉跳的看着,不住干咽着唾沫,有的则似是成了木雕泥塑一般,眼见一颗脑袋扑腾腾的瞪大双眼蘸着血汤滚到脚下,陡然一个激灵,裤裆底下便尿了出来。 血水如泊,只将街市口都染红了。 等完事后,街市口周围百米的客栈酒楼,但凡是铺子,全都关门了,家家紧闭门窗。 这犯人的尸体,可还在那法场上留着呢,衙门里只管行刑,收尸的是犯人的亲属,倘若横尸一夜无人认领,那便只有拉到城外的乱葬岗了。 但这场行刑还没结束呢。 法场上,只见满地尸间,留着一张太师椅,苏鸿信杵刀端坐其上,眯眼等着天黑。 那些个捕快眼见此幕,彼此心照不宣,也不多问,忙把法场收拾了一下,一个个满头冷汗,逃也似的离了街市口。 只一到三更。 这街市口附近的百姓,就听的夜色里,乍然惊起一声锣响。 “咣!” 这大晚上,竟然还有行刑的动静? 一个个只听的战战兢兢的全都缩在家里,关门闭户,稍有胆大的只透过窗户缝隙朝法场上一瞧,立马瘫软在地,屎尿齐流,吓的面无人色,嘶声骇然道:“真是人间活阎王,白天斩人,夜晚斩鬼!” 夜色里就听隐隐传来一声高喝。 “斩!” …… 059 雨夜惊心 深夜。 安城。 凌晨两点。 下了一场大雨。 少女披着雨衣,带着兜帽,穿着短裤,踩着淡蓝色的雨靴,脚步不急不缓,帽檐下,一双明眸低低的垂着,像是在看自己的脚尖,又或是在欣赏她刚买的雨靴。 她走过了灯红酒绿的街,走过了人来人往的闹市,靴底下也不知道溅起了多少水花,足足在这座城里穿梭了快有半个小时,才走到一处广场。 夜深人静。 广场上,积着的雨水被四面的街灯映出一片潋滟水光,凉风袭过,荡起波纹。 少女抬起了头,大大的明眸,好奇且有趣的望向远处的一张躺椅。 椅上有人。 一尊魁梧高壮的身影。 这人安静的坐着,低着头,垂着脸,五官被阴影罩着,但当少女停下脚步后,那一片阴影的脸上,豁然睁开了一双残忍冰冷,阴毒怨恨的瞳,像是在光,妖邪诡异。 “已经快被同化了啊!” 感受着对方身上散的非人气息,少女笑弯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旋即笑道:“倒是多了个炼尸的好材料!” “你是谁?” 那人缓缓起身,声音沙哑,似是金铁摩擦,带着一种异样的金属质感,他这一起身,身形体魄竟是已快近两米,高壮魁梧,仿佛一尊魔神,散着骇人的压迫力。 “我叫蛮蛮!” 少女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又眨眨眼。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 一步踏出,手上戒指陡然大放黑光,光华所照之处,仿佛有一团黑焰以燎原之势,燃烧向四面八方,席卷了这座城。 地面转眼变得肮脏,积着一块块污水,浸泡着无数尘灰腐叶,散着难闻的气味。不远处灯柱上的油漆像是烂肉般飞快剥落,变得锈迹斑驳,难看丑陋。街灯原本明亮的光线,变得浑浊,近处书馆的玻璃门窗上,布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周围的一切建筑,被那黑光一扫,已然颓败破落,布满了蛛网。 一切的一切,从光鲜到破败,似是不过瞬间,仿佛顷刻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侵蚀。 整座安城,沦为死寂,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头顶暝云低垂,黑压压的如山似岳,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整片天地都像是罩上了一层浑浊的灰尘。 而少女的身后,则是多了一口漆黑的棺材。 “吾乃看守无尽异度空间之人!” 少女放下兜帽,笑弯着双眼。 “砰!” 她话语刚落,身后棺材的棺盖轰然凌空翻起,出震响,落在地上。 霎时间,一股浓郁的尸气自棺材里飘散了出来,像是腾起一团黑雾,滚滚如烟,而在黑雾中,一具穿着清朝服饰,浑身尸气缭绕的身影,慢慢挺直着身躯升了起来…… 迎着男人逐渐凝重的眼神。 少女道:“越界者,杀无赦!” …… 朝花小区。 二十三楼。 公寓里,开着的电视正在播放着某个女明星代言的内衣广告,桌上的开水还犹有余温,窗外夜色撩人,夜深人静。 卧室里,还有鼾声响起。 但忽然,屋内四角晦暗的阴影突然像是浓郁起来,变得黑暗,黑的好似浓墨一般,然后飞快蔓延席卷开来,电视里的光亮与声音,顷刻间便被黑暗吞噬了个干净,伸手不见五指,整个屋子,就好像化作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这黑暗来的快,去的也快。 “呼!” 原本空无一人的客厅,突然凭空多了个气息。 苏鸿信望着如潮水般飞快退去的黑暗,又看了看窗外久违的夜色,立时种如梦方醒似的恍然,面前的电视又恢复了声音。 他边脱着身上的棉衣棉裤,嘴里轻声道: “抽取!” 刹那,眼前再见光怪6离的场景。 无数光影变幻扭曲,最后化作一座古老悠久的城,落入眼泊,天津城里,所遇到的一切,宛如一张张铺开风画卷,不停变幻。 老瓦的叫声,飞雪飘散,更夫的鼓声,以及阿贵迎客的声音,马嘶牛鸣,南来北往的吆喝,喧嚣吵闹的动静,不一而足,俱是落入耳中,最后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谄媚的、惊恐的、怨毒的、欢喜的,活人、死人,或者不是人,黄皮子、红毛巨獒、以及那井中的水妖…… 陡然,苏鸿信一眯眼。 就见眼前不断变化扭曲的斑驳光影突然一停,居然变成了一个个明灭闪烁的字迹。 “鉴于守门人本次执行出色,特予奖励,开放本次执行世界自行探索权限,限期三年,无任务局限,非强制性,期限一到,即刻回归,也可中途自行选择回归,奖励随时侯用,请守门人自行抉择!” …… 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目露奇异,似是有种意外之喜。 “自行探索权限?倒是有意思了!” 这可比抽取武功划算多了,那方世界,拳法高手无数,各行百业空前繁盛,这下倒是可以施展一番拳脚,与诸般武林高手过过招,好好见识一下。 不过,先不急。 他手脚利索的换着衣裳,又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九月初三!” “凌晨两点二十一分!” 听着卧室里久违的鼾声,苏鸿信莫名一笑,他把带回来的东西收拾整理了一下,又好好洗了个澡,才如释重负的躺倒在了沙上。 一双眼则是望着天花板,愣愣出神。 窗外,又下起了雨,小雨淅沥。 苏鸿信关了电视,慢慢合上了眼,总算能睡个好觉了,这一个月下来,他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要么就是杀鬼,要么是杀妖,没一天睡个好觉。 睡的迷迷糊糊的,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了,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但突然,苏鸿信双眼一睁。 一皱眉头。 左手一抬,只见戒指上的突然爆出一团黑光,而后黑光凝为一线,投入窗外的夜色。 “奇了,先前不是不欢迎我么?莫非这是来寻仇来了?小丫头片子,管你是不是同类,敢找事,照样灭了你!” 他翻身坐起,也没拿“断魂刀”,空着手就出了门。 060 强敌对峙 街巷这会儿已被雨水淹了大半,积水甚深,一脚踩下去,竟能没到人的小腿。大雨滂沱,昏黄的街灯在雨氛中朦胧的似有似无,微弱无光。 可突的,空荡的长街上,忽见一条身影竟自空中掉了出来,凭空出现。 少女翻在积水中,滚出数圈,浑身是血,口中吐血,慌忙中又灌了几口雨水,呛的脸都红了。 可她却不敢迟疑,忙撑起娇小的身子,连滚带爬的往远处跑,手上戒指正投射出一缕黑光,直直没入长街的另一头。 但见她刚跑出不远。 “哗!” 身后便传来巨大的声响动静。 恍如有什么洪水猛兽逼来。 不,不是猛兽,但却是比猛兽更加可怕的人。 只在少女身后的来路上,一个目光沉凝,虎背熊腰的大汉正大步追来,双脚箭步如飞,迅疾非常,只在街上一行过,一两尺深的积水立时如被拨开的麦浪般,哗哗往两旁冲泻。 少女逃的已算是快了,可这人更快,十数步外,陡见此人裸露在外的双腿骤然似粗涨一圈,筋络外扩,血管暴凸,口中兀自提着一口气,抬脚往前一踩,水面立时哗的炸开一个大坑,溅起的水花足有三四米高。 足下力,大汉腾空跃起,一只似是铜铁浇铸的右手倏的屈指一抓,五指一扣,已使了个黑虎掏心,隔空直扑少女后心,出手狠辣,快如闪电。 少女正自急逃,乍听脑后传来骇人劲风,不禁面色一白,忙往前就地扑倒,连滚带爬,慌乱中也不知道喝了几口泥水,呛咳不止。 还未稳身,头顶便觉风啸袭过,再看去,面前已站着个魁梧身形,她忙又向后翻出去一段距离,才气息微喘的停了下来,一双眼睛虽显惊慌却丝毫不见恐惧,苍白的脸上泛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看来这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神秘!” 大汉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嘴里嚼着骨头,听的人不寒而栗,目光如豺似狼,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跪坐在积水中犹在咳嗽的少女。 “蛮蛮是吧,我会记得你的,不知道你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但是没关系,呵呵,等我吃了你,就都知道了!” 他诡异的笑着,说完,伸手便欲去抓。 少女咳的不停,眼见如此,当下忙又去躲。 可不等站起,那只大手便已朝她脑袋抓了,眼看就要抓个正着。 “嗖!” 不想雨氛里,猝然惊起破空声,尖锐呼啸,自他身后传来,直击他脑后。 大汉下意识抬手便回身去抓。 “啪!” 遂见一道急影自远处横飞射来,带起的力道将雨幕都划出一个豁口,由远而近,落在大汉手中,甫一握住,他身躯一震,五指摊开,手心里,竟是一颗核桃大小的石头,还带着些黄泥黑土,像是刚从地上捡起来的一样。 顺着石头飞来的方向瞧去。 一个挺拔身影正慢慢自夜色雨幕里走了出来。 这是个短青年,很白,像是那种终年不见阳光的白,舒眉朗目,眉宇间带着些清秀,上身穿着衬衫,下身穿着牛仔裤。 青年略有讶异的看着少女,再见其这么一副狼狈模样,不由蹙了蹙眉,他一步步走来,视线落在大汉身上,一双眼睛慢慢眯起,嘴里啧啧有声,奇道:“啧啧啧,我明白了,难不成杨奔雷就是你杀的?” 那大汉龙行虎步,侧过了身子,一双豺狼般阴厉的眸子同样带着几分诧异,一颗石子的力道便能试出很多东西,他眼露精光,仿似恶兽环伺顾盼,目光只在青年身上上下一扫,如同看见了猎物。 “想不到,这安城里,竟然藏着你这样的高手!” 说话间,他一反手,手里的石头,竟是已四分五裂的碎开了。 来人当然就是苏鸿信,他本以为是这少女来寻仇的,没成想,居然是来求救的,这可真是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他被邪祟寄生了!” 少女已站了起来,面色沉凝,擦拭着嘴角的血液。 “我看到了!” 苏鸿信视线一扫,已落在大汉脚下的影子上,但见一团灰气缭绕,所成之相,隐隐变作一尊漆黑的古怪神像,似是一尊三面六臂的佛,盘膝端坐,妖邪诡异,看着倒有几分像是泰国、柬埔寨那边来的邪门玩意儿。 突的,就听大汉道:“如今世道不比以前,武人追名逐利,贪图享乐,以致功夫难成。我所遇到的高手里,十有**都是虚架子,名不副实,倒是你,让我大感意外!” 苏鸿信听的嗤声一笑。 他双眼紧盯着汉子,双脚则是慢慢踱步,就在这行走的过程中,苏鸿信原本温文平常的气息却是渐渐散出一股惊人的惨烈之气,连带着那张清秀的面容亦是渐渐森冷下来,唯有那双眼睛越来越亮,他每走一步,眼里的杀意便浓重一分。 大汉那张脸慢慢变了,变的惊疑。 在他眼中,面前青年,只这几步的功夫,就似从一个人畜无害的人变成一只择人而噬的恶虎,眸光流盼间散的恶气,令人肌肤起栗,很不舒服。 苏鸿信一掀眉,语轻缓,语气轻佻,他似笑非笑的道:“就你也配论武?真要比起来,你这种人,就是垃圾,偏偏还以为自己能耐大!” 大汉脸色一沉,脸颊肌肉一绷一绷的,像是在动,然后冷冷道:“老子名头如日中天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我……” “打完再说你是谁!” 只这话还没完,苏鸿信陡然暴起,他既然敢现身,便做好了出手的打算。上身前倾,弯腰前冲掠出,像是头豹子般,化成一条黑影,临到近前脚下动若雷霆的前冲之势乍一停,气息一吐,右手手肘已外翻一迎,朝大汉心口顶去。 “嘿!” 开合之下,面前雨中就像是炸起一声惊雷,看的大汉把没说完的话全都咽下去了,他眼露精光,双脚不动,重心一沉,上身已像是个不倒翁一样,斜斜朝苏青一靠,侧肩推肘。 二人浑身溅散着雨沫。 乍见人影一闪,苏鸿信已是到了大汉面前,他一米八几的个头,现在竟是矮了快一头,只听“嘭”,双肘相击,闷响如雷。 一击落罢,大汉另一只手猝然并起两指,如剪草一样,戳向苏鸿信的咽喉。 但也在同时,苏鸿信已翻起一脚,同样自下而上戳来,一腿扫在了大汉的胸膛上。 二人一触即分。 苏鸿信后撤几步,低头一瞧,脖领间的两颗口子没了,这要是晚个半秒一秒,他喉咙上的骨头可就碎了,眼神不由越阴沉。 那大汉挨了一腿,只是晃晃身子,后撤半步,跟个没事人一样,他手里攥着两颗扣子,正欲笑,忽然瞳孔一缩,眼神直勾,瞪眼望的却是苏鸿信胸口半露出来的那个恶兽纹身。 好半晌,才听大汉嘴里突然近乎咀嚼般怪声道:“小子,你难不成就是三年前,横行西北三省,连挑七十九家地下黑拳的那人?” 苏鸿信本是阴沉的面容突然一僵,他缓缓站直了身子,一张脸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061 雨夜激战 雨势愈的大了。 倾盆暴雨中,两道身影对峙而立。 大汉呲牙一笑。 “好,那今天,看看是你打死我,还是我打死你!” 苏鸿信歪了歪脑袋,只“嘿嘿”阴厉一笑,扫了眼已到他身旁的少女,轻声道:“蛮蛮是吧?去一边等着,等我料理了他,再跟你算账!” 他松着衣领,眼中戾气横生,今儿这事倒是提醒他了,看来往后得离亲人远点,否则,保不准哪天遇到强敌辣手,他倒是不怕,但要是自己亲近的人遭受波及,那可就悔之晚矣了。 大汉目光灼灼,脸上露着一种病态般的癫狂神情,歇斯底里,整张脸都似扭曲了一样,只待苏鸿信话一落,黝黑右臂赫然已是迫不及待的攥拳砸来。 平地立似刮起一股骇人劲风。 “噼啪!” 一抖手出拳,空气中就像是炸起一声炮仗,刚猛霸道让苏鸿信都为之色变。 听到这声响,他瞳孔一缩的同时,头皮一炸,整个人忙缩身避到一旁,但见这一拳拳势有进无退,径直落在他身后的街灯管柱上。 “砰!” 碗口粗细的管柱,一拳落下,竟然凹下去一个拳坑。 但奇的是这管柱却不晃不摇,纹丝不动,可随即,“啪”的一声,那雨幕亮着昏黄的光亮的街灯登时给炸开了。 雨氛里登时更暗了。 见对方一拳落空,苏鸿信神情陡生厉色,双手各曲拇指、食指、中指,骨棱一绷,犹如三根铁条,袭向大汉肋下。 “嘿嘿!” 怎料他刚扑至近前,耳边却冷不丁听到一声笑,面前大汉原本挺直的身子忽似扎根在地,气息一沉,抵肩推肘,已侧身像是个不倒翁一样,不急不缓,朝他这边贴靠撞来,赫然是其之前施展的那招。 这可真是一招鲜吃遍天。 只怕在此之前这人也是一位练武的好手。 苏鸿信脸颊一紧,身形蓦然蹲伏一转,脚下一经腾挪,已是自大汉面前转到其身旁,他却是不敢硬撼这一记“贴山靠”。 避其锋芒,击其软肋。 右腿绷的笔直,鼓足了气力,自积水中带出一捧水花,已是横踢一扫,重重的落在了此人的左肋。 “啪!” 凭空一声脆响。 大汉“噔噔蹬”连连倒退出去,面色泛起一股潮红,如饮烈酒,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喉头不停鼓动着,直到他硬生生的咽下去,那潮红才化作青白之色。 苏鸿信冷笑的道:“憋着?我看你能憋多久!” 大汉则是低不咸不淡的道:“谭腿?好力道!” 话音刚落,他忽的暴起,这一次,却不如先前那般霸烈刚猛,只见他双脚大步流星追上,接近一瞬,本是动如奔雷的身子陡然一顿,左脚朝前一踏,右脚同时跟上半步,右拳再次击出,却是中盘出,开拳如拉弓蓄力,势劲力强,力如穿心之箭,势如山崩地裂。 竟然是崩拳。 苏鸿信脸色骤变,心中戾气难抑,口中虎吼一声,双脚连踏,行如趟泥,脚不过膝,右拳径直迎上,却是打算以硬碰硬,大开大合。 刹那间,电光火石,两拳已于空中相遇。 二拳相击。 “砰!” 苏鸿信右臂肌肉蓦的一鼓,袖子登时崩裂了针脚,手背上的血管都猝的鼓跳了起来,看的人不寒而栗。 强强相遇。 “噗!” 大汉先前刚刚强自咽下去的东西,这一刻再也压制不住,顺着喉咙应声喷出。 却是一口鲜红逆血。 苏鸿信一张脸陡然也变得殷红如血,整个人向后一倾,连连倒退,差点没摔水里,竟然被砸了出去。 好家伙,这厮的力气可真够大的。 一击过后,两人拳头应势而回,可这骨节拳眼上,却都通红一片,更是飞快由红黑,乃是淤血堆积,转眼就淤肿了起来,血管青筋宛如一根根扭动的蚯蚓,看的人不寒而栗。 苏鸿信舒展着着右手,凌空甩了甩,眼神愈的阴厉,令人心胆俱寒。 但见大汉一口逆血吐出,狞笑一声。 “好!” 左脚弓步一前,五指虚拢微扣如锤,再次砸下。 苏鸿信立觉眼前一阵拳风扑面,心神一凛,口中兀的强行提气,稍松的肌肉齐齐一颤,继而紧绷,青筋毕露,左腿豁然自下而上扫出,足尖一勾,已是踢向对方的手腕。 可他脸色蓦的一沉。 遂见那大汉砸出的一拳,陡然一张五指,竟是虚晃一招,化作擒拿,大手往下一扣一抓,反倒是扣住了苏鸿信的脚腕。 霎时,一股大力携剧痛袭来,苏鸿信已被生生拽了过去。 心念电转,苏鸿信当机立断,顺势借力一跃,上身一拧,左腿便已朝其下颔蹬了过去。 “啪!” 赫然被踢个正着。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强撑着伤痛,另一只手同时一抬,趁机箍住了苏鸿信的另一个脚腕,然后狠狠横着抡起,朝着街灯管柱砸去。 瓢泼雨势之下,苏鸿信浑身尽湿,口鼻之内更是被灌进去不少积水,眼见马上便是脑浆迸裂的下场,他蓦然双手抱头,腰身一挺,上身忙蜷缩了起来。 而后力,双手往上直直立掌一戳,戳的是那大汉的腋下,霎时,脚腕的力道便已松了。 他整个人横飞出去,凌空一翻,趴在了地上,呛了不少雨水,但却又迅疾蹬地站起,视线划破骤急雨势,平地窜起一米高,双脚带出团团水花,已是凌空飞踢出数脚。 那汉子腋下此刻酸麻胀痛,却是被戳中了经络,双臂反应大不如之前,力道更是大减,眼见苏鸿信强势再攻,想要去接,可手上已是慢了半拍,但见面前两条鞭腿化作数道匹练,正中胸膛。 “啪啪啪——” “哇!” 一口鲜血立时自大汉口中呛出。 但其受伤倒退的同时,却是面露狠色,双手翻腕一扣,竟是朝着苏鸿信搂抱过去。 “跤技?” 苏鸿信瞳孔骤缩,似是看到其中凶险,他跃起的身子猛的屈膝,弯腰,缩身,整个人蜷缩在了一起,但这却仍是被大汉抱个正着。 可苏鸿信却是面露狰狞,双手握拳,骨棱凸起,往上斜斜一探,使了个双峰贯耳,对着大汉的太阳穴便是重重一敲。 刚刚抱来的力道,霎时泄了大半,大汉双眼飞快变得通红。 苏鸿信嘿嘿长笑一声,趁机自其怀里挣脱出来,翻身一转已是右肘一立,对着大汉的天灵便直直砸了下来。 他凌空再一拧腰身,一腿扫在其面颊上,大汉几快两米的身子,豁然横翻了出去。 “哼!” 吐了口血水,苏鸿信冷哼一声,这厮力量倒是惊人,先前那一拳,他右手到现在都没知觉了,可对方技巧反倒稀松平常,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 只见大汉翻出去不远,口鼻呛血,眼看是不活了。 但他身下的影子突然疯狂扭曲了起来,而后似是化作一张漆黑大口,将之整个包裹了进去,接着是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黑色的影子渐渐化作一个人形,然后变成了一尊漆黑的古怪佛像,三面六臂,浑身黑气笼罩,妖邪诡异。 只在苏鸿信微凝的眸光中,这尊邪佛突然诡异一笑,整个身子凭空化作一股黑烟,遁入虚空不见了。 “这不是它的本体,我……” 一旁的少女开口道。 可话还没完,一只手已是扼在她的雪白细颈上,将之生生提了起来。 苏鸿信眼露冷意。 “再有下次,我就宰了你!” 少女小脸涨红,可脸上却挂笑,笑弯着双眼,艰难的挣扎着道:“你不想知道什么是守门人么?” 062 鬼神皆敌 窗外大雨瓢泼。 斑驳破旧的老式木质窗户在风雨里“咯吱”转动着。 冷风吹入,墙上贴着的纸人一个个像是快要走下来一样,伸着脖子,拧着脑袋,一双双剪出来的眼睛恍惚在动,无声的望着屋里的两人。 这两个人,面面相对,喘着粗气,脸泛潮红,口中呵着热气,时不时出一声荡人心魄的轻吟。 “嗯——” “这个猪血好吃,嫩!” “快,牛肉也能吃了!” …… 苏鸿信顶着一头湿,换了身白大褂,正围着桌子上的一口小锅,挑着里面的东西。 “嘶……呼……想不到这大半夜的,无人市里还有这么新鲜的东西,好吃,我好长时间没吃火锅了,就惦记这一口呢!” 对面的少女,小脸红扑扑的,脸颊流着细汗,边抢着锅里的东西,忙不迭的点着下巴,嘴里含混的应着。 苏鸿信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在精神病院里吃火锅,还是和一个精神病患者。 “下面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作头……滋滋……” 一旁旧的都快成古董一样的收音机,正播放着某个午夜电台的鬼故事,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些电流声,氛围诡异无比。 苏鸿信提起一罐啤酒,自己猛灌了一口。 “我也想喝!” 少女抬起头,睁着眼睛定定看着他。 苏鸿信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他一敲筷子,骂骂咧咧的道:“喝个球,赶紧老实交代,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美的你还,一会要吃火锅,一会又要喝啤酒,真以为坐一桌上吃顿饭你就没事了,今儿晚上不说个所以然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少女置若罔闻,夹着筷子,自顾的翻着汤头上的牛肉,吃的满嘴红油,头也不抬的随口道:“等我吃饱了就告诉你!” “嘿,我这暴脾气,你他娘的逗我玩呢?” 苏鸿信听的一瞪眼,作势伸手,已是朝着少女拿筷子的右手腕抓去。 可这一动手他却蓦的一蹙眉头,腾出右手,把这小丫头的袖子往下一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苏鸿信眉头皱的更深了,好家伙,露出来的胳膊青紫一片,尽是一条条肿红的淤痕。 他嘴唇翕动,像是想要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不自觉的咽了回去,悻悻然的松开了手。 小姑娘神情依旧如常,也不挣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双眼笑如弯月,见他松开,才又吃着火锅,埋头猛吃,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 苏鸿信却不动筷了。 他沉默半晌,才鬼使神差的问: “你是这里的病人?” 少女垂着眼,嘴里不经意的道:“嗯,我九岁的时候就被送进来了,现在都快八年了!” 苏鸿信皱着的眉头都没松开过。 “你是精神病?” 少女摇头。 “不是!” 苏鸿信一掀眉。 “不是?” 少女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我天生就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父母觉得我是扫把星,就把我送进来了!” 苏鸿信眼睛一眯,又来回瞧了瞧,不知道该说什么。 桌上的东西,很快被少女一扫而空,等她吃饱了,才搁下筷子。 “现在,我们来说说正事吧!” “在此之前,我有必要解释一下,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保,你身上的气息太恶了,鬼都不敢靠近。而且,我得到的东西里,曾有过守门人狩猎同类的情况生,所以在不了解你之前,我不太想和你过多接触。何况,似乎要解释的是你吧?未经允许,你却苦苦相逼,是何等的无礼!” “你还毁了我五具铁尸,如果不是这样,这一次我就不会输!” 少女嘴里还吞咽着东西,声音听着有些含混。 苏鸿信听的默然,之前他确实以为找到了同类,才有点迫切的想要追上去,没考虑过这些东西。想了想,他沉声道:“那也行,今儿晚上,咱们就当扯平了,现在,聊聊守门人到底是什么?” 这才是他最想要知道的。 少女想了想,眨着明眸,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苏鸿信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但少女却一转话锋。 “不过,我得到这枚戒指的时候,脑海里凭空多了很多东西,上面说过,每个守门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的人活在过去,有的行走在未来,甚至个别强大的,可以遨游宇宙,横渡星空,每个人都有其自己的职责!” 她眼神平静,慢条斯理的说着。 “每个人都是独行者,职责不同,能力也不同,据我所知,目前现世存在的守门人,只有你和我,其他的,要么死了,要么就是还没出现,再或者,可能存在于某些未知的时空纬度,等等吧,会有遇到的时候!” 苏鸿信却是心头暗震。 “等会儿,你说有的守门人死了?怎么回事?” 少女抬起了自己的手,手上的戒指,古拙无奇。 “就像我这枚戒指的上一任拥有者,似乎就是死在了某个匪夷所思的存在手中,我们从来不是这戒指的第一个拥有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看着沉思不语的苏鸿信。 “我想你应该也能明白,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不过是为了强大自身而已,等着吧,说不定你就快明白匪夷所思的存在是什么了,可能是外星人,也可能是存在于古老神话传说中的神祇!” “而我们的职责,便是与除人类在外的所有异类为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少女忽的咯咯一笑。 “哪怕某一天天上突然掉下来一颗石头,然后从里面蹦出来一只猴子,它说自己叫齐天大圣孙悟空,然后还要毁灭全人类,这也是有可能的!” “事实上,很多你不相信的某些东西,说不定就曾在过去生过!” 苏鸿信目光闪烁。 事实上,他心里早已是相信了,离奇古怪的事情他遇到还少了,就算真的再离奇一点,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少女复又道:“我所看守的,是游离于现实之外的无数个神秘诡异的异度空间!” 苏鸿信突然站起了身,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呲牙怪笑道:“好,有意思,我倒是很好奇你口中那些匪夷所思的存在会是些什么东西,我现在真的越来越期待往后会生些什么了!” 他转身便往出走,但临了像是记起什么,左手一抬。 “治愈!” 戒指中立时闪烁出一团黑光,对着少女一映。 遂见对方皮肉上那些乌青淤肿的伤痕已在飞快淡去。 做完这一切,苏鸿信头也不回的打了个响指,轻声道: “走了,多谢告知!” 063 灵异探险 何为八极? 《淮南子》中有记:“九州之外有八寅,八寅之外有八纮,八纮之外有八极。” 八极者,取意“八方极远”,此乃“八极拳”拳法之精要。 此拳刚劲霸道,动辄如弦上之箭,开合间,可于惊雷一瞬,劲于四面八方,达极远之处。重头、肩、肘、手、尾、胯、膝、足八部位的运用…… 天光微亮,苏鸿信已是专研起了那本“八极拳谱真解”。 但见其上字迹潦草,且笔下多是繁体字,歪歪扭扭,硬是逼的苏鸿信睁着大眼逐字逐句的细看,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人像,动作各不相同,或是塌腰弓背,或是顶肘推肩…… “贴山靠,以脚催胯,以胯催肩肘,肩肘为点,推肩抵肘,力在腰……” 苏鸿信看的浑然忘我,这上面,不光是单单的招数套路,还有一些劲的诀窍,运劲的法门,一些容易犯错的关隘,哪怕他练的不是“八极拳”,如今看下来,也是受益匪浅。 等从头翻到末页,他才渐渐回神,视线落在最后一页末尾,但见一个笔势刚劲,如走龙蛇的字跃然纸上。 那是一个“李”字。 看着那个字,苏鸿信慢慢合上了书,呐呐道:“也不知道这位李姓人是清末的哪位?但看这拳谱上字里行间表现出来的对“八极拳”的见解,不可谓不独道,言简意赅,令人犹如拨云见日,当真了得,八成是位武道大家!” “啊呀!” 突然,一个慌急的声音从一间卧室里响了起来。 就见苏梅风风火火的冲进洗手间,边洗着脸,边抱怨道:“遭了遭了,上班要迟到了,你咋没喊我啊?” 听着老姐的话,苏鸿信一愣。 “今天不是周末么?” 苏莺哀叹一声。 “没办法,你老姐命苦,要加班啊,最近公司准备了一档真人灵异探险活动,你姐姐我一路过关斩将,好不容易才给拿下了,这几天就要组织人手,准备出国!” 苏鸿信听的一奇。 “国外?” “废话,当然啦,国内风头太紧,姐得去国外谋生存!”苏梅刷着牙,嘴里口齿不清的说着。“再说了,这一次可是公费出国旅游,吃喝玩公司全包了,好好出去放松放松!” “还有,不是你们,而是咱们!” 苏梅手脚利索的擦着脸,指了指苏鸿信,笑的贼兮兮的。“公司从灵异社的粉丝群里抽取了九名灵异爱好者,我把你也算进去了!” 苏鸿信听的蹙眉。 “上次的事你忘了?要是到时候出了事怎么办?” 苏梅立马就和变脸一样,可怜兮兮的瞧着苏鸿信。 “没办法啊,日子太难了,你姐姐还得养家糊口攒嫁妆,这样下去,啥时候能熬出头啊,弟啊,姐马上就要跌进大龄剩女的那条沟了……” “得了得了!” 苏鸿信忙让她打住,他揉了揉眉心,然后问道:“吃喝玩全包?” 苏梅立时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想吃啥吃啥!” 苏鸿信又问:“去哪?” 苏梅嘻嘻一笑,双手合十,扭着脖子,怪声怪气的笑道:“萨瓦迪卡,泰国!” “公司说了,这一次真人灵异探险活动会以直播的形式播出去,要是播收视率好,哈哈,那你姐可就了,后续还可能去日本,去美国,到时候公费全球旅游……” 苏鸿信不合时宜的说道:“那我去做大保健也可以报销么?” “滚!” 苏梅翻了个白眼,忙补了个妆,拎着包就匆忙出门了,临了还不忘回头对他眨眨眼。 “放心,到时候姐肯定带你去看人妖表演,可带劲了,准备准备啊,就这两天了!” 看着关上的门,苏鸿信不由得撇了撇嘴。 “泰国?” 视线一收,他边翻看着手里的拳谱,莫名一笑。 “倒是个好地方!” 结果没等到两天,当天夜里,苏鸿信就接到了苏梅的电话,让他准备好护照,办签证。 四天后。 苏鸿信在曼谷下飞机了。 …… 一下飞机,一股热烫的气浪哗的迎面就来了。 “鸿信,这呢!” 出口,远远的就见苏梅朝他摆手,至于为什么他是一个人,那是因为他签证晚了一天,和别人错开了,只能晚一天上飞机。 二人出了机场,坐上车,径直到了唐人街。 一进去,苏鸿信就感觉像是进了菜市场一样,各种喇叭混杂在一起,叭叭响个不停,还有一些听不懂的吆喝,再加着些天南地北的中国话,喧嚣吵闹。 两人坐着突突车在街巷里左拐右拐,左穿右穿,最后停在了一间街角的旅店前。 看看天色,都傍晚了。 红霞西挂。 苏鸿信下了车,神情木然的望着面前二层高的小楼,又看了看四下老旧的建筑,嘴角一抽,他突然觉得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老妹儿啊,咋样,人接回来没?” 还没进去呢,就见一人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话,光着白花花的膀子,骚气十足的穿着条大花裤衩,脚下踩着双人字拖,站门口招呼了一句。 男人瞧着三十左右的岁数,留着短寸,圆脸大眼,脸颊外圈还长着一层浓黑的胡茬。 “接到了,喏,在我身后呢,他们人呢?刚好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苏梅擦了擦汗,笑着指了指后下车的苏鸿信。 “都在楼上呢,好嘞,那就可以开饭了!” 男人朝苏鸿信笑笑,转身朝后面走去。 “这是旅店的老板,也是九个人里的一个,叫宋阳,人还不错,住他这给打折!”苏梅领着苏鸿信边往楼上走边介绍道。 苏鸿信看了看屋内的布局风格,老旧的厉害,整体大部分都是木质的,楼梯一踩上去就咯吱吱的响。门外的夕阳余晖倾斜落进,空气中像是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好不浑浊。 “咱们先在这修整两天,熟悉熟悉,玩一玩,然后就动身去探险的目的地了,这一次总共要去四个地方,一个废弃的孤儿院,一个很久没有住的大院,还有一个天主教堂,最后是一座封闭的学校!” 苏鸿信眼皮莫名一跳。 并不是因为他姐姐说的这几个地方,而是因为他一步步上楼的时候,就看见二楼的一张圆桌上,围坐着几个人,当中一人,短披肩,模样清秀,手里正捧着蛋糕吃着,可迎面瞧见苏鸿信后也是一愣。 二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草!” 苏鸿信心里暗骂了一声。 这人竟然是那蛮蛮。 苏梅一拍手。 “来,我给诸位介绍一下!” 064 午夜活动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 就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众人围坐在饭桌上,彼此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眼中俱是流露着期待。 “他是本次探险活动的最后一位参与者!” 听到苏梅的话,苏鸿信轻声道:“大家好,我叫苏鸿信!” “你和梅姐一个姓诶!” 一个皮肤白皙,穿着短袖热裤的马尾姑娘突然惊奇道:“而且还让梅姐亲自去接,老实交代,是不是……” 说完,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苏梅和苏鸿信脸上来回扫着,像是现了什么秘密。 苏梅失笑道:“他是我弟弟!” 马尾姑娘一吐舌头,嘿嘿一笑。 “你好,我叫蒋婉婷!” “我叫徐磊!” 旁边一个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人道。 一个留着长的女孩接着说道:“我叫陈婷!” “我叫宋阳!” 旅店的老板开口道。 “我叫蛮蛮!” 少女坐在苏鸿信的身旁,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哈哈,别看蛮蛮年纪小,她可是灵异社的忠实粉丝!”另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拢了拢头,温柔一笑。“你好,我叫颜雪娇!” “你好,我叫杨辰!” 还有个染着头奶奶灰的青年迫不及待的招呼道。 最后一个,是个中年国字脸的男人,肤色略黑,身形矮壮,穿着件黑色的背心。 “我叫饶云澜!” 连同苏梅,十个人,算到齐了。 “设备要后天才能运过来,所以这两天咱们可以尽情的好好放松一下!” 苏梅端着酒杯,笑道:“那我现在宣布,灵异探险社正式圆满会师!” “梅姐万岁!” “干杯!” 伴随着众人的欢声笑语,最后的一点夕阳余晖也沉入了夜色。 顺着木栏朝外望去,就见这条老旧的街上,居然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灯红酒绿。街道上,还涌出来不少摊贩,一些门店上横竖嵌着的一块块招牌,亮着有些年头感的招牌灯,五颜六色,闪烁不停,好不热闹。 “我们出去走走,鸿信你要不要去啊?” 一顿饭吃完,几个女孩自然是顺着女人的天性提议出去逛街。 苏鸿信笑着摇摇头。“不了,我太累了,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他坐在楼上,望着几个女人一股脑的挤进了灯红酒绿的夜,不禁摇头笑笑,喝完手里的啤酒,长身站起,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卧室不大,老旧的木质地板踩上去,总能出一种像是磨牙一样的异响,听的人有些不舒服,窗户外是高低起伏的屋顶,响着虫鸣。 苏鸿信呼出口气,只把上衣一脱,整个人忽然平地纵起一米多高,双腿凌空连踢数脚,腿影翻飞,只似快要飞出窗户一样,而后双手往外一探,已是反手扣抓住了窗户的外沿,接着整个身体都倒滑了出去。 他双手扣着窗沿,身子凌空倒立,只把双脚往上一勾,脚背已勾在了屋顶的边缘,而后足尖下压力借着这股力道,苏鸿信的身子豁然直直横了起来,身子悬空,像是摆钟一样, 顺着上摆之势,他凌空一个筋斗,等落下后,正稳稳站在了房顶,轻盈一落,细弱无声。 面朝夜色,他双手攥拳,已是按照着“八极拳谱”上的把式练了起来,双脚足尖轻踏,贴地而滑,双手却是在飞快变化,大缠丝、小缠丝、朝阳手,八极拳中的招式变化,被他使了个遍。 这般练法,求的是身体的协调,八个部位的运用,这一段时日里,他早晚不曾懈怠,从一开始的生疏,到身体各个部位的渐渐磨合,再到最后顺着气息吞气劲,乃至运使全身劲力;久练之下,只觉精妙非常,不由痴迷其中,难以自拔,故而每日里总要练上几遍,打熬浑身筋骨。 事实上,所谓的“打熬”,增长的不光是气力,还有逐渐掌握浑身各处肌肉、筋络的运用,力运力的窍诀,以及气息的吞吐。 要知道人身筋肉遍布四肢百骸,各有关隘,而常人所能调动的气力,不过冰山一角,零星点点,但武夫所求,却是不断挖掘自己的肉身潜力,将浑身劲力拧为一股,可令自身一举一动催生非凡威能。 此等威能,又因各门各派运劲劲的诀窍不同,故而催生出的效果也不同。 其中可分刚柔之变,又有明、暗练法。 想那太极便有化劲、听劲诸般,一代太极宗师杨露禅更有鸟不飞的绝技。再有形意拳中,亦有崩拳、炮拳,其劲宣泄一出,便似天崩地裂,刚猛霸道…… 此等运劲法门,非门中真传弟子不可得。 如今苏鸿信得了这“八极拳”力运劲的窍诀,自然是珍惜无比,勤习苦练。 个中过程暂且不说,只说时间流逝,拳势变化之下,苏鸿信气息吞吐渐急,原本还算平常,但越往后面,他的体表外蓦的开始渗出一颗颗浑浊汗珠,最后是大颗大颗的往外冒。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大汗淋漓,似如雨下。 苏鸿信当下心头一惊,忙停了动作,暗自平复着气息,冷风一袭,他浑身一个激灵,浑身毛孔尽皆封闭,化作一个个细小凸起,那外渗的汗液才渐渐缓了。 可气息一停,他乍觉肺腑似火烧火燎一样,继而一股虚弱酸软从浑身各处涌了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跪地上,再看他一张脸,苍白无血,像是大病初愈一样。 这般突如其来的状况却是他意想不到的,当下眉头一皱,道:“今日怎得精气外泄,竟是没锁住,莫不是太急功近利了?” 这些时日,他连习八极拳中数种杀招,昼夜不断,没成想竟是这般结果。 只幽幽一叹。 瞥了眼撩人夜色,又自房顶翻了下去。 外面的走廊里,响起了众人的脚步还有欢笑声,看来是逛街回来了。 苏鸿信顶着一身的汗味儿,进了屋便径直朝浴室钻了进去,衣裤一脱,站在了淋浴下,洗着一身的乏累,随着水流的喷洒,白色的蒸汽渐渐蔓延了开来,笼罩着整个浴室。 他心里想着练功的事,视线却是不经意间,落在了浴室角落里的一面梳妆镜上,那是面半人高的梳妆镜,木质的椭圆形边框瞧着有些年头了,斑驳古旧。 镜面上覆着一层朦胧水汽。 可苏鸿信眼神蓦的一变,他刚才好像看见模糊的镜面上似有个黑乎乎的影子一闪而过,但转眼不见了。 正想着走过去仔细看看。 门外。 “鸿信,你在里面么?” 有人在喊他,好像是那叫蒋婉婷的女孩。 苏鸿信深深看了眼那面镜子,转身利索的把衣裳穿好,去开门。 门外,果然站着那个马尾姑娘。 “怎么了?” 他问。 蒋婉婷道:“嘿嘿,咱们是灵异社的,晚上是不是该组织一些活动啊?” 苏鸿信一挑眉,奇道:“活动?什么活动?” 就见蒋婉婷神神秘秘的一笑,小声道:“他们说泰国一到晚上那种东西很多,我们找了几种见鬼的法子,打算出去试试,你要不要来?” 苏鸿信听的一怔。 “你们平时都玩的这么刺激吗?” 不想蒋婉婷一扬下巴,嬉笑道:“这算什么,以后带你玩些更刺激的,话说你到底去不去啊?” 苏鸿信点点头。 “去,当然去!” 门关上了。 卧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浴室的镜子上,水汽未散。 上面,是一张惨白的人脸。 065 十字路口 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人了。 夜风幽幽,呜咽作响。 地上散落着一些还没收拾干净的汤汤水水。 随风飘扬的海报在空中打着旋。 昏暗的街灯下,十个人神神秘秘的凑在一块。 “咱们今晚上每人想个见鬼的法子,大家伙从头试个遍,猜猜谁的最灵!” 蒋婉婷满脸的兴奋劲儿,一双眼睛扫过幽暗的岔口,莫名打了个哆嗦,然后嘿嘿一笑,瞧向苏鸿信。 “鸿信,你是新人,就从你开始!” 一掀眉,苏鸿信倒是觉得有些意思,国内除了苏梅那次之后,他就没再瞧过什么孤魂野鬼了,如今到了国外,倒想试试是不是也一样。 他点点头。 “好,那就我先开始!” 十分钟后。 每人手里都捧了一碗热腾腾的饭,饭头上,筷子竖插,一行人整好挑了个没人的十字路口。 “这饭,叫作倒头饭,专门是给死人吃的,这是丧葬的时候祭鬼神才能做的,现在晚上,这十字路口,最多孤魂野鬼徘徊不去,咱们一人一碗饭。但前提是,搁地上了,不管看见些什么,生了什么,都不能再动饭,这是忌讳!” 苏鸿信眼神幽幽,瞥了眼所有人,除了蛮蛮外,其他的无不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 “对了!” 就见苏梅突然从衣服里取出来几枚黄符折起的护身符,一人给塞了一个。“这是我从泰国寺庙里花大价钱请来的,为防意外,每人一个,贴身带着,不能见水!” “哎呀,梅姐,真要是有用的话,那到时候就算有鬼咱们也看不见了!”蒋婉婷嘟囔道。 见她一脸的不情不愿,那宋阳突然开口道:“老妹儿啊,你咋这么多事呢,这符是保平安的,带上你是能瞎还是咋的?你是见鬼还是请鬼上身啊?” 一顿话立马怼的蒋婉婷哑口无言,不情不愿的把符揣兜里了。 那个年纪最大的中年男人,饶云澜这时候也开口叮嘱道:“还有,大家伙多多少少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该忌讳的也不用我多说了,完事了,一人拿点纸钱在这烧了,谁要是出了岔子,到时候倒霉了可别怪做哥哥的没提醒你们!” 其他人闻言也都嗯嗯应着。 苏鸿信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灵异爱好者的名头几人还真是没白拿,他听到这儿也算把心放下一点,人眼是很难看见阴魂的,除非借助某些媒介,否则,顶多只能见到一些不可思议的场面罢了,只要莫犯忌讳,也就相安无事。 众人围着十字路口各自散开,苏鸿信和苏梅凑一块。 “你瞧瞧手里的护身符咋样,是不是真的?那老和尚一张符收了我八千,要是假的,姑奶奶我明儿就去把那老和尚的胡子全拔了!” 临了到头,她好像有些后悔了,眼神忐忑不安。 “弟,你说会不会出事啊?” 苏鸿信看了眼护身符,眼中虽说没瞧见什么异样,但却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气机,握在手里,像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现在后悔了?没事,这不是有我么,放心!” 他安慰道。 “对了,这档活动完了就别做了,我算看明白了,你交的这些朋友都是不要命的,要是想赚钱,咱们开个驱鬼的小铺,到时候以你弟的本事,保管养你一辈子!” 说着话,苏鸿信就蹲路口把碗搁下了。 苏梅听他这么一说,眼睛立时一亮,似是有了想法,旋即白了苏鸿信一眼,叹了口气:“那你不早说?我也是没办法啊,前段时间惹上那东西,压力很大,要是再没成绩,姐就要失业了,我今年都二十八了,我可不想伸手问爸妈还有大姐要钱!” “开店铺也算我一个!” 一个声音突然不合时宜的凑了过来。 苏鸿信一转头,就见蛮蛮不知道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凑了过来。 见苏鸿信盯着他,小姑娘弯着眼,不急不缓的道:“我出钱,一百万够不够?不够的话一千万!” “嗯——” 苏梅听的都傻眼了。 “一千万?那要不我明儿就辞职不干了?” 正说着呢,苏鸿信突然小声道:“嘘!” 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苏梅心思立马回来了,这三伏天的,被街上凉风一刮,众人脖领子里就像是被淋了一注冰水,霎时后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鸡皮疙瘩。 太冷了。 “嘿,他娘的,这风咋这么凉啊,都快赶上入秋了!” 那个染着头的小伙抱着胳膊,蹲地上手里夹着一根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 路边的灯光,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昏暗极了。 路边的还堆着一些没用的纸箱,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老鼠,隐约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哎呦卧槽,快看我这饭!” 忽的一声惊叫,小伙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的盯着饭头上的筷子,只见那热腾腾的饭气竟然是顺着筷子打着旋往上跑,任凭冷风呼呼,这一缕白气真就不散,诡谲无比,只升到筷头上,竟然不见了。 “我这也是!” 对面那个叫作陈婷的姑娘也是眼神一变。 “我也是!” “还有我!” …… 众人66续续的都开了口。 “是不是鬼来了?” 蒋婉婷小声的问了句,一双眼睛只盯着饭头上盘旋不断的白气,神色激动兴奋,可瞧了片刻,像是看的不过瘾,她忽然神神秘秘的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从指缝里能看见鬼?像这样!” 她双手一正一反,十指相扣,中间露出一条缝隙,然后满脸是汗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把眼睛移了上去。 四下一瞧。 “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苏鸿信蹲在地上,望着筷头上白气消失的地方,眼睛眨了眨,然后又低了下去。 一旁的蛮蛮则是挂着那副狐狸笑,伸手从挎包里掏出来一包吃的,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看着筷头的位置。 听到身旁咀嚼的动静,苏鸿信扭头一瞧,就见蛮蛮正拿着一条五寸来长的油炸蝎子嚼的津津有味。 “弟,看见没啊?” 苏梅战战兢兢的颤着声问。 苏鸿信顺手捏过一只炸蝎子也尝了尝,嘴里轻声道:“看见了,到处都是!” 066 纸人衣裳 一听到处都是,苏梅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她紧握着护身符,眼睛一闭,干脆把头一埋,像是个鸵鸟一样。 “你那个长的还行,生前八成还是个美女,我这个也忒磕碜了,居然是被汽车撞死的,这脑袋扁的!” 苏鸿信小声朝蛮蛮嘀咕着。 二人这会儿反倒凑一块,见苏鸿信一口一个油炸蝎子,蛮蛮伸手又摸出来几包吃的,打开一看,全是些让人望之却步的东西,油炸蜘蛛、油炸蜈蚣、油炸蛐蛐、油炸蛇段,一顿丰盛无比的饕餮盛宴。 苏鸿信眼睛一亮,随手吃了几个,嚼的满嘴流油。 “这哪买的?味儿还真不赖!” 他自顾的吃着,一双眼睛则是四下瞟着,这几个人该看还是得看着点,真要找死回国再死,到时候看他们怎么玩儿,上天入地随意,但现在,来都来了,他可不想提前中断这场泰国之旅。 正消磨着时间。 “啊!” 蒋婉婷忽然惊叫一声,忙伸手去指。 其他人这会儿都是心神紧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全都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等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瞧,就见那边是个黑咕隆咚的老旧窄巷,凹凸不平的地上堆放着几个纸箱子。 “看见啥了啊你?别咋咋呼呼的” 瞧了会儿,见没什么动静,其他人既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失望。 可蒋婉婷却直勾的盯着那巷子,突然,她双眼猛点的陡张,就见阴影里,一个黑影像是蜘蛛一样,贴在地上,手脚并用,爬的飞快,嗖的就闪到墙角,转眼没影儿了。 蒋婉婷心头一突,又是“啊”的惊呼一声。 “你到底看到啥了?” 她这一惊一乍的,其他人也跟着心里毛了,一个个鬓角见汗,大气都不敢喘。 这时候,蒋婉婷已没先前的大大咧咧了,身子哆哆嗦嗦,磕巴道:“你们真的没看见么?” 她眼睛大张着,小声道:“那儿趴着个人!” “哪啊?” 染着奶奶灰的杨辰壮着胆涩声问道。 蒋婉婷颤颤巍巍的伸手一指不远处黑咕隆咚的墙角。 “就在那!” 其他人脸色跟着都变了,但却又忍不住好奇之心,强压害怕,只心惊肉跳的朝那边偷瞄着。 可看了好一会儿,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众人相视一眼,仿佛早就商量好的一样,一个个咽着唾沫,一点点的伸手掏出了手机,对着墙角打开了摄像头。 杨辰忽然看的皱眉,就见自己的屏幕上,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伸手擦了擦摄像头。 “奇怪,我的手机是不是坏了啊?” 他自语道。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整个身子立时僵住,额头见汗,口干舌燥。 接着。 “咕嘟——” 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然后望着面前的筷头,一点点往后挪着步子,拉开了摄像头。 就退了不过半步。 杨辰脸色唰的就白了,苍白吓人,头上汗珠大颗大颗的往外冒,猛的一个激灵放下了手机。 可他一抬头,却是一屁股就摔地上了,双手撑着地面,忙往后缩,一张脸就像是死了亲爹一样,差点没哭出来。 只见面前的那碗饭上,竟然围着一群人。 不,不是人。 杨辰猛的倒吸了一口气,浑身都在哆嗦,这哪是人啊,一个个面色惨白的像是拉伸的面团,扭曲怪诞,双眼宛似两个黑窟窿,一张嘴长长拉开,只像是饿疯了一样,趴在饭头上争相闻着。 还有几个张嘴一吐,一条**寸长的舌头立时掉在了饭碗上,正一口一口的舔着,粘稠的涎液沿着舌头往下滴淌。 “呕!” 杨辰肚子里瞬间是翻江倒海,一阵反胃。 但等他再回头一看,表情立僵,心跳都快停了,就见街道两侧的墙面上,爬满了一个个大大小小阴森惨白的身影,正探着脑袋,居高临下的往下面瞧着。 毛骨悚然。 “要不,咱们回去吧?” 他梗着脖子,声儿都变了,带着点哭腔,两腿都快趴下了。 其他人却是拿着手机四下里拍个不停,愣是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眼见杨辰浑身是汗的站那直哆嗦,眼神直。 “杨辰,你看见了?” 带着眼镜的徐磊问道。 杨辰露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涩声道:“看见了,到处都是!” “为什么我没看到啊?” 蒋婉婷一皱眉,又四下里一瞧,随后死死的盯着那处墙角,眼睛眨也不眨。 又等了会儿。 “吧嗒!” 忽见一人饭头上的筷子一倒,众人全是气息一停。 可就听苏鸿信淡淡道:“行了,筷子倒了,说明吃完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才如释重负的大松了一口气。 “现在能动了么?” 有人问。 苏鸿信吃着大餐,嘴里含混不清的道:“可以了!” 等人把碗里的饭一碰,立马就是一个寒碜,只见先前还热气腾腾的饭,现在居然凉的像是冻过一样。 “这一次,换我!” 蒋婉婷忽然雀跃的站起。 只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婆娘竟然从包里掏出来一叠衣裳,这衣裳可不是布料缝的,而是纸糊的,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竟然是从纸人身上扒下来的。 不多不少,正是十件。 “我以前听我们村里的老人说过,这纸人向来是汇阴聚邪的东西,最是邪门,我可是特意从纸扎铺买来的!” “来来来,一人一件!” 苏鸿信瞧着自己这身大绿的新衣裳,嘿嘿一笑,得嘞,演戏还得演全套,不过他这也算是开了眼了,往后兴许还能用得着。 这天气热,人本来就容易出汗,这纸衣裳只一穿上去,立马就跟皮肉贴合上了一样。 大晚上的,十个人只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纸衣裳,在街上晃悠,这要是有人看见了,八成就得吓个半死。 就听蒋婉婷继续神神秘秘的道:“我这个方法也是在十字路口,据说这十字路口阴气最重,穿上这一身纸衣裳,就能遮掩你身上的人气,从而看到真正的灵界!” “咱们十人围成一圈,按顺时针走,据说这鬼走的路和人走的路不一样,人走直的,鬼走曲的,咱们走走看……” 063 二姐失业 何为八极? 《淮南子》中有记:“九州之外有八寅,八寅之外有八纮,八纮之外有八极。” 八极者,取意“八方极远”,此乃“八极拳”拳法之精要。 此拳刚劲霸道,动辄如弦上之箭,开合间,可于惊雷一瞬,劲于四面八方,达极远之处。重头、肩、肘、手、尾、胯、膝、足八部位的运用…… 天光微亮,苏鸿信已是顺着那本“八极拳谱真解”练了起来。 但见其上字迹潦草,且笔下多是繁体字,歪歪扭扭,硬是逼的苏鸿信睁着大眼逐字逐句的细看,除此之外,还有诸多人像,动作各不相同,或是塌腰弓背,或是顶肘推肩…… 苏鸿信看的浑然忘我,这上面,不光是单单的招数套路,还有一些劲的诀窍,运劲的法门,一些容易犯错的关隘,哪怕他练的不是“八极拳”,如今看下来,也是受益匪浅。 等从头翻到末页,他才渐渐回神,视线落在最后一页末尾,但见一个笔势刚劲,如走龙蛇的字跃然纸上。 那是一个“李”字。 看着那个字,苏鸿信慢慢合上了书,呐呐道:“也不知道这位李姓人是清末的哪位?但看这拳谱上字里行间表现出来的对“八极拳”的见解,不可谓不独道,言简意赅,令人犹如拨云见日,当真了得,八成是位武道大家!” 他合书静坐,脑海中回想着诸般拳法招式,以及吞气劲的诀窍,本是轻微的气息,渐渐急促,且喘了起来,胸膛起伏不定,像是抽动的风箱一样,衣裳底下的筋肉似也随着气息慢慢棱角分明了起来,现出了轮廓。 但短短不过数分钟,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外面冲刺跑了数小时一样,竟是大颗大颗外冒着汗珠,转眼短袖便湿了一片,一张脸更是煞白的吓人。 当下忙止了气息,停了吞气,等他口中呼的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立觉胸腹间似被火烧火燎过一样,疼的直皱眉,只眯眼自语道:“看来,找时间还得好好补一补身子,强壮气血,也不知道老爷子当年泡药酒的方子管不管用!” 别看这流的是汗,其实是人体内的精气,若是锁不住,再来个几次,这耗的就是命,指不定哪天眼睛一闭,就再也醒不来了,得暴毙。 好半天,等缓过来些。 他合住手里的拳谱,起身在屋里转了转,围上了围裙,拿起了拖把。 天还没亮苏梅匆匆忙忙就去上班了,屋里乱成一片,怕是一人待习惯了,也不懂的收拾。 他这姐姐啊,一旦穷过了,那可真就是怕的不行,想他们老苏家往上三代,基本上都是穷过来的。就他爸那会儿,据说小的时候差点养不活,穷的都没饭吃,硬是靠着从野地里挖的红苕土豆,煮熟了晒成干,饿的时候用开水一泡嚼几根,就这样愣是嚼了大半年,才算是熬了过来。 别说他爸,他小时候七岁前,家里还欠着外债,原因就是生了,老爷子攒的那点积蓄全给罚没了,还不够,东拼西凑才补上的,不然这孩子都不让活。 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有一年最穷的时候,姐弟几人,围着一瓷碗变冷的稀饭,就着酸菜,吃的那叫一个香。 他二姐性子平时虽然大大咧咧的,但骨子里最要强,高中毕业后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愣是没伸手往家里要一分,大二那年,靠着补课家教竟然还能往家里寄点,别看现在过得还行,其实都是从苦日子一点点熬过来的。 相比之下,他算是最好的了,苦都被几个姐姐吃完了,轮到他的时候,该有的都有了。 这“生活”,寥寥几笔,却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为之努力拼搏的东西。生活生活,“活”字前还有个“生”,你得先能生存下去,才有资格选择怎么活。 苏鸿信心中感叹,若不是莫名其妙带上了这戒指,恐怕,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嘎达面试、竞争、找工作呢。 对于那种朝九晚五的工作,他实在是不太习惯,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太过无趣了。 只说忙活了大半天。 苏鸿信只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把整个屋子清扫了一遍,又把脏衣服都洗了,才长出了一口气,瞅着饭点,再做了一桌的菜。 结果没想到苏梅今天回来的倒很早,天还没黑就回来了。 眼见屋里像是焕然一新,又见自家弟弟做了一桌子的菜,苏梅眼里的失落飞快隐去,咯咯一笑,像是银铃一样。 “今天怎么这么勤快?良心现了?” 苏鸿信翻了个白眼,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外来回忙活着。“来尝尝,今儿我可是特意给你做的,红烧肉,糖醋排骨,炖猪脚,麻婆豆腐,再一个凉拌三丝,瞧瞧,咋样,咱这手艺,是不是色香味俱全?嘿,不做厨子真就是屈才了!” “诶,姐,你今儿可是回来的有点早,难道闻着饭香了?哈哈,你这鼻子真就是属狗的!” 等忙完了,苏鸿信本是随口打趣的说了句,可刚坐下,碗还没端起来。 就见正吃着菜的苏梅突然停了筷子,脸上笑容一散,神情黯然,埋下了头,只是个眨眼的功夫,就见这豆大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直往下落。 苏鸿信当下一拧眉,心一沉。“咋了?好端端的哭什么?是不是在公司受欺负了?是谁?你给我说,明儿我就去把他收拾了,算了,我现在就去把这货——” “我失业了!” 突听苏梅低声说了句。 苏鸿信一愣,然后半抬起的屁股又落了回去。 苏梅红着眼眶,时不时啜泣一声,轻声道:“最近公司在组织一档灵异探险的节目,我本来想拿下来,但没想到,最后被一个实习生抢走了,明明策划的是我,组织的也是我,怎么到最后了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呜呜……” “工作这几年,我都是加班熬夜的,什么时候抱怨过,怎么可能不如一个实习生……不就是胸大么,不就是和主编有一腿么……” 064 机缘巧合 苏梅越说越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流个不停。 却见苏鸿信叹口气,给苏梅擦了擦眼泪,但他忽然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你就没做点什么?” 苏梅抬起头,睁着满是眼泪的眸子,只和苏鸿信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咬嘴唇,说道:“做了!” 苏鸿信的语气还是有些小心翼翼,他问:“做啥了?” 苏梅一抹眼泪,磨着虎牙语气恶狠的道:“我把那实习生叫到洗手间狠狠揍了一顿,又到主编办公室抽了那臭男人两巴掌,敢让我这受这气,活该打死他们!” 苏鸿信忽的一笑。 “你还笑,哇——” 苏梅眼登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只似受了千百般的委屈。 苏鸿信忙夹了块排骨塞到她嘴里,又笑着哄道:“行了,那什么灵异探险的,真就选上你了,你敢去?好了伤疤忘了疼?要是再出点事咋办?” 苏梅哭声立住,嘴里咬着排骨,嗓音含混的说:“可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甘心。” 苏鸿信沉吟了片刻,目光一定,说道:“这样吧,我也想过了,你那工作老和一些灵异古怪的事情打交道,不好,咱没了也就没了,正好我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不行咱们自己开个店?” 苏梅止了哭腔,嘴里吐出块骨头,愣道:“开啥店?” 遂见苏鸿信笑眯着眼,反手指了指自己。 “你是不是忘了你弟的绝活了?” “你是说……啧……这个倒是有点搞头!” 四目相对,苏梅吸溜了一下鼻涕,喃喃道:“我可听说一些大师出场费很高的,很多还都是些沽名钓誉的骗子,咱们是有真本事的,有底气不怕,而且我这些年可是认识了不少灵异爱好者,有人脉,到时候让他们帮咱宣传一下,肯定有生意!” 一提到赚钱,苏梅眼睛都像是在光,浑然忘了先前谁还在哭哭啼啼的,她说着说着,突然埋头吃了起来。 苏鸿信苦笑:“吃慢点!” 苏梅却道:“等会我吃完了,在群里找群友问问行情,要是不错,明儿我就出去找铺子!” 还真是说干就干,雷厉风行。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苏梅就把苏鸿信拽了起来,一问,嘿,位置都找好了,今天去看店面。 “你这也太快了吧?” 苏鸿信有些头疼。 大街上,就见苏梅硬拉着苏鸿信的手,像是怕他人突然跑了一样。 “昨晚上我可是问过了,普通人还好,但有钱人最讲究这个,看个宅子包的红包都是几万十几万的,要是再有点不正常的动静,那是肯花大价钱的,晚一天说不定十几万就没了!” 苏梅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的,笑眯着双眼,干劲十足。 瞧了眼苏梅偏瘦的身子骨,苏鸿信心里暗叹了一声,他二姐可不丑,非但不丑更是很漂亮,可就是个实打实的工作狂,不喜欢打扮自己,重心全在事业上,屋里的化妆品衣服,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都不带换的。 苏鸿信面上笑道:“行行行,都听你的!” 但他忽然似记起什么。 “但有件事我可给你说啊,咱这事别告诉爸妈和大姐,你要是让那三位知道,保管苏家的屋顶都得给掀了,肯定又说大学读完不找专业工作做神棍,还把你拐带上了!” “还有,这年头,这种神神鬼鬼的事不好做,咱得放点东西掩饰掩饰!” 苏梅心思活泛,一听,也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这一说,我也觉得不能太大张旗鼓了,这事我赞同!” 二人闲聊着,径直到了一条老街。 顺着青石老路瞧去,街巷两排全是些半木质的老房子,带着七十年代的那种旧时代感。 一扇扇雕镂精细的木格窗半掩着,沿路栽着不少花花树树,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人拉二胡的动静,胡琴悠扬,变势婉转。再有一群大爷围坐在树荫下,下着象棋,身边搁着个老旧的收音机,里面放着秦腔,扯着嗓子唱着,烟火气十足。 苏鸿信眼睛一亮。 “不错,一晚上你能找到这地儿?” 苏梅也是很满意这地儿,她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道:“那当然,我这些年在灵异圈可不是白混的,群友遍布五湖四海,昨晚上一问,就有人说有铺子出租,而且还给你姐打折!” 两人一直走到路尾,就见横着一条小河,河上架着座斑驳6离的石桥。 可苏鸿信突然眼睛一瞪,然后又倏的眯了起来,精光暗敛,心头警惕,一双手都不自觉的攥住了。 他看的是桥头上的人。 非是旁人。 居然是精神病院里的那丫头。 更让他傻眼的是,他姐看见那少女,唰的眼睛一亮。 “蛮蛮!” 二人居然还认识。 那蛮蛮一见苏梅身后跟着的苏鸿信,也是眼露异色,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正愣呢,就听苏梅笑道:“弟,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 苏鸿信心里一沉,这他娘的该不会是这丫头给他下的套吧,不由得心中暗凛,真要是这样,说不得,也得收拾了她。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笑着颔点点头。 少女今天换了身打扮,穿着一身乌黑的连衣裙,连嘴唇都是黑的,画的烟熏妆,满满的哥特风,这一天没见,咋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铺子就在前面桥对面!” 少女说道。 三人翻过拱桥,就见桥头过去十来步,一间高低二层的老旧木质小楼孤零零的落着,屋顶灰瓦斑驳,窗门上的红漆沉淀的也有些暗,底下关着一排深雕大门,合共八扇,四四分开,上半截镂空雕饰,下半截则是画着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季之景,许是年头久了,瞧着有些模糊。 小楼一角还栽了颗枝叶茂盛的李子树,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围在树底下,拿着竹竿一颗颗敲着,等拾起一颗咬上一口,立马酸的一个激灵,五官都扭曲了。 “梅姐,就是这了!” 等看着苏梅推门进去,苏鸿信则是停着脚步冷眼一瞥蛮蛮。 “你不是在精神病院里么?劝你最好别跟我耍什么花样?否则,下场你知道的!” 065 探索权限 蛮蛮手里撑着一把黑伞,不以为然的道:“谁说在精神病院就不能有房子了?何况我又不是精神病,再者,这是我那名义上的爸妈留给我的,我现在出院了,总得要钱养活自己吧!” 苏鸿信一挑眉。 “你出院了?” 蛮蛮却没再应他,而是笑着朝苏梅跑去。“梅姐,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苏鸿信冷哼一声,后脚也跟着进去了。 屋子的格局倒也简单,一楼不大不小,空气中漫着一股茶香,似是都浸木头里去了,二楼则是九扇木格窗,隔着三个房间。 一推开,窗外凉风袭来,蝉声正燥,像是远离了俗世红尘一样。 “咋样?” 苏梅朝苏鸿信问了句。 说实话,单论地方,还真不错,苏鸿信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几番在民国来去,不知不觉,回来后,对现世反倒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适应,这地方给他的感觉倒是很舒服。 “不错,挺好的!” 苏梅点点头。 “那就行,至于一楼,我觉得太空了,不如就摆上一些书吧,就当办了个书店,反正像咱们这样,也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够用就行了,平时没生意的时候,我也能当个副业!” “行!” 苏鸿信也觉得这提议不错。 “另外——” 就见苏梅突然神神秘秘的把苏鸿信拉到一旁,小声道:“还有一个就是,蛮蛮说要住在这儿,她是个孤儿,要咱们把饭管上,房租还能再减一些!” “什么?跟她住?” 苏鸿信一瞪眼。 苏梅立马掐了他一把。“哎呀你小点声,楼上房间不是够么?而且那孩子也蛮可怜的,也挺乖巧的,就添双筷子而已!” 苏鸿信看了眼站一旁的蛮蛮,一撇嘴。 可真是个狡猾的小东西,不过,眼皮底下还能翻天不成,当下随意道:“算了,你决定吧!” 苏梅立马喜笑颜开。 “行,那就这么决定了!” …… 个中过程暂且不表。 也就个半月的光景,老街上的人突然现桥头新开了家书店,古韵盎然,进去一瞧,就见里面摆放的书多是些民间野史,以及一些奇谈怪事,尽是些神神鬼鬼的故事。 这书店的名字也是奇异。 “鬼神斋!” 忙活了大半个月,才收拾安顿好了一切。 窗外,一条李子树的翠绿枝丫横伸而过。 苏鸿信听着枝头暮蝉的叫声,背着断魂刀。 “抽取探索权限!” 却见夜风一过,下一刻,屋内已空空如也。 …… …… 戊戌年。 天津城。 寒月高悬。 “梆梆梆——” 更鼓声响,已是三更。 夜风幽幽,地上的枯叶在风中打着旋儿,更夫缩着脖子,衣领子是紧了又紧,可这凉风愣是挑着缝往里脖子里钻,冻得他直哆嗦,嘴里颤声嚷道:“三更天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可走着走着。 他突然停下脚步,眼神直勾的瞧向前面不远处的角落里,就见夜风一过,就见那四面八方的阴影突然像是活了一样,疯狂扭曲跳动着,怪诞诡异。 “哎呦,我的娘嘞!” 更夫吓的一跳半米高,拎着更鼓,撒开腿,连滚带爬的就往回跑,边跑嘴里还哭嚎道:“有鬼啊……” 而那些阴影,则是疯狂收缩,变得黑暗浓稠。 蓦的。 “鬼?鬼在哪呢?” 黑暗中响起一声轻咦。 “你他娘的才是鬼!” 遂见一人迈步走了出来。 苏鸿信四下一扫,脚下一转,径直奔向运河边上,沿着路,往上游走,等看到“圣母庙”那堆残垣颓瓦之后,这才放缓了脚步。 “看来,这是接着之前的日子了!” 之前,他一把大火把“圣母庙”烧了个干净,如今还贴着封条呢。 谁能想到,之前还香火鼎盛的庙宇,如今门可罗雀,一地废墟残灰。 加之井里的那条泥鳅饱饮血食,吃人无数,被人们以讹传讹,说是这庙中至今还有鬼魅孤魂作祟,一个个更是远远绕着走。 不过,这庙里的东西苏鸿信可没忘,既然回来了,自然得带走。 他脚下一阵急赶,借势冲刺,已是蹬墙而上翻了进去。 沿途直走,可等赶到后院的时候,苏鸿信倏的步伐一住,一双眼唰的看向西北角的墙根下,脚下也是慢慢转了过去,满眼警惕,沉着气息。 盖因那阴影底下竟然坐着个人。 但更让他心惊的是,月色里,那人身前,还插着一把大刀,好家伙,厚脊宽身,刀身比人的巴掌还要宽,泛着凛冽寒光,晃得人汗毛倒竖,苏鸿信心头暗惊,这刀怕是不下百来斤吧。 眼见有人进来,那人也是“咦”了一声,双眼灿亮,撑身站起。 “你是谁?” 这人说着话,一点点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颈盘辫,布袄棉裤,腰间紧紧缠着条麻花似的裤带。 只在苏鸿信眼皮狂跳间,竟是单手将那大刀随意提了起来。 苏鸿信心中暗骂,这可真是倒霉啊,但同时他也抽出了背后的断魂刀,凝神以待。 “呵呵,小兄弟好重的杀性,天津这街面上,打架可是不亮刀的!” 没成想那人居然笑呵呵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等苏鸿信说话,那人又瞄了眼他手里的断魂刀,眼露讶异,奇道:“莫非,你就是天津城里的那位苏阎王?” 苏鸿信听的蹙眉。 “苏阎王?” 但他却不答反问道:“你和黄莲圣母什么关系?”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似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我说呢,原来是你杀了她,也是,这断魂刀专破术法,倒也合情合理!” 苏鸿信双眼陡凝,非但没放下刀,反而眼露杀机,横刃在手。 这黄莲圣母虽死,可他并不想被人知道是自己杀的,要是消息一泄露,到时候谁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个青莲圣母、白莲圣母的来报仇,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可不想提心吊胆的活着。 不想那人却呵呵一笑,说道:“小兄弟别急,在下沧州王子斌,你这事倒是做的痛快,替天津除了一大害!” 苏鸿信一听“王子斌”三字还没反应过来,但他陡然身躯一震,瞳孔骤缩,惊声道: “你是大刀王五?” 066 大刀王五 苏鸿信心头已是为之大震。 眼前这人,竟是大刀王五? 不过他心中转念一想,算算时间,如今虽是戊戌年,但尚在年初,却不知此人何故在这天津城里。 那汉子朗声笑道:“正是王某,哈哈,说来话长,我押镖途经天津,乍闻这“黄莲教”竟是被人除了,心中只好奇是天津城里的哪位豪侠出的手,没想到,竟是位刑门里的好手,果真刑门多嫉恶如仇之辈啊!” 临的近了,苏鸿信才又看清楚了些,此人身高比他稍有不如,然宽肩阔背,体魄魁梧,虎目中精光内敛,凝而不,脸颊外沿上,生着一片刚冒出头的浓密短髭。 这般相貌,若在古时疆场,恐怕也是万人敌一流的人物。 听到他的话,苏鸿信才算放下了警惕。 押镖路过? 怪不得。 “敢问小兄弟如何称呼啊?” 王五奇道。 要知道这刑门早已是没落,如今再有变法维新,恐怕用不了多久,这刽子手的行当,就要没了,一想到这,他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八国联军,还有枪炮横行,以及那些火器,眼神不由一黯。 苏鸿信已收刀抱拳,强压心头震撼,这可是实打实的盖世豪杰,英雄侠义之辈,只沉声道:“在下苏鸿信,关中人士,今年二十六,久闻王大侠的威名,在此见过!” 王五一裹大刀,折返回墙角拎起两坛酒,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眼苏鸿信,笑道:“好啊,王某今年五十有四,便喊你声苏兄弟吧,我平生最喜欢结交天南海北的朋友,相请不如偶遇,这还有两坛子夜里暖身的老酒,咱们挑个地方,好好喝上一场,你看如何?” 苏鸿信咧了咧嘴。 “既然如此,两坛又怎么够,当是不醉不休!” 王五眼睛一睁,蓦的哈哈大笑一声。 “好,那就不醉不休!” 只说二人结伴而行,翻出了“圣母庙”,苏鸿信领着王五径直便往通福客栈去了。 还是老样子,这店小利微,客栈都半夜了还没关门,眼见苏鸿信进来,掌柜的立马热络的迎了上来。 如今苏青在天津城里的名头可不小,但却多是凶名,那一日之内他连斩八十余人,杀人不眨眼,刀刀断,让他是彻底的名震天津,据说那街市口的血腥气淋过几场大雨,到现在还没散。 还有人说,说是夜里见他刀下斩鬼,传的神乎其神。 总之是人惊鬼骇,多得避着走。 不过,这掌柜的却是与他相熟,自然知道苏鸿信手底下的真东西。 “还有吃的么?” 苏鸿信问。 掌柜的搓搓手,笑道:“有,今天有人送来一只羊,还剩下半锅羊杂,都是整好的!” “羊杂?嘿嘿,这倒是好东西,那行,全端上来吧!” 等掌柜的应了声转身离开。 只见王五与苏鸿信已是一人一坛酒,拍开了泥封,大口喝了起来,这酒入口冰凉,可只在喉咙肚肠里一转,立时化作一股热气,窜向四肢百骸。 “哈哈,起初我还以为是黄面虎动的手!”王五谈吐豪放,一口咽酒下去,不消顷刻,面上立马腾起一抹红光,口吐热气,大呼痛快。“本来还去想结交一下,没成想,居然先碰上了你!” 这“黄面虎”,说的是这津门的霍元甲。 听他这么一说,苏鸿信也才记起来天津的这位大人物,非是他不想去,而是先前几番厮杀,俱是险象环生,哪有分心他顾的功夫,算起来,这霍元甲的年纪,倒是比他大不了几岁。 捧着酒坛,他也是笑道:“那倒是巧了!” 自打阿贵死了后,客栈里也就没找新的伙计了,掌柜的亲力亲为,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手脚麻利的从厨房端出来一口面盆大小的铜锅。 锅里浓汤翻滚,切碎的羊杂只在汤头上翻着滚。 大冷天的,二人嗅着热汤里的烟火气,只觉口舌生津,已是动起了筷子,喝酒吃肉,大快朵颐,只吃的头顶汗气蒸腾,王五时不时再问上一些“黄莲教”的事情,苏鸿信皆是有问必答。 几番言谈过后,王五皱起了眉。 “鸿信,依你所言,那几个女人多是练的燕青巧打,那到时候你若要进京可就要留意了,如今北方武林的人士多是汇于京城,这“燕青门”势力不弱,要小心!” 苏鸿信听的一愣,却见王五复又缓声道:“你只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你这断魂刀一亮,便露了底了,那几人修有邪术,你这刀——” 言至于此,经王五这么一提点,苏鸿信哪还有想不明白的道理,他这刀专破术法,有心人自然年联能想到一块去,看来,这事八成还没完。 “至于那使形意拳的,不算形意门的人,未得真髓,便算不得门人,何况做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我这边会和我师弟李存义说说!” 苏鸿信呼出一口热气,这又是一位清末武林的名人啊。 但王五话锋忽转,蹙眉道:“不过,你说自己还得了一本八极拳的拳谱?” 苏鸿信点点头,除了“请神咒”没说,黄莲教的事,他基本上全无遮掩。“不错,这拳谱最后一页,还有个李字,当初那使八极拳的婆娘气力沉浑,刚猛霸道,差点要了我的命!” 王五沉吟片刻,又喝了一口酒,说道:“李?那可就有点麻烦了,不过,麻烦的倒不是因为你杀了那个女人,而是因为你练了拳谱上的武功,要是这拳谱的主人找了来,到时候怕要难于你!” 几筷子下来,苏鸿信吃的满嘴油膏,他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蹙眉沉声道:“我知道,自古以来,偷学武功,皆乃江湖大忌,何况这拳谱我得来的途径不正,被人找了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这拳谱的主人,王大哥是否已知道是谁?” 王五此时已喝完了大半坛酒,面颊红通如火,然眼中却无半点醉意,他笑道:“李?这武林中,八极拳真正练出气候的,又有几个姓李的,不知道神枪李书文你听没听过?” 一听是这人。 苏鸿信蓦然一停筷子。 “居然是他?” 这可是个凶人。 刚拳无二打,神枪李书文,他又怎会没听过的,简直就是如雷贯耳,真要是这位找了来,恐怕就够他受的了。 眼见苏鸿信停筷沉思,王五咧嘴一笑:“哈哈,其实他真要是找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李书文虽说脾气古怪,但却是明辨是非的人,乃是当世真正的豪侠,你练了他的东西,吃点苦是难免的,到时候就看你怎么应付了!” 二人一面闲聊着,一面吃肉喝酒,几轮畅饮下来,硬是喝了五坛半的老酒,喝到凌晨两三点,苏鸿信才不胜酒力,打了个酒嗝,趴桌上了。 第二天,等苏鸿信被一阵尿意憋醒,才现自己在客房里躺着,下去的时候,外面已是艳阳高照,一夜已过。 掌柜的笑迎道:“苏先生,昨晚上那位爷有话留给你,说是你将来要是去了京城,可以去源顺镖局找他,到时候再痛饮一番!” 苏鸿信点点头,目光瞥向门外投进来的朝阳,轻声道:“知道了!” “苏先生,你要去京城么?” 展柜的好奇问了句。 如今乱世当头,天津已是各行百业齐聚,那京城是何等场面便可想而知,龙蛇混杂,天下武夫,或是为家国大事汇聚其中,或是想扬名立万,成就一番,那可真就是各路高手齐汇,风云聚涌,便似那武侠小说里的武林大会。 苏鸿信眼中光华一闪而过,径直出门。 “去,当然得去!” 067 正主寻来 如今这世道,不同于那些武侠小说里说的,武林与江湖,虽说有相通之处,却又非完全相同。 国分南北,武门自然也分南北,北方武林,多是以太极、八卦、形意、八极、戳脚、燕青、谭腿、三皇炮锤等为主的势力,而南方,最出名的无外乎洪、刘、蔡、李、莫;若真要细说,倒不妨把武门看作是介乎于江湖边缘却又依仗江湖而存在的势力,凡事多讲些规矩,武人嘛,做事直接,当然是以手上功夫来论。 至于这江湖,那说的可就多了,囊括了三教,及八门九流,还有各方地域的帮会、堂口、乃至各路黑白两道势力的统称。 这便是江湖,江湖就是没规矩,谁权大、钱多,谁就是规矩。 坐次要分先后,人要分个三六九等,江湖更得分个三教九流,高的看不起矮的,贵的瞧不起贱的,富的更是欺凌穷的;说起来,苏鸿信还算不上武门中人,他是下九流里的货色,耍的还是捞阴门的手艺,人惧鬼厌,说的就是他这种行当。 打从那日在街市口亮了刀,斩了头,这天津城里,看见他的人,无不是避而远之,如见蛇蝎鬼魅,不过,世道如此,人心如此,苏鸿信也懒得去在这些事上浪费功夫,除了平日里在衙门溜达会儿,他也落得清闲,整日里埋头习武,却是为了进京做准备。 好歹来都来了,不去那龙潭虎穴里闯上一闯,岂非憾事一件。 过了初春,转眼便是入夏。 这天傍晚,就见通福客栈的王掌柜,满头大汗的拎着个食盒,小步慢赶的绕到运河边上的一间小院外。 还没进去,便能听到院墙里响起的呼喝声。 木门半掩,王掌柜推门而进。 “嘎吱~” 干涩的门轴一转,但见院里不大不小的泥地上,一人精赤着上身,紧勒着裤带,头顶披散着乱,脑后留着条小辫,怀中搂着个面盆大小的石磨,正在手里翻转抛举,脚下则是贴地蹭着古怪的步子,再听其口中气息沉浑绵厚,时吐时吸,呼啸有声,好不惊人。 哪怕已是看见过很多次,可王掌柜还是不免心惊肉跳,他招呼道: “苏先生!” “砰!” 听到掌柜的开口,那人一放怀中石磨,已是转过身来。 入眼,便见此人胸膛上一只扭身顾盼的漆黑恶兽倏的回张望过来,呲牙咧嘴,恶相天成;只待夕阳余晖一过,那双暗金色的兽瞳霎时仿似绽出骇人血光,惊的掌柜心头都是一个激灵,仿似三伏天的天气瞬间凉下来一截。 大热天的,别的地儿都是蝉鸣鸟叫,可这院子周围,却是静的吓人。 这人五官一露,正是苏鸿信。 擦了一把汗,他走到屋檐下一口半人高低的大缸前,只把上面反扣的簸箕一掀,就见里面竟是装着大半缸的酒浆,底下沉着不少药材,顺手拾起面上的瓢,满满一舀,便狂吞猛饮了一口,而后再舀一瓢,淋在了自己身上。 他边揉搓着上身的筋肉,问:“咋了?是不是有事?” 王掌柜擦了把冷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苏先生,昨儿个有人找我这来,说是能不能请您帮个忙,他家娃儿撞客了……” 苏鸿信随意道:“小事,你让他过来吧!” 王掌柜应了声,放下了手里的食盒,转身便赶了出去。 打王五走后,他便买了这院子,平时也懒得出去,只在院中耍着拳脚,打熬着气力,拉伸着筋骨,饮食便让王掌柜瞧着饭点送来,练拳练的都快痴了。 他着重练的是八极拳,此拳重浑身肢体的协调运用,对他现在来说,裨益甚大,不像太极和八卦那些内家拳,需要数年的苦修,才能习有所成。 毕竟,他现在最精的是刀法,谭腿又是个半吊子,手上总得多点能拿出手的东西,不然去了京城,丢人是小,说不定命都得没了。 “可惜,要是能得到形意拳的桩功,说不定进展会快些!” 又舀了一瓢药酒,苏鸿信一口灌完,憋着喉中的滚烫热气,挪步走到院里的一颗桂树前。这桂树比他腰身还粗,时值六月末,桂香将放,他临到近前半步,步伐陡住,上身往前一斜,推肩抵肘,对着树干便沉沉靠了上去。 “砰!” 一声闷响,陡然自树干与苏鸿信肩肘接触的地方生起,沉重惊人。 旋即枝晃叶落。 苏鸿信口中闭气屏息,右脚绕树往侧一滑,却是把左肩换成右肩,侧身倾斜,双脚甫落,便似生根在地,腰身一震,立时又靠了上去。 “砰!” 又是一声。 声音刚落,他左脚再滑,再换左肩,两双脚只绕着桂树盘转,一步一靠,一圈转下来,地上已是落满了桂花与桂叶。再看树干上,时长日久,这上面的一圈,赫然已是被磨平了沟壑,变得光滑,且浅浅凹了下去。 又转了几圈,暮色渐深,门外多了几个脚步声。 王掌柜边擦着汗边站住,身后还跟着辆驴车,驴车上,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上面,无精打采的,嘴里吃吃笑,似傻似颠。 可一到院门口。 那孩子突然双眼圆睁,疯狂挣扎了起来,口中哇的又哭又嚎,尖声叫道:“啊,不进去,我不进去……” 张嘴吐出的声音,竟是苍老无比,沙哑刺耳。 三两下的挣扎,愣是把驴车摇的快要散了架一样。 只把跟来的几人骇的惊恐失色,三个汉子连带着一个妇人,四人硬是按不住。 正哭嚎着,院里却陡然响起一声冷哼厉喝。 “滚!” 冷哼一落,孩子哭声立止,面露惊恐嚷道:“饶命……饶命……这就走……” 下一瞬,孩子挣扎的身子立马软了下去,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小子在人家坟头撒尿了,赶明儿醒来去烧点纸钱,磕几个头,就没事了!” 苏鸿信的声音隔着墙传了出来。 跟来的几人对着院里便扑通一跪,嘴里千恩万谢的。 就听院里又传出声音。 “行了,回去吧!” 这还没进门呢,驴车就又被赶了回去。 王掌柜瞧的傻眼,忙道了几声谢,才跟着走了,边走嘴里还啧啧称奇。 等人都离开了,苏鸿信慢慢走到门口,一双眼直直瞥向运河边上的一颗树。 树底下,坐着个人。 那是个瘦小枯干的汉子,貌近四十,穿着件无袖布褂,腿上是条浅灰色的灯笼裤,脚上踩着双泥渍斑斑的搬尖洒鞋,精瘦肤黑,上唇还蓄着两撇胡子,浓眉圆眼,正靠坐在树根下纳凉。 身边的地上,斜斜横着一杆大枪,这枪可是长的惊人,好家伙,差不多都有三米来长了,枪头上裹着灰布。 苏鸿信刚一瞧向对方,那人也慢慢转头,四目相对,他背后汗毛竟然全竖了起来,肉眼可见的冒起一个个凸起,全是鸡皮疙瘩。 到底还是找来了。 068 终见高山 看见这人。 苏鸿信既没躲,也没逃,反倒是敞亮的拉开了院门,转身回屋了。 他也算是见过高手的人了,可这汉子一眼瞧来竟是扫的他背后能汗毛倒竖,这就有些惊人了。 武夫所练,无外乎精气神三昧,但凡真正的高手,精气内敛,气血雄浑,自有一股慑人气势,厉害的兴许瞪上你一眼,便能令你胆气为之一丧,这便是先声夺人,在气势上压你一头,还没打呢,就先输了一半。 好在苏鸿信如今刀下杀人过百,自有一口恶气胸中藏,目中戾光放,这气势上,两人也多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怵谁,还得是亮亮把式,手底下见见真东西。 日头西斜。 远处的暮蝉吵的正欢,这院里四周却静的吓人,就见树下的那人,眸子一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敢情是和苏鸿信一样,这手背上的汗毛也都竖了起来。 汉子低低自语了一句。 “好一口恶气!” 不见动作,却见其手背上的青筋莫名贲张,一鼓一跳,只鼓了两鼓,手背上的鸡皮疙瘩竟又没了。 随后。 汉子一把抓着枪尾只甩腕一抖,地上那杆大枪整个似龙摆身一样,哗的蹦到了空中,被其横空稳稳一端,那是晃也不晃,右手再顺着枪杆往前一滑,脚下一赶,便已握到了枪杆前三分之一处,尾端拖地,向小院这边行来。 木门大敞,两扇木门沾惹着厚厚一层风尘,灰蒙蒙的,斑驳难看,脏兮兮的。 别看汉子身形瘦小,可这脚下的步子,溜的就跟泥鳅一样,一双洒鞋贴着地一噌一滑,绕着弧形步,短短几步,硬是赶过了三十来米的距离。 苏鸿信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手里杵着断魂刀,看着对方的步子,眼皮又是一阵狂跳,同样是弧形步,这却与那燕青拳有些不同,瞧着只像蜿蜒蛇形,竟然是劈挂。 汉子只赶到门口,眼见苏鸿信杵刀静候,目光似是亮了亮,而后视线一转,却是直直望向了院里的那颗老桂树。 待看到上面被磨得光秃秃的树皮后,不由得皱了皱眉。 “见过李大侠!” 苏鸿信远远拱了拱手,缓声道。 眼前这人,十有**便是那李书文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大高手,饶是他心里也有些没底。 李书文眉头一展,面上似没表情,一双眼定定看向苏鸿信,已是提枪跨进了院子。 “就是你得了咱的东西?” 声音出口居然听着有些温吞。 可苏鸿信却不敢心存侥幸,此人杀性之重,但凡动手,手底下那可是鲜有活口。 他咧了咧嘴。 “不错,练了就是练了,小子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李大侠想怎么个收拾法,不妨划下条道来,但有一样不行,您若想要我的命,那今天咱们就得见个生死,除此之外,别的,我都能接着!” 苏鸿信可不喜欢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他性子直来直去,做事也喜欢直来直去,索性开门见山说个明白,毕竟学了别人的东西,理亏在先。 “好!” 李书文眸光一闪,却是一把扯下了枪头上的灰布,亮出一截银光闪闪的枪头。 “你学了我的东西,按规矩我得收回来,但你明知道我能找来还敢在这天津城里等着,就冲这,我给你个机会,你要是能在我枪下走过六招,我转身就走!” 端是快人快语。 苏鸿信脸颊却是一紧。 他宁愿这李书文用拳,神枪神枪,这可是一步步杀出来的名头,八极大枪更是被其耍的名震武林,武门高手,遇到这位,那都得头疼。 现在对方居然要用兵器来搭把手,弄不好,今天他身子上就得多出来几个窟窿眼,透心凉。 不过,既然人家已经给了退路,苏鸿信也不磨蹭,手中断魂刀一拎,便站了起来,只要躲了他这六枪,那这事儿就算结了。 苏鸿信舒展着筋骨,走到院中,望着那亮着光的枪头,心头暗自警惕。 据说此人为练这一杆大枪,昼扎铜钱眼,夜扎香火头,刺镜达触而不伤,刺厅柱之蝇,达蝇落而厅柱不损,简直神乎其技,哪怕是后世,这也是位名人。 没成想今天他居然要以身试枪,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可真是世事无常啊。 像是看透了苏鸿信的心思,一直面无表情的李书文忽的咧嘴古怪一笑,口中只道:“看枪!” 他枪尖往下斜斜一刺,已是扎在了苏鸿信先前打熬气力的那个石磨中心的轴眼里,而后挑杆一掀,两百来斤的石磨竟然被生生挑到了空中,再似摇风车一般,凌空一抡,转了一圈。 骇人风声呜呜作响,只在苏鸿信勃然色变中,那石磨已当头砸来。 一刹那,苏鸿信遍体生寒,头皮麻,口中怪叫一声,倒地就往前翻,下一瞬,便觉一股劲风贴着他后脑勺飞过。 身后,“砰”的一声闷响,那石磨赫然已斜斜嵌入土中一小半,像是长在了地上一样。 苏鸿信背后立马沁出一层冷汗,心中已是暗骂,这气力是不是忒大了点,若非亲眼所见,他是绝不相信眼前这副瘦小的身躯上,竟能爆出这么大的气力。 可已来不及他细想,面前陡见一片银光如梨花绽放,晃的他瞳孔骤缩,口中强提着一口气,他蹬地一窜,脚下力,整个人自平地窜起。 眼看着已躲开了那几朵枪花,不想一阵骇人劲风呜的一转,却见一杆大枪凌空一抡,当胸划来,电光火石间,他只来得及将断魂刀往胸前一立。 “梆”的一声,苏鸿信整个人立马就被一股大力带飞出去,狠狠撞在了院墙上,撼的黄土乱飞,握刀的双手一阵酸麻。 一番交手下来,他像是也打出了真火,看来光躲还是不行啊,这厮分明是打定主意要他命来的,眼中厉色一露,管他娘的是谁,先打了再说。 迎面,便见李书文脚下一赶,快如闪电,手中长枪一抖,枪头直如游龙,左右翻动,抖出一片灿烂银花。 “嘿!” 苏鸿信双眼骤凝,往下缩身一躲,脚下已同时腾挪扭转,滑向一侧,手中断魂刀陡转,刀身在上,反手倒持,对着枪杆便劈了下去。 可哪想李书文见之不惊不慌,枪杆一震,竟似扭动的麻绳一样转了转。 “铛!” 断魂刀一落,苏鸿信蓦然觉得自己的刀刃竟是在打滑,像是有股奇怪劲道带偏了他的刀,别说砍断了,竟是在那枪杆上连个印子都没留。 那枪杆却是余势不停,只一拦苏青胸膛,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滚了几圈。 这才短短几招,苏鸿信已是灰头土脸,连连吃亏,不及喘息,再见枪头朝自己扎来,他眼露杀机,戾气横生,翻身凌空一转,长刀杵地拦枪,双腿则凌空飞踢出数脚。 “小孩子的把戏!” 李书文蹙眉说了一句,却是认出了苏鸿信这半吊子的谭腿。 “贪多嚼不烂,小子,你还得多练练!” 倏然,李书文手中长枪倏的往回一收,而后如蛟龙出海,竟是耍的如绣花般径直穿过了他的层层腿影间,只往他咽喉送来。 寒芒眨眼便已到了面前。。 苏鸿信如坠冰窟,只觉得一点森寒自他咽喉处飞快散至全身四肢百骸,骇的他脸色煞白,一个寒颤,眼睛都红了。 “扑通!” 他跌落在地,惊魂未定的忙摸了摸喉咙。 “今儿跟你搭把手,一是看在王五爷的情面上,二来,我在这天津城里,已待了半个来月了,见你小子为人豪爽,性子不坏,也不算辱没了咱的东西,学了就学了,但你学的不对,今儿我就得敲打敲打你,免得到了京城,丢了性命是小,你再丢了我的脸。” 李书文把长枪一竖,直直将其杵在地上。 “你那吞气的法子不对,这一口气,你得沉到丹田肺腑,方能调控全身,运使四肢,你小子对我胃口,今儿咱就给你留个念想,看好咯!” 只见李书文语气温吞的说完后,紧了紧裤带,抖了抖身子,双足一沉摆了个架势,便朝着那颗老桂树走去。 短短几步,李书文蓦然一斜肩膀,脚下一蹬,沉沉踏出六个变化不同的足印,双眼暴睁,精光四射,口中乍然鲸吞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吞的,就听一声古怪的异响陡然自其胸腹间惊起,却非往日里苏鸿信口中所之声,听着,像是牛鸣闷哼一样,沉而厚,仿佛胸腔共鸣一样,在这院中久久回荡不散。 只在苏鸿信瞪大双眼的注视下。 李书文已是沉沉靠在了桂树上。 但诡异的是,不似苏鸿信那般震响惊人,而是无声,像是没使力道一般。 站直了身子,李书文也不去理会蹙眉深思的苏鸿信,肩挑大枪,出了门。 院里。 苏鸿信灰头土脸的坐地上,等人走了,他才猛的反应过来,急赶到酒缸前,凑着里面的倒影,只见咽喉上,一个针扎似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珠。 只把他看的默然当场。 但旋即,他脚下如飞,忙掠到那颗老桂树前,皱眉看着李书文靠过地方,下意识,伸手一扒树皮。如今正值夏时,草木繁盛,枝干坚韧,没成想这树皮竟然被他伸手就扒开了,脆软的像是棉絮一样。 而在扒开树皮后,却见白湿润的树干上,纹理错乱,参差不齐,缝隙间竟然外渗着浆液,表面看似无损,可内里竟已是被劲力给捣烂了。 苏鸿信慢慢起身,心中震撼莫名,眼中满是惊色,目光一点点看向地上的六个脚印。 069 天津阅兵 这六个脚印,深浅各异,方向各异,深则三寸,浅则半寸,有的正反相错,有的斜斜撇开,很是古怪。 苏鸿信却看的双眼凝神,惊疑不定,他强压心头震撼与激动,依着八极拳吞气劲的法门,一脚踩了上去。 脚印重叠,第一脚还没什么感觉,可等第二脚落下,他腰身随之一拧,双腿的筋肉竟是被莫名拉扯一牵,却不是他自己想要如此,而是那步伐与吞气法门协调后带来的非凡变化。 苏鸿信只觉自己的下盘蓦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牵一而动全身,浑身似起了连锁反应,气息未止他忙又顺势依着这种玄妙感觉踩出第三步。这一步,与前一步正反相错,间隔不小,若想要踩上去,势必塌腰蹲身,苏鸿信回想着李书文先前的动作,依葫芦画瓢,也是把身子沉下去一截。 只这一沉,一股热气猛的自尾椎窜腾而起,沿着脊椎直直往上飞窜,苏鸿信立觉背后似痒似烫,下意识的便抖了抖身子,像是抖虫子一样,可他这一抖,那股热气立时顺着抖身的劲力,自脊椎而散,蔓延至四肢百骸,浑身骨骼。 “咯咯……” 不想身上居然冒出来一阵炒豆子似的响动。 苏鸿信双眼放光,又出一步,斜斜迈出,一扭身,背后脊柱竟不自觉的被那热气带动,似活了过来,变成一条大龙,随气息起伏,将那股热气散入了全身;最后,热气尽散,一缕淡淡的凉意悄然陡起,像是三伏天里,突然有一注凉水沿着后背淋下。 苏鸿信莫名抖了个寒颤,浑身筋肉随之一紧,只觉得好不舒坦,身子都跟着抖擞起来,像是有一股劲力在他筋肉中孕育而起。 也在这一步,他气息方尽。 脚下再迈一步,苏鸿信口中吞气,一口气直吞入喉,沉沉坠入丹田,鲸吞之声唔的自喉中乍起,像是吞进了一龙一虎,在胸腹间冲啸来去,令人忍不住要宣泄出去。原本孕育的那股劲力,借着这口气,仿似从幼苗转眼长成参天大树,拧为一股,凝而不。 苏鸿信再跨一步,力从地起,已斜着身子朝桂树靠了过去。 “哼!” 胸腹间激荡的气息,霎时随着劲力的宣泄,化作一声轻低的闷响。 “啪!” 但见这一靠正靠了个结实,桂树树干上,竟留下一道惊雷似的炸响,沉闷惊人。 苏鸿信站直身子,朝着自己靠撞的地方看去,只见树皮已似碎裂的瓷器一样,龟裂开来,树皮下的树干上,则是被他这一撞撞出一个核桃大小的浅坑,外渗汁液。 他一口气泄尽,眼神怔怔的看着自己撞出来的浅坑,忽的咧了咧嘴。 真是承了李书文的大情了。 居然是骨骼与筋肉的练法,有了这方法,他便能锁得住体内的精气,已算是得到八极的真髓了,还有力的关窍,这可都是非真传弟子而不授的东西。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今日这李书文非但没有收回他的东西,竟还传了真髓,这人情可是欠的大了。 不过,苏鸿信现在却没心思理会别的,盖因他心神已全部沉浸在了先前那般玄妙感受中,回味中,复又走起了那几个步伐,如虎扑龙游,在院里耍练了起来。 …… 时间过得很快,苏鸿信得见高山,自是要追逐而上,整日里练武练的更加痴狂了,连睡觉、上厕所双腿都没闲着,口中八极拳的吞气法门已是日积月累,逐渐融入呼吸,更可蓄气于丹田,随时侯用,行走坐卧,皆慢慢化作本能。 他浑身筋骨本就不弱,只是一直未曾找到关窍,如今一朝得见真传,日以继夜的苦练打熬下,筋骨舒张,体魄便渐渐魁梧起来,气力大增,饭量更是大增,顿顿皆要见荤腥,以此填补精气,再有药酒外涂,厚积薄,进境非凡。 眨眼,便到了八月。 京城生了一件大事,谭嗣同入京。 自六月起,光绪帝决定变法之后,各地已是接连掀起维新运动,响应号召,壮飞之名,传遍天下。 只是苏鸿信两耳不闻窗外事,练武练的只如疯魔了一般,一身气势日益剧增,加之他不时行刑斩,久而久之,养成的气势便似狮虎豺狼一般,平日瞧着不显山露水,可但凡目光一扫一瞥,稍露点煞气,已是足以骇的人胆惊魂飞,心颤怵。 整个天津城,如今谁都知道有这么一位“活阎王”,一经提起,黑白两道那都是惧之三分,谈虎色变,好在这只恶虎醉心武功,无心他顾,只让他们也都松了口气。 直到九月。 变法维新,如火如荼。 这一月,天津准备阅兵大典。 满城热闹。 院子里。 苏鸿信依照往常演练着拳脚,那颗前些日子本还枝繁叶茂,含苞待放的桂树,如今却似入了秋冬一般,翠叶泛黄,桂花零星,像是迟暮将亡的老人般,渐枯渐萎,怕是挨不过今年的冬天了。 正练着,苏鸿信眼中却蓦的精光一露,双手双脚一展,如恶虎扑起,径直袭向院角的一处墙头,却见那里,正有个光溜溜的天灵盖探头探脑的朝院里偷瞧着。 “哪条道上不开眼的?敢来你爷爷这触霉头?” 他一扑而起,厉啸一声,整个人势如流星般,一侧肩肘,便朝院墙靠了过去。 院外,隐听一声惊呼。 却见那人还不及跳下去,苏鸿信已是悍然撞在了墙上。 只这一靠,那土墙立马就和长虫一样,整个打起了摆子,晃颤欲倒,好不惊人。 遂听外面响起一声“哎呦”。 苏鸿信脚下一赶,径直转出了门,就见院外,一人正跌坐在地,揉着屁股。此人一身长袍马褂,瞧着不似穷人的打扮,模样生的是唇红齿白,若说别人怕是看不出来,可苏鸿信一眼就瞧出来这是个女的。 “等等!” 眼见苏鸿信追出来,那人脸色一白,忙道: “是王五爷让我来请你的!” 话都不利索了。 委实是眼前这位的气势太过骇人了,披头散,身形奇伟,肤色古铜,一双精光内敛的冷眸居高临下一垂,她立觉自己仿似被一只恶兽盯是,下一刻就像要被撕碎了一样,浑身都在不受控制的抖。 “你又是谁?” 苏鸿信随口问道。 “我是我们家先生的跟班!” 这人心惊胆战的站起,眼见苏鸿信没了动作才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咽着唾沫。 “你家先生又是谁?” 苏鸿信眯了眯眼。 对面的那人脸色更白了。 “我家先生号壮飞,如今城里要举行阅兵典礼了,让我来请一请你!” 苏鸿信眼露异色,但听到王五来了天津他还是不胜欣喜。 “你等等,我去换身行头!” 070 壮飞先生 九月初,自打直隶总督荣禄奉命调兵聚集天津之后,这城里可多是热闹喜庆的风光,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挨家挨户都在清扫着大街,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因为再过不久,可就要举行阅兵典礼了,据说连当今皇上都要来,太后老佛爷也要驾临,可不敢出一点岔子,要是办砸了,指不定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大日子近了,这些酒楼、旅店、客栈倒是赚大了,人满为患,时不时还能看见不少洋毛子,瞧着金碧眼,没成想竟然还能说出一口地道的汉话,遛街串巷在城里晃悠。 通福客栈的二楼,一个靠窗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的风光,一位穿着白色长衫,文质彬彬的男人正满怀心事的幽幽一叹。 “壮飞,何故忧叹啊?” 这人对面,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王五。 男人忧心忡忡,只收回目光,满怀惆怅的喝了杯酒,才道:“五哥,维新之事,恐有变故,皇上与西太后已是水火不容的局面,此番,我等怕是大事难成!” 王五听闻,也是默然,不过,遂见他豪放一笑,眼神坚定。 “壮飞何必如此,我一介武夫不懂救国之道,但万事由心,却也知成不成和做不做是两码事,我等这般作为,本就是不可为而为之,又何必管他成不成!” 汉子闻言蓦的展颜一笑。 “不错,五哥此言深得我心,若都认为变法不成,都不去做,那就更没希望了,放眼各国变法,无不是自一次次的失败与毁灭中崛起,若真有成的一天,那我,甘愿做那无数次失败里的第一个人。” “说得好!” 王五听的满面通红,连饮了两大碗酒。 只说二人正自闲谈之际。 门外的楼梯上,已是起了脚步声。 王五眼睛一亮。 “来了!” “少爷,我回来了!” 门外,响起了跟班的声音。 男人笑道:“进来吧!” 只那木门一推开。 饶是王五,也不禁暗自心惊,眼露诧色。 但见入眼最先瞧见的,是一条挺拔身影,怕是有近一米九的个头了,肩宽背阔,身形奇伟,裸露在外的双臂,肌肉虬结宛似铜铁浇铸的一样,脑后扎着一条短辫,额前披散着几绺乱,面颊上还留着淡淡的胡茬。 再看此人脚下,双腿屈伸行走仿似虎扑龙游,自带一股逼人的压迫力,一双手筋骨毕露像是蕴积着惊人的爆力。 陡然。 “五哥!” 一道有些生硬低沉的嗓音,带着欣喜在屋里响起。 待看到那张脸上含笑的眉眼,王五才是眼睛一亮。 “好小子,半年不见,你这一身功夫竟然练到这般境地了,身若灌铅,毛如戟,啧啧啧,看来李书文是把真髓传给你了,好啊!” 这人推门而进,不是苏鸿信又是何人,一听到这事,他不由叹了口气。“唉,这天大的情分,我也不知道怎么还啊!” 王五失笑。 “鸿信,你说这话,我可就要小看你了,如今乱世当头,吾等武人又何必拘泥于小节,在乎门户之见,只要你能铲奸除恶,保持本心,这便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 “不错,如今列强寇境,正是大展拳脚的时机!”一旁的男人笑着接过话茬,旋即又对王五说道:“五哥,还不快替我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 王五朗笑道:“哈哈,好,鸿信,这位是壮飞先生……这位,是我年初押镖的时候结识的小兄弟,豪气干云,乃是难得一见的好汉子,姓苏,苏鸿信!” 尽管心理早有准备,但等听到眼前人就是“壮飞”的时候,苏鸿信心里的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此人身形不高,与他比要矮上一头,气质平和,文质彬彬,疏眉朗目,让人见之便心生好感。 “你是谭嗣同?” 他打量着对方,对方也在打量他,双眼惊奇,再听疑问,只温言笑道:“不错,在下正是谭嗣同!” 果然是谭嗣同,苏鸿信眼中光华闪烁。 “咦?鸿信莫非剪过辫子?” 谭词同却是瞧见了苏鸿信那一头披散的头,还有后面的短辫。 “剪过!” 苏鸿信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得这般应付着,之前他整日里都是带个帽子给遮掩了过去,也没待多久,加上大半个月都在坟地里待着,自然没想那么多。 不过这次时间就有些久了,总不可能大热天的还捂个棉帽,好在练武之后,气血飞壮大,毛生长旺盛,这才把辫子留了起来,免去一些麻烦。 谭嗣同眼神一亮,又问道:“我听掌柜的说,你以前留过洋?” 苏鸿信心中苦笑,他之前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找了这么个说辞,只是顺嘴说了一句,没成想居然被王掌柜给记下了。 一旁的王五笑而不语,表情微妙。 “那是我胡诌的,当不得真!” 苏鸿信忙摆手解释道。 谭嗣同哈哈笑道:“那也无妨,既然是五哥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咱们且坐下来,畅饮一番。” 如此,苏鸿信才暗自松了口气,他可真不喜欢圆谎,寻了个位置坐下,他问道:“五哥,你们这次来待多久啊?” 王五倒着酒,笑道:“这次我是护送壮飞过来办点事情,刚好有些时间,就想请你出来喝上一杯,晚上就得回京!” 苏鸿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算算时间,恐怕京城里这几天就要生出大变了,他看了看一旁正望着窗外夕阳出神的谭嗣同,心中莫名一叹。 “来来来,喝酒!” 王五热络的招呼着,自己先干了一碗。 言谈至此,几人多是聊了些闲话,还有王五也问了问苏鸿信武功进境中遇到的一些关隘,点拨了不少,令他受益匪浅。 一直到傍晚,暮色已尽,夜色初升之时。 众人正喝的尽兴的时候,不料那个跟班突然领来了一个人。 那人神情焦急,只快步赶到谭嗣同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本来微醉微醺的谭嗣同腾的起身,双眼怒瞪,只把手中就被掷地一摔。 “鸿信,我尚有要事,就此别过,日后再遇,咱们再好好喝几杯!” 当下对着苏鸿信拱手说了几句,便匆匆忙忙的出了门。 王五临别之际拍了拍他肩膀,没说什么,随即跟着离开。 窗外万家灯火升起。 苏鸿信一人自斟自饮,适才那人附耳低语,声音虽小,但他如今耳聪目明,却是隐隐听到了几个字。 “衣带诏!” 他喝完了酒,一人出了客栈,径直挑了间街角的铁匠铺走了进去 “师傅,给咱打两把刀!” 这是准备要进京了。 071 京城大变 转眼,又是数日。 这一日,苏鸿信依照往常在院中耍练着拳脚,那六个脚印,早已是经他不计其数的踩踏化作六个浅坑,然步伐所藏玄妙,自是被他烂熟于心,化作身体的本能,行走坐卧,皆是随心所欲,再无桎梏。 甚至,他还将运劲法门用于“持刀六刑”的刀势变化,起劲于身,运劲于手,借刃而…… 所谓久练成技,练技化巧,放眼古今,天下武功,无不是前辈先人一步步自无到有,一招一式摸索出来的,他既有根基,又有底蕴,自是沾了前人的光,刀法进境亦是不浅。 从打磨拳脚,再到步伐、气息、筋骨,苏鸿信每日里几乎都在重复这些事情,两耳不闻窗外事。 自那日与王五拜别之后,他心中已是有种说不出来的躁动,心神不宁,难以平静,只似心里有涛浪奔腾席卷,往复呼啸来去;也唯有一次又一次的练功方才能令他浑然忘我,沉心静气,摈弃所有杂念,但他心知,该来的总会来。 何况,他受了人家的恩情,别人不在乎,那是瞧得起他,可他自己要是不在乎,那便是他自己瞧不起自己,大丈夫生于世,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老祖宗们自古传下来的规矩,人活着,就得顶天立地,恩怨分明。 欠了东西,那就得还。 习练了大半日,待到饭点,苏鸿信挑着喘息的空档歇了歇,擦了把汗,喝了几瓢酒,这药酒是他依着老爷子当年留下的方子配的,虽说里头的东西不齐全,但也有些效果,能减缓疲劳,强筋壮骨,补充气血。 只是购置药材的花销太大,好在那“圣母庙”里挖出来的金子还是足够他用一段时间了。 正喝着酒。 但见王掌柜照常提着饭盒来了。 “苏先生,今儿可是把咱吓了一跳,城里头,现在可是有些乱啊!” 掌柜的额头上满是细汗,边擦着边说着。 苏鸿信搁下了酒瓢,奇道:“咋了?” 王掌柜神神秘秘的小声道:“您是不知道,前天生大事了,直隶总督封锁了进京的要道,听说京城里现在可是大肆搜捕那些维新派的人,今天连天津城里的一些人都没放过,唉,这可真是倒霉啊,本还想趁着大日子多赚点,没成想,又生这事儿!” 掌柜的边说边摇头,把盒里的小菜一碟碟端了出来。“您吃着,我还得回店里照看着,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说完,急匆匆的就离开了。 苏鸿信坐在房檐下,听的目光闪烁不定,只端起面前的饭菜,大口往嘴里一扒,边往肚里嚼咽着,边想着事儿。 他是在算日程,想着该什么时候进京,把这衙门的差事推了。 最后是打定了主意,等吃完饭,便去衙门一趟。 可他饭还没吃几口呢,就王掌柜前脚刚走的功夫,衙门里居然来人了。 来的是个刘姓捕快,至于名字,苏鸿信懒得去记。 “苏爷!” 这厮进门,见苏鸿信大马金刀的端着饭碗,只被其眸光一睨,立时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声儿都小了一截。 苏鸿信三两下吃完饭,一抹嘴,轻声道:“说吧,啥事?” 刘捕快干笑几声,也不敢挨得近了,据说眼前这人刀下杀人无数,冤魂缠身,院里连只耗子都不敢进,他就站门口笑着知会道:“上面来了调令,请您去京里当几日差,杀几个人,放心,这酬劳比往常要翻个四倍,可是个美差啊,油水足……” 说着说着,他突然不说了,却见苏鸿信额前几绺乱下的两双眸子,宛似狮虎睁眼,慢慢张开,圆瞪大张,沉声道: “杀谁?” 刘捕快心头一颤,暗道我的娘啊,差点被吓的一屁股坐地上,口干舌燥,额渗冷汗,磕磕绊绊的说道:“听说是那什么维新变法的人,惹怒了老佛爷,要挑最好的刽子手斩了他们,您也知道,如今京津两地,可就您威名最响,一人连斩八十二颗脑袋!” 临了还不忘拍一通马屁。 苏鸿信深深吸了口气,双眼又慢慢垂了下去,像是在思量斟酌。 沉吟不过片刻,他道:“行,何时动身?” 刘捕快听到回应如蒙大赦,忙笑道:“今儿晚上半夜的火车,让您连夜赶过去!” 苏鸿信点点头。 “好,知道了,我收拾收拾,到时候,就过去!” “得嘞,那我这便回去复命了!” 刘捕快说完,逃也似的扭头就跑,只像是大难不死,从阎王殿里逃出来了一样。 院里,苏鸿信一人坐那静坐了半晌,然后慢腾腾的起身,拾起了“断魂刀”,瞧着刀身上的斑驳痕迹,这可不是什么锈迹,而是饱饮血液,经年累月下来,被血迹腐蚀后的痕迹,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他打了一盆清水,又取了一块磨刀石,坐在院里,沾着清水,一遍遍磨了起来。 这“刽子手”的刀,按规矩是不能磨的,盖因干这行当极损阴德,故而有个讲究,说的是,通常斩人的是刀,不是握刀的人,但倘若是你亲手磨了刀,添了刃口,生了锋芒,那这斩人的就成了你。 不过,苏鸿信刀下杀人已是过百,这般规矩于他,已不算规矩,百无禁忌。 世事难料,没成想,他是要进京了,但却是以这种身份方式进京。 一把刀,他磨了快三个小时,一寸一寸,仔仔细细的把那刃口从头到尾磨了个雪亮。 等那刘捕快再来催的时候,天边已是红霞西挂,日色渐晚。 院里,苏鸿信提刀起身,只把刃口往褂子上一噌,刃口上也不知道是被那夕阳余晖映的,还是眼中生出错觉,竟然绽放出一抹骇人血色,殷红的似能滴下血来,硬是把刘捕快瞧的话卡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骇的瞠目结舌,两股战战。 等到苏鸿信裹好了断魂刀,收拾好一切,这才锁了院门,跟着刘捕快出去了。 是夜,他坐的是凌晨一点的火车。 此去,直上京城。 072 刑部大狱 一夜无话。 天明时,火车到的京城,路上来的顺利,不似上次那般离奇诡谲。 大清早的,城门口便已是热闹的紧,日子不好过,小贩们自然起早贪黑的忙活着,人流拥挤,贩夫走卒,尽在其中;搭眼还能瞧见几个人模狗样的八旗子弟,衣着光鲜,手里托着个鸟笼,嘴里吹哨逗鸟,那眼睛都不正眼瞧人,走的步子只跟螃蟹一样,横行霸道,身后再跟几个趾高气昂的跟班,鼻孔都快朝天了。 一路走过来,这儿摸个梨,那儿顺个瓜,顶好的大鸭梨,愣是咬一口就给扔了,可把小贩心痛的不行,偏偏还得躬身腆着笑吆喝道:“爷,您走好!” 这钱可不敢要,一张嘴,别说钱没要到,兴许一箩筐的东西都得给砸了,没准还得再挨一顿打。 可哪怕只咬一口,这些人走过来,也愣是把肚子吃的圆鼓鼓的,没人敢朝他们张嘴要钱,八成早已是逆来顺受,习以为常了,街上的百姓来来去去,神情麻木,看两眼便走远了。 路边,一些个走江湖卖艺的这便拉起架势耍了起来,年过花甲的老汉,饿的精瘦黝黑的身子,只似皮包骨一样,须灰白,手中使着一对木锤,舞的呼呼生风,一旁再有个灰头土脸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拎着个破锣,敲敲打打,卖力的在吆喝。 一眼扫过,端是众生百态,遍地的人间烟火气。 嗅着晨风中送来的味儿,苏鸿信下了火车,走到一个包子铺前。 “来二十个包子,荤素各来十个,尝尝鲜!” “嘿,爷,您这胃口可真好,受累,二十文钱!” 卖包子的伙计瞧见面前人开口就要二十个包子,只是一惊,但随即又欢喜的笑了,大清早的生意上门,这可是好兆头。 苏鸿信顺手摘了个包子就吃了起来。 伙计在旁笑道:“爷,味道咋样?可不是我瞎说,就京城里,我们家的包子那是独一份!” “不错,再来二十个荤的!” 觉着味儿不错,苏鸿信数过四十文钱,那伙计可真是欢天喜地的笑的牙都藏不住,等用黄纸包好了,才忙不迭招呼了几句,眼睁睁的瞧着苏鸿信走远了。 打这儿停了停,苏鸿信便径直朝刑部衙门去了,沿途嘴里就没停下,怀里的包子三两口一个,四十个包子等到衙门口的时候,一个不剩。 进去的时候,他先是递了腰牌,但还是被例行盘问了一通。 却是如今城中动荡,以防有人劫狱。 等问盘问清楚了,当值的也不废话,领着他就进了刑部的大狱,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敢情是人手不够,顺带着让他在这凑凑数。 大狱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加上这不见天日的世道,苏鸿信只一进去,便觉得是乌烟瘴气,秽气丛生;冤死的、饿死的、病死的、打死的,这里面可多了去了。 耳边是各种叫怨喊屈的哭嚎哀叫,再带上一股屎尿和各种腐臭霉味混合的气味儿,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进了门,就是刑堂,平日里严刑拷打,逼问审讯也大都在这个地方,不过,听说那刑部里还有个刑堂,里面诸般刑具是五花八门,齐全的不行,谁要是进去过一遍,不死也得疯。 刑堂里摆着一张桌子,三个狱卒光着膀子,坐那划着拳吃着肉,吆五喝六的,身形虽说或壮或瘦,各有差别,可筋肉轮廓却都分明,竟然还是练家子。 不过苏鸿信心里倒没什么意外,这种差事,别看待的地方不行,可那油水却足啊,已经算是肥差了,能在这干的,手底下都有真东西,换句话说就是背后有人,不是市井里的帮派势力,就是武门里的人,待在这,也是为了方便照应着外面的人。 加上每月再给上头孝敬点,银子给足了,一个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来了新人,这几个卒子彼此相视一眼,使了个眼色。 “嘿,那小子,听说你是从天津来的好手?刽子手?到时候可别吓得尿裤裆了,哈哈!” 就见个圆脸汉子下巴一仰,嘿,愣是拿鼻孔对着苏鸿信,估摸着是瞧他模样和气,这是起了立下马威的心思,怕他分了油水。 三人立时哄笑一片。 看着这一个个歪瓜裂枣的模样,苏鸿信咧嘴一笑,他不笑时还好,可这一笑,只笑的桀骜狰狞,那三狱卒正端碗喝酒呢,浑身一哆嗦,立马吓得喉头一鼓,那酒水只在喉咙里咕噜噜乱转,死活就是咽不下去,卡的一个个脸色涨红,张嘴就往外吐。 真可谓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小小的牢狱里,竟然也能给他整这么一出。 “爷爷就是刽子手?咋的?想来事?” 苏鸿信慢腾腾的一步步走过来,眸子斜斜一睨。 三个狱卒脸色登时由红转青,那圆脸的腾然一拍桌子,“啪”的一声便站了起来,厉声喝道:“你丫的,找死是不是?” 另两人一个脸上生着麻子,一个身形精瘦,也是接连拍案而起,直直瞧来。 苏鸿信笑道:“来,要不耍上两招?” “好小子,给咱倒下吧你!” 那精瘦的汉子双手一按桌面,豁然腾空一起,跳翻过桌子,双手虎口陡然一合,食指、拇指回勾相扣,成了刁手。 苏鸿信一撇嘴。 “螳螂拳?” 那厮本是正面相迎,然一到近前双手攻势一变,虚实一转,已是横着侧勾向苏鸿信的面门。 苏鸿信左臂忽往上一横,赶出半步,将那勾来的双手拆开,右手往下一搂,却是一记朝阳手,那小子还在空中呢,裆下一凉,已被搂个正着,耳边就听:“走着!” 不及反应,整个人已在惊呼中被苏鸿信搂着裤裆摔了出去,“啪”的一声像是烂泥一样摔在了地上,只把那厮摔的气血翻腾,浑身骨架都和散了一样,像是条死狗般趴地上,疼的差点没昏过去。 另两人脸色大变,一人单手一按桌面,右脚已是绷直了脚背,脚尖直朝苏鸿信肋下戳来。后一人双掌如刀一伸,脚下滑如泥鳅,这便欺身贴来。 “八卦掌?戳脚?” 苏鸿信眼睛一眯,脚下往后撤了半步,趁那一脚落空,左手扣指一抓,已是快如闪电擒其脚踝,右手则是五指捏了个凤眼的模样,对着贴过来一只手手背啄了下去。 “啊!” 一啄即中,那使八卦掌的圆脸汉子惨叫一声,整只手触电般往回一缩,却是疼的冷汗直冒。 苏鸿左手再力。“过来吧!” 那麻子一脚踢出没成想被擒个正着,旋即一股惊人大力已是沿着脚踝袭来,整个人立马身子一横,被生生拽了过去,竟是被苏鸿信倒提在手里,随后也被摔了出去,哎呦连天。 眼看着几人竟是被三下两除二的收拾了个干净,那圆脸的脸色已是渐渐白了,他们平日里仗着一点拳脚功夫可是没少作威作福,如今自是心知遇到了硬茬。 “老实了么?要是还不服?咱再论论兵器!” 等苏鸿信把断魂刀摘下来,往桌面上一横,三狱卒的脸色全都是煞白煞白的,只似受惊的兔子一样,忙站了起来。 “你、你就是那天津城里刀下连斩八十二人的活阎王?”圆脸语气结巴,脸颊上的冷汗都出来了。“这、这……之前多有对不住,您多包涵,都是一起捞食的,犯不着……” 苏鸿信似笑非笑,嘴里淡淡嗯了一声,才开口道:“好说,我这人瞌睡重,也不喜欢守夜,轮值的事别算我!” 听到苏鸿信这么说,三人那是赶忙应着。“您放心,待会您出去转着就行,这里咱们几个就够了,您啥时候想来,再过来。” 苏鸿信只把腿一翘,顺手扯过桌上的一条鸡腿,边吃着边说道:“那就说好了,到时候千万别给爷穿小鞋,在这门里咱们算是一伙儿的,但要是出去了,我可不想去你们家里走走!” 他眼神一瞟,三人齐齐汗毛倒竖,面如土色。 不想苏鸿信嘿嘿一笑,话锋一转。“算了,我还是在这待着吧,既然来当差,就得有个当差的样,我先在这大狱里转转,熟悉熟悉,你们继续吃吧!” 说完,也不管三人的模样,已是沿着狱道走了进去。 073 阴差阳错 牢狱之灾如何? 这可真不像是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进去一趟只是脏了点。苏鸿信一路走过来,这会儿天刚亮不久,鸡鸣犹在,前半截狱道还好,两侧隔几步还给开个烧饼大小的圆孔,能透口气,可越往里,那是又昏又暗;只能凭着墙上插着的火把,借着盈盈火光去看东西,一具具挂锁带镣的身影,脏的不成样子,坐角落里,双眼麻木空洞,命还在,人却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时不时瞧见两个深凹下去的水牢,也不知道底下挖了多深,又馊又臭的污水简直就和泥汤一样,八成泡死过人,恶臭难闻。 这样的水牢,但凡谁下去了,再上来不死也得废,那是能要命的,甭说一年半载,只泡个十天半月,这人的阳根就算是废了,下身溃烂,都不用等到行刑,出了门,挨不过几天就得死。 仔细一瞧,里面还能看见几只黑毛耗子吱吱在水里游着,犯人一个个饿成了皮包骨的模样,可这耗子却是硕大肥圆,见了人都不带跑的。 苏鸿信一路数下来,里面牢房已是不下八十来间,全都有人,有的挤着七八个,有的则是单间关着,还有的什么饿死的,病死的,今儿早上恐怕还没被狱卒现,光他看见的就有五六个,都臭了。 蓦然,他脚步一停,却是瞥向了左侧的几间牢房,不同于那些叫屈喊冤的,这几个倒是安安静静,且狱道已快到了尽头。 苏鸿信四下看了眼,然后压低嗓音轻声道:“壮飞兄?” 这话一出去,其中一间牢房里,已是乍闻镣铐的响动,哗啦一声,但见火光里,一双手突然抓住了牢房的木柱。 “鸿信?” 那人披头散,言语似带惊奇,又带喜意。 只一瞧眉目,不是谭嗣同又是何人。 “时隔多日,没想到你我再相逢,竟是在这里!” 大难临头,生死当面,他竟是还能谈笑自若,只是嗓子沙哑的厉害,双眼满布血丝,神情憔悴。 “哈哈,莫非,他们是打算让你来斩我的头?” 苏鸿信心头百感交集,虽说不过萍水相逢一场,然,对此人的所作所为,他却是心存敬重,乱世当头,自是以变而求存,可惜,生不逢时,这满清鞑子的江山已是到头了。 “不错,昨夜我接到调令,怕是就在这几日!” “呵呵,好啊,想不到最后竟是死在鸿信你的刀下!”谭嗣同突然一睁眼,目光灼灼,只沉声问道:“鸿信,你的刀,是什么刀?” 四目相对,苏鸿信沉声应道:“铲奸除恶之刀,杀敌雪恨之刀,快意恩仇之刀!” 谭嗣同越听双眼越是亮,最后目中似泛水光。“好一口断魂刀,如此,我死而瞑目!” 苏鸿信双拳一紧,说道:“壮飞,等我出去与五哥商议一下,到时候救你逃出生天……” “别,别让五哥来……” 怎料谭嗣同却是截然打断了他的话,正要再说,远处忽传来了脚步声,谭嗣同忙又缩回了昏暗中。 “苏爷,您瞧的咋样?” 来的是那个使戳脚的麻子,颈上盘着油腻的辫,天灵盖上冒着乌青的茬,长脸小眼,有点局促。 苏鸿信装着四下一瞧,一脸的嫌弃。“他娘的,这破地儿能把人熏死,倒胃口,不看了!” 麻子嘿嘿一笑,搓着手,道:“对对,咱出去,我们哥几个置办了点酒菜,权当给苏爷您接风了,之前多有得罪,往后还请苏爷照应着点!” 这小子欺软怕硬的功夫倒是绝了,这会儿就和变了张脸似的。 但苏鸿信也乐的如此,免了麻烦,他笑道:“兄弟有心了,放心吧你就,我可不是小气的人,江湖人手底下耍几招,不记仇的。” 若有若无的瞅了眼谭嗣同的牢房,记住了位置,他跟着麻子就朝刑堂走去了。 桌子还是那张桌子,只是上面换了桌酒菜,摆满了大鱼大肉;另外两个都在那等着,但对他的态度却各有差别,一个堆着笑,一个拱拱手,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堆笑站着的,是那耍螳螂拳的,拱手坐着的,则是使八卦掌的。 这就得论论他们背后的门派了。 这“八卦门”在江湖中的地位可不低,非但不低更是极高,三大内家拳之一。自董海川之后,有名的几位如今可都是实打实的大内高手,诸如其大弟子尹福,再有如宫宝田更是宫中护卫统领,加封四品带刀侍卫,可算得上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典范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京城里才汇聚了不少想要出头的各门派的高手,搏个面儿,兴许说不定就被人赏识了,得个一官半职。 “苏爷,之前多有得罪,咱兄弟几个给您赔个不是!” 好在三人嘴上都认了怂,谁叫他们技不如人。 苏鸿信也懒得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一屁股坐下,笑道:“客气了,哥几个把碗里的酒干了,今儿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苏爷敞亮!” 听到这话,那圆脸八卦门的汉子也不好再绷着脸,露了笑,几人端酒又是一顿吃喝。 这一待,便到了夜里。 一天的功夫,苏鸿信可算是见识了,这但凡进来探视的,或是送饭的,有点江湖关系的报个腕儿,也就卖个情面,其他的,那基本上都得给狱卒们塞点东西,什么大洋、银子、铜钱,还有酒菜,来者不拒,油水忒足。 几人还给他备了一份,不过被他推辞了,三人更是乐的不行,态度大好。 约摸二更天的时候,算着时辰,苏鸿信起身,朝麻子招呼道:“我出去走走,透口气,待会回来的时候再带点酒菜回来,咱们再喝点!” “行行,苏爷您去吧,这里我们看着就行!” 听到回应,苏鸿信一头就扎出了刑部大牢。 可没成想啊。 他刚出去,只一到街上,还没走出多远呢,身后就多了条尾巴,被人跟着,远远缀在后面,脚下倒是麻溜,甩不掉。 苏鸿信脸色一沉,足下力一赶,只离了刑部大狱一段距离,哪想后面跟着的人竟是紧追而上,脚力惊人。 高手? 苏鸿信心头一凛,他怎么能想到自己刚来京城就遇到这场面,步伐陡转,径直拐进一条胡同里。 眼见他窜进胡同,后面果见一条黑影急追而来,且来势更急,翻跳如飞,一蹦两米来高,跟着便进去了,可刚进去,这人嘴里便“咦”了一声,黑夜中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蓦然一紧。 但见昏暗的夜色里,一条魁梧身影,势成龙虎,正迎面撞来,举手投足劲风呼响,脚下步伐沉重有声。 苏鸿信目中精光灼灼,以他的脾性,管他是谁,自然先打了再说,正是一记“贴山靠”。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他心头一震,不想对面那人惊疑之后,沉声吞气,塌腰沉胯,双足一稳,竟是一抬双手,侧身一迎,不闪不避想要硬接。 电光火石间。 双方只似两岳相撼,各自魁梧的身子,“砰”的便撞在了一起,闷响一声,苏鸿信只以肩肘顶着那人的双手,如蛮牛般,将之撞的踉跄后退两步。 可苏鸿信却勃然色变,竟然是被接住了,当下厉声道:“好气力,好身手,再尝尝这招!” 当下双脚一稳,便要再上,可巷子里,却听一个声音突的冒出。 “鸿信?” 苏鸿信一愣,他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而后仔细瞧了瞧面前的身影轮廓,突然惊道: “五哥?” 074 凛然赴死 眼前这人竟然是王五。 “你怎么来京城了?” 王五也是惊奇啊。 苏鸿信只把进京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最后又道:“我在狱中已经见过壮飞了!” 一听到谭嗣同,王五一步赶上,心急如焚的道:“他如何?我联络了不少义士豪杰,准备救他,本想守在大狱外,挟一位狱卒问清楚里面的情况,没成想等到了你!” “那就巧了,五哥,我也正打算去找你的,只要你一句话,今儿晚上,我就是刀山火海也跟你去趟一遍,咱们里应外合,把壮飞救出去!” 苏鸿信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眼神沉凝,大有破釜沉舟的架势。 王五听后反倒有些踌躇了,见他沉吟不语,苏鸿信沉声道:“事急从权,五哥不必为我多想,此间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只要出了京城,到时候,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时机不等人,依我看恐怕这两天就要行刑了,到时候一上刑场,兵卒林立,就更难动手了!” 听到苏鸿信这么说,王五双拳握的嘎巴作响,灿亮眸子一定,蓦然大笑起来,只拍着他的肩膀道:“哈哈,好小子,我王五今生能结识你这般肝胆相照的兄弟,当真三生有幸,等救了壮飞,咱们不醉不休!” “好!” 苏鸿信说干就干,当机立断。 “迟恐生变,咱们现在就准备动手!” …… …… …… “梆梆梆……” “三更天了!” 听着外面的更鼓声响,刑堂里,麻子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看了看四下,嘴里嘟囔道:“这姓苏的咋还没回来,嘿,他娘的,一下九流的玩意儿倒是在这儿作威作福来了!” 到底是嘴服心不服啊,之前惧于苏鸿信的凶威,此刻人不见了,自然还得说几句,嘴上还要过过瘾。 桌边的另两个,那精瘦的汉子翻了个白眼,夹着桌上的花生米,慢条斯理的嚼着,淡淡道:“有本事你搁人家面前说去,现在说有个屁用!” 麻子一听脸色一红,一梗脖子。 “还说我,你不也是一招没走过!” 精瘦汉子瞪眼耸眉,冷笑道:“怎么着?要不咱俩敞开了耍耍?” 麻子也来了脾气,睡眼一怒。 “好啊,走一个!” “说两句就行了,咱几个都搭伙这么久了,几句话犯得着么?面子都没了,这自己人再打起来,还要不要里子了?传出去让人笑话。” 一直老神在在养精神的圆脸汉子终于开口了,他拿着个小小的锉刀,修着自己的指甲。 原本剑拔弩张的两人立马偃旗息鼓,只得悻悻然的坐了回去。 圆脸汉子继续道:“只听说姓苏的是刑门里的狠茬子,但刑门都没落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这厮是从哪蹦出来的,还得了一手八极的真髓,瞧见先前那几招了没?势成龙虎,好家伙,用的是不带一点烟火气,真要生死斗,咱们三,也就一两招的功夫!” 可说到这里,他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的道:“不过,我听京里有消息传出来,那黄莲教里可有不少是燕青门的,死的蹊跷,而且这人一刀连杀八十二人,全是黄莲教教众,你们猜这事和姓苏的有没有关系?” 麻子听的若有所思,接着眼睛一亮,一竖大拇指。“嘿嘿,张师兄这招高明啊,诶,可我听说那黄莲教里,好像也有形意门的,用不用?” 他一说完,圆脸的立马眯着一双狭长眸子瞥了过去。“那你就想多了,不过是几个得了点形意的架子,还算不上,劝你最好别自作聪明……” 正聊着。 狱门外,就听到一个脚步声赶了回来,三人相视一眼,停话止声,待看到苏鸿信拎着个四层的大食盒,外带四坛子酒,一个个面上又变,皆是挂笑。 “苏爷,您回来了!” 看着麻子热络的招呼自己,苏鸿信心里直泛冷笑,先前三人的话,不凑巧,他断断续续听了一半,意思倒是明白了。 果然是作威作福惯了,难改市井之气,欺软怕硬,不安分,竟然还想借燕青门的刀杀他,简直是不知死活。 不过,管他什么八卦门的,反正过了这档子事儿,他早晚得去宫里走上一遭,倒要看看那几个八卦宗师有多少能耐。 杀心自起,已是难收。 眼见苏鸿信眯眼笑着,麻子是浑身的不自在,心里瘆得慌。 就听苏鸿信笑道:“来来来,我可是买了不少好东西,咱们有来有回,白天算我对不住了,今晚上陪三位喝个痛快!” “苏爷客气了,嘿,烤鸭?这可是好东西!” 瞧见食盒里的菜肴,三人食指大动,吃肉喝酒,大快朵颐,几轮吃喝下来,个个已是吃的满嘴油膏,喝的微醉微醺。 “苏爷,来,咱敬你!” 麻子口吐酒气,端着碗。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一双小眼猝的陡张,目泛骇色,本是通红的脸顷刻便白了三分。 却见那狱门外,一条身影灵活窜进,只在墙上左右飞蹬借力,已似兔子般翻到苏鸿信背后,在其脖颈按了一下,苏鸿信手中酒碗一摔,整个人哼也不哼,当即就软了下去。 其他三个俱是大惊,腾然起身,可刚起了一半,却又一屁股坐下去了,但见狱门外竟又奔进来九个手脚灵活的好手,俱是蒙面劲装,眼透煞气。 “王、王五爷?您这是?” 麻子颤着声的看着率先进来那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王五。 “今儿晚上,王某要救个人!” 王五背负大刀,煞气腾腾,往日只见他脾性和气,今日闯这牢狱却是彻底露了武人的杀气,只把三人骇的口干舌燥,张嘴难言,动都不敢动。 “哼,你们几个最好给咱安分点,小心脑袋不保!” 进来的一个汉子翻身一转,已在三人眼睁睁的注视下,挨个全给打晕了。 听到动静,地上原本昏死过去的苏鸿信猛的翻起。 “在下通臂猿胡七,见过苏小兄弟!” 动手的汉子抬起两条猿臂对着苏鸿信拱拱手。 “好,咱们先救人!” 苏鸿信点点头,摘过麻子腰间的钥匙,已是领着王、胡二人朝狱道深处赶去。 沿途一路通达,等赶到那间牢房的时候。 “壮飞,我来救你了!” 王五一脸的激动。 门锁开启,可就见墙角里,谭嗣同稳坐不动,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只笑道:“五哥,你们回去吧!” 王五身子一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遂听谭嗣同缓缓道:“五哥还记得那句话么?成与不成,做与不做,是两回事,我今日所做,便是要以死来殉变法之事!” “放眼天下,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然今日这片土地上仍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王五听的双眼通红,僵立不动,嘴唇颤抖,只涩声喃喃道:“壮飞,你当真心意已决?” 谭嗣同亦是双眼通红,只笑道:“不错,五哥,你我亦师亦友,相交莫逆,今日,万望全我求死之心啊!” 他又看向牢门外的众人。 “万望诸位全我求死明志之心!” 这时候,刑堂传来一声急哨。 谭嗣同急道:“时间不多了,五哥,胡大哥,鸿信,你们快走吧,否则,若因我之故遭受牵连,我便是死了,也心怀愧疚啊!” 明灭的火光下,众人俱是听的默然,耳听着哨声越来越急,王五却是一咬牙。 “咱们走!” 当下转身就往外奔。 看着远去的诸人,谭嗣同神情怔然,旋即莫名大笑,眼中泪流,口中道:哈哈……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075 刀斩六君 …… “不好,五爷咱们快杀出去,官兵围过来了!” 十数位义士豪侠,此刻俱是蒙面提刀,眼见事不可为,直纵出大狱。 “鸿信,万事小心!” 王五叮嘱了一句,当即率着众人往出突围。 夜色晦暗,只听得大狱外的长街上,呼喝四起,喊杀震天,再有惨叫痛嚎,那是骇的人心惊肉跳。 苏鸿信来不及多想,重新躺在桌边,假装晕倒,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多时。 “休叫贼人走脱,你们快去大狱里看看!” 混乱中只听一声叱喝,旋即便有一串骤急的脚步声往大狱这边行来,来的迅快,苏鸿信正听着,脸上冷不丁的已被人泼了一碗酒水。 “你们几个,还不快醒来,一群废物。” 顺带屁股上还挨了几脚。 等听到麻子几人哎呦的声音,苏鸿信才佯装自昏迷中醒来,眼神茫然,入眼却见是个穿着官服顶戴花翎的官员,满脸怒容,张口就喝问道:“谭嗣同他们呢?今天要是丢了犯人,你们几个都是罪责难逃,死罪一条!” 麻子几人脸色煞白,浑身一个激灵,立马屁滚尿流的就往狱道里奔了过去,连带着苏鸿信也有样学样,满是惶恐的模样。 等赶过去,瞧见谭嗣同还在里面后,麻子激动的差点快哭出来了,一屁股塌地上,嘶声道:“还、还在!” “那人是谁啊?” 苏鸿信悄声问道。 麻子扯着喉咙喘了几口气,方才颤声道:“军机大臣刚毅!” 前脚说完,后脚刚毅便已快步走了过来,他看了眼牢房里的谭嗣同冷笑一声。“看来不用等到明天了,待天明,午时三刻,就是你谭嗣同的死期!” 留下一句话,这刚毅也不多言,吩咐官兵彻夜驻守刑部大牢,外带着还有一支火枪队,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苍蝇都飞不进来。 苏鸿信则是彻夜都打起精神在大牢里守着,身旁的三个之前还作威作福,吃酒喝肉的,这会儿就和死了爹妈一样,垂头丧气,脸色铁青难看。 却是没人敢把王五供出来,要知道大刀王五那可是交友广阔,押镖多年,闯荡南北,结识的豪侠数不胜数,加之武门辈分极高,名望大,谁要是敢吐出来半个字,恐怕哪天一闭眼,兴许脑袋就得被人摸走了。 苏鸿信也沉着脸,但和他们想的不同,一想到谭嗣同今日就要问斩,他这心里就跟压了块石头一样。 时间过得很快。 这行刑斩在衙门里有个说法,叫作“出红差”,天刚亮,鸡鸣头遍就有官差去宣武门外的街市口张贴告示了。 瞅着时辰,大狱外面,66续续赶来六辆骡马拉的站笼刑车,麻子领着官差将谭嗣同他们六人押解了出来,挨个塞了进去。 天边晨光初露。 苏鸿信则是一直在刑车旁侯着。 不同于那日斩黄莲教教众,今日他特意换了身粗麻赤红的行头;红褂无袖,赤臂袒肩,头裹红巾,怀里抱着断魂刀,刀裹红绸,刃不见天,只那天边金红色的晨曦一映,远远看去刑车旁只似杵着一尊赤焰神,煞气外漏,衣襟下,一只漆黑恶兽若隐若现,满是浓烈杀气。 周围官兵把守,苏鸿信与谭嗣同相顾无话,唯眼神交转,皆是百感交集,诸般心绪,尽归不言之中。余下五人亦是慷慨赴死之态,挺胸昂,面无惧色。 那告示甫一贴出去,街市两旁已逐渐热闹起来。这人间离乱,世风日下,人心多已是变了,越是残酷血腥一幕,老百姓反倒越是瞧的津津有味,喜气洋洋,兴趣极高,更甚者还看得是幸灾乐祸,能笑的出来,只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侯着别人生命最后的时辰,等着那终止时的残酷一瞬。 这样的世道,这样的人心,天下何以不乱? 苏鸿信看着一个个不停翘朝刑车好奇张望的百姓,索性双目一合,眼不见心不烦。 时辰渐过。 朝阳渐升。 “咣!” 但听一声锣响。 前面传来一声吆喝。 “动身!” 刑车便已是朝着菜市口赶去,沿途步兵戒备森严,纵横列阵如天罗地网一般,直排到街市口。 苏鸿信四下扫视,却是生怕王五等人跳将出来,到时候落入敌阵,恐是一死。 谭嗣同亦是紧张的盯着人群,想来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只出了宣武门,走过菜市口,但见两旁林立的铺面里,人满为患,都涌了出来。全是看热闹的,眼神里尽是透着兴致勃勃的意味,只似瞧见了什么好看的杂耍把戏,一个个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刑车慢慢朝着法场赶去,这年头,街市口的名气,那可是京城里的热闹地了,老百姓都盼着等着刑场杀人,要是再来个凌迟啥的,房顶上都能趴满了人。 苏鸿信跟着刑车,可陡然,他偏转的视线忽一定,直直落在人群中一个背着柳笠的身影上。 年过半百的汉子,如今双眼通红,眼里竟是泪珠打着转,不是王五又能是谁。 苏鸿信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苏鸿信,四目相对,苏鸿信心头一紧,血管像是冻僵了,他轻轻摇头,事不可为,今日若跳了出来,恐怕,都得死。 只在他心弦紧绷中,王五终究没有动手,刑车直去,已到闹市,再往前便是那街市口了,老字号药店,鹤年堂前,早已搭好了监斩的官棚,刚毅那厮便直直坐在里面。 众目睽睽中,刑车一停,六人已被押到刚毅面前。 “壮飞,你可想过今日的下场么?” 刚毅笑问。 谭嗣同双手反缚于背,面上从容自若,不见惧色,他轻蔑一笑。 “哼,大丈夫死则死矣!” 刚毅脸色一沉。 “押下去!” 只在谭嗣同的长笑中,六人已被压在法场之中,跪倒在地。 苏鸿信杵刀而立,人群噤声,似在等他挥刀的那一刻。 直到时辰一至。 报时官扯着嗓子嚷道:“午时三刻已到!” “咣!” 声起锣响。 刚毅似早已等不及了,验明正身之后,朱笔勾名一划。 “斩!” 谭嗣同笑道:“鸿信,还请送我最后一程!” 其余六人也俱是如此。 “劳烦义士送吾等最后一程!” 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抖开红绸,已是亮刀,五指一紧,他沉声道: “好!” 手起刀落,但见一轮血红幻光一过。 未闻惨叫,康广仁头颅豁然翻飞而起,只在空中溜溜一转,便直直落在无身前,双眼已毙,断口处鲜血汩汩然冒出,好似端放,引得一片哗然。 再一刀,刀斩杨锐。 却见其头颅落地,仍旧双眼圆睁,断颈处血水喷声如吼,直冲丈许多高,头颅落地,无头身躯仍旧抖颤不止。 第三刀,所斩者,乃是刘光第。 横刀一过,此人头颅端落身前,血水如涌,尸身竟是跪而不倒,只把菜市口围观众人骇的面无人色,鸦雀无声,而后纷纷跪伏在地,焚香而拜。 第四刀,斩杨深秀。 刀光一过,断拋飞,凌空一转,竟是被其接入怀中,方才揽扑倒,吓得众人磕头如捣蒜,就连刚毅都是面色白起来。 第五刀。 苏鸿信挪步到谭嗣同面前,目光闪烁,他轻声道:“壮飞!” 谭嗣同看了眼远处的一条身影,只笑道:“来吧,今日死在鸿信你的刀下,也算是一场快事,痛快,痛快啊……” 话音一落,刀光已过,许是刀太快、太利,但见谭嗣同头颅自肩颈上豁然弹起,竟是张嘴大笑三声。 “哈哈……” 那监斩的刚毅,见断笑,竟是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两眼一翻,差点吓得昏死过去。 余者更被骇的两股战战,连那官兵已是匍倒跪叩,抖如筛糠,不少人都尿在了裤裆里。 断笑声一止,只凌空一转,竟又稳稳落回了断颈上,甫一落下,苏鸿信眼神陡凝,双手一伸,已是将那裹刀的红绸往尸的断口上缠了一圈,以保其全尸。 第六刀,刀斩林旭…… …… 076 崭露头角 夜半三更,冷风幽幽。 菜市口的血腥气犹在,任风势急缓变化,往复来去,却始终挥之不去,愣是散不掉。 四下里死寂无声,连狗叫虫鸣都没个一声,各家全是紧门闭户,丁点光都看不见,毕竟白日里的一幕,委实太过骇人,断笑,血吼丈许,一个个差点被吓出个好歹来。 只见两旁的铺面前,便在那进门的石阶上,挨家挨户全都摆上了东西,一壶酒,壶口朝外,还有一碗白饭,饭头竖筷。 盖因这人死了,尸竟还暴露在街头,刑人于市,与众弃之,竟是无人敢来收尸。 不远处,五名兵卒正凑在一块,吃酒喝肉,时不时朝法场上的那六具尸瞧一眼。 有人灌了喝一口酒,借着酒气啐道:“他奶奶的,大半夜的居然来干这破差事,真是晦气!” “嘿,要我说啊,今儿那刽子手的刀可真快,一刀下去,犯人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八成都不觉得疼,要我说这才是真功夫,哪像之前的几次斩行刑,一个个拎的刀,那刃口钝的,劈下去都能卡脖子上,砍没砍死,愣是生生疼死的!” “可惜,刀是快了,就是少了几分看头,不过瘾!” “嘘,大晚上的,别提这事儿,咱们就侯着就行,完事交差,安安分分的回去!” 几人凑在一块你一言我一语,却是这行刑完了后,刚毅下话来,谁要是敢替这六人收尸,全都抓入大牢,更是命他们几个在这彻夜监守着,但事实上,也守不了多久。 这菜市口常年设法场行刑斩,土壤经死囚血液浸渗早已是京城里一等一的血腥地,白天瞧着没什么动静,可一到晚上,夜风一过,但凡血腥气荡开,城中野狗也多是闻风而来,那没人收捡的尸,保管是吃的精光,连地上的血泊油膏都能舔的一干二净,也免了收拾。 只道这刚毅好恶毒的心思,嘴上虽未明言,然却是想把这六君尸喂了狗。 如今京中动荡,谁都怕殃及池鱼,都到这三更天了,打从行刑结束后,人流退散,就再也没瞧见个活人过来。 时辰过得很快,只说就在子时刚过的时候。 长街上陡然袭来了一股腥风,众官兵纷纷一震精神,紧握腰刀,俱是如临大敌,但见夜色里,一条吐舌垂涎,呲牙咧嘴的野狗已是成群结伙的窜了来,朝法场上奔去。 这些野狗怕是饿的极了,双眼血光暴现,去势惊人,只是几个扑纵,便已到了法场边缘,眼看着六君尸就要沦为这群畜生的果腹之物。 猝然。 陡见一条身影兀自从那街边的一间房顶翻下,落地之后,兔起鹘落,只双足一踮,便又高高跃了起来,凌空一个筋斗,翻起两米多高,手中宽身厚脊,重达百斤的大刀已横空劈出一道雪亮刀光。 寒光一现,但听得。 “噗!” 那正自窜上法场的四条野狗身子赫然拦腰而断,肚皮一破,热血泼洒,内脏洒了一地。 “好畜生!” 一声悲怆惊怒的低吼自来人口中喝出。 正是王五。 另一头,几个官兵眼见竟有人敢来收尸,便欲擒拿,纷纷叱道:“什么人?” 正要上前,不想夜色里陡的闪出来一条人影来。 “不想死的最好别动!” 来人嗓音低沉,语气沙哑。 “放你娘的屁,你算什么……” 当先一人面露厉色,话已出口,可还没说完,面前劲风一扑,恍惚间只似看见一抹血光闪过。 “噗嗤!” 下一瞬,胸口已是生痛,一柄刀子贯胸而过,自其背后破衣而出。 “嗯?是你!” 其余四人眼见这一幕,再等看清出刀之人,竟是白日里的那个刽子手,一个个瞳孔一缩,纷纷扬刀来砍。 苏鸿信右臂一震,手中刀身一横,已是将那挂在刀身上的官兵破胸斩开,同时往前倒地一滚,“断魂刀”顺势再抡斩出一扇弯月似的骇人血光,刹那间便听惨叫连连。 一条条断腿坠地,一众官兵惨呼便倒,可再见那刀光又过,三人惨叫戛然而止,另一人却是被一只翘起的左脚一脚戳在了咽喉上,立时魂归天外。 苏鸿信沉着脸色,一震刀身,转身朝法场赶去。 这边,王五已是杀尽了野狗,正含泪收敛着六人的尸,最后由胡七等人运往城外安葬。 苏鸿信嘴唇翕动,半晌才喊道:“五哥,我、” 王五红着眼睛,猛的截然道:“鸿信,这是壮飞所选之路,我不怪你,要怪,就怪这朝廷,你也无需自责!” “此事完了,你便返回天津吧,保重!” 说完,不待苏鸿信说话,王五一大刀,已快步没入夜色。 瞧着那渐远的身影,苏鸿信幽幽一叹,只走到一处石阶上,席地一坐,提着地上摆放的酒壶,将壶口对嘴一倾,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不多时,却说正值夜色晦暗,长街上忽有风尘厮卷,乍见一股阴风呼的盘旋而过,呜呜作响,呼啸来去,流连不走。 苏鸿信瞥了眼幽深夜色,遂把断魂刀收起,抿嘴笑道:“壮飞既来,何不现身啊?” 他一说完,风中已有笑声响起。 “哈哈,鸿信果真非是常人,看来,传闻中昼斩人,夜斩鬼之说也并非虚言呐!” 定睛再瞧,就见夜色里,那法场上蓦的多了个跪坐的身影,身影项上无头,而后缓缓站起,右手垂放,手中却是提着颗头颅,那头颅张嘴笑,面色阴白,正是谭嗣同。 他步伐轻飘,如飞似荡,自法场上飘然而下。 只张嘴一吞,便似长鲸吸水一般,路旁一尊酒壶里的酒水霎时化作一股水箭,自壶嘴抛出,没入其口。 眼见这般诡谲骇人的场面,苏鸿信非但不惊,反而看的啧啧称奇。“嘿,你这可真是个技术活,有意思,敬你!” 他哈哈一笑,亦是连灌数口老酒。 “今日可是能与我好好喝上一场了?” 谭嗣同拎而来,亦是笑道:“也罢,当日匆匆一别,未曾与你畅饮一番,今日,权当还了昔日之言,咱们痛快喝上一场!” 只是断上的眼珠一转,却是瞧向适才王五离去的方向。 “可有话让我带给五哥么?” 苏鸿信问道。 谭嗣同叹道:“够了,我已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明天的事,自有明天的人去做,今天,我只喝酒!” 苏鸿信点点头。 “也好!” …… 一夜无话。 只待清晨,天还没亮,已有人现了菜市口满地的狗尸,还有那五个官差的尸,自是又惹来一片骚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此事一完,苏鸿信已是离了刑部大狱,拿了犒赏,顺带还递交了自己的腰牌,弃了这刽子手的差事,准备在这京城里转转。 可这一转,没成想,冤家路窄,竟是撞上了来寻仇的…… 名震京华,就此而始。 077 仇家寻来 …… …… 市集上,现在那可是真热闹,赶了个大早,苏鸿信递了腰牌后,这就逛了过来,沿途所见,吃的真就是五花八门;什么扒糕、豆汁、灌肠、豆面糕、炸丸子、老豆腐、清油大饼、豌豆黄等等,太多了,一路走他是一路吃,嘴不停,眼睛也不停。 除了这些地道的风味小吃外,路边再见些个什么摔跤的,耍把式的,他也都凑上去瞧瞧,等看见谁手底下真有东西,抬手就抛个几枚铜钱,再叫几声好,捧捧场。 一路瞧,一路走。 只说不知不觉,苏鸿信就到了一个路口,这地方那是更热闹,人流拥挤,黑压压的全是人,路边的楼子上,还能听到几声唱大鼓的动静,唱的是单刀会的词,只是没几句,转眼就被人流的喧嚣,遍地的嘈杂淹没了。 这路口有些名堂,东、西路口各立着一座四柱三楼式描金、油漆彩画、木结构的牌楼,檐下有如意斗拱,其上各书有两字。 “行仁!” “履义!” 南北路口,也是各有一座,上书“大市街”。 敢情是到了西四牌楼。 手里拿捏着几串炸丸子,苏鸿信边吃边东张西望的四下打量着,以往他只是从他爷爷嘴里听到这些东西,但哪能比过亲眼瞧见来的实在,探头探脑的,就像个乡下汉子刚进城一样。 却说正走着,冷不防人流里探出一只手来,灵巧快急,伸手一抓,便已悄然摸上他背后裹在布袋刀囊里的断魂刀。 苏鸿信一掀眉,嘴里嚼着丸子,手里竹签子已是反手一扎,不慌不忙,往后刺去。 那厮眼看已是得手,正欲撤手摘刀,可手腕上猛然惊起一阵刺痛,只将其疼的“啊呀”一声,触电般一抽,再瞧去,腕口上已扎着根竹签子,没入一两寸,鲜血外流。 等苏鸿信扭头回瞧,就见个捂着手腕的背影逃也似的挤进了人流,几个晃身便没了影子。 可瞧着那人一溜烟的弧形步,苏鸿信却是眼神一沉。 “燕青门?” 他随即眯眼左右一瞟,一股脑的把剩下的丸子捋到嘴里,腮帮子鼓圆了就往南去,正是来时的方向。 可一转身,背后突的便似钉了芒刺一般,让人很不舒服。 这是被人盯上了。 苏鸿信也不作声,足下步子一收距离,但换步度却是加快,两腿生风,挑了个就近的胡同钻了过去,待到身后喧嚣一远,已是能听到几个飞快追来的脚步声。 他心中冷笑,身子一转,已是扑进了胡同里。 “快,他进去了!” 前脚进去,后脚已有五个身穿短打,挽着袖子,露着黝黑臂膀的汉子凑了过来;头顶盘着几圈乌黑油亮的辫子,一个个敞着黝黑的胸膛,有的露着浓密的护胸毛,有的外露着一条条排骨,精瘦的像是猴一样,腰里缠着绒绳。 可一进去,五人步子一住。 但见苏鸿信环臂而立,正斜斜靠在墙壁上,笑非笑的斜睨过来,他一扬下颔,冷笑道:“那条道上的腕儿啊?敢打你爷爷的主意,难不成活的腻味儿了?” 五人相视一眼,眼神暗自交流,已是挤了进来。 “你就是天津来的那个刽子手?” 问话的是当先那人。 这人身形瘦削,精瘦的干练,留着两撇八字胡,眉角生着块银元大小的暗青色胎记,眼窝深陷,眼珠外鼓,长脸鹰鼻,只这副长相瞧着就有些阴鸷,这会儿一眯眼,就更阴沉了。 苏鸿信点点头。 “是我!” “那我问你,年初天津城里,黄莲教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瘦汉喝问道。 苏鸿信漫不经心的抬起左手,伸着食指在耳里转了转,嘴里沉吟有声,像是在回忆细想。 可等了半晌,眼见苏鸿信还不开口,瘦汉眼睛一瞪,没了耐性,破口骂道:“妈的,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苏鸿信这下才咧了咧嘴,他放下手,站直了身子。 “是我!” 瘦汉厉声道:“好小子,果然是你,今儿这事,咱们得好好接茬论,你既然敢杀我几个师妹,那就别想活着出京城!” 苏鸿信一撇嘴,冷眸一扫,怪笑道:“口气这么大啊,我不信!” “那爷爷就打的你信!” 瘦汉冷然一声,一招手,剩下的四个已是鱼贯窜进了胡同,朝苏鸿信迎上。 这胡同宽不过两米,四人甫一进来,当先一人竟是蹬墙而上,脚下左右各一借力,急攀而行,飞檐走壁,剩下的三个则是欺身贴来。 所谓远踢近打贴身摔,这几人尚在四五步开外,便已有两条腿接连踢来,腿风大作,一人攻他上三路,一人攻他下三路,还有一人缩身一抖,精瘦的身子立时筋骨毕露,贴靠过来。 头顶还有一个,双腿盘坐似蛇形,已是绞他脖颈,往下蹲坐过来。 苏鸿信眼中厉芒乍现,咧嘴笑,脚下却是往后撤去一步,待到避过了那两腿汹汹来势,他胸腹间豁然惊起一声低沉闷响,双手已然起势,五指内扣,形如虎爪探起,右脚往前一跨,塌腰曲腿;下一刻,他整个人便似化作一只择人而噬的恶虎,伸爪便横爬了出去,动行生风,煞气逼人。 只这招一露,那当先出腿的二人脸上瞬间失了血色,瞳孔骤缩,口中怪叫一声。“八极拳把?” 话起话落,面前苏鸿信便已侧身避过二人双腿,一双手反扣二人脖颈,生生将他们拎在手中,朝着地上那个贴靠过来的汉子摔去。 “砰!砰!” 三人撞个正着,筋断骨折,疼的倒地不起,痛呼连连。 不及苏鸿信停手,他肩头陡然一沉,却是有两条腿如猿猴盘腿蹲坐,正反一扣,绞在了他的脖颈上。再看去,肩上已多了一人,这人呲牙咧嘴,口中吱吱怪叫,宛似只野猴疯猿,一双手勾曲五指,往下一捞,朝他双眼掏来。 猴架? 苏鸿信眼皮一跳,面色陡变狰狞阴厉,杀心炽盛。 几在同时,他一条右腿直直自下而上扫出,笔直一立,足尖勾起,只听头顶“啪”的一声,那怪叫戛然而止。 苏鸿信眼神冷厉,右腿笔直竖起,脚掌往上一蹬,已是蹬着肩上那人的下颔,将其拨了下来。 却见这人咽喉处,喉骨已是紧碎,后颈外凸,张开的嘴里,全是殷红的血沫,额角青筋暴起,口鼻中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必死无疑。 苏鸿信面无表情,右腿顺势一落,看向最后那个瘦汉。 那瘦汉脸色铁青,双眼几快要掉出来一样,满目杀意,可他眼见苏鸿信慢慢咧嘴笑,像是意识到什么,恶吼一声,便扑了过来,口中厉声道:“你敢!” 苏鸿信呲牙一笑,笑的森然,嘴上虽未开口,脚下却已有动作,双腿如鞭,连抽三响。 “啪!啪!啪!” 地上的三人,头颅俱是一歪,颈骨折断,毙命当场。 瘦汉看的双眼通红,目眦尽裂。 “啊,我要你的命!” 078 风云将起 厉喝方落。 劲风已是扑面,瘦汉盘辫在颈,双腿一弓,闪展腾挪,脚下已是绕着弧形步奔了上来。 好家伙,却见这厮临到近前方才劲,抖手振臂,开合间竟凭空“啪啦”起了一声脆响,两条裤腿只似那大风吹过一样,一鼓一收。 眨眼这就到了面前。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那瘦汉冷笑一声,脚下一盘如蛇形,双手似浮云乍动,却是拢指为拳,锤了过来,瞧着舒缓寻常,可让人骇人心惊的是,对方手臂上竟似荡起一圈浅浅的水波纹,皮肉上如泛涟漪。 那涟漪如浪荡开,自肩至肘,再至腕,而后劲于拳。 已到苏鸿信身前的拳头豁然带起一声“呼”的风响,像是拢起的手心里有一团风云涌动。 “云手?” 眼见对方练的暗劲,苏鸿信眼中眸光一亮,立如电闪般起反击。 却见他一抿唇,腮帮子一鼓,喉中气息已直直沉入丹田,一股凉气立自尾椎沿上直冲百会,抖了个激灵。 这一抖,只在瘦汉勃然动容中,苏鸿信浑身上下竟抖出一连串噼里啪啦似磨豆子的细碎脆响, 他双臂筋肉乍然纠结而起,握指攥拳,右肘已是扬了起来,提拳至耳,手肘狠狠砸向那锤来的一拳。 “啪!” 拳、肘一遇,当真是平地起波澜惊雷,耳畔一声炮仗般的炸响,拉开了这场厮杀的帷幕。 一拳受阻,瘦汉五指一摊,已是化作手刀,掌心一贴一滑分别溜向苏鸿信腰肋、胸腹,像是附骨之蛆,粘而不落。 “呵呵!” 忽闻冷笑,苏鸿信塌腰屈膝,上身往后一仰,闪避的同时,左手自下往上一揽一横,已是划出一道弧影,架开了那贴来的手刀,右手再往下一抓,正好压住那人另一只手的手腕。 这一下可是非同小可,瘦汉面露惊色,脚下正欲有动作,不想苏鸿信早已似料到一般,左脚贴地往前一滑,挤进此人裆下。 “乖乖给爷躺下吧你!” 迎着汉子满是惊慌的面色,苏鸿信肩头只往前那么一侧一靠,正中瘦汉胸膛。 一声闷响,汉子脸色乍白,眉宇纠结,似承受着莫大痛楚。 他右手被架,左手被擒,慌乱中却是忙一翻右手,想要戳向苏鸿信咽喉,只是还没伸出去呢,已见苏鸿信右臂顺势一掀,带出风响,手肘立起,直直顶了过来。 “哼!” 再闻一声沉喝,苏鸿信劲催力,正中瘦汉心口。 还未结束,手肘落下的一刹,他筋骨一震,整个身子顺着气息仿若一座大山再往下一压。 甫一挨上。 “哇!” 瘦汉百来斤的身子,就仿佛像是被大锤砸中的石子,横空倒飞出**米,落地之后,稳稳一站。 只是很快,瘦汉就似喝醉酒一样,脚下摇摇晃晃,口中嘶声道:“好一个八极拳,好一个、阎王、三点手……唔……哇……” 一开口,起初尚能听清他嘴里的话,可只吐出没两个字眼,这厮喉咙里就像是堵了团棉花,嗓音含混,吐出来的全是血,大口大口往外吐,染红了黝黑的胸膛,一张脸眉眼鼻子都似扭曲纠结在了一起。 双腿一软,扑通就跪地一倒,僵挺的身体只挣动抽搐了几下,便已是软了下来,不再动弹。 苏鸿信眯眼细瞧地上趴着的几人,眼神阴晴不定,右臂却是连连抽空震动,啪啪啪,就似响鞭一样,舒经活血了好一阵,这才落了下来。 “好厉害的云手!” 这一切瞧着有来有往,招式变化繁琐,但实则不过是生在电光火石间的一刹。 武夫之争,乃是方寸之争,分毫之差便可见高下,寸许之距就能分生死,论的是谁比谁高明,真正打起来可不像电视电影里演的功夫片那样,能大战几十几百回合。 江湖嘛,一横一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还有那闲心精力跟你耗个百来个回合,真要动了杀心,用上杀招,其实也就一晃眼的功夫,想那人身要害何其之多,挨上了,就得倒。 再说说这暗劲,可不是什么境界,没有的事。只是不同练法所造就的各异劲力罢了。 人身僵拙,这练武,说到底就是逐渐掌控自身的技巧,从而达到化拙为巧,易僵为灵的目的。极致者,更可从外由内,至皮毛、骨骼、脉络、甚至是五脏六腑,血液运行…… 之前就曾说过,各门各派都有其独道的运劲法门,法门不同,所成劲力效用不同,有的在明处,有的在暗处;明劲,便是如苏鸿信这般,肉眼可见,运劲之下,筋骨毕露,形于外,露于表,练的是刚猛霸道的路数。 暗劲,便似这瘦汉,先前催劲之下,皮肉之上泛起涟漪,便是筋络、骨骼、气息间的配合,肉眼难见;真正的高手那更是不显山露水,防不胜防,巧施暗手,按你一下,拍你一下,看着没啥,可回去挨不到几天,兴许就得暴毙而死,损的是你看不到地方,太极、八卦,便是此中佼佼者。 这燕青拳也算是内家拳里不俗的把式了,和三大内家拳,太极、形意、八卦,都能粘上点边,有这暗劲的法门倒是不足为奇。 “也不知道燕青门里还有什么高手,看来,还是件麻烦事!” 苏鸿信皱了皱眉。 也不久留,往后一转,就朝胡同另一个方向奔了过去。 武门争斗,不同于俗世,打伤打死那是常有的事,官府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武门自己解决,这年头,比武立状,打生死擂那是常有的事,想那太极宗师杨露禅当年便是一步步打出来个“杨无敌”的名头。 如今苏鸿信和燕青门真就算是结了大仇了,对方绝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事他要是一个没处理好,说不定还真要折在京城里。 看来,还得去找一趟王五。 出了胡同,苏鸿信径直就朝源顺镖局赶,镖局名头可着实不小,张嘴一问,沿途的人都能说个几句。 只说他走了没多久。 西四牌楼这边,一群人正风风火火的赶过来,当先一中年人头顶乌青的茬,一条乌亮长辫缀在脑后,青袍马褂,面相生的是豹头环眼,浓眉如剑,托着的右手上,手心里正玩转着两颗核桃大小,银光灿灿的铁胆。 脚下快赶,眼瞅着看不见自家儿子的影子,这汉子厉声道:快找!” 只一会儿的功夫,手底下的人便脸色煞白的回来了。 “爷,找到了,少爷,死、死了!” 话语哆哆嗦嗦,。 中年男人双目猝然圆瞪,等快步奔到胡同口,看见地上犹有余温的几具尸体后,眼睛霎时就红了起来,身子蓦的一颤,手中两颗圆转的铁胆被其死死攥着住。 半晌,才听从其牙缝里几出咬牙切齿的话来。 “找,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人找出来!” 079 王五受伤 晌午的时候。 苏鸿信到的源顺镖局,只是不同于往日,因为变法维新的事,王五怕镖局里的人因他遭到牵连,老早就把镖师遣散完了。 朱漆大门紧闭,里面听不到半点响动,但苏鸿信还是试了试,上前叩了叩门环。 “梆梆梆——” 没多久,门后就传来了脚步声,轻灵矫健。 “嘎吱”一声,门从里面拉开,先是启了一条缝,里面的人小心翼翼向外瞧了瞧,待看清只有苏鸿信后,才彻底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短褂灰裤,面颊生棱,眉目似剑,眼中神华内敛,上唇留着些许短髭,只那么顾盼一瞧,隐露精光。 也不问苏鸿信来意,就看了看他背后露出来的鬼头刀刀柄,已是侧身让开。 “进来吧!” 看来,八成是知道他这个人。 镖局里,好像就这一人,如今风头正紧,这么做想必也是为了方便脱身。 就关了门往院里走的这几步,苏鸿信便现这人步伐很是奇怪,耸肩塌腰,缩身踮脚,一走之下,宛似猿奔猴纵,轻巧灵动,活灵活现。 居然是一位形意拳好手。 汉子拱手道:“在下大名马三,你就是鸿信吧,师父可没少和我们提起你!” 听到这人自保家门,竟是王五的徒弟,苏鸿信忙回道:“见过马、” 可话出口,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武门里讲究辈分,要是一句话说错,丢了脸不说,还得罪人。 马三似察觉了他的窘迫,不由笑道:“你这武门里的辈分确实有些特别,不过,我比你年长几岁,听师父说,你得了李大侠的真髓,喊我声师兄就行!” 苏鸿信这才松了口气。 “见过马师兄!” 二人过了前院,就见这镖局可真不小,一眼看去有房屋纵横,光看见的都有十数间,不远处的练武场上,还摆放着刀、枪、剑、戟等长短兵器,何以沙袋、石锁这些打熬气力的物件。 “师父出去了,你来镖局是不是有事?” 等二人进了一间屋子,马三才问道。 “确实有事!” 苏鸿信点点头。 随后长话短说,就把之前在西四牌楼遇到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马三没等听完,眉头已是紧了起来。 “按你说的,你今天杀的那位八成就是余家的小儿子了,这事已绝难善了!” 一听难以善了,苏鸿信也无意外,冷笑道:“好啊,那我就会他们一会,今天交手,本没想取他们性命,没成想他却是出手不留情,我杀心一盛,自然杀了个干净,这种货色,往常恐怕也是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不足惜!” 眼见苏鸿信这般初生牛犊不怕虎,满眼恶煞戾气,面目狰狞,马三眼皮一跳,劝说道:“你可不要小瞧这余家,这余家祖上乃是师承燕云风,得了那燕青一脉的真传,起初倒也名头不显,不过上一辈,出了个余九。” 他端给苏鸿信一杯茶,嘴里的语气缓了缓,才继续道:“此人仗着一手“燕青十八翻”,号称横行江北,更是善使“跤技”,曾在这京城里连摆了三月的擂台,共挫二十余位武门好手,最后,还是程廷华师伯出面,才逼得余九散了擂。” “自此之后,此人名动京城,得了个“鬼手”的诨号,前来拜师的人络绎不绝,时至今日,其门人弟子已算是遍布京津二地,势力极大,你切莫一时昏了头,做傻事啊!” 苏鸿信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人德行如何?” 马三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嗤笑道:“此人一身功夫虽是不凡,却痴于名利,对前来拜师的人皆不论品行,但凡奉上金银,都来者不拒,且为人处世心狠手辣,故而名声不好,多是恶名!” 怪不得。 苏鸿信之前杀那“黄莲教”里几个婆娘的时候,还纳闷怎么都能使两手燕青拳,敢情师傅就是这么个货色,他咧了咧嘴。“恶人?巧了,我也是恶人,倒要看看我和他谁更恶一些!” 眼见劝不住他,马三只叹了口气,起身说道:“你在这镖局里好好待着,这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等师父回来了再让他老人家好好定夺,我现在出去替你探探风声,估摸着京里现在已是要闹翻了!” 苏鸿信想了想,也是点点头,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事恐怕还真不是他一人能收拾的,要是遇到守规矩的武门中人,他倒是不怕,说白了就是打,可要是遇到不守规矩,不择手段的,保不齐耍个暗招,那也是棘手的事。 马三见他应下,心里也是松了口气,真就怕这小子一时莽撞,丢了性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当下留苏鸿信在镖局里,自己则是出了门,朝西四牌楼赶过去。 没等走多远,就能瞧见这燕青门的一些弟子正在街巷里四下搜寻,他心里一惊,难不成苏鸿信的身份已经露了? “呦,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啊?” 脚下赶着,迎面忽见个长袍马褂的老人手里托着个鸟笼正从一酒楼里溜达出来,嘴里哼着小曲儿,咿咿呀呀的,等瞧见马三后顺嘴招呼了句。 马三眼神一亮,瞥了眼走远的燕青门弟子,故作不知的奇道:“李老爷子,这燕青门的又什么疯啊?” 老人姓李,大号李云龙,在这京城里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了,正是那“燕子门”的瓢把子——“燕子李三”。 撇了撇嘴,老人不咸不淡的斜眼瞧了瞧燕青门的弟子,然后朝地上啐了一口。“不清楚,不过,嘿嘿,听说余家的那小兔崽子让人给宰了,这可是大快人心啊,他娘的,那小子我早就瞧他不顺眼了,什么“小霸王”,他也配?呸!” “我看呐,八成横行霸道惯了,惹着硬茬被人家给办了,据说余九都快气炸了,散出消息来,谁要是能把那人找出来,十条大黄鱼,啧啧啧,狗日的可真有钱啊,等哪天抽空,李爷爷非得去他家转悠一圈,来个劫富济贫!” 看着自说自话,砸吧着嘴走远的李云龙,马三敛了心思,继续朝西四牌楼走去。 不过,源顺镖局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马三走后,苏鸿信只在屋里静静等着,可等了多时,只说天色渐晚,那后院的院墙上,忽见翻进个人来,苏鸿信耳朵一动,一听动静当下从屋里走出,可等看清这人,他却是大吃一惊。 就见翻进来不是别人,赫然就是王五。 此时的王五与昨晚所见大大不同,竟是浑身浴血,满身血腥气,眼见出来的是苏鸿信后,他先是一愣,而后两眼一翻,竟然扑地就倒。 080 雨中来敌 天擦黑。 下了一场大雨。 屋内灯火飘摇。 苏鸿信望着躺床上的王五,紧锁眉头,只因为这王五的衣裳一剥下来,身上都让血水给染红了,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后背前胸留着不少皮肉外翻的伤口,看来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一扫那各式各样,深浅大小不一的伤口,苏鸿信就知道是被人围杀了。 回来的马三这会儿正给王五清理着伤口,配着镖局里独有的金疮药,覆上去没多久,这血还真就停了,瞧的苏鸿信暗暗惊奇,这可比现世里的止血药厉害太多了。 等马三使着劲,又推拿了一阵,才见王五转醒过来。 “师父,不行咱们就走吧,你要是出点事,我可怎么和师娘他们交代啊!”马三扑通一跪,眼中含泪说道。 王五失血太多,嘴唇有些苍白,只睁着双眼默然了会儿,才虚弱道:“不走,国仇家恨在前,老夫焉能抽身而退……咳咳……” 怕是他心绪一急,惹得气息一乱,话还没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呛咳。 马三忙替他顺了顺了气。 眼见徒弟泪目,王五心头一软,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看向苏鸿信。“鸿信,你来这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苏鸿信心里一叹,面上不动声色的轻声道:“一点小事罢了,就是想来你这看看,放心,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办妥!” 一旁的马三听的欲言又止,可再见王五如今身负重伤,话到嘴边愣是没说出口来。 就听苏鸿信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五哥,你昨晚是不是杀人去了?” 王五平躺在床上,闻言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接着长吁一口气,才道:“袁世凯! 他双拳渐握,牙关紧咬,恨声道:“只是没想到那狗贼早有防备,雇了几个武门的好手在身边,我虽然杀了三个,但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让兵卒给围了!” “五哥,我——” 苏鸿信听完正欲开口,但突的,他言语陡停,眼神生变,马三与王五也是如此,三人相视一瞧,随后,就见雨幕里唯一亮着的昏暗灯火,已是毫无征兆的熄去。 整个镖局,立时黑漆漆的一片,连个说话的声音都没了,只有噼里啪啦,如豆雨滴砸在屋瓦上的溅落声。 房檐下,雨水哗啦,激落在水洼中,带出阵阵的流响。 蓦然。 “咔嚓——” 雷鸣电闪之下,一道凄白的闪电划破夜幕。 就在这光亮一闪而逝的瞬间,镖局的院墙下,不知道何时多了两个人,直杵杵的立在那,像是两条孤魂野鬼。 这二人立在雨中,穿着俱是锦缎长袍,深蓝色马褂,脚上踩着一双黑森森的长靴,刮的光净的天灵盖上被浇淋下来的雨势激出一团团水花。 待到电光一逝。 二人霎时化作两条黑影,朝着适才还亮着灯的屋子掠去。 脚下连连点动,足尖只在水洼中荡出一圈圈浅浅涟漪,不过几步,那二人便已奔过了前院,双腿一分一合,愣是抵得过常人三四步远,动行如风。 “王五爷,今儿个只要您跟咱们回去,让我们交了差事,您那徒弟的命,我们也就权当卖您个人情,放他一回!” 不等到屋前,就见一人扯着尖细的嗓子,朝里面招呼了一句。 可半晌不见动静,只似里面没人一样。 二人也不废话,齐齐掠至屋门两侧。 “既然如此,那我们可就得罪了!” 另一人的声音倒是有几分温厚。 避开正面,两人扭腰提跨,右腿立马就和软鞭一样朝着门扇抽了过去。 “啪!” 可怎料一声闷响,那屋门却是倏地被人给拉开了,屋里,一只脚如蹬似踹,电闪般已是将那两条腿拦下。 “呵呵,马三?” 门外的二人不惊反喜,只似在意料之中,他们还真就怕这屋里没人。 可刚一笑出声。 屋里就听一声如狮似虎的浑厚吞气声陡然惊起。 那屋门右侧贴墙的汉子听的最是清楚,因为这声音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就在那土墙后面。 只一听到这惊人动静,他脸色虽变,但还来不及动作,身后土墙上已突然炸起一声沉闷的暴响,继而,整个屋子都似震了一震。 “轰!” 汉子立觉身后传来一股骇人大力,整个人头皮一炸,忙提着一口气,可还没闪出半步,背后已是生出一股剧痛,口中痛哼一声,连翻带滚的摔到了院里,跪倒在地上。 再看他身后,尘飞土扬,那堵墙上离地一米四五的地方,竟是凭空外鼓出来一截,冒出墙面四五寸,像是多了一个包,表面土石满布裂纹,砖隙都能看个清楚。 另一人瞳孔骤缩,旋即阴恻恻的道:“想不到,这屋里竟还藏着一位八极门的高手,阁下是想结下这梁子?” 他连说连退,等退到另一人身边方才停下。 “呵呵,别整那些虚的,你们那套官话,对我不管用!”阴厉嗓音响起,一个魁梧身影已是噌着门头走了出来,满是凶戾煞气的眸子只在眼窝里骨碌碌一转悠,瞧的人后颈上直冒凉气, 舒展着身子骨,这人已站在了门前的土阶上,正是苏鸿信,他似笑非笑的在二人身上一打量。“不过,咱的大名倒是可以说给你们听听,免得去了阴曹还是个糊涂鬼,记好了,爷爷叫苏鸿信!” “师兄,挑一个吧!” 屋里的马三也走了出来,凝神说道:“一个是宫里的八卦好手,一个是太极门的茬子!” “那这阴阳怪气的太监就让给师弟我吧!” 苏鸿信笑眯双眼,朝那个刚退出去的人扬了扬下颔,脚下已是慢慢往一旁挪步。 事急从权,马三也不多说,只叮嘱道: “好,小心!” 他却是看向了先前那个翻滚出去的人,挪向另一边。 对面二人也是心照不宣,武夫相争,自然就是个打,各自冷哼一声,也跟着分了开来,一人迎上一个。 四个人,瞬间两两一分,各划战场。 雨势瓢泼。 天空时有滚滚雷鸣碾过,电闪之下,苏鸿信已是挪出去二三十步,等到西院的练武场上方才停下。 他也看清了眼前这人,一米七的个头,肤黑面净,精瘦精瘦的,颧骨高,下巴兜,腮帮子微鼓,眯着眸子从眼睛缝里瞧人。 只把辫子往脖子上一缠,这人已张开嘴,阴沉笑道:“好个兔崽子,就冲你之前的那句话,咱家非得好好收拾你!” 声音有些沙哑,听的人很不舒服。 苏鸿信眉目阴厉,闻言冷笑道:“死太监,今天也算是起个头,赶明我就去宫里转转,到时候把慈禧那婆娘也给宰了……” 说到这。 “放肆!” 太监双眼陡张,本是沙哑的声音猛然拔高一截,变得尖利刺耳。 脚下同时便有了动作,抬脚往前一滑,苏鸿信只觉眼前一花,雨幕里,一个黑影这便嗖的窜了过来。 081 双刀剔骨 此人脚下步伐可端是奇异,似起非起,似落非落,瞧着是抬起来了,可却不像常人行走跨步那般,只离地抬起不过三两寸高,足尖前展,便贴着水洼滑了出来。 一溜烟的功夫,这太监蹲身一赶,双脚一抬一滑,如趟水而行,滑溜的像是条泥鳅。 所谓走如游龙,翻转似鹰,来的真就是奇快,加上雨幕幽深,晃眼一过,太监的两只手已随步伐连换连出。 武行里有句老话,叫:“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 这太监一出手,已是将那“滑”字体现了个七七八八,举手投足不带半点烟火气,看着轻飘飘的,没点动静,可这真要挨上一下,保准能叫人喝一壶的;只见那绵密雨滴落这人手背上,甫一沾上,竟是悉数化作一蓬蓬稠密水雾,都被手上的劲道给震散了。 苏鸿信心头暗凛,眼神陡凝,瞧着那只暗藏杀机的手,他双手探爪虚扣,口中沉声吞气,正待迎击,不想攻势未出,太监腰身豁然一拧,走转一变,双腿一蹲一盘,另一只手换掌回反探,直朝他裆下掏来。 没成想对方竟是避正打斜,来了这么一手。 苏鸿信眼角一抽,眼中戾气更重,狞笑道:“你他妈的,找死!” 右脚“哗”的已自水洼中抬起,足尖横空泻出一股水花,横踢扫出,带出呜的一阵风响,同时一压下盘,他心里头还是有点拿不准,这要是裤裆底下被这太监磨噌上一下,保不准他这人可就废了。 伏身而下,踢出去的腿已是与太监的双掌碰在了一起。 苏鸿信单手撑地一按,两条腿便似毒龙出海,贴地而出,腿影抖动如飞,雨幕里已然惊起一连串的闷响,噗噗噗噗…… 掌腿只一交锋,雨线俱是崩碎炸开。 可这真正交手之后,苏鸿信却是觉得自己想的大错特错,动静全是从他腿上出来的,太监的一双手白净轻飘,无声无息,可任凭他腿上劲力如何刚猛霸道,落在那双不快不慢的手掌上,竟然悉数像是被震散了,反倒是他觉得胸腹间气息跌宕,气血起伏。 这厮的暗劲怕是已练的运转如意了。 “小兔崽子,你还嫩点!” 眼见自己沾了上风,太监瞅准了苏鸿信气息起伏的空档,上身一窜,起身弓步,往后已撤开半步,走转着步伐,只绕着苏鸿信转了半圈,双掌掌心内扣,朝他后腰按来。 步子滑溜的,大大出乎了苏鸿信意料,眼瞅着就要实打实的挨上一下,苏鸿信按在地上的左手陡然力一压,整个人横着身子,凌空转了数圈,双腿顺势一带,左脚已是落在了那太监的胸口,一声脆响。 “啪!” 可他也不好受,那一掌虽未落实,却也在他胸膛上擦了一下。 当下眉头一拧,整个人踉跄落地,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刀子剜去了一块肉一样,疼的厉害,火烧火燎的,继而嗓子眼里居然是冒出一缕腥甜。 太监挨了一腿,口中闷哼一声,脚下噔噔噔连退数步,一张脸先是殷红,旋即转白,瞧着就跟变脸一样,口中已是忙吞吐着气息,缓和着痛楚。 苏鸿信眉梢慢慢舒展开来,眼神冷厉,脚下踱步,伸手却是脱了身上的布褂,垂目一瞧,右肩锁骨下的地方,一条乌青的印子已是落在了皮肉上,在夜里瞧着就和墨染的一样,怕是刚才被太监的掌缘噌了一下,印子周围,一些细小血管都冒出来了。 听了听马三那边的动静,苏鸿信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今天初见马三时,他便知晓其练的是猴架,想来应该是形意拳里十二大形之一的猴形,适才还能听闻几声噼啪震空炸响,但现在那边却是动静轻微,八成也是遇到了劲敌。 迟恐生变,不能再耗了。 先分个生死再说。 苏鸿信眸子一凝,眼泊中杀气凭生,只在踱步的过程里,双手已是摸向了后腰,手腕一抖,噌噌两声,等再回正,手里已是拎着两把一尺四五,厚背弯脊,黑身白刃的短刀,大晚上的,这刃口竟还能泛出冷光来。 太监瞧的眼皮狂跳。 盖因这刀竟是屠户肉案上常摆的剔骨刀,再见苏鸿信胸膛上的漆黑恶兽,太监眼神晃动,像是记起来什么说法,惊疑道:“无常断魂手?” 苏鸿信垂手倒持双刀,刀身朝下反握,淡淡道:“挑个兵器吧!” 二人正在演武场上,事实上太监一见他露了兵器,再认出了他的来路,脸上已是阴晴不定的快步赶出,足尖一勾,自那兵器架上勾起两把鸳鸯刀,等握在手里,眼里惊色才似散了几分。 “你身为刑门中人,竟还敢与咱家作对!” 苏鸿信咽下喉咙里的腥甜,鼻子里嗤笑般哼了一声,也不废话,踱步之势转为大步奔走,直直朝太监迎上。 “哼,小兔崽子,咱家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太监厉啸一声,不退反进,脚下走转,手中双刀随劲一震,但听“呛啷”一声响,黑夜里似有刀光乍现。 八卦掌本就取自于刀法,这太监掌上功夫惊人,刀法自然也不会弱,加上步伐走转,此刻一经施展起来,两撇刀光只在夜色里时隐时现,旋飞削斩,与那掌势一般无二,俱是避正打斜的路数。 眼看这厮又要故技重施,苏鸿信眼泛厉色,奔势一滞,然双腿却是缩距连环变化,挪步辗转之下灵巧快急,只侧身避开一道刀光,手中剔骨刀齐齐一横刀身,刀尖外翻,他双手紧握刀柄,步伐连环挪步,双手更是连环出刀。 步伐横移,刀势横走。 那太监眼见苏鸿信追上了自己的趟泥步,再看刀光贴肉而来,不由汗毛一立,双刀交转,怪叫中他横刀在前,已是且退且站。 苏鸿信紧追。 昏暗的夜色里,陡见二人之间伴随着金铁交击,赫然冒出无数点火星。 雨中,血花溅落,也不知是谁的血,双方快急的刀光交鸣碰撞,压抑的像是连喘息,痛呼的声音都来不及出。 短短的**步,二人已是交手了二十几刀。 却见太监退势一止,双眼阴森,尖声厉叫道:“死来!” 他身形方停,复又前冲,双刀反持贴臂倒握,只格挡开眼前骤急刀光,盘腿蹲身往下一坐,脚尖点地似陀螺般一转,刀光已是倒拖向苏鸿信的右肋。 他刚一动作,苏鸿信抢先已是贴了上去,避开了旋飞的刀光,不是欺身攻上,而是凌空一翻,倒栽葱般,翻到了太监的头顶,二人一上一下,一正一反,随势旋转,那太监眼见他这般不惊反喜,双臂往上一弯,刀光一转,已旋向苏鸿信的脖颈。 可他笑容忽住,却见两柄剔骨刀直直往下扎来,落在他手肘骨节的地方,刀尖随劲没入一截,嘎嘣一声,仿佛挑开了关节,而后刀尖往下贴肉径直一走,顺势破腕而出,带出一股血花。 一招得手,苏鸿信已是一挺腰身翻了出去,二人交错而过,几招之下,不过瞬息,像极了武侠小说里狭路相逢的剑客,相错一过,便见生死。 太监停步一立,神色茫然,脸色煞白,额上渗出冷汗,他就那么低头一瞧,只看见自己的一双手臂,如今,自手肘以下正耷拉着,中间的骨头,没了,皮肉连着筋,软绵绵的缀着手,血水外冒,还露着骨茬。 他瞳孔先是一缩,继而扩大,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嘴里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 “啊——嘎——” 可这惨叫起的快,散的急,一截刀尖,不知何时自他背后刺入,自前胸穿出。 “你、” 太监嗓子眼里已是冒出血来,他想说话,可身后,一柄刀子悄无声息的已贴在了他的脖子上,刃口横过,说出来的,全是血水外冒的咕嘟声。 眼神一黯。 双刀一撤,太监已是扑通倒地。 082 太极听劲 “吱吱吱……” 昏暗的雨幕里,竟是响起一声声尖利的猴叫。 这可不是真猴,但却比真猴更加凶戾、狠辣。 只见绵密的雨氛里,一道身影垂着两条猿臂,塌腰耸肩,蹲身在地,两只脚都浸在积起来的泥汤里了,一双手勾拢五指,时而抓耳,时而挠腮,正对着雨中另一人呲牙咧嘴,满目凶光的戾啸着,简直像是一只化作人形野猴。 另一人却是双脚不丁不八的立在雨中,圆脸大眼,面上和气,瞧着像是在笑,笑的似是个土财主一样,眼见面前人竟是露出这幅癫狂猴性,择人而噬的凶戾面目来,他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浓浓的忌惮。 “哼!” 听着另一边消下来的动静,他口中冷哼一声,脚下弓步一个急奔,立朝面前马三赶去。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马三口中“吱呀”一声尖利啸叫,倒地如猴翻滚一圈,尔后双脚蹬地借力,整个人缩身一跳,像是一只纵起的山猿,双手拢锤,连抓带打,袭向对方面门,掏眼抓喉,尽是要命的杀招。 可让他心头震讶的是,任他双拳落的如何快急,出的如何凶猛,可对方那一双略显肥厚的肉掌,却总是能料得先机般接下,挡下。 “噗噗噗噗……” 劲力碰撞,一连串的闷响已是在二人的拳掌中爆开来。 与他刚猛的出手相比,对方的一举一动反倒是有些轻描淡写,看着只似抬了抬手,连点动静都没出来,出手出的是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可正是因为这样,才越惊人。 强压着体内翻腾的气血,马三冷冷道:“好一个太极听劲,想不到太极门里又添好手,可惜,却是个助纣为虐的东西,也不知道健侯公知晓了,会作何感想!” 听到“健侯公”三字,那人眼神晦涩一变,冷哼道:“武门之中,比的不过是谁高明罢了,他辈分是高,可也管不住我!” “管?今儿你既然敢进镖局,就别想出去了!”马三阴沉着脸,歪头吐了口血水,脚下一动,双手掌心平摊一端,右脚已是跟进迈出。 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这个“奸”字,说的就是你看不到的东西,瞧着轻描淡写,不动声色,可一旦挨上那可比筋断骨折来的难受多了,兴许,拿指头戳你一下,就能戳死你。 “啪!” 陡然,一声脆响惊落。 却是马三的左拳被这太极门的高手生生给抓住了。 不好。 心头一震,马三腰身一提,双脚似猴蹬一样,已踹向对方的胸膛。 可那人却是冷然一笑,不慌不忙,擒着他拳头的右手五指一张,单臂一抖,哗的一声,那马褂的袖子竟然是莫名扭绞一转,紧紧贴在了手臂上,随后掌心贴着马三的拳头在空中推手翻转一拨。 “凭你?” 双脚还没挨到对方的胸膛,立见马三在空中的身子,整个就和翻转的葫芦一样,连翻了三五圈,“啪”的摔落在地,喉中一甜,竟是溢出血来。 刚一落地,那人已是暴起杀机,脚下一个箭步,右臂上本是扭转的袖子瞬间松开,而后膨胀一鼓,整个袖子都似粗了一圈,五指虚捣如锤,已是落向马三后腰。 马三瞳孔一缩,翻身就躲,那人登时双手齐出,皆使的锤法,步步紧逼。 可躲着躲着,本是处于下风,险象环生的马三突然一停翻躲之势,身子一停,兀自一曲左腿,单脚只似金鸡独立,对着面前人就蹬了出去,顺着对方的脚背,后脚噌地往上一滑,已是蹬在对方的小腿腿骨之上。 与此同时,对方亦是锤下一拳,马三蹬脚的瞬间,右臂横挡身前。 双方攻势几乎同起同落。 “嘎巴!” 一声骨裂。 马三眉头一拧,嘴里血迹犹在,口中闷哼一声,一条右臂已是耷拉在胸前,断了。 但断的可不光是他的手臂,还有那人的腿,一脚蹬下,此人右腿霎时从中弯折,扭曲变形,口中已是惨叫一声,腿一断,此人上身往下倾倒,目露狰狞。 “死!” 尖利嘶声一啸,已是忍痛扑下。 马三亦是眼露杀意,另一腿顺势顶膝,正中对方裆部。 尖啸戛然而止。 这太极门的好手只觉得两股之间传来一股剧痛,而后已被顶翻出去,倒在雨中,夹着双腿,一双眼珠满布血丝,几快暴凸了出来,口中“嗬嗬”喘着气,疼的浑身颤栗,竟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马三强撑伤势站起,对方既以听劲料得先机,强攻只怕无法取胜,反而会凭白损耗气力,最后便想了这个以伤换伤的打法。 “心意把?” 对方瞪着通红的双眼,一点点像是自牙缝里挤出来这三个字一样。 马三冷着脸,没有应声,双脚踩着步子,仿佛金鸡独立,换腿蹬脚一赶,刚奔出一步,便暴起一脚便踢在了此人的咽喉上,骨裂再响。 那人身子未动,但脖子却像是整个对折在了一起,从中而断,往后一翻,一颗脑袋都弯到背后去了,赫然是死的不能再死。 “咳咳……差点着了道……” 眼见敌手已毙,马三这才松了口气,气息一泄,他喉咙一鼓,一口逆血这便涌了出来,腥甜满溢唇齿。 扶着右臂,边吞着嘴里的血,马三边往演武场赶,只是没几步,迎面就见亦有一人提着双刀冒雨赶了过来。 正是来援的苏鸿信。 二人相对,先是一怔,旋即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等他们回到屋里,才见王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手中握着大刀,一脸的沉重,得见二人无事,方才松了口气。 重新点起灯,彼此相视一瞧,但见苏鸿信的身上,竟是多了不少血口刀伤,皮肉外翻,渗着鲜血,可见赢得并不容易。 但相比之下,他还是轻的,多是外伤,不像马三,右臂被生生锤断,身上更是不少伤势,也不知道要修养多久。 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苏鸿信才道:“这地方不安全了,我去把那两具尸收拾一下,咱们换地方!” 说完,又冒雨折返出去,在院里挑了个地方,把这两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是谁的死人埋了进去。 大雨哗啦下了半夜。 三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等天亮的时候,趁机出城。 这可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083 离京躲避 日子已经入秋了。 拂晓的时候。 源顺镖局门前热闹了起来。 不少路人小贩好奇瞧着,就见这京城武门里鼎鼎大名的镖局,竟然是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领兵的赫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九门提督”荣禄。 连火枪队都出动了。 可惜,等破门进去后,里面已是人去楼空。 转眼就贴了封条。 消息一传开,原来是刺杀袁世凯未成,事了。 加上变法之事在前,朝廷自然容不得他,这样一位武功高强的人物真要是干起行刺的事来,只怕谁都得提心吊胆。据说前天夜里那法华寺可是尸横遍野,袁世凯手底下的亲卫死了大半,杀的是昏天黑地,吓得袁世凯一晚上都没合眼,连拉屎撒尿都得人守着,胆都快吓破了,等到第二天这才心有余悸的向西太后禀报此事。 这年头,多是向往豪侠义气。 如今王五做了什么这事,却是引来不少年轻人的追捧,一个个看的兴高采烈,心血起伏,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大喜事,四下里吹嘘一传,就成了谈资,像是早比别人知道要更风光一样,转眼就传了个遍。 至于他们口中的盖世豪侠,早已是混出了京城。 …… …… …… “哈哈,诸位,云龙在此见过了!” 城外西去十数里,一座略显气派的院落里。 只见个身穿长袍马褂,身形瘦削的老人正笑眯眯的对着进来的三人拱了拱手,嘴里嚷着京腔,语调起伏,就跟唱大戏的一样。 非是旁人,正是那燕子李三,李云龙。 “多谢云龙兄出手相助!” 一夜的时间,王五已是恢复了不少精力,就是气血损耗颇多,面色有些苍白。 说来也是巧了。 今天早上,天还没亮,三人本是决定出城,可没想到,那荣禄早有准备,城门口盘查严密,根本不给机会,连车站都布满官兵。 没想到,横空窜出来个燕子李三。 这老头手段倒也厉害,精通一手乔装易容的把戏,只把三人拉到一条胡同里,伸手在几人脸上揉捏了一阵,又涂抹了点东西,等从城门口一过,愣是一点破绽没有,最后领着他们到了这地方。 “说来也不怕几位笑话,昨天晚上,咱趁着夜黑,打着劫富济贫的心思,去那九门提督的府上转悠了一圈,不曾想无意中得知王大侠的义举,焉能坐视不管,心知诸位必然是要出城避避风头,早早地就在城门口那边侯着了!” 老头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眯着笑眼,说的慢条斯理的,只是眼里脸上都隐隐露着一股得意的劲儿,像是做了件不得了的壮举。这以后要是传出去,指不定来个李云龙侠肝义胆,勇救大刀王五于险境,也算是件大涨脸面的事。 想这王五是何等人物?名震江湖,交游广阔,如今有了这档子事,他“燕子门”的名声,只怕也跟着水涨船高,往上涨涨。 其实啊,这都是场面话。 昨天晚上雨下的那个大呀,他本想去顺一家黑心的当铺,结果半道上就被淋个半死,恰巧路过这九门提督的府邸,见里面灯火通明,官兵汇聚,便起了心思;好奇之下,以为生了什么大事,隔墙听了听,愣是蹲人家墙根底下淋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听出个所以然来,有了现在的一幕。 不过,到底还是施了援手,这便算有了情分。 “这位就是名震天津的苏阎王吧?果真是英雄了得,李某人久仰大名,见过了!” 老人一头丝银灰参半,干瘦的脸上落着一些黑褐色的斑点,眼珠子溜溜一转,就落到了苏鸿信的身上,又拱手招呼了一句,嘴里的话客套极了。 几句话下来,苏鸿信只觉眼前这老人颇为有趣,忙还了一礼。“见过李大侠,援手之情,没齿难忘,至于名震天津却不敢当!” 等听到他的回话,老人这才满意的嘿嘿一笑,一口老黄牙都没藏住,倒也算是真性情。 要知道,这“燕子门”虽说已是跻身武门的行列,可这京城里各门各派高手众多,想要扬名何其艰难,何况,“燕子门”出身不正,是从下九流里脱出去的,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那走飞檐的手段了,拳脚上的功夫,简直都排不上号。 而且,屡受排挤。 武门里,论起来哪家不得是传承久矣,出过几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底蕴深厚,自然是瞧不起燕子门,说白了,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一群贼,何德何能入这武门与他们平起平坐啊。 所以,平日里没少受窝囊气。 李云龙想要扬名都想疯了,可论功夫,随便跳出来一个,老的打不过,小的他又不敢打,只能想些别的法子,劫富济贫,接济点穷人,搏个侠盗的名头。 如今这事儿,往大了说那可就是救命之恩呐,以后也算是有了点交情,多了点仰仗,说出去那也是涨脸的壮举。 “诸位放心,这里是我平时在京里事了,用来藏身的地方,除我之外,无人知晓,你们就好好在这养伤吧,屋里可是藏了不少好东西,连洋毛子的酒都有,吃喝管够!” 临了,老人又从屋里翻出来不少好东西,五花八门,等听着苏鸿信喊着李大侠,听的舒坦了,才心满意足的离了院子,哼着小曲儿,折返回京城。 等剩下三个人,才听王五对着马三说道:“三儿,你收拾收拾,回沧州!” 这昨晚上商量好的,如今王五刺杀袁世凯未成,事迹败露,沧州那边的家眷恐怕也要受到牵连,加上马三断去一臂,需要时间恢复,便打算让他回去沧州照料一下。 只是对自家师父脾性了解甚深的马三,如何不明白王五要做什么,恐怕这刺杀的事,不得手是决不罢休的。 只是他如今断掉一臂,留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脸色一黯,却是“扑通”一跪,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说不定今日一别,他师徒二人就是阴阳永隔了,三十来岁的汉子,跪地上哭的就像是个孩子一样,额头都磕青了。 王五也是看的泪目,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摆摆手。 “行了,动身!” “师父保重!” 马三含泪离去,临别之际,又看了看苏鸿信。 “苏师弟,保重!” 等马三走了,半晌,才听王五又开口道:“鸿信,你也回天津吧!” 苏鸿信环臂而立,咧了咧嘴,他摇头道:“五哥,马师兄是你徒弟,师命难违,但你这套对我可不起作用!” 昨夜抹了伤药,他身上的伤势已是好转许多,受的多是外伤,加上体魄强健,只要不伤筋动骨,便无大碍。 反倒是被那太监的八卦掌噌了一下,留下的淤伤却是费了一番功夫,这是被暗劲所伤,若不将里面的劲力化开,到时候就得留下暗疾。 迎着王五的一双犹自泛红的虎目,苏鸿信轻轻笑道:“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早就想这样做了,何况哪有只准你扬名,我们在旁边干站着的说法,莫非,你眼中,我苏鸿信便是贪生怕死之徒?死不得?” 他眼露骇人杀机,一字一字道: “誓杀慈禧~” 084 初试请神 …… 打从京里混出来后,苏鸿信与王五二人便在那老宅里静养疗伤。 里面东西都置办的齐全,省了很大功夫,而且还藏了不少的好玩意儿,八成是燕子李三平日里飞檐走梁后,用来藏匿所盗之物的地方。俗话说狡兔三窟,何况还是这人老成精的贼头盗魁,估摸着京城方圆周遭,李云龙藏东西的地方怕不止这一处。 不过,这老头为了结个情分,也是下了血本,什么黄精人参,灵芝妙药,好家伙,全拿出来给王五补气壮血了,连带着苏鸿信也沾了不少光,最后喝口凉白开都觉得牙缝里往外渗着药味儿。 有一天半夜,愣是把他补的流鼻血,彻夜难眠,浑身气血犹如沸腾,打了一晚上的拳,这才把精气化开。 不过三四天的光景,外有王五那独门的金疮药,内又是各种药膳疗养,苏鸿信身上的伤势,已是好的飞快。 再有就是那燕子李三闲来无事,每天都会过来坐坐,熟络熟络,顺便把京城里生的一些动静消息带过来。 如今荣禄可是盘查的严密,想要过这风口浪尖恐怕还得一些时候。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燕青门”竟然不惜花下重金,放话出去,谁要是能把那“苏阎王”揪出来,不论死活,五千大洋。 他的身份到底还是露了。 对于这件事,苏鸿信倒没什么意外,反正也是迟早的事,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既然已是打算要扬名,那当然就得是大名;偷偷摸摸,畏畏缩缩的名头,他可瞧不上眼,更做不出来,人是他杀的,杀了就杀了,哪怕就是重来一次,他也照杀不误。 听到这消息,苏鸿信甚至都打算回京一趟,把这燕青门暗地里连根拔了,反正荣禄抓的是王五,他来去自如,又不受限制,结果把李老爷子吓得哎呦一声,忙把他劝住,王五也是训斥了他一顿,说的是他伤好了出面解决这事,不要冲动。 可出人意料的是,消息传了也就一两天突然改了,盖因这京里,来了个人。这人进京二话不说,扛着一杆大枪,只走到余家大门前,唰唰挑了两枪,门口两只七八百斤的石狮子竟然是身子一摆,头尾方向对换,打了个颠倒,愣是把“燕青门”的人瞧的瞠目结舌,遍体寒,没一人敢开口阻止,一个个吓的战战兢兢,都快跪地上了。 然后还留了一句话。 “那小子得了我的东西,想报仇可以,但别坏规矩!” 等余九回来,看着门前两只颠倒的石狮子,气的是脸色铁青,但没多久,话风就变了,说的是,谁要能请这位“苏阎王”到西四牌楼和他打一场擂,便奉上五千大洋。 可就是这样也没人敢接啊。 谁能想到,神枪李书文竟然肯为一个后辈出头,这谁敢接啊。 连苏鸿信听到这消息也愣住了,李书文居然为他出头?心里一时间真就是百感交集,而且,留的那句话,可是非同一般,这已算得上是认下了他这个徒弟,人家既然瞧得起他,那他就不能丢了人家的脸,心里已是暗暗做了个决定。 只说这天夜里,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苏鸿信偷摸的溜出了院子,一口气奔出数里地,最后在一个荒地里停了下来。 头顶,一轮寒月当空。 明晃晃的月光,宛若霜雪,铺在了这人间大地之上。 算算时间,他是九月底进的京城,几番变故下来,波折层出不穷,转眼这就快十月中旬了。 只说苏鸿信背着断魂刀,扫了眼面前阴影笼罩,枯枝怪藤间若隐若现的荒坟,又看了看不远处兔狐出没的幽森丛林,伸手脱下了身上的短褂。 他精赤着上身,眸光闪烁,右手伸出食指只将指肚一咬破,血珠一渗,立见苏鸿信以指代笔,以血作墨,在左臂上画了起来,一道符,血迹如走龙蛇,怪诞诡异,蜿蜒扭曲,转眼便已是攀附在血肉上。 右手一停,他故技重施,左手再画右臂。 这两道符文各有一个名堂,乃是那“请神咒”里的东西,左为“唤妖”,右为“招魂”,顾名思义,便是为了招唤那些野仙亡魂,只要能请的来,那往后,就可以结个契,立个约。 他这么做,也是想给自己添个手段,兴许关键时候能保他一命呢,技多不压身,如今他就快去那紫禁城里走上一遭了,可这世道,牝鸡司晨,乾坤颠倒,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惊人的变故,留个几手总没错。 却说符文画成的一刻,他双手结了个手印,口中念念有词,语调古怪,嗓音时起时伏。 双臂上的血迹旋即由红转暗,像是嵌进了血肉里,一股血腥气随着古怪的咒言散进了风里,本是冷幽幽的荒山野岭蓦然刮起阵阵阴风,头顶的月亮,由明转黯,模糊朦胧,竟是多了片乌云盖顶。 原本冷清死寂的荒山野岭,此刻突然像是凭空多出无数声音,听着宛如有人躲在暗处窃窃私语一样,声音在风中飘荡,呜咽变化,时近时远,根本听不清楚。 夜色里,更是66续续冒出来一双双泛着异光的眼睛,有的碧幽幽的像是鬼火,有的灿亮光,有的殷红如血,都远远瞧着他。 苏鸿信咒言一停,也不废话,对着四面八方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姓苏,名为鸿信,二十有六,不知诸位有哪个瞧得上眼的?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他不自报家户还好,可一说,那些山精鬼魅,野仙亡魂,竟然是齐刷刷的往后撤了撤。 一个尖细的声音哆嗦道:“苏阎王?” 这句话苏鸿信听清楚了,他咧嘴一笑。 “不错,我就是,有没有哪位瞧得上咱的?往后——” 就应了一声,还没说完呢,整个林子里像是疯了一样。 风声大作,原本呼啸而起的阴风,漫起的妖氛,转眼间竟然散了个干净,雷声大雨点小,竟然全跑了。 苏鸿信脸上笑容一僵,看的傻眼。 可正失望之际,他眼睛猛一瞪,就见不远处的一个坟头上,正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那探着脑袋朝他瞧着,一双眼睛灿亮生辉,大如指甲盖一眼,眼见苏鸿信瞧过来,吓得的一个哆嗦,忙从坟里爬出来,扭头就要跑。 月光底下,苏鸿信是看清楚了。 竟然是一只灰毛大耗子,体型比天津那只讨封的老黄皮子都差不了多少了。 “灰家的那位,赶紧给你爷爷站住,今儿你跑一个试试!” 没成想苏鸿信这一说,那大耗子“吱呀”一叫嗖的就窜了出去。 “嘿,你还真敢跑!” 苏鸿信一瞪眼,脚下足,当即就追了上去。 085 生死打擂 月华皎洁。 荒山野岭间,幽幽磷火明灭不定,伸展的枯枝怪蔓,被那月光一映,落在地上,只似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手,夜风沁寒,带着几分萧瑟。 骤然。 “呱呱呱——” 林中猛的惊起老瓦的叫声来,一只通体乌黑的怪鸟,振翅扑腾而起,旋即歇在不远处的树梢上,乌溜溜的眼睛一垂,看向那惊破林中寂静的不之客。 但见一只体型惊人的灰毛耗子,正从一处草堆里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两只灿亮的眼睛再左右一瞧,然后非常人性化的吁了口气。 “吱吱……可要了我的命了……” 张开的嘴里,竟然口吐人言,嗓音清细,听着像是个女的。瞧那个头,人力立而起比寻常野猫都不小,头顶还长着一簇白毛,直直的一缕,一身的皮毛光亮顺滑,月光底下,看着就像是绸缎一样。 边吁着气,这大耗子慢慢从草堆里钻了出来。 只是身下本来皎洁的月光,突然被一条拉长的黑影给遮住了。 “还是只母的?慌啥呀,这不还没要你的命么!” 头顶蓦的传来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奇诧异。 灰毛耗子立马一个激灵,平日里只说猫炸毛,没想到这耗子竟然也能把浑身的毛立起来,嘴里“吱吱”一声就要跑。 可冷不丁的,一把黑身白刃的鬼头刀从天而降,已插在了它的面前,挡住了它的去路。 “你再跑一下试试,下次,我这刀可就要往你身上招呼了!” 苏鸿信黑着脸走出来,狗日的,这耗子真是成了精了,专往荆棘刺笼里钻,两三百米的脚程,愣是把他扎的半死,挂出几条血口子,身上还惹了不少苍耳,好悬,大风大浪,生死险境都熬过来了,差点为了追这个小东西阴沟里翻了船,说出去还不得把人笑死。 只这断魂刀一亮,那灰毛耗子立马就不动了。 苏鸿信揪着头顶的苍耳,望了眼破烂的裤子,嘴角一抽,没好气的骂道:“跑你奶奶个腿,我就那么鬼憎妖厌么?就这世道,好吃好喝供着你们,总比在坟地里折腾强吧,到时候在京城里得个供奉,不是活的更有滋味儿!” 那耗子终于不跑了,后肢一沉,看着只似是跪下了一样,一对前爪抱在一起,两只鼠目里直往下滴着豆粒大小的泪来,啪嗒啪嗒溅在地上,还真是通了灵智修出道行了。 “吱吱吱吱……吱吱……” 苏鸿信一眯眼。 “现身说话!” 却见耗子身底下,本是黑漆漆的一团影子,突然疯狂扭动变化了起来,扭了三扭,那影子摇身一晃,摆脱了原本的模样,竟是化作一个女子的身形,投影在地上,亦是跪倒的模样。 夜色里,遂听一个女声带着哭腔凭空冒了出来。“灰七姑见过苏阎王,还请苏阎王饶我一命哇,我可从没做过坑害人命的勾当,吃的也都是山中鲜果野参,平常多是潜在山野修行……” 苏鸿信看了看它那一身缎子似的皮毛,不见煞气血腥,便已有八成信了这东西的话,一掀眉,他道:“那你跑什么?” “不敢不跑啊,听说天津的黄三爷一家,都被您杀净杀绝了,还杀了那鱼龙神,奴家也是怕您一刀下来,我这小命就没了!” 清细的嗓音自那影子的嘴里冒出,口中时不时还啜泣两声,好不诡异。 “而且,您身上的那位太凶了,妖邪难近,何苦还要为难我们!” 苏鸿信本来还听的饶有兴趣,可再听这一句,他“咦”了一声,只见那耗子惊惧万分的看着他胸膛上的恶兽刺青,趴地上,哆嗦的厉害。 尽管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但听到这答案,他还是有些失望,自己胸膛上的这个究竟是个啥玩意儿啊,要不要干脆用请神的法子试试请不请的出来? 正想着事儿,地上的影子突然又说了一句。“而且,实话告诉您吧,甭说是我,这京城方圆百里,恐怕没有哪位仙家敢进那城里兴风作浪,里头可是困着不得了的东西!” “什么?” 苏鸿信走了走神,似是没听明白。 “城里困了什么东西?行了,也别跪着了,咱虽杀人不眨眼,也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货色!” 地上的耗子这才人立站起,脚下拉着一条长长的人影,这恐怕已快要化成人形了,只在苏鸿信的注视下,就听这耗子语出惊人的道:“京里,可是锁了条龙!” 龙? 苏鸿信听的心头一突,他皱眉沉思许久,突然才记起什么,眼神有些诡异的问:“你是说,那口锁龙井?里面真的有龙?” 灰毛耗子小心翼翼的缩一旁,一双眼珠子亮着光,嘴里吱吱有声,夹杂着人言。“奴家不敢欺瞒,听族里的老祖宗说,那里头可是锁着条孽蛟,道行高深,非同小可,吾等怎敢冒犯!” 苏鸿信撮了撮牙花子,他还纳闷呢,怪不得这京里不像天津那么乌烟瘴气,敢情城里锁着条龙。 “不光如此,就算没有那条龙,我们也不敢去京里,那可是国运汇聚之地,如今世道大乱,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且鱼龙混杂,不乏高人,倘若一个不甚,损了国运,得罪了高人,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这耗子真是越说越玄乎了,比他还能胡扯,苏鸿信听的撇了撇嘴,冷笑道:“国运?就这世道,真有国运这东西,恐怕也被慈禧那婆娘败光了!” 言至于此,他也懒得再去问些别的。 “行了,既然如此,就冲你这几句话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了,去吧!” 地上的灰毛耗子吱吱叫几声,在原地一转悠。 “那灰七姑这便告退了!” 转身便窜进了林间的黑暗中,没了踪影。 苏鸿信一人站在那,眼神阴晴不定,晦涩莫名,最后一咧嘴,怪笑道:“呵呵,龙?” 他又低头看了看胸膛上的漆黑刺青,旋即眼神一定,转身就走。 …… 京城。 西四牌楼。 天刚亮的时候,这里已是围满了人,只因这岔口上,一座擂台早已搭了快半个月了,上面摆着一张太师椅,一人身穿束腕收脚的黑色劲装,一副武师的打扮,沉眉凝目,脸色阴冷,正端端的坐在上面。 正是那“燕青门”的瓢把子,鬼手余九。 此人为子报仇,又因李书文之故,只能出此下策,在这京中摆擂数日,点名道姓,要与天津城里的“苏阎王”打上一场。 每日一大清早,就有燕青门的徒弟拎着个铜锣走街串巷的吆喝,嚷着余七要与那苏鸿信比武。 却是想要以此把他激出来,毕竟李书文已是出面,要是他还避而不战,那丢脸丢的可不光是他一人的,还有李书文的,甚至是八极门的,到时候就是颜面扫地,丢人。 几天下来,这瞧热闹的百姓也好,看戏的下九流也好,亦或是武门的人也好,这些人已是侯着、数着,竟然还以苏鸿信现不现身做赌,倒是热闹的紧,天天就守在牌楼周围的茶寮酒肆里,点上一壶茶,几碟点心,一侯就能侯上一天。 “什么人间活阎王,原来是怂包一个!” 鬼手余九在上面端茶喝着,底下的徒弟则是叫嚣不停,反正就是使着法子想要把人逼出来。 可就在朝阳初露的时候,陡听街上暴起一声冷笑。 “姓余的,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众人听的先是怔楞,而后哗然,惊呼中,乍见一条人影自远处如离弦箭矢奔来,临到擂台七八步外噌地拔地纵起两米多高,双脚在空中一滑,翻身一个筋斗,等落下,已是稳稳的站在擂台上。 来人环臂而立,厉目狞笑。 “生死状呢?” 086 针锋相对 “砰!” 眼见来人,余九眸光乍寒,手中捧着的茶杯豁然爆碎开来。 茶水四散溅落。 年过四旬的余九,甩了甩手上的茶汤,面无表情的徐徐站起,一双大眼已是渐渐眯起、凝起,变得凶戾阴鸷,似是一只吐信的长虫,随时会咬出来一样。 “小杂种,你可算跳出来了!” 阴森冷笑的言语,自其口中说了出来。 一语方落。 擂台底下原本侯着的人群,瞬间爆出一阵哗然、惊呼,而后一个个飞也似的走街串巷,却是把这消息传了开来。 “打擂了,老少爷们诶,都快去看啊,余九爷要和那天津来的阎王爷打擂了,生死擂……” 扯着嗓子嚎啊。 一听到有热闹好戏可看,遂见那些胡同巷弄里,缕缕续续已是涌出来不少的人,男女老少皆有,贩夫走卒,一个个的伸着脖子,直往擂台上瞟。 多少年了,打从杨露禅开始,京里这打擂的动静便成了人们翘以盼的戏码,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那但凡是有,就绝不能错过,命可以丢,热闹不能不凑,这都快成京里的规矩了。 何况,武门切磋常见,但这生死擂可是押上了自家的名声性命,谁要是死了,那他一身的名头可就算是成了别人的踏脚石,给人家铺路了,这可比那砍头杀人来的刺激过瘾多了,拳下分个生死高低,忒是个技术活。 一见正主来了,西四牌楼周围的地方,原本还说笑闲聊,遛狗逗鸟的顽主闲汉们,立马撒丫子跑的飞快,生怕慢了挤人后头去,一个个挤破头的往里钻,一时间那是鸡飞狗跳。 场下的动静,苏鸿信没功夫留神。 那余九扭头朝自己的徒弟招呼道:“把状拿上来!” 立见底下一人手脚麻利的翻趴上去,从怀里掏出两张生死状来,白纸黑字,墨迹已干,看来是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小子,够胆你就在上面按个印儿!” 苏鸿信面露讥笑。 “别拿话激老子,今天来,就没打算让你活着下去,不过,我信不过你!” 他扭头对着场下的人拱了拱手。 “在场的,不知道哪位武门前辈有兴趣上来做个公证啊?” 余九脸颊肌肉紧绷,似是咬紧了牙关,强忍着杀意,但他也不多言,倒要看看眼前这小子还能耍出什么花招,反正甭管他找谁,只要签了这状,那便是不死不休。 一句话撒出去,台下武门里的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没胆上去啊,一是这余九武功高强,二是其辈分很高,乃是一门派的瓢把子,辈分低的上去了岂不是惹了笑话,武功低的那就不用说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 可就在这时,就听一个平和苍老的声音徐徐冒了出来。“既如此,那就我来吧!” 寻声瞧去,只见人群里,一个头戴瓜皮帽,圆脸白须,身形略显宽胖的老人背着双手,正往上走来。 “哎呦,健侯公,是健侯公啊!” 老人身着黑缎马褂,内衬白袍,天庭饱满,两条灰白的浓眉如远山覆雪,大鼻阔嘴,双眼灿亮有神,瞧着有花甲的岁数了。 一出来,只惹得一片惊呼。 却说这老人是谁? 此人姓杨,大号杨健侯,太极门里仅存不多的宗师之一,身份辈分更是高的吓人,乃是那杨露禅的第三子,自然非同小可。 这下,连余九也不敢怠慢。 他是横是恶,可真要和太极门论,还是这位老爷子,那就差的远了。 老人模样和气,慢腾腾的一走,踩在木架搭的两米多高的擂台上,竟然轻盈无声,不闻响动,似是落在棉花上一样。 连苏鸿信看的也有些暗自心惊,这化劲无形,怕是把脚底下反冲的力道都给磨没了。不过,听到这位的大名,他也没过多意外,杨氏太极拳里,自杨露禅名震京华开始,除其长子早夭之外,剩下的两个儿子皆属非凡,次子杨班侯亦是得了个“杨无敌”的名头,这三子杨健侯,则是授拳教武,布法传功,名望武德极高,故而为武门中人敬重尊崇。 健侯公? 听到这名字,他却是记起来一个事儿,前些日子,在源顺镖局里,马三与那得了手听劲的太极门高手厮杀恶战,好像就提到过这个人。 如今那人的尸可还埋在镖局里呢,也不知道“太极门”的人知道了会不会生出什么麻烦。 但他脑中思绪转眼一清,已是冷冷看向那余九,不说别的,今儿,先把这厮办了再说,李书文可是给了他天大的情分,他要是躲着再不出来,那就真的是没脸在武门里混了。 老人已是上了擂,接过两张状,瞧了瞧上面的字,然后又看了看苏鸿信,似打量了几眼,方才对着场下的人高声嚷道:“今有燕青门余九,与八极门苏鸿信,约战于擂台之上,拳脚无眼,故而,各立生死状一份。此战之后,生死勿论,过往恩怨一笔勾搭,燕青、八极两派不得再报复寻仇,若无异议,便签字画押吧,落笔生效!” 苏鸿信面无表情,这余九竟是把他划成“八极门”的弟子,不过,也行,他和李书文差的也就是个拜师敬茶的事儿了,一层窗户纸而已,那今天,他就替李书文挣个脸面。 “小子,请吧!” 余九冷笑连连。 身旁已有人奉上笔墨。 苏鸿信一掀眉,撩了撩袖子,提臂蘸墨,已在那“生死状”上笔走龙蛇写下了“苏鸿信”三个字来。 可身旁的几人,瞧见那字,却都是嘴角一抽,表情古怪。 太丑了。 歪歪扭扭,蚯蚓爬的一样,要不是知道这小子叫什么,恐怕还认不出来这写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反倒是苏鸿信浑然不觉,一双眼睛就恶狠狠的盯着余九。 其实这能怪他么? 他家祖上几代全是目不识丁,大字不识一个的莽汉,没饿死都算好的了,哪还有功夫练什么字,他能写出来都算不错了。 不过,落笔生效却是不假。 二人签字画押。 “好,状书已立!” 杨健侯只将生死状对着台下众人一展,旋即对擂上的二人拱了拱手,旋即走了下去。 待到擂上只剩下苏鸿信和余九的时候,原本喧嚣吵闹的西四牌楼,已是飞快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目光灼灼,瞪大双眼的看着场上的二人。 余九脚下踱步变幻着方位,嘴里冷冷道:“小杂种……” 话还没完,立见他对面的苏鸿信,五指一攥,手中立时暴起咯嘣声响,手背筋骨毕露,恶声骂道:“草你祖宗的十八代!” 余九面容一僵,双眼陡张。 “找死!” 他脚下踩着弧形步,已是腾挪而上。 “我先让你死!” 苏鸿信眸子厉芒一现,几在同时,弓步一赶,提臂抖手,浑身哗的掀起一阵劲风,右肘已是往上一掀,整个人弦上之箭,奔了出去。 087 一战成名 两道身影一晃。 不过眨眼。 啪! 擂台上,陡闻一声炸响,自二人拳肘间爆开来。 一击方落,遂见出拳、顶肘的二人已是不约而同的撤开。 余九舒展着五指,脸色阴沉,脚下左右踱步,口中森然道:“好,竟敢凑上来试老子的气力,还真是小瞧你了!” 对面,苏鸿信松摆着右臂,感受着筋肉上面未散的力道,双脚亦是随着对方步伐的变化,连环交替挪转着脚步,脚下一蹬一点,双腿一起一伏,也不言语,只阴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余九眼神一凝,舒展的五指已是又握住了,他心中暗自警惕,适才二人出手,都是心存忌惮,没有一上来就倾力狠下杀手,收了几分力道,彼此试探了一下,只是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只能他们自己去琢磨了。 越是厉害的对手,就越要求稳,若非真正的无敌,对自己抱有绝大的信心,最忌讳的,就是一上来便全力而为,如此,无疑是把自己化作被动,先露了手底下的东西,倘若做不到一击必杀,那就是自寻死路。 眼见苏鸿信不似那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样,上来就不管不顾的的拼命,反倒像老师傅般,凑上来试了试他的劲力,此举反倒更加引得余九忌惮了。 那今天这场争斗,恐怕就要难打了。 余九腰身一扭,弓步而行,脚下步伐轻灵跳脱,如猿纵,似猫行。 对面的苏鸿信亦是跟着他变,双腿一起一伏,好似起马,又如踏浪。 众目睽睽中,二人竟是在擂台上转起了圈,愣是把一干准备瞧热闹的都看傻眼了。 “这整得那一出啊?不是说打生死擂么?” 可就见二人越转越快,从缓到急,从走到奔,只似彼此追逐,你来我往,脚下激起的步伐声“噔噔噔”快的急如骤雨。 燕青拳这门把式,犹重腿功,讲究的是灵活多变,轻巧自然,余九脚下一蹬一行,方寸之地,已是能腾挪施展开来。 至于苏青,他用的,却是李书文当初留下的步法,这大半年的苦练,那几个步子的变化对他来说早已是烂熟于心,融于动行,此刻被他施展开来,宛似一只环伺不去的恶虎,口中吐息如吼,耸肩塌背,拧身摆尾,一副作势欲扑之相,再配上他身上的凶戾煞气,厉眸中凶光一露,只把台下的人骇的是背心生寒,手心冒汗。 台下的杨健侯揣着袖子,缩着脖子,活像是路边一个普通无奇的小老头,他瞧了瞧二人越来越快的步伐,还有越转越小的圈,眼里像是有什么光亮闪过,只不紧不慢的对着身边人道:“别眨眼,胜负生死,有时候一招就够了,他们两个,这是在找彼此的破绽呢,离的越近,就说越有把握,且看谁手底下的东西高明了!” 身旁几个太极门的弟子听的恍然。 其他不懂得,也是装作恍然的模样“哦”了一声。 窗外的一座茶楼的窗户前,也是挤着一颗颗往外张望的脑袋。 燕子李三就在里面,挤的他只露了半张脸,右眼死命的往外凑,看着擂台上的苏鸿信只替他捏着冷汗,但同时心里也似在期待。 长江后浪推前浪,今天这场擂苏鸿信要是打赢了,那可真就是涨了大脸了,往后在四九城这地界,提起来也是响当当的一位爷,到时候以他救命的情分,怎么说也能借点势。 “诶呦,快瞧,圈儿缩小了,两人这是要动手了!” 陡听一声惊呼。 “哪呢?” 李云龙瞧的急切,却是冷不防窗户口又凑过来几颗脑袋,一拱一挤,愣是把他给挤边上去了,只把老人急得差点没蹦起来,立马就是一句,“我去你姥姥的”,破口大骂。 只是场外的这些事,苏鸿信并不知道,他也没工夫知道。 盖因余九脚下本是轻飘灵活的步子陡然一沉,一脚踩下,擂台吱呀一震,旋即“砰”的一声,等那脚挪开,上面竟是落了个半寸深浅的足印,脚掌底下踩着的地方,只像是被泥瓦匠的抹子抹过一样,平整的竟是没了纹理。 苏鸿信只瞧的双眼瞳孔一缩一扩,却是猛的一吞气,背后脊柱立如一条大龙拱起,他上身微伏,一股寒颤瞬间自后脊的汗毛间陡生,而后蔓延全身,肉眼可见,浑身毛孔都跟着一闭,眼中厉芒暴涨,伴随着胸腹间一声牛鸣似的闷响,已快步赶了出去。 他双脚连跨三步,一身劲力再无余留,就见“咔咔咔”,三声干脆利落的木碎声,脚下木板赫然多出三个龟裂如蛛网,满布裂纹的脚印。 待三步一尽,他右肘已顶向余九心窝。 眼见苏鸿信暴起杀手,那余九非但不惊不慌,反而是神情诡异,露出一抹满是杀机的笑来。 苏鸿信心头一震。 虚招? 上当了。 “爷爷等的就是你这招!” 余九口中怪笑一声,他下盘未动,双脚似生根在地,上身则是往后一仰,一双手软绵绵的抬起,手心里震空一响,正是那云手。 就见他右手五指一摊,遂往前一送,以掌抵肘,身形随之侧过,右脚往后一蹬,滑出的鞋底子下,木板居然被刮下一层皮来,像是刨过一样,足尖再贴地一转,地上便留出一道弯月似的印子。 却是在缷力。 苏鸿信只觉得自己全力一击,像是落在了棉花上一样,再见那肘前的一只手似拨云揽月,往后一划。 便似有一股无形力道把他又往前牵了一下,立马又往前挪了半步。 可就是这半步,却令他置身险地。 正要动作,那余九身形一缩,已背靠着贴到他的腋下,肩担他的右臂,一手顺势往前扣他手肘,令一手却是反手一肘,捣向他的胸膛。 苏鸿信面色一寒,感受着右臂上的痛楚,又瞧着胸前捣来的手肘,心念电闪,忙做决定,当下便要出腿,可他脑子里的这个念头突然又没了。 不能出腿。 此人成名的手段乃是跤技,如今这几招,分明是打中带摔,只怕他脚一离地,下一刻自己怕是就得摔出去,到时候重心一失,可就是他的死期。 不能出腿,哪出什么? 电光火石间。 苏鸿信一咬牙,蓦的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干脆往前一贴,只似朝那手肘撞过去的一样,旋即,左手屈指成爪,如黑虎掏心一般,狠狠往下一搂,正好搂在了余九的左肋。 但同时那一肘已击在他胸口,霎时间,五脏似移了位,苏鸿信身子一震,脸色一白,口中“哇”的一声,一口鲜红逆血这便自嗓子眼呛了出来,但他却笑了,呲着两排被血染红的牙,五指一扣对方软肋,只似要插进那肋骨间一样。 “唔!” 一声痛哼自余九口中惊起。 这可是武者严防的要害,他没想到苏鸿信竟是想出了这以伤换伤的法子。 事实上,挨上这一肘,换谁都得乖乖躺下去,可苏鸿信见机抢先一步,趁着一肘捣来之前,往前移了移,故而真正砸在他胸膛的,是那手臂。 没死。 余九瞬间遍体寒,腰肋受制,就似蛇打七寸,痛楚一袭,他口中的气息已散了出去。 只气息一散,浑身气力便泄了一半,身子都软了下来,肩上担着的那条手臂,蓦然筋肉一抖,宛似挣动的狂龙,在他的骇然中,自其手中挣脱开来,带出五条血痕,往回一搂。 不偏不倚,只在余九瞪大的双眼中,搂住了他的脖子。 臂弯一紧,苏鸿信面色狠,口中渗血,已是紧紧箍着余九的喉咙,将之提了起来。 场下的杨健侯望着那紧搂着余九,笑的恶相毕露的苏鸿信,眼皮轻颤,口中道:“走吧,余九输了!” 说罢,转身挤出了人群。 茶楼里,燕子李三正拼了命的挤出个缝隙,等瞧着一看,只见擂台上,余九肋下被扣,咽喉被箍,一张脸连同那双眼涨红充血,额角青筋暴突,悬空的双脚正不住挣扎着。 “砰!” 猝不及防,那余九竟是又捣了一肘,苏鸿信脚下踉跄,口中咳血,可整张脸都狰狞起来,右臂筋肉暴突,宛似粗涨了一圈,而后慢慢拧转起来,但听一声声骨头摩擦的声音,从余九的脖子上响起。 “咔咔咔……嘎巴……” 而后是一声骨裂,余九本是挣扎的身子,立马不动了,直挺挺的挂在苏鸿信的臂弯里,竟然是这般憋屈的死法。 一口唾液和着热血咽了下去。 苏鸿信右手一抖,怀里的尸体整个已被拋飞起来,他脚下再一抬,便是一记鞭腿,啪的抽在了那犹有余温的身子上。 眼见余九七窍流血坠地,是真的死了,苏鸿信这才消了杀心。 瞥了眼擂台下痛哭的燕青门弟子,他脚下停也不停,跳下了擂台,没入长街的另一头。 等背影都快瞧不见了,西四牌楼这里,才轰然爆出一片声海,喧嚣无比。 苏鸿信,一战成名。 088 院中贵客 京外的宅院里。 “哎呦喂,你小子命可真大,不过,胆大心细,小老头我服了!” 李云龙只将苏鸿信的衣裳撩开,就见那胸膛上,赫然落着两枚铜钱大小的青紫如墨的淤痕,看着不显眼,就和胎记一样,然淤痕边缘,却是浮着一条条细密的血管脉络,像是蛛网一样往外扩散,时不时还抽动一下,瞧的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淤血堆积,暗劲凝聚,正是那余九反肘捣下的地方。 正看着,一只大手蘸着药酒直截了当的就按了上去,原本还装着无事的苏鸿信,整张脸瞬间一变,眉眼一皱,鬓角立马见了冷汗,疼的他脸上血色都退干净了,浑身都在抽搐,嘴里嘶嘶倒吸着气。 “让你逞能,现在知道疼的滋味了吧,这两印子要是落实了,你小子今天就得死在那擂台上!” 王五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一只肉掌暗自力,只在那两块淤痕上推拿活血,化着余九留下的劲道。一旁的李云龙也打着下手,心里则是恨那个把他挤开的孙子,关键时刻全没看见,等看到的时候,擂台上都结束了。 “李大侠这么看得起我,嘿嘿,我总不能丢了人家的脸不是!”苏鸿信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但马上又纠结在了一起,疼的差点翻白眼了。 足足花了大半个小时,等把那些浮出来的血管脉络全都捋平了,才见淤痕的颜色从乌黑慢慢淡了下来,王五才长长出了口气,他看了眼苏鸿信呲牙咧嘴的模样,忽的一笑。 “不过,今天这事,你做的不错,有恩报恩,有情偿情,算是涨脸了。七分良善心头住,三分恶气胆边生,练武的,要是没口恶气,那就是白费功夫,你这口气,恶的彻底,恶的痛快,可惜,就是我没看见,哈哈!” “哎呀,我也没看见,气煞老夫!” 李云龙一听这茬,气的捶胸顿足,然后又似想起什么,提醒道:“鸿信,打今儿起,你可就是京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得了名,京中武门就有你一席之地,不过也有麻烦,有的人要退,有的人想出头,多半就会挑你,你可得留神啊!” 见苏鸿信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王五出言道:“有了名头,就能在京里开馆授拳,立住跟脚,名利名利,先名后利,天下武夫莫不是以扬名天下,开宗立派为念想,以你如今的名头,已是足够了!” 苏鸿信摇摇头。 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何况,就这世道,朝不保夕的,活着已是难事,哪还有心思惦记别的,他只想到处走走,见识一下各路武门高手的手段。 见他并没有一得名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自立门户,王五咧嘴笑了笑,这世上路得一步一步走,武人说纯粹又不纯粹,多少人苦练数十载便是为了一朝扬名,可也因此被名利之心所缚,一旦成名,本末倒置,反倒落了手脚上的功夫。 他语重心长的道:“也好,你如今年少得志,恶气正盛,下手非死即伤,还得沉下心好好打磨一下,往后有的是机会。人要懂得收敛,这江湖,不光有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露锋芒容易,藏锋芒却是千难万难,这是一种境界,你还得好好学学,沉淀沉淀!” 苏鸿信坐在躺椅上,眼皮一垂,好好想了想,最后笑道:“五哥说的在理,但现在还不急,眼下山河破碎、国仇家恨在前,我这锋芒便是为了斩尽仇人头才露出来的,兴许,什么时候杀够了,这锋芒自然也就没了!” “呵,你小子!” 王五听的失笑。 言至于此,苏鸿信在这宅院里又渡过了一段恢复的光景,不长,也就四五天,他伤势瞧着严重,可只要把那劲力化开,那就没事了。 再有王五气血恢复,伤势大好,平时闲的无事,也时常和他搭把手,点拨不少,令他受益匪浅。 至于京城里,倒是有不少武门后起之秀想要出头,四处找他,可惜遍寻无踪,只得作罢。 个中琐事暂且不表,只说快十月末的时候。 这天傍晚。 燕子李三赶着辆马车嘴里吆喝着,脸上满是喜意,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径直把车赶到了院子外。 “肃堂兄,便是这里了!” 他朝着车里的人招呼了一声。 遂见马车帘子被人从里面撩开了,一人俯身走出,居然是个老人,定睛一瞧,竟是个老人。 老者看似年过半百,头上戴着顶瓜皮帽,一根花白的辫子挂在脑后,浓眉白须,精神矍铄,肤色黝黑,穿着件黑色马褂,里面是件灰袍,身形魁梧挺拔,竟是比那二三十的青壮还要威猛几分,眼中神华内敛,气质不俗。 “云龙兄客气了!” 老人笑了笑,手持一把纸扇,一撩衣摆,便下了马车。 院里正在打拳的苏鸿信自然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他擦了把汗,停下动作,奇道:“五哥,李老爷子莫不是领来了客人,怎么外面还有个声啊?” 王五却像是事先知道的一样,面上带笑,眼神热切,嘴里笑道:“你小子不是一直想跟我学刀法么?我之所以没教你,是因为你那一手“刽子手”耍刀的手艺本就是一绝,二是和我的路数不对;不过,外面的这位可是实打实的刀法大家,连我都打心眼里佩服,今天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要是学了,保管受用无穷,兴许,还能得一手形意的真髓!” 说着话。 大门吱呀一声。 李云龙已是领着那位老人走了进来。 老者气态从容,视线一落,直直的便瞧在了王五的身上,上下一扫,略显浑厚的嗓音已是低沉响起:“正谊,你可是让我好一番担忧啊,今天怎么着也得好好喝上几杯!” 王五得见至友,一瞪眼,满面红光,哈哈大笑起来:“存义,瞧你这话说的,几杯怎么够,要喝就喝个痛快!” 苏鸿信站在一旁,乍见这进来的老者他只觉得对方瞧着不显山露水,然往那一站,脚下落地生根,气势岳峙渊渟,自有一派宗师的气度。 正想着是哪位高手呢,耳朵一竖,王五的话就被他听了过来。 存义? 单刀李? 苏鸿信心里为之一震,而后暗道,我的个乖乖,这又是一位武门宗师啊。 竟然是李存义。 089 虎扑双把 “你啊,要不是我走镖的时候,路过沧州遇到了马三,还不知道你出了这事儿,等快马加鞭把镖物一送到,气都没喘上一口就往京里来了!” 院里,李存义面带肃容,又有几分苦笑,他与王五相交多年,可算是亦师亦友,乃是至交,一听到竟是孤身单刀去刺杀袁世凯,又身受重伤,自然是想也不想,便来援手。 一提这事儿,王五又似记起什么,眼神一黯。 “唉,说来话长,对了,给你介绍一位小兄弟!” 李存义手持折扇,见他一转话锋,也不再过多追问,而是一偏眸子,瞧向旁边的苏鸿信,扬了扬扇子,笑道:“不用介绍了,来的时候我可听了不少的消息传闻,苏鸿信,京里头,现在这个名字可是风头正盛,三儿也给我说过了!” 苏鸿信正自出神想着事,冷不防被老人眸光扫了一下,当即一个激灵,浑身的筋肉不由自主的自紧绷起来,却是察觉到危险做出的反应,忙不迭的行了一礼。 “见过李大侠!” “小兄弟客气了!” 李存义笑着摆了摆手,然后他又一瞥王五。 “怎么?想从我这儿得好处,就光让我在院里杵着?” 听到被道破心思,王五也不遮掩,以他们二人的交情,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只笑了两声。“别的事等会再说,咱们先喝酒,鸿信来,云龙兄,咱们今天一醉方休!” 李云龙笑眯着眼,突然像记起什么,忙奔门外,再进来,手里已是拎着个食盒,果然是人老成精啊,该想的都被他想到了。 “哈哈,有酒无菜怎么成,今天就由我做东吧!” 四人自是又一番畅饮,几轮酒喝下来,都三更半夜了,期间李存义聊了聊他这些年走镖所见的趣事,天南地北的奇闻,里面竟还包括了不少的神鬼怪谈;譬如那湘西赶尸、还有如东北出马仙、亦或是误入鬼市,再有什么山精野怪,百鬼夜行的传闻,听的苏鸿信大为惊奇,心里打定主意,等把该办的事办完了,就出去好好见识一下,把什么妖邪鬼怪全给收拾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迎着晨曦。 院里,李存义看着苏鸿信笑道:“我看你体若灌铅,毛如戟,明劲已是有了火候,咱们搭把手,试两招,让我看看你的想法!” 说罢,已抬起一只手。 二人起的极早,王五看重苏鸿信,李存义都瞧在眼里,自然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老人性子直,也不废话,干脆这就准备传两手,与那些死守着规矩,敝帚自珍的武门中人大为不同,心胸宽广。 何况老人一路过来,也听了不少苏鸿信做的事,倒也不失豪侠本色,传了功夫也不怕辱没,国难当头,一人强,何足道哉,倘若人人皆强,何愁不能驱除外敌,收复山河。 世道在变,规矩自然也得变。 眼见李存义要传苏鸿信窍诀,一旁的李云龙瞧的好不羡慕,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了,只暗道这苏小子又要得一门真髓。 苏鸿信听到眼前宗师竟然要和他搭手,心头火热,已是不加掩饰,当下也不客套。 “那,鸿信便失礼了!” 却不是动拳脚,他也抬起一手。 二人右手虎口正反一接,双手这便搭在了一起,五指未握,比的却是各自劲力的玄妙,这样的机会对武门中人可谓是千载难逢,已相当于手把手的教授。 劲力这种东西,肉眼难见,乃是自内而,若不交手,难以感同身受,不明其中变化,老人这是有意让他领略暗劲玄妙啊。 只虎口一搭,苏鸿信却是乍觉对方的手上似有一股莫名的劲力粘住了自己的手。 他心头一奇,下意识的就想挣脱开来,可怎料他往后一撤,李存义的手亦是跟着往前一送,他往左,对方往右,他往右,对方往左,老人的那只手似附骨之疽一样,就和趴在肉上的蚂蟥般,就是挣不脱, 这难道就是暗劲? 苏鸿信见挣脱不开,也是起了争斗之心,干脆重心一沉,力从地起,狠狠抵着老人的右手朝对方推了过去,不过,手底下收了几分力道。 哪想老人不慌不忙,脚下不动,右臂往后收的同时,已在空中一转,像是画了个圆,苏鸿信立觉自己手上的劲道居然被带偏了,就要往一旁栽去,他忙一稳重心,可还没站稳,遂听老人呵呵一笑,右手只往前一推,苏鸿信立马打了个摆子,往后仰了出去,老人再往回一收,苏鸿信又不受控制的往前一斜,只像是别人手里的风筝一样,牵来顺去。 “嘿!” 一声低喝,苏鸿信双眼圆睁,牙关紧咬,却是身形半蹲,双腿肌肉紧绷,压下重心,如此,才堪堪稳住身形。而后二话不说,跺地一脚,口中虎吼一声,一股大力立沿脊柱透过筋肉直达右手,这一次,他仍是狠狠朝着李存义推了过去。 今天还就不信这邪了。 “恶相天成?有意思!” 眼见苏鸿信面目自带一股摄人煞气,李存义似有意外。 只是这一次,老人还是抡臂在空中一划,不过,相比于之前,却是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的意思,顺着他的推力往回一收,宛如揽风拨云,轻飘飘,而后眼中精光乍现,再往外一推。 苏鸿信面上涨红,双脚下的石板咔吧一声,竟然裂开了,他紧咬牙关,只觉得一股惊人大力顺着右手涌了上来。 “心气别太高了,需知有收才有放,有失才有得!” 眼见面前的苏鸿信这般倔强执拗,老人扬了扬眉,点拨了一句,却是不给他机会,整条右臂唰的一崩一抖,一声“啪”的炸响已是自二人虎口间震响,如同鞭炮一样,震空而起。 二人的手这便分开了。 可苏鸿信却像是喝醉酒一样,身体宛如不听使唤,踉踉跄跄,脚下左摇右晃,跌跌撞撞,只退出去八就步,然后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横身一趴,竟然爬不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筋肉,在微不可查的生着一种震动,好像是在颤抖,抖得他浑身劲力都凝聚不出来,四肢都动弹不得。 可他先惊后喜,像是察觉到了其中的玄妙,干脆趴地上眼睛一闭,感受着这股源自于筋肉、骨骼间的莫名变化。 一旁的王五见二人停手,朝李存义问道: “这小子咋样?” 看着四仰八叉趴地上的苏鸿信,李存义颔道:“很好,煞气自生,恶相天成,勇猛刚进,我看他,如见一只猛虎啊!” 话语顿了顿,李存义似是思虑了一下,然后笑道:“也罢,那就把心意拳里的虎扑双把传给他吧,也算是全了这一只恶虎的神髓!” 王五听完,已是笑的合不拢嘴。 竟然得了十大真形之一的虎形。 090 人间大雪 时近岁末。 下了一场初雪。 鹅毛大雪整整飘了一天一夜,浩荡骇人的白毛风如海啸潮浪,在这天地间如鬼哭狼嚎般盘旋呼啸,人世风雪飘摇,放眼所及,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夜的时间,雪积两尺,水化坚冰。 待到第二天天明,门推开,外面的麻雀都被活活冻死了,歇在树梢上,成了冰疙瘩,山林野地中,一些野兽禽畜,只像是成了塑像般,被冻死在了雪地里。 京里更惨。 人畜冻死无数,只把街面上的积雪扫开,一具具蜷缩的身子,像是打着卷的长虫,脸上都结了层冰壳,须都冻硬了,哪怕身子就是烘烤过,也舒展不开;收尸的赶着驴车,吹着唢呐,拉着满车的尸,所过之处,漫天纸钱飞洒,苍凉而悲怆。 京城外的那些庄落、村子,冻死的更是不计其数,沿途所过,俱是哭嚎哀唱之声,声连百里,触目惊心。 一到晚上,都没人敢走夜路,百鬼夜行。 风雪呼啸。 寒意如刀。 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只似火烧入喉,随即,苏鸿信口中长长“哈”出一口滚烫热气,那热气甫一离口,瞬间凝为寒霜,化作白气,散在风里。 院里,他精赤着身子,披散着乱,已是摆着架子,练起了“三体式”。所谓万般变化不离三体式,此乃形意拳所有变化的起始,也是其独道的桩功,只在风里一站,这便是两三个时辰,如劲松石塑;再配合着李存义教他的东西,久站之下,非但不觉冷,反倒是有一股热气自小腹而上,直冲肺腑。 院里现在就他一人,王五与李存义则是在这乡野间帮忙收敛着那些冻死却又无人认领的尸骨,至于李三,则是在京里打探着消息,这一场大雪下的,京里的防备也跟着松了。 吞吐着气息,苏鸿信沉眸蓦然一亮,前腿盘地伸展而出,却不是伸小腿的亮相,而是如蛇形拢住,双腿一伸一缩,已是在这院里走了起来,腰胯开合之下,他只是一扭身,浑身骨头都似随着步伐舒展开合,一开一合,骨骼间竟是隐隐生出“噼啪”如雷鸣般细微低响,虽是轻微,却也让他眼露喜意。 武门有句老话,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傅,李老爷子心胸宽广,除了虎扑,没成想还传了他一个“龙形搜骨”的步法。 他明劲已是由八极练上身了,如今只得了这步法练了不足半月,便已是隐有易筋换骨,三盘俱通的趋势,这是成就身子的法门,加上又有药膳填补精气,简直进境惊人,只似破了关隘,一泄千里,气力暴增。 所谓“龙腰虎胯”,按照李老爷子给他讲的,这“心意拳”里,有个“龙虎劲”的说法,龙为脊椎,虎为胯,龙盘虎踞,说的就是其中的关窍。 这“龙形搜骨”,便是讲究骨力,强肾锻骨,可贯通经筋,调理百骸,使之丹田劲力可随心所欲,顺达周身各处,如虎窜山林,似龙游天地,无拘无束,无法无天,身负龙虎之能。 “撼山容易撼军难,任尔冲突我者完,猛虎施威头早抱,其心合意仔细看!” 只在一阵噼啪骨骼震响中,苏鸿信口中念着歌诀,双眼乍凝,凶光毕露,身上气势无由而变,煞气冲天;只挺腰松肩,弓身一站,旋即一步扑出,劲于皮毛之上,霎时激的满院雪花冲天,再横身一摆,回间,已是扬眉狞目,双脚踩踏,沉闷有声;恍惚间,风雪中似有一只恶虎回顾环伺,满面森然之相,好不骇人。 虎狼心,杀人意。 这便是虎形的心意,也是“最毒不过心意把”的由来。 这虎形有三势,分别为虎摆尾、虎坐坡、虎扑,如那水浒传里所说的老虎三大绝招一般,扑、剪、坐…… “咯吱……” 院子木门忽开。 却见燕子李三李云龙正牵着只土狗往里走,嘴里哼着小曲儿。 不想门一开,迎面就见雪幕里腥风乍起,煞气扑面,一道骇人黑影势若猛虎般迎面扑来,劲风如吼,老人脸色登时一僵,眼皮狂跳。 可他还没什么反应,那地上的土狗,却是忽然身子一僵,而后倒地一翻,竟然是给吓死了。 苏鸿信步伐一停,气息一住,浑身煞气瞬间又敛作无形。 李云龙牵着死狗,表情古怪,嘴里啧啧称奇:“啧啧啧,不得了啊,未见真虎,却是已得恶虎神髓,这虎扑被你学了,可真就是相得益彰,一飞冲天了!” “得嘞,咱们今儿就吃这狗肉火锅,我可给你说,这可是我拿手的绝活,保管吃一口叫你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滋味儿!” 苏鸿信擦了把汗。“李前辈,外面现在怎么样?” 李云龙脸色一黯,唉声叹气的道:“还能怎么样,我的个乖乖,到处可都是冻死的,今早上我都见收尸人来回跑了两趟了,听说啊,一到晚上,那可真就是百鬼哭,千魂嚎,不消停啊!” “今晚上我可就不回京里了,我身子骨老了,气血弱,别到时撞上个一些邪门的玩意儿,那可真就是倒霉了!” 他说完又往院里瞧了瞧。 见没有王五和李存义的动静,已是提着死狗朝灶房走去。 苏鸿信听的也是默然,这世道,人鬼难辨他早在天津城里都已是见过了,如今这般,也不足为奇,只是就觉得这心里头,有一口气不顺。 晌午的时候,王五和李存义回来了,浑身是雪,二人俱是神情默然,进门也不说话,只是捧着酒坛子,连喝了数口,喉头起伏,咕嘟咕嘟的声音长长的一串。 等喝够了,王五才一擦嘴,嘴里骂道:“这都是什么世道!” 不用想都知道八成是在外面看见了什么难受的事。 屋里早已是架着一口铜锅,里面的狗肉滚着汤头,冒着异香,闻的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苏鸿信埋头夹着锅里的狗肉,也不抬头,边囫囵的嚼着,边说道:“五哥,要不咱们今天晚上就干吧!” 轻描淡写的话一落下,几人脸色都是凝住。 王五仰头呼出喉中酒气,长长的气息声,立时在屋里回荡开来,他沉吟片刻,五指一攥,虎目陡张,终于道:“好,那咱们今儿晚上,就去那龙潭虎穴闯上一闯!” 091 雪夜刺杀 马车赶过。 “骨碌碌……” 碾碎了一地的冷雪。 两道留下的车辙,落在雪地里,像是两条蜿蜒扭曲的黑蟒,不见来处,不知尽头。 沿途一过,苏鸿信撩着窗帘往外一瞧,路边零零碎碎,堆着一地的纸灰,风一吹,卷荡着呼啸远去,宛若鬼哭。 一场大雪,下的人措手不及,也下的人间失了颜色,没了生机,连带着这座本就颓败的城,也被涂抹的更加灰败、黯淡了。 京城。 暮色下的长街,依稀可见一具具摆放着的尸体,被草席卷着,就那么搁在街边,兴许今夜还得被大雪埋上一夜,才能入土为安。 苏鸿信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望着清冷寂静的长街,眸光一闪,眼泊里倒映的却是一条条身影,只幽幽一叹,旋即放下帘子,收回视线,摸了摸怀里的刀。 路上无话,一行人径直到了燕子李三的住处。 一座不显眼的宅院。 屋里漆黑一片。 “聚坤!” 老燕子招呼了一声,这才见里面点起一盏灯火。 一个身形瘦小的中年汉子,步伐灵巧的窜了出来。 “爹!” “云龙兄,你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王五听到这汉子对李云龙的称呼,不由眼神一变,今夜之事,可谓惊天,一个不慎,势必是亡命天涯,九死一生的下场,他却是不忍连累他人,心里已是想着离开这里,再做图谋。 不想李云龙却似看清了他的打算,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死死一攥,老脸一绷,瞪眼沉声喝道:“你莫是瞧不起我姓李的?咱虽耍的是飞檐走梁的把式,却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何惧之有?何况你们若要行事,想要无声无息的潜入宫中,还真就缺我不可!” 论年岁,这老燕子比王五还要年长,二人皆是沧州人士,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此人身上虽说有些江湖习气,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汉,肝胆相照,重义气,果真是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 王五迎着老燕子沉着的眸子,蓦然舒了一口气。“那今日,就劳烦老大哥了!” 李云龙听的眼睛都红了。 “好,有你这句话,今天我就是死了,也死而瞑目!” “老大哥豪气!” 李存义叹道。 苏鸿信也是看的感慨良多,拱了拱手,没有多言。 那汉子只瞧的神情激动,说道:“爹,你吩咐的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 众人鱼贯而入,等进到内堂。 只见一张桌子上,摆满了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物件,飞爪、袖剑、弩弓、飞刀等十来样东西,还有两件夜行衣,不过这衣服可不像电视里的那样。 也不知道是哪种动物皮毛制成的,光滑坚韧,撕不破,扯不烂,老燕子一番介绍,此物原是东海鲛鱼皮所制,经秘法炮制,表面韧滑,可避箭矢,可融夜色,配上缩骨功穿孔钻洞,来去无踪,说是他师傅偶然得来的宝贝,传给了他。 就是模样不太好看,灰不溜秋的,就跟泥鳅皮一样,还有缝补过的痕迹。 苏鸿信内心真有些抵触穿这玩意儿,就不就是紧身衣么,可此去,只怕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又见一旁的李存义眸光闪烁,他赶忙接过,生怕被抢了去。 只因此次,李老爷子在外接应,至于李云龙则是负责送他们进去,他可不想自己被李存义替换下来,在外面喝西北风。 不想这东西一经穿上,立马贴合皮肉,严丝合缝,而且竟是有吸光的奇效,果然是善于夜行啊,且透气保暖,苏鸿信本来还有些嫌弃,可这会却觉得果真是件好东西。 可惜啊,秘法失传,世上仅此两件,老燕子这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爹,我还让人弄来了两把这个东西!” 老燕子的儿子忽然神神秘秘的拿出一个包裹,等打开,几人俱是瞧的一愣,就见里面居然是两把驳壳枪,也就是常说的盒子炮,表面上有不少磨损的痕迹,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 不过,众人你看看,我看看你,却没人拿。 一是屋里的几人也就苏鸿信会使,二是这东西不像后世,有消音器,今天晚上他们是去刺杀,真要是放一声响,那可真就是自找死路。 加上这身行头,也不方便,相比之下,他反倒带上了十来柄飞刀,这东西,劲力灌注,一旦出,也不要多精通,挨上就是个窟窿,小时候他没少玩,如今也算是重拾了。 然后,再是飞爪,弓箭。 几人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等完事,就见苏鸿信身上,大大小小背了十几二十柄刀,断魂刀负于背,两把剔骨刀裹着刀囊绑在腿上,再有腰上,绑着一排的飞刀。 今天晚上,恐怕得是要使尽浑身懈数了。 再一蒙面,杵阴影里,瞧着就像是半空中飘着一双眼睛。 转眼这就到一更天了,外面又落起了雪,白毛呜呜的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吹的灯焰都在左摇右摆,疯狂的扭曲着。 几人握着自己的东西,一个个像是成了石塑,动也不动,口中的气息却越来越沉,苏鸿信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像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血液都在沸腾。 并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以及对未知的紧张,等暗自吞了几口冷风,凉意沁入肺腑,他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扭头一瞧,只见王五和李老爷子是闭目养神,端坐不动,可苏鸿信却瞧见二人手背上一张一紧的筋络,显然心里也不平静。 现在,就只有静候时机了。 至于李云龙父子二人,则是死死的盯着一块怀表,看着上面的时间,这二位做惯了飞檐走壁,翻墙绕梁的活计,对四九城里的一切那都是门清,宫门兵卒何时替换,何时巡逻,都很清楚。 只在几人的静候中,李云龙一合怀表。 “时辰到了!” 一只闭着双眼的王五,徐徐睁眼,五指一紧,只握着一柄单刀,沉声道: “好,那咱们就动身!” 众人皆是齐齐起身,相视一瞧,彼此都带着一种毅然决然。 遂见。 “噗!” 屋内灯火已灭,几人鱼贯奔入外面的雪夜,转眼没了踪影…… 092 夜探皇宫 夜深人静,已是三更。 一场大雪下的,京里的更夫都冻死了大半,大晚上的,也听不到更鼓的动静,只有呜咽呼啸的风声,往复来去,在这天地间飘荡着。 幽深的夜色里。 不闻动静。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嗖!” 风雪中,忽见一支箭矢,系着钩索,破空而来,直直落在了皇城的城头上,绳索末端,一人力猛的将之绷紧回拽,应力一收,箭矢上系着的铁钩,这便牢牢的回勾在了城头上的棱角上,整个绳索登时绷得笔直。 来的,正是苏鸿信他们一行人。 内城倒还好近,可这皇城却是有重兵把守,可就有些不容易。 好在老燕子是这攀墙走壁里的翘楚,手段不少,他伸手试了试铁钩是否稳妥,而后身先士卒,双脚一蹬,已攀着绳索,贴着城墙蹬壁如奔似的翻了上去,端是灵如飞燕,巧如山猿,好一手轻功。 不过三两个呼吸,就见垂下的绳索震了震,示意他们上去。 苏鸿信抿了抿干裂的唇,双臂筋肉一动,也不动双腿,只运使着惊人的臂力,双手轮换,攀绳而上,眨眼也上去了。 后面的人则是轮番跟上。 待几人翻上城墙,只按照提前商量好的计划行事。 老燕子对着自己的儿子沉声叮嘱道:“聚坤,你在这儿侯着,窝好了等我们,倘若鸡叫头遍,我们没出来,就自己先离开,然后回老家侯着!” 中年汉子听的嘴唇一颤,脸色变了变,一咬牙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愣是把嘴里的话给咽了下去,红着眼拼了命的点头。 只把绳索垂到另一面,眼见四下无人,苏鸿信他们已是顺着绳索又攀了下去。 瞧着自家老父跟着几人快步朝紫禁城赶去,李聚坤嘴里强忍着没说的话终于是忍不下去了,只带着几分哭腔呐呐道:“爹,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而后收起绳索,一缩身子,使着缩骨功,悄无声息的藏在一处角落里。 如今风急雪大,四人在巷弄胡同里穿行极快,停也不停,很快这就到了午门之外,看了眼守门的兵卒,几人往左绕了一截。 等避开后,老燕子却是没有再使那飞箭挂索的手段,而是露了手绝活,只见他一紧裤带,口中兀自提了口气,吸了吸冻得红的鼻头,双手已是摸出一对钩爪:这却是他的独门兵器,双钩露着五道内弯爪刃,后半截形如人掌,可覆在手背之上,纯钢衔接,能与人关节一般灵活曲转,下缀精铁链子,可以长取短,算得上是门奇兵。 一口气提的身子都似缩了一圈,只见这老爷子,撤开五六步,猛然朝着城墙足奔去,临到近前半步,眼看就要撞上,他双臂一展,身子陡侧,竟是斜斜踩着城墙赶了上去,如履平地。 一口气只在那近乎垂直的墙面上奔出六个大步,李云龙的身子已去了五米多高,步伐轨迹只在墙上绕出一个弯弧。 眼瞅着势头将尽,老燕子已至顶点,有了下坠的趋势,但见他双爪豁然一抓,落爪轻灵,爪刃立时没入砖缝之间,下坠之势一缓,他以腰运身,整个身子突的凌空一横,几乎要离开墙壁,就像是一条在空中翻跳的鲤鱼,而后一展双臂,竟是又生生蹦起一米多高。 势尽之时,他故技重施,以钩爪借势,一连使了三次,这就到了城墙上。 瞧上去,简直就和一只燕子展翅直飞一般,好不惊人。 苏鸿信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真正意义上的轻功,吃惊不小。 “好一手燕子三抄水的绝活!” 连王五也瞧的连连赞叹。 一条绳索垂下,几人再是攀绳而上。 苏鸿信看了眼紫禁城,但见浩荡雪幕里,琼楼巍峨,宫阙进深,黑压压的,像是一座坟墓。 至此,就只有王五和苏鸿信进去了。 燕子李三与李存义在此侯援,以保退路。 时间紧迫,几人相视一眼,也不多说,王五领着苏鸿信攀下城墙,二人匿身在风雪中,仗着夜行衣,只在偌大的紫禁城里急奔快赶,向西而去。 依照老燕子给的消息,那慈禧如今便是暂居储秀宫中。 可是只跟着王五走了一段距离,苏鸿信才觉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这宫里的路,太他妈绕了,左拐右拐,左转右转,到处都是墙,到处都是岔路,转的他头都大了,要不是王五当初随谭嗣同进过宫,恐怕进来也得两眼抹黑。 他脚下力,真就生怕一个不留神,把王五跟丢了,那可真就惹出大笑话了,别来的时候信誓旦旦,结果出师不成,反倒是在这宫里迷了路。 正跟着,忽见游廊尽头亮起一抹火光。 两人不约而同,已翻身匿入阴影里,却是巡夜的人经此而过。 等到动静远去,这才又足赶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夜行衣还真是妙用无穷,加上这弥天风雪,可真就是老天爷在帮他们,一路虽说遇到过几次宫中的太监、宫女,还要巡夜的侍卫,但大都有惊无险,连过匆匆关卡。 也不知道躲躲藏藏走了多久,直到苏鸿信都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他忽听面前的王五低声道:“到了!” 储秀宫到了。 顺着王五的视线瞧去,就见远处的风雪里,一座宫廷深院若隐若现,隐亮灯火。 苏鸿信抿了抿干裂的唇,只这一路走下来,他眉毛、睫毛、丝上,都已是挂着厚厚的一层白霜,鼻子里出着白气,双眼微眯,已用黑布把脸蒙住了。 五指攥了攥,舒展了一下筋骨,已翻进了雪里,贴着一旁的院墙快步赶去。 王五在前,他在后,二人一前一后,一人如猿奔猴纵,兔起鹘落之下,翻跳如飞,一人脚下一踮一落,曲腿一展,整个人就像是龙游蛇行般窜了出去。 苏鸿信暗自强压着心头杀气,五指不停地舒展着,已是在预测那深院之内能遇到的场面,侍卫、大内高手、或是那几位八卦宗师……他已在想着该如何出手,最快杀敌…… 可越近,苏鸿信的眼神却渐渐变了。 就见那深院前只挂着两盏灯笼,在风里摇摆,四下则是安静无声,偌大的宫苑里,像是一个人都没有。 没人? 苏鸿信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辛辛苦苦进来,难不成要白跑一趟? 一旁的王五亦是紧皱眉头,不死心的翻了进去,苏鸿信紧跟其后,二人没走正门,蹬墙翻上屋檐,伏在屋顶朝着庭院内四下瞧了瞧。 只见院里也就挂着几盏灯笼,然,真就是不见一人,没一点动静,扫了眼那后殿的丽景轩,真就是扑空了。 “五哥,咋办?” 苏鸿信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却听王五沉声道:“等,李老哥为人重义气,不会骗咱们,八成是有了什么变故,先等等看,不行再走!” 苏鸿信看了看漫天风雪,趴屋顶上,心里只道,这刺杀真不像电视里演的,太不容易了…… 093 终见慈禧 “四更天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听着不远处巡夜太监的吆喝。 苏鸿信抖了抖身上厚厚的一层雪,头上的冰渣子现在化成冷水,沿着脖颈,直往他领子里钻,饶是这夜行衣再保暖,他现在也不禁暗暗叫苦,觉得手足凉,只像是冰刀子割他的肉一样,真叫一个冷啊。 脸都冻僵了,热气哈出去立马凝成白霜,就这会功夫,他脸上的面巾都冻硬了。 大雪飘飘。 苏鸿信面上却无变化,警惕着四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身旁的王五也是动也不动的趴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的盯着,须眉上都结了层白霜,口中呵出的热气,硬是把面前的雪都化出一个坑来。 这可真是倒霉催的。 恐怕今天晚上要白跑一趟了。 却说他正暗自用着吞气法门驱散着寒意,忽见王五身子一震,小声道:“有人来了!” 二人当下气息一屏,朝不远处的游廊望去,就听先是脚步声传来,接着,才见几个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一个太监,四个宫女。 那太监手里拎着个灯笼,冻得瑟瑟抖,两腿都在打哆嗦,几个宫女也是冻得不行,缩着身子,恨不得把脑袋缩衣领子里去,冻得是面白如鬼,流着鼻涕。 “赶紧收拾吧,估摸着天亮的时候,老佛爷就要从宁寿宫过来了,可不能出一点差错,不然,咱家可就要罚你们!” 屋顶上一直苦等的二人,听到这话,各自眼神一亮。 宁寿宫? “行了,你们都留在这吧,我还要回去给总管回话呢!”等进了屋,老太监交代了几句,忙又拎着灯笼急匆匆的出来了。 只是他却没瞧见,自己的身后,多了两条鬼魅似的身影。 …… 雪越来越大了。 吹在脸上,就和剜人皮肉的刀子一样,针扎似的疼。 苏鸿信与王五二人蓄势而行,紧跟着前面的老太监,借着李云龙给的飞爪在这宫苑之中穿行蹦跳,一直到了九龙壁,等看着老太监进去后,他二人心头久抑的杀机已是愈演愈烈,待借着飞爪翻上皇极门,眼见老太监进了宁寿宫,两人已是握刀在手。 他们蹲伏在皇极门高高的门墙上,迎着风雪,眼神一定。 杀机陡起。 皇极门前,有四个侍卫把守着,如今天寒地冻的,一个个也都是冻得不行,眼见老太监过去了,四人这才朝手心里哈着热气,在原地来来回回的跺着脚,冻得嘴里嘶嘶吸着凉风。 “他娘的,这儿天也太冷了嘿,嘶,等完事儿了,我请哥几个去那翠云楼坐坐,嘿嘿,听说最近新来了的几个姑娘,忒水灵!” “哈哈,行啊!” 几人嘻笑着应和,正嘿嘿说着呢。 不想耳畔就听一道急风从天而降,下意识瞧去,眼前只来得急看见一柄雪亮寒刀,自冷风里一晃,冷芒横空一转。 “噗嗤!” 两颗瞪大双眼的人头这便离了脖颈高高抛了起来。 断颈处血喷三尺来高,如泼墨般溅在了雪地上,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而他们对面的二人,此刻双眼瞪大,满面骇然,看着眼前的一幕,望着两具软倒下去的无头身子,一张嘴更是张的老大,看样子分明是想惊呼出声,可嘴里吐出来的,却是一声声“咯咯”异响,一口口乌红血水正不要命的自他们喉咙里逆涌出来,像是溺水了一样。 “嗬……咕嘟……” 只见他们的咽喉上,两把剔骨刀不知何时,已横插而过,将他们的话语堵了回去,夜色里,一人悬绳倒挂,横刀在手,取了他们的命。 苏鸿信曲腿一直,松绳而落,手中剔骨刀一退,那二人脖颈上的血洞里立时冲出一股血箭。 抬手一抖,只把飞爪抖落,苏鸿信已和王五收拾着地上的尸体,然后将皇极门给栓上。 一甩刀上血水,两人一左一右,已是快步赶入风雪中。 夜深人静,风吼雪怒。 直到乐寿堂前。 远远的,就见廊庑间侍卫林立,把守严密,不下二十人。 苏鸿信不惊不慌,五指一紧,沉声道: “五哥,待会你先进去!” 事急从权,王五也不废话,眼神沉着,认真道: “万事小心!” 他说完一撤身子退入了暗处。 苏鸿信握刀在手,眸中似有血光乍现,煞气勃,事已至此,已无退路,唯有酣畅淋漓,杀他个痛快。 他脚下缓缓踱步。 只朝着那群侍卫不遮不掩的嚷了声:“嘿,孙贼,瞧这儿!” 而后,一抬手里的剔骨刀,甩了甩,示意他们过来。 事实上只在他开口的一瞬间,那群侍卫已是个个神情一凝,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什么人?” 不待苏鸿信搭话,便已围了上来。 苏鸿信慢悠悠的往后撤着步子,那群人追的更快。 “抓住他!” 呼喝四起,数条人影已然逼来。 “噌噌噌……” 腰刀纷纷出鞘,寒芒亮起,迫人眉睫。 只见这些人脚下步伐灵巧转换,变化快急,用的竟全是八卦门的趟泥步。 这便是大内高手么? 苏鸿信眸光闪烁,步伐一停,长长呼了口白气,而后豁然暴起难,不退反进。 他双刀贴臂倒握,身子一伏,整个人如龙游虎扑,曲腿一转,两把剔骨刀往外一横,奔走之下,雪花如浪,已是掀起白茫茫的一片。 雪浪之中。 人影交错,刀光旋飞,叮咣碰撞声响,你来我往,腾挪变化之下,忽听一声惨叫,终于是惊破了这一夜的寂静,一声惨叫刚落,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惨叫。 等雪浪随风而散。 人影一分,却见一人单膝跪地,双手横刀外向,低垂的脸上,翻起一双冷厉森寒眸子,带着一股狞色。 “呸!” 一口殷红的唾沫,吐在了雪地上。 苏鸿信徐徐起身,面前,已是躺着七个捂着腿脚惨叫哀嚎的侍卫,指缝里,外渗着热血,腿筋全都断了。 “有刺客!” 乐寿堂里,猝然惊起一声尖利慌张的急呼。 苏鸿信眯了眯眼,左脚轻轻一抬,已是扫了在地上一人的咽喉。 “嘎巴”声响,那人喉骨立碎,头一歪,已是魂归天外。 一步跨出,他连着再赶数步,步步取人性命,或踢或扫,只将地上一干惨叫之人,悉数踢毙。 看着那些面色阴沉大变的侍卫,苏鸿信呲牙露了个笑,笑的人毛骨悚然。 “嘿嘿,你们想往哪去啊?我也是刺客!” 094 惊心动魄 “杀!” 滚烫的热浪带着血腥气,被那起伏的胸膛挤了出来。 白雪飞霜。 十数道人影呼喝而来,脚步急如雨落,似是有种猝不及防的慌乱。 多少年了啊,谁能想到这深宫内苑中,如今竟是真有人敢潜进来,杀进来。 苏鸿信没退、亦没闪、没避,这个时候,他退一步,恐怕行刺就要耽搁一分,加上王五进去后就没现身开口,恐怕已是遇到了难缠的对手,生死不知,当务之急,就是最快解决眼前这些人。 迟恐生变,拖不得。 “唔……” 一口长鲸吸水般的吞气声,从他喉咙里了出来,冰冷的寒风直吞入腹,而后坠入丹田,刺激的他浑身血液几乎沸腾起来,双眼都似红了。 双刀贴臂倒握,苏鸿信扭胯耸肩,浑身骨骼已是“噼啪”暴起一连串宛似雷鸣般的声响,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烈气息,已在无形中席卷漫开,宛似恶虎蹲身,扑了出去…… 那侍卫里的当先一人,瞳孔骤然一缩,但见面前雪浪翻滚,弥天大雪中,一道黑影势若猛虎自其中扑出,头皮不禁麻,心神已是为其一身骇人煞气所夺,怪叫一声,只这分心的一瞬。 一记肘击,已到面前。 来的势猛快急,这侍卫心神动摇,忙挥刀去挡,可刀刃一错,火星一溅,整个人已像是飞出去的风筝般,四肢一展,只把身后两人撞成滚地葫芦,自己则是“啪”的狠狠摔在一堵墙上,直直挂在了上面,墙上的血迹像是摔开的西瓜,溅射向四面八方。 再看那人,已是七窍流血,胸骨塌陷,死的不能再死了。 不知不觉,苏鸿信的气力竟然精进暴涨到了这等地步。 “八极拳?” 人群呼声四起,刀光未停,拼了命的朝他围来。 苏鸿信一招落下,足下一蹬,不退反进,往前一扑一进,已扑进那群侍卫中,双刀贴肉一走,一人只与他交手不过两招,右手腕口豁然溅出血来,筋络血管已被挑断,惨叫一声腰刀脱手,随后被苏鸿信挟持在怀,其他人见状攻势一滞,忙将他围起,踌躇不前,似是无措。 苏鸿信刀架此人脖子上,边往乐寿堂迈步,边抬起一刀,阴沉着眸子,指了指周围虎视眈眈的侍卫。 “不管他,上!” 只是这些人迟疑不过刹那,便已是再次围杀而上。 苏鸿信眸光闪烁,不慌不忙,仿佛早已料到,左手刀刃只在怀里侍卫的脖子上一横而过,侍卫惨叫立止,面上青筋暴跳,涨红瞪眼,咽喉处,只剩嗤嗤溅射的热血。 眼见一道道刀光照头劈来,似是要将他乱刀砍死,苏鸿信整个人忙扑倒在地,脚下一蹬;那夜行衣韧滑非常,落在雪地里,真就和溜冰一样,直往前窜,如鱼得水,加上吸光奇效,风大雪急,众侍卫就见眼前一花,乱刀劈砍之下,只有已是四分五裂,被割喉的同僚,哪还有苏鸿信的影子。 不待他们反应。 众侍卫围圈之外,一条贴地急行的黑影唰的平地蹦起,手中,已是不见那刁钻古怪的剔骨刀,而是抽出了一柄三尺来长的鬼头刀。 但听一声低沉虎吼,黑影大步狂奔而走,手中断魂刀横空而握,雪亮刃口,只在风中激起一阵鸣颤,已是自那一群侍卫身边赶过。 刀光如电一过。 五六颗头颅带着惊恐失色的面容,齐刷刷的自肩颈上弹射了起来,翻空而起三四米高,而后坠在雪里,骨碌碌的滚出老远,沾满雪花,不见面容。 而那一排无头身子,满腔热血如泉喷射,倒地后犹在抽搐不停,只把剩下的几人看的肝胆俱裂,魂飞欲丧。 “在后头!” 一人双眼瞪大,嘶声惊呼大吼道。 众人一个个俱是抖了个激灵,一紧手里的刀,颤颤巍巍的拧身一瞧,就见这雪地上,一人提刀在手,刀尖杵地,只那殷红血水沿着刃口淌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是泛起一抹血光。 刀刃再起,血线溅洒。 苏鸿信再杀而至。 “杀啊!” 侍卫们见状,亦是面露疯狂之色,似是要搏命一般,齐齐朝苏鸿信冲来。 不过眨眼。 刀光再遇。 苏鸿信如今劲力大增,持刀在手,哪怕一挥一抡,也是骇人至极,简直就是擦着就伤,挨着就死,这些侍卫如今心胆俱丧,哪有一合之敌,只如虎入羊群,胳膊来挡剁胳膊,腿来挡剁大腿,当真是好一番厮杀。 风雪中刀光急亮,断魂刀已是在苏鸿信手里化作一条条幽森匹练,挥动起来,简直就是杀人如割草,只见血肉横飞,断手、头颅连斩连落,一声声惨叫起的快,落得急,只待苏鸿信自那侍卫里冲杀而过, 身后,哪还有完整的身子,一个个手里的腰刀都被劈出了豁口,砍的扭曲变形了。 苏鸿信冲杀而过,停也不停,浑身是血,提刀在手,直往乐寿堂里奔去,沿路走,刀身上已是泻下一注血线,越近他已是能听到那殿里交手的声音,果真是遇到强敌了,隔着风雪,就能听到“噼啪”震空的爆响。 苏鸿信口中提着一口气,双腿一绷一紧,一步奔出三四米,如恶虎出林,三步跨过院子,已是飞起一脚将那门扇扫了个粉碎。 “啊!” 一声尖利的惊呼。 苏鸿信就见王五正与一个矮瘦老者缠斗在一处,此人足下滑溜,双掌如牛舌,侍卫的装束,头都白了,使的正是八卦掌。 但他一双眼却是死死瞧向堂内一角,就见有二人正哆哆嗦嗦,面色惊恐的躲在那里,外面那个,是个面黄干瘦的太监,其身后那人,却是个披头散,面无人色的妇人,穿着白色里衣,神情慌张。 冷冽风雪扑面,苏鸿信右手握刀,殷红血水顺着刃口溅落,像是一个个溅开的墨点,落下不过片刻,那些血,也都冻住了。 但他身体内的血,却像是热的,热的滚烫如沸,刺激着他的身子,激着他的杀心、杀意、杀气, 想也不想,苏鸿信提刀便上。 一个猛步迈出。 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雪幕里,突然惊起一阵“刺啦”呼响的破空声,宛如有利刃飞旋而来,听的人头皮麻。 苏鸿信眼皮一跳,余光陡见那雪中有一团黑影,旋转着冷冽寒光,后缀链锁,正朝王五罩去,而在链索尽头,一个枯瘦身影,像是鬼魅一样,飘也似的奔来。 又来高手?想要围魏救赵? 苏鸿信眼睛都红了,他脚下更急。 断魂刀豁然扬起。 当空劈下。 “老东西,受死!” 095 一波三折 盈盈火光里。 但闻“嗡”的一声。 刀身颤鸣而落。 众人的心跳几在这时,像是全悬在嗓子眼了一样。 只要这一刀落实了,那就是天翻地覆。 可眼看就要落下。 地上那个原本神情惊恐,挡在慈禧身前的太监,突然“啊呀”一声厉啸,神情陡变,一双手五指一并,双掌斜推而上,同时双脚蹬地一翻,旋即悍不畏死的扑了起来。 这太监脸色蜡黄,欺身而近,一翻一滚,双手如捧似推,已袭向苏鸿信下身。 深藏不露。 “滚开!” 哪怕苏鸿信杀人不眨眼,但眼下手心里也是沁出了一层汗啊,这可真是要了命了,不光别人的心跳到嗓子眼了,连他自己的心都似快跳出来了一样。 要糟。 不光如此。 门外那团旋飞的黑影,忽然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凌空如陀螺急转,竟然趁着这个空档朝他飞了来,脑后劲风逼来,身前又是这太监不要命的招数,片刻光景,他处境立变,只似在鬼门关里转悠了一圈,心头又惊又急,立时出了一层冷汗。 “嘿!” 不想背后再起变故,却见一把单刀被王五足尖一勾,唰的自地上飞起,与那团黑影凌空碰撞。 异响一顿,那空中旋飞的黑影已是斜斜撞在了墙上,带出一连串的火星。 同时。 “小子,好胆色!” 一个阴森的尖细嗓音,已是到了门外。 那人瘦如病鬼,面色阴白无血,头顶白稀疏,穿的还是宦官的衣裳,一只右手枯干的好似不见肉一样,皮包骨,骨撑皮,只拽着条细链抖了抖,那黑影已倒飞而回。 背后压力一减,苏鸿信想也不想,双腿一曲凌空跃起,比过挡下袭来的八卦掌,身在空中,反手就是一刀。 那太监一颗脑袋,登时被飞了出去,无头身子前扑一截,扑通倒地,断颈血水直流。 他身形再一落,已是一脚踩在慈禧的背上,脚下力,停也不停,断魂刀这便对着那面上露着惊恐之色的头颅斩了下去。 “噗!” 一颗带血的脑袋,霎时骨碌碌滚落。 一刀得手。 苏鸿信伸手把那头颅一抓,当机立断,喝道: “走!” 眼见大功告成。 王五亦是准备抽身而退。 二人脚下一赶,横身一翻,一前一后,便扑出了窗户,木屑碎散,身影急晃,两人已是到了院中,在雪地里滚了两圈。 可王五突然就见苏鸿信眼神诡异,趴在雪地上,死死盯着怀里的那颗脑袋,像是傻了一样,一张脸渐渐涨红,额角青筋暴起。 “快走!” 王五急喝道。 不想苏鸿信嘴里突的出一声似狼似虎的低吼,充斥着不甘和惊怒,嘴里说出的话,却是让王五心都凉了。 “这个慈禧是假的!” 苏鸿信浑身是雪的自地上翻起,就见那颗脑袋脸上的皮,此时翻了起来,底下赫然是另一张脸。 “假的?” 王五的脸上霎时也没了血色。 费尽千辛万苦,没成想,到头来,竟然杀了个替身。 “尹福、宫宝田不在这里。” 王五沉喝道。 苏鸿信心头一凛,当机立断,只道:“走!” “走?呵呵,小畜生,今天你要是能活着出紫禁城,咱家就跟你姓!”屋里的两个老太监齐刷刷的追了出来。 苏鸿信这会儿才看见先前的那个黑影是什么玩意儿。 此物形如鸟笼,以革为囊,顶系精铁链索,远观之下,如一顶黑漆漆的高帽,他瞧的心头一突,却是记起自己曾经在一本录着不少清末野史奇闻的老书里,看到过的一样东西。 血滴子。 那面如病鬼,气息阴惨惨的老太监手里拎着此物,抖链之下,本是形如鸟笼的罩子,底下突然弹出一圈森寒利刃,像是数柄尖刀拼合而成,刺啦旋转,好不诡谲。 苏鸿信只把那颗头颅抛开,冷笑道:“别,爷爷可不想要你这孙子,怕绝后!” “找死!” 那老太监被戳中痛楚,暴怒异常,声音尖利的听的人头根都能竖起来。 手中“铮”的一抖,遂见那血滴子滴溜溜的已是朝他飞来。 想着关于这东西的说法,苏鸿信不敢硬接,脚尖勾起地上一具早已冻僵的尸体,往上一撑,立见那血滴子直直套在了尸体的脑袋上。 “咔咔!” 遂听里面传出机关的响动。 等再收回去,上面的脑袋已是不翼而飞。 苏鸿信心头暗骂了一句,起身便往夜色里撤去。 另一旁的王五望着血滴子也是眼神阴沉,有些忌惮,想来也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 夜色里,已是响起许多的脚步声,锣声震天。 “咣咣咣……抓刺客,抓刺客……” 王五神情凝重,沉声道:“分头走,能逃一个是一个,别管我!” 不待苏鸿信说话,王五自地上拾起两把腰刀,已引着另一个太监飞快窜入了雪幕,很快就听传来呼喝声:“快,他往那边跑了,快追!” 可苏鸿信虽说是往另一头跑,但望着黑漆漆的夜色,他额头上都见汗了,他咽了口唾沫,心里急,难辨东西。 “忘了说我不认识路啊!” 身后那老太监拎着血滴子死追不放,苏鸿信只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满头大汗,东奔西跑,跑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哪了,反正拼了命的在雪地里足狂奔,兜兜转转,绕了几圈,老太监已是没影儿了。 “呼……呼……” “难不成今儿晚上,小爷我要撂这儿了?” 半晌。 借着那夜行衣的妙用,还有飞爪,苏鸿信攀上一个檐角,缩身趴在雪里,等缓了两口气,然后这才仔细打量着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想着如何脱身。 可不看不要紧,一看他却是傻眼了。 只在屋顶搭眼往另一头一瞧,就见这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那乐寿堂,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先前在屋里,这会儿则是在屋顶。 兜兜转转,竟然又他娘的回来了。 皱了皱眉,苏鸿信一缩身子,当下就打算抽身离开,可他的动作忽又一停,只稍稍露了半个脑袋,却见不远处的夜色里,居然有一大片灯火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风雪中隐见一顶轿子。 苏鸿信立觉胸膛里的心跳又有加快的趋势,心里只道这可真是一波三折啊,他平复着气息,压低身子,眯着眼一动不动的趴着。 “老佛爷,到了!” 就见那一片火光只到宫苑外便已是重重包围的守着了,轿子落下,一个太监忙不迭的抬手去扶,一拨帘子,就见里面走出来个年过花甲的老妇,裹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手上带着一支支护指的金驱,在火光底下闪烁着淡淡金辉。 敢情这才是慈禧啊。 “那些刺客死了吗?” 慈禧扶着太监的身子,语气淡淡的问了句。 “全力擒拿!” 听到太监的回应,慈禧“嗯”的应了一声。 “今儿晚上,我就在这安寝了!” 果然是亏心事做多了,怕死啊,竟然是整了这一处李代桃僵的好戏。 苏鸿信心里暗骂,这老东西心眼还不少,干脆下去了结了她。 但他这心思转念一散,原来那看轿子旁跟着两人,一个老者,一个青年,老的身子骨很瘦,瘦的像是条竹竿,青年怕是比他大不了多少,个子较矮,穿着侍卫的装扮,二人在雪地里走过,竟然听不到动静。 苏鸿信只扫了一眼,便忙收了眼神,只因那老者似有察觉的抬头望了眼这边。 这是个大高手啊,十有**,就是那尹福了,那另一个,自然就是宫宝田了。 他这会儿要是跳下去,铁定就是个死,恐怕还得被千刀万剐。 先等等。 夜风呼啸。 大雪弥天。 苏鸿信趴屋顶动也不敢动,直冻得嘴唇都白了,等见尹福、宫宝田还有那个太监远远在游廊里看守着,离开一段距离,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拨开了面前的雪,把一片瓦挪开一条缝,整张脸忙凑了上去,那叫一个冰啊。 眨着眼睛,他往屋里偷瞄,犹豫着要不要下手,要不是不动手,那就赶紧离开。 火光未灭。 可苏鸿信瞧了两眼,心里却是“咦”了一声,但见堂内,那慈禧正坐在床榻上,一言不,怀里摊放着一样东西,好家伙,居然是件金黄色的龙袍。 但真正让苏鸿信惊疑的是,这龙袍内里,竟绣着一片偌大的山川河流,他俯视瞧下,就见山脉走势,绵延起伏如龙,端是瑰丽惊人,上面似乎还有字迹。 苏鸿信看的是眼睛都快瞅瞎了,可就是看不清楚。 不想慈禧却是伸手抚过龙袍上的山河走势,喃喃道:“龙脉不断,大清不亡!” 苏鸿信听的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 “大清龙脉?” 096 大清龙脉 竟然是大清龙脉。 苏鸿信心头大震,死死的盯着那件龙袍上所绣的绵延山脉;细瞧之下,已是不难现,这分明是记着一片山川走势的地图啊,莫非,上面便是那大清龙脉所在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那条山脉。 他脑海中思绪急转,却是想起一件他爷爷以前讲过的轶事,据说当年清太祖努尔哈赤曾在关外定下了满清的龙脉,如此,这群出自白山黑水间的鞑子,方才逐鹿中原,定鼎天下,打下了这偌大的江山。 不管了,管它什么山,今天非得把这地图弄到手,到时候,不就一清二楚了。 苏鸿信强压心头震撼,已是被今日所见惊的口干舌燥,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峰回路转此刻都不足以形容他心里的大起大落,大惊大骇。 他心里冷笑。“嘿嘿,龙脉不断,大清不亡?等地图到手,就是条真龙,找到了,也得死。” 打定了主意,他抿了抿干裂的唇,又瞧了瞧游廊里的那几个高手,说干就干,伸手从腰里取出来两把飞刀,瞅准时机,朝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抖手掷了出去,黑夜中,就听“哗啦”一声,也不知道是砸中了什么东西,惊起一片响动。 “什么人?” 只见那尹福、宫宝田如猿一窜,步伐奔走如飞,已是朝着出动静的屋子奔去,几个纵跃,这便抢进屋中,苏鸿信瞅准时机,只将那瓦片一掀,手中飞爪往下一抛,破空急去。 那慈禧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心头一惊,下意识就朝外张望了一眼,可等她再回头,却见头顶有一只飞爪“嗖”自她面前晃过,眨眼已是勾着龙袍,往上就收。 “有刺客啊!” 一声凄厉惊慌的叫嚷,立马从这婆娘嘴里喊了出来,而后不管不顾朝那龙袍伸手就抓,只是她上了岁数,手脚不灵活,却是扑了个空,上身一斜,立马从床榻上摔了下去。 苏鸿信收索而回,龙袍到手,他手中再摸出数把飞刀,哪管什么准头,对着趴地上嚎叫的慈禧就一股脑的丢了下去,瓦片碎裂,屋内立听一声惨叫,也不管慈禧是死是活,扭头溜下屋顶就跑。 只这电光火石间的变化,黑夜里已是有两条身影紧追而来,四面八方俱是脚步声,火光冲天,只把雪幕都照的通明一片,好家伙,整个紫禁城就和炸了锅一样,到处都在喊着抓刺客。 听着雪幕里的一片锣响,苏鸿信就像是过街的老鼠一样,他只把龙袍裹在肩头,面色阴沉,牙关紧咬,这东西他一定得带出去。 只是这慌不择路,难辨东西,他索性认准了一个方向,借着飞爪攀檐走壁,身后那二人却是紧咬不放,一人如猿蹬墙走壁,灵活的吓人,一人纵跳如飞,一蹦三米高,好家伙,这就是大内高手么。 苏鸿信憋着一口气,狂奔不远,却是眼睛一亮,天无绝人之路,只见远处,一座角楼若隐若现,城墙高耸,敢情是到了紫禁城的北边,“神武门”这头。 可他心里却暗暗叫苦,只因老燕子他们,都在午门那头侯着呢,而且,天色已是亮起一丝,皇城之内已闻鸡叫。 遭了。 苏鸿信心头寒,脸上的冷汗都成冰渣了,恐怕是在雪里趴的久了,他的脸都没什么知觉了,十有**冻伤了,眉眼上,都覆着厚厚的一层霜。 得赶紧脱身,不然天一亮,那他可就是瓮中之鳖,只有等死的份。 而且神武门那边,已见火光冲天,朝这边围了过来,刺客真就是千钧一,生死险境。 宫墙高有十米,苏鸿信看了看手里的飞爪,边跑,已是将那勾爪甩圆了,在空中呜呜作响,蓄势准备朝着城头抛去。 “小畜生,哪里走!” 一个阴森森的尖细嗓子蓦的从远处赶来。 话起话落,一声“刺啦啦”利刃旋飞的锐响已是破空自身侧袭来。 正是那个不人不鬼的老太监。 一口气憋的苏鸿信肺都快炸了,他脚下蹬地,豁然纵跃而起,手中飞爪顺势往上一抛,“叮咣”一声,已是稳稳勾在了城头,同时单手力嗖的往前一窜,已到空中。 而那血滴子自他身后落空,竟是滴溜溜的飞旋转动,浮空不落。 滞空一瞬,老太监一抖手里的链子,血滴子立时飞回,老太监再猛赶近几步,伸手一抓一丢,血滴子霎时又飞了起来,高高悬起,贴着宫墙,朝着苏鸿信转了过来,利刃飞旋,只在墙面上留下一连串的火星子,去势极快,似要将他腰斩当场。 苏鸿信正攀绳而上,眼角余光乍见这一幕,不由心头狂跳,单手一抖绳索,脚下蹬墙,已是离了墙壁,高高荡起,而后一手拽绳,则是在这墙上斜着身子足奔走了起来。 这一幕幕,莫说是苏鸿信自己,就是底下追来的尹福和宫宝田都瞧的有些眼神直,吃惊不小。 只说苏鸿信奔走避开血滴子的同时,双手力,轮番交换,飞快攀绳上窜,可是眼见城头已在不远,就要上去的时候,这城头上,忽见一把腰刀竖起,狠狠砍向绳索。 “刺客受死!” 听到这一声呼喝,苏鸿信已是失了上升之势,刹那间,他如坠冰窟,遍体生寒,一双眼目眦尽裂,眼仁里血丝漫起,阴森的像是两点幽幽鬼火。 “我先让你死!” 口中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哑低吼。 苏鸿信双手松绳,五指内扣,却是运起了那虎形的功夫,双手似虎爪扑食,劲力一涌,手背立时筋骨毕露,力透于指,狠狠向那墙面的青砖抓下。 “咔!” 爪下脆响惊起。 伴随着一阵钻心的痛楚,但见苏鸿信十指竟是生生抓入砖面,留下十个血淋淋的指洞。 他咬紧牙关,五指内扣力,一勾一松,脊柱力一弓,腰身一提,整个人已如恶虎爬山般扑向城头,高高跃起。 城头上,那挥刀的侍卫,似是没想到这个结果,眼见他攀墙而上,面色大惊的同时,扬刀便已劈来。 苏鸿信瞧着这个差点一刀葬送他的小小兵卒,口中蓦的沉下一口气,闪身一避,五指一探,已是扼其咽喉,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听着城里的动静,他停也不停,忙贴着另一面城墙跳下,身形直坠,眼瞅着要落地了,他忽把身体一横,双脚往墙上一蹬,这便横身飞了出去,落地后往前连滚了七八个跟头,待卸去力道,起身撒腿就跑,亡命奔逃。 097 误入龙潭 一夜雪落。 整个四九城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蓦然,寂静的大街上,忽有一只脚飞奔而过,激的漫天雪花荡起。 苏鸿信脸色阴沉,扭头看了眼身后紧紧跟着的两个人,一个是那老太监,一个是尹福,他只恨得牙痒痒,这两老东西打从神武门一出来,就死命的追着不放,像是不杀自己就不罢休一样。 如今天色蒙蒙亮,风雪势弱,他一路走下来,势急力猛,沿途是一步一个脚印,根本甩不掉啊,何况现在自己气虚力疲,真要被这两老东西缠上,挨不过几招,铁定是被卸了四肢,等着凌迟的刀子,而且后面必然还有追兵。 到了这关头,他已没心思绕回去找王五了,就算真过去了,也是连累别人,先想法子抽身离开再说。 “老孙子,爷爷已经离了紫禁城了,你咋还追着爷爷不放啊?”边跑,他还不忘嘲讽几句,既然打不了,骂也要骂死这两太监。 出了神武门,他是一路朝北走的,应该快到北安门了,只是一晚上的动静,城门口铁定是被重兵把守,他飞爪已断,此去必然是自投罗网。 得想法子脱身。 身后老太监听到苏鸿信的话,一张阴惨惨的老脸气的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头顶都冒烟了,嘶声尖叫道:“小兔崽子,咱家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把你抓回来,一片片剐了你!” 苏鸿信眼神一凝,脚下一偏,但见他一咬牙,穿过林立排房,奔着那筒子河就冲了过去。 “爷爷信你,有能耐跟着!” 几步飞赶,那河面上,竟然都上冻了,冰面是又厚又硬。 这一上来,苏鸿信就乐了,他一趴身子,夜行衣贴着冰面直直就窜了出去,如离弦之箭,后头的两个,只一赶上冰面,既要调整劲力,又要稳定身形,还没走几步呢,苏鸿信已在二三十米外了。 两人气的脸色铁青,步伐一转,忙撤到岸上,足追赶起来。 只见苏鸿信滑的飞快,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是到了那皇城的东北角上,一口气奔到城墙脚下,他余势不减,双脚劲,提跨耸肩,两只脚只在那忽成夹角的两面城墙上蹬墙借力,却是以脚尖着力,每每一脚戳下,那青石砖面上立时石屑碎散,双手则是劲力外放,扣抓青石砖隙棱角,沿墙而上,留下一串的血印子。 苏鸿信感受着剧痛麻的脚趾,得,今天这双手脚,怕是得好好歇一阵了,但与生死比起来,这点伤势又算得了什么。 身后这会儿。 那二人已在渡冰而来,正在筒子河上呢,眼瞅着苏青已攀到城墙中腰,老太监快步本来,手里血滴子一抛,却不是冲着苏鸿信来的,而是朝城头飞去,咔咔,利刃一勾,竟然与那飞爪一般,嵌石而入,铁链悬空一挂,两人已是蹬墙追来。 苏鸿信瞧的眼皮狂跳,敢情这血滴子还有这用处。 他手足再是咬牙力,脸上冷汗只一渗出来,立马沁凉刺骨。 一口气翻上皇城,苏鸿信恶相一现,反手就是两把飞刀对着两太监射了过去。 可怎见那个不人不鬼的太监,骨爪般的右手一搜一抓,竟然是凭空接住了两把飞刀。 看了眼对方粗大如瘤,黑硬如铁的的五指关节,苏鸿信不禁心头一沉。 鹰爪功? 他脚下不敢迟疑,忙翻过城头,落向了内城。 可刚一落地,脑后立马传来一阵刺啦劲风。 苏鸿信闻声应变,本是站起的身子忙又往前一扑一翻,只听身后“铮”的炸起一声金铁交鸣,他一翻落地,顺势握刀在手,断魂刀已被他回身照着响声的地方斩了过去。 刀光一过,火星四射。 但见那血滴子斜斜嵌入土中小半,后缀的链子已是被苏鸿信砍断了。 “咱家要你的命!” 眼见宫廷利器受损,那还在城头的老太监豁然厉啸一声,眼中怒火中烧,双腿一曲,双臂一展,双手各曲拇指、食指、中指,宛若一只苍鹰探爪般,从空中朝苏鸿信扑了过来。 十来米的高度,这老东西竟然直从天降,都不带缷力的,这是要拼命啊。 苏鸿信可懒得和他费功夫,拔起腿就挑了个胡同口一头就扎了进去。 那老太监先尹福一步下来,身形从空坠落,“砰”的一声,脚下的沙石都磨成粉了,连奔带赶的追进了胡同。 城里时有鸡鸣狗叫响起,雪势渐弱,寒风如刀,苏鸿信边跑,边擦抹着脸上的白霜、冰渣,他一路足狂奔,在街巷里穿行来去,停也不停,只为了摆脱身后那两个老太监,连方向也没辨别;如今除了皇城,这偌大的内城倒是没那么大的压迫感了,只要甩开身后的尾巴,总能有机会脱身。 可一双脚踩的鞋底子里,渐渐黏腻了起来,估摸着都被血水糊住了。 度不由自主的放慢了一些,他眼神四顾,忽瞧见不远处有座小庙,当下忙躲了进去,俯身一藏,才下意识缓了几口气。 这会儿一停下来,苏鸿信才见自己的双手十指,指尖已是血肉模糊,指甲盖都翻了起来,之前还未留意倒不觉得疼,这下看清楚了,缓了几口气,反倒疼的不行,不住抽搐,血水如线,一双手都染红了。 吸着凉气,苏鸿信留意着窗户外面,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进来,心里莫名的有些慌,手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陡然。 一股阴森寒意,从他左手上冒了出来,席卷全身,令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苏鸿信瞳孔一缩,眼神直勾勾的看向手上的戒指,就见沉寂了快一年的古怪戒指,这会儿居然散着晦涩黑光。 这地方不对劲儿啊。 苏鸿信视线一扫,只见这小庙不大,供奉的,乃是那岳飞,一座岳王庙。 可他眼神一沉,眸光闪烁,只见这庙下,一团晦暗黑气盘踞不散,浓郁如烟海,浩浩荡荡,只像是一团湖泊里化开的墨色,深不见底,看的人心惊肉跳,脊背生寒。 苏鸿信一撮牙花子,怪声呐呐道:“他妈的,这底下怎么有这么重的妖气!” 他眼神猛的一愣,却是瞧见了一口老井,眼角随之一抽,哪还想不明白这是哪。 “锁龙井!” 只见那滚滚似狼烟般的黑气中,一条狰狞恶兽若隐若现,只鳞半爪都大的吓人,苏鸿信看的暗自咽了口唾沫,这可真是未出狼窝呢,转眼又入了龙潭。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爷爷改天来收拾你!” 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他撑身而起,就准备离开,可奈何天不遂人愿,还没出庙门呢,庙外就起了脚步声,轻盈矫健,不用看苏鸿信都知道有人追来了,他暗暗叫苦。 庙外,一个老太监阴沉着脸,这就进来了。 098 恶兽现踪 “小兔崽子,地上这血迹,是你的吧,可千万得藏好了,别让咱家找到,不然,非得叫你生不如死!” 老太监阴恻恻的笑着,弓步而来,声音干哑诡异,一双外凸的眼珠子骨碌碌瞧着岳王庙的的几扇门窗,如鹰如隼,头顶几簇稀疏的白,像是江畔的芦花一样,在冷风里左摇右摆的。 苍老枯干的身子,简直就是土里埋了十天半月后又挖出来的尸体一样,不见丁点人气。 追了这大半夜,他脸上也是落满白霜,远远瞧着,眉毛都被染的雪白,嘴里呵着热气,也不知道流的汗是热的还是凉的。 天色灰蒙。 一口唾沫啐在了地上,老太监嘿嘿怪笑着,脚下一纵两赶,急步凑到庙外,只透着窗户朝内瞧了瞧,他那干瘦似橘子皮的老脸一紧一松,随后咧了咧嘴,就见嘴里牙都没剩几颗了,只剩下那牙龈腥红的渗人。 却是瞧见窗户底下露出来的半截刀柄。 当下步伐起落一轻,一个飞扑翻进庙内,双手探如鹰爪,想也不想就朝窗户底下的墙根抓去,口中厉声狞笑道:“小畜生,受……” “受”字刚落,老太监脸上笑容一滞,而后脸颊一抖,只见那墙根下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只有一把鬼头刀斜斜倚着。 “不好,中计了!” 也就在这时候。 房梁上,一条黑影直扑而下,手中握着一对剔骨尖刀,刀势凌厉快急,对着老太监的背门就落了下来。 人影急晃,但见那老太监眼神满是厉色,凌空沉喝,身子一拧,已是贴墙而站,双手怪戾如鹰爪,往上一抓,已是把那剔骨刀紧攥入手,“嘎吱”作响,像是随时要断开。 苏鸿信哪怕心里早有预料,但看到这一招肉掌接兵刃的绝活也不免眼皮狂跳,这老东西端是好厉害的指力。 可他牙缝里却是飘出一阵冷笑,右膝豁然平地暴起,那老太监猝不及防,本就失了先机。 如今贴墙而站更无退路,双眼是瞪圆了,眼睁睁的瞧着一记膝撞落在自己的下颔。 “啪!” 双刀上紧握的五指登时一松。 只见老太监满嘴是血,整个人身子僵直的贴在墙上,疼的呜嗷乱嚎,双眼是流血也流泪,一双鹰爪直去苏鸿信咽喉、心口两大要害。 只是庙内忽又响起一声布帛撕裂的刺啦声响。 “啊!” 还有老太监的一声惨叫。 苏鸿信双刀在手,已是直直插入老太监的左右腋下,他脑袋一伸,厉声冷笑道:“笑啊,你倒是继续笑啊!” “小畜生——唔——” 如此伤势,对方口中溢血,竟是还有反击之力,满目狰狞,双肩一耸一抖,竟然以筋络骨骼,把他的剔骨刀给夹住了,双腿一抬就要朝着苏鸿信踢来。 抽刀未出,苏鸿信见他这般强横,神情森然一笑,双手松刀握爪,却是狠狠对着老太监的两肋抓了下去,五指如虎爪探食,嵌入其皮肉之间,一抓一提,那擂肋骨差点被扯出来。 老太监还欲劲,可乍来的剧痛,却是让他浑身一软,疼的他几乎昏死过去,想要挣脱,奈何如飞鸟被擒双翼,蛇被扣七寸。 苏鸿信如何能给他喘息的机会,右手伸出拇指,手腕一翻,指肚已是飞快的在老太监膻中穴的位置一揉一按,旋即五指握拳,一凸中指,轻轻敲了一下。 “嗒!” 轻微的声响一落。 只见老太监挣扎的动作瞬间一停,嘴里只是咕嘟嘟往外冒着热血,身子一软,贴墙而倒,像是一滩烂泥,双眼血红,裆下尿血,死死的瞪着苏鸿信。 “呼,一大把年纪了,也出来做这打打杀杀的事,怕是很久没和人交手了吧,老东西,死不足惜!” 苏鸿信长出了口气,淡淡说道。 老太监眼神怨毒,嘴唇翕动,可不等吐出一个字,已是头一歪,死的干脆。 只怕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死的这么憋屈。 苏鸿信一收地上的刀子,扭头看了眼那沉着斑斑铁锁的老井,心惊肉跳中,忙朝外掠去。 可刚至门口,迎面却见雪地里窜出一条黑影,如离弦之箭,双掌如刀,刹那已在面前。 尹福? 苏鸿信欲出双刀,只是此人似早已预料到他的动作,欺身再进一步,双掌一压他腕口,手肘往上一掀,重重砸在他的胸口。 动作快如电闪,奸滑非常,丝毫不拖泥带水。 胸口一痛,苏鸿信脸色一白,握着的剔骨刀“当啷”脱手,整个人噔噔噔连退数步,站稳一刻,他却是双膝一软,像是失了力气,扑通摔跪在地,口鼻里鲜血直流。 面前这人,脸颊微凹,身形瘦削,却是与那老太监气血衰败的枯瘦不同,而是一种精瘦,皮肉里似没有一点多余的肥肉,一招得手,此人双手拢袖,目中精光一现,望着坐地上正不停吐血的苏鸿信他淡淡道:“伤了老佛爷,还能在重重包围中出了紫禁城,你小子也算是了得了,老夫生平阅人无数,你这般的,倒是头一回瞧见!” “可惜,形意加八极,这般大的造化,扬名武门不好么,你却偏偏要做这千刀万剐,抄家灭族的蠢事!” 苏鸿信双手撑地,往后一点点挪着,身下拖出一道血迹,等挨着一根柱子,他才靠了上去,仰着头,面露不屑的睨向对方。 “你就是尹福?真是让老子大失所望。今天没杀得了那妖妇,改天,我还得再来,一次杀不了,那就两次,三次,哈哈……总有一天,我要宰了那婆娘……咳咳……” 气息一急,又是一口逆血涌出,剧烈的呛咳之下,苏鸿信眼泪都咳出来了,牙缝里鲜血直流,想来,是被这老东西伤了肺,五脏都似纠结在了一起,疼的他浑身颤抖,凝不出气力。 “没有下次了!” 尹福垂着眼皮,也不废话,走到近前,一把抓起苏鸿信的脖领子,虎口一紧,提着便要出庙。 这是要活捉啊,到时候怕是十八般大刑伺候,剥皮拆骨都是轻的。 但走了没几步,尹福忽然顿足,他蹙了蹙眉,扭头望向手里垂着脑袋,四肢耷拉,像是死狗一样被拖在地上的人。 苏鸿信面上滴血,唇齿轻启,嘴里像是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 尹福听的不清,俯身侧耳。 离得近了,他终于是听清了。 一声声断断续续的言语从苏鸿信的嘴里吐了出来,那是:“……魑魅魍魉尊我命,四方鬼神请敬听,到驾前显威灵,谁来助我……助我……助我啊……唔……” 尹福眉头紧锁。 “装神弄鬼!” 可他没走几步,眼神忽然一变,低头一瞧自己手背,就看见一根根汗毛竟然都竖了起来,全是鸡皮疙瘩。 目光再一偏,就见苏鸿信的身上,不知何时正往外溢出一缕缕黑气,如烟升腾,逐渐浓郁,满是妖邪诡异,本是弱下来的风雪,忽然变得骤急,风声宛若鬼哭神嚎,呜呜大作,天愁地惨。 灰蒙蒙的天色似是又黑了下去。 一股极端凶戾、残忍,令人头皮麻的惨烈气机,无形中蔓延开来,与此同时,那口老井里,也起了变化…… 099 龙争虎斗 这年头。 干营生的想要多赚点,自然就得起早贪黑。 东直门这头,不等天亮,已经是有铺子开门了,可这前面还好端端的,但开店不到半个时辰,却是生了一件怪事。 只见那些砖缝土隙里头,还有一些草堆墙根底下,突然窸窸窣窣的冒起一大片的动静。 屋里这些还忙里忙外准备的商贩伙计,一开始还以为听错了,可那响动越来越大,最后等他们瞧清楚了,吓得哇呀乱叫,脸都白了。 原来啊,就见雪地里头,一些虫蚁老鼠,这些个畜生,一个个就跟被水淹了似的,疯了一样往远处跑,像是逃命一样,愣是把人都看傻了。 不光如此。 先前还能听到鸡鸣狗叫的,可现在,一个声都没了,连那雪林里叼兔子的猎狗都是后腿软着,蹲地上,凑近一瞧,好家伙,吓尿了都,夹着尾巴站都站不起来。 一只只公鸡母鸡,更是缩窝里,脑袋藏在翅膀底下,哆嗦个不停。 别说是畜生,就是屋里的人,这会儿也是感觉诡异,什么都没瞧见,可这双腿却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一股莫名的心悸挥之不去,两股战战,只道是邪了门了。 再说岳王庙里。 尹福脸上冷汗如豆,吧嗒吧嗒不停沿着脸上一条条苍老的皱纹沟壑,往下淌。天寒地冻,冷的那汗珠在面上打个滚,不等落地都成冰渣了。 就见那锁龙井井口上,那条垂了也不知道多少个年头,粗壮惊人,锈迹斑斑的铁链,突然间暴起一声“刺啦”怪响,绷得笔直,在井口来回晃荡,震得铁锈簌簌而落,只似井里有什么庞然大物要出来一样,井里更是冒着隆隆沉闷声响,和水花掀翻的动静。 饶是尹福见多识广,看见这诡异一幕,也不免心里没底,这世上奇闻异事不少,只是他乃练武之人,精气较之常人要旺盛,再有就是艺高人胆大,胆气壮,精气旺,对这些东西自然百无禁忌。 后又久居宫中,往常听闻这等怪事,多是付之一笑,听个热闹,但今日亲眼所见,他那一张脸别提有多精彩了。 “哗!” 水花声起。 就见那“锁龙井”中,竟然往外开始泛着黑水,腥臭难闻。 尹福心中忐忑,正想离开。 “嘶嘶——” 庙外的雪地里,一声声阴嗖嗖的怪声响了起来。 他扭头一瞧,就见这大冬天的,岳王庙周围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满了一圈花花绿绿的长虫,溜的飞快,连冬眠的蛇都醒了过来,一条条昂着蛇头,吐着腥红的信子,竟然是把他们围了起来。 这可真是邪门到家了。 更诡异的还在后头,但见这些长虫竟然朝着那“锁龙井”赶了过去,一个个不要命的张嘴啃咬着挣动的铁链,前赴后继,堆出一层蛇浪,色彩斑斓,翻滚扭曲成一团,疯了一样,咬着那铁锁,霎时间,蛇血四溅,井口都快被蛇堆满了。 听着四面八方的怪声,尹福只觉得毛骨悚然,头皮麻。 哪管那么多,他提着一口气,拎着苏鸿信纵身便欲离开。 可他一有动作,雪地上的蛇立马嗖嗖窜起,竟然结成了蛇阵,劈头盖脸,窜空而起,硬是把尹福又逼了回去。 只似这些畜生都成精了一样。 尹福脸色铁青,往后一退,四顾打量之下,遂见连屋顶上都搭着一条条花花绿绿的长虫,昂吐信,嘶嘶作响。 缕缕黑气自井中漫出,朝苏鸿信卷去。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尹福忽然听到耳畔炸起一声如狼似虎的吼啸,满是恶意,那卷来的黑气立马又缩了回去,正惊疑不定的时候,一只鲜血淋漓的右手突的紧紧扣住了他的右腕。 尹福心头一惊,忙低头瞧去,但见他手里的苏鸿信,此刻正弓身跪地,垂着脑袋,尖上鲜血滴答落下,浑身上下散着缕缕黑气,像是魔怔了一样,动也不动,好不诡异。 眼见这匪夷所思一幕,尹福二话不说,一脚照着苏鸿信胸膛扫出。 “啪!” 可闷声炸响之下,他只觉得脚下像是踢在了铁板上,疼的厉害。 反观苏鸿信,踉跄而起,一手扣他右腕,一手垂在身侧,低着脑袋,站在原地摇摇晃晃像是喝醉酒一样。 尹福闷哼一声,却是惊觉自己腕上的这只右手仿佛铁箍一般,几乎要把他腕骨捏碎了一样,不由奋起反击。 左手并指如刀,狠狠照着苏鸿信的胸口按了下去。 “砰砰砰——” 他连拍数掌,但见面前的人不闪不闭,更是纹丝不动,可那右腕的痛楚却在剧增,疼的尹福冷汗涔涔,整张脸煞白一片,正要再动,却见那只紧扣他右腕的手陡然一松,面前黑影一晃。 尹福突然不动了,他神情怔楞,眼神茫然,低头慢慢瞧向自己的胸口。 就瞧见那里,衣衫破裂,有一只手攥指如爪,自他背后贯入,从前胸穿出,手中正握着一团热腾腾的血肉,犹自抽搐,撕裂的脉络中,热血喷洒。 谁的心? 他的心。 喉头一鼓,尹福嘴角鲜血直流,一点点扭头回望。身后,一浑身血污的身影,正弯背弓身,垂着脑袋,口中带着粗重的气息,慢慢将那只破胸取心的右手抽了回来,五指一攥,手中血肉瞬间化作肉泥,自指缝中流出。 抽手而回,先前原本已是虚弱无力的人,此刻双足一蹬,化作一条黑影,身上黑气如烟升腾,飞身一闪,似壁虎般贴在了墙上,十指如爪,攀爬如飞,只绕着正岳王庙的院墙直直爬过一圈,而后冲天一扑,已是落在了庙宇的檐角,纵跳如飞,好不惊人。 院内,尹福瞧着那浑身散着非人气息的身影,眼神飞快黯淡,恍惚间,他似是看见屋檐上的那人,依稀化作一只漆黑狰狞恶兽,正呲牙咧嘴,满目凶光的朝着那口老井看去。 “井?井里到底有什么?” 带着最后的疑问,尹福栽倒在地,已是气绝。 “砰——砰砰——” 便在前后脚的功夫,那井口中,猝然惊起一声金铁挣断的脆响,半截锈迹斑斑满是蛇血的铁链,哗啦往上一掀,已落在了井口之外。 随即,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气机,伴随着井中的滚滚黑气,蔓延开来,像是一团黑雾,浩荡呼啸一过,竟然是一股脑的钻入了尹福的体内。 就见地上本是已死的人,双手忽然一动,而后横身浮空飞起,凌空一翻,稳稳落地,遂见那张苍老的脸上,一双森冷残酷的血红竖瞳慢慢翻起,自下而上,直直望向房檐。 而那阴寒狰狞的眼泊里,倒影出来的,是一双居高临下俯视而来的暗金色兽瞳,冰冷残忍,以及无法掩饰的凶戾,杀意…… 100 水淹京城 “轰隆!” 一声雷鸣来的突兀。 正如那让人猝不及防的滂沱大雨般,在京城的上空炸响,隆隆回荡。 京城内外,此时正有无数人瞪大双眼,抬头望天,满是震撼,只因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那天色已由昏暗化作通亮,而后是大亮,亮如白昼,亮的人心颤,接着又飞快泛黄、昏黄,黄的像是泥汤浸染过一样,如黄河倒悬,昏沉沉的难见天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这等奇异景象若是夏时,白雨骤落,电闪雷鸣,倒也不稀奇,可这冬日飘雪,天还没彻亮,前一刻还下着雪,下一刻,怎得就是这暴雨倾盆的场面。 就连那落下的雨水都像是黄汤一样,劈头盖脸的淋,砸的屋檐啪啦作响,骇的人畜惶惶不安。 雨势太大了。 不消片刻,水积数寸,不到半个小时,那护城河里,内外河道,已是浊浪滚滚,连河面上厚厚的冰层,都被惊人的水势给摧断了,河水满溢而出,冲击着无数排房。 一时间房倒屋塌,京城大乱。 外城,就见街上人畜仓惶四散逃开,不少还没睡醒的,只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屋里已是积水倒灌,一个个手忙脚乱的穿着衣裳,等奔出来,瞧见这诡异的暴雨,也都傻眼了。 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加之又赶上冬荒,日子本就过得苦不堪言,活着已是极难,可如今要是再来一场大水,那可真就是雪上加霜,成了压死那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说在燕子李三的府上。 一夜的惊心动魄像是还没彻底平复下来,王五这会儿正包扎着伤口,身上受了数处刀伤,坐那一言不,神情沉凝,垂着眼皮。 几人都回来了,除了苏鸿信。 替他包扎的是李存义,老人也是沉默不语,只给他涂着药,包着伤。 不多时。 门外,一个脚步声忽的快赶了进来。 老燕子像是落汤鸡一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嘿,他娘的,这雨来的也忒邪乎了!” 他骂骂咧咧的嘟囔了句。 “怎么样?” 眼见他回来,王五已是迫不及待的问道,声音都有些涩。 李云龙顾不得别的,语快急的道:“内城现在已经被封锁了,但我打听到,宫里现在大乱,昨晚上,据说那妖妇遇刺,如今生死不知,这事儿肯定是苏小子做的;还有今儿早上北安门那边好像有动静,十有**就是苏小子,别担心,那可是握“断魂刀”的主,命硬的很,绝对不带出事的,说不定已是脱身了!” 王五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却没有彻底放下心来,他沉思片刻,眉头一拧,沉声道:“不对,他既然出来了,为什么没和咱们汇合?依我看必然是脱不开身,十有**是遭到大内高手的追杀了,何况鸿信性情刚硬,恐怕也不愿牵连咱们……唉,这小子……” 越说他眉头皱的越紧,脸色凝重,说到最后干脆握刀拍案而起,作势就欲出门。 老燕子却是赶忙把他给摁住了,劝道:“哎呦,可别以身犯险了,现在那些官兵真就是疯了一样满大街的找你,这出去不是自投罗网么?何况京城这么大,找不找得到都不一定,万一苏小子已经出了京城呢?那不是白费功夫,这样,以防万一,你们先混出京,我在城里转转,咱们里外照应着!” 李存义想了想,也在这时候适当开口说道:“李老哥说的在理,正谊,当务之急,是先出京,不然干什么都束手束脚,说不定鸿信逃回了天津呢;依我看不如这样,就由李老哥在京中打探,你去城外,我则是沿着回天津的路往过去赶,咱们分头行事。” 王五听完,沉沉吁了口气,眸光一凝,说道:“我去天津,那里我比较熟悉,鸿信他没亲友,也只有天津一个去处,你们就在这京城内外照应着!” 几人随后又商量了一下,见王五一副势在必行的模样,当下只得由着他去天津,留李存义在城外照应。而老燕子则是冒雨朝北安门那边绕去,看看有没有苏鸿信的消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岳王庙内。 “轰!” 一声爆响。 那东边的院墙,猛的从中凸出来一块,像是被大锤砸中,砖石开缝,摇摇欲坠。 而后,又是一声爆响,青砖爆碎,巨大的水花里,一条身影倒飞而出,狠狠摔了出来,只一前一后,院里再扑出一条黑影,贴着长街上冲流的水浪,沿途掀起一道巨大的水花,朝前者扑了过去。 昏黄的大雨中,那率先飞出的身影凌空翻身一稳,弓背塌腰,前弯着身子,双手攥爪垂落,已在积水中向后倒滑出去,满身泥汤血迹,以及缕缕升腾的黑气。 他在退,那黑影在追,二者动行极快,奔走出不多远,两者已是悍然撞在一起。 “砰!” 手肘相抵。 披散的乱下,两双狰狞、凶戾的眸子齐齐爆出精光。 “嘿嘿嘿——” 森然笑声落地,低沉铿锵,似金铁坠地,带着异样的质感,从尹福的嘴里冒了出来;或许已不能称他是尹福,尹福已死,如今这身子里的,只有一只久困樊笼的妖物。 “哪来的猫崽子,也敢和你家老祖叫板!” 相隔不过五六寸,一张恶相毕露的面容正歪着脑袋,朝着尹福呲牙咧嘴,一点点将面孔贴了上去,暗金色的兽瞳,带着毫无掩饰的冷酷与残忍,正死死的盯着面前这只妖物。 没有过多的言语,有的,只是你死我活。 大雨滂沱。 雨里的两条身影忽然分开。 尹福未动,动的是那一副狰狞恶相的苏鸿信。 他双腿一曲一蹬,唰的纵跳而起,动行非人,扑掠之下只似腾飞,转眼已在一间排房的屋檐之上,脚下不停,伏身攀爬于屋顶、檐角之上,窜行快急,如履平地,只在雨幕中如恶兽环伺,围着尹福打转,找寻着进攻的时机。 “嗷!” 一声似虎似狼的低吼陡然惊起。 屋梁上,黑影飞扑,伸手探爪,直取尹福后颈。 那尹福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却是被苏鸿信抓个正着,提着脖子,力一拧,立闻骨裂声响,尹福的脑袋立马弯垂向一旁。 只是。 那脑袋突然动了动,然后慢慢拧转过来,从前拧到后,脖子绕了一圈,望着苏鸿信嘴里着渗人的怪笑。 一招得手,苏鸿信眼中血光乍现,手下不停,抡臂一甩,手里那具瘦削的身子,立如破麻袋般,打着摆子倒飞了出去,刚到空中,他再一个虎扑赶上,横身直进,一腿好似虎摆尾一样抽了出去。 “啪!” 本是翻飞的尹福,瞬间如离弦之箭,狠狠倒射出去,像是那打水漂的石子一样,贴着街上翻腾的浊浪,连连砸出数朵巨大水花,而后狠狠撞在了一堵墙上。 不待他有所动作,雨幕里,一条急影已是狂扑赶至近前,飞身暴起一击膝撞,落向尹福的头颅。 “砰!” 碎石飞散,雨花一激,再瞧去,就见青砖砌成的墙壁登时凹下去一个人形的大坑,砖石开缝,血迹斑斑。 飘起的尘烟,转眼就散。 可有一条鞭腿,忽的分过雨幕,正中苏鸿信胸膛。 尹福慢慢自大坑中站直了身子,笑的嘴角几乎都要咧到耳根了。 这一腿力量奇大,只把苏鸿信整个人都扫出去**米远,血水在雨中飞溅。 身形一稳,苏鸿信翻落在地,死死的望着尹福,他浑身气机越战越勇,愈的惨烈,煞气狂飙,杀意大增,眼眸也愈冰冷、残忍,令人肌肤起栗,观之胆寒。 眼见这一幅狰狞恶相,尹福脸上那诡谲的笑容也不由的收敛了许多,心生忌惮。 “唰!” 苏鸿信身形乍动,却是瞅准了尹福眼神变化的空档,以一种野性的本能出手,如恶虎扑食,双手握爪直取尹福双肩,腰身一缩,则是一曲双腿朝其胸膛踹去。 转眼,一者立于地,一者飞扑于空,手足碰撞,二人之间的瓢泼雨幕霎时化作漫天水雾。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激斗正酣,却见雨中数条身影赶来,非是别人,正是那些姗姗来迟的官兵,倒是不见宫宝田的影子。 “尹总管?” 眼见尹福,这些人立马眼神一亮。 “尹总管,他——” 再看着苏鸿信,官兵们纷纷拔刀出鞘,围了过来,可等走出几步,几人步伐陡住,一个个吓得差点咬了舌头,咽了口唾沫,他们这才留意到,尹福的背后,已多了个空空荡荡的窟窿,都对穿了。 可等再看见二人的眼睛。 几人立时把双眼瞪得溜圆,身子哆嗦,骇的口不能言,原地蹦起半米高,一屁股摔地上,然后连滚带爬的往回逃,嘴里还不忘哭嚎,只是没跑出几步,水中乍见窜出一条条色彩斑斓的长虫,朝着几人是一人一口,没撑过几口气,一个个全趴地上了。 “砰!” 而正在酣战的两人,此刻突然齐齐撤开。 雨势依旧,大雨泼天。 整个京城已是浊浪滚滚。 苏鸿信浑身浴血,刚一站定,面前一花,那尹福身形一晃,不想竟是化作一团黑气,裹着苏鸿信撞进了岳王庙里,岳王像当场爆碎。 而苏鸿信则是横身狠狠撞在了殿柱之上,整个庙宇都是为之一震,尘飞土扬,他滚出去老远,眼鼻口耳都在往外渗着血,好不惨烈,本就是重伤之躯,此刻再逢恶战,更是伤上加伤。 不等反应,一只满布青黑鳞片的狰狞利爪已是从尹福的右袖中伸了出来,扣住了苏鸿信的喉咙,将他提了起来。 这只手五指指甲尖利如勾,怪戾可怖,已是非人。 尹福拇指一移,利爪一过,已如尖刀般按在了苏鸿信的咽喉上,轻轻一压,皮肉下立时渗出了一滴血珠。舔了舔唇角,尹福长长呼出一口气,竖瞳一张,透着残忍狡猾的光。 “小崽子,不如,让我吃了你吧,你——” 可话还未完,哪想变故陡生。 “哗啦”一声,他头顶的瓦片突然爆碎,荡起的尘嚣中,一条瘦小身影双手套着铁爪,已是倒挂着自空中一荡,一触即回。 再看尹福的脸上,一对招子已然血肉模糊,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给抓瞎了。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来人,竟是燕子李三。 如今城中封闭,加上这大雨,早已是混乱不堪,他早先本是打算从东直门绕进来,去北安门瞧瞧,可谁想,一进这东直门,没走多远,却是瞧见了雨中正自搏杀的二人,他心头惊疑,再见苏鸿信正是其中之一,大喜过望,又远远观望了几眼,瞅准时机这才出手。 “找死!” 尹福双眼一瞎,虽未痛呼,却是暴怒异常,五指一紧,便要扭下苏鸿信的脑袋。 奈何他却慢了一步,他的双臂上,已有两只手见机扣腕锁骨,但见苏鸿信满目狰狞,一双暗金色的兽瞳像是被鲜血染红,血光乍现,双手力一拧一扯,尹福的右臂,已然从中折断,随后更是被生生扯了下来,血水溅落,外露着腥红的骨茬。 可谁想到,瞎了双眼,断了一臂,那尹福竟还有反击之力,身形往前一斜,已把苏鸿信撞飞出去。 整个“岳王庙”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像是地龙翻身,又似是底下有什么庞然大物想要钻出来,屋瓦啪啦齐震。 尹福身形一动,正要再出手,一条生锈铁链,如鞭似绳一样缠了过来,直直绕上他的脖颈,缠了个结实。 苏鸿信握着另一端,口中出一声厉啸,纵空而起,只在房梁上一绕,那铁跟着一转,尹福已是被高高吊起。 “鸿信,接刀!” 屋外燕子李三呼喝一声,立见一把黑身白刃的鬼头刀飞了进来。 苏鸿信顺手一握,刀身一立,对着尹福当头便是当头一劈。 “嗷!” 但听一声似牛鸣龙吟般的凄厉怪啸凭空响起。 可还没结束,那残躯中,一团黑气,如龙蛇盘旋窜出。 “吼!” 庙中再听一声虎吼,只见苏鸿信体内跟着窜出一团黑气,化作一只漆黑恶兽,形似猛虎,探爪张嘴,已将那黑气所化的龙蛇咬入口中,旋即又慢慢缩回了苏鸿信的身体。 苏鸿信站在原地,身体摇摇晃晃,杵刀而立,眼中的冰冷、残忍飞快褪去,渐渐恢复清明。 可他还不待站稳,喉咙一鼓,已是大口咳血,整个人像是大病初愈,而后双腿一软,两眼一翻,立马就趴了下去。 与此同时,庙外忽然惊雷滚滚。 “轰隆”一声,整个庙顶竟是被雷火劈开个窟窿,正在那口锁龙井的上空,风云聚涌,电闪雷鸣。 “我滴个乖乖,此地不宜久留!” 李云龙在一旁早已是看的目瞪口呆,他想也不想,慌忙把那断魂刀一收拾,背着苏鸿信飞快夺门而逃,待奔出四五十米远,才见那岳王庙上空,电闪雷鸣,一道道雷火闪电,朝着那口老井劈下,不消顷刻,那井中竟是往外冒着殷红血水,端是妖邪诡异。 101 恶兽名枭 只一离了京。 老燕子背着苏鸿信冒雨狂奔,硬是憋着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地。 等赶到家门口,那口气一泄,一股血箭登时就从李云龙的嗓子眼里冒了出来,真就是累的吐血,双腿一软,两人全趴地上了。 幸好李存义他们早就侯着,忙将二人背进了屋。 “爹你没事吧?” 听到儿子的话,李云龙摆手示意了一下,喉咙就和刀子割了一样,沙哑着嗓子道:“别管我,先瞧瞧苏小子咋样?” 就见苏鸿信昏迷不醒的躺床上,口鼻里不要命的往外冒血,浑身上下往外渗血,转眼就把那厚厚的褥子给染透了。 李存义瞧的眉头紧皱,双手只在苏鸿信四肢骨骼筋络上推揉拿捏了一阵,然后涩声叹了口气:“唉,伤的太重了,这一身的骨头都跟散了架一样,精气损耗太多,连血都留不住,不想法子,怕是挨不过天黑!” 李云龙先是喘了几口气,缓过劲儿来,他脸色苍白的起身,从里屋取出来一个玉盒,等把盒盖揭开,就见这里头,静静躺着一条野山参,形似人身,顺着一条条须子,芦头上的鳞片更是数都数不清了,年份大的惊人。 老燕子咧了咧嘴,道:“这可是我老李头的宝贝,六品叶的棒槌,当年费了大功夫从一个参客手里得来的,哪怕只剩半口气,也能把他小子从鬼门关拽回来!” 李存义瞧见这东西也是心生讶异,旋即面上一喜,暗自松了口气,这可是好东西,一条须子都是起死回生的宝贝,就这么一颗,恐怕死的人是不计其数。 当下小心翼翼的摘下一条参须,放到了苏鸿信的嘴里,也不用咽下去,含着就行,吊命。 老燕子自个也嚼了一条,尝了尝味儿,剩下的全给苏鸿信留着了。 还别说,那参须入口,药力只一化开,没多久,苏鸿信的气息便慢慢平稳了下来,李存义见状这才给他清理伤口,那血流的呀,夜行衣黏身上都脱不下来了,最后还是用剪刀一点点的剪开。 老燕子撮着牙花子,嘴里啧啧称奇,到现在看着苏鸿信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难以置信、不可思议,还有就是复杂,要不是顾忌脸面,兴许还得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看看疼不疼。 想他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可这大半辈子的经历见闻加起来,恐怕都没先前那短短十来分钟来的诡异离奇,惊心动魄,简直太他娘的邪门了,砸吧着嘴,他又喝了几口茶漱了漱嘴里的药味儿。 等李存义忙活完,床上的苏鸿信都快被包成粽子了。 那六品叶的棒槌果然是药效惊人,苏鸿信本来灰黯苍白的脸面,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 突的。 “李老哥,你来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就见李存义蹙眉提起件东西,上面血迹斑斑,这是刚才从苏鸿信身上剪下来的,打的还是死结,这会儿收拾的时候,才现有点不同寻常。 老燕子还在那回味着野参的滋味,听到李存义招呼他,扭头一瞧,就一眼,他眼睛猛的一眯,嘴里“嘶”的吸了口凉气,又凑近仔细看了看。“嘿呦,敢情是件龙袍啊,苏小子带回来的?” 两人只把地上的另半件拾起,一拼一凑,真就是件衣裳。 “咦,这上面的山,我咋看着有点像是长白山啊?还有字呢,我瞧瞧,葬尸于穴,死极而生,诶,后面这字是个魃,这四个是永镇江山,剩下的这几个都被磨没了,看不清楚啊!” 李云龙眨着眼,一捋下巴的山羊胡,沉吟片刻,才徐徐道:“这葬尸于穴,听着倒像是那些风水相师的说辞,死极而生,啥意思啊?还能活过来不成?至于这魃……” “轰隆隆!” 一声冬雷惊破天际,震得人耳膜嗡鸣,屋瓦抖颤。 雷声来的突兀,老燕子冷不丁一个激灵,然后骂骂咧咧的看了眼门外的雨幕,就见这会儿功夫,那雨水由黄转清,已是恢复了正常,天色已亮,可京城的方向,仍是黑压压的一片。 本来还想骂两句,可记起城里的景象,老燕子幽幽一叹,喃喃道:“老听那些做官的说什么国运昌隆,现在倒好,京城都给淹了,一场大雨,再昌隆的国运,只怕也得泄了,这世道,啥时候是个头啊!” 李存义也是眼神怅然,道:“熬着吧,兴许哪天一觉醒来就熬到头了!” …… 打这之后,苏鸿信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滴米未进,全凭那颗野参吊着命,几人也都是寸步不离的照看着,好在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在第三天傍晚,苏鸿信终于开口说了一个字。 “水!” 他迷迷糊糊的睁眼一瞧,就见床前三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李存义端着个海碗递到苏鸿信嘴边,屋里顿时响起一阵牛饮般的吞咽声,等喝完,他又道: “还要!” 最后连喝了三大碗,才见苏鸿信打着嗝,然后呻吟般的说道:“哎呦,我的天啊,真是要了命了!” 听到他说这句话,几人的心全都放了下来。 老燕子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笑眯着双眼,打趣道:“算你小子命大,往后可得记着我们的情分啊,哈哈!” 苏鸿信抿着嘴里的参味儿,稍稍动了动僵的脖子,朝几人瞧去,语气虚弱道:“好嘞,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往后您几位但有差遣,咱都不带皱眉的!” 听到这话,李云龙笑的更是合不拢嘴,毕竟只有他一人目睹了前几天的那一幕,就这事儿,往后说出来,那可就是不得了,不过哪些风头该出,哪些风头不该出他还是明白的,打定主意准备烂在肚子里。 “五哥呢?” 苏鸿信目光一瞧,没瞧见王五,不由开口问道。 李存义笑道:“放心,都没事,他现在在天津呢,等你伤势好了再说!” 苏鸿信长长呼出口气,又沉沉的躺了下去,他现在真就觉得自己像是没了手脚一样,身子难行困难,浑身就似散了架一样,也就脖子能转转。 见苏鸿信醒来,李存义算是彻底放下心了,他道:“好,那你好好养伤,事情过去了,我也要回保定了,以后有功夫,去我那走走,我门下弟子不少,倒是可以和你搭把手,磨磨形意的底子!” 苏鸿信满怀感激。“那您老多保重,等伤好了,小子再去探望您!” 李存义笑了笑,又叮嘱了几句,被李云龙送出了院子。 苏鸿信直直的望着屋顶,半晌,忽听他开口道:“出来吧!” 他脑袋一偏,已是迎上一双暗金色的兽瞳,就见一只漆黑恶兽正蹲坐在他的床头,浑身黑气缭绕,不似实质。 苏鸿信莫名咧了咧嘴,但见那恶兽也是呲牙咧嘴,都是笑的狰狞,居然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叫什么?” 他问。 那恶兽身形如烟一散,一个声音同时落在他耳畔。 “枭!” 102 群妖入京,百gui夜行(一) 戊戌年,岁末。 寒风吼啸,天色昏沉,街上响着南来北往的吆喝,就两个字,热闹。 快过年了,一片烟火气中,街上舞龙舞狮的、踩高跷的、杂耍卖艺的,敲锣打鼓,简直喜庆极了;那路边的茶寮里,再瞧见一个老汉耍上两手变脸的绝活,立马赢得满堂喝彩,到处都是喧嚣吵闹的动静。 街上再有那梨园行的老师傅,屁股后头领着一些个未登台的徒弟们,涂着副猴脸,边走那是边扯着嗓子来上两句,惹得不少人驻足观望;别看现在这些毛头小子流着鼻涕,活蹦乱跳的扮着猴样,指不定啊,这里头以后就出来个能名动京华的角儿。 人生百样,各有不同,有人热闹,自然也有不热闹的。 迎着冷风,那矮房的一角屋檐下,不少人灰头土脸,缩着身子,背着个背篓,羡慕却又胆怯的远远望着眼前的热闹;腰间的裤带勒了又勒,脖领子紧了又紧,别看他们穿的厚实,可那棉袄破开的针脚里,冒出来的可不是什么棉花,而是塞的满满的芦花,冷风一过,一阵哆嗦。 再看那背篓里,却是趴着个半大的孩子,双手搭着篓边,凑着一双大眼,好奇张望着街上的一切。不同于大人,这孩子的一张小脸倒洗的也算干净,就是身子饿的瘦小,小脸冻得红,吸溜着鼻涕,后领子里,一截草标在冷风里晃悠。 不远处的路边,地上横着一卷草席,里面外露着一双脚,半大的小姑娘埋头跪在跟前,自个儿手里拿着草标,引得不少路过的闲汉打量问价,嬉笑哄闹。 过往的路人,多的是习以为常的瞧上一眼,便径直离开了。 如今这世道,卖儿卖女,卖身葬父,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瞧的多了去了。 就两月前的那场大雨,更是冻死不少,据说城外的乱葬岗都堆满了,一到晚上,漫山遍野的鬼哭;这不,前些天还有人晚上走那路过,好家伙,让鬼给迷了眼,入了鬼市,人倒是回来了,可魂却没跟着,死了。 其实最邪门的还是东直门那头,据说那天“岳王庙”附近,雷声足足持续了快有十来分钟,惊雷滚滚震天响,还有雷火劈下。 等雨停了,有胆大的过去一瞧,吓得差点没尿出来,只见那岳王庙周围,遍地铺满了花花绿绿的死蛇,都无处下脚了;还有那“锁龙井”,往外冒着血水,腥臭难闻,都被雷火劈出个焦黑大坑来,连着六七天,井里的血水才沉下去,整个岳王庙都快塌了。 也就打那天之后,这京里就不太平了,老出怪事,邪门的很。 …… 暮色渐深。 院子里,有一人正迎着暮风摆着三体式。 但见此人宽肩阔背,身形奇伟,一头浓密的黑根根竖起如戟,披散在肩,随着口中气息的一吞一吐,他腹中立似有龙吟虎啸之声响起,呼啸来去,浑身骨头更是生出一连串噼啪的清脆声响,只像是磨豆子一样,清晰有声。 眼见已能筋骨齐鸣,劲成龙虎,苏鸿信眼露喜色,口中长长呼出一口浊气,不想那缕气离嘴之后,竟是凝而不散,如箭矢般直射出四五米远,方才散于无形。 收了架势,苏鸿信擦了擦汗,养伤的这段日子,倒是过得极为清闲,他一直安心静养,恢复着身子,除此之外,便是练功,往常除了李云龙和他儿子外,也不曾见过别人,他倒也乐的无人打扰。 院里冷清,自打他伤势好了大半,行走无碍,老燕子和他儿子便回城里了,不过还是隔两天就过来一趟,说一些京里生的奇闻怪事。 这倒是令他很诧异。 除此之外,便是王五的消息,自打上次王五去了天津,后又得知苏鸿信无碍,想了想,便打算在天津避避风头,没成想阴差阳错竟然结识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二人一见如故,成了至交。 此人,便是那天津“黄面虎”——霍元甲。 老燕子时常带回来王五写给他的书信,信中可是不少提及霍元甲,还时常说让他伤好了就回天津,到时候当面介绍引荐一番,这倒是让他心潮澎湃,很是期待,打算这两天便动身返回天津。 缓了缓气息,苏鸿信收拾了一下,热了热老燕子白天带来的饭菜,坐屋里就着烧刀子大口吃喝了起来。 屋外暮色渐深。 可吃着吃着,苏鸿信却是瞟了眼门外头,不咸不淡的说道:“既然来了就现身吧,有什么说道,等我吃饱喝足了再论!” 夜色里,却听“吱吱吱”响起一阵老鼠的叫声。 苏鸿信灌了口酒,一抬头,就见门外的院里,一个大灰耗子小心翼翼的迈着脚步,然后趴在门外朝他探头探脑的张望着,眼见他望来,四目相对,那耗子立马一抖身子,然后人立而起,拱手作揖。 他心生讶异,盖因这耗子他见过啊,上次请神的时候,吓得乱窜的那位。 “诶,你叫什么来着?灰、灰啥呀?” 就见大耗子身子底下的影子一晃,已是成了人形,口吐人言说道:“奴家灰七姑!” “行了,进来吧!” 嚼着饭菜,苏鸿信招呼道。 听到他开口,那灰七姑才从门槛上翻进来。 苏鸿信像是来了兴致。 “嘿嘿,这方圆周遭的鬼魅邪祟见我无不闻风而逃,你却是第一个敢来见我的,有意思,随便坐吧,今天来有什么事么?” 立见大耗子从地上爬起,窜到了一条凳子上,抱着前爪。“奴家这次来是有要事相告,还请苏阎王早做准备!” 细细的女声在夜风里显得十分诡异。 苏鸿信也不抬头,只吃着碗里的饭菜,说道:“你接着说!” 就听灰七姑语出惊人道:“请容奴家细细道来,您在城里杀的那条孽蛟,正是那柳家的老祖,加上之前您又得罪了黄家,如今京城国运大衰,这两家已是准备联手对付您,而且,它们已经入关了,恐怕不日就要进京,您要小心啊!” 苏鸿信吃饭的动作一停,一拧眉头,心里只道这是没完没了了,他视线落在灰七姑的身上,笑道:“你倒是有些意思,居然特意前来给我通风报信,想得什么好处?” 就见那耗子“吱吱”一叫。 “奴家不敢隐瞒,那孽蛟虽死,可井底下还有身子,此物于吾等野仙修行大有裨益,只盼到时候苏阎王能念在奴家此番作为,施舍一些于我!” 苏鸿信喝了口酒,笑了笑。“呵呵,好,这事儿我应了!” 那灰七姑听完只在椅子上一蹦一米高,像是开心极了,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奴家便告退了!” 望着消失在夜色里的大灰耗子,苏鸿信呼出一口气,轻声道:“看来得过些日子再回天津了啊,我倒想瞧瞧它们能闹出来个什么动静,呵呵,有意思了!” 103 群妖入京,百鬼夜行(二) 打这之后。 那灰七姑连着来了三晚上。 次次都是带着消息,最后索性还就住下了。 苏鸿信倒没什么介意的,其实与复杂的人心比起来,他反而喜欢和这些东西打交道,干脆利落,简单明了,没那么多弯弯绕。 而那灰七姑起初对苏鸿信还很敬畏,可等熟络之后,这关系也就亲近了些,一人一鼠都能围着桌子坐起来,喝酒吃肉。 可没想到,不凑巧。 这天傍晚。 被人给撞见了。 老燕子过来送东西,哼着小曲儿,推门进来,没成想一眼就瞧见凳子上蹲着个硕大的灰毛耗子,还口吐人言和苏鸿信说着话,当下老脸一白,差点吓出个好歹来,一股冷风吹的他是一个激灵,半晌没缓过劲来。 等苏鸿信把他扶着坐下,老人才喘着气,惊魂未定的道:“哎呦我的天,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耗子?还能说人话!”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当初岳王庙里,那事可是记忆犹新,他嘴唇一哆嗦,颤颤巍巍的朝那灰七姑抱拳拱手道:“大仙您怎么称呼啊?” 心里则是有些后悔先前口不择言,这要是得罪了可咋办,以后会不会缠上自己,他倒是半截入土不在乎,可他李家人又咋办,听说这些东西邪忽的很,整个人都胡思乱想起来了, “奴家灰七姑!” 只等眼前灰毛耗子抱着前爪还了一礼,老燕子双眼一瞪,都快掉出来了,气息一滞,一口唾沫愣是卡喉咙里顺不下去,咳得面红耳赤的,半天才平复下来。 “在下李云龙,见过大仙!” 然后又看看苏鸿信。 想着也没什么好藏的,毕竟这老人救过自己的命,苏鸿信索性就把自己和那黄、柳两家的恩怨说出来了。 李云龙听完,立马吹胡子瞪眼的。“天下再乱,到底还是人的天下,这些畜生竟敢祸乱人间,当真是不足惜!” 他说完却又忙对灰七姑说道:“不似七姑您,依我看呐,像您这样的,才算是真正的仙家,咱敬你一杯!” 见李云龙转着弯儿的拍灰七姑的马屁,苏鸿信不由嘴角一抽,先前不还吓得半死么,怎么这会儿就和变了个人一样。 他想了想,才道:“这事儿不是那么容易的,兴许还得和出马仙斗上一斗,要知道这黄、柳两家可是野仙里面出了名的,不能大意,老爷子您明天和聚坤大哥干脆去天津避避吧,等我收拾完了,再去找你们!” 李云龙哪能答应,断然道:“不行,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天津,要不我留下来帮你,你小子,别每次都逞强,岳王庙里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你自己是不是就危险了!” 听他这么一说,苏鸿信觉得倒也是个理,一个好汉三个帮,说不定关键时候能救他一命,权衡利弊了一番,他说道:那就让聚坤大哥去天津吧!” 听到这句,老燕子自然不会拒绝,欣然应允。 然后他视线一偏,盯着着蹲椅子上的灰七姑,这害怕的劲头一过,其实想想也就那么回事,老燕子满怀好奇的试探道:“不知道七姑受不受供奉啊?” 好嘛,敢情是在打这个主意。 灰七姑没说话,而是下意识看向苏鸿信,像是有些意动。 如今国运大衰,它们这些野仙自然也都想进去京城,要是遇上贵人,得个供奉,受个香火,可比做个山精野怪强,何况还是和苏鸿信相熟的,以后也算多了个大靠山。 苏鸿信没成想这一人一鼠就几句话怎么突然间对上眼了呢,不过他倒不担心,那灰七姑身上不见血煞之气,乃是善妖,请回家有益无害,而且这灰家,可是钻地打洞的行家,以后这“燕子门”偷盗的绝活只怕更得如鱼得水。 念及于此,他道:“不用看我,这事儿你们两个商量吧!” 一人一鼠,当下一拍即合。 遂见李云龙哈哈大笑几声,然后腾然起身,走到屋子中心,双手一扣,拇指、食指、中指一合,嘴里念念有词,又是跺脚,又是摇头的。 苏鸿信一开始还有些吃惊啊,只以为这老燕子深藏不露,有什么绝活不成,可马上他眼角就抽搐了起来,却是听到了老燕子嘴里念叨着什么。 “七姑快快上身、哇呀呀、快快上身……” 好一会儿。 才见李云龙茫然睁眼,先是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摸了摸,然后一脸不解的看过来,像是在问为什么七姑没上他身。 苏鸿信表情古怪,他算是明白了,多半是“岳王庙”瞧见了他请神上身的场面,这位心里一直惦记着呢,怪不得。 那灰七姑瞪着一双精光灿亮的鼠目,愣愣的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苏鸿信憋着笑意开口道:“这请神可不容易,别急啊,过些日子再说,眼下还是想想怎么应敌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日子也越来越冷。 腊月初的时候,这京城方圆就开始闹动静了,牲畜们惶惶不安,最后甭管白天夜里,竟然听不到一个动静,一片死寂。 京城里更是邪了门了,往常天刚亮还能听到鸡鸣狗叫,可这腊月初三的时候,一觉睡醒,京城里,居然听不到一声鸡鸣,等主人家出屋一瞧,好家伙,满院都是喷洒的鸡血,一只只公鸡母鸡都被咬断了脖子,死了大半夜了。 不光一家,挨家挨户,但凡有鸡的,基本上全是死了个干净,这可就有些吓人了,连看家护院的狗也死了不少。 天色已晚。 夜风大作,风声里,竟然是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嚎,这嚎叫声非人,又尖又细,凄厉无比,像是在哭丧,听着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只那最后一抹天光落下,林野间,密密麻麻全是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围着苏鸿信的院子,在那哭嚎嘶吼。 灯火一映,却见夜色里赫然冒出来一只只黄皮子,粗略一瞧,不下百来只。 “嘿,来了。” 屋门前的石阶上,苏鸿信大马金刀的坐那喝着酒,他一呲牙。 “那就陪它们耍耍!” 话音一落,风声里,陡听一声虎吼,黑气翻滚,但见一只漆黑恶兽自苏鸿信体内纵出,已是龇牙咧嘴,满目毕露凶光。 104 群妖入京,百鬼夜行(三) “一群得了点道行的畜生,还真当这世道无法无天了!” 咽了口烧刀子,烈酒入喉,苏鸿信口鼻中是热气腾腾,他瞥了眼那一双双灿亮绿的眼珠子,冷然一笑:“当家的是哪位啊?” 寒月初升。 就着皎洁的月华,但见远远的站着个人,但也只是看着像人,这身影弓身站着,弯腰驼背,半低着头,瞧着也就一米来高,穿着件不太合身的宽大衣裳,遮着手脚,头上还戴着顶宽沿草帽,看起来别扭极了,活像是个侏儒,腰里还別着杆烟枪。 可那帽檐下,一双阴森怨毒的眸子正着绿光直勾勾的瞧来,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半搭在地上,时不时动两下,诡异极了,嘴里还嘻嘻着怪笑,笑声尖细的像是掐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比那太监的声音还诡异。 苏鸿信瞧的心里啧啧称奇,眼前这位竟是只化了人形的黄皮子,这还是他头一回见。 其实啊,很多人只以为这化人形就是这些野仙摇身一变立马就能变成活生生的人,没有的事儿,那些志怪奇谈的小说里,书生狐女这些个故事,狐狸精不还得露条尾巴么。 而这些野仙想要彻底变成人可不容易,想想就能明白,这化人形,它也只能看着像人,但身上还保留着一些畜身的特征;想要彻底变成人的模样,那它还得不断修行,学会人的生活习性,沾了人气儿,食了人间烟火,一点点的把那畜身的特征磨掉,才算是有了人样。 不然你就是给它人身又能如何,兽性难驯,不通人性,畜生到底还是畜生,人身畜身又有何异。 不过,他心里还真怕遇到那一点畜身模样都不见的,和人一模一样的仙家,真这样,苏鸿信绝对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什么斩妖除魔,先保命再说;道行千年怕是才能得那一副人样,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妖,别说野仙,恐怕都能成仙了。 至于眼前这些,仗着得了点道行又赶上乱世,就想要进关兴风作浪,当真是死不足惜。 所谓国之将亡,必出妖孽,这事儿他要是不摆平了,往后这京城方圆百里恐怕真就是永无宁日,成了这群畜生的窝了。 苏鸿信砸吧着嘴,不咸不淡的道:“黄家的这位,怎么称呼啊?” 立马就听风里传来一声尖细嗓音,听的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长白山,黄天九!” 苏鸿信掀了掀眉,也不废话,口中一字铿锵坠地。 “杀!” 话音一落。 身旁立见腥风掀起,凶戾恶兽已是纵身扑出,朝那群嚎叫不停的黄皮子撕咬过去,动行一过,利爪横扫,霎时就见一些个黄皮子被撕裂当场,肚场飞洒泼空,血水狂飙溅地,张口再一吞,吞的并不是这些黄皮子的血肉,而是它们的魂魄,端是好一只吞魂噬鬼的恶兽。 而那些黄皮子也非寻常,窜跳之下,着凄厉的怪叫,一窝蜂的撕咬而上,眼中精光灿亮大放,分明都是有道行的,一扑之下,瞬间厮杀在一起,立见滚滚黑气荡开,如烟激散,好不惨烈。 苏鸿信则是一端酒碗,仰喉一饮而尽,旋即长身而起,手中断魂刀顺势带出,朝那化了人形,有了人名的黄皮子大步赶了过去。 那黄天九嘴里出几声尖细诡笑,头顶草帽一掀,露出来的先是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面目更是吓人,尖尖的脑袋,脖子细长,五官虽是与人瞧着无异,可这厮的脸上却长着一层绒毛,袖子一鼓,一双毛茸茸的爪子便露了出来,眼冒绿光,笑声还真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果然是有人形没人样。 嗖的一声,这黄皮子俯身窜出,已是化作一团黑影迎了上来,动作灵活非常,快如闪电。 苏鸿信脸上冷笑,心中却在警惕,以往遇到的可都没这能耐,只能寄于人身兴风作浪,这还是头一遭和这等野仙精怪的本体厮杀,不过,再厉害难道还能比得过“岳王庙”下那条孽蛟厉害不成,只要挨了他断魂刀,照样得死。 脚下施展着“龙形搜骨”的步伐,苏鸿信沿途已是把几只朝自己扑来的黄皮子劈杀当场。 却说正赶着呢。 就见几只黄皮子往上一窜,愣是把屁股对着他,“噗”的一声,一股黄烟登时迎面冲来。 苏鸿信的脸都绿了。 “哎呦,去你奶奶的!” 那叫一个臭啊,恶臭难闻。 熏得他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心里则是后悔咋就把这黄皮子放屁的手段给忘了,刚屏息闭气,黄烟后头就见一张满是绒毛的怪脸带着怨毒朝他脖子咬来,竟然都懂配合了。 苏鸿信瞧着那一口尖利的细牙,上身一拧,手里的刀已是斜斜往上劈了过去。 但听“噌噌”两声,面前这一米来高的矮子,凌空一个筋斗,双爪一翻,搁刀背上一压一按,竟然是挡开了断魂刀,随后贴着苏鸿信胳膊往上窜。 苏鸿信脸上难掩讶色,手臂一抖,已是一肘把这黄天九给逼了回去。 等到他们错开,苏鸿信这才撮着牙花子,怪声怪气的道:“好家伙,这世道,黄鼠狼都练武了?” 先前那几招,还别说,厉害呀,竟敢接他的断魂刀,这场面可真是邪乎到家了。 黄天九阴森笑道:“小东西没见过世面,本老祖不光练武,还娶了几房姨太太呢,可惜,最后都喂了我那子子孙孙了!” 听到这话,苏鸿信双眼一眯,杀意愈炽盛,一双眼睛幽幽似两朵森然鬼火,他朝着啐了口唾沫,只皮笑肉不笑的骂道:“好个狗日的世道,倒是让你们这群畜生有了兴风作浪的空子,等爷爷把你们这群畜生收拾了,非得去那长白山走一遭,连根拔了,什么野仙邪祟,通通杀个干净!” “大言不惭,你别以为拿把断魂刀就能为所欲为!” 黄天九眼露不屑,忽然朝着夜色深处长嘶了一声:“姓柳的,你们还不出来,他娘的,是冬眠了还是怎么着?赶紧把这小子宰了!” 敢情还有帮手啊。 话甫落,就见不远处的荒山老林里,忽然起了莫大的响动,满山荒草像是水浪一样被哗啦啦拨向两边。 一条条游爬的黑影,粗细不一,带着嘶嘶的吐信声过来了,风中立时漫起一股腥气,等游到月亮底下,才见那全是一条条长虫,昂着蛇头,看的人手脚冰凉,当先一条青鳞大蟒,粗如海碗,沿途一过,带起一串土石摩擦的剧烈声响,留下一道宽宽的印子…… 可这个时候。 林野间还有别的动静。 “吱吱吱——” 四面八方全是老鼠的叫声。 105 群妖入京,百鬼夜行(四) “吱吱吱——” 遂见这荒山野岭,土丘草堆底下,一只只耗子蹬着四肢,就从洞里溜了出来,四面八方,全是鼠叫声,窸窸窣窣的,放眼一瞧,到处都是。 但这些耗子也不乱窜,只在外面围了一圈,竖着脑袋,一双双豆粒大小的眼睛泛着精光。 “灰家!” 黄天九口中嗓音愈凄厉,像是惊怒非常。 这野仙里最出名的五仙,狐、黄、白、柳、灰,各有能耐,这灰仙儿的名头或许不如另四个凶,但这数量却是最多的,人们最常见的往往就是这耗子;灰仙儿在五仙里也比较特别,昼伏夜出,钻地打洞,行踪莫测,多藏匿在人间市井之中,见惯了世间种种,故而最懂人的生活习性,聪明。 这群耗子一出来,苏鸿信就闻到一股味儿。 雄黄。 还真能想法子。 仔细一瞧,只见这些耗子身上多多少少都沾着雄黄,十有**,怕是李老爷子和灰七姑两个想出来的主意。 只这雄黄气味儿迎风一送,就见地上那些游窜的长虫立马慌乱了起来,加上这寒冬腊月的时节,一个个度都慢了,像是没了力气。 苏鸿信看的不住咋舌,没成想今天这群耗子还能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谋。 “哈哈!” 再听大笑声起,只见李云龙肩上趴着个大灰耗子,健步如飞的奔了过来。 见苏鸿信瞧的愣,老燕子一瞪眼。“你还愣着干啥,弄他丫的!” 肩膀上的灰七姑再“吱吱”一叫。 好家伙,那群围而不攻的耗子立马一趴身子,冲着满地的长虫和黄鼠狼咬了上去,黑压压的像是一股浪头袭来;这蛇鼠可是天敌,甭管是不是仙家,习性难改,不是有个说法么,蛇吃鼠半年,鼠吃蛇半年,正是那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只见群鼠逮着动弹缓慢的长虫一扑,咬的先是七寸,而后蜂拥一过,立马被啃成数截,蛇血飞溅;那些黄皮子也是红了眼,连扑带咬,只咬掉那些耗子的脑袋,吞肉饮血,凄厉嚎叫不停,场面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血腥无比。 而蛇群里那条最大的青鳞大蟒,吐着腥红的信子,睁着一双冰冷残忍的蛇瞳,环顾一扫,口中出一声牛鸣般的巨大嘶吟,蛇尾一摆,竟是朝着李云龙肩膀上的灰七姑奔去了;动行之下,腥风大作,丝毫不受雄黄的影响,一滚一冲,身下已是在鼠群里拖出一道血痕,好不骇人。 眼见这畜生竟然朝自己冲来,李云龙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浑身汗毛一竖,手脚冰凉,他暗自咽了口唾沫,心里只道,苦也。 越近,他越是心惊,就见这条大蟒蛇头大如海碗,腰腹更是水桶一样,**米长的身子,一双蛇瞳像是嵌进去的红翡,冰冷残忍。 莫说是李云龙,就是灰七姑也是吱吱几声鼠叫,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老燕子强压震撼,右手一抖,袖里叮的出一只飞爪,忙勾向一旁的杉树,再伸手一拽,忙自地上掠到了空中。 可刚飞到半空,那青鳞大蟒忽的一盘身子,蛇头一昂,血口大张,便朝那一人一鼠横空扑咬过去,整个身子都快飞起来了。 李云龙老脸抽搐,脸色煞白,心跳都快停了,心里更是叫苦不迭,早知道这样,他就晚点出来了。 可他们此刻身在空中,无处借力,避无可避,眼瞅着灰七姑连他就要葬身蛇腹,就见一道身影龙行虎步急奔过来,怒目睁圆,一头浓密黑根根竖起如戟,迎风而荡,宛如狮鬃一般,浑身煞气狂飙,口中出一声如雷暴喝,手中断魂刀对着那蟒尾就扎了下去。 刀尖破鳞没入,将之狠狠钉在了地上。 “嗷!” 老燕子见那血口已到近前,眼看就要咬中他们,不想大蟒身子一顿,口中爆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腾空窜起的庞大身躯,立时坠了下去。 只见那出刀的自然就是苏鸿信。 一刀得手,见大蟒被钉在地上,他双手紧握断魂刀,沿着蛇尾往上再拖拉一拽,刀刃过处,立起皮开肉绽的异响。 只是迎面就见一颗硕大蛇头回转朝他咬来。 “吱吱!” 再听鼠叫,灰七姑自李云龙肩头窜下,沿着蟒身一滑,已是朝着那大蟒的七寸咬去,好家伙,这是奔着一击致命去的。 电光火石,身影急晃。 一声凄厉的悲鸣中。 只见一颗被斩下的蛇头沉沉坠地,断口处血水狂涌,巨大的蟒身还在原地翻滚,而灰七姑则是趴在大蟒的七寸咬个不停。 大蟒一死,其他耗子瞬间扑上,只如蝗群过境,转眼就将其啃食大半。 而不远处的黄天九则是被鼠群给缠住了,且这一切生的太快,想要驰援都来不及,眼见这一幕,他自是心惊肉跳。 再看那一地的黄皮子,已被咬死殆尽。 老燕子心有余悸的趴杉树上,喘着粗气,居高临下的目睹着这场异类的血腥厮杀,尽管他心里早有准备,可这大起大落之下,也难免是被骇的心神恍惚,这可比那武夫较量,生死搏杀来的惨烈多了。 眼瞅着大势将去,那黄天九突然吱呀叫了一声,屁股底下但听“噗”的一声响,一股黄烟立马弥漫开来,好似浓雾,臭不可闻。 苏鸿信一凝目,不好,这畜生要逃,他一提手中刀,对着那飞快隐于黄烟里的黄天九掷了出去,断魂刀去势如流星,划过夜色,已是飞入黄烟里。 “啊!” 但听一声凄厉的非人惨叫响起。 苏鸿信正要快步去赶,只是一闻那黄烟,立马一阵恶心,头昏脑涨,张嘴真就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太他妈臭了。 连那老鼠都熏的东窜西跳,倒下一片。李云龙心神刚稳,不想迎风送来一股恶臭,脸色一青,正要开骂,可张嘴却是哇的往外吐,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一旁的“枭”则是虎吼一声扑了过去,只是转了一圈,竟然已没黄天九的踪迹。 待到黄烟散了,苏鸿信再赶过去,就见断魂刀正斜斜插在地上,刀身下是一条断腿。 跑了? 月华下,只见是满地的异类尸,血腥气浓郁不散。 李云龙吐了的胆汁都出来了,脚下踉跄,半天才缓过来。“这事儿算是完了么?” 苏鸿信面色沉凝的一摇头。“这些畜生也就那黄天九有些看头,其他的,都是被驱赶过来的,恐怕真正的对头还在京城呢!” 夜风一过,就见灰七姑驱散了鼠群,地上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异类的的尸,血腥气浓郁不散,十里之外都能闻到,腥臭难闻。 “呕!” 李云龙喉头一鼓,当下又吐了出来。 106 群妖入京,百鬼夜行(五) 一把大火,烧光了满地的血腥狼藉。 忙活了一晚上,等完事儿,天都亮了。 李老爷子吐了大半夜,一张脸白的就和那大烟鬼一样,两条腿哆哆嗦嗦的,直打颤,站都站不稳,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估摸着是在问候那黄皮子的十八代祖宗,不过心里对这仙家也算是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趁着天亮。 两人准备了一下就赶着进了京。 本来苏鸿信还想着痛打落水狗呢,不过,一个消息倒是把他拉回了现实。 这年冬荒,山东、河北一带,爆了动乱,一股以“义和拳”为名的民团,打着“扶清灭洋”的口号,四处纵火烧毁教堂,这群人利用设立神坛、画符请神等方法秘密聚众,声势不小,席卷华北。 最关键的是,王五给他寄来的书信中也有提及,而且言明了那拳团领张德成有意邀请他加入民团,连同李存义老爷子也有意向;如今列强寇境,清庭无能,这些有志之士,自然只能借此一展驱除外敌之心,甚至,还有意邀请他也参与其中,让苏鸿信一时心生踌躇。 算算时间,戊戌年已是到头了,还有一年,这四九城便要被那列强攻破,到时候家国破碎,要是他没记错的话,王五,就是死在城破的时候。 一想到这些事,苏鸿信脑海里思绪繁多,有些心神不宁,一直在犹豫自己该如何抉择。 思来想去,他简直是绞尽了脑汁,王五与他亦师亦友,既有点拨传艺之恩,又有救命之恩,这欠下的情分可是大过天了,时至今日,早已是生死之交。 救,一定得救。 他下定决心。 可要如何救? 留在四九城等着城破?以他现在的手段,焉能敌那洋人的枪炮火器,无疑是螳臂当车;难道像王五他们一样挥着大刀斩洋人的头颅?还是拉着王五躲得远远的? 至于参加“义和拳”,他想了想就熄了这个念头,黄莲教的一幕他可是还记忆犹新,两者手段相似,所以他不怎么想和这拳团有太多瓜葛,甚至还想避开,免得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李老爷子见他心神不宁,只以为是被那黄皮子的臭屁熏的,弄了一桌的好酒好菜,还有灰七姑,二人一鼠,坐李府的屋里,瞧着窗外的飘雪,吃着火锅。 正吃着。 “诶,对了!” 苏鸿信却是突然记起来一件事儿。 他回屋里,从包袱里翻出来一个东西。 老燕子喝着酒,见他风风火火,魂不守舍的模样,嘀咕道:“难不成被熏坏了脑子?” 等苏鸿信再出来,手里已是拿张件血迹斑斑的龙袍。 “这不是那件龙袍么?” 李云龙砸吧着嘴里的酒味儿,也来了几分兴致,他见苏鸿信盯着上面的山脉走势瞧的入神,不由奇道:“也是怪了,这龙袍上怎得绣着长白山的地图?” 苏鸿信蓦的抬头,惊道: “长白山?” 突然拔高的嗓音,吓得李云龙一个哆嗦,手里的酒都洒了,他没好气的道:“咳咳,我说你小子能别一惊一乍的么!” 就见苏鸿信捧着龙袍喃喃道:“对了,一定是这里,白山黑水,满清一直视长白山为龙兴之地,必然是在此处!” 想着想着,苏鸿信神色已有些阴晴不定。 他先前一直重伤卧床,这东西本来是打算等伤好之后再慢慢琢磨的,可养伤的日子一长,差点都忘了。 “啥东西在长白山啊?” 李云龙人老成精,耳朵尖着呢,见他这模样,已是瞧出来一些端倪,半开玩笑的调笑道:“你小子可别想瞒我,咱们现在可算是一条道上的了,难不成是什么藏宝图,你想独吞?” “您老越说越离谱了!” 苏鸿信苦笑着,他沉思想了想,就把那晚上在紫禁城里遇到的事儿简单说了些。 只把李云龙听的目瞪口呆,僵坐半天,才一拍大腿。“我说呢,你把这破玩意儿当宝贝一样收捡着,原来这里头藏着如此惊天动地的东西啊,啧啧啧,我滴个乖乖,大清龙脉?这他娘还是我熟知的那世道么?怎得一会碰上仙家,一会又蹦出来这么个玄乎的东西,苏小子,你说这龙脉里会不会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苏鸿信看着上面的几个字,拧着眉头沉声道:“不好说,但凡龙脉,必是世上风水绝佳的地方,最是神秘莫测,而且这上面不是说了么,葬尸于穴,死极而生,这意思是说,把尸体埋在里面,都能死而复活,穴,风**,难不成有什么陵墓,埋着不得了的人?至于这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的是一种……” 说到这,苏鸿信突然眉头一皱,有点回过味儿了,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眼中精光一闪,舔了舔干的嘴角,呐呐自语:“兴许,里面还真就埋了不得了的东西,看来,是该过去一趟!” 他又扭头看向灰七姑,问道:“七姑,你对长白山了解的多么?” 灰七姑把脑袋从饭碗里抬了起来,眨巴着一双鼠目,应道:“我打小都是在关内长大的,不过,听族里的老祖宗说过,那山上很邪乎的,而且有很多地方连仙家都不敢去!” “邪乎”这词儿从一个野仙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有些奇怪。 李云龙坐旁边听的是抓耳挠腮,见他一说完,立马迫不及待的就搭话道:“反正甭管里面藏着什么,到时候你可得带上我,还有七姑,长白山那里面可是野仙聚集,猛兽出没,实打实的龙潭虎穴!” 苏鸿信见他一脸好奇希冀的模样,叹了口气。 “先吃饭吧,等把京里的事儿办完了,咱们再好好琢磨这个。” 李云龙一翻白眼。“别介啊,京里的这才多大点事儿,也就一两天的功夫就完了,七姑你说是不是。” 一旁的灰七姑蹲坐在椅子上,吱吱叫唤了两声。 李云龙嘿嘿一笑。 “你瞧,七姑都应了!” 苏鸿信听的无奈,他又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行吧,到时候算您一份,不过这事儿您二位可得保密,不然,要是传出去,那可就不得了!” 李云龙如愿以偿,满面红光的喝了一口老酒。“你小子,对我还藏着掖着的,该罚!” 这吃喝下来,等到酒足饭饱之后,二人一鼠,已是出了宅子,开始在街上找寻那黄、柳两家野仙的踪迹。 107 群妖入京,百鬼夜行(六) 自从下了那场离奇大雨,这京城便越来越惨淡了,愈的颓败,就和这万物凋亡的隆冬一样,失了生机,没了颜色,宛如一个快要步入生命终点的将死之人。 菜市口。 今天又要杀人了。 杀的是十三个“义和拳”的拳匪,判的是腰斩之刑,监斩的,乃是宫中护卫统领,四品带刀侍卫,“宫猴子”宫宝田。 这可是皇上和西太后身边的人,且武门辈分不低,威望极高。 有杀人的场面,街上自然又热闹了一场,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至于罪名,则是蛊惑人心,施以邪法害人,只把最近一些日子生的怪事邪事,全推在这些拳匪的身上了,说的通俗点就是替罪羊。 所以,声势不小,既是为了杀鸡儆猴,也是为了安抚人心。 午时三刻还没到。 街面上已是人山人海。 委实是最近这段时日离奇怪事生的太多了,而且死的人也不少,死法更是一个比一个奇怪,有的被掏光了肚肠,取了心肺,有的被吸干了血,还有的只剩下一层皮,里头的肉,全没了。 既然是不可思议的事,当然得找一套说辞,结果正好被这群拳匪撞上了,只能算他们倒霉,加上宫里生的大事,太后老佛爷遇刺,自然是加强戒备,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只道是宁肯杀错,绝不放过。 宫宝田面皮紧绷的坐在监斩的位子上,望着法场上的一众死囚,这里面除了拳匪,还有不少武门里仗着武功作奸犯科的人,但可惜,都没有他要找的那人。 他模样看着似是而立的岁数,身形瘦小,内衬灰袍,外面套着件厚实的黑袄,胸膛前解着两颗盘扣,一条乌亮粗黑的辫子垂在脑后,脸色黝黑,一双圆眼炯炯有神,短眉阔嘴,眉眼下垂。 只往那一坐,再顾盼一瞧,扭腰转颈,神采勃,真就像是只成了精的野猴,一看就知道是功夫练到了入骨入髓,入形入意的地步,出神入化,恐怕也不过如此。 他手里,还端着一件雕工精细的水烟壶,嘬着烟嘴,吧嗒吧嗒抽着。 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灵活的来回打量着围观的人群,沉凝如水,像是在找什么一样。 天津那边已经有八卦门的弟子送回了消息,那人还没回去,倒是王五一直避在津门,与那“黄面虎”结为至交,不过这对他来说都不重要,王五虽说也是刺客,但连老佛爷的面都没看见,自然也就算不得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放过去了。 而他放不过去的,是那杀了他师傅,还弄瞎了老佛爷一只眼的神秘高手。 杀师之仇,焉能放过? 这人的身份,他早已摸清了,便是那打死了“鬼手”余九,斩了谭嗣同的人,诨号“活阎王”,刑门高手。 这两个月以来,八卦门的弟子,可算是把京津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不见此人踪迹,不过,这事自然不可能这么结束,一天找不到那就两天,两天不行十天,十天不行那就十个月,哪怕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总有一天,找得到。 找到了,那就得分生死。 而且,这也是老佛爷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能记起那徒手攀墙,浴血逃亡的背影,心中只对这等亡命徒的狠厉有些动容,真正的狠永远不是对别人狠,而是对自己狠。 想来,对方也并非是全身而退,若是算下来,两个多月已足够养好伤了。 他心里思量着,法场上则是一声锣响,午时三刻已到。 立见法场旁走上来四个体魄魁梧的黑汉,腰上裹着条乌黑的围裙,内里是件无袖的布褂,生的豹头环眼,下颔留着一片刚硬黝黑的短髭,黑乎乎的只似涂墨,脑门上则是长着刚冒出头的青黑茬,虎目圆瞪,煞气外露,竟是自带一股迫人杀气。 这四人身后再是各有两名官差,两两抬着一口铡刀,便是那腰斩的刑具。 许是久未动用,宽似案板的刀身都蒙着一层锈迹,色泽斑驳6离,怕是以往腰斩死囚后血迹浸染所留,这铡刀一抬上来,底下的人立马惊呼一片,一个个瞧的惊奇,睁着双眼,像是要瞧瞧这腰斩之刑是个什么死法。 论起来,这腰斩的死法,虽说不如那剐刑下刀数多,但论残酷却是有旗鼓相当之势,俱在酷刑之列。 对这些老百姓来说,看的就是个热闹,越稀奇越新鲜的东西,自然就越热闹,凌迟已是看不见了,天底下的刑吏,敢操刀行刑的怕是没几个,但今天能瞧个腰斩,对他们来说,可真就是比逢年过节赶庙会还要起劲儿。 死囚们看见那宽厚的刀片本已是被骇的面无人色,再望见上面的锈迹,更是大小失禁,屎尿齐流。 这刀如何能一刀两断啊,斩的断,倒也好,斩不断,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有人干脆是哇呀一声凄厉大吼,一头撞在了地上,脑浆迸裂,图个干脆。 其他的有样学样,却是晚了一步,被按个正着,要的就是明正典刑,到了法场上,怎么个死法,都已由不得自己做主。 宫宝田也不多说,朱笔一划,当即就说道:“行刑!” 铡刀噌噌一启,立见那死囚被官差扣着双手,按到了刀刃之下,只身子翻,肚皮朝上,那行刑的虬髯黑汉,已是双手握柄,口中提着一口气,往下狠狠一压。 法场外围观的百姓立马争相往前挤,顿时人流涌动,哪怕是官差的棍棒加身,也还是哎呦叫唤着想要仔细瞧瞧,人挤人、人压人,围的水泄不通,整个街心瞬间乱哄哄的一片。 “啊~” 可陡然,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在飘荡的薄雪中惊起,歇斯底里,听的人毛骨悚然,不少人一个激灵,腿一软,立马摔个狗趴。 闻声看去,只见那铡刀之下,死囚满脸冷汗,双眼空洞木然的怔怔望着嵌入腰身大半的铡刀,血水自口鼻中呛出,浑身不受控制的痉挛颤抖。 身子果然没断。 人群又是惊呼一片,煞白的脸色,干咽着唾沫,却还要凑上去瞧着。 那刑吏见一刀未断,像是早就猜到,铡刀再起,提刀半空,又是狠狠压了下去。 足足往复压了四次,那死囚的腰身才从中断开,可人还没死,酱紫的脸色,双眼血红,伸着双手还能在地下爬呢,内脏拖了一地,在哀嚎惨叫中死去。 其他死囚见此惨烈一幕,竟有几个瞪大双眼,被活生生的吓死了。 苏鸿信立在人群里,目睹见这等酷刑,也是脑门冒汗,手心冷。 一旁的李云龙怀里抱着灰七姑,看的直摇头叹息。 “行了,别看了,走吧!” 可苏鸿信刚转过去半边身子,他身形猛的一顿,又慢慢拧回脑袋,如鹰视狼顾般往那监斩官的位置眯眼瞟了一下,迎面,赫见一对炯亮眼睛直直瞧了过来,当下咧嘴无声笑起来。 108 群妖入京,百鬼夜行(七) “宫宝田!” 四目相对,苏鸿信面无表情的转回头,已是挤出了菜市口。 只是背后那股若有若无的锋芒却一直紧跟不落,看来对方是追上来了。 他心里冷哼,脚下则是奔着龙形搜骨的步子,步伐起落瞧着起落舒缓,可背后脊柱一起一伏,已是滑的飞快。 “咋了?” 李云龙也察觉到了异常,低声问了一句。 “你先抽身退到暗处,今天我便把这八卦门的恩怨给他断了!”苏鸿信语飞快的说完,脚下再是力已和李云龙错开,奔进了一条胡同。 李云龙应了一声,身子一缩,已融进了人流,几个转身就没影儿了。 二人只一分开,苏鸿信便放缓了脚步,在那巷弄里拐过几个岔口,可没走几步,他步伐陡住,但见面前一个瘦小身影已拦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那宫宝田。 苏鸿信半阖着双眼,居高临下的瞧着他,十指则是在轻而缓的舒展着筋骨。 “活阎王,苏鸿信?” 宫宝田双手拢袖,像是个冷风里哆嗦的闲汉,轻声问道。 苏鸿信鼻腔里出轻微的震动声,却是哼出了个“嗯”字,他嗓音低沉,似笑非笑的问道:“有何指教?” 巷弄不宽,不过两米,脚下是起伏坑洼的土路,被雪水涂抹的灰黯一片,两边是高低错落的土房,墙脚底下还积了一层淡淡的薄雪,将化未化。 冷风里送来了阵阵炊烟,飘着灶火味儿。 宫宝田把双手从袖里退出,掸了掸肩头的雪花,一双腿已是微微曲起,他淡淡道:“两月前,和王五一起入紫禁城的是你?” 他一问,苏鸿信已是咧嘴笑了起来, “是我!” “伤老佛爷的也是你?” 宫宝田边问着话,面颊两侧的肌肉已似咬牙般一绷一鼓,双手筋骨毕露,赫然已在运劲。 苏鸿信沉吟了一下,一掀眉,他反问道:“伤?伤她哪了?” “瞎了一只眼睛!” 宫宝田仍是那副不轻不重的语气。 苏鸿信略有遗憾的摇摇头,轻笑道:“没事,那下次,再要她的命!” 宫宝田也跟着摇头。“老佛爷身边有火枪队,加上高手无数,那天晚上只能算你走运而已,而且,你以为你还有下次么!” 苏鸿信不以为然的道:“我记得这话尹福好像也跟我说过,可惜,他就没说到做到!” 他不提还好,一提,宫宝田眼中登时飙出惊人杀气,目光如刀锋一样从苏鸿信脸上刮过。 “好,承认就好!” 苏鸿信半阖的眸子一张,漫不经心的道:“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同道殊途,我等虽为武夫,但挑选的路不同,既然为敌,杀了便杀了!”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四面八方兀的响起一连串此起彼伏的急哨,胡同巷弄里,已是多了许多脚步声,像是一瞬间挤满了人,脚步骤急,密如雨落,宛如踩着鼓点。 再一瞧,但见里里外外已围满了人,男男女都有,有的是伙计小厮的打扮,有的是苦力汉,有的则像是账房先生,还有几个穿着旗袍,涂着妆容,素手挽臂的风尘女子,以及两三个化着戏子妆容的身影。 一眼扫望过去,五六十号人,下九流里有名的竟然来了大半,后面怕是还有人。 敢情全是八卦门的。 宫宝田沉声道:“说的好,好一个同道殊途,既如此,宫某倒要领教了!” 苏鸿信眼皮一颤,睫毛上的雪花悉数崩碎,嘴唇一张,戾气已露。 “好说!” 一众八卦门人立时就欲动手。 “先等等!” 不想一个声音异峰突起,打破了这个局面。 人群让开,却见一人揣着双手慢悠悠的走了进来,此人生着一对醒目的元宝耳,上唇留着两抹浅须,头戴瓜皮帽,长脸弯眉,穿着件件紧束领口的棉衣,气态平和,一双眼睛神华内敛,像是个普通人。 但这人一出来。 已见宫宝田恭声道:“程师叔!” 来人缓声说道:“宝田啊,你是八卦门搁在外头的面子,你这样做,往后在武门还怎么成事?到时候八卦门不得要落人口舌?” 说完又看向满是警惕的苏鸿信。 “在下姓程,程廷华!” 宫宝田如今正值青壮,成名极早,还属于锋芒外露,心气儿高的阶段,眼见程廷华这么说,他道:“师叔,那您说,这仇,怎么报?” 程廷华颔低眉,徐徐道:“咱们武门行事,讲究一码归一码,官家的事先不论,先论八卦门的,师兄是八卦门的掌门,死在了别人手里,已是丢了面子,那你这位新掌门,就应该亲手拿回来,不过,怎么拿,还得你自己想好了!” 一旁的苏鸿信却是在听到这人自报姓名后有些愣神。 却见程廷华朝苏鸿信问道:“你那心意把是和谁学的?” 听到这话,宫宝田当即明白了,他冷冷瞥了眼苏鸿信,眉头一紧,才反应过来对方可是得了八极拳与心意把的真髓,真要是不讲规矩,将其围杀了,恐怕这小子今天死,赶明儿就有形意门和八极门的人来替其出头。 苏鸿信不知道这宫宝田心里会这么想,但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嗤之以鼻,凭这一群人就想要他的命,真是异想天开,不过,对于程廷华如此举动他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等听到对方的问题,他才算是彻底醒悟。 李存义。 之前在城外养伤的时候,这李老爷子就讲过自己过往的一些经历,曾经还在董海川门下学过一段时间八卦掌,与这程廷华乃是至交,这是要帮他解围啊。 他想了想,回答了程廷华的问题。 “李存义李老爷子!” 听到苏鸿信是和李存义学的心意把,宫宝田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这要是论辈分,李存义他得喊一声师伯。 不光是他,苏鸿信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还打算杀个痛快呢,这段时间一直养伤,手痒的厉害,如今冒出来李存义这层关系,他就不能肆无忌惮的大开杀戒了,不然不好交代。 二人眉头俱是紧锁,眼神却死死的在空中碰撞着。 宫宝田站在风雪里,面无表情,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也不欺你,前面有条两百多米长的巷道,只要你能挨个赢了我们这些八卦门的人,走通巷道,活着出去,这仇,就消了!” 苏鸿信舔了舔唇上沁凉的雪花,他嘿嘿笑道:“你倒是让我另眼相看,也行,我杀你师傅的时候,赢的不光彩,占了便宜,今天,那我就走走你布下的这条道,既然是要接茬论,那就得论清楚了。” 宫宝田一抱拳,淡淡道: “拳脚无眼!” 苏鸿信咧了咧嘴,抱拳接道: “生死无怨!” 109 群妖入京,百鬼夜行(八) 雪犹在下。 窄巷深长。 一条斑驳6离的青石老路,在高低错落的排房间,蜿蜒延展到深处,许是有些年头了,石隙间还能瞧见一些枯干的草梗,在冷风里瑟瑟抖。 而在这条巷弄里,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瞧见一些装扮各异的身影,有的揣手,有的握拳,有的倚着墙壁,有的抽着烟草,还得环臂而立,但没无一例外,全都盯着巷尾站着的那人。 苏鸿信捋着袖子,眼神似是飞电般在整条巷弄里飞快扫过。 “提点你一句,我们这群人里,练的可不光只有八卦掌,今天你若是能走到头,我便当你是在生死擂上赢了我师傅,但若倒下了,你这条命,可就得赔在这儿!” 不待苏鸿信搭话,宫宝田说完便转身朝另一头走去,脚下如猴奔走窜跳,转眼已是去远。 苏鸿信低低嘿笑了一声,不得不说,这姓宫的做事还算上的了台面,讲究人。 他视线旋即一偏,落在这当先一人的身上,却见那人端的竟然是猴架,双手拢指虚握,拳眼外翻,不由目光一闪。 “大圣拳?有意思,看来今天还能见识见识北方武林的其他路数!” 说笑间,他已是入了巷道,站在了一片湿土上。 “嘿!” 他这一动,那人也动了,沉声暴喝,双腿一曲,似猿猴蹲身,脚下一个箭步已蹦跳而来,肩头一斜,手肘直迎。 苏鸿信哈哈一笑,闪也不闪,右肘一掀,干脆利落的便迎了上去。 “啪!” 两肘相击,闷声爆响。 只是这碰撞间已显高低,但见苏鸿信身如铁塔,杵立原地,纹丝不动,那人却是双脚贴地,脚底板碾着沙石往后倒滑。 劲力上不如他。 只这一招之差,便足以分出胜负,趁着对方失了重心,苏鸿信箭步一赶,已似恶虎扑出,狂暴气息激的雪花飞卷。 那人心头大骇,不待稳身便要出拳,可苏鸿信已欺身而近,一只手似虎爪一般,自下往上一扣,已抓在他腋下绷起的筋肉上,使了个锛手。 苏鸿信五指一紧,那人立马面如土色,额头冷汗直冒,疼的是“嘶嘶”倒吸着凉风,整个身子都软了,他也不下死手,顺手在此人肋间戳了一下。 立见此人口中吞吐的气息戛然而断,软倒在地,疼的不住哆嗦,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 “比兵器!” 苏鸿信走出十来步,巷道边上,一个揣手倚墙的汉子慢慢站直了身子,双手自袖中一褪,已是带出了两把明晃晃的鸳鸯刀。 寒风薄雪,溅在刀身上叮叮作响。 苏鸿信脚下没停,抿了抿干裂的唇,双肩唰的一抖,两把剔骨刀已贴着棉袖里子溜了出来,弯指一接,径直迎上。 手中双刀只碰撞一激,那人已是弓身贴了上来,攻的是苏鸿信中盘。 二人直迎不避,转瞬已是相遇。 只似古龙小说里狭路相逢的刀客般,刀光乍亮一瞬,忽见苏鸿信腾空翻起一个筋斗,身影交错一晃,不见断兵相接,苏鸿信已翻过那人的头顶,站在了那人身后,径直前行。 而身后那人,却还摆着出刀落空的架势,刀身上血水滴落,地上,则是落着两截拇指,断了,骨节外露,血水沿着刀背自刀尖滴落。 汉子脸色青白交替,而后莫名涌出一阵潮红,额角青筋暴起,他脚下忽转,只用那四根手指握着刀柄朝苏鸿信厉喝道:“刀还在手,我还没输!” 苏鸿信脚下一缓,也不回头,似在等他。那汉子紧握双刀,伤口血水直涌,脚下几个猛步追上,双刀一挽,刀身一横,正要出刀,却见面前身影陡然一空。 但见苏鸿信豁然蹲身一缩,转过身来,单膝跪地,双刀在手,刀身往前一送一收,已是一触即退,往后撤去。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两股血箭,自那汉子的腰腹两侧冲出,他步伐一缓,手中双刀当啷坠地,望着没了拇指的双手眼神恍然,口中吐血,喃喃道:“想不到,刀子还能这般使!” 身子一软,已捂着伤口朝着墙壁栽倒下去。 他已没去看身后的将死之人,头一招留对方性命已算是给了余地,既然人家瞧不上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现在看的是面前拦路的人,三个女人。 这三人俱是穿着藏青色面料缝制的女袍,上面绣着几团颜色鲜艳的花卉,半掩着灰裤,一双三寸小脚蹬着绣鞋,迎着风雪,摊着双掌。 甩了甩刀子上的血水,苏鸿信翻刀在手,刀尖朝上,食指一托,剔骨刀嗖的已缩回了袖子,这却是老燕子李云龙教他的几招藏短兵的手艺,别看刀子进的是袖子,可经筋肉上的力道一推一送,这刀子能在衣裳里头滑溜,胜在出其不意。 双刀一收,那三人已拦在他面前。 苏鸿信掀了掀眉。 武行四大忌,和尚、道士、女人、小孩,这还一来来三个,可真是有够瞧的起他的。 “来吧!” 他一张嘴,三个女人脚下立马往前一窜,瞧着是贴地滑出来的,可就是听不到一点响声,无声无息,鞋尖一过,雪花已分到两旁,真是深得“滑”字真髓。 而且这三人攻来的动作却都相同,更是让苏鸿信面露寒意,眼泛杀机,他娘的,三打一也就罢了,这会一出手全朝他裤裆底下招呼算怎么个回事。 苏鸿信右脚往后一撤,那三人双掌如刀,翻腕连削连按连探,全是走的下三路。 脸上狞色乍露,他豁然蹬地,平地纵起两米,腰身一缩,整个人接着两侧墙壁,架在半空。 眼见他一躲开,两人脚下一滑,身形辗转,已是攀墙而上,一人侯在底下,蓄势待攻。 苏鸿信双脚左右连蹬,只在巷道半空腾挪辗转,往上奔出六七米,眼见三人紧追不放,他双脚忽然一撑,上身在空中一荡,已是作势朝底下那人扑去。 跟他攀墙而上的另两人见此情景,俱是厉喝一声,凌空朝他扑来。 可二人只一离了墙壁,不想苏鸿信面露冷笑,左手猛然攥爪一抓墙壁,五指扣着缝隙,下坠之势一停,腰身一拧,双腿只似毒龙钻心,扫出一片腿影。 那扑出的二人未曾料到苏鸿信是虚晃一招,身在半空,想要躲闪已是不及,刹那间就听空中暴起一连串噼啪炸响。 遂见那两人浑身落满脚印,口鼻中狂喷热血,已是斜斜落了下去,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一招得手苏鸿信此刻再无顾忌,左手一松,整个人恶相狰狞,宛似一尊飞天夜叉朝底下最后一人扑下。 那女人眼神仓惶,脚下连连倒退,却见苏鸿信身在半空,借着下坠之势,似飞燕腾翻。 退又如何比得过进。 翻转不过数圈,他已横身扑至那女人面前,双掌势如推山,拍了出去。 眼见避无可避。 “嘿!” 那女人口厉喝,双掌接招,双腿欲蹲身盘下,可这接招一刹,苏鸿信五指内扣,变招擒起双腕,对方亦是见机扣他命脉。 只是如此一来,她却失了避招的机会,就见一记膝撞,迎面已是落在她的咽喉。 “嘎巴!” 骨裂声起。 苏鸿信双手一松,方才翻身坠地。 就见这女人脸色沁红,双眼瞪圆,口中“唔唔”有声,喉骨尽碎,像是都凹下去了,踉跄退出几步,蓦然仰天栽倒,眼中光华飞快黯淡。 瞧着地上的三具尸体,苏鸿信心无波澜,脸上冷笑也渐渐散了。 他对那程老倒不反感,此人武门德行威望都不错,与那尹福截然不同,既然是前辈,尊重点这是应该的,何况还和李老爷子交好,他也愿意该放的时候放放,免得人家难做。 可这三婆娘硬是使得这种阴毒招数,挨着蹭着那都得要人命,想要留手都做不到,非要见个生死。 “吱吱” 正这时,前面突然响起声声猴叫。 一抬头。 只见一汉子蹲身在地,双手抓耳挠腮,面目作狰狞状,龇牙咧嘴,对着苏鸿信吱吱怪叫不停,再见他望来,豁然蹬地一起,塌腰耸肩,一双猿臂顺势往墙上一搭,竟似猿猴荡枝一样,挂在半空。 又是猴架。 “这回是通臂拳么?” 苏鸿信眼皮一颤,上身一伏,骨骼间立时暴起一连串噼啪雷鸣般的声响,一股令人心颤的煞气登时自他眉目中迸出来,右脚砰的跺地一踏,整个人已似恶虎窜出。 虎狼心,杀人意。 “吱吱” 尖利猴啸在风雪中激起,那厮双手一攀一搭,竟是不闪不闭,直直迎来,双拳砸出,劲透皮毛,震空炸响。 暗劲高手。 苏鸿信口中唔的吞入一口风雪,气息一沉,立见他浑身毛孔都紧收了起来,双臂筋肉瞬间虬结紧绷,宛似生铁浇铸的一样。 二人这一交手,雪幕里立时惊起一连串的炮仗声…… “啪啪啪……” 闷响快急,那人的两条袖子,转眼已是破烂成条,挂在手上。 眼见一时攻取不下,对方双腿一蹬,往后倒地一滚,避开苏鸿信攻势的同时,脚下豁然一变步伐,竟是化作了趟泥步,身法骤然一变,快急奸滑,只一闪,已是绕到苏鸿信身侧,一双手却还是那通臂拳的打法,对着苏鸿信的腰腹锤下。 “哼!” 一声冷哼,苏鸿信身子一抖,脊柱灵活一颤,腰身只似那龙蛇起伏般猝然往后一拱,生生挪开了四五寸。 只见对方一拳,贴着他棉袄锤过,只被拳眼一沾,那角角立马“噗”的爆开,里头的棉花都成粉了。 见自己一击落空,那人摊指化掌,竟然还想出手。 “去你妈的,给你脸了!” 苏鸿信面相森然,杀心大盛,身子凌空一翻,右手已按在了对方的头顶,掌下劲一压,咔嚓一声,一颗脑袋,已是陷入胸膛大半,被他随手抛了出去。 他似有察觉,抬头一望,只见往后的几人,俱是看的目眦尽裂,杀意充盈。 “呵呵!” 苏鸿信蓦然咧嘴一笑。 “要不这样吧,您几位一起来吧,我赶时间!” 110 群妖入京,百鬼夜行(九) 眼见同门接连身死,这些人早已是看的怒火中烧,如今再被苏鸿信言语一激,自然是怒气冲脑,一双双眼睛登时通红。 “上!” 四人先后扑来。 苏鸿信也不废话,双臂一震,一展筋骨,五指握拳一攥,已是大步狂奔赶上。 当先一人蹬墙而来,双腿笔直如锥,连戳带扫,招招尽朝苏鸿信面门招呼。 迎面却见一只拳头携骇人风声狠狠砸来,拳脚一遇,此人身子一颤,整个人立时僵直飞出,摔在地上,抱着自己右腿不住惨叫倒退。 一拳砸出,苏鸿信却是急退,但见面前三条身影变化各异,拳法不同,然却尽是杀招,他虽狂妄却非盲目自大,这些人身负各异劲力,说不定挨上一下就得死。 只腾挪变化,“龙形搜骨”的身法被他使的淋漓尽致,压力越大,才能越逼迫他的潜力,要不怎么说生死之间当有大机缘。 武夫之争,方寸之间。 所谓人心方寸,天心方丈,争的就是彼此心中的天地。 不要以为人多就是厉害,此刻这巷道窄狭,三人行如何比得过一人施展灵活,苏鸿信手脚齐施,辗转开来纵跳如飞虎,口中则是大口吞气蓄劲,吞吐之下,这风声里仿似惊起声声龙吟虎啸,却是不急出手,等着他们力疲气衰,找寻时机,一击制敌。 可那几人听到这动静脸色都跟着变了。 “小心他的心意把!” 一人提醒道。 他这一开口,气息便泄了三成,乍见苏鸿信眼泛凶光,暴起扑杀而来,出手凶狠爆猛,却是脱枪如拳,缩点为圆,心意把的打法。 那人脚下油滑,眼见苏鸿信奔来,气息一提,正欲躲闪,可他此刻才蓦然惊觉,三人并肩而行,这身法已是受制,辗转空间受限,只能下意识往后退开。 他这一退,三人立时成了两人,乍见苏鸿信眉宇恶气充盈,虎吼一声,竟然是舍了他,朝当先另外二人攻去。 那二人本在作势拦截,盘腿微蹲,口中亦是吞气蓄劲,只一吞吐遂听其胸腹中居然响起一连串“咕咕咕咕”的蟾鸣,多半是异于他“龙虎劲”另一种劲力。 眼下乍见苏鸿信朝自己攻来,两人不惊反喜,口中蟾音戛然而止,旋即是暴起的杀机,一出手,那两条布袖,竟然是忽的鼓涨起来,就好像刹那间被塞进了一团棉花,五指虚捣如锤,对着苏鸿信就是砸出一连串的炮捶。 三皇炮捶。 此拳劲如炮,刚猛霸烈,拳势之下袍袖鼓荡,呼啦作响。 苏鸿信面目狰狞,胸腹间憋着一口气,一双手却似疯虎恶兽般,对着二人打出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拳影,既有心意拳钻、劈、崩等劲的变化,又有八极拳的真髓,拳、肘齐上,出手见响。 拼的就是各自劲力的高明。 他如今身子已成,势成龙虎,却是硬碰硬比比谁更霸道。 对面二人眼仁红,像是那瞧见红布的野牛,口中喘着气息,亦是要和他硬碰硬分个高低。 只这一番交手,三人间飘落的雪花早已是被三人迸出的劲力搅的粉碎。 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很快,不知何时,天色已是渐渐灰黯下来,雪势渐大,在风中翻飞。 猝然。 那二人面色越渐红,一双袖子已是破破烂烂,露出来的双臂上,筋络一鼓一跳,外扩于表,像是一条条抽动扭曲的蚯蚓,看的人不寒而栗,头皮麻。 旋即,脸色骤然苍白如纸,像是褪色般,密急的攻势一弱,气息出现破绽,已是被苏鸿信双拳劈中,倒翻出去,双臂颤抖不停,毛孔中竟然渗出血来,瘫坐在地,面色惨然。 “他妈的,这收的徒弟也太杂了——” 说着话,苏鸿信惊觉喉头涌出一股腥甜。 却见适才后撤那人如今趁着他气息一泄攻来,苏鸿信眼神冷冽,张嘴一吐,一口热血这便喷在了那人脸上,同时往后一撤,只退了不过三步,他脚下力,身形一侧,双肘往上一掀,已是势如奔雷,顶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哇!” 一声惨叫,那人身子尚在半空,口中便吐出一口血来,胸骨塌陷大半,落地一滚,五官都似纠结在了一起。 一擦嘴角,苏鸿信已是再往前进。 “鸳鸯钺?” 见对方手中握着一件形如鹿角的兵器,苏鸿信呲了呲牙,双手一颤,剔骨刀已是再出。 “我不欺你,让你缓几口气!” 那人眉目沉凝,说道。 苏鸿信嘿嘿笑道:“就凭这句话,我留你一命!” 他脚下不停,刀尖似蜻蜓点水,另一刀却是如穿花蝴蝶般在自空中一过。 “噌!” 刃口刮擦,带起一阵让人牙酸的声响。 苏鸿信只将对方逼到墙边,火星在暮风一亮而过,二人又停了下来,就见鸳鸯钺的握柄处,剔骨刀已是钻了进去,刀尖正抵着对方的手背。 “撒手!” 他开口道。 那人只一迟疑,手背上已生刺痛,忙将兵器松开,正要说话,忽见一记膝撞落在他腹部,当即脸色一青已捂着肚子趴下去了。 再奔出一截。 只见个身穿旗袍,面上妆容被冷雪涂画的女人立在那,手里握着两支峨眉刺。 苏鸿信啐了口唾沫,眉头一拧,嘴里调笑道:“这大冷天的,您露着白花花的大腿,就不觉得冷么?” 只见这女人凤眸含煞,口中啊呀娇喝一声,已是持双刺扎来。 苏鸿信看了看天色,像是没了耐性,要是一到晚上,那黄、柳两家还不知道有什么动作呢,手下刀势愈凌厉。 闪身扑进,刀刃一过,脚下也是有了动作,他右腿一扫,没成想那女人居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二人手中兵器交锋,双腿却是都在扫、踢、蹬、踹。 “啊!” 一声痛呼,却见这女人脚背被苏鸿信踩个正着,这可不是寻常的踩脚,心意把里有鸡腿、龙腰、熊膀、鹰捉、虎抱头、雷声六势合一的讲究,再有五劲合一,分别是踩、扑、裹、束、决。 尽管他没学全,但那李存义当初教他的时候,也顺带露了不少其他真形的底子,如今他似模似样的一脚踩下,哪怕只是单纯的劲力,也把那女人疼的脸都变形了。 苏鸿信晃身闪过,刀柄在她脖颈一撞,女人登时哼也不哼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穿个旗袍你跟老子比腿法?瞧不起谁呢!” 他脚下急赶,只奔出没几步,忽听一阵金石摩擦的声响贴着地面飞急逼来,就见一中年妇人,手中倒拖着一把关刀,步履挪着小步,可双推变换却快,双臂一撑,口中厉喝一声。 “嘿!” 那关刀已是当头劈来。 苏鸿信眼皮狂跳,身形往后一撤,面前立见一道雪亮寒光如飞瀑急落,溅射在他面前,刀刃斩在地上,迸出千百火星。 他不惊反喜。眼神一亮。 “好刀!” 一个欺身扑进,一记顶心肘已将那妇人逼退。 自己却是一收剔骨刀,单手把那关刀一握,拖拽在手,只横空一轮,刀刃贴墙而走,留下一道骇人刀痕,眼看就要把那妇人腰斩当场,苏鸿信手心一翻,刀身一立,已是将其拍飞出去。 而后几个猛步,已是拖着关刀奔入巷道深处。 111 群妖入京,百鬼夜行(十) 暮风又起,风中带雪。 巷道中,但听金石之声曳地而来,沿途所过,带出一串火星。 一口沉重的大关刀,正被人倒拖在手,自另一头大步狂奔而来。 脚步声落,沉闷有力。 “嘿!” 却见暮雪中忽闪出一人,手持双刀,刀衣缠掌,迎着来人便攻了上去。 小小的窄巷中,这样快急的厮杀争斗早已是上演了数十次,却见那人奔走之势一缓,右手虎口一松,手中粗长刀柄余势不减,只在手心里往前一溜,登时自尾端滑至中腰,五指再紧,左手一压刀柄尾端。 一口关刀,已是在风雪中转了起来,被生生舞了起来。 魁梧身形迎着冷风,冲着雪花,口中着沉且厚的低吼,两条双臂配合着步伐已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舞出了一片骇人刀影。 只一舞起来,刀势连绵不绝,如舞风弄影,只似水泼不进般,层层刀影铺开,他周身一米半的距离,连那漫天雪片都被刀影撕碎,纷纷逆流倒卷。 使双刀的汉子还没攻到近前,瞳孔已是一缩,双眼瞪的溜圆,脸色都青了,只觉得是口干舌燥,浑身冷,硬着头皮大吼一声再上。 只刀锋交接一碰,两把单刀,不过眨眼,已被势大力沉的关刀磕出两个缺口,刀身歪扭,像是麻花一样,汉子握着两把变了形的单刀,往后跌跌撞撞一倒,连滚带爬,跑都跑跑不及,早已是被骇破了胆。 他正要挣扎站起。 “咣!” 却见一道雪亮刀光从天而降,狠狠斩下,落在了他面前五六寸外的地方,青石板应声而裂,沙石火星迸溅。 汉子浑身一颤,双眼瞳孔旋即一扩,然后头一歪,再没动弹。 苏鸿信撇了撇嘴。 “吓晕了?这胆子也忒小了吧!” 他单手拖刀,只往上一掀,关刀已是在空中划出一片寒影,落在了肩上。 看了看天色,苏鸿信脚下再赶,暮色的巷道里,一声声惊呼惨叫,逐一而起,一点点向那尽头逼近。 巷口处。 听着顺风传来的动静,宫宝田眉头紧锁。 一旁除了程廷华,还有燕子李三。 都瞧着巷子里。 李云龙怀里搂着只大灰耗子,却是笑眯着双眼,心里头既有忐忑又有说不出的得意。 他和这宫宝田虽说都是武门中人,但一个是老贼头,一个却是宫中侍卫统领,只像那耗子和猫一样,往常那都得绕着,何况还是八卦门的人。 别看他是“燕子门”的瓢把子,但能瞧得起他的可没几个,做了贼头,当了侠盗,说来说去不还是贼么,人分三六九等,富的瞧不起穷的,贵的看不上贱的,在那些大门大派的弟子眼中,他就是个屁。 但现在。 这不就涨脸了么。 什么八卦门,还不是让苏小子一顿收拾,只要今天苏鸿信能走通这条道,再把眼前的“宫猴子”放倒了,那往后,那可就是大名啊,不说胜过老一辈武门名宿,但也是同辈里的佼佼者,如那形意门里的“铁脚佛”,天津的“黄面虎”,再有就是这宫猴子,那可真就是登了天了,不得了。 只是这心里,也跟着有些担忧,八卦门名震京华,传功不似太极门那般极重门户,连太监宫女都传,故而引来不少江湖豪杰带艺入门,一个个会的驳杂,几乎藏着大半个北方武林的功夫。 即便真能走通,怕是一身气力也要损耗不少,到时候要是再与宫猴子这只拦路虎相争,只怕胜负两说啊。 正思量着,那巷道里的动静已是越来越近。 只见一个八卦门弟子整个人自拐角摔出,落地后又滚出多远,趴地上再也没起来了。 以前以后,一条身影肩抗关刀已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瞧见尽头的宫宝田,苏鸿信嘿嘿一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脚下突然力,几步奔出借力,手里的关刀已是被他当作枪矛投掷了出来,离手的一瞬,他身子一展,口中暴喝,再一脚踢在了刀柄末端。 “嘿!” 关刀登时如狂龙出海,笔直飞了出去,带出惊人呼啸。 他与宫宝田之间相隔不过两人,四人俱是拦路而站,此刻眼见那关刀势如千钧飞来,眼皮为之狂跳,怎敢硬接,忙闪身一避。 遂见关刀直直飞出**米远,然后刀尖沉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摔在了地上,溅出一片火星。 苏鸿信歪了歪脖子,也没说话,只是对着另外两人勾了勾手。 二人相视一眼,也不多说,双脚一贴一滑,已是左右逼来,苏鸿信这一路上打下来,八卦掌该见的也都见了,没了磨蹭的心思,浑身骨骼一展,口中吞气,双脚踏地,一身略显宽松的衣裳渐渐紧绷起来,身形轮廓变得分明。 他朝宫宝田招呼了一句。 “姓宫的,八卦掌我见识完了,也让你瞧瞧咱的手段!” 宫宝田面上沉凝不语,双眼却是看着苏鸿信渐渐绷起的衣裳,脸色微变。 “体若灌铅,毛如戟,筋骨大成!” “哼!” 乍听苏鸿信胸腹间出一声滚雷似的闷响,脚下一动,那石板咔咔连连下陷出去数道脚印,深陷三两寸,边缘平滑,不见裂隙,只似刻上去的一样,他暴起难,推肩抵肘,斜着身子便朝一人势如流星撞去。 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 那人眼见这一记声势骇人的“贴山靠”,只觉天都像黑了,口中怪叫一声,倒地一翻,忙闪躲开,只是反应稍缓,右肩被噌着一下,整个人瞬间身子一僵,已像是陀螺一样摔了出去,舌尖一颤,这便吐出一缕殷红,趴地上,只像是没了重心动弹不得。 苏鸿信余势不减,狠狠撞在了他身后的土墙上。 不闻动静,可那墙壁,却像是长虫一样,打着摆子,晃颤不停,摇摇欲倒。 另一人看的目瞪口呆,额角见汗,眼见苏鸿信掸着肩头朝他看来,竟然是失了战心,抱拳苦涩道:“在下自叹不如,请吧!” 苏鸿信哈哈一笑,他不笑时还好,这一笑,立马狂态毕露,眼露凶光,只似狮虎瞪眼,目光如箭一射,落在了慢慢过来的宫宝田身上。 二人狭路相逢,遂见宫宝田展着一对猿臂,身形在风雪中摇摆,只像是一只成了精的猿猴,口中吞气,这一吞,甭说是李云龙脸色大变,连苏鸿信也跟着眯起了眸子。 只道是为何? 那宫宝田端了个架势,一口气吞的,竟然是绵长至极,仿佛不见尽头,似有吞天饮地,气盖山河的势头,丹田咕咕作响,足足吞了快三分钟,这一口气才算吞完。 果然是不同凡响啊。 苏鸿信心中暗自凝神。 这武夫的呼气气段与普通人的可不一样,内家吞气各门各派更是各有玄机,再配合着筋肉走势,便能生出不同的劲力。 可眼前这一口气吞了三分钟,就有些吓人了,只怕是暗劲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 程廷华瞧的也是意外,但随即又摇头喟叹一声,心中只道正值国难当头之际,眼前这二人,将来必然是武门中翻云覆雨的人物,可惜如今却要相残,任谁倒下,也必然是武门的一大损失啊。 他这边想着,巷道里的二人已是有了动作。 那宫宝田目中神华外放,在这昏沉暮色里竟是爆出骇人精光,他用的却不是什么八卦掌,反倒是形意拳,猴形拳把。 不同于以往所见那些呲牙咧嘴,面目狰狞的疯猴,反倒是垂着双臂,微微伏身而走,大摇大摆,风平浪静。 可苏鸿信这一瞧,心里头已是暗暗吃惊不小,只宫宝田走了没几步,便已经露出了通臂拳的影子,还有大圣拳的变化,几种摆猴架的功夫,竟然都被他学全了,怪不得都快成猴精了。 怕是马三当初摆的猴架,都不及眼前这人。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宫宝田报仇心切,可没什么心思跟他耗,一蹲身子,只在地上滚了一圈,而后蹬地一纵,脚下奔出两个大步,一记杀招,攻向苏鸿信心口,另一手随之探出,双臂如鞭,已是劈头盖脸的打出数记杀招。 白猿献果、猴子摘桃、老猿挂印…… 不闻猴叫,只闻震空拳响。 啪啪啪……拳势极快…… 敢情先前那一口气就是为了抢夺先机。 一阵快攻,短短不到一分钟,苏鸿信双袖已被那霸道拳劲劈的破破烂烂,棉花落了一地。 竟是被打的只能招架格挡,难有喘息还击的余地,等他憋着一口气,满目凶戾,劲与之对攻的时候,那宫宝田见机往后一翻,竟然是料得先机,避开了他的攻势,待他招数落空,忽又缩身往前一滚,扑到苏面前,蹲身在地,口中“吱呀”一声猴叫,双拳拳眼相对,攻向他肋下。 几招下来,苏鸿信只觉得心头憋屈,一双眼睛都跟着红了,杀机暴起,一双虎爪往下扑抓一探,宫宝田见机收手,倒地往后一翻。 苏鸿信眼神阴厉。 “我让你躲!” 横身一拧,只似猛虎扑食,一双手连连扑抓,嗤嗤生风。 那宫宝田一翻站稳,双拳掀肘一迎,手肘已是一左一右,击在苏鸿信手心。 这一交手。 啪啪啪啪啪…… 换成苏鸿信一阵猛攻,拳、肘、爪变化施展,度越来越快,两股劲力碰撞出的震响也是越来越急,他脚下连连跺地,踩向宫宝田的脚背,对方则是连闪连翻,只在李云龙的目瞪口呆中,二人从巷道一步步打了出来,沿途一过,旁边的土墙上全是指洞和拳坑,尘飞土扬。 只在一连串惊心动魄的爆响中。 宫宝田的脸上终于慢慢见汗了。 他那一口气要用完了,再看他的一双手臂,如今破烂成缕,虬结精悍的双臂上,尽是虎爪抓出的血丝,不听往外渗着鲜血。 不能再躲了。 要见高低! 宫宝田心一横,憋着胸腹间的一口气,一张始终沉凝平稳的面容豁然多了几分恶气。 事实上不光宫宝田要气衰了,苏鸿信心里也暗暗叫苦,只道这孙子一口气咋这么长啊,再打下去,要是等他先气衰,那就完了。 只见宫宝田步伐陡变,脚下踏着连环步,扭腰一转,已是毫无生涩的变成了八卦掌,闪身几步,竟然是绕着苏鸿信转了起来,脚下滑溜的像是条泥鳅,连连避过苏鸿信的攻势,瞅准时机,对着他后腰拍下。 苏鸿信像是早有准备,右腿如蝎子倒钩,腿影一掀,已是直直钻出。 可不想他这一招刚起,那宫宝田缩身一跳,竟然是高高跃起,右手握拳,对着他脊柱砸了下去,口中嘶吼如疯魔。 “啊!” 双方皆是避无可避,眼见生死高低就在面前,苏鸿信面目已狰狞起来,胸膛间的一口恶气炽盛如火,只将他一双眼烧的赤红一片,像是能滴出血来。 他左腿蓦然一沉,身子骤然跪倒下去,上身往后一仰,一双手便是一招黑虎掏心,直直对上宫宝田的白猿献果…… “死来!” 112 群妖入京,百鬼夜行(十一) 风急,雪骤。 先前快急的震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尘埃落定。 巷道内,已见惊心动魄一幕。 洋洋洒洒的雪花下,赫见宫宝田是横在空中的,被人托在空中。 “哇!” 一口滚烫逆血,从他的喉头涌出。 他右手垂着在空中,离苏鸿信的胸膛不过分寸之差。 苏鸿信仰倒在地,亦是嘴角溢血,那一拳虽未落实,但劲力却是伤了他,可他笑的猖狂,笑的歇斯底里,放声大笑,因为伤和败是两码事。 “哈哈哈……” 就差那么一点,差一点。 武夫相争,分寸之差,就是胜败。 苏鸿信胸口烫,喉中腥甜翻滚,但见他强自咽下逆血,双手一手落在宫宝田的心口,一手则是扣着他腰肋。 身子一翻,苏鸿信松手撤开,已长身而起。 燕子李三见状忙赶上来。“没事吧?” 苏鸿信摇摇头,他又看着沉默不语的程廷华,拱了拱手。 “见过程老!” 程廷华看了看摔在地上正不住喘息,挣扎着仰头瞧来的宫宝田,也没说话,只是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而后走到宫宝田身前,看了看伤势,就见宫宝田心口,棉袄上已是多了五个指洞,但等把衣裳分开,再瞧胸膛,却只有一个乌青的印子。 “还好,力道算是收的不错,修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宝田啊,你这辈子太过顺风顺水,成名极早,心气儿太高,是该收收了。” 他说着话,已抬起一只不见掌纹的右手,落在那胸口上轻轻推拿起来。 宫宝田眼神一黯,口中喷出一口淤血,也不知是气还是怒,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另一头。 “哎呦,吓死我了,我可真怕你一时失手把那宫宝田杀了,你当时没瞧见程廷华那双眼神,只怕宫宝田一死,这位也得出手,我都在心里准备拦他了!” 李云龙抱着灰七姑咋舌不已,心有余悸。 苏鸿信搓揉着胸口,失笑一声。“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八卦门的人,何况宫宝田还是掌门,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瞧着被人打死,而且,姓宫的也算光明磊落,留他一命也不是什么事,权当还了程老的人情了!” “哈哈,你小子,功夫只能说是不俗,但胜在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李云龙啧啧称奇,一张老脸挂满笑容。 今天苏鸿信这一场可是打的漂亮,虽说他学了八极拳和心意拳,但那姓李的两位却都没有开口收他的意思,只能说是沾亲带故,而且“刽子手”怎么说也都是下九流,经此一役,往后名头一出来,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但李云龙话锋忽的右转,叮嘱道:“赢归赢,你心气儿可别飞上天了,还得踏踏实实,稳扎稳打的走,天底下能人无数,真正的厉害,人家都不屑去争名夺利,藏的深着呢!” 苏鸿信点点头。 “道理我明白!” 二人沿着街面走出一截,不知不觉,已是入夜了。 沿途走,就见街旁两边的岔口摆着不少的火盆,里面的纸灰亮着鲜红的赤焰,在风雪里打着旋儿,嗤嗤作响,似是有人在笑,场面好不诡异。 苏鸿信拎着个酒袋子,一口烧刀子入喉,肺腑间,立似火烧,他润了润干裂的嘴皮子。“今天晚上把事办了,咱们就动身离开京城!” 老燕子巴不得呢,笑呵道:“行!” 他接过苏鸿信递来的酒袋子,也小饮了两口,暖了暖身子。 正走着。 “大爷、行行好,让咱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路边,忽见个汉子蹲在地上,埋着头,冻得哆哆嗦嗦的,牙关打颤,嘴里的话都不利索了,像是牙缝里露着风。 李云龙脚下一停,扭头瞧瞧,眼见这人冻得不行,也没什么讲究,顺手就把手里的酒袋子递了过去,那人也不抬头,一接过就大口嘬了起来,喉咙里咕嘟咕嘟的全是吞咽声。 “哎呦,你他娘的,抬头喝不行,非得嘬!” 李云龙瞧的一脸嫌弃。 “行了行了,都给你吧!” 干脆是不要了。 一旁的苏鸿信没说什么,自顾前行。 可身后却听。 “大爷,行行好,能把衣裳给咱一件么?” 苏鸿信脚步一停,嘴里蓦的一笑,反手抽出断魂刀只在李云龙瞠目结舌的注视中,对着那人就劈了下去。 “你这是干啥呀,一口酒的事儿,不至于!” 等人头落地,惨叫声起,老燕子这才急声道。 可他马上就傻眼了。 但见那人滚下来的一刻脑袋,满覆冰霜,乌青阴惨,一双眼睛更是漆黑如墨,阴惨惨的一副死相,浑身鬼气森森,赫然非人,尸两分的同时,已化作一缕鬼气,飘散不见。 他愣了愣,再看看在袖子刮噌着刀刃的苏鸿信,嘴唇猛的一哆嗦,又看看怀里灰七姑,艰涩道: “这是鬼?” 苏鸿信收了刀,轻声道:“你和我们待的久了,身上多多少少就沾染了一些阴气妖气,阳气一弱,能看见鬼也算正常。” 李云龙听完,站原地呆了呆,原本诧异,惊疑的模样倏然一变,竟然哈哈笑了起来。“这么说,我能看见鬼了?这可比做贼来的刺激多了!” 见老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苏鸿信神情古怪。 “您老不会是缺心眼吧?正常人不是该害怕么?” 他说着说着,脚下突然不走了。 风里送来一阵血腥气。 扭头一瞧。 原来是回到了菜市口。 就见那法场凝结的血泊里,几截身子,正一点点的在地上爬动,拖拽着肚肠,口中着哀嚎惨叫。“疼……疼啊……疼死我了……” 李云龙笑声戛然而止,浑身一个激灵,哪还有先前的模样,吓得脸颊抖个不停,只把怀里的大耗子紧紧搂住,他哑着声,磕磕巴巴道:“这也是鬼?这他娘也忒吓人了!” 苏鸿信留神的却不是这几个横死的鬼魂,而是视线一扫,直直落在了木架搭成的法场上。 这里常年行刑,杀人无数,血水经年浸渗,以至于土里久积血气,不同于别处,今天白天他就觉得底下有些异样,八成是那妖物盘踞在此,借着土壤里的血气疗伤藏匿。 可惜遇到了宫宝田。 眸光一扫。 果见法场下,有邪异妖气盘踞不去,却只有一团。 是那只黄鼠狼,黄天九。 苏鸿信一皱眉。 “七姑,你确定这次来的还有柳家的?” 遂听钻在李云龙棉袄里,就露了头的大灰耗子口吐人声道:“嗯,不然之前怎么会有蛇。” “那就奇了怪了,这里怎么只有黄天九呢?难不成他们没在一起?” 苏鸿信一翻断魂刀,也不废话,当然是先把这黄天九给收拾了。 “叮铃铃!” 只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了他的脚步。 苏鸿信扭头一瞧。 就见菜市口右边的街面上,昏暗风雪里,站着个一个头戴棉帽,身穿棉袄的女人,远远瞧着他们,手腕上系着一串铃铛,一震一响。 但让苏鸿信真正凝神的,是这女人的身旁,一条漆黑大蛇正盘旋不去,并非本体,而是在一团妖氛中若隐若现,吐着信子,昂着蛇头,盯着他们。 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 “出马仙?” 更不得了的,是那铃铛声一起。 四面八方的雪幕里,66续续冒出来一声声呜呜咽咽的哭嚎,一道道阴森身影,正朝这边汇聚,一时间,鬼气弥天,这菜市口像是化作了森罗殿,放眼四顾,全是一张张阴惨惨的面容。 人间乱世,百鬼夜行。 “疼啊,疼死我了……” 苏鸿信一低头,只见脚下,是半截血肉模糊的身子,拖着白花花的肠子…… 113 京城事了 看着地上的半截身子,老燕子脸都绿了,他见过死人,也杀过人,可这等诡异场面,便是他这位老江湖也不免心里毛,手心泌汗,太他娘吓人了,就和之前苏鸿信头一遭撞见这玩意儿差不多,冷风一过,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哎呦,我去你爷爷的!” 心头一慌,只把那怀里的大耗子紧紧搂着,做贼一样缩着脖子,都躲苏鸿信背屁股后头去了。 苏鸿信眼皮子颤了颤,也不说话。 “吼!” 乍听一声低吼,他体内豁然窜出一团黑气,在风雪中盘旋一转,化成一只狰狞戾兽,大口一张,已是把地上的亡魂吞入嘴中,咀嚼有声,转眼就咽了下去。 一双暗金色的兽瞳则是横身一转,残忍凶戾的扫过四面八方汇聚来的阴魂,眸中血光大胜,身形似一股黑雾,在苏鸿信身畔盘旋不去,最后把目光停在了街面上那个神秘女人的身上,准确的来说是那条黑蛇。 两兽相对。 不约而同,俱是遥遥嘶吼起来。 一时间兽吼、蛇嘶两两隔空碰撞,直搅的那雪幕纷乱急旋,四散激荡,拍在人脸上就和刀子割过一样,疼的苏鸿信也不由的拧眉眯眼,他沉声提醒道:“小心点,这八成是那柳家的出马仙!” 所谓的“出马仙”,其实就是请神,乃是满清入关后,那萨满教融合中原部分道教诞生出的一种巫术,可能有人不太清楚,但有一句话相信很多人肯定都听过,南茅北马。 这南茅,指的是那茅山派。 至于北马,可不是说的什么东北马家,真正指的,就是这出马仙。 仙家,知道最多的便是胡、黄、白、柳、灰五仙了。其实,萨满真正信奉的可远远不止这五种,就譬如有这花三仙的说法,讲的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这三类修成气候,便称之为花三仙;什么豺狼虎豹,龙蛇鹰鸟,连那花草树木成精的都有。 说起来,这出马真正立堂是始于明末清初,人分善恶,妖自然也有善妖恶妖,鬼也分善鬼恶鬼,而出马的本意,便是以善除恶,只是眼前这位,分明来者不善,一看就不是善类。 那女人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只像是了颠了疯一样,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语调起伏忽高忽低,手腕上的铃铛声更是大作,凄厉刺耳,听的人耳膜都要炸了。 街面上的那些幽魂野鬼,立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那女人伸手再遥遥一指苏鸿信,立见群鬼朝这边涌来,风雪中立听哭嚎惨叫不止,整个菜市口,登时天愁地惨,鬼气弥漫,只如化作森罗鬼域。 这些时日,京里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如今一听这招魂铃响,全过来了。 家家户户更是听着夜里的凄厉吼啸,还有凄惨哭声,无不是被骇的关门闭窗,抱着老婆捂铺盖卷里瑟瑟抖,哆嗦不停。 再看那“跳大神”的女人,一双眼睛已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双泛着阴冷幽森的蛇瞳,直勾勾的盯着苏鸿信,一条舌头嘶嘶往外吐着。 苏鸿信冷笑一声,他就喜欢这种干脆利落的,甭废话,手底下见高低。 瞥了眼街面上重重鬼影,他眼皮一翻,不慌不忙,已是把背后断魂刀摘入手中,只刀身一亮,苏鸿信双眼暴睁,杀气盈满双目,满是狰狞恶相,口中出一声厉啸,浑厚嗓音以菜市口为中心,荡向四面八方。 “敢在这儿碍眼?都他娘的活腻味了?知不知道老子是谁?麻溜的滚远,不然……” 话还没落。 苏鸿信双眼一垂,口中蓦然出一声如虎如狼的兽吼,等再抬起来,一双残忍暴戾的兽瞳已是顾盼扫出,他咧嘴呲牙,嘿嘿着怪笑,低沉沙哑的恶声道:“信不信我把你们全嚼了!” 霎时间,群鬼皆悚,只似小鬼撞见了阎王,游魂遇到了钟馗,本是袭天卷地的鬼哭鬼嚎,立马雷声大雨点小的全哑火了。 像是受惊的兔子,一个个化作森森鬼气,远遁逃开。 “彪?” 那女人嘴里,一个阴恻恻的嗓音冒了出来,低哑非常,像是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她又扭头看了看那法场。 “姓黄的,你还不打算出来?和我会一会虎家的这位!” “吱吱——” 遂见那台子底下,一只硕大的黄皮子钻了出来,蹬着三条腿,体型比京巴还要大上一圈,浑身黄毛泛白,一双绿油油的眸子透着难以形容的怨毒与憎恨,死死的盯着苏鸿信,像是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般,只在雪地里着尖利的啸叫。 嘿,不想这畜生挨了一记“断魂刀”,虽侥幸未死,但却被打回了畜身。 一旁的李云龙眼见苏鸿信再现当日恶相,说实在的心里也是有些打突,并不是怕,而是离得近了,他练武多年养成的警觉感,让他不受控制的浑身紧绷,汗毛都竖起来了,衣裳底下,全是鸡皮疙瘩。 太凶了,穷凶极恶。 “退远些!” 听到苏鸿信的招呼,他还巴不得呢,忙退出十来步,这才松了口气。 苏鸿信手中提刀,刀尖杵地,今时不同于往日,当日“岳王庙”里,他重伤昏迷,意识已失,乃是由枭主导,但今天,他意识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苏鸿信只觉得一股难以遏制的暴戾凶煞之意在他身体里左窜右撞,冲击着肺腑,像是和着热血,流淌到了四肢百骸。 上身前倾,他已是摆出了虎形的架子,恍惚间,他就觉得自己像是真的变成了一只畅游天地,纵横山林的恶虎。 口中出一声厉啸,苏鸿信已提着刀,朝那女人掠去,他这一动,窜跳如飞,力量度都是大增,只是体内的气血,却在飞快损耗。 他一动作,那黄皮子和出马仙也是同时出手。 苏鸿信泄般在雪地里狂奔,冰冷的雪花冲击在他的胸膛上,转瞬即化,一缕缕黑气,从他身体蔓延散出,溢了出来。 “死!” 那女人一双竖瞳一紧,阴恻恻的吐出一个字来,身子忽然向下一伏,而后竟是贴着地面如蛇行一样游窜了过来,苏鸿信眼中只来得及瞧见一道黑影倏忽闪过,但见面前雪地上,一对蛇瞳已是自下扑来,口中嘶嘶有声。 而那变回兽身的黄天九尖厉一叫,已再雪地里绕过半圈,朝苏鸿信背后咬去,不想只剩三条腿的它依旧急窜如影。 苏鸿信想也不想,手中断魂刀已是整个抡了出去,带出的风啸掀起一股雪浪,雪花漫天扬洒,狂霸刀势,已是将那两个畜生全都罩了进去。 刀身一过,雪幕里就似亮起一轮冷月,刃口血光乍现。 但就见那女人的身子忽然一伏,真就像是条长虫一样,身子盘旋一转,避开了断魂刀,宛似攀树爬枝一样,只在地上转了一圈,绕着苏鸿信的右腿往他腰身上缠来,溜的极快。 这娇躯贴身缠来,苏鸿信可没半点旖旎的感觉,眼里杀机暴现,往后撤开的同时,右脚一抬,对着女人胸口就扫了出去;后颈亦在这时袭来一阵劲风,赫然是那黄天九来了,一阵磨牙嚼骨的动静,真就是把这畜生恨的咬牙切齿,纵起两米来高,朝着苏鸿信脖颈血管就扑咬了过去。 而面前,他一脚扫出,脚还没落,那女人竟然率先飞了起来,整个从雪地里横身飞起,浮在了半空,悬空不坠。 女人仰着脑袋,沾满了雪花的丝下,一双蛇瞳直勾勾的盯着他,四目相对,两张脸差点没贴在一起,舌头一吐,张开的嘴里,竟是两颗尖利獠牙。 这手段来的诡异,苏鸿信着实没料到,他嗅着面前的腥风,咧嘴狰狞一笑。 先前的一脚余势不减,再往上一掀,正中女人下巴。 但听“砰”的一声,她横空浮着的身子,整个倒翻了出去。 至于他背后的黄天九。 眼瞅着苏鸿信的脖颈就在眼前,可就差那么一截,它扑起的身子,突然一滞。 但见雪幕里,一只飞爪直直探出,不偏不倚,正是勾在了它的身上,利爪弯刃入肉,疼的它尖叫一身,忙止了攻势,方才挣脱开来。 就见燕子李三正一脸紧张的收着飞爪,战战兢兢的站在远处,同时又故作凶狠的回瞪过来。 却是把这老人给忘了。 就这么一分神,黄天九忽然凄厉怪叫一声,忙往旁边窜逃,可还没奔出一截,就见一道刀光晃过,它离地纵起的身子已是从中一分两半。 死在当场。 刀光一过,停也不停,顺势在空中一划,已离手朝那空中的身影飞了出去。 眼见如此,那女人忙落回地面,遂见断魂刀直直飞出,“夺”的钉在了一颗梁柱上,兀自震颤。 可它正要再动,忽见面前劲风大作,一道黑影扑来,煞气狂飙,激的雪浪滚滚,正好瞅准了它落下的空挡,飞身便是一记膝撞,正中它的胸膛。 迎面,是苏鸿信那张满是恶意的面容。 不等对方飞出,苏鸿信右手如爪,往前笔直一探,五指劲透骨节,立听衣裳破裂,已是破开了血肉,贯入了对方的胸膛。 他迎着一双惊惧的蛇瞳,歪了歪脑袋,五指慢慢攥紧。 “啊!” 立听一个女人的惨叫声在夜风里响起。 “出来!” 苏鸿信一瞪眼。 他右手一撤,双手却是化作漫天爪影,面前身躯,只听连连刺啦声响,瞬间四分五裂,坠落在地。 血泊里,一团妖气急逃而出,可忽有一只染血右手抓来,五指一攥,竟是一把扣个正着…… 114 离京北上 夜雪飘飞。 只说那菜市口前,现出惊人一幕。 