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1592》 楔子 秀吉的野望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冷的水汽席卷了京都城的每一寸土地,冬季的日本岛之寒冷,锥心刺骨。 当今时节,京都城内鲜有人迹,而一名行色匆匆的老者却不顾冬季的寒冷,径直向城内至高无上的权力核心所在地——太阁丰臣秀吉的府邸伏见城前行,他看都没看京都皇宫一眼,因为他知道,无论是那位傀儡天皇,还是那位新任关白丰臣秀次,都没有主宰日之本的能力。 真正可以主宰刚刚从战乱中走向安定的日本之人,就是居住在眼前这占地广阔的伏见城之内的那个自称低矮丑陋的主人。 由于事先已经将报告交给了丰臣秀吉,所以,老者的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路畅通无阻,直抵一座深色房屋之内,无论是森严的守备还是精良的装潢,无一不体现出了这间房屋的特殊性,那些从尸山血海里走出的精锐守卫,光是眼神,就能让老者从身体一直冷到骨髓里。 毕竟,这座屋子的主人,是日本真正的主宰者,丰臣秀吉。 而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天象官员而已,至高无上的太阁丰臣秀吉决议发动朝鲜之战,进而进攻明国,一如之前数十年秀吉无数次的作出重要决策之前一样,都要向这位有着数十年观测天象经验的老人咨询天象。 秀吉一直以来都很相信天意,他相信是天意让他走到了今天,不过,近几年,伴随着秀吉统一战争的胜利越来越多,成果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强,秀吉的心逐渐膨胀起来,往日小心翼翼侍奉上天寻求意见的秀吉,已经很久没有召见过老者了,似乎秀吉已经抛弃了上天,不再相信天意。 而就在前天夜里,入冬以来难得的晴朗夜空,老人观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昨天一早立刻致信给了秀吉,之前数年间仅仅对他的致信回复过一次的秀吉,今日一早就派人传达了要召见他的指令。 老人不敢耽搁,接到消息之后,连早饭都没吃完,就裹着厚厚的大衣,朝秀吉的居所而来。 这里虽然不是皇宫,但是对于秀吉而言,这里就是政事堂,而皇宫里的那个,反倒像是摆设了,专门处理一些秀吉丝毫不在意的小事,而但凡是秀吉稍微在意的,全部都会送到这里,交给秀吉处理,皇宫里的两位是想也别想。 因此,这座城中城,这间屋子,堪称日之本最高权力核心所在地。 而此时此刻,这间屋子里,只有两人,高高端坐在上首的丰臣秀吉,以及卑微的跪在最下方,表达自己忠心的老者。 “你是说,从未出现的异星于昨夜突然现于西方,大放光芒,明国之内,可能发生剧变?”秀吉紧紧皱着眉头,声音不大,动作幅度更小,但是此时此刻的秀吉的一举一动,都能给老人带来很大的心理威慑力,老人顿首在地,颤抖着说道:“正是,太阁下,异星大放光芒,现于西方,观其星位,正位于明国西部边陲。” 秀吉眉头紧锁,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问道:“异星是何星?妖星?灾星?还是……” 老人颤抖着动了动嘴唇,本想说的是另外一个词汇,然而不知为何,开口却道:“观其位,乃将星!其道大光!” “其道大光?”秀吉愣了一下,继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自吾追随先主起兵以来,二十二载,未尝不与大光者争锋相对,可如今,海内群雄尽墨,唯吾一人称霸,区区将星,又能如何?吾已向天皇发下誓言,七年之内,必请天皇移都北京,天下之大,无人可挡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秀吉疯狂的大笑着,但是此时此刻的老人,却无比的清醒,他察觉到的那颗异星,并不仅仅只是一颗将星而已,但是他不敢说,秀吉的心已经变得太大,太大,扫平群雄的业绩,使得他近乎疯狂,他不在乎任何敌人的存在,现在的丰臣秀吉,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跟在织田信长身后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秃鼠”了。 他还知道,就在不久之前,秀吉已经修书给日之本目前所知道的所有国家,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要求他们全部跟随自己讨伐明国,臣服日本,固然雄心万丈,但是,那些国家当真会跟随日本吗?他们当真会抛弃他们的宗主国大明吗?大明太大了,真的太大了,秀吉的心也太大了,困于列岛之上的日之本负担不起那么大的野心。 但是他绝对不会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天象官,而已。 即使他的心里无比的寒冷,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预感。 秀吉张狂的大笑着,面朝西方,他梦想的所在地,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日之本列岛,穿越了对马海峡,穿越了朝鲜半岛,扫遍了整片大明王朝!他贪婪的看着这一切,在他的梦里,这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他将成为整个世界的征服者!带着日之本,走向世界的巅峰! 此时此刻,大明王朝西部边陲,刚刚击破叛军围城而略显慌乱的平虏城内,萧如薰看着胸口缠着白布的伤口,感受着丝丝无比真实的疼痛,一脸错愕的环视着自己所处之地,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道:“我是在做梦吗?” 一 横越五百年 坐在床上,感受着真实的疼痛与触感,萧如薰一脸茫然。 萧如薰诞生于西元二零五七年,西元二零八零年,萧如薰二十三岁,大学历史研究系毕业,和无数年来的大学应届毕业生一样,陷入求职困局。 是年,美利坚探索外星系所归来飞船带回外星系不明病毒,研究人员管理不慎以致病毒大规模泄露,造成大面积人群感染,该病毒最初显露特性是高传染性及高死亡率,像极曾经肆虐欧洲大陆的黑死病,但是当人类试图使用对抗黑死病的药物对抗该病毒的时候,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该病毒产生剧烈的抗药性,甚至完成自我升级变异,将所感染致死的人类死体变为凶残暴虐之食人丧尸,仅三月,美利坚崩溃,病毒肆虐北美南美大陆,又三月,美洲大陆全线崩溃,病毒通过飞船、飞机、邮轮等方式向全球蔓延,纵使各国已有先期准备,依然无法阻挡病毒大规模爆发和蔓延。 三年以后,全球除少数国家和地区利用优势地形隔绝丧尸暴虐、依然维持政府状态之外,百分之八十以上地区全部沦陷,近五十亿人口沦为食人丧尸,美好人间沦为炼狱,随处可见血星杀戮,人类文明旦夕间崩溃,除少数地区维持文明之外,无法得到政府救援随政府撤退的幸存者们缓过气来以后,陆续在丧尸占领区建立一个又一个幸存者基地,以古老的屯田法为核心基础,苟延残喘。 萧如薰便是其中一个幸存者基地的首领,历经两年炼狱生涯,磨练出高强身手和坚定的意志,并且占领川蜀地区的一块地区建立幸存者基地,先后接纳八万余幸存者,外抗丧尸,内治民生,将失落的文明从刀耕火种时期一点一点的拉扯起来,聚集一大批曾经的专家和专业者,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发展起了文明,甚至建立起了学校。 五年以后,在人类幸存者不断的反击之下,曾经失落的土地被一点一点的夺回,各大幸存者基地之间被丧尸隔绝的联系再度恢复联系,这不仅带来了巨大的希望,也带来了巨大的危机,无政府状态之下,人性的维持失去了法律的约束,失去了起码的保障,幸存者首领之中,既有像萧如薰这样坚持法治维护文明坚持人性的存在,也有残暴嗜杀,以吞并他人为乐之人。 幸存者基地开始面临除了丧尸之外,还有人类的威胁,比起无脑丧尸,具备智慧的人类更加可怕。 萧如薰最大的敌人是占据原汉中地区的一名幸存者首领马悍,马悍垂涎萧如薰占据的川蜀幸存者基地的富庶,一心谋夺,不仅带人攻打,更不惜引来丧尸攻击,屡次为萧如薰挫败,但是在最后一战中,马悍竟然丧心病狂到要与萧如薰同归于尽,一起命丧数千丧尸的团团包围之中,萧如薰无奈之下下令引爆炸药,与马悍还有数千丧尸一同葬身火海。 萧如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是本该失去的意识却再次复苏,一睁眼,居然又一次见到了光明。 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锦榻,棉被,雕花木床,古式家具,以及古色古香的整个房间,低头一看,自己赤着上半身,胸口缠绕着绷带,胸口偏左位置有血色渗透,其余部位完好无损,手脚腿,完好无损,这让萧如薰万般的惊疑不定。 文明失落的末世里,萧如薰哪里还见过这般古朴有韵味的古式住房?现代文明以极快的速度失落,而依赖现代文明的人类一旦失去现代文明,退化的速度更加惊人,几乎必须要从刀耕火种的时代缓缓起步,才能一边抗击丧尸,一边恢复文明;努力了十数年,萧如薰好不容易在基地里建立起了文明的框架,而眼前的精致古典房屋,是萧如薰在闲暇时翻阅书籍才能看到的。 记得自己是在秦岭的山中和马悍同归于尽了,而身上只有一点点伤口的事实让萧如薰十分的不解,那般的爆炸之下,就算是钢筋铁骨也难保不受损伤,更何况是人的肉体? 萧如薰强撑伤躯下了床,站起身子,环视着整个房间,莫名的感觉在心中不断滋生,视线向右移,萧如薰看到一个古朴的书柜,还有一张书桌,他迈动脚步走到书柜前看了看,惊讶的发现这些书籍基本上全是线装书,随便拿出来几本,《孙子兵法》、《吴子兵法》、《百战奇略》等全部都是从左到右的竖向繁体字,印刷字体相当老旧,绝不是现代字体,感觉就和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老管理员的小房子里找到的那几本古书一样。 可那几本书,是满清乾隆年间留下来的孤本,是老管理员祖传下来的珍贵孤本,和这一柜子的书几乎是一个样式。 不说末世,就是现代社会,哪里还有人专门看这种书?而且这种书在现代也能算作是文物了吧?在末世更是被认为是文明的残影,谁还舍得看?都藏起来做传家宝了。 但是每一本都是这样,还有诗集和一些儒家经典,愣是看不到现代书籍的影子,萧如薰越来越惊疑不定,心脏跳动愈烈,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直到他看到了书桌上摆着一张纸,上面还有些字,他连忙走过去把那张纸拿起来,看了起来。 “制台钧鉴:哱拜逆贼,辜负皇恩,举贼子刘东旸为总兵,自号谋主,已连陷河西四十七堡,声势浩大,各地守将背弃皇恩,闻风而降,使贼声势愈盛,气势愈狂,河西危矣,现叛军伪左参将土文秀率军攻打平虏城,末将一族世代深受皇恩,蒙恩殄为宁夏参将,平虏城守备,断不能背弃天恩,屈膝于贼。 末将决意死守平虏城,战至一兵一卒亦绝不投降,然末将兵微将寡,贼聚兵数千人轮番猛攻平虏城,末将麾下军兵不过三千,粮秣虽多,兵马却少,贼军若增兵而战,末将恐难以久战,为国家计,急盼制台速派援军以援,末将泣血下拜! 万历二十年三月初三,宁夏参将平虏城守备萧如薰。” 这是一封信,是以毛笔书写的,字体为楷体,格式为从上至下,从右至左,信件旁边还有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制台魏公亲启,看起来是写完之后还没来得及放进信封派人送出去。 萧如薰心神剧震,一把扶住桌子,颤巍巍的坐在了椅子上,拿着信件,死死的看向了这封信的落款——万历二十年三月初三,宁夏参将平虏城守备……萧如薰?我? 作为历史系毕业生,萧如薰如果不是太喜欢历史,也不会背着家人选择了历史系这样一个在现代越来越不受重视的学系,以致陷入求职困局,然而在末世,历史系出身的萧如薰却仿佛开了外挂一般的生存下来。 人类和丧尸的争斗,从某一天开始,已经成为了大规模冲突模式,单人孤胆英雄的模式在末世三年以后的世界已经不吃香了,那个时候无论是幸存的人类还是丧尸都已经抱团,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扭转大局,只有聚合大规模的人力物力,才能扭转局面,无论是重归文明,还是人类毁灭。 萧如薰能在末世成为一个基地的首领,靠的不是别的,正是熟读史书深谙历史地理这一点。 经过一段时间的求生之路,萧如薰开始把丧尸当作敌军,而把自己的势力当成游击队,游击队如何对抗大规模敌军的战例,萧如薰是再清楚不过了,如何在劣势下歼灭大股敌军的战例,历史上也不鲜见,萧如薰正是利用熟知历史战例这一点,居然从一个狗头军师成长为了基地首领。 靠着西部多山多峻岭的地势,萧如薰屡次利用丧尸无脑和嗜血的特点把一群一群的丧尸诱导到断崖之上,提早链接绳索到对面山顶,诱使大批丧尸坠落摔死,或者以新鲜畜肉引诱丧尸进入山谷,堵住前后出路,放火烧之,或者用沥青使大股丧尸不能行动,纵火烧之……甚至带出了一支具有极强战斗力和生存能力的猎杀部队,威震西部幸存者团体。 所以即使在末世时代,萧如薰依然坚持读书,读史书,尤其是需要和许多幸存者团体打交道的时候,更是读书,研究人心,钻研阴谋诡计之道,免得自己落入圈套,并且多次依靠这些知识幸免于难,保护了整个基地的安全。 所以萧如薰十分清楚这封信件代表着什么。 哱拜,宁夏,平虏城,万历二十年——汇聚在一起,则是明代万历年间著名的三大征之一,宁夏之役,西元1592年,距离他之前所处的时代,居然是整整五百年前,而在五百年前的大明朝,却有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 这一刻,萧如薰突兀的想起了时空穿越这一曾经备受重视的时空理论,虽然随着末世的降临,生存才是主流,但是十几年间,人类也不至于连这些基础知识也忘掉,和幸存者战友们聊天谈心的时候,也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心智不怎么坚定的家伙说要是可以穿越回以前的时代就好了。 说心里话,萧如薰自然也这样想过,不用备受煎熬,不用每天面对可怕的丧尸,不用每天担心吃了上顿是否还有下顿,回到原先安稳和平的生活之中,难道不好吗? 但是这终究只是奢望,他从没指望过真的会有这么一天,所以他宁愿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梦境,是幻境,也不会相信这是真实的。 可是,如果这是真的呢? 握着信件的手不住的颤抖起来,萧如薰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四处扫视,终于看到了一面铜镜,心神剧震之下,撑起身子,缓缓移步到铜镜面前。 铜镜的出现,本就是一个代表,古代中国,最迟在清初,广大内地依然广泛使用铜镜而非玻璃镜,玻璃镜在清代中叶以后慢慢普及,而此时此刻,如果之前的信件无误,宁夏,西北边陲之地,铜镜的出现,已经可以代表此时的时代,不会晚于清朝,至少现代社会,铜镜,已经成为文物。 萧如薰一步一步地走到铜镜的面前,看到那打磨光滑的微黄镜面上,出现了一个并不模糊的人脸。 那张脸,很熟悉,就是自己的脸,而头发…… 头顶结发髻,一圈暗红色的布围绕在额前脑后系紧,把头发包了起来。 如果没记错,这是明代男子的典型发饰装束。 萧如薰依然难以相信,眼光扫到一扇门,走过去,将门往外推,推不开,往里一拉,一束阳光迎面照射而来,刺的萧如薰睁不开眼睛,不得不以手遮目。 “将军?您醒了?” 一声轻呼,让萧如薰有些恍惚。 微微睁开眼,见着眼前有两个模糊的黑影,直到眼睛适应了阳光,萧如薰才看清,自己的面前,站着两个戴着宽边皮帽,穿着一样的深红色棉服棉裤,胸前套着深褐色皮甲,腰间拄着腰刀的年轻男子。 “你们……” 萧如薰惊疑不定的刚打算询问他们是谁,两名男子立刻单膝下跪,齐声喝道:“将军威武!” “……”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哦 二 我会珍惜这一回 萧如薰有点疑惑……将军威武? 左边那名男子立刻就对右边的男子说道:“你快去告诉夫人,将军醒了!” 右边的男子立刻点头,站起来就跑走了,左边的男子站起身,看着萧如薰,那眼神,萧如薰很熟悉,那是激动且崇拜的神色。 夫人,将军,这些古人的称谓……难不成,我真的穿越时空回到了万历二十年?还成为了宁夏战役里那个大放异彩的角色萧如薰? “将军,您可算是醒了,我等都非常担心您,不过您放心,将军班师后,贼军已经退去了!” 那年轻男子张口就是一段让萧如薰摸不着头脑的话。 班师?贼军退去? 联系到之前的伤口,萧如薰不难推算出之前的情况,应该是这位萧如薰将军率军打败了敌军,但是自己也受了伤,所以才会躺在屋里修养,萧如薰记得很清楚,宁夏之役的平虏城号称是铁打的平虏城,河西诸堡里唯一一个没有被攻破的,明军反攻之前,是河西唯一的官军据点,吸引了大批哱拜叛军的注意力,成功为魏学曾的反攻计划减轻了压力。 虽然记忆不是很深刻,但是萧如薰还是很快记起,如今,明朝正处于万历三大征的时代,宁夏之役、朝鲜之役、播州之役,三次大的军事行动,是明朝后期最为辉煌的三次胜利,也是明军的绝唱,随后,万历晚年的萨尔浒之役就把万历三大征积蓄起来的明军的威望和精锐打没了。 宁夏之役是最早进行的一场战役,面对的是宁夏镇叛军,主导者是曾经投靠明朝的蒙古贵族哱拜,在致仕之后反叛大明,聚兵攻略宁夏和河西之地,造成全陕震动,宁夏之役历时不长,烈度不高,不能和朝鲜之役相比,但是对于西北边陲而言,已经是相当严重的叛乱事件了。 大明朝九边重地,形成了围绕长城的防卫体系,宁夏镇就是其中重要一环,而现在宁夏镇几近沦陷,九边防卫体系一下子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不可谓不严重,万一哱拜勾结蒙古人南下入侵,大明的防卫体系不攻自破,蒙古骑兵会快速南下,突破九边,进入内地。 到那个时候,情况会一发不可收拾。 情况是万分危急! 记忆不是很清晰,但是萧如薰很清楚,这次叛乱没有危及到明廷的大局,也远没有到举国动员的程度,所用兵力不过数万,比起朝鲜之役十数万的兵力来说,算是烈度较低,但是影响一样巨大,如果让哱拜成功联络蒙古贵族南下,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萧如薰还记得,经过嘉靖时代的混战之后,双方皆疲累不堪,到隆庆时代,明廷与蒙古贵族议和,开放互市,双方修复关系,边境已无嘉靖时代大的战役,总体来说较为平稳,如果放在嘉靖时代闹出这样大的事情,可能从一开始就会闹成举国动员的大战役,而此时,蒙古贵族已经将主要的战兵拉离了明蒙边境,避免引起大的战端,少数蒙古贵族游离附近,是为互市。 而如今,萧如薰的境况,如果确切无误,就是孤城孤军,周边明军据点不是溃败就是投降,黄河以西明军四十七堡全部沦陷,只余平虏城一城,叛军一面筹备向南渡黄河进击,一面分出一支兵马来收拾平虏城,这支兵马的统帅,大抵是土文秀,后来土文秀被挫败,才换成了哱拜的养子哱云,哱云之前是宁夏猛将,跟随哱拜屡立战功,而萧如薰正是凭借诱杀哱云坚守孤城的战绩而进入万历帝的视野里,后被调入京营出任神机营统帅。 而现在,自己莫名其妙的取代了萧如薰,成为了新的萧如薰,当然自己本就是萧如薰,却不是这个萧如薰…… 顿了一会儿,萧如薰心里有了计较。 “你……你进去,把我书桌上那封信装进信封拿出来。” 萧如薰犹豫了一下,向眼前的士兵下达了命令。 士兵立刻顿首:“诺!” 然后立刻就进入了书房,很快就跑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封信,萧如薰接过看了,又把信塞回信封:“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吗?” 士兵闻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将军,属下不识字。” 这回换萧如薰愣住了,然后苦笑一声,想起这是明朝,识字率有多低就不说了,但凡识字的,哪里还会是一个小兵呢?于是改口道:“你为我近卫,值得信任,你去军中选几个可靠的人,骑上快马,南渡黄河,去花马池寻找三边总督魏学曾,我要你亲眼看到魏制台,然后把这封信交给他,请他速速派兵来援……对了,今日是哪一日?” 士兵激动了一下,接过信,然后又面露疑惑之色:“三月初五,将军,贼军已经退去,为何还要援军?将军打算反攻?” 萧如薰摇了摇头:“击败的不过是偏师,贼军势大,被挫败一阵必不甘心,定会再派大军来攻,我平虏城已是孤城,若无援军,恐怕难以抵挡贼军兵锋,这封信至关重要,定要速速交给魏制台。” 士兵面露激动之色,狠狠点了点头,喊了声“诺”,而后便一溜烟的跑走了,萧如薰算了算日子,三月初五,此时魏学曾应该已经在调兵遣将,往黄河一线靠拢,准备阻击哱拜叛军南渡黄河了,平虏城有牵制敌军注意力,使敌军无法全力渡黄河之重要意义,必不可失。 萧如薰握紧了拳头,而后突然一愣——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自然的下达命令? 这里是大明,是宁夏,是平虏城,而自己,本不是大明的一员,此时此刻,是为谁而战,为谁而拼命呢? “我为明将,自然为大明而战!” 耳畔突兀的响起这样的声音,萧如薰一惊,四处扫视,却未曾发现一个人。 那刚才的声音,是幻听? 心跳得有些快,萧如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胸膛,感受着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良久,萧如薰垂下眼眸,松了口气,笑了笑。 大抵,之前的那位,已经战死了,而自己也在同一时刻死掉,因此,才穿越了时空,附着在了这具身体之上,而方才的那句话,大抵是之前的萧如薰最后的执念吧? 世界真的很神奇,有着太多太多的未解之谜,也有着太多太多注定无法解释的谜团,然而这些都不是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人活着,活在哪里都是活着,无分活得好或者活得不好,之前的自己在和丧尸战斗的间隙,也曾遐想过有朝一日穿越时空,回到和平安宁的时代,过着普通安逸的生活,而现在虽然与和平相去甚远,但是面对的,至少是人。 还有明天,还有希望,还有文明,还有同伴和稳定的世界,比起之前的末世,大明简直是天堂,哪怕是战场,给萧如薰的感觉也比之前多了一丝温度。 三月里的北国边塞,入春不久,虽是午后,风吹起来依然有些寒意,可萧如薰一点也不觉得冷,强烈的喜悦快要冲破他的胸膛,使他整个人亢奋起来,比起劫后余生更加强烈的惊喜,比起死而复生更加强烈的欢乐! 末世的人们,充满悲观与绝望的不在少数,萧如薰强行要求自己看向明天,坚定相信人类可以打败病毒夺回属于自己的文明,重新走向未来,可是,夜深人静一人独处之时,对前途的迷茫和担忧以及深深的绝望依然会席卷他的整片胸膛。 作为首领,他必须要带给人们希望,但是作为人,他的绝望深藏在心里,不止一次,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为了八万多生灵,以及心中残存的一丝回到文明的希望使他坚持下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一定相信人类可以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沉重的压力宛如十万大山,几乎要把他心里最后的支柱压垮!他几乎要患上精神分裂! 但是这里不一样了!这里是人类的世界,是文明的时代!不用担心嗜血的丧尸与可怕的病毒,不用从头开始步履艰难,不必担心身边最亲密的战友感染病毒而不得不痛下杀手,不用担心有朝一日病毒蔓延到无法控制,辛辛苦苦十三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自己艰苦十三年的奖励吧? 既如此……谢了!我会好好的珍惜这一次,珍惜这一世,珍惜我所拥有的一切! “薰郎?怎地起来了?还不穿件衣裳?外边这么凉,这怎么可以?!”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哦~~ 三 蕙质兰心 清脆好听的女声,带着强烈焦急和担忧的语气在萧如薰耳边响起,萧如薰回头一看,便看着一个汉服美女带着两个女子,满脸惊慌担忧之色的奔到自己面前,没等萧如薰做出反应,立刻对身边的一名女子说道:“快去把老爷的衣物拿来!” 那名女子立刻奔入房内,而汉服美女则立刻握着萧如薰的手,将萧如薰往房内拉:“薰郎,外边凉,你受伤刚刚苏醒,怎可站在外边吹风?” 满心的担忧溢于言表,焦急的将萧如薰往屋子里面拉,又是夫君又是夫人的,萧如薰顿时反应过来,这,就是自己……萧如薰的妻子吧?史载萧如薰的妻子是明廷时任兵部尚书杨兆的女儿,名门之女,足智多谋,萧如薰可以守住平虏城,此女出力不小,后来也被明廷褒奖。 眼前的女子不仅容貌清丽,一双大眼明亮透彻,姿态优雅,即使焦急担忧也不显慌乱,明显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且受过良好的教养,堪称贤内助了。 侍女将衣服拿来,她便将衣物为萧如薰穿起,萧如薰也不阻拦,任她服侍穿好,上下打量着她,心中多了一分喜爱——末世十三年,为了生存就要拼尽全力了,自己身为八万人的首领,为了他们的安全也要费尽心血,根本没有时间没有心思谈恋爱结婚,一直到最后也是孑然一身,此时此刻,却是多了一分对女性的向往。 “薰郎,你怎么了?”杨氏见萧如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略有些傻傻的看着她,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不说话儿?” “哦,没事。”萧如薰笑了笑,摇了摇头。 “伤口可还疼痛?”杨氏小心翼翼的触摸了一下萧如薰的胸口伤处,似是有心疼的开口道:“虽然用了最好的金创药,但是那贼子使枪也太猛了些,薰郎也是,既然为一军主将,自当知道主将不可轻涉险境的道理,不然纵使击溃敌军,主将有失,不仅无功,反而伤了性命,却叫妾身如何是好?” 见着杨氏眼圈红了,似是要掉泪,萧如薰心中一慌,忙说道:“我……为……为夫知道了,之后,若无必要,定不会再亲涉险境,不会再叫夫人担心了。” 杨氏不知为何愣了一下,而后看了看身后的侍女,开口道:“你们且退下,这里自有我来照料。” 两名侍女微微欠身:“奴婢告退。” 两名侍女缓缓走出房内,将房门带上,萧如薰还有些奇怪,只听得杨氏的语气忽而变得有些柔软起来:“薰郎可是生气了?” 萧如薰闻言更是奇怪,便说道:“夫人……何出此言?” “之前薰郎都是直唤妾身闺名彩云的。”杨氏将双手轻轻抚在萧如薰无伤的另一侧胸口上:“薰郎可是怪妾身语气不好了?” 杨彩云一双大眼似是带着些怯意的看着萧如薰,小动物般的语气像一只羽毛,搔的萧如薰的心口痒痒的,萧如薰觉得面上有些发烧,不太自然的把脸转了个方向:“没……没有……只是,只是在外人面前,不太好这样说,感觉以夫人称呼,更加正式一点而已,但是如果彩云喜欢的话……” “妾身身边的丫鬟可不是外人哦……”杨彩云幽幽的说道:“那都是薰郎的通房丫鬟,虽然薰郎还没有……但是如果薰郎想要的话……” 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酸酸的情感,杨彩云的话并未说完,萧如薰低头一看,杨彩云的眼睛里,闪亮亮的,感觉有绵绵的爱意无穷无尽的袭来。 “咳咳咳……夫……彩云,大敌当前,还是以大局为重,其他的……暂且不论。” 萧如薰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心虚,一来前世基本上没有应对女性的经验,身边全是大老爷们儿,二来对这女子虽有几分好感,但是感情尚需培养,眼下大敌当前,实在不是儿女情长之时,只好将此事搁置一下,等事后再说。 杨彩云不愧兵部尚书杨兆之女,名门大家闺秀,气度非凡,见识广博,听闻萧如薰的话,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低下头小恶魔般偷偷的笑了笑——说老实话,与薰郎成亲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第一眼见到薰郎就喜欢上了,之后相处的日子里,薰郎在外边一副大男子汉的模样,威严甚重,但是脱下战甲与自己相处时,总有些放不开的感觉,被自己小小的捉弄一下就满脸绯红,觉得,觉得特别可爱。 这样说一个统帅大军征战沙场的将军似乎有些不太好呢……嘻嘻…… 轻舒一口气,收起小恶魔般的心思,气度非凡见识广博足智多谋的杨彩云又回来了。 “妾身闻土文秀之军被薰郎击退,虽是退却,但妾身以为贼军势大,必不善罢甘休甘愿认输,贼军必会重整人马卷土重来,薰郎须早做准备……只是薰郎这伤……”杨彩云略微担忧的轻抚萧如薰的伤口,萧如薰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伤,认真的感受了一下。 的确不算什么,听之前杨彩云的话,应该是与敌军大战的时候身先士卒,被敌将长枪击伤,所以有了伤口,但是应当是身穿甲胄,所以伤口不深,否则以现今大明朝的医疗水平,又是边陲,几乎是必死之局,既然已经止血,伤口开始愈合,就意味着没有生命危险,比起当初和十几头丧尸交战的时候,受的伤轻多了。 倒是杨彩云一介女流,却有如此大局观,当真是家学渊源,自己那位便宜岳丈教育的真是好啊!简直是白送了一个女诸葛。 “彩云且宽心,为夫所受的伤并不严重,而且之后的战局,为夫也并非一定要身先士卒了,一者,贼军若要再来,定是比之前军马更多,为夫手下军兵不多,已经不能继续出城作战,依托城墙固守待援才是上策,为夫只需亲临城墙激励士气即可;二者,为夫已经修书一封送往魏制台处,告知魏制台为夫困守孤城之难,请魏制台尽快发兵救援,魏制台久经沙场,深谙兵务,定会知道平虏城之重要,定会急速发兵来援。” 这般的话语和内容,萧如薰已经相当熟络了,末世十三年,越到后来就越是需要以打仗的态度来对待丧尸大军和敌对的幸存者,势力大的幸存者基地宛如一个个诸侯国,神州大地几乎回到了春秋战国时代。 更别说末世越久,现代社会遗留的物资就越少,而之前文明时代幸存的专家科学家都被残存政府势力带走,留给幸存者们的并不多,最初的枪械弹药用完之后,除了少数幸运的幸存者基地有一些火器方面的专家或者工匠可以以现有的条件制作土枪土炮土炸药,而大部分幸存者基地则回到冷兵器时代,大刀长矛弓弩之类的大行其道,打起来那叫一个壮观。 萧如薰很幸运,搜罗了一批枪械方面的专家和工匠,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下一点一点的从土枪土炮开始建立火力,最终成为幸存者团体里拥有最强火力的一支。 所以萧如薰很清楚现在的大明拥有何等丰富的火器力量,那位三边总督魏学曾就是一位火器方面的大家,鬼知道他一个文科出身的进士级人物是怎么窜科去搞工科的东西,但是事实上,他就是成功了,而且还改良了子母铳,搞出了大明时代的坦克——叶公神铳。 萧如薰打算下一步就去视察一下城中到底有多少火器,然后上城视察一下形势,再来安排如何使用火器。 杨彩云却是目光闪闪的看着萧如薰,似是有些崇拜的样子:“薰郎果然兵略非常,已经提前做了准备,那薰郎,妾身会备好牛酒,待贼军溃败,薰郎大获全胜之时,再来犒劳将士!” 萧如薰顿时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小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看着杨彩云满目的温柔和爱意,便也明白这是女儿家的小心思,但是就这样说出来,却能让男人感觉到满足,即使只是小小的满足,却也比没有要好得多,无论哪个时代,聪明的女人,会知道该怎样夸奖自己的丈夫,而愚昧的女子,只知道整天数落自己的男人不中用,反之亦然。 好一个蕙质兰心的妙女子啊! 能有这样的妻子,当真是男人之福。 萧如薰激动之下,伸手握住了杨彩云的手:“彩云且宽心,为夫定然击溃敌军,建功立业,不负皇恩!也为你挣一副诰命回来!” 杨彩云双目发亮,继而温柔的笑着,小鸟依人般依偎到萧如薰身边。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哦~~ 四 进入角色 男子渴望建功立业马上封侯,女子自然也非常渴望丈夫可以建功立业,朝廷封丈夫的官,也会赐给正妻诰命,诰命夫人的地位就相当高了,名义上拥有和丈夫齐平的地位,甚至拥有入朝觐见皇后的资格,绝非寻常女子可以得到。 “只可惜大人与叔叔们都在外,但凡一人与薰郎在一起,也不会叫薰郎如此孤立,薰郎,若是来援的是叔叔们,那可就好了。” 杨彩云的这番话,叫萧如薰想起自己还是出身将门世家的子弟,祖父萧汉做过凉州副总兵,父亲萧文奎是京营副将,都督同知;三个兄长萧如兰萧如蕙萧如芷都是将门子弟,勇略非常,一门四子虽是世袭,但却都是不弱的武将,这在整体衰落地位尴尬的大明将门来看,还是相当的优秀的一家。 不过这也和边军将门子弟生存环境恶劣,自幼需要习武强身备战有关,毕竟大明九边从立国开始就没有哪一年是不打仗的,和早就被腐蚀的七七八八的京营比起来,九边边军反而拥有更强的战斗力和组织度,只是战斗力最强的多为将门世家的私兵,比如著名的关宁铁骑,正规官军反而较为孱弱。 延安萧氏一门四子,姓名表字都相当文雅,甚至有些女性化,显示出取名的老爹文化素养不低,教育孩子也挺用心,这和历史上萧如薰的记载也吻合,史载萧如薰身在将门,却能写诗,文化素养可见一斑,绝非不识字的丘八,所以很多文人墨客甭管有心还是无心都喜欢和他交往,时间久了导致交往的人情费用太多,入不敷出,萧如薰却难以推却,有识之士没有不叹息的,这就是著名的成语典故趋之若鹜,很不幸,在这个典故里,萧如薰的形象不怎么正面。 如今一门父子却是天南地北的分离开来,父亲在京城,三哥萧如芷在南京,只有大哥萧如兰和二哥萧如蕙在陕西三边之地,但也是分开驻守,常年不得见,父子家人无法团圆,确实是憾事,若是能在行军打仗的途中遇到亲人,那该多好啊…… 不过如今的萧如薰却有点忐忑,生怕见到了亲人之后不能相识,露出些许破绽。 小夫妻你侬我侬一会儿,就以大局为重,杨彩云请来大夫为萧如薰再次诊断,大夫惊叹萧如薰的身体素质极好,止血快,伤口愈合速度也快,照这个趋势下去,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恢复正常的行动,不过若想再上战场拼杀,需得一月有余的休养才可以,在此期间,戒骄戒躁戒怒。 之后杨彩云让侍女端来一些清粥小菜,服侍萧如薰吃下,萧如薰问她为何不吃,她还以秀色可餐来调戏萧如薰,弄得萧如薰涨红了脸感觉相当没面子,心里暗道要不是身体不适,一定要将这小妮子摆成十八般模样好好教育她做人。 但,为丈夫减压能做到这份上,杨彩云,好一副蕙质兰心啊! 下午时分,萧如薰让杨彩云服侍自己穿好常服,戴上网巾,正衣冠,套上轻便的皮甲,在亲兵的扶持下,勉强上马前往巡视城池。 据说昨日上午战事结束,回来的时候萧如薰流血多,面色惨白,虽然还有意识,但是已经被很多人看到,杨彩云恐城中人心不稳,所以建议萧如薰巡视全城,安抚人心,萧如薰自己也有些打算,要去城中视察火器的情况,既然要准备守城战,各种物资也是不可少的,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要务。 萧如薰要亲兵头子王二取来了全军军官的花名册。 底层军队也就算了,但是军官要是自己还叫不出名字不认识,也就太不对劲了。 萧如薰如今的正式官职是宁夏参将兼平虏城守备,也就是宁夏镇其中一路的参将,兼平虏城守备官,不仅负责一路的防务,也要负责平虏城的安全,实质上就是驻防平虏城,兼管一路安危,参将是正三品武职,以萧如薰如今二十二岁的年纪就能出任正三品武职,整个历史上估计只有明代的边镇军官世袭制度可以造就这样的奇葩。 参将手下一般有三千战兵,算上辅兵和一些征用的民夫,一个参将率军出征的话也要有四五千人的阵仗,三千战兵的体系内,分了三个千总,六个把总,三十个百总,之后的总旗小旗官不计其数,而实际上需要在意的也就是三个千总和六个把总,掌管好这些人,就能使得整支军队牢牢地掌握在手里。 不过和其他地区不同,明代的九边重镇实际上是不算在政治区划之内的,而是以军镇镇守,实际上,广大内地以文官治理,九边重镇则是以军国制度镇守,负责民政和军政的几乎都是世袭将官还有少部分的晋升军官,只有财政大权和人事大权牢牢把握在朝廷手里,放到地方上,地方总兵副总兵参将守备都有各自的职权。 就好比在平虏城内,拿到任命诏书,朝廷调拨粮草钱货,就好了,剩下的事情,民政军政财政,都是萧如薰一个人说了算,阖城数万人口之生死,只在萧如薰一念之间;就连总兵这种正一品武职,统帅大军出征的最高武官,在九边,也大部分都是世袭军官,可以想见,一个二三十岁的正一品总兵官在九边真不算什么。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大明朝此刻重文轻武以文统武的现实。 朝廷已经不重视军官的个人能力了,只希望他们管好自己的部下,形成战斗力,遇到战争听命于文官猛打冲锋就好了,不需要去考虑什么战略战策什么的,这些都是领兵文官的事情,但是和大宋不一样,可别小瞧明代的领兵文官,要想在明代成为领兵文官,可真不容易,明廷到后期就是把领兵文官当正统军官来看待培养的,那么多骁将是如何被一个文人统御的?那是这个文人真的有本事。 萧如薰这样的世袭军官,在朝廷眼里不过是一个兵头子,如果不能打出威望打出成绩证明自己有领兵的才华,一辈子到头也就是个兵头子,休想走入最高统治集团的视线里,而就算你是真的有才华有能耐的超强的武将,如戚继光,在文官大佬的眼里,也只是一条呲牙裂嘴能咬死人的猎犬而已,是文官政治斗争的筹码之一,还是要听命于猎人的话。 说的难听,但是这就是现实。 应该说明代好歹比宋要好一点,宋那是真的把武将当成猪狗来看待,明代好歹还把某些武将看成人,边军的军饷装备粮食等等不敢随意短缺,否则人家真就撂挑子不干啊! 原本的萧如薰喜欢写诗结交文人,大概也就是被文官压制得太惨,想要在另外的地方破局,获取更好的待遇,结果功力不够,破成了筛子,惨淡收场。 现在的萧如薰可不会去做那些脑残的事情了,要知道,大明科举难度的提高直接让科举出身的文人们的眼睛都长到了天上,对武人的轻视乃至于蔑视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想要以武人的身份得到文人的认同几乎不可能,除非成为李成梁那样的人物,李成梁家族镇守辽东数十年,差一点点就要成为第二个沐家世镇辽东了。 现在的萧如薰,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守住平虏城,尽量在宁夏之役打响自己的名气,然后,想办法加入朝鲜之役! 萧如薰很清楚,宁夏之役进行的同时,万历二十年的四月,日本国太阁丰臣秀吉派出刚刚结束战国时代的日本战国精锐十四万征伐朝鲜,打算吞并朝鲜之后征服大明,这位太阁的胃口可真的是够大,大到萧如薰想笑的同时,又有点冷。 这一时期大明尚且维持着天朝上国地位的时候,若能同时除掉两个祸患,日本和女真,想必能为未来争取一些筹码,而为了达成这两个远期目标,萧如薰就把眼下正在进行的宁夏之役当作重要的机遇。 战争不仅是灾难,也是一部分人的机遇,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的。 常年居于统治地位的萧如薰瞬间进入了自己的角色。 记清楚了三个千总和六个把总的名字,萧如薰一边看着花名册,一边出发巡视全城,马队绕着并不大的平虏城缓缓前行,城中民众和维持秩序的军队看到了刚刚打了大胜仗却传出生死不明的萧将军好端端的骑在马上巡视全城,心中遂安定下来。 在这种依靠主将威信统帅军队安定城池的时代里,主将的安危关乎一场战斗的胜利与否,主将之重要自然不用多说,主将好端端的巡视全城更能起到激励士气稳定人心的作用,对大战在即的军队和城池而言是最好的镇定剂。 巡视全城之后,萧如薰策马来到城东粮仓。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哦~~ 五 视察军营 由于叛军数量众多,而自己手里军兵不过三千,临时拉上来的两千多民夫战斗力还不如空气,之前的一战萧如薰击退土文秀之后已经放弃了城外全部的军事据点,除护城河与拒马还有一些铁蒺藜之外,城外已无明军力量,方圆数百里之地也找不到建制明军,除了固守待援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所幸萧如薰的确是家学渊源,知道粮食的重要性,平素里对粮食的管控极严,是把自己从萧氏家族旧部亲随带出来的一百老兵分出十人专管军粮仓,以备不时之需,按照账面记载,此时此刻军粮仓库存粮足够全城军民使用四个月。 走进粮仓,看着堆积约有两三个人那般高的满满当当的粮囤,萧如薰微微点头,转瞬之间却又想起历朝历代那些粮吏欺上瞒下的手段,虽然管理军粮仓的粮吏是自己带出来的萧氏旧部亲随,却也难保有人见钱眼开,欺上瞒下,若是发现的不及时,恐怕就糟了,军队打仗,首先最重军粮,军粮有失,则必败无疑。 一念至此,萧如薰拔出佩剑,一剑刺在了其中一袋粮食上,刺破一个小口,接下一捧粟米,细细看了看,闻了闻,萧如薰对这些作物可谓是相当熟悉,毕竟末世之后生产物资都需要自己耕种,末世之后,萧如薰已经不是末世之前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学生了。 挨个地走到每个粮囤之下,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时不时的来上一剑刺破小口,观粟米颜色,闻有无霉味,每个粮囤都走了一遍,这才最终确定粮食的真实性,若是这样检查他们还能作假,那萧如薰也无话可说。 勉励了一下守粮仓的亲兵们,萧如薰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又来到了城西军营。 平虏城本身就是一座军城,以军队驻守为第一要务,城内民众多为军属家眷,人数不多,城西一大块空地则划为军营,平日里驻军一千,而现在已经进驻了二千五百多士兵,萧如薰手中能用的战兵也就是这个数量,剩下的五百多在之前的一战里都战死了。 只一眼远远看到军营,萧如薰就知道自己这位便宜前任治军较为严谨,远远望去,军营就能给人一种肃杀之感,旌旗飘扬,军营外能看到看守士卒与巡查士卒,有号角声与军士喝喊之声,似乎还有训练,军营外左侧空地上有一些民众提着篮子和一些身穿深红军装的士卒说话,大概是亲人来慰问,光这一点就让萧如薰很满意——军营重地,岂容民众进入? 前世在幸存者基地内,萧如薰带领自卫队的头号规矩就是亲人探望不能入军营内,军营内为机密之地,擅入者必将被处死。 萧如薰策马向前,守卫士卒远远望见身着红装黑甲的萧如薰策马而来,便有三五人持械迎上,一见是萧如薰,立刻单膝下跪行军礼:“属下参见将军!” 萧如薰示意亲兵扶他下马,用手捂住伤口以免伤口崩裂,下马站定,便说道:“起来吧!带我入内。” 立刻有两名士卒跑到营门口,然后一名士卒往营内跑,一名士卒往这里跑来,到萧如薰面前抱拳行礼:“将军请!” 萧如薰点点头,带着亲兵缓缓入营内,走着走着转头看见那些正和亲人聊得火热的士卒,顿了一下,然后对身边一名亲兵说道:“你去全城通报,告知全城百姓贼军不日即将复来进犯,近些时日城中禁令加强,非战时,只有日间自辰时三刻起到未时三刻方能离家,过时如在城中出现游走,以细作论处,绝不姑息,战时务必紧闭家门不出,有出者也以细作论处!另自今日起,直到战事结束,禁止军属探访。” 亲兵单膝下跪喊了一声“诺”,便飞也似的跑到后方骑上快马朝某处奔跑而去。 萧如薰这才放心的前往军营,这些战时条例他都是滚瓜烂熟的,不仅有用,而且十分有必要,为了稳定军心保持战力,保护民众不受伤害,这些条例是务必要贯彻落实的,否则萧如薰又如何能在法律失效的末世里带着八万多人求生存呢? 军营内,营房众多,多为木质,想来这里是常驻军营,所以是木质,行军军营基本上都是帐篷,只有栅栏以木制,军营内随处可见成列军兵巡逻四处,并未因萧如薰的出现而有什么万人空巷的追星行为之类的,这才是训练精良的好兵,知道自己的职责,萧如薰对这些军队的军事素质相当满意。 不一时,见三名身着盔甲披风的将领模样的人联袂而来,左侧那人身材高大高出其余两人一个头,中间那人是个面目粗旷胡子拉碴的大汉,右边则是个面色白净的年轻人,萧如薰便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三位军中千总,其中一名赵虎是自己的副将,其余两人分别是陈燮与王辉,是军中自己的左膀右臂,不过此时这三人到底谁是谁萧如薰是分不清的。 三人面带激动之色的走上前,萧如薰便带上微笑,三人离近几步,齐齐单膝下跪抱拳行礼:“末将参见将军!” “快请起!”萧如薰抬手虚扶,三人遂起,面带激动之色的看着萧如薰,居中之人更是虎目含泪,激动道:“将军无恙,末将就放心了,末将无能,居然被贼军炮火震晕,以致将军需要亲自率军出战,末将……末将死罪!!” 说罢便又要下跪请罪,连带另外两人也要下跪请罪,萧如薰连忙扶住大汉,温声道:“不可!” 那高大将官开口道:“此事要怪也是怪属下,不能怪罪赵副将,若不是属下未能保护好将军,将军也不会……” 右边那年轻将官也开口道:“更不能怪陈千总了,是属下未能及时率军突破敌阵,致使将军孤军奋战,是属下之罪过!” 这一番相互告罪下来,萧如薰也算是弄清了三人的身份,大汉是自己的副将赵虎,表字伯威,高大军官是陈燮,表字元德,面色白净的年轻军官是王辉,表字子恒,三人都是有战功在身,跟随自己两年且战绩不弱的人。 之前破土文秀的一战,赵虎身先士卒斩敌军首级二十三,勇不可挡,只是冲锋陷阵时被敌军火铳余威震晕,不能获得更大的功绩;陈燮斩首十七,王辉斩首十六,都是勇将,敢打敢拼的一类,之前的萧如薰带兵有方,麾下战将可用,可算是免除了如今这位萧将军的极大忧患。 军兵可用,可一战,萧如薰就有守城的把握。 “你们三人一个为一个脱罪,那我也要为你们脱罪了,此事全都是我贪功冒进之失,不想看到土文秀活着离开,不怪你们,你们可以整军备战,安定军心,已经是最大的功绩了,如今贼军虽然退却,但是必将卷土重来,到时来犯敌军可能更多,我等可要做好准备,同舟共济才是!” 萧如薰微微打了下腹稿,张口便说了一番漂亮的话。 “末将领命!” 三人齐齐回复。 而后萧如薰就和三人在军营里走动起来,一边观看军营布置,一边问一些关键的问题。 “如今我军可战兵卒还有多少人?” “回将军,二千五百一十六人可战。” “军械可都齐全?刀枪剑戟弓弩箭矢可有短缺?” “军械齐备,武库完好,有弓弩一万张,箭十七万支,这些都是将军多年储备,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那火器呢?火器有多少?火药有多少?之前一战耗费多少?” 萧如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接下来的守城战里,火器的作用是不可或缺的。 赵虎和陈燮看向了王辉,火器似乎是王辉负责。 “回将军,战前计数,我军有叶公神铳十,二将军炮十,佛朗机铳五十,鸟铳一千二百支,火药并铅子六千斤有余,另有三眼铳、五雷神机、一窝蜂等未曾计数,之前一战将军未曾大用之,只是调动佛朗机铳二十助战,所以现下还有大量火器可用。” 萧如薰点了点头,这不大的平虏城,火器装备倒是颇为丰盛,之后的战况也有了些许的把握,而之前的大战却未动用大量火器,这是什么情况? “只是……” 王辉欲言又止,萧如薰最怕这只是,忙问道:“只是什么?”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哦~~ 六 备敌 “只是鸟铳一千二百支之中,多有粗制滥造不堪用者,属下战前检查时,发现堪用者不过三五百之数,余者若用,则有炸膛之风险,实不可用。” 萧如薰皱眉道:“为何之前不告知我?” 王辉先是一愣,而后恭敬的说道:“将军屡次告诫我等,我朝火器名目虽多,但大多华而不实,不可大用,我辈军人所以驱逐鞑虏所依赖者具为刀剑弓马,火器不过辅助,绝不可依赖火器作战而忘却根本,我大军作战也极少依赖火器之利,将军也未曾说要使用鸟铳作战,战况紧急,属下便没有多嘴,请将军恕罪!” 萧如薰闻言也是一愣,而后面色沉重的缓缓点了点头。 “的确,我朝火器名目虽多,但绝不是制胜之道,真要对抗套虏叛贼,还是要靠弓马刀剑,但是……”萧如薰转身看向了三个心腹战将:“本将所言或许你们现在听来不太相信,可是本将总觉着,未来战场,足以制胜克敌者,必为火器。” 三将闻言,面面相觑,面露茫然,似乎对萧如薰这个曾经的火器反对派提出这样的言论有所震惊。 “本将曾细细思量,我朝子民军兵具生长在土地之上,祖祖辈辈多为农户,自幼耕种,参军之后方得习弓马之术,比之草原套虏自幼生长于马背之上,却是差了太多,便是成军,无数年之功也无法与套虏争锋,便是步卒弓弩,也许勤加历练,无一年之功不得成军,但是火器则不然,一杆鸟铳,便是一农户拿来,一月之功足以熟练,一名骑军之耗费,可养五名铳卒。” 萧如薰缓缓道来:“本将曾闻国朝开国之初,沐王英于云南之地以火器三段射击之法对抗蛮族象兵,大破之,本将便想,一名铳卒自然不算什么,但是若能得三千熟练铳卒,排成三列六列乃至九列,前者射击,后者装填,以此轮番代替,或可形成不间断之火器射击。” 王辉似乎对火器有较多了解,开口便道:“但是将军,鸟铳射程不过百步,而且纵使如此,八十步外铅子击中何方全赖天意,五十步外,极难击破甲胄,战阵之上,贼军马军瞬息间便至,若于平原争锋野战,火器实不可用。” 萧如薰点头:“你说的对,我所意者,并非是以火器为主战兵器,而是想着,接下来我等守城作战,能否以火器之利对抗敌军,敌军若来,恐有万人之数,马军应该不多,但是我军兵少,已不可外出与之争锋,全赖城池之固,正是火器大用之时,子恒,我军军兵是否精熟火器?” 王辉低头盘算一番,开口道:“平日练兵也有教习使用火器,精熟铁炮与佛朗机铳者较多,精熟鸟铳者较少,也就三五百之数。” 萧如薰点了点头,又问道:“城墙可多有炮口?” 王辉点头:“城墙之上多有炮口。” 萧如薰立刻命令道:“精选善使火器者,将二将军炮、佛朗机铳全数运上城头备战,然后选三百铳卒,发给鸟铳,我要亲自在军营操练他们一番。” 王辉吃惊道:“将军通晓火器战法?” 萧如薰顿了一下,点头道:“平日里读书,略有所得。” 三将闻言,疑惑顿消,纷纷点头称是。 萧如薰便决定与赵虎和陈燮在城墙上巡视一番,加固防务,多运送滚木礌石和弓矢上城,然后安排佛朗机铳防务,下令王辉回到军营里去安排那三百铳卒的事情,之后再去军营操练铳卒,在萧如薰的设想里,之后的守城作战,这三百铳卒可是要发挥大用处的。 平虏城不愧是军城,完全为了军务而建立,明廷的行政区划里,并未包含九边之地,九边之地具为军管,没有设置知县知府之类的官员,全靠军队支持,各项事务为战争让步,城池也都是为战争服务,多有防御设施,城池相当坚固,难怪可以在孤立无援的状况下坚持数月之久。 隆庆六年至万历三年,参将袁士杰,赵崇璧用石砌南、北城墙,筑女墙,并在北固山城墙上筑后柁檐,修建补葺竣工后,城垣周长3150米、高12米,筑东、西、南三门、东曰“东作”,南曰“南讹”,各门上筑城楼,外筑瓮城;万历十五年,参将贾邦直与郭增辉筑南关土墙和坝门,土墙周长855米,高8米,并从坝门处到西城墙下,用石砌壕,壕长835米,宽7米,深2米,又在西南城墙下筑水口,水口石券洞,上筑墙,下砌土壕,安有铁栅。 十二米的主城墙高度也就是四层楼左右的高度,并不能算太高,比起著名历史名城动辄几十米的城墙高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放在西北疆场,只要不是贼军数量太多,寻常马队对这座城池是没有什么办法的,明廷虽然力有不怠,不曾将陕西三边划为行政区,但是也用这种筑城堡的方式对西北进行实际控制,效果其实挺好。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只要有城池,汉人就能生存并且掌握地方,繁衍生息,异族若要彻底驱逐汉人,唯有焚毁城池一条路可走,就好像北宋时期的永乐城。 萧如薰对这座城池的防御功能比较看好,辅以佛朗机铳之利,在过往的经验看来,在援军到来之前守住平虏城不是难事,萧如薰也算是个老兵了,战斗经验丰富,一手大刀耍的虎虎生风,相当强悍,另外当初在重庆的一个废弃马术俱乐部的马场里捡到了一百多匹马,所以马术也相当不错,汽油这些东西在末世五年以后都是稀罕物了,马牛这些动物反而再次成了主要动力。 如今虽然不能率军冲锋陷阵,可是用这般丰富的近世火器和冷兵器战斗,反而是萧如薰的强项,真要搞现代战争,萧如薰才要两眼一抹瞎。 检查了一下士卒阵容,检查了一下士卒的兵器,接过一名士卒的长矛掂量掂量,拿过一张弓试试弓弦,发现皆成色十足质地良好,然后拍拍士卒的肩膀勉励几句,那士卒就激动的不可自持,接着萧如薰还宣布今晚会准备肉食犒军,犒劳大家之前的胜利,大家所得军功也会记下,待战乱平息之后一并发下,更使得全城士卒欢乐不已。 赵虎和陈燮在身后看着,互相使了个眼色——将军就是将军,激励人心的高手。 “有无派出哨骑索敌?” 看着四面城墙没什么漏洞,萧如薰便询问赵虎,赵虎点了点头:“派了三拨哨骑,分别往北、西、南三个方向索敌,目前并无哨骑归来,也不知贼军是否有大军再度进犯,但若有哨骑归来,末将定即刻告知将军。” “好。”萧如薰点了点头,而后又略有些不放心的吩咐道:“兵者诡道也,贼军不是乌合之众,哱拜父子常年征战沙场,狡猾异常,若贼军不以大军来犯,先遣小股骑兵快速来袭,我军也不得不准备,哨骑也有失误的时候。 总而言之,从此时起,全天十二个时辰不得开城门,四方城门处以礌石滚木填补,城头警戒不得松懈,伯威,我要你亲自镇守于此处,西城北城一千兵卒你可随意调动,如有来犯之敌,可立刻与之交战,而且无论何时,日间一面城墙镇守士卒不得少于二百,晚间不得少于一百,佛朗机铳不可少于五门。” 赵虎抱拳领命:“末将遵命!” “元德,南城东城交给你,八百兵卒你可随意调动,若西城北城需支援,你可调动兵马援助,还是一样,无论如何,日间一门城墙镇守士卒不可少于二百,晚间不可少于一百,佛朗机铳不可少于五门,我估计贼军还是从西面而来,但是贼军势众,万一包围城池四面攻打,我军将十分被动。” 陈燮立刻领命:“属下遵命!” “另外,两千民夫不习战阵,强行使之登城战斗恐误大事,是以不到必须之时,不可调动民夫上城,只可使其于城下搬运物资,城中居民多有我军士卒亲眷,若有大损伤,于军心不利。” 赵虎和陈燮一起抱拳:“将军思虑周全,我等拜服!谨遵将军号令!” 点点头,萧如薰这才放心。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哦~~ 七 成立鸟铳队 巡视完了城墙,萧如薰便启程前往军营,心里盘算着一千八百士卒放在四面城墙守备,防备叛军四面攻城,留下来的机动兵力也就七百之数,除去三百铳卒,还有四百预备队,兵力紧迫,时不我待!一念至此,萧如薰心中顿生紧迫之感,此时大约是下午三点钟左右,要是顺利的话今天就能操练一遍铳卒,看看他们使用火器的程度如何。 进了军营,王辉便来迎上,说已经选好了三百能用鸟铳的铳卒,可供萧如薰检阅,萧如薰点点头,前往校场,便见三百铳卒人手一支鸟铳提在手上,十排三十列站定,气宇轩昂,颇有战意,看来之前的那次胜利带给军队的信心较足,而萧如薰带兵有方,军容严整,怎么使怎么顺畅,少了不知多少麻烦,这叫他相当满意。 “三百铳卒都是可熟练使用鸟铳之兵,不过并未训以战阵,不识沐王三段射击之法,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王辉跟在萧如薰身后询问。 “拿一支鸟铳来与我看。” 王辉便从身边士卒手里接过一支鸟铳递给萧如薰,萧如薰接过,掂量一下,约莫六七斤的样子,不轻,这是正常的,若是轻了,怕是用的不是精铁,或者偷工减料,有炸膛的风险。 这种鸟铳是嘉靖年间剿倭战役里,明廷从东南沿海的倭寇手里夺来的技术而造,在此之前,日本人在葡萄牙的基础上制造出了“铁炮”,其性能较葡萄牙火绳枪略优,而大明鸟铳则是建立在日本铁炮的基础之上,较之原版葡萄牙火绳枪和日本铁炮略有改进,大约是此时明军单兵火器里的佼佼者,比之更好的仿土耳其鲁密铳还未问世,要等几年后,赵士祯才能把鲁密铳仿造出来。 这把鸟铳的造型与现代枪械在造型上比较相似,有木质托柄,便于铳卒把握,增加准头,枪身有后准星,枪嘴有前准星,比起更久以前明军使用的火门枪要强上不少,但是使用起来依然很麻烦,使用前要装填弹药,把引药倒入火孔,铅子和火药倒入枪管捣实,点燃火绳,瞄准,触发,方能射击。 在射速上,最早的火绳枪兵由于效率问题,三分钟发射两次算高效,而到了后来历代军事家不断想方设法的提高射速以后,操作熟练的射手一分钟可以发射三次左右,传到了日本的火绳枪经过战国时代的淬炼,出现了“早合”之类的火绳枪技术,可以把射速再提高,一分钟发射七次,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火绳枪的劣势在惧水,因为火药受潮将无法使用,萨尔浒之战中,明军与后金军遭遇战时,正是大雨初停,雾气弥漫之时,当时空气潮湿,明军火药受潮,不以火烤干根本无法使用,所以顺当的败给了后金军的弓弩。 火绳枪还惧风,风太大,不仅影响射击方向,还会将火绳燃烧的速度加快,仗未打完火绳就烧没了,鸟铳也就成了烧火棍,这种事情在几百年的火绳枪战史上屡见不鲜。 火绳枪发射时需要火药点燃,而老式火药燃烧起来烟雾极大,发射一次就会爆起一团烟雾,如果在一分钟之内发射速度变快,那可能打着打着浑身周围都被硝烟笼罩,看不清了!明军和后金军作战的时候,曾有过射击之后风向突变,硝烟弥漫在明军阵地,使得明军看不清前路,直接被后金军冲入阵中击溃的事情。 为此,军事家们曾想方设法的改进火绳枪,却一直成效不大,直到十八世纪初,才以燧发枪彻底取代火绳枪。 萧如薰看着铳卒们身上绑着的大约三四米长的火绳,询问王辉道:“这些火绳有用尿水浸泡过吗?” 王辉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似乎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不可置信地问道:“尿水?将军所言,是尿水?属下没有听错吗?” 萧如薰心下了然,点头道:“对的,尿水,无论人尿马尿,以尿水浸泡火绳,再晒干,可减缓火绳燃烧速度,战阵之上,若火绳烧完,则大事不妙,我观铳卒苦火绳久矣,遂有此法,我尚且不知京中工匠造火绳时有无尿水浸泡晒干这一工序,既然你等都不知道,那还是浸泡一次吧!” 说完,萧如薰抬头看了看天色,在没有天气预报的末世,掌握天气事关生死,萧如薰通过收集的古籍,下了数年苦功夫,掌握了观天象的本领,于是说道:“我观天色,近日都不会有雨,风力也不弱,放于阳光下,大约三四个时辰就能晒干,敌军尚未出现,时不我待,子恒,立刻安排下去!” 王辉虽然面色精彩,但还是坚定执行萧如薰的指令,虽然心中依然有点疑惑萧如薰怎么突然那么重视火器了,跟他征战两年都不知道他那么懂火器。 萧如薰掂量着手里的鸟铳,想着当年带着一支人马排队枪毙丧尸大军的事情,突然有了想要来一发的冲动,便向铳卒要来了铅子与火药,装填引药入引药锅,合上引药锅盖,继而将发射火药和铅子从前膛填入,用枪管下附带的通条压实,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火绳,吹了几下,把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端着枪瞄准了校场右边的一个稻草人,一扣扳机,立刻闭眼,随着一声爆响,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睁开眼睛一看,萧如薰发现自己的准头还可以,大约五十米,三十步,正中稻草人的脑袋,一枪轰烂了这稻草人的半个脑袋,王辉这才神采奕奕的看着萧如薰,大喊一声:“将军威武!” 三百铳卒齐声高呼:“将军威武!” 萧如薰笑了笑,摇摇头,把枪递还给了王辉,熄灭火绳还给那个铳卒,才开口道:“火器上手容易,不需弓马刀剑那般终日苦练,威力也较大,所以国朝多有研发火器装备边军,然在本将看来,国朝火器多华而不实,名目甚大,声响巨大,到头来一个敌军也杀不死,一下雨一受潮,当真还不如一把锄头好使!” 士卒们哄笑一片。 “但,火器威力巨大却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我华夏,还是西洋诸国,使用火器作战都有数百年历史,火器的巨大效果亦不用多说,除去大部分华而不实的火器,剩下的一些火器,如大将军炮,佛朗机铳,包括这鸟铳也是一样,在实战中是有所效用的。 纵使在平原野战争锋,火器效用有限,但是在攻守城池之战里,火器发挥出的作用不在弓弩之下,这杆鸟铳,最远可射击百步,虽说过了八十步打到哪儿天王老子也不知道,过了五十步,如果敌人全身披甲,打到和没打到没什么两样,但是在攻守城池之战中,这鸟铳却能发挥巨大功效。 在鸟铳射程范围之内,五十步左右,以弓弩和火铳同时击敌,以弓弩击敌,箭矢若无毒,不中要害,贼不得死,但是若以鸟铳击敌,就是当即不死,被击中之处也必将溃烂,若不得妥善医治,日后也是必死无疑,火药有火毒,铅子有铅毒,火器本身就是毒器,是杀敌良器,叫他想不死也不行!” 萧如薰拿过一把鸟铳,高高举起:“虽然鸟铳还有诸多缺陷,但是临战之时,能杀敌必死已是不可多得之良器,贼军不知何时便会卷土重来,届时,就是尔等登城作战,建功立业之时,虽然我军记功以首级论处,乱战之中也无法确定是否由火器击杀,但我向诸将士保证,但凡敌军身中铅子者,割下首级,尔等平分一半功劳!” 三百铳卒顿时大喜过望。 “本将决定即日起在军中成立鸟铳队,由本将直接统帅!与此同时,火药有限,铅子有限,不能由尔等胡乱发射浪费国帑,需有所保证方能成军登城作战,所以定下军规!王辉,着军法官前来!” 萧如薰厉声喝命,王辉立刻领命,诸将士收起喜悦,面容严肃。 不一时,军法官前来,备下纸笔,萧如薰厉声宣布:“鸟铳队日常操练,以八十步远,立五尺高二尺阔木牌,十发七中为精,可为鸟铳队官,鸟铳三弹中一者,平;中二者,赏银一分;中三者,超赏五分;一次不中者,打三棍;二次不中者,打六棍;三次不中者,打九棍;五次不中者,打四十棍,革退!不愿打者,一次罚银五厘,二次一分,三次一分半!” 铳卒们面面相觑,心有惴惴。 萧如薰严厉扫视三百铳卒:“尔等都是日前操练过火器之人,也需知,除这等赏赐之外,身中铅子敌军首级也有尔等一半功劳,算是厚赏,不需亲临第一线与敌搏杀,既然有这等待遇,就要有配得上这等待遇的资格!没有这个资格的,会立刻被驱逐!本将令到,不尊者,军法从事!” “诺!” 三百铳卒齐声高呼,面色肃然。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哦~~ 八 难行之路 萧如薰点点头,立刻吩咐王辉开始准备木牌,开始第一轮的操练,顺便看看能不能选出枪法精熟的士卒立为军官。 其实明朝开国之初,在朱元璋的要求里,就有百户之中需要有十名铳卒,算是混搭,而萧如薰的想法是要训练出一支枪法精熟的铳卒,训练成队,形成强大的密集的火力,单独成军,配合主军作战,鸟铳队此时此刻还远远不能取代刀枪弓弩的功效,只能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发挥自己的效用,而此时,就是这个时候。 而且,就算是在平原,只要有足够的铳卒和坚定的军阵,就算直面敌方重骑袭击,一样可以对敌,以火绳枪和长矛盾兵结合,对付骑兵或许有出其不意之效果。 至于之后……萧如薰有了一定的成绩和名望以后,会想办法改进火绳枪,着人开始研究燧发枪,毕竟燧发枪的出现才算是真正的火器时代的曙光。 伤体初愈,萧如薰行动许久,已经觉得精力不济,但是还是需要一直看在这里,所以便向后走走,靠在了点将台旁,减轻一点压力,王辉注意到萧如薰的异样,走到萧如薰身边轻声道:“将军伤体初愈,还是回府休息吧,这里自有属下操持。” 萧如薰缓缓摇了摇头:“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亲自操持,我不要紧,站还站的住,但是今夜本将恐无法在军营入住了,子恒,晚上军营就交给你了。” 王辉点头抱拳:“诺!” 从此时起一直到夕阳西下,鸟铳激发的声音不绝于耳,最终,王辉还从预备队里拉来一批会使鸟铳的兵卒补充,才终于选出了三百能形成战斗力的铳卒,萧如薰又命令从四百预备队里抽出五十人作为鸟铳队的辅兵,发给其余可堪一用的一百七十八支鸟铳,明日再行操练配合之法。 临回府之前,萧如薰还查看了王辉口中不堪用的那将近三分之二的鸟铳,发现不仅造法粗糙,本该用精铁打造的枪管居然是坑坑洼洼的粗铁,这等枪械不炸膛才怪!难怪戚继光在戍守蓟镇的时候发出过火器制作粗糙多不堪用的感叹,也正是因为这样,明军才在有了如此精良的火器的情况之下无法实现军队列装。 大明的工部出了很大的问题。 “这等鸟铳居然也能出库运送边关,若不是及早发现,万一战时需用才发现,岂不是误了军国大事!你看看,这铳能用吗?!” 萧如薰大怒,一把将一杆废品鸟铳掷于地上,然后责问军火仓库军需官:“尔等是最先接触这批鸟铳的人,既然发现鸟铳有问题,为何不上报?!” 军需官忙跪下求饶:“将军明鉴,自有鸟铳以来,历年朝廷发来鸟铳,能有六成堪用,已属奇迹,我等最初时时上报鸟铳近半不堪用,请求调换,但每一次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等也是无可奈何啊!” 萧如薰怒目而视王辉,他的军队里两年以来管理火器部队的都是王辉,只见王辉面露羞惭之色,开口道:“并非军需官刻意隐瞒,实乃我等人微言轻,这些鸟铳从工部作坊出来便是如此,自有鸟铳以来,数十年来一贯如此,我等也是无可奈何,纵使上报朝廷,朝廷也不知如何解决。” 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也清楚大明的工匠制度和工序制度出了很大的问题,而现在,这一切,都不是萧如薰可以解决的,不说他是武将无法干预政务,就算是文官,在那强大的利益集团的压迫之下,饶是张居正这般猛人也无法改变大局,又岂是如今他一个小小参将可以改变的呢? 万历二十年,西元1592年,距离大明朝走向灭亡还有五十二年,近一个甲子的时光,到底,自己能否做到些什么,改变些什么,挽回大明朝最终走向破灭结局的定数呢?大明朝纵有千万般错,终究是汉人王朝,有错,当由汉人自己处理,就算积重难返,需推翻建立新朝,也当由汉人做主,千不该万不该,内斗之后,却把江山丢给了满清鞑子! 萧如薰闭上眼睛,而后睁开——前世熟读史书,唯一憾事,就是大明亡于李自成之手,而李自成却未能尽到自己的职责,转瞬之间败给满清,丢尽脸面! 闯贼!闯贼!有何面目称王称帝?! 前世我无可奈何,今生我尚有一丝希望,既如此,定当竭尽全力,挽回危局! 低头,看着眼前这批残次品和颤抖不止的军需官,火热的心情立刻被浇了一盆冷水——此般路途,怕是不会比前世的求生之路好走些许…… 叹了口气,萧如薰无可奈何的丢下这批废品,启程回府。 回到府内,杨彩云已经备好晚饭正在等着萧如薰一起吃,菜色也很简单,不过一素一汤,战事紧急,能有这样的饭食已属不错,待萧如薰进了屋内换上常服之后,杨彩云便端上了一碗浓稠的粥:“薰郎伤体初愈,不可进食油荤,还是吃些清粥小菜养养身子吧!” 萧如薰点点头接过粥,露出一丝笑容:“彩云,麻烦你了。” “为薰郎做这些如何能算麻烦呢?”杨彩云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继而脸上忧色一闪:“薰郎面色不好,莫不是军务?” 萧如薰一愣,继而放下粥碗,面色沉重的点点头:“饶是我再三严防,也防不住从根子里就烂掉的东西,一千二百支鸟铳,可用者竟然只有四百七十八支,还不到五百之数,朝廷国帑,就是如此被浪费掉的吗?误事,误军,误国!” 杨彩云面有忧色,轻声道:“妾身年幼时,也常听父亲说过这样的事情,一百两银子拨下去,能有三十两用到实处,就算是不错了,朝堂贪墨之风盛行无忌,上行下效,已成定局,首辅也改变不了这种事情。” “唉……”萧如薰低声缓缓说道:“他们贪墨也就罢了,千不该万不该,连边军军费也要克扣,九边之地乃维系大明生死存亡之关键,九边有失,则京城不保,京城不保,那些贪官污吏也休想捞到好处,他们之所以还能在朝中肆无忌惮的贪墨,正是我九边将士浴血奋战使贼虏不得入!他们却连边军军费也不放过,真是罪该万死!” 杨彩云握住了萧如薰的手,轻声道:“薰郎,切勿这般言语,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无论薰郎在何处,千万不要这般言语。” 萧如薰望着杨彩云满脸的忧色,握住杨彩云的点了点头:“放心吧,这种话,为夫绝不会在外多说,今日实在是气着了。” 杨彩云这才微微放心。 第二日,萧如薰收起了昨日的种种不快,抖擞精神巡视全城,然后来到了军营视察军队训练,今日一早萧如薰派人去城门处询问是否有哨骑回来报告消息,结果还是没有哨骑归来,这让萧如薰增添了一份担忧。 军营里,三百铳卒和五十辅兵已经整装齐全等待训练,萧如薰一到,他们就自发的开始打靶练习,铅子和火药由于之前的萧如薰不怎么使用,所以存货颇多,这三百铳卒四百多杆鸟铳再怎么打,短时间内也消耗不完,而且这种东西就是要多练才能打出水准,萧如薰并不吝啬铅子与火药,只要他们能打到靶上就好,打不到,那么王辉已经黑着脸带着几个壮硕士卒拎着水火棍在一旁伺候了。 今日萧如薰的要求可不再是简单的打靶训练了,这不是普通的练兵,而是火线练兵,讲究一个快!今日要练习的是三段射之法,其实以火绳枪的射速,就算是最熟练的火绳枪兵也无法保证在三段射的情况下维持不间断火力,那起码要六段乃至九段,只是现在的人手就那么多,搞六段九段也不太现实,所以还是从最基础的三段射开始。 传统的三段射之法包含两种含义,一种是三排铳卒三排枪,前排放完躲到后面装填弹药,后排跟上发射,以此类推,这是大明的战法;而另外一种则是只有前排负责发射,中间负责传递,后排负责装填,保持连续火力打击,动的是枪而不是人,这是织田信长的战法。 萧如薰选择第一种方式。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哦~~ 九 训练鸟铳队 “听好,昔年沐王的三段轮射之法我相信你们也略有耳闻,自沐王使用之后,成祖五次伐蒙古,火器部队也多使用三段轮射之法,不过自有鸟铳以来,我军所装备火器与开国之初又有了较大变化,如今这杆鸟铳无论是射速还是威力较之国朝开国之初都有很大提高,所以,沐王三段击之法,也当有所改进,现在,本将为你们亲自示范,你,你,上前。” 萧如薰决定身体力行示范一下三段击之法,让每个士卒都看清楚,便喊了两个士卒上前与自己一同示范。 目标,就是前方八十步一面木牌。 萧如薰首先接过一杆鸟铳,然后开始装填弹药,让其余两名士兵隔两个身位站在他的身后排列起来,自己首先瞄准了木牌,点燃火绳。 “王千总,你来喊发射口令!” 萧如薰如此吩咐,王辉点头,举起手,而后一挥:“放!” 萧如薰一扣扳机一闭眼,嘭的一声,铅弹激发而出,萧如薰睁开眼睛,见木牌上已经破了一个口子。 “将军威武!” 铳卒们齐声大喝。 笑着摆摆手,然后萧如薰端好了鸟铳,对身后的铳卒说道:“我这一发打完,会迅速从你身边绕到最后装填弹药,而你就要在我离开的瞬间进步往前,站在我原先的位置,我会退到最后开始装填弹药准备发射,而你就上前一步瞄准,发射,由于三段轮击之法是原地轮换,整个阵型不需向前向后移动,所以前排后退之后,后排需立刻跟上,不能有丝毫懈怠,否则阵型一乱,必败无疑,步卒作战,首重军阵,战场之上无阵不得活,诸君需谨记!” “诺!” 铳卒们齐声喝道。 “好,现在我往后退到第三位,你进一步,你也进一步,我到最后装填弹药,装填弹药的同时,你打完,你往前进,我就算弹药未曾装填完毕,也要往前进一步,维持阵型,当然,上了战场,本将自会安排辅兵在你们阵后专司装填弹药,但是一旦辅兵跟不上发射的速度,你们也需要自己会装填弹药,不会装填弹药的铳卒不能算作一个合格的铳卒,诸君需谨记。” “诺!” 铳卒们再喝。 萧如薰点点头,退到第三列,而原先的第二第三列已经进位到第一第二列。 “举铳!放!” 王辉令出,这名铳卒一扣扳机,弹药激发而出,八十步外稳稳的击中了木牌。 “退!” 王辉再次下令,这名铳卒立刻往后跑,第二列铳卒上前,正在装填弹药的萧如薰也往前挪动一步维持阵型,最后的铳卒也迅速开始装填弹药准备发射。 “放!” 王辉再次下令,铳卒举枪便射,射中木牌。 “退!” 萧如薰还没有装填完毕,但是已经占据了第一的位置,身后铳卒也未装填完毕,但也是前进一步占据位置,大约十秒钟之后,装填完毕,萧如薰举起枪,王辉一挥手:“放!” 一枪再度击中。 萧如薰放下鸟铳,对观看的铳卒们说道:“这就是最基础的三段击之法,按照本将预估,以你们目前的水准,一炷香时间也最多发射三到四次,比之弓箭和弩箭要差得远,但是如果辅以三段击之法,可将射击效率提高三倍,并可连续激发三次,形成不间断的打击,其实按照本将最初的预估,若想形成如箭矢那般的攻击,起码需要六排到九排。 但是三段击之法不熟练,谈何六段击九段击?就是此法,也需勤加练习,才能配合默契,战阵之上,不是只有这样一列,而是成百上千列一起发射鸟铳,所以,阵型配合务必精熟,本将再次强调,战阵之上,军阵就是尔等性命之保障!” 铳卒们其声大喝:“诺!” 萧如薰点点头,把鸟铳递给亲兵,开口道:“现在全队分为十个小队,每小队三十人,组成三列,开始练习。” 这般吩咐下去之后,萧如薰就靠在点将台前观看士兵们的操练,王辉亲自下场监督士卒们的配合,一开始士卒们手忙脚乱,总是有士卒做不对,忘了前进,或者装填速度不够快误了整体阵型的,被王辉连打带骂的狠狠收拾一顿,才渐渐转好,一直操练到正午时分,在军营吃了一顿午饭之后,下午士卒们接着操练,萧如薰则在亲兵的搀扶下登上了城墙。 有哨骑自西边归来,报告有贼军大部出现在平虏城以西五百里处,大约两日后就能抵达开始进攻。 萧如薰来到了西城墙,正对敌军而来的那面城墙上,看到十二门佛朗机铳一字排开,架在城墙的炮口上,城墙上布满了各种军械物资,以及还有没有调动的二将军炮,也就是竹节炮,这种大明原产的炮相较仿制西班牙的佛朗机铳,在稳定性和密封性上都有所不足,所以不如佛朗机铳得到重用,而大将军铁炮太重,虽然威力更大,放起来不容易,一般不是首选。 赵虎出身萧氏旧部亲随,曾经跟随萧如薰的父亲征战,他是知道萧如薰伤体初愈的,看到萧如薰面色不好依旧坚持登城视察,佩服之余也有些担忧。 “将军伤体出愈,应当静养,不该到处走动的,将军一身系全城安危,更当注意自身才是。” 萧如薰只是微笑,温声道:“伯威有心,本将知道,但大敌当前,本将不可因私废公,况且创口已经愈合开始结痂,本将就算稍微动一动,只要不触及创口,还是没问题的,贼军出现在西侧,人数较上次一定更多,我军只有二千五百人,并且已经打散重组,配合上可能不如之前,你要更加在意一些。” 赵虎抱拳应诺。 “另外,我军粮秣充足,只是人少,这一战我军不求破敌,但求稳,足以击退敌军即可,静待援军,没有我的命令,切不可出城追杀。” 赵虎再度应诺。 萧如薰点点头,看向了远处的天际,忽而想起末世八年的一场惊险战斗,心中一动,皱起了眉头。 “伯威,若你是贼军主将,初次进攻受挫之后,第二次进攻,是延续之前的战法,还是寻求不同的战法试图突破呢?” 赵虎皱起眉头,细细思量一下:“末将若知晓敌军城池坚固,强攻甚难,定不会采取强攻的手段,而是会试图使用各种方法攻取城池,围城强攻乃是最后手段,不为兵家所推崇。” “是啊,以哱拜父子之狡猾,一次被我们挫败,恼羞成怒,二次还会再用更多的兵马来围城强攻吗?除非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强攻才是最后手段,但凡有别的方式,也不会选择强攻城池,我军城池已是孤城,贼军若知兵,也当知晓他们的大敌不是我们,而是黄河南岸的魏制台,分兵作战本为兵家大忌,围城强攻更是大忌,哱拜,会这么做吗?” 赵虎疑惑道:“将军的意思是,有诈?可哨骑回报,的确有大军前来,这不会有错啊?”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哦~~ 十 夜袭 萧如薰点头说道:“这应该不会有错,但是,骑军和步军主力的行进速度是不同的,步军主力需要两天,骑军一天不到就可以赶到,哱拜父子狡猾异常,不可以乌合之众看待,贼军想必不知我军已经做好准备,紧闭城门,若遣骑军马队陡然突袭,夜袭,纵使人数不多,但若是我军没有防备,火器不及发射,被他们突袭得手,未尝不会有破城之危。” “将军是说,大部队是幌子,真正的杀手锏……”赵虎面露惊讶之色:“早已出发,很快就会发动进攻?” “我闻哱拜精于骑术,当年王崇古许其拥有二千亲随马军,行军速度极快,昼夜可行四百里,他们将主力步军放在西侧,故意被哨骑探知,吸引我军大部队注意,使我军集合主力于西城,而暗地里却遣一支精锐人马攻打其他三门之一,无论哪一门被破,与我而言,都是死局。” 赵虎闻言,虽不太确信,但心里也觉得有点担忧:“将军所言未必没有道理,贼军此刻已是两线作战,必想着尽快拿下平虏城稳定西侧,全力南渡黄河,我们这里多坚持一天,对于叛军老巢来说都是一个威胁,那,我们应当如何做?” 萧如薰缓缓说道:“白日我不担心,我唯独担心晚间,他们有人会潜伏到城下,设法上城夜袭,那就糟了,这样吧,伯威,你先去休息,把防务交给你部下的几个把总看好,安排将士轮番休息守夜,还是那句话,每座城门不得少于二百士卒看守,佛朗机铳不得少于五门,然后等晚间你起身巡夜,四座城门你都要巡视到,一旦有警,立刻通报全城!我等如今的局面,容不得丝毫懈怠。” 赵虎点了点头,抱拳领命:“末将遵命!” 萧如薰点点头刚要离开,又看到城墙角落里堆放着的夜用火把,顿时想到了些什么:“伯威,这些火把你要注意好,夜里你带人巡视的时候不要打火把,城墙之上打火把的地方,周围能被看清的地方不要安排一名以上的士卒,让主要守夜士卒呆在角落里黑暗处,贼军若真来夜袭,定是先观察我城头有多少守夜士卒,而后对着守夜士卒下手,敌在暗我在明,此时暗哨就相当重要。 你要告诉待在暗处的士卒,如是发现有人夜袭,先不要声张,而是静待状况,待敌军出现,突然亮起火把,放哨箭,这样便能极大的震慑夜袭敌军,使之认为我们早有防范,这是我们设下的圈套,使敌人军心大乱,只知撤退逃命而不是抵抗,此时再冲出剿杀夜袭敌军,必可一鼓而破之,使敌军不敢再来夜袭。” 赵虎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末将明白了,请将军放心。” 萧如薰又巡视一圈,把一些要害之处和赵虎细细讲明,才放心离开,赵虎和陈燮商议安排了一下守夜轮班,便寻了一个铺房躺下休息,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 三月里的天,白天还不长,不似夏日白天较长,夕阳落下没多久,就需要以火把来照明了,赵虎按照萧如薰吩咐的,点亮的火把减少一些,大部分的火把都在巡夜暗哨士卒手里,点燃火把周围只安排一名士卒,其余士卒都待在火把与火把间隙照不到的地方,秘密注视着一切。 赵虎带着一队卫兵绕着城墙慢慢巡视起来,经过白天萧如薰的提醒,赵虎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城墙的动静。 夜色渐渐深沉了,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沉默的注视着整片大地,偶尔有几朵云彩飘过,遮挡一丝月光,大地上,似乎唯有平虏城头才有热烈燃烧着的火把绽放光芒。 赵虎带着兵马巡视到了东城门,平虏城东边是黄河支流,河东之地尚在明军的掌握之中,哱拜叛军尚且不敢绕过平虏城东渡黄河,恐被平虏城明军截断退路,故赵虎派出哨骑时,便没有往东边派遣,不过赵虎还是按照萧如薰的吩咐,即使是在东城,也布置了一百士卒守夜,放于明处者十五,暗处者八十五。 赵虎带人巡查的时候,路过东城,因为东城城墙最破,而且有几段较为低矮,所以多注意了一下,结果正巧发现守在暗处的士卒有不少打瞌睡的,赵虎大怒不已,一个接一个的敲打那些打瞌睡的士卒,但也只是敲打,未曾出言训斥,待其全部恢复精神之后,赵虎才满意的顺着阶梯往南城墙而去。 刚带人拐过阶梯,赵虎就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眉头一皱,一挥手让随从们停下来,蹲下,自己悄悄摸到了城墙角,露出一个头观察,一看之下才大惊失色,十五名站在火把下的士卒已经全部躺倒在地生死不明,而城墙垛上多出了整整一排飞爪。 居然真的被将军说中了!贼军真的敢来夜袭!!这才三天时间!! 赵虎注意到守在暗处的士卒们已经全部按照吩咐蹲倒在地开始警戒了,稍稍放下心来,给身后的卫兵们打了个招呼,刀出鞘,弓搭箭,火把准备,哨箭准备! 一排大约二十来个黑衣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赵虎的眼界里,时不我待! “点火!放响箭!弟兄们!杀贼!!!” 赵虎猛然站起身子大喝一声,与此同时火把猛然亮起,十数支响箭呼啸着飞上天空,“叭”的炸裂开来,隐藏在暗影处的守夜士卒们已经完全准备好,喊叫着冲杀起来,少倾,其余三个城门响箭上天响成一片,数十支火把陡然亮起,火光大盛! 赵虎身先士卒向着黑衣贼兵冲杀过去,一刀劈死了一个惊慌失措的贼军,一名贼军反应的似乎很快,立刻开口大喊道:“有埋伏!速走……啊……” 话未说完,就被赵虎扑上前一刀解决,剩下的十来人被将士们一拥而上砍成破碎的尸块,赵虎又大喝一声:“斩断飞爪绳索!!” 士兵们闻言持刀扑上,将飞爪绳索全部斩断,而后赵虎立刻又命令道:“弓弩手准备,向下射击!不管看得到看不到!射!!” 月光皎洁,天地之间并非一片昏暗,但是光线到底昏暗,士卒们根本看不清底下有多少贼军,反正就是对着城下发射弓弩,也听到些惨叫之声,还有仓皇呼喊着“撤退”的声音,赵虎打着火把向城下看去,却终究看不到太多敌军。 侧耳倾听,其余三门的战况并不激烈,赵虎稍稍松了口气。 被萧如薰说中了,贼军真的来了,这种情况无法解释,只能说贼军对自己的战斗力相当自信,以马队轻装简从奔袭平虏城,并且在平虏城下潜伏到夜晚,以飞爪这等利器为攀城工具,试图攻取城墙。 这是并不罕见的袭击攻城套路,掰开来说什么也没有,但是赵虎想不到的就是他们的反应如此剧烈,几乎是这边败兵一回去,那边轻骑就奔袭而来,若不是萧如薰的“多心”,搞不好还就真的要被贼军夜袭得手了。 贼军果然狡猾异常,并非只懂蛮力之辈。 城内,因为突如其来的响箭之声之后,战钟敲响,全城人从梦中惊醒,惊惧不已,萧如薰第一时间睁开眼睛起身,安抚了一下被吓到的杨彩云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披挂完毕,走出府门,便见亲兵来报:“将军,东城,是东城,东城最先出现响箭,而后四个城门一起飞起响箭,战钟被敲响了,全城人应该都知道了!” 萧如薰点头,而后吩咐道:“你们分成几拨,分头纵马在城内干道上来回跑,大声告知城内居民,贼军来袭已被打退,从此时此刻起城内民户没有命令绝对不可走出屋外一步,违者以通敌罪论处!” 亲兵点头:“诺!” 萧如薰凝神望向东城。 猜对了,这批叛军可不是什么无脑之辈,哱拜父子久经战阵,就算再蠢的人久经战阵活下来,也绝对是大智若愚了,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都不是蠢人,这一点,是必须要谨记的。 现在这批叛军人数多少不确定,但是绝对不会多,这样的速度赶过来,他们肯定需要马匹,哱拜骑兵主力要用来对付魏学曾,绝对匀不出太多的骑兵来分给平虏城,这样的夜袭也就此一次,这一次失败之后,叛军丧胆,当不敢再次夜袭,知道这座城池固若金汤之后,那支骑兵的首领恐怕也不敢再次用兵,培养骑兵不易,骑兵折损若多,叛军也承受不了。 下一次攻击,大概就是叛军主力攻城了,大概也就在一两天之内。 亲兵牵来马匹扶萧如薰坐上,萧如薰登马,缓驰向东城城门。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哦~~ 十一 何乐而不为 萧如薰登上东城墙上之时,赵虎陈燮和王辉三大千总都已经在东城墙上检查战况了,见萧如薰已到,忙上前见过。 萧如薰摆摆手:“叛军何时来夜袭?是谁主战打退叛军?” 赵虎上前一步:“将军,是末将,亥时三刻,末将率卫队巡视城墙经过东城墙,即将离开东城前往南城巡查之时,叛军突然夜袭,以弓弩定点击杀我军十五名士卒,而后以飞爪攀城,我军按照将军吩咐,待敌军登城之后突然亮起火把放哨箭以破其胆,而后火速击杀登城叛军,之后以弓弩往城下激射,只可惜光线太暗,弓弩手无法瞄准射击,不知让多少叛军逃了回去,而其余三面城墙并未被突袭,只是随同一起放响箭点火把震慑敌军。” 萧如薰走上前查看被赵虎击杀的几十名叛军士卒,而后点了点头:“赵副将统兵有方,东城士卒英勇杀敌,记功!” 赵虎并众士卒一并谢恩。 萧如薰又看向阵亡的十五名士卒,叹了口气:“这十五位阵亡将士具为战死,多发抚恤,厚葬!” 众将领命。 “我军前日方才击败叛军,而叛军余孽逃回也需时日,尽起大军来攻起码需两日,没有三到五日的时间,叛军主力绝对无法再次兵临城下,而现如今,不过两日,足可见叛军此来,必为轻骑简从昼夜奔袭而来,想趁我军胜利不久疲惫大意之时夜袭夺城,以最小代价攻破平虏城。 本将思量,叛军本占据优势,若优势亦然,完全不必行此冒险之举,极有可能魏制台所率之军已经开始反击,哱拜逆贼不得不调动精锐主力以抗,无法分兵更多在平虏城与我等纠缠,现在我军再度击退其夜袭,必将极大震慑叛军,使之不得不分兵而战,至少占据主动,不至于面对两路大军进攻,既如此,我平虏城必将牵制叛军一部,为魏制台反击叛军减轻压力,我等若能坚持到魏制台反击成功、援军到来,本将与诸君皆居功至伟!” 众将士听闻此话,信心大增,士气倍增。 赵虎是跟随萧氏的老人了,眼看着萧如薰日渐成熟,居然能把孤城孤军奋战的险况说成莫大之机遇,不仅没有使士气低落,反而还能让将士士气倍增,信心十足。 将军,成长了! 萧如薰又在城头巡视一番,巡视全城之后才离开城头,一边和身边的三将吩咐道:“本将预估再有一日两日,叛军会有一部偏师主力抵达平虏城下开始进攻,届时,他们应当首先劝降,围而不攻以震慑我军,我军能拖就拖,能不战就不战,我们这里拖得越久,持续时间越长,叛军的压力越大,必要时,以诈降之计蒙骗叛军也无不可,只有到不得不战的时候,才能放手一战,这对我军至关重要。” 萧如薰的料事如神已经不止一次的出现,过往的萧如薰也有几次料准了敌军的行动立下战功,所以跟随的三将都十分信任萧如薰的话,表示一定会遵从号令。 大约到了下半夜夜深的时候,萧如薰才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中,安抚了一下担忧的杨彩云,沉沉入睡。 第二日一早,三月初七,萧如薰例行打理了一下自己,先行去了解了一下昨夜的袭击情况。 天亮之后,根据具体统计,城上杀死叛军二十一,城下被射死叛军五十六,共击杀叛军七十七,剩下叛军不知所踪,四处眺望,一无所得,然而有点惊悚的是居然还在东城墙下发现了两家中等大小的云梯,看样子还是用特殊手法现场组装的…… 了解情况之后,萧如薰下令城防依旧,而后骑马来到军营整训铳卒,昨日三段轮击之法还需要勤加练习,而那五十辅兵则主要勤加练习装填弹药,增加熟练度,战事一起,首先四百七十八杆鸟铳里的弹药都是装好的,点燃火绳就能发射,而五十辅兵手里的一百七十八杆鸟铳也能做后勤用,在最开始形成一段连续打击,极大杀伤震慑敌军。 以叛军的医疗条件,中了铅弹基本上就必死无疑,不想死,只有截肢一条路可走,这还要算没打到身体要害,要是打到要害,当场毙命还算是舒服的。 一边视察铳卒训练三段轮射之术,萧如薰一边向王辉提点:“贼军之后若来,必先劝降,劝降不得方才以大军攻城,所以最多最多还有三天时间给你练兵,三天之内,定要将这三百铳卒练成,拉上城头与敌交战,在我的计划之中,此战之后,我会不断扩大鸟铳队的人数,最后我的设想,是以鸟铳队和刀盾兵结合,在野外迎战骑兵。” 王辉惊讶道:“自有火器以来,无论沐王南征还是成祖北伐,皆以火器为辅助,况且成祖北伐蒙古虽大胜,却是有大量骑兵为主力,野外争锋,只有骑兵可以对抗骑兵,将军也不止一次提过啊!” 萧如薰当然知道,但是火器的威力绝对不仅仅限于此啊! “现在和过去不同了,过去太祖北伐,成祖北伐,沐王南征,所使用的火器都是管状火铳,直接在火门点火发射,瞄准发射装填多需要数人合力,而不似如今我等使用的鸟铳,这般一人可以办到,既然可以从火铳变为鸟铳,将来鸟铳或许也能继续变强,即使现在只是这样,三百铳卒不足为惧,那三千呢?三万呢?” 萧如薰的话叫王辉是万般惊讶,反正王辉是万万想不到过去一提到火器就满脸不屑的萧如薰突然就转变成了火器支持派,过往戍守和征伐的时候萧如薰一再强调不要依赖火器的力量,严格要求军队按照规定完成战术训练,以刀剑弓马作为立身之本,但是这会子却一反常态的开始支持使用火器甚至扩大使用火器的规模,还提出要以火器对抗骑兵。 九边诸将对于火器是秉持着不信任的态度的,除了火炮常用之外,鸟铳等单兵火器基本上不怎么使用,不仅操作麻烦,而且射速慢,很少有萧如薰这样专门教习士卒使用火器的将军,大家都认为这样太麻烦而且得到的成果很少,所以九边之地依然以弓马刀剑为主,火炮为辅,军中有鸟铳队的军队,基本不存在。 “但,将军,属下多嘴一句,无论铳卒再怎么多,发射再如何快速,遇到雨天不能使用也是无法解决的死局,而且射程也很有有限,那样短的距离,马队奔驰起来瞬间便至举刀就砍,铳卒几乎毫无防御反抗之力,放到平原上与蒙古骑兵争锋,实属不该啊!” 王辉的脸色很是焦急,就像是看到误入歧途的孩子急着想要纠正一样。 “所以啊子恒,我才提出要以刀盾兵长矛兵和铳卒结合在一起组成军阵,过往应该没有人想到用步兵军阵结合铳卒作战,这和弓弩不同,野战在外,弓弩数量有限,弓矢更是有限,一名弓弩兵训练起来也颇为不易,要是遭遇大股骑兵,弓弩兵结合军阵也仅能自保,可是铳卒不一样。 无论是火药还是铅子还是火绳,造起来耗费都很少,一名铳卒携带火药罐二,铅弹三百发,足以支撑两个时辰的战斗,而且铳卒训练容易,只要有铳,很快就能拉起一支熟练的鸟铳队,数量上也很可观,精熟三段轮击之法以后,辅以步兵军阵,将铳卒保护在军阵之内。 野外若与蒙古马队遭遇,马队必然不敢直面冲锋军阵,只有放缓速度与军阵纠缠,或以弓马之卒与我缠斗,此时只需以铜墙铁壁阵型保护铳卒,让铳卒在阵内射击马队,距离如此接近的情况下,敌军骑兵必将遭到铳卒重创,而蒙古马队则奈何不了我铜墙铁壁阵,时间一长,马队损失惨重,会不退却?” 王辉皱眉深思,却找不到足以反驳的依据,的确,只要步兵结成严密军阵,以长矛成刺猬阵,就没有马队敢于直面冲锋送死,现在的蒙古人也不是当年的金人,有足够的铁去搞铁浮屠,必然分流降速在马上与军阵缠斗,或直接绕开包围,但是此时就要面临弹药充足的铳卒在阵内的瞄准射击,这和弓弩队就不同了,一名弓兵携带弓箭量甚少,而且还不一定可以射中,战况若紧急两三刻就能消耗掉全部携带弓矢,当年汉武伐匈奴,李陵所在军队就是如此才没能返回汉境。 而最关键的是,铅弹实在是能够给敌人留下剧烈心理阴影而且极度恶心人的子弹,有统计,一百米距离上遭到铅丸直接命中,命中头部百分之九十的人会死亡,四肢百分之二十死亡,剩下的全部截肢,左胸口心脏附近百分之一百死亡,右胸口百分之七十死亡,腹部百分之七十死亡。 所以说,但凡被铅弹击中,打伤,最轻的伤也要截肢,在这个时代就等于直接废掉,只要被打中一次,这骑兵就算是废掉了,对于游牧人来说,那就是致命的,等于死了,而一名骑兵从训练到耗费资源的量足以训练五名铳卒,一个骑兵的价值是五个铳卒价值的集合,哪怕用四个铳卒去拼,只要干掉一名骑兵也是赚的。 这么赚的生意,何乐而不为?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哦~~ 十二 烦躁的哱云 明军的萨尔浒之战之所以败是败给了天气和自己的训练度不足,绝不是因为使用了火绳枪而失败,被火绳枪击中的后金兵也是活不下来的,所以后金军才会卯足了劲儿从大明内地搞火器,用火器对火器,要不然像他们宣扬的那样弓马立国,还搞什么火器? 这也是萧如薰坚定要在军中设立鸟铳队的原因,这个生意实在是太赚了,只要不下雨,蒙古骑兵一定会死得很惨。 可关键在于,九边边将多不能很好的利用这种火器作战,把一大堆华而不实的火器拉出来一窝蜂的放一遍就没有后文了,数量还少,军士使用不熟练,火未及用,刃已加颈,如何能让蒙古骑兵感到畏惧呢? 哱拜的主力就是骑兵,赖以起家的部队也就是骑兵,纵使有刘东旸等汉人兵士加入,但是按照萧如薰所知,目前的明军除浙兵外,极少有军中成立鸟铳队专门作战,军中火器以各式火炮为主,鸟铳几乎不用,而以不喜火器著称的辽东军更是纯用冷兵器不用火器,大名鼎鼎的关宁铁骑李家军全部都是纯骑兵,无火器。 这样一想,萧如薰顿时有了率军出城歼敌的想法,不过也只是想想,没有确定军队能承受这样的战斗之前,萧如薰肯定不会出城战斗,四百多杆火枪根本不能承担出城战斗的重任,五十门佛朗机铳倒是不错的依仗,但是…… 还是没有叶公神铳好使,叶公神铳是不久之后将会取代魏学曾担任三边总督的叶梦熊在嘉靖年间所创,被朝廷所倚重,很受边关将领欢迎,这种火炮不仅威力超强,关键在于行动力也强,过去的火炮重量大行动力弱,很不方便在崇山峻岭使用,而叶公神铳则以三轮大车装载成型,行动力超强,所用“公引孙”式开花弹威力更强。 但是他只有十门叶公神铳,如果有五十门,萧如薰倒是敢在击败这一批来犯之军之后率军出城去争取功名。 观察士卒操练火器的时候,萧如薰还发现有士卒因为掌握不好火药和引药的数量而闹出打不远或者炸膛的事情,这就让他想起了另一个提高射速的方法,他立刻找来了一张厚纸,斟酌着分量倒入火药,然后放进一颗铅弹,将纸折起来包好,系上绳子,喊来了王辉。 “城中居民躲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到也的确是浪费人力了,这个给你,你去招募一批愿意做事的军中眷属,拉到军营里,让他们按照这样的剂量分包装配火药和铅子,成这样的小包,一包一包发给军士使用,装填的时候只要把纸包扯开往枪管里到,可省下一道工序,加快射速。” 萧如薰把纸包递给了王辉,王辉打开一看,见里面是火药和一颗铅弹。 王辉再一看兵士们往枪管里倒火药和铅子的场面,顿时明了,满脸喜色:“将军真是好创意!属下自愧不如!” 萧如薰笑着点点头,对王辉说道:“若是能用油纸更好,还能防水,若是没有那么多油纸就用普通的厚纸,让兵士好好保存就是了,还有,人手一定要可靠,以军中士卒家眷为优,男女不分。” “女人也行?” 王辉疑惑道。 萧如薰点了点头:“当然,女人心细,多习女红,这种活计做起来比大老爷们儿更利索,还有,找些擅长称重的人,告诉他们一包火药三钱,铅弹三钱,让他们负责最后检查,不合格的打回重包,拿出来用的火药包要是火药多了或者少了出了事,我就要直接找他们算账!做好了事情,也不要吝啬钱财,告诉他们,每五包给一文钱,中午管饭,多劳多得。” 王辉点头道:“诺!” 又做成了一件事,萧如薰觉得自己的确是尽力而为了,为了这座城,为了大局,也算是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了,感受了一下胸口的创伤,觉得恢复情况还不错,便放下心来继续观看士卒操练。 平虏城的严阵以待给了哱拜叛军极大的压力,此时此刻,平虏城西南侧约二百里处,叛军大营,赤着膀子满脸大胡子的叛军主将哱云正在对派去夜袭的部下破口大骂。 “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你们有何用?!义父天天为平虏城而烦恼!我已立下军令状,十日之内必破平虏城!要是到时候破不了,我死,也要你们一起殉葬!” 部下被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将军明鉴!我等夜袭已经相当隐蔽,甚至击杀其十五守夜士卒,谁知刚一上城城上突然亮起火光发出哨箭,居然有埋伏!属下实在是想不通,我们行事如此隐秘,他们怎么就能有埋伏……” “还敢狡辩!定是你等做事不稳当!泄漏了行军踪迹!害得我丢了五十匹马,七十七个骑兵!那都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亲兵!我的家底子!!!混帐!!” 哱云一甩手狠狠把手里喝酒的瓷碗掷于地上,瓷碗“啪”的一声碎裂,跪伏于地上的部下颤抖惊惧不已,哱云犹自不解气,几脚把部下踢翻在地,还是不解气,拔出腰刀准备砍了他们解气,被手下副将哱勇拦下。 “将军!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还是留着他们戴罪立功吧!” 哱云被拦下,又听这一说,怒火消下一些,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开口道:“传令,这两人削去军职,待日后攻城,编入前军!” 卫士把面无人色的两个部下拎了出去,哱云这才消气,走回桌前提起酒壶就往嘴里灌,狠狠的灌了一大口之后,才丢下酒壶,怒道:“哱勇!著力兔所部马队到哪里了?!” 哱勇开口道:“回将军,著力兔所部马队一个时辰前回复说他们会直接赶赴平虏城下,请将军尽快带队会合。” 哱云这才点点头,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脸上全是侥幸和懊悔:“幸好没让义父和著力兔知道这件事情,否则,否则又不知道要遭什么样的罪!他娘的平虏城!他娘的土文秀!河西四十七堡都被他拿下了!就这一座城拿不下!还有脸说什么自己师老兵疲,要义父另派人来攻,那魏学曾的大军都度过黄河了,土文秀一座城还拿不下!” 哱勇瞧着哱云的脸色,斟酌着小声说道:“末将觉得这件事情也有些严重了,土文秀之败还能说是师老兵疲,可是那么隐秘的夜袭都被平虏城发现反击,足可见平虏城防备之严密,与其余诸城大不相同啊!” 哱云抬起头,疑惑道:“平虏城守将是谁来着?什么什么薰?我记着是个有点女人的名字。” 哱勇强忍住笑意,开口道:“回将军,是萧如薰。” 哱云啐了一口,不屑道:“他娘的好端端一个爷们儿,偏取这娘们儿一样的名字,汉人就是矫情!还死守着城池不放手,害的老子千里迢迢赶过来受苦受罪!他娘的!老子拿下平虏城一定要把里面男女老幼杀个精光不可!” 哱勇面色变了变,开口道:“将军可别忘了,哱帅的意思是,能劝降就劝降,城破之后立刻回师支援,军队不能有大的损伤,目前大军主力要用来对付魏学曾,可不能为区区一平虏城牵制我们近万兵力啊!让著力兔出兵一次,我们可耗费不小。” 哱云烦躁的点点头。 “老子知道,他娘的著力兔这凶狼,不见兔子不撒鹰,拿了我们那么多好处才肯出兵,等我们赶跑了明兵以后,一定要狠狠的收拾这群白眼狼!” 哱勇没说什么,只是在心底里腹诽估计现在整个大明朝都要喊咱们是白眼狼了,而且一旦失败,咱们绝对会死。 “对了,这个萧如薰是何许人也?看起来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啊,用汉人的话来说,这河西四十七城堡望风而降,唯独这平虏城不降,这萧如薰难不成是个硬骨头?要是没有劝降的希望,老子可不想白白浪费时间啊!” 哱云摸着自己的下巴,开动了头脑。 这些家伙绝对不是没头脑的魔鬼筋肉人。 哱勇皱着眉头,叛军叛乱前也是做了准备的,对河西之地的宁夏镇明军诸将都做过一些了解和基础分析,当时说道萧如薰的时候只是提了一句家学渊源,家里一个老子四个儿子全都是军官,老子在京城,四个儿子包括他在内有三个在西北,一个在南京,就没别的了。 但是之前土文秀连破四十七堡,应当是兵锋锐利难挡之时,怎么突然就败了,还给杀得那么狼狈,逼得哱拜不得不换上自己骁勇善战的养子哱云,师老兵疲这一说反正哱勇是不相信的,连战连捷你还能师老兵疲了,你连酸腐文人都骗不过,何况我们这些练家子? 不过这的确能说明问题,就像是说整个河西的城堡都是豆腐,突然遇上平虏城一块石头,给土文秀撞得头破血流,土文秀败了也就算了,结果哱云一招屡试不爽的飞爪夜袭之策居然说是被“早有准备”的明军给打败了,既然是夜袭,何来早有准备?难不成队伍里有细作给明军通风报信? 不会,这绝对不会,八百精锐亲卫轻骑偷袭平虏城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为了掩人耳目,就连出发的时候都是大半夜的,不存在事先通风报信,那就不妙了,那只能说明,平虏城守将萧如薰,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本来围城攻打就是浪费时间耗费兵力的举措,要是守将得力,计谋频出……汉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智谋。 哱勇有些不安。 “将军,末将以为,这萧如薰应该是有点本事的人,不然也不会把土文秀打的那么狼狈,末将以为,还是小心为妙。” 哱云烦躁的摆摆手:“小心什么?我近万人马还要小心他两千人不成?本来我就是立下了军令状,速战速决才是上策,别以为我不懂汉人的兵法!传令,马上拔营出发!别再等了,给我连夜赶路,明天这个时候,就要赶到平虏城!” 哱勇偷偷翻了个白眼——将军就是喜欢说些不可思议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决心,一天两百里,你以为人人都骑马啊!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十三 魏学曾的担忧 黄河南岸,花马池,明军剿贼总部,三边总督魏学曾驻军大营。 两名身上破破烂烂、依稀能辨别出明军军装的人出现在了驻军大营前方不远处,被放哨的明军哨骑看到了。 “嘿!看!那里,那里是两个人吗?” 一名哨骑对身边的战友招呼道。 战友往不远处一看:“嘿!还真是!走,过去看看!拔刀,要是探子,直接砍了!胆子也真大,大白天的就敢来刺探军情?” 两名哨骑催动马匹,呼啸着朝那里冲过去。 “来者何人?!速速停下!不许前行!否则定斩不饶!!” 他们高呼着冲了过去。 那两人看到他们没有跑,而是乖乖的站定了,躬着身子似乎是在喘气,两名哨骑有些奇怪,靠近一看,才发现是两个穿着破碎军服的汉人。 “你们是哪一部的?还是探子?!” 两名哨骑持刀立马于不远处,看着两个浑身上下没有武器的怪人,大声喝问,而军营处,又有一拨骑兵冲出,营门口瞬间布满了一队弓弩手。 “不……不是……不是……我们……我们是……是平虏城……参将萧……萧如薰所部……求……求……求见魏制台!!” 一个怪人跪倒在了地上,竭尽力气的呼喊,这两人看起来似乎都已经筋疲力尽。 “平虏城?萧如薰?河西不是说全部沦陷了吗?还有城池在坚守?” 两名哨骑万般惊讶,连忙招呼着新来的一批骑士一起把这两人扶上马,往兵营里带,然后派人去报告魏学曾,搜搜他们的身,什么兵器也没有了,只剩下一封信件还在其中一人的怀里揣着,像什么宝贝似的。 “别……别拿……这是……这是萧将军的……亲笔……” 话没说完,这人就晕了过去,另外一人似乎也没了声息,众人面面相觑,正好此时传令兵来,说制台要见这两人,结果大家一起懵逼,哨骑只好把那封皱巴巴的信递给了传令兵:“这人昏过去前说这是平虏城萧将军的亲笔信,俺们不识字,你带给制台看看呗?” 传令兵无奈,只好把信接过,快步走向中军主帅大营。 中军大营帅帐,魏学曾正伏案奋笔疾书军令,这些日子北渡黄河迎击叛军的宁夏副总兵李昫所部和游击赵武所部都有所进展,收复了一些失地,把哱拜叛军的势力打回了河西之地,但是叛军反扑的架势也挺猛烈,双方正在各城各堡鏖战,战况胶着,这让魏学曾大恨! 数十座城池,四十七座城堡,但凡有几人坚守一段时日,也能撑到自己率军反攻,至少减轻一点压力,结果整个河西几乎全为叛军所占据,叛军从一开始的几千人扩充到了几万人,其中有多少是被裹挟叛乱的一想便知! 都是些不重用的混帐!罔顾皇恩的混帐!这些九边将门的武人实不可靠!这次平定叛乱之后,定要借此机会狠狠地杀掉一批蛀虫!为国锄奸! 战况的胶着使得魏学曾不得不写军令调动宣府、大同兵马和兰、靖兵入宁夏助战,要知道九边重镇之一的宁夏镇城已经被叛军占领,一旦叛军联络蒙古套虏南下助战,情况就变得更加危急,九边重镇不得有失,这是生死线! 而就在刚刚,一个消息让他眼前一亮。 大帐被掀开,传令兵走了进来,单膝下跪道:“制台,那两人已经晕过去了,看起来是筋疲力尽,身上只有这封信,说是什么平虏城萧将军的亲笔信。” 魏学曾“哦”了一声,站起身子,走到近前,接过这封信,一看——制台魏公亲启。 魏学曾连忙打开信件抽出信纸,读了起来,很快读完,而后看向信件落款,三月初三……今日是三月初八,写在五天之前的信件,那两个人大概是冲出重围送信的信使,所以才那样疲惫。 把信件递给了侍立在一旁的一名中年文人幕僚,走到地图前,魏学曾仔细查看着平虏城的位置。 “你怎么看?” 魏学曾开口询问那中年文人。 “本以为九边将门都已经是掉毛的凤凰落水的狗,没想到,还有可堪一用的人在;这个丘八不简单,这信,完全可以转交给皇帝,请皇帝过目,告诉皇帝,他还是有忠诚的将军的,而对于我们而言,萧如薰如果现在还在坚守平虏城,无异于是在叛军的胸口插了根钉子,叛军不得不分兵对付平虏城,无法全力对抗我们,大善!” 魏学曾找到了平虏城,细细看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子接过了信件,笑道:“萧如薰,萧季馨,延安萧氏一门可不是普通的丘八啊,你听听他们兄弟四人的名,如兰,如蕙,如芷,如薰,哪里是张三李四那些丘八的名?他父亲萧文奎现在京营为官,与一些朝廷官员有交往。 我也听人评价过这一门四子,说都是读书知礼之辈,这在西北将门可是少数中的少数,尤其是这个萧如薰,不仅有军略,诗书水平还不低,若不是将门,去考科举,差不多也是个举人吧!否则,怎能得先兵部尚书杨公看重下嫁爱女呢?杨公可是正儿八经的科班进士出身,若萧氏只是丘八,何德何能被杨公看重?” 中年文人有些惊讶,继而一拍脑袋:“早些时候听闻京中有人传言,说什么诗香之女居然下嫁军伍粗汉,简直是荒谬绝伦,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魏学曾抿嘴笑了笑点点头,而后开口道:“现在看来,杨公没有看错人,萧如薰果然不一般,河西四十七堡尽墨,唯平虏城坚守不下,此事宣扬一下便可大涨我军士气,本督要为萧如薰记功,只要他能坚守到援军赶赴,本督就要亲自写奏表为萧如薰请功。” “制台与杨公有旧?” 魏学曾没有明确回答,只是笑笑:“杨公的面子要给,有功的,也要赏,国势倾颓,九边将门之堕落难辞其咎,国无大将可用,只好让我等文人投笔从戎,上阵也就罢了,临阵指挥,还是要靠武将,既然发掘一个可造之才,能提拔就提拔,于未来未必不是好事,本督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江陵既墨,还有何大事?当今圣上不满文臣、乾纲独断已非一日两日,今上与群臣之对立虽愈演愈烈,但还不至于要到动摇国本的地步吧?最多也就是仿嘉靖故事罢了。” 中年文人疑惑且迷茫。 “罢了?” 魏学曾苦笑连连,看向中年文人的眼神里充满无奈与苦涩:“今上年少时被张江陵压迫太甚,如今执掌大权,心中本就对群臣极度不满,早先时候清算张江陵已是信号,若群臣不知进退,今上又该如何?自古以来,皇帝对权臣不满,就要以权术压迫之,或另立权臣以制衡,今上厌恶朝中文臣,那么,该是谁?” “阉竖?” 中年文人大惊失色:“今上欲使八虎复来?” ps:喜欢本书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哟~ 十四 武官的困境 魏学曾眯起了眼睛,缓缓开口道:“若仅仅是八虎,那倒好了,八虎没了皇帝就是八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易如反掌,但前朝旧事不远,今上若真要倒行逆施,必将引起群臣强烈反弹,今上深谙权术,恐不会为之,那么,又该如何?” 中年文人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的指了指魏学曾手里的信:“难道是?” “国朝开国之初,太祖定制武尊文卑,只是承平日久,加之土木堡剧变,遂有今日,倘若今上真要扶持谁来争权……又逢战事延绵,国朝,急需大将,若无人可用便罢了,若有人……” 魏学曾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该说的,都说了。 于是魏学曾坐下,提笔写下军令。 “本督欲调副将麻贵、都司萧如蕙率军三千火速驰援平虏城,力保平虏城不失,从侧翼威胁哱拜叛军。” 中年文士心领神会:“制台英明。” 魏学曾笑了笑,而后开口道:“本督还要写奏折,上奏陛下,河西尽墨,唯平虏城坚守不降。” 中年文士无奈地摇摇头,再拜:“制台还是英明。” 魏学曾捻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不一时,自有传令兵士把刚刚率军抵达花马池大营的麻贵还有萧如蕙唤来主帅大营,二人入见主帅,单膝下跪抱拳行礼:“末将参见制台!” “嗯,起来吧,二位将军,本督有要事交予你二人。” 麻贵和萧如蕙互相看了看,而后麻贵抱拳问道:“敢问制台有何吩咐?” “哱拜逆贼罔顾天恩,起兵叛逆,罪大恶极,可是还有一些人,比之哱拜来说,更加可恶,手握坚城不予抵抗,反而屈膝从贼,毫无气节可言,使我河西四十七堡尽墨,造成如今之困局!本督实在是恨极了这些无君无父之辈!本以为河西都是这些人,不过没想到,还有一人,逆境而起,坚守城池不降,为我大军牵制敌军,居功至伟,本督要为他请功。” 魏学曾把目光投向了萧如蕙:“萧都司,令弟萧如薰坚守平虏城不降,如今正在与哱拜逆贼大战,本督着实没想到,河西还有如此忠良之将。” 萧如蕙眨了眨眼睛,露出狂喜之色:“制台的意思,是末将四弟还在平虏城坚守?” 魏学曾微笑着点了点头:“方才本督才接到了萧将军的求援信,所以唤来了你二人,要命你二人领兵三千驰援平虏城,定要保平虏城不失,之后若平虏城得保,尔等还有余力,可将两军合编,尝试出击宁夏镇城,从东面侧击宁夏镇,袭扰叛军侧翼,当然,首要任务,是保平虏城不失!” 萧如蕙大喜过望,立刻抱拳:“末将遵命!!” 麻贵面色平静,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一出大营,萧如蕙就按耐不住自己的惊喜,狠狠的握了握拳头,麻贵在一旁看的有些许的羡慕。 大同麻氏不是汉族,但也是早些时候追随明廷为明廷出力的将门世族之一,在九边将门衰落的大趋势下,只有两家将门逆流而上,一家是辽东李氏,另一家,就是大同麻氏,时人称之为东李西麻,而有些意思的是,这两家都不是汉人出身,麻氏祖上是明籍回族,李氏则祖上是明籍朝鲜族。 大同麻氏历代均出猛将,从麻贵的祖辈开始世代镇守大明边陲,麻贵在万历十年就以积功至副总兵,而后一度升任宁夏总兵官,官至二品,只是后来一不小心得罪了朝廷特派巡视九边的阅视少卿曾乾亨,所以遭到弹劾,被降职,闲置到年前,才被紧急启用。 麻贵又不贪污受贿,也不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之所被弹劾,还是因为被曾乾亨那相当瞧不起武人的态度给激怒了,辩解抗争了几句,得罪了曾乾亨,曾乾亨回朝以后就参奏了麻贵一本,结果麻贵就被降职闲置了。 到如今,大明的武人不是不愿意雄起和文人对着干,实在是武人的命脉——升官途径和给养补充都在文人的手里捏着,兵部武选司和户部都在文人的手里攥着,他们让你上你就上,他们让你下你就下,有些时候连皇帝都干预不了,比如张居正在时,权倾六部,皇帝给训斥的大气不敢出一口,强悍如戚继光李成梁都要在张居正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大明武将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不畏皇帝就怕文官的地步,说白了,皇帝面对文人集团的时候都没底气,稍微有点见识的武人家族都会对土木堡之事耿耿于怀,土木堡之变,把当初足以和文官集团分庭抗礼的靖难武勋贵族集团彻底摧毁了,这才使得文官在于谦的带领下趁机侵夺武官职权,趁着国难之际打造出了历史上最强的文官集团,逼得后来的皇帝不得不放纵宦官与之对抗。 早些时候太祖麾下武官可以抗衡文官,可是被太祖杀得七七八八了,成祖靖难之役打造出了新的武官勋贵集团,还是可以与文官抗衡,结果土木堡之变把武官勋贵集团一网打尽,景帝就是文官集团扶持上去的,而英宗复位没有当初和文官合作而幸存的武官们支持也不能成,后来看着强悍的文官集团实在是心里发怵,才想方设法的除掉了于谦,但是奈何不了已经做大的文官集团。 后来的皇帝就更是无可奈何了,武宗更绝,为了宣泄不满放纵八虎,不仅恶心了文官,还恶心了天下,嘉靖天子收拾了宦官,用以文官治文官的高超权术把文官的气焰打下去了几十年,隆庆天子登基,没了他爹的手段,又给文官放纵了起来,直接造就了张居正这巨兽,万历天子登基前十年就是生活在张居正的阴影之下,整个武将集团在张居正脚下瑟瑟发抖。 憋屈啊……本以为张居正没了大家的日子能好过一点,但是一个巡阅御史就能把二品武将大员治的死死的,指望皇帝?皇帝在朝堂上天天给文官怼的抬不起头,大家难兄难弟,真要说起来,谁顾得上谁? 在这样的背景下,巴结文官大员得到更好的待遇就是想要过得好一点的武官的必经之路了,谁让钱袋子和人事大权都在人家手里,想硬气也硬不起来,那干脆软了吧!没本事的武将为了待遇巴结文官,有些本事的武官为了自己的抱负也要巴结文官,总而言之,武将要想过的好,朝中就要有靠山。 靠山是谁? 所以麻贵有点羡慕啊,萧如薰守的好啊,守的好啊,一守就取悦了三边总督魏学曾这大员,这位可是敢和张居正掰腕子的牛人,之后若是能支撑到援军支援,一定会得到魏学曾的赏识,到时候往朝廷里面推荐一下,妥妥的总兵官到手,轻轻松松走上人生巅峰。 不像他,立下那么多功劳拼到总兵的位置,一个小小御史就给撸下来了——文官当然官官相护,你一丘八敢对文曲星不敬? 背靠大树好乘凉啊……萧如薰的名字麻贵是知道的,应该说整个九边将门也没几个人不知道,一个武将把兵部尚书的女儿给娶了,这套路放到现代就可以算是乡下穷小子娶了跨国集团董事长的千金。 “萧参将是萧将军的四弟?好生了得啊!能在叛军遍地之处守住孤城,真是不容易。” 麻贵主动开口向萧如蕙搭话,萧如蕙也有些本事,带兵也算尽职尽责,萧氏一门四子各有各的军职,这在九边将门还是不多见的。 萧如蕙转头看向了麻贵,立刻点头笑了笑:“麻将军过誉了!那小子只是尽了自己的职责而已,身为守备,就要镇守地方,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这小子平日里最喜欢诗书,还喜欢写诗,就是不怎么去看兵略,还以为这小子是想考科举去,没想到还是没有忘掉自己的本分的。” 说着,萧如蕙变了面色。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了,叛军人多势众,他手下不过军兵三千,困守孤城,也是困难,麻将军,我们快些点兵驰援吧!” 麻贵点了点头,这顺水人情谁都会做:“好!立刻点兵,尽快出战!” ps:喜欢本书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哟~ 十五 哱云劝降 魏学曾以最快的速度派出援兵,哱云也不是傻子,萧如薰被围住了不请援是不可能的,魏学曾为了保住这颗钉子不派援兵的可能性也极小,要赶在魏学曾到来之前拔了这颗钉子,难度不小,尤其是哱云赶到平虏城下观察平虏城城防的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土文秀和之前自己的夜袭败得不亏。 这家伙,城墙上旌旗飘扬军容严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列队迎接长官阅兵呢!一门门黑洞洞的火炮炮口对着城下,看得都有点渗人,墙上士兵举着刀枪弓弩顶着大盾,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起来是打算抵抗到底,坚决不投降的。 哱云心里就寻思开了。 昨天晚上接到了哱拜的传书要求他尽快解决平虏城,然后把军队带回来迎击明军李昫所部,李昫所部较为善战,已经攻破了他们十来座堡垒,目前两军正在对峙,急需生力军的加入,著力兔那三千骑兵就是重中之重,绝对不允许有过大损伤,能劝降就劝降,能偷袭就偷袭,要是损伤过大,你就不用回来了! 哱拜对自己狠,对孩子狠,对养子们更狠! 哱云感觉背后飕飕的窜冷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这城防备甚严,若要强攻,我们怕是承担不起这损失啊!” 哱勇走上前,在哱云身边说道。 哱云皱着眉头粗声道:“老子当然知道!你当老子没打过仗啊!?他娘的又不让老子损失太多又要老子尽快拿下这城,他倒是自己来啊!娘的!早知道老子当初就不该鬼迷心窍给他做干儿子!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哱勇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著力兔所部还没到,我们这六千多人打起来实在是没什么底气,还是先劝降看看吧,万一萧如薰愿降呢?我们许以厚利,看看萧如薰愿不愿意投降,如何?” 哱云斟酌了一会儿,摆了摆手:“去试试!” 哱勇就安排了嗓门大会说汉话的汉兵举着白旗纵马上前。 城头上,眼尖的陈燮就发现了有人举白旗骑马而来,立刻报告了萧如薰。 “将军,叛军有人骑马举白旗而来,莫不是来劝降的?” 萧如薰往前靠,想要站在城头边上看,被陈燮挡住:“将军,不能随意靠前,万一这是贼军诡计怎么办?” 萧如薰摇了摇头:“他们现在只想劝降,在劝降的希望消失之前,他们可不希望我死,我死了,阖城只会拼死抵抗,绝不投降,他们必将损失惨重,叛军不同我军,兵力有限,粮饷有限,总而言之,能拖一段是一段,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 这样说,陈燮也不再阻拦,萧如薰靠近了城墙边,让两名盾兵把盾分开了一段,往城下一看,见一名骑兵举着白旗走了过来。 “我家将军请萧如薰萧将军出来说话!” 这士兵在城下扯着大嗓门往城头喊话。 萧如薰推开了盾兵,现身于城墙之上:“我就是萧如薰!你有什么话要说?” 士兵忙大喊道:“我家将军说,两军交战,到头来苦的还是老百姓,将军城池只有一座,兵马不过三千,如何能与我大军三万相抗衡?我家将军来此地,不是为了攻破城池多造杀戮,而是希望将军可以认清时势,看清当下状况,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纳城而降,可保一城老幼安全与将军自己的富贵,我家将军许诺,只要将军开城,必有重赏!” 萧如薰来了兴趣,对着身边的官兵们笑了笑,轻声道:“三万人?也不怕闪了舌头!且看本将戏耍他们一番。” 而后萧如薰便靠在城墙上对那士兵问道:“你倒是说说,若本将开城,你们能给本将什么重赏?本将可是正三品参将,再往上可就是副总兵总兵之职,你们那头头也就自称个总兵,又能给本将什么东西?本将要是守住了平虏城,大明皇帝给的,可比你们给的多得多。” 那士兵本有些卡壳,不知该说什么,但是听着萧如薰的意思,倒是有开城投降的希望啊! 士兵大喜过望,连忙说道:“请萧将军稍待,小人这就去回报我家将军!” 然后这人就喜滋滋的拍马回去报告了,看得城墙上的士兵和军官偷笑不已。 哱云得知了萧如薰的话,就和哱勇商量开了。 “这萧如薰是什么意思?你看,他是有意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呢,还是真的想要投降?” 哱云不是傻子,萧如薰要是想拖延时间,他也不会傻等着坐以待毙。 哱勇琢磨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依末将看,萧如薰怕是自己也有点犯嘀咕,不知道到底是死守下去城破人亡好,还是开城投降另取富贵好,他不是说了吗,守住了城,明帝给的比咱们给的多,权衡一下,还是富贵险中取,但是,这萧如薰也不是什么忠贞之臣,满脑子生死大义,这种人,只是想着得到的更多罢了。” 哱云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要是这么说还是有几分可信,那也就是说,萧如薰是在权衡利弊?并不打算死守?” 哱勇点了点头:“可能性很大,如果城池守不下去,被咱们三万大军的称号给吓到了,投降倒是极有可能的,咱们还是不要一味的威逼,免得把他逼得死了心和咱们死磕,那就不值当了,咱们还有别的任务呢!” 哱云也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许给他什么赏赐好呢?老头子那边要能答应的。” 哱勇沉吟一阵,低声道:“不管什么赏赐,咱们先答应了好,等城池到手,军队到手,咱们说什么还不就是什么,那萧如薰都成了瓮中之鳖了,还不是任由咱们搓扁搓圆?现在许他个大的,让他投降开城,等到时候拿了城,立了功,再说别的!” 哱云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不能让他觉得咱们小气不能投靠,那这样,等咱们事成,许他宁夏总兵官,封爵,镇守一方,赐黄金万两,白银两万,这样如何?” 哱勇笑道:“这出手也太大了些,反而有些让人不相信了,就宁夏总兵官吧!这应该足够了。” 哱云也察觉不妥,讪笑道:“能有这样的待遇,老子就投降明帝了,呵呵,去吧!” 很快,事情就吩咐下去,那大嗓门士兵再次挥着白旗跑到了城楼之下,对着城楼上大喊:“萧将军,我家将军说,只要萧将军开城献降,我家将军保举萧将军宁夏总兵官之职,不知萧将军意下如何?” 萧如薰冷冷一笑,对身后三名千总笑道:“总兵官,好大的口气啊,看起来,哱拜还打算打出宁夏割据一方!” 那兵见萧如薰不回话,又喊道:“萧将军,我家将军哱云乃是哱拜将军的养子,骁勇善战,位高权重,我家将军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如果萧将军觉得不妥,还可以再谈谈,斩断一起,我三万大军全面攻城,萧将军不知有几分把握守城呢?还请萧将军怜惜阖城百姓之性命莫要抵抗到底,多造杀孽。” “这话说的,真是有点水准,叛军里头有高人呐,都知道拿生死大义来劝说我了,呵呵呵……” 萧如薰只是笑谈,但是心中却是对这些话十分不齿。 ps:喜欢本书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哟~ 十六 逆贼安敢言生死大义! 以往有外敌入侵攻打久攻不下的重镇的时候,都会用这样的理由来劝说守将开城投降,金灭北宋、蒙元灭南宋、满清灭南明、日本侵华都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城内百姓的性命相威胁,说如果不投降,城破之后必将屠城,全城百姓都是因为守将而死,以此占据道德高地,威胁守将,给守将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 于是就有守将放弃抵抗,举城而降,城内百姓的性命的确是得以保全,城池却丢了,防线被攻破,局面急剧恶化,敌军长驱直入内地,遂有亡国之危,对于这种事情,人们往往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方面,城池的确是丢了,一方面,满城数十万生灵得以幸存,没有被敌人屠杀,于是,就有人说,要辩证看待此事,到底是气节重要,还是数十万人命重要。 一个很著名的例子,安史之乱,张巡守睢阳,为抵抗安史叛军,力保睢阳不失,把一切能吃的东西都给吃了,包括人,坚守三年,直到最后城破,城中数万人口仅存数百,几乎被吃光,有人感慨张巡的气节,有人批判张巡的残暴不仁,有人觉得气节重要,有人觉得人民更重要。 萧如薰就很想问问那些认为人命更重要的人,是作为故国之民而死好,还是做亡国奴生不如死好? 金灭北宋,不抵抗的城池得以保全,然后呢?蒙元灭南宋,不抵抗的城池得以保全,然后呢?满清灭南明,不抵抗的城池得以保全,然后呢?日本侵华,不抵抗的城池得以保全,然后呢? 有人又说了,家国天下,换了谁来统治都一样,都要压迫老百姓,不把老百姓当人看,换了谁来做统治者,很重要吗?你朝廷不把我们老百姓当一回事,我们干什么要给你殉葬? 就是这样,上古世界四大文明毁灭了三个半,剩下半个中国,毁掉的半个,很有意思,是江阴人曾经唱过的民谣,“xx人,一把枪,xx人,团团一股香,xx人,连忙跪在沙滩上,xx人,献了女儿又献娘”。 留下的半个,更有意思——“我一介小人,今日得之士大夫之烈,为忠义而死,死之犹生也!” 生命只有一次,怜惜生命的人没有错,怜惜生命没有错,任何人都会惜命,不要命的人很少,几乎没有,但是萧如薰却经常想起不要命的那人留下的那副绝命联——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求活无错,赴死亦无错,那错的是谁? 朝廷是他们的,但是国,是我们的,我守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国。 长长一叹,萧如薰刚想说些什么,余光却注意到了城头军兵的一些异动,环视四周,萧如薰居然看到了那种迷茫的眼神,那种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似乎士兵们觉得这个家伙说的有点道理,眼神变得怪怪的。 萧如薰心中一凛,不再等待,劈手夺过一把弩,对准城下那士兵,唰的一箭射下,箭矢激射,正中那士兵喉咙,只一瞬间,那士兵从马上坠下,死了。 所有人都被这惊变给惊呆了。 他们纷纷望向一脸肃杀的萧如薰。 “叛逆之贼,安敢言生死大义!哱拜逆贼也不去想想!当年被蒙古人追杀到大明是何等狼狈!大明不计前嫌接纳哱拜!今日却不念旧恩起兵造反!何等不忠不义!我平虏满城忠良,岂能屈膝从贼,留下个不忠不义的千古骂名!今日,我纵死!也定当青史留名!得后人敬仰!而不是被儿子孙子戳着脊梁骨痛骂一声逆贼!还得永远跪在忠烈面前,被后人痛骂万年!!” 萧如薰扯开嗓子,与城墙之上对哱拜叛军破口大骂,青史留名遗臭万年,被子孙后代痛骂之说,瞬间使城上诸军双目圆瞪清醒过来。 青史留名遗臭万年,大家都是小人物,并不在意,但是被子孙后代问起为何不尽忠,被父母家人所厌恶,如同洪承畴那般,当真就好吗?秦桧跪在岳王爷面前的事情,大明天下还有几人不知?几人不晓?青山有幸,白铁何辜? “诸将士,今日,我将带头死战,贼若来,我必死战到底!我退一步,尔等皆可斩我头!尔等退一步,我手中钢刀不识我等同袍之情!军令在此,不服者!斩!!” 萧如薰黑着脸,拔出腰刀劈在了城墙之上,诸军心中凛然,再无侥幸退缩之心,军心如铁,再无他想。 “诺!!” 城头军兵齐声大喝,声浪传出数百步之外,将不远处观察情况的哱云等人惊的目瞪口呆。 “他……他不降?” 哱云转头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哱勇。 “他刚才不还说……他……他……将军……我……我们……” 哱云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不仅被耍了,还被挫了军中锐气,而城上的明军士气大振,情况变了。 一念至此,骁勇善战骄傲不已的哱云从脸道脖子全红了,红的可怕,让哱勇看得都有些担心,担心下一秒会不会看到哱云的脸和脖子渗出血来! “攻城!!!!他奶奶的!竟然敢耍我!!!萧如薰!老子要把你千刀万剐!!!” 听着哱云的咆哮声,哱勇一愣,大惊失色:“将军,将军不可,不可……啊————” 哱云飞起一脚把哱勇踹飞出去近十米,哱勇摔倒在地不知死活,再无人敢质疑哱云的决定。 五百马队后退,五千五百余步卒在各千总的带领下缓缓列阵,摆开了进攻架势,火炮,火箭,床子弩等大型攻城兵器一应俱全,叛军两千弓弩队列阵走位,刀盾兵长矛兵扛着云梯,准备登城肉搏强攻。 “将军,贼军很快就要攻城了,请将军下城!” 王辉上前,想让萧如薰去到安全的地方。 萧如薰怒视王辉:“本将才说,如我后退一步,任何人都可斩我头!既如此,贼军不退,本将不退!传令!佛朗机铳装填弹药!统一发射!不要等贼军列好阵势!我等要先发制人!” 王辉大惊,看了看叛军的位置,忙说道:“将军!距离太远,打不到的!佛朗机铳射程一里有余,从这里明显打不到。” 萧如薰观察了一下叛军的位置,然后半举起了自己的手壁至四十五度,命令道:“将炮口抬高,如我手臂之于地面,我等居于高墙之上,抬高炮***程会有所提高,先打一门,看一下具体情况再说!跟叛军没什么道理好讲!” 王辉只好照做,下令一门火炮将炮口抬高些许,然后下令炮手点火。 “轰”的一声,火炮发射,炮弹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微有些倾斜,直接砸在了叛军的两门火炮之间,开花弹炸裂开来,铅子乱飞,不仅炮毁人亡,而且周围聚集着准备列阵的弓弩手也多有伤亡,直叫明军与叛军一起愣神。 “好!” 萧如薰喊了一声,下令道:“炮手听令!抬高炮口!发炮!!” 王辉面带喜色,立刻举旗:“炮手听令!抬高炮口!装填弹药!!” ps:喜欢本书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哟~ 十七 激战平虏城(上) 炮手们立刻按照命令抬高炮口,装填弹药。 “点火!!放!!” 炮手立刻点火。 十五门佛朗机铳一字儿排开,连发十五弹,划过漂亮的抛物线,虽然略有偏移,但是今日无风,炮弹准确无误的砸在了叛军的列阵之上,狠狠的炸裂开来,铅子乱飞,碰着即死,不死也残,一时间叛军阵地哀鸿遍野,残臂断肢遍地都是,叛军阵型还未摆好,靠前方的阵型已经被轰散,纷纷向后撤,后面的人没来得及向后逃,和前面的人撞上,一时间阵型大乱。 “换子铳!点火!放!!” 二轮齐射开始,佛朗机铳大显神威,几乎将可以毁掉的叛军火炮全部击毁,佛朗机铳一门有四子铳,通过更换子铳可提高射速,二轮齐射几乎转瞬即至,叛军根本来不及后撤,又被乱飞的铅子砸个欲仙欲死。 “将军!快走!快走!快……啊!!啊啊啊啊!!” 哱云的亲兵要将哱云拉走,哱云傻愣愣的还没走,亲兵却被不知何处飞来的铅弹击中,整条左臂瞬间被砸断,断口血喷如注,喷了哱云一脸,哱云被这一激,顿时醒悟过来,看着倒地惨呼的亲兵,吓得连恨也不顾了,连忙后撤到安全的地方。 萧如薰在城墙上看得十分眼热,又很无奈,开口道:“但凡我有五百铁骑,必出城击之!定可击溃叛军!可恶!” 陈燮忙说:“叛军虽一时大乱,但人数众多,一旦主将反应过来,我军兵少,不可与之硬抗。” 萧如薰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一说而已,叛军被我们突然袭击折了一阵,必然恼羞成怒,下一次会不顾一切的强袭,要做好准备,你们且战,时机一到,我自会让鸟铳队出战。” 陈燮和赵虎互相看了看,没说什么,点头道:“诺!” 佛朗机铳连射四次,叛军就基本退出了射击范围,继续射击没有了意义,王辉便下令停止射击,第一场战斗,明军获胜,叛军阵地上一片狼藉,死伤惨重,不是死掉的人就是被铅弹击成重伤等死的人,叛军没有什么医疗保障,只要被铅弹击中,必死无疑。 略略看去,竟然约有二百余叛军被这一场炮火袭击击杀,这第一次的战胜还战果不小。 城上明军士气大振,挥舞着战旗大肆欢乐。 哱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火炮唬住了一阵子,骑着马没命的跑了一阵,越跑越觉得不对劲,猛然勒住缰绳止步,坐在马上不停的琢磨着,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好一会儿才黑了脸,把腰刀拔了出来,扯着嗓子高喝一声:“全军止步!不许再逃!有越过我者!定斩不饶!!!” 声音很大,但是没什么卵用,要是炸营那么好安抚下来,也就没那么多不战而败了,哱云恼羞成怒,挥舞着腰刀连斩三个溃兵,身边亲兵也一并挥起了屠刀,连斩数十人,这才将将止住了军队的窜逃,又费了好多功夫才整理好部队,责令各千总各把总把自己的队伍带好,一个时辰内不能整军完毕开始攻城,就要杀人,杀完千总杀把总,杀完把总杀百总,先对军官动手! 这一下算是起了效果,各级军官不要命的收拢自己的部队,场面乱作一团,哱云在全军的最前方,观察着远处并未有其他举动、不动如山的平虏城,满目的狠毒之色。 一个时辰以后,哱云直接把军队整理成军阵,以五百骑兵做后军,自己亲自率领压阵,中军弓弩手交给几个千总军官带领,对城头进行火力压制,以骁勇善战的千总王进率兵一千首先开始攻城,火炮队一开战就遭到了毁灭性打击,现在除了几门炮还能用,大部分火炮和炮手都已经被毁,无法进行有效的打击,哱云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也没带投石机等重兵器,现在只能靠弓弩压制了。 哱勇被踹了一脚还没醒过来,著力兔的马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就算到了也无法对攻城起到什么帮助,著力兔狡猾,只答应城破之后入城进攻,却不答应围城作战。 可恶! 可他也只能说一声可恶了。 又一个时辰,哱云所部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远远望着军容严整防备严密的平虏城,哱云强迫自己的冷静下来,传令三名部将各带五百人马在东城、北城、南城佯装进攻,使城内兵马不得全部集中在北门抵抗,给城中巨大的压力,萧如薰手下兵马毕竟不如自己的多。 见叛军分兵三支往南城北城东城而去,萧如薰就知道他们必然是在行包围全城压迫之策,迫使城中将本就不多的兵力分兵防守其余三门,减轻他们主力的压力,但是这是老掉牙的策略,知道了就能应对,更别说其余三门本就有两百兵力驻守,一应装备齐全,要是能被五百人得手了萧如薰就可以自裁谢罪了。 如果,如果真的有可能,萧如薰不介意率军出城战斗把这支部队给吃掉。 那十门叶公神铳可不是吃素的,车炮,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啊!明军把失落千年从春秋时代就被淘汰的战车捡了起来装载火器,可不是为了敬老! “将军!叛军开始进攻了!!” 隆隆的战鼓声响起,黑压压一片贼军组成整齐的军阵向前,从远处望去颇具声势,而且并未进入之前火炮的射击范围之内,萧如薰即刻下令:“擂鼓!迎敌!” 咚!咚!咚!咚!咚!咚!咚! 城头上,与之对应的战鼓声响起,象征着明军战斗意志的战鼓声刺激着每一个明军士兵的神经。 “炮手准备!!” 王辉拔出战剑,高高举起。 城下,叛军军阵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盾兵举盾,枪兵举枪,刀兵举刀,弓弩手已经举起了弓弩,缓缓将弓弦拉开。 “点火!!放!!” 王辉手中战将猛地挥下。 炮手立刻点火,火绳剧烈燃烧! “弓弩手准备!!” 叛军武将对弓弩手下达了指令。 “轰!!!” “放箭!!!” 炮弹坠地之时,也是叛军弓弩队开始放箭之时,叛军仅有的几门火炮同时开始发射,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叛军的距离太远,第一轮射击只能算调定方位,箭矢在城前落下,火炮也在城门之前的地方坠下,但是明军的火炮炮火已经对叛军造成打击,十几颗炮弹爆裂开来,铅弹乱飞,不少叛军士兵被铅子打伤,迈向死亡之路。 居高临下,自然有射程优势,他们仰视冲击,射程受限视线受限,在这一点上,明军占尽优势。 “换子铳!点火!放!!” 第二轮齐射,第三轮齐射,第四轮齐射! 叛军被击杀上百人,而此时,叛军军团终于冲入了他们的射击范围。 “放箭!!” 叛军军官指挥叛军弓弩队仰视向上放箭发矢,临阵指挥官赵虎早有准备,拔出战剑大喝一声:“举盾!!” 便有盾兵举起高大厚实的盾牌驾在了城墙垛上保护城内弓弩手和炮手不被箭矢所伤,萧如薰所在地也有数名盾兵持盾保护,叛军弓矢如雨点一般击来,盾牌发出了怦怦嗙嗙的声音,时不时传来一声痛呼,有士兵运气不好,被流矢所中。 萧如薰立刻命令:“盾兵保护,立刻将受伤士卒搬运下城墙,着人救治!” ps:战争戏到了,厚着脸皮求收藏推荐。 十八 激战平虏城(下) 战前萧如薰已经动员全城全部的医师,备好大量药材和绷带,这时节伤兵死亡率很高,甚至大量的士兵死亡都是在战后伤口化脓或者流血过多而死,并非直接战死,这些珍贵的老兵一旦复原回战场,其战斗力远超一名新兵,所以萧如薰相当重视伤兵救治工作,甚至专门安排了盾兵保护搬运伤兵下城救治,还准备大量烈酒作为消毒之用,力保伤兵不死。 陈燮拔出战剑,大喝一声:“弓弩手准备!!” 一排一排的弓弩手齐齐向前一踏步。 “搭箭!举弓弩!瞄准!” “盾兵撤盾!!” 招呼在一旁配合默契,下令盾兵将盾牌撤下城垛,蹲下来。 “放箭!!” 王辉也适时大喊:“点火!放!!” 火炮轰鸣,箭雨穿梭,来自城头的死亡打击给城下冲向平虏城的叛军士卒带来灭顶之灾,虽有叛军军官下令盾兵举盾,但是收效甚微,火炮威力不是盾牌可以抵挡住的。 他们唯有抵死反击。 “举盾!!” 可惜他们的反击大部分都会被盾牌抵挡住,训练有素的盾兵十分清楚该如何抵挡弓矢,而叛军似乎缺乏这方面的训练,仅存的几门火炮也操作不好,居然还有几发炮弹打到了自己人的阵地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气的哱云立刻挥刀就砍。 佛朗机的轰鸣是叛军无法抵御的噩梦,随着叛军冲锋的加剧,王辉下令将剩下的五门闲置佛朗机也调来城头,加入轰鸣的行列。 城头明军的伤亡数字也在不断增加,不过大多数都是被流矢击伤,只有少数运气不好被射中要害而死。 而此时,叛军也终于冲到了城下,一部叛军抬着撞木就要轰撞城门,大批量的叛军抬着云梯就要登城作战。 “扔礌石!!” 赵虎下令士卒向开始撞城门和登城的叛军使用礌石,一批身强力壮的士兵抱着大石块儿就往下砸,砸的叛军血肉模糊,很快,那撞城门的一队人就全军覆没,五架云梯被推倒,叛军第一波登城尝试失败,王辉立刻命令士兵降低炮口,对下射击,顿时一阵炮火在城下炸开,城下密集的数百叛军遭到灭顶攻击,死伤惨重,又有箭雨随之落下,这一批冲到近前的叛军基本死绝。 第一个叛军千人队基本上已经损失殆尽,仅剩的二三百人的弓弩手处在炮火的威胁下每时每刻都在丧生,哱云大吼一声踹飞一个亲兵,咆哮着让千总王进撤兵,王进低着头灰溜溜的跑回来,还没来得及告罪,哱云黑着脸一剑将之枭首,无头尸体的血如井喷一般洒了一地才倒下抽搐,震惊了其余的军官。 “攻城不利,损我数百兵力!杀!下一个,你!孙骁!” 被点名的孙骁顿时如丧考妣一般,面色惨白,好一会儿才痛苦的走上前,领着下一支千人队,在炮火和本阵弓弩手的掩护下顶着大盾往前冲,虽然没有躲过炮火的袭击,但是好歹让箭雨的杀伤力降低,比之前损失的要少得多,就冲到了城墙底下,迎接他们的是如雨点一般砸下来的滚木礌石还有爆开的炮弹,又是死了一片,才勉强竖起云梯,没爬几步,就被明军用木棍把云梯挑开,直直地摔了下去摔死了。 眼看着又要被挫败,孙骁心知进也是死退也是死,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好混一个战死。 用嘴叼着刀,顺着云梯就往上爬,一边往上一边躲着箭雨,前面三个士卒纷纷摔落下来,被箭射死或者被石头砸死,他运气真不错,直接冲到城头,刚一冒头,就看到一黑洞洞的管状物对着他的脑袋,他还看到了一缕缓缓升起的白烟,然后…… 嘭的一声。 孙骁的后半边脑袋像被砸碎掉的西瓜一样碎掉了,只有破碎脑袋的尸体摔下了城,他草草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成了平虏城争夺战开战以来丧生的第二个叛军军官。 鸟铳队已经登城了,针对叛军冲到城下工程而火炮不便开炮,且滚木礌石容易暴露士兵造成大的损失的现状,萧如薰果断下令调一百铳卒五十辅兵登城作战,专门对付那些跑到城下的士卒,自有盾兵持盾保护,他们只需放心射击即可。 一声声枪响在城头响起,一团团烟雾在城头弥漫,远处的哱云看的眉头直皱。 “那是什么?!都快登上城墙了又被赶下来!那是什么火器?!怎么还有那么大的烟?” 哱云很不喜欢火器,非常相信自己手里的钢刀和胯下战马,所以对火器无甚研究,此时,从昏迷中醒来的哱勇终于归位,发挥了自己狗腿子的本色,一把指出这是传说中的鸟铳! “鸟铳?就是那个打鸟的破管子?有那么大的威力吗?” 哱云不屑道。 哱勇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因为他也不是很了解火器,只是相对于哱家叛军来说,他了解的稍微多一点,所以好歹还能说些比较专业的意见:“将军,鸟铳这东西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威力的确很大,用得好,一枪就能干掉一个人。” 哱云皱着眉头打量着城墙上不断爆起的一团团烟雾,开口问道:“咱们有吗?” 哱勇为难道:“有是有,但是……” “但是什么?”哱云眼睛一瞪,哱勇只好照实说道:“但是咱们都不会用,全在仓库里放着,也没人去管。” “废物!要你何用!”哱云一瞪眼一巴掌甩在哱勇的脸上,把哱勇打翻在地,满心烦躁的看着攻城的困局。 远程有佛朗机铳火力压制,近程被鸟铳限制的死死的,不断上涨的战死人数直接导致哱云不断增加的暴躁指数。 “将军!真是想不到,稍微对火绳做了些加工,弄了些火药包,就能将射速提高那么多,现在被鸟铳队打死的叛军尸体都堆在城下堆了一地,约摸着得有两三百之数!这,这射速也提高得太快了!” 王辉满眼放光的看着训练有素的鸟铳手不断的持枪发射,他们身后的辅兵动作迅捷的将鸟铳装填弹药完毕,然后递给鸟铳手,鸟铳手在盾兵的保护下轻松瞄准城下的叛军一枪一枪的将之撂倒,然后就蹲下装填弹药,动作麻利,效率极高,唯一美中不足的,今天风不大,所以城头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和难闻的尿臊味…… “火器的威力需要在特定的情况之下才能发挥到最大,不过此战之后,本将会着人进一步针对火器惧水的毛病加以改进,争取弄一批不惧水而且射击速度更快的火器出来,把鸟铳给好好的改进一下,毕竟这鸟铳队对上骑兵,用商人的话来说,绝对是稳赚不赔啊!哈哈哈哈!” 看到战况占优,萧如薰的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继续吩咐道:“注意保护好鸟铳手,鸟铳和佛朗机的攻击不能停,要注意不可使敌军登城,告知其余三门,不要吝啬火药和炮弹,一旦其余三门敌军发起攻击,要坚决打回去,鸟铳队人手少,要专守西城,不能分兵驻守,让他们多多注意。” 王辉点头:“诺!” ps:喜欢本书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哟~ 十九 著力兔来援 战事继续进行,城上城下战况激烈,但是城上的明军占尽了优势,城下的叛军要攻击需要仰视,缺少盾兵的保护,时刻都处在危险之中,城上明军则被盾兵严密保护,又是枪又是箭又是滚木礌石,城下叛军被打的满头是包,激战一个时辰,第二个千人队的进攻彻底失败,哱云气的牙痒痒,但是忍受不了那么大的兵源损失,按耐住怒火鸣金收兵,两三百溃兵仓皇退去。 明军扛住了叛军的第二波进攻,大家欢欣鼓舞,欢庆又一次胜利。 “哈哈哈哈!将军,这一两个时辰,贼兵少说得有千人丧命在城下,两个千人队都给我们打回去了,看他还有多少兵力!他们号称三万,我估摸着,也就不到一万之数!两个时辰损兵一成,我看他们如何嚣张!哈哈哈哈哈!” 赵虎及其畅快,打了一个极其畅快的仗,把叛军压制的抬不起头,原本以为发挥不了什么用途的火器大放异彩,一百铳卒两百杆鸟铳就能把叛军打得满头包,那一百杆枪齐射的时候还真是壮观,不仅声音威武,杀伤力也大,直接把下面的叛军打的断手断脚的都有。 “直接杀死的还不是大头,那么被铅子打中的伤兵,才是大头,他们回去以后是必死无疑,这份战果也要算在你们的头上……对了,我军损失如何,统计出来没有?” 萧如薰很关心这一战的战损问题。 陈燮拿来了统计报告,回复道:“我军战死八十六人,轻伤二百零一,重伤三十九。” 萧如薰立刻说道:“轻伤员务必保证他们的性命,重伤员也要全力救治,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要是没了,再训练一个新兵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了,告诉医师不要吝啬药材,药材没了可以再种再采,人没了就真没了,战死者要多发抚恤,将尸首归还家人,多赐布匹、粮食。” 陈燮点头应诺。 “叛军这一次受挫严重,必将回去整顿兵马总结教训,下一战会更不好打,诸君要多加小心,盾兵不能少,火器攻击不能间断。” 众将抱拳应诺。 萧如薰放心的点点头,将目光投向了南方。 魏学曾的援兵,到底会不会来,或者说,什么时候来呢?叛军人多势众,之后的仗会越来越不好打,万一他们丧心病狂的增加援兵再来猛攻,情况会更加不妙,必要时,需要用些计谋才能取胜了。 萧如薰的预计和记忆都没有错,大战开启的第二天的下午,明军第六次打退攻城叛军的时候,黑压压一片成建制的马队从西南方向而来,使得不少明将面色发白,士卒惴惴不安。 这一天半叛军的攻城频率很大,连战六次,而且防护更加完善,为了防备鸟铳,连装运给养的大板车都给拆下来做盾牌使用,的确减轻了自身的伤亡,叛军损兵约在两千上下,明军也有约三百人战死,其中还有三十多个鸟铳手战死,放在其他时候已是了不得的伤亡比。 萧如薰的面色很平静,著力兔所部骑兵前来相助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而且攻守城池作战里,骑兵最多只是威慑性作用比较大。 “将军,贼军似有援兵而来,观其装束,当是套虏!” 赵虎面色惊诧而来,陈燮和王辉也面有不安之色。 萧如薰只是面色淡然的点了点头:“预料之中。” 三将闻言面色奇异,看着萧如薰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心中居然莫名的安定下来。 “套虏骑兵来援,哱拜也是下了大功夫的,而且终究是马队,无法攻城,攻城还是要靠哱云手下的步兵,至于骑兵,只是说能在城破之后发挥用处,或者干脆下马成步兵,以套虏和哱拜的关系,也就是相互利用,断然不可能用珍贵的骑兵去做步兵战斗,最多壮壮声势罢了,不必担忧!我等只管尽心守城便是。” 话是这般说,萧如薰却在心里思量着有没有吃掉这三千骑兵的可能性,哱拜虽除,套虏更加可恨,整个宁夏之役哱拜都不是明廷主要的防备要点,明廷真正担忧的乃是哱拜背后的套虏,以著力兔为首的河套蒙古部落首领,他们若是横参一脚,对大明来说无异于狠狠一刀。 得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以后再想打秋风的时候多少掂量掂量这样合不合适。 这样的话,得早做铺垫啊…… 看萧如薰镇定自若的样子,大家也就放下心来,该干什么干什么,认真守城,不久之后,叛军第七次进攻展开了。 这一次的进攻力度很大,叛军居然调动了两个千人队的力量来攻城,明军艰苦战斗,战到落日时分,叛军大营鸣金收兵,叛军这才丢下四五百具尸体仓皇逃窜回去,明军犹自不解气,一直开炮轰到叛军退出射击范围为止。 叛军退兵以后,明军开始准备吃晚饭,战事紧急,需要给兵士吃饱,城内粮食充沛,够吃四个月,所以萧如薰下令粮食敞开供应,城内但凡有猪牛羊鸡鸭等全部买下,宰杀给士卒补充营养,保证每天每个士卒至少能吃到一顿肉,最不济肉汤也要让喝到,盐油也要放开了供给,不吃盐就没有力气,这也是军中大忌,要让士卒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战斗,才不会有怨言。 吃饭的时候,赵虎王辉陈燮三将被萧如薰喊到了城墙的铺房里面,听着萧如薰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解说,三将瞪大了眼睛,良久,三将咬牙点头,答应了萧如薰提出的要求。 富贵险中求! 叛军大营中军主帅大帐里,哱云恶狠狠地看着帐下跪着的两名叛将,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主位左侧上首则端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手里捏着一把造型华丽的匕首把玩,此人正是带着三千马队来援的蒙古套虏著力兔,一脸轻松的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哱云惩治进攻不利的两名叛将。 “攻城不利,损我五百兵力!你们还有什么颜面来见我?!推出去!斩!!” 许是著力兔略有些轻蔑的态度激怒了哱云,本来不打算杀人的哱云还是下令要把这两人斩杀掉,不能丢了面子。 见着哱云暴怒的样子,著力兔满腹的讽刺话语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要是真说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著力兔是收了钱收了好处的,你收了钱收了好处就要办事,不然名声臭了,以后哪里还有人会来找自己做这等打秋风的好事? “哱云啊,你爹请我来是让我来帮你一把的,我现在来了,但是你也知道,汉人的这种乌龟壳子我可是敲不开,你不把它敲开一个口子,我这三千铁骑就算是天兵下凡也冲不到城里面去,如何帮你破敌啊?这还要你自己想办法啊!” 看着著力兔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哱云心里面的气别说多憋屈了,但是著力兔说的没错,骑兵怎么攻城?骑着马往城墙上撞不成?那不是找死吗?更别说城中明军还有鸟铳那样的利器,一轮齐射啪啪啪啪啪的,城下自己的兵卒就死了一地,没死的也是血流不止无法医治,这两天起码有一百二十多个中了铅弹的伤兵没死在城下,却在回营之后流血而死! “这萧如薰也太能守城了,您也看到了,我这些天日夜不停的攻城,人死了两千多,就是打不下来!汉人别的不厉害,就是守城厉害,还有那火器,天知道他们怎么就使得那么好!” 著力兔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走上前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年轻人不要急躁,老子我几乎年年都和汉人打仗,汉人那三板斧我还不知道?火器虽然厉害,但是弹药有限,而且下雨就不能用,野外战斗的时候也根本用不上,你啊,不要急躁,要等,这些汉人困在城里面,你是进不去,但是他们也出不来啊!等他们火药用完了,你还怕个啥?” 哱云忙问道:“叔叔有何计策教我?” 著力兔一副神秘的样子在哱云耳边耳语几句,听的哱云满脸红光,大喜过望,一个劲儿的感谢著力兔。 ps:喜欢本书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哟~ 二十 儿郎们!随我杀贼!! 别说这些鞑子粗鲁,其实一个赛一个的狡猾!当然狡猾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仅狡猾而且还有了见识,有了野心,有了大政方略,那才叫可怕,那就是要夺天下了! 哱云胸有成竹,大喜过望,下令烤了一整只羊来款待著力兔,自己也胃口大开,两人居然就把一只大黄羊给吃掉了。 从第二天开始,守城明军发现叛军攻城突然变得有些无赖起来,至于怎么个无赖嘛,可以说是打着打着就往回跑,打着打着就往回跑,一旦进入了明军火炮的射击范围,明军开始发炮,叛军就撒丫子往回跑,还有不少骑兵也加入了这个行列,满战场乱窜,也不怕被铅子打到。 几次过后,明军觉得不对味儿,不发炮了,等着看着这些叛军到底要干什么,结果叛军试探了一下看明军不发炮,居然就直直的冲了过来要攻城,明军立刻开枪发矢,死了一地的叛军之后他们又往回跑,根本就不用大营鸣金。 不仅西城如此,北城南城东城都是如此,叛军四面围城四面佯攻,就是不正式攻城,明军士卒百思不得其解。 结果很快,新的命令下来了,军官们命令炮手和铳卒有限量发炮放枪,并且逐日递减,到第四日的时候,不发炮也不放枪了,直接回归冷兵器战斗时代,这让炮手们和铳卒们十分不解——武库里炮弹火药堆积成山,怎么就不打了?多好的武器啊? 铳卒被强行下令撤下城墙,炮手也被整顿下了城墙,城墙上交给弓弩手和滚木礌石了。 每天都在观察明军战斗的著力兔和哱云大喜过望,哱云高兴之下,立刻狠狠的拍了一把著力兔的马屁,把著力兔给拍晕乎了,直接下令调一千骑兵下马成步卒,交给哱云指挥,和他的大军一起全力攻城! 一个上午下来,哱云和著力兔收到了报告——城内明将将其余三个城门的兵力都调走了一些,尤其是南城,仗着南城高大,居然被调的没几个人在守,守军全部汇聚到了西城硬抗叛军攻城,叛军虽然多次被打退,但是损失较之以往已经小了很多。 城头险象环生,萧如薰所在之地都差点被叛军突破,萧如薰忍着伤痛拔出战剑就要和叛军厮杀拼命,关键时刻,杨彩云手持长剑穿着盔甲军装、带着三五顶着盔甲的侍女一起登城,亲自擂鼓助威,明军一见将军夫人亲自登城擂鼓助战,士气大振,奋起反击,不要命的将叛军赶下了城头。 “彩云,你为何要上城!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萧如薰急切的将杨彩云拉住,一把环入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抱着,生怕失去了她,反正萧如薰万万想不到杨彩云居然敢穿着盔甲上城助战,还带着几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侍女一起上城,这不是胡闹吗?! 杨彩云脸色发红,只是笑,见这萧如薰无事,便紧紧握着萧如薰的手。 “薰郎在何处,妾就在何处,薰郎若有失,妾身绝不独活!” 一席话直叫心中早已有了胜算的萧如薰红了眼圈,流着泪把杨彩云娇小的身子紧紧搂入怀里,死死盯着前方叛军大营,心中决心愈发坚定。 攻城战再次遭遇挫败,但是得到了具体消息的著力兔和哱云却相视一笑——阴谋得逞了!娘们儿都被逼着上城了! 此城必破! 下午,东城和北城的攻势陡然加强,唯有南城不曾加强攻势。 临近日落时分,双方都疲惫不堪了,而真正的大幕才刚要开始。 一千隐藏起来的哱云部兵卒和两千著力兔部骑兵不知何时居然出现在了明军防备及其空虚的南城之外,看着已经准备好的两根巨大撞木,哱云和著力兔一起点了点头。 阴谋的大幕陡然拉开! 哱云和著力兔亲自率领三千叛军兵卒精神饱满的突然对南城关墙发动了火速进攻,平虏城南关有土墙和坝门,里面除了城墙外还有内城门,等于是三重门,但是只要攻破一道门就能冲入城内,顺着壕沟一直打到西城背面去,等于土墙一破,南城就丢了两道门,最后一道内城门自然不在话下。 两根巨大的撞木各自被十六人抬着,在盾兵的保驾护航之下向城门冲去,守城的少量明军士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天色昏暗的情况下,明军士卒也有些懈怠了,以往叛军都是日落收兵,谁知道他们会在此时发动进攻?猝不及防之下,又被一阵箭雨覆盖,连奔带跑的去求援了。 两根巨大撞木轰隆隆的对着城门一顿怼,南关本就是土墙,硬度不够,几个回合下来,土块纷纷剥落,哱云大声嘶吼道:“给我破城!!!” 似乎是收到了激励,撞木兵卒陡然发力,连着三撞,随着一阵巨大的崩落,南城土墙告破! “弟兄们!冲杀啊!!!!” 三千兵卒如潮水一般涌入土墙之内,向南城城门发起了突袭,南城城门防守不及,只一刻钟又被突破,情况万分危急! “杀啊!!!” 哱云和著力兔杀红了眼,带着部队猛打猛冲,却没有注意到任何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内城城门之前,叛军正要发动最后的冲锋攻破城池,突然一声炮响,四面城墙上突然竖起大量旌旗,大量明军士卒忽然站起高声呼喝,四面城墙都出现了黑洞洞的炮口,二话不说,直接开炮就轰,而后四面城墙又出现铳卒,黑洞洞的枪口对下,一轮齐射二轮齐射,直把城下叛军杀得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宛如地狱猎场一般! 哱云直接呆掉了,炮火连天都没有注意到,只是呆呆傻傻的望着南城城墙上那面旗帜,直到右臂一阵剧痛打醒了他。 低头一看,哱云才发现自己的右臂已经被铅弹击中,血流如注,剧痛不已! “啊啊啊啊啊!!!!” 宛如受创的野兽一般,哱云仰天嘶吼起来。 著力兔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中了计,吃过太多次汉人的亏的他几乎是本能的就要号召自己的兵卒们撤退,奈何叛军士卒太多,直接把两个城门和城门之间的空间全部沾满,前面的要逃,后面的却还没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往外跑,人挤人之下乱做一片,两道城门四面城墙之中全是明军的埋伏,弓弩手铳卒一大堆,还有不知多少火炮直接俯冲发射,打的城下是真真成了尸山血海,血肉横飞,到处都是断手断脚和惨呼不止的叛军套虏兵卒。 这只是加剧了叛军的混乱,后面的兵卒推着前面的兵卒,甚至自相踩踏也在所不惜,完全失去了平常心,一心只知道逃离这个死亡之地,很多叛军和套虏不是被杀死的,而是被踩成了肉泥而死,实在是憋屈不已,更有丧心病狂的套虏骑兵的催动马匹横冲直撞,也不知杀伤多少战友。 然而等终于有人冲出土墙,却发现噩梦还没有结束,他们的对面,是黑压压一片明军严阵以待,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赵虎黑着脸举起了自己的大砍刀,王辉直接下令道:“铳卒开火!炮手发炮!放!!” 十门叶公神铳早已装填完毕开始发射,轰轰轰一阵轰鸣,城门前叛军和套虏死伤遍地,铳卒一百组成三列,轮流开枪,砰砰砰砰铅弹乱飞,叛军只要被打到就必死无疑,三轮齐射之后,已有叛军和套虏冲出了警戒线,赵虎策马而出,挥舞着大砍刀,悍不畏死的大声吼道:“儿郎们!随我杀贼!!!” ps:喜欢本书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哟~ 二十一 一将功成万骨枯 赵虎勇不可挡,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的冲出去,极大的激励了明军士气。 炮手铳卒后退装填弹药待命,五百明军刀盾长枪兵和一百明军骑兵呼号着正面迎上了叛军套虏溃兵,直杀的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赵虎一马当先举着大砍刀冲入敌阵大杀四方,战刀之下几无一合之敌,所到之处贼军纷纷丧胆,被斩于马下,偶尔几人为了活命纵马来战,被赵虎连砍带劈斩做两段,死不瞑目。 明军愈战愈勇,多日积蓄的体力一瞬间爆发出来,杀红了眼,赵虎则盯上了一个浑身浴血却穿着裘袍的马军,认为这肯定是套虏将领,便拍马去战,那裘袍马军见赵虎杀来,居然拔出战刀正面迎上,赵虎迎上去大战四五回合,惊讶地发现这家伙战斗力很强,搞不好是条大鱼,立刻来了兴致,抖擞精神又上去与他大战了二十几回合,竟不能斩杀之。 裘袍马军正是逃命而出的著力兔,见自己的部下几乎都被火炮鸟铳杀光了,仓皇之下只想着逃命,却又被阻,越战越急,直接用上不要命的方法和赵虎死磕,一时之间赵虎险象环生,被用力一震居然倒退一步,身子一仰露出破绽,被著力兔抓个正着,一刀砍下就要杀了赵虎。 一杆长枪突兀出现,抵住战刀,又一把荡开了著力兔的砍刀,赵虎一瞧,正是拍马赶来相助的王辉,便反应过来,趁此良机嚎叫着举起大砍刀斜着就是一劈,直接把著力兔的整个脑袋连着半个身子给劈了下来,顿时血如泉涌,肠子器脏流了一地…… 赵虎留个心眼让王辉把这家伙的脑袋割下来,搞不好是个大官,两人平分功劳,自己又拍马去战其余的套虏叛军,不多时,大局已定,明军停止防守四门齐出,直接把猝不及防的残余叛军杀得人仰马翻仓皇逃窜,陈燮直接带着五百多明军杀入了叛军大营,将叛军大营留守哱勇阵斩,余者尽皆跪地乞降,缴获无数武器辎重。 萧如薰下令身边战将带着城上的兵下城去战,里应外合,两面夹击,士气大振的明军对上仓皇逃窜的叛军套虏,结局自不用说,战了一个时辰多,叛军套虏终于崩溃,纷纷跪地乞降…… 残余战斗一直到第二天天明方才结束,萧如薰不能厮杀,就亲自持鸟铳弩箭射杀敌军,几乎耗尽精力,全靠杨彩云在一旁搀扶才能站稳,赵虎陈燮王辉三将也多有受伤,明军士卒但凡还能站着的就没有几个不受伤的,除了被强制要求退出战场的二百多铳卒之外。 萧如薰部三千明军也遭到了重创,等到中午战况统计报告出来之后,萧如薰才心痛的发现三千士卒到如今只剩七百多没有受伤,还有七百多轻伤,二百多重伤,余者全部战死。 而叛军套虏方面损失更加惨重,根据指认,套虏首领著力兔被王辉和赵虎合力斩首,叛军主将哱云被不知是谁的鸟铳穿心打死,死不瞑目,叛军副将哱勇被陈燮阵斩斩首,叛军主要将领三十七人除二人投降之外全部被杀。 而叛军所部实际兵力只有六千多一点,四千余人或被阵斩或回营后不治而死,只有一千多一点成功投降保住了性命,套虏三千马队有三百多成功逃脱,明军无力追击,余者四百多投降,剩下的全部死于战场,战马被缴获八百多匹。 萧如薰大手一挥,投降套虏全部杀死!大明不需要这些反复无常的贼寇! 于是这些被捆绑起来缴械的套虏就成了铳卒的活靶子,被杀气腾腾的明军活生生一枪一个打死,把没被杀的一千叛军军卒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地求饶,更有甚者大小便失禁,丑态百出。 “念在尔等之前具为我大明兵士,被裹挟从贼,叛乱并非本意,家中也有老母亲人尚在,本将不杀你们,但是,你们要用自己的功劳,将功折罪!即日起,将尔等编入军中,为我军前锋,若要活命,就要一直战斗,直到叛乱平息为止!本将不将尔等叛乱之事上报!但若有不从者!杀!” 萧如薰杀气腾腾的一个“杀”字喊出,王辉立刻大呼铳卒“举铳”,杀红了眼的铳卒们纷纷举铳,只待有人反对便击杀之,见着杀气腾腾包围在一旁的明军,这些叛军哪里还敢有异议?本来他们就是被各自的军官裹挟着从贼,没什么实际立场,谁是他们的将军他们就跟着谁,真要造反的时候也灰心丧气就想着一条道走向黑,没想到现在绝处逢生,还有一丝活命的希望。 “将军所命,岂敢不从!” 一千多叛军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全部跪下表示顺从,萧如薰下令赵虎亲自统帅这支叛军前锋。 至此,历时半个月的平虏城攻防战以明军萧如薰所部大获全胜而告终。 萧如薰所部三千人,战后存活者不过一千五百之数,余者全部战死,完好无损可立战者不过七百,而叛军方面,兵力约为九千,其中套虏三千,逃走三百,余者全部被杀,叛军六千,除一千余人投降,五百余仓皇逃跑之外,四千五百余叛军全部被杀,首级完好者全部被割下,堆积如山,粗略一数,竟有六千之数。 存活下来的明军纷纷感到万幸,需知明军记功要按照首级来,寻常边境摩擦一两百级就是大捷了,而这一次居然斩下六千级,其中近三千都是正儿八经的套虏,那可是惊天的大功,大家都在想着能得到什么样的赏赐了! 赵虎王辉陈燮三将喜不自胜,他们三人各有大功记在身上,这一次肯定可以加官进爵得到赏赐,坐在一起就哈哈大笑起来,剩下的明军也纷纷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从高强度的战争状态中放松下来,很多人一下子瘫倒在地就呼呼大睡起来。 望着初起的朝阳,萧如薰轻轻一叹,对杨彩云说道:“彩云,这是为夫给你打的第一场胜仗,接下来,为夫还会打很多很多的胜仗,一定给你挣一副诰命回来!” 杨彩云已经不敢再去看血海一般的战场,埋头在萧如薰的怀里,只是轻轻点头,什么也不说了。 把杨彩云送回了家里安顿好,萧如薰还要为战后的一系列事物做准备,战死士兵的抚恤,家眷的安顿,战场打扫,军报书写传递等等等等,还有最重要的,下一步该怎么做,是守着不动,还是主动出击,这都是需要萧如薰亲力亲为的。 战胜固然可喜,但是战胜需要付出的代价却实在惨痛,明军阵亡一千五百人有余,一千五百个家庭顿时成了失柱之家,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虽然有不少军户家里还有其他的男丁,但是整理了一下,一千五百户家庭里居然有将近六百户家里已经没有男人了,只有孤独的妇人和年幼的孩子。 看着哭天喊地烧白纸的一幕幕,萧如薰顿时觉得自己获得的胜利是那么的可悲,胜利固然是胜利了,可是这些家庭却永远的失去了快乐,没有男人的支撑,一个家还能算作一个家吗?而萧如薰所能做的,也只是尽自己所能,把更多的抚恤亲自发给他们,可是这些妇人们捧着银子依旧嚎哭不止。 此情此景,如何能让萧如薰坦然待之? 再不忍心看着这些失去男人的妇人们的嚎哭,萧如薰转身离开了这一片居民区,跟在身旁的王辉似乎看出了萧如薰的伤感,出言劝慰道:“自古征战哪里有不死人的?将军还是不要太过伤感了。” 萧如薰回想着前世今生那些死去的战友们,凄怆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这一身功名与荣华富贵,是这些士卒以生命换取,但是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给她们十几两银子的抚恤,没了顶梁柱的支撑,孤儿寡母老父老母如何能活?带着孩子的寡妇改嫁不易,若不改嫁,十几两银子能让她们坚持到把孩子带大吗?他们都是我的部下,而我却不能为他们的妻儿老小做更多的事情……难怪世人皆言兵者不祥,死生之地啊!” 王辉只有深深叹息。 城外,尤其是南城城关,战场打扫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萧如薰下令所有叛军和马匹的尸体全部以火焚烧,不能留,然后着手安排征调城中民夫修理城墙一事。 一整个白天萧如薰都在城内各处奔波,直到入夜才得以回家,草草的吃了晚饭,又一头扎进了书房,杨彩云担心丈夫的身体支撑不住,把从家里带来的老参炖了汤端去书房给萧如薰喝,一进门便看到萧如薰伏案在写着些什么。 ps:喜欢的读者还请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二十二 他是怎么做到的? “薰郎,你身体还没好利索,还是不要这般劳累了,喝了这碗汤,回去休息一下吧……” 杨彩云把汤端到了书桌上,心疼的看着萧如薰操劳的模样。 萧如薰抬头看着杨彩云,挤出一丝笑容,把碗里的汤连着肉全部吃下肚,然后继续伏案书写,开口道:“总有些事情要说要写,不仅仅是军报,还有其他的事情我要处理一下。” 杨彩云疑惑道:“什么事情。” 萧如薰开口道:“我要在军中鼓励还未娶妻的士卒迎娶战死士卒家中的寡妇。” 杨彩云愣了一下,而后温声说道:“薰郎可真是宅心仁厚,还为战死士卒想到了这样的地步。” 宅心仁厚?为了设计哱云和著力兔,拿士卒的性命去诱使二人中计,这般的自己,能称之为宅心仁厚?战场之上,容不得半分慈悲,即使是拿自己最亲近的部下的性命做诱饵,也要完成计谋,慈不掌兵啊…… 萧如薰停下笔触,微微一笑,张开双臂示意杨彩云坐到他的怀里,杨彩云脸颊绯红,犹豫了一下,看着书房里没有人,便轻轻坐在了萧如薰的怀里,萧如薰便轻轻地抱着杨彩云。 “若是战死士卒的军中好友还活着,去把那些失去丈夫的妇人娶回家,也是一桩好事,至少,至少不至于让那些妇人自此一生凄苦,再无生趣,家里没有男人,女子生存实在不易,今日我在城中,看到那些战死士卒的妻儿老小,我当真是……唉……” 杨彩云转过身子,抱住了萧如薰的头,温声道:“屈大夫的离骚说的当真是好,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民间妇女虽可自己选择是否改嫁,但是若是家中还有前夫之子,则有些不好,想来,也唯有战死士卒的好友才能代为妥善抚养,甚至还能代为照看家中老父老母,薰郎真是有心了。” “我能为他们做的不多,仅此而已,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这一身功名利禄,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我若是不做些什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虽说自古以来慈不掌兵,但,为将者最起码的良知,还是要留存于心的吧?不然,必将遗祸后人。” 萧如薰抱着杨彩云,唯有叹息。 仗打赢了,喜悦却没能维持多久,很快,萧如薰处理完了一些战后的事情之后,就在战后第三天召开了军中会议,商议补充兵卒和下一步战略问题,因为目前援军还是没有到,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援军来,派出去索敌的哨骑并未有任何发现,平虏城该如何做,需要大家一起来商议一下。 这一战萧如薰打出了自己的威望,军中诸将都对萧如薰心悦诚服,只是请萧如薰做决定,一千五百残卒和一千降卒,这样的兵力完全无法和之前三千训练有素的精锐兵卒相提并论,而补充兵力的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还需要请示上级总兵和总督,得到允许方能补充兵力,当然,战时,事急从权,但是那两千多民夫壮丁乃是城中的生死线,萧如薰实在不愿意强征。 “将军宅心仁厚,但是,算上那一千多不怎么可靠的降卒,我军也仅仅只有二千五百兵力,一旦贼军复来,我军的情况将极其不利,那些降卒之心尚未收取,一旦城池再次被围,难保他们不会哗变,和贼军里应外合,若是要守城,这些降卒很不可靠!” 赵虎对这些降卒十分不信任,而且言语里似乎有想要斩草除根的想法。 萧如薰立刻否决:“不可!关键不是在如何防范降卒,而是如何任用,用到对处,降卒的效果比我军本部还要好,能活一人就多活一人,总不是坏事,鞑靼蛮夷也就算了,杀了就杀了,但是这些降卒多为大明士卒,若是杀之,恐不利于战,为将者不惧杀,但也不可嗜杀,伯威勿复再言!” 赵虎连忙告罪。 萧如薰接着说道:“我军接下来的部署,本将是有意主动出击叛军的,被动防御不是长久之策,只有打出去,才能避免战火重燃在平虏城,城池已经多有破损,短时间内不能再守,唯有出城主动进攻叛军这一条路可走。” 王辉担忧道:“但是我军满打满算只有两千五百人,还要留下一部兵马守城,贼军动辄万人,野外争锋,我军劣势太大,火器的威力也无法发挥到极致。” 陈燮也复议。 萧如薰也深感苦恼,虽然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是自己也损失很大,失去了主动进取的能力,若是手中还有三千兵马,就算火器的威力不能发挥到极致,萧如薰也不怕了,这些日子萧如薰下令城中木匠改造战车,将十多门佛朗机炮按照自己的意图改造成了可以快速机动的车炮,增强野战能力,一下子就有了二十多门车炮,至今还在改装,可是如果没有足够多的步卒,炮兵的生存能力太弱了。 正在极度苦恼间,却突然又哨骑归来,带来了一个让萧如薰极度惊喜、又有点小小的担忧的消息。 魏学曾魏制台派来的援军已经抵达城南十里处!领兵者是副将麻贵和都司萧如蕙! 援军来了他好高兴!麻贵来了他也好高兴!但是他的二哥萧如蕙来了,他有点担心……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三千援军的到来一下子把眼前所有的困局都给打破了! 他立刻下令将官们一起和他去迎接援军。 麻贵,大名鼎鼎的大明抗倭英雄,鼎鼎有名的麻家将当代领头羊,人们号称的东李西麻中的“麻”的代表人物,相当有名能打,是个很强的武将,至于他的哥哥萧如蕙,据说统兵有方,但是具体怎样,也不清楚,但是这三千援军来的实在是太及时了!有了这三千援军,萧如薰就有了向叛军发动逆袭的底气! 城外,萧如蕙的整个身心都沐浴在巨大的惊喜和幸福之中,当然还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他的弟弟,家里最优秀的子弟,以三千兵马打败了叛军九千人的围城,并且杀死了破败的养子哱云,还有套虏首领著力兔,以及大小军官三十多人,几乎全歼叛军和套虏骑兵,首级斩了近六千级,还缴获了八百多匹战马!等于在叛军的胸口狠狠的扎了一刀! 整个九边一年也未必能砍下六千敌军的首级,而萧如薰一个人就做到了!九边衰微以来,还从未打过如此大的大胜仗!实在是石破天惊的一战!他真的好高兴! 还有一点小失落,因为他彻底的被弟弟比下去了,作为兄长,有点小失落……然后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要迎头赶上,不能输给弟弟! 至于麻贵,则一直处在震惊当中。 萧如薰,那个九边将门里羡慕嫉妒恨的家伙,不仅有很好的名声,还迎娶了白富美,走上了人生巅峰成为了高富帅,二十二岁就是三品参将,独守一路,本来这已经很让人羡慕了,没想到高富帅还特别的牛逼能打,三千人愣是把人家九千人打得丢盔弃甲!更别提里面还有三千拥有极强战斗力的套虏骑兵! 以往九边那些殆战的家伙遇到一两百套虏骑兵就喝一壶了,还经常花钱买通那些套路让他们不要南下或者转向他处,这已经是九边将门公开的秘密,但是萧如薰却反其道而行之,一口气灭了三千套虏骑兵,斩杀著力兔,大涨我军军威!这件事传出去,必将极大的震慑河套套虏!也将为九边将门在朝堂上狠狠出一口恶气! 著力兔也被杀了,首级在,功劳妥妥的跑不掉。 哱拜的养子哱云也被杀了,首级也在,跑不掉。 城外几乎堆积成山的六千首级,相当可怕!跑不掉! 这下子,萧如薰是真的可以威震九边将门了! 步兵也就算了,三千套虏骑兵,那是骑兵啊!到底是如何才能斩杀三千骑兵?他自己也就只有三千人啊!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二十三 主动出击 麻贵和萧如蕙带着五百骑兵二千五百步卒来到平虏城城郊驻扎的时候,远远看到平虏城外堆积如山的六千头颅,无不震骇异常,更有甚者直接尿了裤子,看得麻贵是万般不快!这里头尿裤子的士兵还有他一手带出来的麻家军的几名士兵,实在是丢了他的脸面! 萧如蕙直接就看呆掉了,好一会儿才合上自己的嘴巴,咽了口唾沫,心中居然对自己那最小的小弟起了一丝敬畏之心。 那可不是什么九边将门无耻之辈惯用的杀良冒功等手段得来的,城中居民好端端的活着,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斩获,要是不信,你去看看南城门那一片狼藉的样子就知道了,还有堆在城外没有燃烧殆尽的尸体也可以证明,更有贼首的头颅可以作证,实打实的六千级斩首!完全可以付诸史书记录下来的大胜! 麻贵更是敏锐地察觉到,此役之后,整个战况将急剧转变,叛军一下子损兵近万,实力大损,更遑论三千套虏之死震慑河套蒙古人,使蒙古人不敢轻易再次南下,胜利的天平瞬间向明军倾斜!自己的三千人马加上萧如薰部剩余的兵马,完全可以组成一支不弱的机动兵力,迅速向西进发,朝叛军老巢宁夏镇城杀去,定可极大的震慑叛军! 萧如蕙还是唏嘘不已。 两人带着卫队入城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城门口一队军官正在那里等候着,萧如蕙眼尖,一眼就瞧到了站在最前面的萧如薰,激动之下只和麻贵说了一声,就拍马而去,远远的就高喊着“四弟”。 萧如薰也就确定了眼前纵马而来的英武男子就是自己的二哥,萧如蕙。 于是萧如薰也跨步上前,面露笑容,待萧如蕙上前下马冲过来,便相拥在一起。 “二哥。” “哈哈哈哈哈!”萧如蕙狠狠地拍了拍萧如薰的后背,然后满脸笑容的看着萧如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萧如薰:“好小子!好小子!父亲没白教你!三千人废掉了九千叛军!好小子!这下子,你这功劳可真的是参天了!我延安萧氏一族也将名震九边将门!哈哈哈哈哈!” “全赖将士用命!不过二哥和麻将军来的实在是太及时了!方才我还在和部将苦恼兵力不足无法出击,这下可好,这三千援军一来,小弟就有底气向叛军主动出击了!” 萧如蕙一听就满眼放光! “好!这次你小子立了大功,为兄也不能落在你后面!这次出击叛军,为兄定要大展身手一次!你我兄弟二人齐上阵,当为一段佳话!哈哈哈哈哈!” 萧如蕙笑了一会儿,便关切地看着萧如薰,语气也变得和缓起来:“我们父子五人天南地北的分开,彼此也难以互相照应,这些年,也苦了你一个人了,当初出任军职的时候,你还是白面小生,这一晃几年过去,瘦了,黑了,面色也粗糙了许多,西北苦寒之地,磨人呐!” 萧如薰摇了摇头,微笑道:“宝剑锋自磨砺出,兄长,这是我们将门之宿命,无可推卸。” 萧如蕙欣慰地点点头:“能有这般觉悟,就是名将之始,四弟,努力,莫要让旁人瞧不起我们萧氏,瞧不起我们将门!” 萧如薰狠狠点了点头。 不一时,麻贵策马赶到,十几步的地方,麻贵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抱拳就是一个军礼:“萧将军骁勇善战,大破敌军,大涨我九边将门之威风,麻贵实在佩服!” 萧如薰笑道:“麻将军过誉了!末将早就听闻麻将军的威名,若要论起从军资历,末将可要居于晚辈之列了!麻将军能率军来援,末将万分感激!” 麻贵对萧如薰好感顿生,上前亲近了一些:“哈哈哈哈!魏制台接到了萧将军的求援信之后,火速命我等前来支援,我等率军紧赶慢赶,却没想到还是没能帮到萧将军,我这心里实在是有愧!却是叫萧将军孤军血战了!” 萧如薰忙摇头道:“麻将军不要这样说,毕竟末将这被围,消息也传不出去,麻将军此时来的其实刚好合适,末将这里正在发愁没有足够的兵力出击叛军建功立业,麻将军的援军就到了,实在是来得非常及时!” “哦?!”麻贵来了兴趣:“没赶上这大战,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好受,既然萧将军还有他想,那,愿闻其详!” 萧如薰伸手指向城内:“请二位将军入城,我等入城之后详细再谈!” 三人遂并肩入城。 入了城内的军营,萧如薰也把自己的里的三个手下部将介绍给麻贵和萧如蕙,这三人这次也是立了大功,其中两人平分斩杀著力兔的功劳,一人获得斩杀哱云副将的功劳,至于哱云,由于是被鸟铳穿心打成了筛子,所以这个功劳就被大家一致认定给了萧如薰,因为萧如薰由于创伤不能厮杀,却一直在用鸟铳和弩箭击敌,反正不知道是谁干的,就是萧如薰了! 萧如蕙闻言细细查看了萧如薰的伤口,发现伤口长势良好,这才放心,又得知与哱云大战之前萧如薰已经击败了土文秀的军队,等于是两次战胜,更加喜不自胜;麻贵则不无羡慕的说道这次战后,萧如薰起码也是个副总兵了。 总兵副总兵什么的萧如薰不在乎,萧如薰只想着尽快解决这场战斗,然后上书请求加入朝鲜之役,据他所预计,现在是三月十八日,距离日军大规模渡海进攻朝鲜也就只有十几日的时间了,距离明军首次出兵相助也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如果像前世那样让这场战斗拖到九月份,那对自己也太不利了。 萧如薰是希望可以在这场战斗里得到足够的晋身之资,以大战获胜的余威至少在朝鲜之役里得到一个方面军统帅的地位,好好儿的和日本的所谓战国精锐们过过招,万历朝鲜之役没能把日军彻底打残而是让他们的主力成功撤退,让萧如薰一直引为憾事,日军擅长的铁炮在一开始也给明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萧如薰决定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战术好好儿的教教这帮狗胆包天之徒什么叫做人! 还有一点——萧如薰绝对不会让努尔哈赤好过! “我部剩余兵马除了本部一千五百之外,还有一千降卒,我计划以此一千降卒作为先锋出战,而后我两军合为一军,这样总兵力过五千,就有和叛军野外争锋一战的实力了,我已着人改造车炮,届时以数十门车炮为主要火力,或可大破叛军。” 萧如薰对自己的车炮十分的信任,这段时间天色很好,估计未来几日间也不会有雨,萧如薰庆幸之余,还有点担忧,毕竟此时正是春耕之际,萧如薰已经安排士卒帮助百姓们开始春耕,自己的屯田也要开始耕种,虽然产量不高,但是好歹也能果腹,要是一直不下雨,那可不妙了。 麻贵和萧如蕙可想不到这些,听闻萧如薰在南关城墙设伏,以火器大破叛军,将整个南关化为尸山血海,向往之余,又有些惴惴不安。 但是五千五百人的兵力,无论如何,也该与敌人一战,纵使留下个几百人守城备战,也有五千人的兵力可以调动,有五千人还不敢出战,那就是怂包了,更别说魏学曾的命令是“相机出战”,给了他们临机指挥的权力,这个权力让萧如薰十分的高兴。 “叛军经此一败,士气大衰,我在大营里也听闻代总兵李昫率军北渡黄河,正在和叛军对峙,游击将军赵武也率军在玉泉等地和叛军周旋,叛军实际上已经是两面对敌,情况堪忧,我军歼灭他们一支生力军,更携大胜击之,定可势如破竹!若是打得好,更能起到定鼎之功!” 麻贵十分兴奋的分析道。 ps:喜欢的读者还请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二十四 病入膏肓的巨人 时不我待,更兼求功心切,以麻贵为主将、萧如薰为副将的五千明军在整顿了一天之后就合兵出击了,萧如薰留陈燮带领五百兵卒留守平虏城监理城墙,与妻子彩云依依话别。 因为萧如薰所部极其擅长使用火器作战,于是麻贵做主将军中分散的鸟铳和佛朗机铳全数交给萧如薰所部,组建“火器营”,以萧如薰统帅,增强军队火力。 萧如薰将军中所有能使用鸟铳的兵卒结合在一起,组成了一支七百人的鸟铳队和三百人的车炮队,一千人的火器营算是完成了,成为了这一次五千明军出击宁夏镇城的绝对王牌。 根据大家的联合分析,萧如薰认为哱拜将军队主力分布在灵州鸣沙州玉泉一带和魏学曾部主力对峙,手上兵力吃紧,之前那九千人的损耗极大,哱拜是否得知消息还不一定,得知了消息做出对策也还需要大量的时间,明军有一到两天的缓冲时间可以做准备,之后就要果断出击,直插叛军心腹之处。 为了保密战况,萧如薰没有将这次行动派人告知魏学曾。 大军黎明出发,向着宁夏镇城的位置前进,第一天一路顺畅,除了前锋索敌哨骑斩杀了几名落单叛军败兵之外,并没有成建制的叛军存在,直到第二天,大军行进了将近百里的时候,哨骑回报,遇到了被叛军占据的姚福堡,麻贵当机立断决定攻城,顺便抓几个舌头问问叛军的情况,找找突破口。 麻贵安排明军趁着夜色深沉之际,突然出动,四面围城,也不用火器,以免震动其余叛军,经过一个时辰的破袭战,这座只有三四百人守卫的小城堡被顺利攻破,明军损失甚小,叛军抵抗力度也很弱,几乎等明军上了城以后就跪地求饶不敢再战,一问之下才得知,这座城堡的主力被拉出去裹挟从贼,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弱残卒,根本不堪一击。 麻贵把这座城堡的指挥官,一个把总给捆了,带到了自己的面前,和萧如薰萧如蕙一起会审,这把总痛哭流涕说自己本不愿从贼,奈何从守备从贼,他的父母家人全部都被叛军带走前往宁夏城作为要挟,逼迫他们为叛军做事,为了家人的性命,他们不得不从贼,现在官军既然来了,就意味着平叛顺利,他们不敢抵抗,愿将功折罪,把知道的全部告诉官军。 萧如薰和麻贵互相看了看,一起点了点头,于是萧如薰便说道:“你只要老老实实地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还会想方设法为你救出家人,现在就要看你是否有将功折罪的担当了。” 这把总立刻磕头表示愿意将功折罪,愿意带一百弟兄跟随大军一起平叛,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将军饶恕家属,不要加害。 麻贵应允了。 据这个把总所说,他们所知道的河西四十七堡的具体情况都是差不多的,明面上都有五百到三千的守备军,但是实际上这些年来军官将门吃空饷的情况相当严重,太祖旧制之军队二分守备八分屯田,守屯结合,寓兵于农,太祖曾经骄傲地宣称“朕养兵百万,不耗百姓一粒米粮”,但是现实却是成祖以后,军制日渐糜烂,将门军官依靠权势私吞军田,也有地方豪强勾结守备军官占据军田,所得利益平均分配之类的事情发生。 因此,整个边境的屯田制已经名存实亡,各地军户逃窜数量严重,好一点的还有六七成,某些逃亡数目巨大的地区,居然只有二三成的兵力戍守,战斗力可想而知,所以河西四十七堡之所以如此快速的投降而不战,不是不想战,而是根本不能战,城堡里只有三五百老弱残兵,甚至有的城堡只有几十个老兵戍守,根本谈不上守城,直接连城门都关不上就直接被攻破。 麻贵闻言大为恼怒,怒斥贪腐军官地方豪强害人,而萧如薰和萧如蕙互相看了一眼,意思是再明确不过了。 麻氏一直以来都被九边将门排挤在边缘,不受重视,盖其并非汉人出身,而萧氏一门则深谙其中的道理,虽然不曾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要说萧氏没有从中得利,那就太高看了萧氏了,当然,这一点九边将门都很清楚,而且军户的战斗力急剧衰弱乃是制度使然,不是人力所能挽回,九边稍微精锐一点的军队都是募兵而来,将门募私兵戍守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为了占据军田从中获利,将门大肆吃空饷,然后有点抱负有点责任心的还会募私兵增强自己的实力,没责任的只想混日子的干脆就躺在钱袋子吃空饷。 文官巡阅御史来了掩饰一下,或者干脆贿赂一下,上行下效,大家都很清楚,便一起把皇帝老子蒙在鼓里,敢于抵抗的将军和军队是越来越少,明初大军打的蒙古人丢盔弃甲的情况再也没有出现过,被压制的状况再次出现。 只是萧如薰没想到,河西之地,国之边陲,如此重要的宁夏镇,居然那么轻易的就被哱拜拿下,原来是这个原因,他们居然把手给伸到了国家最边陲的战略要地!大明放弃河套已经是战略上的一招臭棋,若是宁夏再丢,就将再次重现北宋西北糜烂之局面! 那些名义上的守备官面对叛军汹涌而来的情况,根本无法抵抗,又不想死,只能投降,被迫带着自己的私兵从贼,然后留下副手守备城池,为了保险,他们的家小统一被带去了宁夏镇城看守,以免他们降而复叛。 萧如薰劝住了怒火中烧麻贵,劝他以平叛大事为首,其余的,以后再说。 “这种情况若不遏制,宁夏镇形同虚设!叫我如何可以视若不见?!” 麻贵的正义感爆棚。 萧如薰无奈的笑了笑,表示道:“九边将门不说同气连枝,至少也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动一环就要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且是将门就不会没有靠山,牵扯面太广,你我根本无能为力,既如此,就不要好高骛远,先把叛乱平息,立下战功,提升官位和地位,之后再去想别的。” 麻贵深思良久,无奈的摇头苦叹,答应了萧如薰。 三人就商议开了,叛军主力全都在前线和明军主力对峙,后方防备几乎为零,那么我们的这支部队完全可以直捣叛军老巢,突袭宁夏镇城,彻底搅乱叛军的战略部署,给予叛军极大的心理威慑,试想一下,如果我军的火炮在叛军老巢发炮,给叛军带来的威慑力是何等的恐怖啊! 三人保持了高度的一致,于是麻贵下令,不管这些堡垒,直接冲向宁夏镇城的方向,遇到堡垒直接攻破即可。 那投降的把总马高站出来说四十七堡他多有朋友同袍在,愿意劝说他们主动开城反正,将功赎罪,麻贵大喜过望,当下应允。 接下来,两天的强行军开始了,在麻贵和萧如薰的率领下,五千吃饱喝足养足精神的明军开始了强行军,一路向西,两天的时间里一路遇到了十余座堡垒,有几座是大军抵达,城内守将看到情况之后主动开城,马高劝说了八座城堡主动开城,麻贵甚至没有把军队带到他们就开城反正了,然后加入平叛部队将功折罪,一路下来,军队里还多了五百多个反正军,一起被编入了前锋军。 这一路下来,萧如薰居然发现没有碰到一支成建制的叛军主力,完全是一路顺风的打下来,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足以想象这次的叛变是如何的不得人心,若是得人心的话,他们的进展绝对不会如此的快速,但是之前,叛军的进展也很快,足以想见明廷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忠实的臣子,不过是看谁的拳头大而已,只要对象不是蒙古人,那么跟随叛军似乎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 明亡实亡于万历,这一说,实在是不假,但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是难以改变的,就好像1997年,欧洲的竹子一夕之间全部开花死去,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而是其母体是来自于1907年的中国湖北,自从诞生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了要灭亡的结局,不管繁衍出多少株,都会在同一时刻死亡,朱元璋建立大明朝的时候,会不会也想到了这一点呢? 萧如薰觉得朱元璋一定是没想到的,否则朱元璋就不会杀尽功臣也要留给朱允文一根没有刺的藤鞭,也不会以为他那些兵强马壮的儿子们不会反叛他所钟爱的那幼弱的小孙孙,更不会放纵他的子孙后代成为有明一代最大的社会毒瘤,几乎吸干了大明朝的血。 如今,这个天下已经落进了文官绵里藏针的套路之中。 该如何拯救这个病入肺腑、只差一步就病入膏肓万劫不覆的巨人呢? 萧如薰的大明情节实在是太重,他有些迷茫了。 二十五 进击的麻贵 大军出发的第三天晚上,大军因为强行军不得不停留一夜休息,把沿途得到的粮食还有从平虏城战死的蒙古马身上割下来的马肉一起煮了吃掉,让五千五百兵士吃的饱饱的美美的,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一觉,麻贵和萧如薰都有感觉,继续往前走,明天一定会遇到叛军主力驻防的城池,因为这里距离叛军大本营宁夏镇城不过一百里的路。 夜色寂静晴朗,士卒们大多沉沉睡去,积累体力,而萧如薰却不知为何难以入睡,穿戴整齐的站在城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 “怎么了,那么晚了还不回去睡?” 萧如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如薰转头回去看了看自己的二哥,微微笑了笑。 “只是在想,此战之后,叛乱平息以后,我们该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萧如蕙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萧如薰想多了:“当然还是守在西北,当然四弟立下大功,至少会被升任副总兵,为兄嘛,看情况吧,若是这一战也能立下些许功劳,或许也能升一升,独掌一军,不过,我等武人,再怎么升,也升不回原来的地位最多封爵,但是若当真可以封爵,足够光耀门楣了,四弟,四郎,为兄很期待。” 文人升官,武人赐爵,这是大明朝的传统,大明朝名义上依旧很重军功,文臣几乎不可能封爵,类如王阳明之所以封爵,乃是因为平定宁王之乱和西南叛军的军功而不是政绩,而且明朝中后期封爵十分谨慎,战功如戚继光都没能封爵。 当然这也和戚继光本身的一些处境有关,有明一代军功首重北方边境,西北第一,辽东第二,西南东南则要排到后面,军功还有这个等级,其次就是斩首数量,然后还有是否开疆拓土灭国之类的功劳而戚继光可谓善战者,将边境守的密不透风,蒙古人都不敢来打,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首级不够数,戚大将军自然难以封爵。 而萧如薰的这一战几乎够到了封爵的边缘,首先是西北之战,虽然不是野战,但也在第二档的守城之战,斩首六千级,而且灭掉了三千套虏骑兵,斩首著力兔,几乎把著力兔部落的壮丁都给干掉了,大大的震慑了蒙古草原部落,这一下子万一万历皇帝一高兴,搞不好就给个伯爵。 当然萧如薰也很清楚,武将升官的确容易,丢官也容易,但是封爵十分困难,有了爵位的武将和没有爵位的武将是不一样的,有明一代不封子男,一封就是伯,所以封爵十分困难,晋升也十分困难。 “兄长,你说,如果我上疏请求复河套,会怎样?” 萧如薰忽然口出惊人之语,直接把萧如蕙吓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萧如薰看着萧如蕙一脸惊骇欲绝的样子,哈哈一笑。 “哈哈哈哈哈!兄长勿扰,不过是玩笑之语罢了,哈哈哈!看看你吓的这个样子!哈哈哈哈!” 萧如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一巴掌拍在了萧如薰的背上:“不可胡言乱语!这种话不是我们可以说的!记住了!” “好好好!”萧如薰连连答应:“记住了记住了!” 萧如蕙这才抚着胸口顺了口气,嘟嘟囔囔的回去睡觉了。 望着萧如蕙离去的背影,萧如薰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 河套不在手中,永远都是被动挨打,若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蒙古问题,必须也只能收复河套,然后从河套走卫青霍去病的道路,和蒙古人决战漠北,将之彻底解决,或者干脆将之驱赶到欧洲去祸害欧洲人,去和欧洲人两败俱伤,这样才是解决九边死局的唯一途路! 只是…… 萧如薰低下了头,自然知道如今的大明朝已经没有当初的那种底气和胆气了,曾铣提出要收复河套,甚至已经提出了完善的战略构想,结果还是被砍了,自己一个武将人微言轻,要是说了,一把撸到底是几乎肯定的,丢了性命也未可知,要想完成这个现在看起来像是奢望的事情,估计,也只能等待机遇了。 万历二十年三月二十二日一早,麻贵点齐明军五千,以都司萧如蕙、千总赵虎所部一千五百人充当先锋,首先进军,自己统帅中军三千,令参将萧如薰统帅火器营一千为全军后盾,跟在中军之后出发,全军无令不得随意出击。 正午时分,萧如蕙所部派遣哨骑回来报告,前方十里有叛军军营,目测人数不过五百,约为守备军,更前方是张亮堡,由于距离宁夏镇城已经十分接近,麻贵认为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而且宁夏镇城十分高大坚固,守军颇多,并非一个偷袭和五千军队就能攻打而下,夜袭之类的手段并不靠谱,所以选择正大光明的全军掩杀,暴露自己以震慑叛军,为魏学曾所部主力进军创造良机。 麻贵随即下令萧如蕙、赵虎二将率军掩杀,攻破此军营,然后向宁夏镇城西部叛军土城据点发起进攻,萧如薰建议以火器营火炮协助攻击,得到允许。 午后三刻准备冲锋的萧如蕙所部正式开始进攻,萧如薰下令三十门改造之后的佛朗机车炮一字儿排开,让副将王辉指挥,王辉高举战剑大喝道:“装填弹药!!” 炮手立刻熟练的装填弹药,点起了火把。 “点火!!放!!” 轰轰轰轰轰…… 对于正在享受午后阳光的叛军守备来说,这突如其来的炮火就是典型的飞来横祸,一个个的刚刚吃饱了饭、玩够了抢来的女人,也分到了不少抢来的珠宝,属于铁杆叛军一类刘东旸所部,刚刚还在爽着呢,结果飞来横祸,一排炮弹落下,铅子乱飞,打的他们是血肉横飞,断手断脚还有五脏六腑到处都是直接就把他们给打懵了。 不少叛军被炸的趴在地上直呼救命,连武器都拿不住,更有甚者听到鼓噪之声直接就跑,根本不想着抵抗,整个大营乱作一团。 “杀!!” 麻贵发现叛军营地完全没有整军备战的架势,便知道这是银样蜡枪头,大喜之下一拔战剑下达了命令。 萧如薰立刻下令停止炮击,停止炮击的一刹那,萧如蕙与赵虎骑着战马带着一千五百立功心切的反正军呼啸着就杀了过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反正军爆发了惊人的战斗力,如猛虎一般扑入叛军营地,叛军兵少,根本不敢抵抗,反正军好几个追着一个叛军砍,砍倒了还不算还要补刀,直砍得鲜血淋漓才肯罢手,又去找别的叛军砍杀。 如此凶悍,直杀的叛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仅仅两刻钟就解决了战斗,全歼叛军五百,斩首四百三十余级,只有寥寥数十人跪地乞降——他们几近崩溃,已经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而明军的损失不过是几个人在追击叛军的途中太激动扭伤了脚,而已。 ps:第三更,求收藏求推荐,这是本书第一次推荐,意义重大,还请大家给点力! 二十六 晴天霹雳 战后,麻贵一脸感叹的看着那五十门改造之后的佛朗机车炮,抚摸着其中一台感叹道:“今日方知何为火器也。” 萧如薰笑道:“不过是略有些小的改动,大明出产的火器但凡可以提高一成两成的效率,我也能多出一倍的火器使用,麻将军有所不知,战前我平虏城武库里,一千二百支未使用鸟铳,居然只有四百七十八支堪用,余者全是粗糙制作,一旦开枪就有炸膛之风险,叫我是又气又无奈。” 麻贵皱着眉头,然后舒展开来:“火器再怎么厉害,也是人用的,我哪里还有不少我用上的火器,全都给了萧将军,让萧将军把火器营再扩大一些,日后战场上说不得得用到,九边火器不少,但是善使火器者甚少,能以火器作战之将更少,萧将军懂此道,实在是太好了!” 萧如薰点头称是。 不一时,萧如蕙和赵虎联袂而来报告战果,同时还说了一件有点不太好讲明的事情——营内发现被叛军掳掠而来的民女三十七名,刚才的战斗里居然侥幸存活,但是一个个的都被叛军侮辱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麻贵面色一怒,和萧如薰一起来到军营内查看,看到了三十七名衣衫不整受到极大惊吓的女子,又看着面前跪着的投降叛军,狠狠一脚就踹了过去。 “禽兽不如的畜生!” 说着拔出刀就砍杀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军官的家伙,把其余的几十叛军俘虏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 萧如蕙说道:“这些应该都是宁夏城内被掳掠的民女。” “军中银人妻女者,斩!将军,末将请求处斩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 萧如薰黑着脸请求麻贵的允许,麻贵一挥手表示同意,萧如蕙立刻带来杀气腾腾的士兵把五十多个投降的叛军全部拉了出去,按在地上全部杀死,脑袋割下算作军功,大家心照不宣,至于这些女子,麻贵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面对这样的情况,萧如薰也只能对身边的王辉说道:“子恒,你……你安排一些士兵弄点水给这些女子梳洗一下,找些干净完整的衣裳,然后把她们保护在军中,待平叛之后送回家中……不要提起她们被叛军侮辱的事情,如有欲图不轨者,杀! 稍微整顿了一下,麻贵再次点起军马向宁夏镇周围的叛军据点一个个的发起了进攻,在萧如薰的指挥下,炮火连天,打的叛军丢盔弃甲,据点被一个一个的拔掉,接着,叛军北方外围很重要的雷福堡也被攻破。 宁夏城内,留守的哱拜还有刘东旸已经是惊惧莫名了。 原本哱承恩和许朝等部叛军面对董一奎李昫赵武等人的进攻已经节节败退,原本攻下的四十七堡已经失去了大半,眼看着就要让北面这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明军接近宁夏镇城了,他们已经是焦头烂额,偏偏手下最后一支机动兵马被哱云带去剿灭平虏城萧如薰所部一直未归,急的他们是火急火燎。 一天半以前,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直接叫哱拜与刘东旸两人呆立当场,如晴天霹雳一般不知所措。 哱云和著力兔所部联军近万人在平虏城被萧如薰大破,哱云著力兔身死,军队多被屠戮,逃出来的寥寥无几,大部分还都跑了,只有少数刘东旸的本部兵马逃回来报信,被暴怒的刘东旸下令全部推出去斩首! 溃兵是杀掉了,但是军心已经彻底不稳了,本来哱云就算被杀了,哱拜也不会觉得他们走到了绝路,因为哱拜最大的依仗其实就是身后长城外边的河套地区的蒙古套虏,那才是他最大的底气和依仗,他可以随时请外援来助战,著力兔等人已经来了,还有几个部落的骑兵正在助战哱承恩。 结果著力兔死了!全军覆没了!三千骑兵就跑了三百多个,而且还是一路往西头也不回地跑了,似乎是被吓破了胆。 那萧如薰是神吗?! 哱拜大吼一声,仰面晕倒在地,留下刘东旸一人六神无主,干脆的也晕了过去,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两人实在是不具备造反的优秀心理素质,造反是一项十分有技术性和挑战性的任务,你要是没有逆境当顺境的精神,还是趁早回家洗洗睡吧! 哱拜就有了这样的打算,结果,刚准备打点自己的东西,看着情况不妙立刻远逃大漠,却又得到了一支从东北面来的明军正在攻打宁夏镇城外围据点的消息,听的不远处的炮声隆隆,宁夏全城都开始震动了,就连刘东旸都注意到了自己部下们的惶恐不安! 这才造反一个月啊!就被打到了老巢?! 接着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那支明军人数不是太多,但是却一路朝着宁夏镇城以北以西打去,连拔十数个营寨据点,打败了两千多叛军守备军,宁夏镇西北面和北面的叛军据点几乎全部被拿下,完全被明军占据,守军大多数被杀,剩下部分投降,只有少数溃兵还敢回来报信! 刘东旸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哱拜一看——你这家伙不地道,我刚想晕你却先晕了,那我怎么还能晕呢?! 于是面色惊慌六神无主的哱拜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以疼痛刺激着自己的神经,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开始攻打之后,萧如薰分析了一下宁夏镇城的情况,认为己部的兵力不多,而且为了强行军没有多带攻城器械,光靠几十门炮想要攻下宁夏镇城实属痴人说梦,贸然对城池高大的宁夏镇城发动进攻实属不智,而哱拜逆贼反叛朝廷的最大依仗,无非是套虏。 关于套虏的部分,之前套虏著力兔所部已被全歼,现在我等直接切断宁夏镇城与套虏之间的联系,占据宁夏整个北部的全部堡垒固守,以隔绝外患,当属上策,定可威慑哱拜,外御套虏。 麻贵大喜,以为善,于是下令全军往宁夏镇城北部地区全面发起突袭,以萧如蕙和骁将赵虎为前军,屡战屡胜,萧如薰以车炮相助,每逢攻击之前先以炮火覆盖,使敌军混乱,而后大军掩杀,杀气腾腾,战意凛然,一日之间连破叛军据点一十五,完全占据叛军所控制的北部堡垒,将叛军和套虏的联系彻底切断,并救出被掳男女口众五百余,虎视宁夏镇城,叛军为之丧胆。 萧如薰于二十三日派人将目前战况汇报给魏学曾,请魏学曾尽速来援。 万历二十年三月二十四日,哨骑报告,叛军已经将东城外与西城外的残余据点撤销,所有叛军全部都被调入城中,宁夏城头的兵力开始变多,萧如薰意识到,哱拜已经无计可施,打算死守宁夏城了。 二十五日,一支八百余人的马队于拂晓出城向麻贵所部军营发起突袭,却被早有准备的萧如薰以陷阱阵困住,接着炮火齐鸣,枪弹其发,麻贵又在后方以弓弩齐射压制,叛军骑兵损失惨重,仅余一百多人仓皇逃窜回城,明军斩首五百余,缴获完好及轻伤战马二百余匹,剩下的死掉的战马全部都被切肉当作军粮,让军士们又好好的吃了三顿马肉,士气愈盛。 二十五日晚间,莫名其妙的发现叛军开始收缩兵力往回退却的魏学曾收到了麻贵和萧如薰的战报,大喜过望。 二十七 君欲上天乎?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还说这些叛军怎么突然之间战力锐减节节败退,原来是后院失火了!!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麻贵!好一个萧如薰!!大明有大将矣!” 帐内众将不明所以,魏学曾这才出示了麻贵送来的战报,向大家告知了萧如薰血战平虏城大破叛军和麻贵萧如薰合兵一处出击宁夏镇,连破叛军一十五座据点,而且极富战略眼光,现已占据宁夏镇城以北全部据点,切断了哱拜与蒙古贼虏之间的联系,彻底把哱拜困死,哱拜后院失火被迫收缩兵力,这才给了大家尽快围攻宁夏镇城的机会。 众将神色骇然,尤其是听魏学曾眉飞色舞的诉说着萧如薰是如何如何大破叛军,击杀哱云和著力兔,斩首套虏三千、叛军三千,共六千级的消息,众将被吓的面色发白者亦有之——九边将门何曾出了这么个牲口?萧如薰那厮不是会写诗会做文章还把兵部尚书的女儿娶到手的那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吗?那小白脸还如此能打?斩首六千级? 君欲上天乎? 他们不认为萧如薰是在吹牛,那么大的牛,要是吹了,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 魏学曾大喜过望,当即提笔写奏折一封为萧如薰、麻贵等诸将请功,然后下令全军立刻拔营出战,以最快的速度进抵宁夏镇城,不可给叛军收缩兵力出击萧如薰麻贵所部的机会,不要浪费了忠良之将费尽苦心创造出来的绝佳良机! 众将压下心中震撼,带着一丝渴望和探寻,各自拔营准备出战。 二十六日午间,打退叛军步骑联合突袭第三次的麻贵和萧如薰在军营接见了魏学曾派来的传令兵,告知麻贵和萧如薰,魏学曾总督已经率领大军主力进抵宁夏镇城南部,请二位将军勉力控制住北部据点,不可让套虏来援,可相机出战宁夏镇,宁夏镇的贼军自然会有大军为二位将军解决,宁夏镇城破,叛乱平息,二位将军当居首功! 麻贵大喜过望,萧如薰也露出喜色,带传令兵离开以后,麻贵激动地搂住了萧如薰,就差亲上几口表达喜悦了,连连说着什么多谢季馨送我大功,日后必有所报之类。 而萧如薰已经在计划着如何攻打宁夏镇城了,记忆中,魏学曾扫平四十七堡没费什么功夫,就是在宁夏镇城底下屡次撞的头破血流,强攻智取都不奏效,为了活命,哱拜于刘东旸都达到了一辈子的智商巅峰,拼了老命和魏学曾过招,魏学曾的性格里有着多谋寡断耳根子软的弱点,迟迟不能打开局面。 萧如薰这些日子屡次观察宁夏镇城的城墙,很清楚的了解宁夏镇城墙相当的雄伟高大起码是平虏城的两倍,之前的末世时代里,萧如薰还从来没有攻打过那么高大的城墙,就算是攻打马悍的老巢的时候也是用的攻心计。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很显然魏学曾也清楚,所以一个劲儿的攻心,可是却料不到哱拜和刘东旸都王八吃秤砣死了心,你再怎么攻也攻不破一颗死心。 所以到了四月份,着急平叛的万历皇帝下令浙江道御史梅国桢做监军,调辽东名将李成梁长子李如松为宁夏总兵官,后来更以叶公神铳的发明者叶梦熊做三边总督取而代之,大家都被搞得心力交瘁相当狼狈,后来还是叶梦熊激流勇退,把功劳让给了魏学曾一部分,保住了魏学曾的身份和地位。 魏学曾此人,也不能说不能打,长期戍边的文人和在京城里天天吵架的清流是不同的,虽然是文人,自认也是文人,但是却会在不经意间慢慢的具备武将的气质和思维方式,整个人会和之前的自己大不相同,比如行事雷厉风行,独断专横,厌恶吵闹和互相推诿,政治斗争水平下降,这些都是不被那些在京中养尊处优的文人高官们所喜爱的。 最后往往变的文人不是文人武将不是武将,既不被文人承认,也不被武将接受,搞得里外不是人,去职死亡率很高——传说中的出将入相毕竟是极少数人杰才能做到的。 萧如薰可不希望情况再被拖到这个程度,他是要去参加朝鲜之役的,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宁夏镇城城墙首先有瓮城,首先外面是护城河还有吊桥,忽略不计,但是环形的瓮城就很麻烦,更令人发指的是还tm有三道门,明军就算攻进去了瓮城,立马还要承受其余三道门三道城墙三面的防守反击,分分钟死在内城里,那酸爽谁试谁知道。 攻城本就是十分冒险的举措,古兵法云围城而攻之要十倍兵力,实际操作自然不需要,但是也需要六倍兵力才有胜算,而明军不过四万,叛军被打的满头包之后起码还有两万人,固守坚城,兵力上,明军丝毫不占优势。 而且叛军知道后路被截,反而会被激发出誓死一战的气势,为了求活的人往往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或者是智商,反正萧如薰知道哱拜和刘东旸都已经达到了这辈子的智商巅峰,为了活命拼命开动他们生锈的大脑,想出一个又一个计策来应对城外明军的虎视眈眈。 宁夏城墙是为了应对外敌而建造的,本来就是又高大又坚固,而且这里面还居住着一位曾经权力很大而现在只能养尊处优的庆王爷,所以城池的防御力可想而知,后来无论是叶梦熊还是李如松都对这样的城墙望而却步,采取了从离间到水攻等各种各样的方式,就是很少强攻。 曾经曹操进攻邺城的时候,面对审配的有力坚守,打了半年才把邺城打下,那还是在水淹邺城邺城实在是无法继续守的情况之下,审配的儿子开城投降;而自始至终,曹操始终未能攻入邺城,一旦攻打一座城需要用到水了,那就意味着一定是一座特别坚固的城池,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打下。 而如今,明军似乎也遇到了这样的困境。 从二十六日开始一直到二十八日上午,明军攻城的动静就没听过,震天的喊杀声和炮响,浓浓的黑烟冲天而起,无一不在诉说着攻城之战的惨烈,出于为友军减轻压力的想法,麻贵曾经在没有动用火炮的情况下亲自带一支兵马佯攻宁夏城。 结果战斗刚一开始,麻贵就被密集到不敢相信的箭雨和床子弩给打了回来,不仅自己左胳膊中了一箭,还丢了一百多名士卒,灰头土脸,气的脸都青了。 二十八 脑洞大开的萧如薰 面对这样的情况,萧如薰大概猜测到了城中守军守城的坚定信念,于是调动五十门车炮在箭雨射程范围之外用实心弹猛轰宁夏城墙,又用开花弹猛轰宁夏城头,轰的城墙之上破破烂烂,叛军死伤甚众。 然而宁夏城墙之厚实超出萧如薰的想象,开花弹根本无法摧动其分毫,无论是佛朗机铳还是叶公神铳,实心弹也仅仅只能打下一个窟窿,根本不能造成实际损伤而便于攻城。 而且很快,叛军也从城内拉上城头十几门佛朗机铳和明军对射,明军损失了两门炮和几名炮手,萧如薰下令撤退,不再佯攻。 麻贵对于佯攻失利十分不爽,见萧如薰回来,便指着城池痛骂:“本是用来防备套虏的城池,现在却被用来防备大明军队!叛贼何其可恶!简直气煞我也!” 萧如薰坐在案几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把正在翻烤的羊肉撕了一块下来,痛快地吃着。 麻贵绷不住脸了,一脸的懊恼和郁闷。 “季馨老弟!你怎么就那么安稳呢!?城池攻不下来我们可都吃不到好果子啊!” 萧如薰舒畅的啃着羊肉,然后撕下一条羊腿递给了麻贵:“先吃,吃饱了再说,人是铁饭是钢,再强的人也是要吃饭和休息的,不吃饭不休息什么都做不了。” 麻贵郁闷的接过羊腿,正要往嘴边送,忽然间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我们围而不攻,等着城内叛军粮尽,然后我们就不战而胜?” 萧如薰抬起头,惊讶的看着麻贵,麻贵看着萧如薰惊讶的眼神还以为自己猜对了,正要自夸,之间萧如薰换上一副鄙视的神情:“不,我只是单纯的肚子饿了,你不饿吗?再说了,你知道城内叛军有多少粮食?够吃多久?他们就地取用,我们可是运送而来,四万大军人吃马嚼的,要是叛军能坚持一年我们还要围困一年吗?你就不怕叛军杀了城内居民来吃?” 麻贵闻言更加郁闷了,也不说话了,埋头啃羊肉,啃得那叫一个凶狠,大概是把这羊肉当成哱拜的肉了。 萧如薰笑了笑,看着手里的羊肉,便寻思开了——强攻肯定不行,四万明军死光了都不一定能拿下宁夏城,损失太大,就算拿下了宁夏城,也不能算大功,不划算。 围而不攻也不行,皇帝绝不接受。 智取,智取,怎么个智取法?自己能想到的魏学曾这样的能人也能想到,劝降,离间,里应外合等等手段全部用过,无一例外的都被智商巅峰期的哱拜和刘东旸识破,自取其辱,一直到半年以后叛军精神濒临崩溃才得手,但是这实在是太迟了。 水淹,要先筑堤,蓄水,等上个把月再弄,还要防备叛军出城逆袭,时间一长,变数横生,什么牛鬼蛇神都要蹦出来了,万历皇帝那个性子大家也不是不知道,虽然叶梦熊和李如松是那么干的,但是萧如薰并不打算等到他们来了分自己的功劳。 火器攻城,城池的强度太高,四万明军所面对的几乎是整个大明国里最坚固的十几座城池之一,你拿二十世纪初的榴弹炮还有可能,现在的明军的主战火炮佛朗机铳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动能可以摧毁城墙,实心弹也一样,哪怕换上千斤铁炮大将军炮也是一样,没用! 纵火烧城,使城墙垮塌?估计你不付出个万把兵力是到不了城墙底下的,就这种可怕的远程攻击力度,宁夏城武库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军械物资! 挖地道攻城?这是很普遍的常规手段,估计人家也有防备,时时刻刻听瓮就好了。 怎么觉得面对的不是城池而是个背上长刺的乌龟呢? 想着想着,萧如薰一眼瞥到了正在热烈燃烧的柴火堆,跃动的火苗窜啊窜啊的……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猛地坐直了身子。 麻贵斜着眼睛瞟了萧如薰一下,嘟囔道:“干什么?想你家那大家闺秀了还是想到怎么破城了?” 萧如薰就这样愣愣的看着麻贵,良久苦笑一声,感叹着自己的脑洞之大,而后开口说道:“我还真的想到怎么破城了,但是,如此一来,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要因此受难,战后,我们怕也是要耗费不少钱财了,只是,此法若成,一月之内城必破,而且也不至于死伤太多军士……” 麻贵顿时愣住,羊腿掉在地上也不在意,立刻凑上前激动道:“说,快说!比起这帮逆贼,没有什么是更重要的!只要能平定逆贼,我们什么都可以接受!” “把宁夏城的城墙炸掉一段也可以接受?” 萧如薰似笑非笑的看着麻贵,麻贵眨了眨眼睛,然后直起身子,看看别处,又看看萧如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边的天,以不确定的口吻带着一脸茫然之色的说道:“炸掉城墙?你的意思是说,炸掉城墙?宁夏城墙?就那厚的连实心弹都打不动的城墙?” 萧如薰点了点头:“你想啊,我们若强攻,只能选择城门,但是城门口有瓮城,里头还有三道门,攻下一道还有一道,而且是三面围攻,我们这点人够叛军吃的吗?到时候叛军学我在平虏城的计策,把我们诱惑进去,那我们是去送死呢?还是去送死呢?还是去送死呢?” 麻贵伸出三个手指头,一脸茫然之色的掰着手指:“我怎么好像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我们是同僚对吧?是袍泽对吧?为什么你的话我听不太懂?” 萧如薰伸出两个手指:“别想太多,你听不懂很正常,只要魏制台能听懂就好,我想我大概需要两百个勇士,还有两万斤火药。” 半个时辰以后,吃饱喝足的萧如薰在麻贵一脸茫然之色的思考人生的时候,带着亲卫队趁着夜色穿越宁夏城东侧,绕了个大圈子来到了魏学曾大营,连绵数里之地的大营。 萧如薰在末世之后,对于火药的用途就有了相当深刻的研究,遍阅史书,尤其是在火药武器大行其道的明末和清末时代,这两个时期的史书,尤其是战争史,萧如薰非常感兴趣。 后来,从已经荒废的cd市图书馆里,萧如薰得到了一本太平天国战史,其中就提到了太平天国军攻打清军守备的江南坚城的时候,所用的一种特殊方法。 ps:今天也是三更,求推荐求收藏!! 二十九 破城计 在崇祯十五年李自成攻开封时,就想到并且使用了一种战术,就是在开封的城墙上挖了个大洞,埋了相当大当量的火药,然后引爆,结果火药气体全部从挖开的洞口冲出来了,就像城墙上突然冒出一座夏威夷的火山,可是好笑的是城墙依然相当完好。 原来,李自成的农民军没有掌握使用嘿火药爆破的方法,嘿火药在现代工业上来说并不算成熟的炸药,之所以可以做火药武器,是因为嘿火药在密闭的空间内剧烈燃烧之后产生的大量气体造成的爆炸,而农民军没有把挖开的洞填上并压实,而且城墙上也没法填,就算填了,填土过少,也封不住气体,导致火药气体形成了向城墙外的“定向爆破”,反而炸死了一批农民军。 到了太平天国时期,太平军使用嘿火药炸城的时候就精明了许多,太平军将贵县的银矿工人和末阳的煤矿工人组成土营,在城外空房子里挖地道至城下,埋好火药,太平军称之地雷,每个地雷是用棉被包好,浇上桐油或是用棺材装好,以免潮气进入,然后撤离地道并填好土,然后引爆。 《则克录》上说:“掀翻巨城,如揭纸片。” 大明所用的火药和清末的太平军用土法造出来的火药并无差别,可能还要精致一些,所以,太平军可以做到的事情,明军没有理由做不到,只是没想到而已。 此时此刻,魏学曾正为连续三天攻城不下损失一千多兵马的事情痛责手下将领,武将们一个个的被训的像鹌鹑一样抬不起头,心里多多少少对魏学曾不太满意——自己把那城修得那么牢固,现在又让我们攻,几个意思?那城多坚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给我们几千人,对上人家几千人,你当我们都是超人啊? 魏学曾心里也火大,麻贵和萧如薰都把战局给扭转到了这个程度,叛军就剩下一个城了,就这样还不能尽快攻破城池打开局面结束叛乱,这也太失败了!简直就是自己的失职啊!自家皇帝的性格魏学曾也清楚,如果办不好差事,下狱都有可能! 越是这么想越着急,虽然魏学曾自己也知道城池坚固可怕可是还是要攻下来啊! 皇帝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于是魏学曾相当的烦躁,看着那些歪七扭八的武将心情就更不好,正准备开口再骂一通,忽然有士兵来报,宁夏参将萧如薰求见。 一听这名字,魏学曾的心情不知为何就好了起来,而其余的将军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把全部的精力转移到了萧如薰的身上,那个牲口一般的小白脸,终于来了? 说起来,大家对这个小子的感情很复杂。 平虏城大捷,魏学曾给官方定义的大捷,这说出去的确是涨武将的脸,那么多年了,难得打一个大胜仗,斩首六千级,估摸着只有成祖北伐那会儿有过那么大的斩获,的确是好样儿的,九边将门同气连枝,一人上天,其他人也能跟着沾光,但是你小子一家伙打了那么大的胜仗,斩首六千级,你要不要那么生猛啊?你那么生猛不久反衬着我们特别无能了吗? 这几天魏学曾没少提起萧如薰,说大家如果都想萧如薰那么给他省心,那就好了!的确是好了!大家的心情也不爽了,看待萧如薰就像是看待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娶了白富美还不知足,居然还要做高富帅看创一番事业,一个开头就那么响亮,你给我们大家喘个气的时间好不好? 魏学曾可不会去顾及几个庸碌无能的武将的小心思,他只在乎真正的人才,且不论文武,谁能为他解忧,他就看重谁,给谁请功,现在萧如薰毫无争议的是西北第一功臣,刚刚立下大功的大将,魏学曾要亲自出迎。 于是魏学曾整理了一下衣服,打理了一下头发和衣冠,稳了稳气势,才缓缓步出营长,远远看到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将龙行虎步般走来,便知道那是萧如薰。 等萧如薰走近了再看,见他剑眉星目,相貌端正,仪表堂堂,刚刚走到大老远的地方还知道整整自己的衣冠,联系他之前的文名,一看就是个生活习惯很好的儒将,这种人还是很招喜欢的,嘴唇上方还有两撇小胡子,下巴还有短须,和印象里的年轻毛躁的二十多岁的后生不一样,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居然是沉稳可靠的感觉。 知道这些官场上的老人常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很不放心让年轻人去做事,所以萧如薰特别在意给自己留了两撇小胡子,下巴也注意蓄须,保持一副儒将风度,能给人以极好的印象,尤其是这些从军文臣,更是喜欢这样的人。 果不其然,看着魏学曾闪闪发亮的眼神,萧如薰就知道自己的功课没白做,走到近前,萧如薰单膝下跪抱拳行礼,以中正平和的声音说道:“末将萧如薰,拜见制台!” “哈哈哈哈哈哈!萧如薰!萧季馨!本督等你好久了!”魏学曾果然十分欣赏的点点头,走近萧如薰亲手将他扶起,看着萧如薰俊朗不凡的外貌,愈发满意:“不愧是杨公看重的年轻人,打得好,打得非常好,本督已为你和麻贵将军一起请功,陛下如果得知,定会龙颜大悦!哈哈哈哈哈!” “末将不过立微末之功,全赖制台与诸位将军在前线力抗叛军主力,末将才能得此小胜,得制台如此夸赞,末将惭愧!” “哈哈哈哈!年轻人谦虚一些是好的,但是不要谦虚的太过了,谦虚太过就不好了!哈哈哈哈哈!”魏学曾明知这是马屁,却也被这轻轻一记马屁拍的有点小爽,对萧如薰的感官更上一层楼,愈发觉得他与这些军伍粗汉大不相同,这样的读过书的将门子弟,明明应该去考个科举然后做个正式的儒将,却偏偏是将门,唉! 其余的诸将看着萧如薰如此快速的得到了魏学曾的笑脸和欣赏,心里不知怎的冒出了酸酸的感觉,可是萧如薰还顺带着恭维了一下他们,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小白脸甚会做人,也不是什么骄狂之辈,这一记马屁拍的大家都不好意思和萧如薰较真了。 魏学曾不在乎这些,执着萧如薰的手就走入了大帐,萧如薰和善的朝这些将军们笑笑,然后才进入了大帐,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步入帐中,魏学曾亲热的让萧如薰坐在上首位置,亲热的样子让诸位将军看得心里酸酸的,十分不是滋味,萧如薰也不知道魏学曾干嘛对自己有那么好的感官,这些进士老爷们不是应该对自己这一类丘八很不屑的吗?你这一弄不是让我在这些将军面前无法做人吗? 萧如薰也是无奈,只好开门见山道:“制台,末将此来,是为攻城之事,这几日末将观察宁夏城墙,发现宁夏城墙强度甚高,不仅有瓮城,其内还有三道城门,强攻城墙,损失实在太大,一旦接应不及,被敌军堵死在两道城墙之内,万事皆休,于我实在不利。” “哦?”魏学曾目露精光:“季馨所言甚是,那,不知季馨有何策教我?” 教?我敢吗? 萧如薰苦笑一下,说道:“不敢言教,只是,末将有个想法,若成,定可在一月之内破城,但是……” 萧如薰话没说完,魏学曾就一把抓住了萧如薰的手,激动道:“不论但是,军中议策,言者无罪!季馨且说,老夫洗耳恭听!” 其余将军也一个个的伸直了耳朵准备听萧如薰的“精妙之论”。 萧如薰硬着头皮,开口道:“末将的想法,是以火药炸毁城墙!” ………………………… 三十 背锅头号种子选手朱翊钧 午后的紫禁城里,素来都是比较安静的,但是分时节不同,安静也会有所不同,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安静,就是宫内太监少监和内侍们最喜欢的事情,然而多事之秋,越安静,他们的心里就越是不安,越是惶恐,大家都清楚,如今的万历天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性格。 而今日,伺候在万历身旁的内宫人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朕这足疾到底还有没有复原的希望?” 朱翊钧坐在软榻之上,身子往后靠,以一个十分慵懒的姿势对着正在给他治疗足疾的太医,太医面色发白,三月里的天儿本该是舒爽宜人,还有一凉气,但这太医的脑门儿上却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也难怪,谁让他面前的这位是大明天子呢? 有足疾,不是什么大事,民间也有很多人有足疾,但是,放在大明天子身上,这就有些不太妥当了,需知这四时祭祀、祖先祭祀以及有些时候天气干旱时的亲自祈雨,都需要皇帝以步行的方式去完成,以示对上天和祖宗的尊敬,但是皇帝若是有足疾,又该如何完成呢? 作为侍奉皇帝最近的太医,他很清楚为了这件事情,皇帝到底杀掉了多少太医,现在一有太医被喊进宫里为皇帝治疗足疾,太医就要写好遗书备好后事已经快成为传统了;本来太子之争就让皇帝和群臣对立严重,现在皇帝又有了足疾,就更不愿意去看那些聒噪的大臣了,那总会让皇帝觉得自己受到了压迫,大臣杀不得,杀不动,太医和内侍就是最好的泄愤工具。 太医怕,内侍们也怕。 “陛下福泽深远,只要小心调理,细心呵护,足疾定会痊愈。” 斟酌了好一会儿,太医才抛出了一瓶万金油,这样说,纵使无功,也不至于被杀,但是如果他知道他的前任就是因为这样才被杀,他一定不会选择这样说。 朱翊钧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芒,抬起完好的左腿一脚踹在太医的胳膊上把太医踹倒在地,在太医惊惶莫名的注视下,暴怒的咆哮道:“庸医!误朕!给朕拖出去!斩了!” 立刻就有身强力壮的太监把这瘫软在地上的太医拎起来,像拎小鸡仔一样的拎到外头,自然有人去贯彻皇帝的命令。 这一下子,兔死狐悲之感弥漫在整个宫殿之内,几乎所有的内侍和宫女都跪倒在地请他们的皇帝陛下息怒,就连内廷十万太监的总头头张诚也一样跪倒在地,惊惧不已,请求朱翊钧息雷霆之怒。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朱翊钧的心里是又喜又悲的。 喜的是在这里,他能体会到做皇帝的威严和权力,悲的是只有在这里,他才能体会到做皇帝的威严和权力。 从年幼登帝位被皇太后、冯保还有张居正这铁三角给压迫的死死的,再到张居正死后被其余的文官压迫的死死的,时常遇到任命个官员还要被其余官员认同的事情,撤掉个官员还要雷霆大怒大声咆哮才能逼迫文臣让步,要点钱办点事却总是被拒绝,等到了要立太子的时候,想要立自己喜欢的儿子做太子,却不被臣子所认同,无论如何那帮混帐都不松口…… 大明祖制,立嫡立长,嫡长子当被立为太子。 那些形色可憎的家伙们一口一个祖制一口一个祖制,端的是堂堂正正道貌岸然,但是朱翊钧早就把这些家伙看的是透透的!他们以为自己做得很好,没人能知道,摆出一副骨鲠直臣的样子装给世人去看,但是其实他们这些人谁的背后没有几个地方实力派在扶持? 欺上瞒下无所不为!任人唯亲结党自重侵吞国帑到了令朱翊钧胆战心惊的地步! 早些时候,朱翊钧也有过要做圣君的幻想,并且真的去做了,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朱翊钧越来越觉得当初那个从善如流的自己是脑子坏掉了,被一群文官玩弄于鼓掌之中,银子银子见不到,兵马兵马见不到,提拔谁还要经过廷推,否则就名不正言不顺,朱翊钧真的很想问问那些混帐东西,大明朝到底是朱家皇帝当家还是你们这群混帐当家? 当然朱翊钧也不打算这样问,因为他很清楚,就算这样问了,那些大臣也会信誓旦旦义正言辞的说——天下,天子与士大夫共之! 他越来越明白正德天子为何要放纵宦官,嘉靖爷爷为何要廷杖大臣任用严嵩树立自己的权威去“祸乱”天下,也越来越明白自己的父亲是如何被一群文官操控于鼓掌之中,以至于自己亲政以后,面对的却是一块针插不进油泼不进硬邦邦的臭石头! 这天下,打从嘉靖爷爷去世以后,就已经不是朱家皇帝可以做主的了,朱翊钧早就察觉到,自己的政令不仅无法出京城,甚至有些时候连紫禁城都不一定出的去,那些官员表面上顺从自己,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自己的策略抛下去,大家三呼万岁,自己看的到的地方找替死鬼来充数,然后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看不到的地方上就谁也不知道了,一百分要求的圣旨到了地上有没有一分被落实都值得商榷,最多也就是做做样子,告诉皇帝你的话有人听,仅此而已。 但是朱翊钧大力扶持锦衣卫扶持东厂不是白扶持的!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张居正在的时候自己是彻底的傀儡,张居正死了以后自己是表面的君王实际的傀儡,不过是有没有面子罢了,十年来清算张居正、除掉冯保,重掌锦衣卫和东厂,提拔狗腿子为自己说话,但是狗腿子到底还是文臣,想为皇帝说话,就立刻给文臣扣上一顶“媚上”的大帽子,发动舆论攻势,用道德上的制高点来对抗这些狗腿子,然后狗腿子们的政治仕途就完了。 自己要做什么,那些文官就一定会反对,自己要说什么,文官就一定要唱反调,似乎反对皇帝反对的越激烈越强势,他们就越有成就感,被廷杖、被斥责、被降职、被罢官,被处罚的越狠,他们就越爽,全是抖m,这些帝王行为似乎在他们看来就和吃大力神功丸一样,没过一阵子就满血复活状态饱满的出现在某个部门继续和自己唱反调。 可以,可以,我要修宫殿我要买东西你喷我可以,你有理,我说不过你,我用我的内库;但是我要你做点正经事情,赈灾,修城池,修路,疏通河道,修缮兵器,抚恤士兵!钱呢?钱呢?!我要修宫殿你们说钱都被用在正事上,我说我要办正事你们却说钱不够,要我用内库我的私房钱来补贴国用? 你们为什么不拿你们的私房钱来补贴?!现在知道江山是朕的了?!那朕说的话为什么没有人听?! 然而他忘了,他是皇帝,大明朝的象征,大明朝是他的,甭管实际上是不是这样,天下人就是这么认为的,他是最大的最合适的也是仅此一位的最悲催的背锅侠,他越是赌气,越会把自己推入毁灭的深渊,越是任性,越是会把国家带入毁灭的泥沼,因为治理一个国家,绝对不要带上私人感情因素。 三十一 朱翊钧的惊喜 说实在的,有些时候朱翊钧自己都觉得很荒唐,因为那些大臣一个个过得比自己好得多,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纳妾就和买菜一样随随便便,逢年过节送个礼一出手就是十万白银的级别,大明朝有给这些混帐那么高的俸禄吗?朕怎么不知道?! 他们把自己的家里修成了天上宫阙,却要朕这个皇帝住在低矮阴冷之所,他们自己给自己的妻子小妾一买就是几万几十万两白银的东西,朕要给自己的后妃买些胭脂水粉都被他们喷,要求节俭内宫用度……皇帝的用度后妃的用度难道不是祖制?你们用祖制来限制朕,到了自己身上就不讲祖制了?! 有句话说得不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是朱翊钧却觉得现在的情况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皇帝点灯,而且出了岔子大家都骂朱皇帝,天地良心,朕每一次都是及时作出反应要他们去赈灾干活,钱也是尽量的出,嘉靖爷爷隆庆爸爸留给朕的内库都快要被掏空了!!! 可是事情呢?办成了吗?该骂皇帝还是骂皇帝,他们干的丑事,要朕来背黑锅被骂,这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作为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一个成熟的帝王,朱翊钧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处境之后,那种强烈的羞耻感使得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也愈发厌恶那些朝臣,但是他想不出该如何节制那些朝臣,只能以消极避退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太监,他也不是很信任,经历了冯保的事情,他知道太监也能和外臣勾结,所以太监不能大用。 那他还能信任谁?让谁来帮自己出一口恶气?他没有嘉靖爷爷的手段,也没有隆庆爸爸的豁达,他有的是强烈的自尊和不满,长期被压制被限制被喷被怼,作为帝王的自尊心遭到了严重的挫伤,但是为了所谓家国安定,他却谁都动不得! 最终,他只能以怠政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用高压手段维护自己的权威,不去做文官集团的傀儡皇帝,不去做背锅侠。 可怜的皇帝啊,没了人事大权和财政大权,只能在一群阉竖和一群女人面前耍威风…… 想着自己的处境,朱翊钧也冷静了下来,自己也苦笑连连,觉得自己和一个太医较劲,实在是不值当,于是坐了下来,挥了挥手:“算了,别杀了,把他赶出去就是了,张诚,内阁有没有奏折送上来,可有军报?” 大太监张诚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回陛下,内阁那儿午时前就有一批折子送来了,陛下说军报要直传,现在还没消息,那,内阁和兵部的折子,陛下现在要看吗?” 朱翊钧点了点头:“把折子给朕拿来。” “遵旨。”张诚温顺的低头,然后快步出门让人去拿折子,朱翊钧端着一碗茶喝了一会儿,张诚就端着一个朱漆木盒子上前,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朱翊钧把其中的一封挑出来,翻开一看,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臣浙江道御史梅国桢请复前辽东总兵李成梁疏。 要说其他的请求,只要有理,朱翊钧还不是很在意,但是这个李成梁的启用,却叫朱翊钧有些犹豫了,李成梁今年不小了,六十多了,之前镇守辽东十数年,功劳的确很大,很能打,但是之前不久李成梁刚刚被查出一揽子事情,刚刚罢黜,现在又要启用,这叫自己这个皇帝情何以堪? 梅国桢……哼哼! 朱翊钧的脸上布满了冷笑,这大概又是一个被收钱办事的混帐东西!还自请监军?行啊,你要当就给你当,反正也是你们文人狗咬狗,离得远一点朕还清净一点! 李成梁还是算了,他不能启用,早些时候张居正的狗腿子,据锦衣卫线报,这家伙在辽东祸祸了不少人,势力是越来越强,眼看着辽东就要姓李不姓朱了,刚刚罢职又要起复,岂不是在打朕的脸?这老家伙那么着急的要起复,难不成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不敢说?所以断断不可! 接着,朱翊钧打开了代内阁首辅赵志皋的折子。 之前的首辅王家屏因为十几天前再次提起立太子的事情而彻底激怒了朱翊钧,朱翊钧愤怒下旨将王家屏革职赶回原籍,赵志皋才因为这件事情登上了代理内阁首辅的宝座,由于这边首辅刚刚滚蛋那边西北就传来哱拜造反的消息,群臣也顾不得廷推首辅,直接让次辅赵志皋代内阁首辅,带领大家先把哱拜收拾掉再说。 赵志皋算是白捡了一个内阁首辅,为了把这个位置坐稳了,赵志皋也算是相当卖力,之前闻乱起,直接建议让三边总督魏学曾挂帅出征,调集三边一切军事力量打击哱拜,万不可让哱拜有引蒙古骑兵入塞相助的机会,事急从权,就请魏学曾暂掌一切军政大权,现在又恐其权不专,地方将领不停调动,请赐魏学曾尚方宝剑,以厚其权,又提出派监军监督之。 这个建议还是可行的,朝廷以文统武多年,但是武将多不堪用,或者多不听话,这一点朱翊钧也是深有所知,并不奇怪,赐尚方宝剑,给生杀大权可以更好地驾驭诸将,这一点没什么不好,可以允诺,正巧梅国桢上书自请监军,就一并允了。 然后赵志皋针对平叛难度,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建议提出悬赏额度,激励士卒奋勇杀敌——斩承恩头,许以侯伯延世;有能擒献哱贼,与世封;有能擒献哱拜父子,赏银二万两,封龙虎将军;擒献刘东旸、许朝、土文秀,赏银一万两,封都指挥使。 这也是可以的,朱翊钧思考了一下,就在折子上批复了一个准。 然后是兵部尚书石星的折子,石星提出九边诸将多不堪用,请朝廷增调内地骁将悍卒,如浙兵苗兵北上助战,或选用其余强力将领统兵作战,他提出的人选是李成梁长子李如松。 这就让万历天子有点为难了,李如松,这也是一个剽悍善战的家伙,而且比起他的父亲,身上的军人气息更浓一点,更像一个纯粹的军人而不是军阀,李成梁年纪大了,已经渐渐变得狡猾,和李如松这个一门心思上战场杀敌的家伙不同了。 要不要呢? 朱翊钧正在犹豫。 “陛下!陛下!三边总督魏学曾上疏,边关军报!” 一名少监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跪在地上急促地说道,朱翊钧眼睛一亮,立刻说道:“快传!” 不一时,一封军报送入,朱翊钧急忙拆开火封,快速的阅读起来。 “好!好!好!” 张诚极其惊讶的抬起头,他更惊讶地发现皇帝的面色突然变得红润了许多,暗淡无光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了强烈的光芒,似乎极其惊喜! ps:依旧三更,照例求推荐和收藏~~ 三十二 炸城墙?! “六千级啊!六千级啊!自成祖北伐以来,大明朝何曾有过如此大的斩获?居然还有三千套虏骑兵!好!萧如薰!萧如薰!好!好!朕居然还有如此忠心耿耿敢战能打的将军!!好!叫那逆贼好好的尝尝苦头!朕要把哱拜父子都给拉到京城来,亲自看着他们掉脑袋!!” 朱翊钧周身煞气惊人,把张诚给吓的是瑟瑟发抖! 端着这篇魏学曾亲自写就的奏折看了好一会儿,朱翊钧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这本难得的捷报,把视线投向了其余的几封奏折,心思百转。 之前不清楚,但是眼下传来了参将萧如薰坚守平虏城誓死不降,智计百出,以火器大破贼军九千、斩首六千的好消息,甚至还杀死了哱拜养子哱云和套虏首领之一的著力兔,灭其三千骑兵,大涨我军威,震慑套虏使之不敢轻易入寇,实乃是隆庆万历以来九边从未有过的大捷!西北居然出了那么个能打的将军! 万历天子实在是太惊喜了!套虏!套虏!让朝廷为之头疼不已的套虏!居然一口气被杀掉了三千!三千啊!以往杀敌一百两百就是可称赞的胜利了!现在居然一口气杀了三千!这个萧如薰!萧如薰!到底是何许人也?! 魏学曾的军报里说萧如薰大破敌军,进而可直接威胁叛军老巢宁夏镇城,而他将督军进逼叛军,两面夹击,定可一举而破叛军,请陛下放心,然后请厚赏萧如薰! 没说的!没说的!那么给朕长脸的将军,怎么能不赏?万历天子立刻就下令张诚准备拟旨,参将萧如薰忠勇敢战,一战而破九千敌军,大涨我大明军威,不可不赏,着以都督佥事任宁夏总兵官,协助魏学曾破击敌军!着人核实首级数目,而后按律给赏,特赐萧如薰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绢布两千匹,加上轻车都尉衔。 给武将的赏赐要比给文臣的好思考的多,因为没那么多弯弯绕,武将已经被排挤出了决策圈子,没那么多权术可以运用,功劳多了就赏钱赏物赏地赏官赏军阶,反正在怎么升也是文官的马前卒,就那么简单,功劳实在太大了,比如李成梁这样的,就赏爵位,提高地位,可以面君,就那么简单。 另外准梅国桢监军,但是外地调兵调将的建议暂且搁置以观后效,然后朱翊钧把军报和自己的旨意下发给内阁,着内阁和兵部协商下发。 当天晚上朱翊钧就多吃了一碗米饭。 然后到了第三日上午,更大的惊喜来了——最新的军报发来,边关平叛有重大突破! 魏学曾上疏,三月二十日前后,萧如薰联合之前魏学曾派去的援军麻贵所部,合兵一处出击宁夏镇,三天之内扫平宁夏镇北部和西部的叛军据点,又斩首级两千两百余,抢占北面全部要塞据点,已经将整个北面完全控制住。 到三月二十四日晚,已经彻底切断了叛军和关外套虏的合作路线,叛军已经将兵力收缩回了宁夏镇城,四面被围,成了瓮中之鳖,大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魏学曾要给萧如薰再次请功。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萧如薰!好一个萧季馨!朕之前怎么不知道西北还有一个名将的种子!哈哈哈哈! 居然能有这份胆略,长途奔袭直接切断套虏和贼子的联系,把哱拜贼子关在了宁夏城里面,与魏学曾四面包围了宁夏镇城,哱拜贼子已成瓮中之鳖,此次叛乱几乎已经平定!哈哈哈哈哈!这才一个月吧?哈哈哈哈!” 朱翊钧好几年没有笑得那么痛快了,张诚看着朱翊钧的笑脸,自己也觉得好高兴的。 “张诚!马上拟旨下发内阁!之前的圣旨还没发出去,直接作废,着萧如薰赐左都督府都督同知,任宁夏总兵官,授昭勇将军,有权节制宁夏镇诸路兵马,辅佐魏学曾彻底平叛!加赐黄金两千,白银一万!若是平叛之后再立大功,两功并立,朕还有重赏!其余的封赏就让兵部看着办吧!” 当天晚上的晚膳,心情大好的朱翊钧又多吃了一碗米饭。 朱翊钧的欣慰,萧如薰是不知道的,魏学曾也不太清楚,宁夏城外,听着萧如薰的惊人之语,魏学曾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吃了一颗炮弹一样,觉得喉咙有点发涩。 “季馨,你说的是……炸城墙?” 好一会儿,魏学曾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如薰,像是在看外星人,其余众将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也没一个人站出来说些什么,他们也是被吓到了。 “对!炸城墙!以火药两万斤避开城门瓮城,寻找薄弱地段,炸毁宁夏城墙!” 萧如薰知道这很难让人认同,所以如果自己都说的不清不楚,就更不可能被认同,无论如何,一定要说的斩钉截铁。 “不可!萧将军!你能打仗我们都很佩服,但是这策略也着实有些惊人,且不说宁夏城墙是用来防备套虏,炸坏了一时半会修不好,单说火药有没有那么大的能耐炸毁城墙就是个问题,我们知道你很善于用火器作战,但是这几天我们也用很多炮击了,宁夏城墙太厚实,根本炸不开的!” 一名中年武将站起来,语气倒不是那么尖锐。 魏学曾看着萧如薰,心里也略有些失望,微微摇头,魏学曾开口道:“季馨此言有些过了,本督以为,以现有之火药实难以炸开城墙。” 萧如薰站了起来,看到魏学曾的案几上有本书,就拿了起来,放在了魏学曾的面前,开口道:“制台请看,但凡造成墙,首先要做的就是打地基,将地基打牢,然后在其上以砖石土木糯米汁造城墙,遂有眼前雄城,以我军如今的火器力量,就算以实心铁弹轰击,最多也就砸个窟窿,无法破城。 所以,以火药直接炸城墙,炸一个月我们也不一定能破城而入,但是,如果我们换个思路,直接从地底,炸掉它的根基,将之从地底掀起,又当如何?” 魏学曾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萧如薰的动作,快速的思考着,而其余的诸将也被这样的想法给震惊了。 三十三 叶公梦熊 “制台,城墙固然是用来防备套虏,但是现在城墙在叛军手里,已经成了阻碍我军进军的最大障碍,若不能及时破城,变数横生,于我大为不利,而且若是强行攻城,其瓮城在外,内城在内,三道城墙封锁,我军兵力丝毫不占优势,而且会付出巨大损失! 制台,此时此刻,不应该担忧城墙毁不毁,而应该担忧叛军平不平,城墙毁了可以重建,这数万士卒若是没了,可就真的没了,我们若要强攻城池,没有数万人命怎么可能?若以离间、劝降等计策,不仅不知能否成功,还白白的浪费了时间,一堵墙和数万人命,孰轻孰重?” 魏学曾看了看萧如薰的脸,走回了自己的椅子前坐了下来,略一思忖,开口道:“如果我让你主持此事,你有几成把握,需要多少时间和人手?” 萧如薰开口道:“挖地道到城下风险不小,为避免被敌识破,需数条地道同时开挖,从我大军营帐最隐秘之处开始下挖,一直挖到城墙底下,估摸着需要一千人手,到时候只要有一条地道成功,先决条件就具备了,而后是火药,末将粗略估算,大概需要两万斤火药,以棉被包裹,上面浇上桐油助燃,以火绳为引线,将之点燃引爆,把握有八成,时间大概需要一月。” “荒唐!” 魏学曾还未开口,一名武将就站了起来,指着萧如薰不满道:“这种事情前所未有,以火药炸破城墙如何可以成事?!更遑论五条地道一千人手两万斤火药,你当这些都是你家自己的吗?” 萧如薰站起来怒目而视:“自古以来哪个将军出征之前会告知自己的帝王一定可以胜利?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谁敢保证我的计策就一定不行?目前叛军占据坚城,我等攻城不利,时日越久,变数越大,将士攻城三日就要损失一千人,我们有多少个一千人可供损失?” 魏学曾一拍自己的扶手,怒道:“都坐下!” 萧如薰和那名武将只好一起坐下。 但是坐归坐,魏学曾依然没有下定决心,当大家都在等待着魏学曾的最终决策之际,有人前来通传:“甘肃巡抚叶梦熊率军抵达,请见制台!” 魏学曾站起身子,点头道:“请!” 叶梦熊?那个火器专家,叶公神铳的制造者叶梦熊? 萧如薰多了一丝期待,看向帐外,不一时,一名穿着皮甲戴着头盔的庄严老者掀开军帐步入其中,诸将一同起立。 “甘肃巡抚叶梦熊见过制台!” 叶梦熊朝着魏学曾鞠了一躬。 “哈哈哈!男兆!我等你好久了!” 魏学曾哈哈大笑着扶起了叶梦熊,而此时,魏学曾身后的诸将也一同向叶梦熊行礼:“末将参见抚台!” 叶梦熊也回一礼,然后被魏学曾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一同坐下,开口道:“男兆,你来得正好,老夫这里有个大问题要向你请教请教,你懂火器,知火药,老夫对火器火药一知半解,不敢妄言。” 叶梦熊笑道:“制台但说无妨。” 魏学曾看了看萧如薰,示意萧如薰开口,萧如薰便站起来走上前,向叶梦熊行礼:“末将宁夏参将平虏城守备萧如薰,拜见抚台!” 叶梦熊“哦”了一声,站起身子走上前扶起了萧如薰:“你就是萧如薰?” “末将正是!” 萧如薰回复道。 “果然不同凡响,你血战平虏城,奔袭宁夏镇的战况,老夫都已经听说了,而且,听说你特别擅长使用火器?用火器硬生生击败了哱拜找来的三千套虏?” 看着叶梦熊一副相当好奇的样子,萧如薰点了点头:“回抚台,末将设计将哱云逆贼和著力兔所部引诱到内城与外城之间,四面设火器射之,使敌军大乱,争相向外逃窜,互相践踏踩踏者亦不在少数,又在城门口设鸟铳队炮队射之,使敌损失惨重,最后才以马队刀盾长矛手出击,鏖战追击一夜,方才彻底击溃敌军。” 叶梦熊点了点头,一副很欣赏的样子:“看来你是九边诸将里难得的善使火器的将领,你是设了鸟铳队和炮队是吗?据老夫所知,大明军队里,设鸟铳队的,也只有浙地的军队了。” 萧如薰点头:“末将略晓如何使用火器,以昔年沐王英三段轮射之法训练鸟铳队,又使炮手精熟子铳更换之法,形成连续不断之火力打击,缩短更换弹药所需时间,便可增强火器之威力,使火器不似军中以为的那般华而不实。” 叶梦熊接着问道:“你只用鸟铳和火炮?” 萧如薰再点头:“末将以为单兵火器最实用者莫过于鸟铳,较之五雷神机三眼铳等更加适合单兵作战使用,而重型火器里最实用的莫过于佛朗机铳与叶公神铳!” “哦?老夫昔年使用的铳你也会用?”叶梦熊顿时感觉遇到了一个同行,难得的同行,接着饶有兴趣的追问道:“你倒是说说老夫制造的铳哪一点好?” 萧如薰对答如流:“抚台所造之铳,关键点在于行动便捷,甚至可以推上山丘居高临下发炮,而我大明之炮多笨重难行,只能用以守城而无法野战,极大限制了我大明军队的野战能力。 但是叶公之铳却可以便捷随军而行,随时发炮,攻击野外敌军,实乃良炮,末将出征之前下令将城内佛朗机铳全部改造为车炮,一路出征,依靠车炮无往而不利,战前随意发炮轰击敌阵,待敌军大乱,再以马队刀盾手冲击,一鼓而下!” 诸将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而魏学曾似乎也有所感悟,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梦熊抚掌笑道:“今日终于看到了真正懂得老夫所造之炮的将军,萧参将,九边之将多不喜火器,以其难以操作而弃之不用,却难得遇到你这样善使火器的将军,你所改造的车炮,还有你的鸟铳队,老夫可有幸一见?” 萧如薰笑道:“抚台想见,自无不可。” 叶梦熊再次大笑,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说道:“一直在说火器,都忘了制台要老夫问些什么了,萧参将,是你所提出的问题吗?” 三十四 准! 听闻叶梦熊的询问,萧如薰看了看魏学曾,而后点头道:“正是,末将观宁夏城池高大且坚固厚实,之前也尝试以火炮轰击,发现即使是以实心弹轰击之,也不过一个浅浅窟窿,开花弹更是无法催动其分毫,之前大军主力强攻三天,宁夏城巍然不动,我军损失不小,末将眼见如此,遂提出另辟蹊径以破城。” “什么策略?” 叶梦熊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以火药,炸毁城墙!” 叶梦熊面色一变,眉头深深皱起:“以火药炸毁城墙?萧参将,既然火炮都无法伤城墙分毫,那你又如何以火药炸城墙呢?” “末将所言,并非是在地面上炸。”萧如薰解释道:“末将的意思,是从地表挖地道,直到城墙地基下方,以两万斤火药埋藏在地低,一起引爆,从地底掀翻城墙!” “掀翻城墙?” 叶梦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魏学曾也站起来,走上前:“男兆,老夫对火药火器懂得不多,萧参将这样说,老夫实在难以决断,一者此事前所未有,老夫实在没有把握,二者攻城损耗太大,老夫实不忍损伤太多军马,也不忍攻城毁坏城中民生,你对火药火器所知颇多,老夫就问问你,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叶梦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深思起来,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说道:“老夫也观察了宁夏城墙,强攻实属不智,若辅以反间离间,又不甚可靠,哱拜贼子后路已断,必将死守宁夏城以博一线生机,没那么容易中计,老夫以为,此时此刻,与其期待其主动投诚,倒不如想着如何破城。” 魏学曾询问道:“男兆支持萧参将的建议?” 叶梦熊没表明态度,而是继续说道:“毕竟这样的做法前所未有,到底是否能成功,我等也不敢确定,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样做,如果成功,我军将大大降低损失兵力,此战若损失太多兵力,怕是无法继续震慑草原套虏了,朝廷也不得不增兵,战事日久,国库怕是支撑不起。” 魏学曾闻言,点了点头,缓缓踱步道:“男兆所言有理,只是这开天辟地头一回,不敢说一定成功,而我等又非要破了这城不可,若是完全把宝压在这上面,万一失败,谁能承担起这个职责呢?” 萧如薰一听就知道魏学曾优柔寡断的性子又发作了,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瞻前顾后,哪怕这并无必要,如此看来,叶梦熊将是决定的重要人物,只有叶梦熊答应和魏学曾一起承担这个责任,魏学曾才敢去做。 叶梦熊时不时的看看萧如薰,萧如薰回以坚定的眼神,挖地道挖山爆破这种事情他干的不要太6,在幸存者基地为了防止突如其来的丧尸袭击和各种天灾,整个幸存者基地的家庭家家户户都挖抵地道,地道连着地道,整一个抗战时期的地道战模式。 虽然有点不太一样的地方,比如火药的种类啊什么的,但是大体上,这种技术萧如薰是可以提供的,还有太平天国军队的战例作为技术支持,萧如薰有八成的把握可以做到这件事情,多条地道一起开挖,毕竟城中也会有人安排听瓮,但是只要一条成功挖到城墙底下,此事就基本上成功了。 到时候就可以欣赏一下何为“掀翻巨城如揭纸片”。 这两位,到底有没有这样的魄力和胆气呢? “萧参将,你在挖地道的时候,需要我军如何配合你?” 叶梦熊忽然如此问道。 萧如薰顿时感到一阵惊喜莫名,忙说道:“只需以火铳重弩攻城,且派人佯攻城池,大声鼓噪,使敌人听瓮效果有限,关键在于营造出极大的攻城假象和极大的声响,影响敌军听瓮,使我地道成功,当然,末将会同时从城东城西两个方向开挖四到五条地道,使敌军的判断陷入误区,只要一条地道成功,辅以两万斤火药,末将就有九成九的把握掀翻这堵城墙!” 萧如薰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叶梦熊点了点头,看向了魏学曾:“制台,下官附议。” 众将都看向了魏学曾。 魏学曾看了看萧如薰,又看了看叶梦熊,面色严峻,呼吸较为急促,整个营帐安静的不像话。 “萧参将,本督……准了你的提议。” 魏学曾一锤定音。 萧如薰回到军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这让出来迎接的麻贵有点疑惑,然后等知道了这位“老头”是甘肃巡抚叶梦熊的时候,麻贵的面色有点精彩——按照编制,麻贵还是人家的下属,当然之前一直都在赋闲,现在刚刚起复,还没来得及相识,不过现在大家统一都是魏学曾的下属。 叶梦熊笑眯眯的看着麻贵,勉励了几句,说什么萧参将说了,你是个好将军,值得托付大事,老夫很看好你之类的场面话,这就足以让麻贵激动的不能自已了,连忙拉过萧如薰说你小子太仗义了,老哥飞黄腾达了一定忘不了你!然后两人定下了“苟富贵莫相忘”的狗血誓言。 不过此时此刻,萧如薰和麻贵都不会意识到,对方会互相在各自未来的人生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叶梦熊来萧如薰的营帐的目的就是为了和萧如薰交流火器,之前萧如薰已经被委任为此次行动的总指挥,魏学曾调兵一千给萧如薰全权指挥打地道,直接对他负责,在场将领如有敢透露今日之事一个字,定斩不饶。 萧如薰回营做些准备,叶梦熊也跟着来了,老人家六十二岁的年纪,骑上马居然也稳稳当当,端的不同凡响。 叶梦熊首先视察了萧如薰的车炮营,看到了萧如薰改造过后的佛朗机车炮,然后也看到了萧如薰军中的十门叶公神铳,对萧如薰改造的车炮,叶梦熊毫无疑问的相当满意,看到这车炮行驶起来相当便捷毫不费力,叶梦熊就知道萧如薰也是一个行家里手,两人就这样交流起了增加火炮机动力的话题,把麻贵这个门外汉给晾在一边。 备受冷落的麻贵终于意识到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面对学霸与学霸之间的交流,学渣麻贵瑟瑟发抖,不明觉厉,心中暗暗发下誓言,决定此战结束以后要恶补和火器有关的知识,抱上叶梦熊的大腿。 ps:惯例求收藏和推荐!!! 三十五 例外 大计确定之后,让叶梦熊更感兴趣的是萧如薰对铳卒装备的改进,他发现萧如薰让铳卒的火药包里装备的全部都是一包一包的油纸包,感到非常好奇,于是询问萧如薰这是为何。 对此,萧如薰解释是为了让士卒更快的装填,将一定分量的火药和一颗铅弹包在里面,使用的时候直接倒入,省去斟酌分量和填装铅弹的环节,以油纸包裹还可以防水,一定意义上油纸还可以循环使用,降低耗费,叶梦熊抚掌大叹。 而后萧如薰给叶梦熊演示了一下自己操练的三段轮击阵,叶梦熊看的两眼发亮,他发现这些铳卒不仅技术精熟,操作稳当,射击的时候还特别的准,八十步外的木牌一打就中,弹无虚发,可见这些铳卒都是训练精良的精锐铳卒,若是有几千号这样的铳卒,完全可以在战场上形成可观的战斗力。 萧如薰还提出了火绳需要在尿液中浸泡之后再晒干,可降低火绳燃烧速度,叶梦熊大为惊奇,因为大明此时并无此项技术,点燃火绳进行实验,结果果真发现燃烧速度降低了三分之一左右的速度,这使得叶梦熊大为惊喜。 “今日观看季馨的火器营,才知道大明朝是荒废了多么有力的武器,这次平叛结束以后,老夫要向朝廷上书,建议朝廷按照季馨的方式组建训练火器营以投放战场,季馨以为,火器营辅以刀盾兵可正面野战铁骑?” 萧如薰回复道:“末将并未实战,只是推测,末将手下没有那么多的鸟铳和铳卒,所以无法实战,若有机会末将会尝试实战,末将以为,以军阵包裹在外,铳卒隐藏于内,铁骑必不敢直面其锋锐,一定会绕开军阵而行,百步之内,就是铳卒大显神威之时,可从容开枪射击骑兵。 而且铅弹有铅毒,火药有火毒,只要击中,以蒙古贼虏的医术,最轻的结果也是截肢,否则必伤口溃烂而死,一名骑卒的训练费用可练五名铳卒,战场上只要一名铳卒能杀死一名骑卒,就算是大赚特赚了,我们人多,贼虏人少,长此以往,贼虏必无法坚持,以商人的话来说,是稳赚不赔。” 叶梦熊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铅子杀伤力如此之大?老夫还真是不知道,否则定要上书朝廷竭力推广鸟铳之使用。” 萧如薰趁机说道:“不知道抚台是否知晓,这鸟铳,往年来送到边关使用的,能有六成堪用就是奇迹,大部分时候都是只有四成五成可用,其余的一用就炸膛。 末将仓库里的一千二百支鸟铳,居然只有四百七十八支堪用,余者全部都不堪用,若是真的做不好那么多,干脆做少一点,保证都是精品,免得浪费国帑!” 叶梦熊皱起了眉头:“竟有此事?老夫居然不知!” 萧如薰点头道:“历年来的火器,质量都较为堪忧,边关军队有相当部分不是不愿意装备火器,而是根本无法列装,上书朝廷每每又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长此以往,边军才尤为不喜火器,火器厉害大家都知道,但是,火器劣品率着实太高了。” 叶梦熊严肃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此事老夫会和制台细细商量,季馨啊,挖地道的事情你要全部抓好,我等能否加官进爵受赏,全看你了,需知,要我等将战胜的希望放在一个武将的身上,不仅仅是看中你的才华,还有杨公的原因在里面,千万不要让我等失望啊!” 萧如薰心中一凛,抱拳道:“必不叫制台、抚台失望!” 叶梦熊点了点头,带着沉重的神色而去。 麻贵跟在后面都快憋炸了,连忙凑上来询问:“你们在说些什么?那么亲热的样子?这些巡抚啊总督啊向来不将我等武人放在眼里,你怎么就是个例外呢?” 萧如薰看着麻贵的一张横肉丛生的大饼脸,苦笑了一下:“你要是也能有个做过兵部尚书的岳丈,你也可以。” 麻贵顿时就不说话了,眼睛瞪得和牛眼一样大:“季馨老弟,你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你家夫人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我还以为……你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萧如薰其实也很想知道,自己的老爹到底是如何才能把兵部尚书的女儿运作到自己的家里去,杨兆可是实打实的进士科班出身,当过辽东总督等等的职务,贵为六部尚书之一,安然退下致仕,那是何等的手段,怎么就看中了自己这样一个武将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传说中的自己能写诗? 萧如薰现在是不会去写什么酸诗了,唐诗宋词没的抄,就剩人生若只如初见还是能抄一抄的,但是人纳兰容若就那么一首传世之作,都被穿越者前辈给抄烂了,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下笔。 第二天一早,萧如薰环视了一圈整个宁夏城墙,又得到了宁夏城墙的图纸,就与魏学曾还有叶梦熊商议着选定了几个地道的爆破点,都是选在侧城墙这种只有一道防御的地方。 这就不像城门口这种还有三道城门防护的城墙,这里的侧城墙只要炸毁一处,就是一个口子,大军可以汹涌而入,与贼巷战,击破贼军! 大军营地绵延数里之地,从城头上无法眺望之处大有所在,谨慎起见,萧如薰还是选择了靠后的营帐作为挖地道的起始点,然后安排手把手的教会预定的四个地道的负责的四个把总如何挖一个合格的地洞口,自己亲自指挥一群士卒开挖,然后把土挑到其他地方去,把这一整个流程给搞明白了。 接着,萧如薰勘探了这一带的土质,发现这里水少,干旱,土质偏硬,不易垮塌,但是一旦垮塌就是大垮塌,会毁掉整个地道。 所以萧如薰在定下了下挖地道的深度之后,又下令一群士卒利用营中木料赶制支架,以防备挖掘过程中可能发生的垮塌,做了十足的准备,午夜之后,命人分别从四个地道的入口处拉绳到城墙角,算好了要挖地道的长度,精确到尺,才最终确定了方案。 接着,就是没日没夜的挖掘动工,魏学曾等人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每日白日就发炮远程攻击城池,然后命士卒鼓噪佯攻,用力敲鼓制造大的声响来使敌军被迷惑,不易发现明军正在挖地道的情况,每日的佯攻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强度不高,为防备叛军起疑,魏学曾也会下令军队强攻一两次。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是,魏学曾并未放弃劝降或者离间的可能,他一直认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的确,这是上策,但是,能否实施呢? 三十六 八成把握 魏学曾不仅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某日休战,他派了他的幕僚里面比较能说会道的一个人来到城内游说刘东旸和哱拜,谁知刘东旸和哱拜因为四面被围有些丧心病狂,直接提出要做宁夏总兵戍守宁夏,官军不得入,明廷不得派人来取代他们的职位,直接就暴露了要割据宁夏以保安全的野心,这劝降等于没劝还割出去了宁夏,怎么可能? 这使魏学曾大怒。 但是为了和平解决的一丝希望,魏学曾不顾叶梦熊的劝阻,再次命人入城,分别拜见哱拜和刘东旸,试图挑拨离间二人,以哱拜本为蒙古人而刘东旸是汉人的说法来鼓动刘东旸杀哱拜开城投降的决心,结果被刘东旸和哱拜一起刷了一把,哱拜居然就在刘东旸的府邸里,这名可怜的说客被推上城头,当着魏学曾的面给用油炸了…… 魏学曾被气的险些背过气去,叶梦熊虎着脸下令明军开炮轰击城池,把刘东旸和哱拜炸回了城,但是明军却因此而士气受挫,魏学曾大为恼怒。 时间缓缓流逝,无论魏学曾使用怎样的计策,始终无法对叛军造成什么打击,佯攻几次强攻一次的方法倒多多少少减轻了明军的损失,半个月的围城战死了三千多人,这里头,萧如薰献上的消毒法起了很大的用途。 萧如薰把平虏城和每个城堡里的医师都给带了过来组成救护营,所有受创轻一些的士卒以烈酒消毒之后予以妥善包扎,伤病伤情稳定率很高,死亡率大大降低,这叫魏学曾和叶梦熊在郁闷之中也感到一丝惊喜。 四月初,朝廷的圣旨到了,皇帝下令晋升原宁夏参将平虏城守备萧如薰以都督同知出任宁夏总兵官,节制诸路兵马,听从魏学曾的调遣作战,并且赏了萧如薰勋位和钱财,甚至特地请传旨官员监军梅国桢带话,说如果平定战乱再立大功,还有重赏。 梅国桢笑着表示,皇帝亲自下令给武将带话,萧总兵,这可是万历以来头一回啊! 萧如薰立刻表忠心,那神色肃穆的令人无法怀疑。 麻贵因军功再次升任大同副总兵,但是就没有那么多的优待了,萧如薰的平虏军还因为九千人的斩获而被要求检验首级,根据首级发给赏银,这还是皇帝陛下亲自命令的。 这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反正麻贵是羡慕嫉妒恨,二哥萧如蕙都有些自怨自艾自己不重用了,弟弟二十二岁就做了总兵官,成了这里所有大头兵和军官的头头,将会代表这里的军官和大头兵与文官交流,但是自己却仅仅升任了游击将军……再不努把力!就要被弟弟彻底超越了! 梅国桢还带来了一柄尚方宝剑赐给魏学曾,许魏学曾先斩后奏之权,诸将为之凛然。 接下来的战略会议,宁夏总兵萧如薰被特许参加,其余武将,哪怕是副总兵李昫都没有这个待遇……倒也使诸将有所不满,但是他们也无可奈何,人家拿得出手的战绩很硬,尤其是全歼著力兔部三千骑兵的战绩,就足以让这些军官缩着脑袋做人。 “什么?以火药埋于地下,炸翻城墙?路上所见的那些火药桶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梅国桢出任监军以后第一个得知的消息居然是这样!感情一路过来看到魏学曾从各地征调火药而来的原因就是这样? 他当即愣在当场,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过劲儿来——感情你们十来天没有进展,是在挖地道准备炸城墙?梅国桢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看着魏学曾和叶梦熊一副根本不似作伪的样子,才知道这的确是真的,而且还得知这个战术是萧如薰提出的。 “梅监军,您请看,这是宁夏城墙全图,其四座城门处,门前有瓮城,门后有两座城墙,也就是说,算上瓮城,一座城门有四道城墙守护,我等攻取一座不算,要连破四座,期间还要时时防备贼军没有在城上设伏,居高临下攻击我等,末将在平虏城大破叛军所依赖者就是两道城墙,而宁夏,足有四道。 我军士卒不过四万,贼军至少有两万兵,辅以坚城,我军在兵力上完全不占优势,前番,我军以大军强攻宁夏城,三天之内损兵一千,却连一座瓮城都没有夺下来,兵员损耗太大,我等实在不能接受,因此,强攻宁夏城是下下之策。” “这点本监军也知道,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等坚城不去强攻也是对的,但是,以火药炸城墙,这又是何等战术?本监军也算是熟读战史,自有宋一代火器出现,从未有过如此战术,谁能想到火药可以把城墙掀翻?那城墙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梅国桢相当的困惑。 萧如薰说道:“之前没有人用过,不代表这就行不通,而且前人不是很明白火药的威力所在,或许单个火炮威力不大,但是成百门火炮排开发射一样相当可怕,虽然火炮奈何不了坚城,但是火药未必不可,我等从城墙地基下以火药炸毁之,关键点在于封住整个空间! 末将曾深入研究过火器,发现火药之所以威力巨大,不是在于其本身可以爆炸,事实上,将一堆火药放置在空地上,火药只会燃烧冒烟,而不是爆炸,监军请看。” 萧如薰蹲下身子,倒了一捧火药在地上,然后以火折子点燃,果不其然,火药只是发出耀眼光芒燃烧冒烟,发出声响,并无爆炸的现象发生。 “但是,如果将火药置于一个密闭空间之内,将之完全封闭,只留引线,则就成了火器。” 萧如薰拿出一个小竹筒,竹筒里是火药和引线,这是特制的演示火器,点燃引线,把一个木碗盖于其上,大家离远了一点,嘭的一声,木碗被炸的上了天,然后又落下。 “这就是末将所思考出来的战术之原理,将大量火药置于以密闭空间之内引燃,整个空间必将爆裂,而此空间位于一道城墙正下方,那么,爆裂的时候,城墙又当如何?” 梅国桢看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木碗愣在当场,魏学曾和叶梦熊早已看过了萧如薰的演示,因此胸有成竹。 “如此说来,这还真不失为一个可行之道?”梅国桢皱着眉头细细的思考着:“可是这毕竟是前人所从未有过之举措,萧总兵,你以为有多少把握?” 萧如薰斩钉截铁道:“八成!” “八成……”梅国桢瞧着地图上坚固无比的宁夏城,缓缓摇了摇头:“却是不知我等炸毁城墙以后,又要花多长时间来整修?宁夏城墙修建不易,一旦炸毁,会不会有极大的损失?” 萧如薰摇了摇头。 “损失一定会有,这毕竟是战争,自古以来就没有打仗不损失的,只是,梅监军,两害相权取其轻,城墙再好,但是它现在在叛军的手里,就是我大明平定叛乱的阻碍,只要是阻碍,就要被除掉!城墙没了可以再修,兵士打没了就真的没了,城墙毁了兵还在,依然可以威慑套虏,兵没了,城墙再厚,又有何用?” 三十七 叛逆者梅国桢 “此话言之有理。”叶梦熊开口道:“梅监军需知,这城墙现在是在叛军手里,每天都要取走我大明兵士之性命,不平叛,时日越久,变数越多,惟今之计,是不惜一切代价平定叛乱!只有叛乱平息,吾等才能去思考该如何恢复宁夏之事,叛乱不平,宁夏可不在你我的手里。” 梅国桢点头,说道:“这个道理我也明白,陛下那里听说西北打了大胜仗,很是高兴,希望大军可以尽快平叛,若是时日久了,陛下期望越大,失望越大,那可就不美了,如此看来,也只能寄希望于此策了,萧总兵,可万万不能失手啊!” “末将必将竭尽全力。” 萧如薰唯有如此表态。 “嗯。”梅国桢微微点头,似乎也对萧如薰略有好感:“当年在京城,杨公将爱女嫁给萧总兵之事,可多多少少起了一点风雨,多少士子都在说,将书香之女下嫁军伍粗汉,岂有这样的道理,但是今日一看,杨公的眼光何其毒辣,竟是看准了一个名将之才啊!萧总兵,听说,你读过书?” “正是,年幼之时,家父曾请名师为我兄弟启蒙读书,虽然不曾奢望我等可以参加科举考取功名,但是至少希望我兄弟四人不是赳赳武夫,父亲常说,宋臣范仲淹曾对狄青说过,不读书,到头来也不过一勇夫,至多百人敌,读书明理通晓兵法,可为万人敌。” “令尊何其睿智也!”梅国桢不住地点头:“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粗汉,能奋勇杀敌就不错了,更多的是杀良冒功贪生怕死之辈!吾每每见之,都恨不得手刃之!军伍之中,九边将门,如萧总兵这般通宵兵法有名将之资者,凤毛麟角啊!” 萧如薰自然也不会否认这样的事实,便开口说道:“监军所言不假,但九边之地依然有诸多良将锐卒可用,如大同副总兵麻贵,颇具大局观,能看准战机,末将与之配合,每每如鱼得水,还有宁夏副总兵李昫收复诸多实地,也不失为良将,另有董一奎,赵武等人,都是良将之选。” “嗯,这些我相信,良将是有,但是太少。”梅国桢看着萧如薰:“如萧总兵这般有儒将风度者,更是凤毛麟角,萧总兵此番若立大功,说不定可被陛下接见赏赐,前途无量,值此国难之际,还需多多努力啊!” 萧如薰抱拳行礼:“末将不敢有一丝懈怠!” “嗯!”梅国桢相当的满意:“不想西北还有如此大将!魏公叶公当可安心些许了!” 魏学曾和叶梦熊相视一笑,接着,却又换上了愁容。 “可恨那哱拜逆贼,我使人劝降,哱拜逆贼竟将我那幕僚柳先生掷于油锅中炸了!大挫我军士气啊!” 魏学曾想起了被炸了的幕僚,心痛不已。 “什么?!还有这种事?!”梅国桢大惊失色:“当真可恶!丧尽天良!蛮夷之辈真乃乱我华夏之人!当初,就不该接纳他!可恨那王崇古贪图哱拜之勇,遂有今日!那些晋商当真以为朝中无人得知他们勾结蒙古人走私军器之事吗?!待我回朝,定要狠狠的参奏他们一本!” 梅国桢义愤填膺的模样看的魏学曾和叶梦熊一阵黯然,他们不是不想,而是有心无力,晋商势力庞大已成定局,当年严嵩是如何的权势滔天,也不敢触怒晋商派系,朝中虽有能人意识到晋商卖国之举,却无能为力。 萧如薰依稀记得梅国桢是阳明心学的门人,而且还和李贽友善,大多数人可能都不知道梅国桢,对李贽可能也一知半解,但是如果提到《焚书》《藏书》,大家就一定会想起来课本上提到的明代晚期那个离经叛道的老人。 梅国桢不仅读过《焚书》和《藏书》,还曾为《藏书》作序,作为这般离经叛道的思想的认同者,梅国桢不仅是嘴炮犀利无敌,手上功夫也相当了得,就萧如薰所观,梅国桢发色乌亮,说话中气十足,不似寻常书生那般身体孱弱,一定是个练家子,事实上也是如此。 梅国桢是如今读书人群体里少数坚持君子六艺的那种人,不仅是进士,还精通骑射,史载最后宁夏城破梅国桢还亲自提剑上阵,他与魏学曾之间的矛盾主要在于魏学曾希望劝降保全城池和民生,而梅国桢看不惯魏学曾缩手缩脚的样子强加干预,两人遂产生了冲突。 魏学曾是个守成者,梅国桢是个叛逆者。 而这个时候,萧如薰提出的另外一种方案,调和了两人的矛盾,使得这种矛盾并未发生。 就本心而言,萧如薰还是很欣赏梅国桢的,也很清楚晋商集团是如何一步步做大,发现蒙古人不成气候后,遍寻天下,最后转投满清怀抱。 这些商人成为明朝灭亡和满清入关的主要受益者集团之一,成就所谓八大皇商的存在,他们处心积虑,以相当深远和透彻的目光,居然洞悉了明朝后期文官政治的体制的精髓所在! 他们从支持家乡办学开始支持家乡学子,以大量资金的投入和长年累月的坚持换来很多山西出身的士子文官的投桃报李,逐步形成气候,而后更是走出山西,在全国各地资助办学,叫大量的读书人都承了晋商的情,用联姻、交友、合伙做生意等人情手段一步一步编织属于自己的关系网,最迟在正德与嘉靖时代就成了大气候。 当其时,正德八虎横行天下数载,权臣严嵩霍乱朝纲数十年,高拱数年重拳出击,张居正厉行改革十年,阉党魏忠贤威压天下数载,锦衣卫东厂密探遍布天下,凡历朝历代权势滔天者,居然始终奈何不了晋商盐商。 如今时节,山西晋商联合扬州盐商的利益代言人更是把皇帝逼得几十年不上朝作无声抗议,到最后,还冒出了浙江茶税一年十二两的荒天下大谬之事! 目光之深远,处心之积虑,行事之沉稳,看人之毒辣,让人不寒而栗,实乃那个时代官商结合谋取利益之巅峰手段,利用言官结党占据道德高峰,却祸国殃民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若要拯救大明,两地商人是不得不除的,一是山西晋商,二是扬州盐商,这两地大商户如果不悉数除掉,大明就无法挽救,然而这两地商人多为豪强士绅,早就洞悉自己的处境,依靠多年的投资和坚持,已经在朝廷里扶持了相当大的一批话语者。 基本上整个东林党上下就被其渗透控制,几乎成就不败金身,相当可怕,若要以寻常手段对付,怕是难以成事,更别提自己一个武官的身份,天然劣势使得自己根本寸步难行,就算是和这批商人不对付的文官也不会帮着自己对付这两地的商人。 想到这里,萧如薰不禁忧心忡忡。 继续埋头挖地道的同时,萧如薰也在思考着日后的道路,并且不断的谋划着,推演着各种可能性——重活一回,他绝对不会枉费上天的眷顾。 而城内的哱拜与刘东旸则没有萧如薰那么久远的顾虑,他们只为眼下如何活命而顾虑,他们的神经高度紧张,脾气极度暴躁,魏学曾派人来离间他们,已经让他们的神经极度紧绷,几乎丧失理智的状态下才下令油炸了魏学曾的说客,用暴虐的手段震慑明军,也要震慑自己人里面那些心思不纯之辈——无奈,叛军的劣势相当清晰。 哱拜和刘东旸很清楚,如果投降,那些叛军士卒可能不会死,但是他们,就算当时不死,以后也一定难得善终,毕竟他们杀了一个巡抚一个总兵,还占据了九边之一,已经犯了朝廷最大的忌讳,朝廷要是不杀他们才怪了,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只有死死抓住宁夏城这两万兵马,才有一线生机! 可恨萧如薰和麻贵所部居然控制住了长城关口,更在最后时刻打退了他们企图冲出重围从草原搬来援兵的努力,现在他们已经被明军大营团团围住,围的是水泄不通,明军的确打不进来,但是他们也出不去,城内三十万人每天人吃马嚼的,虽然存粮可以坚持三个月,但是一想到三个月后就要面临死亡的绝境,两人从心底里感到寒冷。 三十八 许朝欲降 在这样的情况下,叛军内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比如刘东旸的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如果不是被哱拜鼓动,他现在应该还在做他惬意的兵头子,虽然没什么地位,但是钱粮充足,日子过得很好,还有一帮小弟,大家没事的时候玩一玩,有事的时候跑一跑,混着果腹,其实相当容易。 而现在,名为总兵,却被朝廷大军围困,誓言杀之,好好的汉家兵士居然和叛军为伍,不仅为后人耻笑,自己的性命一定保不住,父母家人肯定要遭殃。 虽然之前把那个说出这些话的人给炸了,但是这些话未必没有对刘东旸的心理产生影响,名为后悔的情绪渐渐的影响着刘东旸,对于哱拜,刘东旸也渐渐产生了怨恨的情绪。 四月初七,刘东旸和哱拜再一次联合做出了努力,派土文秀和许朝一起率领八百精锐马队从北门冲出城池奔赴草原寻求草原部落的帮助,最不济也要请他们负责接洽,里应外合一起击溃明军一部兵马,让他们好从容进入草原求生,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冲出去的队伍再一次大败而归。 也怪他们运气不好,之前,监军梅国桢听了萧如薰对麻贵的评价,加上以前听说的“东李西麻”的传闻,对麻贵产生了兴趣,其时正在麻贵营中视察军队,闻敌军来袭,立刻抖擞精神提剑上马。 他十分兴奋的率麻贵所部马队和王辉所部火器营拦截,面对强敌,文官出身的梅国桢居然丝毫不畏惧,从容搭弓引箭一连射死七八个叛军,使明军士气大振,要不是萧如蕙劝阻,他还要亲自冲锋。 然后,八百马队被明军火枪火炮一顿暴揍之后人仰马翻溃不成军,麻贵和游击将军萧如蕙亲自率兵上前与土文秀许朝交战,为了给梅国桢更好的印象,都发了死力,一顿怒怼,硬生生把八百马队怼的只剩三百多人狼狈败逃,城头叛军连忙发炮掩护,麻贵遂率部撤退,明军又获一胜,斩首四百零七,被梅国桢当场确定,赏! 土文秀被麻贵砍伤了胳膊,差点给卸下来,许朝被萧如蕙干脆的砍掉了一只耳朵,狼狈败逃,这下子,城内的马队不足两千了。 这场大败激化了哱拜集团和刘东旸集团的矛盾,刘东旸怒斥土文秀不顶用,要杀了他以正军心,哱拜和哱承恩大怒,与刘东旸辩解许朝临阵畏缩的事实,要杀了许朝以正军心,两人针锋相对,差点撕破脸,最后还是周国柱和哱承宠和稀泥,找了一个替罪羊杀死,这才勉强劝阻了哱拜和刘东旸。 但是经过这一次对立,两人、两个集团之间的彻底破裂几乎只是时间问题,双方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下一步动作,比如刘东旸有了投降之心,而哱拜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突击出城找外援把自己救走。 他们都忽视了一个问题——著力兔所部三千马队被萧如薰几乎全歼之后,回到草原上的几百骑惊魂未定的散布天雷降世的说法,使得套虏内部对明朝的这次内战产生了恐惧心理。 一时之间几个跃跃欲试的部落全部安分下来,谁也不想不了著力兔所部的后尘,然后突然把视线聚集到了别的地方——他们看着实力大损而水草丰美的著力兔部,打起了另外的心思…… 很快,著力兔所部就和其余几个部落进入了交战状态,人马损失殆尽。 哱拜寄予厚望的外援,居然打起了内战!哱拜如何能不吐血? 当天晚上,许朝秘密的来找刘东旸,两个老战友就在刘东旸的密室里商议开了。 “眼下的情况,城池四面被围,哱拜屡次要突围屡次失败,他现在自身难保,却想拉着你我兄弟给他陪葬,这种赔本的买卖我们不应该做,我们好歹还曾是大明军户,如果献城投降,说我们被哱拜蛊惑,献上哱家父子的人头,你我二人未必不能活命啊!” 许朝竭力的劝说着摇摆不定的刘东旸。 刘东旸依然有些犹豫。 “我听闻朝廷已经下达你我兄弟的悬赏额度,朝廷这不是要杀掉我们吗?我们要是投降,能有活路?” “不能这么说,朝廷不过是要做个姿态,不让他人再次背叛,这次造反本来就是哱拜最先提出,你我不过是被蛊惑,说句老实话,你我兄弟甚至可以算作是被裹挟从贼!到时候我们杀了哱家父子,把脏水往他们身上泼,说他们在我们面前杀了党馨和张维忠,逼着我们一起造反,我们只是迫于无奈,朝廷想必不会深究。” 许朝仔细的分析。 刘东旸皱着眉头,踌躇道:“果真如此?朝廷会允许我们投诚而不追究我们的所作所为?可不止党馨和张维忠啊!庆王妃可都被我们给逼死了啊!王世子还不知所踪。” 许朝想了一下,觉得自己也需要好好的确认一下朝廷是否真的不在意这次的叛乱,所以说道:“要不然,我瞒过哱拜,偷偷派一个人出城去询问魏学曾,如果他答应,我们要他的亲笔手书,允许我们投诚并且赦免我们的罪过,那样的话,我们才会开城投降。” 刘东旸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慢慢的吐出一口气。 “行,你去办这件事情,只要办妥了,你我兄弟二人就可从容享受荣华富贵了!” 当天午夜,一名许朝的特使从城楼上被篮子送下来,趁着夜色潜入了明军大营。 魏学曾正彻夜为思考破城之策而烦恼,并未睡下,突然发现亲兵队长一脸怪异之色的进来通传,有一猥琐男子在营外鬼鬼祟祟,被巡夜卫兵抓获,然后自称是许朝的亲信,特来求见总督。 许朝? 魏学曾的疲累和睡意顿时一扫而而空,精神抖擞双眼发亮,忙说道:“马上带他来见本督!” 亲兵队长立刻点头应诺,突然又被魏学曾叫住,只见魏学曾一脸的凝重之色:“不要惊动任何其他人,偷偷带来见本督!” “诺!” 亲兵队长转身离去。 魏学曾立刻就意识到,破局的关键点可能就在眼前!如果处理得当,将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宁夏城,不仅可以免去麻烦,更可以免去无数杀戮!于是他端正自己的衣冠,坐在了帐内,不一时,几名亲兵看守着一个被反捆住双手的猥琐男子出现在了营帐之内,这男子一进营帐眼珠子就滴溜滴溜的转来转去,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你就是逆贼许朝的亲信?” 魏学曾开口询问道。 “魏总督,您一口一个逆贼,将我家将军的好意都给糟蹋了,如果您要是这样说我家将军,这样看待我家将军,那么小人此次前来的目的,也就完全没有了,我家将军的心都寒了,还怎么为总督做事呢?” 这男子居然摆出一副倨傲的样子,魏学曾心头火气,一拍桌案:“放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不包括叛军!叛逆信使,本督完全可以斩之!区区叛逆,竟敢如此嚣张!张扬!推出去!将此人与本督斩了!” 三十九 你们不仁,我便不义! 魏学曾说要斩,那就是斩,毫无拖泥带水。 “诺!” 亲兵队长双手抱拳应诺,而后一挥手:“推出去!斩了!” 几名士兵立刻将这男人狠狠压住,然后往外拖,这男人倒也是个怂包,看着魏学曾不似做伪的样子,一点小心思全没了,膝盖一软眼泪水就冒了出来。 “总督饶命!总督饶命!小人只是受人之托!小人只是受人之托啊!我家将军有一个天大的功劳要送给总督!天大的功劳啊!饶命啊总督!饶命啊!!” 见他哭的凄厉,杀威的效果已经达到,魏学曾不屑的冷笑一声,暗骂一声懦夫,而后说道:“带回来!” “你倒是说说看,逆贼有何功劳要让给本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督就要以车裂之刑严惩你!” 魏学曾瞪着眼睛怒喝道,倒也真的吓住了这男子,这男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哭嚎道:“总督饶命!总督饶命!小人这就说!这就说!我家……不!许朝!许朝说,许朝说他和刘东旸之所以造反,是有把柄被哱拜捏住了! 而且哱拜还当着他们的面杀掉了之前的党巡抚还有张总兵,甚至还逼死了庆王妃,他们生怕不跟着造反就会被杀掉,所以才被迫从贼!他说,他说只要朝廷赦免他们的罪过,哪怕是将他们削职成庶人,只要能活命,就杀掉哱拜父子,开城献降!” 魏学曾心里激动,但是长期的对敌经验还是让他多了一丝冷静,这个时节什么人都不重要,甭管庆王妃不庆王妃,反正庆王已病死,新的庆王还没来得及封,一个王妃无足轻重。 而且这些王爷在有识之士的眼里就是浪费国帑的头号要犯,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最多写战报的时候添上一笔庆王妃忠贞节烈不肯从贼,自缢而死,填上烈女传,就够给面子了。 叛乱平息才是最要紧的! “被迫从贼?本督如何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到底是不是许朝的信使,前几日,你们可威风的很呐,把本督身边的柳先生当着本督的面给炸了,你说,本督要是当着他们的面,把你给炸了,是不是能为柳先生报仇雪恨呢?” 听着魏学曾话里的凛然杀气,男子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总督饶命!总督饶命!这不是许朝的意思,也不是刘东旸的意思,而是柳先生游说刘东旸的时候,哱拜就藏在那屏风后面,都给听到了,刘东旸和许朝连但对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就让柳先生被哱拜给抓了,这不是刘东旸的注意,也不是许朝的注意,全是哱拜一人为之!说到底,此次的叛乱,本就是哱拜挑起,是哱拜挑起啊!” “你们口口声声说哱拜是罪魁祸首,那本督告诉你,既然是叛乱,就没有主从犯之分,全都是罪人!只要被抓,一样会杀!” 魏学曾又恐吓道。 “总督饶命啊!总督饶命啊!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小人不敢妄言!这都是许朝面对面吩咐小人的,小人一点假都不敢造啊!许朝和刘东旸是真的想要投降!就算他们不想投降,小人还想投降啊!小人的父母妻儿全部都被哱拜给抓住看管了起来,稍有不慎就要被杀,小人也深恨哱拜啊!总督明察啊!总督明察啊!!” 这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实在不似做伪,如果这也是做伪,那魏学曾也只能自毁双目以全名节了。 “如此一说,难道确有其事?”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魏学曾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没错!确有其事!确有其事!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一句不实,就,就叫天打五雷轰!!” “够了!这等誓言从你等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玷污上天!滚回去告诉许朝和刘东旸,本督要在城头上看到哱家父子的人头!而后你们开城投降,本督保全刘东旸许朝二人之性命!” 男子一脸惊喜的直起了身子,整张脸因为眼泪和鼻涕的缘故全是灰尘,一个劲儿的磕头谢恩,让魏学曾老大的不痛快,一挥手,不满道:“马上离开这里!告诉他二人,行动越快越好,否则,万一出了变数,可别怪本督不尊誓言!” 男子说着就要走。 “等等!” 男子惊骇欲绝的回头看着魏学曾,却看到魏学曾把一叠银票丢在了地上:“这里是三万两白银,是本督从军费里抽出来的,你拿回去告诉刘许二人,如果有摇摆不定之人,就拿银子收买,许给游击将军的职位,听懂了吗?!” “懂了懂了!懂了!” 男子连忙扑在地上把银子收拾好,而后连滚带爬屁滚尿流的回到了城下,又悄悄的摸回了城内,而后,一系列的行动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与此同时,哱承恩和哱拜听着探子带回来的消息以及手中的三万两白银,是又惊又怒。 “父亲,我早就说过,汉人都不可靠!一个个的狡猾奸诈,把反叛视作寻常事!简直可恶!这两个人要是不除掉,早晚是个祸害!父亲你还不听,现在可好,若不是儿子事先留了一手,我们被人砍了脑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哱承恩对自己父亲相信汉人的做法相当不满意,自从他当年买肉包子被汉人骗过之后,他就不再相信汉人了,他一直觉得父亲和弟弟相信汉人的行为很傻很天真。 哱拜却是一脸颓然之色,颓丧道:“难道,真的是天要绝我?承恩,要不然,我们投降吧?” 哱承恩一听这话就愣住了,他看着衰老的父亲,一脸的不可置信——我的亲爹啊!你大概还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对吧?你是在造反欸!造反!这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自古以来哪个造反的家伙不是事先抱着掉脑袋的决心在做?汉人不是流传着一句话,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吗?既然要干掉脑袋的大事,就要舍得一身剐! 你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就算被杀也无所谓了,可是你儿子我风华正茂,还有大把的钱和大票的女人没有玩够啊!这花花世界教我如何舍得? 你要是不想闹事,一早就认怂别和党馨对着干不就好了?你要是不和他对着干,一个巴掌拍不响,党馨又能把我们怎么着?欺负狠了我们上个折子奏他一本,就说他破坏投诚之心,让明皇去解决,党馨能讨得了好? 你既然要造反,就要一条道走到黑!不能投降,手里握着兵马才有资格谈判,你要是把兵马交出去了,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到时候汉人说杀就杀,你连哭都没地方哭! “父亲!我们干的本来就是掉脑袋的大事,你得手里有兵有城池才能活下去!投降的话我们一定会死!一定会死的!!” 哱承恩竭力劝阻。 “那刘东旸和许朝不也是造反了?他们为什么要投降?” 哱拜心思如一团乱麻,智商急剧下降。 “父亲!他们是汉人!是汉人啊!我们不是汉人啊!本来就不受信任,现在更是如此!他们投降了还有活路,我们是一点活路都没有啊!我们要想活,只能死死守住宁夏城请求外援!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啊!父亲!汉人的一句话,我们也很值得学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不能和汉人走在一条道上!!” 哱承恩一句话把哱拜说醒了,哱拜悚然惊觉自己是蒙古人而不是汉人,刘东旸和许朝投降了,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还有活路,而自己这一家子,绝对没有活路可走! 惟今之计,只有死抓兵权死守城池!否则,绝无活路! 哱拜的眼神逐渐变得狠厉起来,盯着哱承恩,怒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哱承恩更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汉人,先发制人!联合土文秀和宠弟,带人一起把刘东旸和许朝给杀了,再把他们的亲信给杀掉,把城内兵权完全掌握,咱们才有活路!这两个叛徒不想让咱们活,咱们就先让他们活不下去!” 哱承恩的脸上肆意流淌着惊人的恶意。 哱拜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子,一度萎缩的身体重新挺直,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承恩,点兵,老子亲自带队!!” 四十 哱承宠游说周国柱 四月初八晚,月黑风高夜,许朝和刘东旸在府内密室中商议着如何不引人注目的杀掉哱拜和哱承恩哱承宠父子,结束哱家的势力,然后裹挟全城投降,以及哪些人是必须要杀掉的,比如土文秀就一定要杀掉,这个家伙不杀掉,肯定会想办法为哱家父子报仇,这是他们两人不能接受的。 “我可以去找周国柱来联合,他手下有三千步卒,我的手下还剩下三百马队和两千步卒,你手下还有炮队,全城的火器都在我们手里,只要周国柱倒向我们这里,我们就占据了优势,包围哱拜的府邸,然后杀了他们,大事成矣!” 许朝很冷静的进行分析。 刘东旸点了点头:“那么,事不宜迟,你马上去联系周国柱,劝说他和我们合作,我去调兵带人围杀哱拜父子,成败在此一举!” “嗯!成败在此一举。”许朝伸出了手:“事成,共富贵,事败,死无葬身之地。” 刘东旸伸手握住了许朝的手,结成生死同盟。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哱拜已经派了他的儿子哱承宠来到了周国柱的驻军大营里。 周国柱正在为叛军的前途而烦恼,城池被围的水泄不通,屡次派人出击都被打回来,城内两大势力相互之间并不安稳,自己这个第三方势力相当的尴尬,唯一友善的就是哱承宠,但是哱承宠好歹还是哱拜的儿子,而自己却是被裹挟叛乱的。 正在烦恼间,有人来通报,哱承宠来了。 周国柱连忙派人迎接,很快,哱承宠就掀开营帐出现在了周国柱面前。 “宠兄,那么晚了,找我有何事啊?” 哱承宠四下看了看无人,靠近了周国柱,开门见山:“前来请周兄共举大事。” “大事?”周国柱觉得有些滑稽,眼下的情况,谁还不清楚,他还能做大事?于是便疑惑地问道:“大事?什么大事?” 哱承宠压低声音开口道:“周兄你知不知道许朝背着我们大家派人出城去找魏学曾谈投降的事情?” 哱承宠冷不丁爆了个猛料,把周国柱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他要投……” 周国柱的话没说出来,哱承宠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低声,周国柱咽了口唾沫,冷静了下来:“你是说,许朝要投降?向魏学曾投降?他们已经和魏学曾联络了?可是,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哱承宠低声道:“许朝派出去的那个人,收过我的好处,他下城的时候被我的人看到了,上城的时候,我就等在那里和他说了这件事情,他也交代了,是刘东旸指示许朝去做的,以我家父子的人头,换取全城投降,保他二人的性命。” 周国柱顿时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与此同时,被背叛的感觉弥漫在心底里,他以为他们都是汉人,都是原来的大明军户,可以亲近一些,谁曾想,这两个家伙还是排挤了他,并且什么也没有带上他,就连活命,也是他二人。 “此话当真?” 周国柱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怎能有假?周兄,你应该清楚,你与我之间关系紧密,素来不为他二人所喜,他二人也在怀疑你可能会向我告密,所以不曾告诉你,现在的打算也全是为了他们两人自己,何曾想到过你?说不准,为了保他二人之性命,顺带着连你一起杀掉,为了活命,这两个人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啊!” 周国柱眉头紧锁,眼神惶恐不安,满目惊慌失措,少倾,抬起头直视着哱承宠:“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很简单!不想死而已!也不想让周兄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被人给卖了!”哱承宠一脸的诚恳之色道:“所以特来告知,想让周兄给自己留条活路。” “你们打算先发制人?把他们给杀了?” 周国柱此时恢复了冷静。 “没错!他们不仁,就别怪我父子不义,大家都是为了活命,为了富贵,谁也别说谁。” 哱承宠的面色开始扭曲了。 “那就算杀了他们,你们又能如何求活?城外被明军团团包围,我们只剩下一座孤城,最多两个月我们就要开始吃树皮吃马吃草甚至吃人,你觉得我们能活到什么时候?我们还能有什么活路?明军会看着我们活下去吗?今天杀了他们,明天明军就会开始攻城,强攻,我们一样活不了啊!” “不!我们能活!”哱承宠的面色完全扭曲了:“我们会不断地派人出城出击,寻找明军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出击,哪怕只是冲出去一个人,只要我们能有人冲出去,就能把我们求助的消息带到草原上,许以重利! 这宁夏城三十万人口和全城的金银财宝,谁能把我们救出去,这些东西就是他们的!之后我们可能不能待在汉地了,但是草原上依然有我们活命的机会!周兄!这是唯一活命的机会,我们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哱承宠死死的握住了周国柱的手,把周国柱的手捏的“咯咯”作响,而周国柱一点感觉也没有。 没错,一点没错,一点也没有错,这就是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唯一有活路的地方,明廷不会接受他们的投诚,这一次之后,他们唯一的活路,就是在草原! “将军!许朝将军求见。” 一声通传,把两人给惊醒了,周国柱的神色十分的迷茫,而哱承宠已经意识到了唯一的机会,立刻低声说道:“我就藏在你的屏风之后,如果你要联合许朝杀我,我别无怨言,但是如果你想活,就掷杯为号,一起杀了许朝!” 说完,哱承宠就躲到了屏风之后,周国柱被他带起的一阵风彻底的惊醒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开口道:“把许朝将军请来,对了,你没说哱承宠将军在这里吧?” “属下没说。” “恩,什么也别说,让他进来就好。” 亲兵点头,不一时,脑袋上裹着绷带的许朝出现在了周国柱的营帐里。 “许兄,你这耳朵,可还好?” 许朝一脸晦气的苦笑着:“好个卵蛋,萧如蕙那王八犊子,老子找到机会一定要杀了他,疼死老子了,周兄,实不相瞒,老哥我今天来,是有大事要相商的。” “大事?老哥你这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大事要商量啊?” 周国柱不动声色的给许朝倒酒。 四十一 魏公妙计安天下 “别提了,要不是这耳朵,我才不会做这个大事呢!我告诉你啊兄弟,我和刘大哥打算把哱拜那贼孙子给……”许朝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怎样,咱们一起干吧!” 周国柱假装大惊失色:“什么?老哥!咱们可是盟友,哱家父子手下也有不少兵马,咱们谁也离不开谁啊!这万一把他们给……咱们能对付魏学曾吗?” 许朝笑道:“不瞒老弟,老哥和刘大哥刚刚才商量着,把哱家父子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城头,向魏总督乞降保命,该说不说,咱们原先可都是大明军户,和那些蒙古鞑子不同,咱们可都是汉人,跟着鞑子造反,怎么想怎么不妥当。 这一次给打醒了,这不,刚刚和刘大哥商量完就来找老弟你了,老弟你把你的人马带上,我们三人的人马加在一起超过了一万人,只要干掉了哱家父子,至少又有四五千的人马可以聚集,一起投降,就算封不到官儿,能活命也好啊,咱们多藏些金银珠宝,改头换面到江南甚至岭南去生活,也好过在这里风餐露宿吃沙子吧?” 如果哱承宠没有来之前,周国柱会很心动,边军的生活实在是非常苦,但是听到现在,许朝还是没有把他们和魏学曾商议的事情告诉周国柱。 “老哥就这样确定魏学曾能放过咱们?当官的卸磨杀驴的事情咱们也没少见过,真的可信?” 周国柱最后确认一下。 许朝顿了一下,才开口道:“咱们只要把脏水往哱家父子身上泼,咱们最多是被裹挟从贼,其实根本就不想叛乱,是被逼的!如此一来,魏学曾还真能当着将近两万的降卒面前杀了我们不成?他还要不要战功了?老弟,你跟着老哥,一万个放心!咱们聚兵一处,杀了哱家父子,收了他们的人马,然后投降,去江南过快活日子,岂不美哉?” 周国柱笑了,端起了酒杯奉给了许朝:“老哥所言即是!那好!老弟就跟着老哥干了!来!咱们干了这一杯!” 许朝大喜过望,接过酒杯就是一仰头,一口闷干了杯中酒水,大笑道:“哈哈哈!痛快痛快!哈哈哈哈……唉?老弟,你怎么不喝啊?” 许朝有些奇怪周国柱怎么不喝酒。 周国柱露出了笑容:“哦,没问题,这就喝,这就喝。” 说完,周国柱把酒杯一倒,洒在了地上,然后,把酒杯丢到了地上,许朝心思百转,瞬间清醒过来,惊讶不已的看着周国柱,一个疑问刚要出口,说时迟那时快,一点寒芒闪过,一把匕首准确无误的插进了许朝的胸膛,许朝只觉得胸口一闷,一痛,浑身的力气仿佛流水般消失…… “为……为什么……” 双手握住了这把匕首,许朝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胸口,试图阻止鲜血喷出,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他的力气不断的消失,消失,直到他渐渐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提刀男子,他的眼眸猛然瞪大:“哱承宠……你……你们……” “是你们自己把周兄排除在外,给了我机会,我先和周兄定下了生死同盟,许朝,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你们不仁,别怪我们不义,你先走着,很快,你的好兄弟就会去见你了!”哱承宠猛然举起战刀,一刀横批过去,一颗头颅应声落地,滚了好几圈,那无头尸体轰然倒地,血如井喷。 “许朝死了,刘东旸呢?” 周国柱冷冷看着那往外喷血的无头尸体,询问哱承宠。 “家父和兄长自会去解决刘东旸,周兄,点起兵马,我们去把刘东旸的亲信部众整理整理,免得闹出乱子,如何?” 周国柱站起身子,似是惋惜似是感慨的叹了口气:“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呵呵呵呵……走吧!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哱承宠看着周国柱离开的背影,还有许朝的无头尸体,晒笑一声,跟上了许朝的脚步。 是夜,城中有两处地方传出刀枪剑戟互拼的声音,但是声响都不大,持续时间不长,很多人并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很多军队也并不知晓,直到第二天一早,很多士兵醒来的时候赫然发现他们的旗号被改掉了,他们的将军换人了,他们的战友也消失了不少。 然后他们才知道,他们的首领之一,刘东旸和许朝,已经命丧黄泉,宁夏城内已经发生了惊天变动,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会被改变。 “告诉南门守将,往天上放几支响箭,然后擂鼓。” 哱拜对自己的亲兵这样说着,然后和两个儿子还有周国柱一起,奔赴南城城门。 等他们登上城门的时候,明军大营已经动了起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人头攒动,明军似乎又增兵了,营帐也变得更多了,延绵的距离更长更厚,杀出重围的机会更少了,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哱拜拼到底的决心,他为了求生,已经不顾一切了。 明军大营内,一大早,明军士卒刚刚吃完早饭准备列队攻城,就听到了宁夏南城门口响起了响箭的声音和擂鼓的声音,感觉像是叛军要出击一样,明军士卒紧急集合,但是结果却发现城门关的死死的,一点缝隙都没有,倒是城头出现了很多的叛军。 魏学曾接到了报告,心脏忽然狂跳起来,他知道,出现了这样的奇怪的现象,只有一个解释——刘东旸和许朝得手了!哱家父子死了!他们即将开城投降,叛乱即将被兵不血刃的解决掉,他将成为这一次最大的功臣,极有可能被召回京城出任更高的职位,比如兵部尚书! 叶梦熊梅国桢和萧如薰等明军主要统帅全部出现在了南城门处,萧如薰建立的明军土营一般是和士兵们攻城的进度一起挖掘地道,以免被贼军探听到。 所以士兵们准备攻城,土营也开始准备挖掘地道,抵达挖得很顺利,五条地道暂时一条都没有被发现,最快的已经完成了五分之四的进度,最慢的也完成了一半,大约最快还有三四天就可以准备爆破了。 火药也到齐了,差不多有三万斤左右,魏学曾把整个宁夏的火药全部调集而来,据说还有陕西和大同的火药库存正在运送而来。 萧如薰正准备安排土营开始工作,结果就听到了叛军的异动,觉得奇怪的萧如薰也出现在了军队前列,观察着贼军城头的一举一动。 “这是怎么了?” 梅国桢穿着盔甲骑着马来到了萧如薰身边,萧如薰摇了摇头:“不知道,刚才听到响箭的声音和擂鼓声,还以为叛军要出击了,结果没有。” “那这是怎么回事?叛军要做什么?” 梅国桢奇怪的询问着,这种事情萧如薰自然不知道,只能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梅国桢疑惑着一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魏学曾,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无他,魏学曾的脸上是激动之色,满满的激动之色,似乎正在期待着什么,这个事情,难道魏学曾知道原因? 不多时,城头再一次响起了战鼓声,还有士卒的呼号之声,明军列阵戒备,严阵以待,却只见得瓮城城头上从上而下坠落了一幅又大又长又宽的白绫,下方系着一根绳子,绳子上还吊着两个物件,这白绫上面写着大大的汉字,足以让相隔较远的明军首脑们全部看得一清二楚。 “多谢魏总督赏赐白银三万,哱拜特以刘、许二人头奉上,告知魏公,若要城,以兵来取” 这时,明军一方才看清楚那下面吊着的,是两颗人头! 而后,城头似乎传来了阵阵的轰笑之声,但细细一听,又觉得不是,再一听,居然是话语。 “魏公妙计安天下,赔了银子又折兵!魏公妙计安天下,赔了银子又折兵!魏公妙计安天下,赔了银子又折兵……” “什么?!” 梅国桢大喊一声大惊失色,萧如薰也大惊失色,纷纷看向了身侧不远处的魏学曾,魏学曾身边的叶梦熊也极其惊讶的看着魏学曾,明军将校都十分惊讶的看着魏学曾。 此时此刻,魏学曾的脸涨得通红,气喘如牛,仰天大吼一声“狗贼!!!!” 继而一口逆血喷出,坠马不省人事。 四十二 兔死狐悲 就在萧如薰的眼前,主帅魏学曾阵前坠马。 明军军心大震!原本严密的阵型顿时震动起来! 大事不好! 萧如薰立刻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好,魏学曾坠马让明军军心大震,城头上叛军的士气则大振,若放纵不管,明军军心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而且万一叛军出城来攻,明军将不战自溃!多日苦功即将付诸东流!一念至此,萧如薰立刻劈手夺过身旁亲兵的响箭,对着天上连射七发! 宁夏北城门明军大营处,正在让士兵结阵准备佯攻北城以策应主力攻城和萧如薰挖地道行动的麻贵忽然听到了七声响箭的声音。 “一,二,三,四,五,六,七……不好!南门有变!” 麻贵知道那是信号!萧如薰和自己约定的,紧急事态下立刻出兵攻击北门牵制叛军行动的信号! “炮手立刻对城门处发炮!不要管够不够得到!发炮!齐射一次后跟随大军集合!诸军!随我出击!!” 麻贵的命令很快得到了贯彻,五十门佛朗机铳即刻开始对着根本打不到的宁夏城墙发炮,炮声隆隆,箭矢如雨,北大营几乎倾巢出动,将北城守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北城守将被一箭射穿了兜帽,吓了一大跳,重新换了个兜帽慌忙迎战,而这里的战事顿时吸引了包括南城在内的叛军的注意力。 “那个发响箭的明将是谁?难道是他命令北城的明军开始攻城吗?” 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哱拜立刻推测到了这个情况,本来打算趁这个机会派兵出城作战的他立刻发现大好时机已经错失了,因为城下的那个明将已经命令军队开始强攻城池,明军的火炮也开始轰鸣了,抢占了先机,他们不得不退避三舍以免被开花弹乱飞的铅子打中。 “不清楚,好像没见过,但是能站在阵前发号施令,这明将应该地位不低才是,大概是个总兵或者副总兵吧?” 哱承恩如此回复道。 “那明将不简单,多多注意,好了,我带人去北城看看,你带人钉在这里,把明军赶回去!狠狠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是!孩儿遵命!” 哱拜转身下了城楼,并不在意这里的情况,他朝北城而去,他认为明军里面比较危险的是在北城围城的萧如薰和麻贵这两人。 明军这里,眼见萧如薰处理了危机状况,梅国桢相当满意,但又对魏学曾的状况十分担忧,便吩咐道:“季馨,你把这里理顺,就把指挥交给其余将领,到中军大帐来!” “诺!” 萧如薰点头,梅国桢也点了点头,纵马而去,萧如薰又下令军队猛攻城池,火炮猛轰,看着明军的阵脚逐渐稳定,军心逐渐稳定,就把副总兵李昫喊了过来:“李将军,我有要事要办,你代替我指挥大军攻城,兵士攻城一次强攻之后转为佯攻,火器轰击不能间断,五雷神机一窝蜂这些火器都可以拿来用,要闹出大的阵仗和声响,让敌军震恐,不敢出击,明白了吗?!” 李昫还是很佩服萧如薰的,而且得知萧如薰也为他说了好话,李昫得到了勋位和钱货的赏赐,对萧如薰很是感激,便抱拳道:“末将遵命!” 萧如薰点了点头,巡视了一圈士卒们的状况,又安排了土营立刻开始挖地道,这才忧心忡忡的赶赴中军大帐,查看魏学曾的情况。 一入大帐,萧如薰便看到了躺在行军床上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魏学曾,几名军医正在诊治,他的几名亲兵跪在地上,神色凄惶,叶梦熊和梅国桢站立在一旁,脸上怒气磅礴。 “叶公,梅公,这是怎么了?” 萧如薰连忙询问。 “魏总督瞒着我们所有人,和刘东旸还有许朝秘密联络,商定了让他们杀掉哱拜父子并且投降以换取自己性命的计策,但是不知为何事情败露,刘东旸许朝被杀,魏总督交给他们的三万两用来买通人手的军费也被叛军得到了。 虽然对他们没什么意义,但是对于我们而言,三万两军费实在不能算个小数目,更别提军前坠马给军心带来的影响,若不是季馨反应的快,此事,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叶梦熊似是有些感慨:“真是想不到,魏公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情,做也就罢了,却瞒着我们所有人,让我们所有人都不得而知,弄得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今日之事,大大影响了军心,怕是难以苦战了……” 梅国桢性子较为暴躁,一甩衣袖怒道:“我为监军,职权便是监督主帅的一言一行,魏总督这样做,完全是未曾把握这个监军放在眼里,更是避开副帅,避开主将,完全不让其他人知道,万一今日季馨不在场,我等乱作一团,贼军突然开城门出击,我军该如何应对?!糊涂!糊涂!本监定要上奏折弹劾魏总督!” 说罢,梅国桢一甩衣袖就离开了大帐,叶梦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也没说出口。 待梅国桢走后,略有些无奈地看着萧如薰:“季馨,这几日,军中就要靠你来维持了,魏公这么一做,威望大损,就算没有克生的弹劾折子,也不能继续统帅三军了,待朝廷任命的新任三边总督到来之前,就由你来节制三军吧!另外,那件事情,要抓紧了,不然陛下震怒,我等都讨不到好。” 萧如薰看着面白如纸般躺在榻上的魏学曾,心里也不好受,只能抱拳道:“末将遵命。” 萧如薰离开大帐之后,叶梦熊闻声问向军医:“军医,魏公的情况如何了?” 为首的一名军医站出来,说道:“总督年事已高,又日夜操劳,本来就心绪不稳,今日受了大刺激,猝然晕厥,多日积累劳累一涌而出,大损身体元气,怕就是醒过来了,也无法继续在这苦寒之地做官了,我等建议抚台还是替总督上一道折子,请将总督调回内地吧! 另外,抚台,我等妄言,说句不该说的,魏公的身子已经差不多油尽灯枯了,若要继续操劳,时日无多矣,还是趁这个机会,上表乞骸骨以颐养天年,再着医者细细调理身子,则不失含饴弄孙之乐也。” 叶梦熊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略带苦涩的看着面如白纸不省人事的魏学曾,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了苍凉的兔死狐悲之感。 帐篷外的萧如薰并未走远,而是听完了全部的内容,心里也生出了凄怆之感。 萧如薰把战场指挥交给了李昫,自己分别去几个地道里巡视,巡视一圈之后,萧如薰确定东城门口的那条地道完成度最高,距离抵达城墙角只剩下五分之一的工程量。 就是不知道叛军是否在这里也安排了听瓮,但是如果安排了,不会到如今也不知道自己挖了地道在他们的脚下,并且给他们准备了一道美味的火药大餐。 哱拜,你戏耍玩弄了魏学曾,我定要斩你狗头! 平心而论,魏学曾对待自己是挺不错的,一个文人可以如此信任自己这个武将,并且两次上表为自己请功,把自己一手推到了总兵的位置。 甚至还将自己纳入了最高决策圈,允许自己使用前所未有的攻城手段攻击城池,不可谓没有恩情,甚至说是知遇之恩,萧如薰尚且不知道该如何报答魏学曾,现在想来,也就是斩下哱拜父子的狗头,向万历皇帝请求赦免魏学曾的一时糊涂。 盯着不远处高大的宁夏城墙,萧如薰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四十三 地道挖成 面对内部的惶恐不安,萧如薰挺身而出,以自己每战必胜的威望压服了全军将士,在叶梦熊忙着接替魏学曾处理后勤、梅国桢忙着上书弹劾魏学曾以及推举最新人选的时候代替两人统御军队,成为不断增兵至五万人的明军的实际统帅。 接连几日的攻城,萧如薰都亲临当场,亲自指挥,不断磨练自己的临阵指挥水准和指挥大兵团联合部队的水准,结合过去的经验,使得自己的水平有了飞跃式的提升。 这几日,萧如薰使人专攻南城,而其余三城都是围而佯攻,但是一旦有贼军试图出击,便会全军压上,无论如何都不叫贼军出击成功,接连打了好几个大胜仗,斩首近千,逐渐稳定了军心,挽回了明军的战斗意志。 而贼军城内的马队越来越少,第一次最多,派出了一千骑兵猛攻围住西城的明军大营,守将赵武猝不及防,一时抵挡不住,萧如薰即刻下令萧如蕙率军支援,两军合二为一,把这一千骑兵杀得七七八八退回了城内。 叛军损失自然惨重,而且无法补充骑兵,这一次回去,直到第三天才再次出击,这一次出来的只有五百人,被憋了一口气的赵武用陷阱阵困住,一顿火炮下去,只有一百三十七骑狼狈逃回,其余人等尽皆被杀。 第三次贼军的出击则是在夜间,只有三百骑趁着夜色出击,出击的方向是北方,这次他们运气不好,被正好在率军巡夜的麻贵逮个正着,六百马队全线出击,把这三百马队全部吃掉,一个没留,麻贵一人独斩十八级首级,勇不可挡,明军再获一胜。 城内的哱家父子简直想杀人! 火并了刘东旸和许朝之后,原本的一千八百骑就剩下一千六百左右,第一次出击没了五百,第二次出击没了三百,第三次出击三百全军覆没,掐指一算,已经有一千一百骑命丧黄泉。 不仅人死了,还连带着他们的战马全部折损,成了明军的加餐品,让立下大功的明军各部队顿顿吃马肉喝肉汤,精神气十足。 而宁夏城内还能勉强凑出来八百骑,但是哱拜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次分兵出战了,这八百骑是留着最后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率军强行突围用的,毕竟突围不能带步兵。 