积下半尺厚的雪地上,苏鸿信一脸恶相,双眼兽瞳凶光大放,咧嘴笑,笑声震耳。 就见他的手里,一团黑气被擒,其中更有一条蛇影在挣扎变动,口中嘶嘶有声,满是惊惧。 “跑啊?你倒是继续跑啊?” 此刻的苏鸿信,浑身血腥冲天,脚畔散落着残躯断臂,一双手更是被鲜血染的通红,再配上他那浑身上下散出的骇人煞气,简直活似一尊夜叉修罗,瞧的人不寒而栗。 哪怕李云龙远远望着,都有些忐忑的对着灰七姑颤声道:“七姑,你说苏小子会不会杀的性起把咱们也杀了?” 却是被苏鸿信先前的手段吓到了。 “饶命、” 那黑蛇眼见使出浑身解数竟都挣扎不脱,不由开口求饶道。 苏鸿信眼皮一搭。 “这女人的是什么人?” “她只是我的一个供奉人!” 黑蛇应道。 苏鸿信又问:“怎么称呼?” 黑蛇答:“长白山,柳长风!” 它一说完。 苏鸿信手上的戒指豁然放出黑光,黑的像是一团浓稠墨色,把那雪花都染黑了,但很快,等黑光消失,他手里已空无一物。 深吸了一口,苏鸿信双手一垂,一双脚一合一张,浑身上下散的黑气则是飞快敛去,再睁开,一双眼睛赫然已经恢复正常。 他眸光落下,正望着面前一只断手上的铃铛呆,俯身一捡,旋即呼出一口浊气,走到不远处的梁柱前,脚下一赶,纵身一跃,收起了断魂刀。 “怎么样?” 见他身上煞气一散,李云龙这才走了过来。 苏鸿信眉宇间透着一股卷意,就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他却像是与人酣战了一天似的,精气损耗不小,浑身都有些疲惫,看来以后还是轻易不能动用。 他淡淡说道:“还好,事情已经做完了,准备把剩下的收拾了,咱们明天离开京城!” 剩下的,当然就是那“锁龙井”里的东西。 等他们小心翼翼的赶到岳王庙的时候都三更天了。 苏鸿信坐在路边的一角屋檐下,手上的血迹未干,血腥气犹在,他手里拿着那串铃铛,先前没留神,现在仔细一瞧,才现这铃铛居然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而是用几块人骨打磨出来,穿成了串。 摇了摇,铃声顺风传开,尖锐诡异,犹如鬼哭。 这骨头上,好像还刻了一些古怪纹理,像是符箓,竟有引魂的作用,若是别人,只被那满城群鬼一围,必然凶多吉少,可惜遇到了苏鸿信这位活阎王。 呼出一口气,他抓着地上的一把雪,放在手上揉搓着,擦洗着血腥。 而在不远处的“锁龙井”那边,就见雪地上一只只耗子有条不紊的跳入井中,往复了试了数次,才见它们口中衔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浮出水面。 李云龙飞爪勾着井口,自己则是牵着绳索,自井口倒挂着坠了下去。 瞧着差不多了,苏鸿信起身过去。 “怎么样?” “行了,拽我上去!” 听到李云龙的声音从井里传出来,他伸手把那绳索擒入手中,已是力拖拽了起来,没几下,李云龙已是翻了上来,手里紧紧抓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 井水里的老鼠,则是贴着锁链攀爬而上,真就是偷天换日的祖宗,全成精了。 “真是奇了,亏我也算是在四九城里的闯荡了小半辈子,可现在只觉得过往蹉跎,都跟白活了一样!” 李云龙啧啧称奇。 他指着锁龙井道:“底下的水竟是温的!” 二人一合计,也不多说,抓着那锁链力往外拖拽了起来,倒是要看看井里的这条蛟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刺啦声响,金石摩擦,只在苏鸿信的拖拽中,他们已是一步步的从岳王庙走到了街上,可手中锁链却像是绵长无尽。 二人拽着锁链,双臂运劲,手背上筋骨毕露,憋着一口气,却是越走越吃惊,那锁链都带出四十来米了,仍是是不见尽头。 “这井得有多深啊?” 李云龙撮着牙花子,表情古怪。 终于,又走了一截,二人就觉锁链那头突然一沉。 “呀,出来了!” 灰七姑站在井边惊呼一声,随后像是杂耍一样,欢喜的在井边连连翻着筋斗。 “哗!” 水面激响。 二人更加运足了气力,口中呼呵着热气,力拖拽着,很快,就见井口,一条满布青黑鳞片的细尾先是被拖了出来,锁链缠绕其上,竟是与之长在了一起似的,嵌入粗尾皮肉,焦黑一片,雷劈的痕迹。 接着是粗壮的身子,然后是头。 等那东西整个被拖出来,苏鸿信也跟着啧啧称奇起来。 这所谓的蛟,其实就是一条体长**米的大蛇,唯一不同的是蛇头上竟然凸起来一块,像极了一根独角。 就是腥臭的不行。 灰七姑却如获至宝,它眼神殷切的看着苏鸿信,一双前肢都抱在了一起,似在等他分赃一样。 苏鸿信摆摆手。 “这东西您自儿个收拾了吧,我可是无福消受!” 一听他这么说,那灰七姑欢呼一声,二话不说,便扑倒那蛇身上啃咬了起来,一众鼠群更是蜂拥而上,转眼将那大蛇肢解开来,分成无数快,各自叼在嘴里吞食了起来。 场面好不诡异。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 整个京城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覆盖,人间苍茫。 京城中,亦如往日,天稍亮,已是可以瞧见不少贩子起了个大早摆摊做着营生,收尸人则是挨个搬着从雪地里捡出来的尸,喝着老酒,裹着破袄,赶着一辆驴车,边走嘴里自顾的嘀咕了几句,已摘下腰间的唢喇,鼓着红通通的腮帮子,放声吹了起来。 “嗒嗒嗒” 霎时间,唢喇震天响,破空穿云。 惊的一片鸡飞狗跳,惹得那些小贩破口大骂。 连带着把马车上打瞌睡的苏鸿信和李云龙也给惊醒了,眼见天亮,李云龙挤出车厢,手里一扬马鞭。 “走喽!” 苏鸿信却是从车里挥洒出出大把大把纸钱,只在小贩们大感晦气的咒骂中,哈哈大笑远去。 115 小镇女尸 长白山这个名字,其实来源于满语,叫作“果勒敏珊延阿林”,译成汉话的意思就叫长白山,但更普遍的是称之为白山。 山上冬夏积雪,四时望之色白异常,被满清视作“龙兴之地”,曾经更是将其列为禁地几百年,由此可见一斑。 长白山以西,有一县,就叫白山县,所住百姓早时多为满族,只是日子久了加之又处关外,再遇上这乱世,人口变迁,遍地流民,自然也就复杂了些。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长白山。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长白山里的好东西可不少,聚集的势力众多,什么毛皮贩子、药材商人、还有参客,再加上一些响马绺子,别看是在关外,但个中凶险,兴许比京城还要来的厉害。 敢来这里做买卖干营生的,那可都是些刀口上舔血,把脑袋系裤腰带上的狠角色,手底下没点真东西,谁敢闯这虎狼窝啊,这就是闯关东。 在这种地方,其实最凶狠的可不是那些看着厉害,杀人劫掠的响马,而是参客,真要是把他们当成寻常普通的采药人,保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关外苦寒,一年四时都难见常青,再加上到了这年关最冷的时候,大雪弥天,山上的绺子、响马、参客都挨不住严冬,要往城里钻;所以,这一年到头,往往才是县里最热闹的时候,但也是龙蛇混杂,离那三不管都差不多了。 街面上一言不合就能动刀子,杀人越货那是常事,有钱的给官差塞点,没钱的干脆往山里一钻,躲过风头,照样出来逍遥快活。 夜深了。 镇子上的酒馆客栈却都还开着门,外面白毛风呜呜的刮,鬼哭狼嚎一样,打个转儿的功夫,那尿的尿不等浇地上都能冻成冰溜子,真就像是鬼哭神嚎一样。 张家酒馆里。 几个汉子围坐一起,喝着小酒,再叫了几碟小菜,又是吆喝又是划拳的,热闹的厉害。 灯火盈盈。 老旧的木桌上沁着亮的油色。 酒馆不大,老板是对中年夫妇,小心翼翼的招呼着店里几个喝酒的绺子,眼见一个个喝的微醉微醺的模样,张老汉心里已经不奢望这一桌能赚酒钱了,只盼着几人吃饱喝足了能早些离开,等把酒菜上齐了,就在厨房侯着。 酒桌上是五个人,一人戴着一顶狗皮帽,穿的衣裳也多是皮毛缝制的大袄,嘴唇裂着血口,肤色黝黑,一双手上满是老茧,这腰里,还绑着家伙。 正喝着。 门外头忽然冲进来个人。 “三当家,事儿成了,捞出来一样东西,您赶紧来瞧瞧吧!” 那人眼神慌,脸色煞白,嘴里喘着粗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酒桌旁,一个紫膛脸的虬髯汉子立时没好气的斥道:“慌里慌张的,难不成撞鬼了?” 不想那报信的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您先瞧瞧再说吧!” “瞧你这怂样,那老子就去看看!” 汉子大灌了一口酒,骂骂咧咧的一拍桌子,当下起身随手抛了几枚大子,领着几人出了酒馆。 只说他们冒着风雪,自街面上一过,赶到一处灯火通明的院子,就见里面不少人正踌躇等着,眼神时不时瞧瞧屋里,宁愿在外头冻着,也不敢进去,等看见紫膛脸的进来,才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 虬髯汉子眼见这一幕,也是皱了皱眉,脚下几步快赶,便闪进了大堂。可等他一进去,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破口大骂道:“他妈的,谁把棺材摆这儿了?” 但见摇摇晃晃的火光里,一口漆黑的棺材正竖着摆在屋心。 “爷,这就是从里面捞出来的东西,您不是说了,甭管什么,一律搬回来么!” 一旁的手下忙解释着。 那三当家本来还想再骂,可他双眼忽的瞪大,却是看见了棺材里躺着的人。 里面,居然躺着个女人。 也不知道死了多久,这女尸浑身虽有尸气,可竟然不见丝毫腐坏的迹象,穿着旗装,头上陪着旗头,画着淡妆,瞧着就和睡着了一样,就是这脸有些白,双手脖颈上还配着不少金银玉器。 这可把他瞧的心头一喜。 费这么大功夫,不就是为了钱么。 其实,这事儿还得从两个多月以前来说,岁末的那几天,这长白山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惊雷滚滚,电闪雷鸣。 自然是把他们给惊动了,本来也没当回事,只当是阵阵冬雷,虽说罕见,但也不是稀罕事,可怪就怪在,这山里,竟然被那雷电劈出来一条口子,而且,底下好像另有空间,如此一来,却是引来了他们的好奇。 等派人仔细探查了一下,这不探不要紧,一探,底下竟然是个墓穴,而且还不是普通人的墓,当下便打起了墓里陪葬的主意,只是那裂缝狭小,加上这大雪封天,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一群胡匪愣是偷偷摸摸的忙活了两个来月,这才算是有了进展。 可没想到,这先回来的,居然是口棺材。 不过,瞧见那些金银玉器,虬髯汉子还是很满意的,总算没有白忙活。 “傻愣着干啥?赶紧把这棺材里的东西捡出来啊?” 他招呼着。 奈何一干手下却都战战兢兢躲得远远的,哪敢上前动手,只有那几个喝的微醉的绺子趁着酒意,在那女尸身上一阵摸索揉捏,嘴里嘿嘿着怪笑。 等他们一件件把那些金银玉器全都取了出来,就见一人胆大包天的,忽然伸手捏了捏女尸的脸颊,入手只觉得皮肤僵硬,冰冷沁寒,让人不禁打哆嗦,可他忽然咦了一声,手指又压了压,眼露诧异,伸手把女尸的嘴就给掰开了。 就着昏黄飘闪的火光,只见女尸嘴里,赫然含着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 当下只以为是什么宝贝,顺手就给掏了出来,满是惊喜,打量半天。 “三哥,瞧,宝贝!” 他头也不抬的朝那紫膛脸的汉子欣喜道。 只是话语出口,不见应声,当下抬起头来,却是看见面前的一群人,连带着那个三当家,一个个神情诡异,透着惊恐,正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身后,然后一步步往屋外退去,双手一伸,纷纷拔出了刀来。 遂听那三当家哑声道:“六子,赶紧往出来跑!” 棺材旁的那人,这会酒意正浓,哪还能意识反应过来,站在原地听的不明所以。 “啊?三哥你说啥?” 正说着呢,一股阴风突然从脖颈后面窜了过来,像是一注冰水灌进了脖领子里,让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酒意立马去了大半。 那三当家已是嘶声怪叫道:“他妈的,你耳朵聋了,老子让你们出来就出来,哪来那么多屁话,你身后头有东西!” 说话的声音都在颤。 那六子则是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意识瞬间清醒,他下意识慢慢扭过头。 迎面,就见一张惨白惨白的女人脸正对着他,张口一吐,两颗獠牙便已咬进了他的喉咙,咕嘟嘟吞咽起来…… 116 一个年头 小镇外。 一辆马车慢悠悠的,从远处的赶了进来,车轱辘咯吱咯吱的碾着积雪,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黑黑的辙印,自天边延展而来。 凛冽的寒风里,就听车上的老人有气无力的颤声呻吟道:“哎呦,真是要了命了,打从出了关,我这两条腿就没舒坦过,早知道这么冷,我何苦大老远的从京里跑来活受罪啊,哎呦……哎呦呦……” “我说您老这是要开唱了还是怎么着?” 赶车的魁梧汉子也被冻的不行,头上戴了顶狗皮帽,裹着件熊皮大袄,一说话,那呼出的气立马都成霜了,手里拎着个酒袋子,时不时吞上一小口,暖着身子,抖着浑身的霜雪。 这二人啊,正是离京北上的苏鸿信和燕子李三,外带一只成了精的大灰耗子。 听到苏鸿信的话,李云龙一抹鼻涕,连眼皮都懒得翻,取出来半斤牛肉干,搁嘴里边嚼着,边说道:“我可提醒你,这关外不比京里,京城好歹还讲规矩,可这里,那是不择手段,咱们去了可得留神,之前那六品叶的棒槌,就是打这白山县出去的,当时可是死了不少的人,一个个都杀红了眼,嘿嘿,最后,还是落在了咱的手里,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一说到这事,李云龙满面春风,笑的好不得意。 苏鸿信像是听出了别的意思,他奇道:“难不成那参客里也有高手?” “那是自然,长白山里可是虎熊当道,蛇虫出没,没点能耐,谁敢干这行当,而且,这种三不管的地方,黑吃黑那是常有的事,晚上睡觉,铺盖卷里都得藏着刀,加上一些人在关内犯了事,没得去处,也就在这关外落脚了。” 李云龙兴致勃勃的说着。 马车一角,还铺了件大袄,里面吱吱一声叫,旋即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正是灰七姑,眼瞅着前面就是个镇子,它又缩身躲了回去。 为了方便行事,两人这次装成了参客。 快过年了。 不同于京里那些个长袍马褂,颜色光鲜的装扮,就见往来的一个个汉子,口鼻呼着热气,头戴狗皮帽,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穿的衣裳,大多是皮毛缝制的大袄,手里拎着山货和一些皮毛药材在一个个铺子里来回转悠,寻思着能不能找个好买主,多赚点。 闲聊中,苏鸿信赶着马车进了镇子。 沿途瞧着风光,可走出没多远,他就见前面一座院子的门前,围满了人,人群骚动一片,像是生了什么大事。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苏鸿信本来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只是,眼神不经意的瞥了瞥,他就再也移不开了。 只见一具具尸被人给抬了出来,好家伙,那道旁都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一排,粗略一看,怕是死了不下二十个。 “太惨了!” 李云龙也是留意到,摇头叹息。 但真正让苏鸿信移不开视线的,是那些尸体的死状和伤口。这每具尸的脖子上竟然都露着两个筷头粗细的血窟窿,一个个双眼瞪圆,满是密布的血丝,死状狰狞,整张脸乌青泛紫,瞧的人不寒而栗。 而且当中几个脖子上的两个血洞都黑了,鼓起来一个大包,渗着黑血,尤为可怖。 人群也都是议论纷纷,看的惊恐不已。 “不会这么倒霉吧!” 苏鸿信瞧着这些人的死状,眼皮都跟着跳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咋了?” 李云龙见他神情有异,不由问道。 苏鸿信眼神沉凝,摇摇头。“我还有些不确定,真要是我想的那样,恐怕这镇子就不太平了。” 正说着。 街边。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炸响,霎时惊的鸡飞狗跳,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几个灰头土脸的娃娃,流着鼻涕,嘴里嘻嘻哈哈的一溜烟跑的老远,屁股后头就听有人骂道:“狗日的,一群瘪犊子玩意儿,又拿你爹嘣鱼的土雷出来当炮仗耍!” 众人被这一惊一吓,一个个也都回神了,看了几眼地上的尸体,又都各自散去,这年头,最不稀罕的就是死人,所有人也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苏鸿信记下了院子的位置,目光闪烁。 “算了,咱们先找到落脚的地方,等安顿好了再说!” 当下赶着马车走远了。 这李云龙乃是盗门魁,说的通俗点就是贼头,这可不是他自己给自己封的,而是江湖上公认的事儿,故而,别瞧他“燕子门”里没几个徒弟,在京里受人排挤,但那也只是在京城,真正的势力,还得搁这江湖上论,天下哪里没有贼啊,五湖四海,三山五岳,但凡是有人的地方,那贼众可就是遍布天下。 二人入了镇,李云龙领着他在县里转了几圈,又在一条街口留了几个记号,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上前来搭话,一听他是李云龙又见了盗门信物,一个个立马毕恭毕敬的,连同住的地方都给找好了,真是让苏鸿信大感意外,心中只道小瞧了眼前这位的能耐。 倒也是庆幸带了这么一位,万事不愁。 非但如此,李云龙还让人把那院子装扮的热闹喜庆,贴着春联。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这一夜,就是除夕。 别看是在关外,但也热闹非凡,四面八方,一到傍晚,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炮仗声,还有那敲锣打鼓的动静。 李云龙出去溜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已是拎着不少山货,嘴里哼着小曲儿,只说京里可吃不到这些东西,今晚上好好露一手,日子虽苦,但这年该过还得好好过,人活着,求的就是个念想,总而言之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 苏鸿信坐一旁听的失笑,只是心里也有些复杂怅然,不知不觉,他已经在此间呆了一年了,结识了不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物,经历的事情更是一件比一件离奇古怪,光怪6离。 而这一切。 他看了看手上的戒指,摩挲着。 “都是拜你所赐,你的存在,究竟代表着什么?而我呢?我的存在,又意味着什么?” 伴随着夜幕降临,只听夜色里,到处都是炮竹声。 过年了。 117 再生惨案 “咣咣咣……” 天刚亮的的时候。 街面上,就听到忽然冒出来声声锣响,又响又急,李云龙和灰七姑挤一炕头上,真不知道抱着个大灰耗子他是咋睡着的,苏鸿信则是睡在另一屋,赶了这么久的路,也是累的不行,加上昨夜炮仗声太响,都大半夜了,才眯了会儿眼,睡到现在。 苏鸿信听到动静,二话没说,翻起身,顺手扯着大袄往身上一套,提着断魂刀就赶了出去。 他心里可还记着昨天白天瞧见的那一拨人的死状,压根就没忘过,这会儿八成又是出事了。 出了门,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地上的雪,等走到街上。 就见个瘦黑如猴的小子连滚带爬,边敲锣边撕心裂肺的喊道:“死人了啊,刘家的人……都死了……” 估摸着是瞧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场面,吓得这小子裤裆底下都湿完了,沿途连摔了几个狗趴,一溜烟,锣声就远了。 苏鸿信皱眉想了想,朝屋里还酣然入睡的李云龙打了个招呼,自己则是顺着那小子过来的方向赶去。 一些老少爷们也都被锣声惊醒了,好奇之余都在往那刘家赶。 苏鸿信揣着手不急不缓的跟在众人后面。 走了七八分钟,只见不远处的一间大院敞着门,不少人围在那探头探脑的往里瞧着,嘴里议论纷纷,那门扇上还溅着不少殷红点点的血迹。 门槛里头,一老汉双眼瞪大,五官扭曲,面色青紫,抬起来的右手都冻硬了,直直伸在半空,脖子上两个窟窿眼正乌黑肿,流着黑血,那皮肉下,一条条黑色的筋管脉络像是蛛网一样,顺着伤口朝全身蔓延,死状和昨天那一拨人简直一摸一样。 苏鸿信留意到老汉的胳膊上,有两道爪痕,衣裳都撕成布条了,皮肉外翻,伤口黑紫一片,狰狞可怖,像是被什么猛兽抓了一样,瞧的众人凑门外面倒吸着凉气。 “这咋和昨天陈黑脸他们是一模一样的死法啊?瞧这咬的,乖乖,该不会是山里下来了什么东西吧?依我看啊,这事八成不算完!” 人群里还有别人也看出来了,嘀咕着,眼神阴晴不定,似惊似怕。 正瞧着呢,那院里就见两人白着脸往外面溜,许是先过来的,胆子大,进去转了一圈,两腿都有些软。 那二人一出来,眼神颤,嘴里干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哎呦,我滴个亲娘啊,里头的人,都死了,刘家的小孙女脖子都快被咬断了,墙上全是血,肚子都被掏空了,惨不忍睹啊!” 苏鸿信听到这话,绕过众人,也进院里了,沿途只见雪地上半掩着血迹,恐怕是那老汉往出来逃的时候溅地上的;院子不大,两进深的小院,前厅后屋,苏鸿信快步走进厅里,一进去就是一股扑鼻的血腥味,就见里面的墙壁上全是溅射的血点,就跟泼墨一样,地上则是四仰八倒的倒着一具具尸。 身后头还有几个瞧热闹的也壮着胆子进来了,可还不等进门,就被厅里血腥惨烈的一幕吓得哭爹喊娘的往外跑。 苏鸿信则是把眼神落在了东边的墙上,只见一道骇人爪痕正斜飞而落,深入四五寸,墙皮都刮下来一层,苏鸿信看的心里一沉,还想再继续往后屋去转转。 门外面就见两个官差过来了,吓得脸色青,杵门外头都不敢进来,嘴里是叫苦道:“大过年的,这是撞上啥邪乎事了不成?咋老有人死啊,昨天的那些还没埋呢!” 然后一指苏鸿信,没好气的撵道:“去去去,瞎凑啥热闹,赶紧出去!” 苏鸿信露了个笑脸。 “好嘞,这就走!”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这官差后面还挤进来个面色白净的小伙子,双手揣在袖里,眼神中透着股子机灵,穿着件脏兮兮的灰袍,针脚都破开了,外露着棉花,身子瘦削,带着顶花花绿绿的大棉帽,吸溜着鼻涕。 与苏鸿信擦身而过的时候,这小子嘴里轻咦了一声,居然多瞧了苏鸿信几眼,或者准确的来说是多看了眼他背后的断魂刀,然后笑呵呵的招呼道:“嘿,爷们,等会儿,既然来了,就搭把手,帮忙搬下尸吧!” 那两官差听的一乐,他们可不想大清早的沾这死人的晦气,忙附和道:“对对对,你小子来都来了,干脆搭把手!” 说着把眼睛往门外那些人身上一瞟,可还不等开口,那些人立马作鸟兽散,哗的跑没了。 苏鸿信颇为意外,不过,也没多想,反正就帮个忙的功夫,他也还想瞧瞧,这屋里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那白脸的小子走进屋里,在那几具死尸旁边来回转悠了一下,像是个闲汉一样随意说道:“不用瞧了,和昨天陈黑脸他们死因一样,被咬死的!” “这不是废话吗,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可到底被啥咬死的你知道么?”一官差不以为然的撇嘴道。 那小子嘿嘿一笑,眼神一斜,说道:“我怕我说出来你们不信,这咬人的东西可不同寻常,就山里的那老虎碰上,照样得被咬死!” 就听他声音一压,故作神秘的道: “听说过僵尸么?” 这话一出来,苏鸿信就有些回过味儿来了,敢情还遇到个行家。 也不等那两个官差反应,就见这小子呵呵一笑。 “行了,別愣着了,搬吧,这也没啥好找的,一场雪下的,什么痕迹都没了,等中午的时候再过来转转,而且又不是人干的,看啥也没用,想看的话,待会去我那看!” 听到对方的话,苏鸿信眼神一闪,没说什么,一挽袖子,双手一抓,已是提着两具冻硬的尸朝门外健步如飞的走了出去。 一共是九具尸体,祖孙三代全死了。 等忙活完,看着官差拉着尸体离开,那白脸汉子抹了把鼻涕,一瞅苏鸿信,嘿嘿笑道:“想不到这关外居然还能碰见刑门里的传人,在下秦守诚,敢问一句,您能瞧出我的行当么?” 苏鸿信看着这小子一副江湖人的做派倒是乐了。“仵作吧?还没饿死呢?” 那秦守诚听的一瞪眼,脸色涨红,似是要反驳两句,但又像是想到什么,张了张嘴,最后是一拍大腿“嗨”的叹了口气,垂头丧气道:“甭提了,我爷和我爹就是饿死的,我八成也快了!” 事实上苏鸿信也有些意外,他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个仵作,而且还是个能认出他“断魂刀”的,那可真就是不容易。 别看验尸的都叫仵作,那也是有区别的,就譬如一些衙门里的,干验尸的行当,带的家伙一大堆,看着厉害,其实,真正能耐的,人家只拿眼睛一瞟,那可真就是和孙猴子的火眼金睛一样,明里的暗里的都能瞧个清楚,这世道不比后世,没那么多先进的验尸手段,靠的,就是那一双眼睛。 故而,市井里多是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叫作刽子手的刀,仵作的眼睛,扎纸人的手艺,二皮匠的针线,说的就是四大“捞阴门”的绝活。 秦守诚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就听他笑道:“好歹也是一条道上讨食的,遇到了,不得请我下顿馆子?而且,等会去我那瞧瞧,我估摸着剩下的几个要尸变,咱们一道把它们收拾了,不然要出大祸!” 算起来,这仵作、刽子手都是衙门里混饭吃的,真就是一条道。而且听他爷爷以前说,这仵作、刽子手、二皮匠其实是分不开的;二皮匠呢,就是缝尸人,他得瞅着刽子手的刀吃饭,有人掉脑袋,他才有饭吃,至于仵作,则是因为验尸之后,尸体或被肢解、刨开,那就得要二皮匠补个全尸,所以,每个刽子手他都有搭伙的二皮匠,仵作也是如此。 可就是这世道,逼得一个比一个惨,最惨的莫过于二皮匠,宁做街边狗,莫做二皮匠,活的都不如狗;接着就是这仵作了,乱世里,人心离乱,命如野草,一身的本事无疑是白学了;然后就是刽子手,勉强活口;至于最后的这扎纸人,倒是与前三者不同,活的最好,赚足了死人钱。 “行吧,你挑地方吧!” 苏鸿信也是爽快的笑道。 没别的,就是瞧这小子顺眼,而且,他这还是头一回遇到正儿八经的仵作,好奇的不行。 秦守诚裹了裹了自己的破袄,呲着两排黄牙笑道:“要不,我把我媳妇也喊来?” 苏鸿信听的一瞪眼,奇道: “你还能娶到媳妇?” 118 剑拔弩张 …… 小酒馆里。 一大清早就极为热闹。 来来往往的商队要在这长白山附近如白山、通化几个县里往返做买卖,所以,得趁着出前吃饱喝足了,因为之后一整天都得在路上奔波,里头坐满了人。 酒馆西北角的一张桌上,挤着三个人。 桌上摆着份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还有一只酱肘子。 苏鸿信一人坐了一边,他望着对面的一男一女,又特意瞧了瞧右边那个肤色白净的姑娘,嘿,没成想这仵作还真能找到媳妇。 一开始他也觉得稀奇,四大“捞阴门”之所以少有人做,这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容易找老婆,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换句话说,那就是得打光棍打到死。 可等这姑娘说了她是干啥的后,苏鸿信才算明白了。 不是别的,这女的竟然就是个二皮匠,一个娶不到老婆,一个嫁不出去,得,干脆凑一块搭伙过日子了。 人倒是长的不错,瓜子脸,弯眉大眼,脸蛋白净,与饱受风雪的关外女人不太一样,像是南方人。 眼见二人盯着桌上的菜不住吞口水,苏鸿信好笑道:“吃吧!” 秦守诚有些局促的笑笑,然后这才狼吞虎咽吃了起来,瞧这架势,恐怕长这么大就没吃饱过;那姑娘名叫宋小甜,名里带甜,命里可是差了些,饿的身子骨很瘦,清减的厉害,穿着身宽大的衣裳,不过吃相倒是斯文,干贯了穿针引线的活,连吃饭都是慢条斯理的,骨子里的习惯。 不过女的做这“二皮匠”倒是少见,他也没细问,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怎么挑怎么选那是人家的事儿。 “苏大哥,你在白山待多久啊?” 边吃秦守诚边问。 一顿饭的功夫,这小子都叫上大哥了。 苏鸿信喝着酒。“还不知道呢,不过这两天出了这档子事,肯定不能坐视不管,得摆平了再说,县里的衙门就没管么?你就没说?” 秦守诚没说话,那宋小甜接过了话茬。“哎呀,咋没说啊,可那群瘪犊子玩意儿啊,说是县里正赶上年关,关内商队都往过来赶呢,要是出个啥事儿不都吓跑了,硬逼着我们不让说!” 一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东北话,都把苏鸿信听愣了。 秦守诚突然压低声音道:“不过,昨天我在陈黑脸家里瞧见了一口棺材,被县老爷给拉走了,里头装着不是陪葬的好东西,而且,好像还是宫里御用的物件儿,所以我猜这棺材里的人身份必然是非尊即贵,而且还有可能是皇亲国戚!” 接着,他又简单说了下那陈黑脸。 原来这陈黑脸,是这白山县方圆一群绺子的三当家,也就是胡匪,穷的没法活了,就干起了这勾当,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事儿没少做,仗着一点拳脚功夫,坐了这第三把交椅,上面还有个二当家,以及大当家。 平日里霸占着参客上山的要道,想要上山采参,那就得交例钱,再有一些商队过往也要交保护费,借此营生。 “那棺材肯定是他们从山上挖的,白山里八成有个大墓!” 秦守诚兴致勃勃的说着。 山上有大墓? 苏鸿信眼神一动,心里自然而然的就把那龙袍上的几句话和这事儿联想到了一块,如今刚来,竟然就遇到了僵尸,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可还记得龙袍上有个“魃”字呢,要是这山里真葬着这么一尊霸道的货色,万一惊动了,那可就是泼天大祸。 念及于此,他心里不得不慎重起来,甚至有点想中途放弃,干脆逃远一点。 只是这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这世上真要是有这种怪物,他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管,时间越长,道行就越高,指不定哪天出世,为祸人间,留不得。 “你小点声,这事要是传出去,得惹出大祸!” 宋小甜提醒着秦守诚。 苏鸿信却是摇了摇头:“这事儿瞒不了多久的,说不定县老爷和那群绺子已经在打大墓的主意了,而且消息一传开,到时候肯定还会引更多的人过来,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先把棺材里的那东西找出来,不然镇上的百姓就得遭殃了!” 秦守诚重重的点着头,边吞咽着嘴里的东西,边道:“我本来还没把握,不过遇到苏大哥心里就有底气了,有你那断魂刀,保管邪祟退避,宰了它!” 听到这小子拍他马屁,苏鸿信好笑道:“行了,赶紧吃吧,吃完了带我去看看那些尸体!” 只说一顿酒足饭饱后,小两口的肚子都鼓起来了,嘴里打着嗝,领着苏鸿信就往家里走。 等走到镇尾的一间孤零小院,就见院里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尸体,非是别的,正是昨天那些被咬死的绺子,连带着刚才送过来的,全都在这儿了。 果然是“捞阴门”的主啊,胆大包天,竟然敢和一群死人凑一院里。 不过苏鸿信留意到,不少尸体的心口,都插着一截桃木。 秦守诚笑道:“我爷教我的,遇到这种东西,得用上了年份的桃木钉死,以防尸变,不过,为了见见僵尸是什么样,我还留了几具,昨晚守了一夜,没等到,今天晚上再等等,看看能不能把棺材里的那个引过来!” 苏鸿信暗自点头,这“捞阴门”的碰上邪乎事那可是常有,各有各的法子,各有各的手段,也不算稀奇。 他走到秦守诚分出来的几具尸体边上,就见一晚上的时间,这死尸就像是变胖了一样,脸上长着刚硬的黑毛,十指指甲都长了一截,漆黑如墨,嘴里两颗尖牙外吐,已经是尸变了。 “那好,今天晚上我也过来守着,先把棺材里的那东西收拾了再想大墓的事,到时候我再找一个帮手过来!” 苏鸿信压了压尸变的死尸,就见这几具尸体,皮肉已是变得坚韧,但还不如传说里的那样,刀剑难伤的地步。 又留了没多久,苏鸿信便离了院子往回去赶。 才见屋外李云龙正哼着小曲儿在打拳,一旁人立站着个大灰耗子也有模有样的学着。 见他回来。 “回来了?咋样啊?” 李云龙问道。 苏鸿信摇摇头。 “不太好!” 随后就把遇到秦守诚之后的事儿说了个大概。 李云龙听完也是吃惊不下,他惊的是那僵尸的事儿,不过听到这里还有个仵作和二皮匠,却是起了结交的心思,天底下能人无数,这两种人更是能人里的奇人,会的很多东西早已是非常人所能理解,结识一下,总归没有坏处。 再一听今天晚上要去守僵尸,非但没怕,反倒兴致勃勃,来了劲头。 只是苏鸿信有些忧心忡忡的道:“先别高兴,我担心那僵尸就是从龙脉里面挖出来的,而且不可能只有这一只,如今就怕这山里有墓的消息传出去,到时候要是惹出不得了的东西,恐怕就是大祸临头!” “我可以找找族里的弟兄姐妹问问情况!” 一旁被遗忘的灰七姑突然开口道。 苏鸿信眼睛一亮。 “这倒是个办法,那就这么办,咱们先把那墓的位置定了再做打算!” …… 只是,天算不如人算,傍晚的时候,街面上突然传开了山上有大墓的消息,一些响马还有刀客,或是些亡命徒,三三两两的拉帮结伙,商量着进山,一时间,整个白山县都跟着剑拔弩张起来。 119 引蛇出洞 北方苦寒,特别是这年头的东北,又赶上了乱世,多是冻死、饿死的,虽说是地广人稀,但要论什么最多,那指定就是响马绺子。 干这一行,不需要什么技巧,有命就行,吃什么穿什么都靠抢,想吃饱喝足睡女人,那就得拼命,要是你还懂几下把式,会点手段,兴许还能坐把交椅,当个白纸扇,所以,遍地的土匪。 人多是这样,但凡自己能活下去,那其他人就是死光了死绝了,只要能活下去,能逍遥快活,那就是不择手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猖獗的不行。 倒不是说没有好人,可这乱世里,你得先活下去,才有资格做人,不然,将死未死,生不如死的人,那已经不算是人了。 只这白山里有大墓的消息一露出去,好家伙,不到天黑,镇上已是马蹄声响,连绵成片,都没断过,据说方圆百里的响马土匪全都赶来了。 几拨人马,汇于镇上,商量着如何干这一票,势小的占小头,势大的捞大头,要是不服的,那就得在街面上亮亮刀子,等留下几具支离破碎的尸,见了血,死了人,这事才有的商量。 县老爷出面都不行,这些响马做惯了刀头舔血的勾当,打官兵都是家常便饭,如今这么一大笔买卖,怎么可能不眼馋,最后,估摸着给那县官许诺了不少好处,这才算完。 事儿来的突然,连苏鸿信都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也只能强压下心底的心思,好在年关的这几天,连着下了几场大雪,山里山外雪厚的都两三尺了,想要上去可不容易,得费功夫。 傍晚的时候。 苏鸿信领着李云龙到了秦守诚的家里,顺带还提了不少的酒菜,白天他没进去过,这会儿进屋一瞧,真就是穷的家徒四壁,一张土炕上就两床黄的被褥,坐的都是木墩,房子漏风,怕是再来几场大雪都能压塌了。 不过,也都是走江湖的,没什么讲究,四人坐院里,凑着冷风,瞧着二三十具尸,围火盆边上吃肉喝酒,外带一只大灰耗子,硬是把那秦守诚小两口瞧的啧啧称奇。 东北这地头,野仙、出马并不稀奇,加上二人身份特殊,倒也没表现出来太过的震惊。 值得一提的是,老燕子这回上了个心眼,把他儿子之前弄到的两把驳壳枪给带上了,外带二十来子弹,和苏鸿信一人一把,以备不时之需。 眼瞅着天黑了,四人便着手把那五具尸变的死尸在院里捆了个结结实实,剩下的那些尸体,干脆是在院里挖了个大坑,堆在一块淋上火油一把大火烧了。 这火一燃起来,那真就是臭啊,臭气熏天,冒着冲天的尸臭,黑烟滚滚,尸油在火中滋滋作响,再散着肉香,一时间,迎风飘出,方圆十数里地的牲畜闻到这味儿,都吓得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足足烧了快两个小时。 …… 北风凛冽。 又下雪了。 “咕嘟……咕嘟……” 受够了天寒,不知不觉,苏鸿信养成了爱喝酒的毛病,一口老酒饮下,火辣滋味只似狂龙入喉,在胸腹间呼啸席卷。 “等这次事了,你们两个跟咱们入关,不然待这儿熬不了多久八成就得饿死,家里还有啥长辈么?!”他怀里搂着断魂刀,缩着脖子,朝一旁的秦守诚两口子说道。 秦守诚嘿嘿傻笑几声。“没了,就俺俩,其实我也想说呢,本来我也不想管这事儿,但我媳妇儿怀孕了,就想着赚点,看看能不能把这娃娃生下来,不然,我俩这一身的能耐,可就后继无人了!” 苏鸿信嘴里呵了一口白茫茫的气,像是在叹息,就这世道,命如草芥,人不如猪狗,命都不值钱了,这仵作验尸的手艺,又有什么用啊,他道:“人就得有念想,挺好的,好好活吧!” 说着说着,他声音突然慢了也小了。 抖了抖身子,苏鸿信起身握住了刀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几具捆的结结实实的尸体。 动了。 先是手动,然后是身子,接着睁眼。 “哈——” 一具尸体,慢慢张开了嘴,獠牙外吐,吐出了一股灰蒙蒙的尸气,那脸,白的像是白泥捏的一样,不见一丝血色,肿胀,生着一层淡淡的黑毛,一双眼睛血丝满布,腥红一片。 “啊~” 许是闻到了人味儿,睁眼的一瞬,口中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立马就开始挣扎了起来,背后碗口粗的木桩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断。 其他几个也都跟着先后睁眼,嘴里呜嗷的着怪叫。 苏鸿信又灌了一口酒,等咽下去,他身子忽然腾空翻起,翻到了一根木桩上,脚下力一跺,硬是把那木桩又踩下去一截,稳了稳,并不动手杀它们,而是任由它们嘶吼,却是想借此把棺材里的那位引过来。 他也不下去,就站木桩上,瞧见哪个松了,便补上一脚,权当练功了。 四周燃着火堆,烧的夜色通亮,院里的几人都是凝神以对,各持兵器。 这秦守诚的兵器,是两把短刀,祖传刨尸用的,别看有点锈迹,可这上面却泛着股阴寒的血腥气,这刀子和苏鸿信的断魂刀不同,不杀活物,不沾热血,极为阴寒,也有个名堂,唤作“阴阳刃”,阳刀作阴刃,求的是公道,为谁求公道?当然是为死人求公道,得在死人身上落刀。 但一看到这小子摆的架势,苏鸿信也是有些意外,竟然是关东刀客的手段,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 不过,他媳妇就有些虎了,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桃木枝在夜风里转悠,看的苏鸿信嘴角一抽,忙吆喝道:“小甜,你先回屋里侯着,这都老爷们的事儿,你就别往里凑了!” “苏大哥放心,俺能行!” 宋小甜应道,说罢双手一抖,只在苏鸿信目瞪口呆中呜呜抖了俩枪花。 好嘛,敢情这小两口全都是深藏不露的主。 “那也不行,你都怀孕了,去屋里!” 苏鸿信还是不同意。 听到这话,宋小甜才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一步一步挪到了屋里,时不时还扭头瞧瞧。 一旁的李云龙也是看的有些傻眼,他撮着牙花子,嘴里砸吧了一下,说道:“秦小子你这可就有些不地道了,这一身的武功咋就混到这鸟样,莫不是在耍着我俩玩吧,嘿,亏我也算老江湖了,竟然没瞧出来!” 秦守诚笑道:“老爷子别恼,祖上留下的规矩,不能为恶,何况我这刀不染活人血,加上这十里八乡全是响马绺子,我就是想出头也不敢啊,万一出个事儿,小甜可咋办,而且我们这行当又惹人厌弃,没辙啊!” 言语间也是唏嘘不已。 说到底无非世道弄人罢了。 “嘿嘿……” 李云龙正笑着,突见苏鸿信耳朵一侧,一听风里,同时开口提醒道:“嘘,有动静!” 院里三人立时噤声,双眼来回转悠。 苏鸿信更是翻下木桩,手里的断魂刀一抽,顺手已是剁下了一具僵尸的胳膊,断口一露,黑血渗出,那僵尸也不知是疼还是怒,叫的越凄厉,剧烈挣扎起来。 等了不多时。 门外的雪幕里,忽然响起一声“砰”的闷响,像是重物坠地一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份量。 三人相视一眼,苏鸿信手起刀落,断魂刀横空一过,五个僵尸的脑袋登时自脖颈上滚了下来,尸两分,那身子还再动弹。 苏鸿信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闷响,又是连劈数刀,只将那五具无头的身子肢解一分,一震刀身。 “哗!” 也就一前一后的功夫,那半掩的木门,突的裂成无数碎块,爆射开来。 只见那翻飞的雪花里,一条黑影嗖的平地纵起,一蹦五六米远,带着浓郁尸气落到了院中。 来了。 120 大清皇族 苏鸿信不禁眯了眯眼。 面前,一道身影正端立雪中,双臂平举,十指指甲漆黑奇长,穿着旗装,戴着旗头,可那一张脸,僵硬木讷,看不清岁数,微微张着下颌,露着两颗獠牙,白森森的皮肉紧绷,两腮凹陷,一双泛红的眼珠子正着一种野兽般残忍的光,赫然已没了人样。 还真就被秦守诚说中了,眼前这人恐怕真是满清皇族,那旗装织锦上可见飞凤盘旋,身份必然不同寻常。 三人眼见正主已至,不约而同,已是慢慢挪着脚步,成三足鼎力之势,想要将这僵尸围在中间。 苏鸿信心里万分警惕,这还是他头一遭亲眼瞧见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的“断魂刀”还能否建功。 这僵尸却没他们这么多想法,眼见活人,口中出一声非人吼啸,朝着秦守诚就扑了过去,一扑一蹦,简直和飞没什么两样,就一个起落,便到了秦守诚的面前。 苏鸿信和燕子李三见状纷纷施以援手,心中则是被这东西的灵活和度所惊。 李云龙双手戴着两只铁爪,手心紧攥,此刻见机一扬手,却是一把糯米撒了出去。 自从瞧出这镇上出了僵尸,苏鸿信也不知道是不是像电影演里的那样,但有备无患,便让老燕子从那些商队手里弄来了一些糯米。 此刻正好试上一试。 却见一把糯米凌空撒出,落在那僵尸身上,瞬间“噼里啪啦”一阵骤急爆响,就跟放了串炮仗一样。 只是此举非但没有逼退僵尸,反倒令其大狂行,身子一顿,便欲动手。 也在这个时候,秦守诚手持双刀,却是动了。 使得是关东刀客的快刀,双刀一转一扬,快如霹雳,势如雷霆,憋着一口气对那僵尸连劈出十数刀。 “叮叮叮——” 刃口一落,竟然崩出了火星子,像是金铁交击一般,但刀下所带劲力,却是劈的僵尸连退了几步,只是一阵快攻下来,眼看他气衰势尽,僵尸双爪已往前直直伸探抓来。 乍听一侧暴起一声虎吼。 “小心!” 苏鸿信满面森然厉容,兔起鹘落,箭步一赶,扬手横刀一拦,已是以刀背格开了女僵尸抓下的双手,秦守诚趁机一撤。 只见那僵尸五指忽的一攥,已紧紧扣住了断魂刀,带出一阵刺耳挠心的摩擦声,可掌心里就像是被热油泼到了一样,滋啦一响,冒出阵阵黑气,吃痛之下,口中出暴怒嘶吼,双臂一抡,苏鸿信连人带刀已被甩飞出去。 眼见“断魂刀”有用,苏鸿信心头暗自松了口气,他一稳重心,整个人落地一翻,已把断魂刀横在胸前。 “你那刀是阴刃,劈不开这东西,别逞强!” 他对秦守诚提醒道。 说完,刀身缠头裹脑一转,借着刀势,苏鸿信已是朝僵尸劈了过去。 这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意识,适才吃了亏,现在居然懂的躲闪,双脚像是生根在地,上身往后一倒,斜倾着身子,像是陀螺一样,绕着苏鸿信转了半圈,从前绕到后。 一双利爪直去苏鸿信双肩。 眼看就要抓着,却见苏鸿信右手一挽,断魂刀已反背身后,刃口朝外,对那僵尸双手劈去。 那僵尸豁然嘶叫一声,而后直直蹦起,从苏鸿信头顶掠过。 可一跳起来,一直伺机而动的李云龙双臂一震,两只铁爪已是飞出勾在了它的双肩,往后奋力一拉,僵尸本是腾空的身子瞬间往下一沉,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只是还不待李云龙面露喜意,铁爪上所缀的锁链豁然被绷的笔直,随后生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不过半个呼吸,那锁链便已被崩断。 苏鸿信趁此机会,飞起便是一脚,从上而下,扫在那僵尸身上,将其踢倒在地,不待对方起身,他断魂刀一朝着僵尸的腰身劈了下去。 “噌!” 可让人吃惊的是,刀身落下,虽未有金铁之声响起,但刃口却也只没入僵尸体内两三寸,像是被卡在肉里,再难寸进,他当机立断,也不抽刀,一按刀背,整个人凌空一翻已到女僵尸的身上,双脚一踩其腕,按刀力,将其死死压在地上,咬牙沉声道: “快用桃木钉死它!” 李云龙喉咙里嗯了一声,快步一闪,擒起旁边准备好的桃木枝,举着削尖的那头,对着僵尸的心口便插来。 可那东西腰身被斩,疼的嘶吼不停,狂性大,浑身气力简直犹甚猛虎,上身往上挣扎着掀了几掀,随后一声厉啸竟然直挺挺的又站了起来,把苏鸿信都掀飞出去。 苏鸿信身子腾空,断魂刀脱手,正要稳身落下,眼角却见一条黑影携浓郁尸气飞扑了过来,激的风雪逆流,声势骇人,他脸色一变,忙提着胸腹内的一口气,腰部力,身子一摆,险而又险的避过那抓来的双手,可那双臂一错的瞬间,猛的往旁边一抡,动作端是又急又快。 苏鸿信只觉背后陡然生出剧痛,一股大力袭来,他整个人都被这一抡给抽飞出去。 尖利指甲一带,背后大袄就像是被刀子割过一样,只是一截桃木正趁此机会,自这僵尸背后扎入,从前胸穿出。 “嗷!” 一声凄厉惨叫霎时自夜风里惊起。 苏鸿信强忍背后痛楚,翻身一落,蹬脚又赶到僵尸近前,那东西见他再来,吃痛之余,厉吼着双爪再探,却见苏鸿信倒地一滚,闪身一避,双手则是握着卡在僵尸腰间的“断魂刀”,牙关紧咬,双臂劲,一拖一拽之下,绕着僵尸转了一圈,刀刃划过,带出一串皮开肉绽的异响。 旋即见他口中出如雷暴喝。 “嘿!” 嘎嘣一声。 但见那僵尸上半截身子插着桃木,已是翻了出去,而下半身还站在原地。 一刀两断,又被桃木穿心,这女僵尸竟然还是惨嚎嘶吼不止。 苏鸿信冷着脸提刀赶上,对着僵尸的脑袋就是一阵狂劈乱砍,等到血肉迷糊一片,死彻底了,不见一块完好,这才收刀而立。 但很快,他似反应过来什么,忙把大袄一脱,下意识摸了摸,等见背后并无爪痕,才松了口气。 “没事吧!” 几人赶了过来,忙问道。 “没事!” 苏鸿信应了一句,只是看着地上的尸体,他的神情格外凝重。“这种东西那墓里恐怕不止一只,而且兴许还有更厉害的,要不是早做了准备,今晚上估摸着要吃大亏,看来咱们还得再重新想想对策!” 秦守诚也跟着点头。 “要不,咱们干脆带上火药,把那墓炸了!” 苏鸿信并没立即回答,想了想,他眼神一沉。 “不急,先看看墓里的情况再决定,而且,那些响马肯定也不会让咱们炸的,实在不行,干脆就让他们去探路好了!” “嘿,还真是皇族,就是不知道是宫里的哪位?” 李云龙则是瞧着那旗装上的织锦也吃惊不下。 这也正是苏鸿信担忧的,龙脉又岂是等闲,在这其中葬尸,也不知道满清鞑子打的什么主意,只怕所图甚大,此行不易,兴许是九死一生啊。 心头恍惚,他瞧了瞧渐深的雪。 “行了,收拾一下,咱们明天早做准备,看看那群响马要干什么!” 121 刀疤老奎 窗外飘雪,夜静无人。 小屋里,却见一人赤着精悍的上身,正在小小的空间里翻转腾挪,练到入神处,纵跳奔跃,势猛如虎,振臂见响,抬手见响,跺脚也见响,筋骨齐鸣,噼啪有声,如阵阵雷鸣,背后筋肉随着提跨扭腰的动作,一紧一绷,就像是龙蛇在身上跳动游腾一样,好不神异。 可奇的是,任他皮肉红通烫,可就是不见一滴汗液渗出,闭的住毛孔,锁的住精气,到这儿,才算是身骨有成。 等到外面天色半昏渐亮的时候,苏鸿信慢慢变回三体式,平复着体内急流的血液,还有心跳。 一口热气“噗”的吐出,只似风云聚涌,在空中飘忽翻转,如一只猛虎般扑在窗户上,激的窗户纸都往外鼓了起来,不住震颤。 一晚上没睡着,心里想的全是山里那事儿。 不过,他心里急有人比他更猴急。 当然就是那些响马绺子。 如今消息传开,晚一天动手,就有更多的势力闻风而来想要分一杯羹,一个个自然是迫不及待的都想先下手,捞好处。 他们可不会管那墓里埋得什么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这还是关外,天高皇帝远,管也管不着。 不待天光彻亮,街面上就远远的传来声响。 “叮当叮当……” 那是马脖子上挂着的铃铛。 关东响马猖獗,一闻铃响,就知道是他们来了,惊的镇上狗叫四起,家家骇的关门闭户,生怕惹着这群横行无忌,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 一声铃响紧接着便是数十声、数百声,叮叮铛铛在这雪原上驰骋,汇聚在一处,就像是滚滚而来的洪流,哗啦啦碾过,连狗都不敢叫了,声传数里之外。苏鸿信越听心越沉,也不知道是几拨人马,这样的阵仗,就是官府遇到那也得望风而逃,像他们这样的武门高手,也要退避三舍。 屋里就他一人。 等了许久,忽见院门吱呀一开,李云龙缩着脖子,回来了。 昨夜杀了那僵尸,老燕子便去联络那些盗门的好手,准备着上山用的东西,可瞧他神情微妙,双眼笑眯,苏鸿信便知老人肯定遇到了一些事情。 “怎么?遇到事儿了?” 他问道。 李云龙这会满头是雪,须上结满白霜,冻得像是只缩身的老猴,但听他古怪一笑。“昨晚上我找杨老憨给我准备家伙事,你猜这老小子给我说了啥?他们这白山、通化几县的盗门好手也想要沾一沾光,想要推我出去,代表盗门和那群响马搭个伙,我寻思着咱们不如明着来,你觉得咋样?” 苏鸿信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不过他眼神一亮。“我觉得可行,这一次不比以前,单打独斗恐怕要栽大跟头,正好借借他们的势头,去探一探这龙潭!” 眼见苏鸿信答应,李云龙笑的满面红光,今天只要这事成了,那他可就算是涨了天大的面子,聚势一方,做这等大事,将来传出去,也是天大的名头,但他忽又道:“但镇场子,抬面子的事儿恐怕还得你出面,听说那群响马里有不少关东刀客,多是江洋大盗,杀人剥皮,心狠手辣,功夫不俗,恐怕不好对付!” 苏鸿信咧了咧嘴,怪笑道:“那敢情好啊,他们这回算是遇到剥皮的祖宗了!” 事情定下,李云龙便又出去了。 杨老憨,就是给他们找院子的人,在这吉林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贼头,聚众一方,做些个偷鸡摸狗的勾当,四十来岁的模样,外表瞧着实诚,像是个药铺掌柜,可这眼睛里透着股子精明,脸色白净,略显富态,面上挂笑,一副与人为善的神态。 来的时候,这人还不忘带着好酒好菜,后面跟着一百六七十号人手,其中一小半步伐轻快,身形矫健,竟然都是外家拳的好手。 “杨老憨见过苏兄弟,今儿这事儿可就劳驾您了!” 苏鸿信摆摆手,笑道:“杨老哥见外了,李老爷子与我交情过命,他的事儿,自然就是我的事儿,既然咱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就是自家兄弟,甭说两家话!” 李云龙在旁边捋了捋山羊胡,笑眯眯又助威添势的补充道:“不瞒杨老弟,我这位小兄弟,是在京里犯了事儿,先是杀了燕青门的瓢把子,又是败了八卦门的当家人,杀了不少人,无处可去,这才来关外躲躲!” 一听此言,那杨老憨双眼猛然一跳,笑容更深,随手一招呼,就见有人拿来一长条木盒,在苏鸿信面前打开了。 乖乖,里头赫然摆着十条大黄鱼。 “小小心意,还请苏兄弟收下!” 苏鸿信也没推辞,有时候接了东西,别人才会放心,何况这人出手这么阔绰,想来是打听到某些风声,那墓里必然有更值钱的东西。 “好!” “既然事情定下,那咱们就去称称这群响马的斤两!”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 苏鸿信又把秦守诚喊了过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镇上那群响马歇脚的地方行去,路两旁的屋檐下拴着一匹匹马儿,酒肆客栈里,哄闹一片,吵的厉害,时不时冒出来几句黑话切口,又或是说着惹那姑娘家脸红的骚话。 路边的雪地里,还倒着几具尸,都被栓在马屁股后头,怕是一路拖过来的,肠穿肚烂,血肉模糊。 眼见他们过来。 就听有人哈哈笑道:“杨老憨,你还真去找帮手了?” 敢情这些人居然相熟。 众人也不进去,就见杨老憨拱了拱手,笑道:“没别的,咱就爱凑个热闹,这档子事,还望诸位给个面儿,分口汤给我这群手下的弟兄!” “嘿!” 一声冷笑。 却见个酒肆的布帘子被人掀了起来,一个双腿绑刀,穿着绒领大袄,脸色阴鸷的青面汉子走了出来,此人身形高挑,右眼上斜落着一条刀疤,左眼阴森冷,如鹰如隼,一脸不屑的讥讽道:“面子才值几个钱啊,何况还是你们这群上不了台面的二流货色,想争食?好说,听说县太爷得的那口棺材里,光金银珠宝都够装满一盆的,呵呵,你们也想捞一把,那得看有没有这个命!” 杨老憨笑容一敛,眸子里隐露寒芒,让过身子。 “这人是方圆八十里最有名的响马瓢把子,叫作刀疤老奎!” 他一让开,苏鸿信那惊人的体魄已是映入众人眼帘,只往那一杵,就如龙盘虎踞,恶兽环伺,一双眸子一眯,但凡被其盯上一眼,立时肌肤起栗,头皮麻,自带一股摄人煞气。 苏鸿信拧眉一笑。 “说得好,命这种东西,就是靠争出来的。” 他这一笑,那刀疤老奎却不笑了,而是凝目瞧着苏鸿信抽出来的两把剔骨刀。 “你就是给他们出头的人?” 苏鸿信歪了歪脑袋,舒展着筋骨,边往刀疤老奎那边走,边说道:“出头谈不上,也就帮个小忙罢了!” 刀疤老奎独目一瞪,旋即舔了舔嘴角,双手一垂,已是在舒展着十指。 酒肆客栈里,更是哗的钻出来一大片的人,将苏鸿信他们团团围住,街面上一时间全是拔刀出鞘的响动,场面瞬间紧张。 众人皆是瞧着街面上渐渐靠拢,似狭路相逢的二人。 想分一杯羹,那就得有实力,所谓的实力,无非就是一个打。 苏鸿信可没功夫在这里耗,如今“义和拳”声势浩大,四方响应,等把这里的事儿办完,他还得返回关内,看看能不能做些什么。 “嘿!” 他正走出不过六七步。 那刀疤老奎已是厉啸一声,双腿筋肉一抖,两把刀登时出鞘,被其顺手一接,已是带起两道旋飞晃眼的刀光,身子随着刀光一转,脚下如飞,已是卷起一片雪浪。 关东刀客的刀法,乃是简洁明了的快刀,讲究一击必杀,刀影一晃,已在漫天雪花中朝照着苏鸿信的脖颈胸口劈来。 苏鸿信一舔嘴唇上落下的冷雪,手中剔骨刀亦是乍动,口中带出一声低沉虎吼,荡起的风雪中,立见崩出一连串的火星,清脆声响激鸣。 只在众人目不暇接中,街面上上的二人,已是相错而过。 片刻后,雪浪一散,尘埃落定。 122 陈氏太极 二人一错。 苏鸿信边走,双手边挽着刀花,同时一垂眼皮瞧了瞧胸口的位置,就见棉袄上,刺啦声响,一道口子无声无息的裂开了,露着泛黄的老棉花,斜斜落下。 身后的刀疤老奎,则是提着两把刀,步伐一深一浅的在雪里往前踉跄一奔,像是刹不住势头一样,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奔出去四五步,双膝蓦然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只在他跪倒的同时,他的脖子上,猝然裂开一道狭长的血口,一团血雾喷薄而出,落在雪地上好不鲜艳。 而他的双手手腕,也在同时,冲出血箭,筋骨已断。 “杀,杀了他们,替我报仇——” 刀疤老奎独目圆睁,一张脸已成了酱紫色,眼角青筋暴跳,目中满布血丝,涨着喉咙口中出了最后的嘶吼,吼到最后,喉管里血水逆涌,已是咕嘟嘟的含混声。 一口气泄完,刀疤老奎头一垂,跪死在了雪地上。 眼见大当家身死,那一众响马纷纷叫嚣厉吼,拔刀欲上,跃跃欲试,街面上行人一个个屁滚尿流的逃开,生怕殃及池鱼。 “杀了他们,给大当家报仇!” “杀了他!” …… 李云龙像是早已料得先机,哈哈一笑,不慌不忙,自怀里一摸,摸出了两把驳壳枪。 “砰!” 一声枪响震空。 原本的叫嚣,瞬间烟消云散。 “洋毛子的东西?” 惊疑之声四起,不少人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趴地上。 李云龙仰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环顾一扫:“咱们走江湖的,最讲究的就是规矩,今儿个,你们要是想坏规矩,爷爷就教教你们!” “听好了,爷爷大名李云龙,不才,乃是燕子李三,盗门魁是也,今儿个,本无意生出事端,但这厮咄咄逼人,被我这位小兄弟拿了性命,纯属咎由自取,别的不说,那墓里的东西,咱们也绝不独占,各凭本事如何?” 这话说的,苏鸿信差点没笑出来。 “都把刀放下!” 一个女人的声音冒了出来。 雪地上,忽然瞧见个火红身影从一个客栈里翻了下来,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女人。 这女人穿着一身火红的劲装,踩着一双鹿皮靴,腰里缠着一条黑蟒似的软鞭,满头垂着一条条小辫,上面挂满了银饰,一走一动,哗哗作响,透着股英气。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全都是垂着辫子,顶戴棉帽,一胖一瘦,瘦的那人尖脸白面,狭眸浅眉,胖的那人,神态平淡,身子略矮,一双宽厚手掌半露在袄袖外。 这二人身形中立,就微弓着腿短短走了几步,可落下的雪,刚一沾在他们身上,下一刻便齐刷刷的贴着衣裳的面子滑了下去,几步走完,身上都不见半片雪花,这一手看的苏鸿信和李云龙都是眉头一紧。 太极门? 好家伙,而且使的还是一手极为了得的化劲功夫。 他们万没想到,竟在这关外遇到了太极门的好手。 “妈了巴子,输了就是输了,咋滴,就只准他赢不准他输啊?没出息,赶紧上边拉儿去,一群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女人斜眼一瞪,那些围着的响马,一个个又都讪笑退开。 “那二当家,您说说,咋整?” 女人并没应声,而是看着正搁袖子上蹭着刀刃的苏鸿信,美目一眯。“我说呢,敢情是遇到了用刀的祖宗,他也算死的不冤,听说武门这段时间冒出来一位人物,宰了鬼手余九,又败了宫宝田,还说连尹福都是你杀的,就是你么?” 苏鸿信视线在那胖瘦二人身上瞧了瞧,嘴里说道:“不错!” “好,尿性!” 女人咯咯一笑。 随后,又一瞧李云龙。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陈小辫就接了这事儿吧!” “你是太极门的人?” 李云龙眼神古怪,却是收起了双枪。 这太极门的人竟是来这关外做了响马,而且一看还是得了真髓的真传弟子,由不得他心里不震讶。 可怎料他这一提,女人身后二人俱是齐刷刷的望了来,只是他二人的视线,很快就被一道挺拔身影挡住了,苏鸿信感受着背后微微竖起的汗毛,双腿也跟着弓了起来。 “这天底下,可不是只有姓杨的会耍太极拳!” 那个富态的汉子不紧不缓的开腔说了句。 苏鸿信一扬眉,似记起什么,淡淡道:“谁料豫北陈家拳,却赖冀南杨家传!” 对面二人双眼豁然一眯,垂在身旁的双手轻轻一抖,本是贴着衣裳滑下去的雪花齐齐震碎,刚猛霸道。 “哎呀,行了!” 女人不耐烦的吆喝了一声,随后又招呼道:“进来商量下上山的事吧,一个个都别瞪着了!” 苏鸿信和李云龙对望一眼,真就觉得这事离奇的很,古怪到家了,但是眼见添了三个太极门的高手,此行胜算又大了些。 “那就进去探探底吧!” 众人掀帘而入,进了一家酒肆。 就见那叫陈小辫的女人正坐在一张桌旁侯着,桌上摆着几样小菜,她一挥手,随意道:“坐吧,我也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墓里可是有不寻常的东西,之前咬死了我手底下好几个弟兄,刀枪不入,所以,我才把消息散出去,看看能不能引来什么能人,本来还请了几位出马仙,结果,中看不中用,一个跑的比一个快!” “还有这位,听说那些尸体都被你拿走了,本来今儿我还想去请你的!” 她又瞧了瞧秦守诚。 “你那几位被咬死的弟兄,没活过来吧?” 苏鸿信索性也直说了。 陈小辫托着瓜子脸,好奇道:“看来你们有办法对付那东西啊,如果真是这样,里头的东西,对半分,我本来也是为了招兵买马,用来对付北边俄国的洋毛子,把刀疤老奎摆外面不过是怕麻烦罢了!” 苏鸿信默然不语,似在思量。 眼见他这般,陈小辫笑道:“那你好好想想,不过,拖的越就,可能变数就越大,这吉林不少势力都在往这边赶呢,还有那县老爷明面上要除掉我们,暗地里却派人来要好处……” 苏鸿信截然道:“七三分!” 陈小辫一皱眉,有些不悦。“这有点不合规矩吧?” 哪想苏鸿信呵呵一笑,说道:“你七我三,记得多杀些洋毛子!” 陈小辫本来还有些不解,但听到后面那句话,她美目泛着异彩,笑的前仰后合,一拍桌子,踩凳而起,上前往前一倾,双眼居高临下盯着苏鸿信。“好,就冲你这句话,你这朋友我交定了,姑奶奶一定杀的那群洋毛子屁滚尿流!” 苏鸿信一抬头,四目相对。 “好,就凭你这几句话,你这朋友我也交了!” 陈小辫大手一挥。 “哈哈,痛快,这条街的铺子咱包了,诸位盗门的弟兄且去吃饱喝足,然后一块上山财,往后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只在欢呼哄闹中,人群散去,一个个钻入了街旁两边的酒肆客栈。 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123 上山探墓 酒过三巡,时辰已是到了晌午。 雪晴日出,苏鸿信与那陈小辫一合计,说干就干。 先前二人一番细聊苏鸿信才知道,原来这群响马绺子,乃是这陈小辫暗中招揽的人马,算得上是一支抵抗俄国洋人的义军,可惜清庭不作为,这事儿又不能大张旗鼓,搁明面上来,故而,便装成一群响马,聚势在此,劫掠官府,抢杀洋人,至于那刀疤老奎,则是用来遮掩的。 苏鸿信听完,对这个女人已是心生佩服,何为巾帼不让须眉?眼前这便是啊,眼下这个时代,一介女流竟能想到杀敌报国,那可真就是不容易。 双方一定计,李云龙这边已是吩咐交代了一番,那群响马也都纷纷动作,不到一个时辰后,合共五百余人,浩浩荡荡,人皆背着土雷,携着糯米,又带着锹铲铁器,赶着车马,朝那白山而去。 不得不说这陈小辫真就是心思灵透,早在得知山中有墓的时候,已是挑了几个手脚灵活,擅长身法的外家拳好手上山探了一探,沿途留下印记,遇到那险峻恶地又挂绳缀索,如此一来,倒是省了很多功夫。 只是如今正值隆冬,山上积雪深浅难测,且地势险恶,所以到了山脚,又从五百人里挑了百来位好手,先行上山探墓,等到一探究竟后,再让人出信号,由山下的人接应。 跟着陈小辫挑出来的引路人,众人这便踏入了长白山的原始森林,沿途所见,端是风恶路险,偏僻荒凉,白茫茫的一片,凛冽风声穿过雪林带出呜呜呼啸,似鬼哭神嚎。 险峰陡峭,一行人只似长蛇排开,跟着那引路的汉子顶风冒雪,攀岩钻洞,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一个个已是满身霜雪,须皆白,口中吭哧吭哧呼着白气。到了这般大雪封天的时节,连山上的老狼都得躲窝里猫冬,虽说路长风寒,但一路上倒也没什么变故生,各自过程暂且不表。 众人晌午出,临到傍晚方才赶到一座无名山岭。 陈小辫浑身裹着一张熊皮缝制的大袄,一张白净姣好的瓜子脸早已是冻得红,她揉了揉鼻头,指着山岭西坡。“呼,就是这儿,早先我就派人来看过,把方圆几处山峰都看了看,但只有这一条裂缝!” 远远看去,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只见有一座无名山岭突兀的落在那,之所以突兀,是因为此山竟然是通体乌黑,寸草不生,山岭上尽是些裸露的嶙峋怪石,焦黑一片,像是被雷击过。 还没靠近呢,那山上便有声声“呜呜”怪嚎冲出,他停脚一看,只见无名山峰的山脚下,一条巨大的幽黑裂缝,正像是一只恶兽的大口,半张半阖,遥遥对着众人,寒风卷雪一过,那裂缝中便带出先前呜呜古怪风啸,恍惚间让人只以为前面是那幽冥地府的入口,藏有万千冤魂一般,听的人肌肤起栗,背脊生寒。 别人瞧不见,可苏鸿信肉眼一眯,眸中精光一亮,却是瞧见那裂缝中赫有滚滚怨煞黑气溢出,与此同时,手上沉寂久矣的戒指此刻亦是生出一股沁寒冷意,刺激着他浑身的血肉。 更诡异的是,别的山头哪怕冬雪覆盖,但好歹也能瞧见一些枯木藤蔓,但这座山,寸草不生,俱是嶙峋怪状的山石,好不诡谲妖邪;这里既然是龙脉的范围,势必风水极佳,可眼前竟然成了绝地,底下必然有非同寻常之物。 “动手!” 陈小辫一声令下。 一众人马哪怕心有怯意,被这恶风怪穴所摄,但眼见人多势众,加上身手利索,一个个纷纷抛绳引索,不多时裂缝上已是垂下十七条长绳,每隔两米,皆打一结,以此用于借力攀爬。 苏鸿信则是跟着行到山前,抬脚一刮雪地,只见露出来的泥地都是黑的,透着乌红,颇为粘稠,像是被污血浸染过一样。 “好重的煞气!” 他不懂风水,但眼前一切,但凡不是傻子都知道此处大小不详。 苏鸿信一咬牙。 不管了,龙潭也好,虎穴也罢,今天不下去探个清楚,只怕他永难心安。 眼见这些人一个个迫不及待的攀绳而下,苏鸿信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诸位可都得留点神,咱们是为求财,真要遇到不对劲儿的地方,保命要紧,别逞能!” “哼,你小子要是怂了,那就在上面侯着,到时候得了东西,咱们也还分你一份!” 说话的是先前那两个化劲高手里的瘦子,冷笑讥讽,话中带刺。 苏鸿信一听,得,既然这样,他也懒得废话了,该说的他之前也都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行结果如何,且看天意。 “老爷子,守诚你们跟紧我!” 说完,他已是挑着一条腕口粗细的麻绳,双手一握,一节节滑了下去。 山壁湿滑,断面如刀削斧凿一般,直直裂下,漆黑难见深浅,像是无底洞一样,让人心头慌,众人像是绳上的蚂蚱般,来回在空中晃悠,稍有不慎,怕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妈了巴子,哪个孙子尿老子头上了,黑子,是不是你?” 黑暗中,也不知谁突然咒骂了一句。 本是压抑紧张的气氛莫名一松,继而是一阵哄笑,嬉闹。 裂缝看着深不见底,实则,也就七八十米的深度,只是周围山石漆黑,所以才有了错觉,等到人手下来大半,剩下的则是留在上面接应。 缝隙底部,是一个斜斜的坡面,像是个巨大的漏斗,从中间裂了开来,如一个门户,众人鱼贯而入,等将火把燃起,眼前视野豁然开阔,竟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地窟,里面四壁刻着石雕,中心处有一座石台。 “那具棺材原本就是在这儿!” 陈小辫说道。 她又指了指石窟西北角,却是个石门。 只不过已经被炸开了,焦黑一片。 “我们之前有弟兄进去探查过,但是进去了四个,一个没出来!” 陈小辫脸色有些不好看。 说完,她已是身先士卒,领着那一胖一瘦两位化劲高手踏入石门,苏鸿信等人举着火把跟着进去,一行人走过一截隧道,等到尽头后,全都不禁咋舌,这后面居然另有洞天,是一处偌大的天然石窟。 四面八方的石壁上,更是嵌着一颗颗光的奇石,放眼一扫,一条雕工精致的长廊自他们脚下紧贴右侧石壁延伸至石窟深处,而在长廊左侧,竟然是一片幽深湖面,被那奇石一映,水面立时五光十色,氤氲升腾,如在仙境。 这哪是什么墓穴,倒像是一处地宫。 众人看的面面相觑。 “这底下该不会住着人吧?” 不知谁咽了口唾沫喃喃道。 “管他的,就算住的是人也是死人!” 说话间,就有人眼神一转,贴着石壁往上一窜,去摘那些光的石头,怕是当成了宝贝。 苏鸿信心中大为震动,看这规模,难不成底下还埋着满清的某位皇帝不成? 众人沿着长廊一直往里走,可渐渐地,不知为何,他这背后总有种凉的怪异感,再一看双臂上,全是竖起的汗毛,还有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当下心头一凛。 那两位化劲高手,连同陈小辫和李云龙等人,一个个也都脸色大变。 苏鸿信一双眼突然直勾勾的盯着那五光十色的湖面,脚下飞快往前赶,而后瞳孔骤缩,厉声道:“小心,水里有东西!” 话音刚落。 他就见水底下,突然弥漫出团团鬼气,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接连浮起,水面上,更是多出无数只惨白手臂,撕扯乱抓…… “扑通!扑通!” 接着,长廊上不少人眼神忽然木讷,想也不想,眼瞅着就跳进了湖里。 124 龙脉养尸 苏鸿信眼皮狂跳,背脊生寒。 眼前一切,都快比的上他在那邙山隧道里瞧见的一幕了,只见水面上,无数苍白鬼手挣扎乱抓,水底下,则是浮着一张张阴白鬼脸,瞪着黑窟窿般的双眼,扭曲着五官,像是拉扯的麻花一样的,在水中如鱼群翻滚,看的人浑身颤栗,如坠冰窟。 他妈的,全是水鬼。 这也太多了。 再瞧见一些人直往湖里跳,跳下去,就直直沉底,连挣扎都没有。 苏鸿信眼生厉色,口中出一声嘶吼。 “嗷!” 那些本来失了意识,被鬼迷了的人,纷纷像是如梦惊醒。 苏鸿信沉声道:“你们先走,别看水面,别沾水!” 他说话的同时,已是伸手抓住两个正要跳下去的人,往回来拉扯,可这些人身子只一接触到湖水,立马没了气息,魂魄都被那无数鬼手扯了去,转眼成了其中的一部分。 李云龙也是满脸冷汗,遍体生寒,他如今已算是出马仙了,肉眼自是能看见水中鬼魅,嘴里怪叫道:“好家伙,这水里是死了多少人?” 他正说着呢,眼神也是一怔,继而空洞木然,眼看就要往水里跳,忽见身后有一把短刀在他屁股上割了一下,立马疼醒。“哎呦,秦小子你敢割我……我谢谢你啊!” 边说已是忙朝长廊尽头窜出,想要离开这片湖泊的范围。 其他人更是纷纷大骇,有人清醒过来,尖声惊呼道:“水里好多的手啊,全是鬼!” 众人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吓得亡魂皆冒。 却见苏鸿信突然手腕一抖。 “唰唰……” 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冒了出来。 定睛一瞧,就见他手里攥着一串铃铛。 “还他妈愣着干什么,先过去!” 苏鸿信边震着铃铛,边喝骂道。 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忙逃也似的朝长廊另一头奔去。 只这铃铛一响,那水中无数鬼魅,都似疯了一样,朝着苏鸿信涌来。 一道道虚幻身影,浮水而出。 眼见群鬼已被他引了过来,苏鸿信一抽断魂刀,体内黑气涌现,再听一声虎吼,立见涌来的水鬼已是被一张血口吞嚼咽下。 苏鸿信边挥刀劈砍,边震着“招魂铃”,湖面上,赫见无数鬼影像是游鱼一样,从四面八方闻声而来,一时间,杀都杀不尽,更是吞不完。 直等到所有人都过了长廊,苏鸿信才一停铃声,忙抽身而退,许久,才见那些湖中水鬼又慢慢沉寂了下去。 尽头处, 李云龙等人远远看着那湖面,都是一脸的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就这喘几口气的功夫,进来的六十来个人,转眼去了三分之一,全让水鬼迷了。 陈小辫脸色难看。 还有不少人被吓破了胆,脸色煞白,嘴里惊恐的道:“咱们不会是来了阎王殿般?我刚才看见了,那水里有好多鬼,水鬼勾魂,咱们出不去了……” “啪!” 一个巴掌已是清脆的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那惊恐非常的汉子登时半张脸就高高肿起,然后呜呜哭了起来。 “再敢胡言乱语,姑奶奶割了你的舌头!” 陈小辫柳眉倒竖娇叱道。 这时候,才见苏鸿信大步赶了过来,脸色沉着。 一瞧剩下的人。 “咋样?” 秦守诚问。 苏鸿信皱着眉。 “太多了,杀不完,这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水鬼,而且,多是冤魂厉鬼,都没了意识,不过,他们离不开湖泊的范围!” 谁想到一进来竟然遇到这么一个变故。 陈小辫听着三人的话,美目露着思索,却是没有多闻,只道:“既然都过来了,那就继续动身,我倒要看看这底下究竟埋得是谁!” 响马以她马是瞻,而那些盗门的人则是以杨老憨领头。 “既然进都进来了,那就瞧瞧吧,总得给死去的弟兄一个交代!” 如此,苏鸿信也没多说什么。 石窟深长,蜿蜒曲折,过了这长廊,众人又走了一截,眼前视野豁然开阔,只见石窟里,撑着九根四五人合抱的柱子,通体泛黄,上接窟顶,表面浮雕无数,像是记载着许多事迹,还有壁画,用的文字却非是汉文,而是女真文。 竟然是金的,九根黄金浇铸的柱子。 可众人脸上却不见半点喜意,而是神情惊惧,口干舌燥,有的干脆腿肚子一颤,趴地上了,一个个全都是惊骇欲绝的模样。 只见这石窟里,除了那九根金柱之外,竟然还摆放着一具具漆黑的棺椁,纵横成行,密密麻麻,在那些奇石的映照下显得诡异而妖邪。 全猜错了。 这里面埋得不是一具尸体或是几具尸体啊。 而是一群。 就连李云龙这样的老江湖,现在都是吓得冷汗直流,面色惨白,除此之外,这石窟四方还有不少隧道,恐怕还藏着棺材。 饶是苏鸿信心中早有准备,但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棺材,也是浑身颤栗,敢情,这是借着龙脉养尸,要弄出来一个僵尸王朝还是怎么的,粗略一看,光眼前所见,怕是都不下百具。 众人骇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冷汗顺着脸颊直流。 苏鸿信干咽了口唾沫,视线一扫,径直落向远处,只见偌大的山窟里,一座巨大的石殿伫立其中,殿门正对一众棺材,他眼神闪烁,像是下定了决心。 “绝不能让它们活着出世,不然,那可真就是人间浩劫!” 似因过度紧张,他的嗓音都跟着有些沙哑。 “不错!” 陈小辫亦是一脸凝重,额渗冷汗。 “绝对不能让这些鬼东西醒来!” 她一扭头,沉声道:“带的桃木钉够么?” 来时,苏鸿信已是把僵尸的弱点给她说了,都有准备。 “一人带了三根,对付眼前这些,足够了!” 杨老憨也是一改笑容,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口中干咽着唾沫,涩声说道:“真就是老天开眼,把这群鬼东西的藏身之地给劈了出来,这般不人不鬼的东西存活于世,岂非有伤天合,怪不得老天要降雷劈它们,今日吾等当共成此事,灭了它们,能杀多少是多少,我杨老憨也算要做一回豪侠了!” 李云龙抿了抿嘴,笑的有些僵硬,他道:“既然如此,那我姓李的焉能屈居于人下,便大干一场,舍命陪君子!” “干吧!” 秦守诚望着一具具棺材,眼露杀机。 苏鸿信舔了舔嘴角,一扫一张张面容,胸腹间像是有火在烧,蓦然笑道:“好,那咱们可就不上去了,杀个干净!” 125 一片混乱 只说一番定计,众人说干就干。 清点了一下人数,除却山外接应的,以及先前在那长廊上折了的,现在这山窟里还有四十三人。 苏鸿信走在前面,他仗着“断魂刀”,此时还得先来领着众人壮壮胆子。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棺材里的僵尸是个什么情况,倘若动静太大,被惊醒过来,那可就麻烦了。 以防万一,先由他试。 苏鸿信一扫众人,挑着西北角的第一口棺材,憋着一口气,伸手已压在了棺材盖上,棺盖并未封死,稍一使力,已是吱呀声起,被他给推开了,只堪堪露了一条缝,一股尸气立时漫了出来。 缝隙渐大,众人定睛一瞧,棺材里,赫然躺着个穿着清庭官服的男人,两颊干瘦,皮肉黑硬,眼窝泛紫,下颚露着两颗獠牙,正闭目未醒。 苏鸿信想也不想,伸手一翻,并未用断魂刀,而是用那桃木钉小心翼翼的竖在了这只僵尸的心口,众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只稍稍滞空一顿,苏鸿信掌心一压,已是劲按下,那桃木钉登时破衣而入,整个没入了僵尸的心口。 一双眼睛,便在此刻猝然睁开。 见那僵尸睁眼,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这要是嚎上一嗓子,只怕他们这些人就得全留在这儿。 但让人意外的是,那僵尸双眼一睁开,旋即飞快黯淡,口中一缕尸气冲喉而出,继而在众目睽睽中浑身血肉就那么瘪了下去,不消顷刻,转眼就像是腐尸一样,恶臭难闻。 众人俱是眼睛一亮,真要是都能死的这般干脆,那可就太容易不过了,一时间信心倍增。 “别大意!” 苏鸿信开口叮嘱了一声,自己则是一抽断魂刀去启第二口棺材,与先前不同,他肩头一侧,已是将棺盖抵开,李云龙在旁与他配合,手中拿着一条麻绳,绳头上打了个活扣,他翻在棺材板上,用麻绳把那僵尸脑袋一套一拽,这僵尸的上半身立马就给拉了起来。 只说那僵尸的脑袋刚一出棺材,刀光闪过,苏鸿信手起刀落,一颗闭着眼睛的脑袋便骨碌碌滚了出去,干脆利落。 至于其他人,则是四人配合,手中俱是拿着桃木钉,两人开棺,一人动手,另一人则是以防变故,一时间山窟内都是启棺的响动。 苏鸿信与李云龙二人只似杀红了眼,翻跳间,一具又一具棺材被他们启开,瞧也不瞧,只是套绳挥刀,几个呼吸的功夫,地上已是多了七八个僵尸的脑袋。 其他人则是从北到南,誓要将这山窟荡个干净。 可是。 眼瞅着时候渐过,山窟里的僵尸已是被他们悄无声息的杀了个大半,可偏偏变故陡生。 洞窟内那些光的奇石,这会儿突然更亮了,一注注光华在那些奇石表面上彼此折射往复,最后挨个投在了每具棺材上。 苏鸿信心头一沉,暗道要遭。 光华一投下,每具棺材里接二连三的都生出了一阵指甲挠墙般的动静,抓心挠肝一样,听的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遭了,今晚儿上出月亮了!” 秦守诚沉着脸,额头冒汗。 苏鸿信也是明白了过来,一瞧着那些奇石嵌入的位置,他恍然大悟,这些石头原来就像是一面面镜子,用来接引月光的。 他目光急扫,顺着光束的源头瞧去,只见另一头那石殿的门上,赫然嵌着一面一人高低的巨大的石镜,斜斜竖着,而在那石镜上方,则是直直垂下来一竖浓郁月光,自此折射开去,分散四面八方。真是不得了啊,天地之精华无外乎阴阳二字,以日月为尊,想不到竟还懂得用月光滋养僵尸。 “你们小心点!” 他已是顾不得太多,手心都出汗了,交代了一声,踮脚飞快朝那石殿奔去。 陈小辫也是瞧见了端倪,眼见一具具僵尸受到月光刺激像是快要醒过来,她当机立断,大有破釜沉舟之势,沉声吩咐道:“都给我散开,一人一具棺材守着,那玩意儿真要是出来了,都给姑奶奶往死了捅,杀一个是一个,把那土雷也都准备好,姑奶奶倒要瞧瞧这些个不人不鬼的玩意儿是不是真就刀枪不入!” 这土雷,外形是一个比拳头大点的小罐,里面封着火药,往常多是用来在冰面上炸鱼的,就那一尺来厚的冰面一炸一个窟窿,威力不小。 一听到陈小辫的话,其他人纷纷动作,一手攥着桃木钉,一手则是在棺材旁搁着土雷,然后凑到一旁心惊肉跳的听着棺材里的抓挠声儿。 这边苏鸿信则是拼了命的朝着那宫殿跑,就这短短的几秒钟,那些棺材盖已经在咯吱作响,怕是都快被揭开了。 一时间尸气弥漫。 这山窟不大,却也不小,远去百八十米才见尽头石殿,好在众人先前已赶过一段距离,苏鸿信此刻提着一口气飞扑纵跳,去势如箭,三两个眨眼,他便奔出了四五十米,等再瞧去,苏鸿信已是到了那石殿前的石阶上。 顾不得喘口气,他沿着面前石阶狂奔而上,只奔出四五步,凌空翻起两米来高,已是一招恶虎摆尾,右腿倒悬,啪的一脚扫出,立见空中划过一道匹练,直直的便落在了那面石镜上。 这一脚可是把他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就怕一脚下去没碎。 好在劲力宣泄而出,那石镜表面,立马“咔咔”龟裂开来,山窟内本是折射的月光,瞬间散乱偏开。 那棺材里的动静,一点点又消停了下去。 只这跌宕起伏的一番变化,众人的心也是跟着一上一下,活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恶斗。 只是苏鸿信一张脸却阴沉如水,不见喜意。 就见那些棺材,有不少已推开了大半个棺材盖儿。 “遭了!” 没等念头落下。 “砰砰砰砰砰……” 就听声声闷响,一幅幅棺盖如被巨力掀起,飞了出去。 紧随而至的,是一具具慢慢直起的身影,满溢尸气,口吐獠牙。 “动手!” 陈小辫娇叱一声。 早已伺机静候的众人,如今自然是背水一战,趁着棺材里的僵尸起身一瞬,已扎下了桃木钉。 厮杀瞬间爆。 “啊——” 人的惨叫,僵尸的吼啸,霎时间在山窟里回荡开来。 “杀!” 陈小辫凤眸含煞,秀手一拽腰间软鞭,凌空一抽,软鞭立如龙蛇窜出,而后在一具僵尸的胸口落下一声炸响,硬是把那僵尸都给抽飞了出去。 她身旁两位陈氏门人,如今一双袖子呼啦一鼓,已是整个鼓胀起来,脚下弓步一窜,五指攥拢如锤,已是刚猛霸道的挑着两具僵尸奔赶而去。 李云龙则是和秦守诚杨老憨他们凑在一块,双手拿着两把驳壳枪, “砰!砰!” 却是使了个巧,专挑眼睛打。 整个山窟瞬间混乱一片,生死间也不知道谁失手点燃了土雷。 立听。 “轰轰轰——” 126 殿中石棺 硝烟弥漫。 一响马里的弟兄,被那炸药碎片波及,身上瞬间破开几个窟窿,口中吐血,转眼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被那僵尸一把抓住,咬颈吞血,惨叫连连。 “唰!” 鞭声震响。 乍见陈小辫腰身一扭,手里的软鞭如狂蛇乱舞般,带出骇人风声,尽数抽在了僵尸的面门,更是连那生不如死的响马弟兄也被她抽死当场。 鞭声一落,那僵尸两颗眼珠子,已是被悉数抽瞎。 陈小辫眼露煞气。 “狗东西,姑奶奶要你的命!” 看了眼地上眼神已是灰黯的弟兄,她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悲色,脚下一赶,桃木钉已是狠狠扎在了僵尸的心口,而后鞭声再震,将地上被僵尸咬死的响马弟兄自脖颈生生抽断,尸两分。 只是这一分神,背后忽然掀起一道劲风,又有一只僵尸蹦跳逼来,双臂一抡,刚要落下,忽见一道刀光从天劈落,再看去,僵尸双臂已是齐肘而断。 落下刀光再一横斩扫出。 一颗脑袋,瞬间离了脖颈飞了出去。 “没事吧!” 苏鸿信一脸沉凝。 陈小辫摇摇头,而后咬着银牙,厉啸一声,已是杀向另一头。 看了眼地上被抽断的尸体,苏鸿信眼皮一颤,手中紧握断魂刀,朝周围的人招呼了一声。 “用糯米!” 旋即也加入了厮杀的混乱中。 这山窟中适才一番惊动,剩下的僵尸也多是6续醒来,只是睁眼起身一瞬,便被苏鸿信手起刀落,分尸当场。 不过,这局势也不是一边倒。 他们这边几位内家拳拳师,却也是连番毙杀僵尸,剩下的外家拳好手,也多有建功者,总而言之,便是你来我往的厮杀,互有死伤。 苏鸿信听着耳畔不绝于耳的惨叫,双眼莫名一红,心头杀性大起,刀势不停,只在山窟中窜行挥刀,像是不知疲惫,往复来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嘶吼声渐渐没了。 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一个个大难不死,瘫坐在地,累的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回顾一扫,四十多人,现在喘气的竟然只剩十来个,而且还不少人被僵尸抓伤,口中呻吟不停,旋即抓起一把糯米就往抓伤的地方摁了下去,一股黑气伴随着滋滋怪响,立马从指缝间溢出,众人就像是被滚油浇上了一样。 “啊呀……” 疼的惨叫哀嚎,等松手,那糯米已是变得漆黑无比,腥臭难闻。 望着地上碎散的尸体,这些人一个个脸色都是苍白难看,但哪怕这样,几人也还得要为了防止他们尸变,补上几刀。 苏鸿信望着一张张苍白的面孔,想了想,说道:“你们在这儿缓缓,我一个人去前面看看,有不对劲儿的地方就往回跑,不要看水面,贴墙走!” 老燕子作势就要跟上,却被苏鸿信示意停下,只得无奈叮嘱道:“那你小心!” 石殿无名,门上只有一面巨大且已龟裂的石镜,殿身高约十七八米,背倚山壁,仿佛长在上面的一样,通体无隙,赫然是用一整块山石雕琢出来的,如今细一打量,苏鸿信只觉此殿气势雄浑,尤为壮观,石殿门墙上更是雕龙画凤,精巧细致,一眼便能看出必然是出自一等一的工匠之手。 殿门紧闭,一条宽广石阶层层落下。 下面,苏鸿信步步拾阶而上,望着面前紧封的石门,他目光闪烁,先是回头看了看远处正休息调息的秦守诚、陈小辫他们,然后才似有忐忑般缓了缓,接着伸手推向那个石门,殿门。 此门看似厚重,然当他伸手一推,面前石门还真就被推开了。 像是尘封久矣,掀起一片尘粉。 “吱呀”一声。 苏鸿信皱眉扇了扇扑面而来的灰尘,一双眼却是直直停在石殿偌大的中心处,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物,一具石棺,像是和地面连为一体,表面上刻满了许多古怪印记,似符似箓;而在地上,就见刻着一条条歪歪扭扭的纹理脉络,玄奥晦涩,包围着这座石棺,与那些符箓相贯连。 眸子一凝,苏鸿信肉眼已见这些纹理脉络中,似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古怪气机正从四面八方而来,汇向棺材里,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摄人心魄,令人悚然。 “龙脉地气?” 苏鸿信眼神乍变阴厉,一紧断魂刀,正要迈步上前,一探棺中古怪,但似想到什么,迈出去的左脚又收了回来,他眼神一瞟,小心翼翼的四下找了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直到他看着石壁上的一尊画像。 其上所化之人身穿龙袍,端坐龙椅之上, 而在画像下则是有一行小字。 “应天兴国弘德彰武宽温仁圣睿孝敬敏昭定隆道显功文皇帝!” 苏鸿信虎目陡张,眼露惊疑,震讶,看着那画像僵立了片刻,这才怪声道:“皇太极?奇了怪了,皇太极的墓不是在沈阳么?怎么会在这里?” 但他双眼随即一眯,冷然笑道:“管你是谁,就是努尔哈赤在这儿,爷爷照样得办你!” 他并没动手,而是慢慢退出了石殿,等到众人身旁,这才把殿里所见给说了。 “乖乖,你是说,那里面是皇太极?” 老爷子倒吸着凉气,差点把舌头咬了。 “你想怎么办?” 陈小辫看着苏鸿信。 其他人也都看着苏鸿信。 但听苏鸿信沉声道:“不如,咱们炸了它!” 言语铿锵有力,似嚼着金铁。 众人相顾一瞧,眼神交汇,而后都点头。 “好,那就这么办,替弟兄们报仇!” 杨老憨脸色苍白,胳膊上被僵尸抓了一下,连着敷了好几次糯米,才见那伤口上的污血变得鲜红。 苏鸿信说做就做,一合计,已是拿着剩下的土雷重新返回石殿,可就在他准备摆放土雷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身子有些冷,不光手足冰凉,连心都凉了一截。 石殿依旧。 可让他如坠冰窟的却是那口石棺。 只因这一去一回的短暂光景,此时再看,那石棺,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过了。 石棺开了。 可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里面的尸呢?不见了。 苏鸿信头皮一炸,只像是头一回见到鬼魅的时候,一股凉风贴着他后颈一过,冒出来的全是冷汗,他旋即毫不迟疑的便往外退。 边退,手里的土雷已被他点燃引线,全丢了进去,而后对着远处众人狂吼道:“那东西已经出来了,你们小心,快……轰……” 一连串的震爆中,苏鸿信脸色狂变,却见整个山窟中,豁然弥漫出难以想象的尸气,浩荡无边。 “你们先跑!” 127 棺中怪物 他的话一出口,便被一连串的惊爆给冲散了,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整个山窟登时昏天黑地。 “轰轰轰——” 爆响中,苏鸿信已是往外逃也似的飞窜,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爆炸的碎石给崩到了,余波一过,他背火辣辣的疼,翻倒在地,乱滚了一通,这才灰头土脸的起身;尔后想也不想,脚下动作灵活如山猫,跳脱如飞,转眼便窜上一根金柱,等攀柱爬上去一截,厉目已在居高临下的扫视着整个山窟。 李云龙等人也是在闻听他话后毛骨悚然,可不是他们怕,而是武者多年来养成的警觉,令他们心悸非常,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不自在,就好像身旁藏匿着某种大凶之物。 “小心,那东西暗中猫着呢,以防万一,你们先退出去!” 苏鸿信沙哑的说道,身子已攀到金柱顶端,满脸凝重。 这上面,倒垂着不少钟乳石,许是此地经年炼尸养尸,风水格局已变,化作极阴极寒之地,阴煞之气浓郁的都凝成水滴了,顺着石乳滴落, 底下的几人,如今也都各成犄角之势,一步步往来时的路退去。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苏鸿信挂在金柱上,一双眼睛在眼眶里飞转不停,一遍又一遍的四下扫视着整个山窟,可眼中所见,只有无数阴煞秽气以及浓郁尸气,那东西死活不见踪影,不由心头急。 但就在这个时候。 猝然。 底下响起一声急呼。 “鸿信,你身后……” 就见已退到入口的李云龙如今目眦尽裂,半仰着脑袋,声音都变得尖利了起来,透着一股惊急和骇然。 言语至此,苏鸿信已晓其意,他心头一凉,只觉得一股阴风在后脖颈冲了一下,想也不想右手断魂刀被他整个抡圆了,朝着身后劈了过去。 “噌!” 声响一起。 苏鸿信更是大惊,断魂刀,竟然被擒住了。 底下的几人也都是瞧的一股寒气直从尾椎骨窜到了天灵盖,头皮麻。 只见那窟顶,一个像是通体赤红的怪物,正倒吊在窟顶,浑身不着寸缕,不见毛,通体泛红,端是丑陋无比。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怪物的皮肉上竟然隐隐生出一层黑鳞,双手上也是如此,鳞片满布,正将断魂刀扣在手中。 李云龙心头大骇,自他与苏鸿信结识起,早已是目睹了这“断魂刀”的威能,斩人、斩妖、斩鬼,刀下可谓百无禁忌,鬼神避退,不想今儿个竟是能瞧见有异类擒住此刀。 不得了。 心头暗一思量。 他当下忙将那驳壳枪抬起,想要助苏鸿信一臂之力,可又担心准头不够,犹豫不定。 其他人都瞧的神情大变,一个个倒吸着凉气,可谓生平见这样的非人怪物。 陈小辫也是暗自吃惊,这民间流传的鬼怪奇谈可是不少,以往只听个热闹,谁曾想,这几日遇到的事儿一件比一件离奇,但她马上就沉声道:“去,去给外头的弟兄通个风,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鬼东西活着出去,在外头守着,一旦事儿不对,就把那入口给我炸了!” “当家的——” 身后几人听到陈小辫的话都是脸色一紧,齐齐劝道。 可不等说完就听陈小辫没好气断然道:“听不明白姑奶奶的话?别他娘在这儿磨蹭了,腿脚麻利点,小心别让外头的水鬼给迷了!” 只这几句话的光景,窟顶,苏鸿信已是做出了反击,他惊觉“断魂刀”被擒,另一只手一松,身体瞬间成下坠之势,回正过来;迎面赫然就见一张难以形容的怪脸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獠牙外吐,一双眼睛不见眼仁,漆黑一片,充斥着尸气,像是眼眶里燃着两团黑焰,面目简直丑陋到了极致,如同被大火烧过的一样。 苏鸿信又一扫对方那双满覆鳞片的手,心里暗暗吃惊,恐怕这东西吸收了太多的龙脉地气,以至于整个身体生了巨变,估计都快成龙身了。 这难道就是旱魃? 他回身一瞬,借着腾翻之力,一腿勾起,凌空扫出。 可那鬼东西陡然人性化的咧了咧嘴,像是在笑。 与此同时,苏鸿信就觉刀身上传来一股巨力,不及反应就被整个甩飞了出去,连人带刀,飞出去十几二十米,狠狠撞在了一个金柱上,喉中呛血,然后才朝地上落去。 其他人见状纷纷来援,围了过来。 “咋样?不要紧吧?” 秦守诚问道。 苏鸿信吞咽下嘴里的腥甜,道:“要不你飞这么远试试?” “都啥时候了,就别再说这些屁话了,赶紧想办法收拾了这鬼东西吧!”李云龙听的大急,抬手对着那怪物就放了两枪。 “乓、乓、” 枪声一响,众人就见那子弹确实是打中了,可让人吃惊的是,根本没进肉里,就那么嵌在了旱魃的皮面上。 “好家伙,这怪物莫非真就是刀枪不入?” 众人皆是如临大敌。 “砰!” 眼见苏鸿信摔了下来,那怪物也跟着下来了,当空坠下,稳稳落地,獠牙一吐,出一声非人的嘶哑吼啸,对着几人就扑过来了。 陈小辫娇叱一声,身子腾空一掠,已是蹬着金柱往上窜起,手里软鞭同时朝着那旱魃一卷,立马卷个正着,缠住了对方的脖子。 金柱旁的几人则是纷纷闪避,那陈小辫别看一介女流,然催劲之下,劲力端是刚猛霸道,整个软鞭都被绷的笔直,硬是把旱魃又拽起来一截,只它双脚一离地,那练得一手化劲的两位好手已是足赶近,左右同攻,绕到旱魃身后,五指虚拢如锤,对着旱魃脊骨后心就锤了下去。 “啪!啪!” 这陈氏太极与杨氏太极多有不同,拳法不光劲力刚猛,连动作都是大开大合,快急非常。 然双拳一落,二人又各扣其一臂,将之整个按倒在地,锁其双臂,却是眼见劲力难伤,才有此变招。 “用桃木钉!” 其他几人纷纷蜂拥掠上,手中桃木钉对着那怪物的四肢心口就扎了下去,苏鸿信提刀再上,翻身一个筋斗,断魂刀对准了旱魃的脖子,已是剁了下去。 老燕子则是蹦跳着一赶,手中捏着两把糯米,就朝旱魃的眼睛招呼,只往上一敷,立听旱魃脸上滋滋冒着黑气,疼的是惨叫连连,嘶吼不停;与此同时,众人手里的桃木钉也纷纷扎在了旱魃的身上,可出人意料的是,先前无往不利的桃木钉,现在竟然扎不进去,被那鳞片给挡住了。 这怪物挣扎不停,口中着呜嗷怪嚎,哪像是什么旱天屠龙,引渡瘟神的旱魃,倒不若说是一具由死而生,毫无人性的怪物。 再见刀光一落。 苏鸿信眼神阴厉,双手握刀,已狠狠劈在了旱魃的脖颈上,可一听刃口下的声响,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沉。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怪物忽然一张嘴,一股黑气便被吐了出来,阴寒诡异,所有人莫名打了个寒颤,立觉 眼晕目眩,纷纷向后撤开。 只这一撤,那旱魃暴怒非常,挣扎一动,整个突然横着身子浮了起来。 连带着扣它双臂的二人,也都被带了起来,眼看就要挣脱束缚,山窟里豁然惊起一声厉啸。 “枭!” 啸声一落。 乍见一道煞气狂飙的身影如箭闪出,那旱魃立时倒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金柱上,一震摇晃 沙哑声音落下。 “你们都退出去!” 128 旱魃出世 山窟里。 众人定睛瞧去,只见苏鸿信此刻浑身溢着缕缕黑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则是骨碌碌一翻,翻出一双暗金色的兽瞳,他上身一伏,双臂垂落,身旁正插着断魂刀,一双手攥指成爪,浑身上下都散着一股极其惨烈的气机。 陈小辫瞧的诧异,只是心知不能耽搁,当机立断,道:“好,那我们在外面等你!” “苏小子,你可得小心了!” 李云龙心中担忧。 等到众人都退出山窟,苏鸿信一歪脑袋,咧了咧嘴,狰狞残忍的目光里,似是只有那旱魃,他脚下力,整个人飞快迎了上去,快过奔马,纵跃窜跳之下手脚并用,只在墙柱之上如履平地,奔走如飞。 “嗷!” 旱魃亦是仰天狂啸,暴怒非常,脚下一动,化作一条黑影,狠狠撞了上来。 “轰!” 一身闷响,两道身影已如流星般撞在一起,可下一秒,激荡的尘烟里,忽见一条身影爆射倒飞而出,正是苏鸿信。 这怪物一身鳞片堪比金铁,且力大无穷,当真是棘手无比,今天若不想办法破开它的鳞片,恐怕难有取胜的时机。 苏鸿信借势一退,身子凌空翻转数圈,等落下,双脚已是稳稳落在一根金柱上,再见他双膝一曲一直,金柱上赫然多了两个脚印。 心中有了定计,他双手同时摸出两把剔骨刀,倒提在手,口中呵着热气,蹬脚借力翻起。 只一前一后,那旱魃已然扑杀了过来,双爪扫过,金柱上都是两道深深的爪痕,瞧的人肌肤起栗,这要是被抓上一下,只怕不死也得重伤。 苏鸿信却不与它硬拼,翻空一落,避开的瞬间,已落到了旱魃身后,双刀顺势沿着它的脊柱往下一拖,直从后颈拖到尾椎,刀尖一过,带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并未瞧见皮开肉绽的场面。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耐打!” 口中吐着沙哑的声音,眼见刀下未能建功,苏鸿信右腿一曲,已是暴起一记膝撞,势如流星,狠狠撞在了旱魃的后腰。 “啪!” 旱魃瞬间贴在了金柱之上,口中恶吼连连。 苏鸿信手中双刀趁机一挽,已是斜着刀尖,朝旱魃的腋下扎去。 “噗嗤!” 听着刺入血肉的声音,他咧嘴笑,刀刃往后一横一带,刺啦声响,已见黑血滴落,两刀汇于背后,带出的两条血痕,由此贯通一线。 那旱魃吃痛,口中吼啸越凄厉,一双爪子只在金柱上抓出一道道爪印,然后回身一抓,利爪在剔骨刀上带出一串火星,将苏鸿信掀了出去,跌的老远。 他前脚刚飞出去,后脚就见旱魃双手又抓起一口棺材,狠狠砸了过来。 “哗!” 木板爆碎,却是被苏鸿信一腿拦腰扫断。 正想再动作,遂见那爆开的棺材板后,一双满布黑鳞的利爪一只抓向他心口,一只抓向他咽喉。 “刺啦!” 苏鸿信双臂一抬,双刀交叠在身前,已死死挡住了眼前怪物的双爪。 四目相对,不想旱魃脸上忽然露出抹诡异古怪的表情,同时以一种近乎非人的嗓音说道:“入墓者,杀无赦!” 言语断断续续,沙哑的厉害。 苏鸿信瞳孔骤然一缩,没想到这旱魃竟然还能口吐人话,莫不是还保留着生前的记忆,他龇牙咧嘴的恶声道:“皇太极?” 那旱魃双手满覆黑鳞,刀枪不入,此刻掌心抵着剔骨刀,五指张着,正一点点的压了下来,气力极为惊人,饶是苏鸿信也有些力有不逮,眼看着对方的五指一点点抓入自己的手臂,生出一股剧痛。 “砰!” 乍见苏鸿信右腿一抬,已是扫在了旱魃的两腿间,“啪”的一声,鞭腿劲风炸响,那旱魃已被带起半米多高, 苏鸿信则是趁机后撤,看了眼手臂上的几个漆黑血洞,他脸上狰狞,手上忙自腰间取出两把糯米,只往那伤口上一压,立时指缝里滋滋作响,升出一缕缕黑雾,那雪白的糯米,转眼就变得漆黑。 旱魃吃了苏鸿信一记撩阴脚,却不如常人那般痛不欲生,而是翻倒出去,口中着非人叫声。 苏鸿信眼神森然,双刀挽了个刀花,并未主动出招,而是伺机而动,眼见那旱魃再次扑上,他脚下一动,上身一伏,已像是野兽般朝后掠了出去,旱魃紧随而至,一双利爪掀出阵阵锐疾爪风。 只倒滑出去不过十余米,苏鸿信脚步乍停,上身倒地一缩,已似陀螺般一转,转到这怪物的身后,双刀贴着之前的伤口,狠狠扎了进去。 却是扎入了那旱魃的腋下,刀刃沿着破开的血肉往上一剜一转,那旱魃的双臂瞬间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一击得手,苏鸿信往后一撤,甩了甩刀身上的血水,正在现在如何了结了这个畜生。 可他脸色忽又一变,只见山窟另外几个隧道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具蹦跳的身影,一起一落,脚下沉闷有声,心中只道忘了这档子事儿,握刀的双手不由一紧。 三个女僵尸。 苏鸿信正想有所动作,那三个僵尸已是纵跳如飞,一双手抡起,朝苏鸿信扫来,可更诡异的还在后头,等把苏鸿信逼退,这三具僵尸竟然不乘胜追击,而是做起了一件怪事。 只见那旱魃竟然搂着当中一个亲了起来。 苏鸿信忽然有种天方夜谭的感觉,死到临头,难不成还有秀个恩爱?可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因为他猛的看见,旱魃怀里的女僵尸竟然在飞快收缩,就好像突然瘦了一大截,就一小会儿,那女僵尸就剩皮包骨了。 与此同时,旱魃身上的伤势竟然肉眼可见的在愈合,背后,还冒出一双乌红色的肉翅。 苏鸿信都看愣了。 “卧槽,这是个什么说法?” 念头一起,他当即有了决断,毫不迟疑,手中剔骨刀一收,几个大步赶出,抄起地上的断魂刀便出招杀上,恐怕,这旱魃还算不上真正的旱魃,如今吞噬了这几具僵尸的血肉与尸气,才算是现出本来面目。 要遭啊。 看着面前浑身黑鳞,背生肉翅的怪物,苏鸿信大呼不妙的同时,已是嘶声朝外高喊道:“把入口炸了,快炸了!” 同时刀光一横,对着一个女僵尸劈头盖脸的就砍。 那旱魃如今已是松开了怀里的一具白骨,落地成渣,随即搂着第二只僵尸亲了起来,吞吸之下,那女僵尸的身子瞬间就瘪了下去,看的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而不远处的隧道里,已然传来了声声震爆,那入口赫然是被炸了。 苏鸿信下刀飞快,只是数刀,便把那女僵尸肢解当场。 可他脸色这会儿算是难看到家了。 面前就听振翅之声,一道恐怖身影悬空振翅,浑身尸气冲天,如滚滚狼烟,一双眸子都被尸气充满了,宛若两团黑焰。 而后,出了降临在人世间的第一声嚎叫。 “嗷!” 而苏鸿信呢,已是转身就跑。 129 惨烈恶战 耳畔风声呼啸,眼前一切,皆在倒流。 苏鸿信手脚并用,只在那山壁上飞奔急走,快如急影,亡命般奔逃。 好家伙,敢情这才是旱魃的真身呀,他心中好不骇然,要不是先前杀了两个女僵尸,只怕这怪物还得更厉害,不得了啊。 但他的心也跟着一沉,如今外面的入口已经被封了,他又能跑到哪去,而且,这东西万一要是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传说此物上可旱天屠龙,下可引渡瘟神,所过之处,赤地千里,人间大旱。 得想办法斗一斗,光逃可不是他的习惯。 念头一起,苏鸿信只觉得心中骇意转瞬便被胸腹间的恶气、杀意冲散大半,总要试上一试,就算打不过,大不了直接回归现世,总好比坐以待毙的强。 正想着呢,身后忽然危机大作,他头皮一麻,奔走的身子豁然直直一坠,手脚伏地,已是滑了出去,耳畔随即就听“轰隆”一声,再看去,先前所在位置,赫然多出来一个大坑。 一张满布黑鳞的丑陋面目,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两只眸子尸气浓郁的都成实质了。 苏鸿信啐了口唾沫,视线四顾一瞧,却是闪身朝一条隧道奔去,这怪物如今多了双翅膀,真就是如虎添翼,能上天入地,不能在这山窟里动手,得限制他的行动,自然就要挑窄狭的地方。 他一有动作,那旱魃双翅一震,快的不可思议,一双狰狞怪戾的利爪,直直冲空抓下,惊的苏鸿信头皮麻,他的眼神都跟不上这鬼东西的度了;凭着本能的直觉,苏鸿信脊柱一摆,似游龙翻身,忙往旁边挪开一尺多的距离,只这一前一后,立见一只黑鳞利爪险之又险的贴着他腰肋擦过,将他身上的大袄带出五条豁口,里头的棉花,立时洒出来不少。 可不及松口气,旱魃双翅一转,竟然在空中借力,一腿扫在了他的肚子上。 苏鸿信登时曲着身子就飞了出去,人还在空中,张嘴便“哇”的吐出口鲜红血水来,飞出二三十米,狠狠砸在了山壁上,但听身后轰的一声,竟然整个陷下去一个大坑,像是被巨锤砸中,龟裂如蛛网一般。 “滴答……滴答……” 嘴角鲜血滴落,苏鸿信却是一抬头,一张脸尽是狰狞恶相,兽瞳大放血光,呲牙笑,血水直从牙缝里往外渗,一身惨烈气机愈浓烈,浑身黑气随之而涨,连那双手上的指甲都变得有些尖利了起来。 “真他妈够劲儿!” 他眸子一转,像是两团沁寒飘忽的鬼火,眼泊里乍见一道黑影飞扑而来,当下戾气横生,闪身一避,便是一招猛虎硬爬山。 “啪!” 那旱魃胸膛遭创,立时倒飞出去,可双翅一展,竟然停在了空中,毫无损。 苏鸿信嘿嘿狞笑一声,脚下一动,仍是不忘朝那隧道掠去,那旱魃紧追而至,双双钻入其中。 只一进去,苏鸿信便暴起杀招,拳脚腿爪,搏命般使了出来,与那旱魃激斗了起来,可这一动手,他的心也是跟着越来越往下沉了,任他施展什么手段,这怪物竟然不伤分毫,难以撼动,肉身强横的简直让人绝望。 可换他挨上一招,立马就是皮开肉绽,筋断骨折的下场。 二者厮杀了数十招,苏鸿信一个不慎被其一把扼住咽喉,狠狠砸在了墙上。 他一脚将其逼开,忙缩身后退,看着浑身被抓出的血口,整颗心已是沉到了谷底,就见那伤口如今青黑一片,连血水都是黑的。 不能再拖了,这怪物的爪牙之上皆有尸毒,时间一久,他就是没死,也有可能尸毒缠身变成僵尸,到时候就是不想离开,也不得不离开。 得想个办法。 他脑海中思绪飞转,下意识就想掏糯米驱毒,可那旱魃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已是逼了上来,苏鸿信不得已连连爆退,沿途留下一滩滩黑血。 不多时,又一场厮杀开始了。 “哇!” 长廊上,一道身影连飞带滚的翻了出来,浑身是血,好不惨烈。 自然是苏鸿信。 尽管他心有不甘,但不得不说,实力不如人,只有挨打的份,心中更是暗叹一声,看来这次的探索要到此为止了,只是可惜,王五那里,他有些放心不下,还有李存义老爷子,以及李书文,欠的人情都还没还呢。 但眼见那旱魃步步逼来,眼神里竟然还流露着人性化的戏谑,他深深吸了口气,已是打算回归现世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鸿信突然眼神微变,他此刻横倒在长廊上,一颗脑袋,半凑在长廊之外,而在外面,则是那个五光十色的湖泊,他望着水里,倒影的可不是他的影子,而是一张阴惨惨,鬼气森森的鬼脸,披头散,赫然是湖里的水鬼。 四目相对,迎着那一双乌黑的眼珠子,苏鸿信忽然计上心来,他咧嘴一笑,朝水里吐了口唾沫,却是没了回归的心思。 而是望向那旱魃,身子一翻,像是有了什么决断,他勾了勾手。 “过来!” “吼!” 下一刻,旱魃已是狂啸一声,携滚滚尸气扑来,势头惊人。 却见苏鸿信纵身一跃,整个人已如壁虎般贴在了山壁上,攀墙而上,度快急,只是这又如何快的过那一双翅膀。 旱魃一扑落空,双翅一震,已是折了个方向,冲天而起,朝苏鸿信紧追过去。 “来的好!” 苏鸿信不退反进,他反身一扑,从空落下,一击膝撞如流星直落,轰然落在了旱魃的天灵,只是如此刚猛一击,那旱魃也仅仅是下坠了一截,口中嘶吼连连,一双利爪已朝苏鸿信抓来。 硬提着胸腹间的一口气,苏鸿信咬牙一翻,不管不顾,从旱魃头顶翻到它背后,整个骑在了它的身上,千钧一之际,他一双手飞快自身上摸出两把糯米,在那旱魃双眼上一抹,死死按住。 “嗷——” 可怕的吼声瞬间响彻山窟。 “啊!” 苏鸿信亦是疼的痛呼出声。 只见那旱魃双爪正扣住了他的双臂,利爪没入血肉,鲜血直流,疼的他冷汗直冒。 “杀!” 剧痛之下,苏鸿信双眼血红,非但不惊,反而杀机炽盛,满目狰狞,歇斯底里一声低吼,他五指在旱魃眼窝里一掏,两颗眼珠子这便被挖了出来。 旱魃双翅震动,凄厉的吼声中像是没头的苍蝇在空中四下冲飞,左碰右撞。 苏鸿信只在山窟里被撞的连连吐血,浑身上下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双手更是被旱魃紧紧扣在爪中,几快断裂;只是如此更加激了他的凶性,手不能用,他还有嘴,许是被杀意冲昏了头,激红了眼,苏鸿信张嘴便咬住旱魃的一只肉翅,一股腥浪霎时满溢唇齿,他顾不得太多,已是狂撕咬了起来,空中霎时血肉横飞,只像是两只野兽纠缠在一起,近乎本能的厮杀。 一阵横冲乱撞。 “噗嗤!” 一股剧痛猝然自苏鸿信肩头传来,却是一根石钟乳扎了个对穿,原来他们这会儿已是到了窟顶,底下是那湖泊。 “哇——” 苏鸿信口鼻呛血,混乱中,他撕咬的也愈生猛,生生将旱魃的一只肉翅撕扯下来大半。 “噗!” 血水泼洒,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旱魃滞空之势瞬间全无,它双目已瞎,肉翅已断,吃痛之下,拽着苏鸿信就往下落。 苏鸿信却是瞧着湖中仰起的一张张阴惨惨的鬼脸,面色大变,他双眼赤红,心知生死关头就在眼前,一双手干脆伸进了旱魃的眼窟窿里疯狂掏抓了起来,与此同时,那一只紧攥他双臂的利爪,总于松开了,朝后疯狂乱抓。 强提着最后一口气,苏鸿信一撤双手,只在旱魃身上借力一蹬,便朝着长廊扑了过去。 身后只听“哗啦”一声。 那旱魃赫然是坠入了湖中,湖水里,立见一条条水鬼从水底浮出,蜂拥扑上…… 130 事了下山 地窟内。 苏鸿信浑身染血,正靠坐在长廊一侧的山壁上,望着已经平复下去的湖水。水中血迹犹在,他一手紧握断魂刀,一手却在抓着糯米不停的往身上的伤口上敷,一双眼睛则是眨也不眨,死死的盯着湖泊,唯有那糯米敷上,滋滋声响从皮肉上冒起来,他的眉头才跟着拧起,跳动一下,一张脸苍白的吓人,嘴唇更是泛白无血。 糯米,是他从山窟里那些盗门、响马弟兄的尸体上收集来的,还有几囊袋的烧刀子,他不光往伤口上敷,时不时还抓起一把,生嚼硬吞的塞进了嘴里,生糯米只在唇齿间咔咔作响,随后和着酒水顺了下去。 连着换了十数次糯米,等看见伤口处留的黑血逐渐恢复了鲜红,苏鸿信才算长出了一口气,他可真怕自己变成那不人不鬼的东西。 至于身上的伤势,左臂骨折,肋骨断了三根,肩头洞穿,浑身爪痕伤口更是不计其数,内伤外伤,再加上尸毒,又有失血过多,简直惨烈无比。 “差点要了小爷的命!” 苏鸿信瘫坐在那,嘴里塞着糯米,嚼的嘎嘣作响,时不时再灌两口酒,口中呼着热气,视线始终不离湖面,谁知道那不人不鬼的东西死没死,指不定什么时候再出来呢,他不敢大意,当务之急只有抓紧时间恢复一些体力,再做决断,以防万一。 不过他心里已在想着如何斩这大清龙脉,老实说这龙脉在常人眼里就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儿,连他也不例外,说的是地脉变化,风水走势。 他却是想起了那旱魃都快化作龙身了,肉身之上生出龙鳞,怕是葬在了龙脉地气极为浓郁之所在导致的,八成就是那个石殿,也说不定,那旱魃,就是龙脉,都他娘的快以人身化龙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过,这旱魃尚未成气候,而且还未尽全力,阴差阳错,被那天雷劈了出来,看来真就是天要亡它啊。 苏鸿信现在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打的时候舍生忘死,千不管,万不顾,现在打完了,他反倒有些害怕。 “这就是天地间匪夷所思的存在吧!”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东西。 “……哈哈哈……啊……” 但旋即他便咧开了嘴,一点点的咧开,咧的越来越大,而后出了一种大难不死,且桀骜狷狂的厉笑,再匪夷所思又能如何,活下来的是他,就足够了。 感受着身体上传来的虚弱,苏鸿信慢慢调转着气息,就见他身上的伤口,肌肉慢慢随着呼吸颤抖收缩,减缓着流血的度,眼睛依旧望着湖面,实在是被吓怕了,至于出去的问题,他倒是不担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长廊的另一端,便是那个来时的入口,忽然想起声声几声鼠叫。 这不,救兵来了。 “这儿呢!” 苏鸿信招呼了一声。 “吱吱……” 一只小耗子贴着墙壁爬了进来,整着双豆粒大小的小眼,在苏鸿信身边转了一圈,又吱吱叫了两声,尾巴蘸着地上的血水,竟然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灰七姑!” 苏鸿信失笑,有气无力的说道:“行了,我没事,让他们进来吧,不过,要动作快点!” 老鼠吱吱又叫了几声,屁股一转,贴着墙壁又原路回去了。 五仙里,这耗子最擅长的就是偷天换日,钻地打洞的手段,只离开没一会儿,不到一个小时,长廊另一头便传来了快急的脚步声;苏鸿信扭头一瞧,只见李云龙和秦守诚他们正猫身贴着石壁走着,眼见他还活着,老燕子老眼一红,差点没掉出泪来,没等过来,嘴里就骂道:“臭小子,你要出个事儿,我姓李的可就没脸回关内去见王五了,那畜生呢?我们这回把山下的火药全背上来了,炸死它狗日的!” 苏鸿信朝湖面扬了扬下巴。“不知道,不过被我弄湖里去了,现在还没什么动静,我就怕它没死透,洞窟里的金子赶紧搬了,完事儿再把这儿炸了,才算万无一失!” “好,那就都先去忙活,小心点,别被水鬼勾了魂!” 只见杨老憨他们领着一众手下还有一干响马,风风火火的又进了山窟,拿着家伙事,对着那几根大金柱敲敲打打的开展起了搬运作业。 “还扛得住么?要不上去先歇歇?” 陈小辫在一边招呼着,瞧着面前浑身是血的男人满目异彩。 “不用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在这守着吧!” 苏鸿信摇摇头。 陈小辫也不勉强,只是江湖气十足的拱了拱手。“那行,今儿这情,我陈小辫记下了!” 闲话至此,山窟里,人影往来,果然还是盗门的手段高啊,那大金柱子,竟然被他们用锯条铁线分割成了无数小块,来来回回运了三四个小时,才算是的刮了个干净,至于另外几个隧道,估摸着都被先前那一幕吓破了胆,没人有什么想法,只这些金子,都已经足够了。 只等功成,一行人则是在整个山窟里都埋上了土雷,把引线牵到了入口。 山外,已是翌日晌午。 日上中天。 看着头顶的太阳,苏鸿信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等所有人都爬了出去,就见陈小辫右手一抛,一个火把便已点燃了引线,伴随着硝烟散开,一声声爆炸从山窟里响起,土石炸裂,山壁坍塌,足足持续了十来分钟。 等到爆炸过后,连那入口的裂缝都被乱石堵住了。 说来也奇,这炸响之后,天上竟是风起云涌之相,狂风大作,昏天黑地,化作一个巨大的龙卷,风根就在这无名坡岭上,上接青天,飞沙走石,声势骇人,久久方才散去;天上更是生出异响,轰轰轰连响数声冬雷,晴空霹雳,震彻天际,只把众人看的目瞪口呆,有人更是吓得趴地上磕起头来。 至于苏鸿信,却是凝神瞧着一切,只见那龙卷之内,吞吸的正是洞窟里的无数地气,地脉已毁,地气已泄,看来,这龙脉已是断了,大清的气数又是否就此断绝? 他目光顺着龙卷,直直往上移了移,直到瞧着头顶的湛蓝青天,苏鸿信才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戒指,慢慢又收回了视线。 人群里,众人悲喜皆有,有的捧着金子笑,有的抱着弟兄的尸体哭,让人不胜唏嘘。 陈小辫高声吆喝了一句。 “下山,喝庆功酒,今晚上,咱们不醉不归!” 131 宫中来人 是夜。 一场大醉。 当然,喝酒这事儿,轮不到苏鸿信,他浑身伤势不轻,烈酒入喉,容易气血蒸腾,不利于养伤。所以,只能瞧着李云龙、秦守诚他们和一群盗门汉子以及陈小辫那一群关东响马打的火热,喝了个昏天黑地,大半夜抱着夜壶吐的哇哇的,苏鸿信都怕他喝蒙了,把那壶里的东西也当成酒喝了。 好在老燕子意识还算清醒,醉醺醺的说了大半夜的梦话,说是这大半辈子都没今天晚上风光过。 至于他,则是以防万一,又在糯米水里泡了一晚上,睡到半夜,好家伙,差点没冻里头。 就因为这个,没成想染上了风寒,了场高烧,大病了一场。 连着三四天他都在床上躺着,身上涂抹着伤药,吃的也都是别人送来的好东西。至于谁送来的,陈小辫,这女人三天两头都要过来一趟,每回提的东西不是大鱼大肉,就是山上的山货,什么黄精、野参,变着法的送,连那熊心、虎胆苏鸿信都有幸尝了个鲜,结果腥臊的不行,没吃几口全进李云龙的肚子了,就连秦守诚都时不时来蹭上几口。 最后,还整来了一副虎骨,再搭上一些补药给他泡了一大缸的药酒,半月下来,伤好没好不说,反正苏鸿信是胖了十来斤。 寻常人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虽说气血雄浑,体魄强壮,但也足足修养了一个来月,一身的伤势才算好的差不多。 二月中旬的时候。 杨老憨又给他送了一次东西,大黄鱼,足足四十条,外带六十五条小黄鱼,看来这次真是赚大了。 不过,陈小辫来的次数倒是慢慢少了,天气一暖,北边的洋毛子又活跃了起来,有几次来的时候,身上的血腥味都没散,让他很是佩服,而且对方有意无意的似想邀他一起入伙,看中了他的身手。 但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关内现在可还有不少麻烦,他现在得早做打算,而且这长白山上,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得花点功夫,再好好看看,几番下来,陈小辫也是心知肚明,就不再勉强。 这女人手段倒也厉害,甭管黑道白道,但凡是闻风来这白山想要分一杯羹,结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来的声势浩大,可挨不住半天,一个个就都灰溜溜的逃了,那县官收了好处,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倒也是慢慢恢复了平静。 直到入春后的一天。 落过一场春雪。 这一日。 “嗷呜!” 雪岭上,猛的惊起一声虎吼,震的群山悚然,百兽蛰伏。 却见那雪地上,一只斑斓猛虎正顾盼回,威风凛凛的看着它面前的猎物,那是一个人,一个像虎一样的人,伏身蹲跨,竟是摆着和老虎一模一样的架势,模仿着它的动作,浑身亦是弥漫着煞气,远远瞧去,真就是神意十足,只似老虎化作人形。 一山不容二虎,猛虎凶睛一瞪,宛若看见同类,在原地慢慢踱步,已是摆好了前扑的架势。 这老虎体长三米有余,尾长一米,四肢粗壮,虎尾如一条钢鞭般缀在屁股后面,嘴里呼喝着腥风热气,一身皮毛泛着油光,虎目中更有凶光若隐若现,下颌还滴着腥红的血液,在其身后不远,还有半具被撕咬的支离破碎的山羊。 远远看去,压迫力十足,真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百兽退避。 而他对面那人,亦是缓缓踱步,模仿着老虎的神髓真意,一人一虎,已是在雪地上慢慢转了半圈。 “吼!” 又是一声虎吼,那老虎已然扑了出去,所谓龙从云,风从虎,一扑一掀,满地积雪都如浪花般激了起来,腥风大作,天都似黑了下来。 “好个畜生!” 一声低笑,遂见那人却是眼见老虎扑来的同时,闪身一纵,亦是一个虎扑,却是避开了老虎的正面,跳到了虎背上,双腿往下一滑,已是骑坐在了虎背上,左手揪着虎颈,右手压着虎头,双眼圆睁,暴喝一声。 “嘿!” 双臂劲,那老虎三米来长的身子,还在空中,便又落了下去。 整个被按在雪地上,咆哮不停,疯了般甩身摆尾,摇头晃脑,四肢爪子不停的蹬着雪地。 “嘿嘿!” 苏鸿信面色红,咬牙笑个不停,他一双手臂上的筋肉跟着不停力催劲,不住膨胀收缩,袖筒子一鼓一瘪,手背上青筋暴跳,筋骨毕露,像是铁打的一样,死死的扼住其颈,按着虎头,那老虎死活挣脱不掉,只能不停的呜嗷低吼。 一人一虎,足足僵持了十来分钟,才见老虎慢慢趴了下去,不住喘着粗气,多半是力竭了。 苏鸿信也是微微起伏着胸膛,眼见老虎力疲,便下意识收了几分气力,可没成想本来趴下去的老虎突然又猛已起身,虎头一拧,就朝他右手咬来。 “哈哈,走你!” 像是早有准备,苏鸿信不慌不忙,身子一缩,双手搂着虎颈,脚下一踩实,已是将其摔了出去。 那老虎连滚了数圈,起身后摇头晃脑,却是叼着另半只羊,一头窜进了雪林里,竟然跑了。 眼见一人一虎斗完,不远处的一个树杈上,李云龙顺着树干溜了下来,嘬着牙花子,嘴里啧啧有声道:“我滴个乖乖,不得了,那什么降龙伏虎,说的恐怕就是你小子这样的人吧!” 二人如今都是参客的打扮,在长白山里辗转往返了不少日子,而且,有那灰仙儿引路,可真就是顺畅极了,一边巡视着山里有没有别的动静,顺带还摘到不少好东西,可把老燕子笑的嘴都合不上。 到今天,这白山上几乎是被二人绕了个大半,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倒也再没瞧见什么墓穴,反倒是仙家撞上不少,连李云龙都能请神了。 只是天气一暖,外面俄国人蠢蠢欲动,加上义和团四处兴起,连东北也跟着冒出义和团来了,不断焚烧铁路和教堂,局势越来越差,惹得人也没什么心思待下去了。 苏鸿信灌了口酒,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咋样?挖到啥好东西了?” 一见李云龙满脸的笑,他就猜出个大概,顺带瞧了瞧天色,招呼道:“行了,咱们下去吧,这两天收拾收拾,也是时候准备回去了!” 李云龙笑道:“哈哈,我还以为你忘了呢,顺便把秦小子带上!” 二人边说着,边往山下走。 可就快到山脚,回到白山县的时候,他们两人步伐齐齐一住。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山道边倒着个人,这人手脚俱在,可唯独脑袋没了。 本来死人倒也没什么惊奇的,这世道,最常见的就是死人,苏鸿信他们也只以为是参客遭了暗招,被人抢了东西,剁了脑袋。 可等走跟前过的时候,苏鸿信不经意的往尸体上瞧了一眼,嘴里立马就“咦”了一声,他瞧的是那伤口,这伤口不似一刀切的断面,而是边缘每隔一截,就有一个小小的切口,连着九个,围成一圈。 “老爷子,你瞧瞧这伤口有没有想到什么?” 李云龙本来也是摇头叹息,但等苏鸿信一开口,他凑跟前打量了一眼,老脸也跟着紧绷了起来,满是凝重。“嘶,我怎么好像听过这种死法!” 苏鸿信冷笑一声。 “当然了,这天底下最歹毒的暗器,哪能没听过!” 李云龙双眼一缩,失声道:“血滴子?” 但苏鸿信眉头忽然一皱,又看了看尸体的腰间,却是挂着个铃铛,赫然是个响马。 “不好,我估计是那龙脉的事了,宫里来了高手,你去秦守诚家里守着,我去陈小辫那瞧瞧,八成来的人还不少,真是阴魂不散,咱们分头行事。” 李云龙点点头。 “好,你小心!” :。:m.x 132 逃出白山 不同于那些打家劫舍的响马,陈小辫这一支,白山县里也置办了家业,平日里用来给一些受伤的弟兄恢复养伤,亦或是布置个眼线耳目,收集些江湖市井上的消息,明里暗里,黑的白的,都沾点边儿。 苏鸿信没想到正琢磨着走的时候还能遇上这事儿,心里暗骂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同时脚下快赶,对那陈小辫的手段他还是佩服的,就现在,多少男人还卑躬屈膝,窝里斗的时候,人一介女流都生了杀敌报国之心,这已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了。 而且那宫里高手可不简单,当初他从宫里逃出来的时候,遇到的可没一个等闲之辈,特别是那血滴子,防不胜防,估摸着山道上死的那个是想给他们通风报信,求救去的,结果被截杀了。 正在街面上走着呢。 突然一条巷道里猛的窜出来个人,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耳边就听。 “苏老弟别动手,是我!” 杨老憨的声音。 随后就把他拉进了胡同里。 苏鸿信扭头一瞧,只见杨老憨如今身上染血,还断了一条胳膊,断口正是那血滴子所伤,浑身湿漉漉的,他红着双眼,脸色苍白的悲声道:“宫里来人了,我那十几个弟兄,一个没走脱啊,全被摘了脑袋,可恨啊!” 苏鸿信一听,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遂听杨老憨急声道:“你也快逃吧,县官都被他们杀了,那群人斩尽杀绝,已经让官差把陈小辫她们给包围了,都是宫里的好手,还有火枪队,厉害的紧,消息已送到,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也不等苏鸿信反应,杨老憨捂着伤口转眼就钻进了胡同深处,只剩苏鸿信眼神阴晴不定的站在那。 “他妈的!” 嘴里骂了一声,苏鸿信双拳一攥,眼露杀机,挑着条岔道就继续赶,只是等走出不到十来分钟分钟,眼看就到城西头的时候,就听不远处传来几声枪响。 “啪!啪!啪……” 苏鸿信心头一沉,脚下度更快了,只是等他过去后,就看到街面上围满了人,多是议论纷纷,非但不怕,反而看的兴致勃勃,这院子不是别处,正是那日他刚来白山县瞧见死人的那个院子。 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扑鼻的血腥气。 苏鸿信只小心翼翼的凑人群里往里一张望,登时看的目眦尽裂,一颗颗满脸血污的脑袋被一字搁在了门外面,连同那两个化劲好手,都是死的怒目瞪圆,脑袋被人割了。 只见院里出来了九个人,各个身着蓝缎长袍,黑色马褂,气息阴森,脖子上盘着条辫子,脑门青,面白无须,全是太监。 这九人高矮胖瘦各异,连岁数也不尽相同,有的头都花白了,有的则是年轻后生,紧束着马蹄袖,手里俱是拎着个黑布罩着的物件,血水透布而落,赫然就是那血滴子。 看的苏鸿信眼皮不住狂跳,想不到这宫里的血滴子竟然有这么多,他的视线则是飞快扫着地上的一颗颗头颅,憋着一口气,看看有没有陈小辫的,一颗心都悬到嗓子眼了。 “吾等乃是奉命行事,这群响马为祸一方,今日正好为民除害,杀个干净!”一个微弓着身子的老太监细声细语的扯着公鸭嗓说道:“来啊,把这些脑袋挂起来,枭示众,再把他们的身子曝尸荒野,喂了狗吧,另外,这城里还有响马余孽,谁要是揪出来,有赏,谁要是能杀了,嘿嘿,重赏!” 说的话从骨子里都透着股森森阴气。 苏鸿信却听不进去,一双眼睛直在满地的尸中来回扫视,心头杀意炽盛,如熊熊之焰,更在惋惜,想不到这群义士没死在老毛子的手里,竟然是憋屈的死在了这儿。 足足搬出来四十来具尸,苏鸿信看的心头冰凉,只不过让他心里暗松一口气的是,没有陈小辫的尸。 苏鸿信一匿身子,撤开了人群,却是瞧见了院外站着的两排火枪队,二十八人,人手一杆火枪,他眼露忌惮,慢慢抽身,心里想着对策。 陈小辫没在这儿,逃了还是被抓了? 苏鸿信思绪千转,只道眼下还不是动手得时候,等到天黑,就是这群人的死期,他强压心头杀意,已是折返回自己和李云龙住的地方,准备收拾东西,去找李云龙他们汇合,这事儿肯定还不算完,城里兴许还要严密盘查一番,分明是奔着斩尽杀绝来的,得先让他们离开再做决断。 一路飞赶回去,可不等进屋,他步伐一缓,却是眼露警惕,心中惊疑的同时,伸手已摸出了两把剔骨刀,一点点的拨开门扇,贴墙走了进去。 刚走了没几步,卧房里呜的掀起一声骇人风啸,苏鸿信面皮一疼,只见一条黑蟒自从屋里探了出来,他眼神急变,忙低声道:“是我!” 话音一落,那黑蟒似的软鞭又闪电般缩了回去。 苏鸿信一个箭步赶紧去,等瞧见床边倚墙站着的人后,他不由得脸颊一颤,却见屋里的这人,竟然就是陈小辫,她神色萎顿,面白如纸,身上的衣裳都让血染红了大半,枪伤还有刀伤,只怕拼死才冲出重围的。 眼见苏鸿信进来,陈小辫一直强撑的身子立马就软倒了下来。 苏鸿信忙将他扶住。 “你快离开这儿,我手下出了叛徒,那些人奔着你来的!”听着陈小辫虚弱的声音,苏鸿信从床底下取出一大袋金条,背着陈小辫就夺门而逃,一路上,背后那血水直往衣裳里头渗,冷的就和冰水一样,时不时还听到陈小辫呛血的声音,喷出的热流顺着他脖领子往下淌。 “撑住!” 苏鸿信咬着牙,等奔到秦守诚家里,李云龙他们正急得团团转。 “咋样?” 见苏鸿信回来,又看到他背后的人,几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苏鸿信语飞快的道:“都死了,还有一支火枪队,闲话少说,咱们先离开,这群人不好对付,城里待不下去了!” 几人当机立断,只提着兵器,已是飞快远遁。 一口气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感受着背后越来越弱的气息,苏鸿信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不行,她失血太多,再不想法子,就得没命了!” 而且秦守诚的媳妇,如今也是怀有身孕,挺着肚子,受不得长途奔波。 先找个地方躲躲。 133 刀下春光 “她身上中了三枪,背后挨了两刀,左臂骨折,怕是鹰爪功一类的指劲伤的,当务之急,得先把那弹丸取出来!” 秦守诚目光如炬,搭眼一瞧,就把陈小辫身上的伤势瞧了个大概。 众人这会儿找了个猎户避风的破屋匿着,李云龙则是在外面望风,苏鸿信一听,忙道:“哪愣着干啥啊,赶紧给她取子弹啊!” “这……那枪伤的地方,我也不敢动手啊,不然我媳妇等会儿就得拿大枪扎我!” 秦守诚一搓手,面色古怪,很是纠结。 苏鸿信一看,也是傻眼,就见那枪伤一个在肩膀,一个在肋下,一个在大腿,他一拧眉。 “要不让你媳妇来?” 秦守诚忙摆手。“你可别了吧,她那绣花的针线活,你让她缝东西指定利索,你要让她耍刀,还不如直接把陈小辫埋了吧!” “我说你两大男人都啥时候了,还在这儿纠结这个,再磨蹭一会,人都死了!”宋小甜从外面走了进来,挺着微微鼓起的小腹,瞪着两个人。 正这时候,地上疼的冷汗直冒,嘴唇白的陈小辫忽然虚弱的颤声道:“姓苏的,你来!” 一句话说的她脸色又白了一截,整个身子都似软成了烂泥。 眼看这娘们儿浑身血流不止,命悬一线的模样,苏鸿信一咬牙,眼神一定。 “得,我来就我来!” 一旁的秦守诚则是被宋小甜揪着耳朵扯了出去。 苏鸿信绷着一张脸,走到陈小辫跟前蹲下,就见她那身火红的衣裳这下都成暗红色的了,血水凝结,一张瓜子脸沾满血污,嘴角不住溢着血沫,只睁着一双红的眸子瞧着他,像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视线错开,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他先是取了条参须让陈小辫嚼着,随后把剔骨刀拔出来一柄,只一横刃口,往上喷了口烧刀子,酒雾一散,已是动手解着陈小辫的衣裳,可这劲装也不知道咋穿的,他把陈小辫翻来覆去,硬是找不到扣子,最后急得伸手在人家衣襟上连撕带扯,可就是死活脱不下来,急得满头大汗。 那陈小辫经他这一折腾,也不知是羞是疼,苍白的脸色涌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双眼含雾,似是快要哭出来一般,接着气若游丝的喊出两个字。 “用刀……唔……” 说完又吐出口血来。 苏鸿信吓了一跳,饶是他杀人不眨眼,横行无忌,此刻这心里也是起伏跌宕,额上汗珠大颗大颗的往外渗,这活,咋就比那拼命还来的刺激。 “得罪了!” 呼出一口气,苏鸿信垂着刀尖只轻轻挨着陈小辫的领口往下一过。 刺啦声响,就听陈小辫嘤咛一声,那紧绷的劲装登时就破开了,一件雪白的丝质抹胸立马露了出来,苏鸿信眼皮一跳,瞧见那被染红的肚兜,他心里暗暗叫苦,脸上却强作镇定,紧绷着脸,左手已是摸到面前女人肩头的枪伤。 可这伤口却是在锁骨以下,贴着左乳,想要下刀还不容易。 “你、你忍着点啊~啊~” 感受着手下微微颤抖的温软身子,苏鸿信嗓音莫名一颤,只觉口干舌燥,他强憋着一口气,半掀起陈小辫的肚兜,等露出伤口,伸手沿着枪伤飞快按了一圈,无视着手下的软腻,待寻着子弹的位置,立马下刀如飞,刀尖一沉,不等陈小辫痛呼出口,一颗弹丸已被刀尖挑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他忙一松手,缓了口气,才把身上的大袄脱了下了,往人家姑娘上身一裹,头都没敢抬。 转眼,又去寻陈小辫的左肋枪伤。 只是这伸手一碰,那陈小辫忽的“嗯”了一声,气息一泄,血水外冒,苏鸿信动作一停,他小心翼翼的抬头一瞧,却见陈小辫正紧闭着双眼,一张脸通红一片,气息微喘,双手紧攥。 眼见如此,他才小心翼翼的继续在那柳腰上找着枪伤,依旧是故技重施,按压了一下,等寻到子弹的位置,下刀便利索多了。 取了两颗子弹,苏鸿信已是大汗淋漓。 这最后一处枪伤在右边大腿外侧,挨着胯骨,他抹了把冷汗,刀尖小心翼翼的贴着裤子,把枪伤周围割出来个窟窿,伸手在伤口周围又按压了几下,好一会儿,才摸着子弹的位置。 刀子一下,疼的陈小辫浑身哆嗦,汗如雨下。 好在苏鸿信下刀快急,分筋挑脉,刀尖一割一钻一剜,地上已多了颗染血的弹丸。 “唔……” 痛楚一过,陈小辫中气陡泄,终于是强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苏鸿信一甩刀子。 “小甜,你去给她缝下伤,针脚浅点,别留下疤!” 屋外。 见苏鸿信光着上身出来,秦守诚登时挤眉弄眼的贼笑着,他凑过来。 “咋样啊?” 苏鸿信一斜双眼。 “啥咋样啊?” 秦守诚揣着双手,砸吧着嘴。“你这可就不地道了,人家可是东三省大名鼎鼎的女中豪杰,而且那长相,那身段,也不知道多少男人惦记呢,还是陈家人,你……” 苏鸿信脸一黑,道:“活该你差点饿死!” 秦守诚嘿嘿一笑,只不过,他旋即就见苏鸿信一提断魂刀,不由一瞪眼。 “你干啥去?” 苏鸿信眼神一闪,轻声道:“心里憋了口气,得去泄泄!” 不等秦守诚再说,他已经截然道:“你们在这儿等着吧,你媳妇肚里还怀着娃呢,屋里还有个半条命的,那群人可不好对付,火枪阵一出,再加血滴子,我估计也够呛,不过,虽说和那些死的人不怎么熟悉,但是,总得给他们求个公道!” 什么公道? 自然是杀人偿命。 一旁的李云龙也凑了过来,怀里抱着灰七姑。 苏鸿信看着他,说道:“明早天亮我要是没回来,老爷子就领着他们先走吧,咱们天津再见,屋里那个劳烦照看着点!” “行,你可得留神,真要没把握就别逞能!” 心知苏鸿信心意已决,李云龙也没说劝的话,只是叮嘱了一句。 “得嘞,走了!” 苏鸿信边走,边摆摆手,提着酒,扛着断魂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可不光是走路,还把沿途的血迹也都抹了个干净,怕的是那些太监再来个追踪术之类的手段,摸着血迹追过来,到时候,李老爷子连着秦守诚他们,十有**就得交代了。 就那二十几杆火枪,再加上几个大内高手,就是王五,霍元甲当面,也只有饮恨的下场,别看他懂点请神的手段,真要对上,一波射下来,身上也照样一枪一个血窟窿,终究是血肉之躯。 134 事了离去 冷月当空,春寒料峭。 皎洁的月光下,夜风幽幽,城西头,家家户户现如今可都是关门闭窗,听不到一丝动静,挨家挨户的门口,更是放着一碗白饭,连带着一壶老酒,壶嘴对外,饭头上还竖着两根筷子。 夜深人静,悄无声息,连猫狗的叫声都没有。 死人了。 死的还不少,百来位走江湖的汉子都被割了脑袋,在那城西陈家院门口搁着呢,听说,都堆出来个小山头,一个个死不瞑目,这谁敢半夜出门;而且连县老爷的项上头颅都在那呢,据说是被宫里的大人就地正法,死的干脆。 三个衙役哆嗦的在街上巡视着,这段时日,城里不太平,而且宫里来的那些大人物把县衙都给占了,还把他们赶了出来,没辙,只能摸着黑,在外头找个酒肆将就一宿了。更新最快 手机端:: 可这外面现在冷清的吓人,走了一段路,愣是没瞧见一家开门的铺子,三人都是心里叫苦,嘴里时不时骂上几句。 可走着走着,三人全都脸色白了,这大半夜的,这条路咋就这么长。 “咝,老刘,咱们走了半天,咋还在西街转悠!” 看着两旁摆的白饭,几个衙役两股战战,脸色青,牙关都跟着打颤了。 “前面好像就是陈家院吧?” 三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瞧,差点没哭出来,到现在那血腥气都没散,迎风一送,熏得他们不住干呕,今天白日里他们可是看见那些人的手段了,怎一个凶残了得。 “诸位好汉,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管我们的事啊!”眼瞅着死活走不出去西街,三衙役跪地上是嚎啕大哭,磕头如捣蒜,差点没尿裤裆里。 “哭个球,瞧你三这怂样!” 一个声音冷冷冒了出来。 三人闻声一震,更是被吓得半死,这下真就是给尿出来了。 “饶命!饶命啊!” 头都不敢抬。 “行了,别嚎了,鬼打墙已经破了,走吧!” 三人趴地上,就听个脚步声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脚下的影子拉的细长,等小心翼翼的抬头一瞧,才见皎洁的月光下,有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居高临下瞥了他们一眼。 “宫里来的那几位都在县衙呢?” “嘿,他娘的,你小子敢扮鬼吓唬爷爷?” 眼见是人,那衙役就跟变脸一样,湿着裤裆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只是等迎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被那双阴厉眸子一扫,三人立似三伏天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莫名一个激灵,浑身的不自在,再看到对方胸口那只盘身绕肩的恶兽刺青,没等站直,就又跪下了。 “赶紧回话!” 汉子不耐的声音落下。 三个官差哪还敢迟疑。“对对,他们都在县衙呢,还有那火枪队也在里头!” “滚吧!” 苏鸿信一摆手,也没去瞧那三个连滚带爬的衙役,而是看了看四周,脚下一动,朝陈家院门口走去,远远的,他就看见月光底里,那墙根底下,蹲满了人,面朝墙,背对着他,低着头,双手则是窸窸窣窣的在脖子上摆弄着,诡异无比。 他脚下没停,可走了没两步,忽见一人低着的脑袋突然从脖子上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一双乌黑的瞳正看着他,嘴唇微张。 紧接着,是两颗、三颗、四颗…… 转眼,一地的脑袋,全都瞧着他。 苏鸿信也没怕,只是淡淡道:“别怨了,你们的仇我接了,等会儿我就把他们的脑袋提过来,也算相识一场,全个情分,至于陈小辫,那边也没事了,诸位且去吧!” 他一说完,那满地的脑袋还有蹲着的身子突然又不见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苏鸿信抿了抿嘴,脚下再赶,已是奔入了夜色里,他起初还是奔跑箭步,可不过几步,忽见其浑身散出黑气,一个横扑,已是掠出五六米远,飞檐走壁,几个闪身,便没了踪迹。 县衙里。 还亮着火光,那九个宫里出来的大内高手,如今正聚集在一处,似是商量着事儿。 “白天里城里搜了一遍,那几人已经滑了,不过听说带着个大肚子的女人还有陈小辫那婆娘,呵呵,受得了奔波么,依我看肯定就在城外某处藏着呢,明天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老佛爷说过,甭管其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宰了他!” “姓宫的如今失了宠,咱们能不能出头,就看这回了,绝不能办砸了!” “那婆娘耍的陈式太极拳,此事过了,恐怕陈家人也要来凑一凑!” “怕什么?他们敢来,就让他们试试咱们粘杆处的手段!” …… 九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语气随意,似是所杀之人不过猫狗。 可他们当中那个年岁最大的老太监陡然一凝目,厉喝道: “谁?” 他一双阴嗖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屋顶,可迎上的,却是双非人的暗金色兽瞳,冰冷残忍,裹挟着难以形容的杀意,正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们。 四目相交一对,老太监眼中身影猝然一花,再看去,屋顶已空空如也,可他身子却猛的一顿,神情愕然,旋即低头一瞧,一只手正落在他胸口上,五指一按,一团热腾腾的血肉已被其从胸膛里摘了去。 “啊!” 怔怔看着自己胸前空荡荡的窟窿,老太监瞳孔一缩,继而双眼外鼓,几乎是目眦尽裂,口中流出血来,嘴里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出一声惨叫,但也只是一声,惨叫中他便栽倒在地,没了气息。 “火枪队!” 所有一切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其余人反应过来,已见老太监身旁,有一人把手里的心脏攥碎了,血泥四溅,那人还呲牙一笑,笑的森然狰狞。 “不用追了,我来了!” 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种莫名质感,苏鸿信双手一挽,从裤腰后抽出两把剔骨刀,身形一动,已是闪入剩下的几人里。 血滴子最擅以长攻远,此刻被人欺身贴近,自然是难有用处,可这几人手脚上的功夫俱是非凡,多是使的鹰爪功,铁砂掌这种极为厉害的手上功夫,众人疾喝一声,纷纷朝着苏鸿信一围一扑,只是等人影错过。 这些人却都纷纷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一双手,手腕脉门上,此刻忽然溅射出一蓬蓬的血箭,筋络全被挑断了。 内院,一阵骤急的脚步声赶来。 苏鸿信冷笑一声,回身急奔一窜,等那个几个太监捂着喉咙倒下,他已是纵跳上了屋顶,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个个手持火枪的官兵冲了进来,眼里再现杀机。 不多时。 城西衙门里,就听响起连连枪声,惊破寂静。 …… 翌日。 天刚亮,陈家院门口。 就有人现,那地上赫然又多了数十颗脑袋,正是昨儿个从宫里来的大人物,可如今却被人摘了脑袋,更诡异的是,那群响马的脑袋,与这些人的脑袋,竟然纠缠一块,成相互撕咬之状,场面好不诡异,瞧的面面相觑,皆是骇然。 …… 135 再回天津 红霞西挂,正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落在那一角颓败的城墙上,映照出了斑驳且满布尘埃的砖面,更是映出了一个时代的没落,像是一片未干的血…… 天津城。 一张张黝黑的面孔,被夕阳照的亮黑,泛着一层脏腻的油光,来来往往,出出进进。 喧嚣犹在,小贩们抓着一天里最后的光景,嘴里嚷着地道的天津话,叫卖兜售着自己的东西。 “哎呀妈呀,这玩意儿老好吃了!” 马车上,秦守诚他媳妇手里捧着一大堆沿街买来的点心吃食,欢喜的不行,嘴巴都没停过。 苏鸿信则是望着眼前这座熟悉的城,有种说不出的感慨,这一年里生的事情,比他过往二十六年加起来都要来的惊心动魄,奇幻莫测,简直就和做梦一样。 不过这街面上,还多了一类人,这些人头包红巾,三五成群,来去风风火火,像是在做什么大事,义和拳。 “唉,短短数月,老朽方知此生白活了啊!” 李云龙看着眼前的烟火气,也是摇头晃脑的不住感叹。 苏鸿信又偷偷看了看车里静坐不语的人,陈小辫,自打她醒来,就没说过话,眉宇间还透着股虚弱,脸色带着种病恹恹的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陈小辫脸颊似有绯红浮起,像是被那红霞染过一样,但很快就偏过了脑袋,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是紧了紧身上的大袄。 带着众人,他一直把马车赶到“通福客栈”,这才停下。 眼见有了生意,新来的伙计忙迎上来招呼着。 倒是那柜台后头算账的掌柜眼尖,瞧见进来的苏鸿信后先是一愣,又仔细瞧了两眼,才一拍大腿,嘿的笑道:“哎呦,苏爷,您回来了?哈哈我就说呢,这两天左眼皮老跳!” 苏鸿信瞧见熟人,也是面露喜色。 “咱们就别客套了,来三间客房,我这后头有客人呢!” 王掌柜笑道:“得了,放心,咱肯定都安顿好!” 说完,就领着李云龙他们上了楼。 至于苏鸿信则是知会了一声,就往他那小院走了回去,不过这路上倒是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事儿。 他还没到家呢,老远就看见运河边上站着不少灰头土脸的少年,一个个身子瘦小,再看穿的那一身补疤的破衣烂衫,多是穷苦家的孩子,只说这些孩子哪也不去,全围着他那小院转悠,让人摸不着头脑。 眼见苏鸿信过去,几个孩子立马低头窃窃私语了几句,然后瞪着眼睛拦住他。 “你哪条道上的呀?留个名,报个腕儿?” 苏鸿信都听楞了,这半大的娃娃一张嘴怎么全是江湖切口? 但他又笑了起来,这一笑只如狮虎瞪眼,豺狼呲牙,那几个少年还想再问呢,莫名一个激灵,嘴里的声音立马低若蚊虫,都跟着弱了。 他问道:“你们几个,怎么在我家跟前转悠啊?” “硬茬子,齐招呼!” 没成想面前几个少年又喊了一句,周围转悠的孩子哗的全围过来了。 苏鸿信一挑眉,更乐了。 他索性稍稍放出一丝煞气,身形一震,那几个孩子脸色全都齐刷刷的一白,然后哇呀尖叫一声,瞬间跑的没影了,一个小胖墩却是跑的慢,眼见就他落后头,心里一急,没留神脚下,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 再回头一瞧,只见苏鸿信正弯腰伸手朝他抓来,眼珠子一瞪,然后哇的哭了。 苏鸿信有些傻眼,正准备扶他起来呢,没成想,他那院儿里忽然闪出一条黑影,脚下绕着弧形步,耳边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厉喝。 “放开那孩子!” 眼前便是一顿拳头迎面招呼了过来。 苏鸿信看着对方使得“燕青拳”,登时双眼一眯,左脚一勾,把那孩子用柔力拨了出去,自己则是曲臂掀肘。 霎时间,拳肘在空中相碰十数招。 “啪啪啪……” 就像是点着了一串炮仗。 那小胖墩则是坐一旁看着眼前激斗的二人,连哭都忘了。 “好!” 那人眼见苏鸿信竟是将他的拳法悉数稳稳接下,猝然低吼一声,双眼精光一亮,一双腿倏忽一变,迈步如猫,竟是身法乍变,急如闪电,手上使得竟是变成了虎形功夫,一双虎爪手,连擒带捏。 这一手变化来的突然。 等苏鸿信留神的时候,面前人已滑到他身侧了,好俊的轻功。 苏鸿信一皱眉,脚下跟着一窜,便使出了龙形搜骨的步子,只如狂龙出海,整个人往前猛迈出半步,右腿已是扭腰甩腿,一招虎摆尾朝那人抽了过去,鞭腿凌空炸响。 “啪!” 拳腿相交,宛似雷鸣,气力上竟是斗得个旗鼓相当。 “想不到天津城里,竟还藏着一位形意拳把的好手!” 那人又惊又奇。 可苏鸿信又何尝不是,他已经看清了眼前这人的模样,此人穿着件灰白色的长袍,身子瘦小,骨架奇大,面色蜡黄,然气态迫人,气势上更是与他极为相似,宛若一头山中瘦虎,瞧着体魄瘦矮,可这力道却是好不惊人,面上疏眉朗目,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他在打量对方,那人也在瞧他。 二人是越瞧越瞪眼,一时间恶虎眯眼,瘦虎怒目,不约而同的退手撤足,已是摆开架势,只似那山中两虎相遇,要争一争孰强孰弱,谁凶谁狂。 可眼看正要动手。 一旁忽然窜出个惊喜激动的声音。 “鸿信?” 两人齐齐扭头。 只见不远处一个有些落拓的虬髯汉子,左手拎着两坛酒,右手则是提着个食盒,正往这边飞快奔来,不是王五又是何人。 “五哥!” “五哥!” 没想到,那势如瘦虎的汉子和苏鸿信同时开口,且对王五的称呼还都一样。 二人再相视一瞧。 苏鸿信已是知道眼前人是谁了。 “霍元甲?” “苏鸿信?” 又是异口同声。 但见两人相顾对望,俱是沉目拧眉,似一触即,可旋即,却都又纷纷咧了咧嘴,竟是相视大笑起来。 “哈哈,好俊的功夫!” “好,好大的气力!” 136 一场大醉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苏鸿信万没想到,自己一回天津,竟然遇到了这么一位不得了的人物,黄面虎,霍元甲。 “你小子,一去大半年,也没个书信,害我好一阵担忧!” 王五拎着酒菜赶到近前,激动的脸色潮红,上下又仔细瞧了瞧,点点头。“好啊,武功长进不小啊,哈哈,那你们两个我就不用多介绍了吧!” “这是自然!” 霍元甲也是面带笑意。“往日只听五哥把鸿信挂在嘴边,说是一位不得了的豪侠,今天一试,嘿呀,果真不同凡响啊,这天津,能在气力上与我一较高下的还没几个!” 苏鸿信得见王五,又遇霍元甲,心头喜不自胜,说道:“我也是刚赶回来,歇都没歇就过来了,走,咱们去通福客栈,好好喝上一顿,李老爷子也在那,另外我还结识了几位有意思的人物!” 王五又瞧瞧自己手里的东西,他本来也是要和霍元甲喝酒的,这下一听,当然乐意,喝酒自然是人越多越有滋味儿,特别还是再相逢。 “好,咱们不醉不归!” 门都没进,三人又是结伴去了通福客栈,只剩那小胖墩坐地上,抹了把鼻涕眼泪,呆呆瞧着怀里王五给他的食盒,然后颤声道:“王五爷给我吃的了!” 哇的一声又哭了,这回是喜极而泣。 只说苏鸿信他们到了客栈,要了个雅间,一群人围坐一桌,又点好了酒菜。 人的名,树的影,听说眼前人是大刀王五,秦守诚小两口那是满眼的星星。 “哎呀,您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王五爷啊!” 连那陈小辫都极为罕见的一本正经的起身拱手,郑重道:“陈氏族人,陈小辫,见过王五爷!” 能让这女人称一声“爷”,那可真就是不容易,可见这王五在江湖上的地位是何等了得。 只是,自打谭嗣同被斩,行刺慈禧失手,这位名震北方武林的大英雄,大豪杰,便似灰心丧志一般,已是难见往日意气风的模样了,只是意兴阑珊的笑着。 “都是虚名罢了!” 李云龙再见王五也是不胜唏嘘,嘴里絮絮叨叨,就和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一样,嘴里绘声绘色的讲着这几个月来遇到的离奇诡谲的诸般怪事,只是这其中,大清龙脉的事却是给遮掩了下来,非是信不过,而是此事不同寻常,说出来怕是要惹出诸多变故波折,也是苏鸿信早就叮嘱过的。 至于其他的,只在他嘴里硬是被三言两语渲染的惊心动魄,九死一生,个中过程更是跌宕起伏,让人随之心绪翻飞。 连秦守诚他们几个,也是头一回听到新鲜的,特别是说到那“锁龙井”的时候,还有黄、柳两家报仇的时候,都跟着惊呼连连,吃惊不小。 “怎得天下怪事,都让你小子给撞上了!” 王五连连感叹。 “可惜啊,我不曾遇上!” 苏鸿信笑道:“这有什么可惜的,五哥你义薄云天,所过之处,鬼神避退,行的乃是堂堂正正的人间道,活的顶天立地,胸中浩气长存,自然是难见邪祟,难逢鬼魅!” 他端碗喝着酒,顿了顿,复又轻声道:“至于我,国之将亡,必出妖孽,如今不过是乱世开端罢了,待到这大清江山破碎,只怕更是妖孽横行,为祸天下,我孤身一人,虽无救天下人之力,却有拨乱反正之心,誓要斩尽邪魔,肃清寰宇!” 话语越到最后,他越是说的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王五听的满面激动,连喝了数大碗老酒,他一拍苏鸿信肩膀,眼窝红的赞道:“说得好!” 一旁的霍元甲也是点头。“不错,天下人做天下事,鸿信你有此奇能,切不可虚度,大丈夫生于世,若不能轰轰烈烈活上一场,岂非憾事!” “痛快,喝!” “对,今天咱们闲话少说,只是喝酒,不醉不休!” 几人围坐一起,畅饮猛灌,连上了七坛烧刀子,又加了四坛掌柜自家酿的高粱酒,你来我往,不多时,一个个喝的脸红耳赤,浑身酒气冲天。 那陈小辫坐在一旁,她身上受伤,只小酌了几杯,一旁的宋小甜更是瞧的气鼓鼓的,只不过又看看自己鼓起的肚子,立马偃旗息鼓,最后只能把气在了满桌的菜上,吃的咬牙切齿,大快朵颐。 眼见一坛又一坛的酒见了底,掌柜的最后还让伙计去别的酒馆里又买回了八坛烧刀子,喝的尽兴,几人索性托着酒坛狂饮了起来。 最先倒下的是秦守诚,这小子内劲不足,身子太虚,喝了不到一坛,脸红脖子粗的打了个酒嗝顺着椅子就溜桌底下下去了。 接着是李老爷子,喝了两坛,干脆是在屋里耍起了酒疯,上蹿下跳的,胡言乱语,好在蹦跶了几下,头一歪,就趴地上了,嘴里只嚷嚷着要偷那王母娘娘的仙桃。 至于苏鸿信、王五、霍元甲三人,这才算是真正的斗酒。 武功上,三人自然是不可能分个生死高下,但是,这都有好胜之心,结果便拼上了。 起初还好,拼的是酒量,一坛烈酒入喉,几人尚能保持清醒,可等两坛三坛喝下来,这就有些变味儿了,三人俱是暗施手段,用上了劲力,就见这入春的天气里,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便浑身出汗,那汗水外渗如豆,大颗大颗的往外冒,散着酒气。 这是较上劲儿了。 “喝!” 苏鸿信喝的满面赤红,连眼睛都跟着红了,脸上却是欢喜,浑身大汗,流个不停。 剩下的两人也都不比他好到哪去,一个个托着酒坛,大口猛灌,愣是把爬起来的秦守诚又喝趴了,不多时,满屋的酒气。 直从入夜喝到快接近三更天,桌上就他三人了,才听咣当一声,霍元甲摇摇晃晃的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一搁酒坛,脑袋往后一歪,打起了呼噜。 苏鸿信几乎和他一起,脚下呲溜一滑,差点没摔地上,手里的酒坛子一搁,就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嘴里嘟囔道:“可真他娘能喝,差点灌死我,嘿嘿,嗝……” “喝,继续喝!” 秦守诚又从桌底下爬起来了,醉眼朦胧的拍着桌子。 王五此刻喝的满面通红,如涂朱漆,看着瘫软在凳子上的两人,他抹了把头顶的汗,微醉微醺的道:“掌柜的,把桌上的东西,收了吧,让伙计把他两衣服换了!” “哎呦,这俩臭小子,差点要了老夫的命!” 137 拳乱出现 一**九年。 二月二,龙抬头。 阳气回升,大地解冻。 天还没彻亮,城里就开始敲锣打鼓的,忒热闹,说起来,这龙抬头的日子比那过年还要隆重,乱世当头,老百姓唯一能希望的,无非是五谷丰登,风调雨顺,自然是花了大功夫来祭祀祷告。 “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二月二,敲瓢碴,十窝老鼠九个瞎……” 客栈伙计穿着掌柜给的新衣裳,憨厚老实的脸上,那笑怎么都藏不住,走几步,他得捋捋上头的褶子,瞧见落点灰,也得小心翼翼的掸了,嘴里唱着俗谣,手里拿着扫帚,这儿扫扫,那儿敲敲打打,今天这事儿要是干的好了,掌柜的说还有赏钱,心里乐的,都快唱出来了。 天色灰蒙蒙的,鸡鸣狗叫已是东一声西一声,此起彼伏,还有敲锣打鼓,吹吹打打的动静,所以家家户户起来的都早,城门一开,小贩们哗的全涌了进来,手里拿着换卖的东西。 至于那“黄莲教”,如今已是成了百姓嘴里的谈资,哪还记得自己当初虔诚叩拜的模样。 客栈里。 苏鸿信正睡的迷迷糊糊,结果街面上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丢了串炮仗,噼里啪啦的响,惹得一阵鸡飞狗跳,登时两眼一睁,睡意全无,昨夜那一顿酒,喝的他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 等起身,苏鸿信下意识的一掀铺盖卷,没成想就着窗外的凉风一吹,他浑身只觉凉嗖嗖的,再低头一瞧,嘿,衣裳裤子都没了,居然是光着屁股。 好在床边放了身新衣裳,连他那几样家伙事也都在,苏鸿信顺手就给穿上了。 “爷,您醒了!” 见他下楼,伙计立马迎了上来,张嘴又要报菜名,苏鸿信赶忙示意他打住,倒是想起了阿贵那小子,他问道:“昨晚上和我一起喝酒的那两位咋样了?” “那位五爷出去半个多时辰了,去了吕祖堂,说您要是醒来,就过去看看,至于霍爷,还在楼上睡着呢!” 听着伙计的话,苏鸿信一乐,他从怀里掏出来两枚大子。“昨晚上你给我换的衣裳?倒是挺合身的,接着!” 可伙计却没伸手,而是眨巴着眼睛说道:“爷,您是不是弄错了,昨晚上我上去的时候,可就只有霍爷和李老爷子,没您啊,我还以为您自己回的屋呢,而且这衣裳……” 伙计又瞧瞧苏鸿信身上穿的。 “好像是和您一起的那位姑娘一大早买回来的……爷,您怎么了?” 他就见面前人呆立在那,眼神古怪,表情僵硬,像是成了根木头。 苏鸿信嗓子都似哑了几分。“没事,这钱请你喝酒了!” 伙计这才乐呵的接过,又问道:“爷,您吃点啥?” 苏鸿信忙摆手。“别了,我还是出去转转,散散酒气,清醒清醒!” 说完,他抬脚逃也似的就出去了。 别看入春了,可这北方的天气还是冷,去年这个时候不还下着雪么,苏鸿信瞧着街上的热闹,酒劲也跟着散了不少,还是这待惯的地方让人心踏实,京城热倒是闹繁华,可他去了那些日子,不是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要么被人杀,一点喘息的空档都没有。 “哎呀卧槽,这整得哪一出啊?老子居然被人看光了,那陈小辫昨晚上……” 苏鸿信双手揣在袖里,一路上思绪乱飞,心不在焉,脑子里那是浮想联翩啊,一张脸一会儿白了,一会儿又红了,都能脑补出一本短篇了。说到底,别看他武功再高,再心狠手辣,其实,一年前,他也还是个处世未深的小子,长这么大,除了他那六个姐姐和他妈,还真没接近过别的女人,现在自然是免不了胡思乱想。 “唉,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喝酒了,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回客栈啊?要不我干脆躲的远远的?”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苏鸿信叹了口气,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游着,最后找了个街边小摊坐了下来,凑着烟火气。 “来两笼包子。” 只是凳子还没热乎呢。 “咣咣咣咣……” 一阵破锣的声响突然冒了出来。 “扶清灭洋、扶清灭洋、扶清灭洋……” 只见长街一头,不少头裹红巾的汉子,举着火把,沿途耍着拳脚,口中念念有词,手里又是焚香,又是画符,说着刀枪不入的怪言怪语,还烧着符水,说是能驱灾治病,惹人哄抢。 而他们身后头,则是跟着不少兴高采烈,活蹦乱跳的孩子,边走边嚷着“扶清灭洋”的口号,边敲着手里的破锣,昨儿个运河边上遇见的那几个孩子赫然就在里面,一路走下来,不少人被吸引了过来,跟在后面,助威壮势,声势不小。 看着眼前和那“黄莲教”颇为相似的把戏,苏鸿信眉头一掀,这天津卫的地界,“义和团”乃是以曹福田为,此人出身清兵,颇有胆识,这些年一直在静海、南皮、庆云展义和团,以前王五给他的书信中,就提及过此人。 可最让苏鸿信意外的是,这领头的他还认识。 却道是谁啊? 但见那厮生的浓眉虎目,头裹红巾,脸上有着一条狭长狰狞的刀疤,上身只穿着件无袖的灰色布褂,解开了扣子,露着精瘦黝黑的胸膛。手中捏着一沓符纸,又蹦又跳,嘴里念念有词,没走几步,他一抖手,那符纸立马就无火自燃了起来,引得一片惊呼叫好。 这人的名字他还记得,好像是叫柱子,初来天津时,那个流着鼻涕,被黄皮子吓得屁滚尿流的青年,苏鸿信之所以记得清楚,还是因为他爹,死了都放心不下自己的一对儿女。 没成想,一年不见,他竟然加入了义和团,而且看样子,还有点地位。 “哇呀呀,看我神功护体,大显威灵!” 啪啪一拍胸膛,只见柱子两眼怒瞪,双手接过两把钢刀,刃口朝内,对着自己就剁了下来。 “砰!砰!” 刀刃斩下,血肉横飞的场面没出现,反倒像是劈在了金石上,一条印子都没留下,这一幕可把不少人看的目瞪口呆。 “入我义和拳,能受神佛庇佑,得神功护体,刀枪不入!” 一句话,引得不少人跟在后头,不光是市井底层,还有一些富绅官兵,上自王公卿相,下至娼优隶卒,几乎无人不团。 苏鸿信看着似曾相识的一幕,心头不由一叹。 一年的时间,让他明白了很多东西,他不信这满城百姓真没个聪明人瞧出这是障眼法,可很多人明知道是假,偏偏也还去信,那是挑着救命稻草抱呢,对这世道已经绝望了。活着已是奢望,你要跟他们讲礼仪道德,那就是个屁,可你要说个神神鬼鬼的玩意儿,保管一个个奉若神明。 放在现世,这是迷封建信,可如今,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他这个后来人,哪有资格去评说对错。 等瞧着一众义和团风风火火的走远了。 “啧,不得了,那柱子都快成个人物了!” 摊上的老板看的满是艳羡,端着包子过来了。 苏鸿信吃着包子,嘴里含混的问道:“怎得?老板还认识他?” 遂见年过四旬的老板边揉着面,边搭腔笑道:“呵呵,客人一定是刚来天津吧,您有所不知,这人年前还是码头上扛包的苦工呢,人本分,也老实,还有个姐姐,家里的爹娘都死了,就由他二叔照看着。可就是他那二叔不是东西,趁着柱子出门,暗地里要把人家姑娘往窑子里卖,结果那姑娘性子烈啊,死活不从,一头撞死在了墙上,唉!” 说的有些唏嘘。 “等柱子下工回来,他姐尸都被烧了,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那柱子一怒之下愣是把他二叔一家打杀了个干净,全都剁了脑袋,最后投了义和拳,说起来,也算是位豪侠了!” 苏鸿信就坐那一言不的吃着包子,等听完,才搁下钱,抹了抹嘴,转身离开。 吕祖堂。 这地方临近南运河。 苏鸿信一路过来,已是现不少人都往这边赶,男女老少皆有,一个个比赶集还热闹,议论纷纷,闹哄哄的,等他到的时候,天色都亮了不少。 不等过去,只见人山人海,呼喝四起。 竟然是在演武,一群人都在殿前的月台上耍拳演武。 这领头为的,赫然正是王五。 而在其身旁的那个,耍的是太极拳,可与往日所见太极拳不同的是,这人手底下的功夫,刚猛霸烈,哪有半点绵柔之意,居然是陈小辫。 除此之外,燕青、形意、八卦、地躺、三皇炮锤、谭腿竟然都能看见几家,领着一群人呼喝如雷,在拳场上耍的虎虎生风。 当真是义和团起平原,不到三月遍地传。 许多人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的步入场中,融入进去,到最后乃至月台都站不下了,人流延伸到五仙堂,内堂,石阶,坪地,连那石径小路都站满了人,没进去的,则是老老实实的站旁边,认真观摩习练着拳法。 朝阳初升,金色的晨曦落在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上,像是给这座没落颓败的城注入了生机,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整个月台上,那真是拳风呼响如吼,呼喝声如雷动,惊天动地。 “哈——哈——哈——” 就像是后世的军阵阅兵一样,一人之力甚微,可这几百人几千人汇在一处,跺脚如地震,掀拳似天翻,连苏鸿信都看的心绪激荡,气血起伏,恨不得融入进去,不少老拳师竟然看的嚎啕大哭,老泪纵横。 苏鸿信深吸一口气,他站在一旁,看的眼仁也是泛红。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想错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有的人退了下来,又有人加入其中,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苏鸿信一直往后退着。 “诶,大哥,是你啊!” 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苏鸿信扭头一瞧,就见背后这人,正是柱子,他脸上洋溢着当初稚嫩的笑,像是从未变过,只是那条随着笑容不住扭动的刀疤显得有些刺眼。 “你小子,一年不见,变化挺大啊!” 柱子热切问道:“大哥,你也是来学拳的么?” 只是说完他似记起什么,一摸脑袋,笑道:“哈哈,我忘了,大哥你本来就是练家子,肯定比我厉害,不过,你肯定比不过王师,这大半年,王师一直在这儿教拳,可厉害了,我的功夫就是从这学的!” 他嘴里的王师,恐怕就是王五了。 苏鸿信听的感触莫名。 “呵呵,我肯定比不过他,我的功夫,很多也是跟他学的!” 柱子眼睛一亮,笑的合不拢嘴。 “真的?那咱们可就算是师兄弟了,对了,你咋不进去啊?” 苏鸿信正想回话呢,忽听。 “别急啊,姑奶奶我还想瞧瞧,你能退到哪去?” 一个清丽的嗓音落下,只见不远处的石阶上,陈小辫穿着一身火红的红衣,凤眸半眯,似笑非笑,眼神不善,双手正慢条斯理的理着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一听这声音,苏鸿信就心道不好,这娘们儿要搞事情啊。 他拍了拍柱子的肩膀。“你先进去吧,等会儿我请你喝酒!” 疑惑的看了看正瞪眼瞅着苏鸿信的陈小辫,柱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应声,快步进了月台。 “这身衣裳新买的?挺好看的!” 望着陈小辫,苏鸿信心头一慌,鬼使神差的说了这句话。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后悔了。 嘴欠。 上件衣裳还是他割破的呢。 陈小辫面颊一红,双眼一瞪。“你还有脸说,我让你取个子弹,你就不会只割伤口处的衣裳?害得姑奶奶裹着你那大袄穿了一路!” “那不是头一回,没想那么多么,再说了,第三刀又没割你裤子!”一提这事儿,苏鸿信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呸!” 陈小辫银牙一咬,啐了一声。 这时候,就听苏鸿信一偏视线,有些中气不足的小声道:“再说了,昨晚上,你不是已经看回去了,咱们算是扯平了,还有,就是那啥,你有没有对我……” 越说,他声音越小。 然后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抬眼朝那人瞧去。 可抬眼就见红影急闪,一只白皙紧攥的拳头迎面砸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平地暴起。 “看拳!” 138 内堂切磋 十分钟后。 吕祖堂里。 苏鸿信顶着一只乌青的右眼,坐在一张椅子上,抽着眼角,嘴里哼哼有声,一脸的郁闷,时不时斜眼瞟瞟远处的陈小辫。 这娘们儿,瞧着不像好人呐,一言不合就动手,真就是一头胭脂虎,泼辣极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说错了,好像吃亏的还是自己,反倒挨打的也是自己,关键是用的这劲儿,还是太极里阴柔的劲道,这乌眼窝怕是得顶个一两天才得下去。 他娘的,想他如今也算是武门里凶名赫赫的一号人物,没成想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现在居然在一个女人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 那边王五正在劝慰安抚着陈小辫。 他这边,也有人,此人身材瘦小,个子不高,上身穿着件黑褂,下身是条灯笼裤,国字脸,络腮胡,浓眉大眼,最惊人的是,此人竟然赤着一双脚,这双脚极为宽厚,脚骨粗硬,十根脚趾上,居然都没了指甲,生硬如铁,看的人眼皮狂跳。 适才他们二人激斗,还是这人与王五一起出手拉开的。 “多谢兄弟援手,真是造了孽了,惹上这恶婆娘!” 苏鸿信揉着眼窝,疼的龇牙咧嘴,不住嘶嘶吸着凉风。 那人却哈哈一笑。“想不到你这只恶虎也有吃亏的时候,先前动手,你咋处处忍让啊?” 苏鸿信一撇嘴。“她于我有恩,我虽杀人如麻,但也恩怨分明,何况她也没下死手,挨她两拳算什么,顶多疼两天,再说了,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可能打女人,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哈哈,大丈夫能屈能伸,妙哉,这事儿抽空我还得给师傅说说!” 那人笑的更乐了。 苏鸿信却是盯着此人的一双赤脚,只见这人脚下步伐只有常人半步,然开收如箭,乖乖,这是崩拳的路数啊。 赤脚,再加上崩拳,眼前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尚师兄还是别笑了,我这儿还疼着呢!” 那人笑容微微敛了一些。 “我一直听师傅夸你,没想到今天初见,竟然是这么个场面,有些出人意料啊,哈哈……” 眼见这人默认了称呼,苏鸿信已是要抱拳行礼,但却被对方按下了。“诶,俗礼就免了,我们几位师兄弟可是没少听师傅提起你,往后以师兄弟相称就行!” 原来此人便是李存义的弟子,铁脚佛,尚云祥。 “我此番过来,便是为了给这义和团传拳,不光是我,连同师父他老人家,还有几位师兄弟,不日即到,到时候我再为你好好引荐引荐,你虽得了虎扑,但其他几大真形也得好好练练。”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 “那姑娘可是陈家人?” 苏鸿信应道:“不错!” 尚云祥有些讶异。“我说呢,那一手太极拳使得可当真霸道,你可得好好照看着人家!” 苏鸿信立马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还是算了吧,那就是一头胭脂虎,我惹不起!” “哈哈,那这样岂不是绝配,你这头恶虎,正好配上一只胭脂虎,否则,寻常女子焉能受得了你这一身凶煞恶气!” 尚云祥又笑了。 那边陈小辫像是听到了二人的话,一双眸子又恨恨然的瞪了过来,咬着银牙,磨着虎牙,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摩拳擦掌,敢情又要动手。 苏鸿信眼角一抽,这他娘的算个什么事儿啊,当下还以颜色,也狠狠瞪了回去,只是再配上那只乌青的眼窝,一身煞气立马去了七成。 “五爷,您让开,今天我非得……” 陈小辫气呼呼的说道。 “他妈的,真当老子不敢收拾你!” 苏鸿信也来了脾气,按椅而起。 针锋相对。 就听尚云祥忽然说道:“苏师弟,刚才不还说能屈能伸么,咱们出去转转,兴许等会儿那姑娘气一消就没事了!” 这话听着在理,苏鸿信朝陈小辫哼了一声,跟着尚云祥就出去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面前的这位爷,转眼竟然领着他到了后堂,然后捋起了袖子。 苏鸿信看的有些傻眼。 “尚师兄,你这是要干啥呀?” 就见尚云祥一抱拳。 “师兄生平没啥嗜好,唯一嗜武,师傅总说你虽不见虎,然势已猛于虎,先前又见你深得八极、形意之妙,来,陪我搭把手,咱们过两招!” 苏鸿信听的脸都绿了,面颊一抖。 “要不,我还是回去坐着吧!” 尚云祥却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你不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么?现在何不借机出来?咱们打个痛快!” 苏鸿信步伐一住,眼中眸光一闪,抿了抿嘴,一双手已是不住舒展着十指,背后大龙微微一耸,一股凶戾煞气登时油然而生,后堂里的空气霎时都似冷了几分,那房梁瓦片里的一些蜈蚣虫蚁,如今纷纷逃窜。 尚云祥看的眼里同样精光一冒,只觉眼前人,只在吐息间已像是从一个人慢慢化作一只凶戾恶虎,蹲伏欲扑,他看了看手背上冒出来的鸡婆疙瘩,不由赞道:“好一口恶气,不过,你小子有些不老实啊,分明也想和我搭把手,却要等我来说,忒不爽利!” 心事被说破,苏鸿信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听着外面演武的呼喝声,他抱了抱拳,笑道:“早就听闻师兄半步崩拳的厉害,我一直就想见识一二,今天总算是遇上了!” 半步崩拳打天下,这可是郭云深老爷子的绝技。 而眼前这位,便是得了那“崩拳”真髓的主,一身名头比一些江湖上成名久矣的老一辈名宿还要来的厉害,乃是一位实打实的武痴。 苏鸿信先前认出尚云祥后,心里就有些意动,来都来了,不领教一下这名震天下的绝技,岂非憾事一件。而且,他也想借机脱身,那娘们儿不好招惹,打又打不得,待在那更是一身的不自在,干脆离得远远的,现在有人想要过过招,正好。 眼见苏鸿信应下,尚云祥双足并重,左脚左拳在前,右脚在后,右拳置于右肋旁,虎口向右,抬手就是三体式。 “小心了!” 留下一句话。 尚云祥双眼陡凝,左脚往前一滑,右脚跟上半步,右臂一抬,抬手抖袖,竟然能带出震空声响,那本来宽松的袖子呼的便整个鼓了起来,恍惚间,尚云祥整条右臂都跟着粗了一圈。 电光火石,人动拳到。 一上来就出绝招啊。 眼见对方中盘力,势如开弓之箭,苏鸿信眼皮一跳,右脚猛一跺地,“砰”的一声,脚下地砖登时落了个清晰的脚印,似落地生根,同时右肘一掀,带起的劲风宛如虎吼。 “啪!” 拳肘相对,强强相遇。 只一碰上,苏鸿信心头一沉,脸色都变了。 他就觉的手肘上仿似中了一箭,半个身子都跟着麻了,身形摇摇欲坠,好家伙,差点被人一拳砸飞出去。 苏鸿信双眼陡张,口中兀自猛吞一口气,浑身筋肉一颤,立听脚下地砖咔嚓一声,像是碎裂的冰面般整个裂了十数块,这才又稳了稳。更新最快 手机端:: 可他一张脸却泛起一股异样的潮红。 没想到面前这副瘦小的身躯里,竟是有这么惊人的爆力。 这“崩拳”乃是形意五行拳之一,而这“半步崩拳”的来历还有个极为有意思的说法,原来那郭云深当年因铲除恶霸,而犯了人命官司,被捕入狱,收入监牢。但饶是如此,仍能苦练功夫,可由于他项上有枷,脚上有镣铐的缘故,一身功夫多难摆开架势,唯独这“崩拳”依旧能施展的开,可受镣铐所限,只能迈出半步;哪想这郭云深也是有大毅力之人,竟是以这半步之限成就了一门名震天下的绝技。 半步崩拳。 此拳,本就形短力猛,经此半步之限,更是如开弓之箭,动辄如山崩地裂,威猛无俦。其实啊,这崩拳,只是形意拳里最简单的一门拳法,可一个人硬是把最简单的武功练的最不简单,何等不凡。 眼见苏鸿信挡了一拳,尚云祥双眼豁然一亮,两脚一蹚一蹬,这步子总是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一双拳轮番出入,便是一阵快攻。 “啪啪啪啪……” 简直就像是连珠箭。 苏鸿信没想过这“崩拳”竟然能有这么惊人的变化,攻势连绵宛如狂风骤雨,如箭弩连射,刚猛无比,而且力道乃是以点破面,加上那可怕的爆力,真疼啊,就像真被射了一箭似的。 据说那郭云深的半步崩拳,无论是谁,都是一拳就飞,眼前尚云祥瞧着三十出头的样子,功力或许不如郭云深,但也是相当惊人了,头一拳他就差点吃了大亏,不过,想来手底下是收了力道的。 而且气息这东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此快急的爆,损耗必然也是惊人,苏鸿信比尚云祥高出一个头,体魄上有莫大优势,咬牙忍痛,双肘则是翻飞如影,将那连的崩拳一一接了下来。 二人只这一动手,就似龙蛇纠缠,随着苏鸿信脚下变化,且站且行,满地的地砖,就听咔咔异响,接连碎开,却是他把那崩拳的部分力道凭借着强横的筋肉骨骼,生生转移到了脚下。 可尚云祥也不好受,硬碰硬,他一双拳头的骨节都跟着青紫了。 “哼!” 感受着对方拳头上越来越弱的劲力,苏鸿信瞅准机会一声闷响似是自肺腑间挤出,引得鼻腔共鸣,他身形蓦然一侧,避过一记崩拳,双脚一沉,脚下地砖噗的一声,表面那层都被磨成粉了。 他身子一斜,一推肩,对着尚云祥就靠了过去。 正是一记铁山靠。 怎料尚云祥不惊不慌,脚下往右一转,呲溜一滑,绕圆旋转,摆扣步,这竟然是八卦掌,哪有半点气虚力疲的模样,苏鸿信却是忘了对方收力了,犹有余力。 不过,他又何尝不是。 本是沉下的双肩忽又一轻,但见苏鸿信就和陀螺一样,斜着身子转了半圈,与尚云祥撞个正着。 “砰!” 闷声一响,二人肩肘相抵,如两牛角力,皆是不住往下沉着重心,一脚如柱顶天,一脚却是往后撤,在地上磨出声响,上身越压越低。 “哈哈,尚师兄,比气力,我可是谁都不服!” 苏鸿信沉声笑道。 尚云祥则是惊叹不已。 “好小子,要是我和你一样大,肯定不如你,但你既然这么说了,师兄便给你露一手!” 却见他身子忽然一抖,两个抵着的肩膀瞬间便像是弹簧一样弹开了,苏鸿信只觉浑身骨骼筋肉似被一股奇异劲力影响,一僵一麻,就和当初在京城外,被李存义李老爷子摔出去的那一次有些相似。 再见面前的尚云祥已是退开半步,而后口中爆出一声雷音般的鲸吸声,满面红光,气血好似沸腾,这下不光他袖子在鼓,连衣裳都鼓了起来。 又是崩拳。 苏鸿信看的浑身汗毛一闭,口中爆出一声虎吼,上身一伏,整个人筋骨一搜,浑身上下连连惊起筋骨齐鸣的脆响,咔咔有声。 像是倔劲上来了,苏鸿信眼中精芒爆现,他身形边后退,右手已握拳,开合之下,他右臂袖子豁然被鼓胀的肌肉整个撑起,一跳一颤,像是活物。 趁着拉开了尚云祥劲的范围,他右拳已砸了出去,拳势未尽,那袖子竟然已被撑开了针脚,刺啦破开。 瞬变之下。 遂听。 “砰!” 一声闷响。 苏鸿信魁梧的身子,已是贴着地面倒滑出去三四米远,双脚在地上磨出两道浅痕,整个右臂则是不住轻颤抖,他那张脸更是涨得通红,如饮烈酒,喉咙微鼓,像是堵着什么,直到生生又咽了回去,脸色才从涨红化作青白之色。 而对面,尚云祥的右手手背上,就见一条条筋络血管纷纷像是从皮肉里冒了出来。 但见其右臂一抬连连抽空震响,转眼,上面的淤红,和筋络又沉了下去,只是脸上也有些损耗颇多的虚弱,他眼中放光。“好,苏师弟,往后咱们多亲近亲近,好好切磋一下!” 苏鸿信听到这话,噗嗤一呛,嘴里倒是没流血,可这血从鼻子里冒出来了,一阵气血翻腾。 这哪是切磋? 这是要命啊。 正这时,堂外闪进来一个火红身影,眼见苏鸿信脸上见红,来人眼神一变,却是奔着尚云祥就攻了上去。 只是陈小辫。 139 突如其来 “哎呀,你消停会儿行不?” 眼见陈小辫奔向尚云祥就要动手,苏鸿信眼皮一跳,忙闪身向前一挤,一把将陈小辫给拦下了,一双手更是快如电闪,擒向对方双腕。 可这女人性子烈,哪能无动于衷,双手一震,又和苏鸿信斗在一处,嘴里说道:“我替你出气!” 苏鸿信听的脸都黑了。 “我们是在切磋!” “好,那我不打他,我打你!” 陈小辫一听,柳眉一竖,反倒是恨恨剜向苏鸿信,双手用的却是那太极拳的鞭法,双臂若软鞭,对着苏鸿信就是一顿狂抽,噼里啪啦,鞭手连连震空。 “我去你姥姥的!” 苏鸿信猝不及防挨了两下,也是疼的不行,心中戾气一激,眼里已是现出厉芒,一时间煞气狂涌,他欺身一逼,拼着硬挨了几招鞭手,双手已是把陈小辫双腕扣住,往上一提,将之狠狠按在了墙上。 双手被擒,陈小辫还有双脚,勾脚抬腿就要动作,却又被苏鸿信前占先机,右腿一横,将其两条腿抵在了墙上,牢牢锁死。 “苏师弟!” 见到苏鸿信动了真怒,尚云祥忙疾喝一声,却是怕他失手把陈小辫打伤或是打杀了。 “鸿信!” 堂外,王五也闻声赶了来。 “姓苏的,有本事你就把姑奶奶杀了,否则,我跟你没完!” 就见被苏鸿信死死按在墙上,四肢被锁,动弹不得的陈小辫如今正红着眼,一双乌亮的眸子里漫着一层水汽,仍旧不忘瞪着苏鸿信,嘴里还带着几分哭腔。 二人姿势此刻十分暧昧,苏鸿信唯恐她膝肘劲,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贴上去了,四目相对,相差不过一尺距离。 而她对面,本是恶气冲胸的苏鸿信,乍一听到哭声,神色不由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这手底下的劲力也跟着收了几分。 片刻的分神,再等他反应过来,迎面却是瞧见一只趁机挣脱了的拳头,对着他左眼又招呼了过来。 “哎呦!” 一声疼哼立马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得,这下凑了一对儿,两只眼窝都青了。 苏鸿信睁着右眼,闭着左眼,手忙脚乱的又把张牙舞爪陈小辫按了回去,气的他差点骂娘。 “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说的是咬牙切齿。 门外头,不少拳师都被动静引了过来,只以为有人闹事,纷纷赶来援手,可等看见内堂的动静又都傻了眼。 饶是陈小辫性子直爽泼辣,但此刻被众目睽睽盯着也不禁心头一急,一张俏脸唰的就红了。 “你把我放开!” “老子就不放!” 苏鸿信疼的左眼不住眨巴着,正在气头上呢,哪能随她。 “你放不放?” “就不放!” 一问一答,不料苏鸿信话刚落,那陈小辫一埋头,张嘴磨着虎牙就咬了过来。 苏鸿信干脆双手往回一揽,只将面前人一把抱入怀里,死死的箍住,他有些不耐烦的怒声道:“臭娘们儿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视线半垂,却见陈小辫红着脸,半仰着明眸,脆生生的说道:“我要你姓苏的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娶我过门!” 迎着面前姣好的面容,苏鸿信脸色一僵,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小辫瞧他神色迟疑,一张脸先是飞快褪去血色,苍白的吓人,而后寒声道:“怎么,你不敢?” 声音凄厉,似杜鹃泣血。 苏鸿信一拔嗓音。“老子天不怕地不怕,斩妖杀鬼,横行无忌,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那你就娶我啊!” 陈小辫气呼呼的道。 摊上这事儿,苏鸿信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我、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陈小辫迫不及待的问道。 苏鸿信心如乱麻,他实在是有些怕了眼前这咄咄逼人的女人,嘴里鬼使神差的道:“我只是觉得、觉得国仇家恨在前,敌寇未灭,还不想成家!” 听到他这番说辞,陈小辫非但没怒,反倒像是从张牙舞爪的雌虎,突然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猫儿,也不挣扎了,只埋头低声道:“我不打你了,还不松开我!” 一听这话,苏鸿信这才慌忙撒手。 等到陈小辫低着头,风一般奔出内堂,苏鸿信才苦笑着喃喃道:“造孽啊!” “不错,不错,哈哈!” 王五看着顶着一双乌青眼窝的苏鸿信,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只是不住点头自语,笑个不停。“这事儿我看成!” 尚云祥则是笑而不语。 门外头的一群人则是跟着不停傻笑。 眼见众人这般,苏鸿信心里更是不住暗叹,他瞧了瞧手上的戒指,眼神闪烁,如在思量着什么。 晌午的时候,演武才暂缓,只是不少拳师仍旧意犹未尽的待在吕祖堂,还有的人则是去看那舞龙舞狮的杂耍把式,算是短暂的清闲了下来。 而王五则是为苏鸿信介绍了一下如今“义和团”的局势,这里面,分别是山东长清的朱红灯,此人所率拳团的前身乃是“大刀会”,传闻此人可请神附体,刀枪不入,在各地纷纷响应的“义和团”中,名望最高,不少人不远千里投效;除此之外,还有就是曹福田,以及在山东直隶两省边界传拳造势的赵三多、阎书勤等人。 另外,还有诸如“红灯照”、“蓝灯照”、“黑灯照”、“花灯照”,这些势力成员,皆为女子,身份地位各异,如那“花灯照”便多为勾栏瓦肆里的风尘女子,至于“黑灯照”大多是寡妇,“红灯照”则是市井之中孤苦女子,让苏鸿信大为意外的是,这“红灯照”的率领之人,名叫“白莲圣母”。 这些势力虽是“义和团”,但却独立于义和团之外,各有坛口,各自行事。 眼下义和团之势,已是席卷华北平原,北方各处,皆有人纷纷响应,如火如荼。 几人坐在内堂,围桌而坐,吃着桌上的酒菜,酒过三巡,就见王五思虑再三,才心事重重的郑重开口。 他看着苏鸿信:“鸿信,此次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这大半年的时间,我已经仔细想了一下,咱们行事几番遭受挫折,功败垂成,归根结底,是因势微力薄,我早已与存义在书信中商量过,你生性聪敏,尚义任侠,又身怀奇技,我们打算,推举你做这天津拳团领,咱们揭竿而起,响应八方,大事可期!” 苏鸿信一口酒登时就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 140 拨云见日 让他做“义和团”的领? 苏鸿信一抬头。 只见桌上众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一时间,他心里更乱了。 这可不像那什么穿越,王霸之躯一震,振臂一呼,便能引天下英雄来投,颠倒乾坤,易鼎江山,何况,他早已知道那血淋淋的结果,不是他想改就能改的,就算他带着后世的认知,所学所知,可这等大势洪流面前,一人之力,卑微如蚁。 见他蹙眉沉思,王五招呼着桌上众人都先离开,问道:“鸿信,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苏鸿信低着头,默然许久,才抬头笑着道:“五哥,其实这次回来我也有件事儿和你说!” 迎着王五的目光,苏鸿信话语又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要不,咱们走吧,离开这里,去南方,去海外都行!” 王五听完,默然无语,只是喝着酒,半晌,才听他轻声慢语的说道:“我曾在壮飞口中得悉天下之大,知汪洋浩瀚,晓海外诸国,可我问你,若真有一天,国破了,家亡了,你以为天大地大还有你容身之处?能容你一退再退?” 他越说到最后嗓音越来越哑,语越来越快,旋即又猛灌一口酒。 王五重重一放酒碗,死死的盯着苏鸿信,哑声道:“我告诉你,没有!” 他像是一字一字,嚼着字眼说出来的一样。 “列强寇境,很多人都可以走,他们可以逃到什么地方都行,可我不行,因为我是王五。与国破家亡,做丧家之犬比起来,活着,不过是个笑话。他们都可以走,一走了之,独善其身,可若是都走了,国不成国,家不成家,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你看看外面的那群人,他们过得苦,吃不饱,穿不暖,日夜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煎熬,可饶是如此,他们也宁愿死在这片土地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五眼睛像是快要瞪出来,满布血丝。 “因为,这是我们的根!” 苏鸿信气息一急,头一回在气势上被人压了下去,他迎着王五的双眼,涩声道:“可要是输了呢?你会死!” 王五咧开嘴,端起一碗酒又喝了起来,喝的虎目红,他畅快一笑,说道:“死?又算得了什么。” “鸿信,你只想到结果,可若人人都这么想,都退缩,那这天下还有什么希望,结果重要么?哈哈,生死而已,何足道哉。有的事,做不做,和成不成是两码事,若不抗争,何来希望?若我能为这天下带来那怕只有一丝的希望,就算是死,我也死而无怨!” “还记得壮飞的话么?世上变法,无不是自一次次的失败与毁灭中崛起,我一介武夫,难明救国之法,可我却也晓家国大义,那就是宁死不屈,何况老夫生于斯,长于斯,已无路可退!” 苏鸿信听的身子一震,他像是瘫在了椅子上,身子一仰,深深吸了口气,气息颤,那怕他早就熟知王五的性子,但等真的听到他说这些话,也仍旧有些不能接受。 “有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王五缓和了自己的气息,沉声道:“壮飞已做了他该做的事儿,这一次,该轮到我了,你若想走,那就带着陈姑娘走吧,好好找个地方,别辜负人家!” “我不走!” 苏鸿信蓦然红着眼开口,语气像是个倔强的孩子,梗着喉咙,瞪着眼睛。 “既然带不走五哥你,那我就选择与你一起做这件事,你说得对,可能我一直以来只看到了结果,而忽视了结果以外的东西。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和你们一样的人,和李存义老爷子一样,和壮飞一样,和你一样,可今天我才现,我和你们天差地别,我不过是个仗着一身武功,得了点名头,就忘乎所以,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王五听的又是一阵默然,他拍了拍苏鸿信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只能说你还没有真正明白,找到那件你甘愿为之付出的事情,人活一世,谁都是从迷惘到清醒,真正生而知之的,那是圣人!” “别急,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的,到时候,说不定你也会做出我和壮飞这样的选择,但是,我反倒希望你找不到,天之所予,必有因由,你身怀奇技,注定和我们不同。”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一年的光景,眼前这人,变化不可谓不巨大,简直犹如脱胎换骨一般,也是让他很欣慰。 他又问。 “你真不走了?” 苏鸿信点点头。 “不走了!” 遂见王五大笑道:“那就留下来教拳吧,这一年来你疲于奔波,转战四方,多是在厮杀,正好沉下心沉淀一下,磨一磨你身上的杀气;要知道,有的东西,懂得放算不得什么,更要懂得收,刀子亮的久了,就该在鞘里养养,就如做人,收放自如,才能张弛有度。顺便,把那陈姑娘娶了吧,你那点心思,骗骗别人倒还行,想骗我,门儿都没有!” “那可是好姑娘,我可不准你欺负人家,等肃堂过来后,你到时候再去把李书文请来,如今江湖上都认你是八极门的人,不能失礼,到时候我们三个,就去陈家沟走一趟,替你说下这门亲事!” 苏鸿信本来还有些怅然感伤,心绪复杂,可越听王五这话,他就觉得越不对劲,这话锋转的也忒快了吧,眨巴着两只乌青的眼窝,苏鸿信楞道:“刚才不是说让我做拳团领么?” 王五却一笑,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似是之前什么都没生过,他瞥了苏鸿信一眼,冷哼一声。“就你,得了吧,就踏踏实实的教拳吧!” 苏鸿信一撇嘴。 “那成亲的事我要自己做主!” 王五更是听的乐了。 “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那陈家沟这么多年可就出来了一个姓杨的外姓人,知道是谁不?杨露禅,等你娶了那姑娘做老婆,到时候,就不想瞧瞧太极拳?” 苏鸿信一听,眼珠子一转,沉吟不语,像是在打什么主意。 就听王五又道:“不过,这事儿还不容易,当年杨露禅进陈家沟,差点被陈姓人打死,要不是有陈长兴护着,现在哪有什么杨式太极,你小子这段时间好好磨磨,到时候别进去了出不来,别指望我们救你!” 苏鸿信听着听着,突然一抬头,表情古怪。“五哥,你是不是想让我教拳,然后故意说让我做拳团领,故意给我下了的套?” “哈哈!” 王五却大笑着出了门。 看着远去的背影,苏鸿信脸上的表情慢慢都跟着收敛了下来,眼神晦涩,而后呐呐道:“反正我不管,这一次,大不了我赶个万千阴魂入京,倒要看看这群洋毛子有多厉害,我一定要救你!” 话落,已无人听闻。 141 陈氏来人 青龙节一过,天气便慢慢转暖了。 吕祖堂里,拳团之名日益高涨,加上又有各门各派的高手好手传拳演武,自然引来不少人,月台上,每日多是人满为患。 可越如此,名头越大,弊端慢慢就显现了出来;太乱,来者不拒,故而也造成了拳团中人品性不一,且九流众多,良莠不齐,有人是真的为了学拳,有人则是暗地里借拳团名头为非作歹,王五也瞧出了端倪,自然难以容忍,连着颁布了许多规矩,如毋贪财、毋好色、毋违父母命、毋犯朝廷法等等…… 就像是一个不断犯错又不断改正,不断完善的过程,一个悲壮惨烈,却又愚昧无知的势力,就这样慢慢在天津生根芽,开始壮大。 …… …… …… 人,得有念想。 念想是什么? 是一个人活下去的盼头、动力、希望,那是人心里的东西,难以形容,也难以割舍,倘若一个人没了念想,那一定就是他死的时候,命没了,自然就用不着去念,去想了。 有人活着是为了活的更好,吃的更好,穿的更好,有人是为了名利,有人只是为了活着,为了活着,吃黄土,啃树皮,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事都能做;文人的气节,武人的血性,这也是念想;还有的人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因为他们已不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别人而活,为了天下人而活。 这样的人苏鸿信早已见过,谭嗣同便是如此,王五亦如此。 自打从“吕祖堂”回来,苏鸿信连着几天都是心事重重的,他现在唯一念的、想的,是如何救王五,救一个于他有恩,更是亦师亦友,生死之交的人。然而,若是救一个想活的人,那自然容易,而且也不用他救,因为想活的人自己会想尽办法活下去,可要是救一个将生死抛却,已经漠视了生死的人,他实在是绞尽脑汁。 就像是当初的谭嗣同。 义之所在,九死不悔。 这就是他们的念想。 他连着四天一直待在院里埋头练功,想要借此平复心里纷乱的思绪。 可这一天。 “砰砰砰——” 门外突然起了响动。 听着由轻到重的敲门声,苏鸿信拉开了门。 搭眼一瞧,就见门外站着个弯腰弓背,身材矮小的小老头,顶着一头花白蓬乱的头,穿着件颇显宽大的黑色薄袄,脏兮兮的,腰里紧紧勒了圈灰蒙蒙的草绳,腿上是一条青黑色的灯笼裤,脚上则是踩着一双草鞋,两根乌黑的脚拇指还在那不安分的磨蹭着,都搓出泥了,肤色那叫一个黑啊,背着双手,正仰着脖子在打量苏鸿信。 看着大抵一米五六的个头。 苏鸿信低头瞧着,老人仰头望着,二人四目相对,看了看,突听老人小声嘟囔道:“嘿,鳖孙,长得也忒高了!” 距离近,对方声音就是再小,苏鸿信也都能听个清楚,他脸色一黑,但还是强忍着没作,只是没好气的问道:“有事么?” 老人半仰着一张窝瓜脸,也不搭话,一双眼就在苏鸿信身上来回游走,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就听其嘴里又小声嘀咕道:“嘶,哎呀,真是奇了怪了,按说体魄如此魁梧,应当是气血雄浑,阳气旺盛啊,怎得身上反倒带着浓郁的阴煞之气,难不成撞邪了?” 可等瞟见院里一角斜倚的“断魂刀”后,老人砸吧着嘴,自言自语道:“刽子手?倒是忘了这茬,那就应该没错了,啧啧啧,这刀下得是杀了不少人吧,往后也不知道生的娃娃有没有**!” 苏鸿信本来听的有些五迷三道的,正奇怪从哪蹦出来这么个猥琐的小老头,可再听这句话,他双眼登时一瞪,张嘴就破口大骂了出来。 “你生儿子才没**呢!” 不料老人非但不怒,反倒呵呵一笑,说道:“我儿子都生完了!” 然后比了个手势。 “六个,各个能吃会拉,外带还有个闺女!” 瞧见对方那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苏鸿信一口气差点堵喉咙里没咽下去,眼神古怪的一瞄眼前这言谈诡异的老人,心道该不会是患了癔症吧。 他一撇嘴。 “就您老这模样,女儿怕是嫁不出去吧?” 这下老人倒是有了些反应,老脸一绷,腮帮子一鼓,气呼呼的道:“呸,我闺女随她娘,打全村里谁不夸她模样俊俏,提亲的都快把门槛踩断了,可惜,顶好的一朵大白菜,听说让猪给拱了!” 苏鸿信毫不掩饰的嘲笑道:“活该你嘴上不积德,你说说,敲门啥事儿?” 老人像是仰头仰的有些难受,往后退了两步,问道:“你就是此间的主人吧?” 苏鸿信不咸不淡的应道:“是!” 老人又笑眯眯的问:“你姓苏,是叫苏鸿信么?” 一拧眉,苏鸿信干脆道:“你有话直说!” 遂听老人说道:“好!听说你外号活阎王,先杀那余九,又败宫宝田,还说连尹福都栽你手上了,老夫今日登门,想要和你讨教讨教!” 好嘛,敢情这是上门挑战来了。 苏鸿信一撇嘴,瞧了瞧老人瘦小的个头。“老头,劝您还是踏踏实实回去养老吧,就你这身子骨,挨得了我一拳么!” 那老人嘿嘿露着两排黄牙,牙缝里还能瞧见几片菜叶,他笑道:“没事儿,你尽管动手就行,真要是把我打趴了,我死也跑远了再死!” 说完,抬脚就迈了进来。 对方步子看似起落舒缓,可苏鸿信眼神却骤然一变,一改漫不经心,双眼陡张,而后变得又慢慢眯起,变得凝重,他沉着脸,一言不的合上了门,而后扭头,望着那小老头,手心里居然沁出了汗。 却说他瞧见啥了? 就见这人轻描淡写的踏了一步,居然奔出了五米开外,忒是了得。 苏鸿信差点以为青天白日的,眼前这是一只化成了人形的妖精,只是瞧着不像啊,自打他戴上了那枚戒指,眼皮子底下,世上妖物邪祟皆无所遁形,可此人身上却是丁点妖气都不见。 还真是活生生的人。 他心生骇然,怕是武侠里的轻功也就这水平吧,这等度,满打满算,他是见过几次,可那全都是被邪祟上身,妖物附体的情况下,指不定有的请神上身还不如眼前这位呢。 李云龙轻功独步江湖,他在白山上见过,燕子三抄水施展起来,连奔带纵,借力飞扑倒是也能掠出五六米,可这老头平地抬脚,抬的那可真就是不见一丝烟火气,他自己暗暗与之比较了一下,心里更没底了,对方要是再力,简直不敢想象。 他脑海里飞快回想着过去招惹的仇家,可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啥时候惹上这么一尊不得了的霸道货色。 但见苏鸿信抱拳见礼道:“小子苏鸿信,先前若有得罪前辈的地方,还望见谅!” 老人摆摆手。 “呵呵,不妨事,既然这样,老朽就再加个条件吧,你要是赢了,我就传你一门功夫,可你要是输了,你得陪我去个地方!” 老人说着,又四下瞧瞧,然后慢慢把双臂从袖筒里退了出来。 但见那双手枯干如柴,皮包骨,骨撑皮,像是城外的庄稼汉,手心里全是磨出的硬黑老茧,指甲缝里还有泥呢。“先别急,我老头子连着赶了五天五夜的路,滴米未进,你能让咱先吃上一顿么?” 苏鸿信想了想,转身从屋里拿出来两只吃剩下的烧鸡,还有半斤八两的猪头肉。“屋里就剩这些了,您要是不够,我再出去弄点?” 老人也不嫌弃,说了句够了,一接过,坐门槛上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好家伙,连鸡骨头都给嚼了,两只烧鸡不到一分钟渣都没剩,然后捧着那包猪头肉又动起了手。 只是吃了几口,老头忽然嗅了嗅,然后瞧着屋角的大酒缸问道:“这是酒么?能让我喝点么?” 苏鸿信点点头。 “您老随意!” “好嘞!” 老人笑呵呵的应了一句,等把那些猪头肉也吃干净,然后一松裤带,走到酒缸前,一揭盖子,也不用瓢,而是双手一抬,一弓步,来了个虚抱的架势。 只在苏鸿信愣的注视下,这老汉双臂一箍那半人高的大缸,将其抱在了怀里,然后慢慢托举了起来,等离地半米高,缸身一倾,缸中酒浆立时化作一股水线落了下来,点滴不洒,全进老人嘴里了。 听着老人牛饮般的声音咕嘟咕嘟从喉咙里冒出来,苏鸿信当真是看的满目惊色。 好一手举重若轻的功夫。 若要托缸而起,倒是不难,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这人双臂揽缸,倾倒狂饮,却又能一滴不洒,他却是自认不如,更是没瞧见里头的名堂。 只见那缸口倾得越来越平,里头的泡酒的草药也都跟着见了底,露了出来。 “咕嘟咕嘟——” 吞饮的动静一直持续了四五分钟,才见老人心满意足的又把大缸放了回去。 一抹嘴,老汉嘿嘿走到院中,笑道:“来,咱们耍耍,尽管出绝活!” 苏鸿信双拳一紧,眉宇沉凝,抱了抱拳。 “那就请了!” 话落,他已是摆好了架势。 “八极拳!” 老人一眯笑眼。 心知眼前怕是隐世不出的高人,苏鸿信也没再说什么,至于对方到底有多厉害,那也得打了才知道,拳怕少壮,得手底下见真章。 “哼!” 一声沉哼陡然间自苏鸿信肺腑间震出,他脚下一摇,朝老汉就奔了过去,快到近前时陡然一掀右肘,直奔老人胸膛。 “好煞气!” 老汉呵呵一笑,双腿一弓,一双手轻缓一抬,如拨云拂袖,看着缓慢,可恰恰就在苏鸿信到面前时,老人双手已抬了起来,弧形绕转,身子一侧。他一手回揽,另一手则是软绵绵的在苏鸿信右肘一沾,瞧着没擒没扣,就挨了一下,可苏鸿信却是顺着老汉绕转的方向偏了出去,力道全被带偏了,就像是被牵着的风筝,任人摆布。 “太极老架?” 苏鸿信脸色急变,他想动作,奈何这身子骨却像是僵了一样,老人再伸手往上一拨,一股螺旋劲道袭身,重心立失,脚下还被绊了一下。 苏鸿信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像是陀螺一样,在空中连翻几圈,等反应过来,已是贴在了院墙上,都不带往下落的。 打人如挂画。 “想不到前辈竟然还是位太极门的高手?” 苏鸿信一眯眼,已是彻底熄了尊老的心思,他身子一震,已自墙上落了下来,浑身骨头随着一声吐息,自脊柱开始,立听“咯咯”声响冒起,而后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小子得罪了!” 煞气一涌,平地起腥风,“砰”的一声,苏鸿信反腿一蹬墙壁,人已是借力掠出,双腿一绕,一手黑虎掏心直取对方心口,一手却是拢指握拳,捶向对方腰肋。 那老汉呵一笑,右脚往后撤出半步在地上划出一道圆弧,双手却是不急不缓的又搭了上来,只这双臂一搭,二人的四条胳膊就像是粘在了一起。 可让苏鸿信吃惊的是,这老汉双手顺势一拨一划,一牵一引,就像是带着苏鸿信的胳膊在空中划了两圈,竟是将他的力道又给带偏了,不光如此,还给磨没了,瞬间化解了他的攻势。 化劲、听劲、缠丝劲,再是最后的云手,苏鸿信眼皮狂跳,这难不成是那杨露禅在世? 院里就见现出古怪一幕,一高一矮的二人,脚下转着圈,双臂却是如龙蛇纠缠,在空中不住划动着。 但苏鸿信的额头上不一会儿就见汗了,任他双手如何劲挣动,可这老头只在空中一拨一划,立马就给磨没了,根本无处借力,死活挣不开,就像是那如来手里的孙猴子,真是要了命了。 苏鸿信脸色越来越沉,再这么下去,他得脱力累死。 当下心一横,双眼一瞪,眼中闪出一抹森然残忍,一双瞳孔已是变成了兽瞳,这还是他次与人对敌,请神上身。 脚下一稳,他双手攥爪,已无视了对方的劲力猝然扣住了对方的双臂。 “咦?” 老汉也是突然一愣,两条参差不齐的眉毛一皱,双臂却是啪啪如鞭一抽,把苏鸿信的双手抽开了。 看着满脸凶戾的苏鸿信,老汉又惊又疑,喃喃道:“莫非,真是撞邪了?” 老汉说完后撤几步,先是一解扣子,随即双臂退出袖筒,从胸前伸了出来,干瘦的身子,骨头都能一根根数清楚。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大大出乎了苏鸿信的预料。 就见老汉长鲸吸水般吞了口气,像是院里起了大风,呜哇作响,便在这吞气的过程里,老人那枯瘦如柴的身子骨,居然渐渐膨胀了起来,干瘪的肌肉肉眼可见的鼓起,脸上的褶皱飞快变得平整,宽松的衣裳渐渐紧绷起来,浑身骨头噼里啪啦的响,腰也直了,背也挺了,一米五六的个头,节节拔高,身形暴涨。 望着眼前不停冒着个头的大汉,苏鸿信都看傻了。 这什么个情况?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啊?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一凝目,口中低吼一声,奔着身前面目全非好似脱胎换骨一般的老人就一拳砸了出去。 就这么会儿功夫,那人已变成了个顶着白的中年汉子,筋肉虬结,气息迫人。 却是不急不缓,对着他也是一拳。 “砰!” 一声闷响炸起,两拳空中相击,皆是寸步不让。 苏鸿信这下是彻底动容。 遂听。 “赶紧从这小子身体里出来,否则爷爷非得打死你!” 说这话的正是那来历神秘的老汉,苏鸿信都听蒙了,这不是我常说的词儿么。 他正要开口。 “吱呀”一声,门外就听一个慌急的声音响起。 “爹,你住手!” 苏鸿信眼里本是狂飙的煞气,立马散去大半,兽瞳都跟着消失了。 可突然他手腕一紧,就听老汉飞快说道:“哎呀,这小子撞邪了,你们都先出去,我今儿非得捶死它!” 然后抡拳就打。 142 至陈家沟 暮风又起。 时近傍晚。 院落里,苏鸿信四仰八叉的躺地上,鼻青脸肿,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边红霞,一言不。 而他身上,则是有六个魁梧大汉,两个锁他双腿,两个锁他双臂,另外两个,则是在他身上坐着,压着,死死按着。 场面一言难尽。 “哎呀,你们为啥打他啊?他没撞邪!” 陈小辫今天换了身红裙,看着地上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的苏鸿信,又急又气,却又无计可施,嘴里的话都着一丝哭腔。 地上那六个原本凶神恶煞的汉子,忙像慌了神一样,扭头又看看一旁,瓮声瓮气的嚷着一口河南话。“爹,俺妹哭了,咋办?” “你们还不赶紧把他放了,不然俺以后再也不回家了!”陈小辫的语调也跟着变了。 一听这话,六人纷纷松手起身。 陈小辫这才把苏鸿信扶起来,她着急忙慌的上下瞧瞧。“有没有伤到哪?” “没事,都是些皮外伤!” 苏鸿信抹了把鼻血,看着那个老人,就见对方魁梧的身形慢慢像是泄了气一样,又瘪了下去。此人一身武功只怕已是当世罕见,虽说功夫乃是运控自身的手段,可这人竟然连气血精气都能逆转,易经换骨,重现全盛之姿态,简直惊世骇俗。 他又瞧瞧另外六个大汉,这六人各个体型健硕结实,浓眉大眼,肤色黝黑,俱是穿着草鞋,穿着短褂,一条又粗又长的辫盘在脖子上,满面风尘,像是六个苦力汉,脸上也多有中招的痕迹,挤眉弄眼的,好不古怪。 “这是我爹,和我六个哥哥,我不知道他们会过来!”陈小辫在边上有些心虚的小声说着,苏鸿信听的嘴角一抽,表情是说不出的精彩,这才消停了没几天,怎么老的又来了,还拖家带口的,而且各个都是高手,这算个什么事啊。 他缓了缓,揉着伤势,龇牙咧嘴的说道:“没事,那让你爹和你哥进屋坐吧!” 待到众人进屋。 “小妹,听到你在东北出了事儿,咱爹可是马不停蹄,连赶了五天五夜,本来是奔着白山去的,可到京城的时候,又听到你在天津,这才折回来,好在你没事!” 一个满脸胡茬,貌似中年的汉子有些担忧的说道,另外五个立马都跟着连连点头,在旁附和。 “陈青、陈鹏呢?” 老人绷着老脸,穿着薄袄,坐门槛上问道。 陈小辫眼眶登时就红,凤眸含煞,低声道:“他们都没了!” 老人缄默不言,斜靠着门沿,从后腰抽出根铜烟管,塞着烟草,点着火,等吧嗒吧嗒抽了一口,才淡淡说道:“你娘想你了,收拾收拾东西,明天跟咱回去,这天下就要没了,乱世当头,谈什么武夫救国,简直就是笑话!” “我还不想回去!” 陈小辫轻声道。 老人一压眉头,沉声道:“不回去干什么?在这儿传拳演武?你一个姑娘家像什么话,就为了你,村里人可都是东奔西走,你知道我欠了人家多大的情分么?陈青、陈鹏还折在了东北,这事儿你得回去给个交代,而且你娘都病了,你还在这儿耍性子!” 陈小辫脸色一白,只是攥着衣角,紧抿嘴唇不说话。 “听说是他救的你?” 老人忽的抬着烟杆指了指一旁几快被人遗忘的苏鸿信。 陈小辫忙点头。 “嗯,是他救的我!” 老人抽着旱烟,不紧不慢的接道:“他不光救了你,还割了的你的衣裳,瞧了你的身子?” 见自家女儿红着脸埋头不语,老人当即看向了苏鸿信,也不废话,干脆直接。“既然如此,我也不拐弯抹角,你什么时候娶我闺女?” 苏鸿信苦笑,笑的比哭还难看,正要回答,却见老人在门槛上敲了敲烟灰,截然道:“别跟我说什么驱除外敌,那都是屁话,骗得了我闺女可骗不了我,你想做什么那是你的事儿,但名分先得给了,不然她以后就得低着头做人。这世道,一个女儿家的清白,你应该明白意味着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鸿信当真有些无言反驳,他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我明白!” “既然明白那就好办了,明天和我们一起回村,准备亲事!”老人说道。 果然是女随爹啊,这雷厉风行的性子都一模一样。 苏鸿信看了看一旁的陈小辫,望着对方那双慌乱无措的眸子,不禁幽幽一叹。这几日来,自打从“吕祖堂”回来后,这个横行东三省的“响马”头子,突然像是转了性,一改利落的打扮,整日里穿着身红裙在他跟前晃悠,连性子都似变了。 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老人快要不耐烦的时候,苏鸿信说道:“好,我和你们回去!” 见他应下,老人也没在咄咄逼人。 “爹,我先带你们去客栈吧,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先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明天再说!” 陈小辫见机岔开话题。 等见她领着几人出去,苏鸿信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坐那楞楞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外。 “苏大哥,你、” 一人边朝着另一头张望,边往进走,可等看见苏鸿信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不由一愣。 “你又挨打了?” 只见秦守诚穿着身长袍锦褂,戴了顶瓜皮帽,手里也不知道从哪整来个紫砂壶,端手里,歪着壶嘴嘬着,要是再配个外八字步,鼻孔朝天,保管都能以假乱真当那八旗子弟了。 这小子回来第二天酒一醒就挨着这间小院落户了,不远,出门右拐不到四十步就是他家。至于李云龙,如今正在“吕祖堂”里教拳呢,能和各路好手齐聚一堂,传拳演武,对他来说可是天大的事儿。 苏鸿信眼神一斜。 “她爹来了!” “她爹?刚出去的那个老头是嫂子她爹啊?我说呢,哈哈,看来这是喜事将近啊!” 秦守诚笑完,见苏鸿信心事重重的模样,又劝道:“你就知足吧,再说了,那可是陈家人,非同一般,你要是进去陈家沟待个几年,说不定这天底下又要再多个杨露禅那样的人物,打遍天下无敌手!再说了,人姑娘都不在乎,你一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矫情,赶紧把事儿办了,明年再抱个孩子,刚好和我家凑个娃娃亲……” “你知道个屁,我根本就不是这个……” 苏鸿信话说一半,突然哑声。 “不是什么?” 秦守诚听的不明所以。 “算了,没什么!” 苏鸿信眼神阴晴一变,很是复杂,而后起身从屋里抱出来一个箱子。 一打开,就见里面全是火枪,上面还有血迹呢,这是他之前在东北白山,从杀的那群火枪队身上得来的,总共十九杆,外带子弹若干,也没细数过。 “这不是那火枪么?” 秦守诚奇道。 “我自己带两杆,剩下的全给你们留着,就藏我屋里的床底下!”苏鸿信摸着枪身,似是早就做好了决定。 秦守诚不以为然的笑道:“我可不要洋毛子的东西,我有我的“阴阳刃”就够了!” 苏鸿信一扭头,突然盯着他怒声道:“让你接着就给我接着,往后没事就练练准头,就你那点武功,有个屁用,现在不比以前,多替你老婆孩子想想!” 见他动了怒,秦守诚敛了笑,认真道:“那行,听你的,我没事多练练!” 苏鸿信又叮嘱道:“这事儿不要让拳团的人知道了,就你和李老爷子知道就行,说出去了反倒招惹事端,五哥也不行!” 秦守诚听的失笑。“你这是咋了,又不是一去不回!” 苏鸿信他揉了揉额头,最近确实烦心事太多。 “那你就见机行事吧!” 天色渐晚,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 城门口。 “这是我给五哥留的一封信,等他回来,老爷子帮我转给他,剩下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多保重。” 苏鸿信背着断魂刀,提着行李,把手里的信给了李云龙,不凑巧,昨天傍晚王五回了河北,去接李存义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苏鸿信心中无奈,只是把一些话,还有一些事写了下来。 李云龙呵呵笑道:“你小子,日子订了可得让人过来请我们,这喜酒我可是一定要喝的!” “好!” 苏鸿信也是笑道。 “忘不了!” …… 陈家沟,位于河南焦作,也不知道那老头怎么想的,有马车不坐,非得让走路,硬是靠着两条腿往回走,将近一千四百里的路啊,美名其曰试试他的下盘功夫。 不过当他得知这老人五天五夜靠着双脚从“陈家沟”赶到京城,然后又到天津,心里也是大为震动。 但换作他的时候,明显大大不如,而且这其中还遇到不少事耽搁了,最诡异的,是几人有一次半夜误入了鬼市,费了一番功夫,路上再有的就是强盗绺子横行,世道太乱,走了小半个月,众人才过了黄河,进了河南地界,沿途多见鬼狐出没,白骨散落,然后就是义和团。 直到四月初三,苏鸿信他们才终于到温县,又东去十里,到了一个清风岭的坡岭,众人在山壑间曲折转行,走了一段,这才停下。 放眼看去,只见坡岭中,炊烟袅袅,隐间屋顶错落,田地里还有农户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开垦土地,几个穿着肚兜,光屁股的娃娃赶着羊群,在山上嘻嘻笑。 “三叔公,您回来了?” 一个精瘦如猴的村民扛着锄头招呼着。 陈家沟,到了。 143 民风彪悍 要说什么地方的人,那都离不开凑热闹的毛病,就苏鸿信他们回来没一会儿的功夫,挨家挨户,那真就是和赶集一样,拖家带口,牵着小的,背着老的,鸡飞狗跳,一窝蜂的就往陈氏祠堂里去。 “我嘞乖乖来,回来了!” “那人是谁?好像是外姓人!” “瞧着信球八叉滴!” “看这副身子,倒是种地的一把好手!” …… 他们都看着祠堂门口蹲着的那人,但见此人身上穿着件灰色的布褂,那脏的都变色儿了,一双布鞋磨了两破洞,露着两个不安分的大脚趾,嘴里则是骂骂咧咧的像是在嘀咕着什么。 再一抬头,嘿,那张脸风尘仆仆,除了眼仁是白的,牙是白的,其他地方就像是刷了层墙灰,搓一下估计都能起腻子。 远远瞧去,活像个要饭的。 这人非是旁人,正是苏鸿信。 眼见村民都好奇的瞧着他,苏鸿信一瞪眼,故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奇的是,往日他屡试不爽的手段,今天见挫败,这些村民竟然没一个怕的,非但大人不怕,小孩还睁着大眼,好奇打量,像是瞧见了什么稀罕物。 特别是听到他们交头接耳的话,苏鸿信脸都黑了。 要不是那姓陈的老头缺心眼儿,非要靠着两条腿走回来,他哪能落到这般田地,狗日的,足足一千多里地啊,一路上气都不给喘一口,披星戴月,真就和要饭回来没什么两样。 低头瞧瞧自己脚上底子都快磨平的两双鞋,他算是明白那老头之前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会是那模样。 苏鸿信蹲门槛旁,双手揣袖里,也顺便搭眼瞧了瞧,可眼中所见,和他心里期待的实在落差太大,他本以为这成就了一代大宗师杨露禅的地方会如那些里写的那般,像什么武林世家,隐世宗门,各个都是不世出的高人,再不济也是个世外桃源,山清水秀的去处。 可现在一瞧,根本就是他想多了。 一眼扫过去,全是庄稼汉呐,挽着裤腿,捋着袖子,一脚的泥,像是刚从田地里回来,一个比一个黑,呲着两排牙对他嘿嘿傻笑个不停,这个扛着锄头,那个搬着凳子,不远处还有人给小孩把着尿,闹哄哄的一片,就像是小时候他爷爷带他去赶那露天电影一样。 祠堂里,那姓陈的老头正坐一张黄花梨的太师椅上,蜷着双腿,一手搓着脚缝里的老泥,一手端着烟管,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半眯着双眼,一脸的老神在在。 苏鸿信瞧的膈应,心里却是还记着这老头先前带着他那六个儿子趁机收拾自己的事儿。 “要不要偷摸溜了?” 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他心里起了心思。 正想着呢,身旁就见陈小辫换了身干净的月白色袄裙,边角绣着朵朵天蓝色的牡丹花卉,背后则是编着一条乌黑长长的辫子,她瞧着正和村民互瞪的苏鸿信展颜一笑,招呼道:“吃饭了!” 嘿呀,果然是鲜花还得绿叶配啊,瞧着那一个个嘿嘿傻笑的村民,苏鸿信再看看陈小辫,他对眼前一亮这词儿的理解,瞬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那老头能生出来这么个闺女,祖上得是积了大德啊。 起身跟着陈小辫绕过祠堂,顺着一条碎石小路,二人一前一后,到了一个小院前,没等进去,只在院里,苏鸿信就瞧见她那六个哥哥人手捧着一个大碗,那碗口大的都快比得上木盆了,里面是满满的一碗宽面,不远处的一张桌上还摞着一堆面食,多是大饼、馍馍,外带着几盘荤菜熟肉,摆满了一桌。 这六人模样比他也好不到哪去,蓬头垢面,还赤着脚,比乞丐还像乞丐,一人捧着个大碗,蹲院里狼吞虎咽的吃着。 苏鸿信瞧的心里称奇,乱世里,老百姓能有这伙食,那就算得上是富足的,温饱无忧,只怕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就是这六人瞧着膈应。 “娘!” 陈小辫朝灶房里嚷了一声。 一个妇人又端出来一盆热腾腾的黄面馍馍,笑着招呼道:“快领人进来,饿了这么多天,好好吃点!” 苏鸿信被陈小辫拽着坐到桌边。 “来,吃,都是庄稼人,也没什么好招待的,鸿……” 那妇人穿着深蓝色的布裙,随手就给他塞了两张大饼,只是说到名字的时候,像是突然忘了。 陈小辫在边上接道:“鸿信!” “哦,鸿信,多吃点!” 妇人笑道,语气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眼见对方热情的招呼自己,苏鸿信心里莫名一慌,忙不住的点头。 妇人却是呵呵笑着,上下不住打量着苏鸿信,那眼神直看的人毛。 “鸿信你先吃着!” 妇人说完拽着陈小辫就离桌进了屋。 暗暗松了一口气,苏鸿信这才把心思放在面前的东西上,这小半月他就没一顿吃饱过,早已是腹中空空,此刻自然也跟着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一时间,院里全是吞咽咀嚼,还有吸溜面条的动静。 只是吃了没几口,身边就凑过来一个人,把脸从碗里抬了出来,说道:“鸿信,待会儿你可得小心了!” 苏鸿信一斜眸子,嘴里咽着馍,鼓着腮帮子问道:“小心啥?” 这人是陈小辫的三哥,面色黝红,浓眉大眼,脸颊生棱,他嘿嘿笑道:“还能有啥,你想娶我妹可不容易,村里人肯定有人反对,到时候你得动手!” 苏鸿信一撇嘴,他就知道要来这一套,然后一呲牙。“看我不打死他!” 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呢。 “鸿信你会种地不?” 三哥突然又问了句。 “不会,我可不种地,完事儿了我就得走!” 苏鸿信说道。 可哪想他一说,院里其他六人全都哗的一抬头,然后眼神直勾勾的瞧着他。 苏鸿信瞧他们这反应有些意识到不妙。 “咋了?你们难道还不准我走了?” “那倒不是!” 不远处年纪最大满脸络腮胡的大哥张嘴了。 但没等苏鸿信放下心来,他就又说道:“但外姓人想出去,你得打出去,不然,就得待在村里种地喂猪!” “沃日!” 苏鸿信脸色难看,趁着那六人埋头吃饭,他眼神左右一瞟,却是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馍。 然后一拎包袱,扭头就往外跑。 “去你姥姥的,老子才不种地喂猪呢!” 可没跑出五六步,立马就听呼喝四起。 “把他锁上!” 144 陈氏祠堂 几分钟后。 苏鸿信又躺在了地上,看着身上的六人他脸颊一抽。 又被锁上了。 心里只道老天爷真是会折磨人,自己这是该哭还是该笑啊,怎么自从白山回来后,他苏鸿信的命运突然就坎坷多舛了起来,变故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老天爷,你这是在玩我么?” 苏鸿信欲哭无泪,肠子都悔青了。 “鸿信,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待在村子里总好过在那乱世中挣扎打滚,姑且就算你能出去,可生死无常,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小妹就得守寡了!” 锁他左臂的老大说道。 “我呸!” 苏鸿信听的那叫一个气啊,却是懒得和这群木头疙瘩解释,只得咬牙奋力挣扎,奈何这六个用的还是缠丝劲,这谁招架得住。 “你们这是又咋了?怎么又打起来了?” 陈小辫和陈母听到动静,出来一瞧,看着院里的情形不由气恼的一跺脚。 “赶紧都给我松开!” 等七人各自分开,苏鸿信从地上翻起,才见陈小辫一把拉着他走到院角,边拍着他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衣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不想和我成亲了?想走?” 迎着面前人的眼睛,苏鸿信心里莫名一乱,他说道:“不是,但他们说外姓人要出去得打出去,不然就要留在村里种地喂猪,我一时情急,才……” “噗嗤!” 陈小辫听完却是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傻啊,那你打出去不就行了,跑什么?” 她又凑近了小声道:“而且,本家拳自杨露禅之后,也没了不外传的规矩,到时候我把陈家拳都教你,只要你能打赢几位族中的长辈,自然就能出去,到时候做啥我都陪你!” 苏鸿信这才反应过来,实在是那姓陈的老头功夫太过骇人,他怕的是这村里再出这么几尊人物,到时候难有招架之力,一听到要打出去,就想跑。 扭头一瞧,但见陈小辫露着虎牙,正凑他耳边咯咯笑个不停,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心头一跳,鬼使神差的就瞧愣了,只觉得眼前这人突然像是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可哪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小腿忽一疼,才见陈小辫红着脸。 “看什么看?傻子一样,我去给你烧水,你擦洗一下,再换身干净衣裳,等会儿族长和族老肯定要见咱们!” 说完一扭头,那辫子登时就甩他脸上了。 哎呦,疼。 苏鸿信叹了口气。 “罢了!” 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关键是,他又瞧瞧院里重新捧碗吃面的六人,气的一阵咬牙切齿,心里暗暗打定主意,等到时候学会了陈家拳,先收拾这六个,非得报仇雪恨才行。 各中过程不必细说。 只说苏鸿信一番打理收拾后,换洗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和陈小辫又重回到了陈氏祠堂。 等再过去,祠堂里里外外已是围满了人。 让他意外的是,也并非全是庄稼汉,后来的,穿着打扮各异,有的是镖师,有的则是大夫,还有的像是富绅一样,笑容和善,锦褂长衫,瞧着各有来头,让他只觉得自己小觑了这陈家沟。 其实,他也能想到,陈小辫一介女流,都能在东三省做那叱咤一方的“响马”瓢把子,这陈家沟的人,又怎么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庄稼汉。 苏鸿信和陈小辫侯了会儿,就听。 “族长来了!” 人群分开,已是走出几个人来。 陈小辫挨着他,小声说着来人的身份。 原来这一代陈氏族长,名叫陈延熙,此人乃陈长兴之孙;年过五旬,穿着长袍马褂,留有长髯,意态惊人,吐纳气定神闲,虽是年过半百的人,可体魄瞧着却丝毫不输壮年汉子,一双脚落足无声,不闻动静,等苏鸿信瞧见,此人已坐在了左手起的第一张太师椅上,不动如山。 更让苏鸿信暗暗心惊的是,这人的气息绵长无尽,且微弱似龟息,连其胸膛里的心跳,竟是都要比别人慢上半拍,几近于无。 果然,这陈家沟果然藏龙卧虎,眼前这位主,赫然与那陈父是同样的高手。 先且不论强弱,只说一个武夫境界的高低,最直观的就是他们的呼吸气段,气息越绵长,便说明此人对自身的把控越精深,这其中又包括了浑身四肢的调用,以及对心肺、筋络、血液等等的控制驾驭。 人身的潜力是莫大的,武功便是教会你如何去开掘和调用这些潜力,越是能更深层次的运用控制自身,自然就越厉害,连心跳和气血流动都能控制,这等境界简直就是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 就好比你一步一息,可这真正的高手,却是三步一息,或是五步一息,再或者十步一息,数十步一息。 气息,乃是人身根本,心肺由此而活,血液自此长流,如那急奔快走,常人冲刺急行,心跳必然蓬勃,气血几近如沸,由此带来了度与力量。 但这武夫高手,却能将气息存于丹田,随时侯用,将你急行损耗的气力于惊雷一瞬间整个爆出来,凝于拳脚之上,所生威能自然是极为惊人的人,由此,便有了劲力的产生。 哪怕苏鸿信,如今他虽说已是身子大成,达到体若灌铅,毛如戟的地步,已是能控筋骨皮毛,但与眼前这些人的境界实在是天差地别,若非仗着那“请神”,恐怕遇见了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果然是世事无常,瞧见这等非凡境界,苏鸿信心里也是生出几分火热,或许,此行是福非祸,能得大机缘呢,他这一年进境迅猛,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浮躁自满,如今却是被这一群人给敲打老实了。 手心一紧,却是陈小辫见他站那眼神闪烁变幻,阴晴不定,以为他心生惧意,凑的近了些,说道:“别怕,有我在!” 苏鸿信听的失笑,却是握紧了掌中的手,嘴里嗯了一声。 但他忽然留意到这陈氏祠堂的正上方,那上面摆着一块块排位,他眯眼一瞧,却是惊奇的现这些牌位上居然隐有一缕清气萦绕,如云如雾,好不神异。 “诸位,落座吧!” 145 只待吉日 一声话落,祠堂里,已见几个耄耋之年,满头华,须眉尽白的老者一一落座,连同陈小辫她爹在内,以及那陈氏族长陈延熙,看来这些人都是陈家族老,辈分高的长者。 而其他的陈氏族人,全都在祠堂外站着,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脖子伸的老长。 这些椅子可没苏鸿信的份儿,连陈小辫也一样,他们得站着。 “素素!” 陈延熙面目和蔼,语气温言的说道:“你离开村子快有三年了吧!” “快三年了!” 陈小辫点头,一扫以往泼辣,颇为乖巧的应道。 陈延熙笑道:“哈哈,我可听说你在东三省领着一群响马,叱咤一方,名头不小啊,到底是咱们陈家人,巾帼不让须眉,好!” 可说完,他神色一黯,叹道:“只是,陈青、陈鹏他们,唉,都是好孩子,想不到朝廷竟然还养着粘杆处那群人,始料未及啊!” “是我的错!” 陈小辫也是神伤黯然。 “哪有谁对谁错,如今天下大乱,福祸无常,又岂能事事尽随人意啊,我已经让人去白山把他们的尸骨收敛回来,你也别太过自责了!” 陈延熙又叹了口气。 他视线忽一转。 “听说,是这位苏小英雄救了你,替他们报了仇?” 所有人立马都瞧向苏鸿信。 “英雄不敢当,只是做了该做之事罢了!” 苏鸿信抱拳说道。 算起来,此事有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他而起,若非龙脉之故,恐怕还惹不出来这番事端,果然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这陈青、陈鹏,便是那两个一胖一瘦的太极高手,先前陈小辫有给他说过,这二人并非陈家人,而是幼时被村子里的人收养,自幼学了陈家拳,随她出去闯荡,虽非本家弟子,但已是情同手足,与陈家人无异,自从折在了东北,时常瞧见陈小辫暗自抹泪,偷偷一人躲着哭。 “听说你师承八极门,乃是学自李书文?” 陈延熙又问。 “不错!” 苏鸿信答的干脆。 自当初在京中与那“鬼手余九”打擂之后,而今江湖武林,皆言他是李书文的徒弟,苏鸿信也没反驳,他确实欠了李书文天大的情分,而且人家还替自己出头,这已算得上师徒情谊了,矮一截算不了什么。 苏鸿信后来也仔细琢磨了一下,想了想这事儿,如果说头一回人家把那八极拳的真髓传给自己是瞧在王五的面上,那第二回上京替自己出头,必然是另有因由,恐怕还得落在那黄莲教的身上。 李书文性情刚正,可他的功夫却落在了邪门歪道手里,怕是嘴上不好说,想要借此弥补过失。 陈延熙点点头。 “家中可还有长辈健在么?” “家中只我一人!” 苏鸿信回道。 陈延熙听罢没再言语,只是坐着沉吟了片刻,想来已经知道了他和陈小辫的事儿,就见其笑着转头看向陈小辫她爹。 “三叔,您说呢?” 没想到老头的辈分居然这么高,连族长都得叫叔。 苏鸿信暗暗咋舌。 老汉还是那副邋遢模样,抽着旱烟,不咸不淡的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挑个好日子,把他们的亲事办了,收收心。” 陈延熙点点头。 可没等他开口呢。 “等等!” 一个族老突然说道。 “你身后背的,可是断魂刀?” 苏鸿信应道:“是!” “我听闻天津城里出了位阎王爷,说你刀下连斩八十几颗人头,更是剁了那谭嗣同的脑袋?” 那族老语气晦涩,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苏鸿信则是言简意赅的道:“不错!” “刽子手?刑门中人,眉眼带煞,恶相天成!” 那也是个老头,身材中等,不高不矮,就是脸颊太瘦,颧骨突出,两腮微瘪,念叨了两句,苏鸿信还以为这老头要借机难,没想到就听对方看着陈小辫语重心长的道:“素素,他们这一门,多是刑克己亲的命,克人克己,你要是跟了他,往后怕是难免命途多舛,流离孤苦,你可得想好了!” 苏鸿信也没反驳,人家此言不虚,没说错,自古以来,这刽子手无不是人憎鬼厌之辈,克人克己,他现在重操祖宗久业,光是身上沾染的阴煞之气,普通人瞧见都能望之生畏,寻常小鬼、野仙见到都得望风而逃,被人嫌弃也属正常。 心里正想着呢,苏鸿信就觉掌心一痒,却是陈小辫正在偷摸抓挠着,就见这相识不过数月的女人想也不想,重重一点头。 “我不怕!” 那名族老见状也不再多说,只是微微一叹:“既然如此,也罢,那就挑个吉日,成了这门亲事,你们先出去吧,我们几个商量一下看看哪天合适!” 二人依言退出祠堂,苏鸿信没想到竟然出奇的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反对亲事的人,而且一个个看他的眼神也与之前有所不同,想了想,八成是陈小辫的爹泄了他的老底。 真要细说,之前在天津,二人交手那算是旗鼓相当,若非苏鸿信半途断了请神的念头,胜负还得两说,看来是害怕有谁不长眼自儿个跳出来,被他给收拾了。 亏他还想好好泄一下呢,可念头落空,恨的他是牙痒痒。 眼见二人出来,一群村民立马围了上来。 而且这称呼更是让苏鸿信头大,有的喊陈小辫姑母,有的叫姨母,特别是有个四五十岁的汉子朝着陈小辫喊了声姨奶奶,那场面简直是难以形容,还有人调笑着朝他喊了句姑父…… 眼见苏鸿信被人围的满头大汗,陈小辫乐的不行,拉着他一溜烟的就挤出了人堆。 二人一口气跑出老远,等身后看不到人了,小辫才停了下来。 “他们没吓到你吧?” 她脸颊微红的问。 “没!” 苏鸿信笑着摇头。 然后他好奇的问道:“对了,你不是叫陈小辫么?怎么他们都叫你素素?而且我觉得你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这不会是你给我下的一个套吧?” 陈小辫翻了个白眼,但立马又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你个呆子,我在东北闯荡,怎么可能用本家真名,而且我一个女儿家,若是在那狼窝子里露出一丝软弱怯懦,那不就告诉别人我是软柿子了,到时候谁都想来捏一下,都想咬一口,岂不是太麻烦了,自然要伪装自己!” 苏鸿信听的一愣,敢情这女人一直在骗他。 遂见陈小辫一拢鬓角丝,突然收敛了几分笑意,轻声道:“姓苏的,你可得记好了,最好从今往后都记心里,不管你真心娶我也好,假意娶我也罢,我都认了,我只要你记住,姑奶奶我叫陈如素……陈如素……” 146 武场变故 这陈家沟里,其实并不是单纯的只有陈家人。 穷文富武,天底下能把武功练出名堂的,那可多是富绅大户,不然只那日益渐增的饭量,都足够普通人望而生畏了,更别说那些强筋壮骨,用来填补气血的药物。 如今乱世,活着已是极难,想要再把武功练出能耐,练的高明,更是难上难。 别瞧着苏鸿信短短一年有如今这般造就,就感觉练武很简单,那可就大错特错,但凡他要是个身手寻常的普通人,落到这乱世里,能不能一日三餐求个温饱都得两说,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练武。 这一切,有大半得归功他爷爷从小给他打的根基,身强骨壮,另外便是遇了贵人相助。 而练武最忌贪求急进,往往一入门多是从端拳架开始,这便是打根基,如那形意的三体式,八极拳的老架,还有太极拳的桩功。 想要得到真东西,不是说你想学就能学,还得你身子骨到达一定的地步,筋骨强健,气血雄浑,否则气虚体弱,真就是教了你吐纳吞气的法门,反而有害无益,损伤根本;到时候不用别人动手,锁不住精气,熬不过几次劲,就得暴毙。 故而,武夫练武,那花销可是不少,内吞气息,外辅药膳,才能事半功倍。 陈家沟名传江湖,其内高手众多,可想而知,这陈氏一族是何等富足,名副其实的家大业大。 族中所涉及的产业众多,如镖局、药铺,以及一些商队,和各式各样的生意,包括了香料、草药,及粮食、牲畜,囊括了天南地北。 故而这村里也有外姓人,但多是家丁、佣工、或是镖师,乃至打点生意的,其中不乏武人,为的便是想要在村中观摩那陈家拳,学得一招半式。 想当年,连那杨露禅也是三下陈家沟,这才学了一手“太极拳”。起初,他就是从佣工开始的,足足学了十八年,年过四十,这才名震京华,闯下了“杨无敌”的名头。自此,不少人便也想要这般,可谓是费尽心机的挤破头都要进这陈家沟。 不过,想要进来可不容易,昔年就有人偷学了陈家拳,而后连番作恶,为祸一方。故而,族中早先就有本家拳不外传的说法,直到杨露禅后,这才打破了不外传的规矩,但想要进来,那得重品性,不怕你偷学,就怕你学了为恶。 但人心隔肚皮,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每每这样,陈家沟里就有族老出手,废其所学武功,更甚者,若是对方十恶不赦,便直接将其打杀,算是为民除害。 说起来,像苏鸿信这样光明正大进陈家沟的还是头一个。 天刚亮。 村里就听鸡鸣狗叫四起,东一声,西一声,坡岭间晨雾袅袅,时淡时浓,宛若烟云,罩着这片世外之地,久违的让人心静。 苏鸿信双手揣在袖筒里,提在胸前,缩着脖子,像是个遛街的闲汉般,嘴里嚼着一截草梗,正半仰着下颌,在村里的闲逛着。 身后六个彪形大汉,正一步不离的跟着,双眼圆睁,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是准备着随时上来锁他,连上厕所,洗澡都得守着,也不怕臊得慌。 苏鸿信一脸的嫌弃。 但却不敢有别的动作,实在是被这六个锁怕了,一言不合就动手,偏偏他还挣脱不开,又不能用请神法,到时候真要是不留余手,把这六个伤了或是废了,那就有些麻烦了,何况这是除魔的手段,说到底,还得要自身够强,他现在对那气血逆转,易筋换骨的手段实在是有些心热。 脚下走着,心里想着,苏鸿信瞧见前面一条巷道,突然足下力,噌的就窜了出去,身后紧盯的六人见状全都眼睛一亮,像是终于等到了一样,纷纷呼喝一声,都追了上去。 “他又想跑,锁住他!” …… 六人紧追而上,不想这一次却见苏鸿信身形急,如虎扑一闪,便已窜入巷道里。 七人一前一后,纷纷赶入。 许久,等那六人跑通了巷道,人都不见了,才瞧见巷道右侧的屋檐下,一个像是壁虎般倒趴在上面的黑影落了下来,苏鸿信双眼一翻,兽瞳隐去,“嘿”的笑了声。 “小样,跟我斗!” 而后朝另一头转去。 这几日里,他四下转悠把这村子都摸索了个大概,东边有个巨大的坪地,像是个演武场,场中放置着诸般兵器,平日里不少人在那晨练吐纳。 甩开了六张狗皮膏药,他径直就朝演武场过去了,真要说不眼馋那陈家拳那是假的,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他身兼形意、八极之真髓,如何不想瞧瞧这陈氏太极拳的精妙。 “姑爷!” 越过去,村民便越多,几个四五十的老汉笑呵呵的招呼着他,苏鸿信听的脸颊一颤,说能想到,他这个前几天还是受人围观的外姓人,突然摇身一变,居然和族长同辈了。 每每想到这事儿,苏鸿信就难耐好奇,他真想找时间问问那姓陈的老头,年过花甲,竟然还能生出来女儿,端是了得。 朝阳初升。 苏鸿信坐在演武场外,嘴里嚼着草梗,光明正大的看着场子里的人练功,这就是辈分大的好处,特别是这种大家族,极重规矩礼法,都有其一套独有的族规。 但见这些人双脚微张,双手虚抱于胸前,摆的是那“浑圆桩”的站法,气息绵长吞吐,双手如推似揽,俱是不凡,就连那七八岁的娃娃,竟是都能摆个有模有样的桩功。 苏鸿信瞧的大为惊起,果然是是底蕴深厚啊。 正看着呢,可苏鸿信的眼神突然莫名一变,一股阴寒气机猝然袭遍全身,他一蹙眉,本是懒散的模样慢慢变得古怪,眼皮一垂,已落在左手的戒指上。 就见一抹黑光稍纵即逝。 苏鸿信一口吐掉了嘴里的草梗,双眼却是眯成了两条狭长的缝隙,目光一扫,而后落在演武场的一角,落在一个人的身上,让他意外的是,那居然是个道人,穿着道袍,长髯飘飘,可在苏鸿信的眼里,此人浑身竟然藏着一股血煞之气,像是放着一层红光。 邪修? 他正准备起身呢,身后忽然多了个六个身影。 147 道貌岸然 苏鸿信看的直皱眉,这陈家沟里,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个邪门的老道? 但见此人面色红润泛光,双目澈净分明,一张老脸上的肌肤不说细嫩若婴孩,但也是白净细腻,少见褶皱,只有几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褐色斑块,一头华挽了个道髻,穿的是件灰色素朴的道袍,下颌垂着几绺白须,面目和蔼,气态从容。 苏鸿信一时间竟是辨认不出此人的年纪。 这童颜鹤之貌,以往他还只是在书本里听过,不想今天倒是瞧了个新鲜,远远瞧去,落在村民里,当真是鹤立鸡群,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 可苏鸿信却瞧的暗自冷笑。 当真是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妖道。 眼见此人正与村民攀谈甚欢,苏鸿信当下就欲起身去搭个腔,探探底,三教九流,他这下九流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三教之人。 可没想到,他屁股刚离了座儿,还没彻底抬起来呢,身后就听有声音响起。 “妹夫,你想去哪啊?” 苏鸿信脸色一僵,不等他反应,双肩上已是多了几只手。 “我没想跑,就想在这儿坐坐!” 他嘴上说着,却趁着几人不注意,唰的一矮身子,又从几人手底下溜了出去,去的方向,正是那老道所在之处。 身后立听劲风呼响,他那六个便宜大舅子全都扑了上来。 “别让他逃了!” 一干村民全都停了手里的架势,乐呵呵的看着七人围着他们跑,苏鸿信只在人群里左滑右窜,身后兄弟六个则是围追堵截,紧咬不放。 一时间鸡飞狗跳,哄闹一片,可没跑多久,混乱中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暗地里绊了苏鸿信一脚,他忙闪身一躲,躲倒是躲开了,但迎面就被六人给按住了。 那老道也是瞧的好奇,一双很显年轻的眼睛只在苏鸿信身上上下打量,但瞧了没几眼,眼神就渐渐生变,只是很快又隐了异样,就在不远处站着。 苏鸿信则是低着头,他像是放弃了挣扎,遂见六双手擒腿的擒腿,扣腰的扣腰,抓手的抓手,只在一众村民乐呵的注视下,被架着就给抬了回去。 等走远了,离了演武场。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我?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家找自儿个的媳妇,老是跟我较劲?” 苏鸿信被六人架在头顶,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有些无奈的说道。几天相处下来,他现这六人心思都不坏,淳朴老实,但就是一根筋,那姓陈的老头老来得女,自从有了陈小辫,全家人皆视若珍宝,瞧不得她吃一点亏,而且辈分高啊,族人也都护着。 到头来,受罪的就是他了,前天那陈青、陈鹏的尸骨运回来,陈小辫一人偷摸的在屋里哭,结果被这六位现了,还以为被苏鸿信欺负了,好家伙,那模样咬牙切齿,硬是追了他大半个村子,围追堵截,差点将他生吞活剥了。 这六人的名字也有些名堂,老大叫陈忠,至于剩下的五个,则分别是照着仁、义、礼、智、信来排的。 回去的路上,还没等到几人应声,苏鸿信忽然一瞪眼睛,骂骂咧咧的吆喝道:“陈老三,抬归抬,你往老子裤裆里摸什么?” “手滑了!” 听着身下瓮声瓮气的回答,苏鸿信也没再计较,他眼神闪烁,心里却是还想着先前瞧见的那个道人,嘴里故作好奇的问道:“三哥,怎么你们陈家人还有当道士的?我刚才瞧见演武场里站着个道人,啧,童颜鹤,仙风道骨,气态非凡啊!” “那不是陈家人,听爹说是从终南山来的道门真人,年近百岁了,到陈家沟拜访做客呢,好像是传自什么希夷先生一脉、” 这话一出来。 苏鸿信先是愣了愣,像没反应过来这希夷先生是何人,可然后,他表情渐渐变得古怪非常,撮着牙花子,嘴里嘶嘶吸着凉气,眼神也都变了。 希夷先生? 那不就是陈抟老祖么,这老道的来头竟然这么大? 怪不得一外姓人能进那演武场呢。 可他转念一想,那老道身上的血煞之气尤为浓郁,血光外放,怎么看都不像是走正道路子的,恐怕手底下还死了不少人,而且光杀人可做不到那样。当初在天津城外,他在坟地里遇到的那只巨獒便是这般,饮血吞肉,饱饮血食,故而浑身上下也充斥着一股血煞之气,一扑一掠,腥风大作,至今他还记忆犹新。 这陈抟的传人又怎么可能走的是歪门邪道?亦或是自己看错了? 苏鸿信心里暗自思量,最后一咧嘴,没看错,那确实是血煞之气。 “道门真人?” 管他是谁的传人,姑且不论真假,就算这老道真是陈抟的传人,又能如何,哪怕陈抟在世,但凡敢做那草菅人命的勾当,他也照样要斗上一斗。 不过,是与不是,恐怕很快就能见分晓,适才他故意引此人留意,对方若是心怀鬼胎,必然是会有所动作,要是老实安分倒也罢了,他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瞧见,可要是打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就只能看看谁高谁低了。 六人架着他到了一个院子,院里陈小辫正晾晒着衣裳,见他又被架了回来,只是咯咯笑,也不说话,显然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几日里,苏鸿信每天都得被锁个两三回,晚上睡觉门外都有人守着,惹人哭笑不得。 “小妹,你可得把他看牢了!” 六兄弟还不忘朝陈小辫叮嘱一声,这才出去。 院子很干净,坐落着三间屋子,左右两间耳房,最中间的是主屋,灰瓦红窗,想来有些年头了,那梁柱窗门上的红漆显得有些灰黯斑驳,落了不少,不过这些天陈小辫每天都来打扫,擦了又擦,连地上的砖面都扫的很干净。 “咋了?遇到啥事了?” 见苏鸿信坐自己身旁拧眉沉思,似有心事,陈小辫在围裙上擦了擦双手,开口问道。 “我刚才在演武场看见个人!” 苏鸿信当下把自己看见那老道的事儿给说了个大概。 “你是说,这人心怀不轨?” 陈小辫也蹙起了秀眉。 “我也不知道,不过,不可不防,先探探他的底,试试他是什么目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觉得可能会和咱们有关!” 苏鸿信说道。 这陈家沟虽说家大业大,但以对方的那番从容气态,必然不可能是为钱财而来,至于武功,若对方是青壮年纪,他还会怀疑那老道是为太极拳而来,但年近百岁的老人,气血枯败,就算练到天下无敌又能如何。 所以,他觉得对方的心思并不是陈家沟,而是他们,他们前脚回来,后脚就来了这人,苏鸿信心思敏感,自然就要多想一下。 想着想着,陈小辫忽然和他视线一对,然后说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龙脉?” 苏鸿信沉吟不语。 这龙脉之事,至今他还有很多疑惑未解,若对方真是奔着他们而来,只怕所图甚大,不可不防。 “不知道,也可能是我多想了!” 陈小辫也仔细想了想,而后凤眸含煞。 “我去问问爹,看看这人什么来头,真要是图谋不轨,敢坏咱们的亲事,哼,姑奶奶非得让他来得去不得,竟敢到陈家沟撒野!” 苏鸿信道:“你可别打草惊蛇!” “放心,我知道!” 陈小辫应了声就走了出去。 148 婚期将至 苏鸿信压着心思,等了约么半个小时。 才见陈小辫匆匆回来,俏脸沉凝,一瞧她这幅模样,苏鸿信就知道必然是那老道有什么问题。 “咋样?” 他问。 “呆子,还真让你给猜中了!” 陈小辫挨着苏鸿信坐下。 “我刚才去问爹了,你猜怎么着,陈青、陈鹏的尸,居然是那老道给收的,然后才跟着陈家人一起从东北过来,这人真要是心怀鬼胎,十有**是冲咱们来的,得小心防备着。” 虽说是在意料之中,但苏鸿信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那龙脉之事极为隐秘,你知我知,也就李老爷子知道,他要是真有所图,应该去找龙脉啊,找咱们干什么?还是说我想错了,或许那老道真是想来拜访?” 陈小辫冷笑一声。“你傻呀,他一个终南山的道士为什么会到关外去,再说了,真像你说的,这人是个道貌岸然,吃人饮血的妖道,管他来干什么,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苏鸿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已经进了地窟?” 陈小辫脸色变了变,沉思片刻,说道:“里面的火药虽然埋了很多,但威力不算太大,炸不塌的,要是想进去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咱们也没有搬空里面的黄金,此人所图,想来不是黄白之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令人可图的么?” 苏鸿信眼神诡异,有些迟疑且不确定的说道:“旱魃?” “那东西不是死了么?” 陈小辫问。 苏鸿信摇摇头。“我也不知,那旱魃我还是头一回遇见,当初被湖里的水鬼拖了下去,生死不知,要不是这样,我根本不是那东西的对手。” 说完,他眼里已是流露出骇人杀机。 “如果真这样,那此人便留不得,我只怕那旱魃未死,到时候再惹出什么泼天大祸!” 陈小辫说道:“你先别急,咱们现在想再多也是猜测,如果这人真是有所图谋,肯定会有动作,咱们静观其变,先试试这人的手段!” “好!” 二人一拍即合。 …… 不过世事难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中午的时候,陈小辫她爹就把他俩喊了过去,干啥,当然是成亲的事儿,日子定了,四月十三,也就是六天后,有些匆忙,许是怕外人的闲言闲语,在乎陈小辫的个名声。 几位族老也都在,尽管有那杨露禅在先,但这门户之见终究不能免俗,这陈家乃是大户,陈小辫她家在族中辈分又高,地位也高,何况婚嫁之事古往今来不光是一人的终身大事,更加关乎家族颜面,讲究的也是门当户对。 一番交谈,众人言外之意,是说苏鸿信下九流的身份有些低了,得抬抬,老人也都讲的委婉,说到底就是好面子,但也是情理之中,为的是让陈小辫嫁过去不被别人笑话,堂堂陈家人,竟然嫁了个刽子手,说出去,肯定有不少人说闲话。 怎么抬? 那就得讲排场,镇场子。 这对苏鸿信来说,简直太容易不过了,天津的那几位,可都想着来喝喜酒呢。何况,做他苏鸿信的女人,哪能被人笑话,他早就准备了请帖书信,就差送出去呢,至于聘礼,他早先就让燕子李三准备妥当了,过来的时候,带上就行,可谓是万事俱备。 “既然如此,那日子就定了!” 几位陈氏族老笑着点头,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陈小辫站在苏鸿信的身旁,有些不安的揉捏着衣角,像是生怕中途出现什么波折,等听到日子定了,才展颜一笑,扭头望去,却是瞧见身旁的人也在看着自己笑,笑的像是只打哈欠的老虎,不知为何,眼圈莫名红了。 这些时日,她所作所为,多有强迫,从未见过苏鸿信主动过,实在是害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人心难留,怕眼前这个她看上的男人,总有一天会走。 “怎么又哭了啊?” 苏鸿信瞧的有些苦笑,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牵过了眼前人的手,才觉那手心里居然都沁出汗了。 望着身旁这个叫做陈如素的女人,他一双让人望之胆寒的厉眸极为难得的现出一丝柔和。感情这种事儿,他其实没什么经验,换句话说,就是俗称的老处男。身边围了六个姐姐,打小受着欺负过来的,所以早恋什么的对他来说都不存在,等人长大了,真正明白了男女之事,他都已经翻过二十了,又忙着找工作,就更没心思了。 对于爱情这种虚幻缥缈的东西,在他的印象里只停留在他爷爷和奶奶的故事上,就四个字,从一而终,这也是老爷子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做人做事,皆是如此。 人这一辈子,求的就是个始终。 如今这世道,世俗礼教在前,可没有什么谈恋爱的说法,何况天下大乱,能共患难,同生死,更能凑到一起,就已是天大的姻缘,他粗人一个,不喜欢什么弯弯绕,所求不过万事由心,这人他认了,这事,他也受了,至于这女人。 “陈如素,以后,你就是我的人!”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话语落下。 苏鸿信就见面前人先是一怔,而后忽的一咧嘴,呜哇一声,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像是个孩子一样,一下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一旁的几个族老看的不住咳嗽,只是咳了半天也没见陈小辫搭理他们,当下一个个背着手,迈着轻盈无声的脚步,全走了个干净。 “你不会怪我之前打你吧?” 陈小辫抓着苏鸿信的衣裳,埋头呜呜哭了半天,才抬起一双眼睛,带着哭腔的问道。 苏鸿信嘿然笑道:“怎么会,我苏鸿信自从握了那刀,早已注定是人憎鬼厌的命数,常人见之,无不退避三舍。倒是你,呵呵,你不嫌弃我,我就该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怪你,而且,天底下怕是没人比我还好命了,居然白捡一漂亮媳妇,说出去,肯定遭人妒忌!” 有的事情,想明白了,就坦然了,苏鸿信也没有再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缺的只是个合适的机会,以及最重要的,能否带她一起走。 就算不能,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要变成能。 这人,他苏鸿信娶了。 149 午夜旖旎 夜深人静,灯火荧荧。 苏鸿信摆着拳架,在屋中打熬着筋骨,袒露的上身,随着气息的一紧一松,那浑身的筋肉也跟着绷紧,舒缓,时而筋骨毕露,宛如铜铸铁打的一样。 他成名太易,得武太易,故而性子上难免有些浮躁,磨拳亦属磨心,何况拳脚功夫,本就是经年累月方才有所成,如步步登山,一步一重天,懈怠不得。 气息吞吐之下,胸腹里竟如有虎啸山林,龙腾大海之声,呼呼作响,好不惊人。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龙虎劲”已有了这般火候。 他在笑,身形一转,对着一旁桌边坐着的女子笑。 灯火底下,映出的是一道火红倩影,红裙披,亦是笑的嫣然。 自从白天二人解开心结,敞开心扉,如今不过短短半天,已是变得如胶似漆,心思全都在对方身上。 眼里瞧着苏鸿信,陈小辫想了想,似有几分迟疑,但很快又像下了什么决定,她说道:“你筋骨趋于大成,势成龙虎,已算是一方大拳师了,明劲也快到瓶颈了,天下武夫所练,求的是化拙为巧,自粗浅到精细,由外而内,你且瞧着!” 她说完探出右手,已轻轻放在桌面上,软绵绵的纤秀手掌一放一落,瞧着不带一丝烟火气,像是没用劲,可等收回挪开,苏鸿信却眼神一变,只见那桌面上,竟然无声无息的多了个浅浅的掌印,深入半寸,连关节的凹痕,掌纹都能看见一二,活像是烙印上去的一般。 见苏鸿信看的吃惊,那秀手忽又侧着立起,像是擦抹桌子一样,自右往左掌缘贴着桌面一过,桌上掌纹,竟又不见了。 这一手看着无声无息,没有半点惊人的动静,但个中变化却是不同寻常,既有柔劲的巧妙,又有刚劲的霸烈,刚柔之间,算的上是杀人于无形的手段,正所谓有形有意都是假,拳到无心方见奇,正是暗劲的手段。 “你看我这手?” 陈小辫笑着摊开了她的右手,白净细腻,五指纤秀,哪像是练武之人的手,她眨眼笑问:“好看不?” 苏鸿信嘿嘿一笑。 “好看!” 陈小辫笑的狡黠。 “那你来摸摸?” 苏鸿信二话不说,伸手就抓,可刚一挨上,他右手立如触电般又缩了回来,竟是恍若被针扎了似的,忙往后退了两步。 “咯咯……” 陈小辫笑的前仰后合,声似银铃,她说道:“我五岁开始练拳,七岁的时候,这双手已是满布老茧,十五岁双手可握利刃不破,探热油而不伤,十七岁双手硬茧如铁,分金碎石,不过抬指之间,一直到二十一岁那年,我一觉睡醒,往日练拳所磨硬茧死皮,皆似剥壳般褪落,身上皮肉重归细嫩!” 苏鸿信听的大为惊奇。 “这难道便是暗劲奥妙?” 陈小辫笑问道:“想学么?” 苏鸿信毫不遮掩心里的念头,他点头。 “想!” 陈小辫呼出口气,眼神一定,说道:“明劲在先,暗劲在后,由外内练,方成玄妙,你已有了“龙形搜骨”之法,身子趋于大成,我现在就把我家“混元劲”教你!” 话到这里,她面颊不知为何莫名一红,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小了。 “本来早先就想教你的,可我娘给我打过招呼,得到成亲后才行,但白天听到你的那一句话,我已得偿所愿,而且现在外敌环伺,传给你也算多一门手段,何况正值家国存亡,我知你心有所想,今天便全了你的念想,从今往后,咱们同进同退,同生同死!” “你且过来!” 到最后,陈小辫嘴里的话已是声如蚊虫。 苏鸿信心里则是一直都在琢磨那暗劲变化,并没留意陈小辫的异样,他看自己的右手若有所思,等听到陈小辫的话,下意识就应了一声,到了跟前,可接下来他一抬头却是傻眼了。 “留神我的后背!” 就见陈小辫说着话,一咬牙,转身竟是把衣裳褪去大半,苏鸿信愣了愣,呆在了原地。 面前红衣滑落,已然露出了一片皓白莹透,白皙如雪的背部,只有几根肚兜的红绳自绕后系了一圈。 再看那玉颈上,已是漫起一团烟霞般的酡红,像是一片红云,染红了两个雪肩,只往上去,到耳根,再到脸颊。 “呆子,你学不学,不学我可走了!” 见身后半天没得反应,陈小辫似嗔似恼的说道,身子都似在颤。 苏鸿信喉结上下一鼓,嘴里冒出个微哑的字眼。 “学!” 遂见陈小辫深深沉了口气,轻声说道:“留神我背后筋肉的走势,你那龙形搜骨练的是筋骨,我这“混元劲”聚的是筋肉脉络,你要是练到高深处,就能像我爹那样,易筋换骨,精气逆转,不过这种法子损耗不小,平日里得不断积蓄精气,随时侯用,不然会大伤元气!” 她平复着气息,慢慢说着。 也就在说话间,苏鸿信赫然看见陈小辫的背部忽然有了奇异变化,但见那细腻雪白的皮肉下,竟是伴随着陈小辫的气息,浮出一条条蜿蜒如龙蛇般的筋肉,自那脊柱为源头,一起一伏,像是在她背上游动,朝着两侧变化,上自肩颈,下自腰臀,几如那老树根系一般,如一张大网,勾连着四肢百骸,不住朝背部边缘攀爬。 “若把人身比作一张弓,那这筋络便是弦,劲运劲,连肉牵骨,奥妙都在筋络之上,气血则是那拽弦的手……你还在那傻站着干啥,不伸手摸摸筋肉走势光看哪能瞧的明白……” 陈小辫说着说着,见苏鸿信只站着不动,不由羞恼气急,像是又恢复了泼辣劲。 苏鸿信闻言醒悟过来,忙摒弃了脑海中的杂念,伸手便按在了面前细滑光腻的背上,触手一碰,竟是觉这手下血肉滚烫的厉害,只像是蕴藏着一座火山,正自微微颤。 陈小辫趁着吐息的空档点拨道:“一条条都得辨认清楚,记住我的呼吸气段,还有筋肉勾连的动势!” “嗯!” 苏鸿信宁心静气,伸着手自陈小辫后颈,沿着脊柱两侧,一点点往下摸索着筋络的动势走向…… 可摸着摸着,他忽然一停手。 上身往前一倾。 那陈小辫正吞换着气息,乍觉耳畔一股烫热气袭来,背后人似是贴了上来,她脖颈处登时冒出一片鸡皮疙瘩,气息一滞,娇躯一抖,颤声道:“鸿信……” 却听耳畔低声响起。 “嘘,门外有东西,好像不是人!” 150 意外之变 不是人? 陈小辫瞬间便已明白了苏鸿信的意思。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老道搞的鬼,她脸色一变,正在羞恼之时,乍见苏鸿信拂灭灯火,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惊呼中已是把她放在了床上。 陈小辫面色通红,正要说话,却又似明白了什么,当下闭嘴不语,索性两眼一闭,只把被子一掀,二人已是静静躺在了床上。 屋内漆黑一片。 窗外星光微亮,响着虫鸣,点点星光自窗户纸上透了进来,变作一个个光暗不一的斑点。 陈小辫气息本就未曾平复,此刻再听枕边近在咫尺满是酷烈的气息,一颗心乱的都似快跳了出来,而且二人俱是没穿衣裳,肌肤相亲,当真是一言难尽。 可说来也是奇怪,如今四月的天气,不说暖和吧,但也绝不冷,可这屋里的却是渐渐多出一股阴寒,阴森幽寒,像是要沁到人的骨子里。 屋外夜色静谧。 单闻虫鸣,不闻人声。 只是,陈小辫心乱,苏鸿信却没什么心思,他一双眼眯出一条狭长缝隙,一眨不眨的朝门外偷瞄过去,倒是想看看这老道意欲何为,再做打算。 木门紧闭。 一缕星光透过缝隙落了进来,像是一条浅浅的白线,投在地上。 苏鸿信也不心急,只是压着气息装着熟睡的模样,等着,侯着。 直到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快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就在苏鸿信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却是看见了门外的异样,那门缝上的星光一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遮挡住了。 苏鸿信精神头立马为之一振。 他心里冷笑。 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 随即偷摸瞧着,可看着看着,他心里就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原来,这门缝里,居然挤进来一个东西,一个人。这可不是什么活人,而是一个纸人,一个画着黑衣黑裤,画着浓重五官的纸人,纸人手里还握着一柄纸刀,正悄无声息的从外面挤了进来。 嘶,这手段怎么瞧着有些似曾相识啊。 苏鸿信心头暗凛,想了想却是记起来了,现世里那小丫头不就是有着一手剪纸化人的手段么,只不过,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是那丫头,莫非那道人也通此法?还是说,两人师承一样? 他越想心越沉,他可还记得那丫头精通炼尸之术,二人真要是手段相同,那老道此行,说不定真是打那旱魃的主意。 不光他看见了,背后的陈小辫也看见了,绕是她已见过了那飞天入地的旱魃,但瞧着一张纸人正诡异的从门缝挤进来,这心里也是跟天惊地动一样,太匪夷所思了,旱魃好歹也是血肉之躯,可眼前这鬼东西又是什么个玩意儿。 只见这纸人高若常人,一张脸惨白阴沉,脸颊两侧画着两颗核桃大小的圆圆腮红,一双眼睛也是圆的,漆黑一片,双唇殷红如血,正一步一扭的走到了屋心。 它先是拧转着脖子看了看床上的二人,然后,一双眼睛竟是一弯,像是在无声笑,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就跟活人无一般二,然后四下翻找,特别是苏鸿信的包袱,翻了又翻,连苏鸿信都看的不明所以,有些猜不透这纸人到底在找什么。 可随后,那紧闭的门扇忽然开了,被一股阴风轻飘飘的吹开了。 而更惊人的,是那门外的院子里,一顶纸轿子竟然晃晃悠悠的从空中飘了过来,离地一米来高,被四个阴气森森的纸人抬着,这些纸人双脚俱是不停的在空中划动着,如履平地,诡异莫名。 而后像是风筝一样,飘了进来,落在了屋子里。 “五鬼搬运?” 苏鸿信先惊后奇,看到这一幕他心里简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狂震不已,这一手把戏他可不陌生啊,一年前那黄莲圣母就曾以此手段搬运天津城中的女子去喂养那巨獒,只是他当初烧圣母庙的时候,却没有瞧见那几个抬轿小鬼的踪影,还以为树倒猢狲散,都跑了呢。 可没成想,今天竟然又遇上了同样的手段。 难不成,这老道竟是那黄莲圣母的师傅? 苏鸿信脑海中的思绪瞬间便清晰了很多,他本来就觉着那老道身上的血煞之气和天津城外的巨獒很是相似,可他万没想到,这二者居然还有关联。当初虽说心里也曾提防着黄莲圣母的师门找他寻仇,可时间一久,见没什么风吹草动他就把这事儿给抛诸脑后了,而且该杀的都杀干净了,以为是绝了后患,怎料还有今日一会。 这该怎么说,当真就是冤家路窄。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至于那纸人想找的东西他也知道是什么了,当初他从那巨獒肚子里挖出来一块红色狗宝,想来,找的应该就是那玩意儿吧。 可惜,这辈子他也休想找的到。 一想到那老道身上浓郁至极的血煞之气,苏鸿信已是有了猜测,十有**,那种用女子血肉滋养出来的狗宝天底下恐怕不止一颗。 那老东西说不定是广布门徒,亦或是在各处找人替他喂养如那巨獒一般的畜生。 苏鸿信越想心中杀意越炽盛,说那老东西道貌岸然都是轻的,这一颗狗宝也不知道要以多少活人血肉才能滋养出来,如此丧尽天良的行径,简直死不足惜。 敢情那童颜鹤,仙风道骨,竟然全都是用人命养出来的。 不过,这老东西去白山做什么,苏鸿信暗自思量,事情只怕还有蹊跷,不过,对方的身份,他已是确定了。 只说那轿子飞了进来。 五只小鬼彼此挤眉弄眼,真就像是活人般,除了第一个纸人是剪出来的,剩下的四个则是那纸扎人,黑帽、黑衣、黑裤子,除了一张脸是白的,就和涂了面粉一样。 遂见这五只小鬼居然朝床边走了过来。 苏鸿信嘴里冷笑一声,一双眼睛徐徐睁开,淡淡一扫面前五只小鬼,他身形慢慢坐正,也不动作,体内却见一团黑气溢出,一条凶戾兽影立如黑雾般盘旋开来。 151 山间老庙 “那老道现在何处?说出来,饶你们不死!” 苏鸿信厉眸闪烁,淡淡说道。 见他醒来,五个纸人却是人性非常的一愣,然后不退反进,一张嘴诡异十足的弯着嘴角,眯着眼睛,手中皆是握着一柄薄薄的纸刀,闪身一扑,便已扑到近前对着床上二人劈头盖脸的就砍。 “哗!” 薄薄的一柄纸刀,居然带出了风响,动行间竟比一些武门好手还要利索。 陈小辫早已被眼前所见惊的呆了,那旱魃再非人,也终究是血肉之躯,有形有质,但眼前这几个鬼东西,却是瞧的她心中慌,肌肤起栗,再见纸人围杀过来,口中就要惊呼出声,然而。 “别怕,不过是几个寄身在纸人里的孤魂野鬼罢了!”苏鸿信轻声说道。 “不知死活!” 一声冷哼,他肩头那团盘旋的晦暗黑气里豁然现出两点血芒,恍惚间,陈小辫像是听到了一声如狼嚎,似虎吼的嗥叫落到了耳中,低沉森冷,残忍凶戾。 黑气翻滚一涌,已是化作一道狰狞兽影,大口一张,纵跃扑出,屋内立时凭空掀起一团骇人的腥风煞气。 几个纸人笑弯起的嘴角倏而往下一坠,似哭似哀,当先一个,瞬间就被扑出的兽影撕成粉碎,剩下的四个见状不妙,掀起一股阴风便想要跑,就像是风筝一样,摇摇晃晃,随风而起,呼的便飘到了空中。 “着!” 奈何尚未出门,一声低喝乍起,遂见一柄黑刀破空如电射出。 但闻“夺”的一声,一个铁器入木的声响,已在门头上响了出来。 再瞧去,黑刀已钉入门头,而在刀身上,则是贯穿着一个纸人,被挂在空中,口中吱吱哇哇不断尖声惨叫,只似活人一般挣扎划动着四肢,纸人的脸上,更是若有若无的浮出一张阴森鬼脸,场面十分诡异。 叫了没几声,那纸人里寄身的阴魂小鬼只似被焰火点燃了一般,在惨叫中化作一团鬼气,已然魂飞魄散。 另外三个齐齐出呜的一声怪嚎,飞的更快,可那兽影一闪,已是从空将另外三个纸人扑咬了下来。 就见“枭”的口中衔着一只小鬼,两只利爪下也各按着一只,张口一吞一咬,已是将两只寄身在纸人里的小鬼嚼到了口中。 最后一只则是被其按在爪下。 苏鸿信起身,走到门前,一摘门头上的的“断魂刀”,他问道:“那老道在哪里?” 等到刀架脖子上,才见那纸人簌簌抖,一个阴恻恻尖利的声音冷不丁冒了出来。 “清风岭下,东去四里,一座老庙!” 苏鸿信眼皮一抬,已是收刀。 面前的“枭”则是张口吞咬而下,衔着那野鬼重新化作一团黑气,扑入了苏鸿信的身体。 待到黑气一散,异响消失。 只这个时候,陈小辫已是忙把灯给点上了,神色慌乱,等到看见苏鸿信无事,她才松了口气,刚才虽说耳边听到诸多异响动静,又看见那纸人如活人一般,但屋内昏暗,各种变化却没瞧个清楚。 现在再仔细一瞧,地上七零八落的只剩下一些破碎的纸人,还有一顶纸糊的轿子。 她正要问话,不想一转身却是“呀”的呼出了声。 “鸿信,你快看你胸膛!” 陈小辫直直瞧着苏鸿信的胸口,小脸煞白。 苏鸿信闻言低头一瞧,就着屋中灯火,他只见自己身上的那个刺青,现在居然有了不一样的变化,往日这恶兽刺青皆是盘肩绕身,作猛虎回顾,呲牙狰狞的恶相,但现在,这虎口中居然还衔着一个作挣扎状的身影,满脸惊恐,扭曲怪诞,赫然是先前的那个纸人。 更奇的是,这虎口里的身影起初头一眼还很清晰,可下一刻便模糊了几分,再下一刻面目已看不清楚,越到最后,身影已是愈的迷糊,直至消失不见。 到最后,刺青又恢复如常。 “没事了!” 苏鸿信安慰道。 他伸手拾着地上的衣裳给陈小辫穿上。“过两天,我就带你瞧瞧我眼里看到的东西!” “鬼么?” 陈小辫听完,非但不怕,反倒有些好奇,只不过他俏脸蓦的一红,却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苏鸿信正在给她穿衣裳,忙红着脸把脑袋一埋,既没拒绝,也没说话。 等穿好了。 就听苏鸿信道:“你在屋里等我,我要出村一趟,那老道却是留不得,我得去会他一会,以绝后患!” 陈小辫听完抬头,眼神闪烁。 “那你小心!” “好!” 苏鸿信点点头,提着“断魂刀”已转身返入夜色,几个猛步,就已是没了踪迹。 清风岭下,东去四里,一座老庙。 心里回想着那小鬼的话,苏鸿信脚下已是大步飞奔狂走,健步如飞,奔着东边就赶了过去;以他如今的脚程十分钟不到,远远的,就见坡岭下的山坳里落着一座破庙,其中灯火隐现,当下心中杀机立起,但他脚下却放缓了度,动静细微,弓着脚背,如夜猫奔行,稍稍伏着身子,贴了过去。 火光微弱,时有干柴烧的炸裂开来,噼啪有声。 苏鸿信猫着身子,半蹲在庙门外的一颗老树后头,搭眼瞧庙里一瞅。 就见那庙里破败,一尊泥像伫立不到,上面挂满了蛛网,落满了尘灰,而在泥像脚下,则是燃着一堆篝火,那老道士在地上摆着大鱼大肉,正吃的大快朵颐,满嘴油膏。 而那泥像脚下,则是还拴着两只不停咩咩叫唤的羊羔。 苏鸿信瞧的眼神一凝,偷瞧不多时,只见老道士一抹嘴,嘿嘿一笑,而后伸手从袖里取出一张黄符,嘴里念念有词。 “还人形、还人形,阴阳分辨现真形!” 话起话落,那黄符蓦的冒出一股白烟,老道士张口一吹,白烟立如云龙般朝着两只羊羔罩了过去,直滚了三滚,待到烟散,地上哪还有什么羊羔,只有两个昏睡的女子。 老道士嘎嘎一笑,边咽着口水,边搓着双手,而后朝着那女子的胸脯摸了过去。 眼看就要得手,庙外的夜色里,蓦的响起一声低低轻笑。 那道人神色立变,触电般一缩手,扭头急望。 “谁?” “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事?我倒是好奇,就你现在这身子骨,也不怕死在床上!” 庙外。 苏鸿信提着刀,杵在那火光的边缘,视线瞧了瞧地上的两个姑娘,咧嘴狞笑道:“狗东西,敢在老子面前打絮巴!” 那老道瞧见是苏鸿信不由一惊,而后又冷冷一笑。 “原来是你!” 苏鸿信一抱拳。 “五湖四海天下行,三教九流辨分明,老东西,报个腕儿吧!” 152 老道身份 “江湖春典?” 老道士看着一步步从光与暗接壤的地方走过来的苏鸿信,脸色立马阴晴不定,哪还有白天瞧见的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直到苏鸿信到了近处,站在庙门外,看着他手里的断魂刀,老道一双瞳孔先缩后扩,透着深深的忌惮,接着冷笑连连。 “果然是你这刑门里的杂种,我没去找你,你竟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苏鸿信一撇嘴,伸出一手,曲着食指掏了掏耳朵,他说道:“甭废话了,露个底吧!” 道人冷哼一声伸手一抬,怒瞠双目,双手十指一展一扣,却是结了个大莲花印,口中喝道:“天地长青一朵莲,白花绿叶降人间!” 这不听不要紧,一听之下苏鸿信也跟着有些惊奇。 “呵呵,倒是有意思了!” 他杵刀而立,原本还以为对方会报出个三教名头亦或是某个修行的洞天福地,最不济也有个道号什么的。 可对方这话一出来,好嘛,敢情这老东西根本就不是个道门中人,恐怕外传的身份也都是骗人的。 他啧啧称奇,眉梢一扬,又上下来回瞧了瞧面前的道人,最后才皮笑肉不笑的道:“我说呢,原来你这老鬼居然是“白莲教”的人。” 这个答案对苏鸿信来说虽然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而且他已在想那“黄莲教”与“白莲教”莫非也有什么关联不成? 别看二者只有一字之差,但个中差别却是天差地别。 那“黄莲教”不过是黄莲圣母仗着诸多障眼法以及走江湖的把戏,又加上蛊惑人心,依托了百姓的崇拜信仰,这才聚成了一方势力。 可这“白莲教”的来历却有些非同小可,上可追溯到唐、宋之期,势力分布极广,哪怕王朝更迭,江山易主,这个势力也依旧长存,如那风中劲草一般。时至今日,这白莲教早已展变成无数宗派,势力极大,门徒教众无数,多是活跃于南北武林,传教布法天下,他都有些怀疑那“义和团”的背后就是这些人在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并非是他太过敏感,而是那“白莲教”从古至今,所做之事,便多为反叛谋逆之事,昔年更是有人建号称帝,可谓猖獗一时。 苏鸿信蹙了蹙眉,看来这江湖武门远远不止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只怕还有很多东西还没浮出来。 而且,时至今日,这“白莲教”有的却多是恶名,盖因教中势力化作各方宗派林立,经年累月分散下来,彼此所遵循的教义也都不尽相同,故而其中势力也跟着驳杂不堪,做了不少恶事,臭名昭著。 “知道就好!” 老道嘎嘎一笑,笑声像是夜枭一样,仿佛已全然没了顾及,连装都懒得装了,那副仙风道骨的气态转瞬化变的阴诡古怪,连那张红光焕的老脸都像是跟着阴沉了几分,就好像泥捏的一样。 “就是你杀了我那徒弟?” 苏鸿信嗤笑道:“我手底下杀的人多了去了,您说的是哪一个啊?” 老道白眉一抖,像是被气的不轻,厉声道:“那黄莲圣母便是本座的徒儿,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苏鸿信语气不轻不重的道:“怎么,想报仇?” “报仇?那几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配本座替他们报仇,我且问你,那血獒也是你杀的?” 老道又眯眼问。 “不错!” 苏鸿信再答。 老道双眼冒着精光。 “血獒肚子里的东西呢?” 苏鸿信笑道:“你猜啊!” 老道老脸一颤,眼神也更阴沉了。 “把那东西交出来!” 苏鸿信嘿声一笑。 “你让我给我就给,你算什么东西!” 他脸上冷笑,心里杀意大盛,杀性大起,然后开口问道:“搞了半天,原来那畜生是替你养的,就你这,也配自称陈抟传人,道门真人?老子再问你,你去白山干什么?” 老道本是一张阴冷的老脸,在听到最后一句话,莫名露出个古怪笑来。“嘿嘿,我去干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地窟里的那个东西呢?” 苏鸿信面无表情,不答反问道:“什么东西?你说明白点!” “还和本座装傻呢,那地方乃是非同小可的养尸地,我问你养出来的东西呢?” 老道喝问道。 话到这里,苏鸿信该清楚的也都清楚了,心道这老东西果然是为了那“旱魃”而来,他冷冷笑道:“凭你那点能耐,招架的住么?” “哼,井底之蛙,吾教**,又岂是你这区区刽子手能明白的,也不妨告诉你,本座此行,奉的是吾教教主之命!” 老道语出惊人,这话听的苏鸿信心头一沉,敢情不是这老鬼打“旱魃”的主意,而是那白莲教啊。 他这边心绪起伏,暗自想着,那边老道又开口了。 “只要你能交出来,教中还许诺给你一个长老的位子坐坐,从今往后,一步登天!” 苏鸿信嗤之以鼻。 “好一个一步登天,我看是登到西天去了吧!” 他说话的同时,右脚脚尖倏然往下一压一戳。 一颗龙眼大小,嵌在地上的石头,登时就从地上蹦跳射出,笔直朝老道面门打去。 那老道还想再说,可惊觉眼前劲风扑面,嘴里啊呀一声怪叫,闪身一躲,但见那石子余势不减,竟是“噗”的一声,宛如点墨一般,落在庙里的斑驳木柱上,然后整个嵌进去大半。 也就在老道一闪一躲的空档,一道黑影已是提刀奔入了庙中,刀光横空一过,照着老道照头就劈。 只是不想那道人翻转腾挪的瞬间,右手自左袖一伸,再抽出来,却见一股灰影唰的凌空一卷,定睛瞧去,赫见那竟是一柄拂尘,握柄为生铁所铸,而那拂尘柔丝间更是夹杂着一条条铁线银丝,回身抽卷,像是掀起一股灰风,竟将“断魂刀”的刀身给缠拂了个正着。 端是好一柄铁拂尘。 也不知是那柔丝细线是何物所制,竟然韧如蛟筋,“断魂刀”一时竟然未能劈断,看来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 “啪!” 眼看兵器受制,苏鸿信右腿一绷,已是扫了出去。 老道士嘎嘎一笑,脚下踉跄一晃,只似醉酒一般,看着摇摇晃晃,可却已闪避到了一旁,一抖拂尘,那本来软韧无比的柔丝里,乍见一条条铁线瞬间被抖的笔直,挣脱了刀身,一挥一扫,已见二人同时分开。 苏鸿信立在远处,眼皮一垂,已见自己的手臂上多出一条条狭长细微的血口,不想那拂尘竟还有这一手刚柔间的变化,让人防不胜防。 老道阴笑道:“小杂种,本座就让你瞧瞧咱的厉害!” …… 153 一声雷鸣 “轰隆!” 夜色晦暗,前一刻还亮着星光,这会儿却是变得灰蒙一片,风起雷响,多半是要下一场骤雨。 果不其然,雷声不过数响,庙外已见雨滴坠落,落在山林中,激起一片骤急稠密的雨落声,淅淅沥沥。 冷风拂进,夜雨飘灯。 火光旁,两道身影正对峙而立,外放的气机,惊的那火焰不住左摇右晃。 满布尘灰的古旧泥像在嗤嗤飘摇的火光中仿似被罩了一层忽明忽灭的光影,随着焰苗的跳腾,泥像斑驳晦暗的脸面也仿佛跟着多了层光彩,却是一尊持笔端书,怒目圆睁,凶神恶煞的判官像。 时明时暗的火光里,那双泥目中,两点未脱尽的朱红,也跟着闪动不停,像是正在无声的瞧着眼前即将开始的恶斗。 “唰!” 猝然,一声呼响。 老道率先出手,他脚下未动,手中却是一挥拂尘,那柔丝铁线瞬间如麻花一般,拧为一股,对着苏鸿信便抽卷了过来,之前吃了亏,苏鸿信却没硬接,而是闪身一撤,退开数步。 但见那拂尘看似轻飘,可一触到火堆,霎时间,漫天火星四溅,一根根燃着焰苗,焦黑的碳木无不飞散开来,整个火堆竟是瞬间炸开。 这一幕只把苏鸿信看的眼神暗凝,他后退的同时,顾不得火星溅在身上的刺痛,而是抬脚将地上那两个昏迷的女子以柔劲勾抛出去,落到了老庙的角落。 可他刚一做完,脚刚落,眼前就见一蓬灰影袭来,还没到跟前,苏鸿信后颈已是汗毛一竖,一张脸顷刻间似没了血色,白的吓人。 他腰跨一动,脊柱一弓,上身后倾的同时已是不管不顾,倒地往左一翻,只在那满是火星的地上打了个滚。 再见那灰影,却是拂尘上的柔丝,如万千牛毛细针般,噗噗噗全打在了一旁的木柱上,似穿针引线,竟是钉在了上面,又像长在了上面。 老道抖手一收,那些看似刚硬如针的柔丝,倏地又软了下来。 “嘿!” 再听一声低喝。 老道步步紧逼,右腿贴地扫过,尘飞土扬,火星四起,一股土腥味登时在空气中蔓延了开来,别看那他年岁已高,可这身手却是老辣利索,哪有半点老态。且那一手拂尘功竟使得出神入了化,刚柔随心使,一挥一扫,那千百根柔丝铁线简直变化无穷,利如刀剑,造成的伤口俱是狭长细密,宛似被细如丝的刃口割过。 眼见对方一记扫腿踢来,苏鸿信又忙向后纵去。 短短几招,他还没来得及反击招架便吃了不小的亏,身上见红,多了几处伤口,鲜血顺着刀柄,沿着刀身,不住淌下。 苏鸿信看着那拂尘,眼神沉静,这种兵器,他还是头一回见,只似那三尺绕指柔,韧利无双,简直变化莫测,防不胜防。 看来,他到底是小觑了这天下人,先有他那老丈人在前,如今又有这老道,这天底下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高手未曾显露出来。 “嘿嘿,你那“断魂刀”虽说可破世上术法,可惜不走运,偏偏遇上了我,我这铁拂尘专克世上百般兵刃!” 老道一扬手,看着苏鸿信眯眼笑,像是只老狐狸,拂尘一抖,只往身旁的木柱上扫过,已是无数带出一条条细密豁口。 苏鸿信抿了抿唇,眼神阴厉,隐露凶光,抬手一擦脸颊,却是先前被一根柔丝扫中,脸颊右侧多了条丝般的血口。 他并没有急着反击,这老鬼活了这般岁数,手底下八成还藏着东西呢,再加上那一身浓郁的血煞之气,绝非寻常,想来还有什么没舒展出来的绝活,留有后手。 面对活了几近百岁的对手,常言道,人老成精,可不是空话,他怎敢大意,还是得谨慎一些。 何况苏鸿信真正怕的可不是什么拳脚功夫,而是那些乎世俗理解的不同寻常的手段,目光闪烁,像是在想着什么,苏鸿信蓦然冷笑一声。 “老鬼,你难不成忘了这是哪里?” 他说着话,脚下踱步。 也是这一句话,那老道笑容陡然僵住,再见苏鸿信的动作,他脸色已是转眼阴沉下来,说变就变。 苏鸿信继续说道:“等陈家人过来,我倒要看看,你这老东西能敌的过几位太极宗师的联手,何况,你还使出这等丧尽天良的造畜之法,你猜官府会如何收拾你,是腰斩之刑?还是凌迟剐刑?” 他越说,那老道的脸色便越来越阴沉,最后像是能滴出水来,只待苏鸿信那“剐刑”二字说完,老道眼神晦涩急变,却是想也不想,朝老庙门口急奔窜去。 “小杂种,本座改天再收拾你!” 竟是要跑。 这可有些让人大跌眼镜,苏鸿信也本来是想诓他一下,看看能不能使其分心,逼出对方的后手,但这结果却大大出人意料。 这老道竟是如此怕死? 那就好办了。 却说老道正要奔出庙去,不想眼前乍然一花,去路赫然已被人所阻,苏鸿信面露冷笑,眼泛厉芒,已是横刀斩过,刀光断空,变作数十条匹练,突如其来的出手,令那老道也一时手忙脚乱,又给逼了回去。 他笑道:“老鬼,还没打完呢,就想跑?你这一身的功夫真是练到狗身上去了,竟然这么怕死!” 遂听那道人不以为然的冷哼道:“怕死?这世上众生谁不怕死贪生?所做一切,还不都是为了生!” 他说着,脚下却在连连变势,可见当真是贪生怕死到极点,只想早点脱身,生怕那陈家沟的高手前来。 可老道连着变了几次,苏鸿信却都能跟上,也不与他厮杀,只是缠斗,看着真就像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兵一样,一点点消磨着他的耐心。 几番纠缠交手下来,眼见自己始终摆脱不掉苏鸿信,老道心急如焚,只像是快被逼上绝路一般,终于是再起杀心,满是狰狞的寒声道:“小杂种,敢和本座玩阴的,既然你找死,那就成全你!” 当下一声厉啸就扑了上去,可这回,反倒是苏鸿信在退,并不与之正面交锋,那道人连连扑空,只气的几要七窍生烟。 见苏鸿信不与他厮杀,一撤劲力便想脱身而去,但他这一收劲,一直后退的苏鸿信忽又攻了上来,继续缠斗,老道气的面皮涨红,差点吐出口血来,一双眼睛都红了,死死盯着苏鸿信。 他脚下步伐忽的一住,右手一扬一卷,只将那柔丝悉数缠在手臂上,双掌掌心相合。 与此同时,苏鸿信只觉心里生出一股莫大危机,他脸色一凝,看来这老东西终于是被他惹毛了,要出杀手锏了。 苏鸿信一紧断魂刀,径直扑杀迎上。 可就见那道人一张脸乍变青紫,扣合的双手一分,摊着右掌,对着苏鸿信隔空推出,庙里遂听“噼啪”一声雷鸣,一道雷光乍现,明暗之间,一条人影已是提着刀翻滚出去。 老道一击得手,看着飞出庙外,趴在地上的苏鸿信狞笑不止,右手掌心之中,似还有雷光未散。 只这一招,他整个人就似没了精气神,一张细腻白净的脸,转眼灰黯大半,肉眼可见的竟是冒出一些斑块,只像是老了不少。 看着自己的变化,老道骂道:“小杂种,死在这掌心雷下,算是便宜你了!” 他说完就想跑,生怕迟恐生变。 但刚走了不过两步,道人气息莫名一紧,他扭头一瞧,却是看见不远处趴地上的苏青突然动了一下,而后整个身子直挺挺的升起一截,身子绷的笔直,可双脚仍然触地,斜身悬在半空,欲倒未倒,浑身散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老道脸色精彩至极。 “请神?” 154 百鬼噬魂 雨氛晦暗,雨丝绵密。 老道淋着如丝细雨,望着雨中那倾着身子,像是摆脱了大地的束缚,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斜身而站的人,脸颊不住微颤。 他眼神变了几变,道:“小杂种,原来这就是你的底气?” 话刚落,他眼中的苏鸿信已是直挺挺的慢慢回正了身体,弓背垂头,上翻的眼皮下,一双兽瞳泛着残忍冰冷的杀机,令人观之胆寒,只被那目光一扫,老道也是不由得生出头皮麻之感来,浑身肌肤起栗。 “你、” 道人半眯着双眼,似惊似疑,刚想说话,可“你”字刚落,他眼前猝然一空,只见风雨一乱,一道黑影裹着腥风煞气,已闪身一窜,扑到近前,同时更有一刀斜斜劈下,刀势快如闪电,来势极汹。 心惊之下,老道一横那拂尘握柄,已与刀光撞在一起,生铁所铸的手柄,此刻与刃口狠狠一碰,登时爆出一串火星。 这再一交手,老道却是被那刀下所携沛然大力逼得连连后退,并不是他自己退,而是贴地倒滑而出,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浅痕。 还没站定,苏鸿信后先至,闪身一进,左手一探,已是抓住了老道的脖颈,将其生生擒在空中,整个提了起来。 “嗬嗬——” 声声异响,从道人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但这却不是惨叫,而是笑,他竟然还在笑,望着面前那张狰狞恶相,嘴里着怪笑,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竟然还能笑的出来,手中拂尘一扬,朝着苏鸿信心口就卷了过去。 苏鸿信没说话,指下劲,已在道人出手之际,将其狠狠甩了出去,像是离弦之箭,道人横飞而出七八米,便已“砰”的撞在了老庙的墙上,身子都陷进去大半,垂头披,动也不动。 这样的伤势,常人铁定是活不下来,但苏鸿信念及此人来历特殊,脚下一赶,却是非得把这厮剁个四分五裂才能安心。 只是正要赶出,不料那道人右掌一翻,掌心里突然乍亮了起来,“噼啪”又是一声雷鸣,掌中雷光一闪,对着苏鸿信就隔空拍了过来。 又是先前那招。 掌心雷。 可这雷光却与平日所见不同,并不是那种凄白苍亮,而是泛着一抹红,像是血光,转瞬即逝。 这还是苏鸿信见这般近乎于法术一类的手段,先前他便差点吃了大亏,这会儿脚下一偏,已在千钧一之际闪避躲开,只是他身后的那颗老树树干上骤然凭空炸起一声爆响,霎时间木屑激飞,转眼再瞧,上面赫然已多了个拳头大小的坑洞,泛着一阵焦糊气味。 “哈哈……哈哈哈……嘻嘻嘻……” 而那还嵌在墙上,垂着头的老道突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嘴里还出一阵古怪莫名的笑来,那笑声起初还算平常,可接着却越来越尖利刺耳,听的人抓耳闹心,跟着慢慢抬起头来。 苏鸿信却是瞳孔一缩,只见这会儿,面前道人的身上,竟然涌出一股浓郁至极的阴森鬼气。 “阴魂上身?” 朝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脸色沉凝,一稳手里的刀,已是毫不迟疑的攻了上去。 便在这动手出招的瞬间,苏鸿信就看见那老鬼抬起了一张,一张阴白到青的怪脸。 这张脸上一双眼睛漆黑一片,不见眼白,眼窝周围,一根根青黑的血管脉络外扩浮出,仿佛大树的根系般朝外蔓延开去,怪诞诡异。 “嘻嘻嘻……嘿嘿嘿……” 阵阵阴嗖嗖的鬼笑冒了出来。 苏鸿信只觉阴气直扑面门,一晃神的功夫,这厮竟然变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你以为,就你会请神么?” 说出来的嗓音,忽男忽女,时而中气十足,时而尖细阴厉,听的人天灵盖都能弹起来。 苏鸿信脚下步伐一住,眼神一紧,却像是看见了某种出乎意料的事,就见老道的道袍,突然撑了起来,鼓了起来,并非是浑圆撑起,而是他那杏黄色的道袍外面,居然浮出了一只只大大小小的手掌轮廓,不住朝外探抓着。 那道人身上的鬼气也是层层暴涨开来,都快凝成实质了,体表外像是围绕着一团朦胧飘忽的黑雾,若隐若现,扭曲着雨线。 苏鸿信瞧的暗暗心惊,也不知道这老东西练的什么邪门术法,先有“掌心雷”在前,如今又有这等惊人手段。 “本座就让你瞧瞧我教**,让你尝一番百鬼噬魂之苦!” 但见老道身上的道袍很快便像是被撕破扯烂了一样,露出了他那与年纪绝不相符的上身,浑身气血充沛,肌肉虬结,宛似正值壮年。 可这道袍一碎,苏鸿信的眼皮却不禁狂跳起来,他就见对方的身躯上,竟然纹满了各种各样,诡异怪诞的刺青,脖颈锁骨以下,一身的皮肉居然看不到一点正常的肉色,全都是花花绿绿的刺青,而且这些刺青全都是各种玉面朱唇,花容月貌的女子。 可他瞧了不过两眼,那些刺青全似活了一般,转眼面目全非,变成诸般死状狰狞之貌,有的只剩头颅,有的却是变成森森白骨,还有的口吐长舌,有的披遮面,有的面如焚烧,皮肉坠烂……太多了,一眼扫望过去,只像是把那十八层地狱里的场面重现,诸般死法,各不相同,无一重复。 而这些刺青,如今正在外散鬼气。 哪怕苏鸿信如今早已见惯了鬼神,心无所惧,可看见这一幅幅妖邪刺青,他心里也有些毛,这老东西竟然敢以自身为器皿,养了这么一群厉鬼凶魂。 正瞧着,就见老道满身的刺青里,有一副刺青忽然一亮,立见一只惨白手掌唰的探了出来,手臂竟在飞快拉长,指甲血红尖利,森森鬼气外放。 苏鸿信一瞪眼,断魂刀一横,正被那鬼手抓个正着,指甲挠墙的声音登时在刀身上刺啦响起,随即“滋”的一声,那鬼手就像是被热油泼了一样,忙缩了回去,可缩到半空,竟又抓了过来。 好家伙,竟连断魂刀都不惧。 苏鸿信心中暗惊,旋即又咧了咧嘴,往后翻身一转,刀刃立劈而下,已是将那鬼手,凌空斩断。 一声凄厉惨叫登时在耳畔惊起。 可随之而来的,老道身上的刺青,所画无数厉鬼凶魂,此刻全都齐刷刷的动了动,像是朝苏鸿信看了过来,一双双惨厉不一的眼睛看的苏鸿信头皮一炸。 再看那老道,如今浑身鬼气冲天,一头白尽皆浮空而起,悬在雨中,口中着阴嗖嗖的笑声,只似那千年老鬼一般。 “纳命来……” 但闻一声厉啸,那嗓音竟像是千百道凄厉女鬼融合而成,听的人耳膜刺痛,浑身起鸡皮疙瘩。 苏鸿信撮着牙花子,正想着对策,不想眼前一花,那老鬼身形一闪,只是瞬间,一张阴惨青的鬼脸已与他近在咫尺,差点没亲上。 与此同时,一只只鬼手纷纷自其体内探抓而出…… 155 死的憋屈 退。 急退,暴退。 苏鸿信想也不想,已在撤步后退。 而他面前,一只只鬼手像是从老道身上长了出来,冒了出来,场面实在是诡异的有些匪夷所思,自他步入这莫测的世间,所遇鬼魅,还从未见过有这等手段的。 且这些阴魂凶戾非常,极阴极怨,早已失了人性理智,着鬼哭鬼吼的呜呜哭声,望着他就像看见了一块鲜肉。 “想不到吧,我还有这一百零八副美女图,这些女人生前皆为我所杀,死前受尽百般折磨,死后更是被我囚于体内,生生世世受我驭使,早已怨气冲天,连神佛都不怕,你就是有断魂刀又能如何?哈哈!” 那老道着刺耳诡异的阴笑,笑声雌雄莫辨,听的人好不难受。 “那狗宝便是你用来喂养它们的?” 苏鸿信听的是深吸了口气啊,胸腹间的杀意只似一团熊火在呼啸来去,在他四肢百骸奔腾肆卷,一双兽瞳更是顷刻变得沁红无比,血光大盛,像是两团雨氛里的鬼火。 道人毫不避讳的说道:“不错,那东西受无数女子血肉滋养,乃是血煞凝结的至阴之物,正因为如此,我方能养出这一群凶魂,更是为我填补寿数!” 嘴上说话,二人脚下却没停。 苏鸿信在退,那老道在追,不对,应该说是那些鬼手在追,他右手提刀,边退边护住周身要害,鬼知道被抓上会不会有什么惨重后果。 但没退多远,老道手中拂尘一扬,竟是又把他的“断魂刀”缠个正着,利器受制,苏鸿信退势一缓,立见一只鬼手已在他手臂上抓了一下。 一股极为阴寒的气机瞬间袭身,苏鸿信立觉意识一迷,恍惚间,只像是灵魂快要被抓出去一般,浑身一个激灵,像是赤身落入了寒潭。 不好。 他脸色狂变,正这时,心头一声虎吼如惊雷炸起,苏鸿信意识登时恢复,拧眉怒目,口中出一声狂嗥。 “吼!” 吼啸震天。 那群鬼之势一滞,苏鸿信借机忙抽身后退,一脸的心有余悸。 他怎么感觉这厮比那旱魃还要难以对付? 太过棘手。 再低头一瞧,就见手臂上已多了个漆黑的爪印。 苏鸿信沉着眼眸,目光隐晦,似在想着什么对策。 就这一空档,那“白莲教”的老道又欺身逼来,苏鸿信脸色阴沉,却是在继续退,这可并非什么武夫厮杀,稍有不慎,只怕就得死,今天他真要是折在这老鬼手上,怕是连魂儿都得被拘了去。 可他现在却无法找到出手的时机,对方身寄百鬼,恐怕他还没过去呢,就被百鬼把魂勾走了。 雨下的越滂沱,天地灰黯一片,两人一前一后,一退一追,只在泥地里不住翻滚腾挪,不一会儿,苏鸿信已满身泥浆,狼狈不堪,躲的是险象环生。 “哈哈,刑门的小子,你说的陈家人在哪呢?让他们来啊,今天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了!” 道人步步紧逼,丝毫不给苏鸿信喘息的机会。 苏鸿信却不应声,紧抿着嘴唇,足绕到一颗树下,眼见老道饶是死追不放,他眼神一定,却是做了个大胆冒险的决定,想要找寻出手的时机,不然越拖越不利。 脑海中心念一闪,苏鸿信脚下步伐猛的一缓,故意卖了个破绽,眼见如此大好时机,老道如何肯放过,急扑而上,一众鬼手立时把苏鸿信抓了个正着。 而苏鸿信则瞬 间像是失了力了,失了魂了一般,头颅一垂,已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哈哈,你的死期到了!” 眼见苏鸿信中招,老道笑的好不得意,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盯着苏鸿信,像是在等他被万鬼噬魂的下场,而那些鬼手也从苏鸿信体内收了回来,拖拽着一团黑气。 可猝然,便在这个时候,变故陡生,苏鸿信豁然抬头,双目已恢复正常,手中“断魂刀”蓦的捅了出去,老道却似早有准备,一扬拂尘,便想故技重施,将刀子缠住。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雕虫小技!” 断魂刀确实被缠住了。 嘎、 可老道嘴里的笑却也戛然而止,他双眼像是死鱼一样鼓了出来,外凸外鼓,瞪得溜圆,喉咙里更是“咯咯”有声,他并不是笑,而是在咳血,吐血。 一柄剔骨刀,此刻正钉在了他的喉咙上,贯穿而过,这刀在苏鸿信的手中,左手。 出其不意的一刀,看来是建了大功。 苏鸿信那张狰狞的脸,终于咧嘴笑了起来,一张脸慢慢贴近老道,嘴里森然怪笑道:“笑啊,你倒是笑啊!” 厉声一落。 他已是飞快把那剔骨刀抽了出来,带出的血花嗤嗤溅射而后双目乍凝,左手剔骨刀一退,对着老道右手已劈了下去。 刀光一过,一只握着拂尘等我右手,登时无力从空坠落,落在雨中。 “啊!” 许是刀太快,等断手落在泥地上,老道这才反应过来痛楚,口中“啊”的凄厉惨呼一声,似惊似怒,他垂目一瞧,就见这群鬼抓的乃是一团黑气,兽影浮现,当下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拂尘一落,“断魂刀”立时没了牵制,刀刃往上一翻,斜斜一撩而过,那一只只鬼手,纷纷迎刃而断。 已被拽出苏鸿信身体的“枭”,登时脱了束缚,回身一转,苏鸿信眼里兽瞳再现,却是狞笑一声,右腿一扫,便将面前的道人踢飞出去,“砰”的撞在了一颗树上,没等落下,断魂刀紧随而至,横空飞来,瞬间贯入对方胸口,将其钉在了树上。 “啊!” 凄厉的惨叫,自雨氛中惊起。 像是无数声音齐齐出的一样嘶吼不停,冲霄而起。 但见老道的脸上,一张张阴惨惨的鬼脸接连浮现,像是许多身影重叠在一起,想要挣扎出去,可是却被断魂刀牢牢钉在树上。 老道脖颈洞穿,右臂已断,此刻仍是生龙活虎,望着苏鸿信的双眼阴寒怨毒,口中咳血,他含混的念道:“百鬼千魂入口中,我请祖师降神通,一声令来鬼得应,两声令来……” 苏鸿信心头一惊,但见老道张嘴一吞,体内那些恶鬼厉鬼纷纷化作一缕缕鬼气钻入其口,一时间阴风大作,风雨惊惶,竟然还有手段。苏鸿信凝神以对,正要趁机出手,可他刚要动手,却是眼皮急跳,但见天空乌云中忽起滚滚雷鸣。 “咔嚓!” 雷鸣电闪中,一道闪电猝然劈下。 好巧不巧,正好劈在了老道身后的树上。 霎时间那树梢上像是爆出一团奇花火焰,而后“轰”的自树心爆碎开来,所有怪叫,悉数烟消云散。 苏鸿信呆立雨中,怔怔望着半截焦黑还在冒火的树干,又看了看上面的断魂刀,好半天才像反应过来,嘴里喃喃道:“这他娘的算个什么说法? 他又看了看树根下半具焦炭似的身子。 “让你话多,这下遭雷劈了吧。” 156 奇哉怪哉 谁能想到,这“白莲教”的妖道竟然到头来落得这么一个憋屈死法。 苏鸿信立在雨中看的咋舌不已,这等死法他还是头一回瞧见。 然后他又抬眼看了看头顶,生怕老天爷照着他脑门也来一下,那可就是死不瞑目,好在那雷声转瞬即逝,一响过后再没动静。 苏鸿信走到还燃着雷火的焦木前,伸手取下了上面的“断魂刀”,瞧了瞧乌蒙蒙的刀身,纹丝不损。 “果然还是祖宗利器靠谱啊。” 地上,老道就剩下半截焦黑的身子了,胸膛以上都被炸没了,不光人没了,那一群厉鬼恶魂,也都是烟消云散,死的干净彻底。 但苏鸿信的脸色却没有舒缓下来,这妖道自称奉命而来,背后肯定还有人,只怕“白莲教”里这种妖人还不少,真要是明里暗里的对付他,那可就防不胜防。 他一蹲身,伸手已在焦尸上摸索了起来,却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只是,血肉都被劈焦了,一股焦糊的气味儿混合着炙烤的肉香熏得苏鸿信恶心作呕,奇丑难闻,连同身上的那些刺青也都没了,光溜溜的,就跟被剥了皮一样。 眼见没什么收获,苏鸿信这才起身,提着半截焦尸朝老庙里走去。 可他这一提,忽听“咣当”一声,像是有什么铁器坠地,清脆一响。 苏鸿信一低头,就见有一物正落在地上,非是别的,正是那妖道的拂尘,但先前雷火之下,拂尘上的柔丝铁线都被没了,就剩一截黑乎乎的手柄,此刻被苏鸿信一带,从焦尸手中滑了下来。 他瞧了瞧。 “这也太穷了,浑身上下,难不成就这一件东西?” 嘴里嘀咕了一声,苏鸿信抬脚就朝前走了几步,只是走着走着,他脚步忽的一顿,又慢慢扭头看向地上的铁拂尘,随后转身再走了回来,伸手把那手柄拾起,这才继续朝破庙走去。 雨势愈滂沱。 苏鸿信钻回庙里,抹了把脸上雨水,把那焦尸一抛,就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看了看身上的伤势,他不以为意的咧嘴一笑,转眼却是大口吃起了地上的酒菜。 庙外此刻雷光电闪,风雨大作。 苏鸿信吃喝着,过了会儿,才看向角落里,就见那两个女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脸色煞白,瑟瑟抖的彼此相拥在一起,惊恐无比的看着他,活像是看着什么洪水猛兽。 还是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嘴唇翕动,苏鸿信像是想要说什么,可一见他望过来,那二人俱是娇躯一震,眼中含泪,面如死灰,大有宁死不从的架势。 看到这一幕,苏鸿信就知道这两个怕是连人都没看就着了道,他也懒得去解释什么,只是自顾的坐那吃肉喝酒,等着雨势弱下来。 庙外风雷阵阵,雨沫飞卷,苏鸿信看了看不远处的焦尸,蓦的咧嘴嘿嘿笑起来,笑声洪亮震耳,到最后更是尖利冲霄,桀骜如虎啸狼嚎,惊神骇鬼。 “嘿嘿嘿……哈哈哈……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看来老天爷还是有眼啊,当浮一大白。可惜如此大快人心之事,五哥却不在这里,不然,怎么说也要大醉一场,喝个痛快!” 火光里,苏鸿信端碗饮酒,连喝数碗。 只是他正喝着,眼神忽一抬,却是不经意的瞥见了那泥像,正在他对面,只见雷光下,那泥像双眼圆瞪,立眉怒目,似有目光明灭不定,视线延伸而去,竟是和他瞧了个对眼。 四目相对,肉眼对泥目。 苏鸿信像是来了兴致,笑道:“判官?有意思,你掌阴间刑,我管阳间事,你是地府判官,我乃人间阎罗,咱们也算同行了,可惜却都同病相怜啊,你这恶神难得香火,我这恶人难得善言,哈哈,香火我这没有,酒倒是有一碗,喝么?” 他随口说笑,甩手已是把半碗酒借着巧劲搁在了泥像脚下,自己又自顾的喝了起来。 那两个姑娘却被吓得不轻,像是两只战战兢兢的兔子,好在让她们欣喜激动的是,雨中突然多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两双眼睛当下殷切的瞧去,只盼来人能救她们脱了这虎口。 苏鸿信端碗喝酒,也听到了动静,那脚步来的轻快,共有八人,并非是什么敌人,雨氛里,只见先是闪出一条红衣倩影,披蓑戴笠,手中握着杆火枪,身后再有七人紧随而入。 当先那人雨笠一掀,露出了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她奔到近前,上下打量着苏鸿信身上的伤势,眼神满是担忧。 “没事!” 苏鸿信笑笑。 陈小辫还没说呢,身后一矮小身影抢先挤了上来,劈头盖脸的就跳脚骂道:“你个信球八叉的玩意儿,遇到这种事儿,不会喊老子?非得自儿个逞能,你要是出了事,我闺女就得守寡!” 一口唾沫星子乱飞。 笠沿一掀,露出了陈老头那张老脸。 来人正是陈小辫一家。 苏鸿信也才想起来这么一位,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不是平日里独来独往习惯了嘛,再说了人家是冲我来的,我也不想劳烦你们,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光说屁话,你要是真有心,就不该让素素担忧,往后再敢犯浑,我先断你一条腿,那妖道呢?” 老头一翘山羊胡,气呼呼的问。 苏鸿信指了指一旁的焦尸。 “就剩半截了,刚才被雷劈了,乖乖,这厮竟然还会施展那掌心雷!” 陈小辫他爹没好气的翻眼说道:“屁的掌心雷,那道门的“掌心雷”纯阳浩大,你以为我没见过,这妖道身染煞气,能练出来个屁!” 他又瞪向苏鸿信。“这妖道一来,我们几个老家伙就瞧出他不对了,你以为他为什么没敢留在村里,还不是怕被瞧出破绽,本来我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走了,可你小子……下次办事多用用脑子,别以为就你聪明,这世上能人无数,奇人更是不少,再这样,你小子迟早吃亏,你丢了命是小,我闺女可是我心头肉,敢连累她,哼哼!” 苏鸿信苦笑不已,连连称是,随后又朝角落一扬下颌。“我本来也想先瞧瞧,可那妖道也不知道从哪掳来这么两人,总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遭了毒手吧!” 几人这才看到那两个姑娘。 问了一下,都是温县的人。 “哼,这次就算了,再敢有下次,非得收拾你!” 老头仍是怒气难消。 “先回去!” 至于那两个姑娘,则是让陈家弟兄连夜送回了县里。 等到众人都奔入了雨幕,走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庙里,火光渐暗渐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依稀间,似是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 “轰隆!” 雷光再现。 一亮一暗间,老庙里一切依旧,尘灰厚积,布满蛛网,那判官泥像仍是端笔持书,怒目圆睁之相。 只是其脚下酒碗,竟已空空如也。 157 众人尽来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却说婚期将近。 “素素,这也太丑了!” 苏鸿信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见里面那人穿着身青缎长袍,黑色马褂,头顶瓜皮帽,帽顶上还嵌了珠子,胸前带着朵大红花,红绸缠肩,簪花披红,一身新郎的打扮。 他怎么看怎么嫌弃,这要是让他姐看见,八成得笑话一辈子,忒俗气。 可身旁人却是很是欢喜珍惜的端着手里的凤冠霞帔,还有叠好的红色喜袍,小心翼翼的理着上面的褶子,擦了又擦,像是一点尘灰都不愿粘上。 等听到苏鸿信的嘟囔,陈小辫说道:“爹那还有身补褂,要不我给你讨来!” “那算了,还是就这件吧,反正就一天!” 苏鸿信立马一摇头,这补褂他之前看见了,就那清官的官府,穿上和僵尸一样,他更嫌弃。 大婚的日子快到了,就明天。 眼见他把衣裳压出来不少褶子,陈小辫不乐意了。“让你看看合不合身,谁让你穿了?你看,压出那么多条褶子!” 苏鸿信哑然。 “不穿上怎么知道合不合身?” 可望着陈小辫瞪眼瞧他,苏鸿信只得把身上的新郎服一件件又换了下来。 就见陈小辫又把衣裳仔细的叠了起来,等把那褶子一条条给捋平了,才眯眼笑道:“我娘说了,明天成亲什么都得是新的,这衣裳也得是新的,你今天一穿,明天不就成旧的了,别的事儿我都能依你,但成亲你得依我,这衣裳咱们只穿一次,往后,咱俩也就是一辈子的事,你要是坏了规矩,可就不吉利!” 苏鸿信见她说的认真,不知道为什么,这心里竟有点慌。 “你该不会是想穿两次吧?再娶个小妾?” 正失神呢,耳畔突起幽幽话语,苏鸿信正好瞧见陈小辫那微眯的笑眼,不由一个激灵,脱口道:“怎么会,我这辈子就娶你一个!” 陈小辫一垂眼帘,边埋头理着衣裳,边轻声道:“这话可说不准,之前见你,还觉得木讷老实,这两天都学会油腔滑调了,说不定哪天身边再多个女人呢?到时候我也是你的人了,想后悔都晚了!” “我没有油腔滑调啊、我、我……” 她说完,一抬头,瞧见面前这个杀人如麻的男人突然言语结巴,急得面色通红,不由“咯咯”笑了起来,说道:“逗你的,谅你也没那个胆子,你但凡敢有别的念想,哼哼,姑奶奶一包老鼠药……” 陈小辫还在说笑,不想苏鸿信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四目相对,但见苏鸿信捋了捋她耳际的丝,认真非常的盯着她的眼睛,一竖手上三指,朝天而立,微沙着喉咙说道:“我苏鸿信今生若有负于你,必受雷火焚身之痛,万鬼噬心之苦,生生世世不得安宁,日夜煎熬,万劫不复,永难……” “快别说了!” 陈小辫听的眼仁一红,都急得哭了,手足无措的站起,颤声道:“你、谁让你这种毒誓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知道吗?这可怎么办啊,你……” “没事,没事……” 苏鸿信忙按下了她,拥在怀里,不住轻声安抚。 陈小辫却哭个不停。 “呜呜,早知道我就不吓唬你了,现在可咋办啊?” 门外这时传来动静。 “鳖孙儿,又把我 闺女弄哭了?” 陈老头背着双手在门口嘀咕了一声,也没进来,就招呼道:“津门来人了啊,你去招呼一下,明天不到,不准再进这院子,还没成亲就天天腻在一起,成何体统,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嘎吱!” 门一开,苏鸿信已是走了出来。 “好嘞,听您的!” 说完,就被老头瞪出了院子。 等人瞧不见了,才见老人扭头对着屋里还在抹泪的陈小辫说道:“别哭了,以那小子的手段,已算的上半个修行中人了,竟还敢立下这等毒誓,看来,对你确实真心!” 另一头。 苏鸿信朝着陈家大院赶去,远远的,就见院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周围聚着一群村民,探头探脑的好奇张望着。 “新郎官来了!” 不知谁笑着吆喝了一声,人群里立马哄笑起来。 就见院里走出来几个人。 王五、霍元甲、李云龙、还有秦守诚他们小两口,不光如此,人群里还有一老者,浓眉白须,精神矍铄,身形魁梧挺拔,非是旁人,正是那李存义李老爷子,身后还跟着尚云祥。 最后头,还有个浓眉圆眼的中年汉子,身材稍矮,只是气势上却不输旁人,头上带了个布帽,背着双手,正上下打量着苏鸿信,像是在看他的武功进境。 赫然是李书文。 都来了。 “哈哈,接到你小子的信,我可是亲自去跑了一趟,鞋子都磨破了三双,才把他们几位请了过来,担心时间不够,气都没喘一口,又连夜赶了来!” 李云龙穿着身得体气派的衣裳,一捋山羊胡,笑的不停,看着苏鸿信宛似看到了成才的后辈,眼露欣慰,不住感叹。 苏鸿信笑道:“麻烦了,到时候小子多敬您几杯!” 那王五与李存义也都颔而笑,眼神都是相差不多,特别是王五,算算岁数,五十有五,已年近花甲,他与苏鸿信算是忘年之交,亦师亦友,眼见其成长到今天这一步,心中自然感慨良多。 常言道,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此乃人之一生所求,如今苏鸿信成家在即,他们这些人,也都是由衷欣喜。 “好,你小子,往后就得收收心了!” 王五几步走了过来,一勾苏鸿信的肩膀。 转身又看向李书文,笑道:“李老弟,你这徒弟是不是该收下了?再避可就说不过去了,趁着眼下大喜的日子,何不喜上加喜,咱们来个双喜临门,岂不热闹啊!” 李书文瞧瞧苏鸿信,他心里也是觉得这事儿来的巧啊,不想阴差阳错之下,自己居然多了个徒弟,而且只和他学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武功,却是成了他门下最厉害的一个,名头更是吓人。 时至今日,他二人虽无师徒之实,然师徒情分名分都已不差,就缺拜师奉茶而已,李书文心里暗叹一声,罢了,就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又何妨。 他呵呵笑道:“李某正有此意!” 苏鸿信眼神一喜。 “既如此,弟子苏鸿信,拜见师父!” 王五却一把拦下了他。 “哈哈,又心急了不是,你小子,拜师可不是这么拜的,咱们先好好聚上一聚,等你亲事完了,再奉帖敬茶拜师,急不得,不过,你这辈份往后可就得降降了啊,哈哈!” 众人全都哄笑一片。 158 大婚之日 …… 翌日。 “噼里啪啦……” 天刚亮,鸡叫头遍,陈家沟里已是点起了炮仗,一串接一串的响,宁静祥和的村子立马热闹了起来,村里的老少爷们,都起了个大早,说笑着朝村里西北角的几间院落赶去。 等到朝阳渐升。 “成亲咯,成亲咯,看新娘子咯!” 几个穿开裆裤的娃娃凑一块儿,围着那院子又蹦又跳的吆喝叫嚷个不停,等大人塞过几快麻糖,这才笑嘻嘻的蹲边上老实了下来。 演武场也给腾了出来,摆满了桌凳,旁边支着几口大铁锅,边上还站着个脸大脖子粗的伙夫,听说还是从县里请的大厨,一张脸油光满面,肥头大耳的,领着几个徒弟,已在掌勺掂锅,开始摆着架势了。 村里人搭手的搭手,帮忙的帮忙,一家有喜事,这全村老少都给过来了,女人们搭手帮厨做饭,男人们则是三三两两凑一块闲聊着,整个村子就像是一锅煮开的沸水,瞧着忒热闹。 小院里,李云龙领着他儿子笑眯眯的露着两排黄牙,清点着马车里带来的聘礼,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六品叶的棒槌,足足摆了三件,这可是从那白山上淘来的宝贝,但凡还有一口气,一条须子都能吊命,再加上什么金银饰,外带着还有几件古董字画,样样价值不菲。 这陈家可是家大业大,自从苏鸿信把这事儿交给了他,老人便上心的不行,心里啊,早就把苏鸿信当成后辈子侄看待了,生怕给办砸了,不然到时候丢了面那可是大事,说出去让人笑话。 所以打从苏鸿信离了天津,老人就着手准备了,东西都是干净的,字画古董也都是他往日收来买来的,来路清楚。 本来这聘礼得提前一月送过来,但谁能想到日子来的这么突然。 等清点完了,李云龙这才呵呵笑着,点着旱烟,侯着时辰。 正等着呢,就见个弯腰弓背的小老头走了过来,抱拳笑道:“亲家!” 来人李云龙见过,正是陈小辫她爹,可这“亲家”二字从何而来啊,老燕子脸上一惊,忙摆手。“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想陈小辫他爹笑呵呵的道:“没认错,那苏小子说的就是你,今儿啊,你得坐回上座!” 话里的意思,便是说李云龙是苏鸿信的长辈,得受那新人的礼。 这话可把李云龙听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本以为坐那位置的会是王五,亦或是李存义,再或者是李书文,可没成想,这最后,居然是他自己。 老人先是愣了愣,接着老眼竟然红了几分,等都身旁的儿子轻轻唤了一声,老人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人,拱手回礼道:“既然如此,那李某也斗胆喊刘兄一声亲家了!” “哈哈,亲家太客气了,本就该如此,有什么斗胆不斗胆的,走,咱们出去转转!” 说完,二人乐乐呵呵的一个背着手,一个端着烟杆出了院。 秦守诚正牵着匹马,领着乐师进来,瞧见这一幕,不由感叹。“啧,要不说是家大业大呢,做事还真是大气!” 他一栓马,赶进屋,就见苏鸿信正好沐浴完了,换着新郎官的衣裳,当下笑道:“行了,时辰差不多了,新郎官,准备迎亲吧!” …… 镜子前,陈小辫穿着火红的喜袍,正仔仔细细画着妆容,描着两条弯弯的黛眉,涂着胭脂,抹着水粉,抿着朱唇,琼鼻凤眸,秀色如画,而后端看着凤冠,有些出神。 她身后站着陈母,边给她梳着头,嘴里边笑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边上还站着秦守诚他媳妇,挺着微鼓的肚子,惊叹道:“素素姐,你今天可真美!” 陈小辫抿了抿嘴,也不说话,只是在笑。 等到髻梳好,陈母这才接过凤冠,小心翼翼的给其带上。 远处的炮仗声越来越近,还有敲锣打鼓的动静。 “迎亲的来了!” 院外。 “新郎官来了!” 吆喝声起,全是瞧热闹的。 村里,苏鸿信簪花披红,骑着马,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这成亲的架势,可比现世那些结婚典礼来的热闹多了,心中不由感叹万分,真就和做梦一样,没成想,他苏鸿信居然在这清末民初的乱世里娶了个貌美如花的老婆,什么都好,可就是他爸妈没瞧见。 抬眼看去,不远处的新娘家门口,早已围满了人。 “来了,码后,码后!” “新娘子呢?” 秦守诚在前面张罗着。 迎亲队伍里,抬轿子的是陈家的六兄弟,外带两个陈氏子弟,几人走到院门口,一压轿头,只见屋里,大妗姐背着新娘子笑呵呵的走了出来,身旁还有个小丫头撑着把红伞,紧跟着,一直等到把新娘子背上花轿。 轿头一抬。 “起轿!” 这迎亲来的快去的也快,虽说是在一个村子,但这规矩该讲还得要讲,苏鸿信看着陈小辫入了花轿,这便动身朝着先前他们布置好的那个院子去了。 不远,沿途慢行,也就二十来分钟的样子。 苏鸿信一路上又是还礼,又是道谢的,这手就没放下来过,两条胳膊又酸又疼,偏偏还得逢人就笑,简直难受极了,好在人逢喜事精神爽,强撑着,终算是到了。 “新郎下马,新娘下轿!” 大妗姐扯着嗓子吆喝着。 苏鸿信如释重负的呼出口气,翻下马,陈小辫顶着盖头也跟着出来了,只在所有人的簇拥中,二人到了大堂。 就见李云龙坐在最上座,笑眯眯的瞧着进来的两人,看着看着,居然扭头,偷摸抹了抹泪。 想他蹉跎了大半辈子,虽说离了下九流,成了武门中人,可饮水冷暖,只有自知,能瞧得起他的,又有几个。 如今,他当着众人的面坐了最上座,心中思绪,简直是一言难以道尽…… 堂中,贴着大红的喜字。 苏鸿信也看见了李云龙的动作,心中同样感慨良多,多亏了眼前这老人,三番两次救他性命,这情分早已是大上天了,何况平日里对他甚是照顾,不知不觉,苏鸿信心里对这位老人已多了几分尊敬。 王五坐旁边,看的很是欣慰,笑道:“别愣着了,那就我来开嗓吧!” “一拜天地!” 众人屏息瞧着,只见苏鸿信与陈小辫已转身对着堂外天地躬身一拜。 可世事出人意料,苏鸿信这一拜,刚躬身拜下,还没等起身,头顶竟是凭空炸起一声惊雷,可谓是晴天霹雳,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这雷声来的突兀,太过措手不及,但别人只是听个响,可苏鸿信这一拜,不知为何,他心头忽觉惊悸非常,只像是那雷声响在了心里,震的他气血激荡,差点一口逆血喷出来。 这是什么个情况,拜个堂难不成还能遭雷劈? 王五却哈哈一笑,不觉异常。 “瞧瞧,老天爷都在给你小子庆贺,二拜高堂!” 苏鸿信强压心头起伏的气血,一牵陈小辫的手,对着李云龙便一躬到底,拜了下去。 “好孩子,快起来吧!” 李云龙笑着点头。 王五又道:“夫妻交拜!” 众目睽睽下,遂见苏鸿信与陈小辫相对而拜。 “齐入洞房!” “礼成!” …… 所有人也都纷纷回过神了,欢呼中,瞧着二人步入洞房。 可他们却不知道,苏鸿信进屋一瞬,关门的瞬间,竟是张口一呛,口鼻里竟然“噗嗤”冲溅出两股血箭。 “鸿信,你怎么了?” 陈小辫盖着盖头,听到动静,不由问道。 “没,没事!” 苏鸿信忙用袖子一捂口鼻,脸色白的吓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天立誓的一幕,冥冥中,像是有个声音告诉他,天地为鉴,苍天感誓…… 苏鸿信脸色煞白,一望窗外,却见浮云万里,青天湛蓝,浩瀚无尽。 159 春宵一刻 宴席已开。 屋外热闹非凡,还能听到王五他们拼酒的吆喝,以及村民的谈笑,时不时再有几个娃娃凑窗户缝上朝里面偷瞄张望,咯咯笑。 屋内张灯结彩,贴着喜字,点着一对红烛,龙凤被上洒满了喜果,像什么花生、桂圆、莲子,都铺满了…… 苏鸿信瞧着身旁的人。 遂听陈小辫笑道:“你这呆子,不出去陪他们喝酒么?都在这儿坐了大半天了!” 苏鸿信坐边上说道:“我想看看你,再说了,我和五哥他们也不差这一顿酒,留你一人在屋里,怕你闷得慌,咱们说说话!” 他却是小心的收着袖子上的血迹,心里的那股惊悸虽说已经散了,但感觉他却忘不了,下意识看了看手上的戒指,苏鸿信心里暗自泛起思索。 “那你把盖头掀了!” 陈小辫听的一笑。 “晚上再掀吧!” 苏鸿信却是怕她瞧见什么端倪。 “那你说说,想和我说什么?” 陈小辫奇道。 苏鸿信眼神闪烁,似有犹豫,但他心知这件事总要面对,避是避不过去的,最后一咬牙,终于是下了决心。 “素素,其实我不是这个……” “鸿信,出来喝酒啊,这天可还没黑呢,你就等不及了,哈哈哈,这新郎官也不出来敬酒,大伙说说,这事儿能行么?” 就听秦守诚那臭小子在门外煽风点火,随后又听到一片哄笑的声音。 “那肯定不行啊,不闹不,今儿咱们可非得把这小子灌倒,再也进不去洞房!” 苏鸿信脸色一黑。 “素素,其实我不是、” “要不你先出去陪他们喝酒去,有什么话晚上再说!”陈小辫羞道。 得,这话还是没说出口。 没等苏鸿信再张嘴,秦守诚那狗日的已是哗的推门进来了,身后领着几个年轻人,架着苏鸿信就往外走,只剩下陈小辫坐那咯咯笑。 可这一动手,秦守诚兀的一变脸色,伸手在苏鸿信左手袖子上不动声色的捏了捏,然后低声问了句。“这血哪来的?” “别让人现!” 苏鸿信忙叮嘱道。 “好嘞!” 等到把苏鸿信架到王五他们那一桌后,秦守诚这才把人按到了椅子上。 “你小子终于舍得出来了,喝!” 王五喝的满面通红,二话不说就往苏鸿信怀里塞了一坛酒。 “往后鸿信你也有家室了,做事需得三思而后行,可别再鲁莽行事!” 李存义温言说道,端着酒碗。 还有那李书文,寡言少语,但还是抱着坛酒,朝苏鸿信说道:“不错!” 李云龙则是在旁边拍着他肩膀。 霍元甲索性直接说道:“甭废话了,喝吧,这大喜的日子!” “得嘞,我喝!” 苏鸿信愣是一句话说不出嘴,看着一双双瞧来的眼睛,他心头一热,抱着酒坛就灌了起来…… 个中过程暂且不表,只说时辰渐过,天色渐黑。 等酒席完事儿了,院里,就剩王五他们那一桌,苏鸿信喝的微醉微醺,浑身酒气,眼神仍是清醒,他瞧着桌上众人,眼仁红,一抱拳,对着众人躬身一拜到底,沉声道:“鸿信在此拜谢诸位对我的照顾,能在这乱世里遇到各位英雄好汉,实在是我苏鸿信三生有幸,受我一拜!” “你小子,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王五哈哈一笑。 “行了,酒喝的差不多了,赶紧进去吧,别让新娘等太久了,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耽搁了事儿,我们可赔不起!” 众人也都说笑着起身,各自叮嘱了一些话,出了院子。 苏鸿信又在夜风里坐了会儿,等清醒了几分,这才朝房里走去。 屋内,陈小辫仍是静静坐着,听到响动,她才问道:“喝完了?” “完了!” 苏鸿信说着,走到床边坐下。 沉默中,他咽着唾沫,缓缓伸手,已是把那盖头掀了下来。 却见红绸滑落,就着烛火,眼前已是显露出一张动人心弦的脸庞来,面若桃花,眉目秀美,端坐如画,苏鸿信不由瞧的痴了,恍惚间,他只觉得过往二十余载所见世上人,皆不及眼前女子半分。 “呆子,我好看吗?” 陈小辫面颊绯红,像是染上了两团红云。 苏鸿信下意识点点头。 “好看!” “对了,你之前要给我说什么?” 陈小辫避过苏鸿信有些火热的目光,偏过头轻声道。 一提这事,苏鸿信心思一收,可看着眼前人脸上的笑,瞧着面前人的姣好容颜,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突然像是没了开口的勇气,嘴唇翕动,奈何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等到陈小辫回过头瞧过来,他才笑道:“素素,你今天真好看!” “噗嗤,瞧你那傻样!” 陈小辫笑完,忽又红着脸一埋脑袋,小声嘟囔道:“呆子,你就想这样傻坐一夜么?” 苏鸿信听的老脸一红,他当然不想傻坐一夜,可现在佳人在前,他反倒生出一种手足无措之感来,太紧张了。 那陈小辫等了半晌,眼见苏鸿信全无动作,不由心中羞恼,一抬头,已是剜着凤眸狠狠瞪了过去,可等看见苏鸿信满面通红,急得抓耳挠腮,支支吾吾的模样,不由得又是好气,又觉好笑,心中只暗叹一声,罢了,却是卸了凤冠,眸子里渐渐漫出一层烟雨般的迷离水汽,语气带着七分羞意,三分恼意,没好气的道:“你个傻子!” 说完,只把秀手一伸,抓着苏鸿信的领子,劲将他朝自己拽了过去。 苏鸿信看着越来越近的红唇,嗅着如麝如兰的香风,不由咽了口唾沐,只觉有一股热气直从小腹往上窜,激的他血脉贲张,一双眼睛都似跟着红,他颤声道:“蜡烛、蜡烛还没灭呢!” 迎面就见陈小辫磨着虎牙,俏脸红,眼神似嗔似怨,另一手自髻上一探,夹下两根簪,满头青丝,登时如瀑泄下,而后甩手一丢,但听“噗噗”两道破空声响,屋内红烛瞬灭。 苏鸿信看的还没反应过来,昏暗中,已是被一道温软娇躯扑倒…… …… …… …… 一夜无话。 160 拜师八极 四月十六,陈家沟。 村里的热闹劲儿还没散呢,这就又有大事,至于什么事,当然就是拜师。 师,这里的师可不是什么师傅,而是师父,天地君亲师的那个师,师者如父,地位关系非比寻常。 故而,说法也多,规矩繁琐,不是说想拜师人家就得收你,也不是说人家传了你几招,就算是收你做了徒弟,真要拿出去说,这就是犯忌讳的事儿。 清末民初的武门规矩更是多,虽说世道大乱,但时势所成,各门各派空前繁盛,对这些武人来说,人活一世,活的是一口气,争的是个脸面,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里子。 收徒拜师,那更是寓意门派传承,生生不息,乃是门派根本,不得不慎重。 否则,若是看错了人,收错了徒弟,倘若学艺不精,丢了性命是小,可要是心性不正,品性不端,做了那伤天害理的恶事,轻则颜面大损,重则门派凋零,一蹶不振,届时悔之晚矣。 人,得讲规矩,无以规矩,难成方圆。 或许在常人来看,规矩更像是拿来约束人的,但在武门里,一个人的德行品性,皆是由规矩来权衡,天地纲常,礼义廉耻,这就是规矩。 拜师的,是苏鸿信。 至于这所拜之人,当然就是李书文。 以往若是大拳师收徒,那可是要广邀武林同道前来观礼,不光要做个见证,目的更是为了让新徒传名,眼熟一下;同时也有了结恩仇的意思,毕竟入了门,那可就是多了靠山,意思是往日恩仇,门派也都一手接了,涨涨势头,抬个面儿,该划的就划了,真要是还不服,那就手底下见高低。 且个中规矩多的人头痛,想拜师,你还得有人引荐,再奉拜帖、奉茶、三跪九叩,连同拜师的时候,桌椅的摆置,堂上需得供些什么,点香燃烛,精细到根数,以及点香的顺序,一点都不能出差错。 不过,今日却是一切从简。 人不多,但个个都是武门里声名赫赫的人物,再有几位陈家人,这场面也算是少有了。 也不用什么拜帖,毕竟苏鸿信如今算是带艺投师,论名声,不说名震南北吧,但北方武林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只要他奉杯茶,三跪九叩就行,这师徒的情分就算勾上了,往后但凡他不做什么欺师灭祖,卖国求荣那等大奸大恶之事,死,他都是李书文的徒弟。 熬过了两天新婚燕尔,苏鸿信也算是缓过劲儿了,今天他换了身干净的素青色的袍子,正在门外侯着呢。 正堂里,左右两侧的椅子都是相对而放,四四相对,堂上挂着一幅武圣关云长的画像,画像前则是摆着一张太师椅, 坐边分别是以李存义为,接着是王五,燕子李三,霍元甲,右边则是陈家沟的几位族老及族中,以苏鸿信他老丈人为,老人名为陈天啸,年纪算不上最大,但却是那“陈长兴”的侄子,族中辈分高,加上又是苏鸿信的丈人,所以坐了位。 苏鸿信瞧见这架势,也是暗暗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规矩,但武门的规矩也只能算是繁琐,那“刽子手”的规矩才真叫人头皮麻,以前他爷爷给他说的时候,简直能吓破人胆,好在,这活计是祖传的。 “时辰到了,进来吧!” 李存义笑着招呼了声。 才见苏鸿信走了进来,心里回想着三跪九叩的规矩,他一撩衣摆,进门第一步,已是跪了下去,匍匐一拜,以额叩地三次。 一拜三叩,三拜九叩,拜的是天地人,叩的是三亲,一亲同师手足、二亲同门同道、三亲本门武功。 李书文那张有些不苟言笑的脸上,如今也现出几丝笑意。 就见苏鸿信一拜到底,待到三叩一毕,走到堂中又是一跪,一拜三叩。 论武功,李书文与他不说分个胜负,但现在他至少有几分立于不败的把握,不像当初,差点被一枪挑死,加上如今又从素素那得了“太极混元劲”,只要他暗劲一成,刚柔并济,单凭武功,就是遇到京城里的那几位大宗师,他也有把握扳扳腕子。 不过,对于眼前这位,他跪的心甘情愿,不为别人,唯“敬重”二字。 三叩一毕,苏鸿信走到李书文面前,一撩衣摆,已是跪了下去,匍匐一拜,叩了三个响头。 “师父在上,弟子鸿信给您见礼了!” 李书文嘴唇动了动,笑道:“好!” 一旁的陈小辫见机端着一杯茶过来。 “师父请喝茶!” 苏鸿信奉茶道。 “好!” 李书文不善言谈,像是只会说那一个字,笑着接过茶,等轻抿了三口,他放下茶杯,沉吟着想了想,而后沉声道:“往后,你便是我八极门的人了,你武功进境非凡,根骨俗,虽说拜我门下,但我一身所学,除枪术之外,拳脚功夫恐已难有指点你的地方,但你需切记,要戒骄戒躁,吾等所练,不过是一口气,气不断,当势如龙腾虎跃,步步登山,一步一重天!” 说完,李书文伸手自怀中取出一本簿册。 “你练的刀法,但兵器终究是手足之延伸,所谓万变不离其宗,这是我半生枪术心得,今日赠你,但愿于你刀法上有所裨益,好了,起身吧!” “弟子谨记,多谢师父!” 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接过簿册,长身而起。 “哈哈,鸿信,你既已拜师,是否对我们该换个称呼了!”眼见礼成,王五早已是按耐不急,笑着说道。 “不错,确实该如此!” 李存义老爷子颔微笑。 “不错!” 就连李书文都开口了。 苏鸿信一撇嘴,但仍是抱拳见礼道:“见过王师伯,见过李师伯,见过李师伯,见过元甲兄!” 等他说完,几人已是乐的合不拢嘴。 “哈哈,你这恶虎,也有吃亏的时候,当真痛快,痛快啊!” 有相聚自然就别离,等众人一番笑谈完了,但见王五神情一换,道:“鸿信,既然此处事已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津门里可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呢!” 苏鸿信看了看神情复杂的众人,他深知这些人的心思,没说什么挽留的话,只道:“好,我也不留你们,但临别之前,咱们再好好喝上几杯,等过些时候我再回天津找你们!” 众人皆是摇头失笑。 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晌午的时候,一轮酒罢,众人尽兴,但终究还是难免分别,人生不就是这样,相聚匆匆,相离匆匆。 可谁知,这一别,再相见,竟是…… 161 又一年冬 冷、好冷…… 苏鸿信身子莫名一冷,就像是三伏天里,突的落进了一个冰窟窿,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可等他睁眼一瞧。 这是那个地窟? 苏鸿信从茫然中回过神来,放眼一瞧,眼前不就是那白山上的地窟么。 四下死寂无声,苏鸿信眉头一蹙,看了看脚下的长廊,又瞧了瞧石壁上无数光的奇石,再见身旁湖面泛着五光十色的光,瑰丽奇幻,没错啊,确实是那个地窟,自己怎么又莫名其妙的回到这里来了? 他想也不想转身就走,可回头一看却是傻眼,那个原本被炸开的的墓室竟然完好无损,哪有什么缝隙,竟然没有出去的路,完好无损。 眸光一凝,苏鸿信反手便下意识的去握“断魂刀”,可这一握,不想竟是握了个空,他心头大惊,不光是刀没了,连他体内的“枭”也没了动静,更要命的是,那墓穴里突然传来沉沉的坠地声,一起一落,只似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 僵尸,一定是僵尸。 苏鸿信脸色难看,此刻“断魂刀”不再身边,真要遇到这种鬼东西怕是要大费功夫,他脚下一动,贴着石壁,忙朝山窟里奔去。 可等走通长廊到尽头一看,苏鸿信登时遍体生寒,只见偌大的山窟里,摆满了一口口漆黑的棺材,纵横成行,无数尸气从那棺材缝里冒了出来,看的他脊背冒冷汗。 不是杀完了么? 苏鸿信脸色难看,鬓角冷汗直冒,身后那个声音也追了上来。 “砰!砰!” 越来越近。 苏鸿信一咬牙,猫腰忙滑进了那些棺材间,朝着另一头快步逃去。 远处是那旱魃沉睡的石殿,殿门大开。 苏鸿信心头狂跳,却是远远的避开,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东西,可正跑着。 “鸿信……鸿信……” 一个声音突然从那石殿里传了出来。 苏鸿信勃然色变。 “素素?” 他神情骤变狰狞,想也不想,奔着那石殿便赶了过去,听着耳边的呼喊,急奔飞纵,足狂奔。 “素素!” 没到近前已是大声呼喊。 石殿空旷幽静,苏鸿信心急赶入,环顾一瞧,只见殿中空空荡荡,唯有殿心摆着一口棺材,他脚下不停,几步掠到石棺前,入眼所见,就见棺材里正躺着个红衣女子。 正是陈小辫。 “素素!” 苏鸿信大惊失色,伸手一抓,已是将人揽了起来。 “素素?你没事吧?素素?” 几声呼喊,已见怀里的人悠悠转醒,可苏鸿信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只见怀中女子蓦然口吐尖利獠牙,竟是朝他张嘴咬来…… “啊!” 一个激灵。 苏鸿信猛然睁眼。 眼前,是一张有些慌乱的脸,屋内光线昏暗,窗外天色还没彻亮,倒是传来几声鸡鸣狗叫,东一声,西一声,此起彼伏。 窗户被吹开了,寒风拂入,满是萧瑟。 “鸿信,你没事吧?” 身旁人正给他擦着额头上的汗,苏鸿信缓了几口气。“没事,做了个噩梦!” 陈小辫也松了口气,她起身下床,合上了窗户,又倒了碗水递到苏鸿信跟前。 “来,喝口水!” 苏鸿信支起身子,端碗一饮而尽。 等见他真的没事,陈小辫才重新回到床上,身子一躺,枕在了苏鸿信的胳膊上,她好奇的问道:“做啥梦了?瞧把你吓得!” 苏鸿信愣了愣,神情古怪,他迟疑道:“我梦到我又回到那个地窟了,还梦到了……僵尸……” “我还当是啥呢!” 陈小辫挪了挪脑袋,打了个哈欠,依偎着苏鸿信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只剩下苏鸿信望着屋顶怔怔出神,武夫所练,说到底还是精、气、神三昧,他如今神满气足,一身气血更是雄浑,往常若是入睡必然心无杂念,酣然无梦,可今天怎么会无缘无故做那种噩梦,这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嘴里喃喃道:“不得安宁,日夜煎熬,莫非,这么快就要应誓了?” “想什么呢?” 身边传来声音,就见前一刻刚睡着的陈小辫这会儿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看着他。 苏鸿信沉默了片刻,他一扭头,瞧着近在咫尺的人,四目相对,开口问道:“素素,如果,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因为某些原因要去很远的一个地方,又带不上你,该怎么办?” 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陈小辫眨了眨眼,说道:“那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苏鸿信问道:“你不怪我么?” 陈小辫往他怀里缩了缩身子,轻声道:“怪,但现在乱世当头,又有外敌环伺,我总不可能让你一辈子待在村子里,男儿志在四方,你要是真的一直窝在家里,我还瞧不起你呢!” 苏鸿信迟疑了一下,说道:“那我要是回不来了呢?” 话语一出,苏鸿信就觉怀里的身子莫名抖了一下,好半天,才见陈小辫仰着脸,道:“我还等你!” 苏鸿信像是没听明白,疑问道: “等我?” 遂听陈小辫低声道:“嗯,你要是没死,我就等你的人,你要是死了,我就等你的魂,若是做人咱们不能重聚,那做鬼也要再相逢,我会一直等下去,爹说过,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越说她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乎弱不可闻,等说完,才见陈小辫一抬头,定定瞧来,一张脸强作笑颜,她开口问道:“我这辈子认定你了!” 苏鸿信心里莫名一疼,紧了紧胳膊,却是一把将陈小辫抱在了怀里。“说什么傻话,什么死是我的鬼,我要你好好活着,我也会好好活,只要活着,就算咱们隔着天涯海角,也终有再相遇的一天,唉,瞧我这臭嘴,早知道不说这些莫名奇怪的问题了!” “没关系,说出来还好些,我只怕你哪天突然不告而别,让我连等你的机会没有!” 陈小辫埋着头。 “嘎吱!” 木轴声响,刚关上的窗户,现在又开了,苏鸿信给陈小辫掖了掖被子,扭头瞧瞧窗外,却见寒风之中,片片晶莹冲天而降。 “下雪了!” 陈小辫抬起半个脑袋,轻声说到。 苏鸿信眼神闪烁。 “是啊,下雪了,又是一年冬!” 162 京中恶讯 一**九年的冬天。 连着下了几场大雪,小小一方庭院中,但见有一人身形中立,两腿微弓,端臂平抬,双手手心内向,如老熊抱树。 便在其吞气入喉的同时,其肺腑中,竟是随之响起一连串“咕咕”的蟾鸣声,更惊人的是他怀里赫然抱着一颗黑漆漆的大铁球,形如西瓜,或许说抱并不准确,只见这人身子摇摇晃晃,似是喝醉酒一样,然双脚却始终稳如泰山,扎根在地,他上身一晃,那大铁球竟是沿着他手臂内弯,从左臂滚到右臂,再从右臂滚着左臂,周而复始,只在怀中不住打着旋,可偏偏就是落不下去。 事实上那铁球不光在滚,本身更在不停的飞快旋动着,像是个陀螺,但就如同如来手里的孙猴子一样,任其如何旋,如何转,却始终挣脱不开那一双手,两条臂。 冬日的暖阳将满院的积雪渲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辉,院角几株梅花开的正艳。 一旁的灶房里,还能嗅到冒出来的柴火气,以及热油炝菜的声音,砧板上,没一会儿又是菜刀飞落的声响。 一方院落,温馨祥和。 苏鸿信双臂再晃,那铁球转的更快也更急,挣扎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竟是快要化作一团虚影。 这铁球所练,练的是陈氏太极里独树一帜的缠丝劲,瞧着像是杂耍,但这里面却是包罗千般,既有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还有柔劲、沾劲、化劲、引进落空、舍己从人等运劲的关隘窍诀。 铁球实心,四十三斤重,外表早就被苏鸿信盘的亮了,那是一颗颗汗珠砸在上面沁出来的色儿,起初他也觉得容易,可看着轻松,真正上手,却是千难万难,球面光滑,不抓不扣,他起初连一圈都没转到头。 直到暗劲有了一些火候,通过筋骨脉络的震颤,使劲力攻伐毛孔,先成沾劲,这才勉强能将铁球运于双臂之内不坠于地,但却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运耍起来极为损气耗力,就这样足足熬了两个多月,暗劲遍布大部分双臂,那铁球方才在他怀中如揽月抱日,有了几分随心。 可接下来不光要铁球在他怀里转,还要本身旋转,可谓是让他大吃苦头,几番较劲,差点把自己砸个半死。 倘若把这铁球初始劲力比作是一,可只在怀里一转一滚,那便是二,再一转就是四,几圈下来,其上所聚劲力简直节节拔高,能转出千斤之重,怀中就似抱虎擒龙,越往后越要命,稍有不慎,擦着就伤,磕着就死,搞的他都不敢在有人的地方练,生怕飞出去把人砸死。 这却是为了磨去他一身露于表象的霸烈刚劲,由刚转柔,不但要卸去铁球自身的螺旋劲道,还要使之在怀中滚动依旧,方能降龙伏虎,习有所成,就这还多亏他媳妇在边上点拨。 其实,这练法已和那杨露禅“鸟不飞”的绝技相差不远,区别就在于铁球螺旋劲力有迹可循,而飞鸟展翅是无迹可寻,左右飘忽不定,这就要讲究一个太极听劲,方能洞察先机,在其力展翅之时,抢先卸力化劲,使之无处借力,展翅难飞。 快了,想来熬过这年冬天,暮春入夏的时候,他双臂暗劲便能遍布双手十指,届时老茧剥落,易筋换骨,已算是暗劲练上手,就能和那几位族老搭把手,赢了,他就能出去。 这大半年,他虽然没有离开过陈家沟,但却与王五他们书信往来不断,除了一些武功拳脚上的点拨,最关键的便是义和团之势已如日中天,且王五他们,有意请那曹福田统领天津卫的义和团,这让他时长心血起伏,心绪不宁。 想着想着,就这一分神,苏鸿信立觉怀中铁球如恶虎狂龙,瞬间失了束缚。 他眼神一变,左臂骤然如响鞭震空,将铁球卸开,同时抽身退开。 “砰!” 遂见铁球坠地,而后竟是在原地飞旋不止,将地上积雪搅成一个漩涡,只在苏鸿信的注视下,铁球旋转之势渐缓渐慢,等停下的时候,整个铁球已有大半陷在土中,周围积雪,更是呈现出一种漩涡状的纹路。 “吃饭了!” 灶房里传来了陈小辫的声音。 “来了!” 苏鸿信应了声。 这大半年,除了练武,倒也没有真让他种地喂猪,往常陈家沟也不乏来些上门讨教的武林中人,他老丈人说了,只准他用陈家拳打,要是打赢了,就让他出村子到县里转转;好家伙,想他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结果这一打,愣是连败十七场,气的他杀人的心都有了,差点怀疑是不是他老丈人故意找高手来敲打他的。 好在越往后,他陈家拳渐成火候,才止住了连败的势头,半年下来,有胜有负。 “咋又是老鳖汤啊!” 擦了把脸,苏鸿信进屋看着饭桌上的东西,不禁暗暗叫苦。 二人成亲大半年,什么都好,唯一差的,就是陈小辫这肚子不见起色,时间越长,就有些急了,没事领着他烧香拜佛,各种滋补之物都没消停过,变着法的折腾他;见老婆着急,苏鸿信也跟着急啊,可连着换了几个大夫,都说他身体龙精虎猛,一点毛病没有,何况他一练武的自己的身体还不了解,可药也吃了,病也看了,菩萨都拜了,死活就是怀不上。 这情况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儿个的太爷爷,难不成是他杀人杀的太多了,遭了孽,损了阴德? 他也给陈小辫说了这事,结果不说还好,一说,非要领着他找个相师给瞧瞧,相师倒是找到几个,可无一例外,全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可谓是有病乱投医,相师没找到,陈小辫又想着别的法子,好几次晚上半夜偷摸把他“断魂刀”藏山下一座土地庙的神像底下了,可惊人的是,孩子怀没怀上不说,那土地爷的泥像第二天过去一瞧,竟然给炸了,吓得她又把刀给抱了回来。 结果现在是天天炖老鳖,把他吃的喝凉水都是一股炖王八的味儿。 话刚说完,苏鸿信就见一双眸子瞪了过来,大有不喝就哭出来的架势,他脸颊一抽,已也不废话,端着汤碗仰头就喝了个干净,嘴里安慰道:“别急,过些时候,咱们回天津找个相师好好看看!” 陈小辫“嗯”了一声,又给他盛了一碗汤,递到了面前。“先喝汤!” “造孽啊!” 苏鸿信心中暗叹。 却说二人正吃着饭,院里忽然多了个脚步,就见他老丈人背着手,弯着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皱巴巴的信。 “爹,来坐下喝点!” 苏鸿信立马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了救星,忙招呼着。 可老人神情很奇怪,进了门也不坐下,只是定定看着苏鸿信,然后嘴唇动了动,轻声说道:“津门来信了!” 苏鸿信正喝着汤呢,没留神老人的一样,嘴里只是应了声。 可老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遭雷击,突然僵住。 “鸿信,你要有心里准备啊,李老弟,死了!” 163 暗劲入手 “咣当!” 苏鸿信右手一抖,汤碗坠落。 他抬头,看向陈天啸,也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两日前,袁世凯派兵围剿义和团拳众,云龙老弟闻讯连夜驰援,为救众人脱困,身中十三枪,已在昨天傍晚,重伤离世了!” 老人低着声音,缓缓说道。 苏鸿信一双眼睛猝然赤,像是沁了一层未干的血,他面无表情,慢慢垂下眼皮,像是傻了般,呆了般,静坐不动,仿佛成了石塑。 “鸿信?” 陈小辫眼露忧色。 “这是他交给你的东西!” 苏鸿信抬手接过老人递来的书信,等拆开来一看,却见其中,只有一本折起的簿册。 “燕子三抄水!” 赫然是老人的生平绝学。 苏鸿信望着那簿册,一张脸渐渐涨红通红,如涂朱漆,额角青筋暴起,喉头更是不住上下鼓动,只望着手中簿册,他嘴唇翕动,似要说话,可张嘴一瞬,却是吐出一腔热血,将那书册溅的满页朱红,一张脸顷刻血色尽褪,有若金纸。 “啊!” 口中同时惨呼一声,而后仰面摔倒。 屋中二人大惊。 “鸿信!” “鸿信!” …… 等苏鸿信再醒来,已经是深夜了。 “鸿信!” 陈小辫守在床边,眼见苏鸿信睁眼,登时喜极而泣。 “你吓死我了!” 苏鸿信面色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他双眼像是从空洞渐渐恢复了几分神采,最后看着扑到怀里的人,一双眼蓦的一红,紧紧抱着陈小辫,半晌,才沙哑着喉咙说道:“李老爷子死了,我本来还打算等回到天津,认他做义父呢,以后,没机会了!” 见他开口,床边众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这人,最忌大喜大悲,常人都是如此,何况武夫。 苏鸿信本就刚练了功,气息刚平,加之又喝了壮气补肾的汤羹,心绪突然间大起大落,纠结之下,却是胸腹间的气血一逆,一口气没缓上来,这才昏厥当场。 “李老爷子的身手我见过,拳脚如何姑且不说,但他已有请神之能,一身轻功只怕天底下少有人能出其右,区区几杆火枪,我不信能杀他,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苏鸿信说道,他嗓子里像是被刀割过,声音低哑的厉害。 说完,眼中杀机骤然浓烈,像是两团赤红鬼火升腾,血光几欲夺眶而出,面目狰狞恶戾,只似一尊啖人罗刹,食人恶鬼。 他猛的看向屋里的陈老头。 “送信的人有留下什么话么?” 陈天啸叹了口气。 “行了,你也别猜了,是白莲教,李老弟被下了暗手!” 苏鸿信听的深吸了一口气啊,他说道:“肯定是因为我,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把白莲教的事告诉他!” “唉,鸿信,你别想太多了,你今天心绪大起大落,以致元气大伤,恐心肺有损,当务之急是好好修养恢复!” 陈母安慰道。 “好好休息!” 屋里几人劝慰了几句,都退了出去,只剩下苏鸿信和陈小辫。 “白莲教!” 苏鸿信嘴里像是咀嚼般念叨着这个名字,语气幽幽,他又看看身旁那本被血染红大半的薄册,一阵沉默。 “鸿信,你没事吧?” 陈小辫见他精神恍惚,满面忧色的问道。 苏鸿信摇摇头。 “我没事!” “我爷爷以前给我说过,人活一世,必有相欠。我这辈子很少有怕的东西,但我最怕的,就是欠下些什么,还得清也还罢了,我怕的是还不清的账!” “老爷子视我如子侄后辈,又因我而死,明天我想给他立个灵位!” 陈小辫抱着他柔声道: “好,都依你!” …… 这年冬,“义和团”与清庭正式敌对,起因乃是因为山东“义和团”将禹城县内十七处教堂全部捣毁,大肆杀害外国传教士及教众,是故,外国公使纷纷提出抗议,清庭迫于压力,任命袁世凯署理山东巡抚。 至此,袁世凯甫一上任,便大肆镇压剿杀“义和团”拳众,各处“义和团”领,如朱红灯、心诚和尚、于清水等人,先后遭到捕杀。“义和团”开始逐渐朝直隶、天津等转移、聚集,聚势一方,势头高涨,短短不足三月,仅天津城中,所聚拳众便已不下两万余人,其余各势,皆有响应,各处更是接连爆出拳众杀害外国传教士的消息。 直到翌年暮春,五月中旬,河北涞水县生教案,设伏击毙练军分统杨福同,此一役被称作“涞水大捷”,清庭震动。 五月末,直隶中部,约有三万“义和团”拳众,占了涿州城,其势高涨,清庭屡番与之交战,然终究未能建功,似已无力回天。 六月中旬,曹福田率数千拳众入津门,领导城中两万余拳众,将“吕祖堂”设为总坛口,声势浩大,一时无两。 直至,老龙头火车站一役,天津保卫战就此拉开序幕。 陈家沟。 苏鸿信正自赤着上身,满面沉凝的吞吐着气息,只见他身形看似未动,然细瞧之下,却见奇异一幕,但见他身上汗珠前一刻刚渗出来,下一刻,却已从身上溅飞出去,在空中粉碎成雾。 粗略一看,稀松平常,然细瞧却另有巧妙,暗有玄机,只见苏鸿信双腿微弓,气息一吞一吐,双臂上的汗毛竟是也跟着一开一缩,且还带着一股莫名的震颤,自大龙而起,蔓延渗透至他的双臂,沁入每一寸血肉脉络,化作一股起劲,从毛孔中随筋骨脉络的震颤喷吐出来,这便是暗劲。 藏于内,不形于表,动辄不显山露水,暗而无形。 苏鸿信就这样足足站了快一个小时,一张脸从平常普通到慢慢变红,再到通红似火烧,到最后浑身都是赤红,只在他咬牙坚持下,随着暗劲不住催动,筋骨脉络不断震颤,只见他拳眼上的韧硬厚黑的老茧竟是一点点的从骨节上剥落,老皮慢慢卷起,露着底下细腻的皮肉。 “成了!” 他心头松了口气。十指齐震,手臂上的老茧和死皮登时纷纷落到了地上,一双手臂顷刻似是脱胎换骨,变得白净细腻,宛若新生。 “好,我这一双手,总算是练出了暗劲!”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长叹一声,喃喃道: “终于要回天津了!” 164 途遇恶事 …… 红霞西挂,日头西斜。 那颗高悬天边的炽烫火球,正不停的散着它最后的光与热,炙烤着身下满目疮痍的河山。 “咯吱吱……” 老旧的驴车碾出两条辙印,远远的从天边蜿蜒而来。 清脆的铃响,在这夕阳下显得格外苍凉。 而在驴车后面,还有许许多多,正不停赶路的身影,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原来这是一群逃难的人。许是经过了烈日的灼烤,这些人,早已分辨不出他们原来是何模样。 一张张黝黑乌红的面孔上,全都沁着油光,染着灰尘,蓬头垢面,脏乱油腻的丝下,是一双双麻木茫然的眼睛,望着前方的路,踩着脚下的影子,正不停歇的走着。 除了偶尔冒出几声孩子的哭叫和驴马的叫声外,剩下的,就只有车轱辘不住转动的声音。 列强寇境,神州蒙难,天下之大,又要何去何从? 不知啊。 这条路上,留下的辙印可不止一条,深浅不一,新旧不一,像是一条条纠结的黑蟒,一直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看来,这些日子,不止他们走过这条路。 “啊!” 一声惊呼突的打破寂静。 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妇人正神色惊恐的指着道旁,就见那林荫下,竟是挂着一具具血淋淋的尸,男女皆有,被剥的赤条条的,像是被乱刀砍死的一般,体表早已黑紫,外翻的伤口处正滴淌着浑浊的尸油,招惹着蝇虫,散着阵阵恶臭。 “别指了,快走!” 一旁的汉子有些惊惧的招呼道。 所有人都远远绕开。 可走了没多远,忽听林中步伐声起,随后涌出四十来个头裹红巾的人,手持长矛大刀,一时间呼喝四起,惊的一群百姓惶惶不安。 “都给爷爷站住!” 但见为那人,生的是豹头环眼,满脸横肉,面黑如铁,右额额角还落着一大片的青记,腰粗背阔,活像个屠户。 他说了一声,这些逃难的百姓果然是不跑了。 “你们都是从天津出来的?” 汉子又咧嘴问道。 一个老汉颤颤巍巍的应道:“回大爷的话,我们都是天津城边上的村民!” “嗯!” 黑汉似笑非笑的点点头,手中提着一把九环刀,阴鸷的目光只在人群里飞快一瞄。 “你们这里面有教民么?” 他这一说。 那老汉忙道:“我们都是庄稼人,平日里肚子都填不饱,哪还能信那洋毛子的东西,大爷您行行好,放咱们过去吧!” “你说了可不算,我得自己找找!” 黑汉说完,大步朝着人群就走了过去,眼神瞧上个女人,抬手一指。 “你怕什么啊?难不成你是教民?” “大爷,你放过我媳妇行么,我们都是庄稼人,不是什么教民,您行行好,我给您磕头了!” 那女人的丈夫脸色煞白,像是已经知道将要生什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就在地上砰砰砰磕起响头来,转眼额头青红一片。 “把这女的抓出来,大爷我要好好瞧瞧,真要不是教民,嘿嘿,放你们过去倒也不妨事!” 黑汉呵呵一笑,不为所动。 这话一说,其他的百姓,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浑然不为所动的模样,还有几个瘦汉干脆偷摸瞧着。 两个头裹红巾的汉子带着嬉笑,就朝那女人抓了去。“当家的,救我啊,呜呜,我不是教民,大爷您行行好,我们以后当牛做马报答您,呜呜……” “嘿嘿,别介啊,别等以后当牛做马啊,我看现在就行!”那黑汉索性都不遮掩了,口吐秽语,眼露淫邪。 那丈夫头都磕出血了,讨饶中,却是被一脚踹倒,等他再爬起来,只见自儿个媳妇已被那黑汉扣着双手,肆意乱摸起来,当下双眼腾的一红。 “狗日的,我和你们拼了!” 说罢,顺手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朝那黑汉扑了上去。 可还没等凑上去,只见铁环震响,一柄九环刀已是当头斩来,奈何这刀下力道不足,大刀挥落,却只是刮着那丈夫的脑袋斜斜落到了右肩,刀刃劈入脖颈大半,立时血水狂涌。 那丈夫惨叫倒地,口鼻冒血,挣扎抽搐了几下,转眼已是不动了。 随之就听一声凄厉悲呼响起。 “当家的……” 那女人眼露绝望,朝着黑汉手指就咬了一口。 “他妈的,臭娘们儿,找死!” 黑汉吃痛暴怒,伸手一推,刀身一扬,可怜那女人刚扑到地上的尸体前,脖颈上的脑袋已是飞了出去,骨碌碌滚出老远,沾满泥沙,无头身子则还抱着自儿个丈夫的尸体,缓缓倒下。 眼见女人身死,黑汉眼露煞气,却是又在人群里瞄了起来,可正这时。 “真他娘晦气,老爷子拼死竟然救出来这么一群货色,真让老子替他不值!” 一个阴厉冷笑兀的从不远处响起。 闻声瞧去,就见那道上,不知何时正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穿着贴身短打,身形奇伟,宽肩阔背,俊朗的脸上,轮廓分明,面颊生棱,许是个子较高的缘故,这一双眼微眯半阖,只像是居高临下的轻蔑瞧来,一拧眉,宛似睡虎睁眼,醒狮怒目,只瞧的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女的则是一身火红的衣裳,满头扎着筷头粗细的小辫,挂着一串串银饰,一走一动,哗哗似叶响,生的琼鼻秀目,眉似远山,肌肤赛雪,却是美貌动人,透着股逼人英气。 二人背着包袱,皆冷冷的瞧过来。 那黑汉瞧见这红衣女子眼睛亮,一抖刀头上的血水,再一招呼,遂见那些头裹红巾的汉子,纷纷围了过来。“真是不知死活,也敢管我义和团的事儿?” 短打汉子轻声问:“你们是天津的义和团?” “你又是哪个地头的狗东西?” 黑汉步步走到跟前,手提大刀,冷冷笑,眼神却一直在那红衣女子身上不住瞟。 “呵呵……哈哈……好说,爷爷姓苏,大号苏鸿信!” 只瞧着眼前面容笑时露出的狰狞狂容,那黑汉瞳孔骤缩,浑身寒,竟是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嘴里嗓音一颤,只似一口唾沫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般说道:“你是苏阎王?” 原来这一男一女非是旁人,正是离了陈家沟的苏鸿信与陈小辫。 苏鸿信半垂着眼皮,仿佛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 黑汉额角渗汗,忙抱拳笑道:“误会,误会,呵呵,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正是天津义和团坛口的人,时常在吕祖堂跟王师学拳,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苏兄弟多多包涵!” 苏鸿信皮笑肉不笑的道:“嘿嘿,你这杂碎也配跟老子称兄道弟,我看你是弄错了一件事,我问你是哪的,可不是为了和你攀关系,你要真是五哥手底下的,我今儿进了天津,也要和他王五分个高低!” “姓苏的,你别以为……” 黑汉闻言皱眉,神情阴沉,脸色一变,他还想说话,可口中话语突的一断,已僵着面皮慢慢低下头,却见他胸口上,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探了进去,只像是在他胸腹间搅动一般。 如此骇人一幕,这黑汉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不觉得痛楚,竟然没有叫出声来,只见那手再伸出来,手中已攥握着一颗鲜红的心。 遂听面前轻笑声起。 “呵呵,别以为什么?你看起来很狂啊!” 不光是黑汉吓呆了,连旁边站着的其他人也都吓傻了,目眦尽裂,双眼圆睁的瞧着眼前这探手取心的可怖一幕,无不是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 “苏阎王饶命啊!” 离苏鸿信最近的几个,干脆被吓得是亡魂皆冒,两腿一颤,这裤裆里跟着就湿了,屎尿齐流,噗通跪在了地上。 “鱼肉百姓,仗势欺人,该杀!” 苏鸿信眼露杀机,右手五指一抖,手中那颗心已是抖成了血泥,右腿一扫,噼啪两声,面前跪倒二人,立时胸口塌陷,如风筝一样,贴地倒滑了出去。 “不足惜!” 165 天津失陷 起手抬脚连毙三人,其余“义和团”拳众早已是被骇的面无人色。 只是瞧着苏鸿信步步逼来,大有斩尽杀绝的架势,这些人却是被逼出了凶性、戾气,如他们这般,早已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不是恶徒,就是悍匪,要么就是做惯了仗势欺人的勾当,杀了几条人命,养出了几分狐假虎威的恶气,加之“义和团”风头正盛,眼见苏鸿信只有一人,当然是起了反扑的心思。 “别怕,他们只有两个人!” 有人神情惊恐,额渗冷汗,然已握刀在手,不住咽着唾沫,组织着人手。 果然,一有人起个头,这群人立马自恐惧中回过神,眼神里多了几分歇斯底里的狰狞,就像是一群饿红眼的野狗,朝着苏鸿信龇牙咧嘴,露出獠牙,作势欲扑。 “弟子在红尘,闭住枪炮门,枪炮一齐响,沙子两边分!” 就听有人掐指结印,嘴里含混念叨着古怪咒文,摇头晃脑,不住抬脚跺地,只等咒文念完,就跟打鸡血一样,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跟着,一时间周围全是跺脚念咒的人。 “别怕他,咱们已经刀枪不入,看我取他性命,哇呀呀,嘿!” 一头裹红巾的汉子手中腰刀挽出一个刀花,几个箭步奔着苏鸿信就劈来。 苏鸿信面无表情,右手连架势都懒的摆,“啪”的一挥,已抽在那人脸上,就见这人項上头颅随即在脖子上顺时针一转,从前拧到后,转了一百八十度,整个人就像是喝醉酒一样,脚下步伐一偏,斜着身子就歪了出去,一头扎在路边的草丛里,死的干脆利落。 “杀!” 许是被吓破了胆。 一个颤抖的嘶叫声歇斯底里的冒了出来,其他人也都“呀啊”的嚎叫着,像是再给自己壮胆提气,朝苏鸿信一窝蜂的杀了上来。 “哈哈!” 苏鸿信却是一声低笑,一耸眉,一瞪眼,宛似夜叉怒目,恶虎睁眼,一身惨烈骇人的煞气瞬间在狞笑中尽展无余,他目光一定,已落在拳匪当先一人脸上。那人被苏鸿信一瞧,脚下步伐陡住,面色猛的变白,转眼血色褪了个干净,而后在原地摇摇晃晃转了几下,竟是仰面朝上倒了,口中直吐白沫,浑身抽搐,没几下就不动弹了。 竟是死了。 被一个目光活活给吓死了。 苏鸿信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双手五指一震一展,脚下一动,已朝这群拳匪迎上。 却见刀枪袭来,苏鸿信闪身前奔,一双手只曲着食、中二指,运足了劲力,想也不想,狠下杀手,一伸一戳,立有两人捂着碎裂破洞的喉咙,着“嗬嗬”异响,倒了下去。 其实他心中此刻最为浓郁的不是杀意,而是恨,特别是看见这些拳众里竟然不乏十几岁的少年,他更是恨极怒极。 意难平,自然就要杀。 “看我神功护体!” “神功护我!” …… 冲在最前面的,竟然也是这些少年。 “神功?” 苏鸿信一咧嘴,却没有半分留手的意思,反倒下手更加狠辣无情,双手一震,袖中已是悄无声息的滑出两把乌寒的剔骨刀,在他指间飞旋快转。 他这一动,只似虎入羊群,双刀贴肉而走,分筋挑脉,已然大开杀戒。 如今他刚柔并济,明暗皆有,双刀过处哪有一合之敌,每走几步,身后便要有人捂着脖颈倒下,五指间血水直冒,奈何惨呼不出,一具接着一具摔倒,整条黄泥路,不多时已被那流出的血泊染出一片片的乌红,像极了天边的火烧云。 看着眼前招招取人性命的苏鸿信,那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拳众,终于是明白了,什么刀枪不入,什么神功护体,全都是狗屁,他们想要跑,可为时已晚,一群人不过粗通拳脚,又如何是苏鸿信的对手。 这场厮杀起的急,停的快,短短不过十来分钟,地上就已没有活人了,而那群百姓,早已趁乱溜走。 苏鸿信站在一片尸体中,手中双刀已被血水染红,鲜血沿着刃口滑落,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住滴下。 他眼神晃动,一收刀子,已把尸体纷纷堆到了一起,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火光冲天,赤红的焰苗几乎照亮了傍晚的天色,血肉炙烤的气味瞬间随风散开,还有油膏沸腾的声音,滋滋作响,以及暮风中跳腾的火焰声,像是无数鬼魅的嗤笑。 渐涨渐高的火焰,映着苏鸿信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有他那双沉凝的眼眸。 直到陈小辫走过来,叹道:“咱们一路赶来,已经连着遇到三拨这样的假团了,而且逃难的百姓无数,看来天津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苏鸿信一眯眼,眼中明灭的火光就像是他胸腹里的一腔热血,但听他说道:“结局早有定数,我无话可说,但心中唯有一狠,只恨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他说完便一伏身子,遂见陈小辫往他背上一趴,接着苏鸿信这便足狂奔了起来,脚下健步如飞,大步狂奔,提气纵跃之下,竟是快过奔马,绝尘而去。 几天前,苏鸿信自从暗劲练出火候,双臂双手达到易筋换骨的地步,便与那陈家沟的几位族老连战数场,一路打了出去。 可这天津的局势也越来越不妙,直至昨天,已是陷落了。 据闻那城中百万百姓,如今已被各国联军杀的不足十万,河道江海淤塞,俱是浮满的死尸,可谓十室九空,尸积如山,这也是他为何这般恨的因由。 但他更担心的是那认识的几人,如今大势难改,他孤身一人,焉有扭转乾坤之能,只愿他那几位知交好友能免了这场祸劫。 一路无话,苏鸿信歇都没歇,硬是提着一口气,赶到了天津城的郊外,可到这一看,他却是不由自主的停了脚步。 黑夜已至,远望过去,只见城中火光四起,时有枪响,而在近处,只见地上,一具具匍匐翻到的尸体,正躺在夜色里,有的是义和团拳众,有的是百姓,还有不少清兵,满地死尸,就像是一个修罗场。 苏鸿信眼中光华闪动,四顾一瞧,却见夜风中,有一条条虚幻身影,正四下游荡不散,尽是亡魂…… 166 生灵涂炭 夜。 “秦爷,您快走吧,我们这都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活够了,您还有夫人孩子,犯不着给我们搭上性命!” 满目疮痍的天津城里,一条巷道中,只见那通福客栈的王掌柜正胆颤心惊的说着。 夜色里到处都是惨叫呼喊奔逃的人影,还有不少穿着军装,金碧眼的洋毛子,口中咆哮着听不懂的洋文,满脸狞笑,见到男的就杀,见到女的就围追堵截,一时间城中枪声遍地,火光四起。 一些没来得及撤出城的“义和团”拳众,手持着大刀长枪,扎着红巾,口中声嘶力竭的呼喊着神功护体,朝洋毛子扑去,然后在枪口爆出的火蛇中倒在了血泊里,火光血光交织成片。 秦守诚缩在阴影里,手中握着两把短刃,脸上染着血迹,沾着黑灰,他喘着气息,瞧了瞧手里的刀,这从来没染过活人血的阴阳刃,如今早已沁红一片,染满活人血。 “秦爷……” 听到身后掌柜的又要开口,他没好气扭头斥道:“闭嘴,要不是和王五爷他们走散了,我才懒得救你!” 他骂骂咧咧的说着,同时看着街面上一具具倒下的尸体,脸色苍白的可怕,双眼通红,也不是血还是泪,嘴里像是呻吟般怪笑道:“两万清兵,加上八万多义和团的人,竟然就这么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什么神功护体,刀枪不入,简直就是狗屁,在那洋人枪炮面前摧枯拉朽,所有人只像是风吹麦倒般,成片成片的倒下。 那些所谓的武夫,在枪口的火蛇下,脆弱的就像是蝼蚁一般。 死的大多是普通的拳众,他白天里所见,突围时,那些悍不畏死奋勇前扑的人,有许多还是些十几岁的孩子,而那些壮年汉子、拳师,竟然只在后面督战,所谓的生路,是那一具具鲜活血肉堵着枪口铺出来的。 天津城已经没了,好在他提前把女人孩子送到了京城,这也算唯一庆幸的事儿了。 “恐怕现在各个城门都被洋毛子占据了,咱们去城墙底下,用飞爪上去!” 秦守诚警惕着说道。 眼瞅着几拨洋毛子过去,秦守诚一猫身子,飞快冲了出去。 “走!” 身后的王掌柜连同老板娘忙紧紧跟着。 三人只在一条条胡同巷道里左拐右转,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像是做贼一样,提心吊胆的听着黑夜里的枪炮声,还有惨叫声,朝着城墙底下赶去。 “啊,不要过来啊!” 猝然,尖叫绝望的声音响起。 秦守诚脚下一顿,就见一个死胡同里,三个黄头的洋人正堵着一对丫鬟小姐,嘴里说着洋文,笑个不停,步步逼近。 他脸色一变,阴晴不定,眼神闪烁,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握刀的双手死死攥着刀柄,筋骨毕露,青筋外扩,最后一咬牙。 “狗日的,你们两个躲在这儿!” 说完,贴着墙根下的阴影猫着身子快步窜了出去,如离弦之箭,不过七八步他已奔进了胡同里,一对短刃只在手心里翻飞如影,快刀连连劈斩。 混乱中,王掌柜他们就见昏暗的胡同里突然“砰”的爆出一团火星,接着就听那些洋毛子惊慌的怪声叫着,说着叽哩哇啦的洋文,而后没了动静。 可这边枪声一响,街上立马又有洋人赶了过来。 胡同里,就见秦守诚提着双刀满脸是血的走了出来,远远朝王掌柜使了个眼色,随后对着那群追来的洋人嘶声大笑骂道:“狗娘养的,爷爷在这儿!” 接着一扭头朝着另一处飞快逃跑。 “啾……” 声声急哨从洋人嘴里响起,枪响连连,王掌柜压低着身子,等瞧着那伙洋人被秦守诚引走,才鼓起勇气,连滚带爬的朝那胡同跑了过去,只见血泊里,那一对丫鬟小姐正披头散,满脸是血的趴在地上,依稀还能看见她们的身子在不住抖,却是装死。 “快,跟我走!” 王掌柜也是心惊肉跳,害怕极了,说话的声儿都变了。 那二人听到有人说话,这才啜泣着站起,边理着散乱的衣裳,边跟在王掌柜身后,回到了那条胡同。 “当家的,现在咋办啊?” 老板娘眼见自家男人回来,眼里含泪问道。 “城门被洋人占了,死了好多的人,咱们出不去了!”那小姐嗓音颤的说道。 王掌柜看着眼前的三个女人,心知她们若是落到那群畜生手里,不用想就知道是何下场,当下又警惕瞧了瞧,然后飞快冲到街面上,等再回来,手里已握着一把染血的大刀,握刀的手都在不停哆嗦,强忍恐惧,他脸色煞白的说道:“不管了,待在城里也是死,还不如去试试,说不定秦爷引走了人就能回来找咱们,先往前走,到城墙那头等着!” 一行人当即畏畏缩缩的,在一条条巷道胡同里穿行了起来,耳边听着四起的枪声,每响一声,所有人似是都要跟着抖一下,带着恐惧和忐忑,朝着天津城的边缘逃去。 冲天的火光,将夜色都染成了火红,无数洋人趁此时机,大肆奸淫掳掠,烧杀抢夺,到处都是哀嚎惨叫,遍地血泊,满地尸体。 心惊肉跳中,几个人也不知道就这样跑了多久,直到看见那灰暗斑驳,颓败的城墙,才终于停下脚步。 可让他们绝望的是,只见那城墙底下,血泊汇聚,全都是人的尸体,砖面上更是一个个血淋淋的手印抓痕,远远看去,令人不寒而栗,无数血迹,更是成喷溅状将那城墙涂染出一块又一块触目惊心的痕迹,像是泼墨一般。 看来不光是只有他们这样想。 而在城墙下,还有几个洋毛子正翻找着尸堆里装死的人,遇到活口,便补上一枪。 “快,快回去!” 王掌柜脸色惨然,忙带着几人往回躲,只是“啪”的一声枪响,遂见他脚下迸溅出一团火星,与此同时那些城墙底下的洋人则是纷纷扭着枪栓朝着他们这边跑来,嘴里更是吆喝不停。 被现了。 “你们快跑!” 王掌柜老脸一颤,已是没了血色,可瞧着身边的三个女人,他豁然一咬牙,握着手里的大刀,头一次,奔着杀人的目的朝那些洋人劈了过去。 “啪!” 枪声一响。 刀刚挥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子弹居然打在了刀身上,立时火星四射,王掌柜只觉得刀身一震,竟被那子弹碰撞的力道给摔了出去,大刀也脱手而出,他翻滚在地,红着眼睛目眦尽裂的朝三人吼道:“快跑!” 听着身边飞快围过来脚步声,王掌柜扯着喉咙,嘶声骂道:“狗娘养的畜生,爷爷草你十八代祖宗……” 伸手就要去捡那大刀。 但怎料还没骂完,他忽觉脸上有温热溅落,落到嘴中满是腥咸,却是血水,心头一颤,睁眼一瞧。 却见身旁围着的几个洋人,这会儿竟然全都没了脑袋,无头身子僵直站直,过了两三秒,这才接连扑倒在地,断颈处血如泉涌,无头尸体还不住抽搐。 这几个洋毛子一倒,王掌柜才见眼前多出一人,浑身煞气冲天,双目血光大盛,正杵刀立在那。 “都别跑了。” 等他瞧见来人面目,不禁喜极而泣,差点没哭出来。 “苏、苏爷!” “您快去救秦爷吧,他、” 苏鸿信眼皮颤了颤,哑声道: “先不多说,我送你们出城!” 几分钟后。 等掌柜的一行人消失在城外的夜色里,苏鸿信这才站在城头,看着眼前的这座城,只闻风啸阵阵,呜咽如嚎,像是群鬼恸哭。陈小辫站在他身边,亦是望的满目感伤,她轻声道:“去吧,小心行事!” “好,在这等我!” 苏鸿信留下一句话,已闪身一动,扑入了火光里。 167 招魂驭灵 逃逃逃…… 秦守诚此刻已是拼了命的在逃,沿途所过,已是分不清究竟死了多少人,那运河河面上,河水都被染红了,浮尸无数,街面上更是铺满了尸体,一个个死状惨不忍睹。 身后枪声紧追不舍。 他捂着肩膀,脸色难看至极,却是适才中了一枪,要不是临时警觉身子侧开一些,怕是这一枪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他妈的!” 身后哨声四起,无数洋毛子全都朝他包夹了过来,秦守诚心一横,干脆朝着那漂满浮尸的运河冲了过去,当务之急是先摆脱追兵,再想脱身之策。 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他已无暇去顾及那王掌柜的死活了,只能说是生死有命,各凭天意吧。 强憋着一口气,秦守诚箭步如飞的朝着运河冲去,可眼瞅着已能听到那河水的激流声,偏偏世事弄人。 “咿呀……咿呀……” 突然,他耳朵里钻进了一阵轻低的叫声。 “婴儿的叫声?” 秦守诚脸色急变,一双满布猩红血丝的眼睛,正飞快在沿途的尸体上不停扫过。他之所以能这么肯定,那是因为,他自己的儿子还不到一岁,这样的咿呀学语声,他已听的再熟悉不过。 只是他脸上却又泛起了纠结,他现在已是自身难保,而且身后追兵不断,倘若再抱着个孩子,那借着运河摆脱追兵的想法恐怕就做不成了,只要一耽搁,下场如何,不用多想。 可他要是不救,被那些洋人现,这孩子八成离不了被摔死的下场,他这一路走来,可是看见不少。 到底救不救? 秦守诚正想着,眼神猝的一定,只见不远处一个面朝下,背朝上的妇人尸体,像是动了动,再见一只娇嫩白皙的小手,带着个银镯,正在咿呀声中从妇人怀里伸了出来。 果然是个孩子。 秦守诚心头一颤,眼睛红的像是能渗出血来,脸色却惨白的吓人,活像是个病鬼。遂见他看似就要奔远的身子忽的急转回来,连滚带爬的在枪响中扑到那妇人的尸体旁,从里面翻出来一个襁褓。 抱起就跑。 那妇人已死,可这孩子却护的周全,只有小小的脸蛋上沾了点血水,睁着一双圆圆的明眸,在秦守诚怀里咿呀的叫嚷着。 “乖、乖、别喊了……” 秦守诚用着颤的嗓音,和平日哄儿子那般的语气,轻声说着。 说来也奇,也不知道是不是襁褓里的孩子真的听懂了,竟然突然安静了下来。 “啪、啪……” 身后枪响不断。 但更让秦守诚绝望的是,他前面竟然又几个洋毛子正在大肆烧抢掠夺,听到这边枪响,已是纷纷提枪呼喝。 追兵将近,前路已断,当真是穷途末路。 可秦守诚却不想坐以待毙,他脚下一转,忙赶进一个巷道里,眼神四下急扫,却是慌不择路的翻进了一户人家的小院,里面早已满地狼藉,主人家全都倒在了血泊里。 他将襁褓放在一个隐秘处,想也不想,又翻了出去,看着巷口飞快逼近的人影,秦守诚啐了口唾沫,一挽手中双刀,眼神一狠,杀意酷烈,竟然是不退反进,朝着洋毛子迎了上去。 说实在的,他心里是真的有些瞧不起这些洋人的火器,哪怕苏鸿信曾经告诫过他,但对这些洋毛子,他压根就没瞧的起过。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没有经历过与那枪炮火枪对抗的磨砺。 在此之前,也不知多少人和他想的一样,想他们苦熬数十载方才成就了一身的绝技,又岂是那一颗小小的弹丸能比拟的,可等到老燕子死的时候,他这才醒悟过来,奈何为时已晚,大势已去。 但,事已至此,悔之无用,如今就剩一字,杀! 他练的是关东刀客的快刀,这刀法算是囊括了诸多江湖刀法的精粹,是一次次在与人对敌中,用人命和人血磨出来的,最纯粹的刀法,没有花哨,出鞘见血,比的就是谁先让对手倒下。 舍了奔逃的心思,秦守诚双脚一窜一闪,用的竟是戳脚里的玉环步,只在巷道仿似踩着冰面般溜了出去,就在那些洋人追到胡同口的时候,他已滑着步子挤进了洋毛子的队伍中,人影急闪,刀光也在闪,飞旋如电,连劈带砍、在那些洋鬼子的脖颈上连连带出让人惊心动魄的凄红…… 猝不及防之下,洋鬼子瞬间阵脚大乱,呼喝,惨叫交织一片,混乱中还有连连枪响,这些洋人勉强只能算体魄魁梧些,可是根本就不动拳脚功夫,转眼竟被一人杀的溃不成军。 秦守诚杀的兴起,一双阴阳刃运足了劲力,刀刃连连劈砍落下,连枪管都能从中劈开,一口气连杀了九人,眼瞅着他已占据了上风,哪想夜色里突的起了一声枪响,竟然有人在不远处打黑枪。 “噗!” 一团血花,当即从秦守诚的小腿炸开。 秦守诚心里一沉,攻势不由自主的缓了缓,而那些溃败的洋毛子,则是趁机纷纷撤开,接着拉动枪栓,竟然敌我不分的开枪,显然是宁肯杀错,也不肯放过他。 “砰砰砰……” 枪响连连,不少洋人也都在惊恐的咒骂中躺在了地上。 秦守诚则是擒过一个洋人,充当肉盾挡在身前,一手扣其咽喉,另一手握刀着了魔一样疯狂捅杀着手里的洋人,刀子只在对方的背上扎出一个个血窟窿。 十几人的小队,交替射击,枪响不断,只在枪口喷突出的火舌中,秦守诚面前的洋人不消片刻就被乱枪射成了筛子,血肉模糊。 秦守诚本就有伤在身,一番爆劲力去了大半,如今又受伤,口中气息已是不受控制的喘了起来,而且洋毛子这一连串的射击更是令他苦不堪言,流弹飞过,将他浑身带出一条条血口。 “杀!” 心知已无退路,秦守诚只把手中尸体往前一推,整个人趁机忙倒地一翻,在血泊里滑了出去,双刀一横似风车般贴地急旋。 血水四溅,刀光急走。 惨叫声中,只见那些洋人纷纷哀嚎倒地,双脚还在站着,可小腿往上却已倒下,秦守诚口吐狞笑,刀尖连挑带剜,刨心挖腹,开膛破肚,已是连毙地上的洋人。 等到都杀干净了,他这才浑身是血的强撑着站起。 但就在这时。 “砰!” 一声枪响从长街一头传来,秦守诚胸膛上登时溅出一团血花。 他挣扎着抬头一瞧,却见不远处,已是半蹲着一小队士兵,同样是黑黑眸,然身形矮小,却非这神州上的汉人,穿着军装,正遥遥瞄准着他。 “倭人?狗娘养的畜生!” 秦守诚口中吐血,咧嘴一笑。 遂听。 “砰砰砰砰……” 长街上枪响阵阵。 足足持续了半分钟。 随后,才恢复死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见那房顶上,一条黑影动行非人,扑纵如飞,只在屋顶飞檐间借力攀登,从远处赶了过来。 然后,苏鸿信停在了街边的屋顶一角,一双兽瞳定定看向一群洋人尸体中,那满身血洞,跪倒在血泊里的人…… 片刻后。 “叮铃铃!” 招魂铃响。 “血为引,声为令,魑魅魍魉尊我命,四方鬼神请敬听,到驾前显威灵……” 一声暴虐嘶吼,蓦然惊破夜幕。 “给我杀!” 霎时间,天津城中,阴风渐起,鬼气弥天…… 168 再回京城 京城。 与失陷的天津不同,这京城,亦如往日,哪怕无数天津难民涌入,也依旧没有瞧见半点山河崩碎,神州6沉的恐慌,反倒比往常还要来的喧嚣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赶上了盛世太平。 只有一些见多识广的聪明人,看着那一个个满脸血污的难民,开始暗地里收拾着家当,起了离京躲避战乱的心思,走的悄无声息。 与难民一起入京的,还有“义和团”,在面对外敌的掠夺,以及“义和团”的所作所为,为了抵御洋人,清庭默许了“义和团”的入京,一时间,城中遍布头裹红巾的拳众。 更讽刺的是,喧嚣的吵闹中,不乏难民苦痛的呻吟和哀嚎,却成了京城百姓的笑料,只似瞧见了什么新鲜。 外城的西北角,有一座宅院,院子寻常,不大不小,半掩的木门后,依稀能瞧见院中人影走动。 是个女人,女人怀里还抱着个不足周岁的娃娃,裹着襁褓,正是宋小甜。 她来回在院中踱步走着,像是心神慌乱,有些魂不守舍,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这才抬头,可等瞧见进来的是谁后,眼神却有些失望。“聚坤大哥,找到守诚了么?” “没!” 回话的是李聚坤,便是老燕子的儿子,此刻他也灰头土脸,身上染着血腥煞气,脸上沾着血迹,像是大难得脱一般,自从老燕子葬身火枪之下,他便继承了那燕子李三的名头,跟着王五他们入了义和团。 只是昨天他们突围天津时,很多人都走散了,能活着回来已算是侥幸。 说话间,木门一开,就见进来的是王五、李存义他们几人,所有人多多少也都负了伤,李存义更是右臂中枪,包着伤口,老人像是一夜间老了很多,面容枯槁,眼神暗淡,精气神都散了大半。 “怎么了?” 瞧见院中二人,王五眸子一抬。 “五爷,我家守诚还没回来啊!” 宋小甜语带哭腔的道。 “我出去找找!” 王五浓眉一拧,二话不说转身又出去了。 但所有人心里都跟着一沉,如今天津城早已沦陷,城中积尸成山,血水成河,到处都是死人,如果真没回来,只怕十有**已是生还无望。 “呜呜……” 宋小甜眼前一黑,干脆腿一软,抱着孩子就瘫坐在了地上,愣神片刻,随即低声呜呜哭了起来。瞧见这一对孤儿寡母,其他人心头不忍,但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我们也出去找找!” “我也去!” “还有我!” …… 其他人跟着都出了院门。 只剩下李存义深深怅然一叹,摇摇头。 所有人一直从早上找到晌午,外城内城几乎都跑遍了,依旧不见秦守诚的影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结果已是不言而喻。 直到时近傍晚,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 宋小甜抱着孩子像是傻了般怔怔坐着,定定望着木门。 “小甜,你要节哀啊,以后这孩子老夫就收作弟子吧!”李存义出言安慰着。 却说众人正自沉默神伤之际。 那门外忽听。 “砰……砰……砰……” 三声敲门轻响。 所有人俱是精神一震,宋小甜更是神情激动,抱着孩子就朝门口奔去,可等她推开门却是为之一愣,等到看清了门外的场面,当即呆立当场,而后失声痛哭起来。 “守诚啊!” 却见门外的石阶上,赫然放着一具已是冰冷的尸体,正是那秦守诚,一旁搁着阴阳刃。 屋里众人赶出来,看的也都是吃惊不行,他们又看了看门外胡同,就见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此人好快的身法!” 王五沉声道。 “能是谁?” 李存义与之相视一眼,全都皱起了眉,眼神交错已有猜测。 …… “哎呦,这什么味儿啊这是?” 街上,过往路人纷纷捂着口鼻朝边上逃开,定睛瞧去,就见街面上一人正低着下颌,埋头走路,一身衣裳不青不黑的,颜色古怪,且散着一股扑鼻的腥臭味。不光是衣裳,连这人的皮肉上都附着着一层乌红黑像是泥垢般的东西,就好像在泥地里打过滚一样,腥臭扑鼻,让人闻之欲呕。 这人步伐奇快,起落瞧着舒缓寻常,可一滑一迈,几步的功夫就拐进了一个胡同,走的远了。 等一直走到菜市口,这人才绕进了一个客栈里,那伙计闻着来人的一身臭味儿,非但没吆喝赶走,反而腆着笑脸,上前招呼道:“哎呦,爷,您回来了,新衣裳我已经给送到房里了,水也烧好了!” “赏你的!” 苏鸿信随手甩过两块洋元,径直上了楼。 楼上冷清,整个客栈都被他给包了,挑着间屋子进去,但见陈小辫正坐在桌边,怀里抱着个襁褓,正小心翼翼的给那那不足一岁的孩子喂着米汤。 “回来了,小甜她怎么样?” 苏鸿信一把扯下早就被血水染红的衣裳,坐到了浴桶里,他轻声道:“没敢看!” 只说他这身子一入水中,立见木桶里的水跟着就红了起来,昨夜一战,他都忘了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 苏鸿信呼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呼的他身子都像是软成了一滩泥,浸在了水中,他双臂担着桶沿,半仰着脸,闭眼说道:“如果我没带他回到关内,可能就没有今天这事儿!” 只是他话锋忽转,说道:“七姑,说说吧,老燕子怎么死的?” 话语一落。 就见一只大灰耗子突的从桌边露出了头,直着身子,眼中泛泪,浑身竟是带着些许伤痕。 夕阳渐落,余晖已衰,只见那自窗外投入的光亮下,这老鼠脚下的影子忽扭曲一变,变作个女子的模样,语带哭腔的道:“鸿信,你可得给他报仇啊,自从他从陈家沟回来,得知了白莲教的事儿,便暗地里想要一探究竟,想要知道那白莲教图谋旱魃是为了什么,可谁知道,阴差阳错,竟让我们听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也正如此,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什么事?” 苏鸿信问。 却见灰七姑流着豆粒大小的泪珠,语出惊人的说出四个字。 “长生不老!” 苏鸿信闭起的眼睛先是启开了一条缝,随即慢慢睁开,语气半惊半疑的道:“长生不老?莫非,与那旱魃有关?” 灰七姑忙不迭的点着脑袋。 “我们只听他们商量要捉那旱魃作长生不老之用,只是,未听完整,就被那些人察觉了,本以为没有被识破身份,可谁知、谁知,趁着他去救人的时候,那群人耍了手段!” 苏鸿信睫毛一颤,瞥了眼窗外慢慢落下的夕阳。 “长生不老?竟然是长生不老!” 169 八大胡同 月华照天。 已是入夜。 这京城里,三教九流无数,各行百业齐聚,自然是龙蛇混杂,而这其中,最吸引人的,也最有名的,却是一处花街柳巷的风尘地,名曰“八大胡同”。 这说的可不是一个地方,所指的,是那前门外大栅栏一带。那里,大大小小,分布着近百家妓院,而这其中,又单单有八条胡同里的姑娘最为貌美,姿色上等,才貌惊人。 故而,那一整片勾栏瓦肆的风月场所,便被称为八大胡同。 常言道,风尘之中,多性情中人。 如“红灯照”、“花灯照”这些人,多是藏匿在此,每日里无数达官显贵,商贾富绅在此流连忘返,久住不去,只给那些千娇百媚的姑娘们花的银子,多的早已非斤两可以计算。 如“义和团”那般,势力遍布京津冀鲁,横扫华北,各地皆设坛口,总坛便是在那天津的“吕祖堂”,由曹福田所立。而这“红灯照”、“花灯照”虽说独属于“义和团”之外,但势力划分亦是如此,总坛便设在“八大胡同”;盖因其中多是女子,且每日嫖客千般百种,既能网罗各方消息,运气好的说不定还能搭上一些身份不俗的人,得个名分,赎了身子,离了这风尘地。 要知道“义和团”之所以能有如今这等大势,这些女人,功劳不小。 而且,这些人明面上不光能吹得枕边风,浪吟娇喘,与人欢好,背地里更能提剑杀人,诱杀、暗杀、毒杀,各种杀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保准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暗劲杀人还不容易,损人肾经,阻人心脉,只待劲力外散,保管你昨天还是生龙活虎,今天就得暴毙横死,尿血而亡。 小小一座楼子,当真是龙潭虎穴,说不准那端尿盆的老妪,年轻时就是武门里哪门哪派的传人,又或者那些端茶倒水的大茶壶是得了哪家真髓的大高手。 有的人避难,有的人犯事,大多都会藏匿在此,谋得一份生计,避避风头。 而且这胡同里可不光是只有姑娘接客,还有“小唱”,俗称“兔子”,专供那一些有着怪癖喜好的达官显贵、老斗们消遣,至于其他的一些暗门子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不过这里头,还有个有名的,就是“伶人”。这可不是说像现在这样只唱个戏就能完事儿,不光得唱,还得扮好妆,让那些老斗们品头论足,让人挑选,说到底和那“相公”没什么两样,看上了,就得任人百般玩弄,故而,就有那“宁当猪狗,不为戏子”的说法,戏子低贱,也是由此而来。 时近二更,灯火阑珊,胡同里,琴声阵阵,多是女子温言柔语的娇笑,手中捏着帕子,画着精致的妆容,加上时值盛夏,衣裳又穿的单薄,只把路过的老少爷们一个个引的口干舌燥,心头躁动。 “呦,大爷,您生的可真是一表人才啊!” 瞧见有人驻足,一群姑娘立马围上,香风一袭,只把那迷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汉子连推带拽的就给拉到了楼子里。 至于所谓的“羞耻”,乱世里,那在生与死之间来回挣扎的人,还算是人么,但凡倒下,那就是一坨等着喂狗的烂肉,谁都在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哪还有心思管什么羞不羞耻。 夜色里,像是丝毫不见乱世的残酷,灯火一映,显得格外撩人。 百顺胡同口,不知道啥时候多了个人,这人可是生的挺拔,看着高壮,却不给人半点臃肿的感觉,身段匀称,袍子底下隐见身体轮廓,像是蕴积着豹子般的爆力,就是那脸上书生气太重,手里拿着把折扇,正站那好奇的四下张望呢。 这人往那一杵,立马就有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的瞧了来。 “这位爷,您过来啊!” 有人招呼道。 “草!” 闻声瞧去,胡同口的这人当下嘴里骂了一句,握扇的右手跟着一抖,差点没把脸上易容后的模样吓得打回原形。 只见七八步开外,一个貌似四十的男人,留着胡茬,脸色黝黑,脑门刮的泛青,穿着件红绿相间的袍子,边把玩着自己的辫子,边朝这边抛着眉眼,扭着屁股走了过来。 那一双眼睛,就像是饿狼瞧见了鲜肉,都放光了。 好在来的不光是男人,还有女人。 “这位爷您是打哪来啊?” 携香风一来,说笑间,几人已挽上了汉子的手臂。 这些人都是常年在这些勾栏瓦肆里打滚,眼光毒辣,瞧见眼前人打量观望,便知道对方是头回来,贴着身子半拖半拽的就往楼子里推。 “我从关中来的,来做生意!” 说着话,这人已是顺着姑娘们的力道朝楼子飞快跑去,生怕那相公也凑上来。 瞧见自己被人嫌弃,那相公眼珠子一瞪,一甩辫子,嘴里隐约骂了句“一群贱人”,而后扭着屁股又朝别人瞧去。 楼子名叫“胭脂楼”,又名“红楼”。 还没进去,就听里面人声鼎沸,吹拉弹唱,以及小曲儿的声音,八成有人唱着“大轴儿”,可等一进去,就见一群老少爷们,盯着戏台上的男旦指指点点,笑容古怪。 坐边是戏台,右边却是一个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姑娘们,眼见有客人来,全都眉目传情般的抛着眉眼。 只见一群人的围绕中,那汉子有些好奇和忐忑的问道:“你们这里有花魁么?我要最漂亮的!” “呵呵,银子带够了么?” 一个声音响起,周围的女人立马全都散开了。 就见二楼的的护栏上,倚着个青衣女子,瞧着不过双十,盘着髻,正值妙龄,可听着那些姑娘对此人的称呼,不想这人竟是楼子里的老鸨。 而这汉子,可不是别人,正是苏鸿信,只不过,他来时稍稍变了变容貌,不需要多么精深的易容手段,只需要通过控制面部肌肉筋络的变化,改变一下脸型,配上点打扮,达到避人耳目的效果就行。 今日他来,势必要血洗那白莲教,先替李老爷子报了仇再说,而且,他对那长生不老的名堂,很有兴趣。 只不过,这女人一出来,他眼神也跟着稍变,就见这人肩头,竟是隐约盘踞着一只白毛狐狸,睁着碧眼,像是风一样,在女人身畔徘徊。 胡家的出马仙? 170 一群狐狸 “银子?好说!” 苏鸿信望着居高临下俯视而来的老鸨,笑眯眯的说道,抬脚就上二楼。 只是这登楼的时候,他双腿故意一绷一松,足尖连点,走的轻跳如奔,却是露了点谭腿的底子。 时至今日,他这腿法日益精深,与当初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稍稍一露,便似鸿毛飘飞,动势飘忽不定,如风动云涌。 那老鸨美眸一闪,却是笑吟吟的招呼道:“翠翠,领着这位爷去雅间侯着吧,我这就去唤白儿过来!” 说完转身一扭纤腰,迈着莲步,已转进了一扇屏风后头。 “这位爷还请随我来!” 一旁的一个翠衣小丫鬟这时迎了上来,领着苏鸿信挑着间布置精巧的屋子走去。 “白儿是谁?就是这楼子里的花魁?” 苏鸿信脸上挂笑,心里暗思,就在之前,瞧见那个老鸨后,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想法,连一个风尘女子竟然都是不同凡俗的出马仙,那这白莲教的势力,又该是何等的惊人?如那陈家沟所遇的老道,那样的高手,又有多少?是否还有更厉害的? 倘若这些人真的图谋旱魃,真要是找出来了,又是否有把握降住那旱天屠龙的怪物。 长生不老啊。 那旱魃受龙气地气滋养,早已脱了生老病死,要说那怪物真能让人长生不老,倒也有几分可信,何况“白莲教”来历神秘悠久,教中恐怕还有不少非凡手段,兴许还真不是虚言。 他倒是很想知道,那所谓的长生不老,究竟是个什么名堂,而且那旱魃留着,迟早是个祸患,倒不如借着“白莲教”的力量,将其除掉,亦或是,借着“旱魃”,除掉“白莲教”,再或者,同归于尽,那就天下太平了。 但真正让他有这个想法的,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素素,离去之期已不足一年,他得为她做好一切打算,留下后手,若是带不走,那就给她争一条长生不老的命,只要红颜不老,他夫妻二人,终有再相见的一日,否则,他心难安。 “公子莫急,等会一见便知,还请稍后!” 念头飞过,他已被人带到了一间布置的极为素雅的屋子。 看着丫鬟退了出去,苏鸿信这才四下瞧了瞧,瞥了眼桌上的燃香,他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嗅着屋里的异样气味,眉头不由一蹙,低声怪笑道:“这味儿可真够骚的!” 苏鸿信眸光只在眼窝里溜溜一转,就见空荡荡的屋中,四处竟然开始漫出阵阵诡绿色的妖氛,虽说很淡,但那一股子狐狸的骚臭味儿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 “胡家?” 他低声自语道。 话一出口,已落入旁人耳中,但听“吱呀”一声,那木门被推开的同时,一个笑吟吟的清脆声音飘了进来。“我原以为阁下是武门里的好手,想不到竟还识得出马的路数,可要与我好好说道说道!” 苏鸿信扭头一瞧,只见门口已进来了三个人,三人衣裳各有不同,一白一黄一红,白衣者居中,另外二人则是丫鬟的模样,可他这一瞧,心里便是一突,只见三人身边各是盘踞着一条狐影,如烟似雾,邪魅非常,三双碧眼俱是幽幽瞧着他。 乖乖,敢情自己这是进了狐狸窝了。 苏鸿信心里好不吃惊,以往他所遇到的对手,还没看见过有这“出马仙”结伴同行的,看来胡家和“白莲教”关系不浅啊。 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拿捏不准,这“白莲教”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这可有趣了,狐黄白柳灰,除了白家的那群刺猬,剩下的四家,他现在都算是见过了。 “阁下到此,只是为了寻花问柳,风流快活么?” 正瞧着,那白衣女子已笑吟吟的坐到了他身旁,模样倒是生的俊俏,可就是长了一双狐狸眼,一颦一笑,只像是从眼睛缝里瞧人。 “是和不是有什么不一样么?” 苏鸿信好奇的问。 那白衣女子笑道:“你要真想寻欢作乐,我这楼子里的姑娘随你挑,男人嘛,所求不就是金银富贵,还有女人,保准能让你一夜快活,乐似神仙,权且交个朋友!” “可你要不是,故意来挑事儿的,那从今往后,可就得给我们这群姑娘们端屎倒尿,洗脚搓背了,咯咯!”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这女人一时掩嘴笑,只笑的花枝乱颤。 苏鸿信闻着三人身上的那股味道,心里直泛恶心,却道为何,盖因这她们身上的气味和当初那“圣母庙”里的人骨粉末散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恐怕其中还夹杂了别的东西,**蚀骨,男人闻上一口骨头都能软了。 怪不得这“胭脂楼”生意这么好。 苏鸿信笑笑。“我听闻红灯照虽名头不小,但少有人能瞧见过白莲圣母的真容,今日倒是有幸!” 传闻这白莲圣母神龙见不见尾,且所率“红灯照”的女子皆是身手高,每每杀洋人都是身先士卒,名头不可谓不大,而且在“义和团”里的呼声也是不小,比那曹福田和张德诚都相差不多了。 不错,眼前这人,正是那白莲圣母,此人瞧着还不足二十的岁数,模样娇嫩,要不是灰七姑提前给他说了,说不定他还真能看走眼。 那白衣女子笑声兀的一停,毫无征兆,一双狐狸眼渐渐睁开。“我就说嘛,你这一身的阴煞邪气,那么多楼子,偏偏就挑中了我这一家!” 苏鸿信忙一摆手。“可不是我挑的,是你们的人拽我进来的,大抵是我长得太过一表人才,天下女子见到都会芳心暗动吧!” 白莲圣母没想到苏鸿信突然说了这么几句话,神情微怔,而后笑的玩味儿。 “那你说说吧,见我,所为何事啊?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恐怕你今天是出不了这门了。” “自然!” 苏鸿信上身微伏,而后,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实不相瞒,小弟近些日子,意外入手了一件宝贝!” 白莲圣母好笑道:“你且说说,是什么宝贝?” 苏鸿信一呲牙。 “一件衣裳!” 瞧见面前人呲牙笑,屋里的另外三人不知为何心里一突,这浑身竟然是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像是有些冷。 白莲圣母冷冷道:“你莫不是来消遣我的?” 只听苏鸿信不可置否的继续道:“你听我说完啊,我这件衣裳可不是普通人的衣裳!” 白莲圣母嗤笑道:“怎么?难不成还是件龙袍?” 苏鸿信嘿声一笑,瞧着对方那双狐狸眼,他笑的古怪。“嘿,还真就是件龙袍,而且这龙袍上,可是有不得了的东西!” “什么?” 听他这么说,那白莲圣母也似有了兴趣。 苏鸿信坐直了身子,嘴唇一张,却是无声的说了四个字。 “大清龙脉!” 171 长生不老 便在他开口的同时,就见白莲圣母瞳孔骤然一缩,但那一双狐狸眼随即又眯成了一条缝。 “你说什么?” 她问。 苏鸿信呵呵一笑。 “我说,大清龙脉!” 他近乎一字一字的重复了一遍。 没去看白莲圣母那张敛了笑,变得冷俏的面容,苏鸿信又自顾的道:“我今天来此,便是想和你们合作,咱们斩了龙脉,灭了清庭,届时再平分那里面的宝藏,到时候就算分邦裂土,称帝做王也无不可,岂不妙哉!” 白莲圣母神情渐渐古怪,她看着苏鸿信那副已有些迫不及待的表情,忽然嫣然一笑。“呵呵,想不到天底下还有人会相信龙脉那种无稽之谈,不过方士相师那套骗人的把戏罢了!” 苏鸿信不可置否的笑笑。“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白莲教信不信,据我所知,你们白莲教的人似乎早已去了白山,恐怕已探知了龙脉的所在吧!” “那龙袍上记载的可不单单只有龙脉,还有一种匪夷所思的东西,这怪物上可旱天屠龙,下可引渡瘟神,所过之处,赤地千里,称之为旱魃!” 像是说到了意动处,他话刚落,白莲圣母连同他身边的两个丫鬟,齐齐往前逼了半步。 苏鸿信笑道:“哎哎哎,先别急着动手啊,我来之前又怎会毫无准备,今天我要是出不去这楼子,你们信不信明天天一亮,龙脉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我会告诉天下人其中奇珍异宝无数,届时天下群雄齐至白山,我想,你们应该很不想看到这一幕吧!” “等等!” 白莲圣母柳眉一紧,忙呵住了身旁二人,她沉着脸盯着苏鸿信。 “你到底是谁?想要什么东西?” 苏鸿信一拍手,沉声道:“这才对么,我要的很简单,那龙袍上,还记载着四个字,长生不老!” 屋外琴声悠悠,男人的吆喝声,女人的笑声,打情骂俏声,吵的厉害,屋内却灯火盈盈,一门之隔,如两方天地,火光里,映着白莲圣母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一双眼睛都跟着绿了。 女人幽幽笑道:“简单?那可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梦寐以求都想要得到的,在你口中倒成了简单,我该说你无知,还是愚蠢呢!” 苏鸿信笑了,他实在有些好奇。“那有没有人真正长生过?” 白莲圣母又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眼苏鸿信,却是在想江湖上何时有这么一位人物,如她们白莲教,早已根深蒂固的存在于这天下的任何一处,脱了世俗,连三教都忌讳莫深,可眼前这人,竟然敢单枪匹马过来,由不得她不多想。 她慢条斯理的说道:“自然是有,每逢乱世,阴阳斗转,这人世间便会滋生出灾厄祸劫,以致秽气横生,据说岁星当头之时,这土里就会长出一种东西,凡人吃了就能长生不老!” 白莲圣母看着苏鸿信。 “此物名为太岁,《抱朴子》中有记,诸芝捣末,或化水服,令人轻身长生不老!” 苏鸿信一掀眉。 “有人吃过么?” 白莲圣母点头。 “这是当然,传闻那彭祖能活八百岁,便是吃了太岁!” 苏鸿信奇道:“你的意思是说,那龙脉里也长出了这东西?” 遂见白莲圣母笑着说道:“不错,可惜龙脉中凶险很多,我们也还没有得手!” 瞧着面前女人一脸认真的模样,苏鸿信心里暗自冷笑,真他娘会胡编乱造,说的就和真的一样,那长生不老分明是和旱魃牵扯不浅,现在又编出个太岁的故事掩人耳目,分明是想要骗他,不过,他现在倒是可以肯定那长生不老是真非假了。 见苏鸿信沉默不言,白莲圣母又道:“你若真想要,不如改天与我们齐去白山一行,到时候就看你的造化了,但在此之前,不知道那龙袍能否让我看看?” 苏鸿信却不答反问的说:“我还有一事不解,这旱魃究竟是何物?” 就听白莲圣母应声道:“告诉你也无妨,那大清龙脉其实用不到别人斩,本就已是油尽灯枯之势,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有个东西正在一点点蚕食那龙脉地气!” “就是那旱魃?” 苏鸿信继续问道。 “不错,自古以来,龙脉皆是世上一等一的风水宝地,可滋养万物,就像白山上不乏奇珍异宝,连仙家都喜欢在山中修行,可借助龙脉之气,修行起来事半功倍。呵呵,可那大清龙脉,早就被人钉死了,只为了逆转阴阳,养出那怪物,我告诉你,与其说那是旱魃,到不若是那旱魃就是大清龙脉,二者已是融为一体!” “世上人皆称皇帝为万岁,可又有谁真的活到万岁,那旱魃妄想以自身不死不老之躯替代龙脉,从而让满清江山也长存不灭,可惜,生老病死,枯荣轮转本就是天理循环,连皇朝更替也不能改变,所以天道反噬,这大清才祸劫连连!” 苏鸿信听的心里暗自抽气震惊,他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当日他和那旱魃交手,那怪物背生肉翅,手化龙爪,满身黑鳞,都快化龙了,现在回想起来,再结合白莲圣母的话,倒也颇为吻合。 以旱魃之身取代龙脉?这是人能做的出来的事儿么?那看来,他与旱魃一战,还没结束,必要有个了断。 “多谢解惑,那我便先行告退,”过些天再来探讨去白山的事儿! 苏鸿信想了想,并没久留。 那白莲圣母神情平淡,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苏鸿信的背影眼神泛起沉思同时对着身旁二人使了个眼色。 “跟上这个人,把他身边认识的人全杀了,再把那龙袍取回来,绝不能让他坏了教主的大事。” “是,圣母,属下领命!” 那一红一黄两个丫鬟闻言立时应道,随后跟着悄无声息的出了屋子,朝苏鸿信跟去。 屋内,转眼就剩白莲圣母一人,她眼神阴沉,但很快又阴恻恻的一笑。“哼,区区一介武夫,也敢妄想长生不老,简直痴人说梦!” 172 途遇怪事 出了“胭脂楼”,瞧着一个个花枝招展揽客的姑娘们,望着眼前的花团锦簇,一幅盛世太平的假象,苏鸿信神情怅然,要是他没记错,用不了几天这偌大京华便要步了天津城的后尘,炮火之下,所有一切,俱化飞灰。 目睹了天津城里尸骸遍地的场景,他如今也难免有些心灰意冷,大势难改,回天无力,这个国家已经无药可救了。 谁也救不了,连他也一样,他与这城里的数百万百姓又有何不同,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提前知道了一切结果罢了,从一个毫无关系的旁观者,到现在亲自走了一遭。 可是,意难平啊。 苏鸿信看了看手上那枚漆黑古朴的戒指,望着上面暗红色的眼瞳状古怪图案,默然不语。 却说他刚走出胡同口,嘴角便勾起了一丝笑,已然现了那追出来的两个丫鬟。 眼神几转,也不离开,只在一个个胡同里胡乱转悠了起来,俨然像是个寻花问柳的嫖客,对着一个个姑娘们品头论足的瞧着,遇到这乖巧嘴甜的,还能腾出手打赏两个大子,可要是遇到那抛媚眼的“相公”,绝对是跑的飞快。 只在那胡同、巷道、暗门子里赶了几趟,等把屁股后头的两个尾巴甩远了,苏鸿信这才呵呵一笑,敲了敲手里的扇子,准备回去。 今天一行,虽说只是探探“白莲教”的底,但收获却不小,而且真要动手也不急在一时,何况这“白莲教”看起来并不像明面上那么简单。 “教众都各个身怀奇技,真不知道那教主得多厉害,看来,这是一个大马蜂窝啊,到底捅不捅呢!” 正想着呢。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苏鸿信忽的惊觉一件怪事。 他面前视线一暗,竟然多了个人影,忙一住步伐,正要避开,可就听身前突的哎呦一声,一人已经撞在了他的身上。 苏鸿信下意识便想往后退开,哪想地上那人竟似先知先觉般抱住了他的左腿,嘴里嚷嚷着。 “撞人啦,撞人啦!” 眉头一拧,他心里跟着咦了一声,一双眼睛暗自凝神,这一切看着巧合,可以他大拳师的身手,非但没察觉有人到了面前,更是没躲开,现在更加被人抢占先机给抱住了,这就有些不得了了。 地上这人,不简单啊,莫非是白莲教的高手? 他浑身一紧,低头瞧去,却见地上这人竟是个游方术士的模样,穿着件破破烂烂的灰黑色道袍,身形瘦小,手里还拿着一杆脏兮兮的长幡,上书八个大字:“生死寿夭,福祸难料!” 原是个算命的。 “别喊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苏鸿信淡淡说道,左腿暗自劲,然后抖了一抖,等眼见地上的道士仍是纹丝不动,他深吸了口气,换了副语气。 “您有事吗?” 同时心里暗骂能在这清末民初遇到碰瓷的,他苏鸿信也算是头一个了吧。 “赔钱,吃饭,喝酒!” 那道士哭嚎的声音一停,仰起脸来,却把苏鸿信看的心里一突,倒不是说丑,而是这人面相有异,一张脸瞧着寻常,可就是面色红,像是喝酒上头了一样,沁红一片,怕是关公那张脸也不过如此吧,这世上还真有长这模样的? 苏鸿信双眼微眯,本想动手试试,只是这人多眼杂,何况,这人也不见得有别的动作,他强压心思,说道:“你先起来,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都随你!” “嘿嘿,早说不就完事儿了!” 立见那道士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呲着两排黑的黄牙,嘿嘿笑个不停,一双微微外鼓的眼珠子直在苏鸿信身上上下打量,啧啧有声。 “这地方不行,酒浑肉脏,你跟我走!” 苏鸿信也没拒绝,眼神晃动,却是要看看这人到底想耍什么花招,嘴里不咸不淡的应道:“好!” 