这几日,他们也终于知道把他们围的水泄不通生生围死的明将是谁。 萧如薰,西北将门出身,在平虏城一战先是打败了土文秀的几千人马,又杀了哱云和著力兔,几乎全歼他们九千部队,而后率军从平虏城主动出击,一路上攻城拔寨把他们打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已,最后直接打到了宁夏镇外围,把北面,包括西北和东北方向的堡垒全部攻占,封锁了整个北方,造成他们如今困局的罪魁祸首! 就是那个他们并不在意的平虏城守将! 天知道这家伙为什么那么能打!那么凶悍! 而且这些日子明军攻打城池的烈度有增无减,除了真正强攻的次数较少,整个白天不拿火器猛轰城池就没有几个时辰。 可以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用火器轰击,或者擂鼓助威假装全线出击,戏耍他们一番,又拿火器对着他们匆匆忙忙上城守备的军队一顿猛轰打个措手不及,城内的兵马已经下降到了一万六千人左右,而明军的损失不知道有没有到四千。 准确的说是三千一百零五,战死的三千一百零五,伤者更多,但是伤者基本上都活下来了,被救护营紧急救助,十天不到就可以伤愈复出归营,战斗力更胜一筹。 这几万明军对萧如薰的佩服与日俱增——士卒的想法也很简单,他们都愿意跟着强大的将军打仗,因为强大的将军打仗部下的伤亡小,你越能保住大家的性命,大家也就越愿意给你卖命,士气也就旺盛。 萧如薰安排的救护营被梅国桢认为是除了皇帝御驾亲征之外医者数量最多分工最专业的地方,甚至可以成为楷模全军推广。 基本上整个宁夏镇的擅长治刀枪伤口的医师都被萧如薰或请或绑给带到了军中成立专门的救护营,以烈酒为消毒药品,竟然使得伤兵伤口从未发炎,大部分士兵的寻常刀口被药材一敷,绷带一绑,两天一换,三两次之后就又是一条好汉,生龙活虎。 这支军队的伤兵死亡率是梅国桢从军以来所见到的最低点,因此,明军在如此剧烈的攻城拉锯战里,损失居然只有三千出头,大部分还是临阵战死无法救治,回来以后因为刀口太深伤重而死的只有几百,伤愈归队的倒有两千多了,根本不到需要补充兵力的时候。 一方面是萧如薰的战法得当,一方面是救护措施及时,十几天下来,明军各部对萧如薰的评价很高,一些一开始对萧如薰并不满意的将军也开始佩服起了这个年轻的总兵。 监军梅国桢以鸡蛋里挑骨头的态度对待萧如薰,居然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苛责的地方,所以对他更是推崇备至,在上书弹劾魏学曾之余,还专门写奏折把萧如薰的战法战术推荐给万历皇帝,向万历皇帝举荐这个“九边五十年难出之良将”。 叶梦熊巡视军中,发现军容严整,士卒战意旺盛,行事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十天前低落的士气完全被拉了回来,于是叶梦熊对萧如薰的统兵用兵之能极其满意,也就放心的把前线指挥权交给萧如薰,自己专心负责后勤,保证粮食供给,负责药物和火药,关心大军的终极杀手锏地道爆破的事情。 而地道爆破之所以拖了十几日,是因为有三条地道被城内极度敏感的叛军发现并且破坏,萧如薰亲自带队堵塞才制止了叛军的疯狂反扑,剩下两条地道因此小心翼翼的进行。 每日只敢在大军大举攻城的时候才敢挖掘,进度放缓了,饶是如此,剩下的两条地道也整理的差不多了,其中一条还有一天左右就可以打通,开始装填火药了。 一天以后,万历二十年四月二十一日晚间,叶梦熊、梅国桢和萧如薰举着火把,带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的前往已经报告打通的一条地道,看着用木架撑起来的地道,叶梦熊和梅国桢饶是看过许多次,也对这个精密的工程赞叹不已,特别是看到在城墙地基地下挖掘而出的很大的空间的时候,更是震撼莫名。 “季馨,那么大的空间里,要全部装满火药吗?” 叶梦熊好奇地询问。 四十四 一切都将见分晓 萧如薰点头:“是的,全部装满火药,或者以棉被包裹,或者用棺材装载,防止火药被地底湿气所潮,而后将整个地道完全堵死,只留引线口,届时火药一旦引燃,大量火气无处释放,只能从头顶这个空间最大的地方走。 到那个时候,两万斤火药一起点燃引爆,产生巨大的力道将这段城墙彻底掀翻,产生一个巨大的缺口,我军早有准备,那个时候就可以顺着开口攻入城中,免去攻打成门口之大损伤。” 梅国桢不住地点头:“季馨,这一次,可不敢失败啊,我已经把奏折递给了陛下,陛下那里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安排,这也算得上是我们这群人的最后一击,事成,则大事定矣!咱们都是有功之臣,前途无量,但若是失败了,我们都将面临严惩,是福是祸,全在这一击了!” 萧如薰认真地点头:“末将明白,请抚台、监军放心。” 见萧如薰有如此的信心,叶梦熊和梅国桢也就放下心来,把宝全部押在了萧如薰的身上,萧如薰当然自己也把宝押在了这一击之上,所有一切的运送和包裹工作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进行,包括引线的制作和填满了整个空间之后填堵坑道的工作,所有的细节都是自己亲自把关,力求将成功率提到最高。 将地道封死了以后,火药一旦点燃,气体就无法从其他三个面出去,而且这三个面的接触面都被控制的很小,唯一一个接触面最大的就是顶端的西城墙城池地基,一旦引爆,最大的压力将赋予顶端,强大的力量会直接把城墙从地底掀翻,巨大的力度会把城墙砖炸上天,甚至四散而射。 在那种速度之下,就算是一块塑料都能有极其强大的力道,更别说坚硬的砖块,甚至可以击穿石壁,人要是碰到就必死无疑,绝无幸存的道理,所以李自成所部围攻开封之时,火药爆破弄错了方向,砖石朝着他们自己人飞过去了,才会有那么多农民军死的那么惨。 萧如薰唯一有一点担心的就是大量城墙砖飞入城内,会对城内靠近的民居造成毁灭性打击,造成大量的民众伤亡,他把这一点对叶梦熊还有梅国桢都说过,没想到叶梦熊和梅国桢纷纷表示慈不掌兵,小仁小义不能挽回国家大义,为了大明朝,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大佬发话,萧如薰也就不在意这些事情了,尽心尽力的将地道填好,把一切都给封锁好,万历二十年四月二十二日清晨,万历皇帝最新的圣旨到来之前一日,是个让五万明军和所有将校文官都终生难以忘怀的日子。 就是那一天,一个崭新的战术被证实是有效的,而在大家眼里高不可攀坚不可摧的巨城也不再那么无敌。 火药以及火器,这被无数人视作鸡肋一般不足以信任的军器,从此之后得到了明廷的极度重视,而萧如薰之名,也随之传遍大江南北,成为大明知名度最广的一位将军,这件事情,对他之后的道路起到了不可思议的作用。 “季馨,准备好了吗?” 此时此刻,叶梦熊和梅国桢一起出现在了宁夏城西城门外的明军大营里,明军三巨头一起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三人一亮相,就向这里的明军宣布,要对城墙进行爆破,炸毁城墙,诸军且准备,一股而入,破叛军! “准备好了,只需要点燃引线,就可以等待战果了,在此之前,末将将会让这里的所有士卒持铁盾和盾牌结阵,请抚台和监军一起到盾阵之中,以免被飞石砖块波及,至于城内……听天由命吧!此事若成,宁夏城墙的修复工作也要尽快展开了。” 萧如薰相当信任自己的心血,为了将成功率提到最高,很多工作上的细节都是他亲自指导完成,确保万无一失,他也将自己未来全部的希望灌输在了这一次豪赌之中。 所谓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这一次,明军把精兵强将全部集中在了这里,只待城破,大家一起杀入,干脆利落的结果了叛军,魏学曾的事情表明了一个道理——手里的钢刀最可靠。 魏学曾在坠马一天以后就醒过来了,但是醒来以后整个人的精神似乎都垮了,除了吃饭睡觉之外,连话都不说一句,就呆呆傻傻的望着帐篷顶端,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出神一般,这般的景象,看的叶梦熊和梅国桢也是唏嘘不已。 但这就是战争,残酷的战争。 “那,开始吧!” 叶梦熊深吸一口气,作为在场最高阶的官员,下达了指令,一肩挑起了此事的最大责任,把自己未来的仕途押了上去。 “嗯!开始吧季馨,我等就在这里看着!” 梅国桢也作了表态,也把自己未来的仕途押了上去作为赌注。 赢了,赚翻,输了,赔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身后,麻贵,萧如蕙,李昫,董一奎,赵武,牛秉忠,李贲等诸多知道内情的将领,同样是一副焦急与兴奋并存的神情,他们都知道,如果这一次成功了,他们的人生或许会迎来一次剧变,一次真真正正的剧变。 萧如薰来到了地道口,亲自拿起了火折子,点起了火,对着引线点燃了,火星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蔓延向了洞内深处,萧如薰感觉自己的心完完全全的被牵动了,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即使是干的十分熟练的活计,换了一个环境之后,似乎也变得不同了。 萧如薰回到了军阵里面,明军在号令之下结阵,远离爆破点,竖起了所有可以作为遮挡的物品,马匹的耳朵全部都被棉花塞住,明军精锐突击队的耳朵也被要求塞住,大家没有反对,火药的声响大家都很清楚,更别说是两万斤的火药了。 明军结阵出现在了这里,被叛军看得一清二楚,叛军以为明军准备结阵攻城了,虽然不知道明军为什么攻打西城而不是南城,而且还聚集了那么大的兵力,以为明军就要全力总攻了。 所以城上叛军还是很快的将此事报告给了哱拜和哱家两子,三人一起登上了西城墙,观看了阵势之后,哱拜下令全军死守,看看明军打算玩什么花样。 火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城下的明军,只待明军进入射程,哱拜用冰冷且隐藏着极度恐惧的眼神看着城外的明军大阵,这几日的鏖战让他非常清楚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里,几乎已经没有在大明内地立足的可能,他甚至做好了城破之后带着骑兵杀出重围回归草原的准备,虽然不知道行不行,但是不试试,他是不会放弃的。 屡战屡败之下,哱拜的神智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整个人看起来都变得很萎靡,周身似乎有黑气在缠绕,而他的两个儿子也差不多,守在南城的周国柱和守在东城的土文秀也差不多,精神萎靡,只在很关键的时候才能打起精神保全自己的性命。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切都将见分晓。 四十五 掀翻巨城,如揭纸片 后来,大多数的经历过这一切的人都无法用确切的词语形容哪怕是亲眼目睹了的这一切,因为他们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来表述他们所看到的这一切和之后的事情,他们所见到的景象实在是太可怕太惊人他让他们无法接受,完全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一般,以至于在最初,大家都傻掉了,战场之上,有一段真空期。 梅国桢后来给万历皇帝上书里提到的当时的景象,只用八个字,但是却极其完美的重现了那种可怕的景象——掀翻巨城,如揭纸片。 在大多数人并不清晰真实的记忆里,他们最初的感觉是微微的震动,觉得大地在震动,仿佛地震一般,明军有些慌乱,城头上的叛军更是有些慌乱,地震对于叛军而言意味着什么,他们很清楚。 而后是隐隐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随着震动的频率的不断加大,声音也越来越响,整个大地都在晃动,整个视野都在晃动,他们按照传统思维,甚至以为地下有地龙在翻滚身体,甚至地龙会破土而出! 破土而出的不是地龙,而是大量的气体和更加剧烈的轰鸣之声。 “轰————————” 当时的很多人的耳朵里只剩下了这样的声音和长久的轰鸣声,即使堵上了棉花,可是过于巨大的声响还是将他们震慑的胆战心惊,生怕那仿佛是毁天灭地般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那白色的烟雾从地底喷涌上来,整个大地似乎从城墙底部凸起了一块,那一块就直接爆裂开来了。 这股惊人的力量把西城的一段,大约二十米的长度的一段城墙给往上撞了一下,整段城墙就像是浪花跃起一般的跳跃了一下,好似平面图形突然变得立体一般令人惊诧,无数砖石飞天,而城墙的主体破碎之后还是落了地,白色的烟雾遮盖住了一切,当然,由于气流剧烈,烟雾来得快,去的也快。 与此同时,数之不尽的砖石块如雨点一般从天上落到地上,其速度之快,势头之猛,是无数人所未见过的,三层盾牌都有被击穿的,还有铁盾被击穿的,甚至还有两层铁盾被击穿一层,剩下一面铁盾被深深砸下去一个口子。 持盾士兵的手骨折了,还有几个倒霉的士兵直接被砖石击中身体,当场死亡者有之,身体残废者亦有之,虽然数量很少,但是有。 大地还在震动,碎石还在继续落下,明军大阵里时不时的会听到惨叫之声,尽管准备充分,但是大家还是低估了火药破城的威力,萧如薰不会忘记的是,一块拳头大的砖石直接砸在了自己的脚边,深深嵌入了地下,砸出了一个很深的大口子,萧如薰无数次设想,如果那块石头稍微偏了一点点的角度,他会怎样? 当萧如薰的视野中出现了那个十几米宽的大口子的时候,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知道,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成功了,他把自己的未来和整个天下的未来绑在这一击之上,随着毁天灭地般的这一击,这一切,都开始变得明朗起来。 那个时候,曾有一段时间的真空期,不论是叛军还是明军,都没有动静的一段真空期。 大营里的魏学曾挣扎着翻身起来,步履踉跄的摸到了帐篷外,看着宛如末日般的那一幕,老泪横流。 萧如薰是第一个醒悟过来的,他知道,因为在他之后梅国桢才浑身抖了一下清醒了,但是第一个喊出冲杀口号的却不是萧如薰,而是宛如战争狂人一般状若疯魔的梅国桢。 萧如薰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梅国桢,眼睛都红了,像是个嗜血的恶魔一般,什么斯文什么文华全部抛弃到了一边,穿着盔甲的梅国桢就是个武将,不是文人。 三千明军精锐在梅国桢的率领下,忘记了不安和恐惧,对功劳的渴望压制了一切,他们嘶吼着冲向了那缺口之内。 麻贵、萧如蕙、李昫、董一奎、赵武、牛秉忠还有李贲,他们仿佛都失去了理智一般,状若疯魔一般嘶吼着带着本部兵马冲入了城中,而后,明军大营的一万兵马也嘶吼着战号冲入了缺口里,开始疯狂的猎杀叛军。 叛军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失败了,被火药夺去了精气神的大部分叛军甚至都不敢抵抗,瘫在地上等着被凶神恶煞的明军砍下脑袋。 宁夏之乱平息了。 万历二月十八日正式爆发的宁夏之役,在万历二十年四月二十二日午后终结,共计两个月零四天,较之原先的历史进程,短了六个月多的时间,大大减少了原本的历史进程中明军所损耗的人力物力,整个平叛过程用掉的银钱只有原本历史进程里的三分之一。 主要的功劳属于献上以火药爆破城墙之策并且从头到尾亲自主持的萧如薰,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被所有人所承认的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的第一功臣。 叶梦熊写的奏折里很明确的为萧如薰请功,提到,如果没有萧如薰献上“火药破城之策”,他当时将会献上“蓄水灌城”之策,耗时更久,损失更大,变数更多,因此,萧如薰之功,“理当上达天听”。 当然,萧如薰的功劳不止这些,他在第一波军队之后带着第二波军队入城,带兵入城之后,就朝着城门方向的损失惨重的叛军主力杀了过去,这个时候,由于靠近了爆破点,南城上聚集的大量叛军的死相非常惨烈,以尸山血海形容之一点也不为过,而且还有很多人七窍流血而死——爆炸声响太大,他们被震死了。 哱拜没死,但是也差不多了,萧如薰率队攻占破破烂烂的城门的时候,一个破烂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军之前,疯狂的大笑着,披头散发,状若疯魔。 当时,马上就有人指出这就是叛军主帅,此次的造反总头目哱拜,萧如薰二话不说,拿起鸟铳就亲手射杀了明显神志不清的叛军主帅哱拜,哱拜被打碎了心脏而死掉,萧如薰对着他的尸体连开三枪,最后才亲手割下他的脑袋。 哱承恩被麻贵砍死了,他没死在爆破之中,但是他的左腿被一块砖石彻底击碎,被杀得如同血人一般的麻贵找到的时候,还在嚎哭不止,麻贵连砍十八刀,最后才割下了他的脑袋。 哱承宠是被乱枪打死的,功劳被十个人平分了。 土文秀是被牛秉忠杀死的,本来是可以被生擒的,他没有被爆破波及,手下军队最完整,当然没什么卵用,被牛秉忠所部打败,余部四散而逃,这家伙被生擒,但是这个家伙居然撞翻了牛秉忠要跑,被牛秉忠一甩手一刀深深的刺入了脖子里,当场死掉。 周国柱是最悲催的,他是被梅国桢给砍死的,一个军人出身的居然被一个血染文士袍杀红了眼的文人给用剑杀死,然后枭首,也算是武人当中的奇葩了…… 四十六 宁夏乱平 叛乱失败已成定局。 叛军主要将领一十三人,次级军官三十八人,无一被生擒,被杀红了眼满身杀气杀疯掉的明军以最暴虐的手段杀死,五万明军除了少数几只预备队在叶梦熊的压制下保持警戒猎杀从城内逃出的叛军,主要战力部队三万多人全部入城参战,城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民房都能成为两军厮杀的战场。 叛军人数不足,士气不够,只有被明军杀败的份儿,比如困守总兵府的一百多个叛军被萧如蕙调来战炮一顿猛轰,整个总兵府都快被轰烂了才有个别逃了出来,随即被明军一拥而上砍成肉末,其余各处官衙的叛军也被纷纷剿杀。 而杀戮之中,人的暴虐显露无疑,很多无辜的民众和无辜的小吏也被当作叛军一起杀掉,事后统计,总人数最多不过两万三千的叛军集团,但是被杀死的人却足足有三万六千多。 一万三千不知身份的人惨死在明军的屠刀之下,只因为他们没有躲在屋子里,或者躲在了不该躲在的屋子里,于是他们的首级被算作叛军首级记功,没有任何人表达不满,也没有任何人阻止,包括叶梦熊和梅国桢,大家心照不宣的声称,这些人都是叛军。 所以,这些人的死,明军是不会负任何责任的,最多只是按照标准给点抚恤,因为他们刚刚平定了一场足以震动朝廷的大叛乱,他们都是大功臣。 萧如薰带兵进击庆王府,庆王府被一群叛军盘踞固守,非要萧如薰保证他们的性命才肯投降,而多多少少受到暴虐的杀气的影响的萧如薰直接下令炮轰庆王府,把庆王府门轰开,把盘踞在其内的叛军副将巩志杀死,把叛军二百零三人全部杀死,一个没留。 其后,萧如薰解救了被叛军控制的庆王府职官还有宫娥,然而杀得快要疯掉的士兵们开始躁动,因为他们压抑太久,结果看到了宫娥白花花的肉体就开始躁动了——魏学曾和叶梦熊治军严谨,不准带营技。 于是乎,憋了两个多月的精壮士卒们急需发泄,就在那时,宫娥的哭声使得萧如薰及时恢复了清明,冲上前一脚踹翻了那杀红了眼的要强爆宫娥的士兵,怒斥那群士卒,这才堪堪控制住了士兵们暴虐的杀气。 然后,在解救他们的过程中,萧如薰从庆王府的老人口中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庆王妃虽然自杀死了,但是庆王世子没死,他被庆王妃藏在了地窖之内,后来被趁夜偷偷救出藏在密室里被大家供养,只等着朝廷救兵可以救出庆王世子,保住先庆王的唯一血脉。 这个功劳从天而降砸在了萧如薰的脑袋上,萧如薰立刻带兵找到了密室,把七岁的庆王世子朱帅锌保护了起来,一直保护到带回大营交给了叶梦熊。 清晨杀入城内,到午后,城内叛军的抵抗完全被镇压下去,到将近傍晚时分,残阳如血之时,哱拜之乱彻底被平息,万历三大征之一的宁夏之役以明军大获全胜而告终,据几日后统计出来的结果显示,这一战,明军阵亡五千四百余人,伤两万余人,多数存活,最终死亡人数在六千上下。 而叛军前前后后被杀五万余,首级堆成了几座山那么高,其中有一座被明军筑成京观至于长城之外,有十几米高,向塞外蒙古人炫耀武力,震慑宵小使之不敢入寇。 这个计策相当有效,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草原上的骑兵都不敢接近那段长城,那座京观被蒙古人传言成了鬼物,只要看到就会死的那种,可止草原小儿夜啼。 如血般的夕阳红晕洒在了宁夏城中,零星的交战彻底结束,二十二日傍晚,宁夏城中连一个抵抗的叛军都不存在了。 狼烟四起的宁夏镇城被毁了三分之一左右,满目疮痍,血迹遍地,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啼哭之声,有妇人抱着尸体残缺的男人而哭,有男人抱着衣衫不整的妇人而哭,也有小儿抱着父母的尸体而哭,整个宁夏城哭成一片。 叛军最终只有三百多人被受降,充作奴隶被发配矿山,余者皆死,叛乱首脑没有一个活着,创下开国以来明军平定叛乱彻底之最,第二天,四月二十三日中午抵达宁夏城宣布最新圣旨的内官都被吓得目瞪口呆。 那内官看到浑身浴血杀气不止的众将校还有堆成山的首级,甚至流了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闹了老大的笑话,被梅国桢鄙夷到底,据说这内官回京城不久之后就暴病而亡,甚至还吓得不少内官从此不敢去边关宣旨。 完全恢复理智的萧如薰带兵巡视城墙整顿秩序的时候,也不免叹息不已,随后下令所有居民在没有通知之前不得出屋,每天粮食会由官府在指定地点发放,只许一人来领,领完之后即刻回家紧闭房门,不得出。 与此同时,萧如薰恐史上破城之后军卒兽行发生,勒令所有参与入城杀敌的士兵全部退出城池回归军营,原先在外戍守的士兵被调入城内维持秩序,一应人等有扰民者定斩不饶,并且派出巡逻骑士绕城主干道到处巡逻,纠察不法士卒。 那一日,仅仅在上午,萧如薰就下令连斩二十四名犯法士卒,总算控制住了几近失控的局势,竭尽全力的保护城池的秩序和民众的安危,这样的举措被梅国桢看在眼里,对萧如薰的评价更上一层楼。 皇帝的新圣旨是十几天以前的事情了,下令叶梦熊接替三边总督的职位,魏学曾革职查办,由内官带锦衣卫押回京城查办,其余人等照旧不变,限三月内,也就是到七月底破城,否则大家一起治罪。 圣旨到的时候,大家已经超额完成了指标,于是请功军报和梅国桢的奏折一起八百里加急传入了京城。 而战斗结束之后,精疲力竭的士卒们也开始了休整,战争胜利结束之后,按理来说主帅都是要犒劳军士的,不过这一次消耗了大量精力的士卒们有的甚至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依旧浑身酸痛不已,精神萎靡,所以只好推迟一些。 战争结束后到皇帝赏赐圣旨到来之前的这段间歇期,士卒们都在休息,这也是难得的休息日,不用出操和训练,大概也就几天时间,士卒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逛聊天打屁晒太阳,大家都说,这一次的仗,真是打的太疯了,杀人杀的手软,砍脑袋砍的也手软。 那段被炸开的城墙的残余砖石清理完毕之后,大家看到了一个恐怖的深坑,遂战栗不已,看向萧如薰的眼神多了很多的敬畏。 战争结束之后,萧如薰俨然成为了整个军中最具权威的将军,不仅军士敬畏,武将佩服,就连上司们似乎也对萧如薰多了一份格外的重视,基本上军事上的问题还有战后重建的问题都会询问萧如薰的意见,对于这一点,有些武将就大为不满,比如麻贵。 麻贵对于自己始终不被文人接受善待这一点表示不满。 心情大好的萧如薰就给麻贵分析了。 你看啊,首先,我进献了策略使得大军获胜,是大功臣,我自然有被重视的条件;然后,我是前兵部尚书的女婿,是这些文将眼里的自己人;再然后,我年轻,被他们视作可造之才;还有,我有文名,我不是文盲,不是大老粗,我还写得一手好字;最后,我长得帅,有儒将风度,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而你长得太丑了。 麻贵用十分微妙的眼神看着萧如薰看了好久,回到军营就让手下给自己找一面镜子来,对着镜子就开始琢磨自己哪里长得丑。 四十七 战后 萧如薰的话虽然有些地方比较夸张,但是长得帅和写字写得好那是真的,萧如薰的一手正楷让叶梦熊和梅国桢相当推崇,认为这笔正楷有“凛然正气”、“绝类颜真卿”什么的,对萧如薰的书法很是赞赏,叶梦熊还把一些自己很喜欢的书籍推荐给萧如薰,让他有时间的时候读一读这些书籍,增加学识,对以后会有很大的帮助。 当然了,萧如薰也不会只是和他们聊天,在这段时间里,萧如薰以宁夏总兵的身份将整个宁夏可以找到并且投入运用的五千八百三十九支鸟铳全部集合在了一起,然后又在整个宁夏的五万明军当中挑选了三千受过训练枪法较好的,最不济也会开枪的士卒。 就这三千人,萧如薰组建了一支三千人的鸟铳队,然后又组建了一支拥有各种车炮三百余门的一千余人的炮队,合二为一成为辖兵三千余人的火器营,成为宁夏总兵的直属部队,交给王辉去统帅,把王辉提拔为参将。 这个举措得到了三边总督叶梦熊的支持,叶梦熊以自己的职权支持萧如薰的火器营建设计划,监军梅国桢则表示要亲自观看萧如薰练火器营的方式,然后详细记录,将这个方法上报兵部,进而推广到全国各地的驻军那里。 经过这一场战役,叶梦熊和梅国桢亲眼目睹了火器的巨大杀伤力以及火药的巨大威力,开始相当重视火器的运用和战术,而萧如薰是现今当之无愧的第一火器使用专家,所以萧如薰的意见在他们的心里有很大的分量,看着萧如薰在校场上让三千铳卒摆出相当标准的三列阵型操练火器,那种阵势的确相当慑人。 而且让魏学曾很头疼的战后抚恤问题和民众安顿问题还有城池整修问题,萧如薰也能提出自己的见解,就是让宁夏城内的老弱妇孺为这些铳卒制作弹药包。 一边对青壮年劝耕,加紧耕种的脚步,一边让老幼妇孺有事情做,还能领到一些小钱和管一顿饭补贴家用,不至于让朝廷白白花钱去做赈灾的活计,让每个人都有事情做,民众就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 同理也是如此,为了不让士卒安逸久了闹事情,萧如薰除了下令大练兵之外,还让没有训练任务的士卒一起去整修城墙,修理军械物资,甚至分出一部分士卒去帮着开垦田地耕种。 这就是加深一下所谓的“军民鱼水情”的手段了,告诉士卒他们来自于民间,也要爱护民间,你爱护别的士卒的家人,别的士卒也会爱护你的家人,你欺负别人的家眷,别人也会欺负你的家眷等等。 这样不仅让宁夏居民没时间闹事,士卒也有事情做,无法闹事,整个秩序一下子就安稳起来,叶梦熊惊喜的发现萧如薰居然有治理民政的能耐,于是也就轻松的放下了一些权力,还是做起了自己擅长的后勤工作。 而梅国桢就天天蹲在练兵校场观看萧如薰是如何操练火器营,然后让火器营逐步的具备战斗力,逐步的和刀盾手结合战斗,摆出火器大阵,演练如何用火器大阵在平原对抗骑兵。 梅国桢还和萧如薰讨论骑兵的作战特点,然后如何利用这种特点,让火器发挥最大的功效去对付骑兵等等,当然,逃不开的一个话题就是火器不防水的问题。 萧如薰表示这个问题他暂时还没有工夫去解决,等到有了功夫,他会着人一起去研究如何改进点火方式,不用这种麻烦的火绳,而是采取更加便捷的可以防水的点火方式去点火,就算下雨也不用担心火器不能用。 萧如薰还同时派出哨骑去探听草原上蒙古人的动向,害怕蒙古人会趁着大明刚刚平定叛乱来袭击,所以也要事先做好准备,不能让胜利果实被蒙古人给抢走了,麻贵和萧如蕙所部步骑被他下令时刻保持战备状态,一旦有消息传来,可以立刻出战。 宁夏总兵的工作,萧如薰是做的非常的出色的,这一点得到了大家所有人的认同,所以一时之间宁夏镇的防御工作被全面抓起,防御能力大大提高。 半个月以后,叶梦熊的军报和梅国桢的奏折抵达京城,被下令直接送往宫中给皇帝预览,就连内阁和通政司也无法事先得知战报的内容,但是消息还是传出了,一时之间代首辅赵志皋、次辅张位以及兵部尚书石星等人心急如焚,纷纷入宫打算求见皇帝,询问战况。 他们不知道的是,万历皇帝抢先一步得知了军报的内容之后,已经开怀大笑了许久了,憋屈了那么久,第一次觉得那么痛快,真的,万历皇帝觉得前所未有的痛快,因为这一次的最大功臣,不是几个文人统帅,而是他执意提拔的宁夏总兵官萧如薰。 声势浩大全陕震动的哱拜之乱,居然仅仅用时两个月就彻底平定,所有造反人等自哱拜一下全部被杀,没有一个逃走,数万叛军只有三百多人被生擒,其余的全部都被斩杀,明军歼敌五万有余,创下嘉靖以来最大胜绩!这是他执意提拔的总兵官萧如薰打的漂亮仗! 等到笑累了,朱翊钧才开始关注整个战况过程,这个战况过程他会根据叶梦熊的军报、梅国桢的奏折还有锦衣卫的密折来一起判断,其中,锦衣卫的密折毫无疑问含金量最高,最受到他的重视。 张居正死后,朱翊钧亲掌锦衣卫,大肆裁撤张居正和冯保的势力,把自己的亲信放在锦衣卫里面,同时注意保护锦衣卫的外部情报网,从内库直接拨银给到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数年之间,已经打造出了一个超越嘉靖和隆庆时代的锦衣卫情报网。 世人皆以为锦衣卫的情报网都是对内,监视大臣诬陷大臣,所以恐惧之,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锦衣卫不仅仅将自己的情报网遍布大明国之内,也将情报网撒向了大明周边的敌国和藩属国之内。 两百年之功,将大明周边的无数个藩属国和敌国全部渗透,这些地方有任何异动,最先知道的是锦衣卫密探,第二个知道的是指挥使,第三个知道的就是皇帝。 然而当锦衣卫指挥使不能干或者被卷入政治斗争或者干脆就是他人棋子的时代,锦衣卫的对外威慑力就要小很多,而集中力量应对内部,但是当锦衣卫完全掌握在皇帝手里,而锦衣卫指挥使又相当能干的时候,锦衣卫就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而现任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就是一个相当能干而且忠诚于皇帝的人,朱翊钧之所以可以看透那些朝臣的招数,并且在不上朝的数十年间依然以某种方式控制朝政,若是没有骆思恭的付出,是难以想象的。 就好像哱拜之乱,锦衣卫的密报比八百里加急文书还要早一天送到,朱翊钧接到边关急报的时候已经打好了腹稿,做好了安排,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安排下去。 而后魏学曾的私自劝降,萧如薰的种种功劳,还有叛军的动向等等,全部都被锦衣卫记录在案,发回原地,魏学曾自己都受到过锦衣卫的情报相助,但是魏学曾现在已经垮了,没来得及把这个消息交付给叶梦熊,当然,这并不需要了。 四十八 初闻朝鲜乱 对比了锦衣卫的密报、梅国桢的奏折还有叶梦熊的军报,朱翊钧发现三封报告里的内容,契合度最高的就是萧如薰是此战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这一点,血战平虏城破敌九千,还有长途奔袭使敌后院起火不得不退军,从而使得魏学曾的以火速进兵包围宁夏镇立足于不败之地。 加上后来屡次击破哱拜以骑兵的突袭,还有最后的以火药爆破城墙,促使叛乱被终结,如果没有萧如薰,就像叶梦熊自己说的,他会采用引水灌城的方式,把宁夏城淹掉,届时不仅宁夏城毁于一旦,也将多造杀孽。 而萧如薰的出现不仅使得一场数万人的血战仅仅只有一万多民户损失,还只有一段西城墙的损失以及三分之一城内建筑的损失,加上六千明军的战死,这样的数据远远低于预料之中的引水灌城的损失数据,可以说萧如薰的存在帮大明节约了三分之二的征战银钱和重建安抚银钱。 而且据报,战后,萧如薰还致力于维护城池秩序,斩首二十四名犯罪士卒,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秩序,然后开始宁夏重建,这等手段和能力,绝非一个武夫可以具备。 叶梦熊对萧如薰的评价是“文武双全,大将之才,兼有牧民之能”。 梅国桢的评价是“九边之地五十年难出之帅才,有古之儒将风范”。 锦衣卫的评价是“兼具马上治军与下马治民之能,有文名,多读书,治军严谨,牧民有道,使之统兵征战,可以最小损失获取最大战果,实乃不世出之良将”。 其实不看锦衣卫的评价,就看两个文臣对这个武将的评价就可以知道萧如薰是多么的对他们的胃口,这年头,文官对九边武将的评价不是猪就是狗,相当蔑视。 而萧如薰作为九边将门世家子弟,首先可以迎娶原兵部尚书之女,就足以看出杨兆这个典型的文将对萧如薰的赏识,而现在叶梦熊和梅国桢的评语更体现出这一点。 另外据锦衣卫线报,被带回京城判罪的魏学曾对萧如薰也相当赏识,是最早支持萧如薰使用火药破城的人之一。 俗话说的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在这个时代,文贵武贱的时代,一个不世出的良将的诞生到底是多宝贵,朱翊钧自己也很清楚,文人统兵总是有弊端的,比如文人势力太强,原本可以与之分庭抗礼的武将集团则沦为走狗。 一个很好的例子,他登基之初,武将中强悍如戚继光李成梁都要仰仗其鼻息,皇帝给被他狠狠压制,这样的事情已经让朱翊钧对文臣集团极度不满,他已经在着手扶持宦官集团与之对抗了,比如尝试外派矿税太监弄钱顺便恶心文官。 但是这一仗一打,突然冒出了一个不世出之帅才,这就让朱翊钧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了。 扶持宦官虽然是皇帝的必要手段之一,但是由于这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极其容易被文官集团掌握的史官给痛骂一顿,留下不好的名声被后人耻笑,这一点,正德皇帝就是前车之鉴,如非必要,朱翊钧不愿意如此,那么为了身后名,要对抗文官,保证自己的权威,光是分裂扶持文官山头还不行! 嘉靖爷爷扶持严嵩那一手已经被这些家伙看透了钻研透了,自己的脑袋也不如嘉靖爷爷那般聪明,这招不好使了,必须要另辟蹊径。 不能用文官分裂,抢不到笔杆子,不能随便使用宦官这个恶心别人也恶心自己的大招,钱袋子也不是那么好抢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扶持武人抢回枪杆子了。 而且在这个时候,扶持武人还有特殊的好处,因为文贵武贱已经百余年,文官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突然冒出一个大武将和他们分享权力,就好像当初的狄青担任枢密使的时候,是如何恶心那些文官的,熟读史书的朱翊钧记得很清楚。 然而更妙的一点是,宋代是祖制的文贵武贱,文官是真正的站在制高点之上居高临下的凌辱武官,而明代的祖制却恰恰相反,开国六公五个都是武将,唯一一个李善长也是因为军功得到的爵位,有明一代极重军功。 至于文贵武贱的现状,那是沿革使然,并非祖制,文官道德大招之一的“祖制之术”,就不能用,要用,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朱翊钧就要拿祖制好好的和他们说道说道,恶心恶心他们。 对这些文官,朱翊钧是恶心到了极点,厌恶到了极点。 所以,朱翊钧绝不会像宋仁宗那样盲目的信任文官,放纵文官逼死狄青,已经看透了这些家伙的朱翊钧会想方设法的扶持保护自己的代言人在朝中与文官争夺利益。 文官群起而攻之之后,武官只能紧紧依靠皇帝,靠着皇帝的威望和权力与文官打擂台,文官必将反扑,武将好不容易看到崛起的希望,必然会死命抵抗,两个集团一旦对立死磕,谁是最后的赢家? 自己。 加上锦衣卫东厂的偏帮手段,可以在最开始为武将的崛起打好前哨战,武将和锦衣卫东厂联手,把文官集团的气焰狠狠的打下去,到最后得到最大利益的,还是自己。 作为皇帝,如果底下臣子铁板一块,就等于皇帝被架空了权力,虽然孙权这种固执的分裂臣子的人在历史上名声不好,可是他至少保证了他的权力,朱翊钧的想法也是如此。 你们把大明朝折腾的乌烟瘴气,却叫朕来背黑锅,被天下人责骂,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就是所谓帝王心思,一家一姓之国最大的局限性也在于此,而这个时候,却是破局的唯一希望。 正所谓没有昏招,只有用错地方的妙招,就算是开历史的倒车,但是在某些时候,却能起到极大的积极作用。 而目前的局面,朱翊钧绝不接受!一系列的计策开始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形。 朱翊钧正在谋划着他的万世大局之时,一封来自辽东都司的奏报传递到了兵部,被新任兵部尚书石星所看到,并且引起了石星的注意。 石星乃是一位嘉靖、隆庆、万历三朝老臣,生性耿直,因此仕途经历颇为坎坷,先是上书规劝隆庆皇帝,结果因为得罪了宦官腾祥,差点被打死。 到了万历即位之后,石星好不容易翻身平反,结果又与张居正闹翻,和张居正掰起了腕子,张居正那时候如日中天,权倾六部,石星只得弃官回家,一直到张居正死了,他才又回到朝廷中枢。 石星很清楚,作为大明在东方最重要的藩属国,朝鲜境内属于大明的情报系统有好几套,首先大家心知肚明的专属皇帝的锦衣卫就肯定有,然后辽东地方的,大明兵部的等等等等。 甚至一些在朝鲜做生意的商人等私人系统都有属于自己的情报站,时不时的也会为自己的利益向朝廷提供情报,朝鲜自以为大明对自己并不了解,其实大明对朝鲜的了解不算知根知底,也算心知肚明。 所以这封来自辽东镇守总兵官杨绍勋的报告让石星的心里开始打鼓,这封报告发出的时候是四月底,朝鲜都城告急的时候,石星接到的时候是五月中旬,为了弥补时间差,杨绍勋特意添上一句朝鲜局势糜烂,恐已无法收拾,还请朝廷早做准备。 石星心中怀疑,这朝鲜也勉强算是大国,坐拥三千里天险,带甲数十万,怎么十几天功夫,便被人打到都城了呢?按照情报上所描述,四月十三日日本军队开始进攻,短短十几天,王京汉城告急——朝鲜的兵都是稻草人吗?你但凡稍微抵抗一下,也不至于败得那么快吧? 此时此刻石星突然想起,去年,万历十九年下半年,一则甚嚣尘上的谣言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说朝鲜联合日本图谋大明。 当时这则谣言被阁老许国辩诬成功,证明是子虚乌有,但是有没有可能,这真的是朝鲜人故意示弱,其实是故意给日本人让路?否则为什么至今为止都不曾接到朝鲜的求援国书? 石星想到这里,忽然有点不寒而栗,不过想起宁夏战役已经被平定,大明已经腾出手来,心里又有了点底气,他一边指示保定总兵倪尚忠移驻天津,加强蓟州、山东沿海的战备工作,一边移文辽东都司,让他们赶紧派员前往朝鲜进行详细调查。 杨绍勋接到石星的指示的时候也是六月初了,他一边安排了崔世臣、林世禄两名调查人员,准备入朝事宜,一边派遣宽奠堡副总兵佟养正前往朝鲜的义顺馆,建立起一条战时的紧急联络渠道,安插了几名大明军方的斥候与信使。 大明,已经对那个不安分的外邦产生关注了。 四十九 封爵 其实要说朝鲜和日本勾结,那真是冤枉了朝鲜,朝鲜压根儿没瞧得起过日本,你要说朝鲜为什么迟迟不发求援国书,那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按照那个时代大明和朝鲜之间的关系,以“父子之邦”来形容是一点错都没有的,朝鲜向大明求救的时候喊一声“爸爸我被欺负了你快来救我”,也不算过分,但是国际政治圈里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被别人欺负了还要主动向盟主老大求援的国家是很受鄙视的。 朝鲜虽小,但是也有自尊,那个时代,朝鲜相当“哈中”,朝鲜国王为国家全面汉化感到十分得意,全国上下无论是西人党还是东人党都喜滋滋的自称自己是小中华、礼仪之邦,上上下下以说汉语写汉字为荣,就连现今朝鲜韩国所用的谚文,最早其实是为了给汉字注音而出现,试图让朝鲜普通百姓也能读写汉字。 所以既然是礼仪之邦,就要有点做派,说白了,要面子,真的要面子。 被一个从来不曾瞧得上的“化外蛮夷”日本给打成这副熊样,自己还收拾不了还要求爸爸救自己,很没面子的! 想想现在的熊孩子们跟人家打架打输了被欺负了,但凡有点骨气的有谁好意思求父母大人帮忙?或者胆子小的被威胁了也不敢找父母大人帮忙,对照到朝鲜身上就是如此。 所以一开始,他们根本不好意思找大明帮忙,直到大明国内为了“备倭”已经备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朝鲜人丢了平壤,才因为终于扛不住,发现有亡国之危,求援国书这才姗姗来迟。 朝鲜人去年留在北京城里的那个辩诬外交官才跑遍大明的官府衙门到处哭到处哭。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朝鲜人的求援国书和使者还没有赶到、叶梦熊和萧如薰的报捷队伍抵达京城的前五天,六月初二,万历皇帝朱翊钧下了一个命令——着辽东抚镇发精兵二支应援朝鲜,还带了两万两银子充作军费,另外还拨了二十万两银子给辽东都司备用。 而同时,明廷还做出了配套措施:其一,在北方抗倭的重要枢纽天津,当地驻军截留了漕粮七八万石以充军资,还把一大批运输船拉过来改造成战舰,改造的舰只数量不算太多,四百只。 其二,在宣大军区,官府动员了足足一万六千名精兵,专待倭警,朝廷为此拨了十几万两银子;其三,朝廷还派遣了一位官员督理相关粮饷,以防万一“有事”的时候手忙脚乱。 最明显的一点,朝廷还大老远地从福建调来一个人进驻神机营,这个人叫陈璘,是个水战和倭战专家。 这就是朝鲜以为大明什么都不知道,而大明早就心知肚明的明证。 而做出这个决策的朱翊钧此时正在寝殿唉声叹气,心思百转千回,不仅为即将到来的宁夏功臣团的封赏问题担忧,也为辽东和朝鲜的局势而担忧,虽然倭寇的事情有点玄乎,可是,锦衣卫的线报和其余的一些情报汇总起来,使得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没完没了,可能要酿成大的事端。 朱翊钧皱着眉头,又拿起了宁夏捷报,看了一会儿,突然好想注意到了什么似的,立刻开口道:“张诚,朕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张诚立刻接近朱翊钧,朱翊钧在张诚边上小声的低估了几句,就看到张诚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继而恢复平静。 “此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朝臣。” 朱翊钧冷着脸吩咐道。 “……老奴遵旨!” 没有半分犹豫,张诚果断应诺。 宁夏,等待皇帝宣旨的日常并非是轻松快意的,反正萧如薰是这么认为的,成为宁夏总兵之后,他就有一堆事情要做。 要接下前任总兵张维忠的烂摊子,要整理整个宁夏破败不堪的城堡和军户所,核定军户人数,协助叶梦熊勘探军屯田亩,利用这次的哱拜之乱铲除大量地方豪强,把被哱拜叛军肆虐的地区重新掌握在朝廷手里,重新安排军屯,还要抽出时间练兵,每天根本忙不开。 好在麻贵萧如蕙得力,李昫赵武董一奎等将领虽然没有大的才华,但是安抚军心统御军队的能力并不弱,可以很好的把聚集在宁夏四周的五万余明军安顿好,不让他们闹事扰民。 接着按照叶梦熊的统筹安排,安顿在宁夏城周围驻扎,等待皇帝的赏赐一到,就可以启程回到自己的原先的驻地该干嘛干嘛去了。 叶梦熊忙碌后勤和赏赐记功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梅国桢一心一意死盯军队,考验将领,基本上民政的事情都是萧如薰在处理,安排城中居民壮丁修复城墙和建筑物,顺便清理死尸安排焚烧,安排老弱妇孺为军士准备火药包之类的战备物资,并且为军士清洗衣物等等。 更重要的是还要加快恢复春耕的脚步,反正给每个人都安排事情去做,一睁眼就去做事情,太阳下山了就去物资领取点领取自己的工钱和今日的口粮,根本没时间去搞自己的花花肠子。 宁夏城井然有序的恢复着之前的活力,百姓逐步的安定下来,这一次大乱百姓们居然罕见的没有遭到明军和叛军的双重肆虐,而是被很好的安顿下来。 这些措施让百姓们对这位新上任的宁夏总兵萧如薰很有好感,也愿意听从他的指令,服从他的指挥,有了什么矛盾,也信服萧如薰的判断,这个时候,萧如薰的话甚至比正牌的宁夏巡抚朱正色更加有效。 但是萧如薰的运气实在是好,接任党馨的宁夏巡抚朱正色也是个不多见的厚道人,知道自己率兵赶赴的时候宁夏之战已经基本平定,自己到来之后一天,爆破战术就大获成功,从而平定宁夏之乱,自己实际上只是协助叶梦熊统御在城外未曾入城的明军截杀叛军,没有立什么功劳,所以也不奢求什么功绩。 据他观察,萧如薰拥有将领里罕见的治理民政的能力,对战争难民们的抚恤和治理手段相当了解,措施相当有效,三两天就把一片混乱的城池安顿得井井有条。 而且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居然没有士卒祸害居民的事情发生,实现了宁夏城基本上的安稳过度,保证了最基础的城市功能,这在九边将门的子弟里,几乎是蝎子尾巴独一份。 所以这个看上去老实敦厚实际上也比较厚道的官场老先生也不难为萧如薰,不和他争权夺利,而是尽力配合他去做一些民政上的工作,对他的一些措施大开绿灯,使得萧如薰的命令可以在宁夏畅通无阻,整个宁夏镇都在快速的恢复当中。 这般忙忙碌碌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宁夏镇的秩序基本恢复战前状态的时候,皇帝的圣旨到了。 宣旨的不是内官,而是一名御史文官,这让熟悉朝廷制度的叶梦熊还有梅国桢等人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他们纷纷猜测,有人要封爵了。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群情激动的封赏大会上,由于皇帝的特殊命令,不止不仅每一名士兵都得到了赏赐,每名军官都得到了应有的赏赐,甚至还有人被封了爵位! 萧如薰! 五十 叶梦熊的忠告 朝廷给萧如薰的封赏诏书里列举了萧如薰的功绩,打头的是世袭将门,为国守边,一门四子,满门忠良;之后是死守平虏城坚持气节,巧设计谋诛杀哱拜养子哱云和河套酋虏著力兔,斩套虏三千,扬我国威,立下嘉靖以来未有之大功勋。 接着是献计谋破城平定哱拜之乱,为大军两月平贼立下不世功勋。 再是手刃贼首哱拜,毁敌军心。 最后是勇救庆王孤子,使之不至于绝嗣,于天家有恩。 凡此种种功劳,非封爵不足以赏赐,是以封平虏伯,岁禄八百石,与世封,召萧如薰入朝觐见皇帝,以全封爵之礼,又召平叛诸将麻贵、李昫、董一奎等入京受赏。 其余的什么勋位啊军阶啊钱财赏赐啊之类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平虏伯爵,可以世封,这就足以让这一战所有的武将羡慕得要死了。 但是他们还偏偏没什么可以反对的,萧如薰的威望已经十分高了,人家也的确是有拿得出手的硬战绩,主要的功劳都是人家的,当之无愧的首功,你还能说什么呢? 麻贵啊李昫啊董一奎啊这些将军们羡慕的眼睛都绿了,萧如蕙是一边笑着一边眼睛发绿——他的弟弟走得太快了…… 除了萧如薰被封爵之外,其余诸多武将也得到了赏赐,比如麻贵进封大同总兵官,算是官复原职,李昫进封固原总兵官,董一奎封宁夏副总兵,各有勋位和钱财土地的赏赐等等,然而无论是荣耀方面还是实际好处方面,他们都不如萧如薰。 萧如薰不仅自己被封了爵位,可荫其子,连带着正妻杨氏也因为陪伴丈夫共守平虏城的英勇事迹被朝廷恩封诰命夫人,为正三品淑人。 这个家庭一跃而成为宁夏镇最为荣耀的家庭,萧如薰也正式超越了自己的本家,拥有了足以另立一支萧氏族人的功绩。 一时之间,不论文官武将纷纷向萧如薰报喜,叶梦熊还提议今天晚上大家一起举办庆功宴,为萧如薰祝贺,也为大家所有人一起祝贺。 武官的赏赐好给,但是文官不同,文官的赏赐还要等回朝之后在庆功宴之前具体给出,无论是梅国桢还是叶梦熊都不知道自己会被给予什么样的赏赐,不过他们似乎面有忧色,庆功宴上自然是畅饮,但是庆功宴后,诸将醉醺醺的离开之后,依然清醒的叶梦熊还有梅国桢把急着回家陪老婆的萧如薰喊到了大帐里。 “有些时候,真的也挺羡慕那些武将的,拿了功劳,升官容易,赏赐容易,继续干该干的事情,也不用担心卷进什么风波里,顺顺当当的就能争取一个荫封,我辈为官者所求不过封妻荫子,而大明武将取得这一成就者,实在是多过文官太多了。” 大帐里,叶梦熊亲自为梅国桢和萧如薰斟酒,一边斟酒,一边将这番话说出,而后坐下,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不待萧如薰和梅国桢举杯,自己先行饮下,叫萧如薰一愣,之后,又看到梅国桢也是仰头一饮,喝干了那杯酒,看着两人不似做伪的忧虑姿态,萧如薰的心里已经明白了他们喊自己过来的原因。 “制台这样说,末将也是武将,也是这般就得到了封妻荫子的功劳,可不该说那些武将,而是该说你们武将。” 萧如薰也笑着饮了一杯酒。 “你注定不是一般的武将。” 叶梦熊忽而放下酒杯,严肃的看着萧如薰:“注定,已经注定,这一战封伯,足以表示你已经不是一般的武将,从祖制上来说,你已经具备足以单独率领一军出征的帅才。 并且独自率军出征,也没有人可以说什么,但是现今,这却是文人的职责,你以一武将的身份走到今日,得到封爵,必不是文官愿意看到的,这只能是陛下的主意,很有可能,是陛下强行要求内阁通过的。” 萧如薰心下了然,眯起了眼睛。 “可制台和梅监军也是文官不是吗?” 梅国桢晒笑一声,说道:“自投笔从戎以来,我等已经不能算那些文官眼里的自己人了,但是同时也不是武将眼里的自己人,乃是两头不落好,里外不是人处境比之单纯的文官和武将都要差上许多。 尤其是领兵打了胜仗的文官,更是为朝臣所忌讳,故新建侯王阳明公就是我等的榜样,纵使立下大功,一生也被按在地方不得入中央,郁郁不得志。” 叶梦熊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此战一起,就注定我等领兵之人将和朝中文官站在不同角度看待战事,此战获胜,我等获得巨大名望,更为朝中清流文官所忌讳,季馨,你是武将,不在朝中为官,自然不知道朝中文人党争剧烈到了何等程度。 我与克生都不属于当政党人之群体,所以才谋求外放另谋生路,不战还好,战事一起,一旦战胜,积功调入朝堂,搅乱朝局,必不为旁人所喜,我等若不急流勇退,怕是祸事不远。” 梅国桢接着说道:“我还未必,我以御史监军,虽然有军功,但只是无关紧要的功劳,升职也不至于升到什么职位,但是叶公却难了,作为主帅立下大功,兵部尚书是最好的赏赐,可叶公常年在外领兵,和文人格格不入,又不为武将所接受,今后之路,除了上书乞骸骨在家含饴弄孙,怕是难能善终。” 这两人一人一句说出来的全部都是触目惊心的朝堂黑幕。 “怕是末将到京城,这路也不好走啊!平虏伯,这个爵位,封的真好。” 萧如薰此话一出,到市郊梅国桢和叶梦熊有些惊讶了。 “季馨已然知晓?” 叶梦熊将信将疑的询问。 “这可是江彬的爵位啊!” 萧如薰仰头灌下一杯酒:“他们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江彬!武宗一朝霍乱朝纲的奸人之首,为文人所极度厌恶,因受武宗宠幸而巧取功劳进封平虏伯,后来被杀死,现在这个爵位落到自己头上,这些文官到底是什么意思,萧如薰要是还不明白,就真的是傻子了。 “呵呵呵,季馨能有这般清醒,实在是难得,换作旁的武将早就喜不自胜,季馨却能嗅出其中玄机,季馨若为文官,定是此中高手!” 梅国桢哈哈一笑。 萧如薰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还是吴将周瑜曾经被封的爵位,但是却是追封,而且还是宋徽宗追封,这里面的意思不要太明显啊!我若回京之后学那李成梁,怕是要给狠狠的折辱一番才可,他们到底还是把我当成大字不识一个莽夫了,哼!” 五十一 萧如薰的对策 叶梦熊放下酒杯,严肃的看着萧如薰:“季馨,此次进京,我必为首先被压制之人,而季馨若是一个不好,也极其容易受到打压,季馨切切记住,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有人说话就听着应着,不吃请,不应访,只求尽快脱身回到宁夏重整军队,严肃边防,这比什么都重要,宁夏巡抚朱正色是个厚道人,与人为善,你尊敬他,他就不会为难你,这或许能让你过得好一些。” 萧如薰可不会这样做,他可是卯足了劲儿要去朝鲜的,算算时候,等他到了京城,差不多也有六月上旬了,朝鲜大败的消息也该传到明廷,明廷就会开始商议如何援朝作战了。 叶梦熊所担心的事情,萧如薰并不会担心,但是这份心意,萧如薰记住了,想起这位老人回朝之后郁郁不得志的场面,萧如薰的心里不好受。 “叶公所言,季馨谨记在心,只是叶公不曾为自己想想吗?回朝之后,该如何做?” 萧如薰急切的询问叶梦熊的对策。 叶梦熊看了看梅国桢,点了点头,而后说道:“我二人会为魏公求情,季馨若是愿意,也可以一起署名,历数魏公之功绩,请求圣上将之官复原职,将功劳分出去,毕竟此战我为主帅,乃文臣中功劳第一,目标太大,若无人为我分担一二,怕是三头六臂也熬不过群起而攻了。” 萧如薰立刻抱拳:“叶公有所请,惟不敢辞。” 叶梦熊略有些感激地看着萧如薰,点了点头,而后感叹道:“若季馨是文臣……不说了不说了,作文臣表面风光,实际就是在刀剑上跳舞,武将虽然表面不风光,但是内里过得日子正是无数文臣所思所想而不可得的,季馨且做好自己的武将,不要牵扯到党争之中,不争,定能安然终老,把这份爵位传下去。” 梅国桢也不无感叹地说道:“当今的文官如我等,正如前朝大将战胜回朝,若不急流勇退,怕是难得善终,文臣压制武将,到底也是为武将遮风挡雨了,我倒是更愿意待在边关戍守,而不愿回朝日复一日的参奏旁人,待我回朝,也要寻机外放,早些走出那纷争之所,不失一世善终矣……” 叶梦熊和梅国桢齐齐一叹,喝着闷酒,到了后半夜才睡下,萧如薰心思沉重的回到了宁夏城中自己的府邸,和昨天才抵达宁夏城的杨彩云团聚了。 “薰郎,怎么了?怎么面色不好?” 杨彩云得封诰命,又闻丈夫拿下了世封伯爵爵位,正是兴奋不已之时,刚想投入丈夫怀里好好撒撒娇,顺便调戏一下青涩的夫君,结果却看到萧如薰一脸忧虑之色的回到了府邸中,不禁有些担忧,小恶魔般的心思也消失殆尽。 萧如薰看着杨彩云,面色才好了些,微微笑了笑,才说道:“不碍事的,只是有些担心,再有两人我们就要一起去京城了,不知在京城又会遇到什么事情,所以才有所感。” 杨彩云面色平常,带着淡淡笑容为萧如薰卸甲宽衣,轻声道:“薰郎不必担忧,父亲在京中尚有些好友,可为薰郎排忧解难。” 萧如薰苦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彩云,平虏伯,几十年前,平虏伯可是江彬的封爵。” “江彬?”杨彩云变了面色:“正德年间的江彬?” “是啊,朝中有人对我不满,想借此敲打我,给我难堪,地位还不低,怕是泰山大人的那些好友也抵挡不住。”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但是,凡事总是靠旁人是靠不住的,最可靠的人永远是自己,放心吧,为夫定会护得你的安全,不叫你吃苦受罪。” 杨彩云依偎在萧如薰的怀里,感受着丈夫的温柔,眸子里的担忧之色愈浓。 但是杨彩云并不知道的是,萧如薰其实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到了京城之后的处境,他很清楚这段被隐藏和刻意忽略的历史里,在正式出兵之前,大明对朝鲜之役这件事情的了解程度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以及做了哪些准备。 大明,绝对不是那个被歪曲的史书里慢吞吞漫不经心的慵懒巨人。 两日之后,五月二十日,宁夏之役功臣团启程赴京受赏,预计路途在二十天到一个月左右,因为此次不比之前战时八百里加急传令的及时,六七天就能到。 萧如薰有点急,因为他想尽快赶赴京城请战,他很清楚的知道,大明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日本的关注,也很清楚的明白万历皇帝朱翊钧对于这一切其实早就已经有所把握了,所以他想赶过去,参与进去。 只是大臣们并不清楚,他们还在忙着为太子的事情和宁夏之役争吵不休。 所以此时此刻,朝廷里面的大臣们最为关注的事情根本不是朝鲜的事情,事实上朝鲜求援的使臣根本还没有抵达京师,除了兵部少数几人之外,大部分朝臣都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所有的一切都在当前宁夏之役结束的大环境里被忘掉了。 这段时间无论是内阁还是兵部还是吏部都在商讨宁夏之役大明大获全胜的事情,想当初哱拜乱起声势浩大全陕震动,结果两个月就被平定,不少官员都认为哱拜之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但是明军五万斩获的消息传来,还是让不少人为之震惊的。 不少官员指出两个月就平定的战役如何能有五万人的斩获?莫不是虚报战功? 但是从兵部出具的监军梅国桢的奏报里面显示,大明之所以可以那么快的获胜,是因为平虏城参将萧如薰和副总兵麻贵的出其不意切断叛军退路,然后萧如薰献上以火药炸毁宁夏城墙的战术,使得一个月以后宁夏城墙被炸毁,明军涌入,一鼓而平定哱拜之乱。 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朝堂,尤其是梅国桢的描述里那段“掀翻巨城,如揭纸片”的比喻,让很多文臣面色惊惶,惴惴不安,萧如薰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不少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千年来他们引以为傲的最为重要的安全保障城池,已经不再是外物不可破的状态了,已经有人用火药炸毁了城墙,一股而破宁夏这样的坚城,那么,京师呢? 五十二 强龙不压地头蛇 想通了这一点,群臣纷纷感到背后飕飕的直窜冷风——从此以后,世界上又多出了一种高效率的攻城战术了。 要求严格管控火药生产和运送的奏折从这一刻起堆满了整个通政司,让朱翊钧也小小的得意了一下,让这些文臣感到惊恐不安是他最高兴的事情,当然,他也不会忘掉他最该做的事情——封锁火药制造之所的一切讯息,以锦衣卫入驻各地制造火药之所严格管控,不使一两火药有失。 除此之外,最让他们感到不安和震动的,就是他们的万历陛下交付内阁的圣旨。 要封萧如薰的爵位,更直接一点来说,就是要封伯。 有明一代不封子男,只封公侯伯,所以明代爵位难取,但是一旦取得,基本上都能得到世袭罔替的爵位,而且都是军功封爵,文臣要封爵也只能靠军功,如王阳明此人,所以,这才更让文臣们感到惊讶。 萧如薰的功劳的确大,比如斩了著力兔所部套虏三千,斩了哱拜本人和其养子哱云,是平定宁夏之乱的首功等等,但是他才二十二岁,一个二十二岁的世袭罔替的伯爵,难道不是太早了一点吗? 封爵不是小事,武将凭军功封爵更是近百年来罕见的事情,就算要封那也是文官以军功封爵,而不是武将封爵,于是礼部职官们聚在了一起,开始商量这件事情。 “萧如薰是何许人也?” “查过了,延安萧氏,将门,祖父萧汉为凉州副总兵,父萧文奎在京营……和各家勋贵有密切来往,萧文奎四个儿子,萧如薰排行第四。” “萧如薰,不就是前蓟辽总督、兵部尚书杨兆的女婿吗?” “就是那个迎娶了书香之女的莽汉武夫?” 文官们的面色变得不太好了——武将本来就不讨喜,而一个文将的女婿则更加不讨喜。 有明一代,文将的下场一般都不是太好,致仕回家善终者不多,因为这些本来是进士的家伙在当了统兵之人以后,身上也多出了文官所不喜欢“唯结果论”,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 自汉以来,文官和武将最大的争论和分歧,其实就在儒家一统思想界之后出现的到底是“仁”好还是杀光以绝后患比较好,文人当然选择仁,要以圣人教化教导蛮夷,使之归顺华夏,而武将则认为别那么麻烦,还费时费力,直接一刀杀了干干净净,绝了后患,多好。 总而言之,武将领兵作战,和文官的施政原则在根本上是不相容的,大多数文官以中庸之道为处世原则,而武将则注重取得实效而不避极端,长年的戎马生涯已使这些文将养成与文官截然不同的气质,因此文将集团与文官集团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然而文将集团身上也有文人特有的清高孤傲的气质,看不起文化素养普遍不高的武将,因此在武将集团抱团以求生存的时候也得不到武将集团的帮助,从而成为了里外不是人的典范。 再加上文将往往功高,使得很多人嫉妒,也不注意处理关系,所以就造成了往往孤立无援的境地,急流勇退已经是好结局之一了。 综上所述,这是一个萧如薰自己都很清楚的问题——杨兆的人际关系并不好,尤其是在京城文官集团里的关系并不好,所以把女儿嫁给同为延安老乡的延安萧氏做个土财主土皇帝的媳妇儿反而更好。 总体来说,杨兆并不是多看重萧如薰的才华,期待萧如薰光耀门楣之类的,武将在这个时代无法光耀门楣是社会的共识,杨兆自然也明白。 然而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下,唯有靠拢武将集团,把女儿嫁给武将,得到武将集团的友谊,从而得以安然在南京养老致仕,还抽空助学,养养名望,期待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帮助自己的女婿和女儿。 事实上他也是那么做的,原本的历史里,杨兆真的帮到了萧如薰。 然而就目前看来,萧如薰的处境不好,虽然老爹萧文奎在京营为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按照京营的那个程度,老爹估计也就是和仅存的武将勋贵集团一起同流合污罢了,否则老爹也干不了多久。 现如今,京营的腐败程度大概已经不下于宋代的禁军了,但是他们的势力还在,以成国公为首的武将勋贵集团的最后力量就盘踞在这里,在文官的威慑之下苟延残喘,但是文官也奈何不了他们就是。 打个比方,武将勋贵集团就是京师的极品地头蛇,文官们则是强龙。 所以萧如薰不是孤立无援,而是有着这一些人的帮助,取得爵位的萧如薰,已经是武将勋贵集团里的一员了——而且比老爹更正统! 更何况武将勋贵集团也需要新鲜血液的补充来稳定自己的地位和实力,不至于连这一亩三分地都要丢掉,只要萧如薰表现出善意,他们一定会接纳,并且结成利益共同体,一起当极品地头蛇。 所以此次入京,不在于如何和文官集团处关系,而在于和京营的这帮子吃空饷的家伙们打好关系,虽然的确有些没节操,但是一个有节操的人想在官场混是不可能的,大家比的就是节操的下限和智商的上限,有节操的人注定要去地方避难或者干脆致仕,眼不见心不烦。 末世风雨十三年,萧如薰和很多灭绝人性的家伙打过交道,也和很多心狠手黑的人打过交道,乃至于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对于这种手段,萧如薰不陌生,但是对于政治斗争,萧如薰尚且还嫩了一点儿。 是以,他当然决定避开和文官正面交锋,避开和文官们玩政治,而要和武将勋贵集团靠拢,文人虽然看不起武将,但是也不会轻易地撩拨武将,尤其是京师的这群世袭罔替的家伙,真要动手,怕是只能步张居正的后尘,惹得一身腥。 再强的龙也压不住这群世袭罔替的极品地头蛇,首辅张居正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你都把人家逼到了这个地步,还好意思继续欺负人家吗? 而且很快朝鲜之役就要展开了,如果自己的上书请战不被接受,那么等到祖承训第一次兵败平壤,明廷了解了日军铁炮的威力之后,也必然会想起自己这个十分擅长使用火器和训练火器部队的名将。 总而言之,这一次,萧如薰参加朝鲜之役的决定绝对不会更改,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去! 而朝臣们并不清楚,出于对文将的恶感以及对武将的蔑视,虽然皇帝强力要求,但是他们也有他们的办法,恶心人是他们最擅长的手段之一,不管怎样,就算整不到你,也要恶心你一下,叫你别忘了大明朝到底是谁当家作主,年轻人容易气盛,所以我们帮你泄泄火。 这就是这个时候文官们的基本心理——一个小武将,就算能打能封伯,但是还远远没到可以和他们分庭抗礼的地步,远远得不到重视。 更别说他已经是武将勋贵集团的一员,还和京城里的那群极品地头蛇有联系,不能过度打压以免引起地头蛇们的不满,到时候闹腾起来,大家容易丢掉一部分利益,而且面子上不好看。 “那,究竟拟定一个什么样的爵位比较好呢?” 礼部的官员们开始伤脑筋了,把目光一齐投向了礼部尚书罗万化,其实对罗万化来说,他并不想参合这种事情,可是坐到他的这个位置上,只差一步就能登堂入阁拜相,无论如何,开罪现在的阁老们,都不是好事。 顿了顿,罗万化下定了决心,提笔写下三个字——平虏伯。 五十三 朝鲜来使 萧如薰就这样被一笔带过了,像是一块石头投进了古井里,掀起几圈波纹之后就没了声息,现在的文官们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如何打压此次可能威胁到朝政平衡的叶梦熊,这位才是最能威胁到他们切身利益的存在,一定要谨慎妥善应对。 不过很快他们就没什么太多的精力去图谋对付叶梦熊了。 在叶梦熊和萧如薰抵达京城前两天,六月初五,朝鲜王的国书终于姗姗来迟,抵达了京师,经由通政司传达入兵部,后来又到了内阁的阁老们手上。 代理首辅赵志皋最先看到了这封国书,还有与这封国书一起来的面色惊慌焦急的朝鲜王使者以及早些时候在京城久驻的朝鲜辩诬使者申点,两人一起施展了眼泪攻势。 “什么?倭国发大军攻打你国?你国无法抵抗,节节败退,一个月就连国都都丢了?这怎么可能?” 赵志皋十分惊愕。 “并非是妄言!赵阁老!这绝非妄言!倭国兵马强悍,四月十二日突然登陆我国发起突袭,我军多无准备,措手不及之下,连失要地!连国都汉京都已经失守,王世子被俘,王上避居平壤,还请大明看在我国年年来朝岁岁来贡,遣兵入朝助我国击退倭寇!复我疆土!” 朝鲜王使者郑义跪伏于地,浑身颤抖着向赵志皋求救。 赵志皋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以后,看着一样诧异的大学士张位,苦笑着站起来走上前扶起了郑义,问道:“你国向为东国之强者,为何突然失陷于倭寇?再者说,你国人口众多,兵马少说十万不止,为何一击即溃,落到这样的下场?还连国都都失陷了?” 郑义再次伏于地面哭泣道:“倭寇未及宣战便出兵,我国城池大多没有防备就被倭寇突袭而下,大军都在北境防备女真人,南境根本抽不出太多兵力对付倭寇,这才让倭寇占了大便宜,甚至攻取了我国国都,我国颜面尽失,不求其他,只求大明看在我国为藩属向来恭顺的份上,出兵相助啊!!!” 赵志皋一时间被郑义哭的心慌意乱,看向了一旁唯一的同僚张位,张位连连苦笑摇头,开口道:“郑使节,你先起来,你先别哭,出兵作战不是你一哭就行的,牵扯很大,就算我们立刻发兵,那最快也要两个月以后才能入你国境作战不是吗?你现在哭成这样,连话都说不清楚,却叫老夫如何是好啊?” 郑义觉得也是,所以停止哭泣,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地面上,低头恭顺的请求大明出兵相助,问他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倭寇多少兵马多少路进军怎么打的之类的全都不知道,只求大明出兵相助。 这叫赵志皋和张位十分困惑,于是请来了兵部尚书石星,还找来了内阁的职员们一起听郑义的描述。 石星早就把申点和郑义叫到兵部去问过一回话,觉得疑点颇多,结果现在他们又给闹到了内阁来,这让石星十分不爽,也没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一名内阁职员在听完郑义的哭诉之后指出了他的问题。 “你国既然求援,那怎么不曾提及几月几日哪道沦陷?发生什么战役?损失多少兵马?将领有谁战死?臣子有谁死节?你们什么也不说,就是求援,甚至连倭人出兵几何都不得而知,叫我大明如何是好?就算要出兵,至少也要知道倭国出兵几何,才能决定出兵数量吧?” 被这一说,赵志皋眉头一皱,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郑使节,你国素来为东境强国,为我大明镇守东疆,倭国乃化外小国,口众不过百万,兵马不过十万,就算出兵,又能出多少? 你国初始防备不及还能理解,四月十二日倭国出兵,五月初三你们就丢了国都?从你国釜山镇到国都,哪怕你们有几只部队沿途骚扰,都不能叫倭人如此顺畅的取下国都吧?” 郑义见大明首辅居然怀疑他的话,一时惊惧,居然不知所言,而这样的态度只能让内阁诸臣更加怀疑此事,甚至有人还提出是不是倭国和朝鲜合谋,要图谋我大明兵士?提出要严刑拷打此人,问个明白,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倭国的探子! 郑义和申点被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大哭,哭诉自己绝无撒谎,朝鲜绝无背叛大明之意,还请大明首辅和皇帝陛下明察,出兵援助! 赵志皋看他哭的真实,不像是做伪,糊涂先生又犯了糊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好把这封国书和内阁的意见上呈给了万历陛下,请皇帝做出决断。 朱翊钧正在为萧如薰抵达京城之后如何安排他而思考,忽然听说朝鲜使臣带国书来求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按照锦衣卫送出的情报,还有去年沿海地区的海商华侨送来的情报,朱翊钧基本确定倭人进兵朝鲜不假,所以才做出了这样那样的准备,但是内阁有人指出,这个使者前后所说实在矛盾. 他既不提朝鲜在哪里战败,哪里沦陷,哪些将军战死,哪些臣子死节,损失多少兵马粮草等等,都不提,就一个劲儿的求大明天兵入朝为其光复国土,这实在是奇怪。 内阁里还有人认为这可能是朝鲜和倭国联合起来的阴谋,一起阴谋将大明天兵带入朝鲜然而攻打,进而攻打大明本土。 对于这种天方夜谭的思考,朱翊钧摇了摇头。 他对这些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文官是十分的无奈和不满,情报都到了这个地步,辽东都司锦衣卫的情报完全的对应上了,还有地方子民从日本带回的情报,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一门心思埋在立太子的事情上,你们真是够了! 中原王朝对于日本和朝鲜的战争其实并不是很在意,根据整个中原王朝所奉行的国家战略准则来看,保护中原才是最重要的,朝鲜和日本无论怎么打,只要不牵扯到中国就没有关系,但是一旦牵扯到了中国,威胁到了大明内地,几十年前倭乱的惨痛记忆就刺激着大明的心脏。 朱翊钧也就不会熟视无睹了,情报一来,朱翊钧瞬间就分析出了日本人的野心和目的,从而不断的搜集情报做准备,在和朝臣为太子的事情不断扯皮的同时,也对国家安全的问题给予了足够的关注,比如命令辽东地方兵马“相机行事”这一点。 当然,倭国出兵几何,各支部队的分布,以及仗打到了什么程度,这些具体信息,目前的朱翊钧也不知道。 倭国!倭国! 朱翊钧的眼中迸出几点寒芒。 ps:求收藏求推荐~~ 五十四 相互之间的猜忌 大明对日本绝对不是没防备,事实上,大明对日本即将动兵作战这一点并非是一无所知,一场牵扯到三个国家数十万军队的战争,就算是在现代社会要想瞒的死死的也是千难万难。 而在明代就更不用说,在这场战争发生之前,有很多在中日两国之间往来的商人借着行商之名,把生活在日本的爱国者千辛万苦搜集而来的丰臣秀吉即将出兵对大明不利的消息不断带回。 许仪后、郭国安、朱均旺、陈申、苏八,这些名字我们或许从未听过,但是却绝对不能忘却,他们虽然失陷在日本,却从未忘却自己是大明的汉家苗裔。 他们以一腔热血和满腹忠心所送回的珍贵情报,比起大明专业机构的锦衣卫要更加准确更加及时,正是这些情报,让大明对日本即将发动战争的事实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 从大明兵部在万历十九年的三个月内连续两次下达正式公文给山东浙江福建沿海官衙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来,大明绝对不是不相信日本会发动进攻,只是大明并未料到日本会选择朝鲜作为跳板进攻。 过去数十年倭寇自海上来的往事带给了大明太深刻和痛苦的回忆,一谈起日本,大家立刻想到了倭寇,立刻想到了倭寇会从海上来进攻大明的腹地,想起了当年的南倭北虏。 时间过去不久,沿海人们的记忆还未消失,警报再一次传来,上到巡抚下到黎民百姓全部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和准备,浙江福建等沿海地区立刻紧锣密鼓的筹备起了建造战船对抗倭寇,水军兵士日日操练起来,誓要将倭寇消灭在国门之外,保护好身后的土地。 整个万历十九年的下半年一直到如今,山东浙江福建沿海地区准备了在未来足以致日本于死地的海上力量。 而在当时,大明的上层也对这件事情有了相当细致的考量,比如内阁阁臣们就想到,日本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这一点不足为奇。 但是琉球和沿海商人子民不断的预警传来,朝鲜作为中华东部屏障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按理来说朝鲜距离日本最近,应该是最先知道的,怎么到现在为止一点消息都没有? 万历十九年的下半年,大明朝对朝鲜的怀疑与恶意上达顶峰。 朝鲜,难道真的和日本勾结了? 当时的内阁里,只有许国坚持认为朝鲜一贯对大明亲善,事事遵从大明的意思,不曾违背,怎么会突然就要反叛大明了? 这不科学。 但是大部分的官员都对此极为担忧,许国也不能无视大家的意见,于是修书一封到辽东都司,让辽东都司询问一下朝鲜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关于日本即将发动战争的谣言有两种,一种是在大明内地广泛流传的,倭自海上来,另外一种谣言,就是倭寇联合朝鲜往辽东而来,因此,在那段时期,整个辽东都流传着朝鲜即将联合日本入侵大明的消息,使得整个辽东之地的汉民们又惊又怒。 朝鲜显然也不是不知道的,辽东都司将询问写成口吻严厉的质询之后,朝鲜人慌了,连忙派人来京城三番五次的辩诬,还辩到了朱翊钧的面前。 朱翊钧当时是笑着抚慰了朝鲜使臣,表达了自己对日本的厌恶,然后还提出了一个差点没让朝鲜昏过去的意见——朕给你们找了两个帮手,你们三家合兵,灭了日本吧! 朝鲜使臣一问,更晕了,一个是琉球,一个是暹罗,琉球就不说了,那点个兵能干什么?暹罗倒是挺强悍的,而且火器技术也可以,但是暹罗在东南亚,你要他们横跨整个大明来朝鲜助战?朝鲜人也就敷衍了事,朱翊钧也是一个心血来潮,事后朝鲜也没当回事,大明自然不可能为朝鲜流血。 朝鲜没当回事,大明却不能不当回事,朝鲜承平日久,大部地区刀入府库马放南山,可大明从来没有放松过,倭乱结束不久,大明对日本还保持着浓浓的戒备和敌意,整个沿海地区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战争。 在这般暗流涌动的氛围之下,萧如薰于六月初七抵达了京城。 一路上,宁夏功臣团们听说了一些流言蜚语,居然是关系到了朝鲜和日本国的事情,什么朝鲜联合日本国图谋大明之类的谣言甚嚣尘上,让叶梦熊和梅国桢日夜不安,找来萧如薰细细商谈——是不是除了宁夏,朝鲜那边也出事了?否则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流言蜚语? 答案是肯定的,但萧如薰不会说,只能推测说世上没有空穴来风的消息,既然有这个谣言,就证明一定有相关的事情要发生,对于此,萧如薰不会把话说死,细细思量一下,倒是为叶梦熊寻到了一条生机之路。 能否为叶梦熊运作一番,使之成为抗倭援朝的统帅,再一次和自己配合呢? 虽然知道这样的可能性非常低,可是萧如薰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唯一可以挽回叶梦熊未来并不算多好的结局的可能。 除此之外,萧如薰此次入京的最大担忧就是那个在京营做将军的便宜老爹萧文奎,毕竟便宜老爹自己还没见过,要真是见到了,万一说出些什么秘密的事情自己不知道,穿帮露馅了那可如何是好? 不过由于车队抵达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之时,京师城门很快关闭,夜幕降临之后,今天什么也办不成了,也就由官府安排着下榻,等待皇帝召见。 萧如薰还想先去看看便宜老爹,结果才知道按照规矩,有功之臣面见皇帝之前是不能随意走动的,要等待皇帝的赏赐下达之后才能自由活动,所以他们现在只能老老实实的住在驿馆,什么也不能做,萧如薰本想让杨彩云先去拜见父亲,不过杨彩云说要陪着萧如薰一起回去,也就没有先去拜见便宜老爹。 有妻子相陪,萧如薰也不觉得寂寞,交流了一番感情,夜深人静之时,爱妻已经睡下,萧如薰心绪万千,走出屋外,到院子里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出神。 每每想到再有五十年这一片繁华就要落入外人之手,不由得忧心忡忡,正在思考着如何对付大盐商和小冰河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阵阵脚步声,还是并未刻意隐瞒的脚步声。 萧如薰回头一看,看到了一名面白无须的老人和两个身着锦袍的带刀人推开了驿馆大门,在一个驿馆官员的带领下走到院落里,然后站在自己的面前,人一带到,驿馆官员就连忙开溜了。 “你们是?” 萧如薰带着些疑惑和戒备的询问,这些人突兀的出现让萧如薰非常的警觉,夜深人静之时,突然冒出三个人到京师驿站,这是什么情况?而且,他们的这身装束,好像和传说中的锦衣卫有点相似……不对!这就是锦衣卫的装束吧?! “萧总兵,没想到您那么晚了还没入睡,倒也省了不少麻烦,请跟老奴来,有人要见你。” 面白无须的老者脸上带着些许的笑容,让萧如薰愣在当场。 锦衣卫……老奴……面白无须…… 三个线索联系在一起,要见到自己的那位的身份已经不用说了。 ps:第三更,求点收藏和推荐了~每天三更的良心作者之请求~ 五十五 初见朱翊钧 “敢问,陛下深夜召见,有何要事?” 萧如薰直接挑明了。 “哦?萧总兵已经猜到了?”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自然就是张诚,接下皇帝的密令要求把萧如薰带到自己面前。 在正式的封赏仪式之前,皇帝要看看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嘱托大事,有没有胆子和文臣掰腕子,至于是否忠诚,朱翊钧反而不是很在意,他很清楚,一个人的忠诚度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但是从忠诚到造反却是一条鸿沟,跨不过去的人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又能调动锦衣卫,又能派出内侍,除了皇帝陛下,还有谁呢?”萧如薰无所谓的笑了笑,然后询问道:“只是末将一个小小总兵,怎能得到陛下亲自接见?来之前,末将可是听说陛下连大臣都不愿意见,我这小小总兵怎能例外?” 张诚只是笑道:“小小总兵未尝不能起到大作用,只要碰上了对的时候,萧总兵,陛下听闻你献策以火药掀翻巨城,一举而平定叛乱,所以想要见到你。” 萧如薰顿时明了。 “劳烦尊驾带路。” 萧如薰把话说得很客气。 宦官,不完全像人们传统印象里的那般奸诈狡猾,尤其是明代的宦官,他们只是皇帝的家奴而已,是皇帝手里可以和文官相互博弈的棋子,只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往往被文官们添油加醋的搅和一下,和着一盆脏水一股脑的泼到皇帝身上,把皇帝弄成了最大的输家。 至少此时此刻,萧如薰对宦官并无恶感。 那些士大夫,可不比宦官好上些许,该捞的钱一点也没少,天下乌鸦一般黑,大家就谁也别说谁,非要把脏水往一批人身上泼,只能显得另外一批格外无耻。 张诚带着萧如薰上了一辆马车,然后走走停停,千转百转,最后停下来的时候,萧如薰下车看到的是一处假山和水池,便知道这里应该已经是内宫了,怎么进来的,走什么路,那不是自己可以知道的,萧如薰断然当作不知。 夜里的皇宫静悄悄的,灯火也不多,甚至看不到往来巡逻的士兵,张诚和两名锦衣卫快速的把萧如薰带到了一座宫殿门口,然后着人通传了一下,接着那宦官把宫殿殿门打开了一丝缝隙,招呼着萧如薰走进去,整个过程就像是特务接头一般小心翼翼,联想到万历皇帝二十八年不见朝臣,萧如薰觉得这颇有些荒唐。 夏季来临,北京也有些闷热,夜晚也不见多少凉风,但是这宫殿里面却出奇的凉爽,萧如薰定睛一看,整整两排八只大鼎里装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块,丝丝的冒着冷气,难怪将这宫殿弄得如此凉爽,简直不下空调房一般的凉爽。 萧如薰正对面的是一张明黄色锦缎铺垫的桌子,还有一尊座位,就是没看到皇帝,那显然是皇帝的御座,右边隔着一层珠帘,萧如薰也没敢斜视,只是低头站立。 “陛下,萧如薰带到。” 张诚的声音传来了。 “嗯,让他过来。” 一个沉稳而又不失中气的男声传来,右边的珠帘被掀开,张诚对着萧如薰唤道:“萧总兵,陛下召见。” “臣遵旨。” 一路从宁夏而来,叶梦熊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将如何面见皇帝的一些礼仪和要点告知了萧如薰,所以萧如薰并不陌生。 低着头缓步越过珠帘,便踏在了一层软垫之上,颇为舒适,而且这里头的凉气比外头的凉气更足,更是舒适。 站定,萧如薰下跪行礼:“臣宁夏总兵官萧如薰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嗯,平身吧,张诚,赐坐。” 万历皇帝的声音响起了,既然他这样说了,那么萧如薰就可以抬头看皇帝了,顺口一句“臣谢陛下恩典”之后,萧如薰便起身看到了这位已经数年不曾召见大臣,让大臣们望眼欲穿的皇帝,身后张诚端来一把椅子,萧如薰放松坐下。 万历皇帝朱翊钧此时就在萧如薰的面前,穿着黑色龙纹锦袍,手上拿着一卷书,国字脸,不说剑眉星目,也是颇为俊朗耐看,满头乌发,油光发亮,显示这位皇帝充沛的生命力,皇家遍搜美女延续出来的基因还是可靠的,早就从朱元璋那呲牙裂嘴的大饼脸过渡到了端正的国字脸。 要说激动,那是有一点点的,毕竟穿越回古代见到活生生的皇帝,那还真是千古奇事,但是已经熟悉了大明朝的生活的萧如薰,此时此刻心中更多的是不安和担忧,毕竟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皇帝,虽不致一言以决生死,但是也差不到太远,虽然猜测这位皇帝可能是为了日本的事情召见自己,但也保不齐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朱翊钧到没有想太多,一眼望去看到萧如薰一副端正的面貌和谦和的礼节,顿时心生一副好感,所以长得好看的人比长的难看的人的优势实在是大了太多,什么也不说,天然就是一份好感。 “不错,不错,金玉其外,难得怀玉其中,难怪杨兆不选读书人,却能选中你做他的女婿,眼光很准。” 朱翊钧把手中的书卷放下,似乎拉家常一般的评价起了萧如薰的相貌。 萧如薰立刻回复道:“陛下盛赞,臣万分荣幸,不瞒陛下,臣对自己的相貌比对自己的本事更满意。” 朱翊钧愣了一下,然后失声笑了出来。 张诚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却未曾想过萧如薰居然在皇帝面前说自己承认自己很帅,他难道听不出来皇帝这是客套话,他就这么承认了?不过……这不是大事,充其量也就是个自恋的徐公而已,无伤大雅,话说回来,朝廷里的这些人,哪个不是相貌端正呢?大家对自己的相貌都还是有点信心的。 “哈哈哈,朕也算见过不少人了,当着朕的面说自己的相貌好,萧如薰啊萧如薰,这话让别人说出来是在赞美你,你自己说出来,不觉得有失雅量吗?” 朱翊钧难得有点心思说说玩笑话。 “陛下所言臣不敢苟同,人的面貌是父母所赐,父母可以说子女容貌不佳以为谦和,但是为人子女者在外人面前硬是说自己容貌欠佳,难道不是对父母不敬吗?说这种话的人,臣才认为有失雅量。” 萧如薰把说话的本领发挥了出来,果不其然,朱翊钧眉毛一挑嘴角一弯,便又笑了出来,心里则暗暗记下这条,以前没想到,和那些文臣打交道的时候未曾提起过,这下子要是有人在自己面前说自己的容貌不佳来装逼,非要埋汰死他给自己狠狠出口恶气不可!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推荐和收藏~ 五十六 萧如薰纵论朝战(上) “有理!有理!萧文奎教子有方啊!不仅教会了你行军打仗,还能教会你这般与人说话,朕还以为天底下将军都是只知战阵冲杀张口闭口斩首几何的武夫,却不曾想到还有如此将军。” 朱翊钧对萧如薰的欣赏更上一层楼。 萧如薰则趁热打铁:“父亲常说,为将者不惧杀戮,自古征战不会不死人,但是为将者不可嗜杀无辜之人,多造杀孽,必将遗祸后人,萧氏一门一直将之谨记在心,不敢违背,臣可以说,臣所杀者,具为该杀之人。” “好!”朱翊钧收起了玩笑的面容,恢复了严肃的面容:“你能有这样的见识,那就不是一个莽夫,朕来考考你,你若是猜中朕叫你来的目的,不仅有此次大功的赏赐,朕还要再给你另外的赏赐,萧如薰,你且猜猜,朕叫你来的目的。” 萧如薰斟酌了一下用语,抿了抿嘴唇,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陛下唤臣来,可是为了日本与朝鲜之事?” 朱翊钧眯起了眼睛,开口道:“为何这样说?” “方才陛下遣内侍前来召见臣,张内侍曾说,陛下知晓臣在西北以火器破敌,遂要召见臣,臣便想着,自己只是总兵,并非要员,就算是召见,也当于叶公梅公一起召见,缘何陛下仅仅召见臣一人,还是在如此深夜,这样一想,臣就想起了从宁夏入京路途中所听到的谣言。” 萧如薰缓缓说道。 “什么谣言?” 朱翊钧立刻问道。 “朝鲜联合日本图谋大明。” 朱翊钧眼中精光一闪,身子稍微前倾一下,而后则向后靠,沉声问道:“那又如何?朝鲜联合日本图谋大明,正如你所说,朕要找人商量也不是找你区区一总兵,还是宁夏总兵,你为何做出如此判断呢?” “臣猜测,陛下欲以臣为征朝主将!”萧如薰立刻回复道:“臣方才征战宁夏平定叛乱,挟大胜之威,本就有优势,陛下若要对日本开战,主将人选至关重要,而臣刚刚平定宁夏,正好抵达京师,正是陛下心中最好的人选。” 朱翊钧的嘴角勾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选对了人,不过考察显然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 “不算全对,但也并非无理,算你说的有理吧!但是,朕很疑惑的就是,朝鲜当真和日本联合,要图谋我大明?” 朱翊钧的眼神再度犀利起来。 “臣以为绝无可能!” 萧如薰给出了绝对的答案。 “为何?” “臣在西北为将时,曾听往来宁夏与各地的商户说起过朝鲜之事,他们说,朝鲜甚为倾慕我大明,事事与我大明同制,满朝上下文武以谈论诗词歌赋为风雅,以说汉话写汉字为荣耀,自称小中华,自诩为中华藩属第一,乃是大明最亲近之藩属国。 而相对于日本,化外蛮夷,我大明根本不屑与之来往,以小中华自居、以大明为天下正统的朝鲜,也根本看不起日本这群化外蛮夷,如何能与化外蛮夷同谋,图我大明呢? 此为其一,其二者,我朝太祖曾将朝鲜定为永不征伐之国,许其岁岁来朝,年年来贡,朝鲜一直以来对我大明相当恭顺,国势较为安稳,所以除东北一隅与女真有隙之外,三面环海,三面不临敌,承平数百年。 那么除东北之军尚有战力以外,臣以为,朝鲜大部兵马兵无战意,将无战略,不堪一击,守成尚且堪忧,更何况对外征伐开疆拓土?是以朝鲜根本不足为虑,大明所虑者,倭寇也。” 一席话说完,朱翊钧为之动容:“萧总兵,萧将军,萧平虏!说得好,说得好,不愧是西北名将,朕可以实话告诉你,据朕所知,朝鲜已经基本为倭寇所败,一溃千里,国都已失,朝鲜王仓皇北逃,朕已命辽东兵两支游击鸭绿江北岸,一旦有变,即刻渡江南下朝鲜保护朝鲜王。” “日本当真打败朝鲜?”萧如薰故作惊讶,而后连忙说道:“陛下,臣以为,辽东军不足以击溃日军!” 朱翊钧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何以如此说?大明天兵所至,倭寇还能胜之?况辽东兵多为精锐铁骑,久战蒙古建奴,兵锋锐利,倭人如何能挡?” “陛下!这就是关键!”萧如薰不紧不慢的解释道:“陛下,以臣所知,朝鲜国境之内多为山川土丘,平原甚少,山地于朝鲜几有八成,适合骑兵作战的平原仅有两成,朝鲜口众不少,若要养活那些口众,平原之地定然多为耕田、水田,就连山川之地怕也是耕种了不少土地,这等地势,非是骑兵逞威之处。” 朱翊钧面色一滞,立刻对张诚说道:“张诚,把朝鲜地图拿来。” 张诚立刻吩咐人去拿,不一时,一副朝鲜全图就在大明皇帝的面前展开,萧如薰一边感叹着大明情报系统的得力,一边走向了这幅地图,看了一下,指着这幅地图说道:“陛下请看,臣所言不假,朝鲜全境国土,八成以上为山川土丘之地。 地势平坦的平原仅有两成,多为聚居之所,聚居之所必然开垦为农田,农田土质松软,沟壑纵横,怎能让骑兵称雄?平倭之战定然以攻城战巷战山地作战为主,朝鲜国内适合骑兵称雄之所寥寥无几。” 朱翊钧的眉头皱紧了。 “更何况臣从西北而来,对战著力兔一战,臣把著力兔所部骑兵引入城内,利用城内优势,以火器将之大破,斩首三千,所以,臣相当清楚,一旦陷入困战,骑兵无法机动,将是铳卒的活靶子,一枪一个甚至两个三个,劣势极大! 而且据臣所知,铳卒所用铅弹有铅毒,火药有火毒,打在人身,立刻侵入肺腑,就算打在四肢,只要出血有伤口,不以截肢之法,人必死无疑,一名骑卒一旦被截肢,与死又有何不同?训练一名铳卒只需一月,训练一名骑卒无三年之功不得大成,陛下,孰轻孰重?” 朱翊钧想到这里,倒吸一口冷气,忽而想起辽东骑兵是大明最精锐的骑兵部队,也是最珍贵的战略资源,一旦在朝鲜损失太多,将无法对蒙古对建奴形成压制,朝鲜不适宜骑兵作战,但是大明北边可到处都是适合骑兵征战之所,如今听萧如薰这么一说,倒是等于把骑兵送入朝鲜送死?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推荐和收藏~ 五十七 萧如薰纵论朝战(下) “你的意思是,不能让辽东军入朝鲜,而应该征调浙兵入朝鲜?日人有那么多鸟铳足以列装吗?” 朱翊钧很清楚大明有哪些步卒战斗力强悍,但是对日本正规军却没有太多的了解,事实上,战前,明军始终不曾对日本的铁炮有着刻骨铭心的认识。 “陛下,倭寇不是日人正规军,毕竟还是海盗,但是正规军的装备不比海盗,臣以为,务必谨慎,此战辽东军骑兵只可为辅,不可为主,骑兵不适合在朝鲜作战,若要对抗精熟火器之日军,应当以同样精熟火器之南方炮手和臣在宁夏所练的火器营辅以步军刀盾手长矛手为主力。 而且还有一点,若是战事迁延日久,恐有逃兵,辽东军多为辽东人,一旦恐战怯战厌战,越过鸭绿江就是家乡,而宁夏兵与南方炮手离家远,反而不会逃跑,因此,若要在朝鲜作战,此战当以西北兵和南兵为主,辽东兵只能为辅。 更何况臣听说辽东将官出征前习惯带算命先生,打仗之前先占卜吉凶,然后再战,实在奇怪,而且不瞒陛下,臣远在宁夏也听说过辽东军“悍勇”的传闻,怕是这些传闻朝鲜人也清楚。 以辽东军为主力,疏为不妥,臣斗胆建议,此战若开,不以辽东军为主力,让辽东骑兵保存实力,震慑蒙古和建奴,臣推荐臣麾下火器营和浙江炮手鸟铳手、山东枪手为主战力。” 朱翊钧看着朝鲜地图,微微点头,对萧如薰的意见表示赞同,似乎又在考量着这一切的利弊得失,寻思良久,却又说道:“朝鲜与日本之战,本不关乎我大明,若朝臣以此为由反对朕出兵与之战,又当如何?朝鲜之存亡,与我中原并无关联啊!” “陛下,臣以为,若日人以倾国之军入侵朝鲜,则保朝鲜就是保中国,朝鲜不保,辽东堪忧,辽东不保,天下堪忧!” 朱翊钧到此才终于动容,直起身子,双目放光。 “你接着说。” “陛下,臣以为,当今时节最重要的事,有两件,一是征调各地精兵粮秣赶赴辽东备战,二,是遣人入朝鲜将入侵朝鲜之倭寇军队数目、分兵几路、失陷城池和目前战况等等全数弄清楚回馈我军,而后我军才可动,否则,绝不可轻动! 当今日军到底不是倭寇,乃是日本国正规军,与倭寇还是有所差别,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不知晓敌军底细,甚至连日人到底出兵几何都不得而知,我大明又该如何出兵呢?贸然出兵,并非上策。” 听着萧如薰的建言,朱翊钧不断的点头称是,而后说道:“萧如薰,如果这一仗,朕要你去打,你会怎么打?” 萧如薰摇头道:“陛下,臣对朝鲜战况一无所知,实在不知该如何打。” 朱翊钧点了点头,开口道:“你若是一口应下然后夸夸其谈,朕可不会把重任交付给你,朕之前说过,你若是知道朕要你做什么,除了宁夏的赏赐之外,还有别的赏赐,现在,朕就把别的赏赐给你,张诚。” “诺。” 张诚一挥手,一名小太监把一封信递给了萧如薰,萧如薰接过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封信是以一个密探的口吻向锦衣卫指挥使报告的事情,上面写下了日军登陆的时间地点还有日军取下朝鲜王京的时间和地点,以及目前所知的一支日本军队的大致方位,落款时间是五月十三日。 萧如薰立刻看向了地图,看了看日军登陆的釜山地区还有朝鲜汉城的位置,四月十二日登陆,四月十三日正式开战,十九天以后,五月二日,日军一部就攻下了朝鲜王都。 小西行长逼得朝鲜王甩开腿就跑了,目前战况焦急,密探推测朝鲜王会往平壤方向跑,最终会抵达边境地区的义州,前提是朝鲜无法阻挡日军兵锋。 虽然早就知道朝鲜初期战败的速度极其快,但是却没想到是那么快,从釜山到汉城,他们居然十九天就让日本人把国都攻下了! 萧如薰还记得攻下朝鲜王都的是丰臣秀吉身边的外交官小西行长,这家伙是药商出身,对朝鲜相当熟悉,所以丰臣秀吉才让小西行长来做先锋军第一个攻打朝鲜。 不过每个国家里都会有党派,每支军队里也有山头,小西行长是一个备受鄙视的商人出身的家伙,在丰臣秀吉的麾下自然有不对路子的反对派,侵朝日军里和小西行长最为不对路子的,就是丰臣秀吉麾下第一猛将加藤清正。 这两个人分别统帅第一军和第二军,接连在朝鲜登陆,为了争夺头功,两人展开了生死时速,拼命赶路,就怕落在对方后面被羞辱。 他们是爽了,朝鲜人就哭了。 开战十九天丢掉首都,这个记录只有后来的二战时期德国闪击欧洲小国的时候才能比拟了。 看起来,赢的人是小西行长,他攻下了朝鲜王都,这场生死时速的竞赛胜利者,是小西行长,加藤清正被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最后果断率兵前往朝鲜东北的咸镜道,小西行长则追击着朝鲜王去了西北角,日后第一个迎上了大明军队。 他们在短短的时间里把朝鲜凿了一个对穿,创下了战争史上一个相当出彩的战例,但是也正是因为这场“闪击战”,为他们日后的彻底败亡埋下了伏笔。 于是萧如薰根据这份珍贵的情报,在这幅朝鲜全图上画了几条线。 这是他前世每次战斗之前养成的一个习惯,按照敌军前进的路线徐徐推断敌军的目标和可能使用的战术,然后做出对应的策略,绝不贸然出兵迎敌。 第一条线和小西行长的行军路线,一直到汉城为止,第二条线是加藤清正的行军路线,一直到汉城为止,目前的情报只能到此为止。 接下来的情报里,探子只给出了两支部队一支往西北一支往东北而去,没有具体的消息,情报就没有更多了,探子更无法探明这两支军队的实际数目,只是推断人数不会太多,否则无法竞速赶路维持秩序。 萧如薰很清楚,这成了明军入朝第一败的主要诱因之一的轻敌!第二个诱因是情报不足,以及负责担任向导的朝鲜人内部出了岔子。 朝鲜人再蠢再无能,也不会被日军用区区几千人从釜山打到汉城而不去反抗,就算是路上的义军都能吞掉这几千日军好吗?怎么可能只有几千人?辽东军的自大和被误导,是明军首败的原因,如果换作萧如薰率军入朝,这一战,他根本就不会动用骑兵,要动用也不是用辽东军,而是努尔哈赤的骑兵! 努尔哈赤自己上书明廷请求率兵入朝助战,这是他自己找死,结果因为朝鲜人的反对而作罢,一直让萧如薰相当不爽,这一次,如果有机会,萧如薰一定会拉着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骑兵一起进入朝鲜! 天赐良机不取,必为其害!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收藏和推荐了嘿!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五十八 惶惶不可终日的朝鲜君臣 很快,萧如薰就分析完毕,把自己的分析结果展示给了朱翊钧。 “陛下请看,这是目前所知的情报里臣所汇总出来的所有信息,臣以为,此战若大明加入,进攻日军,则日本必败,大明必胜。” 朱翊钧闻言笑道:“没人会说大明会输,你且说说原因。” “首先,日人从釜山登陆,再到两路进军攻打到朝鲜王都,一共费事十九天,将整个战线拉长到了朝鲜全国一半的地步,这就会让日军的后勤补给陷入困难,而且纵观朝鲜地形,多山,多小道,能通行大军的道路就那么几条。 而日军也正是控制了这些交通要道,就往前继续推进,把朝鲜正规军打垮,如此快的进军速度,臣猜测日人一定是打下一座城池立刻就走,根本不去管城池周边的居民地,根本不注重控制地方。 这些交通要道的周边,散居着无数朝鲜民众,一旦日军进行残暴行为,必将激起朝鲜民变,朝鲜人必然会在这些地区结成民兵,到处袭扰打击日军交通要道,甚至切断之,使日人粮秣运输补给陷入困局,前线军队一旦缺粮,而又无法从当地获得足够的粮食,便不能继续前进,乃至于撤退,日本国小,资源不足,一旦出兵过多,后勤必将崩溃。 日人看起来兵锋锐利不可一世,实际上早已奠定败局,出兵越多,后勤压力越大,若不能就地取材补给,必将断粮,国内也会因此而陷入危局,时间越久,日人败面越大,总而言之一句话,从他出兵之始,就注定败局!” “他当然会败!”朱翊钧神色傲慢的撇着这幅地图:“方寸之地,蕞尔小国,也敢撩我大明虎须,岂非夜郎自大?萧如薰,假设日人出兵十万攻打朝鲜,你要多少兵马才可剿灭日人,扬我国威?” “如果日人出兵十万,臣,需要四万战兵,如果日人出兵超过十万,臣至多需要五万战兵。” 萧如薰毫不犹豫的报出了这个大概的数目,日本第一次侵朝出动了十五万左右的陆军和九千海军,算上运送粮秣和修理战斗器具的民夫,大约有二十万人左右,如果可以得到大明和朝鲜海军的相助,萧如薰完全有把握在朝鲜把这二十万人全部留在朝鲜,让丰臣秀吉直接气死,没有第二次进军的可能。 “太祖时,有人说日本民不过百万,兵不过十万,二百年过去,日人想必也有人口增长,真要全国出动,怕二三十万兵也还是拿得出来的,如果日人出战兵二十万,你也只要五万战兵吗?” 朱翊钧挑起了眉头,他不喜欢吹牛的人。 “如果日人出战兵二十万,那就要看看臣领兵打到他们面前时,他们还有多少人没被饿死,臣有大明作为依靠,无需担忧粮秣,而日本,蕞尔小国,兵越多,败得越快!隔断朝鲜、对马海峡,则日人生机立绝!” 萧如薰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倒不是说这样就相信朱翊钧会任命他做主帅进攻朝鲜,明前期以公侯伯领兵出战的制度已经被文官集团撕的粉碎,一旦出兵,一定是以文官作为主帅,武将只能为其辅助,萧如薰无论如何也拿不到主帅的位置,至少现在来说的确是这样。 萧如薰甚至有理由相信皇帝还是会派辽东军先期入朝,辽东军自己都会要求先期入朝,因为这场战争从始至终,丰臣秀吉都没有一丝胜算,大明的胜利是必然的,只是战果多少耗时多久值得商榷而已。 但是加深皇帝对自己的印象,展现自己的军事才能,等到事情的发展真的如自己所料,皇帝必然会相信自己的话,以自己作为主将率兵入朝。 万历皇帝一辈子干了不少荒唐事,却从未在军事行动中遥控指挥干涉前线,一旦被他信任的统帅就会得到百分之百的信任和支持,任何弹劾都会被留中不发,三大征的胜利少不了万历皇帝这种用人不疑的性子。 鲜明的对比就是崇祯皇帝,一定要制衡制衡再制衡,国难当头,作死不止,一个皇帝哪里来的被迫害妄想症实在是不得而知,最后明明将星云集,却落得国灭身亡。 所以萧如薰对朱翊钧只是一句淡淡的“朕记住了”这样的回复一点疑惑都没有,但是临走之前,不知为何,朱翊钧叫住了萧如薰,把自己手上一直在把玩的一串檀木珠子送给了萧如薰。 “为将者免不了多造杀孽,这串珠子是得道高僧开过光的,朕送给你,打完仗念几句佛经,转几下,只求问心无愧,别被腐儒们的风言风语给击垮了,那些人下笔似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拖后腿倒是一等一的好手,这年头,能做事的人不多了。” 这个时候,明明知道这只是帝王拉拢人心的手段,萧如薰也不免心中感动,真心实意的道谢,而后离开了皇宫。 “主子,那珠子您可喜欢了,怎么赐给萧如薰了?” 张诚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算是私事,不是国事,他敢问。 朱翊钧愣了一下,大抵没想明白,瞧瞧自己的手,缓缓说道:“也挺奇怪的,心血来潮,就给送了,送就送吧,至少朕知道,这个人是个能用的人,朕手上能用的人不多,能干事的人更少,多一个是一个,伺候朕就寝吧!” 张诚应了一声,帮皇帝宽衣,今晚皇帝没有让人来侍寝,一个人睡,张诚一边给皇帝宽衣一边犯嘀咕,这珠子皇帝好几年不离手了,怎么就送了呢? 和大明的稳坐钓鱼台从容不迫不同,此时此刻的朝鲜平壤城之内,朝鲜王李昖正处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之中。 自从日本出兵朝鲜,整个朝鲜的正规军就没打过一场胜仗,败得干净彻底,就连他所无比倚重的军方最老资历的金命元还有宿将李镒,包括一直在北边和女真人打的风生水起的北地名将申砬也一起拉了过来,三把利剑握在手,准备和日本人拼个你死我活。 谁知道申砬就是翻版的种师道,带着强悍的东北边军骑兵来了,结果却认不清地形,被日本人在忠州城下打的全军覆没,自己也死了,在他之前,宿将李镒也惨遭大败,三把利剑断了一把废了一把,最后一把老剑孤掌难鸣,也干脆利落地败了,跟着主君一起跑路了。 大家凄凄惨惨的逃出汉城,在路上甚至被饥饿的民众们抢劫,官员还被杀死,狼狈不堪饥寒交迫的来到了平壤,刚没怎么休息,临津江之战就败的干脆彻底,平壤的最后一道屏障也失去了,平壤城内的朝鲜文武们惶惶不可终日。 而在这样的背景下,大明派来询问朝鲜情况的官员林世禄和崔世臣抵达了平壤。 要说这朝鲜对求援的事情其实心里都有谱,奈何朝鲜人不仅学到了中国文化的精髓,还把党争的糟粕也给学了,而且学得更加彻底,朝臣分裂为东人党和西人党,后来东人党还分裂成南人党北人党,反正奉行一个主义——敌人支持的我都反对,敌人反对的我都支持,无论对错! 这种无论对错的党争态度,即使在逃难的过程中也并未缓和,东人党和西人党,南人党和北人党,争执不休,吵吵闹闹,甚至各党内部也不安稳。 好比六月三日明朝使臣抵达平壤的时候,西人党领袖尹斗寿不是亲明派,因此对同为西人党却是个狂热亲明派的李恒福冷嘲热讽,还好南人党的重要人物柳成龙站出来搅稀泥,否则真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祸患来。 柳成龙这个人很值得说道说道,可以说,如果没有柳成龙,朝鲜和大明的联合作战可能还要推迟很久开始,也要推迟很久结束,这就好比我们打排位,在朝鲜政府这一堆猪队友里面唯一一个可靠的神队友,就是柳成龙。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收藏和推荐~ 五十九 巨人始动 早在第一次朝鲜君臣商议向大明求援的过程中,东人党是支持的,但是朝鲜这个激烈到了几乎是意气之争的恶劣党争环境之下,依照对方赞同的我一定反对这个政治原则,同属西人党范畴的南人党和北人党自然是要反对的。 然而柳成龙却很清醒的认识到这场战争没有大明,朝鲜政府是无论如何无法战胜日本的。 可是为了所谓“政治正确”的原则,他只能旁敲侧击的委婉表达自己的意见,一直到政府军的抵抗彻底失败,大家仓皇出逃平壤,即将往义州出逃的档口,柳成龙再也无法视国家安危于不顾。 他强烈建议李昖向大明求救,促成朝鲜政府向大明求救,从而成为了西人党两个团体内的“叛徒”,这为他在战后遭到陷害埋下了伏笔。 然而在他的心里,党争绝对不在国家安危之下,较之于那些丧心病狂的党人,他,还有最基本的良知,他所提拔的人,都是明军为数不多的可靠的队友,比如李舜臣,比如权栗。 六月三日,柳成龙接到辽东都司的两位调查官员以后,细细询问了一下来意,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两位来平壤,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来澄清朝鲜和日本是否勾结到一起的问题,大明内部现在对出兵援助朝鲜还没个章程,只想弄清楚朝鲜到底是不是和日本勾结,想要图谋大明。 想证明朝鲜跟日本没勾结,这还不容易?看看朝鲜军队和王室的惨状不就好了? 柳成龙带着他们在平壤城内外转了几圈,让他们看看朝鲜军队的惨状,又去王室驻地看了看王室的现状,然后又去城外转了一圈看了看日军的嚣张,林世禄和崔世臣这才相信,朝鲜人确实没跟日本人勾结,而是被打得很惨,他紧紧地握着柳成龙的手,说我一定把朝鲜同志的艰苦状况转达回国内。 到这里,之后来回几次折腾,又让画师画了李昖的肖像画之后,明廷才算是最终确定了朝鲜的确是遭到了侵略,而不是和日本一起图谋大明,那么接下来,是否出兵援助朝鲜就是主要议题了。 然而这些朝臣现在都还不清楚,万历皇帝到底为这场战争已经做了什么准备,这位皇帝像个懒散的武林高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石破天惊的杀招。 辽东军至少有三千骑兵可以随时入朝支援。 这是当前状态下万历皇帝可以做到的极限——不知道日军兵力,不知道日军战略目标,不知道日军进犯路线和方位,不知道日军的战术和战斗素养,饶是深居内宫的皇帝也很清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被萧如薰一提醒,他更加坚定了要先派点兵马去试探一下日军兵锋的想法,辽东军就是最好的选择。 萧如薰的话却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他开始为试探实力之后的第二阶段动兵计划做准备。 而他的第一阶段计划则由蓟辽总督和辽东巡抚二人为他打理,他还要腾出精力和朝臣争论换太子的事情,辽东那边,派兵游击北岸的事情,则被辽东巡抚郝杰推动下去了,不得不说,这个郝杰是个牛人,不仅能和李成梁对着干,把他的那些丑事都给抖出来,还特别对日本感兴趣。 他没事搜集了许多关于日本的资料,后来把这些资料攒在一起,跟别人合写了一本极其牛逼的书,叫做《日本考》,《日本考》比许仪后和苏八等人的报告要详尽得多,举凡日本政治、经济、历史、文化、民俗,不一而足,就连女人涂齿、种地节气之类的事,书中都有专题论述。 更厉害的是书后头居然还附了一套完整的日文词汇表和日本诗歌选,其对日本国情研究功力之深,到了民国之前都没人能够超越。 明军第一次入朝,少不了这位的推动,当然了,朝鲜的两位官员在大明两地的哭诉也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一个就是在北京的申点,哭遍了各大衙门,得到了朝臣的普遍同情,一个是在辽东哭遍各大衙门的李德馨,据传他连哭六天六夜,哭动了辽东的大佬们。 当然,这绝对不是几滴眼泪水就能搞定的,蓟辽总督蹇达上了封确认函给兵部,兵部尚书石星说皇帝点头了,让你看着办,意思就是辽东军的调遣得到了皇帝的点头,三千人你看着办! 至此,万历二十年六月十五日,历史依旧,一个名叫祖承训的副总兵成为第一波入朝军队的指挥官,第一批渡江入朝的部队戴朝弁、史儒部一共是一千零二十九人,马匹一千零九十三匹。 整个辽东与朝鲜半岛、整个中华帝国,乃至整个东亚都围绕着这一次小小的渡江行动而开始加速转动起来,地缘政治震荡出层层涟漪,埋下各种各样的因果,促使旧的政治板块应力达到了一个巅峰,以这个节点为标志,剧烈地碰撞,释放出惊人的能量。 巨人开始动了。 渡江的这支军队,是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常年在辽东作战,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而且军纪严明,进入朝鲜以后也没动群众一针一线。 当然,这也是辽东军里为数不多的军纪严明的部队,大多数的辽东军都是残暴且贪婪、英勇而善战的,是战斗力普遍低迷的明军战斗序列里的一个极其特殊的军团。 萧如薰得知辽东军出兵是在六月二十日,经过了朝廷的封赏和庆功宴会,正式得到了平虏伯的封爵成为军中新贵之后,在和父亲团聚的家宴上,得知的这个消息。 和父亲的团聚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萧文奎很久没见最喜欢的小儿子了,现在不仅见到了,小儿子还给自己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时间百感交集。 老父亲只顾流泪叙亲情,别的什么也不说了,叫萧如薰好一阵感动,直到晚饭时才缓过来,拉着萧如薰的手到处走动,把自己这些年在京城积累下来的东西一点点指给萧如薰看。 萧如薰这个时候是又感动又尴尬,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萧文奎一点不隐瞒,谁送的,吃谁的空响之类的,全是灰色收入,一座大宅子比自己在平虏城的住宅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小肚子大概有三四层,也不知还穿不穿的上盔甲。 萧如薰很知趣的根本不提此事,他也很清楚武勋集团到如今是靠什么活着的,文官集团也不能把仅存的武勋集团真的搞死,所以就放任他们吃空了京营。 当然,那些文官为武将集团做保护伞,自然也要拿些好处,然后以英国公定国公为首的武勋集团层层剥削,分到萧文奎这个没有爵位的人身上,其实没有多少东西了。 就算这样,萧文奎还是过日子过得贼好,看起来,明朝的文官们也学习宋朝的文官,把武将勋贵圈养起来,当猪来养,只要不闹事,钱财大大的有,萧文奎如数家珍的给萧如薰介绍,然后还说要把为父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人脉留给你,助你之后飞黄腾达。 萧如薰是近百年来罕见的武将以军功封爵之人,自然引起了武将勋贵集团的极大注目,本来萧如薰还不会得到如此的注目,关键就在于上一个以军功封爵的武将李成梁实在是和大家不对路子,为什么?这个家伙居然瞧不起他们这些被圈养的勋贵,原因起初很简单,李成梁有秀才功名。 对,这家伙有秀才功名,承袭父职成为武将之前,李成梁过过一段苦日子,早些时候读过书,考了个秀才功名,结果后来武选司的家伙没得到他的孝敬,就拖着不给他父亲的职位。 他走投无路,后来得到了辽东巡按御史的器重,进而傍上了张居正的大腿,这才青云直上,军功封爵以后无视武将集团的示好,直接投入文官的怀抱,遍寻靠山,根本不理他们。 妈的!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收藏和推荐~ 六十 必败 很多武勋都在心里狠狠地咒骂李成梁,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有钱,有势,就是没权,根本动不了手握兵权和文官靠山的李成梁。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好消息,既李成梁之后,第二个实打实军功封爵的纯粹武将出现了,那就是萧如薰萧同志!萧同志是根正苗红的武将,祖孙好几代都是武将。 现在老爸还是武将勋贵集团下属的一员,担任职位为他们捞钱的一人,本来也挺受重视的,因为有差遣,担任实职,现在家里出了个世封爵位的实职军人,萧文奎的关注度大增。 自从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就不断有武将勋贵来和萧文奎套近乎,兴安伯徐家的、襄城伯李家的、新宁伯谭家的、应城伯孙家的、成山伯王家的等等。 一开始还是伯爵家族的,因为萧如薰也就封个伯爵,但是随着萧如薰抵达京城,还有朝鲜乱起的消息传来,嗅觉敏锐的家族则预感到了萧如薰的大活跃即将到来。 于是侯爵世家的也开始和萧文奎套近乎,吃吃饭喝喝酒,想着和萧如薰搭上关系,一旦有机会,把自己家孩子送到萧如薰手底下镀镀金,再回来,好得到一些好处,或者干脆的崛起——武将集团也不愿意给文官这么压着啊,父亲死了承袭爵位还要文官的考核和允许,这多憋屈? “等这几日你先安定下来,然后为父带着你走访走访各大家族,和他们亲近亲近,文官呐,是瞧不起我们的,你爹我这些年也吃了不少闭门羹,这才搞明白,做武将,就要有根基。 咱们的根基就在这京营里面,咱们虽然没权,但是只要在这个圈子里,文官就要顾及着咱们整个集体,不敢随意动手,哪怕和他们对着干,他们也要看在咱们的功勋上,不能计较。 这些文官啊,你看着他们风光,但是你别小瞧了咱们,他们风光是一时的,咱们是世世代代的,他们现在得罪咱们,等他们丢了官儿,还不任咱们搓扁搓圆?那些大家伙咱们动不了,可底下那些总是刁难咱们的武选司的小官,一旦去职,立刻给咱们整的要死要活的,所以啊,四儿啊,可不敢学李成梁啊!” 萧文奎念念叨叨,就是担心萧如薰走上李成梁的老路,其实说白了,这根本是无需担心的,因为萧如薰注定是李成梁的敌人,就算李成梁不想对萧如薰出手,萧如薰也绝对会除掉李成梁。 不管于公于私,萧如薰都绝对不让他有第二次镇守辽东的机会,如果说第一次李成梁镇守辽东还算是尽职尽责,最多是养寇自重,第二次就纯粹是毁掉了明廷在辽东的主要军力,造成之后的绝境。 可是萧如薰很清楚,若要除掉李成梁,光靠武将集团是绝对行不通的,李成梁的背后是文官集团的大佬,他们需要李成梁为他们的政治斗争增加砝码,如果萧如薰不能成为另外一拨人手里的砝码,就不用谈及如何对付李成梁了。 当然,另外一条路也走得通——直接撇开文官集团,走皇帝的上层路线,成为皇帝的心腹将领,和文官集团彻底走到对立面,反正一个武将别想得到文官集团的承认,他们连文将都不接受,更别说武将了。 萧如薰不断地转动着那一串朱翊钧赏赐的檀木佛珠,心思百转。 晚上,心高采烈的萧文奎给萧如薰准备了一桌大餐,除了萧如薰和杨彩云夫妇两个,没让任何人上桌,萧文奎对杨彩云显然也是相当好的,甚至有点客气的味道在里面,不然也不会主动提出让杨彩云一起上桌。 杨彩云也知分寸,不曾有半分逾越,得到萧如薰的同意之后才默默坐上桌,萧文奎不问,就一句话不说,恪守为人妻之礼节,叫萧文奎老怀大慰。 一番家长里短和京城生活之后,萧文奎逐渐把话题引导了公务上。 “前几日,六月十七吧,为父在军营里听说了蓟辽总督派遣副总兵祖承训率辽东军进入朝鲜的事情,好像是倭寇把朝鲜打的几乎亡国,朝鲜向大明求救,这个事情四儿你知不知道?” 萧文奎伸手给萧如薰夹了一块鸡肉,一旁的杨彩云的身子稍微抖了一下。 “儿有所耳闻,朝鲜近况极其不佳,否则也不会向大明求救了,看起来,大明如果不出兵干涉,朝鲜会亡国。” 萧如薰很是冷静的回复道。 “听上面的人说,朝鲜的使节在京城走动了好几个衙门,陛下那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早些时候有备倭的消息传来,但是备倭的地点却是沿海地区,没成想这一次倭寇不从海上来,反倒从朝鲜来,几个国公家里和国侯家里很是关注,大概是看着四儿拿了爵位,心里痒痒了。” 萧文奎意有所指:“为父带你去拜访这些家之时,他们肯定会提出这个事情,因为他们觉得,陛下大概会让四儿出战朝鲜。” 杨彩云把头抬起,看向了萧如薰。 萧如薰眯起了眼睛:“以父亲之见,这些国公和国侯家里,可有可堪造就之人?” “嗯……”萧文奎抚须沉吟了一会儿,自嘲的苦笑:“若论捞钱吃空饷,一百个四儿捆在一起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若论行军打仗,一百个子弟捆在一起也不是四儿的对手,文官只想着把咱们武将当成猪狗来圈养,若不是四儿刚刚立下大功,若是第二代第三代传人,怕也得不到这个出战的机会。” 萧如薰自然也明白,讪笑一声说道:“我和这些文官并无任何交流来往,泰山大人和他们也没什么交情,这种在他们看来的必胜之战,自然是要派他们的嫡系去争功劳,我一个孤家寡人,怎么争得过李成梁那九个儿子呢?” “嗯?”萧文奎皱起了眉头:“四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此战于我大明不利?倭国乃蕞尔小国,夜郎自大,怎会是我大明的对手?” “父亲,倭国正规军不是倭寇,倭寇只是海盗,父亲见过哪一国的海盗比一国的正规军还要能征善战?若儿所料不差,倭国此次对朝鲜用兵人数不会低于十五万。” 萧如薰这话说出来则是叫萧文奎大惊失色,而杨彩云也被吓的不轻。 “十五万?!”萧文奎惊呼一声:“四儿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十五万大军,就是如今的朝廷也不一定能动员那么多军队出战,倭国一个小国,怎么可能动员十五万兵?那得要多少粮草补给啊?” “父亲,倭国,不对,应该说是日本国,不是我们想象中的蕞尔小国,其地虽小,但士卒战斗力相当可观,嘉靖时期,日本还处于分裂状态,就如我中原春秋战国时期一般,分裂成一个个小国,小国与小国之间不断征伐,最终决胜出一个最强的国家,这个时候,日本国的战斗力是在顶峰状态,而这个时候,就是当今! 日本太阁丰臣秀吉,相当于日本国的摄政王,凌驾于其皇帝之上,已经将日本国大大小小近百个小国一扫而空,其士卒战斗力又当如何?日本国土狭小,不如中原这般广博,没有有野心的人物出现还好,一旦出现了,那么对外征伐开疆拓土就是必然的,丰臣秀吉,就是这样一个人。 虽然是小国,但是兵马之精锐,战将之勇猛,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蕞尔小国就能概括,父亲,如果朝廷不正视日本,以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的态度和日本对战,一定会吃大亏!儿听闻这一次朝廷只是调动辽东兵千余人入朝,人数至多不会超过三千,若是祖承训贸然出兵,这一战,祖承训必败无疑,而且还是惨败。”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收藏和推荐~收藏不给力啊,大家随手点个收藏也是好的~ 六十一 我们要个孩子吧 萧文奎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像突然发现自己有点不认识这个儿子了,这么一想,萧文奎也逐渐回过味儿来,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是个统帅大军打败过强大敌人的“西北名将”了,儿子真的长大了很多,很多! 杨彩云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似是沉迷其中一般不可自拔。 不一时,萧文奎似乎反应过来,忙问道:“四儿,你怎么对这倭国了解那么多?你是怎么知道的?” “往来宁夏的商户很多,儿一直对倭寇的事情有些兴趣,所以额外多打听了一些,这才注意到这个国家,觉得不可小觑。”萧如薰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便扯开话题:“依儿所见,辽东军这一战会很丢面子,但是,这样也好,能让大明正视这个对手,到时候儿的处境也会好一些。” “处境?”萧文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四儿,你是说,难不成……你会入朝?” 萧如薰点了点头:“儿刚刚在西北打下偌大名声,一旦辽东军战败,满朝上下一定会出现要儿出征的声音,所以,儿一定会去朝鲜,和这帮倭寇过过招。” 萧文奎思量了一下,眉头紧皱:“若是辽东军都败了,四儿有什么办法可以和倭寇过招吗?辽东军可是大名最精锐的部队,而且多为骑兵,战力彪悍啊!” “用不到对的地方,再彪悍的军队也会被打败!”萧如薰断然说道:“朝鲜地势崎岖不平,八成国土具为山地,剩下平原之地多为农田,沟壑纵横,只有少数地区可用骑兵。 所以,骑兵越多,劣势越大,当今时节,盛夏多暴雨,一旦天降大雨,土地泥泞不堪,马蹄易损,还不能快速冲锋,骑兵根本无法驰骋冲杀,骑兵一旦失去冲击力,只能成为步军的活靶子!” 萧文奎也不是不知兵的人,一想到这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此次辽东军出动的可都是骑兵,这要是天降大雨骑兵变步兵,那不是遭了吗?” “所以儿才断言,辽东军的那帮骄兵悍将若是轻敌冒进,此战必败。”萧如薰喝了一杯酒,而后低声道:“辽东军若初战战败,必然会在朝中造成冲击,李成梁背后的靠山也会受到打击,那个时候,儿会主动请命上书,向陛下请战。” 萧文奎略有些担忧的握住了萧如薰的手,急切的说道:“四儿,这可不是说说的小事啊,你刚刚封爵,若是战事不利,恐怕不妙啊,参战可以,但是不能做那主将啊!” “父亲放心,儿自有分寸。”萧如薰也握住了萧文奎的手:“至于那些国公国侯们的想法,只要辽东军一败,他们的想法就差不多没了,被圈养了那么些年,祖先的血气早就磨光了,不过是看到便宜想占占便宜而已。 自幼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也不曾厉兵秣马在边关吃苦,怎能大用?他们愿意出人,我收着,等他们反悔的时候,我便假装不悦,最后还是放人,卖他们一个大大的人情,一举两得,当然,若是有那么些有点胆量的,我也会提携提携。” 萧文奎闻言,满目喜色的上下打量着的萧如薰,赞叹道:“我儿长大了!” 这神情,这话语,就像是在说我养的猪终于会拱白菜了一样,老欣慰了,让萧如薰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在坑人啊,您老人家看不出来?这还说我好?果然啊,这官场,就是在比拼智商的上限和节操的下限。 酒过三巡,老爹有点高兴,就不断地说起自己想抱孙子想抱孙子之类的,要萧如薰赶快给他整个孙子下来,兄弟四个到现在一个都不生孩子,叫他这个当爹的情何以堪?直到把杨彩云说的掩面而走,萧如薰才把喝多的老父亲送回了房间睡下,交给了他的妾侍之后才离开。 萧母在他们兄弟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估计是孩子生的太多身子太虚,所以生下萧如薰不久之后就去世了,萧文奎一直觉得亏欠妻子,所以一直未曾续弦娶妻,把孩子带大送离家之后,自己也启程到京城给孩子们打前站挣前程,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萧文奎是个相当爱护孩子的父亲。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杨彩云温柔的为萧如薰宽衣,然后说起了朝鲜的事情,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是不需要有任何隐瞒的。 “真的要去朝鲜吗?” “嗯,一定。” “能不去吗?我不想你去。” 杨彩云从背后抱住了萧如薰:“咱们家有个平虏伯的爵位就够了。” “原谅我,彩云,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萧如薰扬起手,把那串佛珠给她看:“这是皇帝赏的,咱们刚到京城那天半夜,我被秘密带到宫里,见了皇帝,你睡熟了,不知道。” 杨彩云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皇帝问了我很多事情,还告诉了我很多事情,辽东兵一旦战败,我入朝鲜就是必然。”萧如薰看着那串珠子:“而且我隐隐约约察觉,这串珠子的意思没那么简单,这个时机赶得太巧秒了,我刚刚打败了哱拜,朝鲜就被入侵了,我进入皇帝的眼里再正常不过了。 皇帝给我这串珠子,大概还不是那么简单的用意,这可能只是一个开始,之后,我可能还要去无数的地方,打无数场仗,经历很多很多的事情,彩云,这世道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咱们得做很多不愿意做的事情。” 杨彩云再次抱紧了萧如薰,轻轻地抽泣起来。 “我怕。” 仅仅两个字,就叫萧如薰的心一颤,转过身子把杨彩云抱在了怀里,低下头嗅着她身上的香气。 “我们要个孩子吧……” 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就见着她的耳朵根子都红了,萧如薰开心的一笑,深吸一口气,把杨彩云横着抱了起来,看着这个依旧埋首于怀里根本不敢抬头的女子,萧如薰心中只剩下满满的怜爱和占有的冲动,不顾一切的冲动。 把这娇小的身躯放在床铺之上,解下床帘,萧如薰吹熄了屋内的蜡烛。 六十二 哪见先生点笔时 大明朝廷暗流涌动,大明和朝鲜的边境此时也是风起云涌,丝毫没有安稳的迹象,小西行长率领日军在临津江之役大破朝鲜军队之后,平壤也成了不安全的地方,无奈之下,朝鲜君臣只能在哄走了大明观察使臣之后连忙撒丫子跑路,六月二十二日,抵达了中朝边境最后的都市义州。 而此时,大明军队除了祖承训所率领的主力还未抵达之外,大约一千五百多明军骑兵已经抵达了义州整顿休息,这是大明援朝军队和朝鲜国王李昖的第一次会面。 这次会面很有意思,明明是大明军队先到,可按照礼节必须是朝鲜国王出迎,所以明军先搬出城去,朝鲜王室搬进去,然后李昖再亲自去西门迎接天军到来,搞出这么个不论不类的过场。 而且此时明军将领们还不知道,李昖这么殷勤其实是有着另外的心思的,等明军再次安顿好了以后,李昖图穷匕见——他想内附大明,做大明的王爷,不想再做朝鲜王天天担惊受怕了,他只想过安生日子,做个闲散王爷吃喝玩乐打豆豆,不想忙于政务了。 这下子给明军将领们弄得是外焦里嫩,心想就算是内阁首辅站在你面前都不敢拍胸脯保证一定能成,你对我们这些武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想是这么想,大家嘴上还是客气着,给辽东都司带了个话,把辽东都司官员雷的里焦外嫩,然后果断把这个事情传递回了京师,辽东不管,只管打仗。 与此同时,为了再次证明自己的清白,促使明军进兵,李昖放出了大杀招,把当时日本给朝鲜的国书亮了出来,这一亮不得了,几乎让辽东军爆炸。 丰臣秀吉的国书是这样写的。 “日本丰臣秀吉,谨答朝鲜国王足下:吾邦诸道,久处分离,废乱纲纪,格阻帝命,秀吉为之愤激,披坚执锐,西讨东伐,以数年之间,而定六十余国;秀吉鄙人也,然当其在胎,母梦日入怀,占者曰:‘日光所临,莫不透彻,壮岁必耀武八表。’是故战必胜,攻必取。 今海内既治,民富财足,帝京之盛,前古无比。夫人之居世,自古不满百岁,安能郁郁久居此乎?吾欲假道贵国,超越山海,直入于明,使其四百州尽化我俗,以施王政于亿万斯年,是秀吉宿志也,凡海外诸藩,役至者皆在所不释,贵国先修使币,帝甚嘉之,秀吉入明之日,其率士卒,会军营,以为我前导。” 几个识字的辽东军军官先爆炸了,然后祖承训来了以后祖承训也爆炸了,传到辽东都司之后辽东都司也爆炸了,传到京师以后紫禁城也爆炸了,这封国书的出现,极大的推动了明军入朝参战的进程。 丰臣秀吉有精神病吗?按照现代学者对当初丰臣秀吉的一言一行的细致分析,以现代心理学的观点来看,那个时候的丰臣秀吉的精神状态真的出了问题。 李昖其实也差不多,被巨大的压力压得快要垮掉,所以才想着内附,大明当然不愿意多养一个废物,一口回绝,让他老老实实的等着朝鲜光复,另外告诉朝鲜人,要让大明出兵可以,但是粮草你们必须准备完毕,别指望我们流血又出钱的为你们打败日本。 这就让朝鲜犯了老大的难题,可怜的柳成龙挺身而出要为大明解决粮食的问题,可是一群只知党争不知国家的大臣看着明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居然急了,指责明军不靠谱,还有人提出要让明军被朝鲜元帅金命元指挥,这还得了?辽东军立刻翻脸。 辽东军在国内就是有名的骄兵悍将,连文官大佬的面子都经常不给,到了这里更是把头仰到了天上,你们一群亡国之臣还想指挥我们?做梦! 明军和朝鲜面临着闹掰掉的风险,而在朝廷里,不出萧如薰所料,文官集团开始把枪口对准叶梦熊了,而且很恶劣的是居然拿萧如薰和武将们作为幌子。 说叶梦熊不过是拾人牙慧偶然立功,大功是萧如薰等武将立下的,对皇帝要晋升叶梦熊为兵部尚书的要求给予了激烈反对,认为石星并无犯错,没理由的让走兵部尚书的职位是不正确的。 然后一群人把早就被他们折腾的筋疲力尽的魏学曾给拉了出来,可怜的老人家被这些文官先是一顿怼怼的精神几乎崩溃,现在又被拉出来当枪使,要分叶梦熊的功劳,文官们还要为魏学曾“平反”,这等无耻的行为,不仅让皇帝厌恶,连某些文官集团的内部要员都看不下去了。 代首辅赵志皋私下里联络叶梦熊,让他退让一步,他好从中调和,看清一切的叶梦熊冷笑不已,然后叶梦熊看到了萧如薰派人送来的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退一步海阔天空。 萧如薰尽了全力,但是大明朝政的确不是一个武将可以玩转的。 思忖良久,叶梦熊将这张字条付之一炬,然后提笔写下为魏学曾争取功劳而自己不配担任兵部尚书的折子,递给了皇帝。 朱翊钧看到,也是冷笑连连,心里对文官们的无耻有了更深的了解,然后下旨抚恤魏学曾,许其官复原职,叶梦熊加勋位,给予赏赐,晋升南京兵部尚书。 大明有两套政治班子,南京一套北京一套,北京的是权力中心,南京的是荒漠,但是荒漠里也有几块绿洲。 南京兵部尚书就是一块,文官们很显然知道这是皇帝以退为进的做法,不予认同,就是不让通过,显然对叶梦熊没有放过,但是对魏学曾没什么好说的了。 因为魏学曾已经以年老为理由上书乞骸骨,说什么都不要再当官了,赵志皋做出了姿态,为魏学曾递上了辞呈,文官们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放过魏学曾,但是对叶梦熊依然是穷追猛打,就是不让他好过,赵志皋的调和似乎没什么作用。 结果就是万历皇帝的暴怒申斥圣旨,将那些官员点名痛骂了一顿,把这些官员给骂的心有惴惴,虽然还想穷追猛打,但是不得不考虑到真正惹怒皇帝的下场,对叶梦熊的攻击才暂告一段落,叶梦熊收拾收拾,留下一首诗,离开了京师。 幼习干戈未习诗,太平宴饮强留题,江南有福同君享,塞北凄凉只自知;剪发堪伤骑骏马,割衣剖腹补旌旗,貔貅百万临边境,哪见先生点笔时? 敌人百万大军压境之时,你们这些先生提着一支笔能干什么呢? 留下这首诗,在那些文官气的牙痒痒的目送之下,叶梦熊坦坦荡荡的离开了北京城。 六十三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叶梦熊离开的时候,正是盛夏炎热之时,出城不久,叶梦熊抵达了北京城南的一座小亭子,见有一辆马车立于旁边,看着小亭子里站着的人,他不由得笑了。 “季馨区区一武将,这个时候出城相送,不怕被那些文臣给看成是老夫的同党,加以打压吗?” 叶梦熊拴好了马匹,让家眷队伍缓缓前行,自己留下来走到了亭子里,看到亭子里的小桌子上摆了几样简单的凉爽小菜,还有一壶沾满了水珠的不知是什么的饮料,笑得更开心的。 “到了京城才知道家父已经拥有无人愿动的万贯家财,既然如此,不如好好享受一下,叶公,这可是上好的冰镇葡萄酒,请。” 萧如薰往小酒杯里倒出了一杯紫色的液体,冒着冷气,递给了叶梦熊,叶梦熊正在燥热的时候,走上前坐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顿感神清气爽。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葡萄美酒醉人,却不能醉了我的心,若是可以,我当真想让这颗无比清醒的心也醉一醉。” 叶梦熊端着酒杯,洒脱之色一扫而空,浓的化不开的愁结仿佛布满了整个身躯,只一瞬间,竟有泪水滑落。 摇晃了一下手中酒杯,对着空无一物的酒杯一仰脖,继而一下站起,指着萧如薰怒目圆瞪,开口咆哮道:“可为何最懂老夫之人却是你这武将!为何你是武将?!为何?!为何?!季馨!季馨!你为何不是进士!你为何不是庶吉士!你为何不是翰林啊!!!大明!!大明啊!!!” 叶梦熊忽地将手中酒杯狠狠杂碎,而后又仿佛狂怒一般,一把将桌上酒菜全部扫下地面,伏于石桌上嚎啕大哭起来,酒菜连着碗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萧如薰仿佛能听到叶梦熊的心里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萧如薰默默的走到马车边,从极其凉爽的马车里拿出了一只冰冷刺骨的酒壶,重新放在了石桌之上。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救国之责,非一二进士而独有,大明乃天下人之大明,非进士之大明,如薰虽为武将,地位卑微,亦有救国之志存于此心,此身不毁,此志不渝。” 叶梦熊吸着鼻子抬起了头,满是泪痕的脸上,一双眼睛虽红肿,却不失神采,他死死的看着萧如薰,似乎……似乎能从萧如薰的脸上看到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之光。 萧如薰举起了这一小壶冰镇葡萄酒,对着叶梦熊。 “只一息尚存,当奋斗不息,纵死,不失为男儿也!” 说完,萧如薰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半壶酒,将剩下半壶递给了叶梦熊。 叶梦熊怔怔的看着萧如薰,良久,一把夺过这半壶酒,咕咚咕咚喝干,而后面带狠色一把将酒壶摔的粉碎,步履蹒跚的冲出亭子,对着视野中阴云笼罩的北京巨城大声咆哮。 “这就是你们瞧不起的武将!!这就是你们视若猪狗的武将!!一个武将尚存救国之志,你们呢!?你们的良心都去哪里了!!枉为进士!枉为翰林!枉为读书人!! 一个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张口圣人曰,闭口古人云!可是背地里却做着些断子绝孙的肮脏勾当!中饱私囊!结党营私!颠倒黑白!草菅人命! 你们当真以为老天看不到吗?!你们当真以为没人能收拾你们吗?! 你们等着!你们瞧着!你们看着!匡扶天下者!必萧如薰也!!” 六十二岁的老人家似乎用尽毕生的力量和勇气,在辽阔的旷野里,吼出自己心中最悲愤最凄凉也是最强之音,而后瘫倒在地,剧烈喘息。 萧如薰快步上前扶起叶梦熊,看着叶梦熊满面通红的模样,心潮澎湃。 叶梦熊一把握住了萧如薰的手,很用力,萧如薰有点疼。 “此志不可忘,无论何时,此志不可忘!” 叶梦熊仿佛一个落水的苦行者,筋疲力尽绝望之际,抓住了一根稻草。 “此身不毁,此志不渝。” 萧如薰如此回答。 “好……好……大明有此志士,幸甚!幸甚……” 耗尽心力昏睡过去的叶梦熊是萧如薰驾着马车赶上家人车队送回去的,目送着叶家车队缓缓南下,萧如薰掉转马头,快速奔向了视野里阴云笼罩的北京城,良久,一缕阳光刺破深沉的阴云,笼罩在那不起眼的小亭子之上。 萧如薰在京城住了一个月,很奇怪的一个月,宁夏之役的功勋臣子们都得到了自己的赏赐,然后根据新的任命赶赴各地为官。 萧如薰也得到了自己的爵位和赏赐,但是却没有传来让萧如薰回到宁夏镇守当地的圣旨,于是前来拜托萧如薰这位战场老司机带带自己子弟的人越来越多了。 七月二十六日,辽东都司八百里加急军报入京,兵部、内阁和深宫,一起陷入了深深的震撼和担忧之中,很快,满朝哗然。 一个月以来除了和各家武勋交流情感接受托付之外,萧如薰一直闷在家里和杨彩云造小人,夫妻俩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一分一秒都不想分开,爱情的酸臭味和刺眼的光芒让以单身狗自居的老爹萧文奎都退避三舍,连着三日不入内院,避免刺伤自己的眼睛,同时也期待着自己的小孙孙早些降世。 七月二十六日下午,这份甜蜜的静谧被打破,老爹慌慌张张的回家,把辽东军祖承训战败平壤损两员大将与近千兵马的消息带了回来。 萧如薰丝毫不觉得奇怪,在杨彩云的服侍下坐在桌前提笔写了一本请战奏折,拜托老爹给自己递上去,然后就不管了,继续抱着杨彩云黏糊,又亲又咬,然后啪啪啪啪的造小人。 七月二十七日一早,乱作一团的兵部接到了萧如薰的请战奏折,然后,被递给了兵部尚书石星,与此同时递上来的还有另外一份奏折。 石星看了这两份折子后,眉头皱作一团,不敢擅自做决定,于是带着这两本奏折来到了内阁,要与内阁阁老们商议,石星也清楚赵志皋这个糊涂先生是办不成什么正事儿的,现在只能看看比较清醒的张位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推荐和收藏~ pps:本书粉丝群4.9.8.4.6.7.0.8.8,欢迎加入~ 六十四 战与和(上) 昨天午后辽东战报传来之后,赵志皋就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安,张位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和担忧之中,疑惑的是辽东军悍勇冠绝大明,为什么初战就败了,担忧的是此事会对大明的声誉带来不良的影响,以及另外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作为朝贡体系之外突然出现的挑战老牌强国的日本,突然之间充满了存在感,让朝中群臣也相当不安。 两位阁老一夜未眠,苦思对策,然后等待着皇帝陛下的召见,一直惴惴不安,当然他们所一夜未眠苦思对策的根本原因不是朝鲜,和群臣一样,是另外一件事。 直到石星带来的这两份奏折,让他们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这是一份很罕见的请战折子,对,相当罕见,因为请战的是一名武将,一名刚刚在西北立下偌大战功而被封为平虏伯的名将,萧如薰。 那个以火器大破套虏,又以火药掀翻巨城的名将,在朝臣心里并不是很有存在感,因为他并没有和任何文官有什么来往,入京以后也不曾像李成梁那样选择文官大佬投效,只在武将勋贵集团中间游走,俨然成为武勋新贵。 他的身世不清白,首先就和魏学曾还有叶梦熊的关系太深,可以看作旧部,甚至是余孽,不能相信,而且看样子他也没有加入文官集团门下走狗的打算,自然,文官集团的大家也不鸟他。 这个档口,这个家伙递上了一份请战折子。 里头详细列举了他所分析的辽东军之所以战败的原因和他知道的朝鲜信息,得出了朝鲜不适合大部骑兵入境作战的结论,而当以步卒为主力,以火器为重要武器,他提出,调宁夏火器营五千、浙江炮手五千,浙江刀盾兵一万,山东枪手一万,宣大弓弩手一万,合兵四万,辅以辽东骑兵三千,入朝讨伐日本。 本来这种折子是根本不会被文官重视,直接丢掉,因为武将有什么资格和本事讨论兵务?那是我们文官的事情,你们只要带好兵就行了,其他的我们做主! 但是现在,情况发生的微妙的变化,文官们对朝鲜状况一无所知,而这个萧如薰却仿佛对朝鲜十分了解一般,细致的提出了出战必要,就连赵志皋这位糊涂先生都觉得这个计策很好。 张位和石星一起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个帅才,要命的帅才,还是个伯爵!完美契合了大明前期率军出征的主帅要求! 武将里出现了一个帅才!能和李成梁比肩的帅才! 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石星和张位互相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抱着这份奏折看的连连点头的赵志皋,一起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他们选择把这份奏折递给皇帝,把这个烫手山芋递给皇帝——做官做到他们这个份上,已经不单单是一两个地方势力的代表人物了,而是一整个派系的利益代表,在这种关乎国家乃至于国际问题的大事上,他们不敢妄自做出决断。 其实张位根本不想参合这件事情,只是老糊涂赵志皋喜欢这份折子,而石星又旗帜鲜明,他根本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根本不想理睬这个武将,然而,事情有了变化。 另外一份奏折,是建州卫女真首领、建州卫都督佥事佟奴儿哈赤的奏折,他上书,说他刚刚统一了建州女真诸部,可以更好地为大明戍边,因此乞求朝廷能赐给他金顶大帽服色及龙虎将军职衔。 接下来,他又抱怨说最近朝鲜边境不安宁,他的部落已有五十多人遇难,然后他笔锋一转,拍着胸脯表示:日本人正在打朝鲜,下一步就是打我们建州,我愿意为朝廷起兵三万,等到冬天鸭绿江水一上冻,就渡江抗日去。 石星颇为意动,但是张位还是无法做出决断。 于是石星提笔写了些东西,和这两封奏折一起送上,这两封奏折就来到了正在烦心的朱翊钧的桌案上。 没错,朱翊钧正在烦心。 他烦的不是朝鲜,他和两位阁老还有群臣一模一样,烦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国本之争! 当时朱翊钧有两个儿子,老大朱常洛和老二朱常洵,按照规矩,长子立嗣,可万历宠爱朱常洵的母亲郑贵妃,一直处心积虑要把朱常洵扶上位,便一直不肯给予朱常洛名分,大臣们坚决反对,纷纷上书请求尽快确立太子之位,万历却抵死不从。 于是百官与皇帝开始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从万历十四年一直打到了万历二十年,问题是就在万历二十年,这场斗争刚刚有了一丝转机,在大学士张位的领导下,百官对皇帝发起了疾风怒涛般的攻击,死活要皇帝给出一个说法。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所有的大臣们都不希望节外生枝,给皇帝模糊话题的机会。对于朝鲜出兵这件事,他们反对也罢,赞同也罢,都绝不能开口,一开口,以当今皇帝的聪明劲儿,肯定会顺着话题接下去:“战事紧呐,咱们商量商量战事,太子这事回头再聊吧!” 因此,朝廷上的主和派希望能藉此把援朝战事控制在一个小范围的程度,不至于抢了“争国本”的风头。 而朱翊钧则在一心一意的想要利用这场战争给自己赢得喘息之机,为爱子的登位做铺垫,所以如何转移朝臣的视线,是他一直都在思考的。 虽然朝鲜的确重要,但是还不及太子重要,他眼瞅着辽东军战败的消息传来,朝臣居然缄默不言,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于是他有些无奈的翻开了萧如薰的奏折。 真给萧如薰说中了,朝鲜不适合骑兵纵横驰骋,就算获胜也是惨胜,骑兵折损过多的话,将无力维持对蒙古对建奴的压制,这绝不符合大明的利益,单单从这一点就不能让辽东骑兵大动,萧如薰的计划里,是要靠步卒为主力,以步军横扫整个朝鲜,将日人歼灭在朝鲜国内。 他提出至多只需要六万兵马,那还是建立在日人出兵二十万的基础上,而目前的情报不明,从几万到十万再到十几万再到二十万的推测都有,不一而足,根本无法统计日军的数量,这让朱翊钧很是恼怒,前日还为此斥责了前来汇报工作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萧如薰的奏折就在此时送到了朱翊钧的面前,连带着佟奴儿哈赤的折子一起送来。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推荐和收藏~ pps:本书粉丝群4.9.8.4.6.7.0.8.8,欢迎加入~ 六十五 战与和(下) 朱翊钧一字一句慢慢品读萧如薰的奏折,他从这份折子里看到了深思熟虑的智慧和一颗将星的冉冉升起,如果说之前的宁夏之战还可以看作是取巧之战,只能看出萧如薰的智慧和胆量,那么这里,朱翊钧看到了一个军事统帅所必备的素质。 他甚至谈起了若用他策略征集起来的军队里,南兵和北兵之间固有的矛盾,以及调和的方法,包括他作为西北边将出身、从未与宁夏以外的南军北军和辽东军打交道的特殊优势。 朱翊钧打算用萧如薰为东征主将的想法越来越坚定了,他想到了李氏家族在辽东的经营,觉得必须有人要能改变这一切,至少,也要足以和辽东李氏抗衡,否则,辽东到底是姓李还是姓朱就真的不好说了。 然后,他翻开了另外一封奏折,发现这封奏折是个外番写来的,建奴的首领,佟奴儿哈赤。 然后他看到了第三封奏折,是兵部尚书石星所写,他说,他知道佟奴儿哈赤这个年轻人,前一阵刚统一了建州女真诸部,战斗力毋庸置疑,现在还上表请战,真是忠诚可嘉。 石星建议朝廷应该允许他率兵入朝助战,因为这个佟奴儿哈赤的身份还不平凡,他是李成梁的贴身侍卫出身,从小就养在李家,自称“奴儿”,跟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关系很好,在辽东的地面很吃得开,忠诚度有保障,然后他还顺便推举李如松入朝作战,以期其一雪前耻。 朱翊钧眼前一亮——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刚刚还在担心辽东刚刚出兵三千战败要是再有损失可怎么办,女真人就把枕头给送来了!不过……李家嘛…… 朱翊钧开始寻思,如何利用这个绝佳的机会混淆视线,尽快把出兵朝鲜的事情给定下来!而在这之前,不能让日本人逼迫朝鲜人太甚!他要摆平众臣,统一思想!若要全面开战,决不能有人掣肘! 于是,朱翊钧提笔写了一张纸条给旗帜鲜明主战且不参合国本之争的石星,给了他一个秘密任务——派人去辽东秘密经略,做大军集结的先期准备,然后,给朕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石星在皇帝的授意下,开始秘密删选可靠的辽东经略,为大军集结作前期准备工作,但是这还不足以拖延时日,于是头疼不已的石星脑子里冒出一个非常大逆不道的念头:和谈。 当然了,这肯定是假和谈,真拖延,等一切落定,再撕毁条约不迟——和日本人没什么信义好说。 和谈这事,前头搁在唐宋,后头搁在满清,都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但搁在大明,却是一件极其敏感而且完全不会讨好的事,要知道,大明朝在中国历代中原皇朝里可说是个彻底的另类。 很难想象,大明从头到尾没用女人和过亲,从没把女人嫁到大漠争取时间,也没跟谁真的和谈过,性格极其倔强,胜了也打,输了也打,打不过大不了就跑,就拖,就骗,用尽一切手段争取喘息之机,喘过气来接着再打,总之,在大明朝的字典里没有和谈,只有免谈。 这要是给谁发现了,石星绝对会被言官口诛笔伐,钉死在耻辱柱上,顺便还要给套上“奸臣”的牌匾,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石星只好在极其秘密的环境下寻求合适的人选,而且不能选在籍官员,于是乎一个大明上下三百年无出其右的超级大忽悠就被石星给找着了。 沈惟敬! 这位老兄的传奇才刚刚开始,而朝鲜君臣的噩梦却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朝鲜国的全国兵力不算少,怎么着也能凑个十几万出来,那么小的一块地方十几万兵力守着,只要领导人不是猪,也不至于灭了国,当然对手特别强大就另当别论了。 但是这时候的日本绝对不弱,李昖和他的麾下文武们的能耐也没比猪强到哪里去,于是就酿成今日的结局。 但是该说不说,朝鲜的文武里也不是没有能干能打的,比如柳成龙就是个神队友,还有就是出身朝鲜咸镜道的一批武将和士兵,朝鲜的咸镜道就是朝鲜东北地区,和女真聚集地接壤,欺负朝鲜人软弱,常年派兵南下劫掠朝鲜,于是逼得朝鲜在这里集中了最精锐的士兵和最能打的将军。 包括权栗和李舜臣,他们都是出身自咸镜道的军队。 之前战死身亡的申砬也是咸镜道的名将,打败过女真人不止一次,死在了加藤清正手上,而这一回,上演一出悲情剧码的是韩克诚,造就这一出悲情戏码的还是加藤清正。 号称丰臣秀吉手底下最强武将的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之间的矛盾也是由来已久了,两人几乎同时登陆朝鲜,是打败朝鲜政府军的主力,基本上每一支朝鲜陆军都在他们的手底下遭遇了灭顶之灾,而且这两个家伙为了争功劳还赛跑,速度一个比一个快,朝鲜那些陆军基本上来不及集合准备就被干掉了。 韩克诚手底下的六镇骑兵是战斗至今朝鲜政府军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部队了,其他的部队都已经遭遇了灭顶之灾,加藤清正是一帆风顺。 韩克诚手底下的骑兵常年和女真人交战,战斗力自然强悍,第一波遭遇战加藤清正还吃了点亏,之后退入了海汀仓防守,铁炮部队最擅长的就是防守,枪炮齐鸣,骑兵们损失惨重,只好撤退。 就在这个关口,韩克诚居然还犯了错误,被加藤清正夜袭得手,朝鲜骑兵大败,朝鲜政府军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部队也覆灭了,于是咸镜道门户大开,朝鲜人不仅丢了土地,还丢了两位王世子——给著名朝奸鞠景仁出卖的。 之后,加藤清正马不停蹄的继续往北,占据会宁,越过图们江,如果按照现在的中国角度来看,加藤清正是第一个打入中国本土的日本将领,不过在当时,他们打入的是明朝并未实际管理的海西女真部领地,并不算明朝正式的行政区。 加藤清正他们迎面撞上了女真乌拉部的一部人马。 战争的情况由于没有当事人的记载,所以大家都不清楚,反正加藤清正是宣称自己斩首八千,还攻破了乌拉部的都城,但是他第二天就撤回了朝鲜,没人能解释他是怎么在一天之内就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而且立下那么大的功劳之后不进反退,这一退就急匆匆的退往了咸镜道的最南边。 受此事影响最大的还是朝鲜人,他们辛辛苦苦百多年建立起来的咸镜道防线完全被摧毁,足以和女真骑兵抗衡的咸镜骑兵也损失殆尽,这对李朝来说,是接近致命性的打击。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推荐和收藏~ pps:本书粉丝群4.9.8.4.6.7.0.8.8,欢迎加入~ 六十六 意见统一 得知了咸镜道完全沦陷的这个消息之后,加上之前大明骑兵也败在了日本人手里,朝鲜君臣惊惧莫名,李昖甚至是一夜三惊,整个人都憔悴了,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向大明朝派出更加高级别的使臣,请求出兵。 大明朝当然会出兵,不然干嘛把那三千骑兵给派过来震慑日本人? 小西行长虽然打了胜仗,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国家的后勤能力已经到了极限,他手中士兵的铁炮已经成了烧火棍,没有火药和铅子了,根本打不下去,现在之所以还撑在平壤,也就是为了不示弱,而且,积极寻求谈判解决战争的可能性。 日本一个岛国,出动二十万青壮为此次战争服务,已经几乎抽空了丰臣秀吉所能掌握的全部青壮,大量土地无人耕种,政府只能下令要求剩余未参战的农民照顾更多的土地而且不能使之荒芜,否则就要惩罚,这样的法令对那些农民来说无异于是催命符。 四月打到快八月,日本战前积累的储蓄已经消耗殆尽,丰臣秀吉开始压榨人民的血汗了。 他的天下一半是打下来的一半是谈下来的,丰臣秀吉的实际处境其实就和东北易帜之后的蒋中正差不多,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听调不听宣的,后来日本最后的得利者德川家康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丰臣秀吉从来没有在正面战场战胜过德川家康,只是谈判之后拉拢了而已,这些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势力贡献出去呢? 所以秀吉只是在用半个日本打仗而已。 在这样的情况下,前线日军的后勤能好到哪里呢? 当然了,朝鲜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之前为了促使祖承训的出击,柳成龙已经痔疮发作瘫倒在了床上,现在要是大明大军南下,粮食肯定要朝鲜人负责,那朝鲜人还不知道能搞出什么幺蛾子出来。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消息,比如全罗道,权粟在陆地上打败了小早川隆景,李舜臣在海上大破日本海军,日本的后勤能力被相当程度上拖累了,直接影响到了前线日军的战况和士气。 可以说,没有权粟和李舜臣,朝鲜之役还要更加难打。 这些消息激励了朝鲜人,他们更加迫切的催促明廷出兵,帮助他们恢复国土。 朝鲜人越来越急切的出兵请求和朝臣迫切希望压制消息确定太子人选的请求产生了巨大的矛盾,而这样的矛盾在朝鲜使者哭遍北京衙门赢得广泛同情之后出现了转机。 兵部尚书石星大声疾呼大家把关注点从国本之争转移到朝鲜方面,近在咫尺之间的危险如果不去关注,如果朝鲜人被彻底消灭,那对于大明来说无异于是一场灾难,日本将可以直接威胁大明国土,御敌于国门之外是大明的一贯准则,绝对不能让国土遭到蹂躏。 国本之争是否持续还在争论,但是朱翊钧的布置却丝毫不显慌乱。 八月初,辽东游击张奇功率领一千人进驻义州,五百人留守九连城,马头山江沿台、汤站、凤凰城、宽奠等中朝边境要镇,也进驻了四千五百人,另外,朝鲜人盼望已久的南兵炮手,先期抵达了三千人,都是戚继光一手带出来的精锐部队,由戚家军老部下吴惟忠、骆尚志带领,前锋五百人已经抵达了汤站。 硬要说的话,日后明军的南北兵之争此时已经出现了苗头。 但是到了八月中旬,辽东军大部将领突然接到了命令,正在集结的部队停止集结,回归各部原驻地,已经集结的部队就地待命,无令不得南下进入朝鲜。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都有兵马接到调令。 浙兵全军齐聚之前全部驻守在鸭绿江岸边,无诏不得入朝鲜,浙江巡抚常居敬接到召令,催促剩余浙兵炮手加快行军;远在宁夏驻守的宁夏巡抚朱正色和副总兵李昫突然接到召令,将宁夏火器营全军开拔至辽东待命;山东巡抚接到诏令,调动山东枪手一万集结,准备进入辽东;诏宣大总督萧大亨,调遣宣大精锐弓弩手一万集结,准备进入辽东。 然后遣人去安排各地兵马行军至辽东的途径地的粮草和弹药补给等问题。 萧如薰的奏折里着重写明了鸟铳的问题和火药的问题,要求鸟铳务必保证能用,如果不能用干脆降低产量,以免浪费国帑,所有火药需要以木桶填装,外侧以油纸封死,保证干燥度,朝鲜此刻正在雨季,就算不是此刻开战,也要防止下雨使火药受潮。 朱翊钧还特地命令锦衣卫抽调人手去查探鸟铳的制造问题,这一查还真是查出了不少问题,让朱翊钧冷笑连连——平时还好,一到战争时期,可有理由处置那群混帐了! 趁着这场战争,好好地把以前想做而不能做的都给做了! 统一群臣意见,调集各地精兵,做足了准备,就要开战了! 如今的大明,宁夏之乱已经平定,已经没有了最大的掣肘,朝臣很快就会被摆平! 朝鲜使臣如何知道该找哪些人去哭诉?该去哪些地方哭诉?那可都是朱翊钧的主意!那些读书人常常喜欢说大义,那么此次,就用大义名分压死那帮混帐! 八月二十日朝会,出兵朝鲜意见趋于统一! 八月二十九日,萧如薰被兵部召见前一天,大忽悠沈惟敬抵达了平壤,开始了他的忽悠之旅。 沈惟敬,籍贯浙江平湖,是平湖沈家的旁支,据此人的个人履历记载,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兵,炼过药,还在胡宗宪手底下干过幕僚,曾经用计谋毒杀过倭寇,算是半个日本通和一个抗日英雄,但是没学历,还牵扯上了胡宗宪,自然就被当成严党余孽、走狗,给烹了。 万历二十年的时候,沈惟敬已经六十多岁了,每天在京城里跟一群方士、无赖厮混。 他是个职业骗子,也具备骗子必需的两大特质:第一,语言能力出众,能言善辩;第二,生得一副好皮囊,面貌“长髯伟干”,形象很正面,不像骗子。 其实早在六月底,沈惟敬就已经来过一次朝鲜,但是当时朝鲜君臣踌躇满志的打算反攻平壤,自然不能让所谓的和谈使者去坏事,直到反攻失败,朝鲜君臣的口风才松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迎接沈惟敬,沈惟敬抵达了平壤之后,据说是大展神威把日本人狠狠的杀了一下威风,争取了五十天的停战期。 这五十天对大明朝调兵遣将统一思想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这一点上来说,沈惟敬这个大忽悠还是立了大功的,因为就在他和日本人唇枪舌战的时候,八月三十日,在京城赋闲造小人造了快三个月也不让回宁夏的萧如薰终于接到了兵部的函文。 兵部尚书石星让萧如薰去兵部面见问话。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推荐和收藏~ pps:本书粉丝群4.9.8.4.6.7.0.8.8,欢迎加入~ 六十七 最后一关 说老实话,接到这个消息之后,萧如薰长舒一口气…… 正如他所预料的,祖承训兵败平壤损兵折将的消息给了京城武将勋贵们极大的刺激,那些卯足了劲儿想要跟着萧如薰去朝鲜镀金刷怪涨经验的“将门虎子”们一个个的哭天喊地的跟家里的老爸爸说不要不要,不要去送死,把家人给急的! 刚刚和萧如薰说好了,请老司机带带自家不成器的子孙,人家之前也说了战事有风险,各位公子可能吃不了这个苦头,大家好说歹说才让萧如薰给应下,刚刚还在庆祝呢,结果辽东军战败,将门一片哗然。 感情那不是猫,是老虎啊! 武勋们一愁莫展,最后实在没办法,找个几个年纪大的脸皮厚的去拜见了萧如薰,一进门说明来意,就看到萧如薰的脸刷的一下黑了——当时我不要,你们死活塞过来,现在我要了,你们又要拿走? “诸君戏耍我?” 五个字一出口,几个老人家的面子上也挂不住了,又是作揖又是赔礼道歉的,加上萧文奎在一旁“劝解”,萧如薰铁青着脸无奈的答应了,并且感觉自己的面子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感觉不会再和大家愉快的玩耍了! 这话可不是乱讲的,一个李成梁倒向了文官已经让他们的日子难过了不少,要是真把萧如薰这个有真本事的也给推向了文官,他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大家一寻思,说您有什么要求啊?您说,只要咱们能做到,咱们尽量做,反正,咱们以后还是小伙伴,还要一起玩耍,您要撇开我们,可千万别!我们知道错了! 萧如薰晾了他们两天,这才抛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是想去朝鲜和日本人过过招的,可我听说李成梁也在朝中上下打点活动,准备运作自己的儿子李如松为主将出征朝鲜为辽东军和他本人争取筹码,既然大家都不想看到李成梁继续嚣张下去,那么,就想想办法,让我成为主将,把李成梁压下去! 萧如薰对李如松没什么偏见,李如松是个很不错的军人,但是李成梁的花花肠子太多,后来更是发展到了祸国殃民的地步,所以断然不能让他如原先那般再度出镇辽东。 武勋们虽然没有地位和权力,但是有钱有势,大家聚在一起向之前那些交好买通的文官们活动了起来,一方面急于和萧如薰修复关系,一方面不想让李成梁好过,他们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也让萧如薰洞悉了如今的文官政治的腐朽程度。 朝廷风向已经转变,主战派全面占据上风! 以内阁首辅赵志皋和兵部尚书石星为首的一批人支持战争,接着,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表明了态度,认为“守朝鲜实为保中国”,刑部和工部历来没什么话语权,剩下一个吏部孤掌难鸣,主战派已经压倒了主和派。 而武勋们的运作手段很成熟,很快,在皇帝没有表明态度的前提下,朝臣中支持宁夏功臣西北名将萧如薰担任主将的人数开始迎头追上了支持李如松的人数。 支持萧如薰的一派的理由就是战功和能耐,斩首六千级的能耐和大破宁夏城的手段,足以证明此人精熟兵法善于统兵,还有兵部文件的支持,所以他们笃定萧如薰是最好的人选,而反对派则是一贯的理由——太年轻,才二十二岁,怎么可能成为一军主将?!最多是副将!李如松成熟老道经验丰富,才是不二人选! 反对李如松的一派的势力也不小,他们大部分都是和辽东系支持者不对付的,认为不能在此时给辽东系的文臣武将抬头的可能,好不容易扳倒了李成梁,不能给他起复的机会! 所以反对派们强力压制李如松,提出李如松征战那么多年,还不如萧如薰一战斩首的人数多,打仗要看天分,霍去病领兵数万出战的时候才十八岁,萧如薰都二十二岁了!更别说辽东军战败,军纪还不好,朝鲜人不是一次两次的抗议了! 而此时此刻,朝鲜使臣上表请求调南兵炮手入朝作战而不是近在咫尺的辽东军出战的国书成为了重要的筹码,也成了辽东军一系最大的污点。 在这样的背景下,支持李如松的势力开始不支。 紧接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皇帝似乎有意以萧如薰为主将出征朝鲜,顿时使得一批骑墙派倒向了萧如薰。 这让李成梁极其背后的靠山大为恼怒,无可奈何之下进行最后的抵抗,让萧如薰到兵部咨询战况,也就是面试,他们打算在这一环进行刁难,让萧如薰知难而退。 当然他们不知道在家养尊处优三个月的萧如薰已经做了什么样的准备。 养胡子!对!就是养胡子! 这些官场上的老家伙们总是喜欢说什么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其实也不见得,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落马高官呢?也就是心理作怪罢了,但是还不能不迎合,毕竟大环境如此,养个胡子也没什么难的,也就是和爱妻亲热的时候有点麻烦而已。 嘴唇上两撇胡须,下巴上一层短须,束好头发套上网巾,套上轻甲,拄着战剑,把自己拾掇了一番,八月九月的北京城还不是一般的热,不过为了搞定这次的出征名额,萧如薰豁出去了,光是皇帝的赏识还不行,大军主将得不到群臣认同,会非常麻烦。 兵部衙门自从土木堡之变以后就是掌握着整个武将躯体命脉的地方,倒不是说兵部尚书本人有多么大的威慑力,实际上真正有威慑力的,是那个叫做武选司的部门。 明代最肥硕的四个部门,兵部两个,武选司和武库司,吏部两个,文选司和考功司,一个掌握着武将的晋升和军队装备的命脉,一个掌握着文官升职加薪的命脉。 萧如薰如今要面临的是兵部尚书本人以及兵部四个司的职官的联合面试,据说整个兵部没什么事情的官员今天都来观看这场面试,观看这个能和大名鼎鼎的李如松在朝堂上争的不相上下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当然,除去纯粹看热闹的,不少人也是带着别样的心思而来,后一种人的人数比较多。 出征选将在历朝历代都是大事,大明出征虽然有文官经略作最高统帅,但是主将也有相当程度的自主权,一些比较牛逼的武将有时候也不把文官上司放在眼里,自行决断的时候也有,所以一个强悍善战的武将也是受欢迎的。 本来,如果没有萧如薰,李如松是不二人选。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推荐和收藏~ 六十八 李如松不服! 李如松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如果硬是要找个历史人物来做比喻的话,大概只有汉骠骑霍去病最合适了,李如松就是明朝的霍去病,这两人都是正宗高干子弟,霍去病背后有卫青,李如松的爹则是万历第一名将、雄踞北方防线二十余年的李成梁。 李成梁的牛逼不仅仅体现在军功上,更体现在他是大明朝唯一一个或者就登上三公之位的武人,是个传奇,是一个此时远远比萧如薰更加牛逼的人物,此战他不出动,是因为他刚刚被去职,遭到弹劾,于情于理都不能率军出征,那么退而求其次,有真本事的将门虎子李如松就是最好的人选之一,本来也没有之一。 李成梁一共有九个儿子,这九人里出了五个总兵官和四个参将,一门九将,加上老爹李成梁,足足十大将,比传说中的杨家将还多俩,比起萧家还要多一倍,权势更是天壤之别。 更重要的是,李家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形成一股盘根错节的势力,牢牢把持着整个辽东的军事力量,李如松从小身边接触的兄弟、朋友、长辈,全是刀头舐血的边疆将领,从记事时起,他每天耳濡目染的,都是兵家戎事。 中原的孩童们开始读书开蒙的时候,他已经学会提枪挎弓,跟随父亲出征,当其他年轻人握着毛笔参加乡试时,他已能够熟稔地割下敌人的首级,拴在马鞍上带回去请功,在这样一个军中世家长大,李如松压根儿没有想过其他发展道路,仿佛天生就是要来做军人的。 他的老师更是个活着的传奇——徐渭徐文长。 他生来就注定是个传奇。 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李如松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不容许任何人踩在他的头上,或许只有他的老爹才可以,除此之外,他不认为任何人比辽东军和辽东将领更勇猛善战,本来平定宁夏之役,他是听到了老爹的风声,要运作他去平定,结果命令还没下来,宁夏之役已经被平定了。 谁?萧如薰?那是谁?娘们儿?怎么没听过? 斩套虏三千?叛军三千?一战六千首级?老子也可以啊!虽然没那么多就是,但是有本事我们野战争雄啊!老子是草原上纵马驰骋面对面的对砍,和那小子缩在城里面打反击怎么能一样?所在那乌龟壳子里老子也能斩首六千级! 火药掀翻了城墙?那是火药强,不是他强!有本事你下雨天也强给我看看!? 总而言之一句话,老子不服! 李如松的性格和霍去病简直是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三十余年马上征战的岁月让他成为了全大明上下最嚣张也是最硬气的武将,翻开他的人生履历,战功和毛病一样多,每到一地,都一定会和文官上司产生冲突,而且往往都是他获胜。 大明开国以来,除了太祖成祖两朝,武将比之文官都要矮上一头,几乎没有哪个武将可以改变这一切,但是李如松就偏偏要改变,为此甚至不惜和文官上司大打出手,闹出丑闻。 但他就是好端端的,名气越来越大,官位越来越高。 这样一个人,凶悍绝伦目空一切,突然却冒出来一个毛头小子和他抢功劳争地位,而且居然还传出了此人不主张使用辽东兵为主力,要使用其余各地兵马为主力,这要是个文官都要被他怼,何况是个年轻的武将?! 封爵了?封爵了又如何?老子迟早也能封爵! 就这样,探听到了萧如薰会在八月三十日去兵部接受面询的消息,正在朝中上下奔走打点以期成为东征主将的李如松坐不住了,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将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李成梁阴沉着一张脸,看着怒气勃发的儿子的脸,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也听到了不少风声,说萧如薰之所以被提名为主将候选人,是皇帝指示的,而且受到萧如薰的影响,整个武将勋贵集团也在朝中上下奔走打点活动。 要知道,整个武将勋贵集团虽然被像猪一样圈养,但是势力还是有的,长年累月和一些文官合作吃空饷,这些文官只吃不做事是不可能的,所以真要运作起来,能量不比他背后的靠山要小,而且作为一个军功封爵的武将,在文官面前倒也有几分颜面,这是优势所在。 更别说那个老糊涂代理首辅居然明确表示很欣赏萧如薰这个年轻人,还说什么国朝应该多给年轻人表现的机会什么的,带动了一大批原本的骑墙派支持了萧如薰,而张位居然缄默不言,这要是背后没有皇帝的推波助澜和默许,怎么可能? 而且鬼知道这小子来京城三个月怎么就和整个武将集团打的火热!还得到了皇帝的赏识! 李成梁感到深深的不安,虽说他有文官大佬做靠山,但是如果面对的是皇帝这尊大佛,真要动他,他并没有太多的回转余地,如果这一次恶了皇帝,怕是今后的日子不太好过。 他毕竟年纪大了,火气不似年轻时那般充足,他不再是个纯粹的军人,而是向着政客的方向转变,思考问题也带上了政客的思考方式,偏向于利益最大化,这是他目前可以保持尊荣地位的一大保证。 而纵观每一个选择,最不理智的就是得罪皇帝这个选项,一旦得罪了皇帝,还真没有好日子可以过,而且没人愿意给他们说话。 但是他同时很清楚,他的背后,是一整个利益集团,这个集团奉他为主,奉他的儿子为少主,目的是依靠他们获取利益,如果他们不能为整个集团获取利益,那么他们就会被抛弃。 一旦被证明没有带领辽东集团更上一层楼的能力,辽东集团会另外选择一个合适的人来取代他们的位置,甭管他们有多少门生故旧,辽东的军人由于出身苦寒寿命短,最看重利益,而不是感情。 李成梁拥有很强力的靠山,但是这些靠山也把他看作一把剑,随时都能挥出去砍人的利剑,一旦剑不锋利了,李家就面临着被抛弃的风险,一旦被抛弃,则整个李家必然被连根拔起……最好的结果也是致仕养老,永远别想起复。 所以李成梁无论如何都要李如松去做最后一搏。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推荐和收藏~ 六十九 萧李争锋(上) 萧如薰骑着马来到兵部衙门之前的时候,李如松早就在一旁等候多时,看到一个身穿轻甲的武将在兵部衙门门口下马,正准备进入兵部衙门,李如松立刻纵马而出,直直的朝着萧如薰冲了过去。 这一下子是异变陡生,本来在兵部衙门门口接应萧如薰的那名兵部官吏一看不知哪里冒出一名骑兵直直的朝他们冲过来,而且气势磅礴,直接被吓了一个大马趴跌在地上,兵部门卫大惊失色,来不及阻拦,就看着那粗壮骑士朝着萧如薰撞了过去。 萧如薰居然就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匹马和马上的人。 毫无疑问,此人就是闻风而动的李如松,昨天晚上萧如薰就接到了消息,说李家那边传来消息,李如松会在明天的兵部给自己一点厉害尝尝,这让萧如薰十分感兴趣。 毕竟李如松是个极其强悍的武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而看着他在兵部衙门面前做出这种事情,萧如薰也算是见识了李如松的骄狂,还有他大明霍去病的脾气。 然而萧如薰就是一动不动,马匹都被吓跑了,萧如薰依然背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李如松甚至觉得自己看错了,一发狠,加速冲向了萧如薰,看看这小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被吓傻了,结果冲到极限的位置了萧如薰还是一动不动,十分平静的看着他。 再跑下去可就真的要撞上了,李如松胆子再大也没有到赶在兵部衙门门口撞死一个伯爵总兵的地步,所以一咬牙就勒紧了马缰绳,在距离萧如薰不过几米的地方,战马前蹄扬起仰天嘶鸣了一声,总算停了下来。 安抚了一下自己的爱马,李如松近距离看着眼前的萧如薰,见他剑眉星目容貌俊朗身材高大,从刚才开始那不输给任何人的沉稳之色,还有这股坚毅的气势,李如松感觉到这个家伙的确是不简单,是见过大世面的。 “何人敢在兵部衙门前放肆!左右与我拿下!!” 接应萧如薰的那名官员不认识李如松,他是中间骑墙派的,本来没打算干什么,只是出来接个人去见尚书,结果就遇上了这档子事,自然是大怒不已,立刻一挥手让兵部门卫拿下李如松,结果门卫们面色发白的不敢上前,那官员正要骂,身子却被一股大力揪住了。 “何人?认清楚你家爷爷我!老子是李如松!” 李如松翻身下马,几步冲到那官员面前一把揪起了那官员的衣领子,眼睛一瞪张嘴就喷,把那官员给吓得七魄没了六魄,萧如薰皱了下眉头,上前抓住了李如松的手腕,怒道:“兵部衙门之前,将军身为官员,怎能如此不懂礼仪?!还请将军松手!” 李如松把视线投到了萧如薰那虽然养了胡子却还是一副稚嫩模样的脸上,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萧如薰的手,又把视线转回,一副不可置信的错愕模样。 然后李如松松开了那官员的衣领子,那官员一下子就跌倒在了门前台阶上,李如松抖了抖自己的手腕,萧如薰松开了手,李如松便压低了喉咙开口道:“你是在指责我?” “是,将军久居官位,一军之首,怎能如此行事?!” 萧如薰寸步不让,正面迎上,李如松胸中怒气如火山般喷发出来,大喝一声一拳就轰向了萧如薰的面门:“黄口小儿安敢辱我?!!” 李如松的拳头像大铁块一般硬邦邦的,萧如薰一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不与他拼蛮力,身子往右侧一避,就势一带,直接叫李如松踉踉跄跄好几步,撞上石狮子才勉强稳住身形,如此一来李如松更是暴怒不已,唰地一下拔出腰间战剑,就要斩杀萧如薰。 “黄口小儿!!受死!!!” 一剑劈来,萧如薰直接让开,又是一剑刺来,萧如薰躲避开来,只是躲避而不反击,看呆了一群门卫和那跌倒在地的官员,李如松的剑越来越快,萧如薰躲避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又一个闪身,萧如薰站到了门柱子之前。 李如松一剑劈来,由于用力过猛,剑身深深嵌入了门柱之内,一时没有拔出,萧如薰趁机拔出腰间佩剑,一剑横在了李如松的脖子上,冰冷的寒意叫李如松打了个寒颤,身形一颤,猛地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话未半句,李总兵为何要杀我?这般剑锋,若是一个不小心,在下可难以保全自己,还请李总兵给在下一个解释。” 萧如薰冷冷的盯着李如松,李如松一只手还抓着嵌入门柱的剑,咽了口唾沫,怒道:“你这黄口小儿,安敢辱我!还不快快放下剑,否则,老子定叫你生不如死!” 萧如薰又紧了紧手里的剑,冷笑道:“既然这样,萧某就更不敢松手了,否则,李总兵的虎威,萧某可承受不起。” “你……你找死!!!哇啊啊啊啊啊啊!”李如松气急,几乎失去理智,嚎叫着就要拔出自己的战剑和萧如薰拼命,结果一声怒吼从兵部衙门里传出,顿时李如松就安静了下来。 “何人敢在兵部门前如此放肆!可恶!!” 一名大红袍官员怒气冲冲步出,见门口李如松手持战剑,战剑却嵌入门柱,萧如薰手持战剑横在李如松的脖子上,顿时一惊,而后又冷静下来,怒斥道:“兵部堂前武将私斗,成何体统!简直放肆!都给本官把剑放下!” 萧如薰闻讯放下了手里的剑,插入剑鞘交给了身边的门卫,抱拳向眼前这大红袍官员告罪:“末将知错。” 官员眯了一下眼睛,然后看向了李如松,见李如松死死盯着萧如薰,似乎还有要继续下去的想法,怒喝道:“李如松!还不将你的剑收起来!” “徐侍郎,我……”李如松张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成心挑事要压压这小子的威风,结果反被这小了自己几乎一倍的小将制住,他李如松活到这个时候还真没如此受辱过! “收起来!” 徐元泰真的有些生气了,大吼一声,叫李如松面色发紫,他面对的毕竟是全国军队的三把手,这样的威压他承受不起,李如松终于不再坚持,恨恨的喊叫了一声,将剑拔出收进剑鞘,一把丢给了旁边的门卫继续生闷气。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推荐和收藏~ 七十 萧李争锋(下) 虎着脸看了一会儿,徐元泰才开口问话。 “今日石部堂请萧平虏来兵部问话,李总兵,你在这里作甚?” 徐元泰很看不惯李如松的骄狂模样,刚才看到李如松的剑狠狠劈到了门柱里面就知道一定是李如松先出手结果反被制住,他也略有些耳闻,知道李如松对萧如薰的不爽已经很深了,今天这一折腾,估计要更深,今日的兵部问话也不简单,他得到的风声是说李家动作了不少人来给萧如薰难堪,所以有此问。 “请战!” 李如松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请战?请什么战?要请战就写折子递过来,自然会有人召见,兵部衙门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没有召见,不是兵部职官,怎能随便进入?!荒唐!回去!” 面对徐元泰的怒斥,李如松的自尊心不断的被刺激着,胸口的怒火愈发炽热。 徐元泰的怒火也愈发的猛烈。 看着一旁的萧如薰先认错然后静静等待不发一言,再看看李如松的骄狂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宁夏之役不是萧如薰打赢的,心里对萧如薰多了一份好感的同时,内心的天平也逐渐向萧如薰倾斜了。 传闻里萧如薰是个读过书的儒将,风度翩翩,深得魏学曾叶梦熊和梅国桢的赞许,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萧平虏,你先进去吧,石部堂恭候许久了。” 有了李如松这个反面教材做映衬,徐元泰对待萧如薰的态度也变得客气了许多,毕竟这是个靠自己的本事军功封爵的武将,不少官员还有点佩服,所以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两下里一比较,徐元泰对李如松则是更生气了。 “多谢徐侍郎。” 萧如薰抱拳行礼,缓缓步入兵部衙门内,显得风度翩翩。 李如松看到萧如薰要往里面走,这下可急了,开口就喊:“徐侍郎,末将当真是来请战的!请徐侍郎行个方便,让末将去见一见石部堂,那黄口小儿年仅二十二,打了一场胜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李如松驰骋沙场三十年,哪一点不比他强?” 李如松是个好将军,但是绝对不是个好官员,有李成梁在上面罩着,他向来都是直来直往心直口快,但是这一次他忘了这里不是他的驻地山西,这里是他老爹都要低着头走路的京师,徐元泰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却是实打实的大员,手中权柄绝非同级别武将可以相比。 所以虽然李如松和萧如薰都是正二品总兵官,萧如薰还是个伯爵,但这并非实打实的权力,在权力上,任何一个武将都远远不如徐元泰这个正三品,实际上一个武选司四五品的小官就能把武将的升职管得死死的,你说他们该不该牛逼呢? 李成梁虽然权势大,但那是在辽东任上,你现在都去职了,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复职,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牛逼的起来吗? 不过也难怪,老爹岌岌可危,当儿子的当然要出头给老爹争取话语权,所以宁夏之役错过了就算了,朝鲜之役不能再错过了,萧如薰抢了宁夏之役的大功也就算了,但是你还要抢朝鲜之役的主将兵权,那可就是和整个辽东系过不去了。 当然! 萧如薰一定会如此回复!如果我有机会,一定会把整个辽东系上上下下全部清洗一遍,严肃军纪! 辽东军之败亡,一是李成梁自己作死,二是军纪严重败坏!甚至和满清入寇差不多,这样的军队就算战斗力再强也成不了事! 李成梁和李如松都感觉到了危机,都感觉到了辽东军可能会面临其他地方军队的挑战,所以才如此急切的要为辽东系的将领们谋取利益,否则,他们就会被抛弃。 这样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如果错过了,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 可是横在他面前的徐元泰就是不放人。 “无召见不得入兵部!军机重地,岂容乱闯?!李如松,你再不离开,本官就要上表参奏你了!” 徐元泰也是声色俱厉,看着李如松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搞得就好像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和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争风吃醋一样,有意思吗?要点脸面吗? 李如松却也是有苦说不出,一肚子的苦水和怒火,三面受气,快要将他逼疯了! “侍郎,部堂说,让李总兵进去说话。” 一个小官从衙门里面出来,附在徐元泰的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这是部堂的意思?” 小官点了点头,徐元泰满脸的差异,皱了皱眉头,看着李如松,无可奈何的让开了身子:“部堂让你进去说话。” “部堂让我……”李如松一开始还没听懂,琢磨了一下,大喜过望,一抱拳,快步冲进了兵部衙门,看的徐元泰直摇头。 “四十多岁的人了心性居然如此不稳,怎能为全军主将呢?若他为主将,不知要造多少祸端!日后,李如松定死于自己的骄狂轻率!” 徐元泰一语成谶。 萧如薰进入了兵部尚书的值房之后,就看到了并不大的屋子里坐着四五个官员,看起来都是兵部的头头脑脑,当中那个穿大红袍的高级官员应该就是兵部尚书石星,此时,他正和这些人围着一副朝鲜全图看的起劲,带萧如薰进来的人通报了一声之后,石星转过身来看到了萧如薰,其余的兵部官员也一起转过身子看向了萧如薰。 “末将宁夏总兵萧如薰拜见部堂。” 无论怎样,礼节要到位。 “萧平虏,久闻大名了,不知方才在外面是你和谁在争吵?” 石星第一句话是这句,这让萧如薰确定石星百分之百知道李如松的事情。 “山西总兵李如松。” “李如松……嗯……来人,传李如松进来。” 石星淡淡的让李如松也进来了,这并没有出乎萧如薰的预料,李如松本来就是今天的在场的某一位或者某几位大员的中意人选——他们和辽东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份深厚的人脉基础是萧如薰所不具备的,李成梁花了那么多年的时间经营文臣的关系,不是白来的。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萧如薰拿下东征军主将的地位,事实上,万历皇帝的人选是谁已经很清楚,这一点,石星非常清楚,他之所以这样做,则是因为另外一各方面的压力也相当大。 他的背后,也有一整个利益集团的需求,支持他开战的势力,是整个沿海地区各省的大员们,谁都不想让日本从他们的辖区开战,所以卯足了劲儿要祸水东引,为了促成这一决策,他才如此大声的疾呼,而当人选出现了分歧的时候,石星也面临着其他的压力。 李如松风风火火的进来,抹了一把汗,喘着粗气,模样有点狼狈,反观萧如薰,淡淡然的模样,一滴汗也没出,神色泰然自若,有古之名将风范,可以说一个像卫青,一个像霍去病。 支持萧如薰的官员暗暗点头,而支持李如松的则皱起了眉头,就是石星自己也不得不在心里表示,这一刻,他心里的天平倾向了萧如薰,这个年轻将领有着不符合年岁的沉稳,而且比起脾气乖张的李如松更加谦和有礼,这也是相当一部分骑墙派最终倒向萧如薰的原因。 李如松自己的乖张脾气得罪了不少文官大员,他们得知了主将之争以后,无论是否在朝,都开始主动为萧如薰造势,无论如何都不叫李如松得意,这下武将勋贵针对李成梁发力,这些地方大员骑墙派又对李如松发力,萧如薰反倒占了大便宜。 情况真的发生了改变。 ps:喜欢的读者还请多多收藏和推荐,对作者是最好的支持。 七十一 一片公心 这些,石星都是心知肚明的。 “李总兵,今日兵部叫萧平虏来是有问话要进行,兵部没有叫你过来,你为何不请自来?而且还在兵部衙门前大吵大闹?” 石星首先开口。 “部堂,我李如松十三岁上战场杀敌建功,到今日,三十年整,驰骋疆场三十年,不说百战百胜,也是胜多败少,建奴和蒙古部落哪个不知道我李如松的大名?我为国戍边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一次,倭寇进犯朝鲜,就在辽东边上!就算是为了保护家园,也应当让辽东兵为主力出战。 就近出兵,也能节省粮草军饷,更别说倭寇杀我大将和军卒,与我辽东军有不共戴天之大仇,于情于理,这个仇,我辽东军一定要报!所以我来了,想向部堂讨个说法,这位萧总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居然说我辽东兵不堪用!今日要是没个说法,我李如松绝对不服!!” 李如松开门见山,上来就亮出自己的宝剑,剑锋直指萧如薰。 几名官员把视线投向了萧如薰,见萧如薰面色如常,眼观鼻鼻关心,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石星开口道:“萧平虏军功封爵,乃嘉靖以来令尊之下武将第一人,而且他的请战折子是最早递上来的,兵部首先注意到萧平虏也是按照规矩来,李总兵想请战,自然也是先写折子递过来,这种事情于情于理,李总兵贸然闯进兵部都不是什么应当做的事情。” 石星首先要认同此事萧如薰无错,错在李如松。 这个李如松根本不在乎。 “这一点是我李如松不好,我承认,部堂说的是,但是我不能接受的就是,朝廷舍弃我,而要用这个黄口小儿做数万人之主将!他有这个资格吗?!” 李如松恶狠狠地盯着萧如薰,宛如一头呲牙裂嘴的藏獒凶猛的狂吠。 石星没说话,视线投向了萧如薰。 “在此之前,李总兵,我希望你弄清楚一件事情。”萧如薰也不看李如松,缓缓开口:“你是山西总兵,我是宁夏总兵,论职位,你我相同,并无高低之分,论爵位,我为平虏伯,军功封爵,名正言顺,朝廷用我合情合理,既然李总兵自认有资格,那么区区在下为何不可?” “萧如薰,打了一场胜仗,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老子上战场杀敌之时,你还没出生呢!” 李如松锐气十足。 “原来李总兵还记得在下的年岁比李总兵小了整整二十一岁。”萧如薰笑了笑,把视线投向了锐气逼人的李如松。 “那么请问,在下二十二岁,蒙总督信任,赋予前线指挥权,以五万大军取宁夏坚城,大破数万叛军和数千套虏,亲手斩下哱拜逆贼首级,立下大功,才得到朝廷恩宠,殄为宁夏总兵平虏伯,李总兵二十二岁之时,有攻城拔寨军功封爵之战绩吗?” “你……!” 这话就说到了李如松的痛脚。 而萧如薰还没有说完。 “李总兵所持,乃辽东精锐铁骑之锋锐,草原争锋,马上争雄,而朝鲜之地,八成国土具为山川,可供骑兵驰骋之地甚少,每一处都有城池农田,沟壑纵横,根本不便骑兵就近展开,祖承训之败就在于此。 与倭寇战于朝鲜,多的是攻城拔寨,而非是野战争雄,就算是野外击败倭寇,也要将这些城池一座一座的夺回来,骑兵能在草原上大破蒙古人,难道也能攻破城池吗?攻城靠的是步卒和军械,而非骑兵,李总兵最擅长的战术根本不适用!必将造成大量损失! 辽东骑兵需要威慑蒙古人,需要威慑建奴与海西女真,若是有大的损伤,无力威慑蒙古女真,辽东之地岂不危险?平壤之战已有千名骑兵战死,李总兵难道还不清楚骑兵攻城的劣势吗?辽东精锐骑兵又有多少?训练一名骑兵有需要多长时间?需要耗费几何?这些都是大明珍贵的战士,不能再不必要的战场上损耗太多!” 萧如薰指着朝鲜的地图,道出自己的“本意”,却是叫兵部官员吃惊不小,叫李如松也愣了一下。 他们所听闻的是萧如薰轻视辽东兵,认为辽东兵不能战胜日本人,结果萧如薰却说他这样做是认为辽东兵不能损失太多,大明需要辽东骑兵震慑女真和蒙古,这样一说,似乎萧如薰完完全全是在为大明和辽东骑兵考虑,而不是他自己。 是这样吗? 李如松的脑袋有点晕,皱着眉头指着萧如薰,不确定的问道:“你说什么?你怕辽东兵损失太多?” “当然!”萧如薰面色诚恳:“训练铳卒需一个月,训练刀盾长枪兵需半年之功,训练弓弩手需一年之功,但是训练一名骑卒却至少需要三年之功才能大城,耗费的钱财粮食更是不计其数。 一名骑卒的训练成本足以训练五名鸟铳手,一名鸟铳手只需要一个月就能熟练操作上战场,而一名骑兵没有三年之功根本不能算战斗力!平壤之战,辽东兵损兵一千,那就等于损失了五千名鸟铳手,但是再给我一个月,我能再拉起一支五千人的鸟铳队,可是骑兵呢? 人是有,马也有,要想再回到那种战斗力,需要多少时间?三年训练,数年征战,才有百战精锐铁骑,才能震慑蒙古女真,辽东骑兵是大明最强的骑兵,如果损失太多,会有什么后果? 李总兵,我请你仔细想想,朝鲜固然重要,固然保朝鲜实为保中国,但是我们这一战实际上就是为了朝鲜而打,我们是去为朝鲜光复国土,而不是大明自己的国土,此战虽然非打不可,但是还不至于到要把大明最珍贵的骑兵军团给拉上去拼命! 辽东骑兵太珍贵了,马珍贵,人更贵,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每一个骑兵都是宝贝!损失一个,我都心疼半天!李总兵,辽东骑兵都是辽东子弟,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就不心疼吗?你就不伤心吗?如果骑兵损失超过三千,没有五年的功夫辽东骑兵能恢复元气吗?能吗? 一场原本不需要那么多骑兵损失的战斗,却非要拿骑兵的命去拼,步兵可以做到的为什么要让骑兵去牺牲?大明很有钱吗?辽东很有钱吗?大明的马很便宜吗?李总兵,你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算,到底是大明的辽东重要,还是朝鲜重要! 李总兵,如果你心甘情愿拿那么珍贵的辽东骑兵去做无谓的牺牲,牺牲大明对蒙古和女真的压制,让蒙古和女真反过来威胁大明的辽东,那我无话可说,我让出主将的位置,李总兵自可带辽东子弟兵去朝鲜,我无话可说!李总兵,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如薰此言出于一片公心,全看李总兵如何决断了!” ps:喜欢的读者还请多多收藏和推荐,对作者是最好的支持。 七十二 痴儿啊! 语毕,萧如薰不再去看李如松一眼。 萧如薰的话语情真意切,感情流露极其自然,让兵部的几个官员都不得不承认这些话的确是出于一片公心,抛弃派系和地域的成见,出于对大明整体利益的考量,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刺的地方,哦,朝鲜人可以挑刺,但是大明绝对不会挑刺。 这是真的,萧如薰是真的这样想的,他不是说瞧不起辽东兵,相反,他极其重视辽东兵,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舍不得辽东兵骑兵损失太多!他出身西北,居然没有派系和地域的偏见?大明军队里有这样的人? 一念至此,李如松突然觉得有些荒唐好笑。 辽东子弟兵基本上算是我李家的私兵,你一个外人居然心疼起来了? 可是无论如何,李如松开动他那具有战略性考量的大脑,无论怎么思考都不得不承认萧如薰此话言之有理。 骑兵是冷兵器时代最贵的兵种,没有之一,训练强度大,耗费多,耗时长,成军极其不易,汉武帝养马七十万,只得十万骑兵,唐养马百万,骑兵规模始终没有超过二十万,足以见识骑兵是多么烧钱的兵种。 一名骑兵从开始训练到成为精锐,没有五六年的功夫是根本不可能的,不仅需要大量的训练,更需要的是大量的战阵搏杀的经验,百战余生之后才敢自称精锐骑兵。 这样的百战精锐骑兵,李家有七千! 放在这个时代,宛如战略性核武器一般具有强大的威胁力,带着一批二流骑兵把蒙古和女真打的屁滚尿流瑟瑟发抖,使用起来极为顺畅,真要是伤亡太多,一家伙损失一千人,李如松还真是有点舍不得,真心舍不得,也吃不消。 骑兵的成本太高了,大明这样雄厚的家底子也搞不动太多。 所以李如松一时之间居然无话可说。 接着,萧如薰开始阐述自己的战术和用兵的准则,以及对朝鲜地形地势气候完备的了解程度,让石星大为满意,连连点头,那些职官居然也说不出不满意的地方,一直到萧如薰和李如松一起离开兵部衙门的时候,李如松还有点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做什么。 “李总兵,如薰与辽东兵并无任何私怨,也没有任何贬低辽东的意思,只是,实在是舍不得辽东骑兵损失太多,那是整个大明的损失,为了朝鲜,不值得,所以,若是先前多有得罪,还请李总兵多多担待,那么,在下告辞了!” 萧如薰翻身上马,在马上向李如松抱拳告辞,纵马离开,李如松呆呆的看着萧如薰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晕晕乎乎的离开了兵部衙门。 兵部衙门里,石星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值房内,脑海里回想着方才萧如薰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好个萧如薰,将门里当真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来! 回到家,李成梁满面希冀的迎上来,开口问道:“怎样?谈妥了吗?” 李如松有点犹豫的点了点头:“嗯,差不多了,爹,我觉得萧如薰那小子有一点说的很对,咱们的骑兵太珍贵了,绝对不能拿到朝鲜去为朝鲜人流血,要是损失的太多,咱们可如何压制蒙古人和女真人?虽说有奴儿那贼子,可是,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啊?”李成梁有点晕乎,没弄清楚李如松的意思:“如松,你说什么?什么骑兵啊蒙古啊女真啊,我是问你出征主将的名额到手了没?你在说什么?” “主将?哦,儿子是说萧如薰讲的很有道理,他说……” 李如松没反应过来,就把萧如薰的话给重复了一遍,然后不断的点头表示自己可能误解了萧如薰了,萧如薰实在是出于一片公心才不愿意辽东骑兵平白无故的损失的,自己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居然还没有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看得清楚,实在是羞愧。 李成梁听完以后差点没背过气去,把李如松吓了个好歹。 “痴儿啊!!!!” 李成梁一声哀叹,瘫倒在了座椅上。 “爹……你这是……” 李如松颇有些慌乱。 李成梁把手里的手杖举起来,对着李如松的头上就是狠狠一敲! “你被萧如薰耍了!你给他耍了!他一上来就先声夺人,你忘了你的目的是什么吗?是要夺到东征军主将的位置,把辽东军的声威重新振作起来!而不是去考虑什么劳什子的损失!萧如薰的话说的对,可是他是在和你争夺东征主将的位置啊!” 李成梁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我怎么就有了你这么个混不吝的儿子啊!” 李如松一脸懵逼:“爹……我哪里做错了?萧如薰说的的确是对的啊?” “对是对!”李成梁又是一杖敲在了李如松的脑袋上:“你完全可以拿过来用啊!你可以自己带兵,自己带其他各地兵马去,你可以让南兵让山东兵去前线死战,你可以把咱们辽东的骑兵放在最后收人头啊!不上去打不就行了吗?损失不损失的完全在主将一念之间!你要争夺的是主将!不是损失!哎呀呀!!!” 四十岁的儿子给个二十岁的小毛头耍得团团转,李成梁看着五大三粗的儿子,那是满心的悲哀……自己这九个儿子里面长子是最有才华的,也是最能征善战的,但是将军不仅仅要有军略,还要有一定的政略才能在朝堂立足,不至于成为猪狗! 萧如薰年纪轻,但是一者有了过硬的战绩,二者有了实打实的军功爵位,这两样就足以让他在文臣面前有三分面子,皇帝不知为何还十分欣赏他,甚至他还有心计,有谋略,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也是一个信号! 皇帝要扶持自己的嫡系军事势力的信号! 早些时候李成梁也接到过来自皇帝的示好信号,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深陷文臣漩涡无法自拔,若是这个示好信号早来十年,他会毫不犹豫的抱上皇帝的大腿,然而现在他已经成为文官大佬手里的王牌,动弹不得! ps:喜欢的读者还请多多收藏和推荐,对作者是最好的支持。 七十三 历史发生了剧变 李成梁知道自己已经恶了皇帝,现在他背后的靠山被另外一派压制,急需一场战争让辽东系翻身,否则,无法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的李家会受到质疑,利益受损的文官大佬们可不会讲什么过去的交情,只看利益的辽东军更不会在意这些,他们会随时把李家抛弃掉。 可是眼下,不仅皇帝对萧如薰十分满意,兵部也被萧如薰给说服了,基本上萧如薰作为东征主将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当务之急不是如何收拾萧如薰,而是如何把李如松运作到朝鲜战场去建功立业稳定人心啊! 主将没戏了,那么,副将,至少要争取一个副将! 李成梁在心底里盘算起了利益得失,而李如松的脸再一次变成了西红柿,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又被萧如薰狠狠的当面耍了一次,不仅被卖了,还在傻乎乎的替他数钱,他似乎能越过萧如薰真挚的面庞看到他掩藏在其后的丑恶嘴脸。 黄口小儿!安敢辱我! 李如松的怒火如火山喷发一般暴涌而出! “啊啊啊!我要杀了萧如薰!!” 李如松一把拔出了宝剑就要往门外冲,李成梁一惊,眼疾手快的将自己的手杖掷出,好在李成梁宝刀未老,一击之下直接把李如松给砸到了地上,痛呼的李如松回过神来悲愤的大喊道:“爹!你干什么啊!我要去找萧如薰报仇啊!!” 李成梁破口大骂:“你今日去找萧如薰报仇!明天你就可以去找皇帝报仇了!你爹我就要被你给害死了!四十岁的人了!四十岁的人了!上战场那么沉稳,为什么在家里就不能老实一点?!这里是京师,不是辽东!不是山西!这里容不得你放肆!!!给我滚到你屋里面壁思过三日,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房门!” “爹!!” “滚!!” 李成梁的威严在李如松看来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所以,他认怂了。 看着李如松慌乱离去的背影,李成梁哀叹一声,让手下人去把自己的几个得力幕僚请来,他要好好儿的运作一下,虽然主将基本没戏了,但是副将一定要弄到手,无论如何也要让辽东系在此战打一场翻身仗,否则,自己绝对无法交代! 兵部的问话结果朱翊钧第一时间知道了,骆思恭的报告,结果让他很满意,尤其是萧如薰当着兵部那些个官员的面把李如松给耍了的这件事情让朱翊钧更觉得有意思,而当他听到李如松在兵部衙门前对萧如薰挑衅,还拔剑相向的事情,不满之色溢满了整个面部。 “李如松也不是第一次如此嚣张跋扈了,但是以往都不是在京师,在京师里李成梁都要缩起尾巴做人,更何况李如松?由此可见李如松在地方上嚣张到了什么程度!” 朱翊钧不满的看着骆思恭:“以后关乎到李家的这种事情直接告诉朕,不要当作什么不必要的事情不说,李成梁那个狗胆包天之徒居然敢无视了朕,现在连他的儿子都赶在京师撒野!简直目无君上!” 朱翊钧可没那么宽广的心胸,李成梁无视他的示好之意死了心跟着文官走,让他十分不满,感觉作为帝王的尊严被蔑视了。 “臣遵旨,陛下,关于李氏,还有一点事情。” 骆思恭权衡了一下,决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朱翊钧皱起眉头。 “讲。” “是!李成梁近日在朝中上下不断打点活动,似乎铁了心要把李如松送到朝鲜战场,为此不惜厚金赠与兵部的几个官员,让他们帮忙说话。” 朱翊钧冷哼了一声。 “哼!他刚刚给扳倒,辽东群龙无首,被郝杰宋应昌折腾的够呛,朝中朝外一起给他压力,他当然要打一场翻身仗!他打不了,就让他的儿子去打,要是他儿子也打不了,他李家在辽东的根基可就要动摇了,李成梁怎么肯?” “那陛下,需要臣做些什么?” “盯好李家,把和李成梁有来往的大臣给朕写一个名单呈上来。” 骆思恭点头应诺:“臣遵旨!” 骆思恭走后,朱翊钧盘算了一下各地驻军赶路需要的时间,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唤过了身边的张诚:“张诚,拟旨下发内阁及六部。” 无数人都想趁着这一次的战争得到好处,而朱翊钧自然也不例外,他要利用这次战争扶持属于自己的亲信势力,在军队中掌握话语权,也增强自己的实际权力,更加剧烈的收权行动正在他的胸中酝酿着。 那些打着祖制的旗号从大明历代皇帝手中窃取权力和钱财之人,他会一个不拉的全部收拾掉!张居正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你们……可真的别以为朕是一个糊涂蛋。 历史从这里开始发生了剧变。 万历二十年九月初三,朝堂上主战派的势力彻底压倒了主和派的实力,万历皇帝朱翊钧往内阁和六部下达了正式诏书,明确了自己的意见。 日本入侵朝鲜,实为图我大明,保朝鲜实为保中国,日人挑衅大明国威,朕断断不能忍,着内阁和六部拟定宣战诏书,告知朝鲜大明即将派兵入朝作战,令其备好大军所用粮草、豆料。 按照之前的套路,兵部尚书石星立刻回应了诏书,向万历皇帝上奏了早就研究好的兵部“对应策略”及用兵人数和指挥阶层人选。 其中有备倭总经略宋应昌,以兵部右侍郎衔挂“经略蓟辽山东保定等处防海御倭军务”,位同总督,是此次入朝作战的主帅。 以宁夏总兵官、平虏伯萧如薰为“提督蓟辽保定山东等处防海御倭总兵官”,为此次东征朝鲜之主将,萧如薰还趁机召集了自己在宁夏的一批旧部,赵虎、王辉和陈燮三人榜上有名。 以兵部员外郎刘黄裳与兵部职方主事袁黄为军中赞画,辅佐主帅宋应昌。 以宁夏火器营五千、宣大弓弩手一万、山东枪兵一万、浙兵炮手五千、浙兵刀盾手一万共计四万余兵马组成东征朝鲜之军,各自限定日期于边境镇江堡集结待命,着工部发军械、鸟铳、火药于辽东镇江堡备用——朱翊钧点名兵部工部尚书亲自督造鸟铳,若前线传回鸟铳不可用、炸膛的消息,首先问责尚书! 另有五军三营参将刘綎上书以四川兵五千请战,皇帝赞许之,有山西总兵李如松以辽东骑兵五千请战,皇帝以为不可,令辽东所部兵马严守驻地,以防蒙古各部趁辽东空虚偷袭辽东,另下令征召建州卫女真部首领佟奴儿哈赤以辽东副总兵之职集结女真骑兵五千备战待命,大胜之后许其龙虎将军职衔。 李如松闻讯大惊,再三上书泣血请战,请为平壤一千忠魂复仇雪恨,帝许其忠勇,遂允李如松以总兵之职领佟奴儿哈赤所部骑兵五千入朝配合作战。 诏书下达朝鲜,朝鲜大惊,忙遣使者请求大明不可使女真骑兵入境作战,为帝所拒,帝深责之,朝鲜王臣惴惴不敢言。 大明天军再次入朝,遂不可逆转。 七十四 大明劫 女真骑兵入朝是萧如薰的手笔,他一力促成之事。 那天去兵部问话以后,石星又召见了萧如薰两次,与萧如薰就朝鲜战况展开了深入交流,然后对大明出兵方略进行交流,经过商量,萧如薰提出以建州女真所部骑兵代替辽东骑兵出战朝鲜的建议,认为建奴毕竟不是汉人,非我族类,再怎么说也不能相信,不管他们有什么打算,消耗女真人的兵力总对我大明有利。 石星深以为然,然后又问如果女真人暗藏诡计又当如何? 萧如薰说,可以李如松为女真骑兵主将,以李如松和努尔哈赤的关系,努尔哈赤就算有什么鬼主意,也会被李如松给压制住,乖乖为大明流血牺牲,利用日本人的军力狠狠的削弱他们的实力,女真人近来有些崛起的势头,朝廷不可不防。 这句话让石星下定主意,日后朝鲜请求不让女真人入境作战的消息传来之后,石星严辞拒绝,上书皇帝讲明利害,朱翊钧便下旨斥责了朝鲜王臣。 出兵朝鲜已成定局,无论朝臣里还有多少认为此次战事兴起导致国本之争继续延续,都无法阻挡大明的脚步,这尊庞大的战争机器轰隆隆的转动起来,一时间传令兵四出,征兵之地一片忙碌之景,大量士卒带着不一样的心情开赴战争之地。 朱翊钧下令东征主将萧如薰尽快赶赴朝鲜与经略宋应昌还有朝鲜王臣会面,商讨战机,不要耽误了时辰。 东征军主将萧如薰俨然成为时下最热门的话题人物,因为这一次,皇帝给他的头衔里加上了“提督”二字,他的官名全称是“提督蓟辽保定山东等处防海御倭总兵官”,而大明从洪武永乐以后就是不给武官加提督衔的。 他是武将衰落以后头一个得享这种殊荣的,这位平定宁夏之乱的首功之臣,现在又要奔赴朝鲜去和嚣张不可一世的恶邻日本作战,人们对这位年轻的主将充满了好奇之心。 不过再好奇也来不及观摩偶像了,萧如薰接到皇帝的命令之后,匆匆准备了一天,就启程上路了。 促使他如此干脆的离开京师的原因固然有初次担任主将的激动,然而其中更有自己即将有后代,而且希望可以赶上孩子出生之前结束战争归来的想法——没错,三个月的辛勤耕耘,杨彩云在八月初被查出怀有一个月的身孕。 萧如薰的造人计划大成功,当时萧如薰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老爹跑到去世的母亲坟前哭了好久,然后还写信给三个哥哥,严厉斥责他们居然生孩子比弟弟还要晚,简直是不孝云云。 也正是这个原因,萧如薰接到召令之后二话不说就打包走人,临走前许诺,一定要在孩子出生之前赶回来,按照常规推算,这个孩子是在七月初怀上的,那么最迟到万历二十一年的四月就要诞生了,这一仗虽说不是很难打,但是萧如薰想要做的事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他已经得到了消息,李如松在得到出战资格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奔赴了辽东,据他分析应该是去自己的发小努尔哈赤那里调兵遣将去了,萧如薰也决定尽快奔赴辽东辽阳,和经略宋应昌打个照面。 这场战争名义上宋应昌是主帅,但是因为自己是个有爵位在身的武将,所以只要强硬一点,相当程度上会有战争的指挥权和自主权,就好象原先的李如松一般。 据他了解,宋应昌不是个软弱的主和派,而是个同样强硬的主战派,萧如薰不介意对他客气一点,只要他别抱着鄙视武将的传统眼光,如果当真是那样,萧如薰也不会害怕和他对着干,拥有爵位的萧如薰现在并不害怕和文官捉对厮杀。 他的战略意图,是要把这批大约二十万的日本士兵和青壮完全留在朝鲜,因为从现在的状态看,他要是提出渡海彻底消灭日本是不现实的,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消灭日本的有生力量,让它自己乱起来,最差也要让它二十年之内喘不过气,这样,才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明缅战场上开疆拓土。 一路奔赴辽东的路上,萧如薰就不断的和沿途的驿站人员打交道,询问当地的气候状况,这些久居当地的本地人就纷纷表示说,最近几年感觉是越来越冷了,往年开春早得很,入冬也挺晚,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冬天来得早,春天来得晚,而且还格外冷,就像现在这个九月天,记得往年都还有点热,今年却已经有丝丝凉意了。 不过他们都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辽东之地一向苦寒,人口也少,种地都是一年一熟,只要六七个月不是冬天,辽东都能活人。 辽东是不怕啊,肥沃的黑土地自然能养活这少数的人口,可是中原之地人口稠密,大部分作物还是一年一熟,少有一年两熟,全靠这些维持生死线的粮食产量支撑,小冰河期正在急速逼近,若是放任不管,再过最多二十年,恐怖的严寒就要降临在这片土地上,中原之地粮食产量锐减,甚至绝收,那大明依然逃不出那注定的劫数。 到那时,大明劫,在劫难逃。 不知道现在中华大地上是否有土豆的存在呢? 萧如薰加快了奔赴辽阳的速度。 九月初十,萧如薰日夜兼程赶赴到了辽阳,路上遇到了几拨来询问萧如薰日程的传令兵,打的是宋应昌的旗号,宋应昌催促萧如薰加快行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一入辽阳,萧如薰便飞马赶赴经略府拜见宋应昌,到达之前,萧如薰都做好准备了,如果宋应昌要自己按照那种所谓的规矩拜见的话,他肯定直接闯进去不给他好脸色看,就像李如松一般,按照规定,萧如薰拜见宋应昌的话应该先穿戴好盔甲,在门庭处叩个头,然后出门换身衣服再说话。 这不是糟践人吗?都封了爵了你还这样折腾人,简直是羞辱,所以萧如薰绝对不会接受,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经略府的门口居然有一个勾着身子的老仆正在等候他,看到一位将军飞马赶来,就连忙上前拜见:“将军可是萧平虏?” 萧如薰下马,把马鞭丢给了亲兵,回答道:“正是。” “那太好了!”老仆再拜,开口道:“我家经略公等您很久了。” 萧如薰奇怪道:“经略公等我很久了?怎么说?” “先请吧。”老仆引着萧如薰进入了府内:“我家老爷病了。” “病了?” ps:惯例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对作者是最好的支持。 七十五 恩重如山 听闻宋应昌生病的消息,萧如薰一愣,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战当前,主帅病倒,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弄不好还要出乱子,难怪宋应昌希望自己早点来,看来是想把军务托付给自己代为主持,而不是存着要打杀威棒的心思,这样一想,萧如薰的心里舒服了许多。 老仆把萧如薰引到了一间屋子前,敲了敲房门,然后推门而入,一股浓浓的药味传来,萧如薰不免有些皱眉,一眼望去,看到了一个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的面色苍白的老人——宋应昌今年应该五十六岁了,放到现代是高级官员雄心勃勃继续拼几年的岁数,而放到大明是不折不扣的老朽了。 “老爷,萧平虏到了。” 老仆在床铺前轻声唤醒了宋应昌。 “扶我起来。” 沙哑的声音传来,萧如薰意识到宋应昌的身体条件的确不太好。 不一时,宋应昌已经半靠在了床铺上,萧如薰上前一步,抱拳行了个军礼:“属下备倭总兵官萧如薰拜见经略公。” “萧平虏无需多礼,坐吧!” 宋应昌微微笑了笑,请萧如薰坐下,带萧如薰坐下,宋应昌掩口咳了几声,这才缓缓开口:“叫萧平虏见笑了,老夫这身子不争气,居然患了水土不服之症,虽没什么大碍,但是头疼脑热的也实在是难受,上了年纪以后身子大不如前,恢复起来实在太慢,无法处理军务,唯恐耽误了大事,这才急急忙忙的让萧平虏尽快赶来为老夫分担一二。” 萧如薰忙开口道:“经略公谬赞了,属下怎可担负如此重任?” “你当然可以。”宋应昌忽然来了这样一句,把萧如薰说的有些愣神,宋应昌见状微微一笑,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封信递给了萧如薰:“叶公就是这样说的,老夫还从未见过叶公如此推崇一个人,不惜以自己的名节担保你的能耐,你又如何不能呢?” “叶公?” 萧如薰一愣,接过这封信,抽出来一看,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弥漫在心中。 叶梦熊推测自己有极大的可能性成为此次的东征主将,所以提前写了封信给自己的老相识宋应昌,以自己的名节担保萧如薰的军略政略民略都是上上之选,是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的难得人才,恳请宋应昌不要为难和束缚他的手脚,让他尽力施为,必可挽回大局,赢得胜利。 看完信件,萧如薰久久不能言,心中充满了对那位老人的感激之情。 “叶公大恩,不知何时才能得报啊!” 宋应昌笑道:“叶公为人一心为国,若非于国有益,他绝不会以自己的名节担保你,所以,萧季馨,打赢此战,是你对叶公最好的报答。” 萧如薰站起身子,恭敬的行了一礼:“属下必竭尽全力以报叶公宋公大恩!” “如此,甚好。”宋应昌对身边的老仆示意了一下,老仆便端来了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经略的大印,宋应昌严肃的说道:“老夫身体不济,无法处置公务,即日起,由提督备倭总兵官萧如薰代替老夫处理一应公务,直至老夫病愈恢复为止。” 萧如薰接过了大印,再次行礼:“属下遵命。” 宋应昌轻轻松了口气,开口道:“这样,老夫也就放心了,不瞒季馨,老夫这些日子在辽阳也做了不少准备,和朝鲜王的一些大臣打过交道,对这里的事情也比较了解,能告诫季馨的就是,万万不能对朝鲜君臣期待过高,否则,必将误了大事。” 萧如薰点头道:“连自己的国家都守不住,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呢?宋公,不知辽东是否有足够的军粮备用呢?” “哦?季馨不打算让朝鲜人出军粮吗?” 宋应昌眯起了眼睛。 “哼!三都俱失,八道尽毁,他们还有多少粮食可以提供给大明呢?不仅粮食方面我们需要留一手做点准备,各种军械物资,包括军务联络,包括驿站专递的信息,包括进军道路,全部都要重新考察,重新处理,朝鲜人提供的情报基本上不能相信,甚至连朝鲜的臣子里说不准都有日寇的奸细,我军的军事情报也绝对不能向他们透露太多。” 宋应昌微微笑了笑:“不瞒季馨,这段时日老夫在辽阳也算是窥得一二玄机,朝鲜人如此希望我等快速入朝作战,却根本不提准备多少粮草之事,那是没安好心,若是被他们诓骗了把这四万多兵马带到朝鲜去,怕是还没开战就要被饿死了,老夫已经筹措了八万石粮食,够大军一两月之用,全部囤积在辽阳,正打算逐步运往边境,季馨以为如何?” 萧如薰点头笑道:“属下以为应当尽全力将粮草快速运抵朝鲜义州,在大军抵达齐备之前,务必将粮草全部运往义州待用,决不能对朝鲜的保证有一丝一毫的信任,自己的粮草还是得我们自己解决,一二月的粮草足够属下歼灭一股日寇,收复一些地区,到时候直接夺走日寇的粮草自用就可以。 而且,宋公,属下以为,运送粮草军械这些事情也不能完全指望朝鲜人,朝鲜遭逢大败,人心惶惶,管理极度紊乱,各项物资极其缺乏,一两千人还好,四万大军所需要的东西,以目前的朝鲜来说,需要半个国家才能供给,而朝鲜王掌握的土地不过西北一隅,如何能承担如此繁重的任务? 决不能指望他们战时征伐民夫来搬运,而要在战前,就让朝鲜军来搬运,我们还得准备相当一部分的运具,安排朝鲜军提前将粮草和部分军械运往大军沿途的一些兵站储存起来,另外责成朝鲜方彻底理清军队沿途驿站,保证前方和后方战况信息的及时传递,这样才能保证开战以后不出乱子。” 宋应昌皱眉细细思量一番,不住地点头:“季馨果然有军略,老夫未曾想到这一点,想来也是,朝鲜国土俱失,整个行政管理已经完全紊乱,根本不能有效支持前方战斗,要真是打起来,怕是军队抵达以后物资还堵在路上……事不宜迟,季馨速速安排,老夫这里自会静养身体,季馨不必担忧。” 萧如薰点了点头:“属下必竭尽全力!” ps:惯例求一波收藏和推荐,这对作者来说是最好的支持了~ 七十六 隐藏于历史之中的细节 从经略府邸出来,萧如薰就去往了辽东都司办公处,和一些官员认识了一下,交接了一些工作之后,就开始在整个辽阳巡视,看看已经有多少物资抵达,是否合格,够多长时间的用度,等等,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要知道,四万明军的补给消耗,便是一个极其可怕数字,一名明军士兵一天要消耗一升五合的粮食,一匹战马要消耗豆料三升,宁夏兵、浙兵、山东兵、宣大兵,明军总兵力四万八千余人,预计战马最少七千匹,合计一天要消耗大概七百二十石粮食和二百石豆料,如果要支撑两个月作战,便要粮食四万三千两百石,马豆一万两千多石。 朝鲜人的存粮和马豆的数量不知道有多少,但是现在想必倾尽他们的全力也不过支持明军三个月的消耗而已。 所以之前宋应昌下令明军集结在本国国境内,不要去朝鲜境内消耗他们为数不多的存粮,这是有道理的,但是有些事情需要先做好,他会亲自抵达朝鲜义州,面对面和朝鲜军臣商议这些问题,然后把明军的军粮全部带到朝鲜去,首先就开始安排军粮的储存,早一步让朝鲜人开始动起来,在明军集结完毕之前,要先把粮食的问题搞定。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果粮草跟不上,那是致命的。 七天以后,萧如薰差不多已经理清了整个辽阳的脉络,下达了将所有军械物资全部运向镇江堡的指令之后,归还了经略大印,向宋应昌告辞,先行前往朝鲜义州。 他已经感受到了,一批辽东出身的文官和将军对他的不友善,以及他去查银库里皇帝预先拨付的二十万两军费的时候遇到的阻碍,若不是辽东巡抚郝杰相助,他还真进不去这个银库,一进之后就发现银子只剩下了十二万两,再问原因,八万两银子被拿去安抚辽东军了。 对此,支持萧如薰的郝杰也略有些无奈,他解释说,辽东军出身苦寒之地,一旦参军,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追求极端的享受,战场上极端勇猛善战,战场之外也相当的不守法度、戕害民众。 朝廷苦其军纪久矣,却怜其勇,姑且用之,这二十万两军费原本是肯定会落到辽东军手里的,但是萧如薰的战略计划被承认之后,战争主力变为了各省联军,而不是辽东军。 这让不少辽东军的将领对萧如薰极其不满,加上李成梁父子没能竞争得过萧如薰,萧如薰抵达辽阳之前李如松先一步抵达,和不少辽东军将领通了气,一起给萧如薰难堪,先拿走了八万两银子。 这种事情在大明朝非常普遍,在辽东更是家常便饭,就算打官司到皇帝那里也没个结果,郝杰这位著名的辽东军爆破手建议萧如薰暂且忍气吞声,等此战大胜之后,挟两战大胜之威,以及各省军心,再来收拾辽东军。 萧如薰点了点头,提走了这十二万两银子,记住了这笔帐,带着三十名亲卫启程前往朝鲜义州。 经过义州的路途中,萧如薰经抵了镇江堡,按照宋应昌之前的军令,此时此刻位居辽东的各省军队都应该抵达了镇江堡备战,萧如薰要先行去检阅一下军队,现在驻防在镇江堡的这批军队应该是副总兵吴惟中和参将骆尚志率领的三千浙兵,本来还有两千多辽东骑兵在这里,但是朝廷令旨一下,辽东骑兵回原驻地驻防,撤离了。 各省军队都在开拔的路途中,最近的是山东兵,大概会在十五天之后抵达,宣大弓弩手会在二十天以后抵达,而较远的浙江鸟铳手、刀盾兵还有宁夏火器营虽然提早上路,但是也还有大半个月的路途。 大明军队整兵备战至少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超出了和日本人约定的五十天的日期,所以,这次出发,萧如薰还带上了那个日后东亚三百年第一大骗局的主角。 “沈惟敬,这一次把你从监狱里保出来,本督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这一回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萧如薰看着一旁坐在马拉板车里惴惴不安的沈惟敬,开口说道。 沈惟敬连忙回复道:“提……提督所言,小老儿知道,小老儿知道,小老儿定以三寸不烂之舌,叫那小西行长不知东南西北也!” “还不止!等我到了镇江堡,你就渡江去平壤,不仅要让日人继续松懈等待,还要给本督弄清楚此时此刻日人在平壤的兵力数量及分布,朝鲜人的情报本督不相信,本国的情报还没有汇聚到本督手里。 听说之前辽东参将佟养正派他的侄子去朝鲜军中观察,现在他的侄子死了,我们就没了一双眼睛,现在,本督要你去做这双眼睛,平壤开战之前,本督要知道小西行长的一切消息!” 萧如薰意味深长的这样说道:“你知道,石部堂他们只是拿你做弃子,需要的时候捧你一下,不用的时候自然可以甩开,那是文臣的一贯行事风格,而本督不同,本督是武将,不问过程,只看结果,而且有功必赏,本督给你的任务你完成了,本督就给你足够颐养天年的银子,还把你改名换姓送回老家,如何?” 沈惟敬忙跪伏在板车上叩首:“小老儿多谢提督大恩!” “嗯!”萧如薰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遂开口道:“本督还有一件很在意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小老儿听着,提督请说。” 沈惟敬抓紧了这根救命稻草。 “之前本督在辽阳看了祖承训的审讯书,觉得里面疑点颇多,祖承训说,他率兵奔赴平壤之时,五营朝鲜向导跑没了四营,入城之后,先锋队被藏在各处民房里的日寇铳卒击杀大半,大军入城交战,似乎也被早有防备的日人给各个击破了。 更关键的一点是,他说,他撤出平壤之时,与他随军行动的朝鲜将李薲居然和追击而来的日人将领交谈了几句,日军稍微退却,然后日军又追击上来,接着李薲又率兵击杀了几十个日寇,最后才跟上来护送祖承训撤退,本督怎么想怎么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沈惟敬何等精明,此刻为了保命更是把智商提到了巅峰状态,一下子抓住了要点:“提督的意思是,朝鲜人里有倭人的内奸?出卖了我大军的行动计划?” ps:日常求推荐收藏,喜欢的新读者还请别忘了收藏一下~ 七十七 弄瞎倭寇的眼睛 “对!而且是一定!” 萧如薰点了点头:“照常理来说,败军之将仓皇撤退期间,想的只是如何逃命,祖承训既然知道已经战败,如果他是为了推卸责任给李薲,只需要把李薲与日寇交谈的部分写在报告里就行了,何必画蛇添足,又把之后那矛盾百出之事说出来,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沈惟敬立刻附和道:“所以,将军怀疑,那个朝鲜将李薲真的和倭寇有关联?” 萧如薰说道:“起码有八成把握,这个李薲很有问题,祖承训当时是仓皇逃窜,他来不及思考这里边的内涵,他只能把他所看到的完完全全复述一遍,却不知是为何,朝鲜方面不承认,我朝方面也不想深究,这才把这事情也压了下来。 但是细细想来,朝鲜一败再败,几乎亡国,有那些个心思不纯之辈暗中投靠日寇,想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投靠之后,总是需要投名状,于是,他们出卖了祖承训的行军计划,李薲肯定只是其中的一人,是执行者,整个朝鲜朝廷里,一定有那么一批人已经和日寇暗中接洽了!” 沈惟敬大惊失色,越琢磨越觉得萧如薰说的很有道理。 “那,那将军需要小老儿另外做些什么?” “用你的眼睛仔细看,仔细听,任何一切不同寻常的事情,都给本将牢牢记住,任何一个异常点,都可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大战在前方进行,后方却掩藏着一双敌人的眼睛,叫本将如何安心!大战之前,本将定要揪出这群逆贼,弄瞎日寇的眼睛!” 萧如薰恶狠狠的望向了鸭绿江的南方。 抵达镇江堡之后,萧如薰派人将沈惟敬秘密送往江边渡江,自己则出发进驻了镇江堡,镇江堡外,大量的粮食和军用物资正源源不断的运抵,已经知道萧如薰即将抵达的驻军吴惟忠、骆尚志和事先出发抵达此地的军中赞画袁黄出城迎接。 萧如薰对这三人充满了兴趣。 吴惟忠、骆尚志二人,乃是戚继光的嫡系下属,他们所率领的三千浙兵刀盾手乃是明军精锐中的精锐,头戴白幍巾,身以赤白青黄为衣,而皆作半臂,完全是一副当初横扫浙江福建倭寇的装束,还保留着戚继光留下的军魂。 浙兵之所以广为朝鲜人所崇拜,不仅仅是战斗力强横,面对面砍杀日寇如砍瓜切菜,更在于其军纪优秀,辽东骑兵对上日寇也能如砍瓜切菜一般,但是军纪太差,而且经常杀良冒功,浙兵的字典里,从未有过这四个字,戚继光虽然死了,可是他的精神还没死。 吴惟忠和骆尚志是这支浙兵的首领,南兵的代表,当时跟随戚继光在东南抗倭,然后又去了北方蓟镇镇守,戚继光罢职之后忠心耿耿的跟着南下广东,知道戚继光病死才又被启用,带这自己的老部下忠心耿耿的守卫海疆,在生命的后期依然爆发出强悍的战斗力,在朝鲜将日寇的野心彻底砸碎。 可以说,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打倭寇,为打倭寇而生,也为打倭寇而死,完全可以信任并且委以重任,等剩下的七千浙营步军抵达之后,也可以一起交给他们统领。 至于袁黄,这位老人家真乃文理双全,在佛学、农业、民生、水利、医学、音乐、几何、数术、教育、军事、历法和太乙六壬奇门“三式”绝学这些方面全都有造诣,农学家工学家军事家天文学家,甚至还是慈善家,开创“功过格”的方式进行道德自律,规范自己的行为,达到自我修养、完善人生的目的,可谓是大明朝的诸葛亮。 因为年幼时目睹倭寇横行家乡残害乡人,袁黄对倭寇有彻骨仇恨,此番终于得到打击倭寇报效国家为乡人复仇的机会,六十岁的老人家慨然因命,奋而出征,提前一步抵达军队集结点,为大军前进出谋划策。 “末将吴惟忠(骆尚志)拜见提督!” “赞画袁黄见过萧平虏。” 萧如薰远远的下了马步行过来,三人一起迎上,萧如薰笑着回礼:“二位将军免礼,袁公免礼。” 说完,萧如薰打量了一番三人,见吴惟忠骆尚志皆虎虎生威,袁黄自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气,便暗赞人的名树的影,名声都不是白给的,而此时袁黄三人也在打量着萧如薰,说实话,得知宁夏功臣萧如薰挤掉了李如松出任此次的征倭主将,他们还真是有些惊讶,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挤掉了四十岁的沙场宿将,怎么听怎么奇怪,虽然掀翻巨城的确可怕。 但是他既然来了,定然有他的本领,看他剑眉英目相貌堂堂,自有一股沉稳干练之气,三人便知道此人不简单。 “萧平虏初来等地,我等略备薄酒,为萧平虏接风洗尘,请。” 袁黄面带笑容。 萧如薰笑着摇了摇头:“多谢袁公和二位将军好意,还是不了,战况紧急事务繁多,本将只是途经这里,带检查完军备之后,今天就渡江前往义州拜见朝鲜王有要事相商,之前已经通知了朝鲜王,要尽快赶去才好。” 哦? 袁黄三人面面相觑,颇有些吃惊——这位年轻的将军责任心那么强? “敢问萧平虏有何要事要与朝鲜王相商?”袁黄好奇地询问道:“之前老夫已经渡江见过朝鲜王,商议了一些细节,但是朝鲜王那里只是一味催促我等进兵,此时相商,没有益处。” 萧如薰说道:“本将对朝鲜人提供的一切信息和情报都不敢相信,决定自己亲自渡江去打理这一切,朝鲜如今的驿站、兵站、粮食、路况和运输等问题,本将完全不相信朝鲜人的自说自话,彼国遭逢大败,国土尽丧,居然夸口可承担我大军粮饷,岂不是笑话?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宋公之前所筹措的八万石粮食很快就会抵达这里,本将与朝鲜王商议之后,会先行调派一批人手把这些粮食储存到义州,然后根据情况先行运送到我军行军沿途的兵站里储备,在大军行动之前完成这件事,以免届时大军行动快速但物资却跟不上的困境。” ps:日常求推荐收藏,喜欢的新读者还请收藏一下~ pps:推荐一本好友的新书《大明逍遥攻略》,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看一看。 七十八 苦涩的努尔哈赤 此人果然不简单! 袁黄暗赞一声,说实话,他自己也对朝鲜人提供的信息和一切情况略有怀疑,但是考虑到这是生死之战,朝鲜人不敢隐瞒,所以才未曾深究,但是现在细细想来,未免有诸多疑点,所以袁黄一直不安心,规划大军行军路线的同时,也在忧心忡忡。 现在这位主将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并且决定亲自去抓这件事情,足以见识此人深谙兵法和制胜之道,相当严谨,性格较为温和,不似年轻人那般张扬,也不是个寻常武夫,肚子里有墨水,应该能合得来,想到这里,袁黄决定伸出橄榄枝。 “既然如此,萧平虏如不弃,老夫愿随萧平虏走一趟,不瞒萧平虏,这后勤供给粮草清算等事,老夫略通一二。” 袁黄信心满满的毛遂自荐了。 有这位学霸大爷的相助,萧如薰自然高兴,便说道:“那最好不过了,还请袁公多带一些精于算术之人同往,还有吴副总兵,骆参将,请你二人选三百精锐兵卒,本将要带着他们一起过江,然后,吴副总兵,你要在这里多准备车辆、马匹和牛、驴,但凡能用以运送物资之物,多多益善,骆参将,多搜集船只以备大军渡江所用。” 吴惟忠和骆尚志一起抱拳:“末将遵命!” 正欲进城,萧如薰发现吴惟忠似乎还有话要说,便奇怪的问道:“吴副总兵?看起来,你还有话要说?” “将军,末将……末将的确有事情要禀报。” 萧如薰皱了下眉头:“说。” “……这……将军,其实……” 吴惟忠支支吾吾的,似乎有话不好说出口,萧如薰正待发问,袁黄开口了:“萧平虏,是这样的,之前和吴副总兵他们驻扎在一起的那批辽东骑兵得知皇帝下令召回他们,狂性大发,口中多有不敬之语,临走之前还抢掠了一批吴副总兵麾下兵马的口粮和军饷带走,行事嚣张,吴副总兵顾全大局没有和他们大打出手,但那批辽东兵实在嚣张。” 又是辽东军! “哼!本来一路过来已经听闻辽东百姓对辽东兵嚣张之时怨声载道!此等军队即使再能打,也绝不是合格的军队!吴副总兵,正好同我一起去仓库,去把被抢走的口粮和兵饷一起领回,待战胜日寇之后,再和那群人算总账!” 吴惟忠骆尚志大喜,忙抱拳道:“多谢将军!” 萧如薰带着这群人一起到了军中的存粮仓库查看目前的存粮情况,仔细的查看了存粮账簿,然后仔细检查了这批粮食的情况,查看有无霉变等情况,然后又到军火仓库着重检查目前抵达的一批大约两三千支鸟铳的质量问题。 着人进行试射时,发现有了皇帝的高压之后,鸟铳的质量大有改善,一百支里有九十八支是良品,剩下两支略有瑕疵,但也不至于到炸膛的地步,看来鸟铳的质量不是提不上去,而是有人从中作梗以次充好,导致废品居多,现在有了追责制,直接问责尚书,各方面都不敢造次了。 目前先这样,以后再做计较。 最后萧如薰来到了管理火炮的地方。 萧如薰知道此时的日寇擅长使用铁炮作战,而且也是三段击之法,射击犀利,而萧如薰更擅长鸟铳战法,正是打算会一会这所谓的战国精锐。 而宋应昌得知日人擅长使用“铁炮”作战,便决定以火炮教训教训日人,四下搜集各式火炮三百余门,其中还有大将军炮这等千斤重炮二十门,实在可怕,这样的炮威力虽然巨大,但是行动起来未免太不方便,以朝鲜那种崇山峻岭的地势,很是不利,叶公神铳这样的车炮仅有四十余门,佛朗机铳一百八十余门还没有载车。 萧如薰当即坐下,找来纸笔画了一幅宁夏工匠改良的佛朗机车炮的图纸,然后喊来了吴惟中。 “吴副总兵,这是本将在宁夏时,着宁夏工匠改造的佛朗机车炮,朝鲜地形多山川,平地少,此时正是雨季,地面泥泞不堪行,如大将军炮这等重炮,怕是难以行动,所以这些重炮暂时不管,现将如佛朗机铳这样的中等火炮改造成车炮,据开战至少还有一个月,我要你在一个月内至少赶出二百门车炮,你能否办到?” 萧如薰把图纸递给了吴惟忠。 吴惟忠接过图纸看了看,面露思考之色,然后肯定的点头:“二十日内必为将军办成此事!” “好!”萧如薰笑道:“吴副总兵办成此事,本将为你记功,赏银五百!” 吴惟忠骆尚志二人面有喜色,连连道谢,又请萧如薰用完晚饭之后再渡江去往朝鲜,萧如薰摸了摸肚子,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在军营用完晚饭之后,趁着天色未暗,和袁黄一起带着一批军中文书和三百浙兵渡江了。 萧如薰计算着未来的战局,谋划着未来的一切,而距离镇江堡明军大本营的东面,建州卫女真部驻地,努尔哈赤正对着李如松的滔滔不绝面泛苦涩。 说老实话,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是没有对大明的不臣之心的,实际上他也不敢有,虽然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死在了明军手里,但是他自幼被养在李成梁家中,对李成梁相当的敬服和畏惧,不敢有仇恨之心,所以李成梁暗中支持他统一建州女真部作为对他的祖父父亲被误杀的补偿,也为了减少自己的麻烦。 在李成梁看来,努尔哈赤是他手下的一条忠犬,这条忠犬可以帮着他对付骁勇剽悍的海西女真,以女真制女真,让自己轻松一点对付蒙古人,这样以夷制夷的策略本没有错,错就错在李成梁没有看清努尔哈赤本身的才能,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的性格会随着他的地位的变化而变化。 消灭海西女真之后的努尔哈赤,已经不是李成梁所认识的那个“奴儿”了,加上李如松早死,李家诸子多凋零,李成梁后继无人,垂垂老矣,努尔哈赤对大明的畏惧之心大减,李成梁活着尚有顾虑,李成梁一死,努尔哈赤立刻动手! 萧如薰相信李成梁生命力的最后几年一定发现了努尔哈赤的变化,一定意识到了自己其实不是在以夷制夷,而是养虎为患,努尔哈赤的能力和他的野心大大超过了李成梁的心理预期,李成梁甚至可以预见自己死后努尔哈赤会做些什么! 但是他太老了,他已经有心无力了,于是,他不管了,管他身后洪水滔天,他放弃了最后的努力,开始用尽全力捞钱以保全自己后代的富贵生活,他放弃限制努尔哈赤的努力,甚至自毁长城,乃至于有可能和努尔哈赤达成了秘密协议,他不管努尔哈赤的行为,等他死后努尔哈赤席卷辽东,要善待李家子孙。 努尔哈赤是这么做的,但是李成梁大概没想到,他家的奴儿,会祸害了整个汉家天下,流毒无穷。 但是至少在此时,努尔哈赤畏惧着李成梁,畏惧着李如松,畏惧着辽东铁骑,畏惧着整个大明,不敢对大明有丝毫不敬,而且,努尔哈赤也知道,这是他自己作死,容不得人家借题发挥。 ps:日常求推荐收藏,喜欢的新读者还请收藏一下~ 七十九 宝刀未老袁了凡 努尔哈赤的本意绝对不是去打日本,他的本意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越过朝鲜边境绕个大圈子,从朝鲜的咸镜道偷袭海西女真的侧后方,给海西女真狠狠一击,他绝对不想为大明流血,但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明廷把他的少主派来了。 李如松带着五百李家私兵杀气腾腾的来到了努尔哈赤的驻地,张口就要努尔哈赤提兵五千跟着他南下,努尔哈赤惴惴不安——五千兵马他的确拿得出来,但是那也是他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家底子,要是都折在了朝鲜,那可怎么办? 但是忤逆李如松的后果更严重,他将会失去李家的庇护和纵容,一旦失去了李家的庇护和纵容,即使他已经统一了建州女真部,但是海西女真的势力仍然强过他,他的日子将极为不好过,甚至有倾覆的危机,从这一点上来说,出兵比不出兵的危害要小得多。 努尔哈赤的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开始盘算着以老弱之兵代替青壮之兵随李如松南下,自己留守建州女真部以观后效的可能。 李如松何其精明?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老伙伴的心思他会看不懂?他一眼就看破了努尔哈赤的小九九,在努尔哈赤点兵的时候大怒不已,指着努尔哈赤的脑门儿痛骂他忘恩负义,吓得努尔哈赤立刻选了五千女真精骑自备干粮整装待发,自己也被迫亲自上阵表忠心。 五千女真精骑加入了明军的战斗序列,李如松怒气腾腾的带着惴惴不安的努尔哈赤和这批女真兵前往镇江堡集结待命。 他绝不让萧如薰好过,他绝不会听从萧如薰的指令,他一定要萧如薰好看! 努尔哈赤则在暗暗盘算这一战之后自己还能保存几分实力,要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朝鲜方面,朝鲜王李昖得知大明抗倭总兵官萧如薰即将渡江抵达义州的消息之后,大喜过望,连忙下令群臣和他一起出城迎接大明天兵主将,他直到这个时候才彻底放心——他们的主将都来了,还怕大明大军不来吗? 所以天色渐暗之际,萧如薰快马赶到义州城外的驿馆打算休息一晚上明天白天再进城的时候,却愕然发现朝鲜君臣一大帮子人已经浩浩荡荡的列队迎接了,瞧这阵势大约得有四五百人,袁黄小声的讥讽道:“这可比迎接老夫之时来的人多得多,可见朝鲜君臣何等渴望大明出兵。” 萧如薰点头,低声道:“无论如何也要先稳住朝鲜人,待我等理清了朝鲜和日本的具体情况之后再谈其他。” 袁黄点了点头。 萧如薰隔着大老远的就下马步行了,李昖在名义上可是大明的藩王,属于王爵,萧如薰要以见大明王爷的理解参拜李昖,所以老远下马表示尊敬,虽然朝鲜已经败得不成样子,哭着喊着求大明爸爸来支援,但是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不然说出去不好听。 这要是换成李如松,估计朝鲜王的面子上恐怕就不太过得去了。 “大明提督蓟辽保定山东等处防海御倭总兵官、平虏伯萧如薰,拜见王上。” 萧如薰抱拳向朝鲜王李昖行了一个军礼,身后军士一起行礼,袁黄也跟着行了一礼,给足了李昖的面子,李昖看到大明天兵主将如此懂礼仪,也暗中松了口气,说实话,他是真的怕了那些辽东兵,一个游击将军都能在他面前甩脸子说走就走,王上的威严荡然无存,他虽然不是什么很英明的君主,但是面子还是要的。 辽东兵一点不给面子的行为他很受伤,感觉自尊遭到了打击,幸好这位年轻的天兵主将萧如薰谦和有礼,甭管人家心里怎么想,面子上做到了就好了。 李昖好感大生,快步上前扶起萧如薰,然后握住了萧如薰的手,挤出了几滴眼泪:“提督何来迟也?朝鲜父老盼天兵如盼甘霖矣!” “外臣奉大明皇帝旨意前来朝鲜御倭,自然不会叫朝鲜父老失望,王上尽可放心,最多两月,外臣就可以出兵!” “两月?”李昖的面色一滞,俄而恢复了正常:“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萧提督请,本王在城中为萧提督准备了接风宴,还请萧提督赏脸。” 人家请客吃饭,自无不可,萧如薰微笑着接受,带着袁黄和三名亲兵一同入城,三百浙兵和一批军中文书自有朝鲜人好好安顿,明日再行安排。 朝鲜人的确爱面子,尽管国势危如累卵,但是似乎萧如薰一到,这种危机感就彻底消失了,菜色精致,器具精美,完全不像是个近乎流亡的朝廷。 李昖频频举杯向萧如薰敬酒,然后发动群臣一起奉承萧如薰,一批朝鲜的文武大员不断地向萧如薰说好话敬酒,上前套近乎,使劲儿的介绍自己,托他们的福,萧如薰也知道了这些人的名字,李宗张、尹兴信、李莞、尹斗寿、尹根寿、金命元、罗大用等,还有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不过只敬了一次酒的柳成龙。 和其余朝鲜官员不同,其余人都是满面红光宛如已经胜利光复国土,柳成龙却忧愁着一张脸,似乎在担忧着什么,其他臣子前来恭维萧如薰的时候,只有柳成龙一人坐在自己的案几旁喝闷酒,不知在想些什么烦心事。 萧如薰来之前已经服下一颗醒酒丸,喝了一顿之后便说军务紧急不能多饮,以免明日起不来误了大事,李昖醉眼朦胧的连连称是,忙派人送萧如薰到上房内休息,还派了两个千娇百媚的朝鲜女子服侍萧如薰,这两女子还会说汉话,朝鲜人什么意思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是从早颠簸到晚的萧如薰可没有啪啪啪的兴致,看着两个满眼渴望的女子,也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能成为天兵主将萧如薰的女人,自然不用留在朝鲜这危如累卵之地,自然可以过上好日子,可惜萧如薰实在是没力气了,只想睡觉,便让她二人去了隔壁袁黄的屋子里。 这老先生久经酒场,看起来是个百战不殆的酒场豪侠,萧如薰有点晕乎乎的时候,这老人家挺身而出给萧如薰挡了不少酒,身子健壮的很,看起来宝刀未老,萧如薰也就借花献佛了。 未几,萧如薰迷迷糊糊间,听到了来自隔壁厢房内颠鸾倒凤之声,男子呼喝女子喊叫,甚为猛烈。 萧如薰一下子被惊醒,听清楚之后,苦笑一阵,又窃笑不已。 好一个宝刀未老袁了凡,此公如此有精神,此次大战,可以多多依靠了。 ps:三更的勤勉作者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请别忘了收藏哦~ 八十 君王帐中犹歌舞 第二日清早,萧如薰精神满满的起了床,早有侍女端着水盆在外恭候,萧如薰洗漱之后神清气爽,又觉得腹内空空,此时朝鲜侍女端来了丰盛的早饭,萧如薰大吃大喝一顿,填饱了肚子,换上衣甲便前往朝鲜王的“宫殿”,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和他讲明白。 抵达朝鲜王和大臣们商议事情的地方时,萧如薰却惊讶地发现朝鲜君臣居然还没到,听守在这里的内侍说是昨日宿醉,现在还没醒,这叫萧如薰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国家危如累卵,你们居然宿醉不醒?那和陈后主有什么区别? 正准备回去的时候,萧如薰迎面碰上了昨日只是交谈了一句的柳成龙,看他的面色极其不好,想必身体状况也不太好。 “萧提督,您……不去商议大事吗?” 柳成龙有些吃惊的看着萧如薰,萧如薰抱了抱拳:“柳先生,贵国君臣当真是好兴致,大敌当前,居然宿醉不醒,可叫本督如何是好啊!” 萧如薰的语气很不好,柳成龙面色一滞,快步上前向内侍了解了情况,就听闻柳成龙在那边大声的咆哮着什么,接着就看见那内侍连滚带爬的去往了某个方向,一看就是去喊那些醉鬼起床了。 接着,柳成龙苦涩的哀叹了一声,才缓缓走向了萧如薰,躬身一礼:“让萧将军见笑了,吾主苦于倭寇久矣,时常心惊胆战,将军一来,吾主内心大定,这才放纵了些许,还请将军恕罪,不要见怪。” 萧如薰叹了口气,温声道:“本督如何敢问罪王上?只是这朝鲜乃是王上之国,王上自己尚且不珍惜,本督又能如何?” 柳成龙面色愈发苦涩,只是摇头,而后说道:“不知大明上国此次将出兵几何?告知我等人数,我等好提前为大军筹措粮草。” 萧如薰看着柳成龙干瘦的身子,感叹道:“柳先生,若贵国臣子都如柳先生这般尽职尽责,想来国势也不至于此地,本督来之前可听说,柳先生为了筹措祖总兵三千人马的粮草,把自己都给累病了,躺在床上上吐下泻,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吧?此次大军绝对不止三千,柳先生一人可如何支应?” 柳成龙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是苦逼二字,可谁叫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位坑爹君主,这么一帮猪队友?苦果只能自己咽啊! “将军还是不要取笑老夫了,老夫又能如何呢?惟尽职尽责而已了,大军虽多,但是以我全国之力,应当还能支应数月。” 萧如薰笑了笑,说道:“柳先生还是别唉声叹气了,贵国是何等状况,只要本督眼睛不瞎,还是看得出来的,别说数月了,就是一个月都够呛,足以累死柳先生了,难得贵国有这么个尽职尽责的臣子,如果累死了,于我也是损失,就不劳柳先生那般劳累了。” 柳成龙听着这话不对味儿,但是一想,就是这么回事,那些北人党西人党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党争,就没几个人愿意来帮自己,把自己给累的痔疮复发上吐下泻,差点没死了,这样再来一次,可就真的要去见祖宗了,也看不到朝鲜光复的那一天了,柳成龙怎么想怎么悲哀委屈…… 等等…… “提督的意思是……” 柳成龙突然有些明悟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本督此来,正是为了大军出征之前的各项后勤事宜而来,带来军中精于算术的文书二十,还有一位军中赞画袁公,统筹整个大局,经略宋公在辽东筹措军粮八万石,待过些时日一起运送来,或可为柳先生分担一二。” 柳成龙听着听着眼圈儿就红了,心里是止不住的欢喜,立刻正衣冠躬身下拜:“大明与提督再造之恩,朝鲜及老夫没齿难忘!” “柳先生请起吧!”萧如薰伸手扶起了柳成龙:“事情没那么简单,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本督对贵国之前提供的一切情报都不能相信,好比之前贵国将军李薲说平壤城里只有日寇一千,结果祖承训却说足有一万,如此大的差异,叫本督如何相信贵国提供的情报?” 柳成龙老脸一红,想起李薲的事情还有颇多疑点,连忙岔开话题:“那提督的意思是……提督要重新收集情报?” “不止如此。”萧如薰说道:“从进军路线到沿途的驿站兵站管理,从情报传输路线到物资运输,全部都要重新理一遍,军队沿途需要经过的驿站和兵站,本督会以麾下士兵全面接管,一应粮草军械储存之事全部都会由本督麾下管理,柳先生,贵国内部的事情,还请多多关注,本督不希望大军在前方浴血奋战,而后方,却有一双倭寇的眼睛!” 萧如薰意味深长的看着柳成龙,柳成龙悚然一惊——难道,那件事情,被这个将军发现了?不可能啊! 注意到内部有高级官员和日本人暗中通信这一事实还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李昖也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但是没有深究,柳成龙却注意到了,并且开始暗中调查,这个时候已经查出了一点眉目,基本确定李薲脱不开关系,正准备运作一番把李薲从战场第一线撤下去,萧如薰这一说,他慌了。 他刚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萧如薰已经走开了,一看,原来是李昖和一批大臣衣冠不整面色不佳的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丢人啊!!! 柳成龙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萧如薰看着那场面也觉得看不下去,但是为了面子,还是迎了上去。 “拜见王上。” 李昖急匆匆的跑到萧如薰的面前,开口便说道:“萧提督不要介意,昨晚本王实在是太高兴了,多喝了几杯,耽误了一点时间,这是本王的不是。” 萧如薰还能说什么呢?李昖一身的酒气,张口一股酒臭味,实在难闻,萧如薰不动神色的让开几步,开口道:“这还不算是耽误了时候,王上,外臣还有不少事情要和王上商议。” “好!好!好!商议,这就去商议!萧提督请!” 李昖急匆匆的带着一伙人进入了商议之所,开始了正式的商谈,萧如薰一口气提出了七八条要求,把朝鲜君臣轰炸了一番,他们每个人脑袋里都晕乎乎的,只有柳成龙等少数几人在脑中盘算如此做的利益得失。 李昖还以为这个将军是个好说话的文雅人,结果到头来还是个武将,而且相当强势,于是一下子就怂了。 “这其他的还好说,但是,萧提督啊,这个撤回前线战败过的部队充作民夫运送粮草军械这一条,能否放宽些,否则,本王实在不好向本国民众交代啊!” ps:三更的勤勉作者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请别忘了收藏哦~ 八十一 萧如薰的要求 虽然大家都清楚这一战没有大明朝的帮助是绝对胜不了的,但是你要真的完全依靠大明,那到底是这里是朝鲜还是大明?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不假,是小中华不假……但是,终究不是大明啊!是朝鲜啊! “所以说让打过胜仗的部队来参战不就好了吗?战败过的部队已经失去战意,对日寇有恐惧之心,一旦接战,恐溃乱,一支部队溃乱可能会动摇我全军阵型,这样的情况绝对不能发生!贵国虽说大胜没有,但是小胜还是有的,叫几支部队与我军协同作战不就行了吗?” 萧如薰这话一说,朝鲜君臣都面露尴尬之色。 胜利过的部队的确有,但是大多数都是民兵义军,唯一一支政府军还是远在全罗道海面孤军奋战的李舜臣水师,怎么能到义州来打陆战呢?朝鲜政府掌握在手里的部队全是败军,将领也全是败军之将,才会跟着朝廷逃到了这义州。 能打的将军和部队全都在沦陷区和日寇交战,哪里能来这义州城呢? 大家有苦说不出,也不好意思说。 萧如薰顿时也明白了一个七七八八。 “那这样吧,叫部队里有斩杀过日寇的士兵组成一支精兵,遣一员斩杀倭寇过十人的勇将协同作战,其余溃兵无胜于有,现在先全部动员起来,外臣立刻命令九连城镇江堡开始运送粮草军械渡江,现将那些物资全部集中在义州,然后根据我等规划的战况路线,沿途再行调拨,王上和诸位以为如何?” 萧如薰语气不重,但是甚有威势,言辞之中透露出不可动摇的决心和意志,虽然年轻,却出奇的沉稳,他们一开始还以为大明皇帝是在糊弄他们,现在看来不是,这的确是大明朝首屈一指的优秀将军,听说他还是刚刚平定了叛乱的主要功臣,手上不知有多少人命,绝非简单角色。 虽然有人心有不满想要回绝,但是一想起当初那两个辽东游击将军甩了脸子就走的事情,朝鲜君臣又不敢明说,这位是大明援朝军队的主将,一旦恶了他,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端来,上一回拒绝女真骑兵入境助战的事情被大明皇帝好一顿申斥,斥责朝鲜君臣不懂事,现在要是还不配合,怕是不好收场了。 李昖这个时候才想起了最可靠的柳成龙,望向柳成龙询问他的意见,看到柳成龙微微颔首,心下一叹。 他本是不怎么强势的君主,甚至遇到挫折就想逃离,要说他有什么坚持也是假的,所以,这种事情比起复国来说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那,一切都要靠萧提督了,请萧提督务必小心谨慎。” 萧如薰心中安定下来,抱拳行礼:“请王上放心,外臣必竭尽全力。” 接着萧如薰话锋一转,又开始敲打朝鲜诸臣:“外臣在辽东时曾听闻贵国有下朝之后将廷议消息说给亲朋好友听、继而散播到民间的传统,让民众知晓朝廷政论,明白朝廷动向本是好事,但是此时此刻乃特殊时期,倭寇在南虎视眈眈,一旦我等商议的军机要务被众人知晓,不消细作,只要打听一二就能知道,这岂不坏了大事?” 李昖心有惴惴,忙问道:“那萧提督的意思是?” “王上,外臣恳请王上下令,即日起,朝堂之上所商议一应事务,仅有在场诸公可以知晓,若是叫外臣在任何以外人嘴里听到同样的消息,外臣将再也不会在朝堂透露任何一点军机要务,一应事务只与王上本人交流,若还是有透露给外人、民众知晓,那外臣只好独断专行,恳请王上谅解!” 萧如薰语气加重,很明显特别在意这件事情,朝鲜的确是有这种风气,你上朝之后不把事情和家里人、亲朋好友还有什么街里街坊的说一下子,人家会认为你看不起他,即使到现在,还有这样的事情,并且愈演愈烈,因为大家都很没有安全感,需要知道更多来增加安全感。 “这……” 李昖犯了难,这是朝鲜的传统,要禁止,谈何容易?朝鲜诸臣也窃窃私语,似乎多有为难之处。 “王上,臣以为,萧提督所言甚是,一旦军机要务被倭寇探知,我军行动全在倭寇掌握之中,岂不是大事不妙?” 柳成龙站了出来,表达了支持萧如薰的意见。 接着,几个将军和几个文官站了出来表达了支持的意见,李昖松了口气,连忙顺坡下驴答应了这个要求。 “好!此话言之有理,那本王就宣布,此时此刻开始,任何消息只有在场诸公可以知晓,任何人都不能往外透露,如有发现透露者,立刻革职!” 朝鲜王表明了态度,无论是何种意见的大臣,只能表示认同。 萧如薰这才表示满意与谅解。 在气势上和态度上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和意见,也就等于表明了之后的战事完全以大明天兵作为主导,朝鲜人只能作为辅助,而事实上也真的只能做辅助,甚至连辅助都做不好,只能拖后腿,萧如薰能带上朝鲜人组团赚经验值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 要按照他的本意,你们全所到后面去运粮食运军械修路就可以了,千万别来前线参合这些战事,遇到日军不敢打只能逃,万一阵型乱掉了,溃兵冲击大明军阵,大明军阵都有倾覆之危。 在原先的历史里,朝鲜军队除了权栗这一支陆军之外,其余的包括他们的元帅金命元在内,全是猪队友,李如松轻敌冒进碧蹄馆之时,朝鲜元帅金命元带着几千朝鲜军跟在明军后面,看到李如松陷入重围,不仅不援助,反而还逃跑了,时候还很庆幸地说幸亏跑得快不然就保不住军队,还指责李如松轻敌冒进。 你要是带兵解围去了,救出了李如松,然后再指责他轻敌冒进,那没事,你有资格这么说,可是你看到了就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呢?更别说明军是客军,在为了恢复朝鲜国土而流血,你们朝鲜军才是主军啊! 这种猪队友,能指望吗? 朝鲜文臣里能指望的也就是柳成龙,武将里能指望的也就是李舜臣和权栗,其余的没什么可指望的了,别给日军传递情报就不错了。 现在是九月二十一日了,距离萧如薰预计的大军抵达辽东还有二十余日,距离大军渡江进入朝鲜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萧如薰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在这一个月里面把从义州到平壤之间的路线还有沿途的兵站驿站全部整理完毕,该填补的填补,该整理的整理。 ps:三更的勤勉作者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请别忘了收藏哦~ 八十二 严峻的形势 袁黄袁了凡先生临近中午才急匆匆的赶到了萧如薰的办公处,面红耳赤气喘吁吁,背还有点佝偻,萧如薰一看到他就笑了。 “袁公昨夜睡得可好?” 袁黄满面的幽怨羞惭之色,掩面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低声道:“季馨何苦如此作弄我这个老人家!你……真是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如薰难得的大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把目前所知的所有的问题全部摊开来之后,喊来了一些朝鲜官员过来细细询问,这才发现朝鲜的问题严重到了什么程度,他这才明白明军为何在碧蹄馆之战以后为何直接退却不再前进,也意识到明军在当时面临着什么样的情况。 说白了,就是两个字,缺粮。 明军前锋主力打败小西行长之后,越过临津江,碧蹄馆之战以前,居然足足饿了两天没有饭吃。 没有饭吃!两天! 这意味着什么? 宋应昌给朝鲜送来了八万石粮食,朝鲜人自己至少可以出四万石粮食,加在一起十二万石,至少足够大军用两个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缺粮,那么原因何在? 就和诸葛亮北伐时一模一样,运输力跟不上,汉中的粮食堆积如山,死活运不过秦岭,明军也面临一样的状态,粮食在义州堆积如山,死活运不到前线,不仅粮食运不来,连火炮也运不来,朝鲜刚刚过完雨季,道路泥泞不堪,朝鲜却牲畜缺车辆缺人力,甚至解散了休静和尚极具战斗力的僧兵部队来运粮,还是杯水车薪。 李如松孤注一掷轻兵进击碧蹄馆不是贪功冒进,而是要为自己的部下夺取汉城粮仓的粮食填饱肚子! 萧如薰派出的士兵沿途探查了袁黄精心所规划的进军路线——从义州至定州、安州,然后进抵肃宁、顺安,最后抵达平壤西侧的这条路线,回来报告给萧如薰的情况叫萧如薰差点没气的跳起来。 七八月份的时候朝鲜是夏天的雨季,雨水还挺多的,祖承训的骑兵进军的时候就遇到了下雨天,冒着雨赶路才抵达了平壤,道路泥泞不堪,坑坑洼洼,有的坑甚至有一个人的身高那么深,一片破败景象,人还能绕着走,运载军械粮草,尤其是大炮的车子根本无法过去。 沿途驿站兵站基本上空无一人,房屋粮仓被雨水浸透不堪用,少数发霉烂掉的粮食和遍地的老鼠看的人心惊胆颤,该腐烂的全都腐烂了,还能用的寥寥无几,湿嗒嗒的仓库什么东西都不能存,应该说,出了义州这一块地区,就找不到一个能用的合格的储粮之所,甚至连把粮食运出去都是极难极难的。 袁黄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好——他不是没有想过朝鲜的状况很糟糕,但是却没想到朝鲜的状况变得如此糟糕,他一开始还觉得这个年轻的将军第一次做主将应该是太紧张了,所以有点过度的谨慎,这种事情都要亲自过问,现在一看,这分明是深谋远虑啊! 要不是他执意要求亲自抓起这块地方的工作,到时候大军饿肚子就有的折腾了,到那时朝廷追究起来,可如何是好啊? 想到这里,袁黄出了一身冷汗。 萧如薰黑着脸看完了士兵探查的消息之后,又黑着脸把柳成龙叫了过来,把自己所探知的消息丢给了柳成龙问他要一个解释。 “自从七月十七日战斗结束之后,到如今,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贵国君臣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看看,这是我们规划的进军路线,一条笔直的大道,唯一可以行军的路线,可是这是什么情况?沿途道路有一人身高之深坑,定州安州的驿站兵站空无一人,仓库粮仓纷纷溃烂不堪用,还有少数粮食霉变,老鼠遍地跑!你叫我大军如!何!作!战!” 萧如薰直接把报告丢到了柳成龙身上,柳成龙手忙脚乱的打开看着,看着看着就面色发白,豆大的汗珠不断的往地上滴,看到最后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局促不安,失尽了脸面。 在这种情况下,萧如薰也无法继续责怪柳成龙了,自己好歹还有一群帮手,柳成龙只有一群拖后腿的猪队友,能把义州整顿好已经让他差点死掉,现在加诸更大的压力只能让他更快地倒下,叹息一声,萧如薰走到柳成龙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一起去见朝鲜王。 李昖自萧如薰来后明显变得轻松了许多,之前惴惴不安一夜三惊,现在不仅睡得香吃得好,还能和身边的大臣忙里偷闲,抽空看看逃出来的宫娥侍女跳一曲舞,真是会享受。 然而一个内侍太监急匆匆跑过来,说天将萧提督很生气的要求见王上,吓得李昖立刻撤掉了舞女,把什么酒菜之类的全部撤下,然后换上了书本和纸笔,摆出一副正在听政论政的模样。 可萧如薰一进来就闻到了浓浓的酒味和脂粉味,嘲讽的一笑,也不戳破,只是冷笑,然后行了个礼,坐下就开炮。 “什么……这……到了这个地步?” 李昖似乎根本还没了解到自己的宫殿之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在他的意识里,只要安静地等待大明天兵打败日本光复朝鲜,自己再回到汉城去做朝鲜王就好了,别的什么也不用管,那位萧将军自己包揽了全部了,结果萧如薰问责到了面前,他才意识到自己和手下大臣貌似惹怒了这位将军。 “王上,贵国缺少粮食,大明已经百般体谅,从辽东调粮八万石支援,我们自己带兵自己带粮自己带军械自己出兵饷,实属仁至义尽,贵国几次三番催本督进兵,好,本督可以进兵! 但是自古以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垂髫小儿尚且能说出这八个字,诸位饱读诗书身居高位,难道就不明白吗?!道路状况如此恶劣,叫我等如何运粮?!如何储备?!大军如何进兵?!进兵以后吃什么?!老鼠吗?!” 好嘛,连外臣都不自称了…… 萧如薰的面容严肃,语气很重,声音响亮,而且威慑力十足。 李昖面色惴惴,顾左右不知如何言语,朝鲜诸臣低着头默然无语,一句话也不敢说。 见状,萧如薰放缓了语气。 “王上,眼下的情况,在运粮之前,还要调派人手去填补路面,修补驿站兵站,修补仓库粮仓,甚至还要杀灭老鼠以免粮食被吃、鼠疫横行,原本两个月可以进兵,快一点一个半月未尝不可,现在看来,没有三个月的功夫,本督无法进兵!” 这批猪队友就是属蜡烛的,不点不亮,极个别的点了也不亮,办事态度恶劣到这种程度还催着明军进兵,到底是何居心! ps:每天三更的勤勉作者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还请收藏一下~ 八十三 沈惟敬出使平壤 这些臣子一个个的身上都有酒气,被萧如薰一顿训斥,纷纷低头不敢言,看着李昖手足无措的样子,柳成龙叹了口气,走到李昖面前跪了下来,说道:“王上,臣愿意带人去修补路面,修补仓库,以便天军出兵。” 李昖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立刻点头:“好!好!柳卿不愧是国之栋梁,此事就全权交给柳卿,义州周边部队民众,柳卿可随意调动以填补路面修补仓库,最好在一月内完成,万万不可耽误天兵进军之事!” 柳成龙叹了口气,接下了命令,然后又要了几个比较能干的官员随行帮忙,这才郁闷的离开。 柳成龙办事还是值得放心的,得了调动人力的大权之后,萧如薰便写了手令交给亲兵带回镇江堡交给吴惟忠,让吴惟忠开始着手运粮到朝鲜义州,着柳成龙派人在岸边接应,这时候柳成龙才发现自己手上能用的牲畜和车辆少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脸色发白的准备向萧如薰请罪的时候,萧如薰只是翻了翻白眼。 “镇江堡有各类车辆千余辆,会随着粮食一起渡江,你派人接应便是!” 柳成龙心里一松,对萧如薰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层次。 这个将军,怎么就事先准备的那么齐全?这完全是搞后勤的高手啊,这要是朝鲜人,想来,自己也不会那么被动了…… 从九月二十三日开始,吴惟忠就着手安排手下士兵和民夫日夜不停的将粮草和部分军械装船送到南岸朝鲜人手里,袁黄亲自在南岸盯着,着朝鲜兵和民夫一辆一辆的把粮食和军械送往义州,一辆一辆的大车和渡船往来于镇江堡和义州城之间,络绎不绝,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九月二十八日,镇江堡传来消息,总兵李如松带着五千女真部骑兵抵达,要求渡江作战,吴惟忠询问萧如薰的意见。 萧如薰冷笑不已。 还说三千,结果一来就来五千,这不仅仅是想要争夺功劳,也是在示威,当然,这更是满足了萧如薰的想法,让李如松去,李如松肯定会威逼利诱努尔哈赤带更多的兵过来,而且还无法满足自己的小九九,努尔哈赤上书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很清楚,所以才要让李如松镇住努尔哈赤,将女真骑兵真的变成大明的战力,让他咽下这枚苦果! 李如松不听军令基本上是确实的事情,但是萧如薰还是不能让李如松现在就发疯,要慢慢的吊住李如松的性子,压着他不让他过来捣乱,等到可以开战之后,再让李如松尽情的发疯,反正死的全是女真骑兵,也不是大明士兵。 他的主力清一色全部是步兵,契合了朝鲜多山泥泞的地形和地况,而李如松的布置是百分之六十骑兵,百分之四十步兵,最后军马死伤大半,被逼着骑兵转步兵,到后来更被逼换了主将。 日军根本没有多少骑兵,撑死了不到两千,根本不是这五千女真骑兵的对手,真要打起来,相信努尔哈赤可以轻松的解决掉这些日军骑兵,而萧如薰打算交给李如松和努尔哈赤的任务,是要李如松和努尔哈赤把目前盘踞在咸镜道吉州一带的加藤清正的第二军团给吃掉。 萧如薰的第一步战略计划是彻底肃清平安道与咸镜道的第一第二军团,干掉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的兵马,狠狠搓一搓日军的锐气,顺便安定整个朝鲜的北部,避免大军推进之后腹背受敌。 于是萧如薰一封手令下去,着李如松、佟奴儿哈赤所部驻扎镇江堡,协助搬运粮草,没有命令不得渡江。 大明和朝鲜在萧如薰和柳成龙的串联之下,缓缓开始了战争的运作,战争机器隆隆运作起来,而日本方面,小西行长方面,对此事还一无所知。 萧如薰把三百浙兵散出去一百,在义州城周围警戒游猎,告诉他们发现可疑人直接一箭过去莫问生死,能生擒当然最好,也能拷问出一些消息回来,生擒不了直接杀死,宁杀错不放过! 几天下来,这些浙兵猎杀了十三个形迹可疑的人,揭开头上的布巾之后惊讶地发现十三人全是剃了一半脑袋的日本人,这个消息让萧如薰对朝鲜人的情报保护能力的评价再下了一个档次,决定以后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在朝会上说,甚至还会散布一些必要的假消息,真正重要的事情只会秘密地告诉柳成龙,让柳成龙觐见李昖,告知李昖即可。 他要建立一条秘密的通讯联络线,这样即使情报泄露,他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确定谁是内奸。 虽然基本上确定了李薲和小西行长之间一定有联系,但是从这段时间的情况来看,还抓不到马脚,那么只能继续小心的防备,不让小西行长知道太多,然后细心的注意这个李薲的一举一动,看看能否抓住幕后主使者。 小西行长的心情则是极其郁闷的。 上一次沈惟敬走后,他是左等右等,等了五十天,是坐立不安,正准备派人去询问消息,结果就有消息传来——沈老爷已经在来平壤的路上了,沈老爷年纪大了,坐轿子来,来的比较慢,别急。 小西行长这才安定下来,打下平壤之后,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开启和谈,把国土给确定下来,别再打了,日军的后勤供给已经到了极限,再打下去后勤就要崩溃了,他守在平壤的这支孤军虽然还有粮食可以吃,但是军械是少了许多的,尤其是火药和铅弹,实在是不多了,也撑不起一场大战了,如果不撤退,恐怕难以支撑下去。 沈惟敬一来,意味着和谈可以重新开启,只要和谈开启,那么他就有把握了。 他是丝毫不清楚沈惟敬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的。 九月二十八日,沈惟敬抵达了平壤城,小西行长亲自出门迎接,大开城门,盛情款待,还派了肩舆把他抬进城,跟上次白刃包围着进城态度大不一样,只是处处都有兵将巡游,暗伏杀机,沈惟敬面不改色心不跳,一面和小西谈笑,一面还有闲心偷偷数城内兵数。 这是萧如薰给他的第一个额外任务,要他搞清楚日本到底有多少兵马在平壤城,他以多年的眼光估算了一下,发现平壤城总兵力约在一万四千人到两万左右,与小西行长第一军团主力大体相当,十分准确。 相比之下,朝鲜人跟小西行长交手了无数次,仍旧对敌人实力稀里糊涂,还不如沈惟敬一个大骗子精明。 沈惟敬的份内任务是稳住日本人,让他们继续等待,这不是什么好操作的事情,但是沈惟敬如此精明的人,为了保命,什么都做得出来,双方坐定开始谈判。 ps:每天三更的勤勉作者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还请收藏一下~ 八十四 谈判专家 对于谈判这件事情,沈惟敬已经驾轻就熟了,所以一开始沈惟敬就抢先开口,压住日本人的气势。 沈惟敬就说了,我回去以后和兵部尚书石爷商量了一下,石爷同意你们的封贡请求,说白了,你们不就为了通贡于天朝吗?都怪朝鲜背信弃义,才导致两国交兵,现在既然都是误会,你们赶紧把地盘和两位王子还给朝鲜,另外寻一条路来进贡就是了。 这回应相当狡猾,小西行长中文很烂,日常交流还可以,这种玄奥的回信只能由外交和尚玄苏代为翻译,小西行长提出的两条要求,沈惟敬一条都没答应,但看起来又像是都回答了似的。 日本侵略朝鲜打的旗号是通贡,没问题,你换条路来,不一定途径朝鲜啊!这么轻轻一句就撬掉了日本的借口基础,至于小西提出的划大同江为治,沈惟敬根本没提,反把归还国土和王子作为通贡的前提条件。 绕来绕去,以官场的推手之功,把小西行长给绕糊涂了,他们一帮子商量来商量去,商量不出什么结果,就很无奈地说,两位王子不在他的手里,在加藤清正手里,他做不了主。 沈惟敬立刻跟上,那你能做什么主? 小西行长说,划大同江而治,归还平壤,我能做主。 沈惟敬大摇其头,表示不行不行,这算什么?这根本谈不拢,谁能做这个主? 小西行长老老实实的交代说,是在汉城的日军中央可以做主,沈惟敬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说,那你就去问,问问你们的中央,到底这个事儿行不行,然后再来和我谈。 小西行长要回报在汉城的宇喜多秀家和谋士团,然后汉城方面要回报在日本的丰臣秀吉,这一折一返,至少一个月时间,有这一个月时间,萧如薰基本可以作好开战平壤的准备了,最绝的是,沈惟敬还让小西行长等人觉得,拖延谈判的责任不是大明方,而是日方。 小西行长被大忽悠沈惟敬彻底的忽悠住了,觉得心里十分对不起这个长途奔波的老人家,于是主动提出日军后撤,把平壤归还,沈惟敬一听,这可不行,我家萧大提督的计策是要一口吃掉你的,你走了还怎么吃?萧大提督吃不到你可就要吃我了! 最后双方约定,一个月以后的十月三十日,大明朝廷特使会在平壤以北的肃宁馆恭候,与日军交接,当小西行长问他朝廷特使会派谁来,沈惟敬很认真的回答道:“萧如薰。” 小西行长不知道萧如薰是谁,但是他已经彻底相信了沈惟敬的说辞,沈惟敬的主要任务圆满完成,那么接下来,就是要找寻蛛丝马迹,为萧如薰戳瞎藏在后方的那双眼睛。 谈判结束之后,小西行长热情邀请沈惟敬大吃一顿美餐,然后很恭敬的让人抬着轿子把沈惟敬给送走了。 临送走之前,沈惟敬和小西行长说了一句:“你们这里我怎么看着还有不少朝鲜人的样子?怎么,朝鲜人也在帮你们打仗?” 小西行长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个,兵力不太够用,平时也需要一些朝鲜人来做翻译,所以就找了些愿意投效的人来帮忙,毕竟是两军交战,我们认为这很正常。” 沈惟敬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这些个家伙,不忠不义,着实可恨!既然咱们已经决定和谈了,等你们撤离的时候,把这些个混帐东西绑起来留下来,交给大明处置吧!” 小西行长面色有些奇怪,但还是唯唯诺诺的应承下来,礼送沈惟敬离开,临了还送了一些钱财和几杆铁炮,以及一份名帖——他亲笔用汉字写的第一军团主要军事人员的汉名翻译。 直到离开平壤城好远进入安全区域以后,沈惟敬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随行而来的一个随从忍不住的要拍马屁:“爷!您真厉害!给那些倭寇唬的一愣一愣的!” 沈惟敬啐了一口,不屑道:“呸!什么玩意儿!当年你沈爷爷我在胡大帅手底下对付倭寇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不过这些家伙防备的太严了,没得到太多的信息,但是,也差不多了,赶快回去报告给提督吧!平壤城内倭寇的数量一点也不少,朝鲜人是在糊弄咱们呢!” “好嘞!” 一行人急匆匆的往义州而去。 镇江堡,吴惟忠把萧如薰的手令交给李如松之后,李如松暴跳如雷,一把撕碎了手令就要渡江去找萧如薰的麻烦,吴惟忠看不过去要阻挡,被李如松一拳捣在右肩膀差点没给打脱臼了,若不是吴惟忠顾全大局尽力劝阻,手下的南兵都能和李如松火并起来。 没人能阻挡李如松了,于是李如松把努尔哈赤带上,又带了三十亲随,抢了一条渡船就渡江来找萧如薰的麻烦了。 萧如薰还在埋头处理进军路线的事情,朝鲜君臣实在是坑爹,不帮忙不说,基本上一天就要有三两个官员来自己这里晃悠,名为打探消息,实则还是请求萧如薰尽速出兵,他们不知道萧如薰这么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进兵,急的不行,萧如薰是打也不行骂也不行,还不能拦着不让进,十分苦恼。 终于,萧如薰给惹急了,一把拽住一个来请求出兵的朝鲜高官把他按在自己的椅子上,让他一起处理事情,告诉他只要道路修好仓库补好,立刻就能出兵,只要你帮我做事情就好,不能做事情就别给我在这里聒噪。 那官员咽了口唾沫,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书,灰溜溜的告罪之后就跑走了,接连三五个官员都给萧如薰逼走了,朝鲜君臣那里也就知道萧如薰烦了,不敢继续骚扰萧如薰,转而去骚扰柳成龙和袁黄,旁敲侧击的询问出兵日期和出兵计划。 袁黄还能驱赶他们让他们滚蛋,柳成龙可不行,这些朝鲜官员对待柳成龙也没有对待大明官员那么客气,涌上来就问东问西,把柳成龙给逼的差点崩溃,最后还是萧如薰过来解围,斥退了一群扯后腿的家伙,才勉强让柳成龙继续工作。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些朝鲜高官根本不管别的,只求明军可以快速出兵光复朝鲜,他们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或者打心眼儿里不想考虑,恨不得明天朝鲜就光复日本人就全滚回老家,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在意,哪怕是用明军的生命去填补胜利也是值得的。 对于这些人,萧如薰一开始还是耐心解释,后来直接虎着脸驱赶,根本不给面子,动辄就怒斥这些人尸位素餐,全给赶出了自己的办公所,这些人的面子上挂不住,偷偷的请李昖向宋应昌投诉萧如薰,结果宋应昌的回复更加不客气。 大明出兵出粮出钱给你们光复国土,萧提督兢兢业业处理事务为的都是谁?你们不老老实实的配合就算了,居然还要拖后腿,信不信我撤兵?! 总而言之一句话,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不行三军不动! 这封很不客气的回函终于让朝鲜君臣消停了一阵子,但是李昖的心情又开始苦闷了,这样拖下去,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收复汉城光复朝鲜呢? 就在这个档口,李如松来了。 ps:每天三更的勤勉作者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还请收藏一下~ 八十五 杖责李如松 李如松闯进官衙的时候,萧如薰正在处理修补仓库的事情,就这件事情和柳成龙交流,安排一些朝鲜人能做的事情,而李如松也不通报也不递拜帖,两个卫兵阻拦被他一手推开,极具气势的冲进了萧如薰的官衙。 “萧如薰!我送来的计划你为何否决,你为何不让我部渡江?” 听到这大嗓门儿,萧如薰没当一回事,安抚了一下惊恐莫名的柳成龙,萧如薰稳稳地坐在正座上,提笔写着手令,根本也不去看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李如松。 李如松在请求渡江作战的计划书里提到了五千骑兵突袭平壤城为辽东一千忠魂复仇的计划,讲得很详细,也将了如何避免重蹈祖承训覆辙的地方,但是果断被萧如薰否决掉了。 “萧如薰!我问你话呢!为何不回复我?!” 李如松更加恼怒。 萧如薰认认真真写完最后一个字,把手令交给柳成龙,然后拿起了另外一份手令接着写,边写边说道:“本督的军令自然有本督的道理,李总兵只需要遵守即可,没有命令渡江而来本督可以不在意,现在立刻回去管束兵马,等待本督的命令。” “哼!命令!”李如松在地上啐了一口,一脸的不屑:“我李如松纵横疆场三十年,砍过的人头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就敢命令我?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快回答我!为何否决我的计划!” 柳成龙早就听过李如松的大名,只是未曾谋面,这位辽东军的少主是个什么脾气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面对天兵主将居然如此桀骜不驯,眼下怕是要出事情了。 “李如松,本督是朝廷钦命的提督总兵官,你是本将的下属,就凭这一点,本督就能命令你!下属当众顶撞主将,还出言不逊,本督也能依律治你,你不知道?至于否决你的计划,是因为本督另外有计划,本督要全歼平壤之敌,五千骑兵断断做不到!” 萧如薰搁下笔,眯起了眼睛,冷冷的注视着李如松。 “哼!提督总兵官!全歼平壤之敌!”李如松冷笑起来:“少拿着鸡毛当令箭!别以为封个伯爵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总督巡抚我也敢骂,参政文书我也敢打,进士我尚且照打不误,他们一个个见着我都低着头绕道走!更何况你!更别提什么全歼平壤之敌! 你知道围城作战全歼敌军需要付出多大的损失代价吗?你萧大提督在宁夏可是以爱护士兵性命出了名的,整个宁夏就战死三千人,怎么,这一战平壤你就打算损失三万人不成?以少数兵力突击平壤击溃倭寇,以最小损失代价使之退却,收复平壤震慑倭寇军心,使之不战而退,才是上策!” “李总兵,本督的计划自然有本督的道理,为歼灭倭寇使之一蹶不振,再无冒犯我华夏之力,我必须要全歼平壤之敌,你只想拿到城池,我不仅要拿到城池,还要城里面所有倭寇的命,更别说如今通往平壤的道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行,本督正在着人整修道路,骑兵无法通过,此事无需再议。” “无需再议?黄口小儿,我征战沙场三十年,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人,除了我爹,还没有第二个,你且看我会不会理睬你,你再去提是否需要再议!你不打,我去打!” 李如松说完就要离开,萧如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李如松怒喝道:“李如松!你三番两次侮辱本督,本督不在意,但是你违抗本督军令,威胁主将,就是军中大忌!按律当斩,本督念你劳苦功高,且杖责二十以儆效尤!左右,与我拿下李如松!” 这要换了其他地方的兵还真不一定敢对大名鼎鼎的李如松动手,但是萧如薰向吴惟忠要来的南兵系统里的浙兵还真就敢,戚继光带出来的兵从来不会畏惧辽东名将,眼里也没有李如松,萧如薰一声令下,六七个浙兵亲卫就冲到了李如松边上伸手就要擒拿。 “大胆!” 李如松何等骄傲凶悍,出手就要反抗,谁曾想一拳击翻了一个浙兵之后,紧随而上的两个浙兵一人擒住李如松一条胳膊,李如松用力一挣居然挣不开,这一停滞,立刻又有两个浙兵扑上来抱住李如松的腿,四人一起发力,直接把李如松四肢抓紧举到了天上,李如松无处借力,拼命扑腾,而浑身蛮劲居然一点儿也使不出来。 “啊!!!奴儿!速来救我!!” 李如松对着门口就大声喊了出来,紧接着办公所门口传来了一阵兵器相交之声,萧如薰定睛一看,一个浓眉大眼样貌凶悍的穿着裘袍的将领挥舞着大剑勇不可挡的冲了进来,三五个浙兵都挡不住他的刀锋,实在悍勇。 奴儿……呵呵……努尔哈赤啊! 终于见到你了! 萧如薰心中杀心大起,几乎当场就要下令杀死努尔哈赤,不过立刻就控制住了这股冲动——现在还不是杀掉努尔哈赤的时候,他还有用武之地,现在杀掉,女真骑兵有暴动的危险不说,也未免可惜,而且杀掉一个努尔哈赤,指不定还会冒出来努尔哈蓝努尔哈绿,留着努尔哈赤,还有对未来的优势,所以努尔哈赤现在还不能死。 “左右,与我擒住那将!” 萧如薰再度下令,更多的浙兵护卫冲上来,一杆狼筅对着努尔哈赤的面门就戳了过去,努尔哈赤大惊,连忙举刀阻挡,谁知这怪异的武器居然转了一圈,力道之大几乎使得努尔哈赤手里的刀脱手。 努尔哈赤奋力稳住身形,谁知又有两人挥舞着长枪猛攻他的下三路,逼得他左挡右支狼狈不堪,一个不小心被一棍子捅在肚子上,痛呼一声,又被一棒子抽在脸上,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头上的军盔跌落在地,露出那恶心汉人几百年的金钱鼠尾,立刻就有护卫手持麻绳扑上来把被棒子敲的七荤八素的努尔哈赤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那边李如松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四个浙兵一齐狠狠地摔在地上摔个七荤八素,还没回过神来就有人手持麻绳扑上来,给李大总兵捆了个结结实实,如同粽子一般,这下子,就算是金刚也挣不开这绳子,更别说是李如松,他带来的三十亲卫纷纷被萧如薰的浙兵护卫扫下马揍的满脸青肿,有一个算一个全给绑起来了。 柳成龙直接给吓到角落瑟瑟发抖了。 等萧如薰控制住了局面才松了口气,然后就是崇拜,真的崇拜,这位将军太牛了,居然敢把不可一世的李如松给捆了起来,这不是把辽东军往死里面得罪吗? “来啊!李如松目无军法以下犯上,屡次顶撞本督,杖责二十!余者杖责十五!立刻行刑!” 萧如薰一声令下,护卫们立刻架起了李如松和努尔哈赤出去暴揍,啪啪啪啪的板子声响成一片,李如松的大嗓门儿就没有停过。 “啊啊!萧如薰!你敢打我!你竟然敢……啊!!你竟然敢打我!!!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啊!!” 倒是努尔哈赤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挺硬气的,不过他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这二十军棍是狠狠的二十军棍,把李如松打的爬不起来,其余的那三十亲兵倒是没怎么受伤,还有几个能爬起来的,立刻就要上来扶着他们家将军,被李如松一巴掌推开,自己硬生生撑着抬起了上半身,双眼中似乎能喷出火来。 “你敢打我?萧如薰!你敢打我!!” “李如松!念你战功卓著,我才不曾严惩,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有下次,我定在军前斩了你!” 萧如薰站起身子厉声喝道,李如松一怒,立刻就要还嘴,却被身旁的努尔哈赤给阻挡了,死死捂住了李如松的嘴巴:“萧提督!末将知罪!末将知罪!李总兵脾气不好!还请萧提督网开一面,容我等将功折罪!” 李如松更加剧烈的挣扎,努尔哈赤一咬牙一狠心,一掌劈在了李如松的脑袋后面,李如松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努尔哈赤伏于地上大声说道:“还请提督网开一面!” 萧如薰本来还想再教训教训李如松,谁知努尔哈赤决心如此之大,应变如此之快,一时间也没了下手的借口。 “你就是建州卫女真部首领,佟奴儿哈赤吧?” 萧如薰眯起眼睛看着努尔哈赤。 “正是末将!” “嗯,你倒是个明事理的,要是李如松有你一半的明事理,也不会如此了,回去以后好生整顿约束你麾下骑兵,一起搬运军粮物资,不得生事!” 努尔哈赤顿首:“末将遵命!” “走吧!” 努尔哈赤这才松了口气,喊人过来把李如松抬起来,也顺便扶着自己,一群人又瘸又拐的离开了办公所,一刻也不敢停留,冲到岸边驾着船就会到了北岸,然后趁着夜色把李如松给带回了军营好生看着。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萧如薰缓缓点了点头——他越是想报仇,就越是要更大的军功,战斗意志才会更强,才会更加凶狠的使用这支女真骑兵,用的越狠,才越好,至于是否得罪辽东军和李成梁,萧如薰一点都不担心,恐怕这里的消息皇帝用不了多少天就能知道,萧如薰敢打赌,朱翊钧会非常高兴。 ps: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还请收藏一下~ 八十六 骗子的奇效 李如松这一觉睡的是真香,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一醒来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一动弹发现浑身都疼,屁股尤其疼,自己还是趴着睡的,一回头一看,喝!屁股上全是绷带! 这时候李如松终于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眼睛就红了,狠狠一拳捶在了床榻之上。 “萧如薰!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我定要报仇!” 听到李如松的嚎叫,一直在外头的努尔哈赤立刻掀开帐子就冲了进来,一副忠犬的模样看着李如松:“大郎,你觉得怎样?” “奴儿,我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在镇江堡大营。” 努尔哈赤硬着头皮回复道。 “镇江堡大营?我……你为何要带我渡江回来?!我要和萧如薰决一死战!决一死战!!!快带我回去!我要杀……啊!!!” 李如松捂住了自己的创口,努尔哈赤连忙按住了李如松:“大郎,报仇不急于一时,不可急于一时啊!你现在有伤在身,不能轻动,否则一旦大战开始,你连参战都做不到,主子爷怎么能满意呢?!你要养好身子,然后入朝参战,这样才能找到机会报仇啊!” “我……呼……呼……我一定……一定要报仇!!!” 李如松到底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将,被努尔哈赤这么一说,喘了几口粗气,整个人也就冷静下来,看着努尔哈赤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深深的松了口气。 “给我找点上好的药材来!还有给我弄点吃的!我要尽快养好身体,入朝参战!然后!然后就是和萧如薰算总账的时候!老子长到现在,都快当爷爷的人了!除了我爹,还没谁敢打我!还没有!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努尔哈赤这才松了口气,应承着离开了帐篷,想着之前萧如薰对他说过的话,琢磨着,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提督,可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惹不起,还是别惹了,想办法保存实力最重要。 萧如薰棒打李如松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些熟知辽东军和李大将军威名的朝鲜人都深感佩服,同时对萧如薰的敬畏也加深了一层,这位爷连那位辽东军少主都敢揍,就别说别人了,那些铆着劲儿想要给萧如薰找点不痛快的人也纷纷熄了火,生怕那粗长的水火棍落到他们的背上。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萧如薰的命令都顺畅无比的推行下去,以往总是能见到的朝鲜官员也少了许多。 十月初二,沈惟敬来到了义州,秘密拜见了萧如薰。 “如何?日人在平壤城内有多少军队?” 萧如薰直奔主题,把沈惟敬肚子里的一摊子想好的吐苦水博同情的话都给堵了回去,好在沈惟敬应变能力超强,很轻松的就转变了思维,变得干练起来。 “据小老儿的观察,其数大概在一万五至两万之间,绝对不会超过两万,但是也不太可能低于一万五,朝鲜人害人啊,说什么兵力不过一千,这都超过一万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询问道:“那你所观察的,日人装备如何,士气如何?可有断粮的风险?” 沈惟敬说道:“日人装备较为精良,士气不低,甚至还有些骄狂,至少他们之前还挫败了祖承训的攻击,士兵都敢战,小老儿看到了刀剑,还有各式盾牌,以及数量很大的日本称之为铁炮的火器,类似于我大明的鸟铳,其性能较为优良,与我大明的鸟铳不相上下,至于是否断粮,应该还不至于。” 说着,沈惟敬从身旁随从那里接过一杆铁炮递给了萧如薰:“说来好笑,那小西行长真的以为大明要封他们什么职位,不仅送了一些钱财和三杆铁炮,还给了一份名帖,说是他们这支部队的主要将领的名字,还是用汉字写的。” 萧如薰接过了这杆铁炮,握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发现比大明的鸟铳要重些许,端起来瞄准了沈惟敬,把沈惟敬吓了一跳。 “大明的鸟铳本就是嘉靖年间仿制日人铁炮和佛朗机火铳而来,三十年了,日人的铁炮技术愈加精进,而大明的鸟铳却没有多少革新,预计在射程上和稳定性上于铁炮略有不足,待我着工匠仔细看看日人这铁炮有何优点再说,你说的那个名帖呢?拿来与我看看。” 沈惟敬奉上了名帖。 “小西行长,松浦镇信,宗义智,国分隼人,五岛纯玄,小西与七郎,小西安东尼奥……日比谷奥古斯特?前面的名字还好说,这后面这两个,怎么着?还是佛朗机人?信基督?” 沈惟敬嗤笑了一声:“这小西行长还和小老儿吹嘘什么他们家族都信奉一个什么什么来自佛朗机泰西之地的宗教,对,好像就是什么基督什么的,您知道的还真多,就和咱们的道教佛教差不多,这个教和佛教一样,喜欢给人取法号,那两个就是法号,本名是什么反而还不写了。” 笑着笑着,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提督,这个松浦镇信您要注意一下,小西行长不是一两次的和小老儿吹嘘什么松浦家是出了名的强,特别善于使用这个铁炮,松浦家的兵全是铁炮手,很强悍。” “强悍?我宁夏火器营有三千铳卒,又从浙地调两千铳卒备战,一共五千铳卒,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铳卒厉害,还是我大明的铳卒强悍!倭寇不习火炮,专攻鸟铳,可鸟铳威力远远不及火炮,我大军有各式火炮六百余门,届时只需一百就能叫日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哼!” 萧如薰一把将这张纸丢下,霸气外露。 沈惟敬立刻拍马屁——这位可是连李如松都敢杖责的牛人啊! 萧如薰端起了那铁炮仔仔细细的观察,然后瞧了瞧沈惟敬,开口道:“那件事情,了解的如何了?” 沈惟敬立刻明白了萧如薰的意思,开口道:“提督,小老儿也算是竭尽了全力,但是日人防备甚严,小老儿根本无法脱身去观察,只能在临走时顺嘴提了一句,问他们要那么朝鲜人帮忙干什么,要日人撤退时把那批投效日人的朝鲜奸佞给绑了交给咱们,让咱们处理。” “小西行长怎么说的?” 萧如薰依旧不抬头,捣鼓着手里的铁炮。 “小西说,他们也需要一些朝鲜翻译和向导引路,所以才找来这些朝鲜人帮忙,让他们绑人,他也应下了,就是不知道是否真的会做。” 萧如薰抬起了头,看了沈惟敬一会儿,露出了一点笑容:“行了,知道了,这件事情你也算是做得不错了,不辱使命,赏银二百,日本人给你的钱你也收着,归你了,然后,这阵子你先住在义州,本督估摸着你还有出使的可能,暂时你也别急着走,等这里的事情做完了,本督自会安排你回乡养老,放心吧!” 沈惟敬给萧如薰看的有点发毛,听萧如薰那么一说才稍微放下心来,唯唯诺诺的告退了,想着萧如薰的一举一动,越发觉得这个萧大提督还真是个不好应付的人,感觉怎么都看不透他,自己也算是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的人了,小西行长这种人都能耍的一愣一愣的,怎么就是看不透这年轻的提督呢? 不过转念一想,要那么容易被看透,也没办法二十多岁就统帅数万大军了,想来,这也是人中之杰,几十年出一个的妖孽人物,自己这些小道行,人家还真的不放在眼里。 反正银子到手了,这些日子就先在义州养着,自己还有用处,萧如薰就算反悔,也不会那么快对自己动手,趁这段时间联系一下可靠的人留一条后路,准没错。 ps: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还请收藏一下~ 八十七 战争财 和沈惟敬谈过之后,萧如薰带着那几杆铁炮回了官衙找到了正在埋首处理事物的袁黄。 “这就是倭寇的主力火器?” 袁黄提起一支,掂量了一下分量:“较我大明鸟铳略微沉重,而且看起来威力也会更强一点啊!没想到倭寇在这方面居然走在了大明的面前。” 萧如薰点了点头:“甭管他们是不是小国寡民,在这方面,日本的确走的更早,他们比大明更早得到了佛朗机人的鸟铳技术,加以改进,成为了现在的铁炮,而大明得到了日人的铁炮和佛朗机人的鸟铳之后只是仿制,尚未加以改进。 现在大明所使用的鸟铳也就是二十年前倭寇使用的铁炮,那还是海盗使用的,并非是日本正规军使用的,这二十年里日本的铁炮是否有精进还不得而知,需要让工匠仔细看看才能知道,明天我们也试一试这铁炮和鸟铳的差距所在,才不至于吃亏。” 袁黄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看来得着人着手研发更精良的鸟铳才可以了,否则武器上不如倭寇,那可不妙。” “未必。”萧如薰摇了摇头:“鸟铳毕竟是单兵火器,威力有限,日本小国寡民,资源甚少,不如我大明地大物博,只能发展这种单兵火器,大明地大物博,资源甚多,所以可以使用火炮,这些时日我得到的消息里,发现日人军队里火炮数量极少,完全无法和大明火炮相提并论。” “如此倒是个好消息。”袁黄打量着手里的铁炮,沉声说道:“既然大明的鸟铳和倭寇的铁炮都是来自佛朗机人,却不知这佛朗机人的火器已经精良到什么程度了呢?季馨啊,这仗打完以后,咱们得和两广那里的佛朗机人打打交道,从他们那里弄来佛朗机人最新的火铳拿来看看,不能落人于后啊!” 萧如薰十分赞同:“这方面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总是靠外人是不行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未必会把最新的技术给咱们,咱们得想办法自己研究,咱们可是火器的老祖宗,唐末就开始使用火器了,佛朗机人的火器照理来说还是咱们给传过去的,只是这些年来未曾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儿。 我听说佛朗机人所处之地,军队列装的火器只是鸟铳和火炮两种,专门朝着这两样里使劲儿,咱们却是全面开花,火箭火雷火枪火炮一起研究,五花八门的全都是,劲儿没朝着一处使,这才落人于后,这些年的仗打下来,越来越觉得只有鸟铳和车炮才是最实用的火器,这点得和朝廷说明白,那些华而不实的火器就别弄了,专心弄这个。” 萧如薰端着手里的铁炮不断的打量。 袁黄也颇为赞同萧如薰的理念,觉得和萧如薰很合得来。 “那沈惟敬有没有打探到平壤倭寇人数?” “恩,他估摸着得有一万五到两万人左右。” “那么多?朝鲜人之前还说是一千,那不是糊弄人吗?” 袁黄有些吃惊。 “所以我才绝对不相信朝鲜人提供的任何情报,我要自己去弄情报。”萧如薰冷着脸沉声说道:“甚至一些军机要务都不能给朝鲜人知道太多,他们朝廷里有奸细,不仅出卖了祖承训,还把他们自己人也给出卖了,之前朝鲜人自己打平壤就给出卖了,要是开战之前不把那奸细揪出来,这仗可打不安稳。” 袁黄瞧了瞧四周,小声说道:“季馨的意思,是祖承训的那份报告?” 萧如薰点头:“没错,那报告有太多矛盾之处,细细思量,便能发觉那李薲是绝对有问题的,我试探过柳成龙,发现他面色有异,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不敢说,怕引起大明的震怒,所以这些时日我派了几个人去暗中调查李薲的事情,估摸着能查出些蛛丝马迹出来。” 袁黄颇为赞赏的看着萧如薰:“朝廷以季馨为主将,实在是一招妙棋,如季馨这般思虑全面的主将,老夫也是好些年未曾见到的,上一次见到的,还是戚少保。” “袁公过誉了,只是不得不小心,不得不谨慎,大明决定在朝鲜开战不容易,毕竟不是大明本土,反战之人还是很多的,虽然阐明了保朝鲜就是保中国的道理,但是一旦损失加大,朝廷里反战派必然强势起来,到那时,情况就要发生变化了。” 袁黄眯起了眼睛,放下了铁炮,低声说道:“老夫也有所耳闻,这一仗能打起来可不容易,陛下一力主张开战,怕也是存着要和稀泥的心思,别让朝臣死揪着立太子的事情不放,朝臣的反对势力才那么大,如此想来,此战能打起来,的确不易。” 萧如薰点头道:“所以我来之前,石部堂三番两次的叮嘱我,不能有大的损失,损失一旦过大,他也扛不住反战的要求,到那时候估计就是和谈解决这件事情,大明虽然不和谈,但是朝鲜不是大明本土,朝臣也不关心,他们是不会愿意大明为朝鲜流太多血,花掉太多银子的。 我能被看重,是因为我在宁夏保住了大量士兵的性命,最后我军的损失不过三千四百多人,大大低于朝廷的预期,让朝廷省了一大笔银子,这一次我要是做不到,回去也难有个好下场,所以我才让人四处找寻善治刀枪之伤的医者,囤积了那么多的药材。” “此事老夫倒是知道,季馨的这一手的确漂亮,但是再怎么说,为朝鲜人流血,换了老夫老夫也不愿意。”袁黄说道:“这仗本来打了就对大明没什么实际好处,最多增加一下声望,稳固大明的地位,但是劳民伤财也得不到补充,反而还要搭进去大量军费和安抚费用,实在是得不偿失。” “未必。” 萧如薰这一开口就吸引了袁黄的注意。 “怎么说?” 萧如薰指着南边,低声道:“小西行长一个军团按一万五千人来算,他自己说日本前线战兵就有八个军团,那就是十二万人,按照常理推算,十二万战兵至少需要三到四万的辅兵运送粮草和日常服务,说不定还会更多,加上往来朝鲜日本两地运送粮草的船只海军,日军全军总数大约在十七万到十八万上下,甚至二十万都有可能。” 袁黄皱起眉头:“愿闻其详。” “人力啊!青壮啊!”萧如薰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自古以来,什么东西最值钱?青壮劳动力!那是评价国力最基础的标准,二十万青壮,如果大明平白无故多出来二十万青壮……不说二十万,十万,多出十万青壮,那会如何?” ps: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还请点个收藏哦~ 八十八 心安乐,才能身安乐 袁黄逐渐明白了萧如薰的意思,大惊失色:“季馨所言……莫不是……季馨,那是俘虏,不是青壮!要那么多俘虏,我们哪有钱去养?” “谁说我们要养俘虏?袁公,陛下在各地增开矿藏增缴矿税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袁黄一愣:“略有耳闻,朝臣大多不满,地方民怨沸腾,那些矿税太监太嚣张了,奴役当地百姓,长此以往,天下不稳。” “若是以十万日人青壮俘虏代替百姓开矿,是否可行?” 袁黄张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让俘虏去开矿?” “对啊,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有让犯人子女充当一些贱业的做法,既然本国人可以,外虏为何不可?反正都是俘虏,与其杀掉或者放掉,为何不使其为大明服务,贡献劳力,直接死在工地上不就行了?” 萧如薰冷冷一笑。 袁黄打了个哆嗦。 “袁公,对待外虏,是不需要有丝毫同情的,朝廷官员反对陛下开矿危害地方的理由主要是扰民害民,那咱们直接让日人俘虏去开矿,那是死是活我们都不必关心,也不用损伤当地百姓民力,俘虏不是大明子民,而是战犯,用战犯开矿,一分工钱也不用出,朝臣还有什么理由反对陛下开矿呢?” 袁黄细细思索一番,觉得的确是如此,只要着人好好看管那些战犯就可以了,但是…… “季馨支持陛下开矿?” 袁黄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当然支持,袁公不知道宁夏之战和如今这场战争如果没有陛下从内库直接拨银子下来,是根本打不了的吗?” 袁黄的面色也变得不太对劲了。 “陛下内库里的钱从何而来?自然是这些朝臣极力反对的苛捐杂税,但是换言之,陛下为何要开矿,要弄这些苛捐杂税呢?为何朝廷开战不从户部拨款,而要陛下从内库调拨银两?此事从嘉靖年间可就发生过许多次了,若是陛下内库中没有钱了,这仗还怎么打?” 袁黄沉着面容,说不出话来。 “那些朝臣,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得清清楚楚!地方税收被他们一贪再贪,税收一年比一年低,照理来说战事平定恢复生产,赋税应该比以往更高,但是如今赋税不增反减,甚至有些年份连三百万两岁入都不到,把百姓的钱财榨干,自己一文不出,十两银子的税收能被贪掉五两甚至六两七两!他们当真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 被萧如薰那么一吼,袁黄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眼神有些飘忽不自然,萧如薰所说的傻子肯定有,但是绝对不包括这位老先生,他是什么都看透了才心灰意冷的退隐江湖不再做官,而从另外的道路去尝试着救国救民。 “我是武将,凡事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我只知道这仗是谁支持我打的,是谁给我钱,是谁给我粮和军械,仅此而已,我也只知道这些开矿的钱至少有一部分被用在了军费上,而被贪掉的赋税,却没有一两用在该用的地方,全被贪腐官员花天酒地去了!那么我自然支持开矿! 当然,我也读过书,我也知道民生多艰,我也知道生存不易,我也不是冷血之人,看到大明子民吃不饱肚子,我也难受,所以我才想着用俘虏代替大明子民,让他们好歹能休息一段时间,给朝廷省一点钱财,给百姓多一点喘息之机,这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也是我作为一个武将,可以为大明省钱的唯一方式,袁公!我错了吗?” 袁黄低着头,一言不发。 良久,袁黄深深叹了口气。 “季馨,有些时候,看得太透彻,反而不好。” “袁公,这是文官的生存方式,萧如薰是武将,还是个很别扭的人,明明没资格管,却总是在想不该想的,非国泰民安不能心安乐,只有心安乐,如薰才能身安乐,如果说服不了自己的心,那就算有万贯家财富可敌国,左拥右抱美人如云,也一样不开心,与其一辈子郁郁寡欢,还不如放手一搏,纵死,不愧男儿。” 袁黄抬起头,深深地望着萧如薰。 “你若是进士翰林,那该有多好?可你为何偏偏是武将……” “叶公也曾对我说过这句话,我对他说,大明,非进士之大明,非翰林之大明,乃天下人之大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非一二进士翰林之责,如薰虽地位低微,但亦有报国之志,此身不毁,此志不渝。” 袁黄怔怔的看着萧如薰,好一会儿,似乎面有愧色的闭上了眼睛。 “此言,足以让天下进士翰林羞愧至死!季馨,老夫不如你!” 话毕,袁黄长身而起,长叹一口气,缓缓步出了屋外。 十月初五,山东兵一万陆陆续续抵达了镇江堡集合,十月初七,宣大弓弩手陆续抵达镇江堡集合,十月初十,浙江的南兵大集团陆续抵达,大量炮手火炮抵达,只等宁夏火器营抵达,大军就算是抵达准备完毕了。 萧如薰从十月初六日开始渡江北返,到镇江堡视察军队,安抚军心,安排军队的吃穿住,然后还把一支二百多人的朝鲜和大明医生组成的混成军医营给带了过来,专门给一些赶路途中生病的士卒看病治疗,一些头疼脑热水土不服的症状很快就能医治好,萧如薰最担心的是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可千万不要引发瘟疫。 接着,萧如薰下达了第一条军令,凡士卒不得喝生水,不得吃生食,水务必煮沸后再饮,食物必须吃熟食,不得随地解手,必须在规定地点解手,如有不遵,一经发现,第一次杖责十下,第二次杖责十五,第三次杖责二十,再有第四次,斩首示众。 再有就是召集了带兵前来参战的总兵副总兵还有参将游击等将军,见见面,熟悉熟悉,看看哪些人可以相信,可以大用,哪些人鲁莽不可擅用,哪些人对自己这个年龄统帅大军心有不满,想要找碴儿等等。 统帅大军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统帅一支来自天南地北不同地方的大军更是困难的事情,大明朝带兵历来如此,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在开国之初由于将军的巨大威望,兵士善战,这样的弊端不大,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能征善战的将军越来越少,士卒越来越弱,那问题就很大了。 主将如何与各支部队磨合,那是很重要的事情。 所以萧如薰有意无意的纵容着军营里萧如薰杖责李如松二十的消息流传着。 ps: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还请点个收藏哦~ 八十九 萧如薰的战策 萧如薰出身西北边疆,历来和南兵山东兵没什么利益往来,可以视作无害,这一点就可以让他们卸去一些防备,比较好打交道,这是第一。 第二,萧如薰和他们一样,都算是客场作战,大后方的辽东不是他们自己的地盘儿,所以也可以算作是盟友,有相同的利益诉求。 而且萧如薰还是平定宁夏叛乱的大功臣,武将军功封爵,实打实的本领,还敢杖责李如松,气场强大,为人强势,名声传开以后,有那么一批年轻武将很敬佩萧如薰,这是先天优势。 之前收拢了吴惟忠和骆尚志所带的一批浙江兵的军心,吴惟忠和骆尚志可以算作南兵里的灵魂人物,和他们打好关系,南兵基本上都会听从命令,不会闹事,这一点萧如薰很放心,所以作为重要主力的一万五千南兵可以不用担心。 五千宁夏火器营是自己的老部下,也是萧如薰为了震慑全军而带来的自己的嫡系部队,全是嫡系武将率领,赵虎、王辉和陈燮三人都到了,那都是自己的家将,忠心程度最高,装备和战斗力也都很不错,是萧如薰统帅全军的底气所在。 一万山东枪手萧如薰并不熟悉,和他们的领队军官也不太熟悉,不过聚在一起喝了一顿酒,聊了聊天,倒觉得这批军官还挺好说话,而且对日本人很是不爽,而且作为戚继光的老家的兵马,和吴惟忠这批人比较合得来,可以一定程度上信任。 至于宣大弓弩手,萧如薰就没想到来的居然是新任大同总兵麻贵,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运作自己运作到了东征军中,原本受封离开以后还以为就见不到了,这家伙生龙活虎的带着麻家三五个优秀子弟出现的时候,萧如薰还以为看到了幻觉。 不过很可惜的是,麻贵在大同的根基深,但是宣大弓弩手里宣府占了七千,他没什么根基和人脉,只能慢慢磨合。 这样一来,除掉那五千女真骑兵是极其不稳定的因素之外,还有五千四川兵正在路上赶路,不知何时才能到,整个四万五千的军队里,萧如薰至少有把握得到三万五千人的支持和信任,那么一来,剩下的那一批反而不是很重要了。 至于李如松和努尔哈赤,萧如薰有的是办法制住他们。 如今看来,努尔哈赤似乎还比较听话,让女真兵帮着搬运粮食,也算尽职尽责,李如松就一直没露面,大概是在养伤没脸出来,宁夏火器营抵达之后,萧如薰召集全军游击以上军官来主将大帐开军事会议,大家互相认识互相介绍,然后再谈军事任务。 到这个时候,大家看着萧如薰的时候已经若有若无的带着一些佩服——敢杖责李如松这样的猛人的将军在大明可不多见。 “如今情况已经很明了,据本督估计,日寇全军总人数在十八到二十万之间,一线战兵足有十二万,是目前我军的三倍,平壤城内,日寇总兵力可达一万五千,与之前朝鲜人所言一千相差太多,今后作战,诸位切切牢记,不可轻信任何朝鲜人提供的情报,万事要以本督军令和自己探知的情报为主。” 萧如薰指着朝鲜地图,点在了平壤的位置上。 近百名将领面面相觑。 麻贵抱拳询问道:“萧提督,日寇总兵力当真有十二万一线战兵?” 萧如薰点了点头:“这还是经过数月战斗之后,被朝鲜义军削弱些许的日寇全军战兵数量,诸位或许不知道,日本国,在几百年前陷入分裂,宛如我春秋战国之时,前两年刚刚统一,无论是战将还是士兵都是百战余生,极其精锐,火器尤为精良,所以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朝鲜人打败。 本督要求各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万不可小瞧这蕞尔小国,此时此刻,正是日本军力鼎盛之时,虽然其国力远远不如我大明,但是其士兵战力未尝弱与我大明,其火器之精良,犹胜我大明鸟铳,所以,全军鸟铳手务必小心谨慎,一旦被铅弹打中,轻则截肢,重则身亡,绝无幸免,大军进击之时,不可脱离盾阵,无令不得出击。” 站在最后面的努尔哈赤听了,颇有些不以为然,出身自辽东军的他,虽然是外族,但是也一样继承了辽东军鄙视火器的心理,对萧如薰大力吹捧火器很不满,认为祖承训之败是受到误导,非战之罪。 萧如薰严肃的语气和严厉的军令使得众将心有惴惴,当然也有不以为然的。 浙营游击钱世祯出列抱拳道:“提督,倭寇再如何凶悍,一样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的滚回了日本,末将麾下浙营请求为先锋,出击倭寇!” 萧如薰皱起眉头,严肃说道:“三十年前的倭寇,是海盗,包含着日本人朝鲜人佛朗机人和大明沿海海盗,以倭寇统称之,并不意味着那就是日本人!更不是日本的朝廷军队!而现在大军面前的是十二万日本正规军,士兵数量超过我军,士兵精锐程度不在我军之下,火器精良,绝非善类,钱游击,祖承训之败就在眼前,难道你忘了吗?” 钱世祯面色一滞,想起祖承训之败,虽然他们戚继光系统的浙营士兵从来与辽东兵不和,但是辽东兵的善战他们并不否认。 “总而言之,本督要求诸位不能小瞧日寇,当然,也没有必要害日寇,本督入朝一月有余,已经整理各方面日寇情报,初步得出解决之法,日寇最大弱点,在于其国小力弱,资源甚少,不能支持大军久战,十余万人的战争大明尚且需要竭尽全力,日本不倾举国之力,断然无法维持,饶是如此,他们也已经到了极限,你们看。” 萧如薰指着地图上的平壤城:“五月底,日军第一军团小西行长所部主力攻占平壤之后再无寸进,并无向义州进发之意图,同时,日军第二军团加藤清正所部直取朝鲜咸镜道,却在渡江北击海西女真一日之后仓皇南撤,一路撤到咸镜道的吉州,就在这里,从此以后再无寸进,由此可见,日本举国之力所能维持的补给极限根本不足以再进一步。” 萧如薰在平壤和吉州各划了一个圈圈,开口道:“基本可以确定,平安道和咸镜道以南,这里,就是日本的进军极限,再往前进,其后勤补给必将崩溃,而且据之前的情报,平壤小西行长所部多次向朝鲜王致信请求和谈,信中提出划大同江而治,退还平壤。 因此本督预估,平壤一线是日寇进军极限,而实际控制区域,则在大同江以南,临津江以北的部分地区,日人主动提出划大同江而治已经充分暴露其国小地狭物产不丰之弱点,因此,只需拔掉平壤、吉州这两颗钉子,则朝鲜平安、咸镜二道克服,再无困难。 而此二支兵马是日寇进军路线最长,战斗次数最多,士气最骄狂,但也是最疲劳、补给最差、最容易对付的两支,其兵力总和约为三万,因此本督决定,我大军第一次行动,最低限度战果是吃掉小西行长之平壤所部,收回平安道,而最高期待,就要同时吃掉这两支军队!拿回平安和咸镜二道全境!” 萧如薰说的很有气势,诸将为之肃然。 ps: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还请点个收藏哦~ 九十 最后的准备 萧如薰看了看诸将,发现他们都肃然起来,于是才满意的接着往下说。 “但是本督的心里,收拾平壤之后吃掉加藤清正所部才是基础预期,仅仅是吃掉平壤的日寇,大军必将南下面对其余日寇,可是此时,吉州的加藤清正所部就可以随时运动,直接威胁我军大后方,也就是朝鲜王所在地,朝鲜军队战力孱弱不可期待,本督甚至已经令其将战败过的军队全部划为民夫搬运粮草和军械,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若要进一步南下,吉州之敌不除,则绝无可能,若分兵对敌吉州,不免分散我军本就不多的兵力,本督的想法,是要巧设计谋将其一口吃掉,一口气解决这两个顽敌,而后直接进兵黄海道和京畿道,如此一来,江原道日寇也不足为惧,日寇必将全军收拢至汉城,那反倒容易了许多。” “愿听提督军令!” 众将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各自被分配的任务。 “此次行军,大军分为左中右三军,左军以副总兵麻贵为将,辅以刀盾手三千,枪手三千并弓弩手四千,合兵一万。” 麻贵立刻领命:“诺!” “右军以副总兵张世爵为将,刀盾手三千,枪手三千并弓弩手四千,共计一万,与左军相同。” 张世爵抱拳出列:“诺!” “中军以刀盾手四千、枪手四千并弓弩手两千,及宁夏火器营五千、浙兵炮手五千,合兵二万,本督自统之,宁夏火器营炮手两千与浙兵炮手三千合并为炮营,宁夏铳卒三千与浙江铳卒两千合并为铳营,大军以此安置,不得有误!” “诺!” 众将轰然领命。 “提督,那,那末将所部骑兵呢?”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萧如薰一看,原来是站在队伍最后列孤零零的努尔哈赤,他部下还有五千女真骑兵,萧如薰没提到。 “李总兵和佟将军的骑兵本督另有安排,先为中军预备队,听候差遣。” 努尔哈赤一听就乐了,一般战斗骑兵都是前锋,而萧如薰居然要骑兵做预备队,的确是少见,众将心有灵犀,知道之前李如松顶撞萧如薰被狠狠打了二十军棍,现在还没面子出来见大家,只是称病,而现在一看,萧如薰打定主意要打压辽东系了。 他们也不是辽东系,辽东兵瞧不起全国其他各地的兵马的事情不是秘密,早就传遍大明,大明各地兵马对辽东系骄狂的样子早就看不爽了,压制辽东兵反而符合大家的利益,这一点上,没人和萧如薰唱反调。 努尔哈赤是高兴的,也是担心的,李如松的性子他太了解了,死硬死硬死要面子,一旦让他知道萧如薰让骑兵做预备队,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但是他们两个闹,筹码却是自己的宝贝疙瘩骑兵,这却如何是好? 努尔哈赤痛并快乐着,想着一会儿如何对李如松解释。 兵力分配布置好了,萧如薰就下令明日休整一日,大军整顿行礼,好好休息,吃点好的,后天一早,全军大阅兵,萧提督要检阅军队! 