这道人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浑身上下竟是散着一股难言的酸臭味儿,赤着一双满是泥垢的脚,听到苏鸿信答应,一震布幡当下走在了前头,嘴里还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嚷道:“生死寿夭,福祸难料!” 苏鸿信听的蹙起了眉,他嗤笑道:“臭算命的,既然福祸难料,你还算什么命?” 道人大摇大摆的走着。“正因福祸难料,才要我算啊,倘若人人福祸自知,那我还算个球,不得要饿死?” 苏鸿信听的好笑。 可遂听道人头也不回的说道:“你还别笑,依我看啊,你就快要大祸临头了!” 苏鸿信一挑眉。“老头,你这招市井骗人的把戏对我可没用,想做什么划下条道吧!” 却见老道并没回答他,只是摇头晃脑的说了句有些奇怪的话。“这世上一切,看似偶然,然万般于冥冥中早有定数,因果报应,天理循环,逆不得,改不得!” 苏鸿信听到这话,脸上神情先是一僵,而后慢慢变得诡异起来,连带着看道人的眼神也跟着有些变化,顺便还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可惜并没半点异样,但他心里居然莫名的生出一种忐忑,下意识的想要抽身退走。 心里想着,奈何他身子却像不受控制一样,茫茫然中,也不知道跟着道人走了多远,只等听到耳边响起两个字。 “到了。” 苏鸿信这才回过神来。 定睛一瞧,却是到了个不知名的街角胡同。 这大半夜的,胡同里居然热闹非凡,吹吹打打的,像是还有唱戏的动静,人影绰绰,小贩们更是叫卖着手里的东西,还有路边摆着桌案,不少摊贩搅动着汤锅,也不知道锅里熬的什么,煮的是热气蒸腾,锅中时有红光绿芒散出,以至于远远看去,胡同里就似有淡云薄雾笼罩,飘荡四溢…… 可苏鸿信就扫了一眼,整张脸登时难看非常,都绿了。 他眼皮猛的一跳,只见不远处一个小贩把搅动汤锅的大勺提起来,勺子里,赫然盛放着一颗人脑袋,煮的泛白糜烂。 这是,鬼市? 苏鸿信手背汗毛一竖,心头狂震。 眼前这些哪是什么人啊,分明是一群横死的孤魂野鬼,不知不觉,他竟是莫名其妙的到了一处鬼市,心头当然是大为吃惊,还有这老道到底什么来头,敢领着他来这鬼市上吃喝,莫非,眼前这人是只千年老鬼不成? 173 真见鬼了 只在苏鸿信心惊肉跳中,二人一先一后,已是挤进了鬼市。 这“鬼市”之说由来已久,自古皆是被传的神乎其神,他之前不光听过更是见过,还有一次误入其中,便是之前和陈天啸他们回陈家沟的时候,途径一处乱葬岗,遇见了这档子事,但也没敢深入,远远就避开了,抽身就走,可眼下没成想这京里还能撞到,说实话他现在都怀疑自己还在不在京里,放眼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别他娘的是被领到了阴间…… 苏鸿信心里后悔不迭啊。 只是除了后悔,他心里也有些好奇,传闻这鬼市中所贩卖的的多是人间少有的奇物,可等看了两眼苏鸿信心里就有些没底了。 只见那些锅炉底下,远远瞧着是架着柴禾,等走进了一瞧,却是一根根血淋淋的人骨头,赤火变绿焰,从骨头里冒了出来,像是鬼火,不见热气,反倒阴森诡异。 那红脸道人却似早就习以为常,杵着布幡,迈着赤脚,半点异样的神情都没有。 但苏鸿信越看越吃惊,他就见胡同里影影绰绰站着、蹲着好些身影,有的浑身鬼气森森,有的浑身罩着袍子,有的则是披蓑戴笠,那地上,还垂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苏鸿信心下骇然,乖乖,这得是大妖啊。 眼前这些东西,都摆着地摊,身前都有一盏灯,可这灯焰小的就和豆粒一样,而且冒的光有的赤红偏绿,有的干脆就是空中飘着团鬼火,好在也有正常的,脚边摆一马灯,就是那灯捻调得太小,比豆粒大不到哪去,只够堪堪照亮摆卖的东西。 再看看这买的东西,千奇百怪,有的是黄符,有的是古籍,还有的干脆是一堆坛坛罐罐,再有连死人都有,至于那些小吃摊上煮的东西,苏鸿信看了两眼,隔夜饭差点吐出来,一锅手指头,只见一群鬼影围坐桌边,又嘬又啃的,吃的滋味儿十足。 肚里虽说翻江倒海的,但苏鸿信却有种做梦般的异样,真是奇了怪了,他好歹也在此间混迹了不少日子,可这种怪事还是头一回遇见,总觉得有些荒诞,荒诞的他都怀疑人生了。 这都是从哪冒出来的玩意儿? 带着浓浓的疑惑,那老道突然停下了,只见不远处,开着个小酒馆,就在胡同边上,木门半掩,昏黄的灯火透出,落在碎石小路上。 可让苏鸿信撮牙花子的是,这酒馆门口挂了一串白纸灯笼,上面却是写着阴阳酒馆四个字,冒着绿光。 “我去你姥姥的,这店是人进的么?” 眼见他踌躇不前,道人嘿嘿怪笑道:“怎么?怕了?要是怕了也行你自儿个走就行!” 苏鸿信眼神阴晴不定,这老道越这么说,他却越是好奇对方的身份,而且先前的那几句话分明领有深意,难不成遇到了隐世高人? “怕?我姓苏的命里就没怕这个字!” 冷冷一应,苏鸿信抬脚就跨了进去,可迎面就见一张煞白煞白的怪脸凑到了跟前,惊得他差点一巴掌扇过去。 等惊魂未定的一瞧,只见眼前这个,赫然是一个纸衣纸裤,面色煞白,两腮涂红的纸人。一双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眨着,一副店小二的装扮,眼见有客上门,那红艳艳的嘴巴一弯,牙缝里登时飘出来一阵“嘻嘻嘻”的笑,鬼声鬼气的,听的人头跟都能竖起来。 “今天没什么生意啊!” 瞥了眼空空荡荡的酒馆,老道一咧嘴。 “倒是落了个清静!” “坐吧!” 二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怎样?我挑的这地方不错吧?” 老道哈哈笑道。 苏鸿信看着面前这怪人,沉吟片刻,才问道:“你到底是谁?” 不想道人古怪一笑,然后对着苏鸿信扮了个鬼脸。 这可不是小孩子嬉闹时的那种鬼脸,而是真的就和鬼一样,只见老道脖子突的拉长,一张脸猛的贴了过来,顷刻血肉模糊,眼珠子外坠,皮肉坠烂。 苏鸿信眼角一颤,浑身煞气一涌,不为所动的瞧着近在咫尺的鬼脸。“你既然有意引我来此,又何必装神弄鬼,不如开门见山吧!” “呵呵,人间阎罗,好一个人间阎罗!” 道人那张脸蓦的又缩了回去,拍手一笑。 “在下姓崔,你就称我崔道人吧!” 苏鸿信暗暗记下了这崔道人三个字,他又问道:“你之前说我大祸临头是什么意思?” 老道笑的玩味。“怎么?你现在又信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纸人已经端上来了酒菜,让他松口气的是,这酒菜看着还算正常,倒像是人吃的,不过,他还是没动筷,要是障眼法什么的,保不准吃进去的是菜,可咽下去的是蛆呢,这一晚上的经历当真诡异到了极点,堪称他过往所遇之最。 道人却不拘泥,放开了手脚,大口吞吃了起来,一双眼睛看着苏鸿信却是连连摇头。 “你啊,我却不能给你透露太多,只能告诫你一二,这人世无常,然命数早定,世人生死福报,皆在命数之中,你要记住,若事不可违,便不能强求,不然恐有大祸临头!” 苏鸿信紧锁眉头,他听的实在有点五迷三道的。 “这大祸究竟说的是什么?是那旱魃?还是别的?” 他问道。 “你引我过了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老道啃着鸡腿,指了指一桌的酒菜,嘴里嘻嘻怪笑道:“错了,今天引你来,却是请你吃喝一番,以还当日赠酒之情,哈哈,你请我喝一碗酒,我如今便还你这一桌酒菜,你这人间阎罗,可还记得我是谁啊?” 苏鸿信越听越迷糊,他神情古怪,愁眉紧锁,可苦想半天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砰!” 老道却是给他面前搁下一碗酒。 看着碗里摇晃的酒液,苏鸿信神情呆了一呆,脑海中豁然像是灵光乍现,然后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咽了口唾沫,抬头去看面前道人。 苏鸿信已是毛骨悚然。 “你、你……” 174 京城城破 “……你是那破庙里的神像?” 苏鸿信心头骇然,浑身寒,那感觉就像是三伏天突的被人当头淋下一盆冷水,惊的他心肝都颤了起来。 鬼怪野仙他早已是见多不怪了,可现在竟然多出这么一位来,而且还和他相坐饮酒,这就有些扯淡了,那感觉就像天方夜谭一样。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道行有成的邪祟在装神弄鬼,可瞧了又瞧,眼前这邋遢道人却没半点邪气,实在是忒古怪了。毕竟他虽然觉得这世间不止明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但这也太不简单了,鬼差都蹦出来了,难不成还有地府阴间,十八层地狱这些,越想苏鸿信心里越是毛,简直就是细思极恐啊。 念头一起,苏鸿信只觉得屁股底下的凳子都有些烫,坐立不安。 “可是记起我了,哈哈哈,不想你这人间阎王还有害怕的时候,有趣啊,有趣,哈哈哈……” 面前道人蓦的出笑来。 苏鸿信心神一收,这额头上都见汗了,想想也该如此,这世上既有鬼怪妖邪,那这灵魂归宿之地,不正是阴间么,他之所以从未细想,实在是这些年没撞见过,今天突然给他来这么一出,差点吓出好歹来。 但随即他脸上惧意蓦的又一散,双眼微眯,看着面前道人。“既有鬼神,那这世间生灵涂炭,你们难道看不到么?” “我们看到了!” 道人应道。 苏鸿信正想说话,却听道人反问道:“你不也看到了,那你又做了什么?” 苏鸿信一时哑然。 见他皱眉不语,道人摇头失笑,摆摆手:“罢了,今日兴致已尽,你且回去吧……” 苏鸿信抬头看去,只见面前道人话起话落,抬手一张,却是翻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纸马,再一抛,那纸马已落到了门外,化作一人高低,口中长嘶一声,竟是活了过来,踱步欲奔,好不神异。 “等等……” “去吧!” 苏鸿信还想再说,那道人却不给他机会,拂袖一挥,他立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飘了起来,飘出了酒馆,落到了马背上。 纸马登时纵蹄长嘶…… …… “呼!” 苏鸿信蓦然睁眼。 但见窗外天光初露,晨鸡报晓,不知不觉竟然已过一夜。 身旁陈小辫搂着他睡的正酣,还没醒。 “又是梦?真是奇了怪了,这怪事怎么一件接着一件?大祸临头?” 他眉头紧皱,却是记不起来自己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而窗外,就听传来了军队集结的动静,步伐声起,汇聚如流,然后消失在了晨光里。 …… …… …… 自天津沦陷之后,各国联军一路烧杀抢掠,企图直逼京城,但沿途也是受到“义和团”与清兵的拼死阻击,面对洋人的枪炮,一具具的尸体倒下了,可谓是死伤惨重,无数人用血与肉阻挡着洋人进军的步伐。 可惜,伴随着“北仓”失守,巡阅长江水师大臣李秉衡自杀殉国,这满清江山,终究是大势已去。 八月十三,联军进抵京城,并于次日凌晨,起进攻。 四千余名俄军攻东直门,八千余日军攻朝阳门,两千一百名美军攻东便门,再有广渠门被英军攻破,各处城门接连失守,联军进入京城。此时此刻,包括董福祥的甘军以及义和团俱是拼死抵挡,遂与各国联军在城中浴血巷战。 而西太后慈禧,早已是见势不妙,带着光绪帝、隆裕皇后等与部分王公、太监于十五日凌晨出神武门西逃。 八月十六,京城失陷。 城破之日,洋兵杀人无算,公开抢掠三日,京华之地,一时间遍地枪炮轰响之声,百家之中,幸免于难者不足十户,满城皆是悲鸣惨呼之声,惨绝人寰…… “杀啊!” 街巷之中,皆是义和团的喊杀声。 枪声四起,炮声不绝,仗着熟知京城里的胡同巷道等地形,无数武林好手,皆是以暗杀刺杀的手段,一击建功便远遁而逃,白天杀洋人,晚上杀汉奸。 而在这其中,数位武林名宿先后身死。 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一代武林巨擘,八卦掌宗师程廷华,为从德军手中救一少女,被联军枪队包围,后连毙二十余人,被乱枪击中,死于河泊厂。 京城武林各门各派,得闻程廷华之死,无不怒火中烧,加之形势已到了亡国亡种的地步,武门中人也都杀红了眼,舍命与洋人相搏,偌大京城,转眼尸殍遍野,彻底沦为修罗场,血腥气冲天飘散,十里之外,仍然不散。 一切来的太快,饶是苏鸿信早有准备,也有种措手不及之感。 …… “他娘的,老少爷们,咱们和这群洋毛子拼了……操他祖宗十八代……” 武人所练不过一口气,血气方刚,眼见百姓惨遭屠戮,不少人又哭又嚎的奔着洋毛子杀去。 这武门中人多是以王五、李存义马是瞻,二人武功高辈份也高,李老爷子带着几个徒弟,如尚云祥、郝恩光、黄柏年等人,均是夜半杀人,白日遁藏,几人不懂洋枪,但这扬灰偷袭还是能行的,再有什么飞刀暗器,仗着胡同口等狭窄地形,连连偷袭,但凡中招,不死也残。 只是这么一来,洋人虽然杀了不少,但也是惹得他们狗急跳墙,街面上逢人就杀…… 李存义此刻心神俱疲,程廷华与他乃是至交好友更是师兄弟,自从得知对方遇害,老爷子心里就憋着一口气,眼见各国联军已占据了京城,老人眼窝泛红。“可叹这大好河山竟遭如此践踏,这狗日的世道!” “肃堂,联军已经围剿过来了,突围!” 远处,一身是血的王五挥刀如狂风怒号,带着镖局众人汇合了过来,双眼圆睁,煞气冲天,手中赫然还提着一颗金碧眼,死不瞑目的头颅。 远处联军枪声正在逼近,李存义心知耽搁不得。 “云祥,莫要恋战,先杀出城再做打算!” 众人合于一处,霎时间威势大涨,沿途急奔狂逃,等杀出内城之后,却见夜色里马嘶枪响,一众武门中人还以为遭联军截断了后路,无不大惊,这要是前后夹击之下,焉有活路。 马蹄声近,只见这京中竟是窜出来近四百余骑,而且并非是什么骑兵那马颈上铜铃震响,赫然是一群马贼啊,奇的是,这些人有大半皆手持洋枪,剩下的则是弩箭,竟将那追来的德军射杀了大半。 众人正惊疑间,却见当先一人纵马而出,手提火枪,一身红衣如火,满头青丝间的银饰唰唰震动,端是英气逼人,凤眸一扫,遂听起朗声叫道:“五爷,鸿信让我来接应你们!” “这好像是鸿信他那媳妇?” 李聚坤他们也都认了出来。 “这臭小子!” 王五红着眼笑骂了一句。 “快,咱们走!” 众人纷纷上马,沿途枪声震响,来去如风,这便杀出了城…… …… …… 175 旱魃未死 拂晓。 晓来风急。 一具具骸骨裸露在空气中,散着阵阵的腐味,这些尸体已经失了本来的面目,被野兽啃食了大半,血淋淋的骨头连接着猩红的肉丝,恶臭难闻,歇满了蝇虫,几只通体乌黑的老瓦在尸体旁游走蹦跶,啄食着地上的腐肉。 自七月初,俄军攻陷东三省,这些洋毛子已在片土地上犯下了永世难洗的罪过。 到处都是死人,十室九空,沿途所见都被洗劫了个干净。 而路上,正进行着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一方是一群女人,手持短剑,浴血厮杀,另一方则是一队俄兵,连连放枪。 远远瞧去,正是那“白莲圣母”一行人,这些人动作跳脱如狸猫飞狐,身法灵活快疾,只在枪林弹雨中竟是靠着腾挪变化连连避开子弹,尤为惊人。 闪避的同时手中短剑贴肉即走,刹那已扑杀入联军之中,身法端是凌厉迅猛,连刺带挑,四五十人的追兵,竟是被这十来人杀的溃不成军,转眼死了个干净。 远处,苏鸿信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嚼着手里的肉干,头上的辫子不知何时已经剪了,一头短及肩披着,面无表情。 自从城破之后,他便跟着“白莲教”的人出了京城,沿途北上,果不其然,这群人是朝东北去的,十有**就是白山,这一路上,眼前一幕早就生好几回了,遇到的俄兵不在少数,但都被这几个女人杀了个干净,忒是了得。 苏鸿信也不靠近,就远远跟着,这些时日恐怕因为京城失陷,这些人便无暇顾及他,少有找他麻烦,倒也省了事,本来他还想守在王五他们身边,但权衡利弊之下,还是放心不下那地窟中的旱魃,此物要是出世,那无疑是一场人间浩劫,此行必要探个清楚,以绝后患。 足足跟了三天两夜,直到第三天黄昏,苏鸿信才到了白山。 一年多的光景,如今再至,县中多已是人去楼空,冷清极了,这里的人本来就多是参客、商贩,战祸一起,一个个自然是望风而逃,有的死了,有的躲到了山上,有的则是回到了关内,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 苏鸿信停也没停,也没等休息,跟着白莲圣母她们就暗中潜上了白山。 尽管时值盛夏,但那山林中仍是不乏积雪覆盖,犹如隆冬。 双方一前一后到了那座无名山,如今雪色一褪,只见那山峰周遭方圆近百米地,竟然死灰一片,寸草不生,只剩一些嶙峋怪石林立,与周围郁郁葱葱的林木成鲜明对比;若是此刻有人能从高空俯窥而下,不难现,这座无名矮山,就好像是一块落在绿草翠树间的疤痕,如同被烧焦了一样,漆黑一片,又似一团渗开的墨迹,丑陋且不详。 除此之外,黑土上还有一些死掉的动物尸体,以及飞禽鸟类的残骸。 这些尸体死后不散腐臭,但血肉却已枯干,看上去就像皮包骨一样,宛如它们的血肉都被这片土地吞噬了。 不详,大凶。 饶是苏鸿信已经来过一次,但重新履足,还是有种不舒服。 本是世上龙脉,风水宝地,可如今却变成这么一幅绝地,苏鸿信猜测,十有**,是那龙脉已到灯枯油尽的地步,化作凶穴,才有这般变化。 那被封住的裂口,早已被人给重新挖开了,而且还有一名白莲教的弟子把守。 眼见白莲圣母她们过去。 “属下参见圣母!” “教主呢?” 白莲圣母问道。 看守的教众应道:“教主正在洞窟内养伤!” 白莲圣母一皱眉。 “养伤?教主怎么了?” “前段日子,教主和日本一位阴阳师斗法,结果两败俱伤,前两天才回来。” 听着教众的话,远处偷听的苏鸿信可是惊奇不已,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又蹦出来个阴阳师,是要闹哪样啊。不过,他却同时暗道天助我也,既然对方受了伤,那就更好行事了,而且,听他们的谈话,好像不知道旱魃被他沉在湖中,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但白莲圣母的话下一刻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万魂潭里的水鬼怎么样了?” “教主说那些全都是冤魂厉鬼,早已迷失了意识,留在世上唯一目的就是杀人报仇。” 听到“水鬼”,苏鸿信就联想到了地窟里的那个湖,莫非这些人已经现了旱魃的所在? 他这边还在揣测的时候,白莲圣母她们已经攀着裂口的绳梯下去了。 “算了,什么情况还得亲眼看看才能做决断!” 苏鸿信心里做着决断,趁着白莲圣母她们都下去了地窟,又等了好一阵,眼见动静全无,他眼神骤然一狠,手中“断魂刀”唰的已被鼓足了气力,脱手掷飞出去。 遂见刀光如电横空一过。 那把守的人像是听到了动静,扭头一看,正好对上面前飞来的刀子,乍觉耳畔风啸呼呼,遂见刀光一亮,把守人的脸上勃然色变,张嘴就要惊呼,可刀光倏忽已过,他眼前天地刹那远去,依稀见像是还看见了一具无头身子正立在原地,断颈处血水狂喷。 只听“夺”的一声,断魂刀余势不减,横着刀身径直飞出六七步钉在了石头上,没入其中。 “噗通!” 再看去,那尸体的一颗脑袋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了无头尸体,翻身就要倒下,却见林中窜出一条急影,兔起鹘落间,伸手一揽,已把尸体抓了过来。 至于头呢,就见那“断魂刀”横起的刀身上,一颗脑袋正架在上面,敢情先前一刀,此人已经身死,头颅被刀身带着飞了出去。 眼见周围安全,苏鸿信这才收回刀,小心翼翼的贴着绳梯下了地窟。 亦如去年所见,洞窟里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真要说不同的地方,就是更加残破了,先后经历了数次爆炸,山壁上,地上到处都是焦痕以及血迹,乌红点点,斑驳难看。更新最快 电脑端::/ 苏鸿信快步疾行,走到湖边,他眸子一眯,只见原本密密麻麻,水鬼为患的水鬼,现在竟然只剩下零星几只。 他低头一瞧,却见湖底似有一团晦暗之气汇聚,灰气中,无数水鬼像是纠结成了一团,翻滚涌动,时隐时现,看的人不寒而栗。 苏鸿信看的心头大震,脸色更加阴沉难看。 “那旱魃,果然没死!” 他瞧的正心惊,却听冷笑响起。 “你可真是够有毅力的,跟了我们三天两夜!” 抬头一看,白莲圣母她们正笑吟吟的在不远处打量着他,眸光只在他手里提着的刀子上来回打量。 “哼,断魂刀?我就说天底下何时多出这么一位高手来,原来是你这刑门的茬子,今天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做个了断。” 176 神秘教主 眼见行踪暴露,苏鸿信既无意外,也无惊色,好歹对方身负非凡手段。 抿了抿唇,他一歪脑袋,咧嘴笑道:“你们那位教主呢?喊出来让老子瞧瞧是何等货色?” 白莲圣母眯着那双狐狸眼,看了看苏鸿信背后的“断魂刀”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忌惮,她冷笑道:“凭你也配见吾教圣主?哼,井底之蛙,不过是得了些手段罢了,也敢大言不惭。” 说话间,这山窟里已见人影闪动,不但前路被阻,退路竟然也有人,各个身手不凡,男女皆有,全都是白莲教的弟子,粗略一看不下二十来人。 白莲圣母继续说道:“听闻你乃人间阎罗,天下魑魅魍魉,妖邪鬼怪,见之无不丧胆三分,今天我倒要好好领教领教!” 苏鸿信一撇嘴。 “领教就不必了,看在你们这一路上杀了不少洋人,我就勉为其难的留你们个全尸吧,不过,你都看我跟到这儿了,长生不老的法子能不能说个清楚?” 他言语轻佻随意,似是说笑。 白莲圣母听的俏脸古怪,随即更是笑的玩味儿。 “好啊,只要你能赢我们,要什么,我都给你!” “杀!” 话音一落,立见白莲圣母身后闪出两条身影。 这二人乃是女子,身上隐泛妖氛,如今黄昏将尽,正值昼夜交替之际,两双眼睛全都像是饿急了的狼狗,眼冒碧光,幽森骇人。 “砰!” 二人忽的一跺脚,双手结了个古怪的印,口中念念有词。 “又要请神?” 苏鸿信面无表情,也无动作,可就在那二人念咒之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猝然。 “啪!啪!” 两声爆响兀的惊起,那正在念咒的二人已直直倒地,双眼瞪大,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等倒下,才见她们的额头上各有一个筷头大小的血窟窿,正外冒血水,死的干脆。 白莲圣母脸上表情瞬间一僵,而在她对面,但见苏鸿信这会儿手里正握着两把驳壳枪,对着枪嘴吹着硝烟,似笑非笑。 “真把我当傻子呢,老是这套把戏,总玩不腻,爷爷今儿也给你们来个新鲜的!” 苏鸿信说话间身形一侧,双臂一横,手中双枪已是“砰砰砰砰”喷出一团团火蛇,那些夹击的“白莲教”教众何曾预料到这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何况长廊狭窄,身形腾挪受限,众人接踵摩肩,想要闪避已来不及。 急促的枪响中,惨叫连连,那先前还摩拳擦掌的白莲教教众瞬间死伤一片,二十余人转眼倒下大半,退的退,跑的跑。 “咔咔……” 只等弹尽。 才见那些人无不咬牙切齿满脸狰狞的围杀扑来。 苏鸿信双枪一松,双手自后腰一摸,赫然又摸出两把枪来。 枪口一转,他整个人却是脚下一滑,贴着一旁的山壁蹬脚一踩,立时贴墙向上飘去,拉开距离的同时,赫然又是一连串的枪响。 直飘起五六米,苏鸿信腰身横空一拧,竟是如飞燕般再生生拔起数米,背贴光滑墙壁,宛似一只壁虎背身游墙,像是攀附在了上面,划动着双脚,飞但没有落下,反而停滞在半空。 “太极沾劲?” 白莲圣母看的咬牙切齿。 秀手一抖,手心里猝然多出两颗核桃大小的铁蛋来,银光灿亮,对着苏鸿信便狠狠砸了过来。 “啪啪!” 这一对铁蛋来势凶猛,苏鸿信怎敢硬接,翻身一避,就听震耳在耳畔爆响炸起,击飞的碎石崩的他脸颊生疼。 那光滑的墙壁上,已见多出两个碗口大小的浅坑。 “好大的气力!” 苏鸿信称赞了一句,唰的从空落下,只把弹尽的双枪一扔,已是舒展着双手十指,一双眼直勾勾的看向那唯一站着的人,白莲圣母。 “说说吧!” 他嘴里说话,抬脚伸腿一探,脚尖已轻飘飘的点在地上一个还在惨叫哀嚎的人,那人双眼登时通红血丝满布,惨叫立止。 “受死!” 见苏鸿信弃枪不用,白莲圣母一张脸早已是凶狠恶戾,抖袖抬手,一柄短剑立从袖中吐出,奔着苏鸿信就杀来。 “唉!” 苏鸿信看的一叹,右手却是做了个拔枪的动作,那白莲圣母见到脸色急变,忙变进为退,竟是要跑,可她前脚攻势一散,后脚,一条身影已猛步扑来,如恶虎掠食,双脚一赶,已带着狞笑欺身而上。 “蠢货!” 白莲圣母回身一瞧,一张杀机毕露,呲牙咧嘴的狰狞恶相已是贴到了近前。 一起来的,还有一记肘击,动行生风,如千钧之重,落向她心口。 猝不及防间,白莲圣母口中出一声尖啸,足尖一点,身形向后一斜,竟是贴着地面倒滑出去了一截,避开一肘的同时,手中短剑则是斜斜往上一撩,对着苏鸿信的腰腹便挑了过去。 苏鸿信一稳前冲之势,左手却是自上而下,食指、中指立起,竟然使了个空手接白刃的绝活,“叮”的一声,将那撩起的一剑夹在了半空。 同时整个人侧身一过,已是挤进白莲圣母两尺之外,右手屈指一抓一探,朝着对方的天灵盖就抓了过去。 “砰!砰!” 两声闷响,苏鸿信后退半步,他左手夹着半截断剑,眼皮一垂,瞟了眼胸口的脚印。 “有点意思!” 说着话,他随手一丢,手中半截断剑已是化作条冷芒射了出去。 白莲圣母俏脸阴冷,她脸颊一侧,再回正,脸蛋上赫然已多了道斜飞的血口。 她一丢手中短剑,双掌一合,口中念念有词,掌缝间立听“噼啪”雷鸣声响。 奈何咒法还没出口,白莲圣母一张脸却是一白,口中话语一停,只因为她面前,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 苏鸿信怪笑道:“别停啊,你倒是继续念啊,我倒要看看你那掌心雷快,还是我这子弹快。” 白莲圣母面露不甘。 “卑鄙!” “啪!” 话刚落,一个巴掌便清脆的落在了她的脸上,白莲圣母嘴角淌血,半张脸登时高高肿起。 “没工夫和你废话,说出我想要的!” 苏鸿信沉声说道。 但他眼神忽凝,已是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枪响连连。 只是眼前人突然间像是没了重量,子弹射中,竟然不见血水流出,他伸手一抓,面前人登时就和纸糊的一样,被扯了个稀碎,然后真的就成了个纸人。 苏鸿信面无表情,反手一抽背后的刀,朝着内窟足赶去。 一定是那教主耍的手段。 但刚跑出十来步,苏鸿信眼神急变,但见长廊尽头一团火球呼呼飞了过来,他作势上身一仰,一个铁板桥就想躲开,不想那火球猝然火熄烟灭,变作一个人,一个浑身罩着黑色斗篷,头戴兜帽,不见面目的身影。 黑色披如风一卷,已有一张枯干如柴的右手探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苏鸿信胸口一按一压,随后如蝙蝠展翅般从苏鸿信头顶飞过。 苏鸿信沉着脸色忙翻身站起,可看着那人背影,他忽然眉头纠结一拧,一张脸顷刻似没了血色,噗通一声,便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口鼻溢着血沫,疼的浑身抖。 此人身手之高简直是他生平仅见。 那人背对着苏鸿信,忽然慢悠悠的开口说道:“告诉你也无妨,这长生不老之法,在于旱魃的那颗心,它本已身死魂灭,但却偏偏埋在这龙脉中,是妄想以大清气运和龙脉地气滋养肉身,借此死极而生,以身化龙脉,到时候,这大清便能万世不朽,永镇江山。” 此人声音虽低哑苍老,然语调铿锵有力,显得很是中气十足。 “可惜,如此行事,天道难容,未等功成,阴差阳错因你之故又被老天劈了出来,大清本就衰减的国运,至此又泄大半。想效仿当年始皇身化龙魂,哼,画虎不成反类犬,如今更是功亏一篑,该有此报!” “但它那颗心已成,可以称为不灭的心,谁若得到,只要心不死,便能长生不老,听明白了吗……后世之人!” 苏鸿信本是口中咳血,正撑起身子,想要与眼前这恐怖高手拼死一搏,可他身体忽然一僵,却是因为听到了最后的四个字。 后世之人? 他眼神诡异,瞳孔缩了又扩,不知为何,竟然有些手足凉,像是被人窥破了心底深处最大的秘密。 “苏鸿信,你就不想问点什么?” 那人始终背对着他。 “后世,你说后世?你是说这个世界,将来就是我的世界?咳咳!” 苏鸿信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也不清楚,大道无穷,世间奥妙又岂是人力能堪破的,或许就像是一株并蒂莲,同茎,但却开了两朵相似的花,机缘巧合下,你只是从一朵花里,到了另一朵花。” 那人话语奇怪至极。 苏鸿信捂着胸口,心中却是更加警惕,他已经渐渐回过味儿来了。 “你是谁?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目的?你是故意以那长生不老引我来的?” “我可以助你得到旱魃之心,但是……” 那人说话间,忽的缓缓转过了身子,然后一点点掀下了兜帽,露出了一张脸。 看到这张脸,苏鸿信竟是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双眼圆睁,瞪得老大,浑身都不由自主的震了两震,满脸惊容,那模样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匪夷所思的东西,差点惊呼出来。 那人说道:“……你要与我做一笔交易,他日,你若能回到……” …… …… …… 177 王五身死 王五死了。 自西太后慈禧西逃的同时,便已表上谕:“此案初起,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铲除不可。” 而后,清庭更是以李鸿章为代表,与洋人谈判,自此,中外势力联合,大肆剿灭“义和团”拳众,这场悲壮、愚昧、可笑却又震撼人心的运动,至此终告失败。 而王五,便死在了这年十月。 死因乃是自源顺镖局突围,沿途血战两里多地,所过之处长街俱遭血染,后寡不敌众,被联军乱枪射伤,力竭之下,曾大呼数声。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可恨,可恨吶,壮飞,我来也……” 随引刀自刎。 …… 京城,夜已三更。 这一晚,许多人注定难眠,只因白天,一代豪侠,大刀王五身死,死后更是惨遭枭示众,尸两分,这脑袋,正在前门楼子下挂着呢。 灯火飘摇,那城墙下,只见一个个血淋淋的头颅正被扯着辫子,挂在半空。 底下,一队金碧眼的洋人正凑在城门里,搂着枪,嘴里说着洋文,嘻嘻哈哈的闲聊着。 而在城门外远去不到四十米的地方,正有一群武门里中人小心翼翼的躲着,等看到最中间的那颗脑袋,所有人全都目眦尽裂,双眼通红,不少人更是埋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那是王五的脑袋,满脸污血,双眼紧闭。 “马师兄,莫哭了!” “马师弟,节哀啊!” 一些武门里的人全都于心不忍的安慰着那趴草地里痛哭不止的汉子,这人正是马三,他当初断臂之后回乡养伤,但前些日子听到京城大变,放心不下,忙又赶了来,可谁知,师徒再见,却是天人永隔。 哪怕是哭,马三也只敢捂着嘴,生怕惊动了洋人,压抑的哭声,听的不少人也暗暗垂泪,跟着啜泣。 众人都只敢远远观望,却是不敢近前,如今京城失陷,那些清兵与洋人串通一气,只怕城门里还有伏兵,惊动不得。 所有人全都是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些洋鬼子,嘴里吞着咬出的血。 可更多的是苦涩。 “要是李老爷子在,凭他燕子三抄水的绝世轻功,必然能把王师头颅取回来!” 回顾一扫,在场众人,竟是无一人能有那攀墙盗的手段,京里身法最好的宫猴子已护送那西太后去了西京,剩下的人,拳脚功夫多有了得的人,可真要攀墙走壁,却也是心头苦涩,好不无奈。 这不是说能轻易尝试,不然头颅没盗回来是小,命还得丢了。 “聚坤兄弟,你现在是燕子门的瓢把子,必然得了老燕子的真传,能不能?” 常言道,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如今王五遭枭示众,身子虽说被众人拼死抢了回来,但脑袋却不能不拿回来,马三含泪看向不远处的李聚坤,只是说着,他话又停了,只见李聚坤身上染血,白天里就是他拼死把王五身子扛了回来,这身上还中了一枪,现在又如何说的出口。 “要是鸿信在就好了!” 李聚坤突然低声说了一句,所有人全都跟着沉默。 “亏得王师那般待他,这一到关键时候,怎么就不见人了!” 人群里立听有人不岔的嘀咕道。 “刚才搭腔的是花拳门的?你他娘的在那嘀咕啥呢?我家男人做事还用你指指点点!” 这人群里也有陈小辫,望着王五的头颅,她眼睛红,想来也是伤心了一场,往常从苏鸿信嘴里听到最多的就是王五,而且自打他们逃出京城,王五更是传了不少功夫,俨然亲如长辈,如今身死,自然悲从中来,她心里更在担忧,怎得苏鸿信一去大半月都渺无音讯。 “行了,现在是争这个的时候么?王师还没入土为安,都闭嘴,鸿信为人我信得过,只怕他是遇到事了!” 人群里还有李存义的弟子郝恩光。 “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把王五伯的头颅盗回来!” “实在不行,咱们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引开那洋人,一路人马去摘!” 有人提议道。 “不行,这些人一惊动,城里的清兵和洋鬼子恐怕都得出动,到时候就麻烦了!” 程式八卦一脉里有人说道。 眼见无计可施,众人俱是悲从中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 忽听有人低声急呼道:“快瞧那位爷是谁?” 其他人纷纷闻声瞧去,只见这城门右边的夜色里,借着微弱的星光,不难看见正有一道魁梧奇伟的身影大步流星而来,这人一过,夜空里的虫鸣鸟叫,全都散了个干净,转眼死寂无声,不少人更是不自觉的背脊生寒,头皮麻,仿似瞧见一只恶虎过境,令百兽蛰伏。 “这人好重的煞气啊,是鸿信?” 李聚坤瞧着那身影眼熟,再感受着这铺天盖地,如潮水席卷而过的惊人煞气,立时认清来人。 那身影奔走几快,一头乱披散在肩,此刻却是已看见了城头上的一排头颅,等到目光落在中间那颗时,黑夜里豁然爆出两团血芒,一股恶戾惨烈的杀气,瞬间在无形中铺散开来,惊的不少人心头一颤。 “又来一个?” 人群惊呼再起,却见城门另一边竟然又有一人,此人步伐几快,身形高瘦,但骨架奇大,身体里像是蕴积着难以形容的爆力。 两道身影一左一右。 “那好像是天津静海的黄面虎!” 李聚坤曾久居却是与霍元甲极为熟悉。 而城墙下的二人,彼此似也有些意外。 “哎呦,快瞧!” 只见左边那人,奔着奔着,整个人突的凌空一翻,耸肩塌腰,像是猛虎一扑,竟然横身扑到了城墙上,沾之不落。 随后双手劲,筋骨毕露的同时,一扯一拉,整个人已贴墙攀爬了起来,十指每每落下,那墙壁上便是十个清晰指洞,一扑一掠,当真如猛虎翻山,看的不少人倒抽凉气。 那黑影力急掠,转眼已贴着城墙爬出去**米,而后奔着王五的头颅就贴了过去,远远看去,城墙上就似趴着一只巨大的壁虎,游走极快,一双手臂就像是铜铸铁打的一样,连拉带扯,拖着自己的身子,然后到了城门上方。 只在众目睽睽中,黑影已是将城上挂着的头颅一一摘下…… 178 心绪难宁 “八卦门的去东边!” “形意门的去西边!” “剩下的守着,他妈的,要是那些洋毛子有什么动作,今晚上就是死,咱们也要把王五爷的脑袋抢回来!” 看着那像是壁虎一样趴在城墙上正在盗的人,众人的心都跟着悬到嗓子眼了。以防万一,这些武门中人一猫身子,趁着夜色,分作两路,左右包抄绕了过去,剩下的则是屏息凝神,准备接应。 远远看去,就见城墙上的那人抬手几个起落,身上已是挂着一颗颗血淋淋的脑袋,他一手腾出,另一手单臂悬吊半空,单凭五指之力,生生坠着整个身子,整条左臂都像是活了一样,筋肉不住膨胀鼓起,又不住收缩瘪下,一根根青筋外扩在体表如虬龙蚯蚓一般,看的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瞧着那在空中打着摆子的身影,全都捏了把汗呐。 这城墙可非寻常人家的土砖,缝隙严密,质地坚硬,饱经数百年风雨沧桑仍能屹立不倒,表面光滑无隙,要是不借助飞爪抛钩类的工具,等闲高手也只能望而生叹,而且眼下形势逼人,又生不得半点响动,想要攀墙,光有劲力还不行,更得有技巧。 眼下苏鸿信单凭双手上的暗劲,愣是将那城墙于雷霆一瞬按出一个个窟窿眼,只怕这十指,多已是皮翻肉烂,血肉模糊了。 所有人就怕他突然力竭,胸膛里的一口气断了。 好在底下还有一人,霍元甲,他瞧了一眼墙上的苏鸿信,二人对视了一眼,已是无须多言,只见苏鸿信左手五指突的一松,双脚斜着一蹬城墙,整个人已是从十来米高的空中豁然跃了下来。 这一幕可是把所有人看的心颤,却见底下的霍元甲猛的提起一口气,一身衣裳哗的撑起,内里似风云激荡,脚下一迈,向着苏鸿信下落的地方就奔了过去,瞅准时机,腾空一翻,一脚擎天向上一蹬,正是与苏鸿信右脚对了个正着。 但见苏鸿信下坠之势立缓,二人一上一下,身影错乱一晃,再看去,皆已稳稳落在了地上,而后倒地一翻,如猿猴缩身打滚般,连翻数圈,奔着黑暗的夜色就窜了出去。 所有人见状忙围了过去,将那一颗颗头颅接过,其中不乏死者的亲朋挚友,抱着那脑袋已是呜呜哭了起来。 再看去,只见苏鸿信手里正捧着王五的头颅,那双手十指赫然已是血肉模糊,指甲都被磨的翻卷了,双手青筋时隐时现,不受控制的在抽搐,就像是一条条蚯蚓在皮肉下疯狂扭动,血管都跟着不住跳动。 只等气息一泻,那筋肉一松,苏鸿信十指伤口血水已是如箭飙射。 “鸿信,你的手?” 马三接过王五的脑袋,紧紧抱在怀里,再看着苏鸿信的惨状,更是泣不成声,三十好几个的汉子,哭的像是个孩子。 “鸿信你没事吧?” 陈小辫却是看出了苏鸿信身上的异样,武功暂且不说,但那请神的手段,却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再见苏鸿信脸色微白,呼吸气短,她走进一瞧,伸手一碰,才见苏鸿信背后的衣裳不知不觉竟然被血水染红了大片,像是前不久刚经历了惨烈恶战一般。 竟然有伤。 “我没事!” 苏鸿信声音哑,望着正抱头痛哭的马三,他气息颤,双眼一合,口中颤声道:“天意么?” “大伙先离开这儿再说吧!” 一旁的霍元甲亦是神情黯然,眼眶红。 …… 第二天,天刚亮。 城外一处僻静的小院里。 一群武门中人正看着棺材里躺着的王五失声痛哭,身子已经缝上了,针脚细密的像是瞧不出断口,里面的人就跟熟睡了一样。 而屋里。 满是药味儿,巨大的木桶里,装满了药汤,混合着糯米水,将苏鸿信的身子淹过大半,只是背后那狰狞可怖的爪伤却仍是清晰可见,这伤口十分骇人,自右肩斜斜落下一直到后腰,几乎遍布整个后背,那是五道利爪撕裂的痕迹,像是被熊虎那样的猛兽抓过一样,皮开肉绽,筋肉外翻,而且散着一股黑气。 陈小辫一面帮他擦洗着身子,一面望着那骇人伤势偷偷抹泪,这都能看见骨头了,天知道眼前人是忍着多大的痛楚从白山赶了回来,又攀墙盗,可硬是没见苏鸿信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再等看着苏鸿信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她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疼么?” 苏鸿信眼皮一颤,眼神闪烁。 他嘴唇翕动,想要应声,十指连心,这自然是钻心之痛,可再痛,又如何比得过他心头之痛,肝肠寸断之痛。 “我去白山了。” 苏鸿信低声说。 “我知道!” 陈小辫应道。 她看着眼前骇人伤势,那分明就是僵尸抓的,而且以苏鸿信如今的身手,只怕狼熊虎豹看见都要退避三舍,唯有那不生不死的怪物,八成是奔着旱魃去了。 “过两天我还得再出去一趟!” 苏鸿信轻声道。 陈小辫眸子一颤。 “去哪?” 苏鸿信眼神瞥了眼院中躺在棺材里的王五,嘴上不急不缓的说道:“五哥生前没办成的事儿,我得替他办了,本来当年我就该办成的,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事儿,我心中有愧!” 陈小辫却是只给他擦着身子,也不言语,反倒是苏鸿信开口问道:“你不拦我?” “我在家里等你!” 陈小辫答非所问的道。 “好!” 苏鸿信点头。 …… 王五的后事,是由霍元甲和马三一起操办的,只是那些洋鬼子现了王五头颅被盗,第二天清兵便在京城周遭四处搜擦围剿武门中人,众人相聚之期很是短暂,而王五的遗体则是由马三他们护送回老家安葬,事情一毕,霍元甲便又动身回了天津。 乱世当头,如今洋人势大,只道是聚散无常,转眼众人又各奔东西。 陈小辫领着宋小甜她们母子回了陈家沟。 唯独少了苏鸿信。 他又去了何处? 179 只求无愧 深秋。 草木萧瑟,秋意正浓。 “咳咳!” 一声咳嗽从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里冒了起来,往来的人流中,但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正微弓着背,像是个罗锅般杵在那些进城的小贩里,显得毫不起眼。 这人身上裹着件破破烂烂的灰色薄袄,怀里搂着一捆草席,一头及肩乱随意披散着,刚硬生棱的面颊上还长着一片新生的乌黑胡茬,显得有些落拓。 此刻,这个人正微微翻着眼皮,眯着那双幽深的眸子,望着面前灰黑色的城墙。 世道动荡,像他这般穿着的人,落在人堆里,十个有九个都是这灰头土脸的模样,还有一个是乞丐。 这座城, 很多年没有像如今这么热闹过了。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城里多了两个人,一个便是那西太后慈禧,一个是当今皇上。 不错,这里正是西京,古称长安。 汉子眼露复杂,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可是无比的熟悉,可惜,他熟悉的只是百年后的这座城。 “咳咳……” 咳嗽声连连响起。 看来是内伤还没好,伤了肺经。 似是之前连着下了几场雨,擦着脚下有些黏软的土皮,他随着人流进了城。 据说前些天,那慈禧入城的时候,正值阴雨,好家伙,这一来,满城百官百姓都得跪在雨中侯着,硬是候了一个来小时,当真是摆足了排场,据说有人一个没忍住就打了个喷嚏,结果就被下了大狱,理由是冲撞圣驾。 往常街上可瞧不见这么多人,一个个都饿的半死,穷的紧衣缩食的,都想着法的想在这世道里活下去,可现在不同啊,那圣颜又岂是常人能见的,别看是到了国破家亡的关头,可这寻常百姓哪会去想那么多,得知太后老佛爷和皇上都到了城里,一个个起早贪黑的都在那“北院门”守着,盼星星盼月亮的想要瞅一眼这太后皇上是个什么模样,沾点福气。 城里,自然这就热闹了起来,非但如此,更是引来了各地的商贩,还有些个杂耍手艺,京戏班子,全都侯着呢。 只因这慈禧哪怕是到这地步也改不了奢侈无度的本性,来了不到一月,那行宫里的御膳房都已经多了数百名厨子了,每天光膳食都不下百道备选,想要喝冰镇降温的的酸汤,那得用长白山的冰,平常饮食,那得是“终南山”的龙泉,吃的得是精雕细琢,喝的得是琼浆玉液,连做饭的厨子都是蓝田的御厨,样样都要讲究。 城中官员何曾见过那西太后和皇帝的龙颜,接过圣驾,此刻,自然是费尽心思的讨好着。 这“北院”,说的是“陕西巡抚衙门”,慈禧一行人起初也并不是直往“西京”来,而是辗转逃到西京的,无处可去,这才不得已落了下来。 来的突然,官员们不及准备,就只能把这“北院”暂时设为行宫。 街面上,汉子抓着两张烧饼,躬身埋头,边吃着,已是沿街朝着北院门走来,沿途过处,长街人满为患,一些个老少爷们说着关中话,能穿件长袍马褂那就算体面的了,大多是灰头土脸,顶着黝黑的脸面,穿着脏兮兮的衣裳,揣着手,蹲在街边,和身边人有说有笑的。 再有就是敲锣打鼓的,唱戏的,还有那踩高跷的,喷火的,变脸的,杂耍卖艺的,至于吃的更是让人目不暇接,看都看不过来,像是把那西四牌楼搬过来了一样,热闹极了。 可那汉子却没心思留意这些,他一口又一口嚼着嘴里的烧饼,也不看路,但脚下步伐却能在人堆里来去自如,滑溜的像是个泥鳅,直等到目光瞥向尽头处那“北院”的大门,沉默的脸上才似有了变化,多出一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却说这人是谁?非是别人,正是苏鸿信。 瞅了眼还早的天色,苏鸿信也不急着过去,想来那院里高手不少,还有宫宝田他们,以及火枪队,他挑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听着差棚里说书人高低起落,绘声绘色的演绎,消磨着时间。 时至今日,他早已今非昔比,不是那个在紫禁城里慌不择路四处乱逃的毛头小子,而今天,也是他该履行昔日之言的时候了。 虽然迟了些。 街上路人来来往往,换了一拨又一拨,天色从清晨到日暮,再到黄昏,可饶是如此,仍是热闹非凡,但这些都与苏鸿信无关,他只是再等,等着天黑。 紧搂着怀里的草席,苏鸿信坐在路边,看着一个个说说笑笑的人,面上平静,眼神淡然。 直等到天边红日落下最后一丝余晖,天色彻底昏暗下来,苏鸿信这才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朝着那北院走去。 他步伐不快不慢。 可就是这短短的几步,街上原本还鼎沸的人声,忽然停了,散了,没了,所有人不知为何,又像是不受控制般停了说话,心里只觉得有在说不出的不舒服,就好似身边正有一只噬人恶兽正踱步而过,一阵冷风吹过,所有人都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再低头一瞧,手臂上全是鸡皮疙瘩。 不但人不说话了,连那些斗鸡,斗狗的,鸡笼狗圈里的畜生,一个个也都趴了下来,噤若寒蝉,瑟瑟抖,公鸡吓得把头躲在翅膀底下,土狗则是夹着尾巴,两条后退软,都吓尿了,鹦鹉闭嘴了,猫炸毛了…… 也在他朝北院走过去的这个过程里,苏鸿信的背慢慢挺直,而后宽阔,暴涨,浑身筋骨如雷鸣爆响,就好像炒了一锅的豆子,噼里啪啦,连绵不绝,满头黑根根竖起如戟,眼泛红芒,步步生印。 慈禧,皇上在这里,街面上不可能只有普通人,还有那些大内高手,以及护卫侍卫。 “你是什么人?站住!” 长街寂静,苏鸿信的异样自然引人注意,可感受着面前铺天盖地来的煞气,杀气,众人心头狂震,如临大敌。 “我是什么人?苏鸿信!” 他眼皮几颤,眸光一扫围来的众人。 “今天,我誓杀慈禧,不为别的,只求心中无愧,念头通达,以祭王五!” 180 血染北院 …… “轰!” 一声巨响,震爆长街。 北院里,那紧闭的大门,此刻,豁然爆碎开来,木屑崩飞,更有一条人影口鼻喷血,倒射而入,直飞出十几米外,然后砸在了墙上。刹那间,仿佛一坨烂泥摔在了墙面上,那人背贴石墙,周围血迹成溅射状散向四面八方,足足过去十来秒,这才像是一滩烂泥般滑落下来,筋骨尽碎,气绝当场。 大门外,原本死寂的街面,已是惊呼遍地,百姓被骇的腿脚哆嗦,连滚带爬的跑啊。 而门内那被巨响惊动的侍卫高手,此刻也都闻声赶来,等看清眼前一幕,无不大惊失色,满目骇然,只见那门口,正有一尊身影煞气冲天,双手一左一右各抓着一名侍卫,抓扣着二人的脖颈,缓缓踱步而入。 “有刺客,戒备!” 厉喝四起。 一干侍卫纷纷拔刀以待,院里更有骤急的脚步声飞快逼近,密集如雨落。 遥遥对峙中,侍卫里,就瞧见有一人个头瘦矮的汉子,怀抱双臂,踩着黑靴,穿着长袍马褂绕了出来,此人身形似猴,双脚起落更是古怪,如那灵猴窜跳,轻的都听不出一点声响,像是踮着脚走过来一样,而且更是快。 就这一身练到骨子里的猴架把式,武门里,怕是十个瞧见九个都得绕着走,非是等闲。 自然不是等闲,“八卦门”的掌门能是等闲么,不错,此人正是那大内侍卫统领,宫宝田。 他眼皮微垂,紧抿着嘴,怕是这一路上护送那二位令他身上沾染了些风尘气,脸颊瘦的都瘪下去不少,眼皮微鼓,只往上一翻,就已看向门口的人。 宫宝田慢悠悠的抖了抖双袖,抖出了那双手,边揉搓着十指,就听他语气平淡的道:“现在走,我权当没见过你!” 苏鸿信一停脚,似眨了眨眼睛,然后轻声道:“就凭你这句话,我今天饶你不死!” 宫宝田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神态,只是两腮的筋肉,却是微微鼓动着,就像是在咬牙,在吞气。 俨然是话已说尽,到了这般地步,剩下的,就只有打了,如他们这般,谁又肯比谁气弱,江湖,说到底不过一竖一横。 天色已昏,一轮浅淡的寒月已是隐约显出了轮廓。 也就在苏鸿信话语出口的同时,那院里已涌出一支火枪队,约有是人,前后五五成行,二话不说,对着门口的苏鸿信就扣动了扳机。 苏鸿信神情平常,只是将手里那两具尸体提到了身前,脚下仍是不急不缓的走着。 “砰砰砰……” 硝烟弥漫。 就见在一连串的枪声里,那火枪所射弹丸全都被半空中的两具尸体挡了下来,血花四溅,可是那人仍旧似闲庭漫步的往前走着,离众人越来越近,一双逐渐阴厉的眸子,在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后时藏时显,露着狰狞。 宫宝田望着越来越近的苏鸿信,一双手不住蜷缩着十指,像是在不断握住,又在不断松开。 猝然,但见苏鸿信本来平缓的步子猛的往前一扑,那火枪队却是眼睁睁的看着面前人堂而皇之的过来,却无能为力,难阻其势,皆是面露惊色,心头大慌。 只眼前一花,那两具早已被枪林弹雨射的稀烂的尸体已朝他们撞了过来,竟然被苏鸿信抓着脖子整个抡了起来,当成兵器,带出骇人呼响,看的所有人头皮麻。 他们何曾见过这么凶悍的场面,心神惊惧,不及反应,身前已有劲风袭来,下一刻,便连人带枪倒飞着翻滚了出去,一个个筋断骨折,吐血的吐血,惨叫的惨叫,还有两个倒霉蛋被扫中了脑袋,立听嘎巴一声,脖子都歪到后面去了,一阵哭爹喊娘,院里登时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也就在这眨眼一瞬。 “刺啦!” 一阵奇异响动自院角冒了出来,却见暮色里似是有一顶帽子带着金铁嗡鸣之声,像是锋刃交旋,闪烁着幽森寒芒朝着苏鸿信的脑袋罩了过来 苏鸿信却是玩味一笑。 “血滴子?” 他神情骤变狰狞,瞪眼立眉,整个人猝然在血滴子落下的同时平底翻起,跃起,翻空而起三米来高,随后腰身一展一挺,如飞燕横空,登萍渡水般,踩踏着血滴子绷起悬空的链锁,朝另一头掠了过去。 双臂一展,竟是身在空中,连连急走,只看得那些护卫们都傻了眼,心肝一颤,都忘了动作。 委实是这一切生的太快,看着变化很多,但其实也就那须臾一瞬。 “小畜生,你身为刑门中人,却屡屡与朝廷为敌,当真死不足惜,嘿!” 眼见苏鸿信踏着铁索如燕扑至,这屋檐下的阴影里,已见一条人影闪出,却是个面白无须,相貌苍老的老太监,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阴嗖嗖的气机,连声音都听着阴恻恻的,如同在坟堆里埋了十天半月,听的人肌肤起栗。 只瞧着苏鸿信越来越近老太监索性一松血滴子,嘴里冷笑道:“哼,单枪匹马也敢来闯着龙潭,咱家倒要瞧瞧,你这只猛虎,是否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不可一世!” 话落,老太监身子蓦的一矮,双袖表面哗啦如水泛涟漪,不住扇动,一双手往外一探,俱是拇指弯曲,剩余四指并拢,形如鹰爪,而后展臂半蹲,却是那鹰爪拳,手上功夫。 而他面前,苏鸿信脚下失了依托,悬空下坠之际,他口中提气,双脚已在空中噼啪扫出条条腿影。 “来的好!” 眼见这般,老太监双手已向着苏鸿信的脚踝探去,临到近前,五指一扣,已成鹰爪,连抓带拿,所谓“沾衣号脉,分筋错骨,点穴闭气”,天下擒拿功夫,这鹰爪当是屈一指,此刻这厮竟然是打算生擒苏鸿信。 而那些护卫,也终于有了动作,手持腰刀,朝着苏鸿信扑来。 “咱家今儿非得擒下你,剥皮拆骨,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啪!” 老太监五指一扣,竟是抓了个正着,只一挨上苏鸿信的脚踝,他冷笑一声,双手劲透筋骨,连环拿捏出招,只似寻穴打穴般,往膝盖扣抓而去,五指落下,就听噗噗连响,苏鸿信的裤子已被连连抓出一个个窟窿。 可他抓着抓着,突然察觉到了不对,盖因面前这人竟然不动了,只似任他施为,不光面前的人不动了,那些本来围上的护卫也都僵在了原地,满脸惊容的看过来。 老太监心头莫名一颤,他只觉得脑门寒,竟不由自主的仰头瞧去,然后脸颊一抖,眼前,一双非人兽瞳正泛着幽幽血芒半垂着眼皮瞧来。 “啊!” 但到底是老江湖啊,眼见事有不对,老太监口中怪叫一声,已是向后翻跳,兔起鹘落,暴退开去。 可他刚跳到空中,一双眼却是乍然目眦尽裂,眼珠子几乎就要瞪出眼眶。 盖因有一只手,已轻飘飘的落到了他的头顶,五指一扣一抓,他那天灵盖上,赫然已多了五个冒血的窟窿。 苏鸿信浑身溢着缕缕黑气,抓着老太监的脑袋,扭头回望一眼,只在众人颤的眼神下,他右手一抖,老太监本来还在微微挣扎的身子,瞬间就和脱节的长虫一样,软了下来,成了死蛇,等到苏鸿信松手,手里的尸体才扑倒在地,七窍流血。 “来吧!” 说着话,苏鸿信脚下一动,却是踩在了老太监那张至死都有些难以置信的脸上,力一压,脚底下,瞬间就和西瓜爆开了一样。 “杀!” 宫宝田微颤的眼皮突的一定,掷地有声的吐出一字。 那些侍卫也终于有了动作,个个眼露杀意,红着双眼,口中着厉啸,不要命的朝苏鸿信围杀过来。 但苏鸿信却是先抬左手,掌心朝外,已和一只悄无声息贴来的肉掌对了个正着。 就见宫宝田此刻神情凝重,他说道:“想不到你竟然还通晓这种旁门左道的手段!” 双掌相对。 苏鸿信咧嘴无声笑。 “知道你一直不服输给我,那今天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输!” 他眼中兽瞳血芒大盛,而宫宝田的脸色同时也在急变,只因苏鸿信推出的右手和他的左手仿似粘在了一起,他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 “太极拳?” 吃惊之下,宫宝田再起右手,苏鸿信自然以左手相迎。 “啪!” 双掌齐对。 苏鸿信面露狂态,口怪笑,抵着宫宝田的双掌,已劲推了出去,狂奔了出去,冲破了一众护卫的围杀之势。 远远看去,二人就似公牛角力一样,宫宝田双脚不动,却被苏鸿信推着贴地倒滑出去,不光脚下在动,二人双掌也在动,似推风揽云,已在怀里划动开来,场面奇怪,可宫宝田的额头却飞快冒汗,脸色铁青。 连着倒退出去十几二十米,就听“轰”的一声,宫宝田退路已尽,撞在了一堵墙上,他后背一拱,那砖墙立时凸出去一个大包。 “哇!” 宫宝田口中吐血。 “哼!” 但随即他耳边再听冷哼。 就见苏鸿信口中吞气,浑身毛孔一闭,筋肉一紧,两条手臂就似猝然涨大一倍,对着宫宝田又压了下去。 那一尺多厚的砖墙,终于是不堪重负,哗啦坍塌,被飞出去的宫宝田撞开一个大洞。 摧枯拉朽。 “杀啊!” 那些侍卫们扬刀再来。 苏鸿信回身一扫,不急不缓的走到大门口,原来这北院大门外,左右各放着一尊石狮子,一米来高,造型精巧,却是慈禧入住北院后,为讲究排场,找的西京城里最好的工匠耗了大半月雕的,重达五百来斤。 那些护卫刚奔到跟前,突然一个个头皮麻,竟然不约而同的趴到了地上。 原来,那狮子竟然被苏鸿信双手给生生托举了起来,就见他口中沉气,面皮一红,一手托着石狮的基座,一手按着狮头,双脚一沉,口中暴喝一声。 “起!” 石狮子已是到了苏鸿信的怀里,被他举到了半空,对着众人就抛了了过来。 “轰隆”一声,惨叫声中,几人来不及躲开,已被石狮砸成了血泥,剩下的,那是擦着就伤,磕着就死。 就算是没伤的,趴地上,吓得尿都尿裤裆了,动都不敢动弹。 长街上,远远的就听无数脚步声像是洪流一样冲了过来,八成是城中清兵想要来救驾。 苏鸿信眸光一转,也不迟疑,奔着后院的一间屋子就冲了过去。 “嘎吱!” 推门而入。 他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停在了床底下,就见那床褥下面,正趴着个瑟瑟抖,不住哆嗦的身子。 苏鸿信几步掠到近前,伸手一抓,已将那人扯了出来,入眼所见,乃是个战战兢兢的老妇,披头散,面相苍老,脸上皮肉松垮,这左眼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 他擒着此人,二话不说,朝院门方向奔去。 只等走到门口,街面上,已见无数兵卒林立,持枪端弩,将北院团团包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救我!” 老妇嘶声呼救。 “大胆,你已插翅难逃,还不几快快放开太后!” 当先一人顶戴花翎,满脸惊急的神情,急的是满头大汗,手足无措,这实在是有些太突然了,谁能想到,这等境地,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来做刺杀的勾当,而且单枪匹马,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本来这一刀,我当年就该落下。” 苏鸿信面无表情,他左手往后一翻,只见那断魂刀拔空而起,带出一阵颤鸣。 “你害死的那些人,都在下面看着你呢!” 他语气轻低,对着身旁面如土色,抖若筛糠的老妇说道。 “等等,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放了我,我可以既往不咎,赦你无罪!” 老妇神情凄然,忙急声道。 苏鸿信沉吟片刻,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同意的时候,只见苏鸿信突然大笑起来,放声狂笑。 “哈哈哈……啊……” “啊!” 笑声未止,已见横刀而过,惨叫声中,一颗带血的头颅,已是骨碌碌抛飞出去,落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m.x 181 雪夜酒馆 慈禧死了? 死的这般简单。 当初不可一世,权倾朝野,一人掌握无数人生杀予夺的女人,竟然就这么死了,死在了一个小小的衙门里。 无数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觉得不敢置信,但这就是事实。 谁杀的? 苏鸿信。 一个武夫,一个武夫竟然杀了当朝西太后。 有人欢喜,有人惊叹,亦有人愁苦,悲痛,还有人怀有异样心思…… 北院大门外,现在血腥气可都还没散呢,听说那人只在街面上来来回回冲杀数次,从左杀到右,从右杀到左,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石隙砖缝里都是血泥,直杀到气尽力竭,那人才拖着重伤不堪的身子远遁而去。 武门哗然,江湖哗然,朝廷百姓,整个天下听到这个消息都跟着震动。 太惊人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 …… 一场急雪来的突然,似是老天爷想要遮掩这满目疮痍的大地,大雪下的让人措手不及,来的要比往年要早太多。 漫天飘雪,白茫茫的雪花,弥天盖地,在呜呜的冷风中纷乱无序的飘着。 又是一年冬啊。 “咳咳……” 雪幕里响起了咳嗽。 这声声的咳嗽,要比之前的要重,要急,也要沉,不光是咳,还有痰,痰中带血,那是乌红的淤血,被苏鸿信吐在了雪地上。 他背着刀,手里提着个圆圆的布包,紧了紧身上千疮百孔的破旧烂袄,愈的落拓了。 这些天他一直都在赶路,从京城到西京,再从西京到京城,来的快,去的急,为的,只是取一样东西,而现在,这件东西他取到了。 哪怕他身受重伤,哪怕世上因此而动荡,哪怕无数人会因此而死,这些,对如今的他来说,都已不重要,他现在只想心无愧疚。 京城。 遭受了列强肆虐,这座城早已是疮痍荒凉。长街上,茫茫雪幕中,罕见人影,冷清至极,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又像是一颗树,一颗被掏的腹中空空,苟延残喘的树。 昔日城中的无数世家,无数达官显贵,无数豪门宗派,都在这场劫数中,成了泡影,当初汇聚于京城,妄想大展拳脚的各行百家,现在也都散的散,死的死。 而在城外京郊,早已是荒坟野冢林立,据说一到晚上,便是兔狐出没,遍地鬼哭,皆是孤魂野鬼,难寻去处。 “咯吱……咯吱……” 踩踏着地上的积雪,苏鸿信挎着包袱,揣着双手,缩着脖子,在街面上来回转悠,走了好长一截路,这才在街边的一条巷道里瞧见一个半掩着门户的酒馆。 但有人死,自然就有人活,死的人已死,活的人还得继续活,只要命还在,那就得想着法的去活。 “哎呦,爷您快进,这小风凉的,快进来暖暖身子!” 酒馆的老板年过花甲,是个老汉,孤零零的守在店里,好不容易瞧见有客人来,忙起身招呼着。 虽说京城已经失陷,但那清庭和联军已在谈判,剩下的这些人,虽说日子过的提心吊胆了些,但好在已能保下性命,活着,自然就得为生计愁。 “京里遭了劫,您老也不说出去避避!” 苏鸿信挑了个位子坐下,小心翼翼的放好手里的包袱。 “我都一把年纪了,出去又能去哪,倒不如在京里侯着,死,我也不想死在外头!” 老人呵呵一笑,露着有缺口的门牙。 这可不像是现实,只要能活着,天南地北哪都能去,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讲究的是落叶归根,哪怕是死,都得死在生养自己的地方,哪都不愿去。 苏鸿信听完也不再多说什么。 “我把你这小店包了,做件事儿,估摸着得熬到夜深,您瞧瞧,这些够么?” 他摸出两块洋元。 老人忙道:“用不了这些!” 苏鸿信却是先看了看天色,然后说道:“拿着吧,您得给我备一桌像样点的酒菜!” 老人应了声转身便去了灶房。 门外风雪飘摇,苏鸿信则是一人静坐着喝着酒,侯着时辰,听着外面的风声,他眼波闪动。 “也不知道,能不能召来!” 时辰渐过。 老人手脚很是利索,一碟碟小菜被端了进来,不到二十分钟,桌面上就已经摆满了。 “爷,这菜凉了,我给您热热?” 老板却是瞧见苏鸿信只是坐着,也不动筷,下意识招呼道。 苏鸿信摇摇头。 “没事儿,我要招呼三个朋友,你再给我盛四碗白饭过来!” 等老人把饭端上来,他又笑道:“劳烦您在后厨避避,我要是不开腔,您就别出来,成不?” 老人点点头,也不拒绝,只在桌角点起一盏灯,然后转进了后厨,没了动静。 门外天色渐暗,等到外面瞧不到丁点光亮,苏鸿信这才终于动筷,但他可不是吃菜,而是把那筷子挨个插在了四碗白饭的饭头上。 三碗在桌上,一碗则是被他放在了门口,遂见他又从怀里去出一串骨铃,挂在了桌角。 夜雪未停,寒风呼啸。 那“招魂铃”已是被激的“叮铃铃”响个不停。 直到门口挂着的棉布帘子上,突然像是凸出来一张模糊的人脸。 苏鸿信抬手护了护那突然不住颤晃得的焰苗,嘴里轻声道:“劳驾过往的诸位替我找三个人过来,门口那碗饭就权当孝敬了!” 一时间,就见那帘子底下摆的饭碗上,本是热腾腾的白气,突然就像是化作一缕细细的白色丝线,绕着两根竖起的竹筷盘旋升腾,没入虚空,诡异非常。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白气尽头处,像是隐有一张张面孔若隐若现。 “你要找谁?” 一个飘忽的声音,像是从风里分出来的一样,带着阵阵阴风,在酒馆里掀过,惊的那灯苗嗤嗤摇曳,忽长忽短。 苏鸿信道:“几个故人!” 那声音又问:“故人是谁?” 就见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大刀王五,秦守诚,燕子李三,就说,此处有鸿信等他们,还请前来一会!” “呜呜,帮了你可有什么好处么?你引我们过来,一碗饭可不够啊!” 那鬼声鬼气的飘忽声音似是在苏鸿信身畔盘旋不去。 苏鸿信平淡的眼睛蓦的一抬,迎面,眼前已是多出一条只剩半个身子的飘忽鬼影,浑身鬼气森森,满脸血雾,脑袋还少了一半,正流着污血,张着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在看着他。 “我姓苏,大号苏鸿信!” 那鬼影飘动的身子蓦的一滞。 “你是苏阎王?小的多有得罪,这便去!” 苏鸿信眼皮颤了颤。 “劳驾了!” 182 回归现世 夜深了。 风雪依旧,小店孤零。 桌上的饭菜这会儿已经凉了,苏鸿信坐了许久,他要来了一个小火炉,就那么搁在桌上,温着一壶老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小酌着。 屋外的风声里,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更鼓的响动。 “梆梆梆……” 已近三更。 不想这京里现在还有更夫。 苏鸿信听到响动,这才像是回了回神,他瞥了眼门外,随后又回过头轻声道:“老丈既然想喝酒就进来吧,不过喝完你就得走,我这儿还要等人呢!” 没人应他,可那小小木门上遮风挡雪的棉布帘子豁然似被寒风掀开,那呜呜直吹的冷风,立马挤着缝的就往里钻,就着散出去的暗淡灯火,却见白茫茫的雪地上,猝然凭空冒出一个脚印来,接着是两个,三个,左一脚右一脚,就似有个瞧不见的人正朝店里走来。 “呜呜……” 一股飘雪打着旋的飘了进来,落到了苏鸿信身旁的一张凳子上。 苏鸿信倒过一碗酒,朝着那个位子推了过去。 酒冒热气,可瞧着瞧着,就见古怪的事情生了,那本来飘飘荡荡的酒气,突然急剧翻滚,然后朝着酒碗上方一尺高的地方飘去,这隐约间,那白气中,仿似浮现出一张苍老的面容,但随即又一隐不见。 苏鸿信叹了口,随手又给碗里添了一些,也不说话,只似视若无睹的坐着,时不时瞧瞧门外,眼神恍惚。 过了差不多十来分钟,苏鸿信就听耳边像是有风飘了过来,化作一声低语。 “小老儿多谢苏阎王赏酒!” 而那酒碗上,本是飘飘荡荡的酒气,立马就像是断了线一样,散了,而那棉布帘子,则是呼的又被掀开,随后落了下来。 没多久,长街上的风雪里,就听“梆梆梆”更鼓再响,却是不闻人声。 又坐了许久,等到那老板出来添了几次灯油,挑了灯芯,已经是后半夜了,雪势开始弱了,京城里外,早已铺了层厚厚的积雪,白茫茫的一片。 苏鸿信此刻坐的也有些昏昏欲睡了,他这连日里奔波来去,基本上少有休息,再加上身上的伤势,可算是疲惫不堪。 就在他打着盹的时候,桌角的“招魂铃”猛然剧烈响了起来。 苏鸿信眼皮一抬,只见那棉布帘子此刻整个掀起卷起,一股寒风扑面袭来,冷的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而在门外,忽见三人并肩大笑着进来。 “哈哈哈,你小子,可真有你的,忒是了得!” 当中一人宽肩阔背,身形魁梧,满面虬髯,一张脸冷白如冰,然却是大笑不止,虎目泛泪。 “好啊!” 另一人背负双手,身子瘦小,满头苍,一张老脸多是慈祥笑意。 还有一个言语轻佻,一双满是血污的鬼脸半探着,在苏鸿信身上来回打量,啧啧称奇。“我一直以为那传闻里你白天斩人,夜晚斩鬼的手段是假的,乖乖,这刽子手就是不一般呐!” 正是那王五,李云龙,秦守诚。 苏鸿信眼睛一红,伸手就将那个布包放在了桌上,只等包袱一解,赫见这其中竟是裹着一颗染血的脑袋,披头散,双眼瞪圆,沾染着尘沙。 谁的脑袋? 当然是慈禧的脑袋。 王五双眼猛的一瞪,但出乎人意料的是他却没再有过激的反应,而是与李云龙相视一眼,摇头而笑,随后看着苏鸿信叹道:“你这性子啊!” 老燕子望着桌上头颅神情亦是多有复杂。 当年几人费尽心机,险象环生仍是未能行刺成功,可谓九死一生,险些丧命,但等现在亲眼看见这颗脑袋摆在面前,他们这些已死之人,心中感受不可谓不复杂。 王五又对着苏鸿信轻声道:“收起来吧,家国已破,她纵容千死万死又能如何,你就是太容易钻牛角尖了!” 苏鸿信神情涩然。“要是我早点回来……”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 “你早点回来能干什么?你以为你回来了我就能不死?”王五一横眉目,像是动了怒,眼窝里豁然淌血两行污血,他嘶声道:“就算你救得了我们,你能救一人,能救十人,又能否救得了天下人?这天下,不照样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王五浑身鬼气乱冒,他说道:“我不需要你救,就像当初壮飞不需要我救一样,鸿信,你到现在还没明白么?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我们想要救的是家国天下,而你想救的,不过是我们这区区几条性命,我们死不足惜,只恨这大好河山,遭异族践踏。死,又算得了什么,有时候活着,才是最难的。” “你有你自己的活法,不必觉得亏欠了我们什么,我们也从没觉得你对我们有所亏欠过,你我当年初见,那时你是何等的潇洒快意,豪情万丈,可现在呢?你何必重蹈我们的老路,你要走的是你自己的路!” 苏鸿信听的身子一震,长长吸了一口气。 李云龙这会儿语重心长的道:“鸿信啊,大丈夫行于天地间,又岂能事事尽如人意啊,无愧于心就好!” “不错,哈哈,苏大哥,这点你不如我看的明白啊,我能救那么几人,就三个字,死的值!” 秦守诚哈哈怪笑道。 望着眼前三人,苏鸿信眼眶湿润,这几日压抑多时的情绪,瞬间涌上,可他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嘴一吐,居然是。 “是我错了!” “这可不像你这位活阎王该说的!” 王五忽又笑了起来。 “我们都已做了我们该做的,明天的事,就让明天的人去做吧,今天,咱们不谈别的,只喝酒,可要喝个痛快。” 苏鸿信呼出口中浊气,眼睛一亮,他目中泛泪,笑道:“好,那今天这顿酒,就当是我为你们践行,山高水长,只盼有朝一日,咱们能江湖再见,不负初心!” “哈哈,你总算有了当年的几分模样,这酒喝起来才有意思!” 王五大笑道。 苏鸿信端着酒碗,也是大笑起来。 “我从未变过,我就是我,我是苏鸿信!” 他们这边说笑饮酒,那老板在灶房里听的可是心惊肉跳,大晚上的,任谁瞧见有人对着三个空荡荡的位子有说有笑,自然是毛骨悚然,何况这一夜怪事也忒多了,而且那饭头上插竹筷可不是给活人吃的,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就没放下来,特别是桌上还放着一颗人头。 眼见苏鸿信对着人头喝酒吃菜,这就是胆子再大的,怕是也要吓个半死,好在老板已见惯了生死,都说那鬼恶,可鬼再恶,又比得上那些奸淫掳掠的洋毛子还恶么。 他非但没怕,更是起身又给苏鸿信添了几壶酒,真就是连苏鸿信都意外。 几轮酒喝下来,门外夜色已又褪去的兆头,苏鸿信也不知道和这三位已死之人说了些什么,就好像没说到几句,更没说尽兴,但时辰不等人啊。 “鸿信,够了,我们该走了!” 王五慢慢敛了笑,怅然道。 李云龙也说道:“想不到死后还能与你相见,已是余愿已了,心中无憾,还有什么要求的。” “我也没啥说的,就是放心不下我那老婆孩子,再有以后清明祭日什么的,让小甜多给我烧点纸钱,造了孽了,活着我穷了一辈子,我可不想去下面还是穷鬼,哈哈!” 秦守诚也搭腔道。 苏鸿信没做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笑道:“好,那我送送你们!” “哈哈,不必了,我去也!” 店中蓦然阴风一起,似是带着畅快的笑声,那帘子已被卷开了,苏鸿信忙起身走到门口,瞧了瞧昏沉的夜,怅然若失。 凝视良久,等瞧不见雪中的足印,他才转身重新收拾好桌上的那颗脑袋,一收招魂铃,快步出了酒馆。 过了许久,瞧见苏鸿信走了,老板这才走了出来,瞧着桌上装满酒水的三只大碗,老板眼露迟疑,小心翼翼的端起抿了一口,却觉这酒水已失了酒气,寡淡无味,口中不由喃喃道:“真乃奇人!” 一夜大雪,街面上积雪都一尺多厚了,一脚踩下,能没到人的脚踝,苏鸿信踏雪而行,哪怕城门已关,但以他现在的身手来说,还不是如履平地。 他攀着城墙,上了城头,下意识又回望了一眼这座京城,城虽在,然故友皆去,短短数月,他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 “怎么突然有点想家了!” 苏鸿信摇头一笑。 远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正有两匹马在雪地上来回打着转儿,口鼻里喷吐着热气,而其中一匹马的马背上,则是有个一身红衣的姑娘,像是等了许久,不住朝这边张望。 “遭了,忘了这茬!!” 他脸色一变,忙翻了下去,朝那头奔去。 “姓苏的,我都快被冻死了!” 眼见苏鸿信回来,马背上的女人立马破口大骂,头上都结了一层薄霜。 苏鸿信苦笑着翻上马,把陈小辫搂在怀里。 “见到了么?” 陈小辫问。 “见到了!” 苏鸿信应道。 “咱们回去吧,对了,我之前从白山上给你带回来了一个有些特别的东西,从今以后,我就不出陈家沟了!” 陈小辫一歪头,半仰在苏鸿信怀里,又问道:“你想干什么?” 轻轻一赶马,苏鸿信笑道: “当然是过日子,生孩子!” “呸!” 陈小辫俏脸一红,没好气的啐了一口。 二人边说边走,可走出没多远,苏鸿信却是一皱眉。 陈小辫 “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风里有铃铛声响?” 苏鸿信眼露异色,他视线一抬,环顾四望,可瞧着瞧着,蓦然,他整个人身子一紧,忙又回过脑袋,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事,用一种近乎微颤的嗓音小声说道:“别回头!” 说完,一拍马臀,已是飞快赶起路来。 而在他身后。 就见远处的一个岔口,似有似无的,隐约现出两道飘忽不定的高瘦身影,像是两个虚影,身形高挑,穿着更是古怪,一黑一白,皆头顶高帽,仔细一看,这帽子上居然还有字,一书一见财,一书天下太平…… …… …… …… 183 死了又活了的人 安城。 大雨。 天色昏黄,阴沉的吓人,黑云遮天,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淋着,砸的屋瓦皆震,在那屋檐下溅起一团迷蒙水雾。 老旧的青石小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惶急四逃。 瞧了瞧外面的天气,苏梅打着哈欠关着窗户。 没了工作,倒是难得清闲。 理了理书架上的书籍,她这才转到书店一角坐下,这里原本是个隔间,堆放杂物的,但装修的时候拆了一堵墙,就和铺面打通了,里面摆了几张沙,布置成了一个待客的雅间。 而在沙上,就见一个穿着哥特裙的少女手里捧着手机,正惊心动魄的玩着某款射击类手游,嘴里时不时飚出几句粗口。 这人就几天的功夫,变化怎么就这么大呢? “诶,您好,您是要看书么?” 只是她这一扭头,才见书架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正好奇的打量着书架上的书。 “你好,不好意思啊,外面的雨实在太大了!” 那人手里拿着一本书,见苏梅招呼他,忙有些不好意思的应道。 “没事,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嘛,要不你进来坐会儿吧,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苏梅看了看眼前人,这是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穿着身有些不合身的廉价西装,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肩上背着个公文包,瞧着头凌乱,颇显狼狈,脸色异常的苍白。 “谢谢!” 男人局促的一笑,他挑着一个木椅坐下,随手取过了苏梅递来的热茶,嘴里又忙不迭的道了声谢,这才自顾的捧着那本书看了起来。 男人看的这书也有些名堂,苏梅扫了一眼,叫做《阅微草堂笔记》,苏梅做了多年灵异编辑,对这些神神鬼鬼的古籍可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而且大多都看过,就连《山海经》她还能背出不少来,而这些书也都是她托朋友弄得,眼见男人瞧的津津有味,她倒是觉得有些意思。 屋外瓢泼大雨,屋内却很安静,除了蛮蛮气鼓鼓的嘟着嘴,时不时骂着队友,就只剩苏梅点鼠标的声音了,日子不好过啊,人活着就得为生计愁,她则是看看自己那些灵异圈里有没有生意,等在一个个大群里挨个了生意介绍后,就开始刷着论坛,贴吧之类的,瞧瞧最近的新鲜事。 可这一打开,就见聊天群里很热闹,好多a她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点开一看,刚好有一条消息刷新。 …… “我们市医院里也生了怪事,听说有个心脏病突的患者今天抢救无效死亡,人都推太平间去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不到半个小时人居然又活了,可怜看守老大爷吓得差点翘辫子。” “我去,我们这儿也有,我们家旁边的工地上,今天有个瓦匠从七楼上摔下来了,当场死亡,工头吓得都卷铺盖跑了,可没成想那瓦匠躺了没多久又爬起来了,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哥也活了,他今天去水库野泳,下去了就再也没上来,结果等打捞队把他捞上来后,自己醒了!” “我去,这么神奇么?” “真的假的?” …… 就见那个说他哥死而复活的群友突然了一段视频。 苏梅点开一看,屏幕上突然多出来一个镜头,像是手机拍摄的有些摇晃,周围嘈杂一片,还有嚎啕哭声,而视频里,看着好像是郊外或者乡下,一群人正围在边上议论纷纷。 而水库边上,打捞队的人正换着衣裳,地上还有一具穿着泳裤泡的白的年轻人。 然后是第二段视频,屏幕里,那个浑身泡的白的尸体突然一骨碌坐起,一双眼睛满布血丝,死寂乌红,空洞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 “哎呦卧槽!” “妈呀,诈尸了!” …… 视频里瞬间惊呼四起,那些围观的人转眼全都跑了个干净。 群里的人立马又都议论了起来。 “卧槽!”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有点不合适,但你们有没有觉得像泡椒凤爪?”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个悲伤的故事,想不到现在成了恐怖片。” “冒昧问下这位仁兄,你哥现在咋样了?” “他说他冷,他说他之前被淹死的时候,听到了我妈和我爸的哭声,但是他自己却像不受控制了一样,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说自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什么世界?难不成是阴间?地府?” “哪位大佬敢不敢以身试法,死一个看看?” “安排,今晚八点直播,到时候小弟厚着脸皮求诸位爷给个打赏!” “可以,但死法能不能我们定,我选择让你吞粪自尽!” …… 望着群里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苏梅也是觉得有些惊起,她又看了一遍,见到群友都有些不着调起来,干脆自己搜索了一下。 结果这一搜索,就见贴吧论坛里最火的帖子全都是死而复活的,最奇葩的有个哥们想要自杀,结果吃药、上吊、割腕、跳楼都试遍了,愣是死不了,以为自己有了能力…… 不过这其中有一篇帖子很与众不同。 “有人偷走了死神的名单……” 等苏梅看到那帖人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夜雨飘灯,这好像是是她梦里见到过的,难不成还真有这人,她点开帖子正要查看,可是却现帖子已被删除,不存在…… “奇了怪了!” 嘀咕了一句,苏梅皱眉想着事,可眼睛不经意的往旁边一瞅,身子突的一个哆嗦,就见边上蛮蛮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声不响的凑到跟前,盯着屏幕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关键是那烟熏妆太浓了,猛的一看,心跳都快停了。 “蛮蛮,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梅姐你看!” 少女挨着苏梅坐下,她滑动着手机,翻出好几个保存好的视频,原来里面全都是死者复生的视频,都是在同一天生的,醒来后和常人一般无二,能吃能喝,而且这些人都说死后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苏梅叹口气。 “其实这也算好事了!” “要是一个人死而复活,那我肯定相信是医疗事故,医学奇迹,可这么多人,真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蛮蛮看着这些人死亡的时间说道。 苏梅忽然笑道:“小小年纪怎么和大人一样?是不是饿了啊?诶,我弟呢?那臭小子去哪了?是不是在楼上?” 说着就要起身。 不过一旁的少女却先她一步。 “我去帮你喊他吧,梅姐我今天想吃火锅,我要吃肉!” 说完一溜烟的就噔噔噔上了楼。 苏梅瞧的好笑,正这时,一旁的男人突然起身。 “雨小了,我也该走了,谢谢!” 说完起身把书放回了书架,走到了门口,张望着外面灰蒙蒙的雨幕。 可他身后的苏梅此刻却是微微哆嗦着,嘴唇白,一双眼神正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的脚下。 这个人,竟然没有影子…… 184 不是人间的东西 很旧,红色的墙皮已经风化的脱落不少,斑驳难看,加上又被雨水涂抹的灰暗一片,就更加丑陋了。 这是一栋老久的居民楼。 和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相比,昏暗的楼道显得格外的幽静,许是雨势太大,激的尘土漫起,这楼道里,若有若无的漫起一丝土腥味。 男人背着公文包,浑身湿漉漉的飞快从外面的雨幕里小跑了出来,然后钻进了楼道,水滴顺着他的衣角裤管滴答滴答的落下,带出一片片湿痕。 “呼!” 他深深地呼了口气。 望了眼楼道转角旧的不成样子的灯,不知道为什么对那昏黄的光线男人有种莫名的抵触,他拍打着身上的水渍,走到电梯里,按了十一楼。 电梯里很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像连男人的心跳,呼吸的声响都没有,只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冷,那种冷仿佛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从电梯的缝隙里,从空气中,冷的人窒息,像是血液都已经凝固了。 男人就很冷,他的脸很白,苍白无血,连嘴唇都是白的,水滴滴答滴答的落着,他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只是拿出来一看,就见那手机像是被水泡过似的,和他人一样。 可他神情忽然怔住,定定的望着手机屏幕,漆黑的屏幕上正映着电梯里的光,还有电梯里的一切,可唯独缺少了一样。 屏幕上,竟然没他自己,没有影子。 男人瞳孔一缩,像是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手里的手机立马摔在了地上。 “啪!” 他神情惊恐,视线随着手机的落下往下一移,男人猛的呆住,原来他的脚下,空空荡荡,真的没有影子。 人怎么会没有影子呢? “我的影子呢?” 男人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难道,是因为今天的事?” 就在今天,他跳河自杀了,可最后他又稀奇古怪的活了,本来还以为是老天眷顾,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在那书店的时候,他听到书店老板说的那些话,心里就隐隐有种不安,原来死了又活了的人不止他一个。 这还算是眷顾么? 他有些崩溃的揉弄着自己的头。 正这个时候。 “叮!” 男人抬头一看。 七层。 电梯门开了。 只见电梯外的楼道里像是罩着一团黑暗,一点光亮都不见。 而在电梯口,就在那光亮和黑暗交织汇聚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小孩。 老人是个小老太太,一头银包在脑后,穿的衣裳有些年头了,像是**十年代的装扮,弓背弯腰,面皮苍老,满是褶皱,干瘪的两腮就像后槽牙掉光了吃了大半年的流食,一张嘴都皱皱巴巴的萎缩的极小,她站在电梯散出去的光亮里,可上半身却在黑暗中,老脸面无表情,像是罩着一层阴影,牵着小孩的手。 小孩是个小女孩,穿着碎花裙子,手里拿着个破破烂烂的洋娃娃,也是面无表情的望着电梯里的男人,一双眼像是被墨色填满了一样,漆黑无比,不见眼白。 二人也不动,忽听小女孩说道:“奶奶,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 “是啊,咱们再等等吧!” 老太太鼓动着皱巴巴的嘴说道。 只在男人亡魂皆冒,毛骨悚然中,电梯口的一对婆孙突然一点点的沉了下去,沉到了土里。 电梯门合上了。 男人哆嗦着飞快爬起,疯了一样按着十一层的按钮。 他更冷了。 冷的他身上的水都跟着结成了冰,像是有一股寒意涌来,男人身上滴下的水滴,只在空中还没等落地,便已经成了冰渣,落在地上,清晰有声。 他的眉毛和头上结起了一层寒霜,就连睫毛上都挂着一层莹白,口中呼着缕缕寒气。 如今虽说已是入秋了,可这九月份的天气,哪能有这么冷,冷的他整个人都快要冻成冰疙瘩了一样,不光是他的人,只见正部电梯里,都开始凝结了冰霜,就像是有一股可怕的寒流,正从未知之地朝他涌来。 本是亮着的灯,突然明灭不定起来,电梯里仿佛一瞬间凭空多出无数窃窃私语,靡靡之音,像是惨叫,像是哭嚎,在男人耳畔萦绕不去…… 男人冻得牙关打颤,嘴唇哆嗦,一双眼泛着惊恐和灰败,捂着脑袋,嘴里含混的说着胡话。“我不回去,那个地方太冷了,我不回去……” “叮!” 电梯突然又开了。 男人夺门而出。 与此同时,老街上的书店里,二楼。 本来空荡的屋里,突然阴沉灰暗了下来,墙角的阴影,角落里的黑暗宛如一张张伸展的黑色幕布,从四面八方拉长变大,将屋里的所有光亮全都吞噬了个干净。 但是,这黑暗来的快,去的也快,像是潮来潮去,等到黑暗再散去,屋里,已多出一人。 这人脸上沉凝如水,眼眶赤红,一脸狰狞的望着自己虚握的右手,像是前一刻他的手里还抓着什么,直到五指慢慢紧攥握实,攥的咯咯作响,青筋毕露,他这才一屁股的瘫坐在了床上,像是成了石塑般动也不动。 “回来了?” 门口,少女倚着门框玩着手机,见他回来头也不抬的招呼了句。 “怎么?遇到了麻烦事?需要我帮忙么?” 苏鸿信看了看周围熟悉的一切,嗓音哑的说道:“不用,这是我自己的事!” 见苏鸿信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少女转身边朝楼下走边说道:“刚才生了一件怪事,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来看看!” “知道了!” 等到少女下了楼。 苏鸿信眼神一抬,从背后取下一卷画,画卷半摊开,赫见画中人是个颦笑嫣然的红衣女子,青丝如瀑,红衣如火,笑的动人心魄。 只摊开一半,苏鸿信又把画小心翼翼的卷了起来,他似哭似叹的怪笑一声。 “啊!” 也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苏鸿信收好画,等手忙脚乱的重新换了身衣裳,这才快步赶了下去,只是还没等走完楼梯,他就觉得这书店里怎么突然冷的吓人。 等再看到苏梅那张脸,苏鸿信心头莫名一酸,眼睛竟然都红了起来。 “怎么了?” 他搓了搓脸问道。 苏梅战战兢兢的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那椅子居然结冰了!” 苏鸿信一看,就见杏黄色的木椅上,竟然肉眼可见的飞快结上一层冰霜,散着骇人的寒意。 好嘛,这一回来就遇到麻烦事。 他一皱眉。 “不是人间的东西!” 185 物是人非的陈家沟 “好冷啊!” 苏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这九月的气候,不说多热但也凉快不到哪去,可就这会儿功夫,书店里就和冻上了一样,冷的人起鸡皮疙瘩。 望着面前结了层寒霜的椅子,苏鸿信一挑眉梢,伸手就抓了过去,入手所及,立觉一种刺骨的寒意袭来,像是能冻结人的灵魂般,连他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一张嘴,竟然呵出一股白气。 只不过,这股寒意一触及到他的血肉,立刻就如同活了一样,飞快消散退去,转眼一切又恢复如初。 望着眼前诡异的一幕,苏鸿信摩挲着手中的水渍。 “血腥气,还有一丝尸气!” “你刚才说生怪事,什么怪事?” 他问蛮蛮。 “今天有人死了,但是又离奇的活了,算不算怪事?” 少女言简意赅的说道。 “还有,刚才有个人进店躲雨看书,我现他脚底下居然没有影子!”苏梅也忙插话道,神色诡异,连说话的语气都战战兢兢。 “没影子?那就不是人了!” 他又看了看那张椅子,然后视线顺着水渍滴落的方向,看着地上一个个湿脚印,道:“我觉得你们可能说的是一个事。椅子没问题,估计就是那人坐过之后才引来这种不同寻常的变化,上面有他的血腥气!” “你是说鬼?” 苏梅紧张兮兮的左右瞧了瞧,像是觉得那人还没走一样。 苏鸿信摇摇头。“不清楚,但肯定不是什么死而复生,身上都开始生出尸气了,这说明他的身体已经死了,只不过是魂魄重新依附到了肉身上,表面看着可能和活人无异,但其实他正在慢慢腐烂。” “活死人?” 一旁的蛮蛮搭腔道。 苏鸿信擦了擦手,又看了看外面的雨势。 “还不清楚,先过了今天再说,要是明天还有这种情况生,那事情可就麻烦了,不过,我现在没工夫搭理这事,明天我要出一趟门,快的话可能要两三天才回来,等我回来再说!” 他说完一扭头,就见苏梅那张脸都快贴上来了,一双眼睛好奇古怪的在他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又看,满脸的困惑,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怎么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脸,苏鸿信往后一倾身子,有些不自在。 就听苏梅说道:“突然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哪不对劲我又说不出来!” 苏鸿信听的心头一突。 只见苏梅慢慢凑近闻了闻苏鸿信的胸膛,然后眼睛渐渐眯起,弯着嘴角,笑的越来越狡黠,她一把揽过苏鸿信的肩膀,道:“好啊,不声不响的这就有了?” 苏鸿信一愣。 “有什么?” “还和我装呢?” 苏梅怪笑道:“女朋友啊?你没女朋友,这身上的女人香是哪来的?就你这性子,从你出生我就和你睡一张床,你身上是啥味道我隔着七八里地都能闻出来,老实交代,这次是不是去……” 话到这里,苏梅笑的更加古怪了。 “放心,这种事情姐一定支持你!” 苏鸿信眼角抽搐,但并没反驳。 见他没反应,苏梅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测了。 “为了庆祝我弟终于处对象了,咱们今晚上出去好好庆祝一下,哈哈……” …… …… 翌日,晌午。 陈家沟景区外,苏鸿信背着背包,看着眼前面目全非,却又似曾相识的村子,眼神晦涩。 深吸了一口气,他抿了抿嘴,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抬脚就往里走。 可刚走没几步。 “哎哎哎,小伙子!” 一个像是居委会大妈打扮的中年妇人,带着红袖章,一溜烟的就冲到了他面前。 “你,随地吐痰,罚款一百!” 苏鸿信沉默了有那么一会儿,然后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树底下。 “快看,那有人随地小便!” 大妈一听立马扭头就看。 “哪呢?哪呢?没人啊!” 等再转过身,大妈就见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眼睛忙四下一瞅,就看见景区里一人背着背包溜的飞快。 “跑?我看你能跑哪去!” 说完奋力直追,可越追,这大妈骂骂咧咧的表情就越来越古怪,她就见前面那背影瞧着不远,可任凭她怎么力追赶这距离非但没缩短,反而越拉越开,等看清苏鸿信脚下绕的步子,不由吃了一惊。 “好家伙,竟然是心意拳的虎扑,这是要来踢馆么?那就更放不得了。” 可更怪的是,眼前这人滑溜的像是条泥鳅,只似对这陈家沟了如指掌,比她还要熟悉呢,等她了十成力,前面那人依旧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死活就是追不上。 只等在景区里左拐右拐,左绕又绕,绕了大半个小时,她才见前面那人终于停住。 这下反倒是她不敢过去了。 眼下二人一追一赶,已经是到了不对外开放的地段,少见人影,对方真要是来者不善,她这不是自寻死路么,而且她心里已经有些后悔,甚至怀疑对方是有意引她过来的。 至于那所谓的法规约束,她可不觉得能束缚眼前这深不可测的高手。 武夫的呼吸气段,永远是衡量一个人身手高低的直观表现,她此刻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反观对方脸不红,气不喘,更吓人的是,那气息微弱的都快没了。 乖乖,这是从哪蹦出来的高手,她心里已经不是惊,而是骇,骇然悚然,震撼莫名,青天白日的,难不成见了鬼? “我记得这里有个小院的啊!” 突然,她就听前面那人喃喃自语说道,但下一刻话锋一变,转身笑道:“想不到这俗世之中,竟然不乏藏龙卧虎之辈,大妈好俊的身手!” “藏龙卧虎?” 听到苏鸿信的夸赞,中年女人非但没有半点受用的感觉,反而脸皮一红,她又看看面前人二十来岁的模样,心里更是天翻地覆。 “这是罚款!” 就见苏鸿信笑吟吟的取出一百块钱。 “能不能顺道向您打听个事儿?问完我就走,放心,我绝无恶意!” 大妈踌躇了一会儿,才迟疑道:“你想问什么?” 苏鸿信笑道:“大妈你是陈家人?” 中年女人点头。“是!” “那不知道你知道陈家有一位陈天啸么?” 苏鸿信留意着女人的神情。 见对方蹙眉沉思,他又提醒道:“这个人是陈长兴的侄子,膝下六子一女,其中,那一女名叫陈如素!” 中年女人眼神古怪,有些狐疑的在苏鸿信身上来回瞧瞧。 “你又不是陈家人,从哪知道的这些?” 苏鸿信沉吟片刻,想了想,也不说话,而是一弓双腿,摆了个拳架,只见他气息吞吐之下,一身休闲服呼的膨胀了起来,对面那中年女人双眼看的差点没掉出来,一张嘴慢慢张大,瞠目结舌,满脸惊容,嘴里喃喃道: “这、这这这、这难道就是易筋换骨?” 186 两朵相似的花 陈家祖祠的院里。 “你说你是陈如素那一脉的传人?” 大妈拉着苏鸿信左右瞧瞧,仍是一脸狐疑和警惕,如今世上,都只知道太极拳,可却少有人分太极拳和陈家拳的区别,那根本就是两码事,但眼前这人的功夫却是做不得假,正儿八经的陈氏真传,而且还是练的出神入了化,练的是她陈家几近失传的绝技。 她心里又惊又叹,好家伙,就这物欲横流,人心浮躁的世道,竟然还有人能把内家功夫练到这等地步,简直匪夷所思。 “不错,我师承陈如素,她还有个丈夫……” 苏鸿信眼露期待,但这话一出口,那大妈却嘿嘿一笑,笑的玩味儿。 “露馅了吧小伙子!” 苏鸿信一蹙眉。 “怎么?” “我陈家虽说是有位祖奶奶叫陈如素,但她终生未嫁,更别说有什么丈夫!” 女人的话像是一根根冰棱钉进了苏鸿信的耳朵里,更像是凿进了他的肺腑,扎进了他的心肝,肝肠寸断,心血一涌,苏鸿信眼仁噌都一下就红了。 “没有?” 他怔愣了片刻,然后低声吼道:“这不可能!” 那凶戾沙哑的嗓音吓的中年女人一个激灵,差点转身就跑。 可看着苏鸿信那副惊极、悲极的模样,她却是语气一软。“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清楚我陈家的旧年往事,但我确实没骗你,祖奶奶确实孤独终老,一生未嫁,你若不信,我可私底下做主让你看看族谱上的记载!” “孤独终老,孤独终老……哈哈……” 苏鸿信忽然大笑几声,然后坐着一垂肩,低着头,点点泪珠已沿着脸颊淌下。 “他妈的!” “看来还真让他说对了,两朵相似的花!” 苏鸿信喃喃自语道。 这时候,就见旁边的陈姓女人忽然“哎呀”一声,一拍脑袋,语气很是古怪的道:“不过,说起祖奶奶我倒是记起一件事来!” “我听我爸说,这位祖奶奶还在世的时候经常会做一些怪梦,说是梦到了另一个自己,梦醒后时常哭泣,还经常念着一个男人的名字,那个人好像就姓苏,叫苏什么信,你说怪不怪!” 苏鸿信听的如遭雷殛,他呆坐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成了一尊石塑,半天没有动作。 过了半晌。 “那应该是我记错了,麻烦了!” 他终于开口了。 “我给您留个电话吧,算起来咱们也算是师出同源,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我,能帮的话,我一定不推辞!” 中年大妈一听哪还能拒绝,这可是实打实的高人,她心里还正盘算着怎么和这位熟络熟络。练武之人,谁不想见高山,奈何这世道不比以前,真功夫难成,真髓难得,高山更是难见,难难难…… 可如今结识了这等高人,这已经不是高山了,这简直就是神山啊,顶天立地,足以开山立派的大宗师,深不可测! 本以为今天是要遇到硬茬狠手,想不到到头来居然是一场机缘。 等苏鸿信留了电话出了陈家沟已经是傍晚了,既然物是人非,他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却是马不停蹄的打了车又要赶路,路上停也没停,从郑州坐飞机飞的沈阳,前往白山。 到沈阳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半夜了。 一夜无话,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坐车到了白山市。 哪怕时代已经变了,但这个地方,依旧有不少人赖以采参过活,而且游客不少,苏鸿信孤身一人挑着记忆里的路,朝山里走去。 “喂,姐!” 路上接了通电话,苏梅打来的。 “咋样啊?把人家姑娘照片来让老姐瞅瞅,看看哪家姑娘能让你这木头开窍!” 对面传来了嬉笑声。 “怎么,我猜那些死而重活的人是不是没再增加了?”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看消息了?” 苏梅说完,语气忽又一转,神神秘秘的小声道:“不过,还有个事,就是之前来店里看书的那个,他昨天又来了,而且我偷偷留意了一下,你猜我现了什么,他居然在找一些关于十八层地狱的书,而且他整个人越来越冷,就好像个冰块一样!” 苏鸿信静静听着。 “十八层地狱?那看来,他们这些人死后看到的另一个世界就有些意思了!” “你是说他们是十八层地狱逃出来的?” 蛮蛮的声音传来过来。 “不知道,不过,他一个不死不活的人既然能找,就说明肯定和他有关,知道他在找十八层地狱的哪层地狱么?” “没有,他看的书太杂了,一时半会找不到!” 苏梅接过话。 苏鸿信想了想,他沉吟片刻,然后眸子一凝,说道:“寒冰地狱,去看看,哪些书有被他翻过,里面是不是有寒冰地狱的记载,要是我猜的没错,这人应该是自杀的!” “至于其他人,恐怕身上也有一些别的变化,另外,这个月是鬼月,鬼门大开,中元节快到了,我猜这些事肯定有什么联系,特别是前天,应该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弟啊,你不去当侦探真是屈才了懂么!” 苏梅在电话那头惊奇无比。 “行了,不聊了,离那鬼东西远点,还有晚上别乱跑,注意安全!” “那姑娘照、” 不等她姐说完,苏鸿信已经挂断了电话,他脚步一停,看着不远处的一座无名矮山,眸光里豁然似有诡异光华流转。 朝矮山扫视了几眼,苏鸿信倒是有些吃惊,他双眼微眯,惊疑不定的转了几圈,才有些喃喃道:“地气汇积,虽没有龙脉那么浓郁,但也是少有的风水宝地,而且,这底下好像有东西!” 只见山中似有一团妖氛盘踞,如薄云淡雾,凝而不散。“不是僵尸,妖物么?看来这个世界也开始产生了某些匪夷所思的变化啊!” 不过,他并没有对这山中妖物难,瞧了两眼,也没了停留的心思。“看来,果然不是一个世界么,两朵相似的花!” 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脑海里在这一刻想到了很多东西,一双眼眯的像是两条狭长锋利的刀锋,眼透执着,双拳一攥。 “那又如何,我已替她换上一颗不灭的心,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一定要找到她,就算天涯海角,天上地下,我一定要找到她,必须要找到她!” 苏鸿信心中怒吼,瞥了眼山中那团瑟瑟抖的妖氛,他转身大踏步离去。 187 恐怖直播 夜半三更。 凉风习习,一场阴雨连着下了好几天,阴霾不散,酷暑的燥热,似也随之散了个干净。 老街前的岔口,已是静悄悄的,夜风里,路边快要烧尽的纸灰,在明灭的火光里飘飞卷荡。 时值鬼月。 这鬼月,说的是“中元节”当月。 世道变,人也在变,日子好了,一些习俗规矩反倒被人忘了个干净。 好在一些老一辈还记得清楚,这不,老街上办了场庙会,没瞧见几个年轻人,都是些上了岁数的老人,牵着半大的孙儿,凑个热闹。 搁早些年,这庙会可是只有大日子,祭祀的时候才有,像什么舞龙舞狮啊,而且但凡有庙会,那都是小商小贩扎堆的地方,还有一些民俗表演,家里长辈步行七八里地那都要去瞧瞧。 可惜啊,今天办到一半,就被城管给叫停了,逼得那老大爷没法儿,干脆是往地上一躺,这就较起了劲儿,最后众人是半劝半拉,才把两拨人分开,本来就冷清的庙会,立马散了大半。 不过,说到底还是最近怪事多啊,“中元节”当天屁事没有,不成想这都月中了,突然闹这么一出,一些老人就在那岔口边上趁着天黑烧了点香烛纸钱。 就说静悄悄的时候,突然,这路口走进来五个人,四女一男,年纪瞧着都不大,一人手里还捧着书,带着眼镜,都是学生。 领头的是个长小姑娘,身上穿着短袖短裤,脚上一双小白鞋,手里捧着个手机,一张脸被屏幕出的光照的忽白忽蓝,其他几个则是跟在身后,手里都拿的有东西,香烛纸钱,还有三脚架。 “我说,该不会是真要在这路口直播吧?我奶奶说这岔路口是阴气最种的地方,最容易见鬼,要不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捧着书戴眼镜的短女孩怯生生的说道。 “你要是害怕了就回去呗,以后也别和我们玩了,被人欺负了也别找我们!” 里面唯一的男生不耐烦的搭了句话,顶着一头白毛,打着耳钉,画着眼线,边走边摇头晃脑的哼着歌。 “哎呀,有啥好怕的,咱们笔仙、碟仙、血腥玛丽啥没玩过,一个个说的多吓人多吓人的,结果鬼呢?鬼在哪呢?而且这地方可是我跑了小半天才找到的!” 前面拿手机的女孩也跟着说道。 “诶,你们看这个帖子,说小日本那边好像生了什么特大事件,一个村子的人据说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的假的?” “对了,你哥现在咋样了,不是说死而复活么?” 另外两个也跟着说着话,两个女孩一个染着红头,一个双马尾。 就听马尾女孩摇摇头:“我也说不明白,总觉得我哥这几天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几句话的功夫,五人已经到了老街前的岔口,眼见四周没人,那长女孩已经开始了直播的准备,架着三脚架,装着手机,补着脸上的妆。 “萍萍,还是请笔仙么?” 眼镜妹小声问道。 被叫萍萍的长女孩嘿嘿一笑。“不是,换新玩法,是我刚从一个帖子上看见的,这次真要能拍到鬼,那咱们可就要火了!” “嘘,准备了!” 萍萍说着,已开始调整着手机的角度,然后一点点的后退,直到屏幕里五人站在了一块,昏暗的光亮里,几人背靠着一颗有些年头的老槐。 “大家好,欢迎来到恐怖直播间,我是萍萍,最近连连生的怪事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所以,我,决定身先士卒,替大家一探究竟!” 萍萍压低着声音,模样紧张神秘,营造着恐怖的气氛,就听她说道:“不过,之前各种见鬼的方法我们也都试了不少,一直没有什么效果,但今天不同,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找了一个新方法,据说这个方法见鬼几率可达百分之九十九,诸位不信邪的小伙伴,可以自己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试一试,好了,废话不多说,礼物打赏刷起来,咱们马上进入正题!” 只见萍萍从从男孩怀里接过一叠东西,抖开来一看,竟然是一件件纸扎的衣裳,漆黑的纸衣,在手机屏幕的光照下不见丁点反光,格外诡异,女孩凑近了屏幕,一张脸惨白泛蓝,故作害怕的说道: “今天咱们这个见鬼的方法,叫作“走阴路”,道具呢,没别的,就是一件纸扎的衣裳,据说这从纸人身上剥下来的衣裳,阴气重,能遮掩活人的阳气,只要穿上,看见我身后这颗槐树了没,绕树倒着走,就能看见死者的世界,那些死而复活的人不是说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么,今天我们也来试试!” 五个人,四个人说话间就已经往身上套着那纸衣,只剩下胆子小的眼镜妹守在手机跟前说着点赞、礼物刷起来。 “靠,真是作死啊!” “这几天怪事连连还敢搞这一套!” “千万别试,已经有人试过了,失踪了!” “作死!” “666……” …… 望着比往常明显要多的观看人数,萍萍那还在乎什么恐不恐怖,心头火热,而且人数还在不停增长,看着密密麻麻的弹幕她心里高兴的差点笑出来。 “谢谢蛮蛮小公主打赏的十火箭!” “谢谢蛮蛮小公主打赏的二十火箭!” …… 看着不停刷屏的打赏,萍萍一张脸激动的都开始涨红了,其他几人也都差不到哪去,一个个换了身纸衣上。 只见眼镜妹按照萍萍的吩咐,又在那树底下插了几根香烛,燃着一堆纸钱,火光一起,映的几人面目忽明忽暗,诡异无比。 “咱们为了以防万一再烧点纸钱,据说这香烛纸钱是沟通阴阳的东西,能引来孤魂野鬼,想要知道结果么,赶紧礼物刷起来!” 说着四人已经穿好纸衣,齐齐的站在槐树的树荫下,嗤嗤摇曳的火光下,四个身影像是真的成了纸人,苍白的脸色,僵直的身子,透着诡异。 看着不停刷屏的礼物,萍萍深吸了一口气,和另外三人彼此瞧了一眼,心里已经在想着等直播完了去哪好好吃上一顿。 “好,恐怖直播,马上开始,结果如何,大家拭目以待……” 树底下,四人围成一圈,已是开始倒着走。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守在手机旁的眼镜妹突然留意到了一条被打赏淹没的弹幕。 “小心树上,有张人脸!” 188 找上门 “人脸?” 眼镜妹看的心头一突。 虽说她平时和萍萍她们几个凑到一块玩,各种见鬼的方法也没少试,但也只敢在旁边瞧着,从不敢参与,哪怕这么久了,她胆子也没大到哪去,这会吓得蹲在地上,连抬头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 只一点点的半眯着眼从指缝里偷瞄过去,然后视线从槐树阴沉昏暗的树冠下慢慢扫过,一根根枝丫、树杈,等忐忑不安看完了,她才如释重负的重重呼出口气,什么都没有。 “骗子,光会吓人!” 嘴里嘟囔了一句,眼镜妹已经没去看弹幕了,而是留意着树荫底下,闭眼倒着走路的人,只见四人右手扒着槐树,低着下颌,闭着眼,不停绕树转着圈。 一旁的火堆则是燃着最后一丝赤红泛蓝的余烬,只剩下两个蜡烛燃着两簇火苗。 可看着看着,她突然身子不动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树底下的五人,嘴里像是魔怔了一样,颤声念道:“萍萍、余杰、小霜、莹莹……一、二、三、四……” “五!” 越到最后,她表情越诡异,这树底下,怎么多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又是谁啊? 她哆哆嗦嗦的又强忍恐惧,害怕的看去,就见树荫下的阴影中,一道瞧着非常古怪的身影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弓着身子,弯着腰,就好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小老太太,身形佝偻,上半身弯的都快和地面平行了,看的人毛骨悚然。 就在她惊恐万分之际,忽然,树下响起一声惊呼,就见那个顶着头黄的男生突然像是被烧着屁股一样,从槐树底下小跑了出来,边跑边拍打着身上的纸衣,原来他身上的纸衣被蜡烛的火苗点燃了,火焰上窜。 “纸衣着了!” 树底下的人也都被惊动,忙跑过来拍着男生身上的活,一时间惊呼四起。 眼镜妹却是吓得已经哭了出来,她眼神怔愣,就这一晃神,再看过去,多出来的那个黑影已经不见了。 等男生气急败坏的把火拍灭,他身上的纸衣早就破破烂烂的,索性一把撕扯了下来。 可他再一看,就见手机屏幕上,这会刷的弹幕全是。 “少了一个人!” 少了一个人? 男生扭头四下一看,脸色立马白了。 “小霜呢?” 就见此刻面前站着的,只剩下三个人了,那个染着红头的女孩不见了。 四人面面相觑,就听眼镜妹颤声说道:“我刚才,好像看见树底下多了个人!” 她这话一说,几人全都一个激灵。 “呜呜,然后不见了!” “你是怎么看到的?” 那个萍萍突然诡异道。 “我、我从手指缝里看见的!” 眼镜妹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苍白,蹲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小霜,别吓唬人了,我们不玩了,你快出来吧!” 那个留着马尾名叫莹莹的女孩也是缩了缩肩膀。 可槐树下,一眼都能看个清楚,哪有半个人影。 男生颤着手打开了手电筒,绕着到一旁,朝槐树后照了照,仍旧空空如也。 “没有!” 四人彼此相互瞧了瞧,额头渗汗,脸色苍白,然后在颤颤巍巍中,一点点抬起右手,放到了右眼上,慢慢张开一丝缝隙…… 接着,就听夜色里响起四声尖叫。 “啊!” …… 从出门再到回安城,一来一回,苏鸿信用了差不多四天,中间顺道去了趟河北,耽搁了一下,几乎可以说他这几天一直都在赶路和坐车,事情一办完,马不停蹄的就往回赶。 回到安城的时候,正好清晨。 可走到老街的时候,刚准备回书店,苏鸿信就看见老街路口的槐树下,居然拉起了一圈警戒线,还有哭声。 走过去一瞧,就见凑着不少人,人群议论纷纷。 “唉,现在的孩子,这是能随便玩的么!” “听说是五个,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嘴里说着胡话,八成是被吓傻了!” “唉,可怜了这几家大人!” “听说是撞见脏东西了,这下连魂都给勾走了,白人送黑人!” 苏鸿信听的皱了皱眉,绕过人群,往书店走。 “回来了,那姑娘咋样啊?” 书店里,苏梅正和蛮蛮吃着包子喝着豆浆,见到苏鸿信风尘仆仆的回来,眼睛一亮,嘴里的包子还没来得及咽,就凑了上来。 苏鸿信边脱着外衣,拿起个包子,顺手指了指街口的方向。“路口怎么围了那么多人?” 苏梅叹口气。 “你要是早回来一天说不定就能看见,昨晚上有五个学生在路口搞直播,见鬼直播,结果下场你应该能猜到吧,听说一个被吓疯了,剩下四个,有一个魂被勾走了,另外三个被缠上了,依我看有些悬!” 一直喝豆浆的蛮蛮忽然递过了自己的手机,只见上面赫然是一段直播录像。 苏鸿信看着上面的直播,一张脸越来越难看,他冷哼一声。 “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网上的视频已经被封了,这可是独一份,我昨晚自己录的!”蛮蛮说道。 “你昨晚在看这个直播?” 苏鸿信撇了撇嘴。 蛮蛮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是啊,疯掉的那个还是灵异群的成员呢,她邀我过去捧场的!” 当着苏梅的面,苏鸿信并没说什么,就视频里的这些人,真要说是去救他们的,指不定自己被当成神经病了,苏鸿信一转话锋。 “那个死而复活的人,怎么样了?” “昨天就没来了!” 苏梅接话道。 “那看来我的猜想是对的,他们身上的变化已经逐渐明显,白天不敢出来了,可能晚上才敢现身,不人不鬼!” 苏鸿信揉了揉眉心,这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真的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还有看看那些死而复活的几个人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这个世上每天死的人远远不止这么几个,为什么就他们特殊,肯定有别的原因!” “那几个学生救么?” 苏梅问道。 苏鸿信想了想。 “我中午抽空去医院瞧瞧!” “不用去了!” 一旁的蛮蛮突然说道,就见她朝门口一扬下颌,才见书店门口,一个马尾辫的女孩正脸色苍白的走了进来,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苏鸿信扭头一瞥,就见对方身上鬼气缭绕,这是被缠上了啊。 189 入夜 “你是梅姐?你是蛮蛮?” 女孩仍旧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双手捧着水杯,瑟瑟抖,但等认出一旁的苏梅,又瞧瞧正打游戏蛮蛮,黯淡的眼神才似有了几点亮光。 “梅姐,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看着苏梅,小姑娘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之前的很多灵异故事我都看,那些见鬼的法子们也是跟你学的,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吧!” 苏梅神色尴尬,这扯着扯着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她心里还嘀咕这群人整得那一套有些熟悉呢,没成想从自己书里看到的。 瞧见苏鸿信脸色不善的瞥过来,苏梅心虚的道:“我就写写,混口饭吃,但我从没试过,对这些东西我还是很忌讳的,而且也都是我从一些古籍里翻找的!” “先说说,你们最后看见啥了?” 苏鸿信半躺在沙上,伸手敲了敲案几。 小姑娘神情恐惧,似在哆嗦,就听苏鸿信接着道:“不说出来,可没人帮你!” 听到这话,女孩眼中泛泪,啜泣了几声,才回忆道:“昨晚上……” …… 时间回到昨晚,槐树下,几人相视一瞧,全都把手捂在了右眼上,她们经常琢磨这些鬼鬼怪怪的东西,不说能捉鬼降妖吧,但对一些离奇说法还是了解不少,眼见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的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又听了眼镜妹的话,几人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民间常说的鬼遮眼。 而且这以手捂眼,从指缝里偷瞄,也属于一种见鬼法子,八成是眼镜妹无意中瞧见了脏东西,也都照着法子来。 可这不看不要紧,几人一看。 就见槐树下蹲着不少人,全都围在树底下,连那失踪的小霜也凑在里面,埋头不动,双手一遍又一遍的刨着地上的土,几人就见小霜的一双手都刨的血肉模糊了,可她却像是不觉痛楚一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像是魔怔了一样,嘴里念念有词。 但更让他们汗毛倒竖的是,树底下蹲着的另外几个,竟然只有身子,没有脑袋,肩膀上空空荡荡,而槐树上,本来翠绿茂盛的叶子,转眼变成了枯枝烂叶,还挂着一颗颗惨白惨白的人头,像是果子一样挂在树枝上朝他们嘿嘿鬼笑。 别看他们几个平时胆子大,可真见到这个场面,一个个没被吓死都是好的,男孩干脆吓得,屎尿齐流,啊呀一声尖叫撒腿就跑。 剩下的几个女孩则是瑟瑟抖留在原地,好在这马尾辫女孩看见好友和一群野鬼蹲在一起,壮着胆子,一把扯过地上的人就跑。 等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回到家,几人本以为这事儿就算了过去了,可哪知怪事才刚开始。 那叫小霜的红头女孩,先是大半夜的对着镜子梳头,然后站阳台上竟然扯开嗓子唱起了戏,好家伙,她父母差点没被吓死,天一亮,干脆直挺挺的往地上一倒,这就生死不知了。 那直播的萍萍更是诡异,三更半夜的挑了个坟地,刨坟挖尸,等找到的时候,正抱着棺材里的玩意儿狂啃呢,那场面,肚肠四散,尸水和泥,谁见谁吐。 还有那眼镜妹,回去人就不行了,嘴里说着胡话,又哭又笑的,疯疯癫癫的,不是被上身了,就是被吓傻了。 至于最后那个男生,也是神经兮兮的,老说他背上背着个老太太,天亮的时候,干脆在阳台上挂着呢,吊着脖子,好在家里大人留意到儿子不对劲,现的早,这才救了下来。 听着小姑娘断断续续的说完经过。 “诶,你咋没事?” 苏梅诧异道。 女孩一抹眼泪,心有余悸的紧张道:“咋没事啊,昨晚上我家楼道里有个脚步声走了大半夜,来来去去就在门口转悠,可就是看不见人,还是我哥骂了几句,那个声音才没了,说门口有个小老太太。完了,肯定是我们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呜呜!” “你哥是干啥的?” 苏鸿信蹙着眉,又在女孩身上来回瞧瞧,鼻子里更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尸臭。 “她哥就是水库里淹死又活了的那个!” 蛮蛮接过话。 正说着呢,那马尾女孩忽然掏出手机,就见上面来电显示的是萍萍,一接通。 “莹莹不好了,呜呜,余杰死了,他把自己的手从嘴里一直掏到喉咙里去了,活活憋死了,马上就轮到咱们……呜呜……嘻嘻……” 可突然,电话里的哭声一变,变成了一种阴恻恻的笑声,阴森恶毒,鬼声鬼气,听的人不寒而栗,就听电话那头的声音尖笑道:“马上,就轮到你了!” “啊!” 这个名叫莹莹的女孩登时尖叫一声,手机已是摔了出去。 苏鸿信紧皱眉头,大白天的都敢出来,这也太凶了,看着小姑娘一脸死灰的模样,他问:“她们现在都在医院里么?” 马尾女孩见苏鸿信这么说,立马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的点头。 “嗯嗯,都在市中心医院呢!” 苏鸿点点头。 “那晚上咱们再过去!” 说完,小姑娘坐沙上就不动了,一直熬到中饭,最后实在是内急,这才开口问着厕所,然后哭丧着脸说道:“蛮蛮,你陪我去吧,我看电影里那些被鬼缠上的好多都是死在厕所的,我怕!” 这下连苏鸿信都听的乐了,他没好气的道:“现在怎么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行了,我这店里,别说是孤魂野鬼,就是神仙来,两腿都得打哆嗦!” 小姑娘估摸着是忍不住了,壮着胆子这才上了二楼。 剩下的时间,苏鸿信则是看着网上一些关于各地怪事的消息和传闻,这一看心都沉了一截,什么幽灵公交、太平间里的歌声、还有灵异出租、闹鬼中学等等,简直层出不穷,而且连外国也怪事频。 最骇人的是泰国有人请笔仙,整个宿舍的学生一夜之间全都莫名身亡,而且最诡异的是他们都没了脑袋,但最后法医却从他们的肚子里找到了,肚皮上不见缝合的痕迹,就好像是整个吞下去的一样…… …… 苏鸿信越看心越沉,现世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你说,会不会是……有道门被打开了!” 他趁着苏梅去买饭的时候对一旁的蛮蛮问道。 小姑娘一摁手机,抬头说道:“再想多点,守门人死了,咱们两个菜鸡得往前冲!” 苏鸿信半眯着眸子,他看了看手上沉寂的戒指。 “那真要是这样,恐怕,这一次会很棘手啊!” 时间飞过,黄昏快入夜的时候,只见那书店已经是早早关了门。 190 午夜惊魂 几人打车赶到安城市中心医院的时候,天已擦黑。 苏鸿信站在医院门口,搭眼一瞧,就见整个医院,此刻已是鬼气森森,常人肉眼难见,可在他眼中,眼前的医院,就像是被一团淡淡的灰雾罩住,一张张人脸轮廓在灰雾中若隐若现。 这医院向来为阳间生死交界之地,如今起了变化,里面成了秽气丛生之地,看到这般变化,苏鸿信心里不禁啧啧惊疑的暗道:“乖乖,不得了啊!” “乖乖,不得了啊!” 却说正张望呢,忽听身旁居然有人说出了和他心里一样的话。 只见这是个穿着唐装,留着山羊胡的银老头,身材瘦小,戴着个圆墨光眼睛,左手背在身后,然后望着医院煞有其事的掐捻着右手五指,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摇摇头,时不时点点头,有些神神叨叨的,像是个算命先生。 苏鸿信一开始还以为遇到了高人,可一听清楚这老头嘴里念叨的东西,他差点没笑出声来。 就听这老头嘴里语调拉长,忽高忽地,就像是喉咙里卡了一口浓痰,咿咿呀呀的,但实际上要是把那字音掐准了,那就是。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念诗就念诗吧,偏偏这厮还摇头晃脑的,把身旁一对紧跟着的男女唬的一愣一愣的。 “大师快算算,我女儿还有没有救?” 男的西装革履,神情憔悴,眼露焦急,女的也是都市白领的装扮,眼眶红,显然之前刚哭过一场。 “跟据老夫一番推算,是因为令嫒体内阳气太弱,加上冲撞了阴煞之物,这才心神恍惚,以致魂不守舍,无妨,待我上去,保管阴煞退散,邪祟退避!” 老头煞有其事的边说边往医院里走。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 “老神棍!” 苏梅已经在嘀咕了。 莹莹心惊胆战的紧跟在苏梅身边,一双眼睛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看看,她紧攥着苏梅的衣角,小声道:“那是萍萍的爸妈!” 苏鸿信摇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姐,你不是要见鬼么?今天我就让你瞧瞧,这可比看恐怖电影来的刺激多了!” “行了,进去吧!” 跟着莹莹,几人径直上了二十一楼,如今夜深,这越往上,医院里便越冷清,除了一些病人家属,整个走廊里,就只有值班的护士了,空气中飘散着酒精以及各类药水混杂的气味,凄白的灯光阴沉沉的,有的地方则是只有应急灯,光线暗淡,让人很不舒服。 一行人跟着莹莹来到一间病房,就见里面,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女孩穿着病服,正不停的呵呵傻笑,嘴角流着口水,眼神木讷,像是成了个傻子。 苏鸿信就扫了眼,他说道:“丢魂了,等会儿回去了到槐树底下喊喊,要是喊的回来,那她就还有救,要是没喊回来,以后就这样了!” “另外两个呢?” 莹莹又领着他们转到另一间病房。 在另一个屋子里,只见一张病床上,一个红头的女孩正缩在被子里,瑟瑟抖,把自己包成了个粽子一样,神情惊恐的四下看着,等看见莹莹,女孩立马一骨碌爬了起来,哭的不行。 “莹莹你可算来了,吓死我了,你不知道今天余杰怎么死的,他自己把他的手给吃了,就当着我的面,呜呜!” 一旁的莹莹见状正要过去,却被苏鸿信一把按下。 “别过去了,这姑娘已经死了,身体里的不是她自己!” 他的话让几人大吃一惊。 那正在哭的姑娘突然一抹眼泪,呆呆看着苏鸿信有些不明所以的说道:“你在说什么?” 可话刚落,只见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突然多出一抹诡笑,女孩嘴角一咧,慢慢咧开,然后越来越大,最后差点都要咧到耳根了,两颗眼珠子只在眼窝里骨碌碌乱转,然后一停,转出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瞳,眼眶周围网状般的血管脉络就似大树根系般朝着眉角额头蔓延。 “嘻嘻,被现了!” 一声阴森的怪笑,女孩出来的声音已是和之前截然不同,像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尖细阴厉,满是怨毒 她说着话,身体却在不停拧动,上身往后一仰,四肢立马在不住抽动中反折向上,然后腾空一翻,就像是个蜘蛛一样,跳到了屋顶东南角,四肢一撑,居高临下的盯着几人。 哪怕有苏鸿信在身边,苏梅现在看的也是心肝颤,那马尾姑娘更是花容失色,张嘴就要尖叫,却被苏鸿信一道眼神吓得又忙咽了回去。 几个女人里,唯有蛮蛮镇定不变。 苏鸿信面无表情。 “给你个机会,把你的来历给老子交代清楚,然后,我让你死的痛快点!” 他前脚话刚落,后脚就见屋顶一角撑着的红女孩瞬间皮肉坠烂,就像是被大火烧过一样,一张脸瞬间长出一个个水泡,然后纷纷破开炸开,血水四溅,皮肉翻卷,污血满脸,像是被剥了一层皮,猩红的血肉看的人不寒而栗,接着变得焦黑,只有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正阴森恶毒的看着苏鸿信。 整个病房更是突然热了起来,周围火光四起,像是置身火海般。 “原来是只火鬼,雕虫小技,都是幻觉!” 苏鸿信撇了撇嘴。 话甫落,他眼中豁见精芒爆现,脚下猛步一进,口中提气,纵身已高高跃起,如苍鹰俯空,猛虎掠食,平地拔起三四米,伸手一抓。 那女鬼像是没意料到眼前这人居然一跳能跳这么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口中“呀”的鬼叫一声,已是在墙上飞快爬了起来。 可就听一声冷笑暴起。 “给老子下来。” 一条鞭腿以擎天之势,自下而上,一脚飞踹了来,正中女鬼小腹。 遂见苏鸿信高高落下,头也不抬,右手往上一抓,已是扣住了那女鬼的脖颈,将其擒在了手中,接着,在众人目瞪口呆中,他右手一甩,那女孩便飞回了病床上,气息已绝,八成是昨晚就已死了,而他手上,一直皮开肉绽,浑身是活的女鬼正张牙舞爪的挣扎着。 “你是谁?” 191 蛛丝马迹 眼前的幻觉全都不见了。 火光没了,灼烫没了,病房依旧还是那个病房,但她们就看见苏鸿信站在病房里,右手平举,五指虚握,而在明灭闪动的灯光下,那墙壁上,苏鸿信的影子里,手中正攥着一条不住挣扎的影子,像是个女人,张牙舞爪,似是一团扭动的火焰,怪诞而诡谲。 “你是谁?” 一声尖利刺耳的声响凭空冒起,直听的人起鸡皮疙瘩。 苏鸿信眼瞳骨碌一转,一双暗金色的兽瞳当即一闪而逝,他似笑非笑的问道:“方不方便告诉我,你是从哪来的?” 被那双眼睛一扫,不住挣扎惨叫的女鬼瞬间安分了下来,瑟瑟抖,像是只受惊的兔子。“我、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在一个到处是火的地方,一片火海,很多人都在火海中煎熬,皮开肉绽,太恐怖了,到处是火,到处都是惨叫哀嚎……啊……” 女鬼说着说着,忽然开始疯狂挣扎了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它双目逐渐赤红最后被火焰占据,癫狂无比,歇斯底里,彻底没了意识,只剩下无尽的怨念和憎恨,口中不住尖啸,怨气冲天。 而苏鸿信的手上,竟然开始冒着水泡,他想也不想,当机立断,五指一紧,那女鬼立时被攥碎当场,就见戒指上黑光一闪,病房瞬间安静了,灯光也恢复了正常。 苏鸿信眼露沉思。 “火海?火海地狱?” 人们常说上刀山下火海,这刀山火海,本就是十八层地狱的说法,他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太多。 压住心头思绪,苏鸿信又看了眼病床上的尸体,那女孩转眼间,体表外就已经变得死灰苍白,显然死去多时。 苏鸿信阴沉着脸。 “先出去吧!” “之前是寒冰地狱,现在又是火海地狱,应该不会是巧合吧,你说会不会是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 蛮蛮若有所思的说道,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苏鸿信看着手上慢慢恢复的水泡,他淡淡道:“想知道的话很简单,如果这些厉鬼都是从十八层地狱里逃出来的,那应该远远不止,等办完了这事儿,看来还得找机会去一探究竟!” “去阴间?怎么去?” 少女一愣。 苏鸿信朝边上正因同学的死不停啜泣的莹莹抬了抬下颌。“她们不是已经做了个很好的示范么?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必须解决掉麻烦,不然,阴阳贯通,人鬼难辨,就成大麻烦了,剩下的就是刨坟挖尸的那个吧?” 一行人拐过几条走廊,跟着莹莹到了另一个病房外,就见病房里,围着几个人,这几人他们先前见过,正是那穿着唐装,装模作样的老头,还有那对中年夫妇,三人正站在一张病床边上。 那身子瘦矮的老头手里捻着一串珠子,山羊胡一颤一颤的,正念念有词的围着病床来回打转,而在床上,一个披头散的小姑娘正抱着饭盒,狼吞虎咽的吃着,满嘴油腻,腮帮子都快被撑破了,连吞带咽,嚼都不嚼,小腹更是鼓起,床边落了一地的食物残骸,双眼满布血丝,嘴里直含混的嚷着“饿”,对那老头不为所动。 “饿死鬼?” 苏鸿信一掀眉,并没急着进去,若非必要,他并不想太招摇,而是站在外面看了几眼,可这一看,脸色立马就有些变了,只见这小女孩是被鬼上身了没错,可那浑身鬼气简直浓郁到了极点,根本不是一只啊,好家伙,足足五只。 “萍萍,我的女儿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可别吓妈啊!” 屋里的妇人不停摸着泪,一旁的男人看着自己女儿不停鼓起的肚子,也是又惊又恐,但看这架势,再吃下去八成得活活撑死,他却是一把夺过了小姑娘手里的饭盒。 “萍萍啊,咱不能再……” 男人刚想说不能再吃了,可“吃”字还没落,遂见自己的女儿腾的抬头,双眼死死的瞪过来,口中着一声粗犷的男声,嘶吼道:“把饭还给我!” 这一声可是把屋里的三人吓得毛骨悚然,女人都忘了哭了,男人脸色一白,一屁股坐地上,那老头正装模作样的念着呢,这一声吼,就见他平底蹦起一米来高,嘴里怪叫一声。 “哎呦,我的姥姥诶!” 苏鸿信正在边上观望呢,眼神不经意的却是看向了那神棍,只见这老头鼻梁上的眼镜吧嗒往下一摔,露出了一张老脸来,看到这张脸,他不由一呆,这贼眉鼠眼的模样,居然和李云龙一模一样。 就这分神的空档,那小姑娘忽的飞了起来,直挺挺的飘到了空中,和那老头脸对脸一瞧。 “呃!” 看着近在咫尺的阴森面容,老头就像一口气没缓过来,干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可惹人啼笑皆非的是,他摔倒在地的同时,灵活无比的在地上一滚,已是猫着腰朝门口飞快爬了过来。 “老头,人家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吐出来,今儿这事,我帮你摆平了,如何?” 只是刚到门口,一双脚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苏鸿信。 “不然,你就算回去,身上也沾了鬼气,过两天可就轮到你了!” 苏鸿信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看着正趴地上仰头瞧来的老人。 听到面前男人的话,老头心中暗暗叫苦,想他骗神骗鬼,这么多年只以为吃透了这一行的饭,谁曾想今天居然撞到真鬼了,果然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他哆嗦着颤声道:“那好,只要你能摆平,我给你十万,不,三十万!” 苏鸿信朝老头摆了摆手,示意他转回去,然后他朝蛮蛮使了个眼色。 少女没说什么,那戴着戒指的食指不动声色的轻轻一叩,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扩散开来,将这间病房笼罩,同时手中变出两张符纸,凌空一飘,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悄声无息的便贴在了那对夫妇的身上,二人立马就和木偶一样,一步一步挪到一旁,不再动弹。 苏鸿信见状,这才大步走了进去,他反手一关门,歪着头,脸露狞笑,看着飘在半空的那个小姑娘,怪笑道:“你们是自己出来呢?还是老子把你们揪出来?” 那女孩身子横着一转,一双眼睛往上一翻,只剩眼白,嘴里阴嗖嗖的怪笑道:“又来个不怕死的!” 这些换成了个苍老的声音,像是老太太。 说完便飞身一扑,口中厉啸一声,双手一探,死死掐向苏鸿信的脖子。 “死!” 苏鸿信躲都没躲,一翻眼皮,抬手就是一巴掌。 “啊!” 一声惨叫,女孩当时就横飞着撞了出去。 苏鸿信冷笑道:“就这点手段也敢出来搞事情?都他妈活的不耐烦了!” 一股黑气也在这时从他身体里窜了出来,像是一团扭动的黑雾,在他头顶三尺盘旋凝聚,最后幻化成一只漆黑恶兽,飞扑一跃,利爪凌空一捞,已是从女孩体内抓出五只惊恐惨叫的厉鬼,大口一张,便吞吸到了口中,吞嚼有声,随后又散成一团黑雾,重新飘入了苏鸿信的体内。 走到女孩的身边,苏鸿信检查了一下,只把对方身上残留的鬼气驱散干净,这才将其抱到了床上,然后走到墙角,就见那老头这会儿像是个地鼠一样撅着屁股,埋着头,不住瑟瑟抖。 “呵呵,大师,事完了,您看是转账还是给现金啊?” 老头哆哆嗦嗦的扭头一看,见那女孩安安静静的躺床上,他这才抹了把头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干笑着从怀里取出张银行卡。 “小老头不识高人当面,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苏鸿信看了看银行卡背面的密码。“剩下的事,你自己跟她父母说吧,不用提我了,还有,这种事多有忌讳,钱赚的差不多就够了,别把命搭进去!” “是是是!” 老头忙不迭的抱拳应道。 见状,苏鸿信也没再多说,转身开门出去。 192 长生的代价 次日。 “嘿嘿嘿!” 书店里,苏梅正抱着手机笑的像是个傻子。 苏鸿信一下楼,见到自儿个老姐这幅模样,有些奇怪的朝一旁正打游戏的蛮蛮问道:“她这是咋了?吃错药了?” 少女抽空搭话道:“好像是大清早的去银行查了下余额,回来就这样了!” 苏鸿信无奈的一摇头。 昨晚倒也没忙太久,完事就回来了,在他看来,这些鬼怪倒是次要的,杀再多,不弄清楚事情的源头终究治标不治本,当务之急还是搞清楚这十八层地狱是怎么回事,恶鬼重回人间,耽搁久了,麻烦就越大。 苏梅突然又似记起什么,问道:“对了,那个丢魂的小姑娘咋办?” 苏鸿信说道:“她人在医院,魂在这儿丢的,得让她亲近的人来招,我又不管用,找人给她爸妈传个话就行了!” 又坐了会儿,等趁着苏梅起身去做早饭的时候,苏鸿信这才淡淡说道:“有没有对策?” 他问蛮蛮,毕竟如今现世就他们两个守门人,出来这么大的事,也就这小丫头能搭个腔了。 少女终于放下了手机。 “我推测,这十八层地狱或者说阴间,也是类似于异度空间的神秘地方,既然如此,那就肯定有守门人,如今阴阳贯通,必然是守门人出了差错!” 苏鸿信点点头,这和他想的差不多,只是出了什么差错,这却是让人担心的。对于那神话中的地府阴间,他要说心里不忌惮那是假的,要是阴间真的存在,那里面的,那些传说中的阎罗鬼差,各类鬼神又会不会真的存在。 他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了两道一黑一白的身影,这要是稀里糊涂的去了,搞不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可他更担心的,是已经有某些不可思议的存在闯入了现世。 认真想了想,苏鸿信沉声道:“这件事不能拖,晚一天,麻烦就越大,坐以待毙不是我的习惯,与其心里胡思乱想,倒不如主动点!” 蛮蛮脸上看着没什么表情,但见她搓了搓双手,却是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不少鸡皮疙瘩,她问:“你想怎么做?” 苏鸿信环抱双臂,微蹙着眉。“我打算今晚就去瞧瞧状况,以防万一,你留在阳间,这些孤魂野鬼什么的不过是些小角色,我担心有不得了的东西也进了阳间,千万要小心点,要是真遇上了,不到万不得已别冒险,等我回来!” 他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出了这么大的事,这玩意一直沉寂没有动静,但他却不能无动于衷,更加难以置身事外。 “我知道了!” 蛮蛮点头,可她话锋忽又一转。“那你要是没回来呢?” 苏鸿信脸一黑,但他还是回答了。 “那你就带着我姐躲得远远的!” 蛮蛮还是用那副没什么波澜的语气应道: “好!” “需要准备什么东西么?” 她又问。 苏鸿信苦笑道:“你觉得那种地方准备什么东西有用?” 只见少女皱起眉,然后起身小跑着上楼,接着又风风火火的下来,怀里则是多了个黄绸包裹的东西,像是本书。 “这是我当初在异度空间无意中得到的,你看看吧,说不定对你有用!” 苏鸿信瞧的奇异,依言接过,只把那黄绸解开,等看清里面的东西,连他也不由吃了一惊,但见这里面的居然是一本经书,不同于现代书籍,而是那种古籍,佛经的式样,只见封面上书三个字“法华经”。 蛮蛮在一旁说道:“这本经书是一位大德高僧以自身鲜血混以庙中佛身金漆写就,乃是一间寺院的镇寺至宝。” 苏鸿信听的心头震撼,他小心翼翼的翻开,可就露了一点缝隙,刹那,似有千百道赤金光华冲目,激的他双眼刺痛,泪流不止,连他体内的“枭”都跟着躁动不安,骇的他忙一合经书,那种不适和异样方才消失。 “这东西,你真舍得给我?” “我修习的术法多是和僵尸为伴,这种至阳至刚的圣物对我来说就是烫手山芋,一个不慎就是自伤,你如今一人孤入阴间,倒不如给你用吧!” 听到蛮蛮的话,苏鸿信多看了这丫头几眼,他也不矫情,有这东西压身,再有“断魂刀”,去了也算多了些底气,说不定关键时候真能救他一命。 “好,那我也不说谢的话了!”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串人骨手链,正是那“招魂铃”。 “这个是、” 他还没说完呢,就听蛮蛮接道:“招魂铃!” 然后顺手就拿了过去,自顾的道:“这种东西可不好炼制,这每一颗珠子,都代表着一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纯阴女子,我一直想炼制,可惜很多都不是完璧之身!” 见苏鸿信听的眼皮狂跳,她罕见的一笑。 “呵呵,不过你放心,我可不会滥杀无辜!” “对了!” 见关系拉进,苏鸿信的话也有些多了,他迟疑道:“我之前执行的时候,遇到过一只旱魃,那东西是借助龙脉地气修炼,背生双翅,浑身满覆龙鳞,妖邪无比,我想问你,如果有人换了它的那颗心,能长生么?” 像是听到了感兴趣的,蛮蛮的眸子里似有光亮闪烁。“借助龙脉修成的旱魃?倒是有些意思,想要死后重活么,看来那人必定是得了高人指点,真要是这样,那颗心倒是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可就在苏鸿信松口气的同时,却听少女继续说道:“但是,这样的长生是有代价的!” “代价?什么代价?” 苏鸿信先是一怔,随后心头一紧。 四目相对,就听蛮蛮慢条斯理的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人会逐渐成为旱魃。因为那颗心本就是旱魃体内地气、尸气的聚集之处,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日积月累,那些地气和尸气会一点点的渗入这个人的全身血肉,到时候,旱魃的一切,就会成全了这个人!” “其实,摒弃了人身,却得到了长生不死的躯体,这样的代价,何足道哉,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 可苏鸿信却呆坐在那,他像是失了全身的气力,重重瘫软在了沙上,然后垂着头沉默半晌,才哑声问:“还能恢复人身么?” 蛮蛮颔道:“能,除非,你能找到一条龙脉,供其修炼,就和那旱魃图谋的一样,死极而生,到时候,不仅恢复人身,更是造化莫大,一步登天!” 苏鸿信喃喃自语。 “龙脉?” 193 准备就绪 他随即面露苦涩,这龙脉又岂是寻常之物,纵古观今,但凡提到龙脉,无不是牵扯甚深,关乎无数人生死,乃至朝代更迭,因果太大。退一万步,姑且不说他能不能找到,就算真的让他找到一条,这样的地方,那必然也是凶险万分。 不过,好在长生是真的,对于这个结果,苏鸿信已觉得很庆幸了,只要不死,终有答案。 见他心事,蛮蛮也没再多说什么,自顾的抱着手机在旁边玩了起来。 恰巧在这个时候。 店外,忽听有脚步声走了进来,苏鸿信抬眼睨去,只见门口站着个唐装老头,老汉一头银梳的一丝不苟,鼻梁上搭着个墨镜,这拇指上还戴了枚白玉扳指,迎着晨风,送来一阵香水的味道,忒骚气。 非是别人,正是昨晚上医院的那个神棍,看似花甲的岁数,但这皮肤倒是保养的极好,红润透亮,站朝阳底下,却是给人一种童颜鹤的出尘之意。精神头是真不错,可就是那墨镜一摘,这一双眼睛立马破坏了那世外之人,得道高人的气质,贼眉鼠眼。 见苏鸿信目光斜斜瞟来,老头干笑了几声,而后抱拳拱了拱手。“果然是大隐隐于市,想不到这市井陋巷竟然藏着如此高人,小老儿有礼了!” 听着对方半黑不黑,半白不白的说辞,苏鸿信也没起身,对方虽然长着一副和和李云龙一般无二的模样,可这气质却天差地别,终究是两个人。 “是你啊,有事么?” “想我李某活了大半辈子,只以为世上鬼神之说不过虚言空谈,怎想昨夜得见高人手段,方知半生虚渡,小老儿愿拜您为师,日夜侍奉,只求师父能收弟子入门墙,传下**!” 这老头说着说着,竟然是抹起了眼泪,时不时捶胸顿足,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就差给跪下了。 苏鸿信哭笑不得,他这麻烦事一堆,这又蹦出来一个,他沉默了十几秒钟,只在老头希冀的注视下问道:“你说你姓李?叫什么?” 老头赶忙应道:“小老儿家中有弟兄三人,我排第三,故而单名一个三字!” 苏鸿信听的身子不可察的一震。 李三?这人竟也叫李三?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应下,而是想了想,说道:“先等等吧,我可能要出趟远门,回来了再说!” 见苏鸿信没有当场拒绝,这李三笑的一排黄牙都藏不住,然后就见这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头极为不要脸的说道:“既如此,徒儿见过师傅,但有差遣,绝不推辞!” 苏鸿信看着这个论岁数都能做他爷爷的老头,多半是昨夜被吓破了胆,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但心里却暗叹一声,随即说道:“那好,我这正有一件事要办,要不你帮个忙吧!” 李三就怕苏鸿信什么都不说,眼见对方开了腔,他心里直乐,心道有戏。 “师父但说无妨!” 苏鸿信说道:“那几个孩子里,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你让人给他父母传个话,就说孩子魂丢了,晚上让他们到岔路口喊喊,能不能喊的回来,就全看天意了,另外,再给我准备一身死人穿过的寿衣,我晚上要用!” 老人欣喜若狂,听完就往外走,但却被苏鸿信及时喝住。 “还有,你也不用师父长师傅短的,我叫苏鸿信,如今还没拜师呢,老先生要是不介意,称呼我一声苏老弟就行!” 李三听的愣了愣神,但看着苏鸿信脸上的笑,他老脸不禁一红,然后又拱拱手,这才转身出去。 “你真要收他当徒弟?” 蛮蛮瞧的好奇。 苏鸿信则是眼露怅然,他答非所问的道:“人活一世,遗憾太多,权当了了一份因果,求个心安!” …… 一天转瞬即过。 时近暮色。 那岔路口,就见一对夫妇手里拿着一杆招魂幡,一前一后,一人拿幡,一人背上背着个短少女,围着那槐树转悠,嘴里呼喊着女儿的名字。 “小珠啊,回来了,回来了……小珠啊……回来了……” 幕风沁凉,秋意渐浓。 路过的行人瞧见这诡异一幕,远远的就给避开了。 苏鸿信站在老街入口,手里夹着一根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他瞧着面前的喊魂,脸色渐渐有些难看。 “怎么样,还有救么?” 李三好奇的跟在后面。 “没道理呀,魂是在这儿丢的,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苏鸿信掐灭烟头,却是转身朝老街中腰走去,等走到一僻静处,只见他右手一抬,拇指指肚一翻,搁嘴里咬出个口子,血水一冒,立马在手心里画了一道形如龙蛇的诡谲怪符。 他双手一合,捏印掐诀,口中念念有词,立见本就沁凉的暮风,突地化作阵阵阴风,尘飞叶卷,飞沙走石,老街上零零散散的灯火,瞬间暗淡下来。两端的黑暗,宛如两股潮浪,飞快朝着苏鸿信淹没而来,阴风像是灰雾般在空中飘卷,一条条如虚似幻的鬼影若隐若现,像是有无数人在黑暗中窃窃私语,窥视着。 “我滴妈呀!” 好奇心作祟的李三,眼见风中传来阵阵哭嚎呜咽的声响,再见那条条虚幻的鬼影,他双腿一个哆嗦,差点没一屁股瘫在地上。 苏鸿信放下手,蹭了蹭手心里的符,不紧不慢的说道:“向诸位打听个事儿,前天晚上,那岔路口有孩子的魂丢了,谁瞧见过么?” “嘿嘿,臭小子,学了点招魂的法术,也敢卖弄,今天你们这身皮就要归我们了!” 一个阴嗖嗖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苏鸿信扭头一瞧,只见李三正咧嘴咯咯阴笑不停,一张脸青白,微低着下颌,上翻着眼睛,正一点点的贴了上来,显然是被上身了。 苏鸿信却是咧嘴狞笑,整个人都似罩着一团淡淡的黑雾,整张脸都是覆了层阴影,只剩下两颗冒着凶光,冷厉眸子亮起,只睁眼一瞪,李三牙缝里挤出的笑声立马戛然而止,站原地瑟瑟抖,像是老鼠碰见猫。 他淡淡问道:“给你个机会,有没有瞧见那孩子?” 霎时间,老街阴风阵阵,黑暗中像是有无数低语的声音,飘忽不定,难以听清。 等了片刻,才听李三安安分分的老实道:“听它们说,那个小姑娘误入了阴间,回不来了!” 苏鸿信听的眉头紧皱,不耐烦的摆摆手。 “滚蛋!” 话落,立见黑暗如潮退去,只见李三眼皮一颤,脚下一个踉跄,眼中已经恢复清明,他神情惊恐,大口喘着粗气,像是溺水得救了一样。 等李三定了定神,苏鸿信才说道:“你气血太虚,阳火太弱,过两天先教你套拳法,寿衣准备好了没?” 老头先惊后喜,然后大喜,心绪简直就是大起大落,再听苏鸿信的话,他忙点头。 “准备好了!” 194 踏足异度空间 半小时后。 苏鸿信望着面前的一身衣裳,长袍马褂,一顶黑色的瓜皮帽,关键是这衣裳还是深蓝色的,袍子大红,还有一双黑靴,不知道为什么,瞧见的人都有种不寒而栗,不惊而惧的莫名感觉,就好像沾染着某种不详。 “这是寿衣?” 李三点头。“对啊,这可是我从一位老港商手里弄来的,听说他家祖上还是满清的贵族,可惜没落了!” 看着衣裳上面淡淡的阴气,苏鸿信已经是信了老头的话,不过这式样和活人衣服确实不同,瞧着有一股港式灵异片的风格。 撇了眼外面已经彻底黑沉沉的天色,他一抿薄唇。“行,事不宜迟,那就换上吧!” 之前那几个学生用的是纸衣,可这纸衣单薄,恐怕就是中途有了破损,又说了话,露了阳气,这才被那些孤魂野鬼给缠上了。 见苏鸿信真要换这死人的衣裳,一旁的苏梅终于忍不住了,她满脸愁容,有些迟疑的说道:“要不咱别去了吧!” 以防万一,苏鸿信只说自己是进去把那小姑娘的魂魄带回来,但这也让苏梅一天坐立不住,惴惴不安的。 “姐,没事儿,安心等我回来!” 好言好语安抚了一下,趁着苏梅平复了心绪,苏鸿信赶忙飞快换着那死人的衣裳,等穿戴好,他从屋里出来,其他几人看着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别看衣裳颜色深沉,可灯光底下竟然不见丁点反光,暗沉沉的,再加上苏鸿信本身阴煞之气极重,他身形高挑,那衣裳却紧绷身上,就放佛一截站立在阴影中的鬼怪,长手长脚,苍白诡异。 他身上背着用红绸裹好的断魂刀,怀里则是揣着那本佛经,一双手不自觉得来回卷曲着十指,其实他心里也有些紧张毛。 当初尽管只是远远瞥了眼那两个一白一黑的身影,但到现在还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一想到可能就要真的对上那两位无常,他心里少有的忐忑不安,但无来由的,他心中莫名的还有种说不出的期待。 看了眼蛮蛮,就见苏鸿信深吸了口气,已是出了书店。 因为之前生的事,这岔口天一黑基本上就没人了,而那一对夫妇,多半也是见女儿没有好转,这会儿已经走了。 瞥了眼众人,苏鸿信也不迟疑,伸手一按,落到了槐树上,同时眼睛一闭,开始倒着走。 之所以挑岔口,是因为这十字路口向来是阴气最重的的地方,车祸怪事不断,加上这槐木属阴,木字旁有鬼,容易招惹阴煞邪祟,再穿了这粘上阴气的衣裳,苏鸿信倒是有些好奇谁想的这法子,活人多是由生到死,可这倒走之下,便意味着逆着来,走不了几步,一身阳火恐怕都要灭个大半,想不见鬼都难。 苏鸿信压着心思,他暗自数着脚下步数,只是耳边的汽车鸣笛声,以及风声却好像慢慢有了变化,像是在远去…… 他慢慢的放缓了脚步,直到最后停下来,紧闭的双眼徐徐睁开。 眼前,立时有一股灰蒙蒙的阴风扑面冲来,那是一张灰雾化成的鬼脸,呜咽作响,像是在哭。 可苏鸿信却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想象的场面。 灰色的天际上,有一轮灰日擎空,而他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和阳间一般无二,果然是一方世界。可这世界却是残破的,破败的高楼,残垣颓瓦,竟然是一片废墟,就好像一个遗失的世界,没有一处完整完好的东西,地上是无数血泊,干枯的血液像是一条条猩红黑的疤痕,在斑驳污秽的地面上留下一块块丑陋的瘤状印记。 这就是死者的世界?这难道就是阴间? 苏鸿信心头大震。 而他眼前,空荡的吓人。 正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身旁有什么响动,扭头一看,只见先前按着的槐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变成了一颗光秃秃的老木,而在树枝上,居然长着一颗颗人头,像是果子一样,在树枝上对着苏鸿信怪笑。 “这他娘的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苏鸿信神情僵硬,阴间呢?十八层地狱呢? 也在这个时候,他手上沉寂已久的戒指突然有了反应,亮起了黑光。 “抽取!” 刹那间,立见戒指里飘出一簇簇黑色火焰,落在他面前的地上,焚烧出一个个清晰的字迹。 颁布临时任务: 任务一:斩杀牛头马面。 任务二:斩杀黑白无常。 任务三:在阴兵借道中存活至少一次。 任务四:找寻并解救四名误入阴间的生人。 任务五:追寻十八层地狱异变的源头。 任务六:截断阴阳。 注意:鉴于此间守门人已死,本次任务奖励,执行者将以任务完成度来评判是否有资格继承此间守门人的身份,以及,是否有资格觉醒星宿之属。 看着地上一连串的任务,苏鸿信心都在颤,但他同时也留意到最后的几句话,果然是这里的守门人已经死了么,还有那继承此间守门人的身份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能得到两个守门人的身份?还有这星宿之属又是什么? 风尘一过,地上的字迹转眼又已消失无踪,只剩下苏鸿信傻傻站在这片灰蒙蒙的天地间。 与此同时,他就看见天是的灰日一点点的在变化,像是在变红,起初只是淡淡的血红,然后是通红赤红,最后化作一轮血日,光华照射之下,苏鸿信就看见,地上那些本来干涸黑的血迹,突然像是融化沸腾了起来,然后变成一滩滩血泊。 更诡异的是,哪些血泊突然鼓了起来,血水翻涌,只在苏鸿信心惊肉跳中,慢慢浮起,汇聚成一个个人形,手持长矛,身披甲胄,鬼气森森。 苏鸿信看的正吃惊呢,一旁的废墟里忽地窜出一条身影,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开始跑。 …… 而老街入口,远远旁观的几人,只见苏鸿信围绕着槐树连连倒着行走,可转着转着,突然没人了,就好像转到了树后面,眨眼的功夫,不见了。 月光渐亮,可槐树底下,已经是空无人影,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195 心惊肉跳 压抑的气息,像是水壶里的水烧开后,蒸汽冲出壶嘴的声响。 苏鸿信被前面的人紧抓着右手逃也似的不停奔跑着,他们确实是在逃,就见血日下,一尊尊浑身甲胄,手持长矛的阴森身影正从地上的血泊里浮出,浑身鬼气森森,头盔下,却不见脸面,只有两团幽幽鬼火忽明忽灭的渐渐亮起。 阴兵? 他心里下意识的冒出了这两个字。 而抓着他的这个人,竟然是个女人,好巧不巧,穿的也是寿衣,但和他不一样的是,这女人脸上还花了妆,一张脸仿佛涂了层雪白的墙灰,两腮画着两团暗红色的腮红,嘴巴上则是描出来一张樱桃小口,阴沉诡异,看着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纸人。 要不是苏鸿信能辨认鬼神,恐怕刚才就得拔刀。 他没开口说话,而是跟眼前人飞快跑着。这一跑,沿途就见一个个阴兵连连从地上冒了出来,密密麻麻,一时间,阴气开始从四面八方,仿似一团灰雾,铺天盖地的散开,笼罩着这座城。 雾气中无数阴兵浮现,看的苏鸿信头皮麻,毛骨悚然。 他干脆脚下力,伸手往前一抓,已把那女人顺势扛到肩上,足狂奔了起来。 那女人一开始还眼露惊慌焦急,想要挣扎,但看见苏鸿信大步流星,快过奔马,嘴里支支吾吾的也不开口,右手则是忙给他指着路。 二人只在废墟中一阵穿行奔跑,最后等看见远处有一座高高的老旧水塔,女人才眼露亮光,惊喜交加。 苏鸿信见状硬提着胸腹间的一口气不泄,再添了几分度,朝着水塔如离弦之箭般冲去。 而他们身后,这会儿就像是响起了金戈铁马,战阵冲杀的可怕动静,听的人心惊肉跳,肌肤起栗。 除了之前初次见到鬼魅的时候,说实话,苏鸿信还真没有像今天这么惊心动魄过,望着水塔越来越近,终于,他扛着那个女人一头冲了进去;只见里面空间狭小,贴墙是一道螺旋楼梯,但是从中断裂,中间是水管,那断口离地三四米,而楼梯旁的墙壁上则是有着几个浅坑,还留有脚印。 不等女人指点,苏鸿信脚下度稍稍一缓,两个箭步奔出,抬脚就在那浅坑上一蹬借力,然后高高纵跃跳起,另一只手顺势往上一搭,五指便已攀上楼梯断口,随后奋力一按一拽,整个身体立时又拔起一截,电光火石间,苏鸿信已扛着女人翻上了上半截楼梯。 两人全都手忙脚乱的沿着楼梯往上爬,等离地三十来米,这才到了水塔顶端,上面是一个巨大的水池,只是里面已空空荡荡,角落里还堆着一些食物。 女人忙缩到一角,然后对苏鸿信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接着小心翼翼的凑到一个窟窿眼上,静静地看着。 苏鸿信也跟着往外张望,只见地面上已阴气滚滚,就像是古代大军出征一样,一双双碧幽幽的鬼火眸子若隐若现,看的人不寒而栗。还有那一具具漆黑不详的身影,像是战场上醒来的亡魂,披着残破斑驳的古老甲胄,带着异样的压迫力,正一遍又一遍冲击着他的心神。 还有马,冥马,马身上也披着甲胄,只是浑身已千疮百孔,鲜血淋漓,露着森森白骨,而那些马眼中,也都是闪烁着鬼火。 苏鸿信看的心中震撼。 这些难不成就是阴兵? 而让他更吃惊的是,原本空荡的城,突然凭空多出了无数亡魂,就像是一个个影子,从虚到实,显现了出来,带着生前的死状。 原本空空荡荡的城,登时人满为患,而那些阴兵,则像是接引往生一样,领着这些刚死不久的亡魂,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正看的入神,这时,一旁的女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苏鸿信扭头看去,就见女人伸手在面前的地上写了两个字。 “苏媚!”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地上的字,显然是告诉苏鸿信这是她的名字。 然后,她又写了两个字。 “香港。” 苏鸿信听着外面的动静,看着女人在地上写写画画。 一下是“三天”,一下又是“作家”,一下又是“不要说话”,接着是“电梯”、“千万不要被抓住”…… 两人正凑一块心惊胆战的躲着。 忽地,就听。 “救命啊,这是哪儿啊?” 地上竟然响起了活人的叫喊。 他们忙扭头去看,却是看见了让二人遍体生寒的一幕,就见远处似有一个男人正惊惶失措的逃窜,可他一看见那些阴兵,整个人突然怔住呆住,双眼空洞,神情木讷,然后似木偶傀儡一样,一步一步走到了阴兵中,跟在了后面。 等看着男人消失在雾气中,苏鸿信这才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身。 他又四下扫视了一眼这座城,只可惜整座城已被一股灰色的浓雾罩住,雾气蔓延,将苏鸿信眼中一切逐渐吞噬,整个城彻底化作一片鬼域。 天上,血日正散着光华,但它并未带来光,反倒让这个世界更加阴暗诡异。 “咚、咚、咚……” 与此同时,那浓郁的雾气里,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行走一样,传出了很是惊人的脚步声,像是鼓声,苏鸿信死死的凝视着声响源头,但没多久他猛的缩回视线,小心翼翼的和身边叫作苏媚的女子躲在水池的角落里。 苏鸿信干咽着唾沫,他这才觉自己浑身的肌肉居然不受控制的紧绷颤抖了起来,一旁的女人亦是瑟瑟抖,紧捂着嘴,眼眶泪珠打转。 “他妈的!” 苏鸿信心里暗骂着,伸手已紧紧握着一旁裹好的断魂刀。 就听地面上。 “咚、咚、咚……” 那个可怕的脚步声正越来越近,步伐起落,像是落在了苏鸿信的心跳上,还伴随着阵阵异响,就像是金石摩擦,铁索拖动的声响,刺啦有声,紧随着那个脚步声。 苏鸿信强压心头震怖,又心惊肉跳的凑到水池边朝下偷瞄了一眼。 却见那翻滚的阴气中,隐隐浮现出一尊足有三米来高的骇人身影;这个身影有手有脚,与人无异,可这身躯的肩颈之间,长的可不是什么人的脑袋,而是一颗硕大的牛头,错不了,犄角上弯,口鼻中喷吐着浓郁阴气,两颗铜铃大小的眸子正冒着红光。它身上还缠着一条锁链,一端在手,一端垂在地上,而地上的那半截,锁满了许许多多挣扎哭嚎的亡魂。 “牛头?” 196 灵异作家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苏鸿信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地方也太诡异了,处处透着古怪。 他屏气闭息,忙收回视线,无意间却觉手臂传来阵阵痛楚,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苏媚正紧张恐惧的抓着他的手臂,五指指甲都快扣进肉里了,闭着眼睛,瑟瑟抖,紧挨着苏鸿信。 脚步声更近了。 苏鸿信此刻浑身颤抖的更加厉害,倒不是说他怕,而是身体面对危险时的自反应,那股无形的可怕气机,充满了异样的压迫力,让他不受控制的调整着肌肉。 还有锁链的拖动声,以及厉鬼的惨叫、哀嚎。 苏鸿信浑身忽然不抖了,而是紧绷了起来,手背上的毛孔也全都跟着收缩闭住,他压着心中思绪,像是在准备着什么。 近了,更近了。 近的苏鸿信都能听的那粗重沉闷的喘息,他紧闭双眼,可额头上都渗出汗了,外面那玩意儿可与他往日所杀的孤魂野鬼大为不同,仅那三米高的身躯,都让苏鸿信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悚然、忌惮。 他心里已在骂娘了,居然让他对付这种东西,这不是要他命么。以他如今的实力,要是一个,他倒是觉得可以试试,但再加上那无穷无尽的阴兵,别说一个他,就是再来十个百个,恐怕也是有去无回。 听着几乎已走到水塔边的脚步声,他心绪一扫而空,紧紧握着“断魂刀”,似是只待变化一起,便要做那殊死一战。 一旁的苏媚却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抓着他。 就在二人心弦紧绷中,那水塔下的脚步声终于开始动了,仿佛只是经过,由远及近,而后,又远去了。 但两人却仍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一直看着那些阴兵浩浩荡荡的远去,走向未知的地方。 两人都在熬着,侯着,连眼睛都不敢多眨。 足足过了五六个小时,那血日才恢复正常,血色一褪,笼罩着整座城的阴气也开始散去。 而城中的那些阴兵,此刻就像是扬起的沙尘一样,在呼吸的风声中被吹散,整座城又恢复了本来面目。 望着眼前诡异的一幕,苏鸿信沉默久久。 “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一旁突地响起一个有些心有余悸的声音,这声音还有些畏畏缩缩,有些颤,她不住大口喘着粗气,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咳嗽。 “苏鸿信!” 他扭头看过去。 对方的话语里夹杂着一种微微别扭的港腔,语调有些生硬艰涩。 “我来了三天了,我们居然是一个姓诶!” 苏媚手忙脚乱的擦着脸上的妆,像是生怕吓到苏鸿信。 却见那浓妆一卸,竟然露出了一张妩媚的近乎妖邪的脸来。 瞧着这张脸,苏鸿信不禁有些诧异,虽然他不通相师算命看相的那一套,但这几趟下来,和一些走江湖的不少打交道,耳濡目染,眼力也是渐长,心里是暗暗称奇,盖因此人这是面生异相啊,赫然是一副媚相,媚骨天成之相。 只见女子精致小巧的瓜子脸上,两眼外眼角微弯上翘,内眼角则是弯向下,一颦一笑,一双狐狸眼简直能勾魂摄魄,再加上琼鼻挺翘,红唇似火,这左眼眼角下,还挂着一颗泪痣。 这样的女人,搁现实里那肯定是免不了遭女人妒忌,铁定是别人口中的“狐狸精”,放在古代,怕也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角色。 “你怎么进来的?” 苏鸿信有些好奇,想不到这鬼地方居然还能碰到本家的人。 苏媚神情沮丧,哭丧着脸说道:“我是一个灵异作家,一直找不到灵感,就从网上找了个办法,扮作死人,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启,起初还没什么变化,可渐渐地就怪事连连,三天前我坐电梯的时候,无意中就闯入了这里!” “你呢?” 她反问道。 苏鸿信又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女人,嘴里说道:“我自己进来的!” “你自己?”苏媚眼睛豁的一亮,满是希冀的道:“这么说你有能出去的办法了?难道你是捉鬼大师?我之前为了写拜访过不少所谓的大师,结果这些人不是骗子,就是用障眼法,我还以为天底下没什么真大师呢,难搞哦!” “之前那是什么情况?” 苏鸿信却没心思和她扯没用的,直奔主题。 一提这,苏媚面容又是一变。 “我来之前,这里就已经有生人了,那人告诉我每天都会有六个小时出现那种情况,当太阳变成红色,地府大门就会打开,收敛亡魂,阴兵过境!” 苏鸿信听的眼神一变。 “那个人呢?” 苏媚小声道:“我来的第二天,那个人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应该是被那次阴兵抓走了吧!” 苏鸿信眼露黯然,他随即又记起了那个牛头人身的怪物,问道:“先前那个怪物是什么?” 苏媚则是满脸恐惧。“牛头,不止那一个,我之前还看见一个人身马面的呢,肯定是牛头马面,看来这里是冥界地府啊,我求求你,一定要带我回去!” “这么说,那些阴兵消失的地方就是地府?” 苏鸿信心里泛起思索。 “你有没有去那些阴兵像是的地方去看过?” 苏媚忙摇头。“我哪敢啊,我这几天一直按照我以前写的时候参考的灵异神话资料想要回去,可每次都是徒劳,不过,我刚来的时候,好像听到北边有和尚诵经的声音传来!” “我是进来办事的,在此之前可能得办完事才会出去,不过,要是我还活着,我就肯定带你出去!” 苏媚激动的差点没哭出来,任谁待在这鬼方恐怕都要提心吊胆,再加上那些阴兵鬼怪,乎常理的东西,不崩溃都是好的,现在好不容易看见个大活人,她自然欣喜非常。 “谢谢,呜呜,我还以为自己再也出不去了呢!” 北边? 苏鸿信又看了看,他记得清楚,北边正是那些阴兵离去的方向,莫非那里就是地府的所在?还有和尚的诵经声?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和尚? 脑海中诸多思绪一扫而过,但他眼神很快又一定。 “不管了,看来还得亲自走一趟才行。” 197 又一朵相似的花 暝云低垂,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阵阵灰色的怪风幻化着一张张飘忽的面孔,宛如聚散无常的雾气,呜咽呼嚎着在空中飘荡。 而在一片灰黑色的天际上,那轮灰日,仍旧绽放着光,只是带来的却不是光与热,而是晦暗与阴寒,仿佛给这片大地罩上了一层阴霾。 偶有天光从云隙间透下,却是显得格外的苍白,落在了这片破败没落的废墟上,惊的一些黑羽怪鸟“扑腾”展翅而起,怨毒血红的眼睛里,像是有无数厉鬼狰狞的面孔浮现,挣扎哀嚎,妖邪诡谲。 “嘎嘎……” 而一个歇在水塔上的怪鸟,不幸的被一只大手猛的抓住。 苏鸿信很难想象,这种鬼地方居然还能有活物,实在不可思议。 一旁的苏媚被怪鸟的叫声惊醒,这三天来她可是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怕就怕合上后再也睁不开,所以一直在提心吊胆中度日,心神憔悴到了极致,很是煎熬。 但现在遇上了苏鸿信,她紧绷的心神终于一松。 “怎么了?怎么了?” 听到动静,苏媚慌张站起,但等看见苏鸿信正攥着一只怪鸟,她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嘴里打了个哈欠凑了过来。 “你该不会是想要吃它吧?” 这些鸟像极了乌鸦,可鸟喙却又尖又长,通体漆黑不见丁点杂色,长尾,看着倒是没什么异样,但苏鸿信却神情凝重万分,小心翼翼的伸手把怪鸟翅膀轻轻往上一掀,一旁正往跟前凑的苏媚瞬间吓得一捂嘴,噔噔噔连连后退,一屁股摔地上,花容失色,惊恐万状。 就见翅膀下,居然挤满了一颗颗龙眼大小的肉瘤,更骇人的是这些肉瘤上有眼有嘴,五官清晰,像是一张张人脸,嘴里吱呀有声,就跟活的一样。 苏鸿信也看的头皮麻,伸手就扭断了怪鸟的脖子,扔下了水塔。 遂见那怪鸟只一落地,伤口处便涌出了黑色的污血,恶臭难闻,周围其他怪鸟却和疯了一样蜂拥扑上,转眼便把地上死去的同类分食了个干净。 “那些是什么怪物啊?” 苏媚瞧的浑身寒,颤声问。 苏鸿信皱眉道:“不知道,不过已经算不得活物了,我只看到这些怪鸟充满了怨念、恶念,满身的秽气!” 他又看了看这座破败不堪的城,之前趁着苏媚熟睡的时候,他仔细观察过,眼前的这座城虽说凭借着那些残垣断壁看着和现世的一切很相似,但再相似,也终究不同。 而且既然是阴间,又怎么会有这种现实世界的废墟,还有生人,太古怪了。 “难不成又是一朵相似的花?又一个平行空间?” 苏鸿信心里不禁猜测了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世界的人间怎么残破到了这种地步?” 联想到守门人身死,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在脊背毛的怪异感。 “你在那自言自语嘀咕什么呢?” 苏媚见他望着远到天边的废墟出神,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眺望过去,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苏鸿信感到意外。“你说,咱们是不是到了另一个平行空间?” 苏鸿信诧异的扭头看去,四目相对,苏媚若无其事的说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好歹也是写的,有这种思维脑洞不很正常么,而且早在之前我就有些奇怪,阴间不该是什么十殿阎罗,黄泉路,奈何桥么,可你看这里,倒像是经历了世界末日一样!” “而且这些吃的还是我从那废墟中找到的,我敢肯定之前这里生活的是人,只是不知道后来生了什么!” “还有太阳也有些奇怪,居然是灰色的,而且没有昼夜之分,也没有月亮!” 苏媚自顾自的说着,像是要把心里的困惑一次性说完。 听到她的话,苏鸿信下意识抬头瞥了眼头顶的那轮太阳,从他进来到现在,那颗太阳好像一直从没动过,始终挂在天空。 “喂,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见他怔怔看着灰日出神,苏媚有些心焦的问。 苏鸿信把视线从灰日上慢慢收了回来,他想了想。“等等吧,等下一次阴兵借道,就跟在那些阴兵后面,归根结底,还得去地府走一遭!” “啊,那咱俩是去送死么?” 苏媚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苏鸿信。 “不去不行,因为我只知道进来的法子,怎么出去可没什么准备!”苏鸿信镇定自若,慢条斯理的说着。 没去理会苏媚僵硬的脸色,他复又接道:“不过,阳间已有鬼魂闯入,就说明这里肯定有去往阳间的入口,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在这儿躲着,我去探探情况,等一切都摸清了,再回来接你!”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哪想苏媚断然拒绝,她神情惶急,脸色苍白,嘴里要强的说道:“谁说我怕了,我写了这么多年的灵异,还没见过地府冥界是什么样子呢,现在可是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其他人想看还看不着呢。” 说完就忙去收拾着地上的吃的。 苏鸿信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如今这座城除了他俩看不到一个活人的影子,留在这里,那基本上就和等死没什么区别,不光要时时刻刻警惕着,还要考虑食物和水,眼下别无选择。 等苏媚把吃的装好,这才沉沉的靠墙坐下,抱着双膝,埋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而苏鸿信则是在四下找寻着,如今没了白天黑夜,他得找办法判断出阴兵出现的时间,规律。 “别找了,一天二十四小时,那些阴兵是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才出现,咱们有十八个小时行动,然后刚才我睡了差不多四个小时半,加上先前咱们耽搁了一下,现在是早上七点二十一分!” 苏媚抬起头说道。 然后她一抹袖子,原来手腕上带着块腕表,她看着苏鸿信,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别丢下我!” 苏鸿信听的失笑。 “我说会带你出去就一定不会食言,我苏鸿信说话,一言九鼎!” …… 198 招惹来的不详 风尘漫起,一个身影背对着远去的城,正小心翼翼的朝着前方行走着,像是不知道终点。 而他脚下的大地则露着像是干枯后的血色,荒芜惨淡,不见丁点生机。 “嘎嘎……” 除了那种悲鸣戾叫的怪鸟。 一路走来,好像他也只看到了这种鸟,其他的别说什么活物,连个鬼影苏鸿信都再也没瞧见,他抿了抿唇,边走着,边看着手腕上手表的时间,算着路程。 十二点一十二分。 最多再过一个小时,他就得准备往回赶了。 没了阳光,连那些树木都长得极为怪诞诡异,漆黑的枝干上光秃秃的,没有花叶,反倒是长着一颗颗人头,有大有小,小如拳头,大如常状,外表生有七窍,简直就和人脸无疑,还会咯咯怪笑。 而那些怪鸟正歇在枝干上,啄食着这些人头,啄咬开,里面露出的并不是什么血肉脑髓,而是猩红的浆液,比人血还红,更是腥臭难闻,惹人作呕。 原来,并不是真的人头。 饶是苏鸿信杀人如麻,早已见惯了生死,但乍一看见这种可怕、不,简直是可怖的场面,也不免有些脊背生寒。 他抬脚刮去层地面的土皮,只见底下的土壤赫然是黑的,但又隐隐透出一股血腥味,像是经过了血液的浸润。 远远眺望了一眼没有尽头的天际,苏鸿信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挑了一颗有些孤零的树,右臂一抖,袖中已轻盈无声的滑出一把短匕,然后小心谨慎的一横刃口朝着那颗怪树贴了过去。 可诡异的是,那树居然像是察觉到了逼近的锋芒杀机,树干一震,一根根光秃秃的树枝接着簌簌摇晃,像是人一样在抖哆嗦。 苏鸿信目光闪烁,下刀的度陡增,只是已不是那短匕,而是左手翻腕,已把那鬼头刀拔了出来,对着树干斜劈而下。 “噌!” 刃口瞬间斜斜嵌入树干。 “吱吱吱……啊……” 让苏鸿信汗毛倒竖的是这树身里居然传来阵阵细微异响,听着就像是惨叫一般。 一刀落下,只见刀伤处,豁然喷溅出一股腥臭难闻的污血,血水吼飞丈许,而那断口里,苏鸿信就见树干里居然长着像是人身血管脉络的猩红细丝,这会儿就像断了的蚯蚓般不停扭动。 也就在这可时候,一根光秃秃的树枝竟然突的朝他面门扎来,这些树竟然会动?难不成也是活的?苏鸿信心头大震,吃惊之余忙闪身一避,腾挪间,他就觉面颊一疼,同时手下再次劲,已将面前的怪树拦腰斩断。 树干一断,树上的那些人头立马就和蔫了的柿子一样瘪了下去。 “他妈的,这什么破地方!” 干涩的咽了口唾沫,苏鸿信眼神阴沉,他本以为这里会是什么阴间地府,亦或是冥界,或是什么死者的世界,可眼下这一切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处处透着诡异。 但突然,他浑身肌肉猛的紧绷,只因为周围的怪鸟,现在正看着他,一双双血红血红的眼睛像是在光。 苏鸿信惊疑不定,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怪鸟会突然看着他,但等他察觉到脸上传来的微痛后,这才反应过来,见血了。 眸子微眯,他抬手一拭脸颊,而后屈指一弹,指肚上立马飞出一滴血珠,可不等落地,苏鸿信已扭头就跑。 “嘎嘎……” 身后就听无数振翅戾鸣的声响。 漫天黑羽飞扬,苏鸿信紧握断魂刀在手,一双眼睛更是悄然翻出一双残忍兽瞳,同时挥刀劈砍了起来,凌厉的刀法,狠辣快疾,化作层层刀影,且战且退。 “噗噗噗……” 一只只怪鸟登时在空中被肢解开来,恶臭的黑血泼洒飞溅,这气味儿一散开,树林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了簌簌的响动。 苏鸿信只觉得一股寒意立马从尾椎骨直冲上脑门,让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心中来不及骇然震撼,就见那些林木间的怪鸟全飞了出来,太多了,像是一片巨大的黑云,又像是蝗群一样,有的朝着地上的鸟尸扑去,有的则是朝他扑来。 实在是太多了,铺天盖地。 而那些怪鸟则像是陷入了疯狂,冲撞扑杀在一块,一团团的黑血接连在空中绽放,带着难以想象的恶臭;一只有了伤口,染了血,其它的瞬间一拥而上,将其撕扯的四分五裂,一只接着一只,同类互噬,残忍无情,宣泄着自身的怨毒恶念,只像是万千冤魂厉鬼纠缠在一起,看的人毛骨悚然。 苏鸿信已在暴退,他满脸凝重动容,脚下飞快后撤。 而那无数怪鸟已是在同类血肉的吸引下,彼此不停吞噬,然后血肉堆积,像是堆成了一座山,而且还在不停变大,涌动的血肉里,竟然隐有一张张被包裹的人脸在挣扎,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只是全都面相狰狞,血肉模糊。 苏鸿信脸色一白,他终于看明白了,这哪是什么怪鸟,分明是无数人死后怨念所化的阴邪之物,恐怕那些树木也是饱受了阴邪之气的滋养,变的不同寻常。 “真不知道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望着越来越大的肉山,苏鸿信毫不犹豫,一收断魂刀,已是疯了般狂逃,暴退,他双腿大步奔走,两条裤筒整个已是被撑起鼓起,似虎扑龙游,一步踏出,已在四五米开外,快过奔马,如离弦箭矢,同时不忘捂住脸上的伤口,遮掩血腥气。 “逃逃逃……” 耳边风声呼响,一口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直到天边渐渐现出一座城,他这才渐缓了脚下的度,口鼻中泄着滚烫的热气。 远处,苏鸿信就看见像是有个人影正朝这边眺望着,正是苏媚。 苏鸿信隐去了眼中的兽瞳,不停起伏的胸膛就像是抽动的风箱一样,等着气息慢慢平缓下来,他这才继续赶路,但走了没多远,前方原本站着的苏媚突然像是触电般跳起朝他疯狂招手,像是在示意着什么。 而苏鸿信也停下了脚步,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朝着身后回望过去。 只见视野的尽头,一团涌动翻滚的血肉,像是一座巨大的肉山,正一点点的朝着这边蠕动过来,冲天的惨叫哀嚎,从肉山上响起,就如同那山上藏着万千厉鬼冤魂,缕缕黑气,交织无穷的怨念,像是黑焰般在他的眼泊中浮现。 竟然跟上来了。 苏鸿信暗骂了一句,脚下又狂奔了起来。 “这是什么怪物啊?” 等两人汇合,苏媚早已被吓的花容失色。 苏鸿信也没想到自己这出去一趟,居然招惹回来这么一个诡异的怪物,他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先进城再说!” 199 太岁 两人急忙跑进城,爬上水塔,看着远方不断靠近的肉山,苏媚忍不住浑身哆嗦。 越近,那山上的惨叫哀嚎也越清晰,而且他们更看见山上的血肉间长满了一张张面孔,随着肉山的蠕动,不停的在挣扎,像是想要挣脱出来,远远看去,那肉山就像是一大坨蠕动的活肉。 苏鸿信自己也有些毛,这怪物沿途所过,但凡遇到怪鸟,无一例外全都被其吞噬了,连地面都被刮下去一层,要是他们被贴上,恐怕连渣都不剩。 “这东西是被我身上的血腥味儿引来的!” 苏媚这才留意到苏鸿信脸颊上的伤,一条浅浅的血口,只是这回来的功夫,那伤口已结了一层血痂。 “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些长着人头的怪树,还有怪鸟,已经没有活的东西了!” 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说着自己这半天来的探索。 “咦?” 身旁苏媚却传出一个轻咦的声音。 苏鸿信扭头看去,只见她正盯着那座肉山蹙着秀眉,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然后稍作迟疑的道:“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种东西,只是突然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什么东西来着?我记得以前是看到过的,让我想想,好像是在一个药材商人……药材……” 苏媚一人苦思冥想,时不时喃喃自语几句。 眼看着肉山越来越近,她猛的一拍额头,然后眼睛一亮,急声道:“对,药材,我记起来了!” 她迎着苏鸿信投来的目光,四目相对,然后道:“你有没有听过太岁这种东西?” “太岁?这玩意儿是太岁?那不是土里才有的东西么?可这个是我眼睁睁看着冒出来的!” 苏鸿信一听也愣了。 苏媚听后先是沉吟了片刻,又看了看那肉山几眼,才继续道:“我敢肯定,这就是太岁!” “我以前曾短暂的接触过一个极为离奇的圈子,这个圈子里有不少人是港商富豪,但你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吗?” 苏媚话语顿了顿,然后一字一字的吐出四个字。 “长生不老!” 接着,她语极快的道:“我是在一个药材商人的家里看见过这种东西,虽然只有不大的一块,但是,价值连城,很多人倾家荡产,就为了吃上一口,而且,听说那是商人用他自己的老婆孩子养活的,那块太岁上,就长有人脸,和他老婆孩子一模一样!” “据说此物只有在乱世,生灵涂炭,人间充满秽气的时候才会长出来,而且生长之地不是极阴就是极煞,要么就是万人坑,得是怨气汇聚之地,才能长出这种东西,先前那个地方长满了那种怪树,阴煞冲天,这么一说,倒也勉强合理,可这也太大了吧!” 苏鸿信撮着牙花子,忍不住倒吸着凉气,那肉山离的更近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坨蠕动的活肉,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怪鸟,变成了五六米高低,特别是上面一张张扭曲的人脸,看的人起鸡皮疙瘩。 “现在怎么办?跑吧!” 苏媚忙去收拾着自己搜寻来的东西。 可苏鸿信却无动于衷,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嘴里兀自说道:“急什么,再等等!” “还等?” 苏媚也凑过来一瞧手表上的时间。 七点四十八分。 “你该不会是要、” 苏鸿信舔了舔干涩的唇,嘿嘿怪笑道:“来的正是时候,这东西是怨煞之气凝结所化,你说和那些阴兵比起来哪个厉害?咱们正好借此机会,好好看看那些阴兵鬼差的手段!” 沉默了一下,就听他语气古怪的又问道:“你说,这东西吃了能长生不老是真的么?” 苏媚摇摇头。“不知道,我又没吃过,不过……” 她神神秘秘的道:“我听说那些吃了用活人养出的太岁的人,全都得了一种怪病。” 苏鸿信像是被挑起了兴趣,奇道:“什么病?” 苏媚也似来了兴致,凑近了小声道:“据说那些人吃了太岁以后,身体生了某种极为诡异的变化,脸都没了!” “脸没了?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的脸上没了五官,眼睛嘴巴鼻子全都在短时间长没了,活的不人不鬼,而且最后连手脚也在消失,就好像一块人形活肉!” “被同化了?” “你这个说法倒是有些新奇,但我觉得他们更有可能是被太岁吞噬了,最后那个药商也死了,死的惨不忍睹!” 二人一问一答,这种生死险境,他们竟然闲聊了起来。 而且长生不老这四个字,让苏鸿信想到了很多东西,他下意识的道:“想要借助这种阴邪之物长生,又怎会没有代价!” 苏媚还想再说,就见苏鸿信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他压低声音道:“来了!” 那太岁正一点点的朝着城里蠕动着,带起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颗牙齿在不停磨牙一样,碾过沙石,留下一道斑斑血痕。 二人所在水塔顶上的水池里,苏媚也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卷纱布,正飞快的给苏鸿信包着脸上的血口,缠了几圈,苏鸿信就剩一双眼睛露在了外面。 不光太岁来了。 天上原本灰蒙蒙的太阳,这会儿突然泛起了红,然后那红色越来越浓,变得通红血红,像是被血染过一样,妖邪诡谲。 苏鸿信都怀疑自己还在不在地球上了,这他妈还是太阳么? 与此同时,那血迹斑斑的街面上,干枯的血泊突的沸腾翻滚起来,一个个身影接连浮出,现出身形轮廓。 阴兵。 苏鸿信这次看的非常仔细,就见这些阴兵的甲胄下面像是没有血肉之躯的支撑,鬼魅么?他心里暗自嘀咕。 而那太岁也已进了城,一个刚现出的阴兵,被那蠕动的活肉瞬间包裹了进去,连挣扎都没来得及。 “刺啦……刺啦……” 一声声细密的异响,碾过街面。 其余的阴兵也像是察觉了这怪物,纷纷提矛迎上,身形一转,甲胄中赫然散出滔天阴气,一个个像是幽魂般,朝太岁飞扑而去,长矛连连刺下。 “噗噗噗……” 血花四溅。 可太岁却无动于衷,只见那些活肉里,伴随着一张张面孔挣扎哀嚎,猛的就见血肉里伸出一只只人手,抓着阴兵,就往回拉扯,转眼,那些扑上来的阴兵就被吞噬了大半。 好个阴邪之物。 200 步入阴间 水塔上,望着下面生的一切,苏鸿信不禁咋舌。 这太岁他当初就听那白莲教圣女说过,而且为了让陈小辫长生不老,他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天地间的奇珍异物,神鬼怪谈,都了解了不少,但他本以为这传说中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奇宝会是什么好东西,但现在看来,真是想的太简单了。 太岁太岁,俗语有云,太岁头上动土,那就是活的不耐烦了,自取其祸,这等灾祸之年孕育出来的鬼东西,又岂是什么好玩意儿。 而且,这块太岁更是诡异莫测,苏鸿信可是亲眼看着此物是如何形成的,正是那无数人死之后的怨念糅杂了污血秽肉所成,就像是这天地间的一块恶瘤,不详至极。 这时候。 下面已是生了莫大变化,太岁来者不拒,吞魂噬鬼,浑身伸张出无数惨白手臂,更是拥挤着一张张扭曲怪诞的人脸,有的着戾叫,有的着怪笑,有的着惨叫……简直就是万鬼哭嚎! 只见一尊尊阴气沉沉的兵卒,持着幽森的长矛,对着太岁不停的捅刺,可这点伤势,前一刻还见血花飞溅,下一刻伤口上的活肉一鼓一涌,竟然又长好了。 不少阴兵被太岁中伸出的手臂抓住,挣扎着,就被那涌动的活肉包裹了进去,转眼连渣都不剩。 苏鸿信紧紧盯着,视线却是忽的一转,飞也似的飘到了远处弥漫而来的滚滚阴气,无数阴兵汇聚,正朝着这边过来,当中一个巨大的身影,三米来高,項上顶着一颗巨大的牛头,身上穿着古老未知的衣服,手中拖着一根手臂粗细的锁链,带着一股让人颤栗的压迫感。 来了。 正是那古老神话中,地府的勾魂使者之一,牛头。 他瞳孔一缩,咽了口唾沫,接着眼中反倒像是亮起了一丝期待、激动、疯狂的光,紧握着手里的断魂刀。 “砰砰砰……” 清晰可闻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苏鸿信下意识屏气敛息,一旁的苏媚也紧捂着口鼻,二人全都紧张的盯着那正大步朝着太岁走去的扭头。 拖拽的锁链在地上带出一连串抓耳闹心的声响,近了,更近了。 “哼!” 蓦然间,苏鸿信就听一声闷雷似的冷哼从弥漫的阴气中炸起,当真就像是惊雷一般,震的人耳膜生疼。 灰雾里,一双铜铃似的血红眸子猝然亮起,紧接着,哗啦声响,就见一条漆黑锁链凌空一荡,一端飞出,一端却是被牛头擒在手中,飞出三十多米远,只像是套索一样,竟然将太岁庞大臃肿的身子捆了一圈,锁链震动,像是无限长,宛如一条扭动的长蛇,只在苏鸿信瞠目结舌中,凌空连转数圈,然后一收紧,瞬间把太岁包成了粽子。 “乖乖,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法宝?” 苏鸿信心中震撼,双眼瞪得溜圆,甚至还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 只见锁链勒紧的同时,刹那便燃起簇簇黑焰,太岁庞大的身躯一接触那诡异的黑色火焰,立马滋滋作响,宛如春雪消融一样,触之即燃,化作一股恶臭的黑烟,带着无数扭曲的面孔,飘散到了空中。 原本小山一样的太岁,在那黑火下没撑到十分钟,就被烧的片灰不存,死的干脆。 “嗷!” 一声牛鸣暴起,遂见牛头走出弥漫的阴气,张口吞吸了起来,像是长鲸吸水一样,一时间空气倒流,飞沙走石,那些聚散不定的的黑烟,立马受到吸力的牵引,被牛头一股脑的吞了进去。 “咕嘟!” 苏鸿信面无表情,可他喉头却不自觉的上下起伏鼓动了一下。 竟然让他杀这玩意儿?这是他能杀得了的么? 一旁的苏媚早就吓得像是傻了一样,坐角落里瑟瑟抖,不停打着冷颤,双眼无神。 “不过……也不一定要正面交锋!” 他眼神不由晦涩起来。 而且这里也不可能久待,他得想办法寻找出路,不然吃喝都能成大问题,哪怕他手段再通天,也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倒不如趁现在体力充沛,搏上一搏。 念及于此,他已暗自做了决定。 亦如上次,这个时候,城里凭空多出来不少亡魂,看着阴兵像接引往生般领着它们,苏鸿信二话不说,一把扯起地上还在哆嗦的苏媚。 只在女人惊恐挣扎中,他们已是心惊肉跳的走了下去,望着一双双空洞死灰的眸子,其实苏鸿信心里也在打鼓啊,身旁的女人紧攥着他的手,不停抖,两人身形僵硬,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些阴兵走去,宛如刀尖上行走一样,如履薄冰。 这寿衣虽说能遮掩人的阳气,但他也有些拿捏不准能不能迷惑这些阴兵。 不可否认,他其实有赌的成分。 好在他赌对了。 心惊肉跳中,苏鸿信就见那些阴兵亡魂并没有做出别的举动,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两人小心翼翼的,像是行尸走肉般跟在一众亡魂后面,除了几次目光交流外,都是半垂着头,跟着走着。 周遭阴气弥漫,昏天黑地,难见天光,而苏鸿信也现了一件极为离奇的事,他身后的城,竟然在飞快远去。 第一眼看着不过是隔了几十米,可几步落下,身后的城竟已远去到了天边;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苏鸿信才觉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这阳间的路和阴间的路根本不一样啊,怪不得他跑出大半天都没找到阴间的所在。 二人混在阴兵亡魂里走着走着,最后不光是城没了,就连天上的那轮灰日也没了。 苏鸿信就感觉自己仿佛到了另一个空间,空旷幽冷,天黑地暗,到处都充斥着无边的阴气,阴风阵阵,鬼气弥天,冷的人灵魂都在颤栗。 突然,苏鸿信突然察觉自己的左手上袭来一阵阴寒之意,那戒指更有黑光一闪而过。 也就在这个时候,昏暗的天地间,苏鸿信就看见远方居然坐落着一座庙,一座黄泥塑成的庙,斑驳破败,很矮,也很小。 这里竟然会有一个庙。 苏鸿信感受着戒指上传来的冥冥感应,心里已在泛着滔天骇浪。 那是,守门人?那庙里有守门人。 201 一座庙 远远的,居然有一座破败的小庙,太小了,像是只能勉强遮风挡雨似的,斑驳破旧,在荡起的风尘中摇摇欲倒。 苏鸿信强压心思,并没动作,也没流露出一丝异样,他知道这里有守门人,但是,他更知道那个守门人已经死了。 庙里有什么? 这才是他在想的东西。 会不会是守门人留下的线索?还是别的? 带着疑虑与无尽的思索,苏鸿信走了没多远终于又看见了一个东西,那是一面石碑,碑身倾斜,表面布满尘灰,半掩在尘沙中,而碑面上,则是歪歪扭扭露着两个字——“黄泉。” 苏鸿信心头一震,他四下扫望了一眼,看着这片空旷辽阔的阴暗之地,莫非,这里就是黄泉路? 身边的苏媚一步不离的紧挨着他,她也看见了那面石碑,眼瞳一颤,本来就被涂抹的白的脸,这下比死人还像死人,苍白难看,干脆紧抓着苏鸿信的手,内心恐惧不已。 周围鬼影重重,全都是亡魂鬼魅,这些鬼魂死状各异,有的吐着长舌,有的七窍流血,有的则是身躯残破,有的干脆就剩个脑袋,还有的疯疯癫癫,像是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嚎啕大哭,有几个怕是生前有着恩怨,死了也不消停。 但苏鸿信有些不同,他刀下杀人如麻,一身阴煞之气极重,比厉鬼恶鬼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骇的周围亡魂都退避三舍,反倒是一路下来都没生出什么变故。 又走了没多久。 远远的,苏鸿信忽地听到了水流的声音,不光有水流声,还有无数人的惨叫声、哀嚎声。 “救救我啊!” “救我上去吧!” “啊!” …… 凄厉的叫声听的刺耳无比,让人心里毛。 苏鸿信也终于看见了那水流声的源头,只见一条奔腾的大河正横亘在前面,浑浊的河水像是泥汤般在激流咆哮,宛如脓血一样,泛着一种血色。 河上腥风大作,只见那滔滔浊浪间,竟然有数之不尽的孤魂野鬼在其中哀嚎,像是溺水的人,不停的挣扎求救,而河水里,更多的是满布的虫蛇,花花绿绿,色彩斑斓,正疯狂噬咬着那些鬼魂。 有的人被噬咬的血肉模糊,浑身露着森森白骨,惨嚎着想要挣扎爬上岸,可却被一个接一个的浪头砸下,重新跌了回去,还有的则是趁机将岸边的亡魂拖入那污浊的波浪中,借此解脱。 到处都是惨叫哀嚎。 苏鸿信肌肤起栗,心道这八成就是那“忘川河”了,黄泉路已到尽头,得赶紧想办法脱身,不然恐有大祸。 “咱们怎么办?” 苏媚趁机颤着声小而又小的说道。 苏鸿信沉凝着脸色,并没立即应声,而是打量着四周,像是在找什么逃生之路。 “我怎么可能死了,我儿子刚出生,我活的好好的,我不能死!” 一个亡魂大吼着朝来时路急逃,身形一转,竟是化作一团鬼气,飞的极快,其他的亡魂不少人有样学样。人活一世,哪能没有牵绊和放心不下的东西,如今死了,自然不甘心。 群鬼立时大乱。 眼见天赐良机,苏鸿信拉着苏媚已开始小心翼翼的朝着一旁溜去,他可不想过那“奈何桥”喝什么“孟婆汤”,两人躲躲闪闪,趁着阴兵镇压群鬼的同时,苏鸿信忙道:“来的时候看见那个小庙了么?” 苏媚忙不迭的点头。 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右手已是抬起,看样子是准备摸向断魂刀了。 “往那边跑!” 他舔了舔唇,眼中现出一丝狰狞,这些阴兵他观察多时,除了手里的长矛能对阴魂造成伤害外,实力也不过是寻常。 “走!” 一声低语。 苏媚与他已开始扯开步子朝着那座小庙的方向跑去。 只是这一动作,立马就引来了阴兵的注意,阴风吹过,三个阴兵已是裹着阴森鬼气,呼啸而来,手中长矛一句,二话不说,对着两人就扎。 苏鸿信嘴里嘿的怪笑一声,握着“断魂刀”一抖,那裹刀的绸布瞬间刺啦碎裂,漆黑的刀身,雪亮的刃口,来时他还特意磨了半天,如今寒芒乍亮,带着骇人的杀意与杀气,已是被苏鸿信劈出三道灿亮刀光,像是两道横飞的白芒,刹那已与那三支长矛碰在了一起。 想他杀鬼杀妖杀僵尸,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来地府杀这阴兵。 而在“鬼头刀”下,又不知道是否仍能建功?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遂见刀光一过,空中只听三声惨叫,那三个阴兵已被劈作两半,魂飞魄散当场。 苏鸿信真正担心的可不是这些阴兵,而是那几位勾魂使者,黑白无常,对这几位,他始终心存忌惮,而且那冥界地府中不知道还藏着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苏鸿信不敢迟疑,拉着苏媚便朝着那座小庙足狂奔起来。 他心里实在是迫切的想知道那庙里究竟有什么?会不会留给他什么有用的东西? 此刻身处险境,他也是别无他法了。 等苏鸿信冲跑出去,才现他们这会儿已经是到了“忘川河”的河边,他提刀在手,顺势砍杀着河中扑出来的孤魂野鬼,而那小庙所在的地方,正在“忘川河”的上游。 苏鸿信鼓足了劲力朝着上游冲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苏鸿信忽然听到身后传开一阵哗啦声响爆鸣,像是锁链在挣动,飞快逼近,骇的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眼神兽瞳乍现,身子凌空一转,倒滑而出,同时举刀相抗,眼前,就见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漆黑铁链,就如毒龙般直直飞了过来。 苏鸿信心头暗暗叫苦,面上却在狠,嘴里急声说着。“你先朝着那个小庙跑,别回头!” 苏媚嗯了声,已是忙足奔走。 苏鸿信则是身形一偏,一竖刀刃,将那铁链挡在了外面。 “刺啦!” 激飞的铁链刮擦着刃口,带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响动,只是刚一躲过,那铁链的一端,就像是灵蛇般盘旋回转了过来,来的突兀,苏鸿信动作慢了一拍,电光火石间,苏鸿信就地一滚,等站直了,才见脸上的纱布已被扫了下来。 “活人?” 而铁链另一头,那牛头双眼一瞪,口鼻中喷吐着阵阵阴气,声音沉厚如闷雷。 眼见再也装不上去了,苏鸿信撇了撇嘴。 “你就是那勾魂使者?仗着手里的法宝算什么本事,敢不敢跟我过两招?” 牛头像是听的一愣,然后一言不的一抖手里的铁链,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202 勾魂使者 看着面前不断接近的魁梧身影。 苏鸿信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旋即现出一抹狰狞与狠厉,龇牙咧嘴,煞气狂飙。 而他胸腹间那口久藏的恶气直像是飓风般在呼啸来去,又像是一团熊火,将他心中的忌惮与惧意悉数焚烧的干干净净,令他热血沸腾。 恶相已露,穷凶极恶之相。 迎着牛头那双铜铃一样的眼睛,苏鸿信一双眼也跟着起了变化,从澈净分明,然后慢慢泛红变红,像是沁了一层血色,眼窝周围无数细小的筋络宛如蛛网般逐一浮出,外扩而出,瞳孔开始骤缩,接着飞扩,漆黑的瞳则是飞扩染上一层暗金色的,接着蔓延到整个眼眶,红的,像是两团幽幽鬼火。 “枭!” 沙哑沉浑的声音带着异样的金属质感从苏鸿信的嘴里淡淡吐了出来,落了下来。 肉眼可见的,苏鸿信整个人已起了莫大变化,双手指甲更是变得尖利,头根根竖起如戟,浑身筋骨百骇伴随着他口鼻中的气息,噼里啪啦的作响,像是雷音雷鸣,又像是炒豆子一样。 他也动了。 苏鸿信收了刀,扭着脖子,伸展着身子,迎向牛头那令人心悸的魁梧身影。 但就在这个过程中,他身上原本宽松的寿衣,整个突然绷起、鼓起、膨胀了起来,只见他的身躯竟是在节节拔高,体魄愈伟岸,浑身筋络只像是虬龙蚯蚓般暴露了出来,变得像是一尊欲要噬人的巨魔般,浑身都散着一种惨烈的气机。 本就挺拔的个头,不过几个瞬息,已是生生暴涨了一截。 他身体虽然被撑开涨开,但却绝不显得臃肿,挺拔颀长,反倒是带着一种异样的冲击感,轮廓分明的肌肉纹理,更似那豹子般,仿佛蕴积着可怕的爆力。 苏鸿信已闭住了气息,不但气息闭住,连浑身毛孔都闭合收紧,只有胸膛里的那颗心,跳的更加剧烈了,而他身上,那恶兽刺青像是活了一样,正在他体表外游动变化。 战决。 “嗷!” 骇人的牛鸣声骤然从苏鸿信面前炸起,掀起一股腥风,一颗硕大的牛头顶着两个上掀的犄角已到了近前,近的苏鸿信都能看见牛脸上青黑色的绒毛,还有那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 哪怕他施展了筋骨易转的手段,站在这怪物面前,也还是矮了一大截。 但苏鸿信却一咧嘴,脚下度一急,如恶兽过境,直冲直迎,避也不避,右手已是同时攥紧,奔出五六步后,腰身一展如开弓射箭,扬起一拳已对准了那砸过来的一只沙包大的拳头狠狠对了上去。 这豁尽全力的一拳,令他右臂上的袖子刺啦当场崩裂,裸露出的右臂上,血管脉络贲张,像是扭动的蚯蚓般,手背上更是青筋毕露,似因气血积蓄的缘故,令他的右手看起都红黑,像是铜铸铁打的一样。 “唔!” 沙哑的鸣动从苏鸿信的胸喉间迸。 然后。 “砰!” 双拳相击,苏鸿信身躯剧震,只觉得击中的不是什么血肉之躯,而是铁块精钢,带着一股冰冷阴寒。 可就是铁,也要给它捅出个窟窿。 一拳砸下,宛如平地起惊雷,苏鸿信脚下半步未退,但本来狰狞冷沉的脸却骤然涌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眼角青筋暴跳,双眼瞬间泛起一股赤红,像是未干的血。 那牛头却是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小小的半步,几可忽略,但这却让苏鸿信脸上的神情变得癫狂,也愈加狠厉残酷。 他一拳砸下,左手握拳同起,五指虚拢如锤,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身武功能不能制住眼前这个勾魂使者,但却是尽所有手段与技巧,爆着体内的所有力量。 “噼噼啪啪……” 双拳一起,立见苏鸿信已是抡动着双拳砸出无数拳影劲风,如狂风骤雨般对着牛头展开了快攻。 “嗷!” 一声牛鸣暴起。 那牛头像是动了真怒,双眼通红,双手已是握拳迎上,却不是接苏鸿信的拳头,而是硬受着那狂风骤雨般的拳劲,然后砸向苏鸿信的胸膛。 两者相对而立,竟像是莽夫般,任凭对方出手,同时疯了一般,不管不顾的砸向对方。 短暂的交锋,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 却是以苏鸿信先露败象而告终。 “砰!砰!” 拳影一散,但见苏鸿信双手五指箕张,正稳稳接着牛头的一双拳头,两者便似角力般,苏鸿信脚下弓步,被双手上不断传来的沛然大力逼的犁地倒滑出去,同时他不停地鼓动着喉头,像是竭力吞咽着什么, 牛头爆着狂笑,口中牛吼连连,抵着苏鸿信便把他朝着背后的忘川河推了过去,这要是跌落进去,只怕他这一身的血肉瞬间便会被那无穷无尽的孤魂野鬼分食赶紧,而且连魂魄怕是都要在其中煎熬挣扎,永难翻身。 他强压着口中的逆血,强提气息,就听胸膛里的心跳声瞬间大涨,扑通扑通,就和擂鼓一样,而苏鸿信这下不光是眼睛红了,连脸都红了,就宛如体内烧起一团烈火,气血都似沸腾了起来。 他一边缓和着牛头手上的劲力,一边想要避开身后的忘川河,就在这千钧一的时候,他猛的看见不远处的河畔居然耸立着一面巨大的青石,当下紧咬牙关,运使余力,调转退势。 退退退,急退出去。 便在这惊心动魄的短短瞬间。 “砰!” 苏鸿信右脚一蹬,退势终于一停。 “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像是从他丹田胸腹间冲出,止于喉咙,翻搅着其中的热血,脚下一停的瞬间,他双手压着牛头的双臂往上豁然一滑,纵身而起,一记膝撞,登时似撞钟般狠狠砸在了牛头的胸膛。 “啊!” 一声凄厉痛哼,牛头那魁梧的身躯,已是噔噔噔连连倒退数步。 苏鸿信背倚着那快大青石,不住吞咽着喉咙里的逆血,而后抽出断魂刀,顺势一劈一斩,已将忘川河里窜出的几只野鬼劈的魂飞魄散。 然后他却在笑,笑的格外森然,这怪物是鬼卒阴差又能如何,看来也不是无敌的,至少对他来说并不是不能战胜。 刀身一震,苏鸿信已提刀飞掠而出,同时一垂刀身,已是做好了劈斩之势。看着面前黑身白刃的鬼头刀牛头兀自冷笑一声,口鼻喷吐着缕缕阴风,它右手一抬,已迅雷不及掩耳般擒向断魂刀。 电光火石间,遂见苏鸿信抬起的刀光忽地被生生被遏止在了空中。 却是被擒了个正着。 但它脸上的笑却又飞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惊怒和惊惧。 “煞器?” 牛头嘴里怒吼着喊出两个字,而它擒刀的手,已是生着滋滋异响,只像是被热油泼到了一样,冒出缕缕鬼气,正欲撒手,却见有一道黑影如风如隼般逼到近前,一脚自下飞踢而上,如那擎天之势,朝着牛头下颌踢去。 牛头这会儿心神全都像是被那断魂刀给吸引了,蓦的惊觉已来不及,被踢个正着,口中出一声凄厉痛呼,牛头已往后一仰,下颌掀起,魁梧惊人的身体竟是被这一脚整个踢飞起来,向后倒飞,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趁他病要他命。 苏鸿信闪身扑进,目中血芒大涨,一挥手臂,已在惊雷一瞬之间连劈出七刀,刀光交汇纵横,宛如一条条白芒似的匹练,刀刀不离牛头要害,而他心里也有了疑虑。 煞器?什么是煞器? 一念起落,苏鸿信脸色却是乍变,耳边就听哗啦声响,再看去,只见一条漆黑的铁链豁然从牛头的手掌间窜了出来,索链上,更可怕的是燃着簇簇黑焰,他之前可是亲眼见过那太岁是如何死的,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挨上会是什么下场,但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去轻易尝试啊。 此刻见那铁链如灵蛇般扭动袭来,苏鸿信二话不说,却是不退反进,脚下步伐更快更急,此物以长攻短,一旦退开,再想接近就难了,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倒不如欺身而上,搏上一搏。 苏鸿信当下忙倒地一翻,避开那索链的同时,已是横身朝牛头飞扑过去。 可他人还在空中,前扑之势却突的一滞,右脚腕上,不知何时正缠着一条漆黑的铁链,苏鸿信脸色瞬间就白了,眼见那黑焰窜动已朝他涌来,当下心中暗骂了一句。 “草!” 203 三生石上显 也就在这一前一后,苏鸿信只觉得一种噬魂销骨的钻心痛楚,从右脚窜了上来,攻势戛然而断。 黑焰焚身,饶是他的心性意志远常人,此刻也不免开口闷哼一声,而这一哼,却是把他沉在丹田肺腑的气息给泄了大半,一个激灵。 “啊!” 惨叫之下,一口热气夹杂着逆冲的热血,瞬间便从他嗓子眼吐了出来。 苏鸿信的一张脸顷刻褪尽了血色,淡如金纸,而后化作纸一样苍白。 更诡异的,是那黑色火焰焚身,可他的身子却完好无损,血肉不见损伤,但那痛楚却是比皮肉之伤来的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灵魂都在颤栗,连他体内的“枭”都暴躁起来。 但说来也奇,这黑焰焚身不过多时,苏鸿信蓦的惊觉一股浩瀚祥和的暖意从他胸口扩散开来,竟是帮他减缓了黑焰带来的痛苦。 这是这一来,反倒似激了他的凶性,一声虎吼,竟是伸手那么一抓,将黑链擒入左手,同时借着锁链上的拖拽之力,歇斯底里的朝牛头扑去。 “死!” 苏鸿信目眦尽裂,口中话语几乎已成兽吼,面上狰狞恶戾,裂开的嘴中,露着两颗利齿。 “你怎么不怕这九幽冥火?” 牛头却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可回答它的,却是当头一刀。 刀光近在眼前,牛头反应极快,它一伸手,却是故技重施,只似空手入白刃般,想要接下断魂刀,同时它还在低头,两根牛角豁然掀了起来,宛如两把尖刀,朝着苏鸿信扎去。 身影急闪间,刀光乍停,极为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一根牛角赫然是洞穿了苏鸿信的左肩,将他高高挑了起来,带出一股喷射的热血。 可苏鸿信却在笑,他笑的森寒残忍,手中断魂刀下落的一瞬带出一只断手,同时横刀一旋,刀光如影,刹那已在牛头的脖颈间遛了一圈。 像是在空中停滞了刹那,苏鸿信已翻到在地,滚了两圈,这才杵刀站起。 而他身后,牛头那庞大魁梧的身躯已是僵立在了原地,而后。 “啊!” 口中一声惨叫,那颗硕大的牛头已是砰的从肩颈上跳了起来,弹了起来,断口处不见血水飞洒,惨叫声未散,那无头的身子与抛飞的牛头已是齐齐散作黑气,被戒指悉数吸收,连同那条索链也消失无影。 苏鸿信半跪在地上,刚想松一口气,可耳畔忽听破空风声,像是有巨物袭来,带出可怕的风啸,他心中骇然,那动静来的匪夷所思的快,下伸手一把断魂刀横身挡在面前。 几在刹那,苏鸿信就觉的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透过刀身传了过来,他整个人立如断了线的风筝,瞬间便倒飞了出去,像是离弦之箭,狠狠撞在了身后不远的青石上。 “哇!” 像是五脏都跟着移了位,苏鸿信口中登时就吐出一口鲜红血雾,扶着那青石踉跄站起。 这是一颗巨大的青石,足有一人多高,表面斑驳6离,沧桑古旧,而且还有三个古老的字,字迹鲜红,似还泛着妖邪之光,还沾染着苏鸿信喷吐出的血迹。 “三生石!” 但苏鸿信却没心思留神这玩意儿,他眼神一凝,已看向前方,就在他先前的地方,地上正落着一只车**小的弯钩,勾身上乌黑泛红,内刃却似一轮冷月,闪烁着寒芒,而勾尾则是缀着铁链,看的人眼皮狂跳。 铁链正被绷的笔直,而那骇人的弯钩,已是被拖拽了回去,一直到铁链的另一端。 那里,站着一道身影,这黑影奇高奇瘦,一身古旧黑袍,浑身散着滔天阴气,只是这脖颈上却顶着一颗马,除了马面又能是谁,勾魂二使,这下是齐了。 而苏鸿信则是心有余悸的忙自吞咽着气息,适才气息泄去大半,这会儿更是受到重创,他身上闭合的毛孔也跟着开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似是决堤般往外冒,散开的生人气息引得忘川河里的孤魂野鬼全都似疯了一样,不住的往外爬。 马面不紧不慢向他走来,嗓音冷厉沙哑的说道:“你这把刀上,血煞之气充盈,怕是所杀之人早已不下千余,而且你不但持煞器,更是身负煞兽,注定要在这阴间受尽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永世苦熬,再难翻身!” “我呸,什么煞器煞兽,老子全听不懂!” 苏鸿信嘿然一笑,露着两排血染的牙,冷笑道:“至于再难翻身,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呢!” “搅乱阴司,袭杀阴兵……” 说到一半,马面突然不说了,只因它面前的苏鸿信突然撒腿就跑。 苏鸿信自然是要跑,他身受重伤,加上刚才一番爆,一身劲力连耗带泄已不是全盛状态,而且,就算毫无损,能不能赢过这鬼卒也还不一定呢。 但他只奔出不到两步,那大的惊人的弯钩已朝他凌空飞了过来,迎面砸来。 不光如此,忘川河里,不少野鬼亡魂已被他身上的血气吸引,疯了一样从滔滔浊浪中挣扎而出。 “说,你是如何不惧那九幽冥火?此物自地府创造之初便已存在,亦是吾等震慑无数鬼物的依仗,凭你这点微末伎俩,是如何抵挡那焚魂之痛的?” 马面说道。 但苏鸿信看着面前大如磨盘的弯钩,头皮麻的同时忙又退了回去。 苏鸿信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凝神以对,便擦拭着嘴角的血,又被逼回了那块青石边,一言不。 马面收回弯钩,口中冷哼一声,却见它身形一晃,竟化作一团阴森鬼气,似凭空消失一般,苏鸿信正惊疑不定,不想脖颈突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扼住,确实被扼住了,鬼气弥散,在他面前汇聚出一只手,而后手臂,接着是肩膀,是身体,以及一颗近在咫尺的马。 “说!” 它五指力,已生生将苏鸿信提了起来,紧紧抵在了青石上。 伤上加伤,身体更是受制,苏鸿信口中的气息终于一泄如注,暴涨的身躯,一节节的又缩了回去,口鼻溢血,身上淌出的血水,几乎染红了三生石,只是那些血水转眼仿似被吸收了一样,竟然不见了。 而那苍青古旧的石面,突然像是一面镜子一样慢慢清晰了起来,石中如有风云幻化。 而苏鸿信则是被马面捏着脖子,提在空中,巨大的力量,近乎压迫的他喘不过气来,一张憋的通红。 但就在他奋力挣扎的同时,他突然现了一件怪事,就见马面正瞪着三生石,动也不动,像是僵住了般,一双圆眼先是紧紧眯起,接着不断睁大,宛如看见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东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身形剧震。 “噗嗤!” 也在这个时候。 一截刀尖,突地从马面背后穿出。 苏鸿信咬牙切齿,双手握刀,刀身已自马面前胸贯入,与此同时,紧扣着他喉咙的大手松开了,苏鸿信跌落在地,落地一瞬,已翻身掠出,同时毫不迟疑的回刀一斩。 可他听到的却不是惨叫,而是马面沙哑的怪叫,嗓音颤。 “啊,你是、” 可话没说完,那颗马已离了身子,步了牛头的后尘。 苏鸿信眼神复杂,口中剧烈喘着粗气,视线一转,却是看向那三生石,只见模糊的石面上,隐约像是有一道伟岸高大的背影,好像还穿着极为古老的衣裳。 接着,消失无影。 “三生石?” 他嘴里呢喃了一句。 这三生石,传说可照人前世,今生,来世,此刻看来,莫非是那马面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 不过时间已容不得他想太多,一擦嘴角血水,苏鸿信提着刀已朝着苏媚先前离去的方向追去。 204 庙中惊遇 脚下不停。 苏鸿信足奔向忘川河的上游。 只是沿途血水洒落,那活人的血腥气却是引着无数阴兵追赶,他又哪敢迟疑,这要是再惹出来几个狠角色,怕是就得把小命交代在这儿,只盼那庙中有守门人留下的手段,能帮他一帮,不然这一趟真就是九死一生了。 别看他刚才经历了险象环生的厮杀,可那一切,却也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苏鸿信提着一口气,拼了命的追赶,最后终于是看见不远处的阴风里,有一条身影正冒着风尘不住前行,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而苏媚也像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望过来,差点喜极而泣,望着从远处飞奔到近前的苏鸿信,她忙道:“你没事吧?” 苏鸿信一翻白眼,他这一身的血看着像没事人么。 “后面有追兵,先离开这儿再说,我背你!” “好!” 当下背着苏媚又拼命奔逃起来。 也不知道在这暗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跑了多久,直到苏鸿信快要气尽力疲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来时的那座小庙,双眼立时一亮。 “找到了!” 感受着戒指上传来的感应,苏鸿信大步似流星的就冲了过去。 只是那庙看着是在眼前,可诡异的是,任凭苏鸿信怎么跑,那距离竟然始终不见缩短,大有望山跑死马的错觉,又像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一样,看得见,摸不着。 苏鸿信眼睛都红了,关键时候,没想到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直到他气力耗尽,脚下一停,干脆“扑通”单膝跪了下去,一张脸已阴沉难看。 背上的苏媚却是笑的凄然,身后来路已见数十道阴气笼罩的鬼影凌空飞掠而来,追来了。“看来,今天咱们就要葬身这里了,不过,好在死的时候还有人作伴!” 她怅然般的长叹了口气,随即又笑笑。 苏鸿信一言不,而是长身而起,一紧手里的刀,扭头朝那些阴兵睨去,像是做好了殊死一战。 但偏偏就在这时候。 “后来者,来吧,我在地狱的最深处等你,想活下去,就走到我的面前来!” 一个平淡的声音,猝然从那庙里传了出来。 苏鸿信一听声音,精神一震。 “没死?” 他豁然回身,这一次,那座庙像是前所未有的近,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走!” 拉着苏媚,苏鸿信一咬牙,已是朝着那座庙走了过去。 近了,这次真的近了。 可就走了一步,二人眼前天地忽然大变,天旋地转,原本空旷冷寂的风声,瞬间化作一声声的凄厉惨叫,仿佛近在咫尺。 苏鸿信心神一荡,再定神看去,眼前一切却是骇的他头皮一炸,一旁的苏媚亦是花容失色,张嘴就要尖叫,却被他一把捂住嘴,忙缩到一旁。 只见这眨眼一瞬,二人竟然已经到了另一处地方。 地上到处都是被捆缚的野鬼孤魂,只是这些鬼魂,全都长大着嘴巴,一条舌头被身旁的小鬼用铁钳夹住,不停的往外拖拽、拉扯,在惨叫声中越来越长,像是那拉伸的面条一样。 若非亲眼所见,苏鸿信绝难相信,一条舌头竟然能被拉长到胸口。 看着眼前这耸人听闻的可怕一幕,苏鸿信脑海里不由得冒出两个字来。 “拔舌?” 却说两人刚藏起来,那些浑身青紫,目若铜铃,身形矮小如侏儒一般的小鬼已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抽动着鼻子,嘴里嚷着“好香”之类的话,朝着两人藏身的地方找了过来。 苏鸿信心一沉,他暗道不好,看来是闻到他这一身的血腥气了。 果不其然,还没动作呢,一颗尖长的鬼脸已歪着脑袋凑了过来,等看见二人后不禁嘿嘿怪笑着一舔猩红的舌头,说道:“居然是生人?哈哈,老子在这拔舌地狱熬了五百年了,都快忘了人肉是个什么滋味儿了,看来今天是要大饱口福了!” 苏鸿信神情冷厉,他视线先是瞥了眼那小鬼,然后又看了看四周。 “这里是十八层地狱?” 另一个小鬼搓着双手,边吞咽着唾沫,边不住点头。 “嘿嘿,是啊!” “怎么去下一层地狱?” 想到庙里的那个声音,苏鸿信脸色有些不善,刚离了黄泉路,这下又到十八层地狱来了,不过,有好有坏,好处便是脱离了追杀,但坏处,怕是也不小。 “哈哈,事儿还挺多,不过,看在你马上就要被我们吃了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这十八层地狱可不是真的分出什么十八层,而是按受刑的时间与受刑的残酷程度,以及彼此的区域来分的,瞧见那边了么,越往里,这就能直通十八层地狱!” 一只只小鬼围了上来。 “这样啊!” 苏鸿信眼皮一颤,嘴里淡淡说道:“枭,都归你了!” 一团黑气霎时从他体内飘出,落地扭曲一幻,登时就变成一只通体漆黑的恶兽,体大如牛,浑身煞气冲天,只飞身一扑,竟是已扑进了一群小鬼中,虎口一张,连吞带嚼,开始大肆吞食起来。 苏鸿信则是脸上苍白的坐了下来,慢慢顺着气息,以他如今的体魄,只要不伤及要害,外伤倒是无关紧要,真正要命的是内伤。 一旁的苏媚乍见苏鸿信体内窜出一只似虎非虎的狰狞恶兽,面上也是不由得吃了一惊,但瞧着此兽吞魂噬鬼,凶悍绝伦,啧啧称奇的同时,也是长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倒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望着那一条条吐着长舌的鬼魂。 毕竟以往只是听说倘若生前为恶,死后如何如何,下地狱,下油锅,但等亲身经历,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一直到苏鸿信调顺了劲力,将体内的淤血顺着气息逼吐出来,他这才起身。 “此地不宜久留,先想办法脱身吧!” 同时他心里也泛起了猜测,似乎庙里的那个声音只有他一人听到,这算什么?考验么? 而且还在十八层地狱的最深处,一想到这儿,他就有种想要骂娘的冲动。 “不过……” 苏鸿信看了看手里的断魂刀。 “其实我也想看看这十八层地狱是个什么样的!” 心思一收,他沉声道: “走吧!” :。:m.x 205 狱(上) …… 风雪,无边无际的风雪,仿佛终年不散,亘古不变,带着彻骨的寒,令人颤栗,心悸。 而风雪下,则是一座山,通体为寒冰凝结的山,这座山很大,大的难以想象,仿佛截断了天地,震撼人心。 浩荡寒气,正是由此山而来。 不但山是寒冰凝成的,就连上面的树,乃至一切,都是为寒冰所凝,没有一丝生机,更没有活物,至尽至绝,至杀至灭。 地狱又何来生机活物。 既无活物,自然就没声音,像是寂灭了一切,只剩下风雪的呼啸,以及寒冰震裂的声音。 但是,一个声音突然闯入了这片绝灭之地。 “嗬嗬嗬……好冷啊……” 颤抖的气息,断断续续,光是听到就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冷意,女人哆嗦着身子,一张媚态天成,足以勾魂荡魄的面容,此刻已被冻得惨白青,像是一只鬼。 “咳咳!” 不对,原来,闯进来的是两个声音,还有一个咳嗽的声音。 男人也很冷,他从没像现在这般冷过,这已不像是人间那种隆冬时节的寒意,而是出了他的认知,血肉上的寒冻倒还好说,可那像是连灵魂都在颤栗抖的冷意,却是让他无力。 好在胸口的位置,有一抹淡淡的暖意正替他驱散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寒。 听到背后女人的话,他先是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轻声说道:“抱紧些!” 背后的女人则是抿着干裂的嘴唇,然后贪婪而渴望的紧紧贴着面前的男人,像是也感受到了那抹暖意,一张脸近乎都贴上了男人的后颈,感受着那稀薄的体温。 与活着相比,其他的一切,此刻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 苏鸿信望着眼前的冰天雪地,嘴里呢喃道:“这次是寒冰地狱么?” 这种寒意,他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之前在书店里,那个死而复活的人带来的变故,尽管不及此间寒冷,但那种入骨入髓的寒意却是一模一样。 果然是从地狱里逃出去的么! 苏鸿信心神一凛。 “走吧!” 他说了句,脚下不停的已朝着视野中那座横亘在天地间的冰山赶去,他得翻过那座山,他停不得,因为身后的追兵怕是也快赶上了。 只是,这寒意实在太过恐怖,冰山下,无数鬼类正拖着早就结满冰渣,冻得青紫的身子在雪地上瑟瑟抖,似是连惨叫都已没力气呼喊出来。 与之前的几重地狱比起来,像是这里才真正的残酷起来,因为,连那些施刑的小鬼都不敢踏足,而这整个空间,就是一个残酷的刑场,凡被打入这冰山地狱的鬼类,皆要受这可怕的寒冻,苦熬受刑,待到一身罪孽洗净,才能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就譬如自杀的人,身体肤受之父母,不惜自身性命者,便视为不孝,要先在这寒冰地狱苦熬受刑,然后再去枉死地狱。 苏鸿信想不到还有轮到自己的一天。 离那冰山越近,那泼天的寒意也越来越恐怖。 苏鸿信踏足这一重地狱前就曾问过那些施刑的小鬼,据说此间,山下受刑的不过寻常鬼类魂魄,而山上,才是真正的囚笼,困锁着许多难以想象的存在,妖类、邪物、以及穷凶极恶之魂,不入六道,永难翻身。 确实如此。 他一进来,目中所及,那座冰山上便盘踞一团团可怕气息,人、妖、鬼、邪,多在其中。 与之前几重地狱相比,这一重反倒少了些许麻烦,但前面几重如剪刀地狱、铁树地狱、蒸笼地狱,虽说场面残酷骇人,可是和眼前一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苏鸿信脚下赶着路,就见寒冰上许多瑟瑟抖的鬼魂突然像是成了冰雕般破碎开来,可冷风一过,那鬼魂竟然又重塑躯体,继续承受着无穷无尽的寒意,不得解脱,生不如死怕也不过如此吧。 “你说咱们、们会死么?” 女人颤声说着,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寒流喷进了他的衣领里,立见一层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听着苏媚低弱虚弱的声音,苏鸿信脚下没停,嘴里只是说道:“不会的!” 他说的很轻,也很沉,更是坚定的不可动摇。 背后安静了片刻,忽听。 “其实,以前也有人这样对我说过!” 女人喃喃的说。 她埋着头,像是快要睡去。 苏鸿信依旧顶着风雪走着,脚下健步如飞。 “看来那个人说到做到了!” 苏媚摇摇头。 “没有,他死了!” 苏鸿信并没立即应她,像是沉默着想着怎么去安慰,然后才说道:“那你就更应该好好活下去!” “呵呵!” 背后传来了笑声,像是因为冷而变得有些飘忽,遂听苏媚低声道:“那人也让我好好活下去!” 她的声音更轻了,轻的像是在叹息,仿佛活着是种负担。 “你相信轮回么?” 苏鸿信这下回答的很快。 “投胎转世?” 苏媚却不说话了,像是睡着了,但苏鸿信见她这样反倒心头一惊,这种鬼地方睡过去,那就真的得死了,嘴里忙找着话题。 “坚持一下,翻过这座山就好了!” 他们此刻已到了山脚,望着面前的冰山,苏鸿信吸了口凉气,只觉得肺腑都是一阵抽搐。 他嘴里还不忘说道:“你长的这么漂亮,活着多好啊,有那么多人喜欢,到时候钓个金龟婿,嫁个豪门啥的,以后吃喝不愁……” “呸!” 一声轻“啐”蓦的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苏鸿信才松了口气,他足上了冰山,寒意更是惊人,隔着鞋袜,他却像是踩在了刀子上一样,寒气上冲,更像是万千针扎剑捅,但偏偏皮肉上不见伤势,苏鸿信暗暗猜测,这怕是和那劳什子九幽冥火一个路数,伤的是人的灵魂。 苏鸿信紧咬牙关,直咬的咔咔作响,提着一口气已是奔着山顶掠了上去。 …… 也就在他上山没多久。 冰山地狱中,又来了两道身影。 这两道身影高,也很瘦,高瘦的身子,像是一截竹竿,一黑一白两件宽大的袍子,则是在风中猎猎作响,不光衣裳能分黑白,风雪一过,这两条身影的脸竟然也和它们的衣裳一样,一张脸苍白的如同刷了层墙灰,手持哭丧棒,口中一条红舌直垂到了胸口,手持哭丧棒;另一个则是面黑如碳,双目圆睁,一脸怒容,口中亦是吐着一根红舌,手中持着一条漆黑锁链。 二者俱是头戴高冠,也是一黑一白。 只是下一刻就像是眼花,风雪一晃,那一黑一白两条身影转眼竟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206 狱(中) 摊手,伸手。 苏鸿信木然着脸,接过一捧飘落的雪花,想也不想,已是囫囵着塞到嘴里,冰寒之气,霎时在他口中化开,宛如无数钢针扎进了血肉,而后化作一股寒流,顺着喉咙,淌进了肺腑。 冷。 “咳咳……” 背后蓦的传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像是撕了心,裂了肺,沙哑的厉害。 苏鸿信脸颊绷了松,松了又紧,像是听的有些不忍。 “苏大哥,我渴!” 虚弱的声音响起,微弱虫鸣,几不可闻。 苏鸿信脸色沉凝,这雪刺骨冰寒,若是常人吞咽,只怕一口就得去掉大半条命,以苏媚如今的身子,又能吞几口。 却见他迟疑了片刻,只立着右手,对着左掌掌心如刀一划,登时就见掌心破开一条血口,说道:“张嘴!” 苏媚迷迷糊糊中下意识依言照做,可嘴一张,立觉一股滚烫的腥甜落到了嘴里,像是一股暖流,渗过她的唇齿,流进了喉咙。 此时此刻,像是吃到了天地间最美味的东西,苏媚竟是抱着那腥甜的源头大口吮吸了起来。 苏鸿信默认不语,依旧走着路。 许久,等他感觉到背后那已是冷的娇躯似又温了起来,暖了起来,这才收回了右手,而他的一张脸早已是苍白无比,还带着一抹惨淡的青色。 “啊,哈哈哈……哈哈……” 直到,冰山上的某处,突然传来一阵桀骜的狂笑。 苏鸿信才稍稍停了片刻,看了眼,然后继续赶路。 这座山很高,而他现在唯一想做的,那就是翻过它,绕过它,离开这鬼地方,然后找一个暖和的地方。 脚下的度已被他提到了极致,远远看去,冰山上就仿似有一只山魈老猿在蹦窜急奔,每每一步跨出,都在四五米开外。 至于那狂笑嘶吼,则都和他无关。 “那是什么?” 背后传来了苏媚的声音,她的声音听着好像也不再颤抖了。 “不知道,可能是困在这里的某只老妖吧!” 苏鸿信抿了抿嘴。 只是,就在他忙于奔命的同时,他手上的那枚戒指,蓦的亮了亮,晦暗的黑光,在此刻显得格外的刺眼,以及让人心悸,绝望。 苏鸿信心头一沉,然后口中出一声低吼,却是停也不停的豁尽余力,奔跑着。 追兵来了。 来的是谁? “后面追兵来了!” 他说道。 足足过了十几秒,才听苏媚颤声说道:“黑白无常!” 苏鸿信脚下一顿,已是扭过头,看向山下,看向来时的路,就见飘摇的风雪中,一片苍茫的冰天雪地里,正有一黑一白两条身影连连逼来,它们脚下没动,但它们的身子却是在连连挪移,像是里的那种仙家法术,不断瞬移,在苏鸿信的眼里化作一连串的虚影,快的不可思议。 苏鸿信看见了它们,它们也看见了苏鸿信,或者说就是追着他来的。 然后,苏鸿信做了个决定,他脚下方向一变,突然不再拼命向前逃了,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那个狂笑传来的方向,他木然的面上,逐渐现出一抹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变得狰狞可怖。 “既然如此,那就都别好过!” 那狂笑,像是还有余音回荡。 苏鸿信紧抿着乃至紧咬着嘴,痛楚促使他更加清醒,也愈的癫狂。 “抓紧!” 他边提醒着苏媚,双眼边不住扫视着冰山上无数盘踞的气息。 “谁要能帮我挡住那两个老鬼,我今天就放他出来!”一声低沉的嗓音,像是吼啸般从苏鸿信的嘴里冲出。 而山下那两个黑白色的身影,也似是听到了,来的更加快,也更加飘忽,宛如两团疾风。 但是让苏鸿信心中寒的是,冰山上的气机,突然都似蛰伏沉眠了一样,就连那个狂笑的声音,蓦的就和消失了一样,像是都怕惨遭殃及。 想想也是,以他这凡人之躯,强敌更是近在咫尺,谁又肯替他以身犯险,得罪这两位无常。 苏鸿信却不甘心,他嘴里咬出了血,目眦尽裂,他可不想死在这里,不然只怕永难翻身。 就见他视线急扫,最后挑着一团邪异妖氛就冲了过去,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之前狂笑的好像就是这个,死马当活马医,苏鸿信当即就冲了过去。 “你别来我这儿啊!” 可说来也奇,像是察觉了他的心思,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猛的凭空冒了出来。 苏鸿信一听,脚下迈的更快了。 眼见他不管不顾,那个声音更是暴跳如雷。 “都说让你别过来了,我也自身难保……” 低沉的声音宛如狮吼,在这冰山上回荡开来。 可苏鸿信现在在意的却不是这些,因为,那黑白无常已经上山了,不但上了山,离他就剩不到百米。 而他则是拼了命的在那冰壑间窜跳飞掠,正这时,苏鸿信忽听身后“唰啦”一声,像是金铁激鸣,又像是索链挣动的声音。 心中暗道“不好”,苏鸿信脸色急变的同时,眼前已是看见一个空旷处,像是一个小小的山谷,三面冰山环绕,一根根巨大狭长的冰刺,宛如利剑般从外横插而入,足有数十根,数百根,纵横成林,全都指向山谷的中心。 “都说让你别过来了!” 只见那山谷中心,无数冰刺的尽头,一道身影正破口大骂着,苏鸿信却看的骇然,盖因那些冰刺到最后,竟然全都是扎进了这个存在身上,而这身影就像是困兽般缩在地上。 但紧接着他又有些失神,原来,这个存在竟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一身皮毛分成黑白二色,圆滚滚的身子缩成了一个球。 “这是个啥说法?书里没说过这玩意儿也能成精啊!” 苏鸿信有些傻眼,趴地上这货不就是熊猫么,这玩意儿对他来说也不陌生,他家背倚秦岭,有时候还能看见野生熊猫进村溜达,关键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鬼地方还能碰到这东西。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看见我身上这些冰刺了么?这可是咒法,冰山一天不倒,我们便一天脱不了困,你想要借我们的威势来阻那两只老鬼,如意算盘可是打错咯!” 那个球说话了。 苏鸿信脸一沉,干脆也不走了,而是转身看向身后,就见风雪中忽见影动,再定神,面前七八步外,已杵着两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遂听。 “擅闯阴司,大闹十八层地狱!” “死!” 207 狱(下)   一个黑脸,一个白脸,黑脸怒容,白脸挂笑,怒的瞪眼,笑的眯眼。   苏鸿信却是满眼警惕。   他一步步后退,直等退无可退,方才止步,然后放下了苏媚,轻声道:“你自己走吧,有多远就走多远,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奇迹呢!”   对这个初相识与他姐姐的名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苏鸿信有种莫名的好感,奈何眼下已至绝境,此话出口,无疑是要行那破釜沉舟之举,心中更是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熬的过就活,熬不过就死。   只是,他同样有些绝望,以这女人的身子骨,在这寒冰地狱中又能走出多远。   苏媚没敢哭,她一哭,眼角的泪怕是立马就能冻上,双眼刺痛,比死还凄然。   她只是默然着站到了地上,瑟瑟抖,紧咬嘴唇。   生死险境当面,苏鸿信反倒了没了惧意,而是抱拳对着面前这二位爷道:“我说七爷、八爷,既然您二位是奔着我来的,这婆娘,能先让她走么?但凡你们能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她是死是活我绝无怨言!”   “嘿嘿嘿,好小子,够胆气,都到这节骨眼上了,你还有心思管别人!”   白无常似哭似笑的说道:“好,就当你临死前的心愿,姑且允你了!”   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去看苏媚,而是说道:“我要是能活着,就去追你!”   遂听背后响起一个低低的“嗯”,接着是一个踉跄的脚步渐渐远去。   “人也走了,愿也了了,咱这就送你上路!”   白无常手持哭丧棒步步逼近。   看着越来越近的阴白鬼脸,苏鸿信哈哈一笑,口中骤然一声虎吼,双眼立化兽瞳,口中尖牙暴露,低声嘶哑着喉咙怪笑道:“就算你是神,谁生谁死,也得打过再说,想让老子乖乖认命,简直痴心妄想!”   “好!”   白无常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下一瞬,苏鸿信就见眼前一空,面前虚影一闪,耳畔已有一股阴冷气息冲入脖领,当下右手握刀,已是低吼着轮了过去。   可刀刚出一半,一截哭丧棒便掀起“呜”声呼响,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了苏鸿信的胸口。   这一棒打下,好家伙,苏鸿信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是快要魂飞天外,更不得了的,是他体内的“枭”都被砸了出来。   一人一兽全都摔飞出去。   白无常看着苏鸿信手里的刀,还有那挣扎爬起,不住龇牙咧嘴的枭,饶有兴趣的说道:“多少年没瞧见过这种玩意儿了,呵呵,煞兽、煞器,倒是全落你身上了!”   苏鸿信本就气虚力疲,再加上先前的伤势,这会儿又遇到这等大敌,不曾想一合都没撑住,他杵刀半跪在地,沉眉冷目,一擦嘴角血水,可还不等动作,眼前白无常的身影兀的又不见了,而他身后,则是多了声轻笑。   接着,苏鸿信只觉背后一痛,整个人又飞了出去,口中哇的呛出一口热血,甫一落地,全都成了冰渣,而他面前,已多了一张黑脸。   黑无常右手一提,已在空中将他擒住,再拿铁链一捆,苏鸿信就觉得头脚一轻,意识恍惚之际,就听脚下“扑通”一声响起,低头一瞧,只见个穿着寿衣,面色被冻得青紫的男人已无气息的躺在地上,顿时双眼陡张,那不正是自己么。   现在,自己这是死了?   苏鸿信又看看自己,已被铁链捆住。   像是见到了大恐怖,苏鸿信从没觉得像今天这么恐惧过,口中不由得出一声惊呼,忙挣扎着朝地上的肉身扑去。   他还不能死,更不想死。   只是魂魄离体,苏鸿信只觉得自己仿似成了一个任人牵着的风筝,身不由己,任凭他如何挣扎,也难以回到肉身。   眼看着一旁的“枭”也白无常打翻在地,虚弱不堪,苏鸿信不禁心生绝望,自己还是太弱了,也太自大了,如今入了这幽冥地狱,人没救成反倒不说,自己的命还要丢了。   但他不甘、不行、更不能……   有人还在等他。   脑海中蓦的回想起一张朝思暮想的面容,苏鸿信怒极、恨极,可任平他如何动作,却终究是挣不脱这枷锁,口中只能出一声声凄厉且无力的长啸狂吼。   但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他心生绝望的时候,忽听。   “别叫了,吵的人脑仁儿都要炸开了,现在知道厉害了?还有你们这两只老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欺负这么一个娃娃!”   一个声音响起。   非是别的,正是那被无数冰刺钉在地上的那团毛茸茸的肉球。   但此刻再见,那肉球已抬起一颗圆乎乎的脑袋,顶着两只耳朵,口吐人言的同时,竟是有一道雷光冲口而出,“咔嚓”一声,击在了黑无常的锁链上。   锁链瞬间断碎,苏鸿信本是任人牵动的身体猝然感觉到地上的肉身传来一股莫大吸力,忙趁此机会摆脱束缚,扑回了肉身。   “不知死活!”   只是黑白无常并没对其出手,盖因这只熊猫口吐雷光之后,那些横插出来的冰刺竟然又长了一截,像是长长了一样,扎进了熊猫皮肉中的冰刺也更深入了,鲜血如注。   熊猫疼的直哆嗦,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哎呦卧槽,小子,我这下也没辙了,你就认命吧,八成咱俩以后还能做个伴!”   黑无常冷哼一声,大步上前,伸手便抓起了地上的苏鸿信。   苏鸿信本就重伤在身,如今气虚体弱,挣扎了几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像死狗般被人提着衣领抓了起来。   可好巧不巧,就是黑无常这一抓,刺啦一声,苏鸿信的胸口却是露出一样东西,这东西现出的同时,竟有一团浩瀚金光亮起。   “啊!”   黑无常哪能想到会有如此变化,金光照面,口中立时惨叫一声,苏鸿信先是一怔,继而眼露癫狂杀机,想也不想,双手一拥,竟死死的抱了过去,把那黑无常紧紧抱住。   只在瞬间。   “啊!”   那黑无常的身子竟然当场炸开,死的干脆。   白无常本是似哭似笑的面容蓦的一僵,却见苏鸿信收拾了黑无常,转身一扑,已将手中之物,对准它贴了过来。   定睛一瞧,那手中拿的,赫然是一本经书。   泛黄古旧的纸页上,但见无数枚赤金色的梵文正闪所着浩瀚光华,明灭不定,宛若佛血所书,端是恐怖无比,恍惚间,在这地狱之中,竟还能听到诸多梵音禅唱之音响起。   白无常浑身只似泼了热油,阴气冲天而散,口中惨叫不止。   “乖乖,这这这,这是佛门圣物?有这东西不会早点拿出来,缺心眼啊?”那熊猫竖起两只耳朵,定定瞧着苏鸿信手里抱着的经书,差点破口大骂,然后疯狂往后缩身。   “啊!”   白无常已在惨叫连连,正这时,一截漆黑刀身已“噗嗤”没入它体内,只见苏鸿信满脸狰狞之色,口吐腥风,龇牙咧嘴的恶声道:“笑啊,你倒是继续笑啊!”   手下刀身再一使力,断魂刀横身一斩。   “啊!”   听着耳边的惨叫,苏鸿信喘着粗气,一屁股摔在了雪地上,嘴里呵呵的怪笑起来。   “呵呵呵……哈哈哈……啊……” 208 古老的影子   等笑够了,笑完了。   “嗬……嗬……”   急促的气息吐出,苏鸿信躺在冰山上,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死死抱着怀里的经文,咽着嘴里腥甜的唾沫,只是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他忙又一骨碌爬起,把那经书揣好,拾起地上的鬼头刀,忙朝着另一头踉跄大步追去。   “诶诶诶,我说,这就走了?要不试试能不能放我出来?万一能成呢!”   那缩成肉球的玩意儿见苏鸿信不管不顾的离开,忙开腔说道。   “等会儿回来再说!”   苏鸿信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句话,已是大步流星的奔远。   “苏媚!”   “苏媚!”   ……   他沿途大步奔走,沿途不停放声高喊,叫着苏媚的名字,可就这片刻多点的功夫,任凭他扯破了喉咙,那女人竟然跑的全无半点踪影,一点回应都没有。   风吼雪怒。   苏鸿信一颗心立马沉到了谷底,他可不认为这女人能在这短短的时间跑出寒冰地狱,难不成是死了?被小鬼捉了?还是被哪个千年老妖吃了?   人没了。   “苏媚!”   苏鸿信的嗓子都喊哑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跑出多远,只在冰山上来回绕行,最后终于停了下来,然后他眼神怔愣的走到一处悬崖边上。地上,却见落着一只老旧的绣花鞋,像是民国时期的式样,他伸手捡起,一张脸登时难看非常,忙朝悬崖底下探头一瞧,只见风雪呼啸,高愈万丈,看的人心惊胆战。   “跳下去了?苏媚!”   声音一出口就被风声冲散了。   苏鸿信往后跌坐在地,神情木然的看看悬崖边,又看看手里的绣花鞋,一时无语,只觉得心中憋屈万分,本来不可能赢的他赢了,而能活的,现在竟然死了。   静坐了许久,苏鸿信才沉默着撑身而起,嘴里似叹息般出一声幽幽的低吟,他深深看了眼手里的绣花鞋,朝着先前的那处山谷奔去。   那只熊猫似等候多时,眼见苏鸿信回来,登时欣喜若狂。“你小子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那姑娘呢?”   苏鸿信哑声道:“死了!”   此刻离得近了,进了山谷,苏鸿信才算彻底看清这玩意儿,体长估摸着不过一米,缩着身子,确实是熊猫。   他说完,眸光一凝,已是扬刀朝着那些冰刺斩下,却见刀身一落,“砰”的一声炸响,苏鸿信只觉一股莫大的反震之力自刀刃上反袭而来,而那冰刺上,赫然纹丝不伤,就是连条印子都没有。   不光如此,他这一刀前脚刚砍下,下一刻,那山谷三面环绕的冰壁上,忽见一根冰刺似异峰陡起,竟是瞬间暴涨十几二十米,朝他横飞插来。   苏鸿信头皮麻,提着一口气,脚下如猿纵蛇窜,忙暴退开来,便在这个空档,只见一根根冰刺接二连三的从三面冰壁上凭空长了出来,冒了出来,纵横交错,杀机无穷。   苏鸿信脊背寒,却是忙在那冰刺间的空隙里连连辗转腾挪,躲闪间浑身上下只觉得阵阵痛楚袭来,却是被那冰刺擦上,血水横飞。   等他九死一生,心有余悸的退到谷口,只见整个山谷已是密布着一根根冰棱般的巨刺,纵横交错,像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樊笼。   “唉,我就知道!”   山谷里的熊猫哀声一叹,无精打采的又低下了脑袋。   “行了,你快走吧!”   苏鸿信先是凝重的看了看山谷中的冰刺,然后沉吟片刻,说道:“你既然帮过我,我苏鸿信就一定会铭记于心,今天救不出你,但迟早有一天我会来救你出去,后会有期!”   说完,转身掠向远方。   等到苏鸿信走远了,走的没影了,那缩成一团的熊猫方才低声嘀咕了几句。“谁他娘的是想帮你,要不是看见了煞器和煞兽,我才不想多受这罪呢……”   它沉默了一会儿,忽又喃喃说道:“……想不到啊,这天地间竟然还有……”   可话到一半,原本无精打采的它蓦的竖起两只耳朵,一抬头,已是朝着冰山上的某一处死死盯去,嘴里喝道:“谁在哪里?”   浑身的毛都似炸开了一样,全都立了起来。   只见它的视野里,风雪如幕,天愁地惨,却是白茫茫的一片,鬼影子都看不见一只。   但就在它话落之后。   “呵呵!”   雪幕深处,竟是突地响起一声银铃似的妩媚娇笑,笑的仿佛能让人骨头都酥了般,神魂颠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媚意。   刹那间,风像是暖了,雪像是化了。   而在雪幕里,一抹隐约缥缈的曼妙身影正扭着腰肢,迈着莲步,款款的像是在走过来。   那好像是个女子。   “哼,哪里来的妖精,也敢在老祖面前装神弄鬼?”   熊猫转着眼窝里的一双眼睛,满是浓浓的警惕。   “哈哈,区区不过几百年的道行,也敢自称老祖,小东西,你可真是够狂的!”   飘摇的风雪里,那道身影看着不断向这边走来,只是始终缥缈模糊,就好像镜花水月,云遮雾罩般可望而不可即,除了身影轮廓能瞧个大概,一张脸却是难以看清。   但还有能看清的,这个神秘人,穿着一身华美宫装,红如烈火,艳如鲜血,还有一头披散在肩的白,丝奇长,拽地而行,满是妖邪。   “你接着说啊,竟然还有什么?”   女子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魅,像是一言一行都有种奇异的魔力,能惑人心魄一般。   “哼,说就说,有什么好遮掩的,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却瞒不过我,那小子身负煞兽,身怀煞器,这等手段又岂是寻常人敢摆弄的……我在他身上看见了某个古老的影子……”   说到这儿,熊猫稍稍一停,然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上古巫族!”   “倒也是这么个理,姑且就当你猜对了吧,你很聪明!”   女子停了下来,她浑身像是罩了一层云雾,不近不远的看着。   “当然,聪明人总是有好处的,作为奖励,不如,我放你出来吧,但是,你得跪着接受,你意下如何啊?”   熊猫“呸”了一声,破口大骂道:“想让老子跪下?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就是宁愿死在这儿,也不要在别人脚下摇尾乞怜的活着,而且你……”   它说着说着一双眼珠子猝然瞪圆瞪大,像是快要瞪出来一样,嘴巴微张,浑身哆嗦,嘴里磕磕巴巴的颤声道:“你、你、你、”   浑然似看到了某种令他极为惊骇震撼的东西。   “我我我……呵呵,我怎么了呀?”   女人像是故意模仿着它的窘迫和惊悚,娇笑连连。   但转眼,笑声一散。   “我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可得想好了再说!”   “你、您是、是……我愿意!”   只在它那双黑白分明的澈净眸子里,却见有九条狐尾,擎空而起…… 209 终见老庙   “呔,那小子,快些过来乖乖受刑!”   一口巨大的油锅旁,但见两个青皮黑面的侏儒小鬼,正手持钢叉,瞧着那从寒冰地狱出来的男人不耐烦的摆手招呼道。   而它们身边的油锅里,却是现出骇人一幕。   那翻滚的热油里,竟是挤满了人,不对,应该说是鬼,这些鬼魅早已是被炸的皮肉绽裂,面目全非,浑身时肿时涨,一张脸更是被炸的变了形,五官都似扭曲在了一起,就像是一团揉皱的面团,眼珠子都半挂在外面,看的人毛骨悚然。   两只小鬼边说着,边提着钢叉将那些想要爬出油锅的鬼类又叉了回去,口中着怪笑,油锅里更是噼里啪啦的响着油炸的声响。   而那出了寒冰地狱的男人,则是挂满寒霜,浑身满布冰渣,还散着血腥气。   “人?”   只一走到近处,血腥气便被这些小鬼恶魂嗅了个清楚。   感受着久违的温暖,男人抖了抖身上的冰渣,冷眸一扫,沙哑的说道:“油锅地狱?”   他淡淡瞥了眼锅里被反复翻炸的鬼类,深深吸了口气。“这是第几重地狱?”   那些小鬼却磨刀霍霍的凑了过来,贪婪而渴望的嗅着近在咫尺的血腥气,龇牙咧嘴的笑道:“嘿嘿,怎么,你莫不是还想去下九层闯闯?不过,可能你没机会了,这都多少年没问过人气了,今天、嘎!”   一只小鬼正探头探宝的往这边凑,不想话没说完,有只手已掐住了它的喉咙,话语戛然而止。   “第九层了么!”   苏鸿信低语了一声,五指猝然一紧,手中小鬼已是连惨叫都没一声便已魂飞魄散。   他另一只手更是横刀一轮,腥风一起,刀光一亮,周遭围过来的小鬼顷刻身形两分,在惨叫中一一粉碎。   一时间,那些原本还觊觎苏鸿信一身皮肉的小鬼恶魂,无比魂飞天外,吓得屁滚尿流,哭嚎着四散而逃。   “哎呦,硬茬子,快跑吧!”   可它们没跑多远,就见一团黑风凭空掀过,落地化作一只漆黑恶兽,吞魂噬鬼,凶戾残忍。   苏鸿信则是不急不缓的走着,他看了看锅里那些翻炸的鬼类,眼中既无恐惧,也无怜悯,有的更多的是平淡,以及平静。   “走吧,抓紧时间!”   停留了片刻,待到驱散了体内的寒气,他这才招呼了一声,脚下开始力,手中倒提断魂刀,朝着下一重地狱赶去。   到了如今,牛头马面已死,黑白无常已亡,他已没心思在这里耽搁,怕就怕再冒出来某个不得了的存在,一路上他们连奔带杀,加上有那经书在手,简直畅通无忌。   沿途所见地狱酷刑更是千奇百怪,且越来越离奇残忍。   有那专门为“畜生”申冤的地狱,无数火牛践踏群鬼;还有一座座刀山的地狱,众多鬼类需赤足上山,不消顷刻,便被利刃分割,奈何阴风一过,重塑形体,周而复始;还有枉死地狱,凡不惜自身性命,寻短见自杀者,皆要入这一重地狱,从此再难为人;还有磔刑,凌迟酷刑,千刀万剐……   苏鸿信沿途走来,所见所闻,简直已是乎了他以往的认知。   直到。   火海。   确实是一片火海,苏鸿信一眼扫望过去,只见这一重地狱,赫然是一片巨大火海,赤焰熊熊,当中无数鬼类挣扎哀嚎。只是,这火焰和他所想的很是不同,随时火势弥天,但却没有一丝热度。   仔细看了看,苏鸿信才像是找到一点门道。   原来,这火海所焚的,却不是身魂血肉,而是一人生前所犯罪孽,火焰中,可照人过往所做恶事,若是挣脱不开,便要不停重复死前的一切,不停的死去,饱受折磨。   只见那些鬼类身边的火焰不停的映着它们过往的记忆,从生到死,然后又活了过来,继续着无休无止的重复。   苏鸿信看了一眼,眉头一蹙一松,淡淡道:“我虽说杀人无数,但自问生平没做过一件恶事,我倒要看看,这火海能奈我何!”   眼下若想去下一重,则必须要趟过这火海地狱,苏鸿信别无选择,到了这里,说实在的,他对另一个守门人的东西其实已没了之前那么大的兴趣,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规规矩矩,受人摆布,而如今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阳间罢了,还有,就是想见见这守门人究竟落了个什么下场。   脑海中计较着,苏鸿信一步跨进了火海,而眼前熊火猝然消失不见。   再看去,脚下只有一条小路,笔直通向前方,苏鸿信大步而行,走了没几步,忽见阴风一起,鬼气翻涌,一张张可怖狰狞的鬼影聚散成形,在空中呜呜游荡。   苏鸿信面无表情,眸光一扫,却是一咧嘴,敢情这些都是死在他刀下的人。   “我死的好惨啊,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啊!”   ……   “呵呵,我才现,原谅自己杀了这么多的人!”   苏鸿信不惊不惧,反倒讥诮一笑,脚下仍是不停。   “你这恶徒,杀人如麻,草菅人命,活该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偿命来!”   “还我命来!”   “你罪孽深重!”   ……   一张张血肉模糊,死状各异的脸萦绕在面前,苏鸿信依旧不为所动,拔刀在手,嘴里更是冷笑道:“放你娘的屁,都他妈给老子滚,你们这群狗东西,再敢在我面前碍眼,活着我能杀了你们,死了,照样也得死在我的刀下!”   苏鸿信恶气冲胸,他心中坦荡,脚下路走的正迈的直,又岂会因这幻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生出否定,也唯有那些心性不坚,对过往所做怀有愧疚的人才会在这火海中沉沦。   一语喝出,苏鸿信眼前一切忽又一变,光影幻化,等定睛一瞧,只见火海已熄,而那无边火海,不知何时已在他身后。   “原来是这么个把戏,雕虫小技!”   苏鸿信冷冷一笑,已是继续赶路,这一次,畅通无阻,再无异样。   跟着指引,他一口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四下既无惨叫,也无哀嚎,到了一片寂静之地,苏鸿信已是看见,远处,一座小庙正安安静静的坐落在那里,像是尘封依旧,布满灰尘。   而庙门竟已大开,门户里,隐约可见一个身影正端坐在地,盘膝静坐。   终于到了。 210 计都 看着眼前的小庙,苏鸿信临了到头,不知为何,心里反倒是有些迟疑忐忑,并没立即进去。 这里面的人,他现在百分百肯定是一位守门人,只是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且对方更能在这阴司地府藏匿甚深,只怕一身实力已到了某种极为可怕的境地,至少比他要强出太多太多,深不可测,可连这个人都死了,他实在不敢想象对方究竟遇到了什么敌人。 终究还是实力不足啊。 苏鸿信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过力量。 但他还是进去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了庙里。 庙里空间昏暗,隐约他像是看见了一个人,但等他真的走进去,迈过了门槛,才现他自己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因为。 “呜……” 风啸。 似是鬼神的哭嚎,从某个未知的地方落到了苏鸿信的耳畔,可怕的飓风吹起,身子一轻,苏鸿信像是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洞又仿佛被那飓风托到了苍穹之上,天旋地转,仿佛是踏入了一个漩涡,连意识都跟着迷失。 直到一颗颗沙砾在飓风的推波助澜下拍在他的脸上,针扎般的刺痛袭来,苏鸿信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他紧着领口,忙低着头,环顾打量,右手则是习惯性的去摸背后的“断魂刀”,等握着那阴寒的刀柄,他才像是压下了心里的无措与恐慌。 阵阵狂沙扑面,苏鸿信眯眼闭嘴,低头顶着风沙,一步步在飓风中前行着,像是到了一片荒芜破败的大地,他能听到的,只有那风啸,还有亿万颗沙粒滚动碰撞的声音,最后,是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 苏鸿信脸色铁青,几乎要破口大骂,可天地间像是只有他一个人,只剩他一个人。 他脑海中想了太多,但怎么也没想到这破庙里竟然是一方天地,荒芜的戈壁沙漠上,一丝生机都不曾看见。 好在那枚戒指上,突的亮起一道晦暗的黑色光束,遥指向沙漠尽头。 黄沙无尽,像是没有终点,苏鸿信倒是想骂,可他一张嘴,立马就吞了无数颗沙砾。 但他走着走着,不知为何脸色蓦的一变,视线一垂,一步赶出,足尖往沙里一勾,一根白骨,便露了出来。 身子一伏,苏鸿信就打量了一眼,便认出这是一根人的腿骨,可他脸色忽然一僵,而后飞快转为苍白,像是顷刻没了血色。 无来由的咽了口唾沫,苏鸿信伸手将面前的黄沙拨去一层,只见底下,全是一块块散落的白骨,堆砌无数,在黄沙中若隐若现,半掩半露。 竟然全是人骨。 大大小小也不知堆了多少,许是十万块,百万块,亦或是千万块? 苏鸿信忙又换了个地方,伸手再把黄沙拨开一层,底下,依旧是数之不尽的累累白骨,他手中提刀,索性足狂奔了起来,每走一截,他便要把那沙子拨开看看,越看越是动容。 白骨,这沙海之下,是无穷白骨,大大小小,残缺的,完整的,人骨,兽骨,总而言之这鬼地方除了沙子就是骨头……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 强压着心里的毛骨悚然,苏鸿信脚步突然一停。 因为飓风也停了,卷起的风尘也都散去,可他还来不及高兴,一张脸瞬间惨变。 就见那黄沙里,忽听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接着,一只只白森森的骨爪探了出来,苏鸿信一眼望去,放眼所及,视野里全是冒出来的骨爪,狰狞怪戾,诡异无比,在空中挥舞乱抓,一眼望不到头。 耳边更是响起无数凄厉尖利的哭嚎惨叫,就像这沙海之下,便是那十八层地狱一样,困锁着无穷恶鬼孤魂,听的他头皮麻,毛骨悚然…… 再低头一瞧。 苏鸿信自己的双腿已被几只骨爪抓住,手中断魂刀一紧,他已是一刀将那些鬼手斩断,可这些鬼东西委实太多了,站的地方都没有,密密麻麻,数不清,杀不尽,他一刀刚落,立马又有数十只鬼手抓了过来,像是附骨之疽,抓住就死不松手。 与此同时,黄沙下,竟然渗出了黏稠乌红的血水,像是血泥,等苏鸿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双脚已陷了进去,更多的鬼手抓了过来,苏鸿信只如笼中困兽,任他如何奋力挣扎,反倒越陷越深,整个人都在慢慢沉入沙海之中…… 猝然,苏鸿信头脑一清,身子剧震,眼前所有鬼手又都不见了,像是一场幻觉,而他早已脊背生寒,一脸的冷汗,只听他心有余悸的喃喃道:“这地方究竟是死了多少人,光是一丝怨气都能让人迷失在幻象里!” 他脚下则是没敢再多停留片刻,这样的大凶之地,骨山血海,久留不得,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当下只得埋头朝着光束指引的方向赶去。 跑了约莫半个小时,苏鸿信突然一停,整个人傻傻的望着前方不远处半掩在黄沙中的东西,瞠目结舌,满是震撼,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然后口干舌燥的自语道:“卧槽!” 却说他看见了何物? 就见那亿万颗沙砾中,竟然横着一个小山般的巨大骸骨,惊人至极,震慑着他的眼球和内心。 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人的光阴洗磨,那骸骨早已残破灰暗,像是朽木一样。 咕嘟! 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苏鸿信脚下更是不要命的狂奔了起来,不知道为何,这鬼地方总给他一种后心凉的错觉,不自在。 提心吊胆的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沿途上,竟然散落着不少巨大的骸骨,而且形貌各异,多是飞禽走兽。 苏鸿信没敢靠近,只是远远的绕开了。 可等他绕了一圈,却现戒指的指引则是落在了那些巨兽骸骨的中心处。 苏鸿信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的过去。 太大了。 有的骸骨节节相连,如蛇似蟒,但看了下骨头的大小,苏鸿信稍稍估计了一下,这玩意儿生前只怕粗细都能比得上车驾了,还有一只作蹲伏壮,口吐利齿,像是狮虎一般,剩下的还有翼展三四十米的飞鸟尸骨,看的苏鸿信震撼莫名。 他一手拿着那本经书,一手握着断魂刀,小心翼翼的走着。 一直等越过了那些骸骨,走过了隔壁沙漠,终于,在一颗只长着几片零星叶子的树下,他看见了一个身影。 一个和尚。 小和尚。 这和尚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袈裟,闭目盘膝而坐,头顶长着新生的茬,皮肤略黑,模样很是稚嫩,看上去竟是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 他一手作拈花状,一手则是握着一串念珠,而在其右手上,赫然也有一枚戒指。 但却早已无气息,俨然已是死去。 风吹,土扬。 看着面前的尸体,苏鸿信眼神闪烁,缓缓伸出了手,眼看着就要触碰到对方的身体,不想那小和尚的尸体怦然如尘埃般散开,像是春雪消融般化去。 但那戒指,却是悬空不坠,半浮在空中,亮着晦涩古怪的光华。 恍惚间,苏鸿信就听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后来者,吾名计都!” 211 风波平息   这是个很清脆的声音,稚嫩,但却很沉稳。   声起话落,苏鸿信突地精神一震,盖因他看见那颗树里,突地走出来一道身影,正是那小和尚。   “你没死?”   苏鸿信吃惊不小。   但可惜他却没得到回答,小和尚浑似没看见他,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你现在看见的,不过是我一丝弥留在此处的精神印记,同时也代表着我已经死了!”   苏鸿信这才留意到对方的身体很是飘忽,如一阵风一样,时聚时散。   “我猜你一定好奇这个地方为何会死了这么多人?这里,便是我所镇守的地方。”   小和尚走了几圈,又重新坐到了树下,就像他之前的模样,拈花而坐,手握佛珠。   “我镇守的东西与你不同,或者说每个守门人的职责都不相同,而我镇守的,是某些自久远的过去便已存在的古老生灵,在世人的口中,它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称呼,神,古老的旧神!”   “不单单如此,我所面对的敌人里,还包括了某些高纬度的存在,它们的手段,足以比肩神明!”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不错,我的世界,便是为了囚禁困锁它们而存在,它们有的封存于大地之下,有的镇压在山海之中,还有的困锁于苍穹之上,甚至一些强大到极端可怕的,则是被放逐在星空深处!”   “可惜,如你所见,我输了!”   小和尚无波的语气终于似有了一丝叹息。   “为了防止那些古老的存在脱困,我血祭了这世间的一切,亲手毁灭了所有,包括我自己,这便是代价!”   “什么?”   苏鸿信在旁边早已是听的口不能言,瞠目结舌,浑身冷。   他下意识回望了一眼那骨山血海,心中简直是被震惊的无以复加,这听着怎么有点神乎玄乎的,眼前这一切,都是这和尚做的?苏鸿信体内的血液都似在这一刻凝固冻结了。   “或许你会困惑我为何要这样做,但是很可惜,我能告诉你的不多,因为很多东西连我也没探索清楚,自我成为守门人之初,我便一直在找寻这一切的源头,奈何穷极一生,我却只找到一个猜测……一个不太确定的猜测……”   苏鸿信皱着眉,没等他问,小和尚垂目低眉,继续淡淡的道:“你认为这世上真的有神么?”   这话可把苏鸿信问住了,以对方的实力能为,应该不会问这种粗浅的问题才对啊,既有鬼怪,又怎会没有神,何况阴司地府都已经出现了。   “如果我告诉你,这世上也许本没有神呢?”   苏鸿信一呆,没有神?他有些不解其意。   小和尚继续道:“或许我应该这样说,那些神,与我们人类一样,亦是这世间的生灵,但它们,很有可能远比我们人类要诞生的更早,悠久古老,也是最先掌握力量的存在,异类!”   苏鸿信瞳孔为之一缩。   却听小和尚又道:“我虽以这一方世界暂时封住了它们,但终究是无根之水,时间一长,等到这些异类冲出樊笼,届时,便是泼天浩劫!”   “看见外面那个满是怨气,死寂沉沉的世界了么?那便是异类逃脱后带来的灾难,至于这地府阴司,其实并非真正的阴间,自我与那些异类搏杀开始,人间惨遭波及,死伤无数,小僧为赎罪业,方才创造了这么一个残缺的地府;可惜,不明轮回,终究似是而非,天差地别,阴阳贯通,亦是由此而起,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之后,我便会亲手将这阴间毁去,彻底隔断这一切……”   “然后,接过我的戒指吧,与其说这是守门人身份的象征,倒不如说这是我们保管的钥匙,你可以替我找一个新的守门人,亦或是继承我的身份,镇守这个囚笼……结果如何……都由你自己选择……时间不多了……”   苏鸿信望着面前的另一枚戒指,一言不,默认不语,这枚戒指和他的看似相似,但却有些不同,泛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暗红。   但他沉默的同时,已慢慢伸手朝那戒指伸去,触及的瞬间,本是漂浮的戒指蓦的像是化作了一注鲜血,盘绕着落到了他的手心。   “一切既由我开始……也该由我结束……满身罪孽……合该永堕阿鼻……小僧去也……”   却见小和尚浑身骤然冒出一朵朵可怕赤火,火焰腾空之际化作一朵朵红莲,飘向十方,天空在焚裂,大地在沉塌,山河断绝,十八层地狱尽皆崩灭,十方俱灭。   而他,也终于看到了那些火焰中隐现的可怕身影,大地之下,竟是匍匐着如巨山般巍峨屹立的可怕巨兽,天空还有浑身黑焰的魔鸟在怪鸣,却被雷霆所缚,挣扎难出,江河深处,有满布青鳞的庞然巨物在咆哮……   太多了。   也在刹那,天地间像是刮起了狂风,飞沙接天连地,苍茫一片,周围的一切,竟然都在飘忽模糊,宛如在远去,最后连那小和尚的也都消失不见。   苏鸿信嘴唇翕动,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委实是眼前的听闻与经历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他面沉如水,紧握着手里的戒指。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绝不会满足于只是镇守它们!”   再抬头,苏鸿信就看自己眼中的一切,都似片片飞灰般飘散,破碎,如梦幻泡影般在他眼中化作虚无,连同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在远去,直到彻底沦入黑暗。   但也只是瞬间。   瞬间过后,苏鸿信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嘈杂声,车水马龙的声音,飞机划过天空的轰鸣,以及一阵香风扑入怀中,还有阵阵惊呼。   黑暗如潮退去。   入眼,是苏梅那张喜极而泣的脸。   “怎么了这是?”   苏鸿信有些茫然的怔愣了片刻。   一旁的蛮蛮怀揣着双手顶着一副面瘫似的脸接话道:“你都进去快十天了!”   十天?   苏鸿信心中讶异,他叹了口气,随后安抚了一下苏梅,轻声说道:“我没事,先回去再说吧,我这几天的经历,实在是有些离奇诡异,让我先缓缓!”   ……   夜深了。   窗外月明星稀,寒月当空,秋风萧瑟。   苏鸿信躺在床上,瞥了眼窗外皓月。   “抽取!”   话音刚落,苏鸿信只觉得窗外的星空突地像是在变亮,一个个晦暗浩瀚的星辰竟然越来越清晰,不,不对,苏鸿信骇人现,那些星星像是从天穹落到了他的面前,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缥缈难寻,像是从某个未知的地方,落到了他的耳畔,宛如有人在他身边低语,耳语,窃窃私语。   “它渐渐强大,高及天象,将些天象和星宿抛落在地,用脚践踏……”   那声音起初很轻,可随即,却是在整个星空回荡,咆哮,震耳欲聋,震的苏鸿信头颅欲裂,心血起伏。   “你是谁?”   他痛苦的吼道。   但星空也在这一刻回响起他的声音。   “你是谁!”   群星齐震。   “遵循你内心的渴望,呼喊出它的名字!”   “它是谁?”   苏鸿信头痛的几欲癫狂,嘶吼咆哮道。   也就在这个时候,夜色里,本是晦暗的星空中,忽见一颗星辰凭空而生,大放光明,隐透血红。   这颗星辰不光将星空染红了,更是染红了苏鸿信的眼睛,澈净癫狂的眸里,正倒影着那颗星辰。   “罗睺!” 212 大雨,青山,石庙   这晚,苏鸿信做了个梦。   一个遥远而古老的梦。   梦里,他梦到了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有飞在天上的城池,简直就像是一片悬空的大6,巨大辽阔,山河横空;还有古老巍峨的神殿,峭拔高耸,上接浮云;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梦到了宇宙飞船,大的不可思议,如山似岳,遮天蔽日,以及外星人……   就像是科幻和神话的交织,当中再穿插点恐怖片。   好在这个梦对他来说是个美梦,因为梦里的他锦衣玉食,美酒鲜肴,而且身边还有无数美女作伴。   这个梦很长。   长的他足足睡了四天四夜。   直到第五天傍晚,才悠然转醒。   “醒了?”   睁眼的瞬间,苏鸿信就看见一个少女坐他床边低头玩着手机,一旁还趴着苏梅,正在熟睡。   少女头也不抬的招呼道。   苏鸿信揉着脑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自己梦到的那些东西,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还有一些印象,虽然很模糊。   “我建议你还是先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再想别的事吧!”蛮蛮终于放下手机,意有所指的提醒道。   “我现在的模样?”   苏鸿信听的疑惑,但等他下床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嘴里喃喃道:“这算个什么说法?”   视线落在镜子上,只见照出来的那人,虽说相貌与他相差不多,但气质却是天差地别,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妖邪,一双眸子,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红色,深沉阴暗的红色,像是欲干未干的血,被灯光一映,只如红翡般泛着血光,勾魂摄魄,好不诡异。   “你睡了四天了!”   少女又说话了。   苏鸿信心里一凛,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些事情,嘴唇翕动,慢慢说出两个字。   “罗睺?”   他看向了自己左手上的戒指,只见戒环上那个眼瞳状的古怪图样,竟是和他现在的眼睛出奇的相似,全都暗红阴沉,透着妖邪诡异。   见苏鸿信看着戒指愣神。   “视力没什么影响么?”   少女又问。   苏鸿信摇摇头,虽说自己的眼睛生了变化,但他却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眼中看见的反倒更加清晰了,而且,像是冥冥中有了一种奇异的魔力。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现在对鬼类有了一种特别的欲望……”他抿着嘴,咽着唾沫,像是说到了自己爱吃想吃的美味一样,这念头一起,便感觉身体里生出一种饥饿感,但很快,他便驱散了这种想法。   “看来,你的变化不止是眼睛,这种变化应该还赋予了你某些特别的能力!”   少女显然看出了他的异样。   苏鸿信当下也没隐藏什么,只把自己在阴间所遭遇的一切说了个大概。   少女听完沉思许久才说道:“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是像你说的,那个世界里真困锁着无数古可怕的存在,以咱们现在的实力,遇上了也是死路一条。至于所谓的星辰之属,我想应该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那个戒指你打算怎么处理?”   苏鸿信拿出了另一枚戒指,他拿捏在手里,边把玩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那个地方事关重大,把它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何况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姑且就由我保管吧!”   他虽然有了资格,但现在还不打算继承另一个守门人的身份,以他如今的实力,怕就怕中途再生出什么波折,就像那和尚说的,这每一枚戒指都是一把钥匙,不能轻举妄动。   “也好!”   少女点点头。   “我姐……”   苏鸿信看着熟睡的苏梅。   “守了你好几天,我怕她太累,就施法让她好好睡一觉!”   蛮蛮回答道。   望着苏梅有些憔悴的模样,苏鸿信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现在的样子,她要是看见估计又得胡思乱想,而且身上的变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对了,那个丢了魂的小姑娘怎么样了?”   苏鸿信话锋一转。   “醒了,你入阴间第二天,她的魂儿就回来了,咱们都猜错了,只是魂走丢了,还有那些死而复生的人,我都收拾了!”   蛮蛮一件一件的说道。   “那就好!”   苏鸿信嘴里说着好,脸上却没有喜色,如今阴阳虽然已经隔断,但那些逃出阴间的鬼类却终究是个祸害,想办法还是得一个个摆平了。   一想到这儿,他又暗自咽起了唾沫。   瞥了眼窗外,却见天边夕阳西下,红霞如火,秋意萧瑟,李子树上往日吵闹的蝉鸣,现在已没了踪影。   苏鸿信蹙眉一回视线。   “今天几月几号了?”   ……   时间飞过,夜深人静。   皎洁的月光透窗而入,照亮了屋中的一角。   苏鸿信大马金刀的坐在床边,望着一旁摊开的画,瞧着画中的那个红衣女子,本是机锋峻烈,妖邪凶戾的面容,忽似寒冰化水,多了几分柔情,和想念。   直到洒落进来的月光开始暗淡,屋里的阴影渐渐扭动,四面八方的黑暗里,像是冒出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苏鸿信慢条斯理的收好画,放好画,然后又漫不经心的点起一支烟,伴随着明灭闪烁的火星亮起,原本扭曲的黑暗瞬间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换源神器app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   ……   ……   山雨瓢泼,人间苍茫。   远望而去,极目处,似有一城屹立雨中,迷蒙难见。   近处,山野空旷,斑驳6离的山径旁,却见有一座小小的石庙坐落,简陋寻常,高低不过丈许,乃是青石堆垒而成,也不知道在这多少个年头了,石面青苔满布,灰暗一片。   虽是简陋,但好歹也算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再看庙里,却是蹲放着一尊石像,但见其形貌如猿似猴,常人高低,摆着蹲身而坐的姿势,双臂奇长,十指皆为利爪,眼若铜铃,獠牙暴吐,撅齿外翻,一脸狰狞丑陋,原来是个山魈,但庙却是山神庙。   雨势太大。   老远的,就见个樵夫背着一捆早就被淋湿的柴,腰别柴刀,着急忙慌的自山上赶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里拿着几颗酸枣,边小心翼翼的收着,边跟在樵夫身后。   “阿爹,这雨可真大啊!”   少年感叹道。   “诶,今天怕是要白干了!”   樵夫亦是感叹道,只是语气中既有无奈,也有抱怨,可这身上的柴,他却是怎么都舍不得扔。   雨势之下,这青山翠树之中,顿时漫起一层淡淡的山雾,恍惚间,既有出尘之意,亦是透着一股说不出妖异。   “前面就快到那个废弃的山神庙了,咱们赶紧进去避避!”   顺着蜿蜒山径而下,父子二人行至山腰,乍见那座石庙,皆是不由一喜,忙赶着步伐,冒雨一头扎进了庙里。   不过,等二人进去,却都一愣。   原来,就见庙里还有一人在避雨,这人宽肩阔背,穿着不伦不类,一人坐在石庙一角,面前生着一团篝火,怀中抱有一物,老神在在,似在休息,瞧模样也是落汤鸡一样,八成是刚进来没多久,父子二人当下走到另一角坐下。   时近黄昏。   庙外雨声激落,噼里啪啦。   “轰隆!”   电闪雷鸣。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摇曳的篝火下,那山魈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像是在动,微微转动。 213 山精野怪   “这位大哥,敢问此地是何处啊?”   却说父子二人坐下不久,那篝火旁的汉子蓦的开口,声朗语沉,带着一股异样的穿透力。   樵夫年近四十,但两鬓已现斑白,双手满布硬黑老茧,一身粗布衣裳多是缝缝补补的痕迹,肤色黝黑,身子精瘦。   瞧见有人问话,樵夫拧了把身上的雨水,可还不等他回话,那个捧着酸枣的少年已探着脑袋颇为好奇的说道:“这山下就是开封,你却不知?”   “开封?”   那汉子低着下颌,垂着眸子,小声呢喃了一句,但遂听他又说道:“这雨来的突兀,一时半会儿怕也停不下来,二位何不来这篝火旁烘烤一番!”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了!”   樵夫老实巴交的道着谢,当下领着儿子坐到了篝火旁。   “小兄弟是初到此地?”   庙外大雨滂沱,庙内却是安静,瞧着嗤嗤跳腾的火苗,樵夫搓了搓双手,找着话茬。   “是啊!”   汉子笑道。   恰在这个时候,那山径上突地又多了几个脚步声,来的仓促,有些飘忽。   火堆旁的父子二人闻声瞧去,就听脚步声渐近,那庙外,忽见三人从山雾中狼狈的跑了进来。   却上一男两女。   男子舒眉朗目,生的相貌堂堂,身上的穿着乃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青袍儒衫,头系一方逍遥巾,手中还拿捏着一顶纸伞,浑身被淋湿大半,颇显狼狈。   至于那两个女的,仅看穿着装扮,便能将二人身份猜个大概,一高一矮,高者貌似双十,翠裙绿衣,青丝轻挽,模样秀美俏丽,矮的则是个少女,丫鬟打扮,脸颊稍圆,明眸大眼,二人估摸着是某家的小姐丫鬟。   见庙中有人,书生拱拱手。   “见过诸位!”   “秀才公客气了!”   樵夫笑着招呼道。   再说这小庙本就逼仄狭小,这下倒是显得有些挤了。   “哈哈,既如此,那便打扰了!”   那书生揩了揩身上的雨水,当下领着那丫鬟小姐二人也凑了过来,同时扭头对着那丫鬟吩咐道:“把带来的酒菜取出来!”   原来,这丫鬟手里还拎着个精致的朱漆食盒,此时闻言,已将食盒打开,一股酒香登时就漫了出来,再见里面摆着一碟碟小菜,荤素各半,好不精致。   那书生倒也不讲究,席地而坐,说道:“今日本是欲往山上游玩赏景,不想天公不作美啊,这带来的酒菜却是尚未动筷,诸位要是不嫌弃,且与小生同饮如何?”   一旁的父子何尝见过这等珍馐美味,加之冒风顶雨的一阵奔波,早已饥肠辘辘,嗅着那酒香菜香,立觉口舌生津,食指大动,不住暗自吞咽着唾沫,再等丫鬟递过碗筷,两人却是再也难耐口腹之欲。   “这位兄台怎得不吃?莫非是看不上小生这薄酒小菜?”   那书生面上含笑,又看向角落里的汉子。   汉子稍稍一抬眼,看了眼盘中美味,嘴不咸不淡的说道:“要是薄酒小菜倒也罢了,可你整这一桌肚肠心肺,老子没吐出来,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书生“哦”了一声。   “兄台这话何意?”   汉子这下把整张脸都抬了起来,望着大快朵颐,口中嘶哈咽着,咀嚼有声的父子两个,又看看一旁围坐的三人,嘴角一扯。   “躲个雨还能碰到这破事,真他娘倒霉!”   却说这汉子是谁?   除了苏鸿信又能是何人。   他撇了撇嘴,身形看着并无动作,可就见火光里,那投在墙上的影子,却是疯狂扭曲起来,宛如一团熊熊烈火。   “吼!”   再听一声虎吼,墙面上的影子里,猝然闪过一只兽影,黑气滚滚,已是在苏鸿信身旁凝聚幻化,不过眨眼一瞬,一只狰狞恶兽已出现在了庙里,浑身黑气如焰升腾,一双残忍的兽瞳则是在黑气中若隐若现。   此兽一出,一股惨烈凶煞的恶气,瞬间铺散开来,一时间方圆百米的蛇虫鼠蚁,全都似疯了一样朝四面八方逃窜。   火堆旁的五人,无论是那对父子也好,还是这一男两女也好,突然都不动了,神情僵住,就好像成了一副面具,木讷古怪,唯有一双眼珠子不停急转,像是看见了什么颇为意外的东西。   “这是,彪?”   那容貌俏丽的小姐开口了,可她一开口,那声音就和夜枭一样,沙哑难听,就像是铁片刮过石头一样,刺耳至极。   而她那张脸整个已开始鼓了起来,膨胀起来,婀娜曼妙的身段更在变高变大,一副花容顷刻扭曲怪诞,像是被拉扯的面团。   苏鸿信坐在地上饶有兴趣的看着。   不止是这个小姐,连同书生还有丫鬟,以及那父子俩,他们现在全都在变化,全都在膨胀起来,变得像是巨魔一般。   伴随着衣裳的剥落,那个小姐率先嘎嘎怪笑了起来,她一张嘴越咧越大,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大的像是能吞进去一个西瓜张开的嘴里,露着两排尖利如锯齿般的獠牙。   接着抬起自己一双纤秀白皙的手,往脑后一抓继而往两边一扯,苏鸿信就看见这女人竟是把她的皮整个撕了下来。   “啪啪啪!”   苏鸿信却好像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鼓掌笑道:“我懂了,原来你会变戏法!”   女人的皮已整个被褪了下来,而他眼前取而代之的,赫然是一个头大如斗,目若铜铃的怪物,这怪物身高八尺,浑身长满青黑色的长毛,额头上还长了个独角,双手青鳞满布,利爪如刀,手臂奇长,口吐腥臭之气。   “山魈?”   苏鸿信撇了撇嘴。   他又一扫其他四人,无一例外,全都和这女人一样,只是个头有大有小。   再看地上摆的小菜,好家伙,转眼的功夫,全都变成了一盘盘腥臭的血肉,肚肠心肺,五脏六腑,鲜血淋漓。   苏鸿信看的面无表情,伸手拨了拨那一块块血肉模糊的玩意儿,从食盒里翻找出一小坛酒,等拍开泥封,闻到里面的酒香,他这才眼露笑意,说道:“区区几只山精野怪,也敢鸠占鹊巢,妄想享受人间香火,不知死活!”   喝着酒,苏鸿信没有半点想要起身的意思。   “都宰了吧!” 214 山中离奇   “吼!”   一声虎吼暴起,顷刻惊碎了雨氛。   苏鸿信身旁恶兽猝然一挥左爪,霎时间庙内腥风大作,面前篝火瞬间一塌,像是吹弯的花草,几快熄灭,呼呼作响,而那书生三人变化的山魈赫然已被扫飞了出去。   爪影横空。   “轰!”   一声爆响,那三只精怪已将小庙撞出了一个窟窿。   枭紧随其后,扑杀而上。   厮杀立起,吼啸响彻山林。   这山魈传闻乃是山中修炼有成的精怪,据说是铜皮铁骨,力大无穷,可搏狮虎。   此刻被“枭”一爪扫出,虽说倒飞了出去,但竟然毫未损,果真非同寻常。   要知道这“枭”随着吞魂噬鬼,一身阴煞之气早已是日益剧增,凶威更是不同于往日,寻常孤魂野鬼遇上,只怕都免不了沦为腹中餐的下场,这些山魈却是不惧分毫。   “有意思!”   苏鸿信先饶有兴趣的瞧了一眼,接着视线横飞一转,抬起了那双暗红阴沉的眼,看向另外两只山魈,正是先前那父子二人;如今变成山魈个头也是一大一小,嘴角都流着腥臭难闻的涎液,一双手臂奇长,都快没至膝盖了,利爪外弯,青黑如刀,看的人不寒而栗。   “嘎嘎嘎……”   一声磨牙似的怪笑。   那只体型较小的已等不及般探爪朝苏鸿信抓来,直奔胸口,看样子是想取心掏肺,一击毙命。   “唰!”   可二者间,本是跳腾的火焰,猝然分开了。   而那分开的缝隙间,已横着一把刀,半截刀,准确的说是刀身只拔出了半截,利爪落下,立时宛如金铁碰撞,刺啦作响。   但这声响很快又散了。   因为刀已破开了利爪。   “噗嗤!”   半空中,但见一只青鳞利爪抛飞而起,断口处血水溅落,墨绿色的血水。   “啊!”   凄厉的嘶吼从那只矮小的山魈口中吐了出来。   但他的嘶吼散的更快。   吼声戛然而止,它呆呆低头瞧去,只见一直白皙修长的五指,此刻带着不输于它利爪的可怕,竟是破开了它的皮肉,掏入了它的胸膛,甚至还在一直搅动搜抓。   谁的手?   苏鸿信的手。   原来他已在出刀的同时放下了酒坛,身形直如青龙出海,双脚似生根在地,右手作青龙探爪之势,整个人暴起出招,腰身一挺右爪如箭矢飞出,双脚却似扎根在地,狠辣快急,同样也是力求一招毙敌。   电光火石,一招建功,另一只山魈仿似还没反应过来,等苏鸿信缩身后退,才见那只惨叫的山魈胸口已多了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扑倒在地,而苏鸿信的手里,已多了颗心。   苏鸿信看着手里的心,似笑非笑的道:“就你们,也配有心?   “吼!”   他话音刚落,一张丑陋狰狞的面目已张着血口迎面贴来,腥臭之风熏的苏鸿信几欲作呕,一双利爪更是趁机死死擒住了他的断魂刀。   “去你妈的!”   眼看就要被咬个正着。   苏鸿信右腿如毒龙般自下而上扫出,正中山魈下颌,吼声戛然而止,一口碎牙已是和着墨绿色的血水从山魈的嘴里吐了出来,还有半截咬断的舌头。   就见山魈整个身子像是被一股大力带起,上身向后一仰,而后狠狠砸在了地上,恐怕它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凡人,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气力。   嘴里痛苦的着呜咽哀嚎,那山魈正要起身,乍见眼前视线一暗,苏鸿信已提着刀迈过了火堆,居高临下的看了过来,手中更是扬刀一劈,刀光横空扫过。   这只山魈登时就不动了,嘴里的声音一停,脖颈处,一条血痕先是浮现,接着迸一股血雾,斗大的头颅立马骨碌碌滚了出去,断颈血喷如吼,直冲丈余。   不同于先前那只小的,这只大的体内血水竟然已有了几分鲜红,怕是道行愈高,已快化作人形了。   正看着,不等苏鸿信缓口气,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颗滚出去的头颅猛然整个飞了起来,双眼圆睁,口凄厉嚎叫,朝苏鸿信又咬了过来。   “嘿!”   苏鸿信不急不慌,手中刀倒握在手,斜斜往上一拖,已到面前的脑袋当场应声而开,被一分为二,红的白的是洒了一地。   “有能耐再给老子站起来瞧瞧,嘿嘿嘿……哈哈哈……”   见这东西尸两分还不死,苏鸿信话不多说,对着地上的两只山魈狂劈乱砍,口中着狂笑,一时间血水飞溅。   直等到地上只剩下一地残肢碎块,他这才收势停住,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到了什么鬼地方,大白天的还有山精野怪出没,真是邪了门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苏鸿信的身后突然悄无声息的多了一张脸,一张很是诡异的脸,撅齿外翻,獠牙暴吐,青黑一片。   竟然还有一只山魈。   此刻枭与另外三只山魈已斗的如火如荼,冲出了石庙,苏鸿信又动如雷霆的杀了两个,那么这一个又是从哪来的?   而苏鸿信也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左手的鬼头刀蓦然向后一挽,刀光快急,刀势快急。   做完这一切,苏鸿信慢慢转过身子,看向身后那张狰狞丑陋的鬼脸。   这张脸,他刚步入这座石庙就已经看到过,正是那个石像,原来这石像是活的,一只活着的山魈。   “怎、怎么可能、”   山魈口吐人言,颤声道。   望着那张像是凝固的脸,苏鸿信伸出一只手,轻轻在山魈的鹅头点了一下。   “没有什么不可能!”   下一秒,山魈就像是木偶被斩成了数截,身子被分割成数块,一点点的坠落在地上。   苏鸿信提刀又坐回了之前的位置,将那五张人皮悉数抛入火中,抱着酒坛继续喝了起来。   庙外,山雨滂沱,风雷震响,人间惊惶。   雨幕里的厮杀也落下了帷幕,终究不过是一些寻常的精怪,费不了多少拳脚。   不多时,苏鸿信就见“枭”已是衔着三颗破烂不堪的山魈头颅走了进来,他伸手抚了抚枭的头颅,遂见面前恶兽顷刻便重新散作一团黑气,如烟云般钻入他的体内。   “这样可真不方便,看来回头我得给你找副肉身了!”   掸了掸身上的雨沫,苏鸿信却是将那书生的衣裳从地上捡了起来,也不讲究,转眼就给自己换上了,顺便拾起了地上的伞。   纸伞一撑。   “下山了!”   已大袖飘飘的朝山下走去   山雾缥缈,走出不知多远,他莫名一顿足,下意识回头一瞧,却见身后蜿蜒的山径上,似有五道飘忽人影正对他遥遥而拜,尔后飘然走入雾中,再无踪影,不知去处。   苏鸿信一声轻笑。   “嘿,怪哉!”   大步而去。 215 包公祠 暮霭沉沉,黄昏将尽。 开封城外,却说迎来一人,此人撑伞而行,漫步雨中,是个貌过双十的男人,正是苏鸿信。 他嘴里嚼着一截草梗,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背后还背着一个灰布裹着的长条物件,穿的是书生的打扮,可体魄却偏偏生的挺拔魁梧,更让人称奇的是,居然顶着一头短,脚下健步如飞,来的潇洒惬意。 城门口,远远的就瞧见围着一群人。 只见老旧灰暗的城墙上,正贴着几张告示,一群百姓围在边上指指点点。 雨势已小,告示下还站着两个官差打扮的汉子,手举火把,似在侯着什么。 苏鸿信凑近了一瞧,就见几张告示上正画着人像,嘿,好巧不巧,正是山里遇见的那几位,告示上言及已失踪数日,下落不明。 除此之外,最让他有兴趣的是一副被雨淋个半湿的告示上,赫然画着一张狰狞怪戾的山魈画像,却是一张悬赏,广邀高人,入山除妖,凡斩杀这食人恶妖之人,可得白银八百两。 “哎呦,瞧见没,听说李家的少爷前几天去夷山上游玩观景,至今未归啊,还有陈家的小姐丫鬟上山焚香理佛,这一去也都是音信全无,听说衙门里的差役在山上来来回回找了个遍,硬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依我看呐,八成是被山精野怪掳了去。” “那山上可是有佛寺镇着的,哪有什么山精野怪!” “这连月以来,府衙里不是请了几个和尚道士么?” “别提了,听说上了夷山就再没下来过,邪门的很!” …… 人群议论纷纷。 苏鸿信凑人堆里听了一小会儿算是回过味儿了,想来这些人嘴里的夷山就是他下来的那座山吧。 “倒是有些意思!” 不过啊,他马上就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却是察觉到有人在留意自己,对方目光一落,就再也不动了,他武人的知觉何其敏锐,眸子稍一瞥,只见那两个差役正盯着他看,而且嘴唇微微开合,彼此像是在低语。 苏鸿信顺着二人的嘴型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当即苦笑起来。当初他和燕子李三那老贼头呆的久了,一些旁门左道的手段也见识了不少,这唇语就是其中之一,虽说并不精湛,但这会儿却是排上点用场。 这一念啊,就念出了一句话。 “李家少爷的衣服!” 苏鸿信苦笑着退出人群,然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这本来是为了图个方便行事,没成想弄巧成拙,这下倒好,反是惹上了麻烦。 见他意图离开,那官差二人彼此互相使了个眼色,各自竟是摸上了腰刀,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这位兄台且慢!” 不过,当中一人忽按下了一旁的同僚,开口朝苏鸿信招呼了一句。 苏鸿信眼见如此,倒是散了几分退意,不到逼不得已,他还真不想和这些官差生出什么冲突,既然有误会,解开就是。 见他停下,那官差走上前询问道:“不知道兄台这身衣服,和这把伞从何而来啊?” “我从夷山上捡来的!” 苏鸿信一抬伞沿,那官差却是吓得脸色骤变,忙似受惊的兔子,一跳半米高往后撤去,多半是看见了他那双眼睛。 只是他一提到夷山,城门口原本顿足围观告示的百姓,“哗”的一下,转眼跑了个精光,简直是连滚带爬啊。 “你说你是从夷山上下来的?” 那官差见苏鸿信站在原地并无异样,这才略带忐忑的问道。 “是!” 苏鸿信点头。 差役又继续颤声的说:“那你可曾……可曾……” “山魈么?” 苏鸿信反问道。 官差忙不迭的点头。 苏鸿信直言不讳的道:“见过,五个,全被我杀了!” “咕嘟!” 两个官差面面相觑。 “你说你杀了山魈?可有凭证?” 苏鸿信笑笑,可他不笑还好,他一笑,那两个差役只觉得腿脚软,浑身哆嗦,汗流浃背。 “山腰上有座小庙,那五只山魈都在里面呢,你们要是不信,明天大可上山一探究竟,至于这衣服的主人,已经死了,恐怕找不回来了!” 没去理会二人的反应,趁着他们分神之际,苏鸿信忙加快脚步溜进了城,然后在街面上急走快行,等跑出一大段距离,走到一僻静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事儿,他感觉应该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 老城古旧,夜色里飘着微雨,一路奔走下来,苏鸿信此时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只能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看能不能找到个落脚的地方。 走了不一会儿,他忽然眼睛一亮,就看见前面一家客栈还亮着灯火,当下忙赶了过去,可就说正要进门的时候,门里面,迎面就撞出来一人,苏鸿信身法灵活,不等对方挨上,已侧身一避,那人却是被门槛一绊,哎呦一声就摔了个狗趴。 “吧嗒!” 怀里的东西还掉在了地上。 怕是摔的太疼,那人趴地上哎呦连天,半天愣是爬不起来。 一旁的苏鸿信见状本想上前搀扶一把,可眼神忽斜斜一瞟,就见自己脚边的地上落着一幅画,画卷展开,画纸上,画的是个女子的背影,不见面目,像是在梳;一头青丝如瀑垂下,都快落到地上了,女子背身而坐,微侧着的脑袋,手中拿着一把漆红的木梳,正压在青丝间,做了个下梳的动作。 “我的画,我的画!” 地上的男人焦急惊慌不已,等看到画摔在了苏鸿信的身前,竟然不管不顾,连滚带爬的爬了过来,接着将地上的那幅画小心翼翼的卷好,才匆匆奔入雨中。 苏鸿信站在原地看的眼皮一颤,若有所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那人收画的时候,他好像看见画里的那个女人,原本压在肩颈处的木梳,似是往下移了一小截。 想了想,见想不出个所以然,他才转身朝客栈里走去。 但这回还是没进门,客栈里的伙计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擒着一根哨棒,正堵在门口。 “去去去,我们今晚不做生意了!” 小厮看着也是双十的岁数,嘴里虽说放着狠话,但却两腿颤,不停哆嗦,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苏鸿信的双眼,满脸恐惧。 苏鸿信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要是住进去,估计前脚进,后脚这老板伙计就能报官,为了图个清闲,他也不强求,转身继续去找地方。 这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苏鸿信蓦的一停脚步,却是瞄见了不远处的一间祠堂,顿时面上一喜,可等走近了一瞧,他却是大吃一惊。 只见祠堂木门紧闭,门上,正落着三个醒目的大字。 “包公祠!” 216 陈老幺 …… “梆梆……三更天了……” 打更的是个老汉,真名已经记不清了,相熟的,都管他叫陈老幺,只因他是家里排行最小的。看模样已是年逾花甲的岁数了,顶着一头稀疏的白,脑门上啊,那是光秃秃的一片,偏生这两鬓却留着几缕头,只似那八仙里的铁拐李,是个秃子,不光像,他这左腿,也是瘸的,而且瘸的还有些说法,市井坊间里的人提及他,那都能说上几句,而且还挺玄乎。 为啥瘸的? 这话说来可就有些长了,早些年,这陈家虽说不富裕,但靠着世代祖传的手艺也算是温饱无忧,要问干啥的,屠户,祖传杀狗的,其实也不光杀狗,碰上个逢年过节的祭祀,也得请陈父出手。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家的那把屠刀不同寻常,据说是陈家祖上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别看锈迹斑斑,可但凡再挣扎的畜生见到那刀,都得打哆嗦,变得老实安分,乖乖受死,被传的神乎其神。 只是这杀生的事做多了,血气、煞气沾染的多了,难免遇到些邪乎事儿,归根结底还是不积阴德。 这“阴德”,据说是人死后,那判官得把你生前的功过给翻一遍,大德大善的,那就是来世好命,什么一世富贵,儿孙满堂之类的,可要是那缺德的,十八层地狱折腾你还不算,这投胎说不定连人还做不了。 陈家就是这样,连生了四个儿子,前三个全都意外夭折了,不是喝水呛死,就是吃馒头噎死,死的一个比一个离奇,真就是倒霉催的。 结果最后就剩下陈老幺这一根独苗,陈父陈母那是日夜担惊受怕的在跟前守着,连拉屎撒尿都怕这孩子掉茅坑淹死了,就这么过去十来年,夫妻俩愣是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过,好在这儿子长大了。 但就是有个坏处,这儿子独苗一根嘛,算是得尽宠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娇贵的不行,而且啥都不会做,就会个玩儿。 要说这陈父陈母在世时也还好,陈老幺虽说啥也不会,但爹娘看着,也没养成什么大毛病,可有一年冬天,有户人家请陈父去杀驴,摆宴,去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回来的时候,喝醉酒了,那屠刀给落宴席上了,走半道,就有一群野狗红着眼自林中冲出,当下就被咬死当场,连骨头都给嚼了。 当晚陈老幺就梦见他爹浑身是血,皮肉缺失的被绑在一根木柱上,身边还站着个青面小鬼,施展着百八件的刑具,说是生前杀生太多,死后,要千刀万剐,吓得一个哆嗦,就尿了,等心惊肉跳的醒来后,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换,他那老娘也哭着醒来了,而且,也说做梦了,做的梦还一模一样。 可哭着哭着,陈母突地就哎呦一声痛呼,一下就趴地上了,眼神直泛迷糊,嘴里说着胡话,只说有狗咬她,疼的是满地打滚。 陈老幺听的是毛骨悚然,可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别说狗了,狗毛都没看见一根啊,但怪就怪在地上的陈母这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全都是狗咬出来的牙印子,眼瞅着自儿个老娘渐渐没了生息。 到死,陈母都喊着让陈老幺快逃。 眼见亲娘被活活疼死,陈老幺是又哭又骇,差点被吓破胆,再听老娘让他跑,这才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临了下意识回头瞧了眼屋里,只见火光底下,影影绰绰,竟是有一群血肉模糊的野狗正围着他娘的尸体打转,更是吓得一蹦三尺高,拼了命的就跑。 可刚跑到街上,陈老幺突地哎呦一声,只觉得左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低头一看,就见自己这腿肚子上居然挂着一颗狗头,那狗双眼瞪圆,耳目滴血,却是白天刚宰的一只,可这怎得和活的一样,咬住就是不松口,身后更是又听到狗吠之声,吓得他忍痛狂奔起来。 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眼瞅着那狗吠声越来越近,这陈老幺惊骇之下,却是逃无可逃,正穷途末路之际。 却听“咯吱”一声,竟是门轴的转动声,原来啊,他无意中竟是跑到了包公祠的边上,那门并无人推拉,但却自行开启。 陈老幺赶忙屁滚尿流的就一头扎进了包公祠里。 说来也奇,这一进那祠堂,一直紧咬他腿肚的狗头当即就松开了。 那晚,据说周遭的百姓不光听到了冲天的狗叫,还听到了衙门升堂,捕快呼喊“威武”的动静,打那之后,这陈老幺就住包公祠了,虽说保住了一条命,但一条腿却给瘸了。 时值九月。 忍着燥热,这陈老幺打完了前半夜的更鼓,手里提拎着一坛老酒,还有半只用荷叶包起的烧鸡,边哼着小曲儿,边往包公祠走。 别看是包公祠,其实啊,也好不到哪去,老百姓日子也就勉强糊口,加上往年被水淹过几次,难免破败。 正说走着呢,这陈老幺猛的一顿足,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灰眉下的眼睛是瞪得溜圆,然后连滚带爬的忙躲到路边。 就见这夜半三更,空荡冷清的街面上突然是漫天纷飞的纸钱,无数瘦高的身影,皆是身着古老久远的衣裳,头顶撑着旧伞,这裤腿底下,全是空荡荡的飘着,宛似活人般一步一晃的走了来。 阴风阵阵,街上还涌起一股淡淡的雾气 “阴兵借道?我滴个乖乖!” 这陈老幺就像已不是头一回经历这种怪事,眼睛一闭,躲边上,浑身哆嗦的等着。 半晌,等到那股冷嗖嗖的阴风远去了,他这才心怀忐忑的睁眼,然后就撒开脚朝包公祠跑去,像是这样才能让他镇定下来。 这包公祠就在包公湖的湖畔,说起这湖,也有个名堂,应该说是先有湖,后有祠堂。 据说那包拯生前,曾无意中偶得一面月牙状的宝镜,便是包青天额头上所嵌的那枚,此物神异非常,可辨妖邪鬼魅,照人心好坏,分忠奸善恶,只是此镜在包拯死后,却因黄河水患之鼓,沉于湖中,故而此湖得名包公湖。 只是真假与否,却无从证实。 “呼呼呼……” 却说陈老幺一瘸一拐的,好不容易才赶到包公祠的大门前,眼瞅着就差一步就能进去,可他身上却像是突然压下了一座大山,直压的他慢慢弯了腰,两只脚就跟长在了地上一样。 而且,这耳边,阵阵阴风袭来,活似隆冬时节有人在他耳畔吹气一样,只如有凉水灌进了他的脖领子里,冷的他一个激灵。 “陈老幺!”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谁啊?” 老汉听到有人招呼自己,下意识就要回头。 可猝然就听一个破空声从包公祠里飞了出来,黑影如电,却是一把黑身白刃的鬼头刀,横飞而至,迎着陈老幺的脑门就过来了,吓得老汉就和傻了似的,瞳孔一缩,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可这裤裆底下,却是滴答滴答的漏着尿,老脸煞白无血。 “唰!” 风声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随即,他就听耳边炸起一声凄厉惨叫,那叫声,尖锐刺耳,听的人天灵盖都能跳起来,陈老幺呆呆回过头去。 只见那把刀已钉在了地上,只是刀身下的影子,却是挂着一团不住扭曲挣扎的影子。 “老头,大晚上走夜路还敢回头?” 声起话落,祠堂门口,但见一人抱臂走出,然后走到鬼头刀跟前,拔刀而起,只在陈老幺毛骨悚然中,那刀身上挂着的影子,竟然被眼前人如长鲸吸水般给吞吸到了嘴里,大口嚼了起来,这一双眼睛还冒着红光。 这下,陈老幺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两眼一翻,两腿一蹬,哼也不哼的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217 诛邪   “唔~”   一声长长的呻吟,猝然自夜色里惊起。   原本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陈老幺不等眼睛睁开,嘴里已慌张恐惧的忙呼喊道:“别吃我,别吃我,小老儿半年不曾洗澡了,身上全是老泥,吃我恐脏了大仙儿的嘴……”   只是喊着喊着,却听不到动静,且身旁传来阵阵热浪,陈老幺这才壮着胆子,暗自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睁开眼来。   入眼所见,却是已到了包公祠的祠堂里。   但见四壁墙灰剥落,斑驳破败,墙角还结着许多蛛网,正上方,摆着一尊正紧端坐的包公像,落满了尘灰,怕是很久不曾修缮了,以至于这泥像的五官都有些模糊。   泥像前还摆着一方香案,上面还有几颗早已腐烂的水果,抬头一瞧,那屋顶更是破开了几个窟窿,眼睛一睁,都能数星星了,忒破。   而在他旁边,这地上正搁着一个炭盆,里面燃着几簇焰苗,在夜风里不住摇曳扭曲着,给祠堂里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阴影,以及一丝丝的诡异,仿佛像是无数鬼影在黑安中窥伺着一般,让人心里毛。   “啊!”   陈老幺猛的惊呼一声,却是瞧见了旁边正席地而坐的高大人影,这人还抱着他的酒坛有滋有味的喝着。   眼见他醒来,那人眸子斜睨一瞥,却是看的陈老头心肝都在颤,这人的眼珠子竟然是红的。   “你、你别过来……我可是有刀的……”   这可把陈老幺吓得不轻,脑沿上那一圈头差点没竖起来。   而后忙连滚带爬的从一旁的干草堆下翻出来一把用绸布裹起的刀,等把绸布解开,一把杀猪刀跃然眼前,说是杀猪刀到更像是一把断刀,不到两尺,宽身厚脊,没有刀尖,只是一截断口,上面附着这一层暗红黑的锈迹,苏鸿信却是分辨的出来,这是血水常年浸渗后的痕迹,洗不掉的。   “哈哈,杀生刃?巧了,我也有!”   “噌!”   脆响一生,一把令人肌肤起栗,汗毛倒竖的鬼头刀已横在了陈老幺的面前,只见苏鸿信边摩挲着刃口,边饶有兴致的笑道:“我这把刀,杀的人都快记不清了,刀下死的山精野怪,野仙亡魂更是不计其数,不说万人斩,千人斩却是绰绰有余了!”   陈老幺本就是被吓得亡魂皆冒,面无人色,这下再听这话,吓得一口气没缓过来,又看看面前式样狰狞夸张的鬼头刀,两眼一翻又要晕过去。   “行了!”   苏鸿信有些好笑的说了句。   “您瞧清楚了,我可是活生生的人!”   陈老幺闻言一怔,接着才战战兢兢的又仔细瞧了苏鸿信两眼,老脸上虽说恐色未褪,但却不像先前那么失态,只是心有迟疑,忐忑不前。   老人也算是个聪明人,眼前人真要是那吃人挖心的妖怪,哪还能等他醒来在这儿咋咋呼呼的。   而且这“杀生刃”可都是非同小可,眼前人手中刀真要是千人屠万人斩,怕是神仙瞧见都得打哆嗦,山精野怪,野仙亡魂可都是最忌讳这等凶煞之物。   “您老好待也是身怀利器之人,怎得胆子这般小!”   眼见苏鸿信喝酒说话与常人无异,陈老幺这老脸上不禁一红,有些赫然,他拱了拱手,说道:“小老儿多些公子救命之恩,今日醉酒,却是忘了将此物带在身上,差点生出大祸!”   他坐回了地上,看着面前神秘人言谈豪爽不拘小节,又半忐忑半好奇的瞧向苏鸿信的那双眼睛,啧啧,想他平生阅人无数,何曾瞧见过这么一双妖邪的眼睛,暗红如乌墨,只是眸光流转间隐放血光,令人心悸胆寒。   “敢问公子先前在门外嚼的什么?”   苏鸿信似笑非笑的看向他。   “老头,你明知故问啊,这夜半三更的,你且说说我嚼的什么?”   陈老幺听的一惊,但这会儿却已不像先前那么惊恐骇然,而是凑近了盯着苏鸿信仔细瞧了又瞧,看了又看,而后面涌潮红,“扑通”就给跪了下来,对着苏鸿信“砰砰砰”就连磕了三个响头。   “小老儿陈老幺,见过天师钟馗,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天师恕罪!”   苏鸿信正诧异他要做什么,怎料这老头来了这么一句,惊的他嘴里的酒水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你叫我啥?”   陈老幺又左瞧瞧右看看。   “我曾听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过,这天师钟馗喜食恶鬼,而且还听说这神佛仙家,长常以化身行走人间,不露真身,只为广结善缘,公子今日吞嚼恶鬼,且凶威镇世,妖邪退走,与那传闻中的天师钟馗一般无二……莫非,小老儿我的善缘来了……”   苏鸿信听的一脸无奈。   敢情这老头还是个脑补狂。   他面无表情的听着老头絮絮叨叨的在旁边啰嗦完,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才说道:“善缘这玩意儿,其实我也挺想有人来给我结一下,可惜,我姓苏,不是什么钟馗,而且人那天师画上不是画的明明白白的吗?钟馗拿的是剑,我拿的是刀!”   “刀也好,剑也罢,小老儿愿长拜公子脚下!”   哪想这陈老幺却是打定了主意,死活说不明白。   可真是说不明白?   苏鸿信心里直泛着嘀咕,又觉得有几分好笑,普通人么,遇到一些出往常认知范畴的怪事,有这些行为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可不觉得对方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有那“杀生刃”在手,又岂是寻常人,估摸着担心苏鸿信是那杀人放火的悍匪,怕丢了性命,再或者就是被吓破了胆,这是变着法的想找靠山。   念头一转,苏鸿信心里暗道了句好个活成人精的老头。   不过,真也好,假也罢,对他来说,其实都无所谓,何况他现在初来乍到,也想找个人好好熟悉一下。   “别介,拜就不用了,您老也别耍什么小心思,小子我也就在这儿带个几天,时候一到就得走!”   这话一出口,陈老幺明显的松了口气,乖乖,千人屠万人斩,这等恶人,真要说不怕那是假的,就光在跟前站着,都觉一股腥风煞气扑来。   “行了,这都大半夜了,早点歇息吧,赶明儿带我到处转转,不白使唤您,吃喝供着!”   苏鸿信说道。   等老人真的放下心,重新闭目睡去,他这才笑笑,伸手一抬,一张纸已是晃晃悠悠的飘到了炭盆里,却是在焰苗中翻卷如飞,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像是风筝般。   纸上有字。   任务:诛邪   时间:未知   地点:开封城   夷山之上,邪祟挡道,为祸人间,请守门人尽数拔除,限期十五天。注意,山中隐藏着一股极为不同寻常的气息,似是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请守门人自行探索,小心行事!   随后,那张纸猝然化作一簇黑焰,消失不见。 218 画中魅   ……   小院破落,被一圈爬满葫芦藤的篱笆围着,院里是一间木屋,门扇半掩,这四只棱角上还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不知是不是被狗啃了的,夜风沁凉,门轴微转,着“吱吱”的动静。   透过窗户破开的窟窿眼往里头瞧去,只见屋里简直就是家徒四壁,床板上铺了张草席,一桌一椅,外带着一盏油灯,角落里,还有一口大缸,就这,便是全部的家当了。   油灯亮着,灯光下还坐着一人。   却是个面黄肌瘦,身形瘦削的男人,穿了件洗的白的旧衣,形神枯槁,双眼无神,正坐在桌边。   只见这人一手端着个带豁口的灰黑色陶碗,一手捻着里头的东西,一颗接一颗的放到嘴里,嚼的“嘎巴嘎巴”响,而碗里的东西,原是一颗颗干硬的黄豆,偏生这厮还嚼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砸吧着嘴,如在回味,渴了,只端起一旁的水瓢,猛灌两口凉水。   但是,甭管这人是吃是喝,他这一双眼睛,却一直不曾离开床边,死死瞧着,如痴如醉,盖因这桌床架上,竟然挂着一幅画。   画纸上别无他物,唯一女子梳的背影,红衣乌,纤腰玉指,曼妙婀娜的身段,只在画纸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也不知这画纸是何物所制,火光一映,竟是细腻泛光,如羊脂白玉,错觉间,只好似女子那细嫩滑腻的肌肤,且散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如兰似麝,**蚀骨。   男人眼神直的看着画,一只手更是情不自禁的抚了上去。   “咯咯!”   可伸手刚一触即,这屋里,竟然凭空冒出一声动人的笑,声色妩媚,娇弱动听。   “咕嘟!”   男人喉头一鼓,一口唾沫当即便烟了下去,双眼更是腾的一下就红了,血丝满布,眼窝黑,活像是个病入膏肓的病痨鬼,就差一口气了。   床的虫鸣,突地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夜风沁凉,激的油灯焰苗不住疯狂扭动,宛如下一刻就要熄去,而火光亦是跟着摆动起来,忽明忽暗。   男人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忙起身关好门窗,可等他再回过头,只见那幅画的画纸上竟已空空如也,只剩白纸一张,不见画中人。   再定睛一瞧,那床边赫然已坐了个女子,肤若凝脂,身段婀娜,一头青丝垂在胸前,侧身而坐,不见面目。   “公子莫怕,奴家乃这画中仙灵,今日现身一见,愿自荐枕席,只求***好,以报公子怜惜之恩!”   女子颔低眉,轻轻说道。   那男人却是早已看的呆了,双眼失神,哪还听得到床边女子说了些什么,嘴里只是跟着附和,自己,则像是被一根无形丝线牵引般的一步一步朝那女子走去,面露痴笑。   “***好、好、好、好……”   说话间,已是将那女子柔若无骨的身子扑入怀中,却是一夜春风,尽享鱼水之欢……   翌日天明。   鸡鸣狗吠刚起,院外已见走来个布衣书生。   “张兄,我来看你了!”   那书生在院外唤了数声也不见屋内有人回应,本想就此离开,只是,却见木屋门扇半开,当下摇头苦笑着走了进来。   “张兄,你……啊……”   书生推门而入,本以为好友只是贪睡醉酒,可等进去之后,话未说完,双眼猝然陡张,目眦尽裂,几欲夺眶而出,脚下一软,这般一屁股瘫软在了地上,浑身颤栗,如见大恐怖。   原来,那草席上,只见一具脱了相,瘦的皮包骨骨撑皮的干枯骨架,正浑身**的躺在上面,像是没了血肉,只剩下一张干巴巴的人皮,全身骨头被紧绷的皮肤勾勒的清晰可见;一张脸更是让人不寒而栗,颧骨高突,脸颊凹陷,眼窝都深深陷了下去,只剩下两颗几快鼓出来的圆鼓鼓的眼珠子,满布血丝,一张黑洞洞的嘴巴长得老大。   “快来人啊!”   强压心头莫大恐惧,书生屁滚尿流的飞快爬起,转身是又哭又嚎的往外跑,可不知道为何,临门一脚,他忽然顿足,视线一瞥,瞧向了床边挂着的一幅画,整个人登时就像着了魔一样,然后眼露痴迷,飞快走到床边,将那幅画收起,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恍惚间,屋中似有娇笑响起。   包公祠里。   “哈!”   陈老幺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可等看见旁边坐着的人后,立马一合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   “公子,您醒了!”   苏鸿信瞄了眼外面的天色,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两条小黄鱼。   只是,他并没有全给这老头,当着陈老幺的面,就见苏鸿信半低着眉目,伸手将一根小黄鱼从中一分两段,然后又用着指力一搓一捻,一颗颗金豆子这就被他搓了出来,看的老头瞠目结舌,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拿着吧,出去带点吃的,再帮我买一身像样的衣服!”   可等那一颗颗金豆子互相撞击着落到自己手里,陈老幺又跟傻了一样,愣愣看了许久,才忙反应过来,一瘸一拐的出去了,只剩苏鸿信待在祠堂里。   他看了看上座的包拯泥像,眼神若有所思,嘴里却是猛的暴起一声低吼,耸肩塌腰,整个人如猛虎横扑出祠堂,遂见拳影腿风乍动,一时间院中尽是劲风呼啸之声。   不知不觉,他的肉身越来越强横了,特别是昨晚,吞吃了那恶鬼之后,仿佛有一种暖楼注入他的四肢百骸,全身各处,无形中竟然是在壮大他的体魄。   “莫非,这就是这种能力的好处?能通过吞噬恶鬼来强大自身?”   念及于此,苏鸿信竟似在回味那恶鬼的滋味,那种滋味不是源自于味觉,而是从精神,**上的传来的。   “那罗睺,又代表着什么呢?生在我身上的变化又是好是坏?”   心不在焉的习练着拳脚,直等到陈老幺提着酒菜鱼肉回来,他这才停下。   “公子莫怪,城里最近怪事颇多,小老儿一时好奇,旁观了片刻,这才有些耽搁!”   好在这老头做事也算敞亮。   苏鸿信接过陈老幺买回来的衣裳,一面换着,一面好奇问道:“城里的怪事?你说来听听,都有什么怪事?”   陈老幺在旁边摆着酒菜,他嘬了口手指上沾的汤水,才压低声音道:“这可就有些多了,我适才听到今早张秀才被人现死在家中,浑身血肉俱无,只剩下皮包骨,那死的叫一个惨啊,依我看,肯定是被妖物缠上了。还有,听黄河边上摆渡的橹工说,这几天雨势连连,河里十有**有那蛇要入海化龙哩,还有就是夷山,这些时候老出人命,如此怪事,山中非精即怪,必有妖物盘踞……”   老头吃着酒菜,侃侃而谈,倒是听的苏鸿信颇为意外。   “蛇走蛟么?”   这事儿对他来说可不陌生。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那夷山上的事。   “吃吧,吃完了,去一趟夷山!”   陈老幺和时吃过这么好的酒菜,正大快朵颐呢,一听要上夷山,眼睛不由一瞪,结巴道:   “去夷、夷山?” 219 禅觉寺   夷山。   估摸着少有人知,这却不是什么武夷山,两者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这古今往来,多少奇事怪事可是不少,俗话说沧海桑田,人间多变,便如星辰流转,朝代更迭,此乃大势所趋,又如人之生老病死,草木枯荣,难以改变。   但这一变,少说也得千百年的岁月光景。   想想人这一生,何其短暂,匆匆不过百年,春秋眨眼过,几番蹉跎,一生即过,又怎会有机会去目睹那沧海桑田之变。   不过,要不说这文字是最伟大的明之一呢,自己看不到,但肯定有人看到,什么江河改道,山走6移,终归是有只字零星的记载传下来。   别看开封现在一马平川,坑湖众多,只见水不见山,可若往上瞧个千百年,那也是有山的。   夷山就是其中之一,以山之平夷而得名也,亦称为夷门山。   书归正传。   却说天色尚早,日头高悬。   这山阶上,有两人正一步一步的往上赶着,非是就他们二人,只见前面有人,后面也有人,有的是游山的公子小姐,有的是上山理佛的香客,还有三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全都是猎户的打扮,手持钢叉,背负硬弓,成群结伴,一脸的跃跃欲试?却是那接了衙门悬赏的人。   苏鸿信看在眼里?只叹还真有这不怕死的,都说这山上闹着邪乎事?这些人非但不怕?反而更像是来了兴致,一个个巴不得的想要凑一下热闹。   那山魈铜皮铁骨?力搏狮虎,而且摘取心可算是凶悍绝伦?等闲刀兵?又岂是对手。   苏鸿信看了看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好在如今阳气正足,他倒不担心出什么事儿。   不过,这里面还有件令他颇为意外的事?只因这精怪出没?妖物横行的山上,居然有座宝刹,据说建寺不到一年,已是香火鼎盛,独冠诸寺?连那相国寺都有所不及,而且求神问卜那是相当灵验。   陈老幺人老成精?见惯了离奇诡异的事儿,却是和其他有说有笑的人不一样?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只像是做贼一样?东张西望的左右瞧瞧?就宛如那浓荫翠树的密林中有东西盯着他看一样?紧跟着苏鸿信不落半步。   行至山腰,苏鸿信一停步,就看到了昨天的那个山神庙,可不想这一去一回,里面已然大变模样,那些尸体居然都不见了,而庙里,一尊矮身白髯,手持拐杖的土地公泥像,正慈眉善目的立在里面,过往香客时不时还焚香供奉一番,地上摆满了点心瓜果,好不热闹。   苏鸿信望着那一米来高的泥像咧嘴笑了笑。   一旁的陈老幺跟后面探头探脑的偷摸张望着,苏鸿信已给他说了自己先前在这庙里的遭遇,令其忌讳莫深。   “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可眼见里面和苏鸿信说的截然不同,又是一阵傻眼。   苏鸿信微低着眼眸,饶有兴致的轻声道:“自然是被人换过了,不过,我现在最好奇的是那座庙!”   想这山上精怪妖物横行,那庙却安然无恙,只怕里面的和尚不是高僧就是妖僧,或者再干脆点,里面的就不是人。   当然,这只是苏鸿信自己的猜测,事实如何,还得他上去走一遭才能定论。   二人跟着上山的香客又走了不到半个小时,随着深入两旁浓荫渐重,蝉鸣鸟叫不停,便在那山径尽头,忽见翠树如盖,泉溪静流,而在一处平岗之上,赫然有一座古刹坐落,寺门大开,往来香客络绎不绝;苏鸿信看了看寺庙,再回身一望,远近见千里,偌大开封,已收眼底,远望而去,却是辽阔原野,长风浮云,难窥全貌。   “聚八方之势,览天下之小,唔,好一处绝佳地势,这建庙的和尚居然还懂风水!”   苏鸿信眼皮一跳。   视线再回过去,瞥了眼寺庙门上的匾额,立见三字跃入眼中。   “禅觉寺!”   苏鸿信眯眼一瞧这寺庙,却是不由“咦”了一声,他眸光闪动连连,往下一掀,但见整个寺庙上空,一股氤氲之气冲空而起,汇聚翻涌,浩若烟海,势头端是惊人。   这气却与那污浊秽气多有不同,如潋滟水色,时有绚烂之光,如熊火照世,氤氲渺渺,好不神异,以至于整座古刹都生出一种非比寻常的变化,如花开月明,让人瞧上一眼,便为之着迷。   “好浓郁的香火之气!”   这种香火之气对他来说不算陌生,当初天津城里,那圣母庙中也有这香火之气,可惜怨煞之气更重,以致香火难聚。   “独冠诸刹,果然有些门道!”   连苏鸿信看的心里也好不吃惊。   “莫非这里面当真有大德之人坐镇?”   可他忽然心头一震,忙驱散了这个念头,神情微变。“不,不对,这山上既有高僧坐镇,又怎会有妖精挡道?”   张望了一眼,苏鸿信已混在香客里,进了寺庙,旁边的陈老幺依旧紧紧跟着。“公子,这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不知道!”   苏鸿信回道。   他四下张望着,想着瞧见一些蛛丝马迹,但整座寺庙无不是被香火之气所笼罩,入眼所见一切全都没有半点异样,非但如此,只见那些佛殿里的佛像上,香火之气最是浓郁,如泛金光。   “乖乖,这可真是不得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猫腻啊,难道我姓苏的看走了眼?”   苏鸿信就看了几眼,心里已在暗暗震惊。   邪乎事见得多了,这神乎的事他还是头回见。自他走上这条路,九流中人已算是见过大半,唯这三教神秘莫测,其实准确的说,只这释家一直未曾得见过高人,而道家的高手,那白莲教教主算一个,至于儒家,有近乎无。   莫非,今天便要遇上个佛门高僧?   他这边想着,院中另一头,已见个身穿灰色僧衣,剃着光头的秃瓢小步走了出来,形貌近似中年,面色蜡黄,国字脸,浓眉圆眼,一脸平和。   苏鸿信不看还好,就搭眼那么一瞧,好家伙,只见这和尚浑身金光外放,隐有霞光溢出,像极了神话奇谈中,那些成佛做祖的和尚。   这他娘的该不会是要成佛了吧?   他正震撼着呢,遂见又走出来几个和尚,这一看却是傻眼,无一例外,全都身散金光。   看着看着,苏鸿信却在冷笑。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妈的,这是到西天了?” 220 山中异   旁人肉眼难见,可在苏鸿信眼里,这几个大大小小的和尚,无一例外,浑身全都是透着一层金光,宛如那走下佛座的金身罗汉一般。   要说这世上不乏修行有成的和尚,他肯定相信,毕竟鬼神妖邪都已见过了,就算哪天有人告诉他谁谁是罗汉下凡,那也不稀奇。   可要是一个修行有成,苏鸿信肯定还得忌惮震撼会儿,但眼下蹦出来七个,这就有些离奇了。   以往光听说过母猪下崽一窝一窝的下,可这高僧怎么还扎堆的来,不是他不相信,而是古往今来,那些能成佛做祖的高僧,实在是太少了,可谓是凤毛麟角,可现在冷不防的出来七个,他反倒觉得更加古怪,处处透着诡异。   看来还得探探虚实啊。   他心里暗自盘算着,这七个秃子真要是圣僧一流,那好,他姓苏的就认栽了,可要是假的,那就得看看这些人背后做的什么勾当。   那七个和尚却是不知道苏鸿信正打着他们的主意,分散向各个佛堂庙宇,指引香客,口诵“阿弥陀佛”,倒是有那么一副出家人的做派。   苏鸿信收回视线,一垂眸子,却是转身朝外走。   一旁的陈老幺跟在后面。   “怎么刚来又要走?”   “不急,晚上再来!”   苏鸿信笑着应道。   如今人多眼杂,随意行事难免打草惊蛇,既然决定了要一探究竟,那再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何况这夷山偌大,总要在探探山中深浅。   秘密?能藏什么秘密?   “啊,晚上?”   陈老幺心里咯噔一下,这白天来都吓得他两股战战,那晚上岂不是群妖出洞,鬼邪乱舞。   “你只以为城里安生?我先前上山时曾俯瞰开封,现城中盘踞着几团邪祟妖氛,如乌云盖顶,且纠缠着团团血煞之气,必然非是善类,等找机会,老子非得把它们全都宰了!”   苏鸿信怀揣双手,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杀机暗藏。   一听城里有妖鬼暗藏,陈老幺不自禁的吞咽了口唾沫,得,还是老老实实跟着眼前人吧。   二人边走边看,苏鸿信活似个游玩观景的人,他漫不经意的问:“这山上还有别的寺庙么?”   陈老幺忙不迭的点点头。   “以前有,往些年这山上古刹不少,可算得上是禅林圣地,只是近些年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个销声匿迹了,听说有的寺庙一夜之间,里面的和尚全都不见了,没了打理修缮,不到半年就塌了大半,现在怕是就剩下些残垣断壁,颓瓦破砖了。”   他倒是活泛,估摸着知道此行不会下山,沿途向那些游山赏景的人买了不少酒菜。   二人出了“禅觉寺”,径直挑了条羊肠小道走去,苏鸿信听着,陈老幺说着,怕是这人寂寞的久了,少有说话的人,一路上口如悬河,愣是没停过,说的,多是他以往所见所闻的离奇怪事。   走走停停,在夷山上转了半天,眼见日头西斜,两人正准备找个能歇脚的地方。   “嘿!”   这道旁的树上,乍听几声呼喝,遂见树颤枝摇,头顶,赫然跳将下来几个人,这些人皆是差役打扮,手持哨棒,背负朴刀,共有六人。   漫天飞散的树叶中,有四人齐拽大网从天而降,另二人则是持棒在手,作势欲打。   苏鸿信视线飞快一扫,就看见当中二人,赫然是昨夜守城门的那两个。   他在看的时候,已同时拎起一旁的陈老幺向后仰倒,身形倾斜一侧,脚下等地,二人立如踏浪凌波般,贴着地面倒滑了出去。   大网罩空。   那手擒哨棒的两个差役大吼一声已横棒劈来。   “啪!”   怎料山路狭长,两旁树枝有不少横向而生,一棒却是被拦在了半空,枝断棒折,等差役擒棒攻到苏鸿信面前,手里就剩下半截。   另一人见状一收棒尾,哨棒立时往回一缩,而后如毒龙出海般朝苏鸿信面目捅来,剩下的四个纷纷弃网拔刀,嘴里哈呀连连,也不知道是为了吓唬苏鸿信,还是给自己壮胆。   苏鸿信似笑非笑的瞥了眼这六人,他也不动作,嘴里蓦的吞吸了一口气,唇齿再猛然一开,瞪目立眉,凝神运气,如金刚怒目,口中遂听暴出一声似狼似虎的桀骜低吼。   “吼!”   吼声如雷。   这一声吼只如晴天霹雳,震的群山悚然,鸟兽皆寂。   那六人眼看就要冲到苏鸿信面前,陡闻面前暴吼,立觉胸口气血激荡,心神不稳,脑袋上浑似挨了一记闷棍,脚下一个踉跄,再见苏鸿信那带着三分残忍,四分恶戾,三分妖邪的脸,两腿登时一软,就跪了下去。   苏鸿信瞧的一咧嘴,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已是让人毛骨悚然,六人这下不光腿软,连身子骨都软了。   “说说吧,抓我想干什么?”   他问。   当先一个差役面带犹豫,但很快就说道:“城中最近怪事连连,昨夜见你似是有别于常人,我弟兄几人便起了疑心,暗自商量私底下擒下你,为民除害……”   但苏鸿信还没说话,一旁的陈老幺却是急忙开口。“你们真是猪油蒙了心,鬼遮了眼,这位公子可是奇人,专为除妖邪而来,须知天下能人异士不在少数,今日撞见,可是你们天大的造化,还不拜见讨饶,以还冲撞之罪!”   老头话语很快,有些着急忙慌。   可苏鸿信却听的哑然失笑,他可不会以为这老头是在拍他马屁、阿谀奉承,见其眼神暗藏急色,十有**是怕苏鸿信狠下杀手,杀谁?当然是杀眼前这六人。   六人面面相觑。   “陈老幺,你口说无凭,若要我们相信,需得这位公子施展些玄妙手段瞧瞧,若是真的,为了城中百姓,我们甘愿受犬马之劳,若是假的,姑且就当我们倒霉,烂命一条,要就拿去!”   苏鸿信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他又瞧了瞧天色,烈阳已由金色变得血红。   残阳如血,霞云如火。   已要傍晚。   “你们都过来!”   他说道。   闻言,六个差役相识一瞧,最后连同陈老幺全都凑了过来,想要看看苏鸿信能施展出来什么神通。   可接下来一幕却让几人大失所望。   苏鸿信不紧不慢的将拇指指肚搁嘴里一咬,血口一开,殷红血水已是不住外冒。   就在七人的注视下,他一挺拇指,在每人印堂轻轻压了一下,留下了一个血印,说来也是离奇,常人鲜血离体尚温,可他们只觉得眉心似被一抹阴寒覆盖,激的都是一个激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鸿信轻声道:“如今阳气消退,阴气上升,等等吧。”   陈老幺好奇道:“等什么?”   苏鸿信瞥了他一眼。   “见鬼!” 221 山中废墟   暮蝉凄切,日尽黄昏。   最后的夕阳余晖也在渐渐暗淡。   而在余晖渐暗渐淡,退去的时候,却是照亮了一面石碑,残缺的石碑斜立在枯藤怪蔓中,苍青色的碑身上,青苔满布,多是裂纹,透过纠结缠绕的藤蔓,隐约可见上面刻着三个模糊的字“福林寺!”   又是一座古刹。   可惜啊,这座古刹断壁残垣,只能瞧见个地基,至于佛堂庙宇多已坍塌,连那半人高低的铜钟都锈蚀斑驳,成了几片残灰;地上许许多多的草木根茎如一条条扭曲的怪蛇般半露在地面上,从那些屋瓦碎片下拱了出来,粗壮的根系盘根错节的纠缠在一起,像是人的手臂,还有许多苍劲老木,巨大的树冠上垂下一条条藤蔓,怪诞而诡异。   “欧欧欧……”   幽暗林间,兔狐出没,夜枭开口,恍惚间似有无数鬼魅藏匿在阴影中,等待着最后一丝迂回散尽。   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一行人全都有些不舒服。   只有苏鸿信一脸若无其事的接着走了进去。   抬脚一踩,地上早已是铺了一层厚厚的腐叶烂壳,散着阵阵的异味,而且加上昨日大雨,这叶壳之中,水迹未干,那感觉真好像是踩在了烂肉上面一样,滋滋作响。   身后六个差役加上陈老幺饶是他们再胆大,此刻也难免心里怵,头皮麻,有些后悔跟来。再加上印堂时不时传来一丝阴寒,这一路上他们的汗毛都没下去过。   “公子,咱们来这儿干什么?”   陈老幺忐忑的问。   苏鸿信淡淡道:“你不是说这些和尚一夜之间都消失了么,总得找找原因,何况,你打算在山里过夜?”   几人在废墟里转悠着,里面草木疯长,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可以容身的佛堂,想来往常不少山间野兽都在这里面待过,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野兽粪便的臭味,以及土腥味。   屋顶瓦片坠落不少?露着几个大窟窿?待到看见堂中供奉的神像,有人似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定睛瞧去?却见那是一尊怒目圆睁,满脸狰狞的泥像?端坐莲台,浑身灰不溜秋的?斑驳丑陋?两颗眼珠子只剩一颗,另一颗空洞无物,断臂残肢,多半是时日久了?浑身的金漆剥落?加之风雨一袭,才致泥像有损。   这是一尊不动明王。   可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恶鬼妖邪,修罗夜叉,好不骇人。   稍稍收拾了一下,燃起篝火?几人围着火堆坐下,吃着买来的酒菜。   但就在远方天际最后一抹天光暗下。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陡然响起。   火堆旁的几人兀的一个激灵,俱是拔刀在手?连陈老幺也把他家祖传的杀猪刀拿了出来,身子哆嗦?战战兢兢的朝声音的源头瞧去。   这一看?陈老幺老脸一白?好悬差点没哭出来,六个差役亦是面无人色,嘴唇白。   就见佛堂外的一颗树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一个老僧,身披袈裟,雪髯白眉,盘坐不动。   但这个和尚的胸膛是空的,血淋淋的一个窟窿,破衣穿胸,鲜血染红了僧衣,还有露出的肋骨,左肋空空荡荡,不见衣物,不见血肉,只有一根根鲜血淋漓的森森白骨。   老僧口宣佛号,满是祥和慈悲,但也只是半张脸,另外半张,没有面皮的肌肉不住扯动,颧骨森白,眼中是个冒血的窟窿,看的人忍不住倒抽着凉气。   几个差役和陈老幺吓得脑袋都快埋裤裆里去了,全都忙不迭的擦着印堂的血印,却听苏鸿信好笑道:“别费劲儿了,我这血遮掩的是你们的阳火,如何?现在相信了吗?”   六个差役忙不迭的点头,吓得却是连话都不敢说了。   苏鸿信吃喝着酒菜,不经意的笑道:“有什么好怕的,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论起来,这人心可比鬼可怕多了!”   陈老头吓得都快蹦起来了。“哎呦喂,公子,您可别说了,白天不讲人,夜晚不将鬼,说不得,说不得,莫犯忌讳啊……”   苏鸿信却嘿嘿一笑,而后扭头看向那老和尚,冷哼道:“给老子滚!”   下一刻,树下和尚已无踪影,佛号亦散。   七人见状全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和尚怨念未散,什么凭空消失的,分明是横死的,看来这些古刹里的和尚大抵应该是被人杀了!”   苏鸿信语气幽幽。   他目光忽又一凝,其他几个亦是心里突的一下,只围着的火堆上方,一双脚突地坠下,然后挂在空中,不停晃荡,点滴殷红顺着那双脚溅落,滴答滴答的落在火中。   那和尚的脚,僧衣,白袜,外加一条长长的舌头。   抬头一瞧,就见屋顶正挂着个和尚,一双眼像是被血染,满布血丝,更奇的是,这和尚颈见间的绳索,一段在它身上,另一端竟是直直悬空不落。   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七人哇呀一叫,屁滚尿流的就往后滚,只有苏鸿信还饶有兴致的看了几眼。他慢条斯理的吃着肉喝着酒,抬手只挥臂一扫,众人头顶的和尚立马如烟散去。更新最快 手机端::   “此处怨气浓厚深重,你们看到的不过是幻象罢了!”   这一次接一次,七人还有些惊魂未定。   “假的?”   苏鸿信摇摇头。   “不全是,至少这些人的死状应该是真的,受它们的怨气影响,你们才会产生幻觉,其实倒不如说是重现他们死时的场面,我敢肯定,这里死了不少的人!”   他说话间起身,反手一抽断魂刀,走到先前那个老僧所在的树前,那是一颗老木,碗口粗细,苍劲挺拔,表面纹理起伏蜿蜒如龙蛇,仔细瞧了两眼,苏鸿信一抚刃口,旋即冷眸如电,已是横刀立刃,但见刀光破空划过,老木赫然拦腰而断。   可诡异的是,这一刀砍下,宛如砍中活人,那树身中竟溅射出不少乌红血迹,一时间血水直流,看的人目瞪口呆。   苏鸿信直皱眉,想不到这佛门古刹竟然化作阴煞之地,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也就在这个时候,佛堂外,却是掀起风尘,缥缈朦胧一过,不过眨眼一瞬,外面已是庙宇坐落,香火鼎盛,哪还有什么破败破败没落之感。   一个皮肉细嫩的小和尚站在外面,双手合十说道:   “施主,可是要投诉?” 222 鬼刹 望着面前凭空冒出的小和尚。 苏鸿信眼皮一掀,入眼所见,前一刻还是残垣断壁的废墟,眼下只如被一抹薄雾淡尘罩过,如风一过,这古刹已然换了模样。 就好像光阴逆流,朱墙高立,青瓦凌云,一座座本已坍塌的佛堂拔地而起,厢房并排而筑,泥佛再塑金身,香炉一稳,立见檀香袅袅,如丝如缕,香味清晰可闻。 这遍布枯藤怪蔓,兔狐白骨的废墟,转眼间,已然是重现昔年香火鼎盛的风光,脚下破地而出的草木根茎,立如怪蛇般飞快缩回,露出了青石地面的本色。 不单单如此,本来空旷死寂的古刹里,猝然响起不少诵经的声音,木鱼敲响,梵音禅唱,只像是和尚们在做晚课。 离奇诡异的一幕,哪怕苏鸿信看的也有些背脊生寒。 果然。 他就看到院中有和尚往来,手捧经书,三两结伴,有说有笑,毫无异样。 苏鸿信又看向那个小和尚,看了看对方那张稚嫩的白净小脸,平淡道:“好!” 佛堂里的七个何曾见过这般骇人场面,吓得只像是鸡崽子一样躲到了苏鸿信身后,而后满脸惊惧的看着四下多出来的佛堂庙宇。 小和尚笑道:“还请施主随我来!” 苏鸿信跟在其后,剩下的几个又跟在他的身后,等到后院的厢房,那和尚才双手合十说道:“诸位施主稍候,我且送些饭食来。” 看着小和尚走远,苏鸿信转身走入厢房,里面床褥整齐,屋子整洁干净,墙面上还书着一个大大的“禅”字。 “啪!啪!” 忽听两声脆响,只见差役里,有个青面汉子先是眼神茫然? 而后丧心病狂的对着自己抽了两个巴掌? 他“扑通”一跪,就对苏鸿信哀求道:“是小人有人不识泰山? 先前冲撞了公子? 还望公子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们弟兄几人计较!” 怕是被眼前这前所未见的场面吓破了胆。 其他几人也都回过神来,有样学样? 接连跪倒在地,又是磕头又是哀求的? 心里这会儿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世道? 寻常百姓你要和他们讲什么规矩礼法,八成都得前听后忘,可要是提及鬼神之说,那指定一个个忌讳莫深? 比什么圣人言管用? 眼下,这些个差役哪还对苏鸿信的手段有所怀疑。 边上的陈老幺惊中带疑。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苏鸿信先是让几人起来,然后又看了看周围无比真实的一切,沉吟片刻? 想了想,才说道:“是有些奇怪!” 他像是在自语。 “先前的废墟都是看见了的? 按理来说,眼前这一切并不是真实存在? 那这些和尚也都非鬼即魅,可怪就怪在? 我居然瞧不出什么端倪? 就好像这些都是真的。” “而且那些和尚? 似乎……” 正这时。 “砰砰砰!” “施主饭菜来了!” 先前的小和尚又过来了,卖力的提着食盒。 “小师傅怎么称呼?” 苏鸿信若无其事的问。 “小僧了嗔!” 小和尚说完径直又走了。 只剩下苏鸿信若有所思。 “我以前听人说过,说是人死蹊跷,很多时候,那些亡魂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他们多会在原地不停重复生前所做的事,这庙宇处处透着诡异,看来遭逢过巨变,而且还是顷刻之间,估摸着一些人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死了,这里到底生了什么?” 他说罢便大步朝着诵经声走去,顺势还把“断魂刀”搂在了怀中,一直等可不是他的习惯,想要知道答案,他更喜欢直接了当的方式。 “公子咱们干啥去?” 陈老幺心惊肉跳的问着。 苏鸿信嘿声笑道:“当然是去问个究竟,看看这是耍个什么把戏,要是善类也就罢了,若是恶类,那就……嘿嘿……” 一身杀意早已是不加掩饰。 “阿弥陀佛!” 忽闻佛号再起。 几人无不心头一震,这可真是阴魂不散。 声起话落,后院尽头,遂见一间厢房蓦然打开了两扇门,里面,一个老和尚端坐不动,正盘膝坐在莆田上打坐,赫然是先前的那个老僧,但现在,他一身僧衣洁净,气态平和,满目慈悲,哪还有先前那副可怖的鬼样子。 他面前搁着个木鱼,那木鱼大如西瓜,鼓锤如拳头,正在老和尚手里。 “老僧虚云,敢问施主如何称呼?” 苏鸿信笑的古怪。“我还以为你要再躲躲,不想居然肯主动现身见我,至于名字,说了你也不知道,可知我来此的目的?” 老僧仍是盘坐在地。 “已心中知晓!” “知道就行,说吧!” “好,不过在此之前,还望施主答应我一件事?” “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只见苏鸿信慢条斯理的擦试着刀身。 老和尚又道:“还请施主能助寺中一众弟子解脱!“ 苏鸿信听的不明所以。 “解脱?” “看破不说破,莫非和尚你打算让我去揭破那些和尚的死?” 老和尚身形徐徐浮起,飘在半空中,继续说道:“非也,我想让施主度他们!” 苏鸿信听的愣住,然后眼神古怪的望着那个老和尚,嗤笑一声。 “老和尚,你怕不是在刁难我?度那不是佛、道两教的行当么,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短,就把我当成和尚了吧?不过,可惜你猜错了,我粗人一个,不懂这些手段!” 不想老和尚下一句话却令他更为意外吃惊。 “老衲生前所俢之法较为奇特,唤作他心通,施主虽浑身凶煞恶气,然身怀佛门圣物,且品性正直,这才特意现身相见。” 苏鸿信一敛神情。 “佛门圣物?” 他下意识从怀里取出件东西,黄绸包裹,正是那本经书。 “法华经!” 他拿着经书。 “你说的是这个?” 老和尚看了眼,颔点头。 苏鸿信咧嘴一笑。 “你可知我这经书是何物?” “知道!” 老和尚又点头。 “他们虽魂魄尚存,然终年被困于此,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生前所做之事,不生不死,不停煎熬,与其如此,倒不如一了百了,彻底斩断,以求解脱!” 苏鸿信听的一眯眸子。 “好,你且把知道的说来听听!” 老僧身形径直飘出,如风也似的落到苏鸿信面前。 “一年多以前,夷山上,来了个人……” 223 惊闻   “此人只说是自己是一位行脚僧人,法号圆性,来时路上遭了盗匪,遗失了度牒,已数日未进水米,我见他垢面赤足行来,心中不忍,便许他寺中暂歇!”   那老和尚如清风一阵,悠悠飘来,却是把陈老幺他们几个吓得不轻,但也不敢开腔,只缩在苏鸿信背后,牙关打颤,面皮青。   “啊,圆性?不就是禅觉寺的方丈么!”   陈老幺讶异道。   “不错,正是他!”   却见老和尚飘来一瞬,一扬袖,立见尘飞雾走,众人眼前一花,再瞧去,面前已摆好了桌凳,上面俱是些山果鲜梅,仔细一瞧,犹见露珠滑落,剔透欲滴,只似刚采摘的一样。   “诸位且坐,容我慢慢道来!”   虚云和尚徐徐落座,也不去理会他们这些人的反应,而是复又道:“这圆性初时还好,佛法经义俱是不俗,谈吐字字珠玑,深谙我佛奥义,且与诸寺高僧辩经**更是无一败绩,算得上驰骋禅林,时日愈久,他的名头便越大,山中诸刹皆奉他为上客,隔三差五?便要邀他**解义!”   苏鸿信坐在石凳上?随手捏过一枚山果,只在袖上蹭了两蹭?便吃了起来?他有些随意的说:“和尚,接着说!”   老僧低眉垂目?嘴里轻轻吁了口气,如在叹息。“怎想好景不长?我却在无意间现了一件怪事!”   他抬手抖袖?右手一翻,立见这指间夹着一枚奇物,此物成人巴掌,上白下青?质地如玉?形如扇瓣,好不古怪。   “诸位可识得此物?”   一旁的陈老幺他们,也都是伸长了脖子,以为这老鬼拿出了什么宝贝,却见此物至于火光下竟是泛出斑斓色彩?五光十色,都能映出人影了?一个个又是连连惊呼,可一问是什么?却都大眼瞪小眼,瞧不出来个所以然。   苏鸿信捏过那物件?搁手里翻看了一眼?嘴里嘿的怪笑道:“啧啧啧?好大一条长虫啊!”   身后几人当时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味儿,才瞪着眼睛,磕磕巴巴的问:“公子,您是说这玩意儿是蛇鳞?这么大的鳞片,这得多大的蛇啊?”   几人看着那和他们手掌差不多大的鳞片,一个个心里直冒凉气,毛骨悚然,坐立不安,一双眼睛都开始下意识的在四下做贼似的偷瞄,像是害怕突然蹦出来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虚云和尚点点头。   “不错,此物确实是一枚蛇鳞,一日,圆性外出而归,神色萎靡,颇为虚弱,我以为他染了伤病,便悉心照顾,这便是那时得来的,起初我亦以为是件奇物,便不曾放在心上;可自那之后,这寺院周遭就难见飞虫鸟兽,且时有时无的飘散着一股腥气,寺中的香油钱本就不多,至此就愈冷清了。”   “不想世事难料,忽一日,庙中有位香客竟是识出了这腥气的根源,原来那人是城里有名的捕蛇人,终年与蛇为伍,他私下告知我,说寺里必有一条大蛇盘踞,非是寻常,我转念一想,这才记起这枚鳞片,忙拿给他,哪想这人只看了一眼,面上便现出惊色,只说此物正是蛇鳞,然后就匆匆离去。”   说到这里,几人都听的暗自捏了把汗,心里哪还有什么恐惧,全都被这离奇诡异的事情给惊住了。   “这么说来,那圆性和尚便是那大蛇?”   虚云又道:“起初我也这般认为,心中虽惊却无恐,心道他佛法造诣不俗,得悟禅机,心有慧根,必然已生佛性,佛说众生平等,他虽为异类,但若有求佛向道之心,老衲就是舍了这寺中香火,给他个容身之处,又有何不可!”   “好个和尚,忒是了得,就你这番说辞,我恐都有所不及!”苏鸿信听的心中好不感叹,以往只听说过佛主割肉饲鹰,如今这老和尚竟然敢以全寺做赌注,倒是有几分杀身成仁之意。“不过,看现在这情形,是你赌输了?”   “唉!”   虚云幽幽一叹。   “是也不是,老衲虽有心全他向佛之心,然这寺中诸多弟子却属无辜,我不敢拿他们犯险,何况我亦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以防万一,趁着圆性外出之时,便跟在了他身后,想要一睹究竟!”   “可谁知,这一去,却让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虚云话刚落,苏鸿信就听身后响起几个迫不及待的声音。   “诸位可知,这开封城有一口井,名叫海眼井,相传此井泉源通海,尤为神秘。”   苏鸿信眼神陡凝,慢慢吁了口气,心里似有了定计。“如此,我已明白了!”   见他这般,老和尚缓缓道:“看来施主心中已有猜测!”   苏鸿信颔道:“我猜这圆性已快到了入海化龙的时机,奈何此行劫难重重,想来,它正要打这海眼的主意!”   虚云听完不由赞道:“施主果非常人,不错,但是,它若想要入井,便要在行洪之时,借助波涛水势,冲入那海眼井,奈何,这口井非是在别处,正在夷山之上,此山诸刹林立,久积香火,蕴积百姓愿力,是为古刹不绝,夷山不倒!”   “而且,我更现,原来,这圆性并非圆性,不过是被那畜生夺了肉身,故而,方才精通佛法经义,那时,我便知看错了这孽畜,它若行洪水漫夷山,那对城中百姓而言岂非浩劫一场!”   “之后,我便暗自遣散了弟子,想要除去那孽畜,可怎料所作所为,皆为那孽畜所洞悉,举寺上下,尽成其果腹之物,我虽有些手段,但也终是不敌,以至于葬身蛇腹!”   奇哉,怪哉。   陈老幺砸吧着嘴,听的像是还没回过神。   剩下的六个差役则是纷纷涨红着脸,脸露惊容。   若说先前还有些恐惧骇然,那现在便只剩下惊了,还有怒。   一想到那蛇妖竟是妄想以行洪之势水漫夷山,到那时候,只怕开封方圆百里都得遭殃,一想到百姓流离失所,又焉能不怒。   “古刹不绝,夷山不倒!”   苏鸿信则是喃喃念叨着这句话。   “可惜,如今似乎就只剩下个禅觉寺了,呵呵,老和尚,你该不会告诉我那口井就在禅觉寺里吧?”   却听虚云和尚双手合十,点头道:   “然也!”   说罢。   “老衲告退!”   众目睽睽之下,眼前一切,忽又如风尘幻象散去。   几人如梦方醒,却见仍在那佛堂之中,篝火未熄,而地上,就见放着不少山果,门外夜深人静,兔狐奔走,夜枭低鸣…… 224 夜探禅觉寺 “嘿嘿,妙得很!” 苏鸿信席地而坐,咧嘴笑笑,拿着一枚山果,随手抛了两抛,而后丢在嘴里咬的脆响连连,清甜可口,这却不是幻象变的。 “转来转去,看来,老子和这柳家还真是缘分不浅啊!” 看着蛇鳞的大小,那行洪的大蛇,恐怕和当初他路过黄河大桥时瞧见的那条差不多了,终究是要和这等存在为敌了啊。 苏鸿信腮帮子鼓了鼓,遂张嘴一吐,“噗”的一声,一颗枣核,立马自口中吐出,直直飞入了夜色。 他砸吧着嘴,轻轻笑道:“居然妄想投机取巧,一步登天,真是有意思!” 虽是在笑,但苏鸿信的眼里已蕴藏着无穷的森然。 修行一途,本就大逆行事,崎岖坎坷,如步步绝险,一个不慎,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连世人修行都是千难万难,何况这些山精野怪,人间异类;这畜生分明是想借着那口井避过劫数,可世事难料,一饮一啄,如今,却要对上苏鸿信,只是,谁应谁的劫,还得看看谁最后能活下去。 火堆旁另外几个,现在都被惊的六神无主,手足无措。 陈老幺猛的记起件事儿,他哑声道:“我听那摆渡的橹工说,黄河上游这几日水势愈猛,只怕就有那大蛇入海化龙哩,那圆性会不会就是趁此机会?” 几人却都像看救星一样望向苏鸿信。 “很有可能,按照老和尚的话?古刹不绝?夷山不倒,现在山上皆是残垣断壁?妖邪挡道?势已去尽,缺的不过是个时机而已?到时候那畜生本体现身,必然是兴风作浪?天翻地覆。” “扑通!扑通!” 跪倒声连连?只见那几个差役磕头如捣蒜,直嘶声哀求道:“先前冲撞公子是吾等过错,只愿公子能怜这城中百姓,使以援手?我弟兄几人此生愿为公子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苏鸿信瞥了几人一眼,舒展着浑身筋骨,淡淡说道:“行了,别动不动就跪的,这还用得着你们说?遇到这种妖物,我免费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倘若遇到一窝?老子那就赶尽杀绝!” 说完,他看了眼外面的夜色?却见月明星稀?一轮冷月当空?山林中,各处皆起怪响,如鬼哭狼嚎,时见丛木里灰影急闪,绿芒红光,也不知是谁的眼睛,引人肌肤起栗。 苏鸿信定了定神,按刀而起。 “都说龙潭虎穴,虎穴我倒是闯过,嘿嘿嘿,如我这般,山间飞禽走兽,世间人鬼妖邪,等闲之辈,见我无不得退避三舍,不想,这龙潭还是头一遭,有趣!” “至于你们……” 几人彼此一瞧,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一咬牙。 “我们也去!” 苏鸿信想了想,摆手道:“算了,那庙里有些古怪,且还有大妖盘踞,我去了也有些没底,你们去了更是凶多吉少,反倒会牵制我,今天晚上先去探探底,你们就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老和尚,你意下如何?” 他扭头望向夜色。 “施主放心,老衲自会护他们周全!” 一个声音随着夜风飘了来,幽幽飘忽,又随风而散,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要是天亮了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先下山,不用等我了!” 撂下一句话,苏鸿信已是毫不停歇的奔入了夜色,只剩几人围着火堆战战兢兢。 众人望着飘摇的火焰,沉默了许久,忽听一个差役忐忑说道:“你们说,公子要是回不来咋办?” “呸!” 陈老幺像是只老猴一样蹲坐在地上,手里颇为紧张的拿着他们家祖传的那把屠刀,闻听这话,当下一改往日老实温吞的脾气啐了一口。 “你个乌鸦嘴,咋就不会说些好话呢?” 另外几人也都怒目而视那始作俑者。 “无论如何,等天亮,咱们下山一定要早做准备,不然黄河大水一起,城里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轰!” 话甫落,只听夜空中陡然炸起一声惊雷,突如其来,且震耳欲聋,直把几人吓得一个哆嗦。 再看去,只见先前还皎洁的月亮,这一会儿功夫就变得模糊了起来,星月掩光,风声大作。 “唉,又要变天了!” 一个捕快忧心忡忡的说着话,可突地,他就觉眼前被一片亮光一晃,顿觉刺眼无比,双眼一闭,下意识没好气的说道:“……我说陈老幺,你脖子挂啥不好非挂一面镜子!” 原来,适才打雷,陈老幺吓得差点后仰摔倒,身子一倾,这破衣烂衫里不想竟是滑出一坠子,更奇怪的是上面所系之物既非金锁玉佛之类的物件,而是一面小镜,形如月牙,光可鉴人,只在火光下一荡,却是放出一片摄目白光。 “你懂什么,这可是我身上唯一干净的东西了,而且来的离奇,我可给你们说……” 老头说了句有些奇怪的话,忙把那坠子又塞回了衣裳里。 其他人立马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得得得,你可别再给说什么怪事了,都眼下这情形了,我们真没心思听你编故事,咱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对付眼下这事儿吧!” 另一头。 只说苏鸿信出了那古刹,一路朝着“禅觉寺”行去,心里同时想着计策。 当初他可是被那撞桥行洪的大蛇吓得不轻,想不到,今天居然还真就遇上了,此等妖物,就算真的还没化龙,可那恐怖庞大的体型,怕也是横行无忌,非同小可了。 以他如今的实力,真要正面对上了,怎么看都是败多胜少,而且那些庙里的和尚也是古怪,恐怕也都非同寻常,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那大蛇并非本体现世,他有断魂刀在手,也算有些底气,何况今夜也还不是厮杀的时候。 头顶惊雷阵阵,山岗上风声呼呼,化作呜咽,远远听着像是鬼哭。 可叹昔日佛门圣地,古刹云集之处,竟是成了这鬼哭狼嚎,怨煞冲天之地。 苏鸿信大步而行,一路屏息无话,所过之处,那些山精野怪远远看见就都逃也似的避开了,只等他走远,才听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语。 走了不知多久,眼见远处山岭间隐有灯火点点,苏鸿信本是中规中矩的步伐骤然一变,身形一窜化作一条黑影,如走兽纵跳奔掠,快如离弦之箭,眨眼已远去十数米远。 225 殿中蛇影   夜已三更,灯火未灭。   禅觉寺中,还有不少留宿的香客未曾安眠。   这些人,不是城里有钱有势的大户豪门,就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子弟,要么就是读书人。   都说这方丈圆性深得佛法奥义,且已修出了非凡手段,堪称玄妙神通,脱凡俗,不少人患了伤病,只被那圆性一瞧,巧施手段,不消半日便能痊愈;如此,自然又是惹来不少的香客供奉,上到王侯公卿,下到贩夫走卒,皆是将其奉若神明,声名远播。   更甚者,听说还有人不远千百里跋涉而来,奉上重金,只为见这位方丈一面,请求医病。   而这些年,山上的古刹庙宇,倒了一座又一座,偏生这“禅觉寺”香火日间鼎盛,到如今赫然已是独冠诸刹,声名无二。   厢房内,不时穿出阵阵咳嗽,火光一映,却见个老妪正微弯着身子,嘴里咳个不停,穿的是锦绣烟罗,绫罗绸缎,身旁还有几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服侍着,瞧着都让人觉得非富即贵。   老妇人一咳嗽,隔壁厢房就见个富家翁打扮的中年男人匆匆忙忙的过来了。   “娘,您没事儿吧?”   “儿啊,娘没事,就喝水给呛着了!”   妇人顺了顺气,朝男人说着,一张老脸上近是慈祥笑意。   “娘您放心,我已经请圆性方丈替您医治了,这次咱们肯定能治好,等完事了就回家,我好好的侍奉您!”   男人笑道。   “我儿出息了!”   妇人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正说间?却见门外走来个和尚。   “施主?方丈请老妇人过去,这便为您治病!”   母子二人一听大喜?老妇沉疴多年?一身病害久治不愈,却是听到了圆性方丈的名头从洛阳而来?并许以重金,奈何寺中求医治病的人不在少数?本以为还要等上一些时候?不想这么快就轮到他们。   老妇人稍一收拾,便随那领路的和尚到了后殿,却见檀香袅袅,殿内四角各竖有一烛台?焰苗于风中摇曳?时而微缩,时而高涨,忽长忽短,忽明忽暗,而在明暗交错间?但见殿心有一僧人入定如佛,只见背影?不见动作。   而那僧人面前竟还有一口老井,井沿青砖堆砌?斑驳6离,布满苔藓?井口幽幽?恍如深不可测?隐约间,似有呼啸之声自内激出,直如这井地贯通大海,涛卷浪击,好不离奇。   殿中空旷,除那静坐的和尚与这口老井外,还有一尊佛,泥佛,却是菩萨像,手捏法印,足踏莲台,坐低眉状,似也望着那口井。   “老夫人来了!”   待到中年男人和老妇被领入殿中,那和尚这才开口。   “请坐!”   他一指身后不远的两个蒲团,语气温和。   母子二人不疑有他,依言而坐,不想这身下犹有余温,仿似前不久这里还坐过人一样。   “圆性大师,我听闻你先前是在为我同乡好友医病,不知他现在何处啊?”   眼见老母身上病害将除,男人喜不自胜,下意识搭起了话。   原来,还有一位同乡好友与他一道前来,亦是身染顽疾,但却早他们上山,亦是先他们入殿,但这一路上过来,却不曾瞧见。   “那位施主尚在禅房休息,顽疾已去,再无大碍!”   和尚温言答道。   “那就好,倘若大师今日能医好我母亲,在下必奉上重金,替庙中诸佛重塑金身,决不食言!”   男人信誓旦旦的许下承诺。   只是面前的和尚,仍是背对着他们,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更让人意外的是,那和尚却蓦的低低一笑。   “呵呵,金身?唉,这庙中诸佛,也不知道重塑了多少回金身了,可惜,自打我成为住持以来,长则百日,短则月余,这金漆就落了个干净。”   这话说的让那母子二人不明所以。   可他二人本是疑惑的眸子突地渐渐定住,而后慢慢睁大、瞪圆,两颗眼珠子都快鼓了出来,死死的看着和尚身下的影子。   灯火飘摇,那黑影竟也跟着疯狂扭曲,摆动,浑似整个活了过来,偏偏影子的主人毫无动作。   和尚不动,影子却在扭动,这是个什么名堂?   那黑影不住扭动,像是一只狰狞恶兽,摆脱了束缚,脱离了人形,整个已在不停拉长变大,怪诞而诡谲,而后一点点的从地上浮了出来,就好似露出水面的鱼儿,慢慢昂起,腾空,一点点的探到了母子二人的面前。   “嘶……”   阴森冰冷的嘶吟,从那黑影的口中吐出。   老妇浑似被吓傻了,坐在地上浑身不停颤抖,但却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面前一点点接近的庞然大物,嘴里不停自语重复着:“蛇……有大蛇……”   而她身旁的中年男人早已被骇得面无人色,口不能言。   只在其瞪大的眼泊里,倒影出来的,赫然是一颗硕大的蛇头,由黑影幻化而成,大如水缸,浑身外溢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一双碧幽幽的竖瞳如明灯般睁着,像是碗口般大小,高高昂起,半俯视着望着面前的母子二人。   母子二人何尝见过如此惊天妖物,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连惊叫都忘了。   “你、你你是妖怪?”   男人脸色先白后红,惊惧万分,终于是明白了什么。   只是,他还没听到答案,面前恐怖的蛇影已迎面咬来。   片刻后。   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蒲团余温犹在,和尚却是轻抬衣袖,半掩着口鼻,随即袖子后面穿出阵阵嚼骨般的嘎巴声响。   不多时,和尚温和笑道:“去请下一个吧,这些人虽说肉柴血污,但常年进补,体内好歹积蓄了不少药力,到也勉强能做个开胃小菜,如今行洪之期将至,到时候,诺大的开封城,应该足以让咱们吃个饱!”   他对门外的和尚吩咐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总有些心绪不宁,山上那几只守山的山魈居然被人杀了,看来城里来了不同寻常的人啊!”   圆性和尚仍是背朝着门,面望着井,像是在自说自话。更新最快 电脑端::/   但就在他话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直捏印拈花,低眉垂的菩萨像似动了动,土皮开裂的脸上,似是露出了一抹笑,在忽明忽灭的火光底下显得格外诡异阴森。   时辰渐过。   殿外又起了脚步声。   却听门外的和尚说道:“住持,适才外面来了位施主,说是来求医治病的,弟子见他心急如焚就先行领他过来了。”   殿门推开,一个衣着古怪的短年轻人已是满脸惊慌的跑了进来。   “大师,你可得救救我啊,咳咳咳……若大师能治好我身上的顽疾,小子愿奉上一颗八百年的人参以作酬谢……咳咳咳……” 226 发展离奇   殿内。   “咳咳咳……”   声声咳嗽,从年轻人的嘴里不住地冒了出来,剧烈而急促,宛似这人已病入了膏肓,烂穿了心肺,咳的沙哑凄厉,死去活来。   殿门已闭。   听着咳嗽声像是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圆性也一直没有说过话,好似在等。   可哪想这咳嗽却长的吓人,就连圆性也从没瞧过有人咳嗽咳的这么久过。   足足过去了快半小时。   眼见咳嗽声还没停,一直坐着的圆性终于开口了。   “施主身患何病?”   他一说话,殿里的咳嗽声也兀的停了。   那个年轻人先是大喘了几口气,认然后才道:“我眼睛,我眼睛好像出了毛病,前些天的晚上我做梦了,梦到天上亮了一颗星星,结果就看了一眼,现在眼睛就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指着自己红暗的眸子,看上去,似染了一层未干的血。   可圆性却头也不回的反问道:“既是要医眼睛,为何施主咳的这么厉害?”   年轻人一愣。   “我咳不咳嗽和医眼睛有关系么?”   和尚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转了过来。   只见这是一张很普通的脸,甚至还有点丑,形似中年,普通无比,披着袈裟,头顶还长着一层刚冒出头的茬,偏偏这一双眼睛却隐隐泛着一抹绿芒,肤色阴白,阴寒森冷,如一条欲要噬人的毒蛇。   二人彼此对视相望。   圆性初见年轻人的一双眸子似也生了诧异,想他也算是凡脱俗的存在了,千奇百怪的事早已司空见惯,可眼前这又是个什么名堂。   正看着呢,那年轻人已从怀里取出一方长匣,非石非木,竟是玉的,稍启开一条缝,但见里面赫然躺着一颗六品叶的棒槌,野山参。   圆性瞧的一怔,正待伸手,那年轻人又缩了回去,然后颇为神秘兮兮的小声道:“不瞒大师,自从我这双眼睛生了变化后? 时常会看见一些常人肉眼难见不可思议的东西? 譬如说,鬼!”   圆性掀了掀眉梢,神情微疑。   “哦?竟有这等奇事?”   年轻人忙不迭的点点头。   “是啊? 可着实吓死我了!”   眼见一个七尺之躯这般言语? 圆性不由的又沉默了一会儿。   “而且……”   却见年轻人紧张无比的小声道。   “什么?”   圆性问。   遂见短年轻人先是做贼似的左右瞧瞧? 而后小声道:“有一天晚上,我在开封城里喝完了花酒? 路过那城隍庙的时候? 隐隐听到里面的神像说? 再过些时日? 就要命判官上夷山呢,说是捉拿什么妖物!”   “当真?”   这不说还好,一说,圆性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先是一僵? 接着现出几分惊疑,一双眼睛先扩后眯,变成两条狭长的缝隙? 这瞳孔一翻? 赫然化作一双竖瞳? 阴晴不定,几番变化。   年轻人“嗯”了一声,而后不以为意的道:“妖物?这山上哪有什么妖物,有大师你坐镇,便如罗汉下凡,真佛降世? 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   圆性闻言,忽又忙收了神情,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定定瞧着,像是要在对方那张比他还要邪气几分的脸上瞧出朵花来。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才听圆性温言道:“这可不是什么病,人身肉眼,晦暗不明,想这阴阳变化,人鬼妖邪,又岂是常人能看见的,你得了这双眼睛,便是天大的造化,应当好好珍惜才是。”   年轻人一呆,神情颇显激动。   “这么说,这是我的福报?”   圆性颔微笑。   “然也!”   “我观施主面相,似与我有缘,却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年轻人忙受宠若惊的喜道:“小子姓苏,名鸿信!”   “呵呵,不想和尚竟是遇见檀越这般奇人,实乃生平幸事!”   “大师过奖了,奇人我可不敢当,既然不是病害,那我也就放心了!”   苏鸿信坐在蒲团上说笑着,他眼里看见的,和常人所见却是大大的不同,面前的,是一颗恐怖狰狞的巨大蛇头,正昂起两米多高,口中吐信,说着人话,浑身散着如丝如缕的黑气,妖氛弥漫,似连那烛光都遮掩没了。   一双冷幽青碧的蛇瞳瞧的他心里都跟着毛。   这玩意儿也忒大了吧,都比得上他以前看见的那种水泥井圈了,粗细几近一米,令人头皮麻,一股凉气直从尾椎骨窜到了天灵盖。   好家伙,幸亏临了进来的时候忍住了强闯的念头。   不光是蛇影,苏鸿信眼角余光轻轻一瞥,视线立时越过了面前的恐怖妖物,径直落到了那尊观音像上,就见泥像内,一团浓郁黑气盘踞不散,如黑云翻滚,偶露只鳞半爪,个中似亦藏匿着不同寻常的妖物。   苏鸿信小心警惕的看了几眼,等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心中已是被震撼的如狂涛席卷,但见黑云里,一条通体青碧的身影正盘踞其中,这身影形如青蟒,腹下生有一对短足,头顶长着一支独角,粗略一瞧,可是把苏鸿信惊的不轻,他差点扭头就跑了。   这玩意儿怎么瞧着有几分像龙,但却又不完全像,心里稍一琢磨,他不禁暗暗泛起嘀咕,这该不会是一条蛟吧。   苏鸿信这边正因殿里的一切被惊得不轻,那边圆性和尚忽然转身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了一本线装古籍。   这可把苏鸿信给看傻了。   他低头一瞧,只见那书册上写着。   “茅山秘术!”   苏鸿信撮着牙花子,心道这事情的展怎么越来越诡异了。   “苏檀越,这册术法珍本乃老衲无意偶得,今日见你身怀奇技,我倒是想起了此物,权且将之赠与你;这上面记载了数种茅山术法,给你,也算是物尽其用,往后可要多来寺中走动走动!”   圆性笑道。   苏鸿信心中虽有怀疑,但架不住那茅山秘术的吸引。   “多谢大师!”   听到这里,他算是明白了,这和尚怕不是有所图谋,可二人初见,他既没显露手段又没有什么宝贝,唯一能打主意的,他的眼睛。   苏鸿信心里暗笑,至于先前的那些说辞,全都是临场挥,现编的,什么城隍庙判官,不过是他为了吓唬吓唬这畜生。   但现在看来,好像十分成功。   “施主,你先前曾言,那城隍庙里,当真有神像开口说话,提及了夷山上的妖物?”   果然,下一刻,圆性就又开始问了。   苏鸿信接过那古籍忙点点头,对方之所以这么大方,估计也没打算让他活太久。   “施主这么一说,老衲也觉得夷山上近些时日怪怪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心里暗道“来了”,苏鸿信面上只说:“大师直说无妨!”   就见圆性凝重道:“那便好,所谓出家人虽是以慈悲为怀,但这世道大乱,妖物挡道,老衲恳请施主这些时日常去那城隍庙中,将所见所闻告知与我,和尚也能早做防备,以防妖物为祸!”   苏鸿信是万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话竟会有这么一番变化,他信誓旦旦的说道:   “大师放心,小子必定将此事办妥,决不懈怠!” 227 捕蛇人 …… 夜夜月西沉。 尽管夷山上没有月。 昨夜骤雨突降,电闪雷鸣,大雨足足落了半夜,直至天将亮的时候,方才停歇。 已成废墟的古刹里,陈老幺几个彻夜未眠,熬的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嘴里打着哈欠,眼窝黑瞧着无精打采的模样,却是彼此相倚相靠而坐,眼见谁摇摇晃晃,昏昏欲睡,几人就在对方腰间软肉上狠狠掐一把,立马就听哎呦连天。 就这邪门儿的地方,几个人谁又敢睡,有心思睡,眼见睛一闭,兴许就难再睁得开来。 心惊胆战的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眼见天光初露,几人差点没哭出来,谁知他们这一晚是怎么提心吊胆的熬过来的。 “哎呀,那位苏公子还没回来呢!” 见天光已亮还不见苏鸿信的影子,陈老幺不禁面生焦急。 那几个差役也都一振精神。 “要不咱们去那寺里瞧瞧?” “不行,你忘了苏公子的交代了,就咱们这些人过去,指不定被生吞活剥了呢!” “那你说咋办?” …… 就在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一旁插不上嘴的陈老幺忽然眼神一亮,但见远处蜿蜒而来的山径上,一条挺拔身影正大步踏着湿土疾步走来,不是苏鸿信又是何人。 “回来了!” 众人见状大喜,只以为苏鸿信已将那庙中妖物悉数除尽。 可等人到近前,他们就看到苏鸿信的脸上竟渗着一层冷汗,似余悸未消。 遂见苏鸿信缓缓舒了口气,有些苦笑的瞧向几人。 “如何?” 已有人迫不及待的问。 苏鸿信手里拿着那本“茅山秘术”,沉声道:“不如何,那庙中的妖物非同小可,凭我孤身之力,几乎没什么把握!” 一想到那大蛇骇人恐怖的躯体,苏鸿信仍是免不了心有余悸,还有那泥像中盘踞的妖物,更加深不可测,那哪是什么寺庙,分明是一处妖穴。 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有些不可思议。 非但如此,还平白得了那畜生的好处,这可真是世事难料。 瞥了眼阴霾的夷山,苏鸿信皱着眉,停也不停的说道:“先下山!” 几人听闻,俱是纷纷动身下山似是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停留片刻。 一路上苏鸿信说着自己的计划。 他很严肃,也很认真,前所未有的认真。 “此事凭我一己之力恐怕没多少胜算,你们几个将这件事禀报上去,暗中召集官府人手,再做定计,但记住,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至于我,那妖物现在寄于活人身上,本体只怕还在某处,我得去找找,要是行洪之前能找出来,坏了它的道行,必然事半功倍,不然,就只能强闯禅觉寺,与那一群妖物正面厮杀了!” “事不宜迟,咱们兵分两路!” 心知事关紧要,几个差役也都不敢怠慢,等一路急赶快赶,下了山,进了城,就快步朝衙门口跑去。 只剩苏鸿信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蹙眉思索着事情。 一旁的陈老幺一瘸一拐的跟着,他问:“咱们怎么去找那大蛇的藏身之处?” 苏鸿信随手从路边买过几个包子,边囫囵吞吃着,边含混的道:“不知道!” “啊?那怎么找?” 陈老幺有些傻眼。 苏鸿信勾过他的肩膀,脸上丝毫没了先前的悸色,只是说道:“我不知道,可这开封城里有人知道啊!” “谁?” 陈老幺好奇道。 苏鸿信神秘一笑。“你还记不记得虚云大师提到过的那个捕蛇人,这开封方圆周遭,论山也就寥寥一两座,余下一马平川,黄土飞烟,他既然捕蛇为生,哪里有蛇,哪里没蛇肯定一清二楚,而且……” 他眼神渐渐凝住,带着隐晦的杀意。 “……我还想请教一些对付蛇的手段!” 但陈老幺却忧心忡忡。 “那能有用么?那些大蛇都快化成龙了,寻常捕蛇的手段,又有什么作用!” 苏鸿信冷笑道:“哼,万物相生相克,但凡它一天不是龙,那就一天都是蛇,是妖,本性难驯。” 两人闲谈着,由陈老幺带路,没多久,二人径直到了城北的一个偏僻院落,土墙高低错落,似是雨痕未干。 而院门半闭,周遭冷清安静,竟然没有一户人家,只有这座院子孤零零的立在这儿。 眼见陈老幺就要进去,可他前一刻刚抬脚迈出去,后一刻,那院中猝然冒起一声嘶嘶的吐信声。一条条花花绿绿的长虫纷纷从各处溜了出来,似拦路虎般堵在院中昂吐信,作势欲扑,蛇瞳冰冷。 目睹如此一群似是训练有素的怪蛇拦路,苏鸿信先一皱眉,接着却是记起来了什么。 他一把将陈老幺拉了回来,沉吟想了想,带着迟疑与试探的朝屋里朗声说道:“五湖四海天下行,三教九流辨分明,敢问屋里的这位爷如何称呼啊?” 用的却是江湖春典,也不知道搁这里行不行得通。 好巧不巧,他话一说完。 那屋里竟然传出几声清脆的笛声。 “呜……” 原本还在拦路的那些怪蛇,顷刻间便又朝院落四面八方游去,匿身在一个个角落黑暗,难见踪影。 “这一口半黑半白的江湖话,说出来,只会惹人笑话!” “说说吧,你小子什么来路?” 一个阴鸷微哑的声音冷不丁的冒了出来,听的人跟着就是一个激灵。 再见木门前的帘子忽一动,帘门半卷,一个佝偻的老翁手持一截木笛,身上穿了件极为肥大的衣裳,头戴兜帽,整张老脸都藏进去了大半,只露出来半截下颌,还留有些许短髭,灰白一片。 “想不到,这地方竟然还能遇到耍蛇人!” 苏鸿信抱拳拱了拱手。 “见过了!” 这耍蛇人顾名思义那就是得和蛇打交道,向来一脉单传,但这个中的一些离奇怪事却比他这“捞阴门”的刽子手也不少,何况据说这蛇可是充满灵性的,这些人终年终日与蛇形影不离,时间一长,便有怪事层出不穷。 隐隐的,苏鸿信闻到了老翁身上似有一股说不出的腥气。 “嘿嘿,怎么?夷山上的那畜生要翻天了?” 这人倒也极其聪明,竟是眨眼看破了二人的心思,仿佛早已知道了现在生的事。 “这些年我一直化身捕蛇人在开封城周遭找那蛇窟,不想,担心的终于还是生了!” 只见老翁当着二人的面慢慢掀起了兜帽,只把那张脸露出来,却是让二人不禁抽了一口凉气。 “啊你这是……” 228 因由 却说二人看到了什么。 但见这开封城里有名的捕蛇人一掀兜帽,只把那张老脸露出来,连苏鸿信心里都咯噔一下,衣领子里似直冒凉气。 陈老幺“哎呦”一声,瘸腿一软,当即就屁股着地,摔了下去。 “嘿嘿,好歹也是屠户的出身,胆子也忒小了点!” 老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之所以说他皮笑肉不笑,是因为这老头的脸上竟是隐隐长了一层蛇鳞,莹白泛青,很薄,不仔细瞧当真还看不出来,那蛇鳞也并非满覆皮肉,而是东一片,西一片,只似无意中沾惹上了一样。 脖领子里,更是连绵一片。 老人的脸很奇怪,脸颊凹陷,也很白,苍白,是那种终年不见天日的阴白,白的都有些吓人,眼珠子微鼓,瞳仁里,隐泛绿芒,像是两点鬼火,再顶着一头稀疏的白,可算是形神枯槁,如若活鬼。 “妖、妖、妖……” 陈老幺吓得魂不附体,看着老人连着颤声说了几个“妖”字却说再无后话。 “嘿嘿!” 可这捕蛇人却只是笑,不怒不恼。 想他这幅相貌,但凡是个人瞧见怕也得心惊肉跳,误以为是妖物。 苏鸿信却是一惊之后,望着老人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紧皱眉头。 “小子,你这双眼睛倒是有些特别啊!” 他看着捕蛇人,对方也看着他,待瞧见他那双眼睛后,不免啧啧称奇。 “是虚云那和尚说的吧,一年多不见,那和尚八成已化作夷山上的孤魂野鬼了吧!” 捕蛇人说话的声音很细,苏鸿信留意到,对方一张嘴,唇齿间吐露的舌头赫然是狭长,舌尖窄细,要是再分个叉,还真就和蛇信子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为了夷山上的事来的?” 不过,苏鸿信也有些好奇,对于眼前人的行当,他虽说听过,却也不怎么了解,以前还是听他爷爷提起过。 俗话说天下间的行当那简直就是数不胜数,来来去去,也多是脱不了一个“利”字,但凡有利可图,能活下去,那自然而然的就造就了各行各业的诞生与兴起,抛开三教不说,下九流肯定是脱不了干系,这“耍蛇人”也算其中之一,既然名里带个“耍”字,那自然得是归于把戏技法一类。 其实他不光听过,还见过,小时候县城逢年过节,就会有什么杂技团来表演,往往外面会搁几张放大的香**片,女人穿着暴露,身上盘着条蟒蛇,美名其曰人蛇共舞,可是引得不少人偷摸进去瞧瞧。 后来他爷爷说,这里面兴许就有耍蛇人。 说的简单直白点,那就是驱蛇、驭蛇,手段离奇神秘,境界的高低,得按驭蛇的数量来区分,眼前这个,却是不得了,这都快不成人形了。 “嘿嘿!” 捕蛇人先笑了笑,像带着几分讥诮。 “你身上有那畜生的气味,要不是听你说了句春典,现在,估摸着就要喂了我这一院子的宝贝!” 他又瞧瞧地上狼狈爬起的陈老幺,似笑非笑的道:“要不要进来坐坐?” 陈老幺一个寒颤,忙摆手:“不,不必了!” “嘿嘿,也行!” 捕蛇人又看向苏鸿信:“看来你已经见过那畜生了!” 苏鸿信点头。 “不错,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捕蛇人把玩着手中的木笛,不咸不淡的回道:“时间长的,我连自己的名字我都忘了,何况我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说了又有几人识得,这城里的人都叫我“蛇王”,你就这么称呼我吧!” 苏鸿信也不勉强,他现在感兴趣的可不是这些。 “先前听前辈的意思,似是认识“禅觉寺”里的东西?” “哈哈哈!” 不想听到苏鸿信的话,捕蛇人脸颊一颤,笑的有些嘶声,他道:“认识?自然认识,如果你一家的妻儿老小都被这畜生吃了,我保管你到死都会记得它!” 老人笑的如疯如魔,癫狂古怪。 倒是陈老幺和苏鸿信听的面面相觑,他们来时打听过,城里的“捕蛇人”极少,只因这一年多以来,那些原来的“捕蛇人”要么一个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要么就是接连患上了一种恶疾,据说死者腰间,皆是长出了许多水泡,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很是诡异。 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眼前这人,据说此人也是一年多以前里的开封,无人知其姓氏来历,但一手捕蛇的手段却是高绝妙,凡所遇蛇类,全都逃不过那双手十指,故而得了个“蛇王”的名头。 此刻听到对方的这一番话,看来多半也有一些故事。 “那前辈可知这畜生的来历?” 苏鸿信试探着问。 哪想捕蛇人一听,笑的更是古怪。 “当然知道,这畜生号称白龙真君,乃是黄河以南,十三条水道之主,横行江河水脉,威名赫赫,被世人供奉为白龙神,至于它能跑到这里,还得算在我的身上!” 笑声渐散,遂听捕蛇人幽幽道:“我这一脉,世代以耍蛇为生,仗此技闯荡江湖,走遍大江南北,凡天下蛇类遇见,无不是如老鼠见猫;其实不光是我,连我们那个村子也都以蛇谋生,耍蛇、捕蛇、杀蛇,但凡能与蛇类沾边的营生,几乎没我们想不到的,而我,只因我生来便能听懂那些蛇类的话,所以,我是我们村子耍蛇手段最厉害的……” 老人不知道从哪取来个酒葫芦,边喝着边淡淡说着。 “……蛇一身是宝,起初我们也以为财的机会来了,什么蛇肉可以做羹,蛇胆可入药,便大肆捕捉,村民们也确实富足了不少,可惜好景不长,有一次,趁我外出,那畜生竟趁机闯入村子……等我回去的时候,已是满地血淋淋的尸骨,我一家妻儿老小无一幸!” 话到这里,显然已不用往下说了。 苏鸿信沉吟片刻,也不遮掩,言语直接的说道:“我打算在它行洪之前找出它的本体,前辈可有要指点的么?或者说,与我们联手?” 捕蛇人眼眸闪烁,只似明灭的鬼火。 “好,不过抓到这畜生,我要将它千刀万剐,抽筋扒皮,以报血海深仇!” 229 蛇咒 双方一拍即合。 苏鸿信此刻却没有自大到想要单打独斗,仅那庙里,估摸着和尚全都是妖精化的,再有那观音像里盘踞的可怕蛇影,这要是脑袋一热上去了,八成就得死里头。 等谈妥了,那捕蛇人才把后续说了个清楚。 原来,这些捕蛇人不光身负抓蛇的奇技,且手段也是高,虽说有些属于旁门左道,但世上技法,既然存在,那便有几分道理,这老头更是里面的翘楚,不但生来懂得一手蛇语,更是跟随奇人学得一身惊人的擒拿功夫。 仅此两种,便造就了这位横行一方的人物。 其中最惊人的,当属这蛇语,真可谓是天赋异禀,或许很多人只以为这蛇语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种奇能,可架不住柳家非同小可啊;要知道世上的野仙精怪,这蛇蟒成精的说法,可是数不胜数,想要成就一个人还不容易。 这“捕蛇人”能懂蛇语,又岂是等闲。 只说他这一族因蛇而生,也因蛇而灭,妻儿老小尽为群蛇分食,自是恨得怒火中烧,只恨不得杀尽天下群蛇,又以那驭蛇驱蛇的手段找上了白龙真君,趁着对方蜕皮虚弱的时候伺机出手,不想竟被其斗了个互有胜负,两败俱伤。 那白龙真君不得已远遁而逃,这才到了开封,有了接下来的事。 而这捕蛇人也是尾随至此,奈何那畜生也不知道从哪夺了个和尚的肉身,又在寺中饱受香火供奉,等他找来的时候伤势恢复了不说,更是吞食不少佛门中人,道行更深,这才只是告诫了虚云和尚,自己则是匿在城中,静候时机。怎想日复一日,那畜生竟将夷山诸刹尽灭,将和尚吃了个干净,眼见对方道行越来越高,心知已非敌手,捕蛇人却是起了和苏鸿信一样的念头,想要找到那畜生的本体,眼下见苏鸿信有意插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几人收拾妥当,当下回到了包公祠。 “前辈当真没那畜生本体的下落?” 苏鸿信紧皱眉头,他瞟了眼祠堂外,只见天空乌云盖顶,灰蒙蒙的一片,远望之下,宛如连绵一片的黑山。 风雨欲来。 捕蛇人坐在一旁,却是不住像蛇一样扭动着身子,抓挠着手臂,嘴里说道:“那畜生道行高深,且阴险狡诈,我曾数次现了它本体藏匿的踪迹,却都被其逃脱,不过,这开封城方圆周遭,但凡有蛇类存在的踪迹皆已被我搜遍,可惜全无收获!” 他说完话,袖筒里已有大片大片的蛇鳞被抓了下来,看的人浑身难受,肌肤起栗,很是不自在,而后只似痒得难受,指甲下但听抓挠声清晰入耳。 “你可有什么办法?” 苏鸿信望着不住抓挠自己的捕蛇人,说道:“等等吧,等到晚上!” 说罢,已抱刀坐下,闭眼养起了神,说不定今夜会有场恶战,他也大意不得。 祠堂外时有风起,吹着旋,在院中呼呼一转,风尘落叶立时在空中打着旋,陈老幺的忧心忡忡。 “这怕是要有一场大雨啊!” 苏鸿信闭着眼睛怪笑道:“我之前曾以假话诈它,嘿嘿,说那城隍庙的判官会去擒它,那畜生尽管道行高深,终究也还是畜生,瞧这架势,风起云涌,想来为了以防万一是要提前行事!” “啊?那它若是真化成龙该如何?” 陈老幺听的心颤。 苏鸿信右眼睨出一条缝隙,望着外面的天愁地惨,嘴里冷冷道:“龙又如何?老子又不是没杀过!” 他又看看那捕蛇人,这老头浑身似乎更痒了,坐立不安,缩在角落里不停蹭着身子,但见那满身伤痕的皮肉里,长满了一片片蛇鳞。 望着对方不人不鬼,凄惨可怖的下场,陈老幺浑身哆嗦,抖个不停。“也不知道这是惹上了什么东西,这也太凶了,公子可有什么办法么?” 苏鸿信眯了眯眼。 适才天光尚在他倒是没仔细瞧,如今看了看,就见这老头浑身上下,一条条粗细各异的蛇影纷纷自其皮肉中钻出,有的残缺,有的皮肉坠烂,色彩斑斓,环身游走,缠绕纠结,似是藤蔓一般。 这分明是蛇魂啊。 鬼魂苏鸿信见过不少,蛇魂倒是少见,不过万物有灵,他虽惊,却无疑,这捕蛇人妻儿皆葬身蛇腹,恐怕所杀蛇类早已不计其数,切莫只以为杀畜生便会不染罪业,如今蛇魂缠身,却是生不如死,恶业缠身。 “你去给他生堆火!” 他轻声道。 陈老幺听到,忙把祠堂里的干柴堆到炭盆中,等火焰燃起,火光一照,捕蛇人身上缠绕的蛇魂立时惊慌四散。 但却并不远逃,只是在空中游窜盘踞,苏鸿信冷笑一声,身下黑影骤然拉长暴涨,直如一张大网罩过,隐约似有一声虎吼响起,原本挣扎不停地捕蛇人才终于停下了抓挠的动作,浑身血肉模糊的躺地上,不停喘着气。 见一旁的二人盯着地上的蛇鳞看,捕蛇人仍是先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呼……自打我的老婆孩子被那些畜生吃了,这些年,我日夜以蛇为食,吃蛇肉,喝蛇血,除却自己养的,凡见蛇便杀,看来,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惩罚,而且我的时日恐怕不多了!” 当着两人的面,捕蛇人掀开了腰间的衣裳,遂见露出来的皮肉上,长满了一颗颗水泡,如长蛇一般,在他腰上缠裹了大半圈。 “这叫蛇缠腰,不过,我更愿意叫它蛇咒,城里的那些捕蛇人也都是因此而死,只要这蛇缠腰缠满一圈,神佛难救,不过,活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我无怨,唯有憾,若不报仇,死不瞑目!” 老人如无其事的说着,又若无其事的坐起,随手从怀里也不知道掏出了什么药,只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上一涂抹,却是立马疼的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 苏鸿信心中暗叹,一旁的陈老幺亦是瞧的出神,他心知对方想到了什么,陈家世代屠狗,因狗而活,也因狗而家破人亡,一报还一报,眼前这捕蛇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罪业?”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如果真有什么因果报应,只怕这两家世代加起来说不定都比不过他吧。 然后,他脑海里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时时刻刻记挂的女人,他的妻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苏鸿信脑海中的意识一晃,他竟莫名的又想起来一张面孔,当下心头一颤,不知何故。 苏媚? 苏鸿信只觉好不奇怪。 …… “轰……” 一声雷鸣骤然自天际炸响,凄白的雷光落入祠堂,苏鸿信登时自睡梦中惊醒,却见外面天色已晚,正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赫然大雨将至。 他长身站起,眼中红芒大胜直射殿外,口中冷喝道:“罗睺在此,魑魅魍魉还不来……来……” 230 唤魂 “……八方鬼魅,魑魅魍魉,还不来驾前……听候差遣……来……嗷……” 夜雨飘灯,一声似狼如虎的吼啸带着浓浓的怨煞之气,惊破雨氛,但见开封城中一处,乍现两道血红眸光,冲空而起,妖邪诡谲,一股令人惶惶不安的悸动随即如涟漪荡开,一时间城中家禽鸟兽,尽皆息声,没了动静。 祠堂中,两个老人只看着站在门口,迎风雨而立的昏暗背影,望着对方脚下疯狂扭曲的影子,再见那桀骜张狂面容,森然冷厉的吼啸,无不是动容失色。 陈老幺往日只把苏鸿信当做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但虽凶虽恶,可终究还是人,可而眼下这一幕,他心里已是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起来;莫非眼前这位,不是人,而是个化成了人形的妖精,瞧这架势,十有**还得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妖精,念头一起,这老小子胆小惯了,当时腿一软就坐了下去,手里紧紧抓着自家的屠刀,心中只道苦也,吾命休矣。 那“捕蛇人”却是瞧的目光连连闪烁,时明时暗,难见喜怒,只是他右手却已悄然蘸血,在手心连连画符,看来心中也是忌惮非常;想他自己就是走的旁门路数,一身手段离奇,为人所惧但,可眼前的苏鸿信,似乎比他离奇诡异。 就在几人各有心思的时候,陈老幺瞳孔忽又急缩,却听祠堂外,此时竟隐隐传来阵阵铃响,还有众多脚步声,影影绰绰,似是多出许多人来。 苏鸿信眼皮一垂,停也不停,提刀面无表情的就走了出去,捕蛇人紧随其后,陈老幺见状亦是忙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冒雨穿过院子,只感到院门的石阶上,陈老幺才见苏鸿信缓缓停步,望着空空荡荡,雨氛溅落的街道。 “哼!” 乍见苏鸿信冷眸横空一扫,口中冷哼一声,按刀杵地,沉声道:“既然来了,还不现身,更待何时啊?” 陈老幺正自疑惑,不想苏鸿信话出语落,街面上的雨氛里,唰的凭空多出无数条人影,虽是人影,却都非人,盖因这些人无不面色阴白,浑身鬼气森森,身形飘忽如虚影,如那无根浮萍,还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血污染身,一双眼睛乌黑如墨,相貌狰狞各异,可怖非常,赫然全是游魂野鬼。 这可把陈老幺吓了一跳 突然间被百十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任谁都是头皮麻,毛骨悚然。 “就是你用古怪手段唤吾等过来的?” 众鬼看着苏鸿信,迎着他那双眼睛心头先生三分惧意。 苏鸿信轻声道:“你们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吾乃人间活阎王,唤你们前来,是因有一件事要让你们帮我去做,做的好了,往后许你们一份香火供奉!” 一听此言,众鬼无不哗然。 “好大的口气,凭你也敢驱使我们?” “小子,你挺狂啊!” “嘿嘿,不如咱们吃了他吧!” …… “要是我们不做呢?” 忽有一无身鬼,飞头于空中问道。 苏鸿信眼皮一颤,他握刀右手轻轻一扣食指,而后斜过视线,有些漫不经心的睨向那无身鬼,却见此鬼有头无身,一头赤如蒿草,根根竖起,右脸则是白骨森森,无皮无肉,唯有左脸血肉模糊一片,如被大火烧过,好不丑陋。 他慢条斯理的说道:“若是你们不做,那我只能勉为其难的吃了你们,将这城中孤魂野鬼,尽数杀光,如你门这般,既不听话,也不像话,留之何用?” “哈哈哈,可乐死我了,这小子居然说要吃了咱们,他要吃了咱们……啊哈哈哈……哈哈……嘎……” 无身鬼正自凄声怪笑着,不料笑声戛然而止。 群鬼乍觉眼前一花,动的不是苏鸿信,而是他脚底下的影子,如活物般疯狂扭曲,而后一只狰狞利爪猝然自影中探出,只把那无身鬼按压擒下,电光火石瞬变,再看去,黑影仍是黑影,已收缩而回,而无身鬼已被一只手擒在空中。 四目相对,苏鸿信右手按刀,左手擒鬼,也不等无身鬼开口说话,张嘴猛一吞吸,立见手中赤鬼飞快拉伸开来,像是成了一阵风,一注水,如云烟般在惊恐的惨叫中飘入了苏鸿信的嘴里。 遂见苏鸿信腮帮子时鼓时瘪,嘴里更加咀嚼有声,脸上露着森然冷笑,群鬼无不大惊失色,一个个被骇的静若寒蝉,死死看着眼前嚼鬼吞鬼的人。 以往只听过鬼食人,何曾听过人吞鬼,而现在,它们看的清清楚楚,眼前这位,当真是生猛无双。 “这就吃了?” 苏鸿信无动于衷,置若罔闻,等到他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才说道:“还有谁想笑么?最好能大声的笑!” 眸光顾盼一睨,苏鸿信掀眉抿嘴,脸上再现狰狞恶相,浑身煞气冲天,他厉声怪笑道:“嘿嘿嘿,笑啊?你们怎得不笑了?” 街上已无声音。 “哈哈,既然你们不敢笑,那我笑!” 苏鸿信嘴角咧开,大笑开口,笑的桀骜狷狂,如狼嚎虎啸。 连笑数声,等笑够了,笑完了,才见他神情又似恢复到先前波澜不惊的模样。 “听好了,我要让你们办的事,是替我找出方圆百里的一处蛇窟,内藏大妖,谁若知晓其下落,说出来,我可答应它一个请求!” 众鬼面面相觑,战战兢兢,不知如何作答。 苏鸿信一看这架势,不由皱眉,连那捕蛇人也是摇头低叹了一声,只道时也命也,就在事情一筹莫展之际,忽听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 “什么请求都可以么?” 这声音似惊似恐,有些小心翼翼。 苏鸿信冷眸如电,寻声望去,就见重重鬼影里,一个身形枯瘦如干柴的鬼魂正幽幽飘了出来,被苏鸿信目光一扫,鬼影似在瑟瑟抖。 “我被画中精魅吸干精血而亡,还请活阎王替小生做主!” 苏鸿信沉声道:“你,接着说!” 那鬼魂已拱手跪下。 “实不相瞒,小生死于非命,魂魄离体时,曾有一顿浑噩之期,随风飘飘,无意中,却是在那黄河河畔,得见水中万蛇争渡,想来,那便是您所要找寻的蛇窟吧!” “水脉?这畜生竟然藏在水脉之中!” 捕蛇人如梦方醒。 231 非妖即怪 “为何我独独忘了水脉!” 听着捕蛇人懊恼又惊喜的话,苏鸿信心里却没多少波动,如今正值洪汛之期,黄河里浊浪滔天,就是知道也很棘手,大浪滚滚,他可不想在那河中与万蛇厮杀,不然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既然得知那畜生本体藏在黄河中,想法就得改改,苏鸿信脑子里的思绪飞快一转,遂听他说道:“先等等吧,等天亮,正好可以准备一下!” “老头,你去衙门口看看那几个,给他们带个话,多找些雄黄,最好再搜集一些火药,越多越好,我有大用!” “好,我这就去!” 关乎全城人的生死存亡,陈老幺想也不想就应下了,强壮胆子,一瘸一拐的就出去了。 一旁的捕蛇人也不废话,他虽恨不得现在便直捣蛇窟,但心知天时未至,现在去,只是送命罢了,留下去“我去准备准备”已快步消失在夜色里,动若脱兔飞狐,果然深藏不露。 包公祠外,就只剩下苏鸿信一人,还有无数被他召来的鬼魅,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这双眼睛生了变化,他对这种鬼类邪魅,恍惚有种无形中的联系,亦如之前,不需要画符结印,布坛施法,便能招魂摄鬼,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可惜,目前看来,招来的都是些孤魂野鬼,小角色。 苏鸿信擦了擦手里断魂刀的刃口,淡淡道:“你们这些剩下的,能不能再帮我个小忙啊?” “阎王爷但说无妨,只要力所能及,吾等绝不推辞!” 看着面前的这尊煞神,这些游魂野鬼连个半点动静都不敢出来,直等听到苏鸿信的问话,这才如蒙大赦,讨好般的忙不迭开口,但同时又有几分忐忑不安,只怕是让它们去对付那大妖,那岂不是送死。 苏鸿信见这些鬼类畏畏缩缩的模样,哪还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嘿声一笑。 “放心,小忙而已,不用你们去替我拼生拼死,托梦总该会吧,这城里百姓信奉那圆性和尚如圣僧神佛,怕是用唇舌已难和他们说个清楚,你们去托个梦吓唬吓唬他们,免得到死他们还是个糊涂鬼,至于如何做应该不用我教了吧?” 一听只是简简单单的托个梦,这些担惊受怕的群鬼全都放下了心。 “阎王爷您瞧好了,这事儿咱保管给您办的妥妥的!” 苏鸿信一挥手。 “去吧!” 话甫落,雨氛骤然散乱,鬼气如雾,袭过长街,再瞧去,苏鸿信就见面前已空空如也,群鬼已去。 不过,他身旁还有一个,那个枯瘦的书生,正顶着一张青白色的鬼脸泛着瘆人的幽光,可怜兮兮的望着苏鸿信。 抬了抬眼,苏鸿信望着漆黑的雨幕,说道:“也好,时辰还早,我就先去会会这城里的妖邪,也算是绝了后患,以保万无一失!” 身旁死去的书生闻言喜极。 “小生多谢活阎王的大恩大德,来世必当牛做马相报!” 苏鸿信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行了,带路吧!” …… 城西,刘府。 这刘府以前可是城里的大户,祖上三代经商,家底殷实,吃喝不愁,也算是小有名气。可这人啊,饿了就想吃饱,穷了就想变富,但等吃饱了又想吃好,变着法的折腾;这不,刘家上一辈只觉得自家虽说赚了钱,了财,富了,但到底还是俗人一个,眼见那些文人士子跻身朝堂,金榜及第可比他们这风光多了,有了钱,自然就想要有名,毕竟人往高处走,这也无可厚非。 可惜,这刘家公子,不成器,富不过三代,这话一点不假,自打读了书,便打着考取功名的幌子,终日与一些狐朋狗友流连于风尘之所,勾栏瓦肆之中,日夜买酒饮醉,沉迷于温柔乡中。 长辈在时,尚能管束一二,可如今双亲病故,这刘家公子便没了约束,整日挥金如土,偌大家业,不过短短半年,便败了个精光,只剩这一座空荡荡的宅院还没抵押出去。 往日的仆从,到头来,也就剩个老管家念及刘家旧恩没走了。 这老管家年逾半百,身形略胖,往日里那可是和和气气的老好人,但如今,却哆哆嗦嗦的凑在刘家公子的屋外,透过窗户缝小心翼翼的朝屋里偷瞄着,至于原由,却是因为自家少爷今早回来的时候有些奇怪,捧着一幅画,连饭都没吃,硬是在屋中待了一天。 起初他只以为自家少爷是在外面受了气,可怪就怪在睡到半夜,他突地听到屋里居然传出了女子的娇笑,笑声妩媚,那叫一个勾魂。 他可是记得清楚,屋中可就少爷一人,这女子的笑声是从何而来的? 当下起了心思,只以为是少爷偷摸领了个女子入了府中,可仔细一想也不对啊,这刘府上下就他主仆二人,自己送了两趟饭,来来去去也不见第三个人的影子,何况还是深更半夜。 趁着心中的疑惑,管家便迟疑着自窗户外往里看去。 那女子笑声一直存在,时有时无,娇声媚笑,动人心弦,可任凭管家瞪大双眼怎么瞧怎么看,却都找不到那个笑的女子,更让他吃惊的是自家少爷的面前忽然挂着一幅画。 雪白的画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女子的曼妙身影,再看刘家公子,正痴痴看着那画,面露痴笑,模样呆傻,双眼空洞,活像个傻子。 而管家也终于听清那女子的笑声是从哪里来的,非是别处,赫然就是从那画里传出的,准确的来说应该是画里的女人会说话,它竟是会说话。 管家神情不由大变,他年纪已大,见多识广,往日在坊间也听过不少,眼见这一幕,心知必是邪祟为祸。 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正待他心急如焚之际,管家身子猝然剧震,眼中瞳孔骤缩,却见画中的女子竟然不急不缓,慢慢转过了身子,一头青丝如瀑垂下,瞧着人还在画中,可那头却已自画中飘了出来,像是万千匹练,又似是一张大网,将刘家少爷的身体包裹缠绕到了里面,而那画中女子,也跟着一点点飘了出来,二人衣衫件件褪去,虚浮空中,已是被那丝拉扯着慢慢贴到了一起。 刘家公子面上露着痴笑,浑似没有半点察觉,可那女子,老管家在窗外看的遍体寒,盖因那丝下,却是一张不见眼耳口鼻的面容,这个女人,没有脸,非妖即怪。 “少爷!” 老人强壮胆气,颤声忙唤了一句。 可屋中人却是置若罔闻,眨眼已与那女鬼纠缠在一起,两具身子更是被那丝裹成一个大茧,眼瞅着自家少爷就要命丧于此。 