自古以来将帅统帅一支军队之初都要检阅军队,而出征之前还要做誓师大会,宣扬战必胜的信心,激励士气,鼓舞士卒勇往直前,在了解朝鲜实际问题之后,萧如薰就不允许大军在开战之前进入朝鲜消耗朝鲜人本就不多的存粮,就在镇江堡就食,不去朝鲜。 而且萧如薰还有很多战前准备要做。 比如给浙江的铳卒上课,装备更优秀质量的火绳和火药小包,方便他们发射,以及进行三段射击的训练,和宁夏铳卒的磨合等等,也要让浙江的炮手和大规模改造的车炮进行磨合,吴惟忠办事非常麻利,说二十天就二十天,把二百一十七门中型火炮和七十多门小火炮改造成了可以推行的车炮,行动力大大增强。 萧如薰把浙江炮手与宁夏炮手合编为了五千人的超级火炮营,总共有七百余门火炮,其中车炮占了百分之八十,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千斤重炮实在无法就地改装。 这份火力,估计是全世界范围里都找不到的,萧如薰编制的这一万人的火器部队,可以算是同时代全世界范围内都排得上号的火器部队,用这支部队去和同时代欧洲的任何一支火器部队交手都不会落了下风。 阅兵之后,萧如薰按照自己发现的一些问题对四万明军进行针对性指导。 比如把宁夏火器营的操练方法让浙江炮手们和铳卒们精心训练,把浙江铳卒的老旧鸟铳甚至是火门枪回收,发给最新的精制鸟铳,使得浙江铳卒们大喜过望,纷纷表示愿意听从萧提督的指令,炮手们也是一样,给予相同待遇进行混编,让王辉统一教导,手把手的教着操作,自然可以得到军心。 让枪手和刀盾兵进行结合,演练大阵,继而加入铳卒和弓弩手,形成一个可攻可守可远攻可近攻的大军阵,这原本是萧如薰为在草原上和蒙古骑兵战斗而设计的军阵,但是细细一想,这未必不能用在和日寇对敌的战场上。 萧如薰在北岸练兵,袁黄在南岸继续监督修路和修仓库还有运粮的工作,因为工期紧,袁黄直接安排了修好一座驿站就派人驻守,修好一座仓库就派人运送,反正能多快就多快,没事的人全部上阵搬运粮食给大军备战,甚至连一些大臣家里的家奴都被要求参与搬运工作。 饶是如此,现在也才堪堪完成了一半工作量,时间已经到了十月十五日,镇江堡的军械粮草全部搬运到了义州储备,距离预定的出兵日期十月三十日只剩半个月,袁黄火急火燎的安排人手加快速度,亲自带人监工,能派上去的人都给派上去了,恨不得连李昖身边的太监都给拉上去干活儿。 柳成龙也尽力配合,朝鲜政府所能掌控的地区的青壮全部都被动员起来,甚至连健壮的妇女和孩子都被要求参与工作,否则不提供食物,这样一来搞得很多人都不乐意,怨声载道,使得柳成龙不得不使用强制手段,疲于奔命。 但这是那位天兵主将所要求的,天兵主将已经渡江北返,说什么时候路修好什么时候派兵渡江,不浪费你们的粮食,也不会浪费时间。 不给他们一点压力,他们就不知道动。 然而,这也是战前最后的准备了。 ps: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还请多多收藏哦~ 九十一 外臣预祝提督首战大捷 十月二十四日一早,萧如薰渡江南往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先期准备工作,抵达义州城之后,找到了朝鲜王李昖和柳成龙,三人进入一间密室,进行了一次极为隐秘的谈论。 “什么?三十日?萧将军终于打算动手了?” 李昖是惊喜莫名,而柳成龙却面带尴尬之色,开口道:“提督,或许这个时候不该说,但是,我们……” 萧如薰举起手示意柳成龙不必往下说,开口道:“本督都已经知道了,十月三十日用兵平壤是和兵部还有宋经略公商议之后决定的,不会更改,至于你们这里道路有没有整修完毕,仓库是否完好无损,已经和平壤之战的结果没有太大的关联了,剩下的那部分并不足以影响全局。” 柳成龙松了口气,这些日子,真是累惨了他。 “但是这不是说就不用修了,柳先生,王上,路还是要继续修的,仓库也要继续修,否则大明军队无法向前推进,总而言之一句话,粮草可以运送到哪里,大明军队就打到哪里,你若是能现在把粮草送到王京,本督也能现在就打到王京。” 萧如薰就把话撂在这里。 李昖是高兴了轻松了,但是柳成龙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再三告诫李昖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身边人之后,萧如薰就和柳成龙一起告退了。 回官衙的路上,柳成龙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萧如薰看着柳成龙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自己先开口了:“柳先生,你还有什么想要对本督说的事情吧?” 柳成龙一愣,瞧着萧如薰的面色正常,忙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运送粮草和军械之事实在是千头万绪,难度很大,所以,颇有些劳心劳神,提督不必在意。” 萧如薰笑了笑:“本督可提前一个多月给你提醒,留了足够的时间,换做别人,怕是没有这份心了,到时候前线将士浴血奋战,却吃不上饭,真饿了,那些将军士兵可就要把你们给撕开了吃掉!本督可不是在说笑话,饿极了眼的士兵什么都能干出来,本督虽然严厉要求约束军纪,但也约束不了饿急了眼的人。” “提督所言甚是。”柳成龙唯唯诺诺:“外臣会想尽一切手段保证大军的军粮和物资补给,让大军打到哪里,运粮队就走到哪里!” “最好如此。”萧如薰点了点头,又走了几步,停下身子,转过头看着有些错愕的柳成龙:“柳先生,有些事情你我心照不宣,不必说出来,但是不代表不用去做,本督不说,是给王上留存颜面,给我两国留下回转的余地,但是如果李薲的存在使我大军行动计划泄漏,我不会给任何人面子,我会直接杀人的。” 柳成龙愣了一下,唰地一下脸色变得煞白,连忙跪下说道:“提督息怒!提督息怒!此事……此事外臣也是才得知不久,不敢确认,但是……但是外臣真的在着手调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还请提督千万不要声张!” “起来起来,我又不是王上,跪我作甚?”萧如薰蹲下身子扶起了柳成龙:“柳先生,你是王上身边的臣子里为数不多的能干的臣子,若非必要,我不想把你逼成这样,但是我明里暗里提醒了你好几次,给了你好几次机会,你都没有任何动作,放任那奸细上窜下跳,甚至还到我面前来打探军机,当真以为我是傻子?” 柳成龙一听,双腿就软了,若不是被萧如薰托住,怕是要瘫倒在地上了。 “祖承训的报告书我仔仔细细的研究过,来到这里以后也派人暗中调查过,李薲通敌的证据就掌握在我手里,此事如果被大明皇帝知道,你也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不管李薲的背后有什么人在撑腰,你给我记住,我的背后,是大明皇帝在撑腰,而你,有我撑腰,换下他,但是别杀他,就今天!” 柳成龙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嘴唇不断的哆嗦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看着萧如薰。 “留着这个奸细还有用,换掉他,别让他发觉他已经暴露。” 萧如薰冷冷的看着柳成龙,柳成龙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唯唯诺诺的点头应诺。 “随大军一起出动的贵国军队整备完成了吗?” 萧如薰看着柳成龙面无人色的模样,便岔开话题给他喘息之机。 “哦,准……准备完成了!”柳成龙松了口气,连忙回答道:“这一次派遣随天军一起行动的是得道高僧、八道十六宗总都摄休静大师率领的僧兵众一千五百还有李镒将军的一千五百军队,休静大师手下的全是武艺高强的僧兵,战斗力相当强,而且在天兵抵达之前屡次战胜倭寇,李镒将军治军严谨,绝对不会临阵脱逃自乱阵脚,军纪相当严肃。” “嗯,僧兵还是很可靠的。”萧如薰满意的点了点头:“昔年大明东南倭乱,戚继光将军和俞大猷将军平倭之战,也有僧兵大为活跃,身在寺庙,不忘国家,休静大师不愧得道高僧,吾甚敬仰,有这支僧兵,和吾麾下戚家军,日寇无论近战远战,都讨不到好处,此战,十拿九稳。” “外臣预祝提督首战大捷!” 柳成龙深深一拜。 萧如薰伸手扶起了柳成龙:“说句大白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强的兵也要吃饭,不吃饭什么都做不了,一战是否能胜要看本督,一役是否能胜,要看你柳成龙,你能把军械粮草足额足数的送到大军前线,本督就能打胜仗,你送不来,本督不会坐以待毙,这是最后的告诫。” 柳成龙心神剧震,再拜。 萧如薰离开以后,柳成龙望着萧如薰离开的背影,久久无法平静,这位年轻的提督将军身上的威势不知为何,居然如此之重,但却不是盛气凌人之感,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平时感受不到,一旦感受到,宛如一块大石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着实恐怖。 内敛的高手。 柳成龙对此战得胜已经完全不会怀疑了。 二十四日晚上,萧如薰渡江北返,下令明天一早举行渡江誓师大会。 二十五日清晨,伴随一十二声炮响,军鼓擂动,鼓号齐鸣,大明东征军共计四万五千战兵按照左中右三军之分配全数集合,以待主将萧如薰检阅,吃过早饭的军卒精神饱满士气昂扬的列队集合至预定区域,旌旗飘扬,刀枪林立,军容严整,军威浩荡。 不一时,鼓声停止,军号停止,一支马队从大军正前方奔来。 大军主将萧如薰带着自己的亲卫队登上了点将台,正式亮相。 ps: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还请多多收藏哦~ 九十二 帝国最后的荣耀 宋应昌的病还是没有痊愈,无法跟随大军前进,只能先留在辽阳养病,等病情稍缓,就启程前来镇江堡,然后渡江前往义州做统筹工作,这一次,宋应昌不打算干涉前线的指挥,要放手让萧如薰发挥,他只管大的战略。 所以此时此刻,军中的最高指挥官毫无疑问,就是萧如薰。 萧如薰站在点将台上,望着台下一望无际黑压压一片的大军,心潮澎湃。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率军出征,遥想古代将帅每一次率军出征之前,也是如此,历史上每一次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发起之前,弱方主帅也是如此吧? 赤壁大战之前,周瑜是如何激励军心的呢?淝水之战以前,刘牢之是如何激励军心的呢?冉闵伐胡之前,是如何激励军心的呢?陈庆之北伐之前,是如何激励军心的呢?李世民百骑破十万之前,又是如何激励军心的呢? 而今日,萧如薰站在了和他们一样的位置上,或许时过境迁,或许物是人非,然而唯一不变的,是属于天朝上国煌煌华夏的那骄傲的心。 绝对不容许被外夷挑衅的高傲之心! “距今约千年前,大唐高宗龙朔三年,也是在今日之朝鲜,当时是新罗百济之地,倭国狂妄自大,出兵四万,妄图占据朝鲜之地,挑衅大唐,唐将刘仁轨以一万三千兵马于白江口大破破日寇与百济联军,歼敌数万,一战奠定千年胜局,自此之后倭国小心翼翼侍奉大唐,数度派遣唐使来我中华学习,最终得以脱离蒙昧,粗通礼仪。 日本从化外蛮夷到粗通礼仪,没有我中华上国,他想都别想,就好比一个孩童,跟随名师学习,得以通经义、晓道理,这是师之功也,日本能有今天,没有我中华,它再有一千年也办不到!而如今,这鹰视狼顾之辈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羽翼丰满了,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说着,萧如薰举起了一张纸。 “这是日本人写给朝鲜的国书,他们说,自己的国家已经一统,人民富足,百姓安逸,国势之胜,亘古未有,他们创下了这般功绩,觉得相当了不起,于是,决定率军二十万,假道朝鲜,入我大明,使我大明尽化其俗。 这意思就是,日本人的皇帝说了,要我大明亿兆子民都脱下衣冠,披上裘袍;要我礼仪之邦披发左衽,茹毛饮血;要我天朝上国神州之地禽兽遍地走!要我炎黄子孙华夏苗裔都忘掉祖宗去做那日本人!!放肆!!!” 萧如薰一把将手中日本国书扯得粉碎,丢到一边,拔出自己的战剑,大声吼道:“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岂容此等宵小狂妄数典忘祖之辈如此欺辱!!蕞尔小国,民不过百万,兵不过十万,竟敢口出狂言,要吞并我华夏神州,使我百姓尽化其俗!古往今来数千年,唯有此国敢如此狂妄!竟要我天朝上国尽化其俗! 诸将士,你等能容忍此等蛮夷之辈侮辱我大明吗?你等能容忍此等狂妄之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狺狺狂吠吗?!你等能容忍本家妻儿老小披发左衽茹毛饮血不识诗书礼仪吗?!” 台下诸将士早已被此等言语激的双目赤红群情激愤,经萧如薰再一挑动,再也忍不住心中激愤,举起手中武器大声呼喝起来:“不能!不能!不能!不能!不能!” 让此等蛮夷小国看遍,我天朝上国颜面何存?! 萧如薰这样说也是有些夸张了,日本目前的人口至少要在千万上下,青壮男子约摸也有二百万之数,但是日本也是农耕国家,不可能像草原游牧民族那般动辄全民皆兵,农业生产会消耗掉大量的青壮人口,能够用来进行战争的人口十分有限。 这也是萧如薰计划把日本这一批青壮人口全部留在朝鲜的原因,想要消灭一个国家,毁其青壮是很好的途径,甚至可以说是捷径。 如此诋毁日本激励士气,让士卒们胸中充满愤愤不平的气势,对于接下来的战争,有极大的好处。 久未露面的李如松此时顶盔掼甲站在点将台之下,萧如薰的话他不需要通过底下的人转达就能很清楚的听到,老实说,即使和萧如薰有深仇大恨,此时此刻,他也觉得日本人未必太狂妄了一些,一个小小岛国居然敢怀着吞掉大明的野心,这是何其的狂妄和可恨? 在和萧如薰决战之前,他不介意多砍几个日本人的脑袋来泄愤,这股怒火现在无法发泄向萧如薰,但是总得找个地方发泄。 他抬头看着意气风发的萧如薰,眼中的渴望之色愈发的明显。 如果没有这个萧如薰,现在站在台上的,一定是他…… 萧如薰安排骑兵作为预备军编制在中军大阵,摆明了就是要给李如松穿小鞋,全军诸将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这叫李如松心中的不平愈发的强烈,真的很想打一场胜仗狠狠的给自己出一口气,恶狠狠的嘲讽嘲讽那些南蛮子。 他身上的地域色彩利益色彩太重,所以他很难得到除了辽东军以外的各军军心。 这是萧如薰可以得到大军支持,而他得不到的原因之一。 萧如薰的宁夏本部只有五千人,不多,需要仰仗大家的力量,他也很慷慨地给大家换装,军装给新的装备给新的,还亲自指导很多士兵练习战术,私下里为人温和,毫无盛气凌人之感,很得军心,而李如松实在是太骄狂了,和霍去病简直一模一样。 台上,萧如薰意气风发,一剑指向前方,大声喝道:“就在那里!宵小之辈狂妄之徒就在那里!用你们手中的刀枪剑戟,维护我天朝上国之威严!大明天军!出击!!!” “哦哦哦哦哦哦!!!” 台下旌旗飘扬人声鼎沸,声威之盛远播数里,震动天地。 万历二十年十月二十五日,明军东征军四万五千大军渡江南向,开始进军! 这是历史上帝国军队第二次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过鸭绿江,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也是帝国最后的荣耀,可是,这一次,萧如薰绝对不会让这份荣耀成为最后的绝唱。 ps:日常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喜欢的新读者还请多多收藏哦~ 九十三 金忠善 萧如薰记得很清楚,原本的历史中,李如松的战术是利用沈惟敬之前的套路套路了小西行长,利用柳成龙罩住了小西行长的眼睛,使得大明军队兵临城下之时,城上日本人还大开城门欢欣鼓舞,盛装迎接天军前来敕封, 若不是那支假的“仪仗队”的戏演的实在是烂,被小西行长看出了端倪,结果失去了一举突入平壤城的机会。 辽东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长年累月刀口舔血,气质剽悍无比,实在无法扮演成合格的仪仗队,萧如薰打算采用这条计策,但是仪仗队的人选则换成吴惟忠所部浙兵戚家军和休静大师的僧兵众,让他们穿上华丽的礼服,可最大程度降低小西行长的警戒。 再让沈惟敬突击一下,亲自带人前去赚城门,只要城门一开,此战的胜负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另外,此战还有一个要点。 十月初,萧如薰通过柳成龙的关系联系到了正在全罗道作战的权栗还有李舜臣,得知他们的队伍里,有一个刚刚改名为金忠善的降倭,据朝鲜人说,这个日本人实在是个奇葩,仰慕天朝上国的文化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居然在战争初期日军进展节节顺利的档口,率领着自己的几个小兄弟投降了朝鲜人。 要知道,当时日本人节节胜利,朝鲜人全面溃败,都快亡国了,金忠善居然在这个档口投降了朝鲜人,让朝鲜官员大为惊奇,一问之下,更是惊奇,这个日本人因为太喜欢中华的文化和风俗还有衣冠,决定脱离蒙昧野蛮的日本,成为一个光荣的文化人,但是找不到去大明的路,就投降了小中华朝鲜,他觉得小中华也是中华。 李昖得知的时候,也觉得很惊奇,本来只是当作一件好笑的事情,毕竟这个当时叫做沙也可的降倭只是个基层军官,一点不显眼,可是他却带来了日本人的铁炮制作技术,在全罗道为朝鲜人赶制铁炮,支援了权栗的陆上抗战,立下大功,被赐名金忠善,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中华居民。 金忠善深以为荣,毫不犹豫的向自己的母国发起了进攻。 文化的魅力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萧如薰只是笑笑,得知朝鲜政府还没有正式宣传金忠善的事迹,甚至于日本人都不一定知道有这么个日本军官投降了朝鲜人,所以这个人绝对可以任用,他要求见到这个金忠善。 金忠善得知自己被大明天兵主将召见的事情,顿时就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高兴的手足无措,高兴了一天才稍微冷静下来。 李舜臣派了一艘小船从水路把金忠善送往了义州,到义州之后,萧如薰秘密接见了金忠善,金忠善会说汉语,所以连翻译都不需要。 “日本人里能有你这样明事理的人,本督非常高兴,愿你今后多为天朝出力,则天朝必不负你。” 金忠善见到萧如薰之后直接跪在地上,高兴的发抖,萧如薰亲手扶起金忠善,让金忠善高兴的差点没掉眼泪。 “罪人必为天朝效死力,必将倭寇逐回日本!” 好嘛,从日本人的角度来说,这是个数典忘祖的铁杆日奸,但是一旦做了奸,对于敌国来说,甚至比自己人还要可靠,因为他们没有退路,一点都没有。 “有这份心就好,但是那种话说说就好,别让朝鲜人真的当真了,要不然朝鲜人还真的以为自己的魅力到了这个地步,到处宣扬你的事迹呢!” 金忠善的投降其实是无可奈何之举,他的主家阿苏家曾经是反抗丰臣秀吉通知的九州地区的大名,但是没能挡住秀吉一统天下的脚步,果断投降,这之后金忠善跟着主家投降秀吉,被分配给了加藤清正管辖,入朝之初,战绩还可以。 可好景不长,在万历二十年六月十五日,九州爆发了反对战争和反对丰臣氏统治的梅北国兼之乱,把岛津家、阿苏家都卷了进去,阿苏家主惟光甚至因此被杀,消息传到朝鲜,加藤清正势必对有阿苏家背景的金忠善及其麾下另眼相看,在这种猜疑重重的背景之下,失去靠山的金忠善别无选择,只好选择了投降朝鲜军。 金忠善自己也知道为了投降朝鲜而编造了这段故事,没想到眼前的大明天兵主将已经知道了,他还以为天兵主将无所不知,所以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加藤清正认识你吗?” “认识。” “那跟你一起来的部下,加藤清正认得出来吗?” “那一定不可能,加藤清正的记忆力没那么好。” 金忠善逐渐意识到了萧如薰的意图。 萧如薰点了点头。 “好,本督这些日子一直在观察加藤清正所部的动向,前段时间探子来报,加藤清正所部正在一路南返,三天前得到消息,加藤清正所部已经抵达咸兴正在休整,本督要你派人扮成小西行长麾下求救信使,去咸兴求见加藤清正,请加藤清正派兵援助平壤。” 萧如薰的话一出,金忠善就变了脸色,一是故国情感还未完全割舍,一是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有多难。 “提督将军,不是罪人不愿意,而是整个日本都知道,小西行长这个药贩子和加藤清正是死对头,他们互相都恨不得对方去死,怎么可能出兵援助呢?” “要的就是这一点,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之间的矛盾本督也略有耳闻,本督要的就是如此!加藤清正知道小西行长的困局,肯定不会直接来救援,那绝对不可能发生,但是,以加藤清正之狡猾,你只要侧面透露一下大明全军压到平壤,而后方空虚的事情,你觉得加藤清正会怎么做?” 金忠善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将军的意思是……” “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在战争初期互相比拼的事情本督已经完全知道了,这两人几乎靠的是意气之争,比拼谁最先打下王京,小西行长赢了,加藤清正定是暴跳如雷,想方设法的要挽回自己的面子,我让你扮成小西行长的求救信使,加藤清正一旦知道小西行长被围,甚至被逼着向自己求救,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一个往日的死对头现在低声下气的向自己求救,加藤清正一定非常惬意,二人毕竟是同僚,唇亡齿寒,还没到见死不救的地步,所以加藤清正一定会出兵,可是怎么出兵就是个问题了,一般而言,两人的关系如果非常好,一定会率兵直取平壤城解围,但是如果关系很差,纯粹是为了炫耀和打压对方,找回面子,那么出兵解围不是最好的方法。” 萧如薰指了指地图上的义州城。 “中华有个成语,叫做围魏救赵,你听说过吗?” 金忠善连忙点头:“听过,也学过。” “所以,加藤清正通过出兵偷袭我军空虚的大后方,迫使我军撤军回援,则平壤之围立刻就会被解除,小西行长得救,加藤清正还立下大功,羞辱对手的同时,一箭双雕,这种事情,以加藤清正这样地位的将官,一定会想到。” 金忠善大喜过望,然后忧虑道:“不是罪人不相信大明天兵,实在是小西行长的部下非常狡猾善战,如果到时候……” 金忠善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话里面的意思十分清楚——加藤清正真的来了,但是平壤还没有被攻破,那可如何是好? “你不用担心这些,本将会在动手之前让你出发,给你一封求援信,你只需要考虑一点,那就是如何演好这场戏,让加藤清正相信,你真的是小西行长的信使,而且平壤真的被围得很困难,其他的一切你都不需要担心,只要加藤清正出现在我军后方,你就是头功,赏银一千两,你如果愿意去大明生活,本督也会把你带去。” 金忠善一听便大喜,什么故国什么情感全都抛到脑后,跪下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便回去准备了。 九十四 平壤攻略 十月二十八日,萧如薰下令金忠善极其三个挑选出来的部下换上了小西行长所部士卒的破烂衣物,打扮成相当凄惨的模样,带着一封根据小西行长的笔迹高仿的求援信,骑着几匹受创的马冲向了加藤清正所部屯驻的咸兴地区。 这件事情还要让熟悉日军军官阶层的金忠善去主导才好。 十月三十日清晨,萧如薰所部大军经过四天的进军,抵达了平壤城西侧的顺安,虎视眈眈,计划随即展开。 这一回是真的可能威胁到生命了,沈惟敬的一张老脸都不怎么自在,但是想起萧如薰告诫的富贵险中求,这一次他办成了差事,就是大功一件,萧如薰甚至会纳他为自己的幕僚,成为他的保护伞,让他享受荣华富贵。 如果之前还对萧如薰的话有所怀疑,这一次,沈惟敬完全相信了,拿命拼回来的东西是最可靠的。 沈惟敬换上了萧如薰准备的正规礼服,戴上了礼帽,引领着假扮成大明礼官的一位军中文书何昊,打起仪仗,先派信使去通知小西行长敕封使者来了,让他开城门亲自来接,然后大家准备准备,带着萧如薰的嘱托,就出发了。 仪仗队有二百人,随行护送三百官兵,五百人是条红线,超过这个数目日本人就会怀疑,五百人里面除了五十个武艺高强战斗力极强的僧兵之外,都是戚家军的老底子,相当善战,他们的任务是赚取城门,控制城门,以供大军突入,南兵大将骆尚志亲自作为随行护送军官带队前往,这个任务就落在了骆尚志的头上。 原本萧如薰打算让努尔哈赤的骑兵第一个突入禁区吸引日本人的火力,但是观察了一下城外,萧如薰取消了这个决定。 日军对萧如薰率军到来确实没有思想准备,但作为战国精锐,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精锐,他们绝对不弱,在过去几个月里,日军不辞辛苦地把朝鲜外城外围土地耕了个遍,全部种上了鹿角,重要地带还搁了不少拒马,这是为了防止敌人骑兵直接突击到城下,祖承训的事件之后,拒马鹿角更多,防备更严。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小西行长也没有放松最后一丝警惕,所以萧如薰不会犯李如松的错误,把本可以大大缩小的战损无意义的扩大化,能一举突入城内就一举突入城内,尽快扩大战果攻取城池是最好不过的了。 骆尚志一旦得手,吴惟忠就要率领一千浙兵刀盾手、一千僧兵和王辉所部一千铳卒立刻跟上扩大战果,入城之后按照训练内容结成刀铳阵,步步紧逼,打通通道以便大军运炮入城攻坚,具体指挥就看吴惟忠和王辉的合作了。 这一步完成了,整个平壤城就到手了,小西行长的一万五千兵马是绝对无法战败明军的,下一步就是麻贵和张世爵分别运动到北门和南门,李如松带骑兵移动到东门,四门一起堵死,勿使日军一人逃脱,另外麻贵还要负担起包围牡丹峰别让上面那两千人逃走的任务。 如果是正面破城,那么必须要拿下牡丹峰,若要拿下牡丹峰,首先要切断牡丹峰和平壤主城的联系,牡丹峰在平壤城的东北角,它四周修有一圈城墙,构成了独立的北城,通过北城南门与平壤城连接,只要占领北城南门,牡丹峰必然就会被孤立开来。 牡丹峰是整个平壤城的制高点,上有乙密台、最胜台等数个石质要塞,用条石垒成,十分坚固,能扛住当时最有威力的火炮轰击,要塞三面设有雉堞,堞上有射击孔,射手可以很轻松地躲在要塞里,向仰攻而上的敌人射击,地势易守难攻。 牡丹峰就象是一个俯瞰整个平壤城区的守护神,如果要进攻平壤城,无论如何也要先将这里拿下来,这个教训,是用一千多名明军士兵的血换来的——当初祖承训在平壤城内遭遇伏击,包括史儒在内的许多明军就是被日军在牡丹峰上居高临下射死的。 综合了之前的教训,萧如薰定下了甲乙两个方案,甲方案就是骆尚志得手的方案,乙方案则是被识破之后,明军迅速强攻,大军向四面展开,然后主攻牡丹峰和北城南门,切断其联系,直接杀死小西行长!斩首战术! 萧如薰十分理解主帅的心理,在这个时代,没有完善的通讯设备,主帅若要很好的掌握战场形势,就必须要登高望远,一大仗就往至高点爬是很多主帅的共同点,而平壤城内的至高点就在牡丹峰。 小西行长一定在那里! 但是这样一来就等于是要强攻了,强攻的损失很大,如非必要,萧如薰不想接受。 任务都安排完了,李如松趁着没人的时候,找到了萧如薰的战车。 “萧如薰,我知道你想给我下绊子,但是眼下战事当前,我所部五千铁骑战力强悍,你为何不用?你打也打了,训也训了,你还想怎样?” 李如松这一次难得没有发火,没有盛气凌人,把态度放低到了一个几乎是他的极限的地步,这让萧如薰有些惊叹。 “原本是打算用你们最先突入城内的,但是你也看到了,城外的拒马和鹿角甚多,土地都被犁了一遍,日本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也会进步,祖承训的事情给了他们很大的教训,所以你的骑兵非但突不进去,还会损失惨重,更会误了大事,所以没有这样安排。” 萧如薰也明明白白的讲述了原因。 李如松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理由我接受,但是你为什么叫我去攻打东城?一批骑军怎么能攻城?也没有步军的帮助,你打着什么主意?” “李总兵,我要你记住,我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我要报复人,不会在公事上更不会在战事上报复,更何况我没把你当仇人,我不恨你,更没想过报复你,把你安排在东城,不是让你攻城,而是让你立功去。” “立功?你让我立功?功呢?!” 李如松冷笑连连。 萧如薰指向了地图上的一处标识。 “眼下的情况,你的骑兵行动不易,不能用来破城,而在凤山,距平壤城五十里,据探子来报,那里有一部日寇驻扎,人数约在五千左右,平壤战事一起,凤山驻军必定来援,我要你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给我吃掉这五千人,别让他们过来搅局,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吃完了拿首级回来,我给你记功!那里是一片平坦地区,适合骑兵野战,别告诉我,你李总兵拿不下那五千人。” 李如松愣了一下,看着地图上的凤山,抬头瞧了瞧萧如薰,抿了抿嘴巴,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和原本的历史里李如松的想法不一样,李如松认为只要把日本人打跑了就好,是否全歼并不重要,保存明军的有生力量才是最重要的,但是萧如薰不会那么想——能杀多少就杀多少,杀多了,日本人才会主动投降,甭管杀多少,甭管是死是活,这批人一定要留下来,带走,绝对不能回到日本! 要让丰臣秀吉更疯狂,更加疯狂,榨干日本最后的一滴血,彻底把日本的元气打掉,以后如果有机会,萧如薰一定会渡海攻打日本,彻底收拾掉这祸害深远的岛国。 一切准备妥当,就看沈惟敬的发挥如何了。 九十五 沈惟敬的斩首行动 三十日早上,小西行长早早的就醒来了,把他带到朝鲜来的最华丽的衣服穿上了,受他的影响,城内大大小小的倭寇头子们也纷纷换上了最华丽的日式礼服,大家手捧鲜花敲锣打鼓的准备迎接天朝的敕封使者,一切准备就绪。 沈惟敬和骆尚志在萧如薰的注视下出发了,五百人的“仪仗队”和“护卫队”,承载着数万官兵的希望,骆尚志能否成功赚取西城门对于大明而言至关重要。 萧如薰在不远处默默的观察着。 小西行长得到了大明敕封使者即将抵达的消息,大喜过望,连忙登上城头的风月楼上朝西眺望,远远看到一支队伍靠近平壤,看队伍中的仪仗,应该就是沈惟敬提起的天子敕封使,等走进了再一看,老熟人沈惟敬也在其中,穿着华丽的礼服人模狗样,身旁是一个蓝色官袍的大明官员和一位武将,队伍里还有二十好几辆大车,车上是捆起来的大箱子。 小西行长大喜,准备下楼去迎接。 五百人的队伍虽然有点多,但是这大概也是为了表示隆重吧?人数越多越隆重,嗯,就是这样! 由此可见,演技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 小西行长一面下令开城门,一面集合了城中日军的首脑们,正衣冠,手捧鲜花,满脸喜色,列队,开城门。 一批手持兵器、衣着严肃的礼兵首先分成两列出城门,列成人墙,一列是足轻,一列是铁炮手,小西行长打头,身边跟着外交和尚玄苏,三十多个首脑级人物缓缓走向了正在不远处迎面走来的沈惟敬等人。 做戏就要做全套,就要让日本人完全卸下防备之心,等大军动手的时候,他们才会手足无措。 沈惟敬作为可以最大程度消减日军戒备的重要人物,隔着大老远就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几十步的地方,明军方面首脑人物一起下马,然后以沈惟敬打头,走向了小西行长。 “别来无恙,小西兄!” 沈惟敬走上前抱拳行了礼,小西行长等人连忙鞠躬还礼。 “沈游击,我等你好久了!” 沈惟敬哈哈一笑,然后指向了身后的何昊:“这位就是萧如薰提督的特使,前来敕封的何特使。” “哦!那,小西行长见过特使!” 日本人也不是很懂中华礼仪,看着小西行长怎么行礼,他们就怎么行礼,有些人已经眼巴巴的瞧着明军车辆上那二十多个大箱子了,不知道里边是些什么宝贝。 “萧提督不来吗?” 小西行长问了一句。 沈惟敬回复道:“萧提督贵为提督,是议和主管,怎会亲自来这里呢?他正在义州陪伴朝鲜王,等着我们这里把事情说完了,陪着朝鲜王再一起回平壤,我们三家一起见个面,萧提督做个见证,我们消减兵祸之灾,重结三国之友好,怎样啊?” 小西行长闻言大喜过望:“其实小西早就不想再打仗了,实在是心惊胆战,想家也想得厉害,只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日本去,天朝肯敕封我等,我等也就可以安心退兵了。” “小西兄啊,我这里可是把事情都办好了,你呢?”沈惟敬意有所指的看着小西行长:“两位王世子什么时候可以释放呢?” 小西行长面色一滞,颇有些唯唯诺诺的开口道:“其实,小西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沈兄,沈兄都把事情办好了,小西却还不能从加藤清正手里把两位王世子给接过来,王京那边的回复是认同的,就是加藤清正那个混蛋他……他死不放手,非要自己也得到敕封才肯放人,小西怎么说,他都不听,这……” 沈惟敬的面色不好了。 “小西啊,不是我说你,你老哥哥我六十岁的人了,风里来雨里去,几千里来回奔波,老骨头都快散架了才给你办成了这个事情,你就这样回报我?你叫我如何跟朝廷,跟萧提督交代啊?我这颗脑袋能否保住,可全看你的发挥啊!结果你就这样回报我?” 小西行长一闭眼一个九十度的大躬就给鞠上了:“沈兄!请入城休息,我们把事情办完,交接办好,明日一早,我亲自率军带你去加藤清正的军营,就算是抢,也帮你把两位王世子抢回来!那个混蛋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火候差不多了,沈惟敬给骆尚志使了个眼色,骆尚志点了点头,一挥手,几个明兵卸了一个大箱子下来,搬到了日军众军官面前,一打开,满箱子的金锭子和银锭子把这些穷鬼的眼睛都看直了。 小西行长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跳。 “这些可都是敕封的赏赐啊,大明上国自然是慷慨的,但是慷慨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的,这些里面,七成是给你们的总帅的,还有三成算是你们放回两位王世子的谢礼,现在,老夫可就不知道是该给你,还是给那个加藤清正了,小西啊,可别辜负你老哥哥我一番心意啊!” 沈惟敬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彻底击垮了小西行长的心防。 “沈兄,我马上点起兵马,你和我一起去加藤清正的军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把两位王世子完好无损的交到你的手上!加藤清正再敢阻挠,我打断他的腿!” 小西行长恶狠狠的握着拳头发了个狠狠的誓言,一挥手就要让人去点兵备战,眼瞅着就要和加藤清正火并去了,沈惟敬连忙阻止:“好了好了好了,你的心意呢,我是看到了,我回去也算是有个交代了,这样吧,我们先进城,特使还有敕封诏书要宣读,别的我们宣完圣旨再商量,对了,香案和祭品都准备好了吗?” 小西行长连忙推了一下玄苏和尚,玄苏和尚连忙说道:“按照您的吩咐,依照大明的礼仪,全部准备好了。” 沈惟敬点了点头,走到后面对何昊和骆尚志使了个眼色,然后躬身道:“特使,我们进去吧!” 何昊面色如常,点了点头:“嗯,走吧!” 骆尚志也朝着身后的士卒们挥了挥手:“进城!” 小西行长侧过身子让开道路,请大明使者先进城,他要跟在后面表示对大明使者的尊敬,沈惟敬则大方地表示,你是这里的主人,你带路,我们跟着进就好,小西行长笑了笑,当先引路。 走了没几步,小西行长突然感觉腿窝子被踹了一下,他不由得双膝一跪倒在地上,正在茫然间,一只手扯开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忽地一下pia上来,一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进了喉咙,受到刺激,小西行长不由自主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就顺着食道下去了。 然后,一抹冰凉的触感在他的脖子上游走,一种奇异的感觉促使小西行长从身子到心里一起冰凉了起来。 他是该冰凉。 他的身后响起了凄惨的嚎叫声,身前的士兵们惊慌失措间被一阵箭雨覆盖,全部战死,连枪都来不及放一发,城头上的看热闹的士卒也被一阵箭雨射得猝不及防,不少人直接从城头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与此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小西啊,别怪你老哥哥我,我也是被逼的,大家都是为了活命,谁让咱们活在这吃人的世道呢,你老哥哥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对不住了,要怪就怪你来了朝鲜,以后每年清明,你老哥哥只要还活着,就会给你烧点纸钱,你老哥哥的前程是你换来的,这一点老哥哥记在心里,对不住了……” 小西行长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连受到欺骗的人所该有的怒火都无法生成,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的一抹意识,在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将军冲向城内的时候,消失了。 在那一瞬间,震天的喊杀声响了起来。 九十六 踏血而行 沈惟敬出乎意料的果决,帮助骆尚志率军实现了极其漂亮的斩首战术,小西行长所部的高级军官和参谋基本上被一网打尽,这就意味着城内日军的指挥系统面临着失灵的风险。 这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是致命的,而骆尚志还不知道自己立下了什么功劳,沈惟敬也不太清楚,提着刀黑着脸、刀上滴血的何昊也不是很清楚他杀死的是谁,打晕的又是谁,反正他们只知道能跟着小西行长一起出来迎接他们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现在这帮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骆尚志已经成功击杀城外全部的日军,日军反应不过来,一枪发不出就被砍死,被射死,五百南兵僧兵成功控制了城门口,不远处,吴惟忠的南兵铳卒和休静大师的僧兵众共三千人形成尖刀部队,一举突入城中为后续大军稳定阵脚。 “开战!!!” 萧如薰一挥令旗,战鼓隆隆作响,黑压压一片的明军大阵开始动了。 麻贵率领左军奔赴北门地区,张世爵率领右军奔赴南门地区,李如松扬刀大呼:“跟我冲!!” 五千女真骑兵和五百辽东汉骑随着李如松迅猛的奔赴东门地区。 萧如薰再一挥令旗,赵虎为中军前锋,陈燮为中军后卫,自己领中军本部,军阵开始前进。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伴随着战鼓有韵律的节奏,恐怖的战争猛兽露出了獠牙。 骆尚志带领几百勇猛善战的前军冲入城内一阵猛劈猛砍,把城内没有准备的日军冲乱,直杀的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正杀间,一阵鸟铳的枪声响起,骆尚志身边几名士兵中枪而死,骆尚志回头一看,城头上幸存的一批日军已经提着铁炮开始射击了,骆尚志大怒,抢过一把弩箭对着其中一人一箭射去,直接射穿了他的脑袋,继而提着大刀勇猛的冲了过去。 日军发完一枪来不及发第二枪,悍不畏死的骆尚志和南兵士卒已经挥刀冲到近前,一刀一个把这群铁炮手砍倒,骆尚志瞧了瞧城头,正要一鼓作气冲上去,城头楼梯尽头冒出了几名铁炮手,对着他们就是一阵齐射。 骆尚志连忙扑到在地,但身后的三名士卒已经中枪而死,摔落下了城楼阶梯,大怒的骆尚志虎吼一声,一跃而起冲上城头挥刀便砍,五六个及来不及放枪也来不及拔刀的铁炮手很快便被骆尚志砍死。 骆尚志打开了缺口,身后的士兵紧随而上,猛扑向没来得及装填弹药的铁炮手,一刀一个干脆利落,接着一批弓弩手上城,一轮齐射,城头上的日军就被解决的七七八八。 一个看起来像是城门守卫军官的倭寇挥舞着倭刀嚎叫着冲向骆尚志,骆尚志横刀一劈斩断他的倭刀,左手立刻掐住此人的脖子,一用力,把他整个矮小的身子提了起来,手指一动,将他的脖子捏断了。 一刀下去,将此人首级斩下,骆尚志又一刀劈断了城头上的日寇战旗,一名士卒递来了大明战旗,骆尚志接过,一把插在了城头。 “先登城头者!骆尚志也!” 骆尚志大吼一声,转身率军杀下了城头,没走几步,一阵鸟铳的声音响起,骆尚志还以为是倭寇援军抵达,伸头一看,居然是吴惟忠带着尖刀队突入城内,训练有素的铳卒结成完美的三段连击阵,对着不远处街道出现的日军进行齐射。 那些日军也举着和大明鸟铳一样的铁炮正在射击,而不同的是,大明铳卒有身前的盾兵以铁盾进行掩护,基本没有死伤,倭寇士卒慌乱间,没有指挥没有配合,只是放枪,很快就被阵法熟练的明军铳卒击杀完毕,一些还没来得及冲几步的日军足轻身中数弹,倒地而亡,血流遍地,阻拦大军入城的日寇被彻底肃清。 吴惟忠虎着一张脸,挥剑往前一指:“进军!!!” 明军阵型不乱,大跨步向城内进发,此时,城外又响起了呼喝之声,骆尚志往回走了几步伸头一看,不远处黑压压一片明军大军正快步而来。 骆尚志狠狠捏了一把拳头,大喝道:“弟兄们!跟我杀下去!!” 城头劲卒随着骆尚志再度投入了格杀日寇的队列当中。 吴惟忠在被任命为先锋的时候,就已经在柳成龙的帮助下,把整个平壤城的地图滚瓜烂熟的记在了心里,大路小路纵横岔路完完全全的摆在心里,哪里该分开,哪里该合阵,吴惟忠一清二楚,浙兵刀盾手护卫着铳卒和僧兵们快步往前,此时,一阵枪响,几名士兵中枪倒下。 吴惟忠往街道两边一看,未散去的硝烟正在弥漫着,冷笑一声,吴惟忠举起战剑大喝道:“散!!” 盾兵立刻撤开一道道缺口,无数僧兵冲出盾阵,一脚踹开街道边屋门,一阵砍杀和惨叫声之后,这批隐藏在居民屋中的日寇全部被杀,大军继续前进。 赵虎带中军前锋突入城内迅速占领了城门,萧如薰中军所部车炮一门一门的火速进入平壤城,萧如薰再一挥令旗,数个车炮小阵顺着不同的路走向不同的方向,萧如薰没有进城,带着剩下的部队绕过西城门直取北城门。 吴惟忠的先锋遇到了些麻烦,一大堆日寇聚集在一处要道口,以大量工事掩体拼死阻击吴惟忠所部的前进,火枪一轮一轮的齐射,王辉判定这里的火枪手起码有个三五百,还有一些弓弩手,火力密集,枪林箭雨,明军躲在盾阵后面虽然没什么伤亡,但是也很难前进。 “王将军,现在怎么办?车炮呢?车炮还没来吗?!” 吴惟忠冲到王辉面前大喊,王辉往后面一望,大喜过望:“来了!车炮来了!!” 一支车炮队在一支兵马的保护下冲到了先锋队身后,进入了盾阵内,王辉立刻命令车炮队把车炮推上前,十多门车炮立刻准备就绪。 “点火!” 炮手娴熟的操作点火,“轰轰轰轰”一阵巨响,对面倭寇阵地宛如开花一般爆起十数朵大火花,铅子乱飞,碎石飞溅,碰着就死,触着就亡,日军阵地顿时变成一片尸山血海,到处都是破碎的尸体和惨嚎的人。 “点火!放!” “点火!放!” 轰轰轰轰轰…… 三轮齐射之后,对面倭寇阵地再无声息,一阵硝烟散过,吴惟忠一瞧,对面的倭寇已经全死光了。 “前进!!” 第六次突破倭寇阻击的吴惟忠再次下令,大军继续推进,踏血而行。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大家给力~ 九十七 炮打牡丹峰 萧如薰带着本部车炮队奔赴北城的时候,北城的麻贵正在城头上和日军激烈交战,他以闪击战的方式迅速撞开了城门,率军突入城内,带头冲杀上城门,把这里的日军彻底杀散,然后指挥部队把牡丹峰包围了。 就这样,牡丹峰这个军事战略要地和平壤主城分离开来,萧如薰率军抵达的时候,麻贵已经完成了切割,并且已经让骁将麻虎率军进行了试探性的进攻,结果被密集的火力给打了回来,顶着盾牌冲上去,更密集的火力差点把盾牌打烂,麻贵只好下令暂时撤军等萧如薰抵达。 “按照沈惟敬的消息,说那面旗子上的花纹表示这支军队是一个叫松浦镇信的倭将手下的军队,这支军队基本上全部使用铁炮,是小西行长所部最主要的火力部队,战法精熟,战斗力强横,而且牡丹峰上的要塞是条石垒砌而成,需要强大火力才能击破,强攻损失太大。” 萧如薰瞧着牡丹峰顶那些耀武扬威的日军铁炮手,冷冷的一笑:“麻贵!率军做好突击准备!传令!炮手将车炮一字儿排开,给我用炮火彻底覆盖牡丹峰顶!给我把这要塞夷平!我一百门炮,连轰一千次,钢筋铁骨也要弯!” 萧如薰一声令下,百来门佛朗机铳、虎蹲炮改制而来的车炮全部一字儿排开,自有令兵举起令旗,大喝道:“装填弹药!!” 炮手们熟练的装填弹药。 “点火!!” 令旗一挥,炮手们立刻点火,火星滋滋的猛窜,烧尽了线眼儿里,而后一声声巨响汇成一片大的震动,整个牡丹峰顶被炮火覆盖了! 山下明军士卒们甚至有大地震动之感。 “装填弹药!!” “点火!!” 二轮齐射。 “装填弹药!” “点火!!” 三轮齐射之后,换炮再来一遍。 炮火不断爆起,整个牡丹峰顶都快被硝烟罩住了。 七轮齐射之后,七百炮弹在牡丹峰顶爆炸,萧如薰下令停止炮击,看着硝烟缓缓散去,牡丹峰顶一片狼藉,面目全非,而后下令道:“麻虎!领一千人马,刀盾兵长枪手铳卒结阵!上!” 战鼓隆隆响起,骁将麻虎率领一个大阵顶着铁盾冲向山顶,整个过程中,没有一声枪响。 抵达峰顶之时,萧如薰听到零星的几声枪响,然后是一片密集的枪击之声,之后是喊杀与冲击之声,等到硝烟完全散尽,萧如薰清清楚楚的看到牡丹峰顶飘扬着大明战旗。 小半个时辰以后,麻虎拎着几颗人头下来,其中一颗带着一些奇怪的头饰,还有些奇怪的装束,可是看得出来,面容修剪的很整齐,地位应该不低。 “要是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那松浦镇信的人头。”萧如薰看着那人头冷冷的笑了,然后看向麻虎:“怎样,战果如何?” “提督虎威,火炮轮击威力极大,末将率军上去,只有不足三百人还活着能抵抗,其余不是被炸碎就是被震死震伤。”麻虎说着掂量了一下这颗人头,咧开了嘴巴大大咧咧的笑着:“这家伙被几个拿着倭刀的家伙死死守着,当时已经重伤了,估摸着就是那个什么松浦什么信吧?反正上面的倭寇全死了,一个没活着。” “嗯,做得好,这颗人头算是你的斩获,二千人之将,比千户要高了,据说还是倭国的一个什么什么藩主,地位不低,赏银三百!记功!” 麻虎大喜过望:“多谢提督!” 萧如薰说着便看向了平壤城内。 “不知道城里面打成什么样子了,登上去看看吧,牡丹峰可是至高点,拿下了就能俯瞰全城了。” 说着,萧如薰就开始登峰,花了一点时间登上峰顶,萧如薰站在一块残存的碎石上俯瞰着平壤全城。 四面城池都有明军的进攻,但是东城门外并无明军守卫,这里是萧如薰给城内日军的一条生路,也是一条绝路,这里通往生存之地的道路上,潜伏着最可怕的毒蛇,丝丝的吐着信子,就等着来人了狠狠的一口咬到死为止。 穿着赤色战袍的明军士卒如同一股红色洪流,狠狠的摧垮着黑色的日军防线,失去了统一指挥的日军已经大乱,根本无力对抗明军犀利有组织的攻击。 你有铁炮,我有鸟铳阵,你没有火炮,我有,我的火力远在你之上,兵力也在你之上,军队组织度更在你之上,我想不出来任何我会失败的理由。 不过萧如薰很快腮帮子一抽。 在红色洪流狠狠压垮黑色人流的大趋势之下,他忽然看到了很违和的一幕——一股赤色洪流被黑色人流压倒了!似乎有那么一支日军正在追杀一支身着红袍的明军…… 萧如薰现在有点后悔怎么没趁着之前捣鼓一支望远镜出来,要等着欧洲人发明再传到中国又要等二十多年,这东西又不算什么技术含量,很容易就能弄出来,要是有了望远镜就能看出那队人马到底是哪一支人马了! “那支人马是怎么回事?是我大明军队吗?这不就和朝鲜人一样?!那朝鲜……嗯?李镒所部呢?” 萧如薰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望了望山下的明军阵容,硬是没找到朝鲜宿将李镒所部一千五百人的旗号。 麻贵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提督,那不会是那帮子朝鲜人吧?我记得咱们没有下令李镒所部出击城内吧?” “丢雷老谋!”萧如薰狠狠爆了一句粗口:“麻虎!” “末将在!” 萧如薰伸手一指城内:“看到那里了吗?那支朝鲜人马被倭寇打败了,倭寇有顺着这条道路杀出西城的可能,点一千刀盾手火速支援西城城门!” “诺!” 麻虎立刻飞奔下了牡丹峰顶,不一时,一支人马火速向西城移动去了。 “我没有下令给李镒,他怎敢私自出击?!” 萧如薰恶狠狠的望着城内被日军追杀的丢盔弃甲的那支人马。 “估摸着和朝鲜王有点关系,虽然咱们让那群僧兵一起出击了,但是僧兵到底不是朝鲜王手下的正规军,让他们觉得没有面子吧?” 麻贵琢磨了一下。 “面子?面子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他要是想要面子,倒是给我打出来啊!一上战场就给日本人打得丢盔弃甲,这也算是要面子?失去指挥的乌合之众都能收拾他们,还如何指望朝鲜人再正面战场帮助我军?到了这个地步居然不听军令!我……” 萧如薰忽然想到这个李镒是柳成龙撤换掉李薲代替上来的,如果他被赶走了,那个李薲大概又要出来兴风作浪了…… “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老哥,你带人出击吧!” 麻贵点了点头,双手抱拳:“末将遵命!” 萧如薰一人留在了牡丹峰顶,俯瞰着整个平壤城,时不时的还会眺望更远的地方。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大家给力~ 九十八 进击的李如松 “点火!!放!!” 王辉大吼一声,十门佛朗机车炮立刻轰鸣起来,对面日军阵地爆出十朵大火花,伴随着血肉飞溅,这一处的日军阵地再次被摧毁,少数侥幸未死的足轻步兵举着和大明的长矛类似的武器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王辉立刻吼道:“第一队!举铳!放!” 一百多声枪响过后,对面再次只剩下了满满一地的尸体。 吴惟忠的脸上身上已经全是硝烟所造成的黑色污渍,除了一口大白牙和两个白眼珠子,都很难分辨出这是个人,丢到煤堆里估计得和着煤一起丢到锅炉里烧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是该说不说,开战至今,他已经击破了十二次日军的阻击,杀死日军起码得有两千多人。 按照萧如薰安排的巷战战术,以盾阵保护士兵,上去先一顿炮火收拾日寇,弓弩手和铳卒成为远程打击火力进行第二波远程火力输出,日寇人数太多火器无法收拾掉,则浙兵刀盾手和山东枪手就可以大展神威了。 日人的战斗力的确不差,战斗精神也可圈可点,至少得到了吴惟忠的肯定,失去统一指挥各自为战的情况下,经常被一顿炮火收拾得七七八八,又被鸟铳收拾的七七八八,最后剩下的一批人还敢进行绝死冲锋,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下勇往直前。 但是他们肯定不知道,论近身作战,浙兵刀盾手绝对不会害怕倭寇,他们就是为了近身作战而来的,戚继光带出来的兵,没有一个不敢和倭寇近身肉搏厮杀的。 火器和弓弩来不及收拾了这批人,刀盾手就和枪手合作,倭寇一近身,两排明晃晃的长枪顺着盾阵的缝隙刷的就刺出去,一整排的倭寇瞬间就给捅出好几个透明窟窿,拔出来再刺,拔出来再刺,倭寇血流如注尸积如山,还有倭寇踏着同伴的尸体冲上来,那刀盾手立刻移开大盾,挥刀就砍,这时铳卒也换好了弹药,一轮齐射又一轮齐射,一阵硝烟散过,再无倭寇的生息。 吴惟忠直接下令推开倭寇的尸体,大军踏着倭寇的血肉继续向前推进。 有火力支援的军队是这样作战的,没有太多火力支援的骆尚志部则正好撞上了同样没有火力支援的一支足轻队,骆尚志一声令下,二十年前倭寇的噩梦——鸳鸯阵再现世间。 人高马大力大无比的狼筅手一招横扫千军当先将倭寇扫翻在地,身后镗钯手和长枪手直接跟上刺杀,扫不翻的则被紧随而上的刀盾手砍翻,长枪手和镗钯手会很热心的补上一击送他彻底归西。 长长的坚硬的满是尖刺的狼筅成了足轻队的噩梦,他们根本碰不到这些明军士兵就会被狼筅击中,要么被扫倒在地迅速被长枪手和镗钯手刺死,要么就是被刺伤,刺伤的伤口又疼又痒,显然有毒,心一乱,立刻就有虎视眈眈的刀盾手挥刀而来,唰地一下斩去头颅。 骆尚志不在阵型之内,这个大汉天生神力,在军中号称“骆千斤”,两把大砍刀挥舞的出神入化杀气十足,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虎吼连连,日人碰着就死触着就亡,一倭寇军官被骆尚志砍断了半拉脖子,然后生生被骆尚志扯下了脑袋,血如井喷,骆尚志浑身浴血宛如魔神,一时间倭寇为之胆寒,而骆尚志则抖擞精神,愈发能战,率军猛杀猛扑,数倍于明军的足轻队竟然被就此击溃。 明军各部大军进展顺利,平壤城三分之二已经被明军顺利控制,已有近万倭寇被顺利击杀,剩下的倭寇逐渐汇聚在东门一隅做最后的拼死抵抗。 隆隆炮声震天动地,直叫距离平壤城三十里处选好地址埋伏的李如松和努尔哈赤惊讶不已。 “这萧如薰到底带来了多少火炮啊,居然有如此威势?这平壤城是肯定要被拿下了!谁曾想倭酋居然一开战就被生擒,整个城内的倭寇没了指挥,想不败都难。”努尔哈赤似是有些感慨的说道:“大郎,这萧如薰可真不简单啊,连环计环环相扣,倭寇被他玩的是死死的,这一仗他赢得很漂亮,威望不可同日而语啊!” 李如松冷哼一声,不再看向平壤城,而是望着远处正在快速赶来的哨骑皱眉头,很快,那哨骑冲到面前,翻身下马单膝下跪道:“将军!大事不好!那支来援的倭寇不知何故,居然停止前进,似乎有要撤退的意思!” 李如松和努尔哈赤大惊失色。 “什么?撤退?为什么不来援平壤?” “不知何故!” 李如松皱紧眉头,望了望平壤城,又望了望前方不远处,下定决心:“倭寇距我多远?” “约二十里!” 李如松盘算了一下,果断立刻翻身上马,喝道:“奴儿!集合全军!全力追击!!” 说完,李如松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努尔哈赤一阵郁闷,翻身上马大喝道:“出击!!” 女真铁骑随着李如松一起向前冲锋而去。 驻守凤山的大友义统绝对不是不想援助平壤城,事实上就在今日早间,他接到了大军总帅宇喜多秀家的命令,命他带兵去支援小西行长,以防备明军的突然攻击,他就带兵前进了,可是距离平壤城还有五十里的时候,震动天地的隆隆炮声叫他心惊胆战,麾下日军士卒们也面面相觑,面有惊惧之色。 大友义统的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声音——明军攻城了!大明那个庞然大物开始对日本动手了! 真要说起来,大友义统绝对不是什么胆识超绝之辈,但是还是有见识的,听到那惊天动地的炮声,他就知道自己手下这一部号称五千实际上只有两千多的人马绝对不是那里的明军的对手,过去只能送死,顺带着赔掉自己的性命,他和小西行长也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绝对没有理由去救小西行长而送掉自己的性命。 一念至此,大友义统就下令停止前进,开始琢磨起了此事的利益得失。 要是小西行长死了还好,自己就干脆说救援不及只能撤退,要是小西行长不死,得知自己是要来救他但是却没来,那却如何是好?那个药贩子心眼儿小的和针眼一样,要是知道了这个事情,还不往死里怼自己? 这却如何是好呢? 大友义统迷糊犹豫了大概十五分钟。 就这十五分钟,彻底断送了他的生路,因为就在他下定决心决定逃跑的时候,忽然,地面产生了震动感,大友义统和士卒们惊讶不已,正在疑惑间,不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冒出了一群黑漆漆的东西,大友义统的眼神儿不太好,眯起眼睛瞧了瞧,眼睛缓缓瞪大了。 ps:每日三更的勤勉作者求一波收藏和推荐~大家给力~ 九十九 平壤终焉 “主……主上……那……那是……” 大友义统的武士亲随骑在马上,被惊吓的连话都说不完全了。 短短的距离,铁骑瞬息间便抵达,大友义统已经震惊和恐惧而无法做出指令,李如松却相当熟练的做出指令——骑射! 女真骑兵在努尔哈赤的训练之下和蒙古骑兵一样都很擅长骑射,李如松一声令下,努尔哈赤当先弯弓搭箭,向着斜上方一箭射去,女真骑兵们纷纷开始射击。 一波箭雨奔腾向上,然后急速坠落,稳稳当当的落在了日军军阵里,日军被这一波箭雨给射的人仰马翻乱作一团,不过也正因为此,他们才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自发的反击。 几条铁炮稀稀拉拉的开始射击,运气不错,射死了几个女真骑兵,但是就这一下,女真骑兵已经冲到了近前。 正是所谓火未及用,刃已加颈。 在没有完整的军阵的保护之下,骑兵对步兵的血腥屠杀开始了。 李如松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目光呆滞的倭人,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军官,周围日本人都没有马,他却有马,那他肯定是军官,于是挥刀直取此人,大友义统就这样傻傻的愣着,刚才运气好躲过了箭雨,这一次,却是再也躲不过了。 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满脸凶悍之色猛冲过来的李如松和雪亮的钢刀。 一阵寒光闪过,马上只剩下一具无头尸体,少倾,无头尸体喷出大量血液,继而摔倒在地,没了声息。 李大将军最喜欢的就是轻兵突入,率军突击,自己冲在最前面激励士气,所以才有那么多以少胜多的典型胜仗。 女真骑兵完全突入了日军阵内,日军哭天喊地的狼狈败逃,偶尔几个人能反击,稀稀拉拉的几声枪响,运气好的能打死一个女真骑兵,运气不好的连枪都举不起来就被砍掉了头颅,女真骑兵的人数本来就多,大友义统麾下骑兵本来就少,三下五除二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最后一百多个铁炮手在必死的境地下爆发出了最后的求生欲望,结成圆形阵型来了一轮齐射,射死了一些女真骑兵,随后就被蜂拥而上的骑兵们砍掉了脑袋,全部阵亡。 战斗过程也就十几分钟,大友义统所部全部阵亡,李如松意犹未尽的收起了刀,瞅着这遍地的尸体数了数,觉得远远没有五千之数,难道已经有倭寇事先跑了?他派人继续往这个方向去索敌,自己留下来打扫战场收割脑袋——这些脑袋可是能换钱的,这是萧如薰亲口说的。 倒是努尔哈赤看着自己死掉的八十多个骑兵有点心疼——这些可都是他麾下最善战的战士,损失一个他都心疼好久,多少年带出来的亲信本部,要真是损失太多,可怎么办呢? 努尔哈赤的心情十分郁闷。 宗义智的心情则是彻底的绝望,心如死灰,困守在最后的平壤内城做着困兽之斗,战争发生的十分突兀,至今也不过三个时辰,战争一开始,日军就全面失去了指挥系统,指挥彻底失灵。 小西行长说要去迎接大明天使,结果就不知所踪,他没有跟着小西行长去迎接使者,这反而成了他侥幸逃脱的原因,因为肚子疼不舒服,所以他留在内城休养,结果隆隆炮声响起,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拖着病躯一步一步的挪出屋子准备指挥战斗,到了指挥所才发现各级将领根本联系不上,各部军队已经被明军突入的部队打的彻底散开,首尾不相连,谁都联系不到谁,只能各自为战,情况十分危急,宗义智当机立断要前往牡丹峰坐镇接过指挥权,尝试着力挽狂澜,结果牡丹峰顶一阵惊天动地的炮火覆盖攻击直接把宗义智轰傻了。 之后,硝烟散尽,宗义智眺望着牡丹峰顶,绝望的发现那里已经插上了明军的军旗。 等上城头放眼望去,遍地狼烟,到处都是炮火声和鸟铳的声音,身边的士卒惊慌失措,不断有人前来报告哪里哪里失守,哪里哪里有人战死,哪里哪里有明军突入,不过两个时辰,平壤五分之四的城区已经失守,明军的大部队缓缓集结,向他们最后的阵地——平壤内城压迫而来。 小西行长的兄弟小西与七郎慌慌张张的跑到宗义智身边连声问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换来的是宗义智绝望苦涩的笑声。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仗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要输,现在又能怎么办?” 小西与七郎也不想死,忙说道:“我们可以从东城突围!我听人报告了,东城外没有明军!我们要快点突围啊!” “没有明军……呵呵呵……有了他也不会让你看见,围三阙一,中华兵法入门级的知识,小西君,你不是也读过这些兵书吗?他肯定会在东门外埋伏一支兵马,我们出了城就失去了最后的依仗,会死得更惨,你这都不知道?” 宗义智捂住了自己的脸。 “可是在这里,同样是个死啊!!” 小西与七郎已经陷入了疯狂之中,疯狂的大吼着。 “对!我们都会死!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了都会死!!”宗义智突然大吼道:“我就不该来这里,我就不该来朝鲜!!行长肯定已经死了!主帅既然死了,我们这些人就算逃了回去,你觉得宇喜多和加藤会怎么要求我们?他们会落井下石狠狠的踩上一脚,彻底把我们给打垮!我们不在这里战死,就要回去受辱而死!连切腹自尽都做不到!” 宗义智的怒喝让小西与七郎怔住了,不一会儿,小西与七郎连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然后趴在地上窝囊的哭了起来。 “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宗义智站起身子,怜悯的看着趴在地上的小西与七郎,然后苦笑着望了望硝烟四起的平壤城,还有越来越近的明军的喊杀声和炮火声,缓缓拔出了别在腰间的那把精致短刀。 “我是对马岛主,我是大名,我绝对不能被人俘虏,我决定切腹自尽以全自己的名节,这样至少还能保全家人的性命,与七郎,我先走一步了。” 宗义智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颤抖的手缓缓举起了短刀。 小西与七郎缓缓地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双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去听任何声音,也不去看任何事情,直到那种震耳欲聋的声音再也无法阻挡的时候,他颤抖着爬了起来,爬到了已经失去生息的宗义智的身旁,把他的佩刀抽了出来,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凄惨的笑了笑,小西与七郎横刀一抹,身子缓缓倒下,抽搐了几下,血液渐渐浸染了身下的地面。 而后,极其猛烈的炮火覆盖了此处。 平壤终焉。 ps:喜欢本书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哟~ 一百 审判 日落时分,平壤攻击战结束,整整一天,四万明军突入了城内,以极其犀利的手段将一万五千多日军击败,夺回了城池,斩首四千六百七十八级,日军全军覆没,一个都没有逃出平壤城,军官自小西行长以下或死或被俘,无一幸存,第一军团成建制被灭。 明军战死六百九十七人,受伤一千八百多人,较整体来看,这样的损失毫无疑问是微乎其微的,萧如薰下令将大明战死士卒就地火化之后收敛骨灰,而倭寇尸体除保留首级之外,其余尸骨全部焚烧,一个不留,城内千疮百孔,残存的朝鲜百姓受到不小的损失,房屋损毁也很严重,但是这就不在萧如薰担心的范围之内了。 当日晚间,袁黄从义州城赶了过来,一起参与了对小西行长的审判。 李镒私自出兵被倭寇击败,损失了二百多人,被麻虎率军救下,萧如薰呵斥了李镒一顿,李镒惴惴不敢言,萧如薰便给了他立功赎罪的机会,暂不上报朝鲜王,令他回自己的军营整顿败兵,再行出战。 沈惟敬擒拿小西行长立下大功,被赏银五百,报功至兵部请赏,这次的审判,沈惟敬也得到了参与的机会。 小西行长被沈惟敬用特制的迷药迷倒了,被冷水从昏迷中泼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烛火通明的营帐里,他看到了整整一营的明军将帅,纷纷用戏谑的目光看着他,而那个把他带入这种境地的沈惟敬,正站在萧如薰的身后面无表情的瞧着他。 与小西行长一起被擒拿的还有外交和尚玄苏,除此二人还有点价值以外,其余被擒的倭寇军官已经全部被有功将官斩首示众,充作领赏首级,那些疑似将官的首级也被收集起来,要给小西行长还有玄苏点名确认等级,然后才能确定赏钱的规格。 两个被捆起来的日本人看着满满一帐篷的大明将官,不寒而栗。 坐在上首的一名军官看起来很年轻,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奋笔疾书着些什么,没理他们。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内,玄苏率先崩溃了。 “将军饶命!大明天将饶命!贫僧只是一个翻译,只是一个翻译,从来不曾参与任何杀生之事,从来不曾啊!还请各位将军看在中国四明禅师的面子上,饶过贫僧吧!饶过贫僧吧!” 玄苏涕泗横流,不停地磕头,脑袋都给磕肿了,小西行长则显得十分的木然,目光呆滞,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就像已经死了一样。 萧如薰写好了下一份军令之后,搁下了笔,抬头看着玄苏和小西行长,而后再次提笔写下新的军令,并对玄苏开始问话。 “玄苏啊,你说你一个和尚,不在佛门清静之地修身养性参悟佛道,为何要来朝鲜参和这档子事儿呢?看起来,你这和尚六根不净,放到我大明,定是个一等一的花和尚!” 帐内军官们哄堂大笑起来。 玄苏的面色愈加苍白。 “将军明鉴,贫僧,贫僧通晓汉话,才被拉来做了翻译,此事非贫僧本愿,并非本愿!” “并非本愿?”萧如薰也不抬头:“全日本会说汉话的难不成只有你这一个和尚?本督倒不太相信了,你虽未直接参与战争,造成杀孽,但是你这一路来,也是为进犯日军做了不少贡献,视同从犯,朝鲜死难民众,大明战死士卒,你也有一份功劳在里面,按照本督的意思,应当斩首以正佛门清规。” 玄苏顿时被吓懵了。 萧如薰停下笔,冰冷的看了玄苏一会儿,而后一下子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不吓你了,你罪本当死,但休静禅师为你求情,本督要给休静禅师一个面子,饶过你的死罪,之后你是回日本还是留在朝鲜,自己决定吧!” 玄苏绝处逢生,喜不自胜,一转眼看到一个闭目养神的光头长须老和尚,连忙小快步走过去跪下了:“弟子玄苏,多谢休静大师救命之恩。” 休静大师没说话,甚至也没看他,向萧如薰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军帐,萧如薰瞅了瞅有些冷场的画面,对身边的陈燮说道:“陈燮,带着玄苏,去认首级,那些将官的名字和职务玄苏应该都清楚,玄苏,可不准隐瞒!” 玄苏连忙应诺。 玄苏离开帐内之后,帐内的气氛变得冰冷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小西行长的身上。 “小西行长,你可知罪?” 萧如薰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小西行长的身前,冷冷的开口道。 “为国而战,有什么罪?倒是萧提督,我诚心诚意与提督和谈,提督却派人屡次三番欺骗我,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就是这样的?” 小西行长抬起头直视着萧如薰,萧如薰不屑的笑了笑:“你还知道我大明是天朝上国,可是你们那什么太阁丰臣秀吉可不是这么说的,使其四百余州尽化我俗,他是这么说的,既然如此,你我就是敌国,敌国交战,谈什么信义? 本督还不介意告诉你,我大明从来就没有和谈二字,大明所谓和谈,就是计策,就是拖延时间,就是欺骗,那又如何?不仅不和谈,我大明还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日本蕞尔小国,竟欲冒犯我大明天朝上国,妄图鲸吞我大明,你说,这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对待这般国家,对待这般的人,你觉得大明还需要讲信义吗?” 小西行长无话可说。 “行了,和你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本督把你留到现在,你也应该知道本督要做什么,把你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告诉本督,哪里驻扎着哪些人,兵力几何,装备几何,一五一十的交代,本督饶你不死。” 小西行长凄凉的笑了笑:“萧提督,你觉得时至今日,我惨败到了这个地步,还有脸面活下去吗?小西行长虽然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但是,起码还要点脸面,不会像那和尚一样卑躬屈膝以求存活,只求提督赏我一死,我便算报效太阁的知遇之恩了。” 萧如薰见小西行长死意已决,便知道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但是小西行长身份特殊,就这么杀了未免也太可惜,所以下令道:“来人,将他带出去严加看管,衣食不缺,别让他死了,小西,你也别急着死,等仗打完了,随我回北京,你们那太阁想北京都想疯了,你替他先看一眼吧!” 萧如薰一挥手,便有卫士将小西行长拖出去严加看管。 之后,军帐内气氛一肃,大家意识到萧如薰又要有新的指令下达了。 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打得的确漂亮,让不少因为萧如薰年纪轻还有些轻视他的将军也对萧如薰有几分敬佩,此战一胜,萧如薰的威望大涨,在军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名声和权威性,至少在目前看来,诸将神色肃然,不敢有逾越失礼之处,就是威望的明证。 袁黄坐在左侧上首位上,看着帐内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大将们,尤其是面色如常一言不发的李如松,很满意的微微点头。 萧如薰的成长速度超乎寻常。 ps:喜欢本书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哟~ 一百零一 新的军令 环视了众将一圈,萧如薰缓缓开口。 “这一仗诸位将军打得都很好,倭寇一万五千余人全军覆没,李如松将军还歼灭了倭寇两千余人的援军,则此战倭寇损兵一万七千,可谓是一场大胜仗,各位的功劳都记在军功簿上,日后本督会奏请陛下为诸位请功,与此同时,倭寇也遭到极大的损失,但是仅仅如此还不够,本督说过,还有一股倭寇,务必也要歼灭,否则我军无法放心南下。” 萧如薰转过身子,把手指向了咸兴。 “之前的情报,加藤清正所部日寇近两万人盘踞在咸兴,你们可以看到,咸兴位于城川江下游左岸,与平安道只隔一道山岭,如果加藤清正胆子大一点,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咸兴以东九十里处的草原馆南下越过山隘,沿山谷小路疾行,进据平安道的德源、阳德,直接出现在平壤城的北部,威胁我军后方。 他甚至可以直接选择绕过平壤,直接突袭我军粮草大营安州和定州,乃至于直接突袭义州,擒拿朝鲜王,朝鲜军队孱弱不堪战,根本不能对敌加藤清正,一旦我军不备,则事态将无法挽回!是以如果不铲除加藤清正,我军一旦南下,加藤清正突袭我军后方,则大事不妙,所以,本督决定下一步就要彻底收拾加藤清正!” 诸将互相看了看,一起抱拳道:“请提督示下!” 大明首战告捷,毙敌一万七,斩首四千级,是大捷,士气大盛,军心如虹。 李如松面色如常,声音淡漠:“咸兴距离平壤还有一段距离,平壤初破,大军移动不便,咸兴这股倭寇就交给我部铁骑吧!两昼夜奔袭,攻其不备,必可大破之,咸兴之地地处平原,适合骑兵开战,应该没有问题。” 说老实话,李如松能这样已经很难得了,至少很多将军都以为李如松要大闹特闹,但是大胜之后,萧如薰威望大涨,已有说一不二的资格,无论李如松是否愿意看到,这支军队里,都不能再正面挑衅萧如薰的威望了。 萧如薰摇了摇头:“大破之还不够,造成流兵危害更大,本督的目的,是要一口吃掉他,彻底叫倭寇胆寒,为此,本督已经做好了布置,诸将听令!” 众将起身一起抱拳道:“诺!” “赵虎,陈燮听令!” “末将在!” 赵虎陈燮二人站出来了,作为萧如薰的亲信嫡系,此二人加上一个王辉,在这一次的战斗里立功不小,带着精锐的宁夏火器营和刀盾手一路猛冲猛打,四千多级的斩首里起码占了四分之一,众将虽然不敢说,但是也能感觉到这是萧如薰有意无意的照顾亲信。 “着你二人一人在城内,一人在城外,城外之人大结营帐,多数旌旗,多造声势,佯装攻城,城内之人率兵换上倭寇军装,打倭寇旗帜,四门紧闭看守,与城外大军佯装交战,城内大军只能用弓弩箭矢,城外大军亦少用火器,城内外各带兵五千,剩下诸将,随我回师设伏。” 萧如薰将令一下,满营将军愣在当场,李如松和努尔哈赤互相看了看,满脸的错愕。 “提督……这……” 连麻贵都觉得相当的诧异。 此时,袁黄站了出来。 “诸位将军可能还不知道,大军尚未开拔,萧提督已经从朝鲜人手里要来了一个投降的倭寇,说来也有意思,此倭甚为仰慕我中华文化,一心一意向往礼仪之邦,此番倭寇出兵登陆朝鲜之初,此人就带着几个志同道合之人脱离大军投降了朝鲜人,还把倭寇铁炮是如何制作的交给了朝鲜人,帮着朝鲜人打倭寇,殊为奇特。 但是事后证明,此人是真心实意要投降,要脱离日本,被朝鲜国王赐名金忠善,立下了不少功劳,之前在全罗道抗倭,这一次提督把他要了过来,让他带人假装是小西行长所部的信使,去求援,这个小西行长和那加藤清正的关系很不好,虽然是同僚,却是死对头。 之前倭寇进军,此二人就是为了争夺首先攻克朝鲜王京之功,才没命的进军,二十余日就攻克朝鲜王京,那一次是小西行长赢了,加藤清正大怒,率军去了东北部的咸镜道,让小西行长向加藤清正求援,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袁黄得意的抚着自己的胡须。 萧如薰笑了笑:“之前加藤清正在王京被小西行长赢了,按照他们之间的宿怨,小西行长一定会羞辱加藤清正,加藤清正气不过,这股气还憋在心里,现在死对头居然要来求援,加藤清正肯定非常得意非常高兴,而且不会愿意来救援,肯定希望小西行长被大明多教训教训,让他出出气。 但是他们到底是一支军队,唇亡齿寒的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小西行长危在旦夕,加藤清正虽然恨极了小西行长,也不能真的就让小西行长被大明真的吃掉,但是他们是死对头,他绝对不会直接来救小西行长,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萧如薰侧过身子,伸手指向了义州城的位置。 “我告诉金忠善,让他透露给加藤清正知道,大明全军压上平壤猛攻,后方只有朝鲜军队在驻守,加藤清正是直接率军过来和大明军队冒着生命危险死磕,还是另外找一个好的法子,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萧如薰的话说到这里,李如松就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加藤清正会以围魏救赵之策解平壤之围?” 萧如薰点了点头:“没错,加藤清正一定会这样做。” “但是安州和定州都是我军屯粮之地,他万一不去义州而去安州定州怎么办?” “这个加藤清正是个赌徒,他敢在孤军的情况下越过图们江进攻一无所知的海西女真部,就知道这个人渴望功劳渴望成就到了什么地步,更别说现在他的功劳被死对头狠狠压住一头,他想出头的心思超越了一切。 这个时候的人是最疯狂也是胆子最大的时候,安州定州只有粮食,攻打粮仓还会让义州有所察觉和防备,属于打草惊蛇之举,一旦朝鲜王慌乱之下渡江寻求大明保护,加藤清正就会血本无归!还会被回师的我军围住,必死无疑。 而义州有日本人梦寐以求的朝鲜王!而且只有朝鲜军队在驻防!日军极其蔑视朝鲜军队,在那般的逆境之下都能击溃朝鲜军队,朝鲜军队的软弱无能是日军自登陆以来就养成的观点,为了寻求利益的最大化,他甚至会选择偷袭的方式偷袭义州,一鼓而下,然后再南下焚毁粮仓,这才是他会做的事情,因此,我要在这里设伏,扎个口袋,等他过来,一口吃掉他!” 萧如薰握手成拳,狠狠的砸在了地图上。 一百零二 赌徒 诸将纷纷明了,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自信,纷纷抱拳道:“末将遵命!” 李如松抿了抿嘴唇,瞧了瞧军帐里的氛围,忽然有一点点小小的挫败感。 议事结束之后,诸将都下去为战斗做准备,萧如薰把面色有异的赵虎和陈燮留了下来。 “没让你们一起去义州挣功劳,是不是觉得心里不痛快?” 萧如薰走到两人面前,温声问道。 “不敢。” 两人异口同声。 萧如薰笑了笑,开口说道:“你们是我的嫡系,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亲信,在旁人眼中,你们与我是一体的,我对你们做的任何优待和照顾,都会在其他部队的眼里无限的放大,从而产生不忿和嫉妒的情绪,为何辽东军在大明很不受欢迎,其中就有辽东军的地域歧视太严重的原因,他们只看得起自己人,蔑视所有其他的部队。 其他的部队也不是软柿子捏的,南兵有相当强悍的浙兵和苗兵,北兵里也有我们宁夏兵和宣大兵,都不弱,谁能服气呢?这个道理套在现在的我身上,就是一样的,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我身上,大家都知道这一次火器部队立下大功,取胜基本上都靠火器,宁夏兵和浙兵立下大功,骑兵也立下很大的功劳,那把宣大弓弩手和山东枪手置于何地? 一次两次不要紧,但是每一次都这样,他们就会有怨言,军心就会涣散,军队就不好带了,作为一个西北出身的主将,我不能拿浙兵和女真骑兵的利益动手,那只会让浙兵和女真骑兵加倍的不满,我只能让你们委屈委屈,把这次立功最大的咱们的本部和浙兵一部留下来,把发挥的空间留给山东枪手和宣大弓弩手。” 赵虎和陈燮互相看了看,心里的一些小嘀咕也消失了,他们不是主将,也从未担任过主将,不知道主将还需要考虑那么多的事情,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愧疚。 萧如薰伸手拍了拍二人的肩膀,笑道:“倭寇一共八个军团,咱们可以均分,一边四个,谁都不多谁都不少,在此基础上全凭各自的本事,但是作为主将,我必须要提供给各支部队一定的机会,这是我作为主将的职责。” 赵虎和陈燮也露出了笑容,抱拳行礼道:“末将遵令。” “嗯。” 两人离开之后,萧如薰才坐回了主将的位置上,叹了口气,袁黄一直在旁边处理文书,见了萧如薰这个样子,便笑道:“为将难,为主将更难,不帮衬自己子弟兵的主将,最难,大明朝廷分各个派系争斗不止,军中也有各个派系争斗不止,谁都不容易啊……” “好在我的嫡系们都不强势,多为我家将出身,还能受我的控制,人数也不多,才能如此安排。”萧如薰揉了揉太阳穴:“若是换作辽东军那帮子骄兵悍将,李如松也是要妥协的,对旁系不好会被旁系认为处事不公,对嫡系不好会被人认为是胳膊肘朝外拐,打仗不仅要打胜,还要兼顾各个地方部队的利益,唉……” “的确如此,朝堂如此,军中如此,天下如此,乡土情节难以改变,怕是越往后,此等争执愈烈,乡人互相结党排斥外人,却不是每个人都有季馨这般谨慎细微的心可以及时安抚,老夫还真是担忧啊……” 袁黄搁下了笔,叹了口气。 “这些还太远,还是先关注眼下吧,此战我军损失不多,此次回师设伏正好可以把伤兵带回后方诊治休息,打完仗就地补充之后,再启程回平壤驻防,商讨下一步战略,这次大胜就先不写捷报,等收拾了加藤清正之后,再写捷报,一口气给朝廷报喜,增强朝廷的主战信心。” 萧如薰提起笔开始书写军令:“袁公,倭寇经此大败,损兵将不下三万,这等损失之下,倭寇还有向北进攻的信心吗?” 袁黄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按照老夫的估计,他们一旦知道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两部被我大军彻底收拾掉,一定会对我产生恐惧之心,我大军兵威之下,他们恐怕只要不是战略要点都会直接放弃,咸镜和平安二道自然不用说,紧邻我军兵锋的黄海道不太可能有倭寇敢于抵抗,东边的江原道也不是战略要地,怕也不太会被固守……” “那倭寇恐惧之下,回收缩兵力以图自保,选择战略要点以坚守,袁公以为哪座城池会成为倭寇聚兵之所?” 萧如薰直接问道。 “不是开城,就是汉城,老夫判断,汉城的可能性最大,毕竟汉城是朝鲜王京,也是倭寇主帅驻地,大营所在,他们一定会在汉城死守,汉城一旦丢失,倭寇将失去最主要的据点,其粮草运输线路也会被切断,情况会非常糟糕,所以,他们必然会选择死守汉城。” 萧如薰点了点头,看着地图,目光落在了汉城的位置:“加藤清正收拾之后,汉城以北临津江以西将再无可阻挡我大军之日寇,则朝鲜至少三道得复,可安稳一阵子,为我们多提供一些粮草马料了,我们也好筹备一下在汉城和倭寇的决战,他们在这里集合的兵马越多,我就越高兴,能抓多少,就抓多少!” 袁黄想起之前萧如薰的话,莫名的,心中也有了一丝丝的期待。 十月三十一日,仅仅休整一日的三万明军就在萧如薰的带领下秘密返回,而留在平壤城的一万明军分成两批,彼此开始了一场戏剧性的假战斗,一方假装日本人对天放枪发矢,一方还是扮演大明军队,但是进攻力度并不怎么犀利,只是军营严整旌旗飘扬,作秀做的还不错,这都要归功于萧如薰的演技传授。 加藤清正不一定会完全相信小西行长真的会求救,但是作为一个赌徒,一个急于立功的赌徒,这种心理会促使他的判断力下降,只要一旦确认平壤城的凄惨状况,他会立刻抛下一切顾虑前来义州打翻身仗。 萧如薰把彻底收服军心的目标全部寄托在了这一场战斗和三个日本人身上。 他赌对了。 一百零三 伏击 失去退路的人的责任心和智商都相当的高,为了完成萧如薰的嘱托,金忠善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了,他在加藤清正的麾下作战过,了解加藤清正犀利强悍的作战风格,也了解加藤清正狂妄自大的个性,这种人一旦被瞧不起的人给超过了,那心里的负担会高到什么样的程度可真的难说。 一旦有打翻身仗的机会,无异于救命稻草,一定会死死抓住,金忠善带人花了两天半的时间穿越了山川抵达咸镜道之后,发现加藤清正并未继续南下,心里一松的同时,也感觉到哦那位天兵主将的未卜先知——他说加藤清正未必没有偷袭明军后方的想法,所以一旦发现了战机,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尤其是管和小西行长的意气之争。 现在看来,这家伙果然未曾离开。 加藤清正,是导致金忠善离开母国再也回不去的直接凶手,要说不恨,是不可能的,他对主要凶手丰臣秀吉有恨意,却不及对加藤清正的恨意,他极为憎恨加藤清正,有个机会为自己的主家报仇雪恨,他一定会抓住。 在他的精心策划之下,加藤清正中计了,加藤清正相信此时此刻明军大军都在围困平壤城,小西行长正在城内望眼欲穿的瞪着他来支援,长久以来弥漫在心头的怒火和怨气瞬间消散,对着那位假信使,加藤清正狂妄的大笑了起来! “回去告诉小西行长,等着我去救他!” 加藤清正一脚把那“信使”踹了出去,就整兵准备去偷袭明军后方了。 他又不是小西行长的至交好友,只有至交好友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四万明军攻打的城池拼命救援,明军的人数比他们两支军队加起来还要多,战斗力大概也不弱,直接去那不是找死吗?到时候给明军连着小西行长一起收拾掉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最好的方法才不是直接去救援,而是另外一招。 朝鲜王啊!朝鲜王所在的义州啊!哪里可是明朝联军的大本营,只要偷袭了那里,等于直接废掉了明朝联军的本部,明军还怎么打?朝鲜王都没了,还怎么打?到那个时候,自己的功劳得多大?太阁得多高兴?自己又能如何的羞辱小西行长那个药贩子? 到时候,自己才是第一功! 加藤清正欣喜的点起兵马就要翻山越岭的去追寻第一功。 当然,他也没有完全昏了头脑,他还是派人去平壤城周边查看情况再来汇报他,然后他在决定到底要不要参一脚,如果明军此时已经攻克了平壤城,那他掉头就走绝不停留,但是如果双方还在鏖战,那就是天赐良机了。 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说,城内外还在战斗,但是双方都很疲惫的样子,而且小西行长已经没有弹药了,基本上都在用弓弩攻击明军,明军好像弹药也很匮乏的样子。 但是平壤城的围困是严严实实的。 加藤清正立刻就确定了之后的战略,让队伍内的朝奸做向导,率兵急速往义州的方向赶去,中途有人提醒明军和朝鲜军的粮草大营在安州和定州,问加藤清正要不要去偷袭,加藤清正思考了一下拒绝了。 “攻打粮仓肯定会引起注意,万一朝鲜王提前渡江跑到明国去,以我现在的兵力可没有把握了,一定要先抓住朝鲜王再焚烧粮仓,然后顺着原路撤退,行动要快!” 这是加藤清正的战略计划。 也是萧如薰的诱敌计划。 金忠善一步一步的传递日军的行军情报给萧如薰,萧如薰几乎可以实时掌握日军的行动动向,彻底确定了日军要攻打义州的情报,便在日军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伏击圈,金忠善说,这批日军的人数大约在两万左右,较小西行长所部还要多,而且战斗力更强一些,请萧如薰务必小心。 萧如薰也安排好了伏击计划,以两百门火炮和弓弩手枪手还有李如松的骑兵为主要战斗力,伏击地点是一处山谷,日本人想要出其不意的袭击义州,萧如薰就给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 十一月五日清晨,萧如薰接到了金忠善的最后情报,报告日军行军抵达了预计的伏击地点外十里处,最多一个时辰就将进入伏击圈,萧如薰派出哨探,哨探汇报了一样的情报,大量日寇正在静悄悄的行军,丝毫不曾注意到明军为他们准备好的墓地。 车炮全部都被运上了半山腰的地方安置好,随时都可以开炮轰击,弓弩手也全部准备好,可以第一时间完成箭雨覆盖,枪手也准备好,随时可以结成军阵出击,李如松的骑兵更是磨刀霍霍向倭寇。 十一月五日是个吹着凛冽寒风的晴天,风力有点大,不过并无大碍。 加藤清正需要通过的是一条长有三里的山谷道路,穿过这条山谷,大军就可以进入平安道平坦的地区,随时可以向义州发起冲击,这几日小心翼翼的昼夜行军,就是为了这一天,加藤清正要在这一天,完成足以被整个日本的历史铭记的战绩。 其实关于日本人会从咸镜道直接突袭义州的情况,朝鲜人不是没有考虑过,一路上的险要之处也设有一部分的人马驻扎,但是无一例外全被加藤清正给收拾掉了,偶尔有几个没被注意的漏网之鱼赶着要去回报消息,却被正在设伏的萧如薰给拦住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朝鲜君臣知道?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那些人要是知道加藤清正扑过来,还不得吓的立刻渡江去大明避难? 这种情况可不能发生,否则会误了全盘计划的。 说白了,萧如薰拿朝鲜君臣作为饵料,诱使日军上钩,这份决然,饶是李如松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胆气,值得赞许,但是他本人遇到这种情况的话,也会如此考虑,而更让李如松感到不同寻常的就是萧如薰居然可以做到一碗水端平,这一次就是没让自己的嫡系来出战,而把立功的机会留给了其他各地的军队,这是极其得军心的一种行为。 凭良心说,他李如松不是不愿意,而是身后的辽东军太强势,有些时候他也要做出妥协,否则辽东军里面大大小小的山头们不满意,他李家也讨不到好处,就算皇帝都要和臣子共享权力,就别说他李家一个军头了,李如松不知道萧如薰是如何安抚自己的宁夏嫡系的,反正他李如松自忖做不到,要是有机会,肯定全把好处给辽东系而不会给旁系军队。 “提督,倭寇前哨已经过来了。” “放他们过去,我们要吃的是大鱼,不是小虾米。” 萧如薰果断放走了加藤清正的前哨探路队。 两柱香之后,加藤清正的人马缓缓接近了伏击圈,先头部队已经进入了伏击圈。 一百零四 吃掉加藤清正(上) 倭寇排成四列纵队,浩浩荡荡的奔赴向梦想之地。 “提督,倭寇已经进入伏击圈,预计在有三炷香全军都会进入伏击圈,我们就可以扎口袋了!” “嗯!”萧如薰微微点了点头:“着炮手和弓弩手准备,听到响箭就立刻发炮放矢,不许间断!” “诺!” 传令兵立刻向各将军处传递信息。 加藤清正,倭寇中最嚣张之人,今天必须要死在这里! 萧如薰看了看天色,微微眯起了眼睛,又朝远处眺望,隐隐约约看到一条黑色长龙缓缓而来,倭寇大军旌旗飘扬,士气昂扬,行军军容严整,颇有章法,若是当真对上,怕不付出一点代价是没办法正面击败的,不过既然是伏击,就要打出伏击的特色才好,否则损失过大,自己是没有办法交代的。 黑色长龙缓缓接近,一个接一个的进入了明军的伏击圈,幸好山上的树木还没有到完全枯落的地步,尚能遮挡住明军的身形和大炮,这给了明军最好的辅助。 一双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底下不远处那嚣张不可一世的倭寇大军。 宣大系和山东系的兵马这一次是明白的,是感激的,因为萧如薰为了他们的功劳和斩首数量,这一次特意没有让宁夏火器营和浙兵铳卒过来,除了二百门火炮做火力辅助之外就没有浙兵和宁夏兵了,主力就是宣大弓弩手和山东枪手,还有五千骑兵,摆明了就是一碗水端平给你们立功的机会,你们要是拿不下这份功劳,谁也怪不了。 所以,这一次是大家所有人的机会。 每个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杀气腾腾,而日寇却还一无所知,加藤清正还在做着生擒朝鲜王、火烧粮仓,从而逼迫明军撤军,达成与日本和谈割让朝鲜的目的,拿自己就是第一功臣,消息传回日本,太阁一定非常高兴,等整顿完朝鲜,就可以准备对明国的战斗了,到时候整个明国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封地增加十倍,那该是何等的光景? 加藤清正还在做梦,天色虽然大亮,但是他的梦还没有醒。 萧如薰早就准备着给他清醒一下了,不过不是用冷水,是用热热的炮弹,更能让人瞬间清醒。 倭寇大部分都已经进入了伏击圈,先头部队已经开始走出山谷。 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萧如薰聚齐了手弩,点燃了响箭,一扣扳机,咻的一声,响箭一冲而上,在空中爆开了。 加藤清正茫然地抬起头,还以为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开炮!!” “开炮!!” “开炮!!” 明军二百门火炮齐鸣! “轰轰轰轰轰!!!” 整个山谷都有一种振动的感觉,火炮的轰鸣声惊天动地,霎那间划破了战前最后的宁静,一朵一朵火花在日军阵中爆起,掀翻脚下的土壤的同时,也带去大批倭寇的性命,火药肆虐,铅子乱窜,破碎的肢体和血肉齐飞,日寇的惨叫声嘶吼声充斥着整片山谷。 “二轮齐射!开炮!!” 第二轮装填完毕,明军火炮开始了第二轮的齐射,又是二百发炮弹在山谷中炸响,碎石铅子无时无刻不在取走倭寇的性命,整个倭寇队列大乱不成型,不是破碎的肢体就是到处乱窜寻求活命的倭寇,大量的倭寇因为突如其来的炮火轰击直接懵掉了,加上并没有军官的指令,倭寇大军直接崩溃,士兵到处窜逃。 “三轮齐射!开炮!!” 第三轮齐射开始,又是二百发炮弹从天而降轰在了倭寇脚下的土地上,开花弹四面开花,惨上加惨。 “弓弩手准备!!放!!” 三轮火炮齐射之后是三轮弓弩齐射,数千名弓弩手从山谷两侧向山谷里进行抛射,从天而降的密集箭雨直接射穿了一大批倭寇倭将的身子,直接把倭寇钉死在地上,身中一箭的还有活命的可能,身中数箭的就是流血也要流死。 倭寇彻底乱了套,只有少部分倭寇在少数军官的带领下侥幸生存,并且开始反击,稀稀拉拉的几声枪响并没有什么卵用,浓浓的烟雾笼罩在山谷之中,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散不开,三轮齐射之后,萧如薰令人敲响了战鼓。 这是伏兵四起,剿杀倭寇的信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弟兄们!随我杀贼!!!” 山谷外的麻贵听到了战鼓声,那是进攻的讯号,早就被火炮轰鸣声激的热血沸腾的麻贵立刻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身先士卒率先冲锋,士兵们一看将军如此勇猛,也都不要命的跟着往里面冲,本来就是伏击战,伏击成功了,大家的士气更加旺盛。 另一头的李如松的骑兵队也听到了鼓声,立刻拔出了自己的战剑,和努尔哈赤对视了一眼,一拽马头缰绳大吼一声:“杀敌!!!” 说完,李如松也身先士卒的纵马奔驰而去,五千骑兵随着李如松一起冲入了山谷,按照预定计划开始剿杀倭寇。 两头被堵住,中间还有辅兵从两侧山腰往底下冲,这个时候加藤清正要是还看不出来自己被人伏击了被人算计了,他就白当这第一军团的主将了,事实证明,加藤清正被人耍了。 从第一发炮弹落在他眼前并且爆开的时候,加藤清正耳边就一片轰鸣声,大脑一片空白,等到自己的军队被火炮轰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的时候,加藤清正的脑袋里突然出现那位“小西行长的求救使者”的脸庞,耳边回响起了他的话语。 那表情,那眼神,那遣词用句,现在回想起来,未免有点太正式了,丧家之犬怎么可能用那么完善的文辞来向自己求救呢?虽然那个字迹没错,可是那个药贩子哪来的那么好的文笔? 平壤城还在打,明军却在这里设伏,只能说明军兵分两路来对付自己和小西行长吗?明国到底出动了多少兵力?十万?还是二十万? 这一刻,加藤清正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ps:喜欢本书的读者们别忘了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一百零五 吃掉加藤清正(下) 麻贵指挥着弓弩手和枪兵结阵,结成整齐的军阵如墙列进,倭寇一旦接近,就以雪亮的大枪头戳他十几个透明窟窿,倭寇单兵战斗力不低,但是武器长度不及明军长枪,虽然有一批开始抵抗试图突围的倭寇奋勇战斗,却依然逃不了在明军的长枪突刺之下纷纷战死的结局。 而后头,李如松带着嗜血的女真骑兵也冲了过来,坑坑洼洼的地形给李如松的骑兵带来了不少麻烦,不少骑兵在冲锋的过程中落马,李如松也不慎摔了一下,这使他愈发狂躁,一咬牙一跺脚,直接丢下马匹步战,带着亲兵就往前冲,辽东骑兵和女真骑兵见了,也纷纷效仿,跳下马就跟着上前步战。 一群倭寇发现身后也有伏兵,大惊失色,连忙来战,李如松就像见到杀父仇人一样,挥舞着大剑奋勇冲上前,一剑劈翻了一个倭寇,又是一剑斩断了一个倭寇的长矛,连枪带人斩成两段,两个倭寇挺枪而上,李如松单手紧握两枪头,大吼一声夹在腋下,一转身将之折断,一剑横劈过去,两颗头颅落下,两具无头尸体血如井喷。 努尔哈赤紧随在李如松身边,奋勇击杀倭寇士卒,女真骑兵下了马也是一等一的步战好手,和倭寇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而且不喜结阵,便一对一捉对儿厮杀,武器拼着拼着拼没了就用手撕用牙咬,直咬的鲜血淋漓奄奄一息才肯松口,少数倭寇以枪还击,打死一批之后又是一批女真兵踩着战友的尸体扑上来,失去三段击之阵的铁炮手根本不能发挥战斗力,一击之后就被女真兵格杀。 少数反应快的还能丢下铁炮拔刀厮杀,大部分连拔刀厮杀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斩下了头颅,或者连着半个身子一起给劈下来。 李如松身先士卒勇不可挡,一手擒住一员连杀三名女真兵的倭将直接给掐死,又是一剑把一个捅穿女真兵的倭将给捅穿,杀得人为血人剑为血剑,犹自斩杀不止,萧如薰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见着这般厮杀的场面,骨子里的血气也被激发出来,不顾亲卫的阻止,拔刀就带着亲卫杀下了山,突入战圈之内一刀砍翻一个倭寇,立刻就和其余倭寇战作一团。 不少弓弩手见状也丢下弓弩拔出佩刀冲下了山,一起厮杀去了。 这片山谷成了血谷。 代表着明军前进和士气的战鼓隆隆作响不曾停息,主将副将又亲自上阵厮杀,萧如薰李如松麻贵三员主要大将亲临第一线和士卒并肩战斗,于是乎明军愈战愈勇,士气愈盛,倭寇士气崩溃,不断收缩兵力,尝试反击每每被打回来,损失惨重,渐渐失去反抗的能力。 不断的出现被分割的小股倭寇试图投降,杀红了眼的明军士卒根本不理不睬,一刀下去就是一个头颅,倭寇绝望的发现自己无力战斗还无法投降,不少人试图逃跑,又总是会被追寻猎物的明军杀死割下头颅,直杀到日上三竿,很多明军都发现自己身旁连一个站着的倭寇都没有了。 杀戮之声渐渐停息,杀红了眼的明军士卒们却还意犹未尽,纷纷把目光投向四处环视,看看哪里还有倭寇可杀,但是结果却很令人沮丧。 还剩二十多个倭寇正在做最后的抵抗,这群倭寇人人手持精良的倭刀,被结成军阵的明军枪手团团围住,一杆一杆的长枪突刺,却有不少会被挡下来甚至削断枪头,这些倭寇武力值极高,防守的同时还能进行有效的反击,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明军厚实的阵型了。 两个多时辰的杀戮,萧如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望向四周,连一个活着的倭寇都不曾看见,这些人渴望功劳渴望到了极点,就连倭寇投降都不被接受,萧如薰还亲眼看到一个倭寇丢下武器跪地乞降,下一秒就被三个枪兵一起刺死,首级被砍下。 明军根本不接受俘虏了。 那二十多个倭寇武士的反击是徒劳的,很快就纷纷死在明军的长枪阵下,这下,整片战场只剩下一个倭寇还活着,目光呆滞,面色平静,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看着缓缓围住自己的明军枪兵,一言不发。 萧如薰分开了人群走上前,很快麻贵和李如松等明军诸将也抵达了,大家围着这个家伙,看着这个家伙的装束,感觉他身份不一般。 “保护他的人是日本的武士,武士一般都是日本高官的私人护卫,家将,人数极少,极其精锐,二十多个武士一起保护这个人,那么这个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诸位,咱们的运气不错,连着生擒了两员倭寇大将!此人,定是加藤清正!来人,绑起来!” “诺!” 立刻就有士兵拿着麻绳上前将加藤清正给绑起来,绑成粽子一般牢固,整个过程里加藤清正一点反抗都不做。 诸将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萧如薰提着战剑,一下举过头顶,高呼道:“我们赢了!!!” “哦哦哦哦哦哦!!!” 周边的明军在短暂的安静之后,一起爆发出了高昂的欢呼之声。 平壤大捷五天之后,又是一场大捷诞生了,他们的主将带领着他们连续打了两场大胜仗,两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萧如薰的威望急速提升,至少在这支部队里面,已经没有人不愿意听从萧如薰的命令了。 大军就地休整,爬到尚且干净些没沾上血肉的山腰子上坐下休息,然后喝水吃干粮恢复体力,医疗营的大夫们不愿意接近战场,那就有人把受伤的士卒抬到山谷外给大夫们做简单的治疗,然后运回义州休整,自有人去统计此战的明军战损和斩获。 两个时辰以后,大军休整列队完毕,准备去义州休整,初步统计报告也完成,此战明军参战兵力两万六千,战死八百九十七人,受轻伤两千一百七十二人,重伤五百六十六人,斩倭寇首级三千八百零九颗,全歼倭寇一万九千余,仅有倭寇主将加藤清正被生擒,还有一支百余人小部队窜逃,除此之外倭寇全部被杀,一个没留。 两战,斩杀倭寇三万四千余人,倭寇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全军覆没,连被俘虏的人都几乎没有,对于明军而言,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萧如薰的第一步战略圆满完成,日本在平安道和咸镜道的势力被消灭一空,他们得到了足够的后勤基地可以发起对南部日寇的再度进攻。 大战,才刚刚开始! ps:喜欢本书的读者们别忘了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一百零六 天兵大胜! 明军士卒虽然疲惫,但是依然士气高昂,军容严整,启程出发至义州,大家兴致高昂,都在商量着自己能得到多少赏赐,下一战可以斩首多少什么的,只有努尔哈赤暗自皱眉——他的女真精骑又损失了五百多人,很让他心疼,算上之前的八十多人,已经损失了六百余人了…… “奴儿!干得好!这次的斩获我们又斩了八百余级,再接再厉,下一战斩他一两千!叫萧如薰亲自给老子牵马!哈哈哈哈哈!!!” 骑在马上,李如松显得志得意满,两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宣泄了他心中的部分负面情感,他已经在畅想着自己下一战赢取首功被萧如薰牵马入军营的时刻了,丝毫没注意到努尔哈赤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可那笑容却多多少少有些勉强。 郁闷之余,努尔哈赤也在观察萧如薰的用兵方法和战略战术,感觉萧如薰用兵太重视火器,而不重视弓马刀剑,火器一旦下雨受潮根本不堪用,或者会所比如今天这样子,倭寇的铁炮根本来不及放几发就被全部干掉了,证明了火器的无用,尤其是今天如果下雨,萧如薰又该如何做呢? 火器不堪用,李成梁所言不虚。 努尔哈赤始终不接受火器,也不愿意大用火器,他是辽东军出身,鄙视火器是辽东军的一贯传统。 回师之前,萧如薰派人去平壤告知袁黄,大事成矣,让他下令平壤转入战略防守,等待大军再次抵达会师之后再行进攻他处。 大战得胜,志得意满,明军回师义州休整的路上是极其开心的,士气极其高昂,但是他们还不知道,就在之前他们血战的时候,义州城里的朝鲜人是惊恐万分,还在睡梦间,就被隆隆炮声给吓醒了,炮声愈烈,朝鲜人愈是惊恐,李昖连忙唤来萧如薰留守在义州的游击将军施朝卿,寻求保护。 施朝卿听到了方才的剧烈炮声,发现炮声从义州东部传来,还看到了硝烟,下令明军一千和朝鲜军三千做好战斗准备的同时,对李昖说道:“末将以为除我大明军队之外,倭寇不可能有那么多火炮,此处必是我大明军队与倭寇大战。” “那为何事前一无所知呢?萧提督不是去攻打平壤了吗?都十天了也没个准确消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昖有些焦躁不安。 “王上稍待,待外臣再去打探打探消息,提督留外臣守卫义州,外臣必拼死守卫王上安全。” 李昖心中稍安,但是施朝卿手上毕竟只有一千明军,真要打起来,估计这义州也是守不住的,难道天兵主将也败了?还给日本人打到了义州家门口? 左思右想,李昖偷偷命令亲信护卫去准备船只,准备一旦事情不妙就立刻渡江投奔大明,不管什么朝鲜不朝鲜了,保住性命再说。 朝鲜群臣慌慌张张的跑到议事大殿里左一句右一句的向李昖询问事情的情况,还拽住施朝卿询问事情的原因,他们怕萧如薰,但是不怕施朝卿,施朝卿好容易挣脱出去,迎面又撞上了一批前来询问情况的朝鲜官员,差点没给烦死。 这些人党争是一把好手,但是真正需要用到的时候,实在是百无一用,而且专门拖后腿,还不得不保住他们,实在是窝火到了极点,但是施朝卿并不担心,萧如薰和施朝卿有一条秘密联络通信道路,是专门在重要的时候给留守义州的明将使用的,施朝卿这一次抽签成了留守之将,正好用上。 萧大提督在义州东边的山谷之地里打日军的伏击,以义州城的朝鲜王室作为诱饵,诱使加藤清正来袭,然后一口吃掉这个心腹之患。 方才的炮声,就是开战的信号吧? 能打赢吗?听说倭寇很能打的。 施朝卿登上了城楼,远远地眺望声音的来源处,城头上的明军也在观察。 远处,有一名传令骑兵正在快速前进,施朝卿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立刻下令明军做两手准备——欢呼,或者赶快安排朝鲜王室北渡鸭绿江。 那骑兵快速的接近了,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城头上的明军就看到那骑兵把背后的令旗拔了下来,抓在手里不停的挥舞着。 “平壤大捷!义州大捷!平壤大捷!义州大捷!平壤大捷!义州大捷!平壤大捷!义州大捷……” 城头上的士兵都听清楚了! 大家沸腾起来了!! “哦哦哦哦哦哦!!!” 城头上的明军一起欢呼起来了,朝鲜人就算再傻也不至于连欢呼声和哭声都分不清,城头上的天兵既然欢呼起来了,那么只有一个理由——胜了! 天兵大胜!! 欢呼声从城这头响到城那头,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要欢呼,但还是跟着欢呼,等到有士兵跑过来大喊着“平壤大捷”“义州大捷”的时候,这些刚才还笼罩在炮声带来的恐惧之中瑟瑟发抖的人们瞬间爆发了,欢呼声传染似的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家无论男女老幼一起举起手大声的欢呼了起来。 巨大的欢呼声传入李昖的议事殿的时候,李昖还有些惊恐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一名大臣试探着说“这是欢呼声吧”,大家才恍然大悟,这是欢呼声,这是一场欢呼,而欢呼的原因只有一个——前线的天兵打胜仗了。 很快,李昖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传令兵来捷报,十月三十日,萧提督在平壤城大破日寇一万七,全歼之,俘获日寇第一军团主将小西行长,斩首四千级,今天,十一月五日早晨,萧提督设伏大破倭寇一万九千,生擒其主将加藤清正,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发现两位王世子的踪迹,据分析是被加藤清正提前送往了汉城关押。 这足以让李昖泪流满面的祷告上苍了。 终于大胜了!终于打赢了!还一连打了两个大胜仗,生擒两个主将,大涨天朝威风,尤其是这两个家伙,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造成他李昖从汉城逃到义州的罪魁祸首,这两个家伙的军队被全歼了,自己还被天兵抓住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这是不是报应?! 这就是报应! ps:喜欢本书的读者们别忘了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本书书友群498467088,欢迎大家加入~ 一百零七 外臣不辱使命 李昖泪流满面的冲出了议事堂,身后跟着喜极而泣的诸多大臣,一起跪了下来向苍天还愿,多谢苍天保佑,朝鲜复国在即,大家命不当绝啊! 哭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提出应该一起去城外迎接天兵主将萧如薰萧大提督胜利归来,萧大提督打了个大胜仗,而且正准备回师休整,咱们应该出去迎接才是。 李昖恍然大悟,然后才想起来这次的战斗是先平壤后义州,就是不知道这仗是怎么打的,一会儿回来终于可以好好儿的问一问萧大提督了,这下子,萧大提督应该会很高兴了吧?应该可以和咱们好好儿的说一说了吧? 李昖欢喜的连衣服都忘了换就要往城外去,大臣们赶快拦住,带着李昖换好了衣服才往城外去迎接萧如薰。 萧如薰在路上就让人去辽阳报喜给宋应昌,询问一下宋应昌的病情,问宋应昌什么时候可以抵达朝鲜来商议军机等等,然后萧如薰打算把指挥部移到平壤去,还要问问朝鲜君臣要不要一起回平壤,给士兵安排好治疗和修养的事情之后,再启程去平壤整顿军务,然后将整个后勤所在也搬到平壤去,将战线前推。 快到平壤的时候,萧如薰远远地看到一大帮子人正在不远处等待身边围绕着的一圈子武将都心有灵犀地笑了起来。 “这一回,咱们可是大涨面子了,朝鲜王和这些臣子可都要老老实实的低头给咱们敬酒了。” 麻贵舒爽的笑了起来:“之前这些人可没怎么给咱们好脸色,这一次,看他们怎么说!” 萧如薰笑了笑摇摇头:“毕竟是大明藩属,名义上还是大明的王爷,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诸将不得无礼,随本督一起下马。” “诺!” 两场大胜,萧如薰尽收军心,现在的军队里,他的话比谁的话都管用。 麻贵也有些感叹,胜不骄,败不馁,两场大胜之后心态还如此平和,自己这位小兄弟的进步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后面跟着的李如松面色一阵抽搐,到底摇了摇头,也翻身下马跟在了后面,时过境迁,萧如薰两场大胜三万六千条倭寇的性命积累出来的威望,已经不是他一句话就能撼动的。 李如松也有所预感了,萧如薰如果可以消灭大量倭寇收复朝鲜,杀敌人数一多,估计回去肯定是要封侯了,地位更高,而且还是军功封爵,在文官大佬面前都有几分面子,更别说其余小官了,他老爹李成梁一生征战十大捷才换了个伯爵,没成想萧如薰几仗一打,战果如此斐然。 倭寇的刀剑和铁炮全被萧如薰收起来了,准备带回大明好好儿的研究研究改进改进,然后尽快将燧发枪制作出来,研究研究捣鼓捣鼓膛线,让火枪真正的列装明军,虽然知道做到这件事情的难度不亚于登天,可萧如薰还是想做。 距离朝鲜王一百米左右的位置,萧如薰等全体武将一起下马步行到朝鲜王面前,齐齐抱拳行礼:“外臣参见王上。” 然后萧如薰开口说道:“外臣不辱使命,不负大明天子与王上之重托,歼灭倭寇三万,克服平壤,如今平安咸镜二道内已无倭寇,王上自可派人光复二道,恢复生产。” 李昖这一次是真的留了泪水,有感而发,而不是上一次那样硬生生挤出了几滴眼泪。 “本王代朝鲜父老感谢大明天子及萧提督大恩!” 李昖带头,群臣跟上,深深一礼及地,萧如薰等人也微微欠身以作还礼。 “本王在城内略备薄酒宴请诸位将军,还请诸位将军赏光,请!” “外臣等不胜荣幸!” 萧如薰代表大家一起去城内赴宴,而士卒们则回到之前修建的军营里休息,然后自然有朝鲜人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来犒劳这些最可爱的人,大胜之后,他们可以休息,可以吃到肉,可以吃的饱饱的睡上一觉,虽然看起来很平常,然而对于正在征战中的士卒们来说,这已经是极其奢侈的享受了。 李昖的宴会也比之前的欢迎宴会更加丰盛了,以萧如薰为首的大小军官五十多人一起赴宴,李昖大概是下了血本,把王室留着打牙祭的好菜都给端了出来,一盘一盘的好菜全给端上了桌,请大明将军们好好儿的吃了一顿,补了补油水。 行军打仗的时候,将军不见得吃得比士兵好,大家都是一顿干两顿稀,最多将军们比士卒们多一点下饭菜,至于士卒们的下饭菜,好一点的给一块盐腌菜,差一点的一把盐下去带着饭一起煮吃了算,反正古代军队的军队伙食就是以粮食和盐或者代替盐的盐菜为主,很少有其他的配菜。 没有油水,所以吃的要多,消化的还快,还没什么营养,士卒没办法变得更加强壮,这是中原王朝军队自古以来无法解决的一个死局,纵观历朝历代,军队战斗力强盛的时期都是开国初期,这个时候军队治理清明,军人兵饷和口粮给的足,一些特殊的部队还有双份口粮,吃的饱力气足,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战斗力自然就上去。 等到了王朝末期,军队贪腐横行,朝纲不振,大量军饷和口粮被军官贪污,士卒拿不到足够的兵饷,还要忍饥挨饿,装备陈旧缺乏,这样的军队别说战斗力,体力都成问题,怎么能指望他们打胜仗呢? 军队战斗力提升的第一个要素就是吃饱肚子,这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萧如薰一直都非常关注军队的伙食问题,行军途中他亲自到火头军营观察火头军是如何做饭的,然后给予指导和改进,但是这样能达到的效果非常有限,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民百姓能吃到的东西太少,除了粮食就是粮食,粮食的消耗量还大,还没什么太多营养,一个个面黄肌瘦没有力气,体质跟不上,战斗力自然不够。 萧如薰想尽办法储存肉类给士卒们补身体,此番还在辽东各地征调腊肉等肉食给军队打牙祭,煮饭的时候把肉切碎加进去一起煮,战斗的时候缴获的肉类和死掉的马也尽量的利用起来煮给士兵们吃,有激烈战斗的前一天要保证两顿干饭,还要有肉吃,最起码也要有肉汤,盐管够,给士卒们养足力气。 很多军队的将官和士兵都表示,跟着萧提督打仗不仅性命有保障,吃的还好,能时不时的尝到肉味儿,比起之前的日子不知道好过多少,咱们就愿意跟着这样心里惦记着咱们的将军打仗,至少不拿我们当炮灰,尽全力了,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毕竟自古行军作战没有不死人的,死了谁算运气不好,也算不到萧提督头上,对不对? ps:喜欢本书的读者们别忘了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一百零八 水陆并进的构想 总而言之,大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吃饭的时候萧提督给大家伙儿弄肉,盯着那些伙夫做饭,想方设法的给咱们弄好吃的加在饭里面吃,弟兄们谁受伤了,只要还有一口气,萧提督都不放弃,那些受伤的弟兄全给抬进大夫们的帐篷里治疗,也没见谁死了,等养好了伤又是一条好汉。 自参军以来,就没见过萧提督那么重视弟兄们的性命的将军。 这就够了,军心很容易就攥在了手里,等军心收齐了,用兵就像是使用自己的手臂一样,不管士兵来自何方,只要愿意听令,相信将军,那么这支军队就有了成为强军的先决条件。 霍去病李如松不恤士卒,全凭个人威望和勇猛震慑士卒,士卒畏惧但不敬服,这样的军队强则强,但是没办法延续下来,人死了军心就散了,军队就没了;但是如果将军的心里装着士卒,士卒念着将军的好,那么即使将军死了,军魂还在,一如戚家军。 吃着精致的菜肴,喝着醇厚的美酒,萧如薰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要想把日军全部留在朝鲜,必须要出动大明水师和朝鲜水师李舜臣部合作,攻下对马岛,切断侵朝日军和日本本土的联系,彻底困死他们,把整个战线往前推移,直接威胁日本本土,日本失去制海权,水师又打不过大明和朝鲜的水师,那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侵朝日军被全部留下来,还要耗尽最后一点国力防御本土。 若要做到这一点,萧如薰起码要得到三个人的帮助。 辽东经略宋应昌,兵部尚书石星,万历帝朱翊钧。 要通过这条线,逐步的取得认同,然后推动东南沿海的水师集合兵力出动,抵达朝鲜和李舜臣所部并肩作战,彻底打垮日本水师,掌握制海权,切断侵朝日军的运输补给和退路,最好可以逼迫他们主动投降,就算做不到,也能饿死他们。 李舜臣所部的水师数量最多是牵制日本水师阻碍海上运输,但是不足以彻底打垮日本水师,若要做到这一点,非要大明水师出动不可。 但是这又是一笔巨额军费,不知道朝廷那里能否答应呢?萧如薰在送捷报给宋应昌的同时,已经同时把自己的战略构想说明了,上面还有袁黄的附属签名,算是两人一起提出的建议,不知道宋应昌那里是否会认同,并且将此建议转呈给石星和朱翊钧。 一夜的宴会之后,这一次李昖学乖了,很多朝鲜大臣也学乖了,看到萧如薰一点没有醉意,生怕上一次的事情再次发生让萧大提督不高兴,所以这一夜也都不敢喝太多,诸将一看萧如薰没有喝多少,也就不敢痛饮,怕萧提督责怪,所以大家只是吃菜吃饭,甚少大口饮酒。 就是李如松看着大家都不怎么大口饮酒,也知道这是萧如薰的威望所致,虽然不甘心,但是也不敢就真的喝的酩酊大醉,喝个七八分,也就放下酒杯大口吃肉,补补自己缺少的油水。 众将纷纷被安排到了上房休息,各自有娇媚的朝鲜侍女服侍,没有喝醉酒的诸将欲火难填,基本上都把送上门来的朝鲜侍女给祸祸了,萧如薰也分到了两个侍女服侍,但是萧如薰心里有事情,回屋之后换好衣服就提笔开始给朱翊钧写信,打算就这个战略构想做进一步的阐述,打算直接说服朱翊钧。 他考虑到宋应昌和石星都属于文人集团,矿税太监荼毒四方被文人极度抵制,敢于支持的纷纷被打倒,文将的处境本就十分难堪,如此上书恐怕会导致宋应昌被秋后算账,萧如薰不知道宋应昌是否有这样的担忧和顾虑,如果他不支持,那萧如薰也能越过他直接给皇帝上书。 不能走通政司的渠道,否则肯定会被压下来,根本到不了皇帝的眼前,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锦衣卫。 萧如薰让朝鲜侍女退下,自己把信写好,放进了一个小竹筒里面,然后唤来了自己的一名亲兵护卫,对他耳语几句,亲兵点头表示明白,趁着夜色前往萧如薰的指定地点。 这一夜,萧如薰不断的听到颠鸾倒凤之声,那些欲火难填的混蛋们好像在比赛谁更猛烈一样,一个喊的比一个大声,叫萧如薰听的有些心痒难耐,刚准备把那两个朝鲜侍女给叫回来,突然又听到了隔壁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愣,便知道这两个侍女怕不是听到之前那两个侍女的经验之说,被自己赶出去之后直接就去了隔壁袁黄的屋子? 苦也! 萧如薰开始思念爱妻了。 等到众将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起身前来参加军事会议的时候,不少人看见他们的提督大将军的眼圈颜色有点深,纷纷在私底下猜测昨天晚上提督大将军御了几女,战了几合,把多少“敌将”挑落马下,在底下议论纷纷,窃笑不已,萧如薰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咽,甚是苦涩…… 军事会议很快就开始了,左侧朝鲜众臣坐成一排,以昨天夜间赶回的柳成龙为首,右侧大明武将以萧如薰为首坐成一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袁黄没有出现,当然了,大家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是老人家,需要多休息一会儿。 “那么,咱们就开始吧?” 李昖询问了一下萧如薰的意见。 萧如薰点了点头,微微欠身,而后直起身子说道:“此次行动,我军先于平壤歼灭小西行长所部一万五千倭寇和凤山援军两千余倭寇,一共一万七千余人,后又在义州以东的山谷地伏击了加藤清正所部的一万九千余人,聚歼之,此两战,共歼灭倭寇三万六千余人,倭寇两名主将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被擒,这是最主要的战果。” 李昖和朝鲜诸臣面色惊叹,面带喜色连连夸赞萧如薰所部战斗力的强大。 “此一战,我军战死士兵有一千六百之数,受轻伤士兵在四千左右,重伤六百左右,军队整体战力未受损失,所以还有再战之力。” 萧如薰这话一说,李昖就高兴了,大喜道:“那不知萧提督何时起兵再战,克服汉城?” 言下之意就是期待萧如薰立刻起兵再战,克服汉城,然后一鼓作气把日本人全部驱赶出朝鲜。 “这就是外臣要说的,王上,既然平壤已经克服,出于之后作战便捷的考虑,外臣希望王上及诸位臣工可以回到平壤主事,外臣会下令将整个指挥部移驻平壤,各项物资全部囤积往平壤之后再做下一步计划。” “这……” 李昖的心里好一阵嘀咕。 ps:喜欢本书的读者们别忘了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一百零九 强势否决 李昖的嘀咕也好理解。 他心想着你们刚刚打下平壤,平壤还不算太安全,这个时候平壤周围还有倭寇环伺,如果一个不好叫倭寇打来了,我们连跑的机会都没有,那可如何是好?瞧了瞧诸位大臣,他们的脸上也略有难色,看了看柳成龙,柳成龙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平壤此时此刻还算是战地,我等现在就移驻,是不是不太好?” 李昖被日本人吓破了胆,现在还不想离开整个朝鲜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切自然是王上做主,王上什么时候想去平壤了都可以,外臣的主要意见是把整个指挥部移驻到平壤,各项军用物资和军粮也全部移驻到平壤,确保后勤之后,再行出兵南下,在此之前,外臣会按照之前所做的一切,把平壤周围的情况都弄清楚。” 李昖一愣,感情萧大提督不打算乘胜追击? 朝鲜元老级将军金命元向萧如薰发问了:“萧提督,倭寇被歼灭近四万大军,此时正是心惊胆战之时,为何大明天军不乘胜追击,一鼓而下克服汉城呢?若要等到一切都准备完了再出兵,倭寇反应过来在汉城囤积重兵,可如何是好?” 金命元的话也是诸多朝鲜大臣想说的话,他们原本心里没底,担心明军会战败,但是现在既然明军酣畅淋漓的大胜了,为何不一鼓而下击破日寇,早日把日本人驱逐出朝鲜半岛恢复统治呢?这难道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吗?都这个份上了还要休整调运物资,这位提督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打了胜仗不是应该飞扬跋扈口出狂言吗? 至于明军的后勤和实际情况,他们是不在意的,是真的不在意。 “金将军,本督说了,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现如今大军的运输能力最多也就只能保证大军前进到平壤,再往前,运输就会出问题,粮草就会跟不上,士兵饿着肚子如何能与日寇作战呢? 可别忘了日寇就是犯了轻兵冒进拉长运输线,以至于后继乏力的错误,所以才在这几个月里面动弹不得,无力发动再一次的入侵,而我军现在看起来没问题,但是一旦拉长战线,此消彼长,后勤补给方面,我军与倭寇的优劣态势就要转变了。 据情报称,倭寇将主帅总部设在了汉城,也就是说,倭寇的运输能力完全可以将汉城囊括进去,而我军之前两战把他们补给最衰弱的两支兵马给吃掉了,其实也有着给汉城倭寇解决负担的意义在里面,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收缩兵力到汉城,到时候汉城起码会聚集五六万倭寇,军械完整粮草齐备,以我疲惫之师对敌养精蓄锐之师,结果会如何?” 金命元哑口无言。 “可是倭寇既然在汉城齐聚大军,那么大军所在必有大量粮草,天兵英勇善战,只需要将汉城倭寇击溃,则粮草问题自然解决,是所谓以战养战也,汉城之敌既溃,则倭寇后方大乱,天兵乘胜追击,必可一鼓而下击溃倭寇,朝鲜得复也,提督何不为也?” 李昖重臣尹斗寿出言询问,其实还是一句话,催促明军出兵再战,与他一样想法的部分朝鲜臣子们纷纷点头附和,一时间大有逼迫萧如薰作出表态的架势。 萧如薰就盯着尹斗寿,把尹斗寿盯的有些心里发毛,讪讪的低下了头。 “纸上谈兵!本督尚且没有把握一举战败倭寇,你如何敢说?就算本督击溃汉城倭寇大军,倭寇丧心病狂之下一把火焚烧掉所有的粮草,那我大军吃什么,喝什么?你等心里想的是什么,本督清清楚楚,你等要真是想光复国土,就不要总是待在义州,跟着大军一起南下,一起和倭寇对敌,亲眼看看所谓倭寇是否如此的不堪一击! 士卒在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以性命换来的胜利,在你等眼中,就是几句话那么轻飘飘吗?大敌当前,敌兵百万压境之时,你等手无缚鸡之力,没人逼你等上前线作战,但是至少也该为国家危亡尽一分力!你等不去力保后勤做力所能及之事以报效王恩,却在这里纸上谈兵极尽挑唆之能!行口上抗倭之举!到底是何居心?!” 萧如薰猛然站起身子,把对面的一群党棍给吓个好歹。 与尹斗寿不对付的一群别的党人见此窃笑不已,纷纷盘算着,觉着“倒尹”的时候已经到了,趁此机会彻底斗倒西人党是指日可待了。 “提督息怒,提督息怒!后勤之事我等必会竭尽全力为提督办好!” 一旁的柳成龙看了看李昖,见李昖面色发绿,便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萧如薰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坐回去怒道:“你等若能有柳先生一半能干,大军早就打到汉城了!什么事情都不做,却等着坐享其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再敢说这些话,就与本督一起南下,亲临一线与倭寇厮杀去!” 党棍们给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这位大提督真的干出这种事情,那不是找死吗?他们的命可金贵着,不能和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丘八相提并论啊! 柳成龙一愣,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满嘴的苦涩,感受到尹斗寿一帮人的不善眼神,却有苦说不出——我的大提督啊!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唉! 总而言之,朝鲜大臣的催进之举给萧如薰强势否决了,让那些武将们看的很爽。 大明的武人地位很低,最低的时候,二品总兵都要给五六品的小文官磕头,日子过得极为压抑,但是没有战事,国家承平,武人的地位自然低,而且大明的军制十分蛋疼,导致武人始终无法重振声威夺回军权,现在一看萧如薰把这些朝鲜文官训的和孙子一样,纷纷觉得舒畅不已。 哪怕不是在大明国内,但是能这样训一训这群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挑唆是非的爱国贼,他们也觉得很满足了,即使他们很清楚回到大明他们会依旧被压制,却也能爽一爽,把这些下笔似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却自命清高的酸儒训一顿,这不知道是多少武官的梦想。 老子们抛头颅洒热血不要命的杀敌,你们在后面看热闹坐享其成却还敢指指点点,偏偏占着道德高峰欺负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实在是气极了。 但是在大明国内,能这样训斥那些文官的武将,大概也只有两百年前打天下的那群前辈了,现在的大家……唉…… 要是真的可以回到过去的那个样子,该多好? 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个武将的心里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说老实话,在朝鲜的这段日子里,萧如薰有些时候和柳成龙闲聊,倒也听到了不少他感兴趣的事情。 ps:喜欢的读者还请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一百一十 汉城刮起的恐惧旋风(上) 嘉靖三十四年,大明苦于南倭北虏之际,朝鲜也遇到了大麻烦,一支属于汪直麾下倭寇登陆朝鲜,蹂躏朝鲜边防海防,肆虐数月,幸而人数不多,被朝鲜人用计打退,是为“乙卯倭变”。 朝鲜的地方军制原本采取镇管制,这种制度类似于中国的节度使,把军权下放到地方诸道,归于各巡查使,但自从乙卯倭变之后,李朝政府对道府专权心存忌惮,便把地方军队的指挥权从道府抽离了。 他们另外搞了一条独立系统,兵权被打散,归属于本道兵水使,再往上一级到助防将,再到防御使、巡边使、都元帅,层层统辖,诸道均不得干涉,也不能指挥。 说白了,其实就是在朝鲜全国范围内,行政和军队分成了两条管理线,彼此平行,谁都不必听谁的,如果有什么敌情,道府可以跟军区司令商量,两个人关系好的话,可以配合行动,但若是军区司令不搭理道府文官,那文官也一点辙都没有。 这种军政分离的制度相当先进,切实有效,把军权归于朝廷,地方政府文官不得干涉,而军队总帅都元帅是由朝鲜王亲自任命,则军权归于朝鲜王,文臣不得干涉。 因此大战初起之时,李珏、朴泓之类的将领所以敢一撤千里,无视宋象贤、朴晋等府使的约束,正是因为这种军政互不统属的体现。 萧如薰听柳成龙说起此事,感觉相当有兴趣,再让柳成龙详细说说,柳成龙就苦笑着说,这办法是好,但是一旦遇到这种极其强力的敌人的外侵,弊端就出来了。 地方军政统属不一,有的是武将抵抗文官府使逃了,有的则是文官府使抵抗武将却逃了,双方若不配合,这一府之地就无法集合全力对抗外敌,虽然保证王室权力,可是对于国家而言未免不便。 萧如薰心里就寻思开了,其实最开始,大明朝也是这样做的,卫所制和五军都督府成为一条军事管理线和文官系统互不干涉,但是土木堡之变前后,卫所制衰落,明军武将的素质和士兵的素质大大降低,已经完全无法适应国家的需要了。 说白了,还是朱元璋设计的这套军人代代保卫国家的制度的根本上的错误,从根源上确定了卫所制的崩溃的必然,武将的衰落必然导致文官的侵权,土木堡之变之后,通过科举选拔而来的文官集团不断有新鲜血液加入,而武将集团代代传承腐朽不堪,素质不可与文官相提并论,被侵夺军权也就难以避免。 老朱没有远见卓识,使得大明朝就像一根竹子,从种子种下去开始,就注定了定时灭亡的命运,若要改变这一切,就要对朱元璋设计的卫所制动手,从根本上解决大明武将的衰微,最好建立军校培养武将,让武将重新崛起。 可是那样的话未免动作太大,文官集团不可能放任武将集团做大,即使有皇帝的支持,没个二三十年也难以见效,期间那群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党棍们稍微用点小计谋,一个“篡改祖制”的大帽子盖下来都可能让努力付诸东流,风险也未免太大了。 利用三大征和明缅战争培养一批强势武将也只能在一时间改善武将的处境,随着和平发展的时期再临,武将的地位依然无法改善,而且再之后,也就是大明朝生死存亡之际了,谁还有功夫搞这些动作? 到底该怎么办呢? 训斥了朝鲜群臣,使之不敢再妄言战事之后,萧如薰便下令大军开拔向平壤集结,堆积在义州和定州安州的物资全部向平壤转运,限时十日内完成而后下令哨骑四出向南探寻倭寇情报,萧如薰进驻平壤总揽全局。 朝鲜方面则由李昖下令,安排大大小小的官员赶赴平安道各地和咸镜道各地,恢复统治和生产,安抚流民,开始治疗被倭寇蹂躏的国土。 他们暂时没有工夫去骚扰明军了,萧如薰也得到了宝贵的一段休整期,让轻伤的士卒接受疗养,尽快归队,把重伤士卒的伤情稳住,留在义州休养,确保明军的战斗力的完整。 萧如薰的做法是无比正确的,四万五千明军在歼灭了日军三万六千人之后,依然保持着四万两千左右的能战兵力,战里基本没有被削弱,而士气更胜,战损比达到惊人的一比二十,不得不说是一场结结实实的大胜。 这场大胜奠定了萧如薰在东征明军之中说一不二的地位,也让这个名字在汉城掀起了一股恐惧旋风,十一月初六,汉城方面军就从侥幸逃脱的凤山军的几人的嘴里听说了明军猛攻平壤的消息,接下来十一月初八,汉城方面的日军统帅部迎来了三个特殊的使者。 三个在平壤围歼战里没有死掉的日军俘虏,他们躲在枯井里,战后才被陈燮给搜了出来,正要斩首,被袁黄阻止,修书一封,再让他们带着那个明军从废墟里清理出来的玄苏和尚口中小西行长的弟弟的头颅和对马岛主的头颅去汉城给日军统帅部“报喜”。 与这三个人一起回来的还有被大友义统带去的两千援军全军覆没吓了一大跳的黑田长政,他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硬着头皮死守黄海道的下场只会比小西行长还要惨,他的第三军团只有一万多人,战斗至今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于是他直接放弃了黄海道,把剩下的兵拉到了开城和小早川隆景合兵一处,自己往汉城而来。 于是日军统帅部才得知了小西行长所部一万五千人的第一军团全军覆没,基本被斩尽杀绝,只有他们三个被放回来的消息,小西行长还没死,但是被抓住了,准备送到北京献给明皇,其余的将领如松浦镇信有马晴信等人已经全部战死。 比萧如薰还小两岁、年仅二十的日军统帅宇喜多秀家感到惊惧莫名,他本来就是丰臣秀吉派来镀金增长见识的,原本也没指望他立下多大的功劳,只要按照丰臣秀吉派给他的长老团的意见做事,稳稳当当的树立威信就好。 他是丰臣秀吉看重的年轻人,打算培养起来作为自己的铁杆亲信增强话语权,以及作为自己万一死后可以托孤的存在,相当重视。 但是遇到这种情况,一直顺风顺水的宇喜多秀家慌了。 他连忙召开了长老会,把这封信和这个消息告诉了长老们,长老们面面相觑,这才有人想起了之前商议平壤战事的时候,黑田如水的逆耳忠言。 黑田如水的名字不常为人所知,大家更熟悉的是黑田官兵卫这个名字和“稀世的名军师”这样的称号,甚至可以说是丰臣秀吉的郭嘉,而且黑田官兵卫还让丰臣秀吉称霸日本了,尽管不是实际上的,但是从相对的功绩来说,黑田如水此人的确不可小觑。 正是因为他的智计高绝,才会被丰臣秀吉严防,丰臣秀吉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身边的人说过,他死后,如果政权不稳,能取得天下的一定是黑田如水。 ps:喜欢的读者还请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一百一十一 汉城刮起的恐惧旋风(下) 关于平壤守城的事情,在日军高层中早就有争议,早在汉城统帅部接到大明可能会出兵的消息时,宇喜多秀家就专门召集了包括小西行长、黑田长政、福岛正则、毛利吉成等军团长来汉城开会,讨论接下来的用兵方略。 黑田如水之前一直跟随宇喜多秀家当参谋,但他对于侵朝战争丝毫不看好,屡次建议丰臣秀吉不要做出这种事情,丰臣秀吉一怒之下把他赶回国去,现在听说大明要出兵了,丰臣秀吉不得不借重他的智慧,又让他来朝鲜帮忙。 对于接下来的作战计划,黑田如水面对一群小辈丝毫没客气。他的意见是,以汉城作为防守重心,汉城以西沿途大路两侧修建堡垒,节次抵抗,这样可以缩短补给线,从釜山、汉城一线及时出兵援救,至于继续进攻,现在时机尚不成熟。 当时小西行长是不干的,平壤是他的地盘,按照“八道国割”的计划,整个平安道都是他的地盘,让他撤退?你一个被丰臣秀吉嫌弃的死瘸子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黑田如水当时正在被丰臣秀吉冷遇,而小西行长是丰臣秀吉身边的大红人,小西行长当然不甩黑田如水,后来黑田如水给丰臣秀吉写信,说小西行长这样搞事情是要出篓子的,不能这样搞,结果被精神出了问题的丰臣秀吉怀疑心存异志,大怒之下几乎下令黑田如水切腹自尽。 黑田如水侥幸保住了性命,也就离开了朝鲜,回到日本隐居,并且出家,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态度,但是小西行长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直接被明军抓了,生擒!所部一万五千人尽墨,还有大友义统的两千人陪葬,日军一下子损失了一万七千人的有生兵力,还丢了两个大名级的大人物小西行长与宗义智。 汉城的统帅部里,宇喜多秀家看着一脸懵逼的众人,顿时没了主意。 “眼下,该怎么办?” 宇喜多秀家向增田长盛、石田三成、长束正家、木村常陆介、前野长康、加藤光泰等六人问计,黑田长政一脸便秘的坐在最末。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般情况下,宇喜多秀家想起了当初黑田如水所说的计策,不由得感叹到:“如果当时我们听从了黑田桑的建议,也不会有今日了吧?” “这些话说了完全没有用,我们眼下有两件事情要做,一件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如何安排守卫,如何跟萧如薰对抗,第二件事,就是该如何向太阁解释这件事情!太阁要是知道小西行长战败,真的有可能亲自率兵来朝鲜啊!东国的十万预备军可是放在那里放着的啊!” 石田三成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 作为丰臣秀吉的近臣,他是为数不多的看出丰臣秀吉的精神状况有点问题的人。 说老实话,如何与萧如薰对抗这件事情的优先级别还要在和丰臣秀吉解释这件事情的优先级别之下,因为丰臣秀吉自开战以来的种种行为让朝鲜诸将都十分不安,所以他们之前只拿好消息告诉丰臣秀吉,而不把坏消息上报,丰臣秀吉是高兴了,四处写信炫耀自己的武功,要是这个时候给他指导小西行长的战败,无异于一个响亮的巴掌。 事情的结果无外乎两种,第一是有人要掉脑袋,第二是丰臣秀吉一意孤行率军亲征朝鲜。 无论哪一种都是大家无法接受的。 “我看,这件事情暂且不要告诉太阁吧!”增田长盛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一旦被太阁知道此事,怕是整个日本都要为此付出代价,以目前的态势,稳守汉城才是最好的策略,要是太阁一意孤行,我们的后勤是跟不上的,损失说不定还要加大。” 石田三成权衡了一下利弊,点了点头:“我们对明将萧如薰知道的太少,除了名字其他的全都不熟悉,跟一个不熟悉的对手作战,我觉得是很有问题的,而且明军击败了小西行长之后,肯定会南下,那个时候我们就要正面对上这个萧如薰了,还是要趁这个机会加固防务,千万不能把汉城也给丢了去。” 加藤光泰开口道:“我赞成石田的意见,还有,咸镜道的加藤清正所部应该正在往南撤,我们完全可以让加藤清正从侧翼威胁一下平安道的明军,是他们不得不分兵防御加藤清正,我们也好多一点布置的时间,至少把江原道的毛利吉成给招来协防,你们说呢?” 大家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宇喜多秀家自然从善如流,开口道:“那么,小西行长战败的事情暂且不要传出去,把江原道的毛利吉成给招来,然后做好防御汉城的准备,后方的城池的修建也要加快速度了,这一次来的明军战斗力超乎我们的想象,和朝鲜人不可同日而语。” 宇喜多秀家做了名义上的指示之后,大家也就分头各做各的,黑田长政被留了下来,他距离平壤战场最近,现在又一枪不发的放弃了黄海道,把兵都放在了开城和小早川隆景合兵一处,宇喜多秀家还真的需要私下里告诫他一番。 “不是我不愿意守下去,实在是没有必要了,小西行长所部的平壤城的坚固程度和小西行长手下的军队的战斗力都在我部之上,小西行长都被打的全军覆没,我又怎么能凭一个军团抵抗抵抗十万明军呢?” 黑田长政大吐苦水:“还不如把军队拉到开城和小早川合兵,保全实力,然后一起对付萧如薰。” “十万明军?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得到的?” 宇喜多秀家十分担忧:“要真是十万,我们也就不用打了,直接撤回釜山等着回国吧!” “被放回来的那三个混蛋说的,他们说明军大将亲口说有十万天兵要来征讨我军,让我们等着受死,估计是假的,战兵也就四五万的样子,但是战斗力是毋庸置疑的,小西行长所部可是绝对的精锐,还有松浦家的两千多铁炮手,火力极强,就这样被打的全军覆没,还有好几个地方大名死了……”黑田长政靠近了宇喜多秀家,低声道:“那也太可怕了!” 宇喜多秀家脸上的忧虑之色变得更加浓郁。 “照你这么说,汉城我们也守不住?明军当真那么强大,我们连一战的底气都没有?” ps:喜欢的读者还请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一百一十二 红线 这种话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哪怕是真的,黑田长政都不能说。 于是黑田长政摇了摇头。 “把毛利吉成的军队集结过来,加上第八军团的一万人,我的第三军团剩下的七千人,小早川隆景的第六军团一万人,四个军团五万多兵力,或许还可以从忠清道抽调福岛正则的一部分人马前来助战,六万兵马对上萧如薰,旁边还有加藤清正的一支人马做策应,怎么说也应该有胜算的。” 宇喜多秀家点了点头,又问道:“明军的战斗力当真如此可怕?那三个人还说了什么没有?” “他们说明军的战斗力极其可怕,火器精良,他们也有和咱们的铁炮差不多的东西,而且还有大量的石火筒,一打起来就齐发,我们根本抵挡不住,小西行长就是这样战败的,我预计明军的火器装备不在我们之下,其他的装备也肯定很精良,要是硬碰硬,我们可不见得能占到好处。” 黑田长政苦着脸,一筹莫展。 宇喜多秀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太阁还说要等消灭朝鲜以后吞并明国,可是明国才出动四五万兵马就如此可怕,那么大的国家,又该有多少这样的军队呢?太阁还是太小瞧明国了,咱们和明国比起来实在是太小了,那么大的明国,我们又该怎么样吞并呢?” 黑田长政苦着脸,说道:“家父一直都不看好此战,认为我们是以卵击石,本来这些日子打的那么顺利,我还觉得父亲是太过谨慎了,但是没想到是我太狂妄了,光是一群朝鲜的民兵就叫我们疲于奔命,又何况是那么大的明国呢?” 宇喜多秀家苦笑道:“但是这是太阁的意思,太阁根本不认为我们打不过明国,一旦被他知道了,肯定会杀人,然后亲自率兵来攻打朝鲜的!到时候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可能保不住这颗脑袋!” “要真是那样的话,日本就危险了!”黑田长政告诫道:“所以现在千万不能让太阁知道,要不然真的惹怒了明国,来朝鲜的就不是四五万,而是四五十万!” 宇喜多秀家烦闷的闭上了眼睛。 “太阁到底为什么要进犯朝鲜呢?” 黑田长政张口就要回答,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此时此刻,黑田长政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了解丰臣秀吉攻打朝鲜乃至于要吞并明国的原因。 十一月十日,萧如薰的捷报抵达了辽阳宋应昌的官邸,此时此刻宋应昌的病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差不多可以恢复正常工作了,信任萧如薰打算给萧如薰更大空间的他还特意多休养了一段时间,现在养好了,一直代替他筹备大军后勤的刘黄裳也能松一口气了,而正在两人准备启程前往义州的时候,萧如薰的战报送来了。 宋应昌一看眼睛就亮了。 “好!好!好!萧季馨不愧名将!不愧名将!” 说完宋应昌把战报递给了刘黄裳,刘黄裳一看,也大吃一惊,随后喜上眉梢:“连着两战灭掉了倭寇八个军团的两个,三万七千人几乎全歼之,生擒两个军团的主将,这样的功劳可绝对不小啊!而且军士阵亡仅一千六百余,还有六百余重伤但性命无忧者,这等战损比,萧季馨不愧名将!” “是啊!这些日子老夫就是担心战损太大,石部堂那里压不住主和派的势头,这样的消息传回朝廷,主和的那些人就能闭嘴了!季馨这一战打的实在漂亮,一战而定大同江以北,下一战不是在开城就是在汉城,若是再打赢,直接光复朝鲜一半国土,可谓是赫赫声威,倭寇必将闻风丧胆!” “可惜萧季馨生的晚了三十年。”刘黄裳感慨道:“若是萧季馨早生三十年,嘉靖朝也就没有南倭北虏那么些年弄得朝廷积贫积弱,到现在连开一战都要小心翼翼了,不过也好,毕竟是出现了,今后若再有什么大的变动,以萧季馨为主将,大明兴盛指日可待啊!哈哈哈哈,嗯……嗯?这……” “怎么了?” 宋应昌看向了刘黄裳,刘黄裳抬起头,面色凝重的说道:“经略公,您还是看看这战报第二页。” 宋应昌接过了战报,看向了第二页,一看之下,顿时也皱起了眉头。 “萧季馨建议朝廷动员东南水师前往山东集结,渡海抵达朝鲜,与朝鲜全罗道水师合兵一处,歼灭倭寇水师主力,进占对马岛,切断日本本土与对马岛的联系,彻底将朝鲜倭寇全部困住,兵不血刃光复朝鲜,收押俘虏回国,以代替开矿百姓开矿服徭役,必可尽收民心……” 宋应昌抬起了头,看向了刘黄裳,刘黄裳也带着些错愕的神情看着宋应昌。 俘虏还能有这么个用法? 宋应昌和刘黄裳的确不曾想到。 但是有一点让宋应昌和刘黄裳相当的在意——萧如薰流露出了支持皇帝开矿的想法。 朱翊钧增添矿税,派遣矿税太监往各地收矿税填补国用的消息大家都知道,虽然还没有完全成定制,但是皇帝已经开始了这样的动作,并且在几个著名大矿区派遣了矿税太监监督捞钱,被大量文官强烈反对,但是皇帝似乎铁了心一意孤行,连续免了好几个言官的职位,硬是推行了下去。 太监不听文官的,只听皇帝的,皇帝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于是矿税太监四出,情况已经无法逆转。 国本之争使得皇帝对群臣的感官极差,尤其是内阁次辅张位率领群臣屡屡进逼,于是皇帝采取了反制措施,接二连三的弄幺蛾子出来分散群臣的注意力,终于使得群臣把拳头分散开来了,不再那么进逼皇帝要说法了。 作为内官系统自然是和皇帝站在一条阵营的,但是萧如薰现在处于勋贵阵营里,却明确的表达出了对皇帝开矿的支持,还要弄十万俘虏来给皇帝开矿用,这是什么意思? 宋应昌虽然是文帅,刘黄裳也属于文将一员,但是两人的政治敏感度都不低。 这放在文官集团内来说,就是一条政治正确与否的红线,支持皇帝就是犯了政治上的错误,就要被群臣打压,弄臭名声混不下去,不支持皇帝尽全力开骂,就算被免职了,也能给你借尸还魂调到地方继续作威作福,你权衡一下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ps:喜欢的读者还请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一百一十三 税收的博弈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矿税是怎么回事。 大明的农业陷入了瓶颈,无法增加更高的税收,但是商税却大有可为,然而历来的惯例是重农抑商,商税极低,本该是大头的商税却往往变成小头,没有存在感,从嘉靖年间开始,皇帝就开始对商税下手,有关开海禁与否的争议,实际上就是嘉靖帝和以大量行政官员言官为代表的地主豪绅集团针对商业税收的一次博弈。 这场博弈以隆庆开关、隆庆帝被忽悠成功,开海的大部分利益落入地方商业集团的口袋里而告终,但是朱翊钧显然比他老爸的智商要高,被豪门爆破手张居正教出来的朱翊钧绝对不是善茬儿。 所以,他稍微动动脑子,一眼就看破了他嘉靖爷爷和群臣斗法的每一个细节,并且完美的绕开了文官系统,另辟蹊径去地方争夺本该属于朝廷的商业税。 但是这显然触动了地方商业集团的利益,作为商业集团的代言人,朝廷的文官们自然要拼死反对,大力抵制,占据道德制高点对皇帝口诛笔伐,非要皇帝收回成命不可,正好此时国本之争愈演愈烈到了最高潮,皇帝连消带打一套组合拳下来,成功分散了群臣的注意力,使得群臣的反对变得绵软无力,后继乏力,皇帝暂时获得了阶段性成就。 但是从虎口里夺取食物会那么简单吗?即使对方是皇帝,倒不如说正因为对方是皇帝,才万万不能松口。 帝国工商业经济大发展,地主豪绅大商人集团吃的是脑满肠肥,但是官员商人联合起来偷税漏税,每年让国家的税收流失了多一半,这在文官集团中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正是因为这是公开的秘密,才更要守护起来, 朱翊钧面临这种情况,想要以正规的方式通过增加商业税的决议是不可能的,文官定然百般阻挠,到时候花钱买命,闹出几个“烈臣”一头撞死“为民请命”,朱翊钧碍于舆论,是没办法不妥协的,所以朱翊钧直接派太监下去,要跟他们分上一杯肉汤,而一盆子肉汤就那么多,多一个人来分,就少一点。 本来大家堪堪达成共识,分割利润,但是现在朱皇帝拿着一个大勺子端着个碗跑过来就要舀,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关键是,皇帝就是天,朱翊钧要是喝肉汤喝上瘾了,那可要坏事了,没准就会把这个肉盆子端走了,大家连渣渣都不剩,到哪儿去哭?所以,大家一看朱皇帝这样做事,当时就急了,总而言之,大家前仆后继的、不约而同的用尽各种方法,阻止皇帝也介入相关的利益分配。 深谙个中道理的宋应昌和刘黄裳当时就明白了萧如薰的想法,也明白了如果这段话被京城里的那些文官们看到了,萧如薰会面临什么局面。 “萧季馨相信我啊……” 宋应昌如此感叹道,他是文帅,刘黄裳也有了文将的背景,实际上他们二人已经不被文官集团所接受了,此战以后刘黄裳还有可能继续待在兵部,但是他宋应昌一旦打赢此战,下场不会比叶梦熊好到哪里去,此时自然不会和那些点笔先生们穿一条裤子。 “好不容易出个名将,可万万不能死在这件事情上,经略公,您看怎么办?” “怎么办?”宋应昌长叹一口气,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份捷报只有你我二人看到了,烧掉,另外写一份,然后我写一封亲笔信给季馨,让他谨言慎行,不要再说这种话,此事入你我之眼,再无第三人知道,为国家计,萧季馨必须要保住!良将难得!” 刘黄裳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宋应昌点了点头,掏出火折子吹燃了,把这封奏报完完整整的烧掉了,然后提笔写了一封亲笔信告诫了萧如薰一些文官集团的内情和如今时节为将的基本准则,还有那条红线,他不希望这样一个名将的种子就坠落在了这种事情上。 在此之后的无数个岁月里,因为这件事情,萧如薰都无比的感激宋应昌和刘黄裳,也因为这次的教训,萧如薰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开始学习如何才算真正的谨言慎行。 此时此刻的萧如薰,正在平壤城外的军营大帐里,一手握着朱翊钧送给他的那串珠子转啊转,一手点在地图上查看朝鲜黄海道和京畿道的地形,结合最新送来的情报,他得知黄海道的日寇被袁黄的一封信和两颗人头给吓跑了,把空荡荡的黄海道留下,然后把兵屯在了汉城以北临津江以东的开城,即朝鲜三京的一个。 还有情报称江原道的倭寇主力也开始向汉城方向移动,大有全军压在汉城,死守汉城和明军对刚的打算,萧如薰查看了一下黄海道和开城的地势,决定等粮草准备的差不多之后,就率军南下直取黄海道,进攻开城,把开城作为前往汉城的跳板,而让朝鲜军自己去拿下已经成为无主之地的黄海道和江原道。 主力部队是步军,行动较为缓慢,需要和粮草运输大队一起行动,大约还需要两天才能办到,但是骑军不受这样的制约,而且黄海道地势较为平坦,从平壤出发沿着西侧一路疾驰到开城,三天之内就能抵达,休整一夜,攻城也不是什么问题。 萧如薰打算让努尔哈赤好好儿的出点血了,让女真兵去和日军拼死拼活,消耗日军兵力去,正好也安抚一下李如松那颗不安分的心。 “将军,李总兵和佟将军带到。” “请。” 萧如薰走回座位前坐下。 李如松和努尔哈赤掀开帘幕走了进来。 “拜见提督。” 努尔哈赤极为恭顺,李如松也就抱抱拳做做样子,面子上扯不开。 萧如薰一笑,也不在意,伸手道:“二位将军请坐。” 两人坐下,萧如薰开口道:“今天请二位将军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二位将军去做。” 李如松眨了眨眼睛,开口道:“什么事?” “据情报,倭寇已经基本撤离黄海道,现有兵一万屯于开城,本督要你二人带领麾下骑军拿下开城作为我大军的前进基地。” “什么?!” 李如松和努尔哈赤异口同声,但是不同的是,李如松是惊喜莫名,努尔哈赤是惊惧莫名。 一百一十四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 李如松真是惊喜莫名,他虽然立下战功斩首不少,但是独立立下的战功还没有,比起萧如薰连着指挥两次大的战斗获胜,他的战绩就有点寒碜了,根本达不到李成梁的最低预期,这让他很是苦恼,有心闹腾,却碍于萧如薰无两的威望无法办到,想要绕过萧如薰请战,经略宋应昌还是南兵派系的,和他辽东系不对路子。 李如松的苦闷是可想而知的,更别说他和萧如薰还有一顿板子的过节,他可一门心思的想着能立下一场大功来为自己争一口气,好好儿的和萧如薰掰掰腕子,现在眼看着萧如薰越来越强,而他的存在感却远不及之。 就在这个想睡觉的档口,萧如薰送来了枕头,李如松的惊喜可想而知。 而对努尔哈赤来说,这就是惊惧莫名了,连着两战让他麾下骑兵损失六百多,明军的战损的五分之二都是他麾下的女真骑兵,已经让他心疼不已,这些可都是他和海西女真打仗的家底子精锐骑兵,仿辽东骑兵的方式训练出来,用辽东骑兵的战斗方式,无往而不利,现在用在朝鲜战场上本来就让他苦闷,跟着大军后面喝汤就是他最大的愿望,可现在萧如薰居然让他去吃肉! 还是那种吃起来有可能吃的一嘴血的那种肉。 荣誉和实际利益,他当然选择实际利益,他的兵能保全属于实际利益,他得到李家的更多袒护也算实际利益,两相比较之下,努尔哈赤才无奈的选择混日子,可现在很明显日子不好混了。 萧如薰居然要派他手下的骑兵去攻城!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了?萧大提督不是一向用兵稳妥吗?怎么突然要搞出其不意了?更崩溃的是李如松一脸激动,显然要答应! “提督,我……我军全是骑兵,不利于攻城啊!” 努尔哈赤连忙抢先说道,希望可以让李如松的脑袋瓜子清醒一点,谁知李如松瞪了努尔哈赤一眼,对萧如薰说道:“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李如松,保证把开城拿下!但是……” “但是什么?” 萧如薰问道。 “拿下开城,我要你牵马,引我入城!” 李如松看向了萧如薰。 萧如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若是这般就能让李总兵拿下开城,本督自无不可。” “好!”李如松放声大笑:“五日之内,我定拿下开城!萧提督,记住你说的话!” 李如松说完就奔出了营帐,留下目瞪口呆的努尔哈赤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在萧如薰故作疑惑的目光中苦涩一拜,退出了营帐。 萧如薰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这血手屠夫,吾必将手刃之! 从萧如薰的帐内离开,努尔哈赤连忙追上了李如松。 “大郎,我们只有五千骑兵,怎么才能攻克一座城池呢?如果倭奴将城门紧闭,我们难道还骑着马去撞城墙不成?我们应该向萧提督要一点步兵或者炮手来支援的。” 李如松“哼”了一声,开口道:“骑兵自然有骑兵的攻城法,这种事情你还差点儿火候,好好学着点!而且如果要是让萧如薰派人来帮我们,那到底这座城池是我李某人亲自拿下的还是那些南蛮子炮手拿下的?这功劳算谁的?我辽东军此次只有我一人出征,我必须要打出赫赫威名才行!否则……” “否则什么?” “算了,你别多问,回去点兵,这场仗我非打不可!而且一定要打赢!不管损失多大,都在所不惜!” 李如松的眼睛里在冒火,努尔哈赤也在冒火,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对着李如松大吼一声——那是我的兵不是你的兵,你当然在所不惜!但是我不行啊! 萧如薰的大帐里,李如松和努尔哈赤走了以后,袁黄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盯着萧如薰,笑道:“你不怕李如松真的打个败仗把这五千骑兵全给葬送了?那对咱们来说可不是好事。” “李如松不会输,越是困境,他越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一万多倭寇不足以吃掉他,他一定会赢。”萧如薰很确信的说道:“而且就算他输了,全军覆没了,对于我们而言,并非坏事,反而是大大的好事!” “好事?” “死的又不是大明士兵,而是建奴,用建奴去打仗,说老实话,袁公,我真是恨不得他们一打一个败仗,再不济也要和倭寇拼个两败俱伤,我只恨倭寇不争气,没办法把那批建奴全部留下来,只能一点一点的去磨了。” 袁黄挑了挑眉头:“话虽如此,但是你好像非常讨厌这帮建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家为保证建奴和海西女真的平衡,暗中扶持建奴部一统,用建奴和海西女真对着干,本是好事,但是一旦让建奴压过海西,那可就不好了,近年来建奴缓缓做大,已有不稳之势,李成梁被革职无法干预,那就让我来帮帮他们,这一次,这五千人一个也别想回去。” 萧如薰盯着地图上某个特别显眼的位置,杀气凛然。 “这可不像你,老夫可你说过,你不会公报私仇。” 袁黄似笑非笑。 “我当然不会公报私仇,但是国仇,什么时候都能报。” “国仇?季馨,你是说金和蒙元?” “是啊,靖康之耻,崖山之恨,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蒙元就不说了,和大明断断续续打了两百年也没打出个胜负,但是女真……大明的刀刃怎么能仅仅只给蒙古人享受呢?女真人干的事情可不比蒙古人少,现在还能悠哉悠哉的活着,我们这些后人又如何对得起罹难的千万先人?” 萧如薰说完,袁黄的呼吸一滞。 “袁公,可别对我说什么往事随风去,几百年了就别在意了,且不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么多人命,怎么随风去?我读过书,读过很多书,最欣赏的就是这一句——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先秦后汉诸子百家,我唯独欣赏这句!是为大复仇!” 袁黄长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武帝曾言,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虽然如此,但是季馨,别说建奴如今恭顺,为我大明藩属,就算他反了,也不会有人提到百世之仇,你这般的恨意来自何方,老夫不清楚,但是切莫让恨意蒙蔽你的眼睛。” “放心吧,袁公,该做什么,我很清楚。”萧如薰叹了口气:“我只会做该做的事情。” 袁黄是不会体会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的,再说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件事情真的会发生,比起大宋来说军力要强上不知多少的大明会被建奴打败? 第二天一早,李如松点起五千兵马就朝着开城而去,开城的一万余倭寇还不知道此时此刻李如松的兵马已经如猛虎扑食一般的冲了过来,他们正在紧急的收缩兵力到汉城一带,并且打算沿着临津江构筑防线,把临津江以东经营好,不让明军度过临津江威胁汉城,同时要求汉城的小早川隆景所部和黑田长政所部尽快撤退到汉城来。 黑田长政觉得自己一枪不发离开黄海道已经是罪过了,开城是朝鲜三京之一,无论如何也不能那么轻易的就丢掉,小早川隆景则表示非要和明军面对面的干一仗不可,打败了小西行长那个药贩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老头子我干一仗,看看谁硬! 这两人决定要在开城和即将南下的明军主力好好的来一仗,他们还不知道打算好好跟明军来一仗的加藤清正已经全军覆没的消息。 ps:喜欢的读者还请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一百一十五 混乱的明廷 他们想和明军较量一下,然而此时此刻明军的主力可没有和他们过招的精力,萧如薰把军队主力全部屯驻在平壤城南,还派吴惟忠和钱世祯等善于练兵的南兵大将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朝鲜人突击编练一支兵马出来,好让朝鲜人去收复已经光复的平安咸镜还有黄海三道,人是有的,就是没有组织没有规模,朝鲜将领大多无能,搞的土地光复了却无法开始重新占据并且恢复行政。 一边和日本打仗一边帮朝鲜干活,萧如薰觉得自己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粮食的问题也要开始重视起来,最开始粮食只够两个半月食用,现在时间还剩下不满两个月,而朝鲜人的粮草是无法指望的短期内根本无法提供更多的粮草,萧如薰只能去函宋应昌,请宋应昌加紧筹措粮草,不要等大军缺粮了贻误战机。 同时萧如薰也给柳成龙下了死命令,说我很快会把总指挥部推进到开城,指挥汉城决战,但是我的粮草要是到不了位,我就不开战,我就和日本人隔着临津江对峙,你一天不把粮草送到位,我就一天不开战,看情况,我还会相机撤军。 萧如薰的执拗和强势柳成龙和李昖都习以为常,也不觉得很意外,朝鲜三京眼看着就要恢复两京,江原道的一部分也光复在即,半个朝鲜眼看着就要光复了,大明才开战不到一个月,就把日本人收拾成这个样子,真不愧是天兵。 有强悍的战绩作为底子,萧如薰的底气很足,朝鲜官员也不怎么敢来骚扰萧大提督,生怕被萧大提督捉起来打一顿板子丢尽脸面。 能干事的臣子忙着干事,党棍们忙着批斗尹斗寿,西人党之前太出风头,这一次被萧如薰狠狠的痛骂一顿之后,朝鲜王李昖也开始有些疏远尹斗寿,生怕萧如薰不高兴,南人党和北人党难得有了联手的契机,恢复了当年东人党的气势,一鼓作气的想要把西人党打垮。 萧如薰和日本人拼死作战,南人党北人党的党棍们也在和西人党进行殊死搏斗,两方面的战争都很激烈。 与此同时,大明朝廷里的争斗也相当的激烈,虽然大明朝廷勉强通过了“保朝鲜就是保中国”的议案,出兵朝鲜被推行下去,但是从九月初萧如薰抵达辽东备战一直到最新消息的十月三十日,辽东方面和朝鲜方面仍然没有传出萧如薰向日本开战的消息,这让群臣多有不满。 原本支持李如松出战的辽东系文臣开始向萧如薰发难,认为萧如薰还是太年轻没有经验,刚一上任肯定给千头万绪的事情弄得一团糟根本理不清头绪,还是太嫩,如果换成李如松来做主将,肯定不会这样,他们纷纷提出要求撤掉萧如薰的主将位置,换成李如松主战。 支持萧如薰的一批人则强烈反对,认为大战尚未开启,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你们所说的都只是一面之词,你们哪只眼睛看到萧如薰不称职?客军入朝鲜作战本就有许多事情要准备,要是都像祖承训那样轻兵冒进又一次大败,大明颜面何存?朝鲜还要不要?!一帮子纸上谈兵误国之辈! 辽东系文臣大怒不已,虽然知道这样的说法纯属臆测,但是政治斗争的基本精髓却在于死不认怂四个字,就是无礼也要狡辩三分,非要争口气不可。 你一言我一语,吵的是天翻地覆日月无光,日后东林党和阉党楚党浙党之间的政治斗争的基本面貌已经基本成形。 而作为这一切的仲裁者,朱翊钧其实乐于见到这样的画面,他支持开战一部分的原因是知道朝鲜的重要性,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要给因为国本之争耗尽心力的自己一个放松休息思考对策的契机。 入朝鲜作战需要准备这一点,朱翊钧丝毫不怀疑,对于大臣或弹劾萧如薰拥兵自重、或弹劾萧如薰胆怯不前之类的奏折纷纷留中不发,不当一回事,此时的他正在自己的宫殿里面悉心教导爱子朱常洵。 朱常洵是他的次子,虽然也不是嫡子,但是却比母亲是宫女的朱常洛的身份要好许多,在感情上也更能让朱翊钧接受,朱翊钧非常不喜欢那个宫女,当时只是醉酒冲动,谁知道一炮中的,居然有了,现在的这种情况之下,朱翊钧大概是悔的肠子都青了,痛恨自己当时没管住自己的下半身。 按照礼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嫡长子更是非立不可,虽然朱常洛只是宫女所出,却要死不死的占据了长子的位置,而朱常洵虽然是身份地位高的多的郑贵妃所出,却因为郑贵妃不是皇后而仅仅属于庶次子,明明身份高贵得多,却无法在礼制当中取得任何优势,朱翊钧为此尤为烦恼。 然而朱常洛的身份却让大臣们更加欢喜。 大臣们一意要和皇帝进行国本之争,并非仅仅是为了坚持礼制维护礼教和所谓的秩序,而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没有臣子喜欢强势的皇帝。 强势也分很多种,有很多因素组成,但是弱势的皇帝无一例外,即没有外援,朱常洛的母亲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卑微宫女,宫内没有地位,外面更是一点外部关系都没有,朱常洛最能引为臂助的母家就一点力量都提供不了,乃真正的孤家寡人,只能向大臣妥协。 想想朱翊钧的母亲,万历前十年的大明铁三角之一,为人强势,联合张居正冯保对大明的地主豪绅势力进行了一次极具威胁的大扫荡,势头之猛直追商鞅变法,奈何张居正自己玩过了头,惹恼了朱翊钧,最后被清算,人亡政息。 大家连忙追着捧着把朱翊钧捧上神坛,终于得以喘息几年,然后等朱翊钧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忽悠了,又拿出了张居正的手段明里暗里和群臣过招,不断的要取回自己本该取得的。 所以大臣们绝对不想再出现一个强势的皇帝,哪怕朱翊钧这样的都不能接受,朱常洵有朱翊钧的宠爱,一旦被立为太子,朱翊钧肯定倾囊相授自己的绝招,让他接着自己的旗号继续挑战文官政治,只要朱常洵的智商正常,至少也是朱翊钧的级别。 而朱常洵的母家郑氏人丁兴旺,符合大明朝外戚封侯的规矩,足以被朱常洵引为臂助,虽然不能掌握实权,但是成为钱袋子为朱常洵捞钱以制衡群臣的功能还是具备的,一旦朱常洵成年登基,学足了朱翊钧的手段,那么等待着大臣们的将是恐怖的大清洗。 国本之争,争的也是文官政治的未来,他们只恨不得让皇帝成为吉祥物,自己来掌权,皇帝只要养尊处优就好,甚至大明可能进行一场英国式的光荣革命,然而程朱理学的思想禁锢和中国固有的党争的恶劣环境、还有宦官这样的畸形产物使得这个进程变得无比曲折离奇,甚至有些光怪陆离。 萧如薰不止一次的设想,如果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或许会组成大明的“元老院”,随着缓慢的变革,最终走向贵族共和制度,让朱家皇帝成为吉祥物,完成君主立宪的进程,但是很明显,十六世纪末期的神州大地,再过二十年就会降临的恐怖冰河期,不会给大明这个机会。 或许有人觉得这是文官制约皇权的典范,是民主的先兆,然而这些人的丑恶嘴脸也让萧如薰意识到,这些读书人老爷们从未想过民主,也不会去思考民主,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千方百计的进入最高剥削阶层,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和生杀大权,而已,他们绝对不会为中国带来民主,绝对不会! 自己如果随波逐流,放纵这些早已变质的读书人老爷们继续折腾,那么即使自己拼尽全力消灭掉女真蒙古、打造火器部队推进科学发展生产力让大明延续下来,也不知道要再过多少年,大明才能走向光明的道路。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读书人大老爷身上,当真不如寄托在自己身上。 ps:喜欢的读者还请投个推荐点个收藏哦~ 一百一十六 强袭开城(上) 萧如薰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这一点李如松也一样,他虽然心里有个念想,但是也仅仅是个念想,开战前占卜是古代将军的习惯,辽东军附庸风雅来一卦,他也参与,但是只是作为一种流程,一个过场。 他从来不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在强者如云的辽东军里面,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大爷,赤裸裸的丛林法则不加渲染,锻炼出了他极其强悍的性格。 所以李如松二话不说就接下了这个任务,要带着五千骑兵去做那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李如松之所那么答应了,自己肯定也是有想法的。 他从萧如薰那里要来了一千条大军已经不再使用的三眼铳,还有一批大号的抬枪,当作自己部队的火力,顺便还弄来了一百多套朝鲜人的衣服和头巾,下令全军日夜兼程,在十一月十二日夜抵达了开城外围。 休息了大半夜,李如松下令全军在天亮之前起身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埋伏好,天一亮,开城城门打开,数百被抓住的朝鲜人在倭寇的看守之下步履蹒跚的步出了开城,分批到开城西侧的山里面砍柴以备倭寇大军使用。 李如松大喜过望,他不顾努尔哈赤的劝阻,自己亲自换上了朝鲜人的破烂衣服,带着一百名精锐的家丁打散开来混入了几支砍柴队伍里面。 看守这些朝鲜人的倭寇大约在三十人左右,每个人都拿着铁炮,腰间挂着长刀,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动不动就把某个干活不利索的朝鲜人狠狠踹一脚做势要杀,然后看着朝鲜人跪地求饶的滑稽样子取乐大笑,恶趣味十足。 李如松不屑的撇了撇嘴,心里暗道爷爷很快就送你们上西天。 两个时辰以后,倭寇开始催促着这群朝鲜人回去,李如松他们也被倭寇推推攘攘的推着带了回去,等一群人步履蹒跚的来到开城城门口的时候,李如松一抬眼看到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倭寇军官的家伙正带着一个很明显是朝奸的朝鲜人在一个一个的点人头,点一个放进去一个点一个放进去一个,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一个两个还好,一下子多出一百来个,任谁都看出问题来了,虽然这些朝鲜人看起来没察觉,但是李如松也不敢说就没有察觉的人。 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匕首,李如松环视了一圈围在周围的家丁们,心下稍安,随着队列缓缓前进。 日本人和那个朝奸似乎看出了一点问题,往李如松他们所在的位置移动过来,细细的点了点人数,发现不太对劲,那个朝奸张口就冲着一名辽东家丁说了一堆朝鲜话,鬼才听的懂。 那家丁没得到李如松的信号,只是低着头看向了李如松,李如松稍微预计了一下,微不可查的朝他点了点头。 那朝奸见眼前这个“俘虏”不说话,正觉得奇怪伸手要打,冷不丁的腹部剧痛,低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一柄匕首稳稳当当的插在了他的小腹处,而后用力一绞,这朝奸痛呼一声,倒地抽搐不起,与此同时那名走过来的倭寇军官也被一名李如松的家丁突然偷袭,一刀戳在腹部,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杀死他的人,终于没有说出该说的话来。 “放响箭!动手!!” 李如松当机立断,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头巾,带着自己的家丁们抽出匕首向身边猝不及防的倭寇发起突袭,这些倭寇没有防备,一个接一个被刺死,腰间佩刀被拔了出来成为这些士兵的武器,跟着李如松撞开了慌乱嚎叫着的朝鲜难民人群冲入了城中。 城头上和城头下的倭寇听到了响箭的声音,但是外面太乱,全是乱跑的朝鲜人,他们虽然知道出了乱子,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如果只是朝鲜人要逃跑,那好对付,可万一是明军来袭,那就完蛋了。 于是一批人紧急下城,另外一批人紧急要关上城门收起吊桥。 李如松带队冲入城门洞,一连砍杀了好几个被朝鲜难民冲乱掉的倭寇,顺利冲入了城内,突然听到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暗叫一声不好,倭寇要关城门了,于是大声吼道:“上去几个人拽着吊桥给我撑住!你们几个!跟我上城楼!!” 李大将军说着就要顺着阶梯冲上城楼,正好撞上了一堆要下来的倭寇兵,看到穿着朝鲜人的衣服却浑身浴血的李如松,先是一愣,随后大怒,显然他们是认为这是朝鲜人为了逃跑而作出的行动,并非明军的军事行动。 不过正当他们有点放心的时候,却看到这几个“朝鲜人”悍不畏死的扑了上来,惊慌失措之下连枪都来不及放就被李如松带人砍死,随后又是一批家丁跟了上来,李如松有了底气,带着一伙人杀上了城墙,连着砍翻十几个倭寇,冲到了城墙上,倭寇来不及放枪,只能和李如松等人开始肉搏战。 眼见“朝鲜人”杀到了城墙之上,大惊失色的倭寇立刻派人抵抗,同时加快速度要收起城门桥,结果居然推不动转轮收不起城门吊桥,几个倭寇往下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三个彪形大汉死死的拽在城门桥端,利用自己的体重死死支撑着不让倭寇把城门吊桥收起来,几个倭寇大怒,举起枪就往下射了几枪,一名大汉侧身中枪,当场摔倒在地死亡,城上倭寇听到了撕心裂肺的惨叫,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然后一回头,一双双充血的眼睛瞪着他们,迎面而来的是雪亮的钢刀——还是他们自己生产的。 “大郎!你看!他们来了!!!” 一名家丁指着城外高声喝道,李如松定睛一看,不远处,黑压压一片骑兵正在迅猛冲来,李如松大喜,立刻带人继续冲杀,以期彻底掌控住城门,而此时,城内倭寇终于反应过来,夺城门不是朝鲜人要逃跑能干出的事情,能干出这种事情的除了要夺城池的明军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城内的倭寇部队迅速做出了反应,纷纷向城门处靠拢,李如松带来的家丁们也迅速深入城中控制住城门洞,面对倭寇射来的枪弹,以杀死的倭寇的尸体作为盾牌,李如松就亲眼看到一名家丁顶着一个倭寇的尸体冲到了几名倭寇近前大肆砍杀,可惜随后就被更多的倭寇以铁炮射死。 而此时此刻城门洞和两边还有许多真正的朝鲜难民和李如松的家丁们混杂在一起,倭寇分不清,干脆一个也不放过一起打,朝鲜人的数量远远夺过了家丁们,家丁们急中生智,以朝鲜人的尸体作为盾牌,或者直接拉过朝鲜人作为盾牌挡子弹,等倭寇一轮齐射正在装填弹药的时候,二十多个家丁已经快步冲上前大肆砍杀起来。 一旦和倭寇近战,更远处的倭寇也无法继续开枪,只能拔出长刀加入战斗,这就是李如松的目的,事已至此,李如松大吼一声带着剩下的人一起冲入战团,身先士卒勇不可挡,倭寇虽然大举来援,却始终无法突破李如松的悍勇阻击。 李如松最不害怕的事情就是亲自冲锋陷阵,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身先士卒斩将夺旗! 他的确比这个时代大明的绝大部分将军要称职的******s:喜欢的读者请投个推荐票点个收藏哦~ 一百一十七 强袭开城(下) “随我杀!!!” 李如松已经杀红了眼,一刀将一个倭寇斩成两段,一跨步上前用力撞开一人,横刀一扫切开了三个倭寇的喉咙,瞬间解决五个倭寇,浑身浴血宛如杀神,虎吼连连,等闲倭寇不敢近其身,倭寇军官一人怪叫着冲来与他厮杀,没几回合就被李如松劈飞了手里的刀一手捏住了喉咙。 李如松死死地盯着他,手掌用力一捏,这倭寇军官顿时就翻了白眼,被李如松一甩手丢到了身后,继续冲杀上去。 虽然李如松的确勇猛无畏,他的家丁们也拼死作战,决不后退,但终究人数少,不断有家丁被倭寇长刀砍死,被长矛刺死,壮烈牺牲,却始终无一人撤退。 李如松看得目眦尽裂——那些可都是他的家底子,他的亲兵,从小一起混到大的生死弟兄啊!! “奴儿!你怎么还不来啊!!” 李如松连着劈翻了七八个倭寇,仰天咆哮。 回应他的是他所熟悉的马匹的嘶鸣和三眼铳的激发之声。 “大郎!我来也!!” 努尔哈赤在最关键的时候赶到,马上的骑兵们极其熟练的点燃三眼铳的引线,一顿连射激射,把倭寇射得人仰马翻,接着骑兵们直接抡着三眼铳就纵马冲了上去,逮着一个倭寇就像抡大锤一样狠狠的用三眼铳敲击在那倭寇的身上或者头上,倭寇们纷纷被强大的力量给击飞了,极少数运气不好的脑袋直接被打爆,红的白的喷了身边的人一脸一身。 三眼铳属于旧时代的火门枪,是辽东骑兵最习惯使用的火器之一,脱胎于辽东骑兵的努尔哈赤也会教导他手下的女真精兵使用三眼铳,虽然可以连续发射三次,但是精度不怎么好,最佳射程只有三十步,但是胜在发射之后可以拿来当狼牙棒使,很多辽东骑兵冲到敌人近前发射完弹药之后,直接就把三眼铳抡起来当狼牙棒用,一敲一个准儿,每每能把敌人敲的七窍流血倒地而亡,运气不好的能把脑袋给敲碎了。 被这般的重击之后,围在城门前的这一队倭寇彻底的崩溃了,被先冲进来的辽东汉骑和紧随其后的女真骑兵杀得干干净净,李如松抢过一匹马,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大吼一声:“弟兄们!随我杀!!!” “杀!!!!” 骑兵们发出了愤怒的兴奋的吼叫声,体内最原始的杀戮基因复苏了,刺激着他们不断的向前向前再向前! 这一次,倭寇再也不是严阵以待明军骑兵自投罗网的状态了,他们分散在城池的各个角落,被突然杀至的明军杀得猝不及防,节节败退,李如松还下令明军沿途放火,制造混乱,让日军分不清楚明军到底有多少人来袭,使之恐慌。 反正烧的也是朝鲜人的城,死的也是朝鲜的人,他一点都不心疼,在烧杀抢掠这一块点满了技能点的女真骑兵更表示这种事我们极其擅长,保证交出满分答卷! 正巧今天刮的是西风,风力还不算小,浓浓的黑烟顺着西门往东门而去,东城区还未被打击的日军看到浓浓的黑烟升起并且飘来,已经心慌慌了。 小西行长所部在平壤城全军覆没的消息已经传开,这要多谢黑田长政手底下的士兵们,把这些消息添油加醋的说给了小早川隆景麾下的士兵,然后大家一起瑟瑟发抖,谈明色变,对那个制造了那场惨败的明军诸将萧如薰更是惊恐莫名。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还老死不死的喊了一声“明兵来了”并且带头逃跑,顿时引发了这附近越来越多的士兵丢弃了预定的防御阵地逃跑的风潮,军官们想阻止而阻止不了,更有甚者军官带头逃跑。 一战之威,竟到了这个地步。 此时此刻,守卫开城的名义上是小早川隆景所部一万人和黑田长政所部七千人,但是由于汉城方面的严厉命令,他们不得不分批把自己的部队送到临津江对岸,但是由于抵触和耻辱的心理,他们的动作很慢,三天了,撤走的部队才五千人左右,换言之,此时此刻城内起码有一万两千人的倭寇守卫着。 西城门的骚动并没有很快的引起小早川隆景和黑田长政的注意,此时小早川隆景在城内坐镇,黑田长政在江边安排军队渡江,他们都没有想到明军会突如其来的进行突袭,因为他们得到的情报是半月前开始明军主力就驻扎在平壤不曾南下,似乎在准备些什么。 然而巨大的响动还是让上了年纪听觉有些退化的小早川隆景听到了,他惊慌的站起身子跑出了自己的府邸,切切实实的听到了那种令人惊慌的声音。 “怎么了?!” 他连忙询问身边的人,但是身边人也是一脸懵逼不知所措,气的他立刻伸脚踹人让他们出去打探消息,自己连忙冲回屋子开始穿戴盔甲,同时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明军来偷袭,那可就凶多吉少了,顺带着还要在心里把那些外出索敌的混蛋骂个半死。 今天他的运气显然不好。 等他穿戴好盔甲下令军队集结的时候,外面打探消息的人来了,说确定了,西城门被明军偷袭得手,明军骑兵已经杀入了城内,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并且明军正在沿途放火,大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日军有一半都陷入了混乱中,另外一半正在迷茫的思考人生。 小早川隆景望着不远处的城内腾起的大量黑烟还有熊熊火光,已经是惊惧莫名了。 仅存的理智和军事常识告诉他,开城守不住了,而且也没有守下去的必要了,被焚烧殆尽的城池失去了固守的意义,也没有了驻扎的基础,实际上已经是一座废城,再多的兵力也守不住一座废城,大火一起,军心已经散了,明军的突袭实在是让人没有准备。 此时此刻,老头子心里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按照宇喜多秀家的命令,在三天之内把部队全部集合到临津江东岸去,现在可好,不知道有多少损失,万一损失过大被明军追着打过了临津江,那可就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小早川隆景好歹也是沙场宿将了,短时间的慌乱之后立刻恢复了冷静,立刻做出了几条部署。 其一,让部下家将四散而出寻找被打散的部队,立刻收拢兵力往东城门处集结,然后火速离开开城,去江边快速渡江,其二,让最得力的部下立花宗茂带着目前可以聚集到的全部兵马在东城门列阵防守,严防明军突破东城门追击正在渡江的主力,以免造成大混乱的情况下让六军团和三军团的主力损失太多。 吩咐完这两件事情,小早川隆景带着亲卫家将离开了临时统帅部,离开开城奔往江边,准备和黑田长政一起渡江。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一十八 李如松血战开城(上) 小早川隆景可不会真的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毕竟上了年纪,之前的骂骂咧咧只是纯粹的不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装逼那就是自找死路,他心里对明军的畏惧并不比其他人要少,而且他知道,只要保住了大部分你的主力,开战在即,就算丢掉了开城,也不会被问责,最多斥责一两句。 没办法,明军太强,我们拼死抵抗,谁知道明军纵火焚城,无奈之下我们只能率军撤出防止被明军围歼,抱住了三军团和六军团的元气,也算是戴罪立功吧? 老资格的小早川隆景以及黑田如水的儿子黑田长政的地位比较特殊,就算打了一次败仗,也不会威胁到地位,更不会威胁到生命。 本来就是要放弃的城池,无所谓输赢,只是为了一口气,现在命都快没了,还要这口气干什么? 小早川隆景一溜烟的窜出了开城,跑到临津江边找到了正在安抚军队加快速度渡江的黑田长政,而黑田长政此时也是十分的不安,不知道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滚滚狼烟起,军心浮动不安,甚至出现了有士卒抢着要渡江的事情发生,他拔刀连斩三人才稳定住了现场,现在小早川隆景穿着盔甲奔出来了,他连忙上前询问。 “到底怎么了?!” “别问了,明军突袭,西门已经被攻破了,不知道人数多少,他们还防火烧城,开城肯定是守不住的,马上安排军队快速渡江,我让立花宗茂率军死守东门争取时间了。” 黑田长政大惊失色:“负责索敌的骑兵呢?都死了?” “不知道啊!怎么突然就窜出来了!看起来人数绝不少!那些哨骑都该切腹!该死!”一提到这事儿小早川隆景也是满腹火气,一口气没出成还直接上火了:“但是不管怎样,我们必须要安排军队立刻渡江,而且要快!我已经让人去城内集合军队了,万一立花宗茂守不住东门,给明兵突破了追到江边,到时候我们真的要集体切腹了!” 黑田长政直冒冷汗,倒吸一口冷气,立刻点头,吩咐部下加快速度渡江,一只船给我多装几个人,只要不翻船怎么都好,甚至还可以让人拴着绳子,船上的人拉着一起带到对岸,只要渡江成功,明军就追不过来! 因为咱们可以把船都烧了,他们难道还游过来不成?! 黑田长政和小早川隆景立刻分头行动,加快军队渡江的速度,那些士兵看到城内黑烟起就知道大事不好,现在将军大名们都出现了要大家快速渡江,那城里面发生了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不想死!快点渡江! 小早川隆景抢了一艘船率先渡江,然后找到了对面负责接应渡江部队的四军团岛津义弘所部,他所部都是萨摩兵,及其善于使用铁炮,就算明军要渡江,有他的部队镇守江岸,明军也难以渡江因此小早川隆景找到岛津义弘,要他的部队提供帮助,岛津义弘早就因为小西行长之败带来的日军内部的大明恐慌而十分不爽,便一口答应下来。 有了岛津义弘的压阵,渡江的三军团和六军团的部队也有了底气,开始有条不紊的加快速度,一船一船的往临津江东岸送人。 而城内李如松的战斗也渐渐步入尾声,开城大火已成废土,日寇断无坚守的理由,此时只要一路往东打,就能打到临津江边,过了江就能直接威胁日寇的大本营汉城,一念至此,李如松心头火热,带兵猛冲猛打,一路不知道斩下了多少倭寇的头颅,而己方的损失甚小。 开城到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李如松可绝对不知足,他绝对不会就此止步,城内不是骑兵最能逞威的地方,城外的平坦之地,才是骑兵大展神威狠狠教训倭寇的地方,因此李如松一个劲儿的朝着东面猛冲,冲了一阵子没遇到倭寇,前方视野也不是太好,他便带队继续冲,冲着冲着忽然浑身汗毛竖起,长年累月刀口舔血的经验带给他的是极为敏锐的第六感。 他几乎是本能的低下身子伏在马背上,并且大喊一声“低头”,可惜跟他的大多数都是听不懂汉话的女真人,没听懂李如松的意思,结果迎面来的一批铅弹把十多个女真骑兵打下了马,马匹也有大量中弹而死的,李如松的坐骑成了冤死马,代替李如松被密密麻麻的铅弹打成筛子,李如松坠马,但是很神奇的一点伤没受。 一阵火枪的声音刺激着李如松的神经,他抬头一看,烟雾缭绕之下,他居然看到了对面是高高的城楼,城楼下是密密麻麻的一排又一排结成阵型的倭寇火枪队。 这种阵型他在镇江堡大营里见过,萧如薰就是这样排列铳卒的,现在他的部下没有盾,没有炮,只有血肉之躯,回头一看,已有十几个跟着他冲来的女真兵已经被打死了,还有一批和他一样摔倒在地还没爬起来,李如松咬咬牙,一手抓起了一个已经死掉的女真兵的尸体作掩护,一跃而起往后就跑。 身后不断响起枪响,不断有铅子飞过,但是李如松愣是完全没有受伤,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这时,听到了这一块的响动,不少骑兵开始向这里汇集,努尔哈赤是最先赶到的,一眼就看到了靠在民房墙上气喘吁吁的李如松,差点没把魂给吓出来,他连忙下马跑了过去:“大郎!你没事吧?” “没事!别跟哭丧似的!天杀的倭寇,玩起鸟铳阵了,让军队集合,你带一批人给我冲锋,冲垮他们的阵型!杀出东门!” “诺!” 李如松对于刚才坠马差点丧命的事情相当的不爽,主辱臣死,努尔哈赤说着就召集可以召集的一批大约两三百人的骑兵,轰隆隆的冲了出去,没一会儿李如松就听到了一阵密密麻麻的让人头皮发麻的枪声,不由得让李如松有点担心,不过很快,李如松就看到了灰头土脸心有余悸的努尔哈赤。 “大郎,我手下兵力太少,还没突过去,就被打败了……” 好嘛,又丢了几百骑兵,李如松狠狠的一拳砸在了墙上,想起当时萧如薰是如何对付这些倭寇的枪阵的,顿时有点懊恼——早知道就推几门车炮过来,那些小鬼子一个两个的都给车炮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要是把车炮带来就好了! 可是……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他对萧如薰以步兵为主力的战略计划居然有点佩服了,来了朝鲜以后,他算是见识到了朝鲜的地势,这穷乡僻壤之地实在是不适合骑兵的发展和战斗,而且倭寇的火枪还挺犀利,一杆两杆不算什么,但是一两百杆一起打,就算打不死人,马被打死了一批也足够他心疼的了…… 而且此时此刻,战局对于李如松来说,并不算太好。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一十九 李如松血战开城(下) 努尔哈赤的强攻被打退,全部兵力一时半会儿也聚集不了,万一给倭寇挡在这里,岂不是前功尽弃? 眼下没有车炮,攻城又受阻,李如松心急如焚,又急又气,又是一拳砸了出去,轰的一声,一扇民房的木门被李如松砸开了倒在地上,从民房内发出了几声惊骇欲绝的喊叫声,李如松顿时就愣住了…… 立花宗茂连着击退了两次明军的冲锋进攻,心里有点小得意,萨摩藩是日本最先接触到火器的地方,也是最先编制火器部队的地方,萨摩铁炮手全日本闻名,是赫赫有名的强军,这一次随着小早川隆景出战,一路势如破竹,朝鲜人闻风丧胆,二十天就被攻下了王都,眼看着朝鲜就要亡国,日本就要胜利了,结果突然之间,形势发生了逆转。 从北边传来的小西行长全军覆没的消息使得日军内部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谈论小西行长手下的这支攻下朝鲜三座首都的强大军队的失败,而且还失败的那么惨,如此的惨状之下,让志得意满目空一切的日军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但是这毕竟只是冲击,不是亲眼看到亲身体验到,他们还没有直观的感受,只有直观的感受到,他们才知道明军的强大,大半个开城熊熊燃烧着,明军突然来袭,把他们从梦中打醒,惊慌失措之下大批人马仓皇逃出开城,而作为殿后的部队,以及日本强军的荣耀之心,他们不得不跟随他们的主将留下来为大军殿后,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而战斗。 幸运的是,明军骑兵连续两次小规模的进攻都在他们娴熟的三段击法之下铩羽而归,这多多少少给了这批日军一点信心和本来该有的气势,开始恢复了一定的战斗意志,而不是全凭着立花宗茂的个人威望在支撑着,刚才挫败了明军的进攻之后,立花宗茂发现自己身边不少人都松了口气,重新恢复了战斗的勇气。 要的就是这样的战斗的勇气,只有战斗,才有希望,才能坚持到大军渡江结束,他和小早川隆景约好了,只要大军渡江一结束,小早川隆景就会放信号弹,那么他就可以率军撤退了,到时候有秩序的撤退,只要不乱,明军就不敢追击,而且他们得到了开城估计就是目标,目标达到了,穷追猛打的可能性也不大。 因为立花宗茂的手上只聚集了一千五百多人的兵力,虽然有着城楼作为制高点压制明军,但是如果明军真的铁了心要全军压上,估计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所以立花宗茂没有选择上城墙,城墙上也只安排了两百多人,主要兵力集中在地上,方便随时撤退,待在城楼上实在是有很大的风险被明军切断退路。 正在思考间,忽然有人喊道:“明兵来了!” 立花宗茂忙拔出战刀指着前方正欲让铁炮手发射,却看到前方宽阔的大路上整整一排奇形怪状的木板正在缓缓前进,立花宗茂立刻意识到这是明军用木板当作盾牌来防御铁炮,冷笑一声,下令全军开枪。 “发射!!!” “砰砰砰砰……” “发射!” “砰砰砰砰砰……” “发射!” “砰砰砰砰砰……” 三次齐射,铅弹齐飞向明军的盾牌,发出啪啪啪啪的声音,李如松紧皱眉头,并不知道自己拆了人家朝鲜居民的大门和餐桌乃至于木板床临时拼凑起来的“盾”是否可以防御住倭寇的铁炮齐射,他只记得自己听说过萧如薰用缴获来的倭寇铁炮做实验,发现倭寇铁炮在同样的距离中,可以击穿三寸厚的木板,而大明的鸟铳只能击穿一寸到两寸左右。 萧如薰还说什么“倭铳药室大于我鸟铳,每弹用药多我三成有余,故其射程远,威力大,我铳每发用药量小,若只以铳对阵,我不及倭”,当时李如松还觉得萧如薰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仗都打赢了还说什么我不如倭,现在看来,小日本在火铳这条路上走得的确比大明要远…… 因此倭寇齐射之后,李如松连忙询问防御效果,得到了“倭铳不能击破我军三层木盾”的消息之后,李如松松了口气,然后一声令下,朝鲜民居遭殃了…… 立花宗茂发现三轮齐射之后明军就迅速的退却了,还以为战法奏效,但是并没看到明军有丢下什么尸体,结果等明军再一次来的时候,他傻眼了。 明军顶着更多更大量的奇形怪状的木盾朝着这里就冲了过来,李如松这一次亲自带兵冲锋了,他要把面子都给找回来,发现倭铳无法击破这些“木盾”之后,它还下令把这些木盾上都浇上水,还要铺上什么衣服啊被服之类的,反正是把开城侥幸存活下来的朝鲜人的衣物被子都给抢光了,朝鲜人也是欲哭无泪…… “发射!!!” 立花宗茂立刻下令开枪,铁炮手连忙摆出三段击之法开始发射,而李如松也不甘示弱,冲到了弓矢的射程内之后,他立刻下令道:“放箭!” 女真兵立刻引弓搭箭,对着天上就以抛射之法射向对面的倭寇阵地,立花宗茂可没来那么多的盾牌,只能顶起一层藤盾,防御力有限,一批倭寇被射死,立花宗茂大怒下令城墙上的铁炮手开始居高临下发射,一阵齐射之后就有七八十女真兵倒在了地上,李如松立刻下令大军向城头射箭还击,然后下令军队加快速度向前猛冲。 立花宗茂直到这时才发现似乎铁炮无法击穿那些奇形怪状的盾牌,心中微慌,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下令士兵抬来了他手上仅有的十杆大号铁炮置于阵前,一声令下,十杆大号铁炮轰然发射。 这下子“木盾”可挡不住了,前排的木盾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击破,李如松的盾兵也被击飞倒地惨叫不已,正在此时倭寇又是一轮齐射,便又是七八十个女真兵被打倒在地,努尔哈赤的心都快碎了,一边下令放箭还击一边连忙拉着李如松要撤退。 李如松看着不断倒地的士卒,双目充血,大吼一声捡起一块木板,大吼道:“都到这里了如何能退!退必死无疑!前进方有一线生机!!诸军!随我冲!!!”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二十 克复开城 李如松身体内剽悍的血液瞬间沸腾,带头就往前冲。 主将悍不畏死的精神瞬间带动了一大批士兵,这种情绪瞬间传染了整个明军大阵,更别提敬佩强者的女真人,千余明军就在李如松的带动下悍不畏死的举着刀剑向铁炮手冲了过来。 就这短短五十多米的距离,明军死伤了起码两百人,但是他们推开战友的尸体继续往前冲,似乎并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冲到十米外的时候,最先的一层倭寇铁炮手没有时间换弹药了,于是直接崩溃了,不战自溃,拼命的向后跑,这一跑,整个阵型就乱了,前方的铁炮手想往后跑,立花宗茂带着后面的足轻要往前冲冲不过去,日军阵型顿时大乱,李如松一马当先冲上去,挥刀一砍劈翻了一个倭寇。 更多的明军蜂拥而至,并不宽敞的空间异常的拥挤混乱,到处都是鬼哭狼嚎之声,明军积蓄了许久的怒气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向着倭寇倾泻下去,无数来不及拔刀作战的铁炮手就糊里糊涂地成了刀下鬼,东门内外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到处都是被明军劈翻的倭寇。 立花宗茂眼见大势无法挽回,更远处还有大量明军似乎正在赶来,知道此战必不可为,在战下去难逃全军覆没的危险,于是先引了自己的亲卫队稍作退却,把那些溃逃在前的士卒全部收拢,重新组成铁炮阵,开始定点击杀明兵,瞄准一个明兵杀一个,瞄准一个明兵杀一个,甚至不惜杀死自己的同伴也要杀死明兵。 不远处的李如松发现了这件事情,大怒不已,正巧一支两三百人的女真骑兵赶到,李如松立刻抢了一匹马,对着女真骑兵一挥手,女真骑兵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们紧紧跟随着李如松,挥刀劈砍那些落单的倭寇,一路从城内杀向城外,直冲着立花宗茂的铁炮队而去。 立花宗茂差点没把魂给吓出来,立刻就要带着自己的家臣纵马逃命,留下那些足轻和铁炮手送死,可他一走,那寥寥数百人的队伍也立刻崩溃根本无法再战,骑兵瞬息便至。 有李如松的带领,女真骑兵更是悍不畏死,冲上去就砍就劈,这些倭寇三下五除二就被马队彻底剿灭,一枪都发不出来,李如松放眼一望,那个顶着金兜的武将似乎正在逃窜。 武将的本能告诉他,那家伙肯定是个大官儿,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家,能用黄金做装饰物的军官都不是小人物,能被一群人簇拥着逃跑的肯定也是大人物,李如松下定了要斩杀此人的决心,带着骑兵们纵马就追。 女真人的马绝对比日本马要快要壮,看着追击的差不多了,李如松下达了骑射的命令。 女真骑兵们纷纷弯弓搭箭,李如松射出了第一箭,而其余的女真骑兵们纷纷放箭,几百支箭追着立花宗茂的背后就去了,听到呼啸的声音,常年征战带给立花宗茂的第六感也使他浑身汗毛竖起,使得他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身子。 就是这一下救了他的命,但是没能救了他的战马的命,刚弯下身子,一支箭便准确无误的射在了他的眼前、他的坐骑的后颈处,战马哀鸣一声摔倒在地,立花宗茂猝不及防一个狗吃屎的狠狠的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八名家将也一起摔落在地,无一幸免。 等到立花宗茂迷迷糊糊的直起身子的时候,放眼所见,他已经被那群追着他的明军骑兵给包围了。 然后他就听到那群明军士兵说了些叽里咕噜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话,他不懂汉语,反正听不懂,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生命似乎走到了尽头。 他看到一名甚是雄壮威武的明将跳下马走到他的面前,像拎小鸡一样把他给拎了起来,而后这位将军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懂,但是一个“死”字他是听出来了,日文里死和汉语的死发音反正差不多。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李如松为了宣泄自己的部下伤亡太重的愤怒,是直接把立花宗茂掐死了,而后一剑斩下头颅,提着头颅回去请功的,等后来玄苏辨认出了首级之后,立花宗茂成了整个侵朝日军将领之中最悲催的一个,被载入史书遗笑万年…… 由于城内倭寇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奋力抵抗,导致明军主力被牵制了半个时辰才彻底消灭这股倭寇,等到李如松重整军队追击渡江的倭寇的时候,只剩下小猫两三只还没有渡江,是直接被放弃的,李如松隔着临津江看着严阵以待的倭寇大军和熊熊燃烧的渡船,是愤恨不已,差点就下令要带领大军游过去。 临津江宽百余米,守江的岛津义弘带兵对对岸的明军示威性的放了几枪,发现超出射程没有准头,便也就不再放枪,双方隔着一条江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阵子,直到天突降大雨,才不得不同时收兵,日军慌慌忙忙地退往汉城,李如松也无可奈何的收兵回了开城。 这场雨很大,深秋季节还下那么大的雨真是很少见,这场雨间接地帮着李如松把开城的大火给熄灭了,后来一统计,开城有一半的建筑保留下来了,这还真是多亏了这场雨,否则开城必然会被烧的连毛都不剩,李如松带着剩下的骑兵们回到了开城内找房屋避雨,一边统计伤亡人数,一边向萧如薰报捷。 斩首人数挺不错,斩下首级八百零六十八颗,歼灭倭寇至少四千人,但是伤亡人数挺让努尔哈赤崩溃的,女真兵虽然善战,但是这一战就战死了八百七十九人,受伤快两千,已经无法再战,努尔哈赤的心里还有点小小的侥幸,幸好当时倭寇渡江了,如果没有渡完再来一场混战,努尔哈赤就真的要心疼致死了。 看到这样的伤亡数字,李如松的脸色也不太好,他一时豪情万丈没有问萧如薰要车炮要步卒,就带着本部骑兵就来了,结果他的本部家丁还战死了一百六十九个,受伤两百余人。 五百家丁伤亡过半,让李如松也有些心痛,至于努尔哈赤那里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那些李家的私兵,那才是李家权势的基础。 最后歼灭那两千多倭寇的时候战死了太多人,主要的伤亡就在那个时候,所以李如松才狂性大发硬生生掐死了那个倭将,但是杀了那个倭将也无法挽回一千多人的战死,李如松的骑兵队暂时要失去战斗力退出一线战局了,除非重新补充兵力,否则将无法成为完成建制单独承担一个任务。 所以报捷的同时,李如松还请求萧如薰给宋应昌打报告,要再调一千辽东汉骑和三千女真铁骑以维持骑兵部队的战斗力,否则他还不如去做步军将领了。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二十一 本督亲自为将军牵马 这件事情李如松以绝对的主上的身份和努尔哈赤说了一下,说要把受伤的人送回去,然后再把能打的人调过来,还要再调女真骑三千,把努尔哈赤吓了一跳,可李如松的话也不能不听,只能硬着头皮写调兵令交给李如松去调兵。 萧如薰是在三天之后的十一月十七日一早接到了李如松的捷报,打开捷报一看,萧如薰就笑了,然后对袁黄说道:“我就说吧袁公,李如松果然拿下了开城,而且损失不小,辽东汉骑战死了一百六十九人,女真骑兵战死八百七十九人,阵亡人数超过一千,受创超过两千,经此一役,骑兵部队已经无法成为单独建制作战了,至少需要休养一个月左右才能恢复战斗力。” 袁黄接过了捷报,点了点头:“不伤我汉家兵士太多而取开城,这般的计策只有你萧季馨能想出来,你把女真人给害惨了,不怕他们记着你?” “记着我?我还记着他们呢!”萧如薰冷笑一声:“现在的建奴和海西女真,给我五万兵马,我一样可以荡平,但是那样实在是得不偿失,能让他们自己内耗更好,如非必要,我也不想大量损失汉家兵士,李如松还说要再调辽东汉骑一千和女真骑三千入朝鲜补充兵力,袁公以为如何?” “为何不可呢?” 袁黄捻须一笑。 “那好,我这就给宋公写信,请宋公调辽东汉骑一千和女真骑三千入朝鲜,另,着前辽东参将祖承训戴罪立功,辽东汉骑以祖承训为游击将军率领。” 萧如薰说完就写,袁黄愣了一下,摇着头笑道:“萧季馨,你学坏了啊,你也开始习惯于算计别人了。” “这可不是坏事,只能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也是为了大明。” 萧如薰唰唰唰几笔写好了信,然后让人送给抵达义州的宋应昌。 此时萧如薰已经让军队拔营完毕,朝鲜人组成的运输队也准备完毕,只待李如松打下开城的消息传来,就立刻拔营而去,把军队主力前移到开城,把开城变成自己的指挥所,巩固临津江以西汉城以北光复的朝鲜国土。 十八日一早,萧如薰率领全军开赴开城,同时下令柳成龙为首的朝鲜官员立刻安排打通到开城的运粮道路,什么时候他们搞定了这条运粮通道、运粮稳定了,自己什么时候开打汉城决战。 李昖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给柳成龙下了死命令,也给其他的朝鲜官员下了死命令——全力准备打通运粮通道,一切为运粮让开道路,如有违背者,立刻革职赶出朝廷。 牛鬼蛇神们碍于实际情况,加上近来和尹斗寿斗的你死我活疲惫不堪,于是纷纷很有默契的偃旗息鼓,等待着柳成龙打通运粮道路,等待着萧如薰收复汉城,然后再行党争。 二十一日一早,在萧如薰的战报终于抵达北京的同时,萧如薰率军来到了被大火肆虐过的开城,看了看开城经过大火焚城和军队蹂躏的惨状之后,果断下令军队越过开城,在开城以东安营扎寨。 开城经过这一番蹂躏之后还有大约十余万居民没有离开,但是居无定所,没有吃的,迟早会成为大患,因此萧如薰便开始安排军队逐步将这些人送往平壤交给柳成龙和即将“移驾回銮”的朝鲜王李昖。 开城现在将要成为一座军城,不能留下这些心思叵测的人威胁大军的后方。 当然,在这些事情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萧如薰承诺过,只要李如松拿下了开城,他就要为李如松牵马,送他入城,这种事情做了也不会少块肉,还能让李如松心甘情愿的带着女真骑兵赴汤蹈火,何乐而不为? 于是,就在大军目睹的环境之下,萧如薰牵着一匹黑马,笑盈盈的走向了李如松。 “李将军克复开城,功莫大焉,本督甚慰,请将军上马,本督亲自为将军牵马!” 萧如薰牵着马走到了李如松的近前,李如松看着这匹马,又看了看环视的军队,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满足的感觉,龙行虎步的走上前便翻身上马,萧如薰牵着马从军营走入开城,算是满足了李如松的要求。 李如松的心情舒爽,什么都不用说了,现在就恨不得大醉一番以示庆祝。 “李将军攻下了开城,为我大军立下大功,本督会为李将军记功,不过骑兵损失严重,调兵过来尚且需要一些时日,这段时间内,还是让骑兵们多多休息,等新兵到了汇合起来,再行出征,李将军意下如何?” 李如松这些天也在盘算着自己的兵力损失,感觉自己实在是有点鲁莽,当时脑子一热就答应了萧如薰,现在想想,实在有点太过于托大,小瞧了倭寇的顽强,于是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提督所言即是,本将正有此意。” “恩,那便好。”萧如薰转过了身子,笑道:“李将军和佟将军为我大明立下大功,也是时候该好好儿的休整休整,接下来的战斗,估摸着也要十天半个月以后才能打起来,不着急。” 李如松刚想说些什么,萧如薰便听到李如松的肚子“咕~”的叫了出来,弄得萧如薰一阵好笑:“李将军莫不是没有吃早饭?” 李如松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吃。” “来人!”萧如薰向亲兵伸出了手,亲兵把两个油纸包递给了萧如薰,萧如薰把这两个油纸包分别递给了李如松和努尔哈赤。 “这是本督在平壤的时候给大军捣鼓出来的新的战饭,二位将军试吃一下,看看感觉如何。” 李如松和努尔哈赤接过了两个油纸包,一起打开,打开一看是一只黄澄澄的大饼,扑面而来一股油油的麦子香,香气扑鼻,顿时食指大动。 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两人立刻就开始大嚼,一口大饼下去,觉得酥软香脆十分好吃,而且带着盐的咸味,居然十分美味,区区一只大饼,能让他们吃的就停不下来,努尔哈赤差点没给噎死,萧如薰连忙笑着递上了水壶给两人,两人狠狠的灌了几口水,接着又大嚼起来,脸盘一样大的两只大饼三下五除二就下了肚,两人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二十二 萧如薰兵压临津江 “如何?是否可口?” 萧如薰询问道。 李如松忙说道:“虽然我也是北人,但是还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面饼,提督,这面饼是怎么做的?” 萧如薰笑了笑:“本督想起行军作战的时候,埋锅造饭十分困难不便,很多士兵只能带着那种又冷又硬的大饼或者馒头,现在天越来越冷了,吃那些东西一个不好牙齿都能给崩掉,还极其容易伤胃,到时候没倒在战场上却倒在了床上,何其可悲? 于是本督就去火头军那边儿和那边善于做面食的老兵头商议了一番,把本督印象里一种做面饼的方法给重现了出来,这种饼啊,吃起来很酥软,很冷的天也不会变得僵硬,因为用油煎,而且和面的水里还加了盐,所以本身就有咸味,吃这个饼比吃饭还要好弄,士兵便于携带,等战场上吃饭的时候,几口大饼一口水,肚子就饱了。” 李如松面带惊叹之色的点了点头:“的确如此,酥软香脆,吃起来口感特别好,而且还有盐味,等于吃一餐饭了,的确方便,但是用油煎,是不是耗费太大了。” “不会,因为这种战饭只会在大军作战行军和战时提供给士兵,给士兵补充油水,解决吃饭的困难,平时赶路驻扎,大家还是吃以前的东西,所以耗费并不大,和战场做饭比起来甚至还能方便和节约一点,本督打算把这种大饼推广到九边之地,北人应该都吃得惯,这些日子也让一些浙营的兵试吃了这种饼,反响还不错,但是不知道其余南兵能不能吃得惯。” “南蛮子就是折腾!”李如松轻蔑的一笑:“吃白米细面给吃的娇生惯养,咱们北方老爷们儿风里来雨里去,大漠上面吃沙子都能扛得住!” 萧如薰笑笑,也不打算说什么,转手又递给李如松和努尔哈赤两人一人一只大煎饼,两人欣喜的接过大饼又开始大嚼起来。 军心已经牢牢握在手中,接下来,就看柳成龙他们的发挥了,萧如薰下令全军驻扎之后沿着临津江布防放哨,设简易烽火台,每营至少要有三门火炮处于战备状态。 一旦倭寇渡江来袭,则立刻发炮攻击,但是正式渡江作战之前不得以火炮全面轰击对岸,以防对岸倭寇对大明的大火炮战术有了防备,到时候无法一举摧毁倭寇的沿江防线。 萧如薰在大晴天的时候纵马到江边观察对岸的倭寇防线,发现这些倭寇也是挺拼的,吃够了大明铁骑的苦头,就开始在这些方面猛下工夫,几乎把整个沿江部分的土地都给犁了一遍,种上拒马和鹿角,到处放置障碍,都有些后世战壕作战的影子了。 但是在萧如薰看来,倭寇还是没有吸取被明军以大范围炮火覆盖的教训,这种战壕简直就是给明军炮手准备的活靶子,几轮齐射就能给这些倭寇送上天去见天照大神,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沿江防线在萧如薰看来,其实就和纸糊的一样。 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倭寇渡江之后把渡船全给烧了,明军要想渡江作战,就要另外寻找船只,当然也不一定要船只,如果今年朝鲜的冬天够冷,临津江的水流速度也不快,那么江面一旦上冻,大军可以不用渡船也能渡江,现在是十一月中旬,感受着阵阵凉意,萧如薰对过后一段时间临津江上冻充满了信心。 当然此时此刻萧如薰并不知道寒城内的日军总司令部里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张。 被歼灭的加藤清正所部的余孽历经重重险阻终于窜回了汉城日军的防区,第一件事就是上报加藤清正所部全军覆没的消息,这个消息让很久没得到加藤清正所部的消息的日军统帅部直接来了一场十级地震。 要论整个侵朝日军的序列里战斗力最强的是哪一支部队,毫无疑问,应该是加藤清正的第二军团,人数多,战斗力强,兵源好,装备精良,自开战以来一路顺风就没打过败仗,从这头打到那头,是唯一一支打穿了整个朝鲜的部队。 但是这支部队现在完蛋了,在小西行长被歼灭之后的五天,完蛋了,完蛋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一点点渣滓都不留,这下子临津江以西和汉城以北是真的没有任何一支倭寇的军事力量可以调动了,威胁明军侧后翼的战略设想也做不到了。 难怪,这些日子他们都在怀疑明军怎么那么笃定的就把大军给压了过来,那么多大帐篷叫日军一群高官显贵看的头皮发麻。 现在他们是知道为什么了。 但是知道归知道,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宇喜多秀家这一阵子也算是聚拢了大批兵马,将近六万兵力聚集在汉城周围,把整个汉城守的是水泄不通,还担心会有朝鲜人告密啊里应外合啊之类的,又派人把汉城里的朝鲜人杀了一茬儿,杀的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内部清理干净了,可是外部的威胁依然没有任何办法,小早川隆景和黑田长政这两个一直叫嚣着要和明军在开城决战的家伙也偃旗息鼓不敢再说什么了。 立花宗茂惨死在开城里的消息他们都知道了,明军大将李如松前几天挑着立花宗茂的脑袋在河对岸来回奔跑炫耀武力,把一群人给弄的是又惊又怒无可奈何。 而他们闻名已久畏惧已久的明军主将萧如薰也抵达了开城,开始威胁到了临津江防线,宇喜多秀家连续三个晚上睡不好了,生怕听到明军渡江来袭的消息,其余很多被吓破胆的倭寇也是一夜三惊,小早川隆景干脆不卸甲,为的不是随时战斗,而是随时逃跑。 立花宗茂的脑袋大大刺激了他。 日军统帅部连续好几天商量如何应对两个军团全军覆没的负面情况,以及如何应对丰臣秀吉随时可能发来的催战命令,但是一点结果都没有,一批日军的首脑看着对岸一眼望不到头的明军大营,还有时不时传来的明军呼喝训练示威之声,一筹莫展。 终于,石田三成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眼下的情况,还是要让太阁那里稳住阵脚,只要把太阁给稳住,我们就有办法,我们还是不要主动出击,而是采用守势固守临津江和汉城,就算明军渡江了,我们层层防守,他们也未必就真的可以打败我们,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二十三 捷报抵京 “那应该怎么和太阁解释?太阁前几天还来信问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的消息,这两人可都是太阁的亲信,太阁问不到他们的消息会怎么想?我们又该怎么应对?!” 对于石田三成的说法,增田长盛提出了质疑。 “那就是我们要考虑的!总而言之现在我们不能让太阁知道真实情况,一旦太阁知道了,依照太阁的性子,你说他会不会加派援兵甚至是亲自出征到朝鲜来?他要是来了,我们拿什么供给?再来十万军队,我们能有足够的粮食吃吗?而且我们连对面的明军到底有多少都不知道!还连续打了三场败仗,丢了一半的朝鲜,你让我们怎么办?!” “不行!绝对不能让太阁带预备队到朝鲜来,那日本就完了!” 加藤光泰皱着眉头说道:“东国大名名义上臣服的不少,实际上臣服的很少,一旦太阁过度压榨他们,他们定然不满!德川那家伙一定是头一个要反对的!那个时候朝鲜不乱,国内就要乱了,国内一乱,我们吃什么?我们会被活活饿死在这里! 这些日子我们也应该知道了,朝鲜人穷,根本没有多少粮食可以供给我们食用,我们自己的粮食仅仅够吃,现在少了两个军团,我们的压力还减轻了不少,相比之下,明军战线推移到了这里,迟迟还不发动进攻,应该是粮食还未就位的原因。 一旦明军粮食就位,一定会立刻发起攻击,我们必须要在这段时间内加固防线,能守多久就守多久,消耗明军的粮食,只要我们可以支撑足够的时间,哪怕多付出一些兵力,把明军的存粮消耗完,我们就能取得阶段性的胜利,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假装求和,议和,争取时间,各种方法能用上就用上,反正,汉城绝对不能丢掉,否则我们就要退回釜山了!” “没错!我支持加藤的意见!全罗道还有李舜臣的水师在威胁我们,如果我们丢了汉城,只能往釜山退却,那我们付出那么多兵力和牺牲进攻朝鲜的意义就没有了,还不如立刻退兵来的快!那还能保住我们的有生力量!” “也对!” “同意。” “就这样吧?” 宇喜多秀家看到一群长老们都同意了,自己自然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也就从善如流,但是他的心里埋着一根刺——对岸的明军主将萧如薰听说只有二十三岁,大了自己三岁,但是已经是明军大军的主将,带领全军连续打了三个大胜仗,把由他作为名义上的主帅的日军打的节节败退,这让他感到很没有面子。 对方要是三四十,宇喜多秀家还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对方才二十三,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同样的年岁,自己就要做名义统帅,而萧如薰就是实际统帅,自己打败仗,萧如薰打胜仗,为什么差距就那么大?难道我不如萧如薰? 这样的念头从一开始滋生就无法消除,宇喜多秀家心里的那个想法越来越旺盛,几乎无法抑制。 明日双方隔着临津江对峙的时候,大明朝堂终于得到了宋应昌从辽东发来的战报,里头详细说明了萧如薰抵达辽东以后所做的一系列的事情,这个时候所有人才知道萧如薰为什么拖到了万历二十年十月三十日才率兵出战。 萧如薰抵达朝鲜初期,就发现了朝鲜局势混乱不堪到了简直无法承受的地步,道路破碎兵站驿站荒废,根本无法通过军队和储蓄粮草,而朝鲜人居然还谎称粮食可以供大军用半年,平壤开城还有大量粮食可供大军食用,想方设法的逼迫大军进军。 结果被萧如薰查出朝鲜人可用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撑大军用一个月,不得已,宋应昌从内地调粮八万石以作为支援。 然后萧如薰待人渡江去朝鲜实地考察,大怒,责成朝鲜官员带人修路修驿站兵站,沿途储蓄粮食,发誓不把路修好就绝不出兵,种种高压之下才让朝鲜人老老实实的修路,否则地面坑坑洼洼不但无法通过火炮这样的重物,连兵马都别想过去。 直到十月三十日萧如薰出兵之际,朝鲜人还有五分之一的路面没有修整好,是萧如薰带人一路走一路修,勉强修好了道路,这才有了平壤大捷和紧随其后的义州伏击大捷,试想,如果道路泥泞不堪行,别说军队过不去,朝鲜人的运粮队一样过不去,那个时候,军队就要饿着肚子打仗,不仅消耗大,损失多,还不一定能打赢! 现在萧如薰连打两大胜仗,灭了日本两个军团,共计歼敌三万六千余,斩首六千余级,生擒对方主将两名,克服平壤光复两道,一战而尽全功,眼下正预备攻取开城与倭寇隔临津江对峙,只要克复开城,则半个朝鲜就收回来了,萧如薰实有古之名将风范,宋应昌建议朝廷厚赏萧如薰,厚赏军队。 这样辉煌的战绩让很多言官,包括反对萧如薰支持李如松的人瞬间闭嘴。 本来,按照得理不饶人无理狡三分的优良传统,言官的任务就是开喷,喷的越狠地位越高官位越大,还不怕被打被杀,那是十全大补丹,被揍一顿名声就起来了,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很多言官根本不怕死,只怕无人关注。 但是这样的硬功绩,还是实打实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硬功绩,他们愣是找不到喷的理由,这让他们十分不爽,以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态度去面对这份请功奏折,却一样找不到可以喷的地方,当然他们不知道,可以喷的地方原本是有的,甚至可以让他们致萧如薰于死地。 然而和文人集团离心离德的宋应昌和刘黄裳爱惜人才,玩了一手移花接木,保了萧如薰的命,而萧如薰自己也有第二方案,走了锦衣卫的路子私下里给皇帝上密奏,如今那足以致萧如薰于死地的奏折正在朱翊钧的手里拿着。 “陛下,这是萧平虏通过锦衣卫暗线发给陛下的密折。” 朱翊钧接过密奏,翻开,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看了许久,朱翊钧仰天长叹一声:“国朝善待文官,以文统武,到头来,却是一武将勋贵最懂朕意。” 朱翊钧合上了密折,盯着骆思恭问道:“这份密折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吧?” 骆思恭点了点头:“除陛下与臣之外,并无任何一人得知有此密折。” 朱翊钧点了点头,顿了顿,开口道:“这要是让那些混帐东西知道了,朕可就不仅仅是损失一员善战的大将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张诚,你不是一直跟朕抱怨在外多有不便处处被掣肘吗?朕这就给你找帮手了。” 张诚询问道:“不知陛下所说的帮手是?” “你看看这个。”朱翊钧把手上的折子递给了张诚:“朕允许你看。” “老奴遵旨。”张诚有些颤巍巍的接过了奏折,打开来扫了一眼,赫然一惊。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二十四 暗流涌动 “萧提督要为陛下擒获十万倭寇俘虏以助陛下开矿?” “不仅仅是开矿,开矿哪里需要用到十万人手?修城池,修黄河,修筑河堤,修筑粮仓,修筑大道,修整运河,修缮宫殿房屋,以往那些混帐东西总是说朕要这个要那个不知道体恤民力,现在好了,朕不用大明子民,朕用倭奴俘虏,那些混帐东西还有什么话可说? 到处在外散播你们这些奴婢鱼肉百姓奴役百姓开矿,说朕是世间罕有的暴君,好啊,好啊!现在朕不用大明子民了,不要他们服役了,朕只用俘虏,只用这些倭奴俘虏!这些战犯!那些混帐东西就算是说破天也说不出朕的不是!叫他们聒噪!” 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朱翊钧叹了口气:“群臣都在糊弄朕,都不想让朕得到更多的钱,恨不得把全天下的钱都给揽到自己的手上!只有萧如薰懂朕的意思,尽全力支持朕,朕有如此大将,也不怕孤立无援了。” 骆思恭和张诚互相看了看,非常应景的齐声高呼:“臣(老奴)恭贺陛下。” “呵呵呵呵……”朱翊钧微微笑了一阵:“别高兴的太早,那些混帐东西的道行深的很,萧如薰一个二十三岁的毛头小子,又是武将,如何与他们斗?能为朕在外面捞些好处,却没办法真的在朝政上帮到朕,不能为朕扭转乾坤,朕明天得下一道诏书,试试水。” 朱翊钧的眼中闪烁着慑人的光芒。 萧如薰真正的意图,只有几个人知道,但是萧如薰在朝鲜大破倭寇的消息却是实打实的传了出去,一时间朝堂为之肃然,民间议论纷纷,议论的中心内容都是大明要出现一个名将了。 于是李成梁十分的烦恼。 萧如薰没有出现之前,大明边帅第一人是他,也是他成就了自正德嘉靖以来第一个军功封爵的武将的地位,天底下无数武将敬仰,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只能望其项背,而无法超越,本以为能带着这个殊荣一直到死,却没想到临老,却冒出了一个强有力的后生挑战自己的地位。 原本武勋集团就是一盘死水,李成梁不理睬他们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浪花,出了京城他们就是废物,只有在京城还能守住一亩三分地,但是谁知道这基因突变的效果那么恐怖,愣是给这群废物整出了一块金子。 一块黄澄澄的成色十足的真金,先在西北荡平哱拜叛军,又到朝鲜叱诧风云,一战而灭四万倭寇,收复近半朝鲜,一下子稳住了战局,保住了朝鲜,不少人为之称赞。 而这个时候,他李成梁大明第一名将的地位就不保了,连带着他的几个儿子,最优秀的那个儿子也无法与之相比,李氏将门的地位受到了挑战,原本武勋集团是一盘散沙找不到一个可用之人,现在冒出来了一个,极有可能统合整个武勋集团的全部力量和人脉在京中翻云覆雨。 他李成梁可已经和萧如薰结下了梁子,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更别说是两个不同派系的军人代表,怎么着也要比一比。 但是他李成梁都六十多快七十的人了,怎么好意思跟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比?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掉大牙,但是可以与之相比的儿子们却一个个的凶悍有余智谋不足,最优秀的李如松还在萧如薰的麾下做骑兵统领。 大战获胜是萧如薰打出来的,李如松斩首不少,但是不是首功,只能算中规中矩没有丢了他李成梁的面子,但是李成梁需要的结果显然不是这些。 辽东系的武将和文臣在大明竖敌不少加上他那个儿子每到一地为官一定要折腾出一些什么东西,一定要和某些地方大员闹出不愉快,而地方大员在朝中的关系又是错综复杂的,所以辽东系文臣和他辽东李氏的处境实际上很不好。 以往是没有一个可以与之抗衡的武将出现,其余的朝廷势力找不到可以扶持的标杆性人物来对抗辽东系,麻贵身份特殊不是华夏苗裔,不能登堂入室,所以他们只能忍气吞声,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一颗闪亮的将星冉冉升起,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势。 牛鬼蛇神们开始动乱了。 导火索就是宋应昌的请功奏折,不仅详述了萧如薰的功绩,还顺带着提了一笔,朝廷拨付到辽东都司的二十万两军费银子,给辽东军打伤了仓库守卫,肆无忌惮的提走了八万,只剩下十二万,他宋应昌和萧如薰那里的处境一下就变得艰难起来,连筹措粮草都有些困难了。 之前不提,那时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朝臣对嚣张跋扈的辽东军无可奈何,找不到可以整治他们的人,也只能忍气吞声,但是现在一颗新星冉冉升起,眼看就能和李成梁掰掰手腕了,非辽东系的想要“倒李”的文臣们就像是嗅着腥味儿的苍蝇嗡嗡嗡的就扑了上去。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宋应昌果断运用了这一真理,对李成梁发起了逆袭。 弹劾辽东兵贪赃枉法嚣张跋扈的奏折堆满了整个通政司,大家都像是英勇无畏的战士一样雷厉风行的出战了,慢慢的从批斗某些辽东兵嚣张跋扈不识大体开始,一路深入,直到把矛头对准了辽东军和辽东系的标杆人物李成梁的身上,要求问罪于李成梁。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比如出镇辽东十数载,带出一帮目无法纪只认钱货的强盗匪徒之辈,毫无军纪可言,残害百姓杀良冒功,还把过去的陈年旧账全部翻出来,辽东军爆破手郝杰的折子被旧事重提,一时间李成梁居然有了风声鹤唳之感。 带头抢掠银两的辽东军将官被一一点名要问责,受了太多太多气的倒李势力决定展开前所未有的大反攻,把多年来受的气一起发泄出来,将李成梁打回原形。 李成梁为此忧心忡忡,他当然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他指使去做的,但是他没想到萧如薰那么能打,给了宋应昌那么大的底气,直接对辽东军发难,这发难发的猝不及防,让李成梁毫无准备,只好找到他的靠山大佬问计。 李成梁写了一封信派人火速送给正在老家探病的王锡爵。 自张居正以后,李成梁陆续得到了申时行、许国和王锡爵的庇护,申时行和许国都因为国本之争而去职,无法回到朝廷枢纽,无法给李成梁提供应有的庇护了。 但是王锡爵却很聪明的借口母亲病重回乡探视,借此避开了国本之争的最高潮,所以没有被牵连,而是暂时请假状态,赵志皋得以暂代首辅,可以想象的是,王锡爵一旦回朝,欣赏萧如薰的赵志皋肯定会退居二线。 那时候,李成梁的机会就来了。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二十五 冷却 李成梁的确有机会,但是关键是现在王锡爵不在朝中,保着李成梁的力量不够,而赵志皋一心和稀泥,跟着朱翊钧走,张位身为次辅,虽然是站在他这里的,可是毕竟是次辅,事情还是要让给首辅去做,哪怕是暂代的首辅,那也是首辅,而且就算王锡爵回来,次辅也是赵志皋的,张位就要顺位下移成为群辅之一。 首辅和次辅和群辅,那是有天壤之别的,张位可不会因为李成梁的事情而彻底和赵志皋交恶,更别说上头还有个万历皇帝虎视眈眈,下面的小臣闹事,万历皇帝不好出手,高射炮打蚊子没什么好下场的,可是他们这些大佬要是随便搞事情,皇帝会立刻出手绝不手软。 今上的手段不比他爷爷要弱到哪里去,区别只在于今上手里没有严嵩,而嘉靖皇帝有。 张位已经在宁夏和朝鲜之战以前率群臣进逼,几近逼宫,几乎逼得万历皇帝妥协,已经彻底恶了皇帝,这个时候要是还搞事情不知进退,估计等待张位的就不是告老还乡,而是彻底被激怒的皇帝派来的飞鱼服和绣春刀们。 可想而知,张位的处境何等艰难,这种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张位不可能做出头鸟给李成梁说话,赵志皋和张位都不作表态,底下六部堂官也不好表明自己的态度,除了石星一个劲儿的呼吁大家把视线转移到战争上为战争服务之外,大部分人高官都保持沉默,看着言官们做出头鸟猛喷李成梁。 而且这个时候,大佬们和六部堂官们似乎嗅到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味道。 十一月二十三日,萧如薰的战报抵达之后两天,皇帝朱翊钧突然下了一道手令给兵部,询问石星调集浙江福建广东三省水师北上朝鲜联合朝鲜水师作战的可能性和耗费。 皇帝的计划是联合朝鲜水师在海上大破日本水师,掌握制海权,然后攻取对马,切断朝鲜和日本国本土之间的联系,直接把日本国的那十几万兵马给困死在朝鲜国内,尽快结束战争。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很有建设性,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又有多少可行性呢? 战船几何?水手水兵几何?何人为帅?军费几何? 关键就在军费上,户部根本拨不出什么款项,要打海战,那还要皇帝从内库拨银子出来,皇帝的内库是有限的,要是拨不出那么多的银子,又该如何?国库里的钱都去哪里了?自古征战没有不从国库拨银子做军费的,只有大明要皇帝私人掏钱来打仗,群臣还以为是理所当然…… 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才知其辛苦艰难,你们,当真要把大明朝最后一滴血也给榨干不成? 石星忽然萌生了退意。 第二天石星就把兵部商议的结果给了朱翊钧,朱翊钧看了,石星说,万历十九年备战的时候,沿海各省已经大建战船备战,如果要出动,三百艘战舰是不成问题的。 如果出动三百艘战舰出战的话,至少需要三十万两银子的军费,这还不算一次海战之后补充的费用,除非一战终结倭寇水师攻占对马,如果要打消耗战,恐怕水师需要的军费还要增加数十万两。 关键是人力消耗很大,不仅需要水师军兵,还需要大量的水手去操作船只。 而且水师统帅的人选也有待商榷。 总而言之就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皇帝陛下您的要求咱们认为可以,可是出多少钱那就是您老人家自己的事儿,您老人家要真是舍得,五十万两银子的预算您要是能拿出来咱们立刻出兵绝无二话,打完还能给您结余一些,如果不行……去的少还不如不去,就让萧如薰多费费心,给您包抄一下倭寇吧! 说实话朱翊钧原本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萧如薰特地说了,朝鲜有水战名将,却没有足以摧毁倭寇水师的战船,朝鲜水将李舜臣是难得的水战天才,凭劣势兵力孤军奋战,大大削弱了倭寇的运输能力,但是他一支船队无法影响到整个大局,若要彻底切断倭寇的海上运输,非打垮其水师不可,而这,至少需要五百艘战船的规模才可以办到。 海战之后还要进行抢滩登陆作战,登陆对马攻占对马,抓捕岛上全部倭寇,占据对马,把双方战线前移到对马岛一线,使对马岛成为朝鲜半岛的屏障而不是倭寇的跳板。 五十万两银子的预算啊…… 朱翊钧陷入了纠结之中——他的内库的确有点小钱,但是绝对没到可以任意拨款不顾及其他的存在。 朱翊钧的纠结和朝堂上的风暴暂时还没影响到萧如薰,但是朝鲜半岛上陡然转变的天气确实影响到了他,十一月二十五日开始,气温陡然下降,据萧如薰观察,气温应该下降到了零下,因为他放在帐篷外的碗里的水第二天一早完全上冻了。 临津江还没有上冻,但是估摸着按照这样的态势,临津江的上冻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渡江和倭寇进行决战的时机快要到了。 而在这个时候,宋应昌给萧如薰写来的信也送到了萧如薰的手上,萧如薰拆开来一看,陡然一惊,看完整封信之后,萧如薰才惊觉自己的后背都被汗透了,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宋应昌和刘黄裳这样的文将看到自己的那封捷报,自己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可能真的来不及动手保护自己。 看完信之后,萧如薰把这封信烧掉了,烧的干干净净只剩灰烬,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又欠了一个大人情啊…… 萧如薰走出了军帐,让凛冽的寒风吹在自己的身上,深深吸了一口寒气,让自己燥热的心冷却下来——不得不说,连续两次大胜让自己也有些飘飘然,忘记了这里不是大唐,而是大明,武将是没有资格议论政务的,急切的想要让自己的“行政才华”施展一下,却忘了自己的根本处境。 自己还是太急躁冒进了。 萧如薰对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阿嚏!” 正在反思见,萧如薰听到有人打喷嚏,回身一看,看到是守在自己的军帐外边的两名士兵。 “怎么,冷吗?没有好好穿衣服?” 萧如薰上前微笑着询问。 “提督!没……没有!发下来的冬衣我们都好好的穿着!只是……只是……” 左边这名浙兵明显是有些紧张了,虽然萧如薰一直以来对士兵都相当和蔼,但是该严肃的时候也绝对不含糊,士兵们十分敬畏萧如薰,站在右边的士兵便开口接了话茬儿:“我们都是南人,在浙江长大,浙江往年冬天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冷,所以有点不习惯。” “打喷嚏是要感冒发热的前兆,这大军估摸着没几天也要准备渡河了,你们要是这个时候病倒了,那可不划算了,找人换个班,你们一起去找医师要点姜汤驱驱寒,然后跑几圈,身子就热了,都是当兵出身的,普通的小病扛一扛也就过去了!去吧!” 萧如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两名卫兵傻呵呵的笑着,行了一礼就要离开,没走几步,被萧如薰叫住了。 萧如薰的面色变得十分奇怪。 “等一下,你们过来一下。” “欸?” 两名卫兵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遵命走了过来,萧如薰伸手在他们身上摸了摸,扯了扯他们的冬季军服,脸色一变,眉头皱了起来。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二十六 利益驱动的猛兽 “你们发下的冬衣都是这样的吗?” 两名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了点头。 “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弟兄们都觉得有点薄,但是觉得北人也穿那么薄,我们不好意思要更厚的,免得让那些北人看不起。” 大头兵说话没轻没重,没注意到萧如薰也是他们口中的“北人”,但是萧如薰不在乎,只是点了点头,就让两人离开了,然后萧如薰带着几名卫兵来到了军需仓库,囤积备用冬衣的地方,这几日,来自平壤的物资源源不绝的抵达开城,明军的军需物资也差不多到齐了,已经到了开战的边缘。 军需官看到萧如薰黑着脸过来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迎上来,刚要请安问候就被萧如薰一把推开,萧如薰径直来到了储存冬衣的地方,拿起一套冬衣掂量掂量,脸更黑,一用力撕开,薄薄一层棉花和一些芦苇絮的填充物散落开来。 “军中冬衣的填棉量,只有这些吗?” 萧如薰指着地上散落的少量棉花冷冷的看着军需官,军需官立刻跪伏余地:“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但是提督,这,这历年来冬衣都是如此啊!虽然朝廷有定量,但是下发的冬衣从来没有足数足额足量的,有八成就算不错了!小人……小人也是无可奈何啊!” 萧如薰望着那破碎的冬衣,仿佛能透过这冬衣看到快要被掏空的大明朝。 外强中干,足以形容此时的大明朝了吧? 谁掏空了大明朝?谁让大明朝没有钱?谁让大明朝的农民吃不饱饭?谁让大明朝的士兵穿不上厚实的棉衣?谁让大明朝的士兵用不上精良的鸟铳? “起来吧,我不杀你,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另外,给南兵兵营再下发一套冬衣,现在立刻马上!” 萧如薰转身就走,留下跪伏在地害怕的快要死掉的军需官一脸懵逼。 马上就要开战了,这种体制上的问题,自己一个体制外的武将是解决不了的,至少现在是解决不了,但是有朝一日,等我手握生杀大权之时,我会让你们每一个人都付出代价。 萧如薰咬牙切齿的望了望西方,然后把冷酷的目光投向了临津江东岸的倭寇。 十一月二十七日晚,萧如薰接到了来自锦衣卫的加急密报,一名锦衣卫小旗趁着夜色送来,告诉萧如薰,这是陛下的亲笔。 萧如薰连忙接过之后打开,只看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卿之忠诚朕亦知晓,然朝中阻力太大,水师出战耗费更多,国库难以负担,不知是否还有别的策略云云。 萧如薰看完之后就知道文官集团又在要挟皇帝拿内库的钱填补国用了,感到无奈的同时,决定祭出自己的杀招——佐渡岛和石见银山。 这两个地方基本上举世闻名,佐渡出名的是黄金,石见银山所在的岛根县自然就是白银最出名了,丰臣秀吉攻打朝鲜的大部分军费来源就来自于石见银山,因为这座几乎可以达到年产百万两白银的银山,丰臣秀吉才有底气对朝鲜宣战。 而佐渡金山在此时还并不出名,说起来要到快十年以后才被人发现有大规模的金矿,现在也就是有一点白银矿,但是年产量四百公斤的黄金也不是个小数目,更别说开采时间那么长,几百年才枯竭,这对于想钱想疯掉的万历皇帝来说,难道不是致命的诱惑吗? 打败日本,逼迫他们割让佐渡岛和岛根这两个地区作为大明的殖民地,一方面驻军威慑日本,一方面开采金矿和银矿,用外在的诱因保证大明的海上航行能力,保证大明旺盛的海上运输能力,为今后往更远的地方伸手打下基础。 文官们不是喜欢说打这些小国没有利益吗?老子现在就把利益摆给你们看,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这些混蛋还拿什么做理由阻止水师出兵?水师的军费需要一年一百万两白银和八千两黄金吗?更别说大明动员的那些人力物力,能开采的更多也说不定,瞬间就能让皇帝的腰包鼓起来。 皇帝出钱支持水军出击,打下来的自然也是皇帝的,占据道德高峰的点笔先生们难道还好意思和皇帝抢食吃?你信不信朱翊钧一顿大板子下来招呼你? 萧如薰请那位锦衣卫小旗稍微等一下,然后提笔写下了关于佐渡金山和石见银山的金银产量和矿藏之大,萧如薰相信,这由不得皇帝不动心。 “请以最快速度交给陛下,必须由陛下亲自开启阅读,其余人不得阅读,这是最高机密。” 萧如薰非常严肃的把这份资料交给了锦衣卫小旗,这名小旗点了点头,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小旗走后没多久,萧如薰便接到了卫兵的报告,说临津江已经开始上冻了,水已经不流了,一层薄薄的冰面已经形成了,萧如薰大喜过望,立刻赶赴了临津江边,伸手探了探江面的冰层,感受了一下这份温度和冰层的厚度,然后下达了趁夜色立刻调派炮手在此处建立炮兵阵地的命令。 当晚,炮营就抽调了两百门炮在这里构筑了炮兵阵地,然后调刀盾手三千和弓弩手以前和铳卒一千备战。 自己能发现这里的江面上冻了,倭寇也能发现,为防止倭寇射击冰面使自己无法顺利通过这条江,萧如薰打算先发制人,用火炮扫荡对岸倭寇,然后安然无恙的率军渡江。 负责守卫临津江防线的总负责人是岛津义弘,他还不知道明军火炮的厉害,知道的都死了,虽然有些人逃回去说明军的火炮厉害,可是不足以引起日军中央高层的重视,李如松是靠着骑兵和勇猛击溃他们的,他们自然惧怕李如松的骑兵,但是其他的,他们自持有江面的守护,明军没有渡船,过不来。 萧如薰也是郁闷的,柳成龙拼了老命搜集渡船也才找到二十多艘小舢板,其他的船只不是在之前的战斗力被毁掉,就是这一回被倭寇一把火烧掉了,总不能让士兵靠着这二十多艘小舢板过去吧?那得需要多少时候才能把四万大军运过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江面冻结实了,大家一起上。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二十七 稳渡临津江 正如萧如薰所预料的,自己能想到的,对面的倭寇也能想到,炮兵阵地构筑的差不多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萧如薰就注意到了对面的倭寇阵地发生了变动,大量倭寇整兵列队赶赴江边的各个工事内,一副排列整齐的样子要,举着铁炮,似乎要对付明军。 萧如薰不会给他们开枪的机会,无论是对着明军还是对着江面还不够结实的冰层。 “传我命令,瞄准对岸倭寇,开炮!” 萧如薰一声令下,明军炮兵阵地立刻开炮。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无数漂亮的大火花在对岸的倭寇阵地上爆开,火光肆虐,弹片飞溅,倭寇被这突如其来的炮火袭击给打懵了,岛津义弘本人也是崩溃的,他本来是要召集军队防备明军渡江,顺便枪击冰面毁掉冰层,使明军无法渡江,但是他是万万没想到明军会先发制人。 更没料到的是明军有那么多“石火筒”,可以进行那么高强度的石火筒的覆盖攻击,整个汉城有没有五十门石火筒他不清楚,但是对面明军的石火筒一定不下于五十门,而这个重要的情报已经有黑田长政报告给了汉城的日军高层,但是并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理由很简单,没人亲眼见过,亲眼见过的都死了。 他也不知道,他对面的这是两百门清一色的大号中号佛朗机。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三轮齐射之后,前面一百门炮后退散热,后面一百门推向前方,开始射击。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又是三轮齐射,对面倭寇的阵地已经被一片火海硝烟覆盖了,一开始还能看到有倭寇在逃窜,现在是根本看不到了,因为岛津义弘已经率军撤退了,或者说是带着亲兵家臣跑了,一千多铁炮手也不要了,首先就跑了,他运气好,跑得快,没给明军的炮火延伸打击到。 两千名铁炮手和三千名足轻组成的江防部队瞬间崩溃,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一看将军跑了,也就跟着跑了,把江防拱手让给了明军,王辉跑来报告萧如薰倭寇已经全线撤退,对岸再无一名倭寇的时候,萧如薰满意的点了点头,下令军队时刻关注江面和江对岸,一旦江对岸出现倭寇,立刻发炮轰击! 这一回萧如薰失算了,原本以为临津江防线这一条重要的防线倭寇怎么着也要来回争夺个五六回才肯放手,结果没料到倭寇仅仅一回就放弃了。 一直到大中午的时候,萧如薰你看着江面已经冻结实了,开始安排步卒过江布防的时候,对面依然没有倭寇的踪迹,整个临津江以东倭寇花费很大力气搞定的江防防线直接就放弃了。 萧如薰有点担忧,这是不是倭寇的什么计策,想要在大军渡江半路上攻击明军,但是一想也不对,自己的火炮的射程足以在江对岸也能支援到江这边的步卒,就算倭寇来了也是死路一条。 等过江的部队整顿完毕了,那些比较轻便的小炮也带过去了,完成布防以后,倭寇就算趁着重炮渡江的时候来攻打,也没有任何效果啊? 萧如薰没想明白,但还是安排人手开始建造简易的渡河可以使用的承重桥,以方便重炮渡江,其余部队就地列阵,等主力集合之后再行出击,遣李如松麾下查大受领一支三百人的骑兵队先行出发探查汉城方向的倭寇到底是个什么动向,另外着重探查碧蹄馆周边的倭寇情况和附近的地势,遇敌不可力敌,应当尽速撤退。 明军有条不紊的渡江,而倭寇却一直不来进攻死守江防限制明军,萧如薰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从岛津义弘这边来看,其实很好理解。 他的阵地这里被明军的火炮打的百花齐放的时候,岛津义弘就知道这条防线已经失去了限制明军的意义,甭管有再多的障碍物,但是没有人守着,钢铁堡垒也没有任何意义,何况是一片冻土。 这片冻土实际上也失去了限制骑兵的能力,明军的骑兵很快就能纵横驰骋,到时候火炮和骑兵两大杀器一拥而上,失去城池的日军只能彻底成为明军的经验值。 他看得很清楚,加上害怕,所以果断的逃跑了,这个决策是对的,他呆在那里,只能成为炮火下面的炮灰,被凄惨的终结掉,和立花宗茂一样,但是他逃了,逃得干脆彻底,让萧如薰想抓都抓不到。 于是萧如薰在临津江东岸的坡州召开了军事会议,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如今临津江已经跨过,我军只需要再前进一步就是汉城,拿下汉城,倭寇就等于是大势已去,我军就可兵不血刃进军至朝鲜最南端,而倭寇也知道眼下的情况,据我判断,他们可能会调集六万以上的兵力集中在汉城与我对敌,有死守汉城之意,而据本督所知,汉城以北四十里处有一要地,名为碧蹄馆,若攻汉城,必取碧蹄馆!” 萧如薰指着地图上的碧蹄馆的位置给诸将开始布置任务。 碧蹄馆位于汉城以北四十里处,靠近恭顺永陵,位于惠阴岭与平原地区的结合部。 这里的地理环境以碧蹄馆和附近的高阳城为分界线,碧蹄、高阳以北是惠阴岭山区,峰峦起伏,只有中间一条小路,以南地势则趋于平坦,道路两侧有一些海拔不算太高的山丘,把大道夹在中间,是汉城以北的最后一片山区的出口,从古至今,这里都是开城至汉城的必经之路,又因为是山地过渡到平原的地形,所以是兵家必争之地。 碧蹄馆南六里处有一地名为砺石岘,是汉城以西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山口,穿过这里,南边便是一马平川,因此立花必须要先控制此处,才能把明军关在碧蹄馆附近山地,无法进入汉城范围折腾。 明军一旦突破碧蹄馆地区,穿过砺石岘,则汉城周围的一马平川之地可供骑兵纵横驰骋,再无阻碍,缺少骑兵的倭寇将不得不以铁炮阵迎击,但是明军的火炮占据压倒性优势,倭寇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火力上压过明军。 密密麻麻的铁炮阵曾经覆灭了著名的武田骑兵,但是那是何等侥幸只有内行人明白,要是在这里想复制织田信长打败武田骑兵的的辉煌,纯属痴人说梦,他们只能成为明军的活靶子,一轮齐射就全完蛋了。 如果到了那个地步,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日军将不得不全部退入汉城死守,放弃野战,再无他路,而汉城一旦被明军包围住,则整个侵朝日军的中央高层指挥部将会被明军一网打尽,这场仗也就不用打了,太阁除了直接认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要是再打下去日本非亡国不可。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二十八 碧蹄馆遭遇战(上) 然而黑田长政也明白,汉城绝对不能不守,如果不守汉城,那么接下来江原道京畿道忠清道全罗道,日军耗费大量心血和资源占据的土地将全部被明军收回,他们只能据守在庆尚道最南端的釜山地区,依靠着那里修建起来的倭城群落苦苦抵抗,基本上没有希望继续反击了。 那个时候,除非太阁真的把东国大名的十万预备队带来,否则他们能否回去都是个问题。 因此,汉城必须死守,守到最后一刻之前绝对不能放弃,不然的话放弃的就是整个侵朝日军的血汗铸就的成果。 这一点,包括宇喜多秀家在内的日军高层全部都很清楚,所以直接把从临津江边到砺石岘地区的防务交给了有智谋的黑田长政,而在黑田长政的背后,著名的智将小早川隆景正在整合其余的部队准备支援黑田长政。 目前集合到汉城的日军高级将领黑田长政、毛利吉成和小早川隆景三人,军队有黑田长政第三军团的八千人,毛利吉成第四军团的一万四千人和小早川隆景的一万两千人,加上宇喜多秀家自己统帅的第八军团的一万人,还有从忠清道福岛正则派来的援军一万人,整个汉城已经聚集了五万四千人的大部队,总兵力超过了明军。 但是饶是如此,他们依然没什么把握,颇有几分战战兢兢。 明军炮击江岸的时候,黑田长政带着本部的八千人正在碧蹄馆一带布防,而他本人正在休息,突然,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隆隆雷声,这让黑田长政有些不安,披着衣服站起来走到军帐之外,发现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那隐隐约约的隆隆雷声。 他立刻派人去查看消息,约半个时辰以后,天色大亮之际,去探查消息的人带回了惊魂未定满面惊慌的岛津义弘,在他的印象里,这种表情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然而现在就确确实实的出现了,这让黑田长政的心里布满了阴霾。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不继续固守江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黑田长政怒斥岛津义弘。 岛津义弘又不是黑田长政的直属手下,自然不怕他,反而对着黑田长政怒吼道:“明军配备那么多石火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仗一开打他们的炮火就覆盖了我们的整个阵地,我的铁炮手来不及放枪就被炸死了,而且连着来连着来,这边炮火还没有炸完,那边第二轮炮火就来了,我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你说我怎么打?!” 黑田长政愣住了,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了被他带回汉城的那三个逃回来的小西行长的兵所说的关于明军火炮极其凶猛,把小西行长所部给打的满地找牙,最后直接全军覆没,没有重火力支持的日军根本无法和全副武装轻重火力远近攻击力齐备的明军正面交锋。 因为他们的主力武器只有三种——长刀、铁炮还有长枪,连弓弩都没有多少,只能靠俘虏的朝鲜弓弩手做伪军来支援作战,但是朝鲜弓箭手一旦遇到大明军队不是放水就是假装死掉,根本是出工不出力,所以日军相当的被动。 但是面对这种情况,日军依然不打算做些什么改变,一方面是资源不足,一方面是没有技术,因为朝鲜人此刻也没有掌握火炮技术就是了,大明的火炮技术独步东亚,日军面临这种情况,只能被动挨打,或者利用地形和明军玩近身接战,彼得明军火炮不能发挥效用。 这就要求日军和明军剿杀在一起才可以,然而据那些人说,近身作战明军也不怵,那些凶悍的南兵拿着奇奇怪怪的武器,一堆一堆的冲上来,就算是强悍的武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更别说那整齐的军阵,雪亮的长枪,一戳一个窟窿一戳一个窟窿,想想都让人从皮肤一直冷到心里。 所以想通了这个关节,岛津义弘直接就跑了,跑得干脆彻底,自己的部下也不要了,当然没过一会儿那些没死掉的部下就跟着跑来了,为了防止这些家伙乱跑回去祸乱军心,黑田长政直接把这些溃兵全部拦截住,收拢起来重新编入军队,派部下黑田一成领兵五百往前探察究竟是什么情况。 另外他也不忘派人去后方告知小早川隆景——明军已经突破临津江防线,而且携带大量火炮,火力惊人,我军需要尽早防范才好,而且还建议避免和明军野战,尽量利用优势地形作战或者干脆退回城池固守。 黑田长政暂时拿岛津义弘没有办法,只能派人把他押到汉城去听候处置,他自己坐镇碧蹄馆依山地固守,尽力拖延时间。 查大受带着三百骑兵队按照萧如薰指定的路线一路往南走,目标直指碧蹄馆,按照萧如薰的说法,只要突破了碧蹄馆,再往南下就是一马平川,适合骑兵作战,上一战李如松的骑兵队损失有点严重,只剩下两千多还能保证战斗力,剩下的四千骑兵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还要十来天才能赶到,目前的骑兵队比较脆弱。 但是正因为是这样,李如松才在内部会议里要求大家不能松懈,不能胆怯,遇到敌人就要勇敢地上前猛冲猛打,打出辽东兵的气势来,叫那些南蛮子好好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男儿!查大受是铁杆的辽东系,是李如松的亲信,这种事情他老是干。 所以这一次不仅要探路,有便宜也要占,唯一可惜的是倭寇的脑袋没有蒙古和女真的脑袋那么值钱,大明规定蒙古首级最值钱,女真次之,南倭再次之,西南土著再次之,倭寇的首级排在第三列,显然没有蒙古首级值钱,可是蚊子再小也是肉,这一点,没有人会质疑。 查大受知道李如松受的气有多少不仅来自外人,也来自自己人,那些辽东的军头们一个劲儿的要这要那,把李家当作免费的提款机,以为只要卖命就什么都可以拿到,也不在意李家面临的实际困难,李成梁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有这部分的原因在里面。 所以十分清楚自己所效忠的人的处境查大受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的主子争一口气。 查大受带人一路疾驰,短短的一段距离也没跑多久就跑到了碧蹄馆附近日军的防区,前方有人来报,遇到了一支倭寇巡逻队,人数约有五百人,多为步卒,持火器,问查大受是战还是退。 退?对不起,李如松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而查大受的字典里则只有“前进”两个字。 “灭了他们!”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二十九 碧蹄馆遭遇战(下) 查大受几乎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于是他带马队缓缓上前查看情况,远远看到一支倭寇人马朝这里而来,骑手看起来只有一百,剩下的多为步卒,全是铳卒,手持火器,还没发现他们。 查大受盘算了一下距离,做出了立刻冲击的决定,这还真要感谢萧如薰,记得还在镇江堡的时候,萧如薰专门到骑兵营里给他们这些骑兵军官上了一堂课,讲解了一下面对手持单兵火器的铳卒的时候骑兵应该怎么应对,在什么样的范围内可以即刻冲锋,在什么样的范围内应当暂且隐蔽,等敌人进入范围之后,再行冲击。 李如松下令大家牢牢记住,查大受也就记住了,现在一看,距离刚刚好,倭寇明显没什么准备,甚至连火绳都没有点燃,就算再快也只能有一轮射击,而自己这里满满当当的三眼铳虽然射程短,但是容易点火,发射之后还能当狼牙棒来使,一敲一个准儿,绝对占尽优势。 虽然人少,但是查大受可不怵这五百倭寇。 “杀!!!!” 查大受一声令下,当先冲锋,辽东骑兵呼喝着一起冲了出去,倭寇没料到明军骑兵的突然袭击,一时间手忙脚乱的点火绳准备放枪,结果还没来得及列阵放枪,对面明军手里的黑色大棒居然率先吐起火来,一轮射击就打死了几十个人,黑田一成一看这不行,立刻带着一百骑兵冲上前去给步卒争取时间,明军速度奇快,转眼间两军就剿杀在了一起。 然而两军刚一开始交锋,倭寇就支撑不住了,明军的武器很奇怪,那黑色大棒分明是火器,但是放完之后却被明军用来当作马战武器使用,舞的虎虎生风,和倭寇骑兵的马刀比起来,两下里一交锋,马刀瞬间就被砸断,有的还连着骑兵的手一起打折,然后又是一狠狠一敲,白的红的黄的一起流出来,煞是好看。 查大受大吼一声,一锤子敲在一倭寇的脑袋上,连着头盔带脑壳儿一起敲碎,红的白的黄的沾了一脸,抹了一把脸权当洗脸,查大受瞪着眼睛又开始寻找新的猎物,正巧给他逮着了一个拿着长枪刺穿了一名辽东骑兵的倭寇骑兵。 看到同袍给刺死,查大受大怒,定眼一瞧这倭寇的穿着和其他的骑兵不一样,看起来不是小兵,大大小小是个武将,砍了脑袋拿回去认首级,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笔不小的赏钱,这兄弟眼看活不成了,给他多一点抚恤也是好的! “那倭奴!好胆!!” 查大受挥舞着大锤就冲了过去,刚击杀一名辽东骑兵的黑田一成一看一个彪形大汉冲了过来,忙要拔出长枪对敌,可没成想那骑兵死死握住了他的长枪,拼死一搏,愣是没让他拔出来,黑田一成一急一怒,松开长枪拔出腰刀唰的一刀就削下了那辽东骑兵的头颅,把查大受看的目眦尽裂。 “兄弟!!!好你这倭奴!给我受死!!” 查大受猛地举起了大锤,狠狠地往下一砸,黑田一成意识到无法硬接这一击,电光火石之间狠狠地拽住了自己的马头,战马一声嘶鸣,硬生生往右边偏移了一个身位,查大受的三眼铳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没砸着黑田一成,黑田一成纵马逃离战场——铁炮手已经准备好了,没有必要继续死斗了。 倭寇骑兵也死的七七八八没几个还活着,现在要逃也很难了,看到倭寇要逃,辽东骑兵立马要追,查大受追了几步,看到了那淡淡的烟火气,顿时大惊失色,忙大声喊道:“低头!!” 刚一喊完铁炮手的枪声就响了起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连着几轮枪响,饶是明军得到了查大受的警告也未免不战死几个人,十来个骑兵被枪击中摔下马,还有二十多匹马中弹倒下,查大受冲在最前面,战马被重点照顾,中了十几弹当场死亡,然而查大受却好端端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看着这一幕,查大受的血气被激发起来,红着眼,查大受大喝一声:“抡!!” 辽东骑兵们立刻会意,纷纷把自己手上的三眼大铳给抡了起来,越抡越快越抡越快! “扔!!” 查大受大吼一声,一百多支黑乎乎的三眼大铳宛如流星锤,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向了对面的倭寇阵地,那些铁炮手压根儿没料到这些骑兵还有这一手,沉重的三眼铳加上巨大的速度,直接等于死亡。 啪啪啪啪啪啪…… 高速移动的三眼大铳直接把排成好几排的倭寇铁炮手给砸的断胳膊断腿断头,给砸的血肉模糊者不知凡几,阵型瞬间被打破,查大受拔出腰间马刀就冲了上去:“肉搏!!!” 还有马的骑兵们拔出马刀冲了上去,没了马的骑兵也拔出马刀直接跑了过去,很快就和惊慌失措的铁炮手剿杀在一起,凶悍的辽东骑兵直接冲垮了这些铁炮手,铁炮手还能反应过来的就直接拔刀对砍,反应不过来的直接就被砍死,辽东兵最擅长的就是整个明军后期最缺乏的近战能力。 查大受直接追着黑田一成砍,有人来阻挡直接砍死,这个看了他兄弟的脑袋的家伙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放过,黑田一成眼看无法逃脱,便狠了心挥刀来战。 两人捉对儿厮杀了十二三个回合,砍的是刀光剑影火花迸溅,查大受是典型的辽东汉子,身体强壮身材高大,而黑田一成虽然也是日军之中少有的大汉,气力上却不如查大受,查大受越战越勇,而黑田一成渐渐力气不支,无法和查大受继续战下去。 颜看着自己的部下被明军打的极惨,黑田一成知道这一场遭遇战是败了,于是也不恋战,虚晃一刀打算晃开查大受就要撤退,然而查大受也是这方面的行家,偏偏不退迎了上去,左臂被划了一个口子出来,挥刀便砍,怒吼一声一刀削下黑田一成的脑袋,脑袋落地,断口血如井喷,查大受沐浴在鲜血之中,宛如杀神。 日军眼看自己的将军战死,再无战意,纷纷崩溃逃脱,被查大受带兵连砍带杀,只有寥寥数人纵马狼狈撤走。 遭遇战结束之后,查大受一看自己的部下也战死了四五十人,受伤不少,想着再追下去也不会有好处,也不再追,便把战友的尸体带走,把倭寇的头颅全部割下,而后带着缴获的刀剑和铁炮选择了撤退。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三十 吴惟忠出动 查大受带兵回到了坡州明军的临时驻地,上缴了倭寇的首级和战利品,要是黄金什么的辽东军一般不会上缴,但是倭寇用的刀剑和铁炮辽东军一点也不在乎,干脆的上缴,传递了他们打败了倭寇的先锋队,斩首一名倭将的消息,说倭寇在碧蹄馆地区一定设了防御,战力不弱。 萧如薰点了点头,接着观察着地图,心想这一战以后倭寇也一定会在碧蹄馆附近山区设下防御,搞不好也会四处设伏打击明军大部队,山区之内也不适合大部队展开,要是大部队进入,到时候倭寇从中间四处伏击,容易造成军心的混乱,于明军多有不利。 按照现在的这个架势,还是从外围炮轰附近可能有伏兵的山区,以炮火清扫一边,然后再派精锐部队进入山区剿杀倭寇,为大军开路,骑兵暂时不能用,放在大军最后压阵,等前锋突破了砺石岘一线进入汉城平原之后才是骑兵称雄的时机。 “吴惟忠,令你带兵五千为我大军先锋,突破碧蹄馆山地,剿杀倭寇,为我大军开路!” 吴惟忠立刻领命:“诺!” 说着便点了五千兵马并五十辆车炮奔赴碧蹄馆地区。 而日军这方面,几个败兵逃回去把他们和明军遭遇以及黑田一成战死的消息告知了黑田长政,黑田长政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黑田一成战死这个消息。 黑田一成是他黑田家八虎之一,十三岁就成为黑田家将,到现在也才二十余岁,是黑田家重要的家臣之一,屡立战功,和他的关系还非常好,是黑田家极为倚重之人,本来还要托付重任的……怎么就…… 来不及伤心,他对明军的战力就有了更加直观的感觉,火力极强,战斗力也很强,以相对等的兵力正面对敌绝无胜算,必须要想办法利用这里的地形优势狙击明军,使之大部队无法顺利通过。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占据高地,居高临下,用密集火力压制明军,然后派精锐士卒偷袭明军本阵,和明军剿杀在一起,使明军火炮投鼠忌器不能尽全力,才有胜算。 一念至此,黑田长政立刻下令手下铁炮手占据这里最高的几座丘陵,把仅有的几门火炮也架在最高处,把他的指挥部也设立在最高处,然后将自己仅有的五百骑兵和大量精锐步卒埋伏起来,等一声令下就冲入明军阵中和明军死战。 吴惟忠带的部队还是和之前攻打平壤的时候一样,拥有多兵种的配合,其中还有非常精锐善战的五百朝鲜僧兵,休静禅师主动请缨和吴惟忠并肩作战,两位并不善于言辞智慧低头做实事的人物互相之间认同对方,互相之间的配合相当的默契,总是能让吴惟忠想起当年在东南平倭的时候与少林僧兵们并肩作战的日子。 也不知道那些人们可还好。 但是他们不管是还在人世或者是不在人世,但是若能知道戚将军带出来的部队一直都在贯彻戚将军临终前交付的使命,一定会非常开心的,这支部队因为抗倭而诞生,那么就算终结,也只会因为抗倭而终结。 在他看来,戚将军死的不值,但是戚将军本人并无多大的遗憾,去世的时候不曾后悔自己走过的每一天每一分,只是挂念着自己的军队和军魂,吴惟忠作为戚继光的正统传人,唯一的希望就是可以把戚继光的理念传承下去,使得这支军队的军魂永远存在。 而现在,吴惟忠发现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在各种方面都与戚将军极其相似的人,治军严谨,赏罚分明,对待各部队一碗水端平,不刻意打压谁,也不刻意拔高谁,即使是自己的嫡系也会让他们让出功劳给别的地方部队,不偏不倚,就连辽东军,说是打压,却也依然重用。 前些日子南兵不适应辽东冰冷的气候,觉得冬衣略薄,有心想要多要一些冬衣来御寒,又恐为北人所耻笑,是以不愿丢了颜面,硬是扛着。 然后到了出战之前,军需官忽然送来了一车一车的御寒冬衣,说这是萧提督吩咐的,南北气候差异大,南兵弟兄们不要因此而伤风感冒误了大事。 这举动让南兵们的心里暖暖的,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心中早已认可了这位将军,自从戚将军去世以来,他们还没有被谁如此善待过,自此这支南军就注定要成为萧如薰的铁杆支持者,不管是什么战场,只要将军是萧如薰萧将军,他们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就连山东兵和宣大兵,吴惟忠了解的不多,但是在有限交流里,也知道萧如薰尽全力给每支部队创造同样的机会,萧如薰擅长使用火器御敌破敌,他的火器大阵无论是野战还是巷战都非常有效果,但是因此山东枪手和宣大弓弩手的地位就有些尴尬。 然而萧如薰也不会忽略这两支部队的情绪,萧如薰和宣大兵的将军麻贵有旧这一点还好说,但是和山东兵并无任何来往,对待山东兵却也是一样的,也给生活在海边的山东兵送去了一批冬衣让他们御寒。 萧如薰将南北之地的差异完完全全的考虑到,当时弄出新的油饼军粮的时候还特意到浙营询问他们的感受,担心他们吃不惯而闹肚子。 这位将军虽然年轻的有些出人意料,但是他的胸怀之宽广,眼光之深远,待人处事之公正,就算是骄横如李如松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这一切都让吴惟忠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期的戚将军,而且比起年轻时期的戚将军,这位将军明显有更强的能力,从宁夏到朝鲜,竟未尝一败。 士兵们喜欢追随强大的将军,强大的将军有足够的能力御使部下并且带领他们打胜仗,不会无缘无故白白送掉部下的性命,珍惜每一位士兵的生命,萧将军珍惜士兵的生命到了让他们不敢相信的地步,宁可大量使用珍贵药材也要保住士兵的性命,挂在嘴边的话是药材有价性命无价。 因此,整个东征军打到现在,真正死亡的士兵数还不到四千,大约三千五六百的样子,战阵而死的士兵约两千多,而战后重伤救不回来的士兵占了一千余,与此相对的是,倭寇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四万,大军斩首数已经超过七千。 大家打到现在,依然士气昂扬,因为他们相信有萧提督带领,就一定会打胜仗,拿首级换钱财,就一定可以最大限度的保住自己的性命。 士兵一旦产生了对将军的信任和敬仰,那么就会如同将军的手臂和手指一样,命令起来极其顺畅自然,一道军令下去立刻有人执行。 而且就算面临困境,只要将军还在,哪怕大军被敌人团团包围,只要将军在并且力战不退不认输,士兵们就算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投降崩溃。 这就是自古将帅极其难以得到的军心。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三十一 黑田长政的最后一搏 萧提督用他的实际行动得到了大家的信任,得到了军心,那么现在,就是士兵们回报萧提督恩德的时候了。 吴惟忠看了看休静禅师,休静禅师也看了看吴惟忠,两人微微点头示意,一切尽在不言中。 “开始!” 吴惟忠果断下令。 火器大阵展开,按照萧如薰的部署,倭寇极有可能在各个山丘之上安排伏兵伏击明军,一旦明军没有注意到山丘之上的倭寇而轻入险境,就可能被四面八方山丘之上的倭寇以铁炮伏击,倭寇铁炮可击穿三寸木板,近距离可击穿一寸铁盾,萧如薰尽力搜寻足够厚实的铁盾和几层绑在一起的木盾制成盾车供给大军使用,但是也不足以保证到每一名士兵的安全。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倭寇没有重火力,否则大炮一响,再坚强的盾阵或者是盾车也会覆灭。 萧如薰之所以敢这样使用步兵突破,也是吃准了倭寇没有重火力只有轻火力的弱点。 就算有少数的重火力,也一定集中在主帅身边,而倭寇主帅所在地,一定会在最高的那座山丘之上,所以吴惟忠若要拿下碧蹄馆地区的山区,就一定要包围住最高的那座山丘,猛攻之,不仅能威慑敌军主帅,还能诱使掩藏起来的倭寇伏兵来支援。 而在此之前最重要的就是炮击山丘。 在倭寇铁炮的射击范围之外,乃是大明火炮得天独厚的优势,一轮炮火足够覆盖一座低矮山丘的顶端,无论倭寇有多少或者有没有,都能给炸出来。 而且黑田长政不知道的是,之前几场大的战斗,让萧如薰缴获了两万多支铁炮,在确认了日本的铁炮在性能上超越了明军鸟铳的前提之下,萧如薰直接下令最精锐的一千铳卒换装倭寇铁炮,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这些铳卒也能熟练使用倭寇铁炮作战,吴惟忠的先锋军中,一千铳卒全员手持铁炮。 “开炮!” 吴惟忠平静的下达了开炮指令,二十门车炮推向前方一字儿排开,填入开花弹,炮手点火,随后便是一阵轰鸣,而后,作为目标的山丘上腾起数朵大火花,好似完全平静的山丘之上瞬间多出了许多乱窜的身影,这些倭寇为了躲在山丘之上,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山上的树大多枯黄了,遍地落叶,明军却依然无法发现。 “开炮!” 又是一轮齐射,二十朵大火花冲天而起,破碎的肢体乱飞,倭寇的惨叫之声仿佛充斥着整个空间,而吴惟忠面色平静,古井无波,休静禅师双手合十,默念一句“阿弥陀佛”。 “提督说得不错,倭寇打算避开与我们正面对决,而要打伏击战,但是我偏不与他打伏击战,我要逼着他与我决战!开炮!” 吴惟忠下达了第三次开炮令,炮火再次覆盖了那低矮的山丘。 无数倭寇如潮水一般退却,瞬间消失不见,吴惟忠也不追,令军队缓缓前行,而后朝着另外一座山丘故伎重施,就是躲在倭寇的射击范围之外猛轰,倭寇若要打到明军,非近身不可,一旦近身,明军的刀枪剑戟还有弓弩火铳可不是吃素的。 中央山丘最高所,有人前来汇报消息给黑田长政知道,让黑田长政知道自己的部队出于什么样的危险的情况下,明军躲在铁炮的射击范围之外猛轰山丘,显然已经识破了日军正打算使用的战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点也不贪功冒进,稳如泰山,偏偏就是这样的进展,虽然慢,却无懈可击。 除非他有强大的骑兵可以瞬间与明军近战,叫大炮失去效果,而后以铁炮手火速出击吸引兵力,这样两面下手才能与明军真正的交战,但是他手上只有三百骑兵,一旦用上了却不奏效,为了避免被全歼,他就只能放弃阵地后撤。 距离这里的下一道防线就是砺石岘山口,他在那里也布置了一部分的兵力,甚至还有三门火炮,可是面对明军的火力,那里被突破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只恨朝鲜城池太少太小,根本不能起到防御炮火的作用,要是像日本国内建设的那些军事堡垒,任何一座都能叫明军吃一点苦头,可朝鲜偏偏没有。 黑田长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眼下的状况最后一搏成功与否估计在三七之间,甚至是二八之间,一旦失败,他就不会继续恋战,与其让明军打掉他所剩无几的本家军队,他肯定会选择后撤。 失去黑田一成这位重要家臣的黑田长政已经不希望自己的部下再有更大的损失了,否则就真的一点话语权都没有了,后方还有小早川隆景的部队,赶快让小早川隆景驰援砺石岘,还有将明军堵在山区的机会。 黑田长政立刻派骑士向小早川隆景求援,然后下令把本部的五门火炮弄走,赶快运到砺石岘做最后的抵抗,利用地形尝试重创一次明军,若是让明军突破砺石岘进入汉城平原地区,那我们就真的只能退回汉城进行守城作战了。 就在黑田长政打算进行最后一搏的时候,突然有骑兵飞速前来报告。 “什么?!汉城本军全部出动?” 黑田长政大惊失色:“连总帅都来了?” “是!全军主力已经赶赴小丸山,先锋队第六军团的粟屋队和井上队六千人正在布阵,总帅让阁下务必控制住局面,带领军队缓缓后撤到小丸山之前,诱使明军进入我军包围圈,我军将把明军团团包围住,歼灭掉!” 听完了传令兵的话,黑田长政仅仅皱起了眉头,他本能的想到这样做可能不是最好的方法,反而会给明军一举击破日军主力的机会,但是反过来又一想,在这样狭窄的地形内,明军一旦和日军主力纠缠在一起,哪怕是两个换一个,都能让明军损失惨重,不得不停下进攻汉城的脚步,甚至是退回开城。 只要能够保住汉城,日军就还有翻盘的希望,如果汉城保不住了,日军就真的是回天乏术,再无任何办法,只能退到釜山地区死守了。 因此,这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把明军的先锋围住,然后歼灭,再与其主力一战,虽然不清楚明军到底出兵多少,但是远征而来,兵力不可能太多,之前观察明军营寨,大多数人的意见都是明军的兵力不会超过六万,一旦让他损失一万以上,明军将不得不停下进攻的脚步,到那时,就可以和太阁交代了!这是最关键的! 于是,黑田长政打算做最后一搏。 一百三十二 血战碧蹄馆(一) “传令全军,有顺序的尽速后撤,缓缓抵抗,不要给明军尾随而来近战我军的机会!” 决定最后一搏的黑田长政立刻安排军队后撤,以诱使明军不断深入山谷抵达小丸山和望客岘的三角地带,以期达成三面合围聚歼这支明军的作战目标。 吴惟忠接到了日军缓慢而有序撤退的消息时觉得很奇怪,按照他的想法,这片区域是汉城以北最后的屏障,倭寇无论如何都应该会想方设法的死守这片山谷之地,而不是那么轻易开战没一会儿就要撤退,吴惟忠百思不得其解,其谨慎的性格使他立刻派人火速回去禀报萧如薰战况。 而后期率兵缓缓前进,登上一些山丘查看,并且远眺,但是视野并不好,吴惟忠没有发现什么,周围的索敌部队也没有发现倭寇有留下的埋伏之类的,让吴惟忠心中更加疑惑。 骑兵火速往回赶,十多分钟就赶到了坡州,萧如薰正在整顿部队打算出击,突然得到了这个消息,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拿出地图开始观看。 袁黄跟在萧如薰的身边,也在盯着地图看,看了没一会儿,两人一起抬起了头,互相看了一眼,确定的点了点头。 “倭寇主力到了!” 萧如薰和袁黄异口同声。 “倭寇这是在诱使我军进入包围圈啊,小丸山和望客岘,还有这条小河,真是完美的伏击围歼之地,若此处没有两万以上的倭寇,倭寇断然不敢放弃碧蹄馆诱我深入,季馨,倭寇主力就在这里,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了他!我还生怕他往回逃,连汉城都不要了往回撤,那我一时半会儿可真是没有办法拦住他们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往回跑,他们来了最好,不来我才要烦恼!向陛下请水师出击攻占对马的事情还没敲定,怎么能让他们那么快就离开朝鲜?我定要把他们全部留下来!” 萧如薰看了看地图,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心中顿时有了计划:“来人,把李如松将军请来!” 很快,李如松就到了,萧如薰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了李如松:“李将军,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我要交给你。” 李如松打开了纸条,细细阅读,忽然瞪大了眼睛:“这是?” “知道就好,别说出来,我要你带着你的本部骑兵穿越此处,直达砺石岘,控制住那里,在我大军击退倭寇主力之后死死堵住倭寇撤退之路,不惜一切代价与之交战,撑到我大军将之合围为止!我可以告诉你,倭寇主力起码在两万人以上,而你要支撑起码三炷香,若你办到,那此战你为首功!” 李如松皱起眉头深深思索一下,抿了抿嘴唇,把纸条收到了怀里:“既然如此,我可以立下军令状,若我办不到,你可斩我头!” “我为何要斩你头,我恨不得你长命百岁,以后别再说这种话!能办到就去,办不到我另寻他人!如今军中别的不多,猛将一抓一大把!” 萧如薰一甩手。 “办不到?!”李如松瞪起了眼珠子:“你当我李如松是吃素的?老子就是拼着全军覆没,也要把倭寇拦住给你看!哼!” 李如松风风火火的冲走了,走了一会儿才想起方才萧如薰的话,琢磨着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儿,不知道心里是何等滋味,袁黄有些诧异地看着萧如薰,笑了起来:“季馨,你当真恨不得李如松长命百岁?” “当然!霍去病一般的将才是随随便便就能拥有的吗?”萧如薰笑了笑,放缓了语气:“若李如松如其父一般长寿,于大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说过,我过去不会因私废公,现在也是,将来更是,更何况我与李如松并无私怨,将才难得,多一个是一个,有李如松在一天,辽东就乱不起来。” 袁黄眯起眼睛看着萧如薰,轻声道:“我以为你会想着谋求辽东总兵的位置取代李氏,毕竟西北之地太过苦寒,没有任何出路,辽东,尚有可能。” “的确想过,没什么好隐瞒的。”萧如薰也轻声回答道:“但是现在不怎么想了。” 袁黄愣了一下。 “为什么?” “袁公,你没有感觉到,近几年,北方越来越冷,降雨越来越少了吗?” 萧如薰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袁黄更加不解,追问道:“什么意思?” “等此战结束,我在汉城缓缓向您解释,这里不好说这些话,大战当前,考虑战况吧!来人!”萧如薰高喊一声,立刻有人来到萧如薰面前,萧如薰写了一封军令交给他:“把这份军令交给吴将军,命令他按照军令行动,不得有误!” “诺!” 传令兵即刻离开。 “季馨,你到底有多少事情在瞒着我?” 袁黄从背后发问,萧如薰正要离开的身形一顿,轻声道:“很快,我会全部告诉你的,袁公,等此战结束。” 说完,萧如薰快步离开了,这一战他要亲临第一线指挥,作为朝鲜之役烈度最大的一场野战,此战必将载入史册,而他萧如薰定要在此战里名垂青史,成为一代名将! 吴惟忠很快就接到了萧如薰的将令,打开了军令扫视一遍,点了点头,立刻向身边诸将传令:“倭寇主力不下两万人应当已经抵达,萧提督判断倭寇应当打算在小丸山和望客岘一带设伏伏击我军,虽然凶险,却也是我军全歼敌军主力的最好机会!传令下去!我浙营报答提督恩德之时已到!全军有敢不死战者,我吴惟忠不认他这兄弟!出发!” 吴惟忠坚决执行萧如薰以他全军作为诱饵的军令,结火器大阵抵抗,大军最多半个时辰便杀来驰援,要他务必支撑住,拖住倭寇主力,无论如何不能叫倭寇在大军合围之前就逃脱了。 “休静禅师,往前去凶险难测,你麾下僧兵还是不要损失太多吧?” 出发之前吴惟忠询问了作为朝鲜一方参战的休静禅师。 休静禅师双手合十,淡然道:“天兵为我朝鲜复国而死战,贫僧虽为出家人,亦为朝鲜人,亦愿追随将军死战到底。” “好。” 吴惟忠只是一个字回答了休静大师,大手一挥,毅然决然奔赴萧如薰所指定之处。 明军开始缓缓结阵前行。 一百三十三 血战碧蹄馆(二) 得到明军开始前进的消息,宇喜多秀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明军肯过来咬住饵料,就一定会成为日军的战利品,因为萧如薰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日军准备了双层伏击战术,也就是说他们有两部伏兵。 一部伏兵要等着吴惟忠先锋过来以后出动,而第二波伏兵要等着明军大部队抵达之后再一举杀出,到那个时候明军的火炮不敢用,只能厮杀,日军拼单兵战斗力并不输给明军,输给明军的只是火力,只要让明军的火力无法发挥效果,那么就是日军的胜利。 单兵作战,经历战国时代洗礼的日军士兵的确不怵明军,而明军自然也不怵日军,但是统帅的战术层面的较量足以让单兵战斗力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宇喜多秀家知道萧如薰强悍善战,但是他不仅有自己这一个大脑,还有七大长老组成的长老团,八个脑子对付一个脑子,让他萧如薰把脑袋想破了都想不到日军主力分成两部分出击,两次伏击足以扰乱他的军心,只要近战成功,就是日本的胜利!哪怕损失比明军还要多都无所谓! 吴惟忠带着五千明军毫不畏惧的挺进了倭寇设好的伏击圈之内,能遥遥看到小丸山和望客岘的时候,为了演戏演得逼真一点,吴惟忠果断下令炮击两边山腰,做出怀疑倭寇有伏兵的样子,一轮炮击之后,吴惟忠便看到了从小丸山的方向杀来了一支马队。 “结阵!!炮手轰击!!” 吴惟忠立刻下令。 轰轰轰轰轰轰! 火炮吐着火舌喷出愤怒的火焰,一朵朵火花在倭寇骑兵队中爆炸,顿时一大批骑兵被掀翻在地,而骑兵之后乃是大量的铁炮手,吴惟忠立刻下令铳卒准备发射。 “举铳!放!!” 几百声枪响,倭寇所剩无几的骑兵纷纷被击落下马,又是一轮齐射,这几百骑兵便全部倒在了战场上,连明军的阵型都没摸到,然而他们却为之后的铁炮手争取到了时间,这些铁炮手进入了射程,忙着放了第一轮和第二轮连击,吴惟忠早已下令盾车合拢,挡住了这次轮击,而后撤开口子,二十门火炮“轰轰轰轰”的连续发射,将对面的铁炮阵给炸的七零八落。 倭寇一边后退一边继续放枪,吴惟忠知道时候到了,一边下令盾车合并一边下令全军前进,准备主动踏入日军的伏击圈。 那批撤退的日军撤到了小丸山附近就不再撤退,而是结阵射击明军,也不管是否可以真的攻击到明军,而后又有人抬出了几杆巨大的大号铁炮,一人扛在肩上,一人站在后面,一点火一扣扳机,顿时将明军的大盾给击穿了几个大孔。 几名盾兵受到波及,受伤了,而吴惟忠似乎早有准备,一声令下,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倭寇,瞬间便又完成一轮齐射,对面的倭寇被炸得七零八落,趁这个机会,明军铳卒开始还击。 倭寇吃了一阵子苦头之后继续后撤,撤着撤着就不动了,停在了山脚下某处,然后忽然有大量倭寇从山脚处出现,推着和明军类似的盾车一般的装置,还有人扛着一束一束的捆起来的竹竿一样的东西,纷纷竖在阵前,铁炮手迅速撤入这些防御措施之后,躲在后面还击明军,明军躲在盾后射击倭寇,似乎也无法击穿这造型奇特的竹束。 “将军,那是什么?” 一名军官看着倭寇使用的防御工具很是惊奇:“那是一捆一捆的竹竿子吗?” “应该是倭寇使用的与我军大盾和盾车类似的防御器械,寻常鸟铳不能击破,估计需要火炮以实心弹射击方能击破,倭寇不知我有实心弹,等他们伏兵尽起我再还击,狠狠挫其锐气!” 吴惟忠下令道。 “诺!” 吴惟忠注意到,此刻,明军随着不断的深入,已经进入了一处前有山水后有山峰两面看不到出路的死地,吴惟忠明白倭寇伏兵即将出现,立刻下令给炮手,将火炮换装实心弹四面瞄准,一旦倭寇伏兵出现并且有盾阵保护,待大军盾阵移开口子,便立刻发射。 命令刚刚得到贯彻,随着几声炮响,震天的喊杀声响起,四面八方不知道从多少地方窜出了大量的倭寇,正如吴惟忠所预料的,倭寇久习火器,怎么会不知防御之法?他们肯定也有自己的防御之法而明军不知道,打算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大量类似于明军大盾和盾车的东西出现在战场上,大量倭寇手持长刀和奇怪的长枪以及铁炮,跟在大盾和盾车之后,摇旗呐喊冲锋而来,一时间竟有雷霆万钧之势,若是一支新军,定会被这样的阵势给吓得尿了裤子,而这支浙兵久在军伍,自然不会受到影响,饶是如此,也被这阵势给震慑了一下。 “移盾!开炮!!!” 盾兵早有准备,立刻遵令,大阵四面忽然让出五十个口子,炮手们也早有准备,五十门火炮立刻往外推,“轰轰轰轰轰轰轰”一阵齐射,实心弹狠狠的砸在了倭寇的大盾和盾车之上,倭寇们便看到了让他们下辈子都忘不了的梦魇——大盾和盾车被击毁大半,还有大量倭寇被实心弹所波及,断胳膊断腿断手者大有人在。 “换开花弹!换子铳!开炮!!” 两轮实心弹齐射之后,被摧毁大半木盾的倭寇盾阵已经无法保护步兵,吴惟忠当机立断下令换填开花弹。 大量倭寇被实心弹打的猝不及防,还没冲到射击范围之内,又被开花弹炸了个人仰马翻,不过倭寇的数量超乎想象,虽然火炮凶猛,也无法阻挡倭寇继续前进,于是第二轮开花弹齐射之后,吴惟忠眼看着没时间了,立刻下令盾阵合并,炮手相机找空隙发炮,铳卒开始四面射击。 一轮齐射二轮齐射,铅弹四面横飞,又是一大批倭寇惨死,直到倭寇铁炮手列阵完毕开始射击,明军炮手才为了躲避射击退入阵内,铳卒隔着大盾射击,倭寇铁炮手也躲在残余的部分竹束之后还击,时不时的就有铅弹从盾与盾之间的缝隙飞进去,便能击杀阵内明军。 明军手里的铁炮终究少,弓弩手随后跟上猛射,又把正顶着竹束疾驰冲锋的足轻击杀一部分,之后,刀盾兵准备好了砍杀,枪手也纷纷把长枪搁在了盾与盾之间的缝隙间,等待着倭寇的近身。 倭寇足轻挺着怪异的长枪冲到了近前,明军士卒才发现这根本不是铁枪,而是竹枪,颇有些奇怪,不过也来不及表示奇怪,长枪冷不丁的窜出盾阵,唰唰唰唰一阵突刺,将来不及反应的倭寇刺了个透心凉,其余倭寇连忙止步,奈何又有无数枪口伸出,啪啪啪啪一阵齐射,又不知死了多少人。 以明军盾阵为核心,周围已成绞肉机,血流遍地,尸积如山,倭寇推开同伴尸体拼命猛冲,举着手里的竹枪对着明军的盾阵就是一顿怼,不管能不能找到对的地方就是一顿怼,怼着怼着就怼进去了,顺着盾阵的缝隙狠狠插进去,便能感觉到竹枪入肉的感觉,再往外一拔,见着枪头带血,便知道阵内有明军被刺死了。 吴惟忠注意到倭寇吃了大亏之后,有人发现了这一方法的确好用,所以便让倭寇学着明军,有人举着竹束挡在前面,足轻躲在后面狠狠的刺击,和明军对着刺,看谁刺的过谁,而那么近的距离,这让人数不及日军的明军有点吃亏,因为倭寇的人数远多于明军,明军枪手也只有一千五百,弹药装填不及,明显处于劣势。 这样的近距离之下,只有使用火炮才能打开僵局,但是那么近,若用开花弹只会伤到自己,于是吴惟忠果断下令炮手再次换装实心弹,准备射击。 一百三十四 血战碧蹄馆(三) 所谓实心弹,其实就是个铁疙瘩,因为搭乘了火药发射器这样的迅猛发射装置而具备了超乎寻常的速度和威力,一举超越了它的老前辈投石机,成为了明军主战兵器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遇到了一些坚固难摧的山寨和堡垒的时候,明军就会选择使用实心弹,或者在海上遇到敌军的时候,为了增加射程,也会选择实心弹,运气好能把敌军的船只砸个对穿。 因为不会爆炸,只能在特定的环境下产生用处,所以比起实心弹,明军更愿意使用能对敌军造成更大杀伤的开花弹,或者是能打出大量碎石块造成更大范围杀伤的虎蹲炮等等,但是在如今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正是实心弹使用的时机。 使用实心弹,一举摧垮倭寇的阵型,给明军争取喘息之机才好。 吴惟忠一声令下,炮手们纷纷装填起了实心弹,而后将火炮推到各处,吴惟忠首先下令铳卒齐射一轮,将倭寇足轻逼退几步,时机一到,吴惟忠立刻下令:“开盾!点火!!!” “轰轰轰轰轰——” 一阵轰鸣之声,距离明军大阵极近的倭寇便又一次看到了让他们下辈子都忘不了的梦魇,几十颗大铁球携一往无前之势冲入倭寇包围明军的大阵之内横冲直撞,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使得倭寇大阵大乱,明军枪手趁机猛攻,将倭寇的阵型戳的七零八落,也让在小丸山顶观察战况的宇喜多秀家和石田三成等人大惊失色。 “可恶!他们到底还有多少炮弹!?明军火炮实在是太猛烈,超过我们的想象太多!我军不支,在这样下去损失太大,即使歼灭这支明军也没有意义,更没有余力对付萧如薰的主力了!” 增田长盛大声吼道,急切的希望宇喜多秀家和其余长老不要顾及少数士兵,而要以摧毁明军大阵为目的,将仅有的十三门火炮聚集起来,对着明军大阵进行一次齐射,摧毁明军的大阵,让具备多数兵力优势的日军得以杀入明军阵中和明军白刃作战。 “我也建议这样做,这样下去我们还没有等到萧如薰的主力赶到就筋疲力尽了,万一第二波伏兵不足以击溃萧如薰的主力的话,一旦被其反击成功,我们就前功尽弃,汉城也岌岌可危!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请尽快下令!” 加藤光泰大声吼道。 宇喜多秀家的脸涨得通红,看到长老们的意见已经趋于统一,也无法继续犹豫下去,一狠心一跺脚,大吼道:“装填,点火!”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距离指挥部不远的地方的一门炮不知为何便率先发射了,而其他十几门炮连装填都没有做好,炮手们面面相觑一脸懵逼,加藤光泰反应过来大怒不已,带头冲了过去:“你们在做什么!刚刚下令你们装填!为什么就点火了?!混蛋!立刻装填!准备发射!” 说完便狠狠地甩了那个举着火把一脸懵逼的炮手一个巴掌。 那一击,炮弹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明军军阵左侧五米远的位置上,掀翻了两名盾兵,吴惟忠大惊失色,立刻让人补上,以他的直觉判断,倭寇的火炮一定在山上,一跃而起跑到了盾车上,便透过盾阵缝隙往山上看,果不其然看到了火炮发射之后的一阵烟雾,顿时吓出了一声冷汗。 若是他们多几门炮的话,这个阵真的扛不住!看来我们的情报也有误,倭寇不是没有炮,而是太少,一般部队根本用不到,这种场合之下,主力来袭之际,倭寇一定会用到炮! 看准了那个位置,吴惟忠立刻下令五门火炮聚合过来,指着小丸山靠近的那个位置,让炮手瞄准,装填开花弹,然后迅速移开盾阵,果断下令炮击,要在倭寇炮手第二次发炮之前毁掉他们的火炮和炮手! 加藤光泰决定亲自指挥炮手瞄准明军的大阵发射火炮,还一把推开了关心他的安危的家臣,执意要站在最前线指挥作战。 “装填完毕!瞄准完毕!” 炮手们纷纷表示已经搞定,加藤光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举起手就要下令,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阵类似火炮激发的声音,就在他把疑惑的目光转移到明军大阵的同时,三发炮弹准确无误的在他的周围炸开了,一举摧毁了八门火炮和三十多炮手,加藤光泰的身体毫无疑问的被铅子碎石子还有气浪撕碎了。 这次爆炸距离日军指挥部有一段距离,没波及到指挥部,但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观察情况,便又是一轮炮击,几发炮弹落在了刚才的位置,几朵火花爆起,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等硝烟散去的时候,一群人再往炮兵阵地的位置看去,顿时呆住了。 除了破碎的炮身和炮兵尸体之外,一门完好无损的火炮都看不到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 “加藤……他……他……” 石田三成哆嗦了好久也没能说出那句话。 “咚”的一声,有个不明物体从天而降落在了指挥部的门口,石田三成一瞧,瞧见个破烂的染血金兜就在指挥部门口滚啊滚啊,然后停在了一个坑里面不动弹了。 宇喜多秀家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余的日军指挥官也是惊惧莫名,看到眼前的一切,从来没有感到死亡距离他们是如此的近,就在这一刹那,就有人在想了,几千明军需要我们动用两万人去围困,那么几万明军需要我们动用多少人去围困呢?能否打败呢? 这是一个未知数,反正他们眼下只看到明军只有大约五千人,被日军两万人团团围住,却一点也没有要战败的迹象,一直在勇猛的作战,反倒是日军的损失正在不断地加大,刚才才败掉了宇喜多秀家手里火炮储备的一半,还丢掉了一个丰臣长老,那么等萧如薰的主力赶到了,即使是二轮伏击,真的可以击败这支明军吗? 没人敢打包票,因为如果这里的日军都被击败了,被明军反杀了,乃至于他们都成了阶下囚的话,这场仗也就不用打了,就可以等着太阁带着剩下的十万军队来朝鲜和大明进行国家存亡之战了,只是不知道太阁的身体能否承受这样子恐怖的结局。 宇喜多秀家前所未有的开始担忧这个大家一起完成的计划到底具备多少可行性……汉城只剩下一万人,如果他们都折损在这里,汉城还需要死守吗?还有死守的必要吗? 一百三十五 血战碧蹄馆(四) 还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吗? 宇喜多秀家猛然想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所在——明军大军主力就在后面,如果每一支明军都有这样强大的战斗力的话,他们真的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吗?或者说可以继续打下去取得胜利吗?五千明军都要他们动用四倍兵力去围困而战不下,那么人数与日军相等的明军主力呢? “我们……要不然撤退吧?” 宇喜多秀家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让其余日军高层惊愕不已,好一会儿,增田长盛才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不可能!不可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秀家!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在这里打败明军,我们就算是撤退去,也会被太阁砍头的!一定会的!” 宇喜多秀家猛然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其余的日军高层都意识到了——他们已经骑虎难下了。 继续战斗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放弃继续战斗,那么就真的一点生机都没有了,不说眼前这支明军会不会死死咬住他们不肯松口,就算明军不追击,万一他们的主力提前赶到了,那可怎么办?坡州距离眼前的战场不过数里之地,明军就算全是步兵,三炷香的时间内也一定可以赶到加入作战。 他们还能撤得了?就靠后面的那座小桥? 撤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拼了,不拼不行了! “我知道了,诸位,待会儿,千万不能吝啬自己的本部兵马,一旦前方黑田长政和小早川隆景被打败,我们绝对没有生路,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有生机!” 所有人都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战场上,剧烈的颤抖还在进行,明军依托盾阵和优势兵力的日军拼死战斗,一枪一弹一箭都会随时带走倭寇的生命,吴惟忠和休静大师冷眼观望着狂躁的倭寇士卒,心里不断地盘算着接下来的战斗。 “开炮!!!” “轰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手轰击之后,有炮手来报:“将军!炮弹和火药即将告罄!” 又有铳卒军官来报:“将军!火药即将用完!” 吴惟忠算了算时间,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坚守本队!” “是!” 军官们看到吴惟忠一点也不慌乱,遂安心下来,休静大师看了看惨烈的战场,开口道:“吴将军打算怎么办?” “快来了,提督的主力快来了,提督一定会言出必行的。” 吴惟忠缓缓拔出了自己的腰刀:“在那之前,唯有死战而已!!” 休静大师点了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铁棍:“那贫僧也唯有拼死一战了!” 吴惟忠和休静大师亲自上了第一线和倭寇搏杀!有了主将和得道高僧的带动,本来岌岌可危的明军防线再一次焕发了勃勃生机,明军士卒奋起余勇,把多日来积蓄的全部力量一股脑的投入了战斗之中,拼命向围攻的愈发猛烈的日军发起逆袭。 战局再一次的胶着起来了。 不远处,得到了确切情报的萧如薰眯着眼睛,手里握着的佛珠缓缓转动,没有任何行动,抵达预定阵地已有一炷香的时间,大军已经做好进攻准备,战场之上战机瞬息万变,萧如薰却始终没有下令进攻,没有下令支援吴惟忠所部,令麾下诸将大惑不解。 “提督,吴惟忠所部已经浴血奋战良久,再不支援,恐力有不支!” 麻虎提着大刀跃跃欲试:“请提督以末将为先锋,领兵支援吴惟忠所部!” 麻虎对浙兵很有好感,和吴惟忠等人相处的也不错,此时眼看浙兵浴血奋战,而萧如薰却不下令支援,不知何故。 “不急,再等一会儿。” 萧如薰闭上了眼睛,而后又睁开,瞧了瞧天色。 麻虎却急不可耐,刚要再说,被身后的麻贵拉扯住,麻贵狠狠一瞪麻虎,麻虎便不敢再说,讪讪的缩了缩脖子退了下去。 “提督,我们是不是该派一支人马支援一下吴惟忠所部?他们和数倍于己的敌军死战,实在是力有不怠。” 麻贵自己上前,在萧如薰身边轻轻询问。 萧如薰也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还没到时候,再等等。” 麻贵没有再问,虽然他相信萧如薰的判断,但是此时也有些大惑不解——萧如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袁黄抬头瞧了瞧天色,来到萧如薰身边低声道:“不心疼吗?” 萧如薰闭上眼睛微叹一口气,而后又睁开:“慈不掌兵,此乃为将者之宿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乃战场上的金科玉律,我不欲为此,乃不得已而为之,恰如吴惟忠,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些战死的忠魂若要来索命,便来找我吧!” 袁黄轻叹一声,一转眼瞧着萧如薰的手上拿着的佛珠转的有些快,便也不在言语,只是抬头瞧天色。 午时三刻,问斩者被问斩之时。 “时候到了,李如松一定赶上了!” 袁黄低喝一声,萧如薰猛地睁开眼睛,大喝道:“传我将令!麻贵!!” 麻贵猛然间听到萧如薰喊他,连忙站了出来应诺:“末将在!” “令你领左军一万火速支援吴惟忠所部!倭寇伏兵必不会起,你且解救吴惟忠击溃倭寇,待我大军杀至倭寇伏兵起,当与我大军两面夹击!” 麻贵闻言立刻应诺:“末将遵令!” 阵阵战鼓声响起,麻贵所率左军一万轰隆隆的行动起来,杀气腾腾的朝围困吴惟忠所部的日军杀了过去,山顶上的宇喜多秀家听到了隆隆战鼓声,心中一松,大喜过望。 “明军主力到了!我们可以出动伏兵了!!” 说着宇喜多秀家拔出自己的腰刀就要下令,被石田三成死死拉住:“等等,秀家,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明军主力!万一只是一支偏师过来解围,我们可就全都暴露了!萧如薰狡猾,一定以此试探,我们探知的明军主力约有五万人,如果来的只有一两万,那萧如薰肯定还有后手!” 宇喜多秀家一愣,说不出话来,石田三成连忙下令:“速速派人去探知明军来了多少援兵!” 立刻有人飞奔出去打探情报,不一时就有人来报告:“明军援军人数约在一万上下!” 一百三十六 血战碧蹄馆(五) 得知情报,石田三成心下了然,于是他立刻说道:“萧如薰果然心存疑惑,只让一支偏师来解围,主力还在后头,如果我们把伏兵派出来,萧如薰的主力正要从后面追过来,我们还怎么打?我们必须要等到萧如薰全军主力一起压上来,再起伏兵!” 增田长盛忙说道:“但是如果让那一万明军杀过来,我们的包围圈可就围不住了!两面一夹击,里头被包围的那支明军就肯定会被救出去,他们两军合二为一,人数大增,光是五千多我们就吃不下,要是再来一万,还不要撑破肚子?到时候明军冲破防线直接攻打小丸山,我们都要被活捉!” 石田三成死死咬着牙:“那也要等!我们的目标是萧如薰的主力!尽全力削弱萧如薰的主力迟缓他的进攻,只要迟缓他的进攻,我们就能争取主动!否则汉城一丢,整个朝鲜战局就完了!我们大半年的辛苦战斗和那么多战士的血就白流了!” 增田长盛一把揪住了石田三成的脖子:“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黑田和小早川的部队全军覆没吗?!如果他们完蛋了!萧如薰的主力就会和这一万多明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我们到时候出动的就不是伏兵!就是一块肥肉!一块等着萧如薰来咬的肥肉!” 石田三成一把扯开了增田长盛的手。 “那又能怎么样?!我们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撤兵不成?放弃这里的地形,前面就是一马平川!你不是没看到过明军的骑兵吧?我们能对付得了吗!?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立花宗茂,大友义统,加藤光泰!他们都死了!现在,你还想赔上多少人?!太阁如果知道了,会疯掉的!” “疯掉就疯掉!他已经疯了!这个时候出兵讨伐明国,他不是疯子谁是疯子!明国那么大,那么多人口,我们怎么和他们拼?!现在已经赔了那么多人了!你还想赔掉多少人?!那些可都是青壮!是重要的劳动力!死一个就少一个,你还想舍弃多少?!” 增田长盛似乎遭到了极大的精神刺激,以往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从来不就赞成对明国出兵讨伐,那根本是不切实际的事情!可是太阁非要打,你们也都一个个的跟上说可以打可以打,结果呢?!打到今天,一个月,明军四五万人就把我们逼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可是有十几万精锐战兵,还有十几万人在给我们搞运输后勤,陆地上打不过明军,海上连个李舜臣都收拾不掉,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 就算今天我们逼退了萧如薰的主力,那他们还能增兵!明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随随便便十万人压上来,我们不仅保不住朝鲜,连本土都要受威胁!到那个时候,我们怎么办?!怎么办?!你们倒是给我说个办法出来啊!” 石田三成不可置信般的指着增田长盛道:“你现在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你现在才说出来!!你到底是什么心思!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有什么意义?!你是不是想切腹自尽?!我告诉你!你想切腹,我不会为你介错!” 增田长盛还要大吼,被极其恼怒的宇喜多秀家吼住了。 “够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士兵还在浴血奋战,你们居然在这里吵架!说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非要等着明军打上山把我们都给砍掉脑袋你们才甘心是吗?!” 宇喜多秀家深受丰臣秀吉的信任和重用,对丰臣秀吉十分忠诚,感念丰臣秀吉的恩泽的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把丰臣秀吉的事业放在第一位去考虑,他不能容忍任何质疑丰臣秀吉的事情和人的存在,然而现在的情况十分明显,容不得他在这个时候搞分裂。 “把我们本部的兵马派下去一部分缠住这支明军,至少在伏兵进攻之前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田和小早川的部队被打败,那样的话我们就完了!” 作为内政专家被丰臣秀吉派来给宇喜多秀家撑场面的长束正家开口了。 整个指挥部的气氛为之一滞,所有人终于意识到当前自己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增田长盛也唤回了自己的理智,知道自己说出了绝对不应该说出的话,战斗结束之后无论是战胜还是战败,自己都可能面临死亡的绝境,于是心一横,一咬牙,拔出腰刀就往外走:“兵马由我来带领,如果不能战胜明军,我就自戮以谢太阁大恩!!” 没人阻拦增田长盛,他们也都知道,这是增田长盛唯一的活路。 正在两万日军包围圈之内死战的吴惟忠所部终于听到了熟悉的战鼓声,军心大定,士气大升,吴惟忠狠狠松了口气,举起战剑大呼:“援兵已到!诸君随我死战!!” 有了吴惟忠的带动和援军赶来的振奋,明军抖擞精神振奋士气,又一次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戚继光带出来的兵即使面临绝境也不会后退,只会一直战斗到死为止,只要他们的将军还在战斗,只要将军还没有抛弃他们,他们就有动力和战斗下去的勇气。 吴惟忠一直和休静大师战斗在最前线,从未后退过一步,既然将军都不后退,作为士兵,他们更没有理由后退,只有追随将军战斗到底而已,哪怕只是默默无闻的战死化为一笔抚恤金,他们也不会为此感到消沉和后悔。 最后一轮炮击之后,吴惟忠所部的火药全部用完,对日军威胁最大的火炮已经无法继续使用,铳卒受伤的铁炮也因为预装火药包使用完而使得射击频率大大下降,几近无用。 盾阵盾车被打的千疮百孔支离破碎,保护明军的能力大大下降,明军的伤亡开始直线上升,失去了盾阵的明军只能用自己的血肉构筑一道坚不可摧的“盾阵”。 这一刻,西北骁将麻贵带领麻家子弟兵杀到,身后一万大军结成整齐的大阵杀气腾腾的朝倭寇冲锋而来,为避免伤害到占有,直接就是挺枪冲锋,雪亮的长枪一排一排的突刺,将倭寇的身上捅出一个又一个透明窟窿,吴惟忠带着兵马往麻贵本阵杀,麻贵也拼尽全力向吴惟忠所部靠拢,一时间被两军夹在中间的倭寇一部遭受两面夹击,伤亡惨重。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三十七 血战碧蹄馆(六) 在这关键时刻,增田长盛带领援军杀了过来,加入了战团,亲自带兵突击,勇不可挡,一举将疲惫不堪的吴惟忠所部殿后部队拦腰切断,六百多明军直接被增田长盛带人包围,等到吴惟忠和麻贵先锋军杀穿了倭寇的包围圈会师的时候,才得到消息——骆尚志率领的殿后部队被日军大部队团团包围,情况十分危急。 而且也不止如此,朝鲜高僧休静大师和一百多僧兵三百多明军也陷入了倭寇的包围圈之中,除了吴惟忠本部的部分兵马之外,其他的各处战线已经基本崩溃,士兵疲劳的连刀都举不起来,甚至只能用牙去咬,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一股倭寇生力军突击,四面大阵顿时被攻破两面,骆尚志和休静大师身陷重围。 吴惟忠当时就红了眼睛,从战袍上撕下一块破布把自己左臂的伤口包裹住,绷着脸就是大吼一声“跟我杀回去!!” 麻贵一看不好,立刻大呼道:“麻虎!带兵跟着吴总兵一起杀过去!把骆将军和休静大师救出来!!” 麻虎大吼道:“诺!!” 吴惟忠奋起余勇,与麻虎合兵一处成了先锋队,朝着骆尚志与休静大师被包围的地方狠狠的杀了过去,一路斩杀倭寇无计,两名骁将成尖刀之阵直插倭寇的包围圈。 麻贵看着小丸山和望客岘,冷静的分析了一番,的除了倭寇总指挥部设在小丸山上的结论,立刻下令。 “集合大军!随我杀上小丸山!倭寇总指挥部就在小丸山!给我杀!!!” 战鼓声隆隆想起,麻贵本部大军立刻随着麻贵朝着小丸山的方向杀了过去,明军分成两部行动,骤增的兵力和战斗力让疲惫不堪的日军猝不及防,一时间被麻贵冲的东倒西歪一片惨状,精力十足的山东枪手和宣大弓弩手首先就占了体力上的优势,倭寇匆匆忙忙设起来的防线一捅就破,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阻止麻贵大军的前进。 正在山顶观察战况的石田三成发现杀过来的明军主力的动向十分诡异,一看将领旗号朝着这里冲过来,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 “不好!明军发现了我们!他们要进攻小丸山!!” 宇喜多秀家一愣,还没说话,石田三成拉着宇喜多秀家就要跑:“快走!立刻转移位置!我们不能待在山上,否则一旦被明军包围我们插翅难逃!” “不!!” 跑了几步,宇喜多秀家忽然大吼一声,一把甩开了石田三成的手,看着石田三成诧异的神情,大吼道:“我不能走!我们一走,就是统帅部向明军示弱!我们一走!军心就要动摇!我们就不战自溃!这是明军的奸计!是萧如薰的奸计!我不能中他的计!!” 石田三成瞪圆了眼睛,仿佛第一次看到宇喜多秀家一样。 “中华兵法有云,将为兵之胆,为将者若是首先败逃,就算有再多的士兵也无法挽回败局!我就是士兵的胆!只要我还在战斗!士兵就知道我们还没输!我们还能赢!他要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我手上有兵有将还有弹药,甚至还有伏兵!我为什么要撤退?!我为什么要撤退?!我决不能撤!!” 宇喜多秀家立刻向身边的家臣下令:“传令下去!小丸山戒备!如有明军来犯,拼死反击!我与他们同在!” “是!” 家臣立刻前去布置。 看到宇喜多秀家拄着自己的战刀死死钉在了原地,石田三成反应过来,心下有一分羞愧,三分敬佩——太阁没有看错人,虽然他的确年轻,但是他的忠诚已经配得上太阁如此的信任了。 主帅不撤,甚至不动如山,这无疑给小丸山的日军本部以极大的信心,他们开始反击,开始组成有效的战线,对麻贵所部造成了强大的阻碍,一发发一轮轮的铁炮齐射给麻贵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使得麻贵不得不把盾车开到前面阻挡倭寇的火力,然后果断下令弓弩手仰角自由抛射。 一轮一轮的箭雨从天而降落在了日军的防线上,数不清的倭寇中箭而死,知道远程范围无法威胁明军的倭将们纷纷醒悟过来,知道只有近身肉搏才是把己方劣势降低到最低的法门,于是纷纷悍不畏死的拔刀向麻贵所部发起逆袭,嚎叫着冲锋而来,麻贵何许人也,见到剽悍的日军集团冲锋而来,不怒反喜,狞笑着带着强悍的麻家子弟兵们正面迎上。 两方军队交战在一起便宛如两个大血袋猛烈撞击在一起,爆起无数血花,鲜血四溅尸积遍野,无论是明军还是日军此时都杀红了眼,几乎忘却了恐惧,剩下的只有最本能最原始的嗜血欲望和求胜欲望——杀死敌人,让自己活下去! 骆尚志所带的殿后部队因为士卒疲惫太甚以至于被突破,失去了退路被倭寇包围,在绝境之下,骆尚志和士兵纷纷被激起了最后的勇气和力量,向日军发起决死冲锋,骆尚志顶着一面大盾冲在最前面,举着一只狼牙棒宛若杀神,一挥手一转身都能带着身边的一片腥风血雨,倭寇碰着就死触着就亡,在这般的情况下,骆尚志冲到哪里倭寇就退到哪里,俨然成了战场黑洞,其悍勇可见一斑。 休静大师提着铁棒宛如怒目金刚一般,面对倭寇重重包围,横眉冷目化作金刚怒,一挥铁棒也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叫倭寇哭爹喊娘躲避不止,七十二岁的大师不顾老迈的身体,竭尽全力将自己所剩无几的体力压榨出来,仿佛要将自己油尽灯枯的身体在最后的时刻燃烧殆尽一般。 大师本已浑浊的双眼忽然精光四射,本有些迟缓的思维瞬间清晰无比,其英勇无畏使得身边的僧兵和明兵敬佩不已,纷纷以自己最大的勇气向日军发起反击,左突右冲,使得日军包围圈岌岌可危。 这般悍勇无畏的死斗之下,无论是明军还是日军都损失惨重,然而双方都还憋着最后一口气,伴随着数声炮响,冲天的喊杀声从山谷中响起之时,明日双方的最后一张底牌都已经掀开,萧如薰和宇喜多秀家都已经赤膊上阵,再无留手。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三十八 血战碧蹄馆(七) 时机已到,萧如薰下令主力出击,精锐尽出! 麾下战将如狼嚎一般带着群狼猛进,日军最后的伏兵轰然杀出,从山两侧向明军发起突袭,明军却像早有准备一般,后方忽然推出一百多辆炮车对着山两边是一轮又一轮的猛轰,轰的山上是碎石飞溅铅子乱飞,倭寇尸体破碎血肉横飞,整片战场宛如绞肉机一般。 早有准备的明军用盾牌护体,日军只有自己的身体和简单的藤甲,脆弱的瞬间就被撕碎,攻势为之一缓,士气为之一挫,就这一瞬间,萧如薰下令全军杀出,向日军的伏兵发起反冲锋,日军纷纷败退狼狈窜逃,伏兵俨然成了败兵,萧如薰丝毫不在意,将自己本阵的宁夏火器营带出,顺着前军杀出的一条血路朝着小丸山战场一路疾驰猛攻。 山上的宇喜多秀家意识到自己伏兵尽起的效果一点都不好,那一连串的炮火猛轰让他意识到萧如薰也准备了后手,比他的后手更凶残更可怕,在这样的情况下,宇喜多秀家终于明白等待着自己的只有死战这一条路,如果战败,自己将成为日本的千古罪人。 山上的每一个人都明白,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因为萧如薰的主将大旗已经出现在了战场上,被一群武装到了牙齿的铁甲明军团团保护着,萧如薰的主将大旗出现在了战场之上,这就意味着,萧如薰已经亲自来到了厮杀的战场上,这一刻,宇喜多秀家感受到了命运的召唤。 宇喜多秀家握着战刀的手越来越紧,身体颤抖着,那面主将大旗的主人就是给他带来了无数次的屈辱和失败的明军主将萧如薰,比他大三岁,但是宇喜多秀家却偏偏觉得萧如薰比自己大了三十岁,拥有了三十年的经验,不然为什么萧如薰可以吊打那些在日本国内横行一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国名将呢? 如果他可以更加深入的了解明军的军制,了解明军的规模和大明之庞大,就可以明白他们引以为傲的战绩和经验,无数个分裂的人口不到一百万的小国之间所谓的相当激烈可怕的万人合战,不过是大明国浙江布政使司金华府义乌县县民之间为了争夺矿山而斗殴的规模。 所以他们那些指挥数千“大军”的大将的级别差不多都是大明的游击将军和参将的级别,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一抓一大把那种,没毛病。 或许他们的战术理念比较新颖,战术水准不低,但是放到战略层面,他们之间打来打去的意义就好象大明的两个县令带着手下的县兵和民兵之间互相斗殴争夺水源和土地一样。 而萧如薰这种级别的,日本人起码也要让丰臣秀吉亲自出征才够的上档次,就让一个宇喜多秀家来镀金,镀金还镀的乱七八糟,能有好下场吗? 说起来萧如薰还真的有过和丰臣秀吉交手的想法,但是真正接触了这些战国精锐之后,萧如薰才意识到就算是丰臣秀吉来了也不过给自己造成一点阴谋算计上的麻烦,而在战场上实打实的实力比拼环节,自己的六百门火炮足以让丰臣秀吉重新思考人生,然后滚回列岛去闭关锁国三百年。 所以每每想到这里,萧如薰都会想起淞沪会战时期,我军面临日军地面和军舰炮火覆盖之下的惨状,一场会战三十万战士战陨沙场,日军一个团的火力全面碾压咱们一个军,咱们一个师的部队愣是拉不出几门炮几挺机枪,只能拿血肉去填,想想现在,萧如薰随意就能拉出几百门炮对日军进行毁灭性炮击,而日军无力还击,只能拿血肉来填…… 老祖宗在天有灵,大概会哭吧? 一念至此,萧如薰不得不对现在还在他的手下为大明出生入死的那人以及他刚刚出生的儿子升起浓烈的杀意。 待我榨干你的血,耗尽你的力,再来取尔等狗命。 主将大旗下,萧如薰望着小丸山上满满当当的旗帜,估算了一下距离,发现炮火射程够不到,于是果断下令大军向前突击,前移阵地给炮手们施展的机会——既然能用火炮去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大明将士的命去解决。 和日本之间没有打一炮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两炮,如果还有,那就两百炮,相信两百炮打完,一切争端就可以得到解决了。 养精蓄锐已久的大军迅速在疲惫的日军组成的防线中左右突击,干脆利落的撕破了日军脆弱的防线,一举往前推移了数百米,使得火炮的射程可以覆盖整个小丸山,麻贵和吴惟忠的英勇奋战使得日军第一波伏兵几近崩溃,赵虎和陈燮的突击使得日军第二波伏兵身陷囹圄,这就使得萧如薰的本部足以游刃有余的展开阵型。 或许不会再出现的二百万阵亡的英灵,我还是为你们报个仇吧!让日本记住被大明的炮火所覆盖的恐惧,以及被大明全方位碾压的屈辱,我要让他们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每一次想起今天的事情,都会发抖。 萧如薰一声令下,明军序列里火器化程度最高最为精锐的宁夏火器营炮队全面列阵。 “不要担心有倭寇来攻击你们,只管发炮,手边炮弹打光为止,把小丸山夷成平地最好,反正本督不希望炮弹打完之后,山上还有一面旗子是竖着的,如果有,炮手每人杖责十下,罚银一两,如果没有,每人赏银三两,酒一坛,肉一斤。” 萧如薰的指令传递到了每个炮手的耳朵里。 这足以让他们狂性大发。 万炮齐发的场景在十九世纪后期以后是非常普遍的,尤其在拿破仑战争之后的欧洲,万炮齐鸣就是战场上的常态了,而在那之前,由于火炮贵重不堪运输,很少能有国家一次性动员超大量的火炮来参加战争,就更别提西元十六世纪末期的东亚战场。 日本人不是没有火炮,而是火炮太贵,太重,制作起来太麻烦,本身资源也少,弄不了太多,所以干脆就把主要精力放在火枪上,弄来朝鲜的火炮实际上非常少,甚至于整个军团编制下面根本没有火炮。 对付还处于中古时代的朝鲜,日本人新颖的火枪战术自然能把他们打出翔,但是对上战术理念并不低于日本火枪队的明军,日本其实真的没什么优势。 ps:喜欢的读者请点个收藏投个推荐票哦~ 一百三十九 血战碧蹄馆(八) 明军喜欢火炮,而不喜欢火枪,喜欢开花弹,不喜欢实心弹,喜欢中型小炮,不喜欢千斤重炮,对上欧洲军队或许首先会吃点亏,然后观察一下,再给补回来,然后再去找场子,不管西班牙还是葡萄牙都能打出翔,如果说是对上日本,吃亏的可能性真的很低。 你火枪的射程一百米,我火炮的射程是你的十几倍,你一枪最多打死一个人,我一炮下去少说十来个人要命丧黄泉,而且我的火炮不是个位数十位数,而是动辄百位数甚至上千,一场战争你真要大明动员起来,千门火炮也不是麻烦事儿。 大明的火炮数量和火炮的列装程度,说老实话,就算是佛朗机的传入者,西班牙和葡萄牙对上了,估计也要目瞪狗带。 这不是技术上的问题和差异,而是国力的具体体现。 就好比如今,萧如薰手上的火炮超过七百门,改装成功在前线作战的车炮在五百门以上,五百门火炮放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或许还不好说,但是让宇喜多秀家去感受,或许感受起来并不困难,那种头皮发麻、四肢乏力胀痛的感觉,很多人应该都不陌生。 当然,没有五百门,也就二百门,但是也够小丸山的日军总部喝上一壶三十年陈酿女儿红了。 宇喜多秀家本来以为吴惟忠所部的火炮已经不能继续威胁小丸山了,也认为这就是明军的全部火炮了,但是万万没想到萧如薰又带来了一批火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小丸山的方向,宇喜多秀家有一点点不太好的预感,而且不太好的预感随着炮兵阵地的逐步成型而愈发的激烈。 他意识到,这不是人的勇气可以弥补的差距,这是一个等级对另外一个等级的等级上的压制,这是国家之间综合实力层面上无法逾越的压制,这种压制,是他的勇气无法冲破的,是这里的全部军队也无法冲破的。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一个人的存在实在是太过于微小了。 恍惚间,宇喜多秀家被石田三成派来的人扛起了起来,不要命的往后逃窜,主帅的动摇对日军士气的打击是难以想象的,更别说没一会儿,铺天盖地的炮弹就落在了小丸山的每一个角落,“轰轰轰轰”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一天的战场上的人们第一次看到什么叫做万炮齐鸣,什么叫做万炮其发,单体质量达到一定程度的火炮,即使数量不够,但是在声势和威力上都已经超过了一万支箭,这一刻,很多明军士兵的心里都隐隐有了一种感觉——或许终有一日,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会被那滚烫的冒着白色烟雾的东西给取代。 而且那一天的到来不会太远。 东征明军的固有思维被彻底打破,他们第一次接触了解和见识到什么叫做大火炮战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战争对热量的需求。 当炮声不再响起,整个小丸山被烟雾笼罩着的时候,战争的胜负其实已经可以算是非常明显的了,之所以还没有彻底结束,则是因为硝烟还未散尽的原因,有些人的心理存在着一丝幻想,等到硝烟被一股寒风吹散之后,小丸山彻底被该表的地貌让他们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日军的斗志彻底崩溃,没有一面旗帜扬起的小丸山,没有一个人还站立着的小丸山,已经不能成为他们心里的支柱,无法支撑他们最后一丝对胜利的执着。 所以日军崩溃了。 兵败如山倒不足以形容此时此刻日军的凄惨,而如潮水般凶猛冲击也不足以形容明军此刻的勇猛,此消彼长之下,伴随着象征全军总攻的鼓声的响起,明军的时期达到巅峰,战意也达到了巅峰,而倭寇们则面色惊慌狼狈窜逃,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 猛虎追击着败逃的绵羊,会有什么下场吗? 撕碎,切开,砸烂,捅穿,种种打击不足以形容明军此时此刻的勇猛和凶残,若不是萧如薰下达了尽量生擒倭寇的命令,这里就真的会成为尸山血海,不管过多少年都会有凄凉的哭声的恐怖之地,若干年后又会成为无数恐怖片的取景场地。 一堆一堆的倭寇失去斗志失去希望甚至连逃跑的勇气都失去了,他们纷纷丢下武器,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只求一命得脱,本欲宣泄心中杀意的明军士兵想起了萧如薰的严令,不得不收敛杀意,收缴武器,把投降的倭寇一群群的驱赶到指定的位置交给萧如薰的宁夏本部看守。 宁夏兵早就准备好了大量的绳子和铁索,还有手铐脚铐,几乎整个朝鲜监狱的库存都被萧如薰搬空了,还紧急致函宋应昌请求从辽东监狱仓库里拨付手铐脚铐,即使有如此多的准备,此刻用起来却仍然有入不敷出的感觉——俘虏太多了。 之前的战场上流传着明军绝不要俘虏抓住就杀死的传闻,所以倭寇们十分崩溃,但是第一批人投降成功之后,无法冲破明军封锁跟上长官们的逃跑之路的下级士兵们就十分干脆的选择投降,丢掉武器跪在地上,被暴怒的明军士卒一顿抽打泄愤之后,捆了起来扔到了临时看押之所。 吴惟中骆尚志麻贵等人带着早应该疲惫此刻却仿佛体力无穷无尽一般的士兵们奋勇冲锋,杀在最前面,死死咬住日军的殿后部队,将整个战场的日军部队切成两块,他们身后的全都被明军主力包了饺子,他们身前的则在狼狈窜逃。 一座很狭窄的小桥根本无法同时通过那么多人,但是已经崩溃的日军为了逃跑不管不顾,在桥上你推我攘甚至拔刀相向,场面一片混乱,聪明一点的发现桥上的情况就干脆跳入小河中游到对岸继续逃跑,速度反而更快。 明军追到岸边,也不知道是哪个铳卒率先对着对岸的倭寇开枪,然后丢掉火器拔出刀也跳入河中泅水渡河追击日军,一批一批的明军士兵学着这名铳卒游过了对岸去追击日军,桥上堵塞的日军被追上来的明军一顿劈砍砍的七七八八,终于把小桥给清理了出来,顺着小桥又追击了过去。 宇喜多秀家原本设在砺石岘的最后一道防线预备队成了此刻的救命稻草,小早川家老横山景义带领的两千人马成了此时此刻日军唯一一支成建制部队,听到隆隆炮声的时候横山景义就心有惴惴坐立不安,等到宇喜多秀家等人狼狈败逃过来的时候,横山景义的脑袋就“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一百四十 碧蹄馆终焉 五万多大军战败了? 不会吧?五万大军都战败了?自己这两千人够明军一口吃吗? “横山!你负责殿后!挡住明军追兵!!” 石田三成不管不顾的下达了让横山景义送死的命令,横山景义目瞪狗带,望着撒腿就跑的石田三成,伸出手想要阻拦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想为他们死在这里,但是他却不得不接受这个命令,他感到有些不甘心,有些委屈,有些伤感,他不知道他的主君在里面是否安好。 “主君何在?!” 横山景义大声询问。 石田三成顿了顿,望了望山谷里面,没说话,只是摇摇头便走了,这一摇头便把横山景义的心给摇凉了,这种摇头代表的意思在这样的战场上是再明确不过了。 然而一声炮响打断了他的绝望。 一标明军马队忽然从斜里杀出,呐喊吼叫,纵马驰骋,一杆“李”字大旗叫不少日军惊恐地喊叫起来。 没错,这支马队为首大将正是在开城把黑田军小早川军打得心惊胆战的明军大将李如松。 只见李如松黑着脸带着一彪虎吼狼啸的骑兵冲锋而来,迅速切入日军阵列,骑兵队形分散开来,一举冲散他们,利用平坦的地形纵横驰骋格杀日军士卒,杀得横山景义所部乱作一团。 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明军,为什么明军骑兵会在这里出现,这里是日军大后方,是日军的最后一道防线,明军骑兵怎么会从这里杀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田三成等人也是一脸懵逼,好容易反应过来,抢过几匹马就跑,头也不回地跑,有心抵抗的横山景义根本无法组织军队对李如松的骑兵进行有效的阻击,从碧蹄馆山区冲出来的倭寇败兵是一股一股的,一下子就把原有的阵型给冲乱了。 有些败兵自顾自的逃跑,把要抵抗的士兵拽到自己身后当垫背的,有的败兵甚至把别人从马上拽下来然后自己爬上去要跑,结果又被别人拽下来狠狠的跺上几脚,一匹马被来回的拉了好多次最终倒地哀鸣不起,傻眼的倭寇士卒转眼就被明军骑兵砍死。 李如松只感觉眼前的倭寇士兵太多太多,多到无论如何都杀不完,就算他们根本都不抵抗只是等着被杀,也根本就来不及杀,这种苦涩而又甜蜜的属于大将的烦恼,叫李如松十分郁闷。 明军在山区内把倭寇收拾的七七八八,全军压上,山区外李如松的骑兵死死的钉在山谷口阻止日军窜逃,只有少部分日军可以冲破李如松的封锁逃走,而李如松也无力再追,只能钉死在原地拼命的阻击,能杀多少杀多少,同时愤恨于自己的兵力不足,纵使能够穿过小道不至于贻误战机,但是兵马太少,面对这一股一股的倭寇败兵,真心阻拦不住。 看到那些窜逃的倭寇,那些行走的首级和功劳,李如松的心都在滴血,愈发恼怒之下,李如松只能用杀戮来平息自己的愤怒。 而横山景义目睹到的这一切已经快要将他逼疯了,想反击无法反击,想要逃走都无法逃走,狭窄的空间乱作一团,指挥系统彻底失灵,更要命的是,他一抬头,居然看到了明军的战旗出现在了不远的地方! “明兵杀过来了啊!!” 不知是哪个吓破了胆的倭寇高喊了一声,顿时身边的人都慌了,一边喊一边跑,这个消息迅速传播,这就给正在逃命的倭寇造成了进一步致命的打击,你推我攘争相逃命,大量倭寇士卒不是被明军杀死,而是死在自己人的脚下,战后打扫战场之时的那份惨状,让不少明军士兵都直皱眉头。 当终于意识到大局无法改变的时候,横山景义绝望了,看着里面的一幕幕,他不知道主君是否逃了出来,抑或是主君真的已经战死,但是无论如何,他要为自己的主君尽最后的忠诚。 横山景义横刀自刎全了自己的忠义,他一死,最后护着他的一批有组织的军队也惊恐的大叫着崩溃了。 情况很快就明朗了,萧如薰派了几个投降的倭寇在战场上大喊“投降不杀”,一传十十传百,眼见逃跑无望陷入绝望的倭寇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于是一片片一群群的倭寇当机立断,丢下武器跪下投降,战斗在一瞬间就终结了,这让之前还在奋力剿杀倭寇败兵的明军士兵们大惑不解——他们不明白刚才还在拼命窜逃的倭寇怎么一下子就投降了。 还没杀过瘾呢! 倭寇的投降是情理之中,萧如薰丝毫不感到意外,若是他们都死硬死硬的不投降才奇怪,这个时代的日本人还不够死硬,面对天朝上国还有着一丝丝畏惧,被打痛打怕了之后更是如此,千年前被那个庞大强盛到不可思议的帝国痛揍的可怕回忆再次袭上心头。 天朝上国依然是天朝上国。 萧如薰在朝鲜经营三个月处理后勤问题,而后于十月三十日出战,至今为止,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先后灭掉了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两个军团,又马不停蹄在开城打败了黑田小早川联合军,拿下开城,和日军在临津江对峙数日之后,又在昨日打破临津江防线成功渡江,到今日,已经基本击败了侵朝日军主力。 三个月铺垫一个月出击,一个月的战果就把日军大半年的心血打的一干二净全面崩溃,眼看着汉城就要完蛋了,他们最重要的据点也要完蛋,朝鲜半壁江山转眼间就要收复,他们的野望又该如何才能填补呢? 此战之前,日军内部就充满了萧如薰和明军的畏惧,而眼下,这种畏惧成为了他们亲眼所见之后的恐惧,这种恐惧又催化了他们成批成批的放下武器投降的事实。 十一月二十八日傍晚,大半天的血战之后,除了少部分日军精锐护送着日军最高指挥部的数人成功逃脱之外,由于前后出路被堵死,日军主力尽墨,初步统计,明军俘虏日军两万八千人,斩杀两万两千人,斩首三千余级,杀死日军有名有姓武将五十一人。 其中骆尚志手里提着的一个人头被首级辨认官玄苏和尚认出来之后,玄苏惊恐的叫嚷了好一会儿,灌了一杯酒下肚才交代,说这是丰臣秀吉非常倚重的家老增田长盛,如果把丰臣秀吉比作大明皇帝,那么增田长盛的地位就大概相当于大明的六部尚书这个级别。 骆尚志懵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一刀捅死的这家伙在日本是个多么大的官儿。 在他的意识里,这是少说能换五百两银子的那种,五百两银子啊!只要不乱花,足够他全家几口人安安稳稳和和美美的生活十年了! 而后据日军其中有些俘虏说道,还有一名丰臣重臣加藤光泰被明军炮火击杀,尸骨无存,只有一顶金盔大概还在山上,萧如薰派人去找,果然找到一顶染血金盔,看样式不是寻常人等可以使用的,那俘虏说的的确没错。 而明军这方面,战死士兵一千三百五十六人,轻重伤病员四千余人,总计伤亡上了五千,是开展以来伤亡最大的一次,当然,也是战果最大的一次,战死士兵一部分是吴惟忠的部下,还有李如松的一批女真骑兵,包括其余各部军队,明军战死百户千户等基层军官二十三人,游击三人,参将一人,主要战将没有战死的,受伤的倒是不少。 唯一让人感到惋惜的,是休静大师的圆寂。 一百四十一 战后 休静大师被发现的时候,正盘腿坐在战场上,神色安详,据他身边的弟子和明军解释,萧如薰宣告胜利的鼓声敲响之时,按照战场惯例,参战士卒都会停止战斗坐下来休息,恢复体力。 休静大师也一样,放下了自己的铁棍,盘腿而坐,手里捏着佛珠,一开始大家以为休静大师是太累了,需要更好的休息,所以没人去打扰他,等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准备起来打扫战场的时候,有弟子前去搀扶休静大师,这才发现休静大师已经圆寂了。 休静大师为了击败倭寇,以七十二岁高龄支撑两个多时辰的高强度作战,榨干了自己最后一丝精力,油尽灯枯,在战斗中死死撑着一口气不松开,战斗胜利结束之后,心一松,一口气咽下,大师随之圆寂,以出家人之身份行烈士之举,壮烈殉国。 望着休静大师宛如睡着的安详面容,以萧如薰为首的明军大将齐齐向他行了军礼,经由休静大师的弟子讲述休静大师在开战前给自己的身后事的安排,萧如薰在战场上为休静大师举行火葬仪式,之后将休静大师的舍利子送还他的弟子,光复朝鲜之后还亲笔书写了祭文,以告慰休静大师的在天之灵。 休静大师和战死战友们的告别仪式结束之后,萧如薰下令各部重整旗鼓,就地安营埋锅造饭,休整一夜,又下令让参将陈燮带领两千人马将两万八千余倭寇俘虏押回开城大营稍作休整,然后再送到平壤。 反正也是要吃饭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先让他们去修复平壤,不要做吃白饭的,等前线战事结束,禀明皇帝陛下之后,一起带回大明做苦力。 详细情况萧如薰也写了封信让陈燮带给正在平壤主持大局的宋应昌,请宋应昌妥善使用这批宝贵的劳动力,可不要随随便便滥用,全给整死了,就无法压榨他们更多的剩余价值了。 萧如薰的意见是能压几年就压几年,尽量榨干他们的劳动力,不要浪费,反正一粥一饭也不是太耗费粮食,帮朝鲜人修城池也好让朝鲜人出粮食,咱们的军粮只有一个月了。 不过萧如薰也有些小瞧宋应昌了,经略辽东那么久也不是白白经略的,之前时间仓促,他筹措了八万石粮草给萧如薰做军粮,现在时间充裕,前线战况良好,朝廷反应不错,给粮也给的比较快,所以宋应昌手里现在有足足十五万石粮草,还够萧如薰用四个月的。 并且由祖承训统帅的一千辽东汉骑和三千女真骑距离开城只有三天的路程了。 吃过晚饭之后,诸军都在休整,李如松来到萧如薰的大帐,提出要趁夜袭击汉城的想法,萧如薰摇了摇头,予以否决。 “汉城不是平壤,也不是开城,是倭寇登陆以来的总帅部,守备非平壤开城可比,虽然被我歼灭主力,但是起码还有上万兵力固守,如果倭寇不跑,我军要取下汉城不难,但是却要建立在火力充足的情况下。 之前这一战把储备的火药和炮弹打了个七七八八,火绳的消耗也很大,现在还能用的火炮不过三五十,火绳还有一千根,这样的火力是无法拿下汉城的,只能拿人命去堆,不合适。” 李如松说道:“但是汉城倭寇主力被剿灭,倭寇已经惧怕,极有可能不守汉城直接率军逃跑,如果我们明早再进攻,汉城只剩下一座空城,我们什么也得不到,现在进兵,说不定还能抓住那些跑掉的倭酋。” 萧如薰笑了笑,开口道:“李总兵的意思本督明白,但是诸军连日作战,疲惫不堪,强行驱使,不说能否追上倭寇,就算追上,倭寇会没有防备吗?倭寇不是傻子,咱们能想到的,倭寇未必想不到,以我疲惫之师攻敌养精蓄锐之师,虽然倭寇惧怕我大明,未尝不敢一战,李总兵手下剩余的骑兵也无法创造更大的战果了。” 李如松面色一滞,知道自己手下的女真骑和汉骑完好无损的加在一起也不到一千人了,之前的高强度作战就连努尔哈赤都负伤了,更别说剩余的骑兵,而没有机动力的情况下,在平原,步兵的追击战显然不合情理,更何况,大军携带的粮草只够使用两天了,预定的给养距离开城还有一天的路程,大军无法继续前进了。 “倭寇撤兵也并非不是好事,至少汉城已经拿下了,那么朝鲜的江原道和京畿道也就等于拿下了,倭寇手上只剩下庆尚道忠清道和全罗道,其中全罗道还有朝鲜水师李舜臣部和陆军权栗所部正在抗击,忠清道倭寇夹在两面夹击之间,必然不敢久留,肯定也会撤走,则忠清道兵不血刃就能拿下。 倭寇最后的主力一定是在庆尚道南端固守,全罗道他们也未必敢久留,只要我大军继续进军,倭寇必然不敢在全罗道继续久留,我听说倭寇是从庆尚道的釜山登陆朝鲜,那么釜山应该是倭寇最后的据点,有倭寇水师的策应,他们进可攻退可守,与我不利。 若要全歼这股倭寇叫他们再也没有力量进犯朝鲜,非要水师出动配合作战才行,朝鲜水师只有李舜臣所部一支,袭扰还行,若要切断倭寇的退路是做不到的,所以本督正在争取朝廷出动水师截断倭寇的退路,因此我们不能把倭寇逼得太急。” 萧如薰指了指汉城。 “本督决定拿下汉城之后我军休整几日,等李总兵的四千骑兵和给养抵达之后,再行进军,拿下忠州,进入庆尚道,攻取尚州,屯兵尚州城,然后派兵策应全罗道朝鲜军光复全罗道,两面威胁庆尚道南部的倭寇,成两面夹击之策,将倭寇的势力困在釜山一带,这是最稳妥的策略。” 话说到这里,李如松也无话可说了。 李如松走后,袁黄瞧着李如松的背影,笑了笑,低声道:“李如松看起来对你起码是有几分服气了,这是好事。” “李如松如何看待我,并不重要,无法影响全局。” 萧如薰摇了摇头,笑道:“李如松是个比较纯粹的军人,行事做派都是军人作风,从小接受的也是军人教育,他和他爹不一样,李成梁不仅在军事上有一手,更厉害的是拉帮结派立山头和养寇自重的本领,李家的核心是李成梁,不是李如松。” 一百四十二 沦为鬼域的汉城 “但是李如松毕竟是李成梁的长子,李如松对你的看法好转,对你今后的行动会有一些帮助。” 看着萧如薰完全不在乎李如松的模样,袁黄有些不认同,便低声说道:“至少李如松不会用那些小伎俩去为难你了,他要是给你难堪,你一样很为难,至少在辽东就寸步难行。” 萧如薰一笑。 “袁公啊,我倒永远希望想对付我的人都用小伎俩来对付我,那我能应付,也证明我没被他们看透,如果他们用真本事来对付我,那才叫为难呢!李如松不用小伎俩对付我了,李成梁这尊大佛就要用大伎俩来对付我,等他发现大伎俩也对付不了我的时候,就要用真本事了。” 袁黄略有些犹豫的说道:“国朝虽然不重视你辈武将,但是文官也从来不会去和武将较真儿,那不值得,也没有那个惯例,大明的文官也没有前宋的文官那般对武将有生杀大权,你得知道,那些人瞧不起你,也就意味着不会对你动真格,因为他们不认为你能在关键利益上伤到他们,他们要对付的,也是宋经略公这些人,武将,反而安全一些。” “但是我要做的事情,会让这一切发生变化。” 萧如薰拿出了一面锦衣卫的腰牌,亮给了袁黄看,袁黄面色一滞。 “这是……” “这是什么袁公知道就好,也别说出来,我说过,我看到的事情不会袖手旁观,我只会去衡量这些事情我能否做到,如果我判断我能做到,我就会去做,不管有几分胜算,也总比不做要好,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人之所为,衣食住行,是人都逃不开这些,从这个角度入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看手腕是否强大。” 袁黄凝视着那面腰牌,良久,才说道:“你要做的事情没人能阻止你,但是,季馨啊,他们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仅仅只是心狠手黑而已,牢记石亨与孙镗的下场,会给你不少帮助,你得知道,权力是最能让人迷失自我的,哪怕是再坚定的孔门弟子,也会迷失在权力的诱惑之下,你毕竟是武将。” “大明没有武贱文贵的传统,开国六公五人是武将,大明不是前宋,武将不是牲畜,他们口口声声祖制不可变,怎么到了这里,就变了?他们能变,我也能变,我有祖制,他们没有!我有太祖皇帝的祖制,他们呢?” 萧如薰收起了腰牌:“凡事动则生,不动则亡,没有万世不变的道理,时间在向前走,谁都无法停在原地。” 袁黄望着萧如薰,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大军休整一夜之后,萧如薰得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四千骑兵并粮草物资抵达开城,一起来的还有朝鲜王代表柳成龙;一个是汉城倭寇全线撤军,汉城已经成为一座空城。 萧如薰的预料没有落空,日军在仓皇败退之后,即刻选择了撤军,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全线撤退,汉城里面除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朝鲜居民之外,没有任何倭寇的踪迹,于是萧如薰派遣麻贵率军先行进驻汉城,自己整合大军之后缓缓前往汉城。 柳成龙抵达开城之后才知道萧如薰在碧蹄馆大破日军主力四万,汉城倭寇溃逃,汉城已经光复,本来带着朝鲜王对萧如薰收复开城的谢意的他是要给萧如薰磕头的,现在一看到萧如薰,大老远的就跪下,整个人伏在地面上,姿态极低。 萧如薰一愣,立刻快步上前扶起了柳成龙。 “柳先生?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王上,你如何能跪我?” 柳成龙满脸激动的泪水,泣不成声哽咽道:“有大恩者,亦能跪,提督于我国有复国之恩,恩之大莫过于复国,我国民皆当跪提督复国之恩!” 萧如薰感慨道:“本督职责所在,奉旨统兵,出兵的决定还是大明皇帝给的,你要跪,也该跪大明皇帝而不是我。” 柳成龙哭泣道:“大明皇帝与将军与我朝鲜皆有复国之恩,外臣感激涕零,不知所言,唯有一跪以谢天恩!” 萧如薰无话可说,待柳成龙心情平复,便和他一起率军前往汉城驻扎。 万历二十年十一月三十日,汉城在沦陷半年之后,再度回到了明朝联军手中。 然而在进入汉城的那一刻,萧如薰的心头忽然有一股怒气生成。 在沦陷之前,汉城是朝鲜半岛最大的城市,富庶繁华,比之中华虽略有不足,但已胜过日本同时代绝大多数城市,所以朝鲜才不愧“小中华”之称,可当明朝联军进入汉城之后,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座人间地狱。 此时汉城残留的居民已经寥寥无几,整座城市有如鬼域,城内大部分建筑包括宗庙、钟楼、宫殿都被焚荡一空,只留下断垣残壁,少数幸存者个个面黄肌瘦,好似孤魂野鬼在街上游荡,街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与形状可怖的血迹,即使在严寒的冬日,一股尸臭的味道依然弥漫在整个城市里。 整个汉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停尸间,只有几个僧人在默默地收拾着尸骸,抬去城东的大坑里埋葬。 不知道占领军要怀着多大的恶意,才能将这么一座繁华都市糟蹋成这一副样子,从日本人对汉城的残暴行径来看,他们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该如何去消化一个占领区并实施有效统治。 他们完全是凭借野兽的贪欲行事,在政府已经确立了“八道国割”的殖民地化方针之下,还像一群游牧民族一样烧杀抢掠,毫无顾忌,只能说这些人的脑子里,除了杀戮以外什么都没有。 当然,我们也无法苛责这些禽兽,毕竟在几百年后,这些禽兽的后代仍旧没从老祖宗那里学到哪怕一点点教训,领土的狭小和生存空间的紧张在他们的血脉里深深埋下了残暴贪婪的基因,代代传承,永不断绝,非教育可以改变。 想起旅顺,想起南京,想起无数沦陷的都市和受苦受难的国民,萧如薰心中的怒气更盛。 百里公曾言,日本有两样东西最无可救药,一是教育,二是军事,也不知如今是否有所改变。 柳成龙随着萧如薰一起进城以后,被眼前的惨状震惊了。 一百四十三 釜山的倭城 就在萧如薰的眼前,柳成龙滚落下马,在宗庙废墟之前痛哭流涕,几近亡国的耻辱让他痛彻心肺。 这一刻,柳成龙忽然想到,数年之前,曾经有一懂风水的人告诉他,在汉城上空观测到一次荧惑犯积尸气,这次大乱的预兆,荧惑指火星,被人当成灾异之象,积尸气是位于巨蟹星座中的一个疏散星团,古人因其形体晦暗不明,又属于二十八星宿中的鬼宿,便把它称为积尸气,荧惑犯积尸气被认为是大凶之兆。 柳成龙是儒门学子,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向来不相信这些,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他如何不心痛,如何不后悔? 哭完之后,柳成龙又一次跪在了萧如薰的马前,痛哭失声,请萧如薰一定要为朝鲜受难父老报仇雪恨,为他朝鲜报亡国之恨,萧如薰说着好话把他扶起来,一扶起来,柳成龙哭的丢了魂儿,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弄得萧如薰的卫队手忙脚乱的带着柳成龙去找大夫了。 “惨啊!惨啊!老夫眼见如此,尚且感到心中凄凉,更遑论朝鲜人了,这帮子倭寇,怎么就如此残忍,如此狠心呢?” 袁黄满脸怒气磅礴。 “一群畜生罢了!将朝鲜祸害成这个样子,这要是真让他们打到大明境内,还不知道大明子民要遭什么样的灾祸!这群畜生!打仗不怎么样,祸害人倒是一等一的好手!我恨不得现在就提兵十万荡平倭岛!叫他永世不能翻身!” 萧如薰拔出战剑狠狠一剑劈向了一颗枯木,剑锋深深的嵌入了枯木之内。 “现在给养差不多了,补给物资也就差火药和炮弹还没到,还在路上,最多还有半天路程,季馨,咱们何时进军?” 萧如薰望了望天色,摇了摇头:“看这天色,很快要下雨了,咱们先休整一两日,等雨停了再赶路,若是冒雨赶路,就算赶到了忠州,士兵也要病倒一大片,现在天冷,不能淋雨,士兵的身体是第一位的,来人,传令下去,今日开始,各营务必取水煮沸,每名士兵每晚都要烫脚之后才能入睡,不得有差!” “诺!” 立刻就有卫兵找军法官去传令了,见此,袁黄温声道:“若论记挂士卒,我投笔从戎数十年,还真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人比你更强。” “寒从脚起,这大冷天儿的,一个不小心,一人伤风感冒就能传染好多人。”萧如薰紧了紧自己的战袍大衣:“士卒给你卖命,你总不能亏待人家,生病了也要误大事,弄不好还要搞出瘟疫来,此时此刻大军若是闹了瘟疫,那和打败仗没什么区别,作为主将,我责无旁贷。” 说着萧如薰打量了一下袁黄单薄的身体,这小老头儿从义州一直跟着自己忙活,前后四个月也没见休息,脸色有些不好,似乎正在发抖,萧如薰便解下了自己的披风大衣给袁黄披上。 “唉……你……这是你的,老夫有!” 袁黄要推辞,萧如薰擒住袁黄的双臂,严肃道:“袁赞画为我军中军师,若是病倒,我大军没了军师,如何作战?这是军令!袁赞画定要护好自己的身体!来人,去医官那儿取一碗红糖姜茶来!” “诺!” 卫兵转身就跑。 袁黄心里温暖,便叹了口气,笑道:“六十岁的人了,一把岁数,哪还那么在意自己能活多久,现在能活一天都是老天爷的恩赐,哪怕现在病死了,也是喜丧,能在今生的最后一段岁月里亲自参与这场大战,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又有何不满呢?” “可别这样想,一旦这样想了,能活八十岁的都能叫阎王爷给收走了。”萧如薰笑道:“您老人家也别多想,这战场上还少不得您这样的老资格。” 袁黄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十二月七日,萧如薰率大军闪电般拿下忠州,在鸟岭天险大破倭寇五千,继而大军突入庆尚道,兵锋直指尚州,倭寇胆寒,于尚州不战自溃,一万军队狼狈逃跑,十二月十日,萧如薰顺利率军清扫尚州周围的全部倭寇,大军进驻尚州城。 由于进展十分顺利,十二月十二日,萧如薰下令大军前锋李如松部直取战略要地大邱,自己率大军在后面压阵,沿途布置驿站和仓库,等十二月十五日萧如薰抵达大邱之后,有些意外的发现李如松在大邱按兵不动,并未继续向前推进进攻釜山地区,这颇有些不符合李如松一贯的行为方式。 于是萧如薰询问李如松怎么不往前打了,李如松带着萧如薰到大军最前线看了一眼,饶是萧如薰有了心理准备,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看到的,是一片黑压压的城堡。 日本人以釜山为中心,从蔚山、西生浦到东莱、金海、熊川、巨济岛之间修了一连串的城堡,这些城堡首尾相连,都修在险要之处,光大城便足有十六座,小城垒无数,而且规格都按照日本城堡标准修建,十分坚固。 这些城堡选址选得相当有深意,从釜山进入朝鲜内陆,一共只有三条路,一条走蔚山,一条走东莱,一条走金海,再加上沿海的熊川、巨济两处水路咽喉,构成了釜山的水陆交通网,在这些枢纽要地建起城堡,等于是给釜山港修起一条外部的立体防线,退可以固守待援,进可以随时展开反攻。 日本在那个时期有两项技术走在东亚前列,一项是铁炮制造,还有一项就是筑城术,漫长的战国战争促使日本走上一条军事化的筑城路线,那个时候的日式城堡以天守阁、橹、门、曲轮、土垒等一系列防御设施组成,每一处细节都体现出防守最大化的心思。 以西生浦的倭城为例,这座城堡修在了蔚山湾附近的山顶上,下面围了三道石垣围墙,墙高六米,且都是反向倾斜,外围还有壕沟,在每一道围墙后的丸城内,都有大量的射击孔,可以居高临下对围城之敌进行攻击,而敌人却无法直接接触城堡,只能按照曲里拐弯的围墙通道艰苦地前进,易守难攻。 更别说探子探知倭寇剩下的总兵力起码还有四万战兵,不知道剩下的辅兵还有多少,在这种坚固的城池堡垒面前,明军的兵力完全不占任何优势,野战可以做到的事情,现在是绝对做不到的。 一百四十四 不安的宇喜多秀家 日军学乖了,知道明军火力强大,野战战力不弱,便开始玩龟缩战术,要和明军比耐心了。 更麻烦的是,随着日军大踏步后退与明军的大踏步前进,双方的补给优劣也悄然发生了转换,明军的补给线被拉扯得更长,转运起来更加艰苦,就算萧如薰和柳成龙注入大量心血提前准备,但是朝鲜羸弱的国力依然将补给维持的非常艰难。 反观倭寇,他们背靠大海,距离对马岛非常近,只要李舜臣不出来捣乱,侵朝日军的补给便可以源源不断地从海上运过来。 萧如薰在前线仔仔细细的观察了这些倭城,就知道这般的军事堡垒,哪怕用自己手上的所有火炮以实心弹铺天盖地的轰击,也是无法攻破的,就算可以攻破,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绝非人数不足四万的东征明军可以承受,强攻绝对不是最佳选择,明确了这一点之后,萧如薰沉着脸回到了大邱大营。 眼下,只能看那些金矿银矿是否可以打动万历皇帝出动水师了。 萧如薰在烦恼,宇喜多秀家一样在烦恼,而且他的烦恼丝毫不在萧如薰之下,萧如薰是等着水师的到来,进攻态度非常明确,而宇喜多秀家则看着刚刚统计结束的军队总数和太阁丰臣秀吉询问目前战况的书信愁眉不展。 怎么和丰臣秀吉说?石田三成献上的报喜不报忧的策略已经无法继续维持下去了,这弥天大谎已经到了无法维持下去的地步。 明军未参战之前,日军和朝鲜军的战斗虽然一帆风顺,些许的损失也还是有的,但是前前后后也没有几千人的损失,倒是和朝鲜义军的战斗以及和李舜臣的海战让他们损失了超过一万人的兵力,然而这对于足足十六万战兵的日军来说并不算什么。 可是明军的参战却让战争的天平发生了变化,最初的两战就覆灭了四万兵力的小西行长第一军团和加藤清正第二军团,接着在开城和临津江西岸灭掉了一万余人,又在碧蹄馆之战灭掉了将近五万人的总部主力,如今宇喜多秀家手里还能动用的兵力也就不到五万。 然而对面明军的声势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似乎完全没有损失多少兵力,这让宇喜多秀家是恐惧加费解,难道对面的明军真的是天兵天将打不死不成?两万人的包围硬是吃不下他们的五千人,还给他们打了反击,导致了全军崩溃,宇喜多秀家侥幸逃出升天,却连一秒钟都不敢在汉城停留。 增田长盛肯定死了,加藤光泰死在他们面前没有任何疑问,小早川隆景是逃出来了,可是黑田长政没有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四五十个有名有姓的军官甚至大名在此战中战死或者失踪,宇喜多秀家本家的一些重要家将也战死当场,日军是真真正正的大伤元气。 十万人啊!将近十万人的精锐兵马就这样完蛋了!还是被四万明军给打成这样的,这要是让丰臣秀吉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丰臣秀吉应该会带着十万人的预备队亲自渡海来到朝鲜,先把前线的军官们杀一遍,然后再亲自和萧如薰决战。 但是那会让整个日本崩溃的,日本没有那么多的人力和物力支撑丰臣秀吉的穷兵黩武了,或者说是丰臣秀吉掌握的半个日本已经无力继续支撑下去了,要是再打下去的话,德川家康那些东国大名的实力就会超越丰臣秀吉的西国了! 这不是人数不人数,而是整个西国的经济要崩溃了,德川家康的领土很大,人口很多,没出什么兵马,经济也还是完好的;若是拼综合实力,你就算把东国大名的十万人带过来,粮食和军费也要丰臣秀吉自己来出,经济会崩溃掉的! 这是增田长盛在战死之前说的。 而且更关键的一点是,你没有了十五万主力部队的威慑,德川家康他们会任由丰臣秀吉把他们的十万人带到朝鲜来送死?他们都是傻子还是弱智?一个不好他们会迅速造反,而我们都筋疲力尽了,说不定会直接死在朝鲜,一个都回不去! 对于近几年丰臣秀吉精神和状态上的一些变化,宇喜多秀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无法抑制的思考着,丰臣秀吉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侵朝日军的全体军官? 他如果知道他的爱将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已经战死,如果知道增田长盛和加藤光泰都死了,如果知道黑田长政搞不好也死了,他会疯掉吗? 平心而论,如果宇喜多秀家自己是丰臣秀吉的话,应该会疯掉,之前石田三成报喜不报忧的计策实施的时候,丰臣秀吉还十分愉悦的到处写信炫耀自己在朝鲜获得的伟大胜利。 他给东国大名写了很多炫耀的信,整个东国的大名都知道丰臣秀吉要拿下朝鲜了,并且进攻明国,那段时间有不少不明真相的东国大名都明里暗里的向丰臣秀吉示好。 如果现在让丰臣秀吉知道这一切都是骗他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大家只是在欺瞒他,没有把真实情况告知,那么他会怎么做? 当初大家认为还有翻盘的希望,所以才答应了石田三成的计策,可是现在眼看着大军败亡在际,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 八个主战军团的主将没了三个,成建制灭了,剩下五个带着残兵败将聚龟缩在釜山一地,这仗还能怎么打?还能怎么瞒?丰臣秀吉好几次提起小西行长,想要问问小西行长的事情,还说小西行长不给他写信是“混帐”,可是丰臣秀吉如何知道小西行长已经无法给他写信了呢? 当然,宇喜多秀家不知道的是,他们在朝鲜一败涂地就快全军覆没这件事情,在日本国内,除了丰臣秀吉和他的身边人不知道以外,东国稍微有点能耐的大名都已经知道了,传扬出去的也不是别人,而是德川家康,德川家康为了第一时间掌握朝鲜攻略的消息以免于被丰臣秀吉突然袭击没有准备,在朝鲜攻伐军里安插了不少眼线。 基本上每个军团都有,而且也不仅仅只是德川家康一个人的眼线,东国大名们的十万军队还在丰臣秀吉手下待着,他们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把军队派到朝鲜去。 但是如果真的被打败了,丰臣秀吉真的发疯了,他们还真不一定拦得住。 所以只能早做准备。 一百四十五 德川家康的议案 对于朝鲜战况,基本上,该知道的德川家康都知道了。 不仅是他,东国大名们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瞒着丰臣秀吉不让他知道,让他继续沉浸在美好的梦境里而不自知,这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纵使德川家康知道了前线一败涂地,就差全军覆没的消息了,他也一声不吭。 他只是暗暗心惊与明国的强大实力,以丰臣秀吉压服全日本的强悍力量都无法对明军造成打击,还一败再败,以远多于明军的主力部队一路大败,死了不知多少丰臣嫡系,虽然也有窃喜的心思在里面,却也有着兔死狐悲之感。 德川家康能够臣为日本最后的胜利者,司马懿一样的人物,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练成的。 德川家康年轻时吃过苦,松平家臣有不少都吃不饱肚子,因此即使后来发迹,也不敢随意挥霍奢侈,给人的印象就是德川家康为人特别吝啬,据说,有一次德川家康揣着草纸上厕所,突然起风,草纸被吹得到处都是,他就光着屁股满院子追,面对别人的取笑,还理直气壮地说“追草纸这种态度才是天下第一的根基”这样的话。 还有一次,德川家康宴请众大名,伊达政宗赴宴回来就暗自嘲笑:“久闻家康吝啬,今日一见,才知不虚,堂堂内府大人,竟然还要把吃剩的饭菜打包拿回去。” 不过德川家康虽吝啬,但绝非守财奴,朝鲜之役中,当各国的大名纷纷因为丰臣秀吉无休止的军役赋税所苦,不得不举债时,是德川家康慷慨解囊,帮他们中不少人还清债务,此举一出,着实拉拢了不少地方大名的人心。 他没有被丰臣秀吉打败过,但是他也没有战胜丰臣秀吉,他臣服了丰臣政权,也就是说明德川家康至少在这个时候没有和丰臣秀吉较量的本钱,丰臣秀吉动员了自己的全部精锐都败给了明军,还给全日本招惹来了这样一个强悍的对手,这如何能叫德川家康不暗自担心呢? 虽然大家各怀心思,但是至少都生存在这片土地上,名义上都是一国人,真要是丰臣秀吉惹恼了大明,使得明军大举来征伐,就以明军的战斗力来看,他们全国都有覆亡的可能性,如果这样的话,不管是丰臣秀吉做老大还是他德川家康做老大,都是日本的罪人。 德川家康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于是在丰臣秀吉不知道的时候,德川家康暗中集合了一批和自己交情不错的东国大名召开了几次私底下的会议,大家统一了思想,就是绝对不会让丰臣秀吉把预备队十万人派到朝鲜去,不仅会伤了大家的元气,还会被引火烧身,引来明军的报复。 那么万一前线的消息被丰臣秀吉知道,丰臣秀吉开始发疯,大家该怎么做呢? 德川家康提出了几个议案。 第一,向天皇报备,天皇是绝对不愿意丰臣秀吉去朝鲜的,这一点从之前开战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天皇很担心丰臣秀吉一去不回,那么自己的地位就有危险,丰臣秀吉侍奉天皇家族非常恭敬,天皇家族的日子过得很好,如果失去了丰臣秀吉,那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大家要利用天皇的这个想法来诱使天皇竭力劝阻丰臣秀吉继续扩大战争。 当然,能否成功也不一定,真要丧心病狂的话,天皇都不一定可以劝服丰臣秀吉。 那么就要用到第二个议案,我们集体上书,以粮食不备民生不济的理由向丰臣秀吉阐述军粮无法维持战争的事实,以军粮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来劝阻丰臣秀吉扩大战争,没有军粮,大家都活不下去,相信丰臣秀吉再怎么发疯,也不会忘记吃饭。 当然了,这也不一定能奏效,之前发生过不少次这样的上书,但是上书者无一例外都丢了性命。 这个时候,就要用到第三条计策了。 德川家康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是阴揣揣的,大名们都意识到了德川家康的意思是什么。 明国是一个庞然大物,是我们日本绝对无法对抗的庞然大物,为了避免这头庞然大物把目光转向我们,并且试图消灭我们,我们必须要把一切可供明军开战的理由都消弭掉,丰臣秀吉是最大的理由,所以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步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痛下决心,发动兵变,干掉丰臣秀吉,抛弃侵朝军队和西国大名,借此与明国修复关系。 听到德川家康的话,东国大名们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不想,不是没想,只是不敢。 能够借着这样的机会吞并西国大名们的领地,那也是一桩美事,然而真的要抛弃掉整个西国的大名和丰臣嫡系,彻底推翻丰臣政权,那该是何等恐怖的事情? 虽然大家明里暗里都在瞧不起丰臣秀吉的出身,觉得他只是个奴隶出身,很好笑很有意思,然而却没有一个人不敬佩他——从最底层的奴隶身份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抵达了整个日本的最高顶点,完成了人生的逆袭,堪称传奇般的人物,他的手腕他的智谋他的权术,无人不感到战栗。 那些源氏平氏藤原氏的高贵出身的人们,虽然暗地里瞧不起丰臣秀吉,却也不敢反对他,他们这些东国大名在这里聚会商量推翻他的事情,却也不能说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大家就一定有胆量去干掉丰臣秀吉。 几十年来,丰臣秀吉一步步压服全国的脚步让很多人记忆犹新,并且从心底里对丰臣秀吉感到恐惧,他几十年的威望积累,几十年的叱诧风云,饶是德川家康一脸的阴狠,但是看出他底气不足的人也不仅仅只有一个两个。 大家从心底里厌恶并畏惧着奴隶出身却成就帝王之业的丰臣秀吉。 “话是如此说,但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太阁就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德川,你可别忘了,你的领地四面都是太阁的亲信,这些年,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有人开始挤兑德川家康了。 “说的也是啊德川大纳言,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这件事情的难度太大,而且就算明国真的要打过来,除了太阁,还有谁可以和明军较量?是你?还是我?我是在座的任何一位?” “我也是这个意见,太阁虽然有些激进,但是他的本事我们谁都佩服过,能从一个奴隶走到现在的位置,德川大纳言,你还是三思一下吧!” “就是!” “附议!” “我也是这个意见!” 一时间,东国大名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复合德川家康的意见。 “那么,你们就愿意把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兵马带到朝鲜去送死吗?!” 德川家康一嗓子吼出来,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一百四十六 各人的心思不尽相同 大名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了,德川家康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大名们,气不打一处来:“咱们是站在同样的位置上的!和太阁不一样!他现在拿的是自己的本部去拼,到时候再拿我们的人去拼就有理由了!明兵凶悍,咱们一打就是几万几万的输,你们能输几万?你们觉得我家大业大,我却能说,我连一万都输不起!” 大名们面色难看,各自的眼中充斥着算计。 “在太阁眼里,我们同属外样大名,是被重点防备的对象,太阁赢了我们未必能有好处,太阁输了我们会跟着一起倒霉,明军杀过来,可不会管我们谁是嫡系谁不是嫡系,这点道理不用我说各位也该明白吧?” 德川家康的手不断地敲击着面前的小几。 在座的各位都是利益动物,谁也不会听不懂这句话。 “那么,您至少要那个准确的方法出来,让我们思考思考才好啊……” 一个老资格的大名开口了。 德川家康点了点头:“这个我明白,我会尽快去准备,但是诸位也要想好了,一旦这个消息不慎泄漏被太阁知道,我们就真的没有退路了,要么按照我说的,改天换日,要么,就和太阁一起一条路走到黑,和明军去拼,怎么选择,诸位自己的心里应该很明白。” 与此同时,在丰臣秀吉的宅邸内,黑田如水有些小心翼翼的跪坐在软垫之上,感受着对面的老人不同寻常的目光,心有惴惴。 “官兵卫,你说,我们有多少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丰臣秀吉亲手为黑田如水斟了一盏茶,而后把茶杯端起来奉给了黑田如水,黑田如水连忙接过,开口道:“山里面记不清岁月,大约,有七八年了,太阁定鼎天下以来,国家安泰,百姓富足,自然没有如水的用武之地了。” “你不说实话!” 丰臣秀吉一句话把黑田如水吓了一跳,端着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好容易稳住心神,黑田如水忙开口道:“如水不敢说假话。” “那你为什么不与我说朝鲜战况呢?你可别以为我老了就糊涂了,捷报一个接着一个,照理来说,朝鲜王的投降国书,还有明国的求饶国书也该到了,但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我写信去询问秀家,秀家含糊其辞,而且更让我感到疑惑的是,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的信,我也有段时间没有接到了。” 丰臣秀吉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缓缓说道:“小西基本上半个月就会给我写封信,加藤更是七天给我写一封平安书,现在,我都快一个月没有接到他们的信和平安书了,官兵卫,你说,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黑田如水心中不安,这些日子他总是眼皮狂跳,总觉得有点恍惚,不知道是为什么,多年的经验本能的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他却得不到任何来自于他的儿子的有效的消息,这让黑田如水有些担忧。 面对着丰臣秀吉同样的问题,黑田如水本能的察觉这里面有问题,但是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问题,熟悉丰臣秀吉的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说出不好的推测,也不知道丰臣秀吉会如何变脸,现在这种时候,丰臣秀吉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着苦涩的有些过分的茶水,正是丰臣秀吉不安的心情的写照。 他很不安! “如水猜测,小西君和加藤君说不定已经打到了明国境内,不太方便写信了,传送起来也不容易,大军正在朝着明国境内进军,四处攻略,所以才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国内传递消息,等大局平定了,太阁一定会收到数不尽的好消息!” 黑田如水说完之后,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等待着丰臣秀吉的反应。 丰臣秀吉放下了自己的茶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种笑声,黑田如水暗暗松了口气,他确信,自己涉险过关了。 “我就说,大军进展如此神速,朝鲜早就沦陷,怎么可能会打败仗?你都不知道,昨天,有人对我说,他听到消息,朝鲜战况很糟糕,很多人都战死了,大军被赶到釜山困守当地,我说怎么可能,一个月之前小西行长还在平壤,怎么,一个月不到就能打成这样?当我的爱将们都是废物?我当场就砍了他的脑袋!现在看来,还是官兵卫你最清醒!哈哈哈哈哈!” 听着丰臣秀吉旁若无人的狂笑,黑田如水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寒冷,一边强颜欢笑称“太阁万胜”,一边在担心自己的儿子的命运。 丰臣秀吉是不可能相信自己的战败的,这一点黑田如水已经非常确信,而冷静的他基本上确定那些谣言实际上就是真实的情况,朝鲜日军的情况已经坏到不能更坏了,他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这样的现状,唯一的方法就是趁着还没有全军覆没,赶快撤回来,然后遣使议和,这样做还能保存最后的一丝元气。 然而丰臣秀吉的存在使得这样的可能性无限度地降低,依照黑田如水的猜测和黑田长政的家书,黑田如水很容易就能推测出侵朝军队的伎俩,不过是报喜不报忧,让明显精神状态不太对劲的太阁继续高兴下去,继续活在梦里,以此掩盖失败。 但是他们却不曾想到,现在的梦境越美好,将来的处境就越糟糕,他们已经没有更糟糕的处境了不是吗?现在军队大败,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太阁这里居然还在做着军队已经开始攻打明国的美梦,而且太阁的精神状态十分古怪,这更加剧了黑田如水的担忧。 黑田如水前所未有的为自己,为丰臣秀吉,为整个日本的前途感到忧虑,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身在局中无法脱身的困惑之感。 与之相对,朱翊钧如今的感受就和黑田如水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这种情感的来源是萧如薰来自十月二十七日的秘密奏报,十一月九日晚朱翊钧接到了这封密奏,打开看完之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扑通扑通的,都快要跳出来了。 一百四十七 朱翊钧召见群臣 萧如薰的密奏是这样写的。 “日本蕞尔小国,物产寡薄,唯盛产金银可堪取之,臣自倭寇俘虏口中得知,倭岛有石见大银山,年产银百万两,又闻有一岛,名曰佐渡,上有金山,年产黄金约八千两,除此二者外,其国土遍布金矿银矿铜矿若干,人口已不下千万,金银铜之矿,青壮之劳力,实乃大明所急需,陛下何不取之以为国用?” 萧如薰短短的一句话就让朱翊钧心中轰然升起击灭日本占据其国土大肆搜刮金银的想法。 作为皇帝,朱翊钧真是穷怕了,也被那些文官给坑怕了,为了保证自己的内库不至于枯竭,以至于后代子孙无钱可用,他遍寻金矿银矿铜矿,卯足了劲儿要开矿。 可一方面阻力重重,另一方面,大明地大物博物产丰盈,唯独缺少金银铜之类贵重金属,现在得知日本除了金银铜质矿以外什么都缺,便有些急不可耐的想要占据日本好好的开发一下。 而且日本的人口数目的确让朱翊钧感到有些惊讶,记得太祖时,时人称日本民不过百万,兵不过十万,实乃蕞尔小国,然而两百年以后,日本人口居然上千万,如此一来,青壮劳动力起码有百万,难怪他们能动员数十万兵马进犯朝鲜,卧榻之侧有一个千万人口的凶悍岛国,朱翊钧顿感不安。 萧如薰之前所阐述的,他想要做事情总是被文官以不体恤民生为理由驳斥,但是如果使用跳梁小丑之国俘虏来为大明服务,任何人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朱翊钧不傻,有了萧如薰的启发,他很快就举一反三了。 他发现其实很多地方很多事情都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俘虏去做,修城池,修长城,修运河,修驰道,修驿站,运送粮草去边关,造船造兵器造军械等等,这都是一分工钱不用出,只要管点饭,还不用带上不体恤民生的大帽子,还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和称赞,文官们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 甚至这是德政,而非暴政。 文官们难道还能搬出什么理由来说自己用俘虏取代本国百姓服徭役是暴政吗?天下百姓的口水都能淹了这帮混蛋!而且这口子一开,惯例一开,百姓们习惯了用俘虏代替他们服徭役,若是以后取消了,损失的可不仅仅是朝廷的威望。 日本的千万人口,可不能就这样浪费了呀! 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激动,朱翊钧站起身子走了几步,激动的有些难以自持,思虑再三,问了问时辰,他决定破例,破数年之例,召见兵部尚书石星和户部尚书杨俊民。 石星是个可以用的人,也可以给予一定程度的信任,但是杨俊民,这个杨博的儿子,朱翊钧是冷笑冷笑再冷笑。 一边和蒙古打仗一边给蒙古出口必需品和铁器,这是嘉靖时期杨博以及晋商集团干的好事,他们以为谁都不知道,然而这是个公开的秘密,朱翊钧通过特殊渠道得知,最开始是又惊又怒,后来逐渐回过神来,采取了隐而不发的态度。 时间已经比较晚了,本来六部尚书们都该离开宫里回家休息了,不过最近战事紧迫,前线事物繁忙,六部里除了礼部和刑部不忙之外,包括吏部在内的其余四部尚书大佬都留下来加班加点的处理事物,正值此时,张诚带着朱翊钧的召令急匆匆地跑来了。 “谁?张诚?他来干什么?” 张位正在主持四部尚书的工作,忽然间听小吏来报告说陛下身边贴身大太监张诚过来有要事宣布,他还觉得奇怪,便挥手让张诚进来,张位和四部大佬们搁下了笔,不知道那位久不露面、只和大家用纸笔联络的皇帝陛下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不一时,张诚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哟,各位部堂还没走呢?正好正好,石部堂,杨部堂,陛下召见,有要事相商!” “什么?!” 张位和四部尚书们一起露出了极其惊诧的表情。 皇帝陛下要召见大臣了?上一次召见是什么时候?几年前?大臣们多久没有见到皇帝陛下了?因为国本之争和大臣们赌气,皇帝拒不召见大臣,一应国务只用手令的方式来下达指令,绝对不和大臣接触,别说其他的,就算是正月祭祀和科举考试殿试都不出面,弄得文官们是既尴尬又愤恨。 没有皇帝在前面顶着,做什么都感觉名不正言不顺,今上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一点都不像他的父亲那么贤(好糊弄)德(耳根子软)——文官们私底下这样埋怨道。 然而今天是怎么了?皇帝改了性子了?变天了?要召见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 杨俊民和石星互相看了一眼,都能看得出对方眼中的激动和欣喜,两人不约而同的正了正冠帽,理了一下衣领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杨俊民还抬起衣服闻了闻是否有什么怪味儿,而后才激动的跟着张诚去见皇帝,叫张位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些羡慕和吃味。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皇帝的宫殿前,张诚进去通传,而后就有召见的命令传出,两人一左一右从台阶上直驱而入,心情激动。 进了宫殿,望见书桌后面坐着的那个几乎都快要忘记长什么样子的皇帝,两人一起跪下行礼:“臣石星(杨俊民)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起来吧!” “谢陛下!” 两人站起身子,恭敬的前倾着身体,正打算说些温和的话来慰问一下好多年不见的皇帝,交流交流感情,缓和一下双方之间的僵硬关系,结果皇帝似乎并没有和大臣修复关系的想法。 “找你们来不是为了别的事情,还是为了之前的事情,朕觉得有必要当面说一说,事情紧急,就不客套了,石星,朕问你,朕要五百艘战船,你多久能安排好?还有,需要水手及水师官兵几何?” 石星一愣,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眨巴眨巴眼睛,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大概,需要近万名水师官兵和水手,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准备好,陛下,难道……” “杨俊民,朕问你,要出动五百艘战船和万名官兵组成的水师讨伐倭寇,需要多少银两的军费?国库能出多少?” 杨俊民和石星被皇帝突如其来的发问问的一脸懵逼,不过到底是老资格的官僚,很快反应过来,默默算了下,报出了三十万两银子的保守价。 “以臣估计,非三十万两不可,而户部国库可动用为军费的库银,最多……最多十万。” 一百四十八 水师要出动 杨俊民盘算了一下,报出了十万两的额度,当然国库不止十万的数额,杨俊民并不支持朝鲜之役继续扩大,眼看着皇帝不仅派了陆军,现在居然还要派水师出击,实在是有些耸人听闻,于是杨俊民故意往少了说,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甚至要推动双方的和谈。 可是朱翊钧绝对不会那么想,他会出钱,但是绝对不会那么干脆的出钱。 “十万……十万!好,好,好!”朱翊钧一甩手把手里的一本折子砸到了杨俊民的身上,勃然大怒:“自古以来国家征战都是国库拨银!到了我大明!居然要皇帝拿内库存银补贴国用!三四百万的税收银你们都拿去做了什么!一个个的手脚不干不净,都拿朕的库银去做了什么!” 杨俊民被朱翊钧这突如其来的一吼给吼的莫名其妙惊慌失措,没反应过来,直接跪下,石星也跟着一起跪下。 “请陛下息雷霆之怒!” 朱翊钧又是一本折子砸了过来,怒喝道:“息怒息怒息怒!知道朕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你们吗?每一次见到你们,你们每一次都要朕从内库里拨银子!国库的银子呢?!那几百万的银子去哪里了?!朕到底是养了一群官员还是养了一群硕鼠?!” 朱翊钧劈头盖脸把杨俊民和石星一顿痛骂,两人被骂的狗血喷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跪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好一会儿,朱翊钧慢慢冷静下来,坐回了位置上,开口道:“站起来,仔细回话!” 两人如蒙大赦,立刻站了起来。 “国库银子的事情,朕暂且不论,朕要出动水师攻伐倭寇,一战而定倭国,朕可以出银子,但是杨俊民,朕告诉你,户部库银起码给朕出二十万,少一两银子,你就可以告老还乡了!” 朱翊钧的话语前所未有的严厉,这让杨俊民大惊失色——户部要拿二十万的确是有,但是那都是给各个部门准备的银子,大明朝寅吃卯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现在的一笔银子可能都是其他部门三五年前就预定好的,只等银子一来立刻就拿出去,根本就进不了户部仓库,更别说存银。 他手头倒是有银子,但是那可是工部刑部要的费用啊…… “陛下,臣……臣不是不愿拿,臣手头也的确有银子,但是陛下,那些银子都是有用处的,近年来天灾兵祸不断,朝廷税收连年递减,往往这一笔一笔的银子都是各个部门提早了好几年需要的,当年没有存银了,只能等着明年的银子过来再给补上,银子一来京城就给各部门拉走,连户部的仓库都进不去,互补一直在勉励维持,如今陛下一口气要提走二十万,臣,臣实在是做不到啊!” 杨俊民哭穷了。 “朕不管这些!这些年要不是朕从自己的内库里拿银子出来补贴国用,你户部早就维持不下去了,前前后后朕补贴的银子何止百万,现在你们都养成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要朕出银子! 那朕要你这户部尚书干什么,要你这户部干什么,杨俊民,二十万两银子若你拿不出来,今日,你整个户部的官员就可以全部辞官了,朕让内官接管!朕养不起一帮连二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废物!一帮阉人都比你们能管银子!” 朱翊钧这话说的十分冷淡,根本不像是气话,把杨俊民吓的心里一颤,叫苦不迭。 平心而论,皇帝这是把对整个文官集团的恶意发泄到他一个人身上,国本之争叫皇帝极其恼怒,对群臣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就差和群臣开战了。 但是群臣当真敢和皇帝开战不成?那是造反,真要搞了,把皇帝逼急了,直接提着刀出来杀大臣也不是不可能,大宋不给杀士大夫,大明可没有这惯例。 当年嘉靖爷一顿棒子打死了几十人,这才把杨廷和扳倒,才把文官驯服,现在这位爷没有嘉靖爷的胆魄,但是手段并不弱,性子也强悍。 皇帝靠着内廷内官赚银子自己花销不是秘密,这要放到别的朝代,户部经费里是要有一个专门拨款给皇室用的项目的,只有大明朝没有,还要皇帝拿银子出来补贴国用。 但是杨俊民深谙内情,知道大明朝被掏空到了什么地步,只知道户部的账目是绝对不能让皇帝看到的,否则整个外廷真的要血流成河了。 至于皇帝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杨俊民也不敢揣度,只知道这个事情肯定是不可能的,皇帝说的是气话,但是这气要是冲着自己撒,自己可讨不到好处。 群臣对晋党集团的恶意不是一天两天,晋商晋党搞助学搞得太过火,让其余各地的大商人大地主十分不满意,认为他们是在挑事儿、挖墙角,于是发动各自的利益代言人开始狗咬狗。 最近这股风潮是被国本之争和朝鲜之役给分散了,大家暂且齐心协力逼皇帝妥协,但是这个事情一旦搞定,大家肯定又要开始争权夺利狗咬狗,为下一朝开始准备瓜分权力,各党各派的牛鬼蛇神们也要开始动作了,那时候他的处境会十分不利。 为了不在这个时候落人口实,杨俊民只能咽下这枚苦果,苦着脸表态。 “臣必将竭尽全力为陛下筹集二十万两军费!” “哼!” 朱翊钧冷哼一声,把目光转向了石星:“石星,朕要出动水师配合陆军作战,从水路切断倭寇退路,你有没有合适的水师提督的人选?” 石星意识到皇帝出动水师的意志不可动摇,便思考了一番,开口道:“臣举荐现任蓟镇副总兵陈璘。” “陈璘?好像有点耳熟,何许人也?” 朱翊钧乍一听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石星回复道:“是的,陛下,此人在去岁被征召入朝提为神机七营参将,因其早年在东南广东一带和倭寇大战过,平定过不少叛乱,熟悉倭寇的战法,所以才被举荐,此人不仅擅长陆战,水战也有些心得,因此臣举荐此人担任水师提督。” “陈璘?此人是不是因为贪污而被弹劾革职过?”杨俊民忽然开口:“此人过去三十年不断被人弹劾贪污,所以数次被革职,又因为的确有才华,才数度被启用,只是一直不改贪污的毛病,总是被弹劾革职,到后来都没有人愿意举荐他了。” 石星有些尴尬。 朱翊钧看了看杨俊民,开口问道:“石星,是这么回事吗?” 一百四十九 不平等条约 “回陛下,的确如此。” 虽然有些不爽杨俊民的拆台,但是皇帝面前,石星只能装大度不在意,便开口道:“但是陈璘除却有些喜欢金银钱货之外,的确很有打仗的本事,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今年也足足六十岁,算是老将老资格,很能威慑军心,在南军中很有些名声,让他提督水师,的确合适。”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虽然陈璘有些小毛病,但是朕不能指望人人都廉洁奉公,只要他能办事能打胜仗,拿些银钱走,朕不在意,还会大大的嘉奖他,你派人把陈璘叫到京师来吩咐一番,让他准备准备动身南下整合水师,让水师尽早出动。” 朱翊钧决定启用这个有些贪财的陈璘了。 “对了,不能给他上提督衔,得让人管着他,免得他倚老卖老,上战场还要推三阻四论资排辈,只给总兵衔,隶属提督萧如薰麾下,听其差遣。” “遵旨!” 石星再拜。 议事完毕,朱翊钧转身就走,也不说什么别的抚慰的话,叫两人心有惴惴,等完全看不到朱翊钧的身影之后,两人才小心翼翼的离开了宫殿,跨出宫门的那一刻,同时松了口气。 “石部堂,我怎么觉着,陛下这把咱们喊来,变得和以前大为不同了?” 杨俊民到底不是他爹杨博,感受不到朱翊钧前后态度变化的真意所在,然而石星却明确的感受到了,不过他和杨俊民没有什么交情,和晋党一派也没有往来,方才杨俊民还质疑他提出的人选,他对杨俊民自然没什么好告诫的。 “只能说,陛下心中有气,撒在咱们身上,今后咱们行事还是要小心些许,免得触怒陛下,丢官事小,祸及家人事大啊!” 石星的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阴阳怪气的说完一句话,拔腿就走,杨俊民还没反应过来,等石星走出去好远,杨俊民才反应过来,脸上怒气一闪而过。 “你……” 话一出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晋党一系行事过于嚣张,那些晋商行事过于不管不顾,触动了其余地方的神经,在朝中晋党已经不被待见,可想而知的是,自己若是退职,晋党一系在朝中的靠山就荡然无存了,其余各派各系肯定要想方设法的侵吞晋党的话语权。 那个时候,晋党一系该怎么办? 真是成也晋商,败也晋商啊! 杨俊民想到那二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头痛不已,摇摇头,只好落寞的离开了皇宫。 皇帝召见臣子的事情很快就传遍朝野,群臣有的激动有的担忧,心思各异,等到石星与杨俊民回来之后,就一拥而上围上来问长问短问东问西,叫两人好生郁闷,便把皇帝说的话给说了一遍,传递了皇帝要出动水师攻打倭寇的消息。 不少言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决定要上书指责皇帝了,战端不能轻启,如今虽然启了,但是四万大军东征朝鲜已经是大明的极限了,大明还需要做什么呢?出动水师,又是三十万两银子,为了朝鲜打倭寇,咱们又得不到什么回报,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说你是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朱翊钧可不会轻易的就把问题的重点告诉群臣,这次的好处他要自己独占,不和别人分享,所以表面上的圣旨是为了转移视线,真正的目的和召令已经通过锦衣卫的暗线交给了萧如薰。 朱翊钧的意思是要萧如薰得到水师的配合之后,在切断倭寇的退路以后,逼迫倭寇坐到谈判桌上,然后把他所知道的有金矿银矿的地方全部都给占了,最好还能逼着日本割地,割下一块人口充盈的土地,役使那些倭人为大明开矿,省去大明自己出人力物力,如果能办到,他就要设立一个新的军镇,任命萧如薰做这个军镇的总兵。 所以萧如薰在大邱接到这封密令的时候,颇有些哭笑不得。 朱翊钧已经决定笼络自己成为他的亲信心腹之将,这是个好消息,然而萧如薰并不打算从这里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他的目的是要去南洋发展,在南洋才能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和更多的洋人接触,把一些尚在设想当中的事情给办妥,谋求一个立身根本。 这个地方只要交给一个可靠的人来镇守就好,麻贵就是不错的人选,但是朱翊钧的胃口显然很符合萧如薰的想法,萧如薰很欣赏朱翊钧这种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心思,吃了日本的金矿银矿还不够,还要他们割地赔款,这是多好的创意? 是啊,之前怎么就没想起逼着日本签订一个不平等的条约,逼着他们割地赔款呢?日本可远远不是铁板一块的内部,他们内部也分东西势力派别,西派才是丰臣秀吉的本身实力,东派属于“外样大名”,类似于听调不听宣的半独立诸侯国,丰臣秀吉也不能干涉人家的事情。 更别说萧如薰还知道,这些最有实力的外样大名里还隐藏着日本战国时代最后的胜利者德川家康。 不得不说,日本的战国时代真的和中国的三国时代有些相似,而德川家康的确可以和司马懿相提并论,同样都是忍者神龟,一忍忍个十几年几十年,硬生生把日本的统治权忍到了手,二百六十年的德川幕府的统治也由此开启,以老狐狸称之丝毫不为过。 丰臣秀吉的势力眼下风雨飘摇,内部那个最后的胜利者德川家康还在虎视眈眈,如果可以在战场上大大的挫败丰臣秀吉的鹰派势力,那么等到思想相对保守的德川家康主政日本之后,逼着他签订不平等条约以换取大明的承认,未尝不是一件可能发生的事情。 以目前的局势,貌似丰臣秀吉对朝鲜战场的战败还没有反应,但是萧如薰认为这不是丰臣秀吉没有反应,而是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事情,他手下的将军们如果刻意隐瞒他们的战败,丰臣秀吉本人也不在朝鲜,如何得知呢? ps:说明一下,下周五上架,在此之前我会尽力存稿,所以从今天到下周四都只有一更了,等周五上架之后再行爆更,还请大家多多谅解~~ 一百五十 锦衣卫出动 丰臣秀吉不知道具体情况,这就给了萧如薰可乘之机,如果丰臣秀吉至今为止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还在做着美梦,那么梦一旦醒了,强烈的刺激估计会瞬间逼疯丰臣秀吉,那个时候疯狂的丰臣秀吉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萧如薰用脚指头都能想的出来。 丰臣秀吉将很有可能丧心病狂把他剩下的十万预备队拉到朝鲜来,然而那十万预备队不是他的本部势力,而是东国大名们集结起来的势力,到那个时候,日本的东国大名们除了反抗就只剩妥协这一条路可走,但是如果不反抗选择妥协,那么面对他们的就将是干掉了丰臣秀吉十几万嫡系部队的凶悍明军。 他们心里不会打鼓吗?给丰臣秀吉卖命,得罪了本来不想得罪的强大的大明,战胜了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战败了大家一定会死,这笔买卖怎么算怎么不划算。 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萧如薰与袁黄一起推演了好几种可能,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日本可能会发生内乱,以反战势力和主战势力之间的博弈,会在战争进行时展开,博弈的最终结果将会确定是丰臣秀吉带着日本举国之力来袭,还是日本的和平使者前来求和。 但是无论如何,如果我们的水师抵达了,打败了倭寇的水师,堵住了倭寇大军的退路,那么这好几万的倭寇就是咱们嘴里的一块肉了。 这些日子派人去探查消息,萧如薰得到了不小的惊喜,除了剩下来的四万左右的战兵之外,这里还有将近六万的日本民夫和几万朝鲜民夫,朝鲜民夫当然不算什么,得还给朝鲜,可是总共加起来将近十万日本人,这又是多大的一批劳动力啊? 如果堵住了他们的退路,他们除了饿死就只有投降这一条路可走,而且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主子已经失败,政权被颠覆,他们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兵不血刃而得十万俘虏,很快就能投入生产了! 既然眼下倭城不是明军可以强攻取下的,那么就不取,不弄这些伤亡,将麾下兵马兵分三路镇守在倭寇当初的三条进军道路上,自己坐镇大邱总揽全局,堵死了倭寇的进军道路,虽然明军打不进去,但是倭寇也别想再打进来,两方面开始了对峙。 对峙期间没什么事情做,萧如薰现在又得到了皇帝的承诺,水师即将出动,那么下一步战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拿下对马,切断倭寇的海上补给道路,困死这十万倭寇,在此之后逼着日本坐上谈判桌,不管割下多少地,得了多少口众和金矿银矿,那都是一次巨大的胜利。 没有形成牢固不可破的利益集团的改革是绝对不会成功的,只能迎来人亡政息的结局,如果改革要成功,一定要结成一批拥有相当实力的利益集团,只有他们站稳了脚跟,才能确保改革的成果继续下去,而不会人亡政息。 将那些豺狼虎豹的眼界扩展到世界上去,让他们的注意力从脚下的一亩三分地转移到外界,告诉他们,那里还有更多,还有更多财富等着他们去侵吞。 然后,他们或许就会忘记,没有根基的财富,永远只是空中楼阁。 于是,萧如薰决定再次利用那份力量,把丰臣秀吉往死路上逼。 十二月十三日夜晚,萧如薰秘密会见了在朝鲜和日本一带活跃的锦衣卫总旗周琦。 “上次能找到那条小道,还多亏周总旗的出力,本督甚是感谢。” “不敢,提督以四万兵马大破十万倭寇,我锦衣卫兄弟上上下下都很敬仰提督,而且提督还有陛下召令,我等出力,实属应当。” 周琦在萧如薰面前相当的恭敬。 “哈哈,都是为大明出力,不值一提。”萧如薰笑了笑,步入正题:“这一次找周总旗来,是有一件要事拜托周总旗,实在是麻烦了。” “不敢,这都是陛下的意思,要我等尽力配合提督,我等怎敢抗旨不尊?提督请讲。” 萧如薰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大军击破倭寇大军已有一个半月,数十日,倭寇大败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到日本本土,并且日本本土也早该有些什么对策,比如增兵,比如退兵,甚至是和谈,但是我军都和倭寇在这里对峙了半个月,却没有任何来自倭寇本土的消息,周总旗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吗?” “提督的意思是……倭寇本土不知道这个消息?” 萧如薰摇了摇头:“不,知道,一定知道,但是本督怀疑,丰臣秀吉却不知道,这些倭寇将领打了败仗,照理来说,丰臣秀吉不会没有反应,更不会当做没看到,那至少是十万倭寇,换做常人早就要炸了,可丰臣秀吉却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照常送给养,这正常吗?” “原来如此,这样想,也未必没有道理。” 周琦寻摸了一下:“那么,提督是希望兄弟们去日本散播倭寇大军已经战败的消息,刺激丰臣秀吉?” “对,日本的内部消息,通过一些地位不低的战俘交代,本督也知道的不少,丰臣秀吉是日本实际上的最高掌权之人,相当于摄政王,但是他的统治不是很稳固,日本西部是他打下来的,他说一不二,但是东部的一大块区域是他谈下来的,听调不听宣,是埋在身边的炸弹,随时可能炸,丰臣秀吉对这些人也相当的戒备。 但是眼下丰臣秀吉本身的嫡系部队都在朝鲜,被我吃掉了十万,还有四万战兵和六万民夫,都困在这一带死守,我的确啃不下来,但是他们也休想动弹,若要打破眼下的死局,除非倭寇撤兵或者增兵,而这两样都是目前丰臣秀吉所不知道的,他根本不清楚前线战况如何,如果他知道了,极有可能,他会带着他剩下的所有兵马前来报仇。 而他剩下的十万预备队,就是东部这一批听调不听宣的诸侯们所掌握的部队,你说,这些诸侯们会愿意让丰臣秀吉这样使用他们的军队吗?” 周琦恍然大悟;“提督的意思,不仅仅是要刺激丰臣秀吉,更关键的是,要刺激到这批诸侯,而后,使日本出现内乱?” 萧如薰点了点头:“陛下出动水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为了配合水师的出动,让水师得以全歼倭寇水师,本督决定略施小计,让日本人自己乱起来,让其内部自乱,则如此城堡,也将不攻自破。” 周琦点头应诺:“提督大才,在下佩服!请提督静候佳音!” ps:今天两更,晚上六点还有一更 一百五十一 流言蜚语 交代完这件事情,萧如薰又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对了,还有,在日本九州地区的萨摩藩,本督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你可以在那里打听一个叫做许仪后的人,是我大明子民,去年就是他联合几名义士给浙江巡抚送去了一份极为详尽的倭寇入侵警告,其人虽然身陷在日本,心不忘大明,你若能联系到他,让他帮大明一个忙,问问他是否认识或者知道一些建筑倭城的行家,绑回来一两个也是好的。” 周琦大惑不解:“许仪后吗?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但是筑倭城的行家?提督要那有什么用?” “釜山的倭城你都见过了吧?感想如何?” 周琦眨了眨眼睛,开口道:“的确易守难攻,与我大明西南之地的坞堡有些类似。” “的确,与我坞堡类似,坞堡最早是前汉末出现的,因为战乱频繁,政权更迭不一,民众为自保而建筑,到魏晋时更为繁盛,不过我中华自古便有大一统传统,一旦完成大一统,坞堡也没了用处,大多拆毁,因此如今,坞堡只有在西南土司之地才偶有存在,本督求而不得。 以至于如今,面对倭寇之倭城,竟束手无策,深感不安,因此,非要知道该如何攻破这倭城不可,若如此,便需要熟悉倭城建筑之人相助,大明遍寻不得,只能去日本找了,开高价请来,不行就绑,绑也要绑来!今后一定有大用。” 听了萧如薰的话,周琦点了点头:“既然提督有此需求,那在下一定尽力办成,不叫提督失望。” “多谢。” 送走周琦之后,萧如薰便开始盘算着到时候如何与日本人谈判,胜利者和失败者之间的谈判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国际上通用的最实用的谈判技巧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先狮子大开口,而后一步一步缓缓后退,让战败一方以为自己尽了全力占了大便宜,实际上,战胜这一方最初想要得到的就是最后得到的那一部分。 佐渡岛就算了,可石见银山产银量太大,除非大明抱着彻底消灭日本的想法,否则日本绝对不会同意割让石见银山的全部收益,但是按比例分成,每年要求日本提供多少两白银还是可以做到的,不至于让日本人一点东西都得不到从而和大明拼个鱼死网破,也要让日本大出血,不复从前那般可以集中全力进犯某个国家,为未来彻底吞并列岛创造条件。 那么就可以把近代欧洲对付清政府的那些法子拿出来了。 割让土地一部分,开放港口通商一部分,治外法权一部分,战争赔款一部分,大明商品进入日本市场的关税降低甚至是减免、片面最惠国待遇等等。 当然,这得建立在是德川家康那个老狐狸主导日本的前提,丰臣秀吉这个狂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他只会战斗,一直战斗到死。 所以萧如薰要为日本的内战推波助澜。 三管齐下,把日本坑死在十六世纪。 锦衣卫情报网开始出动的同时,日本国内关于日军全面战败,龟缩到釜山被明军团团围困的消息甚嚣尘上,也不只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反正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肥前国,并且迅速向周边地区传播,而住在名护屋城里的丰臣秀吉也不可避免的听到了不少流言蜚语。 最早传出这些流言蜚语的时候,丰臣秀吉是完全不相信的,他只当是当初那些想要造反的家伙的余孽放出的消息,想要动摇军心,一边写信给大名们安抚人心,一边派人去缉拿那些传谣言的人,一时间谣言消失,人心安定。 但是这一波谣言就传的非常诡异了,之前造谣生事的人已经被抓的差不多了,也砍了不少人头,这一次出事的时候丰臣秀吉再让人去抓,抓到是抓了不少,头也砍了不少,就是没像之前那样谣言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即使丰臣秀吉的思维和精神已经处在一个很不正常的时期,但是他依然相信自己打了大胜仗,他的军队正在明国境内大肆进攻,半个明国已经在他的统治之下,面对这样的谣言,他先是极度的恼怒,其后是杀人般的愤怒,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想到一些让他很不安的细节,却又有些细思极恐的感觉。 不对啊,小西行长暂且不说,加藤清正这个孩子怎么也没有消息传来?这不正常啊? 就算是打到了明国内部,距离远一点,家书也该传回来了吧?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吧? 丰臣秀吉开始对只存在于宇喜多秀家战报里的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等人感到疑惑,与他一样,黑田如水也对只存在于战报里的黑田长政产生了疑虑,并且早早的得知了真相,虽然有那么一瞬间,黑田如水产生了要杀去朝鲜找萧如薰报仇的想法,但是随后他唤回了理智,他冷静的分析了目前诡异的局势,决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躲在自己的书房里偷偷流泪,怀念自己的儿子。 黑田如水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忠诚于丰臣秀吉了,他还有别的想法,不过德川家康的存在的确是让他十分忌惮,这个外样大名的领袖人物,实力强横的东国大名,他一定已经知道了丰臣秀吉在朝鲜大败的消息,那么他会如何做呢? 平心而论,黑田如水不会做丰臣秀吉的死士,从他被宣布领地十万石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可是他的身上毕竟被烙上了太深的丰臣系的烙印,如果德川家康召集了东国大名正式反叛,他又该何去何从? 丰臣秀吉的嫡系在朝鲜损失惨重,不仅仅是士兵上的损失,还有主要人员的损失,光是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两人的损失就足以让丰臣秀吉伤筋动骨,就更别说其他的损失了,他探知到的消息都让他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他不相信德川家康就没有这种感觉。 他们被丰臣秀吉的狂妄所感染,居然忘记了那个大帝国是多么的强悍善战,是日本不可能战胜的存在。 被挑衅的发了怒的大帝国,又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些人呢?又会如何对待整个日本呢? 黑田如水想得比较深远,但是很多人只能看到眼下。 几乎在丰臣秀吉下达第二次抓捕谣言诽谤者的命令的同一时间,一封来自朝鲜方面军统帅宇喜多秀家的书信也抵达了名护屋丰臣秀吉的手里,这封信畅通无阻的来到了丰臣秀吉的手里,丰臣秀吉极其迫切的打开了这封信观看,一看之下,大喜过望。 宇喜多秀家说——明军战败,向我乞和,宇喜多秀家建议可以撤军准备谈判了。 一百五十二 撤兵刻不容缓 丰臣秀吉本来是个聪明人,这是肯定的,不聪明是没办法从奴隶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但是他的年纪不小了,脑子也有点糊涂了,他每天呆在名护屋里,对战况的把握完全来自于朝鲜前线将领的书信,而那些将领深谙秀吉心理,一贯讳败扬胜,给远在日本的丰臣秀吉勾勒出一幅无比璀璨的前景图像。 那封信,就是前线日本将领们愁眉苦脸半个月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破局之计。 没办法,实在没办法了,眼下的情况就是日军有足够的兵力守住倭城,把守住釜山地区,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重新前进和明军争夺朝鲜的其他地区。 除了釜山这一块地区之外,其余的地区全部被明军和朝鲜义军收复,就连全罗道都被收复了,日军被困在釜山动弹不得,若不是海路依然通畅,他们就要被饿死了。 这般的惨状,加上几名高层的死亡,比如加藤光泰和增田长盛,还有黑田长政,加上之前的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剩余的日军高层对明军充满了畏惧,也已经没有了继续进兵决战的勇气。 碧蹄馆之战,之前叫嚷的最凶的小早川隆景是逃得最快的,比宇喜多秀家逃的还要快,回到釜山之后就病倒了,现在还卧床不起,情况堪忧。 日军士气普遍低迷,躲在倭城里不敢离开,远远窥视到明军操练的雄壮阵容时都心惊胆战,偶尔听到几声炮响都要惊慌失措好一阵子。 而更恐怖的是,明军还在日军面前筑起了一座高达十米的京观,全是用斩下的倭寇头颅筑城,经常有三三两两的明军在京观底下炫耀武力,示威性的发炮开枪挑衅日军,日军却一点反击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完全被明军的气势压了下去。 还有一天萧如薰闲来无事,召集军中将领聚餐的时候,突发奇想,学习《三国志通俗演义》里的诸葛亮羞辱司马懿的桥段,给对面的倭寇总帅宇喜多秀家写了一封信,然后送了他一套朝鲜女人穿的衣服,还有一盒胭脂,嘲讽他缩在城池里面和女人没什么两样,还是趁早滚回日本比较好。 此举一出,军中诸将都来了兴趣,也要附庸风雅一把,就连袁黄老头都忍不住参了一脚,以各自的名义分别给玄苏口中幸存的日军高层写信,赠送女人的衣服和胭脂羞辱他们。 李如松更是恶趣味,他闲来无事到大营附近的山林里打猎肉食,居然猎到了一只虎,耀武扬威的扛回来炫耀自己的武力,正当此时,他把自己珍藏的那条虎鞭奉献出来,一起送给宇喜多秀家。 他的信上还说什么听讲宇喜多阁下的那里没什么用,起不来,烦恼的连仗都不能打了,在下很想帮助你,就送你一根虎鞭,但愿你吃了以后能起来和我们作战,如果还是起不来,那我就爱莫能助了,您只能穿上女装做女人了之类的…… 反正众将极尽羞辱嘲讽之能,将各自的恶意满满的倾泻在了这些物件里,然后派了一个抓来的日军俘虏把这些东西带回去赠送给日军的高层。 日军高层受到了这份来自于明军高层集体赠送的厚礼之后,集体气晕,尤其是宇喜多秀家,看着眼前的女装和虎鞭,气的是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差点没背过气去,一甩手把那根虎鞭扔到地上,狠狠的跺了好几脚,年轻人的火气大,气的他几乎当场就要发作。 宇喜多秀家抽出剑就要冲出去,他要召集兵马和萧如薰决一死战,死都不能受辱,刚要冲出去,便被石田三成死死拽住。 “这是萧如薰的奸计!你不能中计!他就是要激怒你!他就是要让你出战!你不能中了他的奸计!!” 石田三成拼命的劝说恼羞成怒的日军高层,好说歹说才把他们说服,然而这样的消息却已经传开,高层们集体受辱不敢声张的消息越传越汹涌,日军士气进一步下降。 等到第二天萧如薰带着一批骑兵到倭城附近耀武扬威的挑衅日军的时候,他们也缩在城墙后面不敢开枪射击。 在这般压抑的氛围之下,逃兵的现象不可抑制的出现了,第一次只是三个人相约逃跑,被巡逻的军官发现,抓住之后也没声张,只是斥责了事。 结果第二次就是十六个人的小集团一起出逃,其中还有上次的那个军官,还做了很详细的计划,跑到什么地方有船可以逃回日本等等,还是运气不好,被岛津义弘发现了。 从临津江边落荒而逃的岛津义弘在战后受到了惩罚,降了军职,因为不敢告诉丰臣秀吉所以还没有削弱领地,但是地位已经一落千丈,大名鼎鼎的萨摩强兵也因此而受到了羞辱,这让他极为不快,正好此时抓住了这些逃兵,岛津义弘决定给自己出一口气。 结果这十几人是第五军团福岛正则的手下,福岛正则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加上自己的手下还是让岛津义弘这个“逃将”给抓住的,于是出言包庇自己的手下,反咬岛津义弘没事找事,要求严惩岛津义弘。 这就让森吉成很不满意,岛津义弘的萨摩兵属于他麾下的福岛正则骂岛津义弘就是在骂他,他怎么能忍?两人先是嘴上吵吵,然后发展到动手动脚,最后直接互相拔出武士刀对砍起来。 这场争论以宇喜多秀家出面各打五十大板而告终,但是第三天,福岛正则手下这十六人就消失不见了,福岛正则被抽了一个大嘴巴,脸肿的很厉害,这让他很没有面子。 于是他下令彻查,彻查之后才发现是逃兵,一方面派人追捕,一方面加强了防卫,然而这并不能阻止逃兵的出现。 第一波逃兵成功逃亡之后,越来越多的逃兵就开始出现了,第二次三十六人,第三次五十七人,第四次八十一人,第五次一百零六人。 这个数字最终累加到了日军高层无法无视的地步,在明军的强大压力和日军高层的不作为之下,情况极为严峻。 面对这样的情况,石田三成不得不下达严令,各军团如果不能管理好逃兵问题,直接问责军团长,促使军团长用自己的家臣去管理这些问题,虽然有效控制了逃兵现象,却也让石田三成等人意识到从朝鲜撤兵刻不容缓这件事情。 所以就有了那封信。 一百五十三 德川家康的时机 丰臣秀吉是不清楚前线战况的,但是最起码的后勤问题他还能看明白,即使粮食草料可以从朝鲜就地补给,但是铁炮和子弹还是要在本国生产运送,国内的资源日益紧张,民众呼声越来越响亮,一些大名的警告越来越急切,这不是丰臣秀吉可以故意不理睬的。 他也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走势,至少打仗需要吃饭和武器,这是不可避免的。 就在这个时候,宇喜多秀家的信抵达了,这让在自己的自信和实际情况中反复摇摆不定的丰臣秀吉瞬间坚定了对自己的信任,也让他失去了最后一次从梦中醒来的机会。 大喜过望的他立刻四处写信向大名们炫耀明军被自己打的求和的战绩,然后写信给宇喜多秀家,让他给明军提上七款议和条件,交给小西行长去谈判,缺一条都不可以答应。 这七条条件分别为:第一,迎明帝公主为日本皇后;第二,发展勘合贸易;第三,明日两国武官永誓盟好;第四,京城及四道归还朝鲜,另外四道割让于日本;第五,朝鲜送一王子至日作为人质;第六,交还所俘虏的朝鲜国二王子及其他朝鲜官吏;第七,朝鲜大臣永誓不叛日本。 丰臣秀吉极其自信笃定的说,一条不答应就不能允许明军投降,这次看在他们老实的份上就不要他们的地盘了,如果下次再犯,就要打到他们割地为止! 宇喜多秀家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差点哭了,这已经不是和谈的范畴了,这是要逼着“战败的”大明签城下之盟,更何况还要已经不知生死的小西行长去谈判,还要明帝的公主做日本皇后……本来宇喜多秀家只是想要一个体面一点的撤军机会,等大军回到日本之后,既定事实如此,丰臣秀吉只能咽下这枚苦果,而不是现在这种情况。 看到这封信的日军高层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他们完全想不到他们一点一点种下的苦果已经长那么大了,大到他们根本就吃不下去的地步,更别说小西行长估计已经死了,哪里去找另外一个“小西行长”去“谈判”? 釜山日军高层陷入了集体懵逼之中。 这信件的一来一回足够锦衣卫在日本的探子们集结起来接受任务,然后开始分头行动了,周琦记挂着萧如薰提出的那个特殊要求,于是亲自带人前往日本萨摩藩寻找许仪后,通过当地的身陷日本的中国人的牵线搭桥,还真的就找到了被岛津家奉为上宾的许仪后。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东国大名们接到了丰臣秀吉的炫耀信,打开来一看,居然是什么前线战况一片大好,明军已经被打败,向我乞和!这封信把知道内情的东国大名们看的是目瞪狗带,好一会儿德川家康才分析说这肯定是西国大名们为了撤军而找的借口,就不知道丰臣秀吉还想干什么。 果不其然,德川家康说中了,很快,丰臣秀吉提出“大明日本友好七条”的事情传遍了名护屋,大大的安抚了名护屋的民心,让丰臣秀吉进一步沉浸在了这份美妙的感觉里,然而却让其他头脑清醒的大名们开始质疑丰臣秀吉的精神状况。 再怎么要面子也该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吧?这种情况下还提出这样的要求,丰臣秀吉是不是疯了?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大家都盯着德川家康,同样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德川家康眯起了眼睛,阴沉的眼神使人不寒而栗。 “这几天,我们找个理由去拜见一下太阁吧!” 德川家康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断,去看清楚一件事情,如果他能确定这件事情的真实性,那么他将会狠狠的抽自己一个巴掌,然后杀了丰臣秀吉,如果他不能确定,他还会狠狠的抽自己一个巴掌,继续做丰臣秀吉的狗。 堂堂的百万石大名,怎么能让一个疯子统领?更何况这个疯子正在拿整个日本的生死存亡开玩笑!这个要求要是真的被不知轻重的某人交给了明军,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老大帝国的全力一击,这不是现在脆弱的日本可以承受的。 德川家康的动作很快,他带着几个东国大名,带着一些珍贵的礼品要去拜见丰臣秀吉,打的旗号是恭祝丰臣秀吉打败了明国赢取了战争的胜利,丰臣秀吉大喜过望,对德川家康等人“识时务”的行为表示赞赏,设宴款待他们。 宴会上,德川家康小心翼翼地询问丰臣秀吉,说既然战争打赢了,那么咱们是不是要向明国提一些要求比较好? 丰臣秀吉哈哈大笑,说,那是当然的,我要求明帝把自己的女儿送给天皇陛下做皇后,算是给他面子了,两家结姻亲之好,这样才能从根本上阻止明国反叛我们。 德川家康沉默了一下,然后又问丰臣秀吉,说那我们怎么要求朝鲜呢?是不是要朝鲜割地赔款什么的? 丰臣秀吉点了点头,得意的回复德川家康说,要朝鲜把南部四道割让给日本,成为日本进攻大陆的跳板。 德川家康忙问为什么不要全部,丰臣秀吉嘲笑德川家康眼界短小,说如果让朝鲜完全被吞并,会大大的刺激明国,勇士们征战实在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先拿下南部四道,等勇士们休息好了,直接去攻打北部四道难道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 德川家康沉默了。 接着又有一位大名询问丰臣秀吉,说万一朝鲜不满意这个约定,假意投降之后再和明国合兵夺回国土,该怎么办呢? 丰臣秀吉又是一阵嘲讽,解释说,我还让朝鲜发誓永远不背叛日本,这就是为了防止这一条,如果朝鲜发誓之后还要起兵攻打南部四道,那就正好给了我们继续进攻的理由,这个条件就是为了我们再一次发兵有借口而设立的,没有借口就算是我也不能出兵,所以才要设一个借口,你们真笨! 丰臣秀吉解释之余不忘了嘲讽这些东国大名的低智商,虽然的确有些恼怒,但是东国大名们更多的还是觉得德川家康的担忧不无道理。 接着,丰臣秀吉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的大陆战略,将自己邀请天皇移居北京,而自己居住到宁波,吞并整个明国,进而征服全世界的战略,东国大名们笑颜如花的拍手称赞,丰臣秀吉更加高兴的哈哈大笑。 宴会结束,宾主尽欢,大家欢聚而散。 回到住处,看着一屋子面色各异的东国大名,德川家康阴沉着脸开口道:“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朝鲜的事情一旦事发,太阁肯定会要求我们出兵,他肯定会不停任何劝告的亲自去朝鲜,到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我先表个态,我是不会出兵的,你们呢?” “不会。” “不会。” “绝对不会。” “附议……” ………………………… 一番表态之后,德川家康意识到,自己等了许久的时机已经到了,这场朝鲜之役,给丰臣秀吉带来的是毁灭,给自己和日本带来的可能是新生。 一百五十四 李舜臣 没错,能给德川家康带来机遇的,却是丰臣秀吉的死局,而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丰臣秀吉此时此刻还沉醉在自己的梦里,迷失在自己眼前的幻境里,丝毫不曾意识到真实的情况已经到了何等的程度,宇喜多秀家等人不惜欺骗他也要得到的撤退令没有等到,却等到了丰臣秀吉的梦。 那七个条款,分明就是要他们的命啊…… 釜山的日军高层们聚在一起,愁眉苦脸的看着那封信和信上的要求,一桶一桶的吞着后悔药,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的哀伤萧如薰感受不到,萧如薰也没有必要去感受,虽说不能把日本人逼得太急,但是起码的攻势还是要有的,不然自己人这边不好交代,朝廷那边也不好交代,给大家一个怯战不前的样子可不好,所以萧如薰偶尔也会派小部队对着某座城堡轰轰轰的来上几炮,刺激一下日本人的神经,也让自己人发泄一下情绪。 得知朝廷水师出动的萧如薰心中大定,但是碍于自己对水战的了解实在不多,而皇帝却把水师的出动作战指令权交给了自己,一般而言水师出动都是可以独立作战成体系,水师总帅只是和陆军协同作战,却不是上下属的关系,然而这一次,朱翊钧把水师的统辖权也交给了自己,水师总兵陈璘需要听从自己的命令才能出动作战。 这让萧如薰感到甜蜜而又烦恼,权力加大当然是甜蜜的好事,可是陈璘那位六十岁的老将军,资历得多深?要是能听自己的才怪!朱翊钧这是有意的还是有意的还是有意的? 一个四十多岁的李如松就让自己十分头疼了,更别说还是个年纪更大的,整个军中除了袁黄也没有人可以在年龄和资历上超过他,更别说这大神从嘉靖时代就一直在东南抗倭平乱,和袁黄是同一个等级的大神,要不是贪了一点儿,怕也只是比李成梁差一线,而不是现在这副刚刚被启用的模样。 陈璘的确是个英雄级的人物,但是这位英雄却有个致命的缺点,贪,大概是和李成梁一样的经历让他变得有些世故和贪财,但是陈璘却没有李成梁的机警和变通的本事,而且看人也不准,所以每次贿赂文官上司都贿赂错了人,不是被举报就是被羞辱,然后罢官,要不是带兵打仗的本事的确不错,一辈子都不会被启用。 这一次以花甲之龄被启用,还要听从一个二十三岁的毛头小子的指挥,可想而知陈璘的心里是有多么不忿。 所以虽然有不敬老的嫌疑,萧如薰还是打算用重典让这个极品老兵俯首听令,乖乖的去把对马岛拿下来,完成自己的战略计划。 因此,萧如薰需要恶补一些关于水战和船只的知识,袁黄对此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讲不通透,估计也不是陈璘的对手,萧如薰就想到了一个人,然后下令把他从全罗道召来。 李舜臣。 这个不世出的水战天才。 时势造英雄,李舜臣就是明日朝三国博弈的大时势之下所造就的最纯粹的英雄,为此而盛,为此而死,兴盛于朝鲜之役的最开端,结束于朝鲜之役的最后一战,仿佛他的一生都是为这一战而准备着,这一战结束了,他也就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消失在了这片天地之间。 这位最富传奇色彩的英雄,萧如薰一直都很想见见,现代的韩国人在朝鲜之役这场战役中粉饰吹嘘了很多他们自己人的神迹,仿佛没有明军他们也能打赢这场战役,然而他们唯一一位并不需要吹嘘就能得到承认的英雄,就是李舜臣。 我们可以嘲讽韩国人的小国寡民的姿态,却不能嘲讽李舜臣这位足以称之为英雄的人物。 他从朝鲜之役的最开端就与朝廷的支持没关系,从头到尾几乎是一个人率军独立作战,失去了朝廷失去了政府的支撑,困守沦陷区最南端,只靠着自己的一支船队和一个港口,些许的补给和全罗道的一块土地,在与日军的海战之中屡屡创造奇迹般的战绩,败少胜多,乃是整场战争中日本人最为恐惧的朝鲜将领,没有之一。 如果可以给他足够多的船只和足够多的火炮,他完全有能力在海战中歼灭日军的水师主力,即使在他没有足够船只的情况之下,他还是靠着劣势兵力屡屡重创日本水师,将日本水师的海上运输路线搅的乱七八糟,日军七百艘主力战舰被他在一个月之内干掉一百艘,其余的都缩在港口不敢出战,他最活跃的一段时期甚至凭着自己的力量把日本人海上运输能力的七成打掉了。 可以说李舜臣的活跃也间接让日本人的进军能力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也为萧如薰的出兵争取了极为宝贵的时间。 可以说这段时期内李舜臣就是日本人无法打败的海上霸主,当然这也和日本人的战争机制有关,朝鲜海军之所以占据优势,是因为指挥官善于集中优势兵力,日本海军的失败,完全该归咎于那些大名各行其是。 不过这也没办法,日本水军的九千两百人,实际上被分成了九大部分,总帅九鬼嘉隆一千五百人,藤堂高虎两千人,胁坂安治一千五百人,加藤嘉明七百五十人,来岛兄弟七百人,菅达长二百五十人,桑山一晴一千人,堀内氏善八百五十人和杉若氏宗六百五十人。 日本当时没搞统一兵制,大名上战场都是自带人马,所以打起仗来士兵都紧随自家主公行动,每一个大名都是一个独立的军事单位,自然要以自家利益为先。 如此就给了李舜臣各个击破的机会,唐浦、固城、栗浦三场海战结束之后,日军水师不甘失败,痛定思痛之后,决定集合所有力量和李舜臣来一场决战,是为闲山岛海战。 结果日本再度损失了近一百艘战舰,尤其是水军总司令九鬼嘉隆为了讨好丰臣秀吉而建造的超级战舰“日本丸”也被李舜臣击沉,直接导致日本水师的斗志丧失。 和陆军的弥天大谎不同,水师没有隐瞒丰臣秀吉,丰臣秀吉从一开始就对水师不抱太大的期望,所以当他听到闲山岛和安骨浦的败战消息之后,默默无言,非但没有斥责败将,还给身受重伤的胁坂安治发了一份感谢状。 似乎此时,丰臣秀吉已经不再对击败李舜臣有什么幻想,但是李舜臣自己却犯了错误。 ps:还是说明一下吧,承蒙诸位读者的厚爱,本书决定于周五,也就是明天中午12点正式上架,上架之后会爆五更,看订阅的情况适当予以加更,希望喜欢的读者有条件的订阅一下,书的价格也真心不贵,一包香烟就能订阅几百章了,而那是作者一个多月才能写完的部分了,分成的书也只能吃订阅,多多少少订阅几章也算对作者的支持,让作者能更有动力写下去,在这里就多谢各位了~~~ 一百五十五 对马攻略计划(一更) 李舜臣之所以犯错误,也是着急想为陆军减轻压力,想为自己的国家出一份力。 在萧如薰出兵前一个月,李舜臣得知大明已经决定出兵援助朝鲜,为策应大明的行动,李舜臣决定冒险率水师奇袭釜山城,完成萧如薰设想许久的终极战略,切断日军联结对马及九州的补给线,若是能完成,等明军一出兵,这场战争实际上就可以划下休止符,结束了。 然而日本水师早已得知消息做好准备,闭门不出,从城中枪击重创朝鲜军,朝鲜将领郑运中弹身亡,险些被俘虏的李舜臣逃向加徳岛,此役战果仅止于烧掉釜山城下四百余艘空船,连胜皆捷的朝鲜水师损失惨重,李舜臣不再轻易言战,转为攻击没有战船护卫的运输船,降低日军补给能力。 李舜臣经此战之后明白了自己手上的船只数量和兵力无法达到切断日军补给线的目标,便决定稳扎稳打,袭击日军的运输船只,如此一来便给日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最初丰臣秀吉制订的补给计划,是希望日本水军能沿全罗道西进,与陆军配合行动,水陆并进,陆军作战,沿途靠水补给,这样可以有效地避开朝鲜多山地形,提高运补效率。 而现在李舜臣把日本水军牢牢地挡在了丽水以北,掐灭了日军从全罗道运输物资的可能,等若斩断了日军一臂,日军只能依靠名护屋—对马—釜山把补给运到朝鲜,再通过庆尚道的山路一路辗转运输,速度惨不忍睹。 如果只是粮食的话,日军还可以就食于当地,真正让前线日军将领难受的,是其他几样战略物资的匮乏,比如铁炮、弹丸、火药与火绳,日军以铁炮作为核心战法,这几种物资是保证战斗力的关键所在,可朝鲜除了火药勉强可以供应一点以外,其他的都必须从日本长途跋涉运来。 铁炮在日本可以生产,这也还罢了,但是像制作火药关键原料之一的硝石、制造弹丸所用的铅和做火绳用的棉线,这几样东西在日本的产量极低,本身也需要进口,搜集极其不易,日本国土狭小资源匮乏的缺点在这个时候暴露无遗。 可以说小西行长在攻占平壤之后停滞不前,加藤清正放弃北上的根本原因就是李舜臣在海面上的大活跃,李舜臣以一己之力把日军的运输补给能力灭掉了一半,另外一半还在不断的打击,让日本人头疼不已,却又毫无办法。 如此海战人才,相当熟悉日军的水军战力和情况等等,萧如薰不向他请教又向谁请教呢? 于是萧如薰请来了李舜臣,并且亲自迎接他。 李舜臣接到萧如薰的调令之时,是有些犹豫的,因为他不知道萧如薰找他要做什么,但是萧如薰现在是整个战役的实际负责人,不仅拥有对明军的指挥权,碧蹄馆之战收复汉城以后,为了表达对萧如薰的信任和感激,李昖还把朝鲜军的指挥权也交给了萧如薰。 萧如薰现在不仅可以调动明军,还能调动朝鲜军,集中朝鲜水陆主力在全罗道驱逐日军戒备庆尚道的指令就是萧如薰发出的。 所以李舜臣现在没有任何理由推脱。 他把水军的指挥权交给了自己的得力副手,然后带着几个亲兵和一个儿子就启程出发,来到了大邱大营。 如今,天兵主将,威名赫赫的萧如薰提督在朝鲜君臣看来已经是宛如救世主一般的人物,三个月不出兵,一出兵就如闪电般三战收复朝鲜三都,歼灭倭寇十万,把倭寇打的屁滚尿流的滚回了釜山当起了缩头乌龟,萧提督一月光复半个朝鲜的功绩已经为朝鲜人所共知。 李舜臣自然也知道,因此才有些不安,不知道萧提督找自己是要做什么,是要嘉奖自己歼灭了倭寇三分之一主力的功绩,还是要责罚自己轻敌大意在釜山大败而归的败绩呢? 抵达大邱大营的门口,李舜臣远远的看到了一名红袍披风大将威风凛凛的站在门口,不由一愣,于是远远下马,步行向前,见到红袍大将之后行军礼,开口询问:“三道水军统制使李舜臣奉萧提督之命前来,不知将军是?” “萧如薰,请李将军过来的人。” 红袍大将一笑。 李舜臣顿时愣住,萧如薰大笑,携起李舜臣的手就带着他往大营里面走。 “李将军屡屡击破倭寇水师,本督甚为钦佩,眼下大明水师出动在即,本督急需一位对倭寇水师了解颇深之人为本督完善计划,这就想到了李将军。” 萧如薰一边笑着一边用言语安抚有些愣神的李舜臣,李舜臣这才明白萧如薰找他来的真正理由,原来是大明要对日本水师动手了,这让他有些激动莫名,他最早想要完成的计划就是攻占对马岛、切断倭寇的补给路线,不知道这位提督是不是也有如此的想法。 “敢问提督,大明水师出动几何?有何目的?” “五百艘战舰,大约有万余水师官兵,目的,就是李将军没能完成的那次任务。” 李舜臣老脸一红,问道:“莫不是……釜山?” “不,不是釜山。”萧如薰摇了摇头:“第一目标是对马岛,我欲图利用水师在对马岛全歼倭寇水师主力,而后引官兵登陆,攻占对马,把对马岛夺下来,彻底切断倭寇和朝鲜之间的联系,将釜山倭寇困死的同时,将战线往前推移,以便随时进攻倭寇本土。” “进攻倭寇本土?!” 李舜臣顿时一愣,说老实话,他虽然想着切断倭寇的补给线,但是从战略角度来说,只是为了拯救朝鲜半岛,他从未想过以朝鲜的国力可以反攻倭寇的本土,朝鲜唯一一次主动进攻倭寇的军事行动还是在一百多年前的朝鲜世宗时期,朝鲜出兵两万攻打对马岛,驱逐了倭寇,随即班师,却没有保持占领对马岛。 对马岛处于朝鲜半岛与日本本土的中间点的位置,距离朝鲜本土约五十公里,天气晴朗时,站在岛上高台可以远眺到朝鲜半岛的釜山,当初蒙古人东征的时候两度攻占对马,对岛民进行屠杀,如今的对马属于宗氏家族的封地,也就是在平壤被明军打死的宗义智的封地。 “对,进攻倭寇本土,被动防御总是吃亏的,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最能减少战争损失的对策,把战火烧到倭寇本土,让他们也好好的尝试一下被战火波及的苦楚!”萧如薰恶狠狠的说道:“总而言之,对马岛必须拿下,釜山倭寇的退路也要切断,届时,海路被封死,陆路被堵死,我就是困,也要把那几万倭寇给活活困死!” 一百五十六 武装朝鲜水师(二更) 李舜臣激动了,萧提督的战争决心如此坚定,那么朝鲜复国在即,釜山倭寇也不足为虑了。 他也吃过釜山倭城的大亏,知道倭城的厉害,所以不敢轻易进攻釜山港。 经过明军大营的时候,李舜臣忽然看到了明军炮营那一门门可怕的火炮,顿时愣住:“提督,那,那是火铳吗?” 萧如薰瞧了瞧炮营的车炮,点了点头:“是啊,那是我下令让人用佛朗机铳改造而成的车炮,行动快,火力强,还能攀爬山地,能如此迅速的击溃倭寇,这些车炮居功甚伟,怎么了?” “佛朗机铳?是……是天朝研制的新型火铳吗?敢问射程几何?威力如何?” 面对李舜臣的疑问,萧如薰短暂的愣了一下,然后想明白了李舜臣的疑问。 此时此刻基本上处于中古时代的朝鲜在火器方面是极其落后的,他们的轻重火器还停留在大明洪武永乐时期,那种铜碗口的短火铳,还有细长的小火铳,比起火炮来说,用喷射器来称呼可能更好,喷射距离短,威力也不大。 只能说倭寇在海战上也只有铁炮可以使用,和李舜臣的武器装备可以说是半斤八两,主要是李舜臣的个人能力和朝鲜水师战船的优越使得之前的海战胜利。 和明军水师比起来,无论是倭寇水师还是朝鲜水师都是小孩子级别的,明军水师装备的主流火器全部都是火炮,明军船只吃水深吨位大,可以承载后座力强的火炮。 同样,与明军水师在规制上一脉相承的朝鲜水师具备承载火炮的能力,而日军水师则远远做不到,他们的船吃水浅,吨位小,火炮的后座力太大,他们承受不了,所以他们明明有火炮,却无法给水师装备。 李舜臣能用那种老旧火力的舰队打掉日本三分之一的主战水师,足以想见日本水师在战术上和装备上的落后,如果他们的装备仅仅是铁炮和部分若要吃掉他们,并不难,只要等明军水师齐聚,和日军水师来一场正规的面对面的决战,不敢说全歼,也能一战打的日本水师丧失战斗力,从而失去制海权。 这年头没有飞机,失去制海权就等于同时失去了一整片海域的使用权,釜山的倭寇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 只要逼得他们弹尽粮绝之后投降,那就是萧如薰的胜利,也是他李舜臣的胜利。 “是啊,这些都是新式火铳,射程远达数里之地,威力也很大,可打开花弹,也可打实心弹,是大明从那些佛朗机人手里得来的,然后自己改进了一些,装备到了军中,的确非常好用,而且就算是倭寇的铁炮,也是从佛朗机人手里学来的技术,然后自己加以改进,威力的确更大。” 李舜臣看着那些新式装备,两眼放光。 “提督,据末将所知,倭寇并没有在战舰上装备这些佛朗机铳,他们远程攻击我军只能用铁炮,然后便想方设法接近我船只近战,我海军所用的火器还是很陈旧的火器,射程极短,威力有限,饶是如此,还能将倭寇舰队打败,末将想着,若是战舰上可以装备此等利器,何愁不能大破倭寇?” 李舜臣的意思很明确,他想让自己的舰队装备上这些佛朗机铳,一定可以给倭寇以重创,这一点萧如薰并不质疑,并且也早有此意。 周边的藩属国里面,像朝鲜这样恭顺的并不多,所以朝鲜在大明的外藩序列里排第一还是没有错的,这些火炮的技术和鸟铳的技术就算是给了朝鲜军也无所谓,让他们增强实力,到时候拉出去一起远征日本也是可以的,更何况萧如薰这次班师回去就要着手解决燧发枪的问题,可以给明军的武器进行更新换代,到时候,朝鲜人依然翻不起浪花。 他早已经向宋应昌要了一批火炮放在军中,就是打算着给朝鲜仅存的水师装备上,然后等着和大明水师一起协同作战,一起登陆对马岛,大明如今兵力不足,需要增强朝鲜军的战斗力,必要的时候充作炮灰,明军损失不能过大,否则朝中压力也会随之增大。 朝廷之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是主战派占上风,都是因为自己连战连捷而且损失小,朝廷的面子抱住了,心情自然就好,也就支持自己继续打下去,要是损失过大,反战派抬头,到时候一道退兵议和令下来,萧如薰是大哭还是痛哭? 李舜臣等着萧如薰的回复,萧如薰笑了笑,指着那些佛朗机铳开口道:“其实本督早有此意,这一次叫李将军来也是有些许的想法的,倭寇火器犀利,贵国若是不增强自己的火器力量,怕也是难以抵抗倭寇的入侵,所以本督打算在全罗道弄一座军械作坊,专门生产火药火炮和炮弹,以供大军使用。” 李舜臣闻言大喜。 在朝鲜建造火器作坊的事情,早在开城萧如薰就和柳成龙通了气,萧如薰率军开拔的时候,柳成龙也回汉城向李昖报告了这件事情,李昖当然求之不得,明军火炮的犀利他早就眼馋了,但是萧如薰不提,他也不好意思问萧如薰要,这次萧如薰主动提出,他还是非常高兴的。 于是就给了萧如薰便宜行事之权,可以在全罗道找个地方生产火炮和炮弹,一应人手只要有就可以调用。 但是钱呢,就是没有了。 这李昖也是可怜,三都尽毁,朝鲜十几代人的辛苦结晶毁于一旦,人口也损失了几十万,这场灾难,直接叫朝鲜国力倒退二十年不止,现在连官员都快发不出俸禄了,就更别说搞钱给萧如薰办火器作坊了。 也因此,李昖把萧如薰提出要搞鸟铳作坊的事情给否了,说咱们只需要天兵的大炮就好,鸟铳这种东西不实用,还是算了吧! 萧如薰自然也不去反对,他自己不要,不是我不给。 李舜臣手里有人,有很多人,都是各地的难民流民到他这里求取保护的,光吃饭没活干,李舜臣到处打游击抢日本人的给养也养不起来,现在有事情做,说不定还能从萧如薰这里搞到一些粮食补助,撑过这段时间,明年开春就能恢复耕作,收成粮食了。 来到萧如薰的帅帐之内,萧如薰向李舜臣好好的讨教了一番日军如今的水师装备和水师船只种类等等。 一百五十七 落后的水战战术(三更) 李舜臣对他的手下败将们很是熟悉,对于日军常用的一些船只也非常熟悉,他介绍说,日军舰队主要由三种船只组成,最大的一种,叫做安宅船,长八丈一尺,宽一丈五尺,深四尺八寸,分十六舱,双桅,四橹,十二篙,铁锚二,他只见过一艘,在之前的一次大海战里,被他击沉了。 剩下的主力战舰叫做关船,算是小一号的安宅船,各种功能都类似,只是没有甲板屋,舵手在甲板上掌舵,据他所判断,这的确是倭寇水师的主力战舰,因为和倭寇水师交战的时候,遇到的最多的船就是关船。 还有一种类似于侦察船的小船,机动灵活,叫做小早船,体型更小,没什么防御,但是速度很快,水师的大船如果不小心就会被近身。 日军的主要作战方式就是远程用铁炮,近程直接肉搏,他们的船只吃水浅,吨位小,冲击力不足,之前两军交战,李舜臣使用龟船作为冲撞的主力,一举冲入日军的船阵当中,然后用火器近距离轰击日军的小船,一打一个准儿。 更凶悍的方式就是直接对撞,日军的船只总是撞不过他麾下的龟船和板屋船,他之前的多次战胜也是依仗这种吨位和坚硬程度上的优势。 “总而言之,倭寇水师的船有着小、轻、浅的弱点,若与我舰正面对撞,绝对不是对手,唯一可取之处就是速度略快,可快速接近我舰,不易被击中,然以我军龟船冲撞之,十死无生,因此倭寇舰队之优势,只在于数量大,末将麾下水师舰队数量少,此时,不过四十艘战舰。” 李舜臣承认了自己的不足,但是立刻说道:“但凡末将麾下能有两百艘战舰,都能叫倭寇水师全军覆没!天兵五百战舰来,倭寇水师必败无疑!” 萧如薰大喜道:“李将军能有如何把握,本督自然也非常高兴,就是不知,李将军对于对马岛有多少了解,我大军若登陆对马,能否顺利拿下?” 李舜臣沉吟片刻,开口道:“百余年前,我国将军李丛茂曾奉我王之命,领兵两万东征对马岛,曾经成功击败盘踞在对马岛上之倭寇,使其宗氏家族接受我国官职,只是由于一些问题,并未实现占领,但是当初登陆对马岛的地图应该还是在的。” “那个地图很重要,如果有,对于我们而言是巨大的帮助。” 面对萧如薰的需求,李舜臣有些尴尬:“那时的出征地图应该是在王京宫殿内储存,若是一年前大概还能找到,只是现在……” 李舜臣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萧如薰也明白李舜臣的意思,恐怕那地图也在倭寇烧杀抢掠的大火中化为灰烬了。 “当然,我们对于对马岛也不是一无所知,在那之后,也屡有提及对马岛的时候,末将依稀记得,对马岛多山,少平原,地势较高,崎岖不平,并不适合骑兵作战。” 萧如薰点点头:“倭寇在对马岛应该是有军港的对吗?” “那是自然,倭寇运输粮草军械物资,走的就是从他们的本土到对马岛再到釜山的路子,原先他们试图攻占全罗道的水道,末将便猜测倭寇原先是打算两路运送给养,一条是走现在的路,还有一条是想走沿着西侧海岸线的水路运送,末将一琢磨,便觉得绝对不能给倭寇两路运送给养的机会,所以才想方设法的挫败了倭寇的水师。” 萧如薰表示赞赏:“嗯,这一点李将军做得很好,尤其难能可贵,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坚持抵抗,使倭寇不得不一路运粮,使其战略储备远远不足以对朝鲜发起全面进攻,李将军居功至伟,之前李将军尝试进攻釜山,有何心得?” 一提起釜山之败,李舜臣便有些咬牙切齿。 “定是有人事先泄漏了末将要进攻釜山的计划,末将船队抵达釜山港口时,只有倭寇四百艘空船,船员士兵全数登陆,依靠倭城对我水师猛攻,以火铳和铁炮攻击我水师,我水师猝不及防,无法与之交战,只能放火烧了他们的空船急忙撤退,末将麾下水师损失近半,实力大损,在也无力与倭寇海上决战,只能袭扰之。” 萧如薰看了看海路地图,问道:“倭寇在倭城内有大火铳?” “有,绝对有,那等射程,我水师船只上的火铳是比不上的。” “倭寇的火铳数量虽然少,但是想必在射程上并不会输给我大明,看来只有在数量上对其进行压制,以绝对数量压迫倭寇使之无法反击,无法出港,才是最好的办法了……原先本督还设想过两路夹击,从陆上和海上一起进攻釜山倭城,让水师官兵登陆协助作战,现在看来,这样做伤亡太大了些。” 李舜臣赞同道:“釜山倭城末将也窥得一二,实在坚固可怕,颇有环环相扣之像,攻打一座倭城还需要兼顾其他倭城,这等筑城之术的确了得,诚然不可小觑。” “如此一来,除了长期围困逼其自己投降之外,强攻实属不智,李将军,从现在开始,我需要你派一支船队时时监视釜山倭寇和对马倭寇之间的联系,在大军攻下对马切断倭寇运粮通道之前,你要确保釜山倭寇水师不会从背后突袭我水师,你麾下的船队,本督会为你布置佛朗机铳,操练炮手,唯一的要求,就是在釜山倭寇水师出动的时候,打击之。” 李舜臣闻言大喜过望。 “末将必竭尽全力!” 当天下午,萧如薰下令调拨一百门尚未改装的中号佛朗机铳和相对应的火药炮弹,交付给朝鲜水师李舜臣所部,并且亲自给李舜臣讲解这些炮和炮弹的用法,将实心弹和开花弹的区别告诉李舜臣,然后直接调拨十名明军炮手作为教官一起抵达李舜臣水师所部,教习那些水师官兵如何使用火炮,如何在船只上发射火炮,以及如何减弱后座力等等。 朝鲜的板屋船和龟船在吃水深度和本身质量上是绝对合格的舰船,完全可以负担的起这些火炮的后座力,尽管萧如薰赞赏李舜臣大破倭寇水师的功绩,却对李舜臣屡屡提及的“近身而冲撞之”的古老跳帮战术颇为不屑。 在如今,跳帮战术已经完全无法适应海战的需求,至少面对西班牙和葡萄牙舰队的时候,跳帮战术很难奏效。 一百五十八 过年(四更) 萧如薰很清楚,作为典型内陆王朝,对于海疆和海军的建设,大明朝向来是不甚在意的,明军水师最强的时代是洪武和永乐时期,朱元璋和陈友谅争锋,但是被他的水师痛扁过,所以十分在意水师的发展,然而大一统之后,明军没有来自海面上的威胁,所以转而重视陆军,水师就被放置了。 永乐宣德时期,因为有郑和七次下西洋之壮举,明军水师舰船多达近四千只,规模实力皆为世界之冠,那是的明军水师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然而宣德之后,明朝廷趋于禁海,郑和远航之宝船就在港口任凭风吹日晒直至腐烂不可用,随过往的辉煌一起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是以明军的水战战术其实和朝鲜还有日本差不多,一直都是以远程打击一下就近程冲撞肉搏,这种千年前的战术一直维持到今日,早就落后于时代,只是我们一直没有来自海上的强劲敌人,所以未曾发觉。 所以嘉靖年间,随着海上危机的来临,明军首次和代表世界上最先进海军力量的西班牙葡萄牙水师交战之时,吃了不小的亏,最后还是用计谋击败了他们,俘获了他们的船和炮,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落后于世界不少。 唯一幸运的是大明的皇帝和部分官员并不傻,脑袋也清醒的多,知道被打了之后要奋起直追,利用庞大的人力物力和坚强的国力,短短数年之间就仿制出了成千上万的新式武器取代了旧式火器,一举拉近了差距,然而这并不是万事大吉了,大帝国的身躯庞大,转动一下身子都要几年时间,何况是新思想的引入和全面贯彻? 不客气地说,以明军目前的水师实力,也就欺负欺负日本人,真要和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面对面硬刚,除非舰船数量超过他们很多,用船海战术堆人命,否则绝对是惨败。 因为我们只是仿制,还没有从仿制走到自我开发并且超越的程度,没有将雄厚的国力作为开科研开发的最坚实的后盾。 当然,幸运的是,明朝士大夫有搞科研的优秀传统,尤其是有一批喜欢并且钻研西学的士大夫,如赵士祯和徐光启等人,因此,萧如薰并不担心自己找不到优秀的人才相助。 李舜臣的近战冲撞的战术,不客气地说,就算是面对如今的明军水师,萧如薰都有把握用火炮灭了他,那也是多亏日本人资源不多搞不出大船大火炮,真要搞起来了,朝鲜也就不会是如今的局面了。 大明很迫切的需要革新,需要把雄厚的国力转变为可以切实利用的资源,而不仅仅只是一句“地大物博”之后就任人宰割而已。 就是不知道陈璘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了。 训练朝鲜水师的间隙,萧如薰期待着陈璘的抵达和水师的抵达。 与此同时,在日本肥前国名护屋,德川家康正在经历他至今为止的生命里最为心神不宁的一段时光,意识到丰臣秀吉的异常之后,德川家康已经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把手下的军队派到朝鲜去送死,朝鲜局势糜烂,此时派军队去绝对是送死行为,一直非常吝啬的他,此时就更加吝啬了。 为此,他开始谋划该如何选择一个合适的机遇,把丰臣秀吉做掉。 但是这个计划的每一个字每一张纸,他都忍不住自己的手的颤抖,他忽然想起,丰臣秀吉是一匹狼,一匹凶狼,一匹张牙舞爪虽然老却依旧凶狠的野狼,这个一路走来从社会底层冲到社会最上层的家伙,真的那么容易推翻吗? 即使他已经精神不正常了。 但是凶狼依旧是凶狼,凶狼有着别人所没有的凶悍,直到最后一刻都不会缺乏咬死敌人的勇气,这种人是最可怕的。 而当初德川家康之所以在战胜丰臣秀吉之后依然选择臣服,就是这个原因,他知道贵族出身的自己缺少一种丰臣秀吉具备而他自己却不具备的东西——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死志。 贵族出身的人,永远缺少这样一种东西,而这也是千百年来无数以草根出身却最终走上权力巅峰的人的共通之物,这种死志加上逆天的运气,就能成就帝业。 德川家康犹豫,彷徨,甚至在睡梦中被噩梦惊醒,听着外界汹涌的留言和越来越不稳的局势,这明明是他所预料到甚至是期待过的事情,到了这个时刻,他却有种想要退缩的心理,甚至于他一度就要决定跟着丰臣秀吉走到死了。 就在关键时期,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十二月二十九日,黑田如水秘密来到了德川家康的驻地,趁夜和德川家康谈论事物直到天明,黑田如水才悄悄离去,没人知道黑田如水与德川家康到底谈论了什么,但是之后的事情证明,这场谈论是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的。 十二月三十一日,这是万历二十年的最后一天,朝鲜大邱大营,明军诸将齐聚一堂,欢庆着新年的到来,因为大战还未结束,大家都无法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过节,但是该庆祝的节日也一定要庆祝。 和大明军队一样,朝鲜人也在光伏的国土上欢庆着新年的到来,他们把噩梦般的大半年看作是一场苦难的考验,而随着新年的到来,这一切都将发生变化。 他们相信着,未来会更好,明年会更好,大明军队一定会彻底驱逐倭寇,光复朝鲜的。 朝鲜王李昖也不知是不是咬着牙噙着泪从汉城给明军送来了大量的肉食和酒品,北京朝廷派来使臣慰问久战未归的立功将士们,为他们带去新年的祝贺和皇帝陛下赏赐的五万两白银新年贺礼,宋应昌作为经略公,也为前线明军送来了大量的面粉和油盐等物作为新年的贺礼,甚至还有一批烟花爆竹。 萧如薰得到了这些东西,便让袁黄组织一下,把皇帝陛下带来的白银包成红包分给士兵们当作新年礼物,然后下令今夜士卒们可以饮酒,并且亲自到火头军营下令火头军们分成两拨,一波给北方人做家乡的食物,一波给南方人做家乡的食物。 到处捕鱼煮鱼汤给大家分着喝,寓意年年有余,弄大锅烧肉烤肉给士兵们吃,让大家过个好年,即使没有家人在身边的陪伴,也不会感到忧伤和寂寞。 毕竟这是过年,尤其是对于这些军人,说不好,就是最后一次。 一百五十九 灯火阑珊处(五更) 萧如薰一早便写了家书让人带回北京给父亲还有爱妻,向他们传达不能回家过年的遗憾,询问一下彩云怀孕的情况,而昨天,父亲的家书也抵达了大营,信上说,彩云大概还有三个多月就要临盆了,让他不要担心,一应事务有他这个要当祖父的来操持,让萧如薰安心打仗,不要为家事而分神。 彩云也写了一封信,告诉萧如薰自己一切安好,让他不要为了自己的事情而分神,为国征战时无上荣光,千万不要分心等等,满篇上下没有一个字讲到不开心的事情,叫萧如薰尤为愧疚。 这个时候,就算是不顺心的事情,他们也不会说,唯恐让自己分了心,不能打胜仗。 这也让萧如薰的心中更加挂念父亲和爱妻,还有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 “提督!肉烤好了,来吃一点吧!” 骆尚志走进了帅帐,手里提着一根大骨,正在使劲儿的撕咬:“这羊肉味道真不错!” 萧如薰笑了笑,点点头站起身子,开口道:“好啊!我也来尝尝你们的手艺,平时老是吃哪些东西,嘴里都能淡出鸟了!” 骆尚志笑呵呵的带着萧如薰来到军官们聚会庆祝的空地上,大家一起欢庆了起来。 这里的篝火烧的红彤彤的,驱散了冬夜的寒冷,篝火下的人们载歌载舞,欢庆着属于你我他的节日,啃着大饼,撕扯着烤羊腿,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酒浆,仿佛这里不是战场,而是各自的家乡,周围也不是战友,而是最亲密的家人。 萧如薰用大饼卷着羊肉大口大口的咀嚼,一边喝鱼汤一边大吃,时不时的就有将官过来劝酒,萧如薰也不好推辞,硬着头皮饮下,然后连说自己不胜酒力不能多饮,埋头啃大饼,叫将官们大笑不止——萧提督不善饮酒是出了名的,还有一些将官私下里编排萧提督说萧提督自己不会喝酒才禁酒禁的那么严格,以防自己出丑。 那么能打仗的人居然不会喝酒,叫大头兵们嘲笑不已。 李如松就是个酒坛子,直接捧着酒坛子对着坛口“顿顿顿”的往下灌酒,似乎喝的不是酒水而是空气,一坛子灌下去丝毫不见醉意,反倒大呼一声“痛快”,接着就提着酒坛子到处挑衅,所到之处无人敢于接战。 然后骆尚志不服气,果断应战,和李如松开始拼酒,周围一圈高级军官围着,两人各自拍开酒封就开始“顿顿顿”的往嘴里灌,旁边的人拼命的叫好起哄,惟恐天下不乱,这般声势简直不下于战阵冲杀之时。 萧如薰也把全罗道属于自己指挥之下的朝鲜将军们叫来一起庆祝新年,李如松这边把骆尚志喝趴下了,那边就来找朝鲜人的麻烦,拎起朝鲜方面主将权栗就要拼酒,贵族士绅出身的权栗给如此粗豪的李如松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推辞说自己不善饮酒。 萧如薰连忙上前给他解围,然后把埋头吃肉的赵虎一脚踹过去和李如松拼酒,朝鲜军将们对打了大胜仗的大明天将普遍有敬畏的心理,此时看到大名鼎鼎李如松将军如此粗旷,敬佩之余也深感惧怕,竟然没人敢和他喝酒,幸亏萧如薰及时解围,才避免闹出笑话来。 看着这般热火朝天的景象,萧如薰吃饱了肉喝饱了鱼汤,便悄悄的离开了这里,走到了军营外边布岗哨的其中一栋哨楼边,爬了上去,见着三名哨兵正在寒风瑟瑟中站岗放哨,监视倭寇军营。 为了防止倭寇突袭,萧如薰还是准备了一支机动兵力随时应战的,这些哨兵们也是属于同样的序列,所以也就不能参与到其余士兵们狂欢的序列中了。 “提督!” 一名哨兵发现了缓缓走来的萧如薰,连忙行礼,其余两名哨兵也连忙站直了身子。 萧如薰微微一笑:“很好,看到你们没有懈怠,本督就放心了,倭城内有什么动静吗?” 哨兵摇头:“没有动静,灯火微弱,没有声音,按照您的吩咐,哨骑也不曾懈怠,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倭寇大抵是窝在倭城里不敢动弹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眺望着不远处的倭城,发现的确只有星星点点的烟火,和大明这边灯火通明的盛况相比,倭寇那边似乎真的是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萧如薰还记得这个时候倭寇的过节习俗和大明还是有些相似的,至少元旦还是同一天,等他们庆祝公历元旦则是明治维新以后的事情了。 不过即使如此,也看不出来倭寇那里有什么庆祝的架势,看来被打成这样子,他们连节日都不好意思庆祝了。 “好。”萧如薰望了望三个哨兵,笑了笑:“给你们半个时辰,去喝点酒吃点肉吧!我帮你们看着。” “啊?!” “这……” 哨兵们一脸懵逼。 “好了,去吧,抓紧时间,半个时辰一到立刻回来,这半个时辰我帮你们盯着。” 哨兵们互相看了看,兴奋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谢提督!” 说完,三人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哨楼奔赴大营里那灯火阑珊之处。 萧如薰转头看向了倭城和釜山的那片海,这里的风,有一点点大海的味道,不怎么好闻,冰冰凉凉的,这一吹,就把方才喝多了一点涌上来的酒劲儿给吹没了,默默地站在哨楼上,想着自己从宁夏到朝鲜的一点一滴,以及面临着的情况,不由得感慨万千。 所谓的万里长征第一步,大概就是这样吧?明明取得了极其辉煌的胜利,但是却丝毫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因为很清楚自己之后还要面临着什么,一念至此,萧如薰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唉……” “怎么,提督大将军也会叹气吗?哎哟……” 熟悉的声音响起,萧如薰回头一看,见到袁黄半个身子露了出来,正在有些吃力地向上爬,萧如薰连忙走过去把袁黄拉了上来,埋怨道:“多大岁数了,还爬那么高?咱们是天天混在一起,但是我才二十三,你都六十了,我的大军师啊!” “老夫就不爱听这种话!当年老夫年轻的时候也是和倭寇真刀真枪干过的!” 袁黄一脸的不爽:“黄忠七十还能斩夏侯渊,廉颇八十还能上马纵横,就算是关羽打败仗的时候也有六十了,还能提兵三万血战吴魏,怎么?看不起老头子了?” “哪儿敢啊!”萧如薰苦笑不已:“只是这里有点太高了,怕您老身子骨受不住,冻着哪儿摔着哪儿都挺要命的。” “少说这等废话!马上要来的水师总兵陈璘今年也六十了,怎么着,你还打算临阵换将不成?”袁黄翻了翻白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一打开,是一包切好的烤羊肉,香喷喷的,然后从腰间揪下来两个酒葫芦,丢了一个给萧如薰,自己打开了另外一个,灌了一大口。 “啧啧,不错不错,的确是好酒!尝尝!” 萧如薰笑着摇了摇头,也灌了一口酒,苦涩的味道实在是有些难受,他一直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好酒好到那个程度,也不知道什么是酒香,什么是酒的醇厚…… 大抵是看出了萧如薰的惆怅,袁黄拿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又灌了一口酒,便拉开了话匣子。 一百六十 倭寇来使 “大过年的不和大家伙儿一起守岁,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吹风站岗,你萧大提督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大过年的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家人,然后就思考起了未来,毕竟我也才二十多岁,以后少说还有二三十年的路要走,路该怎么走,怎么走的稳妥,怎么给子孙后代谋前程,什么都想想,也没什么不好。” 萧如薰又灌了一口酒。 “没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 袁黄倚靠在木板上,颇有些风流名士的风范,如果可以再年轻点,也许是一段佳话,但是想起了袁黄之前夜御两女的壮举,萧如薰觉得也不用担心袁黄的寿命不长。 笑了笑,萧如薰开口说道:“老母早逝,老父亲一人在京城京营带兵,家里有兄弟四人,我是老四,三个哥哥都在军中做军官,武将世家,妻杨氏,乃先南京兵部尚书杨兆公之女,哦,对了,爱妻怀孕数月,约摸着再有三个多月就要生了。” “哦?那是值得欣喜的事情。”袁黄笑道:“家里子孙繁茂,是好事,那你就不想着在三个月之内结束掉此战,然后回京师陪伴爱妻?最好还能赶得上妻子临盆?” “出征之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赶在妻子临盆之前回京师,至少也要陪着她把孩子生下来,别让她太担心了,寻常女子身怀六甲,丈夫都在身边小心照料,而我却要征战不休,不仅不能陪伴,还让妻子在家为我担惊受怕……我对不住她。” 萧如薰又灌了一口酒,满口的苦涩。 “男儿大丈夫,别太为儿女情长纠葛,和国事比起来,家事只能放在第二位,这是你我这些人的使命,儿女情长,就只能英雄气短了,战场之上,你必须清心寡欲,甚至是冷血无情,切不可让寻常温情动摇自己的意志和决心!” 袁黄厉声的告诫,让萧如薰狠狠点头:“我知道,我很清楚,所以我一直都克制自己不去想家,不去想爱妻,但是此情此景,我又如何能不想呢?袁公,你说那些倭寇是不是也在思念自己的家人?” “他们到底也是人,怎会不想家人呢?但是……” “但是他们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袁公,不用担心我会动恻隐之心。”萧如薰冷笑一声:“正是因为这群倭寇也有家人,我才要让他们也去体会一下和家人生离死别的痛苦!他们在朝鲜杀了何止数十万人,这一路走来看到那些颠沛流离的难民,我心里是真不好受。” 袁黄冷漠的望着倭城所在之地那稀疏的灯火,目光冷然,仿佛已经给那些倭寇判下了死罪一般。 明军大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阵阵肉香麦香顺着风吹到了倭城之内,让倭城之内那些日渐缺粮的倭寇士卒们十分不是滋味。 为了节省一切军需物资,最近就连一点点的灯火都不允许随意点燃,一点点的米饭都被要求省着吃,明明靠着对马岛随时都能有给养送来,却总是吃不饱,穿不暖。 元旦是合家团圆的日子,本该是欢声笑语的节日,而明军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他们却只能愁眉苦脸的等待着将军们的决断。 宇喜多秀家是真的无计可施了,原本还想趁着今天元旦节偷袭一下明军,占点便宜,但是哨兵报告不远处有看到明军哨骑踪影,他就知道萧如薰也在防着他,虽然明军大营看起来人声鼎沸大家都在过节,但是想必他只要一旦出动,瞬间就能有一支大军从黑暗中狠狠地扑向他,把他撕碎吞咽下去。 他是真的被打怕了,打出了心理阴影,晚上做梦的时候都能梦到那炮火连天的场面,那亲信家臣在自己眼前被明军炮弹打成肉泥的恐怖记忆一直挥之不去,所以这几天他的精神一直很萎靡,加上丰臣秀吉那神回复,让他一时间六神无主,是撤也不是,打也不是。 要不然,就准备准备和明军和谈? 但是丰臣秀吉那七条要求可怎么办呢? 这几天不断的和石田三成他们商量这个事情,商量来商量去,发现除了骗就是骗,和明军这边商量着认输,你放我们回去,对秀吉这里说明朝同意了他的要求,先得到回国的许可,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大军已经回去了,丰臣秀吉还能再发疯不成?到时候厌战心切的士卒估计都要暴动了。 反正明国出兵是为了给朝鲜复国,肯定不愿意大动干戈,那么只要认输投降,明军应该会很快就放他们回去的吧? 思考着思考着,不知不觉间,万历二十一年已经到来了,那一刻,明军大营“轰”的升起了一片烟花,爆竹也啪啪作响,一片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架势,夜空似乎都被照亮了,星星点点的夜空之下,一张张笑脸正在期盼着美好的明天,他们也相信会有美好的明天到来。 而这等喜庆的声势只能叫倭寇士卒的士气更加低落,思乡之情和畏惧之情双重冲击之下,他们几乎提不起一点点继续战斗的意志,厌战的情绪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和士兵们一样,见到了如此景象,甚至比明军堆起来的京观更让宇喜多秀家感到恐惧,宇喜多秀家心里的阴郁更浓郁一份,像是一圈散不开的阴云盘踞在心间,令他痛苦不堪,思考再三,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他要试试。 大年初一一早,明军伙夫们正在张罗着做一顿饺子给士兵们好好儿的吃个早饭,一群大小军官成群结队拉帮结派的来给萧如薰拜年送礼。 军中照理来说是没什么好东西的,不过之前的一些战利品萧如薰也大方的赏赐给了各军各营,给军队拜年的时候,皇帝的赏赐也有好些好东西,不说富的流油,各营至少不缺钱花,不缺衣服穿。 除了吴惟忠老实一点送了一个红包,其余人都提着些酒啊肉啊钱啊还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给萧如薰拜年,虽然萧如薰对军纪抓得很严,但是此时此刻他是不好说这些话的。 大过年的每个人都要意思意思,这点通融他还是有的,于是他笑眯眯的收下了这些礼物,然后给军官将军们一个个的回礼,赠送红包。 正在大家一团和气的互相恭贺的时候,萧如薰得到了士兵的报告。 有倭寇从倭城内出来,只有五个人,骑马,没带长兵器,为首一人没穿盔甲,应该是文员,不知有何意图。 一百六十一 倭寇的求和 这消息让萧如薰皱起了眉头,也让一众正在萧如薰的帅帐里正在拜年的将军们颇有些奇怪。 李如松直接大嗓门儿就嚎开了:“来什么来,没看见咱们在过年吗?那些倭寇还想蹭咱们的饺子吃不成?要我说,让那些倭寇滚回去洗干净脖子等着爷爷来砍!” “哈哈哈哈哈!李将军太火爆了!”萧如薰笑着摆摆手:“不可不可不可,万一他们想通了要投降呢?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让他们进来,本督到要看看这些倭寇又要耍什么花样儿。” 于是一群将官摆正姿态,拄着腰刀,威风凛凛等着倭寇使节的到来,萧如薰还让人把玄苏和尚叫来,准备做个翻译。 玄苏和尚很快就屁颠屁颠的跑来了,而后倭寇使节抵达,一行五人,一个文员四个士兵,态度倒是不卑不亢的,见了萧如薰也不恐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尔等此来,所为何事?你我两军尚处战中,若没个说法,本督就斩了你们!” 萧如薰端坐在上首,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将军们齐齐“哼”了一声,怒目直视倭寇使节,满帐子的杀气四溢,叫那四个倭寇士卒吓得发抖,倒是那文员使节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样子,面色镇定,用大明的礼仪向萧如薰鞠了一躬,然后开口道:“鄙人奉我大军总帅宇喜多将军之令,特来与萧提督商量两军议和之事。”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包括袁黄在内都有些诧异,齐齐看向了萧如薰。 “哟,会说汉话,玄苏啊,你可没用处了啊!” 萧如薰没搭理这使节,而是转过头看了看玄苏,满脸的调笑。 “日本国内会说天朝上国之语的,不在少数。” 玄苏一脸的讨好。 “玄苏?景辙玄苏?是你?你不是跟着小西行长吗?现在怎么在这里?你没死?” 玄苏面色一滞,用袖子遮掩了一下自己的面孔。 萧如薰冷笑一声,开口道:“小西行长没死,加藤清正也没死,他们两个是被本督活捉了,准备带回北京献给我大明皇帝陛下,先游街示众,然后再斩首,再将首级传遍大明国土,以告知大明百姓,跳梁小丑,虽强必戮!” 倭寇使节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然后站直了身子,开口道:“萧提督,此言差矣,我国出兵朝鲜,乃是欲请求封贡,谁知朝鲜国王甚是可恶,不仅杀我使节,还断我来朝之路,我国不得已而出兵朝鲜,所求者,仅仅是封贡而已,当然,还希望提督可以宽宏大量,释放此二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哎呀哎呀,这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向往我天朝之国?诸位可都听清楚了?这日本国为了向我大明朝贡,居然要出兵二十万,这要是不明白日本国朝贡之心的人,还真以为他们想灭了朝鲜呢!” 萧如薰阴阳怪气的把这话说出来,使得帐内诸将哈哈大笑。 “本督年纪虽轻,但是本督读过的书不比那些文化人要少,这天底下有为了封贡之事而出动二十万兵马攻打他国的国家吗?有为了封贡而要攻城略地打遍整个朝鲜,屠戮其国民数十万的国家吗?!你当本督是傻子?!来人!拖出去!斩了!” “诺!!” 一众将官纷纷应诺,唰唰唰拔出战剑,直接冲上前揪住那五个倭寇就要拖出去斩首,一阵狼哭鬼号之后,萧如薰看到那使节慌忙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萧提督!萧提督!这是我家将军的信!是宇喜多将军的信!请你务必看一看!请您看一看!!” “慢!把他的信拿来。” 萧如薰只是要吓吓他,挫挫他的气焰,也没想着真的杀了他。 擒住此人的是骆尚志,骆尚志劈手夺过那封信递给了萧如薰,萧如薰接过之后展开一看,冷笑连连。 “自古以来,有投降之后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轻轻松松一了百了的离开的军队吗?他未免想的也太美好了一些,其他的说辞不用多说,我现在只能听的懂和好处相关的说辞,你且说说,答应让你们投降撤退,有什么好处。” 萧如薰轻描淡写的把宇喜多秀家的信撕掉了。 倭寇使节面色一滞,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只要萧提督可以答应我军投降撤退,我们会把俘虏来的朝鲜二位王子交还萧提督,并且将俘获的三万朝鲜青壮交还萧提督,从朝鲜搜刮而来的一应钱货也会交还萧提督。” “别的就不说了,交还朝鲜二位王子是开启谈判的先决条件,如果不交还朝鲜二位王子,别说谈判,连门都没有。” 萧如薰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更何况你们要付出的全是从朝鲜搜刮而来的属于朝鲜的东西,这些东西,作为天朝上国,你觉得我大明会私吞而不还给朝鲜吗?这些也是先决条件!至于你们!你们要拿出你们自己的东西来交换你们的性命!” 倭寇使节面色大变,大声道:“可是提督,这些东西虽然是朝鲜的,但那也是我军的战利品,已经属于我军,而且我军也付出了人员伤亡,怎么能算是朝鲜的东西呢?” “哟,这个道理倒新鲜了,你们不是说你们不是为了攻占朝鲜而是为了封贡而来吗?既然是为了封贡,就没有强抢他人物品占为己有的资格吧?还是说你们自己承认自己是强盗土匪,站在这样的立场上与我谈判?” 萧如薰三言两语就把这倭寇使节绕进了死胡同。 “不……提督,提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 “好了,你不用多说了,回去告诉宇喜多秀家,想谈判,可以,想投降,也可以,先决条件是归还掳掠朝鲜而得到的一切,然后才是正式谈判,否则,连谈判的大门都没有,我军的火炮不日就会荡平你们!” 萧如薰声音变冷,将倭寇使节吓得一个哆嗦。 “提督……提督未免太霸道了些……” “本督就是霸道了,那又怎么样?别忘了你们的身份,你们是来求和的,是否接受,全在本督一念之间,本督之所以现在不攻打你们,一是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二是囤积火炮,如果你们冥顽不灵,正月十五之前,本督就会率大军荡平你这一座座倭城,在你们主帅的城堡内过元宵节!” ps:大家把推荐票和月票使劲儿的砸过来吧!! pps:本书vip群498467088,加入的读者需截全订图,普群634840676,也欢迎大家加入~ ppps:按照大家的需求,我觉得还是试一试玩玩别的大佬们玩过的加更计划吧,比如每二十月票加更一章,每两千打赏加更一章,为了保证本书的质量和本人的节操,每天更新上限四章,如果有剩下的,那就累积起来,逐步更新,先这样试试吧! 一百六十二 郁闷的陈璘 倭寇使节眼见于此,知道自己的出使没有任何成果,只能硬着头皮告辞离开,刚走没几步,就听得萧如薰喊了一声“慢着”。 满脸惊恐之色的使节看着萧如薰,仿佛看到了恶鬼一般,似乎意味萧如薰要把他给杀了,萧如薰好笑的说道:“那样看这本督做什么?本督是恶鬼吗?来人,去火头军那儿取五十只饺子,你带回去交给宇喜多秀家,告诉他,这是我请他吃的饺子,吃完了饺子,好好儿想想,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倭寇使节松了口气,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摔倒,惹得众将哈哈大笑。 一阵哄笑中,五人狼狈的窜出了明军大营,他们一走,萧如薰的脸色就严肃起来:“他们已经不想继续打下去了,他们开始谋求撤退回国的道路,但是本督猜测丰臣秀吉应该还不知道具体情报,所以没允许他们撤退,他们也不敢保证撤退的时候我军不会捣乱,所以这才来试探一下。 传令李舜臣,今日开始严密监视从对马到釜山港的航线,一应倭寇船只能击沉就击沉,先别用火炮,别让倭寇有所防备,用老办法对付倭寇的船只,若是遇到倭寇水师主力可以撤退,些许船只尽力击沉,阻塞倭寇本土和朝鲜倭寇的联络,使之讯息滞后,朝廷水师至多还有七八日就可以抵达了,届时,将联合朝鲜水师对倭寇水师进行剿灭,诸将厉兵秣马,等待决战!” “诺!” 诸将轰然领命。 使节回去之后,倭城内,宇喜多秀家和石田三成分食了萧如薰赠送的五十只水饺,吃着吃着发现里面还有肉,是菜肉馅的,嘴里满是滋味,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由于李舜臣的活跃使得物资补给困难,就算是过年也没有好的东西赏赐给士卒,更别说明军在对面放烟花爆竹,那般的声势直接刺激了他们,使他们非常沮丧。 “萧如薰的意思很明白了,我们不把朝鲜的东西全部交出去,连谈判的门都没有,他实在是太霸道了……” 宇喜多秀家从那一战之后被萧如薰打出了心理阴影,想要强硬,却无论如何也强硬不起来。 石田三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口一口的吃水饺,连着吞了三个,心头的阴郁却迟迟无法散去。 “我估计要是再没个结果,太阁可能也会回过味儿来,问我们这些那些,让我们老实交代,说实话,现在让我回去我都不太有信心能活下来,更别说再过一段时间,太阁那七条要求萧如薰别说答应,估计这边看完那边就要起兵决战了,咱们撑不住的。” “那怎么办,还真的把那些东西全还给萧如薰?那咱们这一趟过来,丢了十万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宇喜多秀家不甘的放下了勺子。 “那你倒是去和萧如薰决战啊?你要是战死了就不用这种话了。” 石田三成毫不客气,宇喜多秀家一怒,张嘴要骂,却一句话都骂不出来,还是默默的吃起了水饺。 “咱们的事情肯定有人知道,只是太阁还不知道而已,没时间了,一定要尽快脱身,萧如薰给咱们的最后期限就是在正月十五,过了这个期限,咱们就真的想回也回不去了。” “真要给?” 宇喜多秀家犹豫道。 “给,必须给,什么都没有命值钱。” 石田三成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 “召集大家商量一下吧……” 宇喜多秀家还是没办法就这样下定决心,他毕竟太年轻了,忐忑,犹豫不决,不敢一个人担负起全军的职责,他最早来到日本只是为了镀金,但是现在金子镀不成还被抹了一身屎,怎么洗尚且成问题,更别说担负起全军数万人的生命了。 和宇喜多秀家的心情差不多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老将陈璘。 陈璘已经六十岁了,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将,极品老兵,官场起起伏伏,数度起落,人生也堪为一段传奇,极为不顺的传奇,若在天下大乱之时,他认为自己可以达到徐达常遇春的境界,却不想生在了这个时候,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六十多岁的人了,搞不好就是最后一次领兵出征,却还要给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做下属,听他的指挥,朝廷简直是把自己征战四十年的资历当成流水了,还比不上那毛头小子平定一场叛乱来的有效。 细细数来,他平定的叛乱也不止三次了吧? 到北京的时候,兵部尚书石星明确告诫,到了朝鲜不得肆意妄为倚老卖老,要与提督萧如薰精诚合作,一起剿灭倭寇,战后不失封爵之功。 听起来像是鼓励,可话语里全是不信任和威胁警告,天地良心,要不是参军前十年被武将文官上司给坑惨了,他也不会养成见人就要贿赂的恶习,但是那种情况之下,你不给人家一点好处费,根本就寸步难行,连军队的给养都得不到。 更悲剧的是,遇到有点责任心的,拿了钱就办事,遇到没品德的,拿了钱还不办事,遇到良心大大的坏了的,拿了钱还要反咬你一口,说你贿赂上官! 逼着我给钱,不然就掐断我的补给,我砸锅卖铁的给了钱之后,丫的收了钱,藏下大头把小头上缴,还反咬一口说自己贿赂上官,你说有那么混帐的上官吗? 就这样一路坑过来,不知不觉四十年了,自己也是命硬,活到现在,没被那些家伙坑死,而当年坑过自己的那些人,听说都死了,而且一个死的比一个惨,也算是给自己报了个仇,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但是自己这失去的四十年的光阴又该怎么算呢?每一次的夺职起复都等于是删号重练从零开始,之前的一切不说化为乌有也是所剩无几,就这样起起浮浮,那么多年了,陈璘还以为自己也就这样没有未来了。 然而倭寇侵犯朝鲜的事情给了他新的希望,他被再次起复,统帅一只郑和下西洋以来大明最庞大的水军远赴朝鲜去收拾倭寇,若是答应了至少也是青史留名的事情,本身他还是雄心勃勃打算大展拳脚的。 结果到了北京城就被迎头棒喝,石星没给他好脸色,兵部的相关官员也让他小心谨慎行事,而且就算不和陆军主将一起给个提督衔,他也没得到一个象征信任的“御倭水师总兵官”的职位,只有一个总兵衔,还是隶属于萧如薰的麾下,没有自主作战权。 这无疑加剧了他的郁闷。 一百六十三 陈璘抵达 不过好就好在陈璘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很多事情已经看开了,在这被套路的一生里,陈璘见过很多奇形怪状的牛鬼蛇神,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随波逐流,很多东西他已经不再坚持了。 他读了一些王阳明的书,深受王阳明的思想的影响,认为只要自己是正直的,哪怕用些卑鄙的手段达成正义的目标也是可以被接受的,只要自己一直坚持心中的坚持。 只是现在陈璘已经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他们嘴里的贪污的老家伙还是自己曾经坚持的王阳明式的儒将了。 “朝爵,好象是要下雨了,风也不小,你还是快些进船舱避一避吧!” 邓子龙从陈璘身后的船舱内走出,颇为关切的提醒道。 陈璘转过身子,看到的是多年的老战友,苦笑一声,开口道:“老夫倒真希望这雨能把老夫给淋醒了,告诉老夫,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奋斗一生,到头来,却连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不如,征战四十载,李广难封啊!” 邓子龙笑了笑,安慰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了,那萧如薰虽然是提督,也是伯爵,但是到底只有二十多岁,虽然名义上你是下级,但是萧如薰出身西北,对水战一窍不通,还是要仰仗你,咱们这些老兄弟可都听你的,多少年的默契和经验在里面,不是萧如薰一句话就能改变的。” “话虽如此,他确实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出征挂提督衔的武将,你是没看到石部堂的那个样子,似乎多戒备老夫一般,几次警告老夫要听从萧如薰的指挥安排,说他最明白目前的朝鲜局势,不能乱来,老夫听了心里的确不是个滋味,老夫为大明出生入死四十年,到头来却被这般不信任……” 心寒啊…… 陈璘的话没说完,但是意思已经是这么个意思了,说实话,邓子龙也多为陈璘鸣不平,征战四十载,大小数十战,立下多少功劳?就因为一点点错误,就一笔勾销了出生入死平定叛乱之功,你说朝廷是不是太偏心了一点? 是,萧如薰是干掉了不少套虏,还收复了宁夏,是大功一件,但是,但是咱们这些厉兵秣马多少年的边疆老将难道就不如萧如薰吗?这天下何止是李广难封?他陈璘,我邓子龙,又何尝不是? “算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萧如薰也是出身武将世家,至少应该懂得规矩,而且,他的战功的确是显赫了一些,宁夏斩首数万不说,据报在朝鲜已经击杀俘获十万倭寇了,陛下是龙颜大悦,现在萧如薰深得帝心,有怎么是你我这种边疆老将能取代的呢?” 邓子龙倒是挺看得开,本来他还在云南之地和洞武国(万历时期对缅甸东吁王朝的翻译称呼)交战,刚刚击败了他们的入侵,就被朝廷征召北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邓子龙就见到了老朋友陈璘。 陈璘需要得力的副手,就把邓子龙给调来了做了自己的副总兵,可以说这两人是难兄难弟,都是被罢职之后起复过的人,同样是战功赫赫却始终不能得到应有的待遇的人。 两人相互扶持,通力协作,陈璘先从自己的广东老家带了水兵五千人还有一百多条大船,到了浙江之后又把自从嘉靖年后混乱的水师指挥系统理了一遍,将四百艘战船给带了出来,并水师官兵近万,水师总人数已经超过了倭寇水师和朝鲜水师的总和,而且值得一提的是,这万余水兵里有三千是陈璘靠自己的威望调来的“狼土兵”。 狼土兵是明代抗倭的一段传奇,早在嘉靖年间,抗倭名臣张经就曾在俞大猷的建议下,调派广西田州等地的壮族土兵,谓之狼兵,与湘西土家族士兵合称为狼土兵。 狼兵作战极为悍勇,曾经在王江泾一战剿灭倭寇近两千人,是戚家军之前的明军抗倭主力,陈璘带的这支狼土兵,其成分已经不同于嘉靖年间,混杂了壮、土家、苗、瑶等西南少数民族,不过战斗力丝毫不减。 陈璘还把沿海能搜罗到的最新式火器都给搬上了船只装备,因为陈璘打探到萧如薰是个极其擅长使用火器的将领,自己要是会使用火器说不定还能和他说上话。 要说小心,陈璘现在真是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心思,不同以往,头上顶这个可能十分骄狂的年轻人,还掌握着自己部队的给养和装备命脉,恶了他,就算手下的汉兵不造反,狼土兵肯定是要不爽然后撂挑子走人的,不造反算是给你面子。 这些狼土兵真的不是如卫所兵一般好欺负的大头兵,要想调动他们,光有兵部的正式公文还不行,人家根本不鸟你,你必须有威望让他们服你信任你,而且军饷给养不能短缺,不能欺骗他们,才会豁出命来跟你一起打仗,否则你想都别想。 最要命的就是他们的信任十分极端,一旦信任就豁出命来跟你干,一旦怀疑你就算死他们眼前他们都不带救你一下。 “狡猾的汉人”让他们吃了不少的苦头,要得到他们的信任,张经是靠着几场大的战役树立了威望,陈璘是靠着几十年的征战获得的尊重。 陈璘接到的命令是直驱朝鲜水师基地丽水基地,在那里整合水师,安排任务,熟悉情况,准备战斗,由于涉及到一场很大的抢滩登陆作战,陈璘才把强悍善战的狼兵调来了,此时此刻陈璘更是不敢一点马虎,全力往丽水基地赶,生怕误了时辰。 所以说有意思呢,萧如薰担心陈璘倚老卖老,陈璘担心萧如薰年轻不敬老给他难堪,萧如薰这边老早的就来到了丽水基地准备亲自迎接陈璘下船,给个好印象,免得他磨洋工不出力,陈璘也想着尽快赶过去给萧如薰留个军纪严明精力充沛的好印象,别被穿小鞋。 一路上陈璘还屡次提点自己的那些骄兵悍将的手下,叫他们收敛一点,萧如薰年轻,但是相当凶悍,脾气火爆,在各处战场杀的是尸山血海,手下有几万个人头,有套虏的有叛军的还有倭寇的,要是不小心一点被抓了现行要斩,别怪我没事先提点你们! 陈璘是以脾气暴烈而著称的,发起火来什么都敢干,脾气暴烈的将军自然也能带出脾气暴烈的兵,善战,但是军纪也差,平时骚扰百姓什么的也没少干,陈璘还很护犊子,屡次被罢官也没少了这方面的原因,所以这次生怕他们撞到萧如薰的枪口上,先给他们提个醒。 至于他们听进去多少,就不是陈璘可以预料到的事情了。 陈璘紧赶慢赶,连过年都是在船上过的,终于在正月初七抵达了丽水基地,提早了萧如薰要求的正月十日的最迟日期三天。 一百六十四 盛大的接风宴 丽水是如今朝鲜水师的驻地,全罗左道水军节度使营所在地,也将是明军水师的总基地,萧如薰要明朝水师合兵一处驻扎,让和倭寇水师交战数次的李舜臣给明军水师的将军们上上课,让他们多多了解倭寇水师,不要当两眼一抹瞎的瞎子。 萧如薰还要求明军水师做几次熟悉朝鲜海面的海上作战演习,以免到时候和倭寇作战的时候不熟悉风向水流而无法取得战果,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初次见面之前,萧如薰和陈璘都是有些忐忑的,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属下(上司)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好不好打交道,是不是刻薄的人之类的,所以当陈璘得知萧如薰带着身边的武将们来迎接他的时候,吃了一惊,在他的推演之中,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萧如薰派人来迎接,而不是亲自来迎接。 丽水港口为了迎接大明水师而特意扩建了一番,可以容纳相当的船只,基地内也按照明军的总人数而发动当地百姓修建了官兵的住所,萧如薰还特意给水师官兵准备了接风宴,给他们好好的吃一顿,大家好好的认识一下。 萧如薰觉得这样做是自己应该做到的,万万没想到在陈璘和他的属下看来,宛如见了鬼一般。 这般隆重,到底是在迎接谁?不是迎接他们吧?但是刚才那个使者明明是说要来迎接他们的啊? 陈璘和邓子龙面面相觑,一脸懵逼。 好一会儿,两人忐忑不安的带着水师诸将乘小船率先登陆,隔着不远就看到岸上当先站立着一名红袍年轻小将,身旁站着一名文士,身后是威风凛凛的诸多虎狼之将,面色不一,除了当先那小将面带笑容之外,其余人等似乎面色都不太好。 按照年龄来判断,那小将毫无疑问就是大军提督、威名赫赫的军中新星、平虏伯萧如薰了。 “末将水师总兵官陈璘拜见提督。” 陈璘率先上前拜见萧如薰,叫萧如薰心里一松,看来这陈璘也不是传言中脾气火爆目无上级倚老卖老之将,现在看起来反倒有些小心谨慎,身后一应水将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知道在害怕担心着什么。 萧如薰安排那么多将领在自己背后撑腰当然也是有立威的目的,告诉陈璘别耍花样,你的给养在我手里,你的装备在我手里,这里四万明军和数万朝鲜军也在我的指挥之下,所以在我这里你还是缩着做人比较好,听我的命令,我不会亏待你,也不会干涉你的战场指挥,要是不遵令……那我也不客气。 现在看陈璘如此小心谨慎,萧如薰些许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毕竟打了那么多胜仗,有点傲气和虚荣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哈哈哈哈!陈老将军不用如此多礼,算起来,您老可是本督前辈的前辈,算是本督的祖父级别的大将了,本督也是久闻您的大名了,这一次水师由您这位老资格的大将主掌,本督也就彻底放心了!来来来!大家一起来,本督已经在这里给大家准备好了接风洗尘宴,大家一起来,水师弟兄们也一起来。” 萧如薰热情的握住了陈璘的手,一番好话叫陈璘紧张的心瞬间放松了不少,身后的水将们也齐齐松了口气,看起来,这位主将倒是个不骄狂的人物,和他们影响力少年得志趾高气扬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当然多年为将的陈璘也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萧如薰一直自称“本督”,这也是一种示威,告诉陈璘,他是提督,是大军主将,甚至在级别上和大军总帅宋应昌平级。 更别说宋应昌信任萧如薰,不插手前线指挥,只管后勤,人都不在这里,这里的军队和前线指挥都听萧如薰的,他一言而决,所以陈璘也要遵守这个游戏规则才好。 陈璘望了一眼萧如薰身后的剽悍猛将们,只觉得煞气冲天,这票子猛将悍将,甚至还有那个大名鼎鼎的辽东李如松的存在,这般悍勇火爆之将都让萧如薰驯服了,可见萧如薰的手段之高明,以弱冠之龄达成军功封爵之武将,实在是名副其实,弄不好,又是个霍骠骑转世。 更别说以他在朝鲜立下的这般功劳,回去以后加官是肯定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进爵,从而一举超越李成梁成为万历朝军功第一人。 一念至此,陈璘收起了些许的侥幸心理,暗暗告诫自己要小心谨慎。 留下一批人安排水师的进驻和水兵们的登陆,陈璘带着主要将领们就跟着萧如薰来到了给他们准备的驻地里,萧如薰思考着,让陈璘和朝鲜水师主将李舜臣合编为一军。 两军驻地虽然分开,但是间隔也不远,这主要是考虑到两军语言不通——朝鲜人会写汉字,但是读音不同,就连大明国内各地方言也相差很多,经常还有这个地方的人听不懂那个地方的方言的。 驻地相当宽敞,那是动用了李舜臣你手下水师官兵们的家眷和聚集在这里的全罗道流民们的力量。 这些流民因为仰慕李舜臣的战斗力所以主动跟随,为大军做些后勤上的工作,渐渐的在这里形成了村落,暂时定居下来,萧如薰就建议李舜臣动员这些人,然后提供一些饭食,让他们帮着修补船只和造军营。 一边走萧如薰还一边给陈璘介绍这里的驻地,还有身边的诸位大将,介绍一下他们的战功,让他们和陈璘等水将相互结识一下,陈璘也介绍了一下自己麾下的将领和兵马。 吴惟中骆尚志这些南兵将领对陈璘还算是友好,因为多少同属南军,有区域上的先天亲近的基础,而北军就不太有好脸色了,尤其是看到陈璘的队伍里还有一堆穿着土司服装的土兵,就更为不喜。 即使他们听说过狼土兵的名声。 听陈璘说起狼土兵的事情,萧如薰还特意看了一眼那些狼土兵,这些当年在戚家军称雄之前在东南打下赫赫威名的狼土兵可是有着优良的抗倭传统的。 虽然他们大多不是汉人,但是打倭寇是毫不含糊的,一直到抗日战争时期,广西狼兵还奔赴淞沪战场南京战场和倭寇血战连连,付出了重大牺牲,给予日寇当头痛击,日本人最畏惧的几支里面就有广西狼兵这一支。 打倭寇打了几百年了,成传统了。 登陆对马的抢滩登陆战可以用这三千狼土兵作为先锋了。 一百六十五 时代的脚步 逛着聊着,大家逐渐熟悉,等夜色深沉之后,萧如薰便宣布盛大的接风宴会开始,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虽然没有之前过年的时候吃的好,但是也让水师官兵们有些吃惊了,他们可没想到萧提督会给他们那么好的欢迎宴会。 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在他们看来就是没有酒,这些骄兵悍将最喜欢的就是酒,但是大家看着萧提督绝口不提酒也不喝酒,那些陆军大将和士兵也没喝酒,朝鲜人也没喝酒,自己也没好意思提。 后来倒是有几个傻大胆上前询问萧如薰有没有酒,萧如薰笑着回答说:“除了元旦当日和彻底击败倭寇的庆功宴上,否则军中平时是不允许饮酒的,发现饮酒者一次重责三十板,二次斩首示众。”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宛如一道阴风吹向了他们,叫他们从心底里一直到表皮都是瑟瑟发抖的,萧如薰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但是却叫他们忽然想起萧如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将,手下几万颗首级,想必不会介意收下他们的一颗。 陈璘和邓子龙也是心中凛然,想起这军中将帅没有一人年龄不在萧如薰之上,却被他管的服服帖帖,足以见识萧如薰的手段,此时此刻水军要是撞在枪口上,被拿来做了典型,他这将军可不好做人。 半是放松半是小心的享受了接风宴,午休之后,萧如薰决定召开军事会议,把水军诸将召集起来,着军法官向他们宣布大军的军法内容,如何算触犯军法,如何惩戒,如何算立功,如何算赏赐等等,萧如薰很清楚这方面一定要事先说好,不能掺沙子,否则肯定要出问题。 宣布完了军法之后,萧如薰就找来了李舜臣和自己一起参加水军的作战会议,正式宣布了攻占对马岛切断倭寇补给线的战略计划,让水军诸将精神大振,意识到这是一场海上恶战,一定会有大量的斩获。 “倭寇在此前试图从全罗道和庆尚道两道进行物资补给的运输,但是由于李舜臣将军的血战,倭寇不得不放弃全罗道的运输补给计划,只能走庆尚道的道路,这大大降低了倭寇的行军速度和作战能力,如果我们进一步切断从对马岛到釜山港这一段的物资补给路线,就能将倭寇困死在釜山。” 萧如薰一拳捶在了地图上釜山的位置上。 “之前李舜臣将军尝试攻取釜山港,但是被叛徒出卖了计划,被倭寇打了伏击,所以没能成功,但是这一次,我们集合五百艘战船的力量,一定要将对马岛拿下,进而进攻釜山港,将倭寇水师覆灭,将倭寇彻底困死在釜山,使其不得归国,强迫其投降,而后,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水师去做。 所以这一次,本督对于水师是有大用的,水师的胜利与否,水师的犀利与否,都将直接影响到大军的胜负,本督绝不允许任何因素影响到水师的作战,那么,就请陈总兵详细讲一讲水师的具体装备情况。” 萧如薰把话茬儿丢给了陈璘。 陈璘点点头,开始讲述起麾下水师的组成情况。 “末将麾下水师,为广东水营和浙江福建水营组成,大部分都是福船,主力舰船为一号二号,吃水一丈二尺,一号福船五百料,是最大的战船,一十七艘,二号福船四百料,六十三艘,合八十艘整,所载火器有大发贡一、大样佛朗机六、碗口铳三、喷筒六十、鸟铳十,以及火箭、火砖、火药桶和刀枪弓箭等,兵员满编六十五人。 三号福船为哨船,多为索敌和近身接战之用,有一百艘;四号福船为海沧船,比大福船稍小,吃水七八尺,配大佛朗机四、碗口铳三、鸟铳六、喷筒五十个、烟罐八十个、火炮十、火砖五十、火箭二百,满编五十一人,有五十艘。 海沧船中还有小型船只名为苍山船,编员三十,船体较小,高出水面,吃水五尺,设有橹,风顺则扬帆,风息则荡橹,此船轻便灵巧,主要用于追敌和捞取首级,多为近身作战所用,有五十艘。 五号福船为乌船,这船是咱们水师里最贵的船,乌船原本是广东东莞特有的一种船,用铁梨木打造,其板厚七寸,其长十丈,其横阔三丈有奇,其硬如铁,触之无不碎,冲之无不破,远可支六七十年,近亦可耐五十年,极其坚固,甚至可以抵挡佛郎机炮射出的炮弹,唯有一点不好,就是这种船造价相当昂贵,一艘船需要七八百两白银呐! 这种船我水师里也就有十艘,是专门用以冲撞倭船之用,管他大炮还是鸟铳,皆无法奈何我乌船,还有七艘仿制佛朗机人的蜈蚣船,而其余各类火船子母船有二百余艘,皆以冲撞之用,共计船只五百艘,水师官兵一万零六百七十九人。” 李舜臣听完之后是满目的激动,开口道:“天兵之船如此雄壮威武,倭寇之船不敌之,倭船多轻小,吃水浅,以我板屋船及龟船冲撞之尚且可以大破之,更遑论天兵大福船,一船可抵倭寇三船,倭寇如何与我抗衡?” 陈璘听了,心中微微骄傲,心想你等小国如何与我天朝上国相提并论? 一转眼,还没高兴多久的陈璘看到萧如薰面色不好,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心就凉了半截,还以为萧如薰对自己的船队不满意,便有些拿不稳的开口问道:“提督还有何疑问?” 萧如薰叹了口气,询问道:“方才陈总兵描述的时候,提到了碗口铳是吗?” “碗口铳?是啊?”陈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提督有何疑问?” 萧如薰问道:“这碗口铳,若是本督没有记错,最早蒙元时期就有东西了,太祖开国之时就已经装备了这碗口铳了,二百余年了,步军基本上不再用这碗口铳了,水师还在用碗口铳?为何不淘汰更新换代?” “啊?” 陈璘一脸懵逼,水将们也一副不解的样子,提督眉头紧锁竟然是为了这个? “碗口铳铳身短,用药少,射程近,威力小,基本没什么用,远不如佛朗机,为何不淘汰掉?二百年前的火器放到今天还在用,岂不是固步自封?这些碗口铳还是拿下来吧,别再用了,我从军中给你们拨一百中样佛朗机,五十大样佛朗机,你们给装备到船上。 过时的东西就不要再用,尤其是有更好的东西的时候,我听闻嘉靖年间时,大明水师曾和佛朗机人的水师交战过,当时用的就是这碗口铳和火船战术,虽然打赢了,但也被佛朗机人用佛朗机铳打醒了,这才将佛朗机铳引进,既然没有用了,也比不过佛朗机铳,那就干脆不要再用,本督会请宋经略公给朝廷上书,彻底停止碗口铳的生产。” 陈璘和邓子龙还有水师诸将面面相觑。 ps:等会儿还有一章加更。 一百六十六 落后就要挨打 萧如薰身后的陆军众将也有些惊异。 他们知道萧如薰历来都喜欢新事物和比较实用的兵器,比如他们就想起了萧如薰在作战期间对三眼铳和小样佛朗机铳这等华而不实的武器的不满,认为这就是在浪费国帑,没有实战价值的火器就干脆不要生产,要生产就要生产有价值的火器。 萧如薰也对李如松麾下大量使用三眼铳的行为非常不满,但是限于骑兵的作战条件而没有强制他们使用鸟铳,但是其余的火枪步兵已经全面列装鸟铳和倭寇的铁炮,一概老旧火器全部被萧如薰摒弃,只留下了鸟铳佛朗机铳还有一窝蜂等具备实战价值的火器。 他们还听说萧如薰屡屡上书给宋应昌,请宋应昌上书朝廷和皇帝,停止一些老旧火器的研发和生产,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重炮和鸟铳之上,一些华而不实的老旧火器、几个世纪前的火器就别再生产了,把这部分经费放到生产新式火器之上,据说得到朝廷不少有识之士的支持,但是却遭到东南一些官员的反对。 眼下一看,还真是应景,直接就让水师把碗口铳淘汰掉。 “可是,提督,碗口铳之所以运用至今,是因为海战时,只是使用大发熕和佛朗机无法将敌舰彻底歼灭,还是要进行近身接战,近身的时候,碗口铳就能发挥它的用处,可以近距离打击倭寇船体,接下来就是最后就是勾廉枪、过船钉枪钩住敌船,用木板进行接触战,这才是水战。” 反应过来,陈璘觉得萧如薰这是在无理取闹,故意展示自己的无知,海战的三板斧战术就是如此,大明水师从立国开始就一直使用,而现行战术是嘉靖年间确立的,远程使用大发熕和佛朗机,近程使用碗口铳和鸟铳火箭,接下来就是跳帮战术,三板斧啊! 萧如薰不懂装懂,直接把碗口铳淘汰掉,三板斧少了一板,我们怎么办? 外行指挥内行,这是悲剧啊! 陈璘皱紧眉头,对萧如薰的瞎指挥十分不满,但又不能明着反对,不给萧如薰面子,万一被穿小鞋怎么办?思忖再三,才借着这个机会给萧如薰普及一下海战知识,用尽量温和的说辞,希望他可以迷途知返,也不要给自己穿小鞋。 然而萧如薰的态度更加强硬了。 “你们都觉得本督出身西北,不懂水战,所以在瞎指挥是吗?本督如果不做一些了解,怎么会做出如此决策呢?本督且问你们,嘉靖年间广东海战,大明水师是如何击败佛朗机水师的?” 陈璘是广东人,很清楚那次海战。 “刚开始我军因为佛朗机人炮火猛烈而不敌,时任广东海道副使汪鋐先是趁大风天用火攻船火烧佛朗机人水师使之后撤,而后用计离间佛朗机人,得到了佛朗机铳和蜈蚣船的制法,大量仿制改制,装备我水师,得以一举击溃佛朗机人。” 萧如薰点了点头:“这里头有碗口铳什么事儿?” 陈璘默然无语。 “水师的战法要变了,不能一如既往的寄希望于近身接战,我们所用的鸟铳佛朗机铳皆是来自番夷,甚至这船首大发熕战法也是来自番夷,番夷在火器和海战上已经超越大明。 大明若不奋起直追,非要等到番夷打过来才知道痛,那就晚了,番夷水师作战已经基本不靠跳帮战法,而是靠着远程火力在远处直接击溃敌舰。 那蜈蚣船本督也知道,船载三十四门佛朗机铳,火力猛烈,速度奇快,这还是他们数十年前的配置,如今可能更为恐怖,而如今我大明水师五百料大船只有佛朗机铳六,大发熕一! 这等火力如何能与番夷较量?到最后只能用火船战术,可是火船战术也需要时机啊,不是顺风向乃至于大风天是没办法用的! 大明的造船技术不是不如番夷,而是我们根本没有想到摒弃跳帮战,用大量火炮不与敌军战舰接触,进行纯火力战,一艘大福船才不到十门火炮! 碗口铳和百子炮射程还太近根本派不上用场,而番夷一艘船起码有四十门炮,六倍于我军,诸位,那般铺天盖地的火炮射击之下,我们有办法接近他们的船进行跳帮战吗?记住,落后就要挨打!” 萧如薰的反问很有威慑力,水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然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今后的海战,当是大船巨炮之天下,非大船巨炮者,无法于大洋之上生存!我们只有比他们的船更大,更快,炮更多,威力更大,射速更快,才能战胜他们! 我不管朝廷是怎么看的,也不管他们怎么说,读书人老爷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是至少在此时,在此战,我要求你们按照我的布置去试一试,你们亲眼去看一看,做个比较,到底是我说的对,还是你们认为的对。” 这种话从一个西北陆将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很有讽刺意味,但是在陈璘和邓子龙这些水将们看来,却有些莫名的感触。 或许,这个西北陆将,还是个罕见的全才? 之后,还有他们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天开始,萧如薰便下令那些之前使用碗口铳的士兵下船到岸上接受操作佛朗机铳的集训,让船上的鸟铳手下船接受测验,看看是否可以熟练的使用鸟铳等等,将火药搬下船查看是否受潮等等,俨然是要对水师的装备进行全面检查,这般的大动作叫陈璘和邓子龙措手不及。 于是萧如薰就发现了很多水师装备上的问题,比如火炮老旧不堪用,鸟铳磨损严重不堪用,甚至还有名为鸟铳手却还在使用火门枪甚至弓弩的士兵,萧如薰大怒之下对此做了严厉规定,调军法官入驻水师,彻查此事。 萧如薰的严厉规定里面,规定一艘主力战船起码要有二十杆鸟铳,十名铳卒,五门大样佛朗机,较轻的中样佛朗机不少于十门,碗口铳全面淘汰,协商一下,送回兵部化铁重铸,大量用以跳帮接战的船只用来承载用以抢滩登陆的士兵,官兵水手进入主力战舰充实主力战舰兵力。 全面检查战船上多余的不需要的重物,全部搬运下船,腾出空间装备火炮,让铳卒和炮手下船接受考核,考核通过的赏钱,考核不通过的要被鞭打,然后强制集训,三天集训之后要是还不能使用,就要罚款了。 萧如薰不打算给这些人任何侥幸的机会。 一百六十七 新战术的决策 在全面检查水军兵器的同时,萧如薰还带着一应水将亲自上船,在船上感受了一下船上发射火炮的感觉。 然后根据实际情况,萧如薰判断出了一号福船可以承载多少大样佛朗机和中样佛朗机,二号福船可以承载多少大样佛朗机和中样佛朗机,按照比例从他手上的火炮里调拨给水师装备。 并且萧如薰也看到了此时此刻的大明水师最强火炮大发熕,这是是嘉靖晚期中国工匠自主在佛郎机基础上改进的大型火炮,用铜铸造,每门约重五百斤,威力巨大,不仅是明军水师的绝对大杀器,也是陆上陆军所能使用的最强火炮,绝不属于同时期欧洲的火炮。 但是由于明中期舰船小型化,不能承受大威力火炮的后坐力,一旦在小型战船上使用这种大型火炮,巨大的后座力甚至会让船体解散,这个问题一直得不到好的解决。 一直到嘉靖末隆庆初年,游击将军彭信古发明了火炮反后坐力装置,利用软架、挡木和大揽绳来抑制火炮后坐,解决了小船架大炮的技术难题,使得明朝海军在舰载火力方面得到提高。 饶是如此,由于威力太强,所以装填起来也十分繁琐,一般海战时来不及装填第二发,直接就要掉转船头用船身的佛朗机铳开始对射了,发熕的实用性被大大的限制了,明军水师的火力依然难以提升。 萧如薰也只能利用现成的佛朗机铳增强明军舰船的火力,保证每只主力战舰都有不下十五门的火炮,以此来引导明军水师开始走出跳帮战的古老战术体系,以火力和射程为主要追求,忘掉跳帮作战。 日军水师没有舰载火炮,正是最好的练兵对象,让明军水兵们都亲眼看看,在大火炮战术的威胁之下,跳帮战到底还有没有存在的意义。 唯一值得顾虑的就是日军若是使用大规模的火船战术,明军主力船只比起日军船只要重,行动力不太强,如果舰载火炮不能精准的将日军火船击沉,那么还是有些许的麻烦的。 这一点,萧如薰询问了李舜臣,据李舜臣说,日军似乎不太擅长使用火船战术,他们就是最基础的跳帮战术,指望以肉搏战战胜海上对手。 也对,如果日军使用大规模的火船战术,李舜臣就不可能那么多次的击败倭寇水师,毕竟朝鲜海船的吨位和体格不在大明水师之下,缺少的只是火器装备。 而萧如薰的一番话似乎也让李舜臣有很深的感触,看着那一门门凶悍的火炮,李舜臣开始思考,如果是自己,能在这样的火力劣势情况下对付敌舰吗? 大明都在和西洋人的接触中吃过亏,何况是连日本都打不赢的朝鲜呢? 六天之后,萧如薰将整个水军的情况整顿了个七七八八,差不多整顿完毕了,便宣布要举行一场海上演练,用三十艘小木筏作为假想敌,两艘二号福船作为明军主力,这两艘福船各有十五门火炮的火力。 以标准的水战战术,首先是两门大发熕的齐射,这般的阵势的确叫萧如薰有些吃惊,毕竟他之前没有见过大发熕,只是在书里面读到过。 现在亲眼看到,便知道这水师主炮威力的确很强,射程得有两里,铅子重四斤,其中一炮大准了,下去直接轰碎了一只船,而后把水面都给掀起了几米的浪花,间接掀翻了三只船。 这舰首炮的第一次发射就毁掉了六只木船,而后船只调转航向,从侧面开始行进,将侧身的炮孔对准了那些木船,船上的佛朗机铳开始点火发射,一轮齐射二轮齐射,十几发铅弹狠狠的击碎了这些木船,还没等第二次齐射,这些木船代表的敌方势力就完蛋了。 由于倭寇水师没有火炮,大明水师完全可以拉开距离,在倭寇手中的铁炮的射程之外狠狠的怼他们,那么倭寇肯定会拼命向前冲击寻求近身接战的机会。 而那个时候明军水师按照既定战略调转航向用侧身佛朗机炮狠狠轰击,如果不能一举击溃倭寇水师,就让李舜臣麾下的龟船和大明的乌船出动,狠狠的撞碎他们。 李舜臣麾下的板屋船被编入主力舰队,李舜臣本人却被萧如薰任命为近身战龟船乌船联合船队的主将,对此李舜臣也没什么怨言,在他看来这是萧如薰对他之前战绩的肯定。 萧如薰还将大明水师仅存的七艘蜈蚣船好好的重新武装了一下,使之成为陈璘的直属船队,告诉陈璘,这才是大明水师真正的主力战舰,情况危急时可以出动这支船队对日军舰船进行狂轰滥炸,不要吝啬炮弹和火药,一门心思给我轰,直到将倭寇战舰全部击沉为止,然后你们随便打捞斩首我不管。 水师也是靠斩首记功而不是击沉敌舰数量来记功,这让萧如薰有点哭笑不得,所以大明水师也多了一支专门负责打捞水中敌军尸体拖上来斩首的船队,有点搞笑。 亲眼见识到了大火炮战术在海上的运用,陈璘所秉持的传统战术的信念发生了一点动摇,水将们感受着这般火力之下的打击,思考着这种摒弃跳帮战的水战战术是否值得他们开始全面应用,思考着这样做的得与失。 他们没有参加过嘉靖年间第一波葡萄牙东来的浪潮,大多数也没赶上第二波荷兰东来的浪潮,处在一个相对平稳期,而就在这个相对平稳期,西方海军的力量开始大大超越明朝水师的力量,最终引发了荷兰东来的第二次海疆危机. 几次战役之后,明军水师虽然取胜,却是惨胜,明政府已经疲于应对海上来敌,不得不招安大海商郑芝龙,郑氏家族的政治发家史从此开始。 可以想见,这段相对平稳期,正是大明海军迎头赶上西方海军的唯一机遇,萧如薰的计划里面就有着利用日本黄金白银贸易的刺激使大明水师常年保持活力,并且直接和此时正在与日本贸易的荷兰人进行接触,想方设法的引进一些荷兰现在的海上技术,回到国内之后召集工匠把燧发枪和重炮技术敲定,开始对明军进行武器的更新换代。 陆军走燧发枪和车炮的路线,海军走大炮巨舰的路线,而这一切都绕不开政府的决策,绕不开文官的决策,这也是萧如薰最头疼的一点,他是武将,没有参政权,至今为止的一切提议都是请宋应昌和叶梦熊这些人代笔上奏,可是总不能一直如此吧? 如何把军械方面的权力从文官手里夺回来,这才是萧如薰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只有把这些东西从文官手里夺回来,武器更新换代和军械生产制度化产业化精良化的道路才能形成,大明才能缓缓走出卫所制的泥潭。 ps:大家把各种票票都砸过来吧! 一百六十八 假和谈与不速之客 萧如薰也已经发现了,大明军队和武将衰落的根本原因就是朱元璋设立的卫所制,而如今卫所制崩坏的不成样子,朝廷也就是表面不予废除,实际上战斗力强悍的军队都是募兵而不是卫所兵。 只有摆脱卫所制的烂摊子,大明军队才能焕发新生,否则现在训练出来再多的强悍士卒,也无法成为一种体制,这些人战死了老了,明军的战斗力还是会继续衰落下去的。 这个时候,萧如薰开始谋划着是否可以依靠灭掉一个小国设立新的军镇,上书皇帝来一次试点。 道学家士大夫们关心的只有眼下的一亩三分地,要让他们把目光转移到海外,那还真是不容易,这反倒是一个机会,一个走出他们的掌控,走出一条新的道路的机会。 既如此,缅甸的东吁王朝就被萧如薰惦记上了。 灭倭的步伐要加快了。 正月十四日下午,倭寇第二波使者来到了大邱大营求见萧如薰,萧如薰刚刚安排完正月二十日的对马攻略计划,从丽水赶回大邱准备让陆军从陆上吸引一下釜山倭寇的注意力,以此创造出袭击对马的优势,这个节骨眼倭寇使者来不来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们接受了萧如薰提出的归还朝鲜王子和朝鲜被掳掠人口、财物的要求,当然具体数目是多少没人知道,他们自己截留一些萧如薰也不可能知道,最有价值的还是朝鲜的两位王子,这是有很强的政治意义的。 倭寇也知道两位王子的重要性,所以这一次带来的礼物是一千朝鲜青壮和十车财物,作为信物以求取萧如薰的接见,萧如薰接见了他们,表示自己接受这个条件,着日方尽快将朝鲜两位王子和被掳人口财物交给明军,这样他才会和宇喜多秀家见面并且展开谈判。 十五日一早,宇喜多秀家又送来一批朝鲜青壮和财物,表示谈判完成之后自会将全部青壮和朝鲜两位王子留在倭城内请明军接收,但是这必须建立在明军放他们安全离开的基础之上。 萧如薰大怒,表示不把两位王子和全部青壮财物交出,立刻就发兵攻打倭城,还将倭寇使者赶出大营,扬言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当天下午,萧如薰派出五十门车炮对蔚山倭城发起示威性炮击,炮击了半个时辰,把倭城内的倭寇炸的鬼哭狼嚎,还出动一支一千人的部队进行佯攻,还往城内投掷了“毒气弹”,也就是一种能麻痹人的烟雾弹,这是辽东军的特产,叫倭寇好一阵惊悚。 萧如薰不知道倭寇死伤多少,但是十五日晚间,倭寇使者就来了,一来就跪着请萧如薰停止炮击,他们愿意接受萧如薰的要求,但是请求先释放一位王子和一半的青壮财物,剩下的一半等大军撤退之后留在倭城内请明军自取。 萧如薰姿态强硬,表示如果你不放人,我就继续炮击!教你们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当天晚上萧如薰给倭寇传达最后通牒,同时下令三座大营各自派出炮手炮击最近的倭城,隆隆炮声持续一个时辰,叫釜山倭寇整夜动荡不安。 日军高层紧急磋商,面对萧如薰强硬的姿态,他们无可奈何,只能表示将朝鲜两位王子送还,只留下一部分朝鲜青壮作为人质确保他们的安全感,这是他们最低限度的要求。 他们认为至少是朝鲜人,值得萧如薰忌惮一些,萧如薰一定不会肆无忌惮的伤害他们。 萧如薰这才大雨转阴,答应了倭寇的要求,于是十六日临近中午的时候,倭寇大张旗鼓的竖着白旗将朝鲜两位王子临海君、顺和君一起送到了明军大营,以萧如薰为首的明朝联军将帅一起迎接两位王子的归来。 有些奇怪的是,朝鲜陆军代表权栗和水军代表李舜臣两人对临海君和顺和君的归来似乎表现的不是那么热衷,见面也只是如常般问候,似乎有些避之不及的样子。 倒是萧如薰热情不已,好好的招待了两位王子,让士卒烧水给两位王子沐浴更衣,请两位王子饱餐一顿,然后让两位垂头丧气的王子带着朝鲜青壮和一部分财物,派人送回了汉城。 至于剩下的财物,自然被萧如薰笑纳,然后分给诸军了。 这是一次外交上的大胜利,当然对于朝鲜人,对于李昖,对于临海君和顺和君到底意味着什么,就不是萧如薰需要关注的了,他也不会关注。 十六日下午,萧如薰和日军代表磋商过后决定在十七日中午,在两军最前线之间中间点的位置上进行两军主帅面对面的谈判,与此同时萧如薰送密令给陈璘和李舜臣,下令水师行动照常进行,不要受和谈的影响。 十七日中午,两军最高领导人之间的谈判顺利举行,萧如薰亲自出席,宇喜多秀家也亲自出席,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相对于萧如薰的趾高气扬,宇喜多秀家则多少显得有些萎靡不振,谈判桌上面对萧如薰的要求都有些反应迟钝,基本上是石田三成代替宇喜多秀家和萧如薰谈判。 萧如薰提出很多日军很难接受的要求,比如交出所有武器白身回日本的要求,然后被石田三成一条一条的驳回,说这样太不合理,他们的生命安全都不能保证,怎么能接受呢?于是萧如薰开始表面退让实则拖时间,一条一条总是和石田三成扯上很久,扯了一天也没扯多少。 整个十八日双方都是处于拍桌子砸板凳一言不合要开战的架势,日本到底气势不足,低声下气,声音都大不起来,而中午萧如薰就在谈判桌上大摆宴席,鸡鸭鱼肉一起上,自己吃得满嘴流油,也邀请他们吃,显得信心十足。 最后到了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石田三成还是接受了萧如薰留下五成军械物资回日本的条件,双方在条约上签字按押,日军接受了这个憋屈的求和条件。 双方约定,日本军队要在一个月之内分批撤走,不得驻留一人,明军随后会接收日军留下的一切,保证不追击。 日本人以为这就是结束了。 十九日明军没有骚扰日军,看起来的确是给双方的和约开了一个好头,这让日军高层和普通士兵感到放松,他们开始打点行装,准备按次序撤离朝鲜,同时宇喜多秀家给丰臣秀吉送信,说明军已经答应了他的条件,日军的战略目标已经达成,希望可以撤军。 然而到了二十日,一大早,蔚山倭城之下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拉开了大戏的序幕。 一百六十九 挑衅 这批人是李如松的汉骑部下,也就是他的家丁,十三名辽东汉骑骑马来到了蔚山倭城之下,向城内倭寇喊话,说他们有一名兄弟李狗蛋昨夜无故失踪,循着脚印和痕迹,发现一只延伸到了蔚山倭城里面,他们要求进程搜索这位失踪的兄弟。 蔚山倭城内镇守着的是福岛正则,他刚刚放松了一个晚上,正在睡大觉,冷不丁的被近卫叫醒,正在恼怒,结果近卫一脸便秘的说,有十几名明军骑兵来到了他们的城下,对他们喊话说他们有个兄弟昨夜失踪,明军怀疑这名士兵在蔚山倭城内,要求入城搜查。 福岛正则刚刚睡醒,脑袋还有点迷糊,听了以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万分,等到用冷水激面清醒了以后,越琢磨越不是味儿,近卫催促他去城头和明军骑兵联系一下,那些骑兵凶悍的紧,刚刚签订和约,可不要闹出事端。 福岛正则一听也对,就起身来到了城头,通过翻译和明军骑兵对话。 楼下的明军骑兵说他们昨夜熄灯以后就睡着了,今天早上一起来营里兄弟就不见了,现在满营士兵都在找他,他们十几人在营外接近蔚山倭城的地方发现了他的剑鞘,然后又找到了他的脚印,顺着脚印一路追过来,要进城看看他们的兄弟到底在不在城内。 福岛正则大摇其头——蔚山倭城还是我们的领地,军事重地怎么能让你们随便进来呢?我们这座城从我们进驻开始,面对你们的这面大门就没有打开过,我也没有听到任何士兵报告晚上有明军士兵接近,要是有接近肯定要全城警戒,你们肯定也会发现,但是一夜无事,一个士兵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我们的城池,怎么可能? 翻译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城下明军,城下明军听了以后一合计,似乎也觉得不太可能,但是表示剑鞘和脚印是重要的线索,不查一查实在是无法交代,这个兄弟是他们很重要的兄弟,绝对不能丢弃不管,所以还是要他们开门让我们进去看看,你看我们就十几个人怎么可能攻打你们的城池? 福岛正则犹豫了一下,还是表示城门需要总帅的允许才能开,他没有这个权力,要不然他让城内士兵搜索一下,在回报给明军大爷们,你们说好不好? 好不好? 不好! 老子们就是来挑事儿的,要是说了好还怎么挑事儿?提督可说了,挑事儿成功,每人赏银二十两,若有伤亡给家人抚恤银一百两,为了这些银子,咱们得用生命来演戏! 那可不行!万一你们发现了不告诉我们偷偷杀掉怎么办?老子们可知道你们这群倭寇深恨我们,谁知道你们会做出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我们弟兄我们要自己守护,你把城门大开,找到了我们就走! 福岛正则欲哭无泪——这怎么能开城门呢?虽然签了条约,但是条约就是一张纸,谁知道你大明朝会不会撕毁条约啊?这种事儿咱们经历的不要太多,战国时代六十六个国家多少个是被这样的招数灭掉的?对不起,这个要求我不能接受。 汉骑们火了,指着城头就开骂——你他娘的开不开? 福岛正则也被激起了火气,战场上受辱就算了,战后还要受辱,我好歹是个军团长!于是他坚定地表示——不开!要开城门也行,你去找我们总帅,总帅让开城门我就开!总帅不让开你就是说破天我也不开! 汉骑们大怒——去你娘的总帅,老子们就问你!开不开?! 福岛正则硬着脖子怒骂——去你大爷的,就不开! 汉骑们下达最后通牒——你到底开不开?!最后问你一遍! 福岛正则也最后回答——最后回答你们!不开就是不开!我要找你们的主帅投诉! 十三名汉骑齐齐冷笑,纵马跑到倭城底下就开始爬,倭城正前方有一大片开阔区域,然后有一堵斜墙,他们穿过开阔区域下马,叼着匕首就直接开始攀爬斜墙,爬呀爬呀爬呀爬,看的城楼上持枪警戒的倭寇们目瞪口呆。 “主上,咱们要不然还是向总帅那边报告一下吧?两军刚刚议和就闹出这种事情,要是事情闹大了,给扣个破坏议和的大帽子下来,咱们可讨不到好处!” 一名家臣很快就给福岛正则提了建议。 福岛正则眉头紧锁,点了点头:“马上去报告,我在这里盯着,一定要问个解决方法来!” “是!” 这名家臣立刻就跑走了,福岛正则继续看着下方不断攀爬的明军士兵,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儿,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两军刚刚议和,你怎么能无缘无故的跑到对方的军城里面呢?除非是蓄意谋杀还有可能,但是我们现在一心想回家,谁想着挑起事端啊?那不是找揍呢吗? 这些明军真的不是故意的? 福岛正则可不是傻瓜,他立刻严令士卒不得开枪,在事情搞清楚之前绝对不允许对明军展开攻击,要静观其变,绝对不能落人口实,除非这些明军进攻咱们,咱们才可以进行自卫性反击,也绝对不能出城追击。 这个命令下的很好,这恰恰是明军所最不希望的,这个时候如果是加藤清正守城,那藏在后面山背面的麻贵就不用苦苦等待,就可以直接出兵了。 然而福岛正则没有加藤清正那般有骨气,所以一时间明军居然打不开局面,找不到出兵攻城的借口。 士兵们只好继续爬,爬过了斜坡,就冲向了护城河,游过了护城河又冲向第一道土墙继续爬,就是要挑战日本人的底线,而眼看着这些明兵一个赛一个的能爬,福岛正则也慌乱了起来,不断的要翻译喊话,叫他们不要继续爬,否则他们就要采取措施了。 民兵们巴不得福岛正则采取措施,立刻大呼大喊着要他采取措施试试,然后嘴里不干不净的开始问候起福岛正则的父母祖上还有妻子儿女等,把翻译骂的脸都红了,直喘粗气,福岛正则听不懂汉话,但是看那个翻译的样子也猜到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福岛正则觉得那个憋屈啊,怎么就那么憋屈呢?看着明兵在底下耀武扬威的,我们一大群人在这里拿着枪却不敢射击,只要一轮齐射就能叫这群嘴里不干不净的混蛋一起魂归天国,但是现在却一枪都不敢打,自开战以来,他们何曾有如此憋屈的时候? 一百七十 大炮开兮轰他娘 福岛正则的憋屈明兵可不管,明兵们翻越了土墙,又开始翻第二道墙,与此同时还抓了一些小石块什么的往城头上扔,说些什么问候这里日本人全家的话,把那翻译气的差点背过气去,福岛正则一看这他妈的不行了,要是继续爬还真能给他们爬上来,于是福岛正则劈手抓过一杆枪,点着火绳对下面喊道:“再往前进,我就要开枪了!” 那翻译立刻来劲儿了,朝下猛喊,回应他的是好几颗碎石子。 然后明兵们继续往前爬。 福岛正则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得给些警告,于是举着枪对天发了一枪。 “嘭!” 枪口硝烟直冒,那翻译立刻大喊道:“你们要是继续往前进!就不是对天射击了!” 这话非常有成效,那些明兵立刻开始往下跑,好几个人跑着跑着就摔倒了在地上,极其狼狈,把城头上的倭寇看的一阵大笑不止,福岛正则顿时觉得心里舒爽,觉得还是要对这些色厉内荏的明军强硬一点,这些家伙,不给点颜色看看就知道蹬鼻子上脸! 把枪一丢,沐浴着部下们敬佩的目光,福岛正则潇洒的转过了身子:“以后就这么办!明军都是一群软骨头!” 回应他的不是想象中齐齐整整的应诺,而是一阵惊呼,福岛正则觉得自己的话还不至于酿成一阵惊呼吧?转头一看,士卒们的眼光都不在他身上,而在前方,他转过身子朝远处一看,顿时嘴巴就长大了,而且合不上了。 那是什么情况? 那是……明军的大部队? 从远处看,那是一只明军大部队,黑压压的一片,不知道有多少人,旌旗飘扬人声鼎沸,更恐怖的是前方一字儿排开不知多少火炮,看这阵势分明是要打仗啊! 而后,从阵中出来一名骑兵冲到倭城下对着城头上大喊一阵,那翻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便对福岛正则翻译道:“明军谴责我们不遵守停战协议,对他们的士兵进行攻击,使得五名士兵受伤,还有一人重伤,他们要讨个公道,责令我们交出凶手,否则就要攻城。” 福岛正则觉得自己在听小时候母亲给他说的一些志怪故事——明军责怪我们伤害他们的人?而且还要交出凶手?凶手是谁?开枪的是我,明军的意思是要把我给交出去?开什么玩笑? 看到城内的倭寇没有反应,麻贵也不打算再等了,召回了传令兵,对着自己手下的将军士兵们大喊道:“弟兄们!倭寇昨天才和我们签订了和约,今天就敢违约进攻我们,足以证明这些倭寇就是一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是一群不知恩义不知礼仪的禽兽!今天放过他们,他们还会再次背叛我们!弟兄们,你们说这等禽兽该不该打?!” “打!打!打!打!打!打!” 军队的回复整齐划一。 麻贵大喜,手一挥,马鞭直指前方倭城。 “好!那就打!炮手听令!大炮开兮轰他娘!!” “点火!!放!!” 早就准备好的炮手们就等着麻贵的命令了,麻贵的命令一下,大炮隆隆作响,直接轰他娘去了。 这边一打响,早有准备的其余各部明军纷纷给倭寇城内下了一个最后通牒,理由是整齐划一的——你们背信弃义,绑架谋杀我军士兵,居然还倒打一耙,打伤我们派去查问题的使者,简直是丧心病狂!我们不得已要动用武力来讨回公道!协议作废!马上开战! 使者刚逃到安全范围内,按耐不住的明军各路人马就开始行动了。 三路明军全线出击,战争毫无征兆的就在正月二十日上午打响了,明军的火炮弹药如雨一般落在了倭城之内,各式各样的火器也突入城内,将城内毫无防备甚至还在打点行装准备回家的倭寇瞬间打懵,一时间数座倭城宛如地狱,陷入一片火海。 而没有被攻击到的倭城里的倭寇也是大惊失色,纷纷登上城头查看具体情况,望着火光四射的倭城,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乱作一团,指挥系统几近失灵。 不是说好停战要回家了吗?怎么又打起来了?而且动静还那么大?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普通的倭寇士兵尚且一脸懵逼,宇喜多秀家和石田三成就更加懵逼了,面对整个日军高层集体的逼问,两人二脸懵逼不知所措。 听着隐隐约约的炮声,看着眼前那名福岛正则的使者,宇喜多秀家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揪起了这使者的衣领子,怒喝道:“是不是福岛那个混蛋咽不下这口气,偷偷的绑架了明军士兵,所以才招来了明军的攻击?!” 石田三成此时也有些糊涂,没想明白个中关节,于是也跟着帮腔怒喝:“肯定是这样!他肯定是偷偷摸摸的想报复,结果被明军发现了马脚!可恶!可恶!福岛正则该死!该死!我们好不容易才和明军签订停战协定,就被这个愚蠢的武夫给毁掉了!给毁掉了!你们这群愚蠢的武夫!该死!都该死啊!!” 石田三成气急败坏大开地图炮,一时间本就惊慌失措失去判断力的倭寇武将们齐齐暴怒,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唰唰唰拔出战剑就要和石田三成拼命,石田三成身边的人也拔出战剑和他们对峙。 那边明军的炮火一边作响,这边日军的司令部却上演了全武行,任由明军攻击几座倭城而没有任何指示和支援。 被宇喜多秀家揪住的使者拼命解释,表示自己和家主完全不知道这一切到底为什么会发生,大家得知停战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破坏停战协议?事情发生的时候大家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怎么可能会有明军士兵趁着半夜摸进我们的城池呢?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萧如薰费尽心思和我们签订停战协定,又敲诈了我们那么多物资和武器,还把朝鲜王子要了回去,目的只是拖延时间,等目的达到了就开始攻击我们背信弃义?!对面的是天朝上国!是礼仪之邦!怎么会做出那么卑鄙的事情?!” 宇喜多秀家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温文尔雅,把这个使者往地下一丢,拔出剑一剑捅死了这个使者,溅的浑身都是血。 一百七十一 热闹的釜山与风平浪静的对马 还是铁与血最能说服人。 一看死人了,争吵不休上演全武行的日军高层们才稍微消停了一点,全都一脸惊异地看着宇喜多秀家。 宇喜多秀家一把揪住了自己的一个家臣,急匆匆的吩咐道:“你立刻去明军军营找萧如薰!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好不容易签订了停战协定,不能出这种事情的!让他先停止进攻,我们会彻查此事,不管找不着得到那个失踪士兵,我们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接着他又揪住另外一个家臣,吩咐道:“马上去福岛正则那里给我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是他干的!就要让切腹自尽!如果不是他干的,就给我拿出证据来!否则还是要给我切腹自尽!那么大好的局面被他毁了,他是罪人!是奸细!是整个日本国的叛徒!!!” 望着须发皆张的宇喜多秀家,两名家臣生怕被杀,便连连点头,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宇喜多秀家又转头看向乱作一团的司令部,大吼一声“够了”,这才震住了全场。 接着他又怒气冲冲地冲上去一人一脚的踹过去,把他们的刀全部夺下来丢到地上,痛骂了这群人一顿,下令他们立刻回到本军去安抚军队,告诉他们着外面只是一个意外,很快就结束,千万不能让军心混乱了。 停战的消息已经传遍军营,大家极度厌战只想回家,这个时候战端再起,士气会极其低落,基本上这批兵马已经不能用了,被明军下吓破胆了,不能再打,只能谈判,大不了多付出一点赔偿,然后找个替死鬼送出去,一定要让明军停止进攻。 明军的炮兵正轰的爽,一百多门炮对着一座城猛轰,倭城虽然坚固,可是实打实的开花弹打到城内,实心弹撞到建筑上,要说没一点作用是不可能的,那又不是钢筋铁骨,肯定会有损失。 而这批明军在萧如薰的率领下作战很久,也是逐渐熟悉了用萧如薰惯用的火炮进行火力压制,然后步兵在火力掩护下冲锋到城下进行攻城作业的战术。 一批一批的步兵扛着云梯和木板就冲向倭城,遇到坑就填,遇到护城河就搭简易木板桥,大军渡过之后直接扛着云梯翻越一道又一道的土墙,这些倭寇被明军的炮火给打懵了,根本无法抵抗,城头防御力量已经全部被摧毁,就等着明军冲入城内巷战了,也只有明军冲入城内,炮火才会停止。 就是不知道还能有多少倭寇活着,有多少是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明军炸死了。 前来明军大营求饶的使者很快就举着白旗从倭城内被篮子放了下来,负责主攻这里的吴惟忠一看是举着白旗子的,就下令炮火暂停,让那个倭寇过来,询问了一番,得知他是要去找萧如薰的,心下好笑,还是放他过去了,但是炮火可不停。 这倭寇使者刚走,那边炮火就响了起来,丝毫没有谈判期间停止进攻的迹象,叫这倭寇使者心里一紧,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爬起来,才又在明军押送士兵嘲讽的注视之下急急忙忙地往明军大营跑。 萧如薰此时正在休息,前方的仗打的十分热烈,而他却躺在军营里面的工匠专门给他特制出来的躺椅上晒太阳装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也没有亲自上阵厮杀。 他知道倭寇使者肯定会来求饶,戏耍是还要戏耍一下的,不过他原本也没打算真的就全线进攻了,不过是营造一个假象让倭寇战战兢兢一阵子,消磨他们的理智和精力,使他们疲惫不堪,从而对对马发生的事情反应迟缓,加深他们的绝望。 这么多倭城,也就这个时候明军能占点便宜,尝试着攻取个一两座倭城,再狠狠的打击一下倭寇,真要是全面出击要他们的命,倭寇肯定会依托倭城拼死反击,萧如薰手下这点兵力可不够发力的。 得为水师吸引眼球啊! 萧如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水师吸引眼球,把釜山港的倭寇水师舰队牵制住,使之无法前往对马岛耽误联军水师的大事。 他把目光投向了丽水大营的方向,按照最开始的计划,今天,就是丽水明朝水师联合军出战对马的日子,他虽然不是旱鸭子,但是从未经历过水战,讲讲理论讲讲发展还行,真要上战场指挥,绝对是菜鸟一只,为了不干涉内行的指挥,他没有参与这场他向往已久的水战。 之前的数日,李舜臣麾下的水将乘船秘密往返对马岛周边海域和丽水基地七次探查距离和周围的水文状况,均未被倭寇船只发现。 或者准确的说是根本没有倭寇大规模水师舰队的出现,似乎是之前的几场战役让他们对李舜臣有了恐惧感,即使李舜臣的主动进攻失败了,但是倭寇也不敢从海路上主动进攻李舜臣。 反正他们和李舜臣的几次交手都是大败而归,现在也难说李舜臣不会学乖,在丽水基地设下圈套有样学样把他们给打的全军覆没。 水师不是陆军,随便拉一两个人过来凑数壮声威也可以,水师没有战船就是虚的,而一艘战船至少需要二十多天的时间才能造成,被击沉一艘就少一艘,从日本本土造船可没那么快,而且战船和一般的船只还不一样,更难造,到时候战船被打的全军覆没,海上运输线路还怎么维持?陆军还要不要打仗? 李舜臣还不要在海里面翻云覆雨?这仗还要不要打?到时候丰臣秀吉不砍死自己,朝鲜那些饿极了眼的陆军都能把自己撕碎了吃掉。 倭寇水师总司令九鬼嘉隆在李舜臣面前屡战屡败之后,也就打定主意不去招惹李舜臣,固守好自己能守住的这条防线,后来被丰臣秀吉一顿臭骂,心凉了半截,更没有主动出击的想法了。 他眼下就窝在对马港口做起了海上保安队的事情,派战船护送给养船,时不时的派出船只巡逻海面防止李舜臣来偷袭。 正月二十,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天朗气清,微风撩人,阳光照射的刚刚好,既不会显得太冷,也不至于让人感到没有寒冷的感觉,一大早用过早饭,九鬼嘉隆就和他的部下藤堂高虎在港口的城池内喝酒享乐,水兵们也在懒洋洋的晒太阳,丝毫没有出击的打算。 从宗义智战死的消息传到对马岛之后,宗氏家族就开始内乱争位,争抢着要做对马岛岛主,为了保证对马岛的平稳,陆军总司令部下令九鬼嘉隆代为接管对马岛。 九鬼嘉隆就放心的待在了对马岛,每天喝喝酒,读读诗,附庸风雅一番,绝口不提出战为陆军减轻压力的事情。 水军也都知道了陆军惨败的消息,一个月就被明军从平壤打回了釜山,惨败到不能再惨,集合了那么多战国名将,却还是被明军打的惨兮兮,只能说老大帝国还是老大帝国,真是搞不清楚丰臣秀吉是怎么想的,居然妄图侵吞明国,这下可好,老底子都快让人家打没了。 水军本来就比陆军弱势,连个朝鲜将都收拾不了,就更别说是明将了,幸亏明军没有水师派过来,否则他们也会很惨,要是被抢走了对马岛,明军水师甚至可以以此为跳板进攻日本本土,名护屋可就在海边不远的地方,一旦叫明军登陆威胁到了名护屋,一切都瞒不住了,丰臣秀吉肯定要发疯。 眼下的情况已经十分明朗,日军惨败了,几乎什么都得不到,只能狼狈的退回去,就是不知道陆军那帮家伙是怎么考虑的,居然要瞒着丰臣秀吉不让他知道,现在可好,骑虎难下,连带着水军都要遭殃,一旦被丰臣秀吉知道了真相,大家谁能讨的到好处? 用脚都能想出来。 九鬼嘉隆长叹一口气,而后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部下藤堂高虎。 一百七十二 强袭对马港(上) 泡茶的水煮沸了,藤堂高虎熟练而优雅的操作着茶具,不清楚他的出身的人如果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认为藤堂高虎是五姓贵族出身的优雅之人。 “听说宇喜多和石田他们又派人回国请求撤退了?” 九鬼嘉隆看着正在为自己烹茶的藤堂高虎。 藤堂高虎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容开口道:“是的,咱们的人回来说,陆军已经有很多人偷偷塞钱给他们,想让他们带着自己回日本,不想在釜山继续呆着了,说明军太恐怖了,根本不能战胜他们,随时都有被攻破城池全军覆没的可能性,宇喜多和石田这一次是真正的骑虎难下了。” “早些承认失败不就好了吗?现在闹成这副样子,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弄得我们也受了连累,宇喜多那个家伙那么受宠,而且也不是实权统帅,肯定不会受什么惩罚,但是其余人可就不一定了,比如石田三成。” 九鬼嘉隆饮了一口茶。 “我还听说,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都没死,部下被杀光了,但是他们本身都被明军活捉了,打算回到北京献给明帝,明帝要祭祀宗庙,在宗庙之前把他们斩首,然后还要把他们的首级传遍大明全国,想想都觉得凄惨啊!他们这到底是遭了什么罪啊?” 藤堂高虎意有所指的说道。 “这两个人虽然势同水火,但都是太阁十分信任的人,这两个人被活捉的事情如果被太阁知道,以我估计,凭太阁那要强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九鬼嘉隆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咱们还有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 “可是太阁也不想想,现在咱们和明国之间的差距在什么地方?四万明军,就把我们十五万兵马从平壤打回了釜山,损兵不下十万呐!先是小西行长,再是加藤清正,还有黑田长政也死了,加藤光泰和增田长盛也死了,底下的武将家臣不知道死了多少,这种情况下还要继续打吗?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九鬼嘉隆摇了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以朝鲜水师的力量来判断,他们是不可能威胁到我们本土的,就连对马岛都威胁不了,而明军只有陆军,没有水师,我们也不用太过于担心,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那剩下的几万陆军给救回来,然后和明国谈判,最好能把这场仗给结束掉,千万不敢再打下去了!” 藤堂高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给九鬼嘉隆的茶杯填了点茶水,他抬起眼睛瞧了瞧九鬼嘉隆的面色,小心翼翼的开口了。 “不过我也听说,陆军的那些人明里暗里都在说太阁的情况不太好,好像,之所以有意瞒着太阁,就是不想让太阁知道这件事情受到太大的刺激,我还听说太阁还给那些东国大名写信,说明国被他打败了,正在要明国签订和约,而且和约的内容还……呵呵呵……依您看,咱们水军该何去何从呢?” 九鬼嘉隆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看了看藤堂高虎。 藤堂高虎这个人,在日本战国史上被评价是八姓家奴,一共出仕过八家主君,超过吕布的记录差不多三倍,反正绝对不是什么忠义的人,但是这在日本战国时代那种环境之下,以及趋利避害的本性使然,只能说是“生存的智慧”。 他也的确凭借着这份生存的智慧混得很好,不论是过去还是以后,主君死光了,他却好好的活着,越混越好。 然而这却让九鬼嘉隆甚为不喜,认为他这是对主君的不忠诚,随时可能因为自己的利益而背叛主君,如果不是因为丰臣秀吉十分欣赏他的能力,他可不愿意与他共事,这个时候就更是如此了。 “水军何去何从,自然有太阁做主,我们只要听命令就好,为人臣子,受人俸禄,就要忠人之事,不要太把自己的事情当回事,要事事为主君着想,藤堂君,你听明白了吗?” 九鬼嘉隆决定敲打藤堂高虎一下。 藤堂高虎讨了个没趣,暗暗鄙视这老家伙的顽固不化,面子上还是恭恭敬敬的说一声“受教了”,九鬼嘉隆看藤堂高虎表现得还可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把目光转向了茫茫大海之上担忧的思考着日本国的未来和主君丰臣秀吉的未来,而藤堂高虎却在思考着之前和德川家康牵线的事情。 这是他独门的生存智慧,在一个主君麾下的时候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门心思跟到死那是愚蠢的做法,只有跟对了主公站对了队才能得以生存,这是万年不变的法则。 藤堂高虎在一年前就和德川家康这个他认为丰臣秀吉之后最有可能成为日本主宰的人搭上了关系,特别是在德川家康成为丰臣政权的五大老之首以后,这种示好更是有些露骨了。 很多前线的消息都是藤堂高虎通过自己的情报网络搜集起来然后传递给德川家康让他知道的,可惜的是前线战况太惨烈,日军损失太大,很多情报人员也死在明军手上,这不由得不让藤堂高虎心惊胆战。 他想方设法的避免和明军乃至于李舜臣的交战,想方设法的把自己运作回国,但是丰臣秀吉的一意孤行让这一切变得无比艰难。 他现在甚至还活在那个大家一起给他编制的梦里面。 丰臣秀吉真的老了,糊涂了,甚至是有病了! 他心里何尝又不郁闷呢? 午饭过后,藤堂高虎带着亲信家臣坐船出海,名为巡逻,实为散心,并且找机会把情报传递给德川家康,这是他和德川家康约定好的方式,所以他只带自己的家臣和本部亲兵乘一只船出海,九鬼嘉隆是不会管这些事情的,只要不被别的水军将领看到,藤堂高虎也不怕。 天空很蓝,海波,一波一波的,使得船体微微摇晃着,藤堂高虎很顺利地完成了这一次的情报传递,就回到了正常巡逻航线上。 因为大军整体的补给都出了问题,国内运输的补给物资越来越少,大家都吃不太饱,所以家臣们趁机苦中作乐,几个渔夫出身的亲兵还尝试着在海里捕鱼,居然也就捕到了几条新鲜的海鱼,藤堂高虎来了兴致,下令直接把这几条鱼给做了,就在船上吃。 他还把自己珍藏的一瓶好酒给拿了出来,和自己的家将们分享,在这一点上,他向来大方,很受赞扬。 吃着喝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船上的众人也有些微醺了,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家将登上了船顶,按照惯例眺望四周,眺望一圈没看到什么,便准备下来。 也不知是怎么了,他转身之后却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不由得皱起眉头,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所以揉了揉眼睛,使劲儿的瞪大眼睛往远处看,似乎看到了几个黑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琢磨了一下,被酒精迟钝的大脑也没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他索性不再去想,摇摇晃晃的下了船,回到了喝酒吃鱼的队伍里继续快活,等没过一会儿,这家将觉得腹中胀的难受,告了声罪,直接跑到船后头去开闸放水了。 吹着小调儿开闸放水,享受着报复世界的快感,将腹中压力一扫而空,那真是相当的乐呵,一会儿水放完了,家将伸了个懒腰呼吸了一下寒冷潮湿的空气让自己冷静冷静,抬头望了往远方的海平线。 啊咧?那是什么? 一百七十三 强袭对马港(中) 这会儿他不像刚才那般迷糊了,吹着冷风放着水,让他多少恢复了一点冷静,瞅着瞅着觉得不太对劲儿,便摇摇晃晃的往回走,又拽了一个人过来一起看,那人一看,说不就是咱们的船追上来了吗?怕啥?来,继续喝酒! 这家将一想觉得不对,这船的好像不是从正常航线过来的,而且旗帜也奇奇怪怪的,不知道是哪个大名手下的旗帜,船好像也不常见,挺大的,不像是日本的战船。 这几艘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感觉像是直冲着他们这艘船过来的,颇为奇怪…… 这船…… 怎么有几艘看起来有点像李舜臣的船? 等会儿……李舜臣? 这个名字瞬间刺激了这名家将,他瞬间想起了那个曾经给他们带来无数的耻辱和死亡的恐惧的家伙以及他的战船,而眼前的战船……等会儿……那……那是什么? 这家将越过了这几艘船,目光锁定在了这几艘船的后面,一艘一艘不断出现在海平面的船只,这个数量,和这个船的样式…… “轰!” 一声巨响,叫这名家将吓了一大跳,一身冷汗给逼了出来,整个人扶着船沿迅速清醒过来,然后他似乎听到类似于弓弩射击出来那种破空之声,有些不确定的把头抬起来,看到了半空中似乎有个黑色的球体正在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快速逼近,而来越来越快,越看越大,冒着烟,感觉特别恐怖。 他瞪大了眼睛,身体迅速的僵化,他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任何的动作,感觉只是一瞬间,在那声巨响传到耳朵里的同时,他的命运就决定了。 一颗硕大无比的球体直直的撞了下来…… “邓副总兵!我舰大发熕精准命中敌舰,现已击沉敌舰!” 邓子龙从怀里掏出了一支棒状物体,然后一手揪住那棒状物的底端,一拉,竟将那棒状物拉长了两倍不止,宛如变戏法一般的手法让传令兵有些惊奇,邓子龙把自己的一只眼睛对准了那棒状物的底端,对着那远处正在缓缓下沉的日本船,点了点头,开口道:“好!船上还有没死的倭寇,下令哨船出击,捞人,斩首!” “额……是!” 传令兵显然对邓子龙手里的东西感到非常好奇,他不知道的是,邓子龙其实也对这玩意好奇的紧,昨天才拿到手里,和陈璘在一起不停的把玩研究,要不是萧如薰说这是他做的,他们还真以为这是传说中的千里眼的法术。 当然这东西被萧如薰称为千里镜,一共十支,被萧如薰分别交给了十名主要水将,让他们可以及时观察到重要情况,然后发出正确的指示。 邓子龙和李舜臣受命陈璘,率领二十艘战船作为大军先遣队,为大军开路,邓子龙率领炮船,李舜臣率领龟船和乌船,陈璘说,一路上遇到倭船就要予以坚决击沉,实验新的战术的同时,也要尽快熟悉这种新的战术。 如果邓子龙不能予以击沉而被倭寇近身,就要靠李舜臣的撞击战术击破倭寇了,毕竟大家经验不足,尚且不熟悉这块海域。 李舜臣此时也拿着手里的千里镜,啧啧称奇,一拉一看,很远地方的景象尽收眼底,甚至那倭船上还有多少人在拼命挣扎都看的一清二楚,他不得不赞叹——天朝所用器具,胜于我朝良多,真不愧是天朝上国。 击沉一艘敌舰取得开门红,邓子龙意气风发,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挥手,全队全速前进! 而此时此刻的对马港,百余艘倭寇战船和更多正在装卸物资的货船还根本不知道灭顶之灾已经渐渐逼近,九鬼嘉隆午饭之后有些困顿,就去自己的房间睡午觉了,安稳的午后总是容易让人产生困顿的感觉,所以很多水兵也去睡午觉了。 对马港基本上没有设防,就在这里等着联军水师前来攻打。 三三两两的士卒或者船员水手聚在一起吹牛聊天,基本上都是愁眉不展,还有些许没心没肺的望着釜山方向大笑出声,似乎正在为陆军的悲剧性命运感到幸灾乐祸,十分愉悦,全然不知和陆军差不多的命运就要降临在他们的头上。 这里的倭寇都像咸鱼一样失去了梦想,懒散无力。 港口瞭望台上几个负责警戒的士兵正在赌钱,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当成是职责,也许是对马岛几百年没有受到攻击了,让他们产生了一种“对马岛绝对不会被攻击”的错觉,而事实将会证明,这种错觉是毫无道理的。 “可恶!又输了!!” 一名倭寇士兵输得很惨,一把摔下了手里的赌具,在其余倭寇的哄笑声里愤愤不平的站了起来,走到瞭望台的角落里愤愤不平的准备开闸放水报复一下世界,放着放着,忽然看到远方有几艘船只要接近,而且速度挺快的,估计是从釜山那边过来的。 他没当回事儿,又回去跟着看赌,顺嘴提了一句有船要来,没人在意,他也就不在意了。 过了一会儿,换人下来轮班,这人又去开闸放水报复世界,提着裤子回来的时候提了一句“七八艘船过来了,釜山那边不会饿死人了吧”,结果还是没人在意。 等第三个人去开闸防水报复世界的时候,他没往回走,就看着前方,声音里带着点颤抖的感觉。 “喂!你们几个过来看看,那个,怎么有好几十艘船靠过来了?这不对吧?咱们的船没有那么大的,而且,那个上面的字,是汉字吗?是汉字对吧?” “哈?船上有汉字?那不是很正常的吗?很多家水军的船上都有汉字啊!” “不对不对不对!我是说船上的大旗旗号!那个不应该是家纹吗?我怎么看不到?” 一个看起来是负责任的小军官不爽了,一把摔下赌具走过来对着那倭寇士兵的屁股就是一脚,满脸的不耐烦。 “怎么回事啊?!” “你看啊!” 他把手往前一指,这倭寇小军官漫不经心的一瞥,整个人顿时石化。 “喂……这个……不会吧?” 小军官颤抖的声音传来,倭寇哨兵们这才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一起站了起来往前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顿时他们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一百七十四 强袭对马港(下) 好一会儿,这群人才开始七嘴八舌的发表各自的意见。 “这个……是咱们的船队对吧?朝鲜人没有那么多的船对吧?” “对啊!李舜臣的船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是咱们的船对吧?” “可是咱们的船也不是这个样子啊!” “那这是谁的船啊!” “鬼知道……”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们的议论,接着他们就看到一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挟着滚滚浓烟轰隆一下砸在了他们左侧方的一群战船中间,直接轰碎了一艘战船,将海浪掀起了四五米高,周围的船只几乎被掀翻。 “轰!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轰击之声响彻整个空间,一发又一发的炮弹毫无预兆的降临在这个前一秒还风平浪静世界和平的港口,让所有人都为之茫然无措,甚至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炮弹打过来而惊恐的连动都动不了,比如那瞭望台上的人,直接被一颗炮弹打断了支架,所有人一起摔进了海里。 比起他们还要惨的有很多,很多都是在船上休息或者警戒,还有在搬运货物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打的晕头转向,只知道逃跑,一时间整个港口秩序大乱。 然而炮击还远远没有结束,舰首大发熕发射完毕之后,邓子龙果断下令船队兵分两路朝左侧前方和右侧前方前进,把舰身对准了港口处。 “装填!!点火!!放!!” 令旗一挥,邓子龙的旗舰首先开火,比起方才大发熕的炮弹密集的多的炮弹如雨点一般落在了港口的船只和建筑上,夹杂着实心弹和开花弹,一门一门的炮不断的发射,随着陈璘下令主力舰队加入这场炮火盛宴,最多的时候有超过一百门佛朗机铳齐射,轰鸣声震动天地。 这般的声势不仅看傻了李舜臣,从未想象过那么多炮一起射击的场面的邓子龙也看呆了。 如果大明水师每一艘船都可以装备那么多的炮,或者更多的炮,大明水师当年还会被倭寇打入东南腹地吗?这就是萧提督所说的新式的水战战术吗?只要有足够的炮就能火力克敌而无需近身接战? 邓子龙如此思考着。 如果朝鲜水师每一艘船也能有那么多炮,还会有釜山港之败吗?还需要等到大明水师出动才能和倭寇决战于海上吗?甚至还会需要大明军队出动帮助朝鲜人复国吗? 李舜臣如此设想着。 港口的倭寇凄惨的叫喊着,奔跑着,到处寻找掩体躲避,拼命的往更远的地方跑,船只被一艘艘的打沉,被一发发炮弹打穿打成筛子,甚至被直接打碎掉,破碎的木块和铅子飞溅,落在人数密集的地方,这些人直接成群成群的死无葬身之地,连全尸都保不住。 一百艘的战船和将近三百多艘的运输船就在这般铺天盖地的打击之下,成片成片的沉没到了海里,海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木板和帆步,还有不断扑腾着的倭寇水兵正在拼命地朝岸上划,邓子龙通过千里镜看到了海面上的情况,立刻下令鸟铳手和弓弩手承载小哨船果断出击猎杀倭寇落水士卒。 与此同时,陈璘的旗舰发射了红色响箭,这是全部战船压上进行延伸炮击的命令。 陈璘通过千里镜观察到港口倭船几乎被全部毁掉,倭寇没有架船迎击的迹象,应该是正如萧如薰的预料,倭寇因为无法想象大明水师会联合朝鲜水师防止釜山港不管而直取对马港,所以未曾设防,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明朝联军突袭对马的心理准备,一旦突袭成功,他们将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陈璘果断下达了延伸炮击清理海岸的命令,防止军队登陆的时候被倭寇突袭,前线总指挥邓子龙立刻升起了令旗,下令全部前线战舰听他的命令,往前方移动,将火炮的射击范围进行延伸,开始设射击陆地,准备让狼兵登陆。 他们忠实的按照和萧如薰一起制定的战术进行这场战斗,其实非常简单,第一步摧毁倭寇的战船,第二部用优势火力清扫港口和海岸的倭寇,第三步抢滩登陆,开始攻击对马岛。 为了策应水师的进攻,萧如薰还用多余的运兵船把南兵大将骆尚志所部三千人交给了陈璘,增强他们的抢滩登陆的兵力,按照萧如薰估算,倭寇在对马岛上的兵力应该不在五千人之下,甚至还有可能逼近一万人,因为除却后勤人马,岛上还有宗氏家族的家将家臣势力。 这部分人马估计比较精锐,人人都装备铁炮,而狼土兵不熟悉铁炮的战法,所以要派熟悉战法并且全面列装了鸟铳铁炮的南兵帮助狼土兵作战。 水师战船抵达了预定位置之后,舰载佛朗机开始全面开火,比起刚才更加猛烈的火力铺天盖地的朝着倭寇的港口袭去,一时间火光四射爆炸四起,到处都能看到被炸死的炸飞的倭寇尸体,还有残肢断臂,舰上的水师官兵们开始用火箭和猛火油柜将剩余的倭寇战船运输船连带物资一起付之一炬,整个港口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在这般的火光冲天的背景之下,陈璘下令战船分开,运兵船冲出,狼兵和南兵开始抢滩登陆攻略对马岛。 这一战打的实在是太让人出乎意料了,陈璘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一战可以打得如此轻松,主力战船没有一艘损毁,水师官兵的损失也微乎其微,而倭寇数百艘船只就这样被揍的沉到了海底,还有少数正在熊熊燃烧,数百艘船就这样报废了,就算是大明财大气粗也不敢这样消耗水师的船只。 可以说,不管釜山港口的倭寇还有多少船只,不管倭寇本土还有多少船只,这场水战,陈璘都有了必胜的把握,就靠着这种新颖的纯火力战术! 一念至此,陈璘看着麾下尚未出动的蜈蚣船特攻队,便想起了萧如薰所说的佛朗机人的船只,心里还多出了不少忧虑急切之感。 不比较不知道,一比较吓一跳,如此火力之下,跳帮战术完全没有意义,因为你根本无法突破这层火力网接近敌舰,而一想到六十年前佛朗机人就拥有舰载三十四门火炮的战船,而大明直到前一段时间舰载火炮还不到十门,火力也远不及之,陈璘便心急如焚。 如果,是说如果,如果佛朗机人再度来袭,又会带来什么样的船只?舰载火炮会不会超过五十?会不会还有射程更远更可怕的火炮? 一百七十五 九鬼嘉隆的最后努力 如今大明主力舰船舰载火炮也不过十五门,几十艘战舰就把倭寇水师覆灭在了港口里,如果换作是佛朗机人的舰队,大明水师会不会也遭遇这样的结局? “落后就要挨打!” 萧如薰所说的话深深的刻印在了陈璘的脑海里,他打算回去就上书给相关部门,讲述将水师升级为大舰巨炮的“海军”的必要性和急切性。 而与陈璘有着同样感觉的李舜臣也深深地被这场极具表现力和冲击力的战斗所震慑,亲眼目睹了远程纯火力战术下跳帮战术的可笑,李舜臣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极其侥幸的感觉——如果倭寇也把佛朗机人的船只和火炮学了去,他能支持多久?会不会第一战就被倭寇的水师打的全军覆没沉在海底? “落后就要挨打!” 萧如薰的话也深深地刻在了李舜臣的脑袋里,他也打算在朝鲜水师当中全面普及佛朗机铳和新式的远程火力战术。 战船已经把沿海和港口的倭寇船只防御全部摧毁,已经给南兵和狼兵清理出了一条通道,运兵船快速的驶向海岸港口,到了足够近的范围之内,一艘一艘的小船小舢板被放下了船身,大量南兵狼兵乘着小船小舟小舢板迅速的划向陆地,而后迅速开始登陆。 按照之前的战略计划,南兵先于狼兵登陆,抢占各个交通要道口,用手中的鸟铳和铁炮击杀可能遇到的倭寇的顽强抵抗,遇到鸟铳和铁炮无法快速解决的要塞型敌军的时候,就要严守阵地,等车炮登陆以后再行突破,战术一如既往,火力压制,火炮突破。 现在萧如薰可不敢指望舰载火炮的精确度可以完美打击岸上要塞,一个不好落在自己家阵地上,那可是冤上天了。 如果说明军的行动是一帆风顺的,那么相对而言,对马岛上的日军一方就是兵败如山倒了,九鬼嘉隆在战争初起的时候正在熟睡,各级军官们也鲜有严守本部阵地带领军队抵抗的,大部分都不知道去了哪里鬼混,岛上倭寇没有总帅,一盘散沙,明军大炮一响,立刻作鸟兽散。 等九鬼嘉隆被炮声惊醒,从床上一个翻身摔倒地上的时候,日军已经开始大乱了,他慌忙冲出屋外找自己的家臣询问情况,家臣面色惨白的指了指窗外,告诉他是李舜臣来了,九鬼嘉隆看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大战船,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这是李舜臣的船队吗?李舜臣的船队有那么猛烈的火炮吗?明明是没有的!这不是李舜臣的船队!这……这是明国的船队!” 九鬼嘉隆虽然有些失职,不过他的脑袋还是清楚的,很快就判断出了袭击对马岛的敌人不是李舜臣而是明军。 当然了,这个判断也不太对,因为李舜臣就混在这支船队里准备给他们最后一击呢,九鬼嘉隆虽然反应过来想要组织船队反击明军,可是再一看港口那熊熊火焰和明军铺天盖地的炮击的模样,就知道船队完了,日本水师的三分之二完了,战争失败了,这让他无比沮丧,更不知道该如何跟丰臣秀吉解释这件事情。 还没开战,就完了…… “主君!您快看!” 还没等九鬼嘉隆思考怎么和丰臣秀吉解释这件事情,家臣惊恐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思绪,他顺着家臣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大量的明军士兵试图登陆! 这…… 难不成,这些明军还想攻取对马岛不成?难道说,这群明军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覆灭水师,还想攻取对马岛吗? 眼看着明军密密麻麻的一起登岸,九鬼嘉隆只觉得自己的脖梗处飕飕的刮起了凉风,一声炮响之后,他的背部渗出了大量的冷汗! 这些明军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为了覆灭水师,他们是打着要攻占对马岛的想法啊!他们是想把这座岛屿给攻克了,彻底切断日本本土和釜山之间的联系,困死釜山方面军,然后还能获得直接向日本本土进攻的跳板!日本本土也在明军的打击范围之内!! 九鬼嘉隆忽然感受到了极大的恐惧! “我们还有没有别的船?还有没有别的船?!” 九鬼嘉隆一把揪起了家臣的衣领子。 “有!还有!山背面的小港!” “马上!马上乘坐船只回去名护屋!向太阁报告明军袭击对马岛试图攻占对马岛的消息!告诉太阁,对马岛危险了!对马岛有被攻克的危险!明军可能会试图攻击本土!名护屋非常危险!让太阁尽快撤退!尽快组织防御!还有!向太阁请求援军,支援对马岛!” “是!” 家臣立刻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九鬼嘉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良久,缓缓拔出了自己的战刀,走出了住所,走向外部,他打算召集军队,联合宗氏家族的族兵对明军进行阻击,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援军到来,对马岛对于日本的意义太大了,一旦失去对马岛,日本本土就会遭到威胁! 三百多年前,那个覆灭了大宋的恐怖的野蛮国度曾经两度攻占对马岛,屠戮了上面的全部岛民,如果不是上天的庇佑,日本国早就在那个时候灭亡了,哪里还有如今?一旦失去对马,明军就会拥有一个跳板,这个跳板距离日本本土仅数十公里,战船朝发夕至,一天之内就能对日本本土进行攻击。 在联想到这样的火力,这样的战船如果再来个几百只,日本军队是绝对受不住自己的海岸线,明军肯定可以顺利登陆,只要没有风暴,没有几百年前那宛如神迹的风暴,明军肯定可以打到本土,以明军那可怕的火力和日本目前的实际情况,日本军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东国大名或许有还手的力量,但是东国大名会为了丰臣政权而奋战吗?而不会和明军苟且,相互勾结颠覆丰臣政权吗?这个谁敢保证?在他们的眼里,利益才是第一位的不是吗? 反正九鬼嘉隆是不敢保证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为丰臣政权争取最后一线生机做最后的努力,以全他的忠义之心。 ps:第二更,还有三更 一百七十六 崩溃的宗氏 “集合人马,跟我下去迎战明军!无论如何要在这里把明军挡住!右卫门,你马上去宗家联系宗家家主,要他带兵过来增援!我们无论如何不能让对马岛就这样被明军拿下!” “是!” 忠心耿耿的家臣奔赴危险之地。 而九鬼嘉隆则要承担更大的责任,背负更危险的命运——日军基本上被打散,根本来不及组织防线就被明军犀利的突破,有些明军部队根本不用等到车炮上岸就能突破日军的防线,一阵齐射把倭寇舍得七七八八无法反抗,然后狼兵呼啸着杀过去,一刀一个干脆利落。 战前萧如薰就和南兵们和狼兵们约定,凡身中铅子而死者,可以由南兵们将之尸体斩首算作战功,其余的斩获都算狼兵的斩获,大家各凭本事斩首计算战功,干脆透明,谁也别坑谁,如果被我查到谁要坑谁,我就把谁往死里坑。 作为大军主将,萧如薰绝对有这个权力和能力。 所以大家战斗起来配合默契,都很自觉地去取自己该得的那一份,已经躺倒在地被打的千疮百孔的倭寇,狼兵也不会顺手一刀砍下脑袋算自己的战功。 所以当九鬼嘉隆试图收敛部队准备抵抗的时候,却发现情况已经糟糕到了不能更糟糕的地步,他根本收拢不来多少部队,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枪声和炮声,还有明军的喊杀声,情况极其混乱。 不得已,九鬼嘉隆竖起了代表自己身份的主将大旗来聚拢部队试图反击,这样做的效果的确不错,乱跑乱窜的倭寇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的聚拢过来,他手下可用的兵力立刻就增加到了数百人。 不过负面的条件也是有的,正在追杀那些倭寇的狼兵和南兵也尾随而至,发现了这杆大旗,就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一条大鱼,于是兴奋了起来。 狼兵是非常渴望战功的,他们对明政府没什么太多的感情,也没什么归属感,只是因为陈璘个人的威望而出兵相助,自然为了更多的赏钱而战,首级意味着赏钱,将官的首级意味着更多的赏钱,于是一队狼兵呼啸着就往前冲,砍翻了一群倭寇,目标直指九鬼嘉隆。 “保护主上!!!” 几名家臣立刻提起武士刀冲上去阻挡狼兵,趁此机会,恢复冷静的九鬼嘉隆立刻集结了身边的士兵们举枪列阵,几名家臣很快就淹没在了凶悍的狼兵的人群之中,九鬼嘉隆强忍悲痛,悍然下令:“开枪!!” 一阵一阵的枪响,瞬间几十名狼兵中枪倒下,九鬼嘉隆也不恋战,迅速带兵往后退,下令士兵一边后退一边回身射击,他迅速带队冲向了岛上的易守难攻的山地里面设防,且战且退。 狼兵们由于防备不及被击杀几十人,其余狼兵一见同伴大量被杀,瞬间暴怒,叫喊着就要往前冲,要为同伴报仇,赶来的骆尚志一看不好,立刻下令全军压上保护狼兵。 狼兵手上可没有鸟铳和铁炮。 另一方面,数十门车炮已经用小船送上了岸,火速向各处进发分配给各个突击小队使用以增强小队的火力,倭寇是没有那么多火炮的,用火炮突击倭寇是最好的选择。 九鬼嘉隆带着残兵败将往宗氏家族聚居地方向转移,打算和宗氏合兵一处反攻明军,却没曾料到明军追着他们咬,咬的很死,九鬼嘉隆疲于奔命,疲于和明军交战,不断损失兵马。 九鬼嘉隆一路撤退,而南兵鸟铳手和狼兵不断在后面追击,狼兵们也在被倭寇的铁炮叫训了一顿之后知道了这铁炮的厉害,不再轻易接近,转而使用明军给他们的弩箭射击倭寇。 一路赶一路追,很快就从城区进入了山区,整个港口彻底被明军控制,明军源源不断的进入对马岛开始攻占各处,即骆尚志之后,李舜臣和邓子龙也带着各自的部下登陆进入对马岛开始攻击,陈璘沉思一番,下令他的本部舰队包括那七只蜈蚣船向对马岛背面前进。 三员悍将兵分三路攻打对马岛,势头极其猛烈,九鬼嘉隆疲于逃命,而宗氏家族驻地此时已经乱作一团。 宗义智死得很突然,没有指定继承人,于是他的几个儿子就开始组织各自己的支持者争夺对马岛岛主的地位,经过一番争斗之后,大儿子宗义成依靠年龄的优势取得了对马岛岛主的身份,然而屁股下的位置还没坐稳,还没当几天对马岛岛主,明军的火炮就把他的美梦给轰碎了。 “家督!明军来了!明军来了!明军要攻岛!!” 一声呼喊把刚刚安定没几天的宗家给喊乱了,刚刚更换家督没有稳定统治的缺陷显露无疑,任何一个统治者都需要时间向自己的臣下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带着他们奔小康,然而宗义成还没能树立家督的威信,恐怖的明军就杀过来了。 炮声隆隆枪声大作,九鬼嘉隆派来报告的人说明军已经攻占港口,水军全军覆没,让他们立刻集合族兵前来协助防守,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对马不让明军全部攻占。 宗义成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这里有一百艘战船和三百艘运输船以及四千左右的水军,他们本家也还剩下一千人马正在岛上,加起来也有五千多人,可是水军那么快就全军覆没了算什么情况? 在这个最需要处变不惊冷静判断的时候,宗义成做出了一个让人吐血的决定。 他要逃跑,他带着一批亲信的家臣,决定直接跑路,他还有些船在别的小港口,可以从那里出发逃回日本本土向丰臣秀吉求救。 不管丰臣秀吉知不知道宗义智之死,但是不管怎样,保命最重要,其他的都不重要,嗯,就是这样! 宗义成很快就消失在了混乱不已的宗家内,等到人们想起来要去寻找他们的家督的时候,家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蛇没了头还能活吗? 宗义成消失不见的消息瞬间刺痛了每个族人的心,还未树立起威望的宗义成无法让大家认为他是去做别的准备而不是逃跑,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大家只能本能地认为宗义成是逃跑而不是为了抵抗做准备,没人敢相信他还会出现。 于是乎,宗氏剩下的一千多族兵不战自溃,各自护着各自支持的主子逃命去了。 也算他们运气不好,他们逃出山区的时候,正巧被打着迂回包抄主意的邓子龙所部给逮个正着。 邓子龙大喜过望,一声令下火枪齐射,接着狼兵冲上前一通绞杀,那批族人族兵直接给杀得七七八八,根本没有抵抗的机会,剩下来一点残兵败将拼命往海边跑,邓子龙就拼命朝海边追,一路追一路杀,尸体是一路延绵向海边,别提有多惨了。 整个岛上似乎只有九鬼嘉隆还在抵抗了。 ps:第三更,还有两更 一百七十七 攻占对马岛 那个时代的战争最要命的一点就在于讯息传送手段的落后和厌恶性,一旦主将被错误的情报所误导,就会导致十分惨痛的结果。 所以九鬼嘉隆果断惨痛了,他还不知道宗氏的一千人马已经不战自溃了,他现在无可奈何的困守在一座小山岗上,利用一座小寨子结阵抵抗,骆尚志追过来之后指挥南兵和狼兵将这小山岗团团围住,然后就要带队突击,结果给倭寇密集的火力给打下来了。 骆尚志这才想起自己没带盾车,倭寇的铁炮还是挺难对付的,派南兵对上突击了一次,双方各有损失,但是日军占据高出,居高临下,仰攻的明军还是退了下来。 骆尚志急的跳脚的时候,车炮来了,十几门车炮被推着赶了过来,骆尚志大喜过望,立刻安排车炮轰击小山岗,一发发炮弹炸裂在山岗上,铅子乱飞碎石四溅,倭寇死伤惨重,几轮射击之后,山岗上也没了声息,那杆大旗似乎也被炸断了。 南兵和狼兵小心翼翼的上山检查战场,发现一名穿着不凡的中老年倭将的身子被炸成两段,上半身握着被炸断的旗杆,下半身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到底他们也不知道此人是谁,骆尚志便割下此人头颅打算带回去给玄苏和尚辨认首级,继而下令军队朝这股倭寇逃跑的地方继续前进,没跑多久就发现一处大聚落,还有些慌乱的倭寇打扮的人没有逃走,似乎也没有防备,大抵是当地居民。 骆尚志瞅了瞅刚才被打击得有些狠的狼兵们,知道他们意犹未尽,尤其是对斩首不太满意,思考了一下,便唤来了狼兵的首领,默许了狼兵对这些倭寇百姓一样的人进行屠戮,斩获的首级算作倭寇的首级,可以劫掠,但是不许毁坏农田,也不能烧毁房屋。 狼兵们得到了许可,大喜过望,呼啸着扑了上去,把这群乱作一团的倭寇百姓吓的肝胆俱裂四处狂奔,昔日里宁静的聚落瞬间变成地狱。 见着此等画面,骆尚志的眼角抽了抽,叹了口气,带着自己的南兵部下径直朝不远处那座颇具规模的建筑群落而去。 也幸亏没让那些狼兵祸害这座建筑群落,骆尚志发现这群落显然是当地豪绅的住所,虽然里面一片狼藉,但是还没有兵来过的样子,里面的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逃跑,看到冲进来的明军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惊恐地大叫起来。 骆尚志果断下令男人杀掉女人留下,屋子里的所有财宝全部可以抢,但是建筑本身不能毁坏,更不准放火,南兵们大喜过望,立刻冲上前开始了最原始的兽性破坏,骆尚志行走在这座建筑群落里,感受着这稍微有些古朴的感觉的建筑,总觉得有些眼熟。 再一想这倭寇当年也是跟在大唐身后的小弟,建筑群落有些大唐的风格,也不奇怪吧? 男人的惨叫女人的惨嚎他充耳不闻,只是在欣赏这座带着异样美感的建筑。 偶尔遇到一两个打算强爆这屋子里的日本侍女的士兵,骆尚志只是上前狠狠跺一脚,让他们带走到别的地方,并不对这些野兽的行径做任何指责——军队需要发泄。 陈璘作为水师主将,这次行动的指挥者,不好意思登岸和自己的部下抢功劳,就想着大概会有漏网之鱼往日本本土的方向逃跑,而且漏网之鱼的身份肯定比较高,所以带着一部分舰队绕到了对马岛的背面。 果不其然,陈璘顺利指挥船队击沉试图抵抗的倭寇船只三艘,剩下三艘拼命逃窜的倭船被他逮到了,陈璘一声令下,明军放心的使用跳帮战术俘虏了这三艘船只,也该说幸运,准备逃回去报信的宗义成被他抓住了,宗义成想保命,让人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后,陈璘直接下令斩了他。 你的头对我最有用。 这场突袭战持续了一天半,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整座对马岛都被扫荡完毕,由于狼兵的发挥十分优秀,所以岛民十不存一,陈璘为此还有些沮丧。 因为萧如薰的命令是尽量多生擒男女青壮,老弱可以杀掉,但是男女青壮要保留,现在可好,加在一起男女青壮也不到两千,更别说被俘虏的倭寇战兵了。 五千战兵,还不够三千狼兵和三千南兵分的,所以将官们有意无意的默许了他们对岛民的屠戮,而其余水师只是喝了几口汤,积攒了一点经验,没得到太多的好处,这让部分水师官兵有点不满,求战之心愈切。 根据被生擒的倭寇里有会说汉语的人交代,对马岛上原本有倭寇水师总帅九鬼嘉隆和副将藤堂高虎,大概有四千人,还有占据此地数百年传承二十代的宗氏家族,也有一千多兵,就是被骆尚志和狼兵彻底摧毁的那个家族。 而现在所俘虏的人里面有一个是宗义智的小儿子,据交代,他的几个兄弟堂兄死在了内斗之中,剩下的全死在了明军的突袭里,大概只有他一个人活着。 陈璘不满的撇撇嘴,心想你们这帮混蛋居然没给我留一个,结果没想到骆尚志笑盈盈的带出了一批大约七十多个姿色姣好的女人,瞬间叫明军的大老爷们儿红了眼睛。 骆尚志把自己认为挺漂亮的一个献给了陈璘,陈璘咽了口唾沫,表面上矜持了一下,当然最后还是笑纳了,不止陈璘,李舜臣也被分到了一个,除了邓子龙连忙表态自己不需要之外,其余的高级将官都分到了一个还可以的,剩下的,当然属于全体水兵。 萧如薰严厉禁止军中携带营妓,更不允许私自掳掠朝鲜妇女,有几个大头兵这样干了,朝鲜几个官员哭着在他面前磕头请他主持公道,萧如薰大怒不已,那几个大头兵被萧如薰下令斩首。 虽然军队不敢对朝鲜妇女出手了,但是萧如薰没禁止掳掠日本女人,几次也明里暗里的表示你们要是能抓到日本女人,那你们想怎样我不管,可是战场上他们根本找不到日本女人,是以明军只能用高强度的战斗来发泄身体的火气。 一个多月的连续战斗的确很累人,一时间被控制住了,但是到底无法长久,以前是没见着,现在,此时此刻,七十多个娇滴滴的日本女人就站在眼前,你叫这些强壮的不成样子的大老爷们儿像柳下惠一样,怎么可能? 在陈璘等将官的默许和带动之下,以清扫战场半天为理由,明军水师开始“清扫战场”,与此同时,陈璘派遣几个抽中签的倒霉蛋回大邱报告消息给萧如薰,告知萧如薰对马岛已经成功拿下,水师暂时停靠在对马港,请萧如薰指示下一步作战计划。 ps:第四更,还有一更 一百七十八 水师的投名状 萧如薰接到情报的时候,随着情报回大邱大营的还有一个骆尚志代表水师要献给萧如薰的日本女人。 这些日本女人一开始脸上全是白粉,还有几个牙齿全黑,当真吓死人。 受到惊吓的骆尚志直接下令给她们冲洗,这才发现那大概是日本女人习惯的妆容,之后才辨别出了她们的相貌高低,于是做出了选择,排了一下名次高低,做好了拍马屁的打算。 骆尚志是个很懂军中哲学的将领,知道把最好的献给上官,而自己只能享用次一等的,那么将军就会对自己的感官相当好,虽然有点不符合自己“骆千斤”的形象,但是对自己之后的发展有好处,实打实的好处。 吴惟忠就不说了,道德模范一个,从戚将军去世以后就没怎么见他笑过,整个人只为和倭寇战斗而活,不用讨好,他只会公事公办,是军中的一股清流。 而萧如薰这样的上官他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是如此年轻的还如此律己的大军主将他真是第一次见到。 就算是戚将军,也瞒着家里悍妻纳了几房妾侍,吴惟忠地位不高也就不提了,可萧如薰是大军主将,还深受皇帝的信任,封了爵位不说,地位还很高,你不贪杯酗酒已经很称职了! 居然看着金山银山也不动心,也不捞钱,就有点过分了啊! 对各地区人马一视同仁尽力照顾,一碗水尽力端平…… 哥们儿,你是来评道德模范的?军中有这样的大将吗? 更要命的是这位萧提督还很平易近人,平时闲聊的时候就算和大头兵们在一起也感觉不到提督的架子,简直是提督的模范,现在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这位提督是否喜好女色。 据说提督没纳妾,只有一个妻子,似乎是个不好女色的男子,但是听某些将官私下里传言,当初大军刚打完平壤之役以后,萧提督夜战两女,声势十分惊人,战况激烈无比,就是第二天眼圈有点黑,也不知道战斗到几更天,到底是年轻人火气大,如此一看,萧提督也不是完人。 这就好,是个人总要有点喜好,你没个大家众所周知的喜好,当真那么廉洁奉公,那大家真的会觉得怕怕的,就连皇帝可能都不安心。 骆尚志也是为了大家试探一下萧将军到底喜欢什么,好对症下药,你对大家那么好,自己却什么也不要——不是说大家不相信你啊,你这样做,大家真的有点怀疑你居心不良,毕竟黄袍加身的事情在历史上也不仅仅只是一次…… 陈璘和水军诸将对此也表示赞同。 所以当萧如薰看到那个脸色惨白的日本女人的时候,也真心有点哭笑不得,但是考虑到自己的行为的确有点不太好,所以萧如薰在这段时间里也开始注意着要拿点东西,比如最好的战利品最贵的财物等等,自己先拿一点,然后分给其他的士兵,那就好说了。 只是这个女人萧如薰真心不打算要,虽然长得的确不错,可是看她那瑟瑟发抖的样子,萧如薰刚提起一点兴趣就全无,于是便寻思着把她送给别人。 可转念再一想,这是骆尚志送给自己的礼物,也是整个水师献给自己的礼物,水师将官和官兵们肯定也抓住了一批女人,他们是肯定会享用的,换言之,这甚至可以说是水师的投名状,讨好自己表忠心的东西,如果自己不收,骆尚志会怎么想?水师将官会怎么想? 军心会不稳呐…… 思来想去,萧如薰还是决定收下这个女人,便招来了自己的亲兵,让他们把这个女人带下去梳洗一番,找些合适的衣服给她换上,但是考虑到大军营中不适合女人的出现,所以派人用车把她送回汉城妥善安置起来,等自己回军之后再去享受。 “你们把新的军令带给陈总兵,然后转告他,本督很满意这份礼物,他们有心了。” 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他们安心,萧如薰就给陈璘的水师下达了命令——正月二十三日中午之前抵达釜山港开始对釜山港内倭寇的水师进行炮击,争取在其反应过来出战之前将其全部击沉,然后从海上对倭寇进行炮击,进一步将倭寇的希望剿灭。 命令发出的同时,袁黄走进了萧如薰的大帐。 “季馨,老夫去看过了,那座倭城的确是名家手笔,若要我大军全力围攻,没有三五百人的损失,是拿不下一座倭城的,不管有多少炮都是一样的,现在一想,你当初没有下令全军总攻真是明智的抉择,否则你我二人现在就要被押运回朝等待发落了。” 袁黄把厚厚的大衣脱下,坐在暖炉旁烤火:“当真结实啊,简直是将防御功能发挥到了极致,除非咱们的炮比现在强三倍,才有可能用炮攻破这样的城池,那些倭寇当真不简单,至少这城池老夫是无能为力。” 二十日的炮击进行时,明军突击队在福岛正则把守的倭城之中损失有点大,到底也没能攻下那座城,所以萧如薰假惺惺的和倭寇使者进行了紧急磋商,下令军队停火一个时辰,给日本人一个时辰的缓冲期,提了两个要求,一个是交出伤害大明士兵的凶手,第二个是交出那座倭城,否则炮击和进攻不会停止。 宇喜多秀家无可奈何的接受了萧如薰的要求,让福岛正则送去了十八个替死鬼,自己带着兵马撤到了其余的倭城里,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失去了精气神,到了新驻守倭城里就晕倒了,然后就开始发烧。 明军也因此得到了一座倭城,袁黄第一时间去了那座倭城里查看这倭城的建筑特色,一直到现在才回来。 “我正是发觉自己无能为力,所以才绕了个大圈子把水师喊来,否则直接就拿下了。” 萧如薰笑着坐到了袁黄的旁边。 “不说这个了,怎么样,军报来了吗?” “来了,对马岛已经拿下了,陈璘不负众望。” “好!” 袁黄大喜:“这下一来,倭寇的补给线就被彻底掐断了,他们完了!这场仗其实已经赢了,只剩下最后一击让他们彻底陷入绝望之中了!季馨,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劝降还是强攻?让老夫再研究研究,老夫兴许还能研究出一些攻城的法子。” ps:第五更,任务完成!!!撒花!! 一百七十九 这仗打的值 对于袁黄的提问,萧如薰笑了笑——接下来,当然是准备把丰臣秀吉送上死路了。 “我打算把水师主力召回来突袭釜山港,把倭寇剩下的水师也全部干掉,彻底孤立釜山,叫那些倭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后我还要让水师攻击日本本土,进一步刺激丰臣秀吉,使日本加速内乱,到那个时候,这些倭寇想不投降都不行了。” 袁黄缓缓点头,开口道:“季馨,你就那么肯定倭寇内部会发生动乱?那个丰臣秀吉会被他的部下杀掉?” “嗯,至少有七成把握倭寇内部会有人暴乱,只要咱们攻打一下日本本土,哪怕只是炮击一下海岸,那对于倭寇而言都是堪比地动的大事件了,他们内部一定会乱,一定会分成主战和主和,而主战派的丰臣秀吉所部已经被我们团团围住即将歼灭,丰臣秀吉还有底气吗?” 萧如薰很笃定的说道:“丰臣秀吉距离死已经不远了。” 袁黄缓缓点了点头,而后说道:“那如果一切都如你所料,你该如何与倭寇谈判呢?” “很简单,割地赔款,开放港口,自由贸易不准收关税,在开放的港口设立大明的租界区,租界区内设立大明驻日本的办事处,在日本的大明子民如果犯法,需要转交给大明政府来处理,日本方面没有处置权。” 袁黄听的一愣一愣的,忙挥手道:“等等等等,你说的这些,老夫有些地方听不懂啊,这都是什么意思啊?什么自由贸易关税,什么租界什么办事处?” 萧如薰一笑,慢慢的解释道:“割地赔款就不说了,到时候我们再上一,这个开放港口自由贸易呢,就是说日本不能指定大明去哪个港口做生意,而要由大明来指定日本开放哪个港口,开放几个港口让大明商人去做生意。 然后这个不准收关税呢,就是说将当年咱们禁海的时候东南那些大海商的策略给用上,等于是合法的走司,日本人要来大明做生意,那需要堪合,但是大明商人到日本开放的港口做生意,不仅不要堪合,而且日本方面还不能收税,收税的权利在大明朝廷手里。 这个租界区呢,其实就是方便在割让的领土之外给大明接触到日本本土的机会,因为直接割让日本本土恐怕日本反弹太大不好收拾,所以我选择割让几个海岛就好,但是这个租界是一定要设置的,这个租界就相当于是大明向日本租借一块土地做大明的临时领土,土地还是归日本,只是大明暂时使用,当然,不付钱。 而且朝廷还要派专人在大明的租界里设立一个办事处,也就是专门管理去日本做生意或者干其他什么事情的大明子民,他们就必须要到租界里找大明的办事处领取凭证,有了这个凭证,才能在日本自由的做生意,也就是商税照常交,但是把这个收税的权力掌握在大明手里,不给日本,日本人要想去大明做生意,也要在办事处里得到许可才行。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大明子民如果在日本犯法,那么只有大明方面可以处置,日本方面没有处置权,必须把人犯移交给大明办事处,由大明办事处来处理,日本不得干涉,也不得过问结果,总而言之一句话,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既然咱们打赢了,就要好好儿的让日本出出血。” 袁黄一脸懵逼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里头那么多名堂呢?唉不对,你说的那个金矿银矿呢?那才是最重要的吧?” “那当然,那就要算在割地赔款的项目里了,我从玄苏还有几个倭寇嘴里打探到日本全国盛产金银,生产的最多的几个海岛我打算叫日本割让给咱们,但是他们内陆最大的一座石见银山,年产白银百万两,吓死人的,我打算让他们至少让出五成的白银给咱们!” “百万两?这蕞尔小国居然如此盛产金银?季馨啊,这个事情,你有和朝廷说起过吗?” 袁黄颇为惊讶。 “当然说起过,否则水师是怎么出动的?为了逼迫日本和我们谈判,交出金银,咱们也算是出了血本了,这一次要是搞不到真金白银,我回去是没有好下场的。”萧如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这一次非要日本人大出血不可,皇帝可是下了死命令了,得不到金银我可就要提头去见了。” “百万两金银啊……这能填补多少亏空啊?”袁黄感叹道:“如此一来,这一战咱们非但不用大亏国库,还能大赚一笔?这仗打得也太划算了吧?” “当然啊,没有好处的仗我们为什么要打?我又为什么要一力主张开战呢?袁公,以你所见,我是那些没有头脑只知冲锋陷阵的猛将吗?” 萧如薰恶趣味的笑了笑,袁黄脸上的笑容愈盛,不住地点头:“大明有你这个武将,当真是幸运啊!百万两金银,能给国库减轻多大的负担呐!能给百姓减轻多大的负担呐!而且还有那么多的俘虏可以去开矿做重活,代替百姓服徭役,这又减轻了朝廷多少负担呐!这仗打的值,这仗应该多……不不不……” 袁黄连忙摇摇头,指着萧如薰哭笑不得:“你这仗一打,可把老头子我的心给打乱了,这兵者凶器也,可是自古以来的共识啊,可你偏偏能,能……哎呀,这可怎么说呢,这个事情如果大肆宣扬出去,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啊……” “我只知道,一件对绝大多数人都有好处的事情,就算有那么些人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因素而反对,也是苍白无力的,否则,商君变法为何就没有人亡政息呢?原因很简单,受益的人太多了,多到了即使是王室也不能无视的地步,一旦无视,就会动摇国本,那么,就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袁黄瞧着萧如薰,苦笑了几声,点了点头。 “对,对,对,的确是对的,如果能让所有人都看到好处,能得到好处,又会有几个人反对变法呢?如今的大明,真是太缺少这样的机会了,也太缺钱了。” “袁公,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 萧如薰摸了摸自己下巴的短须。 一百八十 高薪养廉? 一听萧如薰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袁黄便饶有兴趣的看着萧如薰。 “何事?” “您说,大明朝发展到如今这无官不贪,无贪不官的地步,甚至到了这掏空国库的地步,究竟有没有这官俸太少的原因呢?如大宋那般高薪养廉的方式,到底可不可取呢?” 萧如薰这一问,可就是把袁黄给问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来回踱了几步,缓缓开口道:“此事,老夫的确不怎么好说,但是平心而论,就太祖定制的那些官俸,的确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低的,历朝历代都没有我大明的官俸那么低,以至于官员仅仅凭着官俸甚至都养不活家人,这一点,的确无话可说。” 萧如薰也点了点头:“太祖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才定制了那么低的官俸呢?而且二百余年从来不变,真要做个清官,那真是连家人都养不活,又怎么能怪那些为了养活家人而捞一点钱的官员呢?比起文官,我等武将的俸禄赏赐算是优厚的可是手握重权的文官居然只有那么一点点可怜的薪俸,这要换作谁,怕是都想不开吧?” 袁黄对此不置可否。 “先帝的是非曲直,非我等臣下应该议论,只是平心而论,如此低的官俸,的确是导致目前官场风气败坏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是导致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的一个重要诱因,老夫活了那么久,也不会把人人都当成圣人去看,更多的还是俗人,哪怕读了书做了官也不至于连饭都不用吃了,若要俗人不爱钱,那是万万不能的,世间只有一个海笔架。 但是,真要说高薪养廉就是对的,那也不见得,人的是难以填补的,好比一只老鼠,你给它吃饱了,他就不会去咬粮食咬木头了吗?不见得吧?前宋官员薪资如此之高,也不见得就廉洁到了哪里去,总而言之,以老夫这一甲子的所见所闻来看,高薪不一定能养廉,但是低俸一定会催生贪腐,毕竟人总是要吃饭的。” 萧如薰点了点头,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慢慢的饮着。 有了水师长官们的带领,水师官兵们也就放开了,一起度过了的一夜,大家也还是在乎战友之情的,让没有尝过女人滋味的弟兄们先上,尝过的后上,以此类推。 虽然杀了太多,但是明军在对马岛上还是活捉了六百多个青年女人,入夜之后,明军士兵自觉的排队,平均十个人分到一个女人,大头兵们一个接一个的进入到小黑屋里面享用他们的胜利果实,整个岛上颇有春暖花开之景色,煞是好看。 只有邓子龙带着自己的侄子还有家里的亲兵坚持巡逻,没有参与进去,巡逻到士兵们放松之所时,看到一个一个脸色奇怪瘫在地上颇有回味无穷之色的士兵时,邓子龙就气不打一处来,真的很想上前暴揍他们一顿。 本来邓子龙就不是很喜欢军伍里的这种习俗,自己也不允许自己的部下去做,但是今天大概是看着陈璘带头了,他的部下也不听命令了,违抗他的命令来到这里享受胜利果实,听到屋中女子的哭泣之声,邓子龙对着紧紧拽住自己的侄子邓显武怒喝道:“战场杀敌是吾辈职责,战场之下如此对待俘虏,岂非是禽兽之举?!” 邓显武无奈道:“大家都是当兵的,平时根本没有机会找女人,现在是难得的机会,而且,而且陈总兵都答应了,叔父,还有很多弟兄都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战死,有这样的行为,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强行阻止,恐乱军心,不利于战。” 邓子龙狠狠瞪了邓显武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恨恨的离开了这里。 第二天一早,陈璘召开了军事会议,会议的内容是昨天晚间萧如薰送来的命令。 “萧提督指示,我等需要在正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明日午间之前抵达釜山港,对釜山港内倭寇水师进行进攻,歼灭之,彻底切断倭寇海上退路,将釜山四万倭寇和另外数万倭寇青壮困死,争取不战而下,诸将须谨记!” “诺!” 水师诸将齐声应诺。 陈璘又吩咐道:“大军主力出师釜山之时,还需留下部分战船留守对马,看管俘虏,警惕倭寇本土而来之船队,本将决定,将此任务交给邓子龙副总兵,邓副总兵,接令!” 陈璘递上了一面令旗,邓子龙跨步上前,接过了令旗。 “邓副总兵,严守对马岛,若有倭寇船队自倭国本土而来,需将之全部歼灭,不使一艘逃窜回归,本将还会留下两只蜈蚣船给你,用以追敌,你能办到吗?” 邓子龙严肃道:“末将必效死力!” “好!诸将立刻回去整顿军队,整理战备,明日清晨天明之时扬帆起航,正午之前抵达釜山港开始总攻!!” “诺!” 水师诸将立刻前去准备,相较于前一日的浮躁和狂暴,今日,邓子龙明显感觉这些人身上的狂躁气息减弱了不少,深谙个中的道理的邓子龙也只是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尽心竭力的尽好自己的职责。 第二日清晨,明军已经吃过早饭,陈璘训话一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明水师扬帆出征,邓子龙留守对马岛,整顿了剩下来的三十多艘战船开始绕岛巡逻,然后又去查看那些被留下来的俘虏的情况,那些俘虏尤其是女性俘虏的情况的确很不好,甚至有几个衣不蔽体的死掉了,邓子龙只能摇摇头挥挥手,将这些尸体抬出去埋掉。 他深知,这些死掉的俘虏真的是幸运的,因为她们早早的地死掉了,不用再去承受之后更为不堪的命运,据他所知,陈璘他们是打算把这批女性俘虏献给萧如薰,让萧如薰去赏赐给陆军士卒们泻火的,四万龙精虎猛的士卒,也不知道这数百女人如何忙乎的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的玩笑,釜山港歼灭战打响的时候,邓子龙的巡查队居然在岛上的山林里面找到了十七八个洞,洞里面全是藏起来的日本人,而且女性居多,足足有一千人多,还有八百多老人和孩子。 得到报告的时候,邓子龙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挥了挥手,自然有部下为他去做——女人是有用的,衰弱的老人和弱小的孩童就完全没有任何用处了。 明军士卒们大喜过望,这不仅仅意味着首级和功劳,还意味着更多的女人和更长时间的享受。 这让邓子龙想起当初他参军没多久,他的老上司曾经对他看不过眼一些士卒的行为说过的话——你觉得这些人不是军户,当兵是为了什么?报效皇恩?为国为民?哈哈哈!哪有那么多大道理啊!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图个爽快,你不让他们爽快,他们就不让你爽快! 一百八十一 倭寇水师全灭 釜山的倭寇从二十日之后就处于极端的不安之中,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对面明军的大炮会不会再次响起来,明军只用火炮不搞近身接战的战术让他们束手无策,他们的铁炮够不着明军,又不敢出城打,被明军的火炮打的是抬不起头来,如此这般憋屈压抑,士气愈发消沉。 而更为消沉的就是日军的高层指挥部了。 虽然和萧如薰不断的交涉取得一些成果,萧如薰偶尔也会下令停止炮击双方休战,但是他一直要求日本方面交出失踪的明军士兵,交出凶残的肇事凶手,否则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还责骂着“暴虐之倭寇,残害我士卒,竟还有脸面前来讨饶,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然后下令开炮轰击。 倭城在明军火炮的轰击下岌岌可危,倒不是说建筑要垮塌,而是人心要垮塌了。 由于明军炮火的封锁,这几日被明军重点照顾的几座倭城是人进不去也出不来,给养送不进去,伤员出不来,偶尔有些人拼了命的冲出来告急,但是大规模的粮草军械可怎么运进去呢? 明军的火炮专门朝着这些地方打,一座城的四门都能给照顾到,使得日军的运输队也是损失惨重,后来干脆不敢运输了。 人家一次又一次告急,但是却什么也做不到,找那个所谓的失踪士兵也一点头绪都没有,福岛正则被宇喜多秀家逼问的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也没有丝毫进展。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日军高层愈发狂躁,尤其是宇喜多秀家,动不动就拔刀杀人,现在都没什么人敢来和宇喜多秀家汇报战况了,石田三成作为总参谋长的存在,也是一条建议都提不出来,只能铆着劲儿拼命盘查明军士卒失踪案,压根儿也没有往阴谋上面想。 而就在此时,另外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加剧了石田三成的混乱。 “对马岛方面昨天就该给咱们送来最新一批的给养了,但是今天还没有到。” 二十二日晚间,军需官这样向石田三成汇报,这让石田三成紧紧皱起了眉头:“给养的运输一直都是定时定量的,也不会弄错,是不是你们记错时间了?” “不会的,我们专门算了好几次,也没有算出错误,的确到了该运输给养的时候了,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您说,这会不会是李舜臣的水师在搞鬼?” 军需官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石田三成此时心烦意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分析很多他本来可以分析出来的事情,他挥挥手让军需官下去:“明天早上你们派人去对马岛看看不就好了?也就两个时辰的路,急什么?李舜臣就是再能打也没办法把对马港破坏掉!不要慌乱!好了,下去吧!” 军需官唯唯诺诺的下去了,第二天清晨,军需官就按照石田三成的吩咐,乘坐一艘关船扬帆向对马岛行驶而去,终点站——地狱。 而海面上,庞大的明朝联军水师正张开血盆大口向釜山港的倭寇水师余部扑来。 “点火!!发射!!” 第一炮由陈璘的旗舰打响,随后,万炮齐鸣。 这场水战打响的相当突兀,港口的日军水师并没有丝毫防备的就被明朝水师一阵炮击击沉了十几艘战船,还有几十艘战船受损,大量水兵被炸死或者砸死,从天而降的炮弹随时随地都会落在这个港口的每一个角落,或者是实心弹,或者是开花弹,整个港口乱作一团。 陈璘趁着大好局面将自己的宝全部押上,火力最强的十只福船和将五条蜈蚣船全部派出,兵分两路对着港口的倭寇水师一顿狂轰滥炸,几乎将水师舰船上的所有炮弹和火药打光了,打到陆地上的倭寇军队怀疑人生。 倭寇水师尝试过反击,十几艘船在炮弹的威胁之下强行出战,试图接近明军船只开始跳帮战,然而全部都被蜈蚣船拉开距离击沉在了水面上,在他们还没有接近到足以开枪射击的距离上的时候。 而与此同时,釜山日军高层正在发懵的时候,明军陆军又一次开始了火炮齐射,毫无预兆的开始了火炮齐射,军队似乎又开始准备攻打倭城了,配合着水师,水师进攻了半个时辰就把毫无还手之力的倭寇水师全部击沉在了釜山港口内,浮尸遍地,而陆军的火炮也就轰鸣了半个时辰。 这期间,甚至有心理崩溃的日军士卒跳城墙自杀的案例出现。 半个时辰以后,战斗结束,釜山突袭战以明军水师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至此,倭寇最后一支成建制的远征舰队覆灭,整个对马海峡的全部制海权都被明军水师所掌握,日军彻底失去了制海权,从釜山港到名护屋之间,再无倭寇成建制水师。 在炮声隆隆的同时,陈璘望着一片狼藉的海岸,看着麾下忙碌不已却斗志高昂的水兵,看着那一门门吐着火舌的的火炮,他终于明白萧如薰的远见了。 火炮,是水师的最佳搭档,从火炮诞生的那一刻起,跳帮战术就注定要被淘汰,此战之后,跳帮战术将从明军水师的战术序列里面彻底消失,再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以绝对火力为压制力量的纯火力战术!大明水师,无论如何也要走上大舰巨炮的路途,绝对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事实。 这是大明水师的新生之始! 反观日军,在战斗中,部分脑袋转的快的日本人也反应过来了,他们发现明军完全没有把刚刚签订的停战协定当作回事儿,说撕毁就撕毁,一点颜面都不留,一点情面都不讲,这不由得不让部分日军首脑开始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萧如薰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 长束正家就在会议上愤怒的吼道:“萧如薰就是在戏耍我们!用和谈来欺骗我们,给他们的水师争取时间!那么多的战舰根本不可能是朝鲜水师!大明水师来了!来了!我让你们出城决战你们不愿意,让你们快点逃跑也不愿意,在这里死磕,现在好了!陆路水路全部都被封死了!” 石田三成的脑袋本来就快炸了,现在被这一骂,整个人的灵魂都快要爆炸了。 “撤撤撤!就知道撤!撤退命令呢?!太阁的准许呢?!太阁让我们撤退了吗?!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让我们撤退!你怎么可能撤退!你哪里来的权力组织全军撤退?!出战?你倒是去啊!我把全军指挥权交给你!你倒是去啊!你去啊!你还没出城门,明军的火炮就能炸死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到加藤光泰是怎么死掉的!” 一百八十二 萧如薰的大礼 石田三成的灵魂一爆炸,后果就很严重,然而长束正家并不惧怕石田三成,便与他针锋相对。 长束正家更加恼怒:“指挥权在你这里!你就要为全军负责!为我们大家负责!我们是来朝鲜攻城略地开疆拓土的!不是来送死的!既然打不过明军,就该和太阁讲明白!你们一个个的缩手缩脚,一个字也不敢说,就知道哄骗太阁高兴,现在好了!太阁还真以为我们打赢了,都打到明国境内去了!” “我说这些的时候你反对了吗?你有提出过反对意见吗?还是你提出了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没有没有没有!就知道事后在这里说三四,真正需要用到你的时候,你跑得比谁都快!还不都是我扛着!谈判我去谈,上当受骗也是我,受到生命威胁的也是我!不是你!” 石田三成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加之愤怒,现在眼睛充血,红得吓人,不断的喘着粗气,这般慑人的气势居然吓住了长束正家,也震慑住了一众高级将领。 “眼下的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的水师已经完了!一条船都没有了!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死守城池,绝对不让明军打进来,绝对要支撑到对马水师的支援抵达,把我们救出去!今天一早我派人去了对马,对马的九鬼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们只要等着他们过来支援就可以了。” 石田三成的话宛如一根救命稻草,让惶惶不安的日军高层们一把抓住就不愿意松开了。 宇喜多秀家却皱起了眉头:“你派人去对马干什么?” “对马的粮食本来最迟昨天就该运到了,结果昨天晚上也没有来,我就派人去对马看看是不是九鬼那里被李舜臣骚扰了,怎么还没有送来补给,现在一看,只要补给来了,肯定有战船过来,我们就能得救了。” 听了石田三成的回复,宇喜多秀家先是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 联想到了萧如薰这几天极为反复无常的行为举动,宇喜多秀家忽然怀疑明军水师是不是早就抵达了朝鲜备战,并且他们的主要目标也不是釜山,而是对马,之前的一系列军事行动只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牵绊住这里的水师一部,好掩护明朝水师主力从容的攻取对马岛。 对马岛方面没有送来给养的原因不是李舜臣,而是明军水师,明军水师极有可能在进攻釜山之前就把对马岛的倭寇水师主力给覆灭掉了!然后才从对马直接奔袭釜山,覆灭了釜山舰队,而现在包括对马在内,整个海域已经没有日本舰队了,他们已经失去了制海权! “对马……该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宇喜多秀家缓缓的直起身子,带着满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说出了让大家都敢相信的话语。 “你说什么?” 石田三成没有听清楚宇喜多秀家的声音。 “我说,对马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刚刚才安心下来一点点的日军高层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宇喜多秀家。 “萧如薰那样做,那样三番两次的炮击我们,是不是为了掩饰什么?是不是想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尤其是水师的注意力,然后好从容调集水师的主力把对马岛攻占,切断我们的补给线,然后再掉过头来攻击釜山港,把我们的水军全部覆灭掉,彻底的困住我们?” 宇喜多秀家很慢很慢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因为越说到后面,他自己就越没有底气继续说下去,不是说他在说谎,而是说他根本没有底气说自己在说谎,如果是真的,他真的愿意相信他在说谎。 然而这话说出来却没有一个人反驳他,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表情凝固了,面对着几近绝境的事实,似乎没有人反驳。 宇喜多秀家有生以来第一次希望有人站出来据理力争,将他贬斥的一文不文。 然而没有人这样做。 石田三成张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话还没有说出口,门外就进来了几个人。 “大将,城外明军给咱们送来一个盒子,说,这是萧提督送来的礼品,要大将您亲自打开。” 这名亲兵将大盒子奉给了宇喜多秀家,就放在他的面前,宇喜多秀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军送来的?” 亲兵点了点头:“送这个盒子的人说,他们的萧提督让大将看完里面的东西之后,好好想想是性命重要还是别的东西重要,他给大将一天的时间的思考。” 宇喜多秀家的手摸在了这个盒子上,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石田三成,石田三成抿着嘴,嘴唇有些颤动。 “打开看看吧……” “好……” 宇喜多秀家深吸了一口气,把盒子缓缓打开,等到外部的光线照亮了黑暗的盒子内部的时候,盒子内部的物体的容貌也完整的映射在了宇喜多秀家的瞳孔之上,那一瞬间,宇喜多秀家的大脑停止了运作,霎那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秒钟之后,无边无际的恐惧感涌上了心头。 “啊————” 宇喜多秀家凄厉的嚎叫了一声,整个人的身体往后一跃,狠狠的撞在了墙壁上,而盒子却被他的往前一推,一下子翻了个个,里面圆滚滚的东西也滚了出来,在桌子上转了一圈,在烛光汇聚之处显露了真容。 石田三成看到这物件的时候整个人也呆滞了几秒钟,然后身体猛地绷直了,连退三步,往墙壁上一靠,面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整个人剧烈的了起来。 长束正家看到这物件的时候,也是嚎叫了一声,狠狠的退后了几步。 其余的日军将领也是面色各异,反应各不相同,而唯一相同的,是彼此之间相互明白相互理解的浓浓的绝望。 那是九鬼嘉隆的人头,被陈璘派人用快船送到了陆地上交给了萧如薰,萧如薰找来玄苏和尚辨认一下,果不其然,这个人头属于日本水军总司令九鬼嘉隆,深受丰臣秀吉的信任的一个日本老资格水上将领,他的死亡,是对马水师全军覆灭的最好证明,也是给釜山倭寇高层的最后一次重击。 宇喜多秀家的眼前甚至出现了萧如薰扭曲的面庞和满是得意的魔音。 “别指望还有人能来救你们,别指望海上会有你们的水师杀过来,九鬼嘉隆临死之前也是这样期待的,然而他的期待落空了,你们的期待也将彻底落空,或者说你们还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你们的水师会败得那么快吗?” 宇喜多秀家的耳边似乎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ps:马上还有一章加更 一百八十三 丰臣秀次统筹全局 面对着九鬼嘉隆死不瞑目的首级,一群人或是惊惧过度或是面色铁青,整个作战会议室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指挥作战的功能了。 同一时刻,萧如薰在陆地上迎接了凯旋归来的水师总兵陈璘,为他庆祝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陈总兵,以花甲之龄奋而出征,提兵一万一战对马岛,二战釜山港,全灭倭寇水师,大涨我军军威,本督素来不喜饮酒,但是这杯酒,本督要敬陈总兵,将军不老!” “将军不老!” 明军诸将一起举杯,为陈璘欢庆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陈璘的脸上布满了笑容,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皱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都快要睁不开了,里头还有浑浊的泪水涌出。 “能以花甲之龄成此功业,全灭倭寇水师,老将心满意足。” 陈璘举杯,一仰头将一杯酒喝干,明军诸将随萧如薰一同将这杯酒喝干。 “老将还要感谢提督,若是没有提督厉行改革,将我水师装备大大提升,我水师绝无可能如此轻松便战胜了倭寇水师,提督,这一战,老将是看明白了,想清楚了,未来水战,当真是大舰巨炮之天下,若无大舰巨炮,我水师必将步上倭寇水师之后尘,尽数葬身海底鱼腹,今后提督但凡有用得着老将这把老骨头的,老将绝不推辞!” 陈璘一拍胸脯,豪气冲天,他身后的骆尚志忍不住的大喊了一声“好”,明军诸将也齐喝一声“好”。 此刻,似乎所有的意气之争地域之争偏见之争消失得无影无踪,诸将尽情地享受着此刻的欢愉,为他们即将迎来酣畅淋漓般荣耀的胜利献上了一曲赞歌。 釜山港被完全封锁,海陆两端都被明军死死的封堵住,四万日军和六万余民夫被死死的堵在了中间狭窄的区域内动弹不得,依靠着坚固的倭城负隅顽抗,却看不到一点点可能的希望。 而且随着港口的陷落和水师的覆灭,距离海洋不远的倭城也遭到明军炮火的倭城,这里头就有日军总指挥部所在的倭城。 为此,为了避免铺天盖地的炮火袭击,宇喜多秀家等人不得不离开原先的指挥部,转移到陆上和海上都不会被攻击到的倭城上,同时召开了紧急会议。 经过一段时间的混乱,他们强行冷静下来,有人便建议将仅有的一些火炮搬到城头,对海面上正在肆无忌惮发射炮弹的明军舰队进行反击,宇喜多秀家和石田三成同意了。 五门宝贵的火炮被批准使用,刚开始还真是打中了一艘明军战船,让明军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是还没等他们欢呼雀跃,就被铺天盖地的报复性射击给轰上了天。 明军火炮的质量和数量都超越了日军,拉开距离远距离发射,倭寇甚至连城都出不去,只能缩在城内坚固的射击死角,死死的捂住耳朵,不让自己被铺天盖地的炮击给炸伤或者炸聋。 长期处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之下,对于士兵的心理也是有着巨大的伤害的,短短三天,好几座倭城里都发生了士兵暴动,他们要打开城门和明军决战,还有一批人试图打开城门向明军投降,这些暴动毫无疑问的都被镇压了,但是这也给宇喜多秀家他们敲响了警钟。 时间不多了,无论是粮食储备还是士兵的承受力,都已经快要达到极限了,如果再没有转机的话,他们会彻底的丧失战斗能力,成为明军嘴边的一块肥肉,现在,尚且有点扎嘴。 宇喜多秀家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和必要,他唯一的缥缈的希望,是远在日本的丰臣秀吉可以听到他的祈愿,带着强大的船队来救他。 萧如薰可不会在乎这些,更不会去聆听宇喜多秀家的求饶。 消灭了对马和釜山的倭寇水军之后,整个海域再无敌手,他给陈璘的舰队补充了火药和炮弹,然后给他们下达了一个非常令人感到惊讶的任务——渡海攻击日本本土。 日本是个岛国,而且距离对马岛很近,从对马岛到日本本土,大约也就需要不到一天的时间,四五个时辰的海陆,早上出发下午就能到,还来得及进行第一波进攻。 所以萧如薰让陈璘分出一部分舰队留在釜山港继续封锁海面,让陈璘自己带着水师主力会合邓子龙所部去攻打日本本土,为的就是让日本本土陷入进一步的混乱。 几乎是歼灭釜山港倭寇水师的同一时刻,锦衣卫的线报就传了回来,锦衣卫的内部眼线已经得知,有部分日本地方势力正在密谋推翻丰臣秀吉的政权取而代之,而且这部分势力还很强大,名护屋的局势相当微妙,几乎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之中。 关于日军战败的消息在名护屋传的甚嚣尘上。 而之所以还没有爆发混乱,就是丰臣秀吉和这批叛乱者都在相互试探,谁也不敢出第一招,民众们宁愿相信丰臣秀吉也不愿意相信失败的消息是主要的原因,促使叛乱大名势力不敢率先对丰臣秀吉动手,而丰臣秀吉一方一边在戒备着东国大名们,一边似乎也陷入了内部混乱。 那个经常招摇过市的太阁丰臣秀吉就有好几天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了,倒是丰臣秀吉的预订接班人丰臣秀次出现在了名护屋开始统筹全局,这有让人开始疑惑丰臣秀吉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无法处事了。 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因为大家都不知道。 他们当然不知道丰臣秀吉的精神状态出了很大的问题,甚至为此已经杀死了三个近侍家臣,然后被气晕了,便卧床不起,无法处理政务,丰臣政权的忠诚大老前田利家不得已将丰臣秀次从大阪城招来主持大局。 丰臣秀次当然不是丰臣秀吉这般的枭雄,有很强的能力,但是丰臣秀次作为一个接班人来说,是个不错的守成之主,尤其具备着一套较为完善的行政班子,也就是自己的家臣团,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这一切都意味着如果丰臣秀吉愿意,他可以在丰臣秀吉死亡之后顺利接过政权,实现权力的平稳过渡。 注意,是如果。 一百八十四 稀世的名军师之谋划 丰臣秀次是个守成之主。 就拿他现在的表现来看,他进入名护屋是带着一批军队进来的,首先就让蠢蠢欲动的东国大名们投鼠忌器,了解了丰臣秀吉的情况和外界风言风语的情况之后,也来不及追寻事情的真假,先将名护屋附近的东国大名们全部拜访了一遍。 也是带着军队去的。 然后在德川家康的带领下微笑着检阅了一番他们的十万预备队,宣示了自己的存在感和威慑力,然后宣布不管情况如何,就算前线战况不佳,这些风言风语说的都是真的,他也一定会带领着大家一起去朝鲜把明军打败,把被困住的军队救回来,然后和明军议和,结束战争。 不管能否做到,但是宣誓存在感的工作丰臣秀次已经做得非常好了,暂时震慑住了德川家康这些人。 这些人也头一次发现他们小瞧了这个丰臣秀吉的养子,这个不声不响的家伙已经成年了,而且在关白的职位上历练了一段时间,有较强的能力,还有自己的势力,是个很棘手的继承人。 他们不得不将自己的小心思深深的隐藏起来,生怕被丰臣秀次看出什么。 名护屋内的氛围也进一步的缓和了,人们放宽心,有条不紊的继续准备着为战争为未来而服务,而丰臣秀次也趁这个机会对前线的战局做了一番非常深刻的了解,这才惊悚的发现情况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前线的战况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而这个时候,丰臣秀吉却还不知道一切的真实情况,还在做着成为世界之主的梦,甚至因为外界的流言都给气晕过去了,还躺在病床上昏迷着。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朝鲜方面军的那些人,只是向丰臣秀吉一个人隐瞒,前线战况的残酷,就连丰臣秀吉身边的几个人都知道了,只有丰臣秀吉自己不知道,任何试图向他提出的人都被他愤怒的杀死了。 这个谎言如今已经被丰臣秀吉认定是实情,而真正的实情却被认定为谎言。 丰臣秀次已经意识到再不撤军,他们丰臣家的这点老底子就要全败光了,到时候德川家康一旦发难,他可不敢保证手下那区区万余人马能做什么。 趁着德川家康等人投鼠忌器还没有下定决心之前,得迅速下达撤军命令,稳定人心,尤其是震慑东国大名,不管征伐朝鲜军损失了多少人,但是只要那些人回来了,丰臣家就还倒不了,丰臣秀吉几十年的谋划积累不是德川家康说取代就取代的。 于是丰臣秀次提笔起草了撤军令,然后亲自在病床前服侍丰臣秀吉,等着丰臣秀吉的苏醒,向他禀明一切,一天以后,丰臣秀吉苏醒了,但是根据医官的说法,丰臣秀吉的身体很虚弱,不能受刺激,丰臣秀次担心他的身体,决定将这件事情延后报告。 丰臣秀吉刚刚醒过来,清醒了一点,得知丰臣秀次的一系列做法之后,表示了肯定,握住了丰臣秀次的手,不断表示道——我死之后,你为太阁。 正当一切朝着对丰臣政权有利的方向前进的时候,黑田如水秘密来到了名护屋,亲自拜访了丰臣秀吉的宠姬淀姬。 曾经的他作为稀世的名军师,为丰臣秀吉奠定霸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而现在,他将再次展现稀世的名军师的谋划,然而这一次,他效力的目标已经不再是丰臣秀吉了。 但是淀姬不知道,淀姬对于黑田如水不算太熟悉,但是由于黑田如水也算是丰臣秀吉麾下文官派的一员,所以相对于尾张武将们来说,淀姬和黑田如水还是能说的上话的。 出于这个原因,淀姬对于黑田如水也有些天然的亲近感,看到了黑田如水送来的大量珍贵礼品,满眼放光的淀姬果断接见了黑田如水。 “淀姬夫人安好。” 黑田如水的礼节十分周到,淀姬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温声道:“官兵卫先生亲自前来拜访,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呢?难道说黑田家还有什么优秀子弟尚未出仕,希望推荐给太阁吗?哪怕小女子眼界浅陋,也是知道黑田家的优秀子弟非常多。” 看到了那么多珍贵的礼品,淀姬理所当然的认为黑田如水有事情要拜托自己,和之前无数求自己办事的人一样,这个美貌的女人除了继承她母亲阿市的外貌之外,什么也没能继承到,比如她母亲的聪慧。 眼界短浅,愚蠢不已,黑田如水其实相当的轻视这个女人,然而此时此刻,面对丰臣秀次的强势出击,黑田如水知道,只有淀姬才能应付丰臣秀次。 “淀夫人,臣下久疏问候,今次前来,只是例行问候而已,并无他想。” 黑田如水说出来的这些话,就连淀姬也不会相信,于是淀姬很懂行的清咳了一声,于是除了淀姬的贴身婢女之外,其余人都非常懂行的离开了正殿,并且关上了殿门。 “官兵卫先生尽管放心,这里的话,出你的口,入我的耳,我的婢女,呵呵,她耳朵不好使。” 淀姬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黑田如水只是暗暗的鄙视,面上却充满了感激之情。 “夫人果然聪明,知道臣下有事相求,可臣下并非向淀夫人求助,而是向另外一个人求助。” 淀姬皱了皱眉头:“官兵卫先生所说的另外一个人,是指谁呢?” 黑田如水神秘的笑了笑:“当然是您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淀姬愣住了:“肚子里的孩子?” 不仅仅是淀姬,淀姬身旁的亲信婢女也被吓的愣住了,整个人宛如石雕。 “对,您肚子里的孩子。” 淀姬听了几遍,确定黑田如水没有说错话,忍不住的询问道:“官兵卫先生,你是知道的,我肚子里可没有孩子,虽然我的确很思念鹤松,但是鹤松那孩子可是已经故去了,这种话,可千万不能乱说啊?” 黑田如水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当然不会乱说,您肚子里的孩子现在也的确是不存在,但是,夫人,关白殿下这位接班人,名义上可是北政所夫人的养子,和北政所夫人颇为亲近,和尾张的那些人走的也比较近,夫人,若是关白殿下真的继承了太阁的位置……臣下听说,太阁的身体最近不太好?” 一百八十五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黑田如水这话说到了淀姬的心坎儿里去了。 自从好不容易得来的鹤松去世之后,淀姬的地位就越发的尴尬了,本来颇有她靠拢趋势的尾张一派一转眼就向北政所那里靠拢了,转而追随丰臣秀次去了,只有近江文官一派还在坚持着与她的联盟。 主要是石田三成不怎么会经营人际关系,把尾张一派给得罪狠了,怕被秋后算账,所以抱上了淀姬的大腿,指望着投靠秀吉的亲生儿子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就和淀姬越走越近,而北政所那位老妇人则不在石田三成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旦太阁当真故去,能继承太阁地位的只有关白殿下了,关白殿下和北政所夫人的关系很好,和尾张的武将们关系也不错,关白殿下一旦继位,夫人,您觉得,对于您而言,最好的结果是什么呢?” 一提到这一点,淀姬便心里烦闷不堪,她很清楚,若是鹤松没有出现过,她的地位不会那么尴尬,如果鹤松没有死去,她的地位会比北政所还要高,但是鹤松出现了却又早早死去,这就让她的地位极为尴尬,甚至原先和北政所处的不错的关系也因此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几年,两人明争暗斗,简直势同水火。 一旦丰臣秀吉完蛋,丰臣秀次登位,那么等待着她的最好的结局就是出家“静修”——淀姬不愿意这样离开这高贵的舞台,失去那么炙手可热的权势。 “官兵卫先生……我……” 黑田如水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夫人不用那么担心的,臣下之所以来,自然会为您出谋划策,这不仅仅是为了您的地位,也是为了我们这些人未来的地位,仅就这一点而言,我们拥有同样的目标和目的。” “所以,您的建议是?” “您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们的救星。” “可是我并未有孕。” 黑田如水诡异一笑:“只要太阁相信就可以了,您只需要如此如此……” 随着黑田如水的讲述,淀姬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先是犹豫不决,但是在黑田如水一点一点的向她陈述利害之后,淀姬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到最后,她脸上的表情全部化为了狠厉和狰狞之色,将她美丽的外貌扭曲的完全不成样子,好一会儿才恢复成了原先的那般美丽。 “我明白了,官兵卫先生,这一切,可就都靠你了。” “请放心交给臣下。” 黑田如水和淀姬的交易达成了,他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然后,把这个消息带给了德川家康,日本战国史上最富有谋略的两位谋略厚黑大师所设计出来的计划,开始付诸实施——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距离明军偷袭对马港还有十天。 淀姬派人烧水,准备香料,她准备沐浴一番,然后亲自前往伺候丰臣秀吉,丰臣秀吉有恙,诸位妃嫔轮番侍疾,之前淀姬已经侍奉过一回了,这次正好轮到第二回,听说丰臣秀吉虽然清醒过来,但是身体还是比较虚弱,每天醒着的时间短,昏睡的时间长,身体情况俨然不佳。 淀姬把自己拾掇的香喷喷的,前往为丰臣秀吉侍疾,见到丰臣秀吉的时候,丰臣秀吉正在昏睡,还未醒来,淀姬摒退了所有的侍女侍卫,自己亲自为丰臣秀吉熬汤药,亲自给他擦拭身体和手臂,看着他那日渐衰老的容貌和皮肤,忍不住的有些泛起恶心。 这瘦小的小老头,和自己心中威武强壮的合适伴侣相差实在太大了,然而却是最有权力的人,经过了家破人亡的淀姬不得不委身于这个间接的杀父仇人,然而淀姬并没有想要为父亲复仇的打算,自幼的经历告诉她,这个世界,强者生存,而她们女子,只能依靠强大的男子而生存。 这个小老头的身体里到底蕴含着何种能量?到底是怎么在自己外外祖父的麾下杀出一条血路,从一个底层的贱人一路青云直上掌握今天的权势的呢?这样的人物,整个日本的历史上也是屈指可数的吧? 可为什么确实这样一副衰老而瘦小的身体呢? 淀姬无限的惆怅着。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丰臣秀吉缓缓的睁开了眼帘,入目所见的是脸上满是忧愁之色的淀姬。 “茶茶?怎么了?一脸不高兴?” 丰臣秀吉一直非常宠爱淀姬,对于淀姬的待遇仅次于他的糟糠之妻北政所宁宁,这里头不仅仅有淀姬年轻貌美擅长讨人欢心的原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淀姬的外祖父是对他有知遇之恩和提拔之恩的织田信长的外孙女,血统高贵。 丰臣秀吉对于自己的出身一直以来都非常自卑,权势越大地位越高,就越是自卑,当初他定鼎天下却得不到征夷大将军的地位,只能退而求其次取得关白的职位,这里头的原因仅仅只是他出身平民,而不是传统贵族。 所以他费尽心力的编写自己的身世,甚至把自己吹成了那个什么天皇的私生子,简直丧心病狂。 他对于淀姬的宠爱也不乏他对他们的后代可以遗传到织田信长高贵血统的满意以及对淀姬的感谢,更有着一点点对于织田信长的感念和愧疚。 淀姬这才注意到丰臣秀吉已经醒过来了,而且眉目之间没有之前的那种狂妄,看起来似乎清醒了不少,而这也是淀姬所需要的。 “您可醒过来了,这几日,茶茶一直睡不好,吃不好,每日每夜都在祈祷着您快些醒过来。” 眼泪说来就来,而且还带着无限委屈的惆怅,淀姬一边说一边掉眼泪,这份演技放到今天,足以胜任一线演员。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丰臣秀吉伸手擦拭着淀姬的脸颊。 “不是谁要欺负茶茶,茶茶只是害怕,只是害怕如果这件事情被宣扬出去,茶茶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 淀姬呜咽着伏在丰臣秀吉的胸口,呜呜的哭着,丰臣秀吉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道:“茶茶,你……你总得把事情告诉我,我才能给你主持公道啊?或者,你去告诉秀次,让秀次来帮你主持公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委屈。” “不能告诉关白殿下!!” 淀姬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一样,忽然大声的喊叫道。 ps:待会儿还有一章加更。 一百八十六 吹起的枕头风 对于淀姬的不寻常的反应,丰臣秀吉十分疑惑。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秀次?你不要担心,秀次这些天做事情做得非常好,是个很合格的关白,德川家康那些人也都被他震住了,你不要害怕他,在身份上,你还是他的庶母呢!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你不要害怕。” “不……不能告诉关白殿下……不……孩子……孩子……” 淀姬抱住了丰臣秀吉,瑟瑟发抖。 丰臣秀吉的听力或许下降了,然而“孩子”这两个字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听错的。 “什么……孩子?” “茶茶……茶茶的肚子里……有了您的骨肉……” 丰臣秀吉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继而大脑内一片空白。 良久,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丰臣秀吉居然支撑着床铺坐了起来,一伸手环住了淀姬的身体,不可置信般问道:“你……你怀孕了?” “嗯……” 细若蚊鸣般的声音在丰臣秀吉的耳边响起,丰臣秀吉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了无限的生的希望。 鹤松去世之后,他逐渐心灰意冷的情绪再度活跃了起来,曾经想要放弃权力一了百了的退隐山林的想法瞬间消失。 丰臣秀次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果是亲生儿子也就算了,考虑到自己的年纪,就算淀姬生个男孩,他也不会把位置传给淀姬的孩子,然而秀次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丰臣秀吉当然会想要把位置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么,是不是要动手除掉秀次了? 这个想法在丰臣秀吉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自己否决掉了。 丰臣秀吉现在的脑袋特别清新,他很清楚,且不说淀姬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是男的也就算了,可如果是女的,自己岂不是自绝后路?而且秀次的能力还很不错,这一次处理事务处理得非常不错,在孩子没有生下来之前,这一切都不能下定论,没错,不能下定论。 “茶茶,你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你也要对秀次有信心,你要相信秀次,他是我的接班人,是关白,是要体面的,更重要的是,你还不知道这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你怕什么?要是个女孩儿,有什么可怕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听到丰臣秀吉这样说,伏在他的怀里不断啜泣的淀姬便有些佩服黑田如水了,把丰臣秀吉的心思摸的透透的,连说的什么话都能猜的透。 丰臣秀吉对丰臣秀次是有感情的,虽然感情不能算多深,但是也是有感情的,他毕竟是丰臣秀吉寄予希望的接班人,是关白,在职位上做得不错,也没什么疏漏,身边也有团结在一起属于自己的势力,算是地位比较稳固的接班人,丰臣秀吉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随时都会撒手人寰,所以没有重要的原因,丰臣秀吉绝对不会自断后路。 这是丰臣秀次的优势所在,然而这也是丰臣秀次最大的命门。 要么父死子继,实在不行兄终弟及,再不行那就从宗室里面选择,反正没有血脉关系那是不行的,而且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不愿意把位置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传给养子,想想刘备,不也是觉得自己活该没儿子才收养了刘封吗?有了刘禅以后,刘备为了把位置传给刘禅做了多少事情? 整个中华历史也就郭威和柴荣这一对成功的例子,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的权力传承实在是太罕有了,相当脆弱,一旦丰臣秀吉有了亲生儿子,绝对不会把位置传给丰臣秀次。 抓住这个心理因素,尽全力渲染丰臣秀次对丰臣秀吉亲生孩子的“关心”程度,实在不行捏造一点事实也好,反正丰臣秀吉那个样子,气急攻心,也听不进去丰臣秀次的逆耳忠言。 淀姬再次施展了自己的演技,她哭得更加投入更富深情,哭的令丰臣秀吉感同身受,肝肠寸断。 “那天,那天关白殿下不知道是不是得知茶茶有了身孕的消息,他,他来看望茶茶,送来了很多礼品。” 丰臣秀吉安慰道:“这是好事啊!” “不……不是这样的……妾身看他的眼神不对劲,有些躲闪,就让侍女请来医师检查了一下那些礼品里的香囊和脂粉,结果……结果……结果里面全部都有麝香!呜呜呜呜——” 淀姬哭的浑身颤抖起来,而丰臣秀吉眼睛一瞪,本能的是不敢相信的也不愿意相信的。 “茶茶!话不能乱说!秀次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你身形未变,秀次是否得知你有孕在身都是个问题,又怎么会给你送来大量的麝香呢?这不会的!” “茶茶也不愿意相信,但是那些麝香真的就在那些礼品里面,还是关白殿下亲自送来的,茶茶怎么想都觉得害怕,太阁,茶茶真的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淀姬直接使出了自己的大招,不合丰臣秀吉做理智的辩论,就用女人的哭闹让丰臣秀吉的思绪乱掉,直接扰乱他的心,无论他怎么解释都不听,不管怎样,一定要让丰臣秀吉开始怀疑丰臣秀次,不再相信丰臣秀次,为之后她的受孕打下基础。 就是不知道黑田如水那个有助受孕的秘方到底起不起效果了。 丰臣秀吉的心里的确开始打鼓了。 “茶茶听说,关白殿下这几日都是在外面不停的接见内府大人那群人,总是和他们呆在一起,还会去视察军队,还谈论朝鲜的事情,说什么要撤兵,茶茶实在是怕,实在是怕他要做太阁的主,太阁,你去管管关白殿下,让他不要来伤害茶茶的孩子吧!” 世界上最厉害的风不是飓风也不是龙卷风,更不是台风,而是枕头风,历史上无数的经验教训向我们传达了这个真理,可惜的是,真正重视枕头风的人没几个,刘邦算一个,杨广算一个,李世民算半个。 丰臣秀吉对于丰臣秀次好不容易累积产生的信任感顿时消失了。 仅仅是对淀姬不利,送些麝香之类的东西,且不说真假,秀吉尚且不会太在意,也许他只是一片好心却办了坏事,然而到处接见德川家康那批人,还去检阅军队,还要谈论起从朝鲜撤军的事情,他是想要夺走自己的军权然后取而代之吗? 一百八十七 丰臣秀吉的疑心 丰臣秀吉的疑心病很重,对于权力更是敏感的不得了,任何对于权力有任何损害的东西都会被他提前排除,虽然他把关白的位置让出来给了丰臣秀次,但是那不代表他就没有权力,他就不是日本的主人。 只有掌握军权,才能算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丰臣秀次手上不过一两万的人马,还是没什么战斗力的足轻为主,而丰臣秀吉死死抓着几十万的军队不放手,军队只听他的话,这也是他的权力的基础。 然而现在丰臣秀次到处视察军队邀买人心,还和德川家康那些人纠缠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什么企图?难不成他想兵变?想造反?! 丰臣秀吉忽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杀死的家臣曾经哭喊着说有人谋划兵变要害死自己取而代之,这个时候,丰臣秀吉不得不怀疑,这个人,不是他所怀疑的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而是丰臣秀次!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对了!对了!自己昏迷过去的时候,丰臣秀次还在京城,怎么一觉醒来他的身旁就是丰臣秀次?而且那个时候他的眼神很不对劲!很值得深思! 人一旦起了疑心,什么地方都值得怀疑,哪怕是之前觉得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现在都充满了疑点,让丰臣秀吉的心里七上八下,他举目望去,发现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淀姬之外,一个他熟悉的人都没有! 丰臣秀次,难不成是想趁这个机会害死我,然后直接取而代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掐灭了。 丰臣秀吉让淀姬下去,好生养胎,等他身体好一点,他就去看望淀姬,淀姬一转身,脸上悲伤的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微微勾起,满脸的得意,为自己的表演感到满意,为黑田如水的计策感到折服,为自己腹中尚且不存在的孩子的夺嫡之路感到十分看好。 丰臣秀吉让人进来服侍自己更衣用药,结果进来的人是他不认识的人,一问之下,丰臣秀吉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丰臣秀次从京城带来的人,说是天皇陛下担心他的身体而带来伺候的人,这种鬼话丰臣秀吉也不知说了多少,才不会相信,这肯定是丰臣秀次的人! 要害自己的人! 这种想法越来越坚定了。 于是丰臣秀吉把前田利家招来了,他依稀记得丰臣秀次说起过,是前田利家把他从京城喊过来主持大局的。 “最近,外面的情况都还好吧?” 丰臣秀吉一边让人喂药,一边询问这前田利家,这个他最信任的人。 “是的,太阁,关白殿下非常能干,将外边的事情理的井井有条,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做,没有造成任何混乱,人心稳定,关白殿下真不愧是太阁培养出来的人。” 