不想雨中乍见人影闪动,一条黑影如箭矢急射而出。 “嘿嘿,受死!” 232 人皮画 冷笑声来。 那黑影已一个箭步奔入房中,却非奔向那人,而是朝那副画冲去,大手一探一抓,眼瞅着就要抓上画轴,不料一只苍白手掌倏然自画中伸出,五指指甲暴涨,如利刃弯勾一般,看的人胆寒。 而那被迷了魂的刘家少爷,则是从空中摔落,就这眨眼间的短短几息,就瞧地上这人,浑似饿了三两个月,一丝不挂的身子已脱了相,瘦成了皮包骨,可邪门的是,这人脸上还挂着一副享受的笑。 “笑你奶奶个腿儿!” 苏鸿信嘴里没好气的骂了一句,脚尖往前一勾,已把这货拨出去老远,同时左手反扣一抓,将那鬼爪擒入手中,扣腕一抓。 “呀!” 可刚抓住,一声凄厉尖啸暴起,那从画里飘出来的头,唰的扬起,扭曲狂舞,似一条条怪蛇藤蔓般捆缚住了苏鸿信的手脚,形势变化太快,猝不及防,他竟然被捆个正着,瞧着就和五花大绑一样,双臂平举,双腿并拢,挣扎不得,一根根头狂舞扭动,已把他整个包裹在了里面。 这画纸长短约有两米,里面的女子,高低如常人,这会儿正和苏鸿信相对而视,一点点凑了过来,满头丝狂舞,更关键的,是光溜溜的没穿衣裳,偏偏那张脸上不见眼耳口鼻,竟是没有五官。 苏鸿信可没什么异样的心思,眼瞅着鬼脸越来越近,马上就要亲上,他心里简直是膈应的快要吐了,眼窝里的眼珠子忽的骨碌往上一翻,一双瞳孔猝然变成了暗金色,嘴里更有两颗尖利的虎牙吐露了出来。 他歪了歪脑袋,满是戾气的冷笑道:“嘿嘿嘿,哪来的不长眼的玩意儿,也敢打你爷爷的注意,活腻味儿了?” 本是捆缚的四肢,此刻豁然紧绷,袖筒裤腿尽皆鼓起,内里如有风云涌动,呼呼作响。 僵持中,苏鸿信一点点拖动着缠裹的丝,探手抓出,竟是不偏不倚,“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落在了那女鬼贴过来的脸上。 “去你妈的!” “啊!” 一声惨叫,面前女鬼登时缩回了画中。 然下一秒,却见女鬼又从画中探出上身,着怨毒凄厉的叫声,一双鬼爪携滚滚阴风扑面而来。 “我要你死,你……啊……” 奈何话到一半,忽见有条身影腾空翻起,右手如苍鹰俯空一抓,已把女鬼脖颈抓个正着。 “乖乖给我出来吧你!” 苏鸿信转身落地,手中正抓着那女鬼,趁着对方还没来得及挣扎动弹,左手五指握拳,已是招呼了上去,打到酣畅处,苏鸿信索性将那女鬼摔在地上,双手抡圆了,拳影直如狂风骤雨般披头盖脸的砸下。 可怜这好歹也算是令人闻风色变,吸人精血的精怪鬼魅,此刻只如破麻袋一样,在苏鸿信手里被摔打爆锤,惨叫连连。 “咕嘟!” 屋内一旁,刘府的老管家刚扶起自家少爷,眼见这一幕,吓得一口吐沫咔喉咙里,差点没咽下去,眼珠子瞪得溜圆。 再看苏鸿信边打,时不时还出真真让人毛骨悚然的狂笑,整颗心都凉了半截。 怀里的刘家少爷则是在先前的呼喊中渐渐回过神来,等他记起先前的一切,再看看眼前多少场面,哼都不哼,眼睛一翻,干脆又晕了过去。 几分钟后,就听一声惨叫,画中女鬼已在那雨点般的拳头下,整个化作一团鬼气,被苏鸿信吞吸入了口中。 “哎呦,我的祖宗诶,真是要了命了!” 老管家心里绝望的呻吟了一声,这一晚上可真是大起大落,还以为来了救星,谁成想却是个更不得了的。 正心怀不安的时候,管家就听到耳边有人说:“老头,家里有酒没?” 怔了一怔,老人忙反应过来。 “有有,小老儿这就取来!” 只要不吃人,啥都好说。 等管家手忙脚乱的走了,苏鸿信这才坐了下来,看着那幅挂起来的画,画上女子如旧,只是已没了先前的妖邪诡异,变得寻常普通。 待伸手摩挲着画纸,苏鸿信眼露诧异,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人皮么?” 他只觉指下触感细腻光滑,当真如抚过女子的肌肤一般,但又不全像,许是经过了什么特殊的处理,方能不腐为纸,且还散着一股淡淡的异香,如兰似麝,熏得人意乱神迷。 苏鸿信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他又仔细瞧了瞧画上的颜料,等辨别清楚了,才一面骂着晦气,一面擦洗着手。 敢情这颜料里竟混合了人骨研磨的粉末,适才散的异香,赫然就是那女子骨头的香气,仿似体香。 好家伙,人皮为纸,人骨为墨,这么一副丹青墨宝,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玩意儿弄出来的,怕是搭上的人命还不少,怪不得生出这等邪祟。 “这、这位大爷,酒来了!” 老管家去而复还,手中拎着一小坛烧刀子。 苏鸿信见状抬手裹起那画,另一手提过酒坛,已朝着外面的雨帘奔了进去,临了还顺嘴叮嘱道:“你家少爷精血亏损,记得以后多补补,还有,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也算让他涨涨记性,哈哈,我去也!” …… “哎呦,大爷,明儿可记得还来啊!” 雨氛幽暗,一条胡同里头,只见有个身穿袍子的大汉正从一扇半掩的门户里挤了出来,这人膀大腰圆,身强体壮,一脸的络腮胡,豹头环眼,面黑如铁,挽着袖子,露着两条结实的小臂,步伐矫健,一溜烟的便窜到了街上。 “嘿嘿,这娘们儿可真够劲儿了!” 伸手胡乱擦了擦脸上沾染的脂粉,汉子嘴里着只有自己才懂的笑,时不时还砸吧着嘴。 但随后又摇摇头。 “就是贵了点,不过那好酒好菜也不亏,嘿嘿嘿!” 自说自话,大汉贴着街边走着。 可走着走着,他就听身后像是多了个脚步声,起初还没留意,只以为也是赶夜路的人,但走了没几步,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原来,这脚步声“踏踏踏”的一直跟在他后头,他走,那脚步也跟着走,他一停,那脚步也跟着停,端是古怪。 “谁啊?一直跟在老子身后?” 汉子壮着胆子骂了一句,但他却没回头,这走夜路,最忌讳的就是回头,而且这事来的离奇,汉子记得一些说法,就上了点心。 可这话说出去,身后静悄悄的一片,除了雨声,一点动静都没有,汉子额头上渐渐冒汗了,迟疑了一下,随即撒开脚丫子就狂奔了起来。 就这样,一口气也不知道跑出多远,等听不到动静了,这才停下大口喘了起来。 “他娘的,果然是长走夜路终遇鬼,看来赶明儿得去城隍庙拜拜……呼……” 但隐隐的,他就觉得后颈冷,只似有人往他脖领子里吹气一样。 汉子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顺势张望了一下四周,却是现已经错过了回家的路,当下一转身子,就准备回去,可他身子猛的僵住,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面,就见地上的影子里,肩膀头上,似搭着什么东西。 那黑影细长,直立,瞧着像是条昂的长虫。 大汉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果真就见自己的左肩有一条黑蛇昂趴在上面,他心中一突,吓了一跳,正准备伸手去擒,只听。 “你瞧我长得像啥?” 目瞪口呆中,那长虫嗖的一窜,竟是直着身子立到了地上。 233 蛇讨封   眼见这长虫非但口吐人言不说,且还能人立而起,大汉好悬差点没被吓得尿在裤裆里,先前喝的酒水,被那小风一吹,登时全化作冷汗渗出来了。   “哎呦,我去你娘的!”   随后原地蹦起半米来高,连滚带爬的就要跑,这可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不是撞邪了又是什么。   不想没跑出一步,大汉忽见眼前黑影一闪,那长虫便已拦住了他的去路,尾巴直起,立在地上,整个身子都高高站了起来,姿势要多诡谲有多诡谲,看的汉子瞠目结舌,头根儿都立起来了。   “余三,你看我长得像啥啊?”   蛇信子一吐,立时又冒出来一句人话。   被称作余三的大汉早就被吓得激灵连连,一个寒颤,当下那湿痕顺着裤腿就淌了下来,一股尿骚气当时就传开了。   他转身再跑,不想回头那成了精的长虫立马又拦住了去路,一双冷幽幽的蛇瞳直勾勾的盯着他,瞧的人心底直打寒颤。   只说他连着跑了四五次,可次次都被堵了回来,眼见逃跑无望,估摸着平时也是位胆大气粗的莽汉,这心底的惧意不知不觉已化作一股怒意,加上喝了点酒,大汉酒劲上涌,眼睛一红,索性破罐破摔,没好气的破口大骂道:“看看看,我看你长的像你娘的棒槌把儿,再不滚,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吃了你肉不可……”   这一骂不要紧,那立起一人多高的长虫当场就蔫软了下去,躺地下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口鼻冒血,反观余三,站原地,一双眼珠子像是疯了般胡乱转悠,而后一个劲儿的往上翻白眼,嘴里“嗬嗬”有声,就像是卡了口痰? 咽不下去,咳不出来一样,浑身更是时不时抽搐? 嘴角留着唾液。   此刻夜深人静,加之下着夜雨? 街面上难见人影,冷清的吓人? 只剩这余三一人魔怔了一样站那嗬嗬怪笑着。   可笑着笑着? 余三忽见有一道魁梧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面前,正居高临下的瞪着一双幽红的眸子看着? 面上似笑非笑? 有些玩味儿。   余三无来由的猛一哆嗦? 眼珠子上翻的只见眼白,舌头微吐,抵着舌尖,嘴里嘶嘶有声? 瞧着面前人影嘿嘿尖声着笑。   “哪来的、”   刚阴阳怪气的开口,可一句话没说完? 只听。   “啪!”   余三已是翻到了地上,像滚地葫芦一样,在泥地上滚出去老远,一张脸颊肿的老高? 印着一个清晰分明的巴掌印。   再张嘴,两颗后槽牙和血就被吐了出来。   他腰身一挺,只像是蛇形游走般贴着地面就朝那魁梧黑影冲了上去,嘴里嘶嘶嘶的,全是吐信声。   “想不到这地头还能瞧见野仙讨封,你可真是够不走运的!”   来人一手提着坛酒,自顾的喝了一口,双腿同时连环挪闪掠出,一左一右,变换腾挪,眼见余三已到面前,他忽的拔地一跃,立时高高纵起,而后当空一记鞭腿如重锤扫出,但听“噼啪”一声,余三便重重摔了下去。   不等其起身,一只脚便重重踩了上去。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老子给你揪出来?”   来人当然就是苏鸿信。   “咦嘻嘻嘻,小子,你竟敢管闲事,怕是活的不耐烦了,这小子坏我道行,他的命我要定了,谁也别想管!”余三嘴里的声音尖利且细,听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苏鸿信也不废话,反手一抽断魂刀,只听碰的一声,那刀尖这便直直插在了余三的眼前,刀刃近在咫尺。   “出不出来?”   他淡淡的问。   眼见这杀生刃在前,余三浑身一个哆嗦,只像是老鼠见了猫,不停往后缩着身子,嘴里还凄厉道:“不出来,死都不出来,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与那白龙真君交情匪浅,你敢伤我!”   “呵呵,伤你?老子还想杀你呢,别说你和那劳什子白龙真君关系匪浅,就、”   苏鸿信话语一停,像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回想着“白龙真君”四字,不由的一掀眉,这不就是夷山上那马上行洪的大蛇么,这要怎么说,想什么来什么。   “你说什么?白龙真君?可是夷山上禅觉寺的主持,圆性和尚?呵呵,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不能随便杀你了!”   “嘿嘿,识相的就快把我放了!”   余三身体里的野仙还以为苏鸿信怕了,语气一拔,声音愈的尖利。   “放?”   苏鸿信似笑非笑的将余三提起。   “这世道可真有意思,畜生都敢和人讲条件了,不过你放心,放,我肯定会放。”   他俯身抬手就在余三头顶猛的一抓,五指内扣,提起之时,立见一团黑气被他带了出来,黑气翻滚,隐隐化作一团蛇影,挣扎扭动,着惊慌失措的惨叫。   “说说吧,你和那白龙真君什么关系?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着苏鸿信那张狰狞毕露的脸,那蛇影这下是彻底怕了,饶是它一仙家,还没听说谁能抬手就破了这上身的手段,再看那眼前比划的断魂刀,吓得动都不敢动。   推荐下,【 app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饶、饶命……其实我与那白龙真君并无关系,我不过区区一位精怪野仙,与那即将化龙之物又能有什么关系!”   苏鸿信面无表情,似是不信,抓着蛇影已足奔向远处。   雨势愈大,地上一直昏迷的余三,被雨水一淋,迷迷糊糊中便醒了过来,可一睁眼,嘴里就哎呦出声,捂着脸呻吟不停。   但吆喝了没两声,他才似回想起来之前生了什么事,忙爬起来,屁滚尿流的就往回跑,嘴里边跑还边吆喝着。   “有鬼啊,有鬼啊!”   惹得一路的鸡飞狗跳。   再说苏鸿信,他这一番足狂奔却是径直出了城,朝黄河南畔赶去,脚下停也不停,硬是凭着一口气跑出了半个多小时。   大雨滂沱,遍地泥汤,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只听远方的尽头传来轰隆声响,如滚滚雷鸣。   “……大师还请放我一马,放我一马,小的再也不敢了!”   手里的蛇影还在连连哀求。   但苏鸿信却眉头一簇,原因是他已到了那黄河边上,只见其中浊浪激流,浩浩荡荡,水势惊天。   “说,那蛇窟究竟在何处?” 234 大雨瓢泼 “小的的确不知,还请饶我一命哇……” 手中蛇影挣扎不停。 苏鸿信听的面无表情,索性也不再白费功夫,右手一抖,蛇影立时在惨叫中化作一团黑气,被那戒指吸收了个干净。 摩挲着那枚戒指,苏鸿信冒雨走到高处,眼前但见大雨瓢泼,本是漆黑的夜,竟在这白雨下渲染出一抹昏黄光亮,天都似在黄,一颗颗雨滴大小如豆,骤密无比,劈头盖脸的淋,像是浑浊的泥点。 苏鸿信揩了把脸上的雨,居高临下朝着那奔腾咆哮的浊浪望去,但闻轰隆声震耳欲聋,听的人心血起伏。 “在哪?” 他问。 “在那,我之前就是在那瞧见群蛇争渡!” 身旁一个脸色青白的书生战战兢兢的忙指向河道中的一处。 正是被画中精魅吸干精气而死的书生。 它实在是有些害怕身旁的这人,害怕极了。 苏鸿信抬起一手遮在眼皮之上,挡着雨幕,微眯着眼睛顺着书生指的方向瞧去,奈何泥汤冲泻,哪能看出个所以然。 他又环视四周,感受着河道中藏匿的妖氛,顺嘴说道:“行了,你可以走了!” 书生面生迟疑,顿了顿,说道:“不知先生可还有什么吩咐?如今那妖物欲要兴风作浪,水淹开封,小生生于斯,长于斯,焉能坐视不管,愿尽绵薄之力!” 苏鸿信望着河面,头也没回的道:“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只是那大妖道行高深,连我也没什么把握,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其他的,就看天意吧!” “是,既如此,小生告退!” 书生神情一黯? 一张鬼脸愈的难看了? 身形随风一转,当即飘向远处? 转眼已无踪影。 苏鸿信也跟着轻叹了一声? 他说的却是实话,那条大蛇道行高深不说? 再有那菩萨像里寄身的妖物,一个都棘手无比? 难以对付? 更别说两个,看来此行委实凶险无比,败多胜少。 但眼下已容不得他多想了,下意识的苏鸿信又抬了抬眼帘? 瞥了眼头顶的大雨。 这大雨初时还寻常不过? 可现在却愈演愈烈,大雨滂沱,端是好不古怪;要知道如今虽说不过酷暑时节,骤风骤雨很是常见,可这雨往往来的快去的也快? 哪像如今,根本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简直就似天河倒灌,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响? 只将地上溅出一个个坑洼;不消顷刻,放眼望去? 已是遍地浑浊的积水? 头顶的夜空? 更是昏黄一片,且还着光亮。 望着河中渐渐涨起的水势,苏鸿信是越看脸色越难看。“艹他娘的,难不成这些畜生真懂得了什么兴风作浪,兴云布雨的手段?” 他已不得不往后退。 心中更是暗呼麻烦,本以为探的这蛇窟所在,便能事半功倍,哪想那畜生实在狡猾,如今这大雨一起,就算真的找的蛇窟,怕被水一淹也没了痕迹,而且再看这泼天的水势,对那妖物来说简直就是如虎添翼,肆意妄为,估计下去一个得死一个。 “看来只能另寻办法了!” 苏鸿信一脸的凝重。 其实他倒不担心会找不到那妖物本体,只要有那“海眼井”在,想要化龙,那畜生便要老老实实走过一遭,可这样等,无疑太过被动,很是憋屈。 眼瞅着黄河水势越涨越高就要淹上来了,苏鸿信的眼神蓦然一紧,只见泛起的水势中,隐见一条条小蛇翻滚急窜,接着群波涛浪之势,只闻“嗖”的一声,一条黑影已破浪冲空而起,奔着他咽喉咬来。 “哼!” 苏鸿信不闪不避,眼瞅着那通体碧绿的小蛇就要咬中他,却见小蛇身子猛的一顿,蛇头已被一只右手掐住。 “看来果然就是在这里!” 眸光闪烁,他右手拇指轻轻力,那本来还挣扎翻卷的小蛇登时便垂下了身子,被苏鸿信抛入了河中。 随着浪花激起,就见那水中,若隐若现的,似浮出无数花花绿绿的蛇影,一闪而逝。 下一刻,河边只听全是“嘶嘶嘶”的吐信声,苏鸿信深深看了一眼,想也不想,转身就走,大步狂奔起来,身后,但见伴随着浊浪冲出,无数色彩斑斓的长虫从水中落了出来。 苏鸿信自然看不到这一幕,但他猜的到。 当初路过黄河大桥,那条大蛇行洪而过,无数蛇类拱卫护持,为其撞桥开路,他至今可还是记忆犹新,如今要杀的又岂是只有一条。 几番往复奔波,等苏鸿信浑身是雨的赶回去,天边已渐渐亮起一抹鱼肚白,奈何整个天地此刻都亮了起来,一片昏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土腥味。 等回到“包公祠”,立见有人快步迎了上来,正是那捕蛇人,他满怀期盼的急声道:“怎样?” 苏鸿信蹙眉凝重道:“情况不妙,按这雨势,恐怕再过不了多久,黄河决堤,大水就要淹出来了,到时候群蛇顺水入城,必然死伤无数,一定是那畜生察觉到了什么,如此看来,就只有一种方法了!” “什么办法?” 捕蛇人脸色阴晴不定,这可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大水一淹,什么准备都来不及了。 苏鸿信心一横,满目森然。 “既然这样,那就不等了,咱们今天就上夷山,将那禅觉寺一举扫平,等海眼泉在手,还怕那畜生不就范,再将其本体逼出来!” 除此之外,似也别无他法。 捕蛇人稍一沉吟旋即一点头。 “好,那咱们就去那龙潭走一遭!” …… 事实上天还没亮,城中不少百姓就已经醒了,惊醒,一身的冷汗,只因昨夜做了个怪梦,无比的真实,那夷山上的“禅觉寺”竟然是个妖物的巢穴,梦中所见,残忍血腥,看的他们心惊肉跳。 不少人只觉得这梦很奇怪,可等现枕边人也和自己做了一样的梦后,就有些离奇诡谲了,接着是三个人、四个人等等,等到城中无数人现他们都做了同样的梦,梦里都梦见了“禅觉寺”,梦到那和尚是条大蛇,这就有些诡异了。 如果说一个两个倒也好说,可等成千上万的人都梦到了,对这些信神拜佛的人来说,事情便不简单了。 都说每逢大事,必有警示,这些人自然而然的对“禅觉寺”有了怀疑,加之衙门里的差役一个个都开始张贴告示,说那和尚正是蛇妖,至此,老百姓便再无疑问,听说昨晚半夜知府都被那梦给吓尿了,更有知府夫人哭哭啼啼的吹着枕边风,那知府当时就下令,邀请城中能人异士,行那除妖之举。 235 三口铡刀   开封府。   望着屋外瓢泼大雨,开封府尹已是急得焦头烂额,在衙门里不停地来回踱步,屋檐之下,雨水如线,宛似挂起一张水帘,就这一顿饭的功夫,那水势不知不觉已高涨起来,眼瞅着就要漫入衙门。   城中更有无数人四散奔逃,一时间哭嚎震天,眼见百姓流离失所,饶是这府尹再贪再昏,他也明白,今日这事,若不处理妥当了,乌纱不保都是轻的,搞不好一家老小的命都得赔进去。   府尹挺着圆鼓的肚皮,时不时探头探脑朝雨中瞧瞧,见那人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急得不停跺脚,忙吩咐道:“让你们请的那位奇人呢?怎得还迟迟不来?你们几个再去催催!”   望着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雨,心知黄河决堤已是难免,府尹嘴里便不住叫苦连天,面如死灰。   “人来了!”   一声吆喝。   雨中已快步窜进几人。   但见当先为之人,身姿挺拔,宽肩阔背,一张脸面颊生棱,宛似刀削斧劈,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机锋峻裂的冷意,更惊人的是这人双眼泛着血红,迎面之下,只似猛兽扑来,夺人心魄。   “大人,这便是小的说的那位奇人!”   身后衙役忙引荐道。   府尹体态浑圆,本是被来人那一身不同寻常的煞气所摄,可一听这话,却是如见救星。   “在下乃开封府尹,还请大师救这满城百姓啊。”   说话间涕泗横流,就抹起了眼泪,也不知道是为自己以后的命途哭,还是真为这城中百姓哭。   来的,自然是苏鸿信。   那畜生占尽天时地利,他可没想过去单打独斗,何况眼下开封城的境况更是不妙。   “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苏鸿信并没废话。   不想那府尹一个箭步赶到近前,死死抓着苏鸿信的手,瞪圆了眼睛,脸颊肥肉乱颤,嘶声道:“好,那先生就只管尽力而为,城中差役全凭先生调遣,倘若能护这满城百姓渡过此劫,本府必有重谢!”   这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其实若是寻常灾患,这府尹也不至于这般六神无主,可是得知这场大雨乃妖物作祟,便一时没了主意,加之昨夜梦中曾见那圆性和尚化身大蛇,更是被吓得不清,这才把苏鸿信当成了主心骨。   当然,这其中的波折还得多亏那六个曾跟苏鸿信一起上过夷山的差役,他们可是亲眼见过苏鸿信的手段,一回来,便在府尹面前一顿夸,只添油加醋的一番吹嘘,就差是上天入地的神仙了。   起初府尹也不信,说自己乃是什么一介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之类的话,结果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请苏鸿信过来。   “我之前去黄河边上看过,那些畜妄想借水势入城,到时候城中百姓多半要葬身蛇腹!”   苏鸿信说道。   府尹一听,吓得一个激灵,忙吩咐道:“封城,快,马上封城。”   只见苏鸿信截然道:“现在还不能封城,当务之急是先确保城中百姓的安危,派人将百姓领带地势高的地方,能躲一时是一时,然后在开封城各个出入口,河道里倾洒些雄黄,尽量拖延时间!”   府尹听完,一拍大腿。   “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按照大师的话行事!”   苏鸿信看的暗自一叹,转身就想往外走,却被府尹一把拽住。   “大师你可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我们可该怎么办啊!”   苏鸿信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沉声道:“夷山上那畜生不死,这雨恐怕就不会停,而且,那妖物本体未现,只怕一出现必然石破天惊,现在趁着水势还还没彻底高涨,先把那“禅觉寺”里的东西灭了再说!”   府尹听的猛一拍脑袋,道:“对对对,先生所言极是,我几乎忘了!”   旋即又一咬牙。“这妖物在我管辖之地掀起这等灾祸浩劫,当真罪大恶极,本府亦难辞其咎,既然如此,那索性斩了此獠,以绝后患!”   想不到这胖子居然还有这等魄力,苏鸿信颇觉意外,他还以为对方真和电视上那些贪官污吏一样是个酒囊饭袋呢。   “既然先生有此心,但有所求,本府必当鼎力相助!”   苏鸿信想了想。   “人手!”   府尹也不多说,一摆手。   “去,把城中身手好的差役全召集过来,助先生一臂之力!”   “我们愿随先生同去!”   最先站出来的,当然又是那六个差役,六人紧绷着脸,满脸肃容,实际上身子已在不听抖。   “大人,在下还有一不情之请!”   苏鸿信仿似突然记起什么,对着府尹拱了拱手。   “大师但说无妨!”   府尹利落应道。   苏鸿信紧着眉梢,沉声道:“此去实属凶险万分,那山中山精野怪众多,如今祸劫泼天,想要上去只怕会很不容易,个中必然生出变故,我却要向大人借得一件利器,以此震慑山中精魅!”   府尹听的一怔,似没反应过来。   “不知大师要借何物?”   苏鸿信略做思索道:“我来时路上,曾远远见这府衙中,有三股锋芒无匹的刀气若隐若现,锐旺冲霄,端是惊人,可惜却明珠蒙尘,却不知这府中可是有什么神兵利器?”   府尹听的更是稀里糊涂,不明所以,直到一旁的主薄凑过附耳小声说了几句,那府尹这才恍然,当下忙命人从府衙后院抬出来三口黄绸盖着的重物。   遂听府尹苦涩道:“实不相瞒,这龙、虎、狗三口铡刀,乃是昔年开封府尹包青天包拯所留,奈何个中生不少离奇怪事,加之又是皇上御赐之物,故而本府少有动用,一直置于后院,难不成此三样东西能有大用?”   苏鸿信却是瞧的双眼一眯,目中精光涌现,隔着黄绸,视线只在三口铡刀上一一扫过,好家伙,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眼底乍见三抹冲天血光迎面射来,苏鸿信立时只觉遍体生寒,毛骨悚然,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竟然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一张脸更是有些白。   抿了抿干涩的唇,苏鸿信咧嘴一笑,干脆说道:“掀开!”   “哗!”   红绸一揭。   府衙之中的所有人,全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只觉得府中似是骤然阴寒了下来,冷了下来,让人浑身的不自在,肌肤起栗。   “铮!”   铡刀之上,竟无由而鸣。 236 大杀器   见苏鸿信盯着三口铡刀又惊又奇,出神凝望,开封府尹忙在一旁擦着冷汗说道:“大师有所不知,这三口铡刀往些年时常生出一些离奇怪事,每每深夜,刃口之上,多见血水渗出,血腥飘散,整个府衙一年四季都不见蛇虫鼠蚁,鸟兽绝迹,很是邪门!”   “而且,这东西碰不得,常人一碰,铁定大病一场,这三块黄绸还是我经高人指点特意向皇上求来的,说来也奇,多了这三块黄绸,这三口铡刀便再也没生出异样,不想时日一久,本府却是忘了此物的存在!”   苏鸿信听着府尹的话,伸手一抚铡刀,掌心一碰,立觉一股刺骨阴寒沁入血肉,激的他都是一个激灵。   好重的煞气。   他眼中又惊又喜,伸手又自铡刀刀身上一蹭而过,指肚上登时便多出一丝血腥气,如被血染,却是煞气凝结到了极致的非凡变化,血腥气都成实质了。   看来,那位包青天,杀的人还不少啊。   这三口铡刀之下,怕是天地间再无不可斩之物。   苏鸿信想不到此行竟有这么大的收获。   “却不知大师要此物意欲何为啊?”   府尹试探着问,毕竟是皇上所赐,他还得小心对待。   “有这东西就好办了,让人在城头搭一座高台,把这虎头铡置于高台之上,铡口大开,只怕神仙进城都得打哆嗦!”   苏鸿信心中胜算大涨。   “剩下狗头铡,留于府衙震慑邪祟,此物可护你们周全!”   府尹听的大喜。   “那龙头铡呢?”   苏鸿信看了他一眼,呲牙怪笑道:“果真天意,有龙头铡在侧,那畜生竟还敢化龙,却是免不了要在这铡刀之下走上一遭,此去不用人跟着我了,有这铡刀足矣。”   瞥了眼外面的雨幕。   “事不宜迟,那咱们这就分头行事!”   府尹见已定计,这才稳住了心神,吩咐着差役布置。   而苏鸿信,则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龙头铡旁,脚尖一沉一勾,便抵住了铡刀底座的棱角,沉气力,右腿只似粗了一圈。   “嘿!”   旋即一提。   遂听“轰”的一声,那龙头铡整个径直离地而起半米来高,眼见上升之势将尽,却见苏鸿信右手往下又一托,左手一稳铡刀底座,赫然已将其稳稳托举在半空。   一片惊呼声中,铡刀便已被苏鸿信扛在了肩上,被黄绸覆盖。   “我去了!”   停也不停,苏鸿信扛着铡刀,快步奔出府衙,哪想衙门里跟着追出个人,一瘸一拐的跟在后头,不是陈老幺又是谁。   大雨滂沱,眼见老人死命跟着,苏鸿信扭头没好气的道:“我说你这瘸子,不好好在府衙待着,跟我出来干什么,那畜生道行高深,连我都没多少把握,跟我去就是九死一生,快回去……”   雨势太大,苏鸿信一张嘴,只觉的雨水不住往嘴里灌,淋的人眼睛都快睁开不了。   说完,正要回身再走,不想老人快步走到他跟前,伸手往他怀里也不知道塞了个什么东西,嘴里的话都被雨水冲散了,含混不清,勉强能听到“保佑”之类的话。   “哎呀,行了,您快回去吧!”   眼下形势逼人,却是半点耽搁不得,苏鸿信扯着嗓门吆喝了一句,嘴里登时又几口水,呛得他连连咳嗽,扛着铡刀就足奔着。   苏鸿信一路奔到城门口,捕蛇人已侯在那里。   见他肩抗重物还能箭步如飞,自然吃惊不小,再一看那重物模样,却是一口骇人铡刀,立觉脊背生寒,手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全都是鸡皮疙瘩。   “乖乖,这怕不是包青天留下的那口龙头铡?”   捕蛇人撮着牙花子满脸的不敢置信。   苏鸿信奔到近前,看了眼外面河水猛涨的护城河,眉头紧皱。   “走吧!”   ……   一路上,但见大雨滂沱,似接连天地,放眼所及,早已遍地泥汤,积水纵横汇聚,自涓涓细流,逐渐壮大,化作奔腾泥流。   好在雨水所积水势还不是很大,二人倚着自身武功,仗着矫健的步伐,鼓足了今儿,只在那冲泄泥流间腾挪辗转,硬憋着一口气,一路飞奔到了夷山山脚,只见山中沟壑处积水冲泻如瀑,水流奔腾之声轰隆如雷鸣。   苏鸿信与捕蛇人登高而上,此时再回望山下,只见来时所过之处,已为一片汪洋泽国,一股股浑浊大浪,自天边扑掠而来,声势浩荡惊人。   决堤了。   目睹此幕,苏鸿信心头一沉,却是转身毫不迟疑的往山上赶去。   但甫一上山,林木中便惊起无数“嘶嘶”怪响,赫然全是毒蛇吐信的声音。   捕蛇人冷冷笑着,舌尖一颤,口中亦是“嘶嘶”有声,他竟仿佛和这些蛇类在交谈,一时间嘶鸣此起彼伏,直到捕蛇人脸色越来越难看,眼中杀机毕露,他口中猝然吹出一声长哨,却见山下奔腾的水势中,亦有无数长蛇浮游而出,纷纷攀山而上,大小各异,俱都色彩斑斓,与那林木中的蛇群撕咬成一团。   一时间蛇血遍地肆流,无数被咬成断截的长虫在泥流中翻滚挣扎,空气中弥漫着蛇血的腥气,但转眼又被雨水冲散,腥红血水充斥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走!”   捕蛇人叱道。   二人越过厮杀的蛇群,沿着山路继续赶路。   只见山中轰隆之声此起彼伏,捕蛇人脸色难看,寻声望去,遂见那山林中的草木如被狂风压倒,掀向两边,更有一股腥风掠至。   雨幕中,一颗盆口大小的巨大蛇头,豁然昂起,口中腥臭无比,蛇信一吐,长嘶一声已横在二人面前,粗壮如水桶一般的青黑身子一翻一滚,就像是巨石碾过一般,草木尽折。   苏鸿信紧托铡刀,不仅没慌,反而眼露凶光,杀机顿现。   他伸手将铡刀上的黄绸一掀,龙头铡立时显露了出来,只见那本是黝黑斑驳的铡刀上,乍见一抹血光自刃口一闪而过,凶煞非常。   那大蟒正口吐腥风,可一见此物,立时身子一软,竟是乖乖倒了下去。   遂见一抹森寒刀光当头劈下,蛇头登时尸两分,蛇血吼啸喷出,高溅丈余。 237 惊变   巨蟒的蛇头沿着山阶,转眼便骨碌碌的滚下山。   剩下的无头身子却还在原地不停挣扎摆动。   没去理会,苏鸿信与捕蛇人继续动身,那海眼既在山上,想来那畜生必然是要水漫夷山,方能行那化龙之举,越耽搁,雨势越大,路途恐怕就越艰难。   两人提气急走,又走了一段,方至山腰,忽见林中又有黑影闪掠窜出。   苏鸿信瞧了一眼却是呲牙森然相对,只因这蹦出来,却是几只山魈,各个眼若铜铃,身形高壮魁梧,一双手臂奇长,十指利爪内弯,浑身长满黑毛。   好嘛,看来这些山魈和那畜生也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它们眼睛一扫,便已瞧见苏鸿信肩头的“龙头铡”,本来凶煞的气焰登时一弱,身子往回一缩,像是受惊的猫一样,浑身黑毛炸起,接着嘴里低嚎一声,竟然转身逃入林中。   苏鸿信与捕蛇人对望一眼,又看看那龙头铡,心道是果然带对了。   “走!”   捕蛇人沉喝一声。   这一去,便再无阻拦,那些山精野怪虽说平日里凶煞非常,妖邪诡异,可眼下看见“龙头铡”,全都是一个反应,跑,还有不少连跑都不敢,浑似没了气力,瘫软在地瑟瑟抖,看的二人好不惊奇。   苏鸿信更是心中震撼,不想这包拯留下的玩意儿竟然这般厉害啊,这倒是和他的“断魂刀”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不知道两者是否相同。   “轰隆!”   声声雷鸣,突然从头顶炸起,只见天上乌云密布,一条条电弧似虬龙般在云中若隐若现,也把苏鸿信脑海里的思绪给炸没了。   “到了!”   他神情一紧,忽一顿足,已看向前方。   禅觉寺。   就见云中电闪,竟似是以此处为中心,时有天雷降下,落在老木虬枝之上,立见雷火迸。   “这畜生想要逆天行事,看来,老天也不容他。”   捕蛇人抿了抿唇,一双眼微微眯起,几如蛇瞳一般。   他伸手从肩上解下一捆铁索,这便是他的兵器,两端缀有双爪,形如鹰爪,内有逆刃,据说再滑溜的长虫但凡被勾上,便再难挣脱,力之下,内刃入肉切骨,很是厉害。   “成败就看今天了!”   苏鸿信喃喃道。   随后,他立眉瞪目,满脸狰狞杀意,脚尖一压,再一勾,一颗核桃大小的石子立时破空飞出,如那离弦箭矢,狠狠落在了寺庙的大门上。   “乓!”   沉闷声响惊落,紧闭的红色大门瞬间就如同被大锤砸中,半边门扇当场爆开,露出了后面的佛堂庙宇。   雷光电闪,忽听“嘶嘶”声再起,只见寺院的围墙屋顶,一个个人影显露,可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这些人全都不是两条腿走路,而是如蛇行一样,在雨中蜿蜒游爬,双腿并拢,腰身扭动,脊柱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拱起,竟然全是穿着僧衣的和尚。   但不同于那日所见,这些和尚,虽看似人形,却无人样,面颊上俱是偏偏蛇鳞,双眼竖瞳圆睁,唇齿一开,吐着分叉的蛇头,整个脑袋又尖又扁。   苏鸿信先古怪一瞧,然后才看出来几分门道。   “他娘的,敢情全是讨了封的长虫,怪不得是这不人不妖的模样!”   之前就曾说过,这野仙讨封之后,并不是说它立马就能修成人形,而是还得日积月累的修行,一点点化去兽性,掌握人的生活习性。   可眼下这几个,俨然还没到那种地步,但一身妖气怕已在百姓香火的熏染下被化了干净,真要不动手,不显露真身,只怕还真就分辨不出来,至于为什么这些妖物当初会外放金光,想来个中还有什么门道,十有**还得落在它们吃的那些僧人身上。   就如那唐僧肉一样,说是吃一块都能长生不老,或许有些夸张,可这真正修行有成的和尚,一身血肉却是极为精纯,这满山和尚都被它们吃完了,其中必然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   苏鸿信心里暗暗凝神。   好家伙,以往这种讨封成功的,能遇见一只都不容易,没想到现在居然冒出来这么多个。   “这七个给我!”   捕蛇人又有些不自在的扭动着身子,眼底泛着血色。   听他这么一说,苏鸿信心中着实吃惊不小,但既然对方敢这么说,那肯定有些底气,苏鸿信一点头,步伐一转,已一点点的往右绕了过去,只要守着那口井,哪怕就是堵上,也绝不能留给这畜生。   他一动,那几个不人不妖的妖物立马一扭身子,贴着墙瓦就游了过来,还别说,这架势比跑的还快,度快的惊人。   “嘶~”   可就听捕蛇人阴沉一笑,口中长嘶怪鸣一声,那七位瞬间齐刷刷的一转头,朝着捕蛇人就游了过去。   苏鸿信则是瞅准时机,绕了开来,脚下暗自力,筋肉一绷一紧,双腿一曲一伸,直如弹簧一样,高高纵起,在那墙壁连连一蹬,便扛着龙头铡扑了进去。   按着先前的记忆,他飞快在寺里奔走,最后来到了之前看见圆性和尚的后殿,准确的说他是奔着井来的。   果然。   那和尚就在里面。   他已转过身,看着冲到门口的苏鸿信,身披袈裟,盘腿而坐,一脸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   “施主又来了,倒是好重的心思,听说你一直在找我的真身,找的如何了?”   苏鸿信不动声色的说道:“可惜,没找到!”   但圆性和尚忽然露出诡异笑容来。“谁说的,你这不就找到了!”   “嗯?”   苏鸿信没想到对方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有些难以明白,可等他看见圆性和尚微微眯起的眼睛,心头猛的一震,双眼瞳孔骤缩,像是遇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他死死盯着圆性,又上下看了他几眼,脸上惊色显露,等真的认清现实后,他才十分古怪的嘎声道:“这和尚就是你的本体?”   “哈哈!”   圆性盘坐在地,笑的更是开心。   如此反应,无疑是已经默认了。   苏鸿信手心里却暗自冒着冷汗,眼前这和尚竟然就是那大蛇真身?这怎么可能,他脑海中混乱一片。   “虚云那秃瓢骗我?”   “呵呵,可不是他骗你,而是连他也猜错了!”   圆性和尚笑的更大声了,而后,它语出惊人的说道:“从始至终,根本就不是我被那大蛇寄身,而是我得了它的真身!”   苏鸿信听的满脸震撼,脱口道:   “你就是圆性?” 238 前因后果   你就是圆性?   五个字,一句话,化作惊愕之言,在后殿炸开。   苏鸿信吃惊不小,乃至震惊,震撼。   以往他只见过妖物寄身于人,怎能想到,如今竟遇到人夺妖身。   抿了抿干烫的唇,苏鸿信仍觉得荒诞,难以置信,世上妖物无不千辛万苦想要化作人身,可眼前这……   在他的眼里,圆性身下影子疯狂扭曲,撕扯的烛火都跟着嗤嗤摇曳,几快熄灭,腥风大作,妖氛四起。   看着逐渐现出妖身的圆性,苏鸿信手心冒汗,他们一直想要找寻那妖物的真身,谁曾想,赫然就在眼皮子底下,而且已化作人形,这得是不得了的大妖啊。   而这圆性和尚竟然就是那大蛇的真身,亏得他们一直以为这和尚是被妖物夺了肉身,怎料竟截然相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啐了口唾沫,苏鸿信沙哑着喉,干涩笑道:“嘿嘿,人不做,你却非得去做个妖!”   圆性眼角两侧已生出一片片白色的蛇鳞,一双眼睛更是化作两颗竖瞳,口吐腥红蛇信,它裹着袈裟讥笑道:“人?很可贵么?我这一路行来,所见罪业可是数不胜数,人心龌龊更是触目惊心,佛说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呵呵,可我苦修半生,却难得正果,你说,这公平吗?公平么?”   望着圆性已是癫狂扭曲的面容,苏鸿信就算再不能相信,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可很快,它那张脸又平复了下来,很难想象,这场面十分怪异,一个半人半蛇的怪物正身穿袈裟,说着人话。   苏鸿信猛然惊觉一件事,他视线急转,看向那菩萨像,其中黑气盘踞,更有一条骇人蛇影若隐若现,看到这儿,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之前还总猜测,这菩萨像里的到底是个什么来路,现在看来,怕是想的大错特错,因为这恐怕就是……   圆性望着他,又扭头看看那菩萨像,似猜到了苏鸿信的心思,笑道:“你倒是个聪明人,不错,这才是那条白龙神,可惜,有些晚了!”   果然。   苏鸿信慢慢放下了手里的“龙头铡”,他屈指一弹,已将刀身从底座的贯连处给摘了下来,如提着一柄宽身厚脊的大刀,同时左手一抽“断魂刀”,双刀在手,苏鸿信眯眼冷笑。“你不还没化龙么,狂个屁,好好的人不做,非得去做妖,老子等会就把你大卸八块,剁个百十刀不可!”   圆性和尚笑的玩味儿,它一张嘴两颗獠牙也露了出来,口中吐出一团晦暗妖氛,瞬间如瘴雾般笼罩开来,后殿立时昏暗一片,苏鸿信见状忙屏住气息,如临大敌。   下一刻,一双碧森冰冷的巨大蛇瞳豁然自妖氛中亮起,如两盏明灭大灯,看的苏鸿信如坠冰窟,漫起的黑气中,更一条粗壮的骇人黑影正在殿中盘身而起。   这怪蛇狰狞可怖,体形更是大的惊人。   “你可知道,我到今天这般地步,全拜城中百姓所赐!”   黑气中传来冰冷话语。   “当年白龙神兴风作浪,城中百姓为求风调雨顺,曾献出五十名童男童女,以祭龙神,我布法普渡天下,恰好遇见,遂出手相阻,与那白龙神大战三天三夜,双方皆是精疲力尽,手段尽施,但我此行曾带有三颗高僧舍利,连番苦战之下,已占得先机,更是将那孽障重伤,只待斩草除根……”   话到此处,殿外风雨飘摇,电闪雷鸣,殿中黑影也渐渐显露出身形轮廓,赫然是一条青鳞巨蟒,这巨蟒腹下生有一对短足,头顶还长着一支独角,正与那菩萨像里盘踞的蛇影一般无二。   也是说道这里,青蟒双瞳之内似有无尽怨毒恨意,它高昂着蛇头,俯空望向,口吐人言道:“……我本以为此举会令那些百姓从此免了祭祀之心,怎料他们表面上奉我如上宾,背地里却以迷药将我药倒,我正值重伤力竭之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我捆绑起来,悬于黄河边上,你可知……他们将我千刀万剐,剥皮拆骨,以祭那白龙神……哈哈……我一身血肉尽遭河中鱼蛇啃食……”   “好在天不亡我,那白龙神被我重伤,已是垂死,加之我肉身已毁,怨念深重,魂魄无处可归,只能终日于黄河中流连飘荡,既然苍生负我,索性,我便舍了人身,夺了那白龙神的妖身,岂不快哉?哈哈,而这孽障,则是以化龙之法从我这里换取了苟活之机,被我以香火镇压在菩萨像中,惶惶不可终日!”   “你说,这些人,他们该不该杀?”   听着头顶的嘶吼声,苏鸿信心中震撼难言,神色更是阴晴不定,没想到啊,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出这么一件让人膈应的龌龊事来,连他都听的怒火中烧,一口气憋在心里。   但他脸上沉凝却未散,而是望着对方,沉声道:“该杀,自然该杀,这些人若是让我看见,他们但凡敢闭眼,那就休想再整得开来,我必一刀刀把他们杀个干净,可这满城百姓,又岂是全都该死之人,你岂不知冤有头债有主?”   “冤?债?我死时,这些人俱皆冷眼旁观,无人阻拦插手,我救了那些孩子,可他们却反过来要杀我,他们这些人都该死,自我被千刀万剐的那一刻,我就誓,终有一天,我也要让他们尝尝这种滋味,如今,我不光要化龙,更要屠尽这满城百姓,我要让他们尝尝万蛇噬心之苦,生不如死!”   青蟒嘶吼连连,口中嘶鸣几已化作龙吟,呜嗷震天,满身冲天的怨恨与怒火。   “何况,妖有什么不好,人世百年匆匆即过,更要尝生老病死,爱恨离别之苦,我得这妖身,千载寿命不在话下,若是再入海化龙,长生不死已非虚幻,一生修佛,不及一念成魔,如今我无拘无束,无法无天,岂何其快哉!”   这是真的疯了。   苏鸿信不由得紧了紧手里的双刀,脸色一沉,眼神阴厉,目中杀机陡现,红的似能滴出血来,继而化作一双残忍兽瞳,本来挺拔的身子渐渐塌腰倾肩,一缕缕妖邪黑气,如丝如缕般自他浑身上下散了出来,惨烈的气机登时如潮水铺开……   他咧着嘴,   “既然如此,受死!” 239 血战   禅觉寺外。   捕蛇人此刻手提钩索,只似软鞭般舞动开来,周身外顿见层层寒影,钩爪翻飞迅疾,只将滂沱大雨激出无穷水雾,天地迷蒙,人间苍茫。   他的脚边,已倒下两具不人不蛇的妖物,心口撕裂,头颅割断,只在血泊中转眼化作两条冰冷的长蛇,却是现出了本相,已是气绝。   而剩下的五个却很棘手,捕蛇人眼神冷厉,一双已几与蛇瞳无异的眸子飞快扫视着雨幕,适才还与他激战的另外五只妖物,现在居然不见了踪影,只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匿形?”   冷哼一声,捕蛇人脚下飞窜,转身便想登墙而上,爬至高处,可他刚纵出没几步,身侧雨幕猝然响起一阵惊人的劲风轰鸣,雨水的冲刷下,一条粗壮轮廓显露了出来,横空扫来,势大力沉。   “嘿!”   捕蛇人身形凌空一翻,手中钩索已向下一抛一勾。   看似本是空无一物的雨幕里,顿时爆出几团殷红血花,像是勾中了某个肉眼难见之物。   “刺啦!”   钩索登时绷的笔直,捕蛇人长啸一声,纵身再跃,步伐灵动如蛇,几个纵步,便已翻过寺庙院墙,双手拖动,墙头上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摩挲剐蹭,更有阵阵凄厉嘶鸣。   雨氛里更见雨水激飞,碎石暴散。   随见一条乌鳞大蛇现出身形,头颅正被捕蛇人的钩索勾个正着,高高挂在城头,皮开肉绽,血水长流。   几在同时,满身积水泥泞的地上,忽见四条沟壑凭空生出,由远及近,飞快逼来。   捕蛇人嘿嘿怪笑一声,眼中杀机毕露,口中哨声再起,四面八方顿时冒出不少嘶鸣回应,一条条粗细各异,色彩斑斓的毒蛇自林中现显。   激战霎时再起。   却说这边激斗正酣,寺庙后殿,骤见殿顶屋瓦爆裂碎开,破开了个巨大的窟窿。   捕蛇人闻声望去,这一望,他瞳孔不由紧缩,就见晦暗的火光下,一颗大如水缸的骇人蛇,顶着一只独角,自那窟窿中冲了出来,而在蛇头嘴里,有一人手持双刀,正死死抵着青蟒的上颚,口中着嘶吼,一人一蛇齐齐飞了出来。   青蟒身躯大的惊世骇俗,只似那后殿已难容身,此刻破顶而出,口中衔着那人冲天而起,这一冲,几乎窜起三四十米,如妖龙现世般在空中盘旋一转,口中着震天嘶鸣,像是龙吟。   随后,一人一蛇从空落下,二者厮杀激斗间,那青蟒但凡有所动作,必然是石破天惊,每每翻滚摆尾,必是墙倒屋塔,一时间这“禅觉寺”烟尘四起,但转眼又被大雨浇灭,本来香火鼎盛的佛门圣地,很快便已废墟堆积,残垣断壁。   暴乱的尘嚣中,一条巨尾地动山摇般抽过。   “哇!”   遂见一条身影在那摧枯拉朽的磅礴大力下倒飞爆射而出,身子还在空中,便喷出一团血雾,最后狠狠撞在了石阶上,浑身骨头都似散了架。   大雨淋下,和着雨水,苏鸿信大口吞咽着喉咙里的腥甜,飞快杵刀站起。   “真他妈够劲儿!”   啐了一口,苏鸿信满脸阴森与凝重。   这畜生的一身鳞片坚硬无比,几可比拟金石了,不但如此,更加力大无比,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哪怕他有两把利器在手,也有种无从下手的错觉,不敢正面抵抗对方的凶威,眼下更是处处被动,当真难对付。   心里打定主意,苏鸿信眼神一狠。   “唔!”   他舌尖一抵上颚,口中兀自如长鲸吸水般深深吞了一口气,气息灌入肺腑,直入丹田。一时间胸腹中直似有龙吟虎啸之声惊起,背后更见一条条筋络自皮肉下浮出,本来宽松的衣服立时变得紧绷起来,勾勒出了不断扭动震颤的肌肉,还有血管脉络。   苏鸿信眼角宛似燃起两簇黑焰,浑身骨头都在噼里啪啦的爆响,体魄愈的惊人了。   大敌当前,他自然也要用上绝活手段,不敢有所保留。   雨幕里,遂见苏鸿信的身子在一点点变化,浑身筋肉更是如波纹涟漪般,如同活了过来,身形更在一点点拔高,浑身煞气外露,身上溅落的水痕,竟然在他身上冒起丝丝白气。   “嗷!”   青蟒仰天长嘶,庞大可怖的骇人身躯在雨中清晰可见,它口吐人言。   “今天谁也别想阻止我,我定要血洗开封城。”   舒展着筋骨,苏鸿信一张脸阴沉可怖,一抬刀,斜斜一指。   “大言不惭!”   话刚落,地动山摇,青蟒身躯腾空一转,可怖的蛇头从上自下,当头咬来,像是要将他生吞了,霎时间腥风大作,风雨如浪翻滚,声势端是惊人。   苏鸿信浑身黑气笼罩,双手挽出两抹乌寒刀光,上身一倾,已快如猎豹般奔了出去,脚下水花四溅,面前风雨冲激着他的胸膛。   眼见蛇头已要到近前,苏鸿信翻腕一转,双刀一竖,径直劈向蛇下颚,同时步伐如游龙一转。   电光火石间,只听“噗嗤”两声,空中蛇血喷洒,再瞧去,青蟒下颌,已被劈出两条皮肉外翻的血口。   苏鸿信一招得手,身形灵活一窜,可来不及高兴他脸色已是骤变,一条粗壮蛇尾贴地一卷,竟将他捆裹在了其中,缠个正着,蛇尾盘旋成圈,飞快收紧,生出令人头皮麻的摩挲声。   “那我就先杀你!”   蛇头回望过来,蛇信长吐,说着冰冷的人言。   见自己被蛇尾缠上,苏鸿信的脸上自是生变,但越是这个时候,便越不能慌乱,他呲着两排被血水染红的牙,双刀交叉一横,刀尖外向,口中调整着气息,而后暴起难,朝着蛇尾缠起的缝隙就将刀捅了进去。   一股股恐怖的压迫力开始自四面八方挤压了过来,饶是苏鸿信此刻也疼的脸色煞白,口鼻溢血,俨然已受了内伤,他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筋骨已在互磨,像是在一点点的粉碎,但这也激了苏鸿信的恶气与凶戾气,奋使余力,握着双刀,狂似的拖动着,一股股血水开始从青蟒盘起的蛇尾缝隙间冲出,腥气冲天,溅了苏鸿信一身。   “嗷!”   原本缠着苏鸿信的蛇尾,终于一松。   苏鸿信身子也跟着一松,可不等缓口气,他猛的惊觉眼前腥风扑面,忙闪身一转,而后又跃空而起,想要避过。   怎料下一秒,苏鸿信左肩一痛,定睛一看,那青蟒偌大的蛇头,正死死咬在他的肩膀上,差一点便是他的脑袋。   獠牙刺入血肉,苏鸿信被挂在空中,疼的他浑身颤抖。   “我去你妈的!”   双眼猝然通红,苏鸿信右手提刀,却是歇斯底里的照着最近的一颗蛇瞳捅了过去。   血水飞溅,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惊爆雨幕。   “嗷!” 240 惨烈 这是十分惊人的一幕。 残垣断壁的废墟中,一条青鳞巨蟒高昂蛇头,仰天而嘶,而在其嘴里,却是咬着一个人的半截肩膀,这人被巨力带起,像是风筝一样,口中嘶吼连连。 他一条胳膊在青蟒嘴里,另一手则是握刀死死插进对方的一只眼睛。 血水在空中溅射。 苏鸿信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剧痛,再看面前疯狂乱扭的大蛇,眼见对方欲要昂头将他吞下,干脆心一横,半边麻的身子奋力一扯,挣扎出来一部分的同时抽刀对着自己的左臂挥刀一扬。 “噗嗤!” 血水狂飙。 一条断臂被那青蟒掀在口中囫囵吞下,而苏鸿信,则是苍白着脸色,凌空翻出的刹那,凌空一勾右脚,断手所握的断魂刀,登时受力而动,斜斜刺入青蟒上颚。 “哇!” 一脚刚落,混乱中,他却被蟒尾抽个正着,整个人当空横飞激射而出,狠狠撞在了一面石墙上,尘飞土扬,石墙轰然倒塌。 惨叫的瞬间,气息顿泄大半,苏鸿信大口吐血,双眼殷红,却是忙杵刀翻起,看也不看自己断掉的左臂,趁着那青蟒疯狂挣扎的瞬间,已嘶吼着高高纵跃扑起,不偏不倚,骑在了青蟒之上,右手紧握那铡刀刀刃,电闪雷鸣中,映出了他苍白狰狞的脸色。 “啊!” 一声嘶吼,铡刀已在他筋骨毕露的右手中狠狠插进了蟒身。 “嗷!” 嘶吟再起。 那青蟒口中被断魂刀抵住了上颚,血水直流,加之毁去一目,如今又被利器贯入体内,只似疯了般在地上打起滚来。 苏鸿信却是紧紧的贴着着青蟒,一手紧握刀柄,双腿夹着蟒身,像是杀红了眼,如疯魔一般,对着青蟒的伤口,埋头撕咬了起来,血肉横飞。 混乱中,一人一蛇直翻出数十米,而后自夷山上滚翻坠下。 捕蛇人看的大惊,但此刻,他却被四条大蛇围攻,却是难以脱身,想要援手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鸿信浑身是血的趴在蟒身上,与之随山间洪流齐齐坠下夷山。 山下早已汪洋一片,化作泽国。 滚滚洪流奔腾如吼,无数家禽野兽更被卷入其中,还有人,几个浪头一过,立时生死不知。 那青蟒重重坠入洪流中,“哗啦”一声,便溅起冲天水浪,浊流立时被染的血红。 这一去,只似龙归大海,远远的自高处俯瞰而下,只见昏黄浊浪见,一条青黑身影,在其中兴风作浪,口中着阵阵嘶鸣。 痛苦的嘶鸣。 青蟒惨叫着远去。 而开封城中,城头上,亦有无数人看的浑身颤栗,他们已是听见,更是看见,风雨中嘶吼连连,正心惊肉跳见,城外本是汇聚的洪流中,乍见一颗硕大的蛇头冲了出来。 “啊!” “蛇妖来了,大伙儿快跑啊!” 常人何曾见过此等惊世妖物。 目睹一瞬,不少人当场失禁,有的干脆两眼一翻,被活活吓死当场。 青蟒口中血如泉涌,冲飞一跃,惊世骇俗的妖身,已搭在了城墙上,而后翻入城内,逢人便吞,凶悍绝伦。 “快看,蛇妖身上有人!” 一时间墙倒屋塌,百姓仓惶四散,不知谁突然惊呼出声。 却是瞧见青蟒身上有一人独臂握刀,此刻浑身尽被血染,不知是蛇血还是人血,不是苏鸿信又能有谁。 他此刻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浑身骨头几快散架,这一路上光磕碰冲撞都够人喝一壶的,何况还有伤,五脏六腑似移了位,肋骨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还有左臂,哪怕他暗自收紧了断口处的筋肉,可血水流失仍是不能避免。 再这样下去,他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 这畜生果然非同小可,单单这强横的肉身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咽下嗓子眼里冒出的腥甜,苏鸿信一稳身形,原本死死按着的刀,如今被他奋力拔出,一股血浪,霎时自刀口处冲出。 但苏鸿信却没撒手,而是咬牙切齿,对着刀口又狠狠扎了下去。 一刀刚落,一颗蛇头已睁着凶光毕露的独目回头狠狠咬了过来。 “来的好!” 苏鸿信大吼一声,再拔刀而起,血箭飚射的瞬间,那蛇也已咬下。 形势千钧一之际,他身形向着一侧滑开,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蛇头,可他手中长刀杵地一按,借着刀身上的反冲之力,已凌空翻过一个筋斗,脚尖一勾,不偏不倚,正好勾在了那个独角上。 弯腰曲身一缩,整个人再转身,已稳稳坐在了蛇头上。 “嘿!” 怒目圆睁中,苏鸿信一扬手中刀,已是照着青蟒的头颅狠狠插下。 只是不料一刀落下竟是火星迸溅,刺人耳膜的碰撞声中,这刀刃却也只没入其中小半,许是太硬,卡住了。 这一刀可是用尽了苏鸿信的全部气力,哪想会有这个结果,口中气息早已快泄尽,他身子一震,一张本就苍白的脸顷刻失了血色,浑身伤口更是鲜血外渗,眼见收不住了。 身下青蟒更是冲天而起一甩头颅,大力之下,苏鸿信立觉身子一轻,暗道要糟。 遂见他被腾空抛弃,身下,那青蟒一张蛇口,似要吞天一般,已是自下而上,朝他咬了过来。 “完了!” 苏鸿信面如死灰。 难道今天就要葬身蛇腹? 但忽然,他眼神陡凝,却是看见了卡在青蟒上颚的刀,断魂刀。 眼见已至绝境,退无可退。 苏鸿信双眼殷红,似能流出血,最后殊死一搏。 遂见他竟是不退反进,口中沉息屏气,赫然是使了个千斤坠的法子,下坠之势更急,随身避过了青蟒的獠牙,直入其口。 同时右手一握,已握在了断魂刀上。 “死来!” 不管不顾,苏鸿信握刀一瞬,豁命使出全力,抽刀一退,一股血箭登时扑面而来,随后,扬刀擎天一捅,这一捅,断魂刀直直贯穿其上颚,自青蟒头顶冒出,刀尖破开皮肉,鲜血直流。 “嗷!” 痛苦的嘶鸣响彻在雨幕中。 一刀落下,苏鸿信并未停止,他握刀在手,了疯般,了狂似的,已拖拽起来,连劈带砍,血肉横飞。 皮肉开裂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不去。 昏暗腥臭的蛇口中,也不知道砍杀了多久,才终于露出一丝天光。 苏鸿信浑身是血的提刀走出。 眼前,一条青鳞大蟒已被他斩成两截,尸两分。 只是。 他神情却不见轻松,却见蟒身上,一团黑气分离冲出,径直没入雨幕…… 241 再战   恶战落幕。   大雨淋下。   冲刷着苏鸿信浑身的血腥气。   说来也奇,这青蟒一死,原本滂沱的雨势,竟是肉眼可见的弱了下来,天空厚重的黑云也跟着淡了,昏黄亮的天光渐渐变得晦暗下来,雷响已散,电光已掩。   只是他却望向那黑气远遁的方向神情有些阴晴不定,壁虎断尾,这厮如今魂魄离体,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不过这也有好有坏,如今这妖物失了强横妖身,只剩魂魄,却也容易对付多了。   “唔哇!”   身子一震,苏鸿信口中逆血一涌,脚下踉跄蹒跚,只似脱力般栽倒,好在及时以刀杵地,这才勉强支撑不倒。   其实外伤倒也罢了,以他如今的体魄,多是无关紧要,要命的是内伤,五脏已损,更是断了一臂,肋骨折断数根,委实太过惨烈,   不行,绝不能让这畜生逃了,斩草不除根,恐留大患,可他眼下已至力竭的地步,如何能再战……   “枭!”   却见苏鸿信长嘶厉啸一声,满目厉芒。   “给我宰了他,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   他口鼻冒血,沙哑道。   言罢,双眼一闭,整个人已向前栽倒。   但不等他彻底倒下去,却见苏鸿信的身体猝然停在了半空?以一种极为匪夷所思的姿势凝滞在了半空?双腿一蹬,他竟又站了起来?身体绷的笔直?倾斜而立,手中紧握着“断魂刀”?一缕缕如烟如雾的诡异黑气从他的体内冲出,雨水落下?宛似遇到了碳火?滋滋生响。   闭住的眼睛再次睁开,赫然是一双暗金色的兽瞳,却已再无先前的人性,而是充斥着残忍与煞厉?带着令人颤栗的凶光。   他扭头?身形未动,然脑袋宛似狼顾鹰视般回望一转,望向那团黑气远遁的方向,带着滔天的杀意与抑制不住的恶气,脚下一蹬?立见他整个人身子回正,独臂自身前提刀垂落?塌腰耸肩,微伏着身子?宛如野兽一般。   双腿再一蹬,他已转身追去?伏身狂奔?连纵带扑?宛似飞虎,只在雨氛下化作一道弥漫着黑气的急影,如离弦之箭般追去。   狂掠的身形竟在洪流中践踏出一圈圈惊人的涟漪,水花飞溅爆射,苏鸿信此刻就似武侠小说中登萍渡水的绝世高手,闪掠之下,竟在洪流上冲激滚翻的浮木山石中奔走如风,拖刀疾行。   不曾想,那黑气竟又奔着夷山上去了。   苏鸿信来势极汹,不多时,便已跨过洪流,直逼夷山。   林间。   却见被这洪水一逼,竟冒出不少孤魂老魅,眼见苏鸿信这生人攀山而上,却是纷纷动作,可谁想还未迎上,苏鸿信竟主动逼来,眼中凶光大放,张嘴一声长啸,竟见他吐出一股黑气,将那山中鬼魅一股脑的卷入其中,再一吸,黑气已裹着那些孤魂野鬼尽数没入口中。   吞嚼之声响起,苏鸿信身上煞气登时再添几分,周身溢出的黑气隐隐漫上一丝红,只似簇簇燃起的黑焰,整个身子都被笼罩其中,唯有一双兽瞳若隐若现。   瞥了眼山顶,他脚下奔行极快。   掀起的劲风将面前风雨都拨到了两旁,凶威骇人。   禅觉寺前。   地上已多了四条大蛇的尸,捕蛇人立在近前,喘着粗气,浑身也是伤痕累累,嘴角血迹斑斑,手中的钩索都被绷断了。   他口中吐了口血沫,望着眼前的废墟残骸,一刻不曾停留,忙朝着后殿奔去。   那里,已坍塌大半。   之前青蟒冲破殿顶,此刻只似破了个大洞,屋瓦碎裂,梁柱摧折,在雨中摇摇欲坠。   只是里面的东西却不曾变过,一口老井,还有那尊菩萨像。   此刻风雨未散,井中竟也有奇响生出,宛似真的勾连大海,传来风旋涛怒之声,似海浪奔腾,浪起浪落。   而那菩萨像,则依旧伫立。   可让捕蛇人惊疑的是,这菩萨竟是猝然动了动,在他的注视下,眼前神像仿佛察觉到他的到来,本是低眉垂目的姿势豁然一抬头,直勾勾的看了来。   而后,不等捕蛇人反应。   “轰!”   一声惊雷般的炸响,那菩萨像竟轰然炸开。   “遭了!”   捕蛇人瞳孔骤缩,他却记得先前苏鸿信曾给他说过,这神像中同样也藏有一只惊天妖物,此刻变故横生,想来十有**是这妖物要现身了。   果然,一团邪异妖氛冲天而起,如滚滚狼烟,空中妖气汇聚,遂见一条狰狞昂的蛇头慢慢现出了轮廓……   ……   上山的路上,却见两团晦暗黑气一前一后,冲飞而上,前者逃的快,后者追的急。   可眼见已快到山顶,这两团黑气却全都停了下来。   “圆性,放下吧!”   只因前方去路已遭拦截。   闻声忘去,就见那山路上,却是站了个身穿袈裟的老僧,非是别人,正是那虚云老和尚,不对,应该说是鬼。   而两团黑气也纷纷现出身形。   前者翻涌一幻,变作一个眉目阴鸷的和尚,后者,当然就是苏鸿信。   “哼,原来是你!”   看到拦路之人,圆性神情很是难看,对眼前这个老和尚他颇为忌惮,但他更忌惮的是身后已瞧不见半点人气的苏鸿信,望着那野兽般残忍冰冷的目光,他就浑身的不自在。   本以为先前已是对方的全部手段,不曾想,眼下却是变作这穷凶极恶,似妖非人的可怖模样。   哼了一声,圆性冷然道:“每次都是这套说辞,我有什么好放下的,到了今时今日,我已一无所有,无物可放,说到底不过成王败寇罢了,是世人负我,我何错之有?千刀万剐的不是你,更不是他们,你一句放下,便想让我忘去所遭受的痛苦与折磨,我不是佛,没那普度慈航的心!”   “轰!”   就在他们僵持中。   山顶却是兀的传来一声惊雷炸响,震的群山悚然,那圆性和尚先是一惊,随后像是明白生了什么,他忽的狂般大声怪笑道:“哈哈,禅觉寺已毁,香火尽散,那孽障更是冲破了樊笼,如今咱们都两败俱伤,试问又有谁能拦它?”   虚云和尚不禁叹了口气。   “唉,时也,命也!”   “老鬼,你说什么鬼话……啊……”   圆性和尚正自笑,身后却见一条黑影纵身扑上,手中“断魂刀”高高一举,已当空劈下,他刚想逃,怎料那虚云和尚忽缠身而上,竟是将其死死困在原地,与之纠缠在一起,任他如何挣扎也难逃脱,他已没了妖身,如今只剩魂魄,断魂刀下,焉能幸免。更新最快 电脑端::/   一刀两断。 242 雨过天晴   刀光横过。   一声惨叫,一声佛号。   “啊!”   “阿弥陀佛!”   面前两只虚幻飘忽的和尚俱是被懒腰斩断。   苏鸿信停也没停,眸光一闪,已将这两缕残魂悉数吞入口中,脚下再动,朝山顶飞扑而上。   风雨渐弱。   禅觉寺中,一片死寂。   苏鸿信拾阶而上。   刀尖拽地,带出阵阵脆响,拖出一连串的火星,而他的一双眼睛,已径直望向黑暗中静立的一道身影。   捕蛇人。   不,现在的他已不是捕蛇人。   雷光电闪之下,映出来的,是一张满覆青鳞的脸,以及一双眯成狭长缝隙的阴森眸子,其中隐见红光,残忍嗜血,令人毛骨悚然。   也在明灭的雷光下,二人脚下的阴影,皆已非人。   “凭你这重伤残躯,也敢和本座叫板?当真不知死活”   捕蛇人沙哑着喉,一条猩红的长蛇一吐即收,好不恶心,它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可回应它的,只有苏鸿信那两道森然的目光,他脚下一步步在原地左右来回踱着步子,像是一只环伺欲扑的恶兽,龇牙咧嘴,恶相毕露。   雨势已弱,渐停渐散。   大蛇妖身被斩,到了此时此刻,已无需担心什么行洪化龙,任它就是有通天之能,唯于魂魄,再怎么做,也终究徒劳无功,何况它被圆性夺了妖身,又被封困多年,一身道行早已折损大半?今日不除?更待何时?   自然是趁它病,要它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但苏鸿信的情形也不容乐观,如今他被“枭”主导控制着身体?本就重伤之躯,如今请神上身?消耗必然极大?可谓伤上加伤。   总而言之,一个残魂,一个残躯,胜负还得两说?手下见真章。   “嘶!”   乍然?那捕蛇人口中惊起一声急哨,声传开来,四面八方立闻蛇群嘶鸣。   苏鸿信厉目一扫,右腿豁然凌空抽出。   “啪!”   爆响似滚雷。   身旁塌倒的梁柱,已是横飞而起在空中打着摆子?朝捕蛇人撞去,沛然之力?掀的风雨成沫,呜呜有声。   急哨戛然而止。   却见那捕蛇人腰身一抖?整个人看似站在原地,然双脚未动?上身却已后仰倒下?只似打了个对折?脑袋干脆向后一翻,从裤裆底下朝苏鸿信瞧来。   木柱径直飞远,如铁杵般扎进了一面残墙上,一时间尘烟四起,残墙倒塌。   而这边,已然战起。   苏鸿信看着那姿势诡异的捕蛇人,忽然一掀断魂刀,只将刀身抵着左臂断口,一蹭而过,乌红血水竟沾之不落,遂见他身上溢出的缕缕黑气,已如附骨之疽般沿着血水攀上手中断魂刀,一时间,刀身上只似燃起簇簇黑焰,大凶不详。   那已占据了捕蛇人身体的白龙神,瞧见这种手段,一双竖瞳先是骨碌一转,如要撑破眼皮,而后又飞快眯成一条狭长的缝隙。   “好重的煞气,你说我穷凶极恶,恐怕你杀的人比我只多不少吧!”   苏鸿信并没回答,他已动,身形急掠,宛似离弦箭矢,一步扑出,手中长刀翻飞如影,欺身而上,刀势急,刀光更急,如水银泻地,当头就是一刀。   捕蛇人也动了,他腰身一拧,这下不光看着像蛇,连动作也像蛇,如长蛇盘身,双腿贴地一转,诡异的动作不但避开了断魂刀,更是柔若无骨的缠上了苏鸿信的身子,自腰间一转,已攀上了他的后背。 :(/   獠牙一吐,捕蛇人正待对着苏鸿信的后颈咬下,可“啪”的一声,他便翻了出去,只见苏鸿信右腿如蝎子倒钩,更似虎摆尾,正中其后心。   捕蛇人重重摔在了地上,但如此一击,对方瞧着却好似无关紧要,整个人直挺挺的一直身子,从地上站起,嘴里着急哨,双手一抬,已是青鳞满布,不退反进。更新最快 手机端::   山野林木间,一条条花花绿绿,色彩斑斓的长虫闻听哨声,纷纷动作,朝着山顶窜来。   苏鸿信四顾一扫,不惊不急,他先挡,望着如蛇行一样逼来的捕蛇人,双腿箭步冲上,旋即双腿腾空一纵,立见层层腿影铺开,双腿震空扫出,与那一双满身青鳞的手撞在了一起。   二者在空中相遇。   “啪啪啪……”   激斗声气,像是放着炮仗。   那寄身捕蛇人的白龙神何曾遇到过这种手段,如它这般大妖,兴风作浪,行云布雨都不在话下,可眼下苏鸿信施展的武功,却是诡异的厉害。   它以魂魄寄身,若是常人,别说拳脚功夫,哪怕刀劈斧砍都难伤分毫,但苏鸿信的拳脚却不同于其他人,拳脚之下,不但伤,更加痛,诸般手段全然无用,还有那断魂刀,此物于它而言就像普通人与烧红的烙铁,挨上一下,那是磕着就死,擦着就伤,凶邪的厉害。   想它好歹也是纵横江河的大妖,如今却被逼的施展着拳脚技法与之搏杀,当真奇耻大辱,只是它却无能为力,妖身已毁,加上道行大损,也唯有如此,不然它若只有魂魄,并无依存,只怕必然敌不过眼前对手,顷刻间就得葬身于此。   “啊!”   双方大战连连。   拳脚之下,俱是沛然大力,一番交手,本就破败不堪的庙宇,更是支离破碎,眼见苏鸿信仗着手中利器死死紧逼。   “既然如此,那就都别活了!”   捕蛇人满是歇斯底里,它双眼沁红,竖瞳大睁,宛似也打出了真火,搏命般和苏鸿信纠缠在一起。   二者斗技斗力,俱是施展着浑身懈数。   拳脚之上,两者各有胜负,一时难分高低,只能苦苦纠缠,以待时机,而那些蛇类,诡异的却是不敢近前,伴随着苏鸿信的鲜血洒落飞溅,那些蛇类无不惊慌躲开,好不古怪。   与此同时,不知什么时候,雨已停,只剩风,破晓将至,晓来风急,原来,不知不觉,一夜已要过去了,天空乌云已散,远方的天边,似有有一抹鱼肚白将升未升,欲现未现。   天要亮了。   正在豁命纠缠厮杀的二者也都瞧见了这一幕。   “哈哈,天快亮了,任你竭尽全力,又能奈我何!”   它一拳逼退了苏鸿信,不禁狂笑起来。   到了现在,如他们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苏鸿信如此,这白龙神亦如此。   只待天一亮,鸡鸣头遍,大地阳气回升,它们这些阴邪之物,就都得退避。   “嘎……快……杀了我……”   那万没想到,笑声中,捕蛇人语气猛的一变,一张脸满是挣扎。   苏鸿信见状哪有迟疑,瞅准时机已提刀再上。   就见捕蛇人的一张脸,时而惊恐,时而狰狞,不住变幻,连动作亦是受制,动作古怪。   眼见苏鸿信提刀而来,竟然作势欲要扑上。   “无须……留手……杀了我……”   远处的天边,一缕晨曦照下,苏鸿信口中蓦的爆出一声震天嘶吼。   “啊!”   刀光已落。   一颗满是青鳞的头颅豁然高高抛飞而起。 243 城隍有请   “梦?”   苏鸿信有些茫然。   眼前,是一座城,一座古老的雄城,却已残破,更加斑驳,仿似经历了岁月沧桑的洗磨,残垣断壁,满覆尘埃,几块被风尘掩去。   呜呜的风声,在城中回荡,变得高远,没有人,也没有活物。   这是城,更像是坟。   灰暗斑驳的城,像是蛮荒巨兽般横亘在他的面前,一条石阶,不知从何处,绵延到了他的脚下,层层叠叠,似可登天。   而在石阶尽头,隐有歌声传来。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他,苏鸿信迈步,拾阶而上。   这座城,可真荒凉破败啊,狼藉一片,仿似曾经经历了什么天大的变故。   天上乌云滚滚,浓稠如墨山,时有风雷相激,电闪雷鸣。   苍凉古老的气息,伴随着阵阵掀起的风尘,一次次冲击着苏鸿信的内心,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似散着雄浑之意。   风起,雷鸣。   苏鸿信寻着歌声而上。   脚下的石阶愈斑驳了,乌黑泛红,如干枯的血色,更像是苔藓一般,任他如何磨蹭,都擦不掉。   但突然,他眼睛一瞪,忽看见前面多出一道火红的身影那像是个女子。   非妖即怪。   苏鸿信心头一惊,下意识就要去抽断魂刀,可这一握,哪想握了个空,断魂刀竟然不见了,但他强稳心神,脚下劲,已猛步追上。   “你是谁……是谁……谁……”   声音传出,在城中回荡。   “咯咯!”   怎想耳畔忽起妩媚笑声,苏鸿信眼前身影,猝然随风一散,转眼无踪。   可下一秒,苏鸿信就见女子已是踩着石阶往上跑去,当下足狂赶。   “等等!”   也不知道跑出多远,一层层石阶自他脚下踩过,苏鸿信眼看那红衣女子已近在咫尺,伸手一抓。   怎想触碰到这人的刹那,女子蓦然石化,在他眼前变作一尊石像,而后飞快风化成粉,从苏鸿信指间散落。   不光是这个女人,整座城,都在风中开始解体,宛如黄沙塑造的一般,如今随风而逝,一时间,天昏地暗。   苏鸿信遮挡着扑面而来的风尘,猛然间,他依稀看见前方多了个人,一个伟岸的背影,似曾相识,有些熟悉,穿着一身极为古老的黑色甲胄。   “等等!”   他大喊,可喊声刚出,就被呼啸的风声淹没了。   苏鸿信紧要牙关,冒着风沙,一点点的朝着那个背影靠过去。   而他看见的那人,正仰望天,一动不动。   苏鸿信下意识的也望去。   只是那风沙遮天掩地,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是谁?”   他大吼。   可眼前一切却猛然定格,接着如同破碎的镜面,哗啦碎开,苏鸿信身子一轻,就好像坠入了无底深渊。   ……   “唔……呼……”   一声急呼。   苏鸿信猝然睁眼。   但很快他又愣住了,入眼所见,残垣断壁,破败不堪,还有一尊落满尘灰的包公像,他定了定神,等意识恢复了一些,才长长舒了口气。   原来是包公祠。   外面天还没亮。   正愣神,眼前忽见一张脏兮兮的老脸探了过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又惊又喜,不是陈老幺又能是谁。   苏鸿信艰难的挣扎坐起,但他很快便想起一些事儿,急问:   “那妖物死了吗?”   陈老幺忙按住他。   “你都昏睡了快六天了,放心,那日之后,山上就没什么动静了,如今洪水已退,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闻言,苏鸿信这才放心下来。   “我怎么在这儿?”   陈老幺已跑到一旁端来药汤,说道:“不是公子你要到这包公祠养伤的么?那日你除妖回来,浑身是血,可把大伙儿吓了一跳,府尹大人本还想给你找个舒服的地儿修养疗伤,可你死活就要在这里!”   他这般说,苏鸿信听的却全无印象。且此时此刻,他就觉得身子骨像是拼凑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大夫说了,公子你体魄惊人,这要换成别人,那必然回天乏术!”   苏鸿信喝完药缓了缓气息。   “城中损伤如何?”   陈老幺说道:“损伤自然难免,不过比往年大水已是好太多了!”   正说着,苏鸿信就听祠堂外传来不小的吆喝动静,心中诧异,奇道:“外面怎么了?”   陈老幺一面给他小心翼翼的换着伤药,一面应道:“哦,公子有所不知,经逢先前洪流冲刷,那夷山已矮去不少,加之山上多出妖邪,唯恐以后重蹈覆辙,府尹大人便命人将夷山平去,将那口“海眼井”封填,以绝后患!”   苏鸿信点点头没再多说,此举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行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交代了一下,见陈老幺一瘸一拐的出去,苏鸿信这才挪了挪身子,倚着木柱,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袖神情平静,可他脑海中却鬼使神差的回想起先前的梦。   那背影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他念头急转,忽然心绪一起,猛的记起,那不就是当初那什么“三生石”上瞧见的么。   只是再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苏鸿信不由得摇了摇头,可无意中,他却瞧见了身旁的“断魂刀”,这一看却是呆住,不由“咦”了一声。   原来,就见“断魂刀”旁还有一柄刀,铡刀,正是那龙头铡的刀身。   但今日所见不同于之前,这刀身几日不见,已是锈蚀斑驳,浑似一件破铜烂铁,上面原本的凶邪煞气,此刻不剩一丝。   反观他的“断魂刀”,入他眼中,就见刀身上所罩煞气已由黑转红,浓郁似血,更加凶厉了。   “这算是什么名堂?”   苏鸿信看的疑惑不已。   他又看看那铡刀,眼神渐渐古怪,宛似猜到了什么。“看来找机会还得验证一下。”   只说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一股虚弱的困乏便涌了上来,毕竟是重伤之躯,苏鸿信搂着刀,枕着木柱,合上了眼,缓缓入睡。   可就在他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   “嘎吱!”   就听那木门咯吱一开,门轴转动,门扇径直分向两旁,门外则涌出滚滚白烟,更是传来喊声。   “苏鸿信!苏鸿信!”   苏鸿信睁开眼,望向门外。   “谁叫我?”   他正想起身,怎料心头猝然响起一声虎吼,意识登时清醒。   一双眼径直望向门外。   白烟中,却见两个差役打扮,面色青白的官差手持枷锁,正冷冷道:   “苏鸿信,城隍有请!” 244 结仇 城隍? 苏鸿信听的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忽听锁链挣动,那官差已走到近前,将他捆了个正着,扣枷戴锁,俨然一副对待犯人的模样。 这是什么名堂? “快点走,苏鸿信,你吞食城中阴魂,刀下杀生无算,罪大恶极,城隍老爷现命我二人将你押解过去,受审行刑!” 一个官差嘿声笑道。 苏鸿信也笑了,冷笑。 “罪大恶极?受审行刑?老子还当这城中无神,敢情还真有这玩意儿!” “大胆,敢对城隍大人不敬,罪加一等,快走,待会有你好果子吃!” 说罢,这官差已是拉扯着他。 可任那两个阴差鬼吏如何拖拽,苏鸿信仍是纹丝不动,浑似长在了地上。 回头看了眼仍靠着木柱昏睡的另一个自己,苏鸿信更是笑的阴厉,他是杀生无算,这不错,说他罪大恶极他也认了,但眼下他除妖在前,这劳什子城隍还派这小鬼来拘他魂魄,受审行刑。 “嘿嘿,好个城隍,竟敢这么欺负老子,差点着了道!” “嘿,小子还挺狂,等会看怎么收拾你!” 看着面前两个大放厥词的差役,苏鸿信一拧眉目,干脆是一张嘴,口中如有黑气涌出,吞吸一裹?已将两个倒霉鬼卷入嘴里。 “不知死活!” 苏鸿信一震身子?身上枷锁登时寸寸断裂,他则是转回到了肉身。 晃似冷风袭来?一个激灵?苏鸿信已自梦中醒了过来,脸上却阴晴不定。 本以为只是戏言?当初是想诈一诈那圆性,谁曾想这城里还真要城隍这玩意儿?可他不明白的是?那大蛇兴风作浪的时候,城中妖物横行的时候,怎么不见这城隍出来,眼下却要和他过不去?难于他?这不是吃饱了撑得。 想了许久,一声鸡叫让他回过了神。 原来不知不觉,祠堂外,已亮起了鱼肚白,鸡鸣日升。 苏鸿信瞥了眼东升的旭日?心中冷笑,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过,事实如何?还得一探究竟,他现在虽说重伤在身?但倘若那城隍不知好歹?也别怪他心狠手辣。 要知道?他这可还有一件佛门圣物。 他翻出一旁被陈老幺收好的包裹,里面包着的,正是那本“法华经”,若非那日大雨瓢泼,他怕这圣物受损,没有随身带着,也不会落得这般惨烈收场。 可他眼神突地一变,却是瞧见了一旁的茅山秘术,这还是那圆性给他的,除外还有那副人皮画,之前事出突然,情况紧急,他倒是把这东西给忘了。 苏鸿信随手翻开一看。 “神行咒!” “安神咒!” “驱邪咒!” “祈福咒!” …… 越看他脸越黑,怪不得圆性那么大方,搞了半天,这上面全是这些走江湖的把戏,但凡是个道士恐怕都能念出个几句,还秘术,他奶奶个腿儿的。 强忍着一把火烧了的冲动,苏鸿信还是翻到了最后。 “咦!” 不想最后一页,竟让他有些意外。 入眼所见三个字。 “掌心雷!”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白莲教”的那个老道,练就了一手很是邪门的掌心雷,但威力却着实不小。 只见上面言及,这掌心雷所习,乃是聚气于掌心,而后运气灭敌,此气又可分诸般,如灵气、阴气、煞气…… 看到煞气,苏鸿信眼神一亮。 他最不缺的就是煞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是他杀生越多,导致浑身煞气便日益剧增,聚而不散,整个人也越来越凶邪了。 “这倒是有些用处。” 细细瞧了几遍,等看的再无遗漏,他这才又收拾好,这东西虽说有些鸡肋,但乱世之中倒也不失为求生的手段,倒是可以给这陈老幺练练,也好过这样浑噩活着。 他杵着刀,挣扎着一点点站起,但起身之际,脖颈间居然滑出来个东西,竟是一坠子,所坠之物好似一面小镜,形如月牙,光可鉴人,只在空中一荡。 苏鸿信看的一愣,思来想去也记不清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戴上的,恐八成是陈老幺给他的。 “哎呦,公子你怎么起来了?” 恰逢陈老幺回来,眼见苏鸿信踉跄站起向外走着,不由吃了一惊。 老人手里还带着饭菜,忙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扶着他。 “那口井填的怎么样?” 苏鸿信径自喝着里面的酒,问道。 一说这,陈老幺就来了兴致,神神秘秘的道:“也是奇了,公子你是不知道啊,这些天夷山上挖的石头据说都被他们填到了那“海眼井”里,可到现在,那些石头全和泥牛入海一样,没办点动静,那口井更是深不可测,有人说那井底直达龙宫呢,老百姓都不敢填了!” 苏鸿信没说什么,他能做的都做了,至于其他人如何做他可管不了,何况他现在也有自己伤心的事儿。 本来还以为夷山上的事儿完了能消停一下,他还准备修养几天,在这地方好好转转,没成想又蹦出来个城隍。 苏鸿信随口道:“城里的城隍庙你们去过么?” 陈老幺端着饭菜,像是沾了苏鸿信的光,里面可是不少荤腥,听到问话他摇摇头。 “去那干什么?公子你是不知道,往些年这城中大小佛寺香火极盛,百姓都想着去求菩萨拜佛,哪还会去什么城隍庙,不然你瞧!” 他指了指包公像。 “连包青天的庙都落得这般惨淡!” 苏鸿信听完神色有些变化,像是琢磨过味儿了。 阳间有阳间的官,阴间有阴间的官,这城隍便是阴官,守城之神,按这意思,没有香火啊,那估摸着这位城隍怕是混的不好吧,要是这么一想,怪不得妖物横行,鬼怪层出不穷。 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 可这管他什么事儿,按理来说,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才对,还是说这城隍有问题? 苏鸿信满腹疑惑。 不过,当务之急,他得去验证一件事儿。 吃过饭,苏鸿信在陈老幺的搀扶下到了府衙,那府尹如今已不见之前那幅心灰欲死的模样,而是满面春风,八成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见苏鸿信过来,忙要大摆宴席,但却被他婉拒了。 他只是想看看那铡刀。 虎头铡如今还在城头上摆着呢,现在府衙就剩狗头铡。 趁机支开府尹众人,苏鸿信取过“断魂刀”,偷偷摸摸的将两刀放在一起,细心静看,凝望间,他双眼陡张,就见那铡刀中,有丝丝乌红煞气,竟然不住涌入了“断魂刀”中,而“狗头铡”上,则是肉眼可见的结出了锈迹…… 245 城隍庙 望着手里黑身白刃的断魂刀,苏鸿信有些觉得奇怪。 这刀是他家祖传利器,这是他爷爷告诉他的,而且代代传下,刽子手行刑的刀,他从小到大可算是再熟悉不过,但今天瞧见这刀竟然能吞噬那铡刀上的凶邪煞气,他还是头一回见。 这怪事怎么一件接着一件。 苏鸿信心中疑虑渐多。 “煞器!” 他鬼使神差的念出两个字,这还是在那阴间听到黑白无常说过,起初他也没放在心上,可现在看来,似乎远远不止那么简单,那黑白无常是“计都”创造的,那是不是计都知道些什么,可惜,那和尚已经死了。 他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胸膛的刺青。 “煞兽!” 这原本寻常的两样东西,似乎都不简单。 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左袖,眼中光华一闪,右手上已多出枚戒指。 看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望着那枚戒指,苏鸿信心中疑惑更深。 他还以为自己被选中“守门人”是机缘巧合,可现在看来…… 没了那蛇妖作祟,开封城似又恢复了平静。 一日无话。 是夜。 苏鸿信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既然那城隍找事,他也只能奉陪了,但魂魄出窍终归有些凶险,所以趁着天黑,他干脆自己到了城隍庙里,反正躲是躲不过去,何况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躲。 只收拾好东西,背着断魂刀,拎着酒肉,就在城隍庙外侯着了。 天已黑。 月黑风高,群星暗淡,苏鸿信已推开了庙门,果真如陈老幺所言,这里香火惨淡的可怜, 苏鸿信挑了个宽敞地方席地坐下,一面饮酒食肉,一面四下打量,这神台上除了城隍像,左右则是文、武判官,许是久不曾打理了,神像上色彩暗淡,积满落灰。 当真是混的一个惨啊。 “苏某已至,还不现身,更待何时啊?” 苏鸿信大口吞嚼着鱼肉,连骨头都被他嚼碎咽下,他历经几番恶战,看似重伤未愈,实则最缺的是精气,气血损耗太大,需要填补,好在今天连着吃了七八顿,顿顿荤腥,又打了几套拳,消化了一下,更奇的是,他伤口愈合的似乎也比往日要快,已结血痂,让他大为意外。 话刚一说出口,遂听夜风里传来呼喝之声,竟见阴风阵阵,似有阴魂鬼魅在此,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怪事,城隍本就多为阴魂,论官职,也就相当于阳间的县令,何况其下差役也多为阴魂司职,苏鸿信早有耳闻,并无意外。 他舔了舔嘴,望着四下里冒出的阵阵阴风,脸上非但不惧,更是笑了起来,随手将断魂刀往腿上一横,刀身出鞘,雪亮寒芒一纵即逝,只在庙中一映,那窃窃私语,窸窸窣窣的动静便没了。 可他刚一抬头,迎面就见两张惨白青紫的鬼脸贴了上来,双眼瞪若铜铃,死死的盯着他,黑漆漆的像是两黑窟窿。 “大胆,竟敢擅闯城隍庙,冒犯城隍大人!” “你可知罪?” 这两鬼脸一唱一和,你一句,我一句倒是把苏鸿信听的乐了。 苏鸿信一口吐出个骨头,冷冷一笑。“有意思,你们两个是唱大戏的吧?罪?爷爷犯了什么罪?你们给说道说道!” 说完,他右手一抬,干脆就是两巴掌。 “啪!啪!” 两声惨叫哎呦,庙内阴风一卷,两张鬼脸已不见踪影。 “你肆意吞魂食鬼,以致阴魂魂飞魄散,便是投胎都做不到,如此恶事,还说没罪?” 却听一个饱含怒意的声音从神台上投下,苏鸿信一瞧,嘿,先前的神像,此刻已似活了过来,像是成了实打实的人。 不是那城隍又是何人。 苏鸿信坐地上起都懒得起来。 “你既为城中守护神,难道瞧不见阴魂当道,鬼魅横行么?何况我吞的只是恶鬼,你既然不管,那就我管!” “放肆,生死有命,善鬼也好,恶鬼也罢,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 那武判官赤面浓眉,满是怒容,手握腰刀,说的言辞凿凿。 苏鸿信听的更乐了,笑声也更冷了。 “合着我不该管,你们也不管,就任凭那些鬼魅妖邪祸害人间?既然如此,你还塑的什么像,立的什么庙,有你无你有何区别?” “大胆,来人呀,拘了这厮的魂魄!” 城隍气的头顶都冒烟了。 苏鸿信哪管那么多,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已是握起“断魂刀”,挥刀横身一斩,刀身上如有血光亮起,腥风一过,那围过来的鬼吏尽数懒腰而断,在惨叫中消散。 “反了你还!” 见他这般凶恶。 那武判官哇呀一声,一个筋斗,已自神台翻下,提刀径直就朝苏鸿信攻来。 “哇呀你妈啊哇呀!” 苏鸿信气不打一处来,双眼一眯,断魂刀一竖,纵身高高一跃,已从空翻过,与那武判官交错一闪。 落地一瞬,他刀尖一挑,却见一颗赤面头颅正稳稳落在断魂刀上,身后武判官的无头身子扑通栽倒,许是牵动了伤势,疼的苏鸿信龇牙咧嘴,他扬刀一指城隍,没好气的骂道:“你这小毛神,给爷爷说说,我哪得罪你了?非要和我过不去?莫不是以为我好欺负?该你管的你不管,不该管的偏要凑个热闹,你说你是不是撑得?” 那城隍高坐神台,脸色青白交替,周身氤氲缭绕,却听其语出惊人道:“哼,你问我为何不管?这城中百姓不敬鬼神,不奉香火,然对妖精却供奉有加,有此劫数也是因果报应,我为何要管,不如此,他们又岂会奉我供我……” 苏鸿信听的神情怪异,眼神一寒。 他算是听明白了,搞了半天,这城隍哪是什么管不了,分明就是坐视不管,冷眼旁观,为什么,只为百姓受了劫难,重享香火,至于为何要拘他,无非是苏鸿信横空出现,坏了他的好事。 苏鸿信似笑非笑的道:“亏你也说得出口,这般小气,还做什么神,既然这样,那我就没话可说了!” 城隍冷冷道:“既然无话可说,来人啊,拘他魂魄出来,听候落!” 苏鸿信怪笑一声,一杵断魂刀,伸手已飞快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法华经”。 经书一揭,赫见金光万道…… 246 哎呦卧槽   那城隍怒目圆睁,早已气极,此刻正待动手,哪想苏鸿信拿出这么一本佛经。   佛教册页一展,宛似一面宝镜,其上所书经文俱是大放金光,字迹赤红如血,只对着一众围上的阴差鬼吏一照,殿中所聚阴魂,无不如春雪消融般散去,徒留几声惨叫。   那神台上的城隍连同文判官俱是神色大变,惊骇欲绝,金光照下,想要反应已措手不及,它们却是觉得眼前这人历经恶战,重伤之躯已难有反抗之力,怎料眼下竟怀有如此奇物,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但见浩瀚佛光一落,一切阴秽之物无不如热水浇冰雪一样,连城隍亦难幸免,但它到底还是一方护城之神,浑身阴气大胜,苦苦挣扎,只似被钉在了原地,一旁的文判官却是个面色惨白的老秀才,不过两个呼吸,已化作一团阴气,魂飞魄散。   “且……慢……”   城隍嘶声疾呼。   “慢?慢不得!”   既然已动手,哪还有手下留情之说,何况自己还是重伤之身,谁知道一时放松会不会着了道,苏鸿信冷哼一声,遂见断魂刀已破空飞出,却是径直贯穿了那城隍的身子。   “轰!”   一声惊爆,再看去,庙中一切又归原样,只是神台上的神像,此刻轰然炸开,唯余一地残泥碎块,墙上,断魂刀犹自震颤不止。   苏鸿信一合经书,脸色苍白,满头冷汗?他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却见刚才握住经书的地方浑似被烈火灼烤过一样,焦黑一片。   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苏鸿信喃喃自语道:“看来以后还不能轻易动用这玩意儿了?搞不好,自己先没了!”   想想也是?他如今吞魂食鬼,一身阴煞凶邪之气日益浓郁?只怕越往后?这经书对他的反噬也越大,还需小心谨慎一点。   望着一地泥像残渣,苏鸿信收好经书,拔回断魂刀?脚步踉跄的走了出去。   诸事已毕。   翌日?城中百姓也不知谁现了“城隍庙”的变故,自是又引起一番惊动,历经那妖邪作祟,如今城里当真是风声鹤唳,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人提心吊胆?府尹得知,忙又大动干戈。   另一头?只说那陈老幺打完更后,回到包公祠?却见其中已冷清安静,不见了苏鸿信的踪迹?随后视线轻移?落在了包公像的脚下?   就见那里放着一本簿册,正是那“茅山秘术”,其上还有一个月牙状的坠子,地上则是写着“老头保重”四个字。   老人拿起簿册瞧了瞧,然下一刻,但见这瘸腿的更夫抖手一挥,手中簿册立时化作燃灰扬起,烧了个干净,他双目如电,望着祠堂里的包公像,视线落下的一刻,额前竟有一道流光投入那包公像中,转瞬即逝。   “陈守义!”   一声轻唤在祠堂中响起,带着威严,铿锵有力,透人心神。   而陈老幺呢?就在那流光离体之际,老人眼神迷糊,像是喝醉了一样,可听到耳边呼声,他意识一清。   “诶,谁喊我?”   可只含混的问了一句,眼前一幕却骇的他倒头便跪,五体投地,哆嗦着颤声道:“小的陈守义,叩见包青天!”   而他面前,已是氤氲缭绕,一道身影端坐其中。   “且去领了那城隍之位吧!”   ……   ……   ……   安城,书店。   窗外月华正盛,皎洁月光好似霜雪,而原本静悄悄的窗内,忽然凭空多出了几声咳嗽,一个身影坐在床边,独臂杵刀,正低头呛咳着。   看了眼自己断掉的左臂,苏鸿信说道:   “治愈!”   下一刻,只见他左臂的断口处,突地涌出一缕缕晦涩诡异的黑气,像是跗骨之蛆般攀附延伸而出,并且飞快的化作一条手臂的形状,熟悉的感觉渐渐恢复,苏鸿信舒展着自己的左手,看着黑气中显露出的皮肉,望着上面仍旧戴着的戒指,眼神似闪烁了几番。   不止如此,他身上的内伤、外伤、暗伤,也在这一刻以肉眼可见的度愈合。   瞥了眼窗外皎洁的月,秋风拂进,苏鸿信继续道:   “抽取!”更新最快 电脑端::/   话音一落。   一座风雨交加的青山瞬间像是从天地的尽头轰然砸入了他的眼泊,溅起巨大的涟漪,夷山中的一切,开始在那涟漪中飞快倒流现显,奔腾的洪流、呼啸的狂风,以及风雨雷电,所有的一切。一座座古旧且破败的庙宇,残垣断壁的废墟,狰狞巨大的孽蛟,翻滚的蛇群,还有那些他遇到的人,在那片阴暗的天地间逐一浮出……   “嗯?”   苏鸿信蓦然一凝神,似是看见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轻“咦”了一声,只见那变幻莫测,光怪6离的景象突然定格在了一个蓬头邋遢的老人身上,这人衣衫破旧,手提更鼓,看着花甲的岁数,顶上光秃秃的一片,唯有这两鬓留着几缕白,一瘸一拐的,浑似那八仙里的铁拐李,活灵活现的连他身上的老泥汗渍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这不陈老幺么?”   苏鸿信神情古怪,这瘸腿老头身上能有什么能耐,难不成这次白跑一趟?   可接下来他猝然一瞪眼,猛的坐直身子,活似青天白日见了鬼。   还真就是见鬼了。   苏鸿信就看见这与他相处数日的瘸腿老头,如今居然摆了个古怪的架势,左手摊掌,右手以食指代笔,竟在手心里虚画了一道神符,指下似有光华流转,拖出玄奥轨迹,飘忽不散,待掌上神符书成一刻,遂见老人掌心朝地面遥遥一推,立见土石开裂,竟然开出一扇鬼气森森的门户,大开阴司之门,把苏鸿信都瞧傻眼了。   “这他娘的隐藏的也忒深了吧?什么来头啊这是?”   同时一个苍老微哑的声音似在他耳畔轻轻落下。   “通幽!”   眼前一切突然俱散,只剩那神符大放晦涩神光,宛似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一笔一划,俱是清晰无比,神妙无穷。   苏鸿信楞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被窗外小风一吹,莫名的抖了个激灵,他神情古怪无比,嘴里喃喃道:   “哎呦,卧槽!” 247 戒指   秦始皇时,大宛中多枉死者横道,数有鸟衔草,覆死人面,皆登时活,有司奏闻始皇。始皇使使者赍此草,以问鬼谷先生,云上东海中祖洲上不死之草,生琼田中,一名养神芝。其叶似菰,生不从,一株可活千人。始皇于是谓可索得,因遣徐福及童男童女各三千人,乘楼船入海,寻祖洲不返。   —《十洲记》   ……   “本台最新报道,十月一日“光明号”船难事件,沉船残骸已经找到,但其中的一百三十七名乘客至今下落不明,警方已在东海海面及沿岸地区展开搜救行动……”   看着保存下来的新闻,6莹默然,她擦拭着手里的相框,显得格外的失魂落魄,黯然神伤,眼眶都红了,哪怕这件事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但她还是走不出失去挚爱的阴影。   他们本来都已经订婚了,如果没有那件事,想来现在都已经结婚了。   良久,望着相框里的照片,6莹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年来,更是患上了抑郁症,严重的时候,连着三两个月都彻夜失眠,每天晚上都需要安眠药才能入睡,最后连工作都辞掉了,生活起居更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要不是亲友的开导和劝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窗外,下着微雨,不知不觉,已经入秋了。   此时天还没彻亮,天色略显昏暗,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了进来。   好半天,像是察觉到有一丝丝的冷,6莹这才回过神来,她缩了缩肩膀,起身关好了窗,然后收拾了屋子,做好了早点,又喂了宠物狗,像是在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她只要一旦闲下来,总免不了胡思乱想,陷入纠结。   等把该忙的忙完了,她这才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百无聊赖的刷着最新的网剧,消磨着无聊的光景,顺便看看前段时间接连生的离奇怪事,特别是那些关于“招魂”的帖子,她格外的留意,似乎在想着什么,也想做些什么,看着底下一个个诡异离奇的评论,她虽然很怕,但还是强忍恐惧看着,   她心里默念:“如果这世上真有阴间,真的想再见他一面,生也好,死也罢,只要能见到他。”   到现在。   尽管中元节的风波已经平息了,但贴吧论坛里的议论却丝毫不见少,反而越演越烈,只是大家说的都比较隐晦,没有之前那么明目张胆,而且,这里面居然还有人趁机打起了驱邪的广告。   6莹看的失笑,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奇心驱使,她还是下意识打开了广告链接,屏幕上立马弹出一个视频窗口,就见里面的装饰布置,好像是个书店,两个身影一高一矮,正凑在一块,介绍着业务。   这一看,6莹不由一愣。   “咦,这个好像是苏梅啊?”   她望着视频里穿着长裙的高挑女孩有些意外,仔细又看了看,才像是终于肯定了下来,接着视线又看向苏梅怀里的面瘫少女。   “这个该不会是她女儿吧?都这么大了!”   “驱鬼辟邪一条龙,九千九百九十八,包你带回家……”   听着视频里面电视购物一样的吆喝,6莹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唉,好久没见老同学了!”   正自言自语的说着。   “叮咚!”   6莹突然听到门铃响了。   “谁啊?”   她正想起身,可身旁的宠物狗突然腾地就抬起了头,站了起来,一改往日温和性子,对着门口龇牙咧嘴的低皞着。   6莹有些觉得奇怪,安抚了一下,也没多想,自己则是走到门口,更有些好奇,毕竟过去的一年除了父母来过,很少有陌生人来找自己,也不知道是谁,当下贴在猫眼上看了出去。   可门外的灯虽然还亮着灯,但走廊上却空空如也,没有人,6莹说了句“奇怪”,拉开了门,又往走廊两头瞧了瞧,静的出奇,还是没人。   但她视线忽然一垂,直直望着地上,只见光洁的地板上,正散落着一团团水渍,从电梯口的方向,一直到延伸到门口。   蹙眉嘀咕了一声,6莹转身回屋拿起了拖把,将地板拖干净,然后这才重新回屋。   看着视频上的电话,6莹犹豫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没拨出去,而是叹了口气。   但就在这个时候。   “叮咚!”   门铃又响了。   6莹听的心头一烦,原本老实趴在旁边的宠物狗这会儿突地又站了起来,还是对着门口一阵狂吠。   她看了看紧闭的门,并没有过去,而是又问了句。   “谁啊?”   但回应她的只有连连响动的门铃。   狗叫的也越来越大了,6莹安抚着宠物狗,心里还迟疑着要不要过去,可门铃声突然没了,就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   “砰砰砰……”   门上这下传来了敲门声,剧烈而急促,来的突然,而且声音很大,就好像外面有人在砸门一样,吓得6莹一个哆嗦。   推荐下,【 app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她脸色猛的一白,双眼直勾勾的望着门缝下面,只见一滩水迹正自外面淌了进来,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到了现在,6莹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她颤抖着咽了口唾沫,伸手抓过桌上的水果刀,一点点的朝着门口走了过去,门缝下的水渍越来越多,门外安静的长廊上隐隐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   “你到底是谁?”   她颤声问。   “滴答……滴答……”   门外只有滴水声,一声一声,诡异莫名。   她的呼吸似乎都跟着颤抖了,小心翼翼的,壮着胆子,朝猫眼上望去,走廊里,一片安静,灯还在亮着,依旧无人。   “咔!”   6莹打开了门。   沁寒的空气在走廊里徘徊着,她脸色苍白的看着,望着地上,只见前不久刚拖完的地,现在又湿了,一滩滩水迹散着淡淡的腥臭,就好像一条烂掉了十天半月的臭鱼,而那些水迹的形状,赫然是一个个模糊的脚印,就好像刚才有人来过一样。   但6莹看的都不是这些,而是门口,只见地上除了水迹外还有别的东西,一枚婚戒。   6莹眼神怔楞,呆呆看着那枚戒指,又看看自己的右手,同样的,也有一枚戒指,只是,地上的那枚,稍稍大一些。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的灯,突然灭了,6莹忽然神色大变,耳边像是传来无数窃窃私语的叫声,趁着微弱的光亮,她惊恐现,昏暗的走廊里,一道道鬼影从黑暗的角落里拉长延伸了出来…… 248 书店来客   ……   “唉,这雨啥时候能停啊!”   苏梅背着双手,站在书店的门口朝着老街上张望了一眼,细雨如,古旧的青石板被涂的灰黯一片,两旁的瓦檐下滴滴答答落着雨滴,显得有些清寒,宁静。   书店里倒是坐着几个看书的人,苏梅转身给每人倒了杯热茶,这才又坐回到沙上。   “不知道啊,这雨都下了三天了!”   一旁有个看书的中年男人搭了句腔,他手里提着公文包,头上的头都快掉没了,不过人却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看样子看书是假,避雨才是真。   “也是奇怪,这两天气象显示的明明没雨啊,结果也是倒霉,刚接了几个单子,半路上就下起了雨,这天气预报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男人抱怨着。   “话说,最近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儿?”   怕是手里的书看的有些乏味,男人喝了口茶,有些神神秘秘的说了句。   这一问,一旁其他几位看书的人也都似来了兴致,毕竟,这书中写的就是在离奇古怪,又怎么会有真实见闻来的惊心动魄。   苏梅有些失笑,自从中元节生了一些怪事,这书店里看书的人总能聊到那上面去。   “我可给你们说,我前两天就遇到一件怪事!”   不过,这好奇心是人都有,何况苏梅以前就是整理收集这些的,加上日子清闲,自然也凑到一起听了起来。   见众人兴趣都被勾了起来,男人稍稍一伏身子,小声道:“不瞒诸位,鄙人姓李,从事的是丧葬工作,干我们这行,那规矩实在是太多了。前些天,我接到个单子,是去乡下给一个老太太处理丧葬事宜,哎呦,你们是没瞧见,那老太太躺冰棺里的模样,饿的那叫一个瘦啊,真算是皮包骨一样,浑身上下没个半斤八两的肉,骨头都能一根根数清楚!”   男人喝着水,神情诡异加古怪,凑合着外面半昏半暗的天色,这倒是把气氛给提起来了。   “不光是瘦,而且身上还长着褥疮,一看就是卧病在床,一米五六的个子,活生生的缩成了一团,看的人触目惊心!”   “关键是,我去瞧的时候,卧槽,老太太还睁着眼睛,脸色青,眼仁里都是血丝,一双眼珠子就跟青蛙一样,鼓出来了!”   几人凑一块也都听的津津有味儿,虽说心里有些忐忑紧张,但人就是这样,越陌生神秘的东西,反而越让人着迷,挨个听的口干舌燥,喝着茶水,眼神都盯着谢顶男人那张绘声绘色的脸。   “干我们这行,最怕接到这种生意,他妈的,这明显就是死不瞑目啊,跟我一道去的殓葬师就看了一眼,脸色都变了,让我私下去打听一下,结果你们猜我打听到了啥?”   “不知道!”   一个背着书包,圆头圆脑的小胖子忙一摇脑袋。   “你快说啊!”   见男人吊人胃口,有人忍不住的催促道。   男人不急不慌的又喝了口茶,才继续道:“据说这老太太祖上可是地主,虽然没落了,但好歹也传下了几件东西,平日里也都与人为善,老伴走得早,这就剩她一人,一直都是跟着儿子过活!”   “但关键是这儿子虽说老实,可娶的老婆却是个泼辣刻薄的货色,嫁过来之后,就一直惦记着那几件祖传的东西,变着法的想弄到手。老人膝下还有三女儿,往常也都来照料照料,结果落她们那大嫂眼里就好像要和她抢东西一样,那大儿子也没什么主见,经不住老婆的几次枕边风,看几个妹妹的眼神都不对了,就和防贼一样,结果可想而知,兄妹几个反目成仇!”   “俗话说女人当家,房倒屋塌,更不凑巧的是,老太太几月前中风了,摔了一跤后,就一直瘫在了床上,起居饮食都要人照料,可有了这档子事儿,那儿媳妇更加肆无忌惮,把前来探望的亲戚朋友一概关在了门外!”   “听说啊,是活活给饿死的,依我看那老太太那模样也是**不离十,死了三四天才知道死了,床上全都是屎尿,那枕头都给吃了大半,一嘴的棉花,啧啧啧,真就是作孽啊。”   男人说的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做我们这行的,什么死状没见过,可那一次真是让人不寒而栗,触目惊心啊,现在想起那老太太的模样,我这脊背就冒凉气,想想人这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结果临了到头还遭了这么大的罪!”   “等我回去给殓葬师一说,结果人家二话没说,拉着我就走,说这单生意不做了!”   像是说到了吓人的地方,男人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   “那你就走了?”   那个小胖子紧张的问。   男人接了声“嗯呐”,眼神左右一瞟,咋舌道:“这种生意可做不得,折了福是小,说不定命都没了!”   就在众人以为这故事会到此结束的时候,男人忽咽了口唾沫,神情紧张,脸色白,他哑声道:“可第二天,等我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接电话的,既不是那户人家的大儿子,也不是那儿媳妇,接电话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书店里的气氛登时有些诡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过了两天,等我们再过去的时候,你们猜生了什么?”   没人应他。   男人小声的自顾道:“我们走后的第二天,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妇、孙子全都死了,而且死的地方更是诡异,就死在给老人下葬的坟坑里,撑死的,肚里嘴里全是坟土,听说都撑圆了!”   书店里仍是一片死寂,只有一旁的少女抱着手机打着游戏,嘴里骂着脏话,然后搭腔道:“都埋了么?”   男人点点头,表情苍白诡异。“等我们再去的时候,老太太不但躺平了,眼睛也都合上了,不过,这事儿我们没接,最后还是老太太的几个叔伯兄弟安葬了的。”   说完。   “得嘞,这雨也小了,呵呵,我讲着故事的原因就是想说,这人的身后事啊,也很重要,这是鄙人的名片,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提我的名字,打七折!”   男人看了看外面的雨势,给每人递了张名片,转身就快步走了出去,身后的小胖子则是一脸的嫌弃,跟着也出去了。   可临出门,许是走的有些急,男人差点在门口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啊!”   说完就匆匆的钻入了雨氛里。   进来的,是个穿着水蓝色长裙的姑娘,脸色病恹恹的,撑着伞,有些魂不守舍,她四下里看了看。   “请问苏梅在么?” 249 老同学   门外阴雨绵绵。   看着面前模样憔悴的客人指名道姓的找自己,苏梅先是怔了怔,然后脸上忽然一喜,似是认出了眼前人。   “6莹?”   原来,这6莹正是她大学同学,属于那种同寝室出来的好姐妹、闺蜜,而且这姑娘不光人漂亮,性子也是极好,很招人喜欢,可就是一年前突然没了消息,但现在这个变化也太大了,瘦的都快认不出来了。   6莹脸上似有病色,苍白的吓人,鬓角还沾着雨珠,站在冷风里瑟瑟抖,身子更是清减的厉害,好似大病了一场。   老同学久别重逢,6莹却没有多少寒暄,而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快进来说,这么凉的天也不知道添几件衣服!”苏梅拉着6莹进店坐下,又给她取了件外套,驱驱寒。   好一会儿,才见6莹捧着水杯,迟疑了一下,说道:“苏梅,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我也不知道找谁了,但是我说了,都没人信,他们都不相信我,只能来找你……”   说着说着,姑娘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她像是只受惊的兔子,张望着店里被阴影罩着的角落,就好像那黑暗中藏着什么东西,神情紧张,很是恐惧。   “怎么?”   一见她这副模样,苏梅心里就有了些猜测,何况这些天怪事可没少生,估摸着她这同学是遇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儿。   她也跟着瞧了瞧四下的角落,却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我是看见了你的帖子才找过来的!”   6莹缩着身子坐着,似有些魂不守舍,她双眼失神的望着手里的水杯,低声说道:“你还记得一年前的那场船难么?”   苏梅想了想,然后才记起来。   “你是说去年国庆那次?”   她心里苦笑,当初她忙着工作,起早贪黑,哪有精力去管这些事儿,最多也就是从别人口中听来了几句,加上从新闻中了结了一些,据说是一艘轮船在东海沉了,船上的所有人无一幸免。   就见6莹缓缓抬头,眼神泛红。   “韩震也在上面!”   苏梅听完不由得沉默了,这韩震正是6莹的未婚夫,之前听到两人订婚的消息后,她们还聚过餐,也见过几面,人品相貌都不错;她嘴唇翕动,似是要安慰几句,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但6莹下一句话就有些语出惊人了。   “他回来了!”   6莹眼神里似在泛光,说的很认真,声音压的很低,低的似在颤抖。   “我给我爸妈说了,可他们都不信!”   苏梅听完叹了口气,尽管她对这件事知道的不多,但当年那场船难,据说上面的人全都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的无影无踪,海上救援队找到的也只有“光明号”的残骸,这在当时可是大新闻,各种报道铺天盖地。   但现在,一个消失了一年多很有可能早已经葬身大海的人,突然说他又出现了,正常人肯定都不会信,最多只是以为6莹太过想念对方,精神恍惚。   要不然,那就不是人。   见苏梅皱着眉,6莹似怕她也不信,忙拿出一枚戒指。   “这是我们之前订婚的时候韩震送我的,我们一人一枚,他那天上船的时候还带着呢,可昨天,我在我的门外现了它,这就是韩震的,上面还刻着我的生日,你看!”   苏梅也接过戒指,只见戒指里面还真刻着一行日期,正是6莹的生日,接着她又忙取出手机。   “你看,这是他出海的时候给我的照片,就在左手上!”   屏幕上,是一个阳光俊朗的男人,身后正是那艘已经沉坠的“光明号”,而在男人的左手,果不其然,正戴着一模一样的戒指。   “而且昨天我遇到了一件怪事!”   6莹紧抓着身上的外套,眼神有些颤抖,她回忆道:“昨天……”   ……   伴随着灯光暗下,原本冷清幽静的走廊突然多出无数窸窸窣窣的响动,就好似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说的很晦涩,听不清楚。   而且,趁着门内的光,6莹看见,那些昏暗的阴影里,竟然站着一条条诡异的黑影,就好像人的影子一样,动也不动,但就在灯灭的一瞬,那些影子却突然朝她冲了过来,扭曲拉长,狰狞的手爪,眼看就要抓下。   “汪汪……”   一阵急促的狗叫。   走廊里刚灭的灯,猛的又亮了。   眼前那些黑影,瞬间消失不见。   6莹一屁股软倒在地,然后手忙脚乱的把门关上,她大口喘着粗气,之前的一幕,实在是诡异极了。   窗外夜色降临,6莹则是将屋里的灯光全都打开,睁着眼,心惊胆战的,硬生生撑了整整一夜,等到天亮,她这才敢出门,一路上就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眼睛藏在暗处,在盯着她一样;中途她更是给父母打了电话,还给韩震的父母打电话,结果,全都没人相信,本来还想报警,但这种离奇的事情,怕是警察也不信,最后走投无路,这才想起了苏梅。   “这戒指肯定是韩震放在门口的,但他为什么不见我,肯定和那些影子有关!”   6莹把昨天的经历说完,眼露希冀的望着苏梅。   “苏梅,帮帮我好不好!”   “你是说它们怕光?”   一个声音突然从边上兀的冒了出来。   就见楼上,一人环抱双臂步步走了下来,边走还边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像是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儿。   非是旁人,正是苏鸿信。   他视线一扫底下的人,目光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6莹的身上,阴沉暗红的眸子看的对方有些颤。   “好像是尸臭!”   一旁的蛮蛮脸色如常的说道。   原来啊,这6莹一进来,店里就多出了一股淡淡腥臭,而且还是那种鱼腥味儿,一开始倒也还好,可现在是又腥又臭,就好像在水里泡了十天半月的烂鱼臭虾,刚才还在看书的几个人,这会儿都被熏跑了。   苏鸿信扫了6莹一眼,只见对方浑身被一股晦暗灰气缠绕,他走下楼,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戒指,那尸臭正是从上面出来的。   “让我看看戒指!”   拿过戒指,苏鸿信放在手里摩挲了几下,就见上面的尸臭立马没了,只剩下一团晦暗灰气萦绕不散。   他一时来了兴趣,这玩意儿既不像鬼气阴气,也不像妖气秽气,反倒是他从没见过的一种诡异气机,这倒是新鲜。   不过,尸臭是没了,可鱼腥味儿却没散,苏鸿信看了看一旁的6莹。   “你身上是不是沾过什么东西?”   不等对方回答,苏鸿信又继续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倒想去看看!” 250 镜中人 6莹住的地方在内三环,市中心,这地段房价可不便宜,驱车大概二十分钟。 一路上听着6莹又把经过重新说了一遍,苏鸿信也觉事有蹊跷。 也是奇了怪了,听说过人头七还魂的,可这都过去一年多了,如今突然冒出来,而且,这架势看着好像不是阴魂作祟啊,这也是他打算帮忙的原因,之前虽然说阴阳两界已断,但还有不少鬼类滞留此间,他就怕出些怪事,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 何况那场船难他也知道,上面的人无一幸免,全部遇难,这都是众所周知的,连尸都找不到,离奇的可以,当年可是轰动国际的大新闻。 谁要说里面的人能活着从海里游回来,苏鸿信保证扇他两大嘴巴子。 但眼下不能光听6莹的一面之词,总要亲眼看看再说。 他手里还抱着个琴盒,保险起见,却是把刀给带上了。 说着说着,苏鸿信就看向了车后座,就见一只个头不小的阿拉斯加正吐着舌头,懒洋洋的趴着,一身的肉都耷拉了下去,太肥了,这简直就是一头猪啊,看来伙食不错。 而且,按照6莹的说法,这狗却能提前察觉危险,八成是看见了什么。万物有灵,这犬类更是传言可通灵,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到东西。 “你说,韩震还活着么?” 一直开车的6莹突然嗫嗫的问了句。 苏鸿信望了眼阴霾的天空,摇摇头。“不好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谁也说不准,但大海茫茫,你觉得一个人,能活下来么?” 6莹沉默不语。 车子一直驶到了一排别墅区前,有6莹出面,一路上倒也畅通无阻,再看看一些停在路边的豪车,苏鸿信不禁咋舌,要不是自己的身上生了这一系列的怪事,只怕他现在指不定在哪栋办公大楼里朝九晚五的工作呢。 人世无常,果然没有定数。 “到了!” 6莹忽然说道。 车子停在了一栋楼前。 苏鸿信下了车,他莫名的又看了看天色,眉头微微一皱,不知道是不是鼻子出问题了,他怎么觉着这雨里也飘了股淡淡的鱼腥味儿。 “你先回车里等我吧!” 6莹也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把房门钥匙交给了苏鸿信,然后面带忧色的说道:“小心点!” 苏鸿信头也没回的摆了摆手,手上提着琴盒,他交代道:“等会不管看到什么,生了什么都别上来,要是天黑前我没出来你就回书店!” 6莹点点头。 “好!” 苏鸿信则是径直走入了电梯。 伴随着楼层数字逐一跳动,他暗自警惕,一直到十七楼。 “叮!” 可电梯门打开的一瞬,苏鸿信脸色却是一变。 一股让人欲呕的腥气扑面冲来,就好像这地方曾经堆着无数臭鱼烂虾一样。 走廊通明。 17o6号。 目光扫视了一遍,挑着6莹的房子,苏鸿信走了过去。 屋门推开。 不得不说,这屋子还真是大,四室两厅,灯还亮着,屋里家具摆置也都很整齐,看样子似乎经常打扫,很是干净。 “滴答、滴答、” 静悄悄的屋里,除了苏鸿信的脚步声,就只有那越来越清晰的滴水声。 “有意思!” 环顾四周扫视了一遍,苏鸿信却是半点异样都没看见,既无鬼气,也无阴气,干净的简直不能再干净。 他深吸了口气,跟着滴水声又到了一个卫生间。 原来是水龙头没有拧紧。 又反复转了几圈,见没什么异常,苏鸿信这才看向走廊两边的角落,按照6莹话里的意思,那种东西好像是存身在阴影黑暗处,惧光,而且当时天已经黑了,也许还要考虑到时间因素。 苏鸿信嗅着空气中刺鼻的腥气,正四下找寻着蛛丝马迹,之前无往不利的一双眼睛,此刻却什么都没看到,这也让他对那些诡异存在愈好奇了。 可猝然,他脚下步伐一顿,脚步声一停,就听。 “滴答……滴答……” 一阵滴水声又响起了起来。 还是在那个洗手间里。 苏鸿信双眼微微一眯,却是慢慢转向了那个卫生间。 如果先前只是猜测,那他现在肯定这屋里有古怪,看来那6莹说的就是真的。 说不定那些诡异东西已经进来了。 舔了舔干的唇苏鸿信慢慢拿出了断魂刀,拨开了卫生间的门。 他看着那不停滴水的水龙头,四下静悄一片,灯光洒落,给一切罩上了一抹苍白。 什么都没有。 苏鸿信慢慢走到洗漱台前,上面摆满了化妆品和护肤品,可随即就见他饶有兴致的对着镜子眨了眨眼,摩挲着下巴,伸手又在洗漱台上挑挑拣拣,找到一个剃须刀,对着镜子刮起了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一双眼睛则是直勾勾的望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 镜子里的他,一头短,下巴生着刚冒出的胡茬,面颊轮廓生棱,眉宇似蕴含着凶煞,眼眸暗红,透着一股邪气,和他一模一样,当然,自己的影子肯定和自己一模一样。 苏鸿信忽然呲牙,镜子里的也呲牙,苏鸿信眨眼,镜子里的也眨眼,苏鸿信忽然阴厉一笑,镜子里的也同样笑了起来,除了笑声,连嘴里有几颗牙都一模一样。 可接下来,却见苏鸿信竟然丧心病狂,满脸狞笑的竟然拿起一旁的一把薄刀,对着自己的喉咙就狠狠插了下去,直直没入刀柄,霎时血水四溅。 而镜子里的他,也是一样。 但下一刻,苏鸿信喉咙上的伤势又不见了。 做完这一切,才见他皱着眉看着镜子,若有所思的说道:“难道,是我猜错了?可电视电影里不是都这样演的么?艹,真让人失望!” 他擦洗着镜子上的血水,张嘴又吐出一口血水,一脸的晦气,有些不甘心的望着镜中的自己,像是在等它和自己做出不一样的反应。 说完,苏鸿信退出了洗手间,也关了灯。 但突然,就见苏鸿信那张脸,慢慢的一点点从门边探了出来,望着洗漱台上前的那面镜子无声咧开了嘴。 却见那镜子里的苏鸿信,此刻仍像是站在洗漱台前一样,露着上半身,只是,浑身全被一团阴暗笼罩,阴影中,更像是有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响起。 “再给老子装,还抓不住你!” 251 鬼影,神秘 苏鸿信慢慢站直了身子,站在了卫生间的门口,手中拖着一把鬼头刀,一双眼睛慢慢眯起,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只见这东西浑身被一团晦暗的灰气笼罩,就好像是一团人形黑影,在不住幻化着苏鸿信的容貌,五官逐渐清晰,轮廓渐显。 “果然不是鬼!” 苏鸿信一掀眉,他如今背负“罗睺”之命,穷凶极恶,堪称凶邪之主,浑身煞气寻常小鬼躲都躲不及,哪还敢现身。 不过,管它是什么,先试试手段再说。 一抿嘴,苏鸿信已是又踏进了洗手间,可他刚一踏进去,好家伙,什么还都没看见,浑身上下立见“噗嗤”声响,前后竟然各多了几道血口,如被利爪抓过,这还没动手呢,就吃了大亏。 “他妈的!” 苏鸿信眼中戾芒乍现,但他很快又忙退了出来,脚下急走,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影子,但见地上那一片晦暗的阴影中,一双非人的眼眸悄然睁开。 下一刻,苏鸿信就惊觉自己好像不能动了,像是木偶般僵在原地,他意识还在,但身体却不受控制,遂听阴影中传来一声阴恻恻的诡笑,他的影子却好似活了一样,手舞足蹈,苏鸿信也跟着手舞足蹈。 遂见影子一定,左臂反手一折,苏鸿信的左臂立闻咔嚓一声,已是骨茬外露,居然生生被折断了,以一种极为不正常的姿势曲折向后,血水直流。 看着自己耷拉的左臂,苏鸿信一皱眉,不知是感到了疼痛还是感到了困惑,亦或是也被这古怪的手段给惊到了,他的身体如今全然不受控制,似乎是被这鬼影给操纵了。 用影子操纵别人,这手段倒是诡异的紧,这遇到的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头一回,敌人还没看到自己却先见血了。 只见他开始挪动着脚步,像是木偶机械一样,一步步移动着。 但紧接着,那影子竟然抬刀朝自己的脖颈砍去,苏鸿信也跟着提起断魂刀,朝自己的脖子砍去,像是牵线木偶一样。 “不知死活!” 苏鸿信心里虽惊却无惧,本是扬刀的动作一停,他体内猝然窜出一团黑气,化作一只狰狞兽影,空气中乍闻一声虎吼,兽影已扑杀而下,只似鱼入水中,落到了苏鸿信的影子里。 进去一瞬,忽又腾转掠出,口中赫然衔着一条不住挣扎的鬼影。 苏鸿信面无表情,他望着那团黑影,左臂已飞快攀上一缕缕黑气,如跗骨之蛆般钻入皮肉,本来耷拉的五指猝然抽动,继而握紧。 再看一轮黑光幻空而过,那黑影已被断魂刀钉个正着。 可让他意外的是,这东西却不似鬼魅妖类,竟然浑似不受半点影响,甚至是没有一丝损伤,断魂刀居然对它无用。 “没有实体,物理攻击无效么?” 但很快,他就现这鬼东西长时间暴露在灯光下居然一点点在暗淡,就好像烈日下的水汽,浑身散着一缕缕的灰气,转眼就都快变得透明了,然后散去。 “这就是怕光的原因么?” 苏鸿信又扫视了一下屋中一些阴影角落,他的知觉告诉他,这种鬼玩意儿,屋里似乎不止一只。 眼神闪烁,他却是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走到开关前,望着屋子,深吸了一口气,已“啪”的暗下。 整个房子瞬间昏暗下来,一刹那,周围只似鬼影重重,像是有无数双目光在看着他,窃窃私语之声更大了。 苏鸿信双眼血光大放。 “你们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想要做什么?”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黑暗中,瞬间多出一双双非人的眼目,粗略一扫,怕是不下十几二十双,晦暗不明,如一只只成双成对的萤火虫般,碧幽阴森,苏鸿信看的心头暗震,浑身肌肉蓦的紧绷起来,冷汗立马就下来了。 这也太多了。 “不死草……不死草……” 而那窃窃私语中,却是隐约响起几声飘忽的呢喃。 “什么不死草?说的清楚些!” 苏鸿信有些诧异,看来这些东西的出现不是无缘无故的,他忙问。 可下一刻他脸色就变了。 就见那些黑影一个个的朝他围聚了过来,苏鸿信舔了舔有些干烫的唇,慢慢退到了墙角…… …… “轰!” 窗外却是一声惊雷,凄白的电光划破了灰暗的天空,雨氛乍亮,照亮了这座雨中的城,也照亮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哒哒哒……” 步伐声起,一顶白色的雨伞正屹立在这座城的最高处,而伞下的人正俯瞰、遥望着某个方向。 伞下的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红如烈火,艳如鲜血,欺霜赛雪的玉足上,一双水晶鞋正散着绚丽的色彩。 女人已停步。 风雨飘过,伞下已见缕缕白扬起,随风而荡,浩如烟海。 女人又望了望阴晦的天空,遂听一个妩媚动人,勾魂摄魄的妖娆声音从伞下响起。 “这雨可真叫人不舒服,也太臭了些!” 这个声音带着一丝丝的慵懒,以及嫌弃。 “看来,这个世界还存在着不少上古岁月遗留下来的漏网之鱼啊!” 她又看向了远处,眺望向某个方向,沉默许久。 “淇县那边,我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么?” 女人蓦的又说道。 “不曾,不过,好像有一伙盗墓贼现了一座殷商的古墓,从墓里找到了一些东西!” 这是另一个声音,也是从伞下响起的,电光骤亮,但见女人的肩头,正趴着一只圆滚滚的小兽,一身皮毛分成黑白二色,浑圆如球,露着一双灿亮的眼睛。 “与那我要的东西有关?” 女人问。 小兽口吐人言,忙点头。 “不光如此,似乎上面,还记载着、记载着、” 说到这里,它突然吞吞吐吐,不敢说了。 “说下去!” 女人轻声道。 “好像记载着那位的埋尸地!” 小兽的嗓音像是有些沙哑,有些胆怯,有些恐惧。 女人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她才淡淡道:“走吧,这天气越来越冷了,看样子,快下雪了!” “咱们不帮帮他么?” 小兽似有诧异。 女人已半转过身,闻言她又回头瞥了眼某处,忽见风来,伞沿下,隐约似有一张惊世骇俗,倾国倾城的容颜稍纵即逝,一闪而过。 “不用了,如今和他太多接触了不好,毕竟,现在还不到时候,他是守门人,要小心引起它的排斥,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闯进来的,我可不想招惹来一些不得了的存在,我还想好好转转呢,见识一下,这三千年后的人间!” 声还在,雨中却已人影空空。 :。:m.x 252 不死草 “不死草……” 屋中呢喃四起。 苏鸿信已退到墙角,退无可退,凝神看着昏暗中那一双双非人的眸子,同时他也暗暗记下了对方口中的“不死草”,也做好了恶战的准备,这些东西手段诡异,让人防不胜防。 “汪汪汪……” 可骤然,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苏鸿信却听到窗外响起一阵急促的狗叫,这狗叫声就在楼下。 6莹? 遭了。 他心一沉,看来这些鬼东西只怕远远不止眼前这些,谁知到落入它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担忧6莹的安慰,苏鸿信不得不生出暂退的想法,看来得先弄清楚这些非妖非鬼的玩意儿再说,到底是什么来头。 念及于此,他当机立断,就要抽身退走,眼见断魂刀起不了作用,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眉目阴沉,双手一抬,横掌上下合十,心里暗念那“掌心雷”聚气的法门,却觉一缕沁骨的阴寒之气猝然自体内游窜而走,而后聚于右臂,汇向掌心。 下一刻。 “轰!” 屋中立闻炸起一声雷鸣,更有雷光一闪而逝。 可这雷光,却不是那浩大光明的雷电,而是阴沉如墨,隐泛血光,这雷光自苏鸿信双手间迸,戾笑中他已对着当先一道黑影隔空拍出。 这一下,终于不似“断魂刀”那般无用,却见中招的黑影瞬间化作一团灰气,随即溃散无形。 其余神秘黑影见状终于露出一丝忌惮,稍有迟疑,见状,苏鸿信心里也跟着长舒了一口气,这要是再不起作用,只怕今天他得逃出去。 楼下的狗叫愈激烈了。 苏鸿信趁着雷光杀敌之际,忙又将那灯给打开,遂见屋中的鬼影,瞬间在光明中如墨色退去,出着不甘的低吼,像是无数只触手,缩出了窗外。 眼见危机暂缓,他忙赶到窗口往下一看,这不看不要紧,只居高临下的俯视一瞧,但见楼下凡是阴影无光的地方,居然隐约都飘着一双双非人的眸子,太多了,苏鸿信头皮一炸,二话不说已转身忙往下赶。 等有惊无险的赶下楼,才见车里的6莹正开着车灯缩在后座一角,吓得花容失色,瑟瑟抖,怀里则是搂着那条胖狗。 “没事吧?” 苏鸿信问。 6莹泫然欲泣,摇了摇头。 苏鸿信又凝重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沉声道:“先回去再说吧,这次恐怕有点棘手!” …… 一来一回,折腾了一圈,等回到书店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天色阴沉的愈厉害,几乎就和晚上一样,晦暗浓稠如墨,一路上连苏鸿信都有些提心吊胆的,这招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太凶了。 虽说厉害倒不至于,可就是太多了,而且手段诡异,来历还不清楚,他心里有种预感,这事儿远远没这么简单。 回到书店,等他把情况一说,其他人也都吃了一惊。 苏梅可是亲眼看见过自己弟弟抡拳打的鬼祟哭爹喊娘,连苏鸿信都说棘手,只怕真的是遇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那韩震是谁啊?” 几人忧心忡忡的商量着对策,苏鸿信突然问道。 一旁的6莹则是惊色未消,受到了惊吓,脸色十分苍白,听到苏鸿信的问话她缓了缓,才继续道:“韩震是我的未婚夫,我和他还有苏梅都是大学同学!” “他当初为什么要去海上?” 苏鸿信继续追问着。 眼下要是不弄清楚来龙去脉,还有那些鬼东西的来历,只怕这事儿他也没辙。 外面的雨还在下,雨势不绝,像是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他没给我说过,自从他父母意外去世后,他整个人都有些神神秘秘的,他说他害怕失去,他说他想要永远和我在一起,我起初只以为他是父母去世后受到了打击,是去散散心,可谁知道会生这些事!” 6莹旧事重提,显得很伤心。 “不死草!” 苏鸿信突然道。 “不死草?” 6莹听到这三个字先是愣了愣,然后她神情微变,像是记起了什么,语气激动的忙说道:“我记起来了,这个我之前好像听韩震睡着的时候说过,这和他有关么?” “这是那些鬼影说的!” 苏鸿信越来越觉得这事儿古怪了。 “不死草么、” 一旁的蛮蛮突然喃喃自语般搭了句腔,怀里搂着6莹的胖狗,她翻看着手机滑动着屏幕,在几人的注视下,突然说道:“找到了!” “这世上关于不死草的记载可不少,但是有一条,你们听听,说是东海中有祖洲,上有不死之草,草形如菰,苗长三四尺;人已死三曰者,以草覆之,皆当时活也;服之令人长生!” “据说,当年秦始皇曾派遣徐福东渡出海,为的就是找这种不死草,服之可得长生。” “当年那场船难,谁也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更没人知道船上的人去了哪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猜他们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找到了传说中的祖洲?如果是这样,那可就意思了!” 6莹听的都有些傻了,她呆呆的问:“那不是神话传说中的故事么?怎么、” 话到一半,她却是记起了这两天自己的遭遇,那些诡异离奇的东西。 “很多东西既然有记载,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定,我们的世界里存在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空间,更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而那些神话传说,就是古人机缘巧合目睹了这些空间里的存在,才流传下来的!” 苏鸿信说着自己的猜测,或者准确的来说是说给6莹听的。 “姑且就当这是真的,现在就要看看这些不鬼不妖的东西是否和那什么祖洲有关系,还有韩震和它们的关系,以及不死草!” 他又看向6莹。 “要是能知道它们为什么找上你,也许事情就有眉目了,韩震和这一切又是什么联系?如果他真的回来了,那当务之急,就是找韩震,找到他,一切就都明白了!” “但是……” 苏鸿信望着门外忽然骤急的雨势,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恐怕,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啊!” 253 李老头   翌日。   下了一夜的雨。   天还没亮,老街上就来了个唐装老头,背着手,一头银梳的一丝不苟,径直到了书店。   这来人非是旁人,正是那坑蒙拐骗的神棍李三。   却是被苏鸿信喊来的。   喊他来呢,主要是苏鸿信想让他帮忙留神一下那韩震的踪迹,虽说6莹的话不一定真,但眼下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大海捞针,试试看了,真要找得到,那就好办了,可要是找不到,就再想办法。   而李老头业内名气不小,自然认识不少人,黑的白的,不黑不白的,最不缺的就是人手。   听到苏鸿信有事让自己帮忙,李三可是巴不得,这不,天还没彻底亮起来,就过来了,人情人情,不来往怎么有情分,他可是天天想着怎么和苏鸿信这位高人搭好关系,沾上情分,说不定以后这就能救他的命。   “哎呦,苏老弟,几天不见,诸位气色不错啊!”   店里的几人,昨晚一夜未眠,最多也就昏昏沉沉的打了会儿盹,毕竟心里担惊受怕,睡也不敢睡,好在苏鸿信守在跟前,几人才凑一起眯了一小会儿。   看了看顶着黑眼圈的几人,苏鸿信只道这老头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他也打了个哈欠,也没详说,只是让他帮忙找个人,把那韩震的照片给了李三。   李老头撮着牙花子,看了看照片上的人,却是嘿嘿一笑,然后神神秘秘的道:“难不成,照片上的这位有些不对劲儿?”   他人老成精,见苏鸿信只是让他找人,其他的事只言片语就给带了过去,顿时就猜了个大概,不过他也没过多追问,以苏鸿信的手段,能找他帮忙,老头自觉脸上有面儿,不急不忙的取出个手机。   苏鸿信在旁边瞧的清楚,嘿,就见这老头竟然是把这照片连着了几个微信大群,五百人的群连拉了十来个,看的苏鸿信啧啧称奇。   然后才见其慢悠悠的又挨个语音。   “照片上这人谁要是帮我找到了,我姓李的给他两次免预约的机会!”   等完了,屋里几人就见老头捋了捋头,将手机放到了桌上,然后老神在在的哼起了小曲儿。   苏鸿信都他娘瞧乐了。   可没几分钟,只见李老头那手机上,   “叮叮叮叮……”   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   “放心吧诸位,但凡这人只要在城里,他就是能上天入地,天黑之前,也保管找到!”   李老头翘了翘山羊胡,笑的好不惬意,做足了一副荣辱不惊,世外高人的气派。   广个告,【 app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敢问这些都是李老先生您的什么人?”   苏梅也看傻眼了,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老头翘着二郎腿,嘿嘿又是一笑。“不瞒苏姑娘,这可都是我的客户,里头鱼龙混杂,上至社会名流,下到市井底层,全都有,而且遍布全国!”   “这么多?”   苏梅瞪着眼睛,吃惊的张着下巴。   她又看看这冷清的书店,顿时像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找你的人很多么?”   老头捋了捋胡髭,笑道:“那是自然,预约的都排到明年冬天了,我是想清闲点都不行啊!”   说完,他还长吁短叹的摇了摇头。   “自打中元节生了那些事儿,这行业是愈的红火,小老头不才,颇有薄名,找的人就比较多了点!”   听到老头这么说,苏鸿信却是想到了别的。   “遇到真东西没?”   李老头心知他问的是什么,长呼了口气,神秘道:“自打跟苏老弟您见识了一番,小老头我又重新正视了一下我这行业,感觉过去都白活了,不过,您瞧、”   就见李老头把袖子往上一捋,两条干瘦的胳膊上,竟然挂满了护身符、平安符,一些个佛像玉链,什么中国的,外国的,连十字架,耶稣像都有,他又把领口一揭,脖子上赫然挂着几条大金链子,上面都坠着佛像,关键是,他这脖子上都蹭着一层金粉。   苏鸿信看的嘴角一抽,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最厉害的当属这件!”   李老头从伸手在里兜摸索了一阵,等再拿出来,手里已小心翼翼的拿捏着一串珠子。   苏鸿信顺势望去,入眼就见一天浩瀚佛光乍现。   “咦?”   就听李老头奉若珍宝的小声道:“这可是我花费大价钱从西藏淘来的,九眼珠,据说是某位高僧坐化后留下的,苏老弟,您给瞧瞧,掌掌眼!”   “这是天珠?”   苏鸿信并没接过,只因光看就能看见这天珠之上佛光普照,可见此物相当不凡,只怕是久伴高僧身侧的佛宝,他说道:“这东西你贴身收着,兴许能保命!”   听到他这么说,老头笑的牙都藏不住。   “这是你从西藏弄来的?”   苏鸿信问。   “是啊,我可给你说,那地方生的离奇怪事可丝毫不比咱们这儿少,而且一件比一件玄乎!”   一听苏鸿信问起藏地,李三顿时来了兴致,牛饮般喝了口热茶,就唾沫星子乱飞的说了起来。   “那地方向来神秘,之前就有人说看见圣山上有佛光现世,说是有佛出世。还有,据说有人曾在雪山深处见到过一只白獒,个头大的吓人,比地里的大水牛都差不多了,而且,那白獒还会写字,乖乖,这怕是成精了,转山的老人们说,那是守护圣山的白龙,被传的神乎其神!”   苏鸿信只是静静听着。   “那座山本来就不寻常,有着数不尽的传说,甚至有人怀疑那就是神话传说里的“须弥山”,啧啧啧,你说上面会不会有什么大雷音寺,如来佛祖和八百罗汉,可惜就是没人上去过!”   李老头在边上自顾自的说着。   “会有机会的!”   苏鸿信终于开腔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只觉得这天地间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正在逐渐在他眼前铺开。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可惜雨却没停,晦暗阴沉,好不压抑。   屋里的几人也都各怀心事的坐着,只有李老头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儿,算是添了点人气。   “有事喊我!”   苏鸿信招呼了句,上了楼。   望了眼窗外绵绵雨霏,他目光偏转,已是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画,盯着画上的人,久久出神。   “唉!”   只是半晌,所有心绪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254 现身   雨氛绵密。   街上人来人往,却都少有说话的,怕是也被这连日来的阴雨影响了心情,天色昏暗的厉害,要不是还有时间,恐怕都分不清这天黑了还是天亮了。   “唉,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一声不耐烦的吆喝突然在雨中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是两个人匆忙行走,来不及避让撞在了一起。   道歉的是个穿着雨衣的男人,整个身子都似罩在了里面,兜帽压的极低,看不清脸,只见他忙说着“对不起”已转身快步离开,只剩下另一个人站在原地骂骂咧咧的,满脸不善。   “这啥味儿啊?”   等骂的差不多了,这人才转身离开,只是没走两步,他却是一皱眉,凑着自己的衣服嗅了一下,好家伙差点没吐出来,一张脸瞬间就绿了,臭不可闻,而且还散着一股刺鼻的鱼腥味儿。   “艹,真他妈点背儿!”   正说着呢,他眼前天光一暗,一抬头,就见面前走来个人,这人年过四十,身形壮硕,留着一头短,脸上蓄着一圈儿络腮胡,可就是这人走路的姿势极为古怪,两脚一步一挪,脸上表情僵硬木讷,看着就好像木偶一样,关节生涩。   男人正在气头上呢,顺嘴就没好气的骂道:“你谁啊?给你说有多远滚多远,老子现在心情不顺,别找抽啊!”   可他下一秒却是头皮一炸,吓得差点魂飞天外,只见面前这大汉一双木讷无神的眼珠子突然在眼窝里一转,它不是上下左右转,而是从前往后一翻,像是打了个颠倒。   “哎呦我去!”   男人都看愣了。   正吃惊呢,他蓦的身上一凉,就见眼前这汉子已是擒住了他的右手,激的他不由一个寒颤,这手也太他娘冷了,浑似没有人的体温,阴寒刺骨,都不似活人啊,他张嘴本来还想再骂几句,谁曾想又一股阴寒袭来,他双眼却蓦然瞪大,只见趁着街旁店铺里的灯光,自己脚下这影子,居然无缘无故动了,就好像活了过来。   不光是他脚下,面前这汉子脚下的影子也是一阵扭曲,恍惚间他似是看见了一双眼睛一闪而过……   雨中,就见一个个身影,一步一步挪着脚步,朝着雨衣男离开的方向走去……   ……   像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雨衣男脚下丝毫不敢停留。   他缩着身子,警惕又茫然的四下扫视着,望着一个个过往的路人,他总觉得这些人像是都在暗中瞧着他,不怀好意,偷瞧,就好像那些见不得光的鬼东西。   “不行,不能被它们找到,我不想再回去那个鬼地方……”   男人只似魔怔般不停的喃喃自语,尽可能的躲着人群,避着阴影。   雨势越来越密了,昏黄晦暗。   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   许是走的太急,男人突然脚下一绊,摔了一跤,地上积水不少,他本来还想撑起,可动作一顿,就好像呆住了一样。   男人望着面前的水泊,看着映出来的倒影,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痛苦的狰狞,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就见这按在水泊里的双手,手背上,居然隐隐约约张着一片片青黑色的鳞片。   “不、这不是我、不是我、”   男人声音颤抖,像是了疯,了狂一样。   但他眼神乍一变,却见水泊中的自己忽然咧嘴朝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对方双手猛然一探,竟然匪夷所思的从积水中伸了出来,死死的抓着他的手,像是要将他拽入身下的阴影中。   “哗!”   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个时候,男人的身旁,突见一辆汽车开过,溅起的水花和亮的车灯,瞬间将那诡异的倒影碾碎开来。   “呼……”   雨衣男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他忙站起身,像是如蒙大赦,又开始了奔走。   身后,那些先前一步一挪,宛似木偶般的怪人,如今已能正常行走,而且度越来越快,几与常人无异。   推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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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遇   老街的书店里。   “喂!啥?哎呦我去,你们在那等着,我马上过来!”   几人眼巴巴的盯着正在打电话的李老头。   只是,刚才还哼着小曲儿,很是乐呵的李三,这下老脸却隐隐白,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怎么了?”   6莹迫不及待的问。   就见李老头挂了电话,一拍大腿,撮着牙花子说道:“不好了,之前放出去找人的弟兄,这会儿好些个有去无回啊,说是撞邪了!”   “苏老弟啊,不好了,出大事儿啦!”   说完忙又朝楼上嚎了一句。   等见苏鸿信下来。   “说是那些去找人的帮手撞邪了!”   苏鸿信听到老头的话眼神也是一变。   不对啊,那些非鬼非妖的玩意儿不是见光死么,这大白天的还敢现身?   可等他看见外面越来越稠密的雨势后,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敢情这雨有古怪啊,灰蒙蒙的遮着天空,这还白天呢,可瞧着就和傍晚一样,晦涩昏暗,哪还有什么光。   苏鸿信心里有些不安。   他老早就觉得这雨来的古怪,虽说秋时多雨,可这连着几天下的却是少见,而且雨中的鱼腥气好像越来越重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腥气?”   苏鸿信皱了皱眉。   但是屋里的几人,除了那蛮蛮,其他人全都有些不明所以的摇摇头,俨然什么都没察觉到。   “你跟我去,你们剩下的就在店里老实待着,千万别出去,这雨有些问题!”   “你可要小心!”   听到苏梅的叮嘱,又和少女对视了一眼,苏鸿信已跟着李三走出了书店。   老头跟在他屁股后头还好奇的追问:“苏老弟,你说这雨有问题是什么意思?”   苏鸿信撑着伞,头也没回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恐怕不是普通的雨,是法术变化的!”   老头听完一瞪眼珠子,瞠目结舌的惊道:“这难不成就是那什么仙家神通?行云布雨?”   苏鸿信听完似笑非笑的接道:“说不准是一只大妖呢?老实说,我也不是头一回见这种手段了,也算不上多厉害,但是这雨中掺杂着一股鱼腥味,八成还有什么古怪!”   二人边说边赶,走到入口,老头已飞快的上了车,载着苏鸿信踩着油门,朝事地赶去。   嗅着鱼中飘来的鱼腥味,苏鸿信不禁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雨氛晦暗,不知不觉,这座城已变得如此阴沉。   可就在这时,窗外却是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异香,如兰似麝,仿佛能够人魂魄。苏鸿信闻香而动,他只觉得这股异香好像在哪闻过,下意识的眸子一转,就朝车窗外望去,但见雨中的一条石桥上,有道红色的背影撑伞远去,雪白的雨伞在雨中格外惹眼,上面还坠着一串串铃铛,叮铃作响。   “怎么了?”   李三瞧见他突如其来的反应不禁问道。   苏鸿信又坐直了身子,摇摇头。   “没什么,刚才看见一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个背影似曾相识,有些熟悉,但又记不起来是谁,而且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好像不是普通人!”   他说着扭头再看去,只是肉眼所见,只剩下纷乱雨幕,已无人影。   “要不我调过去看看?”   李三试探着问。   “算了,当务之急先摆平眼下的事!”   苏鸿信收回了心神,也收回了视线,只是适才的奇香却好似在他的鼻中挥之不去,让他好不困惑,这天底下的怪事当真是越来越多了。   “到了!”   驱车大概十多分钟。   李老头跟着手机上传来的定位,到了一家废弃的厂房前。   泥泞的地上还有着一个个散乱的脚印。   可是,这和之前说的却不一样,整个厂房都似沉浸在寂静中,而厂房前还停着几辆车子,只是车里却没人。   望着冷清的四周,苏鸿信一掀眉,似察觉到了异样。   “小心点,有些不对劲,等会跟紧我!”   李老头见苏鸿信满脸警惕,如临大敌,额头上也跟着见汗了,心中只道“苦也”,却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嘴里“嗯”了一句,忙将那天珠绕到了手上,心里暗暗喊着佛主保佑,真是要了命了。   厂房门户半掩,像是之前有人进去过,地上的脚印也到此结束。   苏鸿信往里瞧了瞧,就见除了顶棚破开的窟窿里露下几缕光线外,四周都是昏暗一片。   “咱们进去?”   李老头忐忑的问了句。   “肯定要进去看看,不然怎么救人,不过,那些鬼东西见光就死,你把车开过来,车灯对着大门打开,我、”   苏鸿信话还没完,突然眼皮一跳,只见昏暗的厂房里,竟然走出来一个人,这人步伐古怪,一步一挪,像是牵线木偶一样,神情木讷,牵动着嘴角,笑的诡异。   “老六?”   看到出来的这人,李老头不免惊呼一声,正是打电话通知他的人,李三正要上去,却被苏鸿信一把拽住。   “看他脚下,那鬼东西在他影子里匿着呢,这玩意儿能操纵他的身体,只怕这里不止这一个,留神!”   李老头听的立时一个激灵。   可苏鸿信前脚刚说完,后脚,昏暗的空间里,已见一条条身影拖着僵的身子走了出来,像是行尸走肉一人,看的人心里毛,不寒而栗。   这可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不光厂房里面,这外面竟然也冒出来不少,一个个冷冷的望着雨中的二人。   苏鸿信心里吃惊,他本以为这些影子只能在暗处或是晚上的时候才能操纵人,没想到,这青天白日的,竟然也能如此。   “我滴个乖乖,苏老弟,这得有多少个啊?咱们今天难不成要栽在这儿了?”   李三背靠着苏鸿信涩声说道。   “想什么呢,小爷逮谁克谁,就两个字,命硬,今天非得收拾了这群鬼东西!”   苏鸿信心头惊色一散,脸上已现凶相,狞笑连连,想他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都闯过,就这点场面,也敢和他叫板。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得嘞,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李三咬咬牙。   “不死草……”   这些人就像魔怔了一样,嘴里依稀可以听到这三个字。   嘴里的话像是魔怔,可这些人手底下却不含糊,脚下灵活一窜,奔着二人就扑了过来。   苏鸿信冷冷一哼,飞起一脚,半掩的大门瞬间扭曲变形,而后门轴一震,哗啦已是倒了下去。   “办它们!” 256 终见正主   此行苏鸿信没带断魂刀。   如今就见他虎吼一声,已大步奔进了厂房,身下影子顷刻扭曲一变,先下手为强,已化作一只狰狞恶兽,随着苏鸿信的动作,飞扑奔掠,连抓带撕。   一动手。   由苏鸿信率先钳制这些中招的人,至于“枭”则是噬魂吞影,宛如和他融为一体。   这人的影子说法有很多种,有说这影子就是人的魂魄,婴儿降世之际,灵魂与之一体,以往便不乏有人以这影子的颜色深浅,来判定孩子的生命,而往往那颜色越浅的,便是多灾多病,大难临头,要是这人没影子,那不是鬼,就是死期已至。   就像是一些个电影里演的,鬼通常没影子。   但眼下这这些鬼东西,既非鬼,也非妖,却让苏鸿信好不困惑。   而且手段还很神秘。   不过,这样看来,这影子即便不是魂魄,只怕两者间也有莫大关系,否则,又怎么可能被借此操纵。   但是,不得不说,这些鬼东西虽非鬼妖之属,可这被操纵后,却是身法诡异,灵活无比,而且力大无穷,比妖邪上身都相差不远。   但真要论武功,当世还没有让苏鸿信怕的,眼下这些鬼东西借着人身兴风作浪,还敢和苏鸿信交手,双方立时斗得难分难解。   反观外面的李三,就是让人啼笑皆非了。   只见他噌噌一抹袖子,露出满胳膊的护身符,神像,佛像吊坠,嘴里缠着声念念有词。“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越往后念他的声音就开始变了,带着一丝哭腔。   “这他娘的都是骗子!”   等狼狈至极的翻了两个筋斗,躲了几招,看着身上被抓出的血口,李老头早已面无人色,一溜烟的钻进了车里,嘴里着尖叫。   可架不住这些鬼玩意儿多啊,他倒是钻的快,后脚车玻璃就被砸开了。   李云龙手里紧紧捏着天珠,双脚是连蹬带踹,朝那些往里钻的脸上招呼,但他守得住前面,后面又来人了。   “苏老弟,救命啊!”   可怜这老头,挣扎了没多久,干脆是手脚都被拽住了,眼瞅着就要被硬生生的拖出去,老头忽然一个激灵,老脸随之一红,裤裆里登时散出一股尿骚味,得,这是吓尿了。   更让他没想到是,这水渍顺着裤腿一流,那抓着他左脚的手顷刻“滋”的一声,竟然冒出一股黑气,腥臭难闻,像是被热油淋到了一样。   “哎呦,我去你奶奶的,想不到我这大半辈子的光棍竟然还有这好处!”   李三眼睛一瞪,先是茫然,接着醒悟,然后左脚一腾,就往外蹭,但见那些乱伸探抓的手全都和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嘿,这是啥味儿?”   窗外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刚凑过来,连忙就往后一缩,同时按住了李老头的腿。   正是苏鸿信。   就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他便是经历一场恶战,一身衣裳不少破口,不过这血却不是他的。   等明白过来,苏鸿信立马嫌弃的一松手,才见李三赫然的从车里钻了出来,他忙道:“这些东西原来怕童子尿,快滋他们!”   说完他老脸更红,简直都能唱关公了。   苏鸿信一脸无语,神情木然,不过,听到有对付这玩意儿的办法了,他还是长出了一口气。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看不出来,合着李老哥你这还是龄处男,我去,还愣着干啥,快去腾个空,准备那除邪利器,往后,你可别破身了,这东西可是邪祟克星,致胜法宝!”   厂房里,这会儿已不是寂静而是哎呦连天,原来,有人已经清醒了过来,连滚带爬的就往外跑;等看见了李三,一个个全都像是瞧见了救星,哭喊连天,就差跪下了。   李三则是神情古怪。   “都别傻站着了,这鬼东西怕童子尿,老六,赶紧弄点,今儿个,咱带你降妖除魔,开开眼界!”   清醒的几人一愣,面面相觑,全都大眼瞪小眼,只见被喊作老六的魁梧汉子嘴唇一颤,哑声道:“李大师,我孩子都三个了,去哪整童子尿啊?”   其他人也都一脸茫然。   “哎呦卧槽,这些鬼玩意儿又来了!”   只见厂房里的那些被附身的人已冲了出来。   眼见如此,李三脸皮一抽,一咬牙:“得,还他妈得我来,都给我定住了!”   “诶?苏老弟呢?”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三才现刚才还在车边的苏鸿信居然没了踪影。   苏鸿信又去了哪里?   雨氛之下。   却见乡间的泥路上,一条人影连扑带纵,已是朝着前面一个披着雨衣的男人追去。   苏鸿信眯着眼睛,嗅着对方身上浓郁的鱼腥味,眼神阴鸷。   “再敢给老子跑,我要了你的命!”   他冷哼一声,脚下奔走之势一缓,足尖猛的一勾,地上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已去势如流星般飞向那雨衣男的后心。   “砰!”   转眼一瞬,便打了个正着。   苏鸿信却是以为这厮就是幕后黑手。   那人吃痛,脚下踉跄,重心不稳,痛哼一声便往前翻倒出去,连滚了几个跟头。   等在爬起来,面前天光一暗,已见一道伟岸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站在了他的面前。   苏鸿信居高临下,眼神似有凶光闪烁。   可等看见这人抬起的脸,他却是“咦”了一声,眉头一拧,有些不确定的道:“你是韩震?”   他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这张脸虽是与那照片上的韩震很相似,可皮肉之上,却见生着不少青鳞,而且双手指缝间居然还长出了蹼。   这还是人么?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人楞了楞,眼神惊恐慌张,起身就要跑。   如此举动,无异是默认了。   苏鸿信暗暗吃惊,真不知道这小子经历了什么,怎么会从人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他站在雨中,望着韩震踉跄转身,并没阻拦,而是冷冷的沉声道:“你继续逃吧,看你能藏到哪去,到时候,让6莹一起和你陪葬,就皆大欢喜了!”   韩震离去的步伐一顿,他又转过身,一张脸蓦然变得有些痛苦和狰狞,随后对着苏鸿信出一声非人嘶吼,怪声道:“你把她怎么了?”   苏鸿信看个冷冷一笑。   “我没把她怎么样,但是过两天就说不定了,那些鬼东西已经在找她,而且,我也没什么把握,既然你想走,那我就不管了!”   说完这些,韩震脸上的神情一滞,继而变得有些沮丧,有些痛苦,他像是在挣扎,而后“噗通”瘫倒在地,抱着头嚎啕大哭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257 长生秘   微雨纷纷。   “这事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雨中,韩震语气颤抖,面有恐惧,回忆着过往,给苏鸿信说了起来。   ”那时候,我刚和6莹订婚,本来商量着年底结婚,可不幸的是,我患上了癌症,血癌,这件事,我没敢告诉她,而且我也积极配合治疗,可效果却谨小慎微!”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绝望么?”   苏鸿信立在一旁,似是个安静的听众,听他娓娓道来。   “我怕死,但我更怕离开6莹,我信教,可惜,我信奉的神没救我,我信医学,可惜,医学也拯救不了我,你知道那种日夜煎熬,一天天在爱人身旁,却等候着自己死期的日子有多痛苦么?”   韩震语气像是又恢复了平静。   “我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活下去,人不就是这样,绝望的时候,总会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上。”   他忽然抬头,用他那双已乌黑非人的瞳看向苏鸿信,以一种有些诡异的语气说道:“可是,偏偏就在我快要放弃,彻底绝望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件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才无意中得知了那样东西!”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韩震的话让苏鸿信有些意外,而对方口中的那样东西,他也有了几分猜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为了活下去,曾探索过这世上不少古老而神秘的地方,甚至花下大价钱从一些商人手里买来了所谓的“太岁”,可惜,全都失望而归,其实我也只以为传说始终就是传说,生老病死,又怎能抗拒,但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做了一个梦!”   苏鸿信听的不明所以。   “梦?”   韩震顿了顿,神情复杂。   “对,是一个梦,一个很离奇古怪的梦!”   他定定的看着苏鸿信,依旧以那种诡异的语气问:“你相信人有前世么?”   苏鸿信诧异道:“难道,你梦到了你的前世?”   韩震摇了摇头。   “我也说不清楚,为了找到治病的方法,我曾去过不少地方,最后一次我是去了西藏,曾在那里,遇到过一位老喇嘛,受其灌顶开示。也是自那之后,我就开始做起怪梦,我梦到自己穿着一身古人的衣服,正在大海上航行,梦里的我,还是个孩子!”   “初我也只以为这不过一场寻常普通的梦,今天做了,醒来就会忘掉,可往后的日子,我身体越来越虚弱,那梦却越来越频繁,真实,最后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这个梦,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他眼露回忆,以及不可思议。   “我梦到了很多孩子,我记得,有一个浑身罩着黑袍的怪人,手持木杖,带领着我们在大海上日复一日的航行,漫无目的的飘荡着,也是在那些梦里,我得知了那个东西的存在!”   四目相对,苏鸿信就听韩震哑声说道:“传说中的不死草!好像,我们出海就是为了找到仙草。”   “你们找到了?”   苏青问。   韩震点头。   “找到了!”   “梦里的世界,就好像一块块记忆的碎片,在不断的拼接,时间一长,我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我梦到了我们在大海上找到了一座海岛,一座悬在空中的海岛,你根本无法想象岛上有什么。仙霞雾绕,氤氲流光,就好像是一座仙岛!”   “我们登上了那座岛……”   话到这里,他突然不说了。   苏鸿信等的不耐,问道:“之后呢?”   可韩震却一摇头。   “之后,我不知道!”   “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思考梦里的一切是否真的存在,特别是不死草,直到我翻阅古籍,终于让我找到了!”   “秦始皇时,大宛中多枉死者横道,数有鸟衔草,覆死人面,皆登时活,有司奏闻始皇。始皇使使者赍此草,以问鬼谷先生,云上东海中祖洲上不死之草,生琼田中,一名养神芝。其叶似菰,生不从,一株可活千人。始皇于是谓可索得,因遣徐福及童男童女各三千人,乘楼船入海,寻祖洲不返。”   他喃喃念道。   “可谁知,这一切却是噩梦的开始!”   “我为了寻找那座岛屿,开始在东海上流连往返,追寻不死草的线索,但一开始毫无头绪,一点进展都没有,直到后来的一场梦,我梦到了那个黑袍怪人念的咒语,原来,那座岛屿并不存在于现世,而是在某一个未知的空间,想要找到它,需要法咒的沟通,以及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   苏鸿信反问。   韩震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涩声道:“这个代价是我从没想到的,而且,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如愿以偿,我开始暗中找到了很多和我一样的人,这些人大多身患绝症,命不久矣,还有的,则是妄想长生不老,总共一百三十七人!”   苏鸿信听的精神一震,他脸色稍稍一变。“你说的,是那场船难所有的遇害者?”   韩震点点头:“不错!”   “准备好了一切,我们开始了三天的寻找,终于到了那个地方,然后开始念起了法咒!我记得,刹那间天昏地暗,风雷涌动,大海上波涛汹涌,原本一望无际的汪洋,竟然慢慢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接着,一座巨大神秘的岛屿开始从海中浮了出来!”   “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和梦里的仙境不同,那座岛早已是一片炼狱般的场景,到处都是嶙峋怪石,遍地骸骨,而在岛上,还囚禁着一个人,一个匪夷所思的人!”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看向苏鸿信,瞳孔莫名一缩,脸上满是恐惧,整个人竟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嘴里语无伦次,像是魔怔了一样。   “啪!”   却听脆响炸起。   韩震的脸色已被苏鸿信扇了一巴掌。   “要说就说明白点!”   脸颊吃痛,韩震似回过神来,他眼中似是重新有了光亮,尽管他声音还在颤抖。   “起初我们也没觉,但是,当我们登上那座岛,所有人,他们全都被自己的影子杀死了,原来,代价就是我们的命,唯独我……”   他看向苏鸿信。   “吃了不死草!”   “可是,传说始终是传说,也许是千百年来的变化,长生是有代价的,但凡吃下不死草的人,全都不能离开那座岛,否则,就会像我这样,变得不人不鬼,而那株草,已扎根在我的心里,它的枝叶几乎遍布在我的每一寸血肉中!”   苏鸿信神情凝重,他现在在意的已不是什么不死草。   韩震突然望着他。   “你是不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迎着对方的眼神,苏鸿信就听。   “他说,他叫徐福!” 258 真相   “扑通!”   望着皱眉沉思的苏鸿信,韩震跪了下来。   “我求你,帮帮我!”   苏鸿信则是从这有些诡异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他瞥了眼地上的韩震:“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雨还在下。   唐斩浑身尽湿,他此刻几乎已看不出人样了,连声音都开始变了。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不能让6莹看到我这幅模样,我想让你把我变回人样,最后再见她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鸿信揩了把脸上的雨水,他神情冷沉,并没立即说话,而是眯起那双阴红的眸子,仔细打量着韩震体内的变化。   这一看他眉头皱的更深了。   就见韩震的体内,似乎存在着一种极为诡异的东西,宛如大树的根系,近乎扎根在他每一寸血肉之中,这便是那不死草?   苏鸿信下意识伸出手,想要一探究竟,可他瞳孔猛的一凝,一张脸瞬间面无表情,眼中更有寒意浮现,半空中的手又伸了回来。   他仔细的望着面前的韩震,目光锋利的像是两把刀子,似要将其看个清楚。   迎着对方有些怔楞不解的目光,苏鸿信嘿然怪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就那么肯定我能把你变回人样?除了一些拳脚功夫,我只有在和那些鬼影动手的时候露过一些手段,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对我还隐瞒了别的事情?”   韩震本来凄然的模样猛的一怔。   “没、没有、”   “还和我装,你体内的东西,是活的!”   苏鸿信冷冷道。   韩震听到这句话,再看到苏鸿信那双凶戾残忍的眼睛,他身子不由一软,嘴唇颤。   “它就是不死草!”   苏鸿信已开始在退,因为他已看见韩震的身体表面,竟然有许许多多的细小脉络在浮出,这可不是什么筋络,而是无数根系般的鬼东西,就像是一条条扭动的蚯蚓,要从韩震的身体中钻出来。   韩震原本凄然的神情,突然又变了,变得没了表情,嘴里的声音似也跟着变了,变得没有一点情绪起伏,很平静。   “所有吃了不死草的人,最后都会变成那些鬼影,我们都吃了!”   听到这里,苏鸿信哪还不明白,那些诡异的影子,原来都是那场船难消失的人。   他望着韩震,眼露杀意。   “你在骗我!”   韩震表情却很诡异。   “没有,我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我们确实上了那座岛,也都吃下了不死草,它也确实能让人死而复生,重活,但是,长生是有代价的,就是变成那些不人不鬼的影子,永远守护着不死草,替它寻找下一位宿主!”   “宿主?”   苏鸿信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就像是宿主与寄生的关系,它寄生在你的血肉之中,汲取着你的精气神,你的所有,包括灵魂,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它会生根,壮大,而你慢慢会从宿主,变成寄生,与不死草共存!”   韩震的身体开始颤抖,就见他的身体中,无数宛如线状般的鬼东西自皮肉下钻了出来,当真就像是大树的根系,看的人毛骨悚然,比鬼还来的可怖。   “原来,那些鬼影不是想要找到你,而是一直在保护你!”   苏鸿信现在哪还不明白。   “那你到底还是不是韩震?”   “有区别么?我拥有他的一切,他与我本就一体!”   韩震嘴里的声音,忽然像是无数男女掺杂,纠缠在一起般,刺耳且尖利,变得十分诡异。   “甚至,我还得到了对那个女人的爱,他的爱太强烈了,强烈到连我有时都分不清自己是谁!”   “但你,似乎和我遇到人类不同!”   他忽然直勾勾的盯着苏鸿信。   “如果能得到你的身体,或许,我就能和6莹在一起,怪只怪你多管闲事!”   苏鸿信却是咧嘴笑了起来。   搞了半天,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此时此刻,韩震或许已不能称之为韩震,他彻底没了人形,又或许,只是眼前这鬼东西捏造出了韩震的身体,也可能是别的手段。   但眼下苏鸿信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就见韩震整个人突然像是长出了无数的头,在雨中飘荡,仔细一看,这些头,每一根都是活的,在扭动。   苏鸿信二话不说,掌心一扣一分,已是朝着眼前这由无数意识精神汇聚出的怪物推出一掌,一道阴晦死寂的黑色雷光,霎时随着雷鸣轰然击出。   “轰!”   雷鸣炸响。   不想就见这鬼东西周身冲出的线状触手,猛然盘旋纠结在一起,似是变成了一面墙,挡在了雷光之前,接着如涟漪般疯狂颤动,寸功未建。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非鬼非妖,简直听都没听过!”   苏鸿信也是吃惊不小,他心里惊讶,面上却很阴沉。   不得已,看着那铺天盖地的触手,苏鸿信无计可施,只能连连倒退,一边以“掌心雷”迎敌,可是雨中,这鬼东西如鱼得水,浑然不惧,更像是附骨之疽,好生厉害,眼看就要追上了,无数触手从四面八方裹了过来,让人头皮麻。   但让苏鸿信没想到的是,那韩震步伐猛的一顿,一张脸竟似扭曲般在挣扎,嘴里更是说道:“心……弱点在……心脏……”   他沙哑的说道,断断续续,很模糊。   “蠢货,你我已为一体,我能让你长生!”   但他嗓音忽又一变,犹如无数人在齐声嘶吼,顿住的步伐作势再动。   苏鸿信看的精神一震。   同时双掌中雷光酝酿,像是糅杂着一团乌红的墨色。   趁着对方意识相争之际,苏鸿信欺身而上,掌中雷光擒而不,几个猛步奔上,一手并掌如刀,携雷光是拦腰当胸劈过,斩断无数诡异的触手,另一手亦是雷光大放,扣爪探入破开的胸膛。   与此同时,苏鸿信只觉得自己双臂中像是有无数虫子钻进了皮肉。   心知已到千钧一,他下手愈狠辣,探入对方胸口的瞬间,已是攥爪扯出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像是无数细线包裹的肉瘤,强忍恶心,苏鸿信不由分说已将其捏碎在手。   空中那些扭动的线状触手,几乎就在瞬间便枯萎干瘪了下去。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却惊觉自己的体内出现了状况。   苏鸿信心道不好,这鬼东西恐怕是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了。   “妈的!”   他眼神狠,双手一抖,十指指甲竟是猝然暴涨,寻着身体中的痛楚,竟然以那利爪作刀,疯狂割裂着自的皮肉,下手如飞,一蓬蓬血花从他身上溅射而出。   “老子要你的命!”   刹那间血肉横飞。   只在爆散的血花中,苏鸿信手中多出了一团挣扎的血肉。 259 雨夜,石棺   说是血肉,但这团血肉却不停的吱吱作响,犹如活物,像是婴儿啼哭一样,离了肉身,连话都不会说了,无数线状般的触须在空中纠缠。   苏鸿信此刻脸色阴沉,浑身是血,身上皮肉开绽,却是他自己做的。   望着手里的血肉,他眸光陡凝,掌心雷光大作,立见那团血肉散出阵阵灰气,只似狼烟一般,冲天而起,且奇臭无比,而后更以肉眼可见的度飞快消融。   滚滚灰气中,一条条虚幻缥缈的身影宛如游鱼一般,挣扎而出,解脱释放,飘散各处。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领取!   “谢谢!”   苏鸿信闻声抬头,望着渐渐消失的韩震,轻轻颔。   许久,他再看去,手中的那团血肉,已变成了一个像是果核状的东西,似极了种子,上面隐见血管脉络,宛如一团脱了水的大肉芝,死寂不动。   ……   “哎呦卧槽,老六,办它!”   厂房那头,李三搂着裤子,手里拿着一矿泉水瓶,瓶盖上还钻了个眼子,追着一只只鬼影在那挤瓶子,本来惊心动魄的事情,这会儿看来,竟然有种玩水枪的诡异感。   可惜,要不是尿骚味冲天,这场面还真像那么回事。   只见这老李头顺手还拿起一瓶水又猛灌了起来,咕嘟嘟一口喝完,哭丧着脸嘴里说着:“真是要了命了,苏老弟再不回来,我这肚子就得炸了,喝了少说三四斤了,愣是尿不出来,我现在嘴里都在往外冒酸水,嗝!”   “大师,你努努力,这弹药眼看就要耗光了!”   那叫老六的汉子此时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双手蘸尿,抡拳狠,这打人他可打了不少,打鬼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虽然有些埋汰,但却是千载难逢,长见识了,以后说出去也有面儿。   可诡异的是,就在所有人玩着尿,和那些鬼影斗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他们身边的鬼影却突然似黑烟一样,在雨中溃散。   “没了?”   李三楞了楞,然后他双腿一软,搂着尿瓶一屁股就坐地上了,面色惨白,不停大口喘着粗气。   “可算是得救了!”   其他人也都惊魂未定,在场的人,除了一开始手足无措挂了彩,受了伤,最严重的几个断了胳膊外,其他的也多是些皮外伤,好在没闹出人命。   而那些被那影子操纵的,一个个清醒过来,望着眼前的一幕,全都有些傻眼,只等李老头软硬兼施安抚了一阵,这才消停下来。   “你们这是掉尿盆里了?”   一个嫌弃的声音冷不防冒了出来。   李老头扭头一瞧,只见苏鸿信浑身是血的走了回来,好在身上没看到什么要命的伤势。   “事情结束了?”   苏鸿信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雨势渐散,他说道:“不知道,暂时应该结束了,先回去吧!”   “得嘞,苏老弟,今天我可算真开眼了,往后你再有这种事儿帮忙,我绝对还随叫随到,我也给你们介绍介绍,这可是高人,真正的高人,往后老六你们可都得多多上心!”   李三一听事情结束了,立马精神抖擞,但他转眼就看见那老六偷摸把他那尿瓶给拿去了,老脸不由一红,没好气的骂道:“你他娘就这点能耐,快走吧,这一身的尿骚味,多大的人了,你拿回去是想玩泥巴和尿还是怎么的?”   一行人随后乘车离去。   个中过程不必多说,等苏鸿信和这些人分开,回到书店,头顶阴霾的天空已经亮了些,细雨如丝,看来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   ……   黄昏,暴雨倾盆。   “轰!”   乍闻一声雷鸣,惊破雨氛,瞬间照亮了莽莽群山。   雨幕中,但见山峦叠嶂,青石嶙峋,蜿蜒陡峭的山路上,一辆破旧的皮卡正亮着车灯,似是幽灵般从山路拐角赶了出来。   车灯一灭。   车里就见一汉子望着突如其来的大雨骂骂咧咧的抽着烟。   “妈的,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这个时候下雨,真是倒霉催的!”   这汉子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头顶寸,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金链子,他弹了弹烟灰,吩咐着车里另一个身材略显瘦矮的年轻人。   “猴子,你去喊他们动作快点!”   年轻人人如其名,精瘦如猴,眼珠子也是透着股机灵劲儿,听完顺手拿起一件雨披,就下车绕着道旁林子窜了进去。   等了约莫快有十分钟的样子,才见年轻人又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来了!”   他吆喝了一声。   身后6续又跟出来几道身影,手里全都拿着东西,铁铲,锄镐,一身黄泥,而且,这些人的肩上还担着口古怪的棺材,还是口石棺。   瞧着几人深深的脚印,还有紧咬的牙关,就知道这东西不轻。   “小心点,可别磕碰了,这可是个宝贝,要是出了手,咱们兄弟几个半辈子不愁吃喝!”   寸大汉明显是领头者,瞧见东西被弄出来了,脸上也是露着喜色。   他们这伙人,都是这太行山里土生土长的,说来也是走了大运,出来偷猎的时候,没想到机缘巧合居然被他们炸到了东西,而且还是不得了的物件,这不,小玩意儿都被掏走了,就剩下这大件没辙,几人心里痒痒,根本没等到两三天,就商量着过来动手。   可不凑巧的是,天降大雨,让人遭罪。   “哥,你瞧,这棺材和咱们平常看到的有些不一样啊,而且这些图案我怎么觉着有点像鬼片里道士化的符呢!”   那猴子凑到大汉跟前小声说了一句。   原来这棺材虽然是石棺,但棺材八角连同棺面上居然隐隐嵌着几颗在夜里都能放光的奇石,而且上面更见无数纹理状如龙蛇,像是鬼画符一样,中间更是凹进去一个圆孔。   “管他的,人这辈子,啥都不可怕,就怕穷,之前不是掏出来一张地图么,等把这些东西都出手了,咱们再顺着地图上标记的位置去看看,八成是张藏宝图!”   除了一些陪葬的物件,敢情这伙人还得了一份年代久远的地图。   “哥,你看这上面还有字!”   那猴子眼见,却是瞧见棺材上竟然还有一行小字。   但见这字迹古老久远,竟然是甲骨文,几人面面相觑。   再看棺材,虽说沾染了黄泥,但棺材也不知道是哪种石头雕的,乌红黑,且上面雕工精细,让人大为惊叹。   “他奶奶的,这什么鬼画符?猴子你学问大,你来!”   瞅了两眼,大汉啐了口唾沫,有些不耐。   被叫作猴子的年轻人则是伸手刮擦着上面的黄泥,然后仔细瞧了一会儿,嘴里也不知道嘀咕着什,他盯着石棺小声念道:“帝令处父不于殷乱,赐尔石棺以华氏?咦!”   那大汉听的一愣一愣的。   “快瞧瞧谁的棺材,有没有名?”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猴子又摩挲着剩下的字,然后表情古怪的道:“好像是……”   “轰!”   但话还没完,一声雷鸣,雨夜中陡见一道闪电从空劈下,不偏不倚,竟然就落在了那棺材上,棺盖瞬间爆碎。   身边凑着的几人全都在爆闪的火星子中摔飞了出去,昏的昏,死的死,只有那大汉坐在车里,幸免一难。   他指间的烟摔在雨中,浑身颤,像是被吓傻了一样,面无人色,可看的却不是地上的弟兄,而是望着那棺材。   里面,竟是一方深不见底的血泊,一个人形轮廓正慢慢浮出…… 260 棺中人 “轰隆!” 雷鸣阵阵。 只见石棺中的血泊,在骤急的雨氛下,溅起无数涟漪,而棺材内,一道身影已是横身浮出。 大汉吓得浑身哆嗦,牙齿不住磕碰,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棺材里居然是这么令人头皮麻的一幕。他捂着口鼻,屏气凝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棺材里的这个怪物活过来一样。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奇心的驱使,他居然还敢壮着胆子,下意识的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一张脸白无血色。 “哎呦!” 地上,刚才昏过去的猴子还有另外三个,这会儿在大雨的冲刷下恢复了意识,嘴里哎呦连连,不住呻吟,一个个头就像是被雷管炸过一样,乱糟糟的,衣裳也都变得破破烂烂,万幸命还在。 几人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见胳膊腿都在,这才长出一口气,但他们很快也现了不对劲,却是看见了大汉正朝他们做着嘘声的动作,一脸凝重。 正茫然不解呢。 “呜哇,老四啊,哥没照顾好你啊,呜哇……” 地上一个瘦高个忽然嚎啕哭了起来,但见他身旁的另一人,现在身体蜷缩似大虾,整个人都像焦炭一样,散着一股糊味儿,显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瘦汉正抹泪呢,却见为的老大,一个箭步奔到他面前,伸手就把他口鼻死死捂住。 “草你大爷的,都他妈别嚷嚷了,棺材里有东西!” 这话说的,就像是悄悄话一样,老大是目眦尽裂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他就看见面前的弟兄猛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眼睛则是直勾勾的望向他身后,双眼瞪的就和快要掉出来一样,惊恐万状,活像见了鬼。 “咕嘟!” 老大嗓子眼一哽,咽了口唾沫,他当然知道自己身后是啥,再看自己弟兄这反应,吓得手足冰凉,他僵着脖子小心翼翼的一点点转过去。 只见棺材里,一个人正徐徐坐起,大雨之下,冲散了他身上的血水,露出了一身怪戾狰狞的甲胄,泛着血色,冰冷森然。 弟兄几个全都看傻了,接着一个个抖着哆嗦,也不知道谁嚎了一嗓子“卧槽,跑啊”。 几人这才回过神来,屁滚尿流的扭头就跑,边跑边嚎,慌不择路。 猴子跑的最快,眼看自己已经跑出了百多米,他正想喘口气,不料“噗嗤”一声,神情顿时僵住,而后缓缓低头,只见胸口上,一根乌红的长矛已从后往前,破胸而出,将他钉在了地上,旋即头一歪,死了。 不光是他,几在同时。 他那几个分散的弟兄,无一例外,全都被长矛洞穿当场。 大雨之中。 那石棺里的人已站了起来,此人身形挺拔,面遮铁网,头戴寒盔,双手一招,但见五道乌光自五个方向折返而回,带着未散的血迹,倒插在他的背后。 “多年不见,将军风采依旧!” 一声妩媚动人的娇笑突地凭空冒了出来。 瓢泼雨势里,只见竟有一个难以形容的曼妙身影款款而来。 乍见来人,棺中人一片漆黑的面目上,猝然睁开两点乌芒,像是寒星一般,射向来人,口中更是吐出三个饱含杀意的字。 “你,死罪!” 话起话落,棺中人背后五杆长矛已是冲天而起,直扑来人…… …… 书店里。 苏鸿信坐在一旁大概说着这一趟的经过,只是并没有提到过韩震的出现,毕竟,一个早已经死了的人,说出来,也不过是让人徒增伤心罢了。 但令他意外的是,对于这个结果,6莹擦了擦泪,反而有些平静的说道:“谢谢!” 苏鸿信见状扬了扬眉,也没多说什么,起身上了楼。 窗外雨霏散落,不同的是,那股挥之不去的腥味已经没有了。 苏鸿信换洗了一番,只觉得这事儿来的蹊跷,很多东西都没弄清楚,眼下恐怕也只是暂时平息,而且,那座岛上的一切,依旧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还有韩震提到过的人,徐福。 这一切的种种,让苏鸿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倒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征兆。 “真累啊!” 苏鸿信躺在床上,看了看窗外的雨,又瞧了瞧墙上的画,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沉思。 “嗡嗡嗡……” 不知过去多久,他身旁的手机却突然响了一下。 苏鸿信有些意外,自从经历了这一系列离奇古怪的经历后,他都忘记自己有手机了,而且他性子孤僻,独来独往,也没什么朋友,会是谁呢? 拿起一看,原来是一条短信,但更古怪的是短信内容,上面是一个经纬度的标记。 苏鸿信觉得奇怪,他看了眼对方的号码,这一看也是一愣,什么都没有,空号,等他再回去看那个短信,干脆直接找不到了。 皱着眉,回想着那个标记的位置,苏鸿信跟着定位了一下,等看到地点后,他长长吁了口气,竟然就是在东海上。 韩震? 带着未解的疑惑,苏鸿信暗自记下了那个坐标,看来应该不是巧合,这个位置,说不定就与那座岛有关系。 窗外夜色降临。 “你回来之前,6莹说她梦到了韩震,看来梦里应该有过一些事情!” 蛮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苏鸿信并没觉得意外,嘴里随意道:“我说呢!” 他把那不死草拿了出来,看着这块古怪诡异的东西,少女也是好奇不已,再听到苏鸿信详细说了一遍,少女奇道:“想不到,这古老传说中的仙草,居然是以如此形势存活的,古往今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它骗了!” 就见这不死草最后剩下的种子像是成了死物,宛如风干的肉脯,但等苏鸿信往上面滴下一滴血后,原本枯皱干瘪的表面瞬间似活了过来,变成了鲜肉 “你也不知道?” 他问。 蛮蛮摇摇头。 “也许,这根本就不是咱们这个维度的生物,何况这个传说太过古老,谁也不知道过去究竟生了什么,你有没有问问是不是只有这一株?” 苏鸿信掌中雷光一闪即逝,手里的不死草才又归于死寂。 “这也是我担心的,如果不止这一株,要是都到了世上,只怕会是一场不得了的灾祸,还有,韩震曾说过,那座岛上囚禁着一个人!” 蛮蛮问道:“谁?” 苏鸿信手心劲一攥,不死草瞬间化作齑粉,做完这一切,他才扭头看向蛮蛮,只这一段时间,少女的像是胖了不少,没了初见时的那般瘦弱,脸颊上倒像是挂起了婴儿肥般的圆润,气色也好了不少,穿着条背带裤,扎着马尾辫。 “徐福!” “你怀疑这一切和他有关?” 少女心思剔透,像是听出了苏鸿信的话外音。 “不知道,不过,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过去究竟生了什么?这天地间的秘密又是什么?” 苏鸿信摊出左手,望着上面漆黑的戒指,眼神晦涩,语气平淡。 “我可是越来越期待了!” 261 民国八年   一月已过。   冬日的梅花快要开了。   夜沉如水,晦暗无光。   苏鸿信背着“断魂刀”,老神在在的坐在床边,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这段时间,自打不死草的事儿过了,他也没怎么闲着,接了几单生意,顺道也算做着降妖除魔的活计,打着时间,其实多是些孤魂野鬼,中元节的漏网之鱼,被他随手打了,不提也罢。   瞧着时间,苏鸿信抬眼望向墙上的画,默然无语,随着时间渐过,屋里的光线好似突然浑浊了起来,也暗淡了下来,四周的黑暗只如潮水般蔓延开,吞噬着屋里的一切。   看着画里渐渐模糊的面容,苏鸿信缓缓起身,吐了口嘴里的烟。   下一刻,他眼前的天地突然就像历经了千百年的岁月沧桑,宛如风化的沙石,被呼啸而过的飓风卷作漫天尘埃,像是燃烧的飞灰,尽数粉碎……   ……   “呼!”   绵长的吐息声徐徐落下,苏鸿信弹了弹烟灰,一缕白烟只似云龙般自他嘴里吐出,直飞出三五米外,方才散去。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再看。   天地已变,岁月浮沉。   苏鸿信脚下走了几步,等走到一堆半人高的乱草前,他抬脚拨了拨野草,遂见草后头露出来一面倾斜欲倒,青暗交织的古旧石碑,许是年头久了,上面都长了一层青苔,还裂着几条口子。   “牛家村!”   斑驳的碑面上,赫然刻着三个字。   苏鸿信再抬头,用那他阴沉暗红的眸子往后一扫,放眼所去,残垣断壁,老坟林立,上面的坟头草都长了三四尺高了;这坟包的沟壑间,更是东一窟窿,西一窟窿,还散落着不少黄的人骨,一些个骷髅眼里,更是盘踞着蛇虫,簌簌响动。   这些个窟窿也不尽相同,有的沿口平齐,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人为的,有的则是落着不少爪印,还有狗粪,必然是被野狗刨出来的。   望着眼前的乱坟,苏鸿信神情平静,夹着烟,却是避也不避,让也没让,直直走了进去,沿途过处,甭管什么毒虫猛兽,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全都跟死了一样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走了约莫十来分钟,过了这“牛家村”,苏鸿信这才走到一视野开阔处,远方炊烟袅袅,似是有人;而且,这些墓碑上的字他倒也认得,半白不白的,心里也有了一些猜测。   远方红日将坠,已是傍晚。   苏鸿信走过一条小路,直往那炊烟升起的地方赶去。   但他惊讶的觉,这一路行来,沿途瞧见的树木,竟然全都光秃秃,树皮没了,而且这光溜溜的树干上,居然还沾着不少黑的血迹,还有深深的抓痕,地上的土更是被人翻了个遍,树根都刨出来了。   顺着炊烟升起的地方走了没多久,苏鸿信才看见,这是一个坐落在荒山野岭的村子,村子不大,看着一间间破破烂烂的草房土屋,约莫不到四十来户,苏鸿信此时正站在高处,眺望下去,还能看见村里好像有火光亮起。   说来也是古怪,这一路上居然一人都看不到,寂静的可怕,别说人,就是鸡鸣狗叫,一点异样的动静都没有。   苏鸿信沿着入村的路,向着火光升起的地方走着,不长,几快百米的样子,越近,那火光便越亮,一道道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   太清晰了。   只见这些人形神枯槁,披着乱,一个个只看背影,那简直就像竹竿扎堆,瘦的厉害;火光在暮风中不停摇曳,也把这些人脚下的影子拉扯的不停的明灭扭动。   不光是瘦,这些人里,有的人实在是太瘦了,以至于脱了人相,细脖大头,偏生身子瘦小,给人一种畸形的异样感,还有的人明明饿的皮包骨,可这肚子全圆鼓鼓的,远远看去配合着静悄悄的死寂,当真像是一群鬼。   而他们,全都直勾勾的望着一个地方,眼神闪烁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光,不停砸吧着嘴,细细的脖子伸的老长。   他们在看什么?   苏鸿信已走了过来,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脚步无声,还是因为所有人都被他们眼中的东西吸引着,竟然没人看见他。   他凑近了一看,原来,所有人都围着一口巨大的铁锅,而铁锅旁,则是拴着两只毛驴,别说人瘦,这畜生也是瘦骨嶙峋的,被捆着四只蹄子,等苏鸿信看见的时候,这毛驴已被一个头花白的精瘦老汉抹了脖,殷红的血水接了足足两大盆,到死,这驴子的眼里还噙着泪。   大锅下的火很旺,里面的沸水不停鼓着气泡,咕嘟嘟直冒。   眼见两只驴子都不动弹了,血流干了,这些村民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干皱的面皮随着笑容不停牵动,喉咙里则是不住吞咽唾沫的声音。   “咣当!”   可一声脆响,那杀驴的老汉手里的剔骨刀却是脱了手,老汉很瘦,颧骨突出,头花白,就连脸上的胡茬也是白的,两腮深凹,眼眶凹陷,一张老脸瞧不出一点人色,着渗人的惨青,敞开的布褂里,黝黑的肚皮已经鼓了出来。   他看见了苏鸿信,   毕竟,他们村子,已找不到这么结实,魁梧的身子了,苏鸿信虽站在圈外,却还是如鹤立鸡群一般,被瞧了个正着。   其他村民自然也看到了,但苏鸿信听到的不是招呼声,而是一声声吞咽口水的声音,这些人的眼神诡异的让人不寒而栗,像是勾魂的鬼。   “老丈,此处是何地界啊?能不能给我找个地方,让我住一晚?”   苏鸿信深深的看了眼那两只毛驴,脸上已瞧不见什么表情,他平静的问。   “嘿嘿嘿……”   老汉先是黑人笑了几声,笑声就好像喉咙里堵着棉花,又沙又哑,裂开的嘴里,是黑的牙口,脱落了大半,而且隐隐散着尸臭。   “后生客气了,我们村已经很长时间没来过生人了,村东头有间院子,柱子,你领这位客人过去吧,等肉好了,别忘了给客人端一碗!”   “嘿嘿,对对,别忘了好好招待!”   “呵呵!”   ……   苏鸿信一眼望过去,就见所有村民全都望着他笑。   “不知道,现在,是哪个年头啊?”   他又问。   老汉脸上怪笑,露着一口黄黑的牙,说道:“后生你是不是糊涂了,今年是己未年!”   苏鸿信一掀眉。   “民国八年!” 262 再见造畜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快快,别愣着了,柱子还不快领客人去休息!”   见苏鸿信站在原地出神,老汉忙从人堆里嚷出来一个高个的汉子。   “多谢!”   苏鸿信望了眼周围的村民,又看了看已经死透的驴,不知为何,他幽幽叹了口气,眼窝里暗沉的眸子宛似化作两朵沁寒的鬼火,但转瞬又隐去了。   临走,身后的村民已是迫不及待的将那两只毛驴围住,剁肉的剁肉,开膛的开膛,场面更像是碰到了什么喜事,笑的合不拢嘴。   苏鸿信跟在那名叫柱子的男人身后,沿着村子的碎石小路左拐右拐,沿途的屋子全都黑漆漆的,听不到一点声响,仿佛这四十来户的村子就只有先前遇到的那些人。   这到了晚上,就只剩下虫鸣,还有大壮的脚步声。   “踏踏踏……”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一间僻静的小院,门户半掩。   “就是这儿了!”   柱子顶着他那张饿死鬼一样的面容,苍白泛青,对苏鸿信露了个笑,在前面带路。   院子不大,院角种着一颗银杏,可惜,树皮也被剥了,光溜溜的露着树干,矮矮的土屋里,家徒四壁,就剩下一床被褥,地上似乎还有拖拽的痕迹,更关键的,灯还亮着,油灯。   “客人您先休息,等肉好了,我给您送来,这世道,吃上口热乎的可真不容易!”   柱子笑着说完就出去了。   可苏鸿信还没转身,只见屋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锁上了。瞧见这一幕,他神情平静,只有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坐在尚有余温的床边,不知道想些什么。   时间慢慢过去,油尽灯枯,屋里陷入了黑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户纸上的一个窟窿外,突然凑上来一只眼睛,这只眼睛睁得很大,眼仁里漫着一层血丝,像是长在了窗户上,不住骨碌碌的转动着,四下窥视着。   “客人你睡了么?”   屋外响起了老汉的声音。   “没有!”   苏鸿信坐在床边,抽着烟。   他一应声,但见被月光照的微亮的窗户纸上,突地趴上来一道道身影,高矮皆有,像是将屋子围了个遍,就是太瘦了,而那些破开的窟窿上,全是一只只奋力向里窥探的眼睛,宛如饿鬼一般。   “驴肉,后生,我们给你送肉来了,现杀现煮的,你快吃吧,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老汉又在外面开口了,边说边咽着口水,原来一旁的窗户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挡板,能送进来东西。   月光下,就看见送进来的是一碗肉汤,浑浊的汤汁上飘着一层油腥,底下还沉着半块骨头,骨头上,则是一些鲜红的肉,像是沾着未干的血。   “快、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嘿嘿嘿……”   见苏鸿信没什么动作,老汉有些等不及的催促道,说完还不忘干笑三声,他一些,屋外全都是笑声,若是常人在这儿,只怕早就被吓死了。   “唉,何苦来哉!”   苏鸿信却幽幽叹了口气,面上阴沉的眸子径直扫过那一只只朝他窥视来的眼睛,嘴里淡淡道:“老头,你这打絮巴的手段搁哪学的?”   “嘿嘿……嘎……”   老汉原本沙哑干涩的笑声,突然就像被鱼刺卡住了一样。   “后生说的这是啥话,老头我怎么听的有些不明白,还有那肉汤,你倒是快喝呀!”   到现在,他还不忘催促苏鸿信喝汤。   苏鸿信也懒得再追问,烟头上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但见他伸着指肚在那汤碗里一蘸,沾着血色,指尖则是凌空虚划,血水离指而出,竟然悬空不落,拖出一道道玄奥轨迹在空中停滞,招魂,他道:“来!”   屋中立见阴风凭空掀起。   原本熄灭的油灯,猝然又亮了起来,只是焰苗却不再是黄色,而是绿色,绿的森然,宛如鬼火一般,嗤嗤疯狂扭动。   等到焰苗停下。   苏鸿信这才抬起头,而他面前,已多了两条鬼影,足不沾地,飘在空中,浑身鬼气森森,且全身血肉模糊,白骨森森,仿似被人剃光了肉,更诡异的,是它们的身上居然披的是两张黑乎乎的驴皮,一头长长的头披散在前。   惨不忍睹。   苏鸿信只看了一眼,眉头也皱了起来,但见阴风之下,这二鬼披一扬,露出来的面目简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的眼耳口鼻都被缝住了,会是何等模样?   苏鸿信眼前所见,便是如此,目睹这一幕,他心中恍然,怪不得这些人干出这种天怒人怨,畜生不如的事还能活得好好的,敢情是用的这种手段。   只说这是什么手段?   其实,古往今来,如此手段也不少见,只是,多存在于历史典故之中,苏鸿信没想到今天他居然遇到了真事儿,他神情阴沉如水,强忍杀意,嘴里沉声道:“以覆面,口含米糠?”   如此作为,当真是畜生不如。   屋里生出这般变化,屋外那些窥视的眼睛此刻已全都瞪大了,比刚才还大,惊恐万状,尽是一条条浮出的血丝,哪还有之前的古怪诡异。   屋里多出来的这两个,苏鸿信不认识,他们又何尝不认识。   “驴、驴、那两头驴……”   有人已嘶声凄厉尖叫着。   到了现在,他们还当这是驴,不知道是真傻,还是不愿懂,不想懂。   