前田利家还是比较欣赏丰臣秀次的,所以也愿意给他说好话。 “我听说,是你在我昏过去的时候,把秀次招来的?” 前田利家眉头一皱,多年宦海沉浮的经验告诉他,这句话问出来并不简单,有着一点别的意思,但是前田利家也不是心怀鬼胎,而是的确想着为丰臣政权延续下去做贡献,所以才招来了丰臣秀次临时处理事务,之前丰臣秀吉不也是夸奖了丰臣秀次了吗? “是这样的,太阁身体不好,无法处理事务,臣下就将关白殿下请来代为处理事物,关白殿下做的的确不错,臣下以为……”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些年我是深感精力不济,身体也不复以往那样强壮,时常觉得自己是时候该退下来休息休息了,这次朝鲜之役更是觉得如此,居然劳累的都昏了过去,利家啊,我在想着,是不是该退下来,让年轻人继续接着我的事业继续做下去了。” 丰臣秀吉挥手让医官退下,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憔悴了许多,让前田利家担忧的时候,又觉得有些感动。 这种大事,丰臣秀吉会选择和自己商量,那么自然是对自己十分信任了。 “太阁春秋正盛,精力十足,还能再干几十年,臣下以为,太阁还不需要考虑这种事情。” 前田利家恭维了几句。 丰臣秀吉眼中精光一闪,笑了笑,开口问道:“别这样说,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我这个身子怕是撑不了几年了,可是这份基业尚且根基浅薄,利家,你说,我这个位置,什么人才能继承下来,好好的继续做下去呢?” 前田利家也没仔细想,只是想当然的说道:“太阁若想功成身退,那么最好的选择肯定是关白殿下了,关白殿下是太阁一手培养出来的,现在无论是政务还是军务都能独当一面,都能处理得不错,手下也有一些家臣有不错的能力,能够完美的处理好不少事情,是个合格的接班人。” “嗯,秀次的能耐的确不错,虽然不如我,但是守住我的基业还是足够的。”丰臣秀吉点了点头,忽然开口道:“时间不早了,利家,你下去吧,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前田利家微微皱眉,他本能的感觉到丰臣秀吉的话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想出什么,更没有将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联合起来思考,便点点头退下了。 前田利家一离开,丰臣秀吉的面色就从柔和变得铁青,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五大老之一居然已经成为了丰臣秀次的铁杆支持者,承认了丰臣秀次的接班人地位,这就意味着丰臣秀次随时都能接过自己的权力成为新的太阁!这让丰臣秀吉无法忍受! 他完全忘掉了丰臣秀次的接班人的地位是他自己定下的,现在的丰臣秀吉,是一个死死抓住权力不肯放手的老人。 在他的意识里,他认为这天下是我打下来的,我给你,你就拿着,我不给,你不能抢! 丰臣秀吉发现自己过早的培养了一个会和自己争权夺利的“接班人”,自己这个老家伙还没死就忍不住的上窜下跳,还想谋害我的孩子!简直是丧心病狂!现在指不定在什么地方诅咒我让我快些死掉呢! 狠狠地咬了咬牙齿,丰臣秀吉让这些丰臣秀次带来的人全部下去,然后重新换上了自己的人手,然后狠狠训斥了那些近卫,告诉他们以后没有自己的命令绝对不许离开这里一步,无论是谁的命令都不可以,而后进一步将名护屋里所有丰臣秀次安排的护卫一一排查清楚。 最后,丰臣秀吉深思熟虑之后,下定决心,便单独召见了丰臣秀次。 ps:各位大佬推荐月票打赏什么的不要停,全部砸过来!! 一百八十八 丰臣秀吉的死期即将到来 没人知道丰臣秀吉召见丰臣秀次都说了些什么,外边的侍卫们也仅仅是听到殿内隐隐传来了咆哮的声音,而丰臣秀次的家臣们注意到丰臣秀次回来的时候是一副死气沉沉心灰意冷的样子,似乎遇到了什么非常大的打击,这让丰臣秀次的家臣团忧心忡忡。 一个晚上过去了,第二天一早,丰臣秀次宣布大家整理行装,离开这里回京城。 面对这样的变故,每个人都显得相当意外,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意气风发的的关白殿下现在怎么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们一概不知,丰臣秀次也一点都不说明。 这是发生在陈璘率水军炮击日本本土之前五天的事情。 丰臣秀次离开名护屋回京城的事情在东国大名们的圈子里也造成了挺大的震动,虽然那个给他们带来不小压力的丰臣秀次滚蛋了的确是件好事,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前还听说丰臣秀吉和丰臣秀次的关系非常好,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这样子? 走的时候失魂落魄,好像是被赶走的? 刚刚稳定没有多久的名护屋城再次浮躁了起来。 之后,丰臣秀吉撑着自己的病体,下令召开会议,会议上宣布,朝鲜征伐军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利,已经攻入明国境内,但是由于明国国土太过庞大,他们需要援兵,他打算派遣德川家康带领十万东军渡海支援朝鲜征伐军,一起攻打明国,获胜之后大家的领地全部翻十倍! 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德川家康等人的脑袋里全部冒出了一个疑问——丰臣秀吉阁下你是不是有病? 大惊失色的东国诸侯们纷纷进言,这个说粮草不足,那个说军械不够,这个说军队水土不服正在生病,那个说自己身体不好,需要休养,反正是百般推脱,叫丰臣秀吉冷笑不已。 眼看着丰臣秀吉不为所动要强行逆天而行,德川家康却非常安静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回去就整顿军队,准备渡海出击,丰臣秀吉大喜,立刻任命德川家康做东军总帅,率领东军十万,于七日后渡海出击,他将安排船只送东军出海。 德川家康平静的离开了名护屋,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然后那些东国大名们就吵开了。 面对这些吵吵嚷嚷的大名们,德川家康直接宣布,出兵之日的前一天,就是我们动手的日子,我们准备良久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大名们大惑不解。 第二天,名护屋里传来了前田利家被丰臣秀吉调回京城督办粮草的消息,大名们纷纷大为惊讶,忙问德川家康是为什么,德川家康笑而不语,什么也没明说,只是让大家小心准备,不要泄露了消息。 其实德川家康的心里也在打鼓,于是一转身就把黑田如水请来,他的一切底气都来自于那位名军师黑田如水,如果黑田如水没有底气十足的让他这样做,他也没有底气这样做这样说,黑田如水在他的心里一直以来都非常神秘,是丰臣秀吉赖以称霸的绝招,而现在这个绝招在自己这里,这让德川家康信心大增。 丰臣秀吉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如同黑田如水的猜测一般疯狂。 “所以,官兵卫先生,我们真的可以动手了是吗?” 德川家康亲手为黑田如水斟茶。 “相信我,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再过几天,就是丰臣秀吉的死期。” 黑田如水的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丰臣秀吉的死期的确快要到了,然而却不是在黑田如水的掌控中,事实证明,黑田如水没能贯彻落实自己的誓言。 陈璘带着大明水师的主力一路往日本本土的方向行驶,玄苏第一次充当了带路党的光荣角色,为大明水师指引海上道路,玄苏走这条路是轻车熟路了,也不知走了多少遍,他更知道如何避开那些小海岛,直取日本本土,以及在海边就能望见的巍峨高大宽广的名护屋城。 据玄苏说,名护屋城就是丰臣秀吉的驻地,也是日军的总司令部,如果大明水师可以炮击名护屋城,哪怕打不到,只是打在别的地方,那对于整个日本来说会是多么巨大的震动啊? 若是再有一支部队登陆佯攻名护屋,那该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 虽然明军诸将打心眼儿里没有把日本当成什么强敌,只是当成一个跳梁小丑,如同汉时的夜郎国。 毕竟在萧如薰的统帅下,他们一个月就把十万日军给干翻了,剩下几万人躲在乌龟壳里苟延残喘,根本看不出什么强大的战斗力,若是在另一个时空里,明军的确赢得不轻松,才有了“虽强必戮”之说,可是萧如薰精心准备之后直接把日军打趴下,这让明军轻松地树立了天朝上国大军的优越感。 你让他们如何看得起这些敌人呢?当然,他们的铁炮的确不错,这一点明军将领都承认,手下的火器部队有不少都列装了铁炮,但是其他的,就难说了。 这也不是匈奴的狼居胥山,打下来多么多么荣耀,可能对日本的震动非常大,但是对于明军来说,的确不算什么,最多是耀武扬威,宣扬国威,所以陈璘一直没给玄苏好脸色看,只是让他老老实实的带路,顺便问他一些陈璘有些感兴趣的日本的问题。 “本将听说,你们日本国是有皇帝的是吗?” “正式,日本国的皇帝叫天皇。” “天皇?我国陛下尚且称天子,你们的皇帝倒是挺狂妄的,难怪如此不自量力!”陈璘眉头一皱,继而冷笑一声:“蕞尔小国,也敢称帝,这一回啊,非要你们去了帝号不可!我泱泱中华,天朝上国,只有我国陛下可为帝,余者只能称王,你这蕞尔小国有何德何能妄自称帝?” “不敢!不敢!” 玄苏像孙子一样连连低头:“不敢称帝,不敢称帝。” 陈璘冷笑道:“但是你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那铁炮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的确不错,比起大明的鸟铳还要优良,是你们自主研发的,还是学佛朗机人的?” “那是数十年前佛朗机人来到我国与我们做生意,我国工匠才学到的,经过改造,能够改制的比佛朗机人带来的枪械还要好,这才被列装了,日本国内相当普遍。” “哦,也是和佛朗机人学的。”陈璘点了点头:“这些红毛夷人当真不简单,水师和火器都比大明要精良,要不是萧提督提到,本将还死活不信,早些年大明也和佛朗机人打过仗,这些红毛蛮夷不仅野蛮,火器还很精良,大明若不迎头赶上,恐遗祸后人。” “不会不会,天朝上国,怎是蛮夷小国可以挑战的?” 玄苏连忙拍马屁。 一百八十九 带路党玄苏 看着玄苏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陈璘心中冷笑不已,对玄苏的评价更降低了一分。 “你倒是会说话,怎么,不打算回日本了?” 玄苏点头道:“休静禅师生前答应贫僧进入朝鲜僧庙修行赎罪,贫僧打算在朝鲜度过余生,静心参悟佛法,再不问世事了。” “你这花和尚,还能参悟佛法?”陈璘嗤笑一声,让玄苏好一阵尴尬。 “距离那什么名护屋还有多远?” 玄苏眺望了一下海面,算了一下时辰,开口道:“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路就能到了。” 陈璘点了点头。 “那个丰臣秀吉实在是嚣张狂妄到了极点,不将之狠狠的教训一通后斩他首级,就难以平复本将心中怒火!玄苏,你之前说,这个名护屋还有十万军队是吗?” “是的,还有东国大名的十万军队作为预备队。” “什么东国大名?是不是就是那群听调不听宣的异姓诸侯?” 玄苏擦了擦脑门儿,开口道:“用将军的话来说,的确也没错。” 陈璘不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种诸侯,你们那天皇也就是个废物吧?不仅身边有权相,下边还有野心勃勃的诸侯,我说,这可是末世之相,怕是快要亡国了吧?” 玄苏愣了愣,忙说道:“不不不,大名们……诸侯们都很明白,无论怎么打,天皇的地位是极其稳固不可动摇的,底下的贵族们谁都可以做征夷大将军,都可以做幕府将军,却绝对不可能推翻天皇,天皇统治日本至今为止已经两千多年了,是日本的象征,当然大多数时候执掌政权的都是幕府将军和其他的权臣。” “多长时候?” 陈璘觉得自己听错了。 “两……两千多年?” 玄苏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点头道:“对的,两千多年。” “一代又一代傀儡皇帝,却没人篡位夺权?还延续了两千多年,你们一个王朝延续了两千多年?这是个什么说法?本将怎么想不明白?你们就没有造反啊篡位啊什么的事情发生过?” 玄苏解释道:“大概是因为天朝和日本习俗不同,日本国皇室万世一系,至今为止已经是第一百零七代天皇陛下登基在位了。” 陈璘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佩服这个皇室了。 “你们这个皇室还真是有点手段啊?居然延续两千多年没有实权还没有改朝换代,那岂不是从我华夏春秋之时就延续至今?可是我华夏之地却多灾多难,改朝换代甚为频繁,大明立国至今二百余载已属国祚绵长,你们这居然两千余年……” 看着陈璘似乎颇有兴趣,玄苏理智的没说话。 陈璘觉得这个日本国很有意思,要是回国之后把这个事情一说,肯定就连那些读书人大老爷们也要洗耳恭听,毕竟那些读书人想方设法的寻求天下大同知道,寻求天下为公之道,嘴上喊的都是什么愿我大x万世永存,结果一个万世永存的例子就在身边…… 也不知道那些读书人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时间过得很快,陈璘拿出了千里镜,对着远处一望,便望见了陆地。 “玄苏,陆地到了,这里就是日本国的本土了吗?” 玄苏看着陈璘手上的东西好奇,但也不敢多问,便说道:“是的,前方就是日本本土,名曰九州之地,共有九藩,名护屋就在我们正对面的肥前藩,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军城,十分坚固,和釜山的军城差不多,但是更加坚固耐用,易守难攻,因为作为大军的基地,所以有大量商人来往,也带来了很多的居民,可谓是九州第一大城。” 陈璘点了点头:“嗯,很好,待会儿你要指好路,这里海域我大军不熟,全靠你指路,你要是指路指的好了,回去以后我让提督给你请赏。” “……多谢总兵,多谢提督。” 玄苏还能说什么呢?他景辙玄苏成了大日奸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怕是除了丰臣秀吉之外的很多首脑人物都很清楚的,他要是回到日本绝对很惨,寺庙也绝对不会庇护他,他最好的下场就是在朝鲜的某个偏僻小庙里度过余生。 明军大规模水师的接近不会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名护屋占地极广,在居民区和政治中心区的西边,有一瞭望台,搭的很高,平时可以通过这里看到很远很远处的陆地,明军水师冒出个头的时候,就已经被日军瞭望台的守备部队看到了,并且下去禀报,说是咱们的运输船队终于回来了。 没错,是终于回来了。 几天前出发的一批运送物资的船队去了对马岛之后已经迟了一天没有回来了,按照约定,昨天才是归期,主管的官员十分在意,本想汇报,但是名护屋内风声鹤唳,丰臣秀吉喜怒无常,不到事态无法解决的时候,他绝对不愿意成为下一个被丰臣秀吉手刃的倒霉蛋。 于是便一直憋着等着,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听到了船队归来的消息,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心里也想着到会儿要把船队的负责人狠狠的臭骂一顿消消火不可。 随着越来越多的船只的接近,瞭望台上的士兵感觉情况有些不太对了,互相之间面面相觑。 “咱们的船,好像没有去那么多吧?” 一个士兵询问道。 “是不是对马还有空船所以一起回来了?想要多装一点物资?” 一个士兵试探着回答。 “感觉不太对啊,如果是一起回来的话那就最好了,但是这个船我怎么看起来不太像咱们的运粮船?这个船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而且数量也太多了一点吧?” 两个士兵一起发现了疑点,互相看了看,相当认同对方的意见,这个的确有点问题的样子。 “报告给主管问问吧?是不是朝鲜战局吃紧需要更多的军械了?所以才来了那么多的船?” 一名小军官下了决定,于是飞快有人去报告,其余人继续在这里盯着那船队,那船队缓缓接近,模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瞭望台的人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和不可置信,他们纷纷觉得疑惑,觉得惊恐,一方面觉得那不是日本的运粮船队,一方面又觉得那船队不可能是别的什么的船队。 怎么会有敌国船队接近名护屋呢?除非整个水师都被干掉了,才会有敌国的水师接近名护屋,要知道,除了几百年前日本本土遭到袭击之外,还没有哪个国家的船队可以攻击日本本土,当年几场神风摧垮了两只庞大的近乎于天灾的船队,以至于现在的日本人依然相信上天庇佑。 但是这一次,上天似乎不再庇佑他们了。 一百九十 德川家康讨厌惊喜 “什么?大量船只朝我们来了?不是运粮队吗?” 听到属下的报告,主管官员十分不安,运粮队没有按时返回本身就让他怀疑,而现在却还出现了大量并不像是运输队的船只朝这里过来,这不由得让他心中的警铃大作。 “看样子不像是咱们的船,数量又的确很多,比运粮队多一点,但是我们从未得知任何船队会来攻击我们的消息,想来也不是敌国舰队,不知道是什么船队。” “马上带我去看看!不管是什么船队,立刻给我警戒起来,没有任何通知就忽然出现的陌生船队,你们都是一群蠢猪吗?!不知道警戒吗?!” 传令兵连忙谢罪,主管却没有任何兴趣责骂他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了瞭望台,往海面上一看,主管顿时愣住。 “这叫比运粮队多一点儿?” 传令兵一看,瞬间石化。 “这肯定是敌舰啊!这绝对是敌军船只啊!!没看到他们都分散开来了吗?这是要进攻啊你们这群蠢猪!马上敲钟!马上通知城内!马上告诉太阁!快啊快啊快啊!你们快点去……啊……” “轰——————” 伴随着轰然爆炸的声响,陈璘的旗舰率先开炮了,再响的警钟也没有炮弹的声响更大,所以这个时候敲响警钟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了,而后明军各主力战舰纷纷开炮,舰首大发熕的第一轮射击瞬间完成,而后整齐划一的调转船身,对着面前的名护屋城一顿狂轰滥炸。 首先攻击的目标就是那显眼的瞭望台,上面全是旗子看着就让人不爽,陈璘用千里镜看到台上还有不少人,心想那一定是倭寇的前沿瞭望部队,于是立刻下令火炮轰击瞭望台,先毁掉这个瞭望部队,先让日本人瞎一瞎。 大明舰队来的毫无预兆,让日本人毫无准备,大明舰队在玄苏的指引下顺利将名护屋港口仅存的一些船只顺利击沉,然后在战船的掩护下,以南兵大将骆尚志和钱世祯为首,一批南兵和一批狼兵再次进行了抢滩登陆的战术。 陈璘知道这个名护屋有大量的倭寇守卫部队,数量不在十万之下,但是就算有十万陆军那又怎么样?明军有船有炮,这是日军所没有的,就算陆地上打不下去了撤到船上来,绕着名护屋城继续炮击就是,日本人的水军在陈璘看来就和纸老虎一样,一戳就破,没有任何威慑力。 舰炮还可以为陆军提供掩护的作用。 要打就要如同疾风骤雨一般的打,毫不留情,以最快的速度摧毁日军一切的防御,将之摧垮,让他们没有任何准备和抵抗的勇气,直接崩溃,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创造奇迹呢! 明军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一点,所以就算不在明军炮火射程范围内的名护屋中心地区也被隆隆的炮声给覆盖了,随后而来的就是一阵恐惧狂潮。 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容易产生恐惧感,这是毫无争论的,就比如这个时候,听到了隆隆炮声和大量的硝烟升起,尽管名护屋内的日本人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可是对战争本能的恐惧还是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陷入了混乱之中。 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是明军来袭还是什么盗贼流寇之类的来袭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害怕,一些人的嘴里呼喊着“敌军打来了”之类的话,更加剧烈的催动了人们的恐惧情绪,本来井井有条的生活环境瞬间崩溃,人人争相逃窜到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人挤人人推人,混乱的宛如世界末日。 日本的本土基本上没有遭遇过外敌的袭击,历史上也就是对马岛被攻击过,两次被蒙古人攻击过,一次被朝鲜人攻击过,然而无论是谁,都没有攻击到日本的本土。 当年蒙古人声势浩大的两次远征给日本人带来了亡国的恐惧,然而这两次远征都被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给摧毁了,日本人视之为神风,更进一步认为有神明在保佑日本,认为自己的本土是绝对安全的。 内战归内战,除了内战之外没有别的敌人让这片土地燃起战火,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混乱的人群还没有弄清楚原因,可是名护屋是什么地方他们还是清楚的,名护屋被攻击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普通百姓陷入了恐慌之中,城内的士兵和官员们也陷入了恐慌之中,比起无知的百姓们他们思考的显然更多一点,是谁攻击名护屋?从哪里攻击的名护屋?为什么要攻击名护屋?为什么没有警钟响起?为什么事先没有预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从上到下,从丰臣秀吉到普通一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炮火攻击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敢攻击我?!谁敢造反?!活腻了吗?!” 丰臣秀吉从最开始的震惊很快就过渡到了极端的愤怒当中,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挥舞着手中的手杖,拼命地宣泄心中的愤怒和不安,一脚一个的踹向身边的侍卫让他们出去打探消息,等力气消耗完了就一下子瘫倒在地气喘吁吁,像是一只筋疲力尽的老狗一般。 不仅仅是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也听到了炮火的声音,黑田如水也听到了炮火的声音,东国大名们和十万东军也都听到了炮火的声音,这让他们无比的惊讶和不解。 他们将要动手的消息只有内部的一些人清楚,然而现在还没到动手的时间,他们还没动手呢!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他们之前对名护屋和丰臣秀吉动手?太大胆了吧?除了东部联合军之外,还有第二股可以反抗丰臣秀吉霸权的力量存在于日本吗? 正在密谈兵变细节的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从最初的错愕中恢复过来,相互看了看,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错愕和不解——谁在攻打名护屋?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炮声?!名护屋发生了什么?” 德川家康猛地站了起来,大声的吼了出来。 他素来不太擅长应变,他最擅长的是蹲在绝对安全的地方,细细的密密的谋划,然后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谋划变为现实,这个过程可能会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然而德川家康却似乎不把自己的寿命计算在内,依然小心翼翼的谋划。 他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突如其来的变动,脱离他的掌控的事情让他感到无所适从,极端不快。 他最讨厌的就是突如其来的事情,别说惊吓,就连惊喜,他都不喜欢,那种吊人胃口的折磨人的感觉,他非常不喜欢。 一百九十一 他们注定得不到答案 相比较于德川家康对突发事件的厌恶,黑田如水的职业让黑田如水比较擅长应付甚至是习惯于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动,他的大脑在有限的条件下快速的飞速的运转,并且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得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结论。 “难道是丰臣秀次的绝地反击?” 被黑田如水这么一说,德川家康立刻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丰臣秀次不甘心被赶走,不甘心失去继承权,所以绝地反击了?不对吧?他只有那么一点人手,真要对丰臣秀吉动手的话难度会非常大,而且这里还有我们这十万人,他就算再怎么想要太阁的位置,也不敢就真的这样动手吧?” “难说,而且你别忘了,前田利家也被赶走了。” 黑田如水又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如果说是前田利家和丰臣秀次联手了,那还真的有可能,前田利家的势力很大,有他帮助丰臣秀次,丰臣秀次也就有和丰臣秀吉对战的底气了,官兵卫先生,您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是坐山观虎斗还是参一脚?” 黑田如水琢磨了一番,很冷静的摇了摇头。 “至少现在还不要参与,这是丰臣内部的斗争,如果我们参与了,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参与呢?是支持丰臣秀吉还是支持丰臣秀次呢?或者是将他们两个一网打尽?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万一我们的意图不小心暴露了被丰臣秀吉和丰臣秀次看出来,他们极有可能联起手来先对付我们。” 德川家康不满道:“难道我们就这样干等着名护屋易主?” “不,先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眼下的一切都是我们推测的结果,我们需要更多的事实根据来推断,否则一切都是虚的。” 德川家康这才意识到自己急躁了,被突如其来的变动扰乱了心神,静了静心,他立刻下令家臣出去查探消息,同时传令给各个东国大名,让他们把部队武装起来,随时准备出战。 名护屋城的周围全是驻扎军队,毕竟是丰臣秀吉的老巢,驻扎军队数量绝对不会少,所以骆尚志和钱世祯一登岸就和驻扎军队交上了火,自然的,突如其来的袭击和炮火扫荡让这些驻扎军队还没有反击就伤亡大半,等明军推着炮车一路疾行而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没什么抵抗的力量了。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抵抗,剩余的少数倭寇在军官的带领下做出了一些反击,尽管他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敌人是谁,只看到几面大旗飘扬而来,然后就是阵阵枪声和炮声,等到他们被打的崩溃之后,又有剽悍的敌人挥舞着大刀长矛杀了过来,些许的抵抗瞬间崩溃。 玄苏给骆尚志指了一条路,告诉骆尚志他进入名护屋城的时候就是这样进去的,但是现在肯定是关闭了城门,能不能打进去就看你的造化,而且一定要注意,名护屋有十万东军守备,战斗力很强,你们只有一万人的水军,千万不要缠斗,否则一定会被全歼。 废话,我们怎么可能和十万人对打?当我们都是疯子?! 虽然明军的确是蔑视日军,但是还不至于自大到觉得自己几千人就能挑战十万人的地步,萧如薰歼灭十万倭寇也是分批来的,除了碧蹄馆决战以四万战五万,其余都是保证了兵力的优势歼灭敌军,分而击之,各个击破,不和他们打决战。 要是真的有大股倭寇来进攻了,那他们肯定跑得比谁都快,绝对不和十万倭寇玩命。 但是现在不是没有嘛!大家玩的是突袭战,肯定是狠狠的占便宜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明军一路疾驰猛进,愈发猛烈的进攻和炮火攻击让日本人越发的惊恐莫名。 这般声势也终于引起了丰臣秀吉和黑田如水的注意。 他们注意到,炮火的爆炸声响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一点,以丰臣秀吉的本领,都还不能弄几十门火炮加入一场战斗,就更别说他们一起怀疑的丰臣秀次了,前田利家也不行,因为火炮实在是太珍贵了,丰臣秀吉手上的火炮加在一起也没有一百门,能够现在就运用上的也只有二十多门而已。 但是这样猛烈的炮火轰击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除非除了名护屋之外整个日本都在支持丰臣秀次,丰臣秀次才能调动那么多火炮攻击名护屋,否则绝对不可能! 如果不是丰臣秀次,那又是谁? 这个时候,无论是丰臣秀吉还是黑田如水都没有把怀疑的目标指向明军,因为这实在是有点天方夜谭了。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活在梦里面,倭寇的前线军官里面也有一些识字的,并且看到了一面大旗上写着的一个“明”字,在他们的认知范围内,除了身边的那个庞然大物之外,就不会有哪个敌人把这个字写在自己的军旗上,作为代表。 明军! 只有这一个解释! 这些军官都很清楚,日本是在和什么敌人战斗,毫无疑问,不是朝鲜,而是明国,是朝鲜的宗主国明国,他们都听说了朝鲜请求明国出兵援助的消息,也知道前线的勇士们正在和那个他们心中曾经的天朝上国战斗,但是具体的情报五花八门,有说战败的,有说大胜的,没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现在这些“有识之士”都十分清楚了。 战败了。 如果不是战败,是绝对不会让明军渡海来进攻日本本土的。 一旦想通了这个关节,这些军官的心中就充满了恐慌和对未来的担忧——十五万大军,战国名将们的统帅,就这样被明国打败了,搞不好还是全军覆没,至少水军肯定是全军覆没了,明军渡海来袭,猛攻名护屋,太阁丰臣秀吉就在城内,这场被宣扬为大胜的战争,似乎已经注定了结局。 多少年来从未被敌军攻打过的日本本土哟!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这究竟是怎么了?前线的勇士们到底被打成了什么惨状?才能让明军堂而皇之的渡海来攻?太阁明明说过这是一场注定胜利的战争,之前也说过了朝鲜被彻底打败,八道国割的计划也被确定,大家都在性质昂扬的商量自己的主君可以得到多少好处,怎么现在却会变成这样呢? 他们注定无法得到答案。 一百九十二 “平叛” 战场上最不值钱最脆弱的就是人命,寻常时节最珍贵的东西,到了战场上却一文不值。 倭寇士兵们在疑惑中和惊恐中被明军的炮弹打成了肉泥和碎肉块,明军踏着他们的血肉冲向了他们拼死想要保护的地方。 有人冲回了城内去找丰臣秀吉报告这个非常珍贵的战略情报,也有人冒死登上了瞭望台之后发现了海岸边遍布的明军船只和不断喷吐着火舌的舰炮,他们也将这个珍贵的情报送到了丰臣秀吉的手上。 丰臣秀吉看着手上的情报,整个人木然了。 这不对,这一定是假情报,秀家都对我说了,他们打了大胜仗,明军被打败了,逃回了明国境内,明国正在求和,他的议和条款也交给了秀家,让他去和明军谈判,现在半个朝鲜都是他的领土了,可为什么眼前的情报却指向了截然不同的战争结果呢? 丰臣秀吉想不明白,是真的想不明白,秀家不会欺骗他,石田三成也不会欺骗他,虽然最信任的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没了消息,但是……对了,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丰臣秀吉心里面对于这场大胜唯一怀揣着的疑惑,也是他取回理智的唯一突破点。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从他最信任的两个人的嘴里得到军队大胜,明军战败的情报,这是他唯一的疑惑,唯一的担忧,唯一不解的地方。 不断的有人说,这是骗局,这是欺骗,前线将官聚在一起欺骗了他,因为他们惧怕战争失利,惧怕自己的惩罚,所以欺骗了自己,然而他认为这些话才是真正的欺骗,才是真正的不能相信的欺骗,因此他绝对不承认,绝对不去相信,他要对前线的将军们报以充分的信任,更别说其中还有自己的起家人马。 可是现在…… “太阁!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心存幻想了!“明”这个字,除了明国之外,还会有其他的人使用吗?我们前线的勇士们亲眼目睹的,他们穿着盔甲,举着军旗,使用铁炮和大量的火炮,还有外侧的海岸边,有大量的巨大的海船,大量的火炮来自于海船之上,而我们的海船,还不能承载那么大的火炮啊!” 丰臣秀吉呆若木鸡,毫无反应。 “哪些人欺骗了您,他们在前线失败的非常惨,失败的非常惨!甚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而且现在水军至少是全军覆没了,否则绝对不会看着明国的舰队来到我们的本土袭击名护屋城!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太阁!请您立刻离开名护屋,这里非常危险!!” 丰臣秀吉还是呆若木鸡,毫无反应。 一名忠心耿耿的侍卫实在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抓住了丰臣秀吉的手,然后将他拉了出去。 “请原谅臣下的无礼!” 然而没走几步,这名忠心耿耿的护卫就被杀死了,被丰臣秀吉用匕首杀死了。 “你们这些叛徒!你们这些叛徒!!居然敢挑拨我和前线军将之间的信任!到处散播这样的消息!我知道了!这一定是秀次那个混蛋和德川家康联合起来的密谋对吧?明国怎么可能渡海攻击日本!?这绝对是你们这些叛徒的诡计!是你们的阴谋!我绝对不会上当!!” 丰臣秀吉对着那死不瞑目的尸体狠狠的啐了几口,然后一转头,狼一样的眼神锁定了另外一个侍卫,一挥手把匕首投出,匕首精准的命中了这侍卫的头部,当场杀死了这名侍卫,让大殿内其余的侍卫不寒而栗。 “你们,谁还敢欺骗我?!” 丰臣秀吉环顾了一遍周围的侍卫,周围的侍卫不自觉的低下了头颅,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惊恐和对丰臣秀吉绝对的忠诚。 “马上召集名护屋内所有的兵马聚到我的身边来!我要带着他们!重现我们往日的辉煌!无论是谁想要挑战我的权威,想要夺取我的权力!我都会让他们知道我丰臣秀吉绝对不是他们所认为的那个已经彻底衰老无力的老朽!我会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无论是秀次,还是德川家康!!” 丰臣秀吉呲牙裂嘴,满脸的阴狠之色,似乎身体的虚弱已经无法控制他的灵魂了,他的灵魂已经彻底凌驾于之上。 名护屋内发动了戒严,大量的士兵带着刀枪和铁炮奔跑来奔跑去,以最严密的姿态面对着混乱的局面,所有无关人等都被命令进入屋内,没有命令就敢出来的人一概被看作叛徒,将会被毫无理由的格杀,街上除了忠于太阁的战斗人员之外,不许有任何人出现。 丰臣秀吉带着自己忠诚的侍卫们出现在了大街之上,望着远处的硝烟滚滚和隆隆炮声,丰臣秀吉面色肃穆,一脸的自信,这种感情感染到了忠于他的士兵们。 于是丰臣秀吉下达了反击进攻的命令,所有人都要按照他的指示,向无耻的叛乱者发动最强大的反击,将他们全部葬送! 直到这时,丰臣秀吉依然确信他所遇到的是叛军而不是明军,他遇到的是可耻的背叛而不是来自海对岸老大帝国的怒火,也不知道陈璘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会是如何的哭笑不得。 日军在丰臣秀吉的号召之下,向着炮火隆隆之处进击,竭尽全力的“平定叛乱”,守护他们心中的主君和偶像,不过等他们抵达前线之后才发现,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强大的有点过分了,而且一点都不像日本军队,那装束那武器完全不像是日军的装备。 那些人嘴里叫嚷的呼喊的口号他们一概听不懂,那些人手里用的武器倒是有他们认识的铁炮,然而那用奇奇怪怪的四轮车推着走的黑洞洞的火炮是什么鬼?火炮还能这样推着走? 没等他们弄明白,对面的敌人已经列成整齐的队列,十几门那样的火炮对着他们一对狂轰滥炸,然后铁炮一轮轮的齐射,弩箭一轮轮的齐射,不远处海面上的舰炮也在一轮轮的射击,狂轰滥炸之后,等日军反应过来想要还击的时候,已经无法结成整齐的队列发起反击了,他们只能惊恐的窜逃。 轻松突破日军防线的明军在骆尚志和钱世祯的带领下快速前进。 一百九十三 压倒性的优势 战争进行到现在,包括南兵和狼兵在内的明军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 就是遇到倭寇,炮车先上,南兵再上,狼兵最后上的顺序,在野外遇到倭寇只要动用炮车,就没有打不垮的,倭寇根本没有他们这样的炮车装备,所以在野战的时候十分吃亏,纵使倭寇在发现明军有火枪之后推出了竹束,但是也没有用。 明军远远的看到一群倭寇推着竹束和类似于盾车的东西蜂拥而来,首先就发炮,你那些东西挡得住铅弹难道还能挡住火炮不成?一阵齐射打过去倭寇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还怎么反击? 几百上千的倭寇就被这样一阵火炮给大打散,明军发枪将其打残,狼兵扑上去补刀斩首,搞定! 几场遭遇战下来,骆尚志有点惊讶地发现个人武力在这样的战场上似乎已经退居末位了,火力的强大和军阵的完整才是军队能否取胜的第一要务,他和他的部下已经习惯了和炮车协同作战的方式,习惯性的聚集在炮车的周围,以炮车为主要武器对付倭寇,一打一个准儿。 这样想着,骆尚志就不免感叹,如果嘉靖时期东南倭患猖獗的时候,明军有这样的战术和武器配备,倭寇还能横行东南数十年吗? 如此作战消耗固然大,但是兵员损失十分的轻微,骆尚志从朝鲜一路打到日本,大小战役没有缺席过,手下弟兄战死也不过四百,剩下的清一色老兵,丝毫不畏惧倭寇,战功赫赫,首级拿到手软,这和嘉靖时代大明对抗倭寇时期的凄惨战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种武器,一种战术,一名大将,就能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吗? 萧提督,真不愧名将,真不愧是年仅二十三岁就能统帅大军的存在,皇帝陛下有识人之明啊! 接连突破十七道日军的封锁线之后,杀红了眼的狼兵冲锋在前的一支小队被一阵密集的火枪射击打倒,瞬间阵亡十数人,见状,骆尚志立刻下令军队停止前进。 此时骆尚志已经看到了高大的城墙,一看之下也不免感叹,釜山倭城已经相当棘手,这座叫做名护屋的倭城更加棘手,城墙连绵不断,一眼望不到边界,少说得有十几米高,看样子厚度也相当惊人,明军炮车没有重炮的存在,野战还行,攻城就稍显不足。 估计也只有那些主力战舰上的船首大发熕可以用来攻击这样的城墙并且取得效果。 骆尚志想起了出发之前萧如薰的告诫——你们此去日本进攻是一种象征,象征我们已经攻入了他们的本土,给他们带来巨大的震慑,宣誓大明已经可以攻击他们的本土了,而非是要攻取什么城池取得什么战果,而且按照倭城的强度,大明目前还没有可攻破倭城的火炮,强攻不智,更别说他们还有十万预备队在名护屋集结,一旦反应过来,我们没有招架之力。 所以水师此去日本的意义就在于震慑,在于宣誓存在感,在于扰乱敌人内部,使敌人加速动乱,一旦敌人出现了反应过来的迹象,我们就要迅速后撤,不能恋战,回到海面上,用水师舰炮威胁倭寇。 反正他们根本无法对抗我们的水师,我们可以肆意在他们的海面上遨游,什么时候看着不爽了再上岸干他一票,使之疲于奔命,另外,把劝降书给他们,告诉他们,釜山倭寇已经全部被歼灭,咱们只是先头部队,大明十万大军整装待发,不日即将远征日本,吓吓他们。 萧如薰估计丰臣秀吉那个样子不一定能接受现实,所以要用更加鲜明的现实去刺激他,使他最终认清现实,最好能活生生气死,直接为德川家康的上位创造条件,然后集中全力打击德川家康,逼的这头保守派老狐狸和大明签订城下之盟,搞到大明需要的东西。 所以陈璘观察了战况之后,发现名护屋内的倭寇已经逐渐反应过来并且开始备战,体现出不错的军事素养,甚至陈璘还发现有些倭寇正在推着火炮登上名护屋的高台,似乎打算用火炮反击明军的舰队。 陈璘意识到,是时候把陆军扯下来了。 于是陈璘一声令下,旗舰自然有弓弩手往天上发射绿色响箭,那是陆军撤退的信号。 骆尚志和钱世祯发现了这个信号,明白这是撤退的大好时机,于是让炮车上前轰隆隆一阵射击把城内的倭寇压制住,然后缓缓退却,临走前,骆尚志引弓搭箭,嗖的一箭把一封信绑在箭上射入了名护屋城内。 名护屋城内的倭寇不明所以,发现明军撤退,但是不敢贸然追击,只能固守,见到这封用箭射来的书信,却没有人识字,只好派人去请示丰臣秀吉,并且带上了这封书信。 陈璘这边先发制人,用船首大发熕对正打算用火炮反击明军舰队的倭寇火炮进行定点射击,十多艘大福船一起射击,五六发射中目标,直接摧毁了大概两三门倭寇的大型火炮,使得他们仓促之下组织的反击失败,借此机会,骆尚志等人快速登船,快速远离了海岸,回到了舰队之中。 今天的反击大成功,回去之后骆尚志数了数人头,明军斩获了八百多人头,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那封信被快速送到了丰臣秀吉的手上,然而半文盲的丰臣秀吉可看不懂那么高深的宣战书,要知道这封宣战书可是萧如薰授意,出自袁黄之手。 丰臣秀吉的确看不懂这些晦涩的行文,但是却不妨碍他认识几个汉字,这些汉字把丰臣秀吉看的心头狂跳,什么大明,什么釜山,什么朝鲜,什么全歼,这些汉字他看得懂,虽然不明白具体的意思,但是他已经无法制止自己的思维跳跃了。 名护屋城内深谙汉语汉话的僧人和商人被召集了几个过来,丰臣秀吉把这封书信拿给他们看,一看之下,几个人瞬间变了脸色。 丰臣秀吉敏锐的意识到这些人的面色不对劲,这让他的心情愈加沉重,甚至他的心中多出了一点恐惧的感觉。 “快说,这上面都写了什么?进攻名护屋的到底是谁?” 丰臣秀吉怒喝一声,几个和尚和几个商人呼啦啦跪了下来,瑟瑟发抖。 丰臣秀吉不耐烦了,一脚踹翻了一个商人。 “你来说!” 商人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叩首,连喊自己不敢,丰臣秀吉怒火中烧,拔出侍卫的刀一刀捅死了这个商人,使得其余人惊恐地大叫起来。 “你来说!!” 丰臣秀吉提着滴血的刀,盯住了第二个商人,这商人连忙捡起了那封书信,瑟瑟发抖的为丰臣秀吉翻译这封书信的意思—— 一百九十四 他注定找不到识字的人 商人所翻译的这封书信的大概内容是这样的。 敬告东洋小丑秀吉。 尔残暴不仁,夜郎自大,妄启战端,以无道之师伐有道之国,隳其三都,焚其八道,灭其军,戮其民,夺其州县钱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斑斑劣迹罄竹难书,朝鲜父老苦尔久矣,其盼大明天兵之来犹如久旱盼甘霖。 天兵既至,一战而定平壤,二战而定开城,三战而定汉城,全歼尔无道之师十万,天兵之锐无往而不利,皆尔无道失德所致!今天兵十万齐聚釜山,尔之残部尽皆授首,尔之水师皆沉海底葬身鱼腹,天兵水师扬帆远征,朝发夕至,攻尔本土,灭尔国家,如探囊取物,愿尔好自为之,自缚投诚,免尔国民受战火之苦。 大明提督蓟辽保定山东等处防海御倭总兵官萧如薰。 那商人用比较通俗的日语颤抖着向丰臣秀吉解释这封书信的含义,大概讲解了一番,丰臣秀吉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伸手接过了这封书信,挥手一刀斩下了这商人的头颅,又一伸手把书信交给了一个僧侣。 “你来说!” 这僧侣吓得魂不附体,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一个劲儿的求饶,丰臣秀吉失去了耐心,挥手一刀下去,又把书信交给了另外一个僧侣。 “你来说!” 这僧侣倒是比较安静,没有像其余的人那样惨叫,接过书信之后看了看,抬起头说道:“太阁,这是大明提督蓟辽保定山东等处防海御倭总兵官萧如薰的书信,进攻名护屋的,应该是明……” 话未说完,又是一刀。 丰臣秀吉擦了擦刀,对身边惊惧莫名的侍卫埋怨道:“怎么办事的?连一个识字的人都找不到?!明明是叛军却能看成明军!简直荒谬!再去找!找不到就你来说!” 侍卫打了个激灵,立刻窜了出去,连滚带爬的,狼狈不堪,大殿里只留下丰臣秀吉一个人,看着手里的书信,无视遍地的尸体,嘟囔了一句——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 他注定找不到识字的人。 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这里则理智的多,他们得到了非常确切的消息,攻打名护屋的不是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这失意二人组大概正在京城的某个地方抱头痛哭,根本没有心思来造反,攻击名护屋的是他们最不想遇到的敌人——明军。 明军水师,数百条大的离谱的战船横在名护屋附近的海面上,时不时的就对名护屋城一顿炮击,打的名护屋内人心惶惶,甚至之前还派出一支部队攻击名护屋,城外的几千部队没坚持多久就被打垮了,尸横遍野,明军打了一通之后轻松撤退,还给丰臣秀吉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暂且还不清楚。 然而理智并不代表不恐惧,德川家康讨厌不能掌握在手里的东西,无论是友人还是敌人,一切超过他的掌控范围的,都会是他的忌惮对象,他会想方设法的除掉他,然而这一次遇到的对象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除掉甚至根本就不敢动手的存在。 明军和他背后的大明帝国。 德川家康面色发紫,他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了他的智囊。 稀世的名军师的嘴唇颤抖着,也许是想到了自己在朝鲜惨死的长子,也许是想到了明军的炮火,他本能的察觉到在这个大行动就要进行的前一天,明军的来袭将彻底打乱他原先万无一失的布置,他的布置将随着明军的这一顿炮火而彻底的化为飞灰。 “明军既然来了,就证明九鬼嘉隆已经完蛋了,釜山的最后一支部队也完蛋了,明军已经彻底光复了朝鲜,宇喜多秀家他们彻底完蛋了,丰臣秀吉手下的嫡系全部丢掉,包括对马岛可能都被明军占据,我们失去了十五万精锐战兵和好几万的青壮民夫。” 颤抖着嘴唇,稀世的名军师尽全力维持着大脑的运转,尽全力行使自己的职责。 德川家康咽了口唾沫,发现事情的发展超出自己的想象总是一件令人感到讨厌的事情。 “明国会正式进攻日本吗?” 德川家康最关注这个问题。 稀世的名军师又是一愣,好一会儿,德川家康都快忍不住要再次发问的时候,黑田如水缓缓摇了摇头,德川家康心里一松,以为黑田如水会说不会,然而黑田如水脱口而出的却是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那封信写的是什么,今天的进攻大概只是警告,或者说是……是试探,试探我们的实力和名护屋的强度,明军船队没有离开就是证明,他们可能还会继续炮击继续进攻,并且夺取周围的某个港口作为军港驻扎军队,如果一旦明军的船只留下来了,那就意味着他们准备进攻了。” “太阁已经彻底的激怒了明国是吗?明国会疯狂的报复对吗?” 德川家康按耐不住心中的恐惧。 “不知道,我不知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明国如果要正式进攻,绝对不可能仅仅只是几百条船,会有更多的船过来,我们根本无法抵挡明军的火炮,我们只能后退,而且不能打海战,我们的船根本装不了火炮,但是明军的船上全是火炮,还没有接战就会被击沉的。” 黑田如水的心境大乱。 “那我们的计划……不……我们该怎么办?太阁一定会让我们去名护屋协防的!我们怎么办?” 德川家康打从心眼里不想和明军交战,不想和明军闹出矛盾来,他只是有取代丰臣秀吉的野望,却没有觊觎大陆的野心,他也很清楚进攻大陆绝对是寻死之路,日本根本不可能吞并大明,想都别想。 “我们……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知道的情报太少,根本无法分析,明军到底想干什么,我们要派人去了解,还要知道秀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黑田如水说不下去了,他的心乱了,他无法做出最准确的判断,而这也是德川家康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他不擅长应对突发事件,他需要有人为他分析帮助他谋划,帮助他制定计划,然后缓缓应对,为此付出大量的时间,以确保自己的大胜。 “短短一刻钟,明军就把太阁两千多人给打垮了,而且他们还有那么多火炮,我是绝对不会允许手下的兵马和明军交战的,绝对不行!” 虽然德川家康不知道眼前的事情该如何处理,但是一条底线是要坚持的,那就是绝对不允许自身的实力受到大的损害,特别是在这种强敌来临的情况之下。 “秀吉他很快就会想起你们,很快就会让你们进驻名护屋助战,这一点也是不用考虑就能知道的。” 黑田如水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西军精锐十五万已经完蛋了,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军力,秀吉还要拉上十万东军一起陪葬,整个日本都会都被他毁掉,以明军的战斗力和明国的人口,只要他们愿意,占领整个日本并不是难事。” “那如果我们直接和明国接触呢?” 德川家康忽然说出了让黑田如水无法忽视的话,而黑田如水本以为这样的话不会从德川家康的嘴里说出来。 一百九十五 萧如薰的议和条款 “如果我们直接代表日本和明国接触,以丰臣秀吉的脑袋做为和明军讲和的条件,是否可以让明军撤退,不再和日本继续交战?” 德川家康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让黑田如水颇有些震惊,不得不说,他没有想过这个方法,他的心乱了,无法继续冷静的思考问题,当两方交战时期出现了第三个变数,而这第三个变数足以覆灭交战双方的时候,黑田如水便发现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 纵使他有应对的能力,他也一样不喜欢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那实在是太让他不满了,可是现在,这种不满,已经成为了恐惧。 面对无法应对的庞然大物的恐惧,这一刻,黑田如水明白了当年他们的祖先为何如此感谢那两场突如其来的神风。 “丰臣秀吉用十五万人进攻朝鲜,让明国和朝鲜受到了很大的损失,如果我们仅仅只是把秀吉的脑袋交出去,明国方面不一定会同意,他们是战胜者,他们肯定还会提出其他的要求,到那个时候,我们可能会面临非常难堪的局面。” 黑田如水到底是稀世的名军师,纵使慌乱,却依旧不失军师本色。 “那官兵卫先生以为明国方面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呢?总不至于要我们举国内附吧?” 黑田如水摇了摇头:“那是不可能的,明国不会那么做,但是割地赔款怕是少不了的,之前丰臣秀吉做的太过分,明国的怒火太甚,如果不交出去一些东西,他们不会满足,我们只会失去更多。” “割地赔款?”德川家康皱起了眉头,满脸的担忧之色:“割地赔款是不是太过了一些?日本本来就不大,明国那么大的土地,还需要日本的土地吗?至于赔款倒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也要在我们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吧?” “这个我也不敢作担保,谁也不知道明国方面是怎么考虑的,但是和明国私下里接触,阐明我们的立场,表达我们不愿和明国交战的意思,应该是有必要的,所以,阁下可以派人去和明国方面接触,要越快越好,我们这里也要准备起来,随时对丰臣氏进行打击。” 德川家康点了点头。 眼看着夜幕快要降临了,陈璘在玄苏的指引下带着水师转移到了日本的一座小海岛上,这里有个小海港,勉强够水师船队抛锚休息一夜的,陆军上岛休息,留下部分水师官兵在船上休息警戒,陈璘自己也留在了旗舰上休息。 今天的战果还算是不错,狠狠的刺激了一下日本方面,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不会如同萧如薰的猜测那样发生内战,让大明渔翁得利。 说起来,陈璘心中还是有点怀疑的,仅仅是一支舰队一万多人的进攻,就能让一个国家屈服吗? 吃过了士卒送来的晚饭,陈璘便在自己的船舱内观察日本地图,思考战术战策,没一会儿,船舱外响起了卫兵的声音。 “陈总兵,有萧提督急信送到。” “萧提督急信?” 陈璘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舱门,看到一名卫兵手里捧着一封信件,陈璘接过了信件,转身回到了舱内,接着灯火一看,果然是萧如薰的亲笔,上面写着“陈总兵亲启”。 这么晚了,萧如薰送来一封急信是什么意思? 陈璘带着满腹的疑惑打开了信件,一看之下,顿时愣住。 萧如薰的这封信不是例行的问候,而是一封告诉陈璘该如何跟日本方面的代表进行谈判的指导书,上面详细列举了陈璘需要对日本方面提出的请和条款,看到陈璘是一愣一愣的。 去帝号,不准称天皇,只能称日本国王,且日本国王需要请大明皇帝敕封方能被认可,日本国需岁岁来贡,年年来朝,日本正式成为大明保护国。。 割让对马岛、隐岐岛、佐渡岛和肥前石见二国为大明国土。 开放丹后国宫津县、若狭国小浜县和越前国的敦贺县作为通商口岸,大明货物经此三地进入日本不需缴纳关税,三地各设大明国租界,主权属日本,管理权属大明,视同为大明国土,大明可驻军,日本方面官方人员无许可不得入内,租界内设大明领事馆,大明派官员负责收取商税。 日本国首都京都城内设大明领事总馆,大明领事总管大使负责管理在日大明子民的一切事物,日本方面没有管理大明子民的权力,大明子民若在日犯法,也需要转交给大明领事馆进行处理,日本方面不得私自处理。 赔偿大明费五百万两白银和朝鲜国损失费用五十万两白银。 日本王室遣质子入朝鲜。 这些条款把不熟悉日本国具体情况的陈璘看的是一愣一愣的,那些不熟悉的地名啊名词啊陈璘是一概不懂,好在萧如薰还在另外一张信纸上写上了注解还有注意事项,看完了这些之后,陈璘才知道萧如薰打的是什么主意。 日本国盛产金银,这是大明急需的东西,皇帝陛下点名要要的东西,而就萧如薰目前所知,石见国有银山,佐渡岛有金山,产量甚大,大明势在必得,除了这些势在必得的东西之外,其余的条款都是可以商量的,咱们之所以狮子大开口,就是要留给日本方面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让他们彻底死了和谈的心思。 另外萧如薰还点明,说佐渡岛和对马岛以及另外一个隐岐岛,日本不会太过于纠结,甚至于肥前国的割让都有的谈,但是石见国的割让,日本人一定会死死咬住不答应,因为石见银山的开采量太大,最高年产量百万两白银,日本人不可能把整个石见交给大明,所以我们要争取的是银子的份量,至少保证五成以上的年产出量归属大明。 另外三个通商口岸至少要保证一个,当然日本人不提,咱们也不要退让,最好三个全拿下,关税问题要咬死,绝不松口,不给日本人一分钱的关税,所有的税收都要交给大明,领事馆和驻日本官员军队也是要咬死不能谈的。 战争赔偿银可以让日本还价,但是要守住三百万的底线不能退让,低于三百万就开战,加到一千万,看他答应不答应。 综上所述,大明必须要得到的东西,就是对马岛、佐渡岛、石见银山五成的出产量,一个通商口岸和租界,关税和驻军权、领事裁判权,战争赔偿银三百万以及日本去帝号。 一百九十六 议和的开端(上) 在萧如薰的意识里,只要得到了这些,那么其余的割地,老实说也不是很重要,日本人要是咬死不松口,我们也就可以放弃不要,当然要是能搞到一两个县也可以,反正苦力不嫌多,日本的千万人口都是大明的财富。 日本如果不答应,那么萧如薰就要尽起四万大军渡海远征,杀他几十万人,夺他几十块地,加大要求的分量,不怕他不答应!咱们是战胜国,态度要强硬,要求要坚决,那些底线你陈璘要是守不住,就不要回来见我! 当然也可以把我们的要求给玄苏看看,看看他的反应,当然,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底线。 看完这封信,陈璘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些消息给消化进了脑袋里。 古往今来,上下五千年,中原王朝对外战争,又提出这些要求的吗?还能所要赔偿银和金矿银矿?三百万,那可是大明政府一年的税收总量,还有这个什么所谓的通商口岸?通商不是那些蛮夷所最希望的事情吗?为什么大明反而要求让日本人开通商口岸,而且还不能征税?这是个什么道理? 陈璘琢磨了好一会儿,除了金银震慑人心之外,这里头还是有些东西琢磨不透,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事情,陈璘十分意外。 思虑再三,陈璘招来了邓子龙,和老伙计一起分享这封密信。 “赔偿银?割地赔款?通商口岸?这……”邓子龙歪着脑袋,一脸的错愕和不解:“提督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要拿到银山金山不就好了?要这些做什么?倭寇不给我们就抢,白天骆尚志的人马把倭寇打成什么样你也不是没看到,倭寇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陈璘开口道:“提督的意思很明白,倭寇打野战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是倭城十分棘手,我们目前没有对付倭城的方法,除非重兵围攻,但是我们的兵力不占优势,粮饷补给这方面也非常困难,长期围困是不现实的,这是我们的弱点,以我之短攻敌之长,不明智,能在谈判桌上得到的,就不要流血。” “话是这么说,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是我们总不能该得到的得不到,不想得到的却一大把吧?这个通商口岸免关税……这个……这……这都是什么啊?真金白银不比这些东西好多了?要我说啊,我们什么都不要,就要这金山银山!” 邓子龙过于耿直了,陈璘摇摇头笑道:“我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就是提督的高明之处,我们把我们想要的东西和不想要的东西混在一起,狮子大开口,一口气告诉日本人,问他们给不给,他们肯定不愿意给,因为没到亡国边缘,但是真要打也打不过我们,那怎么办? 谈!就像那些商人做生意一样,讨价还价,我们咬死了我们想要得到的不松口,不需要的只是幌子,拿来做掩护的,日本人讨回去一些东西,好以为是自己占了大便宜,剩下的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也就到手了,说不定啊,还能弄些额外的添头。” 陈璘这么一说,邓子龙这么一想,嘿,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儿! “但是真这么说起来,日本人真的会主动来找我们谈判?我可看着那个什么城头上伸出了不少管炮,看起来是要和我们动真格的,就这样死硬死硬的一帮人,能主动找我们谈判?” 陈璘耸耸肩说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提督就把这信送来,说是一定会有人来找我们谈判,还不要我们自己去找,你说这个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清楚,但是提督真的还没说错过什么事情。你要说……嗯?” 陈璘和邓子龙都听到了外边甲板上有些声响,皱起眉头,刚要出舱门去看,舱门就被敲响了。 “总兵!我们抓到两个倭寇探子!” 陈璘和邓子龙对视一眼,正在奇怪,一打开门,便看到了一群士兵押着一个穿着日本服饰的倭寇和一个光头和尚,那光头和尚一看到陈璘和邓子龙立刻就喊冤:“大明将军,我们,我们不是倭寇!我们是来谈判的!我们是来请和的!” 陈璘顿时一愣,看着这个光头和尚和那个一脸倒霉样的倭寇,又看了看邓子龙,一时半会儿还真没说出话来。 好一会儿,才听这个和尚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他的确不是什么细作什么探子,而是日本方面的谈判使者,但是似乎也不是代表丰臣秀吉来的,而是代表一个叫什么德川家康的家伙来的,那个日本人不会说汉话,那个和尚会说,所以带来做翻译了,陈璘和邓子龙都不是第一次听到丰臣秀吉的名字,都知道丰臣秀吉是日本的权臣,就是他发动的朝鲜之役,但是这个德川家康是谁,他们还真不清楚。 “这好象是真的来请和的,但是我看这里头有些门道,提督好像也没提过,但是提督说起过让我有不懂的事情就问问玄苏那个和尚,要不然,我们问问那个玄苏?” 陈璘询问邓子龙,邓子龙当然没什么主意,点头赞同了。 不一会儿,玄苏就被带来了,看到了那两个倒霉蛋,一愣,忙问道:“陈总兵,邓副总兵,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 “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两个人的事儿,他们说他们不是丰臣秀吉派来的,而是那个叫什么川什么康……你,说,跟他说!他是日本人。” 陈璘记不住四个字的名字,觉得绕口,直接让那个和尚和玄苏交谈,那和尚就对着玄苏说了一通日本话,玄苏立刻就变了脸色,然后小心翼翼的对陈璘说道:“陈总兵,他们的确不是丰臣秀吉派来的,而是德川家康派来的。” “德川家康?什么人?” 陈璘追问道。 “是除了丰臣秀吉以外日本最强大的诸侯,还是东部诸侯的领头人,拥有取代丰臣秀吉的实力,他们就是德川家康派来的,说德川家康有取代丰臣秀吉的想法,和天朝开战是丰臣秀吉的一意孤行,他们不愿意追随丰臣秀吉,所以打算亲自解决丰臣秀吉,然后向天朝投降。” 陈璘又一次愣住,和邓子龙对视了一眼,看到了邓子龙也是一样的惊讶,然后两人一起露出了惊叹的神色,弄得玄苏有些不明所以。 一百九十七 议和的开端(下) 真被萧如薰给料到了,此时此刻,陈璘和邓子龙的心中是满满的佩服。 “提督真是料事如神啊……” “老邓啊,你这话刚说完,人就来了,来的真及时啊,提督真是神人,我服了。” 陈璘缓缓站起身子,对那和尚说道:“你是德川家康派来的?” 和尚点头:“正是,贫僧是德川阁下的使者。” “你也是,玄苏也是,你们日本的和尚还真是六根不净啊,大明的和尚都老老实实的在寺庙里吃斋礼佛,乖的跟什么似的,遇到倭寇还出来打,从来也不参合这档子事儿,你们日本的和尚倒好,什么事情都参合,你们还当什么和尚?直接还俗不更好?还能娶媳妇儿!” 玄苏面露尴尬之色。 “其实,日本寺庙的僧人,也是可以娶妻的。” 这话一出口,陈璘和邓子龙都瞪圆了眼睛。 “什么?和尚可以娶妻?” 两位老将一副世界观受损的样子,好一会儿陈璘才怪模怪样的打量了一下玄苏和那个和尚,摇了摇头:“还真是什么国有什么和尚,和尚都能娶妻了,也不怕破了色戒,要命!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们的主子要你们过来请和,就说明不想和大明为敌,是吗?” 那和尚连忙点头:“是的,德川阁下仰慕天朝已久,从来都不愿意和天朝为敌,这一次之所以带兵到名护屋集结,乃是被逼迫的,但是德川阁下依然不愿意和天朝开战,所以一直不曾出兵,以表达自己的诚心诚意,这一切都是丰臣秀吉的过错,德川阁下愿意帮助天朝剿灭丰臣秀吉,以此向天朝告罪!” “告罪不告罪也不是一句话能说完的事情,丰臣秀吉起兵十五万攻打朝鲜,杀了朝鲜几十万人,也让大明天兵损失数千人,仅仅是此獠的头颅,如何能用来抵罪?大明本来是要派兵前来剿灭德川家康,顺手灭了日本,解决这个问题的,但是你们如果有诚意,大明也乐得省下这笔军费了。” 那和尚忙对着身边的那个倭寇叽里呱啦的说日语,似乎是在翻译,然后那个倭寇又叽里呱啦的说些日语给那个和尚听,那和尚听了之后便说道:“将军,错误是丰臣秀吉犯下的,德川阁下和其余诸侯们都是被连累的,还希望天朝有度量,不要迁怒于德川阁下。” “这个天朝自然是会查清楚的,不用你说,本总兵只是告诉你,丰臣秀吉必须死,包括他的三族,肯定是要被夷灭,一应此战的主使,也要问罪,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流放,绝不姑息,你们那个德川家康有意与大明讲和,大明自然支持他参与剿灭丰臣之战,但是大明的损失,等他成了日本的摄政王之后,也是要补偿的。” 说了这么多,这才是关键点。 “愿闻其详。” 陈璘照着萧如薰的信把萧如薰的要求给列了出来,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了玄苏:“你先看看,然后再给这个和尚看,看看还有什么是要补充的。” 玄苏没来由的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犹豫着接过了这张纸,一看这六个要求,立马瞪圆了眼睛,差点没晕过去。 第一,去帝号,不准称天皇,只能称日本国王,且日本国王需要请大明皇帝敕封方能被认可,日本国需岁岁来贡,年年来朝,日本正式成为大明保护国。 第二,割让对马岛、隐岐岛、佐渡岛和肥前石见二国为大明国土。 第三,开放丹后国宫津县、若狭国小浜县和越前国的敦贺县作为通商口岸,大明货物经此三地进入日本不需缴纳关税。 第四,上述三地各设大明国租界,主权属日本,管理权属大明,视同为大明国土,大明可驻军,日本方面官方人员无许可不得入内,租界内设大明领事馆,大明派官员负责收取商税。 第五,日本国首都京都城内设大明领事总馆,大明领事总管大使负责管理在日大明子民的一切事物,日本方面没有管理大明子民的权力,大明子民若在日犯法,也需要转交给大明领事馆进行处理,日本方面不得私自处理。 第六,赔偿大明费五百万两白银和朝鲜国损失费用五十万两白银。 第七,日本王室遣质子入朝鲜。 一边看着,玄苏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然后他不停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看完之后,袖口也湿润了不少,看着那边那两人的怪异眼神,玄苏低声对着陈璘说道:“将军,这……这个条款是何人提出啊?” “萧提督,怎么,你觉得不好?还要添加些什么?” 陈璘斜着眼睛看着玄苏,玄苏连忙摆手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够了够了够了,这个……贫僧以为,他们答应的可能性,非常小。” “接受不接受那是他们的事情,说不说是我大明的事情,给他们看!” 玄苏咽了口唾沫,然后把这张纸递给了那和尚,那和尚接过那张纸看了起来,没一会儿,表情就比玄苏还要精彩,一会儿喜一会儿悲,当然陈璘宁可相信这和尚是被明军的要求整的精神错乱了。 好一会儿,这和尚才恢复了冷静,恢复了理智,颤抖着手握着这张纸,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璘,犹豫着说道:“将军,这个……是大明皇帝的要求吗?” “你可以这样认为。” 陈璘拉大旗扯虎皮惯了,狐假虎威也不是一次两次,当然,这一次是真的这是皇帝的期待。 “大明皇帝怎么会这样要求呢?天朝上国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还会要……将军,我们……这……” 陈璘抬手阻止了这和尚继续说下去:“尔等无道入侵朝鲜,杀戮朝鲜民众数十万,我大明为朝鲜的宗主国,杀朝鲜之民就等于杀大明子民,我大明皇帝陛下自然要为属下子民讨回一个公道,尔等无需多言!只需要将此要求带回去即可,答不答应,都是一样的,丰臣秀吉必须死,唯一的区别在于以后还有没有日本这个国!” 一百九十八 德川家康的怒火 陈璘的态度非常明确,不论怎样丰臣秀吉都要死,而是否答应这些条件的唯一区别则是日后是否还有日本国存在。 和尚被吓得浑身一哆嗦,那倭寇看着情况不对,连忙发问,和尚犹豫了一下,便一条一条的念给他听,听着听着,那倭寇使者就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陈璘。 然后是一句听不懂的日本话,陈璘皱着眉头问玄苏:“他说什么?” “他说,将军您是当真要提这些要求吗?” “废话!白纸黑字写着呢,我还能不识字?!” 陈璘怒斥玄苏,玄苏一缩脖子,朝着那个倭寇使节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 倭寇使节面露难,犹豫再三,起身说了一通话,然后鞠了一个躬。 “他说会把将军的要求带给德川阁下,但是德川阁下会不会答应就不好说了,所以,他要先告退了,德川阁下还在等着他的消息。” 陈璘点了点头:“走好,不送!” 倭寇使节离开之后,玄苏立刻开口说道:“将军,方才他们有人在我不好说,但是,这个条款也太苛刻了,日本的确是战败了,但是战败方是丰臣秀吉,而不是德川家康,您怎么会认为德川家康会给丰臣秀吉擦屁股呢?他显然不会答应的!” “答不答应是他的事情,说不说是本将的事情,萧提督说了,答应,一切好谈,不答应,那我大军就跨海远征,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日本的水师已经被我们全部消灭了,我们进可攻退可守,占尽了优势,我们是战胜一方,日本是战败一方,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陈璘极其霸道的回复了玄苏,玄苏咽了口唾沫,思虑再三,觉得还是要提醒陈璘一下。 “日本虽然是效果,损失也很惨重,但是东军十万还是完好无损的,还有很多大名手下还有不少军队,大明如果真要和日本开战的话,损失是不会小的,以贫僧的看法,将军可以要求日本赔偿一些银两,但是割地是万万不可能的,更别说是石见!” “是因为石见银山?老实跟你讲,大明地大物博,什么都不缺,就缺金银!”陈璘冷笑了一声:“我等还得知日本地小物寡,却偏偏盛产金银,我大明皇帝陛下就是看中了日本的金银,一开始是要下令我大军彻底收拾日本的,现在只要金银而不灭你国,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玄苏还要说些什么,陈璘一抬手:“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玄苏只能郁闷的闭了嘴。 德川家康那里一直期待着明军方面的回复消息,所以一直都没睡,一直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晚饭热了三次还没吃下去,黑田如水也陪着他一起等一起挨饿,心里是一样的不安。 明军对于德川方面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反正德川方面已经决定要对丰臣秀吉动手了,就趁着他身边没有多少军队的时候动手,但是如果动手的时候明军忽然参上一脚,从海上炮击东军阵营,那对于东军的士气杀伤也是非常大的。 作为一个无法忽略的第三方,明军的态度至关重要。 等啊等啊,德川家康终于在昏昏欲睡之前等到了消息,一瞬间,脑袋无比清醒,一切睡意消散全无。 “明军答应和我们联手了吗?” 德川家康逮着进来的使者就问。 使者面有异:“答应是答应了,但是……” “不要有什么但是,有什么就说!” 德川家康心里微微一喜,知道明军肯定提出了不少条件,只要满足这些条件,他们肯定会和自己联手一起推翻丰臣政权,那个时候自己就是日本的主宰,而所需要付出的无非是一些丰臣秀吉的利益,比如丰臣秀吉的家人的性命和一些财物之类的无非如此。 那使者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这是明军主将提出的要求,请阁下过目。” 德川家康不会说汉话,但是汉字看得懂,这一点日本的知识分子和朝鲜的知识分子都差不多,不会说汉话很常见,不会看汉字简直不可能,作为贵族出身的大名,德川家康受过良好的教育,当然,黑田如水也是一样。 接过了这张纸,德川家康开始阅览,看着看着,面就变了,再看再变,再看再变,直到变的铁青一片。 “他们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德川家康怒吼一声,一甩手就把这纸扔掉了,飘啊飘啊,飘到了黑田如水的脚下,黑田如水拾起来一看,脸也变得和德川家康有的一拼,但是他到底比较理智。 “明国应该已经知道了咱们的石见银山是一座大银山,能产出很多的银两,秀吉能发动这一战,还真是多亏了这座银山了,依我看,明国想要三个岛的原因是为了在海上帮朝鲜建立一条防线,不让我们越过这条线去进攻朝鲜,而要石见国则是为了石见银山,至于肥前藩,应该也是一种钳制一种侮辱……” “是!我是想取代丰臣秀吉,我是打不过他们!我也想利用他们来帮忙!他们如果只是要钱,我可以答应!我没有那么多炮,那么多船!但是我不是泥捏的!我如果答应了明国这些要求,那么我成什么了?我会成为日本第一个出卖领土的幕府将军!我会被后人唾骂的!” 德川家康相当恼怒:“不用再谈了!我会凭我手上的实力把丰臣秀吉杀掉,取而代之!我不再需要明军的帮助了!我们尽快拿下名护屋,用我们的十万军队死守名护屋,我倒是不信明军还真就能攻下这座城不成?!” 黑田如水等德川家康发泄完了自己的怒火之后才开口。 “话是这样说,但是阁下不要忘了,丰臣秀吉虽然在名护屋,前田利家和丰臣秀次可是在京都,政权还在丰臣氏,我们就算可以凭十万优势兵力把秀吉打败,但是我们的大本营可在京都那边,丰臣秀次他们一旦得到消息,可以迅速出兵袭击我们的大本营,到时候我们和明军打来打去,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黑田如水冷静的话语浇灭了德川家康的怒火,他迅速冷静下来,甚至开始觉得有些沮丧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一百九十九 据理力争 德川家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沮丧,哪怕当初被丰臣秀吉以外交手段压服都没有如此沮丧过。 “事发突然,甚至还有明国掣肘,我根本无法做出安排,才会被动至此,那么好的机会,却不能对丰臣秀吉出手,官兵卫,你想想,无论是不是颠覆丰臣氏,我们都要面对一堆的问题,背后还有明军虎视眈眈,一旦我们和丰臣秀次打起来,明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事先和明军约定好,不要让他们参合到我们的战争中去,那才是要点!丰臣氏的嫡系已经全灭在朝鲜,只要我们把秀吉击败,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就孤立无援了,整个西国都没有人可以帮助他们,我们先一步给东国方面送信让他们准备,到时候我们两路夹击京都,不怕丰臣氏不完蛋。 但是如果不和明军约好,我们就要面对两个敌人,腹背受敌,根本无法顾及到全部,到时候无论是明军登陆还是丰臣秀次扫荡东国,我们都会损失惨重,整个日本会再次混乱,明国将会得到更多,我们会失去更多,我说到这个地方,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阁下?” “你的意思是要我接受这些条款,成为日本的罪人吗?” 德川家康面露难和愤怒:“我虽然想要成为日本的主宰,但是正是因为想要成为日本的主宰,才不能接受日本有任何的损失,否则我该如何向天皇解释,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告诉天皇他不再是天皇,成了国王,告诉天下人他们的国家从此之后不再完整,甚至有五个令制国的子民要成为明国治下的奴隶?这样的我,有什么脸面主宰日本?!” 黑田如水细细看了一遍大明方面的要求,而后开口道:“这些条款如此苛刻,我想,这是明国方面有意为之,就是为了给我们留下余地去讨论,去掩饰他们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依我看来,明军最想得到的无非是银山和赔款,还有三座离岛,只要不涉及日本本土的问题,我们都可以放手,但是涉及到日本本土的问题,我们必须要据理力争。” “据理力争?” 德川家康指着那七个条款,怒道:“有几个条款是不需要去争论的?对马隐岐和佐渡都是可以放弃的吗?石见银山也可以放弃吗?这绝对不可以!” “比起失去更多,比起我们错失大好良机!阁下!这是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付出的代价!如果我们不付出,甚至不去颠覆丰臣氏,一旦真的触怒了明国,明队从海上袭来,我们根本无法阻止他们登陆,到时候,我们失去的绝对不仅仅只是这些! 就算明国不来找我们的麻烦,但是丰臣秀吉就不会吗?探子带来的情报您也不是没看到,丰臣秀吉已经确信我们会对他不利,所以之前才想要把这十万军队送到朝鲜去,他一定会对我们动手!我们已经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黑田如水把一切都看的非常的透彻。 德川家康却依然无法接受割地赔款自降国格的现实。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和明国平起平坐之国,从未成为藩属,也从未向其示弱,这个先例一开,明国会就此住手不继续索取更多吗?如果我们承认了藩属国的地位,自降国格,甚至让天皇失去帝号变成什么日本国王,官兵卫,你能接受吗?!”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不接受也要接受,关于这些条款我们可以去争取,去商量,等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后,就一定要接受,换取明国的支持,稳定我们的内部,然后,继续了足够的力量,再把失去的给夺回来!情势所迫,我们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 黑田如水蹲下身子握住了德川家康的手。 “我也觉得耻辱,我也觉得悲愤,但是这都是必须要做的!想想越王勾践,那不也是忍受了巨大的耻辱之后才能奋起直追洗雪耻辱的吗?你就把自己当成勾践!至少你还没有被逼着要去吃明国皇帝的粪便不是吗?!” 德川家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从唇缝里喷出几个字——石见绝对不能丢!肥前也不能丢! 黑田如水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尽力和明军斡旋,争取明军的支持,你尽快整顿军队,准备进入名护屋,丰臣秀吉很快就会召你们一起去名护屋的,记住,千万沉住气,千万不要在丰臣秀吉之前动手!” 德川家康深吸一口气,缓缓的点了点头。 事发突然,时间紧迫,黑田如水发挥了自己最大的能力,自己一个人花了半个时辰,就明军所提出的议和条款里面的不合理之处逐条批驳辩白,将这个议和条款驳斥的七七八八,仅仅只留下愿意接受的三口通商、设立租界和大明领事馆以及对马岛的割让,其余全部都要驳斥,拒不接受,然后叫来了出使过的两人,让他们再次出使。 两人看了看黑田如水。 “已经是三更天了,明军统帅应该睡了。” 两人也想睡觉,他们实在是累的不行了,可是黑田如水眼睛一瞪,怒喝道:“要么就去,要么就永远闭上眼睛!” 两人被吓得一溜烟的窜出了黑田如水的住所,然后乘上小船唉声叹气的前往明军的船队,开始了第二次出使之旅,尽管旅途十分短暂,但是也十分折磨人,至少他们觉得相当的难受,被明军发现之后被抓被捆,一再声明是来找陈璘总兵,但还是给捆起来带到了旗舰上。 陈璘本来已经收拾收拾要睡下了,年纪大的人睡眠少,也浅,这刚有点睡意就被吵醒了,一起来,便听说是刚才的那两个人又来了,陈璘这气不打一处来,拔刀就要砍人,好在卫兵阻止,才把这气给压了下去。 “带上来!他娘的!还让不让老子好好睡个觉了?” 两人一脸倒霉样的被带了上来,奉上了黑田如水的回信,说这是德川家康的意思,陈璘打开一看,不错,全是汉字,看得懂。 但是一看内容,顿时不爽了。 “我大明提督提出的可是七个条款,你们倒好,只接受三口通商、设立租界和大明领事馆以及对马岛的割让?这些东西我大明轻轻松松就能得到,还需要你们同意?这点东西你们还拿来见我?!滚回去告诉德川家康!七个条款一个字都不许驳斥!否则我明天就写信给丰臣秀吉把今天的事情全告诉他!” 陈璘大发一通脾气,还在两个使者身上狠狠的踹了几脚,好容易把气给理顺了,这才让人把两个倒霉的使者给丢出去赶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二百 秀才遇到兵 两人狼狈不堪的回到了岸上的时候都四更天了,黑田如水还没睡,一听两人回来了立刻接见,结果就看到两人鼻青脸肿哭着就跪下请罪了,黑田如水腮帮子一抽,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明军统帅说,七个条款一个字都不许驳斥,否则就要写信给太阁,把今天的事情全部说出去!” 黑田如水到这个时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的本意很明确很清晰,你们可以狮子大开口的开价,那我也能大开口的还价,你开我还,这是讨价还价的基本法,你们狮子大开口要按基本法,那我还价也可以按基本法来啊!大家都按基本法,这个世界才有规矩,否则世界没了规则,我们还玩什么? 但是黑田如水没有去思考和他面对面谈判的人是谁,那是陈璘,是个大老粗,打了一辈子的仗,习惯用刀剑而不是舌头去说话。 就眼前这事儿还是萧如薰要求他去做的,否则按照他的想法,大军渡海,全面征伐,怎么着也能咬他一块地下来,咱们占领了的就是咱们的,不需要和他沟通! 黑田如水思考过之后意识到明军的骄傲情绪,他们在半岛上轻松的收拾掉了十几万的日军,所以此时此刻对日军是极其的蔑视,其一贯的天朝上国的思维下,任何国家都是蛮夷小国,很明显日本也在蛮夷小国的范围之内,而且还是不知进退不知轻重的蛮夷小国。 这让他们如何重视呢?肯定是自己提出什么对方就该接受什么,如果不接受,那就是在挑衅大明朝的尊严,打! 悟透了这个环节,黑田如水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什么样的错误,这个错误将导致自己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来挽回对方的谈判局——苦笑了一会儿,黑田如水提笔写上新的接受条款。 接受割让对马、佐渡和隐岐岛三岛,接受三口通商和设立租界和大明领事馆,接受赔偿白银,但是只能接受一百万两的额度,赔偿大明。 黑田如水放下了笔,然后又看向了这两人,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苦涩的感觉满腹腔的游走。 那就去,还能怎么办? 这一次的出使结果不比上次的好多少,陈璘刚睡了一会儿,正舒服着,又被吵醒了,这下子起床气大发,老头子拔出剑就要杀人,被侍卫死命拦下,好容易才恢复了理智,一看日本人接受的条件,大为恼怒。 “本将说了!七个条款一个都不许少!再少一个,下次再出现!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滚!滚!滚!” 连着三声“滚”,把两个使节吓得肝胆俱裂,连忙连滚带爬的往回跑,拼命的滑动小船远离了明军船阵,生怕被黑枪偷袭。 等到他们赶回黑田如水那儿的时候,黑田如水还醒着,看起来就根本没打算睡,两人有一次跪下哭诉,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了说明军统帅都要拔刀杀他们了。 黑田如水眉头一皱,觉得情况不妙,明军统帅怎么脾气那么大呢?这种条件都快接近黑田如水的底线了,他怎么还不答应呢?他到底想怎么样? 难道就真的要把这七个不可能的条款全部接受了?那怎么可能?光第一条去帝号就不可能,两千年的天皇了,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于是黑田如水狠狠心,又加了一笔,赔款两百万两白银,允许租界内大明驻军,允许在京都内设大明领事馆,大明来日子民归大明管辖,就算犯法也交给大明处理,日本不干涉,这一点黑田如水可不感兴趣,区区一点司法权而已,管理犯罪的事情,稀世的名军师可不在乎。 至于关税,免了就免了,答应就答应,反正也来不了几个人,关税也收不上来几个子儿,他知道丰臣秀吉政府每年的政府财政收入有多少属于商税,多少属于农税,多少属于金银矿藏的开发,商税占的比例太小,他根本就不在乎。 两个使节被钢刀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黑田如水急了,马上天就亮了,事情谈不拢就又要等一天,那还不知道多出多少变数,你们两个混蛋要是不去,我现在就砍了你们! 前面是狼后面是虎,倒霉的使节二人组只能相拥而泣,泪水涟涟的踏上了死亡征程。 但是这一次他们失算了,他们抱着被干掉的心思去找陈璘,但是陈璘却出奇的冷静,不吵不闹,也没想要杀了他们。 当然不是陈璘转了性子,而是陈璘意识到这些家伙还会不断地来,不断的来骚扰自己,所以干脆不睡了,穿上衣服就靠在了座位上小憩,等人来了正好可以苏醒过来,也不用从床上爬起来气的要死要活的。 这次黑田如水给的条款多了不少,接受割让对马、佐渡和隐岐岛三岛,接受三口通商和设立租界和大明领事馆,允许租界内驻军,赔款两百万两白银,允许在京都内设大明领事馆,大明来日子民归大明管辖,日本方面不予干预。 七条条款,日本已经完全接受了三四五这三条,一二和六七却依然不提不接受。 萧如薰的底线也很清楚,大明必须要得到的东西,就是对马岛、佐渡岛、石见银山五成的出产量,一个通商口岸和租界,关税和驻军权、领事裁判权,战争赔偿银三百万以及日本去帝号,现在的确争取到了对马和佐渡岛,还有通商口岸和领事裁判权,可是最重要的石见银山和战争赔偿银以及日本去帝号还没有任何消息。 陈璘琢磨了一下,觉得不详细提出,日本人还会装疯卖傻,干脆说明白更好一点,于是陈璘就明明白白的对那两个倒霉蛋说明白了。 “现在有的这些不算,我得明确告诉你,赔偿五百万两白银,一两银子都不准少,去帝号,无论如何都要去,石见国,无论如何都要割让,为的就是石见银山,至于肥前藩,我们可以让一步,你不用割让全部,但是至少要割让临海的三分之一,向朝鲜送质子,这是个象征,让朝鲜放心的象征,你们自己去商量。” 说完,陈璘就把这两人给赶走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二百零一 袁黄是个合格的赞画 陈璘在试探黑田如水这边的底线,黑田如水这边也在试探陈璘的底线,双方试探来试探去,逐渐都揭下了面纱拔刀上阵,各自的欲图赤果果的展现在各自的面前。 “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明国想要的无非是石见银山和银子,对于其余的土地的需求并不大,向朝鲜送质子无非是碍于朝鲜的颜面而提出,并非明国的本意,向朝鲜赔偿银两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想法,所以这一点上我们可以做文章予以拒绝。 明人一直对石见银山和赔偿银虎视眈眈,可谓目光短浅,我等需要阐明立场,石见银山那我国命脉之一,交出石见银山无异于自断命脉,绝不可行,赔偿银二百万还不满意,那就再加五十万,加到二百五十万两白银的赔偿,同时拒绝对石见和肥前国的割让。 还有就是去帝号的事情,这一点也要讲明白,战败者乃丰臣秀吉,非我日本国,日本国为权臣丰臣秀吉把持,丰臣秀吉乃首恶之人,我日本国同样为受害者,这并非是本意,日本国并没有错,也未战败,我等铲除丰臣秀吉,也算是与大明国联盟,为何大明要强逼我国自降国格?大明天朝上国,如此凌辱小国,恐失上国体面。” 黑田如水详述了一番,看着使节将这份辩驳书写好,黑田如水又接过来看了看,然后递给了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扫视了一圈,点了点头。 “我还是觉得,就这样答应了第三第四和第五条是不是太便宜明国了?犯事的是丰臣秀吉又不是我等,我等相反还要相助明国铲除丰臣秀吉,何来罪过之有?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丰臣秀吉穷兵黩武,他自己的库藏也快要掏空了,这笔钱难道要我们出?” 黑田如水已经恢复了冷静,冷静的解释道:“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和明国理清关系,把同盟定下,然后铲除丰臣秀吉,再腾出手来对付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这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以放在次要的位置上,除非关乎国体和国家存亡,其余的一切都可以忽视,银钱更是无关紧要。” 德川家康放下了这份辩驳书,微微摇了摇头:“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德川氏看起来家大业大,可是一草一木都是钱,一口气拿出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给明国,也实在是有些吃力,说起来,明国要我们那么多的条件原本就是没有道理的,把我德川家康当成丧家之犬吗?” “那您的意思,就这样拖着,拖到丰臣秀吉反应过来,招来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歼灭我们,然后统领全日本的力量和明国决一死战?阁下,我不得不说,四万人就能歼灭西军精锐十五万的明军,绝对有能力扫平我们整个日本,我们不能进一步刺激明国了。” 黑田如水无奈地看着德川家康,希望他可以做出一定的让步,因为有些条件他本人也绝对不会答应,那是亡国边缘的国家垂死挣扎时才会接受的条款,正常的国家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明国这么做,所谓的条件无非是银两,就是银两。 “你的意思是,石见银山的份额,我们得让出去一部分满足明国?” 德川家康看着黑田如水,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是的,起码得让出三成的份额,这是试探,不知道明国到底会怎么要求,但是他们所求者无非金银。” 德川家康望着自己的房屋内那副日本全图,抚摸着上面的每一寸土地,良久,缓缓开口道:“一切都拜托你了,官兵卫。” “臣下必不让主君为难。” 黑田如水十分欣赏的看了看德川家康,转身离去了。 而他的这份辩驳书也很快就送到了陈璘的手上,陈璘看着这份辩驳书,也的确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因为他们说的很对,让自己几乎找不到反驳的地方,陈璘没有见黑田如水的使者,而是让其中一人留下等消息,一人回去带消息说让他们等消息,自己则派快舟带着这份辩驳书回朝鲜,交给萧如薰定夺。 自正月二十日开战以来,四天过去了,釜山四万倭寇战兵的补给线已经被切断了,他们的抵抗变得绵软无力,面对明军愈发犀利的火炮,他们有些难以招架,一开始还有人开城门决死冲锋,到后来直接闭门不出,被炮轰也就忍着,绝不应战。 如此缩头乌龟的战法,颇让前线指挥官吴惟忠和李如松无可奈何,萧如薰数次亲临前线观战,然后就区区一座倭城,筋疲力尽的倭寇,明军雄兵硬是拿不下来,却损兵折将近千。 换言之,明军把日军死死的困住了,却依旧无法攻破倭城,这让萧如薰十分恼怒,但凡这个时候能有红夷大炮,也能给倭寇的倭城重重一击,可是缺乏重炮的明军此时此刻实在是拿倭城无可奈何。 萧如薰给宇喜多秀家的劝降信写了七八封了,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看起来宇喜多秀家是死撑着不愿意投降了,而和日本本土那边的谈判似乎还没有什么进展,丰臣秀吉的脑袋没送过来,宇喜多秀家的心里还有最后的一丝幻想。 他死守不降,其余倭城里的倭寇也死守不降,利用倭城的坚固和优势地形,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的壕沟阻挡了明军大部队的步伐,依山而建的城池比明军的云梯要高得多,基本上爬一个死一个爬一个死一个,想要填补壕沟,又被倭寇居高临下用铁炮阻击,火炮掩护的了一时掩护不了一世,明军的强攻总是被打退。 就算用盾阵掩护步卒填补壕沟,但是效率太低,速度太慢,四天下来,壕沟总共才被填补了不到四分之一,让人十分沮丧。 “倭城之坚固超乎我等想象,真是想不到我军占尽优势,却硬是拿这些坞堡没有任何办法,那些该死的壕沟无论如何填不平,真是气煞老夫!” 袁黄每天拿着串佛珠在手上转啊转啊的,借此抵消心中的恼怒,而萧如薰心中的恼怒可无从消减,怒气一天天的增加,几乎到了无可收拾的地步,几乎就要到了下令用毒气攻击,尽屠十万倭寇一个不留的地步了。 袁黄看出萧如薰心中的戾气与日俱增,不断的劝说不断的开导,好歹没让萧如薰迈出成为白起的第一步。 袁黄是个合格的赞画。 二百零二 二人的约定 袁黄是个合格的赞画,这一点,萧如薰深信不疑。 “倭寇城池坚固易守,强攻为下,攻心为上,季馨,切莫急躁,大局如此,我军已切断倭寇补给线,从即日起转强攻为佯攻,围困之,他必然撑不过一个月,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所以稍安毋躁,你是主将,你要是躁动了,全军都会躁动的!” 袁黄的一席话让萧如薰稍微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传令全军转强攻为佯攻,诱使倭寇多多使用铁炮等武器,消耗其物资,等他们物资用完了,咱们大摇大摆的去填补沟壑,倭寇也无可奈何。 明军自开战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军心骄傲,却在倭城之下折戟沉沙毫无办法,上至萧如薰下到普通一兵都十分不爽,觉得耻辱,心里憋着一口气,只等着城破之日痛痛快快的杀一场。 就在这个档口,陈璘派来的使者抵达了大邱大营,把书信交给了萧如薰,萧如薰看过之后又把这信给袁黄看了,袁黄看过之后,皱着眉头说道:“倭寇虽无道,但是此话也不无道理,倭国并未彻底被我击败,索要些银钱,想必容易一些,但是若要他们去帝号,自降国格,非亡国边缘不可。” “我自然知道,所以才咬定这一条不肯松口,就是为了让倭寇的视线从石见银山上稍微转移一点,争取到五成的份额不容易,为此,我们指不定也要和这个德川家康开战一场,去帝号不过是附加条款,与我而言并非必要。” “那割地也是并非必要的?” “有一部分是,肥前和石见就是幌子,而对马、佐渡和隐岐三岛则是非要不可的,此三岛连成一线,让我大明水师在日本本土面前摆上一条封锁线,将其与朝鲜隔绝开来,不仅方便我们随时前往日本通商,也给了我们随时随地进攻日本掠夺银钱的便利,因此,这三座离岛我们非要得到不可。” 萧如薰斩钉截铁的写下了回复信,阐明了得到这三座岛屿的必要性。 “咱们能看到的,日本国内的才智之士也能看到,你如何确定他们一定会答应?” “因为德川家康急于和我们确定联盟关系,好让他专心致志的对付丰臣秀吉和丰臣秀吉的残余势力,他绝对不愿意成全丰臣秀吉,或者被两面夹击成为最倒霉的那个,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与我们结成同盟,甚至借助我们的力量剿灭丰臣秀吉。” 袁黄抿了抿嘴唇,开口道:“那么,你真正想要的,应该不全是这信上所说的东西吧?” “那是自然,我们并没有真正的打败日本,我这样做,只是携大胜余威震慑日本,让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反应不过来,大明目前真正急切想要的,无非是对马三岛、三百万两白银和石见银山五成的份额,其余的都是幌子,但是既然日本人答应了通商三条,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袁黄眯着眼睛看着萧如薰拟定的通商三条,非常疑惑地问道;“这三条就算是老夫也觉得是无足轻重的三条,就像是昔年蒙古人要求大明开边关互市一样,毫无威慑力,不外乎就是国体和威严的问题而已,比起真金白银,与我大明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萧如薰笑了笑,开口道:“袁公,可能你现在看不出来,会觉得金山银山还有真金白银比开港口互市要好,但是不用过多久,也就几年的时间,日本人说不定会为了这三个条约和我们再起战端。” “再起战端?为了通商互市?季馨,不是老夫说你,就算你打通了通商日本之路,也不交给日本国关税,但是你如何确定那些大商家就愿意去日本国做生意呢?” 袁黄颇有些不可思议:“老夫还真是不信,商人乃是无利不起早,前往日本之路遥远不说,也不一定安全,仅仅是少交一份关税,就能让那些商人趋之若鹜?” “我们打个赌如何?到时候若是日本为此寻求开战,袁公就必须答应我一个请求,如果没有,反过来,我就答应袁公一个请求,当然,这个请求不违大义。” 袁黄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思忖了一会儿,一会儿看看萧如薰,一会儿看看这上面的条款,而后笑了出来。 “纵使你小子智计超群十年难遇,老夫也不信你的邪!行!一言为定!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萧如薰和袁黄击掌三次,定下誓言。 在此之后,萧如薰又有了新的想法。 “袁公,我打算去一趟日本,亲自和德川家康见见面,亲自把这件事情给敲定了,交给陈璘他们去谈也不知道要谈到什么时候。” “你亲自去?” 袁黄愣了一下:“你可是主将,这批骄兵悍将只有你能镇得住,如果你不在了,你指望谁去镇住他们?谁来暂代主将的职务?李如松那等张狂的人会老老实实地服从命令吗?他手下的女真兵损失最多,这些天可一直叫嚣着要屠城。” “屠城就屠城,到时候打下来一座倭城可以交给他去屠城,我没有意见,反正他手下全是女真兵,就算朝廷要追究也追究不起来,我所管辖的汉兵是从未屠城的,那就可以了,至于主将的职务,袁公,也只有你能为我暂代这个职位了,毕竟你的资格老,年纪大,就算是李如松也不敢无视你。” 萧如薰提笔写下一份份军令,做好前往日本亲自谈判的准备。 “你若是一定要去,老夫也不好阻拦,但是你打算去多久?这里一旦发生什么突发事件,老夫可没有你那样的威望可以震慑诸军。” 袁黄知道自己一直是以赞画的身份存在于军中,大家虽然相熟,但是全都是看着萧如薰的面子,敬畏着萧如薰的威望,而不是他袁黄,他袁黄除了资格老是文官之外,没有别的可以震慑诸将的资本,更别提亲自统军了。 这就让袁黄有些犹豫了。 ps:待会儿还有一章加更 二百零三 德川家康的幕府将军之路 “放心,袁公。” 知道军中一大帮子骄兵悍将是除了自己谁也不服的,尤其是李如松,所以萧如薰自然考虑到了这一点,为袁黄打好了算盘。 “我的佩剑你带着,这是皇帝陛下亲自赐给我的剑,虽然不是什么尚方宝剑,但是也有特殊的意义,你拿着我的剑号令三军,无人敢不从,至少吴惟中和麻贵是一定会听从你的号令的,他们听命,整个军队基本上都会在手中掌握,李如松再骄狂,手下也不过四千人,掀不起大浪花。” 袁黄沉思了一会儿,到底点了点头,但还是问道:“季馨,不管你要做什么,老夫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意思,老夫会支持你,你尽管放手去做,这一次就算你什么都拿不回来,单单能拿回几百万两银子,还有那么多俘虏回国交给陛下,那也是有功劳的。” “这一次动兵大概耗费了六十万两银子,但是我会给大明带回至少五倍的收益,我一定会让整个大明都知道,战争,才是最快的发财方式!类似于日本这般的跳梁小丑,是越多越好!” 看着萧如薰眼中愈发坚定的神色,袁黄本能的感到惊慌失措,却又不知为何很快的平静下来,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这个自己相处快半年的年轻的将军绝对不会是一个把大明拖入战争泥潭的战争狂人。 午后,吃过午饭,萧如薰召集一应高级将领,宣布了自己要启程前往日本主持战事的消息,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他不在的期间,军务由袁黄负责处理,主将的职位由袁黄暂代,并且将自己的佩剑交给袁黄,让袁黄持此剑号令三军,如有不从者,军法从事。 诸将轰然应诺领命。 吩咐完一应的注意事项之后,萧如薰带着自己的亲卫队上了一艘大福船,快速向日本本土方向前进,预计明日正午之前就能抵达水师驻地。 萧如薰和德川家康这里大动作不断,丰臣秀吉那边的大动作也不见得就小了,关乎于自己的基业安危,心里存着要将霸业维持下去的心思的丰臣秀吉表示无论如何都要坚守住,于是很快就下令让德川家康亲自带领十万东军进入名护屋城内,准备协防明军。 明军的火炮让丰臣秀吉吃够了苦头。 他手上也不是没有火炮,一百门火炮他能拿得出来,虽然名护屋内只有五十多门火炮,还有三十多门无法立刻使用,能立刻使用的只有二十多门,但那也算是不弱的火力了,居高临下,依靠山城的高度和明军的水师对射,怎么着也能给明军带来一点损失不是? 谁知明军的火炮就跟长了眼睛一样,无论他们从什么角度把火炮推上前准备反击,明军的炮火打击总是能精准的在他们的火炮发射之前降临,然后把一切的准备都给摧毁掉,偶尔有那么一两门火炮可以成功发射,但是只来得及打一发炮弹,然后就连跑都跑不了,瞬间就能被明军的火炮射击覆盖打击,连人带炮一起完蛋。 这样几个回合下来,丰臣秀吉丢了十门火炮,这样的损失让他肝都疼,他赶快下令火炮队不要继续坚持了,赶快撤出,继续龟缩到明军火炮的射击范围之外。 明军火炮的射击范围之外,同时也在日军火炮的射击范围之外,明军固然打不到他们,他们也无法打到明军,丰臣秀吉每日听着隆隆炮声都快要疯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水师被打光了,整个九州岛愣是找不到能用的水师,他手下那些水师起家的大名们都在朝鲜奋战,肯定回不来,预备水师被打败了,运输队都完蛋了,前线的不到粮食和物资的补给,很危险啊!明国那么大,要是没有充分的补给,军队怎么能战胜呢? 丰臣秀吉对此心急如焚,危急时刻,他想到了利用德川家康的力量。 自己手下的水师完蛋了,但是德川家康手底下肯定还有相当规模的水师可以用,不管能不能成功,反正一定要拿来对付明军的水师,将他们打败才可以,否则这层封锁无法突破,就算是陆地上打赢了也没用,前线士兵们会被饿死的。 丰臣秀吉下达了召德川家康率军进入名护屋城协防的命令。 一切都没有出乎黑田如水的预料,德川家康接到召令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召集了东军的几位大佬细细的商议了一番细节,下定了走向幕府将军之路的决心——他是贵族出身,有成为征夷大将军的资格,不像丰臣秀吉,低贱的平民,乱认干爹拼了命也只能成为关白,还自己发明了一个太阁的称呼,就算是落魄的皇室都能拒绝他请求征夷大将军的要求。 当年反叛了织田信长的明智光秀都能得到征夷大将军的地位,并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因为他出身贵族,日本的贵族和日本的皇室一样万世一系,早些年的藤原氏,后来的源、平二氏等等,德川家康比起丰臣秀吉来,优势大的不是一点点。 像丰臣秀吉这样从底层平民一路拼到天下人的地位的,纵观整个日本历史,也只有他一人,其实反观中国,这样的人又何其少呢? 德川家康的幕府将军之路已经开走。 正月二十六日,德川家康率军开入名护屋城协防之时,正是萧如薰和黑田如水在明军水师大阵里的一艘小船上正式会晤的时候。 二十五日萧如薰抵达之后,就让船上的日本使者回去把德川家康喊过来,让德川家康亲自出面和他谈判,否则一切免谈,但是德川家康已经被召,无法前来,黑田如水便火急火燎的亲自出发,来见这位鼎鼎大名的明军提督。 双方会谈正式开始,景辙玄苏作为双方的翻译官为双方进行翻译。 “萧提督如此年轻,真是太出乎鄙人的意料了。” 黑田如水的理解很到位,向萧如薰鞠了一躬,萧如薰还了一礼,温声道:“黑田先生过誉了,请坐。” 两人一起坐下,互相打量了一下对方。 黑田如水在算计着萧如薰,而萧如薰也在算计着黑田如水。 二百零四 提督与军师之争锋 黑田如水,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丰臣秀吉的诸葛亮,号称稀世名军师的黑田官兵卫,帮助丰臣秀吉一路奠定霸业的谋士,相当的不好对付,只可惜后来和丰臣秀吉离心离德,否则丰臣氏也不会倒的那么快,但是他现在是作为德川家康的代替而来,那也就是说,黑田如水投靠了德川家康? 萧如薰稍微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是想来,这也是自己的出现所导致的某些附带反应吧?记得原先的历史里,黑田如水可有着称霸天下的野心,但是在德川家康压倒性的实力面前,他还是选择了放弃争霸,终老于山林,不问世事。 现在,谈判对手是他,这个家伙绝对是不好糊弄的。 “之前大明的七条要求,黑田先生都知道了吧?” 黑田如水点了点头:“当然。” “其中的第三条第四条和第五条,关于开放港口通商的要求,德川阁下已经答应了对吗?” 黑田如水还是点点头:“当然。” “好,这些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好商议的了,那么接下来,这一条,日本去帝号,这条要求是关乎我大明的威严,德川阁下和黑田先生为什么不予答应呢?” 说到了关键的地方了,黑田如水也不再内敛,而是逐渐露出了自己的锋芒:“萧提督,这一条您不觉得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欺辱日本国了吗?日本不是朝鲜,和大明没有隶属的关系,一直,与大明平起平坐,从未称臣,也从未被大明打败,此乃其一。 其二,此战发动者乃丰臣秀吉,其一意孤行不顾大多数的人反对,强行开战,于我国内也有大量的反对者,鄙人和德川阁下都是坚定的反对者,所以才会提出推翻丰臣氏的想法,想到与大明合作,但是我等一片诚意,萧提督却视若无睹,反而让我国家自降国格,成为藩属,大明天朝上国,也会如此霸道行事吗?” 萧如薰点了点头,并未如同黑田如水预料的那样生气。 “大明的确是没有与日本有藩属关系,这一点本督承认,但是就算成为大明藩属国,也并不意味着是要被大明打败之后才会成为藩属国,你好比朝鲜,大明何曾出兵讨伐过朝鲜?朝鲜一样是大明最忠诚的藩属,一贯受到大明的保护,此番更是不遗余力出兵,为朝鲜复国。 黑田先生,咱们撇开丰臣秀吉,单论日本,让日本成为大明藩属,对日本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可以得到大明的保护,可以和大明通商,可以朝贡大明,还可以得到大明的敕封,得到大明的承认,和大明正常来往,难道对日本不是一件好事?” 黑田如水笑了笑,开口道:“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德川阁下才答应了通商三条,也因为大明是天朝上国,所以才答应了让大明自己管理在我国的大明商户,甚至租借土地给大明,这已经是日本最大的诚意了,但是我国孤悬海外,历来就没有什么外敌入侵,也谈不上需要劳驾大明出兵保护,所以,成为藩属国也就不必了,我两国和平来往,正常交通,岂不美哉?” 萧如薰也不生气,开口道:“这样想倒也是人之常情,有些国家对大明称臣,但是对内称帝,这也是存在的,大明也并非很在意,但是你日本的皇帝帝号实在是让大明很不满意,大明皇帝号天子,为天之子,受命于天,而你国皇帝帝号天皇,为天之皇,于我国家唯有上古三皇之一才能称天皇,你过如此,却是不知将我大明天子置于何地啊?” 萧如薰的语气虽轻,但是言语里的威胁意味甚浓,黑田如水很清楚,任何一点因素都能成为大明对日本开战的借口,因此,不能马虎。 “大明与日本为两国,习俗不同,称号不同,互相之间理解也不同,可能在大明是非常关键的话题,但是在日本却稀松平常,很是正常,并没有什么所谓,而无论大明天子,还是日本天皇,其实都是一国皇帝,与我百姓而言,并无任何不同,提督为何非要在称号上如此强求呢? 更何况我国天皇之称呼,二千年前便已有之,千年一系,从未变更,若是忽然变更帝号,恐怕会造成整个日本的动荡,这个样子的话,日本百姓也未必答应啊,到时候若是闹出了什么乱子,却叫德川阁下如何是好呢? 提督,德川阁下是要取代丰臣秀吉成为日本幕府将军执掌大权的,首要便是要稳固统治,若人心浮动,皇室不满,德川阁下又如何能取代丰臣秀吉,主掌日本与大明通好呢?还请提督三思而后行啊!” 黑田如水这话说的相当恳切,萧如薰都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去驳斥了,当然,萧如薰也并不想驳斥。 “这个问题你我双方各执一词,我们暂且不论吧!关于日本皇室向朝鲜政府派遣质子以安朝鲜之心的要求,本督以为,实属必要。” 萧如薰选择了另外一个话题展开,给黑田如水留下了理屈词穷的影响,使得黑田如水对谈判成功大有信心,开口道:“此一条提督以为必要,而鄙人却认为毫无必要,之所以这样说,乃是因为,天皇非实权帝王,和大明皇帝相比,在国务上,并没有话语权,即使皇室派出质子,无论是对于丰臣秀吉还是德川阁下都没有任何的约束力。” 萧如薰装作一愣的样子,忙开口道:“那就换作德川家康派出质子!” “萧提督!德川阁下何错只有?需要派遣质子?既然德川阁下愿意配合大明将丰臣秀吉斩杀,不仅有功于大明,亦有功于朝鲜,有功之人,不赏也就罢了,还要质子,难道提督不怕寒了有功之人的心吗?” 萧如薰又装出了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看着黑田如水。 “要说有功,你主于我大明的确有功……这样吧,只要你答应另外一件事,这两条我可以做主,不再追究。” 黑田如水微笑道:“您说。” “石见国我们可以不要,但是石见银山的全部产银必须要归大明。” 黑田如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二百零五 斩!! “萧提督,您应该也知道,石见银山是我国最大的矿山,年产银最多百万两,是我日本国重要财政来源,您确是好大的口气,一口气就把整座石见银山给要走了,敢问您是打算让整个日本国的百姓吃不饱也穿不暖吗?” 萧如薰冷笑了一下:“就算我不要银山,那银子也只会被你用来打仗,何曾会用到民生的范畴?这种美言美语黑田先生还是不用多说了,大明可以不要你去帝号,可以不要你们派遣质子,甚至于石见国和肥前国都可以不要你们割让领土,唯独这石见银山,大明志在必得!” 黑田如水摇了摇头:“这不是和平相处之道,萧提督,石见银山本是日本之物,大明为何要强取?” “这不是强取,这是谈判,若是强取,我可直接引兵攻打石见,你觉得我是打的下来还是打不下来?我现在就带兵绕道海路去攻打石见,你觉得是成还是不成?” 萧如薰陡然转换了语气和态度,让黑田如水察觉到石见银山对大明的诱惑力太大,大明无论如何都想得到,如果真的拒绝了,眼下的情况来判断,日本是没有能力阻止明军攻打石见国掠夺石见银山的,甚至于之后的反击也很成问题。 德川家康和丰臣秀吉注定要在名护屋决一死战,决出日本的霸主,而这个时候明军出现横插一脚,便给整个未来的走向添加了许多变数,而对于这种变数,无论是黑田如水还是德川家康都非常讨厌。 只是石见银山对日本的意义实在是重大,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交给明国,黑田如水只能拿出自己的预备方案了。 “为了感谢大明相助我主讨伐丰臣秀吉,安定日本,我主愿出现银二百五十万两和每年石见银山的一成产量作为酬谢。” 黑田如水图穷匕见,将自己的目标显露了出来。 “五百万两现银,石见银山九成产量。” 对方既然已经亮出王牌,那么萧如薰也不做太多掩藏,赤膊上阵了。 黑田如水大为吃惊恼怒:“萧提督!鄙人带着诚意而来,萧提督为何如此?” “究其根本,日本进犯朝鲜,屠戮朝鲜民五十万,军十万,大明天兵损失数千,物资消耗损失不计其数,岂是区区二百五十万可以弥补?石见银山一年产量百万,一成不过十万,杯水车薪有何意义?虽说那不是德川氏的过错,但是那些人终究是你日本国的人,既然你要一统日本,这个责任,你就必须要担负起来!” 萧如薰也坚定了自己的态度,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退让一步。 黑田如水咬咬牙,松口道:“现银三百万两,石见银山每年二成产银!” “现银四百五十万,石见银山八成产银!” “萧提督!这是正式谈判!不是戏耍!” “本督当然知道!这要不是正式谈判,本督早就带人亲自攻打石见!叫你们一成白银都得不到!现在坐在这里谈,已经是本督最大的诚意!” “萧提督!你怎能如此霸道?!” “本督就是如此霸道!你若是不答应,本督现在就起兵十万攻打石见!还会把消息透露给丰臣秀吉,我倒要看看德川家康奈我何!”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黑田如水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萧如薰,仿佛是要重新审视他一般。 “萧提督,鄙人是带着最大的诚意来和萧提督谈判的,为的是我两国互为盟好,永不互叛,再无战争,萧提督一定要这般咄咄逼人吗?” 黑田如水觉得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真诚,谁曾想萧如薰翻了翻白眼,嗤笑了一声,似乎很不在意的样子。 “国与国之间没有什么永不互叛之说,今日我占上风,我往死里要好处,明日你占上风,你会要的比我更狠,那种虚伪的说词还是不要说了,黑田如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读书人,但是我是个军人,我习惯用刀子说话,你想要什么,就拿东西来换,别说话,再者说,没有不喜欢战争的将军。” 黑田如水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 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黑田如水目露凶光,文雅的外表已经被撕扯的稀烂,凶恶的本质一览无遗。 “既然萧提督这样说,那么我也就不多说了,一口价,三百五十万现银,石见银山三成产银,这是日本国能出具的最高的价位,如果萧提督还不满意,请自己带兵去取。” “四百万,六成。” 黑田如水往外一伸手:“请!” 萧如薰点了点头,看了看身边的陈璘:“陈将军,下令水师拔锚起航,玄苏,你来带路,目标,石见!另外,将此人及其随从斩首,把首级送回给德川家康!另,传令对马和釜山,全军整备,灭倭!” 萧如薰站起了身子,陈璘愣了一下,见萧如薰不像是做伪,看了看玄苏和一头雾水的黑田如水,轰然应诺。 有仗打干什么不答应? 陈璘一挥手,立刻就有卫兵冲进来将黑田如水和他的两名随从抓住,按倒在了桌子上捆了起来,黑田如水大惊失色,连忙朝着玄苏大喊大叫,玄苏脸色苍白,立刻冲了出去找到萧如薰,大喊道:“提督!提督!他们是来谈判的!是来谈判的!我们不能就这样杀了他们啊!!” 萧如薰反手一个巴掌甩在了玄苏的脸上,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本督要做什么,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老老实实带路!再多嘴一句,本督将你也杀了!盯住他!” 萧如薰身边卫士立刻拔刀相向,玄苏被吓得恐惧的大喊了起来。 黑田如水是万万没想到萧如薰会突然暴起发难,没人跟他翻译,他不知道萧如薰刚才说了些什么,但是看起来,情况似乎对自己不太有利,他和两个随从被押到了船首,一起跪了下来,三名壮实的明军一人一把大砍刀,阴揣揣的看着他们,黑田如水被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斩!” 萧如薰一声令下,一名士兵手起刀落,一名倭寇使者瞬间头颅落地,滚了好远才停下,无头尸体血如井喷。 黑田如水直接愣住,整个人宛如石化一般一动不动,另一名使者则是恐惧的大喊了起来,一旁观看的玄苏也被吓得浑身抖了一下,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蜷缩了起来。 “斩!” 又是一声令下,第二名使者的脑袋也落了地,一样的血如井喷,甚至还有一些血液溅到了黑田如水的脸上,浓郁的血腥味让他忍不住的干呕起来,还没等他宣泄掉腹中的不适,他的头发就被揪住了,整个身子被硬生生的拽了起来放成了一个非常适合斩首的角度,雪亮的大刀稳稳的举了起来,只待萧如薰一声令下,便狗头落地。 “斩!!!” 二百零六 大明日本互助友好条约 “斩!!!” “啊!!!!!!!” 萧如薰这边看到黑田如水不曾服软,还当真以为谈判破裂了需要自己亲自动手,虽然微微有些惋惜,但是能干掉一个智谋之士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断了德川家康一臂,让自己之后的进军也方便一些,这当然是好事,便下定了斩杀黑田如水的决心。 但是这边刚刚开口,那边的黑田如水便大声的叫唤了起来,而后拼命的说着些什么东西,对着萧如薰,对着玄苏,似乎是在求饶,他使劲儿的挣扎着,脸上已经看不见之前的淡定和从容了,只能看到一个垂死挣扎的囚犯。 黑田如水眼见两名随从死在自己的面前,可能已经意识到了萧如薰并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稀世的名军师不能死在这里,这是黑田如水在那个时候所拥有的唯一的念头,一切的一切都不如他的性命珍贵,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他脑袋里的智计值钱,不过是些许的银两,他的价值,远远在那些银两之上。 他不可能为了这点钱送掉自己的性命,更何况萧如薰敢杀了他,就敢真的带兵去攻打石见,抢夺石见银山! 电光火石之间,黑田如水做出了决定。 “我答应!我答应!玄苏!快点告诉他!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玄苏仿佛是得到了旨意一般,一跃而起,朝萧如薰冲了过去。 “提督!提督!他答应了!他答应了!他说他什么都答应了!!提督!刀下留人!不能杀!不能杀啊!!” 没跑几步,萧如薰的卫兵直接一脚踢翻了玄苏,将他死死的制住,萧如薰刚要下令斩杀黑田如水,却没曾想到黑田如水直接妥协了,如此看来,谈判谈的还是刀子,还是拳头,就看谁比较硬、比较凶了。 “放开他,你们也是,放了他!” 萧如薰让卫兵和刽子手直接放掉了玄苏和黑田如水,黑田如水脱离险境,惊魂未定,靠在船仓边上大口喘气,玄苏也是一样,趴在地上像累坏的狗一般张开嘴,舌头都快露了出来,也没力气收回去,萧如薰看不下去,走过去一脚轻轻踢在了玄苏的腿上:“站起来!” 玄苏连忙撑着自己的身子爬了起来,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他刚才说答应我的条件了是吧?” “是,都答应了。” “跟他说,四百万两赔偿银,还有银山六成产量,缺一不可,你,再去写两份文书,把我们约定的条款全部写上去,一种大明样式,一种日本样式,两种样式再各来两份,在去问问他有没有带什么大印之类的信物,好签字画押。” 萧如薰这样吩咐着,玄苏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然后窜到了黑田如水的身边,用日语询问。 “阁下,您还好吧?” “没死,没事。” 黑田如水缓过劲来,有气无力的回答道。 “条约我可去写了,那些条件也都算您答应了,您要是确定,就要盖上大印签上名字,还要画押,那可就真的生效了,之后也就没什么可以推脱的地方了。” “去写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黑田如水一挥手,一副厌恶的样子,似乎不愿意接近玄苏,玄苏心里一凉,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回不去了。 这个时期的日本行文也是用汉字,参有少量行草转化而来的假名,主谓宾等语法上也有些差异,但是大体上只要是个知识分子,就能互相使用汉字交流,当初丰臣秀吉开战之前派去朝鲜的使者就和朝鲜人用汉字在纸上交流,他们双方都能看得懂,说白了,就像是中国两个不同地区的人们互相听不懂对方的方言,但是可以用写字来交流一样。 所以萧如薰也不担心玄苏和黑田如水暗中勾结,只要有书面文,玄苏要想耍什么花招,也是瞒不过萧如薰的。 玄苏很快就按照萧如薰的要求写好了书面条约,一共四张纸,分别用中文和日文写成,萧如薰拿过来看了看,的确发现日本写法的那两份他也看得懂,没什么问题,虽然有些地方的语法有些陌生,但是大体的意思还是能看明白的,重要的词句没有作假的地方。 点了点头,萧如薰让玄苏把这些条文拿去给黑田如水看,又给他搬来一张小桌子,拿来纸笔,等着他签字画押盖印。 黑田如水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袋,小布袋里面有一枚玄龟样式的小印。 阅读完了整个条约之后,黑田如水下笔签名的时候,手还有些颤抖,之后盖上了小印,接着画押,三重保障,不怕他之后不承认,而且他不承认最好,萧如薰就有对日本开战的理由了,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 四张纸上写上了黑田如水的三条认证,也写上了萧如薰的三条认证,双方互相签字确认之后,各自保留一份,这份《大明日本互助友好条约》就正式生效了。 通商三条以及割让三岛之外,还有日本赔偿大明四百万两白银,以及每年石见银山六成产银的交付,石见银山的开采将由大明和日本一起进行,相互监督,确保没有任何一方私吞更多的银两,为此,大明官方人员有进入石见国的权利。 除此之外,石见国的割让和肥前藩的割让废除,日本去帝号和日本皇室派遣质子也废除了,日本也不用成为大明的保护国,而是和大明成为睦邻友好之邦。 萧如薰满意的看着条约,然后露出了笑容:“黑田先生,祝愿大明和日本永远互助友好。” 黑田如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萧如薰,冷声道:“刚才萧提督可不是那么说的。” “那不过是一些必要的场面话而已,现在这个才是本督心里真实的想法,本督在这里向你保证,本督会和你们合作,一起剿灭丰臣秀吉。” “最好如此!” 黑田如水似乎是很用力的露出了一点笑容,然后便在萧如薰的安排下离开了明军船阵,似乎一刻钟都不愿意多停留。 “提督,这白纸黑字虽然保险,但是他们要是死不认账,咱们也没什么可以威胁他们的,是不是不太保险,或者应该留一两个人做人质?要不要末将现在就去把那人抓回来?” 陈璘站在萧如薰的身后,望着远去的黑田如水,有些不安的开口询问。 二百零七 萧如薰的真正意 “提督,这白纸黑字虽然保险,但是他们要是死不认账,咱们也没什么可以威胁他们的,是不是不太保险,或者应该留一两个人做人质?要不要末将现在就去把那人抓回来?” 陈璘站在萧如薰的身后,望着远去的黑田如水,有些不安的开口询问。 “别,千万别,老将军啊,本督可巴不得日本人撕毁条约死不认账呢!” 萧如薰的脸上布满了奇怪的笑容:“他们要是老老实实的送来四百万银子还有六成的银矿,本督才会觉得这些人相当棘手。” “啊?这……这是个圈套?” 陈璘一脸的不能理解,一旁的邓子龙也是一样的表情。 “你们听说过一句话吗?” 萧如薰转过身子看了看两位老将:“死掉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二老将面面相觑,把极其不解的目光投向了萧如薰。 萧如薰的嘴角勾起,扬了扬手里的条约,而后突然的几下子将其撕得粉碎,然后丢入海中。 “提督……” “这……” 两个老将拦截不及,眼看着萧如薰把好不容易到手的“银子”给撕毁了,端的是一头雾水。 “四百万白银和六成的份额,打发叫花子呢!大明的胃口那么小吗?死掉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分裂的日本才是最好的日本,大明卧榻之侧,怎能容忍跳梁小丑安然酣睡!他德川家康想一统日本再一雪前耻,我会给他那个机会吗?” 萧如薰迈步走向了船舱:“二位老将军,我会让日本从此以后不得安宁,四分五裂,直至被我大明一口吞掉!就算那德川家康真的把东西都送来了,也照打不误!” 黑田如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往回赶,怀里揣着的那份合约似乎有千斤重,他只知道从古至今,日本还从未和哪个国家签订过如此这般不平等的条约,而他却成为了这第一个在这般的条约上签字的人,也不知道回去之后,德川家康会怎么想,万一被丰臣秀吉知道了,丰臣秀吉又会怎么想。 退一步说,战后,日本的人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待自己呢?这究竟是算为日本争取新生的机会,还出卖国家的利益呢? 黑田如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会承认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那个狰狞面孔的明朝将军,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威慑力了。 无独有偶,德川家康的心情也不算太好,虽然丰臣秀吉召集他和十万东军进入了名护屋城协防,但是从骨子里透露出的不信任感还是让德川家康感到战栗,十万东军被打散重编,各自看不到各自,每两支东军中间都有丰臣秀吉的部队夹在那里,东军互相之间无法看到对方,更别提协同行动了。 东军各大名被调到外城守卫,而德川家康本人则被丰臣秀吉任命为内城兵马总指挥,指挥丰臣秀吉所在地的内城的丰臣秀吉嫡系部队保护丰臣秀吉,这个安排叫德川家康哭笑不得——我是来杀你的,你现在却要我保护你的安全? 话虽如此,但是德川家康也清楚丰臣秀吉是何等的防备自己,当然,他也防备丰臣秀吉,出发之前就和东军大名们商量好了,被打散之后如何联络如何会合如何举事,那个最重要的联络人就是黑田如水,只有黑田如水知道如何串联东军各部队对城内的丰臣秀吉实施讨伐。 黑田如水尚且没有消息,何时行动德川家康也不敢保证,甚至于条约能否谈妥,能否让明军满意,明军是否愿意联合他一起对付丰臣秀吉,都是未知数,德川家康只能在不安的情绪的影响之下焦急地等待着,环视着外面的一切,期待着遥遥海面上那看不见的庞大船阵。 就在不久之前,德川家康已经确定了丰臣秀吉精神不正常的事实,至少德川家康觉得丰臣秀吉召集他们入城是为了协防明军的进攻,结果却不曾料到丰臣秀吉张口闭口都是“秀次那个叛徒”,丰臣秀吉还认为在城外进攻的是丰臣秀次而不是明军,认为这是一场叛乱而不是一场国战。 这让东军诸大名们面面相觑,随后心中的疑惑顿消,对于丰臣秀吉的恐惧和最后一点点的忌惮也消失的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 我们这帮人杰,居然被一个疯子打败并且统治了十几年! 丰臣秀吉在这个紧要关头居然精神失常了!谁能相信这种极具讽刺意味的事实?然而他就是这样发生了,发生的那么突兀那么令人措手不及,看着丰臣秀吉在自己的面前大喷口水讲述平叛的必要性和之后对东国大名们的补偿,他们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从心底里感到愤怒。 这让他们最终坚定了追随德川家康讨伐丰臣秀吉的想法,连一点点的异心都没有了,丰臣秀吉居然间接的帮助德川家康稳定了人心。 可话虽如此,和明军的协定无法确定,那么一切都是空谈,如果没有明军的合作,他就算是可以干掉丰臣秀吉,也无法对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进行有效的打击,很有可能就被前田利家那个家伙占了便宜。 他深感忧虑。 “主上,该吃晚饭了,再不吃的话,晚饭都要凉了。” 一名心腹亲信来到德川家康的身边,请德川家康去吃晚饭,德川家康点了点头,缓缓的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内准备用晚饭。 “官兵卫先生那里有消息吗?” “没有,我们的人一直都在盯着,但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亲信为他奉上简单的饭食,他看了,却没什么胃口。 “那太阁在干什么?” 德川家康又问道。 “太阁在陪淀夫人用晚饭,晚饭很丰盛。” 德川家康闻言冷笑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开口道:“举事之时,你要想方设法的保住淀夫人的安全,别让淀夫人受到伤害,一定要活捉,明白吗?” 亲信顿首:“属下明白!” “恩,下去吧!” 二百零八 德川的同志遍布丰臣内外 德川家康摒退了亲信,看着简单而粗糙的饭食,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 丰臣秀吉的确是精神不太正常了,这个时候居然大幅度的削减了士兵的口粮,把整个名护屋的珍贵食材都给收藏了起来,别说是肉,就连蔬菜也有大量被收集了起来,不给士兵吃,听说是专供淀夫人一个人享用,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没错,当初黑田如水的计策已经奏效了,丰臣秀吉在明军突袭之后,为了稳定人心,对外宣布了自己要有亲生孩子的消息,借此鼓舞士气,激励士兵为他丰臣家继续奋战。 然而他也不去想想,连一点蔬菜和肉食都不让士兵们好好的去吃,就给点谷米给点盐菜,就这样让士兵为你效死? 士兵连你都不想要了,更何况是那个害的他们没饭吃的小屁孩! 德川家康强忍着不舒服,将饭食全部灌下肚子,他很清楚,如果要打仗,是需要体力的。 夜幕缓缓降临,德川家康被丰臣秀吉叫过去吩咐防务,之后又被安排了守夜的任务,一副任劳任怨毫无不满的样子,战战兢兢的巡视各地,检查房屋,暗地里监视德川家康的人没有发现人不妥,丰臣秀吉对此十分满意。 丰臣秀吉也不是傻子,虽然有点不太正常了,但是余威犹在,对德川家康之前诸多的流言相当在意,也十分的防范他,加上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淀夫人对着德川家康闹了点小情绪,说害怕德川氏取代她腹中孩儿的地位,虽然有些无理取闹,但是在丰臣秀吉看来,没有什么是比他的孩儿更加重要的。 被折腾了大半宿才回到屋内睡下的德川家康纵使有很大的不满,也不敢说出来,这个地方隔墙有耳,任何一句怨言都可能要了自己的命,容不得他不小心。 来到床边,德川家康皱了皱眉头,他离开的时候床帘并没有打开,而现在床帘却打开了,这让他有些奇怪,于是他一伸手要掀开窗帘,冷不丁的一只手从床帘内伸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里面一拉,德川家康防备不及,整个人都被拉了进去,巨大的恐慌席卷了他的内心,正打算高喊出声,却被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点声音发不出。 正当德川家康惊慌失措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喊!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德川家康迅速的冷静下来,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官兵卫?!” 德川家康低吼一声,又被黑田如水捂住了嘴巴,面色紧张地把食指竖在了嘴前。 德川家康会意,黑田如水一定是担心隔墙有耳,所以不敢说话出声,德川家康自然也不敢,于是示意黑田如水松手,和他一起下床走到书桌前,拿了一支笔和一叠纸张就开始手写交流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事情早就谈妥了,为了躲避丰臣秀吉的眼线的查探,我是偷偷潜入进来的,费了一点时间,之前也联系到了几个重要的人,现在基本上所有大名都得到了要动手的消息了,只要我们这里一声令下,立刻就可以举事。” “和明国谈好了?他们不会在背后袭击我们吧?” “不会的,明国好歹也是天朝上国,不会做这样卑鄙的事情,更何况还是约定好的。” “明国方面索要了什么条件?” 黑田如水放下笔,看了看德川家康,低声道:“答应的比较多,但是那也是权宜之计,只要撑过今晚,把秀吉解决掉,我们就占据主动了,之后我们可以继续谈,不用太担心。” 德川家康伸出手:“给我看看。” 黑田如水从怀里掏出了条约文书递给了德川家康,德川家康看毕,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面色青紫。 “四百万两银子,每年六成的银矿,还要对马隐岐和佐渡,他们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一点!官兵卫!你这……” “这是权宜之计!暂且稳住明军!主上,请立刻准备动手吧!就在今夜,趁着秀吉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我们先离开这里,去到军队里,再带着军队打回来,不然一旦举事,你是最危险的!” 德川家康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长叹一声,把条约揣进了怀里守好,自己穿好战衣,给黑田如水找了一件战衣穿上,打扮成亲信护卫的样子,打开了大门。 “大人,那么晚了,您要去哪里?” 一名丰臣亲兵迎上前来,不怀好意地询问着。 “奉太阁之命,前去巡夜,怎么,你也要一起来?” 这名亲兵笑了笑,想了想没想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摇了摇头:“没有,请便。” 德川家康点了点头,老神在在的离开了监视区,大跨步往距离自己最近的德川氏本家部队的防区前进,那里有着自己麾下最勇猛的将军本多忠胜所统辖的部队,抵达了那里,自己就大概安全了。 “守城门的人是丰臣氏的家臣,我怎么可能那么大半夜的就通过呢?他们肯定知道有诈啊!” 一边走,德川家康一边询问,但是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相信黑田如水一定有办法,果不其然,黑田如水低声道:“我能来这里,就是守门大将给我行的方便,他已经被收买了,和我关系很好,肯定会放我们走。” 德川家康心中顿悟,原来德川的同志遍布丰臣内外。 内城侧门前,德川家康见到了那个被收买的丰臣家臣,记住了他的样貌,黑田如水走上前和他悄悄的说了几句话,就见那家臣点了点头,一挥手,城头上放下来了一个篮子,黑田如水招呼着德川家康一起进去,然后两人被拉上了城头,又从另外一端被放了下去,自此,天高任鸟飞。 德川家康火速赶到了本多忠胜的军营内,一眼便看见了正在恭候的本多忠胜和全部都穿着战甲不曾卸甲的士兵们,俨然是在等待着什么,德川家康心知这是黑田如水的功劳,也不多说,心中暗暗记下。 “主公!我们何时举事?” 五大三粗,号称“日本张飞”的本多忠胜迫不及待地询问德川家康,在他看来,主公受辱就是他受辱,主公被丰臣秀吉像是捕获一样的招来,然后像人质一样被控制起来,就怕东军不受控制,所以拿德川家康做人质,还将东军打散,放在了和传说中全灭西军十五万的明军的正对面,让东军直面残忍嗜杀火炮众多的明军! 这是何其的自私和残忍? 本多忠胜对丰臣秀吉一点点的好感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了,只剩下满腔的不满。 二百零九 被惊醒的人们 对敌人的不满就是对自己的忠诚,德川家康对此相当的满意。 “很快,忠胜,你马上准备好,我们这里一旦开始,就挥军直取内城侧门,哪里有我们的内应,可以协助我们打破城门,尽快围住内城搜寻丰臣秀吉,一旦发现立刻生擒,不准杀掉。” “遵命!” 本多忠胜无所畏惧,拿着他那杆令人生畏的大枪,去组织自己手下的军队了,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进入了中军大营,这里有一门属于丰臣秀吉的国崩火炮,是专门用来对付海面上游弋的明军水师战船的,但是明军火炮射速快威力强,而且还数量多,丰臣秀吉的炮队往往只能打一炮就会被明军的炮弹覆盖射击,所以指望着用这些火炮反击是不可能的。 饶是如此,作为威力巨大的远程火器,火炮也是丰臣秀吉的重要家底,本多忠胜这两万多精锐东军,居然只配了这一门炮,而内城城墙上却有十多门火炮,内城武库内听说还有大量没来得及组装使用的火炮,可以想象丰臣秀吉似乎是打算在名护屋城和明军打一场持久战了。 而就这一门炮,便是此次举事的信号,德川家康会用这门炮射击内城城墙,火炮射击之时,就是东军举事讨伐丰臣秀吉的时候,各个大名都会带着自己的部队剿杀距离最近的西军,城内西军只有三万,东军却有十万,东军的兵力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虽然西军大多扼守重要关卡和城楼,然而最重要的内城却有德川的内应,只要内城被攻破,丰臣秀吉束手就擒,德川家康就会迅速的杀了他,提着他的人头招降就好,不过明军提督萧如薰似乎说也需要丰臣秀吉的人头,大概是向他们的皇帝请赏,因此,这个人头的用处还真不少,需要妥善保管。 德川家康抚摸着这门骇人大炮的炮身,眼前一幕幕重现着自己从十七岁登上天下舞台以来的每一处印记。 十七岁的时候,自己跟随今川义元上洛弄死信长重臣佐久间盛重。 十九岁的时候,自己与织田信长同盟。 二十五岁时,自己协助信长上洛。 二十七岁时,自己跟随信长讨伐朝仓义景,金崎撤退,同年六月,姊川合战,奠定织田政权在近畿的地位。 二十九岁时,自己对战武田信玄,以少打多,惨败后的天正元年三月重夺天方、可久轮、凤来寺、向笠、一之宫五城。 三十二岁长篠之战。 三十九岁跟随信长灭武田,同年本能寺,自己坐拥五国,之后以弱抗强,打平秀吉,使秀吉不得不用外交手段才将自己折服,之后坐拥关东一大片土地,成为秀吉手下领土最大最强的外样大名。 一直到如今,以丰臣氏五大老之首的地位,行篡位之事,联合外敌剿灭丰臣秀吉,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少他和丰臣秀吉也是敌人,而最为关键的,是这一炮打下去,他就要正式迈开幕府将军的脚步了,他是源氏贵族的后裔,他拥有成为征夷大将军开幕府的资格。 这是丰臣秀吉想疯了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而在他看来,却是那么的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官兵卫,这一炮打响,咱们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退路。” 黑田如水的决心比德川家康更加坚定,他和丰臣秀吉已经完全走向了不同的两条路,早已分道扬镳。 “我知道,我曾经无数次的梦到这一刻,却不曾想到这一刻到来的如此快速,官兵卫,今后的路途,还需要你多多帮衬了。” “臣下必竭尽全力。” 德川家康咽下了最后一颗定心丸,下令炮手把火炮装车,随着整装待发的大部队,一起潜到了内城之外,火炮射程范围之内,今夜月黑风高,大部队的身形被完全的隐蔽了,火炮的炮口对准了内城城墙,炮手已经完成了装填,并且将一把火折子递给了德川家康——请他亲自点燃火绳。 请他迈出第一步,剩下的,他的忠诚的士兵们会抬着他一起走下去。 德川家康接过了火折子,深吸了一口,打开了盖子,一吹,火折子被点燃了,一点点幽蓝的火焰在夜幕中显得有些显眼,德川家康将这火苗对准了那根引绳,刺啦一声,引绳被点燃了,德川家康快速后退,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城头上有一名守夜士兵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正巧目睹到了那抹幽蓝火焰的突然出现,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还有些吃惊,揉了揉眼睛细细一看,又看到了似乎是火绳的东西被点燃了,一点点火星正在不断的往下游走,这种场景他觉得他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是什么地方呢? 好象是……火炮点燃引线即将发射的时候? 对!真的很像! “喂,你看那……” “轰——————” 一声巨响掩盖了这名士兵的声音,随之而来的巨大炮弹也将他的性命一并收割了,此次大变革的第一个殉难者,他注定将不被任何人记住。 大炮一响,就是一种象征,惊醒了无数在睡梦中的人,也让更多没有在睡梦中的人瞬间兴奋了起来。 自古以来,改朝换代政权更迭都伴随着大量的权力利益再分配,当年跟随着丰臣秀吉的尾张武将和近江文官都因为丰臣秀吉的天下人地位而赚的盆满钵满,一个个都是个顶个的数十万石大诸侯,而其余的外样大名们却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而被排除在了利益再分配的名单之外,最肥美的肉没有吃到。 这一次天赐良机,西军大名大概全部死在了朝鲜,被明队杀死了,而剩下的这些余孽根本无法和他们抗衡,只要他们把丰臣秀吉干掉,丰臣政权就会彻底垮塌,丰臣政权一旦垮塌,那么整个西国都是这些东国大名的战利品,他们一共也才二十多人,奉德川家康为主君,向他臣服,一旦德川家康成功开府了,那么天下就是他们的。 比起丰臣秀吉画的饼,领略了明国强大的他们已经将眼界收了回来,投向了那些肥沃的无主之地,事情一旦成功,他们至少将得到两倍的回报,这样的回报率,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疯狂。 二百一十 丰臣秀吉的最后时刻 利益的诱惑对任何人的杀伤力都是无穷大的。 他们甚至比德川家康自己的本部人马还要疯狂的袭杀着他们所遇到的每一个丰臣氏士兵,人数远占优势的东军偷袭大部分都在睡觉休息的西军,这场战争从一开始似乎就是注定了结局的,丰臣秀吉那些精心安排似乎也因为西军反应不及而被浪费,根本没有起到限制东军的作用。 就好比本多忠胜带着人马杀到混乱成一片的内城城墙下的时候,侧门已经被打开了,本多忠胜毫无阻碍的带兵杀入了内城,迎面遇上了一群招呼着他们一起杀向丰臣秀吉住所的西军叛军,在他们的引导下,本多忠胜的进展十分顺利,一举击溃了西军的守军,追击着那些撤退的西军,往丰臣秀吉居住的天守阁前进,一路上遇到不少结阵抵抗的西军,全部都被骁勇绝伦的本多忠胜击溃了。 本多忠胜宛如一把锋利的长枪,狠狠的戳向了丰臣秀吉的心脏,而其余的大名们则宛如疯狗一般见人就咬,将丰臣秀吉留在名护屋内的兵力啃咬的七零八落,所剩寥寥无几,全部都往丰臣秀吉的内城所在地集结,还有不少没什么胆气的直接跪下投降,这些大名们倒也不排斥接纳一些西军士兵。 于是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凶狠的追杀着西军的东军士兵。 这样的情况不断的上演着,在丰臣秀吉反应过来的时候,情况已经无法收拾,防备严密甚至有很多火炮,被丰臣秀吉誉为无法攻破之城墙的内城墙根本没能起到保护他的作用,直接就被叛徒打开了,东军很顺利地进入,并且用最快的速度逼近了他的藏身之处。 淀夫人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但是她是女人,她不可避免的害怕恐惧,缩在丰臣秀吉的怀里瑟瑟发抖,不停尖叫着大喊着,丰臣秀吉面色肃穆,他意识到他遇到了十分危急的情况,叛军居然攻入了他的内城,而且毫无声息,突如其来就攻打进来了,难道说,整个名护屋都被攻陷了吗? 这让丰臣秀吉无法理解。 当然,很快他就理解了,一名浑身浴血的家臣奔入了丰臣秀吉的寝室,跪下大呼:“主公!进攻内城的是德川氏宿将本多忠胜!德川氏背叛了!他们背叛了!而且同样的迹象发生在整个名护屋城内!那些东国的大名们全部都背叛了!” 丰臣秀吉眉头紧锁。 “我们还有多少人马?” “不足两千,大部分都被暴起的叛军打败了,四下流窜,根本无法聚集,眼下我们只有两千人马还能保护主公!主公!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请尽快从后大门撤退!” 丰臣秀吉此时此刻非常清醒,异常的镇定。 他摇了摇头。 “如果叛乱是有预谋的,他们一定知道我会从什么地方离开名护屋,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都很熟悉我!他们一定知道我会从哪里离开,那里一定布满了伏兵,如果你们保护着我突围,我们一定会被围困,无法撤退,还会失去唯一的堡垒,不能这样做!” 家臣看了看丰臣秀吉,又看了看慌乱的淀姬,他顿时觉得有一句话他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哪怕为此付出性命! “主公!无论您是否要斩下我的头颅!您都必须要知道!您的敌人不是秀次殿下和利家大人!不是他们!您的敌人是明国的军队,还有德川家康的军队!在朝鲜的部队已经被明军打败了!所有人都在欺骗您!他们只是不想受到您的处罚!几乎所有人都被打败了! 正是因为他们都被打败了,所以明军的海船才能渡海袭击我们!那些炮击都是明军的海船打出来的,进攻名护屋城的一开始也是明军!主公!醒醒吧!您心里是很清楚的!朝鲜方面军已经战败了,入唐之役已经战败了!他们甚至都打到我们的面前了!秀次殿下和利家大人对您是忠心耿耿的!!” 家臣一边说一边哭泣,说到后面直接跪伏在了地上,哭泣着请求丰臣秀吉找回自己,认清现实,从而做出正确的判断,千万不能继续糊涂下去了,现在要命的敌人就在眼前,如果不尽快离开这里,大家都会死掉。 “你说什么?!” 丰臣秀吉蹬起了眼珠子,一杖敲打在了家臣的头上:“我们没有输!秀家打赢了!战胜了明国!已经打到了明国的国土上!我们很快就能征服整个明国!征服整个世界!我们只是遇到了一些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叛逆而已!只要我们撑过去了,把所有的叛逆全部杀死了,我们就能征服整个世界!你再说瞎话!我就要杀了你!!!” 丰臣秀吉状若疯魔,似乎是用精尽身体里全部的力量大声的吼了出来,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相当的危险。 “主公!你就算杀了我!我也要说!我一定要说!这些事情我们下面都已经传遍了,从釜山和对马回来的运输队的人也都很清楚!他们都知道了!整个名护屋内都在传!只有您不知道您不相信!主公!请醒一醒!请清醒过来!请变回那个睿智的主公吧!主公!!” 五郎凄厉的喊叫着,狠狠的一头撞在地面上,泪如雨下涕泗横流,竭尽全力的想要唤回心目中那个英明神武古往今来唯独一人的木下藤吉郎。 “不!不会!我不会失败!秀家不会骗我!三成不会骗我!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也绝对不会骗我!绝对不会!!!我没有失败!!!” 丰臣秀吉疯狂的吼叫着,举着手杖一下又一下狠狠的敲在五郎的头上,也不知敲了多久,筋疲力尽的丰臣秀吉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敲打了,手杖脱手而出掉落在了地上,他的身体也支撑不住了,大脑昏昏沉沉的,踉跄了几下,就倒在了地上,五郎大惊失色,立刻上前抱起了丰臣秀吉,不断呼喊着丰臣秀吉。 屋外炮声隆隆火焰冲天,屋内却异常的安静,面色惨白的淀姬忘记了哭泣,惊慌失措的五郎也忘记了哭泣,他们都在看着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丰臣秀吉,看着这个维系着他们的生命和荣华富贵的丰臣秀吉。 二百一十一 叫家康来见我! “五郎……” 良久,丰臣秀吉微微睁开眼睛,用非常虚弱的声线呼唤着自己最为亲信的家臣。 “主公!” 五郎连忙握住了丰臣秀吉干枯的手。 丰臣秀吉费劲地转过头,看了看惊魂未定面惨白的淀姬,又把头转回来,看着五郎,缓缓开口了。 “五郎,你是现在我唯一信任的人了,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带一队可靠的武士,把……把夫人送走,从秘道走,把夫人送回京都,交给秀次,告诉秀次,让他接替我的职位,接替我的一切,成为丰臣家的家督,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保住茶茶和我孩子的性命!如果他做不到,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丰臣秀吉的面变得极为狰狞,不像是在说梦话,不仅把家臣给惊住了,淀姬也被吓了一跳,以为丰臣秀吉是在说梦话。 “太阁……” “主公!现在还能走!快走!” 丰臣秀吉绵软无力的手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将五郎的手捏的生疼。 “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太阁?有没有把我当成主公?我的话都不听了!马上走!我丰臣秀吉一生征战,从来都没有过退缩的时候!这个时候我要退了,就永远都打不回来了!就算是失败,我也是战败的……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丰臣秀吉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生命已经接近了尽头。 “不!太阁!不能这样!我不去找丰臣秀次!他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的!太阁!只有您才能保护我!只有您才能啊!我……” 眼看着淀姬颇有些无理取闹的样子,丰臣秀吉也急了,紧紧盯着慌乱的五郎,开口说道:“五郎!你必须要把夫人带走!夫人的腹中有我唯一的骨血,你一定要把她安全的送到京都交给秀次!一定!她要是吵闹,就把她打晕!总而言之,一定要把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安全的送到京都!交给秀次!” 五郎面惊惶,犹豫不决,一会儿看看丰臣秀吉,一会儿看看淀姬,完全乱了方寸,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快去……咳咳咳……咳咳咳咳……你非要看着……看着我活生生气死吗?” 丰臣秀吉紧紧拽着五郎的手,尖锐的指甲都刺入了五郎的皮肉之内,一丝疼痛让五郎瞬间清醒过来。 “主公,我走了,您怎么办?” “别管我!我是丰臣秀吉,我从来没有失败过!你不要担心!我会安全的离开这里,我会回到京都去找你们,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所以,你马上走!马上带着夫人走!走啊!” 丰臣秀吉的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就在房间不远处爆炸了,声若惊雷,气浪直接将房间的大门给吹开了,外面的火与血再也无法隔绝了。 丰臣秀吉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马上走啊啊啊啊!!” 丰臣秀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居然自己站了起来,把五郎一把推到了淀姬的身侧,恶狠狠地盯着五郎。 五郎的眼睛瞪大了,看着外边熊熊燃烧的火焰和若隐若现的人影,他做出了决定,于是他跪了下来,朝着丰臣秀吉磕了三个响头。 “主公,等我把夫人送回京都,我会带兵来支援主公!请主公务必坚持!务必坚持!千万不要轻言放弃!如果主公有失,五郎必切腹自尽!追随主公!” 说完,五郎再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抱起了呆若木鸡的淀姬,跑向了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的秘道的位置,消失在了丰臣秀吉的视线范围之内,丰臣秀吉虚弱的笑了笑,转过身子,捡起了自己的手杖,然后拖了一块软垫到房间的正中央,正对着大门的地方,用最为古老的贵族姿态端坐在了软垫之上,静静的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完全没有恐惧和担忧,宛如一位入定的老僧一般。 仅剩的两千多人马根本无法阻止德川氏大量精兵的突袭,在本多忠胜的率领下,丰臣军一败涂地,防线彻底崩溃,本多忠胜一枪刺死了一名还在抵抗的丰臣军之后,便直接冲向了丰臣秀吉的最后根据地天守阁,身后的德川军也紧紧跟着他们的将军,冲向了梦想崛起的地方。 冲入天守阁内,本多忠胜没有花费任何力气就找到了丰臣秀吉,因为丰臣秀吉根本没有躲藏的意思,他跪坐在一张软垫上,仿佛一个入定的老僧一般,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是死了一样,本多忠胜疑惑的瞧着丰臣秀吉,没有接近,几名士兵却似乎有些忍耐不住的往前进了几步,嘴里还嚷嚷起来。 丰臣秀吉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精光四射,那几名士兵只觉得庞大的威压席卷而来,他们迅速的哑了火,举起的武器不由自主的放下,挺拔的身躯不由自主的佝偻起来,就连双腿都开始颤抖。 丰臣秀吉十几年的天下人所养成的威压,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哪怕他失败了,快要灭亡,也绝对不是几名士兵就可以挑衅的。 “放肆!” 一声怒喝,几名士兵被吓垮了,纷纷不住的后退,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感到恐惧的事物一般,本多忠胜摇了摇头,走上前把那几个士兵狠狠的丢到了后面,自己把大枪插在地面上,单膝下跪。 “太阁。” 丰臣秀吉注视着本多忠胜,这个织田信长和他都欣赏过的将领。 “忠胜,你来了。” “是的太阁,臣下奉主公之命,特来保护太阁。” “漂亮的话就不要多说了,这样的话我说过无数次,也听过无数次,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你要老实的回答我。” 本多忠胜顿首:“太阁请问。” “朝鲜方面的讨伐军是不是战败了?之前攻击名护屋的是不是明国的军队?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都在京都,是吗?” “是的,全部都是,完全正确,这些事情,我们早就知道了,只有太阁您还不知道,即使到现在,臣下还是想说,您被欺骗了,被那些您所信任的人欺骗了,自然的,他们的下场也不是很好,据现在的情况分析,他们基本上已经确定全军覆没了,你派去朝鲜的军队,已经回不来了。” “是吗……”丰臣秀吉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多了一丝苦涩的笑意:“老了,真的老了,不服老不行了,想我丰臣秀吉叱诧风云一生,到头来,却落了个这般的下场,临死前才知道了一切,才认清了自己,这难道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 本多忠胜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不敢直视丰臣秀吉。 “家康呢?” “主公正在赶来的路上。” “叫家康来见我,你们全都退出去,不准干扰我和家康之间的事情!” “是,遵命!全部退出去!敢私自进入者,杀!” 本多忠胜一挥手,身后杀气腾腾的士兵们不得不全部退了出去,保护起了这间屋子,本多忠胜站起身子,把大枪拔出来,一步一步的后退出了屋子,然后把屋门带上了。... 二百一十二 最后的会面 此时此刻的丰臣秀吉依然是整个日本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哪怕他即将败落,哪怕他即将死亡。 德川家康在得到丰臣秀吉被本多忠胜保护起来的消息之后是有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的,但是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点点的时间,然后就开始变得有些忐忑不安了,因为他听说丰臣秀吉要见他,他有些担心,有些心虚,有种不敢面对这个他背叛了的人。 “你必须要去见秀吉,主上,这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您从他的手里接过了日本的最高统治权,象征着您并不害怕他,象征着您可以执掌整个日本的最高权柄。” 黑田如水如此这般的告诫德川家康。 想通了这个关节,德川家康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迈开了步伐,缓缓走向了丰臣秀吉所在的屋子前,本多忠胜上前见礼:“主公,太阁他要见您,他就在里面。” 德川家康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大门,一眼便看到了宛如老僧入定一般端坐在房间正中央的丰臣秀吉。 “太阁。” 德川家康在丰臣秀吉面前三步停下了脚步,跪坐下来,依然是用之前面见丰臣秀吉之时的礼仪面见丰臣秀吉,然而在丰臣秀吉此时此刻的情况看来,却未免有些浓重的讽刺意味。 “家康,你来了?” “是的,太阁,我来了。” “你还愿意来见我啊?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派人把我的脑袋给砍掉,再也不来见我了,那我未免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的。” 丰臣秀吉睁开眼睛,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这是官兵卫先生建议的,如果我不来面对面的取走太阁的性命,就没有资格取代太阁成为日本的掌权之人,所以我来了。” 德川家康把自己的佩刀放在了丰臣秀吉的面前,丰臣秀吉动了一下眼珠子,看着德川家康,笑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官兵卫在给你谋划,难怪我会一无所知,难怪我会失败的那么惨,原来是官兵卫,官兵卫他……他在恨我对吗?这也就是说,长政死在朝鲜了?” 德川家康点了点头。 “据可靠的消息,黑田长政是在保卫汉城的战斗中战死的,被明国大将吴惟忠斩杀了,割下了头颅,死的非常惨,黑田长政手下的黑田部队也损失惨重,黑田家的家将跟过去朝鲜的也全部都死去了,没有一个活着,太阁也实在是让官兵卫先生太伤心了,本来,这场战争就不应该发生。” 丰臣秀吉的脑袋前所未有的清醒着。 “家康啊,你们都以为我疯了,我神志不清,你们猜测的其实也有些地方是对的,那些时候,我的脑袋的确有些不灵光了,但是你必须要知道,这场战争,如果不是我来发动,就会是你来发动,你必须要知道,我发动这场战争,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家康,我对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我承认,我的出身低微,被很多人瞧不起,当初请求征夷大将军也不成,只能得到关白的位置,被很多人耻笑,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我讨伐明国,的确是有着要获得不世战功来证明我自己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你觉得东国西国的这些乱世的大名们,会安安心心的享受太平吗? 他们生长于乱世,成就于乱世,最喜欢的也是乱世,我打怕了他们,却没办法消灭他们,我是统一了日本,但是更多的人对我是阳奉阴违,表面上一套,暗地里又是一套,他们的存在对于我而言,是建立稳固统治的重要绊脚石,所以哪怕我非常心痛,我也必须要想方设法的除掉他们。 只要他们在一天,日本就不会真正的平静下来,与其让他们继续做大威胁到好不容易得到的平定,倒不如让他们走出去,把目光放到朝鲜和明国的身上,宣泄自己的精力,给国内减轻负担,还能顺便获得功绩,抢到土地,那岂不是一箭三雕啊?” 丰臣秀吉想着德川家康摊了摊手,把德川家康说的惊讶不已。 “只是我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明队的战斗力居然那么强,记得当初,咱们还在乱战的时候,我从很多商人嘴里面得知,那些被咱们打败的大名手下的流亡武士全部流亡到海外,尤其是去了明国,在明国的浙江福建这些地方,把明国的官军打的非常惨,赚了非常多的钱和奴隶,我当时就在想,明国那么好打,连一些流亡无视都能打败他们的正规军,那要是咱们的正规军过去了呢?” 德川家康连忙打断道:“但是那已经是几十年之前的事情了,而且那些流亡武士最后也被明国的军队给剿灭了不是吗?” “对啊,我想,对付一些流寇都那么费劲,需要几十年才能解决,那么要是对上咱们的正规军,他们又要用多少时间才能对付咱们的正规军呢?这些时间至少够咱们打下朝鲜了?” 丰臣秀吉露出了一副苦恼的样子:“可谁知道,明国这一次的反应居然那么快,那么快就出兵朝鲜,并且打败了我们的部队,我也没想到我们居然败得那么快那么惨,那么多的精锐,十五万的精锐,居然就这样败给了明军,你说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家康,你能想明白吗?” 德川家康自然也想不明白,他没和明军正面交手过,也不是很清楚明军的战斗力,但是他和西军战斗过不止一次,了解西军的战斗力,既然西军败得那么惨,那么他的东军又能讨到什么好处呢?就凭明军手上那么多大炮,就能给他们来点硬菜好好的吃一顿,丰臣秀吉打不败的敌人,他德川家康就能打败? “只能说明国实在是太强大了,还不是目前的我们可以战胜的,太阁,你有些太操之过急了,而且也选错了对象,明国那么大,我们那么小,人口那么少,怎么能和明国相提并论呢?要选,也应该选一些距离明国比较远的小国才对,那样才比较安全,而不是一上来就挑选很难战胜的明国。” 丰臣秀吉苦涩的点点头,叹息道:“现在再去看,的确是这样的,但是当时,我又怎么能确定呢?家康啊,很多事情不是你在这个位置上就能看透的,一旦你看不透,底下的人又不说,反过来瞒着你,我的现在,就是你的未来啊!” 德川家康的身体微微前倾:“您的话,我记住了。”... 二百一十三 丰臣秀吉追上了织田信长的步伐 “你拿下名护屋之后打算怎么做?明国的军队还没有离开吧?你不担心明队偷袭名护屋?还是说你已经有了防备?打算和明队开战还是讲和?” 丰臣秀吉似乎还有点在意明军的事情。 “打算讲和。”德川家康缓缓说道:“以咱们目前的实力,刚刚损失了十几万精锐,想要继续和明国开战的话,无论是物资还是财政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争的话,日本的情况就会很危险了,日本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足以支持我们继续打下去了。” “讲和也好,就怕明国方面提出很多很过分的要求。” 丰臣秀吉看了看德川家康,问道:“你有底线吗?” “这个,其实在下今晚举事之前,已经和明国方面讲和完成了,明国方面不会干涉我们的举事,也不会干涉之后的事情,这场战争已经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听了德川家康的话,丰臣秀吉愣了一下。 “明国方面没有提出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不可能!” 德川家康忙说道:“不,他们提出了一些很过分的要求,但是大多数都被我们驳回了,负责谈判的就是官兵卫先生,在他的力争之下,明国的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已经都被驳回了,剩下就是一些银两的赔偿,明国就是想要钱,别的他们根本不在乎。” 丰臣秀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到了还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还以为明国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我还想着怎么着不能让你那么快就把秀次他们给收拾掉,现在看来,明国给你买通了,秀次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准备和你决战了,但是秀次和利家他们手上的兵力不够啊……” 德川家康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太阁,这些事情,你也不用再去管,而且您也管不了了,未来的日本,是我德川氏,是我德川幕府的,您一直都办不到的事情,我却能办到。” “幕府……”丰臣秀吉苦涩的笑了,发出那种像是从漏风的管子里透出来的声音,十分的干涩沙哑。 “罢了罢了,我丰臣秀吉一生最恨的事情,就是出身低微,但是家康,我一生最骄傲的事情恰恰也是我这出身低微之人最终却能执掌日本的最高权力,家康,两千年来,我可是唯一的一个啊!这难道不值得我骄傲吗?你们这些贵族后裔又如何?不一样要成为我的属下?” “这一点的确让我们所有的贵族出身的大名感到惊愕和敬佩,那么些年,只有您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在日本这个国家,您的存在实在是太特殊了,如果您是诞生在明国,或许,能有更大的发展也说不定,明国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和您的出身是差不多的,甚至比您的出身与境遇还要低微一些,并且明国人也不会看不起所谓的草莽英雄,那恰恰是明国人最崇敬的一类人。” “照你这么说,我是生错了地方?我应该生在明国,而不是生在日本?” 丰臣秀吉的内心突然多出了这样一种奇妙的设想。 “或许吧,命,没有任何人可以说的准。” 德川家康又何尝不是命的属下呢?他又如何能超脱出命运的掌握呢? 丰臣秀吉抬头看着屋顶,或许是看着别的什么东西,良久,他无力地把头颅垂下,深深叹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家康,动手吧,整个日本,只有你有资格取走我的性命。” 德川家康深深地看着丰臣秀吉,良久,他缓缓站起了身子,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太阁,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我也不会那么顺利的击败您,但是事已至此,还请不要怨恨我。” 德川家康双手握着自己的刀,刀身有些微微地颤抖。 “我不会怨恨任何人,我要恨,也只是怨恨自己而已。” 丰臣秀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他十分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地方,天上飘着雪花,一阵冷风吹来,他顿时觉得很冷,于是他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身子。 “猴子,你来了……” 这一声呼唤,叫丰臣秀吉登时瞪大了眼睛,声音的来源处在他的身后,他一转头,那个在他的记忆里尘封了十年之久的人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丰臣秀吉满脸惊愕,一句“主公”脱口而出。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十年,我以为,还要再等一些时候呢!” 织田信长坐在他的面前,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熟悉且自信的笑容。 “主公,你……你怎么在这里?” 织田信长站了起来,笑道:“再等你啊,我知道,不论我等多久,一定会在这里等到你,我果然没猜错。” “主公……等我?” 丰臣秀吉错愕不已。 “是啊,等你,等着你给我提草鞋呢!” 织田信长指了指丰臣秀吉的脚底,丰臣秀吉下意识的低头一看,发现了一双看起来有些熟悉的草鞋。 一瞬间,无数记忆涌入了丰臣秀吉的脑海中。 “没想到,等了你十年,就等到你了,我还以为要等上二十年,三十年,说真的,你让我有些失望,继承我的志向的你,居然仅仅十年就失败了。” 丰臣秀吉的心中没来由的腾起一股愧疚的情绪。 “主公……您都知道了?” “全都知道了,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本来可以让我等上更久,我还如此期待着,只是……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织田信长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苦笑:“你应该不想继续在这里等着德川家康吧?” 丰臣秀吉老脸一红,忙摇摇头:“不,不愿。” “哈哈哈哈哈!”织田信长仰天大笑起来,少倾,开口道:“那就走吧!” “走……?走去哪儿?” 丰臣秀吉连忙问道。 织田信长抖了抖自己的衣服,望向了自己的身后处。 “当然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丰臣秀吉没有再多问了,他的心里一片平静。 “走吧!”织田信长迈开了步伐,走了没几步,停了下来,转过身,指了指丰臣秀吉的脚下。 “对了,猴子,给我把草鞋提上。” 说完,织田信长转身大跨步的往前走,丰臣秀吉一愣,随即释然,自嘲地笑了笑,蹲下身子拿起了草鞋,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草鞋,而后便掀开了自己的衣服,把草鞋放入了怀中。 起步,丰臣秀吉追上了织田信长的步伐。 二百一十四 三分日本 德川家康走出大门外的时候,与他一起起事的东国大名二十多人已经全部站在了大门外面,大家都用极其渴望和极其兴奋的眼神看着他,看着这一双双如狼似虎般的眼神,那一瞬间,德川家康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丰臣秀吉为何要执意发动朝鲜之役了,本来还以为只是信口说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那一双双如狼一般的眼神,让德川家康从心底里感到有些发冷,这般换位思考之下,德川家康开始明白为什么丰臣秀吉会这样看待他和他们了。 这一切的一切,当真是真实的,而不是虚幻的吗? 德川家康缓缓向后走,望着被火把的光线照射的无比亮堂的这个庭院,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而猛地举起了自己的手,他的手上,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丰臣秀吉已死!天下,是我们的!!!” 短暂的寂静之后,震天的呼唤之声想起,以这小小庭院为发源地,不断地向外部拓展,直到响彻了整个名护屋城,这一刻开始,名护屋内所有活着的人都知道,这个天下已经不再是丰臣氏的天下了,而是德川氏的天下了。 他们都是新政权的开创者与参与者,他们会得到数之不尽的财富和权势,丰臣秀吉旧势力体系当中的那些人的财富和权势,都将被重组之后,赐给他们。 造反,毫无疑问是全世界范围内风险最大也是受益最大的社会活动。 炮声响起之时,萧如薰就派人带着几艘军舰载着自己在名护屋外的海面上游弋着,等震天的呼唤之声想起来的时候,陈璘和邓子龙快步来到萧如薰的身边,以及其惊讶的眼神看着萧如薰。 “提督,这是?” 萧如薰的嘴角勾勒出一丝冷笑,点了点头:“嗯,是的,你们猜得没错,德川家康已经取代了丰臣秀吉,丰臣秀吉应该已经死了,很快,很快,丰臣秀吉的脑袋就会送到我们手上,你们跟我一起回去,我会带着这颗脑袋给釜山的倭寇做礼物,请他们看看他们最后的希望,然后,彻底收拾他们。” “之后,提督打算怎么办?” 邓子龙询问道。 “之后,之后,我已经去信宋经略公,请宋经略公斡旋,日本答应割让的对马、隐岐和佐渡三岛我们要派兵去接受,然后常驻于那些地方,之后我们重新给德川家康送去和约。” “重新送去和约?” 邓子龙和陈璘惊讶不已。 “对,重新送去和约,就说之前的和约我们不满意,要换约,要日本人赔偿一千万两白银和整个石见。” “啊?这……” “提督,日本人是不会答应的吧?” 萧如薰点了点头。 “对,日本人一定不会答应,还会以开战为威胁,准备和我们撕破脸皮,态度会非常的强硬。” 邓子龙和陈璘是一头雾水。 “那……提督是什么意思?” 萧如薰摊开双手,笑道:“就是这个意思啊,我要和日本开战,尤其是和德川家康开战,就在石见,石见临海,我计划将大军装载到船只上运送过去,直接登陆石见开始攻占整个石见,这座银山我要了!” “啊?!” 邓子龙和陈璘互相看了看对方,那是满满的疑惑不解。 “和日本开战岂不是大事不妙?提督,我们满打满算也就四万兵马,在朝鲜还好,但是要是在日本,怕是会引起整个日本的反弹吧?我们那四万兵马大概是无法承受的吧?而且,这件事情是否要上报朝廷批准?” 萧如薰转过身子,看了看邓子龙和陈璘,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和他们说明,不能再藏着掖着了,现在不是玩神秘的时候。 “你们清楚日本现在的具体情况吗?” “不清楚。” 邓子龙和陈璘一起摇头。 萧如薰开口道:“德川家康虽然杀了丰臣秀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德川家康就真的可以直接统治整个日本了,在日本的国都,叫做京都城的地方,丰臣秀吉曾经指定的一个继承人的存在,那个人叫做丰臣秀次,他和另外一个极具实力的日本诸侯之前被丰臣秀吉怀疑,赶回了国都,而现在,却恰好成为了德川家康定鼎日本的最大阻碍。” “那也就是说,德川家康要想取代丰臣氏,就还要进兵日本的首都,拿下丰臣氏的残余势力,他还有至少一场大仗要打,如果这个时候和我们两面开战,他将陷入兵力不足的困境,而这,就是我的目标,我要让日本由此分裂,至少东西分治,两方面势力征战不休,而眼下的情况是德川强于丰臣,若放任德川家康攻打京都,丰臣氏必然覆灭。 然而如果我们从其中参上一脚,以攻打石见为方式逼迫德川家康和我们两面开战,减轻丰臣氏的压力,只要撑过这一段,就能逼迫德川氏让步,就能逼着德川氏和丰臣氏和谈,从而达成东西分治日本的目标,而我们海上占领三岛,陆上占领石见,钳制德川氏和丰臣氏,使之不得安生,达成三分日本之局面,等大明用日本的金银恢复元气之后,我们就能腾出手来把日本一口吞掉。” 邓子龙和陈璘这才明白之前萧如薰一系列的反常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日本这种岛国,我大明就算是可以灭其国,但是统治起来,未必容易,而且朝廷那儿的阻力不会小的,提督,三思啊!” “阻力太大是因为利益不够的原因,如果吞并日本给大明带来的利益足够,就不会有那么强大的阻力,反而会有很多的助力,阻力和助力之间的转换,仅仅是几万两银子的事情而已,我和你们说过,日本全国盛产金银,而且人口千万,潜力巨大,若能吞之,大明可以瞬间获得大量钱财,缓解财政上的紧张局面。” 萧如薰解释完这些,又说道:“我已经派人前往京都告密,让丰臣氏的残余势力有起码的一点点的准备,不至于太过仓促,只要第一波进攻丰臣氏扛住了,我们就能完成三分日本的目标,三分日本的局面一旦形成,想要打破,就难了。” 二百一十五 给宇喜多秀家的大礼 德川家康没有违背条约上的约定,当然也是不敢的,对于他而言,眼下虽然取得了杀死丰臣秀吉的功绩,但是丰臣氏的残余势力还在京都盘踞着,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还活着,尤其是前田利家,对丰臣秀吉比较忠心,要想让前田利家放弃丰臣家而跟随他,难度不小。 而且就算接受了前田利家,难保前田利家不会成为德川家康自己的“德川家康”,成为外样大名的头头,继续威胁他的幕府政权,那样的结果绝对不是德川家康想要的,他不会学习丰臣秀吉,没有办法荡平的就谈判,他会直接用兵力平推过去,彻底荡平丰臣家的残余势力。 西国大名基本上都是丰臣秀吉的拥护者,他们的主力都在朝鲜分崩离析了,一个都没能回来,现在,正是荡平整个西部最好的时机,德川家康几乎是立刻就下令全军整备,兵分三路开始前进,左右两路分别交给两个除他之外最强的大名,他带着德川本部的三万多军队,以本多忠胜为前锋,直接朝着京都的方向进军。 在此之前数日,他已经派人秘密前往他的领地关东,去往江户城告知他的大本营自己要起兵反抗丰臣秀吉的消息,让他们巩固领地,严防死守,等待他的军队到达,里应外合两面夹击,一起将丰臣氏的残余势力扫除,定鼎天下。 这是作为军师的黑田如水的计策,他为德川家康规划计策,设计路线,确定了几条最方便的路线,在和明军达成妥协之后,后顾之忧已经消失,他们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定鼎日本,消灭敌对势力,因为明军方面有随时反水的可能性,这一点黑田如水和德川家康一样,都有疑惑。 他们并不信任明军,因此在分兵之前,还留下了五千人驻守名护屋城,将火炮全部放在了名护屋城的高处,随时防备着明军再一次的海上来袭,与此同时,德川家康将丰臣秀吉的头颅和他的随身手杖带给了萧如薰,表示这就是丰臣秀吉的首级和信物,萧如薰需要的东西已经都得到了,希望萧大提督谨守诺言,不要背弃同盟。 萧如薰哈哈大笑着接待了日使,在旗舰上设下宴席款待这名使者,与他把酒言欢,使之尽兴而归,席间还对他说明军早就不想继续打仗了,马上就回去休整,等过一阵子再来接收三岛和赔偿款,让他们提前准备好。 之后,萧如薰目送日使离开,还在日使完全离开之前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全军准备撤退”,让日使听到了这句话,等这个使者把这句话传回去告诉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的时候,这两人虽然还是有些不安,但是多少放心了一些,同时愈加感到时间紧迫,便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开始攻略日本。 他们这里在争分夺秒,萧如薰实际上也在争分夺秒,得到丰臣秀吉的头颅之后,他向玄苏确认了这个头颅的确是属于丰臣秀吉,于是萧如薰当即便决定全军回师朝鲜釜山,他乘快船先走,让水师主力尽快的赶回釜山。 萧如薰乘快船,花了大半天,在半夜的时候赶回了釜山,又在第二天上午赶回了大邱大营,见到了袁黄。 萧如薰离开的这几天里面,有着萧如薰授权的袁黄还是很好的统御着明军的骄兵悍将们,除了李如松几天不来点卯之外,吴惟忠和麻贵这两位南兵和宣大兵的头脑人物还是很给袁黄面子的,他们在,那么明军的主力就听从命令,李如松骄狂一些,袁黄并不在意,萧如薰也不在意。 不过等萧如薰回来的消息传开之后,李如松还是带着努尔哈赤用极快的速度来到了中军大帐参加军事会议,军事会议上,萧如薰宣布了这几天的最大战果——日本政变结束,丰臣秀吉已死。 接着,他出示了丰臣秀吉的头颅。 “釜山倭寇之所以缺粮缺水还缺物资,却依然死死守着城池不投降,原因就在于他们还对日本国内的丰臣秀吉抱有幻想,他们不相信丰臣秀吉会抛弃他们,他们坚信丰臣秀吉会来救他们回去,所以才一直坚持到现在,如果他们知道丰臣秀吉已死,德川家康政变成功,他们的抵抗意志会彻底崩溃。” 接着,萧如薰下令给袁黄。 “袁赞画,你马上组织军中文书,书写至少一千份的写着太阁已死字样的纸张,卷起来,用箭射入每一座倭城之内,传递丰臣秀吉已死的消息,然后我们大张旗鼓的把丰臣秀吉的头颅送到倭寇主城里交给倭寇的总帅,他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袁黄摸了摸胡须,胸有成竹的笑道:“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一招攻心计直戳倭寇的命门,这个消息一旦传出,我军再下达最后通牒,不怕倭寇里面那些胆小怕事的不投降,只要有一个投降了,那么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最后剩下一两个不降,我们就是强攻也能攻下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把作战命令宣布下去,让明军全军停止休整,全部集合准备决战,袁黄迅速组织军中文书将萧如薰要求的攻心计完美的重现出来,短短的时间内就写了好几千份这样的纸张,然后绑在了箭身上,组织了一批宣大弓弩手抵达各个倭城之下,在倭寇们惊恐眼神的注视下,开始了行动。 倭寇们则是意外的发现明军没有使用火炮攻击,而是使用了弓弩这个基本上没怎么使用过的武器。 数千支箭射向了城内,没能杀伤什么人,但是箭身上的东西却比火炮更有杀伤力。 日本军队此时的识字率极低,基本上只有部分中高级军官才识字,底层士卒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文盲,但是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军官看懂了,然后惊呼一声“太阁已死”,就足以造成人心浮动了。 等到人心浮动的差不多了,就是正餐开始的时候,明军大摇大摆的摆出阵势,旌旗飘扬着给往日军倭城主城进发,说,有一份大礼要送给宇喜多秀家阁下。... 二百一十六 太阁的头颅 彼时彼刻,整个釜山日军的高层之间的氛围是极其绝望的,所有人的心里仅仅存在着一点点的希望,一点点的丰臣秀吉会来救助他们的可能和希望,因为这一丝丝的希望,所以他们一直坚持到如今,一直坚持着,即使明军的炮火再猛烈,即使明军的进攻再犀利,即使明军已经把他们的所有退路全部切断了。 这一切的坚持都取决于一个人的存在——丰臣秀吉。 而就在刚刚,一个令人感到极其惊愕的消息传来了,而且是从明军的方面传来的。 太阁死了。 一名军官战战兢兢的把明军的传单送到了总指挥部,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的石田三成劈手抢过了这张传单,看了一眼那四个字,直接把那传单扯碎了,然后突然暴起,抽出腰刀一刀斩了那军官的头颅。 “荒唐!居然敢妖言惑众!太阁远在日本,怎么会出事?!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死有余辜!” 石田三成的精神相当的不正常,一方面极其颓废,一方面又有些不正常的亢奋,颓废就颓废在对于战争结果的绝望,而亢奋就亢奋在不允许任何人宣扬对战争持悲观的态度的言论,一旦有,一旦有发现,立刻就斩杀,保证队伍的纯洁性。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日军队伍的精神都相当的紧张,几近崩溃,在明军每日例行大炮的射击之下,他们的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只是明军的火炮不一定能杀死他们,但是自己人的钢刀和铁炮一定会杀死他们,所以,对于自己人的恐惧超越了对明军的恐惧,他们不得不坚持下去。 可是一旦那个唯一的希望破灭了,那么,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石田三成毫不犹豫的把那个人斩杀了,并且对外宣布——这是敌人的精神攻击,这是敌人的诡计,这是敌人编造的谎言,所以你们要继续坚持,等待太阁的援军,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可是在这种连食盐都不能按量供给的情况之下,精神力量的影响实在是太薄弱了。 日军依然没有任何意外的开始动摇了,直到明军大摇大摆的把“礼物”送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消息传到日军总指挥部的时候,宇喜多秀家瞪大了眼睛,好几日没有开口说话的他,忽然之间有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明军的礼物队伍来到了倭城之下,大摇大摆的把旗帜一竖,两个投诚的倭寇就上前交涉,宇喜多秀家下令允许明军送礼队伍进入倭城,一辆大车就被送上了倭城,而所有运送的明军士兵都被拒之门外了。 大车抵达了总指挥部门口,所有的高级将领和文官都来到了门口观看,他们很想知道明军大摇大摆的送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之前几次明军“送礼”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好歹还有些象征性意义的酒肉,所有人都眼睁睁的望着这辆大车,以为这里面会有些什么好吃的东西,给他们补充一下十分匮乏的油水。 宇喜多秀家心中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浓烈,他挤开了所有人,冲到了大车的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缓缓打开了那大箱子的盖子,然后探着眼睛往里使劲儿瞧,一缕光线随着盖子的缓缓打开而逐渐透入箱内,宇喜多秀家的鼻端抽了抽,闻到了一股血腥的臭气。 不祥的预感越发的浓郁,宇喜多秀家终于按耐不住,直接一掀,箱内事物大白于天下。 那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所有人的眼睛瞬间瞪大。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头,那是一个在这里的各位都见过,都有见过,并且甚至对某些人来说特别熟悉的人的人头,那个寄托了他们所有人的希望的人的人头。 “太……太阁?” “这是太阁?” “我没有看错吧?” 几个人开始窃窃私语。 石田三成一把上前关上了箱子,大声吼道:“这不是太阁,这不是太阁!这是明军的诡计!这是敌军的诡计!这是敌军的计策!是他们要动摇我们的决心!我们不能中计!你们都快点回去安抚军队!我们要继续守住釜山!!” 众人愣住了,围着这个箱子,想着刚才所看到的一切,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福岛正则冲出来狠狠一拳把石田三成打在地上爬不起来为止,没有一个人敢在石田三成面前打开那个箱子再次验证自己的猜想,福岛正则红着眼,冷着脸,不声不响,走上前一拳轰在了石田三成的面门上,然后不管石田三成的死活,直接掀开箱子,把里面那血淋淋的人头拿了出来,放在了光线非常充足的地方,一边每一个人都能印证自己的猜想。 那熟悉的面孔上一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的时候,还是在誓师出征大会上,那个时候,这张脸还是意气风发的,虽然有疲惫的感觉,但是远远没有到那个状态,却不曾想到,再一次见到的时候,已经是人鬼殊途,阴阳两隔了。 这巨大的落差让这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僵直的状态里,整个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就像是整个人心中的信仰瞬间崩溃掉一样。 随着指挥部中死一般的寂静,一圈圈眼睛看不到的波纹已经在整个釜山倭城的体系中散播开来,没有一个人可以避开这种冲击。 这还不是完结,很快,随着明军再一波箭雨的到来,新的消息传递而来了。 “丰臣已死,德川当立,日本疆域,皆属德川,尔等丰臣氏旧臣已为德川家康所不容,放弃军械开城投降,可保一命。” 丰臣秀吉死了,德川家康上位了,朝鲜方面军被认为是叛国之人,已经被德川家康宣布诛灭,他们已经没有回去的路了,他们已经没有家了,他们的家已经易主,成为德川家康们的乐土,他们的家正在被德川家康们蹂躏,他们的妻儿老小正在德川军的铁蹄下哭泣,丧命。 二百一十七 明军总攻 支撑着釜山日军在极其缺水缺粮缺军械的情况下坚持死守釜山倭城的精神支柱断了,这一切都不复存在,明军四万大军列阵,黑压压一片大军如黑云压城一般,杀气凛然,数百门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倭城所在之地,象征着明军这一次绝对不会轻易撤军的决心,这宛如压死骆驼的一块巨石般,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战斗意志。 从第一座倭城开城投降到倒数第三座倭城开城投降,期间所用的时间不过半天,整个釜山倭城体系彻底被毁掉,仅仅只剩下两座倭城没有投降,一座属于石田三成,一座属于宇喜多秀家,两座倭城互相在互相的旁边,周围的倭城全部开城投降,他们没有任何动作,也没办法做出任何阻止的努力。 萧如薰一边下令军队包围最后两座倭城,一边下令军队开始受降,将随着军队投降的倭寇民夫也算了进去,略略计算,投降的倭寇战兵有三万人,民夫有五万人随着投降了,最后那两座倭城加在一起还有最多一万战兵和一万民夫,考虑到不正常死亡的人数,他们加在一起最多不超过一万五千人。 “这场战争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袁黄站在萧如薰的身边,看着逐渐将两座倭城围的水泄不通的明军主力,由衷的发出了感叹。 从十月三十日出兵,到今日,二月初二,一个冬季之内,明军将那些凶残的敌人彻底解决了,而最后的时刻也将到来,袁黄作为从数十年前就活跃在抗倭前线的老人,亲眼见证了大明和日本之间这段宿怨的告一段落。 “新的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我绝对不会给日本人之机的,袁公,宋公那边是否有消息?” 战争打到了现在,宋应昌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没有插手干预前线战事,一直都在后方为萧如薰调派粮草物资,让伤兵放心修养,从各地调来新的战兵补充明军的兵力,使得萧如薰手下的战斗兵源一直维持在四万人左右,为萧如薰免去了无数的后顾之忧,可以说,没有宋应昌的全力支持,萧如薰无法集中所有的精力和日军决战。 接下来的事情,萧如薰无法避开宋应昌自己做决定,他必须要和宋应昌达成共识,使他支持明军继续远征日本,并且攻取石见地区,甚至再和日军血战一场巩固既得利益,指望朝中那批清流支持自己并且看到这场战争背后带来的利益是毫无意义的,他必须要争取到文官体系内部的开明派的支持。 并且拿出足够的利益说动他们,是他们支持自己的军事行动,为自己顶住朝中反战派的压力。 萧如薰听到了一些风声,从和宋应昌之间的信件交流里,萧如薰得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况的进一步明朗,朝中反战派的势力越来越强,他们认为大明已经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不需要继续打下去了,应该就地消灭掉釜山的倭寇,然后班师就好,而萧如薰操作日本政变、杀死丰臣秀吉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知,也不会感兴趣。 他们不会明白三分日本的重要性,他们最多会对石见银山感兴趣,而那个,也是萧如薰最大的筹码——得到皇帝支持的最大的筹码。 这一切需要通过宋应昌去实现。 因此,需要在宋应昌抵达釜山之前将这最后两座倭城拿下,全歼里面的倭寇。 “宋经略公正在路上,最多晚上就能赶到军营,季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袁黄知道萧如薰的计划,他是坚定的支持者。 “我知道了。”萧如薰点了点头,便唤来了吴惟忠和麻贵。 “吴总兵,麻总兵,开始!” 萧如薰下达了总攻的命令,这两座倭城,就算是强攻,萧如薰也必须要拿下!为此,萧如薰调集了五百门各式火炮,他要用让日本怀疑人生的火力,把他们最后的意志摧垮。 大火炮战术在朝鲜明军之中已经非常普遍了,朝鲜明军的火器装备率也已经位居全国明军之冠,火器的掌握能力和技术也是全国之冠,火器和冷兵器之间的配合战术也非常纯熟,这支军队完全可以作为全国明军的模板,让全国明军效仿进行军事改革——如果萧如薰拥有这个权力的话。 火器时代已经来临,大火炮时代已经渐渐逼近,没有人可以逆时代而行。 对的,这一切都不可逆转了。 “开炮!!!” 随着一声断喝,火炮的轰鸣声响彻天地,在日军的攻击范围之外,明军的火炮轰然作响,一颗颗带着杀意的炮弹或是坠落在倭城之内,或是坠落在倭城之外,但是无论如何,这些炮弹将明军的杀意很好的贯彻了。 两刻钟之后,炮声停歇,整个釜山归于一片寂静之中。 不久之后,震天的喊杀声响了起来。 主攻石田三成死守的倭城的是李如松和他麾下的五千女真辽东联军,他们求战之心切,竟然下马步战,充当大军急先锋;而主攻宇喜多秀家死守的倭城的,是刚刚来到朝鲜一个星期的川军刘綎所部,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萧如薰已经率军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时候,他们才刚到,自然只能跟在大军后面吃灰,什么好处也没捞到,现在求战之心切不在李如松之下。 两军各有五千人马,作为急先锋分别主攻倭城,一时之间杀声震天响,求战心切的李如松和刘綎不顾伤亡,各自带着自己的联合军向目标发起决死冲锋,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李如松的部队就不说了,汉兵和女真兵联合在一起,刘綎的部队是实实在在的“联合”,萧如薰仅看到了黄黑皮肤的东南亚人种,还看到浑身漆黑的黑人士兵,还有明显具有白种人特征的白人士兵,当真不愧“联合”的称号,这支部队使用的武器之繁杂,使用的语言之繁杂,还有战斗力之凶悍,都让明军为之侧目。 他们有些期待这支混合部队的战斗力了,作为首秀的主要负责人,刘綎为这一战做了充分的准备,萧如薰为他提供了一切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刘綎抱拳谢过,而后悍不畏死的冲向了那座倭城。... 二百一十八 朝廷的压力 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仗,石田三成还有宇喜多秀家所部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如同疯狗一般涌上的李如松所部和刘綎所部撕扯的干干净净,连渣子都不剩,饿疯掉的两支军队顶着饿绿掉的眼睛将最后两支负隅顽抗的倭寇给吃的干干净净,很顺利的结束了战斗,在宋应昌抵达军营之前,釜山之战已经宣告终结。 僵持了快三个月的朝鲜半岛终于恢复了平静,一队又一队的倭寇俘虏被编入队列里,一列一列的捆着押着,被明军分出兵力来一队一队的押回汉城,宋应昌之前送来的消息上说,朱翊钧已经允许了明军将三万倭寇俘虏先期送往辽东,在辽东的某处大矿上干活儿。 似乎在使用俘虏开矿的问题上文官群体的反对没有那么有力了,但是这群强悍的文官从来不会无条件的附和皇帝的意见,更别说皇帝力量的加强就是文官力量的间接衰弱,文官们可不会乐于看到这样的局面,只是无论是道德层面还是经济层面,他们都没有了强有力的论据去反对开矿。 皇帝用自己的私房钱用自己抓住的俘虏来开矿,不耗百姓一人之力,不耗百姓一粒米粮,你用什么理由来反对?环境保护? 还真有几个愣头青以皇帝乱用内库银钱为理由上奏,朱翊钧大为恼火,直接下诏到内阁把内阁里的几个阁老骂得狗血淋头,然后直接下令把那几个乱说的言官杖责十下赶出朝廷,这一下,还真没有几个人敢给他们说情——皇帝真要是锁死了内库的银钱用度,户部的人首先就要哭,然后兵部工部都要哭了。 萧如薰这里打的很激烈,朝堂上也一点都不安稳。 宋应昌很快就赶到了,这是继去年见过之后时隔数月之后的初次见面,两人相见,感慨良多。 “季馨啊,你没有辜负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期待,此次大胜,足以标榜史册,也足以让你萧如薰名传千古,四万战兵,灭敌十五万,萧如薰,你当真不得了啊!” 宋应昌笑眯眯地看着萧如薰,伸手握住了萧如薰的手,和萧如薰执手步入军营。 进入军营之后,大家来了一次盛大的接风宴兼庆功宴,大宴之后,众将都有些醉醺醺的,全都回去睡了,宋应昌只留下了萧如薰和袁黄两人,中军大帐里面只剩下三人还保持着清醒。 “宋公,有什么重要的,就说吧!” 萧如薰脸上的轻松之意消失殆尽,剩下满脸的严肃,而宋应昌和袁黄脸色的微醺之色也消失的一干二净,换作满脸的严峻之感。 “好了,就我们几个人了,我也不兜圈子了,朝廷里的主和派势力强大,对于我军征战日久消耗大量仓储的事情十分不满,而且我朝获利多少他们尚且不知,陛下对外封锁消息,不将此事告诉阁臣和六部,阁臣和六部都不清楚此战我们到底能获得多少利益,一些正直的大臣因此要求尽快结束战斗。” “敢问经略公,不正直的大臣呢?” 袁黄眯起了眼睛,听出了宋应昌的话外之意。 “弹劾老夫不管不顾,弹劾季馨养寇自重,拥兵自重,甚至污蔑老夫和季馨合谋攻取朝鲜以立国,背叛大明,背叛陛下,要求立刻停止老夫的职务和季馨的职务,另择良将统帅全军。” 宋应昌冷哼了一声。 “这……” 袁黄是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还是高估了那些政客党棍的节操,居然连这种操蛋的话都说得出来,这种目的明确毫不掩饰的诬陷也真是刷新了大明文官的节操底线,从此以后,大明文官的节操底线就更加低下了。 “有些话末将是无法名言的,还需要仰仗宋公仗义执言。” 萧如薰出乎意料的冷静:“宋公,在下还需要打最后一仗,这一仗打完,日本至少十年不能兴大战,大明海疆必然安定,我们可以集中全力做其他的事情了,宋公,这最后的两个月,请务必帮末将争取到!” 宋应昌望着萧如薰,微微叹了口气。 “季馨,本来老夫来之前是想好的,如果你还没有攻克釜山,那老夫就要劝你在釜山止步,如果你攻克了釜山,并且催动了日本的内乱,那老夫就要尽全力支持你,只是老夫没想到,你不仅攻克了釜山,催动了日本的内乱,还能将丰臣秀吉之头颅拿到手,甚至还能叫日本割地赔款,老夫是真的没有想到。” “还有更多,宋公,之前,末将和日本商定的战时和约是四百万两白银和石见银山每年六成的银两,也就是六十万两,还有割让三岛,开放港口通商。” 萧如薰把之前的那个已经被他放弃的条约讲了出来,这件事情他没有对宋应昌提起过,他觉得还是等到条约最后确定之后再报告给宋应昌,但是现在看来朝廷的压力超乎寻常,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磨叽了,必须要争取到足够的支持去发动最后一场大决战! “四百万两?六十万两?季馨,日本人答应了?” 宋应昌瞪大了眼睛:“此事如果告知陛下,陛下一定会全力支持,不会允许任何人干扰此次决战,朝中压力也会大大减弱啊!季馨,你为何不告知老夫?” “因为末将拒绝了这个条约!” 宋应昌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为何啊?” “因为末将觉得大明可以得到更多!四百万两白银,是打发叫花子的!大明天朝上国,区区四百万两白银可以打发吗?末将要的,是一千万两白银和整座石见银山!区区四百万两,根本不在话下!” “一……一千万?季馨,日本国方面当真会答应?” “不答应最好,不答应,末将就有借口对他们再次开战了,宋公,您少安毋躁,末将将此时此刻日本的局势说给您听,您听完之后,自然会得出合适的结论。” 看着萧如薰恳切的面容,宋应昌默默点了点头。 “你且说。” 二百一十九 萧如薰的隐忧 “宋公,目前日本国内的情况,是一个叫做德川家康的诸侯杀死了丰臣秀吉,取而代之,占据了丰臣秀吉之前的位置,然而德川家康此时所处的位置是日本国对朝鲜开战的前沿阵地,名护屋城,在日本本土的最西面,而日本的国都京都城内,不仅有他们的天皇,还有丰臣秀吉的继承人丰臣秀次,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日本有两个政权!彼此对立,相互敌视。” 宋应昌捻着自己的胡须,点了点头:“那对与我大明而言,这是好事啊!” “自然是好事,只要日本保持分裂,保持内战,大明就安然无恙,可高枕无忧,但是此时此刻的现状是,德川家康的势力远在丰臣秀次之上,二者兵力有数倍的差距,如果大明不进行干涉,丰臣秀次的势力会在短时间内被德川家康消灭,日本将再次归于一统,真正的一统。” 萧如薰这话引起了宋应昌的关注。 “真正的一统?丰臣……秀吉?他不是日本国王吗?” 萧如薰耐心解释道:“日本国在此前数百年都是分裂状态,宛如我华夏春秋战国时期,直到十数年前才归于一统,一统之人就是丰臣秀吉,然而这个丰臣秀吉只是一统了一半多的日本,剩下的一半是谈判来的,也就是咱们说的听调不听宣,这一次丰臣秀吉发动对朝鲜战争,所用的兵力基本上就是自己的一半,而德川家康就属于被谈判下来的那一半,保存了实力。 他们在末将的威胁下,推翻了丰臣秀吉的政权,建立了自己的政权,本来丰臣秀吉的势力就在朝鲜全军覆没,剩下的一点点根本不是德川家康的对手,如果大明不管不顾,放任德川家康统一日本,日本将真正的得到统一,其统一程度将远在丰臣秀吉之上,如果德川家康野心勃勃,十年之内必然起兵卷土重来!宋公,这不是危言耸听,日本国人口超过一千万!” 德川家康虽然最终没有卷土重来,但是历史到这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萧如薰不敢再随意相信历史的走向,万一的德川家康脑袋抽抽,不搞元和偃武,反而大搞军备竞赛,那可就真的不知道是否还要有一战才能彻底收拾更加强大的日本,现在有这个机会把日本牵制住,有什么不好呢? “一千万?这……这蕞尔小国竟然有千万人口?难怪能起十五万军队征伐朝鲜,如此好战残暴,人口充沛,绝非大明之福啊!季馨,你打算怎么去做,如何做?” 宋应昌看着萧如薰。 萧如薰缓缓说道:“宋公,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德川家康的军队狠狠的削弱,只有我大明军队参与这场争霸之战,才能让丰臣氏和德川氏并立日本,相互敌视,相互警戒,而我大明占据石见地区与日本两大势力相互敌对相互牵制,才能让这两大势力谁都不敢对谁动手,最大程度上分裂日本。” 宋应昌立刻说道:“也就是说,大明需要在日本驻军?” “正是,起码三万!” “三万?太多了一点吧?季馨,你可知这三万兵马驻扎海外的耗费是多少?” “宋公,我们不能只看到付出而看不到回报,占据石见地区,真个石见地区的银山都在大明的控制之上,年产白银百万两,光这一点进项就足够十万大军的军费了吧?更何况是三万?而且驻扎在日本本土,也是可以屯田的,也是可以放牧减轻运输费用的,还能借机发展商业,招商人来日本做生意,缴纳赋税给我们,朝廷需要付出的和得到的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萧如薰尽力的劝说着。 宋应昌眉头紧皱,捻着胡须走来走去,时而放松,时而焦虑,良久,在萧如薰和袁黄期待的眼神注视之下,宋应昌开口说道:“老夫替你上奏,阐明道理,向朝廷争取,但是,季馨,你要记住,你最多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萧如薰心中大定,和袁黄相视而笑。 “多谢宋公!其实何须两个月,一个月之内末将就能结束战争,末将的孩子算算时间也该出生了,末将也是归心似箭,想着回去看着孩子出生,夫人刚一怀孕末将就出征在外,实在是觉得对不住他们母子。” 宋应昌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意:“也好,能尽快结束这里的战事,你就能回家陪伴妻子儿女了,这是好事,尽快打完这场仗,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老夫顶不住那么大的压力,你要抓紧了。” 说着,宋应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季馨,还有一件事情你要知道,你向皇帝进言用俘虏开矿的事情不知道被谁捅了出去,现在部分朝臣对你非常不满,说你是妖言蛊惑皇帝,有人就用这一条攻击你的主将职位,要求把你撤下,换上别的将领,老夫用临阵换将军之大忌为借口帮你摁下了,但是你已经被一部分朝臣注意到了,要小心。” 袁黄愣了一下,便看到萧如薰满脸的冷笑。 “那些读书人老爷的吃相也太难看了一点,皇帝用自己的内库库银,用战场上抓到的俘虏,不耗百姓一粒米粮的开矿,怎么就招惹到那些读书人大老爷了?那么不愿意皇帝开矿,之前用祸害民生,现在又用什么?转移目标了?” “季馨!不可如此说!祸从口出,你就没想过为什么这件事情会被捅到朝廷里?你啊,就是年轻气盛不知检点,上回那件事情若不是老夫为你摁下,你以为你还能带兵带到今天?” 宋应昌皱着眉头斥责了萧如薰一顿。 萧如薰也知道上一次的事情多亏了宋应昌一力主张摁下,自己才安然无恙,如果上次的事情被朝臣知道了,萧如薰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上次的事情还要多谢宋公了。” 宋应昌摆了摆手:“无妨,但是季馨你要记住,你是武将,对上文臣你没有好下场,该忍让就要忍让,该忍气吞声就要忍气吞声,无论他人如何侮辱污蔑,你只需辩白就好,万万不可暴起反击,否则本来还会有大臣出于各种目的帮你说话,你一旦反击,就将面对整个朝廷文臣的打击,皇帝也没办法给你撑腰,明白吗?” 萧如薰点了点头,轻声道:“末将明白。” 二百二十 定鼎胜局 宋应昌是叶梦熊的好友,对于萧如薰是一贯的大力支持,萧如薰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屡屡带给他惊喜,他觉得他有必要给这个年轻的将军一点帮助。 “嗯,此事就交给老夫吧,老夫替你上一道奏疏,把石见银山的事情和朝廷里面说一说,应该会有改观,支持你拿下石见银山的会有不少人,户部就肯定会支持,兵部也差不多,工部这些部门考虑到自己的问题也会支持,六部里面三个部支持,加上皇帝的支持,此事就十拿九稳了。” 袁黄皱了皱眉头,叹息道:“只是不知朝廷拿下这银山之后,到底有多少银两能进入国库为国分忧,那些人支持攻打石见也无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胃口而已,我等想用此来填补国库亏空和军需,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事情,只是苦了那么多的将士,浴血奋战,也得不到什么赏赐。” 宋应昌摇了摇头:“了凡,不要说这种话,战事当前,需要稳定军心,坚定信念,不可自己首先动摇了,明白吗?” 宋应昌又看向了面无表情的萧如薰,微微叹气,忍不住的又提点道:“季馨,你也无须太过担心,武将的地位虽然不能和开国时期相提并论,但是也不会有文官随便向你出手打压,这是个道德底线的问题,触碰底线的人,会引起整个武将团体的集体抗争,那是朝廷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一个武将,若要在朝廷中生存,就要学会借力打力,季馨,这一点,李成梁是你的前辈,你要从他的道路中寻找到方式方法,他在你之前以尚有争议的十大功获得了伯爵的爵位,就是这条路走得好,走的对,他的靠山一个接一个,流水的阁老铁打的靠山,什么时候都没有掉下去过,以前有申时行许国,现在还有一个将要回归的王锡爵。 对了,季馨,这一点你要记住,现在的内阁首辅赵志皋只是代内阁首辅,真正的内阁首辅是王锡爵,王锡爵是个老滑头,前年国本之争最激烈的时候,他称母亲患病回家侍疾,没人能说什么,他就脱身而去。 结果到了前年下半年,内阁和群臣损失惨重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现在整个内阁只剩下两个阁老,资历还都在他之下,可想而知,此人到底是何居心,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就是李成梁现在的靠山。” 宋应昌的眼中精光四射。 “宋公的意思是,王锡爵一旦回朝,就会接任内阁首辅,赵阁老就会退居次辅,而王锡爵是李成梁的靠山,我和李成梁结怨,王锡爵会帮着李成梁对付我?” 萧如薰明白了宋应昌的意思。 “这是最坏的揣测,一个武将得罪了当朝内阁首辅,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王锡爵最多还有三个月就能回到朝廷里,季馨,你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可以思考对策了,赵志皋虽然是支持你的战事,而且对你还略有好感,但是次辅是不能违抗首辅的,当年,就算是严嵩也不敢正面对抗夏言。” 萧如薰点了点头。 “当然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忧,季馨,还有一个情况你可以利用一下的。” 萧如薰忙问道:“请宋公明说。” “国本之争。”宋应昌突然笑了出来:“王锡爵在国本之争最激烈的时候撤了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锡爵是不想和皇帝正面冲突,不想丢了手中的权势和脑袋上的乌纱帽,这对于他的声望是有一定打击的,所以为了挽回自己的声望,王锡爵回朝之后必须要做些什么表达自己的立场,然后才能得到群臣的支持。” 袁黄也明白了,看了看萧如薰,笑了出来:“哈哈哈,季馨,你不如猜猜,王锡爵回朝以后首先会做什么?” 萧如薰也笑了出来,点头道:“上疏陛下,请立太子。” “然后陛下龙颜大怒,怒斥王锡爵,并且开始谋划着将王锡爵彻底赶出朝廷,这个时候,你只需要和陛下站在一起,就能保住自己的安全,陛下终归是陛下,收拾一些小鱼小虾可能不方便,但是内阁首辅这种大鱼,还是说收拾就收拾的。” 宋应昌把该说的都说了,萧如薰也明白的七七八八了。 “这朝堂争锋,可丝毫不比你这带兵打仗要轻松,季馨,你也说过,当主将,带着各地兵马作战,最忌讳的就是偏帮,就是不能一碗水端平,否则会让别地兵马大为不满,但是你若是真的一视同仁了,自己的嫡系又该埋怨你胳膊肘朝外拐了。 而这朝堂争锋也是一样,讲究一个同进退共生死,你在最危险的时候把战友抛弃了,让他们顶着,自己回家逍遥去了,结果朝臣们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申时行许国等人丢官,剩下的朝臣心中对王锡爵能没有想法吗?” 袁黄显然也是老于此道的,细细的对萧如薰分析了这场著名的政治斗争的情况。 “他要是不带头上疏重启国本之争以为投名状,就不能安抚人心,就不能得到众臣的支持,这内阁首辅的位置,自然也就坐不稳,到时候皇帝戒备,群臣迟疑,王锡爵不用多久就要丢了官位回家养老去了,真要到了那个时候,王锡爵可没有功夫关注到你的身上,光是皇帝的问责就足以让他焦头烂额了。” “所以只要我们在日本打开局面,给大明赢得足够的银两,王锡爵就算想给李成梁出头都办不到!” 萧如薰捏了一把拳头。 事已至此,再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宋应昌答应注意要支持萧如薰,那么就注定会一条道走到黑,把自己的未来堵在萧如薰的身上,袁黄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帮着萧如薰完成这史上未曾有过的最大规模的分裂敌国的壮举,一旦成功,获益无穷大。 二月初四日,萧如薰召开军事会议,决定留下三千兵马并朝鲜军五万看守俘虏,逐步运回国内,自己带领全军主力三万五千精兵乘水师舰船远赴日本征讨,目的地,石见,战略目标,攻取石见地区,拿下石见银山,并且集中主力挫败德川家康之军,为大明定鼎胜局! 二百二十一 争分夺秒 望着手中的文书,听着台阶下下属的汇报,丰臣秀次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丰臣秀吉死了。 德川家康干的,德川家康造反了,趁着丰臣秀吉招十万东军进入名护屋城协防明军的时候,号召东国大名们一起发动了兵变,逆袭战胜了丰臣秀吉,杀死了丰臣秀吉,把他的首级砍下,一举平定了名护屋城。 丰臣氏的政权遭遇了难以想象的重创。 眼下,这个消息京都城内并没有什么人知道,除了他丰臣秀次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和丰臣秀次一起被赶回京都城的前田利家,这个消息是前田利家在名护屋的家臣冒死送回的,起事之夜,这个家臣冒死逃出了名护屋,紧赶慢赶,赶到了德川家康的面前,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告知了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 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那之后,丰臣秀次陷入了慌乱之中,他更善于治理现有的疆土,做民政,发展经济和文化,他是一个建设者,而非开创者和破坏者。 自他就任关白以来,为了经济和民生还有文化方面的工作,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得到了不少政绩,这是丰臣氏的文臣们支持丰臣秀次的主要原因。 然而丰臣秀次的道行太浅,不要说不是丰臣秀吉这种人的对手,他也不是德川家康这种人的对手,德川家康可是和织田信长这种枭雄面对面过招还全身而退的牛人,丰臣秀次这种道行怎么能和德川家康相抗衡呢? 更别说丰臣秀吉从来没有放松过军权,去名护屋的时候几乎带走了全部的军队,丰臣秀次去名护屋的时候又带走了一大半,以至于丰臣秀次手下的嫡系人马还不到一万。 德川家康那里可有十万东军,丰臣氏的残余势力怎么可能是德川家康的对手? 前田利家是丰臣秀次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论人品,他正直忠诚,对丰臣秀吉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论实力,如果说德川氏是丰臣政权之下外样大名里最大最强的一个,那么前田是就是丰臣嫡系里面最大最强的一个,是唯一一个可以用家族势力与德川家康相抗衡的人,这样一个人站在丰臣氏的政权内,毫无疑问是巨大的助力。 从最开始的慌乱中走出来之后,丰臣秀次就理清了思路,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丰臣秀次决定求助前田利家。 前田利家望着尚显稚嫩的丰臣秀次,又想起过去和丰臣秀吉的交情,最终还是决定站在丰臣氏这边,帮着丰臣氏渡过难关,毫无疑问,德川氏的实力更强一些,但是德川家康那个家伙,前田利家并不喜欢,也并不欣赏,更不用谈服从,德川氏是百万石,但是他前田氏也是百万石,双方实力并没有差多少,前田利家骨子里的武将之心并不怂。 更重要的是,德川家康那里兵强马壮,利益再分配已经完成,前田利家这个时候参与进去绝对讨不到好处,但是如果站在丰臣秀次这边帮着孤家寡人一个的丰臣秀次,那么已经兵微将寡摇摇欲坠的丰臣氏将只能依仗自己一个人,如果事成,自己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报。 毫无疑问的是,丰臣秀次远远没有丰臣秀吉那样强势,他更温和,更趋于文治而非武功,更容易对军事不上心,而相信自己选择的军事人才,也就是前田利家自己,如果这个时候站在丰臣秀次这边尽力辅佐,不仅仅自己的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拔高和巩固,自己还能得到“丰臣氏的擎天柱”这样的好名声。 综上所述,于公于私,前田利家都不认为自己应该不战而降抛弃丰臣氏。 “秀次,你听好了,德川家康手里的兵力超过十万,而我们手里的兵力满打满算也才三万多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募兵,然后派人警戒江户地区,不要让德川家康的老巢有所异动。 前田利家分析,这次的叛乱一定不是德川家康早就计划好的,而是突发事件,所以德川氏的兵力一定全部集中在了名护屋地区,江户老巢应该没什么人,所以,秀次,我建议,你派一个得力的手下将军,给他一万精锐兵马,让他无论如何要攻取江户,擒住德川家康的家小作为威胁。” 丰臣秀次连连点头。 “然后,立刻下募兵令,强制募兵也好自由募兵也好,短时间内扩充至少五万军队出来,我知道你手上有不少钱,但是不敢扩军,现在就是扩军的时候,马上下募兵令,争分夺秒,德川家康不会给我们多少募兵和练兵的时间,你要抓紧时间募兵和训练,让精锐的老兵带着新兵一起训练,争取在德川家康打来之前把兵马练出来!” “好!我立刻下令!” 丰臣秀次也没有任何顾忌了,反正丰臣秀吉已经死了,自己无论如何都将成为丰臣氏的家督,那么为了丰臣氏而战就是自己的职责了。 募兵令下达之后,整个京都城一片哗然,周边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藩国的确也大为吃惊,到处打听消息,但是丰臣秀次对消息封锁的十分严密,让这些人打听不出什么消息,只能郁闷的按照丰臣秀次的招兵令去做,还以为是前线战事不利,丰臣秀吉那里需要大量炮灰去送死呢! 当然这也差不多了,短时间内是不指望能练出什么精兵的,只能拿来当炮灰,给真正精锐的兵马争取时间。 同样在争取时间的还有德川家康,他亲自带着兵马一路狂飙,见着城池就避开,见着村庄就攻打,见着列阵的军队就直接击溃,整个九州地区都传遍了名护屋政变的消息,一些没什么胆子的家伙直接投降了德川家康,但还是有一些看不惯德川家康背叛行为的人对德川家康发起了挑战,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德川家康给收拾掉了。 短时间内,三路大军齐出,整个九州迅速沦陷,在德川氏的铁蹄下瑟瑟发抖。 二百二十二 悲愤的孤军 德川家康带领军队紧赶慢赶的攻城略地,而前田利家这里也不含糊,迅速的集结了自己家族的势力和仆从大名的实力,集结了一支三万人的精锐部队,丰臣秀次打开了大阪和京都的武库进行武装,将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提升到了极致。 然后,丰臣秀次派出手下得力的家臣,和前田利家手下的猛将合兵一处,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就往江户一带前进,准备直接破击德川家康的老巢,用他的家小作为胁迫。 而剩下的两万人里面有一万人被拆分开来作为军官带领新近招募的三万人马,在老兵们的带领下开始新兵的集训,前田利家亲自督促练兵,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形成战斗力,而剩下的一万兵马被派往石见国方向布置防线,保住石见银山,提早争取主动,以节节抵抗德川家康的进攻,为大军支援争取时间。 可以说,前田利家和德川家康都在争分夺秒,为了未来的霸权竭尽全力的战斗和准备,谁强占了先机,谁就赢了,获胜的回报非常丰厚,那将是整个日本。 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息也彻底无法掩盖了,德川家康造反,杀死丰臣秀吉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都城,所有人都有了天下即将再度大乱的心理预期,而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日本最大的两个势力还是丰臣氏和德川氏,德川氏虽然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但是丰臣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京都城还在手里,天皇还在手里,一切尚未明朗。 谁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可以取得胜利,谁也不敢说德川家康人多,德川家康就一定获胜,而丰臣秀次人少,丰臣秀次就一定不会赢,以少胜多的例子太多了,过去的几十年内比比皆是,谁都不敢说自己就一定可以预言谁的胜利,因此,当前田利家和丰臣秀次的招兵令再度下发的时候,大家虽然不如上一次那般的响应,却也没有摆明了姿态要回避。 这是投资,是一次极具风险的投资,谁赢了谁就能赢得未来,输了也将输掉一切,谁都不敢妄自下注。 丰臣氏麾下的那些小大名们都在观望,而外样大名们也在观望,谁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押对宝,大家手上的东西都不多了,一旦全部押上,那可就真的是站队了,队伍站不好,就没有未来了,争夺天下从来没有任何仁慈可以讲。 德川家康杀死了丰臣秀吉,还大肆斩杀不服从自己的人,固然会让不少人产生恐惧感,但是也会让很多丰臣秀吉的支持者或同情者十分不满,从而彻底倒向丰臣秀次的阵营,因为丰臣秀次原本就有家臣团,这样会让丰臣秀次的势力更加强大,加上并不弱与德川家康多少的前田利家的存在,德川家康看起来并没有占据太大的优势。 唯一的优势就是丰臣军主力的覆灭,德川军的主力尚存,所以在衰弱的西国地区,德川军纵横无敌,所向披靡,除了素来彪悍的萨摩藩等地进行了有效的抵抗之外,大部分地区都沦陷了,德川家康的先锋大将本多忠胜已经打到了长门国,兵锋直指石见地区,目标也是拿下石见银山。 此时此刻,萧如薰带领的明军船队已经在对马岛上休整了一天,并且重新开始起航,之前几天海上起了风暴,萧如薰没有下令冒险进军,休养几天之后,等风暴过去,大军再次起航,直扑石见地区,登陆之后就准备顺势攻略石见国,十几名熟悉石见地区地形的倭寇俘虏被挑了出来,被赏赐重金,换取他们的向导。 明军的火炮数量也进一步提升,宋应昌把收集到的火炮全部改装成炮车交给了萧如薰,萧如薰手下现在起码有八百门火炮可以使用,但是还是缺乏重炮,基本上都是轻型火炮和中型火炮,最重的也不过是五六百斤的炮,对上倭寇的倭城,显然没有太大的胜算。 这不重要,几座孤城,是无法阻止明军肆虐的,明军的装备和战斗力明显超越了此时的日军,积累了丰富战斗经验的明军对上日本本土毫无和明军战斗经验的日军,野战的胜利是毋庸置疑的。 二月十日,萧如薰抵达石见沿海地区前三天,德川家康所部主力攻入长门国,让之前被稍微拖延了一下脚步的本多忠胜先锋队得到了足够的支援,长门国支持丰臣秀吉的势力被彻底扫除,亲德川政权被建立,德川家康象征性地留下一百多名士兵表示占领,就火急火燎的往石见国前进,只要拿下石见银山,他就不怕没有军费,而拿下石见银山之后,他就能率军直取京都,一条直线打过去。 攻略所有的地区是不明智也是不现实的,他没有兵力没有时间攻略全部的天下,只要对方投降投诚就好,剩下的可以等天下平定以后用政治手段解决,攻打天下也就是和天下为敌,那些地方实权派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谁强就跟谁,这些人只要面对强者就会服从,不会抗争,你要打他们,不是自讨没趣吗? 但是石见地区不同,石见银山地区在丰臣政权建立之后被丰臣秀吉重点管控,这里原先是属于毛利家族的,被丰臣秀吉重点管控之后,也就等于是把石见银山给夺了过来,毛利家族当然不爽。 但是面对丰臣秀吉和大半个日本的大名,又实在是没有底气,只能认栽,丰臣秀吉就在这里设置了足够多的军队来保护石见银山,即使是朝鲜战场上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也没有从这里抽调人马。 所以整个石见地区还有差不多八千多丰臣氏的军队可以被调动起来,大部分还是丰臣氏的死忠,对丰臣秀吉十分忠心,丰臣秀吉的死讯传来之后,这些军队感到悲愤不已,痛恨德川家康的背叛之举,可是丰臣秀吉已死,他们面临两个选择,一是投降,二是抗争到底。 他们选择了后者。 二百二十三 特殊的军队 这支悲愤的军队选择了尽忠。 于是这支护银军队集合起来,甚至武装了矿工,把军队扩充到了一万人以上,铁炮的数量也达到两千条以上,决定誓死一战向德川家康复仇,并且早早的送去战书,让德川家康颇为头疼,他知道这种兵是最难对付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想着活着离开,无论如何都要死守石见银山不被德川家康得到。 德川家康急需石见银山的银子来作为军费和日常开销,此时此刻的石见还有很多没有运走的银矿,那就是德川家康的目标,可是这支军队的存在成了德川家康最大的绊脚石,德川家康决定让本多忠胜带着战斗力最强的本多队进攻石见银山,却没曾想到自出击以来从未战败最多只是平局的本多忠胜居然输了一阵。 那支丰臣军利用熟悉地形和山体的优势,把本多忠胜的骑兵队吸引到了多山崎岖不平的地方,使得本多忠胜的马队骑兵纷纷摔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埋伏的铁炮队当成了活靶子,损失惨重,本多忠胜战败而归,回来以后跪在德川家康面前请求治罪,德川家康虽然恼怒,可是用人之际,不能过多的责罚大将。 本多忠胜再次请战,这一次还有一位大名率军一起出征,结果两个人都被石见守军给挫败了,折了两百多人马,狼狈的逃了回来,德川家康是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石见居然能挡住自己前进的步伐。 面对本多忠胜和那个大名的请罪,德川家康还是没有责罚他们,宽容大度的原谅了他们,得到了阵营内的支持和感激,可是问题依旧没有解决,这让德川家康非常烦恼,他的时间不多,至少,不能耽误黑田如水的整体计策。 “忠胜无错,不用惩罚,但是银山我们必须要得到,你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尽快攻取银山吗?” 德川家康向自己的家臣们和大名们询问计策,但是大家都不熟悉地形,一筹莫展,找来当地人询问,当地人也都说没有办法,攻打到毛利家的住所,却发现人去楼空,一个人都找不到。 石见地区的顽强让德川家康感到棘手,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背叛者的名声非常不好,已经带来了极强的负面效果,大家都以和背叛者的交往为耻辱,自己如果把握不好尺度,极其容易走上明智光秀的老路,而前田利家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为了最大可能的打压这种负面影响,就要用最快的速度攻取石见拿下天下才可以。 德川家康决定采用欺诈的手段,假意撤兵攻打其他的地方,不再关注石见地区,但是暗中还是留下了一支精锐部队交给本多忠胜统帅,决定趁这支军队追击德川家康的时候进行偷袭,一举拿下整个石见。 这个计策有点糙,但是石见地区的守将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只是勇猛善战,和德川家康玩心眼显然是不如的,因此,德川家康的计策起了一点效果,有大概六千多守军追了上去追击德川家康,被德川家康安排好的伏军伏击,六千多守军被打的只剩下三千多人狼狈的往回跑。 他们狼狈的跑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老巢也被德川军偷袭了,那个两次被打败的大将本多忠胜冲得最狠打得最凶,两次战败的耻辱让他几乎疯狂,第三次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缺少兵力的石见守军节节败退,被夺走不少山头和重要阵地,幸好败逃回来的守军正好撞上,两支军队合并在一起爆发出了求生的意志,居然挡住了德川军的攻势。 正好此时天降大雨,瓢泼大雨让德川军的攻势受阻,尤其是骑兵和铁炮队不能使用,大量步军士兵滑倒在了泥泞的土地上,战争眼看着无法继续了,德川家康恼怒之下下令撤军,放弃了这绝佳的机遇。 这一放弃,石见守军仅剩的五千多人就学乖了,老老实实的守在阵地里一步也不跨出,不管德川军怎么挑衅,就是不出战,就是学乌龟,用远程武器死守,让德川家康气的牙痒痒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来的太急,笨重的火炮就没带上,直接轻军前进,结果遇到了需要用火炮的时候,火炮却不在身边。 石见争夺战进行到第五天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德川家康方面,和德川家康分兵行动的黑田如水完成了任务,率军前来和德川家康汇合,顺便给德川家康带来了他日思夜想的五门火炮,德川家康得到了火炮,大喜过望,迅速安排进攻。 然而丰臣方面也有好消息,丰臣秀次的家臣武将前野长康带着一万多精锐士兵昼夜疾驰的赶到了备后国,最多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先锋队就能进入石见地区支援石见守军的作战。 这让德川家康焦虑了起来,于是不惜一切代价的使用火炮轰击石见守军的阵地,石见守军无法抵抗火炮的威力,只能节节撤退。 然而五门火炮的威力是有限的,射击速度和机动力也十分值得忧虑,攻下一道防线需要差不多半天,十分消耗时间,这让德川家康变得非常被动。 黑田如水思考再三,面对这样的局面也只能申请带一支部队去牵制前野长康,为德川家康争取时间,德川家康感觉自己丢了颜面,遂下达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在一天之内剿灭这些可恶的守军。 德川军奋起余勇,向守军阵地发起冲锋,守军也意识到了这是最后的时刻,于是用尽剩下的全力和德川军奋战反冲锋,和德川军反复拉锯战,近身作战,近距离拼杀,杀得尸积成山血流成河,大战了两个时辰,这才将守军的防线突破,德川军凭借着兵力上的优势基本上歼灭了石见守军,石见守军参与的兵力六百多人聚在一起做最后的抵抗。 关键时刻,一支十分特殊的军队出现在了两军的战场上。 这支军队到来之初就乱入了战场,用十分奇怪的车型武器进攻战场上正在浴血厮杀的丰臣军和德川军,不分敌我的一顿炮轰,把丰臣军最后一支守军给轰没了,德川军的七八百人也死在了这次的炮击之中,剩下的军队狼狈败逃,这支十分特殊的军队成了占大便宜的。 二百二十四 换约之战(上) 这支军队就是萧如薰最喜欢的先锋大将骆尚志所部,之前也是骆尚志所部率先登陆日本本土对名护屋发起进攻,这一次萧如薰依然选择骆尚志做先锋军,给他配备了一百多门车炮和足够的弹药,让他带领三千精锐南兵成为先锋队,一马当先的冲向了石见地区,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城略地。 明军的突袭来的十分突然,混乱的日本没有海防体系和海防的能力,明军轻轻松松的登陆,然后整兵备战,各军从容出征。 以至于明军大军开始在石见各地区攻城略地的时候,日本的民众和一些当地守备兵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这是德川军前来攻击,但是看军队的装束和军旗的旗号,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等一些看得懂汉字的人终于发现这是明军来袭的时候,却已经晚了,那些没什么防御力的民居城池和小村庄被明军一波炮火带走所有人都成了俘虏,敢于抵抗的杀掉,投诚的被看押起来,所有防御设施和明军看不上的军械都被烧掉,被攻略地区的日本人是真正的手无寸铁了。 明军虽然兵力吃紧,但是三万人拿下一个小小的石见地区还是简单轻松的,石见地区也没有看到什么难以攻打的倭城,这对于明军来说是个好消息,所以各路明军进展顺利,骆尚志的军队进展的尤其顺利,短短两天就从海边打到了石见的腹地,听到了隆隆的炮声和枪声,意识到这里有军队在交战。 萧如薰的战前分析会议里面讲的很清楚,石见地区不仅是大明志在必得之地,也是日本两方势力志在必得之处。 丰臣秀次和德川家康都知道石见银山的重要性,所以丰臣秀次和德川家康一定会在石见打起来,他要求各路明军无论是谁看到了有日军在交战,不论谁是谁,先一顿炮火上去收拾,然后建立营寨,让大军站稳脚跟。 骆尚志按照萧如薰的路线前进,第一个撞见了正在交战的两军,他没有急着下令军队出击,而是带人偷偷摸到了战区,他观察了交战的双方一个时辰没有出手,通过千里镜的观察,他注意到一支军队处在弱势,一支军队处在优势,他猜测,优势的一方一定是德川军,而弱势的一方应该就是丰臣军。 他猜得没错,所以他悄悄的集结了军队,在丰臣军对德川军造成了重大杀伤并且即将被全歼的时候,他果断下令炮队开炮,军队出击,一举击溃了被炮火轰击得失去分寸的德川军,杀死杀伤了几百人德川军之后,战场上的德川军因为搞不清楚情况而被迫后撤,放弃了即将得到的战果,胜利的果实被明军抢先占据。 丰臣军最后的一支部队所保卫的山洞里面,骆尚志发现了堆积如山的未加工银矿石,数量之大让骆尚志和麾下士卒为之咂舌。 骆尚志连忙下令自己的亲兵卫队严守矿洞不让任何人进入,然后抓紧时间修筑营寨,他选了个很不错的地方安营扎寨,很快就建立起了一条可靠的防线,在德川军的外交使者抵达之前,骆尚志已经安排好了防御。 德川家康得知战场上军队的消息之后大为惊讶,在他的记忆力,有那么多火炮的军队绝对不可能是丰臣军,要是他们有那么多火炮的话早就拿出来用了,德川军也绝对没办法打败他们,然而他们没有,那么这支军队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明军! 该死,这些明国人到底想干什么?到底要干什么?他们到底在思考些什么要命的问题?为什么?明明说好了明明讲好了,居然还来插一脚?还怕我不把银子给他们吗?上来一阵炮火没把丰臣军干掉多少,但是干掉了不少我的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出于对明军的忌惮,德川家康没有下令全军压上去反击,而是派出了外交使者,懂汉字会说汉语的幕僚,派他去明军军营探探底,看看情况,问问明军到底想要做什么,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然而耽误时间是肯定的,耽误计划也是肯定的,德川家康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恼怒,要不是觉得打不过明军,他早就出兵碾压了。 外交使者来到了明军大营,看到了那面大旗之后,他确定了是明军,并且惊讶于明军安营扎寨的速度,他来到明军大营之前,向守营士兵请求面见大明的萧如薰提督,守营士兵问他是谁,他说自己是德川将军的使者。 骆尚志接到通报之后,冷笑不已,这一切都和萧如薰预料的一样,骆尚志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萧如薰把换约之后的合约书写了好几份分别交给几路将军,让几路将军无论谁见到德川家康都要给他。 挑衅他,激怒他,让他主动进攻,明军主力就能一拥而上吞掉他的兵力,让他兵力大损,无力继续进攻丰臣氏,给丰臣氏争取时间,并且不断调和双方势力,最终促成日本东西分治的局面。 这不是没有先例,因为日本历史上也有所谓的“南北朝”时期。 争取再搞出两个“天皇”,让日本人自己内乱争正统去吧! 骆尚志在自己的主将大营接见了德川氏的外交使者,一路上,士兵们特意带着这个使者往人多的地方走,让这个使者无法准确的分析明军的兵力,而且多竖旌旗,给人以错觉,让他们认为自己这里有足够的兵力,以免德川家康狗急跳墙,在萧如薰主力抵达之前就用自己的主力进攻他,他就三千人,真要打起仗来还真不一定能讨到好处。 那个使者被带到了骆尚志的面前看到了虎背熊腰威仪甚重的骆尚志,使者有些胆战心惊,赶快行礼道:“不知道将军是不是大明的萧如薰萧提督?” “本将不是萧提督,本将是萧提督麾下的将军骆尚志,按照萧提督的命令,率军前来石见为尔等德川氏助战。” 使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助战?我主德川将军好像并没有邀请大明军队前来助战吧?” 二百二十五 换约之战(中) 没人请大明军队来作战那是当然的,但是骆尚志会老老实实的这样说吗? 骆尚志笑了笑,说道:“嗯,的确是没有明确地说,但是萧提督认为,你们打丰臣氏可能还是有点吃力,所以萧提督主动派我等领兵一万前来助战,帮你们收拾掉丰臣氏的军队,之前我看你们快撑不住了,就派兵发炮支援了你们一下,把来犯的丰臣军给打败了,没想到炮手没个准头,你们那些人也给炸死了,真是有些对不住啊!” 使者顿时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骆将军,您发炮攻击的,是德川军,只剩下少数人马的才是丰臣军,您和您的军队没杀死多少丰臣军,倒是杀死了我德川军士卒数百人,让我军损失惨重,这件事情,您看来还不清楚吧?” “啊?打错了?”骆尚志满脸惊愕:“不会吧?战前我军可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怎么会打错呢?丰臣军那么弱?被你打败了?这不太可能吧?你们确定被炮打的是你们的部队?你们好歹也弄些我们能看懂的标识行吗?这样的话就不会打错了呀!你们看看你们,让我们白费了那么多炮弹!” 使者腮帮子一抽——感情我们的人死了好几百还是我们的错对吧?行,行,我们暂且不说这些事情,等咱们把最重要的事情商量过了再去考虑其他的事情,嗯,先把这些明军的来意给弄明白,这个助战,他是不信的。 “骆将军,咱们两军的确是签订过合约,但是合约上并没有规定两队可以随意往来,所以,骆将军,您带着这支军队来到我国领土,是不是有些不应该?还是说萧提督另有什么要事?您以为呢?” 骆尚志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一拍脑袋:“你瞧瞧本将的脑袋!哎呀!给忘了!对了对了,这个,这个你带回去给德川家康看看,让他给个答复,这个才是我们过来的目的,对对对,就是这个!” 骆尚志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卷纸递给了使者,这使者十分郁闷的接过,打开来一看,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当场死在这营帐里。 “哎哟哟,怎么了这是?晕了?” 骆尚志一伸手拉住了这个使者,使者好容易喘口气,然后惊魂未定的看着骆尚志,不可置信地问道:“骆将军,这真的是萧提督的意思?这真的是萧提督说的?萧提督要换约?还是换成这样的约定?” 骆尚志伸手接过了那张纸,一看,“喝”了一声,然后笑着说道:“提督的胃口挺大,不过也不错,反正多少银子咱们也不嫌多,大明出兵帮你们收拾丰臣氏,你们怎么着也要给点银子意思意思不是?再说了,你们日本那么大地方,就要一个石见又怎么了?让你们国破家亡了吗?真是小心眼!之前的和约咱们的确不满意,这次要换约,回去,交给德川家康,问问他的意见!” 使者被骆尚志赶出了营寨,一阵晕乎乎的回到了日军大营见德川家康,德川家康一看使者回来了急忙询问:“来的是不是明军?” 使者点头。 “目的是什么?” “换约。” “换约?” 德川家康十分疑惑,使者就拿出了那份骆尚志交给他的和约,开口说道:“主上,萧如薰没来,来的是他的大将骆尚志,他们打着给咱们助战的旗号而来,却带了一万兵马过来,而且根本就不是来助战的,而是来换约的,说对咱们之前签订的和约很不满意,要重新商定和约,您快看看吧,他们毫无诚意!根本就是来挑衅的!” 德川家康面带疑惑的打开了这份和约,一看之下,脸立刻就黑了。 这是和约?这是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不对,之前已经够丧权辱国了,这一次是更加更加更加过分的丧权辱国的条约!简直可恶!简直可恨!简直可耻! 石见国全部割让,石见银山全部交割,赔偿大明白银四百万两不变,但是要加上六百万两的助战银,以感谢大明帮助德川氏剿灭丰臣氏,所以总计要交给大明白银一千万两和一整个石见国,其余的条约不变,照常执行。 割岛还不够,现在直接割地了。 德川家康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快沸腾了,觉得自己那么多年修身养性得来的涵养全部都付之一炬了,他直接把这份“和约”撕扯成了碎末,大吼一声:“全军备战!给我进攻明军!把他们彻底剿灭,全部杀光!!” 德川家康失去了理智,当然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能忍住那就真的是古今第一的老乌龟了,显然德川家康没有乌龟到这个程度,所以他忍不住了,果断爆发了,并且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本多忠胜这个忠诚的狗腿子立刻响应,整顿兵马备战,不一时,三万精兵就整装待发,随时可以出兵攻打石见银山地区的明军大营。 德川家康一挥手,宣布自己的亲自出征,等他率军来到明军大营附近的时候,却又有了一点点犹豫,他知道明军的战斗力相当可怕,如果贸然开战,可能会把自己好不容易营造的局面给毁掉,万一战败,后果更加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想通了这一点,为了争取最后一丝和解的希望,德川家康派了最后一个和谈使者前往明军大营前面射了一箭,箭上面有自己的亲笔信,本来寄希望与自己军阵的严密所带来的威慑和明将的深明大义,觉得这样是可行的,然而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明军根本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他和谈,就是为了逼他开战。 所以回应那封信和那支箭的是一阵密集的枪声,他的使者就在两军阵前被明军用鸟铳打成了筛子。 德川家康的脸如同充血一般,他冷着脸下达了一个命令。 立刻开战! 日军大阵疯狂的运作起来,头号猛将本多忠胜望着明军的大寨和那些临时摆放的路障,不屑的冷笑一声,带着自己麾下最精锐善战的五千人队,缓缓离开了大阵,成为了此战的第一波攻势。 而营寨之内,骆尚志站在最高处,遥遥望着日军黑压压一片的军阵,脸色也不是太好,他手上只有三千军队,而德川家康手下的人马一看就有起码两三万人,真要打起来,他可不认为自己可以逃到多少好处,所以,他决定自己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不随意出战,至少当他看到倭寇军阵里的那支骑兵队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绝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他们玩野战。 至少也要等李如松和刘綎那两个疯子过来之后再和日军野战,现在,就用火炮给他们来一波难忘的回忆吧! 二百二十六 换约之战(下) 面对着五千余日军的正面进攻,骆尚志相当镇定,那些日军也知道明军火器犀利,火炮数量多,所以推着一辆一辆相当高大厚实的盾车缓缓前进,步兵全部躲在盾车后面跟着走,也不图快,看得出来是很有火器对战的经验,和骆尚志在碧蹄馆山区里遇到的日军战术差不多。 明军对待日军的战术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一力降十会,你有盾车铁炮,我就用大火炮,一轮轮的轰击射击,先用实心弹干掉你的盾车,再用开花弹对付你的军阵,等你们接近了再换成霰弹横扫,鸟铳射击,三波流,一打一个准儿。 骆尚志在军营安营扎寨的时候就给步卒们准备了足够的掩体,士兵可以安然躲在掩体后面发枪发炮,更别说日军的火器射程远不如明军的火炮,明军完全可以在远程对其进行拦截,让他们无法冲到近程,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骆尚志也观察到了日军有一些火炮,只是不够多,无法对明军造成威胁,但是如果真的开炮了,明军可能也有不小的伤亡,不清楚日军的火炮射程,但是可以说,明军在火炮这方面还是有足够的优势和自信的,光是数量上,日军就不能和明军相提并论,这是国力上的充分体现。 日军缓缓接近着,骆尚志冷冷的注视着这支尚未交手的队伍,想着之前交手过的日军,觉得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如果德川军真的比丰臣军要强,也不会等着明军把丰臣军消灭得差不多了才兵变夺权,之前肯定也是被他们打败过,所以才乖乖的臣服,所以歼灭十五万日军的明军根本不会弱于这支部队。 只是人数不够,才三千,对上好几万的倭寇,多少还有点担心,一百多门炮是骆尚志最大的依仗,南兵的火器装备率最高,几乎实现了百分之六十的火器配比率,相对而言的野战兵力就不太够,骆尚志麾下不过一千人的野战刀盾兵部队,这是为了轻装前进而实现的,本来也没想着能撞上德川家康的主力就是。 一百门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远方缓缓前进的日军大阵,大炮分成三个行列,第一列是实心弹炮,第二列是开花弹炮,第三列是霰弹炮,火炮战术明军已经相当熟悉,非常善于使用火炮对付日军,因此即使看到如此多的日军,明军炮手也丝毫不怵。 接近了,接近了,越来越接近了…… “开炮!” 骆尚志果断下令。 “点火!开炮!!放!!” “轰轰轰轰轰轰————” 明军火炮开始怒吼,一发一发的实心弹携带着惊人的高温与速度朝着日军大阵轰然而去,一发一发狠狠的轰在日军的大阵之上,有些打中了盾车,瞬间将之打个对穿而后摧毁,有些准头就不够,砸在了日军军阵里,一发入地掀起一阵气浪翻滚,瞬间掀翻一大片日军,还有些运气不好的直接给砸死,运气稍微好的被掀翻了还能爬起来,但也是心有余悸。 第一轮试射让明军炮手大概掌握了日军的方位和设射击的角度,接下来就是重新装填弹药,重点轰击日军的盾车。 本多忠胜在大阵的后方,还没被波及到,但是看到明军火炮那么多,炮弹威力还很大,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回身看了看德川家康的本队,发现没有任何动静,便硬着头皮继续下令进攻,等明军第二波火炮射击而来的时候,本多忠胜才发现自己阵前百分之八十的盾车都被明军的火炮招呼到了,而损毁率达到了百分之六十,显然超出了他心中最大的预期。 明军火炮的威力和炮手的精锐程度远在设想之上。 在大后方丘陵顶端观察前线战况的德川家康瞬间得出了这个结论,看到明军火炮犀利的摧毁他的盾车的时候,他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也有些迟疑和担忧,没有盾车掩护,他的部队就等于暴露在明军的火力之下,这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明军火器犀利,火炮尤为厉害,没了盾车的掩护,他的部队难道不是来送菜的? 很不幸的,他的预见很准确,骆尚志一看实心弹的射击取得了好的效果,立刻下令第二队开花弹炮队上前,装填,点火,发射,轰轰轰一轮齐射,直接将日军大阵给轰的七零八落死伤一地。 这可不是实心弹了,这是开花弹了,一颗炸开碎石铅子乱飞,碰着就死触着就伤,被炸得四分五裂的有,被炸得断手断腿的也有,反正怎么惨怎么来,一颗炮弹炸开,总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本多忠胜在大阵的最后面,还没直面对上明军,就被一颗不知道哪里飞来的铅弹把自己坐骑的脑袋给炸穿了,那匹跟了他许久的战马被直接轰碎了脑袋瓜子,红的白的喷了本多忠胜一脸,他直接摔倒在了战场上,引起一阵混乱。 明军的火炮继续轰击毫不停歇,发射实心弹的炮回去换了炮弹也接着回来发射,一轮一轮的,把日军大阵炸得完全无法继续维持,更别说前进了,没过十分钟,这支精锐部队再也无法前进了,直接退了回来,明军甚至没有使用霰弹炮和鸟铳队。 第一次接战,以明军的大获全胜告终,击杀日军士卒约四五百人,致伤致残甚众,主将本多忠胜的战马被炸死日军军心动摇,德川家康一看不好,立刻下令让本多忠胜队撤下来,他发现自己的确是低估了明军的战斗力和火力配置,这批人数不如自己的明军的火炮配比率居然那么高,明军到底是有多少火炮? 火炮在日本是相当可靠可怕也非常昂贵的奢华兵器,一般只有很大的大名的军队里才能装备几门火炮,战场上的利用率也不高,火炮战术也非常落后,所以面对明军如此犀利的火炮打击,他们基本上没有还手之力。 这个时候,德川家康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丰臣军十五万会在朝鲜败得那么惨了。 那么多火炮的轰击,那么严密的战术,大概就是丰臣军战败的原因。 二百二十七 本多忠胜眼前最后的光景 面对不利的局面,德川家康开始思考战术,但是他很快就沮丧的发现,他能想到的办法除了火炮对轰之外,是没有办法对明军造成威胁的,因为他能想到的,丰臣军的那些名将和名军师也能想到,也肯定用过了,但还是全军覆没了,眼前这支明军很明显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也不知道到底杀了多少丰臣军的士兵。 德川家康预感到,自己除了调集大量火炮和明军对轰之外,是没有可以应对这支明军的办法的,强攻损失太大,纵使可以突破火炮防线,也不知道最终会损失多少人,他的精锐本阵三万人是他定鼎天下的底气,一旦他的人马损失太多,别说定鼎天下和丰臣军争锋,能不能在东国联盟中取得领导地位都要两说。 更别说此时此刻,在石见国的东部,还有一支丰臣军正在和黑田如水交战,黑田如水应该可以阻止那支丰臣军的脚步,但是如果不能全歼,对现在的战局就没有帮助,他还是要面临相当严重的问题。 然而他可以选择退却,不和明军交战吗?这显然是不可以的,一次交战就退却了不再攻击了,会让他的部下们认为他害怕了明军,并且会让他的部下们和士兵们也害怕明军,不敢与之交战,这对于日本国长远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他们不能有畏惧,不能恐惧什么对手,一旦恐惧了,他们将无法走出列岛。 德川家康决定硬着头皮发起强攻,把仅有的五门火炮搬上前线和明军对射,不管怎样总要撕一个口子,给日军突破防线和明军近距离交战的可能,只有近距离交战才能发挥日军人数多的优势,远距离交战日军甚至都无法攻击到明军,更别提杀伤。 本多忠胜的战马被击杀,自己阵前摔倒,大失颜面,之前因为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整个人都不好了,脸红的和猴子屁股有的一拼,深感耻辱,强烈要求整军再战。 而且这次他要求使用骑兵,因为他注意到明军大营有一部分是扎在了平地上,只要骑兵可以冲过去打开缺口,后面的步兵就能跟上强攻主营,损失可能大了点,但是总比摸不着明军营地要强。 德川家康考虑了一下,发现眼前的情况只能允许这样的战术了,如果不用这样的战术配合的话,估计他的五门炮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这一切的变动都被站在高处的骆尚志用千里镜看得一清二楚,他很快就判断出日军打算出动骑兵了,而日军骑兵的规模不大,约莫三五百人,但是骑兵的速度快,一旦冲起来,没有障碍的话,火炮的作用就不大了。 没有大盾兵和长枪兵的军阵保护,火枪兵也无法在平原上和骑兵野战,好在有营寨和拒马,日军骑兵要冲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骆尚志下令鸟铳队点燃火绳准备发射,三段射击战术准备好。 明军铳卒依靠着营寨的保护列阵,火炮队退居二线,但是霰弹炮队没有退居二线,考虑到骑兵极强的机动力,骆尚志打算用霰弹炮给这次的阻击加一道保险,而让刀盾兵往后退,没有长兵器的刀盾手不是骑兵的对手,怼上去就是送命的。 骆尚志的安排是对的,本多忠胜抱着必死的决心带着骑兵队展开决死冲锋,速度越来越快,明军来的仓促,没有来得及挖陷阱,这是一大劣势,虽然有拒马,但是也来不及布满整个大营前方,所以导致整个前大营的前方有一块开阔地,非常适合骑兵的冲锋陷阵。 明军铳卒不是没有对付骑兵的经验,而是没有在这样的状态下对付骑兵的经验,看着越冲越近的骑兵,但是却仍然没有进入鸟铳的射程,这给铳卒带来的心理压力是很大的,铳卒们几乎每个人都想过为什么没有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精度更准的火枪出现给他们列装,现有的鸟铳已经不能让他们满足了。 也难怪辽东军不喜欢使用鸟铳。 “举铳!!” 日军骑兵越冲越近,明军铳卒只有开一次枪的机会,一次三段击完成之后,他们就要迅速后退不能恋战,而且还不能有所迟疑。 比他们更紧张的人大有人在。 本多忠胜看着明军密密麻麻黑洞洞的枪口的时候也是头皮发麻的,可是作为主将,他必须带头冲锋,在他们冲到明军射程内的那一刹那,紧张的心脏怦怦跳的明军铳卒终于得到了命令。 “开火!!” 怦怦怦怦怦怦—————— 随着一阵阵的枪声响起,一团浓浓的烟雾也弥漫在整个前线,训练有素的铳卒并不恋战,一枪打完之后立刻后撤,第二队立刻跟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前面一阵射击,打完就跑,第三队也跟上,打完就跑,也不管对面是否是一阵人仰马翻,只是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铳卒们也真是心惊胆战了,不知道这一道栅栏能否拦住漏网马队的冲锋,反正先跑再说。 铳卒们撤完了,他们身后的大杀器的容貌也算是露了出来,一门一门亮堂堂的黑色大炮车,那是明军的霰弹炮,专门对付冲杀的骑兵的,虽然同样只能射击一次,可是这一轮射击完,四五百的骑兵也差不多完蛋了,毕竟之前发射的可是整整一千发铅弹。 本多忠胜是幸运的,他只看到自己身边的战友和部下们一个接一个的被击中身体摔下马去,眼看着明军的栅栏就在眼前,却感觉怎么也冲不过去,战马也因此受惊,不少人直接被战马颠了下去摔在地上,仅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骑兵还能冲锋,本多忠胜就是其中一员。 他很幸运的冲到了栅栏前,战友和部下的战死让他狂躁起来,他狠狠的举起了手里的长枪,狠狠一击击碎了明军的临时栅栏,其余的骑兵们纷纷跟上,尽全力摧毁这些栅栏,尾随着那些逃跑的铳卒就要杀个痛快,可是却没注意到铳卒们后撤完毕之后,他们身后留下的一门门火炮。 “开炮!!” 霰弹炮轰然作响,漫天石子和铅子迅速的撕裂了冲锋而来的日军骑兵们的身体,直接将他们打成了一片血雾。 本多忠胜眼前最后的光景是一块急速接近的石头…… 二百二十八 明军集结 明军大营前方,除了被毁掉的栅栏之外,就只剩下一片血雾弥漫,战场上一个站立着的日军骑兵都没有了,只有几匹受伤的战马在战场上悲哀的嘶鸣着,期待着能唤回它们在也没有办法醒来的主人。 明军前线的士卒们松了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席卷了他们的内心。 骆尚志也松了口气。 这列岛之国的骑兵大概不是非常好组建,骑兵数量也不会太多,那么他们就不会有太多骑兵了,也不敢随便派骑兵了,那么防线就是稳定住了,骆尚志拿千里镜看着远处的日军大阵,见他们没什么动静,就让明军抓紧时间休整,抓紧时间重新立一座栅栏用来防御,丝毫不给日军钻空子的机会。 这就让德川家康很难受了,他站在最高处,看得不是那么的真切,但是眼看着冲击的小黑点们再也没有爬起来过,他也就知道自己麾下最勇猛最忠诚的将军已经战死了,脚下一晃荡,他差点摔倒在地,身边的家臣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主公,现在怎么办?全军压上去强攻吗?” “主公,我们要不要再派一队人马冲上去试试?” “主公……” “主公……” 德川家康摇了摇头,开口道:“大将战死,士气已经降到谷底,不可再战了,再战下去我们会损失更加惨重,传令,收兵,再派人和明军协商,总而言之,一定要让他们把这里让出来!然后,派人去把军师召回来,我有要事要和军师协商!” “是!” 家臣们只好应从,但是说实话,看到本多忠胜那个傻大个死的那么惨,他们也是心有戚戚,明军的火炮太犀利,冲上去就是死,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了,谁也不愿意死不是?眼看着德川家康就要得到天下了,却要在这个地方死掉,也太不值得了。 但是说归说,他们每个人都感觉到,随着本多忠胜的死,德川家康定鼎天下的征程似乎蒙上了一层看不真切却实实在在存在着的阴影。 日军本阵下令退军,前线诸将松了口气,士兵们也松了口气,面对那么凶悍的敌人,第一大将还死在面前,他们要说不怕不恐惧那是不可能的,现在本阵下令撤退,他们的心中充满了侥幸之感,诅咒着这支可恶的军队,也祈祷着不要再和他们有什么交集——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了。 骆尚志远远看到日军大阵往后面移动,缓缓退出战场,这才把悬着的心给放了下来,说老实话,刚才要是一千人冲击大营,估计前卫大营就真的要被攻破了,看来没有盾兵和长枪兵的大阵的保护,火枪兵单挑骑兵还是欠了不少火候的。 “送信的人出发了吗?” 骆尚志问身边的亲兵。 “一个时辰前就走了,估计着这会儿已经能碰着一两支部队,让他们往我们这边赶了。” 亲兵回复道。 “但愿是李如松和刘綎能赶过来,他们来了,我们就安全了,这两个疯子求战心切,到处找倭寇杀,也不知杀了多少了,如果他们来了,咱们可就彻底安全了,这些倭寇还不知道够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骆尚志如此期待着。 似乎是听到了骆尚志的期待,骆尚志派出去的求援兵先后遇到了刘綎所部和李如松所部,报告消息之后才遇到了萧如薰的本部,于是明军各支部队都往骆尚志的大营处集结,带着劫掠而来的宝物,带着劫掠而来的给养,大车小车的推着,让俘虏的日本青壮运着,一路而来浩浩荡荡。 南兵的军纪较好,吴惟忠和骆尚志等人统帅的南兵军纪严明,没什么劫掠的事情发生,但是刘綎的多国部队还有李如松的辽东兵那就不一样了,路上遇着人就杀,遇着东西就抢,求战心切求功心切,两支部队比着杀人抢劫,找不到日本军队就杀平民,反正他们也没把日本人当人看。 萧如薰的本部就稍微有点目的性,老的和小的全部杀掉,青壮男女全部抓起来带走干苦力,敢反抗的当着所有俘虏的面剥皮抽筋震慑,三下两下就把这群平民给吓懵了,老老实实的给大军干活,要多乖有多乖,面对部下不少士卒强烈的欲求,萧如薰对士兵强爆抓到的女俘虏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战场之上,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正常了,为了鼓舞士气,将军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毕竟不是人民子弟兵,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头兵你指望他们有什么觉悟和军民鱼水情?萧如薰也没想着阻止,只要遵守命令就好,这锅,我背了,只要别在大明内地这样干就好。 但是等确切的情报传来的时候,萧如薰就不管别的了,立刻下令半个时辰内整装待发,不管你是在吃饭还是在解手还是在泻火,吃饭的给我快点吃,接受的给我快点拉,泻火的给我快点提起裤子,半个时辰内不集合,四十军棍! 萧如薰手下的士兵们都习惯了萧提督的带兵方式,萧提督小事不在乎,大事很在乎,军队里的一些潜规则萧提督都不去管,但是他的军令你要是不遵守,他就能叫你好看,君不见骄横如李如松现在也乖乖的听命,凶悍的刘綎多国部队现在也服服帖帖,由此可见,萧提督带兵是很有一手的。 萧如薰一声令下,两万多军队直接朝着目的地赶去,毫不拖泥带水,半天的功夫,先头部队就抵达了骆尚志的大营,等萧如薰抵达的时候,求战心切的李如松和刘綎的部队已经抵达,正在安营扎寨。 三万五千明军远征军全部集结,而日军对此还一无所知。 骆尚志得意洋洋的展示自己的战果,并且带着萧如薰去看了看那堆积如山的银矿石,萧如薰仔细察看了这些银矿石,每个矿洞都走了一圈,对这银矿石的储量也是表示震惊。 “提督真是神人,这都能给说准了,难怪这蕞尔小国有底气和咱们开战,原来是这么多银两在支撑,这要是大明有了,也足够我们把这小国灭上他三五次,免得他再来聒噪!提督,您说对不对?!” 刘綎笑呵呵的大拍马屁。 二百二十九 决战(上) 望着刘挺大拍马屁的样子,一旁李如松很不屑的撇撇嘴。 他对刘綎没什么好感,就是个喜欢和自己抢功劳的家伙,没这个家伙的时候萧如薰多是用李如松和他麾下的女真兵攻坚拔寨,使得他战果斐然,现在多了刘綎和他麾下同样凶悍的多国部队,萧如薰就有两个选择,李如松的功劳也就少了一半,甚至更多,因为刘綎更加迫切的渴望功劳。 但是说归说,他也对这个银矿的储藏量十分的惊讶,十分的眼馋。 萧如薰笑了笑,开口道:“日本的依仗可不止这一座银山,日本的金山银山可真的多了去了,这蕞尔小国别的不盛产,就是盛产金银,偏偏我华夏地大物博,就是金银不够用,你说这气不起人?也就是咱们大明现在没钱继续打下去了,真要有钱,我还真想直接灭了他,那大明至少十年之内都不会缺银子花了。” 众将闻之,更加眼馋。 萧如薰抵达之后不久,日军又有和谈使者前来,对明日两军这次的交锋表示遗憾,并且提出要和明军诸将再一次协商,质问明军主将为什么要对日军方面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之前的和约明明是约定好的,大家都有签字的,为什么现在转眼就要换约?还是那么无理的协约?这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这是黑田如水的办法,尽量和明军谈判,而不能动武,一旦动武,损失可能更大,那对德川氏进军京都的计划会产生很大的消极影响,黑田如水之前的战斗虽然挫败了丰臣军,但是丰臣军也没让德川军占多少便宜,两军算是打了一个半斤八两,黑田如水打算乘胜追击的时候被德川家康的消息给弄得心神大乱,匆匆安排了防务之后,就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和约是他去签的,现在出了问题,他脱不开干系。 回到军营,一看明军要求换约的条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之前的条件已经十分过分,现在更加过分,之前的吃相还有所保留,现在的吃相则十分难看,黑田如水是在搞不明白这些明军到底要干什么,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插了一脚,难道就真的那么想要石见银山吗?为了一座银山,真的可以这样做吗?甚至不惜一切的远渡重洋攻略异国他乡?这还是印象里的天朝上国吗? 这样的疑惑在黑田如水的心中盘旋着,一直到外交使者回来之后才有所明悟。 外交使者回来的时候脸是青的,很不好,他说他见到了明军的主将骆尚志,骆尚志将军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萧提督的意思,萧提督的意思是这一切是大明皇帝的意思,大明皇帝对这个和约不满意,要求重新签订,他们才来了日本和我们专门商谈此事。 骆尚志表示——本来是打算通过协助德川氏打败丰臣氏来争取换约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德川氏居然主动进攻大明军队,大明军队表示不能忍,表示尊严受到了挑衅,表示无论如何要教你们做人,于是才有了之前的那场战斗,那是警告,是宣示,是要你们小心一点的意思,本来大明带着满满的诚意过来,结果你们居然反戈一击,大明受到了伤害,现在不仅不帮着你们打丰臣氏,你们要是不接受条约,还要帮着丰臣氏打你们。 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面面相觑——这是什么逻辑? 这当然没有逻辑,明军就是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目标展示出来——要和你们干仗。 这些老狐狸习惯了弯弯绕,突然遇上了明军一群直肠子的武将,被一股清流给弄懵了,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这到底是要打还是要和? 想到这里,黑田如水的脑袋终于转过弯来了。 这很明显就是要打,因为一千万两银子和石见地区的割让是完全不可能的,咱们只有打,别无选择! 德川家康思虑再三,最终决定——打! 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石见银山这座真正的银山落到明军的手里,他现在急需这些银两来周转,如果没有这些银两,他的日子会非常难过。 黑田如水积极的为他出谋划策,将军对分散开来,不要聚在一起,一小股一小股的进攻,不要让明军的火炮一股脑的全给轰没了,行动要迅速,不要慢吞吞,直接放弃盾车,直接冲上去和明军近身肉搏战,他们最多一万人,咱们打完了就走,也不恋战。 谈判这种事情,总要战场上打赢了腰杆子才硬,打输掉的那一方腰杆子是硬不起来的,只能妥协。 为了不让明军继续干扰,他们决定破釜沉舟一次。 哨骑探知了日军主力集结的事情,于是萧如薰叫停了扎营工程,让李如松带着军队隐藏起来,让刘綎带着部队隐藏起来,自己带着主力也隐藏起来,成了三支伏兵,等不知道明军主力全部赶到的德川氏集结主力来攻打的时候再一起杀出来,岂不美哉? 万历二十一年二月十七日,德川家康集结三万兵力和十五门火炮对明军骆尚志部发起总攻,计划周全,准备完全,战术制定周密,大家有着十足的信心,所以打起来非常凶悍,毫无迟疑,一开始的确把明军打的缩头缩脑,很多炮弹都落了空,战术似乎失效了。 远处观战的黑田如水和德川家康露出了满意的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结果一声炮响,战场上的一切发生了巨大的变动。 一支骑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杀了出来,从斜里杀入了日军的军阵,直接将日军的军阵杀出了一条大口子,将里面的倭寇完全冲散了,几个追着一群打,日军恰好分散开来没有足够对抗骑兵的力量,被这帮骑兵如砍瓜切菜一般斩杀。 这边没杀完,那边又是一声炮响,又是一支部队从斜里杀出,宛如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把一股一股小规模的倭寇一口一口的全部吞掉,这两支部队的出现让战场局势发生了重大的转变,而就在这个时候明军大营一开,一大群明军杀了出来,和两支部队形成了夹击之势,重创了日军,日军开始溃退,这般局势的突变让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完全没有准备。 当他们意识到事不可为,打算保全主力部队准备撤退的时候,骇然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炮响,又是一支明军从他们的侧后方出现,领头大将骑着高头大马,身边一杆大旗竖起,上书一个大大的“萧”字。 “萧如薰!!” 黑田如水咬牙切齿的大喊一声。... 二百三十 大明战士何惧背水一战? 在德川家康派使者过来之前,萧如薰早早的安排斥候和俘虏的倭寇叛徒把周围的路线摸了个一清二楚,然后把李如松和刘綎叫过来,给他们指了两个地方,告诉他们在这两个地方埋伏着,等着日军进攻骆尚志的大营的时候一举杀出。 然后萧如薰告诉骆尚志,日军下一次进攻肯定会学乖,会认识到在有限的条件下应对火炮的方法,那就是拉开军阵和军阵之间的范围,用小军阵取代大军阵,降低火炮带来的杀伤力,那你就不要采取我们的应对措施,就那样乱打,给他们我们乱了套儿的假象,让他们更大规模的投入兵力,给李如松和刘綎大规模歼敌创造机会。 而萧如薰自己带着一万精兵绕到了日军主阵的侧后方,用千里镜观察日军的主阵情况,见日军大阵是背靠着一座丘陵组织起来的,就知道那座丘陵一定是德川家康的指挥部所在地,他需要登高才能望远,因为他没有千里镜,等李如松和刘綎的两支伏兵杀出来的时候,萧如薰就能利用这两支部队牵制住前线的日军,然后自己带领伏兵杀出来,直取日军总指挥部所在地的丘陵,使德川家康军势大乱。 萧如薰很确定德川家康不知道明军主力先后抵达了。 明军三支伏兵先后杀出,就算德川家康是是个军事盲,他也能看出明军的兵力绝对不止一万,他惊恐的四处环视他发现自己目力所及之处全部都是明军,黑田如水咬牙切齿的盯着萧如薰的帅旗所在地,他看到了这个让他痛恨不已的仇人,那个带给他耻辱和恐惧的仇人。 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大明居然用这种小人作为主帅!简直枉为礼仪之邦! 他弄错了一点,礼仪之邦是对待朋友,而不是对待敌人,对待敌人,越卑鄙越无耻越好! 萧如薰麾下的全部都是最精锐的宁夏火器营,配备枪手盾手,可以形成最完善的火器大阵,进可攻退可守,就算直面骑兵也有一战之力,更别说是惊慌失措的日军,萧如薰直接派出炮车对着山上山下一顿猛轰,然后趁势让盾兵和长枪手保护着铳卒前进,一路火力开路,把德川家康的殿后部队轻松打垮。 前有狼后有虎,德川家康慌乱不已,他把目光投向了黑田如水,却看到黑田如水死死盯着战场的某处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了一样,他顿时六神无主起来,他性格深处隐藏极深的缺乏临机变通能力的缺点在此时此刻暴露无遗,这一刻,他甚至想起了十数年前,他在面对那个天下布武的枭雄之时,那场凄惨的大败,和那时的慌乱。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还年轻些,因为这场失败和自己的失态而彻夜睡不着觉,之后他就命令画师把自己那个时候失态的丑态给画了出来,让他每天看着自己最丢脸的样子,以此警醒自己,天长日久,他逐渐养成了极深的城府,而此战之前的德川家康已经有自信不会再出现那种丑态了。 可是现在,面对这战场上极其危险的困局,他难以抑制的再次出现了这种情绪,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扭转一个人的性格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情。 战场之上枪炮声隆隆,他看着自己的部下的士兵们,他看着自己部下横扫丰臣残军的士兵们节节败退,如砍瓜切菜一般的被明军斩杀,看着明军铁骑在日军阵中纵横驰骋,看着明军的步卒在日军阵中左冲右杀,看着明军的火炮喷吐着火舌,不断的收缴着他部下的性命。 他还看到了自己的炮队没发几炮就被明军的炮弹覆盖射击,彻底摧毁,仅存的几名炮手被一拥而上的明军砍死,还剩下一门炮给明军俘获了,七手八脚的就给搬走了,德川家康这样傻傻的看着,却什么也做不到,身边的家臣不断的询问他应该怎么办,但是本该做出决定的他却什么决定也做不出来。 他把希望寄托在了黑田如水的身上,可黑田如水全部的心神都在萧如薰的身上,他想着他思考着该如何干掉萧如薰,全然没有关注到整个战场的态势,等德川家臣去询问他该如何做的时候,黑田如水才恍然惊觉这是战场而不是武士之间的决斗场所。 因此,他不得不做出决定。 “现在的情况十分危险,明军的战斗力太强,我们必须集中全力把萧如薰的这支部队给打败,中华兵法有擒贼先擒王之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主上!我们必须要击败萧如薰,正面击败他!” 德川家康犹豫了。 “我们只有这一支军队了,要是损伤太大,还怎么和丰臣氏争夺天下?我们的根基不稳,如果损伤太多,不说能否和丰臣氏争锋,就算是那些心怀叵测的地方大名都镇不住,如果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黑田如水忙说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如果考虑这些,我们连自己的名都保不住,还谈什么争夺天下?我看萧如薰就是故意要和我们开战,故意激怒我们!他根本就没有和我们和谈的意思,他可能想的是吞并整个日本!主上,我们必须要冲出去!不惜任何代价!” 德川家康直喘粗气,看着越来越不妙的战场态势,他知道,他必须要做出决定了。 “我知道了,传令下去!酒井队和神原队殿后,其余各军主力随我一起出击萧如薰!告诉酒井队和神原队,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守住!哪怕为此全军覆没!现在就是他们为德川氏尽忠的时候了!” 传令兵立刻冲了出去。 德川家康拔出了自己的腰刀,他知道,现在需要他来为自己的战士们鼓舞士气,他责无旁贷。 “诸君!随我一起冲出去!!!” 德川家康率先走向了战争第一线,他的身后,是德川家臣团还有黑田如水。 萧如薰观察到了丘陵顶端帅旗的变动,便清楚,德川家康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大明战士,何惧背水一战? 战! 二百三十一 明军血战德川军(上) 德川家康既然亲临第一线了,萧如薰也不打算退后了,缓缓拔出自己的腰刀,萧如薰也来到了第一线,眼见日军集团冲锋而来,多为刀枪手,少有铳卒,大有视死如归之势,便意识到明军不能示弱,于是下令盾兵和枪手结阵,下令王辉带领炮队上前阻击一阵,挫敌锐气。 一发又一发炮弹炸响在日军大阵之中,日军士卒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损失惨重,然而德川家康本人的大旗一直竖着,从未倒下或后退,主将和主君的勇猛给了士兵莫大的勇气,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德川家康勇往直前不惧火炮,就是日军最大的鼓舞。 眼见数十门火炮无法给日军带来足够的杀伤,萧如薰立刻下令开花炮后撤,霰弹炮上前,距离日军冲锋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数十门霰弹炮轰然发射,碎石铅子乱飞,又在日军阵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然而大旗未退,日军不退,他们铁了心要和明军血战一场,丝毫不畏惧,继续勇往直前,踩着战友的尸体、踏着战友的鲜血往前冲,这股气势让萧如薰也为之动容,但是,这只能让萧如薰心中的杀意更盛。 “火器大阵!起!!” 萧如薰一挥令旗,身后战鼓隆隆作响,战令传达,萧如薰亲自进入火器大阵居中指挥,大阵立刻向前移动,将霰弹炮和炮手保护起来,炮手加速撤退,把战场留给了火器大阵。 战场之上,萧如薰目睹着大量日军呼啸而来,视死如归,大有一往无前不计生死的架势,对德川家康的统兵之术也略有些敬佩,然而这不是他手下留情的理由,这只会是他下死手的理由,德川军野战强悍并非浪得虚名,如此精兵如果不予剿灭,留到后面,将会成为驻日明军的巨大威胁。 必须要在战场上予以消灭! “举铳!!!” 王辉一挥令旗,三千铳卒立刻列起三段射大阵,将手中火铳举起,对准了正在疯狂冲锋无视明军准备的日军士卒,待得日军士卒进入明军铳卒射程之内,王辉猛地再挥令旗:“放!!” 砰砰砰砰砰—————— 一千支火铳齐齐开火,一千发铅弹呼啸而去,将当头冲锋的日军打的遍体出血不成人形,被打的断手断脚者甚众,血如泉涌者甚众。 然而日军没有打算使用铁炮还击,因为黑田如水很清楚,一旦使用铁炮还击,就等于给了明军再次使用火炮的时间,那样的话对日军将是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必须要用近身肉搏战来抵消明军在火器上的优势,哪怕为此付出惨重的伤亡。 为此,德川家康的心都在流血,他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德川氏精锐,就在刚刚的冲锋中战死的,很多都是跟着他从十几年前甚至是二十多年前就一直战斗到现在的老部下。 和武田信玄打,和织田信长打,和丰臣秀吉打,和许许多多知名人物大打出手,从血与火当中历练出来的强兵,就在这样的冲锋中毫无价值的死去了。 不,不是毫无价值,他们的死,给日军最终击败明军逃出生天带来了希望。 德川家康很清楚,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不得不这样做,他们身后的两队,神原队和酒井队也是他麾下珍贵的老兵,现在这些老兵正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逃出生天的时间,他不能浪费自己的老兵争取来的时间,他一步都不能停下,他选择了最原始的肉搏冲击战,他将不惜一切。 然而这对于明军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可以用火器在远程击败敌军固然好,可是真要近身作战,明军也丝毫不怵,也不是没有和日军近身接战过。 碧蹄馆之战,吴惟忠五千兵马硬抗日军两万余人大半个时辰的围攻,愣是没让日军占到便宜,那可是真刀真枪对着干,一直干到最后明军援军抵达,打的日军崩溃,碧蹄馆之战的最大功臣毫无疑问是吴惟忠。 而现在,萧如薰要展现自己除了战略谋划战术策划之外的第三个足以让众将心服口服的能耐——强悍善战! 面对末世天灾带来的绝望,大明朝如今的绝望程度远远不如那个时候,从那个时代的迷茫和绝望里走出的人,是不会惧怕这点程度的绝望的。 三段击来回两次,日军已经冲到了百米前,萧如薰立刻下令铳卒后退,山东枪手挺枪上前,明军的阵型立刻转变为了近战阵型,铜墙铁壁上带着铁刺,撞一下就能撞的你皮开肉绽怀疑人生。 德川家康也不傻,冲在最前面的就是挺着竹枪的足轻,隔着五六米远的地方,大竹枪就狠狠的朝着明军方阵捅了过去,与此同时,明军枪手也将手中铁枪狠狠的朝着冲锋而来的日军枪手捅了过去! 刺!拔出来!刺!拔出来!刺!拔出来!刺!拔出来!再刺! 周而复始的简单机械的动作,确实战场上的不二法则,闪亮的大枪所能造成的最大的杀伤力也来自于这样简单的动作,个人勇武在数万人激战的大战场上是那么的渺小。 即使是一个武艺惊人的绝代高手,也绝对无法面对如此整齐而凌厉的杀阵,军队永远是最强的武力代表,当他凝成一股力道的时候,将所向披靡。 两军开始正面交战,而从远处看,就仿佛是两个大方阵狠狠的撞在了一起,穿黑衣的日军和穿着赤战袍的明军,就这样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迸发出的不是火花,而是血花。 两军相撞那一瞬间,爆出了大量血花,也不知那一瞬间就有多少人命丧长枪之下,而在那之后,这个数字还在不断的提高。 明军训练有素战力强悍经验丰富,这支日军也是训练有素战力强悍经验丰富,两军棋逢对手旗鼓相当,互相拼杀互不相让,谁也不给谁一点机会,蹬着一双赤红的大眼,死死的寻找着敌人的缝隙,一旦发现就狠狠的捅下去,被捅到的人绝无幸存的机会,不是被接着捅死就是被身后赶上来的战友踩在脚下踩死。 战场之上,连自己都顾不上,谁还能顾得上别人?... 二百三十二 明军血战德川军(中) 萧如薰看着战局陷入胶着,而急着撤退的日军明显陷入癫狂,这样疯狂的对攻于明军不利,明军没有必要在这里损失太多。 于是他立刻下令退到大阵后列的铳卒结阵,然后仰角对天抛射,对大阵后方的日军进行打击,火炮不敢用了,铅子可没有准头,一旦打到了自己人,萧如薰可没地儿哭去。 铳卒立刻按照萧如薰的命令结阵,举铳,仰角四十五度对天射击,砰砰砰砰一阵齐射,铅弹在日军大阵的后方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距离德川家康仅有数米之远的一名亲兵就这样被射穿了喉咙直接打死,把德川家康看的眼角抽搐,黑田如水一看情况不妙,立刻下令有样学样,下令日军铁炮手也在大阵后方结阵,对明军大阵后方进行抛射射击,对明军还以颜色。 但是还没等他们的铁炮手结阵完成,明军的第二轮第三轮抛射射击就来了,刚结好的阵型就被打的七零八落,铁炮手死了一地,黑田如水大怒,急中生智,下令铁炮手分散开来,自由对天射击,不要聚在一起,不要给明军一网打尽的机会。 这样的计策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日军开始反击,明军阵内也不断有士兵被从天而降的铅弹打伤打死,萧如薰冷冷的注视着自己战死的士兵们,用千里镜观察着后方的战况,除了下令铳卒迅猛还击之外,也在观察着骆尚志李如松和刘挺三员猛将什么时候可以将阻击的日军全部击溃,然后过来前后夹击。 他手下只有一万精兵,这里的日军很明显不止一万人,而骆尚志那边有足足两万多明军,那边的日军人数则明显在明军之下。 但是那支日军出乎意料的勇猛善战,李如松和刘綎两大虎将左右夹击也没能将他们的一波带走,骆千斤正面突击也愣是没把他们一波带走,反而被他们拖着陷入了缠斗。 这支日军的人不多,最多一万人,但是战斗力却出奇的强悍,士兵也极其凶悍,像是集体打了鸡血一样,十分亢奋,李如松手下的女真兵和刘綎手下的多国部队愣是没占什么便宜,骆尚志手下精锐善战的南兵鸳鸯阵部队也进展缓慢。 但是这支日军人数毕竟少,被明军三面夹攻,慢慢的就支持不住了,终于,完整的阵型被明军冲散,三只明军迅速切割围攻,将日军切成了三小块,分别猛攻。 骆尚志最先完成任务,吃掉了自己所负责的那支日军,而很快,李如松和刘綎也纷纷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这支日军只剩下寥寥千余人还在负隅顽抗,很快就将覆灭。 萧如薰那里的战况也十分紧张,日军不要命的突击,居然冲破了明军的第一道铁盾防线,萧如薰立刻下令明军组成第二道铁盾防线,大军重新结阵冲了上去,又和日军对攻起来,但是一旦出现日军的铅弹正好打中明军盾兵的情况,就很快会有日军刀手见缝插针的冲入明军阵内,挥刀就砍,往往能杀伤好几个明军士兵。 为此,萧如薰把自己身边的宁夏亲兵卫队派了上去,派身边最勇猛的家将赵虎手持长杆大刀,带着亲兵卫队看到有日军刀手冲进来就上去对着砍,绝对不让他们破坏明军的大阵,这招对策是饶有成效的,日军的攻势为之一挫,明军枪手趁机反击,狠狠的将战线往回推,一点一点挽回之前的战线。 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眼看战局胶着,估计着后方阻击的日军恐怕支撑不住,万一后方日军全军覆没,明军一起杀了过来,他们绝对会被围歼在这里。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局,他们必须要杀出去,黑田如水看着德川家康,连忙说道:“我们必须要杀出去!主上,请您亲自带兵冲锋以激励士气,让将士们尽快杀出去,无论如何,至少要保证您可以带队杀出去!” 德川家康点了点头,决定亲自带着战斗力最强的家臣卫队进行冲锋来激励士气,黑田如水手持大枪随行,他的武力也是很高的,并不怵在战场上厮杀,只是在战场上厮杀有些风险,作为军师,他不常常上战场,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选择了,战局危如累卵,萧如薰为人狡诈,他们必须要冒险冲锋。 萧如薰在大阵中央看到了日军帅旗的移动,意识到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打算冲锋陷阵了,这一波进攻如果不能阻拦下去,明军的铁盾防线就会比较危险了,萧如薰立刻下令自己亲兵卫队里的三百铳卒奔赴前方战线,命令他们瞄准日军帅旗移动的方向抛射,不管打不打的到,多少做一点牵制。 事实证明这种牵制是很有效果的,德川家康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挫,铅弹落下之时德川家康还没有察觉,还在冲锋,结果被一名家臣扑下了战马,德川家康刚要怒骂,却发现那位家臣扑在自己身上,背后已经被七八枚铅弹打爆了,打成了筛子,而自己只是运气好,没被击中。 他的战马被击中了,死在了地上,黑田如水跟在后面,侥幸躲过这轮射击,一看德川家康身边的卫兵死伤一片,就知道这支明军根据帅旗的移动方向在射击,正好击中了冲到战场前线的德川家康卫队,幸好德川家康没有事,否则黑田如水就可以切腹自尽了,德川家康一死,这场战争还打什么? “主上!”黑田如水连忙翻身下马把德川家康扶起来:“您没事吧?!” 德川家康看起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浑身都发抖,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咬牙切齿的指着远处明军帅旗的方向,大怒道:“给我还击!给我还击!他们能打我们也能打!还击!!!” 黑田如水连忙劝阻:“距离太远了!我们打不到的,没有用,他们根据我们的帅旗射击我们,我们的目标太大了,距离前线太近了,主上,马上后撤,不然又会有……” “主上小心!!” 黑田如水的话未说完,几名家臣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二百三十三 明军血战德川军(下) 几声断喝,几名家臣又扑了过来,把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一起扑开了。 等他们回过神来,才发现之前所占的地方被几枚铅弹打中,黑田如水顿时意识到德川家康亲自冲锋的危险太大,不得已拉着德川家康退后了,随着德川家康的退后,日军的士气进一步的衰落了,战线不稳,又被明军给顶回去了好几步,眼看着战败在即,此时,他们身后几声炮响,震天的喊杀声响了起来。 酒井队和神原队完蛋了! 这是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共同的想法,听到了喊杀声的那一霎那,他们就知道了殿后阻拦的酒井队和神原队已经被明军全部歼灭了,明军主力随之冲杀过来,战马嘶鸣的声音,铁蹄铮铮的声响,还有士兵们催命般的嘶吼之声,无一不带给德川家康崭新的视觉和听觉享受。 完了,完了,完了! 当时被武田信玄逼到绝境里面的恐怖回忆再次席卷了德川家康的心头,那般恐怖不堪回忆的过往让德川家康几乎失去了判断力。 黑田如水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一度也充满了绝望,可是望着德川家康,想着自己的雄心壮志,还有未能手刃萧如薰的恨,他实在是无法接受就这样战败的结局,可是日军军心大动无法再战的结局近在眼前,他必须要想出对策来,否则大家会全部死在这里,霸业未成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主上,没有办法了,只能用影武者的战术了!” 黑田如水的大脑快速旋转,在这样极端的压迫之下,被他想出了当前局势之下唯一一个可以管用的方式。 用影武者代替德川家康冲锋陷阵激励士气,号召大家一起杀出去,真正的德川家康混迹在军队里面,跟着大军一起冲出去,避免和明军直接交战,只要冲出去了,不熟悉地形的明军必然不会再追,那么德川家康就暂时安全了。 德川家康此时有些六神无主,也没说答应不答应,黑田如水眉头一皱,立刻将德川家康身边聚集着的五名家臣喊了过来,对他们吩咐道:“眼下的情况,唯有影武者的战术可以起效果,你们五人深受主上的恩德十数年之久,现在,就是你们为主上尽忠效死的时候,你们愿意换上主上的衣服,作为主上的影武者吗?” 五名家臣看了看六神无主的德川家康,一起点了点头,没有一个人退缩。 黑田如水点了点头,让亲兵把德川家康同样样式的头盔带来了,这是他提前准备的,为的就是今天,黑田如水命令他们带上和德川家康一样的头盔,穿上和德川家康差不多的盔甲,然后带上面具,找来五匹战马给他们,对他们细心的吩咐。 “冲到前线号召大家一起进攻,你们分别冲到不同的地方,战线很长,士兵很多,你们五个只要分散开来,就能让足够的士兵得到激励,一起杀出去,还能让明军不知道到底应该抓捕谁,你们每个人带一杆德川氏的家旗,帅旗直接毁掉,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主上了,反正只有一句话,为了主上,献出你们的生命,你们能做到吗?!” “能!!” 五名家臣视死如归一般的看着黑田如水。 “好!主上能有你们这样忠诚的下属,是主上的幸事!我黑田官兵卫敬佩你们!你们是当之无愧的家臣和勇士!诸位,愿我们还能活着相见!!” “是!!” 五名家臣各自骑上一匹马,戴上了头盔和面具,趁着战场混乱,分别向五个不同的方位纵马而去,很快,整个日军大阵沸腾起来了。 两名家臣跑到了大军后方的殿后部队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鼓动着士兵们奋勇抵抗明军骑兵的来袭,而另外三个则来到了大军最前线,鼓动着士兵们对明军大阵展开最后的进攻。 如此,日军的时期被最后的调动起来了,影武者的战术相当成功,以至于明军一时之间居然被突然暴起的日军打的节节败退,看得大阵后方的萧如薰一阵愣神。 “这些倭寇是怎么了?突然来劲儿了?怎么突然就那么能打了?” 萧如薰望着前线不佳的战况大为吃惊,身边的亲卫没有一个人能给他好的建议,他开始有些思念还在朝鲜为他处置战后事物的袁黄了,如果袁黄在这里,肯定能为他排忧解难,但是眼下这里可没有人帮他了,唯一一个经验丰富的麻贵还在骆尚志那一头,萧如薰有些苦恼。 不过渐渐的萧如薰发现了,如今好象是分成了几个部分,在明军的防线上横冲直撞,似乎是以某些重要人物为核心,围绕着那个核心在攻击明军的防线,使得明军的防线岌岌可危,铳卒的抛射都难以阻挡这股气势,就更别说已经耗尽体力的盾兵和枪手了,这情况有些不太对劲,萧如薰感觉这一定是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的计策。 但是事已至此,萧如薰必须要亲临第一线激励士气了,否则真的叫日军突破了自己的防线,自己作为大军主帅的颜面何存? 一拍战马,萧如薰带着亲兵卫队杀上了前线,将帅旗一起带来,明军将士听闻隆隆战鼓声响起,一看是主帅帅旗朝着前线前进,就知道那是他们的萧提督亲自上阵了,萧提督贵为提督亲自上阵,和他们一起厮杀拼搏,想到这里,明军将士们的内心忽然涌现出了力量。 随着帅旗的接近,明军的士气恢复得特别快,等到萧如薰抵达前线之后,明军的士气完全恢复,大量明军士兵嚎叫着和日军对冲,气势如虹对气势如虹,两军之间再次爆发了一轮激战。 而就在此时,李如松的女真骑兵已经杀入了日军的殿后部队阵中,明军前后夹击的战略已经实现,日军的败局难以挽回,唯一还有疑问的就是到底能挽回多少损失。 德川家康换上了普通士兵的衣服,在黑田如水的保护下随着部队到处乱窜,耳边嗡嗡嗡轰隆隆的全是声音,根本无法分辨情况如何,该如何战斗,也不知道影舞者们怎么样了,只是能听到将士们的呼喝之声,还能听到坚持战斗的喊声,这让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稍微放下心,因为日军还保持着旺盛的斗志。 二百三十四 王对王 德川家康和黑田如水还没放松一会儿,异变陡生。 忽然之间,明军一方士气大振,代表明军战斗意志的战鼓隆隆响起,明军的进攻忽然间变得犀利起来。 大惊失色的黑田如水伸头一瞧,喝!明军帅旗出现了!这就意味着明军主帅萧如薰亲临第一线了!! 难怪明军士气忽然上涨,日军迟迟打不开局面,日军有自己的精神支柱,明军也有自己的精神支柱,萧如薰就是明军全体的精神支柱,只要萧如薰所在之地,明军就有必胜的信心,这是十多万倭寇的性命造就的信念,现在,依然如此。 萧如薰亲临第一线指挥战斗,自己还没有和日军短兵相接的必要,倒是下马举起鸟铳,对着能看到的倭寇开枪射击,身边的人忙着为他装填弹药,萧如薰的枪法很准,这是专门练出来的,五十步之内,萧如薰基本上百发百中,而且铅弹只要打伤了,按现在日本的医疗条件,基本上就是必死无疑,不用管打到哪儿了,只要打到了就好。 萧如薰保持着高效的击杀速度和效率,一连杀了七八个日军士卒,使得明军士气更盛。 在这样的带动之下,明军甚至展开了局部反击,后方的明军主力也相继抵达,麻贵带着麻家军的精锐子弟兵狠狠的插入了日军大阵之内到处撕扯厮杀,把日军的殿后防线打的乱七八糟,一举突入日军中军大阵,麻贵身先士卒马上厮杀,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麻家军士气高昂。 就在此时,不知何处倭寇开冷枪,麻贵一刀砍死一个倭寇,没注意到,胯下战马却嘶鸣一声抬起前蹄,为麻贵挡下了这一击,麻贵摔倒在地,看到战马被杀,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看到那个举着火铳的倭寇,大怒之下直接冲了过去,一刀枭首,为自己的战马报了仇,顺便意识到骑马作战目标太大,还容易吸引枪子儿,便干脆步战。 李如松无所畏惧,身先士卒带着女真骑兵和辽东汉骑杀入日军阵内,然后就开始了杀戮盛宴,好长时间没有大战给差点憋疯的李如松和女真骑兵杀起来几近疯魔,也不管自己损失多少,总之就是杀,刘綎和他的多国部队更是求战心切,想功劳想的快疯了,杀起倭寇来也是不管不顾,只顾杀敌不顾其他。 两军彻底剿杀在了一起,也不管火铳火炮了,全凭着野蛮的冲击和肉搏决死一战,伤亡甚众。 影武者战术有好处,当然也有坏处,你让别人以为影武者就是主帅,那么一旦影武者不要命的战死了,认为他是主帅的那群士兵可就要疯了,这不,骆尚志看着一个骑着马到处厮杀的倭将非常勇猛,看他非常不爽,便引弓搭箭,狠狠一箭射过去,正中那倭将的脑袋,倭将摇晃了几下倒地身亡。 这名倭将的死让周围的倭寇直接愣了一下,接着便大声叫嚷着什么叽里咕噜的骆尚志听不懂的话,直接崩溃了,战场乱作一团,这让正在和日军厮杀的明军将士们大惑不解,不明白前一秒还目露凶光的敌人怎么后一秒就崩溃了。 这群倭寇一崩溃,三下五除二就被骆尚志消灭得干干净净,明军继续朝内推进,几乎将日军大阵凿个对穿。 情势一片大好。 但是却在此时,异变陡生,正在用火铳击杀日军的萧如薰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一支手持长刀的日军,冲破了盾兵的防线和枪手的阻挠,直接朝着萧如薰扑了过来,萧如薰一愣,随即快步后退几步,身边自然有卫士冲上去和这支倭寇交战起来,看着这支小部队战斗力精悍的模样,萧如薰意识到是自己的帅旗吸引了他们,他们想实行斩首战术。 哼! 萧如薰丢下火铳,拔出了自己的战刀,快步冲向战团内,被一名亲兵死死拦下。 “提督!您是提督,不能亲身犯险!!” 萧如薰脸一黑,怒道:“身为大军主将,不能身先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本身就是耻辱,敌军都打到面前了,本督还不出战,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你以为本督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吗?!给我让开!!” 萧如薰怒喝一声把亲兵推开,提着战刀冲上前朝前一挥,一刀就劈翻了一个倭寇,久违的杀戮的快感刺激着他体内的原始野蛮的基因,那个运筹帷幄的萧提督暂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明将萧如薰! 萧如薰加入战团,左劈右砍,自己刀下没有一合之敌,纷纷死于刀下,正杀的痛快的时候,一杆大枪突然出现,直取萧如薰,萧如薰退步一让,一刀将枪尖劈开,往前急进数步,看清了那持枪之人的脸。 “黑田如水?!” “萧如薰!我来取你的性命了!你这卑鄙的小人!!” 萧如薰冷笑一声,一手握住大枪枪身一手举刀就砍,黑田如水侧身一让,双臂猛地发力,震开了萧如薰,萧如薰抖了抖有点发麻的手臂,颇有些惊讶:“没想到啊,号称军师的你,居然武艺也很不错,我是小瞧你了!” “你小瞧了整个日本国!今天,我就是死,也要把你留在这里!!” 黑田如水怒喝一声,一枪横扫而来,萧如薰纵身一跃,落地之后双腿一蹬整个人直接冲向前,横刀一劈,黑田如水快退几步,两人再次陷入对峙。 萧如薰知道,自己的战刀没有长枪长,会比较吃亏,因此不能拉开距离,而黑田如水的目标就是拉开距离,然后用枪尖刺死自己,萧如薰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决定先发制人。 当机立断,萧如薰一刀劈在枪身上,也不知这枪身是什么材料制作的,居然这样猛力一劈也只是略入分毫,不能劈断这枪,黑田如水一枪横扫,萧如薰下身一蹲,双腿一蹬,挥刀一扫,黑田如水一跃而起,大枪高高举起,狠狠落下,萧如薰往左边一滚,抬手就是一块石头扔过去,黑田如水连忙避开,萧如薰却已经冲到近前,又是一刀。 黑田如水横枪一挡,萧如薰用力下压,黑田如水便用力上挡,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这般僵持不下之际,黑田如水忽然动腿踢击萧如薰,萧如薰也正在此时使用腿部攻击,两人踢在一起,趁势分开,萧如薰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又杀到了黑田如水身前,连着三刀劈的黑田如水连连招架,情势危如累卵。 二百三十五 朝鲜之役的最后时刻就要到来了 在萧如薰及其犀利的进攻之下,黑田如水连连后退,没注意到身后有个坑,一脚踩空身体一歪,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一抬头,便看到萧如薰纵身跃起,双手握刀狠狠一刀劈下,黑田如水忙举枪格挡,枪身被萧如薰从中斩断,一刀下去,黑田如水的半个身子都被萧如薰给劈开了。 原来萧如薰早就看到黑田如水身后侧有数个大小不一的坑,便使劲儿的攻击他,利用自己的近身优势逼迫他不停的往后退,直到一脚踩入坑内,身体一歪重心不稳,整个人就这样被萧如薰击杀当场,就此战死。 萧如薰一刀跺下了黑田如水的头颅,提着他的头颅,冷冷笑了出来。 黑田如水这可聪慧的脑袋瓜子和德川家康的腹黑配合在一起,丰臣秀次可不是对手,非要杀了黑田如水,叫德川家康断一臂,这才能堪堪将德川家康的实力水平线下调一个等级,否则以他的手腕,拉起数万人马还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丰臣秀次的道行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黑田如水死在自己面前,萧如薰心中大定,这下子德川家康是闹不出什么名头了,哪怕就此息战让他安全撤走也不是难事,但是那样的话血战到这个时候的将士们就该不乐意了,所以还是让将士们杀得尽兴一点比较好。 和骆尚志一样,赵虎这里也看到了一个骑着马带着金兜的武将,觉得那是一条大鱼,因为有了斩杀著力兔的经验,赵虎喜欢上了斩杀对方武将的这种快感,一看到对方武将落单了就扑上去大战几十回合,成功斩杀了一名德川家康的影武者,顿时又造成了一片混乱,明军趁机扩大战果,杀入了日军的本阵之中。 第三名影武者死在李如松的手上,被李如松从背后接近,然后一枪捅穿了胸膛,直接单臂提起,狠狠的摔倒了阵中央,造成了日军的极大震动。 战场上有没有人去追问到底是不是影武者,因此这名影武者死的如此惨烈,给日军带来了巨大的影响,直接造成一大批日军失去了战斗意志,仓皇逃窜,李如松手下的骑兵追上去一阵乱砍,砍得那叫一个凶狠。 第四名影武者死在麻虎的手上,麻虎在前线和日军搏杀,率军围困了一个抵抗激烈的日军小团伙,看着他们死战不退,麻虎认为这些人一定有诈,一涌而上才发现他们正在保护一个金兜武将,麻虎大为惊喜,认为找到了敌军主将,于是冲上去就是一顿砍,将所有人杀死之后直接把那武将枭首,挑在大旗上招摇。 日军彻底崩溃了,各自奔逃,而在围攻这支日军的最后,明军的包围圈出现了一点小纰漏,被一些日军单兵杀了出去,但是大家都在剿杀大鱼,小猫两三只大家并不在意,跑了就跑了,周围地形也不熟,最后的一批日军投降之后,萧如薰没有下令明军追击,直接下令明军打扫战场过后就去安营扎寨,驻扎在此处。 当天傍晚,天降大雨,而且还是瓢泼大雨,明军诸将都感叹,如果这雨早来两个时辰,明军的胜利恐怕就要麻烦一些了,而且火药什么的也会受潮,会更加麻烦。 晚上,吃过晚饭,军中文书把伤亡统计报告送了过来,明军一共战死士兵九百七十九人,轻重伤员五千余人,斩首日军五千六百三十七级,歼灭日军共两万余人,俘获三千余人,据估计,前来进犯的这支日军的主力基本上覆灭,逃走的不会超过两千人,明军大获全胜。 这是明军登陆日本以来的最大的一场胜仗,参战众将都有功劳,大家一起庆贺,然后听萧如薰安排之后的事情。 萧如薰之后的计划就是将整个石见国全部掌握在手里,大军分开来戍守,然后将银山整体的搜查一边,能找到的所有的银矿石和银两什么的全部挖出来,然后送到海边给水师装船,联系朝廷,直接将银矿石送往北直隶海岸,直接押运北京献给皇帝陛下,作为军队对皇帝陛下的献礼。 在此期间,萧如薰会最后确定日本的赔款数额,然后将朝鲜之役最终胜利的事情告知万历皇帝陛下,向他报告,远征军不仅为他打败了近二十万倭寇,还为他获取了一座银山和几块殖民地,还有数量不菲的战争赔偿银两,为此,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萧如薰在战死的倭寇尸体里还有几名将军上缴的金盔倭将尸体上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立刻联想到了“影武者”这个战国日军的特殊战法,顿时想明白了当时日军为什么会突然勇猛善战起来。 通过俘虏的日军中级将领的辨认,萧如薰确定这些尸体里面没有德川家康,德川家康这头老狐狸很可能已经逃走,真正丧命的是几个影武者,还有被他亲手杀死的黑田如水。 德川家康虽然逃走了,但是经此一役,德川家康损失惨重不已,几乎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兵力,如果他手上还有兵力的话,也绝对不敢再次进犯明军了。 所以萧如薰要做的就是和他谈判,然后和丰臣方面接触,免不得还要和丰臣方面干一仗,让他们双方一起会个面,主持一下“公道”,确定日本东西分治的局面,然后留下一支部队在石见国押运白银的同时,监视双方的“和平共处”。 第二天一早,萧如薰派出去的斥候就回来报告,大军西侧二十里处发现了一支倭寇军队,看起来来者不善,但是似乎又不像是昨天德川军的样子,倒像是另外一支军队。 萧如薰冷笑不已——这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了,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既然没能找到德川家康进行谈判,那么就去找丰臣秀次好了,和他们谈判是一样的,打疼了德川家康,丰臣秀次也要好好儿的打一打,让他们舒舒服服的爽一把,打疼了,才能坐到谈判桌上重启谈判。 朝鲜之役的最后时刻就要到来了。 二百三十六 这只是奴役,不是殖民 前野长康的内心是崩溃的。 天地良心,他真没打算和明军开战,得知德川家康手下的人马被明军打的一干二净之后,他是打算过来向明军表达善意并且趁机痛打落水狗,把德川家康给干掉,这样的话他的功劳就太大了,回去之后少说几十万石的封地是要给的,他真的只是想占占便宜,绝对没想和明军开战。 可是明军也不知道是蓄意开战还是反应过激,居然把他派去表达友善的一百多人全给干掉了,送回来的是无头尸体,头颅被明军拿着等着请功去了,这种情况之下怎么能忍?谁能忍? 反正他前野长康是无法忍耐的,所以他就带着几千人向明军讨说法去了,结果说法没讨到,炮弹讨了几百颗,明军炮队对着他和他的手下一顿猛射,前野长康一看不妙立刻撤退绝不恋战,撤退的速度之快让明军都没有反应过来,以至于明军并未追击他们。 过后明军派来了使者,耀武扬威的骑着高头大马就过来了,把明军方面的意思告诉了他们。 咱们大明是来主持公道的,不是来打仗的,可是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啊,大明军队明明是来锄强扶弱惩奸除恶,而你们不但不知道感恩,居然还要来攻击大明军队,简直不可理喻,那德川家康背弃主上造反的事情让大明非常的不满意,所以大明是看在道理的面子上来帮助你们丰臣氏的,结果你们丰臣氏倒好,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 大明军队好心好意过来帮你们对付德川军,结果你们居然来偷袭大明军队,你们这不是找打吗?大明军队现在非常受伤,也很生气,需要你们付出代价才能息怒! 前野长康被明军这抢先告状的潇洒姿态感动了,这一感动可不要紧,直接晕过去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转醒。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大明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怎么能如此没皮没脸呢?明明是我们的使者被你们干掉了,来讨说法又被你们一顿炮轰给轰死了几百人,现在你们还怪我们?老大哥,你们不带这样的啊! 明军使者出身辽东军,素来趾高气扬,他表示,既然你们那么说了,大明也就给你们一个说法,大明军队刚刚收拾完德川军,正在那里打扫战场,结果你们一帮子人也不打个明确的让大明军队可以明白的旗号就冲了过来,大明军队当然认为你们是德川氏的残部,肯定要收拾你们,你说这种情况下换谁谁不收拾你们? 前野长康的脑袋瓜子愣是没有转过弯来。 但是打他是肯定不敢打了,德川军几万人的尸体就堆在那儿堆着,还没臭,这显然是刚刚结束的战斗,前野长康就算是丰臣秀次的家臣,但是对德川军的野战能力还是很有几分认识的,当初跟着丰臣秀次和德川军干仗的时候,就被打的屁滚尿流过,所以德川军有几斤几两,他很清楚。 加上之前和黑田如水对阵的时候一万人愣是没在他五千人手底下占到便宜,他就知道,自己手下这所谓的“丰臣精锐”,远远不是当初的丰臣军和现在的德川军的对手。 当初的丰臣军和现在的德川军都被明军收拾掉了,他还打什么?正好明军的议和使者来了,虽然很有一点想要干掉这些议和使者的想法,但是还是暂且忍气吞声好了,为了一时的气愤丢掉性命不值得,不过是否和谈不是他一个家将可以拍板的,他说,他需要向京都方面请示,并且已经派人回去禀报了。 萧如薰那边得知丰臣方面的主将愿意暂时接受大明的调停,并且派人回去请示,他就知道之前的火炮起效果了,至于德川方面有没有接受大明调停的意愿,他不是很清楚,因为至今为止他也不知道德川家康在什么地方,有没有活着,甚至于还有没有继续争霸天下的信心,他现在反倒有些担心自己把德川家康削弱的太狠了。 黑田如水被他杀了,德川军精锐十去其九,生还逃走的最多不过两千,凭这样的残兵败将,德川家康还有重新起事的信心和胆量吗?其他的那些大名是否还愿意继续跟着德川家康起事呢?难讲吧? 萧如薰思虑着,有点担心德川家康集团内部会起内讧,会有人把德川家康取而代之,这个松散联盟就是这一点不好,凭实力说话,就算德川家康认怂了,如果有意取代他的人不服,还是要打,打怂了才好。 斥候派出去了一批又一批,整个石见国在叛徒的带路之下都已经在明军的掌握之下,明军已经实际占领了石见国,石见银山周边的毛利家族的势力被李如松这个疯子带人抢掠一空屠杀殆尽,直接把这些土大王给杀得一干二净,直接帮明军扫除了统治这两个地方的麻烦。 日本的社会阶级固化十分严重,当初学习唐朝的时候什么都学了,就是中央集权和科举制没有学好,天皇长期不掌握实权,科举没有办法扎根生存,世官制从古至今延绵不绝,无论如何也无法打破,以至于人们没有姓,只有名,一直到十九世纪日本平民才开始有姓。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日本人长期形成的固有传统让他们十分难以甚至无法自发的向上反抗,一旦失去了上层的领头人物,下层就是一盘散沙,根本无法形成一股反抗外来压迫者的力量,李如松疾如烈火一般的扫除毛利氏的行动震慑了整个石见国的平民,上层官僚基本上杀完,现在明军分出了一些部队进驻那些大城池,控制各个交通要道,利用那些投降的狗腿子进行暂时统治。 长期下来,萧如薰是打算安排这些石见人进行集中屯田和集中开矿两项工作的,将青壮劳动力集中在田地和矿洞中,老弱妇孺安排起来给明军士兵服务,萧如薰没想殖民石见,也不想在石见进行殖民统治,只是打算把石见当成明军的海外补给基地,让这些人集中起来给明军服务。 说白了,这只是奴役,不是殖民。 二百三十七 德川家康的窘境 萧如薰对德川家康集团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很多事情都不会如同人们想象的那样推进。 德川家康的确没死,他脱掉了将军的服装,换上了小兵的衣服,跟着一群家臣冒死突围出去了,突围出去之后就是玩命的逃跑,不要命的逃跑,往长门国的方向撤退。 一路上收拢之前的守备兵和残兵败将,等退到长门国之内的时候,他手下重新聚集了大约五千人马,然而神色凄惶的他们身上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之前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了。 德川家康失去了第一大将本多忠胜和第一谋士黑田如水,犹如左膀右臂被砍断,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人,手下精锐尽丧。 剩下的这些二线兵力也只有五千,能否继续统领东国联盟都不敢说,更别说继续扫平天下和丰臣氏争锋了,他现在的实力别说争锋,保不齐联盟里的几个二五仔都有杀掉他的心思。 之前不敢动他,是因为他的实力最强,威望最高,资历最老,所以让众大名服从,然而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条件里面最有力的是实力,最没用的就是其他的威望和资历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都建立在实力之上,实力不够强,你说什么都白搭。 刚从战国时代的混乱中走出来的地方实力派大名们最为看重实力,不仅看重自己的,也看重别人的,你德川家康之前实力最强,有三万多兵马,所以我们听你的,可是现在你只有五千多人马,从第一诸侯瞬间掉落到吊车尾的位置,你还指望我们这两万一万七八千兵力的大名继续跟着你? 至于德川家康的江户领地——搞没搞错,你还有三万兵的话我们尚且忌惮你,但是你没有兵了,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让丰臣方面得知,本来还有所忌惮的丰臣秀次会立刻倾尽全力的攻打江户领地,那个时候德川氏的家小都无法保全,更别说其他的了,你没有了根据地,还指望怎么着? 人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德川家康自己也看的出来,按照最先预定的计划,这些大名们平定了九州之后就会全部通过长门国进攻四国和本州地区,追上德川军的脚步,而现在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了,德川家康派出去的斥候回报说,有看到大量军队往他所在的地方前进。 德川家康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到来了,现在没有人可以帮他参谋了,黑田如水死了,能帮他参谋的人不复存在了,剩下的家臣里全是武力超过脑力的存在,能帮忙杀敌却无法帮助谋划未来,德川家康只能自己一点一点的琢磨,但是心神已乱的他,实在是没有余力继续谋划了。 他的肠子都悔青了,一把一把的吃着后悔药,后悔自己为什么脑袋一热要和明军开战,明明知道丰臣氏败得那么惨,却还不知死活的和明军开战,那不是找死是什么?现在可好,多年的老底子消耗殆尽,实力大损,原本是东国大名领头羊的他瞬间跌落到十名开外,还怎么拥有足够的话语权? 一片大好的形势因为明军的加入再次变得不明朗起来,东国大名们的集体叛乱行动为此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他甚至能预见最后的失败。 反叛之路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要是再打下去,不说明军,就算是现在的丰臣氏也能和他掰掰腕子,前田利家那个家伙的实力还没有遭到损害,他的实力还是完完整整的,真要面对面打起来,丰臣氏未必没有胜算,他们还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即使他们没有力量收复已经被占据的部分领土,可是保证一块领地对峙还是做得到的。 德川家康想了许多,但是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与他联盟的这些大名们的节操和胆气,他是没想到这些家伙是如此的没有节操和胆气。 得知德川家康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寥寥数千人的残军之后,大名们纷纷骇然,围着德川家康问东问西,责问他为什么明军会突然背弃盟约攻击他,到底是不是他什么地方惹怒了明军,害的他们大家一起受苦受难? 大家的私人领地都在京都以东,虽然丰臣军已经基本覆灭没有力量威胁,可是如果他们也一样基本覆灭的,丰臣军就有时间一点点地啃下他们的领地,他们来的时候可是把精锐兵力和强力家臣基本上全带走了,家里只剩下少数精锐和大量的老弱病残,真要打起来,绝对撑不住。 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凑在一起,怎么也能凑出个七八万军队吧?人海战术就算堆也能把他们给堆死! 德川家康身心俱疲,然而底气不足使得他无法做出有效的辩驳,只能无奈的解释明军太过分,要一千万两银子和整个石见国,这就意味着整个石见银山都要被明军夺走,我们大家一个子儿都得不到! 大名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开始盘算自己的利益得失。 按照常理来说,如果德川家康建立了稳固的统治,那么他们能得到石见银山的银子吗? 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大的一座银山,那么多的银子,中央政府一定会将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分给敌人一起用,大家现在是盟友,到时候是不是政治敌人就不一定了,如何还能相互分润石见银山的利益?本来他们就得不到,现在他们也没有,未来也未必就有,丰臣秀吉那样的人都能不给毛利家面子,都能管控银山,就别说其他人了。 德川家康这老狐狸,那么急着去抢银山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于是就有人阴阳怪气的嘲讽德川家康。 “如果不是德川阁下急着去抢夺石见银山的归属权,也不会被那里的明军打败了吧?如果德川阁下可以以争夺天下为己任,不要在乎一座银山的归属问题,那么现在大家应该已经快要打到京都了吧?前田利家虽然强,但是他一个人也没办法和我们那么多人对上吧?” 二百三十八 手腕 很多时候权威之所以为权威就是因为没有人敢质疑,但是一旦有人敢于开口了,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质疑者出现,正像现在,既然有人带头嘲讽了,那么接下来的人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另外一个大名也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话说的有道理,如果德川阁下可以暂且忍耐,等天下平定之后再和明军商议这件事情,到时候日本平定了,我们能集中全部的力量和明军对战,我们还需要担心不成?他们还真能在本土打败我们不成?德川阁下,咱们现在的困境还真是和您脱不开关系啊!” “号称野战第一的德川军居然惨败成这个样子,明军看来真的非常强大,咱们真的要继续和明军敌对吗?或者说,为了一个石见而导致整个天下的失落,真的值得吗?石见银山再富裕,也不如整个日本的富裕吧?京都大阪之地才是真正的富裕之地吧?德川阁下您说呢?” 失去了实力和等级上的压制,那些之前服服帖帖俯首称臣的家伙们全都跳了起来对德川家康进行讽刺,德川家康心中怒火万丈,却根本无可奈何,他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根本没有理清内部的实力,当前的问题已经不是内部问题,而是这个反还到底要不要继续造下去的问题。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与此思考这些,倒不如思考我们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办,诸位手上加在一起还有六七万的人马,是继续和丰臣军争夺天下,还是就此放弃向丰臣氏请罪,诸位自行决定,至于和明军的事情,也是在此事决定之后,明军要求的整个石见国和一千万两白银,诸位最好也考虑一下。” 说完这些,德川家康就离开了会议室,把一群争吵不休的人晾在那里,直到这个时候,这些人才意识到,由于长期以来的阶层的问题,德川家康所能接触到的和所能应付的问题他们根本无法解决。 他们一直以来都在服从上级管束下级,却从未成为一个真正的领导人,所以他们的视野和手腕决定了他们无法解决国际争端。 也就是在此时,他们明白了这个问题只有德川家康才能解决,只有德川家康才能调动他们的力量,虽然德川家康本身的实力受到了损害,但是德川家康的手腕和能力却远在他们之上,他们一群人争来吵去缺什么也做不到,只有德川家康才能统合他们的势力去办成一些大事。 面对强势的明国,他们谁也不愿意成为新的领头羊去承担德川家康之前的职责,然后被打的惨兮兮,德川家康再惨,那也是曾经屈指可数的几个百万石大名之一,而他们不过几十万石甚至十几万石,就这样一点点的资本实力,他们还真的不敢成为盟主和明军方面对着干。 所以,必须要让德川家康继续成为他们的领头羊,去和明军交涉,取得成果,然后才能确定他们接下去该怎么走,毕竟整个九州之地他们已经基本上攻略完成了,除了桀骜不驯的萨摩等地还在有零星的抗争,其余不知道德川家康之败的地区都已经投降。 他们裹挟着一批人马前来造反,手下除了六七万的本部之外,还有两三万新加入的人马,加在一起,也有小十万的兵力,虽然精锐程度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人数在那儿放着。 这些地方让他们放弃也是难以接受的,更别说他们还有原来的封地,为了逼迫丰臣氏不敢对他们的封地动手,就必须要和丰臣氏达成一定的妥协。 这些事情,缺乏外交手腕的他们是无法达成的,还是只有老于此道的德川家康可以做到。 于是他们思虑再三,得出了一个结论——继续推举德川家康成为他们的盟主,带领他们去和明军方面还有丰臣氏方面交流,不管是继续造反还是和丰臣氏达成妥协,都让德川家康去谈判,总而言之,咱们的利益不能比开战之前要小就对了。 德川家康冷笑拒绝。 这帮人急了,接二连三的派人去和德川家康谈判,去和德川家康交流感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德川家康最后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这个条件,但是他也有条件——把那新加入的三万人的指挥权交给我,我来指挥,我要重建德川军。 好不容易被明军干掉的德川精锐,现在又要重建? 一伙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就算把人给他了,那也不可能和德川精锐相提并论,更别说如果不给他,怕这家伙出工不出力,到时候自己投降反过来坑我们就完蛋了,所以得让他有安全感,反正咱们加在一起的力量远超他,不用担心。 于是德川家康运用自己的手腕,得到了三万军队的指挥权,然而这三万军队和他自己本部的三万德川精锐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徒增声势耳,即使如此,这也是很有必要的,在谈判的时候,声势就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经过之前的战斗,德川家康意识到他不可能在正面战胜明军,任何一个地方大名都不做不到,除非整个日本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才有可能赶走明军,如果做不到,像现在这样一盘散沙各人说各话是根本不要想。 所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和明军再次达成妥协,接受明军的要求,但是提出明军的要求他们根本无法办到,就他们目前掌握的地区,一百年都办不到,需要丰臣氏也加入进来才能办到,集合整个日本的力量,分几年才能将明军要求的银子给明军准备好,一千万两这个数目实在是太大了,借此机会把丰臣氏拖下水,一起承受这样屈辱的条件。 战场上无法得到的,可以在谈判桌上通过巧妙的手腕得到,这一点,是当初丰臣秀吉教会他的。 再次掌握了兵权和领导权之后,德川家康下令,兵分三路,他带领主力去和明军谈判,而其余两支部队朝东边继续打,尽量的攻略更多的地区,争取更大的主动权,也不要透露他被明军打败的消息,这个消息最好暂时不要传扬出去,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也就无所谓了。 二百三十九 萧如薰召开三方会谈 德川家康为他自己和这些同盟们想了很多,他走出了迷茫,他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和明军的差距,也渐渐明白了明军的意图,明军想要钱,同时也在担忧着日本再次统一之后会再次发兵进犯朝鲜,那样的话会非常麻烦,所以明军干脆打到日本本土来干扰日本的内政,可是明军怎么能如此精确地掌握他们的行踪呢?难道他们内部有奸细? 有没有奸细德川家康说不准,但是有叛徒却是一定的,这些叛徒说不定地位还不低,能够掌握日本的大概情况,不仅为地形不熟的明军带路,甚至还把日本的形势一一告诉了明军主帅,明军主帅萧如薰因此掐住了日本的脉门,得以从容布置明军的行动,所以才如此准确的将本来形势明朗的情况再次搅弄的乱七八糟没有章法。 谁都看不到未来,德川家康看不到,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当然也看不到,唯一能看到并且在安排走向的,或许就是明军主帅萧如薰了,这个人,正在一手操控着日本日后的走向。 一念至此,德川家康深感不安,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快和萧如薰达成妥协,尽快开启谈判,否则,将大事不妙。 德川家康遂派出信使往石见国方向去了。 京都丰臣氏本部,在德川家康的信使抵达石见国的前一天,前野长康送回来的消息也让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知道了,两人看后面面相觑,他们推演了无数遍的战局,无论怎么推演,也没有将明军登陆日本介入战争这个巨大的变数推演进去,以至于这个时候他们两眼一摸瞎,什么都不敢确认。 信上写着明军轻轻松松的就把德川军精锐干掉了,然后掉过头来把他手下的精锐也给打败了,战斗力极其强悍,霸占着整个石见不松口,扬言要日本割让石见国,并且赔偿白银一千万两,说,这是之前和德川家康签订的条约的升级版,本来也没想违背,可是德川家康率先违约,激怒了明军,明军就打过来了。 很明显,现在丰臣氏也无法独善其身,虽然德川氏精锐全灭,可是明军主将有和德川氏再次和谈的想法,如果丰臣氏不参与进去,那么一旦明军和德川方面再次达成妥协,明军极有可能帮助德川氏平推丰臣氏,凭着明军之前歼灭十五万日军的强悍战斗力,现在的丰臣氏残军绝对不是明军的对手。 所以前野长康强烈建议丰臣秀次和前田利家前来和明军方面会谈,不要让德川氏抢占先机,一旦被德川氏占据了先机,丰臣氏就真的危险了。 “这可怎么办?这却如何是好?” 丰臣秀次两眼一抹瞎。 缺少国际间交流和运筹帷幄经验的丰臣秀次对这些事情是毫无办法的,前田利家跟随丰臣秀吉战斗过很长时间,对这些外交事务有一些了解,但也不是非常了解,只是作为一个高层人物的直觉告诉他,丰臣氏如果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争取主动,主动和明军接触,争取到明军的帮助,如果明军愿意帮助丰臣氏荡平德川氏,那么,日本必然安定。 虽然明军的要求有点可怕,但是这应该是可以谈的,并不是咬死的这样的要求,明军也不会如此不讲道理,真就要那么多钱,还要一个石见国,那也太可怕了;当然最可恶的还是德川家康,如果可以付出一定的代价让明军帮助干掉德川家康,这个代价就是十分值得的。 至少前田利家觉得以丰臣氏现在的力量要想单独干掉德川家康,那还是有难度的,尽管情报上说德川氏精锐尽丧,但是德川家康这头老狐狸会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到今天为止,六天了,攻打德川氏领地的进展依然缓慢,德川氏的兵马在领地内层层设防,管控力极强,丰臣军的推进很慢。 大明这头战争猛兽的介入,会给日本带来什么呢? 前田利家不是很清楚,所以他决定请求丰臣秀次授权给他,让他全权处理谈判事宜,而后他将启程赶往石见国,请丰臣秀次继续留守京都,稳住皇室。 天皇家族是如今丰臣氏的最大依仗之一,有了大义的名分,丰臣氏才能号令天下,占据主动,宣布德川氏是叛军,事实也是如此,丰臣氏对待天皇家族极其优厚,今上天皇比起之前的几个倒霉天皇的日子好过到不知道哪里去。 他们当然不希望丰臣氏倒台,所以立刻宣布德川氏为叛军,号召天下诸侯共讨之,这也在无形中帮了丰臣氏一把——没什么人愿意堂而皇之的成为叛军。 于是第二天,前田利家点起三千兵马,火速赶往石见国,而他出发的时候,德川氏的使者再次来到了石见国明军大营,请求面见萧如薰,萧如薰正在愁出去的斥候找不到德川家康的踪迹,结果德川家康却意外的乖巧,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带来的信件表示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意识到自己和天朝上国为敌视十分愚蠢的行为,他明白了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为此他向大明方面表达诚挚的歉意,并且愿意再次和大明军队主将萧如薰提督和谈,有什么事情可以在谈判桌上解决,就千万不要再次开战了。 萧如薰冷冷一笑,告诉那使者:“回去告诉德川家康,自己带队过来谈判,再敢妄动刀兵,本督非起兵灭了他不可!” 使者唯唯诺诺,连连称是,慌忙的退了出去,表示一定会把话带到,等德川家康带队前来参与谈判的时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让前田利家也在同一天赶到了前野长康的军营里,并且给萧如薰送信,说丰臣氏代表前田利家想要求见。 萧如薰一看就乐了,这可真是巧了,这边德川家康刚刚抵达,那边前田利家就来了,还真是个奇妙的巧合,当然了,这也是萧如薰特别愿意看到的,于是乎,萧如薰分别给两人去信,分别告诉他们,他们的死对头也来了。 正好,就让大明做个中间人,召开一次三方面会谈,你们想说什么就在这个会谈上说,把问题说明白了,本督是个好人,也很希望看到你们和解,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二百四十 三方会谈(上) 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接到信之后还没来得及吐槽萧如薰的自吹自擂,就惊讶不已,为对方如此迅速的反应速度感到惊讶,同时也预感到,明天的三方会议将是唇枪舌剑的战场,绝对不会和平。 三方面各自做了准备,第二天一早,前田利家和德川家康的队伍分别出现在了明军大营的东侧和西侧,萧如薰在大营前特意扎了一个棚子,用作谈判场所,以表示大明的绝对正义和公平,俨然以一个制裁者的身份自居,这让前田利家和德川家康暗暗咬牙切齿,却什么也不敢说。 你看看明军的那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就知道明军到底有多强悍,火炮太多,火器战术先进,使得他们根本无力反抗——水师全军覆没,代表一流陆军战斗力的德川军全军覆没,难道还不能表明问题吗? 这一刻,无论是德川家康还是前田利家都开始暗暗的发誓,无论花费多少代价,都要为手下的军队制作足够的火炮,并且训练出足够强大的火炮战术,等下一次和明军决战的时候,日军将脱胎换骨,夺回自己所失去的一切。 当然啊,他们心中的日本军队的代表者,是他们自己,绝非对方,攘外必先安部还有个毒瘤存在,他们心中如何能安定? 先把对方吞掉,埋头十年,与大明抬头相见。 那么如何实施驱虎吞狼之策略,就要看他们各自的发挥了,这场关乎各自命运走向的谈判,谁能够争取到明军的帮助和支持,谁就能占据绝对优势,在短时间内灭掉对方,这个时候和明军争夺到手的利益是不合适的,看着明军一副安营扎寨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咬定了石见银山不松口,那么,干脆就让明军霸占着,总而言之,被明军占据总比被对方占据要好。 德川家康远远的看到了前田利家,前田利家也远远的看到了德川家康,这两个命运的宿敌再次见面了。 作为此次谈判的主办方,萧如薰起身迎接两位首脑人物,分别与德川家康还有前田利家会面,看清楚了他们的长相,满足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之后,就请两人落座,然后自有人奉上茶水,三方和各自的翻译人员坐定,大家就开始准备会谈了。 “今天呢,作为会议的召开者,在下,大明提督萧如薰,实际上是想要为你们两位做个调停,天下纷乱,黎民不安,无论最后谁胜谁负,受苦受难的还是日本国的平民百姓,对此,本督是甚为怜悯的,只愿你们两家携手言和,和平共处,让天下重归于和平,止干戈,谁要再起干戈,本督当起五万大军荡平之!” 萧如薰为今天的会议定下一个基调,当然那些冠冕堂皇的语言都是放屁,只是掩饰萧如薰的真正意图,大家都是修炼千年的老妖怪,谁也不要糊弄谁,你说的咱们都明白,说白了,你就是想当个和事佬,在我们中间周旋,实现大明方面的利益最大化,不是吗? 然而我们也有各自的利益诉求,我们也有各自的想法,现在就看谁的嘴皮子利索,谁的利益筹码足够诱人,谁的胆量比较大,谁最能沉得住气,万一沉不住气起来拍桌子砸板凳,那就丢人了。 萧如薰把自己的筹码丢出来了——三万明军,号称五万,火炮六百门,鸟铳两万支,火药铅子无数,足够再应付三场战事。 宋应昌为了自己的前途、萧如薰的安危和大明的赔偿银是把血本都堵上了,如果萧如薰无法从日本这里得到足够的利益,那么不仅萧如薰要掉脑袋,宋应昌也没有好下场。 要知道的是,之所以这场战争还在继续,之所以皇帝默许了萧如薰的渡海进攻,全都是在期盼着萧如薰为他找到足够的白银,为他度过大明的财政危机和他自己的钱包危机,光有俘虏为他开矿还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还需要更多的银子才能让大明度过这一波的经济危机。 否则他才不会自掏腰包三十万两银子给水师当军费出征。 借了皇帝三十万,要还三百万的! 萧如薰的筹码已经摆出来了,那么丰臣氏和德川氏的筹码呢? 前田利家首先表示要发言。 “德川家康是叛徒,是日本国的叛徒,日本国天皇已经颁布诏书,说明德川家康是叛徒,号召全天下的诸侯讨伐叛徒,大明理当和代表日本皇室的丰臣氏政权站在一起,共同讨伐叛徒,以维护正统。” 前田利家首先搬出了大义名分,没错,任何时代,大义名分都是干坏事之前所必须要准备好的东西,开战需要理由,杀人需要理由,你没有正当理由,就等同于造反,更别说你现在就是裸的造反,日本的中央政权代表人认定你是叛徒,你就是叛徒,没得说。 谁让日本天皇在丰臣氏的手上呢? 德川家康一方的人瞬间变得脸色不好,他们也知道他们在大义名分尚处于下风,属于师出无名,这让他们非常被动。 于是萧如薰假装把不善的眼神投向德川家康。 然而德川家康并不担心,他早就想好了应对策略。 你不是正统吗?那我就从国家利益角度来否定你的正统。 “虽然话是如此说,但是萧提督,丰臣氏虽然忠诚于天皇陛下,然而他们却是发起朝鲜之役的罪魁祸首,若是没有丰臣秀吉贼子发动朝鲜之役,又怎么会劳烦天朝上国之兵劳师远征?丰臣氏实为此战的罪魁祸首,若是丰臣氏没有胆大包天发动此战,又怎么会有今天? 在下就是看不惯丰臣氏蔑视天朝、悍然入侵朝鲜之举,这才愤然起兵,为天朝上国荡平胆大包天的丰臣氏!萧提督,丰臣秀吉可是在下斩杀的,此战也是在下平定的,如今丰臣氏如果占据日本,会不会养精蓄锐徐图日后复仇,那还不一定!” “你血口喷人!” 前田利家忍不住了,站起来就怒吼道:“出兵的时候你可是带着自己的三万精锐前往名护屋的,说前锋一旦抵挡不住你就要出兵相助,那个时候你可是积极的很呐!现在就什么也不认了!可真是笑话!” 二百四十一 三方会谈(中) 德川家康冷冷一笑,开口道:“我带兵过去是为了扫平其余的反抗势力,并非为了渡海和天朝作战,我手下可有一兵一卒渡海了?” “但是你手下可有三万兵攻击了天朝之兵,这才被打的全军覆没的对吧?” 前田利家恢复了冷静,狠戳了德川家康的软肋一把。 德川家康顿时就变了脸色。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你这家伙不按规矩来! 德川家康一怒就开骂了,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 萧如薰笑看两人狗咬狗。 前田利家怒骂德川家康背弃救主,弑主上位,罪大恶极,天理不容,理当诛灭全族,德川家康怒骂前田利家助纣为虐,不知死活的挑衅大明,所以才给日本带来今天的灾祸,前田利家骂德川家康是反贼,德川家康骂前田利家是帮凶,两人你骂我我骂你,骂的是不亦乐乎。 等两人互相对骂的差不多了,萧如薰把自己拟好的条约拿了出来。 包括之前和德川家康所签订的条约在内的新款《大明日本和平友好互助条约》,原有的条款如割让三岛、开放通商等不变,赔偿银直接从四百万上涨到了一千万,也不要别的什么助战名目了,就是一口价一千万,然后是整个石见国的一切,包括人口在内的一切都要赔偿给大明,作为给大明的赔罪。 “你们吵来吵去为了什么,本督不在意,也不关心,你们想怎么吵就怎么吵,本督也不在乎,但是这个才是最要紧的,谁答应这个条款,大明就出兵帮着他干掉另外一方,你们自己看看,自己选择,谁答应,我就帮谁。” 萧如薰把两份条约分别丢给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德川家康之前是看过条款的,所以抵抗力比较强,前田利家的脸直接就绿了,他本来以为萧如薰再过分也不过是要现在已经被占领的石见国,捏着鼻子也就认了,结果他不仅要了石见银山,居然还要一千万两银子! 到哪里去给他弄一千万两银子啊!日本虽然多银山多金山,但是也不是这样弄的吧?这样一搞整个日本都会银荒的!人们都活不下去,也根本别谈什么发展经济发展军备一雪前耻了,连政府能不能维持下去都是个问题,这分明就是在逼着大家决死一战然后看看谁先亡国啊! “萧提督,我一片诚意,可是您为什么要这样戏耍于我呢?日本只是个小国,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一两百万,这些银子全日本要不吃不喝十年才能给大明凑齐了,您觉得这样和直接吞并日本有什么区别吗?” 萧如薰点了点头:“当然有区别,区别就在于银子是我自己去抢还是你们准备好了给我送来。” 前田利家一时语塞,半晌没说出话来,德川家康倒是开口道:“萧提督,到底是为什么,您要把之前的四百万两提升到一千万两呢?就算是大明出兵登陆日本以及之前那些误会,最多再加一百万,五百万两银子已经是十分可怕的数目了,萧提督还要再翻一番,这不是强迫整个日本与您为敌吗? 您觉得我们都很想灭掉对方,没错,我们的确想,可是这也要看我们能否接受您的条款啊,这分明是无法接受的啊!就算灭掉了对方,但是整个日本都为此要濒临亡国之境,您觉得这样的买卖划算吗?我们会接受吗?” “首先,你们日本根本没有你们嘴里说的那样穷,这一点本督一清二楚,否则,动员数十万大军的花费从何而来,那就值得商榷了,你们日本并非一统,十数年前还在乱战不止,止干戈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 手上银子多了兵马多了就开始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十五万战兵,就算大明要出动十五万战兵都要伤筋动骨丢掉半条命,你们却轻轻松松还能接着打,你们有多少家底本督一清二楚。 其次,朝鲜的损失就不算了,五十万民众十万战兵的损失,你们自己算算多少银两,大明前后出动兵马超过六万,战马万余匹,火炮数百,火枪数万,战死士卒超过七千,伤者数万,损失多少银两你们也能算算,别给我哭穷,如果哭穷,我现在就能调兵遣将到你们各地去搜刮抢掠,你们觉得我抢不到银子是吗?” “萧提督!你怎能如此?!” 前田利家愤怒的出声了。 萧如薰不屑的笑出声。 “本督怎么就不能如此?现在你我两国还处在战时,尚且敌对,条约未签订之前,我们还是敌人,对敌人抢掠搜刮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而且我只抢,我不杀人,我只要钱,我把钱都抢走,屋子都烧掉,田地都毁掉,就给你们留下人,你们觉得,那些没吃的没穿的没住的民众会怎么想?” “…………” 前田利家和德川家康面面相觑。 这些东西对于大明而言毫无约束力,抢了就抢了,烧了就烧了,但是对于日本来说,那些都是他们的子民,没饭吃又没死的话就会成为流民,就会流窜到其他地方去找饭吃,就会造成其他本来不缺饭吃的地方的动荡,一个管理不好,将会加大流民潮,引发极其严重的问题。 “本督是讲道理的,现在坐在这里就是在跟你们讲道理,要你们补偿大明和朝鲜应得的损失,以及大明战胜日本之后应该得到的东西,自古以来,战胜国都能得到一些补偿,而这些补偿对于战败国而言也不会是多么伤筋动骨东西,不过是一些银两,就好比是破财消灾,普通人都懂的道理到你们这里怎么就说不通了?” 萧如薰站了起来,把自己的剑放在了两人面前。 “你们互相吵吵本督不管,那是你们日本的内政,本督虽然希望你们止干戈不要再打了,但是本督也知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如果你们坚持要分出个胜负,本督也无可奈何,但是在此之前,本督要求你们先把大明应该得到的东西还给大明,如若不然,你们就一定打不起来。” 萧如薰的话说的很强势,也很有道理,如果忽略掉那高得离谱的价格,的确很有道理。 二百四十二 三方会谈(下) “萧提督,不管怎么说,一千万两现银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此时此刻,我们搜遍整个日本都不一定能找到一千万两现银,我们实在是不能接受啊!” 前田利家一副苦哈哈的样子苦苦哀求,德川家康也随之符合,当然,全都是些皮肉动作,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谈判桌上常有的套路之一,狮子大开口,再让你慢慢还价,从而争取一个合适的价格,这是属于胜利者所独有的权力,因此面对萧如薰的狮子大开口,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选择了请求,按套路来。 真要丢了石见,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是肉疼一下,但是银子,现银,那可是命根子都要疼碎的程度。 “本督是讲道理的,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所以,你们说说看,你们能接受的最高价码是多少?”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萧如薰也不再继续坚持,渐渐松开了口风,给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一个希望,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自然也顺杆子往上爬,一个开了三百万一个开了三百一十万,然后两人互相瞪着,谁也不开口说话。 “不行,不行,太少了,你们接着加,加到本督满意为止,反正现在这个价格,本督绝不答应!” 萧如薰表示这个触犯了我的底线,你们继续往上加价。 德川家康看了看前田利家,立刻拍板:“三百五十万!就三百五十万!但是希望萧提督可以允许在下三年偿还,一口气拿出三百五十万两现银,在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萧如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向了前田利家,前田利家默默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利弊得失,开口道:“萧提督,这是在下能够给出的最高价码,四百万!但是希望可以分五年偿还,理由是一样的,无论如何我们也无法在今年就把四百万现银拿出来,那是不现实的。” 萧如薰又看了看德川家康。 只见德川家康一副肉疼不已的样子,像是下定了什么要命的大决心一般,十分决然的说道:“萧提督,我们也可以拿出四百万银两,并且,我能保证日本国今后每年都来朝贡大明,并且,将天皇的女儿嫁给大明皇帝陛下为侧室。” 这话一出口,前田利家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指着德川家康就是一顿怒骂。 “混蛋!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天皇陛下的私事怎么是你这种混蛋可以随意决定的!为了自己就可以出卖天皇的女儿吗?你这样将日本国的国格至于什么境地?天皇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德川家康也不回答,只是看着萧如薰。 萧如薰看了看德川家康,又看了看满脸怒气的前田利家,笑了一下。 “嫁女儿什么的也就算了吧,这要是嫁了,大明皇帝不就成了女婿了吗?平白无故低了个辈份,说起来怪难听的,再说了,你要是让大明皇帝知道了你们的天皇称号,估计还要我发兵来打,我让你们去帝号你们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是你们就最好别让大明皇帝知道,否则,大明皇帝一旦决定了,那就不是我能改变的事情了。” 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对于如此敏感的问题只能闭口不言,萧如薰便接着说道:“看样子,你们是不打算出比四百万更高的赔偿了?” 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还是没说话,玩非暴力不合作。 “那就这样吧,四百万就四百万,再多了你们也给不起,你们回去准备准备,五年之内把你们各自的四百万还清,其余的条款都不变,你们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尽快把此事了结了,你们也好回去安心生产。” 萧如薰这话一说出口,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都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萧提督,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萧提督,逼人也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说?” 萧如薰奇怪的看了看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 “听不懂吗?你们各自回去安心生产,就不要打仗了,然后五年之内分别把欠大明的四百万两银子送来,此事就算是平息了,今后你们安心过日子,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不安分的话大明还要再动刀兵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提督,您的意思是,我们双方都要付出四百万两银子?” 前田利家终于察觉出了萧如薰话里的意思。 德川家康也是一脸的惊愕。 “萧提督,您没有说笑吧?” 萧如薰皱起了眉头,一脸不善的神色说道:“什么意思?本督何曾说笑?你们各自都不愿意退让,各自都要出四百万两银子,本督当然不好做选择,丰臣氏虽然是战争的罪魁祸首,但是德川氏也有背叛旧主袭击大明军队的劣迹,而且你们给的赔偿银一样,本督也不好选择,干脆各打五十大板,你们两家一起赔偿四百万两银子,合计八百万两,就此止干戈,不要再打了。” “什么?!” 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一起站起来,大惊失色。 萧如薰虎着脸,冷声说道:“怎么,你们想反悔?” 话音一落,萧如薰身侧的王辉就立刻举起手,大喝一声:“举铳!” 周围作为护卫的数百铳卒纷纷举起了火铳点燃了火绳,显然是一言不合就要开枪的准备,其余护卫也纷纷拔出了刀剑,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跟在德川前田两人身边的护卫们也一脸紧张的拔出了刀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饶是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这两个人精,面对这样的情况,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萧提督,别这样,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是不理解,萧提督之前明明说好会帮助我们中的一方,让日本恢复平定,现在怎么又要我们两家止干戈和平共处?” 德川家康大声的质问萧如薰。 萧如薰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卫士们放松点,铳卒们便将火铳放下,护卫们也将刀剑收入鞘内,日本方面的护卫们也松了口气,场面恢复镇定。 “你们两家各出四百万,不分上下,又各有罪过,本督帮着谁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而且更别说本督极为厌恶战事,实在不愿再起干戈,你们两家何不就此握手言和,止干戈,不要再起争端?和平共处岂不更好?” 二百四十三 不能和背主之贼共存于世 听了萧如薰的提议,前田利家立刻表示强烈反对。 “萧提督,暂且不说银子的事情,丰臣氏怎么可能容忍德川家康这样的叛徒共存于世?先主秀吉公就是被德川家康害死,我们怎么可能和如此血海深仇之大敌共存于世?!” 德川家康似乎也急了,开口道:“萧提督,丰臣氏狂妄自大发动战争,居然不知死活的向大明开战,绝对能看出这些人的狼子野心,我德川氏只想守牧一方,安居日本海岛之地,为大明守得东海安宁,别无他想,萧提督万万不可轻信这丰臣氏余孽的一面之辞!” “混蛋!德川家康!你这厚颜无耻之辈!背叛旧主罔顾恩德,你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你为何不切腹以谢天下?!” “秀吉不仁,自然有更为仁德的人代替之!这是天道循环,更何况我和秀吉本身就不是臣属关系,对他没有什么忠诚好尽,也没有上下之分,你为什么要拿你自己的标准来要求我?!” “无耻!” “卑鄙!” “够了!不许再吵了!!” 眼看着两人如同菜市口骂街一般在谈判场所大骂出声,实在看不下去的萧如薰黑了脸。 “本督说了!本督不愿再起争端,你们两家还是就此止干戈的比较好,别再打下去了!” 萧如薰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前田利家刚要说什么,德川家康便抢先开口道:“提督的意思我们明白,提督为天下人着想的心我们也了解,然而我们两家有血海深仇,无论如何也无法共事,提督既然要求我们两家止干戈,那又该如何止干戈呢?” 前田利家听着德川家康这话说的也对,便没有阻止,而是非常期待着萧如薰的回答。 他们或许预想过萧如薰的回答答案,比如在朝廷担任不同的官职之类的,却唯独不曾想到萧如薰的回答如此惊悚。 “这容易,就以你们目前各自军队所实际掌握的地区作为凭据,谁掌握了谁就占领,截至今天为止,你们双方的军队不得再向对方所掌握地区前进一步,作为见证者,大明会在石见驻军以监督你们各自的言行举止,监督你们是否遵守此和约,谁要是公然违背和约,大明就攻打谁!” 前田利家和德川家康看着萧如薰,如同看外星人一样。 “怎么,听不明白?本督这样想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你们既然无法共存,那么就按照我中华的例子,让你们的天皇裂土封侯建国吧,丰臣氏还是中央政权,德川氏为地方封建国,拥有自治之权,除了向你们的天皇上供之外不需要缴纳赋税,至于你们各自在各自的封国之内搞什么,那就不管了。 反正,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们谁都不许再起干戈了!你们也打了那么久了,需要让天下百姓好好的歇一歇了,再不歇歇,百姓都要被你们打光了,你们这个国家也就要崩溃了,你们愿意看到这一幕吗? 再说了你们日本之前不也是这样来的?主君把土地分赐给底下的臣属,臣属负责带兵为主君征战,这一点和我华夏周王朝时期差不多,都是如此,封邦建国,领土内自治仅此而已。 只不过考虑到你们双方的关系需要修正,短时间内你们也无法接受对方,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德川氏就在目前得到的领土内封邦建国,丰臣氏在目前掌握的领土内依旧执政,大明在石见驻军监督你们两方,不允许再起干戈,还天下一个青天白日,还百姓一个安安稳稳,岂不善哉?” 萧如薰缓缓解释自己的构想,且不说前田利家是如何想的,德川家康却缓缓的寻思开了。 诚如萧如薰所说的这样做了,的确有分裂日本的嫌疑,但是就此时此刻的情况来看,获利最大的毫无疑问是自己,自己的精锐损失殆尽,全靠着如今的情况才能掌握一支远不如之前三万人精锐的部队,如果继续征战下去,说不准这三万人也要完蛋,自己会成为光杆司令被那些人给架空,到时候实力衰退的自己也不一定能得到主宰的位置。 但是如果接受萧如薰的条件,再从明军的安排下得到一块最大最肥沃的领土,重新构建自己的势力,那么不仅可以获取宝贵的之机,还能有机会一个一个的把这些心怀异志的混蛋有各种手段收拾掉,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外部环境相对安稳的情况之下,否则,自己只能成为手下这些实力大名的背锅侠。 他们现在已经有反客为主下克上的趋势了,到时候随着征战发展,输了就一了百了,大家都玩完,赢了的话战后指不定又是一战,而实力大损的自己能压服这些人成为新的日本主宰吗? 家臣团和精英士卒损失殆尽的德川家康没有这个底气。 所以萧如薰的这个安排实际上是最符合他的利益,他可以从头开始,从织田时代开始,重新积攒争夺天下的实力,继续成为天下有数的百万石大名,依然身居高位实力雄厚而不是背锅侠,德川家康依然很滋润——他不会为其他人考虑。 但是明军的安排对于其他人却有些不好说了,比如前田利家。 不,也不能说是前田利家,说是丰臣氏更合适一点,现在显然前田利家执掌了丰臣氏的最高权力,丰臣秀次也是听前田利家的,前田利家显然是打算帮助丰臣秀次收拾德川氏叛军的,在德川氏叛军被明军大大削弱的大好前提之下将德川氏一举消灭才是最符合丰臣氏和前田利家自己的利益的,可是明军横插一脚,居然要他们放过危如累卵的德川氏,这如何能接受? 想通了这个环节,前田利家当即表示自己不能接受。 “不能和背主之贼共存于世!” 前田利家强硬的表态。 而德川家康看出了萧如薰的不爽之后,乖巧地表示:“德川氏愿意接受萧提督的安排。” 两下里相比较,萧如薰立刻倾向了德川家康,强硬表态。 “你们丰臣氏如果不答应,那么大明就只好新账旧账一起算,咱们战场上见!我要助德川氏一臂之力!” 二百四十四 一切遂成定局 顺应萧如薰的怒喝,周围的明军再次举起了火铳和刀剑,气势汹汹的盯着前田利家,萧如薰身后的大营里突然传出了隆隆战鼓声和士卒的吼叫声,明军诸将皆凶神恶煞的盯着前田利家,煞气冲天,声势惊人,锐气十足,饶是德川家康一直在装乌龟也没能面不改色的坦然接受这一切。 这是击败了并且覆灭了他称霸天下希望的明军,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只是更多的是畏惧而已,三万人的损失已经把他敢于和明军作对的胆气打没了,至少现在,至少这几年,他并没有胆气和明军再次开战。 不客气地说,战鼓声响起的那一刻,前田利家就软了,他本家的精锐也就几万人,按照明军的精锐程度,真要打起来,他没有胜算,毕竟德川家康的例子就在眼前,换言之,让德川家康得到休整的机会当然不好,然而他本身就不需要休整的时间吗?丰臣氏的残余势力就不需要一点休整的时间来统合内部吗? 想着丰臣内部现在乱糟糟的局面,前田利家实在是没有底气说自己可以轻松的收拾掉内部的离心势力和外部的敌人,丰臣内部的势力经过了一次大摧残之后还未洗牌,现在强制压制住了,但是矛盾并未解决,大量事物需要处理,一时半会儿根本解决不了,如果继续和德川家康鏖战,怕是会出现什么要命的意外。 前田利家默然无语,没有继续反对,但看起来也不像是接受的样子。 萧如薰便决定唱一会儿红脸。 “你的顾虑本督心里也清楚,但是眼下的情况,你们双方谁能继续坚持打下去?将近二十万青壮覆灭在朝鲜,你们有多少后事需要处理?战争之后的粮荒财荒,你们又要花多少心思去处理?本督虽然强势,但是要的都是大明应该得到的,大明对日本其实没有兴趣的,打完之后,把罪魁祸首杀掉之后,只要你们赔偿,大明不会追究,关键就在于你们能否做出该有的姿态来!” 看着德川家康和前田利家把视线投向自己,萧如薰便接着说道:“本督知道你们双方积怨颇深,难以化解,所以才让你们分隔两地,德川氏把封地设置在最西边,丰臣氏在东边,中间设置一些你们双方都能接受的大名做缓冲,这样的话你们不用直接接触,也不会产生什么摩擦,还有大明军队在石见监视,这多好?不打仗难道不好吗?本督可最讨厌打仗了。” 火候差不多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你们双方也就不要继续互相看不顺眼了,打仗打仗,打来打去,苦的还是天下百姓,你们是需要天下百姓耕种田地缴纳赋税的,百姓都给你们打仗打没了,谁来种田耕地?谁去经商缴税?和平发展不好吗?大明也退让一步,这个石见国还是你们的,只是租借给大明五十年,期间一切事情大明处理,五十年以后,石见国还给你们!” 说着,萧如薰把笔递给了前田利家和德川家康。 “签下吧,只要签了,这场不该发生的战事就该结束了,丰臣家呢就上奏你们的天皇,给德川氏封一个高官,封一块封地,不比他之前要小的封地,其余的哪些人呢也最好都一起封了,安抚一下,丰臣氏的人呢就把之前德川氏旧的封地给接收了,就等于是换封地而已,大家各取所需,安享太平,从此止干戈,不再征战,对酒当歌风花雪月,岂不美哉?” 德川家康早就意动,而且心里还有些别的心思,看了看这四百万的银子,还有石见国的所谓五十年“租借”,下了下狠心,下笔签了自己的名字,顺带着还把一系列同盟里的东国大名的名字也给签了上去,然后盖上了一枚印章。 前田利家看着德川家康签字签的十分痛快,心里一慌,想着德川氏签字了而自己不签,万一叫萧如薰不痛快直接和德川氏结盟,自己不就倒大霉了吗? 但是这四百万银子和石见国的“租借”,这……这实在是难以让人接受,但是他转念一想,德川家康也承担了同样的事情,也要付四百万两银子和石见国的租借,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人承担,就算是骂名也有两个人一起分担,上面还有一个丰臣秀次当冤大头,这样一想,前田利家也觉得轻松了一些。 眼下不签也不行了,德川家康这家伙已经签了,自己不签的话会成为众矢之的,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过几年翅膀硬了再说。 这样想着,前田利家犹豫许久,到底还是落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丰臣秀次的名字,盖上了印章,至此,《大明日本互助友好条约》正式生效,具备了法律效应,如果日本方面违背其中的条款,明军将有理由直接发动战争。 石见以法律的形式被日本的最高领导层“租借”给了大明,等于默许了大明在日本五十年的银山开采权,加上三个海岛,明军足以在海上构筑一条防线,使得日本始终不能继续将自己的目光投向朝鲜。 条约签订之后,在萧如薰的安排下,以德川丰臣双方目前所实际占据的土地为划分标准,将日本一分为二,属于德川势力的地区包括整个九州、长门国、周防国以及四国地区的伊予国,剩下的地区归属丰臣氏,丰臣氏的自我分封萧如薰不干预,而德川氏的自我分封中,依照德川家康的恳请,萧如薰亲自进行了划分。 德川家康得到了肥前肥后筑前筑后四国为领土,依然是百万石大名,而剩下的二十多个大名则被均匀的分布在其他的地区,每个人的等级都在十万石左右,保证了德川家康的盟主地位。 德川家康表示满意,表示今后一定服从萧如薰的安排,会尽快的整理好内务,年内必然向大明朝廷缴纳八十万两白银的赔偿银,争取五年之内把欠款赔付完毕,同时向萧如薰请求和大明展开正式的堪合贸易,可以合法的前往福建浙江等地和大明做生意,当然也会开放自己麾下的港口和大明商人做生意,而且大明商人做生意不用缴纳关税,并将受到德川氏的保护。 一切遂成定局。 二百四十五 他们都在厉兵秣马的准备着 对于德川家康乖巧顺从的态度,萧如薰也表示满意,赞许了德川家康忠诚的行为,赞许了德川家康的忠诚,表示德川家康是我们大明最忠诚的狗腿子,你们这些小大名都要老老实实的听命令,不然的话,你们都会死得很惨! 最后分别的时候,萧如薰注意到德川家康的面色似乎不太好。 哼!老狐狸,像狐假虎威,总要付出点代价吧? 借着明军的军威,强行将划分的领地要走了最肥沃的一块,自己依然是百万石大名,什么也没有损失,过去领地内的财物和家人和家臣会被丰臣氏礼貌的送来,他的地位是保住了,然而其他一批大名就不一样了,他们有的是得到了比较多的领地,有的得到的新领地却还不如之前得到的多。 在萧如薰的威压之下,他们什么也不敢说,但是他们会将这股怒气转移到德川家康的身上,德川家康会因此被孤立,这些大名也将成为他麾下的离心势力。 这样一来,他想要保证自己的地位,不被丰臣氏趁虚而入,就必须要得到明军的支持,成为明军忠实的拥护者,一旦失去了明军的支持,这二十多个大名可没几个愿意站在他这一边,极有可能未来开战的时候会首先造反。 而且他也注意到了,萧如薰也没安什么好心,封给他的四个国名义上有一百三十多万石,但是这些地区都是之前的朝鲜之役里损失最大的地区,男丁被抽调的最多,人力物力被消耗的最大,除了少数地区之外,大部分地区都是千疮百孔急待休整,根本不足以让他强军备战。 他身上还有四百万两银子的债务,虽然他私人的财产足以垫付相当一部分,可是那是私人财产,是他发家的根基和保证地位的基础之一,不能乱用,如果交给大明,他的根基将会动摇,他需要大量的钱来维护自己的地位,维持自己的威严,这些钱就是他作为主公的底气。 当然,他也不担心近几年会发生战事,他损失惨重,丰臣氏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手下的大名们没得到什么好处,而丰臣氏手下的有利大名们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寥寥数人,剩下的一些小大名反而可能成为这场战争日本方面最大的受益者,他们将得到一些空余出来的领地。 这场由丰臣秀吉发动的战争,至此告一段落了,但是谁都知道,这场战争没有真正的结束,利益分配不均匀,对外战争的落败和不平等条约的签订,利益诉求不满足,血海深仇没有平复,战争的导火索太多,如果不是明军强势压住,这场战争是不会停止的。 丰臣方面也是一样,丰臣秀吉死掉了,丰臣秀次勉强上位稳定局势,用自己的家臣团取代了之前丰臣秀吉手下家臣的职能,勉强维持了局势,大战在即,牛鬼蛇神们也暗暗静静的等待着结果,是帮丰臣还是帮德川,但是现在局面改变了,丰臣和德川都被明军打趴下了,两方面在明军的斡旋下握手言和,将日本瓜分了。 一些人对明军的无理要求感到不满,要求集合日本全国之力和明军决死一战,夺回国家的尊严,但是这样的声音太微弱了,绝大部分人更加在意的是新的形势下,自己能得到多大的好处,能否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他们为此不断的上下奔走,牵线搭桥,为了自己能够分封到更好的土地而战斗着,没有谁有心思去考虑和明军战斗夺回石见银山的事情。 反正就算夺回来了,石见银山的银子也落不到他们的口袋里去。 现在的新形势是丰臣氏掌握了三分之二的日本土地,而德川氏占据了三分之一,自此,那三分之一的领土上的出产只有极少的一点会以向天皇上供的名义送到京都给天皇,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将是德川氏自己处理的,为了促成这样的勉强和平的局面,在明军代表的支持下,在三方面的斡旋之下,日本天皇最终决定封德川家康为征西将军,驻守西方。 征夷大将军是幕府的代表,被封了征夷大将军就等于有了开幕府的资格,成为天下武家和诸侯的共主,但是丰臣氏自己都得不到这个职位,就更别说允许德川家康得到了。 在前田利家的运作之下,丰臣氏作梗,日本天皇只好任命德川家康为征西大将军,不能开府,但是前田利家还是觉得不妥,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大”字被拿掉,德川家康只能成为征西将军。 这个不伦不类的将军头衔让德川家康十分不满,可是碍于实际情况,他没有脸面去请求更高的职位,他只能把自己得到的揣进口袋,然后借着萧如薰的虎威把四百万的银两赔偿任务分摊到二十多个大名身上,为了最大程度的缓和矛盾,他承担的最多,为此,他甚至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与此同时,为了稳定人心,为了进一步巩固政权,不让丰臣氏内部出事情,前田利家强烈要求天皇正式赐封丰臣秀次以征夷大将军的职位,允许他开幕府,把天下共主的位置坐稳了,这个要求被天皇的傀儡朝廷强烈反对——丰臣秀吉想要我们尚且不给,更何况是你这个已经实力大损的丰臣二代政权呢?出身卑微者怎么能得到这样的职位呢? 但是考虑到丰臣氏善待天皇朝廷,以及前田利家暗中杀掉几个叫嚷的最凶的大臣的威胁,天皇本人还是决定把征东将军的职衔交给了丰臣秀次,另外丰臣秀次依然兼任关白,保证地位上的均等,甚至是高出一线。 自此,日本出现了两个将军,一个征东将军,一个征西将军,而到底谁会成为那个最终的征夷大将军,最终开幕府,谁也不知道。 所以大家都更加确定最终的一战一定会来临,但是这场战争什么时候再次开始,谁也不知道,大家唯一都知道的是,下一次战争结束的时候,日本才会迎来真正的和平,而现在,只是暂时休战。 所以他们都在厉兵秣马的准备着。 二百四十六 我们是撕扯敌国血肉以肥自身的凶兽 作为最后的胜利者,萧如薰费尽心血所营造出来的目前的局面,最好的维护了大明的利益,大明不仅得到了石见,还得到了银山,暂时可以缓解一下金融方面的危机,得到的八百万赔偿银,相当于大明将近三年的中央财政税收,每年一百六十万的赔偿额度足以让大明朝廷手头宽裕很多很多。 这场战争的意义并不止于此,限制了日本,使得日本无法继续发展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让日本加速军备竞赛,加速压榨人们,加速榨干他自己的潜力,自己把自己逼上死路,这也是胜利点。 维护了大明的声誉,稳固了大明在朝鲜的威望,使得朝鲜更加尊崇大明,将大明视若再造恩人,为此感恩了数百年,成为最坚定的中华藩属,也使得大明在周围藩属国内的威望更上一层楼,彰显了大明的国威,满足了天朝上国的面子。 为大明打出了一支四万人左右的铁血强军,极其善于使用火器和冷并且协同作战,并且高度认同萧如薰,只要日后还能在萧如薰麾下作战,就将是萧如薰的手臂和手指,使用起来十分方便。 火器的威力和地位也在大明军中更加稳固,这场几乎是火器赢得的战争进行的时候,很多军中文官亲眼目睹了大火炮战术的威力和铺天盖地的声势,这些人必将成为火器的忠实拥护者,将来到了朝廷里,也会支持朝廷对火器进行更新换代。 明军还缴获了日式火器,对于未来改进火器有一定的参考意义,萧如薰已经决定这次回去之后正式将燧发火枪折腾出来,献给朝廷,争取在十年之内使燧发火枪取代火绳枪,为明军将火器更新换代,另外将经验朝廷大规模铸造千斤重炮,并且改造水师战术,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洋夷战船。 在新式战术所主导的战争中建功立业的明军兵将们已经十分熟悉最新的战术,而这些人回到自己的军队当中,也会将这些事情讲给其他人听,他们听着想着,一定会有自己的感触,即使朝廷的反应慢了些,他们也会自主地做出一些反应,更加接受这些新式的战术,从而摒弃不合时宜的旧战术和旧武器。 七天以后,在石见安排防务和开矿事宜的萧如薰等到了袁黄。 七天以前,萧如薰把朝鲜之役的全部消息和战果写成了长长的一封奏折,让人带回朝鲜交给宋应昌,自己留在这里等待朝廷的命令,萧如薰建议朝廷留下一万名士兵常驻日本,主力驻扎在石见,剩下的兵力分成三部分分别驻扎在对马、隐岐和佐渡,一方面负责防务,一方面负责金山银山的开矿事宜。 萧如薰建议留下一名可靠的将军和可靠的文官镇守在石见,具体负责明军在日本的开矿事宜和防务,并且推荐麻贵担任驻倭明军的总兵,推荐袁黄担任开矿总管等等,这封奏折会从朝鲜走水路直达京师交给皇帝,袁黄抵达石见的时候,奏折已经出发四天了。 对于这惊人的战果,袁黄表达了由衷的喜悦。 “国朝开国以来对外战争获利最大者,就是这一次!就是你萧季馨开创的历史!仅仅这一战,你萧季馨就能名垂青史!一战为国朝得到八百万银两何以一座年产百万两白银的银山,大明财政将得到极大的缓解。 这一切,都是这一战所得到的,经此一战,大明朝上上下下都要重新思索战争能为大明带来些什么,都要重新思索你这武将对大明有多大的价值,萧季馨,仅凭这些,你足以封侯!” 袁黄紧紧握着萧如薰的手,袁黄意气风发:“无数文臣用政治手段无法做到的事情,你用军事行动做到了,你为大明找到了一条全新的道路,尽管这条道路非常艰险,却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法,那些贪婪的人也会因此将目光转向大明之外,会有很多百姓因此而少受一些折磨,萧季馨,这是你的功绩!” 能从这个角度看问题,萧如薰真的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原本萧如薰觉得自己根本找不到真正认同自己的人,但是现在,萧如薰发觉自己找到了,找到了知音,找到了拯救大明的一条思路。 尽管祸水外引只是一条思路,但是这条思路却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并且收获极大,当那些文臣们知道四万军队可以为国朝带来八百万两白银的收入的时候,又该是何等的激动和贪婪呢?他们会激动的眼珠子都红了,他们的贪婪之心会促使他们将目光转移到大明国之外! 尽管有国虽大好战恒亡的说法,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古人不知道何谓殖民,何谓同化,何谓战争赔款,何谓不平等条约,而萧如薰为大明找到了这条路,并且开了一个开端,一个染血的呲牙裂嘴的开端。 当那些野狼将目光转移到国门之外的时候,国门之内或许会有转机的机遇,当他们的注意力被分散的时候,当他们的精力无法全部投注到国内的时候,就是国内发生转变的时机。 袁黄觉得自己真的找到了走出迷茫的方法,他真的找到了走出迷茫的道路,如果顺着它一直走下去,或许真的可以实现心中的理想也不一定,那个埋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一直都很想说出来却不敢的理想,属于读书人真正的理想。 那些文臣们,或许也该正视一名武将的价值了吧?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还会有人把武将当作猪狗圈养起来吗? 武将的獠牙,是时候该露出来了吧? 我们是撕扯敌国血肉以肥自身的凶兽,而不是猪狗! 短暂的激动过后,袁黄便传达了宋应昌让他过来的任务。 首先,就是要庆祝大胜,按照军队里的规矩,大胜就是要庆祝的,要喝酒,要吃肉,要赏银子,这样才能让士卒高兴,所以很快,宋应昌会安排一些船只送来大量的酒肉,而赏银,就让萧如薰以二十万两银子的份额先去赏给在日本的有功将士,至于银子从何而来,就让萧如薰自己问日本人要,然后从赔偿银里面扣除就是。 对于这样的态度,萧如薰也是郁闷的。 二百四十七 议功 不过好在日本人都很懂事,条约签订完的第三天,德川家康就派人送来了十万两白银,说是首付赔偿金,表达诚意的,这让萧如薰十分满意,甚至有点欣赏德川家康的为人练达了,也算是明白这老家伙为何能最后得江山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第五天,丰臣方面也派人送来了十万两银子,说这也是丰臣方面的诚意,所以萧如薰的手头还正好有二十万两银子,本来是打算一起献给万历皇帝陛下让他爽爽,现在看来得先让士兵们爽,士兵们不爽可不行。 更别说萧如薰还要安排一万军队驻军的事情,这件事情宋应昌提出让萧如薰自己处理,先预备着,等皇帝陛下的批示全部传达来之后再正式宣布,反正有一座银山在手,皇帝陛下是无论如何也会允许驻军的,一万军队的给养运输可远远不如一座银山来得多,这笔帐谁都会算。 接下来是三座岛屿驻军的事情,按照萧如薰的情报提供,那座最远的佐渡岛上有金山,所以要首先安排驻军,对马岛上已经有朝鲜驻军,宋应昌的意思是或许可以减轻一点负担,将对马岛交给朝鲜驻军去负责,大明再负责一个隐岐岛就好,能省一点是一点。 萧如薰对此没有太大的意见,日本被打怕了,至少七八年之内日本人是不敢再起战端的,而且如果能把对马岛交给那位李舜臣将军来负责镇守,萧如薰也是放心的,有了石见,对马岛是否掌握在明军手里并不重要,而且现在的情况,掌握在明军手里还是交给朝鲜人去负责,差别并不大。 就看朝鲜人是否愿意,宋应昌正在和朝鲜王交涉。 再有就是重头戏的议论功劳了,按照惯例,他作为全军主帅,是要亲自拟定一份全军功劳簿上缴兵部核实并且嘉赏有功将士的,全军首功毫无疑问是主将萧如薰,这一点全军都不会有异议。 然而接下来的第二第三第四却有些值得商榷了,这里面就关乎各个地方军队之间的博弈和争斗了,这些事情,宋应昌希望和萧如薰细细商议再做决定。 本次国朝参战的部队有宁夏兵,有宣大兵,有山东兵,有辽东军,还有浙江兵福建兵广东兵和狼兵,派系很多,互相之间关系也不见得多好,全靠萧如薰的威望将他们震慑住,他们才心甘情愿的听指挥。 现在到了这个议论功劳的时候,也是他们蹦达的最欢乐的时候,此时此刻不能一碗水端平的话,会非常影响战后的战友之情,甚至还会闹出丑闻。 这种事情萧如薰当然清楚,另一个时空里,壬辰倭乱和丁酉再乱两战结束之后的论功行赏环节都闹出了丑闻,甚至还有辽东系蓟镇总兵杀害自己下属的有功南兵的丑事,这种事情萧如薰深恶痛绝,正好趁着此时大军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下的时候,萧如薰要提前把话说清楚,说透。 此次大战功劳最大的毫无疑问是南兵,尤其是南兵里的浙兵,吴惟忠麾下的浙兵,无论是火器还是野战,这支南兵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打起仗来不畏惧,不后退,令行禁止,不愧是戚家军的灵魂,萧如薰非常欣赏这支军队,所以认为功劳第二的就是吴惟忠,不应该有争议。 第三的话,萧如薰打算给李如松,虽然一开始和李如松有所不愉快,但是后来,自己的功劳震慑全军之后,李如松也是老老实实的听命令,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越,战功极其旺盛,每次打仗都要冲在最前面,限于麾下骑兵不够,以及战场并不太适合骑兵铺开,所以战绩不如吴惟忠。 第四就是麻贵,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帮助指挥全军,虽然直接的战功并不多,但是是除了萧如薰之外唯一可以统领全军的在前线战斗的人选,如果不是吴惟忠和李如松的战绩太辉煌,萧如薰认为麻贵应该是可以得到战功第二的。 至于川军系的刘綎,还有底下骆尚志麻虎赵虎王辉等人,也可以依次排名,其中刘綎和水师虽然打仗打得很勇猛,战绩也不错,但是他们没有参与到之前的陆战,而是在战争后期才参与进来,大势已定的情况下锦上添花,并不能取代之前立下汗马功劳的其余各部队,这也是毫无争议的。 而各个部队的战功排序也是差不多的,排名第一的就是吴惟中和骆尚志麾下的浙江南兵,并列第一是山东枪手,排第二的是李如松的辽东骑兵,第三是萧如薰自己本部的宁夏兵,第四是宣府大同弓弩手,第五是水师序列的广东福建汉兵还有狼兵,并列第五是刘挺的川军。 这样的安排之下,萧如薰认为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召集了军中主要将领前来会面,把驻扎港口的陈璘和邓子龙也喊来参加高级将领的会议,目的就在于要提前把事情说明白,以免有人不满意,从而闹事情,伤了大家的和气。 军中的晚宴是萧如薰亲自下手烤的牛肉,还有安排了几个会做日式料理的被俘虏的毛利氏厨工所做的食物,大家吃个新鲜,尝个味道,还安排了一批姿色不错的日本舞女前来陪酒,酒过三巡,大家都在清醒的时候,萧如薰提起了这个事情。 一提到功劳的事情,大家的眼睛全部都瞪的贼大,还挥挥手把身边那些急着要伺候大将军得到垂青好把自己带离苦海的舞女们给赶走了,等到碍事的人已经全部消失之后,萧如薰才拉开了话匣子。 “说起来,大家来自大明的四面八方,各自也没几个是老乡,一群外地人聚在一起,能打出今天这个成绩,本督是十分满意的,本督也不想忌讳什么,军队里的山头,军队里的地方派系,本督也都一清二楚。 这个地方的瞧不起那个地方的,那个地方的也瞧不起这个地方的,大家互相瞧不起,互相拆台,甚至见死不救导致全军大败的事情,也不在少数,这些事情,在本督执掌全军之前,就已经十分在意。 执掌全军之前,本督拿得出手的战绩只有平定西北的战绩,而本督也才二十三岁,年纪轻,资历浅,比起在座的诸位,都要算是军伍上的后辈,这一次能得到主将的位置,也和运气分不开关系,也得到了几位老先生的帮助,从出兵到辽东再到朝鲜最后到开战,一路走来都很不容易。” 说到这里,萧如薰把诸将都给扫视了一边。 二百四十八 这个人已经简在帝心 看了一遍底下的将领们,将他们各自的表情尽收眼底,萧如薰才又开口。 “其实本督也十分清楚,军伍里的各个派系之间矛盾重重,有些可以调和,有些难以调和,更别说本督还有自己本部的宁夏火器营,方方面面纠葛在一起,叫本督做起事情来也有些束手束脚。 对嫡系照顾一点,就会叫其他派系其他派系大为不满,说本督偏心;对其他派系好一点,又会被自己的嫡系视作胳膊肘朝外拐,对本督大为不满,这也不满那也不满,叫本督好生难做。 当然,本督还是尽全力做到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相信本督的诚意,诸位也是看到了,当然要真的做到不偏不倚是不能的,一支部队能打一支部队不能打那是本身就存在的,本督当然愿意用强悍的部队去大胜仗,而不至于用弱旅去攻打强敌,战功上也会有所差异,战绩上也会有所不同,这些,都非人力可以调和。 本督自信本督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极限,并且你们也看在了眼里,否则,你们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听本督这样的毛头小子的调遣,还能取得那么大的战绩,所以,本督自认为自己是可以服众的,本督作出的决定你们也是信服的,所以本督才会自作主张,将战功排行拟定。” 萧如薰喊士兵进来,将战功排行表分发给在座诸将,在座诸将纷纷接过来观看,萧如薰写了名字和职位,还将战功具体包括哪些写了上去,分门别类,一清二楚,这样纵使有人心怀不满,也无法明说出来,因为人家的战功的确在你之上。 比如南兵的战功的确是在辽东兵之上,损失则在辽东兵之下,辽东汉骑和女真骑在李如松的带领下猛冲猛打要死要活的,累积阵亡女真骑兵四千左右,汉骑阵亡五百左右,全军唯一一支全面补充兵力的部队就是李如松的部队,而南兵则没有如此大规模的补充过兵力,所以萧如薰这样排战功是没有任何可以苛责的地方的,李如松也无话可说。 刘綎的川军多国部队打仗的确很生猛,战火也不小,战争后期南兵辽东兵颇为疲惫的情况下,刘綎这支生力军的确起到了不小的作用,然而事实也是摆在眼前的,他的战功的确不如其他几支从头打到尾的部队,所以只能屈居末尾,刘綎也无话可说。 至于水师也是后期参战的,战果斐然战绩不错,但是战功就是没有从头打到尾的几支部队高,这也是客观事实,所以陈璘和邓子龙也无话可说。 几支部队对这样的战功分配都无话可说,他们只能表示认同。 “提督所言,末将没有异议。” 刘綎是第一个表态的。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主要的将军们全部表示了接受,李如松也没有反对,损失最大的努尔哈赤也只能抱着四千战死两千多轻重伤员的战损哭泣,期待着可以得到相匹配的钱粮,这是当然的,萧如薰可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短缺了努尔哈赤,当然,他更清楚,精锐兵力的损失不是钱粮可以补充的了的,到时候海西女真部“不小心”袭击一下努尔哈赤,也就和大明没有任何关系了。 当天晚上,萧如薰就在军营里召开了盛大的庆功宴会,酒肉敞开了供给,大家吃着喝着玩着乐着,萧如薰还特地下令可以肆意享乐,掳掠来的女子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为了让这些家伙肆意享乐发泄战场上积累下来的戾气,萧如薰还把亲兵卫队派出去守夜了,让亲兵卫队好一阵埋怨。 大明军人们在狂欢。 万历皇帝朱翊钧的情绪其实也差不多,从今天下午战报送来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晚饭时间,朱翊钧一直都保持着高度的亢奋,不为别的,只为一座年产百万白银的银山和八百万白银到手而感到极度的亢奋。 不说别的,张居正去世以来,大明这些年的税收基本上都在二三百万两银子左右,而每年的开支都在收入之上,年年赤字年年亏空,闹得连打一仗都要万历皇帝自己掏钱去打,水师出动还要他拨给军费去打,闹得他的小金库都开始敲锣打鼓的告急了,这些日子看着那些弹劾宋应昌和萧如薰的奏章,朱翊钧自己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用错人了,是不是萧如薰画的大饼太美好了以至于让自己失去了冷静的判断。 但是随着这封战果汇报的奏折来临,他知道,自己的等待和折磨没有白费,这场战争给大明带来的好处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了他都不敢相信的地步!整个海陆两军的军费加在一起还没有六十万两,但是回报居然达到了八百万两! 就算是分五年还清,一年也有一百六十万两,加上一座银山一百万两,等于加在一起每年大明能从日本捞到二百六十万两银子,相当于每年的财政收入翻一番!这几乎是直接就解决了大明的财政危机,解决了那些争论多日还无法消停的亏空,大明的面子保住了,里子也抢到了,打仗不仅不花钱,反而还赚钱! 赚得还那么多,那么大! 将近十万的青壮俘虏可以用来做事情,朱翊钧甚至打算在朝廷里专门成立一个管理战俘做事情的衙门,到时候修路修宫殿修衙门修城池都不要出人工费,省下了一大笔开支不说,还能争取一个“仁政”的说辞,叫那些白眼狼一句话说都不出来。 大量银子的流入,大大的缓解了财政危机,政府可以有更多的钱去办事,很多拖延不决的赈灾事宜也能吩咐下去,各地闹事情的人也能安抚住,天下总算可以安定一段时间了。 这一仗也大大的提高了大明的国威,告诉周边的宵小之国都不要肆意妄动,否则大明天兵降临之时,就是尔等覆灭之日,日本就是尔等的前车之鉴! 朱翊钧在自己的寝殿内放声大笑,来来回回的踱步,拿着战报看一会儿就大笑一阵,看一会儿就大笑一阵,吃晚饭的时候,破天荒的吃了三碗米饭还不停,又吃了许多肉和绿叶菜,吃得肚子滚圆的,受不了了又出去散步消食,遇着谁都是一张笑脸,身边几个近侍都莫名其妙的得了赏赐。 这一整个晚上就听着朱翊钧不停的喊着萧如薰如何萧如薰如何,这些近侍是何等的耳聪目明,这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名字,知道,这个人,已经简在帝心,距离飞黄腾达之日不远了。 二百四十九 烦恼的王锡爵 最近些时日,王锡爵非常烦恼。 自从十五天前奉诏返回朝廷开始,他就一直未曾宽心过,回到朝廷担任内阁首辅本身就是大明文官最高的荣耀,然而此时此刻,这份荣耀却并未让王锡爵感到多么快乐,相反,王锡爵只感到强烈的忧虑,这种强烈的忧虑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强烈,几乎搅的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明明是内阁首辅,却有着如此强烈的忧虑,怎么看都不正常。 没错,此时此刻的内阁首辅,此时此刻的大明朝内外都极其不正常。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锡爵的在国本之争最激烈的时候退下去了,用母亲生病作为掩护,之后迟迟不归朝庭,说白了,这老家伙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官位,知道皇帝绝对不会轻易妥协,那个时候带头冲锋只会使得自己罢官回乡永不叙用,名声倒是有了,但是权力就没了,现实的利益动物们是不会鸟他的。 而作为一个政治动物,王锡爵早就有了宁可将自身的名誉舍弃一部分也要抓住权力的决心,这样的决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决然,当他眼睁睁地看着申时行、许国这些大佬们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不断丢掉官位的现实状况之后,他更加明白,今上万历皇帝是把这次的国本之争视为当年嘉靖皇帝的大礼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嘉靖皇帝的手腕和智商在大明皇帝里都能算作上上之选,所以数十年间将朝臣玩弄在手掌之中,但是后期,他的手腕已经被看透了,群臣也升级了,万历皇帝也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不像他爷爷那样对大臣们那样的苛责对待,但是要让他妥协,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没有他爷爷的手腕和胆魄,但是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他才三十岁,急什么?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和大臣们耗着,耗不起的不是他朱翊钧,而是其余的那些七老八十的大臣们,当然了,大臣们也不是没有优势,人多势众前赴后继,就是他们的优势,内阁阁老们更是起了模范带头作用,一个倒下一个接着冲上去,带领群臣屡屡进攻,几近逼宫。 然而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政治动物之间也是千差万别,大明顶级的文官内有政治家的存在,也有政客的存在,政治家懂得解决问题,而政客只知道制造问题从中渔利,王锡爵不是政客,但也不算是个合格的政治家,合格的政治家敢于直面风风雨雨,而王锡爵虽然有解决问题的心,却没有直面风雨的胆气。 正应了那句老话——人在江湖,是越混越老,胆子呢,是越混越小,王锡爵显然是就是代表性人物,胆子是越混越小,临了了,看到了之前几位阁老的下场,他决定绝对不和皇帝正面硬刚,小虾米皇帝不好意思下手,但是他这种大鱼,皇帝一刀一个绝不含糊。 但是呢,这就触犯了一个政治正确的问题,群臣和皇帝之间有一条共同的红线,就是国本之争的站位,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的政治斗争,是皇帝和群臣之间权力与威望的博弈,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当中,王锡爵这样的大佬,是没有蛇鼠两端的机会的,他必须站队,必须旗帜鲜明的站队,否则他会遭到两方面的联合打击。 所以,选择就十分明确了,不能和皇帝正面硬刚,不能蛇鼠两端,两个条件结合在一起,他就只能选择向皇帝妥协,不然的话还能怎么办?他必须要选择站队,选择和群臣站队在一起虽然有名声,但是结局就是成为群臣的替罪羊,而如果选择跟皇帝站在一起,至少可以保住职位,然后想方设法的调和皇帝和群臣之间的矛盾。 所以王锡爵很烦恼,很苦闷,他回京担任职位以后,基本上每一天都有大量文官前来拜见他,询问他对国事的看法,询问他该如何应对目前的局势,有些干脆就鼓动他立刻上书皇帝请求立太子,这些家伙一个接一个,中心意义都是请他立刻扛起国本之争的大旗,和皇帝争锋相对。 他们说,赵志皋那个老家伙尸位素餐,什么也不做,要不是正值战事,他们真想把赵志皋赶走,现在听说战事快要结束了,皇帝也没有什么继续拖延时间的理由了,所以考虑到大家的斗争问题,他们期待着王锡爵站出来主持大局,为大家之首。 一个接一个,毫不停歇,像是连环炸弹一样把王锡爵的脑袋炸的一团浆糊。 作为官场老油条的王锡爵也渐渐察觉出了目前朝廷局势的问题,关键点所在就是朝鲜之役的结束,听说朝鲜之役情况很好,等到朝鲜之役真的胜利结束之后,被一时压制住的国本之争必然会重新开启,而且势头会更猛,这一次,估计就真的要分出个胜负了,到底是皇帝赢,还是群臣赢,一切都将见分晓。 不甘心成为一坨大炮灰的王锡爵也迈开了自救的步伐,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招数,就在萧如薰的战报抵达京城的当天晚上,王锡爵想出了这个绝佳的主意,他决定第二天就找机会密奏皇帝,向皇帝投诚,并且表达自己的诚意。 王锡爵很清楚,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所以,他连李成梁的求见都拒绝了,专心致志的写好了这封奏折,第二天午后,王锡爵悄悄的一个人来到了皇城里,让人帮他向皇帝传达求见的意思。 朱翊钧还沉浸在朝鲜之役的巨大战果当中没有摆脱出来,但是听到王锡爵求见,他本能的感到厌恶,这些老大臣们和底下的言官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的言辞更为温和,而言官们更为激烈,可是内核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恶。 “不见!” 朱翊钧正在兴头上,不想让关乎于国本之争的事情打搅了他的兴致,在他看来,王锡爵求见自己的唯一理由就是国本之争,他刚回朝,站稳脚跟的方式就是站队,很明显,王锡爵已经选好了队列,现在是来表明态度的,而他朱翊钧那么多年了也没几件高兴的事情,现在要好好的高兴高兴,所以不见。 之前为了多少向臣子们表达一下自己想要和解的态度,所以破例宣见了大臣,可是这些大臣不仅不知道分寸,反而还得寸进尺,让朱翊钧大为恼火,一气之下又好多时日不宣见大臣,大臣求见也不见了,这次迫于形势把王锡爵找回来,没想到王锡爵不直接来拜见皇帝,倒是和自己的同僚相谈甚欢。 看来这又是一个申时行,又是一个许国! 二百五十 王锡爵请见朱翊钧 原先,朱翊钧看到的是一个缩头缩脚有所畏惧和顾忌的王锡爵,认为王锡爵可能对自己尚且有一些敬畏,并不会像其余那些非常放肆的家伙们一样,居然敢带着群臣逼宫,但是现在看来,王锡爵若要想着保持自己的地位,也必须要和群臣站在一起,而不是和自己这个皇帝站在一起。 不过朱翊钧的太监肯定是和他站在一起的,所以太监们还是非常尽职尽责的把王锡爵拦在了宫廷之外,传达了皇帝不想见他的旨意,王锡爵心里着急,拉住了大太监,开口便道:“请转告陛下,老臣的确是来和陛下商议国本之事,但是老臣绝对不是申时行,绝对不是!” 太监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意识到此事不一般,领头大太监眼珠子一转,立刻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快速跑回去给皇帝带话儿,自己留在这里看着王锡爵并且把他请到一个小亭子里面坐下。 小太监腿脚利索,没一会儿就把话带给了朱翊钧,朱翊钧寻思了一下,觉得这话不对味儿,王锡爵可能是有什么别的东西想要对自己说,申时行和许国这些个又臭又硬的老石头已经被赶走了,王锡爵表态说自己不会成为他们,那也就是说他并不会想着成为下一个被赶走的内阁首辅。 这似乎是个好消息。 朱翊钧觉得还是有必要见一见王锡爵。 王锡爵得知了朱翊钧的意思,常常松了口气,大太监立刻微笑着把王锡爵引入了宫中一路上还与他说说笑笑。 “哦?陛下心情极佳?” 王锡爵听起这大太监“不经意”间说起皇帝心情非常好的事情,顿时就像和这大太监心有灵犀一般,一张不明数额的银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从王锡爵的袖口转移到了大太监的袖口内,这般招式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足可见识完成这般高难度动作的两人是如何如何的艰苦训练此间技巧。 大太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表态,立刻乖巧无比,将事情和盘托出。 “昨日中午偏晚一些,一封战报没有经过通政司就直接传到了宫里面,直接到主子手上,主子看过之后龙颜大悦,连喊三声『好一个萧如薰』,接着一整个晚上都是笑呵呵的,饭食还多吃了很多,很多内侍和宫女都被主子打赏了,一直到现在主子还是乐呵呵的,大家伙儿还在寻摸着主子爷为什么那么高兴,这个萧如薰又是何许人也,王阁老,您老在内阁里想必什么都知道,呵呵呵呵……” 大太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王锡爵已经明白了一切。 朝鲜之役结束了,大明获得了胜利,而且这胜利还是酣畅淋漓了不得的大胜利,否则皇帝陛下是不会高兴到现在的。 萧如薰,西北将门世家子,平定哱拜之乱的关键人物,献上以火药掀翻宁夏城墙的计策,并且主导实施,一举掀翻了厚重的宁夏城墙,一举平定了宁夏战事,接着时隔数月,再次以主将的身份奔赴朝鲜,从万历二十年的十月三十日开始出兵以来,到如今,已有将近五个月。 之前十一月十二月的时候,大明连战连捷,将倭寇之兵十五万打的几乎崩溃,一路溃逃到朝鲜釜山,两军在釜山对峙了月余,萧如薰又请求水师出战,于是皇帝拨内帑三十万两给水师当军费,水师遂出动,听说水师全歼了倭寇水师,掌握了制海权,战局一片大好。 最近就没什么消息传出来了,也不知道战况究竟如何,知道的人好像也守口如瓶,不知道是被谁下了封口令不准外传,里里外外一片噤声,当初的王锡爵也不是很清楚,知道他重新上任内阁首辅之后,才得知了萧如薰居然率军打到了日本本土,还挑拨了日本内战,干掉了日本的摄政王丰臣秀吉。 这是最新的消息,不知道目前又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从那封战报给皇帝带来的反应分析,应该是一场远超酣畅淋漓的大胜利。 这个萧如薰,在日本干了什么? 联想到之前李成梁的信件,还有李成梁的屡屡求见,王锡爵的心里有了计较。 李成梁和这个突然崛起的军中新星萧如薰在争夺第一武将的地位,之前李成梁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但是萧如薰的崛起速度太快,过程太匪夷所思,现在眼看着又是一场大胜到手,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难怪李成梁要紧迫,要担忧,要是换成王锡爵自己,估计也会担忧。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更别说李成梁的辽东系武将联合辽东系文臣在朝中横行霸道那么久,早就惹得朝中诸人十分不满,倒李的势力也是一天天壮大,这一次萧如薰拿下主将的位置,不仅是萧如薰本身的实力使然,而是倒李势力愿意看到李成梁倒霉,所以推波助澜,间接的帮了萧如薰一把。 正是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李成梁嚣张了那么久,看起来也终于到了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时候了,如果辽东系真的不能给自己带来足够的利益和帮助了,而萧如薰又简在帝心,深得皇帝的赞誉,王锡爵觉得没有必要为了垂垂老矣的李成梁去得罪一颗新星,顺便得罪他背后的皇帝。 绕过通政司和文官们的层层防御给皇帝直接送战报,这样的待遇可不是什么武将就能拥有的。 很快,王锡爵就来到了皇帝的宫殿门口,里头的皇帝很快就宣见王锡爵,王锡爵把奏折揣在袖子里,颔首小碎步进入了宫殿,而后一个大礼参拜:“老臣王锡爵参见吾皇,愿吾皇万岁!” 对面的朱翊钧没有动弹,没有说话,叫王锡爵心里一个咯噔开始哆嗦起来,皇帝不理睬自己?这是什么意思?下马威?大家都那么熟了,需要吗? 好在皇帝还是很快就说话了。 “哼!嘴上说的好听!还万岁!被你们一本一本的参奏,一口一口的骂着昏君!朕能活到五十岁,就算是万幸了!” 皇帝的语气不好,可见心中对群臣的意见有多大,怨气有多深。 二百五十一 三王并封 君臣之间相互嫌恶到这种地步,便观古今中外历史,大明朝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了,而这一切,到底该从何开始追寻呢? 王锡爵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陛下请息怒,一切都是臣等的错!” 反正捡好话说就是了,此时的皇帝只是在发牢骚,而不是有针对性意义的问罪,王锡爵并不担忧。 “你们的错?不不不,你们怎么会有错呢?你们都是读书人大老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们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做错了呢?只能说是朕这个皇帝昏庸无能!不仅不能帮到你们,反而还要拖你们的后腿!你们读书人老爷们说的都是对的!朕这个皇帝什么都是错的!是?!” 朱翊钧开口就把王锡爵骂的狗血淋头,句句诛心,直指这么些年读书人为什么那么牛逼的根本,把憎恶的源头上溯到了宋朝,可见皇帝对文臣们是何等的憎恶,对文官政治是何等的憎恨,罪他们当中的某些人又是如何的咬牙切齿。 这等深深的成见,又该如何化解呢? 事已至此,王锡爵才忽然发觉,自己想要调和君臣矛盾的想法是何等的幼稚与可笑,这双方分明就是无法调和的死对头,君臣之间的矛盾根本就在于君权的失落和文官权力的膨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作为文臣的一员,王锡爵却根本没有退路。 “陛下请息雷霆之怒。” 王锡爵痛苦的闭上眼睛,双膝一弯跪伏于地,浑身颤抖着。 朱翊钧痛痛快快的发泄了一通怒火,原本高兴的他,根本就不想对王锡爵这个冤大头如何的痛骂,只是听到那句苍白到近乎讽刺的问安时,他实在是无法忍耐心中的怒火了,时至今日,他终于想起了曾经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一句民间俗语——,负心皆是读书人。 大明给了你们读书人辅佐皇帝治理天下的特权,你们非但不感激,还想着将这份权力从皇帝手里彻底夺走,把皇帝变成无用的吉祥物,无用的傀儡,既如此,国家重文轻武到底是为了哪般?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如今看到王锡爵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般瑟瑟发抖,朱翊钧突然觉得说再多的话都是无用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颓然的摆了摆手。 “起来!来人,赐坐!” 王锡爵心里一松,不着痕迹的松了几口气,颤颤巍巍的爬起来,低着头站着,等皇帝下赐的锦墩儿送到了,他也只敢坐半边屁股,并不敢直接坐着。 “找朕什么事情,你且说,朕听着。” 朱翊钧抛出了话茬儿。 王锡爵又松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陛下,老臣此来,的确是为了立太子的事情,但是,老臣并不是来请陛下立皇长子为皇太子的。” 朱翊钧缓缓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为了立太子而来,却又不是劝朕立皇长子,难不成,你还想劝朕立次子不成?王阁老,你是真的不想做这个内阁首辅了?你不怕被言官们的奏折给淹死?” 朱翊钧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他很清楚这些文臣所谓的政治正确就是不能和皇帝站在一条战线上,否则就会被大家抛弃,成为奸佞之臣,失去执政的基础,哪怕是内阁阁臣也是一样的下场,所以申时行和许国他们才会一直担任群臣的马前卒。 而王锡爵的话,听起来就有点大逆不道的味道,难不成,这老家伙还真的想和那些读书人老爷干一仗?起内讧?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 朱翊钧尝试过使用嘉靖爷爷的招数来分裂群臣维持自己的独尊地位,然而很快就发现嘉靖爷爷这一套已经被臣子们吃透了,玩不开了,硬是要玩下去只能反过来被玩,朱翊钧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他很快就放弃了弄巧成拙的做法,玩起了非暴力不合作,他拿群臣没办法,而群臣拿他也没有办法。 王锡爵正是洞悉了这一点,才绞尽脑汁的想出了折中之策,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个折中之策未必能起到他所想象的作用。 “臣老迈之躯,虽死无憾,可陛下在万历十八年曾许诺,要在万历二十一年册封太子,如今满朝上下都在等着陛下做出决断,兑现诺言,惟今之计,陛下,若继续与群臣对峙,恐于大明不利,因此,老臣建议陛下,三王并封!” “三王并封?” 朱翊钧这些日子是有忧有喜的,喜的自然是萧如薰打了大胜仗,还给大明弄了那么多钱,忧的就是这无论多少钱都无法应付的册立皇太子之事。 万历十八年国本之争最为激烈之时,朱翊钧被逼的没办法,牵着皇长子朱常洛的手,在众大臣面前作秀,表现天家父子亲情浓厚,不似外界所说那般势同水火,以此来搪塞群臣,后来又以皇长子年幼,要等几年再行册封典礼,当时正值多事之秋,群臣眼见皇帝妥协,以为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也就答应了。 现在三年之期已到,皇帝到了应该要兑现诺言的时候了,群臣翘首以盼,等着看皇帝兑现三年之前的诺言。 君无戏言,皇帝食言,影响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所以,朱翊钧相当烦恼,他还是讨厌朱常洛,喜欢朱常洵,作为父亲,作为皇帝,他认为自己有权力去决定谁来做他的继承人,继承这大好河山,可是现在他却根本做不到。 嫡长子嫡长子,都是这嫡长子给闹的啊! 朱翊钧最为烦恼的事情,现在被王锡爵这一说,他似乎找到了解决的途径。 “三王并封,将长子常洛、三子常洵、五子常诰同时封为藩王,虚太子位以待,王锡爵,你是这个意思吗?” 王锡爵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群臣会答应吗?朕这样做,群臣难道会看不出来朕不欲立常洛,而要改立常洵的意图吗?” 王锡爵开口道:“群臣是否认同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三王一定要封,陛下可以说,这是为了嫡长子考虑,因为皇后册立了,但是皇后却无所出,若是封了太子以后皇后又生育了,这叫皇后如何自处?因此,陛下不得不以三王并封之举安抚皇后之心,数年后,如果皇后仍未生育,再行册立太子,此举最为稳妥。”... 二百五十二 奇怪的君臣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王锡爵说的是对的,面对国本之争,自己其实是孤立无援的,不仅文臣不支持,就连自己的老妈都不支持。 对于这个老妈,朱翊钧是又怕又敬不敢违背的,当初张居正还在的时候,万历六年的光景,朱翊钧喝多了酒自己犯浑,差点没给老妈废掉,换成自己的弟弟潞王即位,打那以后朱翊钧就知道老妈偏爱小的,不怎么喜欢他这个大的,只是看当时自己年纪大适合即位而已。 万历十年间,老妈的政治手腕施展无遗,配合着张居正和冯保,一度扭转了朝廷内外江河日下的现实情况,这一点,朱翊钧一直不否认,现在这个情况之下他就更不否认了,所以他无法违背老妈的意思,早些时候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他刻意的将自己的弟弟惯成了一个熊孩子,什么事情都放纵他包庇他,使得潞王的名声越来越差。 到潞王大婚的时候,他干脆送佛送到西,让一场婚礼把群臣和朝廷折磨的够呛,几百万两银子砸下去,国库都快被他掏空了,到地方上之后也不断的包庇潞王的种种行径,彻底毁掉了潞王威胁他的皇位的可能,虽然代价的确有点大,但是这也不是没有意义的,至少没有人可以威胁他的皇位了,他的老娘再也不能拿弟弟来威胁他了。 但是这也造成了他和老娘之间的嫌隙,李太后的确老了不管事了,但是她可聪明着,朱翊钧的种种行为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朱翊钧想要做什么,她有心约束自己的小儿子,但是老太太怎么经得起小儿子的一番甜言蜜语呢?久而久之,她也就听之任之,只要自己的儿子过得快乐,管他什么别的呢? 只是打心眼儿里,李太后对朱翊钧毁掉自己的亲弟弟的手段不满意,所以从张居正死后朱翊钧亲政开始,她就不对朱翊钧提供任何的帮助,过去在朝野的威望也不去利用,有些时候太后能够帮皇帝一把的时候,她也不管不问,到了国本之争的时候,朱翊钧想寻求她的帮助,请她帮忙背书,老太后一口回绝。 你不让你的弟弟当皇帝,我干嘛让你儿子的弟弟当皇帝?不准! 朱翊钧傻眼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怎么得罪了自己的老娘,弥补?怎么弥补?老娘对自己的怨气很重,说什么也不会提供一点帮助,当初群臣逼宫的时候,李太后也是深居内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愣是不给朱翊钧一点儿支持,朱翊钧实在没办法,只能想办法把这件事情拖到三年以后。 眼看着三年期限到了,期间朱翊钧想方设法的修复和老娘的关系,期待着老娘可以支持一下自己,只要老娘的太后懿旨下发一道,稍微的支持一下皇帝,朱翊钧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他不断的给潞王送钱送吃的送玩的,放任潞王在地方胡作非为,可是这一切也没有打动老太太,老太太就是什么也不做,甚至都不怎么愿意看到他,终于,他死心了,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从太后这里得到任何的帮助的,朱翊钧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只能靠自己了。 可是又该怎么靠自己呢? 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苦思冥想解决问题的办法,终于,他想要的好消息来了,而且一口气来了两个。 一个是萧如薰的大胜,为他一口气解决了当下最严重的经济问题让他的口袋里充实起来,有钱就有底气,有兵也有底气,萧如薰是自己一手提拔任用的,如今立下大功威望大涨,皇帝的地位和威望也随之上涨,这是影响力上的上涨。 另一个就是更关键的内阁首辅的投效,在王锡爵之前的历任内阁首辅都是和皇帝对着干的货色,从张居正死了以后到赵志皋退居次辅以来,他就没有怎么从内阁得到过支持,但是内阁偏偏是非常重要的皇帝和群臣角力的场所,不能得到阁臣的支持对于皇帝来说是很要命的。 罢了一个又来一个罢了一个又来一个,也不知道那些老家伙们怎么就前赴后继源源不绝了,朱翊钧还就是不信邪,一个接一个的罢免,终于,等到了一个文官内的二五仔。 朱翊钧也很清楚,王锡爵绝对不是他的朋友,因为他是文官,但是同时,他也不是群臣的朋友,因为他投效了皇帝,在文官们看来,投效皇帝遵从皇帝命令的,就是敌人,而在朱翊钧看来,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不管王锡爵会不会成为他的朋友,现在这个时刻,王锡爵的倒向非常重要。 所以朱翊钧决定接纳王锡爵,采纳王锡爵的计策,让他从群臣进攻皇帝的马前卒,变为守卫皇帝抵抗群臣进攻的一线守卫者,将群臣的炮火吸引到他的身上,反正只要皇帝不出手不出声,谁都不能罢免内阁首辅,就算失去了威望,他也可以仿照严嵩的例子死死的钉在内阁,给自己守住一片安宁。 更何况王锡爵提出的建议很有诱惑性,用嫡长子的大义名分拖延时间,只要皇太子的位置还没有人选,一切就都还有转机,只要撑下去,总能看到希望,他不想做刘邦,也看不起刘邦,连自己的皇位都不能自己决定传承,那还叫什么皇帝,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都不能保护,还叫什么皇帝? 年轻的时候朱翊钧被张居正压迫太甚,致使他的反抗心理尤为强烈,反抗的力度更为强大,反抗时期十分绵长,和武宗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武宗付诸于行动,而他没有,他只是非暴力不合作。 “王卿所言甚得朕心,好,朕改日便下一道手令到内阁,着王卿写成圣旨下发,王卿,可别辜负朕对你的期待啊!” 朱翊钧意有所指的看着王锡爵,王锡爵知道,这就是朱翊钧向他索要的投名状,交出投名状,选好站队,自己就是皇帝船上的人了,就没有办法回头了,甚至还有可能背上蛇鼠两端晚节不保的骂名,然而这一切和权力比起来,差得都太远了,他需要的是权力,是地位! 为此,他不惜一切。 “老臣遵旨!” 王锡爵终于将自己的屁股摆正了位置。 朱翊钧很满意,这么些年来第一个向他宣誓效忠并且给他出谋划策的内阁阁臣终于出现了,遥控指挥内阁大佬的感觉是那样的舒爽,身为皇帝的权威是那样的美妙,这个时候,朱翊钧心中沉寂了很久的权力轰然爆发了。 可是这一对本该光明正大的君臣,却宛如接头特务一般的相处,不得不让人感到讽刺,感到费解。 二百五十三 朱翊钧终于畅快的大笑起来 和王锡爵商议完细节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朱翊钧心情大好,腹内饥饿感犹甚,瞧了瞧王锡爵脸上颧骨高突的模样,便知道王锡爵这些日子都在想这些事情,所以根本心思吃饭,搞成了一幅营养不良的样子,便起了收买人心的想法,便开口对王锡爵说道:“时间也不早了,王卿也别赶着回去了,留下来吧,陪朕一起用膳。” 王锡爵顿时感到大喜过望——这可是和皇帝套近乎拉关系的好时候! 朱翊钧的饭食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奢侈,皇帝的饭食吃起来其实也没有多好吃,早些时候给明朝皇帝做饭是鸿胪寺的事情,可是鸿胪寺做饭的手艺实在是差到了一定的程度,搞得京城里的人都传言说京师四大不靠谱里头就有鸿胪寺的饭,鸿胪寺做饭手艺差的消息居然都传到了民间,可想而知那些没有过过苦日子的皇帝们是何等憋屈了。 从明武宗开始,皇帝就开始要求身边的太监们提供一些美食了,对于太监们来说,皇帝的命令就是天,肯定竭尽全力的搜罗美食,皇帝一吃,喝!鸿胪寺的家伙们不用干了,滚吧!居然给朕吃了那么多年的猪食! 到如今,给皇帝准备膳食就是皇帝身边的太监系统的事情,太监们给皇帝准备膳食,小心翼翼精挑细选的给皇帝选择好吃的东西,皇帝吃得满意,自然也舍得花钱,这些太监从中捞一点,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该说不说,这些家奴对皇帝的忠诚还是毋庸置疑的,饭食处置得也很不错,王锡爵小心翼翼的吃了几口那道色泽金黄的叫什么富贵满堂的菜,应该是高汤勾兑的汤汁和精心处理的鸡丝,一口咬下去顿时觉得鲜美无比,一时间胃口大开,稍微凶猛的吃了几口,一个不小心给呛到了,咳了几声,老脸涨红。 “哈哈哈哈!王卿是多久没有吃一顿饱饭了?内阁首辅的俸禄应该不会让王卿饿肚子吧?” 朱翊钧坐在上首,看着王锡爵吃饭的丑态,哈哈大笑起来。 王锡爵连忙告罪:“老臣失态了。” 朱翊钧摆摆手,笑道:“无妨无妨,吃饭就是吃个痛快吃个满足,而且此间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也不是什么正规场合,该怎么吃就怎么吃,朕不怪你,这道金玉满堂不错吧?张诚,叫人再来一份给王阁老端上!” 王锡爵连忙说道:“不不不,不可劳烦陛下了!” “无妨,既然是朕请你吃饭,哪有不让你吃饱喝足的道理?”朱翊钧不在乎的摆摆手:“你且吃着喝着,吃饱喝足了才好。” “老臣多谢陛下天恩!” 王锡爵心中宽松,也就放松心情大吃了一阵,好歹填饱了肚子满足了口腹之欲,心满意足的放下了筷子,感谢了皇帝的赏赐。 朱翊钧也吃得差不多了,米饭就吃了两碗,心满意足的时候,对王锡爵说道:“王卿可还满意?” “陛下赐食,老臣感激不尽!” “哈哈哈哈!可别跟朕客气,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朕这里有,肯定满足你!” 王锡爵忙道:“老臣不敢以一人口腹之欲而烦劳陛下了。” “无妨无妨,朕最近正好小小的赚了一笔银子,手中也不缺钱。” 朱翊钧惬意的喝了一口汤,擦了擦嘴,意有所指的说道。 不缺钱? 王锡爵顿时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大明朝廷什么时候不缺钱了?从英宗景帝之后,大明朝什么时候有过不缺钱的时候?尤其是万历皇帝您,天天喊缺钱年年喊缺钱,什么时候能从您老人家嘴里蹦出“不缺钱”这三个字儿了?难不成是皇帝开矿开出金矿银矿了? “陛下的意思老臣不是很明白……” 王锡爵试探着询问着。 朱翊钧的嘴角勾了勾,轻声道:“嗯,你不明白也正常,朕一开始也不太明白,但是现在朕明白了,你且放心吃,你再能吃,也没办法一口气吃掉一千多万两银子吧?哈哈哈哈!尽管吃尽管吃!” 一千多万两银子?! 王锡爵顿时长大了嘴巴。 “陛下方才说……一千多万两银子?陛下可别说笑了,这可是我大明三年的财政收入总和了,若是现在就有一千多万两银子,大明朝的问题基本上可都迎刃而解了!陛下还是莫要消遣老臣了!” 王锡爵一副你别骗我的样子。 朱翊钧哈哈一笑,开口道:“张诚,把萧如薰的战报拿给王阁老看看。” 萧如薰? 王锡爵眼中精光一闪——这个名字这两天可没少听到,军中新星,特别能打,可是这家伙和一千多万两银子有什么关系? 张诚那儿很快就把一封战报拿来递给了王锡爵,王锡爵双手接过,看了看朱翊钧,朱翊钧努努嘴示意他看看,王锡爵便打开了战报细细的阅览起来,这一看不要紧,看到那些数字的时候,整个人直接惊讶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倭国赔偿八百万两白银和一座银山?!” 王锡爵失态的大喊了起来。 朱翊钧终于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 “陛下!这……” 朱翊钧笑够了,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下来,走到了王锡爵的身边,拿过了这份战报,笑道:“现在王卿明白了朕为什么会这样说了吧?不瞒你说啊,朕一开始也是不太相信的,但是白纸黑字还有签名印章,朕想不相信都做不到,这种事情上,谁敢欺君?” 王锡爵一肚子的质疑顿时咽了回去。 对啊,这种事情上,除非有点石成金之能,否则谁敢欺君?会被诛九族吧? 那么,这是真的? 日本赔偿白银八百万两,分五年还清,日本赔偿年产白银一百万两的石见银山一座,大明有五十年开采权,日本开放通商口岸,大明商人前往经商不需要缴纳关税。 这是这封战报里的关键词句。 八百万两白银分五年还清,也就是一年一百六十万两,加上一座年产百万两白银的银山,加在一起就是二百六十万两白银,大明一年就能多出二百六十万两白银的收入,还是纯收入,不属于地方税收的收入,等于一年的收入翻了一番,一年有了两年的收入…… 二百五十四 封赏的难题 这是在做梦? 打一仗就能赚那么多钱? “陛下……这……” 王锡爵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 朱翊钧则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以为朕执意打这一仗是为了转移视线让自己喘口气?你以为朕全力支持萧如薰打仗,甚至不惜出动水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大明国威吗?你想错了!” 朱翊钧一甩衣袖:“早在去年十一月份,萧如薰就给朕送来了密信,告诉朕,倭国全国范围内盛产金银,还有一座特别大的银山,叫做石见银山,年产白银百万两,倭国一区区小国能动用二十万人进攻朝鲜,就是因为有那么多银子,若是大明不能从根本上把倭国的武力限制住,那么就算这一次打败了倭国,难保倭国不会卷土重来,因此,要打,就要打到彻底。” “所以,萧如薰他……” “嗯,他向朕请求,出动水师,从水上歼灭倭国的水师,将朝鲜的倭寇困死,继而登陆对马岛,将对马岛拿下,然后以此为跳板,进攻倭国本土,为朕拿下倭国的银山,为我大明所用,为此,朕从内库里拿了三十万两银子作为水师经费,助萧如薰打赢了此战,现在看来,萧如薰不负朕,反而给了朕一个天大的惊喜! 不仅逼死了丰臣秀吉那胆大妄为之徒,还使得倭国内乱,东西分治,难以统一对外,并且拿下了对马隐岐和佐渡三岛,建立海上防线,还将倭国的石见一国之地拿下,名义上是租借五十年,但实际上,这就是我大明的国土了,石见银山也归属我大明开采五十年。 王卿,你想想,五十年,一年一百万两,五十年就是五千万两白银啊!五千万两啊!只要掌握住此银山,那么大明在未来五十年之内都不会为银子的事情太过于发愁了,王卿,此战,大明打的值吗?” 王锡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还在皇帝面前,连忙告罪:“老臣是在太过于惊讶,还请陛下恕老臣失神之过。” 朱翊钧微微笑着,是以自己并不在意。 “陛下,萧如薰此举实在是开了先河了,那么多银两,老臣也的确是闻所未闻,想也想不到,打仗打仗,居然能弄来那么多银子,大明有此良将,老臣为陛下庆贺!老臣为大明庆贺!” “你就别庆贺这个庆贺那个了,你有事情要去做,萧如薰说了,倭国国力不弱,一场大战能削弱它,但是不能消灭它,倭国贼心不死,不能给它之机,因此,大明需要维持一万人的倭国驻军,分驻在石见、隐岐岛和佐渡岛,至于对马岛,你去给朝鲜王下一封公函,让朝鲜王选择良将驻守对马岛,算是为大明减轻一些负担。” 王锡爵盘算了一下,开口道:“陛下,石见占据了也就占据了,可是那些个岛屿,若是派兵驻扎,还要修建港口,修建住所,运送给养,这样的话消耗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朱翊钧面无表情。 “岛上有金山。” “老臣遵旨。” 王锡爵什么也不说了——这个萧如薰真是个人才,一口气从日本压榨了那么多东西……可更加关键的是,日本人愿意割让这些东西,就意味着他们还有更多产量更高的金山银山,这小小一个东夷岛国,居然如此富庶?中华大地地大物博,都没有年产百万的银山,这小岛国怎么就有?而且既然那么多,那为何不…… 王锡爵在心里面嘀咕着,为何不干脆把日本一口吞了,那些东西不就都归大明了吗?大明短时间内也不会缺钱了吧?这萧如薰那么能打,不会说打不下来吧? 想到这里,王锡爵又开口道:“陛下,既然那倭岛小国如此富庶,又胆大妄为进犯我大明和朝鲜,大明是师出有名,完全可以吞并之,而且陛下您想啊,如果这倭国那么干脆的就把年产百万的银山交给了大明,那只能证明倭国还有更多更大的金矿银矿,甚至是铜矿可能都有啊!” 朱翊钧微微叹了口气,叹息道:“朕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当初萧如薰势如破竹的大破倭寇的时候,朕就这样想过,也询问过萧如薰,结果萧如薰说倭国虽小,人口不少,据线报,倭寇口众在一千万以上,比朝鲜要多得多。” “一千万?这东夷小国不声不响,居然有千万人口?这……” “朕当时也是很惊讶的,甚至有些侥幸,幸好那些贼酋没能继续忍耐,若是他们忍到人口更多的时候,起兵二十万来攻,那即使是大明也要疲于应对了,一蕞尔小国居然有如此强的国力,朕之过也,因此,萧如薰也说了,没有十万兵马,是无法吞并倭国的,而就大明目前的情况来说,十万兵马的后勤,无法保障,必须要先从倭国手里拿来些东西充实自身。” 朱翊钧的眼睛眯了起来:“一蕞尔小国励精图治,能以十五万大军进犯朝鲜,而我大明承平日久,居然动用四万兵马都要耗尽国力,如此一想,怎能不让朕警惕那蕞尔小国的可怕之处呢?所以萧如薰提出的建议朕都要采纳,无论是为了银子,还是为了子孙后代,朕都要做些事情。” 王锡爵还能说些什么呢? “陛下圣明。” “别说什么圣明不圣明的了,朕还有些事情要和你商议一下。”朱翊钧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这一仗打完之后,诸将群臣该赏的赏,该封的封,这些都简单,有三个人的安排朕有些拿捏不准,一是萧如薰,二是李如松,三是宋应昌,此三人的封赏若是不安排好,怕是朝中又要起波澜了。” 王锡爵也明白这里头的道理,萧如薰是最大的功臣,给大明朝弄了数千万两银子,该怎么赏值得商榷,李如松是李成梁的儿子,此次立功也不小,身份特殊,该怎么封赏也是问题,宋应昌是文官主帅,虽然不曾亲临第一线,但是筹备后勤保障大军用度毫无缺漏也是一大功,理论上的第一功,由于之前他已经做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位置,大胜归来,又该如何封赏呢? 二百五十五 皇帝要重整朝纲? 按照大明朝的规矩,官员立了功,文官加官,武将封爵,李如松是个白身,赏赐不难,唯一有些问题的就是他的老爹是李成梁,也是伯爵了,在这个满朝文武都在想方设法打压李成梁的大背景之下,若是父子都封爵,反而会助长了李成梁的声势,因此,朱翊钧不是很好决断。 萧如薰也不用说了,朝鲜之役第一功,为大明解决了很多大问题,不仅体现了军事才能,还体现了一定的政治才能,是个文武双全的帅才,是朱翊钧一手提拔,是他手里的王牌。 但是之前他已经是伯爵,也是总兵,官职是无法继续往上加了,唯有从爵位上入手,可是二十三岁就加到了侯爵,之后若是再立大功,又该如何封赏?会不会搞到封无可封的尴尬境地? 宋应昌是文官,不用太多的考虑到封爵的问题,但是兵部左侍郎再往上就是兵部尚书,可现任兵部尚书石星并无犯错,如何平白无故的就把宋应昌提到这个位置上,把石星赶下去? 之前叶梦熊立下大功的时候就是如此考虑,朱翊钧才默许了文官们批斗叶梦熊的行为,但是宋应昌是没有什么错的,批斗他也太让文帅们寒心了,这可如何是好呢?外放做督抚去? 朱翊钧的烦恼王锡爵也能体会到,萧如薰和李如松再怎么折腾也还是武将,不会折腾到朝廷大局,但是宋应昌就不同了,主帅的位置总领后勤,没有任何差错,为大军进攻打下坚实的基础,这是宋应昌的功劳,照理来说,那么大的功劳的确要升官一级以示嘉奖,可是宋应昌已经是兵部左侍郎了,再升,那就是要石星退位让贤了。 纯粹的文官和文帅之间的矛盾一点儿也不比文武之间的矛盾要小,自王阳明事件以来,文官和文帅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无法调和,比起武将,文官们更加忌惮文帅,而且有着绝对不能让文帅进入内阁的说辞。 纵使如此,你也不能不赏,宋应昌如果步上了叶梦熊的后尘,那估计也会在朝野掀起一阵不小的议论风潮,文帅们会寒心,有此般志向的文人们也会退缩,也会明哲保身,到最后可能不会有人愿意出任类似的职位了,而且这样做的话,文官们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一些。 王锡爵决定先试探一下。 “陛下,老臣以为,宋应昌的事情暂且不论,萧如薰年纪轻轻,已经是伯爵,爵位就不应当再封了,毕竟他的时日还长,还要继续征战,否则到最后封无可封,反倒不美,倒不如赏赐些钱财土地,然后封个京营职位,从西北苦寒之地调入京城,对于边将而言岂不是最好的赏赐?” 朱翊钧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继而开口道:“那如何加赏李如松呢?” “老臣观李如松于此役大小征战十六次,次次为先锋,身先士卒,勇不可挡,麾下骑兵斩首总数达五千余级,如此大的功劳,加上李如松的年岁的确不小了,是时候可以加一个爵位以示荣宠,而后调任辽东总兵,使之子承父业,安定辽东之心,不知陛下以为否?” 话一说完,王锡爵便看到朱翊钧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你呀,还真是念旧护犊子啊!怎么?被李成梁软磨硬泡,就禁不住要保他?” 王锡爵心神剧震,连忙跪下伏于地面,大声道:“陛下恕罪!陛下明鉴!老臣并无私心!并没有和李成梁有所勾连!陛下!” 朱翊钧端起了茶碗,喝了口茶,而后舒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你可是真的肱骨之臣,老是跪着算怎么回事?行了,你过去和李成梁之间有什么来往,朕可以不在乎,这武将在京中找靠山也不是秘密,朕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李成梁找的靠山还真是不小。” 朱翊钧的话越说,就叫王锡爵越是后悔。 干嘛要试探皇帝啊!这不是没事找事儿吗?! 哎呀!!! “老臣有罪!老臣有罪!!” 皇帝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确了,肯定是手里握着什么决定性的证据,肯定是锦衣卫或者是东厂的番子得到的情报,自己如果还要抵赖,那就纯粹是找死了,皇帝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承认并且认罪,让皇帝知道自己是个老实人,会认错,不会结党营私。 哪有皇帝不忌讳宰辅大臣和军将之间相互勾连的呢? 当初张居正权倾六部的时候,李成梁和戚继光之流的名将都只是他手下的一条狗,朱翊钧为之日夜不安,最恐惧的时候,甚至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张居正就穿着龙袍带着兵马站在自己的宫殿外面请自己退位了,而现在,朱翊钧觉得自己是有必要着手改一改这个情况了,不然每个大臣手下都有投效的武将,这和诸侯有什么区别? 文官政治对皇权最大的威胁不该是兵权的威胁,文官政治之所以在大明盛行,是因为文官不会造反,皇帝放心,但是你现在都已经发展到了武将投效文官大佬的程度,你把皇帝放在什么位置上了?到最后皇帝对军队的掌控力还不如宰辅大臣对军队的掌控力,那可如何是好? 赶快求饶! 朱翊钧看着王锡爵跪在地上求饶的样子,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儿,今天刚刚和王锡爵定下了同盟协定,所以他也不愿意立刻就把王锡爵给得罪了,便起身上前扶住了王锡爵,将他从地上扶起来,轻轻掸了掸他身上的尘土,温声道:“朕也不是要怪你,只是这朝中的歪风邪气,也是时候该变变了,以往那些事情啊,都在此战之中暴露无遗,让朕看着都触目惊心。 不改不行了,不改的话,大明的江山就要亡在朕的手里了,朕可不愿做那亡国之君,到地下都没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所以呢,朕还是要倚重你这样的老臣,为朕去做一些事情,这做事情,自己就要成为那个榜样,你自己做不到,又如何能去要求别人做到呢?所以啊,王卿,有些事情,你自己要处理好。” 朱翊钧的话非常明确,也非常隐晦,一个脏字儿没有,却叫王锡爵不停的咽唾沫,他意识到,这一战给皇帝带来的改变有点大,皇帝似乎不打算继续蛰伏认怂下去了,他似乎是要重整朝纲!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不知道。 三百五十六 皇帝的复苏 王锡爵不知道皇帝心中所思所想,但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和李成梁之间的来往必须要终止了,皇帝对李成梁有所成见的消息他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他一直不是很相信皇帝会真的和一个武将一般见识,再说了现在武将和文官之间各取所需勾搭在一起是朝中常态,你手上没几个武将投效就证明你官没做到家。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这还真的不算事儿。 只是当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当朝第一名将的时候,这个事儿就有点大了。 王锡爵想起了过去和李成梁亲密无间的合作,还有过去和李成梁之间的那些钱权往来,这些如果都被皇帝知道了,也不知道皇帝会怎么想——皇帝知道吗? 王锡爵不愿意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和政治生命去赌一场,如果他愿意赌,他现在就是群臣的马前卒而不是皇帝的走狗了。 “陛下所言,老臣谨记在心。” 朱翊钧听到了王锡爵的表态,就知道王锡爵是个乖巧的懂事的人,也不用多说,他一定明白。 “那么,该如何封赏有功之臣,王卿,你再帮朕参谋参谋。” 朱翊钧坐回了自己的龙椅上,笑意盈盈地看着王锡爵,叫王锡爵老大的不自在。 “老臣以为,萧平虏功劳卓著,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为我大明取得白银千万,缓解我大明燃眉之急,破敌十五万有余,斩杀贼首,恪尽职守,完美完成了陛下交付的职责,因此,老臣以为,应当加萧如薰都督府左都督衔,授定国将军,加护军勋位,授予一个京营职位,赏金银钱财与土地,陛下以为如何?” 朱翊钧点了点头,而后说道:“你觉得授予什么样的京营职位比较好?京营内,空缺似乎不少吧?” 王锡爵回家休整两年多,对于京营的事情了解不算很多了,现在刚刚回来,很多功课还没做好,一时半会儿也回答不出来,皇帝这一问,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臣对京营不甚了解,只知道三大营的情况并不算太好,老臣离京之前,三大营就听闻有吃空饷缺额甚多的情况出现,如今想来也不会比之前好到什么地方。” 朱翊钧之前的精力都在如何跟群臣斗法上,现在缓过劲儿来,听说京营的情况不好,心里也颇有些在意,三大营京营军队可以说是天子可以直接掌握的最精锐的明军部队,成祖朱棣建立三大营的时候,三大营的战斗力是杠杠的,于是天子权威的保证,不过土木堡之变以后,大明的军事力量一落千丈,三大营也从之前的全军之冠沦落到了前宋禁军的程度。 前宋太宗之后的禁军是什么货色,大明的君臣都很清楚,卫戍京师保卫皇帝的军队沦落到那个地步,也是前所未有的,就朱翊钧自己思考,也觉得目前的三大营并不会比前宋禁军好到什么地方去。 “这吃空饷的事情,估计你们底下的人也没少做吧?” 朱翊钧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王锡爵,王锡爵心里一慌,连忙跪下:“陛下,老臣素来不曾负责过军务方面的事情,和三大营毫无瓜葛,这些事情老臣是真的不清楚,陛下要问,应当叫兵部尚书和兵部协理京营戎政的侍郎来问,他们最是清楚不过了,或者,叫总督京营戎政的将军来问问看,定能知道内情。” 朱翊钧冷笑一声。 “问他们?这些人尽是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好好的问他们,他们能告诉你实情?得了得了,也别问了,朕觉着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还是要找靠得住的人去看看才好,三大营是祖宗留下来给后代子孙的军力,不能就这样任由那些混帐们败坏了,正好,不能给萧如薰加爵位,那就加军职吧!” 王锡爵一愣,开口道:“陛下的意思是?” “听不懂吗?叫现在的总督京营戎政滚吧!管不好京营带不出军队,那就不要尸位素餐,拿着朕的俸禄却不给朕干活儿,白吃干饭的混帐,朕要他何用?你回去给朕告诉石星,把那个协理的兵部侍郎一并给朕撤了,武官不作为,他一个文官也不作为吗?这种人,朕要他有什么用?!” 皇帝把话说得很明白了,看起来,皇帝的确不打算继续坐视国势江河日下了。 “萧如薰能带兵,会用兵,还能练兵,更有理政之才,是难得的文武全才,这样的人才,朕当然要用,而且要大用,或者说,朕不用萧如薰,还能用谁?” 王锡爵也不反对,继续问道:“那陛下,李如松和宋应昌又该怎么办?” “李如松……李如松……就做辽东总兵吧,但是爵位就不封了,至于宋应昌,王卿,你去和其他的阁臣商议一下,找个合适的职位,总而言之,朕不能允许有功之臣再次遭受不公待遇,有功之臣被苛待了,朕却不闻不问,天下人都会寒心的,谁还会给朕办事呢?” “陛下圣明。” 朱翊钧笑了笑,开口道:“那,今日就到这里吧!王卿你且回去休息,明儿个拟个折子给朕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之后的封赏就这样来,然后,今日战报之事,尤其是那些银子和银山的事情你暂且不要说,等过几日再说,明白吗?” 王锡爵心领神会。 “老臣遵旨!” 有个顺从的手下给自己办事情,做自己的应声虫就是爽,好久没有享受到这种感觉的朱翊钧表示由衷的喜悦,好久未曾品尝到的君王的权威,太祖和成祖才能享受到的权威,这种感觉,是这样的美妙吗? 朱翊钧的复苏此时此刻还未曾让大明的臣子们感觉到,他们依然在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情,但是很快,他们就能察觉到这一切的一切都从这个晚上开始改变了。 在国家大势面前,任何个人都是极其渺小的,而当一个皇帝想要夺回他的权力的时候,这个国家就会开始发生巨变。 万历皇帝朱翊钧不是他的父亲,他拥有他爷爷的权力,拥有一个正常皇帝的心智,他即将要做出的事情,会让每个人都深刻的感受到何为皇帝。 三百五十七 以倭治倭 自从把战报送回去之后,萧如薰就一直待在石见明军大营里面处理明军未来的驻扎事宜。 按照预定计划,萧如薰要留下一万人驻扎在石见、隐岐岛和佐渡岛三地,石见为主要驻扎地,两个岛是附带的,其中隐岐岛只是单纯的军事作用,用作缓冲,所以萧如薰最多只安排五百到一千人驻扎在岛上,而佐渡岛因为有金山,需要安排大量俘虏去开矿,所以需要两千人左右的兵力维持稳定。 而石见地区不仅要开矿还要驻守以防不测,所以需要最多的七千左右的兵力驻防,管理俘虏,管理开矿。 然而就算是这样,萧如薰也觉得这些兵力有些不够,他最初的设想是两万人,但是考虑到军士的思乡情绪和补给运输的耗费之大,萧如薰还是选择了一万人的最低限度,毕竟粮食这些东西可以在日本就地耕种取得,但是火药火绳火枪火炮这些东西是要从大明国内运来的,人数太多的话,朝廷负担会很大,阻力也不小。 萧如薰这些日子走遍了石见银山的整个脉络,看到了大小矿洞数百,知道这座银山已经被之前的日本人挖走了不少,剩下的矿藏产量也不知道够不够五十年猛挖的,反正萧如薰是不打算停手的,往死里挖,也不打算珍惜人力物力,反正用的都是日本的东西,直接往死里用。 整个石见在战火之后还能搜集到的青壮人口在四万左右,老弱妇孺在十二万之数,这是这些天明军文书走遍整个石见统计出来的大概数字,萧如薰大手一挥,四万青壮全部押到各个矿洞开始开矿,女人集合起来,给明军洗衣做饭缝制衣衫,老弱全部集中到田地里面重新开始耕种田地,给明军提供适量的粮食和蔬菜。 当然,如此这般压榨这些人的劳动力,再加上明军用暴力驱使他们做事,这些人难免会起来造反,萧如薰可不打算在石见给日本人掀起一场革命运动,所以他别出心裁的制定了以日制日的方略。 明军只安排少数兵马在各个工地和田地里面监视,主要负责驱使日本人做事的人,也是日本人,还是萧如薰精心挑选出来的日奸,这批日奸一共有三百多人,领头的是一个叫五郎的没有姓的日本人。 这人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轮到他的时候,日本对朝鲜开战,他被征召入伍,去了朝鲜,但是没登陆朝鲜,一直待在对马岛,在对马岛被明军俘虏,然后投降了明军,因为熟悉石见的道路,成为了光荣的带路党。 石见战事平息之后,萧如薰遴选伪军负责人的时候,五郎就进入了他的视野,于是他召见了五郎等铁杆日奸十六人,亲手表彰了他们,为了彰显天朝对他们的器重,萧如薰将明军军帽和军服的裤子赏赐给了他们。 于是他们就光荣的成为了和明军穿一条裤子的“自己人”,从此以后,这批人精力大涨,办事效率超高,驱使起自己的同胞比明军还要狠! 手里拎着一根皮鞭,腰上挎着一柄明军战刀,这三百多人分成了十组,游走在各个工地上,除了负责看守的明军士兵之外,他们就是主要维持秩序的力量,而且萧如薰还对看守的明军士兵说,不要动手揍那些日本人,也不要开口骂,只管监视,其余的事情,这些日奸会帮他们做的好好儿的。 一开始明军诸将还不是很明白萧如薰这样做的意图,直到有一天,李如松轮休的时候,心血来潮要去矿洞里面视察,本来是打算去显显威风装个逼的,结果到了矿洞门口,一个带着明军军帽穿着明军军裤,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小矮子从矿洞里面冲了出来,跑到李如松面前就磕头,然后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的把李如松迎了进去。 还没进到矿洞里面,李如松就听到里面鬼哭狼嚎的声音和鞭子抽打的声音,李如松还很不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进去一看,好嘛,一群穿着明军军裤的日本人挥舞着鞭子正在抽打一群日本人。 李如松看得目瞪口呆,指着被捆成一排吊起来抽打的那些日本人就问负责这个矿洞的明军什长,那个什长一脸尴尬的说,这就是萧提督的安排,让日本人自己管理日本人,他们不插手,不打不骂,只是在一旁监视,然后所有的事情就真的被这帮日本人给做了,而且做得比明军要彻底的多。 李如松看着五郎谄媚的笑脸,还有那些个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挥舞着鞭子,看着自己的同胞皮开肉绽,脸上却带着不正常的笑容,李如松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回去之后,就在军队里面把这个事情给说了一下,之后就不断有明军将领到这些矿洞里面“视察”,亲眼目睹了这些场景之后,一个两个对萧如薰的佩服也是没得说——这些日本人还真是狠啊,对付起自己人来比明军还要狠,有些时候狠的明军都看不下去,负责矿洞监视的明军军官还经常出手制止那些人的过火行为。 就到了这个地步。 “一旦失去了退路,出卖了灵魂和尊严,他们就别无选择,为了不被主子抛弃,哪怕是自己家里人,有些时候他们都能下的去手,对付起自己人来比敌人还要狠是叛徒的基本特征。 这不是地主老财作威作福的想法,而是彻彻底底的病态思维,他们知道只有这样做才不会被抛弃,为了不被抛弃,他们只能越做越狠,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被主子们抛弃,他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有伤天和?” 袁黄也去看了那宛如地狱的场景,一脸不舒服的逃了出来:“如此压榨那些倭人,他们估计不会老老实实的干活的,咱们……” 袁黄到底老了,心存仁慈,可是萧如薰心硬如铁,一点也不在乎。 “动手的可不是咱们,是那帮倭人的叛徒,咱们是仲裁之人,并非施暴之人,很快,那些倭人就会看明白这些,我还有更多的方法让那些倭人转移仇恨目标,他们绝对不会想着对大明动手,绝对!” 袁黄望着萧如薰,也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 二百五十八 留守 虽说萧如薰的手段的确卑鄙了一点,但是银山的产量是杠杠的,战前日本堆积在各个矿洞内的还没来得及运走的银矿石都被萧如薰安排送到了冶炼矿石的地方,然后由军中文书亲自称量,亲自监督冶炼出银锭,然后将一锭一锭的银子装箱,第一批十万两银锭装箱完成之后,就被萧如薰安排亲将陈燮用水师船只押运回国,直抵北直隶。 这是从石见银山运送到大明的第一批银子。 之后,萧如薰亲自制定了三十万两银子运一批、就地采矿就地冶炼、军队监管的实施办法、以倭人管理倭人的基本原则,然后,萧如薰找来了吴惟忠。 其实最早的时候,萧如薰选中的是麻贵,萧如薰和麻贵是在哱拜之乱中认识的,也在那次战役里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是萧如薰除了自己的本家亲将之外最信任的人,信任度还在吴惟忠之上,这次战争结束之后,作为主将,萧如薰是必须要回去的,那么日本的局面交给谁来负责,萧如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麻贵,但是思来想去,萧如薰意识到麻贵是大同世家的将领,是麻家军的领头人,麻家的根基在大同当地,而不是在日本。 若要麻贵出镇日本,就等于逼着麻家不得不选出另外一个领头羊,而这个人未必就比麻贵更好,因此,萧如薰逐渐改变了这样的想法。 直到碧蹄馆血战之后,萧如薰找到了一个足以让他放心的人物——吴惟忠。 吴惟忠的踏实,吴惟忠的缜密,吴惟忠的任劳任怨让萧如薰非常欣赏,这样的将军在大明军中是很少见的,可以说吴惟忠是戚继光留给大明最珍贵的遗产之一。 吴惟忠和日本人作战多年,经验丰富,深谙日本人的战法,在碧蹄馆打出了赫赫威名,让日本人为之胆寒,同样是在碧蹄馆,吴惟忠知晓了日军全部的战法战术,对他们相当了解,而他麾下的南军就是专门为了对付日本人而练就的,不让这样的将军镇守日本,还让谁来镇守呢? 所以萧如薰决定在自己离开之前,跟吴惟忠谈一谈。 他亲手烤了一只羊宽款待吴惟忠。 “提督希望末将出镇石见?” 吴惟忠撕咬着羊肉,听着萧如薰说的话,他不由得愣了愣。 “对,本督上书朝廷在倭国设立石见军镇,希望让吴总兵出镇石见,担任石见镇总兵,总领石见镇的一万兵马,负责石见、隐岐岛和佐渡岛的防务,同时负责石见银山的开采和银子的运送,还有日本赔款的运送。” 吴惟忠盘算了一下自己的职责,惊讶地发现萧如薰把所有战果的保管权都放在了自己这里。 原来萧如薰如此信任自己?乃至于超过了宁夏本部和交情甚笃的麻贵? 吴惟忠以为自己是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最后一战打完之后,他还以为自己就此可以卸甲归田回归乡里颐养天年了,他觉得戚将军留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继续下去的话已经没有太大的必要,而且他已经步入了暮年,不再适合冲锋陷阵了,但是萧如薰还是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提督为何不选他人,而选了末将呢?” 吴惟忠放下了手里的羊肉,狠认真地看着萧如薰。 萧如薰笑了笑,开口道:“本督觉得,你是唯一一个不会辜负本督对你的期望的人,你不会贪墨,不会做违心的事,心思缜密,经验丰富,带兵有方,约束有道,你麾下军兵军纪甚至在本督的宁夏火器营之上,本督有些时候都不好约束麾下军兵不去祸害那些倭国娘们,你却能约束自己的部下,这一点,本督很是钦佩。 所以,将石见镇交给你,把每年将近三百万银子交给你,本督非常放心,除了你,本督也找不到那么值得信任的人了,更别说倭国的局势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不会太平稳,本督需要一个经验老道的将军留下来监视倭国双方势力之间的相处,不让大规模战事爆发,这一点,只有你能做到。” 吴惟忠被夸的老脸一红,心中暖暖的,笑道:“末将还不知道提督对末将如此看重。” “你是戚将军带出来的将军,本督仰慕戚将军,也相信你,吴总兵,等本督回去之后,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务必保住这里,另外,在驻守的同时,也可以着重培养一批合格的传人,戚将军培养了你,让本督受用不已,你也要接着培养合适的人,让戚将军的兵法和战术流传下去,不要断了传承。” 吴惟忠坚定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将军所言,吴惟忠谨记在心。” 萧如薰也点了点头,继而说道:“你且准备着,挑选一万名愿意跟着你的士兵留下,本督估计这几日朝廷的旨意就要来了,朝廷旨意一到,本督不日就要离开,这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吴惟忠抱拳应诺:“末将必然不负提督期待!” 搞定了留守将军的事情,萧如薰才算是放松了一些,算算时日,距离爱妻临盆生育也没多少时间了,从她怀孕开始,再到如今快要生育,整个过程中,萧如薰都缺席了,他不由得对杨彩云充满了歉疚的情绪,想要补偿,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补偿,唯一期待的,就是能在彩云生育之前赶回去,陪她一起把孩子带到这个世间。 大抵是听到了萧如薰的期待,在满朝震惊的背景之下,三月十日,皇帝通过内阁首辅王锡爵下达旨意到六部,继而颁布天下,宣布了大明平倭之战的完全胜利。 在群臣惊掉了一地眼珠子还没捡起来的时候,朱翊钧再次下达圣旨,宣布将自己的三个儿子——朱常洛,朱常洵和朱常浩并封为王,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是不愿封太子,而是皇子多年幼,需要更多的观察,并且皇后无子,他期待皇后有孕生子,那么便是嫡长子可以立为太子,如果说现在就立了太子,那么日后皇后若是生子,又将皇后和嫡子置于何地呢? 因此,朱翊钧宣布,三王并封,多几年的时间观察,多几年的时间给皇后。 再紧接着,皇后上表给朱翊钧,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内阁首辅王锡爵奉诏,起草了诏书,颁布下去,准备大军凯旋的礼仪和册封亲王的礼仪。 二百五十九 朱翊钧的组合拳 群臣全部都懵了,接到了朱翊钧一日之间下发的数道旨意的群臣全懵了。 朱翊钧这一连串的组合拳打出来,打的群臣目瞪口呆反应迟钝,也不知道是该为大明多了几千万两银子高兴还是该为皇帝不按常理出牌感到疑惑和生气,一时间种种情绪环绕在每个大臣的心间,他们纷纷表示圣旨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 是,大明打了大胜仗,灭了倭人二十万,斩首数万级,倭酋丰臣秀吉都被斩首了,倭国大败,大明的国威军威遍扬四海,周围宵小一时间纷纷沉默,更别说日本还要赔偿大明白银八百万,甚至还把一座年产白银百万两的银山交给大明开采五十年,那就是五千万两银子啊!那是纯纯的财政收入啊! 这也就是说,大明今后一年可以得到两年的税收,财政荒废银根紧缩的情况在大明会有极大的好转,之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想修而不能修的城池,想修而不能修的路,想赈而没有钱去赈的灾,想买而不能买的货,全部都齐全了,一切都迎刃而解,一年将近五百万两白银的财政收入,等于创下了历史新高。 这一切都是那个武将带来的。 文臣们一时间默然无语,武将们和武勋们为之欢欣鼓舞,他们敏锐的意识到,这个武将必须要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否则,大明的武将们会集体寒心——我们武将给你们文臣解决了你们解决不了的事情,怎么,你们还有理了?还要欺负我们? 在萧如薰的问题上,首先户部的官员就不能废话了,因为萧如薰解决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户部的问题,这几百万两银子涌进来,户部尚书以往过年都不敢回家的糗事是不会再发生了,正所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最短,你拿着人家拼命弄来的钱花着,你还敢骂人家?这要是干的出来,估计连某些文官都看不过眼要弹劾了。 接下来,工部也不能说什么了,用钱的大头往往就在工部,全国工程水利失修处甚多,需要用钱的地方是多如牛毛的,以往没钱用,很多东西只能拖着,工部尚书又是卢六部里面最没有话语权的,只能忍气吞声,现在有钱了,最开心的就是工部,工部拿了萧如薰那么多的好处,还想怎么样? 至于其次的,就是兵部了,打仗要钱,制作军械要钱,修理军械要钱,抚恤士兵要钱,样样都要钱,这几百万两银子也有大头会进入兵部的账面,兵部的人也不能嚼舌根了,涉及到萧如薰的问题上,他们也要三缄其口,不然的话,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 当然兵部也不会说什么,他们选人正确高兴还来不及——萧如薰可是兵部选出来的主将人选,是石星力排众议坚持以萧如薰为主将,兵部没有理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在萧如薰的议题上,兵部肯定是支持的。 六部里面三个部都拿了好处,就不能在萧如薰的议题上做文章,否则传出去,名声要臭,更遑论武将们汹涌的浪潮,萧如薰这一仗可是打出了不少铁血战将,这些人一个一个都要封赏,眼看着他们的威望大涨,群情激愤,此时此刻,文官也要退避三舍,要是在这个关口闹出文官打压武将的事情,估摸着整个大明的武将都要闹事。 皇帝和文官闹事已经够烦了,他们好不容易驯服了武将让武将无法支持皇帝,现在要是为了一个萧如薰让武将和文官闹翻,使得文官群体被武将和皇帝两面夹击,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所以,他们做好了萧如薰封侯的准备,打算让步,就算皇帝要萧如薰封侯,他们也答应,该赏赏,该赐赐,反正关于萧如薰的赏赐,皇帝说什么,户部也不打算反驳,礼部也没有打算搅屎,兵部武选司也乖巧的坐着等着皇帝的旨意。 但是萧如薰封侯的旨意没等到,他们却等到了三王并封和军队凯旋的礼仪同日举办的圣旨,皇帝要带三个王一起出皇城迎接凯旋归来的大将们,为大将们庆贺,为大明庆贺。 皇帝的组合拳来的十分突然,直接把毫无准备的群臣打的目瞪口呆,但是很快就有明眼人看出来了,这皇帝是居心不良,是来蹭热度的,是要借着萧如薰成为了文官们集体退避三舍的对象的威望,蹭一波热度搞一波事情,叫文官们无可奈何,泛着恶心又不得不做。 行为之险恶,居心之叵测,令人难以相信。 这样的无赖居然是大明的皇帝——陛下啊,你身为至尊,怎么能像常人一样随自己的心意做事情呢?自古以来的圣君可有如此作为的?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用这样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呢? 文官们同样不解。 皇帝硬生生的把军队凯旋的大礼议和三王并封的礼仪牵扯到了一起,要以皇帝的身份率领三个王爷亲自迎接凯旋的军队,以此表达自己对凯旋军队的重视和荣宠,表达对大将的重视和荣宠,宣扬国威,宣扬军威。 这样的说法有错吗? 没有。 皇帝亲自迎接凯旋大将不是罕见的事情,王爷代表迎接也不是罕见的事情,皇帝亲自出迎、王爷随行也不是罕见的事情,这都很正常,可关键是,你居然要趁这个机会把国本之争给按下去,你这个居心实在是太叵测了,简直是在把文官们当成猴儿来耍,还耍的很没有技术,很让人恶心。 你是皇帝啊,你做事情要正大光明啊,你不能玩心眼啊! 文官们感到自己受了伤,受了折辱。 偏偏他们不能对这件事情做直接的否定,因为他们一直没能解决的财政问题,被一个武将用一场战争给缓解了,至少未来的几年内大明不会缺钱,这就给文官们减轻了不知多少压力,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们都要对萧如薰表达谢意退避三舍,可是皇帝蹭热度的做法实在是太恶心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奉诏。 一时间,朝野上下失声,局面十分诡异。 二百六十 李昖的小心思 别的圣旨暂且不说,关于封赏出征大军和召回大军的旨意,还是很快就通过并且发往朝鲜的,朝中诡异的局面暂且不不论,朝鲜汉城,宋应昌正在和朝鲜王李昖商量对马岛驻军的事情,对于这件事情,李昖似乎并不是那么热衷。 “宋公,也不是本王不愿意,实在是大战之后,朝鲜国损失太严重,军民伤亡六十万以上,我国国力大损,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还能分兵驻守对马岛呢?这般情况之下,我国之兵根本无法承担这样的职责,也无法和倭寇再次交锋啊!” 李昖一脸苦哈哈的样子,不停的诉苦:“现在整个国库都找不到几万两银子,连大臣的俸禄都快发不起了,要不是之前的那批财宝还能用,本王真的是干脆内附算了,还当什么朝鲜王?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倭寇只来不到一年,却叫我国倒退百年啊!宋公,这般近况,您能不能对陛下说说,支援一二呢?” 宋应昌都忍不住的想翻白眼——你不想驻军就直说,现在不仅不驻军,还要大明的支援,大明对你们的支援还不够吗? “王上,老夫也不是说别的什么,单说此次战事,大明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你国有难,大明出兵相助,血战倭寇二十万,期间花费无数,大部分都是大明自己出的钱粮,你说这话对是不对?” 李昖耷拉着脑袋,点点头:“对是对的,只是……” “还有什么只是呢?你国奉我朝为宗主,我朝对你国也是百般帮助,百般优待,是我朝藩属第一,如此这般,你国还有什么不满意?今次倭国入侵,若是没有大明出兵相助,王上,您凭着良心说,朝鲜能保住吗?” 李昖的头又低了一分。 “这些事,本王心里都清清楚楚,但是宋公,我国的实际情况您也是清清楚楚的,但凡我国能有一点办法,本王何至于此呢?如今我国兵员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六万,还都是之前的义军转化而来,是否可靠尚且难说,就别说征战了,整理义军需要时间,整理其他的事情也需要时间,这些事情,您也是清楚的。” 宋应昌开口道:“这个,对了,王上,老夫记着,全罗道有一个水将,叫做李舜臣,对吗?” 李昖一愣,点了点头:“嗯,是有。” “那就让那个李舜臣把你国水师的基地转移到对马岛上去,自此他就驻扎在对马岛就好,记得开战之后不久,萧提督给老夫说过,这个李舜臣带兵打仗有一手,倭寇愣是没办法在海上击败他,只要他守在对马岛,倭寇就算东山再起,也没办法避开对马岛进攻朝鲜,哪怕你们战败了,也能早做准备不是吗?对马岛掌握在倭寇手里,他们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前车之鉴,王上,可别忘了。” 被宋应昌这样一说,李昖顿时语塞。 对马岛掌握在谁的手上,对于朝鲜和日本双方是有很重要的意义的,那就意味着谁掌握了首先进攻对方的跳板,做得好的话,完全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不让战火燃烧到国境之内,这对于任何一个国家而言都是很重要的,朝鲜之前就是没能掌握对马岛,所以才败得那么彻底。 现在对马岛在明军的控制之下,但是李舜臣的水军也镇守在那里,如果直接就把对马岛纳入朝鲜的体系之内,交给李舜臣这个能打的人去镇守,说不得也是对朝鲜有莫大好处的。 思来想去,李昖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可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萧如薰和日本和谈的消息以及部分内容,宋应昌没有对朝鲜保密,所以朝鲜人也知道了一部分内容,比如割让几座岛屿和石见国的消息,感叹着天朝上国的凶猛,朝鲜人也对日本人的赔偿十分眼馋。 穷的快要卖内库的李昖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小道消息,说日本人要赔给大明四百万两银子,李昖顿时就对那四百万两银子上了心,当然他不敢说要多少多少,但是大明大口吃肉的时候,给朝鲜喝点儿汤也是可以的吧?不管怎么说,朝鲜也是提供了一部分粮草,并且李舜臣也随着明军立下了战功,打败了倭寇的水师,要点赔偿不过分吧? 之前李昖不敢说,但是现在,手中无钱的他也不顾不得脸面了。 这个时候要脸,也就等于不要命了。 “宋公啊,这个对马岛的事情,本王会去安排,只是,在这之前,本王听有人说起,大明和倭国和谈的时候,倭国赔给了大明一笔银子?” 这话一说出口,宋应昌就知道李昖对这笔银子起了心思。 关于赔偿与和谈的事情,宋应昌没有对朝鲜保密,因为战场已经脱离了朝鲜,属于大明和日本之间的战争,所以此事也没有必要让朝鲜人参与,朝鲜人也老老实实的舔伤口,没有来参合,但是他们肯定也知道里面的一些消息,比如大明把日本打的那么惨,会不会要点好处之类的。 具体的数字朝鲜人肯定不知道,除了身边的赞画,宋应昌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绝对保密,但是朝鲜人知道大明的了日本赔偿的银子,这对于现在紧缺银子使的朝鲜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他们对这个起心思也很正常,只不过,宋应昌心想,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的确是如此,倭国狂妄自大,挑起战事,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怕是不会学乖的,因此萧提督给了他们一点儿教训,让他们赔了一笔银子给大明,也就算是放过他们了,怎么了?王上对此也有兴趣?” 看着宋应昌似笑非笑的样子,李昖老脸一红,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那不知大明得了多少银子,并且,这里头,有没有多出来的一点儿能给……能支援一下我国呢?” 艰难的说完这句话,李昖觉得自己的羞耻度都要爆表了。 一国之王居然这样向人家要钱,简直是闻所未闻,但是李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这样做,自开战以来,除了朱翊钧赏赐给李昖个人的两万两银子之外,李昖没有任何的收入,朝廷没有财政收入,李昖就什么也做不了,朝鲜也是举步维艰。 为了银子,老脸不要,也并非不可以。 二百六十一 十万两白银 对于李昖提出的问题,宋应昌绝对不是没有想过,也绝对不是想不到,相反,他知道,朝鲜一定会提出这样的事情,大明从日本那里弄来那么多的赔款,其实萧如薰也是打着朝鲜的大义名分,想日本人要朝鲜五十万民众的损失,光这一项,就让萧如薰多了几百万两银子的借口。 但是该不,这笔钱如果没有大明军队的拼死奋战,也是拿不到的,朝鲜的情况不好,大明这个渐渐步入暮年的巨人就好了吗?大明也不好,大明的收入一样低,一样指着这些赔款收拾国内的烂摊子,用这些银子做点事情,要是给朝鲜人分了,朝鲜倒是没什么问题了,可大明的问题就大了去了。 宋应昌可是清楚那些官僚们都干了些什么无耻的事情,这些日子,那些官僚们得知了大明要得到一笔数额巨大的赔款,上上下下都在摩拳擦掌准备花这笔银子,修宫殿啊修长城啊修城池啊修驰道啊修河道啊之类的往年会在朝堂上吵成一片的计划,全给提出来了。 工部要银子,兵部要银子,户部也要银子,礼部和刑部也上去凑热闹,吏部也老脸丑不要的跟上去要银子,这个要几十万两,那个要几十万两,这个狮子大开口一口气要一百万两,三下五除二就把几千万两银子的额度给瓜分掉了,沾沾自喜的样子实在是令人作呕。 据这个计划被皇帝知道了,皇帝直接下旨给六部尚书,把六部尚书骂的狗血淋头,整体罚俸一年,责令这份计划作废,下旨这笔赔款需要在皇帝和内阁的安排下使用,六部不得私自安排使用,银子一旦抵达京城就进入国库,国库换上锦衣卫看守,任何要用银子的部门必须提前上交报告给皇帝和内阁,没有皇帝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动用一两赔偿银。 皇帝,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给官员补发历年来积欠的俸禄,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以后再。 六部集体愣神儿,然后迫不及待地开始起草用银子的计划,彼此之间首先就开始了狗咬狗,之前的和谐氛围一去不复返,这个要钱那个也要钱,各个部门之间吵的是不可开交。 大明朝廷穷怕了,看着银子就不要命,所以国内的情况如此汹涌,你让宋应昌怎么回应李昖的期待呢? 李昖是真的期待可以搞到一笔银子,不用多,几十万两就好,大明拿九成,朝鲜拿一成,那对于地盘不大的朝鲜来也是一笔巨款,可以艰难度日了,而不是随便就要饿死人了,现在朝鲜的情况的确是这样,日本人一来,就烧杀抢掠,焚毁房屋田地,今年朝鲜的春耕是耽误了,很多地方都没办法组织春耕,官员不够,流民无法组织,使得很多田地都会荒废一年。 李昖当时就向宋应昌求助了,宋应昌也大大方方的派出了自己随行的二三十个官员去帮着朝鲜人组织春耕,但是目前也只能在汉城一代把工作做好,很多偏远地区是鞭长莫及,不出意外的话,朝鲜明年还要面临粮荒,这粮荒免不得又需要大明的支援,现在干脆一步到位,免得到时候大家都不愉快。 宋应昌算是明白了,李昖是想和大明做个交易,之前大明没有需要用到朝鲜的地方,所以李昖只能厚着脸皮来,现在大明需要用到朝鲜了,朝鲜也想趁此机会弄点好处。 这也算正常,不算出格,毕竟大家都是要吃饭的,不让朝鲜人把饭吃饱了,造成大量流民,到时候还是要麻烦大明,大明要真想要朝鲜,之前早就答应李昖的内附要求直接吞并朝鲜了,大明留着朝鲜也就是做个屏障,反正朝鲜对大明一向恭敬,非常老实。 “这样,王上,你如果能派兵镇守对马岛,老夫就为王上向大明皇帝请五万两赈灾银拨付给朝鲜。” 宋应昌可不会傻乎乎的张口就是几十万,要把李昖的期待值狠狠的拉低不能给李昖一个大明很有钱的印象,不然这家伙真能把大明当成钱袋子,顺着杆子往上爬,一点也不在乎亲疏有别。 “五万两?宋公,这……这也太少了一点儿?王听,大明可是得了四百万两银子呢!这个,就不能多一点吗?” 李昖的脸顿时就不好看了。 宋应昌摆出一副苦哈哈的神。 “王上你是不知道啊,大明也为难啊,大明的确是得了四百万赔偿银,可是这是分五年赔偿的啊,一年大明也才能拿到八十万两,而且还不是现在交付,还要再过半年左右倭国才能把银子送来,你们那么急着用钱,大明只能自己掏腰包,可大明刚刚打完了这场仗,你大明的腰包里还有几个子儿? 王上,这做人做事都要想着别人一点儿,大明对朝鲜可是仁至义尽没的了,可现在大明也需要很多钱去赈灾,去抚恤,去整理后勤,去处理战争之后的事情,很多士兵需要赏赐,很多将军更需要赏赐,哪儿有那么多钱周转啊?王上,你细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昖不话了,低着头,一副受气媳妇的样子。 “话是这么,但是,但是宋公,这五万两银子实在是太少了点儿,这连塞牙缝都不够,朝鲜的国库亏空实在是太大,我们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您这……这可怎么办啊!” 宋应昌苦着脸,叹了口气,开口道:“那,老夫再加个三万?八万两,不能再多了!再多的话大明就受不住了!” “十万!就十万,宋公,就请大明帮朝鲜这最后一次,十万两白银,之后的事情,本王如果处理不好,就上表给大明皇帝陛下,退位让贤,不再做这个朝鲜王了!宋公,您以为呢?” 李昖紧张兮兮的看着宋应昌,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一个“不”字,那他就要崩溃了。 他的祈祷似乎被上天听到了,他就看到宋应昌左右为难,面阴晴不定,最后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好!十万就十万,老夫帮你这一次!但是如果对马岛你守不好,大明皇帝一定会来找你问罪!” 李昖常常松了口气,忙道:“必不使大明皇帝和宋公失望!”... 二百六十二 王荆石误国误君啊! 就在宋应昌答应为李昖争取十万抚恤银两的时候,朱翊钧的圣旨传递到了汉城,传达了关于封赏东征军全体和东征军撤退回国的决定,宋应昌一开始看着还挺高兴的,结果看到后面“皇帝并三王出迎大军凯旋”的字眼,顿时愣了一下,开始寻思这到底是哪三个王,便又往后面看,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整个人都快窜起来了。 朱常洛朱常洵朱常浩,皇帝的三个儿子,皇帝打算同时把三个儿子一起封王,虚太子位以待,并且要亲自带着三个王出皇城迎接大军凯旋,说是为了表达对大军的荣宠,对将帅的荣宠,但是只要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在蹭热点,试图混淆视听,借机达成自己的邪恶目的。 借着大军凯旋的由头,再次将三年之前按下来的国本之争向后拖延,借机争取主动,期待可以找到机会把自己的爱子常洵推上宝座,本质上就是无赖耍滑头,一点都不光明正大——但是该说不说,这个事情上皇帝没法儿光明正大,刘邦倒是想光明正大,结果被吕后请了四位大学者坐在刘盈身边,他就怂了。 他说是太子羽翼丰满了他无可奈何了,但是他要真的想把刘如意推上太子宝座,手段难道不够多吗?他能玩死项羽这个枭雄,能搞死韩信这个军神,项羽和韩信哪个不比刘盈好对付?说白了,沽名钓誉加上父子之情难断,最后思来想去,觉得也没那个必要非要搞得家里人不开心,所以就放弃了。 真要是想换太子的,人家皇帝老爹就真干的出来杀儿子的事情,但是拥有那种心理素质的皇帝,说起来,真的很少很少,反正朱翊钧绝对不是其中之一,虎毒尚且不食子,能食子的都不是一般皇帝。 朱翊钧在中国皇帝的排行中真的只能算中下等,手段不够,手腕不硬,心肠不狠,心智不坚,中庸之资守成之主,但是眼光还是不错的,用人这方面非常有一手,算是为数不多的闪光点,可是这些闪光点并不能帮助他把自己喜欢的常洵推上太子的宝座,最后成为皇帝。 王锡爵年轻的时候有几分魄力,敢打敢拼,所以一路到了这个位置;结果老了,胆子就越来越小,越来越谨慎,不愿意得罪人,在乎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正确的方法来保住自己的地位,有解决问题的心,却缺乏策划与实行的能力,说穿了,年轻的王锡爵是个有进取心的能吏,老了,在朝堂上越混越圆,就变成了政治掮客,喜欢玩投机,怎么着也不愿意得罪皇帝。 可是在眼下这个时节,是该这样做的时候吗? 宋应昌默然无语的放下了皇帝的旨意,眼光越过千里路途,仿佛能看到已经吵成一锅粥的朝堂。 然而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现在的位置是个文帅,是个刚刚立下大功的文帅,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能出言参与朝政呢?虽然他心急如焚,担心朝廷会发生不可预知的动乱,但是他无可奈何,思来想去,他开始安排人去日本将萧如薰召回,在回国之前,他有很多话想对萧如薰说。 于是一天半以后,萧如薰接到了召回的命令和正式任命吴惟忠为石见镇总兵官的命令,将日本的事情安排妥当并且休息了一天的萧如薰精神饱满的带着大军分批乘船前往朝鲜,准备接下来从海路直接返回京师。 抵达朝鲜之后,萧如薰和宋应昌在釜山会合,会合之后自然没什么说的,宋应昌下令全军大吃大喝一日,赏赐牛酒给士兵,让士兵尽情的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将军们也和士兵们一起大吃大喝肆意欢乐,庆祝自己的胜利和得胜归国,而萧如薰则悄悄的被宋应昌叫到了自己的帐篷里面,两人开始密谈。 “怎么了宋公?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萧如薰一进帐篷,就看到了宋应昌严肃的脸庞。 宋应昌伸手把一份皇帝手令递给了萧如薰,萧如薰笑道:“这不是刚刚念给大家伙儿听了吗?” 宋应昌摇了摇头:“没念完,后头才是重点,你重点看看后面。” 萧如薰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这份手令,看到后面皇帝和三个王一起出门迎接大军凯旋的消息的时候,猛地变了脸色。 “皇帝要三王并封?谁给出的馊主意?这不是往群臣枪口上撞吗?!” 宋应昌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管是谁出的馊主意,这主意都已经被群臣知道了,这下子,本来还有转机的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群臣会觉得皇帝在侮辱他们,皇帝被反击之后会觉得群臣在威胁他,君臣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此非国家之福啊!老夫甚至担心从此以后陛下再也不上朝,再也不理政,大明朝会乱套的!” 萧如薰放下了这份手令,突兀的想起了王锡爵。 “这该不会是王锡爵给皇帝出的馊主意吧?” 宋应昌一愣,一拍自己的手掌。 “哎呀!王荆石误国误君啊!他倒是好,就算被群臣弹劾,辞职走人一了百了,可是大明朝怎么办啊?!皇帝和群臣之间嫌隙愈重,争吵愈烈,好不容易因为打了一场胜仗而有所转机,现在可好,万事皆休啊!” 萧如薰此时感觉到了一阵挫败感。 即使在战场上给大明朝赢了多大的威风,挣了多少的银两,训练了多少精锐的部队,开拓了多少肥沃的土壤,可是作为中枢神经的朝廷却依旧混乱不已不堪,这样一个从根子里就生病的巨人,虽然表面看起来穿金戴银富贵逼人,但是内里已经开始逐渐坏死,三王并封事件是一个转折点,将原本还有转机的国本之争的转机彻底堵死,再无希望。 “原本可能还有转机,原本如果经过斡旋和妥协,或许国本之争还能有所转机,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没有希望了,群臣一定不会同意,皇帝一定会死硬到底,就是不知道我们回去之前这场风波能否平息,不论是谁赢谁输,总是要平息才好,不能平息的话,连凯旋仪式祭天仪式祭祖仪式都办不起来,会叫天下人看笑话的!” 宋应昌颓然无力的坐在了椅子上,长吁短叹。 二百六十三 至少,能拯救自己的家人? 萧如薰默然无语,他发现即使用最为悲观的视角去评断自己的拯救大明之路,也似乎有些乐观了,皇帝和群臣之间对立之锋锐,社会矛盾对立之锋锐,国际矛盾对立之锋锐,纷纷在万历二十年这一年间走上了顶峰,纷纷开始爆发出自己该有的力量,大明朝的垂暮之年无法避免的到来了,而作为武将的自己,无论如何挣扎作为,似乎都无法将大明引入正确的道路。 自己穿越以来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在拯救大明朝还是在为大明朝续命?自己到底是个医生还是个巫医?到底所做的一切是改良还是无用功?大明朝究竟有没有和平解决争端重新走向繁荣的可能? 俗话都说一切皆有可能,但是这个可能的程度到底能否足够让怀揣希望的人看到希望之光?萧如薰拼尽全力为大明朝拿下一场又一场胜利,夺下一笔又一笔银子,可是到头来,朝廷的风波还是将仅有的喜悦冲的一干二净。 这边国战刚刚打完,那边政治斗争波澜再起,还是那么的凶猛可怕那么的不可一世,仿佛不分出个生死就无法继续共存下去一般。 皇帝要夺回自己的权力,群臣要守住自己的底线,皇帝要唯我独尊,群臣要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皇帝要走大明的道路,群臣想把大明拉回宋朝的老路,回到大宋那个文人的黄金时代,两方面都认为自己是对的而对方是错的,可是谁对谁错,在此时此刻,真的能分的清吗? 应该和平共处发展地方建设的时候,却被政治斗争拴住了脚步,应当和谐共处将目光投向外部的时候,大脑和手脚打了起来,最后弄得半身不遂,谁也无法得偿所愿的解决问题解决争端,到最后,大明朝的落日余辉里,最后一位皇帝殉国,那些争吵的最激烈的臣子则去发投降。 萧如薰总觉得,似乎从朱元璋给建立大明朝开始,大明朝就注定了走向灭亡的道路,大明朝推翻元朝不是民族革命,而是周期式的改朝换代,大明朝继承了太多的蒙元的糟粕,虽然将汉族解放了出来,可是依旧没能走上盛唐的道路。 朱元璋大抵是想学习李世民的,所以才仿着唐朝的府兵制搞了一个卫所制,然而他没学到李渊李世民父子性格中宽宏大度乐观昂扬的优点,却将自己从底层一路爬到顶层所积累的戾气注入了大明朝的灵魂之中,纵观整个明王朝,无论哪个时期,除了建文和弘治二朝之外,从皇帝到群臣,身上似乎都有摆脱不掉的戾气。 这份戾气,似乎到如今,也没能消散。 大明朝的灭亡是天注定的吗?现在想想,似乎的确是的,萧如薰悲哀的发现,自己太天真了,自己一心想为大明朝做点事情,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只有被摆上政治棋盘的资格,看不到一点点成为棋手的希望。 但是若要拯救大明朝,不成为棋手是不行的,可是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之下,作为武将的自己先天不足,似乎根本没有成为棋手的可能性。 那么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所策划要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五百年后的末世绝望时代,大家都看不到希望,头顶罩着浓浓的乌云,遍寻不到出路,可是现在,这个本该充满希望的时代,却为何也看不到一丝丝希望呢? 值吗? 自打穿越以来,萧如薰第一次这样询问自己,这样质问自己。 “也罢,也罢,老夫会多多派人到京城打探消息,至少在启程回京之前,咱们要拿到京城的确切消息,可别挑错了时候,一头撞到两方面的枪口上,那时候可就真的闹了大笑话了,季馨,你觉得呢?” 萧如薰无奈的笑了笑,开口道:“事到如今,末将还能说什么呢?一切听凭宋公的吩咐吧!这些政治上的事情,末将不懂,末将只想尽快回家陪伴爱妻,不再管这些烦人的事情了。” 萧如薰看起来似乎有些心灰意冷。 宋应昌想起叶梦熊的信件,有心劝说,可是自己到头来也是满满的心灰意冷,不愿继续在那个大漩涡里面上下翻腾挣扎求生,与其费尽心思做政治斗争,用生命去换数年的大权独揽,还不如趁着最荣耀的时候急流勇退,带着荣耀和赏赐回归乡里,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写写文章读读书,再也不管政务军务。 起了这个心思之后,宋应昌似乎真的有些向往这般世外桃源的生活,不想再去参合政务军务,成天与人勾心斗角了。 他似乎萌生了退意。 “有些时候,老夫也在想,与其这般继续和人家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还不如归去,急流勇退,回归乡里,和家人一起安度晚年,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不再去烦心国家大事,不再为军械军粮头疼脑热,不再去想着处理各派各系的关系,也不去想着完成不了皇命又该怎么办。 这几十年一路走过来,老夫把大半条命都献给了大明,为了大明,不说出生入死,也是耗尽心血,本想建功立业求得国家安宁,却不曾想到建功立业回去之后反倒激化了君臣矛盾,如此一来,老夫所做的这一切还有意义吗?老夫为大明朝做了太多太多,到现在却看不到一点希望,大明朝暮气沉沉,眼看乱象丛生,老夫却没有任何办法!季馨,老夫是不是真的该归去了?” 萧如薰突然想起了陶渊明的那首诗。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世间的纷纷扰扰,皆是因为处在樊笼里,若是超脱出去,不再管那些俗事,回到家乡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读读书,写写文章,含饴弄孙,和家人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不愁吃不愁穿,闲来无事约上一二好友喝酒聊天,找个小鱼塘钓鱼消遣,吃喝玩乐,再不管洪水滔天,岂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算算时间,自己二十三岁了,算算大明朝的寿命,还有五十一年,如果不出意外,到崇祯十七年的时候,七十四岁,自己这一辈子的寿命大抵也就这样了,还能奢求什么呢? 辞官归隐,带着赏赐的金银离开中原去岭南之地定居,甚至是去海南岛定居,等到了甲申国变的时候,自己如果还活着就带着子孙后代出国,去朝鲜,去日本,或者去南洋的某地,如果自己死了,就给子孙留下遗嘱,令他们不做满清顺民,离开中土出国定居便可。 拯救不了大明,拯救不了天下,至少,能拯救自己的家人——这一瞬间,萧如薰的脑海里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万历1592番外——大明罪将萧如薰死于此(上) 大明崇祯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大明帝国广东琼州府文昌县萧家大宅内,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穿着厚厚的棉袍站在自己的书房内,书房内的大屏风上挂着一副地图,上面标着一些奇怪的符号。 老者的年纪看起来已经很大了,可是精神依然不错,虽是满头银丝,可身体依然健康,站在这地图之前半个时辰了,也未曾见到。 “父亲,北边传来确切的消息,孙督师的确是战死了,尸体被闯军枭首……可是皇帝依然认为孙督师诈死潜逃,未能给予抚恤,天下有识之士为之叹息。”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老者的身后,脸上带着极其惋惜的神色。 “唉……” 老者沉默许久,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只听到父亲深深地一声叹息。 老者转过身子,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船只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是安排好了,可是父亲,值此国难之际,我等男儿为何要……父亲,国难当头,我将门子弟怎能畏惧不前?您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朝廷征召您为何不应?眼下这种情况,只有您这种老将才能力挽狂澜啊!闯军不过乌合之众,只需要您亲自出马,定可一鼓而下!您已经隐居了那么多年,为何到现在还……” “孙传庭也是这样说的!然后他死了!”老者忽然之间怒目圆瞪:“老夫早就给皇帝上书,早就给孙传庭去信,告诉他们闯军不再是五年前的闯军!闯军也会进步也会改变!他们也会从乌合之众变成有章有法的精锐军队!可是呢!孙传庭不听!皇帝也不听!用五年前的战法战术去对付五年后的闯军,他们当李自成是猪吗?!” 中年男子一时间语塞。 老者又深深的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 “子宁,为父何尝不愿救国,可是,为父欲救国,而国不欲让为父去救,五十年前,为父看着国家深陷泥潭,想伸手拉一把,可国家却一巴掌拍开了为父的手,继续在泥潭里挣扎,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为父何尝不想救国!可直至今日,国才愿意让为父去救,可大势已经无法挽回,便是太祖成祖再世,大明朝也是无药可救了。” 中年男子也听说过当年的事情,开口道:“可是父亲,我萧氏一族历来都是将门,国家有难,哪能不共赴国难?这些都是您教给我们的!更何况我萧氏一族还有平虏伯的爵位,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值此时节,难道不是我等奋起之时吗?” “救无可救,如何再救?大明朝没有希望了,真的没有希望了。” 老者颓然的坐在椅子上,脑海里浮现出这么些年来,每一次可能发生转机的时候,自己所尽到的努力,他心存幻想,可现实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历史实在是太厚重了,而他太老了,已经无法力挽狂澜,再一次的改变历史了,他已经风烛残年,骑不动马,挥不动剑,可笑那朱由检,时至今日,才搬出了廉颇故事,请自己出山救一救大明朝。 我还能征战的时候,你为何不用我? 你哥哥,你爷爷,我何尝不是满怀希望?哪一次没有给他们提醒?哪一次没有给他们上书?就连你,我何尝没有寄托希望?可是我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我这七十二岁的老迈之躯,还能做什么…… “父亲……” “你不用再说了,时至今日,再说别的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孙传庭所率的是皇帝最后可以依仗的一支部队,这支部队没了,皇室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还有京师禁军!还有吴三桂的山海关的部队,还有九边之兵,还有江南江北那么多军队,大家都能勤王啊!父亲!只有您才有威望统帅全部的军队,只有您啊!您不是说过,可以去义乌募兵,重练南军北上收拾闯贼吗?” 中年男子扑通一声跪在了老者面前:“父亲!请您出山!救救大明朝吧!” 老者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晚了,晚了,子宁,别再想了,别再想了!听为父的,早些做好准备,去南洋吧!你二弟和三弟已经去了日本和澳洲,就差你了,为父不求其他,只求萧氏一门三支,无论谁能延续后代繁衍生息,都别忘了自己是中华子孙,是华夏苗裔,子孙后代若能见到中原光复国家昌盛的那一天,别忘了回家。” “父亲!!!” 中年男子嚎哭出声:“父亲何出此言!大明尚在!陛下尚在!国家尚且完整!父亲何出此言?!父亲!您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您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军!您为何不在此为国出力!却要将我们一门三分骨肉分离啊!!!就算是闯贼得了天下建了新朝,中华还是中华,我们为何要离开故土去做那孤魂野鬼啊!!!” 老者坐在座椅上,忽而嚎啕大哭起来。 “为父也不愿……只是……只怕中华自此非中华!中原混战不休,到头来,却是便宜了外族啊!我儿!为父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去做那建奴外夷的奴才啊!为父不能啊!!我华夏苗裔,炎黄子孙!怎能披发左衽去做那蛮夷之辈啊!!” “父亲!您……您说什么?” 中年男子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我萧如薰无能!我萧如薰对不起大明子民!我杀了努尔哈赤,却独独遗漏了皇太极这妖孽啊!!我为何要急着撤军!我为何不能继续搜检一番啊!是我对不起天下!是我对不起大明子民!是我对不起中华千秋万代啊!!!” 中年男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状若疯魔般撕扯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 良久,萧如薰筋疲力尽,瘫在椅子上,连手指都动不了,中年男子连忙上前扶住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您……您刚刚说什么?您刚刚说……说建奴……他们……” 萧如薰苍老的手抚上了大儿子萧国良的脸。 “我儿,为父对不起你,为父对不起这个家,也对不起天下百姓,这一切都是为父的错,这一切都是为父没能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情,直到今时今日,为父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们穿戴华夏衣冠,带着华夏文明远走他乡,另寻土地繁衍生息,千万别忘了华夏文明传承……” 萧如薰的话让萧国良越来越疑惑,也越来越惊恐。 “父亲……您……你别说这种话……您……这……” “我儿,为父保不住大明江山社稷,连最后为它一战都做不到了,为父能保住的只有你们,还有这里的乡亲们,我儿,记住,到了南洋,寻一块无主之岛,带着乡亲们先修建房屋,再组建乡勇,耕种土地的同时,切切不要忘了制造火铳和火炮,尽量搜寻南洋汉民与你们一起,将南洋的无主小岛全部占据,另立新国!” “父亲!” 萧国良惊慌失措的大声喊道。 万历1592番外——大明罪将萧如薰死于此(下) 萧如薰粗暴的堵住了萧国良的嘴巴。 “听我说完!南洋的土著,都是一群懒惰凶狠愚蠢之辈,遇到了有敌意的,切切不可心慈手软,武装当地汉民,将之尽数驱逐击杀,能占领多少岛屿土地就占据多少岛屿土地,有了足够的资源和土地,就要大兴火器和海船,更要大兴教育,鼓励生育,让大家卯足了劲儿生孩子。 还有就是切切不可相信佛朗机红毛夷,其人若要开战,切不可畏惧,尽全力应战!若是你能按照为父说的去做,又能击败土著和红毛夷,未尝不能在南洋另立中华!建立新中华!到那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你会被后代子孙铭记!” 老者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就像是垂死之人见到救命稻草一般。 “子宁,你是为父最骄傲的儿子,你学足了为父的兵法,你也有经验,你也有韬略,你是为父最心爱的儿子,为父让你去南洋,就是要给华夏留一点火种,切切记住,切切记住,实力不够之时,人口不过千万之时,不可贸然北伐,绝不可贸然北伐!你要告诫后代子孙,告诫他们,绝对不可轻易北伐!” “父亲……这……” 萧国良完全跟不上自己父亲的思维。 “你会明白的,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你会明白为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如薰说完这些,便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走到了外面。 小冰河时代的气温便是如此的寒冷,即使是在海南岛上,也一样可以感受到这般的寒冷。 五十年了,归隐琼州整整五十年了,从北到南,从得意到失意,从满怀希望到希望破灭,五十年了,萧如薰本来期待着自己可以在甲申国变之前死去,也好不用为之痛苦为之心伤,可是没曾想越是想死就越是死不了。 将三个儿子培养成才之后,萧如薰已经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活着的了,给家人找好了后路,甚至给乡里乡亲和愿意跟随自己的旧部们也找好了后路,他已经没什么可以挂念的了。 虽然是国家拒绝了他,可他依然认为他对不起大明,对不起即将遭受到极大痛苦和梦魇的大明子民们,眼看着中原陆沉,眼看着神州沦亡,他真的做不到,他竭尽全力向为大明做些什么,可就是这个该死的武将的身份让他无能为力! 大明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他的善意,大明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失望,让他痛苦,最后让他绝望。 六十岁以后,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都会梦到当年袁黄对他说过的话,如果那个时候他选择了那条道路,那么中华大地会不会有所不同,会不会有所改观,这一切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中华文明能否顺顺利利的传承下去而不至于断绝? 有些时候,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心不够狠,恨自己不够决绝,不够决然,明明可以做出这样的决断,可他依然放弃了,为了他心中的大明情节,他放弃了一切,他一定要想方设法的拯救大明,然而,然而,武将,就是武将,这个身份拖累了他一生,拖累了大明,让大明连最后的希望都把握不住。 那些混帐!那些混蛋!难道非要让满清的屠刀杀戮一空才高兴吗?!才满意吗?! 他亲眼看着江南各地的富豪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而北方的难民们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那些蛀虫掏空了大明朝,最终,他们所积累的财富全部便宜了满清,全部被满清拿的干干净净,人也杀得干干净净,在此之上,血色的新秩序建立起来——中华自此非中华…… 拖着那恶心的金钱鼠尾,穿着丑陋至极的衣衫,被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当初自己走上了另外一条路,这个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 萧如薰伸出自己干枯老迈的手,虚空一握,似乎想要握住什么,但是,却什么也握不住。 一个人的力量,真的太小太小了。 如果,如果可以再来一次,世界会不同吗? 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再来一次的话…… 萧国良走了,带着愿意跟随他的愿意听从他的人们一起走了,十三条大海船装的满满当当,带着中华文明的希望和火种,离开了萧如薰的视野。 萧如薰不会走,他绝对不会离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壤,即使这片土壤即将被异族的铁蹄践踏的面目全非。 笠年,崇祯十七年五月初一,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飘洋过海,进入了孤身一人带着一名老仆守在老宅之中的萧如薰的耳朵里。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大明崇祯皇帝朱由检在京师景山上吊自杀…… 帝死前,在一蓝袍上留下最后一道诏书。 “朕自登基十七年,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诸臣误朕,致逆贼直逼京师,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萧如薰听后默默无语,与泪流满面的老仆身着白衣,头戴白巾,面北而拜。 所有没有跟着萧氏三子离开文昌县的人们聚在了一起,与萧如薰一同,身着白衣,头戴白巾,面北而拜。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何其难?更遑论一国至尊,该到何种绝望境地才会上吊自杀而死。 诸臣误朕…… 萧如薰觉得自己也是那误了朱由检的其中一人,虽然朱由检有千般错万般错,但是他到底为了自己的国家殉葬了,而自己,却还活着。 这不公平,明明说好了要代替萧如薰为大明而战的,自己却食言了,所以,无论是自己,还是萧如薰,都该在此时此刻,为这一切,划下一个句号。 所以,萧如薰带着自己的老仆,徒步从文昌县一路走到了海南岛的最北端,望着依稀可见的神州大陆,萧如薰缓缓跪下,从怀里掏出了那支赵士祯专门为他打造的手铳。 “老山,我该走了,你呢?” “老爷先走一步,老仆很快就会跟上。” 萧如薰默默的点了点头。 “听说先帝临死前,身边只有一个太监跟随着,老山,你说先帝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老仆默然无语。 “大抵是和我一样,悔恨不及吧?” “老爷……” 萧如薰苦涩的笑了笑,无限留恋地望着神州大陆,他把手铳对准了自己的嘴巴,张开嘴巴,刚要把枪口塞进去,却又拿了出来。 “老山,你缓缓再来,我要你最后为我做一件事情。” “老爷请说。” “我死后,把我的尸体焚烧掉,骨灰埋在土壤之中,上竖一木牌,写上『大明罪将萧如薰死于此』。” “老仆遵命。” 萧如薰点了点头,把枪口塞进了自己的嘴巴,手指扣上了扳机。 五十年岁月,恍如南柯一梦,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又得到了些什么,改变了些什么呢? 自己终究还是负了岁月,负了时光。 如果……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的话…… “砰” …………………… 二百六十四 梦醒时分 “提督?提督?” 迷迷糊糊间,萧如薰听到有人喊他,声音有点朦胧,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让萧如薰感觉有些迷茫,他觉得很累,很困顿,根本不想回应呼唤。 “提督?您怎么了?提督?快醒醒,提督?这……这怎么办……好像……” 声音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没事儿……我的……你们……提督!倭寇杀来了!提督!” “倭寇杀来了?!” “倭寇”这两个字在他的耳边响起的那一刹那,萧如薰的精神忽然一震,眼睛猛地睁开,浑身充满了力量,随之一跃而起,大喝一声:“倭寇在哪儿?!” 萧如薰紧张地环视周围,却发现周围一个倭寇也看不到,而且这里分明是一座军帐,是自己的军帐,这里根本也没有什么倭寇,而且……倭寇不是都被打光了吗?哪里还有倭寇?明明朝鲜之役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那刚才……到底是…… “看?我说的吧?就要这样才能喊醒提督。” “误打误撞的吧你?算了算了,提督?您还好吗?” 萧如薰顺着声音转过了头,看到自己的两名亲卫周侗和刘淇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我怎么了?什么倭寇什么的?刚才是怎么回事?” 周侗关切道:“天已大亮了,平常提督早已起身,但是今日却迟迟未起,我等担心,便进来看了看,看到提督眉头紧锁床上闭着眼睛,想来是做了噩梦吧?提督,您还好吗?” 刘淇也附和着说道:“方才听闻提督一直说着什么大明什么建奴什么天下之类的,好生奇怪,提督是不是做了噩梦?这也寻常,咱们当兵的,哪个手上没点儿血债?就算有冤魂缠着不放也难免,等回朝之后,去寺庙里面找个得道高僧念一段佛经就好了,提督,没事儿的。” 周侗和刘淇认为萧如薰是初次指挥大战役所以精神压力太大以至于做了噩梦,甚至是被鬼魂缠着不放,所以才有此问,萧如薰卸去了全身的防御,坐在了床铺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是在做梦。 那个无比真实的无比绝望的梦。 “没事儿,想到了些不开心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噩梦,你们去弄点冷水来,我要洗洗脸。” 萧如薰吩咐了下去,周侗和刘淇应诺,下去给萧如薰打水去了,军营里这些事情可都是将军的亲兵的工作,相当荣耀的事情,更别说是萧如薰这样的大胜之将。 两人离开之后,萧如薰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想起方才的梦境,他也不知道心里是何等的滋味,他只觉得,自己的这个梦有点儿太过于真实了,真的,太过于真实了,如果作为一个武将的自己继续如此作为的话,可能就真的会按照这样的道路走下去了。 大明的病,不是一个武将可以治疗的,也不是一个隐士可以治疗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掀开帐帘,萧如薰走出了自己的军帐,映入眼帘的是生龙活虎的士兵们。 脸上洋溢着欢乐,互相交流着日后打算的欢乐的士兵们。 这一幕,让萧如薰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至少,自己所做的一切也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这些人,他们或多或少的可以改变他们之后的人生轨迹了。 而自己的人生轨迹,又该如何呢? 真的要坐视大明一步步走向万丈深渊而无所作为吗? 很显然,答案是否定的,他不能接受历史再一次重演。 现在,是万历二十一年的朝鲜,一切,应该都还有时间,然而,那个真实的梦境应该也在预示着一些事情,比如,如果一直都以一个武将的身份去做事情,估计那样的未来并不仅仅只是梦境而已,如果说这一切都只是梦的话,为什么自己会有那样绝望的感觉? 那到底是在预示着什么? 萧如薰松了口气,等亲兵送来了冷水,萧如薰用冷水激面,洗了一把脸,而后打起精神去了宋应昌的帐篷商量撤退回国的事情——这个时候,萧如薰觉得,宋应昌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想法。 宋应昌起得很早,如今正在处理军务,见萧如薰来了,便询问道:“季馨,昨夜睡得可好?”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还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什么梦?” “梦见我成了大明的殉国之臣。” 宋应昌面色一滞,继而放下了手中的笔,轻声道:“与老夫一样。” “宋公,你……” 萧如薰颇为惊讶地看着宋应昌。 “嗯,如你所想,老夫昨夜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醒之后,吓得一身冷汗,大抵,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萧如薰点了点头,做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宋公,做了这个梦之后,您还想要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吗?” 宋应昌回复到:“季馨的意思是?” “末将的意思是,我等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眼睁睁看着大明一步一步走进死胡同而无所作为,自古以来只有太平隐士,没有乱世桃花源,面对危局做隐士,说白了就是逃避,而在这种时候,逃避也就是帮凶。” 宋应昌看了看萧如薰,没说话。 “能看清局势的人不去努力扭转局势,和那些能看清局势却助纣为虐的人其实是一样的,宋公,一个人的力量看似微小,但是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这股力量就永远没有凝聚在一起反转乾坤的机会了。” 宋应昌低声问道:“你有策略?” “没有。” “你可知你是个武将,武将不能参与朝政已经是不成文的律法,季馨,此事,不是你可以参与的。” “当初叶公也对我这样说过,我对叶公的回答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宋应昌冷着脸看着萧如薰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当日在京师城外对着叶梦熊发誓的年轻人,老夫似乎开始有点儿理解为什么叶梦熊会觉得,匡扶天下者,必萧如薰也,可是萧如薰,你得知道,你若要想着匡扶天下,你可能就要面临举世皆敌的困境,乃至于皇帝,你拼了命想要维护的皇帝,都不太可能站在你这里,所以,匡扶天下只需要一点点的差错,就可以换个旗号了,换个清君侧!” 二百六十五 重新起航 可能是没有旁人在,宋应昌的话十分诛心,字字往萧如薰的心窝子里面戳。 “末将自然清楚,但是宋公,末将并非忠于皇帝一人,末将忠于整个大明,末将要维护的不仅仅是皇帝,而是整个大明,包括所有大明子民,都在末将的忠诚范围之内,所以,纵使有那么一天,末将也问心无愧。” 宋应昌冷着脸,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若是今日坐在这里的是个地地道道的文臣,明日你就要被剥皮抽筋,诛灭三族!” “然而宋公不是地地道道的文臣,乃至于宋公会受到的攻讦比末将还要多,所以,末将才会有此说,对吗?宋公?” 萧如薰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丝笑意。 “好你个萧如薰啊!把老夫都给看透了,老夫还能说什么呢?的确,如你所说,文帅的处境,比起你们武将而言更为不堪,所以呢,你想怎么做?投效老夫?呵呵呵,那还是免了吧,老夫自身难保,还谈何给你做靠山?要找靠山就去找内阁辅臣,或者六部尚书,尤其是吏部和礼部尚书,一个天官一个储相,不知道多少人想去巴结,你找老夫有什么用?” “至少您可以对朝政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末将做不到,而且,末将并不打断之后久居京师,末将打算去西南。” “西南?你的意思是?” “末将不知道皇帝会给末将一个什么样的职位,但是至少,末将可以知道自己是不会再去做宁夏总兵了,要么调任辽东,要么调任蓟镇,要么留在京师,末将觉得,留在京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宋应昌眉头一皱:“提督京师戎政?” 萧如薰点了点头:“末将的军功,要么封爵,要么加官,加官的路途太少,倒是封爵的可能性更大,但是末将之前刚刚成为平虏伯,若要再行加爵,不合规矩,所以末将觉得,朝廷很有可能给末将一个京营的职位,把末将留在京师,方便就近看管的同时,若是蒙古人再南下,也多一层保障,估计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想去西南平乱?” “嗯,末将这种武将若是留在京师,一定会成为文官各大势力的头头们争权夺利的筹码,即使末将不愿意,也难免会卷入纷争之中,到最后极有可能成为牺牲品,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夺职,提前告老还乡,这对于末将而言,不太能接受。” 宋应昌思考了一番,觉得按照京城里那些文官的德行,萧如薰的但又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 “你所言,也有道理,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所以,你还要寻机外放?” 萧如薰点点头:“嗯,没错,只有在战场上,末将这样的武将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末将需要到时候有人能为末将摇旗呐喊,支持末将再次出兵平乱,只有那样,才是末将最好的出路,末将绝对不能留在京师。” 宋应昌寻思了一下,冷静地问道:“听你的意思,季馨,你是打算和老夫结个同盟,而不是要投效老夫?” “末将虽然是个武将,但是门下走狗这种事情,还是做不来的。” “好,既然如此,老夫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能把老夫推上兵部尚书的位置不成?若是你能做到这一点,老夫才真的要对你改观。” 宋应昌饶有兴趣的看着萧如薰。 “如果末将有那种能耐,大明的武将也不会处境如此艰难了,但是末将倒是希望宋公以退为进,不要拘泥于兵部一部,而且,朝廷也不是不明白宋公的处境,按照陛下现在的心思,如果陛下打算把末将留在京师,必然也会顺带着把宋公留在京师,但是位置可能就不是兵部,可能是工部,乃至于刑部。” “这怎么说?” “因为兵部尚书石星并无犯错,若以宋公取而代之,宋公怕是根本也做不稳这个位置,但是如果是分量比较轻的工部或者刑部,就没那么可怕了,所以,宋公应该发动自己的资源,在没有回京的时候,在陛下的决断还没有做出的时候,请人运作一番,去往刑部或者工部就职,想办法留在京师,不再带兵。” 萧如薰的话让宋应昌颇有些重视。 “你是让老夫主动调职到工部或者刑部韬光养晦?” 萧如薰点了点头。 “六部里面,刑部最贱,工部最轻,这两个部历来都不是朝廷大员争权夺利的重要阵地,但是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之下,这两个部门反倒能发挥重要的作用,成为当权之人必须要拿下的筹码!” 宋应昌眼中精光四射:“你的意思是……” “没错。” 宋应昌寻摸着,越想越觉得萧如薰说的有点对,越想越觉得萧如薰讲的有道理,的确是这样,确实是这样,若是拘泥于兵部,不仅文将的烙印洗不掉,还会被那些混帐寻机赶出京师,若是另辟蹊径找寻适合的位置,未尝不是以退为进的策略,未尝不能东山再起。 此后,宋应昌与萧如薰商谈了些什么东西,没人知道,但是那之后的几日,萧如薰去往宋应昌大帐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军预备开拔的日子也更近了,终于,时候到了,船只准备就绪,大军整备完毕,朝鲜王李昖也带着一众大臣从汉城来到釜山,礼送大明军队出境,表达对大明再造之恩的感谢。 虽然期间有过种种不愉快的经历,虽然有种种大明官员欺凌朝鲜官员的事情,虽然有大明军队欺凌朝鲜军队的事情,可是,大明军队到底帮着朝鲜人把日本人全部干掉了,保护了朝鲜,使得朝鲜得以复国,如果不是大明的出兵,朝鲜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这一点,没有人可以反对。 所以李昖也是真心实意的在宋应昌和萧如薰面前磕了几个头,表达真心的感谢之意,随后就被宋应昌赶快扶起表示使不得, 朝鲜王以下诸臣纷纷跪地向大明经略提督以及各大主要将领跪下表示感谢,这一跪,大明文臣武将们可以坦然受之了。 这一跪,预示着牵动了东亚三国剧烈政治军事动荡的的朝鲜之役的正式结束,而真正意义上的收尾,还要在大明的国都之内才能进行。 二百六十六 群臣的反击极其猛烈 从万历二十年八月份抵达辽东开始,一直到万历二十一年的三月底返回大明,萧如薰用八个月的时间结束了另一个时空里断断续续打了五六年的战争,而这场战争的终结也意味着日本大陆政策的首次失败和侵略计划的彻底破产,大明维护了自己的权威和地位,向天下昭示自己依然是那个强大无敌的天朝上国。 萧如薰主导此次战争的主要目的有三个,一个是挫败日本的狼子野心,一个是驱虎吞狼,不使建州卫女真白白做大,一个是尽快解决战斗,不使大明损失太多;这三个战略目标萧如薰都完美的达成了,并没有使得大明如原先那般陷入战争的泥沼内难以自拔,对于萧如薰来说,这场战争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日本被打的分裂成三块,建州卫女真前前后后损失精锐骑兵不下四千,断腿断胳膊的废人不下两千,等于是六千精壮的战斗力因此而毁掉,努尔哈赤手下三分之一多的精锐战斗力因此而被摧毁,元气大伤,一时之间是无法继续蹦达了,而大明论功行赏的龙虎将军和些许银两是根本无法让努尔哈赤恢复元气的。 人口的损失,尤其是精锐骑兵的损失,对于努尔哈赤这种小部落来说,还是特别严重的,努尔哈赤虽然知道自己可以得到大量的赏银,但还是无法高兴起来,倒是李如松高兴的一颠一颠的觉得自己立下那么大的战功,铁定要封爵了,到时候也不会比萧如薰低一头了,李氏一门父子两人封爵,那该是何等的荣耀啊! 大军按照批次,依次乘船离开朝鲜,直接向北直隶沿海的天津卫前进,抵达天津卫之后,大军整队,缓缓前往京师,在京师,皇帝会亲自出迎,以彰显大军东征朝鲜之赫赫武功,表达对将帅们的荣宠。 此时此刻是武将最荣耀的时候,文官们也需要对立下大功的武将退避三舍,稍微客气一点,当然,仅限于立下大功的武将,文帅不在这个范畴之内,一般而言立下战功的文帅会立刻陷入弹劾地狱之中。 战争过程之中发生的任何可能导致文帅的功绩打折扣的小事都会被人们无限的放大,然后挑出来,指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这些文帅居心不良,掌握大权的内阁大佬就趁机打压文帅,当初王阳明就是这样被打压在地方,一生不得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殊为可惜。 宋应昌早已料到自己会遇到的攻讦,所以早早地派人回京城去信,发动自己的人脉关系开始运作,萧如薰也随之一起发动之前所掌握的京师的人脉关系开始运作自己,尽量不要让自己留在京师做什么京营职位,两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然而此时此刻的京师里的混乱,却远远的超过了任何人最初的设想,不论是王锡爵,还是朱翊钧,都未曾想到京师里的混乱程度会到如此地步,远远超过他们之前的想象,也未曾想到朝臣的反击力度会如此之大,竟然是连凯旋仪式都不管不顾的态度,无论如何要皇帝给个说法。 而给了朱翊钧重重一击的居然是生母李太后,李太后降旨询问皇帝到底打算封谁为太子,言辞之中透露出嘲讽的味道,朱翊钧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叫王锡爵秘密进攻奏对,怒斥王锡爵,询问他出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为什么朝臣的反应如此激烈?!为何连皇太后都出言讽刺朕? 如此一来,朱翊钧安排皇后谢恩的一出戏也变成了笑话,皇帝的颜面受损,这如何可以接受? 王锡爵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内阁,长吁短叹不止,内阁次辅赵志皋安慰道:“朝臣汹涌,国本之争迁延日久,庙堂花样百出,朝臣岂能不忿?” 王锡爵感叹道:“当今所最怪者,庙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做出的结论,皇帝做出的决定,朝臣们都认为反对才是最正确的,不反对就是不正确的,上奏章去骂是政治正确,而附和则成了讨好皇帝的没有气节的举动,总而言之一句话,皇帝做出的决定,我们都要反对,皇帝想要做的事情,我们都要阻止,皇帝说的话,我们都要反驳。 真是不知这天下是何人之天下! 吏部考功司郎中顾宪成正在内阁述职,听闻此话之后,立刻出言嘲讽——吾见天下之是非,庙堂必欲反之耳! 不是我们要反对皇帝,而是天下人所认为的是是非非,皇帝非要反对!是皇帝要和天下人作对! 听到如此正气凛然的说法,王锡爵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 “汝可代替天下人?” 顾宪成毫无羞愧道:“吾辈当负天下人!” “目不识丁之农夫农妇,汝亦可代替之?汝所负者,乃地主豪绅之辈尔!” 顾宪成面色一变,怒气勃发,居然当即拂袖离去。 王锡爵虽有心斥责,却也明白自己如今这臭大街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重聚公信力的,人人都把奉诏的自己当作是皇帝的走狗,王锡爵的公信力和威望再次遭到严重质疑,已经有人喊出天子走狗王锡爵的口号了,想必不久之后就会有人开始呼吁要把王锡爵赶下台去,重新换上一位首辅。 不过好在内阁首辅的确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去做的,这些人不要王锡爵也可以,但是你找谁来替代呢?如今内阁只有三个人,除了王锡爵和赵志皋之外,还有一个张位,王锡爵要是下去了,按照规矩,肯定是赵志皋这个糊涂先生当首辅,到时候还是皇帝的提线木偶,他们怎么玩? 然而眼下的情况,群臣激愤,皇太后煽风点火,皇帝暴怒,他这个内阁首辅夹在中间是两头为难动弹不得,自有内阁首辅以来,还从未有过内阁首辅处境如此艰难的时候,严嵩还有自己的严党可以依靠,而王锡爵却没有自己的王党可以依靠,如此情景之下,当真是让王锡爵萌生了退意。 是不是真的应该退下去了? 二百六十七 送王阁老入宫休息! 只是眼下,他想退也退不下去,想起之前利欲熏心的自己,王锡爵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若是当时病退,好歹也能换个好一点的下场,带着荣耀退下去,总比被人家骂死要好吧? 然而这一骂,也让王锡爵终于认清除了自己的实际处境,以及某些人无耻的面孔,他开始反思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有意义的,有人骂他助纣为虐,他现在正在思考,这个“纣”到底指的是谁,是皇帝吗? 不太像啊…… 那到底是谁呢? 王锡爵不知道,不清楚,他只知道,如果不赶快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处境会更加艰难,甚至可能连老命都不保。 于是王锡爵只能硬着头皮给皇帝上书,请皇帝暂且取消三王并封之策,好歹要让大军凯旋的礼仪完成,否则天下人都要看笑话了,大明好歹是打了一场大胜仗,还缓解了财政问题,此时正是大家都想松口气休息一下的时候,再起争端,真的会引起众怒,众怒难犯啊! 朱翊钧更加生气——这个计策是你提出来的,现在骂名落到了朕的头上,你却要朕把骂名担下,把苦果咽下,那天下人如何看待朕这个皇帝?朕是天子,一言九鼎,断无退让之理!立刻责成礼部准备三王并封的礼仪,否则,礼部尚书就给朕滚蛋! 让朱翊钧没想到的是,朝臣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太多了。 礼部尚书李长春接到诏书之后,细细品读了一番,揣摩了一下皇帝的意思,然后放下了自己的官帽,上表辞官。 如此作为得到了朝臣的一致表扬,纷纷称赞李长春有气节,是大家的典范,不愧为储相,虽然也只能是储相了,可是你的气节大家是不会忘记的。 朱翊钧傻眼了,随后更是怒火万丈,一怒之下下令将李长春革职,贬为庶人,永不叙用。 虽然他贬斥了一位礼部尚书,但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罗万化上表表示如果皇帝依然坚持三王并封的话,他也无法奉诏,只能上表辞官,还请皇帝圣裁。 而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刑部尚书一起上表请皇帝收回成命,内阁辅臣张位上表请皇帝收回成命,御史言官一百一十六人联名上书请皇帝收回成命,否则他们就集体辞职!再也不做大明朝的官!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此时此刻,朱翊钧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他终于明白了文官的力量是多么的可怕,太祖皇帝废除丞相为的就是专权,可是事到如今,丞相的权力却被全体文官一起继承,本来还有可能成为群臣打击对象的丞相没有了,皇帝成了唯一的靶子,威望足够的太祖成祖还好说,但是朱翊钧他…… 说个屁啊! 朱翊钧大怒之下在宫廷内打死了两个小内侍,掌掴了三个宫女,还不消气,还打算继续发怒的时候,有人通传说王锡爵求见,朱翊钧一想,嘿,正愁没有出气筒,你来了,正好!这个分量足够! 王锡爵见到朱翊钧的时候,朱翊钧的脸都是黑的,王锡爵显然做好了被骂的准备,生生承受了皇帝半个时辰的口水攻势,等皇帝终于发泄的差不多了之后,王锡爵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为避免彻底和群臣闹僵,陛下还是退一步,收回成命吧!这次试探,咱们错误的估计了敌人的实力,这一次,他们把实力全部露出来了,咱们太激进了。 “大明朝的皇帝是朕!不是他们!是朕!他们居然要朕退让?!不可能!绝不可能!朕是皇帝!皇帝怎么可能退让?!” 朱翊钧愤怒的嘶吼着。 “陛下!如此时节,若是不退让一分,事情就无法平息,若是无法平息,群臣可能会进一步的逼迫陛下,要求陛下直接立太子,到那时,一切才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现在我们还是有反转的余地的,而且这一次群臣所暴露出来的实力还并不是他们的全部力量,他们还有更多的力量,陛下若是不退让,群臣进一步紧逼,到时候大军到了京师城外还不能入城,那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笑话了!” 大军? 萧如薰? 对了! 电光火石之间,朱翊钧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王锡爵看到朱翊钧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得极为阴狠,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胆寒,他忽然感觉到皇帝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 “萧如薰的大军快要到了,数万人的精锐虎狼之师,如果……如果朕密诏萧如薰带兵入京控制局面,王卿,你以为如何?” 王锡爵整个懵掉了。 皇帝要亲自发动军事政变? 他咽了口唾沫,不可置信的望向皇帝——群臣之中,没有任何人会想到皇帝会这样做,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他们根本不认为皇帝能斗得过他们,但是他们忘记了,皇帝是皇帝,皇帝有大义名分,只要皇帝给他们扣上一个反贼的帽子,他们就是反贼,百口莫辩,而且还有一点! 皇帝能调动军队!能调动军队做任何事情而不受人的监督! 虽然大明的京营已经不受皇帝的控制了,但是唯有一支军队是受皇帝控制的!那就是萧如薰的东征军!论精锐程度论能打的程度,京营那些老爷兵怎么可能是那支铁血之师的对手?更别说萧如薰是皇帝亲自选定的主将人选,这个秘密并不隐秘,内阁的几个大佬都知道。 平虏伯萧如薰是皇帝的亲信,甚至是心腹,他一定会听皇帝的命令,带着三万多铁血之师入京控制局面,而且进入京城还是正正当当的,只要皇帝带领群臣出迎,都不需要萧如薰去搜捕,一声令下群臣束手无策,直接就被抓住,跟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割掉,干脆利落。 如此重压之下,那些“气节”之士真的还能坚持自己的气节吗?他们还能撑得住吗?大明朝真的不会发生巨变吗? 皇帝一怒之下所要作出的事情,难道说……真的…… 当王锡爵反应过来想要劝说的时候,他对上了皇帝的视线,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皇帝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王卿,你是站在朕这边的,所以,这几日,你还是不要离开皇城了,等朕解决了那群逆臣,你还是朕的内阁首辅,来人!送王阁老入宫休息!” 王锡爵刚要说些什么,一转眼,发现七八个个子高高大大的内侍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了。 至少,皇帝能命令的动一群阉人。 二百六十八 王锡爵并未就此认命 望着这样的眼神,王锡爵很清楚一件事情。 那就是如果皇帝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和群臣决裂,以萧如薰皇帝心腹的身份,想要调动别的军队做不到,但是对萧如薰手下的这支军队来说,皇帝的命令军队有效,现在只是看萧如薰到底有没有胆子干这件事情。 但是该说不说,文官们的优势是建立在驯服了武将的基础之上,如果武将不听话,站在皇帝这一边,那么文官们也无法那么轻易的逼宫皇帝,洪武时期和永乐时期的武将勋贵被摧毁之后,文官的权力才渐渐攀升到了顶峰,武将才开始被压制,但是如果有朝一日,这些武将也学习当初的文官…… 别的不说,就把跟皇帝出迎的这一批文官全部拿下,整个朝廷就要瘫痪,一个接一个的罢职夺职甚至是砍头,只要皇帝有胆量,不怕杀的人头滚滚,有太祖皇帝的凶狠,那么朝纲还真的有可能被重塑,整个社会秩序都会被重塑,当然,大明会混乱一阵子,然后会有无数的人因此丧命,甚至会有人造反。 硬骨头总归没有软骨头多,现如今朝堂上的硬骨头之所以看起来比较多,是因为大部分你的软骨头跟在少数几个硬骨头后面显得比较硬,但是如果那些硬骨头被干掉的话,那些软骨头很难说会不会成为第二批“严党”。 当年嘉靖皇帝就是利用严嵩分裂了群臣,达成了这样的目的,所以说,如果朱翊钧足够狠心,完全是可以办到这一点的。 王锡爵望着神色不对劲的皇帝和内侍,心中的惊惧可想而知,他连忙跪在地上大喊道:“陛下!请陛下三思!请陛下三思!陛下!不能这样做!朝廷争议,可以用协商的方式解决!一旦动用刀兵,不仅武夫重新夺权,大明社稷亦会不稳!陛下!陛下三思啊!” “武夫夺权?” 朱翊钧仿佛是听到了什么非常可笑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种话你说给旁人听听也就算了,可是你要说给朕来听的话,朕可没那么容易糊弄,武夫夺的不是朕的权,而是那些混帐的权!朕是大明朝的皇帝,朕才是这天下的主宰!到头来,朕却连立太子的权力都没有,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陛下!万事都可以协商!但是万万不可动刀兵啊!万万不可以啊!” “当初景帝就是听了你们的妖言才导致朕如今如此困难的处境!尔等文臣不思报国!不思为朕尽忠,只知争权夺利!只知谋取私利!让朕寸步难行!国库空虚,每每需要朕以内帑治国!古今数千年,唯我大明一家如此!真是千古笑谈!银子呢?!税收呢?!都到哪里去了?!混帐东西!朕此番,非要叫你们人头落地不可!” 朱翊钧发了狠,一挥手,七八个健壮的小内侍目露凶光的围了上去,将堂堂内阁首辅给擒住了,不顾王锡爵连声劝阻求饶,直接将王锡爵的嘴塞住,然后抬起来,按照朱翊钧的吩咐把王锡爵关到了宫中无人的宫殿里,派了两个强壮的内侍看管着,叫这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家也无可奈何。 随后朱翊钧召集身边可以信任的太监六人,吩咐他们手下最机灵的小内侍到宫中集合,不一会儿,十二三个小内侍就集合完毕,都是这些大太监手底下身体最强壮,脑袋最灵活的,很能办事儿。 朱翊钧走来走去,开始挑选自己中意的人选,而王锡爵并未就此认命,乖乖的等着当自己的纸糊阁老,此时此刻,他心中的天平还是倾向了文官群体,他终于记起了自己作为一个文官的底线。 如果让那种血腥的时代再次到来,对于天下读书人而言,无异于灾难!太祖的时代,绝对不能再一次到来!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王锡爵就开始想方设法的给外界传递消息,朱翊钧还是太嫩,都不知道搜身绑人,估计是第一次这样做所以没有经验,留下了偌大的漏洞,王锡爵把自己的外衣扯开,伸到内衣里面,一掏,就掏出了一沓子银票。 作为一个老江湖,进宫的时候身上备着银子乃是理所应当该做的事情,而且数量还不能少,因为你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等级的内侍,小内侍几十两就搞定了,少监就需要几百两起步了,一千两也不是没有,至于最高等级的太监,那些司礼监和东厂的大太监,没有五千两银子还真不好意思拿出手。 只是万历皇帝不怎么喜欢太监干政,对太监约束力比较强,所以这几年太监收受贿赂的情况比较少,但也只是近几年的事情,张居正时期,太监不要太嚣张。 王锡爵的功力就是在那个时候练成的,而且他也很清楚,不管对皇帝多么忠诚的太监,除了皇帝的贴身太监之外,是不怎么会拒绝收受贿赂的,因为那是他们几乎唯一的收入来源,至于正常的俸禄,那几两银子管个屁用啊! 王锡爵的手心里攥着银子,开始敲门。 “两位,两位,你们开开门,我有话要说!” 两个小内侍互相看了看,没搭理王锡爵。 “两位,你们别不搭理我这老人家啊,开开门,开开门,我有话要说!真的,很重要的话!” 两人还是没搭理他。 王锡爵继续喊:“你们开开门,开开门,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啊!” 其中一个小内侍不耐烦了,没好气的说道:“王阁老,咱们是给主子办差的,主子的话就是天,主子让咱们看着你,不给开门不给说话,咱们还就真的不敢,您是阁老,就别和我们这些阉竖之辈说话了,成吗?” 王锡爵暗暗气愤,手指头一动,两张额度一百两的银票就从门缝儿里溜了出去。“哎哟!” “钱!” 两个小内侍一看两张银票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了过去,顿时魂儿都被勾住了,蹲下身子手一按,就把这两张银票给瓜分了。 “一百两!” “那么多!” 对于这两个小内侍来说,十两银子都不是小数目,更别说一百两了,大人物们收受贿赂那都是几万几十万的来,但是底下的人,几十两银子都没什么可能见到,要让他们抵抗这几十两银子的诱惑,的确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二百六十九 王锡爵的最后努力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一点放之四海皆准,两个小内侍拿了王锡爵的好处,也就不好意思不和王锡爵说点什么,于是那个小内侍就说道:“王阁老啊,您说您这是何必呢?干什么要去触万岁爷的霉头呢?万岁爷的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九五至尊的天子,您这样弄,万岁爷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王锡爵一听有戏,便开口道:“是啊,现在老夫也是追悔莫及啊,想着给万岁爷道歉,但是万岁爷这不是不见老夫了吗?那,不知道二位能否行个方便,放老夫出去给万岁爷道个歉?” 两小内侍哈哈笑了出来。 “王阁老,您呐,还是就这样先休息一下,等万岁爷想见您了,自然会来见您,如果万岁爷现在不想见您,您再怎么折腾,也见不着万岁爷,而且,咱们哥俩可是听着万岁爷的话吃饭的万岁爷的命令是不让您乱走,咱们哥俩要是让您出去了,到时候这吃饭的家伙事儿可就保不住了,那个时候,是您帮咱们哥俩把吃饭的家伙事儿给接回去?” “王阁老,您还是安安心心的休息一下,饭食少不了您老的,就这一百两银子,您老想吃什么,跟咱们哥俩说,咱们保证给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万岁爷都说了,您出来了以后还是内阁首辅,满朝文武大臣有几个能和您一样被万岁爷给保护起来的?皇恩浩荡啊!” 王锡爵听了很想哭,还很想打人。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两个小内侍的对手,而且贵为内阁首辅,就不能自己亲自动手打人,那是不道德的。 于是乎王锡爵手一滑,又是两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溜了出去,两小内侍一看,眼睛都直了,一捡起来细细一瞧,其中一个直接吓得把银票丢了出去,仿佛这银票是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 “王阁老,咱们哥俩这辈子活到现在,别说五百两了,五两银子都没瞧见过,一百两已经是巨款了,咱们哥俩肯定给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您又给咱们五百两,这是要干什么啊?!杀人放火的事儿咱们哥俩可做不来啊!咱们是给万岁爷当差的,不是强盗土匪啊!” 那小内侍说话的语气里都带上了哭腔。 王锡爵在里面听的嘴角直抽抽,心想你们这些小内侍还是道行太浅,你们要是知道你们那些大太监干爹们说一句话要收多少钱,你们可就不会这样想了。 但是王锡爵转念一想,这两小内侍没见过那么多钱,好忽悠好吓唬,那自己成功的几率就大大增加了。 “你们两个把这个钱收好了,那是老夫给你们的钱,你们收好便是,别管多少,把钱捡起来,收起来,明白吗?” 两个小内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惊慌失措,不敢拿,但是又实在是经受不住五百两银子巨款的诱惑,要知道,这五百两银子加上刚才那一百两,可就是六百两银子,这六百两银子足够他们吃饱喝足舒舒服服的在老家过十年,在宫里面他们这个级别的小内侍一年到头也瞧不见几两银子。 银子就在眼前,要他们不拿,怎么可能啊? “阁老,您就说吧,您要咱们干什么,除了把您放出来,咱们哥俩实在是不敢,您想干什么,就说,咱们哥俩尽力给您办到,但是如果您还是要咱们哥俩把您给放出来,对不起了,您还是把这个银子收回去,咱们哥俩的确爱钱,但是有了钱也要有命去花啊!被万岁爷知道了,咱们哥俩这小命儿可就玩完了啊!” 王锡爵明白了,这两小呢是好忽悠是不假,但是同样胆子也小,没有那些老鸟们胆量和手腕,这也是坏事儿,自己看来是出不去了,没办法给那些人传递消息,让他们多加防范了,没几天萧如薰的大军就要抵达京师了,如果不能立刻阻止,一旦皇帝以收回三王并封之诏令做诱饵,朝臣们肯定得意洋洋的觉得皇帝妥协了,然后…… 这事儿就不好办了,他们肯定会跟着皇帝一起去迎接大军凯旋,一方面彰显自己的胜利,一方面也不能让皇帝太没有面子以免君臣撕破脸皮,他们肯定不曾想到,万历皇帝会做出比嘉靖皇帝更要命的事情!那是真的要命了!那不是假的要命了!这将是一场要命的军事政变了!天下可能从此之后重回太祖时代了! 就算王锡爵是文臣中的温和摇摆派也不能接受,真要回到太祖时代,满朝文武没几个是能逃过诛三族的刑罚的,整个天下会为此人头滚滚血流成海,大明文臣用了百多年的时间将皇权关进了笼子里,将一夜回到解放前。 一定要阻止!必须要阻止! 唯一的办法……对了! 王锡爵双目放光,他想到了唯一可以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关键性人物! “老夫不要你们放出老夫,老夫呆在这里也可以,但是,你们必须为老夫办一件事情!事成之后,老夫还有一千两银子给你们!” “还有一千?!” 两个小内侍被吓得魂不附体,竟然扑通一下在门外跪了下来,失声痛哭。 “爷啊,您要干什么啊?您倒是说啊!您别吓唬我们哥俩好吗?我们胆子小!真的我们都是没了卵蛋的阉人,胆子真的小啊!” “爷,您行行好,就当没见过咱们哥俩好吗?这钱咱们不要了,真的不要了!咱哥俩是真的怕啊!爷!您行行好!放过咱们哥俩吧!” 王锡爵在门内被气的都快笑出来了。 “谁让你们卖命了!谁让你们丢脑袋了?!老夫不会让你们没命的!你们只要按照老夫的话去做!保证你们平安无事!不仅如此,还有钱拿!更关键的是!你们拯救了大明朝!你们拯救了整个大明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这般说的时候,王锡爵自己也觉得有点儿滑稽。 这事儿真的和平民百姓没什么关系,宫廷政变波及不到百姓,乱朝廷而不乱天下,当然也不能排除乱了天下的可能,但是一旦皇帝和武将结盟,文官们基本上没有任何拉拢军队的机会,就算有,也不是什么强兵,况且以萧如薰现在的威望,至少京师这一带没人敢违抗他。 那个时候,倒霉的就是他这样的大官儿,还有他们的家人,但是转念一想,他们的家人也没有官位,也属于民,所以这两个小太监要是阻止了皇帝丧心病狂的行为,未尝不是拯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啊! 这样说,没错,真的没错。 二百七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听了这话,两个小内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有些意动。 过了没一会儿,胆子较大的那个一咬牙,想起了“富贵险中求”的古训,于是一狠心,就问道:“王阁老,您有什么事儿是要咱们哥俩办的,您就说,只要是您别出来,咱们哥俩又能做到的,咱们哥俩肯定做!但是之后,您的的让咱们哥俩活着,这是咱们哥俩唯一的请求!” 王锡爵心中大喜,忙说道:“老夫是内阁首辅,让你们两个活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只要你们两个听老夫的,老夫绝对让你们拿着银子还能活着,舒舒服服的活完这一生!” 两人心中大定。 “阁老请说!” 王锡爵开口道:“你们留下一人,只需要一个人去太后宫中,告诉太后,皇帝陛下被妖人蛊惑,要大将萧如薰带兵入京控制局面,擒杀大臣,如此一来国家必然陷于危乱之中!请皇太后立刻设法阻止皇帝陛下!” “啊?告密?!王阁老!这不就是告密吗!?这是要出卖万岁爷啊!这种事情小的们万万不敢做啊!真要让万岁爷知道了,小的们是要被诛灭九族的啊!” 王锡爵忙道:“这不是告密!这是要阻止万岁爷做傻事!万岁爷被人蛊惑了!居然要用兵马擒杀大臣!这简直是要动摇国本!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大明朝才真要亡国了!绝对不能让万岁爷这样做!你们主要把消息带到了,那就是大功一件!是会被史书记上一笔的!” 见两人不言语,王锡爵直接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扔了出去。 这下两个小内侍真的是哭到崩溃了。 “爷,爷,您别再给了,咱们不敢!咱们真的不敢啊!咱们的命虽然轻贱,但是也是命啊,咱们要是没命了也得死啊!咱们实在是不敢啊!” “爷!您别给咱们银子了!之前的都给您,之前的都给您!您别再折腾咱们哥俩了,咱们胆子小!咱们惜命啊!咱们实在是不敢啊!求求您了爷,求求您了,饶了咱们哥俩吧!饶了咱们哥俩吧!” 两人把银票七手八脚的一股脑儿的塞了回去,王锡爵一看,就知道自己心急了,办了坏事儿,一时间居然六神无主了起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心急如焚之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居然有了些绝望的感觉,感觉这一次,尸山血海的结局是无法避免了。 话分两头,王锡爵这里拼命挽回局面的时候,朱翊钧也在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布置任务,眼下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自己身边的太监们,也只能把任务交给身边的太监们,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军权的重要性,偌大的京师,他居然找不到一个心腹武将,找不到一支心腹军队,除了太监之外,居然只有锦衣卫的那批人能用。 他十分的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早的经营军队经营武将,名义上的大明帝队总司令,却是一个光杆司令,除了太监和特务之外,居然调动不了其他的军队。 锦衣卫指挥使骆尚志很快也奉命进入了皇宫,听到了皇帝的命令之后,大为震惊,看着皇帝连话都说不出来。 “朕只要你一句话,朕的命令,你到底遵还是不遵!” 朱翊钧死死地盯着骆尚志,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如果连他都不愿意站在自己这边,朱翊钧就会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实在是太失败了,早期依靠张居正,张居正死了之后居然不注意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个错误实在是太大了! 骆尚志知道,自己如果不答应,不说自己的职位还能不能保住,今天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个问题,他看着边上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东厂厂公张鲸,便知道皇帝在宫里埋伏了多少东厂的好手,一旦自己流露出一点不赞同的意见,恐怕当场就要被格杀,尽管他并不赞同皇帝如此激进的做派,但是局面如此,他别无选择。 “臣锦衣卫指挥使骆尚志奉诏!” 骆尚志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朱翊钧的手上,锦衣卫在京师内外的数千好手也将为皇帝提供最大的帮助。 他们可以在皇帝的计划成功之后控制住大臣们的家人,叫他们一个都逃不了,彻底封锁消息,剿杀一切心怀不轨之人。 他有预感,如果事情按照皇帝所预想的那般发展,那么整个大明都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变动,至于这样的变动到底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他不知道,也不敢确定,而只有一点他能确定,那就是——会死很多人。 骆尚志的锦衣卫也随时可以行动了。 朱翊钧坐在皇位上,提笔亲手开始书写要交给萧如薰本人的密令。 他知道和萧如薰一起回来的还有军中文员和经略宋应昌,那可都是文臣系统以内的,是否可靠不敢说,而唯一值得信任的就是萧如薰,他也相信萧如薰对军队的控制里,他相信萧如薰可以排除宋应昌的威胁而掌控军队,甚至直接拿下宋应昌,掌握军队,冲到京师来完成军事政变。 他给萧如薰的书信里书写了过往和萧如薰的交流以及他对萧如薰不加掩饰的欣赏,然后话锋一转,转移到了目前他的艰难处境上,再接着才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以及需要萧如薰做的事情,最后写上了政变之后他要做出的改变和可以赏赐给萧如薰的权力地位还有钱财。 五军都督府实权化,掌管军权和军官升迁,于朝廷兵部,不受兵部管辖和干扰,只受皇帝一个人的命令,京师三大营划归五军都督府直接管辖,负责京师防务。 而这两个机构的最高领导者就是大都督,直接听命于皇帝,掌管京师内外除宫廷禁卫军之外的全部武装力量,实打实的位高权重,而这个位置就是留给萧如薰的。 另外,朱翊钧觉得这还不足以让萧如薰动心,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他还要封萧如薰为世袭罔替的宁国公,只要萧如薰辅佐皇帝拿下群臣稳定住局面,并且一旦出现反抗军就将之讨伐掉,那么皇帝一定会给萧如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君无戏言。 或许萧如薰还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已经被皇帝认定为定国安邦的大明第一名将,并且皇帝认为,他很快就能成为标志着大明武将崛起的标杆式人物。 二百七十一 李太后驾到 朱翊钧斟酌着用词用句,很快,就将一封密诏写好,交给专人密封完成,然后选择了最为可靠的人选,将之安全的送到萧如薰的手里,而且需要保证除了萧如薰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负责送信的人是提督东厂厂务张鲸,也就是东厂这个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的头头张鲸挑选出来的得力手下,张鲸或许不是那么为人所知,但是他所做出的事情一旦暴露出来,那么就足以为人所知了——这个家伙就是撺掇皇帝扳倒冯保终结了张居正变法的关键性人物。 冯保倒台之后,张鲸作为有功之人成功的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得以提督东厂,掌管东厂这个臭名昭著的特务组织,相比之锦衣卫来说,东厂的名声更臭一点,锦衣卫的指挥使隔三差五还能出现一两个心肠稍微好一点的,而东厂的历任厂公绝对没有良善之辈,张鲸尤为甚。 但是该说不说,张鲸办事还是得力的,不然也得不到皇帝的信任,基本上皇帝交代的事情他都能办到,张鲸和骆思恭在朱翊钧反洗脑的过程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是他们搜集了大量的人证物证帮着朱翊钧从“圣君梦”中醒悟过来,认清楚了士大夫们的无耻面貌。 现在,朱翊钧决定迈出这关键性的一步,就少不了这个祖宗留给他的唯二可以在关键时刻引为臂助的组织的帮助。 张鲸选择的是自己的干儿子之一的刘威去办这件事情,刘威身手矫健头脑灵活,是不可多得的办事人才,张鲸非常倚重他,这次有这样重要的差事,刘威不仅承担了送信的任务,也要承担起一旦萧如薰思想动摇的情况下负责劝说的任务。 朱翊钧并不敢保证萧如薰就一定会听他的话,百分之九十九和百分之一百还是有所不同的,而这百分之一的差距,就需要刘威用自己的个人能力去填补,这一点上,朱翊钧还是相信张鲸所选派的人手。 刘威趁着大下午宫里面最安静的时候,打算偷偷的潜出皇宫,在抵达他最经常使用的离开皇宫的秘道口的时候,刚准备进入,一张大网忽然从天而降,将刘威整个人罩住了,然后一大群强壮内侍涌了出来,人手一根水火棍,朝着被大网网住的刘威就是一阵猛打,朝死里打,大约五六分钟以后,刘威不再惨嚎,一点生息都没有了。 一名衣着华丽的大太监在几个小内侍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一名负责打死刘威的少监将一封染血的密信递了上来,大太监一看,上面写着萧卿亲启,便知道这就是他们要得到的东西。 然后大太监面带厌恶的看了看那满是血腥的地面,皱着眉头掩着鼻子,怒叱一声:“马上处理掉!” “遵命!” 那少监连忙带着手下人开始清理现场。 大太监带人一路疾驰进入了一座宫殿,不一时,宫殿内走出了一名华丽宫装老妇,在一群宫女太监的前呼后拥之下,向皇宫内的权力中心之地前进,一如十数年前,她每天早上所做的事情一样。 朱翊钧这里紧锣密鼓的安排着,刚刚安排到一些善后事宜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宫外来报告,说皇太后的车架正往皇帝寝殿而来,朱翊钧心里一紧,暗道奇怪,李太后这么些年来和他的母子之情已经淡漠,很少来往,就算有来往也是因为不得不来往,比如皇帝的生日和太后的生日,还有祭祀祖宗这样的大事等等,平常李太后根本不愿意看到他,更不曾亲自来找他,每每都是他迎着硬着头皮希望得到母亲的帮助,然后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跑回来。 这个时候,李太后的出现不太寻常,朱翊钧以一名帝王的敏锐嗅觉察觉出了事情并不简单,李太后的到来,似乎预示着什么。 于是朱翊钧一声令下,紧锣密鼓的政变指挥中心立刻作鸟兽散,变回了原先给人一种慵懒无力安静祥和的模样的皇帝寝殿。 朱翊钧施展着自己应付张居正的高超演技,瞬间从帝王夺权状态转变为帝王怠政状态,所谓人生如此全靠演技,帝王之家也不外如是,甚至更为经典,从太后到皇帝再到妃子再到底下的宫女太监,谁不会演戏,谁的演技不过关,就没办法在宫中生存。 所以我们才一直强调,演技!演技! 朱翊钧一副雍容华贵的慵懒模样,在自己的书桌上临摹着一副米芾的书法,所谓宋代四大书法名家苏黄米蔡,朱翊钧闲暇时刻还是挺喜欢练习一下书法的,以前也经常做,在他想来,绝对不会引起皇太后的警觉才是。 很快,宣布皇太后驾到的太监就来到了,扯着嗓子就喊:“皇太后驾到——” 作为太后,李太后是整个大明朝唯一一个可以让皇帝下跪,让皇帝亲自迎接的活人,虽然李太后已经不再过问朝政了,但是万历前十年的大明铁三角余威犹存,至今李太后在朝臣群体中还有着不小的威望,万历十年以后很多事情上,只要李太后发话,朱翊钧是可以顺利解决的,但是李太后从未给过朱翊钧任何一点支持,这也是朱翊钧最终和群臣闹翻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恼怒,虽然埋怨,虽然伤心,但是朱翊钧不得不遵从李太后的意思,只为一个“孝”字,大明以孝治国,孝比天高,比海深。 朱翊钧堆着笑脸,笑盈盈的走出了寝殿,亲自到殿门口迎接李太后,瞧着李太后的车架抵达殿门口,瞧见李太后缓缓下车,朱翊钧连忙上前几步走到了李太后的身边,搀扶起了李太后的手。 “儿子近日来忙于国事,未曾得空来看望母亲,实在是儿子的不孝,还请母亲宽恕儿子的不孝。” 朱翊钧一张大圆脸笑意盈盈,殊为有趣,叫李太后见了忍不住想起当初在王府的时候,这张大圆脸笑起来的样子是最让她感到欢喜的,然而时过境迁,母子之情早已不知道被抛到了什么地方,互相之间的和谐不过是装出来的,若不是为了今日的事情,李太后是根本不愿意看到这张脸的。 “无妨无妨,哀家今日看着天气好,甚是舒畅,又想着皇帝国务繁忙,担心皇帝的身子,就叫人做了几道哀家宫里的拿手好菜来给皇帝尝尝。” 李太后的脸上带着数十年如一日不变的笑容,然而熟悉这份笑容的朱翊钧很清楚,这是装出来的。 二百七十二 我儿,多吃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要对着场面上的人,脸上就带着雍容华贵的面具,这一点无论是李太后还是朱翊钧都很清楚,只是很奇怪,越是清楚的事情,越是说不清楚,越是想摘下的面具,越是摘不下,直到最后,他们自己都分不清面具是面具还是自己真实的那张脸了。 一如现在,李太后即使心中极为不喜长子,但是也要带着雍容华贵的微笑,体现自己的风度和母仪天下的胸怀,还要体现自己对长子的关爱,朱翊钧心中对自己的母亲也有诸多的不满,甚至是愤恨,然而他也要摆出一副旋风孝子的样子表示对母亲的关心,至少让大家看到母子和睦的场面,哪怕皇帝母子不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朱翊钧扶着自己的母亲进入了自己的宫殿,在一众太监和宫女的跪迎之下,享受足了人们的尊崇,这对于出身小门小户的李太后来说,的确是非常大的享受。 然而李太后今天并没有享受尊荣的心情,即使她的面色上看不出一丝破绽,可是朱翊钧还是从李太后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东西,暗暗感到不安,总觉得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疏忽了,并且李太后这一次过来是来者不善。 朱翊钧搀扶着母亲坐下,自己也坐在了母亲的身边,李太后下令让人给皇帝上菜,一盘一盘的菜被端上,而后除了李太后的贴身侍女和朱翊钧的贴身大太监之外,所有人都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了母子二人。 朱翊钧从第一道菜端上来的时候,就有些吃惊了,因为他发现这些菜全部都是自己还很小的时候,还在王府生活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李太后专门做给自己吃的最喜欢吃的菜,基本上没有肉,但有一道算一道全部都是童年回忆,满满的回忆杀。 慢慢的,朱翊钧的眼眶湿润了。 “哀家还记得,那个时候,你还小,才三四岁的光景,那个时候,先帝还没有做皇帝,咱们还没有住在皇宫里,住在裕王府里,那个时候啊,先帝让咱们过日子要节省一些,不能花太多钱,王府里的饮食和用度都紧巴巴的,想吃山珍海味那是想都别想,可就这样,咱们偶尔吃点肉,经常吃素,却也觉得这素食别有一番风味。 等先帝登基,咱们一家住进了皇宫里,这日子是宽裕了,吃穿用度等等各方面也不紧巴巴的了,可是再怎么吃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也吃不出当年那个味道了,当年咱们吃些素食都能吃的开开心心的,可现在,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吃腻了,也吃烦了,最想念的,还是当初那个时候吃的东西。 皇帝啊,你看看这道菜,这道简简单单的清炒绿叶菜,是哀家年幼之时最喜欢的菜,哀家出身小门小户,家里守着几亩田地紧巴巴的过日子,寻常人家能吃到的新鲜菜,哀家幼时都吃不到,更别说是肉食了,一道新鲜的绿叶菜,哀家吃着都能高兴许久,无论过了多久,哪怕现在吃起来,也是比吃大鱼大肉要高兴许多。” 李太后温和的笑着,亲自拿筷子给朱翊钧布菜,朱翊钧顿时有了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渴望亲情的内心一点一点的被软化,严重匮乏母爱的童年让他无比的渴望得到母亲的关爱,而这个梦想,今天似乎就要实现了。 所以哪怕是简单的素干,简单的绿叶菜,简单的青豆,简单的焖肉,都能让他吃的非常香甜,比起过去吃些大鱼大肉和山珍海味的小灶儿还要开心许多,虽然说太监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满足主子爷的口味需求,但是无论多么美味的食物,也无法取代朱翊钧童年的记忆里属于妈妈的味道。 在严重匮乏亲情的环境下成长的朱翊钧,母亲的味道尤为珍贵。 李太后还在不断的絮絮叨叨。 “你别看先帝当了皇帝多么风光多么威武,当初嘉靖爷虽然只有两个儿子活到成年,但是嘉靖爷的性子摸不透啊,直到你出生为止,都没人知道能当上皇帝的到底是先帝还是先景王,你出生了以后,大家才知道,当皇帝的肯定是先帝,所以啊,先帝很喜欢你,因为你的出生才让他坐稳了皇太子的位置。 你未出生之前啊,府上的日子苦啊,严嵩和严世蕃父子把持朝政数十载,天下被闹的是乌烟瘴气,最可恶的是那严世蕃,不仅贪污,而且还把贪腐的主意打到了先帝的头上来,克扣先帝的月例银子,害的先帝便搜府内值钱的东西去贿赂严世蕃,这才拿到了月例银子。 你想想,那该是何等的嚣张啊!多亏了当时的内阁首辅徐阶,扳倒了严嵩,还天下一个青天白日,咱们才能有今日,否则,咱们能不能活着离开王府都不知道,现在想想,那段日子真是苦啊,谁能想到堂堂裕王府,嘉靖爷的亲生儿子,府内的吃食居然还比不上京师小富之家,寻常日子油水都见不着,府内逢年过节才敢吃鱼肉。” 朱翊钧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母亲絮叨这些他出生前后没有记忆的事情,他也算是明白了小的时候老爹老娘为什么死要钱,也明白了这些年老娘为什么那么喜欢钱,甚至有些贪得无厌的架势——全是给当时穷的那样子给穷怕了。 皇帝的亲生儿子,连油水都要逢年过节才能吃到,那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底下的那些混帐到底是如何欺负皇家子孙的? 一想到这里,正在狼吞虎咽的朱翊钧就更加坚定了要发动军事政变重新夺权的信念,要用萧如薰的军队把这群混帐文官一扫而空,全部换上自己的亲信人马,重掌朝政,整饬朝纲,把文官们不该掌握的权力全部拿下,把读书人的税收全都给收上来,狠狠的打压一番读书人的傲气。 让你们狂!让你们傲!连老子这个皇帝都瞧不起!老子一声令下!一个目不识丁的大头兵就能叫你们重新投胎做人!哼!老老实实的重新做人去吧! 朱翊钧的信念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强烈。 而李太后还在不停的给朱翊钧夹菜。 “来,我儿,多吃一些,现在多吃一些,以后就算吃不到了也不会想了,多吃一点,吃饱一点,以后不管到了哪儿,都不冷了,呵呵呵呵,多吃一点,多吃一点……” 朱翊钧瞬间呆滞了。 二百七十三 决然的母子(上) 李太后听似和蔼可亲但细细一听直叫人寒毛竖起的话语让正在狼吞虎咽的朱翊钧瞬间呆滞,以至于手一松,饭碗掉在了地上,菜撒了满地都是。 而后,朱翊钧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已经为惊恐而瞪的老大,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疯狂的向外呕吐着刚才吃下去的东西,朱翊钧的大太监王德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几乎要被吓死,抱着皇帝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万岁爷!主子爷!您……您怎么了?太后!太后!这……这……” “慌什么?” 李太后的语气十分淡漠,脸上的表情也完全消失,变得十分平淡,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她眼眸深处还是闪过了一丝凄怆;然后,她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绿叶菜伸进了自己的嘴里,缓缓咀嚼,然后咽下。 “皇帝该不会以为哀家要下毒害死你吧?虎毒尚且不食子,哀家又怎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这种事情?皇帝啊,你可别忘了,三十年前,你可是从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就算再狠心,也做不到武则天的地步啊……” 朱翊钧的呕吐停止了,抬起头,满脸泪水和鼻涕的他自亲政以来就没有如此狼狈过,此时此刻,朱翊钧的愤怒超乎了他自己的想象,超乎了过去的总和,对上张居正,对上冯保,对上后来的历任内阁首辅和那些混帐的臣子,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的愤怒和伤感,以往的愤怒,他会想要大吼,想要摔东西,想要杀人,而这一次,他不想这样做,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般冷静过。 “母后。” 朱翊钧草草的擦了擦自己的脸,站了起来,推开了王德的搀扶,坐回原位,死死的盯着若无其事的吃着饭菜的亲生母亲。 “今日您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李太后无喜无悲,放下碗筷,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特来救皇帝一命。” “母后要救我一命?” 朱翊钧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他敏锐的意识到,自己的谋划可能已经泄漏,并且被自己的母亲知道了,他强自镇定,却依然无法压制心中的猜疑,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否已经为人所知,如果已经为人所知,他这个皇帝就当到头了。 愤怒的群臣会群起而攻之,要求皇帝退位以平息众怒,这下子,可就真的是彻彻底底的完蛋了。 朱翊钧的背后瞬间被冷汗打湿了。 哪里出了问题?哪里泄密了?从头至尾用的全部都是身边的内侍,除非是内侍泄密,否则自己断然没有理由会被别人抢占先机,乃至于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儿子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 朱翊钧还在挣扎。 李太后叹了口气,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封染血的书信扔到了朱翊钧的面前,朱翊钧瞳孔一缩——这书信他再是熟悉不过了,他亲笔写就亲手封存,亲手交给刘威去送信,书信上的鲜血证明了刘威并没有背叛,背叛的是其他人,而刘威应该已经死了。 “那个送信的小内侍,哀家替你处理掉了,如今整个宫廷内知道这封书信的具体内容的,只有哀家和皇帝两人,而知道这件事情的具体内容的,应该只有五个,皇帝,哀家,王阁老,皇帝手下的东厂厂公和锦衣卫指挥使,皇帝,更多的细节,还有谁知道?你现在趁早说出来,哀家还能救你一命。” 朱翊钧的大脑快速的转动着,仅仅一瞬间,他就知道了自己的谋划到底坏在了谁的手上——王锡爵。 王锡爵!王锡爵!王锡爵! 虽然不知道王锡爵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让李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情,但是朱翊钧已经不需要去在意了。 “骆思恭!张鲸!给朕滚出来!!!” 两个人迅速的从宫殿内部冲了出来,跪在了皇帝面前。 “着你二人立刻带着锦衣卫和东厂的好手兵分两路!一路去王锡爵府上将其府上一应人等全数斩杀!一路封锁宫中,便搜王锡爵!将之剁成肉酱喂狗!!!之后去其老家,诛其九族!!!” 朱翊钧旁若无人般的咆哮着,饶是张鲸和骆思恭这般手上沾满鲜血的人也不免的骇然。 诛九族的刑罚是全天下最可怕的刑罚了,在此之上的仅仅只有一个叫做方孝孺的人被诛灭了十族,也让永乐帝朱棣留下了千古骂名,一般的皇帝就算是对付谋反的臣子也不会诛他九族,诛灭三族就算是惊天动地了,诛灭九族是会牵扯进去很多很多不知情的不相关的无辜之人,以往只有犯下十恶不赦大罪的人才会用上这种刑罚。 而王锡爵…… 张鲸和骆思恭犹豫了,互相看了看,然后低下了头。 “你们还在愣着干什么?!马上给朕调集人马去办!晚了一步!朕要把你们凌迟处死!!” 张鲸和骆思恭浑身一抖,意识到皇帝并非是在开玩笑,情势所迫,只能低头领命。 “诺!” 两人起身就要离开,结果李太后冷不丁一声断喝叫两人停下了脚步。 “哀家到要看看谁敢!张鲸!骆思恭!你们两个要是敢迈出这宫门一步,哀家就能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李太后站了起来,气势十足的与皇帝对峙起来,十数年前大明铁三角的核心人物的气势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朱翊钧有那么一瞬间害怕了,但是他很快想起来了,张居正死了,冯保也死了,李太后一介女流,又能如何?! “朕才是大明的皇帝!朕要你们去做!你们就去做!至于其他的,你们一概不用管!要是朕连你们都保不住!这个皇帝还有什么继续做下去的必要?!” 朱翊钧的话让张鲸和骆思恭稍微安心,刚准备迈开步伐,李太后又开口了。 “哀家能把你扶上皇位,自然也能废了你!皇帝,你不要逼着哀家行那废立之事!哀家不愿如此!” 朱翊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化为了深深的悲哀和一股决然。 今日,母子两人到了该将一切都讲清楚的时刻了。 二百七十四 决然的母子(下) 朱翊钧已经无所畏惧了,哪怕母子两人正式撕破脸皮,他也在所不惜。 “母亲,且不说您是否可以废掉儿子,就算您要废掉儿子,您选择谁来登上帝位?潞王弟吗?母亲,您老了,如果皇帝不是您的儿子,您觉得您还能继续在宫中做您的皇太后吗?还是说您想违背大明祖训,再一次垂帘听政?母亲,那些混帐连儿子的话都不听,更何况是您呢?” 朱翊钧的话叫李太后气的直发抖。 她知道,朱翊钧是有恃无恐的,因为他没有威胁,不说他已经到手的武功,就说唯一一个可以威胁他的皇位的直系血亲,已经被他惯坏了,成了一个人人愤恨就差天怒人怨的熊孩子,他要是做了皇帝,免不得又是一个正德皇帝,甚至比正德皇帝更加荒谬,群臣绝对不会答应。 而她若要保证自己的地位,想要安度晚年,就要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如果换了别人的儿子,她还怎么安然的做这个皇太后?这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命题,她在防备着她的儿子,她的儿子也在防备着她。 她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及时的出手阻拦朱翊钧放纵弟弟,她一开始以为是兄弟情深,直到潞王大婚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朱翊钧的居心不良,朱翊钧的皇位已经彻底的稳当了。 群臣不敢行废立之事,即使他们对皇帝有诸多微词,但是也不敢行废立之事。 她一个老太太,又如何敢呢?她一个老太太,又敢做什么呢? 她所依仗的,无非是过去的威望,可是这种威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耗殆尽,并且很大程度上,这种威望来自于身为皇帝的儿子,而并非是她本人,她没有治理国家的法统和大义名分,法统和大义名分在她的儿子的手里,哪怕是现在,除了王锡爵之外,群臣也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她的确拿朱翊钧无能为力。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会放纵朱翊钧为所欲为,去做他想做的事情,王锡爵说的没错,朱翊钧是要和天下士绅读书人为敌,他是要和大明的整个统治阶层作对,而所依仗的,无非是一员战将和几万军队。 朱翊钧要对付群臣,可是群臣的背后站着天下所有的孔圣人门徒,站着所有的读书人,而读书人的背后站着什么?站着几乎掌握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和生产资料的士绅地主豪强,还有掌握着天下三分之二的银子和货物往来的晋商和江南豪商,皇帝要对付群臣不难,哪怕全部砍头也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但是皇帝砍头之后会发生什么? 消息封锁从来都是很困难的事情,只要一点消息走漏,瞬间就能引发整个大明境内的动荡和不安,被杀掉了利益代言人的商人们地主们豪强们会怎么想?那些将会失去特权的读书人会怎么想? 大明的统治根基从来不是那些贩夫走卒们,说穿了,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们只是一群随时给统治集团提供税收的猪猡而已,愚蠢不堪,容易煽动,稍微激一下就会变得极为疯狂,稍微引导一下就会成为天下的灾难。 大明的统治根基是直接掌握着这些愚蠢的农夫农夫和贩夫走卒们的命运的地主豪强豪商,他们才是在地方上维持稳定的主要力量,他们的确是帝国的吸血虫,吸食着帝国的血液,然而他们却能保证地方上的安宁,因为地方上不安宁他们一样受损失,这一点上,帝国和他们的利益是相同的,所以,他们是帝国天然的盟友。 不要以为大明建立强大的政权和军队就能掌握天下,太祖和成祖可以这样说,但是那之后的历任皇帝谁敢这样说?地主豪强扎根当地十几代人,统治根基比大明的统治根基还要深厚,大明亡了他们照样能做新朝的顺民,新朝照样会和他们分享权力,其中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们会上缴多少税收而已。 读书人们就真的为国为天下?他们中大部分人所图的,也不过是举人以上免除税收的福利特权而已,天下有多少读书人成为举人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地主豪强的?他们为的是什么?不还是为了钱财吗? 大明走到今日,的确走进了死胡同,但是这样的死胡同,从古至今无数王朝都走进去过,没有例外!解决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变法,一个是推翻旧朝,而古今天下多少变革是成功的?至于推翻旧朝,古今中外哪个国家的皇帝会推翻自己的政权? 朱翊钧觉得自己的权力受到了侵犯,他要唯我独尊,他要收回权力,他要用军队的强制力杀掉不服从他的人,可是…… 我的陛下,你这是在和你的统治根基作殊死搏斗啊!你就算再恼火再愤恨,他们是你的根基啊,无论他们多么,他们也是你的根基啊,你一刀把根基切断了,你可有准备好新的根基继续维系你的统治?你把朝臣都杀了,谁来维持朝政正常运转?谁为你处理政务?谁为你治理天下?你自己吗?你自己可以吗?! 你以为你所做的事情没有别的皇帝想做吗? 曹操想做,所以他提出了唯才是举令,杨广想做,所以他开创了科举,然而他们成功了吗? 王锡爵没有废多少口舌,就成功的让李太后知道,皇帝的政变是注定要失败的,现在控制住还来得及,还能把消息封锁住不为人所知,如果再迟一点,等大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等皇帝真的动手了之后,皇帝母子将首当其冲,天下会涌现出无数清君侧的草头王,大明天下会瞬间烽烟四起。 别小瞧了整个天下的地主豪强啊!我的陛下!他们不是你的顺民啊!没有可以掌控一切的皇帝啊!我的陛下! 除非你有扫除整个天下全部的地主豪强豪商的准备,除非你做好了将你的天下全部打碎重组的准备,除非你做好了让你的天下人头滚滚血流成海的准备!否则,我的陛下!你终将失败!大明也将在这样的烽烟中轰然崩塌! “皇帝,若你打定了主意要做这件事情,可以,完全可以,只是你要先做一件事情,你把哀家杀掉,你把哀家杀了之后偷偷的埋掉!” 二百七十五 凡人的悲哀 朱翊钧双目圆瞪。 “母亲!!!你为何如此?!” “为了大明天下不被你毁掉!为了哀家这风烛残年的老婆子不跟着你一起给大明殉葬!为了祖宗们的祖坟不被那些野心之辈给生生的刨掉!” 李太后走到了朱翊钧面前,盯着朱翊钧,满脸愤怒。 “皇帝,你以为你只要控制住朝臣你就赢了吗?你以为你靠着几万军队就能赢了是吗?你知道你的敌人是谁吗?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局面吗?你知道太祖成祖说一不二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你觉得大明还能承受那样的代价吗?” 连着好几个反问,朱翊钧被李太后问的直愣神。 “张师傅的教导被你抛到了脑后,张师傅的谆谆教诲被你忘的一干二净!张师傅不动刀兵都能做到的事情,你为何要动刀兵?动刀兵是最后的手段!你把你的臣子当作仇寇,你的臣子又会把你当做什么?你要对你的臣子举起屠刀,你觉得他们会乖乖的洗干净脖子等着你来杀吗?你以为这些从数百万人里脱颖而出的人杰都是蠢猪吗?!” 李太后指着朱翊钧的鼻子痛骂道:“你不过是二选一的结果而已,你以为你算什么?先帝只有两个儿子,而你是长子,先帝去的早,实际上哀家别无选择!所以你根本没有威胁!可是那些臣子,哪一个不是从数千数万人乃至是数十万人里面博杀出来的? 他们每一个都是大明的精英!是大明最优秀的一群人,你有什么依仗觉得你能完全驾驭他们?帝王心术你学了多少?帝王权术你学了几分!?你的天下不是打下来的,你的天下是你的父亲和你的母亲我留给你的!你是捡现成的!说穿了,你不过是投胎投的好!进到了我的肚子里面!所以你才是皇帝,否则,你狗屁不如!” 李太后气喘吁吁,面色发红,指着朱翊钧一顿痛骂,将朱翊钧骂的呆立当场,面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太后拿着那封染血的信,冷笑道:“你觉得这封信哀家为什么能得到?哀家告诉你,王锡爵用两千两银子买通了你的内侍,让他们给哀家送信,哀家又让人出去买通其他的内侍,知道了那个姓刘的内侍会从什么地方出宫去送信给什么人,哀家就派人埋伏在哪儿,他一出现,就叫哀家的人用水火棍给打死了。 朱翊钧,你连自己身边的内侍都管不住,你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无法掌握,你连哀家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都斗不过,谁给你的胆量谁给你的勇气让你和整个大明的精英人杰开战的?!你是想叫朱家断子绝孙从此不复存在是不是?!此时此刻,哀家但凡还有一个儿子,但凡你的儿子有十五岁,哀家都会毫不犹豫的废掉你这个看不清时局的东西,你要感谢老天爷,没有给你任何的威胁,没人能威胁你的皇位,连哀家都做不到!” 李太后接着往前走了几步,低下头冷冷的盯着张鲸和骆尚志。 “今日之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张鲸,骆尚志,你们回去调动你们的亲信,将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内侍和番子,全部杀掉,一个不留,哪怕是知道一点点蛛丝马迹,听到一点点风声的,都全部抓住杀掉,但凡哀家之后听到一点点关于今日之事的消息,哀家就能立刻取了你们的性命,听清楚没有?” 张鲸和骆尚志浑身直冒冷汗,他们骇然发觉,这位老太太远远比他们所敬畏的皇帝更加凶猛。 “臣(老奴)谨遵太后懿旨!” 话音一落,朱翊钧整个人就瘫在了地上。 李太后回头看着呆若木鸡的朱翊钧,心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有伤心,有愤怒,有憎恨,有厌恶,还有担忧,还有害怕,还有不甘,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的感情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心里。 “此事尚且没有任何一个臣子知道,王锡爵已经被哀家下了封口令,若要保住全家不死,这件事情就能跟着他一起被带到棺材里面,他不久之后就会上表辞官,从此以后他的余生都将处在哀家的监视当中,哀家要是死了,就换作你来继续监视,若是你我母子两人都活不过王锡爵,那么就要在临死前,带上王锡爵一起走,这是哀家答应让王锡爵继续活下去的条件。” 李太后看着瘫在地上呆若木鸡不言不语的朱翊钧,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皇帝,你三十了,古人云,三十而立,过去的一切,哀家都能认为你是年少无知,可是这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其他的理由了,你别怪哀家,哀家不想死在战火中,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乱臣贼子杀掉,冰冻三日,非一日之寒,一次政变,能要了你的命,却要不了那些你想除掉的人的性命。 就像是刚才,若是哀家想要你的命,你能躲过去吗?从古至今,被乱臣贼子毒死的皇帝就真的少吗?皇帝,哀家能做的都做了,哀家做不到的也尽力去做了,你要是恨哀家,尽管去恨好了,只是,不管你多么憎恨哀家,哀家也决不允许你把大明国运葬送在自己手上,哀家绝不允许你做亡国之君。” 说完这些,李太后深深的松了一口气,转身,慢悠悠的朝着宫门外走去。 走出去之后好久以后,朱翊钧还能听到李太后嘴里念叨着的那句“难得糊涂”,以前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没有人能比他更明白了。 他终于认清楚了他和嘉靖爷爷之间的差别,他甚至想到,他的父亲未必看不出天下的局面,只是他的父亲更清楚的认识了自己,认定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所以才“难得糊涂”了一把。 他没有他父亲那么豁达,他没有他父亲那么能坦然面对一切,所以他要抗争,他要斗争,他要做名副其实的天下至尊。 然而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人终于认清了自己。 朱翊钧,只是一个拥有皇帝名号的凡人而已。 从今往后,将不会有人知道,朱翊钧曾经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了死亡和绝望,也不会有人知道一场注定极其血腥的万历宫廷政变就被这样消弭于无形。 揣着一颗四分五裂的雄心,朱翊钧点燃了那封染血的信。 二百七十六 救火队员李太后(上) 萧如薰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朱翊钧曾经如此接近过死亡与失败,这些事情是不会付诸于史书的,也难以为外人所知,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 宋应昌和萧如薰在四月初一抵达了天津卫,大军上岸列队整顿花了一天半,休整花了一天半,三天以后的四月初四,东征大军正式开始朝着京师进军。 为了这一天,大军经历了大小数十战,和无数强敌浴血厮杀,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之后,将二十万倭寇击杀在朝鲜半岛和日本本土,倭寇远征军自其酋首丰臣秀吉以下全部将领无一漏网,死的死抓的抓,大明军队不仅仅获得了极其辉煌的胜利,这还是一场扬威海外稳固大明威名,震慑周边宵小之辈的荣誉之战。 大家一路上都在畅想着自己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封赏,李如松想要封爵,其余的将军们也想封爵,而且由于这一次大家获得的战功实在是太大,就算是封爵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有低,所以,大家不断的畅聊着自己封爵之后该是何等的荣耀和辉煌,该是如何的扬眉吐气等等。 但是落在了真正的明眼人眼里,比如宋应昌,比如萧如薰,比如袁黄,他们所考虑的显然和功勋武将们所考虑的不太一样。 “老夫已经命人去信京城开始运作,但是情况究竟如何,老夫也不是很清楚,老夫只知道,这件事情不太好办,这招以退为进也不知道能否奏效,那些京城里的高官们哪一个不是此中好手?季馨,坤仪,你们说这事能成吗?” 宋应昌的问题其实也是萧如薰和袁黄的问题,作为主要授功者,此次征战的决策层显然是首当其冲,他们三人是最需要考虑自己的退路的,之前皇帝的三王并封令让本来明朗的局势再一次变得浑浊不清起来,让萧如薰和袁黄都有些看不清了,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的。 “我想,如今朝堂的关注点已经从我们转移到了三王并封的事件上,大家都在讨论三王并封的事情,大军凯旋反倒屈居第二位了,但是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减轻我们的关注度,让我们更容易浑水摸鱼,更方便我们去运作此事,说不定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萧如薰的意见得到了宋应昌和袁黄的赞同。 萧如薰猜对了一半,没有猜对另外一半。 朝堂上现在的主要关注点的确是三王并封事件,但是实际上,三王并封的事件已经被解决了,因为就在大军抵达天津卫的那一天,四月初一,万历皇帝朱翊钧下诏给内阁,宣布收回三王并封的召令,表示自己之前欠缺考虑,没有考虑到群臣的意见,所以收回这个召令。 群臣满意之余,也多了一丝疑惑——这一次,皇帝服软的也太快了吧?之前每一次都要折腾掉几个高官,然后拖延一段时间再服软,这一次,谁也没落马,皇帝就服软了,这不科学!皇帝改性子了? 群臣没有一个人知道宫廷内的巨变,没有一个人知道曾经有一把屠刀距离他们那么近,他们却毫无察觉,他们盲目的欢庆着胜利,然后决定给皇帝一个甜枣——礼部尚书罗万化开始紧急安排大军凯旋归来的礼仪问题,各项指令一路绿灯,毫无拖延,办事效率高的可怕。 礼部的确忙碌,但是最忙碌的其实是东厂和锦衣卫,为了封口行动,张鲸和骆尚志连着三个晚上没有睡好,指挥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的密探到处抓人杀人,秘密的毁尸灭迹,宫里面的内侍一夜之间少了几百号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但是熟知宫廷政变规则的宫人们老老实实的一句话不敢说,生怕多说一个字,屠刀就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砍掉自己吃饭的家伙。 朱翊钧的精神萎靡不振,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不说话,不出宫殿,不临幸后妃,只是吃饭睡觉,内阁来的全部的奏折他都不看,置之不理,只把皇帝的印玺叫王德放在自己的桌子上,知道内情的王锡爵深深叹息,亲自带着奏折跑到李太后的宫殿里,请李太后当一把救火队员,处置这些他无法处置的国事。 李太后知道朱翊钧的问题,但是她没有办法也没有想法去解决,只想着在朱翊钧恢复过来之前,帮他把国事料理一下,王锡爵现在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选,什么事情和他商议之后,请李太后盖上皇帝的玉玺。 “太后,眼下唯一的难题就是东征军诸将的封赏问题,陛下之前曾经说要给东征军诸将厚赏,但是具体怎么赏,还没有个定论,就被三王并封的事情给抢了风头,现在大家伙儿都等着,尤其是礼部,正等着安排礼仪的规格,到底是封爵不封爵,太后,您得拿个主意。” 李太后翻看了一遍有功将士名单,把目光聚焦在了萧如薰三个字上。 “这个萧如薰就是此次东征的第一功臣了,的确很有能耐,王卿,皇帝之前是打算怎么封赏萧如薰的?” 王锡爵回忆道:“陛下打算不给萧如薰封侯,而是给萧如薰加官,将整个京营全部交给萧如薰去编练整顿,因为陛下知道萧如薰不仅善于用兵,而且善于练兵,颇有戚少保的风范,然后就算是赏赐田亩金银财宝之类的。” 李太后沉吟了一番,问道:“皇帝很器重萧如薰?” 王锡爵点了点头:“有传言称,萧如薰以二十三岁之龄得以出任东征军主将,还挤掉了李如松,原因就在于萧如薰是得到了陛下的青睐,陛下欣赏萧如薰,所以亲自下令要提拔萧如薰,兵部尚书石星奉了陛下的旨意,所以选择了萧如薰而不是李如松出任东征军主将,遂有如此大胜。” 李太后明了般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既如此,那萧如薰也就不能留在京师了。” 王锡爵松了口气,开口道:“太后圣明。” 萧如薰要是留在京师,皇帝肯定会起别样的心思,王锡爵拼上性命挽回了危局,又怎么会让危局再次出现呢? 二百七十七 救火队员李太后(下) “萧如薰不能留在京师是为了防止皇帝还有些什么想法,但是也不能明里暗里打压萧如薰,免得让皇帝心存不满,哀家到底不是大明的天子,这大明的天下还是皇帝的,哀家打压萧如薰无所谓,但是你们这些奉诏的就要狠狠的得罪皇帝了,会被皇帝认为是落井下石,更让皇帝愤恨,怕是以后晚景凄凉。” 王锡爵心中一凛,忙道:“多谢太后提醒。” “那么,有什么地方是萧如薰可以去的,还不会让皇帝不开心呢?” 王锡爵盘算了一下,忽然想起了这几日兵部有些公文里面提到的西南洞武国不断入侵云南边境的信息,云南巡抚陈用宾上书请求朝廷派兵拨饷以相助云南边兵击败洞武国入侵之敌,保云南边境安稳。 兵部的账面上刚刚多出了一大笔银子,是六部尚书分赃大会中石星抢来的,本来打算添置一些新的兵器,并且根据朝鲜之役里前线将官对火器实用度不足的投诉进行专项整改,现在考虑到洞武国欺人太甚,十余年来不断犯边,简直不知好歹,正值国内大胜倭寇,兵部有人提出要挟大胜之威彻底解决洞武国的问题。 王锡爵盘算着,觉得既能把萧如薰调离京师,让皇帝孤掌难鸣,也能尽量使用萧如薰这员大将的能力,不使之无用武之地,于是果断提出建议:“太后,近日云南巡抚陈用宾上疏,言及西南番邦洞武国再次出兵袭扰我大明边境。 鉴于洞武国十余年来不断袭扰我大明云南边境,杀我边民,殊为可恨,屡教不改,之前大明国库空虚,无力发动全面反击,如今正值国库充盈之际,不如就让萧如薰带兵去云南,彻底解决这洞武国,太后以为如何?” 李太后对用兵的事情没什么主意,但是知道这个萧如薰给大明弄来了千万两银子,大明账面上一下子就宽裕了很多,很多之前不能办的事情现在都能办了,眼下正是国库充盈的时候,干脆就趁那些吸血虫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首先用了这笔银子,用来开疆拓土解决边患也总比被人贪污了强。 于是李太后点头同意了。 “既然如此,王卿,干脆就给萧如薰封个侯,然后打发去西南带兵平定那洞武国,也算是人尽其用,看看能不能再给大明捞点钱回来,如果可以的话,就算给他封个郡公也无所谓,王卿你看呢?” 王锡爵没什么意见,便开口道:“太后发话,老臣自然遵命,那就封萧如薰平虏侯,予世封,赏田亩金银珠宝,封其妻萧杨氏正二品诰命夫人,准荫二子,另封提督云南御边平南总兵官,定期赴任,为大明平定洞武国,再建功勋。” 李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不伤皇帝的心,也算得上是人尽其用,这个萧如薰算是有本事的,大明那么多将军,打仗就知道要钱,萧如薰不仅不要钱,还给大明往家里面拿钱回来,皇帝慧眼识人啊,就是管不住身边的人,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王卿,你说是吧?” 王锡爵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听懂了李太后的言外之意,捡回一条命的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于是他点了点头,开口道:“太后所言极是。” “嗯。”李太后冷笑着点了点头,而后问道:“其余功臣武将呢?该怎么赏赐,你有个章程没有?” “其余武将倒是好封赏,唯独大军经略宋应昌不知道该如何封赏,宋应昌出征之前已经是兵部左侍郎,再往前,就是兵部尚书,可是现任兵部尚书石星并无犯错,也立下大功,现在,老臣正是有些难以抉择的时候,宋应昌立下大功,不得不赏,但是石星也有功劳,并且无错,于情于理都不该贬斥。” “贬斥石星做什么?给宋应昌重新安排一个职位不就好了?六部尚书里面可有政绩不明,犯错不少,贪污甚多之辈?” 李太后雷厉风行。 “嗯,硬是如此说的话,那工部尚书和刑部尚书的政绩都不明显,平素里也没什么作为,只是……” “只是什么?哀家可听闻过,你们六部里面,吏部最重,工部最轻,刑部最贱,工部和刑部这两个部的尚书素来都没什么话语权,地位也不甚重要,既然兵部动不得,其他三部也不能动,那就动工部和刑部吧!” 听李太后说的如此轻巧,王锡爵也不免翻白眼。 “禀太后,吏部尚书陈有年日前上表辞官,群臣正在议论,是否将刑部尚书孙丕扬调任吏部尚书,执掌吏部,空出来的刑部尚书之位,正好交给宋应昌。” 李太后皱起了眉头。 “陈有年?他为何辞官不做?” 王锡爵心里还有点心虚,因为这件事情和他也有关系,当日他在内阁为朱翊钧打抱不平,结果被顾宪成听到了,顾宪成出言讽刺王锡爵,王锡爵看不过去,又给反讽了回去,谁知顾宪成回去之后气不过,上表弹劾王锡爵,正好撞在了朱翊钧的枪口上,朱翊钧大笔一挥——革职,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这下子就让那个老古板陈有年不爽了,我是吏部尚书,你贬斥我的下属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是不是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陈古板不爽了,上疏要求辞官,此时正值皇帝谋划政变的时候,没搭理他,陈古板大为不爽,连上七道奏疏要求辞官,朱翊钧还是没搭理,现在这个事情落到了内阁的头上,王锡爵正在头疼。 “回禀太后,此人是在为被陛下贬斥的吏部郎中顾宪成打抱不平。” 李太后一听就皱起眉头:“堂堂天官,居然为一个官员打抱不平而辞官不做,难道还有比公务更重要的事情吗?如此不顾全大局,这样的官员要之何用?要是张师傅还在,怎会出现这样的官员!混帐!他要辞官,那就允了,让他走吧!而且不允许给他尚书致仕的待遇,他是被贬斥的官员,永不叙用!” 王锡爵算是领教到当初大明铁三角的厉害之处了,当年,大明铁三角横行天下,所到之处,无能庸吏纷纷下马,朝廷一度扭亏为盈,财政结余甚多,足以支持朝廷支用数年之久,可惜张居正一死,变法就没了,其实就王锡爵自己来看,也是佩服张居正的,可惜人亡政息,得罪的人太多,张居正也不得不死。 可惜了这大明唯一相啊! 二百七十八 不爽的李成梁 作为一个曾经有热血有理想有追求的读书人,王锡爵是有梦的,然而再名利场之中挣扎徘徊,王锡爵逐渐失去了自己的初心,变质的儒学已经无法造就孔子和他三千门徒的那般盛况,他的门徒虽然不下百万,可真正承袭了他的理念的还不足三千,道学家们理学家们所承袭的思想是极端保守陈旧的学说,出不了圣人。 王锡爵显然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官僚,连个学者都算不上了,他虽然曾经有过理想,但是现在只剩下了求生之心。 王锡爵得以活命的条件就是余生都要活在皇室的监视之下,他将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身边有皇室的眼线,他将很清楚深知自己身边睡着的侍妾都可能是皇室的人,但是他无可奈何,他必然要和这些随时会取走自己性命的人共舞,因为他掌握了一个惊天大秘闻,一个足以动摇皇帝统治的秘闻。 他虽然成功阻止了惨剧的发生,但是代价就是付出自己的余生,他将最迟在三个月之后辞职,离开京师,永远的离开这个名利场,回到自己的家乡,过自己的余生,生死天注定,他也无力反抗,这样想着,他逐渐看破了红尘。 大军抵达京师的前一天,李成梁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交际,跑到了王锡爵的府上请求接见,王锡爵这一次没有阻拦李成梁,大大方方的接见了李成梁,微笑着和李成梁诉说着过往的情分,但是对于李成梁最关心的地方却丝毫不说,这让李成梁万般的郁闷和不解。 终于,李成梁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询问道:“阁老,萧如薰的事情和我儿如松的事情到底该怎么说呢?萧如薰立下如此大的功勋,陛下该不会想要以萧如薰取代我李氏镇守辽东吧?” 王锡爵微笑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李成梁焦急的说道:“萧如薰能打,能带兵能练兵,把倭国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还给朝廷弄了那么多银子,皇帝肯定会想着用萧如薰彻底解决蒙古和女真的问题,再说现在萧如薰的威望大涨,眼看着很多京中勋爵都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全都跑到萧家去巴结萧文奎,我又该如何自处啊?” 王锡爵看着着急的上窜下跳的李成梁,仿佛透过李成梁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你就不要担心了,此战之后,辽东总兵会由李如松出任。” 李成梁先是一惊,然后又是大喜,忙问道:“萧如薰不会取我李氏而代之?这太好了!那……萧如薰他……” 李成梁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看起来是被萧如薰这个后起之秀的凶猛给吓怕了,早些时候那个气吞万里如虎的李成梁已经见不到了,现在的这个被岁月侵蚀的毫无雄心壮志退化成为政客的李成梁真的老了。 “萧如薰会被陛下任命为提督云南御边总兵官,统帅云南之兵征讨洞武国,彻底将袭扰我边关十数年的洞武国收拾掉,同时,进爵平虏侯。” “封侯了?”李成梁一愣:“我李成梁在边关十数年,大小数百战,大捷十次,才得了一个伯爵的爵位,萧如薰不过两场大战,就能封侯?!” 李成梁看起来很不甘心,感觉自己奋斗一辈子的荣耀被人超过了,万历年间第一武将的位置被夺走了,这让他很不爽。 王锡爵冷笑不已,他当着面不好说,但是李成梁的十大捷里面到底有多少水分,他是清楚的,封个伯爵只是辽东系文臣顺势而为,为了政治斗争而塑造了李成梁这位战神的角色,可萧如薰两战都给国家带来了无法忽视的好处,尤其是朝鲜之役。 数千万两银子抵得上大明数十年中央税收,等于大明一年就有两年的税收可以使用,大大缓解了朝廷的财政负担,这在不清楚皇帝政变消息的群臣看来是极大的加分项。 所以在皇帝收回三王并封召令,并且下令进爵萧如薰的时候,才没有任何阻力的被群臣通过,让萧如薰成为了万历年间军功封侯的武将第一人,这算是实至名归,没有争议,但是你李大帅的争议至今为止还没有消散,这个含金量的对比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所以,你还说什么呢? “萧如薰给朝廷弄来了数千万两的银子,朝廷未来十年之内的财政都将宽裕不少,所以萧如薰在朝臣内部的名声相当好,尤其是户部和兵部的官员,十分推崇萧如薰,还在私下里将萧如薰誉为大明第一将,李将军,你,还是不要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了,再说了,李如松将被封为辽东总兵,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李成梁被王锡爵堵的无话可说,但是心里就是不爽。 “阁老,这个我也知道,我就是看不惯那小子一来京城就和我作对,还和我儿争夺主将之位,要不是他,此战就是我儿去打,我儿肯定也能立下如此大功,到时候封爵的就是我儿,而不是萧如薰了!” 李成梁这话就说得很没有水准了,所以王锡爵冷冷一笑:“别把萧如薰的功勋套在李如松的头上,换个人结果还就真的不一样,李如松善于用骑兵,而不善于使用火器,这次萧如薰可是足足用了六百多门火炮和不计其数的鸟铳和倭寇大战。 如此善于使用火器作战的大将,萧如薰还是大明自戚少保以来的第一个,此次作战萧如薰手下只有李如松一支骑兵,规模从没上过五千,换作李如松,行吗?” 李成梁郁闷不已,这话他还真的不好说,辽东军一向鄙视火器,根本也不怎么用,用的还是三眼铳,而据说萧如薰很不喜欢三眼铳,推崇大样佛朗机和鸟铳,主张冷热相济的火器大阵战法。 甚至萧如薰在给兵部的公文里建议全面淘汰如三眼铳迅雷铳碗口铳等上个世代的火器,大明军队建立专门的火器部队,列装佛朗机铳和鸟铳,实现远近程火力打击网,骑兵也要配合如车炮之类的快速机动火器部队的配合。 辽东军和沿海地方的部分军队自然是强烈抗议的,鸟铳使用起来太难,根本没有火门枪使用起来简单,他们都不愿意更新换代,也没有更强大的威胁,还浪费钱财,所以阻力还不小,辽东军内部更是抗议不小,加上萧如薰之前和辽东军有过节,只是碍于萧如薰一时无两的威望,才让辽东军不敢闹事。 可是李家父子的不爽是难以磨灭的。 二百七十九 门庭若市的萧府 就在正式的消息传出来之前,甚至还传出过萧如薰接任辽东总兵的消息,这让李成梁日夜不安,现在知道这个消息是假的,但是萧如薰即将挂帅出征洞武国的消息还是让李成梁有些郁闷,在他看来,有战事就有功劳,有功劳就有赏赐。 他赋闲也就算了,但是李家不能倒,可萧如薰马上又有仗可以打,而李如松还要带着辽东军舔伤口,没什么仗打,也就没有功劳,这不又要被萧如薰甩在后面了吗? 李成梁十分不爽。 “萧如薰刚刚回京,又有仗可以打,这是不是不合规矩啊?” 李成梁竭力想要阻碍,然而不知道内情的他根本无法体会王锡爵的苦心。 认为不合规矩的文官也不是没有,觉得这边刚刚解决战斗,那边又要征伐,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王锡爵只用一个理由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如薰,良将也,善征伐,亦善谋利。 萧如薰是难得的良将,不仅善于打仗,还善于搞钱,用战争的名义搞到大笔钱财,一下子就能给你们缓解十年的经济危机,你们还不让他多出去搞点钱?他把钱搞来了,大家都有得赚,这难道不是好事?这个洞武国自己找死,屡次挑衅,大明有大义名分在手,征讨不臣,谁敢说大明不好? 大家都不说话了,立刻按照王锡爵的意思把这个命令贯彻下去了,鉴于萧如薰之前和宋应昌的良好配合,还有为了笼络萧如薰,便依旧任命萧如薰为提督衔,而云南巡抚陈用宾则为大军经略,负责后勤,前线军事指挥属萧如薰管辖。 就这一点,也让李成梁羡慕嫉妒恨,他是足够强势才能不被文官上司压制,而萧如薰这里是直接被文官看重,直接给了平等的地位,以提督衔主持兵务,文官只能搞后勤,颇有些当年文官武将地位平等的架势,天下武将哪个不愿意?但是做到这一点的武将,从土木堡之变以后,也只有萧如薰一个了。 之前是主将出征,这一次,王锡爵刚才用的词语是“挂帅出征”,帅啊! “阁老,这个大军出兵作战,文官为帅,武官为将,这是规矩啊,怎么到了萧如薰这里就变了?他怎么能挂帅出征呢?” 王锡爵瞧着李成梁一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就忍不住的冷笑,但还是耐心的解释道:“你要是能给朝廷弄来金山银山和八百万两银子,老夫也能给你一个挂帅出征的名义,这是兵部和户部提议的,其实本来萧如薰是可以做到京营提督的,但是处于各方面的考虑,这个职位被取消了,萧如薰还不能待在京城,要出去打仗,为了安抚功臣之心,才给了一个挂帅出征的名义。” 李成梁眨了眨眼睛:“那他以后不就是真正的萧大帅了?” 王锡爵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可以这样认为,正式的说起来,他还真就是萧大帅,但是你又担心什么?你的根基在京城和辽东,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好歹也是一方镇守,心胸要宽广一些。” 李成梁撇撇嘴,又问道:“那阁老,此战之后,萧如薰又该如何安排?他要是又打了大胜仗……” “不管他是打大胜仗还是大败仗你都不用担心,打了胜仗,灭了洞武国,朝廷就打算在那里设立军镇,让萧如薰做总兵,安抚南疆,打了败仗你就更不用担心,他会被贬职,你担心什么呢?” “朝廷会在那种地方设立军镇吗?” 李成梁好奇地问道。 “嗯,鉴于洞武国十数年来屡教不改屡次进犯,兵部认为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把洞武国彻底收拾掉,洞武国一旦死灰复燃,依然会成为我南疆边患,能一次性解决的事情,就不要继续拖下去了,朝廷拨款,将洞武国彻底收拾掉,然后设立军镇,复永乐时期的疆域,开疆拓土,扬我大明声威。” 王锡爵说的慷慨激昂,李成梁却没怎么听进去,而是在想着万一萧如薰又一次立下大功该怎么封赏。 这一次萧如薰回京已经让武勋集团纷纷靠拢,他家门口门可罗雀,冷清得不像样子,这让习惯了前呼后拥的李成梁很不舒服很没有面子,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找回个场子,结果萧如薰刚一回来又要出征,眼看着万历大明第一武将的荣耀就要被他收入囊中,从北打到南,赫赫声威不减,而他却在慢慢老去。 那个十大捷的李伯爵已经没什么人在意了,现在人们都在意那位新贵,那位强悍善战的萧平虏侯。 和李成梁家的门可罗雀不一样,现在的萧府可算的上是门庭若市,往来车马川流不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内阁首辅的府门口,然而就算是内阁首辅的府门口,现在也和李成梁家门口差不多,不说门可罗雀,但也就是小猫两三只,怎么能和萧府如今这副盛况相提并论呢? 虽然萧如薰屡次给父亲去信,让父亲不要收太多的礼品,以免自己不好换人家的人情债,老于此道的萧文奎也经常闭门谢客称病不出,请来最好的稳婆和妇科圣手给媳妇儿调理身子,就等着自己的小孙孙出世。 从去年八月份到今年四月份,八个月过去了,第九个月已经到来了,眼看着媳妇儿临盆在即,儿子即将凯旋归来的消息也传来了,双喜临门之下,萧文奎是老怀大慰,成天高兴的窜来窜去就是坐不住,还去信给其他三个儿子,让他们放下手头的事情,向上司告假,来京城探亲,迎接萧家第三代的长孙的诞生。 媳妇儿苦啊,从怀孕开始到临盆在即,丈夫都不在身边,他一个老公公带着身边几个侍妾也不知道该如何伺候,只好便访京中名医给媳妇儿调理身体,虽然名医如云,但是到底抵不上丈夫就在身边,丈夫远在朝鲜为国征战,生死不明,媳妇儿也难免提心吊胆,虽然名医尽力调养,却也无法代替丈夫的抚慰。 孕吐最厉害的时候,杨彩云什么也吃不下去,人都憔悴了一大圈,让萧文奎急得团团转,那个时候是多亏了萧如薰从战场上寄回来的家书给了杨彩云心灵上的慰藉,才让她支撑到了如今,眼下临盆在即,杨彩云愈加不安。 幸好萧如薰即将回家的消息给杨彩云吃了一颗定心丸,才让她安安稳稳的在家里休养等着生孩子,她最希望的,就是丈夫能在她生育之前赶回来,经历最让人感到感动的那一瞬间。 媳妇生孩子的确是一件大喜事,但也正是因为这件大喜事,给了很多人送礼巴结的好机会,特别是之前那些害怕战死而出尔反尔的勋贵家庭,更是肠子悔青了,想方设法的和萧家修复关系,各种送礼手段层出不穷,让萧文奎也不免咂舌。 二百八十 万历名将第一人 媳妇儿生孩子的确是一件大事,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正是因为这件大事,给了很多想要送礼品巴结一下萧如薰的勋贵们一个好机会,生孩子送礼品这种事情再寻常不过,是千百年来的传统,所以,萧家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的。 萧文奎思来想去,感觉这种礼品收了也是有理由有名目的,比起那些不正当的权钱往来要好上不知多少,所以也就不反对了,一时间萧家大院儿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内阁首辅吏部尚书的官邸。 其实大家也都是被逼的没什么办法了。 上一回,萧如薰出征朝鲜之前,大家本来以为征讨倭寇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但是看到朝鲜人败的那么惨,他们就退缩了,本来想把子弟托付给萧如薰带出去镀金,不管能不能立下战功,至少也算是有了战场经验,将来也不会太怂,但是知道了倭寇的凶悍之后,他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又厚颜无耻的把子递给要了回去,生怕断子绝孙。 结果萧如薰在朝鲜一个胜仗接着一个胜仗,一次斩获比一次大,最后居然打到了日本本土,据说还干掉了日本的摄政王,还搞来了不知道多少银子,这个功劳可大了去了,封侯的消息一传出来,整个京城的武勋世家全部都慌了,他们这才想起之前和萧如薰之间的不愉快。 这一仗打下来,萧如薰算是坐稳了万历第一将的位置,把李成梁都给压下去了一头,而且比起李成梁拼命靠拢文官,萧如薰还是武勋世家子弟,极为难得的根正苗红的人才,不巴结他巴结谁?那些之前错失了巴结机会的公侯之家的子弟们悔的肠子都青了,连青楼赌场酒馆都不去了,京师大街上一时间少了不少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们。 这不是那些世家子弟们转了性子了,而是一些消息灵通的武勋从交好的文官嘴里面得知了萧如薰的最终安排。 南蛮恶藩洞武国再次犯边,大明忍无可忍,决定以大将萧如薰再次以提督的身份南下讨伐洞武国,灭其国! 一仗接着一仗,军功拿到手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自英宗以来,武官的最高职位只能到总兵,不管是闲时还是战时,然而此次萧如薰却打破了这个规矩,以和文官主帅经略同样等级的提督身份挂帅出征,而原本的文官主帅成了后勤部长,哪怕这只是个例,但是对于整个大明的武将来说也是一次不小的激励。 被圈养在京城的武勋世家们也不是完全没有雄心壮志,只是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机会,但凡有一点好的机会,他们当中的有志之士也愿意往上冲一冲,然而土木堡事变之后武将的上升途径被限制的死死的,世袭制度产生出来的武官群体在素质上远远不如数百万人搏杀出来的文官精英,在这样的精英政治体制之下,武官更是看不到东山再起的希望。 之前倒也出现过一些希望,但是伴随着希望出现的是更大的绝望,张居正这个大明唯一相不仅凶悍的对待文官,也更凶悍的对待武官,使得嘉靖朝最优秀的武官们也被限制的死死的,万历十年张居正死掉之后,文官集团变本加厉,虽然出现了李成梁父子这样的名将,然而他们却是靠拢文官,和文官结成利益同盟的。 指望他们为武官说话,那是痴心妄想。 世袭制度下产生的世袭武官,他的素质根本不可能和数百万人里搏杀出来的精英文官们相提并论,玩权术玩脑袋都是想都别想,武将群体里面也出不了一个话事人给大家撑腰,好不容易出个李成梁,结果还是人家的门下走狗,现在萧如薰这个根正苗红的世袭武将横空出世,大家顿时把希望全部投注到了萧如薰的身上。 这一下子就不只是之前的伯爵侯爵们来结交萧家了,公爵们也有一部分来结交萧家了,除了定国公、成国公和英国公三家只是派个管家来送礼,其余各大武勋世家基本上都派家里人亲自来送礼,侯爵伯爵家族则是家里的当家人亲自上门拜见萧文奎,想要在萧文奎面前搏个好印象,等以后萧如薰回来了,能在萧平虏心里留下些痕迹,那就最好不过了。 在萧如薰回京师的前一天晚上,萧文奎和他的宠妾一人看着整整一屋子的礼品,也是傻了眼。 萧文奎是老早就来京城里面发展了,在京营里面摸爬滚打好多年,结交的人脉资源也没有多少,毕竟人家都是有爵位的,而你一个世袭武将没有爵位,也的确是不值得人家和你结交。 但是萧如薰两仗一打,爵位就来了,还是一下子蹦到了侯爵的层次,迈入了武勋集团的上层,还是有实权在手的有仗可打的大明唯一的提督武将,地位更为尊崇,说实话,要不是年纪轻资历浅,顶级勋贵定成英三家也免不得要派人来拜见,大家都在说定国公成国公和英国公三家都是在拽自己的身份,拉不下面子,才派管家来送礼。 但是该说不说,人家三家都是大明最顶级的勋贵,文官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道一声国公爷,虽说心里面鄙视,但是若是说出来,那可就不是一般的罪过了,徐达张玉和朱能都是大明的大功臣,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动的,张居正那样的大牛面对这三家还有南京的魏国公和云南的黔国公,那也是忌惮不已,不敢下手。 说白了,大明的顶级勋贵在如今有五家,都是武官,定国公和魏国公的徐家,成国公朱家,英国公张家还有黔国公沐家,这五家都是顶级勋贵,虽然没实权,但是地位清贵,文官们见了也要客客气气,不敢僭越,不像面对其他武官勋贵那样随随便便颐指气使。 也可以说,如今的大明,武官公爵以下在文官眼里都是渣渣,公爵里除了这五家实在是来头太大不敢动之外,其余的也不算多难对付,萧如薰和李成梁是唯二的例外,而且萧如薰比李成梁明显更有优势,因为年轻,甚至有冲击公爵的可能。 到那时,才是真真正正的万历名将第一人。 二百八十一 双生子 那五家顶级勋贵是真的已经升到了顶,没什么追求的了,要是再追也就是和造反没什么两样了,文官们虽然表面尊敬,也给一些利益给他们,但是在权力的范畴对他们是无比警惕,生怕他们学他们的祖宗再来一次咸鱼翻身,那文官们可就惨了。 那五家自己也清清楚楚,爵位做到了顶,官位也差不多到顶了,家族众人也不太有出去从军的可能,干脆就放任自由,快活度日,不管国家水深火热,只要自己舒服就好。 这样的思想普遍存在于京师武勋集团之中。 这正是文官们所期待看到的,而他们最不期待看到的就是萧如薰这样的人,虽然这样的人不可或缺,但是在战争结束之后,就必须要予以打压,这样才能将他的威望限制住,要不是这一次萧如薰搞了太多钱,他们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实在是不好说,早就一拥而上把萧如薰的兵权剥夺了,才不会又一次让他挂帅出征赚军功。 说白了,不让萧如薰留在京师,反而是这些文官们的仁慈,再给你一次立军功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你要是真的能把握住,咱们也不亏待你,之后就全看你自己的觉悟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文官们答应了王锡爵的提案,让萧如薰去把那个跟牛皮糖一样烦得要死的洞武国给彻底收拾掉,让大明的南疆恢复安定,然后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让萧如薰“荣耀退休”,等什么时候有需要了再放出来用,没有需要就摁在京师不让他蹦达。 但是眼下这种武官们群情激愤的时候,不说萧如薰搞到了钱,就算没有,文官们也不好就这样打压萧如薰,人家压抑了那么久,也的确是需要释放的时候,要是不给人家释放,就这样打压人家,人家要是不爽了,还真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毕竟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人急了要干什么就不是很清楚了。 所以文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这么多礼品,而且每一箱都价值不菲,还有些古玩玉器十分珍贵,还有些字画,老爷,这些东西林林总总算起来,价钱可能不下百万两啊!” 萧文奎的这位宠妾有算数的能耐,经常帮着萧文奎算账,深得萧文奎的喜爱,听到如此的价格,就算是萧文奎深谙京营内部吃空饷的情况,也不由得为之感叹。 “都说税收到了哪里去,这不就是吗?我儿辛辛苦苦从倭国弄来那么多银子,又有多少可以真正的用在国事上呢?如此想来,老夫也曾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如今,却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来京营了。” 萧文奎深深地叹息着自己过往的一些举动,颇为后悔。 那妾侍连忙宽慰道:“如今三郎战功卓著,老爷也不用如此做想,只要三郎继续立下大的战功,这些礼品就算咱们收了,朝廷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文奎叹息道:“说是这么说,但是……罢了,明日四郎就回来了,大郎二郎和三郎呢?他们还没到吗?” 妾侍忙道:“大郎和二郎明日早间就能抵达京师,三郎在路上耽搁了一两日,大约还有一两日才能到,怕是赶不上凯旋仪式了。” “唉!这孩子,毛毛躁躁的,我萧氏一门四子,四个儿子都在军中做官,唯有如薰是最聪明的,从小就聪慧过人,也没有辜负了老夫为他求取了书香之女为妻,这些年来也是颇有成就,让老夫甚为宽心,我萧氏镇守西北数代人,还从未有过封爵之子,如今封了爵,也算是光宗耀祖,竟不想再次封侯,也不知道这是福是祸啊!” 妾侍笑道:“这当然是福气,大大的福气。” 萧文奎笑了笑,摇了摇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是福还是祸,可真不好说啊,刚刚封伯,现在又封侯,二十三岁的年纪,连着封伯封侯,打完了宁夏打倭国,这打完了倭国眼看着又要去打洞武国,这朝廷也不是无将可用,为何就偏偏扯上我的如薰不放手呢?” 萧文奎爱子心切,分离大半年没有见到,眼瞅着能一家人团聚了,结果小儿子又要出征洞武国,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去多久,而且朝廷还明令要“灭其国”,这到底是何等难事自不用说,大明立国以来,所灭之国不少,但是近些年来,还真没有将领立下灭国之功,这功劳要是真的大了,可就不好说了啊……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萧文奎担心自己的小儿子没有李成梁的心机,不懂得养寇自重的道理,愣头青一门心思建功立业,把周边敌人给收拾了一个遍,等大明威服四海没有敌人的时候,也就是文官对名将下手的时候了。 这个道理,萧文奎是一定要告诉萧如薰的。 不过现在就不说了,眼下还有一件大喜事,媳妇儿就快要生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个大胖小子给萧家延续后嗣,他最不高兴的就是大儿子二儿子和三儿子都比小儿子早结婚,但是至今为止无所出,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务繁忙没有功夫,但是小儿子这个媳妇儿是个能生的,就指着她生个大胖小子给萧家延续后嗣了。 如此想着,萧文奎的心情又好了起来,看着天色晚了,打算去看看儿媳妇如何了,和稳婆还有大夫聊一聊看看还有什么注意事项,也好早做准备。 这步子还没有迈开,两个大夫就联袂而至,让萧文奎老大的疑惑。 “张大夫,王大夫?你们不是回去了吗?这么晚了怎么还来啊?” 两个大夫似乎有些犹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王大夫站了出来,开口道:“萧老爷,其实一个月之前我二人就有所疑惑,但是不敢确定,稳婆虽然经验丰富,但是也不敢确定,现在眼看着杨夫人临盆在即,我等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做些准备才是。” 萧文奎疑惑道:“什么准备?你们说。” “我等怀疑,杨夫人肚子里怀着的,是双生子。” “什么?!” 萧文奎大惊失色。 二百八十二 萧文奎所希望的享受 在没有b超技术的时代,在妇女生育条件极差的时代,生育成功率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在这样的时代,一个负责接生的稳婆能有七成以上的成功率,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超级稳婆,王公之家妇女生育都要出大价钱把这些稳婆给请来,然而要是放在现代,这样的接生率足以让一个医生牢底坐穿。 同样的道理,没有b超技术的时代,肚子里怀着几个孩子人们也根本无法准确判断,从孕妇的肚子大小这样的外观去判断是很容易失误的,比如一些本来就比较壮的孕妇,她们的肚子可能只怀了一个,但是依然比怀两个的小家碧玉要大,这就不好判断了。 这两个京城里有名的妇科圣手和两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商量了好些日子,才打算把这个猜测告诉萧文奎,因为他们实在是心里没底,不敢确定这就是真的双生子,万一说的不对让人家家里人空欢喜一场,这也是罪过,毕竟这可是现在风头正盛的大将军萧如薰的妻子,这要是出了问题,自己可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退一步来说,万一这真的是双生子而自己又没有什么准备,生孩子的时候突然才发现是双生子,那可怎么办啊?那生不出来还搞得大的小的都保不住,人家一怒之下拔刀杀人,喜事变丧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还是提前说出来提前做个准备,多准备些汤药和补充体力的东西,多少让孕妇多一些成功的指望。 双生子是一件非常吉利的事情,认为是做了大善事的人才能拥有双生子,萧将军远征朝鲜攻打倭寇,为大明东南沿海无数百姓报了血海深仇,或许,这就是回报? 谁也说不准。 但是萧文奎是莫名的激动了,一甩手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都丢给了王大夫,开口道:“不管你需要什么药材,就去买,钱不够了找我要,千年老山参我也能买下来!无论如何给我保证母子平安!” 王大夫哆嗦看着手上的银票,感觉手里握着的不是银票,而是烫手山芋。 无奈的和张大夫对视了一眼,两位大夫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差事。 然后萧府就进入了紧急戒备状态,萧文奎坐立不安,想着明天的凯旋仪式,想着不知何时就要生产的儿媳妇,还有很多很多的别的事情,一晚上也没怎么睡觉,第二天拂晓,北京城的大门刚刚打开,几匹快马和几家马车就冲进了城内,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萧府,萧如兰和萧如蕙来了。 萧氏一门四子,老大萧如兰在陕西做副总兵,老二萧如蕙现在在宁夏做参将,就是之前萧如薰的职位,萧如薰升职之后,萧如蕙接替了萧如薰的位置,升官升了不少,至于老三萧如芷去了南京做提督南京校场,父子五人天南海北的,已经好些时候没有一家团聚过了,这一次萧如薰立下大功,皇帝特意恩准父子五人告假团聚,算是天恩浩荡。 父子最后一次团聚还是四年之前的事情,为了庆祝萧如薰正式担任军职,而如今再一次的团聚,还是因为萧如薰,当初这个家里最小的小弟弟,居然成了整个大明武将里头一号的人物,让人不由得感叹到光阴飞逝,物是人非。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父子五人感受不到,他们能感受到的只有家里人身边人所发生的事情。 萧如兰和萧如蕙带着各自的家人很快就来到了萧府,一进家门,两人就觉得家里的氛围不对劲。 和父亲阔别四年的相聚是令人激动的,两人激动的给父亲下跪磕头,萧文奎也是一把老泪的把两个儿子扶起来。 将门世家难得有父子相聚的时候,尤其是孩子长成自己出去谋职位,还是在边关这样的地方,随时随地都会遇到战斗,随时随地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这一次的相聚之后不知道下一次看到的会不会是亲人的尸体,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 所以每一次相聚都要用力一点,每一次道别都要深情一点,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就是最后一次。 萧家算是难得的到了如今还父子齐全的家族,在边关将门也是非常少见的,虽然母亲早逝让一家人不完整了,父子还在,五个军人一个没少,这才是天大的福气,所以萧文奎常说自己是有福气的人,是祖父萧汉把所有的夫妻都传给了下一代,这才让萧氏一门有如今的盛况。 “好些时候没见了,你们两个臭小子都长大了,像个男人了,就是有一点,怎么媳妇儿还是没动静啊!你们四弟都快当爹了,你们几个当哥哥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为父还是很不满意的!你们要加把劲!别老是在军营里面混日子!多回家陪陪儿媳妇儿,听到没有!” 萧文奎见面就笑着斥责自己的儿子们不把孙子弄出来让自己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实在是不孝,萧如兰和萧如蕙只能苦笑着应承,两人的妻子也只能红着脸应承。 “爹说的是,我们……努力便是!” 倒不是他们不努力,而是这军伍里面的人,三天两头就要和蒙古人小打一场,一两个月就要大干一仗,还有轮番戍守城墙,这让很多中层下层军官都没工夫和自己的妻子亲热亲热生个孩子。 萧如兰和萧如蕙也是很努力的,就是没生出来,这也是无奈的事情,现在搞得四弟萧如薰成了第一个生孩子的,以后他的孩子的年纪反而就要最大了,这一家子还不得搞得反过来?也难怪父亲给他们那么大的压力。 说实话,像他们父亲这样年岁的老将军,的确很多人早就开始过着含饴弄孙的半退休的生活了,萧文奎来到京城打拼到京营副将的位置,不仅上上下下觉得老萧可以准备退休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到头了,可以快活几年然后等着退休,这辈子也没打算再一次的上战场。 他就指望着自己的几个儿子给自己多生几个小孙孙,让自己过过做爷爷的瘾,这在将门世家也算是一种福气,很多人都等不到自己的孙子出世就过世了,那些文人们经常可以享受到的含饴弄孙的乐趣,在将门世家里,反而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三百八十三 归来 儒家文化讲究抱孙不抱子,传统意义上来说是就严父慈祖,当父亲要严格的管教自己的儿子,所谓养不教父之过,父亲对儿子就要严厉管教,但是对待自己的孙子辈,却是宽容的不像话,慈祥的不像话,像是把没有来得及倾注的父爱全部都倾注给了小孙孙一样。 这样的风俗经过几千年的潜移默化,已经渗透进了整个中华社会的上上下下,老的就是疼小的,对儿子倒是打骂有加,十分严厉,对小孙孙就好得不成,恨不得天天抱着孙子看着孙子一天天长大,无论是多么威严的将军威严的宰相面对自己的小孙孙的时候,都软的不像话。 按照现在的人的生育年龄,四十岁一过,其实就可以准备当爷爷了,也确实应该当爷爷了,像萧文奎这样五十多了才刚刚准备当爷爷的人也算是少见,萧家四子的压力也的确不小,虽然现在小弟快要做父亲了,前面三个哥哥的压力反而越来越大了。 “爹,四弟不在,咱们一起去看看四弟妹吧,四弟妹也差不多该生了吧?” 萧如兰提出要去探视杨彩云,尽一尽大哥的本分,萧文奎也赞同,随机说道:“有个事儿要和你们说说,为父这心里也没有把握,昨天夜里,给你们四弟妹养身子的两个大夫对为父说,你们四弟妹肚子里的,可能是双生子。” “双生子?!” 萧如兰和萧如蕙吃了一惊,两人的妻子刘氏和王氏掩着嘴巴,但眼中是满满的惊讶和羡慕。 “只是说可能,但是也不一定,因为眼下没办法就真的确定那是双生子,只是这个准备是要做的,不然万一生完一个还有一个大家没有准备那就糟了,为父叫他们去准备药材,随时随地准备好给你们弟妹接生,这眼看着日子一天天的近了,为父这心里啊就七上八下的,实在是担心的紧,就像你们娘亲当时生下你们兄弟的时候。 哎呀,这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也不知道多少女人都直接进了鬼门关没再回来,你们母亲生下你们四个,对我萧家实在是功德无量,可惜你们母亲去的早,为父也一直觉得亏欠她,所以你们兄弟四人可绝对不能亏欠给自己生孩子的妻子,明白吗?” 抓住难得的机会,萧文奎也在对自己的儿子进行人格教育,这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萧家四子之所以可以在军中站稳脚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绩,和萧文奎的家庭教育是分不开的,喜欢勇武的儿子就去学大开大合的武艺,偏向文质的孩子就学兵法读书习字,每个人都都有每个人的侧重点,因材施教,并且也不忘记给孩子们进行良好的人格教育。 这样的教育这样的父亲才造就了萧氏一门四子具为忠良的门风。 杨彩云现在的神经比较敏感,精神比较紧张,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紧张一下下,初次生育之前听说了太多的事情,使得原本不怎么担心的她也开始担心自己能否顺利地完成给丈夫传宗接代的任务,更开始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不过好在萧如兰和萧如蕙来了之后,两位嫂子的出现和陪伴让杨彩云的紧张稍微缓和了一点,加上今天自己的丈夫就能回家,这多少让杨彩云感到些慰藉。 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温馨暂且不说,北京城外不远处的萧如薰已经是归心似箭了,望着数月不见的京师城墙,数月不曾见到父亲和爱妻的想念,加上妻子即将生育的紧张,让萧如薰恨不得现在长了翅膀就飞跃京师城墙回到自己家里面,当然,如果他真的长了翅膀,那这个世界就乱套了。 刚和礼部官员紧急磋商完待会儿的凯旋仪式的宋应昌来到了萧如薰的身边,看到萧如薰把视线投注到京城内的某个方向,便知道萧如薰在担心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快要生产的妻子,作为过来人,宋应昌很友善的拍了拍萧如薰的肩膀。 “季馨,放宽心,你是丈夫,是男人,还是孩子的父亲,你要稳住自己,你必须要冷静,女人可以慌可以乱,但是你不行,是啊,初为人父的感觉的确很奇妙,老夫当年也是这样的感受,长子出生的时候,老夫是紧张的连觉都睡不好,抱着长子的时候,老夫快活的一蹦三尺高,虽然几十年过去了,但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也是担忧,毕竟妻子刚刚怀孕我就离开京师去了辽东,妻子快要生育的时候我才赶回来,怀胎十月的辛苦我没能和妻子分担,始终觉得亏欠了她。” “有这份心就是好的,女人生孩子不容易,老夫活了那么些年,耳朵里面听到的女人生产而死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甚至不少身边同僚家里的女眷都发生过这样的险情,官员家眷尚且如此,何况民间妇女,现在想想,我等男儿能立于世间,如何不是母亲拼命为之呢? 放心吧,季馨,你是个有福气的人,你这次回来时凯旋归来,带着大胜而来的声威,任何宵小之辈都不敢作祟,有你坐镇,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等凯旋仪式结束之后你再回家,来得及。” 萧如薰忽然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个说法。 “宋公,以前听说过,金戈之气会冲撞孕气,我这刚刚打完仗回来,是不是对孩子不太好?” 萧如薰从前是根本不相信这些说法的,但是关心则乱,如今这个时候,若是求神拜佛能让杨彩云顺利产子母子平安,他也愿意皈依我佛。 宋应昌看着萧如薰年轻的面庞,哈哈大笑。 “此时此刻才看出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在战场上沉稳的不像话,到了这个时候才真的像个担心妻子担心孩子的年轻人,好啊,好!这才是个年轻人,不然老夫还以为自己结识了一个未老先衰之人,哈哈哈哈!” 