苏鸿信面无表情,他掐灭烟,右手腾出,屈指一弹,立见两股血红色的阴煞之气,落到了二鬼的身上,自从得了“罗睺”的命相,时日渐长,他对阴气,煞气等凶邪之气的控制也愈如鱼得水,像是天生的一样,这也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要知道这阴气、煞气,对鬼类可是大补之物,他吞魂啖鬼,既能将鬼类的阴气与煞气化为己用,也能驾驭,就像现在。   煞气入体,二鬼浑身鬼气瞬间暴涨一截,怨念冲天,周身鬼雾都快化作实质了,却是从孤魂野鬼直接变成厉鬼恶魂。   苏鸿信瞥了眼窗户外疯狂尖叫逃开的村民,神情平静,他轻声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要休息了,记得杀干净些,别吵到我,天亮前自己走,要是我睁眼还看见你们,连鬼你们也做不成!”   “滚吧!”   下一秒,他面前的两只鬼影已是化作两团鬼气,仿似一团黑雾,冲出了屋子。   屋里灯火已灭,夜归寂静。 263 江湖人   翌日。   晨雾弥漫,天光微亮。   屋里,一直抱刀入睡的苏鸿信慢慢睁开了眼。   一夜的时间,整个村子彻底没人了,死寂一片,连个鬼影都看不见,静悄悄的。   苏鸿信眼神平淡,随手点着一根烟,朝着昨晚架锅的地方走去,大锅还没取呢,锅底沾着一层油腻,底下碳火已灭,要是没点手段,只怕他这一身百多斤的肉也得在里面过上一遍。   大锅旁,两具披着驴皮的尸骨已被剃光了皮肉,除了脑袋还在,脖颈以下血肉模糊,却是两个女的。   苏鸿信撩开尸体面上沾满血污的乱,露出来的,赫然是昨晚见到的那般,线缝七窍,以覆面,口含米糠。   这种法子,当真阴毒至极。   便是做鬼也不得安生,如此死状,就是到了阴曹,恐怕连阎王爷也认不出来,据说那三国时的甄宓便是这般凄惨下场。   这二人却更惨,更是中了“造畜”的手段,身披驴皮,就是变鬼也是人畜难辨。   “这世道,有些费烟啊!”   苏鸿信扯下尸骨上披的驴皮,又将那七窍上的针线抽去,找了个地方,安葬了二人,才继续赶路。   ……   ……   日子苦啊,赶上了战祸,遇上了饥荒,这不,前些年又闹起了个革命。   革谁的命?   反正刘大胆是不懂,大抵是革清政府的命吧,可这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熬,军阀割据,今儿这个打那个,明儿那个打这个,前些天还看那李员外家的大儿子从省城回来,据说是读过书,还见过洋人,回来干脆是拉着一家大小,凭着祖上的积蓄,也不知道从哪搞来四五十杆洋枪,接着招兵买马也做起了军阀那一套。   结果,一月不到,全家老小死的死逃的逃,家破人亡,连媳妇都没保得住,那叫一个惨啊。   “人还得安生些!”   夜风嗖嗖的直往领子里窜,刘大胆缩着脖子,顶着瓜皮帽,一头乱愣是压不住,还梳的是个中分,瘦长的脸上,留着两撇胡子,再配上那双滴溜溜转悠的眼珠子,只像是老鼠成了精。   不过,他这人倒不瘦,这段日子还能天天喝上口烧酒,时不时再切回来半斤八两的酱肉,就这卖儿卖女的世道,能有这滋味,那可真算是一种享受了。   其实归根结底,还得算他这人胆大心细,之前趁着李员外家破人亡的时候,在人家里淘到点东西,这才能有酒有肉。   这不,晚上酒没了,肉也没了,肚里的馋虫又上来了,熬不住,只得大晚上的到市集来瞧瞧哪家店还开着,祭一祭五脏庙。   冷风一吹,刘大胆就那么兜着双手转悠了一阵,好在被他找到了一家,镇上的徐秃子,一人在店里忙活着。   老板人如其名,真就是个秃子,但这卤肉的手艺可是一绝,而且为人老实,嗅着锅里的肉香,刘大胆是不停吞咽着唾沫,等不及的忙招呼道:“老徐,先来半斤酱肉,再烫一壶老酒,吃完了我还得去赌场玩两手!”   不过说来也是奇了,平日里就见这秃子逢人都是笑脸相迎的,今儿却有些木讷,站在锅边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句,连头都没抬。   而且,这店里还多了两小姑娘。   刘大胆稍一打量心里不禁啧啧称奇,只见这两姑娘穿着一模一样的碎花小袄,扎着乌黑的辫,圆脸细腰大屁股,模样可比往常那些窑姐都要俊,一言不的搅着锅里的汤汁,半低着头,像是害羞的可以。   “呦,老徐,这是哪家的姑娘?”   怎料徐秃子淡淡回道:“这是我的媳妇!”   刘大胆撇了撇嘴,有些不信的道:“得了吧,就你,多少年的光棍了,得有六十了吧,而且,还俩?你哄谁呢,快说说,谁家的?”   “刘大胆,她们真是我媳妇!”   徐秃子抬起头,一张有些白的青的老脸立时落在了火光下。   刘大胆这人,人如其名,胆子大,坟地里的棺材都被他翻过几回呢,看着徐秃子他只觉得对方脸色又些差,可更古怪的是,眼瞅着灶台上热气滚滚,柴火正旺,偏偏他却感觉不到半点暖和,反倒是更冷了。   “我说,你这窗户是不是没关严实啊,一点热乎气都没有!”   他裹着布袄,又戏谑笑道:“徐秃子,她们真是你媳妇?”   “嗯!”   见老头又点头承认。   刘大胆眼睛一亮。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老实说,是不是买来的?哪来的门道啊?也给我搭个桥呗,我那家里,还缺个暖被窝的呢,放心,事成之后,兄弟我保管多照顾你的生意!”   可就听徐秃子诡异的瞟了他一眼,接着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要是看上她们了,我送你一个也不打紧!”   刘大胆听完倒是一愣,天底下还有这好事,老婆都有人送?他狐疑道:“真的?”   徐秃子点头。   这会儿刘大胆一双眼睛已经开始在那两姑娘身上打量起来了,最后左瞧又瞧,盯着左边埋着头的那位,嘴里说道:“那你可得说话算话,就她吧,她叫啥名啊?嘿嘿,老徐,这事儿你做的地道,放心,往后我肯定常来!”   徐秃子扭头对着那位姑娘招呼道:“翠翠,还不过去给刘大爷倒酒!”   “嗯!”   一个轻低的声音从姑娘嘴里冒了出来。   说完就抬起了头。   可这一抬头,刘大胆却泛起了嘀咕,只见这女人五官倒是生的不错,就是这脸啊,太白了,白的像是涂了层墙灰,一点血色也没有。   该不会是染了病吧?   他心里有些拿捏不住,但是眼看着酒肉端上来了,他心思又被引到了吃喝上,索性先吃饱喝足了再说别的。   但他就喝了一口酒,脸色猛然一变,“噗”的张嘴就给吐了出来。   “他娘的,我不是说了让你烫一下么?”   原来这酒简直就和冰水一样,而且一点酒味儿都没有,寡淡如水。   还有那肉,吃了一口,刘大胆干脆也吐出来了,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噗嗤!”   却听一个笑声猛的从门口响起。   “蠢货!”   听笑声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   “哗啦!”   门扇一开,刘大胆被冷风吹的一个激灵,寻声瞧去,只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这二人全是背着斗笠,身后还绑着兵器,一副江湖人的打扮。   当中的女子朝他一扬下颌,斥道:“你个鬼迷心窍的玩意儿,好好看看他们,是人还是鬼啊?”   刘大胆依言转头望去,这一看,却是差点被吓破了胆,“咣当”一声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只见屋里的三人,哪还是什么人,那徐秃子面皮青紫,翻着眼睛,嘴里一条舌头吐的都快落到了胸膛上了,另外两个,干脆连鬼也不是,纸扎的纸人,刷白刷白的脸色格外渗人。   “有鬼啊!” 264 遭遇   刘大胆吓得一个哆嗦,屁滚尿流的就往外跑。   却见那门口的二人先他一步闪身而进,持剑在手,却非是铁剑,而是桃木剑,女子持剑,男子双手一抬,左手摊掌,右手并出剑指,咬破指肚,已是在掌心飞快写出一道雷符,口中大喝道:“看雷掌!”   店中遂见雷光爆显。   只问“轰隆”一声。   刘大胆已瘫坐在地上,望着在惨叫中化作尘灰的徐秃子,满脸骇然震撼,身下已多了一团水渍。   至于那两个纸人,却是被女子手持桃木剑飞身连刺数剑,不了徐秃子的后尘。   “师兄,咱们是不是下手太狠了啊,这老鬼似乎也没作恶!”   女子收剑而退,小声说道。   她模样瞧着似不过双十,扎着马尾,身穿灰袄棉裤,面上满是风尘,许是赶了很久的路。   “师妹,这一路上你忘了我是怎么说的,我辈修道之人,除鬼斩妖乃是本分!”   不想她一说,那面有微须的男人立时蹙眉斥道。   男人与之一般,浑身沾染着不少尘埃,面容轮廓刚硬,眸泛冷光。   “而且,这些野仙亡魂为求活命,多是阴险狡诈,师父当年就是被那旱魃所杀,此次,正好趁着两江三湘斗法大会,我要替师父报仇!”   说到最后,男人满目杀机。   女子却是一脸担忧。   “师兄,我听说那旱魃得了满清的龙脉,旱天屠龙,刀枪不入,咱们能行么?”   被称为师兄的男人却冷冷道:“你不知道,这一次的斗法大会其实另有目的,根本原因,是为了对付日本人,听说对方来头不小,乃是日本的阴阳师,也在打那旱魃的注意,茅山与龙虎山几番交手都吃了大亏,如今广邀江湖同道,正是为了对付他们!”   二人这边说着,那刘大胆则是已经被吓傻了,瘫坐在地。   女子上去,二话不说,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刘大胆这才吃痛回过神来,然后是嚎啕大哭。   “闭嘴!”   女子没好气的说道。   等看着刘大胆身下的水渍,又是嫌弃的退开几步。   “快点滚,你这种人,放在以前姑奶奶理都懒得理!”   等看着刘大胆连滚带爬的跑远,女子这才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的酒菜咽了口唾沐,她走到小店的里屋,只见昏暗的房梁上,那徐秃子正吊在半空中,都已经硬了。   许是日子太苦,活不下去了,这才寻了短见。   “唉!”   叹了口气,女子将人放下,又替其合上了眼睛。   做完这一切,望着屋里剩下的一些酒肉,她才开心的笑了,师兄妹二人此番收到那斗法邀请,马不停蹄的就赶往两江,一路上餐风露宿,不是捉鬼就是杀妖,早已饿的腹中空空。   吃喝完死人剩下的东西,两人这才准备继续赶路。   但是,眼瞅着出了镇子。   那师兄却脸色大变,师妹同样也好不到哪去,只因他二人的腰上,一串铃铛正“叮铃铃”响了起来,急促刺耳,他手里拿出罗盘,定睛一看,瞳孔骤缩,只见上面的指针就跟疯了一样,疯狂乱转。   眼见罗盘无用,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自袖中一拽,却是取出两片柚叶,自眼前一晃,只环顾一瞧,却是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的山林,一脸的凝重。   “好可怕的阴气,难不成,这地方还盘踞着一只鬼王?”   他哑声说着,眼中所见那林中竟是有一股浓郁可怕的阴煞之气冲天而起,十分骇然,远远望去,只似一团乌红血云荡过。   “走,过去看看!”   “师兄!”   女子神情一紧,只是身旁人已快步朝着山林奔去,只得咬牙跟上。   果然,二人一路过来,夜里的虫鸣鸟叫早已尽数息声蛰伏,蛇虫鼠蚁纷纷散逃,他们可是深知这是什么场面,心里都不由咯噔一下,尽凭煞气就能惊退林中鸟兽这是何等惊人。   四周已是寂静。   二人提气纵跃如猿奔虎跃,看来也是精通拳脚之辈。   近了,更近了。   还没看到对方,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震慑力已像是冷风般袭来,激的二人都汗毛倒竖,肌肤起栗,只像是身旁有恶兽在侧,让人毛骨悚然。   终于,男人攀上了一处坡岭,居高临下,匿在一块山石后,看到了这股凶煞之气的源头。   不远处,一道满是压迫力的身影正顺着山间小路,像是从林深处走来,此人装束奇特,头上一头短如钢针般挺立,面颊生棱,好似刀削斧劈,气态机锋峻烈,冷酷森然,一举一动,只似虎归山林,龙游大海。   俊朗的面容上,一双阴沉暗红的眸子正散着妖邪的光。   “不是鬼?难不成是妖?”   男人一番观望也吃了一惊,盖因来人浑身上下不见丁点人气,阴煞之气重的犹胜鬼魅,在周身盘踞不散,而且,他这一看,恍惚间,像是看到一只漆黑狰狞的恶兽朝他瞥来。   顿时心道不好。   “被现了!”   来人已停下脚步,一双暗红色的瞳直直望向两人藏身的山石,面上不见表情。   但那师兄却暴起难。   抬手再画雷符,已翻身跃起,抬手已对着来者遥遥劈出一记五雷掌。   黑夜中雷光大显,更是雷鸣阵阵。   身旁的师妹则是提剑在手,口中娇喝一声,已飞身扑来。   雷光在前,剑光在后。   只是,让他二人心惊动容的是,他们面前这不知是鬼是妖的可怕存在,望着那雷掌,连闪都没闪,动也没动,只见对方身前的阴煞之气忽然如云翻滚,雷光落下,简直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转眼散去。   剑光再来。   来的快,停的也快。   女子已骇然现,自己手中这三百年雷击木所成的桃木剑,竟是被对方生生握在了手里。   “雷法、”   一旁的师兄眼见师妹受制,登时手掐印诀,可还没来得及念咒,面前猝然腥风大作,一道身影动如雷霆,已是扑来,狂霸之势,竟是掀的飞沙走石,直将那花草都压的趴在地上,瑟瑟抖。   “啪!”   眼前只是一花,男人就见身前多出重重腿影,忙硬提着一口气,生生拔起一截,遂听“砰”的一声,他身后那半人高低的山石,竟是拦腰而断。   这时候。   就听到一个平淡阴戾的低沉嗓音像是金铁坠地般在二人耳边响起。   “你们活腻了?” 265 惊闻   杀气,难以想象的杀气。   师兄妹二人就仿佛是三伏天里被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后脖颈的汗毛刷的全立起来了。   眼前这人,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头人形凶兽,体魄竟是如此强横,且他们苦修多年的术法竟然全无用处。   女子桃木剑被擒,只觉剑上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已不受控制的像是风筝般被牵着走,但见她花容失色,望着那被一脚扫断的山石,又看着险险躲过的师兄不由惊呼:“小心!”   下一刻,眼前这恐怖的身影,手脚一收,已推肩抵肘,整个人像是铁砣般斜斜朝着空中那人靠了过去。   “啪!”   但闻一声爆响,空气中像是炸开一个炮仗。   她眼中的师兄已像是陀螺一样倒飞了出去,落地后“噔噔蹬”连连倒退出去,双臂震颤抖,面色潮红,如饮烈酒,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不停鼓动着,直到他硬生生的咽下去,那潮红才化作青白之色。   而这神秘来人则是低眉瞧了瞧自己手臂袖子上几个焦黑的痕迹,不咸不淡的道:“三教之流?”   话音刚落,他再次暴起,这一次,却不如先前那般干脆刚猛,而是双脚大步流星追上,接近一瞬,本是动如奔雷的身子陡然一顿,左脚朝前一踏,右脚同时跟上半步,右手已攥拳击出,已是中盘力,开拳如拉弓蓄箭,势劲力强,山崩地裂。   恍惚间,他那条钻出的胳膊似是粗了一圈,就好像皮肉下有一团气从肺腑流淌至右臂,原本宽松的衣袖刹那紧绷,鼓起。   平地刮起一阵腥风。   “啪!”   凭空一声炸雷。   而那女子的师兄,听到这声炸雷似的爆响,瞳孔骤然一缩,头皮一炸,口中登时出一声怪叫,整个人忙缩身避到一旁,但见这一拳拳势有进无退,径直落在他身后的一颗树干上,碗口粗细的老木,一拳落下,前面还看不出有何变化,可它背面,就听。   “嘭!”   背面竟应声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坑洞,汁液横飞,但奇异的是树干却不晃不摇,纹丝不动,看的师兄妹二人是遍体生寒。   “武门高手?”   到了现在,这师妹哪还反应不过来,这是认错了人,眼瞅着对方横行无忌,势如猛虎,那女子忙急声道:“等,等等,误会,还请手下留情!”   “别求他,就算他是人,他身上阴气如此之重,显然也非是善类,而且浑身泛着血煞之光,说不定是什么邪修,先擒下他再说!”   可惜,她师兄却不领情,脸色难看无比,闪避的同时,忙往后掠出数步,耳后翻指一变,指间已多出一道黄符,抖手一颤,黄符竟是凭空自燃。   苏鸿信一掀眉,却见这男人手捏黄符,脚下步伐古怪,嘴里念念有词。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金光咒?”   听到对方念咒,苏鸿信不由嘿然一笑。   “小子,敢跟我叫板,但凡你能请个正神下来,老子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不然,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给我乖乖躺下!”   只在男人陡然瞪大的双眼中,苏鸿信一解刀囊,反手一抽,月色下,恍似有一道血光一闪而逝,映的这师兄妹二人尽皆神色惨然,血肉俱寒。   显然是是认出了这把刀。   “师兄,是断魂刀?”   师兄妹二人碰到这专破术法的大杀器,全都勃然色变。   “难道,你就是那人,那个刑门的刽子手?杀了慈禧的人?”   女子的师兄眼冒精光,语气极快的说道,全然一改之气的作态,连那咒法都不念了。   苏鸿信眯了眯眼,这句话里,可是包含了很多东西,他心头蓦然生出一丝火热,但刀下却没停,掀刃一落,已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冷声道:“你们刚才想杀我?”   他眸中隐泛幽光,这一路行来,眼瞅着就要到镇上了,没成想遇到这俩人,二话不说居然还动起了手,而且还是狠招,辣手,这要是手段弱上一些,只怕不死也得重伤。   “等等、误会……”   那女的慌忙解释,已小跑着过来。   “我们只是见山中有阴煞之气盘踞,以为遇到了不得了的鬼魅,这才、这才出手!”   说到最后,似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苏鸿信目光闪烁,但他还是强自压下了心底的杀气,瞥了眼跟前又惊又震的男人,收起了刀。   “倒是说的容易,凡事都不清楚,就妄下杀手,若是杀错人又该如何?不知天高地厚。”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对不起!”   女子一边检查着自家师兄的伤势,一边忙道歉。   见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男人揉着脖子,心有余悸,想他自幼拜入师门,修习术法,见识过诸般鬼类,但这比鬼还要凶还要恶的人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见苏鸿信二话不说,转身就要离开,他忙道:“前辈,还请留步!”   苏鸿信脚下一顿。   “怎么?还想过过招?”   不料那男人却是忙抱拳说道:“之前是我唐突了,还请前辈不要见怪,敢问前辈是否也是为了两江三湘斗法大会而来?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那日本的阴阳师连败三教高手,而且还欲要捉那旱魃,妄图掀起腥风血雨,如今前辈再现、前辈,你、怎么了?”   他说到一半,却见一直背对着他的苏鸿信慢慢转过了脖子,仿似鹰视狼顾,目光幽幽,看的人心头一突。   “你刚才说,旱魃?”   “不错,这怪物十年前横空出世,旱天屠龙,非同小可,家师便是死于它手,还请……”   剩下的话,苏鸿信已听不进去了。   他是深吸了一口气啊。   “你们认错人了!”   冷冷的留下一句话,苏鸿信转身就走,对身后的呼喊置若罔闻,他现在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去验证一下,而且,找人。   可走出不远,苏鸿信忽然抬起左手,只见那戒指上黑光一闪。   “抽取任务!”   下一瞬,他面前如水的月华顷刻已浇注到了旁边的一面青石上,更是浮现出一行行字迹。   任务:戮魔   时间:民国八年   地点:未知   ——————山河破碎,外敌寇境,有异族贪图神州之秘,已履足中原,妄想借此掀起腥风血雨,请守门人探明真相,斩杀主谋,限期一年。   苏鸿信凝立原地,望着面前渐渐消散的月华,面无表情。   径直离开。   ……   ……   …… 266 陈家变故   时值三月,春寒料峭。   搁这北边,兴许来几场寒风,说不定还得再下几场雪。   天下大乱,又闹过了冬荒,这世道,能得一口吃的,那简直就是谢天谢地了,多少人被逼的卖儿卖女,变着法的换命,饿死的那是不计其数。   不过,今儿有些特别,一大清早,这路上倒是不少人,一个个蓬头垢面,穿的破破烂烂,朝着“清风岭”的方向赶。日子难啊,但凡值点钱的物件都拿去换了吃的了,这不,眼瞅着冬荒过去了,算是有了点盼头。   但今天不同于往日,今儿可是有好事,那“清风岭”的陈家人行善事,一些馍馍和米粥,对他们这些啃树皮,吃观音土熬过来的人来说,那可当真是要了命了。   而且,听说还有免费的诊病施药,所以,都来了。   一路上,远远瞧去,简直就跟逢年过节赶集的一样,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也就陈家家大业大,才能行此善举,不然,金山银山,都得塌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反正是拼了命的往前挤,也都聪明,生怕落人堆后头,赶不上那吃的。   这陈家人也早有准备,原本这入村的路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深沟,如今也都在这侯着,就那驴车连拉了二十几辆车的黄面馍馍,还有面饼,堆如小山,怕是准备了小半个月;旁边还架着几口大铁锅,底下柴火烧的正旺,里面是翻滚的米粥,热气腾腾,老远都能闻到香味,可把那些饥一顿饿一顿的人馋的直咽唾沫。   不过,人得讲规矩,要是别的地方耍横也就罢了,可这陈家人面前,那些个地痞无赖,却是不敢有什么动作,一个个安分守己,倒也没生出什么岔子,吃饼喝粥,也算老实。   可事与愿违啊,有好事,也有坏事的人,这老天爷偏不遂人愿。   一群百姓正吃喝着分来的东西,却听“哗啦”一声,响起了几个惊慌的惨叫。   众人寻声瞧去,只见那坡岭下,一群人正怀揣双手一步步走了进来,后头摔着几个汉子,捂着肚子倒地不起。   而这进来的几人也有些特别,穿的可不是什么汉人的衣服,而是一身日本浪人的打扮,脚上是白袜木屐,穿着武士服,腰挂武士刀,在这路上“咣咣”的响。   竟是日本人。   只见这为一人,肤色蜡黄,头顶黑,一双浓眉只似两条墨龙横挂,眉尾斜飞而上,都快和鬓角连在一起了,浓眉之下,一双眸子精光内敛,如鹰如隼,鼻梁高耸,薄唇瘦脸,只给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望着这一群人,老百姓吓得是纷纷避让。   “是你!”   说话的是个年轻人,瞧着双十的模样,浓眉大眼,手握一把四五尺长的大铁勺,勺口如碗,这一勺下去,不多不少,整好是一碗粥。   年轻人单手握着勺柄,在锅里一转,再拿上来,已是一滴不洒的盛这一碗粥,递给了一旁的百姓。   可瞧着来人他却脸色难看。   “秦师弟!”   那为的日本人淡淡说道。   “呸,谁他妈是你师弟!”   年轻人当即啐了一口。   “赶紧滚,这里不欢迎你!”   他不耐烦的像是赶着苍蝇。   那日本人却不为所动,说道:“我今天来不是找你的,我是为了陈家拳来的!”   那秦姓年轻人一听这话,当场炸毛。“他妈的,老子还没和你算旧账呢,也好,今天就把你身上的东西收回来!”   这事要从何说起啊,自打八国联军入了京城,这神州大地,几乎就是气数已尽了,各国高手纷纷涌入,烧杀抢掠,抢不到的,那就变着法的去偷,去学,总而言之,那就弄到手。   尤其是这日本人,他们惦记的可不光是这偌大的土地,还有华夏千百年来的传承以及底蕴,特别是诸般武学奥妙,不传之秘,为的就是更好的征服这片土地。   近年来,不少武门高手,便是被这些乔装打扮的日本人蒙蔽,收为门下弟子,待到绝学授尽,不是被打残打废,就是被打死当场,本就元气大伤的武林,更是凋零如叶落。   而且,这些人也是煞费苦心,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着汉装,习汉话,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防不胜防。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以陈家拳在武林中的名头,也没能例外,而领头的日本人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此人名为羽田秀一郎,三年前却是趁着饥荒的时候,伪装成逃荒的难民,跑到了这陈家沟,被陈家人好心收留,之后更是费尽心思手段,想要学到这陈家拳法;虽说最后还是拜入了陈家,但好在这陈家众人也不是傻子,窥破了对方的心思,再察觉对方还是日本人,双方大打出手,没成想,族中高手尽出,竟然还让此人给逃了,原来,村外一直有其同党接应。   后又加之此人身份特殊,偷学的武功,也多是陈家拳的皮毛,陈氏族人也都强压怒火,咽下了这口气,不曾想今日此人竟是再次现身。   那秦姓年轻人怒火中烧,他最恨的就是这日本人。   眼见他要动手,不想已被人按住。   却是村里的长辈。   “陈阿三,任你巧舌如簧,也不可能得到陈家拳,你还是走吧!”   陈阿三便是这日本人当初伪装时的化名,他不为所动的拍拍手,却见身后几个日本浪人带上来一个人,瞧见这人,陈氏族人都是脸色一变。   只见此人面皮苍白,眼窝泛青,整个人萎靡不振,就似一滩烂泥,站都站不住。   “少族长?”   人群里响起几声惊呼。   陈阿三不疾不徐的说道:“诸位不要误会,想必这位大家都不陌生,这是陈师兄以往抽大烟喝花酒时立下的字据,其中抵押了你陈家沟的绝大部分田产、房产,当然,他还不是陈氏族长,这个字据其实他也没有履行的能力,但是,他身为陈家沟的人,应该还有点价值吧!”   老族长脸色铁青的越众而出,望了眼自家不成器的小儿子,又看看那陈阿三。   “你想要干什么就明说吧,不用拐弯抹角!”   “好!”   陈阿三点点头。   “我的条件很简单,既然咱们都是武人,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双方各出三人,三局两胜,比武定胜负,我若输了,这欠债一笔勾销,人也给你们,可你们要输了,陈家拳拿出来!”   “族长,让我去,早就看这孙子不顺眼了,尽头非得废了他!”   “还有我。”   “我也去!”   一众陈氏年轻一辈,全都义愤填膺,跃跃欲试。   但老族长却脸色凝重的望着那陈阿三身后的几人,当中一人面皮青白,颧骨高突,穿着打扮也有些不一样,乃是羽衣高冠,给人一种阴嗖嗖的感觉,一张脸微低,不见面目。   “这事情来的蹊跷,不可轻举妄动,去村子里把你们几位叔公叔伯喊来!” 267 再相逢   瞧着今天是好日子,谁料却遇到这般变故。   望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都已年过七旬的老族长陈延熙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得子不易,几在不惑之年才得这一子,自然疏于管教,不料今日晚节不保,亦是由此而来。   “孽障,只怪我平时疏于管教,才让你放纵于斯,今日你就是死在他们手里,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眼见对方有备而来,一边是祖宗产业,一边是自己的骨肉,权衡之下,几快将行就木的老族长竟是打算舍了他这个儿子,   那些陈氏族人一听全都一惊。   “族长,万万不可!”   “爹,救救我啊!”   那少族长也是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连连求救。   “不妥!”   一个声音响起。   人群分开,只见一个小老头穿着脏兮兮的破袄,顶着乱糟糟的头背着双手走了出来。   他先是眯眼瞧了瞧这群日本人,望着那几人古怪的装束,说道:“这应该就是那什么日本的阴阳师了,显然有备而来,你就是躲又能躲到哪去?何况,凡事总要有个结果,不然,一直这么纠缠不清也不是个事儿!”   “咦!”   却说他正瞟着日本人,但眼神忽的一飞,望向不远处的百姓中。   老头有些奇怪,参差不一的白眉皱了皱,刚才,他似乎察觉到有一熟悉的身影闪过。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一愣,只见老人忽然神情一呆,一脸的茫然。   “诶?我怎么在这儿?对了,我要给素素去糊风筝,那丫头天天缠我,我得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老人摆摆手,眼神透着迷糊,嘴里不住自语着“素素”二字,弯着腰,深一脚浅一脚的又走了。   其他人看的默然。   “爹,我扶您回去,您怎么又出来了?”   几个中年汉子忙扶着老人。   “不回去,我要找素素,素素是我女儿……”   等人远去不见了,老族长才叹了口气,他又看看身旁的几位族老,如他一般,皆已老态龙钟,平日里推手比试都得收着劲儿,哪还能和人交手,而且对方显然非同寻常,一番爆下来,最后那点气血怕是都得耗尽,就算真的赢了,不出三天,全都得死。   不过,说的对,凡事总要有个结果,不然总是被人惦记着也不是个事儿。   他对那陈阿三说道:“明天吧,今天我们先商量一下!”   陈阿三倒是不在意什么时候,他都熬了三年了,哪还能等不了一天,反正这把柄在手,也不怕对方翻天。   “好,那弟子明天就领教师傅高招了!”   说完拱了拱手,又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看的一众陈氏族人咬牙切齿。   老族长摆摆手。   “先把吃的下去吧!”   说完也转身离开,回了村子。   倒是人堆里,一个身影瞥了眼那伙儿离去的日本人,眼神阴郁,目泛冷光。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苏鸿信暗暗想到,此时的他,与之前判若两人,身形浑似瘦了一圈,眉眼轮廓更是有所改变,内家功夫练到他这种地步,缩骨易筋都是等闲,连面部轮廓也能通过肌肉拉伸而变化。   但也只是一眼,只因天还亮着。   正这时,有人已从他面前走过,搁下了两个馒头,一碗稀粥,苏鸿信沉默片刻,干脆走到一旁蹲坐着吃了起来。   正吃着,不想身旁人影一闪,之前那似得了癔症的老头居然又过来了,凑到了跟前,有些疯疯癫癫的说道:“馍馍好吃么?我给你说,素素做的馍馍才是最好吃的!”   饶是苏鸿信心已如铁石,杀鬼杀妖杀神,但眼下,瞧着老人一副痴呆的模样,他这心里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堵得慌,只是吃着,埋着头,沉默不言。   有的东西,他已心知还不清了,这也是他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施粥的秦姓年轻人忙赶了过来。   “老爷子,你咋又出来了。”   苏鸿信瞥了对方一眼,只见这人步伐奔走如猿纵蛇窜,矫健非常,且双手之上,多是赢黑的老茧,犹以虎口手心为最,看来还练了刀法。   不料痴痴呆呆的老人突然怪叫了一声,直勾勾的盯着苏鸿信,指着他。   “诶,我认得他,他是,他是……”   只在苏鸿信心颤中,老人的手一点点指向他背后的刀囊,浑浊的眼里似泛起光亮,但说出来的话却还是迷糊的紧。   “你、你是谁来着?这刀我见过!”   那年轻人却只以为老人在说胡话,忙连哄带骗的将其拉起。   等瞧着老人不见了。   苏鸿信这才敢抬起头,面色竟是苍白的可怕。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他嚼着嘴里的馒头,像是牙都快咬碎了,一双眸子宛如两滴未干的血,咬的青筋暴起,面目狰狞。   这却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引得不少人瑟瑟抖,只等那陈家族人过来,苏鸿信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只空碗。   陈家沟里。   “老爷子,素素姑姑就在家里等你呢,咱们快回去!”   却是那秦姓年轻人边哄着老人,边往住的地方走。   他说完,手里拽着的老人却是猛一顿足,迷迷糊糊的模样更是一震,宛如抖了个激灵,晃了晃,站在原地不走了,眼神怔怔的出着神,起了楞。   “老爷子,咱们快回去吧,素素姑姑……”   那年轻人正说着呢,不想手里的老人嗖的一滑,像是泥鳅一样,竟然是绷着老脸二话不说就往先前的地方赶,眼中精光大放,变得通红。   一旁的年轻人见到这一幕也是吃了一惊,往日这老人虽说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却绝不像今天这般古怪,这是咋的了。   “老爷子!”   嘴里嚷了一声,就追了上去,可他才练了几年的功夫,就见前面的老人箭步如飞,一步出去七八米远,惊世骇俗。   只在一连串的惊呼中,老人已到了苏鸿信先前蹲坐的地方,他一把抓住那拾碗的族人,嘶声道:“刚才这里那个喝粥的人呢?那个背着刀的人在哪?” 268 夜深人未静   夜已深,人却不静。   星光璀璨,日月俱掩。   “踏踏踏……”   脚步声响。   这声音,是从陈家沟里来的,几道身影连纵带跃,脚下一起一落,已如山魈老猿般高高掠了出去,无一例外,全都是一身夜行衣的打扮,从村里悄然奔了出来,且俱是身怀利器。   合共六人,只见当先一人面上黑布一揭,却是露出来一张浓眉大眼的年轻面容,嘴唇上还长着一层绒毛,正是白天里施粥的秦姓青年。   “我已经打听了,那伙日本人就在东边的一处破庙里,咱们弟兄几个今儿晚上把陈叔救出来,然后、”   青年满眼杀机,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好,干他娘的,早就瞧那些狗日的不顺眼了,我这肚里可别着一团火,正好泄泄火!”   剩下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听到这话全都是热血沸腾,杀心顿起。   武夫所练,谁还能没几口恶气,何况还是这日本鬼子,都逼到家门口了,老族长商量了一天也没个准信儿,加之这些年轻人心气正盛,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几人暗地里商量了一下,这就瞒着族中长辈,摸着黑,要去做那替天行道的义举。   “阿诚,听说今儿三叔公有些事儿?”   几人脚下箭步如飞,其中一个背挂双锏的年轻人开了句腔。   姓秦的年轻人嗯了一声,也是觉得奇怪。   “是啊,本来好好的,结果三叔公不知为啥突然起了狂,说是看见了一个人,好家伙,还是六个舅舅齐出手才摁住!”   “唉,可怜了一代绝顶宗师啊!”   “谁说不是,自打素素姑姑离世,老爷子大病了一场,之后就变得迷迷糊糊,往常也还好,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   “阿诚,你知道你姑父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论着。   秦姓青年摇摇头。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村里人不让说,连我娘都不给我说,问都不准问,上次还好一顿骂,差点打死我!”   “不过,年前我还在河北的时候,听门里的师兄们提到过,说那是盖世狂人,杀人不眨眼,名头不比当年的王五爷弱!”   他说的小心翼翼。   “而且,听说杀慈禧的,就是我姑父,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不让提的吧!”   “要是人还在就好了,如今武门凋零,各门各派逃的逃,散的散,听说不少人有意北拳南传,我师父在中华武士会里也曾说到过,要是那人真在,说不定能镇住这北方武林,威慑那些日本人!”   且说且行,赶了几近四五里地,几人眼神俱是晦涩一闪,杀机浮现,却是到了。   远处,一座破庙正亮着篝火。   六人眼神暗自一番交流,已是弓着腰,踮着脚,如夜猫蹲身急窜,散向了四面八方。   只是夜色幽幽,不知为何,越是接近破庙,几人越觉得空气中多了种古怪的阴寒,沁寒渗骨,让人很不舒服。   屏着气息,六人一步步逼近破庙,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样,眼瞅着庙门就在眼前,六人几个猛步,手持兵刃,已是窜了进去。   可这一进去,六人的脸色全然变了,额冒冷汗,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但见这破庙里,只有一堆篝火,竟是不见一人,空荡冷清,激的他们心头一突。   “走!”   不知谁急声叱了一句,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忙要退出。   然庙外就听一个淡淡的嗓音响起。   “几位师弟,你们要去哪啊?”   黑夜里,一条条身影逐一浮出,已将六人团团围住。   说话的,便是那日本人,陈阿三。   另外几名日本浪人亦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满是得逞的冷笑。   不远处,还有两个羽衣高冠的阴阳师,如今一动不动,似在旁观,但让人觉得诡异的是,他的身边,一团团碧幽幽的鬼火正悬空不落,围绕在身边,映的二人脸色绿,阴森的像是两只鬼。   “放你娘的屁,谁是你的师弟?老子堂堂正正,可不想和畜生称兄道弟!”   眼见对方早有准备,六人脸色虽说难看,但却也是年轻气盛,丝毫不惧,干脆一揭面巾,手握兵刃,大有动手的架势。   可眼瞅着那病痨鬼似的少族长被日本浪人刀架脖子上拖出来,几人脸色更难看了。   倒是那秦姓青年眼珠子一转,嘿声冷笑道:“你敢伤他?这辈子也别想得到陈家拳!”   陈阿三眼神似有晃动,他说道:“擒下他们!”   “铮铮铮!”   立听金铁铮鸣,一柄柄武士刀已然出鞘。   这边陈家六人也都擒兵器在手。   一人持双锏,一人握单刀,还有二人是大枪、大杆,剩下的二人分别是一把铁胎弹弓,以及最后秦姓青年的阴阳刃。   “着!”   却听一声低喝,那耍弹弓的右手已摸出来一颗铁丸,嘴里“嘿呀”一声,嗖的一下,弹弓上的老牛筋已是被大力拉开,铁丸当即直朝陈阿三右眼招呼过去。   “哼!”   一声冷哼炸起,几在同时,那陈阿三已拔刀出鞘,但见空中一轮寒光如冷月幻过,竟是不偏不倚,劈在了那足以破石的铁丸上,“叮”的一声火星冒起,再看那铁丸,竟是已被劈作两半,刀锋之下,地上竟已多出一道笔直的刀痕。   原来,此人不但伪装拜师,更是深藏不露,精通东瀛拔刀术、一刀流等精妙剑术,刀法精湛,已为高手,正因如此,当初才被其从容而逃。   “汉人里有句老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知道你们的能耐,可你们,却不知道我的能耐,今天看来,你们不禁人救不走,自己也要留下!”   他一边收刀入鞘,一边出言讥讽。   “动手,不要恋战,先脱身!”   六人里也不知谁吆喝了一句,霎时已是各寻对手,一片乱战。   “去你妈的!”   秦姓青年眼露杀意,双刀在手,脚下奔的是猴架步伐,手上却是关东刀客的手段,快刀斩乱麻,腰身一转,双刀如影,罩着陈阿三劈头盖脸的就狂劈了下去,刀势一起,带的尘飞土扬。   陈阿三咧了咧嘴,本是归鞘的太刀兀自一震,半截刀身豁然扬起,翻腕抖臂间已是化作一团璀璨刀光,明灭忽闪,晃人眼眸,只像是一朵银花绽放,好不灿烂。   这秦姓青年却是心头一寒,肌肤起栗,往日不曾交手,他对这小日本虽说有警惕,却也没太放在心上,但今天这一番出招,却是惊人非常,快如闪电。   只见风起尘过,二人已是相遇,两两刀光碰撞……叮叮叮……   一时间,短兵相接之声激鸣不休。   夜色里只见一团团火星连连冒起,二人身影更是腾挪极快,闪转变化,让人眼花缭乱。   怎料斗的正惊心动魄之时,那陈阿三本是双手握刀,忽腾出一手,袖中抖出一把小太刀,当空一划。   “刺啦!”   衣衫绽裂,青年撤步如电,再看去,腰腹已多出一道血口。   “妈的!”   嘴里骂了一句,他正待再上,不想伤口竟传来阵阵酥麻,显然对方刀口上,竟然涂了毒,不由神情一变。   “你好卑鄙。”   “谈不上卑鄙,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一些麻药罢了!”   陈阿三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他说话间正要上前,可就在这个时候,身旁却是暴起一声惨叫。   更见一个黑影携着骇人劲风朝他袭来。   “嘿!”   他神情暗凝,横刀在前,已是作势欲挡,待看清那飞来的东西后,哪怕他杀人不眨眼,心里也不由一突。   这竟是一颗脑袋。 269 老子等你   血水溅落。   面前的头颅,竟像是被人生生撕扯下来的一般,断口还连着血肉,天灵盖上,更有五个清晰的指洞外冒着血水。   如此可怖死状,当真让人不寒而栗。   怪叫一声,陈阿三闪身急退。   不光他在退,另几个东瀛浪人也在退,朝陈阿三飞过去的是脑袋,而朝他们飞过去的是手脚身躯,只似一个人突然被肢解当场。   这个人,便是那擒着陈家少族长的日本人。   死的干脆利落,怕是到死都没看见杀他的是谁。   那杀他的又是谁?   “老族长德高望重,英明一世,想不到晚节竟是败在了你的手上!”   一个沉压阴戾的嗓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压迫感猝然自一旁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人还没瞧清楚,却已觉一股骇人的煞气扑面而来,连风里都似染上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令人脊背直冒凉气。   星光下,那是一个不高不矮的人,身子瘦削,模样平常,唯独这一片晦暗的面容上,一双暗红的眸子亮着,泛着残忍的光。   陈家的少族长自然姓陈,大号陈科,善使大杆,此时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面色青白,眼窝泛黑,胳膊上全是针眼,正在神秘人脚步躺着。   像是看出了什么,这来人恍然道:“原来如此,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陈科虽说受制,气虚力疲,精神萎靡,但他听到这话,听到这声音,却是有种别样的熟悉感,似曾相识,而且听对方言谈,确像熟识之人。   “你姓秦,叫什么?”   那秦姓青年正自惊疑,忽听对方话锋一转,居然问向自己,不由一愣,但嘴里还是回道:“秦阿诚!”   “倒是像你老子!”   神秘人阴沉着脸说了句,已扭头瞟向那一伙日本人,顾盼之下,如恶虎巡山,煞气狂飙,那秦阿诚练的是形意,拜的是李存义门下,学的是猴形与那蛇形,却是最为感受深刻,这人只简单几步慢走,竟是吓的他浑身肌肉不受控制的自颤抖,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样,压的他几快窒息。   “日本阴阳师?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至于剩下的几个东瀛浪人,这神秘人却是瞧也不瞧,连那陈阿三都被晾在一边。   “你是谁?”   陈阿三脸皮青红一阵,冷冷道。   不想前脚话刚完,后脚夜色里已见一双凶戾眸光瞥来,霎时为之神夺,气息一滞,整个人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数步,等站定,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像是大病了一场。   “不足道也!”   “啊,该死的支那人!”   陈阿三还没动手,旁边的几个浪人已暴起难。   “小心!”   秦阿诚忙惊呼一声,作势就要援手,却听。   “碍手碍脚,滚边上去!”   这话说的他们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可就这话起话落的空档,他们眼里的这个神秘人已然出手反击,出手可谓是快如闪电,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攻击,面对那袭来的太刀,这个人竟然躲都躲不躲,只是反击。   宛如平地之境,起波澜惊雷。   所有人眼前但见交错纵横的刀光已到神秘人面前,可下一秒,本来逼近,贴近的刀光全都停了,停在了空中,随之湮灭。   六个日本浪人,转眼间,竟然悉数毙命,项上人头,六阳魁,已是不见。   而在空中,六颗脑袋直直弹起,许是到太快,这断口还未见血流,六人的眼珠子竟然还转了转。   刀?   刀在哪里,刀在神秘人的手里,黑身白刃的鬼头刀,刀身还见斑斑印迹,血水流淌,未至刀尖,竟是已渗入刀身。   刀起刀落,竟是无声无息,肉眼都难见。   “唰!”   直到顷刻后,那六具举刀而立的无头尸体,方才有了动静,断颈处,血水喷射如吼,溅起三四米高,化作漫天血雾,方才各自倒地,犹自抽搐。   神秘人拖刀而立,面无表情。   这下,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看的头皮麻,秦阿诚也是心里毛,乖乖,这是哪蹦出来的茬子,这也忒生猛了,简直就是煞星啊。   可望着那刀。   陈科眼神忽然变得直勾勾的,像是着了魔一样,他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年少时就曾见过这把刀,一摸一样啊,简直一模一样。   他又去看那人,人却和记忆中的那位相差甚远,但一想到对方的嗓音很是熟悉,他还是有些迟疑。“断魂刀?是你、是你、”   陈阿三早已被这可怕的刀法惊的彻底变了脸色,但他身旁却见两条人影急闪,接着一团团碧幽幽的鬼火,已是带着“呜呜”的呼啸,朝神秘人的身上落去。   “小道!”   一声冷笑,众目睽睽下,这神秘人居然做了个十分惊人的举动,他一张嘴,长声一啸,那鬼火竟然被一口气给吞了下去,吞到了肚子里。   剩下的三个日本人连同那两个阴阳师望着这一幕,全都好似傻眼了。这哪是什么鬼火,这是他们饲养的几只阴魂小鬼,往日那可是无往而不利,怎料今天,竟然被人一口吞了。   三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日语,遂见这两个日本阴阳师忽然自袖中取出几张古怪符箓,嘴里念念有词,一时间夜色如水震颤,邪风大作,让人不安。   却见其中一个面皮苍老的阴阳师忽然褪去自己的羽衣,露出了那副皮包骨般的身材,而在其背上,赫然纹着一幅邪异的刺青。   这刺青看着好似是日本的鬼怪,人身,却是生着一对黑翼,面上血红一片,长着长鼻,眼若铜铃,口吐獠牙,满是狰狞,栩栩如生。   遂见这老阴阳师口中喝出一个古怪腔调,手中符箓随即被掷出,而后凭空燃烧,冥冥中,一股惊人的妖气紧接着从其背上散了出来,化作滚滚黑气,如风旋一卷,裹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在空中汇聚翻滚,还有一阵让人头皮麻的咀嚼声。   “你们几个,滚远点!”   神秘人眯了眯眼,示意秦阿诚六人退开,更是抬脚一送,将陈科朝他们踢了过去。   随后,他长长吸了口气,像是鲸吞般,狂吞着气息,原本瘦削寻常的身躯,在秦阿诚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整个膨胀了起来,节节拔起,变得伟岸。   苏鸿信露出本来面目,森然一笑。   “别慌,老子等你!” 270 煞星 “噼里啪啦!” 筋骨齐鸣中,望着面前转眼已似脱胎换骨的人,再看看空中翻滚的黑气,秦阿诚他们几个无不看傻了眼,冷汗直流。但最惊人的还是面前这人,身形拔的极快,无论是体魄还是四肢,都在那连绵不绝仿若炒豆子般的爆响中舒展开来。 再定睛瞧去,好家伙,面前身影已是势如猛虎,煞气狂飙啊。 爆下,那原本宽松的衣裳彻底被紧紧绷起。 “刺啦!” 而后绽裂。 六人面面相觑,这种手段,他们也还只是听村里长辈说过,似乎是陈家沟里不传之秘。 “混元劲!” 陈科也看的满脸震撼。 只这短短片刻功夫。 就见刚才被卷起的那几具尸体,只在黑气中转了两转就没影了,再听其中的咀嚼声,宛似其中藏匿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苏鸿信瞥了眼那团翻滚的黑气,又看了看那老阴阳师,只这一番手段,对方整个人浑似瘪下去一圈,更瘦了,瘦的好似皮包骨一样,他冷笑道:“以身为穴,豢养妖邪?有意思;老子这辈子杀鬼杀妖杀僵尸,杀生无数,这外国的邪祟倒还是头回遇见!” 说罢,他右手扣指一抓,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扯去,露出了铜铸铁打般的躯体,更惊人的是,那皮肉上,一只通体漆黑的恶兽刺青,只似活了过来,正不停游走。 苏鸿信面无表情,五指顺带一过,胸膛上已被带出五道血痕,自左肩斜斜往下,只随手一抖,血水飞洒,脚下黑影猝然分了出去,继而化作一团黑气平地升起,翻滚之下,已是聚作一只兽影,将那血水吞入口中。 滚滚黑气升腾,一双暗金色的瞳已带着残忍与冰冷望向半空。 苏鸿信也在瞧,眼泊里倒影出的,赫然是一只非人非鸟的妖邪,背生双翼,面上如涂朱漆,通红一片,长鼻斜坠,口吐獠牙,一双阴森妖邪的戾目高高在上。 他眼皮颤了颤,旋即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怪笑。 “那就,陪它耍耍!” “吼!” 平地乍闻一声似虎如狼的嘶吼,他身旁的兽影已是裹携着腥风飞掠了出去,苏鸿信这才又望向面前的三个日本人,阴沉的瞳冒着红芒。 对方也瞧见了他身上的变化,脸色俱是变了两变,似惊似疑,显然也知道遇到了硬茬。 那陈阿三早已被吓得失了镇定,面色苍白,额冒冷汗;倒是那两个阴阳师彼此嘀咕了几句,看着苏鸿信的眼睛都在放光。 “敢打我的注意?够横!” 苏鸿信倒是看笑了。 这两个阴阳师,老者就不必说了,气血大失,全赖那妖邪之力,至于另一个人,貌似中年,此人长脸狭目,唇红齿白,手中拿捏着一把纸扇,另一手则是并起食、中二指竖于面前,轻念了几句咒言。 而后就像变戏法一样,挥扇一扇,风中竟是多了一只只纸剪的蝴蝶,扑腾着翅膀,朝苏鸿信围来,可眼看着已到面前的刹那,纸蝴蝶突然一晃,已变成一只只死状可怖的白衣厉鬼,狰狞可怖。 苏鸿信撇撇嘴。 “雕虫小技!” 他手中断魂刀再起,握刀在手,刀刃横空劈过,刹那间周身三四米的范围内全是寒光匹练,凶悍绝伦,刚猛霸烈。 刀,百兵之胆也! 苏鸿信体魄凶悍,势猛力强,伴随着气血之力没有保留的宣泄与释放,一身煞气与刀意简直就像长江叠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愈凝重雄浑, 面前厉鬼只现身一瞬,便已被绞进那层层刀影之中,顷刻间化作飞灰。 那阴阳师似也没想到会有这般变化,就是阻拦苏鸿信的脚步都没做到,面部肌肉不由一抽,眼前更是多了张恶气腾腾的面容。 “呀!” 陈阿三却是心知难以逃过,生死之际,竟然红着眼,目眦尽裂的拔刀出手,朝苏鸿信攻去,挡在了那两个阴阳师的身前。 太刀一震,许是舍命倾力出手,顿见一团璀璨银光在夜空中亮起,刀光之下,竟是暴起一阵蜂鸣般的异响,出手比苏鸿信看着还要快,不想这厮竟是已得了暗劲的练法,练出了藏而不露的劲力。 看来,是使出压箱底的绝活,要拼命了。 这太刀乃是脱胎于唐刀,犹善变化,注重劈砍,势猛且疾,此番出手,更是异常凶狠,毒辣,有进无退。 苏鸿信嘿然一笑,不急不慌,劈斩出的层层刀影陡然收拢,像是化作一条灵蛇,不住在空中跳跃,与面前的璀璨银光碰撞在一起。 激烈的拼杀中,双方交手不出十招,苏鸿信原本势猛力沉的刀势,猝然一变,竟是变得极为轻灵诡异,刀走偏锋,宛如窥破了敌手的漏洞,只往前一送,就听“叮叮”脆响一散。 那陈阿三已举刀顿在原地。 他双眼瞪圆,口中“咯咯”有声,可咽喉处,却见一个小小的红点正飞快浮现,像是点了一颗朱砂。 这自然是被苏鸿信点出来的,如此一招,却是有些似曾相识,当年李书文曾在天津敲打过他,大枪使得出神入化,一枪刺下,就给过他一个血点,破皮而不内伤。 但今天,苏鸿信这一刀却是有些特别,外表看似小伤,内里已是喉骨尽碎。 陈阿三停了,苏鸿信却没停,刀锋一横,只凌空连劈数刀,陈阿三的表情登时就永远凝固在了脸上,原本完整的身子,立时“刺啦”声响连连,四肢头颅,无一不断。 只剩下那光秃秃的身子,像是还停在空中。 眼见苏鸿信势不可挡,这两个阴阳师相视一眼,已趁机连连后撤,他们想跑,想逃。 却见苏鸿信奋起一招窝心脚,面前人棍般的身子,已拖着血水,朝二人撞去。 那先前念咒的阴阳师口中爆出一声非男非女的尖啸,双脚一纵,跃空而起。 奈何他瞳孔猛然骤缩,迎面但见一抹刀光当头罩来,似已瞧见了这一步,口中忙急声念咒,可这话语虽快,又如何比得过刀快。 刀光如电一闪,这阴阳师已是从空坠落。 他站立于地,望着翻身落地的苏鸿信,面无表情,嘴唇翕动,但就是这一动,一条血痕已从他眉心浮现,自上而下,接着,是一蓬血雾冲天而起。 再看去,那阴阳师已是一分为二,摔作两半,肚肠流了一地。 “咕嘟!” 一旁观战的秦阿诚几人,目睹这须臾间的厮杀,望着浑身洋溢着惨烈杀气的苏鸿信,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面色苍白。 不知谁小声说了句: “你说他会不会杀的兴起,把咱们也杀了?!” 271 再见故人   满打满算,从交手到现在,才过了多久啊,怕是十分钟不到。   眼前这一群日本人,已是死的就剩个半条命的了。   而且死的是一个比一个惨。   这是哪蹦出来的煞星啊?   秦阿诚他们不住撮着牙花子,既是看的惊心动魄,也瞧得肌肤起栗,想他们几个,年岁也就双十,往日只听说那豪侠做派,一个个心生向往,只想着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名扬天下,但今日这一见,啧啧啧,端是毕生难忘。   那武夫之争就不必多说了,最让他们吃惊的其实是那黑气,他们肉眼难见妖邪,但是黑气却瞧的清楚,如龙腾虎啸,好不惊人。   一个个正心惊对方的来历呢,一直萎靡虚弱的陈科开口了。   “那是断魂刀!”   这话一出来,几人自然又是一阵吃惊,事实上,秦阿诚望着那满身煞气的背影,再联想起之前的恶兽刺青,心里已有了一些猜测,现在一听“断魂刀”更是十分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一时间脸上惊色一扫而空,只剩下喜色。   他可是打小都对这人期盼已久,再往后便是打听到此人不少传闻,更是心驰神往,如今亲眼目睹,只道传言果然非虚。   他们这边心绪连番变化,那边,苏鸿信已瞧向老阴阳师,不过,他并没打算要对方的命,至少不是现在,两江三湘斗法大会在即,加上旱魃出世,还有这些日本人,他有太多想知道的东西。   苏鸿信没动手,而是抬眼睨向半空,但见两团黑气斗的正酣,宛如两条妖龙在厮杀。   然而,那老阴阳师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也越来越老,他的生命力就好像在不住流失损耗,本就枯瘦的身子,愈的苍老,到最后也不知是皮包骨还是骨撑皮,就好像一个骷髅,眼窝都陷成了两个窟窿。   苏鸿信皱了皱眉,抬手对着半空就是一掌劈出,掌心遥遥一对。   “轰!”   立听雷鸣一声响,那正与枭恶斗的妖邪鬼类,瞬间挨了个正着,悲鸣戾啸一声,整个身子都快不成形了,被趁势扑来的枭一口吞下。   身后秦阿诚他们,只见空中一团黑气坠落,如烟云般钻入了面前人的体内,下一刻,苏鸿信的皮肉上,先前的恶兽刺青再现,口中竟还衔着那背生双翅的妖邪,看的人不寒而栗。   苏鸿信目光闪烁,他走到那老阴阳师面前,就见这厮不知何时已是气绝,竟然死了。   不过,就算死了,苏鸿信仍旧不忘补上数刀,只将这老头大卸八块,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望向秦阿诚他们,阴沉暗红的眸,瞧的众人心里毛。   算起来,他的年纪比这些人其实大不了多少,奈何岁月沧桑,转眼即过,对他来说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可在这个世界,对这些人而言,他已消失了十数个春秋寒暑,当真人世无常。   就见苏鸿信从庙中取出火把,将地上的尸体一把火点着,然后才开口说道:“这些日本人身份特殊,如今一死,后面可能还有不少事端,你们回去后,就当作什么都没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少出村子。”   苏鸿信一面收着刀,一面淡淡的说。   见他作势欲要离开秦阿诚忍不住急声道:“那你呢?你不回村子么?老爷子他们找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不打算回去见见?”   俨然已是猜出了苏鸿信的身份。   “回去?”   苏鸿信斜斜瞟了秦阿诚一眼,无悲无喜。   “回去又能干什么?你让我如何见他们?何况现在时机未到,我得去找个人,找到了我再回去不迟!”   末了,他忽然话锋一转,问道:“素素什么时候离世的?”   听得问话,秦阿诚忙应道:“已快十年了!”   “十年!”   苏鸿信眼皮一颤,呢喃了一句,脚下已是几个飞掠急纵,没去理会身后的呼喊,快步掠入了黑夜。   ……   两江三湘斗法大会。   说是斗法,其实不光是那些所谓的修行之人,这里面,还包括了九流中人,以及武门高手,江湖中人。   天下之大,藏龙卧虎,而今国难当头,谁也说不准会不会蹦出来什么高人、强人,可谓是龙蛇混杂,也算是这近几年来最大的一次盛会。   而操办这斗法大会的,乃是那龙虎山、茅山,甚至还包括了“中华武士会”里的武门中人,以及北方的出马仙,湘西赶尸人,还有神打、甚至是云南苗疆的巫蛊传人,可算是风云聚会。   然而,消息却不容乐观,三个月前,有日本土御门一族东渡而来,其中高手层出不穷,非但精通武学技法,更是通晓阴阳,善驭五行术法,以及鬼类妖邪,非比等闲。   据传,不少武门中人都遭了对方的毒手,甚至连龙虎山、茅山等弟子也曾先后与之交手,奈何吃了大亏,败多胜少。   此次明里虽是斗法大会,然实则是为了召集天下高手,以抗此劫。   而此次盛会的据点,正是在上海。   1919年的上海,已算是步入了现代化,也是各国列强殖民的核心,但同样的,也造就了这个时代最为繁华的贸易中心。   就像是一个时代的更迭,新旧思想的碰撞,各国潮流的汇聚,当然,也造就了无数的机遇。人都会想着出头,在这里,有着各国租界,以及诸般新兴的产业,大街上,往往不难看见留着辫子的中国人和金碧眼的洋人坐在一起,还有各式各样的帮会。   黑白两道,九流遍地,还有不黑不白的,黑白通吃的,只要你能抓住机会,就能出人头地。   这一日。   闸北旱桥西边的王家宅,来了一个人。   此人满面风尘,来的极快,然到了门口却停了下来,望着“精武体育会”的招牌出神久久,特别是后面的“霍元甲”三个字。   自从当年霍元甲在此创办“精武会”之后,时至今日,各地已是先后创建分会,势头高涨,有着“南有精武会,北有武士会”一说。   门内,似是有人演武教习,一举一动,声势惊人。   这为教拳的是个老者,须皆白,然气态沉浑,虽说没有道家高人那种童颜鹤的模样,可精神头十足,面色红润,目清气长,尤为不俗。   推荐下,【 app 】真心不错,值得书友都装个,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然,就在门外来人停下的一瞬,老者却是身子一震,他手背上的毛孔俱是一缩,然吃惊之余,已转头看向来人。   待看到对方的形貌,老者却是猝然怔住。   四目隔空相对。   “你是、鸿信?”   赫然是李存义。 272 精武会   故人相逢,两两相望。   乍见门外之人。   李存义不禁怔住,他身子一震,眼仁竟是微微泛红,连嗓音都跟着有些哑。   门口的人,亦是怅然复杂,瞧着这个亦师亦友老人,他冷冽的眉宇一拧一笑,笑的只如狮虎咧嘴,带出了几分恶相,几分戾气,几分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但是,他的眼仁似也跟着红了。   而后双膝一屈。   “扑通!”   “鸿信给您见礼了!”   望着这一幕,李存义面上浮出一抹潮红,却也跟着笑了。   他一个猛步上前,已是扶起了苏鸿信,又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嘴里不住说着“好好好”的话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精武会中,再见一人快步赶出,但见来人体弱瘦小,个头不高,可这一身的气势却非比寻常,国字脸,络腮胡,浓眉大眼,正是“铁脚佛”尚云祥。   原来,有人早先见苏鸿信杵在门口,却凝望不进,加上这一身生人勿近的煞气,只觉得来者不善,偷去后院,喊了这尚云祥来。   但现在一瞧,就见苏鸿信与李存义把臂而笑,却是傻了眼。   尚云祥来势极汹,而今这上海滩可是风云变幻,各国列强暂且不说,还有“洪门”、“青帮”,诸多帮会九流明争暗斗,你争我夺,且不比当年啊,这世道,谁也不知道谁腰里有没有藏着把洋枪,加上李老爷子年事已高,要是遇到强敌一番交手下来,这胜负如何姑且不论,但气血必然大损。   自打当年霍元甲创建这精武会,这些年来可是不乏各路高手前来讨教。   但他原本紧绷的神经在看到苏鸿信的时候瞬间就松了下来,然后也跟着笑了。   “尚师兄!”   “是你小子!”   尚云祥哈哈大笑,喜不自胜。   等走近一瞧,望着苏鸿信浑似没有半点改变的面容又是一阵惊奇。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进去!”   只因苏鸿信如今身份特殊,他昔日所为,不说别的,只杀了慈禧一事,就不能太过惹人注意,凶名在外,更是有不少仇家,他倒不怕,但却不想给别人惹来麻烦,只能将那易貌换形的手段又施展了一番,这才在精武会匿了下来。   等休息了几天。   “想不到,我与元甲一别,再相见,竟是天人永隔!”   精武会的内堂里,望着霍元甲的遗像,苏鸿信上着香,不无感慨,眼露神伤。   堂内,多是昔日故交,还有形意门的弟子,诸如黄柏年、郝恩光、薛颠等人,最后是马三,以及老燕子的大儿子李聚坤,这些都是信得过的,他们在此,也多是为北拳南传铺路,文人救国与武夫救国不同,李老爷子也是耗尽心血。   “那斗法大会我也听说了,虽说不想承认,但这日本人里当真也是能人辈出,手段更是毒辣,防不胜防,不过,他们也不敢明里大肆生事,只能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手脚!”   “那日还有人送请柬邀我前去呢,看来事态已是很严重了,我们也在想着对策!”   李存义本是寡言少语之人,但谈及这些国仇家恨关乎华人颜面的事,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鸿信如今缩骨易形,变作了一个普通无奇的汉子,听着老人的话,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此事确实不容小觑,数日前,我曾在陈家沟与那日本的阴阳师有过交手,若是寻常武门中人遇到,必然难以抗衡,手段很是离奇古怪!”   “他妈的,既然他们喜欢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那咱们也暗地里办事,惹急了老子,大不了我抱着炸药,去那日本租界,把他们一锅端了。”   李聚坤人到中年,这脾气也跟着火爆了起来。   李老爷子心思沉稳,摇摇头,说道:“不可妄动,他们损的是咱们中国人的颜面,输了,那就得明面上挣回来,而且现在不比以前,枪炮横行,说不定一个不慎,咱们这些所谓的武林高手也得阴沟里翻船!”   “老爷子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坐视不管。”   苏鸿信断然道。   事关中国人的颜面,他岂能置身事外。   怎料这李存义下句话让他有些意外。   老人说道:“鸿信,此事你也不能轻举妄动!”   这时候,一旁的李聚坤说话了,他道:“不错,鸿信你也许不知道,那日本人可是暗地里在找你,你也需得小心提防,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暴露身份。”   苏鸿信眉头一皱,但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难不成是因为那件事?”   李聚坤与他相视一眼,点点头。   “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当年是你毁了大清龙脉,那日本人亦是为此寻你,这些人我也曾打听过,所得消息极为惊人,其中最厉害的,是一种驭养了“式神”的阴阳师,招神驭鬼,手段匪夷所思。”   “不过,算起来,其实这阴阳师真正潜入中国的时间,还是去年!”   “去年?”   苏鸿信听完,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看着李聚坤稍显凝重的眼神,他似有察觉。   “难不成去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李聚坤先是吁了口气,接着才道:“去年入夏,全国各地先后爆瘟疫,也是那时,日本阴阳师才暗中潜入中国,灰七姑说这场瘟疫不是天灾,而是旱魃作祟!”   “旱魃?”   苏鸿信双眼陡张,眼中似有红芒散出,他的神色也变得诡异,但很快他双眼就变得平静,面上不见喜怒,嘴里说道:“李大哥,你继续说!”   李聚坤这才复又道:“我听说,这旱魃曾有数次现身,不但那些三教之流的修行中人曾与之交手,连那些日本的阴阳师也都和旱魃斗过,奈何全都不是对手,死伤无数,而这一次来的,听说是阴阳师里最为出名也最厉害的一族,叫作土御门,手段更是非同小可,精通奇门异术,剪纸成人,点石成金,很是厉害!”   但剩下的话,苏鸿信显然没有什么心思再去听了。   旱魃。   一想到这件事,他的心就有些乱,乱成了一锅粥,乱的六神无主,对他而言不过数月,但对另一个人来说却是十数年,而且,还有那般变化,这一切的种种,会是何种苦痛。   “行了,多年不见,再见面怎么全是这些事,没完没了,还不如好好喝上一顿,这样才来得痛快!”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见苏鸿信沉默不言,心不在焉,李老爷子还以为是他们提起了往事,以致苏鸿信想起了陈如素。   可他们又怎知苏鸿信心里,想的,正是陈如素。   “行,那就喝酒!” 273 消息   入夜。   残灯映去,就见苏鸿信坐在卧房里,浑身虽是酒气,但眼里却不见什么醉意。   窗外寒月皎洁,月华宛似霜雪,铺洒在这人间大地之上。   桌上还摆着几碟小菜,温着一壶老酒,苏鸿信自斟自饮,心事重重,全无半点睡意。   关注公众号:,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他一个人坐了不知多久,直到月上中天,那窗外才见一条矫健轻快的黑影在瓦片上兔起鹘落,来的轻灵且快。   来的,是个女子,但也看似是个女子,这人身形娇小,穿着一件灰色的衣裳,头戴斗笠,一举一动,周身竟是宛若携裹着一团缥缈雾气,像是在飞。 :(/   眨眼功夫,她已到了窗畔,飘落进屋。   “鸿信,多年不见,灰七姑有礼了!”   苏鸿信一挑眉梢,望着面前已作人形的灰家大仙,不由有些意外,虽是意外,但仔细一想,又好像在情理之中,这厮不行恶事,专吃天地精粹,又得了“困龙井”里那孽蛟的一身血肉,必然是道行大进。   “你知道那旱魃是谁?”   他抬手示意对方落座,问道:“你知道那旱魃是谁?”   语气随意寻常。   灰七姑坐在苏鸿信面前,双手叠放,像是大家闺秀一般,这十指皮肉细腻,竟是已化去了兽相,如人手一般无二。   “奴家知道,乃是素素姑娘!”   苏鸿信喝着酒,又问:“还有谁知道吗?”   灰七姑忙摇摇头:“此事奴家不敢外泄半分,连李聚坤也不知!”   苏鸿信听闻沉吟了片刻,才复又道:“你有她的下落么?”   “以奴家这点微末道行,又怎敢去窥视那旱魃,当年不死之秘,也只是唯我一人知晓,不过,那场瘟疫,乃是自南向北而来,我猜测,素素姑娘可能在北方!”   时至今日,这灰七姑已是自称为人。   苏鸿信却没心思理会这些,北方,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地方,心中更是生出一丝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去一探究竟。   但灰七姑却窥破了他的心思。“那白山地穴,我也曾让族中弟兄去探查过,但是,不知何时,早已被人炸塌了。”   苏鸿信又是一阵沉默。   “这样啊,那看来,只能从日本人那里着手了!”   却听灰七姑语出惊人的说道:“鸿信你需得小心,这阴阳师厉害非常,他们可不光是淡淡与你们为敌,连我们这些仙家也有不少被抓了去,遭了殃,你若需要帮手,我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好,我也正想借你之力!”   苏鸿信并没推辞,他如今身份特殊,正好需要灰家来打探消息,何况这灰七姑已是化成人形,道行大涨,也算强助。   正聊着,苏鸿信端酒的手一顿,一双眼倏忽如电,已是瞟向窗外,手腕一抖,那端着的酒杯刷的立时打着旋横空飞了出去,直入夜色。   可这酒盅飞出去的快,飞回来的更快,同样酒盅飞旋,但其中的酒却不洒一滴,已是飞快旋转,化作一漩涡。   苏鸿信一眯眼,留下句“在屋里等我”,说完,反手一击,那酒盅“嗖”的一声,已如流星般再次飞了出去,同时更见苏鸿信抄起断魂刀便掠出了窗户,化作一道如风黑影,蹬墙踏瓦,健步如飞。   月光下,就见他前面十多米外,一条黑影,外罩黑色斗篷,头戴兜帽,双臂一扬,只如蝙蝠凌空飞起,去势极快,看着二人只是相隔了十多米,可苏鸿信死活就是追不上。   二人一追一赶,追的快,赶的急,直追出十来分钟,到一个僻静处,才见前面那人猝然停步。   苏鸿信眯着眼,二话不说,扬刀就劈,他吞气劲,整个身子直似膨胀了一圈,满脸冷意,但见刀光如银瓶乍泄,从天而降。   那人却是头也不回的闪身就躲。   然后说道:“你似乎有些恨我?”   苏鸿信笑的森然,满是冷意,还有杀意,以及怒意。   “恨?你觉得我不该恨你?”   他刀势一横,身形凌空一翻,已是朝对方横斩过去。   “长生,不是你想要的么?看来你似乎忘了,我们之间的秘密,还有交易!”   听到对方的话,苏鸿信脸色微凝,本是斩出的刀势猝然止住,他收刀而立,冷冷道:“那你为何不事先说清楚长生的代价?”   那人却转过身。   兜帽下的一张脸几乎罩在了阴影中,不见面目。   不过,对方这一动作,苏鸿信却嗅出了别的东西,竟然是血腥气。   “难道,我说了你就会放弃?还是说,你对那女子的爱是假的?莫非,是怪我没告诉你,她不再是人?”   苏鸿信双眼眯的宛似两条狭长的刀锋,像是冒着森寒冷意,但他忽然皮笑肉不笑的讥诮道:“我忘了,你也是长生者,你这种人,岁月变迁,沧海桑田,看来已没了人世间的爱!”   兜帽下,猝然似亮起一双彻亮的眸子,与苏鸿信死死对视,恍惚间,竟是出奇的相似。   “算了,我现在只想知道她在何处?”   苏鸿信突然强行压下怒意,而他眼前人,非是别人,正是那“白莲教”的教主,今日变故,亦是因此人而起。   怎料对方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眼见苏鸿信眼中戾气暴涨,白莲教主又道:“不过你放心,她现在并无大碍,已是长生,且威能大涨,比想象中还要厉害几分,连我都要忌惮三分,就是那些日本人时常会来惊扰;而且,中原一些修行中人,也在打她的主意,毕竟长生,可是这千百年来的话题,你可要提前想好对策,不然,说不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苏鸿信瞥了对方几眼,话锋一转,冷然道:“一群垃圾,什么修行中人,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时候没见过几个出来蹦跶,现在说什么替天行道,他们要是替天行道,这人间就不会百鬼夜行,人鬼莫变了,若是安分倒也罢了,敢打我媳妇的主意,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还有什么日本人?惹急了我,老子非得亲自去日本走上一趟,杀个天翻地覆!”   “都得死!” 274 虹口区,日租界   精武会馆里。   屋中灯火未灭,那灰七姑久坐多时,只以为苏鸿信遇到什么强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想着是否要追出去瞧瞧。   可迟疑着,但听窗外掠过一阵风声,灯下人影一晃,再瞧去,那椅子上,苏鸿信正坐在上面,提着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鸿信,你没事吧?”   灰七姑见他愁眉紧锁,不由得问。   “没事,不过,素素的下落,看来要从日本人那里入手!”   苏鸿信沉声道。   “不过,对方既然也有意寻我,那这件事就急不得!”   “明天先谈谈风头火势!”   ……   上海滩,各国租界多有不同,其中最有名的,大抵就是日本租界了,没别的,都是一些消遣的玩意儿,以赌场、激院、歌舞厅、烟馆居多,一到晚上,那花枝招展的姑娘可是满大街都是。   不过,无一例外,里面多是日本人,连那赚皮肉钱的小姐,也大都是日本娘们儿。除非是一些个日本人的狗腿子、心腹属下,就像是主人赏根骨头,这才有资格进里面耍耍;当然,像什么有钱有势的中国人也能进去,这日本人,吃硬不吃软,哪怕那领客的小厮,也是狗眼看人低,但你得比他还横,说几句话好话对方反倒瞧不起你,赏他几个大嘴巴子,兴许还得点头哈腰的奉承你。   再有的,能在里面开堂子的,全都是一些帮会捧出来的头牌姑娘,里面势力划分很是复杂,还有一些利益关系。   这大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十里洋场总归是能藏着那么几个风云人物,诸如什么“斧头帮”的帮主王亚樵,背靠“青帮”起家的“三色大亨”张啸林,再有什么杜月笙,黄金荣之类的人物,总而言之是十分复杂,一言难说清楚。   虹口区。   一座僻静的日式院落里。   就见那院中的榻榻米上,跪坐着不少羽衣高冠的日本人,除此之外,还包括忍者打扮的身影,以及东瀛浪人,这些人相貌各异,岁数也是不同,且这羽衣上的颜色纹理也多有差别。   而最上座的,是一个女子,披散着一头笔直乌亮的黑,一身黑色和服,静坐于地。   “羽田秀一郎他们已经死了!”   这女人说的竟是一口流利汉话,且字正腔圆,然语气平淡,像是丝毫没什么变化。   “杀他们的人不简单,连大天狗都没能活着回来!”   “是陈家沟的人?”   座下有人问。   女子闻言稍稍抬起头来,就见她的脸上,居然戴着一张不见唇鼻,只有眼睛的古怪面具。   她还没回话,又有人接话道:“是与不是,咱们再去一趟,一探究竟,不就知道了!”   “不行,老祖宗说过,不可轻举妄动,而且这片土地上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如今我们也不过是趁着神州崩乱,气运流失,才敢踏足这片土地,何况眼下正事要紧,事关老祖宗,还是先捕捉到旱魃再想其他,此事势在必行,不能耽搁!”   女子说的很慢,也说的很轻,语气平淡。   “哈咿!”   提到老祖宗,所有人忙神情一凛,似惊似恐,点头应道。   “至于那两江三湘斗法大会,随他们去吧,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真人不露相,这些越是叫嚣的厉害的,才是最不中用的,催死挣扎罢了,不过,事情不能不做,既然他们想要证明自己,那到时候,藤田君去给他们一些教训!”   “剩下的人,则是计划依旧,捕捉旱魃,找寻她的踪迹,她已经受伤,此番必然蛰伏不出,但月圆之夜,阴气最盛的时候,总会难免露出行迹,这一次,绝对不能让她逃了!”   “哈咿!”   其余人又是忙低头应和。   待到女子挥手,院中所有人,只似化作一条条鬼影,倏忽一闪,已飞快遁入夜色,不见了踪影。   院中,女子仍旧静坐。   可就见她突然一点点解下了身上的和服,冷月之下,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但更诡异的,是伴随着和服坠下,女子雪白细腻的后背上,竟是露出了一张脸,一张苍老诡谲的怪脸,这张老脸五官清晰分明,却苍白青,宛如夜叉罗刹,紧闭双眼。   可也就在和服解下,哪张老脸突然颤了颤,似是活了过来,醒了过来,果然,下一刻,那紧闭的双眼竟是当真睁了开来。   “你唤我何事啊?”   苍老沙哑的声音竟被那老鬼脸给说了出来。   女子恭声应着,将先前的话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不用太心急,千年岁月我都能等过来,又怎会等不了这剩下的几天,你要知道,这片天地里,藏着的很多东西,连我也要惧怕三分,甚至,我都不敢踏足神州腹地!”   这苍老鬼脸幽幽说道。   女子有些惊奇,但却没问。   可那鬼脸却嘿嘿嘿一阵怪笑,像是知道了她心中所想。   “你以为,这片土地上,真的只有一条龙脉么?嘿嘿,这大清王朝,你只知道有人是为了逆天而行,遭了天谴,以至国运大泄,国破家亡。可你怎知,这些人不过是效仿前人的手段罢了,拾人牙慧而已,可惜,区区异族也敢与那人比肩。千年之前,就曾有人以身化龙魂,永镇神州,天下间无数能人异士,乃至长生的修行者,以及神鬼妖邪,几乎被这人杀尽杀绝,杀不死的,那就困起来,锁起来,那是一场浩劫,自此之后,世上再无人可长生!”   这鬼脸语出惊人。   何止是语出惊人,此言此语,简直就是石破天惊,说出去,恐怕得是天翻地覆。   “这片天地藏着很多古老的秘密,除了阴间地府外,那些传说中的昆仑、天庭都是真正存在过的,但是,也许,他们并不是所谓的神,而是比我们更早诞生在这片天地间的生灵,亦或是天外异类,可惜,那些古老的神秘记载,都被那人抹去了,包括了一些上古的隐秘,太多了……”   说着说着,那鬼脸忽然又合上了眼睛,闭上了嘴巴。   本是寂静的夜色,突然“轰隆”一声。   竟是凭空炸起一声雷鸣。   鬼脸并无任何异色,它半睁半阖的眸子又睁开少许,而后语气诡异的说道:   “看到了么?其实,这个天,它是活的!” 275 误入黄泉   戏鬼神正文卷275误入黄泉……   “鸿信!”   “鸿信!”   耳畔传来呼唤。   苏鸿信闻声睁眼,神情奇怪,眼神茫然。   “是谁?是谁喊我?”   他起身查看,窗外月色犹在,一片寂静,只有那声音渐远。   回身一瞧,苏鸿信却是一怔,就见床上竟卧着一只偌大黑虎,他眉头一蹙,心神一荡,蓦然回神,自己这是又做梦了?   “鸿信!”   “鸿信!”   窗外呼喊却是没停,且这声音幽切凄婉,宛如是有种莫名的魔力,更让他心绪难平,只觉这声音好不熟悉,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可明知是梦,苏鸿信却怎么都醒不过来,更是有种一探究竟的冲动。   念头一起,他身形一飘,迷迷糊糊的就飘出了窗户,掠出了院子。   月光暗淡,苏鸿信寻声而走,可走着走着,等再回神,周遭已是空旷荒凉,不知到了何处,但他眼神一亮,忽见前方有一人,忙赶上去问道:“还请留步,敢问这是何处?”   那人并未转身,只是道:“此乃黄泉路,你阳寿未尽,何故到此?”   苏鸿信听完一怔。   黄泉路?   他心神莫名一慌。   “适闻故人呼唤,方才寻声而至,迷途此中!”   “故人是谁?”   那人又问。   苏鸿信却是陷入苦思,紧缩眉头。   正这时,怎料那人徐徐转身。   “鸿信,你且看看,我是谁?”   苏鸿信一听这声音登时一震身子,神情一变,却见转过来的,是一张朝思暮想的面容,但下一刻,这张如花美艳的面上,忽见两行血泪淌下,眼窝瞬间如被墨染,竟是乌黑一片。   “素素!”   他心神一失,竟是呆在当场,哑声说道。   只是,原本空荡冷清的周遭,突然多出一个个阴森可怖的身形,俱是死状惨烈的恶鬼、阴魂,朝他扑了过来,就连他面前的身影,也是在尖声戾笑中扭曲变化;而后,在苏鸿信眯起的眼眸里,居然化作一个黑袍黑脸的恐怖鬼影,这鬼影身形高挑怪戾,手持勾魂索,头戴高帽,上书四个大字,天下太平,口吐红舌,一双阴森厉目赫然死死瞪着他。   竟是黑无常。   苏鸿信是瞧的双眼陡张,眼中精光一亮,却是被这鬼影彻底惊的清醒了过来。   他一个激灵,满是惊疑的沉声道:“范无救?”   但前脚说完,后脚,那万千鬼类已是将他彻底围住,如见美味,疯狂撕咬了起来,一股钻心的剧痛瞬狙袭来,哪怕苏鸿信也不仅痛哼出声。   “昔日因,今日果,苏鸿信,你可还记得当年那万鬼噬心之誓,你那妻子,如今不生不死,化身旱魃,为祸天下,皆因你而起,乖乖和八爷走一遭吧,十八层地狱里,注定有你的位置!”   面前这恐怖鬼影冷冷说道。   其声冷而沉,高而大,如铜钟大吕,震人聩。   然苏鸿信此时却已说不出话,他只觉浑身无处不痛,痛的撕心裂肺,痛入骨髓。   不过,他却咧嘴笑了起来。   “嘿嘿嘿……”   下一刻,但见那些趴在他身上疯狂撕咬的孤魂野鬼,转眼竟是被苏鸿信张嘴给吞了。   他张口放声长啸,眼中红芒大涨,张开的嘴只似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凭空生出无穷吸力,风旋扫过,那群鬼只似随波浮沉的游鱼,一个个惊恐惨叫着落入了苏鸿信的口中,大口咀嚼了起来。   望着眼前的黑无常,他更是张嘴对其遥遥一吸。   “好古怪的命相,八爷我竟然看不透,不过,这噬魂之能?哼,爷爷我见过比你更厉害的!”   可那黑无常却只是眼若铜铃的瞪着苏鸿信,不为所动,更是动也不动,手中勾魂索一抛,已是缠了过来,如一条黑蟒,更像是一条神鞭,泛着阴森鬼气,燃烧着森白的冥火。   “啪!”   结结实实的抽在了苏鸿信身上。   这一下,疼的他整个人一个激灵,只觉得身子骨都似快要散架了一样,连飞出去数个跟头。   下意识的,他伸手就要去拔断魂刀,可这一摸,却是摸了个空,不由心头一凛。   “他妈的!”   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啊,八成施展了什么手段。   “上马!”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在他耳边响起。   苏鸿信遂见这黄泉路上,忽起马嘶,一匹快马竟是奔至面前,再听那动静,他想也不想,翻身而上,耳边只听风声急呼……   “呼!”   精武会馆中,苏鸿信蓦然睁眼,脸色难看的翻身而起。   “鸿信,怎么了?”   却见这房梁上,灰七姑正趴着呢,那日本阴阳师如今手段狠辣,大肆捕捉野仙,她却是不得不依靠苏鸿信这座靠山,睡眼朦胧,像是刚被惊醒。   可这一瞧,她却是一愣,这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一只半人高的纸马,糊的是惟妙惟肖。   再看苏鸿信,满脸凝重,额上都见汗了。   窗外夜风幽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传来一阵异香,苏鸿信当下心中恍然,忙屏住呼吸,这是他娘的中招了。   正想快步关好门窗。   怎料一动作,他浑身难受,特别是背后,火辣辣的疼,翻身一瞧,只见那皮肉上,赫然多了道皮开肉绽的鞭痕,只是火烧过一样。血肉模糊。   等咬牙关上窗户,苏鸿信已是浑身冷汗直冒,那是疼的。   这一幕可把灰七姑瞧的傻,忙问怎么了。   苏鸿信连灌了几口茶水,把来龙去脉大概一说,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噗!”   随即,那匹纸马猝然尸两分,在他们的注视下四分五裂,化作一地残渣。   苏鸿信脸色阴沉,一手提起断魂刀,杵刀而坐,却是连逃都懒得逃,但不得不说,这黑无常比他当初在那寒冰地狱遇到的那两个强了不知多少,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层次,端是厉害的很呐。   不想这一来,居然遇到了这么一位大人物。   可让他松口气的是,凝神静待多时,这黑无常却始终不见现身追来。   那灰七姑则是小心翼翼的缩在苏鸿信身旁,如她这种野仙,哪怕化作人形,对这种阴司的鬼神也是忌讳莫深,就像是百姓遇到官差,见苏鸿信都吃了大亏,更是忐忑。   好在硬撑了半夜,心惊肉跳中,直到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城中响起鸡叫,苏鸿信才是彻底放下心来。 276 踢馆   “你好,请问李存义李老英雄在么?”   精武会馆前,一大早,就见个穿着长衫,挽着道士髻的年轻人走了过来,面相稚嫩,黑鞋白袜,站在门口。   等小道士匆匆忙搁下一封书信,这就又快步离开了。   会馆里,苏鸿信面上神情平和,和李老爷子坐在一起,喝着茶,顺带大概说了说这些年遇到的奇事怪事,圆了圆谎;但昨夜的事儿,他也只敢藏在心里,此事来的离奇,不能说,说出去,兴许还会横生枝节,而且,他已在想着如何离开精武会馆,多是害怕牵连别人,毕竟那神鬼一流,岂是寻常武夫所能对付的。   至于怎么开口,他心里也在纳闷。   李老爷子则是瞧着手里的信,捋了捋下颔的白须,若有所思,可瞧着瞧着,老人脸色就渐渐凝重起来。   “这是茅山紫云真人的信,与我也算故交,但这信中所写,却有些骇人听闻啊,你们也都看看!”   尚云祥顺势接过,但这一看,也是怔住,然后一皱眉。   只因这信上所写,着实让他们看的心惊肉跳,原来,这紫云真人干脆将日本人的谋划一五一十全盘托出,言明对方就是为了旱魃而来,想要为之己用,更是将旱魃的厉害说了个清楚。   旱天屠龙,引渡瘟神,不死不灭的怪物,屋中几人,但凡看了信的全都沉默了下来。   在座众人虽说都是当今武门的翘楚,但也明白血肉之躯,如何与那旱魃争锋。   不过,这封书信却是想请他们前去助拳,两江三湘斗法大会在即,日子就在三天后,四月初八,料想那些日本人必然也要从中作梗,此去,怕是难免一场纷争,但事关重大,以李老爷子的性子,自然当仁不让。   “去!”   果然,他只沉声说了一字,便已表明了决心。   而后望向苏鸿信,见其有些走神,不由问道:“鸿信,我记得云龙兄曾和你在那白山上与旱魃交手过,不知道这妖物你了解多少?当年莫非是让它逃了?”   苏鸿信心中压抑,这让他该怎么说,眼下打旱魃主意的又岂止日本人,那些劳什子修行中人摆明了也是在打旱魃的主意,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而且,其中牵扯太多。   念及于此,他摇了摇头。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当年那旱魃是大秦皇族,依靠地脉而生,很是不同寻常,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也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惨胜,至于现在蹦出来的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不如,我、”   话到这儿,他正要借机提出想要去一探究竟,可“我”字刚说出来,精武会大门“砰”的一声,化作漫天碎片,那看门的弟子当场就倒翻了进来,口鼻呛血,半张脸颊都是高高肿起。   门口,一穿着黑色日本和服,脚踩木屐的日本人,环臂而进,哒哒哒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会馆中的弟子见状,全都纷纷起身,如兔走鱼跃般赶了出来。   这日本人貌似中年,身形高瘦,眉宇间透露着一股精悍,独目,左眼灰蒙蒙的一片,右眼隐死气沉沉,头顶寸,面颊瘦削,肤色略黑,下颌留着新冒出头的短髭。   “日本人,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识相的快些滚!”   见会馆弟子已晕死过去,所有人义愤填膺,怒火中烧,这精武会与日本人的恩怨可是不小,想想那霍元甲还有陈真就能明白。   “我来踢馆!”   对方却是言简意赅,面冷如冰,死气沉沉的眸光一扫众人,而后顿足凝目,只稍一眯眼,那眼窝里的目光猝然一凝,此刻天刚亮,天色还有些昏暗,恍惚间,众人就见对方双眼似有豪光明灭一闪,目中如射出两道目剑,直直飞过人群,落在李存义的身上。   只这一手凝神为剑的手段,原本怒火中烧的精武弟子登时似三伏天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一个寒颤,脸色全都在白。   要知道武夫所练,乃是精气神,此人神华外放,目光汇凝竟是如利剑出鞘,端是非同小可,只这一手,怕是武门里九成的武夫瞧见都得绕着走,普通人望上一眼,心神立夺,轻则大病一场,重则说不定命都得丢了。   会馆里几个教拳的老师傅也都是彼此相视一眼,面面相觑,但脸上却都露着凝重。   尚云祥半眯着眼,轻声道:“看他的手!”   苏鸿信站在人堆里也注意到了对方的手,功夫嘛,手脚为先,但见这人环臂当胸,一双手半扣臂弯,五指在上;这手居然很薄,薄的不是手心,而是掌缘,边缘光滑无痕,不见老茧,非但掌缘无痕,十指不见指甲,筋骨外露,像是蕴积着一股非同寻常的劲力,瞧不见一丝多余的肥肉。   “唐手?”   李聚坤沉声道。   “没听说过最近这群狗日的有什么高手来中国啊,而且那唐手练出门道的几个,也没人和眼前这个相貌匹配,莫非是位深藏不露的强人?”   “不是偶然,那小道士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人了,恐怕这是那群阴阳师搞的鬼!”   李存义看了看挨打的弟子,见只是昏过去,并没大碍,这才沉声道:“阁下尊姓大名?”   这日本人语气古怪僵硬。   “我踢馆!”   他像是只会说这一句话,只是做这一件事。   苏鸿信见对方直勾勾的盯着李存义,往后又稍稍退了半步,眼中立见似有红芒如焰闪过,这不瞧不要紧,认真一瞧,他气息悄然一住,但见这日本人的背后,隐约有一团邪氛盘踞不散,化作一张诡异人脸。   有古怪。   苏鸿信心里暗暗警惕。   但更让他意外的是,他目光扫过对方的同时,那人脸竟好像有所察觉,就见日本人本来直直望着李存义的目光猝然一偏。   可望着院中黑压压的人头,这日本人来回扫视了几遍,也没找到想要寻找的东西。   人堆里,苏鸿信则是低着眼睛,心里好不吃惊,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出乎意料。   这张脸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惊疑之际,他却是打算出去搭把手,是人是鬼,试试不就知道了,可念头刚起,一只手已是按上了他的肩膀,率先走了出去,尚云祥。   李存义年事已高,气血衰败,这对武夫来说可是致命的,而且在场众人,不乏好手,可真要算高手,能和眼前这日本人较量的却没几个,他这个做徒弟的,眼下自然要站出来。   “请!” 277 唐手   唐手,源于中国,传于琉球,后琉球为日本所吞并,这才真正传入日本。   苏鸿信脑子里回想着所谓的“唐手”,其实说白了,就是日后的“空手道”,但个中变化多有不同。   这唐手,追求的是一击必杀,名中带“手”,自是以手上功夫为最,干脆利落,且极为霸道,杀伤力极大,当中又糅杂了诸如武技、剑道等攻杀之法,犹以正拳、手刀为最,劈筋断骨不过等闲,据说这练到高深处,凭一双肉掌便可分金断玉,斩钉截铁,弹指就能杀人。   而眼前这日本人,练的一双手老茧尽去,掌缘光滑无棱,一看便让人心里毛,怕是手上的路数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加之那凝目如剑,绝然是一等一的大宗师。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但为何名声不显,却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这尚云祥也非常人,苏鸿信并不担心他武功上会输,怕的是对方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暗中着了道。   “请!”   这边,尚云祥已沉声说道,懒得废话。   他目光灼灼,却是见猎心喜,武痴得见高手,哪有什么怕的,何况若论名头,年过半百的他,不说无敌武门,那也是罕逢敌手,虽说岁数见长,然许是乱世所致,他身上武夫争强好胜的性子非但没磨去,反而愈演愈烈。   众人见状退开,腾出一片空地。   “小心!”   李存义叮嘱了句,却是退到一旁,对李聚坤和薛颠说道:“你们领几个腿脚灵活的学生从后门出去,暗中跟着那小道士,看看各路武门同道的情况,能帮忙的就搭把手,这些高手名声不显,依我看分明是冲那斗法大会来的,八成不止咱们一家!”   几人点点头,悄然招呼了几个人滑出了精武会。   “这人双臂练通了暗劲,筋骨毕露,只怕运劲之下,肉掌与那百炼钢刀没什么区别,嘿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接住子弹?”   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忽然传进了苏鸿信的耳朵,他扭头看看,就见李老爷子身边不知啥时候立着个人;这人头银灰参半,圆脸狭眸,上唇还长着两撇浅须,穿的是那伙夫的打扮,手里拿着一轮寒光闪闪的剁骨刀,围着围裙,体型中等,瞧着不显山露水,但这双脚却有些名堂,居然是那八卦门的趟泥步,和李存义站在一起丝毫不见拘束。   眼见苏鸿信瞧他,伙夫也是眯着眸睨了一眼,而后一咧嘴,笑了笑。   “嘿嘿!”   怪人一个。   苏鸿信心里暗道,不过这人气息绵长的几近于无啊,不一般。   场上,那日本宗师与尚云祥已相对而立,但却没人动,可尚云祥那单薄的衣裳已肉眼可见的整个膨胀了起来,像是一瞬间塞进去了许多棉花,脖颈上的血管脉络瞬间紧绷起来,筋骨毕露,以至于他整个人都似拔高一截,变得像是一只巨熊。   这却是在搬动气血,如他们这般,平日里除却生死厮杀,饮食中的精气多是一部分供身体消耗,一部分存而不泄,以备大战时的爆,终究还是上了岁数啊。   “唐手可分三种,那霸手、里手、泊手,看此人双臂皮肉如铜,筋骨外扩,必然是以霸道而称的那霸手,此战也许只在顷刻一瞬。”   伙夫也是瞧的目光灼灼,手中剁骨刀在指间滴溜溜的飞转着。   反观那日本人,双眼半开半阖,瞧着像是在打瞌睡,可眼见尚云祥吞气搬血已到末尾,他双臂上的筋肉猝然如兔子般扭曲一跳,而后像是吹起的气球,一瞬间粗了一倍不止,皮肉上无数条筋络血管宛如蛛网般浮了出来,不住颤动,变得乌红如生铁。   本来半开半阖的眼睛豁然陡张。   又来了。   目剑。   同样是年过半百,可对方这精气神却似无穷无尽一般。   苏鸿信心里隐有一丝不安。   也就在这一刻,围观众人眼前一花,场中二人已是消失在原地。   啪啪啪啪啪……   恐怖的碰撞声,犹如气爆般在空中炸开。   快,太快。   肉眼难见,二人双袖不过瞬息已是如爆碎的柳絮般当空飞散。   可这出手的却是尚云祥,他快攻而上,双脚踏着鸡形步,双拳以崩拳劲,如枪似箭,只听“咻咻咻”拳风大作,剩下的就是一片残影。   而那日本人竟只是被动抵挡,一双手以硬碰硬,别看这唐手是外国功夫,然个中变化却是包括了中国北方绝大部分拳种的精粹,劈、崩、钻,不乏形意的影子,而且这气势变化还有日本剑道、柳生新阴流的无刀取、袈裟斩,乃是以劈掌对崩拳。   一硬碰硬,半步未退。   只这一番交手,二人腾挪变化,那地板上连连冒出一个又一个深达数寸的脚印。   “他妈的,这狗日的还偷学了八卦掌?”   那个伙夫瞧的眼神渐凝,满目杀机。   “小子,待会尚云祥要是败下阵来,你可得给我乖乖站边上侯着,这人是我的,别和我姓丁的抢,我让他怎么学的,怎么给我还回来!”   像是察觉到苏鸿信的想法,伙夫又瞟了他一眼,说的话是不轻不重。   姓丁?   苏鸿信却留意到对方话里的东西,再想到对方之前用的是八卦门的路数,心中已十有**猜到对方的身份。   不过他眉头一皱。   “现在说胜败还早了些!”   “嗖!”   只这分心之下,却听场中一声快急风响。   定睛瞧去,二人已分开,尚云祥面沉如水,双眼灿亮,但这胸口,却见一道斩痕破开了皮肉,自左肩斜斜往下,只似被劈了一刀,好在伤口不深,只来得及渗出一股热血,便被尚云祥强自收拢筋肉合住了。   再看那日本人,右臂崩的笔直,五指并掌如刀,指尖滴着鲜血,正缓缓垂落。   好恐怖的手刀,这要是再深些,只怕就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苏鸿信双手不由紧握,骨节攥的青白交替。   可偏偏就在这紧要关头,却异变陡生,才出去不久的李聚坤猛的赶回来,就这出去了一趟,再回来,他神情凝重,脚步飞急,身后还跟着一神色仓惶的汉子。   几步快赶,等赶到李存义身旁才哑声道:“李师伯,不好了,您猜的没错,不光是咱们,其他几家都遇到了强敌踢馆,花拳门掌门被日本人给活活打死了,还有洪拳和三皇炮捶也都陷入了苦战!”   李存义听完沉默了四五秒,才缓缓说道:“你们都去吧,能救一个算一个!”   苏鸿信深深看了眼场中苦战的尚云祥,视线随即一收,双手揣袖,转身已朝外走。   “我去花拳门!” 278 天上降魔主   花拳,也算是内家名头不小的功夫了,除了那几大内家拳,剩下的多是各有长短,这花拳早年可是给那满清王公贵族当教习的,名头不小,起于雍正年间的“甘凤池”,论起来算是少林一脉。   不成想,花拳门掌门如今竟然被日本人给活活打死了。   苏鸿信面上神色不露喜怒,易筋缩骨后的模样更是平凡无奇,落人堆里,前脚看,后脚忘的那种,唯一有些不同寻常,让人胆颤心惊的,是这短下的一双红眸,阴沉冷厉,只像是嵌进去了两颗红翡,又像是两汪深不见底的血泊。   说起来,花拳门也算与他有些交情,当年王五被悬城头,武林众人施法营救,这花拳门就在其中,苏鸿信记得清楚,何况,就算没交情,这日本人竟然敢这么做,那也得做好死的准备。而且,这些人声明不露,然一身武功却是极高,他得试试手。   由那神色慌急的花拳门弟子在前面带路,二人一前一后,一路健步如飞,赶了十来分钟,才到这街角的一间武馆,门扇大开,里面哄吵连连,等他们走进去,只见地上已倒了四个人。   “啊,大师兄,三师兄!”   那求援的花拳门弟子一进去,顿时悲呼一声,虎目泛泪,朝地上的几具尸体连滚带爬的扑了过去。   苏鸿信一眼扫过去,无一例外,全是一击毙命。   院里除了花拳门的人还有另一帮人,这些人身穿黑衣短打,黑鞋白袜,却是在旁围观。苏鸿信瞧见他们彼此间打的手势,又听了几句黑话切口,原来是青帮的,而且看架势还是给“花拳门”帮拳的,地上就倒了个“青帮”的好手。   “别他娘哭了!”   许是被院里此起彼伏的哭嚷吵的心烦,苏鸿信皱眉朝花拳门的人喝了一句,他声如狮虎,只一开腔,所有喧闹立马被淹了下去,而后戾目一扫,斜斜落向不远处的东瀛浪人。   脚下踱步,苏鸿信嘴里淡淡道:“哭有什么用,大丈夫顶天立地,输了,那就打回去,死了,那就杀回去,血债血偿,江湖路,说到底还不是一竖一横,斧劈刀砍流出来的只有血,哪有流泪的说法!”   “你要替他们出头?和我比试?”   那日本浪人说着蹩脚生硬的汉话,望着苏鸿信那双诡异的红瞳,面色微凛。   他在打量苏鸿信的同时,苏鸿信也在打量他。   望着眼前这日本浪人,苏鸿信没敢轻易动用他的眼睛,毕竟精武会里的那个日本人身上有些古怪,他不敢确定此人是不是也一样,但给他的感觉却几乎无二。   面前这日本人脸色阴白无血,惨白惨白,只好似冷水里泡过一样,嘴唇乌黑,就他娘也能中了毒一样,浑身散着一股阴邪之气。   苏鸿信听的怪笑一声。   “比试?嘿嘿,我只是想打死你!”   杀心已露。   一旁的青帮子弟眼见这般,不由相互望了一眼,饶是他们手眼通天,也不知道这上海何时有这么一号人物,名字还不知道,口气倒是大的惊人,只和那求援的花拳门弟子私底下一番交流,才听有人高声招呼道:“这位爷留神,对方乃是剑道高手,不过走的路数已是弃了兵器,练的是唐手,手刀端是厉害绝伦,专戳死穴要害!”   哪怕得知苏鸿信是“精武会”来的好手,一群青帮弟子仍是是拿捏不准;无他,面相太年轻了,要知道功夫,那是用时间磨炼出来的,眼前这人他们听都没听过,就只看那一双手,细腻的连个拳茧都瞧不见,怕是这一上去就要步了几位师兄弟的后尘。   苏鸿信像是瞧出了他们的心思,步伐一住,只停了一停,等脚再挪开,一干花拳门弟子和青帮的人全都下意识屏住了气息,眼神先是怔楞,旋即露出惊色,瞠目结舌,死死的盯着苏鸿信先前停顿的地方,只见那青石板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两只深凹进去的脚印,边缘光滑,无声无息。   “小的们眼拙,这位爷多包涵,今儿要是能替咱们报了这杀师大仇,往后您要是有事儿,我们这些师兄弟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了不到几秒,一群人全“扑通”给跪下了。   苏鸿信没说什么,他只是做,步伐再动,已走到了那日本浪人的面前,二人相隔不过三四尺,近的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嗖!”   却听一声破空,抖臂生风的异响凭空乍起,那日本浪人右臂已是化作一道匹练,立掌如刀,从苏鸿信面前劈过,快急如电,几乎贴着他鼻子过去的,恰逢叶落飘过。   “噗”声之下,翠叶已成两半,断口平齐。   瞧见这一手,苏鸿信不带表情的脸上慢慢生出一丝戾笑,咧嘴呲牙,笑的无声。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嗖!”   又是一道匹练斩来。   苏鸿信仍然不闪不避,眼睛渐渐眯起,只那匹练斩到面前的同时,“啪”,空气中但闻一声爆响,众目睽睽之下,全都看呆了;原来,苏鸿信不退反进,望去半步,这一手刀,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了他肩颈之上,而他竟是不见任何反击,歪着的脑袋一点点回正,咧开的嘴越长越大。   “嘿嘿嘿……哈哈哈……”   一声声嚣狂桀骜的戾笑如狼嚎鬼叫般从喉咙里宣泄了出来。   那日本人脸色一变,手刀猛的一变,一扣五指,贴着皮肉就要去擒苏鸿信的脖颈,同时欺身而上,左手同样也是化作手刀攻出,自下而上,直取苏鸿信咽喉。   不料他攻势一出,苏鸿信双手也跟着齐齐出招,一手作虎爪掏心直扣对方右手,一手平举抵着下颚,挡下了对方的左手。   眼见这变化来的突然,那日本人也跟着变招,结果就是二人双手两两互扣,可他却想错了一件事。   眼见对方这般,苏鸿信同样欺身而上,他双手擒对方双手,浑身所藏大力尽展无余,倾泻而出,只把双臂往外一伸,那日本人立时惨呼一声,就觉得自己两条胳膊都快被撕扯下来一样,但真正让他变色的,却是面前人一张双臂朝他搂了过来。   如老熊抱树,浑身筋骨噼啪作响,那摧枯拉朽的巨力,连地面都似沉下去一截,看的他亡魂皆冒,竟是不要命的奋力挣扎起来,双腿连扫带蹬,奈何落在苏鸿信的身上听着砰砰作响,可却像是没半点用处。   “啊!”   只在一声惊恐的嘶声怪叫下,他已被苏鸿信搂了个正着,一双胳膊如麻花一样从前拧到身后,被苏鸿信拦腰抱起,浑身骨裂之声不绝于耳,然后是七窍喷血,五脏尽化肉糜,在苏鸿信的怀里,化作一摊烂泥…… 279 古怪人脸   “咕嘟!”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武馆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不管是那花拳门的,还是青帮的,全都望着眼前场景,僵在了原地,像是被吓傻了,又似是魔怔了,也不知道谁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这才有了动静。   死了?   那大有无敌之势的日本高手竟然死的这么干脆,这才过了几招啊,而且死的更是惨不忍睹,让人猝不及防。   结束的太快了。   没人开口,也没人敢说话,这等骇人的手段,哪怕他们这些横行无忌的青帮子弟,望着那不成人形的尸体,心里也有些怵,一个个只连连倒抽着凉气,想着这是哪冒出来的煞星,手心冒汗。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众人里一些个见多识广的武门好手心中则是骇然动容,面面相觑,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年轻人竟然是一位不显山露水的武门大宗师。   适才那一抱,可不像明面上那么简单,虽说气力惊人,但一抱之下,刚柔并济,这日本人就和那被扣住七寸的长虫,暗劲勃,浑身骨头都跟着被碾碎了。   这不,尸体还在苏鸿信的怀里呢,就这电光火石的功夫,已不是七窍溢血,那一对招子整个都被喷涌的血水给挤了出来,且浑身毛孔溢血,真就是成了滩烂泥,恐怕内里也没剩什么完好的地方了。   一招毙命,苏鸿信抖手就把尸体扔在了地上。   这厮身手不差,错就错在低估了他的实力,竟敢以硬碰硬的打法和他过招;他如今肉身体魄愈非人,自从得了那“罗睺”命相,吞魂噬鬼,煞气滋养之下,妖邪都得退避三舍,气力亦非凡俗,若论招式兴许还能斗个几招,但要硬碰硬,岂不正中下怀。   但苏鸿信却不曾罢手,尸体落地,便在所有人愕然惊恐的注视下,他面无表情,猛步一赶,右脚对着东瀛浪人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已狠狠跺了下去。   “噗!”   骨裂肉碎,闷响声中,什么红的白的就像是炸开的西瓜在苏鸿信脚下如泼墨般爆开,看的众人头皮麻,眼皮狂跳。   只等确定脚下尸体死的不能再死了,苏鸿信这才咧嘴笑了笑,笑的人毛骨悚然。   但苏鸿信的反应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竟然对着那无头的尸体问道:“你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半垂的眸子里,红芒大胜,如被血染。   直到这个时候,苏鸿信才终于直视这东瀛浪人身上的东西,那张古怪的人脸,错不了,就是人脸,满是邪气,灰雾所聚,虚实难辨,就像是附骨之疽一般。但如今人死了,这张脸却没消失,反倒是聚散幻化,就好像在笑。   脚尖一勾,地上尸体已翻了个身,那武士服早已被血染的鲜红,苏鸿信一把扯下,入眼所见,却让人不由吃惊;原来,这日本人的背上,竟然长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五官俱在,苍白青。   也就在这张老脸暴露在空气中的同时,它那紧闭的双眼猝然睁开,碧幽阴森,嘴里还“咯咯”着阴恻恻的怪笑,而后整个朝苏鸿信扑来,就好像是一条人面长身的怪物。   “这双眼睛,有些特别啊!”   它不光,还说话了,面相苍老,声音也是苍老无比。   “啊!”   院里的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住了,这怎么越来越玄乎,有的哎呦叫了一声,一屁股摔地上,忙撑着双手,往后就缩。   苏鸿信也在退,他神情冷峻,脚下噔噔噔连连急退,可这张鬼脸却是紧追不舍,和那尸体的连接处就好像一条拉长的脖子,嘴里着渗人的笑声。   “刀!”   他低叱一声,一旁立见有人抛来一把厚脊白刃的砍刀。   苏鸿信顺手一接,右手握刀,左手掌心贴刃一过,血水沾刀一瞬,他平地一个筋斗翻起,身形凌空倒挂,手中刀已是自上而下,将这张古怪鬼脸钉了个正着,从空中钉到了地上。   “啊!”   一声让人抓心挠肝的嘶哑惨叫登时从这鬼脸的口中出,但让人意外的是,这鬼东西竟然还能和壁虎断尾一样,从刀下挣脱,化作一股灰烟,嗖的一窜,就近挑着一名青帮子弟,扑了上去。   “小心!”   苏鸿信忙道。   但显然已来不及。   扑的是脸,只如一张面具般瞬间便覆在了那汉子的脸上,任其如何撕扯拖拽,却也徒劳无功,仿似长在了上面,连着血肉筋络。   众人看的遍体生寒,心肝都在颤,连惨叫也没一声,那汉子就挣扎了几下,干脆身子一倒,就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而他的脸,已在飞快扭曲变化,就像是蠕动的面团,五官轮廓转眼大变,竟然就成了那张老脸的模样,显然已被夺了身躯。   正这时,这鬼东西却蓦的怪叫一声,盖因迎面就见一把沾血的刀当头劈来,它脚下连连往后一窜,再翻身一跃,便如山魈般攀上了屋顶,接着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只剩苏鸿信站在原地,望着那鬼东西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你们快看地上!”   忽有人惊呼开口。   苏鸿信扭头望去,原来那日本人的尸体,现在就好像是在土里埋了三年五载,转眼竟成了一具腐尸,像是早已死去多年。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难不成青天白日的还能见鬼?”   所有人惊魂未定。   但苏鸿信的心思显然已不在这里。   “剩下的你们自己处理!”   留了句话,他快步奔出院子,瞥了眼天边,就见此时天色将亮,晦暗已退大半,可苏鸿信转身就掠进了一条巷弄,脚下紧赶慢赶,在阴影里急奔快走,足足过了快半个小时,他才停下。   这时候,朝阳已露,晨光洒下。   苏鸿信皱了皱眉,却是停在了一个车马往来的岔口,街面上人流往来,他定睛一瞧,才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虹口区。   “日租界?”   望着一个个身穿和服,进进出出的日本人,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视线,转身离开。 280 夜探租界   ……   “回来了!”   等苏鸿信赶回精武会的时候,有学生立马欣喜非常嚷了一句。   大厅里众人都在,不过,尚云祥的脸色却不好看,苍白的吓人,有些虚弱,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武夫相争,一横一竖,何况对方还是不得了的高手,能站着,那就说明至少没输。   而结果则是两败俱伤,没分胜负,可整个上海武门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应战之人多是败亡,除了精武会,剩下的就是八卦门能争个高低,其他的,哪怕这太极门都没讨得了好,苦苦支撑,最后还是这修行中人施以援手,才不至于落得个凄惨结局。   “他妈的,这日本人怎么突然蹦出来这么多高手!”   那伙夫脸色铁青。   他气息显露,面上泛白,看样子也是经历了一番恶斗。   “他娘的,我虽说瞧不起这日本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这能耐当真不俗,要是我师弟接这茬子,估计还招架不住!”   “别瞅了,武门里就你打死了一个,其他的没一个赢的!”   见苏鸿信回来,这人眼神一亮。   这时候,李存义才为他介绍了一下,原来这伙夫姓丁,大名丁连山,宫宝田的师兄,之前就是他奔的八卦门的场子,遇到的也是一位东瀛浪人,虽说没赢,但也没输,基本上和尚云祥一样,拼着两败俱伤的打法接下来的。   怪不得,苏鸿信一掀眉,原来是这个人。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说的实在点就是八卦门的里子,藏而不露的大高手,至于八卦门的面子,那就是宫宝田了,要名声有名声,要地位有地位,大内侍卫统领,还被赏赐过黄马褂,这名头可是不小,说出来也是涨脸。   “我说呢,呵呵,原来是你!”   得知了苏鸿信的真实身份,丁连山虽有意外,却也没太大惊讶,这天底下的高手不少,但真正厉害的,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他也疑惑这怎么突然蹦出来个高人。   一番交谈。   “不一样,这些人身上有古怪!”   苏鸿信把之前那日本人的诡异变化详细说了一遍,屋内众人听的都皱起了眉头,而后神情凝重无比,既是惊奇,又有无奈,可谓憋屈至极。   “我说呢,搞了半天,敢情用的旁门手段,以你的意思,一切古怪,都在那张人脸!”   丁连山一听这事儿也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真要比拳脚,那自然是手底下见真章,可要说应付一些旁门左道看不到的东西,他们也没多少把握。   苏鸿信点点头。   “不过,我之前追上去了,那东西跑进了日租界里,错不了,它身上沾了我的血腥气!”   他视线扫过众人,想也不想的说:“我打算今晚去试试水,恐怕这事儿和那些日本阴阳师脱不了干系,总得去探个大概!”   李存义眉头紧锁,并没制止,而是问:“有把握么?”   “有,至少全身而退不是问题!”   苏鸿信重重的点点头。   ……   很快。   天已黑。   会馆中有些冷清,只剩苏鸿信和李存义二人在屋中促膝而谈。   李存义望着面前容貌未改的青年多是怅然,遥想当年与之夜探紫禁城,与王五、李云龙几人快意恩仇的日子是何等的豪情万丈,可如今,却只剩他二人了,一番感慨,不胜嘘嘘。   会馆里的人,如今全都已分散出去,通知各门各派戒备提防,非是他们不想帮忙,而是根本无从下手,何况眼下不比当年,枪炮横行,真要去了日租界,恐怕一个不慎那就得拖了苏鸿信的后腿。   所以,权衡之下,今夜,只有苏鸿信一人孤身前往。   “鸿信,今晚你可要万事小心,不能大意!”   李存义是千叮咛万嘱咐。   “老爷子放心吧,我明白,今晚还不打的时候,我只是去探个情况,也就打个盹的功夫,您就在屋里侯着,回来了,咱再和你喝两盅!”   苏鸿信倒没什么准备的,背后绑好“断魂刀”,留下几句话,整个人气忽然大变,脚下阴影扭曲一闪,人便扑入了黑夜。   夜风冷冽,月明星稀。   谁也没瞧见,那屋顶飞檐上,有一道黑影正似鬼魅般急奔快走,就像是那飞檐走壁的猫儿,脚下无声无息,然度却快的惊人,手脚并用,横扑之下直去五六丈远,双臂一展更是几如平地飞起,耳畔风响呼呼倒流。   这却比白天快多了,狂奔了不知多久,苏鸿信这才停下,他蹲身在一角飞檐之上,猩红的兽瞳俯视着脚下的灯火。   “怎么样?”   他问。   遂见他衣领忽的一鼓,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却是只灰毛耗子,头顶一簇白毛,憨态可掬,这身形则是变化作拳头大小,正是灰七姑。   “族里的弟兄进不去,说是里头藏着很吓人的东西!”   苏鸿信眯眼一扫,白天也还好,未曾细看,但眼下一瞄,就见日租界深处有一团浓郁的怨煞之气盘踞不散,不光如此,还有妖气、邪气、鬼气,简直就是一团污秽之地,远望之下仿若烟云般翻涌无常,深藏不露。   “里面必然有极为不同寻常的东西,不过,进去已是势在必行,我眼下最害怕的是素素的处境,还有那人脸的来历,这些人手段谈不上多高明,但胜在人多,此事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我估摸着要揪出一条不得了的大鱼!”   这日租界到了半夜也仍是灯红酒绿的场面,妓院、赌场里更是吵闹非常,时不时还能瞧见个醉汉被人扶出来蹲在路边哇哇狂吐。   谁也没察觉到这旖旎夜色下暗藏的杀机。   “那咱们怎么办?”   灰七姑也是凝重的看向日租界深处。   苏鸿信嘿声笑了笑,眸子愈阴沉,他沉声道:“呵呵,来而不往非礼也,当然要进去,而且,还不能偷偷摸摸的进去,得让那些个人知道咱们来了,不然,怎么探清他们的虚实?我倒要瞧瞧都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话间,他原本寻常普通的身体里,猝然涌出一团恐怖至极的煞气,那煞气浓郁非常,竟是几快化作实质,恍惚间就似一团淡淡的血雾将之包裹。   一瞬间,近处一些个赌场妓院里的声音,竟是在这个时候,无来由的停了下来,只像是那兔子遇到了巡山的恶虎,感觉到一股莫名心悸,只似一阵寒潮袭过,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连狗叫都没了。   但这股心悸来的快,去的也快。   再望去,飞檐上已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281 古怪 日租界的深处。 就在苏鸿信前脚潜入的同时,一个院落里,原本跪坐在地上沏茶的女人稍稍顿了顿自己的动作,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意味。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竟敢孤身而来!” 女人仍旧穿着黑色的和服,笔直乌亮的长直直垂落,一直落到了地上。 但也只是停顿了片刻,片刻之后,女人又低下了头,专心的摆弄着茶道,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身下的影子恍惚间像是在扭曲变化,而后倏忽一展,九道恐怖黑影已从身下延伸铺展开,在月色下变作九条摆动的巨尾,霎时间妖风大作,邪氛四起,遮天蔽日。 “把他找出来!” 女人低着头,轻声道。 “是!” 黑暗中传来一声恭敬的应诺,遂见一条条鬼魅般的身影,在夜色下飞掠四散远去。 而在日租界的另一本。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拿着罗盘,女的则是背着桃木剑,二人黑布蒙面,一身走飞檐的打扮,却是瞧着四下无人,悄悄摸了进来,双腿上还贴着神行符,动行快急,无声无息。 可一进来,望着罗盘上疯了一样不停狂转的指针,两人全都吃惊不小。 “师兄,这里面大凶不详,看来就算不是盘踞着大妖,也一定是鬼王一流,咱们恐怕应付不了啊!” 这两人非是别人,要是苏鸿信在这儿,也一定能认出来正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两个师兄妹。 “倭人寻衅,白天杀了那么多武门中人,这口气我一定要出,而且他们手段诡异,花拳门的那具尸体我看过了,我怀疑那些日本高手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被人控制的死尸,以防万一得去探探虚实!” 男人眼露厉色,话语稍顿,他冷声道:“必要的时候说不定还得交手试试,要是能抓个阴阳师回来那就更好了!” 遂见两人又掏出几张黄符,往身上一贴,脚下一窜,猫着腰,贴着墙根就灵活的窜了出去,转瞬不见。 反观苏鸿信这边,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潜于暗处的野兽,飞檐走壁,尽往高处走,一双阴沉的眸子居高临下审视着身下的日租界。 他煞气已收,这地界沉寂了片刻又恢复了先前的喧嚣,似乎对之前的异样没什么反应,但苏鸿信却挑了一处陡峭的树梢,高有三四十米的老树树顶,蹲身半伏,静待黑夜中的一切变化,寻常人察觉不到,但他可不觉得这里面的一些能人异士会没反应。 冷月高悬。 若是这时候有人抬头仰望,不难现那夜空下正有个身影蹲伏于上。 夜色里,诸般声音入耳,赌徒声嘶力竭的嚎叫、狂笑、惨叫,以及一些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女子的媚笑,歌声、哭泣,总而言之,太多的声音,就像是一片沉沦的欲海。 夜渐深了。 突然,苏鸿信双眼一动,电闪般落在一处,而后慢慢偏转,只因那月华与阴影的交错中,一条鬼魅般的黑影正飞也似的变幻着位置,像是鬼影一般。 “来了!” 他低低说了句,而后目光又粗略一扫,静谧的夜色中,一条条黑影正飞快的游走着。 眼神一凝。 却见他双脚一蹬,整个人已是张开四肢,如风筝般从三四十米的高空扑下;眼瞅着就要摔在地上,可头破血流,筋断骨折的场面却没出现,就在落地一瞬,他腰身凭空接力弓起,使了个龙形搜骨,双脚脚背也是一弓,只如那猫咪炸毛般,踮脚弓身,而后往前顺势翻了个筋斗,等到蹬地一落,整个人已一溜烟的扑入夜色。 墙根下,一个日本忍者闻听惊雷可不会单单觉得只是打雷,眼神一变,已往那边赶去,奈何刚转过身子,迎面就撞见一条黑影当胸往他怀里撞来,不由吃了一惊,且对方来势极汹,任他手段千般,竟是退不得,躲不掉,当下抽刀一迎。 “刺啦!” 怎料刀锋下竟穿出金铁交击的动静,更见火星溅射,定睛一瞧,却见这袭来的双手竟是生着骇人的利爪,内弯如刀,坚如金铁,迎面还有一双血红的瞳。 “噗嗤!” 只待身形交错而过,日本忍者已是不出一声来。 他怔怔低头一瞧,胸膛里已空空如也,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大窟窿,而后直直栽倒。 苏鸿信一击得手却没得意之色,右手五指一攥,指缝间立见血泥流出,瞧着地上的尸体,他已拔刀在手,对着尸体背上忽然鼓起的地方插了下去,衣衫映出的轮廓赫然是那张苍老的怪脸。 而断魂刀一落,立时就听一阵“滋滋呀呀”的怪异声响,就像是热水浇冰雪,又好像惨叫声,而刀下原本刚死去的尸体,居然肉眼可见的飞快腐烂了起来,短短不过十几秒,赫然已成为一具森森白骨。 “又是这种情况!” “鸿信,你看他的骨头上,好像刻着东西!” 灰七姑也探出了脑袋,灿亮的眼珠子忽一转,小声提醒了一句。 苏鸿信闻言目光一落,只见这尸体的骨头上确实隐隐刻着不少古怪的纹路,像是符咒:他手腕一转,刀尖顺势一划,已破开了尸体的衣裳,望着彻底暴露在月光下的白骨,苏鸿信这回瞧清楚了,这人的脊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印记。 他再伸手一捏,那骨头还没用力就已成粉了,就像是埋了几十年的坟中枯骨。 摩挲着手里的骨粉,苏鸿信已是有了几分猜测,他喃喃道:“怪不得突然蹦出来这么多高手,原来根本就不是活人,看来这应该是某种手段,能让已死多年的高手重活,至于关键,我猜测应该是那张鬼脸,夺人身躯么?” “轰隆!” 正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雷鸣,像是晴天霹雳般,连夜色也跟着被那一闪而逝的雷光照亮,而落雷就劈在不远的地方。 苏鸿信脸色微变,他瞥了眼远处落雷的方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这是道门雷法!” 灰七姑缩了缩身子,惊呼道。 苏鸿信却皱起了眉头,而后咧嘴一笑。 “看来不光是咱们有这个打算,还有别人也来了,啧啧啧,倒是小瞧了这修行中人,也算有几分胆色,走,咱们过去瞧瞧!” 听闻雷声大作,苏鸿信视线一掀,身形随之一转,已快步掠入夜色,奔着那道落雷所在的地方而去。 282 第一人   “轰隆!”   夜色晦暗,惊雷大作。   不少日本人都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只是雷声过后,又恢复了先前的喧嚣,只以为是那阵阵春雷,雨前征兆。   不光如此,事实上就在落雷之后,一股诡谲古怪的妖氛瞬间自日租界深处席卷开来,将其笼罩。   遂见日租界里的人就好像跟着了魔一样,痴笑、癫笑、傻笑,宛如变成了行尸走肉般没了意识,当真是好不诡异,浑似不受影响。   也就在落雷的地方,几条身影正自缠斗,当中的一男一女赫然便是那师兄妹二人,而围杀他们的,则是一位忍者,两名阴阳师,还有一位东瀛浪人。   以二敌四,这二人也是斗得有来有往,可乍见一道闪电惊雷突然落下,将本来步步紧逼的四人逼退,战圈随之一分。   像是察觉到蔓延开的妖氛,那师兄神情骇然,不禁失声道:“好可怕的妖气,都快化作结界了,这日租界里果然匿着一只大妖。”   二人索性没了遮掩,只感受着呼啸而过的妖风,还有渐渐掩去的星光,全都额渗冷汗,这妖气之浓,几乎都快化作结界了,置身其中,两人如坠寒潭,心神被夺,只似落入龙潭虎穴,浑身都不自在。   再看围攻他们的四人,除了那两个阴阳师,剩下的两个表情木然,唯有眼神古怪变化,浑身上下不见丁点人气,分明就不是活人,可手段却凌厉非常,让人防不胜防。   更让他们脸色难看的是雷声一响,四面八方人影蹿腾,这会儿黑暗中已不知道亮起多少双眼睛,可当真是自投罗网。   “嘁,我当是谁呢,又是你们?”   一个冷沉沉的嗓音蓦然在这个时候响起。   “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儿来溜达,活的不耐烦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如临大敌的两人先是一惊,而后一喜。   寻声望去,阴影里,有一道身影正睁着一双殷红兽瞳环顾着四面八方的敌人,慢腾腾的走了出来,看着慢,可他一抬脚落步,人已在四五米开外,犹如鬼魅。   夜色的阴影下,来人不是苏鸿信又能有谁,这手底下,还拎着两颗扭下来的头颅呢,尽管用了缩骨易形的手段不是本来相貌,可他背后的断魂刀却错不了,师兄妹两个见之大喜。   而苏鸿信眼中所见可与肉眼不同,只见一股妖气如乌烟从日租界深处散开,铺天盖地,好不惊人。   他脸颊也跟着一抖,嗅着那妖风,嘴里冷哼了声。   “好一股狐狸的骚臭味儿,胡家的?”   苏鸿信随手把手里的脑袋一抛,却是呲牙一笑。   “我倒是忘了,这小日本可没有仙家的称呼,而且,瞧这架势,八成气候还不小,敢不敢划条道,报个腕儿?”   他这一出来,众人反应全然不一,那师兄妹二人是又惊又喜,只道天无绝人之路,要知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煞神,号称“人间阎王”,凶名在外,看来今天这是峰回路转。   而那些对手、敌人,他们已齐刷刷的望向苏鸿信,就像是傀儡般,更古怪的是眼泊中隐约浮出一个女人的影子。   “放眼这片神州大地,能身怀如此惊人恶气,神惧鬼厌的,恐怕您就是那位传闻中的不世凶人了吧,苏鸿信阁下?”   这些人齐齐开口,而且说话的声音还是个女的。   苏鸿信闻言一掀眉,同时心里一凛,只因为他觉得这一切都和那张鬼脸有关,所以猜测这背后的应该也是个什么见不得人的老鬼,可没想到却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只修成了气候的狐妖。   “藏头露尾!”   “苏先生此言差矣,我本就在此处,可从未藏过,倒是苏先生让我们一番好找啊,既是来此,不妨前来一会,我可是久仰苏先生的所作所为,想要好好聊聊呢!”   眼见这些人当真如傀儡一般受其操纵,苏鸿信歪了歪脖子,淡淡道:“不急,等我割了你的脑袋,再聊也不迟!”   “看来苏先生对我的误会很深啊,既然如此,那我便恭候苏先生的大驾了!”   不得不说,所有人全部都是一个声音,一个腔调,这场面确实有够诡异的。   “那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   苏鸿信反手一握断魂刀。   “索性我也不藏了,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   说话间,他浑身上下已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就好像是磨豆子一样,原本寻常的身形顷刻间如暴起的虎熊,彻底膨胀了起来,不过短短数个呼吸,晦暗的星光下,一道魁梧的身影已像是魔神般伫立在原地,浑身煞气狂飙,头根根竖起如戟。   也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一条条鬼魅身影已掠了出来,大战一触即。   “啪!”   与此同时,日租界深处的那间院落里,那身穿和服披散着黑的女子,眼中却是倒影出了苏鸿信的影子,特别是看清了苏鸿信的身形轮廓,以及渐渐清晰的面目后,她手中茶杯先是莫名一顿,而后怦然脱手滑落,就连气息都像是跟着停了。   “怎么了?”   女子有些诧异自己的变化,她就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   但她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猝然一转,化作一双碧幽幽的狐眼,继而浑身一颤,视线直勾勾的望着面前的空气,又像是在望着那已散去的身影。   “我好像认识他!”   “哦?古老如你竟认识他?难不成他也是这世间那几条为数不多的漏网之鱼?”   一个人的嘴里,居然冒出来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   “唉!”   无来由的,女子幽幽一叹,素手掀指,面前立见无数水滴在指尖汇聚,在空中化作一尊两尺高低的人像,端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奇的是,这塑像竟与苏鸿信有**成相似,但不同的是,这人身穿甲胄,狰狞怪戾,一头墨浓密尽皆散在脑后,身形伟岸至极,霸道天成,虽像,却绝非一人。   她没去理会被打湿的袍子,而是缓缓撑身站起。   “岂止是认识!”   “他是谁?”   女子蓦的一惊,她秀眉一蹙,有些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她可是深知自己体内供奉的式神究竟是何等的存在,眼下却生出这般古怪变化。   “你会知道的?你不是一直很想了解这天地间很多不可思议的存在么?他就是其中之一,曾几何时的第一人!” 283 夜色血腥 第一人? 女人闻言不禁动容,放眼古今,那些但凡被称作世上第一人的又岂是等闲之辈,这可不像武侠中所说的天下第一,如他们这般凡脱俗的存在,又焉能以武功来一较高低,论个第一?倘若真要如此,那得何时才有尽头,世间邪魔鬼妖更是数不胜数,还有一些古老的旧神,谁又敢称第一? 那自然只剩一种可能了,这个第一,说的不是境界,而是地位。 第一人,独一无二的存在,举世无双。 思绪几转,女子已似明白了什么。 她望着面前流水汇聚而成的身影,沉默着,可就在她要问的时候,却听。 “咦?等等!” 一声轻咦。 “怎么?” 女子仍旧是自说自话的模样。 只听女子的嘴里另一个比较妩媚的嗓音喃喃道:“不对,不对……” 哪不对? 已无人回答。 另一头,却见这边苏鸿信已是杀心炽盛如火,杀性大起,殷红的双眼霎时像能滴出血来,宛若两汪血泊,在黑暗中泛起血芒。 “砰!” 厉目一扫周遭围过来的日本人,苏鸿信脚下微微向前一迈,立见面前的一颗头颅怦然炸裂,像是爆碎开的西瓜般,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接着又瞟了眼那师兄妹两人。 “你们两个是跟着我还是自己回去?” “在下陈飞云,终南山人士,今日能与前辈并肩作战,实乃三生有幸!” “在下江燕,终南山人士,能与前辈并肩杀敌,乃是三生有幸!” 师兄妹二人闻听大喜,师兄郑重说完,师妹立马双手抱拳有样学样,很是认真。 苏鸿信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有些失笑,看来还真是两个初出茅庐,刚下山的愣头青啊,大敌当前,还有心思这般。 “杀人应该会吧?” 话甫落,他人已如电闪般掠出,脚下腾转似虎扑,步步生印,平地立时掀起一股骇人腥风。 也就在闪身瞬息,夜色里陡见数条鬼魅身影齐齐逼向苏鸿信,掠空而起,宛如群狼噬虎,却不知是狼败虎胜,还是狼生虎亡。 “嗷!” 电光火石间,但听得一声低沉暴虐的嘶吼平地暴起,众人只见黑暗中身影交错变化,快的肉眼难寻。 紧接着,尚在半空中的身影,他们凝滞不动的身体直好似碎裂的破布般,还没落地,口中已出惨叫。 “啊!” 也就在惨叫响起的瞬间,身体便好像被一股巨力生生撕扯开来般,四分五裂,化作漫天血雾,头颅四肢,五脏六腑,悉数爆散开来。 尘嚣未散,但见一道霸烈凶邪的伟岸身影屹立其中,他双手虽是静静垂落身侧,然五指内扣,已成利爪,无一例外,尽遭血染,满手血腥;而他右手里,还按着一日本武士,不等众人反应,苏鸿信右脚一勾,已蹬了出去。 夜色里,立见一道身影手脚打着摆子,似麻袋般倒飞了出去,胸前则是凹陷下去一个大坑,七窍喷血,被一招毙命,死透了。 目睹这惊雷霹雳间的杀人手段,众人显然都有些愕然,但更多的是悸然,以及骇然,。 “杀!” 再听杀声暴起,四面八方的阴影中,又见一条条身影如鬼魅般窜出,向着三人攻去。 苏鸿信口中“嘿嘿”一声怪笑,双脚一蹬,躲避的同时,身法立变,像是只高高跃起的猴儿,腾空而起三四丈,翻身一纵,宛如一团黑云飘过,继而向着一个东瀛浪人狠狠砸下,寒光当空一掠,但听。 “呀!” 口中出一声厉喝,那浪人不退反进,右手翻腕一转,蓄势待,眼见苏鸿信身形腾空,蓄势之下,立听“噌”的一声,黑暗中乍见一抹寒光如电光火石般转瞬即逝。 而后,再无动作。 唯有苏鸿信翻身落地,“断魂刀”在手,已是看也不看就地往前一掠,腾挪的同时他左手立掌,对着身侧遥扑而来的身影拍了出去。 “轰!” 只听雷鸣凭空炸响,苏鸿信掌心里竟然泛起一阵红光,再见那身影来的快,飞出去的更快,倒飞出去**丈,而后重重落地。 到了这个时候,苏鸿信身后没有动作的浪人,才突然眉头一紧,随见一条血线自眉心浮出,笔直而下,手中武士刀亦是无声而断,直等苏鸿信远去,这才砰声倒地,肚肠齐流,死的干脆。 一时间。 杀杀杀…… 昏暗中,哪还有什么灯光月光,唯有刀光闪烁,如光似影,变化无常,每每亮起,必有黑影倒地,血水飞洒,激的人肌肤起栗,毛骨悚然。 还有雷光电闪,摧魂杀魄,更有血光大作,明灭间,只闻雷鸣,只剩惨叫。 不多时,夜风里,已飘散出阵阵浓郁的血腥气,残肢断臂落了一地,血泊汇聚,遍地死尸。 而在刀光剑影中,苏鸿信只觉嘴角腥甜无比,犹有余温,也不知是别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早已是杀疯了,就像是淌过了血池,一身血腥气让人闻之欲呕,宛如修罗夜叉。 可奇的是,如今这般厮杀恶战之下,他非但没了以前气虚力疲的迹象,反倒越战越勇,精力充沛,甚至觉得更强。 看来,那颗命星的点亮,带给他了许多未知的变化。 却说正杀的兴起,苏鸿信却蓦然一拧眉梢,只见昏暗中不知何时多了两道可怖压抑的身影,难以形容,远望过去活似两座肉山,体壮肥圆,可那动作却出奇的快,沿途过处,摧枯拉朽,简直就是挡者披靡,就连一些东瀛武士都被踩踏成泥,或是被狠狠撞飞出去,筋断骨折,惨叫倒地。 “咚咚咚……” 震人心神的沉重脚步声在夜色下回荡着。 只这片刻,他面前陡然一暗,只似凭空多出一座大山,而后两条粗壮的难以形容的手臂朝他搂抱了过来。 苏鸿信眼皮一颤,正要闪躲,不想另一道恐怖黑夜就地一扑,竟然是一滚一扑,想要擒他双脚。 端是好快的身手。 他口中提气,当机立断,已纵身而起,可不想面那两条搂抱来的手臂竟然又外张了一截,这一下,苏鸿信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了,还真是个胖子,但却胖的极为恐怖,脑海中不及思索,他已顺势将“断魂刀”劈了出去。 可这一刀下去,他却是一惊。 只见自己这祖传利器,砍进对方的胸腹间,这人竟是哼也不哼一声,像是不觉痛楚,非但如此,还出阵阵古怪冷笑。 而下一刻,他已被抱了个正着。 不光如此,另一人翻身一滚,紧随其后,竟然趁着他受制之时扣住了他双脚。 遭了。 苏鸿信心头一沉,遂听耳边响起一声爆喝。 他整个人此刻已被这两座肉山似的胖子高举了起来,双腿被擒,腰身受制,这是想把他生撕了啊。 危机已至? 284 人间太岁神 这不就是日本的相扑手么。 望着眼前臃肿似肉山的二人,饶是苏鸿信也不由得眼皮狂跳,以往他只以为这般体型庞大的人,动行已是不易,除了气力远常人便再无优点,可今天这一番交手却是出乎意料,非但不见迟钝,反倒是灵活迅疾。 不但如此,更让苏鸿信意外的是,对方这一身肥肉看来不单单只是表面上的所见到的那样,竟是藏着东西,他这断魂刀适才砍进肉里的瞬间,那肥肉竟然如波浪涟漪般颤抖了几下,如此变化,不但化去了几分他断魂刀上的力道,更是将刃口带偏了一丝,以至于失了先机。 “嘿嘿,你那断魂刀号称斩鬼杀妖,可惜,我们是人,对我们不起作用,你遇到克星了!” 形势至此,当先一人还不忘出言讥讽,但那一双堆满肉褶的双臂却是在不停着恐怖气力,本就丑陋狰狞的面目更是呲牙瞪目,宛若恶鬼一般。 而扣住他双腿的那人亦是在力,口怪笑。 苏鸿信只觉得自己双腿如被两匹烈马撕扯,腰身则是被铁箍紧紧箍着,而且越收越紧,以至于他气息都不由一滞,身子更是和那相扑手死死贴在一起,几乎都快被箍进肉里了。 非但如此,一旁的东瀛浪人见机自然不会放过,提刀已是杀来。 形势赫然到了千钧一的地步。 那搂抱紧箍的相扑手还在呲牙狞笑,他仿似已能看见怀中人骨裂惨叫,五脏俱碎的凄惨死状;自他履足中土之后,所遇汉人高手不少,可能赢他的却是少之又少,死在他手里的更是不在少数。 眼下,看来又要再添一人。 可他正笑呢,不想神情忽变,一张脸先是扭曲狰狞再到怔楞茫然,而后变的惊恐万分,脚下一晃,他竟然是想要后退,双臂颤更是似要松手。 他看的是怀里的苏鸿信。 但此刻再看,就这几个眨眼瞬息的功夫,怀里的人已难见身形,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漆黑夹杂着乌红的煞气,正升腾而起,熊熊如焰。 而他的双臂乃至与之接触的血肉,顷刻间就像是晒蔫的柿子,原本粗壮的双臂,竟是飞快皱缩,像是血肉消失了一般。 煞气中,正有一双红瞳正徐徐抬起,如两点血色铺展开。 不只是他,另一紧扣苏鸿信双腿的人同样也是如此,双臂正飞快干枯,像是晒干的橘子皮,生机绝灭。 见生这般古怪,两个相扑手哪还能惦记着取苏鸿信的性命,他们想退,想跑,更想松手。 可惜,为时已晚。 “噗!” 但见两条枯干手臂连筋带肉,拖着血水抛起在空中,竟是被巨力齐根挣断了。 “啊!” 那相扑手瞧着自己坠地的双臂,双眼瞪圆,口中嘶声怪叫,只是叫声起的快,落的更快,叫声方起,便戛然而止,而后仰面栽倒,臃肿的身体沉沉倒下,出一声闷响,五注血箭则是从他天灵上溅射而出,那赫然是五个清晰指洞。 谁的指洞?当然是苏鸿信的。 这些人肉身虽然古怪,皮肉堆叠难伤根本,但人身要害何其之多。 另一相扑手见状哪还敢迟疑,双手一松就要急撤,不想眼前一花,顿觉腥风大作,不待反应,一道浑身洋溢着缕缕煞气的身影已从天而降。一起落下的还有一个东瀛浪人,此人尚在空中,眉心便见一缕血线浮出,而后无声从中开裂,体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径直便落向远处,到死还摆着出刀的姿势,死的干脆。 只是这剩下的相扑手已来不及去看,因为他的肩上,已落下一人,抬眼一瞧,正对一双隐泛血光的妖邪红瞳。 他心头一颤,下意识伸手双掌已势如推山般拍出。 “嘿嘿!” 耳畔却听一声冷笑。 “啪啪!” 双掌受阻,竟是被对方硬生生的接下,掌心相对,只似雷鸣一般。 原来,此刻他双臂干枯如柴,却是失了气血,又能剩下几分气力,僵持不过四五秒,但听“嘎嘣”两声,便无力的垂落了下来,口鼻鲜血直往外涌。 但更让他惊恐的是,他整个身子如今都似枯叶烂壳般飞快干瘪了下来,气血精气飞快流失,臃肿魁梧的身子正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皮肉不见血色,死灰暗淡,就连口中的惊呼惨叫都在飞快沙哑,没了气力,像是个油尽灯枯,病入膏肓的老人。 “笑啊,你怎么不笑了?” 苏鸿信望着眼前的相扑手,刚硬的面容上,正露着择人而噬的恶相以及残忍和冷厉。 不待对方回话,他右手五指陡弯,已是电闪般在对方咽喉一扣,左手则是一撑对方圆滚滚的肚皮,下盘一稳,双臂力,双手托举,只似擎天一般,将至整个豁然撑起到空中,然后将之狠狠砸在了地上。 “轰!” 但闻平地一声炸响,相扑手的身子已是一半在外,另一半却如打桩般被生生砸进了土中,浑身骨头无不碎裂,七窍喷血,像是一滩烂泥,惨不忍睹。 可饶是如此,他也还没毙命。 苏鸿信冷眼一瞥,右腿蓦然一绷,朝着对方的脑袋就扫了过去,急风掠声,空中乍见一道匹练,像是响鞭般当空炸响。 “噗!” 一起炸响的还有那正在挣扎的头颅,应声爆开,地上就只剩一具埋了一半的无头身子。 这场厮杀,看着变化繁琐,有些长,可从开始到结束实则不过是在短短几分钟内生的,也就是这几分钟的光景,苏鸿信脚下已是残肢断臂一地,放眼瞧去,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出来。 再看杀红眼的苏鸿信,如今浑身煞气大涨,杀心大作,这煞气之浓郁,竟是让方圆近处的草木都纷纷枯亡,虽非妖鬼,却是比那恶妖厉鬼犹要恐怖上数分,令人望之胆寒,见之魂飞。 那剩下的一些个日本高手,何尝目睹这等凶残恶相,再见苏鸿信这骇人的杀生手段,胆气弱的,竟然是被吓尿当场,腿软手软,汗流浃背,竟然是想跑,想逃。 “呸!” 一口带血的唾液吐出。 苏鸿信眯眼冷笑,扬刀一勾。 “再来!” 却是好一尊人间太岁神。 285 旱魃吞月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 此时此刻,已至深夜,有人已睡,有人未睡,有人还在醉心酒色,沉沦在温柔乡,还有的人,却在舍命而战,浴血厮杀。 日租界外。 夜虽深,灯却未灭,长街两侧,多是那青楼烟管之类的消遣处,莺莺燕燕的笑声,靡靡入耳的曲声,也不知哪家的角儿在低吟浅唱,当然,还有男人们说着不堪入耳的低俗情话。 而在他们眼中,这日租界却是较之往常要来的宁静祥和,少了些许动静,夜深人静,唯有深处还亮着几盏隐约模糊的残灯,忽明忽灭。 可他们只是看,却没人敢进去,倘若此时有人能潜入那道围墙,看见里面的情景,相信三魂都得被惊散,气魄也要被吓飞。 一墙之隔,如两方天地,外面是纸醉金迷,醉酒笙歌,里面却是…… 血腥气。 浓郁作呕的血腥气仿若化作一团挥之不去的腥风血雾,在空气中飘散。 遍地的尸体。 腥风过处,但见一道身影正随腥风扑至,手中拖刀而行,脚下奔走如飞,一身气机爆裂如火,远望之下,那腥风几快在其周身凝为实质,仿似一团红云,不断没入他的身体,直如妖邪降世。 以至于他身后的二人不得不远远相隔,才能得以如释重负。 杀杀杀……杀不尽的仇人头…… 这身影所过之处,脚下俱是残肢断臂,难见完好,更诡异的是,寻常武夫厮杀,几番爆便已气衰力竭,可眼下这小半个时辰的厮杀,此人非但不见疲态,反倒更像是被激了凶性,愈战愈强,直如一头穷凶极恶的非人凶兽。 去势如箭,三人一前二后,直往日租界深处奔出一段距离,且战且进。 可骤然,当先一人猛的顿足,伟岸身躯随之一稳,杵刀而立,极动与极静的变化,以至于瞧着有些突兀,就好像刹那间生根在地。 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地上。 苏鸿信呲着两排森白的牙,眯眼笑,腥红的两颗眸子,像极了两点忽明忽灭的寒火。 他看着前面的几颗青竹,准确的说是青竹之下。 那里正站着个女子。 那是一个日本女子,身穿黑色和服,脚踩木屐,脑后披散着一头长,乌黑笔直,在风中微动。 可苏鸿信不打量还好,只细细一瞧,心里却是为之一阵,就觉得一股寒气蜿蜒如蛇行,在他的身上爬了个遍,激的他汗毛倒竖,肌肤起栗,身上的毛孔都飞快闭合住了,如临大敌。 好家伙。 果然是上山多了终遇虎,下海多了会蛟龙,此人大凶不详,看着不显山露水,可实则给人的压迫感却是他过往所遇之敌里绝无仅有的可怕角色,就连京城里的那条孽蛟遇到这位八成也得绕着走,长白山里的旱魃对上,兴许都要逊色一筹。 盖因此人身上,竟是盘踞着一只大妖。 太惊人了,苏鸿信下意识将身后二人护住,眼中精光流淌,只见那青竹之下恍若有一只青毛狐狸似聚似散,更让他动容的是这狐狸身后,竟有九条尾巴在空中摆动,每每摆动,必然掀起骇人妖氛。 不,不对,不光如此。 苏鸿信眼中瞳孔骤然一缩,却见这女子的身上还背负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妖邪之气,似是与先前那张诡异人脸同根同源。 果然是非比寻常。 他握刀的手下意识紧了紧,然后头也不回的说: “晓得这妖物什么来历么?” 那终南山道士陈飞云已在看见这日本女人的刹那口中念咒,手中掐诀,但见他眼中忽有金光一闪,可脸色也跟着变了,额上瞬间冒出冷汗。 “不可能啊,这天底下怎么还有长出九条尾巴的狐妖?如今连年灾祸,遍地杀孽,世间已是无量业力,怎么还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大妖?如此道行,怕是千年修为都不止!” 苏鸿信也是暗自惊奇,但他更在意的是那张人脸的的源头,这世上看的见的东西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见的。 也就在他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瞧他,无论是人还是那青狐。 “狐妖?呵呵,我可不是那什么所谓的野仙能比拟的,不过也对,毕竟已去千年之久,但你可知,曾几何时,吾等可是这人间神祇,受世人供奉?” 可不等苏鸿信他们搭话,女子又语气幽幽的轻声道:“你可曾听过青丘一脉?” 她看的是苏鸿信,问的也是苏鸿信。 苏鸿信反倒蹙起了眉头。 “青丘?存在于上古神话中的地方?” 女子却像是在很认真也很仔细的观察着苏鸿信的反应,以及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她挽了挽青丝,有些漫不经心的说:“相信你已亲眼目睹过不少世间的奇事,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的动作很慵懒,语气也很轻飘,像是一阵风,一片云,随时都有可能飘走。 “你是谁?名字?” 苏鸿信沉声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狐妖瞧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认识他一样,眼中情绪有些复杂。 女子有些失望的摇摇头,嘴里轻叹一声,而后抿嘴轻笑,说道:“见笑了,我的名字有很多,可时间太长,一来二去,忘记了太多,长的我几乎都快忘了我的名字,不过,很久以前,我在日本有过一个名字,他们称呼我为——“玉藻前”!”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苏鸿信心里还是难免震动了一下,而且再加上对方的话,怕是真的不止千年道行。 见他皱眉不语,这个自称“玉藻前”的女人蓦然笑道:“听闻你身负恶相,穷凶极恶,号称是人惧鬼怕,不知道,这东瀛百鬼群妖,你能对付几个?” 但话到此处,女人语气忽变。 “不如,你与我同行吧,如今这大清龙脉已亡,国运已散,神州可谓劫难重重,洪流之下,任哪怕你修得一身金刚铁骨,也终难幸免,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何不、” “痴人说梦!” 不等她说完,苏鸿信已截然打断,他抿了抿唇,不耐烦的冷声道:“我不管你是谁,妖也好,神也罢,既然以侵略者的身份出现在老子面前,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一条路走,废话少说,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 苏鸿信眼神忽变,不光是他,他身后的师兄妹两个,以及那日本女子,还有不少上海滩的人,全都不约而同的稍稍抬头仰望。 但见那浩瀚夜空中,此时此刻,竟有一缕浓郁月华,凝为一竖,在众目睽睽之下破开云雾,从天降下,投向远方。 夜风骤变凄寒,一股令人心悸的大恐怖霎时自众人心头悄然漫起,让人头皮麻,毛骨悚然。 “旱魃现世了?” “旱魃吞月!” 不约而同的两句话立时在苏鸿信耳畔响起。 几在同时,他们几人皆跃空而起,朝着那月华所向之地掠去。 286 夜奔   夜已深。   皎洁月光下,但见数道人影窜跳如飞,奔走腾跃于一个个飞檐斗拱之上,快急非常,肉眼难追。   苏鸿信面色冷沉,神情紧绷,便是连那日租界里的大妖都被他抛诸脑后,浑然不顾,耳畔只剩呼呼作响的风声,眼前一切,无不飞快倒流,化作一片片光影。   快快快……   回想着脑海里的那张面孔,苏鸿信只似着了魔一样,不管不顾,蓬勃沉闷的心跳声从他的胸膛里几快跳出,体表外溢的热汗和着未散的血腥气,化作一股逼人腥风。   不止是他,如今两江三湘斗法大会在即,这上海滩里可谓是藏龙卧虎,奇人高手怕是不在少数,眼下旱魃现世,简直就是牵一而动全身,四面八方,皆有身影向那月华所坠之地掠去,明的暗的也都不藏了,直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就连日本人都有所动作。   眼见如此,苏鸿信心中更是焦急万分,这些人虽说有正有邪,可目的却无一例外,皆是奔着旱魃而去,只怕真要寻到,免不了要斗上一斗,倘若再蹦出来个高人,有个万一,他已不敢往下想了。   “前面!”   灰七姑趴在他的领口,指着方向。   “七姑,待会要是真打起来,你别淌这浑水,见机远遁,这些人鱼龙混杂,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   一路狂奔之下,苏鸿信沙哑着嗓子,只是喉咙里吞了刀子般刺耳。   但他脚下却始终不见停。   “鸿信,你我之间又何必生分,你却忘了我已是化作人形的仙家,有了道行,成了气候!”   灰七姑吱吱叫了几声,口吐人言,说的苏鸿信沉默不语,等再奔出一段距离,才听他开口说道:“也好,等找到素素,咱们同进同退!”   说完,他脚下再度力,整个人几已化作一头飞虎,腾空展臂,快若鬼魅,但这对苏鸿信来说还远远不够,一想到那人受了十年孤苦,更有这旱魃之变,他的心都在随之抽痛。   再快。   夜风沁寒入骨,时间慢慢推移,不知不觉,苏鸿信已瞧不见灯火,却是到了一处荒郊。   而那股心悸之感也愈的明显了,方圆周遭,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只剩穿过林间的风声呜呜作响,好似鬼哭。   苏鸿信眼中红光大盛,环顾八方,却见远方天边,有一股惊世骇俗的尸气弥天而起。   “在那边!”   可惊呼的却不是他。   不只是他,夜色里,但见四面八方人影绰绰,皆是奔向那尸气所在之地,这些人浑身气机各异,有人的是人,有的却已非人,还有的非邪非妖,连同各路野仙,甚至还有不少惊人鬼气,人鬼妖邪,各方势力,竟是在此刻齐聚。   “先别急!”   苏鸿信心急如焚,可这时,一个声音蓦然如风飘来,来人身披斗篷,头罩兜帽,不见面目,正是白莲教教主。   “不急?要是素素有什么差错,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我说不得、”苏鸿信面沉如水,嘴里的话只似嚼碎的金铁,带着透骨的寒意。   “现在各方势力汇聚,连日本人都来了,鱼龙混杂,得先弄清楚再说,而且你也太小看她了,那旱魃又岂是等闲之辈!”   白莲教教主与苏鸿信并肩而行,非但如此,他身后更见不少白莲教众,而且个个身法矫健,浑身气机晦暗,显然不是普通人。   “你来干什么?”   苏鸿信语气不善。   白莲教教主也不恼,他淡淡道:“看来你对我的成见很深啊!”   苏鸿信冷哼一声。   “屁话,这世上从来没有白得的好处,我知道你在打一些不可告人的主意,但最好不要打我的主意伤害我身边的人,否则,就算你是、”   话到这里,他突然似想到什么,却是再无下文。   白莲教主却像没放在身上,他问:“日租界里的那个女人你已经见过了?是不是很惊人,不想这世间居然还有青丘狐族,昔年风光无限的一脉,如今却沦落到这般境地,徒留一缕残魂!”   苏鸿信听的一掀眉。   “残魂?”   白莲教主道:“它妖身已毁,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可惜了千年的道行!”   只是他话锋忽转,语气一沉。   “不过,你要小心她身后的存在!”   “你是说那张人脸?”   苏鸿信瞬间来了精神。   “不错,十年前我就和他们打过交道,只是一直没找出这个人的真身,如今旱魃现世,就是想看看此人到底何方神圣,但有一点我能肯定!”   白莲教主的话有些郑重。   “对方是一位长生者,非同小可,如今图谋旱魃,怕是有什么惊天打算!”   “长生者?”   乍闻“长生者”三字,苏鸿信也是吃了一惊,顾名思义,当然是得享长生之人,迄今为止,就他所知的长生者已有两人,一个是面前的白莲教主,另一个,当然就是得了旱魃之心的陈如素,现在竟然又蹦出来一个。   可再一听对方竟然敢打陈如素的主意,苏鸿信拧眉寒声说:“长生?既然敢打我老婆的主意,我不介意送他生!”   白莲教主见他杀心又起,也不再废话,只是平淡道:“随你,但你别忘了和我的交易,另外我还想提醒你一下,这世间藏着太多的隐秘,莫要以为只有你是独一无二的,否则,终有一日,悔之晚矣!”   话说到这份上,苏鸿信不由眯了眯眼,他扭过头,审视着这个人,对方的一切,身份、来历,他一概不知,尤为神秘,除了那张脸,还有就是长生者的身份。   而这一番略有深意的话却让他不得不多想。   这厮究竟是什么来头?不死老鬼?亦或是其他的?还是,与他一样的存在?   可惜,对此人苏鸿信还是有些忌惮,否则,非得把他打个鼻青脸肿,再把牙关撬开,问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   蓦然,白莲教主低声道。   苏鸿信回神一瞧,顿时双眼陡张。   原来一行人此刻已到了一处乱葬岗,入眼所见,却是坟土无数,遍地磷火,还有诸多散落的尸骸白骨,方圆周遭更是不见半点生机,草木尽绝,赫然是一片死地。   也就在众人前脚赶来的同时,那一个个洒满纸钱的坟包里,乍见惊变,一只只惨白人手破土而出,幽幽鬼火中,但见一具具棺材碰碰作响,自土中冒出了头。   霎时间,尸气滚滚溢开。 287 再见佳人 “好重的尸气!” 没去理会那一具具从棺材里、坟包内爬出的僵尸,苏鸿信的目光径直飞向乱葬岗深处,就见那里,有一道璀璨月华正从天坠下,如一道光柱屹立在天地之间,惊世骇俗,动人心魄,堪称千载难逢的奇景。 可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那一具具僵尸此刻似有所感,纷纷仰天长啸,张口一吐,獠牙暴出,原本凝练精纯的月光,如今蓦然化作千百道,纷纷投入群尸体内;霎时间,整片乱葬岗阴气大盛,凝雾结霜,哪怕是内家大成的拳师,眼下竟也感觉到一股凉彻心扉,入骨入髓的奇寒袭来,只觉得血液都在凝结,不过几息,须眉上便已满是白霜,口鼻内更是吐出寒雾。 再看那些僵尸,月华入体,一个个形貌俱是变了模样,眼冒绿光,指甲暴涨,本是僵硬的身子,瞬间灵活了起来,蹦跳如飞,尸气滚滚。 “真正厉害的在那呢!” 白莲教教主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而是朝着不远处的扬了扬下颌,苏鸿信闻言望去,只见那个方向有两颗粗壮老树,通体皆是漆黑如墨,无花无叶,不见半点生机,而在树顶,正站着两个身影,静立不动,像是石塑。 可看到这里,苏鸿信眼神却蓦然变了变。 就见这两个身影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高者瘦,矮者胖,身罩黑袍,头戴斗笠,却非人,而是尸,僵尸,还是与那寻常僵尸不同的霸道货色;盖因这两者竟是背生肉翅,袖筒里露出来的双手更非人手,而是长着青黑的鳞片,十指指甲内弯如刀,像是野兽淡淡爪子,那笠角下还缀着一串铜铃,在夜风中凄厉的响着。 “怎么?你认识?” 见苏鸿信神色有异,白莲教教主问了句。 “不知道,不过,给我的感觉有些印象,应该见过吧!” 苏鸿信眯了眯眼,淡淡回道。 白莲教教主继续道:“这应该是旱魃的护卫,而且看其形貌体相,应该是得了一丝龙脉气数,肉身都长出龙鳞了,还有一对肉翅,飞天遁地怕是都不在话下!” 但苏鸿信现在哪还有心思去听这些,他双眼不住往那月华坠落的地方瞟去,眼中精光若隐若现,恍惚间,像是瞧见了一口漆黑的棺材;棺中更是有人,红衣、白,以及一张他今生今世都难以忘记的脸,一闪而逝,像是梦幻一般。 “素素!” 苏鸿信面颊紧绷,不见表情,然双手却是十指紧握,骨节暴露,咯咯作响。 似是怕他失态,白莲教主在旁提醒道:“先等等看!” “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必血洗白莲教,杀尽在场的各门各派!” 苏鸿信轻声说了一句,已转身而退。 白莲教主像是不以为意,他对着那些教众吩咐了一句。 “都见机行事!” 而后一挥斗篷,如一只蝙蝠一样,紧随苏鸿信退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位置。 “我说,咱们是不是先把这些不人不鬼的玩意儿清理了?” 蓦然,一个嗓音高声响起。 却是各方势力已6续赶来,一道道身影自夜色里飞奔而至,甫一到此,便已和那些僵尸斗在一处,各施各法,手段更是千奇百怪,让人眼花缭乱。 有人施展的是拳脚之功,有人急书黄符,有人口念咒语,号令风雷,有人体泛金光驾驭水火,还有人则是赶尸迎敌,南茅北马亦在此列,湘西赶尸,苗疆巫蛊,佛家道门,还有日本人。 让人意外的是,这一次,日本人为者居然是个和尚,此人生的唇红齿白,眉心落有一道古怪纹路,穿着白色袈裟,低眉垂目,身后尽是日本阴阳师,虎视眈眈。 “阿弥陀佛,诸位,今日吾等到此无意冒犯,是为旱魃而来,剩下的,不若留在斗法大会上再行清算,如何?” 那和尚字正腔圆的说着一口地道的汉话。 “哼,正有此意,今日吾等亦是意在旱魃,至于这孽障归哪方所有,全凭各自的本事吧!” 一个鹤童颜的老道越众而出,此人背负木剑,手持拂尘,一张红润细嫩的面皮竟是隐透紫意,须眉则是白如霜雪,神华内敛,气态不俗。 “你说京城城破之时,他们在干什么?” 苏鸿信居高临下,环抱双臂,面容冷冽如石,不见表情,一双殷红厉目却已逐一扫过一张张冒出来的面孔。 “这世上的人有很多种,有人入世,有人出世,似这些自诩世外高人的存在,多是讲究天命气数,若非旱魃关乎那大清龙脉,等闲又怎能轻易见到他们!” 白莲教主不咸不淡的说道,只是言语中隐约带着几分讥讽。 “就像是功夫高手,修为一高,就喜欢深藏不露,装神弄鬼!” “既然他们自称世外之人,便不该入世,独善其身没错,就连我也没能改变什么,我不怪他们,也没资格怪他们,但他们不该打素素的主意!” 苏鸿信语气冰冷。 “他们都想长生啊,古往今来,有无数人妄想长生,久远的过去,世间更是流传着长生法,可又有谁知,这长生的背后,是何等惨烈的代价!” 白莲教主喃喃自道,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苏鸿信听。 苏鸿信听的一阵沉默,这些东西他都不懂,但他知道长生的代价确实惨烈,那旱魃乃是以大清龙脉,以天下做代价,如今,神州崩碎,这也是代价。 不料身旁的白莲教教主突然沉沉说道:“人就是人,也许这世上本就不该有长生,也许世人本就不需要长生,更不需要什么鬼神妖邪!” 说罢,他扭头深深瞧了眼苏鸿信,而后复又说道:“你知道吗?在很多年前,曾有一人将世间所有长生者和妄想长生的人,以及不同于人的异类,几乎斩尽杀绝!” “谁?” 苏鸿信听的有些诧异,非是对方的手段,而是对方所作所为,居然和他有些类似,或者说和守门人有些相似。 “你会知道的!” 白莲教教主收回目光,口中兀的出一声长啸,而后纵身展臂一掠,直如飞鸟横空,在夜空中径直滑翔出去百多米,冷笑道:“就凭你们也配争这龙脉?” 288 剑拔弩张 “谁?” 白莲教教主一经开口,下面的各方势力俱是闻言一动。 有人更是不动声色,抬手对着他遥遥推出一掌,掌中但闻“轰隆”一声,刹那间宛如亮起一道奇花火箭,随着雷鸣声袭来。 “大胆!” “放肆!” 不待白莲教教主出手,一旁的几个白莲护法已纵身掠出,四个人,齐齐出手,且还都是掌心雷,可怜那出招之人,脸上得意之色还没彻底消失,已在雷光电闪中粉身碎骨。 “天地长青一朵莲,白花绿叶降人间!” “白莲教?” 立闻惊呼四起,如临大敌。 无怪乎他们如此,真要说起来,论势力,论底蕴,在场各门各派,有一个算一个,又有谁比得过“白莲教”,只如那武侠小说里统摄天下黑道邪道的魔教,引人畏惧,闻风丧胆。 就连那“义和团”起义,背后都有白莲教的影子,与他们这些自诩出世之人的世外之人不同,“白莲教”可是暗中推动着天下大势,耳目教众遍布八方,却且手段还叫人防不胜防。 但到底还是有不怕死的。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听说你白莲教被一刑门的后辈折了脸面,呵呵,你这一教之主是怎么当的?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说话的是湘西赶尸一脉的人,此人生的矮小,身子精瘦,五官浑似挤在了一起,只是这看着弱不禁风的身上,却扛着一口巨大的棺材,那棺材表面乌红如血,仿佛刷着红漆,木隙间更见缕缕尸气溢出,俨然内藏大凶。 似他们这一脉,下场基本上和“四大捞阴门”的没什么区别,不是五弊三缺,就是不得善终,能活着,那基本上就是心黑手狠之辈。 “大胆!” 白莲护法正要呵斥。 身旁的白莲教教主却挥手制止,他身罩黑袍,饶有兴致的瞧了眼那口棺材,不紧不慢的说:““听说半年前湘西出了一具千年尸王,就是这个?你们这一脉可真有意思,呵呵,要我说,你能活着就偷着乐吧!” “对对对,赶尸的,话可不能像你那么说,听说那小子可是杀了“困龙井”里的孽蛟,而且,连老佛爷都死在了此人的刀下,算起来,咱们可都是沾了这人的光,不然,哪有这龙脉可夺啊,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另一人眯眼抿嘴的笑说着,可话是客套话,就是这语气口吻听的人不舒服,像是皮笑肉不笑,不见一点笑意,眼神阴恻恻的看着白莲教教主。 “也就刑门的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那大清的气数本来就到头了,等等不就行了,偏要自己动手,这一干手段,啧啧,又是屠龙,又是杀人的,最后连旱魃都没放过,名头倒是挣下了,阴德却大损,气数反噬之下,子嗣断绝都是轻的,说不定寿元折损,指不定哪天族灭人亡,遭受天谴!” 见有人起个头,立马又有人紧随其后,侃侃而谈。 “还请前辈嘴上积点口德!” 那人前脚说完,后脚便听一声饱含怒意的冷喝自远处本来。 来人步伐稳健,然抬腿迈足似极了老猿纵跃,赫然是形意拳,来者非是旁人,正是尚云祥。 蓦然。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惊起,开口的居然是那日本和尚,他操着一口地道的汉话,低眉垂目的说道:“唉,诸位这番说辞倒是令小僧意外,你们之中,不乏所谓的名门正派,如今却看不起有人做了你们不敢做的事,牺牲一人,而换千万人,此举在小僧看来,倒是有舍身成仁的大气魄,大胸怀!” “若中原神州皆尔等这般心胸气量,那我东瀛入主中土之日,不远矣!” 言语出口,立时引来无数人的怒目而视,亦有人面露羞愧,还有人神色阴冷,满目杀机,更有人沉默不语。 也就在众人针锋相对的空档,各方势力的门人弟子已经清出来一大片空地,逼的那些僵尸节节败退。 而场中形势也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可就在这个时候。 “看在你夸我的份上,待会儿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沉压的嗓音宛似金石碰撞,带着森然冷意从一旁突的冒了出来。 “至于你们!” 众人寻声望去,但见一片山石旁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出一黑影伫立其中,此人身形高大,目散红芒,视线只当空一过,一群人立觉头皮麻,宛如身旁凭空多出一只欲要择人而噬的恶兽,恐怖气机瞬间如海啸般席卷全场,令人肌肤起栗,为之窒息。 “不足道也!” 轻飘的嗓音再落。 “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目中无人?” 先前的湘西赶尸一脉立时冷言相对,目露凶光,可只与对方的视线一经碰撞,他整个人竟是冷不防打了个激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待回神反应过来,整张脸已是难看非常,惊怒交加之余,作势就要上前,但他一步还没迈出,就被一句话惊的停在了原地。 “老子就是那刑门后辈!” 啐了口唾沫,苏鸿信咧着嘴,舒展着筋骨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僵尸,一个已经浑身散架,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的僵尸。 只一步,苏鸿信从阴影中走到了月光下,一双幽红的瞳愈的摄人了。 “我听说,你们要谢我?嘿嘿嘿,说说看,要如何谢?” 众人里不乏身形魁梧高大之人,可落在苏鸿信的面前,无不是逊色一筹,难有比肩者,他随手一抛僵尸,居高临下,眼皮轻阖,瞟向众人。 众目睽睽之下,苏鸿信一步一步走出,脚下的影子像是一团浓墨,疯狂扭曲不停。 “区区九流中人,也敢在此大放厥词?你闹的那点动静,或许在普通人眼里惊天动地,但在我们眼里,不值一哂!” 苏鸿信闻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位穿着古怪的中年女人,此人浑身画满了诡异的图腾,眼仁泛绿,竟是碧幽幽的,一身气息更是十分的古怪。 苗疆巫蛊? “不错,在此,我也有一桩旧怨想要论个清楚,不知道你可记得当年曾在京中杀过一位出马仙?” 一汉子越众而出,语气冰冷,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唉!” 苏鸿信幽幽一叹。 “我忘了,死在我刀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的我都记不清了,不过,你要是想去见他,我很乐意帮你一帮!” 289 我就是规矩   当真是好狂的人,好狂的话。   苏鸿信一番话说的满场皆惊,怒目有之,冷笑有之,旁观有之。   他不光说了,他还做了,背后“断魂刀”已然退出刀囊,其上血腥浓烈,月光映照之下,刃口隐见红芒闪动,煞气浓郁似血,令人脊背生寒。   刀锋一扬,苏鸿信面无表情,一扫众人。   他望向那个兴师问罪的汉子,此人赫然是个出马仙,身畔一团云烟聚散翻滚,却是只白狐,但是,乍见“断魂刀”亮出,这一人一狐无不汗毛倒竖,汉子更是铁青着脸,神色阴晴不定。   “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退却,而是冷哼着一招手,远处再见四人赶了过来,五人并排而站,四男一女,无一例外,皆是出马仙。   好啊,有备而来。   苏鸿信不惊不慌,反倒古怪一笑,他淡淡道:“看来我得给你们立下个规矩。既然如此,趁着各方势力齐聚,我就把话说开了,刑门一脉虽说早已没落,可刑门的人还没死绝呢,只要有一个人,刑门也依旧是刑门,我就是刑门、”   话还没完,已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冷笑道:“有意思,你说说看,要给我们立下什么规矩?”   事实上,就在苏鸿信说出那句话,在场之人无不哗然。   一个个心道这小子莫不是疯了,还是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言要立规矩。   众目睽睽之下,苏鸿信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神情平淡,可就说话的瞬间,他蓦然冷笑道:“规矩,老子就是规矩,武门的人我不管,但你们这些自诩世外高人的修行者,都得给我安分点,要是敢作什么妖,免不了要在我断魂刀下走一遭!”   而后扬刀一指,暗藏杀机。   “就,先从你们五个开始吧!”   指的正是那五个出马仙。   “当然,还有不服的,也可以站出来,我对将死之人还是很仁慈的,甚至都能给你交代遗言的时间!”   “遗言还是留给你说吧!”   五个出马仙脸色均变,眉宇间陡见煞气涌出,各自身法一展,已朝着苏鸿信攻来。   不远处的尚云祥见状还欲上前援手,却见苏鸿信朝他使了个放心的眼色,手里的“断魂刀”已当空一过,朝着面前一人劈砍而下。   那人年过四十,体魄魁梧,瞧着正值壮年,手里拿着一把两尺长的厚脊砍刀,见这刀势如此简单,心中不禁大喜,横刀就挡。   他本以为这一刀简单,格挡之下,苏鸿信必然先失其势,到时候被自家弟兄格杀当场,怎料两刀相遇的刹那,他那一张脸先是自黝红变得黑青,最后又飞快褪了血色,惨白不已。   剩下的四人本来已见机大喜,忙围到近前,可马上脸色就跟着变了,眼皮狂跳,耳边就听“砰”的一声,眼角余光遂见自家大哥如被万斤重石砸中一般,双腿蓦然一软,当场就给跪了下来,膝下但见山石龟裂,竟是被跪出来个浅坑。   非但如此,男人手中所横之刀,如今已从中弯折,扭曲变形,脱手坠地,而他们眼里的大哥,双腿尽皆骨折,双臂颤,口鼻冒血,脖颈上,正架着一把其形怪戾的鬼头刀。   竟是连一刀都没挡住。   电光火石间,断魂刀顺着去势一带,一颗瞪大双眼,连惨叫都没机会出一声的脑袋,这便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只剩无头身子尚跪于地,短颈血溅如吼。   但这还没结束,苏鸿信手中刀势乍变,手腕一转,断魂刀已然横斩抡出,月光下便似亮起一轮红月,一闪而过,刀身无由而鸣。   势尽收刀,苏鸿信提刀在手,刀上刃口但见滴血滑落,未至刀尖,已是不见。   那些原本冷眼旁观,或是等着瞧热闹,看好戏的人,如今就觉遍体生寒,心里多了股凉气,只看着那杵刀而立的人,鸦雀无声。   而他身旁,四道身影凝滞在原地,脸上神情还保持着先前一刻,只是却再也不见变化,直至身形滑落,四具身躯,尽皆拦胸而断,断口平齐,在一众骇然的目光的噗通坠落。   别说是人,便是他们身上的野仙之流,亦是在这一刀下烟消云散,归作风尘。   “没请神也就罢了,还跟老子贴身相搏,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苏鸿信一脚将面前无头身子扫飞出去,冷眼一扫众人,淡淡道:“自我入世以来,鬼怪妖邪,我刀下杀了无数,但于我而言,都不如砍杀你们这些修行中人来的痛快,就是不知道,今天你们能不能让我痛快痛快?”   人群里,一个浑身满画图腾的女人,连同一个背着乌红棺材的汉子,闻听此话,再见苏鸿信如此凶煞无匹,嚣狂霸道,俱是暗自眼神一变。   不过,也在同时,苏鸿信的目光已落在了他们二人的身上。   “没关系,但凡谁想出头,谁想杀我,大可不必遮掩,尽管动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苏鸿信峻刻冷冽的面容渐渐在咧嘴的笑容下变得狰狞残忍,阴厉骇人,眼中两点红芒只似燃起的赤焰,飘散着血光,在夜色下妖邪诡谲,恶相毕露。   他的话很平淡,但那低沉的嗓音却像是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力。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有一人开口说话,开玩笑,那几个出马仙也算是北方有名有姓的人物了,结果呢,屁都没放一个就死了个干净。   但就在这个时候。   “阿弥陀佛,诸位莫要忘了此行所为何来,那旱魃尚在!”   一声佛法忽起,说话的居然是那日本和尚,他望着苏鸿信,又看了看坟岗深处,目光变化,意有所指的说道:“我曾听闻,阁下当年就曾斩杀过旱魃,据说那是满清皇族,不知如今这只,与阁下当年斩杀的那只可有联系?我等曾与之相斗数次,但这只旱魃,虽得大清龙脉,可实则却为一女子,不知与阁下又有何关系?”   这话一经出口,众人的眼神又跟着变了。   苏鸿信深吸了口气,事已至此,他也没了再遮遮掩掩的打算,何况,这件事,就算今日不说,明天,后天,总有一天也要有人知道,既然如此,他一眯眼眸,盯着那和尚,杀机满溢的道:“说了你又待如何?”   “不错,那棺中所躺之人,正是苏某的妻子,今天,我说了,我就是规矩,现在退走,留尔等一命,不走的,就做刀下亡魂吧!”   “逢佛杀佛,遇祖斩祖!” 290 终相见 戏鬼神正文卷29o终相见“啊!” “什么?” “这怎么可能?” …… 其余人此刻无不被苏鸿信那短短几句话惊的瞠目结舌,失声脱口。 他们虽说都有料想过苏鸿信是为了旱魃而来,毕竟龙脉气数可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谁不想据为己有,可却万万没有想到两者间竟然会是这么个关系。 谁能想到?做梦都没想到的事。 不,他们其实也预料对了,苏鸿信确实是为旱魃而来,但与他们的目的却天差地别。 “你老婆不是陈家人么?莫非这旱魃,就是你那死了十来年的女人?长生不老,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那湘西赶尸一脉的传人眼中放光,语气癫狂,连声音都在颤抖,像是魔怔了一样。 “据传这世间很久以前,曾流传有长生法,然不知何故,在一场浩劫中被尽数毁去,但,天地造化无穷,自此之后,却仍有奇物可令人长生,一为太岁,二为不死草,还有一物,便是旱魃一身精粹所在,它的心!” 苏鸿信面若寒石,已不多言,他一把扯下衣裳,矫健且充满爆力的躯体瞬间暴露在月光下,袒露的肌肉闪烁着异样的光泽,像是金属一般,带着逼人的压迫感,胸前的恶兽刺青霎时就像活了过来,在他的皮肉间游走。 事已至此,他无话可说,欲壑难填,只这“长生不老”四字说出,今日一场恶战便注定难以避免。 “尚师兄,我不想连累你们,你回去吧!” 他对着亦是吃惊不小的尚云祥说道,语气平静,不见波动。 说完,他厉眸骤然似化作两团红芒,一扫在场所有人。 “我妻子身化旱魃,为我一手促成,这是我夫妻二人的事,冤有头债有主,算起来,我才为此事罪魁,与旁人无关,但凡谁若与她结有仇怨,我一肩担之,可谁要是敢伤及与我交好的人,朋友、师门,我苏鸿信言出必行,天上地下,我也绝不放过他,灭族绝种,斩尽杀绝,不留一人!” 话越到最后,苏鸿信眼中杀机越甚,杀气腾霄,殷红的眸子像是两滴未干的血。 他说完目光蓦然一落,却是落在了人群里一对正呆愣当场满是震撼的师兄妹身上,正是那终南山的修行者,他冷淡道:“小子,以你现在的实力,接不住我一刀,想要报仇还早了百八十年,识趣的现在就滚,等日后有点道行,再来找我不迟!” 见识过苏鸿信的凶威,师兄妹二人自然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何况还有一个旱天屠龙的旱魃,简直无力至极。 他们本还以为苏鸿信会是助力,怎料如今却成了敌人。 “狂妄!” 乍闻一声冷哼。 可所有人却没等到此人的下文,就见苏鸿信抬手一挥,掌心一团血光陡现,更有雷鸣相随,可怜那开口之人正欲再言,迎面却见一道血色雷光自苏鸿信掌心迸而出,当头罩来。 “轰!” 一声惊雷。 再看去,就见那说话的人大好头颅已是不见,颈上焦黑一片,仰天载倒。 “要动手就动手,我最烦啰里啰嗦,更烦杀人还要找个借口,寻个理由,” “好大的杀性,念在李存义的面上今日之事我可留你一命,不予追究,但旱魃为祸人间,不可不除!” 一个仙风道骨,鹤童颜的老道肃然开口,此人背负木剑,手持拂尘,红润细嫩的面皮上透着一股浓郁紫意,须眉白如霜雪。 苏鸿信哂然一笑。 “老牛鼻子,这是我的事,与李老爷子有什么干系?” 他脸色骤寒,喝道:“你是听不懂人话么?” 老道目光闪烁,他竟是不恼。 “好,英雄了的,不过,我想在此之前想说一句话!” 苏鸿信面无表情。 “说!” 却见这老道头一转看向了那群一直旁观看戏的日本人。 “你为妻而战,你有你的理由,我们也有我们的理由,但咱们怎么斗,始终是自家的事,我觉得为了防止两败俱伤被人所趁,有必要把这些外人先行解决掉!” 苏鸿信浓眉一扬,咧嘴嘿嘿笑了起来,他本来还以为这所有人,除了终南山的师兄妹两个便再没有几个能瞧上眼的,不想这紫膛脸的老道还算一个。 “有意思,我还当你是沽名钓誉之辈,看在你说出这么一番话,我保你不死!” 可话甫落,不料变故陡生,苏鸿信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眸中煞气狂飙,整个人浑身上下几如腾起一团黑焰,将他的身形都罩在其中,唯有一双猩红眸子若隐若现。 一切变化只在瞬间。 他冷冷望向坟岗深处,但见那以湘西赶尸为的几人,也不知道使的什么法子,已悄无声息的摸到了近处,眼看就要进去,忽见罡风袭过,展翅之声从天而降,一胖一瘦两道身影已拦在他们的面前。 正是那旱魃的两个护卫。 先前距离尚远,加之变化颇多,苏鸿信一时未能瞧个清楚,他只觉得有些熟悉,此刻见这两只飞僵现身月光之下,他才猛然惊觉,原来,这二者非是别人,竟是当年追随陈如素在白山统领无数马贼的那两个人,可惜,当年命丧“粘杆处”血滴子之下,不想如今竟是以这副模样再现世间。 “轰!” 可赶尸人这边也非寻常,七人之中有三人身负棺木,内里赫然也是僵尸。 “动手!” 见两只飞僵拦路,棺木随之爆散,三股浓郁尸气霎时冲天而起,当中更有一尊身影徐徐自棺中浮起,浑身尸气滚滚,等看这尊僵尸模样,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千年尸王”。 其余两只僵尸也倒罢了,但这只着实有些不同凡响,身穿甲胄,浑身不但有尸气,更有极为惊人的煞气,只怕生前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杀伐无数,这才成了千年的气候。 所有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措手不及。 但是,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所有人忽然瞪大双眼满脸尽是惊骇欲绝的表情。 月下。 一道难以形容的身影正缓缓虚浮而起,背生双翼,扇动之下,掀起无边飓风,满头白狂乱飞舞,尸气磅礴直冲霄汉,遮云蔽月,宛如滚滚狼烟一般,染的天际都似成了墨色。 所有人都失声了,瞳孔骤缩。 只因。 那竟是个女子。 一个红衣如血,满头白的女子。 291 那一袭红衣 月高悬。 月明星稀。 月下有人。 不,准确的说似人非人,若是人,焉能背生双翅,若是人,焉能吞吸月华,若是人,焉能死而复生,重现人间。 夜空之下。 “嗷!” 但闻一声震天嘶吼,蓦然惊起。 浮云顿散,星月掩光。 那身影双翅一展,弥天尸气已浩荡铺开,所过之处,百兽无不蛰伏,众生为之心悸,汗毛倒竖,肌肤起栗。 那是一个女子,一袭红衣的女子。 那便是旱魃。 当然,也是陈如素。 错不了,所有人都看见了,苏鸿信也看见了,他双眼紧凝,只怕眼中人生出什么不一样的变化、波折,但好在,这些变故并没有生,那双眼睛也在看他,紧紧的盯着,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难以形容的情愫,以及激动。 四目相对,苏鸿信心头只觉阵阵刺痛,当初所誓言还历历在目,可如今,他已欠下这个女人太多。 再看陈如素,面容依旧,然昔日如瀑青丝,而今已是满头白,直如漫天柳絮般荡起,弥漫着滚滚尸气,红唇之中,獠牙半隐,一双眼睛更是不见眼白,漆黑如墨,如两朵黑焰,熊熊不熄。 甫一现世,竟引得众人脚下大地地气不稳,山石震动,水势断绝,如此凶威,赫然比当年白山地宫内那大清皇族所化的旱魃更加惊天动地。 旱天屠龙,引渡瘟神,果然非虚。 “啊!” 再听刺耳嘶啸。 羽翼陡展,众人眼中,陈如素已化作一阵呼啸黑风,在夜空下难觅实影,肉眼难寻,等再停下,那湘西赶尸一脉,连同千年尸王在内,此刻,竟是全都凝滞在原地,动也不动,直至夜风吹过,却见几具僵尸连同它们的主人在内,全都似指间扬沙般化作漫天风尘,散作片片残灰,尸骨不存。 而陈如素,已到了苏鸿信面前。 “你、” 人就在眼前,陈如素声音带着几分喑哑,似带哭声,可“你”字刚说出口。 “动手!” 正在这时,异变陡生。 不远处忽听一声低喝,说话的是那日本和尚,身后一干阴阳师齐齐捻符结印,羽衣褪下,裸露出来的皮肉上,赫然画满了无数诡异妖邪的刺青,或鬼或怪、或妖或邪,散着令人极为不舒服的气息。 这些刺青有的似人非人,有的已是非人,兽身鬼面,眼若铜铃,更诡异的是,当中一人身上纹着一位女子,然此女浑身雪白,白白眸,蹲身作梳状,隐约间还能听到几声勾魂摄魄的靡靡笑语,然后转过头,登时,一股恐怖寒意蔓延而出,天地间竟凭空下起雪来,更见大地上凝冰覆霜,像是化作一方冰雪世界。 “百鬼夜行大阵!” 日本和尚手掌一翻,也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杆招魂幡,抬手一震,一手竖起食、中二指,口中念念有词,伴随着晦涩难懂的腔调响起,那和尚原本慈善的外貌已有了可怕的变化,光溜溜的脑袋上浮出一条条漆黑魔纹,眼生竖瞳,俨然已是妖魔一类。 与此同时更见阴风大作,鬼气弥天。 他身后一起随行的二十余位阴阳师,此刻以肉眼可见的度干瘪了下去,原本尚显矫健的体魄,就仿佛成了晒干的橘子皮,在惊呼中,慢慢化作皮包骨的骷髅,但很快,连骷髅也不剩了,一身血肉消失殆尽,风吹成尘。 但人死了,那些刺青却还浮在空中,所画妖鬼如同泡影般不住变化,里面的诸类鬼怪妖邪,也似挣脱了束缚,开始显露出身形。 “开!” 猝然,咒语已毕,面目全非的和尚,手中招魂幡蓦然杵地,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机瞬间弥漫开来,笼罩方圆数十里。 苏鸿信看的面无表情,这种手段他并不陌生,甚至前不久还刚刚经历过,就在那日租界里,但眼前这位的手段,显然要更加惊人,竟是布下了结界,看来是想将他们这些人一网打尽。 开始了。 一道道非人的身影,或展翼冲天掠起,或人身兽面,或是青面獠牙,在鬼气妖氛中接二连三显露出来,嘶吼狂笑不止,俱非寻常。 最后,就连那和尚也褪去了僧衣,白皙削瘦的胸膛上,一条恐怖妖兽赫然烙印其上,这妖物身形可怖,竟是一条长着八颗脑袋的大蛇,蛇身粗壮,满覆黑鳞,八俱皆口吐獠牙,作狰狞嘶吼状。 不,不对,应该是九,或者说原本是九颗脑袋,但却被斩去一,这第九,只剩断颈,其上犹带血迹,鲜艳欲滴,像是要从那刺青上滴淌下来。 刺青本是刺青,但当这和尚一摇“招魂幡”,幡铃声顿时大作,凄厉如哭,但凡结界内的孤魂野鬼,如今都已然不受控制的朝他汇聚而来;远望之下,他仰天长啸,张口竟是疯狂吞吸起了那些鬼魅,胸口原本一动不动的八妖蛇,猝然扭动起了身子,八双蛇瞳豁然亮起残忍血光,黑鳞片片立起,出金铁摩擦般的响动,活过来了。 “好惊人的妖物,只怕比那自称是玉藻前的九尾狐犹要凶邪几分!” 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 他扫了眼那些还在原地愣的各方势力,缓缓合上双眼,嘴上冷淡道:“一群蠢货,若无后手,还不快滚!” 说罢,他双眼再睁,眼中已是一片血红,宛如两汪未干的血泊,在月光的映照下,红芒大胜,恍惚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群星暗淡,鬼气弥天的夜空中,竟有一点红光显现。 “哭什么?今日你我夫妻再聚,应该笑才对,别怕,我已有让你重回人身的办法,就算不惜一切代价,我也要为你重铸人躯。” 苏鸿信看向身旁的陈如素,抬手轻拭着面前人眼角的泪,原本残忍冷冽的面容,刹那间似冬雪消融,露出了那在心底只为眼前人而保留的一份柔情。 “嗯!” 一声轻语从陈如素的嘴里吐出,像是夹杂着说不尽的千言万语,以及说不清的情愫。 苏鸿信咧嘴一笑,蓦然扭头,看向那环伺的一干妖邪,眼中血芒霎时暴涨,而夜空里的那点红光此刻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竟是颗血色星辰,渐明渐亮,高悬中天,连明月也要为之暗淡,冥冥中似是与苏鸿信遥相呼应。 那星辰每亮一分,苏鸿信眼中血色便浓郁一分,一身妖邪气机更是涨上一分,直到某一刻,一身邪张达至前所未有过的境地的他,忽狂笑起来,笑罢三声,他仰天狂喝道: “罗睺!” 292 罗睺!罗睺! 虹口区,日租界。 此时,亦如往日的每一夜,一切依旧。 灯红酒绿的舞厅,喧嚣吵闹的赌坊,春光撩人的妓院,人影绰绰,夜色旖旎,弥漫着人的情和欲,欲海难拔。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像是什么都没生过,没了尸体,没了血腥,更没了鬼气妖氛,夜还是夜,夜色已深。 即便是天亮,恐怕也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曾生过恶战,遍地的尸骸,也许就连日本人自己也不知道。 而在那间租界深处的日式院落里。 此刻,正在进行着某种诡异的仪式。 院内的榻榻米上,正平躺着一个体魄强壮,气血充沛的成年男子,此人浑身肌肉虬结,筋络外露于表,如蚯蚓一般,骨骼强横,双手拳眼上尽是一个个硬黑凸起的老茧,赫然是个习练外功的好手。 但这个人却已昏睡不醒,动也不动。 一旁站着的,是那个日本女人,她施施然蹲下了身子,而后慢慢脱下了身上的和服,随着衣衫滑落,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已在月光下尽显无余;但是,只见她稍一侧身,原本白皙的肩背上赫然露出来一张老脸,像是长在了她的后背,与血肉为一体。 这张脸很苍老,面容上堆满了褶皱,像是晒干的橘子皮,又仿佛那干裂后的大地,尽是一条条沟壑,这张脸不但苍老,五官更显清晰,诡谲妖异,面皮青。双眼微闭。 “主上,旱魃已现!” 女子恭声开口。 下一刻,那张老脸先是蓦的轻轻一动,面部随之开始扭动起来,口鼻眼耳,一个不缺,还有嘴,紧抿的嘴徐徐张开。 “相柳去了么?” 沙哑的嗓音幽幽响起,仿佛钢刀刮过耳际,好不刺耳。 “是,若无意外,百鬼大阵一起,旱魃必然为我们所擒!” 女人忙一低头,恭敬回道。 “把那些碍事的都杀了!” 那张面孔边说着话,已开始蠕动了起来,而后从女人的肩背上跃下,落到了那昏迷不醒的男人脸上,两张面孔甫一接触,瞬间便重叠在了一起,只像是一团不断扭动的血肉,直到两张面孔融合、变化,足足过了十来分钟,才见变化停止。 定睛瞧去,遂见汉子的那张脸已非本来面目,取而代之,是一张苍老无比的面孔,但却配着一副极为魁梧精壮的体魄,场面委实太过诡异。 老人缓缓坐起。 “我之前遗留的几个分身都被人杀了,那人有些不同寻常,你派人将他的身份调查清楚!” 但他看着女子的申请,忽淡淡道:“你们已经交过手了?” “只是见过,还未交手,但此人确实有些不同!” 日本女人回道。 但她话还没完,瞳孔豁然在眼窝里骨碌一转,变成一双幽幽碧眼,一身气机也随之生变,眼神凌厉,语气微沉:“要小心为妙,那个人很不简单!” 截然不同的声音,赫然是“玉藻前”。 老人听的白眉一耸,面容微凝,稍一沉思,仿佛听出了一些话外之意。 “哦?” 玉藻前微微摇头,尔后继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的身份很特殊,似乎与某个古老的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可不防!” “古老的存在?呵呵,这世界古老的存在还少了?” 老人蓦的怪笑起来。 “如你这般,怎得也畏手畏脚起来了,如今龙脉已现,只要得手,届时,咱们这些被放逐于中原神州之外的异类便能借此重履九州,报那千古之仇,何况,那秦岭中可是藏着惊天大秘,吾等苦心谋划,不就是为此么?” “难道你忘了,你青丘一脉,昔年所追随的人是何等惊才绝艳,号称功盖三皇,德追五帝,可惜谁又记得?又有谁记得你们?如今时机已至,求人不如求己,等咱们取了秦岭中的东西,这天下还有谁人能与之为敌!” 只是伴随着玉藻前的一段话,老人却笑不出来了。 “我没忘,但如果他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人呢?” 老人闻听一怔,接着像是没听明白。 “你刚才说什么?” 玉藻前干脆了当道:“我说,如果他就是你口中功盖三皇,德追五帝的古老存在,又该如何?曾几何时的殷商之主,人王帝辛!” 这个名字,当真似石破天惊一般。 玉藻前已不再遮掩,彻底的说出了这个名字,语气似带几分颤抖,难以平复,神情沉默。 “嘎!” 老人口中笑声戛然而止,一脸古怪的看着她,像是看着个疯子。 “帝辛?你是说人王帝辛?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当年你不是说你他随着那座城一起覆灭么?难道你在骗我?” 玉藻前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眼神晦涩,几番变化,像是在思考整个事情。 “我也不明白,我的元神被打散了,很多记忆都遗失了,忘记了很多东西,但是,你若想明白,何不把他擒来,以搜神之术一试,不就清楚了!” 老人脸色阴沉不定,他可不觉得对方这是好心替他想办法,但他的神情却越来越古怪,而后咧嘴怪笑了起来,先是轻笑,最后再到大笑到狂笑,整个人笑的前仰后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玉藻前却沉声道:“你是知道的,姑且就算他不是那人,可他真要与那人有所牵连,哪怕就是一丝,你我就是那地上的蚂蚁,但凡蹦出来一位殷商旧臣,咱们只怕想死都难,还有我青丘一脉的那人,她还没死呢、” 那又如何? 老人不耐的打断了她的话,神情变得有些狰狞,带着几分歇斯底里,他道:“你以为这片天地还是以前的天地么?何况,他若真是那传说中的存在还需要和咱们浪费时间,真也好,假也罢,吾等都已无退路!” 玉藻前凄婉一笑,笑的有些讥讽。 老人面皮一抖,随之咬牙切齿道:“我记得我给你说过,我一定要再回九州,如今那人已下落不明,所有的秘密都藏在秦岭之中,我一定要去探个究竟、” 可这时。 “罗睺!” 二人正言辞激烈的交谈着,不想天际似传来一声桀骜吼啸,震彻长空。 老人下意识寻声望去,然抬眼一瞬,眼中就见倒映出了一颗血色星辰,大方光明,高悬中天,光盖皓月,只将他的眼眸都映的一片赤红。 “这、这是,罗睺?” 老人面目骇然,缓缓站起,望着夜空中的血色星辰如同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罗睺星现,凶邪之主?” 293 凶邪之主 再说结界内。 突如其来的变故惹得众人皆惊疑不定,惊骇莫名。 先有那八妖蛇吞魂噬鬼,壮大己身,妖气冲天,眼下再有这苏鸿信又是怎么个回事? 此刻,各方势力简直是肠子都悔青了,悔不该当初,来凑这热闹,真是要了命了,眼下别说长生,活着恐怕都有些困难。 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心绪已大起大落,在天堂和地狱间徘徊;先有旱魃出世,再有百鬼夜行,大妖现世,现在,好家伙,只见苏鸿信浑身邪气四溢,煞气弥天,双眼已不见眼仁,尽数为一片殷红血色所填充,周身黑气缭绕,一身邪张节节攀升,竟是直追那妖蛇,虽为人躯,却已是比妖邪更甚。 真要打起来,他怕是都得遭殃。 天上血色星辰当空。 无形中,仿佛有一股邪力,自星辰中与苏鸿信勾连在一起,伴随着邪气渐长,邪意凛然,所有妖邪鬼魅,此刻惊觉得眼前人的身上竟生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不是源自两者间的实力,亦或是所属的种族,而是一种来自精神,或者说是来自灵魂上的压迫,这种压迫感生来就已注定,注定眼前人比它们更加高贵,高高在上,独一无二,无法更改,就像是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知它们,眼前人,乃是世间凶邪之主。 这就是命格,一个人的天命。 “这是,相柳?” 说话的是先前那位鹤童颜的老道,他乃茅山掌教,在修行界中不但地位高连辈分也高,但此刻却带着几分惊疑与骇然,正满是动容的望着那八妖蛇,按他口中所言,这妖蛇竟是上古凶神?众人听闻无不亡魂皆冒,有人更是已悄然而退,可这方圆几十里都已被布下结界,又能逃去哪里。 “罗睺?” 一个低沉喑哑的怪叫猝然凭空冒出。 所有人心头一突,只觉得尽是声音就带给人一种不寒而栗,头皮麻的悚然,遂见那和尚胸口的八妖蛇,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八颗狰狞怪戾的蛇头齐刷刷的盯着苏鸿信,猩红的蛇瞳泛着残忍的冷光。 “唔!” 苏鸿信也在看着眼前的惊世大妖,他歪了歪脑袋,舒展着浑身的筋骨,口鼻内冲出一声沉浑沙哑的气息,道:“给你们两个选择,跪下,或者,我吃了你们!” 语出话落,一团黑气已苏鸿信体内窜出,落地一瞬,登时化作一只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狰狞恶兽,口低吼,正龇牙咧嘴的瞪着那妖物,更让人吃惊的是,这恶兽肋下,竟隐约可见两团黑气翻涌,似是要化作双翅,时聚时散。 “嘿嘿嘿嘿、” 古怪的笑声,仿佛是把许多人的笑声掺杂在了一起,阴笑、冷笑、邪笑、诡笑、狂笑、颠笑几在一刹落在众人耳畔。 骤然,苏鸿信就觉眼前一花,天地像是瞬间消失了一般,身旁更是不见他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 不,不全是黑暗,至少苏鸿信的脚下仍有一点光明。 黑暗无际,就着那迷蒙浅淡的一点毫光,黑暗中显露出了一个恐怖的轮廓,巨大的身躯满布青黑交织的鳞片,缓缓无声的爬动着,像是看不到尽头,但苏鸿信却还能分辨出来,那是一条恐怖巨尾。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先是呲牙一笑,恶相顿显,而后缓缓抬眼,迎面,八双猩红的蛇瞳像是在黑暗中挂起了十六盏大红灯笼,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苏鸿信面露狞笑,径直问道: “你就是相柳?” “嘶!” 就在视线相交的刹那,黑暗中豁见八颗巨大的蛇头探到苏鸿信面前,口吐蛇信,獠牙外露,已近在咫尺。 “相柳?嘿嘿嘿,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久的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他们现在都叫我八岐大蛇,还总是喜欢给我供奉一些活人,但是,太难吃了,血肉也没有过去那么纯净!” 说完,八颗蛇头又齐齐一起笑了起来,笑声古怪,男女掺杂,好不刺耳。 可笑声又倏忽一停,一颗巨大的蛇头缓缓伸了出来,仿佛重新审视般,用那双蛇瞳上下扫视着眼前的苏鸿信,用一个尖利的女声说道:“嘿嘿嘿,小子,你身上的秘密似乎有些多啊,甚至还有几分上古巫族的影子!” 苏鸿信正凝目以待,本欲动手,哪想眼前妖物居然说了这么一番出人意料的话,实在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什么巫族?” 他一皱眉,下意识的问。 “巫族,是这天地间唯一一种可以吞噬世间血煞之气来壮大己身的生灵,不过,都已经死绝了,它们善战嗜杀,虽说个个强横无敌,但那些创造它们的存在却不满意,所以,都被抹除了,甚至过去有人猜测,说你们人类可能就是它们的替代品!” 另一个蛇头迫不及待的接过了话。 此话一出,顿时八颗蛇头吵作一团。 “不能说,不能说,有的秘密不可以说!” “巫族还没死绝,有的逃到了星空深处! “别说了,你这个笨蛋,什么都说了还怎么和他交易!” “别吵了!” …… 苏鸿信却愣在了原地,他神情变得极为诡异古怪,就好像听到个恐怖故事,看着挤在一起的八颗蛇头,他迟疑的问道:“你刚才说,我们都是被创造出来的?” 他一提问题,八颗蛇头齐齐一顿,然后又一摇头。 “我没说,不是我说的,也不是我……” 苏鸿信深吸了一口气,他面无表情,看着这有些出乎意料的大妖,开口说道:“你们刚才说交易,是什么交易?” “那个人要来了,他控制着我们,老是逼我们做一些不想做的事,你要是能帮我脱离他的掌控,我们就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你,其实,过去也曾有人背负着如你这般独一无二的命格,这些人无一不是强绝一时,震古烁今的存在,但他们最后都离奇的消失了!” 八颗蛇头,一句接着一句,听的苏鸿信眉头越皱越深。 但当他听到最后几句话时,却是双眼陡张,想也不想。 “成交,那人是谁?” 八颗蛇头先是齐齐怪笑,然后异口同声道: “他叫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