萧如薰翻了翻白眼,把担忧的目光投向了家的方向,心思早就飞到了家里面,飞到了爱妻的身边了。 “对了,季馨,皇帝收回了三王并封的召令,看来,皇帝服软了,王锡爵也服软了。” 宋应昌低声对萧如薰如此说道。 三百八十四 凯旋(上) 朱翊钧收回三王并封召令服软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萧如薰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王锡爵出这个馊主意算是把万历年间唯一一次君臣和解的机会给毁掉了,最后王锡爵灰溜溜的下台,朱翊钧抑郁终生,使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折腾朝廷和文臣,最后弄得两败俱伤,让女真人捡了大便宜。 “那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自此以后,皇帝和群臣之间怕是没什么和解的可能了,皇帝受到如此重创,威严不保,怎能不恨?” 宋应昌长叹一口气:“可惜了,季馨,你费尽心思创造出来的大好时机,却被这样毁掉了,也不知大明还有没有这样的好时机了,想来,很难再有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而后又说道:“所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这件事情虽然对大明朝来说是祸事,但是未必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祸事,朝臣一定知道皇帝突然间那么硬气的要求是因为什么,所以,怕是会针对我,但是我又搞来了那么多银子,他们若是对我下手,吃相也未免太难看。 所以我觉得,就算我不去请求,他们也不会让我留在京师,而是把我赶走,赶的远远的,我本来就想去西南,一开始还没什么把握,但是如今看来,把握反而更大了,不管是我稍稍提出一点想法还是不提出想法,他们肯定会给我安排一个最合适的地方。” “那万一不是西南呢?” 宋应昌笑了笑:“万一是别的什么地方,甚至是宁夏?” 萧如薰摇了摇头:“我那么能发战争财,他们会舍得把我按在宁夏那种地方不动弹?肯定是想方设法的让我继续打仗赚钱给他们挥霍,我赚得越多,他们的胃口就越大,贪得无厌之下,我的要求他们反而会同意。” 宋应昌不笑了,严肃道:“季馨,你这是与狼共舞,与虎谋皮啊。” “不入虎,焉得虎子,若要离开这个大漩涡求得生存,怎能没有与虎谋皮与狼共舞的决心呢?宋公,我的问题是解决了,你的呢?” 宋应昌微微一笑:“你能办到的事情,老夫自然也能办到,否则,还做什么官?直接辞职归乡养老算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言说。 奏凯还师仪式在周代已初具规模,北魏时有较大的发展,明、清两代,奏凯还师仪式最为完备,而遇到大的战争胜利,或者意义重大的战争胜利,皇帝需要率领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然后主帅上缴报捷战表和带兵印信。 奏凯还师后,一般接着就要举行献俘告庙仪式,这是古代将帅凯旋时把在战争中俘虏的人员进献给太庙,以便告慰列祖、列宗战争胜利的仪式,献俘仪式一般包括致祭、皇帝常服御坐接受战俘、战俘匍匐待罪、皇帝恩赦松绑、赐礼物或下诏处置有关俘虏等内容。 献俘仪式结束后,一般都要论功行赏,按明朝规定,凡有军队得胜凯旋还朝,中书省都要移文大都督府论功行赏,兵部开列参战各位将士的功绩,吏部准备勋爵职名,户部、礼部出具赏格,中书省把六部议定的功赏名单、意见上报,奏请皇帝裁决,待皇帝裁决后,举行颁布功绩及赏赐官爵、礼物仪式。 而对于这场战争而言,最值得关注的就是献俘仪式了,萧如薰抓住了以宇喜多秀家为首的日军高级将领和参谋官一十六人,除了死掉的之外,日军朝鲜方面军的一众高级军官没有一个活着逃出朝鲜,全部被抓,而且他们的官职和军职都很高,所以俘虏的价值很高。 基本上萧如薰抓一个就送一个到汉城交给宋应昌看管,宋应昌还十分恶趣味的把一座朝鲜贵族府邸当作监狱,每当一个新的高级战俘被萧如薰送过来的时候,宋应昌就集合之前的所有高级战俘,让大家来个见面会,互相寒暄一两句,“你也来了”“我也来了”之类的,然后宋应昌会哈哈大笑,以此取乐。 真是恶趣味。 通过不断的胜仗把这些日本的战国名将们打的怀疑人生,萧如薰和宋应昌的目的就达到了,战争结束之后,把这些人一股脑儿的装在一艘船上运回来,关在笼子里,向牲畜一样,登陆之后,就按照大明关押犯人的方式,弄个囚车,把头露出来,身子关在笼子里,脖子后面插个牌子,写上“胆大妄为倭国战犯某某”来辨识。 因为这场战争几乎把日本三分之二的国力摧毁了,战果也是前所未有的大,所以礼部官员得到战俘名单的时候,整个礼部都被轰动了,几十年前倭乱的惨痛事迹还历历在目,没人认为倭国是弱国,只是觉得倭国是小国,但是战斗力极其强悍,现在大明一口气把他们那么多大将军诸侯都给抓了,这个国家也差不多完蛋了,倭乱再也不会有了。 朱翊钧得知这份战俘名单的时候,也是颇为振奋的,南倭北虏的时代是惨痛的时代,朱翊钧没有经历过,但是也知道,倭国被彻底解决,就等于是解决了大明沿海数省最大的心病,他们都将为之欢欣鼓舞。 后来日本投降之后,丰臣秀次还通过前田利家向萧如薰请求,能否放回那些被俘虏的大名,被萧如薰一口回绝,还明说这是要带回大明朝交给皇帝陛下监斩然后传首四方的,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宇喜多秀家,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福岛正则,毛利辉元等等这些日军的高级将领和参谋,有一个算一个,不是死了就是被生擒,没让一个逃掉,这些人的手上沾满了朝鲜军队和平民的鲜血,也有着大明将士的鲜血,他们不死,民愤难除,数十年前大明沿海地区的血,虽然和他们没有直接的关联,但是他们是最好的背锅侠。 因此,他们必须要死,必须要献给皇帝,由皇帝亲自下令处死,然后传首四方,发布告天下书,传递大明平定倭国终结倭乱的好消息。 至于重头戏论功行赏,那是将领们和士兵们津津乐道的事情,这一次的主要将官里面,麻贵啊李如松啊吴惟忠啊骆尚志啊这些人纷纷立下了非常大的功勋,他们是非常有望加官进爵的,此时此刻也正在如此渴望着,渴望着可以得到武将无上的荣耀。 三百八十五 凯旋(中) 凯旋仪式在上午接近正午的时候开始举办了,宋应昌和萧如薰率领大军缓缓前进,在距离北京城十里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这里,有皇帝和百官准备的凯旋大典的举办场所,大军停在外围,主帅和主要武将一起上前觐见皇帝。 时隔数月再一次见到朱翊钧的时候,萧如薰才恍然发现朱翊钧似乎变老了不少,不仅精神头不怎么足的样子,好像整个人已经失去了当初晚上秘密见面的时候的那股锐气,那股属于青年帝王的锐气在朱翊钧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了,萧如薰知道,这大概是三王并封的事情给他带来的打击,但是如果仅仅是这样,也不至于会让他如此失落吧? 记忆中的朱翊钧,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就认输的人。 那场没有发生的宫廷政变被李太后终结了,然后按下去了,这个秘密将永远也不会为人所知,所以萧如薰不知道自己原先距离成功和死亡都只有一步之遥,而大明距离战乱和分崩离析也只有一步之遥。 话虽如此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礼部官员大声唱礼,宋应昌和萧如薰并众将按照传统礼仪向皇帝行礼,上交奏捷报表,上缴主帅和主将的印信与统兵调兵之权,把这份权力还给皇帝,如此,他们的使命就告一段落,荣耀结束。 朱翊钧看着意气风发的萧如薰,心中也不知道是何等的滋味,他很想把自己之前的谋划告诉萧如薰,甚至想要拉着萧如薰再来一次宫廷政变,但是他很清楚,站在身旁虎视眈眈的王锡爵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他这个皇帝,距离名义上的皇帝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奏还仪式是最开始的仪式,结束之后,就是第二步,献祭太庙,将战俘进献给皇帝,由皇帝宣布这些战俘的死与生。 要是一般的战俘,中原皇帝会出于政治考量而赦免他们,赏赐礼物,然后软禁起来,但是对于这批日本战俘,由于几十年前给大明带来的记忆太过于深刻,所以是不可能赦免的,迎接他们的只有死亡。 “着大军进献战俘!” 礼部官员高声唱礼,朱翊钧端坐在御座上,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看着十六个日军高级战俘和三十八个次一等的战俘,心里没来由的多出了一点点宽慰的感觉——虽然在这些文官面前没什么威严,但是在这些被军队打趴下的倭寇眼里,自己还是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也只有在此时,朱翊钧还能感受到皇帝的威严。 丰臣秀吉的头颅早就被送来进献到太庙之内了,作为发起此次战争的倭国“摄政王”,丰臣秀吉的地位自不用多说,也是因为丰臣秀吉之死,才让倭国内乱,东西分治,对于这一点战略目标的达成,朱翊钧还十分惊叹于萧如薰的战略眼光和实际操作的能力,能把倭国坑到这个地步,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 这次献俘的倭国俘虏五十多人,朱翊钧也知道他们在日本国内的地位,日本国内的情况朱翊钧也通过萧如薰的奏折了解的一清二楚,知道日本国内目前类似于西周式的分封制而非是郡县制,所谓大名就和稀粥时期的小国诸侯一样,日本国的天皇相当于周天子,而且处境更惨,相当于东周的天子,而丰臣秀吉则是霸主。 这些被俘虏的家伙在战场上是带着一两万军队的总兵之类的职位,而在行政角度上也是一大块土地的所有人,身兼军事行政职位,地位很高,至少比起大明的军人来说地位要高的太多了,所以这群人绝对是日本国内精英中的精英。 那么这样的俘获就很有意义了。 看着齐刷刷穿着白衣披头散发跪在地上的俘虏跪在地上老老实实的磕头,朱翊钧很是骄傲自豪的站了起来。 “尔等岛夷,化外之民,蕞尔小国之邦,竟有冒犯天朝之野心,殊为可恶,大明天兵既至,尔等束手就擒,短短三月,十万兵马全军覆没,尔等有何胆气进犯大明?岂不为井底之蛙,行夜郎自大之举?可笑!可悲! 大明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以仁孝治天下,本当赦免尔等有罪之人,然三十年前,大明东南数省被尔等糟弄的生灵涂炭,惨不忍睹,朕若赦免尔等,又当如何面对死去的数十万生灵?朕不能漠然无视已死之人,故斩尔等狗头,传首天下,颁布四海平倭诏,昭告天下,倭乱已平!” 朱翊钧这话说的抑扬顿挫,充满豪气,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一位马上帝王。 当然就算知道不是也不妨碍群臣给朱翊钧面子,拍朱翊钧的马屁,群臣和诸将一起下拜,大呼:“吾皇天威浩荡。” 朱翊钧的虚荣心被极大的满足了,哈哈大笑了一阵,一挥手,就有早就准备好的刽子手把这些人一一的拉走,在君臣看不到的地方斩首,然后把首级带来给大家秀一下,接着就要用石灰保存起来,传缴天下,昭告所有大明子民,困扰大明数十年的倭乱已经被完全平息。 朱翊钧满足了装逼的愿望之后,就是武将们的福利时间了,大家翘首以盼的赏赐就该发下来了。 到底是升官儿还是封爵?谁知道呢? 一封诏书被礼部官员拿起,众将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封诏书,他们知道,自己的赏赐就在那诏书之上,能得到什么赏赐全看这一哆嗦了。 按照地位排序,第一个肯定是宋应昌。 礼部官员大声的朗读诏书,一通国泰民安的废话之后,终于到了见真章的时候。 “兵部左侍郎、备倭总经略宋应昌带兵有方,御兵有道,大军所用所食所穿一应俱全,毫无缺漏,功莫大焉,诏升任刑部尚书,克日上任,赏黄金五千,白银三万,良田三千亩,绫罗绸缎若干,钦此。” 宋应昌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运作起了成效,他不着痕迹的看了萧如薰一眼,萧如薰也微微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臣宋应昌叩谢吾皇天恩!” 宋应昌领旨谢恩。 “宁夏总兵官并提督蓟辽保定山东等处防海御倭总兵官、平虏伯萧如薰带兵有方,用兵如神,出兵一月即复三都,出兵二月歼灭倭寇十万,出兵三月跨海远征倭寇,取贼首丰臣秀吉头颅如探囊取物,再造朝鲜,扬我大明声威与四海,功莫大焉,令进爵平虏侯,诏任提督云南广西等处平南总兵官,赏黄金四千,白银两万,良田两千亩,绫罗绸缎若干,钦此!” 三百八十六 凯旋(下) 关于萧如薰的圣旨部分宣读完毕,武将们先是一愣,而后互相看了看彼此,面面相觑。 宋应昌的动了动眼睛,嘴角微微勾起。 武将们的心里所产生的感受除了惊奇之外就完全是羡慕了,封侯就不说了,给朝廷弄了那么多银子,把倭国打残,干掉人家的摄政王,灭敌二十万,这种功绩不封侯才叫奇怪,但是最后那个官名很值得大家细细揣摩。 提督云南广西等处御边平南总兵官。 这属于差遣,是实权职位,属于武将的实职,在整个武官系统里面,萧如薰在朝鲜之役里面所得到的职位称呼“提督”是独一份的,整个大明武将团体只有他一个人得到过,朝鲜之役可以说是安抚人心,那么这一次,这个御边平南总兵官的意义又何在呢?很显然,这是个打仗的时候才有的差遣职位。 这个职位的意义又何在呢? 云南广西,大明南疆的两个省,御边平南,御边很好理解,守卫边疆,平南就很值得商榷,一般的意义上是南边发生了战乱需要人去平息,但是大明南边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动乱,而且会引起动乱的南兵狼兵都被调到了朝鲜战场,现在跟着大军在一起等着受赏,南方土司怎么会闹事?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外敌入侵。 南方不安稳的国家有那么几个,永乐时期大明在南方还有不少藩属国,但是随着北方边患严重,大明的注意力和国力都投注到了北方,对南方的控制力就削弱了很多,很多地方主动放弃,很多藩属国也不再管辖,使得南方出现了权力真空,然后就有几个小国窜了起来,抢占了这些真空地带,并且迅速发展强大。 大明南疆最大的边患应该就是洞武国了,十几年前就开始和大明产生冲突,每一次都被打回去,但是每一次都锲而不舍的又来打,南方道路难行,大明的军队很难远征,但是这些家伙却熟悉地形擅长山地战,每每把大明弄得筋疲力尽,只能把他们驱逐,而无法追剿杀光,所以十年来洞武国一直都是让大明头疼的一个国家。 难对付,真的很难对付,南方气候潮湿,闷热,漳气重,北方强兵过去很难适应气候,往往都会水土不服战斗力锐减,想当年强悍的马伏波就是水土不服而死,诸葛亮南征孟获的时候也是被漳气折磨的够呛。 所以说,这仗难打,非常难打,洞武国像是一块粘人的牛皮糖,黏糊糊的烦死了,但是就是扯不掉搞不定它,几乎年年都来进犯大明的云南边境,边民土司都苦不堪言,却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萧如薰横空出世,接连打了两场大会战,大小战斗上百次,出国作战的经验十分丰富,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还真是不二人选,但是…… 人家刚刚凯旋归来,你就要把人家派出去再打一场大仗,还是灭国之战,你们这……几个意思? 武将们不解,文官们却早已通过气,显得十分淡然。 朱翊钧眼睛深处闪过一抹悲哀,深吸一口气,把仅存的一点点不屈抹干净,他重新恢复了平静。 萧如薰的心思百转千回,已然明白了一切,这一切都是文官们设下的局,把自己驱赶到南方,让自己无法成为皇帝的力量,但是又舍不得自己捞钱的本领,指望自己到处打仗到处捞钱给他们挥霍,给他们营造一个可以和平的友好的宽松的捞钱的环境,为此就让自己拼命的去战斗,去搏杀。 临了给自己一个空头爵位,然后和那些勋贵们一起圈养起来,就可以荣耀养老了,这是他们给自己设定的最好的结局。 心中冷笑,萧如薰面朝皇帝参拜。 “末将萧如薰叩谢吾皇天恩!吾皇天恩浩荡!”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倒不如说着非常符合自己的心意,他们想把自己弄过去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在想把自己弄回来就不容易了,萧如薰打定主意要开始经营南方,经营南中国海地区和印度洋地区,如果能经营成功,这一块地区会在未来的几十年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之后的封赏因为萧如薰的特别差遣而多多少少有些变味,就连李如松的到了辽东总兵加上一个武威伯的爵位都没有让他感到预想般的激动,他心中寻思那个特殊的差遣,还有萧如薰的未来,心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一般,总觉得自己被萧如薰远远甩在了后面,即使他们即将天南地北,此生都很难再次见到。 麻贵也封了伯爵,而镇守石见镇的总兵吴惟忠也被封了伯爵,副将骆尚志被晋升为副总兵,刘綎也得到了自己该得到的赏赐,凡有功武将大小一百八十七人,人人得到了自己该得到的赏赐。 封赏仪式结束以后,凯旋仪式也差不多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这场战争的最后收尾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宇喜多秀家等日军高层五十余人被刽子手一并斩首,五十多颗血淋淋的头颅被送到了御前,朱翊钧厌恶的看了一眼这些头颅,便移开了眼神。 余者官员皆用高傲的姿态厌恶的眼神对待这些头颅。 此时此刻,每一个明人都用胜利者的姿态面对这些可恨可耻可悲的失败者的头颅。 礼部的唱礼官员姿态高傲的蔑视着这些头颅,在这些死不瞑目的头颅的注视下登上了高台,展开了他所要宣读的诏书——大明以一封四海平倭诏宣布了这场凯旋仪式以及整场朝鲜之役的最终完结。 属者东夷小丑丰臣秀吉,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 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附之邦。 而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四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 同恶就歼,群酋宵遁。 汉家之德威播闻,除所获首功,封为京观,仍槛致丰臣秀吉等五十五人,弃尸稿街,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 于戏,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戳! 这,就是万历平倭之战,另一个时空内属于帝国的最后的荣耀,而现在,它仅仅是一个开始。 二百八十七 出兵之议 诏书的宣读意味着这场战争的落幕,这场历时大半年的战争终于以大明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战争结束了,人还活着,人们还要接着走接下去属于自己的路,这些路途注定不会安稳。 凯旋仪式之后是盛大的宫廷宴会,皇帝和文官大佬们全体出席,为获得这场意想不到的胜利而欢欣鼓舞,为这场战争间接的解决了大明的财政困难而欢欣鼓舞,席间推杯换盏,不亦乐乎,武将们也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欣赏着姿态优美的舞蹈,尽情地享受着难得的荣耀。 萧如薰以为皇帝还会召见他做一次密谈,但是并没有,宫廷宴会没有持续太久,夜幕刚刚降临,宫廷宴会就结束了,武将们在京城里有家人的急着回家和家人团聚,没有家人的则急着回去找女人泻火——从日本回来以后,到了朝鲜的地界上,宋应昌就不允许明军士卒碰那些被俘虏的日本女人了,这让不少士兵连带将军都心存怨言。 都快憋炸了! 皇帝不找,萧如薰也大概知道原因,不找就不找,他还急着回去看老婆,辞别了一众军中同僚,约定生孩子请大家来吃满月酒,然后急匆匆的打算出宫。 “季馨,为何走的那么快啊?” 正在疾驰间,萧如薰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萧如薰回头一看,原来是兵部尚书石星。 这个本该死于这场战争中的政治斗争的兵部尚书,因为萧如薰的横空出世而活了下来,并且继续担任兵部尚书一职,还因为推举萧如薰获得大胜而得到了连带赏赐,心情很好,对萧如薰也看得更加顺眼,如今笑眯眯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如薰是他的亲属子侄。 “哎哟!瞧老夫着脑袋瓜子,哈哈哈,现在不能喊季馨了,真要喊一声萧侯了,毕竟是平虏侯了,还是万历以来第一个军功封侯的武将,风头可远远盖过当初的李成梁,哈哈哈哈!” 石星笑呵呵的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萧如薰的肩膀:“你做得很好,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兵部都乐成了一锅粥,得知你从倭国弄了一座银山的时候,户部尚书都跑到兵部来核实,哈哈哈!我兵部多久都没有如此扬眉吐气了,爽快!爽快!” 萧如薰面色平静,微笑道:“不敢当如此称呼,部堂还是唤末将表字即可,这些都是末将的本职工作,末将战胜倭寇是应尽的职责,不敢居功自傲。” 石星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骄不躁,大将风范,难得,难得,大明有此将,才能放心把边疆托付,对了,季馨那么急匆匆的样子,是要去哪儿?” 萧如薰开口道:“爱妻怀孕九月,眼看着就快要生孩子了,末将一直都在外征战,也没能陪着她,心中十分挂念。” “哦?竟有此事?那可真是要恭喜季馨了,大胜归来就要当父亲了,那可真是双喜临门呐!”说着,石星面露难色,犹豫道:“本还想耽搁季馨一些时候,现在一看,似乎不是时候,那季馨,不如先回去看看爱妻吧?” 看着石星的样子,萧如薰觉得石星似乎是有什么要事要和自己商量,犹豫了一下,看了一下天色,开口问道:“石部堂是不是有战事上的事情要和末将商议?” 石星点了点头,开口道:“季馨既然关心爱妻,那还是先回去看看爱妻吧,此事明日再说也不迟……明日好象是季馨的休沐,那,迟些日子再说吧!” 萧如薰摇了摇头:“既然有战事,那不如现在就说吧。” 石星看了看四周,点了点头:“季馨,本来你是要回来好好休息一段时日的,我也听说,之前本来要赐封给你的职位是提督京营戎政,后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变成了平南总兵官,这一点,老夫也没有想到,但是事已至此,这是内阁和陛下的意思,老夫也无可奈何,只是想着你一回来过不了些时日又要出去,实在是心有不安。” “不,末将并没有这样想,能为国家分忧,是末将的荣幸。” 石星笑了笑,说道:“大明有季馨,实在是幸事,那老夫就不说废话了,季馨,前日,从云南传来消息,洞武国国王莽应里率兵三十万进攻云南,云南巡抚陈用宾告急,战事危机,情况不妙,朝廷已经允许陈用宾借用川兵和广西兵应急,但是想来没那么容易。 如今朝廷的精兵猛将都在你手下的那支部队里,大概朝廷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决定用你作为平南总兵官,而且这一次是正式允许你作为前线主帅,巡抚陈用宾作为副帅,总管后勤运输,你可以放手施为,以灭洞武国为最终目的,打好此仗!” “以我为帅?”萧如薰愣了一下。 这在盛行文官统兵的明中后期还真是十分罕见,以武将为前线主帅,让文官总领后勤,这简直是回到了明前期公侯伯领兵制度,看来为了拉拢抚慰自己,这些文官也是颇费心思的,看着陈用宾用兵不利,干脆让一个武将主管战争,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他会老老实实的给自己弄后勤吗? “对,以你为帅,季馨,你现在知道这是多大的信任吗?” 萧如薰立刻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末将何德何能得到陛下和朝廷如此的信任?” “你当得,你绝对当得!”石星很满意萧如薰的姿态,开口道;“别的话不多说了,你快说说此战你打算怎么打?此战十分不易,洞武兵人多势众,熟悉地形,强悍善战,与我十分不利。” 萧如薰思考了一下,开口道:“洞武国当真出兵三十万?那除非他们有五百万以上的人口,倭国人口逾千万才出兵二十万,他们居然敢出兵三十万?那不是找死?末将以为洞武国至多出兵七万左右,不可能更多,否则他们的后勤也跟不上,虚张声势罢了。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云南道路难行,不仅士兵难以行走,军粮军械更是难以运输,末将最擅长的火器也难以运输,若是如此,则我军战斗力不免大大下降,而且云南气候潮湿闷热,北兵突兀而至,恐水土不服,万一引发军中瘟疫,则大事不妙。” 石星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烦恼道:“老夫也是这样思考的,你麾下最精锐的南兵守在了石见镇,武器最精良的宁夏火器营器械太多,无法运输,能用的也只有刘綎的川兵和邓子龙所部的狼兵,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你还是北人,去南方水土不服的第一个就是你。” 萧如薰忽然眼睛一亮,开口道:“部堂,为什么非要从云南出兵呢?” “嗯?什么意思?” 萧如薰开口道:“部堂,洞武国的国境是否临海?” 石星一愣,皱起了眉头,开口道:“永乐年间那一块地方还是大明的地界,老夫依稀记得那儿好像南边是临海的,怎么,季馨你是想……难道……” 石星恍然大悟。 二百八十八 天高皇帝远 被萧如薰那么一说,石星恍然大悟——自古以来打仗并非只有陆路可走,如果水路可以走,也能走水路,只是作为典型的内陆帝国的中华帝国无论哪朝哪代都是陆战更重要,水战只是辅助作用,所以在这一战平倭之战以前,大明的水师已经荒废了有一段时间了。 这一战,萧如薰用水是在海上全歼倭寇水师,打通了前往倭寇本土的道路,然后率军抢滩登陆先后拿下了对马岛和倭寇本土的石见地区,逼得倭寇交出了银山,割地赔款,国家还被正式分裂,你说这样的能耐大明的将军里面几个人能有?反正思来想去,石星觉得只有萧如薰这一个人。 但是他很奇怪的就是,作为西北边将,应该是从来没有见过水师作战的萧如薰,怎么就对水师那么的倚重,而且上交的战报里面还建议对水师进行革新,建造大舰巨舰,建造大口径射程远的重炮,打造一支强大的主力舰队,淘汰掉诸如碗口铳迅雷铳三眼铳猛火油柜等等一系列旧时代的射程近的陆战海战火器,将水师完全火炮化。 这种建议的提出分明就是表示萧如薰对水师水战很有研究,可他一个天天面朝黄土吃沙子的边将是怎么对水师有那么多的了解的?家教好? “季馨,你的意思是用水师装载军队,然后从水路绕到洞武国的南海国境,然后从水路登陆,从洞武国的后方直捣洞武国的老巢?” 石星开始激动了。 “对,这是末将的设想,云南之地山川纵横,道路崎岖,漳气严重,无论是运量还是运兵还是运军械,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如果用大海船,这一切就变得非常轻松,耗费也很少,我们可以不用在云南之地动兵,让云南巡抚陈用宾死守住要道口,不让洞武军攻入云南,而我大军主力直捣洞武国国都,一举而灭之,复永乐疆域!” 萧如薰捏紧了拳头,发表激情洋溢的演说,石星被吸引了,被美好的前景给吸引了。 “若当真如此,陛下就可以去太庙祭祀太宗,告慰先祖啊!” 石星感叹道:“自英宗以来,大明不断失去周边藩属国,国威日降,若不是季馨一战打残倭国再造朝鲜,大明还真的难说了,若是能在南疆再将洞武国灭掉,大明声威必然重振,那对于大明来说实在是幸事。” 萧如薰开口道:“与其要番邦,倒不如直接设立州县统而治之,部堂,区区一倭国都能有大量金银矿藏,那洞武国万一也有些金银矿藏,对于大明而言,岂不是太好了吗?” 石星眼睛猛的一亮,开口道:“若当真如此,我必然上奏陛下在洞武国建洞武镇,以季馨为总兵官,总管南疆军务政务,季馨在京城待得不开心,那就去南疆,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是天高皇帝远这种事情,哪个封疆大吏都想过,但是穷乡僻壤原理中原的地方没什么人愿意去,距离中原太远,大明也不好掌控。 所以永乐以后很多地方都被放弃掉了,实在是耗费太大,国库无法支撑,但是如果季馨有办法维持,设立军镇予以军管,未尝不可,云南之地很多地方都是这样做的,土著太多,不好管辖,还是用军管更为妥当,季馨以为呢?” 石星这话简直就是说到了萧如薰的心坎儿里,但是萧如薰知道,自己可不能表现得极为赞同。 “我等武将的日子也真是不好过。” 这话说一句就够了,石星会明白的。 果不其然,石星面露羞愧之色,不好意思的把视线转移了开来,好一会儿才叹息般的开口道:“季馨,有些事情,老夫也是无能为力,老夫非常欣赏你的治军之能,也很欣赏你的眼光,但是你要知道,大势如此,老夫一人有有什么办法呢?但是老夫是可以跟你说说实话,若要不为人门下走狗,还是远离中原之地比较好。 而且还不能选择九边,九边和朝廷纠葛太多,倒是云南广西广东这些地方,穷乡僻壤,远离繁华之地,很少有人愿意染指,所以这些地方,你们这些武将说话还是管用的,也不至于在京成立夹着尾巴做人,不瞒你说,就算是老夫这样的六部尚书之一,在这京城,又如何不要夹着尾巴做人呢?” 萧如薰假意长叹一声:“唉……部堂的好意,季馨心里清楚……季馨尽力而为吧!不知洞武国战事需要季馨何时出兵?” 石星盘算了一下,开口道:“也不算太着急,按照季馨的说法,老夫先回去让陈用宾固守不出,牵制洞武国主力,季馨大约是在一个月以后可以出兵,这一个月季馨还是好好的在家里休息,毕竟出去打了大半年的仗,需要休息休息,陪陪爱妻,若是可能的话,无论如何也该陪着家人办完满月酒,到时候,可别忘了给老夫捎来一张请帖,叫老夫也去沾沾喜气。” 萧如薰忙笑道:“一定!一定!” 石星点点头,笑道:“那就不耽误季馨回去陪伴爱妻了,等过几日,季馨再来兵部,老夫回去找找当年的旧图,我等再做一次详谈。” 萧如薰点头:“既如此,末将告退。” 石星点头:“季馨慢走。” 萧如薰转身很快的离开了,石星望着萧如薰离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让刚好走来的内阁次辅赵志皋听到了。 “怎么了石部堂?大喜的日子唉声叹气可不是好事啊!” 赵志皋这个糊涂先生在官场上的名声不怎么好,但是奈何人家资历老,很多人都要排在他后面,石星也不敢托大,忙道:“赵阁老,下官方才和萧平虏交谈了一下关于平南之战的事情,萧平虏的想法非常好,不愧是我朝名将,见识广博,眼光犀利,下官很是欣赏他。” “萧平虏,嗯,这个年轻人很不错,老夫也非常欣赏他。” 赵志皋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低声道:“这个事情你们做的不地道,老夫听说人家妻子怀着孕,快要生了,你们这又给萧如薰安排战事,不过一个月的假期,这样做,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一些,老夫和首辅说了此事,他说这是陛下的意思,他也无可奈何,老夫觉着这根本就是托词!” 二百八十九 团聚难 赵志皋的话石星自然清楚。 “谁说不是呢!但此事下官也是无可奈何,这是首辅和陛下作出的决定,我们内部也有很多人赞同,认为是人才就要用,而且眼下国库也宽裕了很多,所以就有人提出要彻底解决洞武国,最好的人选还是萧如薰,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难得出现如此名将,若不用,的确可惜。” 赵志皋“哼”了一声,开口道:“都是托词,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就不信陈用宾连一个月都撑不住,什么三十万,最多五六万,南疆小国去哪儿弄三十万军队来?倭国那么嚣张,出兵也不过二十万,他一个小国就能出三十万?他要是能出三十万,整个大明南疆岂不震动?荒唐!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就是你们容不下萧季馨!不想让他做大。” “阁老,这种事情不是你我二人可以决定的了的,这都是陛下……这都是大家伙儿的意思,下官也不得不同意,您不也是同意了吗?” 赵志皋连忙摆摆手:“此事他王锡爵根本就没有和老夫商量,他就当内阁没有老夫这个次辅!老夫若是提前知道,肯定要上书陛下反驳!有功之将大老远的归来,不厚厚赏赐,反而急着又把他派出去,当天下人都是傻子?” 石星陪着笑脸,无可奈何。 “唉!这世道啊!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人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赵志皋缓缓说着,缓缓走着,一会儿就走的没影了,石星默然无语,摇了摇头,一会儿也走的没影了。 萧如薰这下子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思念了,一路疾驰回家,到了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到了家门口,身边亲兵要上前叫门,萧如薰伸手制止了。 近乡情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萧如薰算是明白了,虽然不至于是回到家乡,但是这种感觉还是一样的,临近家门口,萧如薰不知道父亲怎么样,妻子怎么样,他们这大半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伤,哪里不舒服哪里不高兴,萧如薰都不知道。 妻子怀胎十月自己不在身边,到了快要临盆的时候自己才赶回来,作为丈夫,自己是失职的,但是作为国家的将军,萧如薰又觉得自己责无旁贷,个中滋味也许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忠孝两难全的感觉,也算是体会到了。 犹豫了一会儿,萧如薰还是让亲兵上前敲了家里的门,门开的意外的迅速,一开门,一个老人提着一盏灯笼伸出了脑袋,往外一瞧,顿时愣住。 “四爷?您回来了?” “赵叔,我回来了。” 萧如薰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开口道,来开门的是家里的老仆,萧家四子都喊他赵叔,当年,赵叔也是萧文奎身边的老亲兵,跟着萧文奎上过战场,后来老了,就做了萧家的管家,忠心耿耿的,萧文奎到了京师任职,赵叔也跟着去了,在京师给萧文奎看家护院。 “老爷还以为您得到明儿才能回来,您今晚回来了可是太好了,四爷,大爷二爷和三爷也都来了,都在家里等着您呢!” 这回换萧如薰愣住了。 “大哥二哥三哥也来了?” “可不是吗?皇恩浩荡啊!知道您打了大胜仗要凯旋回京师,所以就让大爷二爷和三爷告假来了京师,咱们一家团聚,大爷二爷昨日晚间就到了,只不过迟了一点没赶上开城门,今儿一早来的,三爷迟了半天,下午到的,另外还有您的老丈人,出发晚,路上还遇着点事儿,迟了,但是估计再有三天也到了,这回啊,咱们是真正的一家团聚了!” 赵叔说着,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条缝,萧如薰也尤为感慨,心中担忧刚刚升起,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就是萧如薰,我不是别人。 他把马交给了亲兵,下马登上了台阶,开口问道:“父亲他们睡了吗?” “还没呢,都在饭堂里面说话,因为担心您晚上可能会回来,所以叫老头子在这里等着,结果您真的回来了,这些日子啊,老爷过的困难,四夫人过的也困难呐,四爷,来,进来说进来说。” “困难?怎么困难了?父亲和彩云哪儿困难了?” 萧如薰的心都给提起来了。 “您不在府上,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是老爷在管,别的还好,可四夫人安胎这个事儿可苦了老爷了,到处给四夫人弄补品弄好吃的,四夫人怀着孕还总是吐,好多东西吃不下去,那样子啊,老头子看着都心疼,吐的最厉害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把老爷给急的连夜绑了大夫来看病,哎呀,苦啊!” 赵叔说的都是彩云安胎的事情,叫萧如薰升起了浓浓的愧疚感,自己在外打仗不能陪伴爱妻安胎,结果却让老父亲忙里忙外,实在是不应该啊! “都是我的错,让父亲受累了,也对不住彩云。” 萧如薰颇有些消沉,想起朝廷的诏令,更加消沉了。 “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将门世家,为的就是给国家打仗,打胜仗,那倭寇多可气啊,几十年前东南的模样,您是没见过,家家户户都扬着白帆呐!多凄惨啊!您这一回去把倭寇干掉了二十万,等于给咱们东南百姓报了血海深仇,叫这倭寇再也不敢来犯我大明,多大的功勋呐!等传到了东南之地,那里的人都得给您立生祠,要不是您,这东南还要乱! 四爷,家里的事情是重要,但是男儿家最重要的事情还是驰骋疆场为国杀敌,您不再的这些日子,四夫人虽然辛苦,但是老头子看得出来,她从来没怨过您,天天都在祈祷老天保佑,四夫人是读过书的,大家闺秀,深明大义,您啊,不能拿四夫人当寻常小女子看待。” 萧如薰笑了笑:“赵叔,您这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这些日子我也天天挂念着家里,这一次全家团聚,那可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一次一别,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聚呢!” “哎哟,您别这么说,您这会回来可不得好好歇息?朝廷给大爷二爷三爷批了三个月的假,咱们呐有的是时间团聚呢!” 萧如薰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可我没时间了,最多一个半月,我就要带兵出征洞武国了。” “啊?” 赵叔停下脚步,满脸惊诧。 二百九十 父子兄弟终团聚 听到萧如薰说他还有一个半月就又要出征打仗的事情,赵叔相当的吃惊。 “这大将刚刚凯旋归来,怎么又要出去打仗呢?这历朝历代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啊?这到底是谁干的?谁那么容不下咱们四爷啊?” 赵叔性子耿直,藏不住话,有什么就说什么,这一说叫萧如薰苦笑连连。 “朝廷里的事情,我一个武将又该如何干预呢?他们做出了决定,我一人也无可奈何,据说是南方的洞武国国王率兵三十万进犯云南,云南巡抚陈用宾不能抵挡,所以朝廷要派我去征讨洞武国,干脆利落的灭了它。” 赵叔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老爷和大爷二爷三爷尚且无所谓,但是,四夫人她……” 萧如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等见过父亲和兄长,我会去向她解释的,我们走吧赵叔。” “唉!好吧!” 赵叔便带着萧如薰前往了饭厅。 萧氏父子好久没有见到,彼此之间都想得慌,萧文奎从早上就开始和儿子们天南地北的聊天,聊军务,聊他们各自的职业发展,聊他们各自的职业前景,聊他们的私生活和生儿育女,聊他们的读书习字可有荒废,最终,话题还是落在了萧如薰的身上,这是毫不意外的。 “真是想不到,祖上没能做到的事情,老四却做到了,封侯了啊,虽说我辈武将的地位不能和开国之时相提并论,但是封官加爵无论何时都是官员们和武将们所追求的东西,打了大胜仗回国被嘉奖,也是武将梦寐以求的事情,在大明军队战斗力远远不如当初的情况下,老四以劣势兵力大破倭寇二十万,彻底打残了倭国,还为大明弄来了那么多银子,这份功勋,就算是封个公爵也不过分。 只是想来老四太过于年轻,所以才不便于那么早的封公爵,只是封个侯爵也算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了,以后我们萧氏一族就是有爵位的一族了,老四这一支族人可以享受爵位,算是衣食无忧,若是你们三个当哥哥的也能弄个爵位回来,来个兄弟封爵,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啊! 你们瞧瞧李成梁他们父子,一起封了伯爵,虽然爵位没有老四高,但是那是父子封爵,何等的光耀门楣啊!老四在战场上把李如松压得死死的,那般骄横的李如松都只能给老四打下手做副将,就算是李成梁亲自上阵,老四也不见得能输给他,但是你们三个做哥哥的,却被弟弟走在了前面,为父不满意。” 喝了几杯酒,萧文奎就开始把话给说开了,萧如兰萧如芷萧如蕙三兄弟不由得连连苦笑。 想当初岳王爷说过,兵法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说穿了,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些战争天才,他们生来就会打仗,没人教没人带领,但是他们就是会打仗!霍去病还能说是卫青教的,卫青又是谁教的?奴隶出身的卫青在那个时代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最后却能成为当朝大将军,位极人臣,岂不是天纵奇才? 这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天才,打娘胎里生下来就注定不平凡,现在看来,咱们萧家老四就是这样的人,打娘胎里一出来,就比三个哥哥要厉害些,要不然没法儿解释四兄弟同时被萧文奎指导军事,到最后却是萧如薰的功绩最大,甚至可以说超越了萧家的祖辈。 这本身就很费解,大家接受同样的教育,同样的老师教,萧如薰就能能写诗,还能打仗,还能打胜仗,还能带着各个不同派系的军队一起打胜仗,这份制衡派系斗争的手腕就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谁教他的?这种事情谁能教他?还不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是老师可以教会的,非要自己去经历去体会去吃亏上当才能掌握,掌握了以后也不用谁来提高,自己就能提高,而且很奇怪的是,就算是知道了掌握了,你也未必可以教会其他人,因为你所说的其他人根本听不懂。 事实就是如此奇妙。 所有岳飞的那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应该就是此类技能的综合概述。 此之谓天才。 爹生娘养的咱们都有,但是咱们就是掌握不了,这种差距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不然活得越久越聪明,那人人都是霍骠骑,哪还有那么多的靖康耻? 三兄弟也未必不明白,但是他们也知道,父亲总是期待自己的孩子更好更强,作为兄长,他们也期待着可以以兄长的身份去说教小弟,然而小弟比他们走得更远飞得更高,兄长的处境十分尴尬,尽管也为萧如薰感到高兴,可是,他们未必就想落在弟弟的后面。 只是,哪有那么多的大战役让他们去打呢? 正说着间,一阵脚步声传来,赵叔就出现在了饭厅里。 “老爷,四爷回来了!” “啊?老四回来了?” 萧文奎站起身子,激动地朝外面一看,便看到了萧如薰的身影,顶盔掼甲,威风凛凛,好一副大将军凯旋归来的模样。 “爹!大哥二哥三哥,我回来了!” 活生生的萧如薰站在他们面前。 三兄弟也立刻站了起来,立刻上前和萧如薰亲切交谈,一口一个老四了不起,老四好样的,这个拍拍萧如薰的肩膀,那个拍拍萧如薰的肩膀,兄弟时隔多年再次相见的喜悦瞬间冲破了一切尴尬,兄弟之间只顾着交流情感,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兄弟四人一起爬树捣鸟窝的时代,而忘记了其他的任何事情。 萧如薰虽然没有兄弟们童年的记忆,不过这份扑面而来的诚挚的热情他能感受到,也为此感到快乐,觉得感动,于是他也短暂的忘掉了一切。 包括他们的老爹。 “咳咳咳咳!” 老爹在后面咳嗽彰显他的存在感,虽然他的存在感并不强烈,但是也足以让兄弟四人意识到他们忽略了他们的老父亲。 于是三位兄长立刻让开了一道口子给他们的老父亲,萧文奎这才端着步子走到了他们中间,上下打量了一下顶盔掼甲威风凛凛的萧如薰。 二百九十一 坦白 “好!好!长大了,变黑了,也成熟了不少,这才是我萧家的男儿汉,萧家一门四子,各个能打,没有一个孬种,而你,老四,你就是我们萧家七代人里面最出色的一个,咱们萧家历代将门,却没有出一个勋贵,而你做到了,做得非常好!为父非常满意!” 萧文奎狠狠的拍了几下萧如薰的肩膀,表达自己内心的喜悦。 父子五人一起做到了饭桌上,萧文奎让赵叔立刻叫厨房搞几个热菜来给萧如薰填肚子。 “宫廷宴会你爹我也是去过的,别说那些虚的,那就是去看的不是去吃的,认识些大人物,然后看看宫廷菜式的华美,好吃是好吃,但是根本不够分量!那些酸溜溜的老头子吃到是够了,但是咱们武将一度能吃三斤的大肚汉,那些东西怎么够啊! 别怕麻烦,爹叫厨房给你弄几道肉菜来,都是新鲜的最好吃的,你以前最喜欢的!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别的,彩云那里你三个嫂子在陪着说话儿,你先别去,吃饱在了再去!” 萧如薰也没有反驳,他也的确没吃饱,在宫里面满是心思,根本没想着吃什么东西,倒是那些没心没肺的大概是吃饱了,还有人特意嘱咐那些上菜的宫人给他们多弄些菜来吃,萧如薰一直想着家里和外面的事情,心不在焉的,现在回到家里看着一桌子残羹剩饭,还真是饿了。 “这次回来,可以好好的歇息一段时间了,咱们一家人啊,好好团聚一下,皇恩浩荡啊,给你三个兄长三个月的假期,可以叫咱们一家人好好儿的聚一聚。 上次相聚还是四年以前,下一次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这三个月咱们父子五人可要好好儿的耍耍,京城内外什么地方想玩的想吃的,全都说出来,你老爹在京城没混出什么样子来,但是唯独不缺钱!” 萧文奎大抵也是喝多了,出手阔绰绝不吝啬,说要带儿子们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最贵的菜肴,据说那些厨子都是皇宫里面出来的御厨,所以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皇帝吃的,不仅要花钱,还要有身份地位才能去吃,你要是那些空有钱的商人,人家还不乐意给你吃,花钱你都吃不着。 这种事情萧如薰是从来不相信的,因为现在给皇帝做饭已经不是鸿胪寺的事情了,鸿胪寺的御厨们因为做饭太难吃被全民吐槽,现在已经丢了饭票了,现在皇帝吃的都是太监们亲自去弄的小灶,都是一些小太监老太监跟大厨学手艺,然后师傅教徒弟一代一代传下来,专门给皇帝弄饭吃,皇帝吃的可好呢! 就像崇祯皇帝号称节俭,每个月有十天要斋戒吃素,一边省钱,一边还给大明祈福,结果烈皇帝吃着真正的素斋觉得实在是没有味道,不乐意吃了,私下里跟太监们说起这个事儿,太监们忠心耿耿一心一意的给皇帝做事,皇帝的要求就是他们的追求,于是他们想出法子。 做素菜的时候,先把一只鹅给杀了,肚子剖开,内脏淘洗干净,然后把素菜塞进去和鹅一起蒸,等鹅蒸熟了,再把肚子里的素菜掏出来,用高汤给素菜调味,然后再给皇帝吃。 崇祯一吃,嗯!鲜美!好吃!不错!以后就那么做!重赏! 结果每个月吃素菜的费用比吃正常膳食的耗费还要大。 你指着民间的酒楼里面的厨子能给你想出这种办法来? 除非那御厨是皇宫里面出来的阉人,真的给皇帝做过膳食,否则那算什么御厨御膳?咱们自己家里做的说不定都比他们做的好吃,还乱花钱,纯粹是面子,就萧如薰的本意,自己去野外打猎,然后就地野外烧烤,那滋味儿都比在那些所谓的御膳酒楼吃要好。 不过此时此刻,萧如薰的心思被那个“三个月的假期”给弄得不安稳了,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剩下的是满满的愁绪。 不知道这个事情说出来,老爹和三位兄长又该是什么样的想法。 “爹,那要真是陛下吃过的东西,那咱们花多少钱都合适,但是关键是那是真的吗?给皇帝做菜的人一家民间酒楼能请到?还能大摇大摆的打出旗号?不怕朝廷知道了弄他?” 萧如兰就提出了质疑。 “你还别不信,老大,为父跟你说,这件酒楼的背景还真不简单,寻常酒楼要是敢打出这样的旗号早就被勒令关闭了,但是这家酒楼,不说现在,当年张居正那么厉害,也不敢动这家酒楼!” 萧文奎神秘兮兮的说着宫廷秘闻。 萧如兰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不会是哪几家的某一位出资办的吧?” “猜对了,英国公家里办的,他们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御厨你爹我是不知道,但是能肯定的是,那肯定是从宫里面出来的御厨,否则堂堂英国公还要不要脸面了?找滥竽充数?那可是要传为丑闻的!” 萧文奎一脸的信誓旦旦。 萧如薰笑了笑,开口道:“爹,大哥二哥三哥,咱们不用争论,等去吃的时候,叫他们的掌勺大厨出来看看,那要是个阉人,就真的是御厨,要不是,那就是假货,咱们的陛下现在吃的东西都是身边的亲信太监安排下去的,从采购到做成御膳给陛下吃,那全是太监系统在负责,要真是御厨,可不就是个阉人吗?” 那边父子四人愣了一下,然后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这般笑着,几道肉菜也端上来了,萧如薰大吃大喝了一番,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萧如薰打算把事情给说出来,让父亲和兄长们知道。 “爹,大哥二哥三哥,这次凯旋封赏,我不仅给封了侯升了官儿,还得了一个差遣。” 萧文奎闻言停下了话茬儿,开口问道:“差遣?什么差遣?得个差遣好啊!你之前是宁夏总兵,立了那么大的功,不说别的,蓟镇总兵也是要有的吧?那可是拱卫京师的最重要的军镇。” 三位兄长也一脸期待的看着萧如薰。 萧如薰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都不是,是提督云南广西等处御边平南总兵官,南边洞武国犯镜,朝廷派我统兵南下,征讨洞武国。” 二百九十二 特务国家 朝廷派我南下统兵征讨洞武国。 一句话,让原本和谐的餐桌氛围变得奇怪起来。 安静了好一会儿, “什么?一个半月?南下征讨洞武国?不是,老四,你不是才打完倭国才回来吗?怎么又要走?” “对啊!老四,你这边刚刚打完胜仗凯旋归来,朝廷也不是无将可用,为什么只给你一个半月的假就又要统兵南下了?而且还是那么南的地方?这不合规矩啊!大将统兵归来就没有立刻再统兵南下的规矩啊!” “是啊老四,朝廷是怎么个说法啊?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啊!四妹她还怀着身孕,眼看着就要临盆了,朝廷总不至于让你连孩子的满月酒都办不了吧?那朝廷给我们三个月的假期干什么?咱们回来就是为了一家团聚的,要是一家人团聚不了,还要这个假期干什么?” 老大老二和老三都很生气,为萧如薰打抱不平,只有老爹冷静一些,一拍桌子,叫兄弟三人安静下来了。 “住口!朝廷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的意思就是圣旨,作为武将,我们必须遵守陛下的旨意!这是规矩!要是毁了这个规矩,咱们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以后不管是在明面上还是在私底下,哪怕面对的只有自己的家人,为父也决不允许你们说一句陛下的坏话!听清楚没有?!” 萧文奎前所未有的严肃着,萧如薰认为他严肃的非常正确,因为在这个特务国家里,你永远不知道你的身边是否有专门服务于皇室的锦衣卫或者东厂密探,哪怕就在现在的萧府内,就真的没有皇帝的密探或者某位大人物的密探吗?以萧如薰现在的地位和处境,这种可能性并非不高。 明代初期,朱元璋搞肃反杀的红了眼,群臣人人自危,平常在家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个时代的锦衣卫就和蟑螂一样无孔不入,那个时代才是真正需要谨言慎行的时代,然而时代不同,情况也不同。 和明初不同的,是皇帝对国家对臣子的掌控力,这取决于皇帝手中握有的实力和权力,朱元璋几乎掌握了一切,所以他大杀特杀手下的功勋臣子,也没有任何人敢于反抗,朱棣也几乎掌握了一切,所以即使他诛了方孝孺的十族,即使他五征漠北,他的江山依然稳固,但是再往后,皇帝们就逐渐失去了对臣子的控制。 土木堡之变是一个转折点,预示着明朝皇帝开始无法掌控手下臣子的势力膨胀,皇帝赖以对抗文臣的枪杆子被文臣抢了去,景泰皇帝面对于谦像一只乖巧的小鹌鹑,之后无论是英宗复辟还是新帝登基,都无法改变这种情况,一直到嘉靖皇帝用大礼议事件夺回了部分权威,才能重新压制臣子。 然而这种压制也因为嘉靖帝没有及时扶持和文官对抗的势力而失效,嘉靖帝厌恶宦官,不给宦官实权,不喜欢兵事,也没有给武将翻身的机会,所以文官不过迷茫了二十年,二十年一过,嘉靖帝的套路被摸清楚之后,文官们再次开始反击了。 这一次,就连锦衣卫都被渗透了。 岌岌可危之际,张居正这位驯兽师闪亮登场,没错,他是文官,但是作为最近接宰相甚至超越宰相的极品文官,本该是文官盟主,却因为厉行改革而成为绝大多数文官的死敌,所以他也是皇帝天然的盟友。 他帮着皇帝夺回了锦衣卫和部分权威,只可惜小万历被文官洗脑的很成功,把张居正的努力几乎全部毁掉,等醒来的时候追悔莫及,手上也只剩下了锦衣卫和东厂两只力量。 所以现如今,文官们几乎不担心自己会被锦衣卫监控,而武将们担心的也不是锦衣卫,而是文官们的眼线,那些无孔不入的家伙们虽然不是锦衣卫,却干着和锦衣卫一样的事情,压制武将,却也担心某些过于强悍的武将冒头出来,有抢夺权威的可能,所以要提前压制。 现在他们最忌惮的人已经不是李氏父子了,而是萧氏父子,如此将他们父子团聚起来,怕也是有着别样的心思。 萧文奎在京师里面厮混了数十年,个中门道一清二楚,他还亲眼见到定国公家的人把一个给不知名的人做事的内奸揪出来活活打死,杀鸡给猴看,但是除了五个顶级门阀之外,就再也没有武将敢这么做了。 如今大明的武将,也不比宋朝的武将好到哪里去,区别只是程度的深浅和传统看法而已,当然,还有那么几家有那么一点点的颜面。 萧家兄弟都不傻,看到父亲挤眉弄眼的样子,顿时恍然大悟,每个人都老实的闭上了嘴,窝囊的坐了下来,虽然如此,但是一肚子的火气是不知道往哪里发泄的,只是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又觉得这件事情并不是坏事。 “对于我等武将而言,有仗可打是最好的事情,没有仗打,我们武将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有仗可打总比无仗可打要好。” 萧如芷如此说道。 萧如兰却不那么想:“有仗可打的确是好事,但是也不带这样做的,之前可没有这样的先例,这边刚打完那边就又要打,大明朝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先例了,而且两次都用同一个主将,期间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除非整个南疆都在告急,那紧急启用大将还有情可原,可现在不过云南一省之事,我都更是听都没听到,这就证明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此急切地要老四南征所为何事?” 萧如蕙冷声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我们不说而已,若是说穿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说完,萧如蕙看着萧如薰道:“老四,这件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你还是去和四妹说说吧,这些日子四妹是最苦的,而且不过一月半,你又要远征,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一去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于情于理,你都该多去陪陪四妹。” 萧如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去和彩云说清楚的,只是有个事情我想和兄长还有父亲商量一下。” 二百九十三 夫妻重聚 萧文奎闻言开口道:“你说。” “我打算等彩云生产过后,叫彩云去南京和泰山大人一起住一段时日,彩云留在京师,我始终觉得不妥,京师局势不妙,父亲已经是快要退下来的时候了,应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此时不应该再为儿子的事情担忧,而且儿子这一去,极有可能就要在南方任职,不再回京师,所以,儿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把彩云送到南京去,有泰山大人看着,或许会更安全一些。” 萧文奎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那也好,在南京有你三哥,还有你泰山大人,也更安全些,能保得彩云母子周全,你泰山大人这几日也就要到京师了,为父与他说一说,应该没问题。” 说定了这件事情,萧文奎便站起身子,开口道:“那咱们去瞧瞧彩云吧!她们女人间的话也该说的差不多了,让季馨和彩云多待一会儿,多说说话儿,这些日子最难熬的就是彩云,你们娘亲怀孕的时候,为父尚且能陪着,而季馨却陪不了,女人家心里未尝没有些别的想法,季馨,走吧!” 父子一行便往杨彩云的安胎房前去,临近安胎房的时候,房间里传来阵阵女人的笑声,萧文奎笑道:“看来她们妯娌间相处的也算不错,季馨啊,这回子让你三个嫂嫂一并前来,也是要多沾沾彩云的孕气,好早日怀孕,人家家里都是老大最先生孩子,到咱们萧家却反过来了,老大,你可要抓紧啊!” 萧如兰一脸苦笑,感觉无话可说。 走到门前,萧文奎敲了敲门。 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是个清丽的妇人,萧如薰不认识,也没什么记忆,只是闭口不说,而这清丽的妇人却一眼扫到了跟在萧文奎后面的萧如薰,以手掩口惊呼道:“四妹!你快瞧瞧谁来了?四妹!” 杨彩云听的这样的呼喊声,心中已有预料,等萧如薰跨步进入房间时,见着日思夜想的夫君出现在自己面前,杨彩云直接愣住,然后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一点儿都止不住,萧如薰看着半靠在床铺上挺着大肚子的杨彩云,一时间也愣住了,好一会儿竟然一步路也迈不开。 萧文奎悄悄招呼着三兄弟和三个妇人离开了房间,一句话也不说,悄悄的,把空间留给了久别重逢的夫妻两人。 从去年八月份开始算起,八个月的分别,叫萧如薰几乎都快要认不出来如今杨彩云的模样,临别之时,杨彩云怀孕不过一月有余,小腹尚未鼓起,还是个苗条靓丽的女子,而如今,肚子挺的老大,和她纤瘦的身姿极不协调,脸色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有些苍白,只是脸蛋尚且圆润,显示出她并不匮乏营养,也有按时吃饭,并没有亏待腹中的孩子。 只是她的精神状态实在是算不得好,一直往下掉落的泪珠叫萧如薰看得无比心疼,他知道自己是个失职的丈夫。 “薰……薰郎……” 一声轻轻的呼唤,把萧如薰唤醒,萧如薰眼看着似乎想要下床走过来的样子的杨彩云,连忙快步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彩云,别下床,在床上坐着,你现在需要休息,需要养精蓄锐,绝对不能累着。” 萧如薰坐在了床边上,还没坐稳,杨彩云便紧紧抓住了萧如薰的胳膊。 “薰郎?真的是你吗?我没有做梦吗?薰郎?” “是我,彩云,我回来了,我今天到的京师,凯旋仪式结束以后我就往家里来了刚才和父亲他们说了一会话,这就来看你了,彩云,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萧如薰伸出另外一只手按在了杨彩云的手上。 “嗯,我很好,很好,肚子里的孩子也好,你看,他都长这么大了。” 萧如薰看着杨彩云高高隆起的肚皮,轻轻伸手抚摸了一下,感受着自己的骨血的韵律,萧如薰忍不住的流出了泪水。 “这是……我们的孩子?” “嗯,薰郎,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很快就要出来了,你很快就能看到孩子了。” 杨彩云笑的很美丽,甚至有几分骄傲,只是她很快又带上一丝担忧的开口道:“只是不知道这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如果是个女孩子的话……” 萧如薰握紧了杨彩云的手。 他想起了去年来到京城以后萧文奎向他絮絮叨叨的那些往事。 “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萧家就是男丁太多,我这一辈四个兄弟,一个姐妹都没有,父亲从小把我们四个顽猴拉扯大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功夫,尤其是母亲去世以后。 那个时候,父亲几乎放弃了自己的仕途,亲自监管我们兄弟四人,请先生教我们读书习字,他在一旁监督我们,我们长大以后,还给我们张罗娶了好媳妇儿,尤其是让我娶到了你,可想而知父亲到底费了多少功夫。” 这般说着,杨彩云的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所以啊,像我这般军务繁忙,还都是真刀真枪的上战场搏杀的武将,真要是家里全是儿子,那我又如何管得过来呢?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父亲为了培养我们四个儿子是竭尽全力,我们兄弟四人才能人人有出息,而我又要如何教导自己的儿子呢?所以说啊,虽然生个儿子继承家业和我的爵位是延续家族的必要,但是打心眼儿里,我想要个女儿。 咱们女儿要是生下来,肯定和你这般温柔,善解人意,知道心疼自己的父亲,不会像儿子那般吵吵闹闹顽皮可恼,也不要花多少工夫把他培养成才,也不用把他带上战场去厮杀,免得你这个当娘的担惊受怕,你说是不是?” 杨彩云靠在萧如薰的肩膀上,轻声道:“可是妾身还是希望能给薰郎生个儿子,薰郎是侯爷了,有爵位了,是要生个儿子来传承爵位的,萧家也要传承香火,传宗接代,薰郎这个儿子可是跑不掉的呢。” “是啊,这儿子是跑不掉的,不过彩云,你千万不要担心,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就算这一次生的是女儿,下一次我们在生个儿子就是了,只要你还在,只要我也在,只要咱们夫妻都在,一切就都很好。” 二百九十四 踏青野炊 四月中旬的京师地区已经过了咋暖还寒的时候,小冰河期虽然正在逼近却还没有带来数十年后赤地千里的效果,温暖的春风裹着些许的水汽将京城周围滋润了一遍,看这架势,今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萧家一家子人就在这般明媚和煦的日子里出了北京城,往郊外的踏青胜地而去,萧文奎带着四个儿子骑马,四个儿媳妇和萧文奎最宠幸的妾侍分坐在两辆马车上,还有几辆牛车载着不知道是什么器具,七八个护卫和五六个府上的丫鬟一起随行,十几二十号人的队伍在这个踏青的时节并不算显眼。 萧如薰在家里陪着杨彩云腻歪了两天以后,觉得杨彩云始终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现在春光明媚空气清新,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便和萧文奎商量着,一大家子一起出去踏青游玩,萧文奎一拍手掌——好啊! 但是单纯的踏青,萧老爹是不满足的,他整了几张他收藏的好弓,带上些家伙事儿,告诉儿子们——京城西郊有一处狩猎圣地,很多武将都喜欢在那里狩猎游玩,咱们和文人玩不到一块而去,要是往东郊去,全是文人,一水的才子佳人看的酸溜溜的可难受了。 为了避免和才子佳人们产生冲突,所以武将们还是拖家带口的往西郊狩猎场而去,很多人都喜欢在那里狩猎,更有甚者直接带着厨子过去,打着野味就直接叫厨子做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非常有情调。 如今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也是山林里面到处出没些野兔野鸡野猪什么的时候,这些动物也过了一个冬天,正是要出来觅食养肥自己的时候,肉可香了,以前萧文奎跟着一些好朋友来过几次,后来事情多了就没来过,现在一家子人难得聚在一起,大家可要好好儿的玩一玩。 萧如薰一听觉得很好,野味也很适合给现在的杨彩云补充营养,杨彩云怀着孕,肚子里的孩子需要大量的营养,所以萧如薰也打算将在朝鲜练就的烤肉的本事施展一下给家人尝尝鲜,当时在朝鲜战场上,每次有肉吃的时候,一众武将都很渴望吃到萧如薰的手艺,不仅是荣耀,更因为萧如薰烤出来的肉很棒,外焦里嫩的相当好吃。 这时候的北京城还没有几百年后那弥漫在上空的雾霾和随时可能大驾光临的沙尘暴,周围一片青山绿水,有些地方的景色不亚于江南,是文人士子所最爱去的地方,留给武将用来打猎的深山老林也不见得就差了,环着一处深山,周围是一圈翠绿的草地,看着绿油油的十分喜人,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穿过,河水清澈见底。 萧家一家子选好了一个地方就开始安营扎寨,把东西都放着开始准备,萧文奎迫不及待的要去打猎,一展身手,老二老三也跃跃欲试,萧如薰打算留下来看着杨彩云,然后准备一下野餐需要用的东西,萧如兰一看萧如薰不去,也就觉得自己作为大哥就也不去了,留在这里帮帮忙。 萧文奎便带着萧如芷和萧如蕙还有三四个家丁冲进了深山老林里面打猎,萧如薰和萧如兰带着剩下的家丁们和侍女们开始张罗东西。 把大锅啊大碗啊还有其他的一些做烤肉需要用到的厨具全部搬了出来,把萧如兰和一群女眷看的傻了眼。 “老四,你什么时候学会厨子了?” 萧如兰看着萧如薰磨菜刀,一脸懵逼。 “以前在家里在宁夏都没功夫,然后到了朝鲜战场上的时候,那些糙老爷们儿做的饭菜实在是有点倒胃口,打仗的时候勉强吃吃应付应付肚子,打完胜仗打算大快朵颐的时候,还是那个味儿,就实在是扫兴了,而且军队里面各个地方的兵都有,大家吃不到一块儿去,难免心里有怨言。 我就想着,闲时也罢了,行军打仗是要命的活计,总要让士兵们吃好喝好,不然士兵们有怨言,打仗的时候不出力、不听我这主将的命令,那就不好了,所以我就带着火头军到各个军营问他们的口味,然后按照这些口味,每次大军打了胜仗,就给他们做和他们口味的东西吃。 平常就吃正常的战饭,但是多给他们吃点和口味的家乡的东西,士兵就能感激你,给你效力,这过程间,我就跟着火头军的那些老火头学了不少东西,还改良了一下战饭,弄了一种大油饼,吃起来又香又脆,不仅北兵喜欢,有些南兵也喜欢,吴总兵留在倭国的时候还跟我讨要了做大饼的法子,说好吃,不贵,还方便。” 萧如薰一边磨菜刀,一边笑呵呵的讲解着。 萧如兰做到萧如薰的旁边也拿起一把菜刀磨了起来。 “这倒是稀奇,大明军队建立以来,吃东西都是一样的,年景好的时候吃干饭,年景差的时候喝粥,早些时候还能吃饱,后来就变了,有些丧尽天良的还给士兵吃草根树皮野菜粥,饥一顿饱一顿的,至于下饭菜能有些盐菜和腌菜都是最好的了。 我还听说有些坏心眼的给士兵吃盐水拌饭,士兵都给整的面黄肌瘦的,当年东南平倭的时候,有些部队不是不能打,就是硬生生给饿垮了,那些卫所的军官直接克扣粮食卖钱,你说东南能不跨吗?” 萧如薰笑道:“所以说民以食为天,军队也是以食为天的,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军队根本无法打仗,就更不用说什么战胜了,整个朝鲜大军的军费,有一半都用在了保证士兵吃饱喝足上了,所以,我不敢说自己带出来的部队是大明最能打的一支,但是我至少能说,这支部队是吃的最好的一支。” “哈哈哈哈!” 萧如兰被萧如薰逗的大笑起来,萧如薰把菜刀磨好了,就开始招呼亲兵们淘米,整整一缸子白米让两个卫兵去河边淘洗,另外两个卫兵去砍柴火,萧如薰招呼着萧如兰一起把煮肉汤的大锅给扛了下来,然后用支架吊了起来。 “老四,用那么大的锅吗?我觉得咱们根本用不到那么多肉汤和米饭吧?她们女人家吃的很少的,就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儿也不至于吃掉一缸子饭菜吧?” 萧如兰看着这大缸子,表示懵逼。 二百九十五 萧如薰的威势 萧如薰大笑道:“大哥,你且等着,待会儿真吃起来,就这些汤这些饭菜搞不好还不够,打仗的时候,我每每叫火头军烧一缸子饭,然后烤肉烧肉汤下饭,五六个人愣是能把这些东西一扫而空,说我做的好吃,火头军做的都是猪食,叫我也是哭笑不得的。” “你堂堂一个国侯,一个主将,亲自下厨做菜,有份和体面的。” 萧如兰好心劝慰道。 “给战友做饭,给家人做饭,那是袍泽之情和亲情,为战友和家人做饭菜谁能说个不是?我就不信了!来,大哥,把那两只鸡拿来,刚才叫厨子杀了,炖一锅鸡汤给彩云补身子,也给嫂嫂们补补身子,话说大哥,你早我六年结婚,怎么还没有孩子?是不是军务太忙了所以?” 萧如薰一脸鬼鬼的笑意,萧如兰顿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趣事,一巴掌拍到萧如薰的脑袋上,佯怒道:“你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还小的时候,父亲忙不过来,连给你洗衣服都是你大哥我干的!现在就敢翻天了不是?” 萧如薰忙做出一副怕怕的样子:“别别别,大哥,别打了,人家都说长兄如父,我可记在心里呢!” “这还差不多!” 萧如兰心里高兴,起身弄鸡去了,萧如薰把一些香料和盐备好,把一块大案板弄好,萧如兰把鸡弄来了,萧如薰就拿着菜刀duangduangduang几下,把这些英年早逝的土鸡给切成大小不一的块,刀法略显生涩,但是显然是练过的,不是新手,三下两下,两只整鸡就给切成了鸡肉块拼盘。 那边,几位嫂子围着杨彩云,瞧着萧如薰凌厉的手法,有些惊讶地询问萧如薰在家里面是否做菜,为何如此熟练。 “之前是没有的,回来以后倒是弄过些清粥小菜,说是在朝鲜战场上闲来无事和军队里的火头老军学的手艺,说做给家人吃就该自己下手什么的。” 言语之间带着些小儿女的调侃味道,但是浓浓的幸福的感觉如论如何也挥之不去,能让身为侯爵的大将军丈夫亲自下厨做菜,杨彩云自己都觉得幸福的无边无际,更遑论嫂嫂们了,他们瞧着萧如薰的熟练手法,又瞧了瞧杨彩云高耸的肚皮,又瞧了瞧自己瘪瘪的肚子,尤其是老大媳妇萧李氏,顿时感觉压力大的不是一点点。 不行,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否则长时间不生孩子,丈夫纳妾进家门自己都没有理由阻止,还得陪着笑脸咽苦果,这年头,生儿育女延续香火比什么都值得重视。 亲兵护卫们把砍好的柴火和淘洗好的米给弄来了,这米不是北地产的麦子,而是江南出产的水稻白米,萧如芷从更南方带来的,说这个白米煮粥养人,正好给四弟妹养身体,结果来的时候因为这些白米耽误了些时候,现在正好用上。 搭造炉子,点火,然后架锅,就开始煮米饭,然后萧如薰把切好洗干净的鸡肉丢进一整锅水里面开煮,加入各种香料,还有些滋补的东西比如枸杞之类的,让它慢慢炖着,就和萧如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一边处理着一些通过特殊渠道得到的牛肉还有一些羊肉用来烧烤,顺便等着萧文奎他们弄野味回来。 大约快到中午,萧文奎和萧如芷萧如蕙带队回来了,扛着大小不一的各种猎物,一看就是满载而归,还有和离开的时候不一样的是,和他们一起回来的居然还有麻贵和麻虎,还有一群麻家小子,这让萧如薰有些吃惊。 “提督!” 麻家一群武将丢下猎物就兴冲冲的冲过来给萧如薰见礼,用的还是朝鲜战场上的称呼,虽然萧如薰现在也是提督,但是并不管辖回归属于宣大军区的麻家军,他们这样做,只能说对萧如薰心悦诚服,佩服到了一定的程度。 尤其是麻贵,在宁夏战场上还和萧如薰兄弟相称,到朝鲜战场上就变了,现在私下里两人还是兄弟相称,但是明面上麻贵佩服萧如薰佩服得紧,一口一个提督喊得比谁都勤快,弄得萧如薰都有些不好意思。 “别这样别这样,各位兄弟,咱们一起战斗过不假,但是现在战争结束了,我也不是管着你们的提督了,而且咱们现在都在休假,就是普通的朋友,没有什么上下级关系的,还有你,麻老哥,多大的人了,一口一个提督也不嫌丢人,当初我可喊你老哥的!” 麻贵哈哈大笑,毫不在意这里面的差别,只和萧如薰恢复了兄弟称呼,一口一个老弟别提多亲热了。 萧家兄弟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还是有些惊讶的,惊讶于麻贵方才说的话的确是真的。 他们在打猎的时候遇到,萧如芷和麻虎争抢一只肥硕的野兔,两人争抢不休,互相报姓名的时候,麻虎就愣住了,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和萧如薰太相似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萧如薰的兄长,后面那个老头子还是萧如薰的父亲,顿时就给吓得不轻,连忙道歉,麻贵紧随其后上前道歉,然后提出要一起来见见萧提督。 这很不寻常。 戚继光死后,萧如薰横空出世之前,大明军界最出名的双子星是东李西麻,李就是李成梁李如松,麻就是麻贵。 麻家军在宣大的赫赫声威也是传遍了大明军界的,相当有名,但是现在萧如薰横空出世,这个声威居然让桀骜不驯的麻家小子如此乖巧老实,不仅双手奉上野兔,还把一些别的猎物相赠,还要一起跟来给萧如薰赔罪,足以见识萧如薰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是什么样子的。 一战之威,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是老到的萧文奎也不免暗自心惊。 自己这小儿子收拢人心的手段是很厉害的,战时能得军心,战后还能有如此威势,让麻家的小老虎们心悦诚服的认怂,不得不说,这小儿子以后绝对是个军神一类的人物。 只是这样的人物足够光宗耀祖,足够让武将集团兴奋,却不一定能让文官集团接受,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力,如果因为萧如薰的强势崛起而受到威胁,难保他们不会对萧如薰进行某些见不得人的私下操作。 此时此刻,萧文奎开始理解为什么那些文官急着把萧如薰调离京师,让他去南边打仗了。 二百九十六 不甘的李成梁 望着麻家一群龙精虎猛的壮实小伙儿围着萧如薰,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这般场景任何一个武将瞧见了都能吃惊不小,人家东李西麻是大明军界的闪耀双子星,虽然是武将,但是武将和武将之间也是有差别的,李成梁之前是大明武将的翘楚,能和李成梁家族并列,麻家自然有本事。 这般的一群人能心悦诚服的对待某位将领,那本身也不是什么寻常的事情,而是可以说,大明的军界终于要出现一位能够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的人物了,这般的人物若要出现,可绝对不简单,要知道,上一次出现的这等人物,还是徐达。 萧文奎这几日在京城听着些风声,说以前大明最能打的两大将领是麻贵和李成梁,双子星,但是这场牵动全国之心的东征朝鲜之役打完之后,过于辉煌的战果一经公布,立刻就引起了好事者的关注,更有好事者按照本次战争里的武将功绩,给大明平定出了五位顶级武将,参考三国演义里的说法,为大明的五虎上将。 哪五位? 东李,李如松,虎父无犬子,李如松继承父业,领辽东骑兵纵横驰骋,大破倭寇数次,声威赫赫。 西刘,刘綎。 参战虽晚,战绩不小,麾下川军多国部队战力凶悍,擅长攻坚,多破坚城,俘获甚众,杀的倭寇心惊胆战,强悍。 南吴,吴惟忠。 戚继光将军留给大明的财富,率领当年的抗倭铁军远征倭国,战力丝毫不减当年,戚家军鸳鸯阵重现世间,将倭寇打的屁滚尿流,麾下南兵乃是斩首第一功。 北麻,麻贵。 打蒙古人是一把好手,镇守宣大多年,干倭寇也是一把好手,麻家子弟兵纵横沙场所向披靡,倭寇闻之,夜不能寐也。 最后一个,也是牛最厉害的一个,萧如薰。 东征主将,出道晚,资历浅,但是天纵奇才,主导两场大型战役,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全战全胜,面对哱拜叛军和蒙古铁骑不落下风,斩首蒙古铁骑三千,使之闻风丧胆不敢进犯,面对倭寇更是以四万破二十万,拿下辉煌战果,其余四人皆是在其麾下拿下如此大的战功,作为主将,第一功当之无愧。 好事者声称,此五人当为大明的五虎上将,以后大明若有战事,使此五人出征作战,则大明无忧矣。 当时萧文奎还在心里有些担忧,觉得儿子资历浅,却被好事者如此吹捧,难道不是捧杀?难道不会使得那些资历比萧如薰老但是排名却在萧如薰后面的将领们心生不满?尤其是东李西麻,就不会不满意? 现在一看麻家子弟们的做派,一个个的乖巧的跟什么似的,很显然,是被萧如薰折服了,这个时候,萧文奎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忧有点多余,这觉得传出如此消息的人是弄巧成拙,反而帮了自己的儿子一把。 对于佩服的人,能和他并列,难道不是一件荣幸的事情? 望着坐在中心笑呵呵的捣鼓着手里的野味的小儿子,萧文奎明白了——儿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担忧的混小子了。 自然,有高兴的,就有不爽的,李成梁的府邸里,刚刚因为儿子得了伯爵的爵位,一门父子两伯的事情而高兴的李成梁,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者的传言给弄得郁闷不已。 “呵呵,这些好事之人还真是有意思,看三国演义看得入迷了吧?还给大明弄五虎上将,那不是把咱们的陛下比作刘备吗?五虎上将,名声是好听,但是,还是没能帮着刘备一统天下啊!” 李如松得知了这个消息倒是乐呵呵的,没说什么,李成梁看着李如松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笑!四十多岁的人了,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毛孩子给比下去,成了人家的属下不说,连民间排名都排不上号,你还好意思笑?!” 李成梁怒其不争。 李成梁好强了一辈子,因为不愿意屈从于命运,甚至自己读书考了秀才的功名,做了武将之后,也是力争第一,人生信条就是武将虽然是咸鱼,但是就算是咸鱼,也要做最咸的那条,所以就算是张居正的门下走狗,他也要和戚继光争着做第一,张居正死了,他又去抱别的大腿,总而言之,是铁打的成梁流水的阁老,他不倒。 但是戚继光是为了麾下军队可以过得更好而忍辱负重,李成梁却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和地位,所以就算他成了万历以来第一个军功封爵的武将,也没有成为武将领袖,被大部分武将所厌恶,他麾下的辽东系武将更是被全国大明军队所排斥,纵使战斗力强,也很不受人待见,处处被孤立。 但是他依然很要强,非常要强,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以前他是最强的,现在他不是了,萧如薰后发制人,被封平虏侯,爵位的称号不好听,但是却已经是个侯爷了,而他李成梁七十了,还是个伯爵,这辈子也触碰不到顶级勋贵的门槛儿,他如何能甘心呢? 而且更关键的是,本来大家一起做咸鱼,但是你现在居然有咸鱼翻身的迹象了,那让别的咸鱼怎么看呢? “父亲,虽然之前和萧如薰有很多矛盾,我也不喜欢他,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在战场上,他的确从来没有给我穿过小鞋,什么东西都给,从来也不短缺,吃得也很好,对待麾下士兵也很好,尽力一碗水端平,也没见他偏袒过谁,你说如果他不能做得好,那四万兵马天南地北的是怎么给他拧成一股绳的?这一点,儿子的确佩服他。” 李成梁更怒。 “你啊!你怎么就不知道上进啊!为父要强了一辈子,临了终于搏到了伯爵的爵位,成了大明武将第一人,期间多少辛酸苦楚你不是不知道,为父四十岁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还不清楚吗?能有今天,为父付出了多少努力?下跪了多少次!?奏捷更有十次!而这个萧如薰,区区两战一打就超越了为父,你叫为父如何甘心!” 李成梁的咆哮声差点没刺穿李如松的耳鼓膜。 二百九十七 李如松开始思考 说老实话,李如松也不是没想过李成梁一路走来的艰辛,也不是不理解父亲创业的辛劳,但是对于父亲如此要强的性格,甚至是无法容忍任何武将在他前面这种性格十分不理解,虽然说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如今大明武将这个样子,你还指望第一武将能怎么的? 宋朝时候武将的领袖是曹彬,那个时候太宗两次北伐失败,正是要打压武将确保权威的时候,天下武将都察觉到了大宋的不对劲,都打算要抗争一把以免落入文官的掌握之中。 然而作为武将领袖的曹彬没能扛住皇帝的威压,率先倒下,给文官让路,从而使得武将的斗争变得疲软无力,甚至于发展到了临战之前还要按照朝廷给的阵图指挥作战的荒唐地步,中华尚武之风荡然无存。 大明朝现在的问题不是皇帝造成的,但是和宋朝的区别又有多大呢?这个时候你争抢第一武将的位置有什么意义?除了当活靶子之外还有什么意义?李如松倒是羡慕萧如薰,不断的有仗可打,但是他去了辽东,只要利用好努尔哈赤,也是大把的仗可打,所以他也不是很不爽。 “父亲,不是儿子说什么不好的,如今大明这个样子,咱们武将注定了无法出头,就算是武将第一又能如何?不还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还能决定文官的去留不成?既如此,何必争争抢抢? 父亲,儿在外可听说,那些文官把官职跑出来,然后看着咱们争抢,就当做是野狗争食一般,还以此取乐,父亲,这有意义吗?儿就是羡慕萧如薰有仗可打,这边打完又能去那边打。” 这话就彻底的激怒了李成梁。 “野狗争食?你把你老子当成狗?!我揍死你这不孝子我!!” 李成梁举起手杖满堂子追着打李如松,七十多岁的老人追着打四十多岁的成年儿子,这也算是一桩奇事了,李如松自知失言,也不敢还手,只能四处逃窜,直到把李成梁累的气喘吁吁无可奈何,才停了下来,停止了这场闹剧。 “父亲,儿错了,儿真的错了!” 李如松连忙给老子道歉,缓解老子的愤怒,李成梁却是余怒未消。 “你羡慕萧如薰?你羡慕个鬼啊你羡慕!岭南云南那个地方,地广人稀,漳气遍地,又穷又野,你羡慕个鬼啊!辽东乃是九边重镇第一镇!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肥缺!我们李氏起于辽东,自然也要在辽东扎根立足才是!而你根本不懂老子的意思!而且萧如薰刚刚回到京城就又被委派差遣!你觉得那是好事?! 老子告诉你!那是老子努力了很久的结果!是老子在朝中上下活动,花费无数钱财,打通无数关节,这才让那些文官相信萧如薰不能留在京师,必须要赶走,老子把萧如薰赶到南方去为的是什么,你小子还不明白? 朝廷的心腹之患是辽东女真,是北边蒙古,不是南边的洞武国!而你去辽东,就是为了让你比萧如薰得到更高的功绩!你这傻儿子!老子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啊!!” 李成梁一边咆哮一边哭,又把李如松给怼了个灰头土脸,李如松啜喏着什么也不敢说,心里却震惊于父亲的手段,甚至有些不耻于父亲的手段。 他要胜过萧如薰,自然会在战场上,而不是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把人家赶到岭南之地,那样的话就算是赢了也得不到什么快感——萧如薰是他承认的人,也是他愿意接受的对手,对于这样的对手,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应对是可耻的行为! 李如松只能对自己的父亲持保留态度,但是对萧如薰,他甚至是推崇的,他的用兵手段和统兵之术,让李如松认识到为什么辽东系武将那么招人恨,而他就能整合所有人的力量与敌人作战争取胜利。 军队里的小山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的,正如同政治斗争无论如何都不会平息一样,但是精明的统帅可以整合麾下的势力,使之达到平衡,从而顺利作战,庸碌无能的统帅就只能坏事,强悍的军队败于内部倾轧,而非是并不那么强大的外敌。 李如松感觉,若要超越萧如薰,首先要学习的,就是掌握萧如薰的攻心本领,他能用自己的手段攻破他人的心,恩威并施,才能掌握他人的心思,让他人全心全意的效力,即使是在山头林立彼此之间多有龌龊的大明军界,也能凭借自己的威望压服所有人,让他们为自己效力。 就好象萧如薰这般,一场战役,宁夏兵是他的本部,更加忠心,他还收服了南兵的心,收服了岭南水兵的心,收服了宣大兵的心,山东兵的心,还有狼兵也对萧如薰有一定程度的信任,刘綎的川兵也相当的信服萧如薰,那么本次南下和洞武国作战,萧如薰需要仰仗的广西云南和四川等地援兵的军心,他其实已经掌握了。 刘綎和邓子龙这两员在南方有相当声威的武将都信服萧如薰的指挥,那么萧如薰就等于是收拢了南方最能打的两支部队的军心,加上狼兵也信任萧如薰,萧如薰若要征调狼兵随同作战,狼兵也一定会跟随。 这仗,直接就可以省去定军心的环节,直接开打,按照萧如薰的本事,洞武国这等南蛮小国真的是对手吗?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南方,尤其是岭南之地的炎热气候和漳气,若是不解决这些问题,萧如薰极有可能面临水土不服的困境,水土不服历来都是兵家的大忌,汉伏波将军马援甚至为此而死,诸葛亮南征孟获也受到漳气的阻碍,可见漳气之可怕。 这一战,要李如松去打,他还真没有把握,他最擅长使用的骑兵战术在南方的地形根本施展不开,就好象此次的朝鲜之战,他也明白,若是按照他的意思,调辽东汉骑出兵作战,那损失的数目会相当可怕,战马的损伤也会很大,不像现在,主要的损失都在努尔哈赤那里,而辽东汉骑元气完整,依然可以威慑蒙古和海西女真。 李如松从来都是走十步看一步,有时候根本不管自己的死活,只管蒙着脑袋往前冲,但是和走一步看十步的萧如薰相比,李如松明显察觉到了自己的劣势。 他开始思考该如何改变自己的鲁莽。 二百九十八 麻贵站队 李成梁不甘的怒吼声萧如薰是听不到的,也不会去听,青山绿水之间,只需要思考风雅的事情就好,别的事情想多了,是对自然的亵渎。 萧如薰十分轻松的翻动着手里的烤串,时不时的给烤串上一块一块被烤的刺啦啦冒油的牛羊肉和各种野味的肉撒上香料和盐巴,然后极其奢侈的撒上了孜然,顿时,那些肉的香味就止不住的散发出来,香气扑鼻,把周围的麻家子弟兵还有三个兄弟给馋的受不了,拼命的咽口水,就连远处的女眷们都能闻到这股子香味。 “季馨,这是香料吧?这东西可贵啊!你哪儿来的?” 麻贵瞅着萧如薰撒到烤肉上面的东西,知道那玩意属于香料的范畴,香料这东西可昂贵着,一般人可绝对吃不起,反正麻贵自己是没吃到过,倒不是说买不起,而是没地方买,这东西金贵,量少,一旦出现在市场上就被大家族买走了,有价无市,所以麻贵有此问。 萧如薰笑道:“昨日,兵部尚书石部堂派人给我家里送来的东西,里面有不少香料,今日就拿来用了,怎么,老哥家里也不会没钱吧?没这东西?” “倒不是买不起,就是没地方买,这东西是南洋的,一般在江南就给买光了,到北边的价格还要翻倍,这还不说,王公大臣家里就都给买走了,哪轮得到我们买?还是季馨老弟厉害,石部堂都送给你这个东西。” 麻贵不无羡慕。 萧如薰笑了笑,继续翻烤着手里的烤肉,缓缓开口道:“这次去南边打仗,我会想办法多带些香料回来,分给老哥一份。” “那可好!哈哈哈哈!”麻贵哈哈大笑着,而后又意有所指的问道:“这次老弟刚回来就给派到南边去打仗,老弟,你自己就没什么想法?这个事情可不寻常,明显是有人不乐意你呆在京城,挡着他的道路了。” 麻贵所指的人已经很明显了。 萧文奎眯起了眼睛,萧氏三子也各有各的想法。 萧如薰摇了摇头。 “李如松此人虽然骄狂暴躁,但是这等低劣的手段他是不屑于使用的,他是个纯粹的军人,而且他不认为自己比我差,所以他就算要超过我,也会使用正当的手段,而不是这等肮脏的权术,能使出如此手段对付我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若我所料不差,大概是那位老人家了。” 萧如薰所指的,当然是李成梁,如今的武将群体里,除了李成梁,就没有人有那样的本事买通朝廷上下一起发难把萧如薰的京城职位给撸掉了,所以做出这种事情的肯定是李成梁,但是仅仅靠李成梁的上窜下跳,并不足以改变皇帝的意志,而且皇帝和李成梁之间关系恶劣也不是什么秘闻,皇帝却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提出。 联想到此次回京皇帝的怪异举动,与之前那判若两人的精神面貌,萧如薰隐隐约约觉得,此事和三王并立事件脱不开关系。 但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能妄自揣摩,没有真凭实据,他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而且最关键的是,李成梁此举正好和了他的心意,他根本没有想留在京城的意思,作为大将,留在京城就只能长霉,天高皇帝远才是武将的道路。 “可是此去南方,路途艰险,南方道路崎岖,气候闷热潮湿,而且多漳气疫病,北兵南下,水土不服是最可怕的,历朝历代都把这些事情看作是兵家大忌,你此次南下不会打算一支本部人马都不带吧?” 面对麻贵的询问,萧如薰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会带上宁夏本部兵马,火器营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我最擅长使用火器野战,若是没有火器,我会束手束脚,但是南方气候潮湿,多雨,火药火绳一旦受潮,则威力大减,夏季又偏偏要到来,那可是南方雨季,多雨少晴天,不利于火器作战,这一点我很头痛。” 麻贵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便开口道:“火器不能用就不用火器,几百年来就算没有火器,也不见得就不能打仗,你用弓弩手和刀枪手结阵打战的时候,一样能把倭寇全歼,离了火器谁也不会死,这样,你把麻虎和这群小子都给带上,让他们给你做亲兵,冲锋陷阵,这群小子没什么头脑,但是斩将夺旗的本领绝不简单!” 萧如薰一愣。 麻贵这是要干什么?站队?投效?表达支持自己而不是李成梁? “老哥,南方气候闷热潮湿,别的不说,这水土不服可就是一大鬼门关,我这次是打算用南兵和狼兵做主要战力,麻虎这群小子不熟悉气候,还是别跟着我去吃苦受罪了吧!留在老哥身边对付蒙古人吧!” 麻贵摇了摇头:“我回到宣府大同也就是戍边,没什么大的战役好打,就算有,我还有更多人马,这帮小子佩服你佩服得紧,一听你要去南边打仗,就要跟着你南下去打仗,你就当帮老哥一个忙,把他们带着,给他们挣一点功勋,打仗嘛,就没有不出生入死吃苦受罪的,他们自己作出的决定,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怨别人!” 麻虎和一群麻家小伙子立刻单膝下跪,抱拳向萧如薰行礼。 “请提督接纳!” 萧如薰愣了一下,心中想法百转千回,然后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好吧好吧,你们就跟着我吧,我身边也的确没什么猛将可用,有了你们这群小老虎,我算是安全了,你们就编入我的亲兵队,我可要说明白,我是要上前线厮杀的,生死各安天命,你们要是愿意,就跟着我,不愿意,现在趁早提出来,还能保一条命。” “生在将门,就没想着能活着离开沙场!”麻虎立刻大声喊道:“愿为提督死战!” “愿为提督死战!” 一群麻家小伙子齐声高喝。 萧如薰认真的点了点头。 “好!好小伙!那就跟着我吧!我带你们建功立业去!来,拿去分了,当心烫啊!” 萧如薰把烤好的十几串肉递给了麻虎,一群小老虎立刻就流着口水开始撕扯烤肉了,萧如薰见状大笑,又把剩下的肉分给了三位兄长和父亲,然后自己和麻贵共分一条烤羊腿。 二百九十九 老丈人驾临 不管麻贵此举到底是表示什么,到底是不是选择站队,选择支持自己而不是支持传统军界豪强李氏,这都是一种友好的象征,一种信任的象征,把自己身边的能打的子弟交给萧如薰,就意味着麻贵对萧如薰的信任已经不是一般般的信任程度了,而是更深一层次的相互托付家人的信任程度。 那么作为投桃报李和回复善意,萧如薰当即表示把自己麾下最精锐的宁夏火器营里的二十五名铳卒和二十五名炮手交给麻贵,作为教导员,帮着麻贵建立大同的火器部队,依托城墙守长城的时候,火器还是很有用的。 麻贵欣喜不已,立刻答应,并无推辞。 自此,萧如薰可以确定自己和麻贵形成了攻守同盟,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这是自己所主导的攻守同盟而不是麻贵所主导的,麻贵信任自己,把主导权交给了自己,自己所说的所需要做的,麻贵也会配合。 这种信任让萧如薰非常感动。 给父亲兄弟还有麻家的小老虎们分好了肉,剩下的一些好肉,萧如薰给切好了,放在大盘子里,唤来一名亲兵,让他端过去给杨彩云她们去吃。 既然来了外人,女眷就要避开的远一点,不过萧如薰也不会虐待亏待自己的爱妻,把最嫩最好吃的几块肉切了给杨彩云送去,让她吃的好一点,那边鸡汤也煮的差不多了,萧如薰又吩咐侍女给夫人和几位嫂子乘汤端过去。 这些女人的饭量也小,所以剩下的东西就是一群男人来负责了,萧老爹和麻贵他们打来的野味不少,吃过第一轮肉感觉非常美味之后,他们又迫不及待地想吃第二轮,这就需要他们自己动手处理这些野味了。 这些原生态的野味的肉质非常紧致,味道鲜嫩,完全不需要太多的调味料来辅佐,也能吃出极其美味的感觉,吃大块烤肉和大碗米饭,大口喝肉汤,这种感觉充满了粗旷的味道,是沙场征战的军人所最喜欢的,所以一大群男人抱着饭碗大口狂吃,那吃相别提多可怕了。 切成一大片一大片的烤牛肉烤羊肉还有烤兔肉,然后是江南的白米饭,还有香浓的鸡汤,这样的搭配对于军人而言是十分完美的,麻贵这厮狂吃几口肉之后,立刻对着萧如薰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就不停的对萧文奎吹嘘。 “老爷子,您可别看季馨打仗厉害,这对吃食还真是有讲究,他们寻常行军的时候喝粥,打仗了吃干饭积蓄体力,最多给点盐菜补充体力,但是季馨不干,到处搜集肉食和野味参在饭里面一起煮给士兵吃,盐还管够,等后来我们攻下开城的时候,季馨还给全军弄出了一个大油饼做战前战时的战饭。 那个大油饼那叫一个好吃!酥脆,非常香,一点也不硬邦邦,我们那个时候是大冬天的,冷得要死,寻常的馒头大饼早就冻得和石头有得一拼了,季馨诶咱们弄的那大饼,就算凉了,也还是软乎的,香,还有盐味,一个大饼一袋子水就能让大家吃饱喝足,力气十足的继续开战,季馨是真讲究啊!跟着季馨打仗,绝对不会担心吃不好,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麻贵吹捧的话语,萧文奎的心里一阵快意,觉得自己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在军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威信,有了自己的追随者和信服者,为将者名气越大胜绩越多,就越能得到军队的认同,哪怕是如今大明这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的体制之下,也一样会让士兵对将军产生天然的信任感。 不得不说,这种信任感在战场上是十分必要的,一位新将军在初次出战的时候,带领的部队会因为不熟悉他而对他保留质疑,这种保留质疑会直接影响将军的指挥程度,而一名老将就不同,沙场宿将一上来就会得到大家的一定程度上的信任,那么士兵就会坚决执行将军的命令。 同理,一名名声在外的名将,哪怕是率领一支没有率领过得部队,只要这支部队听说过这位将军的名声,了解他的战绩,也会对他产生信任感,对他的命令不会质疑,不会打折扣的执行。 就好象宋朝的时候,澶渊大战时期,赵匡胤留下的精锐军队被赵光义败得差不多了,战斗力锐减的宋军禁军被迫开赴前线,但是在宋真宗手上的五代十国所留唯一遗产李继隆的率领下,大不如前的宋禁军还是恢复了一定的士气,拥有了和辽军一战的勇气,他们信任李继隆,最后击破辽军先锋的进攻,加上辽主帅的意外战死,使得澶渊之盟最后得以订立。 这就是名将的力量,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位名将的力量足以抵得上一支军队。 名望,指挥能力,威严,这些名将具备的东西足以让一支老油条部队都为之心惊胆战不敢造次,而名将的出现也是国家战略威慑力的一环,一位声名在外的名将绝对可以成为国家的硬实力之一,使得欲图进犯的敌国产生忌惮,比如宋灭南唐之前,赵匡胤还要特意弄死林仁肇。 有萧如薰在,那么被他打败过的敌人就会产生忌惮而不敢造次,萧如薰一战灭了著力兔三千骑兵以来,就算他被调到了朝鲜,西北边境在宁夏城墙尚未整修完毕的情况下,西北部族丝毫不敢进犯,那座京观周围方圆十里之地都不曾出现过蒙套虏骑兵的身影,这般的威慑力也是许久未曾出现过的了。 萧文奎非常高兴的看到自己的儿子朝着大明名将的道路一骑绝尘而去。 一家人的野炊很快就结束了,赶在夕阳的余辉之前,一家人回到了城内,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门口,一名老仆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对打头的萧文奎说道:“老爷,杨公已经到了,这会儿正在客厅喝茶呢!” 萧文奎一拍手。 “季馨!你老丈人来了!快点带着彩云,随我去拜见你的岳父大人!” 萧如薰一惊,转身牵住了一脸惊喜的杨彩云的手,快步步入了府内。 三百 翁婿夜话(上) 萧如薰可以娶到杨彩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年头武将世家和文臣联姻的例子也不多,主要是为了避嫌,文臣一般都不和武将联姻,除非有一些特殊的关系或者联系,双方合作愉快,然后决定联姻,并且排场也不大,规模也不大,尽量不吸引人注意。 不过杨兆本身是进士,还担任过要职,虽然目前是在赋闲,但是过去的威名还是在的,之所以杨兆会把女儿嫁给萧如薰,主要的原因还是两家都是延安人,早些年就相识了,据说老爹还曾经资助过杨兆读书考科举,所以杨兆考取进士当了大官儿以后,就回报萧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最在萧家四子里面最欣赏的萧如薰。 倒不是说萧文奎对萧如薰的教育最用力,而是说四个儿子里面,最优秀天资最聪颖的就是萧如薰,读书习字比三个哥哥学得快,武艺长进也比三个哥哥快,杨兆一看,嗯,这个小儿子最配我家女儿,于是不顾一些门生故吏的阻止,把杨彩云嫁给了萧如薰,这在当年的延安和京师,还是一件不小的趣闻。 萧如薰还知道,萧家四子表字还都是杨兆给取的,两家的关系委实不简单,所以在很多事情上,老爹和杨兆能互相帮忙就互相帮忙,帮不到的力所不能及的也没有办法,就好比杨兆现在的失势,那就不是萧文奎能帮到的,所以萧文奎也觉得有些愧疚,但是杨兆没那么想。 你一个武将要是能帮到文官扭转局面,那才叫可怕。 不过对武将的些许偏见不能影响杨兆对萧如薰的欣赏,面对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萧如薰,杨兆很上心,离开北京之后,也注意搜集萧如薰的消息,叶梦熊从北京南下以后,他是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从而掌握了萧如薰的第一手资料,知道萧如薰在宁夏打了大胜仗要被封爵,还有就是萧如薰被任命为主将出征朝鲜的事情。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杨彩云怀孕的消息给惊喜到了,并且急急忙忙的向朝廷告假,到京师来看望女儿和女婿,不过路上耽搁了几日,没赶上女婿的凯旋大典。 萧如薰带着杨彩云走到了正在客厅里喝茶的杨兆那儿,杨兆听到了外头的响动,站起来往外一瞧,顿时看见了大肚子的女儿在女婿的搀扶下带着全家人走了过来。 “爹爹!” 杨彩云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高兴的难以自抑,脚步也不自觉的加快了一些,萧如薰连忙扶住了杨彩云,让她慢些走,杨兆也急急忙忙的迎上来,握着女儿的手,眼泪汪汪的看着大肚子的女儿,高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女儿见过父亲!” 等最初的激动过去之后,杨兆还是站直了身子接受女儿和女婿的行礼,然后才握着女儿的手把女儿牵到椅子旁边坐下,仔仔细细的看着女儿的身姿,高兴的眼睛给眯了起来。 “这肯定是个大胖小子!哈哈哈哈哈!” 萧文奎也上前笑道:“亲家公说的及时,这定是个大胖小子!哈哈哈哈!” 这般说着笑着,杨兆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玉佩。 “这是为父在南京的朋友赠送的和田美玉,就送给小孙孙做见面礼了,君子温润如玉,彩云,季馨,把这块宝玉收好啊!” 杨兆把这块玉递给了萧如薰,萧如薰伸手接过。 “哎呀,这路上耽误了几日,所以没来得及参加凯旋大典,但是好歹赶到了彩云临盆之前,这回子,爹爹一定陪着你!” 杨兆紧紧握着杨彩云的手,这高兴的都快语无伦次了。 萧文奎吩咐下去让厨房备酒菜,好好的给杨兆接风洗尘,晚上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尽叙过往情谊,杨兆大肆夸奖萧如薰的战绩战功,为拥有萧如薰这样的女婿感到骄傲,也希望自己的小外孙以后也能像萧如薰这般文武双全。 一席饭宾主尽欢,其乐融融,仿佛一切的烦恼都不存在一般。 入夜,萧如薰杨彩云夫妇两个的房间里面,杨兆又陪着女儿说了好些时候的话,直到杨彩云疲劳不堪,杨兆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沉沉入睡之后,才叫上萧如薰一起离开了房内,翁婿二人绕着后院一边走,一边说话。 “季馨,这些年里面,你做的事情老夫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尤其是宁夏和朝鲜两战,你这两仗打得的确漂亮,用火药炸开宁夏城墙,避免大军强攻的损失和耗费大量时间,东征朝鲜又能将倭国打的四分五裂,使之无法威胁大明,如此种种,老夫深感欣慰。” 杨兆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望着萧如薰面带微笑。 “这都是将士用命,父亲和岳父大人的教导有方。” 萧如薰不免客气一下。 “哈哈哈,这种话就不要多说了,能把五六支地方部队糅合到一起,尽取其军心,使之心甘情愿给你用命,这本身就是大明绝大部分武将办不到的事情,尤其是李家,他们更加办不到,仅凭这一点,季馨,你就足以胜过李家,并且走得比李家更远更高。” 杨兆很欣赏萧如薰的能耐。 萧如薰则苦笑道:“再能打又如何,一句话,就要东南西北的跑,这不,马上又要去打洞武国,这两天小婿都不敢和彩云说,生怕彩云听了要担心,不敢多说,只好等彩云生育之后再说。” “嗯,这是对的,女人家生育之前还是不要听这些事情好。”杨兆点了点头:“但是季馨,你可知为什么李成梁李如松能屹立朝堂不倒,首辅换的勤快,但是李氏父子却稳如泰山,而你却打了大胜仗之后又要远离京师出战?” 这还用说?当然是文臣武将里面不愿意的人一起撺掇呗!担心自己的强势崛起会威胁到他们已经分配完毕的蛋糕,让他们不开心了,所以自己必须要走,去制作新的蛋糕。 但是这种话不好说。 “小婿不知,请岳父大人赐教。” 三百零一 翁婿夜话(下) 点了点头,杨兆开口道:“关键在于养寇自重和朝中靠山啊!季馨,你可知道为什么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萧如薰点了点头:“善战者能在战事未起之时就将主谋消灭,所以战事自然消弭于无形,但是没有战事也就没有战功,正是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杨兆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个道理,而李成梁深谙个中道理,所以当初十次奏捷的功劳虽然属实,可是那明明是一次大战就能解决掉的敌军,李成梁偏偏要用上十次,让百姓多遭九次难,让兵士多遭九次苦,让国家多支出九次的钱粮,以此换取他十次奏捷封伯爵的大功劳。 而在朝堂上,李成梁担任辽东总兵以后,就特别注重结交朝堂大臣,只要是他看重的认为有潜力进入内阁的,他就大量送银子送宝物,有些时候还送美人,尤其是当初张居正权倾六部的时候,他和戚继光比赛着送东西,这个送钱那个送财宝,那个送女人这个送大补的药物,引为一时恶谈。 直到戚继光因为张居正的倒台而倒台,李成梁却安然过关,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要知道,当初皇帝主动示好李成梁,李成梁却回绝了皇帝的好意,这件事情在朝堂上是公开的秘密,即使如此,李成梁一样安然无恙,儿子该做官做官,该当将军当将军,日子一点也没变,反而地位更高。 而这也就是李成梁的高明之处,他不仅仅结交一个当权者,而是遍地撒网,看到有入内阁可能的就去送钱送东西,尽力巴结,所以张居正之后好几任内阁辅臣都有李成梁的关系,李成梁的靠山一个接一个,靠山到了,他却没倒,这不可谓不是一种本领。” 萧如薰心里明白,不过还是开口问道:“然而这等钻营投机取巧之术为正人君子所不齿,所以朝堂不齿李成梁者甚众,也不断有人弹劾李成梁,这才使得李成梁被罢免了辽东总兵的职位,被关在了这京城之内。” 杨兆点了点头:“话是这样说没错,李成梁成功就成功在看人准肯花钱,朝堂里很多他的关系和人脉,然而坏事也就坏事在这个地方,朝堂内部争斗何其激烈?你一个武将找内阁大臣做靠山,也就等于是他的势力,他需要和政敌斗争的时候,你能不出力?仅仅是出钱就够了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李成梁也一直不停的给卷入各种政治斗争里面不得脱身,长年累月下来,筋疲力尽,难以支应,这才犯下错误,被政敌击败,拿下了辽东总兵的位置到京城养老来了。 然而即使如此,季馨,他还是有武将之中首屈一指的政治能量,这一点,甚至于五大国公府都没有,五大国公府是靠祖上的余荫才能支撑下来,而李成梁全靠自己,所以此次你大胜归来,李成梁担心你被安排到辽东当总兵坏了他的基业,这才想方设法的把你弄到南边去,而且是越南越好,让你无法威胁到他在辽东的基业。 但是无论怎么说,武将的个人能力也很重要,你有一点特殊的能耐,别人看着你有用,就不能允许你被无缘无故的害死,李成梁手段一流而且有钱,就会被朝堂大臣引为党争的臂助,所以有人保他,而你,因为在倭国弄了太多的银子,所以引来了朝堂大臣的在意,他们不舍得让你就此赋闲什么也不做,指望着你再去别的地方弄更多的钱给他们挥霍,所以他们的胃口只要填不满,你就不会有危险。” 这些事情萧如薰也是想得出来的,但是作为官场老油条,杨兆显然更加明白个中的道理,这种手法运用的也相当纯熟,而就是这样的老油条也能失势,可见明廷政治斗争的激烈程度。 然而这些萧如薰都不在乎,因为他根本不想留在京城,也不会留在京城。 “虽然李成梁暗地里动手让小婿觉得有些不齿,但是小婿不得不说,小婿还是要感谢李成梁的,因为小婿根本就不打算留在京城为官,就算是李成梁不动手,小婿都会自己申请外调,去边疆戍边。” 杨兆微微一笑,开口问道:“贤婿志不在京师?” “对,小婿的志向不在京师,倒不如说小婿的志向就在南方,就在洞武国,能去征讨洞武国,是小婿最高兴的事情。” “这倒是个稀罕事,人人都说中原好,江南好,但是岭南之地,从古至今都是蛮荒未开化之地,即使是现在,岭南之地未开化的地方也有很多,更不要提那洞武小国,蛮荒未开化之地,哪里有男儿志向之所在呢?” 杨兆倒是对自己这个乘龙快婿的志向感到好奇。 “越是蛮荒之地才越有战事可起,才越有战斗可打,才越有功劳好取,那些安稳富庶之地的确是日子舒适,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小婿觉得,舒服这种事情大可等致仕之后再去享受,小婿才二十多岁,那么早就致仕,也实在是太简单了些。 而且小婿对当初郑和下西洋之举十分向往,很想看看郑和所记载的南洋诸国现在都是个什么情况,而且嘉靖年间进犯我朝的红毛夷也都是从南洋北上而来,虽然一时被打退,但是据报说,他们盘踞在南洋诸岛上未曾离开,便未必不会像倭寇一样卷土重来,红毛夷武器精良火器精锐,大明朝的火器就是仿制红毛夷的,而红毛夷的火器现在到底有多精良,小婿也不知道。 所以小婿希望借助此次机会,南下南洋,征讨洞武国的同时,试着和南洋之地的红毛夷接触,若是能不用战事就能得到他们手里的火器和船只的秘密,那就最好,若是需要打一仗才能得到,小婿也很想和那些红毛夷过过招,看看他们的火器到底有多精良。” 这话倒是让杨兆的眉头皱了起来。 “红毛夷?佛朗机人?这话说的倒有点道理,当初红毛夷在广东肆虐,我军吃了些亏,还是多亏了仿制的火器和船只才打败了红毛夷,但是损失也不小,如今大明使用的鸟铳还是当年从红毛夷手上缴获而来仿制的,却也的确不知那些红毛夷的火器是否更加精进,再次优于大明,这些红毛夷别的不说,格物之术倒是比大明还要厉害些,的确不得不防啊……” 三百零二 燧发枪(上) 念及火器,萧如薰就有些抑郁。 “想我泱泱中华,唐时就开始使用火器,距今五六百载,乃是火器的祖宗,怎么到如今,这火器反而不如泰西夷人?无论是鸟铳还是佛朗机,这些火器都优于我大明早先自己使用的火器,乃至于那些红毛夷使用的船只都要优于我大明的船只,想当年郑和下西洋,那是何等的威势,到如今,宝船再也难见,连一艘稍微大一点的战船都见不到,五百料的船居然是最大的战船! 岳父大人,小婿在朝鲜和倭寇作战的时候,之所以可以在海上击败倭寇水师,不是靠大明水师多么强大,而是倭寇水师实在太弱,船只比大明水师的船只还要轻,以至于无法装载火炮,其人远程火力只有鸟铳,以鸟铳在海上攻我船只,射程也不及佛朗机,铅子还未打到,就被我佛朗机轰入海底,倭国水师这才全军覆没。 但是小婿又想起数十年前,佛朗机的红毛夷就是用那些又快又大能承载数十门火炮的船只进犯我大明,我朝水师也伤亡惨重,若不是天时地利都在我朝,我朝焉能以老旧之船击破佛朗机船?尤其是那蜈蚣船,小婿也看了,能承载数十门火炮,行进起来迅疾如风,较之我老式船只,不仅快,火力也强。 数十年前佛朗机人就能达到如此程度,那么数十年后,我大明还在用数十年前的火器和船只,并且还是最为精锐的武器,而佛朗机人是否再次改进了他们的船只和火器,又能远远超过我军现在的装备?若是我们再来一仗,是否还能胜之?小婿每每想到这些,都不由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杨兆细细思考一下,开口道:“季馨,你是担心你此番率军南下途径南洋,会遇到佛朗机的红毛夷?” “应该是会遇到的,那些佛朗机人盘踞在南洋诸多海岛之上,修建城池,奴役当地土著,将之视为自己的领土,已然立足稳当,若是大明船队南下的时候和他们产生冲突,小婿担心会遇到不必要的麻烦,其人远涉重洋而来,船只性能一定远远超过大明的船只,大明还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武器有多精良,不知根不知低,饶是小婿早有准备,也难以预知后果。” 萧如薰不无担忧的说道。 杨兆摇了摇头。 “季馨不必如此担忧,一招老夫推断,数十年前佛朗机人被我等打退,对天朝已有恐惧之心,短时间内不该再犯,加上我军此次南下必然是大张旗鼓,军容威严,以他们那些许船只,未必敢于撩拨我军虎须,在这我军也不是去讨伐他们的,他们没有理由对我军施以打击。” 萧如薰对此观点不置可否。 “话是这样说,但是小婿以为,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红毛夷唯利是图,贪婪狡诈,更兼手握利器,见我大军南下,即使目标不是他们,也会有所警惕,小婿不想和他们开战,但是小婿对于他们手上的火器船只实在很感兴趣,若是有可能,小婿会想法设法的得到他们手上的火器和船只,尤其是火炮,战阵之上,火炮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杨兆开口道:“季馨,这会不会太过于危险?夷人狡诈,此等利器他们定然妥善保存,怎能平白无故的交给你?你此去的主要任务是要平定洞武国,不可随意与红毛夷开战,不然胜负难料,你也不好交代。” 萧如薰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一点小婿自然知道,小婿只是有这方面的想法,其实回京的时候小婿已经着人开始研制新式的鸟铳,朝鲜战场上小婿不止一次的遇到天降大雨鸟铳无法使用和受潮的情况,这种事情若是放到安南之地,就更加普遍了,小婿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出来才是。” 杨兆叹了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朝中大臣不思国务,只想着都来都去,争来争去,把大好的时光都用在争抢名利之上,这不得不让人感到痛心疾首,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季馨啊,多的话老夫就不多说了,你且小心些,千万不可擅自行动,引发大的事端。” 萧如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第二天一早,萧如薰陪着杨彩云吃过早饭,就叫杨彩云和嫂嫂们说话解闷,他带上亲兵冲出北京城,直朝城外驻军营而去。 早在辽东和朝鲜的时候,他就搜罗了一批愿意跟着他的手艺人,基本上都是铁匠,将自己所知道的能够产出高质量合格的钢铁的工艺告诉他们,让他们利用现有的技术慢慢地摸索量产高质量钢铁的技术,为将来制造合格的燧发枪和重炮创造基础,这批铁匠都是萧如薰一个人资助一个人负责,安排在军营里面,以宁夏兵的随军铁匠为名。 萧如薰曾经对枪械很感兴趣,但是苦于手下没有足够的军工技术人才,只能从书本上缓慢摸索枪械的制造方式,虽然最终成功得制造出了现代枪械,但是大明没有当时的那座废弃军工厂给他那么大的帮助,那么多的器械他没有,更不知道如何造,他只知道他知道以现有的技术如果不先把合格的钢铁和合格的弹簧弄出来,燧发枪是想都别想。 是以他一直都很关注钢铁的质量问题,大明工部的糟糕技术和产出在宁夏他就领略过,为了不让这帮猪队友坑坏自己,他不得不自己想办法,而在技术问题上他自己就是个二把刀,嘴上说说可以,画画图也可以,真要自己动手,还不如大明的铁匠,他知道该怎么解决,但是解决的过程他插不上手,只能信任自己搜罗的铁匠。 而且,没有现代工具的情况下,仿制现代枪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可能在大明就弄出日本的三八大盖和捷克式,只能一点一点攀科技书,最多利用自己的理论给大明的攀爬速度加上buff,其他的,他是实在做不到。 所以只能走老路,火门枪到火绳枪再到燧发枪,等燧发枪之后在利用燧发枪的枪机,配合底火技术,给单兵火枪以新的生命,彻底淘汰旧时代的火枪。 其实萧如薰存在本身其实也是一个ug,他知道该怎么走,怎么做,怎么指引,这就能比那些还在摸索的洋人快上不知道多少。 不管如何,解决钢铁的质量和弹簧的问题,他就能弄出燧发枪来! 怀揣着这样的心愿,萧如薰抵达了铁匠营。 三百零三 燧发枪(下) 萧如薰抵达铁匠营的时候,还没到中午开饭的时候,他只听到叮叮咚咚的打铁声,看到满营都是在挥锤打铁的铁匠,他给铁匠营布置的任务里面,就有制作合格的枪管,滑膛枪的枪管这个东西不需要多么高的科技点,传统铁棍卷式打铁法也完全能搞定,而大明工部搞不定,废品率那么高,纯粹是体制问题。 萧如薰手下这群铁匠的良品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就那么七八十人,一个月就能给他生产出好几百根合格的枪管,在朝鲜的时候,这些铁匠们生产出来的鸟铳是非常优秀的良品,大部分配备给大明前线的士兵,少部分配备给朝鲜军让他们开始演练火枪战术,萧如薰也得以利用朝鲜的资源锻炼自己的铁匠。 那个时候,萧如薰就给他们画出了图纸,然后要求他们开始按照他的要求打造合格的弹簧,制造合格的燧发枪机,当时那三五个二十年铁匠经验的老铁匠聚在一起,对着这个枪机图纸直皱眉头,萧如薰把火绳枪的枪机给他们做对比,说二者结构相似,但是弹簧的强度完全不同。 火绳枪使用明火点燃,只要明火触碰到,那么点燃火药是分分钟的事情,对点火装置的要求不那么高,但是燧发枪不同,需要依靠弹簧的强度,用燧石和火廉碰撞引火,以此点燃火药,不借助明火外力,火廉还相当于早期的火门盖,可以有效的防止风吹雨打对火药的影响,这在当时是飞跃式的进步。 萧如薰给他们讲解这种“自生打火法”的时候,用的就是两块火石摩擦点火,看到火星飞溅的样子,萧如薰就说,这就是原理,你们弄出一个装置,让士兵一扣扳机,燧石就能打出火星,点燃火药,从而激发火枪,发射原理和火绳枪一样,点火装置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铁匠们似懂非懂的样子,但是打造了一段时间的火绳枪之后,他们对激发装置也有自己的了解,一个老铁匠就绘声绘色的描述他所想象的场景——士兵扣动扳机,燧石在枪机的带动下狠狠的撞在对面的火廉上,带出一路火花,然后点燃火廉下方的引药,进而点燃火药,促使火枪激发。 萧如薰立刻点赞,任命这位老铁匠成为燧发枪机研究项目的项目经理,给丰厚的俸禄和赏赐,只要他努力的制造出燧发枪机并且严格保密。 在朝鲜的时候,萧如薰渡海和日本人打仗之前,这位老铁匠已经用传统工艺制作出了一些弹簧片,但是强度很不理想,无法运用到实际上,回程的时候,老铁匠自己组装了一支火枪拿给萧如薰看,萧如薰当时非常激动,因为这支火枪的外形和他影响力的燧发枪完全一样,然后一扣扳机,他就翻了翻白眼。 根本没有什么弹力,比火绳枪好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现在是否有什么改进,但是该说不说,外形已经颇具神韵,只是内里依旧草包,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内里是否也颇具神韵,不过即使如此,萧如薰也知道,一支燧发枪的造价虽然依旧便宜于骑兵和冷兵器兵种,只是远贵于火绳枪,虽然打火成功率比较高,但是奈何价格昂贵工艺困难。 以目前的技术来看,要保证较高的产量是非常困难的,而且燧发枪最好的一点无非是自生打火,不靠明火,不怎么惧怕风雨天气,北方士兵厌恶火绳枪的理由就消失不见了,只是燧发枪自己也是一身的毛病没能解决,所以到了底火技术出现以后,燧发枪就很快被淘汰了。 而燧发枪取代火绳枪的速度一点也不快,现在的欧洲军队里面,火绳枪依然是主流,等待燧发枪全面取代火绳枪,还有好几十年的路要走,萧如薰执意于燧发枪,为的是燧发枪的附带技术可以尽快成熟,为下一个世代的火枪做媒介,对燧发枪本身,他不是非常的热衷。 萧如薰进到营里面找到了那个老铁匠。 “老李头,自生打火弄得如何了?这把枪给我看看。” 萧如薰进去的时候,看到老李头正拿着一把枪左看右看,这把枪就是当时那把实验枪,从外部来看,已经和燧发枪没什么区别了,区别就在于内部的弹簧和打火装置,除了这把枪以外,他的桌上还有一个枪机装置,也是仿照这图片打造出来的,但是却完全没有弹力。 “提督!”老李头看到萧如薰进来了,就站起来迎接,把手上的枪递了过去,萧如薰接过这把枪,拨弄了一下扳机,一声脆响,击锤打在了火廉上,但是无论是击锤还是火廉,弹力依然微弱。 “不行啊,这样下去可不行,完全没有自生火的感觉,老李头,这个弹片你们还是打造不出来合格的吗?” 老李头面带难色的指着桌子上的一堆弹片,开口道:“提督所言的弹片,我大明从来没有过,现在的这些显然不会符合提督的要求,我让七八个人不断的打造各种弹片,用各种强度的熟铁去打,但是还是不行,现在我们打算用用百炼铁来试试。” “百炼铁啊……或许可以吧?你们也不要太着急了,本督只是期待你们能尽快做出来,但是真要是有难度,一时半会儿也是弄不来的,别着急,慢慢来,需要什么就对本督说,这次本督南下,也会把你们带上,看看有没有机会从红毛夷手里弄点东西给你们看看,唉对了,还有,炮管你们弄得如何了?” 老李头伸手指向外面:“提督请随老朽来。” 萧如薰点了点头,跟着老李头来到了营房外面,走到了营房后头的仓库里面,一打开仓库,萧如薰便看到了五根又长又粗的炮管,前身薄后身厚,这样的炮管子不容易炸膛,和大明本土的那些前后一样的炮管子比起来,实用性要强多了。 “这是按照提督的要求,铁身铜芯而制作,不知道效果如何,能试验一下最为妥当,不过老朽等人是办不到的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些事情不用你们烦神,你们只要制作出来就好!剩下的是本督的事情,老李头,弹簧的事情,可要抓紧啊!” 老李头点了点头:“提督有命,老朽等人一定用命!” 三百零四 政治至上 从铁匠营里面出来,萧如薰手持着一支实验枪,直接往兵部衙门而去,今日是石星约定好要与萧如薰商议征讨洞武国细节的日子,为此,萧如薰前往铁匠营看看自己的铁匠们有没有什么进展,很可惜,进展有限,但是至少还是有进展的,这燧发枪的进展是萧如薰的底气之一。 抵达兵部衙门,兵部守卫都鞠躬行礼喊一声萧平虏,比起之前的伯爵时期,现在他们要恭敬的多了,大概不仅仅是自己的爵位,还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差遣,有了这个差遣,就是统兵数万人名正言顺的大将,当然值得尊重。 进入兵部衙门,有些眼熟的兵部属官也向萧如薰行礼,萧如薰微笑还礼,而后快步进入值房。 石星等待萧如薰有一会儿了,一见萧如薰来了,立刻高兴的笑道:“等待季馨久矣,这休沐之时还让季馨为公务奔波,老夫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萧如薰摇摇头笑道:“战事要紧,不存在什么休沐不休沐的,末将也希望可以尽快的敲定此事,安排人马,准备粮草军械,好到时一鼓而下,直驱敌人巢,不给洞武人之机。” 石星点了点头,开口道:“季馨能明白,老夫心怀大慰,那么,事不宜迟,季馨之前曾说,大军南下要以……嗯?这是什么?季馨,这是鸟铳?” 石星的注意力被萧如薰手上的实验枪吸引去了,萧如薰一笑,举起了这把实验枪,开口道:“这是末将在朝鲜战场上的突发奇想。” 石星接过了这柄实验枪,上下看了看,立刻就被枪机给吸引了。 “这铳……没有火绳?没有火门?这……这是什么铳?” 萧如薰指着这枪机开口道:“这就是末将的突发奇想,朝鲜战场和倭国战场上,末将每每使用铳卒作战,都要避开大风大雨天,以免雨水打湿火药,大风吹散火药,但若是避无可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末将所想,若是能制造一杆不惧风雨的火铳,不仅将士喜爱,于战事也大有好处。” “铳不惧风雨?这……怕是难以做到吧?所以,季馨所想的方法,是什么?” 石星好奇地询问。 “末将所想的方法,乃是针对现有鸟铳之弊端,鸟铳若要激发,需要火药引药和火绳,这其中最麻烦的当属火绳,火绳不能短,短了,就无法支撑一个时辰以上的战事,但是也不能长,太长的话让铳卒背负着也很麻烦,而且遇到大风大雨天很容易受潮,无法点燃,那是最麻烦的。 末将就想着,能否采用别的点火方式,可以不用明火就将火药点燃,若是能做到这一点,这鸟铳的实用性也就大大提升了,北地士卒,尤其是辽东士卒,也就不能以鸟铳惧风雨为由弃用鸟铳而死抓着三眼铳不放了,说老实话,末将实在是觉得三眼铳短口铳碗口铳五雷神机这些老旧火器可以完全淘汰不再生产了。” 石星看着手上的实验枪,问道:“那季馨以为不用明火又该如何点燃火药呢?” 萧如薰从怀里掏出了两块燧石,然后上下一打磨,嚓的一声,火星迸现。 “打火石?!” 石星惊呼一声:“原来如此,以打火石之原理运用到鸟铳之上,以打火石之法使火铳自行点火!而不需要火绳明火点燃!” 萧如薰笑道:“正是如此,末将在朝鲜营中偶然间看到士卒以打火石取火,这才想到似乎也可以将此法运用在鸟铳上,于是搜罗了一批铁匠开始试验,将鸟铳的枪机取下,打造自己设想的枪机,运用打火石打火的方式改造鸟铳,想要制作出这种自生火铳,也可称之为燧发铳。” 石星如获至宝一般打量着手中实验枪的枪机,激动道:“那季馨,成功了?若是成功,这燧发铳射程几何?冲力几何?是否优于鸟铳?” 萧如薰苦笑道:“部堂,哪有那么容易,这把实验铳只是按照末将的设想,将外形做了出来,若要使得燧发铳自行点火,仅仅如此是不行的,您看。” 萧如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打磨好的燧石,插在了击锤上,然后将火廉拨动位置,将击锤往后一拨,石星听到轻微的咔嚓一声,然后萧如薰扣动了扳机,击锤带着燧石击打到了火廉的位置,两者并不剧烈的碰撞了一下,没有激起火星。 石星诧异地抬起头。 “这……” “这就是末将目前的成果,只能做到将击锤击打出去,打到火廉,但是若是要激发出火星点燃火药,难度还是大了些,因为没有足够好的弹簧铁,三十炼五十炼的铁都不堪用,这是六十炼的铁,显然也不堪用,末将正在让部下打造百炼钢,试试百炼钢的强度是否够用。” “这样啊……那也就是说,目前来讲,这燧发铳还是无法使用的?” 萧如薰无奈的点了点头:“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只有百炼钢甚至百炼以上的钢铁才能有足够的强度做这枪机所需要的原料,那么这铳发明出来,制造一支的成本大约需要二十两银子,消耗巨大不说,还很好废钢铁,关键是好铁,部堂,咱们大明的铁,质量为何如此差劲?” 石星面带尴尬无奈之色,放下了实验枪,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老夫也是无可奈何的,这工部负责的事情,老夫也不好插手,上报内阁,内阁也只能和稀泥,工部的炼铁的作坊老夫也去看过,那些工匠都是含糊其事,也不去管其他的事情,只知道挥锤击锤,一副生无可恋之态,待遇也极差,若是换作老夫,怕也不愿意出力气,这些匠户啊,世世代代如此,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石星的话说出来,萧如薰就知道自己是不能指望工部制作出好的钢铁了,想要献给朝廷的制造高炉炼钢铁的想法也随之被打消。 这不是技术问题,这是体制问题,体制问题不解决,再好的技术都会被湮灭,从古至今,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政治至上,外行指挥内行,这种陋习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解决。 三百零五 暹罗(上) 眼见石星对此也感到无可奈何,萧如薰心中大明药丸的想法就越来越浓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到底是在给大明续命还是给大明动手术,大明的病是从根子里带出来的,不把根刨出来治理一番,大明就迟早会崩溃,然而,朱翊钧能有这样的胆魄和决心吗?萧如薰对此表示悲观。 一念至此,萧如薰也不打算把自己想法和打算全盘托出,打算到了洞武国那儿之后,把那群野人干掉,然后占了他们的地,在那块土地上开始自己的实验,无论是什么制造方法还是政治想法,都要在那儿实现。 他们不是打算把自己按在当地不再让自己回京城吗?可以啊,那正是萧如薰想要的,只要安排一个军镇给萧如薰,萧如薰就有把握在那块土地上把自己的理想全部实现,直线救国行不通,那就曲线救国,总而言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江山被外族人夺了去。 “燧发铳现在不能用也挺好,反正这场大战燧发铳是派不上用场的,就算现在制作成功了,没有两三年的实验,这铳也不敢推广到全军,现如今的鸟铳比起之前的鸟铳要精良许多了,末将下令仿造倭国铁炮,将药室扩大,加大用药量,可以将射程提高,将威力提高,此番南下,鸟铳或可派上大用场。” 萧如薰微笑道。 “季馨不是说南方多雨,气候潮湿,恐火药受潮吗?” “可以木桶乘装火药,可以油纸包裹弹药和火绳,只有晴朗天气拿出来用,若是天气不晴朗,或者下雨,那么肉搏拼杀,末将也不会弱于旁人,若只靠火器,末将是取得不了大战胜利的,此番南下,末将也会征调部分南兵和狼兵,他们的战斗力非常可靠,不靠火器也能取胜。” 石星满意的点点头,笑道:“有大将如季馨者,大明之幸也!来!季馨,这是老夫从户部仓库找出来的永乐时期的地图还有一些海图,都是宣德年间侥幸存留下来的珍贵海图,你且看看,还有一些现在的资料,行军路线该怎么个定法,你给老夫说道说道。” 萧如薰点了点头,看了看海图,开口道:“末将的想法是不用麻烦朝廷四处调兵,此番征伐倭国的军队,宣大兵和山东兵归队,宁夏火器营休整之后补充兵器,与狼兵所部一同随末将南下,刘綎所部川兵和邓子龙所部广东兵先期乘船南下,抵达浙江之后,或步行或换船,从陆路抵达云南支援云南巡抚陈用宾,牵制洞武国主力。 末将后出发,率船队到浙江之后征调一部分南兵,到广西海边再征调一部分狼兵随行,而后继续乘船南下,抵达暹罗国南部海岸,从此处登陆,然后越过暹罗国国境,直抵洞武国南方,击溃其边防部队之后,便可长驱直入,以暹罗人或洞武国当地人为向导,直取其国都,断其退路,行两路夹击之策。” 石星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若能如此,则大事定矣!暹罗素来为我大明恭顺藩属,天兵借道,其国想来也不会反对,而且暹罗素来和洞武国不睦,天朝征讨洞武国,暹罗想必也愿意随天朝之兵一起征讨不臣,到时候季馨还能得到一支生力军。 对了,季馨,老夫可听说,这暹罗兵可不弱,暹罗早些时候被洞武国打败,国土被侵占,三年前才在他们的国王的率领下击溃了洞武兵,得以复国,现在的暹罗兵之战力可想而知啊!” 萧如薰点点头:“末将也听说,暹罗人和佛朗机人也有来往,也学到了火器制作之术,末将也打算和暹罗人交流一下他们所掌握的火器制作之术,若能得到一些启发,想来对于这燧发铳也大有好处。” “佛朗机人……季馨啊,据老夫所知,这群红毛夷现在可就有一些人在暹罗国南方,这半岛之地,也就是此处。” 石星伸手点向了马来半岛南部,包括新加坡所在之地,那里有佛朗机人的殖民地据点,萧如薰原本是想率船队绕过马六甲海峡直抵缅甸南部海域,就是顾及到这群西班牙人所以才有所迟疑,过马六甲,西班牙人不可能不注意,他有征讨缅甸的职责,不能在海上和西班牙人打起来,那就麻烦了。 而且他对西班牙人现在的火器和船只都没有什么了解,生怕吃亏,所以觉得还是借道暹罗,干掉缅甸之前不和西班牙人对上,等“洞武镇”或者“缅甸镇”建立之后,自己有了军管根据地之后,再行和西班牙人接触,到时候,萧如薰甚至打算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发展自己,往南洋进发,和西班牙人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在这个过程中,暹罗人是可以成为大明的朋友的,不说藩属国的情谊和法统关系,大明的不征之国里面,暹罗赫然在列,所以和朝鲜一样,暹罗对大明是感激的,国王的登基统治也需要大明走个过场的册封,否则都惴惴不安做不踏实,对大明的进贡一直持续到了崇祯十六年,堪比朝鲜。 而且按照萧如薰的想法,大明刚刚帮助藩属朝鲜打败了日本人,而且什么都不要,把国土还给了朝鲜,各方面的威望在周边藩属国看来都是顶峰的,而且名声瞬间就上去了,成为了真正的天朝上国,所谓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能有如此大国,当是藩属国的福音,何况暹罗也的确是深受缅甸人的迫害,甚至几度被缅甸人攻破国都。 而在暹罗人看来,大明毫无疑问是他们最能期待的援助力量,他们对待大明的华人也是相当的友好,当时的暹罗对于外来移民有非常严格的规定,葡萄牙人的聚集区,日本人的聚集区,法国人的聚集区,周边各国移民的聚集区都有严格规定,唯独对于华人,暹罗没有规定,任何城市,任何区域,华人都可以定居。 这显然不是平白无故得到的待遇。 三百零六 暹罗(下) 对于大明子民,暹罗不仅有着居住区域的优待,还有其余各种优待,华人不仅可以从事各种职业,更特别的是甚至可以入朝为官,而这不光是外交上的功劳。 当时的暹罗国王对于本国人民依然是称帝,对中国只称王的,对于华人的宽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年的郑和船队给暹罗的震撼太大了,有成建制骑兵的船队加上狂扫南洋海盗的义举让当时的暹罗非常佩服。 当时就有大量的华人随着三宝公的船队到暹罗定居,而且郑和还在暹罗建了礼拜寺,至今在曼谷仍然有一座寺庙供奉着郑和像,只不过郑和变成了佛教造型,不知道作为虔诚穆斯林的他知道了做何感想,不过这也印证了他在暹罗的影响力。 加上华人勤劳刻苦,大力发展经济的作用,暹罗朝廷对于华人的态度也一向宽容,当今的暹罗王纳瑞宣起兵的时候,大量华人商贩加入到军中,帮助暹罗一起复国,所以暹罗是知恩图报,才会在朝鲜之役时屡次向大明请缨,想要协助大明作战。 但是习惯了热带雨林气候的暹罗人去了北边,在那种天寒地冻的状态下,能不能打起来仗还是个问题,所以大明出于种种考虑没有答应,这让暹罗十分的遗憾,而如今,他们就又有了一次表现的机会,而且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的机会。 暹罗和缅甸东吁王朝之间的宿怨实在是太深了,纳瑞宣王就在缅甸王莽应龙手下当过人质,当是还能保住性命,莽应龙的儿子莽应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至他于死地所以当莽应龙去世以后,莽应里登基之后,纳瑞宣王就不得不举起了反抗的大旗,并且一举击溃了缅甸人的势力,得以复国。 之前的明缅战争时期,由于明王朝大军的奋战,使得莽应里不得不把主要的力量放在北边云南一带和明军对峙,而相对的,纳瑞宣王的压力就大大减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等于是大明间接帮助了暹罗,暹罗对此也是十分感激的,如今大明忍无可忍要一举平定洞武国,对于暹罗来说,当然是一个非常好的好消息。 “因此,暹罗人绝对不会拒绝,反而还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还会派兵帮助王师,也会寻找可靠的向导和翻译给大明王师带路,这一去,大明王师绝对不用担心会迷路,也不用担心会没有粮食吃!” 石星从四夷馆中的暹罗馆里面找来的暹罗通译王本和是个对暹罗十分了解的商人之子,年幼时曾随父屡次前往暹罗做生意,后来为了避开战火而回到大明,他就在四夷馆找了份差事,对暹罗方方面面都很了解的情况下,他得到了重视,这一次大明出兵洞武国,王本和就被石星找到,然后任命为随军通译,王本和欣然应允。 他对石星和萧如薰洋洋洒洒的说了一篇言之有物的暹罗实况,从很多角度分析了暹罗对大明的友好以及此战大明选择暹罗作为助战帮手的正确性,给萧如薰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的确,萧如薰从来不知道暹罗对于大明是如此的友好,若当真如此,大明此战必然是如鱼得水。 “那,王通译,本督再问你,那暹罗人是否擅长火器?” 萧如薰发问。 王本和开口道:“暹罗人不能说是否擅长火器,而是精通火器,其精通之程度,甚至在我大明军队之上,大明军队里,恐怕只有提督的宁夏火器营能与之相提并论,其余诸军,皆不可言。” 萧如薰为之动容:“哦?竟有此事?你细细说来。” 王本和点了点头,说道:“不仅是暹罗,洞武国也是一样,他们由于地处南方且临海,比大明更早的和佛朗机人有了联系,由于两国经常交战,所以需要精良的武器,而佛朗机人贪财,看到有战争财可发,就大量向洞武国和暹罗国出售火器,甚至于接受两国的雇佣,帮助两国上战场作战,或者教导两国士兵使用火器。 现在不仅是洞武国,还有暹罗国,这两国的军队里面都有佛朗机人还有不同于佛朗机的其余国家的西夷人担任火器教官,教导他们使用火器,制造火器,下官幼时曾目睹暹罗人使用火器作战,其火铳之锐利,火炮之强悍,均不在我大明之下,唯独缺乏的只是兵力和国力,单论火器,他们不在大明之下。” 这话说完,不仅石星为之动容,萧如薰的脑海里有很多的困难点瞬间一扫而空。 这些远离家乡来到大洋彼岸的洋人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他们都是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除了生命的亡命之徒,只要给他们钱,他们还有什么是不会卖出去的?自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搞不到技术壁垒,但是如果通过买卖的方式可以从那些暹罗和洞武国的洋人雇佣军手里得到,那岂不是美妙? 为什么要和西班牙人硬碰硬,这个时期除了西班牙人在东南亚,还有葡萄牙人,荷兰人,甚至是法国人和英国人,他们掌握的火器毫无疑问是最新式的,而且他们还掌握了火器的使用方法,系统的训练方法,这是大明军队和萧如薰所缺乏的。 火器是科学的产物,若要使用,自然那也需要科学的方式,比如准星和照门这些大明所没有的东西,比如弹道理论和膛线,这些也是大明所没有的,如何科学的使用火器,形成强大的连续的火力,这些都是萧如薰所急需的,毫无疑问,这一战,萧如薰能得到无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萧如薰愈加迫切了。 “如此说来,暹罗人的战斗力还不可小觑,洞武国也不好对付,如此擅长使用火器,那就也就说明火器在南方也能很好的使用,那季馨,老夫还是多批给你一批鸟铳和佛朗机铳,以防不测,还有,可以多让暹罗人派些兵马助战,你还不了解暹罗人与洞武人,要多加小心。” 萧如薰点了点头。 三百零七 要生了 有了暹罗这个可靠的后勤补给基地,萧如薰对此次战役的把握又增大了几分,尤其是对战后的一些谋划,也增加了几分信心。 “这些末将都记住了,此战,除了陈璘所属水师全数随行之外,宁夏火器营五千,狼兵征调五千,南兵征调五千,末将直属的兵马当在两万五千人上下,邓子龙和刘綎的部队加在一起也就七八千人,如果陈用宾的云南兵不出战,末将带去的兵马也就三万三千左右,除去三千的水师留守,能调到一线的也就三万兵马。 广西和云南的兵马能调动的应该不多,林林总总算起来,也不过三万五千之数,暹罗人的兵马想来也不会太多,倒是洞武国的兵马,末将预计大约在八万以上,可直接调动的人数在八万左右,还有些地方守备军,总兵力当在十二三万的样子,此战依然不是很顺利。” 石星笑道:“辽东,朝鲜,季馨可是用四万兵马收拾掉了倭国二十万大军,一对五,季馨尚能全胜,无一败绩,此番一对四,季馨就没有把握了?” 萧如薰拱拱手,笑道:“末将不是说没有把握,而是说,水土不服是个很严重的坎儿,要挺过去,末将才能保证精锐兵马可以派上用场,若是一去就病倒一片,那可如何是好?适应环境也需要时间,遍地山林泥泞之路也不好走,此战的问题不在兵力之多寡,而在末将手下之兵能否适应当地气候。” 石星收起笑容,看向了王本和:“王通译,历来前往暹罗之地的大明子民,可有水土不服而死的?” 王本和点头:“那是自然的,暹罗之地,气候潮湿闷热,身上常年不得干燥,会有些黏糊糊的感觉,习惯了北地凉爽气候的北人突然而至,肯定会有所不适,而且蚊虫多,叮咬人很厉害,若是不知道防治之法,为此而死的也不在少数,不过若是能习惯一阵子,挺过去,也就没问题了。 这马上又是夏季,兵士出征之时,请务必穿单衣,清爽透气,冬服可以携带,但是不一定用的上,那些地方冬日是最舒服的,相当于北地的春日,但是也有些年份会有些冷,之所以携带冬衣,也只是为防战事拖延罢了,他们吃的主食为稻米,因为他们的气候原因,一年两熟三熟的田地比比皆是,人口还少,所以他们不缺粮。” “那此番我军可以让暹罗人多出些粮食帮助,或者我们向他们购买一些稻米,南方的稻米很好吃,老夫很喜欢。” 石星笑着说道。 萧如薰也随之点头,对王本和说道:“你所说的防止蚊虫叮咬的方法是什么方法?据本督所知,那蚊虫叮咬可不是什么小事,一个不好是能要人命的。” 石星惊愕道:“能要人命?” 王本和点了点头:“那些地方的蚊虫甚多,和我中原北地蚊虫大为不同,当地人甚至称其中有些有毒蚊虫,被叮咬之后伤口化脓溃烂,数日而死,所以去当地的话需要以特殊药草点燃,熏遍军营,士卒要勤洗澡,保持身体清洁,尤其是足部,若是不能保持足部清洁,那里潮湿闷热,长时间赶路,足部会溃烂,也会死人。” 石星的面色变得有些不佳,不停的唏嘘着:“这环境当真是不利于我北地士卒啊!季馨,你……你和你麾下的宁夏火器营怕是有些麻烦了。” 萧如薰倒不是那么的为难。 “水土不服大多数是没有按照好的习惯进行调理,乱吃乱喝乱走动才会造成的,若是只喝开水不喝生水,只吃熟食热食不吃生食腐食,勤洗澡洗脚保持身体干燥清洁,多以药草熏蚊虫,想来也不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发生,最多是燥热一些,再者去了当地,暹罗人也会帮助我等,所以不必担心。 现在需要担心的,就是洞武人武力不弱,军力强悍,而且善于使用火器,军中还有西夷作为军事教官指导使用火器,所以末将猜测,洞武人的火器部队怕是不会比宁夏火器营弱小,打起来,也不会像倭国那般连门炮都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王本和深表赞同:“依照下官来看,宁夏火器营已经是大明最高规格水准的火器部队了,下官还从未见过如此军容严整的火器部队,但是在暹罗之地,下官所见到的鸟铳火炮,都不弱于宁夏火器营,且彼方也是身经百战,大明强于他们的骑兵却派不上用场,还有可能被他们的象兵给突袭。” “象兵?哎呀!老夫居然忘了,当年沐王在云南还对付过象兵,记得当初沐王是以三段连射火器之法威慑象兵从而击退之,现在的话,那些象兵怕也是熟练了枪炮之声,不再畏惧了吧?” 石星似乎颇为担忧。 萧如薰摇了摇头:“畜生终究是畜生,总有它害怕的东西,若是不怕枪炮声,就弄些老鼠,就不信那些象还能端的住!” 石星一愣,王本和却抚掌大笑:“哈哈哈哈!提督所言甚是!提督也知道大象害怕老鼠?那般的庞大巨物,我等都见而生畏,但它却害怕那区区一点点小的小老鼠,这天下当真是奇妙,万物当真是奇妙,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我欺!没错,对付象兵,要么用火器驱逐,要么,就用老鼠驱逐,若天降大雨火器不堪用,老鼠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石星似乎也被这事儿给逗乐了,捧腹大笑。 笑着笑着,似乎这一战已经尽在掌握之中,大明已经胜券在握,然而萧如薰却更加警惕,更加小心,他很清楚,有了那些洋人的帮衬,洞武国那些野人的火器技术已经在大明军队之上了,若要与之抗衡,他也需要雇佣一支洋人的雇佣军,这样才不会吃亏。 如此思量着,萧如薰已经有了某些打算,此番南下,或许可以付诸于用。 一直商议到下午时分,萧如薰才从兵部衙门出来,还打算请王本和出去吃个饭,好好交流一下暹罗民情,结果刚出兵部衙门就看到了一名家仆正焦急的往兵部衙门里面里面看,一看萧如薰出来,那家仆立刻迎上。 “四郎!夫人要生了!夫人要生了!老爷要小人把您喊回去!!” 正在和王本和交流暹罗风土人情的萧如薰愣了一下,然后盯着那仆人猛看,王本和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喜事给弄得愣住了。 “你说什么?” “夫人要生了!要生了!!!” 然后王本和就看到一个幻影从自己眼前掠过,飞身上了一匹马,骏马一声嘶鸣,撒腿就跑了起来。 三百零八 龙凤胎(上) 萧如薰纵马飞奔回家的时候,家里面已经乱作一团,后屋产房外面,萧文奎和杨兆焦急的走来走去,听着产房内杨彩云的痛呼之声,他们两人的心脏都像是被揪住了一样,萧如薰的三位兄长忙里忙外到处跑,脸上的惊惶之色溢于言表,一点都不像久经战阵的将军,三位嫂嫂互相牵着手坐在一旁瑟瑟发抖,也不知道在担忧什么。 整个场面极度嘈杂,却又显得非常怪异的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没人去管别人,产房内,萧文奎高价请来的三个经验丰富的接生稳婆正在手忙脚乱的帮着接生,一口一个“夫人用力”“快要出来了”的喊着,声音之大让外面的男人们更加心慌。 产房外,几位经验丰富的妇科医者不停的交换看法,一碗又一碗补充体力的药材和止血药往产房里面送,侍女们进进出出极为慌乱,一盆一盆端出来的红色的热水让外面的每个人的心脏都加速跳动。 “四爷回来了!!” 一声高呼,把院子里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萧如薰满身大汗地冲进了后院,看着一院子的人,还有产房门口进进出出的侍女,看着自己的父亲,就上前抓住了父亲的手,喘着粗气问道:“爹……爹……彩云她……她怎么样了?” 萧文奎见着儿子惊慌失措的样子,迅速意识到儿子慌了,而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是不能慌乱的,稳住了心神,萧文奎开口道:“老四,别慌,千万别慌,你是孩子的爹,你不能慌,彩云这才刚刚开始,不能急躁,不能慌,冷静,一定要冷静,你明白吗?” 萧如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渍,把担忧的眼神投向产房内。 “你离开以后没多久,彩云就喊着肚子疼,幸好刚才接生的稳婆和大夫们都在府内开会,正好赶上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季馨啊,别慌,那么多大夫和稳婆都在呢!千万不能慌,知道吗?” 杨兆也上前劝慰着萧如薰。 两个有过当爹经验的老男人坐镇,萧如薰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是其余的家人们还是惊慌失措的紧。 萧如薰从未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面对着凄惨嚎叫的妻子,他连为她减轻一点而疼痛都做不到,只能等着,看着一碗一碗的药材送进去给爱妻补充体力,还能做什么?无论什么年代,从古至今,生孩子都是一件凶险的事情,也不知道多少妇人为此丧命,母子双亡的惨剧也不少见,但是这都是他无能为力的,哪怕是身旁的妇科圣手们也无能为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得到消息而赶过来的萧如薰和萧家友人们也抵达了,比如麻贵就第一个赶了过来,带着几个子弟提着几支老山参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一把就把老山参递给了那些大夫,告诉他们这是五十年年份的老山参,大夫们如获至宝,立刻吩咐下去让人准备山参汤给杨彩云补充体力。 “老哥,你这……” 萧如薰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麻贵就摆了摆手,开口道:“别慌,老哥哥我家夫人当初生儿子的时候,情况比这个凶险多了,大夫都问我是保大还是保小,我抽出腰刀就横在那庸医脖子上,告诉他,大小我都要,少一个,我就提着他的人头祭奠去!然后,大小都保住了!” 说着,麻贵就在那些大夫极其惊慌注视下一步步走过去,看起来是要故伎充实的样子,被萧如薰哭笑不得的拦住了。 “老哥,别别别,他们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被麻贵这一闹,倒是让萧如薰心中的紧张少了些许,但是紧张的氛围依然环绕着整个萧府,人是越积越多,但是状况却还没转好,屋内杨彩云的喊声渐渐的有些减轻的趋势,妇科圣手们面色一变,立刻又命令下人们拿药物给杨彩云服下,止血助产,然后召开紧急会议,加大了药汤的剂量,一碗一碗段进去,红色的冒着热气的水一盆一盆的端出来,看得萧如薰是心如刀割,死死的握着麻贵的手不松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随着杨彩云陡然加重的痛呼之声,萧如薰几乎按耐不住心中的冲动,就要冲到产房里面和夫人同在,幸亏麻贵和萧如兰死死拦住,才没让萧如薰冲进去,萧文奎和杨兆也上前阻拦,场面一片混乱之际,产房内突然传来了响亮而又清脆的啼哭之声。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这声音特别的清楚,特别的响亮,啼哭声传出来之后,反应最快的是一位妇科圣手,他大喊一声“生了”,顿时惊醒了所有人,萧如薰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面蹦出来了,不一时,一名稳婆掀开了屋内的帘子,满脸汗水的抱出了一个用绢布裹着的小肉球,大喊道:“恭喜萧将军!萧夫人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院内众人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萧如薰三位嫂嫂喜极而泣,纷纷流下了激动的眼泪,萧府的友人们纷纷拱手向萧家道喜,下人们齐声恭贺四爷喜得贵子,医疗团队如释重负的瘫坐在椅子上,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然后连忙让下人们准备着产后事宜,千万不能让产妇着凉等等。 萧文奎和杨兆十分有默契的一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萧如兰萧如蕙和萧如芷也如释重负般坐了下来,不断的喘气,麻贵推了一把萧如薰,笑道:“快去看看吧,你儿子!” 萧如薰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缓缓走上前。 就在众人都要上前观看萧平虏侯后人的相貌的时候,产房里面突然又传出了杨彩云撕心裂肺的嚎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就把众人给吓傻了,稳婆也大吃一惊,吃惊的看着门里面,忽然,门里面跑出来一个慌张的丫鬟,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萧夫人的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孩子,这是双生子!是双生子!” 萧文奎傻眼了,杨兆傻眼了,萧氏三兄弟和三个嫂嫂也傻眼了,所有人都傻了,还是稳婆大喊一声“要命啊”,就慌慌张张的把手里面的布团儿包裹着的孩子递到萧如薰的怀里面,一下子冲进了门里面,门啪的一下关上,整个过程快的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三百零九 龙凤胎(下) 危急关头,还是萧府医疗团队的领袖人物王大夫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把药物都端进去!止血的助产的统统都端进去!参汤!参汤炖好了没有?!马上端进去给夫人补元气!吊住夫人的精神!快点!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王大夫在门口狠狠的跺脚,然后撒开腿就冲向了药房。 刚刚安稳下来的院落瞬间爆炸了,人人都在惊呼,怎么会是双生子呢?这怎么会是双生子呢?! 大明朝没有b超技术,不能断定妇人肚子里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还是三个,只知道生孩子非常凶险,生一个就很要命了,生两个就更别说了,万一生育的时候一不小心血崩,那就是母子双双亡命的结局,所以生孩子凶险,生双生子更加凶险,能成功生育下来的双生子非常少,至少这几年京城都没有听说谁家有双生子诞生。 “哎呀!!!!” 萧文奎近乎崩溃的大喊一声,杨兆也像是失魂落魄般一屁股跌在了地上站不起来,却没有人关注到。 之前那几位大夫提出杨彩云怀的可能是双生子的时候,萧文奎就注意到了,等萧如薰回来以后,他也和萧如薰说起过,还专门准备了不少汤药以备不时之需,只是他心里面还是期待着别是双生子,生一个平平安安的就好了,要是双生子的话,难免会出现什么可怕的结局,可是这偏偏就是双生子。 麻贵极其惊讶的看着站在产房门口抱着孩子呆若木鸡的萧如薰,一个健步上前把萧如薰拉了回来,喊过了几个侍女把萧如薰手上抱着的孩子给小心翼翼的抱到一旁,然后狠狠的捏了一把萧如薰的脸,差点没把脸皮给捏下来。 “醒醒!别慌!” 麻贵大声的提醒萧如薰。 生孩子继续进行着,他这个父亲绝对不能慌乱,要镇定,要冷静! 只是看着药物一碗碗的端进去,又在不停地熬制,大夫们心急如焚的继续开会,讨论如何用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这般的场面就算是麻贵都心神不宁,何况是当局者的萧如薰呢? 杨彩云的嗓子好像都哑了,叫不出声音了,而刚刚生下来的小公子被萧如薰的三位嫂嫂轮流抱着,小家伙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现在也的确不是重视他的时候,这个时候,他娘还在屋子里面和死神博弈呢!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反正对于等待着的众人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时间的流动几乎停滞,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非常缓慢,孩子还没生出来,可是周围的空气都快凝固了,所有人连大口喘气都做不到,除了刚生下来的小公子不停地啼哭,还有那群大夫旁若无人的讨论着,谁都说不出话来…… 大抵是生孩子之前全家人给杨彩云的祷告起了作用,还是死神在这一段时间里面打了个盹儿,没在意大明帝国首都的这个场面,伴随着婴儿清脆的啼哭声,所有人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立刻又全部往产房门口集中,产房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这一回出来的稳婆是面色煞白了,看样子也是浑身湿透了,手里面还是抱着一个小布团儿裹着的孩子。 萧如薰一个健步冲在最前面,稳婆看见萧如薰,长长的喘了一口气,虚弱的笑道:“恭喜萧平虏,贺喜萧平虏,这是个女娃子,夫人为萧平虏生了一对龙凤胎,大喜!母子平安!” 稳婆的最后一个字说完,萧如薰整个人都像是在云里雾里一样,像是漂浮在云端,无边无际的幸福包裹着他,像是使他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一样,除了幸福,他已经想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刚刚生下来的孩子皮肤皱皱的,看起来很丑,但是很快,他们就会变得非常可爱,他们的眼睛闭着,没睁开,除了大声啼哭不止之外,什么都不会做,其他人再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萧如薰完全听不到,也没在意,他伸手从稳婆的手里接过了孩子,然后又从嫂嫂的手里接过了另外一个孩子,怀抱着两个孩子,泪如泉涌。 院子里的诸位笑呵呵的拱手祝贺,相互祝贺,祝贺大家沾了喜气,也祝贺萧家喜得龙凤胎,不仅传承有人,更是龙凤呈祥,大吉大利。 医生们也在相互祝贺,他们见证了一个极有意义的时刻,他们的人生履历里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欢喜的氛围瞬间就把方才的凝重气氛冲的一干二净,整个院子里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大家看着萧如薰怀里的两个小肉球,七手八脚的指指点点起来。 “果然像老四,你看着眼睛,这鼻子,这眉毛,多像!” “别瞎说!孩子眼睛都没睁开你就看到眼睛了!我倒觉得这鼻子更像四弟妹。” “要我说啊,男孩子要像母亲多一点,女孩子要像父亲多一点,我听家里老人们是这样说的。” “是这样吗?我看看……” “哪个是男哪个是女你都看不出来!还看!” 大家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时不时的哄堂大笑一阵,而萧如薰在最开始的欢快之后,把孩子一个递给父亲一个递给岳父,自己走进了产房里面,闻着那浓郁的血腥之气,走到床边,看到面色惨白如纸的爱妻,萧如薰流着泪蹲在了床边,伸手抚摸着爱妻的脸庞。 杨彩云似乎是感受到了丈夫的爱抚,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薰郎正在流着泪,便露出了极其虚弱的笑容。 “薰郎……别哭啊……孩子……孩子生出来了……” 萧如薰一边哭一边点头:“嗯,孩子生出来了,很平安很健康的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是龙凤胎,龙凤呈祥,彩云,你为萧家立下大功了!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薰郎说的哪里的话……能给薰郎诞下孩子,那是妾身最幸福的事情……” 萧如薰只能一边笑一边流泪,此时此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只能感觉到高兴,感到激动,除此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三百一十 重新开始 平虏侯之妻杨氏为平虏侯萧如薰诞下龙凤双生子,这样的消息在京城传的飞快,这年头妇人生育实属不易,能顺产一人已属福气,诞下两个儿子算是新闻,诞下龙凤双胞胎必然上头版头条,然后被一大群人围着羡慕嫉妒恨。 这年头讲究多子多福,无论是谁家都把生孩子养育后代当成最重要的事情,当然也的确很重要,人家都认为孩子多,福气就好,像李成梁生了九个儿子,被人称为最能生的将军,萧如薰出现以前也是大明头一号人物,所以说这种事情是有迹可寻的,而萧如薰更猛,发迹没几年,妻子就放大招,一家伙生个龙凤胎,母子平安,这福气得到了什么程度? 不少文官得知以后,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然后私下里揣摩,难不成是咱们干了亏心事,让老天知道了,然后老天亲自出手补偿他?不然他怎么一胎就得了个龙凤胎,那么好的事情怎么咱们都得不到?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一群心里有鬼的家伙开始犯嘀咕,心里有事的朱翊钧得知此事以后也是慨然良久,然后下令从宫中选了些金银珠宝,作为皇帝本人给萧氏的贺礼,恭喜他们得了龙凤双胞胎。 萧如薰的军中好友一个个的都来祝贺,那些旧部也纷纷上门来贺喜,和萧如薰交好的文官,和杨兆相好的文官也纷纷登门表示祝贺,和萧文奎交好的想要巴结萧氏的武官勋贵们也纷纷登门贺喜,送上一份厚礼,在萧如薰面前刷刷脸,顺便显示一下存在感。 这个时候的贺礼是完全可以收的,不收的话反而惹人闲话,让别人觉得你不肯把福气分给大家,落人口实,这等好事要是不占便宜,萧如薰也就不是萧如薰了,至于那些人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萧如薰也一清二楚,想打主意就打主意,萧如薰并不在乎,之前给他们机会他们不要,现在,可就不容易了。 萧如薰作为目前京城武将里唯一一个有差遣有兵权的武将,地位是很特殊的,想起上一次出征朝鲜之前,大家不清楚萧如薰的本事,骤然得知倭寇的凶猛之后,就不愿意把子侄交给萧如薰了,厚着脸皮给要了回来,结果跟着去的一批外地武将赚的是盆满钵满,还有几个封了爵位,把那些武勋家族给羡慕的眼睛都绿了,肠子都青了。 结果现在听说萧如薰又要去南方打仗赚功劳,他们就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全都围上来了,又一次向萧如薰展现了他们毫无下限的耻度。 分量最重的送礼恭贺者是兵部尚书石星,兵部尚书石星为萧如薰送来了一份厚礼,有金银,有古玩,有字画,有兵书,派了兵部右侍郎来赠送,足以体现拿捏着武将生存命根子的兵部对萧如薰的重视和厚待,这就更加吸引着那些大鲨鱼小苍蝇。 然而这一切萧如薰都不是很在意,他唯一在意的是,现在在该怎么给他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取名。 取名字这种事情是很讲究的,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汉人取名都是有深刻的寓意的,表字暂且不说,那是行了冠礼以后才能得到的,但是名却会伴随着孩子的一生,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萧氏家族是武将家族,虽然有学识,但是文化底蕴不足,当初萧家四兄弟的名字都是杨兆给取的,现在有了外孙,自然让这位最有文化的亲戚来为他的小外孙和小外孙女来取名了。 不过杨兆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个好名字,于是一头扎到房间里面去翻阅古籍去了,想要给小孙孙小孙女取个好名字,萧家四个儿子的名字都香喷喷的,而且还很优雅,下一代的名字就不能输给上一代。 关于取名字的事情,不仅杨兆在考虑,其余的那些好事者也在瞎参与凑热闹,比如麻贵就给萧如薰说,他们老家的风俗,孩子的名字约贱越频繁越好样,所以干脆别附庸风雅了,取回武人的名字,就单名一个勇字,多好?至于女儿就更容易了,随便取个花的名字不就好了吗? 萧如薰立刻就把麻贵赶回了军营让他反省去了。 最后杨兆思来想去,上一代附庸风雅诗情画意,下一代要想镇得住,就要用磅礴大气的名气,于是杨兆决定给萧如薰的儿子取名为萧振邦,磅礴大气,镇得住;给萧如薰的女儿取名为萧盈盈,则颇有书卷气,适合温文尔雅的女儿家。 得了这般的名字,萧如薰也觉得足够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决定以这样的名字为自己儿子和女儿的姓名,萧振邦,萧盈盈,当真不错。 那日以后,萧如薰就整天和妻子儿女在一起,抱着儿子和女儿欢声笑语,好一派阖家欢乐的场面,日子一天天过去,距离儿子和女儿的满月酒是越来越近了,而距离萧如薰率兵出征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满月酒席的前一天晚上,萧如薰把自己即将出兵南下洞武国的事情告诉了杨彩云,杨彩云并没有过激的举动,只是平静地看着萧如薰。 “妾身也知道夫君为国征战得不到空闲,只是不知道这次的话,夫君要去多久?” 萧如薰捏了捏小振邦的脸蛋,开口道:“不知道多久,但是,我预计自己是不会再回到京师了,这些文官是不会愿意看到我回到京师的,正巧,我也不是很想再回京师,作为一个武将,如果在京师待着,就得走李成梁的路,而我不想给别人当成争权夺利的筹码,所以,我会想方设法的留在南边。” “那……” “彩云,你不要担心,这些事情我都会想好准备好,父亲的事情和你的事情我都会考虑,等我离开之后,父亲就会上表辞官告老回乡,而我希望你和岳父大人一起南下南京城,在南京等着我,等我平定了洞武国,安定了当地之后,再把你和孩子一起接过去,咱们在那儿重新开始。” 三百一十一 最大的难题 对于妻子儿女和父亲的安排,萧如薰已经和家人有了很细致的讨论,妻子儿女随着岳父大人南下南京城,在岳父经营的势力范围之内受保护,而老爹则跟着老大老二回到延安老家,在老大老二的保护之下可以在延安安享晚年,而且不远的地方还有大同的麻贵可以帮衬一些,并无大碍。 远离北京城这个政治漩涡,萧如薰就能放心的施展手段,至于地方上,说老实话,天高皇帝远这个说法不是白说出来的,待在京城和待在地方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有些人待在京城可以影响天下,待在地方上就只能终老而死,比如王守仁,如果当初杨廷和没有把王守仁按在地方不让他进京,现在的大明又该是另外一种情况。 所以说在京城和不在京城的概念是不同的,京城的象征意义远远超过大明朝的任何一座别的城池,当权者只要手握京师,在如今这个没有军阀武将存在的时代,就等于拥有了天下,拥有了大义名分。 但是在地方上也有在地方上的好处,就好比在公司上班,在外地出差和在公司本部老板的监视下工作也是完全不同的,除了一样的使命,自由度就相差甚远,说白了,地方上的官员就像是从中央外放到地方上出差的,各种福利各种补贴不说,还有各种各样的自由权力。 大明是个高度中央集权的皇朝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力很强,但是再强的中央政府也有鞭长莫及的地方,受限于交通条件和信息传递条件,距离京师越远,掌控力就越弱,在更古代的时候,处于统治的角度,才有分封制的出现和产生,分封制的结束实际上是交通条件改善的产物。 大明就更聪明一点,北方有个北京,南方有个南京,分别在两座城市驻重兵,打造两套政治班底,以便任何一个出了问题,另外一个还能掌控局面,所以在崇祯皇帝死后几十年,江南的南明政府还能苟延残喘,这就多亏了南京的那套政治班底。 大明中央对地方的掌控力度以北京和南京两座城市向外辐射,北京辐射北方,南京辐射南方,对整个东部中华的掌控力度空前强大,仅次于保甲制度建立以后的满清,但是这一切,都在越过了岭南之后发生了些许的变化,从古至今,一直到十九世纪之前,岭南之地之于中华都是蛮荒的代名词,此时的大明也不例外。 蛮荒之地不仅意味着穷苦野蛮,也意味着朝廷掌控力度的衰弱,除了基座边境重镇之外,大多数地区的官府所能掌握的地方也就一座县城,除了县城其他地方全是自治,赋税老实教,但是其他方面睬也不睬你。 这就是萧如薰所注意的,目前的大明唯一没有被文官势力所渗透的地方就是地处西南之地的云南和广西之地,这两个地方因为接壤南边,环境困苦,经济落后,交通不便,首先就不受重视,而且还有战乱之祸,文官大老爷们怎么会对这两个地方感兴趣呢? 只有那些一根筋的愤青才会对这种鬼地方感兴趣,所以云南和广西很多的地方都是军队管辖,而不是文官管辖,实行的是军队长官负责军务和民政的制度,而非是州县制,可以说是在普遍压制武将的大明朝的唯一一处武将乐园,但是环境那么差,也算不上乐园就是了。 然而这就是萧如薰所需要的,边境之外开疆拓土,在闷热潮湿野蛮蛮荒之地的新领土,朝廷会注意吗?地处日本的石见镇现在还是标准的军管制,户部派过去的官员只管金山银山,其他的一概不管,民政军政日常财政全部都是吴惟忠一个人负责,可想而知,云南之地广西之地又是何种局面。 文官巡抚对军队的掌控力度也不强,大部分地方还要依靠武将,因为很少文官在做县令,连亲信部下都是武将而不是文官。 等于说云南和广西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把萧如薰和文官势力隔绝开来,云贵高原和十万大山将文官们的影响力隔绝在了云南以北,而在这南边,这块还未得到妥善开发的黄金宝地,尚且还是一片蛮荒不得重视之地。 萧如薰想过了,他打算学习李成梁,甚至是云南沐王府,将缅甸之地打造成自己的半王国,甚至是事实上的王国,这块地方将由自己说了算,而不是其他的谁来说了算,军政民政财政归自己一人掌握,然后尽力向南洋进发,打造一支如后来的郑氏那样强大的海上力量,主宰南洋。 只有到那个地步,萧如薰才敢于回过身来,向中原之地投放自己的影响力,打造一支强悍的火器部队,使用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和战术方法武装起来的强大部队,不输给任何国家的火器部队,只有这样,他才有底气回过头来,往那个步履蹒跚外强中干的巨人的躯干上扫视。 有钱,有枪,甚至有人才,那个时候,萧如薰才有面对一切的底气。 所以,萧如薰出了主意,将宋应昌留在了北京官场,让他韬光养晦,以期在需要的时候,让他站出来为自己摇旗呐喊,把自己留在缅甸之地镇守缅甸,并且想方设法的将自己的宁夏火器营的家眷们也给接到这里来,开始建设这块黄金宝地。 战胜缅甸的东吁王朝是第一步,这并不难,但是在战后保住自己的胜利果实,并且取得战争以外的战场上的胜利,那才是自己所需要追求的。 萧如薰开始给自己制定了一个长期的行之有效的计划方案,然后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计划方案里面所缺乏的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人才。 对,人才,愿意跟随自己南下缅甸并且定居在那里发展势力的人才,也就是有治理地方才华的文人士子。 萧如薰开始头疼了。 现在的文人士子们一个个的都卯足了劲儿要去参加科举考取功名,谁会跟着自己南下那蛮荒之地建功立业?除了商人看到利益会冒着生命危险南下,传统的中华子民有几个人愿意来到蛮荒之地不及生命危险的开拓事业? 三百一十二 约谈二将 文人士子的事情萧如薰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的办法,这年头大武将招募幕僚的确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那些狗头军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萧如薰需要的是真正可以治理地方的人才,但那些人才基本上都被国家给搜罗走了。 现在也不是大争之世,现在也不是没有科举制的时代,乡野已经没有遗贤了,只有退休的贤和隐居的贤,这些“贤”怎么会和萧如薰南下缅甸开创一番事业呢?而那些被朝廷遗弃不用的人,可靠吗? 萧如薰不敢说,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文人士子是他开创事业不可或缺的一类人,没有这些人,他就没办法建立属于自己的文官系统,这年头强悍的武将在某些特殊的地区建立属于自己的行政系统也不是奇怪的事情,那些“文官”往往都不是朝廷任命的,不是官,而是以吏员的身份给武将服务,就像是县太爷自己招募的幕僚系统一样,专门为私人服务。 而萧如薰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私人幕僚系统。 只是,去哪里找呢? 萧如薰为此非常的烦恼。 关于人才的烦恼注定是长久的,选贤任能乃千古难题,就没有谁完美的解决过,所以急不得,当前萧如薰要做的事情,是要和自己即将南下带走的武将们交流一下,并且安排一下任务。 以主帅的身份远征洞武国,萧如薰需要亲自给自己的部下分配任务,这种事情,兵部就没有参合了,所以在热闹的满月酒过后,萧如薰首先约谈了刘綎和邓子龙这两名西南骁将,当初这两人在西南还闹出过一点不愉快的事情,主要是为了各自的军队的待遇问题,这很常见。 在朝鲜战场上两人分属水师和陆军,有萧如薰在上面压制,这两人尚且不会闹出什么事情,但是这次的任务,是需要他们两个独自作战,为萧如薰在云南边境牵制东吁王朝的主力军队,好让萧如薰顺利的在东南亚陆地上站稳脚跟,向东吁王朝的心脏地带出击。 话说回来,这两人之间结缘和结怨都和缅甸人离不开关系,缅甸东吁王朝的崛起和进犯基本上也就是他们两人的发迹和征战史,但是在朝鲜之战以前几年,邓子龙和刘挺分别都在云南之地和缅甸人真刀真枪的干过仗,并且取得过胜利,邓子龙还曾经独自取得过攀枝花大捷,大破缅甸军,对缅甸人算是非常了解的。 陈幡首先约谈这两个人,也是有着想要更充分的了解现在的东吁王朝的军事力量的想法。 “这些洞武人并不弱小,相反,还很精悍善战,尤其是山地战,他们尤为擅长,我军就是好多时候在山地跟不上他们的脚步,所以在平地能取胜,追击到山地里面就失败了,加上当地道路难行,大量军械无法运送,所以很多时候还是轻兵上阵格斗,短兵相接,互相之间使用火器的频率都很小。” 邓子龙不无忧虑的解释道:“所以,若指望在云南之地采取倭国的战法,提督,那是不怎么现实的,倭国有平坦地形,而云南甚少,接近边境的地方更是丛林密布,别说火炮,就是鸟铳都不怎么能用,最可靠的反而是那些小型手弩箭和短兵。” 刘挺也随之附和道:“那些地方实在是不怎么能施展的开,火炮运不运的过去是一说,打不打得响又是一说,炮声一响,那些混帐全部都躲到丛林里面去了,我们根本找不到目标,也不知道往哪里放炮,结果他们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冲出来袭击大部队,之前我军数次战败就是败在地形和战法上。” 萧如薰皱着眉头轻声道:“那也就是说,洞武人不怎么习惯用火器?” 邓子龙摇头。 “不是说不怎么习惯用火器,他们手上也有很精良的火器,末将还亲眼见到过他们有火器部队,拿着鸟铳,推着火炮,其精锐程度不在我大明之下,而且其军内还有红毛夷的身影,似乎是在为其助战,甚为可恶。” 这就对上了,这个时代不管是缅甸人还是泰国人还是越南人,都有雇佣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作为军事顾问和军事雇佣军的做法,雇佣他们训练自己的火器部队,从而打造出强悍的陆军,不过这些国家素来都和大明一样,不太重视海上力量,海军近乎于无,大明水师在这方面占据了优势。 萧如薰便开口道:“二位也知道本次南下征讨洞武国兹事体大,前些时日本督和石部堂做了一些考量,定下了计划,决定,大军不从云南进入洞武国,而改道海路,从海路抵达南洋,从暹罗国海岸登陆,与暹罗国合兵一处,从陆上进攻洞武国,直捣其心腹之地!” 萧如薰将衣服南洋海图打开,将自己规划的行军路线指给两人看。 两人为此感到惊讶不已。 “暹罗?” 萧如薰点了点头:“御敌于国门之外,将战火烧在敌国领土上,攻其必救之处,叫其再也不敢贸然进攻我国边境,才是最正确的战术,而且,暹罗国和洞武国多年仇怨,最是恨不得让洞武国灭国,因此就如同朝鲜憎恶倭国一样,暹罗也是我们天然的盟友,此战,若得暹罗人相助,本督就有八成把握灭了洞武国。” 邓子龙和刘挺目瞪口呆。 “打仗,从来就不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情,周边的国家也难免会被牵扯进去,此战虽然是大明和洞武国的仇怨,但是暹罗也和洞武国有血海深仇,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等的朋友,有这样的天然盟友不去联合,难道不是天大的错误吗?我军此番南下兵力不会超过四万,会比对付倭国的时候还要少,所以,寻找盟友是势在必行的。 本督也对暹罗有部分了解,暹罗人的火器技术不在大明之下,火器部队也相当精锐,虽然短兵相接战斗力有所不足,但是火器部队足以相助我大明,有其在路上带路,提供住所和部分军粮,大明能免除很多的麻烦,甚至于我们可以试着直接向暹罗购买军粮,然后减轻国内运输粮草不便之困惑,国内只需要为你二人之兵运粮就好。” 嗯? 邓子龙和刘挺听到了很让他们在意的内容。 “我二人?” 三百一十三 几千年的套路 萧如薰认真的点了点头。 “对,你二人,此番出兵,本督打算两路进兵,一路是本督亲自率领的主力,顺海路南下,攻打洞武国本土,而第二路,就是你二人所率之兵,本督要求你二人作为援军支援云南巡抚陈用宾,与其一起将洞武国入侵之兵牵制住,等本督直捣洞武国首都,洞武国不得不退兵之时,你二人一路追击,我等在洞武国国都会师。” 邓子龙和刘綎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又看了看萧如薰,异口同声:“我二人?” 萧如薰咧嘴笑了笑:“对,就是你二人,邓子龙将军,刘綎将军,本督正式任命你二人为此次南征大军的副总兵,各率本部兵马随本督南下破敌,建不世之功业,你二人可愿意?” “提督,有仗可打末将自然愿意,但是,提督,能不能让末将换换,跟随您一起南下?” 刘綎面露难色的向萧如薰提出请求。 萧如薰皱眉道:“换换?为什么要换?刘总兵,你可是常年戍边之将,也和洞武国的兵马打过仗,在南疆征战数年,很了解南方地势,麾下兵马征战经验丰富,现在云南情势岌岌可危,正是需要你出力的时候。” 刘綎面色一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邓子龙瞧了瞧刘綎,便开口道:“那提督,能否让末将换换,让末将率水师与您一同南下,这个任务,就交给别人吧!比如陈璘将军也可以。” 萧如薰哈哈大笑道:“这话要是叫陈璘听到了指不定怎么埋汰你,老将军啊,这件事情你也不要推辞,十年前你在攀枝花大破洞武军,洞武人对你是闻风丧胆,见到你的旗号就主动后退,这般威名如果不用在战场上,该多可惜啊?不瞒你说,调你去云南支援,还是陈巡抚主动提出来的,本督怎么也不能连这样的要求都不答应啊!” 邓子龙还是一脸为难,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推辞,看着刘綎也是一个样子,大抵是以为萧如薰不知道他们之间十多年前的旧怨,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见到火候到了,萧如薰也不再逗趣他们。 “你们之间十多年前那点破事儿,以为本督不知道?姚安营和腾冲营所发生的事情,你们还以为是秘密?” 见萧如薰话锋一转开始说起他们当年的旧怨,邓子龙和刘綎大惊失色。 “提督,这个……” “提督,当年的事情,我们……” 萧如薰摆了摆手。 “好了,都别说了,你们的事情本督知道的一清二楚,天天斗来斗去,为了一点粮饷争得你死我活,给那帮文官像耍猴一样耍的团团转,看不出来那都是文官的计策吗?不能让你们立了大功以后做大,不能让云南边军借势发展的尾大不掉不能控制,就只能拿最精锐的你们两军下手。 他们只要稍微在粮饷问题上动动手脚,你们两个还就真打起来了,最后腾冲营和姚安营一个也没保住,全毁在你们自己手里,被杀的被杀,拆分的拆分,云南还是那个云南,边境的烂摊子还是那个烂摊子,你们还是任别人搓扁搓圆,有意思吗?多大的两个人了?加一起都快一百岁了,还没有我这个二十多的看得透彻,丢脸不?” 萧如薰很是嫌弃地看着他们。 邓子龙和刘綎的嘴巴张的大大的,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还真是套路得人心,一个套路用了几千年都没用烂掉,只要把握住粮饷这一关,三下五除二就能叫你的铁血之师分崩离析,还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谁都怪不上,你们说说,这些千军万马里面杀出来的文官一个赛一个的精,你们还真以为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啊?杀你们都不带用刀的!你们还使劲儿的往他们的身上靠,这不是自己找打吗?给骗了十多年都没反应过来!活该!” 邓子龙和刘綎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两人的脸上整齐划一的露出了沉痛不已的神色。 “哎呀————!!!!!!” 这一声“哎呀”也不知道道出了多少武将的辛酸。 “给人家当猴儿耍了十多年,居然还没有看清楚啊!!哎呀!!我这大半辈子活的都是个啥啊!!!” 邓子龙狠狠的捶着桌面。 刘綎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脸往靠背上一靠,抬头看着帐篷顶端,一个字也不说,想当年他还为此入狱,失去了自己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一起征战的军队没了,结果又花了好几年才拉出来现在的部下,现在一想,真是造反的心都有了。 “当初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啊!!” 刘綎狠狠的一捶桌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不是好心人为我点破这个局面,我也认不清,但是认清楚的人还是太少,能反制的人更少,到底还是命根子拿捏在别人手里,若是命根在自己手里,还用得着害怕这些?” 萧如薰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刘綎和邓子龙都不是简单人物,注意到了萧如薰这不同寻常的说法。 “提督,您的意思是?” 萧如薰笑了笑,指了指地图上的缅甸,然后在这块土地上划了一个圈。 “这就是咱们此番要灭掉的洞武国的国土,占地面积不能算小,但也不大,远离中原,隔着十万大山,山高路远坑深,没有文官愿意来这儿,这里到时候肯定是会设军镇,用土司和军队管理,我会留在这里,不再回京城和西北了。” 邓子龙和刘綎也不知是第几次面面相觑了,大概是老了,这个思维的速度跟不上年轻提督的思维速度了。 “怎么?觉得不可置信?也难怪,这种蛮荒燥热未开化,生存不易,你们这样想也是难免的,但是这样的地方也有好处,正是因为蛮荒燥热未开化,文官才不会把手伸到这里来,这里咱们打下来了,就是咱们自己的地盘,在咱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过咱们自己的日子,算是为大明永镇南疆,你们以为呢?” 三百一十四 出征(上) 面对萧如薰的快节奏和神思维,两位大将表示自己还没跟上思维的脚步,等醒悟过来之后,便意识到萧如薰想要的大概是云南沐王府那样的地位和处境。 云南沐王府,大明立国以来便永镇云南,虽然朝廷也在云南设有官吏,但是云南之地与其说是大明政府在管理,倒不如说是沐家在管理,历代皇帝在任命官僚的时候都会告诉他们,在云南,要多询问沐王府的意见,处理政务的时候,千万不能绕过沐王府。 可以说,能把云南给打下来,是沐英的功劳,治理云南,让云南彻底从属于中原,那也是沐英的功劳,是沐英把桀骜不驯的云南土司给驯服了,让他们老老实实的称臣纳税,有云南沐王府的存在,云南终明一代就没怎么乱过,因此,云南的身上有太重的沐王府的印记。 而萧如薰想要做到的,无非是让缅甸成为第二个云南,让大明朝的国土范围向南扩张到印度洋海域,得到一个南边的出海口,不仅有利于海洋时代的海权争夺,也有利于在必要的时候给大明留下一线希望,更重要的是利用这里的便捷位置,积极的和西洋进行沟通和贸易,把他们目前所掌握的一切科学知识全部弄过来,武装自己的军队。 东方军队不是没有火器部队,这年头,缅甸人泰国人越南人都有火器部队,精锐程度不在西洋之下,战斗力极强,保持尊严和,洋人不敢造次,但是为什么再过一两百年他们就全部沦为殖民地了呢?区区几千人的西方军队就能征服一个东南亚国家,这又是何等的奇怪呢? 科技的飞跃所带来的武器的代差是让东方军队弱于西方军队的重要因素,他们在用科学武装自己的军队,通过各种手段增强火器的威力,让火器面目一新。 火门枪和火绳枪的主流时代,科技所带来的威力还不是很大,东方的代表中华和西方的火器威力相差不大,纵使略有落后,但在某些方面还在西方之上,互有长短,彼此之间的战力相差不大,那年头明军和西方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交手,都不会吃亏,取胜也不难,但是等火器发展到了燧发枪的时代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从火绳枪到燧发枪,从点火到底火,从滑膛到线膛,从前装到后装,西方的火器在那之后的二百年里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样的变化,是奉行经验主义和奇技巧思想的中国所无法主动进行的,而那段时间,恰好碰上了满清的闭关锁国和弓马立国,唯一可以推动中国前进的外部因素也被隔绝了。 不仅仅是中国缺失了迎头赶上的最后机遇,整个东方国家都在那段时期内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缺失了这个机遇,让人不得不感叹——天意难违。 萧如薰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在自己有能力挽回大局的情况下,这一切都要得到改变,而这样的想法在和日本交战之后,看到日本因为武器的落后和不足而遭到大明军队吊打的惨状之后,更加坚定了。 二百多年以后,那就是清军的下场。 在这样的思想的推动之下,萧如薰的脑海里关于在缅甸重启希望之光的想法就越来越坚定了,正好有这样的机遇,他绝对不能放过,只是他肯定不可能一个人去做这种事情,他需要很多很多的帮手和很多很多的钱去做这样的事情。 两广和福建之地沿海的居民很早以前就有了下南洋的传统,他们的乡土情结不是非常严重,也有敢闯敢拼的传统,所以他们是最能招募的移民,这些人里面,将有一技之长的人都给招募而来,在缅甸打拼出一番事业,想来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开垦荒地,开发矿藏,开启商贸,只要政局稳定,在这样一片遍地黄金的地方发展起来绝对不是难事。 他把这样的想法告诉了邓子龙和刘綎,也告诉了其他的自己的一些亲信部将,在得到了大多数的肯定的意见之后,萧如薰不再犹豫,着手开始了安排,比如利用石星的关系安排父亲的离休事宜,并且秘密找买家,将父亲在京师经营多年的一些珍贵古玩藏品进行估价,然后发售。 这些事情不是几天之内就能办完的,不过有父亲的亲自出手,也能办的非常稳妥,于是就在六月初六日,在石星的安排之下,萧如薰上表请求率军出征洞武国,而六天以前,大明交付给暹罗国的公文已经快马南下,先大军一步前往洞武国了。 这一次,朝廷的批复极为快速,大抵是急着要把萧如薰赶走,而且之前的准备工作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船队一早就开始装填军械物资和粮草,沿途需要征调的部队也早早地安排好,萧如薰这边上表,那边就开始安排军队在天津卫登船准备出发,整个过程也只用了不到三天。 皇帝依旧没有出面,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一封冷冰冰的内阁出具的圣旨代表了皇帝,或者说皇帝被代表了,这和之前秘密召见萧如薰安排出征事宜的皇帝大为不同,萧如薰心中疑惑不已,但是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朝臣这是要甩开皇帝开始办理朝政了? 虽然按照大明朝的政治制度,就算皇帝只是一个吉祥物,只要官员齐备,帝国政府还是能正常运转的,但是那么多的官员任命和正常的离休还是需要皇帝的命令的,皇帝如果什么也不管,朝廷官员会出现大量的缺员,也会出现大量本该退休却无法退休的老官,上的上不去,下的下不来,事实上,万历朝后期,的确出现了这样严重的官员问题,使得帝国的行政效率出现了断崖式的下降。 一次三王并封的失败真的可以让皇帝失落至此吗?萧如薰可记得万历皇帝和朝臣争斗了快三十年才最终妥协并且灰心丧气,现在他才是三十岁,还没到灰心丧气的时候吧?到底怎么了? 三百一十五 出征(下) 萧如薰不知道,至少现在是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了,估计会立刻带兵杀回北京城,来一场清君侧的血腥屠戮,重塑大明的政治生态,但是他不知道,所以他在安顿好了一切之后,带着亲兵和麻家的小子们,离开了北京城。 此前,他已经派了五十名精锐亲兵护送着杨兆和杨彩云还有她的一双儿女南下去南京了,老爹的退休报告也得到了批复,就等着把京城家产处理完毕,就会启程回到延安老家了。 老大老二也准备回西北,老三和杨兆杨彩云一起回南京,路上也有个照应,一家人再次天南地北的分散开来,下一次的会面,也不知道会是在什么时候。 六月初九,萧如薰带队抵达了天津卫港口,看着港口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舰队,心中豪气顿生。 这是自己第二次统兵出征,也是第一次以统帅的身份领兵出征,也是宪宗孝宗以来第一次以武将的资格行统帅之实,全权负责一个国家的征讨,备受天下人瞩目。 萧如薰依旧没有带走京城武勋世家的任何一个子弟,他们已经烂到了根子里,就不要再跟着来祸害自己这旭日初升一般的新兴势力了。 “季馨,此番出征,意义重大,务必获得全胜,扬我大明声威于海外,震慑一切宵小之辈。” 石星亲自前来相送,在港口,对萧如薰给予了厚望。 萧如薰抱拳行礼,开口道:“末将谨记部堂之言,必将讨伐叛逆,诛其酋,灭其国,荡平不臣!” 石星点了点头,抱拳,高声喝道:“预祝萧平虏旗开得胜!” 身后兵部官员和礼部官员一齐抱拳行礼,高声喝道:“预祝萧平虏旗开得胜!” 如此规格的相送,的确是给足了萧如薰面子,帮他撑足了场面,叫萧如薰身后的一众将官羡慕不已。 萧如薰还礼,然后转过身子,面向众将,拔出腰中战剑,向前一挥,大喝道:“出征!!” 隆隆战鼓声轰然响起,在这般的声威之下,萧如薰辞别了石星,与一众将官一起登上了巨舰,伴随着深沉悠远的鼓号之声响起,一眼望不到头的庞大船队缓缓地前行了,代表着大明最强军力的萧如薰所部舰队缓缓南下,走向了不可知的路途。 此番行军时沿着海岸线一路南下,直到南洋之地,所以一路上,三分之二的路途是可以看到陆地的,大家也并不会感到多么孤单,也不会有一眼望不到天边的事情发生,因为考虑到可能发生海战的事情,萧如薰还下令陈璘安排舰队上的士兵进行海战演习,为了让陆军熟悉船只,还下令让士卒学着抓捕海鲜。 海鲜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在没有重金属污染的现在,海鲜十分的干净,大军南下在船上自然是有饭吃,不过若是能有些海鲜来调剂调剂,对于枯燥的行军之路也是非常有意义的,萧如薰也很喜欢吃海鲜,在日本和朝鲜都曾经想法设法的找海鲜来吃,如今大军在海上前进,怎么能不捞海鲜呢? 也是运气好,萧如薰的旗舰放了不少小船,士兵们乘着小船,在有经验的水兵的指导下,到处捕捞海鲜加餐,萧如薰这儿也抓到了不少海鲜,一些海鱼,还有一些萧如薰非常喜欢的贝类和蟹,没有味精的时代,这些东西的鲜味可是非常难得的。 吃海鲜最常见的方式就是清水煮或者蒸,原汁原味的吃法最能体现海鲜的本来味道,当然了,要炒也可以,炖也可以,但是军队随行没有那么好的厨子,萧如薰也不搞特殊化,和士兵一起吃煮的海鲜,还有一些不错的海鱼,萧如薰直接让老火头军拿刀切成一片片的薄片,沾了醋和酱油来吃,也能吃出很鲜美的味道。 几个麻家的小子看着萧如薰生吃鱼肉还有点惊讶,生活在西北内陆的他们是没想到这些的,但是当萧如薰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生鱼片之后,他们居然也吃出了别样的鲜美滋味,并且从此爱上了生吃海鲜。 船队抵达了浙江之后,在浙江停留了三日,放下了邓子龙和刘綎的西南野战军,接上了浙江集结的六千七百多人的南兵炮手部队,等到了广东之后,再次接上了一批四千余人的狼兵部队,于是,整个船队的萧如薰手中所掌握的主力军队已经有了三万人的规模。 大明舰队火速南下之际,暹罗王纳瑞宣也得到了大明使者送来的国书,告知暹罗国,大明军队要在暹罗国登陆,通过暹罗国境,进入洞武国,攻打洞武国,并且灭之,要求暹罗国提供向导和正确的道路以及必要的情报,大明会出钱购买粮草以自用等等。 这个消息在暹罗国朝廷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明朝又要对缅甸那帮野蛮人动手了? 之前,大明朝刚刚收拾掉了狂妄自大进犯朝鲜的倭国,并且将倭国的首脑丰臣秀吉杀死,将倭国大的四分五裂,再造了朝鲜国,后来大明颁布了四海平倭诏,这个消息被大明周边的藩属国知道,一时间大明的声威大振,周边藩属国喜悦者有之,担忧者有之,害怕者也有之。 作为大明的不征之国,暹罗是不担心大明对他们动兵的,不说不征之国的许诺,单说几百年的情谊,暹罗也从未对大明不恭敬,所以大明没有理由征讨他们,之前为朝鲜复国的事迹也在周边宣扬着,大明王朝的声威一时间达到了永乐以来的顶点。 所以在暹罗国内,几个零星的担心大明假途灭虢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下去了,他们认为这是毫无根据的臆测,大明要想动手,朝鲜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是朝鲜还在,这足以证明大明的高风亮节。 现在他们唯一值得考虑的就是该如何招待大明军队,并且他们是否需要为大明军队做些什么。 虽然大明的诏书里面说大明会出钱购买暹罗的粮食,不需要暹罗主动献出,但是作为藩属国,给宗主国提供一些粮草是应该有的礼数,更别说宗主国此番征讨缅甸,对暹罗实在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暹罗和缅甸之间的血海深仇是谁都知道的。 对方要不要是一回事,自己给不给就是思想觉悟的问题了,大明那么爱面子的国家,要是暹罗不主动给点满足一下大明的面子,大明会很不高兴的。 三百一十六 纳瑞宣王的决议 说到底,大明这一次出兵打仗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应该说整个东南亚的大明藩属国都有好处拿,而好处最大的毫无疑问,是暹罗国,缅甸这个世仇终于要走向他们的终点了,这让暹罗如何能不高兴呢?远的不说,就说近几十年,还给缅甸打的灭了一次国,好容易才得以复国,国家残破不堪,你让暹罗如何不恨? 缅甸人这几十年来发展的很快,所以野心膨胀的很厉害,莽应龙时代还稍微收敛一点,莽应里登位以后,就变得完全不收敛,四处征战,到处荼毒,虽然把缅甸的国土扩展到了历史最大,但是也给缅甸结下了无数的仇家,终于,打遍周边的菜鸟之后,他们把视野投向了北部。 那个大到无边无际无法想象的大明帝国。 缅甸人刚刚开始发家的时候,在莽应龙的带领下,和周边的国家小打小闹菜鸡互啄,大明根本不放在眼里,也不想出云南去对付这个小小部落,但是等到缅甸发展起来之后,军队和战斗力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兵锋直指云南,一举攻破云南边境数个土司寨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才让云南当局有所重视。 但是仅仅是对付土司,在大明眼里还是菜鸡互啄,没有什么意思,直到缅甸人把土司们祸祸的差不多了,开始把目光投向更为富庶的汉人城池的时候,大明才终于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而是一个有战略有战术有武器有组织的敌国。 再也不是菜鸡互啄了,而是帝国战争了。 于是大明调集了云南四川广西等地的边军,对入侵的缅甸军展开反击,和缅甸军在云南边境的山水险恶之处展开残酷的拉锯战,然而这样的地势地形让擅长大军团联合作战的明军无法施展手脚,反倒被擅长山地战小规模破袭战的缅甸军占据了不小的优势,几座边镇被抢掠,几名官员被罢黜,明帝国开始正式这个对手,并且根据其国名的音译,给其取名——东蛮牛,洞武是近几年的事情了。 如此,至少可以体现出在明人的眼里,缅甸东吁王朝的军队绝对不弱,甚至像蛮牛一样勇武有力,很难对付。 背靠一个大帝国的大明尚且如此,缺少战略纵深的周边国家也就遭了殃,东吁王朝崛起的历程,就是周边国家的血泪史,尤其是暹罗,一百多年内数度被缅甸打的灭国,或者被缅甸打下首都,丢面子丢钱丢人,能丢的都丢了,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反击过,纳瑞宣就是他们最引以为豪的王,在他的带领下,暹罗人曾经打出过一波小。 然而这并不足以将这个国家最终消灭,历史上的大明也没能奈何得了这个蛮牛一样的国家,耗尽了云南的人力物力,虽然在战场上打胜了,但是失去的土地却根本没有力气收复,只能退回了后勤保障区域内——云南的交通水平实在是太差了,物资抵达前线的效率低的令人咂舌,根本打不下去。 后来,大明的主要忧患都在北边,就没有对南边多在意,而缅甸人也被大明打疼了,虽然看到大明退兵,但是也不敢再次进犯大明,终大明一朝,缅甸未曾再敢进犯,直到满清乾隆时期,缅甸再次强盛,清缅战争再度爆发,这一回,清兵可就丢脸丢的多了,乾隆老儿的所谓十全武功,在这里面也是水分不少。 此时此刻的东吁王朝,正是全盛时期,还没有被大明打疼,邓子龙打疼的是莽应龙,但是莽应龙死了,这坑爹的莽应里根本不去想曾经被吊打的恐惧,一意孤行的调动主力军队对大明开战,扬言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帮汉人,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勇武。 他还不知道大明已经决定彻底收拾掉他,并且派了把日本打到四分五裂的将军来和他过招,更不知道暹罗人已经磨刀霍霍,并且打算和大明合兵一处,彻底收拾掉缅甸人。 接到大明国书的那一刻,纳瑞宣的心里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三年前,借着缅甸人被大明打得大败而回的空档,他刚刚从缅甸手里抢回了自己的国家重新立国,正在积极发展军备以图自保,暂且,他是没有反击缅甸的实力,正在日夜为此忧心,担心缅甸人再次举全国之力和他一战,他没有绝对的胜算。 而大明朝决定对缅甸开战的消息宛如一针强心剂,让纳瑞宣王欣喜若狂。 即使没有朝臣建议暹罗出兵和大明一起攻打缅甸,他也决定这样做了。 因为他知道,此次大明派出的将军正是之前在朝鲜把倭国打到四分五裂的海内名将萧如薰,而此番南下的军队大部分都是之前和日本人过招的大明精锐部队,此番精锐之师再度南下,必然是有着十成的把握要将缅甸灭国的,此时不出兵帮助大明,到时候还怎么分好处? 大明干掉了缅甸,那该是多少好处?怎么能不参与进去分一杯羹呢?而且以大明的大方程度,估计两杯羹甚至是一碗肉都是有可能的,这在刚刚平定下来百废待兴的暹罗国看来,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于是他询问了几名华人臣子,向他们咨询为大明军队接风洗尘的礼仪,还有大明军队的口味,暹罗该如何准备大明军队喜欢的饭食之类的,安排好了这些事情之后,他又马不停蹄的安排起了军队助战的事情,将自己麾下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包含着法国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日本人的雇佣军,还有自己的主力部队,差不多两三万人的样子,让这支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说来也有意思,因为本国部队数量和质量不够,纳瑞宣王别出心裁的搞出了几支外国雇佣军。 这里面包括法国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火器雇佣军,专门负责使用火器和培训本队使用火器;还有一支一千多日本浪人组成的特种部队,专门负责白刃格斗,战斗力极强;甚至还有千余人的华人部队赫然在列,响当当的多国部队。 三百一十七 华人的忧虑 纳瑞宣王手底下的部队是一支多国部队,而相对应的,缅甸的军队也是多国部队。 因为给东南亚和中南半岛的战乱频繁,嗅到金钱气味的大量欧洲人和失去家园的日本浪人就来到这里当雇佣军混饭吃,掌握部分军事知识的混得更好,还能被聘用为教官,为这些国家的高层子弟提供军事课程。 纳瑞宣王之前在缅甸当人质俘虏的时候,就接受过莽应龙安排的葡萄牙军事课程,对火器有很深的了解,所以别看他们住在那样多雨的气候里面,打起仗来也是硝烟滚滚炮声隆隆的,除了数量不能和明军相提并论以外,论精锐程度,他们的军队可不在明军之下,甚至还会使用明军不明白的火器战术。 饶是如此,纳瑞宣王对明军的到来也是望眼欲穿的,因为明军一旦到来,距离他的复仇之梦就不远了,他至今为止都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给他讲述的当年三宝太监郑和率船队下西洋,路上顺道帮着他们扫平海盗的事情,这让他对那个天朝上国充满了向往。 有机会和天朝上国一起作战,这是何等的荣幸? 有人开心,就有人尴尬,最尴尬的当然就是日本特工队,虽然这些流浪的日本武士在暹罗作为特种部队的存在很受重视,也早就加入了暹罗国,为暹罗效力,但是他们到底还是日本人,大明方面来了一个把丰臣秀吉都给干掉的强悍将军,这位强悍将军又会怎么看待同为日本人的他们呢? 这些日本人内部也分为两个派别,一个派别持乐观态度,认为他们之所以流亡就是被丰臣秀吉给害的,他们属于丰臣秀吉的敌对势力,本身也和丰臣氏没什么关系,更没有参加过朝鲜之役,那位大将军不至于仇视他们。 而另一派就悲观一点,认为那位大将军非常厌恶他们日本人,一旦他来了,暹罗王陛下慑于大明的压力,会不会把他们给交出去然后被杀掉? 为了统合两派人的意见,他们让首领小山次郎去和纳瑞宣王商量这件事情,不然他们实在是心慌慌不知所措。 纳瑞宣王其实也很重视自己麾下的多国部队,欧洲那些红毛夷的火器技术很好,日本兵团的白刃格斗力很强,战时可以用作先锋,华人部队非常坚韧,擅长的东西很多,不仅可以和主力混在一起当长枪手盾牌手,也能和红毛夷混在一起弄火器。 擅长白刃战的日本兵团是他依仗的一支部队,和缅甸人白刃作战的时候,他们手里的长刀非常合适,往往能把缅甸人打的丢盔弃甲,而在这一点上,暹罗人则有所不足,欧洲人就更别说了,他们从来不会上第一线肉搏,永远站在最安全的地方玩火器,偏偏他们的价格最贵。 日本兵团则非常凶悍,有他们的带领,往往能让暹罗的主力部队勇气大增,成功反击缅甸人,之前的复国之战里面,日本兵团立下了很大的功勋,所以得以成为纳瑞宣王的直辖部队,现在直辖部队有了担忧,纳瑞宣王也很重视,他可不愿意失去那么强大勇敢的一支部队。 但是听说了这些日本人的疑虑之后,他的心里也有点打鼓,之前他只顾着高兴,却没想到这一层——萧如薰带兵去打的就是日本人,才把日本国打的四分五裂奄奄一息,现在他麾下的这些人也是日本人,而且打仗的时候他一定会带上这些人,万一萧如薰看着他麾下的这队日本人不爽,要把他们都给干掉,那可怎么办? 但是这样的疑虑他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否则这支部队可能会直接跑掉,甚至是投敌。 于是纳瑞宣王以强大的心理素质憋出了一脸的笑容。 “不必多虑,你们是我麾下的兵马,属于我国,不属于日本国,你们不用担心,萧大帅是个讲道理的人,虽然之前打败了你们的国家,可是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三年前就跟随了我,一直都在和那些可恶的缅人战斗,从来也没有和大明战斗过,怕什么?这一次我们是战友,不是敌人。” 小山次郎依然有点担忧。 “但我们到底是日本人,万一萧大帅看我们不高兴了,嫌我们看起来不顺眼了,甚至要讨伐我们,大王,我们该怎么办啊?” 纳瑞宣王笑道:“你们是我的部下,早些时候来到我国也是因为被国内的统治者驱逐了,所以你们已经不是日本国人了,而是暹罗人,放心,有我的面子在这里,大明的将军不会为难你们的。” 小山次郎虽然依旧不太放心,可是有了纳瑞宣王的保证,他到底心里有底,便回去和自己的同胞们商量了。 小山次郎走了以后,纳瑞宣王脸色一变,连忙招来了手下官位最高的华人臣子林远山。 这年头,下南洋的中国商人的文化水准普遍很高,大量商人和商人子弟下南洋做生意购置地产,他们都是在国内接受了基础教育和数学教育的,所以素质普遍高,纳瑞宣王仰慕中华文化,就愿意使用他眼中高素质的华人担任官职。 虽然他们基本上都是读过些书的商人子弟,真正读过书的读书人都在国内熬科举,谁愿意来这种地方做外国的官? 但是相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有文化的“高素质人才”正是他们所必需的,他们要建立完善的各级政府,要建立统治制度,要做教育事业,那就离不开这些“高素质人才”,宛如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海归和外国专家一样受欢迎,很吃香。 林远山就是做的官最高的一个,相当于华人在暹罗的领袖。 他听了纳瑞宣王的担忧,自己也觉得有些害怕,以为他知道国内对待他们这些离开故乡到外国生活的华人的态度都不怎么好,觉得他们背井离乡不为人子,至于日本人,他可不在乎,他现在开始在乎自己和在暹罗的华人的处境了。 于是他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大王,不如我们写一封信派人交给萧大帅,提前询问一下萧大帅的意见,如果萧大帅不待见那些倭人,就让他们躲着不要出来见萧大帅就可以了,这并不困难。” 纳瑞宣王一听觉得可行,就把这件事情交给了林远山。 然而林远山要说的可远远不止这些日本人的事情,他更关心的是国内如何看待他们这些人。 三百一十八 罪人的后裔 对于这些离开故乡去海外生活的子民,中原王朝的态度一直都是鲜明的,因为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商人,或者是活不下去的失地农民,去国外生活了也不会给他们提供税收,大明虽然不阻止民众赴南洋生活,但是士人阶层对他们是毫不同情的,这种不同情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十分明确。 所以到了万历末年的西班牙人屠杀南洋华人的事件发生之后,万历帝大怒要求出兵征讨,而朝臣以国库空虚和海外华人自绝生路不属于大明子民为理由驳回了皇帝的意见。 他们认为商人本来就是四民之末,注重利益,轻视情谊和道理,所以这样的人就是死了也活该,谁让你们非要离开家乡跑到那些地方去的?不去不就死不了了?你想走,我不管你,但是出了事情,你也别指望我救你。 这就是他们的普遍态度。 而这样的态度也影响了很多人,大家普遍认为这些远赴海外的人是自绝于大明,你也不给大明缴税,还指望大明来救你?民间舆论方面,他们也不占优势,属于被抛弃的海外孤儿一类的人,母国的这种态度和传统直接影响了他们的生存环境,现在大明声威犹在,他们尚且还能狐假虎威,可是等到了近代开始,满清已经不能提供足够的声威,那个时代的海外华人的日子才叫一个凄惨。 但是究其根本,在极其注重乡土情结的大明朝,除了商人,如果出现了背井离乡远赴海外讨生存的人,那一定是在国内活不下去了才会这样做,土地被兼并了,财产被黑掉了,连饭都吃不上,那还能怎么办呢?为了活命,只能去海外讨生活了,究其根本,还是国内出了问题,逼得他们离开了家乡。 和现代不同,那个时代的大明才是天朝上国,国民普遍是看不起那些长着红毛穿着裙子的“夷人”的,能让他们离开家乡远赴“四夷之地”的理由,除了活命,也就只有活命了。 只是秉持着这样的观念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中央政府里面更少,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年头世道不太平,国内还有大量被土匪威胁生存的人在等着救援,手里没钱的大明又如何顾及海外呢? 像林远山这一类的海商子弟在国外生活和做官的不在少数,大明周边的藩属国内,这样的人也不少,这些海商子弟读过书,会写字,会做算术,有经商的经验,能力上绝对够用,而且大明出身的金字招牌宛如如今的世界顶尖大学学位,让他们在藩属国政府内比较吃香。 更别说大明刚刚暴揍了日本人,再次向周边的国家展示了自己的肌肉,告诉他们,别看我年纪大,但是收拾你们这些熊孩子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老老实实当顺民,别总想着搞事情! 被这样警告过后的周边诸国,无论是藩属国还是体系之外的,都对大明多了一份敬畏,在这样的背景下,纳瑞宣王重用华人官员也就是向大明表示诚意的举措,表达自己对大明的恭顺之心,宣布暹罗的站队等等。 萧如薰在船上接到了林远山派来的信使送来的信件,打开来一看,便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此时正巧陈璘拎着两只从海里捞上来的大海蟹来找萧如薰喝酒,看见萧如薰对着一封书信笑得正欢,便饶有兴趣的开口问道:“莫不是提督家中夫人送来书信,告知家中孩儿茁壮生长?” 萧如薰抬头看到陈璘,摇了摇头笑道:“非也非也,你猜猜这是谁送来的信?” 陈璘摇了摇头:“提督,我是个粗人,你直接说就是了。” “说来也奇怪,是一个叫林远山的人送来的。” 萧如薰扬了扬手里的书信。 “林远山?那是何许人也?京城官员还是地方官员?” “都不是!是暹罗王纳瑞宣的一名高级幕僚,按照大明的品级来算的话,得是二品官。” “二品?林远山?”陈璘皱了皱眉头,然后释怀道:“莫不是那些沿海海商的后代在暹罗做了官?” “嗯?你很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萧如薰好奇的问道。 “那是自然,老夫自幼就在沿海地区长大,也在这一块做官,当初和倭寇打仗,打完倭寇打叛军,对这些沿海的海商了解颇深,这些人里面虽然有一些是正经做生意的,但是大多数都是手底下有些武装力量的,亦商亦盗,年景好的时候做商人,年景不好的时候做海盗,也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当初倭乱,哪里是倭寇闹出来的哟!那基本上都是这些大海商借着倭寇的名头组织一些活不下去的亡命之徒给闹的,一边闹一边和南洋的诸多小国还有佛朗机人做生意,那赚的是盆满钵满,后来朝廷锐意剿倭,一大批海商豪强因为犯了事儿给追究,被戚家军追的满天下逃亡,无可奈何之下才逃到了周边的小国避难。 当然除了海商还有一些过不下去日子的苦命人,但是那些人和这些海商的后代不同,这些海商的后代啊,他们父辈犯了事儿,这下一辈自然也难以归乡,久而久之只能断了回去的念头,就在这些小国生根发芽,做些生意,或者干脆给这些藩国的王做臣子。 这些人读过书,识字,还会算术,也有别的一技之长,对那些藩国来说是难得的人才,就给他们招募过去做大臣,或者做老师,培养学生,过得比在国内还要好,而那些真正过不下去日子的失地农民,目不识丁,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做到大臣的位置?” 陈璘满脸不屑的把酒满上,两只海蟹一人一只,坐下来,开口道:“要是真说起来,这些人还是些无君无父之辈,身为华夏苗裔,不思报国,居然给这些藩国卖命,要不是念及和周边藩属国的关系,这些人一早就被大军擒拿斩杀殆尽了,还能留到今天,我看啊,这林远山肯定是做贼心虚,其父或者其祖,肯定是当初祸乱东南的海商之一,提督,他说什么了?是不是要求饶什么的?别理他们!” 萧如薰听说了这些往日不曾听过的密辛,也算对这些东南亚南亚地区的华人有了些许的了解。 感情除了那些活不下去的失地农民过来讨生活,还有一大批罪犯的后代在这里活跃着! 三百一十九 挖角计划 原先萧如薰觉得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似乎还有情可原,但是在陈璘说出了原委之后,萧如薰觉得这些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好拯救的,只是听了陈璘的讲述之后,萧如薰忽然意识到这些人是一笔属于自己的巨大的财富。 自己代表大明,而这些人畏惧大明,害怕大明会惩处他们,而作为萧如薰,执掌大军征伐的萧如薰,如果给这些人安上一个破坏抗敌的罪名,无论是大明国内和暹罗国都没有办法阻止萧如薰取他们的性命,所以他们才如此畏惧萧如薰,借着给暹罗王手下的日本兵团脱罪的借口来请求自己的谅解。 那么,也就是说,这些人是畏惧着大明,畏惧着作为大明代表的自己,甚至于有些时候,为了取得大明的谅解而获得一份心安,这些人会做出一些让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情,而自己若要在这块土地上立足,则少不了这些亟待脱罪渴望脱罪归乡的人的帮助。 自己梦寐以求的文官资源,似乎可以从这些群体当中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这些人虽然没有功名,但是在异国他乡参与过政治体制的建立和运行,就经验和能力来说,比那些初出茅庐的士子们要强得多,而且大明朝的文人士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被国策,使得这本该灿烂的辉煌失色了不少,文化的确昌盛了,但是国家就未必富强了。 这些时代的产物本该是推动中华前所未有的成长的推手,却因为赵光义自己的私心而成就了真正的文官体系,真正属于平民时代的科举制从一开始就打上了歧视武人鄙视武功的烙印,随着科举制的发展而一发不可收拾,将宋以前的中华尚武民风掐灭的一干二净,从此属于中华士子的剑与文章就被分割开来,剑生锈了,而文章愈发锦绣。 他们和他们那些仗剑走天涯的前辈们,相差的还真不是一点点。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习俗就是从宋朝开始的,宋朝以前,边塞诗派这样的强悍士子集团都能出现,可想而知当时的士子从军之风是何等的猛烈,那些从军的士子们又是多么的强悍,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豪情壮志又岂是如今的柔弱士子可以想象的? 那个时候的优秀士子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国,一言不合挥剑便上,血染文士袍,上手就能做事情,提剑就能干仗,是真正的精英,而现在的这些子曰诗云的书呆子们,有的是一呆到底,极少数天赋异丙的在宦海沉浮之后变得奸诈狡猾,事情没做多少,手段一个比一个6,干吏甚少,而官僚甚多。 整个国家文人的灵魂似乎都歪了。 不说这些人有几个愿意跟随萧如薰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朝廷善心大发让萧如薰挑选自己的幕僚集团,他都不一定能找到合适自己的愿意跟自己从头开始苦干的士子,而相比之下,这些有了实际经验的海商的后代们,他们的进取精神反而是非常适合萧如薰下一步发展计划的存在。 一个伟大的挖角计划就在萧如薰的脑海中缓缓成型了。 “话说回来,提督打算怎么对付那些倭人?”陈璘熟练麻利的将手中的蟹钳咬开,吞食其中的嫩白蟹肉:“这暹罗王也是够厉害的,知道咱们刚和倭人干了一仗,灭了他们二十多万,现在居然还敢叫倭人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不怕我们一时兴起把他们都给灭了?” “别别别,冷静一点冷静一点。”萧如薰笑道:“他们解释了这些倭人的来源,丰臣秀吉之前,倭寇国内战乱不停,那些大小诸侯相互兼并,赢的自然就扩大自己的实力,输的就死掉了,但是诸侯死了手下还有人活着,为了活命,他们不得不逃到海外,有些变成倭寇来到大明骚扰地方,有些就去了暹罗啊洞武啊这些国家,给他们卖命打仗,和咱们征召的狼兵是一样的。 所以说,这些倭人不是和咱们敌对的那一批,而是之前战败的诸侯手下的残余势力,不被丰臣秀吉所接纳的倒霉蛋,来这里讨生活,也从来没和大明为敌,暹罗也是大明忠诚的藩属国,咱们不能伤了藩属国的心,那些倭人愿意留着就留着,愿意打仗就打仗,和咱们没有什么关系。” “提督,就那么便宜那帮倭人?打仗的时候咱们可有好些弟兄死在他们手里!” 陈璘恶狠狠的啃咬着手里的蟹肉。 萧如薰笑了笑,抿了一口酒,吃了一块蟹肉,开口道:“既然他们已经是暹罗国的军队,那就不要纠结于他们是不是倭人了,咱们来是对付洞武国那帮蛮夷的,为了尽快取得胜利,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势力。 暹罗是洞武人的世仇,那就是咱们重要的盟友,为了几个倭人而让暹罗对咱们离心离德,殊为不智,龙崖公,之后你要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对这些倭人动手,这是军令,违抗者,军法处置!” 三百二十 大明重返南洋 陈璘对此虽然有所看法,不过萧如薰的指令他还是遵从的,日本人的事情解决了,那么那些国内的流亡商人子弟的处理方法,还要看萧如薰的意思,这件事情虽然关乎国际友人的切身利益,但是这个时代,大明是不会为了别的国家的利益而损害自己的利益的,这一点,大明非常清楚。 表面上说一套,背地里又做另外一套,表面上说的好听,看起来很好欺负,但是背地里下手又黑又狠,让你防不胜防,猝不及防,一招毙命,大多数时候就能让你完蛋。 这就是中国从古至今的一贯做法。 表面上抚恤那些日本人和逃亡海商的后代,但是实际上还是利用各种手段整死他们,这是陈璘所理解的萧如薰的真正用意,这也是中原王朝对付蛮夷的一个套路。 招安,招安之后分化瓦解,干掉绝大多数男人,然后血统吞并融合,将你融入华夏,从此不复存在。 而这个套路运用在这件事情上面,就是表面大度,表示天朝上国根本不在乎,你们想怎么来怎么来,但是暗地里,萧如薰可以以主帅的名义征调这批日本人出战,暹罗王绝对不敢反对,然后再用各种指令让日本人去和洞武人拼杀,借刀杀人,不仅可以干掉洞武人,还能干掉日本人,你不上?好!军法处置! 举铳! 一阵硝烟之后,这些日本人全部完蛋,顺利解决,事后给暹罗王一点点补偿,说这些日本人不听命令,擅自离开战场,造成军心不稳,不得不杀之,暹罗王敢说什么?他什么也不敢说,到底,这些人不是他们的血脉亲族,为了这些人得罪大明的主帅,殊为不智。 对付那些海商后代也差不多,以大军行军需要,征调这些人来为大军服务,运输粮草,计算粮秣,分配大军所需,然后暗地里遣人做点手脚,然后萧如薰派人去查账,一查,查出问题,好!居然敢贪污大军粮草,简直不知死活! 举铳! 一阵硝烟过后,该解决的还是解决了。 暹罗王能说什么?敢说什么? 藩属国是藩属国,不征之国是不征之国,但那是建立在你对大明恭敬的基础之上,就像朝鲜,你发牢骚可以,你抗议也可以,但是大明官兵要真在朝鲜胡作非为,你朝鲜王还真敢和大明撕破脸皮不成? 大明就是天,就是你的皇帝,你在国内可以称帝,想怎么做怎么做,但是对大明只能称臣,皇帝只有一个,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明天子,平常无所谓,你可以和大明贸易得到好处,真的出了事情,你要是敢不配合大明,对不起,不征之国?我只看到了“不臣”二字!征! 陈璘似乎误会了萧如薰的意思,但是在这个时代,这种误会是非常合情合理甚至被人们视作理所应当的,萧如薰一路南下,伴随着大军南下南洋的消息传开,南洋所发生的一系列的变化,似乎也能印证这种误会的正确性。 朝鲜之役把大明的声威重振了,自郑和下西洋之后日渐衰微的声势重新响亮起来,而朝鲜之役之后没多久,大明再次开启了对外征伐,这似乎是一种大明要重新君临世界的讯号,这让南洋诸国中曾经臣服大明后来又脱离了朝贡体系的一些小国心中惴惴不安,尤其是得知大明军队下南洋的消息之后,各人的心中都有各人的心思。 在他们看来,大明这头雄狮看来是睡饱了,养足了精神又开始准备四处呲牙裂嘴伸爪子了。 一时间,南洋各地肆意横行的海盗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终于再度想起了当年郑和的船队在整个南洋横扫海盗的壮举,想起了那些死得非常难看的前辈们,想起了当初郑和的船队所过之处,海盗销声匿迹的可怕景象,那一次的震慑就足以让他们永远铭记,他们绝对不会想要承受第二次。 而那些没有经历过第一次的外来者,和大明短暂交手之后不得不撤退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更加警惕,更加戒备,生怕大明是打算对他们秋后算账。 当初在广东和福建各地的短暂交手以大明的胜利而告终,他们不得不退出了沿海地区,但是大明没有追到深海区域和他们交战,让他们放心的在这里扎根生存,他们得知了这里的海岛和土地曾经都是臣服于那个古老的神秘的国家,但是那个国家现在似乎并不在意这里的土地和海岛。 一段黄金岁月之后,他们已经在这里建立了不少殖民地,正准备进一步深入地方政权得到地方权力的时候,大明船队南下南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洋,看到那些平时嚣张无比的海盗们纷纷偃旗息鼓搬起良民的样子,他们的心中也是有些担忧的,毕竟那个国家太大了,而且曾经打败过他们。 之前的那场地域大战争他们也略有耳闻,那个大国把一个小国的二十万兵马打的全军覆没,还把那个国家给灭了,由此可以知道,这个大国的军力十分强悍,之前的局部战役没能让大明出全力,如果大明全力出击,他们在南洋的利益还能得以保证吗?这是个未知数。 所以,欧洲人秉持着戒备和担忧的态度,整兵备战,把能派得上用场的人全部拉来武装起来了,而海盗们则是偃旗息鼓假扮良民以避祸,等着大明打完这场仗之后回去,他们再重新活跃起来,现在就当作是一次难得的休假,好好儿的休息一下吧! 而南洋的各大藩属国则是摇旗呐喊欢迎大明来除掉那个地域之害洞武国,他们有的的确是遭到了洞武国的打击,所以痛恨洞武国,有的甚至和洞武国暗中交际,发展良好的双边贸易合作伙伴关系,对大明阳奉阴违,丝毫不在意大明的宗主之权,但是这个消息传来之后,不管是纸上盟约还是口头协定,他们统统都不予承认了。 洞武国和大明比起来就像是蚂蚁和大象的对比,只要不是个傻子,谁都能看出来这场战争的结果。 而至今为止还不知道大明舰队即将征讨他们的洞武国还在做着春秋大梦,莽应里依旧沉浸在自己称霸南疆的美梦之中,这种美梦在如今的局面之下看起来分外的可笑,只是,他依旧没有自觉,他不知道南洋局势随着大明三万大军的南下而变得急转直下。 三百二十一 莽应里的对策 莽应里现在不知道,但是他很快就该知道了,这场牵连到整个东南亚和南亚的战争,不可能隐瞒的住,萧如薰也没有打算瞒住,莽应里得知这个消息,也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这场本该只是一场局部战役的战争,却在萧如薰的有意无意的运作之下,成了一场牵连一整个区域的国际战争,除了暹罗国因为切身利益而决定出兵出钱出粮全力支持大明之外,其余的大明藩属国也在沿途为大明船队提供了粮食淡水和一些地方特产礼品。 这是有些意外的,因为萧如薰并没有打算和这些藩属国重新交流,只当他们不存在,只是在抵达他们的海岸线之前,送上一份私人信件,表示自己要率船队经过他们的海域,让他们的渔民不要惊慌,暂且躲避,等船队离开之后再行出海捕鱼,以免被大明巨舰误伤,如果误伤了,那大明是无可奈何的。 本来只是一种友好的慰问和提醒,但是萧如薰没想到的是,这些王纷纷亲自出面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带着整个小政府来的,而且来的也不只是人,还有大量的物资,他们为大明军队送上了一份慰问金,不仅送钱送粮送土特产,甚至还送精于水上操作的水手帮助大明操舟,派精熟海域动向的向导指引大明船队以避开暗礁。 他们的态度十分殷勤,就像是侍奉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般,说这样可以方便大明军队征战,作为藩属国,他们十分期盼着大明早日剿灭那群野蛮人建立的野蛮国度。 在这个过程中,萧如薰明白了一个道理。 无论多么恭顺的藩属国,作为宗主国,还是要适当的亮亮肌肉给他们看的,不然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就会变得不那么尊敬宗主国了。 他们表面上说是仰慕大明的文化,但是究其根本,文化没有武力,并不能摧毁一个本身就没什么文化而且仰慕中华文化的藩属国,他们一心向汉,恨不得把大明的文化全部拿去自己用,就像之前的日本和现在的朝鲜一样,文化的软实力在这个年代根本不及军事硬实力,还是大明强悍的军力给了他们巨大的震慑和压力,使得他们更加恭顺,不敢有背叛之心。 就好像现在,萧如薰根本没有让他们提供什么东西,只是沿途要顺着他们的海岸线南下,结果他们就在港口请大明的船队停一停,给大明军队提供各种福利,藩王亲自上船拜见萧如薰,送上藩属国的“心意”,萧如薰个人有,大明的主要将官也有,甚至连士兵们都能分到酒肉,还有很多在大明国内吃不到的水果,实在是意想不到的福利。 看着那些藩王的眼神,萧如薰就知道他们很想看看这些盔甲鲜明军纪严整的大明军队的实力如何,于是萧如薰主动邀请这些藩王观看大明军队的赫赫声威,还特意命令麻虎把自己麾下最精锐的宁夏火器营集合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如狼似虎的狼兵,演习一遍遇到海上敌军的情况,熟练的动作和凶猛的炮击枪击所带来的彪悍的气息,让这些藩王看的汗毛直竖,背后凉飕飕的。 自那以后,这些小国对大明的恭敬程度显然是恢复到了出厂设置,似乎已经被遗忘的朝贡体系又重新的运转了起来。 这对于大明来说,倒是个意外所得。 而伴随着大明重回南洋这件事情的发生,这个消息也终于被缅甸王莽应里得知了,他第一时间就感到大事不好,这一次明军的战略和以往的战略不同,以往都是被动挨打消极防御,上一次的攀枝花大败也没让他们伤筋动骨,十多年的休养生息让他们的军力更加旺盛,引进了欧洲式的火器部队以后,战斗力很明显更上一层楼。 但是莽应里自己也非常清楚,他在周边树敌过多,如果在和大明开战的同时又和周边的国家打起来,两面作战,那可是兵家之大忌。 远的不说,近在咫尺刚刚复国的暹罗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那个被他从小欺负到大的纳瑞宣就是他的心头大患,他一直想干掉纳瑞宣,但是他的父亲偏偏很喜欢这个小子,甚至还在他做人质的时候让他和东吁王朝的贵族子弟一起接受葡萄牙的火器教育,让这个小子也深谙火器战法战术,之前的复国之战,这个小子隔着一条河一枪击毙了他手下的一名大将,直接导致他的军队军心崩溃。 这次明军南下,摆明了就是要和暹罗合作,通过暹罗的国境直接进攻他的防御的弱点,他和大明开战的很大一部分的底气来源于他和大明国的交界处地势险峻不易大军通过,所以明军数次挫败他的进攻却不能追击之,使得他有恃无恐,但是这一次不同了,明军直接和暹罗军合兵一处,从平原之地进攻他的国家,北面他的主力正在和明军的云南边军拉锯战,情况十分的危急。 他意识到,大明被他彻底惹怒了,刚刚收拾完日本就来收拾他,而且率军来的是那个把日本打的四分五裂的名将萧如薰,此番他率军南下,显然不是为了震慑他们的,肯定是抱着彻底解决边患的想法而来的。 莽应里开始着急,开始担忧,甚至开始有些小小的惊惧。 大明一旦发怒,振臂一挥,那些之前被他欺负的不敢吭声的小国家肯定会蠢蠢欲动,明军和暹罗军一旦开始进攻,他的后方也会不稳。 因此,莽应里开始紧急的布置自己的战略,一方面,命令他的政府全力准备战争需要的粮食军械和火器,命令目前还能动用的机动兵力迅速武装起来,然后开赴缅甸和暹罗的边境,占据险要地形和重要城镇开始构筑防御工事,然后他下令北边和明军边军缠斗的部队开始按批次撤军,不要再和云南的明军纠缠不休。 他自己则率领一支精锐的卫队冲出王都,开始挨个儿的“拜访”那些被他认为会在战争中对他不利的小国和小部落,要在全面开战之前把后患全部解决掉。 三百二十二 未战先乱 东吁王朝立国时间不长,但是和周边国家打的仗的确不少,从莽应龙开创基业开始就一直在打,而且基本上是打遍周边无敌手,甚至还把曾经的传统强国暹罗给打的亡国好几次,国都都被焚毁了好几次,可见其武力强悍,但是这种武力强悍的国家的弱点很明显,那就是文职不兴,国家底蕴不足。 所谓的国家底蕴不足,一言以蔽之,就是兴盛快,衰亡也快,好比曾经昙花一现的亚历山大帝国,在亚历山大大帝还活着的时候是何等的嚣张不可一世,扬言要从西方打到东方,目的地是中国,可惜亚历山大身死,横跨欧亚的大帝国瞬间分崩离析,不复存在,短短十三年而已。 底蕴足的国家就宛如华夏,纵使面临亡国之危,也的确亡了几次国,但是最终都能凭借雄厚的底蕴得以复国,纵使是在满清极度衰落的时候,西方国家也明言,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殖民统治整个中国。 那就是先祖给咱们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名为底蕴。 东吁王朝立国时间短,大部分时间都在争战,文治不兴,国民对国家的认同感和追随的感觉还没有完全确立起来,之所以强大,完全是因为武力的强大,就好比曹魏,因为曹操的存在而强盛无比,但是曹操一去,国家底蕴不足的缺陷立刻显露无疑,曹丕想要代汉称帝,就必须要以九品中正制取得士族的支持,获得士族的底蕴。 以武立国的国家若要长久存在,文化就必不可少,文治就必须要兴盛,军政府无法长存,军人统治只是权宜之计,而如今的东吁政府就像是军政府一般,完全没有进入正常的文职政府统治阶段,国家的强盛靠武力维持,外交状态非常糟糕,一旦出现强有力的外敌,往日被压制的敌人就会群起而攻,国家会瞬间陷入危乱。 这样的状态似乎可以印证如今的缅甸东吁王朝的处境。 从大明军队南下的消息传开以后开始,整个缅甸就处于极度不稳定之中,那些往日被莽应里的军力压制的反对派们开始蠢蠢欲动,不断的给他找麻烦,今天这个粮仓失火,明天那个军械库被盗,今天这片田地被毁掉,明天那里又出现了大量的来路不明的山贼把官府的仓库给抢了,钱一分不剩。 东吁王朝虚弱的内政基础被完爆了,战争狂人莽应里终于意识到了基础建设的重要性以及他对整个国家的掌控虚弱度,往日的一切如同空中楼阁一般,颇有大厦将倾之感,明军还没有打过来,整个国家已经风声鹤唳,甚至于某些重要的产粮地驻军地已经流传起了大明暹罗联军开始进攻的谣言,闹得人心惶惶。 莽应里今天带队进攻这里的山贼,明天带队入住城池维持安定解释谣言,忙的是天昏地暗,却依然无法阻止整个国家的惊恐慌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他一次又一次的要求云南边境和明军对峙的缅军加速撤退,不要恋战,反正那些明军根本追不过来,留少数兵力固守险要,大量兵马向王都而来,准备开赴暹罗边境。 他统治力度的薄弱在此时此刻显露无疑,没有过多久,缅甸境内的孟族人发生了叛乱事件,起因是抗拒他的强行征税。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他检查了自己的仓库和内存,惊讶地发现自己连年征战所得到的财物基本上都用光了,穷兵黩武之下,他的国家根本没有时间休养生息,无法给他提供足够的支援战争的粮草和钱货,在大明和暹罗的强大压力之下,他不得不对国内的诸部族和百姓加派税收。 东吁王朝建国五十年,就没有哪一年是不打仗的,最开始几十年大家是越打越富裕越打越强盛,那是因为莽应龙懂得节制,也懂得注重生产的道理,没有过度压榨底下的平民,给了他们足够的生产的时间,但是在莽应龙死后,莽应里只注意到战争带来的好处和快感,却根本不去了解发动战争需要些什么东西。 在莽应龙留下的一批能干的老臣死掉之后,莽应里的政府逐渐变得衰弱不堪,无法组织基层政府给军队提供足够的粮草。 正常的生产维持不了,莽应里就没有钱,但是打仗需要钱,怎么办?那就征税咯!这是唯一的办法,一次一次的加征战征税,勉强维持着战争的进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忍耐逐渐抵达了极限程度。 终于,孟族人不愿意继续忍耐了,得知大明王朝和暹罗国要联合进攻莽应里的消息之后,他们决定公开反抗莽应里的统治,绝对不把自己子民的生命线交给莽应里去进行毫无意义的战争,宁可这些粮食被他们自己人吃掉,也绝对不给莽应里。 莽应里得知以后,气急败坏,嘶吼着就要带领卫队进攻,但是自古以来,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孟族人的起义带动了一大波不愿意把粮食交给失败者的部族一起起义联合,缅甸的南部领土一片烽火,莽应里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揍谁不该揍谁,因为大家都反了,没有反的也拒不交税。 莽应里被气昏了头脑要调集主力军队先平定叛乱再去对付大明和暹罗,结果被身边的亲信死死的阻拦住了。 “大王的大敌是北边的明国还有暹罗人,不是他们,他们只是不愿意交税而已,并不打算反抗国家,但是明国和暹罗是盼着我们彻底灭亡,大王,哪个才是我们的敌人?孟人会跟随胜利者,只要我们打赢了,孟人绝对会老老实实的补充粮食交给我们,但是现在,我们不能让军队损失太多!” 莽应里虽然被气昏了头脑,但是他并不昏聩,知道轻重缓急,如果自己被打败了,那么自然万事皆休,但是如果胜利了,这些人还不是任自己搓扁搓圆?明国只是名声大立国时间长,但是里子早就坏透了,表面强大而已,倭国是个废物国家,换作他去打,一样可以把倭国揍的四分五裂,名将?他就笑了!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敢自称名将! 三百二十三 明军登陆 缅甸那么大的基业,从无到有,五十多年来他父子二人是何等的坚持才有今天?明国区区一个将领就能把他们两代人的基业给打没了? 莽应里是不相信的。 细细的考虑了成败得失之后,莽应里决定采纳亲信的意见,发扬了多年人上人的威严和自信,只带少数随从亲自抵达了缅甸南部烽烟四起之地,和当地人的首领约定,不加征赋税,只求战争时期他们不要在背后捣乱,不然,就算是不要这个国家,他也会带着主力回来荡平他们,然后和明军决一死战。 以下克上固然是很有勇气的证明,但是长期身处于下位者,会不自觉的对上位者产生畏惧,哪怕其人是一个很被看不起的人,但是所谓的君威就是如此,长期上位的莽应里身上自然带着威严,以及他本身的豪杰之气,这股刚烈畏人的豪杰之气让那些反叛的意志并不强烈的人们为之一挫。 他们并没有这样的坚定意志能喝莽应里抗衡,如果没有强大的外敌打击了莽应里,他们会选择忍气吞声而不是奋起反击。 莽应里只花费了少量的时间就平定了南部的叛乱,换取了南部的中立,从而得以集中自己的主力对抗大明暹罗联军。 对于大明和暹罗,他一直非常的了解,知道大明军队和暹罗军队都很擅长使用火器,国力不弱,尤其是在各自有优秀统帅统帅的前提下,战斗力成倍上涨,莽应里敏锐的意识到,这场战争非常的困难。 所以他不得不把北上的缅军召回来,一起去东部战线抵抗明军和暹罗军的进犯,只有打败了明军和暹罗军,这场战争才算是获得了胜利,其他的都是假的。 他开始厉兵秣马,全力以赴的准备着。 他在准备着,暹罗人也在准备着,曾经是人质的纳瑞宣王对缅甸的仇恨是刻骨的,这一次天赐良机让他彻底的报复国仇,他怎么会错过?短短的时间内,他就集合了五万人的兵力开始集训整顿,随时准备和大明合兵一处进攻缅甸,他知道莽应里手下的军队人数很多,这场决定生死的战役更会全部总动员,起码能凑出十几万人出来,人数上决定要超过他们和明军。 但是纳瑞宣并不担忧,因为来自于宗主国大明的军队,是一支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就干掉了数倍于己的敌军的强悍军队,他们的统帅,是率领着他们一往无前将一个军事强国打崩溃的优秀统帅。 大明四万兵歼灭倭寇二十余万的情报绝对不是假的,在一比五的绝对劣势环境下战胜敌人,明军的精锐程度可想而知,纳瑞宣也不担心明军会打不过缅甸军,所以他自己也没有必要举倾国之力出征,他的国家刚刚恢复和平和安定,也很需要时间休养生息,积蓄国力。 他将自己的精锐部队一一安排了出来,包括一千多人的日本武士队,五百多人的欧洲洋枪队和两千多人的暹罗火枪队,还有两千多人的炮队,这是他最精锐的武力,其他的大刀长矛弩箭手则占据绝大多数,还有一支象兵,作为绝对的主力。 他很期待看到萧如薰的主力部队,作为天朝上国的大明军队又该是何等的风范。 萧如薰已经来信,赦免了那一千多日本浪人的罪过,表示大明不会为难他们,这样的消息让日本浪人们非常高兴,也可以放心的继续为纳瑞宣王征战,而林远山等华人大臣也得到了萧如薰的回信,信上说大明早就不在意这种事情了,绝对不会为难他们,因此,华人的心思也被安定了。 暹罗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准备一场真正的复仇之战。 七月十一日,经过长时间的跋涉,大明舰队终于抵达了暹罗海域,正式进入港口,向暹罗王纳瑞宣发来了正式的文书,准备登陆备战。 七月十二日,暹罗昂纳瑞宣回复文书,恭请大明军队登陆,他本人率领文武百官和卫队亲自迎接大明主帅萧如薰和大明天兵的到来。 为了这次的登场秀,萧如薰和麾下的将领们也是研究了一段时日的。 这是大明军队自百余年前郑和所率军队初次亮相之后的第二次亮相,百余年前,郑和在这片土地和海域中出尽了风头,给大明挣到了莫大的面子,这一点,至今为止依然为人所津津乐道,而那之后,大明水师没落,再也没能重现当初的辉煌,即使是今日,萧如薰舰队的这六百多艘大小战舰也并不能重现当初郑和下西洋的辉煌。 当然,也没有必要死拽着当年不放,当年是当年,如今是如今,如今的大明的确没落了不少,没办法和永乐时期的鼎盛相提并论,但是,面子还是要讲究的,这些士兵和将军们也不觉得大明比以前差了,连着打了多场胜仗的他们已经有了信心,有了身为强者的自信。 所以该如何展现大明军队的威武,萧如薰认为,主要要从军规军纪军容等多个方面来讲就,简单来说就是列队要整齐,盔甲要鲜明,旗帜要昂扬,武器要擦亮,容貌要干净,步伐要稳健,命令要遵循,气势要雄壮。 说了那么多,就是要大家一起愉快的装逼而已。 身为天朝上国的百战之兵,本身就带着威武光环,来到藩属小国,自然会被那些藩属小国仰望着,他们仰望着大明的光辉,仰望着大明的威武,期盼着大明的军队就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样。 这个时候,只要能够达到他们心中的预期,发现大明军队的确是这样的威武之师,那么他们对于大明的仰望和憧憬自然就会成倍增长,今后的一切都很好说,如果大明军队没有这样,他们会对大明大失所望,大打折扣,只能靠之后的战绩来弥补。 所以说,第一印象非常重要。 萧如薰就重新安排了船队的顺序,首先就把十几艘巨舰安排在最前面开路,最先让暹罗人看到的,就是大明最强大的巨舰,然后徐徐的将舰队的阵势展开,把庞大的舰队展现在所有暹罗人的面前,首当其冲的震慑住他们! 三百二十四 郑和的遗产 萧如薰的军令大家都明白,一清二楚,大明上国,自然要在藩属国面前撑撑门面,这是国之常情,而他们作为国家的代表人物,就更有必要威风凛凛的展现大明的强大,身上的盔甲要鲜明,披风要帅气,旗帜要多,要飘扬起来,手上的兵器都擦亮了,军服都穿好咯! 不过虽然如此,大家都很愿意在藩属国面前抖威风,只是这个实际情况却让大家多少有些为难,比如这个天气的确是很热。 “提督,这个天气真是闷呐!和咱们北方根本不能比啊!一到这儿就一股热浪,还湿的很,这却如何是好啊?” 赵虎把盔甲军盔都准备好了,穿在身上,没走几步路这汗就淌下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就感觉整个人都呆在火炉子里面一样闷热,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要不是罩着盔甲看不出来,还真以为是刚刚洗完澡出来。 他就这样跟萧如薰诉苦。 “忍忍吧,今天是登陆的日子,咱们大明天兵总不能叫暹罗人看扁了,光着膀子那是海盗,不是咱们大明军队,告诉大家,都忍忍,等晚上,还有冰镇绿豆汤下发,而且暹罗人应该也知道不少避暑的法子,待我去问问。” 萧如薰其实心里也苦,也无处可说。 近些年因为小冰河期的影响,北方的天气越来越冷,但是还没到影响农业的程度,只能说是凉爽宜人,就算是夏天也不会很热,宁夏那一块尤其如此,反正本来就是一年一熟的地方,大家只觉得凉爽,没觉得什么不好,舒服得很,身上也不黏糊糊,而这股冷潮显然还没有影响到大明的产粮重地——江南。 该说不说,冷天儿的确比热天儿舒服,尤其是在没有空调的时候,天一热,身上就汗渍渍的,又粘又湿,体味重的身上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军营里的大老爷们儿更是如此,难受的要紧,冬天虽然冷,但是身上是滑溜溜的,也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大家都还受得住,烤烤火也是非常舒服的。 可是一到了这东南亚的热带雨林气候地带,那温度气候的差别就体现出来了,浙江福建的南兵和广西的狼兵还好,广东水师也还好,到底是江南人,但是在宁夏过惯了凉爽日子的宁夏火器营就难受了,天气闷热潮湿,让这些北地汉子十分不习惯不舒服,萧如薰甚至还听到他们有人说宁愿去朝鲜受冻也不想在这里挨热。 的确,就算是萧如薰自己,也觉得这天气热的有些受不住,虽然大明军队已经换上了夏季军装,但是依然闷热不已,汗是不断的往下滴,是吃也吃不好谁也睡不好,好些人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叫萧如薰看了也十分担忧。 虽然他对此早有准备,在船上准备了一些绿豆黑豆,还有不少硝石,天气非常热的时候,就用硝石和水制冰,给士兵煮绿豆汤,然后用冰镇了,再给士兵喝,以此来消暑,以免士兵大范围的中暑,从而失去战斗力,然后还配备了诸如草席和蒲扇这些东西,很多时候天气太热的话,晚上,宁夏兵就在甲板上集体打地铺入睡。 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宁夏兵不适应气候的问题已经凸显,身强体壮的将军尚且如此,一般的士兵就不用说了,所以萧如薰干脆命令他们脱掉上军装,赤膊光膀子呆在船上,时不时的用水冲身体,用以降温,然后多在外面待着,以期提早适应这里的气候。 到时候打起仗来只会更热更闷更难受,而且还没有冰镇的东西好喝。 不过今日情况特殊,面子还是需要的,衣服也要穿上,实在受不了了可以卷起袖子,看上去也颇有些气势,手上的武器一定要明亮,精神气一定要足,不能被人家看扁了。 萧如薰尤其详细的解释了军纪,派军法官到每一艘船上宣扬军纪,不得抢掠,不得骚扰,不得无故私自出营,不得大骂当地良民,有人送东西,没有长官的允许不能接受,看到想要的东西,必须要掏钱购买,如果有违反任何一条的,军法处置。 对于宁夏兵、南兵和广东水师,萧如薰有强大的约束力,对于广西狼兵,萧如薰的约束力则相对较低,不过以他的威名来震慑这些狼兵,还是能做到的,这些狼兵的军纪不如汉兵严明,但是他们尊敬强者,尊敬强大的将军,而萧如薰在他们眼里就是强大的将军,所以他们愿意服从命令,只要别缺了赏钱就可以。 一直到清朝之前,中华都是地地道道的礼仪之邦,国民精神面貌极其优秀,国民自信心强大,面对外夷非常自信,虽然有些高傲,但是因为礼数的周到,发自内心的谦恭,即使是高傲的举动,也不会被外国人认为是骄傲和瞧不起他们,这一点在很多流传至今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航海记述中都能看到,明代中国人的精神面貌真的是非常的优秀。 这些在海外的中国人也是一样,除开那些每个国家都有的海盗之外,和平生活在东南亚藩属国之中的中国人都是当地的高素质群体,哪怕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失地农民,也都是谨守当地法度的,那些商人子弟也读过书,受过良好的基础教育,华人群体和当地平民一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强大的军力,极富魅力的文化和国民的优秀素质,构筑了藩属国对大明的敬仰和向往,而这一点,绝对不能被某些不守军纪的兵油子给坏掉,相比之民间的人来说,军队更能代表大明,而萧如薰更能算得上是大明的象征。 所以萧如薰定下极其严苛的军法军纪,一旦有人不遵守立刻就处置,不能让大明的声望被毁掉,这是一笔无形的巨大的财富,郑和留下来的这笔遗产一直到现在还能为萧如薰所用,大军一出整个东南亚闻风而动,一边倒的支持大明,这就是郑和留下来的遗产之一,而萧如薰也要接下这笔遗产,并且将之发扬光大。 三百二十五 利玛窦 就在先遣船队已经可以通过千里镜远眺到暹罗国的国土的时候,王辉走到了萧如薰的身边,小声的向萧如薰询问道:“提督,那些佛朗机人在问他们能不能一起参加登陆仪式,您的意思是?” 萧如薰挑了挑眉毛,稍微想了想也就想通了这些葡萄牙人的意思。 话说萧如薰的船队上为什么会出现葡萄牙人呢? 这件事情,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嘉靖三十六年,葡萄牙人正式从明政府手里取得了在澳门的居留权,万历十年,明政府和葡萄牙人签订了借地协约,葡萄牙人每年向香山县政府缴纳五百两白银的赋税,从而获得长期居留权。 明政府之所以允许葡萄牙人居留澳门,还是有比较深的原因的,起因就是嘉靖年间南洋海盗猖獗的时代,明政府疲于应付南倭北虏,对海上的打击力量实在是很弱,对于那些十知七八都是浙江福建本地人的大海盗非常无奈,直到这些海盗把业务扩展到了东南亚和南海地区,从而和当时正在介入此处的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产生斗争之后,明政府才意识到了这些红毛夷的作用。 打海盗!对!就是打海盗! 当初接近中国的西方势力属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一心扑在菲律宾的地区大力经营,暂时没有染指中国的想法,所以明政府首先接触到了葡萄牙人,当时正值海道官员汪柏被葡萄牙人贿赂允许他们登岸事发,汪柏就灵机一动,把葡萄牙人给的贿赂当作葡萄牙人的租金上交给了上官,上官一看,朝廷正好在谋求南海的盟友,于是,就看上了火器精良的葡萄牙人。 明政府要求葡萄牙人出兵出船进攻海盗,作为回报,允许他们在澳门一地居住经商,但是居住受限制,经商受限制,传教更受限制,连粮食和淡水都被明政府掐的死死的,使得葡萄牙人十分郁闷,但是他们好歹得到了一块地盘,便非常努力的为了自己的发展而进攻海盗,获得了不少的功勋。 但是高傲的明政府并不信任他们,也不打算把他们当作盟友看待,只要他们对明朝有些微词,就会被逮到广州衙门去打板子。 对此,葡萄牙人一点办法也没有,自从二十年前他们被明政府打败了之后就一直不敢再动干戈,而且此时他们的海上霸权地位也遭到了严峻的挑战,更别提在万历八年的时候,葡萄牙被西班牙强行合并,失去了的地位,一直到崇祯十三年才恢复了,整整六十年间,葡萄牙实际上是亡国的。 被西班牙人所支配的澳门葡人在事实上维持着一定的自主权,西班牙人勉励经营菲律宾,对澳门不怎么上心,而且当时的菲律宾总督企图对中国开战的时候,遭到了他的国王陛下的阻止,事实上西班牙在万历十六年的时候惨败于英国,国力大损,虽然依旧维持着对英国的军事压力,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力量在东南亚地区和明朝正式开战了。 而此次澳门葡萄牙人主动接触萧如薰的背景,就是在大明大败日本声威震天之际再下南洋引发南洋多国震动的时候,这个时候实际上支配这一区域的西班牙人才意识到明朝政府势力虽然一直不曾出现在这里,但是它的影响力无处不在,无敌舰队惨败之后的西班牙人已经没有了继续和明政府全面开战的底气,得知明军水师七百多艘战船南下的消息,菲律宾的西班牙人甚至以为明军的无敌舰队顺道来攻了。 对于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对手,大家总是怀抱着担忧和恐惧,尤其当对方是一个庞然大物的时候,西班牙人就指示澳门的葡萄牙人主动接触明军,询问他们的目的,搞到一些情报。 萧如薰一开始接到葡萄牙人的请求的时候,正在广东靠近澳门的海港补充淡水和食物,顺便接征召而来的数千狼兵上船,等待狼兵的时候,他见到了葡萄牙人的传教士,那个著名的意大利传教士,会说一口流利中文的利玛窦,随行的还有一位中国老儒,瞿太素。 这两人结伴而行,一起来到萧如薰驻军的海港,请求萧如薰的接见,出于对瞿太素的尊重和对利玛窦的兴趣,萧如薰抽出了一点时间,在岸上接见了他们两人。 然后萧如薰得知,想要见到自己的是澳门的葡萄牙人,利玛窦是出于自己的名声和之前在澳门居住的经历被拜托,而瞿太素则是保证利玛窦可以见到萧如薰的保障。 利玛窦向萧如薰表示,他想要见到萧如薰的原因不止是受到澳门的友人的拜托,更是因为他对萧如薰很仰慕,很感兴趣,想要和这位从北京来的大将军好好交谈一下,结识一下,他也没有回避自己希望前往北京见到万历皇帝,从而获得在中国自由传教的许可。 关于利玛窦传教的事情,萧如薰一点兴趣也没有,即使这位传教士非常的执着,人品也不错,但是对天主教,萧如薰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不过对利玛窦本人,萧如薰很感兴趣,这一点,萧如薰和大明的士子们是一样的,利玛窦本身拥有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他的自然科学知识是他最有价值的地方。 大明的士子们对他所掌握的自然科学的知识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对天主教的兴趣,这些传教士来中国的目的本来是为了传播天主教,但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传教士们没有让天主教在中国生根发芽,却让西方自然科学在中国生根发芽,从而引发了第一次西学东渐的风潮。 萧如薰正好迫切的需要这些系统的西方自然科学的知识解除一些疑惑,也希望和葡萄牙人牵线搭上关系,得到他们现在所掌握的欧洲先进水平的火器以及火器知识,利玛窦的前来简直就是刚想睡觉就给他送上了枕头。 萧如薰按奈住自己的激动,平静的和利玛窦展开了第一次交流。 三百二十六 利玛窦的见面礼 利玛窦来中国已经有十多年了,最早他在澳门落脚,然后前往广东,在广州呆了一段日子,然后转移到了肇庆,他在肇庆居住了六年,期间完全掌握了汉语的日常会话和写作,建立了第一个传教基地,还给当地的士人传播了西方的数学科学和天文学地理学的知识,初步打开了他的关系人脉,也让大明士人第一次接触到了全世界。 后来他又去了韶州,在韶州建立了第二个传教基地,在这里,他开始深入探究中国社会的奥秘,并且利用士人对西方世界的好奇心打开了局面,还得到了瞿太素这个友人和弟子,在瞿太素的介绍下,利玛窦进入了士人的圈子,开始了广泛的和中国人的交流,并且开始蓄发蓄须,传儒士服装,弃僧侣服装,进一步融入中国。 这期间,他用自己制作的地球仪和玻璃器皿、世界地图以及西式时钟,这些东西让中国士人们非常感兴趣,由此利玛窦声明大显,被人称之为“西儒”,不过和他之前遇到的情况一样,真正对天主教感兴趣的人很少,大多数士人只对他所介绍的西式科学和天文地理感兴趣,极力向他请教。 利玛窦经历了传教的挫折之后,知道要想让中国人信奉天主教,就不能直接来,他们有自己的信念和信仰,并不那么容易取代,而且中国人对教权毫不在意,他们是世俗国家,没有任何一个宗教可以挑战中国的世俗权力并且把持中国的政权,中国的社会也不接受,了解到这些之后,他就以传播科学为手段,进而传播天主教义,还用玉皇大帝等概念偷换了原本的教义,试图让中国人接受。 萧如薰见到利玛窦的时候,利玛窦在瞿太素的陪伴下,穿着一身儒服,戴着儒冠,留着长须,穿着布鞋,彬彬有礼,慈眉善目,如果不是这幅面容和发色瞳色的不同,还真就是一个中国的传统儒者,而不是一个西方传教士。 他为见到萧如薰讨萧如薰的欢心,本来也打算使用赠送地球仪和玻璃器皿等方式,不过瞿太素对他说萧如薰是武将,可能更喜欢火器或者西洋刀剑,这样叫做投其所好,也是中国文化之一,于是利玛窦一边感叹中国文化的丰富多彩,一边准备了手枪火枪和西洋剑等武器。 见到萧如薰之后,二话不说,先送上礼品,萧如薰一看,顿时眼睛放光。 手枪就算了,西洋剑萧如薰也不感兴趣,真正让他感兴趣是那杆长枪,那就是萧如薰正在着手制作却还没有制作完成的燧发枪! 燧发枪此时应该还没能完全取代火绳枪,技术还不是非常纯熟,甚至被军队将领拒绝使用,但是既然有了,有了技术,萧如薰就非常高兴了,这个技术只要搞定了,仿制出来,那么他自然有办法继续往上推进。 大喜之下,萧如薰接见了利玛窦和瞿太素,和他们亲切友好的交谈着。 “利玛窦先生来我大明已经很久了,在下在广东这片区域也时常听到先生的名字,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先生果然气度非凡。” 萧如薰亲自给利玛窦倒了一杯茶,利玛窦连忙站起,用完善的中国礼仪回应着萧如薰的礼貌。 “不敢不敢,老夫不过是受人所托来拜见将军,将军才是年轻有为,大名如雷贯耳,老夫在广东都听说了将军打了一场大胜仗的消息。” 利玛窦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大明将军,这位将军在传说中击败了二十万日本军队,仅仅凭着手下的四万人就把一个国家打的四分五裂,现在出现在这里,是要去打另外一场仗,而不是来当亲善使者,这样大的名声让远在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十分不安,所以才通过澳门的关系找到自己,想让自己拜访一下这位将军,询问他的意图。 瞿太素说,大明的将军大多数都没有什么礼貌和友善,对待士人也不友好,但是尤其是像萧如薰这样的凭军功封爵的大将军,在近些年的大明国更是凤毛麟角,极其罕见,所以脾气一定不小,他也没有端着架子等着萧如薰来拜见自己,而是亲自前来,就知道这一片地区的士人对这位声威赫赫的将军的态度。 不过真的见到了这位将军,却发现这位将军出乎寻常的温和礼貌,穿着常服,而没有穿军服,面目英俊,身材挺拔,面白无须,举止文雅,连瞿太素都为之感到吃惊,觉得面对的像是一个青年士子,不是一个毙敌二十万的杀气腾腾的将军。 萧如薰走到瞿太素的身旁也为他倒了一杯茶,瞿太素连忙谢过。 “哈哈哈,打什么大胜仗,不过是我国皇帝陛下的声威所致罢了,倒是利玛窦先生和瞿先生,送上这样的礼品,是受何人所托来找我呢?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萧如薰坐回自己的位置,笑盈盈的看着两位。 利玛窦显然对中国现在的社交辞令非常了解,便拱手说道:“实不相瞒,老夫是受澳门佛朗机人总督所托,前来询问一下将军带领这样大的一支军队到南洋来的目的。” 萧如薰端起茶碗了喝了一口茶,笑道:“目的?目的是军事机密,怎可外传?倒是澳门的佛朗机人不老老实实的做生意打海盗,关心我的目的做什么?” 利玛窦忙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澳门的佛朗机人,现在是归吕宋之地的佛朗机人管辖,吕宋之地的佛朗机人看到将军那么大的船队过来,所以有些担忧,害怕,不知道将军此来是为了什么。” 萧如薰明白了,自己率大军南下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菲律宾的西班牙人耳朵里,这些家伙担心自己是表面上打缅甸实际上是攻打菲律宾,看到自己的舰队实在是太庞大,没有战胜的底气,便托人来询问目的,尽量避免战争。 “吕宋?本将记得吕宋曾是我大明的藩属国,怎么突然就成了佛朗机人的了?你们不在泰西之地好好儿的待着,大老远的跑到南洋来,所为何事啊?” 三百二十七 将军也懂数学? 萧如薰放下茶碗,脸上带着些神秘的笑容,看的利玛窦心里一慌。 瞿太素一看不好,立刻插嘴解释。 “萧侯,其实,其实吕宋早就和大明断了藩属关系,很久没有来往了,后来佛朗机人来到吕宋做生意交流,也曾和大明合力剿灭大海盗林凤,是我大明的友邦。” 萧如薰微笑着回复瞿太素:“瞿先生不要慌,本将此番前来,不是为了吕宋,本将对吕宋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奉旨讨贼,为了收拾狂妄无知的洞武国而已,至于吕宋,呵呵,放心吧,本将不会进攻吕宋的。” 瞿太素看了一眼利玛窦,利玛窦稍稍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将军的理解,老夫十分感谢将军。” “谢我做什么?我本来也没有那个打算,倒是利玛窦先生带来的西洋火器很有意思,本将很感兴趣,特别是这个,这杆铳与我大明所用的铳似乎有所不同?” 萧如薰看了看利玛窦,利玛窦立刻解释道:“是这样的,这种火枪叫做燧发枪,不是用火绳点火,而是用这里的燧石摩擦点火,免去了使用火绳的困难,只不过技术上还不是很成熟,制作成本比较高,所以军队里依然不怎么欢迎这种火枪,老夫觉得将军应该会对这种火枪很感兴趣,所以就拿来赠送给将军。” 萧如薰点了点头,笑道:“这点你说的没错,本将的确是对你们西洋的器具很感兴趣,除了这个,你那儿还有没有其他的这种西洋器具?不瞒你说,本将这一路行来,还是听说了不少西洋之地的奇事的,颇有些兴趣。” 瞿太素和利玛窦互相看了看,相顾无言,他们都没有料到萧如薰居然对火器之外的西洋物件还有兴趣,这和大多数的将军都不太一样。 利玛窦来之前其实是准备了不少科学仪器的,但是听了瞿太素的说法,大多数就没带,身上只剩下一本和瞿太素一起翻译的《几何原本》的少数章节,也不知道合不合萧如薰的胃口,就硬着头皮拿了出来。 “老夫没想到将军居然对这些器具也有兴趣,身上只有这本书,不知道将军能否收下。” 萧如薰接过来一看,是一本没有封面的书,第一页写了些不明所以的大字,到第二页的时候,萧如薰看到了三角形的图样和边角之类的图形,还有一些汉字解说,这些图形他在小学的课本里曾经非常熟悉,于是他进一步的意识到了这本书就是目前尚未翻译完成的《几何原本》。 《几何原本》的翻译工作在某种意义上映射了科学在中国的发展轨迹,万历三十五年,即西元1607年,徐光启和利玛窦一起合力翻译了《几何原本》的前六卷,之后因为徐光启的父亲去世还有利玛窦的逝世而告终,而后九卷的翻译,则要等到满清咸丰七年,西元1857年才由李善兰和英国传教士伟列亚力合力翻译完成。 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万历三十五年到满清咸丰七年,整整二百五十年间,中国的科学水平没有寸进,伟大的康乾盛世似乎没有得到很好的印证,不得不说是一个残酷的笑话。 拿着这本翻译了没多少的残卷,萧如薰翻了翻,翻到后面,看到了著名的勾股定理。 “勾三股四弦五?这不是勾股之说吗,我记得是周人商高最早提出,距今两千余年了,怎么,利玛窦先生,你们那地方也有人发现这个?” 萧如薰饶有兴趣的和利玛窦谈论起了勾股定理,因为利玛窦也是个数学知识很丰富的人,瞿太素也对数学很感兴趣,在他的帮助下,在徐光启之前,利玛窦翻译了《几何原本》的第一卷。 萧如薰觉得自己说这些事情很正常,但是他的发言在瞿太素和利玛窦看来,可以用惊悚来形容而不是用惊讶来形容,他们太惊讶了,以至于到了惊悚的地步。 “将军……也懂数学?” 利玛窦试探着询问。 “数学,嗯,算术之学对于行军打仗而言,也是很有作用的,我学过,因为感兴趣,所以也对之前的算学大家有所了解,商高就是一个,刘徽是一个,祖冲之也算一个,商高对三角形很有研究,祖冲之则对着圆形使劲儿,刘徽的《九章算术注》也很不错,勾三股四弦五,用这两条边的长度可以算出这条弦的长度,还是挺意思的,不过,这看起来,没有翻译完的样子?” 萧如薰笑眯眯的看着利玛窦,利玛窦连忙点头:“是的,在太素的帮助下,只把这本书翻译完了第一卷,还没有来得及翻译其他的,这本书是我们泰西之地的一位很有名的数学家写的,他也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物了。” “先贤啊!”萧如薰点了点头,然后把这本残卷地还给了利玛窦:“还是拿回去翻译完吧,翻译完了拿来给本将看看,本将也想看看一千多年前的泰西先贤是如何看待算术的,当然,如有有需要本将帮忙的地方,本将也不会推辞。” 利玛窦结果翻译本,很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萧如薰,瞿太素看向萧如薰的眼神就更怪异了。 战场上厮杀打仗的行伍之辈,居然还有数学的知识,难道,他不仅仅喜欢打仗和军事,还喜欢西洋的科学? 初次的会面之后,双方谈论得很愉快,都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不过萧如薰没想到的是,在他从广东出发前往暹罗之前,利玛窦再次前来访问,这一次带来的就不是上次那些东西了,而是地球仪、西洋钟表和玻璃器皿等物件,还有一幅世界地图,以及一个澳门佛朗机人请求拜见萧如薰的消息。 对于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科学器具,萧如薰如获至宝,非常感兴趣,拨动着地球仪拨弄得不亦乐乎,对西洋钟表也非常喜欢,不过对于澳门葡萄牙人想要拜见他的消息,他觉得有些意外,但是并没有反对,于是带上利玛窦一起前往澳门,在澳门见到了当地葡萄牙人的总督,得知了他们的请求。 这些葡萄牙人希望随同萧如薰一起出征洞武国建功立业,至于原因,他们的说法是——希望得到大明进一步的好感和合作。 三百二十八 利玛窦传教 在去澳门的路上,萧如薰对利玛窦献上的世界地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就是,你所说的世界?” 萧如薰拿着利玛窦献上的他自己手绘的世界地图,略有些感慨。 世界地图这玩意儿他看得多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但是在这个时代的大明,知道『世界』这个概念的人是少之又少,大家还停留在很久以前的天圆地方之说和中国中心说,这个时期的“中国”所指的不是现代意义上的中华,而是世界中央之帝国,古代中国人认为他们脚下的土地就是世界的中心,他们是最强大的国家,故有此称呼。 直到现在,大明的人们依然认为他们就是世界的中央,利玛窦在洞悉了这一点之后,便按照中国人的心思,绘制了这样一幅世界全图,将中国所处的地方置在整个地图的最中央,意为中央帝国,非常符合大明士子们的口味,他们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块互相分割的只能用海船才能抵达的大陆。 其实就东西方的意义来说谁在中央都可以,只是绘图的方位不同罢了,但是在大明看来,我大明是世界上最强的,就必须要在世界的中央,否则就不行! 利玛窦为了让中国人接受地理学说,也是够拼的,可以说,他是这个时期来到中国的西方传教士里面最懂中国社会规则的一个。 “是的,将军,这里就是大明国。” 利玛窦指着地图中央的一大块土地开口说道。 这幅世界地图只是具备了现代世界地图的雏形,很多地方看起来也怪怪的,这些欧洲人自己也没弄清楚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不过有了雏形,大体上也能明白些事情,所以萧如薰就询问道:“你的国家在什么地方?话说,你是佛朗机人吗?” 利玛窦愣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一下措辞,开口道:“不,将军,老夫不是佛朗机人,佛朗机人在我们那儿叫做spain人,大明这里应该还没有人分清楚,其实佛朗机是两个国家,不久之前才被合并为一个国家,现在还是用spain来称呼比较妥当,最早的佛朗机人现在已经被spain人给吞并了。” “吞并了?佛朗机人当初可是不可一世啊,现在被这个什么西……西班人给吞并了?” 萧如薰按照这样的读音也不知道该怎样译出西班牙的读音,也只能用西班来代替了,反正都差不多。 西班?汉语的直译能力还真是强悍啊…… 利玛窦如此揣测着。 “对,十几年前,佛朗机人的国家就被西班人的国家给吞并了,所以现在这两个国家是一个国家,在吕宋的就是西班人,而在澳门的才是佛朗机人。” 萧如薰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是两个国家,这样啊,看来之前咱们是弄错了,那西班人和佛朗机人在什么地方?” 利玛窦伸手指了指欧洲左下角的那块半岛的位置。 “这里就是西班人和佛朗机人的故乡,现在全部属于西班国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然后发问道:“距离大明很远啊,从这里到这里,你们的船是怎么走过来的?路线是什么样的?” 利玛窦伸手从欧洲画了一条线,越过了非洲的好望角,然后抵达了印度洋和南海,那就是他的路线。 “就是这样来的,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路上还遇到了风暴,差点丢了性命。” “这可算是远隔万里啊,而且中间艰难险阻不一而足,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在自己的家乡待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从那么老远的地方来到大明?目的何在?” 这就是最重要的问题了吧? 利玛窦如此揣测着。 这位将军不好糊弄,用对别人说的话怕是不能轻而易举的解释,估计得把实话说出来才好,不然被这位将军听出了问题,自己可能就讨不到好了。 利玛窦十分想要见到中国的皇帝,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这位将军是从中国的首都来的,那也就是说他有见到皇帝陛下的资格,如果和这位将军搭上关系,说不定就能满足自己面见皇帝陛下的想法了。 于是利玛窦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我们这些人其实就等于是我们国家的僧侣,和贵国的和尚是一样的,都是信仰上帝的虔诚信徒,和尚信仰佛祖,我们信仰上帝,我们来到大明的目的,是希望在大明传播我们的信仰,让更多的人信仰上帝,从而沐浴在上帝的光辉之下。” 他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将天主教和佛教联系在一起,帮助萧如薰理解,因为上帝这个词汇来自于四书。 萧如薰合上了世界地图,伸手拿起了地球仪开始拨弄。 “你说的意思我大概是明白了,你们所做的事情,那些和尚还有道士也做过,大明也不缺乏信仰佛祖和三清的人,简单地说,你是来大明宣扬你所信仰的宗教?你们的宗教叫做上帝教?” 利玛窦点了点头:“是的,可以称为上帝教。” “这个上帝,是什么神明?” 利玛窦说道:“上帝叫做耶稣,是神的儿子,生活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代,他传播了美好的教义,教导人们走上善良的道路,从而脱离苦难的深渊,但是在一场灾难里,耶稣牺牲了自己,不过他虽然牺牲了,但是他的教义他的精神留了下来,他的信徒们继续传播他的教义,继续跟随他的脚步,从来不曾忘却过他的教导。” 萧如薰继续拨弄着地球仪,开口道:“其实我是不相信什么宗教的,我也不太相信这世上有神明,如果世上有神明的话,为什么人间如此多灾多难,虔诚的信徒那么多,却看不到神明前来救援呢?” “那是因为人们生来带有原罪,所经受的苦难就是原罪,必须要经历这些苦难的折磨,从而赎清自己的罪过,所经历的一切苦难都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因为我们必须要经历苦难,才能得到上帝的救赎。” 利玛窦这就开始传教了,因为他觉得很有意思。 三百二十九 大明的无敌舰队 对于利玛窦的说辞,萧如薰不以为然。 “生来就有原罪?你这教义倒是和我国古代的圣贤荀子的想法相同,他也赞同人性本恶之说,认为人生来就是恶的,不是善的,但是他不认为人有什么罪过要去赎,他的意思是要经过后天的教育,教导人们行善,从而抵消性格里天生的罪恶,我很赞同他的观点。 至于你所说的上帝,赎罪,利玛窦先生啊,我认为大多数的大明子民都不会认同的,我们的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而不是上帝,给了我们养育之恩的是父母,也不是上帝,就算我们有罪,也是要向父母赎罪,而不是上帝,上帝高高在上,视万物为刍狗,岂会在意一个人的生死存亡? 我这一路走来行来,所看到的无非是死亡,战死的饿死的病死的被杀死的,上帝如果真的要救赎他们,为什么会让他们死掉呢?活着不好吗?至于死了之后的上天入地,对于活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活人又看不到!所以我认为,世上没有神佛,没有妖魔,有的只是人而已,再虔诚的信徒也得不到神的庇佑,不信神的普通人也不见得就过得很惨,你的教,还是别对我传播了吧!” 萧如薰放下了地球仪,站了起来。 利玛窦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说辞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他觉得自己的信仰是没有错误的,他的信念也是没有错误的,但是在这位将军的身上,似乎所有的传教手段都用不上。 “你心中的上帝是神的儿子,你们的原罪生来就有,必须要赎罪,但是我们从最开始就一直在和神明抗争,天上十个太阳,我们有神箭手将之射落,地上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我们有强大的勇士将之斩杀,天降洪水,我们有大禹治水,从来没有神明降临来帮助我们,我们的先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事情都只能靠自己,我们没有原罪要赎,今日所有的一切,是我们自己打拼来的。” “这个……” 利玛窦对中国了解的还不够多,他不知道该怎样反驳萧如薰。 “如果我这一身功名利禄是上天奖励的,而不是我带兵一刀一枪打出来的,我或许会相信神魔,如果我带兵打仗的时候,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对神明祈祷,然后我的敌人就全部死掉了,那我也信神魔,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向神明祈祷,我就能有今天的地位,那我也信神魔,但是没有,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打拼来的,是我麾下的士卒用性命换来的,如果我信了神魔,那我也太对不起他们了。” 说完,萧如薰就走出了船舱,去到了甲板上,留下利玛窦一人站在船舱上默然无语。 在澳门,萧如薰见到了如今失去故国的葡萄牙人,他们的处境很不妙,西班牙人对他们并不友善,他们若要生存,若要保持尊严,就需要和更强大的力量联手,于是他们提出,希望一如既往的和大明合作,他们派人帮助大明征讨洞武国,希望得到大明在政治上的庇护和帮助。 萧如薰正好需要一支深谙火器战术的人来帮助他调练士卒,这些葡萄牙人的毛遂自荐,给了萧如薰绝佳的帮助,二话不说,萧如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于是一支二百人的葡萄牙火枪队登上了萧如薰的战船,和他一起前往征讨洞武国,至于利玛窦,似乎是有所疑惑的样子,请求萧如薰答应让他随行征讨,他想要在战火中想清楚自己心中的疑惑。 萧如薰自然答应,利玛窦起码是个学者,知识丰富,有他在身边,萧如薰还能榨出很多现在西方科学界的最新成果。 既如此,萧如薰的军队编制里面,就多出了一支二百人的葡萄牙火枪队,他们大部分使用火绳枪,少数人使用燧发枪,萧如薰拿他们的火绳枪和燧发枪来和大明的鸟铳做对比,的确发现了很大的差距,大明鸟铳的药室太小,制作不够精良,用药量不科学,火药制作粗糙,以至于在射程和威力上和葡萄牙人的火枪差了一截子。 萧如薰立刻就安排自己的铁匠营深入剖析葡萄牙人的火枪药室,然后改进这项技术,还有,研究葡萄牙人所用的火药,看看和大明的火药有何不同,一样需要予以改进。 明里暗里,萧如薰都在想方设法的榨取这些葡萄人的军事知识和科学知识,比如安排这些葡萄牙人给自己的炮手上课,教导他们如何科学的使用火炮,并且掌握火炮的发射知识,在这些过程里,利玛窦就成为了便宜翻译官,给士兵们翻译具体的意思,他似乎也干得不亦乐乎。 抵达洞武国的当天,天气炎热,大太阳顶头晒着,叫萧如薰也有些吃不消,抵达暹罗近海之后,萧如薰下令鸣礼炮,升大明军旗,一十二响礼炮之后,船上的士卒就开始吹响大明军队的号角,敲响船上的大鼓,宣示着大明海军力量自一百多年前郑和离开之后的再度回归。 暹罗王纳瑞宣在岸上也鸣响了礼炮,顺着大明的号角声,吹想起了自己的号角声,也敲起了战鼓,对大明军队的到来表示最诚挚的欢迎。 随着萧如薰旗舰的缓缓接近,大明舰队的全貌也渐渐为世人所观察到,岸上除了纳瑞宣王的军队和大臣以外,还有好多赶着来看热闹的当地民众,一艘两艘船的时候他们还笑嘻嘻的,但是当大明战舰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黑压压一片的声势给他们吓得哑口无言,寂静一片。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先人会如此的仰慕中国,当年郑和船队的声威可比现在的这支船队还要厉害,那当年会是何等的雄壮? 不说这些暹罗人,就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葡萄牙人还有利玛窦,看到大明船队的全貌的时候,也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终于清楚大明帝国的国力在什么程度,除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国家也拥有无敌舰队。 大明! 三百三十 上国还是那个上国 说实话,海军本身就是极其烧钱的兵种,不论古代还是现代,建造一艘战舰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一个资源不丰富的小国想要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倾尽全国之力打造一支海军,只要打一次败仗,把主力葬送掉了,十几年内海军都起不来,根本不能和春风吹又生的陆军相提并论。 像朝鲜,李舜臣的水师被元均败掉之后,再也无法阻止日军的进攻,像日本,水师被大明打光之后,连基础的海上防御都做不到了,你一支水师不仅需要时间打造,水兵还要时间演练,根本不像是陆军那种着急了发根兵器就上战场当炮灰去的模式,战舰绝对不存在当炮灰这一回事。 所以当暹罗人看到了大明所拥有的七八多艘战舰的庞大船队的时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恐惧,他们终于想起了百余年前的那种惊讶和恐惧。 上国还是那个上国,天朝还是那个天朝,一点儿都没有变,依然有着极其强横的实力。 纳瑞宣心中小小的一些想要在上国面前炫耀一下武力的想法就这样消失的干干净净了,因为仅仅是这样一支船队,就足以让他全部的自信心崩塌——大明实在太大了,一次南征就能调动那么多的战舰,天知道大明还有多少战舰? 事实上,这样规模的战舰集群就算是大明也搞不出来太多,他们的想法完全是多余的,把这支海军力量交给萧如薰之后,大明整个国家还能调动的战船就不会超过三百只了,可以说大明海军力量的七成都在萧如薰的指挥之下,只是因为明廷向来不怎么在意海军,所以才放心的把这些船只交给萧如薰。 而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之所以如此的担忧,也是因为不清楚大明的底细,不知道大明到底有多少战船可以调动,反正这个规模简直就是东方的无敌舰队,完全可以和当初西班牙横行无忌的无敌舰队相提并论,即使在一些颇具眼光的葡萄牙人看来,明军的船只性能和火炮数量比不上欧洲海军,但是奈何人家船多,还是近海。 那位萧如薰将军看起来不是个海战专家,但是那个陈璘将军却是个海战行家,听说之前也是在他的主导下把日本国的海军给打的全军覆没,这支中国海军虽然在装备上不怎么样,很多装备还是欧洲二十年前的水平,但是战术水平似乎并不差。 就算是无敌舰队来了,估计也是一场苦战,而就凭西班牙现在在菲律宾的力量,怕是无法和这支庞大的中国海军相提并论的。 幸亏他们所来不是为了找西班牙的麻烦。 不知多少西班牙人暗中庆幸——这片海域现在被视为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而唯一有能力威胁到西班牙人的就是大明,索性大明并没有打算和西班牙产生冲突,如果大明有这样的打算的话,西班牙人就真的要头疼了。 和英国人的战争还在持续,他们已经第四次派舰队进攻英国人了,实力消耗的很多,实在是没有余力在东方和一个传统大国产生冲突,更别说是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 和纳瑞宣王在一起看到了明军舰队抵达的西班牙人雇佣军无一不感到惊骇,他们当中不仅有纯粹是为了生活和钱而战斗的冒险家,也有菲律宾的殖民政府安插进来的打探东南亚国家内政的探子,这些探子为西班牙政府工作,传递情报,现在陡然间看到一只那么庞大的船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礼炮和战鼓声响起,大明军队开始登陆仪式,一批军容严整神色肃穆的精锐军队手持各种武器和大明军旗威风凛凛的下船,在他们之后,以萧如薰为首的明军南征军主要将官一起下船登陆,利玛窦跟在萧如薰身旁,得到了一起登陆的殊荣。 纳瑞宣王一早就上前等待,萧如薰没走几步路,就看清楚了纳瑞宣王的相貌。 微黑的皮肤,极其有神的眼睛,身材不算太高大,但是精神气很足,带着王冠穿着战甲,披着一身披风,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样子,神色肃穆,微微带一点笑意,不卑不亢。 从等级上来说,萧如薰是上国的将军,而纳瑞宣王则是和大明的藩王并列,属于王爵,按照规矩,萧如薰应该先给纳瑞宣王行礼,但是大明的将军和臣子很少有遵循这样的规矩的,最多是拱拱手道声好,给点面子,要是被惹急了,当着人家国王的面也敢揍他们的官员,大明就是那么任性。 萧如薰是带着诚意来的,希望和暹罗精诚合作,所以看到纳瑞宣王向前几步似乎打算首先行礼的样子,萧如薰就加快了脚步,抢在他之前,双手抱拳身体前倾,微笑道:“大明提督平南总兵官、平虏侯萧如薰,拜见暹罗王殿下,王上万安。” 有萧如薰带头,他身后众将也就随之见礼,给足了纳瑞宣王的面子。 只要是个王就没有不爱面子的,纳瑞宣本来都打算按照林远山的说法首先给大明主帅行礼博个好感,虽然有点憋屈,但是大明如此强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不得不这样做,但是他没想到大明的主帅如此上道,首先给他行礼,让他在臣下和外国人的面前有了面子,不由得十分高兴,于是立刻还礼。 让萧如薰没想到的是纳瑞宣王的汉话说的还挺不错,看来没少和自己的汉人臣子练习汉话。 “萧提督不必多礼,小王在此恭候大明天兵多时,早已备好接风洗尘宴,定会让萧提督和各位将军以及大军满意,大军舟车劳顿,还请尽快上岸,好让我等尽地主之谊。” 萧如薰微笑应下,一挥手,身后立刻就有鼓声响起,而后数只大船一起放下了踏板,大明军队整齐划一的从船上登陆,整个过程有条不紊,上岸之后立刻列队,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军容之严整令人感到惊讶不已。 三百三十一 中国人回来了 纳瑞宣王仔细地看着大明军队的登陆,不得不承认这支部队的军纪非常好,再看他们手中的兵器和身上的战甲,也发现十分精良,这样的军队怪不得如此能打,能将数倍于己的敌人打的全军覆没四分五裂,要换作他人,他还难以相信,但是如果是大明的军队,那就好说了。 岸上的暹罗军队和暹罗平民也在打量着大明军队,那些西班牙葡萄牙乃至于荷兰法国的雇佣兵们也在观察他们素未谋面的神秘东方大国的军队,他们只听说百多年前这个国家是这片地区的主宰,强大的不像话,而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见到这里有中国人的势力存在。 现在他们看到了。 精良的火枪,数量庞大的欧洲式火炮,雪亮的刀枪弩箭,列队整齐的精锐士兵,还有庞大的舰队,无一不证明中国是个极其强大的国家,现在,他们将会和这个国家的士兵并肩作战,他们的心中也充满了激动的情绪。 当初,马可波罗游记在欧洲掀起了中国热,马可波罗将中国形容为遍地都是黄金,到处流着奶和蜜的天堂国度,让当时刚刚从中世纪的黑暗时代走出来的欧洲人几近疯狂,拼命地寻找着前往中国的道路,想要去中国发财,因此,大航海时代来临了,地理大发现的时代也来临了。 深刻的诱因不提,马可波罗和他的《马可波罗游记》的确是一个重要因素,这个人和这本书开创了一个崭新的时代,现在的这些欧洲人来到这里的根本原因不是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而是那个神秘而庞大且富有的国家——中国。 丝绸,瓷器,茶叶,这个国家的三种代表性物产,每一种都能在欧洲的任何一个地方掀起一阵狂潮,欧洲的君主以传中国的丝绸为荣,以喝中国的茶叶为荣,以收藏赏玩中国的瓷器为荣,中国的这些独家产品能使任何一个欧洲君主为之疯狂,当然也能使任何一个欧洲人为之疯狂。 他们不远万里的来到这里,目标正是那个流着奶和蜜的国度,然而那个国度对他们并不友好,也不信任,其他的地方他们可以用武力打进去,但是对于中国,他们的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只有葡萄牙人在这里站住了脚,但是付出的代价是缴纳租税接受管制,从而获得了澳门这块土地作为立足点。 但是那个流着奶和蜜的国度的内陆,他们依然无法进入,他们用船只和军队把国门看管的牢牢的,任何欲图不轨的国家都休想进入中国。 他们曾经为之苦恼,但是现在他们不用苦恼了,因为中国人自己来了。 雪亮的刀枪,精良的火枪火炮,精良的铠甲,精锐的士兵,庞大的舰队,他们来了。 “这个国家绝对不仅仅只是流着奶和蜜,这个国家拥有任何一个欧洲国家都不能小看的军事力量,如果想要用征服印加帝国的手段对付中国,那结果是无法想象的,中国人绝对有实力也有能力对我们在这片海域的任何一个据点发起毁灭性的打击,就我所目睹的情况,他们的一支分舰队就有一千多艘战船和五万人的军队,我更不知道他们的海军主力有多少只战船,陆军有多少万的战士。 这样数量的舰队和军队人数,哪怕是我们的国家也不能正面对抗,更不要说是在远离本土的东方,我们不能用对待其他人的方式对待中国人,中国人是文明的,是高傲的,也是强大的,他们曾是这片区域的主人,他们的文明和军事力量一样昌盛,他们拥有我们所拥有的任何东西,而我们却无法拥有他们所拥有的东西,而现在,他们回来了。 如果我们对中国开战了,那么他们的无敌舰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我们在菲律宾的据点给毁灭,他们会用铺天盖地的炮火覆盖我们的任何一处据点,我们将无处躲藏,最终,将被完全消灭在菲律宾,而我们被消灭的时候,求援的信件甚至还无法抵达好望角,但愿我们可以和他们建立和平友好的关系,而不是敌对的关系。” 一名西班牙驻菲律宾殖民当局安插在暹罗的军事密探在递交给菲律宾总督府的密信当中如此写道。 中队的这一次露面带给欧洲人的震撼是毋庸置疑的,三万多军队的登陆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然后,在他们震撼的注视之下,这支庞大的军队以极其严整的队列和他们的主帅一起前往他们的驻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他们的耳膜中回荡着,地面甚至产生了震动,每一名中国士兵都高昂着自己的头颅,显示出他们无比的自信和高傲的自尊。 之前,中国给欧洲的印象是文明和富庶,这一天之后,中国给欧洲的印象是强大和可怕。 他们意识到,仅仅依靠着他们这些人,是不可能从中国人手里得到什么的,哪怕是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带着西班牙全部的海军来了,和中国决一死战,估计也不能彻底打败中国,就这几万人的陆军力量,也能和同等数量的欧洲军队相较量。 当然,萧如薰精心安排的登陆仪式不仅是为了在暹罗人面前逞威风,更是为了震慑这里的欧洲人,要说这里的欧洲人和他们的政府没有联络,萧如薰是不相信的,他们一定会把自己所看到的告诉他们的政府,而大明展现出了强大的武力的消息也会随着他们的信件抵达他们的政府,让欧洲的那些个国家都掂量掂量自己的重量,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 在消息传递极其不便捷的如今,这样的消息足够震慑欧洲人几十年,如果能当着他们的面打胜仗,彻底消灭掉洞武国,那么这样的印象则能影响欧洲人几百年。 欧洲人一直都不知道中国人到底有多能打,这一点使萧如薰感到非常的遗憾,因此,他不仅要狠狠揍缅甸人,还要把那些缅甸人雇佣的欧洲人给按在地上胖揍一顿,让他们知道中国人到底有多能打。 把这样的形象传递到欧洲,欧洲对待中国的政策会因此发生急剧的变化,他们的亚洲殖民策略也会有所转变,对于自己日后的经营南洋的方略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萧如薰要在南洋让中华文明彻底的立足站稳。 三百三十二 接风洗尘宴 对于欧洲人来说,是没有为了缅甸人而死的理由的,他们不过是受雇于缅甸人,雇佣军的传统在欧洲非常盛行,时至今日法国还有外籍军团,当初清政府也在北洋海军南洋海军和福建海军中雇佣了大量外国人做教官和水兵,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传统有什么不对的,哪怕是为了中国和其他的国家战斗,乃至于战死。 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份工作。 这批欧洲人是萧如薰打算用作媒介的,等缅甸军镇设立之后,萧如薰要发展当地的经济,就少不了和这些欧洲人打交道,他还打算通过利玛窦和与他交好的欧洲人的门路,从欧洲招募一些有用的人才到这里来,帮他发展欧洲人擅长的机械产业,至少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帮助中国追上并且赶超欧洲。 接风洗尘宴十分的隆重,因为萧如薰的身份特殊,不仅是暹罗王纳瑞宣对他毕恭毕敬奉为上宾,那些居住在暹罗的欧洲人也赶着抢着来拜见他,法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葡萄牙人都各自派出了自己的代表来拜见萧如薰,他们很有规矩,各自带了自己的中文翻译,然后带上了各自的礼品,比如枪支弹药和其他地方的金银钱货,还有一些他们国家的机械产品之类的,萧如薰一一笑纳。 日本浪人团体也派出自己的代表恭敬的前来拜见萧如薰,小心翼翼的献上他们的礼品,态度谦卑,生怕被萧如薰问罪一样。 “尔等不必担心,丰臣秀吉已被我斩杀,日本之乱已平,日本国方面割地赔款,已经和大明签订了和平协议,大明不会再攻击日本,自然也不会责怪尔等,更何况尔等本来就与那一战没有丝毫关联,尔等只需要尽心竭力为王上效力即可。” 萧如薰如此安抚日本浪人兵团,这些日本人遂心安,不再担忧,纳瑞宣王也深感有面子,内心欣喜不已。 当地的华人集团则以林远山为首前来拜见萧如薰,为萧如薰献上“犒军饷钱”十万两白银,预祝大明天兵旗开得胜,萧如薰大喜,笑着接纳,然后热情的拉着林远山坐到他的身边,亲自给他斟酒,慰问他和生活在暹罗的华人群体,是林远山大为欣慰,兴高采烈。 席间,萧如薰问起林远山的家乡籍贯,林远山说生于福建,老家在福州,六岁随父亲来到南洋做生意,几经周转,定居在暹罗,蒙暹罗王殿下不弃,担任官职,遂有今日。 “可想家否?” 萧如薰一句话就把林远山给问的泪水涟涟,说四十多年过去了,他做梦都能想起幼时在家乡吃家乡的食物,偶然听从福建来的商人说起家乡话,也能为之流泪不止,他母亲去的早,祖坟还在福州,可是他却一次面也没能给母亲上坟,深感不孝,年年为之流泪。 “当初你们祖辈所犯的事情,的确是天怒人怨,怪不得别人。” 萧如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出叫林远山心惊胆战的话来,林远山这才知道萧如薰已经清楚他们的底细了。 “你们不用担心,那么多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朝廷也没有说过要继续追究你们的责任,毕竟你当初才六岁,什么也没有做过,将祖辈的罪过算在你们身上,也的确是不怎么明智的事情,我会和福建浙江还有广东一带的官员提一提这些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有时间就回家去看看吧!” 林远山听得此话,双目圆瞪不可置信:“提督所言,难道是真的吗?我们这些人真的可以回故乡看看吗?” “落叶归根,人之常情,那么多年过去了,该放下的也该放下了,回去看看吧,也算是全了你们祖辈的一点点心愿,毕竟人最难忘怀的还是自己的家乡,有些人一旦出去了,一辈子都会不了家乡,那该是何等的凄怆啊……” 萧如薰不停地叹息。 林远山除了流泪之外,也只有流泪了。 关于这个事情,纳瑞宣王似乎也有点在意。 “提督,关于这个事情,大明真的已经不在乎了吗?” 萧如薰看着纳瑞宣的样子,意识到纳瑞宣王是担心自己麾下的这些又会赚钱又会教育又会搞基建的高素质臣子一去不复返,便笑道:“他们在这里是官员,回去了只能做商贾平民,怎么选择好,他们自己会很清楚的,王上且放心,受人之恩,忠人之事,他们领受了暹罗的恩惠,至少此生是会报答王上的。” 纳瑞宣王小小的松了口气,他还真的担心大明的政策放松之后,麾下的华人一股脑的全部都要回家不再回来,那他的损失可就大了去了,他麾下臣子里面素质最高的群体就是华人群体,他很仰仗这些华人帮他搞基础建设和政权搭建,可以说这些华人是他和缅甸争锋相对的重要底气之一。 享受着暹罗国的特产酒,吃着特殊的食物,还有暹罗王为大军搭建的军营,一切都被安排得很妥当,连燥热都减弱了不少,大家且吃且喝,且唱且跳,但是在萧如薰的严令之下,没人敢真的喝醉,纷纷把握着良好的尺度。 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因为实在是燥热,萧如薰便命自己的亲兵去弄了些冰块过来,放在酒里面解暑之用,倒是把纳瑞宣王和周围的人们给看的目瞪口呆,还以为大明有钱到了这种地步,军队随军出征还能搞冰窖带冰块,大明军队什么时候这样奢侈了? “嗯,不错不错,来人,把这些冰块分给众位,大家一起享用!” 冰块叮咚入碗,酒水立刻变得冰冰凉凉,大家也不再管什么冰块不冰块的,只知道尽情地享用这难道的清凉。 晚上到了入睡的时候,纳瑞宣王给萧如薰送来了暹罗当地产的一种茅草,将这种茅草点燃然后熏营房,就能保证军队不受蚊虫叮咬之苦,和大明的艾草颇有些相似之处。 抵达暹罗的第一个晚上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震天的喊杀声惊醒了睡在明军大营周边的暹罗人和欧洲人,他们纷纷被惊醒,拿着武器穿着裤衩子慌慌张张跑出营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果一看之下,顿时目瞪口呆。 三百三十三 热火朝天的大晨练 在萧如薰的安排下,明军士兵们早早的就起来开始了晨训,这可不是为了装逼,而是为尽快适应当地气候,为此萧如薰下令加大士兵的训练度,每天早上起来先围着营房一队一队的跑个五圈,大汗淋漓之后再做挺枪刺杀和枪击训练,还有伏地挺身等力量训练,让士兵光着膀子浑身上下都汗透。 另外有士兵专门去砍柴烧热水给训练的士兵洗澡,两队人轮换着来,一天一换,训练的训练,砍柴烧热水的烧热水,暹罗或许比较穷,但是绝对不缺山水,他们营房不远就有一条流量不小的河流流过,打水十分的方便,洗过澡换上干爽的衣服之后,大军再行吃早饭。 于是暹罗人和欧洲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明军做这般严格的训练,纳瑞宣王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明军正在热火朝天的大练兵,精壮的士卒光着膀子汗如雨下,浑身上下每时每刻都在滴水,挺枪刺杀的时候声势震天,一招一式动作到位,有敢不到位的偷懒的立刻被揪出去跑圈。 铳卒训练枪法的时候动作十分灵敏,尤其是三段击之法,大明铳卒十分熟练,装填子弹瞄准点火射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命中率也很高,一闭眼一扣扳机,啪的一声,枪靶应声破碎,然后紧接着第二排,紧接着第三排。 还有一大批士兵挥舞着战刀和盾牌对练,招式一板一眼认真严肃,你劈砍我挡,你挡我劈砍,甚至还有个别部队直接丢掉盾牌相互拼砍,那架势简直就像是要杀了自己的战友一样,将官在一旁严厉的扫视,看到有不认真训练的拉出来抽一鞭子再滚回去接着练,十分严厉。 在他们边上,还有一批军官一边巡视,一边大声喊着“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口号,激励着士兵们的训练热情,的确很有用。 萧如薰身为全军主帅,一定要身先士卒才能得到士卒的拥护,他也脱光了上衣,骑着一匹战马手持长枪和亲将王辉马上击朔,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精彩,士卒们围观在一旁大声叫好,一直打到萧如薰一枪把王辉打下战马而告终,然后萧如薰跳下战马,气喘吁吁的把王辉拉起来,两人便和士卒们一起用热水冲洗身体。 清晨的太阳刺破云间将阳光投射到大地上的时候,明军的早间大操练结束了,他们把身上除了亵裤之外的所有衣物脱光丢掉,然后跑到装着热水的大木桶里面舀热水往身上冲,一边冲一边怪叫,更有甚者洗着洗着,看热水稍冷,就一跃而入跳到大木桶里面,顿时引来一阵叫骂和更多的士兵效仿。 洗完澡,换上干爽的衣服,士兵们成群结队的去吃早饭,吃早饭之前,每个人被要求灌下一大碗盐水,然后才能去吃早饭,忙碌的大早上就此结束。 萧如薰和一群亲兵亲将笑呵呵的吃早饭的时候,有人来通报,暹罗王来了。 “哈哈哈!提督!” 暹罗王没等萧如薰亲自迎接,就直接跑到明军吃早饭的地方,明军弄得不少明军手忙脚乱要起来见礼,纳瑞宣连忙喊着大家不用站起来,萧如薰看到了他,这才急忙迎了上去,一路安抚士兵自己吃早饭,不用管这里发生的事情。 “王上,来的那么早?” “是啊,不来的那么早,还看不到大明天兵练兵的雄壮场面,大明军队每天都是如此操练的吗?” 纳瑞宣王似乎非常在意明军的练兵方式,在意明军强大的军纪和组织度。 萧如薰看了看在吃早饭的明军,笑着说道:“倒也不是每天都这样训练,只是为了让士兵尽快适应暹罗的气候,避免水土不服,所以加大了训练量,让士兵习惯在这样的气候奔跑出汗,他们就能更快的适应气候,适应气候之后,就能拉上战场和洞武人较量较量,不然水土不服一病一大片,就直接失去战斗力了,仗也不用打了。” 纳瑞宣王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天兵之训练实在是气势雄壮,小王观之,的确是心向往之,如果小王麾下军队也能有大明天兵这般的训练,想来,也不会让洞武人数次击败,以至于小王都做了人质,数年不得回国。” 纳瑞宣王面露凄凉之色,似乎是想起了当初在缅甸做人质的时候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不过莽应龙对他还是不错的,还让他和缅甸皇族一起接受葡萄牙的军事教育,他也算是半个欧洲留学生,受教育程度比较高,怎么也不像是不堪回首,物质上应该是足够的,只能说是精神上比较痛苦,所以不愿回首,但是他现在提出这件事情,理由和目的就十分明确了。 他想让大明派出些善于练兵的军士帮着他麾下的军队训练一下,增加组织度和战斗力,因为他部队的装备不再明军之下,但是对比一下战斗力却是差距甚大,除开火器部队之外,野战部队的战斗力差距是最大的。 在他的麾下,日本浪人兵团是野战能力最强的,但是这样的军队的祖国却被明军打得落花流水,几近亡国,这样一个对比,就能得出明军野战能力远在日军之上,也在暹罗军之上的结论。 现在看着明军那么早就起来大练兵,热火朝天,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明军的战斗力那么强悍了。 他也渴望强大的军队,可以帮助他恢复国家的往日荣光。 萧如薰假装没听懂。 “洞武人实在是可恨,不仅进犯大明疆土,还将暹罗欺凌至此,目无天朝,正是需要狠狠教训的时候,王上你且放心,此番大明天兵前来,定叫那帮山野蛮夷知道什么叫做天朝上国!不将之彻底灭绝,大明决不回师!弟兄们,你们说对不对?!” “对!!!!” 明军将士的呼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纳瑞宣王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明军士气高昂,训练充足,战力精锐,完全看不出战败的可能,但是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这样,他是希望明军可以派人帮他训练军队啊! 他听说了朝鲜人已经得到明军教官的帮助训练军队,而他也想得到啊! 三百三十四 大城 该说不说,此时此刻明王朝的军事力量在整个亚洲的格局中都是最强的,很多人认为明军在萨尔浒之战以前对蒙古和倭寇的战争总是失利,所以就认为明军的军事力量很弱,其实则不然,明王朝依然拥有强悍的军力,无论是蒙古还是倭寇,都不具有动摇明王朝统治的能力。 否则当初几十年的南倭北虏明朝早就完了,而不会继续坚持到现在。 之所以经常战败,更多的是个人因素,而非军力原因,明军后期所仰仗的军力基本上都是将领的个人军队,而不是卫所兵,卫所兵越到后面越像民兵和杂役,而其他国家入侵派来的肯定是精锐,明朝拿民兵杂役跟人家的精锐对打,显然是打不过,但是如果换作明军出战,派的肯定也是精锐,就像萧如薰手下这支独步亚洲的强悍军队,难道就能代表大明的全部军队? 精锐和地方守备军还是有差距的,不能因为人家拿精锐干掉了咱们的杂役就说咱们弱人家强,咱们也有精锐,揍人家也是一揍一个准,单纯的看精锐和看民兵,都不能完整的体现一个国家的军事力量,纵向对比,明军绝对是最强。 所以说,萧如薰这一手就完全的震住了所有人,不管是欧洲人还是暹罗人,都被震住了,他们以为明军都是这样的强大的军队,加上之前明军在日本的大胜,他们下意识的认为明军就是这么强,强的不可直视,而他们自己则相形见绌了。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虽然意识到明军的火器和火炮较之他们的质量要差,看到明军使用的还是他们十几年前的装备,但是奈何明军的数量很多,光是火炮林林总总就不下六七百门,这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毁灭性的火力,一轮火力齐射足够将他们覆盖一遍全部炸死。 所以他们自然的会产生恐惧,尤其是看到明军的大练兵之后,看到那些光着膀子杀气腾腾举着火枪的明军,就有一种不敢直视的怯懦感。 纳瑞宣王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他希望萧如薰可以主动提出来帮他练兵,结果萧如薰没有意识到,没有领会他隐晦的请求,这让纳瑞宣王有点郁闷,但是也不好意思再提,只能说,邀请萧如薰去他的首都参观会面,然后商议军机。 暹罗的首都此时被华人称为大城,暹罗的王朝此时也被称作大城王朝,大城至今已经是一片废墟,大约在曼谷北部八十多公里处,繁华一时,数百年的古都,后来毁于战火,但是如今还是整个暹罗最繁华最富裕的城市,因为有大量外国人定居,所以更显繁华。 林远山等一众华人大臣和华人精英基本上都住在大城里面,纳瑞宣王给他们单独划了一块安宁之所在,专门给华人臣子们居住,剩下的华人商户农民乃至于军家都可以随意住在大城的任何地方,相对而言的,欧洲人和日本人就只能住在他规定的区域,不能随意居住。 萧如薰带亲卫队一路前往大城的途中,随处可见暹罗农民种地,可以看到暹罗的商户行商,甚至在一些看起来战乱平息不久的地方,还能看到有人正在修复被战火毁掉的建筑等等,看起来暹罗是处在一个强劲的恢复期,尚未完全恢复国力,但是已经具备一定的实力,可以维护自己的安全。 大城看起来很像是大明的城池,外围也是高大的城墙,城墙上随处可以看到守卫的士兵还有炮孔内的火炮口,士兵们有拿着刀枪剑的,也有背着一杆火枪的,可以看出暹罗军队的火器化不在明军之下,他们的盔甲很简单,基本上只是皮甲,但是领军将军的盔甲却有很明显的西方化,大概和那些葡萄牙西班牙的雇佣军脱不开关系。 进入大城内部,才能真切的看到和大明不同的地方,那就是遍地的佛寺庙,还有些特殊的建筑物,平民百姓看到他们的王来了,纷纷避让下跪行礼,可以看出纳瑞宣王在这些平民中的人气十分高,这些人也是真心的拥护这位传奇的王,在华人官僚的帮助下,纳瑞宣王很快的恢复了暹罗的实力,给这些平民百姓提供了足够的庇护。 进入王宫中,纳瑞宣王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款待萧如薰和明军众将,奉上美酒美食和美人,满是异域风情的美人翩翩起舞,跳着异域舞蹈,姿态万千,看得明军众将颇有些神魂颠倒之态,简直都快要忘记自己前来是为了打仗,而不是看美人跳舞。 纳瑞宣王一直在观察明军众将,发现只有萧如薰一人保持神色如常,看着那些妖冶的舞女的眼神淡淡的,似乎不含,很少饮酒,或者说基本不饮,只吃水果和饭食,饭量颇大,时不时的以严厉的视线将那些颇有失态状的明将看的浑身一抖就低下头去不敢造次,足见此人的严于律己以及律人。 明将在萧如薰的压迫之下愣是不敢有所动作,即使是歌舞结束之后这些舞女上前斟酒,明将们也不敢伸出咸猪手一饱手福,有的埋头吃肉,有的埋头啃那些从未吃过的水果,有的只敢偷看不敢乱动,和日本人还有那些的欧洲人有着明显的区别。 果然,天朝上国真的是天朝上国,诞生了如此严于律己的将军,有这样的统帅,军队的军纪可想而知,纳瑞宣王也不再担心明军会在他的国土上肆意驰骋,蹂躏他的国民,之前的忧虑一扫而空——真要到那个时候,他可就为难了。 因为战事紧迫,所以宴会很快结束,大家一切从简,纳瑞宣王只召集了少数重要大臣还有萧如薰等人一起商议军机,请其他人随意休息,宫中也准备好了房屋,萧如薰留下了几名亲将随从,下令其余众将全部离开王宫和大城,回到军营管束军队,如果出现一起兵卒扰民之事,不仅要严惩士卒,还要直接问责该营主将。 在这般的军纪要求之下,众将不敢有侥幸之心,全部回到了军营里面,连大城都不留。 三百三十五 战象 安顿好了部下之后,萧如薰就开始和纳瑞宣王开军事会议。 军事会议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商议如何对缅甸作战,还有两军的协同以及后勤保障等问题,这些问题如果不事先讨论好,之后就会很麻烦,而且在萧如薰的战略里面,一开始也没有暹罗什么事儿,是暹罗自己要加入进来帮助明军,萧如薰也不好拒绝,毕竟也是一批人马,战斗力也不弱。 军事会议的规模很小,主要是纳瑞宣和萧如薰一对一的商议,其余也就是萧如薰的几名亲将还有林远山一个,大概是商量后勤问题来着,纳瑞宣王挂出了一幅地图,将自己的位置还有缅甸的状态描述得非常清楚。 “如果是灭国之战的话,按照小王的幕僚们所判断,莽应里可以拿出三十万左右的军队,但是这个数字就算是在我们国内,也有很大的争议,不说莽应里能不能负担得起这笔军费,就说有没有那么多人给他调动也是个问题,小王在莽应龙的王宫里居住过,对他们较为熟悉,他们全国的人口估摸着也就三百万左右。 按照这样的人口数的话,能凑出三十万军队算是极限,超过这个数字,那估计就要连老人和小孩都算上了,就这三十万,还是算上了他们几乎所有的青壮男丁,里面最精锐的部队也就十万左右,包括最精锐的象兵骑兵还有火枪兵,剩下的也就是长矛兵刀盾兵弓箭手之类的。 对了,这三十万人中,最后还有相当一部分的杂役,这些杂役就相当于是主力战兵的奴隶,专门是给那些战兵服务的,有一些是招募来,有一些是之前他们东征西讨平叛乱的时候抓来的俘虏,平常都做些粗活,洗衣做饭什么的,真要到了紧要关头,那就一人一把刀拉上战场送死,后面还有火枪队督战,莽应龙就经常这样做。 但是严格说起来,这些杂役兵是不能当作主力的,主力一旦溃败,这些杂役跑得比谁都快,所以他们真的对我们有威胁的兵马,也就是十多万,剩下的都是些乌合之众,对我们没有什么威胁,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天兵三万,我军五万,加在一起也有八万之数,对上莽应里,并不落于下风,从人数上来说,我们并不弱势。” 萧如薰对此有自己的看法。 “不过,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忽略了剩下的十几万人,毕竟是有组织度的,比起散兵游勇还是要强太多,就算是十几万头猪,我们要砍杀也需要时间,更别说是十几万人,真要逼急了,他们也能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所以不仅要击溃莽应里的主力,还要击溃这些杂役。 如果可能的话,大量的俘虏他们,毕竟是青壮,有战斗力,比老人孩子强,不给莽应里继续扩军的机会,而且本督还听说,王上之兵和洞武贼兵都很擅长驱使大象为坐骑征战,是否如此?” 纳瑞宣点了点头,开口道:“提督所言不错,我军和莽应里的部队都有单独的象军编制,是出了火器部队之外最强的部队,大象身体高大,气势磅礴,被驯服之后冲入敌阵无往而不破,我们给大象披上足够坚实的战甲,连象鼻子都可以覆盖上战甲,甚至可以防御住火枪的子弹,大象的战斗力也就大大提升了。” 提起战象,纳瑞宣王似乎十分的自信。 “也就是说,王上的战象和莽应里的战象都已经习惯了火器的声音,不会因为火器的声音而受惊逃跑?” 纳瑞宣点头:“以往每次作战都会使用战象和火器协同作战,多次战斗下来,战象已经不会因为火器的声音而受惊,即使是火炮也不会受惊,而且大象皮糙肉厚,一般的火器根本伤不到一头战象。” “佛朗机火炮也不行?” 萧如薰询问道,纳瑞宣愣了一下,然后说道:“除非很多门火炮同时向一头战象射击,否则不说火炮能否击中战象,战象的行进速度没有想象中那么慢,火炮打出来的实弹很难瞄准大象击中,而且火炮射速也慢,对方也不仅仅只有战象,也会用火器给战象开路,不知什么时候会驱使战象进攻,我们的炮手甚至来不及反应,所以单纯以我们手上的火器对付战象是很危险的。” “那该怎么办?” “以战象对战象,提督不用担心,小王麾下有一支战象部队,身经百战,战力强悍,多次与莽应里的象兵交手,互有胜负,一旦莽应里出动战象,小王也会使用战象部队和他对战,莽应里无法用战象威胁到我大军,所以提督不用担心。” 纳瑞宣王是这样说,但是萧如薰并不这样想,如果战象真的像他说的那么牛逼,那么之前莽应里用象兵攻击云南的时候,就不会被邓子龙打的狼狈败逃了,大象的确威武雄壮难以应对,但是大象同时也是很聪明的动物,因为只有具备一定智商的动物才能被人类驯服并且参与战斗。 聪明当然不是没有代价的,对于大象来说,聪明的代价就是胆子小,大象身躯庞大,但是胆子真的不大,论体重和战斗力,大象绝对胜过一头狮子,但是却往往被狮子的吼声吓得到处乱窜,没有对抗的勇气,在西方,象兵曾经称雄一时,但是在中国,象兵从来没有占据过什么优势。 中国历史的早期,因为黄河流域气候暖湿,有大象生活,所以商代的时候,中原政权也有象兵,后来气候变迁,象兵就成了南方特有的兵种,也有南方政权用象兵对抗北方中原政权的战例,但是在中国人面前,象兵从来不曾战胜过,林邑国用战象对抗过隋军,南唐用象兵对抗过宋军,缅甸用象兵对抗过明军,从没获胜过。 后来李定国抗清的时候也一度组建过象兵部队,取得过罕见的大胜,一度扭转抗清局面,把清军的八旗骑兵干的人仰马翻,可惜后来清军学乖了,用了汉奸的计策,用红衣大炮对付李定国的象兵,使李定国惨败。 三百三十六 火器狂人萧如薰 时至今日,象兵已经从古代的战争巨兽变为了鸡肋,十年前,邓子龙就曾经大败过象兵,还是用白刃作战的方式,近身接战设伏击败了象兵,他能做到的事情,萧如薰这种火器狂人更不会认怂。 在萧如薰的意识里,一门炮解决不了,那就两门,一百门解决不了,那就两百门,他有七百多门火炮,三个沿海省份为他提供足够的开花弹,他还怕了象兵不成? 不过他没有近距离的接触过象兵,他的士兵也没有,所以他觉得如果真的遇到了象兵,倒不如先看看象兵的作战模式,看看纳瑞宣的象兵是怎么和莽应里的象兵互怼的,这一点,他真的很有兴趣,要是一上来就火器覆盖把象兵干掉了,会很没有意思的。 纳瑞宣绝对不知道也不曾见识过萧如薰当初是怎么用数百门火炮把日军送上天的,他所崇尚的大火炮战术和火器大阵在这个时代只有他手下的部队可以组成,以铺天盖地的火炮和绝对火力优势从心理和生理上两方面打击敌军,让敌军陷入崩溃的边缘,然后再以肉搏部队上去收割人头。 这种纯粹以火力的强度和军队的坚韧程度取胜的战术,是在火绳枪时代取胜的唯一手段,欧洲的战术战法也不过如此,通过训练提升枪手的熟练程度,想方设法增加部队的韧性,然后想方设法的革新技术,至于战术的革新,什么阵地战战壕之类的,现在的火枪根本没到那个程度。 然而新技术的出现和取代旧技术本身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就好比四十多年前燧发枪就在欧洲出现了,但是直到如今,还有很多军队和将官拒绝使用燧发枪,燧发枪也无法列装欧洲军队,火绳枪依然大行其道,长长的火绳依然是军队的必备物资。 成本高,技艺难,无法轻松量产,刚刚熟练了火绳枪战术的将军和士兵都在抵触燧发枪,就好象辽东军拥护三眼铳抵制鸟铳一样,萧如薰当初上书要求朝廷取消三眼铳碗口铳等上个世代的火器装备的时候,就遭到了辽东军、九边边军和水师部分将领的反对,他们都认为三眼铳比较好用,而火绳枪太难用,操作烦不说,边关风大,还容易眯眼。 说白了就是懒,就是不愿意训练,就是想得过且过的过日子,不想变好。 萧如薰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好的办法,但是他好歹知道改变技术比改变人要容易得多,所以他组建了铁匠营,名为铁匠营,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实际上是他自己的私人科研所,利用他的知识和老铁匠们的经验,找出制作比欧洲更为精良的燧发枪技艺的方式。 纳瑞宣王不知道萧如薰打了那么多的主意,他其实也不太愿意把象兵的弱点告诉萧如薰,因为象兵也是他所依仗的力量,要是没有象兵的威慑力他也会比较头疼,尽管象兵已经被主流社会所以淘汰了。 “那也就是说,如果莽应里出动象兵攻击我军,王上也会出动象兵与之对战?力保我军战况?” 纳瑞宣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如此,象兵的话尽管可以交给小王和麾下的军队,象兵对战,小王略有几分心得,不会落于下风,至于他们的火枪手,提督,不瞒你说,莽应里手下的火枪队的组建时间要早于小王的火枪队,小王的火枪队成立不过数年,但是莽应里的火枪队已有数十年的战绩,数量不少,战斗力强,小王手下有佛朗机人,他们的手下也有一些佛朗机人。” 萧如薰假装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这些佛朗机人还真是哪儿都不得罪啊!本督手下也有一支从澳门带来的佛朗机人的军队,两百人左右,本督去澳门的时候,他们主动提出要跟着本督征战四方,他们就不怕打死自己的同胞?” “他们可不在乎。”纳瑞宣王毫不在意的笑道:“这些佛朗机红毛夷只在乎钱,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钱,他们就算是妻子儿女都能卖给你,更别说自己手上的火枪,小王就是从他们手上买到了第一批火器,然后列装部队,招募了一批佛朗机人的火枪手来训练,得以对抗莽应里的火枪队,然后这些红毛夷打起他们的同胞也毫不留情,莽应里还有奖励,打死一个佛朗机人就奖励多少钱,所以他们更加卖力。” “简直是丧心病狂!为钱财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岂不是无君无父无耻之辈?” 萧如薰假装不悦的斥责道。 纳瑞宣王笑道:“他们如此无耻,只是为了钱,那就最好不过了,只要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那就给他们,然后用之,这些年这些红毛夷是越来越多了,每个人都挺无耻,只要有钱,什么都好说,招募来打仗更好,死光了也不心疼,只是付给他们的钱足够小王再组建一支千余人的火枪队了。” 纳瑞宣王手底下的西班牙人火枪手人数好像也不多,跟葡萄牙人还有法国人荷兰人混编在一起,人数好像有超过五百人,能单独列军作战了,加上日本浪人一千余人,这一千五百人是他手底下的高端战力,精锐部队,一般不怎么动用,要是动了,那就意味着是一场苦战。 接着萧如薰和纳瑞宣王商议了一下行军路线和出兵日期,还有两军协同作战的关键点等等,萧如薰是考虑到两军不协调,所以采取了和朝鲜军一样的对待方式,分开来打,两军各自设定攻打的城市和据点,分别指挥,互不统属,但是彼此之间的军事行动务必要相互通气联络,务必要在第一时间让双方首脑得知双方的行动情况,不能盲目行进,以免被莽应里各个击破。 纳瑞宣王对这样的战略也不是说不满意,他本来也有点担心萧如薰要他的军队的指挥权,让他有点担心,但是萧如薰不要,他就很高兴,只是两军协调作战的话,彼此之间似乎也很难相互照应,比如明军遇到象兵队突袭的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相助。 这样的事情放在战场上是很危险的。 三百三十七 佛朗机人的目的 对此,萧如薰表示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对方肯定也会集中主力在某个重镇,我们可以合兵一处一起攻打这座重镇,试试协调在一起作战的效果,主力和主力对战的话,他们肯定会把大部分主力包括战象部队拉上来,要是能一战歼灭就好了,之后看情况如何,反正战场上瞬息万变,咱们都不是弱旅,坚持战斗就是。 纳瑞宣王表示认同,反正现在说的再好,到时候战场瞬息万变,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能不分兵行动最好不要分兵,但是如果真的时机到了,对方的主力被击溃了,他们分兵也是难免的。 然后是后勤保障问题,萧如薰还没有提出自己付钱购买,纳瑞宣王就表示为了表示诚意,愿意支援大明军队一批粮草,不过他们自己也不是很富裕,很难维持八万人的粮草负担,于是萧如薰就把林远山等华人的献金十万两白银拿了出来,交给纳瑞宣王。 “就当是我们购买的十万两白银的粮草,应当足够大军半年用度,还请王上予以保障,从国内运粮多有不便,能就地解决还是希望就地解决,如果战后发现银子不够,再提出来,大明绝对不短缺王上一两银子!” 萧如薰提出了如此的请求,纳瑞宣王拿着银票,怎么也松不开自己的手,愣是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最重要的后勤粮食的保障问题被解决了,萧如薰没有花费自己的一两银子。 之后一些武器的修理和火药子弹之类的,会由明军海军从广东福建浙江三省运输而来,不用暹罗的,兵部已经责令这三省为远征大军提供后勤保障,请南京兵部尚书予以监督执行,如此一来,萧如薰放心了,因为叶梦熊的存在,使他无比放心。 叶梦熊之前被运作成为了南京兵部尚书,在南京远离了北京的纷争,静心养气,过得和山野隐士一般,和一众老友寄情山水,很少管南京兵部尚书的事情,让一些有心人十分放心,直到朝廷诏令传来,令叶梦熊为南征军监督军需物资的制造和运送,叶梦熊也迅速得知,这支南征军的统帅不是别人,正是被他视作大明之光的萧如薰。 因为之前的情分,还有接下来的后勤运输的摆脱,加上自己的岳父还有妻儿都在南京生活,包退叶梦熊代为照看就是最佳的选择,船队抵达浙江的时候,萧如薰还专门抽了一点时间去南京看望叶梦熊,两人吃了一顿饭,聊了很多分开之后的话题,而后依依惜别。 萧如薰已经把自己的后勤保障全部托付给了叶梦熊,而叶梦熊也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他不担心自己的后勤问题了。 具体的事情谈完之后,也就等着纳瑞宣王的部队集结完毕,还有明军的适应性训练完毕,就可以出兵了,再次之前,他们也需要搜集足够的情报,那就不是萧如薰和纳瑞宣自己要去做的事情了,两支军队的最高统帅纳瑞宣王的王宫里散步聊天,谈论一些各自关注的事情。 “也就是说,天兵联系火枪的时候,都是实弹练习,而且保证每人每天都能射击三枪以上?” 纳瑞宣王对萧如薰训练铳卒的方式感到吃惊,火药铅子和火绳的确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是这东西需要很大的数量和投入才能形成战斗力,这样一算,一支火枪不算什么,但是一千支一万支就很可怕了,那耗费很高。 萧如薰的本次出击的三万主力里面,有七千是火枪手,也就是说萧如薰的部下足足有七千条火枪,打仗的时候,七千条火枪齐鸣,那该是何等声势?不说纳瑞宣自己,缅甸的火枪手怕也没有那么大的阵仗,那么多火枪手每天都要练习射击,实弹演练,那该是多少耗费?反正这样的耗费用在暹罗,纳瑞宣王连一千火枪手都养不起。 对此,萧如薰有自己的理解。 “火枪本身就是需要大量的联系才能熟练操作的,而且相比之骑兵和弩手,铳卒的成军速度算是非常快速的,一个月左右就能熟练,但要真的是精锐的铳卒,一天都不能不打实弹,必须要每天至少打一次实弹,保持手感,这样到了战时才能发挥好,而且也很有可能出现类似于神箭手一般的神枪手。 我所考虑的就是在现有的状况下让铳卒具备更强的实力,所以让他们多练习打实弹,掌握那种感觉,到了战场上他们的命中率就能提高不少,如此这般的话,那么给他们练习用的钱也就没有白花,毕竟所谓要让马儿跑得快,就要让马儿吃得好,吃不饱的话,自然跑不快,同理,练习不到家,自然不精锐。” 纳瑞宣王不得不点头称是。 “提督所言甚是,但是小王这暹罗国初立,还没有足够的财政富余拿来给铳卒练习,比起这样做的话,还是招募一些佛朗机红毛夷比较划算,他们上手就能打,而且打的很准,小王之前有几场恶仗都是他们帮着打赢的。” 萧如薰唯独对此不能认同。 “佛朗机红毛夷毕竟是外夷,来到我等之土地,也不知道打的什么注意,佛朗机人几十年前曾经和大明打过仗,态度十分恶劣,被大明狠狠的教训之后才灰溜溜的离开了,现在扎根在这里,远离故乡不远万里来此,除了为钱之外,肯定是有这些不可告人的目的,王上,对于这些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之!” 纳瑞宣王有点奇怪萧如薰怎么对这些人那么没有好感。 “提督来之前,倭人还在担心自己会被提督厌恶,但是现在看起来提督不厌恶倭人,却十分厌恶佛朗机红毛夷,这是为何?提督刚刚才和倭人打过仗,至于佛朗机人,提督怕是没有和他们交过手吧?” “倭人是近邻,我对倭人知根知底,若是倭人胆敢不臣,我提兵十万瞬间就能荡平倭国,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是这些佛朗机红毛夷就不一样了,国家远在万里之外,就算杀了他们,他们的老巢我们也找不到,没办法彻底消灭之,万一他们有朝一日卷土重来,那更麻烦!” 纳瑞宣王寻摸了一下,感觉萧如薰所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萧提督这一说,小王觉得也是,这些佛朗机人也不在意自己的家园,却愿意远赴万里之外参军打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仅仅是为了钱?”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其人远赴万里之外,若不是为了比钱更值钱的东西,本督说什么也不信!” 三百三十八 新的敌人 比钱更值钱之物? 纳瑞宣王愣了一下,没有太理解萧如薰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比钱更值钱?提督,这汉话小王没有学透彻,不是很理解这比钱更值钱的东西是什么,世上还有比钱更值钱的东西?” 萧如薰笑了笑,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土地。 “总有用钱买不来的东西,那些东西就比前更值钱,比如我们生存的土地,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定然是他们在家乡生活得很不好,甚至是无法生存,他们才会舍弃家乡来到这里冒险,王上,请设想一下,有哪个富家翁会无缘无故的舍弃自己的家乡来到万里之隔的异域他乡?” 纳瑞宣王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提督,大明是不是知道什么小王不知道的事情?” “是。” “请务必告知。”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 “王上,如果我说这些白皮红毛夷集体来到咱们的地界不仅仅是他们自己所想,还有他们的国家的暗中推动,你会相信吗?” “他们想占有我们的土地?” “吕宋已经基本上被他们占领了。” 纳瑞宣王张了张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 “吕宋小国,国力孱弱,没费多少工夫就被他们占领了,而且王上,我要告诉你,这些人并不仅仅只是属于一个佛朗机,就本督所知,佛朗机只是泰西之地的一个小国而已,而且这个小国在十几年前已经被更大的一个国家给吞并了,那个国家名为西班国,王上你手下的西夷火枪队,大部分人就是西班人,在整个南洋占据土地最多的也是西班人。 而我们所称的红毛夷不是佛朗机人,也不是西班人,而是另外一个泰西之国,尼德兰人,其人发色微红,故称之为红毛夷,除此之外,泰西之地还有英吉利国,法兰西国,白皮蓝眼或绿眼,发色为金或棕,多为英吉利人和法兰西人。” 萧如薰所讲述的这些事情,让纳瑞宣王目瞪口呆,在他的意识里,佛朗机人、红毛夷还有西夷同属一个概念,他们那里只有一个国家,只有一种人,所以他们都在一起,虽然他们自己说他们好像不属于同一种人,但是纳瑞宣王不是很理解,还以为他们所说的不是同一国就是不是同一族的意思。 虽然让他们分开来居住,但是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国家,纳瑞宣并不清楚,他也无暇去理解这种事情,他的精力都在应付缅甸人上,其他的他并不在意,所以说萧如薰所说的这些事情,他从来不曾听到过,但是只要说出来了,他很快就能理解。 “在和澳门的佛朗机人接触之后,他们说,西班人正在压迫他们,他们迫切的需要一个强大的政治盟友来保护他们的安全,为此他们不惜倾尽全力为我战斗,以此换取我的保护,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国家和国家之间也是矛盾重重,西班人在吕宋的所作所为,我从一些商人的嘴里听说过。 以火枪击败当地土著,然后奴役之,他们甚至在那里设置了管辖的官府,一幅长居此地不走的样子,他们想做什么?在远离本土数万里的地方设下官府,管辖当地,奴役当地人,赚取钱财,他们想做什么? 后来本督一想,遍体生寒!西班人和佛朗机人当年来大明的时候也是开着战船带着火炮和火枪而来的,那个时候大明还没有那么好的枪,但是靠着人多和仿制,最终击败了他们,本督就想,如果大明是个小国,如果大明没有击败他们,是不是也会落的和吕宋一样的下场?他们不是海盗,不是来抢劫,而是占据这块土地就不走了。” 纳瑞宣王的瞳孔一缩,想起了当初那些洋人带着火枪和火炮登陆的样子,想起了他们眼中如野兽一般的光芒,想起了当年击败他们的艰辛程度。 他们不是海盗,不是来抢劫,而是来灭国和奴役他们的!和缅甸人一样,想得是灭国、统治和奴役! “原来是这样。” 纳瑞宣轻声的说了一句母语,萧如薰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萧如薰知道,自己已经把这样的思想传递到了纳瑞宣的脑袋里,至于之后他会怎么想,会怎么做,萧如薰就不打算干预了。 这个时候,洋人还没有完全确立对亚洲土著的优势,屡次被亚洲军队击败,火枪火炮也被学了去,在火绳枪的时代,他们没有足够的优势,只有一些没有建立统一强大政权的地方被殖民了,而主要国家没有一个陷落,纷纷拿着火枪火炮到处开战,真要打起来,也不会输给他们,因为此时此刻,亚洲的文明程度不弱于欧洲。 不仅是暹罗,缅甸,乃至于印度的土邦,都曾经驱逐打败过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第一波殖民浪潮遭到迎头痛击之后,欧洲人才意识到亚洲不是那么好殖民的,只能转变策略,慢慢蚕食,加速殖民非洲美洲的同时,伺机寻找机会殖民亚洲,但是与此同时,欧洲的战争愈发频繁,欧洲大陆风起云涌,民族国家意识的抬头,给这片大陆带来了科技的曙光与残酷的战争,往后三个世纪,他们都没能开启大殖民时代。 一直到英国的工业革命初露曙光,西方大跨步甩开东方之后,他们的獠牙才真正的锋利起来,然而东方在那三个世纪里面,却没有任何的进步,似乎是集体中暑了一般昏昏欲睡,直到被西方的坚船利炮揍醒。 萧如薰的心里甚至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把欧洲人现在所掌握的东西掌握了之后,先把他们全部揍出亚洲,然后自己带着船队冲出去反殖民,在这个过程中,他需要大量的助力,一向和大明亲善的暹罗是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似乎就不能让暹罗真正的发展起来了,促进一下暹罗对欧洲人的反感、甚至于挑拨二者之间的战事也是很有必要的,不能让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得到太多的好处,失去了共同的敌人从而反目成仇的例子古往今来数不胜数,萧如薰不想让暹罗成为第二个新罗。 欧洲人就是缅甸人消失之后,暹罗的新敌人。 三百三十九 再会袁黄 从暹罗皇宫离开之后,萧如薰又回到了军营里面,和士兵一起同吃同住,加紧训练,纳瑞宣王这里也在争分夺秒的调兵遣将运送粮秣,准备对缅甸开战,萧如薰一边练兵,一边也在等一个重要的人抵达。 袁黄。 在朝鲜和袁黄的合作非常愉快,萧如薰甚至觉得他可能找不到再一个能和袁黄这样好相处的有谋略有真本事的文人了,在离开北京之前,他就拜托宋应昌和石星帮忙运作,将袁黄再次运作到暹罗战场上作为他的赞画而存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运作,当他抵达澳门的时候,成功的消息传来,袁黄已经乘船南下了。 这几日就是袁黄预定要抵达的时日,萧如薰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袁黄给盼来了。 在萧如薰的计划里,袁黄会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他是个实用主义者,也是个实干家,早年的苦难遭遇和军旅生涯给他带来了和一般文人决然不同的气质,他有学识,有文才,但是更有胆魄和气魄。 袁了凡先生的存在,能帮着萧如薰处理很多萧如薰并不擅长的事情,虽然民政和军政一样,萧如薰都有经验,但是多一个帮手自然是好的,在手下急缺文人的时候,袁黄的出现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他甚至想着此战以后能否就把袁黄留在身边做自己的幕僚长,和自己一起开拓经营南洋,有了袁黄的帮助,萧如薰的路显然会轻松许多。 两天以后,万历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袁黄抵达了明军大营。 “哈哈哈哈哈!袁公!别来无恙!” 萧如薰亲自带人在营外迎接,大老远的看到袁黄脸上带着笑意,便迎了上去。 “老夫打完了倭国,本想着就此可以辞官养老,谁曾想刚歇息没几日就被兵部叫了去,说是被大将请求,调往军中效力,老夫还在奇怪是哪支部队哪个大将要老夫这样的老头子去效力,一问之下才知道老夫猜得没错,果然是你!萧季馨!” 袁黄拱了拱手,嘴里说出的是责备的话语,脸上却没见到责备之意。 “哈哈哈哈!这朝中诸公,能与在下相处的好的,实在是没有几人,叶梦熊公此番都为了在下总督三省后勤,总不能麻烦他老人家来给在下做这个赞画,现在,也只有拜托袁公受累,再来做一次赞画了。” 说着,萧如薰伸手把一旁的亲兵手上捧着的加了冰块的绿豆汤递给了袁黄。 “暹罗之地暑热难耐,袁公喝些绿豆汤吧!消暑。” 袁黄接过了绿豆汤,喝了几口,然后松了一口气。 “在海上就一阵阵闷热,到了这儿就更是如此,幸好老夫是南人,多年以来久居南方炎热之地,也算是习惯这种炎热,到也不至于水土不服就是了,倒是季馨你,西北凉爽之地待久了,到这儿不会不习惯?” 袁黄打量了一下萧如薰,便又仰头猛灌绿豆汤。 “正是因为害怕不习惯,所以这些日子一直组织士兵清早起来大练兵,每天都在绕着军营猛跑,浑身上下就像被水洗了一样的猛出汗,之后用热水沐浴,然后换上干爽的衣服,这些日子以来,士兵也没有任何一人有水土不服的迹象,袁公虽然身子骨硬朗,但还是跟着咱们大家一起跑跑跳跳多出汗,也能尽早的习惯这里的气候。” 袁黄点了点头,笑道:“这是对的,水土不服是很要命的事情,当年马援就是死在了这上面,季馨这一手的确正确,只要大军保持战力,谁都不怕,至于老夫,虽然老骨头一把,但是每天还是坚持舞剑打拳的,不然你觉得老夫这六十岁的身子骨是怎么跟着你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瞎折腾的?” “袁公威武!” 萧如薰大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 袁黄也大笑一阵,之后这一老一少就结伴前往了明军军营。 还没到军营,袁黄就瞧见了一队一队的士兵正在军营外结阵演习,不止这些,还看到了铳卒持枪列队,一排一排的正步走,口号喊的震天响,袁黄抬头瞧了瞧天色,发现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 “怎么?清晨练,上午练,下午练,一整天都在练兵?这般的练兵强度也太大了些吧?” 萧如薰解释道:“清晨主要是体能训练,让他们增加体能,熟悉气候,项目繁杂,多为个人训练,而现在的演练才是战场征战的演习,刀盾枪手演练大阵,铳卒也要演练三段射,然后就是演练大阵,训练士卒令行禁止之能,为战术演练,两者同样重要,所以便分开来演练,再者,袁公,看到这附近的那些西夷没有?” 袁黄扫视了一圈大营军队周边,的确看到了不少红头发金头发棕头发的洋人。 “这里怎么那么多佛朗机人?” 袁黄是不清楚这些洋人的国籍的,只知道佛朗机人,遂有此问。 “这些西夷都是暹罗王雇佣来帮着训练军队的火器战术,以及征战沙场的,不仅是暹罗王,洞武王手下也有一支西夷组成的火枪队,这些西夷投效于这些小王,帮他们打仗赚钱。” “这些佛朗机人真是有点意思,好好的家乡不要,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还是来打仗的,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萧如薰摇了摇头。 “什么主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西夷都和大明打过仗,所以肯定不会是善茬儿,这样练兵不仅是为了锻炼士卒,也是为了震慑这些西夷,让他们知道我大明军力强盛,绝对不是易于之辈,这些人看到了大明如此强盛之后,也就不敢起妄念,自然的,对暹罗人也有一样的效果,您看,那些人就是暹罗人。” 萧如薰给袁黄指了一个方向,袁黄看到了不少棕色皮肤的对大明军队指指点点的暹罗人。 “原来如此,震慑敌军啊!的确很有必要,老夫这一路来,似乎也没有见到什么海盗,中途停靠的一些小国看到是大明船队就连忙上来讨好,送这送那,买东西都不要钱,季馨,你这一路走来没少军事演习吧?” 看到袁黄调笑的样子,萧如薰也笑道:“自郑和以来,大明甚少向这些小国展示武力,以至于这些效果都快忘记了大明的存在,如今这些地方风起云涌,情况复杂,正是大明重新介入的好时机。” 三百四十 手足无措的莽应里(上) 袁黄说的都是实话,他乘着一艘船,还有一艘船为护卫船,两艘战船从天津卫港口一路南下,到了南洋的地界之后,有时候需要靠岸补充物资,然后一靠岸,那些听不懂说话的小国的人一看是大明船只,上面还有大明士兵,顿时就面色大变,慌慌张张的跑走不知道去干什么。 因为彼此之间语言不通,袁黄甚至以为这些人是害怕自己要攻打他们,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状态,弄得他也有些哭笑不得,刚准备解释,就看到一群一群穿着和周边百姓明白不同的人出现,操着熟练的汉话,喊着什么“恭迎天兵,不知天兵来此有何贵干?” 船上的士兵和袁黄一样都是莫名其妙的,说出自己的来意之后,这些大概是官员的人立刻对着周边人大喊着什么,然后立刻就有人组织把一大堆一大堆吃的用的喝的给他们送上来,袁黄愣了一下,就让士兵赶快付钱,谁知道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铜钱递过去,这些人一脸正经的推辞了这些银钱。 “天兵此来是为了帮助我们除掉那些凶恶的蛮夷,这些是我们应该做的,还请天兵天将不要推辞,全部收下,当作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这样的事情在沿途遇到了三次,袁黄的船队从进入南洋以后就没花过钱,这小日子过得还很舒坦,一个个吃得膘肥体壮,他带来的这两百多卫队简直可以直接投入战斗了。 这种事情的发生让萧如薰哈哈大笑不止,大笑之余,也是深刻的感受到了大明这两个字对于这周遍整个地区的小国到底意味着什么,大明的存在在这个时代的这个地区到底是什么意义,『中国』这两个字到底蕴含着先人何等的能量和骄傲。 三万军队下南洋,竟有如此声威,周边小国争相投靠讨好,一边倒的站在大明这边,支持大明讨伐缅甸,缅甸一时间成为公敌,周边邻国全部翻脸,国土上狼烟四起,之前被压迫的不敢反抗的人听说大明派兵要来讨伐缅甸之后,一个跟着一个竖起反旗,态度最温和的也是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拒绝再给莽应里提供军费军粮。 东征西讨数十年,自持军力无双、打遍周边无敌手的莽应里做梦也想不到,仅仅是两个字和三万军队,就能给拥有十几万精锐军队的自己带来那么大的麻烦,仗还没开始打,两军还未面对面交锋,整个世界包括自己内部的有些部下在内,都认为自己已经输了,三代人的心血建立起来的东吁王朝支持不住了,逃避不了被灭国的命运。 最可怕的不是面对一个强敌,而是墙倒众人推,现在的莽应里就深刻的感受到了这种被世界所孤立的痛苦。 之前每一次起兵,都是大量的人跟随,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亲族,其他各族的人也因为自己的威名和勇武纷纷派兵跟随自己,哪个不服打哪个,打到最后谁也不敢不服,庞大的国土上,从未有过如此雄心壮志的人们,莽应里豪气万丈,立刻就把目光投向了北边的那个庞然大物。 那个庞然大物的传说已经很久了,久到莽应里对它不屑一顾,挥兵北上,连破大明十数个土邦,占据大片大明领土,更加志得意满,向着大明内地冲锋而去,后来总算是遇到了明军的正规部队,几次交手,双方互有胜负,就算是后来孤军深入的部队被打败了,明军也无力追击,他看着能打就打过去,打不过就撤回来,明军根本拿他没办法。 久而久之,他愈加狂傲,最初的一点点小心谨慎也不复存在,不断的率兵挑衅大明王朝,他以为大明王朝根本没有能力对他发动反击,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几年以前,一个来自五百年后的灵魂附着在了大明西北边陲的一名将领身上,他的突然出现,改变了大明王朝的历史轨迹,他煽动自己的翅膀,把不可预知的未来带到了每一个人的身边。 他将提前终结东吁王朝的命运。 而莽应里不知道,他麾下的将军们和士兵们也不知道,这个狂傲的战争狂人和他的战争集团满脑子都是战争战争战争,从来就没有和平发展的想法,而无数历史实例告诉我们,只有会发展的国家和民族才能拥有辉煌的历史,战争狂人所带来的永远只是昙花一现的战争帝国。 中国人会打仗,但是中国人最辉煌的并不是打仗的战绩,而是文明的存续。 莽应里茫然的四顾,望见自己昨天还风平浪静的国土上,到今天便狼烟四起,昨天还不可一世的军队今天就惴惴不安,昨天还拍着胸脯说要打到北京去的将军今天就称病不出,他的雄心仿佛在一瞬间就被冻结了。 心里凉飕飕的,背后也凉飕飕的,刚刚和南部诸多土邦签订了君子协议的莽应里马不停蹄地组织军队,争分夺秒的准备战备物资,等着自己的主力从北面撤回来,就可以带兵奔赴泰缅边境,准备一场决定自己命运和国家民族命运的战争。 但是越准备就越是心寒,他以往的战争模式,是准备打仗,征收粮食和钱财,准备妥当,出击,战胜,掠夺,大赏功臣,准备下一次的战争。 这样的一个流程下来,形成一个特殊的维持体系,他也从来不去在意自己本族的男丁都被抽调去打仗,那么耕地谁来耕种,粮食谁来提供,他的钱粮都是从别人那里争抢来的,不是自己种地经商得来的,所以他没有那个搞基建的意识,他和纳瑞宣不同,纳瑞宣就很懂得利用华人的力量搞基建,所以暹罗的统治比莽应里的统治要稳定得多。 而莽应里这种纯粹的军政府,完全靠的是军队武力和个人威望来维持,并不是靠规章和制度,一旦遇到紧急状况,个人威望受损,军队武力后继无力,他们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就是现在的这个局面了。 三百四十一 手足无措的莽应里(中) 莽应里内心的担忧和恐惧是可想而知的。 他十三岁随着自己的父亲莽应龙上阵杀敌,继位国王的时候已经四十六岁,随着登上王位继续征战,他的威望不减反增,逐渐掌握了西接印度东到越南北抵大明南临大海的东南亚第一王国,占地面积堪比二分之一个中国江南,各种意义上都不能算作小国。 就是这样一个国度,却有着他最为致命的弱点,以至于当决定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到来的时候,莽应里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错误,但是错误已经铸成,无法改变,唯一的办法,就是勇敢地面对,征召自己全部的军队,派出自己最强大的将军,带着最精锐的武器,和强大的敌人决一死战。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只有最堂堂正正的正面决战,一战以决生死。 十万缅军主力逐步聚集在了缅甸国都,莽应里每天都会检阅自己的部队,检查他们的军事装备,检查他们的战斗面貌,检查他们的身体情况,每天都和自己的士兵待在一起,他现在感觉,只有和自己的士兵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他自己,其他时候的他都不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复之前那么雄壮,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担一场剧烈的战斗,他一定会自己亲自率领十万军队出征,但是很可惜,他衰老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持他再一次的倔强了,他已经快要六十岁了,在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土地这样的时代,他已经是难得的长寿者,他已经无法承担一次高强度的战役了。 于是,他选择把这一次的拯救自己的国家的任务交给自己的儿子,最得意的儿子,缅甸王太子闵启德·室拉,这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和他自己一样,也是一直跟随着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他自己征战沙场,也是十三岁上了战场,当时莽应里自己还在莽应龙的带领下征战沙场,闵启德也活跃在战场上,祖孙三代一起征战,被当时的缅甸军队极大拥护。 这场关乎国家命运的战争,莽应里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去指挥了,因此,他决定把这场战斗交给他的儿子去指挥,借此作为考验闵启德能否成为挽救国家命运的英雄王,如果他做到了,那么缅甸的王位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如果他做不到,那么缅甸就会灭亡,王位也不复存在,这是很直观的等价交换。 闵启德自己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考验,也是最严峻的考验,自上战场以来,就没有如此艰巨的考验,和之前历次的战斗相比,他都没有如此紧张和激动过,十万军队,放眼周边的国家,有几个国家能组织十万军队暂且不说,又有几个人可以指挥十万军队作战呢?那个明将萧如薰也就只能指挥三万人作战,但是他的手下,却有实打实的十万战兵。 除了十万战兵之外,还有十万杂役军随着他的主力部队一起前往,给战兵服务,给战兵当炮灰,这场倾国之战,莽应里已经集中了自己全部的军队和全部的财富,把所有的家当都托付给了自己的儿子,他自己身边只有两万人不到的卫队,他给这支主力部队筹集了足够使用半年的粮草和军需供给,这几乎是把他的家底都给掏空了。 王都的人们的家里面能用的东西全部都被征用了,他们也在翘首以盼自己的子弟兵可以带回来比他们付出的十倍百倍更多的战利品回来,这不是第一次了,以往最困难的时候,他们也会奉献出他们的全部支持军队战争,打赢之后,他们会得到数倍于他们所付出的,只有他们是和这个军政府休戚与共的。 这场倾国之战,缅甸付出了全力。 闵启德召集了自己父亲身边所有能打得有战斗经验的打过胜仗的大将,一起举办军事会议,详细分析明军和暹罗军的情报结合目前所知道的一切信息,他们断定明军和暹罗军会结成联合部队一起前进,而两军目前尚且还在磨合期,所以不敢贸然出兵开启战端,而这一点,恰巧就是缅甸军的胜机。 一名从莽应龙起兵时代就一起跟随着莽应龙的两朝老将如此建议—— 明军和暹罗军之间语言不通,习俗不通,相互之间磨合需要一定的时间,各自的战法和习惯都不一样,难免会产生摩擦,如果没有充分的沟通和协作,他们是不敢首先主动出击的,而是会借着目前的优势,继续威压缅甸,然后抓紧时间磨合。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国内烽烟四起,到处都是反抗势力,我们的处境十分危险,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明军和暹罗军的联军,他们还没有出战就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让我们征集不到足够的粮食和军费,目前的一切已经是全国的力量,我们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时间拖得越久,对明军和暹罗军越有优势,而对我们就越危险,我们只有半年的粮草和军需,每拖一天,我们战胜的几率就小一点,所以虽然非常冒险,但是目前我们最正确的战术,应该是主动出击,直捣暹罗首都,把纳瑞宣那个狗崽子给宰了,把明国的统帅给砍头,告诉所有人,我们才是这里的霸主! 沿袭了莽应龙的霸气的老将军,霸气无双的吼出了最强的宣言,年轻的闵启德浑身上下热血沸腾,战将们血气十足,于是一直通过了这个目前看来对缅甸优势最大的决议。 既然敌人要灭我的国,我就要正面还击,打倒敌人的老巢里面去,敌人一定以为我还在构筑防线,却不知道我所奉行的真理是『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我从来不畏惧任何的挑战,不畏惧任何敌人,我们就是在战争中和挑战中生存下来的! 闵启德大手一挥,立刻下达了自己出任总帅以来的第一条军令。 全军整备,全军出击! 三百四十二 手足无措的莽应里(下) 闵启德也和明军交过手,在云南的时候,他和明军交过手,和明军厮杀过,杀过十来个土邦军和汉兵,也被这些明军在身上留了口子,这家伙是个身上有十几道伤疤的战场虎仔,强悍善战,丝毫不畏惧死亡,他也是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杀敌,中国也有一个叫秦舞阳的家伙十三岁杀人,看起来很凶恶,但是两人之间的差距似乎…… 正面对战过,对明军没什么畏惧心理,历来都嚣张惯了,让他十分不理解『大明』这两个字为什么对缅甸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仅仅只是听到这两个字,就能让那些往日里恭顺的不要不要的家伙们全部反水,为什么那些并不强悍的汉人能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他不解,他愤怒,所以他要对那些给他的国家和父亲造成伤害的人发起反击。 他的命令很快得到了落实,这一次,缅甸王子亲自率兵出征,给很多勇士很大的信心,他们仰慕闵启德的勇武,崇拜他的勇武,所以愿意跟随他一起出征。 闵启德对他的勇士们发表了开战演说,他说,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的战士被其他人瞧不起,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居然就衰败到了这样的程度,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耻辱,我们的敌人不仅是那个被我们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明国,更有我们曾经的奴隶——暹罗人。 这帮,居然敢反抗身为主人的他们,简直是不知死活!他们这一次过去,不仅要把那些狂妄无知的明人给狠狠的打败,还要把那些妄图作乱的暹罗人给重新奴役一边,要把那个不知死活的纳瑞宣给杀掉,诛灭他的全家族,彻底灭亡暹罗! “灭亡暹罗!灭亡暹罗!灭亡暹罗!灭亡暹罗!” 这样的吼声惊天动地,一场救国之战就这样被闵启德给煽动成了以和往任何一次缅甸出兵一样的战争,士兵们纷纷认为明人和暹罗人一点都不可怕,他们是去消灭暹罗的,明人是暹罗请来的帮手,但是也没有用,他们会把明人和暹罗人放在一起,一起杀掉。 数十年征战的声威,让他们有了极强的自信心。 有自信心是好事,但是自信心太过于膨胀以至于看不清楚自己和时局,那就十分的可怜了,闵启德似乎就遇到了这种事情,他的部下们也纷纷被他煽动的脑袋发热,热血上涌,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好在缅甸内部还是有明白人的。 “大王,那些倭人您也是看到过的,之前萧如薰把二十万倭人杀得干干净净,倭国被他打的四分五裂,而我们连一只一千多人的倭人都不能全部歼灭,更何况是歼灭了倭人的明军呢?我认为我们应该更加小心谨慎一点,不能盲目乱来把主力派出去,我们应该固守坚固的城池和险要的山地。 等明军和暹罗军一路来攻击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因为一些矛盾出现摩擦,或者争夺战功战利品还有指挥权的事情,如果我们主动打过去,那简直就是直接过去送死,还能顺便帮着他们磨合,等他们磨合完了,再打过来,我们已经没有抵抗的余力了!大王,请一定要慎重考虑啊!” 说这话的是从莽应里的爷爷时代就跟随着他们家族一路走来的老元勋,真正的元老,和莽应里的爷爷一起出生入死,帮着莽应里的老爹打下大片土地,到了他的时代,老元勋荣誉退休,在另外一些地方帮助莽应里,八十多岁了还活着,莽应里十分尊重他,也很信任他。 但是他这一次提出的建议有点挫伤了莽应里的自尊心。 他一直都把莽应里看作自己的子侄一样教导保护,希望看到莽应里成长为真正的雄主,但是看到莽应里的发展有点跑偏的时候,他也是担忧过的,可是举国上下都支持莽应里,他也就没说什么,等到现在危机频发,政权摇摇欲坠,不忍心看着自己拼搏下来的土地落入他人的手中,很久没有公开发表意见的老人再次出山了。 他很敏锐的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尽管他已经八十岁了,但是他的思维却比一些年轻人还要灵敏,他提出了本该是非常正确的很有可能拖垮明军和暹罗联军的建议,但是却因为一些话语刺激到了莽应里,被莽应里强硬的拒绝了。 “不管怎样,我是在战斗中成长到现在的,闵启德也是在战斗中成长的,我们不知道什么叫做防守,我们只知道进攻!” 莽应里强硬的拒绝了这位老元勋的建议,并且不再见他,老元勋住着手杖追了好久,气喘吁吁的差点死掉也没有追上莽应里让他收回成命,只能回到家里面对着莽应龙和他爹的牌位使劲儿的哭。 但是再哭也没有用,闵启德还是带着十万大军出发了,一路朝着泰缅边境而去,要打暹罗一个措手不及,让明国的汉人见识一下我们缅甸武士的勇武,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强悍! 看着远去的部队,莽应里的心里并不安稳,老元勋的话不是没有让他意动,实在是话说得不好听,他不愿意接受,但是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考量,出战之前,他也向自己的葡萄牙军事顾问询问过这场战争的胜负可能性,葡萄牙军事顾问拍着胸脯对他说没问题,他手下的火枪队一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敌人。 莽应里并不安心,火枪队只是他十万军队的组成里非常微小的一支,并不能算制胜法宝,只能说是锦上添花,而且一旦打仗的时候下雨就大事不好了,火器根本用不起来,还是要靠肉搏战才能取胜,大家拼的是勇武和战斗意志,不是你的火枪队。 但是莽应里迫切的需要支持的意见来安慰他,这个支持的意见给了他很大的安慰,促成了此战,所以他尽管本能的认为有很大的问题在里面,却不愿意细细的去考究,去找寻原因。 他宁愿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也必须要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并且无条件的支持主战的闵启德,自己的王位到底还是要传给他的。 只是,莽应里多少有点手忙脚乱手足无措了。 三百四十三 大雨和辣椒 过去的几十年里面,莽应里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要打的仗,是没有任何迟疑的,他不相信自己会战败,他不相信自己会被别人打败,他只相信自己是无敌的,他的民族他的国家的崛起是顺应天命的,天命在他这边,所以即使是庞然大物一样的大明,他也敢进攻,尽管他连大明的一个省都没有打过。 可能在他的意识里,大明也就云南广东广西加在一起那么大? 所以当萧如薰这来自北方的狼南下以后,他明显的不适应了,他开始慌乱,开始怀疑,开始质疑自己,最终决定通过一场战斗,把胜负和前途交给上天,让上天来判断来决定谁应该崛起,谁注定成为垫脚石。 萧如薰从来都认为情报是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在开战之前一定会取得相当程度的情报,进行深入研究和探究之后,再行决定战术,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萧如薰认为可以做到这一点的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因为此战关乎到萧如薰之后的大略,他必须要保证这场战争以极低的代价可以取胜。 因此他便搜当地有关气候地形和有害物种还有常见的病症之类的信息,力图保证军队的安全,也有派人跟随暹罗的情报人员奔赴缅甸边境处搜寻相关的情报,关于情报,纳瑞宣王也相当的在意,所以两人一拍即合,一起派了相当一部分的人和翻译前往搜寻缅甸人的情报。 既然磨合需要时间,开战需要时间,那就好好的搜寻情报,打磨战术,适应气候,萧如薰给了三万明军足够的时间,让他们适应当地的气候,尤其是下雨的时候,现在正值夏季,暹罗的雨下的又大,时间又长,幸亏萧如薰准备了大量油纸可以用以保存火药,否则火药都要潮湿了。 萧如薰很确定如果打仗的时候突然下雨,那么对于火器部队的打击是相当大的,所以火器部队训练火器的同时,萧如薰也会给他们每人一把佩剑或者佩刀,一旦火器不能用,立刻变为刀剑手参与肉搏,而炮手因为火炮笨重,不能及时撤退,所以就要求铳卒保护炮手撤退。 一旦下雨,萧如薰就感觉不仅空气和房屋,就连自己所用的床铺都是潮湿的,这股湿气无孔不入,让人动弹不得,一旦下大雨,明军的营房都会变成小池塘,不少地方都会淹水,而且营房还会被水渗透,对此,纳瑞宣王表示他也没办法,下大雨的时候,暹罗士兵包括欧洲人都是一样的受罪。 除非你住到城池里面,那就好一点。 萧如薰还是拒绝了,选择在军营里和士兵同甘共苦,这一点很受军士们欢迎,考虑到士兵们身体的需要,萧如薰就把之前准备的蜀椒和辣椒大量的投入到士兵的伙食里面,让士兵通过吃辣来祛除体内积蓄的湿气,以免患病。 说起这个,萧如薰还觉得有点搞笑,辣椒这东西元代就已经有达官贵人从海外引入,当作是花卉种植观赏,到了明代,辣椒还是观赏类植物,并没有被当作食物,到也不是没有人试吃过,只是味道太刺激,有人怀疑辣椒有毒,就不敢吃了,此时此刻的中国,若要品尝到辣味,主要靠蜀椒,也就是花椒。 萧如薰在浙江福建和广东三省都有发现有人种植辣椒当作观赏类花卉种植,价格不高,因为实在没有太多人喜欢,也就种着玩玩,萧如薰到打听谁家有大量种植辣椒,也没有找到多少,然后就把他们手上的辣椒都给买了,然后顺带着购进了一大批蜀椒,就是打着给士兵吃辣祛除湿气的主意。 刚开始士兵们闻到相当刺鼻的辛辣气息的菜和汤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不敢吃这里头的东西,有些吃过蜀椒的人说这是辣味,很正常,然后带头试吃,结果被比蜀椒更辣更刺激的味道给刺激的吐了一地,连忙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怎么那么辣那么刺激。 结果这些宁夏士兵被萧如薰嘲笑,然后大家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萧如薰提督大口大口的吃辣的菜,喝辣味的汤,然后狂出汗,一抹额头,吃完喝完,吸溜着嘴唇大呼过瘾,看他汗如雨下面红耳赤的样子,似乎真的很过瘾! 士兵们看的眼热,也不管辣不辣,纷纷学习萧如薰,最开始的刺激过后,他们就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一样在烧,烧啊烧啊烧啊就把这些天积攒的湿气和郁闷的气息都给烧出来了,汗如雨下,面红耳赤,整个人就和萧如薰一样一边吸溜着嘴唇一边大呼过瘾,一边狂吃一边狂喝,似乎是享受到了什么特别美味的东西一样。 有了宁夏兵带头,其他的士兵也不愿意落后,南兵和狼兵都开始尝试吃辣,有些人是吃过蜀椒的辣味,觉得这种辣味更刺激,倒也不是接受不了,有些人打出生开始就没吃过辣味,背着辛辣的感觉刺激的舌头吐的老长,说自己快要喷火了,然后相互嘲笑对方。 最后吃着吃着吃出狠劲儿来了,比着吃赛着吃,吃着吃着又吃出了味道,宁夏兵首先爱上了这种感觉,然后是凶悍的狼兵,更是爱这种味道爱的不要不要的,最后才是浙江福建广东的南兵接受这种辣味,短时间内,三万主力都开始接受这种辛辣的饮食了。 不过萧如薰储备的辣椒不多,市场上卖的也不多,几天吃下来就没了,士兵们有些不满,吃不到辣味反而不习惯,开始抗议闹事,搞得萧如薰哭笑不得,就只好询问暹罗有没有辣椒出售,纳瑞宣王一愣,一拍大腿! 天兵喜欢吃辣味?太好了!咱们暹罗有这种辣椒出产,但是喜欢的人不多,因为太辣,所以经常卖不出去,反倒是那些洋人买的更多,天兵喜欢?好!大量赠送,折价出售! 于是萧如薰才知道,纳瑞宣王嘴里的暹罗辣椒就是传说中的泰国朝天椒的祖宗,辣度远超大明出产的蜀椒。 大明军队就在雨水和辣椒的双重折磨下痛并快乐的度过了最后一段非战时光。 当大雨停止,天空重新放晴的时候,之前派出去的探子们带着惊慌失措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缅甸人主动出击,缅甸王太子率兵三十万朝暹罗杀了过来。... 三百四十四 王的抉择(上) 说实话,最开始萧如薰是没有想到缅甸那边居然敢主动出击的,因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明南下南洋征讨缅甸,摆明了就是要给缅甸一点颜色瞧瞧,让他们知道一下惹怒大明的后果,顺便看看能不能占到便宜,把缅甸给灭了,就算灭不了,被大明灭了威风的缅甸还能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吗? 显然是不能的。 原本就嚣张跋扈不得支持的缅甸瞬间就遭到了国际孤立,成了国际的弃婴,大家纷纷向大明靠拢,这个给点钱那个给点物资,虽然不多,但是好歹是一种象征意义,象征大家都站在大明爸爸这边,站队坚决,绝不首鼠两端——大明爸爸你帮我们收拾掉缅甸这个熊孩子,只要您还我们一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们就还是爸爸您的好孩儿。 萧如薰代表大明爸爸接过了孝顺儿子们的孝敬,表示一定会狠狠的收拾缅甸这个熊孩子,或者干脆给丫的灭了,让所有想做熊孩子的都小心一点,你爸爸我的腿脚还没到不利索的时候,收拾你们这些熊孩子还是轻轻松松的! 有了萧如薰这样的暗示,周边的小国们蹦达的更欢了,莽应里派去征缴赋税的人不是被杀了就是被赶回来了,最好的一个也是被礼送出境,一分钱一粒米粮都没有带走,而且不是一家,而是几十家一起有预谋有计划的反抗,搞的莽应里焦头烂额,都不知道该讨伐谁。 好不容易和南部诸部落签订了君子协定,北边大军调回,但是西边的粮食和钱财就是拿不上来,他也没办法,只好按照老规矩,请本族人慷慨解囊,打败了敌人之后十倍奉还。 这种事情莽应龙干过三次,每一次都说到做到了,莽应里之前也干过一次,也说到做到了,现在是第二次,他的本族人民相信他,所以答应他,拿出了自己的钱财和粮食,勒紧了自己的裤腰带,等着大军带着金银财宝和荣誉凯旋而归,并且得到他们的十倍偿还。 萧如薰以为他们会死守要地,坚壁清野,不给他和暹罗联军好果子吃,这样一来,在这样的地形作战,明军和暹罗军搞不好真的会陷入困难之中,萧如薰为此也有些担忧,因为实在是不了解当地的地形,但是没想到这个问题还没有解决,就不用解决了,因为问题不存在了。 人家自己主动杀过来了。 还是带着号称三十万的兵马,他们一共多少兵马来着?大概十几万战兵,十几万杂役兵,算上可以动员的,勉强三十万,全来了?不可能,后方不稳定的情况下,莽应里不可能把全部的兵马交给自己的儿子,自己肯定会留一部分人马应急,所以无论是战兵还是杂役兵都不会全部交给闵启德。 来的多了,后方不稳,来的少了,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们的主动出击一定不是为了试探明军和暹罗军的实力,那样的话号称三十万没有必要,急匆匆的在联军还没有发动攻势的情况下就出兵,必然是抱着打胜仗挽回声势解救危局的想法,而且派去的明军探子形容缅甸军的阵容是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际——这些探子都是专业探子,知道什么叫做人山人海十万大军。 那探子自己预计对方起码有七八万人,至于自己看不到的那就另当别论了,综上所述,萧如薰觉得缅甸军此来一定带了足以和明军暹罗军交战争锋的兵力,而且战略目的一定是挫败明军和暹罗军的起码一部分人马,在舆论上给缅甸挽回危局,以免缅甸落入更加孤立无援的境地。 萧如薰还是不太了解莽应里和闵启德,不知道他们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而来的,但是他所预料的其他还是正确的,比如缅甸军队的战兵的大致数量。 随后的消息让萧如薰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他觉得缅甸人此来可能不仅仅只是为了挽回舆论那么简单。 八月三日,有战报传回大城,战报上称缅军一部突入边境,攻克边境重镇湄索,八月四日,又有战报传来,称缅军大部队马不停蹄向班邦珊进攻,已经击溃部分守军,班邦珊告急。 八月五日,战报称班邦珊陷落。 八月七日,有战报称达府陷落。 八月八日,战报称缅军十万一路往东不曾停息,沿途击溃多支小部队的进攻,锐不可当,所到之处纵火焚烧,杀戮无数,暹罗百姓苦不堪言,纷纷向南溃逃,纳瑞宣王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宣布整兵备战,随时准备北上,并且联络萧如薰,请求明军一同出击。 萧如薰看着地图,往缅军进军方向所在的东部一直看过去,看到了一个较为明显的标注。 “王上,这里是哪里?” 萧如薰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标注。 “这里,这里是彭世洛府,是小王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是很富庶的地方。” 萧如薰点了点头,开口道:“没错了,缅军的目标就是这里,缅军大概是想占据这里,摧毁王上的家乡,打压王上的威望和信心,增强他们自己的军心,而且,大概也存着要夺取粮草的想法。” “什么?!” 纳瑞宣王仔细观察着地图,很是讶异的发现缅军的进军路线的确是笔直朝东奔着彭世洛府而去的,那是他的家乡,是他的支持者和声望最高的地方,彭世洛如果陷落被焚毁,在政治上就会让纳瑞宣王陷入极其不利的境地,至于夺取粮草…… “洞武国被诸国孤立,诸国皆奉大明为正统,拒绝给洞武国提供更多的粮草和钱粮,其国内烽火遍地,反抗者诸多,莽应里穷兵黩武不思生产,早已把家底败得精光,哪里有可以支持十几万军队长期作战的钱粮?我预计他们的钱粮一定不多,之所以如此紧迫的进军攻击,定然是想着要得到粮草,顺便打击我们的信心。 彭世洛府又是王上的家乡,定然富庶,一边得到富庶之地的钱粮为己用,一边打压王上的威信,陷王上于不仁不义之境地,使得王上不得不紧急出动兵马与之抗衡,直接与王上的主力对决,以逸待劳,等王上率军奔驰而来,其大军早已休整完毕,士气旺盛,而王上则疲累不堪,战争胜负清清楚楚,这些人的算盘打得真是响亮啊!” 三百四十五 王的抉择(下) 见到萧如薰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纳瑞宣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道:“提督就别说这些了,想想办法才是真的,彭世洛是小王的家乡,对小王的意义非常重大,更别说彭世洛还有粮仓和武库,甚至还有蓄养战象的训练场,一旦被闵启德得到了,情况会非常糟糕!” 萧如薰看了看地图上的标注,摇了摇头。 “王上,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我不得不说,我们被洞武人摆了一道,他们趁我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首先进攻我们,使我们猝不及防,我们现在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挽回目前的局面。” “做什么?” “坚壁清野,纵火焚城!” “什么?!!!” 纳瑞宣王情急之下居然飙出了海豚音,没看出来,他还有做男高音的潜能。 萧如薰指了指地图上的缅甸军,还有他们目前所在的大城地区,对比了一下两军和彭世洛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差,除非我们手上的军队全部都是大明的辽东铁骑,才能千里奔袭支援彭世洛,然而我们做不到,等大部队抵达了,彭世洛早已沦陷,洞武军已经兵精粮足,以逸待劳,我们绝无胜算。” “可……” 纳瑞宣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王上,我知道你心里很不愿意这样做,但是自己烧掉,总比资敌要好,他们为什么那么快的进军彭世洛?肯定是为了粮草,他们缺粮,不能打持久战,为了改变局面,只能以战养战,彭世洛的存粮和武库如果落到了闵启德的手里,我们会非常麻烦,所以,王上,你必须要下这个命令! 马上火速派骑士星夜兼程赶赴彭世洛,命令当地官员马上组织百姓撤离,粮食和武器能带多少带多少,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城池也要一把火烧掉,还要留下军队和闵启德纠缠,给百姓争取时间,总而言之,只要人还在,城池还能再建,如果人没了,什么都没了!” 萧如薰这话说的非常中肯,也是目前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一直没说话的袁黄也表达了支持意见:“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就算要调兵,一时半会儿我们也集合不了多少军队,两三万军队过去完全不会是洞武人的对手,最好的方法就是纵火焚城,不给洞武人留下一粒米粮,让他们扑个空,更加暴躁,从而露出破绽,只要他们露出了破绽,我们就有机会。” 纳瑞宣王看了看萧如薰和袁黄,又转过身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两个混蛋,这不是他们的东西,不是他们的国家,不是他们的国土和子民,他们倒是大方的很,一把火烧掉,彭世洛多少房屋和建筑,要花多少钱才能重建?更关键的是,那是纳瑞宣王的家乡,对于他而言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家乡的人也是支持他的铁杆粉丝,他需要他们。 但是如果不这样做,放任彭世洛被攻破,不仅城池保不住,人也活不下来,到时候自己的声威大减,还要丢掉大批武器和粮食,面对缅甸军更加犀利的进攻。 别的不说,他从小一起和闵启德长大,一起接受了葡萄牙式的军事教育,一起参加这样的教育的还有其他一些傀儡王国的王子,他只是其中之一,而闵启德作为最强的王国的王子,对于他们是迟疑绝对的居高临下的态度的,学习只能他最好,成绩只能他最佳,武力只能他最强,其他人只能忍气吞声,他就是绝对的第一。 若不是他的父亲忍痛牺牲了他的姐姐的幸福,把他的姐姐送给了当年已经五十四岁的莽应龙做侍妾,任他蹂躏,他还不一定能早早的归国积蓄实力,从而挣脱缅甸的控制,但是他的姐姐就十分凄惨了,没几年就死了,纳瑞宣王万分悲痛,同时也感受到深深的耻辱。 当年,回国的途中,他思考过,他意识到自己和国家的命运前途,居然要靠牺牲姐姐的幸福和性命来换取,那么这个国家,还有他们这些懦弱的男人,难道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吗? 他从此以后就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一个柔弱的女子牺牲自己去换取国家的存亡,也不允许自己懦弱,不允许自己投降。 在大明对缅甸宣战之前,他以及其强悍的性格硬生生带领刚刚获取自由尚且不如缅甸的暹罗抵抗了缅甸军队的五次进攻,一次都没有认输投降,最惨的一次被打到了国都大城底下,围城九个月,孤立无援,但是最终愣是没让占尽优势的缅甸人打进来。 他强悍的不认输的不屈膝的性格就此固定养成,他的精神也成为了一个民族永远的图腾,他在泰国人心里的地位就相当于汉武帝在中国人心中的地位一样,是个永远不会被忘却也不会被磨灭的英灵。 他不允许自己认输,否则他会自己杀了自己。 面对如此的情况,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出一个抉择,一个当初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离开屈辱的环境回到父亲身边之时所做出的抉择一样的抉择,到底是留着自己的身体将来去拯救国家,还有牺牲自己拼了命也要救出姐姐,虽然可能不一定成功。 英雄是刚强无比的,而领袖则懂得审时度势,必要的时候忍气吞声,领袖不会认输,但是不代表领袖不会变通,纳瑞宣是一个英雄,但是他更多的是一个领袖,英雄属于他个人,领袖属于整个国家,他不会因为个人的情节而置整个国家于危险的境地,他知道轻重缓急,一如他当年决定立刻归国。 于是,纳瑞宣王终究做出了决定。 派人星夜兼程火速奔驰到彭世洛府,下令彭世洛当地官员立刻组织百姓大撤退,能带走的东西尽量带走,带不走的全部堆在一起,当地驻军务必坚守到最后一刻,只有百姓全部撤退完毕之后才能撤退,撤退之间点燃全城,不把任何一点物资留给缅甸人。 当他做除了这个决定的时候,袁黄用很是奇怪的眼神看了看萧如薰,萧如薰心有灵犀般看了看袁黄,两人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暂且不说,但是,他们都知道了,这个人,是朋友的时候会非常可靠,值得依赖,但是有朝一日成为了敌人,也将非常可怕。 三百四十六 焦土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在一本西方人描绘东方历史的专著上,一名西方历史学家以十六世纪末在东方土地上作为雇佣兵征战的西方人的笔记传记为原始材料,评价了这样一场著名的大火——彭世洛的一把大火,烧毁的不仅仅是一座繁华的城市,也是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命运与前途。 在纳瑞宣王下定决心之后,焦土抗战的战略得以认定,缅甸人突如其来的进攻让萧如薰和纳瑞宣王没有任何的准备,纳瑞宣痛失自己的家乡还有数千乡民,而萧如薰虽然没什么损失,但是也对缅甸人的果决有了一些了解。 在面临绝境的时候,有人会万念俱灰坐地等死,有人会奋起反抗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而这些缅甸人显然就是后者,无论是莽应龙还是莽应里,都是乱世枭雄,乱世枭雄的结局不是开创历史,就是战死沙场,绝对没有其他的结局,莽应里作为自己民族最强悍的战士,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抵抗到底。 萧如薰也清楚,这样的敌人,是绝对不会投降的,绝对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而与此同时,缅甸人此番出兵的具体数目也得到了大致准确的判断,大明的探子和暹罗的探子一起形容了那支在彭世洛府肆虐的缅甸军队,说那是遮天蔽日一样的军队,不仅有大量的象兵,还有大量的火枪手和炮手,暹罗军队大约五千多人,只抵抗了一刻钟就全面崩溃了。 也幸亏焦土战略的顺利实施,在缅甸军队进占彭世洛府之前,彭世洛府已经被烧毁了,熊熊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停息,房屋、仓库,象场,寺庙等等,全部都被烧毁了,而死在这场大火里的暹罗人预计有一两万人,对于暹罗而言,这是一场灾难,是一场动摇人心的灾难 只不过对于缅甸人来说,这也是一场灾难,暹罗人宁可烧毁自己的家乡也绝对不把土地交给他人,不把粮食武器交给缅甸人,这让闵启德暴跳如雷,他率兵紧赶慢赶的强行军是为了什么?丢下杂役兵带着精锐兵马一路猛冲猛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什么? 看到熊熊燃烧的大火,他几乎是立刻下令军队救火,抢救粮食和武器,然而火势猛烈,缅甸军队被大火烧死了几百人,愣是没抢出任何东西,随后火势越来越大,无法控制,直到第四天的清早,一场倾盆大雨浇灭了这场大火,这场大雨持续了一个上午,大火熄灭之后,双眼充血的闵启德下令搜寻废墟。 废墟之下还有什么呢?除了被烧焦的就是被烧焦的,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找不到,偶尔找到些残垣断壁残桌子断板凳,也是一点用都没有,他们不仅一粒粮食一把武器都没有得到,连一个当地人都抓不到,那些在边境抓住的暹罗人都说彭世洛有大量的储备,他们才一路奔驰而来,现在彭世洛或许是有大量的储备,但是全部都化为了灰烬。 一场狂奔强行军,得到的只是一座废墟,什么也没有,闵启德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缅甸军队的士气受到了何种打击也是可想而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缅甸军队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继续向前进一步,再去抢夺别的东西了。 闵启德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军队陷入了颓唐,他想要再次组织部队去攻城略地夺取粮草以振奋士气,却惊愕的发现自己之前将部队用的太狠,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长途奔袭到了这里,几乎没有完整的休息过一整天,部队极度疲惫,已经到了体能崩溃的边缘。 在这样的大前提之下,闵启德即使再暴怒,也只能让部队休息,否则,必然引起哗变,他只能在彭世洛的灰烬中安营扎寨,顺便等待着之前掉队的杂役兵还有部分监视主力。 而另一方面,焦土战略的确让暹罗受到了巨大的损失,但是将缅甸人的脚步禁锢住,使他们无法进一步进攻南下,这就给了暹罗宝贵的之机,纳瑞宣紧急调兵遣将,武装军队,发给精良兵器,责成部下官员紧急准备粮草,随时准备北上出击,同时也告知明军,希望明军一同随行,准备出击。 萧如薰和袁黄研究了一下目前得到的情报,做了一个针对缅甸军的完整的分析。 缅甸军的主力人数约在十万上下,估计是其国内可以出征的精锐主力的全部,他们是有着孤注一掷的打算,打算在暹罗境内就把战争结束,顺便灭掉暹罗,毕其功于一役,将所有的威胁解决掉,这是一种极其大胆的战略战术,但是却意外的有效,短时间内已经攻破了暹罗的北方重镇彭世洛,把更北方的清迈等地隔绝,一举打破了纳瑞宣王之前的战略,情势岌岌可危。 缅甸军的作战兵种有火枪手,炮手,人数不多,但是战力强悍,有大量洋人在其中组织;还有象兵,战象约三五百头,远远望去十分恐怖,一旦开战,战象群落冲击,会产生极其恐怖的战争效果,用地动山摇来形容也可以;还有就是传统的刀枪剑还有弓手,人数最多,是缅甸军队的主力。 “对敌铳卒和炮手,我军和暹罗军都有相对应的火器部队,可以与之抗衡,不足为惧,更兼我军鸟铳和佛朗机铳占压倒性多数,所以火器方面我们完全不会落入下风,至于战象,暹罗人也有相对应的对策,暹罗战象部队可以和洞武国战象抗衡,我军只要辅助,不需要承担主要战力,至于主力部队,季馨,你的火炮战法就可以大派用场了。” 袁黄对目前的情况做了一个简要分析,得出的结论是缅甸军的任何军队兵种,明军和暹罗军的联军都能对抗。 “这只是最理想的状态,袁公,万一临战的时候天降大雨,那可就不好了,我的确善于使用火器,也有用火炮占据高处覆盖射击洞武的战象,造成战象的惊惧,从而直接冲垮洞武军的军阵,但是一旦下雨,所有火器都不能用,那就是实打实的肉搏拼杀了,我军和暹罗军加在一起八万余人,与洞武军主力十万人对抗,颇有难度。” 三百四十七 天行有常(上) 萧如薰的顾虑袁黄也认同,便说道:“此番作战没有大量骑兵辅助,的确是有困难的,若有一万辽东铁骑,此战便不足为虑,但是具为步卒,就有所难度了,恐怕伤亡不小,难以为继啊!现在只能期盼最好不要下雨,如果真的下雨了,季馨,我们就要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 “之前在朝鲜和倭寇血战,火器还是能用的,吴惟忠才以五千兵马抗衡三万倭寇,而如今,如果火器不能用,我军在兵力上就是绝对的劣势,此战,就要看谁能把握天时地利了,我对天象略有研究,袁公,你呢?” “略知一二,之前也听当地人说起过,此时乃是暹罗雨季,大雨一下就下几天,还是倾盆大雨,别说火器了,怕是连人都不怎么好用,难道大家一起窝在水里面打仗?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是休兵罢战的结局。” “总而言之,唯有死战一场了,十万洞武军,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自己倒是来了,这一仗若是打赢了,将之全歼,则洞武国之战就已经结束了,洞武人将再也没有反抗之力,其国土可一鼓而下,云南之危立解,南疆必将恢复安定,所以此战不仅是巨大的挑战,也是巨大的机遇。” 袁黄看了看萧如薰,询问道:“季馨有何打算?” 萧如薰瞅了瞅袁黄,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开口道:“尽量保存自己的实力。” 袁黄眯了眯眼睛,嘴角勾勒起一丝笑容:“季馨和老夫所想的一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藩属国又如何?若是我军消耗太大,之后该如何瓜分洞武国土?若是叫暹罗得去太多,暹罗便会成为第二个洞武,更兼暹罗乃是大明的不征之国,到时候免不得朝中掣肘,是以现在就要未雨绸缪,想方设法,叫暹罗人和洞武人死拼,我等坐收渔利,岂不更妙?” “季馨做何想法?” “不说还好,一这样说,我反倒更加期待战时下雨了,袁公,你觉得我这样的想法如何,我打算……” 萧如薰在袁黄的耳边叽哩咕噜了一阵子,袁黄的脸色时而放松,时而紧皱,面色变幻不定。 “这样做,风险未免太大了些,且不说天时地利,单单是这个度若是把握不好,不仅暹罗有灭顶之灾,我等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而且此番主要敌人是洞武人,并非暹罗人,季馨是否在考虑考虑?” “袁公,毕其功于一役之战,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这一次的机会不把握住,我们就难以遏制暹罗的发展,暹罗将会成为第二个新罗,失去了洞武的掣肘,暹罗将没有敌手,此间如此大的土地,全部被暹罗据有,则暹罗不仅仅威胁云南,而是会威胁整个岭南乃至于江南! 大明北边有蒙古有女真,不能再在南疆多出一个暹罗,当年南倭北虏已经闹得大明够呛,难道现在还要再来一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袁公,如薰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异族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强大起来!此番战事我全权负责,我一人全部把握,无论是时机也好,战况也好,袁公还请宽心。” 袁黄略有些迟疑的看着萧如薰,开口道:“季馨,有些时候,老夫也不清楚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藩属国终究是藩属国,纳瑞宣姑且能干,但是他的后代未必能干,南疆之地酷热,根本不便于发展,与我大明而言,也并非是必需的,你这样做,万一被人察觉,后果不堪设想啊!” “袁公,你还记得在朝鲜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吗?” 袁黄一愣,没想起来什么东西。 “我说,大明的北疆这些年来越来越冷了,春季来的越来越晚,冬季来的越来越早,这天儿也不似之前那般暖和,而是愈加寒冷刺骨,北地民众多有抱怨,近年来降雨量越来越少,粮食产量也不复之前那般多了。” 袁黄忽然就响起来了当时在朝鲜的明军大营里面,萧如薰曾经面色凝重的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季馨,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袁公,我是想说,天气如果再这样冷下去,大明北方,天气会越来越冷,降雨量会越来越少,河水湖水井水都会干涸,黄河以北的所有耕地将无法产出粮食,整个大明以北的粮食将绝收!将产生严重的饥荒和流民之乱。” “什么?!” 袁黄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袁公,我曾对华夏历代的大的灾难感兴趣,在家便搜古籍,查阅过很多古籍和地方志,犬戎灭周平王东迁,齐桓公尊王攘夷,秦末汉初匈奴之乱,黄巾之乱,两晋五胡之乱,唐末五代之乱,元末之乱,以至如今,我看到了一个很令我感到吃惊的事情,这些大乱时期,往往都会一并发生各种旱灾,蝗灾,农作物绝收,农民起事,还有瘟疫。” “那能说明什么?” “那能说明历朝历代的大乱之争并非仅仅是,还有天灾在其后作祟,袁公,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如果风调雨顺,连年丰收,百姓会做乱吗?” “那自然不会,但是风调雨顺并非是每一年都会出现的,这要看……” 袁黄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说辞,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这要看上天是否愿意,对吗?袁公,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们不能每年风调雨顺,为何我们不能一直风调雨顺下去?为何每年我们不能一直丰收下去?如果可以的话,会少掉多少作乱之人?” “天行有常,不因尧存,不以桀亡,岂是我等凡人可以揣度?” 袁黄只能这样吱吾着。 “对啊,袁公你都说了,天行有常,天行,是有常规的,是有其规律的,冥冥之中,天有他自己的规律,如果我们发现了这个规律,掌握了这个规律,并且运用这个规律,就能避免很多的灾难。” “这如何可能?那是天啊!” 袁黄指着自己的头顶,瞪大了眼睛。 “袁公,二十四节气难道不是天行?我等观天象,预测下雨下雪晴天雨天东风南风,难道不是因为掌握了天行有常?若是没有掌握天行的部分规律,我们如何确定一天的十二个时辰?如何区分一年四季?如何确定春分夏至?这都是天行,是古人掌握的天行,既然天行能被掌握到这样的地步,自然可以再往里面继续钻研,掌握更多的天行之道!” 袁黄瞪着眼睛张着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百四十八 关键的棋子 “正是因为天行有常,我们才能掌握季节,掌握节气,掌握农耕的时节,借助这些知识,让我们的农民可以生产出更多的粮食,正是因为我们掌握了这些规律,所以我才知道,如果晚上看到星辰布满天空,明天就一定是个晴朗的天气,反之则不然,袁公,这不是天行吗?” 袁黄哑口无言。 “既然我们可以预料到明天的天气,就意味着天行有规律,只要掌握了这个规律,不说阻止,至少可以避免天灾所带来的危害,不是吗?为什么我们只能预测明天后天的天气,而不去试着预测往后数年的天气?不要拘泥于每天的晴雨,而去试着发现每一年的气候变迁! 袁公,遍阅古籍,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一个天行的规律,每当古籍中记载旱灾,气候寒冷,夏雨雪的时候,都是北地蛮夷南下的高峰期,而相反,风调雨顺的时节,往往是咱们对北地蛮夷发动反击的时候,您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天气冷,北地蛮夷就没有水草养育牲畜,就没有吃食,不得不南下掠夺,我们遭遇大灾,没有足够的粮食养兵,难以抵御,天气温暖,则北地蛮夷不缺少食量,无需南下,而我朝则有力动兵夺回人口领土,便是如此。” 萧如薰点头:“对!这就是一个天行的规律,袁公你不是知道的吗?还有,正是因为天气温暖,气候暖湿,粮食牲畜生长繁荣,吃食充沛,所以百姓才能生育孩子,人口则会不断增多。 而一旦天气变得寒冷,粮食产量锐减,那么之前的大量人口将无可避免地面临断粮之危,粮食不够吃,就会出现饿死人的情况,就会出现流民,然后北地蛮夷再次南下掠夺,我们又无力反抗,对吗?严重者则会灭国。 比如金人南下,辽灭国,宋失北地;蒙元南下,金灭国,宋灭国,这些人生活在北方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南下?仅仅是因为中原繁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粮食够吃衣服够穿,为什么非要打仗? 因为气候寒冷,他们原本的驻地无法生存下去,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南下掠夺粮食,因为他们在温暖的时候生育的大量人口也面临没饭吃的困境。 而此时此刻,北地蛮夷身强体壮全民皆兵的优点就体现出来了,而我们因为地方缺粮造成的混乱,还有边关缺粮,士兵缺粮,导致没有战力,没有组织,一溃千里,遂有灭国之灾!史籍中所记载的一切正好证明了末将所思所想的正是实情,而非揣度与猜测! 历朝历代中原王朝分崩离析,并非仅仅是因为土地兼并皇帝昏庸,更是因为气候转寒,大量北地民众无法生存,没有粮食吃,不得不造反以求生存,气候温暖的时候有大量人口,他们需要吃饭,气候转寒了,他们还要吃饭,但是此时就没有那么多粮食了,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造反,并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土地,更是因为有土地也长不出粮食!” 袁黄已经被完全震住了,若论四书五经,十个萧如薰绑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若论现在的这些气候变迁天行有常,十个袁黄绑一块也不是萧如薰的对手。 于是袁黄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开口了。 “所以……季馨,你是说,眼下,咱们正在经历一次天气骤然转寒的过程?” 萧如薰摇了摇头。 “天那么大,气温骤然转寒是不可能的,但是,持续转寒是一定,袁公你可以想想,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那些史书,那些史书记载,先秦时期,商周时代,中原也是有大象的,商人也有象兵,但是现在你看看,只有这些闷热之地才有象兵,大象只能生存在这些地方,这足以证明,商代的中原和现在的南蛮之地一样,都是密林遍布,气候湿热之地,而现在呢?” 袁黄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原来如此!正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两千年前,中原也和现在的南蛮之地一样,是闷热之地!而后来气候变迁,中原之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当年的中原比现在的中原要热上许多!” “对!正是如此!先汉时期还有记载,洛阳之地三月桃花开,八水绕长安,那就意味着先汉之时,陕西之地也是一片温暖,桃花都能生长在三月的北地,缺水的陕西还有八水环绕,那就意味着那个时候,陕西的气候也比现在要暖和许多,足够温暖才有足够多的水!而之后百余年后,夏雨雪,六月飞霜,那可不是什么大冤奇冤,那是因为天气寒冷到夏天都要下雪了,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长出粮食? 正是因为如此这般的气候变迁,才能造成之后的种种,胡人南下,晋室崩溃,南北朝分立数百年,一直到隋才得以统一,袁公,不妨这样说,土地兼并,皇帝昏庸,商人囤积居奇,豪强欺凌小民,官府横征暴敛,这些,就像是火药,而天灾,则是火星,一颗火星落下,瞬间点燃了遍布神州的火药。” 袁黄越想越觉得萧如薰说的很有道理,再一想当今,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观今日之时节,季馨,你的意思是说,今日之大明,已经走到了这个关口?” “正在关口徘徊,尚未完全进去,所以,还有一线生机。” 袁黄重重的松了口气,他认为这是大明还有一线生机。 其实萧如薰也是如此认为的。 但是他们此时此刻都没有预料到,萧如薰所说的一线生机到底是不是属于大明,抑或是说,属于整个汉民族,而并非是大明。 直到此时此刻,萧如薰都没有造反的想法,他想在不会被小冰河期影响严重的热带地区给大明注入新的血液和活力,用商业的力量和海军的力量给大明新的生命,这是他找寻到的救国之道,用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盘活一局棋,而缅甸和暹罗,同属于这颗关键的棋子。 三百四十九 大战在即 袁黄明白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历史的关头应该怎么样去做了。 他惊叹于萧如薰的远见卓识,惊叹于萧如薰的眼光之深远,所以他确切的相信萧如薰一定就是那个人嘴里的大明之光,大明的希望,所以他下定决心,要以自己的残弱老迈之躯,耗尽最后的生命力,帮助萧如薰完成他的梦想。 他相信萧如薰一定可以拯救徘徊在死亡关口内外的大明,一定可以! “季馨,你所设下的计划还有所欠缺,老夫替你完善,真的到了那个关口,老夫会帮你运作一切,你只要全心全意的关注战场,关注战局,确保那一战咱们一定会大获全胜就可以了,战阵指挥,我不如你。” 袁黄决定全身心的投入,为萧如薰出谋划策。 萧如薰大喜过望,为袁黄的全身心的投效感到万分的欣喜。 这是他的第一个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的幕僚,一位传统正式有着较高名望的文人士子的主动投效对于他而言是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的,他们的门生故旧,他们所交好的有才华的文人士子,就在这个时候和萧如薰产生了联系。 通过袁黄一个人,萧如薰可以掌握袁黄的人脉关系,从而选择自己需要的人才士子,并且在袁黄的帮助和劝说下,使之加入到自己的阵营当中,减轻自己作为武将的劣势,为之后的计划出谋划策。 占据土地容易,建立军镇也容易,军管更容易,但是正常的发展生产如果没有文官的辅助,那是不行的,袁黄一个人没有办法帮助萧如薰管辖这块庞大的新晋国土,萧如薰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处理民政。 他需要足够的帮手,甚至还需要足够的汉民移民过来,充实当地,不管是广东福建浙江的,还是已经到了海外各地的汉民,只要愿意到这个新的军镇里面定居,对他而言都是巨大的帮助。 他不可能靠着一群缅甸人来拯救大明,而且缅甸人的数量也不多,数百万,青壮基本都会死掉,一群老弱妇孺能干什么?只能给明军服务,无法生产,萧如薰也不会允许他们再怎么繁衍下去。 于是乎,计划就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纳瑞宣王那边也频频开始大动作,不复之前的缓缓准备,准备的速度骤然提升,总是来萧如薰这里交流情感彰显存在感的林远山等华人官员也没有时间再过来了,到处奔波筹集粮草和军械,为联军八万人搞好后勤,纳瑞宣的部队已经集结了超过四万人,剩下的人最多两天就能季节完毕。 明军全军已经集结完毕,正在检查军械,检查自身,擦拭兵器和火炮,随时准备出征,士兵们正在吃出征之前的养膘饭,而在行军途中,他们还有更加新式的战饭可以吃,那就是萧如薰让火头军营整出来辣味酱汁卷大饼,用暹罗的辣椒炒制大明式的酱汁,然后把浓稠的酱料涂抹在大饼上,易于保存,而且还足够咸,还辣,可以激起士兵的勇气。 两天以后,万历二十三年八月十六日,大明暹罗联军准备妥当,在暹罗国都大城以北的地区举办了誓师大会,宣誓要消灭入侵之敌,收复沦陷的国土,再打到洞武国的国都勃固去,生擒莽应里,将其凌迟处死! 大军士气高昂,战意昂扬,纳瑞宣以高超的演说技巧将自己的士兵激的嗷嗷直叫换,大明军阵这一方倒是沉稳的紧,不过萧如薰登台一拔战剑朝天一指,大明军阵中就发出了整齐划一的怒吼——万胜! 连呼三声而罢,萧如薰收剑入鞘,大喊一声:“出征!” 隆隆战鼓声响起,庞大的军阵有条不紊的运动起来。 暹罗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缓缓运作起来的大明军阵。 他们不仅仅想要收复国土灭掉缅甸,更期待的是看到大明天兵是如何战斗的,他们都很想看看那个强悍无比的国家的士兵是如何战斗的,用四万人征服一个有二十万人军队的国度的军队到底是多么强大。 大明暹罗联军北上出征的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彭世洛府的缅甸军营里面,闵启德得知这个消息之时,正在暴怒之中,因为他派出去的抢粮军队没有一支抢到足够的粮食,周围城镇村落里的暹罗人好像瞬间就从人间蒸发了,只有凌乱的房屋,没有人和粮食钱财,一看就是全部跑路了。 有些人留着完整的房屋,还能让缅甸士兵住进去避避雨,有些人则是非常光棍的把房屋一把火烧掉了,连个房顶都不留给缅甸人,导致因为强行军而没有带够物资的缅甸主力战兵有不少人只能在外面淋雨吹风,有数的帐篷和防雨的东西只能给军官和地位较高的精兵使用。 此时虽然是炎热的时节,但是淋雨吹风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带来病痛,从第一名缅甸士兵感冒发烧开始,短短几天,已经有几百名士兵感冒发烧了,虽然闵启德已经很快的采取了措施,把生病的士兵和健康的士兵隔离开来,但是还是有大量士兵感冒发烧失去战斗力,缺衣少食的状况下,缅甸军队的军心被严重的动摇了。 闵启德一边派人催促杂役部队尽快行军,一边派人四处寻找房屋和粮食衣物,甚至是药物,但是很少有所获,从彭世洛逃出去的百姓们不只有往南边跑的,还有往北面和东面跑的,缅甸人进犯的消息瞬间传开了,大量百姓落跑,临走了还不忘记毁掉房屋和田地,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让世仇的缅甸人得到,这是他们自发的行动,没有政府组织。 要怪就怪缅甸人把暹罗人伤的太狠,两国世仇数十年,彼此之间的仇恨都难以化解,从官方延续到了民间,颇有不共戴天的架势,现在一听世仇来进犯了,又要来摧毁他们的生活了,他们愤怒之下,就算是自己的东西,自己带不走了,也一定要烧毁,绝对不会留给缅甸人,让他们吃土去吧! 这就造就了大战在即的关口,闵启德所面临的困境。 三百五十 瘟疫爆发 彭世洛府,缅甸军大营所在地,这几日,缅甸大营里面显得格外的忙碌。 一些用各种颜色各种式样的布蒙着脸的缅甸士兵两两一组,将一些再也不可能醒来的曾经的战友的尸体抬出军营,扔到他们早些时候挖好的大坑里面,然后放入一些引燃的物品,等大坑满了,就点火烧掉。 本来他们是打算埋掉就算了的,但是他们的主帅闵启德王子说,不能让这些忠勇的战士的尸体留在这些们居住的肮脏的土地上,必须要让他们回到家乡,而如何让他们回到家乡,就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把尸体带回去?显然不可能,尸体是会腐烂的。 答案呼之欲出——烧掉,变成骨灰之后,把骨灰带回去。 大雨连下了三天三夜才停下来,闵启德派去联络杂役队的传令兵带回消息,说他们被大雨阻隔住,根本无法行军,眼看着就两三天的路程,却愣是被阻挡住无法行走,大雨之后的泥泞土地和暴涨的水位让缅甸军队苦不堪言。 这就使得在彭世洛的缅甸主力战兵们倍受煎熬,大量士兵找不到可以入住避雨的场所,少数的帐篷和房屋不是被将官占用了就是被挤满了,根本无法再塞进去哪怕一个人,剩下的好几万缅甸士兵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只能想方设法的从彭世洛的废墟里找出一些没有被烧坏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总之先搭建起来避雨再说。 不过也就是一个避雨棚子,没有任何保温保暖的措施。 大雨下着,湿冷的风吹着,那些士兵既不能擦干身子,也不能换上干的衣服,只能在大雨中无奈的等待着,一天,两天,三天,等天气放晴,阳光再次照射下来的时候,不少士兵发现自己身边的战友已经浑身滚烫的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第一个死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短短三个时辰,从上午到下午,整个彭世洛的缅甸军营传出了一百多名士兵病死的消息,闵启德起初还不觉得多么严重,因为大营太大,消息传播和数据统计太慢,直到第五百名病死的士兵出现以及更多被感染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 这是可以传染的瘟疫啊! 然而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设想,当他知道医师都死光的时候,事态远比他知道的要更严重。 他想起了十几年前,他跟随自己的爷爷莽应龙出征的最后一战中,大营爆发瘟疫,一千多名士兵死难,还有两千多人被传染,眼看着大营不保,莽应龙在一个红毛夷的劝说下痛下决心,把这三千多人摆在一起隔离开,用火枪全部杀死,然后一把火烧掉,保住了军队的主力,也就是那次之后,莽应龙患病,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缅甸人根本没有足够发达的医疗体系,基本上还处于巫医的时代,西洋人来了以后,带来了放血疗法,然而这也是西洋人的巫医手段,东方的巫医和西方的巫医凑在一起,臭招频出,别说治疗了,自己死掉的例子也是多如牛毛,所以在缅甸人看来,对付瘟疫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发现了,隔离,枪杀,一把火烧掉。 一条龙服务之后,任何瘟疫都能被消灭掉,当然,是被消灭掉的,从未被治愈过,缅军军营内也就有了这样的传统,大营内一旦出现了类似于瘟疫的患者,随军医师要是无法救治的话,就直接隔离杀掉,免得祸害大军。 这一次情况不同,发现的比较晚,而且随军医师是第一批全灭的,大家发现死人去找随军医师的时候,发现十多个随军医师死成了一团,一个都没活下来,大家这才开始慌,上报了闵启德,闵启德正在为杂役兵赶不过来无法救援的事情大发雷霆,连杀三个传令兵,突然听闻瘟疫再起的消息,他差点没有昏过去。 不行,不得了,大事不好! 他立刻下令士兵在大营外面挖坑,下令士兵把死掉的人的尸体丢到大坑里面,本想埋掉,但是想了想当初爷爷的做法,他觉得还是烧掉最为稳妥,于是下命令,说不能容忍战士们埋在敌人的土地上,所以要全部烧掉。 现在意识到发生瘟疫的人是少数人,当初经历过那血腥一幕的现在大部分都是军官,闵启德召开了军官会议,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让这些军官带着自己的亲卫队,拿着火枪,配合佛朗机人的火枪队,一起将患病者和有感染症状的人带到隔离区的大营里面,然后封锁起来,行动一定要小心,不能引发那些患病者的躁动,当初就是因为患病者躁动,使得本该不死的一批莽应龙的亲卫队也死掉了。 闵启德不会重蹈覆辙。 他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知道残酷的军官和没有心理负担的西洋人行动起来最为快捷,他们到处搜寻生病的士兵,然后抬出去说是治疗,健康的士兵们没有人怀疑,生病的还有意识的士兵也不怀疑,老老实实地跟着走,到了隔离大营里面躺下,看到周围全是一样生病的人,还有些蒙着布匹的人挨个地问姓名,才有些安心。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的不远处,荷枪实弹的缅甸人火枪队和洋人火枪队已经准备妥当,火烧大营的材料已经准备好,渐渐的堆积满了整个隔离大营,一场大火在所难免。 闵启德并非是铁石心肠,他也不愿意这些不断被抬进去的精锐战兵们就这样死掉,每一个战兵的训练和成为精锐的历程都是辛苦的,也需要政府的大量投入,每个人都是他的心头肉,是他踏平暹罗砍杀明军的重要依仗,现在大仗尚未开启,就率先死人,枪口没有对准敌人,居然先要对准自己人,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堵得慌。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闵启德再三确认。 三百五十一 影帝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周围都被线路人一把火烧光了,什么东西都没剩下,三天三夜的大雨把一些可能有用的草药也给泡烂了,一点用处都没有了,随军携带的一些药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用,医师都死光了,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一名上了年纪的将军苦着一张脸对闵启德说道:“我手下的军队已经死了十七个,发病的也有百多个,再不把他们送到大营里面,正常士兵也要发病,从一个到两个到三个到四个,一个接一个永远停不下来,如果不把患病的士兵和健康的士兵隔开来,咱们这十万人都要完蛋!这就是当初为什么先王忍痛下令枪杀患病士兵的原因!” “我知道!我也亲身经历过!所以我才下令这样做,只是……这些都是咱们本族的人,是咱们的血脉之亲,他们患了病,我却要杀了他们,老将军,你觉得,我死了以后,有什么面目去面对他们?” 老将军红着脸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老头子肯定死在王子之前,有老头子在,老头子去跟他们解释,他们要是不听,就让他们生吞老头子的血肉!绝对不干王子任何事情!这一切,老头子我来承担!王子要是相信老头子,就让老头子来负责指挥!” 事情说到这一步,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闵启德实在是没有下令枪杀自己的士兵的心理准备,爷爷为此郁郁而终的一幕还在他的眼前重演着,他不愿意自己也重蹈这样的覆辙,即使是自己下的令隔离这些士兵,他也希望下令开枪的人不是他。 于是,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将军就承担起了这样的职责。 就算被族人戳着脊梁骨骂,也要解决瘟疫,也要获得战争的胜利,否则,老头子连被族人指着脊梁骨去骂的机会都没有! 发病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多,到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已经有三千多人出现了高热的症状,昏迷不醒者也有一千多人,死亡人数上涨到了八百人,但是主力军营里面出现的高热患者已经大大减少,而病患大营内的死亡数量则急剧增加。 军营中人心惶惶,大家似乎都意识到了些什么。 又过了一天,军营中几乎不再出现高热的患者,而病患大营内的士兵已经病死了超过一千人,有人报告病患大营内的几名士兵试图冲出病患大营,被守卫的士兵乱刀砍死了。 闵启德知道,再不下定决心,就没有机会了。 当天晚上,天色昏暗的时候,一阵密集的火枪的枪响在大营东南角的位置响起,大营的士兵慌张不已,纷纷拿起武器出营查看,大营里响起了主帅的战号声,大家都在紧张的戒备着,不一会儿,闵启德全身披挂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和几名军官紧张的交谈着,又过了一会儿,大家看到了东南角病患大营的位置起火了。 整个军营顿时躁动不安起来,没一会儿,一名火枪手跑过来,跪在闵启德的身前向他汇报战况。 暹罗军有一只前锋队趁着黑夜摸到了病患大营,以为是主力大营,于是开始偷袭,被正好率军巡查大营的老将军发现,于是老将军立刻带队去支援,但是病患大营的士兵大多失去了战斗力,暹罗军发现这个事情之后就放火焚烧大营,老将军率军扑过去的时候,和暹罗军激烈交战,虽然击退了暹罗军,但是病患大营保不住了。 闵启德的眼泪水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丧尽天良的暹罗!居然杀我患病的兄弟!杀我患病的同族!我的同胞啊!!!” 闵启德跪伏在地上,哭天喊地,涕泗横流的样子就像是自己的父亲去世了一般,悲怆的拍打着地面,拳头都给打出了血来,那般凄惨的模样,带动着大营内士兵们的情绪,使他们痛哭流涕,悲伤的气氛席卷了整个大营,几乎每一名士兵都在为战友的逝去而哭泣。 “我对天发誓!如果不踏平暹罗,不把纳瑞宣那个的脑袋拿来祭奠我的同胞,我就是死了也无法葬入家族的墓地里!叫我死了以后,尸体被大象踩踏成肉泥,灵魂永远留在最黑暗的角落,受尽折磨和痛苦!” 闵启德站起了身子,紧握着自己手里的武器,仰头大声地喊着。 然后他转过身子,面对着悲伤的部下们。 “你们看好了!你们记住了!你们不要忘记!是谁!杀死了我们无法还击的同胞!是谁取走了他们的性命!是暹罗人!是纳瑞宣那个!是那低贱到了地里的!他们居然敢杀害我们的同胞!英勇的战士们!你们要怎样才能为我们的同胞报仇?!” 不知是谁十分适时的大喊了一声:“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 士兵们受到了鼓舞,异口同声的大声叫喊着“杀杀杀”,因为缺衣少食和瘟疫所造成的低落的士气似乎瞬间就恢复了,每个人都把仇恨投放在了并不存在的偷袭大营的暹罗军队的身上。 闵启德看着眼前狂热的士兵们,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一箭双雕,不仅解决了患病的暴动士兵,也把士兵们低落的士气挽回了,接下来,只需要计划好战略战术就可以了。 他不打算继续在这里等着那群可恶的杂役兵了,他要带队主动向他们靠拢,狠狠的教训他们一顿之后,直接南下,不再等待了,继续等待的话,什么也得不到,得到的只有死亡和寒冷。 这几天别说士兵了,就连他都没有吃到几块肉,这让他的胃部极度空虚。 于是第二天一早,闵启德就宣布进军,带着军队往进军过来的路上走,士兵们还在疑惑的时候,一天以后,他们遇到了正在一片泥泞中的高处安营扎寨丝毫没有前进打算的杂役军队。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闵启德的主力部队红着眼睛驱使着这些杂役兵走在他们前面,他们跟在后面,准备用这些杂役兵的命换来一场伟大的卫国战争的胜利,当然,也要算上他们那些死不瞑目,至死都不太相信他们自己人会对他们下狠手的战友们。 三百五十二 纳瑞宣不能等待 缅甸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段解决了一场尚未展露獠牙的瘟疫的事情,萧如薰和纳瑞宣都不知道,他们带着各自的兵马,同样在泥泞中挣扎,三天三夜的大雨不仅让缅甸军队寸步难行,大明暹罗联军也是一样的,寸步难行,不得不在相对高处安营扎寨。 潮湿的空气使得他们随身携带的木料都受潮了,难以点火,只能用少数没有受潮的木料做饭吃,大部分的人只能躲在帐篷里面不出来,等着大雨下完,萧如薰在自己的军帐里面看着外面那连绵不断的阴雨,心中不仅有忧虑,也有庆幸,这场大雨下得好,下得非常好,他之后要做的事情,也有足够的理由了。 袁黄走进了萧如薰的军帐,看了看四下无人,对萧如薰说道:“准备的差不多了,该做的都已经做好了,除了亲卫队以外,没有旁人知道,季馨,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暹罗人没办法挡住洞武人的进攻,如果暹罗人战败了,一溃千里,咱们的军阵被溃兵一撞,也无法幸存,季馨啊,你可要安排妥当。” 萧如薰点了点头:“放心吧袁公,该做的我都会做好,这一战我也是想要获得胜利的,只是想让暹罗人多出点力罢了,此战的结果依然不会变。” 说着,萧如薰给袁黄倒了一杯热水。 袁黄接过热水喝了下去,又开口道:“如此大的大雨,洞武人就算想要偷袭也办不到,他们定然也被困在彭世洛府周边地区动弹不得,这样也算是让士兵得到休整,但是这样的天气,容易让湿气入体,引发高热之症,季馨啊,老夫以为,还是叫火头军给大家伙儿煮些生姜水驱寒吧!” “嗯,如此甚好,这样的天气可不能让士兵生病了,我知道了。” 萧如薰这边在行动着,纳瑞宣那边也在行动着,他的目的和萧如薰的最终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消灭缅甸军,但是在情感的深度上又完全不同,彭世洛府的滔天大火让纳瑞宣和麾下士兵的心中充满了愤怒,这五万军队每个人都憋着一股火气,而这不停的雨只能让这种火气更加猛烈。 几乎是天气刚刚放晴的时候,纳瑞宣王就来找到萧如薰,说要立刻进军彭世洛和缅甸人决一死战,萧如薰看着纳瑞宣一副上火的面孔,无奈的笑了笑,开口道:“王上,并非本督不愿立刻进军,而是本督麾下炮队和铳卒的火器全部受潮,失去战斗力,不把火药恢复则无法战斗,更重要的是,道路泥泞,本督的火炮就算有轮子也无法前行,就算想走,也走不掉了。” 说完,萧如薰就带着大惊失色的纳瑞宣去火器大营里面看,一看之下果然如此,大营里面一片泥沼,还未退去的雨水把不少火炮都给浸泡了,火药别说受潮了,不少火药都直接泡在水里,士兵们拼尽全力的正在运输火炮打捞火药,看起来,这是真的无法在短时间内出发了。 看到这一幕,纳瑞宣王顿时无语,焦急之下,对明军生出不满——明知道我们这里多雨,你们还弄那么多火器,现在好了,不仅火器部队走不了,战斗部队也走不了,都来这里帮着抗洪抢险了,炮队行动本来就慢,现在路烂成这样,就更慢,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袁黄站出来打圆场,说大家还是再等等,至少等这些积水退去,等道路可以走人了再走,不然的话,不仅火炮运不走,一些战略物资也运不走,而且这样的天气不仅仅是我们遭殃,那缅甸人也遭殃,他们也动弹不得,所以咱们还是不要着急,等准备好了再走。 准备好?等准备好了就不止一个彭世洛要被烧掉了! 纳瑞宣无法继续等待,回营之后召集心腹将领商议一下,觉得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报仇心切,破敌心切,他们无法忍耐,便做出了决定,留下一只小部队给明军提供帮助,顺便指明道路,而主力五万人则率先开拔奔赴彭世洛,请明军尽快行军,不要耽误了时候。 如果遇到了缅甸军队,他们也会率先开始交战,但是从交战到全面开战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所以应该可以等到明军抵达再行全面开战,但是不管怎样,他们都要遏制住缅甸军队的行动,不能继续放任缅甸军队在暹罗境内肆虐!从大城到彭世洛这一条线,是整个暹罗的精华地带,这里被毁掉的话,暹罗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出于这样的想法,纳瑞宣王就不能继续等待了,暹罗目前的精华地带就是一条线,北到清迈,南到大城,彭世洛府可以算作中转站,帝王之乡的独特优势使得彭世洛府的发展更加繁荣,其繁荣程度不下于首都大城,远超北地重镇清迈。 正是因为这样,纳瑞宣才因为彭世洛的被毁而感到无比恼怒,士卒们也感到无比恼怒,纳瑞宣王麾下最精锐的一队士兵基本上都是来自于彭世洛府周边,家乡被毁,等于是国仇家恨撞在了一起,他们如何能继续呆在这里等着明军的火炮部队恢复动力呢? 那种东西战前打几下就好了!战斗的时候不还是要看实打实的钢刀吗?! 如此的想法充斥在纳瑞宣的脑海中,他决定丢下明军,自己做主力,决战缅甸,一如他之前那五次绝死之战一样,没有明军,他照样能取得最后的胜利,那就意味着,明军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大家的同仇敌忾和绝对的勇气! 于是,在国仇家恨的刺激之下,暹罗军队淌着高过膝盖的水,一步步踏向彭世洛府。 与之相对的,缅甸军队也是淌着高过膝盖的积水,一步步的踏向暹罗人的首都大城,两支世仇军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和对方彻底决战把问题彻底解决掉的想法,谁也不打算给对方在留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的生机。 三百五十三 剧烈的碰撞 闵启德想着,如果打败了暹罗军队,就要屠杀暹罗的王族和一切贵族,把他们的子民全部变成奴隶,永远为缅甸服务,而纳瑞宣也在想着,如果击败了缅甸,就要吞并他们的国土,把他们的子民全部变成暹罗人的奴隶,用他们的一生为之前犯下的错误赎罪。 两人怀揣着同样内容的想法,朝着不同的方向急驰而去,两股与钢铁的洪流即将在某一处注定被载入史册的地点交汇,而产生剧烈的碰撞!所有人都会明白,这一战,将决定两个国家两个民族的未来,将决定两个时代谁能取代谁。 万历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五日,暹罗的先锋三千人和缅甸军队的先锋五千人在廓沙拉遭遇,随即展开了一场激烈的遭遇战,或许是刚刚下过大雨的原因,两军都没有没有携带火器,是纯冷兵器的交战,而且还是肉搏式的交战,暹罗的三千人和缅甸的五千人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双方带着对对方彻骨的仇恨,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互相交战,斩杀对手,鲜血浸染了那片土地。 最后,这场惨烈的遭遇战以暹罗军损失两千五百余人战败后撤的代价而结束,相对的,缅甸人也没占到便宜,他们战死了两千七百多人,筋疲力尽,在暹罗军撤退的时候,本想追击,但是担心再追下去会遇到暹罗的主力,白白葬送掉自己,所以没有继续追逐,而是就地休整,勘察地形,准备在这里迎战暹罗人。 他们派人回去报告了闵启德,距离廓沙拉还有两天路途的闵启德在得到先锋队战胜的消息的时候,大喜过望,下令奖赏先锋将军的同时,下令全军加紧赶路,而另一方面,因为人数过少而战败的暹罗先锋军四百余残兵回到纳瑞宣王身边的时候,纳瑞宣王没有惩戒他们,而是褒奖了他们,赞言他们勇敢的和超过自己两千人的对手交战的勇气。 之后,暹罗人又多了一条战斗的理由。 为战死的两千五百名战友复仇。 与此同时,纳瑞宣没有失去理智,通过这场遭遇战的分析,他分析到闵启德没有在彭世洛傻等,而是继续南下,脚步未曾停息,一点也不像正常来交战的,反而像是着急要寻找主力来灭国的,想起了萧如薰的分析的纳瑞宣王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兵力似乎不够多,但是事已至此,不能后退,后退就是示弱,会极大的损伤军心,唯有趁着这个军心巅峰期打一场胜仗稳住士气。 他派出了脚程快的部队,连夜奔赴廓沙拉勘察情况,那名领兵的将军没有辜负纳瑞宣的期待,加紧赶路一天一夜,第二天午夜的时候摸到了廓沙拉,在那里看到了缅甸军队的临时军营,干掉了几波守夜士兵之后,暹罗军在半夜两三点钟的时候发动了突然袭击,成功覆灭了这支杀害他们两千五百多同胞的军队。 两千两百多人的缅甸军队因为这次意想不到的偷袭而全部阵亡,只有少数几个人逃跑了,当然这些就不重要了,暹罗军占据了廓沙拉,在这里勘察地形,设下陷阱,派出哨兵四处索敌。 双方未曾全面开战,仅仅是一场前哨战就打得如此惨烈,缅甸军损失了五千战兵,暹罗军也损兵三千余,双方的先锋队等于都是全军覆没了,前锋战就如此惨烈,更不要提之后的全面大决战又该是如何的惨烈,无论是纳瑞宣还是闵启德,都已经有所觉悟了。 闵启德从逃回来的几名士兵的嘴里得知先锋全军覆没之后,感到无比的愤怒,但是同时他也明白,纵使他如何宣扬纳瑞宣是个不要脸的低贱的奴仆,但是纳瑞宣不是一个好应付的对手,纳瑞宣是一个很危险的家伙,比起他那个无能的父亲,纳瑞宣要可怕得多,他可以带着军队连续五次挫败缅甸优势兵力的围剿,而这一点是之前的暹罗王所做不到的。 暹罗人在对抗缅甸人的时候总是处在守势,并且不止一次的被打败,被灭国,国王被俘虏,国都被焚毁,数次沦为缅甸的保护国傀儡国,什么都要听缅甸的,但是纳瑞宣横空出世以后就不同了。 他想起了小的时候,纳瑞宣和一帮傀儡过的王子在勃固和他一起接受葡萄牙军事教育的时候,纳瑞宣总是掌握得非常快,虽然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纳瑞宣每次的考核成绩都比较低下,但是闵启德十分清楚纳瑞宣真实的本领,所以他对纳瑞宣一直相当的戒备,想方设法的要除掉纳瑞宣。 只是最后也没有成功,纳瑞宣被他的爷爷放走了,那是他感觉非常遗憾的事情。 直到今天,纳瑞宣居然有了反抗缅甸的军事实力,不断的掀起战争,数次挫败缅甸的围攻,让莽应里感到深深的力不从心,当年的担忧变为现实,也不知道莽应龙要是知道了这一切,会做何感想。 看着那些跪伏在地上的瑟瑟发抖的败兵,闵启德叹了口气,开口道:“战败也不是你们的过错,你们不是纳瑞宣的对手,下去吧!” 几名士兵如蒙大赦,连忙屁滚尿流的离开了。 闵启德站起了身子,看了看瓜子自己身后的军事地图,考虑着纳瑞宣可以动用的兵力。 三千先锋队,连续两次主动进攻,这就证明他们的总兵力绝对在三万人以上,暹罗刚刚摆脱困境不久,军对的确强大,但是人数不会太多,五万人应该是一个比较客观的数字,相对于自己的十万大军来说,纳瑞宣处在劣势。 这样想着,闵启德还有些放松,只是突然又想起了造成今天这一切的根源的明军,他又开始忧虑了。 单纯的暹罗军队不可怕,一点也不值得他担心,甚至不值得他出动十万大军来死战,但是加上明军,那个庞大帝国的军队,就很值得探讨了,目前还不清楚明军的具体数目,但是按照准确的消息,四万明军打爆了二十万日军并且将日本打成两半的消息是非常肯定的。 无论是野战能力,还是陆战能力,还是火器能力,还是海战能力,明军都在暹罗和日本之上,而缅甸,还没有自大到可以完虐这两个国家的地步,闵启德也不会这样认为。 三百五十四 『老朋友』的会面 暹罗人不可怕,明军及其背后的大明帝国才是心腹大患,闵启德是这样考虑的,明军的可怕程度远在暹罗人之上,暹罗人虽然总是可以挫败他们的进攻,但是那多是在防御作战上占了地利的便宜,正面交战的野战战役里面,暹罗人甚至还不如他们,被压着打,否则也不会被好几次打到了国都底下。 只能说纳瑞宣那狗崽子善于守城,善于防守,真要面对面野战,这家伙不见得就能干得过他闵启德王子。 因此,他不仅关注暹罗人的动向,也在关注明军的动向,但是前线传回来的情报确确实实写着是和暹罗人的先锋军交战,发现的尸体全部都是暹罗人的,没有一个汉人的尸体,汉人并未处于暹罗人的先锋军之中,不知道汉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汉人的军队一定也来了。 暹罗军和缅甸军一南一北分别朝着廓沙拉地区前进,两只世仇军队在这里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 八月二十八日,上午,暹罗军率先抵达了廓沙拉大营,率先安营扎寨,抢占有利地形,并且四处索敌,到处盘查密林山地是否有缅甸军,最后得出了结论——缅甸人还没有抵达这里,纳瑞宣松了口气,下令军队立刻整顿,做好打硬仗的准备,因为缅甸人的数量将会超过暹罗人。 与此同时,他第三次给明军发去消息,告诉明军他在廓沙拉地区安营扎寨,随时准备和缅甸人决战,缅甸人实力强横,没有大明的相助,恐怕他难以取得全胜,还希望大明军队尽快加速。 大明军队当然会加速,萧如薰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纳瑞宣完蛋,那就不好玩了,他早就把大部分的火药都密封保存得好好的,少部分火药是拿出来给人看的,包括一些大炮也是,早就保存好了,谁会推着几百门大炮跟着军队走泥巴路?跟着一起走的组装好的大炮只有五十多门,还都是轻便的中样佛朗机铳,就连铳卒身上的火药袋都有一大部分是没有装火药的空袋子。 到这种湿气重的地方就要注意保持火药的干燥,火药要是不够干燥,仗也就别打了,好比萨尔浒之战,正好是下过雨的第二天,空气潮湿,湿冷风阵阵,明军的火药纷纷受潮,无法开枪开炮,战前要用火把火药烤干,那是何等的低效。 然后在战前终于可以开枪的情况下,却因为风向突变,明军铳卒纷纷开枪,结果烟雾却向明军自己的阵地上飘了过去,导致步战刀盾兵失去视野,军阵被女真铁骑冲破了,明军死伤惨重,『火未及用,刃已加颈』。 深知火药弱点的萧如薰自然不会做傻事,而那些在暹罗生活多年的西班牙葡萄牙法国的火枪手似乎也早有准备,暹罗军对开拔的时候萧如薰看到那些火枪手用一种不知名的植物叶子包裹着自己的火药袋,所以火药没有受潮,估计这也是暹罗当地的一种秘方,但是时间紧迫,萧如薰没有多问,他有自己的方法。 萧如薰在暹罗军队出发一天,太阳暴晒了地面一天之后,才下令军队开始出兵,时间上晚了暹罗军一天一夜,速度上慢了暹罗军三分之一左右,正可谓是不紧不慢,为了不让那些纳瑞宣留下来的『向导』起疑,还专门弄得大车小车无数量,造成这些物资和路况大大减缓明军行军速度的样子。 这些『向导』只能干着急,却什么也不能说。 萧如薰距离廓沙拉地区还有一天半的时候,闵启德的缅甸军主力已经抵达了阔拉沙北部,在距离纳瑞宣大营不远的地方,他也立下了大营,摆出了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然后派出了自己麾下的大将带领三千兵马前来挑战。 纳瑞宣知道自己不能示弱,也派了自己的勇将带着三千兵马前来迎战,首先是两个大将骑着大象,坐在象背上互相大战,大象和大象干仗,大象上面的人干仗,打的相当激烈,然后纳瑞宣麾下的大将一枪把闵启德的将军刺死了,缅甸军的士气为之一挫,被暹罗军趁势杀上来干掉了几百人,狼狈的在弓箭和火枪的掩护下逃回了大营。 人都死了,虽然闵启德十分不爽,但是没有责罚那些溃败的士兵,而是自己亲自带兵前来向纳瑞宣挑战。 人家主帅上了,纳瑞宣也不能弱了气势,自己必须要上,于是他也骑着自己的战象,带兵前来和多少年的『老朋友』闵启德重新会面,距离上一次他们在缅甸王宫的学堂里面会面,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之久,这段时间内,两人谁也没有忘记谁。 闵启德甚至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帮助着纳瑞宣获得成功,不然没办法解释他怎么就能把衰落的暹罗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莽应龙有足够的力量杀死闵启德和他的父亲,但是他的父亲十分恭顺臣服,莽应龙没有理由杀掉他,后来他的父亲更是用自己的女儿换回了自己的儿子,莽应龙更没有理由杀掉他,再加上莽应龙似乎也根本不在意这个黑小子,所以,纳瑞宣非常幸运的在莽应龙手底下活命。 莽应里因为闵启德的提醒,而对纳瑞宣多有关注,对纳瑞宣十分的警惕,也是不止一次的想要干掉纳瑞宣,不过那种感觉肯定就没有闵启德那么强烈,只当纳瑞宣惹了闵启德让他不高兴,莽应里东征西讨的没工夫管这些事情,后来更是和明军开战搞得焦头烂额,这件事情也就被搁置了。 直到纳瑞宣翅膀硬了,自己竖起了反旗,召集大家一起反抗莽应里的统治,莽应里才真正的意识到纳瑞宣的危害,一连五次发兵围剿,每次都能占到上风,但是就是没办法彻底干掉纳瑞宣,最严重的一次围城十三个月,愣是没有能把纳瑞宣杀死,莽应里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三百五十五 今非昔比 在明军抵达之前,纳瑞宣就是东南亚地区反缅甸势力的精神领袖,因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纳瑞宣是唯一一个在莽应里父子的压迫下取得国家的人物,大量小国的领导人都十分的赞许纳瑞宣,明里暗里的默默相助,在背后拆缅甸的台。 缅甸一直都在东征西讨,用绝对的武力压迫周边的国家臣服,但是这种压迫是有限度的,超出了限度,就不美了,就会引发众怒的,缅甸就是引发了众怒,所以明军一来,大家就像燕投怀一般连脸都不要了也要投入大明爸爸的怀抱,深情的请求大明爸爸帮他们收拾掉缅甸这个熊孩子。 纳瑞宣更是趁势而起,起兵和明军合兵一处,誓要彻底消灭缅甸,胆大妄为,闵启德看着眼前那个熟悉且陌生的家伙,心里也是非常复杂的。 纳瑞宣未尝就没有感到复杂的情绪。 数年的人质生涯不仅磨砺了他的意志,事实上也给了他不少物质上的享受,平心而论,莽应龙对待他们这些傀儡国的人质王子还是非常不错的,给吃给穿给奢侈品,用度从来不曾短缺,吃得也很好,葡萄牙式的军事教育也给每个人提供,颇有些海纳百川的度量,可惜这种度量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比如莽应里就没有。 在缅甸的王宫里,虽然精神上备受折磨,可是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物质上的缺乏,还能得到十分良好的教育,纳瑞宣得以东征西讨的基础就来自于早年的葡萄牙式和缅甸式的军事教育,闵启德也一起学过,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狂妄自大,瞧不起他们这些傀儡国的王子,动辄嘲讽打骂,虽然被莽应龙斥责过好几次,也没见怎么改,优越感是深深刻印在骨子里的。 越是有优越感,就越是不能接受自己瞧不起的对象变得和自己平起平坐,甚至是隐隐超越自己,战胜自己,那就是尤其不能接受。 “好久不见了!王子殿下!” 纳瑞宣还是怀揣着复杂的心态和自己的老对手打了个招呼。 “是啊,好久不见了,纳瑞宣,你可真是变得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闵启德死死盯着纳瑞宣。 “那还是多亏了贵国的王和先王,没有这两位,我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王子殿下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吧?” “是啊,我也一直觉得,如果没有先王,你小子也活不到今天!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闵启德厉声喝道。 “如果没有你所谓的先王!我国家也不会沦落到亡国,我也不会沦落到成为人质的地步!是你们入侵我家国,还想做什么狡辩?!我本来就不是你国之人,谈何忘恩负义?!是你亡我国家在先,复国之战!为国而战!何来忘恩负义?!” 纳瑞宣厉声反驳。 “你!!来人!给我干掉此人!!” 闵启德立刻让自己身边卫兵和自己一起冲杀上前,纳瑞宣也不甘示弱,带着卫兵杀了上去,两军主帅就在十余万士兵的面前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你一枪我一枪,卫兵们则护卫在主帅的战象两侧,拼命厮杀,没有用热兵器,全部都用冷兵器厮杀,闵启德和纳瑞宣第一次面对面交战,厮杀的十分激烈。 这场小规模的两军主帅的勇武之战以双方平手而告终,两人厮杀到了最后,身边的卫兵都快全部战死了,眼看着日落西山,夜幕快要降临,各自营中的副帅下令鸣金收兵,两军各自休息,决定明天再战。 闵启德回到营中,部将们都来奉承他的勇武,然而闵启德并不开心,因为他意识到,两人的武力值在伯仲之间,无论是谁想要杀死谁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但是在闵启德看来,这却近乎于一种耻辱,因为很久之前,在他们的少年时代,闵启德是经常把纳瑞宣打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纳瑞宣根本不敢反抗。 那个时候的自己何其威风,纳瑞宣何其的卑弱,然而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纳瑞宣这个居然敢和自己刀剑相向相互斗争,骑着比起自己的战象还要强壮的战象面对面的正面挑战自己,这让闵启德根深蒂固的优越心理受到了严重的磋商和打击,他为此暴躁不安。 “都够了!都给我滚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暴躁的闵启德把自己的部下全部赶出了军帐,他自己一个人待在军帐里想方设法的平复自己暴躁的心情。 而反观纳瑞宣,他的心情未必就好到哪里去,这一次的交战,他不仅仅是要试探闵启德的个人战斗力和勇武,也是要试试各自军队的战斗力,双方的卫兵都是从军队里面挑选出来的绝对的勇士,和和平时代的花架子不同,战争时代的卫兵都是军队里最强悍的士兵才能出任的,因为他们负责保护主帅的安全,主帅要是死了,他们就必须跟着一起死。 纳瑞宣发现自己的卫兵和闵启德的卫兵之间的战斗力相仿,两军在高端战斗力上的相仿也就意味着实力上的均衡,也就是说,同等兵力人数的背景之下,双方应该是打成平手,但是关键在于,他和闵启德之间的兵力并不同等,他经过探测,综合了一下情报,判断出了闵启德的大营估计又十七八万人的规模,而按照这个规模来算,战兵起码有十万人。 这十万战兵之前被干掉了五千多,而他这里也损失了三千多,等于双方的兵力对比并未有什么改变,他没占优势,闵启德也不占劣势。 他和闵启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有后手,也就是目前正在赶路的明军,他的传令兵报告说,明军距离这里还有一天的路程,也就是说明军最快也只能在后天凌晨赶到战场,而如果明天闵启德就率大军来战的话,自己恐怕将不得不率军迎战,到时候以劣势兵力对战闵启德的优势兵力,自己到底能占多少优势?这可是个未知数。 十万人对付五万人,他之前打赢过,但那是守城作战,而不是户外野战,在这种没有支援没有依仗只能用血肉之躯筑城池的地方,他除了死战,就没有别的道路可走了。 三百五十六 夜袭(一) 决定胜负的关键或许不在纳瑞宣这里,而在明军那里,自己就算是击败了纳瑞宣,也依然要面对和明军的决战。 从前哨战结束之后,闵启德心中就突然多出了这样的想法,他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如何形成的,但是这样的想法确确实实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究其根本,是因为他比较了解纳瑞宣这个对手还有这群暹罗兵,之前的数年,双方交手无数次,互有胜负,现在的缅甸不具备彻底消灭暹罗的实力,暹罗也无法彻底击败缅甸,这就是一个双方实力均衡的关键点。 如果要改变这个关键点,就非要有外力介入不可,而外力何在,很简单,外力就在至今为止尚未出现的明军身上。 这些明军有彻底击败自己的可能。 闵启德这样思考着。 而他们的战术可能是先让纳瑞宣带着暹罗兵消耗自己的实力,消耗自己的兵力,然后让明军的精锐之师来讨伐自己的疲惫之师,那样的话自己的胜率将非常小,先对付战斗力并不弱小的暹罗军,再和更加强大的明军交战,这可能会造成最后的崩盘,自己只有一次机会,绝对不能把全部的实力用在和纳瑞宣的决斗里,必须要想办法保存实力的同时,狠狠的打击纳瑞宣。 面对面堂堂正正交战的战法就被他排除了,更加合适的战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的爷爷曾经使用过的打赢了非常关键的一战的战法夜袭。 按照爷爷的说法,夜袭的时间越晚,越是靠近第二天的凌晨,那么效果就越好,那个时候是敌人的戒备最放松的时候,也是他们睡的最熟的时候,如果那个时候突然袭击,敌人会猝不及防,连武器都拿不起来,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慌失措之下,会炸营。 一旦炸营,这仗就不用打了,这个时代无解的兵乱之一就是炸营,一旦炸营,恐惧连锁之下,会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到每一名士兵的心里,而不知道发生什么的状况会加速这种恐惧情绪的蔓延,最后甚至可能会发生明明没有敌人在追击,但是士兵还是在拼命的逃跑的可笑事件。 所以,夜袭将是最好的选择,两军交战那么多次,每一次缅甸军都是占上风,根本不需要使用夜袭,用这样的思路去考虑,纳瑞宣一定想不到作为优势一方的自己居然会采用夜袭这样的弱者才会使用的战术,他一定会觉得自己会以堂堂正正的战法来打败他,而不会用阴谋诡计,但是兵者诡道也,谁说一定要堂堂正正了? 那么多年的征战,精良的教育,闵启德虽然比不上他的爷爷莽应龙,但是至少也是个沙场宿将悍将,一个战将该明白的事情,该会的本领,他一样不缺,如果纳瑞宣觉得他只是一个狂妄自大的草包,那就大错特错了。 所幸的是纳瑞宣没有这样看待闵启德,作为曾经的同学,他比谁都了解闵启德的能耐,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三世祖,虽然有着三世祖特有的狂妄自大和骄傲的情绪,但是本事是实打实的,凭武力和威信立国的东吁王朝,如果没有几分真本事,你如何让那些骄兵悍将服从自己?莽应龙能办到,莽应里也能办到,难道说闵启德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自大狂?开什么玩笑! 纳瑞宣很佩服闵启德十三岁上战场的勇气,如果不是这份勇气和勇武,他凭什么威信统御十万大军? 然而纳瑞宣还真的没有想到闵启德会采用夜袭的手段来对付自己,毕竟他的兵马比较多,他的实力更强一点,他喜欢用面对面冲击对战的方式彻底击垮敌人的自信,把敌人从和精神上一起摧毁,这是纳瑞宣印象中的闵启德。 然而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人往往会发生惊人的转变。 纳瑞宣只是按照寻常的标准安排了守夜的士兵和负责人,然后就让士兵休息了,纳瑞宣自己也需要休息,白天赶路之后和闵启德率军大战,很消耗体力,他吃了点东西之后,也就休息了,不过很快,他还没有彻底入睡的时候,一名传令兵就带着萧如薰的消息来报告他了。 对于明军的动向他一直都是放在最先等级的,得知明军加快行军速度,距离廓沙拉还有不到一天的路程的时候,纳瑞宣松了口气,刚和闵启德交手的纳瑞宣感受到了严重的压力,如果没有明军相助,他估计是打不赢这场实力悬殊的野战的。 “陛下,萧提督那里有些事情需要我转告一下。” 传令兵没有离开,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纳瑞宣点了点头,说道:“你讲吧,萧提督要对我说什么?” “萧提督说,要陛下小心提防敌军下半夜夜袭。” “夜袭?” 纳瑞宣愣了一下,疑惑道:“萧提督真是这样说的?” “是的,这是萧提督亲口对小人说的,他要小人转告陛下,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敌军不曾见到大明天兵,定会心存疑虑,不敢全力以赴进攻陛下,会想要留存实力对抗大明,但是击败陛下又是必需的,所以用最小的代价击败陛下就是敌军最主要的目标。” 纳瑞宣眯起了眼睛,思索了一下,便挥手让传令兵下去了。 闵启德夜袭他? 这样的概率是多少呢? 按照纳瑞宣对闵启德的了解,十几年的恩恩怨怨下来,他知道闵启德的内心是何等的骄傲,被自己打压下去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场子,面对面决战击败自己是最妥当也是最符合他的性格的事情,要让他使用夜袭这种手段,纳瑞宣觉得闵启德是不会答应的。 他喜欢从精神和两方面击败自己的对手,让自己的对手彻底臣服于自己,而不是使用类似于阴谋诡计一样的计谋来战败敌军,那样的话会让他得不到满足,这样的情况下,闵启德会使用夜袭战术吗? 三百五十七 夜袭(二) 如果按照萧如薰的说法,闵启德因为明军迟迟不曾出现而产生疑虑,怀疑明军还有后手,所以不敢用全部的力量来吃掉自己,倒也不是不成立的猜测,但是这样一想的话,闵启德连见都没有见过明军,光凭一些传言就如此畏惧明军,这样的做法似乎也不符合闵启德一贯的性格。 纳瑞宣的一切考量都建立在他所认为的闵启德之上,而不是建立在实际的情况上,闵启德是闵启德,是他自己,人有时候什么都不能看清楚自己,又怎么能够看清楚别人呢?这种经验之谈并不值得提倡,纳瑞宣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有些偏差,闵启德不会按照自己的设想做事情,这种对自己极其自信的人,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绝对不会去依靠别人。 闵启德究竟会如何做,纳瑞宣不敢保证,但是纳瑞宣也不会就此无视掉萧如薰的想法,萧如薰是名将名帅,和倭人打仗未尝一败,的确非常有名,他的想法他的战略思想很值得考虑,纳瑞宣越想越觉得自己小心一些谨慎一些是好的,因为如果自己因为一次夜袭而损兵折将,不仅丢脸,还会丢掉暹罗的前途。 光靠三万明军能把十万多士气正盛的缅甸人打回去吗?此战万一败了,明军大丢面子不说,自己的国家可就完了,刚刚获得的独立成果也就完了,之前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切也都完了,这是一次豪赌,纳瑞宣输不起。 于是,纳瑞宣把自己最信任的两个将军叫了过来,告诉他们该如何如何去做,如何如何去准备,两人听完之后面面相觑,但是还是按照纳瑞宣所说的去做了。 做完这些准备,纳瑞宣让自己的卫兵在子时把自己喊醒,自己想要多少睡上一两个时辰补充一点体力,不然还真没办法支撑接下来的高强度战斗。 长期带兵作战的纳瑞宣也是有点最基础的常识的,知道夜袭的最好时机是凌晨之前,太阳还没出来的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那个时候是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人睡的最熟最香的时候,他还记得教会他这个习惯经验的大胡子佛朗机人,一脸奸诈狡猾的说他就曾经用这样的方法杀死了自己难以应付的敌人。 如果自己没有准备,让缅甸人在自己的军队睡得最熟最香的时候冲进来夜袭,那就真的完了,没有说的,绝对完蛋,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做不出来,三下五除二就要被干掉,还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一种,搞不好自己都跑不出去。 所以不管闵启德会不会突破自己的下限前来袭击,纳瑞宣觉得自己还是多少小心一点比较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一个多时辰之后,子时三刻左右,纳瑞宣被他的亲兵喊醒了,迷迷糊糊的坐起来之后,纳瑞宣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于是强行抖擞精神,让亲兵给自己打一点冷水来,他脱掉了衣服,用冷水清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刺激一下头部,果然清醒了许多,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就没有了。 他擦干了自己的身体,穿好战甲,走出了自己的军帐,看了看外面一片黑暗的天空,今天外面很黑,惨白的月亮挂在天上,周围却依然是一片昏暗,要是没有火把的光线,纳瑞宣估计自己的视野不会超过十步,这样的天色正是最适合夜袭的,若不是军队体能不足,连日奔波,实在支撑不足,纳瑞宣自己都想搞一场夜袭。 但是缅甸人那边也是一样的,他们也是连日赶路,然后又大战一场,刚刚伐木立营,正是最累的时候,是最需要休息的时候,这个时候让士兵夜袭不让休息,那明天白天还打什么仗?士兵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打仗。 纳瑞宣觉得按照常理来考虑的话,闵启德不会做那么蠢的事情。 是不是多心了?是不是萧如薰不太了解闵启德?要不要让军队去休息不要继续守着了? 看了看昏暗的四周,纳瑞宣还是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决定让部队继续醒着,行军打仗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闵启德脑子抽筋了要试试新战法找找新的可能,自己去哪里哭?自己可就这五万精锐兵马能用来国防,要想继续动员部队,不说精锐程度,就说人数,也不会超过五万。 国家刚刚独立,主旋律是建设,抽不出太多的青壮来从军。 纳瑞宣让自己的卫兵熄灭了火把,不要拿火把跟着,就这样走在一片漆黑的天地之间,如此这般其妙的感觉,居然让他有些意外的舒适,年少在缅甸王宫做人质的时候,有些时候晚上睡不着觉,思念家乡和亲人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做,在属于自己的小院落里面看月亮看星星,感受着那种静谧的没有任何人的感觉。 当时是凄凉,而现在则是感慨。 人生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十几年前自己还是一介阶下囚,看人脸色度日行事,精神十分痛苦,而现在自己是一个国家的王,是一个民族的希望和象征,换作那个时代的少年的自己,能想到现在吗? 如此感慨着,纳瑞宣走到了营地的周边,在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面,靠着栅栏望向外面更加广阔的空旷的土地,他思念着自己的亲人,思念着姐姐,思念着父亲,思念着母亲,思念着跟随自己起兵作战夺取自由却已经不在他身边的朋友们,如此想着,心中平添几分哀伤的感觉。 为了国家和民族的自由,他的家族也把血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和他弟弟两个人,他以一己之力扛起了反抗霸主缅甸的事业,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太大了,大到他几乎难以承受的地步。 或许,这一战之后,就能迎来幸福和希望的明天吧?就如同这黎明前的黑暗一般,若是足够幸运,还能迎来更加强大的未来,为他的国家和族人争取到更广阔的生存空间,争取到更辉煌的明天。 他是如此期待着的。 然后,就在外边,就在那片空旷的大地之上,惨白的月光所略微覆盖之处,无数人影攒动着。 三百五十八 夜袭(三) 纳瑞宣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看待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的,他只知道当他彻底确认了这场夜袭的时候,心中是何等的侥幸与狂喜,因为他知道,如果在方才,他的一念之间让他选择了让部队去睡觉而不是继续坚持,恐怕他和他的民族就没有明天了。 指望大明为他延续国家和民族? 或许他们可能会为了朝鲜那样做,那是因为朝鲜王还在,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如果他不在了,国家分崩离析了,明军还会不会替他保护他的国家,是任由其他人将这里分割占据,还是自己占有,总而言之,他不相信任何外人会像他对待自己的族人那样对待自己的族人。 大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来这里对付缅甸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才不是因为藩属国的呼唤,若真是因为藩属国的呼唤,那么早在几十年前大明就该出兵相助了,而不是直到现在,所以,藩属国和宗主国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是那么的牢靠。 最牢靠的永远是手里的钢刀和火枪。 栅栏外的荒地,人影攒动,密密麻麻的人头看的纳瑞宣头皮发麻,他不知道闵启德出动了多少人前来偷袭,但是他至少可以确定,如果真的偷袭成功,他会完蛋,他一定会完蛋。 “陛下!看样子,起码有万人的偷袭部队,陛下真是神机妙算!这下子,咱们可以好好的收拾一下这群混蛋了!” 一名战将紧紧握着手里的刀,丝毫看不出来任何的疲倦之意,脸满满的都是战意,似乎恨不得马就和缅甸人进行激烈的搏杀,一直杀到天荒地老为止,和他一样的是日本武士千人队,他们也是相当的兴奋,对于他们来说,战争不仅相当于金钱,还等于生命,他们想着,如果他们表现出来的价值越高,纳瑞宣王就更愿意保护他们,给予他们政治庇护。 说白了,他们至今为止依然不是很确信萧如薰和大明官方会不会动他们,所以宁肯小心谨慎一点也要紧紧围绕在以纳瑞宣王为核心的暹罗军事政治集团的周边,成为他们不可或缺的战斗力,以此获得政治庇护,而今天的反夜袭之战,就是他们争取功勋的最佳时机。 说起来,面对面交锋的时候,日本浪人兵团可丝毫不畏惧凶悍的缅甸人,反倒是经常有缅甸军队被日本浪人兵团一个突击打得丢盔弃甲,所以暹罗人非常欣赏日本人的近战格斗力,暹罗的兵器也受到日本武士刀的很大影响。 他们的单兵战斗力都很强,嘉靖年间的真倭也是实打实的战斗力超强,所以才有一倭突入五兵莫御的说法传出来,也就是一名真倭持刀突击,五个明兵都无法防御,但是说起来,那些浪人武士遇到的都是些卫所杂役兵,战斗力也就和民兵一个等级,真要能被打败,东南倭乱也就闹不起来了,遇军纪极为严格的戚家军,个人勇武就被完美的克制了。 你要让戚家军一名士兵和一名倭人武士单对单的对着干,那估计也是打不过的,但是战场最不需要的就是个人勇武,需要的是团队合作和军阵,两军交战的时候,人数越多,个人勇武的作用就越小,人家军阵一旦整合起来,几千只大长枪明晃晃的朝着你捅过来,你守面人家捅你下面你守下面人家捅你面,一来十几只大枪,你一把倭刀有个卵用? 所以日本正规军和明军正规军干仗的时候,用的也是长竹枪列军阵,铁炮手也是列军阵,双方都用严密的军阵互怼,谁敢逞个人威风?戳死你丫的! 但是就在这种战场,这种特殊状况下的战场,比如在山野峡谷间的遭遇战,密林中的伏击战,夜晚看不清周围的夜袭战以及特种作战等等,个人勇武就很有意思了,因为你对付的不再是严密的军阵,而是单个的士兵,被突袭的那一方就算有准备也很难结成军阵,因为没有足够的光线,一旦被冲散了就找不到队友了,到最后还是各自为战。 日本浪人兵团在纳瑞宣的手底下也就等于是一把尖锐的匕首,一把需要近身搏斗的时候才会用到的尖锐匕首,因为这把匕首的存在,很多次纳瑞宣的部队都反败为胜,因为突然杀出的日本浪人兵团的格斗力实在是很强,强到了缅甸人都有点心惊胆战的地步。 这种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日本武士手里的钢刀是最好不过的了。 偷袭者还没有任何意识到被偷袭者已经做好了反偷袭准备的迹象,他们依然在满满的接近,人数很多,多到了让日本武士的首领小山都要咽口水的地步,不过纳瑞宣王依然没有下令要进攻,似乎是打算继续观望这些家伙到底有多少人,打算怎么进攻。 对方已经停了下来,在军营大门前停了下来,然后,几支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看守大门的十几名守夜士兵被精准击杀。 对方有神箭手! 纳瑞宣眼神一凝,意识到了对方带了神箭手,可能不仅仅是用来对付守夜士兵和巡逻士兵的,还有更多的是要来击杀一些大人物的,比如说自己。 闵启德,你还真来啊! 纳瑞宣恶狠狠的瞪着前来偷袭的缅甸军,看着他们缓缓的摸进了暹罗军营的大门,然后先头部队就开始进入大门。 篝火惨淡的燃烧着,缅甸军一个接一个的冲入了暹罗军营,他们有条不紊的低着身子放轻了脚步,跟着前面的人以既定计划悄悄摸到了没有守卫的暹罗军人的军帐里面,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但是还是可以依稀看到床铺的位置,周围能看到士兵的战甲和军盔之类的东西,这些家伙睡得和死猪一样,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将死的下场。 他们每人手都拿着战刀,那种非常适合近身格斗的战刀,他们站成一排,互相看了看,互相点了点头,一起缓缓的举起手里的战刀,而后! 狠狠的斩下! 三百五十九 夜袭(四) 刀斩落下去的那个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了每一个夜袭的缅甸士兵的心头。 刀好像砍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发出一声闷响,这和砍入人体的感觉完全不同,按照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家伙的经验来看,这绝对不是看入人体应该有的感觉,倒像是看到了床铺上的感觉一样。 最先察觉出来的人大惊失色,直接蹲下来靠近一看。 “没人!” “我这里也没有!” “这床铺是空的!” “这里都是空的!” “这……不好!马上撤退!有埋伏!!!” 明白人就是明白人,只会做明白事说明白话,但是明白人也要分时候,你早一点明白不要踏入这里,就是好明白人,你晚一点明白踏入了这个死亡境地,那就是个死之前才明白的死明白人。 他们这才发现有埋伏,大事不好,有用吗?他们早就被盯上了! 果不其然,这些人一掀开帘子,看到的就是对面的一排七八个火枪手持枪对着他们,他们一出现,就啪啪啪的开枪了,一轮枪击打完,后面拿着砍刀的日本武士早就按耐不住杀戮的,冲上去就是一顿砍,活的砍死,死的砍掉脑袋,这一瞬间的杀戮,就将不计其数的夜袭缅甸军给干掉了。 最初的察觉了之后,缅甸军队终于意识到了他们已经陷入了暹罗人的埋伏当中,这座大营里面没有睡着的暹罗人,只有醒着的暹罗兵,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扑来的暹罗兵砍死了,或者被弓箭射死,或者被枪打死,或者被雪亮的刀锋砍掉脑袋,或者被长枪捅穿了身体,总而言之,纳瑞宣一声令下,暹罗人的反击开始了。 大门内外的缅甸军瞬间遭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火枪弓箭打击,然后小山次郎红着眼睛带着日本浪人们冲了上去,雪亮的刀锋上下翻转,矫健的身手左右突击,毫无防备的缅甸兵死伤惨重,根本无力抵抗。 大营内的缅甸兵被突然杀出的暹罗兵杀得人仰马翻,大营外的缅甸兵连撤退都来不及就被暹罗兵和日本武士缠上了,他们真是比较惨的,一群人本来是来夜袭的,结果却反过来被夜袭了,本该是来建功立业的,结果把命丢给丢在这里了。 带兵过来夜袭的是闵启德的亲信部将,基本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深受信任,所以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现在看起来,他注定要辜负闵启德的期待了,但是辜负归辜负,他看着汹涌冲来的乌泱泱一片不知道多少暹罗军就知道自己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幸好刚才没有率军进入,要是率军进去了,连出都出不来。 刚这样想着,他转身就跑,借着夜幕的掩护,他认为他能很快的跑掉,但是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一颗流弹说巧不巧,正好击中了他的右侧背部,直接打入了他的身体里,把他半个背都给打烂了,整个人没走几步就扑倒在了地上死去,惊恐的卫兵们放声大喊,引发了更加猛烈的连锁,本来还稍微有些反抗的缅甸军直接就崩溃了。 纳瑞宣一直到最后也不知道这个带头而来的武将到底是谁杀死的,但是看他的装束,感觉级别不低,而自从他死掉之后,缅甸兵就没什么抵抗了,直接溃逃了,当然理所当然的被纳瑞宣杀得精光。 天亮以后,纳瑞宣清点了一下偷袭的缅甸兵的人数,发现人数也不多,六千多号人,被杀得精光,自己这里损失了几百个倒霉蛋,被陷入绝望绝死反击的缅甸人给带着一起死掉了。 纳瑞宣本来做好了和闵启德的主力在夜间交战的准备,认为这样至少还能占一点优势,但是奇怪的是闵启德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出现,好像这波夜袭就没有下文了一样,事实上这六千多兵马的夜袭的确可以击溃自己,如果自己没有防备的话,但是要全部吃掉自己就不太现实了,所以纳瑞宣一直都觉得闵启德会自己带兵出现。 但是没有,直到太阳重新出现,闵启德都没有再次出现,暹罗人的大营周边只有几千具缅甸人的尸体,纳瑞宣一边让士兵抓紧时间休息吃早饭,一边派出哨兵到处索敌,找遍了大营周边的每一个可能的潜藏点都没有发现有任何缅甸兵埋伏的样子,除了在北边的缅甸大营之外,似乎就没有其他的缅甸军队了。 纳瑞宣觉得非常奇怪,一点也不敢放松,也没有出现战胜之后的喜悦,更没有乘胜追击主动进攻,事实上如果他现在进攻的话,就会发现缅甸人的组织异常混乱,缅甸兵似乎陷入了混乱之中,原因很简单——闵启德昏过去了。 昨天晚上的缅甸大营,闵启德集中了三万精锐兵马,准备等着自己的亲信部将一旦突袭成功就率兵杀过去,增加战国,生擒纳瑞宣,他听到了枪声和士兵的嘶吼声,以为事情办成了,就准备带兵杀过去支援,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战场上逃脱的一名缅甸士兵突然出现在了大营门口。 “战况如何?你怎么在这里?!” 闵启德认出了这个士兵,这个士兵就是自己的亲信部将身边经常跟着的那个小亲卫兵,还是他的亲戚,带来一起从军,而他现在在这里,手上还抱着一顶染血的头盔,呜呜呜的放声哭泣,所要表达的意思相当明确了。 “暹罗人有准备,我们刚突进去没多久就被他们埋伏了,好多人都死了,暹罗人根本没睡觉,枪声一响就杀出来了,王子,他们有埋伏,他们知道我们要夜袭!王子!将军他死得好惨啊!死得好惨啊!!” 这名士兵放声大哭,大将战死的消息在缅甸军中一传十十传百,快速蔓延,整个军队都为此动摇,士气大衰。 闵启德一直没说话,身边亲兵看他不对劲,上前搀扶,被他一把甩开。 “给我进攻!给我全军压上去进攻!我要亲手看了纳瑞宣那个狗崽子的脑袋为我的兄弟报仇!报仇!报仇…………” 话没说完,闵启德的面庞忽然一变,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如同死掉一般轰然倒地不起,就此昏迷。 缅甸军大乱,若不是几名有威望的将军带兵压制住了军营,估计都会发生炸营事件。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出兵来配合夜袭呢?js3v3 三百六十 双雄争锋(上) 纳瑞宣所以为的两拨夜袭因为一个意外而并未发生,这个意外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但是它就是发生了,作为主帅的闵启德昏迷了快三个时辰才醒过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了,再去『夜袭』显然是没有意义的,对方肯定也做好了准备,怀揣着浓烈的恨意,闵启德不顾一切的下达了总攻令。 他从帐篷里面走出来,不顾劝阻的坐上了自己的战象,绕着军营不断的巡视军队,让惶惶不安的士兵们看到自己的王子依然生龙活虎的活着,还能坐在战象上要检阅军队,这就让士兵们的心安定了下来——只要主帅安然无恙,士兵们自然恢复了敢战之心。 于是大幅度下降的缅甸军队的士气开始显著的回升了。 他们开始吃早饭,恢复体力,整备兵器,而同样正在做着这样的事情的纳瑞宣在得知缅甸军队的动向之后,也得出了缅甸军队即将大举进攻的结论,这个结论的得出毫不费劲,没有别的理由来解释他们这样的行为,当然,纳瑞宣自己也不会坐以待毙,他立刻安排各部队进入各个占据的有利地形上面,看了看天色不错,他还将自己的火炮部队也安排到了制高点上,下令火枪队随时配合。 他的火器部队远远没有明军那么豪华,但是战斗力丝毫不弱,面对占据了有利地形的纳瑞宣,闵启德的火器部队就要受到一些压制,因为人家居高临下,射程可以更远一点,也更容易发现目标,闵启德的反击就要受到一点限制,这能给纳瑞宣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知道,自己很难面对面的战胜闵启德,但是他同时也清楚,只要支撑到明军到来,就能扭转局势,如何保证在明军抵达这里之前不被干掉,那就是他的目标。 看到了士兵们面带疲惫之色,他知道,自己的士兵大多数都很疲劳,昨日晚间也没能好好地入睡,休息也不过一个多时辰,打个盹的时间,就又要起来大战,但是考虑到缅甸军昨夜一样无法好好休息,大家不过是半斤八两,只是在吊着一口气互相拼命,看看谁比谁更能撑。 缅甸军大军集结成整齐的军阵离开了军营,先头部队一万人在大将的率领下稳步逼近暹罗军防线,主力则在闵启德的率领下跟在先锋军的后面,而杂役兵则是跟在主力部队的后面,被督战队监督着,拿着劣等兵器,随时准备冲上去当炮灰给精锐主力开路。 缅甸先锋军抵达了暹罗军的防线外围,先锋军大将洛猜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前面那片小土丘所构筑的暹罗军的防线,还有那些隐隐约约能看到的暹罗兵,他不屑一顾,一挥战剑,部队便以整齐的军阵向前进发,逐步逼近了暹罗军火炮的发射范围,等他们进入了打击圈之后,亲自指挥防御作战的纳瑞宣毫不犹豫的下令炮兵开炮。 轰轰轰轰,二十几门火炮掀开了树叶和树枝的伪装,轰然开炮,炽热的炮弹挟一往无前之势冲向了缅甸军的密集方阵,随即炸裂,杀上了周围的大片缅甸兵,或者是实心炮弹,狠狠的砸在地面上,掀起一波热浪冲击波,掀翻了周围一大片缅甸兵,这些缅甸兵也是非死即残,下场并没有比那些被开花弹波及到的士兵好到哪里去。 火炮?藏在什么地方?方才居然没有发现? 洛猜心里一惊,立刻下令军队停止前进,前队转后队后队转前队,后撤一里躲开火炮的射程范围! 没有装备火器的先锋队没有抵抗火器的能力,若是强行前进,会被这些突然发射的火炮给打得伤亡惨重,那就没有必要了,好在火炮的射程范围有限,只要后退一定的距离,就不会被射击到。 面对火器,还是用火器对付火器最好,缅甸人玩火器的历史可比暹罗人玩火器要久,雇佣军的历史也比暹罗人久,火器的数量和质量也在暹罗人之上,所以这个消息汇报给闵启德之后,闵启德丝毫不意外的下令给了火炮队,令火炮队压上,在先锋队的保护之下对那些土丘进行反射击。 精熟火器的缅甸射手和葡萄牙射手信心十足的将火炮推向前线,调定了一下方位,五十门火炮齐刷刷的开了第一炮,没有攻击到什么目标,这第一炮是为了测定距离和射击角度,为第二炮打下基础,既然知道对方在那些小土丘上设伏,就要测定好距离,火炮对射可不是说着玩的。 每年都有不少参加缅甸军的葡萄牙人死在和参加暹罗军的西班牙人的火炮对射上,这些人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借刀杀人的事情多得很,所以不管是闵启德还是纳瑞宣,在不清楚西方政治局面的时候,都不知道这些看起来长得一模一样的『佛朗机人』为什么互相残杀的时候一点都不留情。 但是这样的话,他们就真的非常可靠,非常靠得住,值得信任,开战的时候,需要用火器的时候,也是由他们主导使用。 火炮对射开始了,两方的火炮相互开炮,这边朝上打,那边朝下打,总的来说,暹罗军占据优势地形,开炮距离远,而且视野开阔,但是呢,他们的火炮数量少于缅甸军这边,缅甸军少说有一百多门火炮,这次调动了五十门和暹罗军对轰,数量上占据优势。 双方不断的有火炮手被炸死,火炮被炸毁,还时不时的有其他的部队遭殃,一段时间的对射之后,纳瑞宣眼看自己只剩下二十门炮,再打下去自己可能会把老本都赔上,于是下令火炮队主动撤出战场,缅甸人这边一看暹罗人的火炮不打了,就知道他们撑不住了。 但是他们其实也撑不住了,火炮这玩意儿不仅贵,炮弹制作起来也贵,打起来挺心疼的,一看暹罗人不打了,闵启德也就连忙下令火炮队撤出,把主要的炮弹都留在以后的攻城作战上,以免围攻大城的时候又遇到之前几次失败的案例。 三百六十一 双雄争锋(下) 火炮队撤出,双方火炮的对射也就结束了,然后按照惯例就是步兵开始对着干了,缅甸这里三千多号火枪手和一批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按照葡萄牙人的军事训练而成的一千多雇佣兵还有两千多缅甸本土枪手的火枪队是此时整个东南亚规模最大的火枪队,与之相对的是暹罗人的两千人左右的火枪队,双方针锋相对。 不止如此,其他的各兵种也准备好了,随时准备进攻,甚至于纳瑞宣已经隐隐听到了大象的鸣叫之声,缅甸任何暹罗人各自的杀手锏也将准备好。 他们手下倒不是没有骑兵,且不这里的马匹质量怎么样,单只是这样的地形和情况下,骑兵根本没什么卵用,骑兵需要在开阔的旷野上发挥最大的效用,而东南亚动辄就是大雨倾盆丛林密林的情况下,萧如薰都只带了五百多骑兵和一千多匹马做象征意义,缅甸和暹罗当然也就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使用骑兵。 其实如果这里真的是平原的话,萧如薰肯定要带一批女真骑兵和辽东汉骑过来,先用火器把对方的象兵赶跑,然后让李如松那个骑兵悍将带骑兵猛冲猛打,一战而灭缅甸不是梦,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步履艰难的在泥泞之中赶路,当然,要真是如此,缅甸早就被灭了,哪里来的胆子和大明叫板? 看到了缅甸那边,闵启德排列起了火枪队和弓箭手准备打远程攻击,磨刀霍霍的近战兵团顶着大盾紧跟其后,纳瑞宣也立刻调派出了自己的火枪队和弓箭手,打算阻击一波就撤到第二条防线上去,以免在这里消耗太多的力量,而且这里还有大量的陷阱等着缅甸人来触发,争取更多的时间。 两军的火枪队已经接近到了一个相当临界的距离,彼此都可以看清彼此手上的火枪上的火绳正在冒着白烟。 “开火!!” 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进攻的号令,两军的火枪队噼里啪啦的就开始对射,用的也是相当经典的三段射击,排着队,互相射击,一边往上打一边往下打,铅子乱飞硝烟四起,然后还有弓箭手趁着换弹的间隙冲到更近前的地方放箭射击,纳瑞宣的弓箭手直接站在高处抛射,射程更远,箭雨更密集,与火枪一起给了缅甸军十分严重的打击。 双方每时每刻都有人中弹倒下,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这边枪一响,那边就有人倒下死去,硝烟渐渐弥漫了整个交战场地,谁也不让谁,谁也不后退,打到最后就是在靠着毅力支撑,看看是谁最先崩溃。 这一次似乎是暹罗人先崩溃了,不知撤退到什么地方的炮队忽然又出现,对着缅甸人的军阵一阵猛轰,然后迅速撤退,火枪队和弓箭手全部都撤退了,把防线让了出来,而一片混乱的缅甸军队也没来得及追击,等他们重整队列可以追击的时候,暹罗人已经跑远了。 闵启德大怒不已,斥责了未能及时重整队列追击敌军的洛猜,然后下令洛猜再带先锋军冲击过去,火枪队和弓箭手队由他亲自率领,紧跟其后准备冲击,洛猜被斥责了,一阵郁闷加不爽,立刻挥军越过山丘防线追击暹罗军,结果没冲几步,一大批缅甸兵跌落到了暹罗人事先挖好的陷阱大坑里面。 洛猜运气比较好,没碰着,但是前军一千来号人算是遭殃了,三五百人陷了进去当场丧命,被放置在其中的尖锐木刺刺的透心凉心飞扬,还有极个别的运气特别不好,木刺穿口而出,直接捅穿了后脑勺,死的不能再死了。 剩下来的运气比较好的也是被刺穿了胳膊和腿,躺在坑地下哀嚎不已,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掉到刺和刺的中间,侥幸未曾丧命,看到那一个一个渗人的大坑,洛猜惊出了一声冷汗,把闵启德喊过来,闵启德也被惊出了一声冷汗。 这还怎么大规模的追击?谁知道这前面的路上还有多少坑? 缅甸士兵的心里面多了一个难以消除的心理阴影,而这样的阴影直接导致缅甸军队主力不敢快速追击,甚至看着前面的一片无人区背上飕飕的窜凉风,老实,就是闵启德自己都觉得渗得慌。 怎么办?强行驱使士兵前进?不行的!主力部队怎么能蒙受这样的无用的损失?闵启德不可能答应,于是眼珠子一转,从杂役部队里面挑了一百个身份最低贱的,让火枪队拿枪指着他们,命令他们站成一排,以一往无前之势朝前面冲击,绝对不要停留,如果敢不跑,立刻就开枪杀死! 杂役兵都是以前的俘虏或者是犯罪的人被征伐来抵罪的,目的就是服务于主力战兵或者为主力战兵减少伤亡而死,现在就是需要他们去死的时候,可是他们也是人,谁愿意死?于是死撑着大哭不想往前走,洛猜一怒之下下令火枪队开枪,一轮齐射之后,这一百人全部死掉,然后又拉来一百人,问他们跑不跑。 看到前面那一百人凄惨的死状,这一百人可就寻思开了,要是不跑的话,肯定要死,跑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么选择已经非常明确了。 排成一排,撒丫子就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大叫以抵消内心的恐惧,跑得真的是比他生命中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快,直到跑的足够远了,都已经快让洛猜看不到了,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大坑的出现,好像大坑只在这里有,前面就没有了一样,那一百多人眼看着就要跑出这片土丘荒野了,可是依然好端端的。 洛猜疑惑不已的看向了闵启德,闵启德一开始也迷糊,但是想了想,顿时面红耳赤,狂怒的一挥手。 “给我追击!!全军压上!!” 他已经意识到了纳瑞宣的手段。 营造恐惧的氛围,逼得他和他的士兵不敢立刻追击,害怕还有别的埋伏,实际上,他们抵达这里也才一多一点的时间,再怎么加班加点也绝对挖不出来遍布整片荒野的大坑!这就是一个局!一个骗局!一个给他们自己争取时间重整军队的骗局! 那个混蛋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偷偷的嘲笑自己呢! 三百六十二 洛猜之死(上) 闵启德想的不对,纳瑞宣现在可没有心思去嘲笑他,面对超过自己一倍的兵力压迫,纳瑞宣可是十分清醒的,他知道闵启德不好糊弄,糊弄一次算运气好,第二次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还是要靠实力,好在第二道防线是一片密林,刚刚下过雨,湿嗒嗒的,非常适合用来做陷阱迟滞大军的进攻,继续争取时间。 后方主力正在大营准备防守反击战,纳瑞宣自己带着两三千精锐在密林处设伏,准备阻击闵启德的大军,密林里面无论是地上还是树上,到处都有纳瑞宣布置的士兵,绝对不叫闵启德的主力顺利通过此处,这里可是非常重要的生死之地,若是被闵启德给轻松突破了,那纳瑞宣的水准也太低了。 站在大树上向远处眺望,纳瑞宣面色凝重的看着那黑压压一片的缅甸大军,那些军队可不是说说玩玩的程度,也不是杂役兵,那可是缅甸人赖以称霸东南亚的百战精锐,比起纳瑞宣麾下的军队,要更加英勇善战,如果不是靠着地利和战术,实打实的面对面野战,纳瑞宣早就被干掉了。 但是战争之所以充满了变数,就是因为主导战争的人会使用各种各样的战术来弥补实力的不足,中国人善于使用兵法,其他外族人也不见得就是只会猛打猛冲的笨蛋,兵法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有出现,只是中国的兵法特别出名,著书立说者甚多,甚至成为了一种学问,一门体系,乃至于一种哲学思想。 最早的兵法就是在猛冲猛打的前提下,经过经验学的累积而整理成就的一门学问,这种朴素的经验累积法也是无法用科学理论去指导研究的兵法大家们唯一的成就途径,纳瑞宣或许不明白兵法的含义,但是他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就是兵法的实践。 选择驻兵场所的时候,他就看中了一圈山丘和一片密林所阻挡的这块地区,并且特别命令一队士兵驻扎在山丘上,将闵启德的军营驻地的方向往北推,空出了这段有利地形作为他的屏障,开战的时候利用这些屏障拖延时间,等明军抵达,然后一起杀出去,给缅甸人一个好看。 可是明军目前仍未抵达,所以他们只能依靠自己了。 远远的,闵启德的主力军队正在缓缓靠近,主力军队之前,强悍的先锋军正在快速靠近,抵达密林之前的时候,洛猜已经看到了密林前端的一些军事设施,还有一些暹罗炮手,这些暹罗炮手根本不讲时机不讲规矩,看到他们就开炮射击,炸死了造成了一些混乱之后,就往回退,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猜很恼怒,想要调集炮兵还击,但是瞪大眼睛再一看,居然看不到密林里面哪里有暹罗人,偌大的一片森林,你要射击当然可以,只是你总要指个方向吧?炮手们看着洛猜,洛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实在是恼怒的不行,就下令让炮手滚蛋,他亲自带兵突进密林里面击杀暹罗人! 一队一队的士兵排列好阵型,挺着长枪大刀什么的快速向前,结果走到密林近前的时候,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好几排暹罗火枪手,啪啪啪啪的就开始射击,把密密麻麻的一片缅甸人给打得猝不及防,纷纷中弹倒地死亡或者哀嚎,猝不及防之下,刚刚整理好的队列再次乱了套。 乱兵之中,洛猜的左胳膊中了一枚铅弹,打得他痛呼不已血流如注,好不容易止血之后,洛猜不顾部下的劝阻让他去看军医,而是坚持带兵冲击。 “王子把这样的任务交给我,我连续几次失误,如果还要继续失误的话,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王子?还不如死在这里!给我上!!” 洛猜坚决不退,他的勇气激励了这里的士兵们,士兵们恢复了士气,重新排好队列,一步步地往前突击,弓箭手也在后面发箭攻击,暹罗火枪手来不及装填弹药再次射击,就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密林之中,还有几人运气不好直接中箭倒地而死。 密林前的防御就此告终,洛猜指挥部队把暹罗人放在密林前面的障碍物全部毁掉,然后让部队分成了三队,分别从三条主要林间道路行进,彼此之间间隔不远,能看清楚,洛猜坐镇中间队,指挥全局,为了可能发生的袭击,洛猜直接命令弓箭手和火枪手站在近战步兵的两侧,随时准备对袭击的暹罗兵发动反击。 他的准备是正确的,因为有无数的暹罗士兵正蹲在这些枝繁叶茂的大树的树枝上,准备对入侵的缅甸人发动突然袭击。 从第一声枪响和第一支箭射下来开始,就不断的有枪声和箭支射下,每一次都能击杀一名缅甸兵,但是缅甸人慌慌张张的准备反击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需要反击的对象,时值夏末,正是大树枝繁叶茂的时候,密密麻麻的树叶遮挡住了缅甸人的视线,却未能阻止暹罗人的视线。 密密麻麻响起的枪声和射出的箭支,让缅甸人无法顺利的判断出暹罗人的所在地,眼看着一个个士兵被打死,但是缅甸人却无法有效的还击,只能盲目的开枪射击,却根本没有杀死暹罗人,也找不到暹罗人的具体位置。 洛猜心急如焚,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部队的意志会崩溃,队伍会全部溃逃,那就完蛋了,大怒之下,他直接下令部队无差别迅猛射击,对着脑袋上方的树狠狠的射击,甭管打得到打不到,给我狠狠的射击。 火枪手和弓箭手得到命令之后,开始了疯狂的还击,虽然效率不高,但是奈何人数众多,火力密集且猛烈,于是不断有躲避不及的暹罗兵被射击致死,不断的有暹罗兵从树上掉下来,这大大的激励了缅甸人的士气,然而这样的攻击也进一步的掩饰了暹罗人的存在,他们开始按照纳瑞宣的命令,专门打军官。 三百六十三 洛猜之死(下) 军官和士兵的装束是不同的,古时候可没有肩章,只能用服装来表示地位,那就给了敌人很好的目标,敌人可以很快地找到相对应的目标,予以精准的射击,尤其是在枪械发明了以后,在一定的距离之内,这种射击更加有效。 一名效力于纳瑞宣的西班牙火枪兵手里拿着一杆燧发火枪,蹲在大树的树枝上,借助树叶和树枝的庇护,成功地躲过了一轮密集的射击,那射击真的是相当秘籍,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躲过这样的射击,但是既然躲过了那就不说什么了,感谢主的庇佑。 他手上的这杆枪并不是普通的枪,不是火绳枪那种货色,也不是一般的燧发枪没什么卵用,他的这杆枪的枪膛里面,有一种名叫膛线的东西,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他不清楚,据说是老家的一些工匠用特殊的工具一点一点磨出来的,很耗费时间,也耗费精力,所以这样的枪非常昂贵,军队里也没几个人用。 不能量产的东西在那些将军的眼睛里就是废物,所以别说线膛枪了,燧发枪现在也属于废物的范畴,尽管燧发枪的装填和激发比火绳枪方便一些。 给了他这杆枪的人说,这杆枪可以在比较远的距离内准确的击杀一个他所瞄准的人,为此,这杆枪上还有所谓的照门和准星,这名西班牙火枪手经过实际的检测,已经很确定这个东西非常有效,他在实验的时候就很准确的击中了一个他想要击中的目标。 不得不说,这种枪的精准度真的很高,但是唯一让人觉得不愉快的就是装填弹药很麻烦,没有膛线的枪把子弹装进去捣鼓两下就能打了,这种枪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把子弹给装填好,基本上打完一枪以后就没有打第二枪的机会了,除非有人帮着提早装填好弹药。 他现在是没有人帮着装填弹药的,只有他一个人,一杆枪,一次发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要看自己,反正他是还没找到想要击杀的对象,如果不能击杀一个有足够分量的对象,让底下的缅甸人陷入混乱,他自己想要趁乱逃脱的几率也很小。 他是不想死在这个异国他乡,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黄金和白银,在没有赚够足够的钱以前,他是不会随随便便的就死掉的。 他锐利的视线扫视着底下慢慢经过的缅甸军队,还有那些明显只是低级军官的缅甸军官,这些小鱼小虾根本不值得他的枪发射一次,要找更大的官,更大的鱼……哦!看到一条大鱼!穿着整齐的铠甲,还带着军盔,身边还有不少人护卫着,这起码也是个中级军官吧?再等下去不一定能等到需要等的人,所以,还是当机立断,杀死这个家伙,然后趁乱逃走,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举起了自己的枪,用准星瞄准了那个人,距离比较远,保护他的人比较多,不能保证一定可以瞄准头部,但是至少,要打中身体上的要害部位,攻击头部是一定会死亡的,但是打其他的地方未必就不会死,更何况铅弹这种有毒的东西,打到人体里面,不死也要截肢,至少,混乱是会有的。 瞄准,瞄准,瞄准。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就是现在! 作为一个丰富经验的火枪手,他瞅准了最合适的时机,一扣扳机,击锤击下,划过火廉,带起一阵火星,火星点燃了火门上的引药,直接引发了火药的燃烧,火药剧烈的燃烧带来了巨大的爆炸性的推动力,而这份推动力,直接推动着子弹冲出了枪管,螺旋式的旋转着,刺破了空气,冲向了那名被他看中的『缅甸中级军官』。 子弹带着破空之声以难以辩询的速度冲向了那名『缅甸中级军官』,不可思议的穿过了保护他的士兵们,『缅甸中级军官』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刚刚还在举着手大喊着一些听不懂的词汇的时候,就被一颗子弹击穿了自己的脑袋,在身边的亲卫队目眦尽裂的注视之下,身体像是钟摆一样晃了两下,便倒地不起,失去了生息。 此时这些西班牙火枪手不知道他这只能打一次的枪正好打中了洛猜,他看到底下的缅甸军队陷入混乱之后,就想办法离开了这里,往密林深处转移,结果跑着跑着就发现很多暹罗士兵乃至于他的火枪手同伴们往他相反的方向跑,脸上还带着非常激动的神色,他抓住了一个伙伴询问原因。 “没听说吗?那些野人逃走了!好象是他们的将军被杀了,所以他们逃跑了!马上去追击!能杀掉几个人的话,我们还能有很多的赏钱!” 他的同伴好心的提醒他。 他也没在意,心里充满了喜悦,就跟着一起去追击了。 闵启德看到自己的亲信将领的尸体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异常的冷静,冷静的几乎有点不太正常,让身旁的人们十分担忧,之前的夜袭失去了一名将军之后,现在又失去了第二名将军,还没有和纳瑞宣正式决战,他就连续失去两名战功赫赫的将军,其中一人还是他的童年好友,这带给闵启德的打击想必不是一般的大。 但是和之前其被气的吐血不一样,这次闵启德似乎非常冷静,只是挥了挥手,让身边亲卫把洛猜的尸体带下去焚烧,骨灰装好,然后下令把洛猜的十五名生还亲卫一起杀掉给洛猜殉葬,之后,下令把目前全部可以调动的七十七门火炮给推到前线来,同时下令战象部队做好进攻准备。 现在,密林里面一定全部都是嚣张的暹罗人,一定是这样,所以,只要用火炮轰击,不计消耗的轰击,就一定可以把他们都给赶出密林,然后…… 闵启德不是不生气,而是生气的过了头,就看不出来他很生气了,怒火万丈的他已经被愤怒所支配,不再谨慎的使用自己的武力,而要用更加疯狂的方式快速摧毁纳瑞宣,然后和明军决一死战。 七十七门火炮分成两排,排列在密林的对面,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密林。 西班牙的炮兵队长举起了自己手里的红色旗子,而后猛地挥下。 “开炮!!!” 三百六十四 大决战 闵启德不打算继续玩战术了,他想明白了,战术这种东西是弱者对强者的把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战术战略都是苍白无力且可笑的,自己给纳瑞宣带进了套路里面,明明自己才是最强的那个,有什么必要玩战术呢?现在可好,连失两员大将,损兵接近一万,战争刚刚打响,自己就已经落了下风。 这样的自己还想和传说中强盛无匹的明军交战? 闵启德反思自己的错误,感叹自己的愚昧,于是下达了用火炮轰击密林的军令,打算将里头的暹罗军全部赶走,然后动用象兵战队将这片密林毁掉,只要毁掉这片密林,暹罗人就要老老实实的和自己面对面交战,再也别想玩什么战术的把戏了。 缅甸军的炮火相当凶猛,一颗一颗的炮弹砸进了密林里面,密林之内的暹罗军毫无防备,他们被方才的胜利弄得有些热血上头失了分寸,忘记了纳瑞宣打完胜仗就赶快撤退的命令,这下可好,不少人被火炮打个正着,顿时死伤一片。 缅甸军的炮火储备不是很丰盛,闵启德虽然有些暴力上脑,但是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很明白自己手上的火药和炮弹的储备并不足以让自己如此挥霍,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缅甸整个军火库的底子都被自己掏空了,要是真的打光了,等面对暹罗主力的时候就没得用了。 几轮炮击之后,闵启德果断下令停止炮击,然后下令象兵战队出击。 大象的嘶吼声传了很远很远。 密林里侥幸幸存的暹罗兵们是听到了,他们刚刚从炮火的打击中幸存下来,惊魂未定,结果又听到了熟悉的猛兽的嘶吼声以及大地的震动,他们哪里还弄不清缅甸人动用了什么样的武器呢?这种武器可不是说说玩的,那可是他们这些国家的大杀器,不止暹罗人面色大变,那些侥幸幸存的葡萄牙人也面色大变。 大象要真的冲过来了,他们这几人几枪可奈何不了他们,现在的大象经过长期的训练,对于一般的枪炮声已经不怎么畏惧了,火枪打在身上也有不怕的,因为他们披甲,而且皮糙肉厚,唯一能让他们动摇且恐惧的是铺天盖地的炮火攻击,只有火炮能够无视大象的防御,让它们感到震恐和畏惧,从而动摇,继而崩溃。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哦,还有一个,象兵对象兵。 暹罗也有一支强大的象兵部队,当时对付柬埔寨的时候就用上了,战斗力很不错,和缅甸的象兵交锋不落下风,就是数量不太够,和缅甸的象兵比起来差了一些,要不然也不用害怕他们。 但是眼下,这片密林是呆不住了,暹罗人和西班牙人玩命的逃跑,身后传来了剧烈的震动感和大树被推倒的声音,还有大象的鸣叫,这些人玩命的跑,不要命的跑,但还是有一些被象兵赶上了,大象伸着长长的鼻子把这些人卷了起来,象背上的象兵立刻用长长的长枪刺穿这些倒霉的暹罗人和西班牙人。 密林防线被毁掉是在纳瑞宣的预料之中的,他只是想拖延时间,没想着战胜谁,现在取得一场意外的胜利已经是侥幸了,把命运寄托在侥幸心理上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于是纳瑞宣下下决心,把自己的象兵也集合起来了,由他亲自率领,向着密林之处就冲了过去。 纳瑞宣率领象兵出战的消息很快就传达到了闵启德的耳朵里,闵启德大喜过望,正愁没办法干掉纳瑞宣,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崇尚象兵对象兵的大决战,用火器对付象兵会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双方都有象兵的时候,为了一决雌雄,当然要选择用象兵对战,那才能展示大家的勇武。 纳瑞宣和闵启德都是以勇武著称的领袖,此时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大家真刀真枪的干一场,看看谁胜谁负谁是英雄。 闵启德迅速带着剩下的象兵冲向了密林,而纳瑞宣此时已经和缅甸象兵的前锋交手了,双方你来我往,刀枪剑戟互相拼刺,坐下大象不停的甩动自己的长鼻子,不停的摆动自己的象牙,和对面的那头大象交战,人和人在打,大象和大象也在打,就看不到有谁是不在打的。 有纳瑞宣的带领,暹罗象兵士气大振一往无前,居然渐渐的将缅甸象兵打回了密林之中,和缅甸象兵在密林中大打出手,逼得缅甸象兵步步后退,直到闵启德带着剩余的象兵赶到并且稳住阵脚,局面才趋于平稳,否则缅甸象兵都要被打的退出密林直接败退了。 纳瑞宣看到了闵启德,闵启德也看到了纳瑞宣,两人的目光对撞,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儿。 “你杀我大将,杀我军队,纳瑞宣,你可做好了死掉的准备?” 闵启德手里的长枪闪着寒光。 “你杀我百姓,杀我同族,闵启德,你可做好了死掉的准备?” 纳瑞宣反唇相讥,举着长枪对准了闵启德,心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对闵启德的顾及,这样的情感转变闵启德也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当初那个任由自己踩踏的臭小子终于发展到了今日,可以和自己面对面分庭抗礼的存在,当初自己的爷爷一定没有想到这一点。 闵启德是这样思考的。 莽应龙还在的时候,天下之大谁敢违抗缅甸?就算是莽应里早期的时候,天下之大谁又敢违背缅甸的命令?唯独这个纳瑞宣是个天大的变数,越长大越叛逆,如今居然叛逆到了军队上,这样的人不除掉,就算是击败了明军,这片土地上依然会出现无数反抗缅甸统治的胆大包天的人。 遇到叛逆,就要第一时间杀掉,可是这个叛逆,居然如此的坚韧! “那就让我在这里除掉你!” 闵启德眼中杀气凛然,喝动身下的战象,战象嘶鸣一声,冲了过来,纳瑞宣不甘示弱,也催动自己的战象冲向了闵启德。 两人第二次面对面的交手正式开始,这场惊天动地的大决战也正式开始。 三百六十五 作壁上观 萧如薰带兵赶到距离战场还有十余里的地方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火炮轰鸣的声音,便命令军队停下休息,自己带着一队亲卫还有袁黄往前方快速行进打探消息,同行的还有两名暹罗传令兵,是负责给明军指路并且传递消息的。 萧如薰和袁黄登上了一座山丘之后,萧如薰望着远处黑压压一片的硝烟战场,掏出了千里镜,仔细的观察着。 “战况相当激烈啊,看来咱们赶来的正是时候,洞武国的兵马正在猛攻暹罗军,还有不少战象互相交战,火器交战也非常激烈,王上所言不虚,无论是洞武还是暹罗,都非常善于使用火器。” 袁黄收起了自己的千里镜。 “嗯,的确如此,而且就目前来看,暹罗有兵马五万,而洞武国的兵马远超这样的规模,如此看来,洞武国的兵马大约在十万左右,兵力相差悬殊,这仗打起来会非常吃力啊!暹罗兵虽然没有落于下风,但是人数偏少,被洞武人压着打,情况颇为不妙啊!” 萧如薰也收起了自己的千里镜,看了看袁黄,开口道:“袁公,我以为还是之前的打法,火炮射击,覆盖,将敌军阵型破坏,然后大军压上,火枪箭雨齐射,最后是肉搏,争取将这十万洞武兵在这里覆灭掉,然后挥兵直入洞武国境,灭之!” 袁黄点了点头,而后看了看天色,开口道:“天色甚好,也不会下雨,正是适合使用火器的时候,季馨,赶上好时候了,早来些时日的话,咱们可没有那么好的天气,这火炮还未必能用。” 萧如薰笑了笑,瞥了瞥那两名神色激动的暹罗传令兵,开口道:“早晚有一天这火炮也能在下雨的时候用!只是不是现在,好了,可以下令了,袁公,下令吧!” 袁黄会意,也看了看那两名神色激动的暹罗传令兵,便开口道:“传令下去,大军就地休息,吃午饭,喝水,大小解,养足精神,一个时辰之后整兵备战!” “诺!” 卫兵立刻前去传令。 但是这却让那两个留在萧如薰身边的暹罗传令兵大惊失色了。 原先有那么一队大概五六十人的暹罗兵跟在萧如薰身边给萧如薰指路,更多的还是为了催促萧如薰尽快进兵,不要拖延,以免纳瑞宣被坑,但是之后战况紧急,这六十人的领头军官自己按耐不住着急的情绪,就带兵离开了,去奔赴向他心中的英雄,他的神,而只留了两个精通汉话的传令兵,两人轮流向纳瑞宣报告明军动向。 这也是纳瑞宣的一点小手段,为了督促明军尽快行军,不要想着占便宜,但是纳瑞宣也不去想,如果萧如薰真的不打算去,而要放任他战死在那里,他就算派来六千人都没有用,如果萧如薰愿意去,那么他一个人不派萧如薰还是会赶过去。 这家伙不信任大明,不相信大明的目的只是为了对付缅甸,他认为大明一定有别的想法。 从他做出了这件事情之后,萧如薰和袁黄就意识到这个人现在可以是朋友,但是将来一定是棘手的敌人。 “提督!我军正在前方血战,战况十分危急,还请提督立刻发兵支援,不能再等了!” 一名传令兵跪下来大声说道,另外一人也一起跪下。 萧如薰面色不悦的看了看这两人,开口道:“这几日我大军一直在奔波劳累,如此泥泞的土壤我大军都赶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吗?这几日大军一顿饭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体力消耗殆尽,刚到战场就要出兵血战十万敌军,若是体力不支,导致战场败退,这个责任是你们来负还是本督来负?” 传令兵跪伏在地上不知所言,另外一名传令兵眼珠子一转,开口道:“那请天兵立刻吃饭休息,提督,一个时辰实在是太长了,能否缩减一些时间,前方我军实在是支撑不住了,若是在这样下去,我主就会面临战败的危险!” 萧如薰冷笑道:“你是提督还是本督是提督?这里是本督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是你懂打仗还是本督懂打仗?你那么会打仗,不如你来做提督,本督给你做传令兵如何?” “小人不敢!” 这名传令兵吓得连磕几个响头。 “提督赎罪!我等只是心急如焚,在这样下去,我主真的会撑不住的,洞武人凶狠残暴,他们打起仗来不要命,我主屡次与之交锋,都不占上风,这一次决定与之开战,是因为有大明天兵作后盾,所以才如此奋战,提督千万不可贻误战机啊!” “提督!提督!我主是因为相信提督才率先出兵的!提督千万不能辜负我主的信任啊!” 这两人一着急,什么话都开始往外蹦了。 萧如薰瞥了这两人一眼,冷笑道:“笑话!本督的主上是大明皇帝陛下,只要大明皇帝陛下信任本督就可以,你主虽为王,但终为番邦国主,也就和本督平起平坐,有何资格要本督求取他的信任?” “提督!提督!恳请提督出兵啊!” “提督!再不出兵的话,我主一旦战败,大明天兵也讨不到好处啊!” 萧如薰佯装发怒,怒喝道:“聒噪!本督都说了,带大军休息完毕就出兵讨贼,怎么,连着赶了两天的路,却连一个时辰的吃饭时间都不给?你们不怕士兵闹事,本督还怕呢!都给本督住嘴!不许再说了!” 两名传令兵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萧如薰,忽地站起来,满脸的怨念。 “提督就是见死不救吗?” “荒唐!本督何曾见死不救?!” 萧如薰转过身子直视这两人。 “提督眼见我军苦战而不救,这难道不是见死不救吗?提督到底在想些什么?!” 另一名传令兵的语气更加严峻。 萧如薰忽然想到暹罗人里面能学汉话的本身就不多,要学汉话,首先就需要有文化素养,出身也不会低,这样的人才做一个传令兵,在这个时代还是比较罕见的,加上他们的语气和措辞用句明显和一般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不同,萧如薰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两个人的身份不同,极有可能是纳瑞宣的身边人。 原来如此! “既然提督执意不出兵,那我等就告辞了!” “天朝上国,居然做出如此行为!天下名将居然如此无耻!告辞!” 这两人看萧如薰不为所动,不由得更加愤恨,转身就要离开,袁黄眼睛一瞪,手一挥,亲卫队早就准备好,举起手弩,一阵连射,这两人背后就插满了弩箭,扑倒在地当即死亡。 三百六十六 袁黄的期待 望着那两个背后插满弩箭而死的暹罗传令兵,袁黄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这般的情绪被萧如薰捕捉到了,望着明显有些情绪不稳的袁黄,萧如薰轻声说道:“袁公,为大明,就不要后悔,人都死了,还是想想如何善后较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说罢,萧如薰继续拿千里镜观察远处的战况,袁黄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萧如薰,便挥挥手,让亲卫把尸体带下去做处理。 从他认识萧如薰开始,就觉得这个年轻的将军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要说会打仗这种事情可能是一种天赋,正如岳飞所说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有些人天生就会打仗,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来,那些战争天才是上天的产物,赐给国家的宝贵人才,找到了算是幸运,就像是霍去病,年仅十八岁带兵出征,到二十四岁为止,仅仅六年,就打下了让后世为之咂舌的战绩,至今为止,『封狼居胥』还是一座伟大的军功丰碑。 可能萧如薰在打仗这方面也拥有自己的天赋,但是沉稳这种东西可能不是生来就具备的,而是后天养成的,这算是一种情绪控制的能力,一般而言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强,好比年轻的时候袁黄也是一腔侠义热血,恨不得仗剑横行东瀛尽诛其国,老了以后就知道自己一个人办不成事情,要靠国家。 或许说作为将门子弟,萧如薰收到过严格的教育,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成熟的比较快,但是看来看去,这样的成熟速度也太快了一些,战场上堂堂正正交锋的光芒万丈,背后杀死盟友这种阴谋的手段,这个人都能毫无顾忌的随意切换,似乎有着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 或许武将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唯目的论的作风,和『道德君子们』的文官差别很多,但是放在萧如薰的身上,这种作风似乎更加强烈,似乎他与生俱来就知道这样一点,所以从不迟疑,从不疑惑,从不犹豫,下手的时候稳准狠,有些时候都让袁黄感到心悸。 “季馨,平白无故这两个人死了,纳瑞宣王那边会不会关注到?” 萧如薰没有放下自己的千里镜。 “发现又如何?叫人把他们的尸体剁碎了,待会儿上战场的时候洒在地上,就说他们是死在乱军之中,又有谁能发现?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不过两个传令兵而已,纳瑞宣王还能对本督做什么?再者说了,大明天朝上国,他有什么名义来指责大明提督没有帮他保护好两个区区的传令兵?” “可是,这两人的身份可能并不简单,此二人的说话措辞都……” “袁公!” 萧如薰放下了自己的千里镜,看着袁黄:“这点我当然看清楚了,这两人弄不好就是纳瑞宣的身边人,但是那又如何?我们又不知道,在我们眼里,这两人就是普通的传令兵,死了就死了,战场上死人难道不正常吗?这样的传令兵死上一二十人也是很正常的。” 袁黄无话可说。 他不是一般文官,他上过战场杀过人,对虚伪的道学家不屑一顾,他有自己的道德,肯定和道学家们不同,所以,他也不被主流道学家所接受,甚至于他也有些唯目的论,否则也不会再方才突然暴起下令杀人,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的保护大明的利益。 现在,保护萧如薰就是保护大明的利益,为萧如薰办事就是给大明办事,萧如薰就是大明在暹罗的代言人,这一点是绝对明确的,萧如薰也不曾谋私,也不曾结党,一心一意为大明征战四方,甚至为大明想到了数十年后,如此情操,比起那些虚伪的道学家来说要高尚得多。 袁黄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该怎么说。 于是他也掏出了千里镜,细细的观察着远处的战场。 “找这个架势,今日日落之前,如果大明不介入,这场战斗也就分出胜负了,到底是人多,正面对战,暹罗人完全不占上风,洞武人的战斗力很强,真是不知道暹罗人是如何在这样的状况下五次击败洞武人的。” 袁黄很快就调整了思维,开始关注战事。 萧如薰微微笑了笑,开口道:“很简单,要打胜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暹罗人掌握了天时地利人和,据优势地形死守,我们也能做到,昔年襄樊、钓鱼城,哪一个不是守了数年乃至于数十年?暹罗人占据坚城,有利炮,自然可以守住城池,毕竟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叫做掀翻巨城如揭纸片。” 袁黄想起了萧如薰发迹的一战,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掀翻巨城,如揭纸片,当初季馨用两万斤火药掀翻了宁夏城的事情,老夫在北京城也是略有耳闻,当时被吓得连午饭也不吃了就去兵部核实,看到了文书之后,惊讶的无以复加,这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犀利的攻城之法,实在是让老夫叹为观止,以火药将城墙掀翻,火器居然有如此可怕的功效,这方法要是让其他异族知道了,中原之地岂不是无险可守?” 萧如薰笑着摇摇头:“这不过是运气较好,此法受限极大,行动过程中也是千难万难,当初五条地道被毁了四条,只剩最后一条在炮声和厮杀声的掩护下才敢继续,换作旁人来做,怕是难以成功,到头来,还是火炮用起来最踏实,届时数百门火炮齐齐轰鸣,那般声势,丝毫不输给掀翻巨城之时。” “是啊,火炮轰鸣,火枪射击,这世道就是变化的如此之快,数十年前大明还在用刀枪剑戟征战沙场,而到现在,火枪火炮已经被季馨用的出神入化,季馨,拿下洞武之后,你可真的打算在这里常驻?” 袁黄突然问起了萧如薰今后的实际打算。 “这是自然,袁公,我一早就说过了,我要在这里找到救国之道,而且我也相信,我能在这里找到救国之道。” 萧如薰的表态十分鲜明,让袁黄无法不相信他。 那,萧季馨,就让老夫看看,你是如何救国的吧! 三百六十七 釜底抽薪 纳瑞宣和闵启德之间的激战依然在进行着,而不远处,明军大部队稳坐钓鱼台,一边吃饭一边喝水,静静的坐着补充体力,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吃的还是酥油大饼,喝上一些黑豆汤,把之前赶路消耗的体力全部补充回来了。 萧如薰和袁黄也坐在一边吃东西,萧如薰年轻,牙口好,消化也好,所以吃酥油饼,喝黑豆汤,和士兵们一模一样,而袁黄年纪大了,不能和身强体壮的士兵们相比,所以特别优待,给袁黄煮绿豆稀饭配上酱菜来吃,再来一点点酥油饼,以免老人家消化不良得了病。 这时候暹罗正是闷热的时候,士兵们也很难吃下去比较厚重的东西,但是临打仗前吃稀的不行,很快就消耗光了,还容易拉出来,所以还是吃厚重的,管饱,为了让士兵更好的咽下去,才发了黑豆汤,喝着大饼一起咽下去,补充能量。 萧如薰的胃口一向很好,平常也勤于锻炼,大饼能吃一整张,然后喝下小半壶黑豆汤,感觉吃了七八分饱,就停下来不再进食,而是静坐着休息,明军士兵也是一样,吃到七八分饱就停下来不再进食,把没吃完的打理好收起来,静坐着慢慢消化食物,积蓄体力。 不久,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五名骑兵从远处归来,领头的是亲将赵虎。 “提督,已经探查清楚了,洞武人的大营就在他们的战场后方,大营非常大,延绵不绝,看起来,而且大营内还有很多人的样子,一眼望不到头,但是和那些正在打仗的洞武兵不同,他们手上要么没有武器,要么都是些木棒之类的,穿的也破破烂烂的,似乎不是战兵。” 萧如薰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下,低声说道:“照这样说来,我倒是想起了之前纳瑞宣王跟我说过的一件事,说洞武人打仗的时候都会带着类似于辅兵的兵种一起行动,这些辅兵基本上都是之前他们打仗的俘虏或者是国内的老弱病残,一般不上战场,要么就上去当炮灰,又因为害怕他们暴动,所以基本上不给兵器。” 袁黄随之点头,开口道:“也就是说,洞武人的大营内现在基本上都是些毫无战斗力的辅兵?搞不好还是一些深恨洞武人的异族俘虏?” “这种可能性极大!而且看管粮草的可能是一些战兵,可是战兵的数量绝对不会多,如果此时我们偷袭他们后方,必然会造成洞武兵大营的混乱,只要大营一乱,那些异族俘虏肯定会趁乱造反,只要他们一造反,这大营就彻底毁了,就算我们烧不完他们的粮草,那些异族俘虏也会自发地去烧去抢,洞武兵一旦失去粮秣辎重,此战必败!” 袁黄面露微笑,点了点头,赞同萧如薰的说法。 于是萧如薰对赵虎吩咐道:“你们先去吃饭,然后休息一段时间,我把所有的马都给你,你多少凑个七八百的骑兵,带上足够的引燃之物,冲进洞武人的大营纵火焚烧其粮草辎重,造成混乱,不要恋战,一旦发现洞武人有组织起来攻击的迹象就立刻放绿色信号弹,全部撤出来,绝对不要恋战,明白吗?” 赵虎抱拳应诺:“末将明白!” 骑兵们立刻去吃饭休息,萧如薰迅速安排把战马全部交给赵虎,原先有五百骑兵,现在临时增添了三百多,凑了八百骑兵给赵虎。 休息了一段时间,骑兵们集合备战,萧如薰亲自给他们送行。 骑兵们整装待发,然后每人掏出一颗酸梅塞进了嘴里含着,整齐划一的上了马。 “此去定不负提督所托付,定摧毁洞武大营!” 赵虎在马上朝着萧如薰抱拳,一催动马匹,带着八百骑兵飞驰而去,实施萧如薰的釜底抽薪之计。 剩下的明军步军主力又休息了大约一刻钟,便站起身子准备战斗,将自己的精神调整到最好,紧握着手里的兵器,按照队列排列整齐,等着萧如薰发号施令。 萧如薰也站了起来抖擞精神,登上一个小土丘,掏出了自己的布袋子里放着的一颗酸梅,高高举起。 明军士兵也一起举起了自己手里的酸梅。 大军野战之前,为确保战斗过程中不会口渴,含一颗酸梅在嘴里是例行公事,每当需要含酸酶的时候,不是要打攻坚野战就是要强行军,也是一种象征,一种要全力以赴共赴国难的象征。 萧如薰将酸梅塞进了嘴里,底下的士兵们也把酸梅塞进了嘴巴里,袁黄也掏出一颗酸梅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呲牙裂嘴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之后,萧如薰沉默不语,拔出自己的战剑朝着前方一指,士兵们齐齐举起自己的武器朝地下一顿,算是响应主帅的号召,而后萧如薰收剑入鞘,走下小土丘翻身上马,催动马匹往前进,身后,士兵们有条不紊的跟上了主帅的脚步。 袁黄赞叹不已。 这支军队的军纪,已经堪比当年的戚家军,令行禁止可能还有些夸张,但是在主帅的拥有崇高的声望的前提之下,萧如薰已经彻底掌握了这支军队的军心,这支军队也熟悉了他的战术战法和他的指令,使用起来就像是萧如薰自己的手臂和手指一样,下达命令十分的便捷准确,哪怕不说话,士兵们也明白萧如薰的意思。 这支军队已经深深地打上了萧如薰的烙印,尽管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尽管他们来自不同的派系,但是萧如薰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获得了他们的信任,他们愿意信任萧如薰这位主帅,并且为他卖命,就连那些桀骜不驯的狼兵都是如此。 如此威望,如何不能成为名将呢?如何不能成为中兴大明的希望呢? 袁黄从心底里期盼着看到萧如薰的成长,萧如薰的飞跃,萧如薰的崛起,期盼着看到大明终于走上中兴之路的那一天,也期盼着看到洪武永乐盛世重回天下,而似乎,这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武将的身上。 三百六十八 进击的明军 纳瑞宣感觉自己的运气大概是用完了,之前的复国战争里,历史对自己持续微笑,让自己一路微笑着光复了国家,成为了国家的英雄帝王,但是现在,好像历史又突然对自己收起了笑脸,严阵以待,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让自己无所适从。 望着自己面前不断战死的士兵们,望着即使战死也不断的前仆后继奋勇向前的士兵们,纳瑞宣的心都在滴血,这些自己的同族士兵,不少都是跟着自己从最开始起兵宣战就一直到现在的伙伴,自己的乡人或者是追随者,他们前仆后继,不断的战斗,不断的战死,不断的将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在这片土地上。 敌人的强大和勇猛是早已有所预料的,纳瑞宣从来就不敢小看闵启德,但是闵启德的善战还是深深震撼了纳瑞宣,他骑着战象奋勇向前,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主帅而后退,反而是带头冲杀,用长枪挑翻了一个又一个英勇的暹罗战士,如入无人之境,三头战象的围攻都没有将他击败,反而被他一一击杀。 战斗开始到如今,已经差不多两个时辰了,从上午打到下午,无论是暹罗士兵还是缅甸士兵,都已经消耗了大半的体力,但是战争还在继续,缅甸十万大军压上来,暹罗五万精锐顶上去,双方在这篇并不宽阔的地带拼死的交战,小山丘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谁占据了小山丘就占据了高处和优势,可以对下射击。 暹罗的火枪队和缅甸的火枪队反复交战拼杀争夺小土丘,然后在土丘上对下射击,对对方的军阵带来打击,对方也不甘示弱,在刀盾兵的保护下奋勇冲上小土丘和对方肉搏厮杀,直到夺回山丘为止,这样小小的土丘,居然成为了激烈的拉锯战的血肉战场。 暹罗人到底是兵马少,即使英勇向前,也无法抵消缅甸人因为人数多而带来的优势,缅甸人不断的进击着,撕裂着暹罗人用血肉组成的战线,一步步向前把暹罗人的战斗空间压缩压缩再压缩,从两个时辰战斗开始前到现在,暹罗人已经后退了很长一段距离,整体战线被缅甸人压着打,显得十分困难。 最让纳瑞宣心疼的莫过于动用火炮减缓阵线压力的时候,突然被缅甸人的象兵掉转枪头攻打过来,一路上的士兵防御不及时损失惨重,十多门火炮和不少炮手就这样死在了大象的蹄子下,使得暹罗人的火力骤然衰减,被突破了好大一个口子,纳瑞宣亲自带兵去堵,拼死作战才把战线稳住,继续对峙。 但是,这样的对峙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答应前来支援的明军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明军到底现在在什么位置? 他不知道。 他已经一个上午不曾得知明军的动向了,派去的传令兵也没有回来报告,明军更是没有任何生息,似乎完全消失了一般,天朝上国的军队难道真的要坑我一把,让我在这里全军覆没?我全军覆没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那三万军队真的有把握和缅甸二十万人对着干? 这不科学,这不逻辑。 纳瑞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明军见死不救的好处何在,如果明军不会见死不救,那么唯一的理由就是明军还没有抵达战场,在路上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还没有赶过来。 可是昨天就说还有一天就能赶到,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延迟到现在还没有抵达?难道是被提前准备好的缅甸军队绕道阻击了?很有可能啊!缅甸人也知道周边地形,他们可是无数次的打穿了暹罗的国土,他们绝对有可能绕到明军前面去攻击明军,迟滞明军的脚步,要知道,闵启德现在黑化的连夜袭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纳瑞宣对闵启德的道德观念一点把握都没有,面对面的交锋也是十分有限的,如果闵启德不止要在正面决斗,还要在侧面扰乱纳瑞宣的布置,那么他可就真的危险了,这五万精兵一旦损失殆尽,那么他五年内都难以恢复元气四处征战光复祖国,要知道,除了缅甸之外,暹罗还有很多仇敌需要讨伐! 没有这些精兵怎么可能呢? 可是眼看着精兵一个个的战死,一个个的失去生命,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部都失去了生命,让他如何释怀? 即使他再怎么努力的作战,再怎么努力的战斗力,也无法减缓这样的趋势。 萧提督,你到底在哪里? 仿佛是为了回应纳瑞宣的呼唤一般,在他的视野里,原本不会出现什么情况的缅甸大营的方向,忽然升起了滚滚黑烟,还伴随着阵阵的爆炸声。 这 伴随着浓烟的范围扩大,还有越来越响的声音,战场上正在作战的缅甸人和暹罗人的注意力都忍不住的被吸引了,闵启德也惊讶的回过头去,看向了自己的大营的位置,那里,滚滚黑烟冲天而起,时不时的传来阵阵爆炸之声,仿佛有千万人在呼唤一般的嘶吼声。 闵启德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这没什么奇怪的,明军骑兵在赵虎的率领下顺利的突入了缅甸人防守薄弱的大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举着火把就进去了,进去之后直接朝各种帐篷和粮草堆上扔,一扔就烧起来一片,然后又掏出来了装有火油的燃烧罐,点燃了往各种木制棚子上面扔,一扔也是烧起来一片,还专门有持刀的骑兵在大营里面纵横驰骋见人就杀,把原本一片安详和平的大营给弄得一团乱麻。 如果说着还是一个开始,那么不知道是哪个明兵一个燃烧罐砸进了缅甸人的火药仓库里面的时候,才是混乱的大爆发,一个燃烧罐砸进去,轰隆一声巨响,整个火药仓库就爆炸了,声响震天,气浪波及了方圆数十米,甚至好几个倒霉的明军骑兵都被气浪给冲下了马,倒霉的直接摔死了 以此为标志,缅甸大营开始混乱了,大量的杂役兵都意识到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从第一个杂役兵看到了一把落在自己脚边的战刀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机会来了,看守武库的缅甸兵死的七七八八的,要不然就是小猫三两只不成威胁,敌人来袭击正好,不仅仅给缅甸带来了灾祸,也给他们带来了机会。 捡起战刀,一大群人一大群人围在一起,虎视眈眈的看着那剩下来的小猫两三只,那些不知所措的缅甸兵还在迷茫间,忽然看到了一群围上来的杂役兵,神色不对劲,眼神凶狠,他们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些杂役兵一拥而上,将剩下来的少数缅甸兵杀死,然后冲进武库选择自己喜欢的武器,成群结队的或者朝着东边杀或者朝着西边杀,他们都是莽应龙莽应里四处征伐所抓住的俘虏,他们有自己的家乡,他们不愿意让缅甸人好过,同时也很想回家,所以,同样家乡的人就聚在了一起,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还有一些和缅甸人有灭国灭族大仇的,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拿着滴血的战刀,他们在大营里面到处找缅甸人杀,将自己压抑了数年的怒火全部倾泻出来。 赵虎和所部明军骑兵已经找到了缅甸军的粮草大营,并且攻了进去纵火焚烧,看到熊熊燃烧的大火和阵阵的粮食香味,他们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既然如此,就不再停留,赵虎朝着天上释放了绿色的信号弹,绿色的烟雾在空中显得十分的显眼。 萧如薰和袁黄都看到了这样的烟雾,知道赵虎所部大功告成,缅甸大营已经被毁,缅甸人的战争潜力已经被全部破坏掉,接下来,收拾缅甸军队只需要在短短的一瞬间。 突如其来的变动让纳瑞宣和闵启德全部惊呆,纳瑞宣心中忽的腾起了狂喜的感觉,而闵启德的心宛如坠入冰窖一般冰冷。 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样?大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闵启德的心里面不断的出现这样的疑问。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他呆住了,一时之间居然动弹不得,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一点点感觉都没有。 纳瑞宣也因为这种狂喜的感觉,一时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动作,错失了大好时机。 但是他错失了,并不代表明军也会错失,萧如薰就抓住了这个机会,让炮兵在刀盾手的保护之下快速向前,一百门火炮首先列阵,就在暹罗军的背后,越过没什么人的暹罗大营,在一些暹罗人和西班牙人惊讶的注视下,明军炮手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开炮!!!” 指挥官下达了开炮指令。 一百门火炮齐齐轰鸣起来,卷着热浪的炮弹越过了暹罗军的头顶,高速向着缅甸人的军阵坠落下去,然后轰然炸裂开来。 碎石乱砸,铅子乱飞,大量缅甸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轮炮击给打的晕头转向,丝毫没有任何的准备,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二轮,三轮,连着三轮炮击把缅甸人的军阵摧毁的七零八落散乱不堪,甚至于不少暹罗人都遭到了波及,被铅子打伤乃至于打死。 萧如薰可一点不在乎,三轮射击之后,第一轮炮击的火炮后退,第二轮上前,还是一百门,一轮二轮三轮炮击,又是连着三发,进一步摧毁了缅甸人的军阵逼得缅甸人本能般的后退,四处溃逃,而且不只是人,大象也受惊了,不管怎么训练,本能的恐惧还是难以应对的,当炮弹在大象身边爆炸的时候,大象被铅弹和石子打在身上的时候,想不疯都难。 于是乎,象兵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不分敌我的乱踩乱踏,雪上加霜,缅甸人的军阵终于一溃千里,开始了全面崩溃。 然而这也没结束,第三轮炮击蓄势待发,萧如薰发现缅甸人开始后退,萧如薰就命令炮兵往前推进,延伸打击,一直推进到暹罗人后军的身后,在暹罗人震恐莫名的注视之下,炮手停下,点火射击,一轮二轮三轮。 第三轮炮击结束之后,萧如薰看了看情况,意识到缅甸军已经没有战斗的意志了,明军前后两面的夹击造成了暹罗军的溃退,即使明军的火炮根本没有打到缅甸人后军的位置,但是前军和中军的溃退已经冲垮了后军,不顾三七二十一,缅甸军阵已经崩溃,不复为祸患,不需要浪费更多的炮火了。 萧如薰下达了军队上前肉搏的指令,战鼓隆隆作响,明军立刻结成数个火器大阵,绕过了暹罗军,向缅甸军进击而去。 失去战斗意志且崩溃的军队,人数越多,反而越加糟糕,恐慌的情绪宛如强力传染病,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席卷整个军队,无论多少万人都会被这种恐慌的情绪所传染,然后漫无目的的到处乱跑,这样的姿态也会让身边其他人快速的逃跑,将这样的恐慌情绪更快的传播给其他人。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十万人看似很多,但是一旦崩溃,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漫山遍野都是乱跑的缅甸人,还有很多试图努力阻止军队溃散到处收拢部队的人,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也能收拢不少失去主心骨惶恐不安的士兵,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人就是明军前进路上的绊脚石,需要彻底毁掉。 明军大阵快速上前,弓箭手和铳卒首先远距离开火,远距离火力覆盖,而刀盾手和长枪兵则负责守护,几方面配合默契,因为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在朝鲜和日本,萧如薰的火器大阵屡屡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就算敌军有个别人予以反击和抵抗,也无法阻止整个军阵的前进。 明军开始进击,在暹罗人的眼前,明军上演了一出一边倒的血腥屠杀,火器大阵像是绞肉机一般,但凡是火器大阵所到之处,缅甸人无不化作血肉倒在地上,再也不会爬起。 这深深的震撼住了纳瑞宣。 三百六十九 袁黄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其实从整体上来看,明军的作战是很有章法的,不说萧如薰的火器大阵,这也是经过了实战检验的,日本人同样手持火枪,也被明军的火器大阵和大火炮战术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二十万被明军四万硬生生怼掉。 世人对明军战斗力孱弱的观念主要来源于土木堡之变和嘉靖年间的南倭北虏,以及萨尔浒之战以后的二十年间明军的失败,但是军队的战斗力不可能一直保持,这是古代王朝所难以做到的事情。 明军的战斗力有两个峰值,第一个峰值是在洪武北伐和永乐年间五伐蒙古时期,只要能逮到蒙古人,就能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摩擦,揍的很,第二个峰值是从戚继光崛起到万历三大征结束的六七十年间,这两个时间段内,明军的战斗力是非常可观的。 明军第一次战斗力的衰弱始于土木堡之变,武勋集团的覆灭使得朱棣遗留下来的武力被清洗的一干二净,明军进入青黄不接的状态,从景泰皇帝到正德皇帝期间,除了弘治帝时期明军战斗力小幅度回升,明军整体呈衰落趋势,嘉靖初年东南倭乱时期,明军战斗力滑落谷底。 应该说明军中后期战斗力严重下滑的时代从嘉靖年间开始发生转变,东南倭乱和西北蒙古人的入侵给明王朝带来了严重的威胁,促使明王朝自身开始整顿自土木堡之变以后日益下滑的军队战斗力问题,尤其是东南倭乱,给明王朝的震慑不亚于土木堡之后的京城保卫战。 明军卫所兵不堪一击的战斗力深深地刺痛了统治者的内心,于是他们下大决心整顿军队,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拉开了嘉靖年间明军战斗力大幅回升的序幕,其中以戚家军为代表,明军的战斗力一度回升到了建国之初的地步。 戚继光的存在并不仅仅是打败倭寇解决东南倭乱这一件事情,更深远的意义在于他的练兵带兵统兵之术被一批明将继承,过于辉煌的战绩呈现出现象级的意义,使得从嘉靖到万历后期的萨尔浒之战之前这一段时期内,明军的战斗力得到了总体意义上的大回升,明军后来所使用的火器配合步兵作战的战术大多来源于戚家军镇守蓟镇时期戚继光改良的火器战术。 萧如薰所提出的火器大阵和大火炮战术就是脱胎于戚继光的对付蒙古人的战术,尤其是车炮机动战术,意识到鸳鸯阵无法对付蒙古人之后,戚继光提了一个概念,然后予以实施,数年间打造出了一支强大的机动火力部队,他用自己天才般的构思和实际执行力为之后百余年间大明军队的战斗模式提供了范本。 文官们瞧不起戚继光的武将身份,却不敢瞧不起他天才般的战略思想和战术规划,从戚继光开始,火器开始在明军中进入了第二阶段,中国自行研发的第一代火门枪体系的火器逐步被抛弃,第二代火器大范围引用,被戚继光玩出花样之后,除了辽东系一如既往的鄙视南人,其他各个地方的部队或多或少都接受了第二代的火绳枪。 戚继光对于明朝的意义绝对不仅仅只是东南平倭而已,东南平倭是战术上的胜利,而戚家军镇守蓟镇则带来了军略方面的飞跃,他的军事思想的成熟也在这一时期完成,戚继光的军事眼光之锐利,执行力之强悍,纵观有明一代,无出其右者。 萧如薰十分崇拜戚继光,崇拜他的军事眼光,崇拜他的执行力,中队军纪之强悍,戚继光和他的戚家军绝对能排上前三,也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嘉隆万明朝最后一个高峰期跟上了世界步伐,如果没有戚继光,萧如薰的路子还要走上很久很久。 所以当暹罗人和缅甸人见识到明军的战术战法还有强大的执行力之后,是何等的震惊,也就是可想而知的,明军在此之前没有在他们面前使用过武力,而现在,则是谋略与战力齐飞的局面。 偷袭贼军大营,毁其军械粮草,动摇其军心,使之军心不稳,战力锐减,首尾不能相顾,初露败象。 火炮部队以优势火力压制,趁其汇聚一堂,兵马密集,一炮之威便能击杀数十人,数百炮之威,使其象兵尽丧,大象惊惧窜逃,不分敌我,践踏贼军者甚众,足以动摇其前军中军。 前军动摇,则中军不稳,中军动摇,则全军不稳,三次火炮齐射,将贼军之锐气尽挫,使之颓丧,大军忽而压上,气势凛然,战役昂扬,以我锐利之师对其颓丧之兵,岂有不胜之理? 贼军前军崩溃,士兵四散溃逃,向后涌动,推攘踩踏不止,直接冲击其中军大阵,贼军中军战线不稳,人心惶惶,更兼我火器部队并弓弩手远程打击,击杀者甚众,步卒刀盾手步步紧逼,枪手举枪突刺,贼兵不能入我大阵一丈之内,大阵所到之处,贼兵具化为血肉矣。 如此贼兵军心大乱,呼喊嚎泣者甚众,一传十十传百,军阵彻底崩溃,中军大乱,纵使其统帅压阵,聚拢大军,奈何我大阵近在眼前,贼军方才聚集,立时崩溃,我大阵直面其统帅军阵,双方血战连连,其统帅勇则勇矣,亦无力回天。 三轮火炮打得缅甸人象兵溃败之后,看到那些大象惊惧的在缅甸军阵里面乱踩乱踏的时候,萧如薰和袁黄就知道此战已经赢了,之后的发展仅仅只能代表明军的战果究竟多少,能干掉多少缅甸主力,能否一战而灭其十万精锐而已。 “让暹罗人消耗缅甸人的兵力和体力,待到他们成为强弩之末以后,突然袭击其军营,毁其粮草,动摇其军心,又以火炮突然袭击,使之象兵溃退,直接踩破其军阵,给我大军可乘之机,如此,我大军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击杀最多的洞武贼兵,季馨,你这计划,算是成了。” 袁黄看着千里镜里面哭爹喊娘毫无反抗之力的缅甸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三百七十 唯一一杆线膛枪 听了袁黄的话,萧如薰放下了千里镜,笑了一下。 “没办法,家底子薄,兵力少,不敢乱用,所以只能让暹罗人多死一点了,本来就是他们自己找事,我可没让他们出兵帮我打仗,是他们自己这样要求的,既然做出了这样的要求,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不然,还打什么仗,我可是最关键的时候杀了出来,他们应该感谢我!来人,把我佩枪拿来!” 一名亲卫扛着萧如薰的大枪,走了过来,萧如薰接过大枪,把大枪插在了自己的坐骑背上的枪鞘里。 “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袁黄有点意外地看着萧如薰:“这战况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胜局已定,你还想做什么?你可别告诉老夫你想上战场杀戮一番!萧季馨,你是主帅,不是冲锋陷阵之将!不能如此胡来!” 袁黄立刻挡在了萧如薰的身前。 萧如薰翻身上马,明显没有打算按照袁黄说的去做。 “我的确是主帅,但是,袁公,我也是个男儿,如此占据,热血男儿岂能错过!这里就交给袁公了,来人!跟我冲!!” 萧如薰一催战马,马匹仰头嘶鸣一声,载着自己的主人冲下了土丘,向战场上冲过去,一群四十多人的亲卫队也随之呼啸而去,袁黄猝不及防,吃了满嘴的沙尘,大怒不已,指着远去的萧如薰破口大骂:“你这混小子!等你回来看老子不狠狠的收拾你!!” 萧如薰可听不到长者的怒骂,冲上战阵,把自己的配枪拔了出来,一举冲入了战场内开始厮杀,枪挑贼兵,一挑一个准,一群明兵围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缅甸战将的人大战,始终是拿不下他,萧如薰一瞧,纵马冲了过去,待到近前,挥手将长枪掷出,那贼将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长枪穿透了自己的胸膛,透体而出,浑身力气尽丧,双膝一软,跪地而亡,萧如薰一把抓住透体而出的枪体,一抽,那尸体轰然倒地。 “提督威武!!” 不知是哪个士兵纵声高喊一句,顿时,整个明兵大阵无论是谁,不管是否知道,都开始大喊着提督威武提督威武,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明军士气为之大振,进一步冲垮了缅甸人最后的防御,而更多的明兵则跟着萧如薰的马队一起冲向了缅甸中军的深处,大旗的所在地。 不一时,赵虎带着八百骑兵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一头扎进了战场上,一上来就从侧翼猛攻失去象兵威胁战力锐减的缅甸军,这个小方寸之地里,大规模骑兵是施展不开的,但是千人以下的小规模骑兵队反而能起到非常特殊的作用,赵虎挥舞着自己的大砍刀一路劈砍,杀出一条血路,麾下骑兵所到之处,无不血花四溅头颅飞起,偶尔有几声枪响,是缅甸人枪手的反击,但是收获甚小,居然没有一枪打中了明军骑兵。 缅甸最后的护卫军阵不断的被打破,已经形成了明军两个大阵和两支骑兵一起围攻中军大阵的局面,要知道闵启德可就在这个大阵里面,那杆帅旗也没有人敢随便乱用,大量明军士兵将缅甸人逼迫的步步后退,战意尽丧,几乎没有反击的力量,若不是他们心中的信仰还在军阵中指挥作战,他们早就崩溃了。 然而闵启德现在真的在军阵里面『指挥作战』吗? 准确的说,他在发呆还差不多,一脸呆滞的样子,仿佛灵魂都没有了,整个人看起来又灰败又萎靡,根本不像一个纵横疆场十数年的将军,他似乎完全不曾预料到目前的局面,也完全不曾想过自己在快要彻底击溃暹罗人的时候,局面只在短短的瞬间就发生了戏剧性的逆转。 大营被明军偷袭,前军收到明军毁灭性炮击的打击,象兵被打的崩溃,收紧以后到处乱踩乱踏,帮着明军摧毁了一道又一道的防线,要不是一群火枪手拼命射击那些大象,逼着它们改变了前进路线,那些战象原本应该是冲着他的中军大阵狂奔而来的,那可就可怕了。 但是即使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闵启德也并不认为自己就好到了哪里去,从战争开始的时候,闵启德就无数次的预料自己和明军的决战,那会是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战场,和传统的最强国家大明的军队战斗,那该是何等的热血沸腾,他会用这一战向整个东南亚宣布,他,还有他的国家才是最强大的。 然而这样的美梦没有过多久,就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给冲垮了,似乎那场大火之后,自己的好运气就用完了,最开始那势如破竹的攻击,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每走一步都要面临很大的问题,寸步难行,到了这里之后,连损两员大将和一万军队,现在拼上全军和纳瑞宣死战,大战两个时辰,依然没能彻底击垮暹罗人。 而就在暹罗人快要忍不住快要崩溃的时候,明军出现了,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大营,看样子一定解放了那些俘虏杂役兵,然后用火炮摧毁了前军和象兵,把自己的精心谋划和准备打得一团乱麻,忽然出现的明军挑选了一个最好的时机,一个两军血战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两军都不可能戒备其他外来军队的时候。 明军成了最大的赢家,一举越过了暹罗军,取代了战场上的主动权,成为了战场上的主导者。 萧如薰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挥舞着大枪击杀无数敌军,一路往最里面冲,他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坐在最后一头战象身上的缅甸军主帅,那家伙好象是缅甸的王子什么的,纳瑞宣是这样说的。 萧如薰转换了战术,把大枪收起来,一伸手,身边和萧如薰保持匀速冲击的卫兵立刻将手上的一杆枪递给了萧如薰。 一杆刻有华丽的花纹,并不像大明出产的枪。 萧如薰端着这杆枪,他知道这杆枪的厉害所在,这杆枪是他目前所得到的十杆燧发枪里面唯一一杆有膛线的,线膛枪,也是目前明军装备里唯一一杆线膛枪! 三百七十一 大胜 说实话,这时节的燧发枪还真不一定有火绳枪好使,至少火绳枪能批量制造,而这个燧发枪只能手工制造,产量低不说,造价还十分高昂,难以列装,这对于刚刚熟悉了火绳枪战法的欧洲主流军队来说,完全是一种折磨,所以欧洲将领和士兵都很排斥燧发枪。 滑膛的燧发枪都遭到排斥,就更别说线膛的了,虽说线膛枪的精度和射程都远远超出滑膛枪,但是膛线这玩意儿实在是麻烦的要紧,而且这种枪还有专用的子弹,装填弹药也十分的不方便,有些专用子弹还要用小锤子才能敲到枪管里面,一般打一发的时间比火绳枪要长得多。 奈何人家精度好,如果是对付某个大人物的话,一枪也的确是够了,萧如薰曾经猜测,传说中的狙击手是不是就是从此时开始萌芽的,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就和狙击手差不多,那个缅甸王子坐在大象上,比他的坐骑要高,他可不想冒着战死的风险,玩武林高手的那一套,跳上大象的背和闵启德大战三百回合。 紧握着手里的枪,萧如薰纵马狂奔,前面有亲卫骑兵为他开路,他很顺利的就冲到了开枪的范围之内,但是为了保证精度,萧如薰决定冲到更前面一点,更前面一点,再前面一点。 萧如薰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闵启德脸上惊慌失措的茫然情绪了。 这家伙居然在战场上发呆,是傻子吗? 萧如薰举枪对准了不远处的闵启德,这不知道自己这一枪能不能打中,可就是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谁在告诉他一样——开枪,开枪,就是这个时候开枪,一定一定一定可以打中那家伙! 闵启德似乎也有所预料了,不知是谁在提醒他,让他转移视线,他转移了实现,看到了一个穿着制式军装的明将骑着马举着枪,用一种奇怪的姿态用一杆枪瞄准了自己。 这个时候,闵启德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清楚的看到了那杆枪的枪口和枪身冒出了一团白烟,然后…… 额头有点痛,凉凉的,然后…… 在萧如薰的视野里,闵启德额头中弹,一颗子弹轰碎了他后半边脑袋,使得他后半边脑袋像是被砸碎的西瓜一样碎了,只有前半边脑袋还是完好的,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两下,便从战象身上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 第一声惊恐地喊叫从距离闵启德最近的一名亲兵的嘴巴里发出,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很快,周边一圈闵启德的亲兵都注意到了那骇人的景象,他们一起恐惧的大声喊叫出来,而这一次,没有人可以压制他们的恐惧了,他们心中最后的支柱崩塌了,这支坚持战斗到最后的缅甸最精锐的兵团也崩溃了。 灭亡的号角就在此刻吹响。 萧如薰成功击杀闵启德,朝天放出绿色信号弹,远处的袁黄见到绿色信号弹,立刻下令鼓手擂响全军总攻的鼓声。 鼓声隆隆作响。 全面进攻不留后手的指令下达了,英勇善战的南兵和嗜血好战的狼兵听到了这美妙的声音,再也不留手,各自以各自的战斗队形出击,将被恐惧和慌乱击溃的缅甸部队分割包围,各个击破,战场之上到处都是吼叫声和惨叫之声,战死的摔死的被踩死的不计其数,血花四溅残肢断臂到处乱飞,炮声枪声充斥着耳膜,宛如一首残酷到了极致的战争交响曲。 被明军的战斗所震惊的纳瑞宣直到最后一刻才醒悟过来,慌忙的指挥暹罗兵团杀向了那些早已失去斗志的缅甸士兵,吃了一点残羹剩饭,而明军早就越过了密林和土丘,杀入了缅甸军队的大营,把经过造反的杂役兵肆虐之后的大营再度肆虐了一遍,把一切还能使用的东西全部缴获,一切看到的缅甸人,无论是不是士兵,也全部抓住,敢于抵抗的一概杀死。 明军的战斗小分队则是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也可以说是简化版的火器大阵,战场上数万军队交锋的时候用完全版,而这种类似于巷战的模式则化整为零,采用简化版的火器大阵,依然是多兵种联合,那些散兵游勇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明军的对手,偶尔一两个拿着武器的残兵败将撞上了明军的小分队,也是三两下就被收拾掉,砍掉了脑袋等着领赏。 缅甸军队的大营太大了,毕竟是二十万人的大营,延绵十数里,然而真正的精华部分都在中央,其余的地方不是随便打个草棚子就是砍几根木头搭起来挡挡雨,也只有战兵才能住在帐篷里面,杂役兵的待遇相当差,所以才会在大混乱之后直接造反逃跑。 在明军杀败了战场上的缅甸主力之前,缅甸大营已经被肆虐了一遍,不知道多少万的杂役兵成群结队的抱着粮食武器就逃跑了,明军也无力去追,更不打算去追,这些人跑回缅甸最好,直接成了缅甸人的巨大压力,会给实力大减的缅甸政府以致命一击。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被缅甸人抓来的战争俘虏,国家和部落已经被莽应龙莽应里灭掉了,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会做什么?或者说会对实力大衰没有足够力量的缅甸政府做什么?或许都不需要等到萧如薰带兵打过去,缅甸人自己就崩溃了。 大战在下午的时候就结束了,而零零星星的小战斗则到了夕阳西下的日落时分才完全结束,天上的火烧云和地上的火烧连营形成了完美的映衬,如此映衬之下,萧如薰都有几分想要作诗的冲动,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是个半吊子的事实,苦笑着放弃了大胜之后赋诗一首的儒将作风。 按照战场上的惯例,明军士兵除少数纠察队之外,主力全部坐在地上,三三两两靠在一起,或者打盹,或者闭目养神,静静的恢复体力,纠察队和军中文员往返穿梭于人群之中,一个一个的点人数,算人头,清查战果和损失。 三百七十二 大明重回南洋 夜幕降临,战场上亮起了无数火把,互相辉映,把一片昏暗的地面照得亮堂堂的,缅甸军尚未带走也没有被损坏的帐篷成为了明军的战利品,让没有来得及安营扎寨的明军有了住宿的地方,堆积如山的粮食给了明军最好的慰藉。 说起来,赵虎的一次骑兵突击没能将缅甸军的粮食全部烧掉,反而被紧随其后的杂役兵们抢救出来不少,然后纷纷带走,带不走的散落一地,混乱之下也没有人去收拾,甚至还有成袋成袋的粮食丢在帐篷里面没人管,还有不少肉类也对在仓库里面没人管,这些东西全部都归属了明军。 大战之后,按照惯例都是要犒劳士兵的,尤其是打了大胜仗以后,更是如此,大明暹罗联军以劣势兵力击溃了缅甸军,击杀缅甸王子获得全胜,不庆祝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萧如薰直接下令火头军不要吝啬粮食,给大军做顿好吃的,纳瑞宣那边也拿出了足够的食物犒劳自己的士兵,还拿出了更多的美味献给萧如薰。 亲眼目睹了明军极其强悍的战斗力的暹罗人对明军多了敬畏之感,不仅是底下的士兵,纳瑞宣也是如此,感觉都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和明军战将交谈说话的时候不复之前的底气,身边跟着的林远山看到萧如薰的时候满眼的憧憬,不知道还以为是基佬。 之前还敢于上前攀谈的日本人西班牙人和法国人也不见了,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连上前都不敢,看来这一战打的他们的确是心惊胆战,尤其是最后明军出场,三下五除二从正面把缅甸军打的快速崩溃,缅甸王子被萧如薰当场击杀。 虽然有点突然袭击出其不意没有和缅甸军正面硬撼的感觉,但是谁也不敢说出来,把缅甸人杀得尸山血海的明军正是杀意满满的时候,每个人身上都是一身血气,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 一名西班牙密探写给菲律宾总督府的信件里面这样描述这场战争。 在我们快要失败的时候,中国人忽然出现了,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派人去偷袭了敌人的兵营,放了一把火,造成了绝对的混乱,但是这个时候敌人并没有崩溃,我们依然处在劣势,但是接下来,令我简直不敢相信的是,中国人的火炮让一直占据优势的敌人崩溃了。 他们的火炮似乎多的根本数不清,炮弹似乎不要钱一样,我抬头一看,看到不计其数的炮弹从我的头顶上掠过,落在了敌人的军阵里面,然后掀起了剧烈的气浪,引发了剧烈的爆炸,敌人的尸体被炸的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鲜血甚至从远处飘到了我的脸上和嘴里,那种场面让我怀疑我是否看到了撒旦降临。 然后,中队出现了,他们用奇怪的未曾见过的军阵,一步一步的往前逼近,根本就不后退,远程的时候使用火枪和弓弩攻击,进程的时候使用刀和长枪攻击,还有士兵用盾牌保护攻击手的安全,让敌人的武器无法伤害这些中国士兵,敌人无法抵抗,不断地后退,而他们的后方似乎也出现了更加严重的问题,我不知道中国人用多少士兵偷袭了他们的军营。 但是我能保证,中队的数量远远不如我们和敌人,但是他们就用这样数量的士兵,把敌人彻底的击败了,中国的统帅是一名非常有勇气的军人,他骑着马,拿着枪,和他的卫队一起冲入了敌人的核心阵地,一枪打死了敌人的统帅,敌人就这样彻底的失败了,之后中队追击到了敌人的军营里面,获得了完全的胜利。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等我恢复了清醒的时候,我们已经赢得了这场胜利,十万敌人就这样凄惨的失败了,他们的尸体填满了这片土地,他们的血液浸润了这片土地,中国人文明,有礼貌,尊重他人,但是也残忍,嗜血,勇敢无畏,用敌人的人头计算自己的战绩。 愿仁慈的主保佑我,不要和这些可怕的人为敌。 明军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回应了周边所有小国的期待和质疑,再次证明了天朝上国的军队是战无不胜的,当初郑和留下的名望被萧如薰全盘继承,并且推至了更高的高峰,在此后的岁月里,萧如薰得以在缅甸影响整个东南亚区域的政治和经济,与当初西汉政府的西域都护府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明在东南亚再次确认了无可动摇的宗主权,重回南洋的战略得以实现,依然处在朝贡体系之内的国家纷纷盘算着给大明进贡,而脱离朝贡体系的国家听闻此事之后,惴惴不安之下,也筹划着重新和大明建立朝贡关系,争取成为不征之国,以免被大明当作典型抓起来干掉。 明军的威望遍布了整个东南亚,乃至于不久之后就传回了欧洲。 彭世洛会战结束了,可时间依然在向前走,萧如薰刚刚打完胜仗,就开始盘算该怎么给士兵吃顿好的。 他把主意打到了十多头被明军的火炮和弓弩打死的大象身上,这些大象的象牙什么的被明军锯了下来献给他们尊敬的主帅萧如薰,萧如薰笑纳了,没有拒绝,然后看着大象庞大的身躯就盘算开了。 大象毫无疑问是一座肉山,但是根据正常的逻辑来判断,大象的肉很定非常粗糙难以入味,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偷猎的人只要象牙而不要象肉,甚至象肉好不好吃,能不能入口都很难说,所以萧如薰打算询问一下当地人。 “王上,这个象肉能吃吗?” 萧如薰拉着站在一旁的纳瑞宣开始研究象肉好不好吃的问题,纳瑞宣愣了一下然后回复道:“提督,我们也曾有人吃过象肉,说象肉没有一般的肉好吃,但是没有毒,能下肚,也能果腹,怎么,提督难道是想把这些象肉给士兵吃?” 萧如薰点了点头:“士兵大战之后及其疲劳,但是我这里却没有多少肉食和油水给他们吃,所以想着能不能用这些象肉来代替,正好我这里也有些战死的马匹,洞武人这里也缴获了一些马匹,一并杀了给士兵煮肉汤好了,至于这个象肉,估计很是粗糙,还是烤了看看能不能吃好了。” 看到萧如薰一副探究大象肉怎么吃的样子,纳瑞宣的心情十分复杂。... 三百七十三 心情复杂的纳瑞宣 纳瑞宣的心情是真的很复杂,原因有不少,但是最关键的还是明军来到的时机,缅甸人的军营大乱之后明军才出现,那也就意味着明军抵达战场是在那之前,明军早就已经抵达了战场,但是依然到了偷袭成功之后才出兵,或许只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但是却让他麾下的战士损失惨重。 这一战,他手下的战士战死了两万多人,受伤两万多,完好无损的只有不到六千,可谓是元气大伤,如果明军可以一来就投入战场,那么自己手下的士兵至少可以少损失好几千,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损失惨重,让他的心都在滴血。 但是同时,理智告诉他,明军的战略计划是没有错的,偷袭缅甸军大营,让缅甸军军心大乱,然后才率兵出击,用火炮打破缅甸人的军阵,让缅甸人陷入混乱之中,让他们无所适从,然后才命令军队出击,一举击败了缅甸人,主帅萧如薰亲自上战场击杀了闵启德,直接促成缅甸军的军队崩溃,造就了如今这般辉煌的战果。 明军上战场三个时辰左右,缅甸人的初步死亡数字估计在六万到七万之间,俘虏人数还未庆典,但是死掉的缅甸人基本上都是战兵,而不是那些杂役兵,杂役兵的尸体还没有清点。 纳瑞宣知道,如果没有明军的加入和计策,他是赢不了闵启德的,十万对五万,优势就是那么明显,用小计谋小计策或许可以挽回一时,但是绝对挽回不了真正的损失,该输还是会输,该死还是会死,自己无法在野战上赢得缅甸,而这一点只有明军才能办到。 如今十万缅军尽墨,功劳毫无疑问该算在明军身上,是明军一鼓作气击败了猖狂一时的缅军,还这片天地以安稳,大明的威望会因为这一战而急速提升,甚至会重新确立这一块地区的宗主权,而他,纳瑞宣,想要接替缅甸的地位成为霸主的梦想,估计就要受到一定的影响了。 大明估计是不会允许第二个缅甸出现在他的南疆的,动兵打仗太浪费钱了。 所以纳瑞宣不知道是该埋怨明军好还是该感谢明军好,明军的确帮他翦除了心腹大患,但是也阻碍了他的野心之路,这份纠结的情感到底该如何解决呢? 他不知道。 他只能默默地看着明军在萧如薰的指挥下把肉山一样的大象给分尸,把肉都给切了下来,用水洗干净,然后准备烧了吃。 不过很快明军就发现大象肉不是一般的老,很难煮熟,也很难咬的动,要牙口非常好才可以,然而明军并不具备那么好的牙口,萧如薰一怒,立刻就下令力气大的士兵抡起大棒狠狠的砸那些大象肉。 你老,那我就砸烂你的纹理,砸烂你的肉组织,砸成肉糜,我看你还老不老! 一锤,一锤,一锤,一锤…… 在明军士兵的欢呼声中,在暹罗人目瞪口呆之中,明军把砸的认不清本来面目的大象肉给丢到了锅里煮,或者放在火上烤,虽然象肉依然有点老,但是已经不至于无法入口了,当然,还有一点,难以入味,不过明军也不在意了,抹上盐巴,放在火上烤,然后弄点辣椒和着吃,嘿,别说,味道还不错。 大战之后的休息还是很不错的,有现成的营房和食物,省去了很多功夫,大家吃喝玩乐,几乎忘记了刚刚才发生的血战和那些被丢到万人坑里的缅甸人的尸体。 第二天一早,萧如薰带着精神抖擞的明军重新出发,而剩下收尾的工作就交给暹罗人了,暹罗人把计数完毕的缅甸人的尸体全部推到了万人坑里面,然后放了一把火,七个大坑里面的大火烧了很久才熄灭。 缅甸的战兵和杂役兵的服饰不一样,所以很容易区分,按照最新的预计,缅甸人的战兵战死了将近七万,还有一万多被俘虏,杂役兵有三万多被俘虏,死掉了一万余人,剩下的全部逃跑了。 萧如薰和明军顺着最大一股缅甸人逃跑的痕迹追击而去,同行的还有一点向明军投诚愿意带路的缅甸带路党,向着毛淡棉方向出击。 纳瑞宣不是不想出击,而是实在没有足够的兵力了,大量兵马受伤需要休养,无法长途奔袭,为了保住这批精锐兵马,纳瑞宣不得不调集全国的医师到战场来给士兵治疗,顺便通告全国,战争胜利,召集彭世洛的居民回来重建家园——彭世洛的存在是连接暹罗南北的交通枢纽,位置十分重要,不把彭世洛给重建了,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暹罗人没有纳瑞宣那么大的野心,他们只是为了战争的胜利而欢欣鼓舞,为纳瑞宣歌功颂德,欢庆属于国家和民族的胜利,这一场光辉的胜利让纳瑞宣的威望再度提升,或许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是纳瑞宣自己知道,他所渴望的是东南亚地区的霸权,他和缅甸人战斗十几年为的就是霸权,他想借助明军的力量稳定这股霸权,却未曾想到先被明军利用了,但是他知道,这件事情上无论怎么说自己都站不住脚,明军最开始只是想借道,没有借兵的想法,和明军一起出击是他提出来的,主动的。 既然提出来了就要做好损失的准备,不然的话,以后就没有人愿意和他合作了,这就很糟糕了,名声不能臭掉,国际名声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对于现在的暹罗人来说更是如此。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巩固和明军之间的关系,在未来可预见的一段时间内,明军都将成为这片区域的决定性力量,为了这份力量,他就必须要忍下心中的不满,争取到和明军的首要合作位置,然后徐图他举。 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对萧如薰抱怨的原因,也是他为什么接受萧如薰的建议留下来整顿战场的原因。 他知道,缅甸完了,缅甸是真的完了,不出半年,缅甸这个曾经东南亚的霸主,就会消失在这片土地之上。 三百七十四 灯塔 缅甸的地理位置还是不错的,不仅和中国接壤,还有很大的海疆,也有不错的港口,非常适合发展海运业,比起中国更加接近西方人的海船,如果拥有了缅甸,中国将会更加直接的和西方人接触,并且可以省下很多的海运经费,直接从缅甸的出海口出海,更加方便。 所以萧如薰的计划就是向毛淡棉发起进攻,然后直接北上攻击东吁王朝的首都勃固,灭了他,然后兵分两路,分别向内比都和仰光发起进攻,控制住几个大的人口聚居中心,缅甸就算是彻底的灭亡了。 缅甸这种发迹几十年的部落式小国是有很大的局限性的,它不像中国和其他的成熟西方国家,经过很多年的建设,有足够的人口,国家的领土上遍布很多城池,城池和城池之间连成线,实现了对国土的完全掌控,缅甸人口不多,聚居地更少,很多地方都没有开发,还是一片蛮荒之地,只要拿下几个大城市,这个国家就完了。 这就不像中国,中国人口多,国土大,只要还有一座城市你没有拿下,中国就还能继续抵抗,要消灭中国,就必须把中国的全部城市拿下,几千年的延续,使得中国人的家国情怀非常明确,城市没了就逃到山里面继续打游击,而眼下的缅甸人不会,基础建设十分差劲的他们,就算是国家军力强大,只要军队被消灭了,立刻就会衰落,然后灭国,追忆前朝的人会很少很少。 收拾一些小国往往只需要攻打几个城市就好了。 毛淡棉和勃固还有仰光等缅甸人的聚居地就是首要的攻击目标,只要拿下这些目标,缅甸也就完蛋了,东吁王朝对它的土地的控制力是很弱的,从首都周边到偏远地区,控制力衰减的程度也不是一般的高,它不像大明,设立了南京和北京两套行政班子,用以对江南和江北实现控制。 基本上按照纳瑞宣的说法,莽应里控制力最强的地方也就是勃固周边地区,这家伙不信任其他民族的人,只对本族的人最温和,让本族的人住在自己的身边,不仅族人放心,他自己也放心,于是就放松了对其他地方的控制,对其他地方也根本不得民心,战端未起,这些地方的人就迫不及待的宣布造反迎接王师了。 这就等于是告诉萧如薰,明军只要攻下勃固周边地区,消灭了莽应里的政权,然后许诺其他各族以自治权,他们会直接带降表来投诚大明,并且愿意缴纳赋税和贡品,只要大明的施政足够温和,他们就不会造反,还会配合大明实施统治。 当然,纳瑞宣没想到萧如薰是打算用就占据缅甸的,也没想到大明也是打算设立一个军镇把萧如薰拴住不让他回到京城策应皇帝,缅甸就处于各方面共同的目的而就此成为了大明的领土,当然,这也是名正言顺谁都说不出话的。 谁让你缅甸老死不死的和大明对着干呢?更别说永乐时代这里还就是大明的羁縻领土,当时还有缅甸宣慰司等五大宣慰司管理,只是后来明朝国力衰退,这里无法继续管理,也得不到更好的经济收益,所以干脆放弃,这才叫当地土著有了可趁之机,现在我收回,名正言顺。 萧如薰可不打算只对这里进行羁縻统治,他要的是实打实的统治,而如果要进行实打实的统治,尤其是对海岸线的控制,那就必须要用兵打,打下来的领土最可靠,谈下来的领土还要用羁縻政策,不符合萧如薰的战略规划。 这些自治领倒不是说不能存在,但是不能存在于要害地区,要害地区萧如薰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移汉民填充,这些土族就必须要离开要害地区,到别的地方居住,萧如薰会给予一定的财政补贴,如果不走,那就好办了,直接兴兵讨伐,打下来的领土最好用! 进军毛淡棉的途中,萧如薰进行开始筹划给朝廷的奏疏,还有给在京中的协助势力的奏疏,通过一番运作,将萧氏的根基转移到缅甸来,形成事实上的第二个云南沐氏,能多争取一点兵马就多争取一点兵马,然后花点钱将家眷转移到缅甸来,或者在浙江福建广东一代招募流民前往缅甸定居,过着从东南亚地区招募华人来到缅甸定居,重回大明怀抱。 萧如薰觉得朝廷是不会轻松的就把现在这三万兵马交给他的,而且这三万兵马里面还有大量的广西狼兵,这些狼兵不会愿意定居在这里,他们会回家,将近一万狼兵离开之后,他的兵力也会衰减,到时候,就要依靠各地来的流民填充兵力了。 吸引流民的政策很好设置,缅甸那么多未开发的蛮荒之地,只要开发出来,立刻就是一片一片的良田,产量高,一年三熟也是正常,靠海近,直接和印度还有中东北非的一些国家进行贸易,吸引西方人起来投资贸易,只要政策到了,想要把这块地区发展起来非常容易。 同时也要注意和国内保持联络,想办法把缅甸这块土地发展为欧洲洋人与大明本土的贸易中心,洋人可以到这里购买到大明的产品,大明也能吸引他们的黄金,从这里相互交流,可以省去一大段海路跋涉。 缅甸还能吸引到云南和四川的商人南下做生意,从海路上,只要保持和暹罗的关系,也能借用暹罗的港口缩短距离,节省成本,很快,缅甸就能成为大明和西方人交流的桥头堡,在这里,朝廷不会设立多少障碍,也不会担心什么,一切都是萧如薰自己负责。 那些人只是希望萧如薰不要折腾他们的后花园,而对于缅甸这块『蛮荒之地』,他们根本就不会重视,否则也不会坐视云南沐氏掌握云南将近三百年,萧如薰希望还可以很快得到『永镇缅甸』的资格,只有永镇缅甸,才能光明正大的在缅甸搞东搞西,吸引人才来到缅甸搞发展,摸索一套合理的模式,将来可以用于改造大明。 总而言之,这里就会成为一个事实上的桥头堡,成为东方文明重新焕发光彩的灯塔,照亮未来五百年的道路。 三百七十五 绝望的莽应里 萧如薰对毛淡棉发起进攻的时候,毛淡棉的缅甸守军不足三千,没花什么功夫,几轮炮击之后,这些守军就自己崩溃了,萧如薰只用了一只小部队就拿下了毛淡棉,顺便砍了两千多个人头。 拿下毛淡棉之后,萧如薰一路向北,路上剧本上没有遇到成建制的抵抗,很多军事堡垒能看得出来有人居住的痕迹,但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乱糟糟的像是在明军到来之前就逃跑了,这也方便了萧如薰许多,根本不用动兵开战就一路往勃固推进。 缅甸还是太弱,底蕴太差,虽然有这块区域几十年的霸权,但是有朝一日一旦被传统强国大明彻底消灭掉,他们就会立刻衰弱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彻底的暴露出来,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明明是挺不错的军事堡垒,跟在萧如薰身边的利玛窦还说这是很有欧洲风格的堡垒,要是善加利用的话绝对能给明军造成麻烦,可偏偏没人守。 不仅没人守,里头的兵器也没有人带走,一路北上十七八个堡垒,萧如薰缴获了三十多门欧式火炮还有七百多支火绳枪,还有不计其数的刀剑弓弩,甚至还有一些完好无损的粮食和饲养在水池里的鱼,不知道这些缅甸兵到底是把这里当成了什么。 总而言之,萧如薰是占了大便宜了,利玛窦也一直都在叹息缅甸人的懦弱和愚昧,哪怕他们有一座堡垒坚持抵抗,也不会让明军行进的如此迅速。 “不是他们懦弱愚昧,而是我大明太强了!强到他们根本不敢抵抗!” 萧如薰嘴角微勾,用不一般的眼神看着利玛窦,后者被萧如薰看的有些不自在,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一战之后,不说那些日本人和西班牙人,利玛窦和军队里的二百葡萄牙人也变得更加老实了,最开始教导明军使用火炮和火枪的科学办法的时候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明军原因,只让他们这样做,然后等亲眼见识到明军铺天盖地的野蛮式火炮覆盖和火器大阵突击的时候,他们瞬间就没了精气神。 行军途中闲暇的时候,萧如薰还会把利玛窦喊过来,把他手上的那本用拉丁文写的《几何原本》弄来看看,不过拉丁文萧如薰是看不懂的,利玛窦能看懂,学习中文之后,他也会翻译,但是涉及到一些专业名词的定义的时候,他就无可奈何了,因为这本书里面有些概念是中国古代数学中所没有的。 一些没有的名词要如何从无到有,这是一个对中文一知半解的意大利传教士所做不到的,所以,他必须要找到一个学识渊博且对数学有所了解的士大夫才能办到。 不过眼下,利玛窦似乎发现了这位嗜血的将军对数学很感兴趣的样子。 “三个角,要我来说这就是三角形,这就是角,可以译作三角形,还有这个是……等边三角形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萧如薰指着一个拉丁文词语询问利玛窦,利玛窦瞧了瞧,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这意思大概可以形容为,比如用火枪射击的时候,把枪头稍微抬高一点,可以打到更远的地方,从这里到这里的这一段距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利玛窦在地上用树枝画了一个角,然后在两条线之间画了一个圆弧:“这个就是这个词语的意思。” 萧如薰立刻就了解了,这个词语是角度的意思。 “我明白了,可以翻译为『角度』。” 萧如薰现在算是明白徐光启和利玛窦翻译这本书的时候遇到了多少难题了,一些没有的词语需要徐光启创造出来,点线面这些数学的基本概念都是那个时候徐光启创造出来的,可以说徐光启是现在所有中国数学课本的最早缔造者,没有徐光启给这些拉丁文赋以汉语含义,咱们还真没办法研究西方的自然科学。 不过萧如薰不存在这种烦恼,他看不懂拉丁文,但是他可以瞬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要利玛窦大概形容一下,画一幅画,他就能知道利玛窦说的是什么数学名词。 “也就是说,过两个点能做且只能做一条直线,这是那个欧几里德的意思是吧?” 萧如薰在地上点了两个点,然后画了一条直线。 “对!就是这个意思!将军真是数学的天才!” 能在中国找到了一个有共同语言而且对数学很感兴趣的地位很高的人,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了。 “这些东西在大明的确是第一次听说第一次接触,以前中国也有很多的数学家,你说的那个圆,很早以前我们的祖先就能使用割圆术测算圆周率了,用一个点做圆心,一条线做半径,可以做一个圆,真是很有意思,但是我们的祖先却不会去关注,即使他们知道,也就是知道,而不会去深入理解。” 萧如薰丢掉了木棍,站了起来。 “为什么呢?这些知识都是很有用的知识。” 萧如薰叹了口气:“对于我们的先人来说,能够活下去的知识才是最有用的知识,该如何种地,如何除虫,如何提高粮食的产量,这些是先人们最关注的事情,你找遍整个世界也找不到比中国人更会种田的人了,除此之外,他们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如果吃不饱肚子,就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要想研究数学,总要先吃饱肚子啊!” “中国很富庶,怎么会有人吃不饱肚子呢?” 利玛窦一看就是对中国停留在城市的观感上,而未曾进入乡村体察农民的真实处境。 “以后你会明白的,数学,目前只能由能吃饱肚子的人来研究,很幸运的是,中国也不缺少能吃饱肚子的人,所以,我们到底还是能研究出一些东西来的,你把这本书收好,等收拾完这里的事情之后,我抽点时间,我们把这本书给翻译出来,让我们的士大夫也好好的了解一下你们的数学。” 利玛窦露出了释怀的笑容:“我明白了,将军。” “走吧!” 萧如薰翻身上马,往军营而去。 与萧如薰底气十足悠哉悠哉的进军不同,缅甸人就没有那么悠哉了,哪怕是在他们的统治核心勃固,也到处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这股绝望的气息笼罩在每一个缅甸人的心头,让他们无所适从,让他们茫然四顾,让他们心惊胆战。 十几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小王子闵启德战败了,十万军队全军覆没,明军正在向勃固进军而来,而勃固已经没有足够的防御力量了。 这些消息一个接一个的轰炸着缅甸人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从最开始的嘲笑和不相信,到后来一伙一伙的断胳膊断腿的败兵的涌入而带来的全民恐慌,其中也不过只有几天而已,没有什么比战场上下来的败兵更能说明问题,也没什么比勃固周边缅族人聚居的乡村遭到不明势力的连番抢劫进攻更能说明问题。 根据败兵们的说辞,大军很凄惨的战败了,闵启德王子战死了,军队损失了绝大一部分,还有很多被俘虏了,只有少数得以逃脱,一路上的堡垒没有一个坚持防守,全部都丢弃了堡垒逃跑回来,大家全部逃回了勃固,因为只有这里才能给他们一点点的安全感。 但是说到底,这份安全感到底能维持多久,谁也不敢相信,随着越来越多的败兵和周边乡村难民的涌入,勃固开始变得人满为患,而人们也终于彻底的相信了军队的战败,横行天下数十年的军队的彻底战败,毫无预兆的来临了,让所有人都无所适从,他们习惯于军队的凯旋和战利品的分享,习惯于胜利和荣耀。 现在让他们接受战败,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他们不一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城中最高最大最豪华的建筑物里面,那里,有他们几十年的王,带给他们无数荣耀和胜利的王,他们迫切的需要王的指示,他们迫切的需要王给予他们安全的保障。 不过现在,他们的王已经无法回应他们的期待了,莽应里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了,从两天前得知闵启德战死军队战败的消息之后,他就昏了过去,至今未醒,王宫里面乱作一团,文武大臣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习惯了莽应里的强权统治,他们是他驯服的助手,离开了他,反而不习惯了。 十万主力战败,只有少数逃了回来,现在手上可以用的军队满打满算也就两万,勃固外面有不知道具体数量的明军和暹罗军正在进发,国家危如累卵,王啊,你怎么就倒下了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人的绝望? 或许是听到了这样的绝望的呼喊,这天晚上,莽应里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了文武大臣瞪着牛蛋眼问他——王,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你们问我怎么办?我能知道该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培养了十多年的合格的儿子战死了,十万精锐军队战败了,国家的根基已经毁于一旦,剩下这点军队也失去了战斗的意志,一旦明军开来,携大胜之势进攻勃固,他完全没有战胜的可能……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的政府是在凭着一股锐气前进,一直以来,他从未考虑过万一战败了该怎么办,他和他的父亲征战多年从未失败,他带着一种盲目的自信,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战胜,一定不会失败,哪怕是面临再危险的境地,他也不会失败。 他用战时体制维持自己的政府和统治,却不曾想到一旦战败,军力无法维持战时统治的时候,他的政权就要崩溃。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西边和南边的那些部族得知自己战败的时候该是如何的欣喜若狂,该会如何快速的集结军队前来打秋风,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或许就是自己所面临的情况了吧? “大王,再不想出对策的话,就会有更多人逃跑了,现在已经有很多人逃跑了,我们要快点拿出对策啊!” 一名多年跟随莽应里的老臣子痛心疾首的看着莽应里。 对策?我也想知道我该用什么对策啊…… “我们还有多少军队可以用?” 莽应里如是问道。 “最多两万,可能还不到这个数目,很多败兵已经拖家带口的逃跑了,还有很多人受了重伤无法战斗,真要打起来,我们完全没有优势,现在城门已经关闭,交给亲卫队在管理,但是还是有人从其他地方逃走,王上,再不想想办法,人就要跑光了。” 老臣子焦急的回复。 莽应里坐起了身子,叹了口气:“跑光吧!都跑光吧!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办法?我家族横行无忌数十年,终于到了遭报应的时候了,这片土地上再也不会有我家族的立身之地,他们每个人都想要我的命,再抵抗下去也没有意义,只能被明军全部杀死,你们想活命的,就趁现在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好。” 文武臣子们互相看着,面面相觑,根本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们的王的嘴里面说出来的。 曾经叱诧风云不可一世的莽应里居然会说出这种话?这怎么可能?这还是他们的王吗? 无论是谁都不敢相信他们的王居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完这句话以后,莽应里直接蜷缩在了床上一动不动,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几名亲卫将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的王,然后咬咬牙跺跺脚离开了,一些立场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人瞧了瞧四周,也悄悄的离开了,还有一些老人,流了几滴眼泪之后,缓缓退出。 军队战败带给他的打击还不是非常大,真正让莽应里绝望的闵启德的战死,他最得意的儿子的死,使他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奋斗,也无法将事业传承下去了,既然如此,绝死战斗还有意义吗? 三百七十六 朱皇帝的这个锅背得冤呐! 时值九月末,北京城里,若是往年,此时还能感受到秋老虎的余威,人人都要为闷热的天气贡献一点汗水,但是近几年来,九月中旬开始,这天儿就开始飕飕的吹冷风了,一早起来一开大门,呼的一阵冷风吹来,足以叫开门的大老爷们儿一个喷嚏打到地上去。 “见鬼了,这天儿怎么冷得那么快?” 不是一位北京居民有这样的抱怨,事实上,居住在北京的官老爷们也多有如此的感叹和担忧,前段时日,就有官员对内阁提出担心天气冷的太快影响秋收的问题,内阁折腾了几日没什么办法,只好让底下官员再去想别的招数,这天气冷的太快对农业收成来说绝对不是好事,闹不好,又要有一批地方绝收。 土地绝收,对于任何一个时期的中原王朝来说都是个灾难,绝收就意味着饥荒饿殍和流民,还有最可怕的造反。 大大小小的造反事件在最近这些年是越来越多了,多在北方靠北的地方,天气一冷,这些地方的粮食就大量减产,本来就是一年一熟,这下子还减产,那不是要人命吗?关键是税收要照常收,银子要照常付,付不出来还是要问罪没收田地,官家可没那么多好说的,他们也要向上面交差不是? 但是这个造反的事情一多,地方上那些烂歪歪的卫所兵摁不住,那就需要朝廷来解决了,今年年初以来,三十多起小规模的流民造反事件把王锡爵给弄得头晕脑胀无所适从,本来就因为皇帝政变事件闹得他心力交瘁,眼下皇帝安分了,天下又开始不安分了。 皇帝不安分好收拾,请太后出面就行,可天下不安分了,还能请天王老子出面不成?感受着这天气的丝丝寒意,王锡爵叹了口气,紧皱眉头,走回了自己的值房,值房内,其余两位阁老和六部尚书正在等候。 “王阁老,你就给拿个主意吧!这天气冷的不正常,我今早接到下面的传书,说关中一带已经有些地方早上起来看到地上打霜,这可如何是好?这还没到十月呢就打霜了,那要是到了十一月十二月,那还不要大雪淹没京城?粮食正准备收成,居然就打霜了,幸好没有之前打霜,粮食都长得差不多了,那要是天气再冷下去,还不要绝收啊?” 张位看着王锡爵,很不客气的抛出了问题。 他对王锡爵的不满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自从王锡爵借为母侍疾回家躲避政治风潮开始,王锡爵的政治威望就不复从前,眼下皇帝服软认输群臣取得胜利的档口,王锡爵居然还在堂而皇之的尸位素餐,不干实事也就罢了,居然还处处给他们设绊子下黑手,把好几个打算上书趁胜追击要求皇帝立刻立太子的言官给贬斥了。 虽然有皇太后居中调停,但是王锡爵的政治生命已然到了尽头,张位既然进了内阁,那就要问鼎首辅之位,在大明朝可以改变天下的人唯有首辅一个,连皇帝都没有这个权力。 至于赵志皋,说白了,张位并不把赵志皋放在眼里,糊涂先生一个,年纪也大,纯粹是熬资历熬上来的,也没什么实际功业,也就是在援朝战争中当了一段时间的中流砥柱,多少发挥了一点作用,所以才担任了代理首辅,等王锡爵回来之后退居次辅,可以想见等王锡爵退下去之后,他就是首辅,但是这个糊涂先生能做多长时间的首辅还是个问题。 内阁里面最年富力强的人就是张位自己,张位对于问鼎首辅之位很有信心,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负,为了实现这样的政治抱负,就要积极地向朝中大臣的势力靠拢,而不能学王锡爵和赵志皋,向皇帝靠拢。 皇帝一言以决生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王锡爵何尝不知道张位的意思,只是他无力阻止,他早就决定要在十一月入冬之前结束自己的政治生涯,回家里真正的侍奉母亲颐养天年,等着命运的终结,可是没曾想这离开之前又遇到了天灾之祸,这极有可能被政敌当作攻击自己的把柄,这是王锡爵无法接受的。 他要的是体面的退下,而不是被人攻击之后无奈的退下。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了。 “发生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今年算是对付过去了,可是明年呢?后年呢?关中又在闹流民闹灾荒,不拿出一个可靠的法子,没有足够的粮食准备赈灾,那又有什么用?马上就要闹造反了!你们要我拿主意,那好,杨尚书,你们户部就没有好办法?国库的存银和粮食呢?萧如薰刚刚从倭国弄回来的千万两银子呢?” 王锡爵把矛头指向了户部尚书杨俊民,杨俊民面色一滞,开口道:“阁老,您也不是不知道,大明国库寅吃卯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萧如薰的确是弄来了很多银子,但也不是一口气弄来的,而是分时间段从倭国运来,之前运来的那一批,工部和兵部早就预定了一大笔银子去办事情,眼下,国库里还真没有多少银子可以用了。” 石星立刻反驳道:“我说杨尚书,你可千万别把问题都算在我兵部的头上,征西北征朝鲜征倭国,到现在征洞武,都是打仗,都要银子,你去看看我兵部的支出哪一项不是清清白白的?” 工部尚书衷贞吉也立刻反驳:“杨尚书,你也别说我工部,历年来多少事情都是紧着兵部礼部先用银子,我工部的银子从来就没有够用过!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笔银子你还不让我用,那黄河大堤要是绝口了,那么多人命是你来负责还是我来负责?黄河大堤你总不能不让我去修吧?”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总而言之,就是杨俊民自己无理。 杨俊民现在是个苦哈哈,作为晋党势力的领头人,是皇帝势力之下第一波被群臣敌视的势力,之前皇帝顶在前头,他杨俊民还能浑水摸鱼,可现在皇帝萎了,他就成出头鸟了,战斗力旺盛的大明言官总要有个发泄的窗口,不是怼皇帝就是怼当权者,或者是任何想要危害他们的利益的人。 看着杨俊民一脸苦哈哈的样子,赵志皋看不过去了,开口道:“这个事情你们也不能说全都是户部的错,当初那么大一笔银子把大家伙儿的眼睛都给蒙住了,就以为天下太平了,就开始乱用银子,眼下下一批银子还有两个月才能到帐,就国库空空了,这能怪谁?只怪户部怕是不妥吧?” “那怎么办?关中各县都在吵着闹着要赈灾银赈灾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流民造反吧?” 张位立刻开炮,就是不想给杨俊民好过。 礼部尚书罗万化眼珠子一转,出了一个馊主意。 “记得当时萧如薰征讨倭国大胜归来,给皇帝献上了一笔银子,现在皇帝的内帑应该是充裕的,而且还有那么矿山的收入,倒不如咱们上个奏折,请皇帝陛下出内帑救济灾民吧?” 赵志皋一愣,忙开口道:“不妥不妥,几次打仗都要内帑出钱已经是过分,如今那么大一笔银子得到了却还要内帑出钱,就算陛下愿意,我等也要注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这从古至今朝廷没钱要皇帝自己掏腰包补亏空的事情还真是大明独一份,咱们可不能这样做啊!” 王锡爵也开口道:“老夫也觉得不妥,去年前年都让内帑出钱,内帑已经出了不下百万两银子,若一再让内帑出钱,陛下会如何震怒,我等可难以应对啊!” 罗万化满不在乎的开口道:“话可不能这样说,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陛下是大明的皇帝,皇帝要是连自己的天下都不在意,那我等为人臣者又该如何是好?” 其余几名尚书也连连点头,总之不要他们想办法弄钱就最好不过了,至于皇帝会不会生气……他生气又能如何?管他呢! 陪坐末席的宋应昌冷眼旁观这尤为无耻的一幕,暗自冷笑不已。 萧如薰的话是对的,让他谋取了刑部尚书的位置,好留在中枢冷眼旁观这一切,他也不揽权,也不闹事,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和大家伙儿打成一片,虽然刑部的各位各有各的顶头上司,但是对这位和气的老好人,谁也不讨厌,所以宋应昌虽然不做什么实事,可地位还是挺稳的。 这段时间群臣忙于战事忙于怼皇帝和晋党,他这里暂时还算安稳,虽然迟早也要被牵连进去,但是至少目前还是安稳的,观察着这京城的百态,他发现自己悟透了很多自己过去无法悟透的事情。 而萧如薰的先见之明更让他感到惊讶,就说天气变冷的担忧,萧如薰在朝鲜对他说过很多次,他一直不怎么在意,可是事到如今,天气变冷给大明带来了多大的危害,他是无法忽视了,天气变冷能造成流民造反,这就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可笑这些朝堂精英们却不去思考问题,而在这里想着如何从皇帝的口袋里掏钱。 大明朝的财政一直都很糟糕,张居正死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不仅流行跟国库借银子打白条不还钱,今天借一两明天借二两,一年就那么几百两银子没了,还不是一个人借,那是一群人一起借,那都是人情,推都推不掉,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银子,还能得到人情,谁不愿意呢?一人借两人借,几十万几百万的银子就这样灰飞烟灭了,到最后来一个法不责众,好,你好我好大家好,就是国家和老百姓不好。 朱皇帝的这个锅背得冤呐! 奈何群臣皆以坑皇帝为荣,以为皇帝着想为耻,凡是皇帝支持的他们都反对,凡是皇帝反对的他们都支持,视朝政大局如儿戏,真可谓是『人中精英』。 宋应昌冷冷一笑,想起前日萧如薰托人从缅甸给他带来的信件,心中自有计较。 萧如薰说他已经基本上搞定了缅甸的事情,不日就能奏捷报入京,他希望朝廷可以促成缅甸军镇的建立,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得到『永镇缅甸』的资格。 宋应昌吃惊不小,想起大明那么多年以来唯有云南沐氏因为和太祖皇帝的关系而得以永镇云南,一直也非常安分,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你萧如薰虽然为国立下大功,但也没有到沐英的程度,更没有沐英那太祖皇帝干儿子的身份,你凭什么想要永镇缅甸呢? 但是想起前些年朝堂上流传的让李氏永镇辽东的传言和实行,他就觉得这个事情未必不可行,辽东李氏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辽东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可是缅甸又没有大明的利益关系,而且在云南之南,偏僻酷热之地,估计没几个人愿意去做官,愿意去建立政权。 大明在西北西南边疆多有实行军管的制度,也就是在边疆地区不设置文官,而以统兵将领带兵设卫、镇来管理,实质上就是军管,不过因为数量少,地处偏远不成气候,所以也没什么,缅甸一个中华之外的地方,说白了,大明也就是受不了缅甸人一而再再二三的挑衅所以要干他,根本没有控制这块土地的想法。 大明很大,土地很多,缅甸这种穷乡僻壤,他们没有兴趣。 在他们看来,云南之南就是蛮荒之地的意思,这种地方大明要统治的话还要很多很多的钱,这实在是太不划算了,这些人派萧如薰去打仗是打算捞好处的,看看萧如薰能不能再弄些钱回来,本来的想法就是让萧如薰待在那里就别回来了,若是给个永镇缅甸的资格,那岂不是更好? 可是云南沐氏是黔国公的爵位得以世袭罔替,难道要给萧如薰也来一个公爵的爵位?大明的爵位虽然没有那么值钱,可还是荣誉的象征,你一个二十四岁的毛头小子得了侯爵已经是恩典,难道还要得到公爵的爵位? 三百七十七 旁观者眼中所见之物 但是宋应昌也思考过,觉得如果萧如薰真的能给他们弄到银子的话,以这些人的节操和对银子的热爱,未必不能把这块蛮荒之地送给萧如薰做人情,满足萧如薰和他们这双方的想法,难道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这是他们最喜欢的局面,又得到了好处,又能和萧如薰缓和关系,进一步的孤立皇帝,何乐而不为?至于缅甸……谁在乎呢?当初永乐爷那么牛逼不还是放弃了?这就证明了那里不好管辖,穷山恶水的没钱赚,要不是一群刁民闹事,大明可不会出兵这些地方。 然而这些人不懂缅甸的价值没关系,萧如薰懂就可以了,缅甸的自然资源丰富的可以让很多国家感到嫉妒,别的不说,光是石油产量丰盛就能让很多人红了眼睛,更别说金银铜铁铅这些资源也到处都有分布,更厉害的是缅甸还生产红宝石和蓝宝石,这东西可不要太值钱。 现在不过是没有开发,等到开发了,缅甸的地理位置堪称得天独厚,不仅粮食可以两熟三熟,森林资源十分丰盛,各种名贵木材在缅甸都有生产,更重要的是,缅甸完全不担心没有水,大明北部年年都在担心降水不够水井枯竭,而在缅甸,就不存在降水不足或者河流枯竭的问题,他们反而要担心水太多造成洪涝。 最冷月的平均气温为20c-25c,最热月的平均气温为25c-30c,这就等于说全年都能种植粮食和经济作物。 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是缅甸在历史上可以和中国叫板的重要因素,但是也是缅甸这种资源丰富到让人嫉妒的国家无法成为强国的主要诱因,这些国家环境太好,位置太棒,伸手一拽就有东西可以吃,不用努力奋斗,不用和天斗和人斗争取生存空间,像是巴西,国家的组织度就成为严重的短板,散漫的国民性无可救药。 但是如果让大明来拥有这块区域的话,那就完全不同了,在即将到来的小冰河期,拥有缅甸这块风水宝地是萧如薰重要的筹码之一,在日后经营南洋的策略中,萧如薰也会采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在南洋获取领土,总而言之,要把整个南中国海海域收入囊中。 要达成这个目标,拥有『永镇缅甸』的资格就非常重要,这样他才能放心的经营缅甸,而不用担心随时会有人来摘了自己的桃子,永镇缅甸,自己统治这块区域,能做到比云南更加彻底的统治,云南沐氏只是拥有超然的地位,官府需要尊重云南沐氏的意见,不能向萧如薰这样自己决定自己处理,云南还是有文官力量存在的,也有巡抚。 而缅甸就不同了,缅甸只有一个主人,萧如薰! 得到这封信件之后,宋应昌就寻思开来了,要如何巧妙的运作此事,如何巧妙地运用自己的政治力量而达成这个重要的目标。 而在此之前,宋应昌已经通过一些必要的交际,从一些下属的口中套出了『大家不希望萧如薰留在京城出任京职』的消息,据说是从皇宫里面传出来的消息,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理由就是通过调查,认为萧如薰在各地方军中的威望太高,要是倒向皇帝,和皇帝结盟,那将是文臣们的灾难。 他们认为萧如薰通过两场大的战争,将宁夏、宣大、山东和南兵狼兵的关系都经营的很好,甚至于川兵和广东兵都有交际,认为在军队山头林立的环境下出现一个和各地方都能交好还能得到信任的大将是一件很不妙的事情,为此,不仅不能将他留在京城,最好连中原之地都不要留,放到偏远地区,用时间来消磨掉萧如薰在各地方军中的影响力。 而这次的征讨缅甸之战,就是最好的天赐良机,缅甸不属于中华之地,乃是蛮荒之土,谁也没有在那里有关系,把萧如薰丢过去,让他自己折腾去,难不成还能在缅甸折腾出花来? 这件事情给了宋应昌很大的帮助,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和萧如薰的谋划,居然与朝臣的意见不谋而合,而不同的是,自己是希望萧如薰在缅甸之地找寻到救国之道,而朝臣则只是希望把这个麻烦的宝贝给处理好,将来搞不好还需要他打仗,毕竟萧如薰在如今这个文官坑武官更坑的时代是个难得的真将军。 能打仗,能捞钱,不结党不营私,能真的解决问题,虽然大家平素里都非常坑,但是也很明白,事情就放在那里,总要有人去做,你们争权夺利没关系,但是事情总要去做,真的闹大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所以会做事的人才大家都想要争着要,就算是坑爹如严嵩,手底下也要有个胡宗宪撑门面不是? 把萧如薰安抚好了,那他就是胡宗宪,到时候没用了还能坑一把,多好? 但是这些人肯定想不到自己抛弃的是一块被石头裹住的美玉。 宋应昌接到萧如薰的信件的时候,萧如薰已经率兵抵达了勃固城下,通过炮击和简单的进攻摧毁了勃固城外的几个堡垒之后,勃固城的主城就出现在了明军的火炮射击范围之内,并不高大的城墙并未给城上的缅甸人带来多少底气,他们用恐慌的神色和畏惧的眼神打量着这支杀败他们十万大军天朝上国的军队。 这就是天兵啊? 缅甸人看着盔甲鲜明旗帜鲜明武器更鲜明的明军,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未战心先怯,已经不敢战了,若不是莽应里的亲卫将军带着部队在后面督战,他们早就崩溃了,他们最后的一点抵抗意志伴随着明军炮轰外围据点的行动已经彻底崩溃了,就不用谈其他的了。 萧如薰用千里镜看了看缅甸军的布防情况,然后看了看袁黄,袁黄点了点头,一挥手,鼓声响起,一百门火炮立刻进入战斗状态,装填准备点火。 “还是不投降?” 萧如薰问了问从勃固城里回来的劝降使者利玛窦,利玛窦摇了摇头,说道:“他们的王说,尽管可以进攻,但是他们绝对不会主动投降,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哼!尊严?尊严是他们应该谈论的问题吗?” 萧如薰冷笑几声,再一挥手,战鼓声响起,明军正式宣战。 几轮炮击,城头上的缅军就完全崩溃了,完全找不到敢于抵抗的人,明军进攻城门的时候也没有人来阻止,直到城门被明军用撞木打破,萧如薰才看到了敢于抵抗的缅甸军奋勇向明军杀来,但是为时已晚,他们已经没有防御下去的资本了,明军大军杀入勃固城内,缅军兵败如山倒。 战斗持续到了这一天的下午时分,明军才彻底控制了勃固城,将缅军的抵抗力量全部击杀,并且攻破了莽应里的王宫,将莽应里在内的整个缅甸王族杀光,连老人和婴儿都没有留,然后一把火烧光了整个王宫,王宫内值钱的黄金财物全部搬了出去成为明军的战利品,城内被俘虏的缅甸兵和百姓望着王宫的方向不停的哭泣。 为了进一步的震慑这些人,萧如薰下令把俘虏到的缅甸兵集体枪杀,然后挖坑埋掉,一把火烧掉,这一举动极大的震慑了那些平民,至于城内的部分有点倒霉的没来得及逃跑的葡萄牙火枪兵,则在那些澳门葡人的请求下得到了萧如薰的宽恕,摇身一变加入了萧如薰的麾下,成为了大明的雇佣兵。 之后,萧如薰下令把战俘男女老幼分开,老幼全部绑起来分开,准备带到了附近的林子里去交给那些葡萄牙人集体枪杀,有些女人嚎哭着抱着自己的孩子不肯撒手,那就一起杀死,震慑了一群人之后,老幼才得以分开。 男人关起来好好看管,接下来还有用,至于那些年轻的女人,则按照惯例,赏赐给了数月没有尝到女人味的明军士兵们,让他们好好儿的发泄一下身上的火气。 没办法,萧如薰不允许他们骚扰暹罗的女人,即使那些十分开放的暹罗女人主动前来投怀送抱也被萧如薰拒绝,不允许她们进入军营,搞得纳瑞宣极其佩服萧如薰的严明军纪,但是这就苦了那些看着暹罗女人搔首弄姿心痒难耐的明军士兵。 之前那次大家忍了,为了所谓的天朝颜面,但是这一次就不用了吧?跟战俘没什么好客气的!那么这些缅甸的俘虏就不能放过了。 萧如薰也不在意,挥挥手,万余年轻女子就这样归属了明军士兵。 一个晚上的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搞得萧如薰自己都有点烦躁,没办法好好的思考给朝廷的奏折了……这帮混蛋!就不能小点声儿?! 在这个鬼哭狼嚎的夜晚,利玛窦的内心毫不平静,他在自己被分配到的住所里面点亮了灯火,拿出了纸笔,开始将自己的心路历程给记录下来——这应该是非常宝贵的经历才对。 『我想我应该是第一个见证了东方国家之间残酷而血腥的灭国战争的传教士,就在这个晚上,我听着外面的哭嚎声、怒骂声还有嬉笑声,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如此的不平静,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和不真实。 我向主发誓,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战争,尽管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的确是参与了,甚至还作为劝降使者为萧将军服务,虽然没有成功,否则,应该就能避免这样残酷的结局。 中国太强大,太可怕,萧将军对我说,他只是中国千千万万的将军里面的一个,他的三万军队也只是中国数百万军队中的一支,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将军,但是我觉得一位拥有侯爵爵位的将军应该是不普通的才对,尽管我和萧将军谈论了数学天文和地理问题,但是我依然觉得我看不清这位将军。 他很聪明很好学,对我所带来的一切本国的知识都非常的感兴趣,他对地球仪感兴趣,对玻璃器皿感兴趣,对世界地图感兴趣,对数学也感兴趣,甚至还和我一起将欧几里德的原本进行了部分翻译,我看得出来,萧将军拥有一定的数学基础,这就意味着,中国也有人在研究数学,尽管我们语言不通,研究的方向也不同,但是如果没有数学,一个庞大的国家是绝对无法维持运行的,对于这一点我坚信不疑。 他很善于使用火枪和火炮,他的战争模式离不开火枪和火炮,他善于使用火炮对敌人的密集军阵进行打击,然后用一个奇怪的但是很有效率的火枪和刀枪结合的阵型进攻敌人,并且效率极高,它的外表像是马其顿方阵,但是它的内核是无数的火枪兵和弓箭手,使得这个阵型具备了远程和进程的杀伤力,并且呈倍数的增加。 战场上,他冷血无情,就在这个晚上,我看到他面无表情的下令把数千被俘虏的失去了抵抗意志的缅甸军人枪杀,然后丢进了大坑里面,并且点燃了这些人的尸体,在大火燃烧的映照之下,我仿佛看到了无数冤屈的灵魂正在祈求主的拯救,请主原谅我的懦弱和无能,因为我真的没有勇气在那个时候提出哪怕一点点的反对意见。 接着,我又看到他将俘获的平民分批,男人和女人分开,老人和孩子分开,有些女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抱着自己的孩子不肯松手,就被萧将军下令母子一起杀死,有男人站起来反抗,瞬间就被枪击中了额头,平民的勇气很快就消失了,老人和孩子被一些葡萄牙人带到了密林里面,等待他们的,一定是死亡,我毫不怀疑。 接下来,男人被他关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而女人,则被他赐给了他的部下军队,他说他的士兵很久没有玩过女人了,是时候该释放一下了,请主原谅,作为一个男人,我居然可以理解他的做法,并且也有了这样的渴望,甚至打算和那些军人一起参加这样的狂欢,但是我还是用理智克制了自己。 萧将军似乎并没有打算参加这样的狂欢,我看到他一个人走进了他的指挥所里,我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是我始终不能很好的理解这位和我谈论数学天文和地理的将军在这个时候,成为了一个嗜血的杀人魔。 他说,他不信任主,他不信任任何的神灵和妖魔,他只相信人类自己,我想,从萧将军的身上,我能大概的看明白中国人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存在了,这群可怕而又值得敬佩的人,在我得出准确的结论之前,我将一直与他们同行,我要用我的眼睛去见证这群人所做的事情,并且记录下来,请仁慈的主庇佑我,amen。』 三百七十八 拜见提督 勃固城内所有的抵抗力量都被肃清了,剩下的只是一群鹌鹑一般的认命的人,明军没有继续杀戮,而是将他们全部关押起来,因为他们还有更大的作用。 萧如薰要和某些人谈一笔生意。 看着从缅甸王宫里找到的一些军事政治地图,萧如薰按照自己的记忆,给现在的整个缅甸大概的划了一个领土区域范围,然后派赵虎王辉和麻家小子们各带一支人马朝着北南西三个方向继续攻城略地,占据村落和城池,清理当地未被捕捉到的缅甸人,给他的移民填充计划腾出空间。 另外根据线报,邓子龙和刘綎的部队也在云南边境团灭了最后一支缅甸边防军,正在越过群山向缅甸首都而来,虽然速度慢了些,但是那些地方的确不好走,而且缅甸也没有萧如薰所想象的那么难对付,这两人这一次还是没捞到大功劳,不过没事,萧如薰也令人去北边给这两人传令,让他们带着部队攻城略地掳掠人口去了。 只有用兵打下来并且设立军事据点的地方才能算作真正被掌握的土地,这可不像是在地图上画一大圈子就说这圈子里的土地就归我了,战国七雄的领土被划得那么大,尤其是楚国的国土在教科书里面几乎占据了半个江南,拜托,楚国总人口才多少?需要半个江南来安置? 很多地方都是设置一个哨站,连带着周边都算是领土,但是根本无人占领的区域能算国土吗? 在萧如薰看来,占领了就要实际占领,甭管有用没用,也要实际占领,现在用不上,以后就可能用到了,不能给子孙后代留坑啊! 这一次,萧如薰要玩一点大的。 “如此做法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这些人生于斯长于斯,怕是不那么容易挪开地方的,而且你这一言不合就开打,是否太过火了一些?季馨,老夫之前没说你,你那些……唉!不说了!你自己之前也说过,为将者不惧杀,但绝不可嗜杀,否则必将遗祸后人,你忘了吗?” 看起来袁黄对萧如薰近来几次大规模的杀戮行为有些不满意。 “袁公,我自己说的话,我当然不会忘,我若嗜杀的话,就不会把这些男人女人留着而是一并坑杀了以绝后患,杀掉老人和幼儿是不能浪费粮食所逼迫,杀掉士兵是防止反抗,震慑平民,袁公,一切,以大明的利益为准则,这才是我的行事风格,些许杀戮,还不在我眼中。” 袁黄没说什么,他也知道萧如薰说的是事实,明军的粮食不多,暹罗那边被毁了彭世洛这个粮仓之后,自己的粮食也受到了影响,不得不减少明军的供给,现在萧如薰要把绝大部分粮食给军队,还要攻城略地,的确没有多少余粮养闲人了,为了永绝后患,杀戮是最好的办法。 他叹了口气。 “而且,这些蛮人和和我华夏不同,我辈祖先生于斯长于斯数百上千年,早已扎根当地,故土难离,这小国才建立多久?这些人又定居了多久繁衍了多久?能有多重的乡土情结?要是不愿意走,那就是利益不够多,多给一点也就是了,要是还不愿意走,那就是贱,杀掉就行了,和这些未开化的蛮人没什么好说的。” 萧如薰看着地图,面无表情的解释自己的办法。 “可是他们都是看着大明的名声才来这里的,为了给大明上供,大明的声誉要紧啊!” “大明最好的声誉就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而且此事完全不用大明出手,袁公,这些部落里至少有那么些是愿意离开原先居住的地方进入我们所规定的地方的,那么有些不愿意离开的,就号召这些愿意离开的去攻打,将他们的人口和财产全部瓜分掉,不就可以了?大明连一枪一弹都不用出就能解决掉了。” 袁黄先是一愣,然后忧虑道:“你说的是有理,但是那些部落在洞武人的压迫之下,怕是早已结成了联合,彼此之间交往甚久,这简单的离间计能起效果吗?若是一个不好他们彼此告密,结成联盟对抗大明,不是要再起争端了吗?” “董卓和吕布还是义父子,不照样反目成仇?既然洞武人已经完了,这些人的联盟也没什么意义了,现在他们最该想的是如何靠拢大明,从而得到大明的扶持,得到大量的好处,在足够的利益面前,这些部落和国家之间是没有丝毫信誉可言的,要不然世间那么多粗陋的离间计为何能屡屡成功呢?” 袁黄无话可说,他知道萧如薰说的是对的,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抛出让这些部落之间互相打得头破血流的利益,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那,季馨,你是真的做好了永镇此处的准备?” 袁黄十分严肃的看向了萧如薰。 萧如薰点了点头。 “决定了,既然那边不希望我回去,那我小小的希望他们总要满足我,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一千多万两的银子就算是买官的费用,买一个蛮荒之地,他们不会不愿意吧?” 想起了京师里那些节操值低到无法想象的道学家官员们,袁黄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 “季馨,今次之后,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谨慎思考之后再做决定啊!” 萧如薰哈哈一笑。 “战场上哪有那么多时间给我思考?不过是横下一条心豁出去干,拼死拼活拼出个锦绣前程来,袁公,你若是三思而后行,那肉都被人抢光啦!” 袁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被气乐了。 他知道他无法阻止下定决心的萧如薰,他也决定把自己的前程和仅存的一点点希望放在萧如薰的身上,从萧如薰的身上,他能看到年轻的自己所具备的赤子之心,却也能看到年轻的自己所不具备的机变之心和冰冷之心,自古成大业者,从来没有婆婆妈妈你侬我侬的。 袁黄至今为止还记得当初和倭寇干了一仗以后,一个老军头拄着剑对着他就骂——乱世一来,遍地都他娘的是畜生,比的就是谁比谁更畜生!谁他妈也别装人!老子吃过倭寇肉,喝过倭寇血,是不是早就不是人了!? 当初那段话给年轻的袁黄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但是,袁黄也想过,怕是如果真的变成了畜生,就不会有重新变回人的机会了,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从始至终都未曾忘却自己曾经是个人的那个『畜生』。 袁黄只知道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人。 万历二十一年十月初一,缅甸各大部落的头人各自带着各自部落和族群的勇者还有进贡给大明提督的珍贵特产,争相竞速的来到勃固城外的大明军营,远望着成为一片废墟的勃固城,心中有些快意,唏嘘和畏惧。 快意的是多年以来压在头上的残暴的统治者终于完蛋了,听说举族被夷灭,一个都没活下来,活该!让他们那么嚣张那么欺负人,这么些年把多少咱们的族人给害死了,每天抢走我们那么多粮食,害的我们自己都不够吃,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救星。 唏嘘的是曾经那么强大的一个国家和一支军队,居然就被灭掉了,灭的那么干脆,你说这到底是不是报应呢? 然后就开始畏惧了——大明会不会比莽应里更凶残更暴虐?会不会比莽应里要求更多的岁贡和赋税?会不会比莽应里更严苛的压榨我们?我们连莽应里都打不过,能和大明掰腕子吗? 总而言之各种想法的都有,二三十个部落怀揣着各自的心思来到了大明的军营,请求拜见大明提督萧如薰。 萧如薰一声令下,大明军队列阵迎接友人! 一阵战鼓声响起,轰隆隆隆的,叫这些部落头人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然后伴随着一阵悠远的号角声,大明军营大门开启,两队兵马手持鲜明的军械走向他们,在他们的两侧列队站好,摆明了是来迎接他们的,但是在这些头人的眼里,就又多了一点大明正在展示军威的想法在里面。 这样装备精良的军队,要是真打起来,估计是打不过的。 不少比较大的部落的头人看着两侧面容严肃的明军士卒,心里直打鼓。 继而,他们被带着进入了大明的军营,拜见大明提督。 由于双方语言不通,这次负责翻译的是两个外国人,一个是葡萄牙籍的传教士,一个是利玛窦。 这个葡萄牙传教士混在那些被俘虏的葡萄牙士兵里面,等到确认安全了之后才找到利玛窦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利玛窦还很吃惊的样子,对萧如薰说这个人他认识,叫什么布朗什么的,好象是利玛窦的同事,本来是要去印度传教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这里,据这个布朗自己说,他是在打仗的时候被缅甸人抓过来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个布朗在缅甸待了十多年,本着在哪儿传教都是传教的理念,学习了当地的一些民族语言,和当地人可以交流,萧如薰就觉得这哥们儿的心是真大,传教士都是怪物吗?一个个的都能掌握好几门语言? 利玛窦本身就是个语言天才了,而汉语又是世界上最难掌握的语言之一,现代尚且难倒一片老外,更别说是知识分子广泛使用文言文并且没有统一标准语的明代,就算这样利玛窦都能掌握的七七八八,现在又来了一个布朗,不过好在有了这个家伙,萧如薰就能和这些部落头人交流了。 具体的方式是萧如薰说话,传达给利玛窦,利玛窦翻译成葡萄牙语给布朗,再有布朗翻译成当地语言给这些头人听,这些头人再告诉布朗,布朗告诉利玛窦,利玛窦再挥复给萧如薰。 方法貌似有效,但是就是不知道这些头人能不能听懂,用三种语言进行转换交流,也多亏利玛窦和布朗同时掌握了多种语言,否则怎么交流的起来? 但是交流的确交流的起来,可这就给萧如薰带来了一点担忧,——到时候自己和这些家伙中的某些谈论私密事件的时候也需要通过利玛窦和布朗,那不就等于情报有泄漏的可能吗?而且这两个人真的能确定为自己所用吗?不会向其他的相关部落头人泄漏情报吗? 要是有个汉人知道这些语言就好了。 当然,萧如薰也就是想想,这年头,后来几乎成为世界通用语言的英语都还是下贱的语言,汉语是东亚文化圈内至高无上的主宰语言,只有别人学汉语写汉字的份,没有士大夫必须学外语的可能,就算是学,那也是出于外交的需要来学,当然了,这年头基本上都是别人来学汉语,然后和大明外交,甚少有大明主动去学对方的语言来和对方外交的,嗯,蒙古语必须要学。 更别说是这些小部落的当地土著语言,除了这些脑子不正常的传教士为了传教处心积虑的去学,还有别人会去学吗?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和这些地方的土著做生意的汉人存在了,如果有的话,肯定有汉人知道这个地方的语言,商人不属于士大夫,为了赚钱,学点语言算什么? 这种人萧如薰没能找到,当下,还是利用一下利玛窦和布朗吧! 这些头人一一上前跪倒磕头,然后叽里咕噜的报上自己的姓名和部落的名字,还有自己的头人地位,然后把自己带来的礼品一一描述一遍,展现自己的诚意,反正萧如薰听不懂叽里咕噜的土著语言,也听不懂叽里呱啦的葡萄牙语,就听的懂利玛窦翻译的汉语。 “这是xxx,xx部落的头人,送来了xx一箱,xxx一车,xx一箱,xxx十车……” 耳边所闻都是些无聊的事情,黄金白银和玉制品就算了,地方土特产什么肉之类的也无聊得很,不过偶尔也能听到些特别值得在意的东西,比如『牛的生殖器』,『老虎的生殖器』,『大象的生殖器』什么的,这些东西大概是全世界的男人唯一全部知道的共同的宝贝了,价值绝对的不菲…… 终于,无聊的见礼环节结束了,萧如薰端坐在上首揉了揉自己笑的有些僵硬的脸,喝了口茶水,缓缓开口。 “你们能来这里本督很高兴,本督代表大明朝收下你们的礼品,决定接纳你们成为大明朝下辖的一份子,到时候也会请大明皇帝的圣旨给你们加官进爵,你们不用担心,不过呢,在此之前,本督需要你们答应本督一件事情。” 萧如薰说完就示意利玛窦翻译,利玛窦也没疑惑,翻译给了布朗,布朗也翻译给了这些头人,头人们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看向萧如薰。 三百七十九 图穷匕见 部落头人们都十分在意萧如薰所说的要求他们要做的事情,猜得不错的话,大概就是类似于投名状,要他们通过做某件事情来表达对大明朝的忠诚,当初莽应龙也让他们这样做过,他们觉得不奇怪,但是就是不知道大明朝需要他们做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忠诚——现在这年头,称臣纳贡口头服从已经不能满足大佬们的需要了。 “不知道大明提督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只要我们能做到,我们一定会做。” 这些头人通过两个洋人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萧如薰笑笑,说道:“很简单,不难,只是大明朝攻打下了这片土地之后,为了防止莽应里势力的复苏,所以决定一劳永逸地占领这里,恢复大明永乐皇帝时代的疆土,把这里重新纳入大明的统治,设立官府管辖,并且建设当地,给各位更好的生活和更多的安全保障,所以为了建设这里,需要诸位的部落驻地换个地方。” 头人们瞬间明白了两件事情——第一,大明要正式统治这里,而不是打完了就走,第二,大明并不信任他们,担心他们会成为第二个莽应里,所以,要通过这种方式加强监管和控制。 虽然是蛮人,但是能当上部落头领部落领袖的,几个是傻子?涉及到利益问题,甭管有没有文化,都是一样的凶狠狡诈,不存在傻子,萧如薰的算盘他们很快就明白了,然后,就是不爽,然后,就是恐惧。 莽应龙当初为了制服他们,可是动兵打了好几场仗杀的人头滚滚,这才把他们都给打服了,乖乖的给缅族人提供粮草军资,现在大明朝远远强过缅族人,如果自己这些人违背了大明朝的意愿,大明朝会不会借这样的理由来攻打他们呢? 他们没有人敢确定大明朝不会这样做,事实上,萧如薰也的确有这样的打算,但是考虑到日后统治的问题,萧如薰还是打算采用以夷制夷的方式,不让大明落人口实,而是通过利益交换和离间计让这些人自己打起来。 他猜得没错,这些头人一个个的都是眉头紧锁,看得出来并不愿意做这件事情,但是同时又非常担心大明朝强悍的武力,所以相当的纠结。 萧如薰不打算给他们更多的思考时间。 “当然了,你们这样做的话,大明朝也不会亏待功臣,此番征伐莽应里,本督俘虏了数万莽应里的遗民,这些都是罪人,大明是不会轻易放过罪人的,但凡是愿意按照大明的意思搬迁到新的驻地的部落,都可以到本督这里领到一千青壮男子和一千青壮女子作为补偿,同时,大明也会给你们一笔安家银两,让你们好好的建立新的驻地,你们以为如何?” 利玛窦惊讶地看着萧如薰,他没想到萧如薰留下那些男人和女人居然是为了这个目的。 萧如薰看了看利玛窦,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不翻译?” 利玛窦忙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了!” 利玛窦连忙翻译给了布朗,布朗诧异了一下,又翻译给了这些头人听,这些头人一听,每个人一扫之前的颓唐,忽然变得很有精神。 人口在任何时候都是很重要的战略资源,这些部落正是因为人口不多所以无法和缅族抗衡,现在缅族政权完蛋了,他们却依旧是弱势群体,还要接着被统治,统治就统治吧,还要换地方,住了几十年的地方换一个有那么容易吗?会开心吗? 显然不会。 但是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只要利益够多,就没什么是不能商量的。 一千壮男一千壮女,对这些人口不是很多的大大小小的部落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几十万人的大部落或许并不贪图这一点人口,但是这对那些十几万几万人口的小部落就有致命的吸引力,男的可以拿来干活,女的还能干更多别的事情,更关键的是,他们是缅族人。 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几十年的缅族人,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对这些人的彻骨仇恨,几十年来日日夜夜做梦都想着要给这些缅族人一点好看,现在终于有机会了,怎么可以眼睁睁的放过呢? 不说两千人口的增加给小部落带来的诱惑力,仇恨的宣泄也是很有必要的,被欺负了几十年,一朝翻身做主人,这样的诱惑力几人可以回避?这些受到更大压迫和精神压力的头人就更是如此了,是以,这些头人们的呼吸都开始急促了一些。 萧如薰挂出了一副地图。 “从这一块到这一块地区,是大明给你们选择的比较好的居住地,温暖湿润,人少地多,往东可以接触到大明,往西可以接触到其余更多的国家,处于一个交通要道之上,将来的发展会非常不错,这是作为交换你们原先居住地的一块区域,这里将划作你们的自治区,只需要你们向大明缴纳赋税和贡品,大明就会给你们提供保护,为你们主持公道。” 萧如薰这样解释了一下:“愿意的,现在就可以来我这里报名,然后等你们回去部落的时候,就能领走两千的遗民,还可以得到一笔安家费。” 萧如薰此举的目的主要是针对居住在南方靠近海域的一批人,比如居住在仰光附近的那大大小小十来个部落,这些是必须要迁移走的,到时候汉人移民来了就会主要居住在阳光勃固和内比都三个城市周边,打造一条从云南到海边的商业贸易路线,让大明正式和西方世界开始接触。 这是一个文明和文明的交流,萧如薰并不打算让那些土著人也参与进来,让他们保持愚昧就好,不需要也不允许他们接触到更先进的文明从而开始文明的进化,而对于如今就有进化想法的可以拒绝掉诱惑的部族来说,萧如薰就会着手铲除掉他们! 看了看这些部落头人的样子,似乎已经有一些产生了意动,个别几个正在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大概正在商量这样做的利弊,还有些人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如薰也不着急,喝着茶,慢悠悠的等着他们做出选择。 其实对于这些头人来说,选择也并不难做,当利益已经达到了要求之后,选择其实非常容易就做出来了,而且这还关系着和大明朝的第一步关系能不能处好,要是能处好的话就能为以后的道路打下坚实的基础,如果一上来就和大明朝对着干,大明朝以后会给他们好脸色吗? 七八个小部落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来到萧如薰的面前,向萧如薰低头表示臣服,并且表示自己非常愿意改换驻地,居住到新的地方去,萧如薰大喜,当即宣布赏赐给他们足够的奴隶和财物,并且私人赏赐一批白银作为鼓励,欢迎他们积极向大明朝靠拢,成为大明朝第一批狗腿子。 然后这时候就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了,一名部落头人站起来,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利玛窦说大概的意思就是他们的部落人口更多,迁移起来很麻烦,而这些人几万人的小部落迁移起来当然容易,我们也愿意迁徙,但是如果给我们的东西和给他们的东西一样,那这些头人回去怎么和自己人交代呢? 这就说明这些头人不愿意和大明作对,但是实在是利益不够,不能让他们回去说服部落里的话事者,难以达成统一认识,不能更好的欺骗底下的穷鬼们,所以他们不乐意了,要求区别对待,萧如薰问了一下,这个部落头人的部落有大概二十多万人的人口,其余三四个大部落也有三十几万的,十几万的和二十多万的,总而言之人口数都比刚才那堆七八万五六万的小部落要多得多,的确不能一致对待。 萧如薰就说了,那行,你们这些人口十万以下的部落,一千男一千女,十万以上二十万以下的,两千男两千女,二十万以上三十万以下的,两千五百男两千五百女,三十万以上的,三千男三千女,愿意迁徙的,还有重赏! 这些部落里面唯一一个人口在三十万以上的部落头人就是重赏的目标,这个年纪大概四十多岁的头人眨巴眨巴眼睛,说这件事情太大了,他一个人不能做主,要回去问问他的族人们,并且说现在就回去问,萧如薰没有为难他,允许他立刻离开去问。 开玩笑,六千奴隶,萧如薰把自己的老本都给搬出来了,连带着之前交给暹罗人代为看管的那批战俘都给算上了,要是还拿不下这个大部落,那可就真要动兵了。 这是个居住在仰光西边的大部落,人口仅次于缅族,是莽应龙莽应里时代的重点打压对象,被打压的很惨,也非常憎恨缅族政权,但是毕竟人口三十万,萧如薰也不是很愿意动兵剿灭他们。 能谈拢最好,把他们丢到和印度交界的地方去,从南边迁移到西边,大明主要往南往东往北建设,在东南亚和南亚地区之间建造一个缓冲地带,他暂时不打算和印度那里有什么联系,把这些土著安插在那里做个缓冲也是很不错的。 这些算是态度比较诚恳而且愿意服从大明的指令,积极向大明靠拢的,以后可以适当给些好处,然后征兵,适当的时候还能往大明这边拉拢拉拢,搞搞通婚什么的,同化同化,给大明的光棍士兵们一点福利,愿意听话的都是乖孩子,大明爸爸不会打。 但是有些不听话的刺头就要好好的对付对付了。 比如有个部落头人有点年轻,看起来二三十岁的样子,站起来说他们的族人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了,虽然人数不多,就七八万,但是也把那里当成家,大明一来就要他们离开自己的家园,这和以前的莽应里有什么区别?这不就和莽应里那群人一样吗? 周边有七八个部落的头人很赞同的样子,应该是一伙人。 萧如薰就很冷静的解释了一下。 “大明和莽应里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你现在还能在这里站着和我说话,如果是莽应里,你现在已经死了。” 喝了一口茶,萧如薰微微笑了一下,这般的笑容让这个年轻的头人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但是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没有答应迁移,与他一样坚持不迁移的有五个部落,两个十几万人的部落和三个几万人的部落,加在一起六个不愿意的,还有四个说要回去和族人商议,直接答应的也就十二个部落。 当天晚上,答应迁移族人的十二个部落的头人被萧如薰留下来,得到了盛情的款待,萧如薰鼓励他们向大明积极靠拢,这样的话还能得到大明更多的赏赐和更加优惠的政策待遇,头人们也很欢欣鼓舞的表示自己愿意团结在以大明皇帝为核心的大明帝国周围,为大明帝国服务。 酒过三巡,看着大家都有些醉意,萧如薰长叹一声,开始了自己的套路。 “你们都是本督看好的人,你们都愿意向大明投诚,本督看在眼里,记住了你们的忠诚,但是本督很不满意的就是,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而阻拦大明皇帝定下的规矩,这样的消息传回大明国内,大明皇帝一旦震怒,你们这一群人都讨不到好处,大明皇帝一旦震怒,本督是拦也拦不住的。” 头人们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刚刚打下的领土上有人犯刺,不愿意和大明合作,甩了大明皇帝和提督的面子,大明提督不高兴,皇帝陛下也不高兴,到时候皇帝陛下一怒之下下旨惩罚这些人,难免不会牵连到他们这些顺民。 他们老老实实的想跟着大明过好日子,但是那些刺头不愿意。 萧如薰还说,他听说各个部落之间似乎都有联姻存在,万一皇帝陛下下旨连坐,你们每个人都逃不过去,本督也是有心无力啊! 看着萧如薰微醺的脸,头人们都不认为他说的是假话,于是忙问对策。 “对策就是,灭了他们的部落,把他们的财产和人口分掉!” 冰冷的月光下,萧如薰的眼神宛如寒冰入体一般锥心刺骨。 三百八十 愚蠢的孩子 扎劳是带头反对萧如薰迁移驻地计划的那个小部落的头人。 他从出生开始,部落就已经驻扎在了南边靠近海岸的一块区域,而且据说原来是住在内陆地区,后来被莽应龙赶到了这里,才在这里定居下来,当时的人口被打打杀杀的只剩三四万,花了几十年的功夫人口也就七八万,是个比较小的部落群。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家的民族没有这句话,但是也知道这样做,既然靠在海边上,那就靠海吃海咯,大海是个无法开发完全的宝库,慷慨,富有,总是会在部落最需要的时候施舍给部落最需要的食物,鱼虾蟹等等足以饱腹的食物。 所以就算人口少,耕地也少,但是这个小部落也还生活的不错。 后来莽应龙一统缅甸,然后对外扩张开始,不少族人被逼着成为了他们的杂役兵,基本上去了就是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的寥寥无几,扎劳在身为上一代头人的父亲的教导下也明白,这就是莽应龙政权的可恨之处,割羊毛,看哪个部落发展的不错就割一把,不给他们成长到足以威胁政权的地步。 但是这种割羊毛的手法当时还算温和,伴随着莽应龙的成功,当时出现了不少西洋人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这些人有些从别的地方来,有些坐着船从海上来,带着些部落里的人从没见过的精巧东西和大家做生意,交换产品,其中就有火枪和火炮,就这样,靠海边的部落成为了中央政权之外第一批和外界有交流的部落。 扎拉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所以,他对于世界的理解并不肤浅,相反,他懂一点葡萄牙语,可以和葡萄牙的商人做简单的交流。 部落发展的很快,莽应龙大概是年纪大了,心也软了,手段也不如从前强劲了,莽应龙去世前四年左右,是各大部落发展的黄金期,也就是在这个期间,扎劳的部落发展到了超过十万人的人口数量,一度非常繁荣。 可惜这个短暂的黄金期伴随着莽应龙的去世而结束,莽应龙的继承人莽应里功劳大,威望高,刚一登位就掌握了实权,不用任何斗争,他的手段比起莽应龙全盛时期还要残酷,各大部落遭遇到了残酷的剪羊毛行动,四年黄金发展期积攒下来的财富人口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被剪的七七八八。 扎拉的父亲也被迫带着三千多族人男丁成为了莽应里的仆从军,自那以后一年未曾见面,一年以后,父亲的尸体被存活下来的一百多名族人带了回来,从那一天起,扎劳正式成为部落领袖。 大概是出于某种意义上的歉疚,或者是不想逼迫得太狠以至于造成部落联合造反,那以后,莽应里对待扎劳的部落就稍微温和一点了,也没有逼迫扎劳成为仆从军的迹象,然而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不会停止生长。 扎劳通过和葡萄牙商人的交易,分批次购买了火枪火炮和各式武器武装自己的部落,这是莽应里所想象不到的,这个时间段里,莽应里正在和暹罗展开第三次第四次战役,无暇关注小部落们的发展,所以几个沿海地区的部落都发展的不错,而且发展出了除了中央政府之外的火器部队。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扎劳认识到了部落的弱小和发展强大的必要,以及海洋海路对于部落发展壮大的必要性,有了海洋,就能和外界交流,就能有源源不断的火器流入,就能持续战斗,也不怕饿死,这是靠近海洋的优势所在,而一旦离开海洋,断绝了和外界的交流,发展就会停滞,就会止步于当下无法更进一步,这是扎劳所无法接受的。 所以当他听到萧如薰的想法,想要让沿海部落全部迁移到西部温暖的内陆地区居住之后,大概也意识到了明朝政府的想法,无非是便于管理而已,但是对于扎劳来说,这是放弃让部落发展壮大的唯一办法,这是让部落永远成为肥羊任人宰割的做法,他不想继续下去,他受尽了欺凌和压迫,不愿意再次承受了。 他拒绝了明军提督的要求,带着五六个志同道合的海边部落的头人一起离开,路上,六个部落歃血结盟,共同进退,如果明军真的敢攻过来,就一起抵抗,绝对不让明军好过,他们认为明军远道而来,已经十分疲惫,厌战心理严重,不愿意再次开战,明政府为了树立在当地的仁义风范,暂且不会明目张胆地动兵。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防御,甚至是联合在一起逼迫明军不得不妥协。 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大家联合在一起,你还真敢和当地所有部落作对?大家都有姻亲关系,打一个得罪好几个,明军不会那么没有理智。 六个部落回去之后就整兵备战,一副誓死保卫家园的样子,为此还做了动员演说,把族人的战斗情绪都煽动起来,准备拼死一战,结果六七天没消息,派去侦查的人说明军都在大营里休息,压根儿没有动过,这一来,族人们的情绪都萎了。 扎劳自己也觉得奇怪,难道说,明军根本就不打算来打?自己当面甩了明军提督的面子,一向好面子的天朝上国居然忍了? 带着疑惑的情绪,扎劳让族人们休息了,自己带着常备军在部落警戒,又过了三天,发现仍然没有明军的动静,他就更加奇怪了,但是奇怪归奇怪,警惕心则降低了一些,下令一部分战士回到生产地去收获粮食,自己带着剩下的人继续警戒。 第十一天,扎劳的老丈人,一个内地部落的头人那昂带着一些酒肉和几个随从来到了扎劳的部落,对于老丈人的来临,扎劳自然是欢迎的,不过听闻了老丈人的来意之后,扎劳则多多少少有点诧异。 老丈人是来给明军当说客的。 “萧提督那边都已经说了,只要你们愿意迁移,哪怕是多给一些俘虏和银两也是可以谈的,萧提督那边不愿意再次起战端,刚打完仗,萧提督愿意建设这里,而不是毁灭这里,扎劳啊,你不要太气盛,不要觉得联合在一起和大明对着干能有什么好处,你看看莽应里你就知道了。” 扎劳喝着老丈人带过来的酒,吃着老丈人亲自烤的肉,面色很平静。 “咱们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暂且不说,搬移要多少时间多少钱,重新建设又要多少时间多少钱?这里我们建设完了,又给大明拿去用,他们自己不想出力,就要我们主动搬迁走,哪有这样的好事?” “所以不是给我们补偿了吗?两千个缅人啊!这是小数目吗?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大明是天朝上国,军队是王师,是讲道理的!” 老丈人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不是这个道理啊!咱们在海边能和洋人交流,能和外国人交流,能知道很多新鲜事情新鲜玩意,就好比这些火枪火炮,要不是咱们在海边能和洋人做生意,哪里有得到的机会?现在他让我们住到内地去,我们不就失去了这个渠道吗?我们就会停止发展的,到时候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给人欺负,只不过欺负人的变成了明国而已!” 扎劳也苦口婆心的劝说自己的老丈人不要被区区两千人的好处给蒙蔽了双眼。 老丈人叹息连连。 “你怎么就看不清形势呢?你根本就反抗不了大明和萧提督,他远远强于我们所有人,莽应里我们尚且反抗不了,更何况干掉了莽应里的大明呢?孩子啊,醒醒吧!别再做梦了,咱们人少地小,必须要隐忍,要顺从,不能明目张胆的反抗!” 扎劳无法认同老丈人的懦弱。 “我绝对不会认同的,我有五个盟友,我们加在一起有两万多军队,有五十多万族人,我们的力量绝对不是明国想得那么弱小,他们如果来进攻我们,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力量和我们守卫家园的勇气!” 老丈人眼底闪过一丝悲哀,给扎劳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饮下。 “你这样是在把自己放到火上烤,孩子啊,你不要继续执迷不悟了!” “我执迷不悟?您和我父亲是多年的好朋友,我父亲死掉的的那个时候您还记得吗?为什么我的父亲会死?一个部落头领,十万人的领袖,为什么会那样就死了?到底是为什么?!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发誓!我绝对不会重新走上我父亲的老路!所以我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莽应里,我第一个站出来联合大家不给莽应里提供兵力和粮草,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所以我才对明国抱有希望,认为他会公正对待我们,结果呢?我帮助了一个和莽应里一样奸诈狡猾的家伙!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不会!” 说完,扎劳觉得有点喘,喘了几口气,坐了下来,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相信这些大人物,我真是瞎了眼睛!没有谁会为我们考虑,他们只会考虑他们自己!既然这样,我就只能自己为自己考虑了!我有八万族人要我为他们考虑,八万族人!我绝对不会就这样把几十年的家园交出去!绝不!” 扎劳深深吸了几口气,扯开了自己的皮甲,觉得有点热,有点闷。 “扎劳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儿子,我也一直非常看好你,认同你的能力,所以才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你,当初那件事情,你父亲对我有恩,所以他去世以来,我一直也对你照顾有加,我觉得你是能看清楚事情的,你不是那些莽撞的人,但是现在我发现,你好像和那些莽撞的人没什么两样。” 老丈人不再劝说扎劳了,似乎对扎劳失望了。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是在为我们所有人考虑!” “不,你没有,你只是在为你自己考虑,你根本不去想如果你真的激怒了大明,大明会怎么对待你的族人,会如何对待我,你是我的女婿,你要是和大明开战了,大明会怎么看待我和我的十三万族人?扎劳,你太自私了!” “我……我怎么是……自私?” 扎劳喘了几口气,站起身子,难以置信的询问自己的老丈人:“您还不了解我吗?我是真的为了大家啊!” 这样说着,扎劳渐渐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使不上劲,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的。 “大明要想消灭掉我们,实在是太简单了,莽应里的十万精锐都完蛋了,更何况我们这些人呢?而且更不要说大部分人都已经倒向了大明,我们根本不会有多少人支持,这次的抗争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甚至还会引发大明皇帝的愤怒,从而对我们全体造成影响,这些年,我们这些人已经各自有各自的关系,撇不干净了。” 扎劳不理解。 “那就团结在一起抗争啊!这样下去我们是没有出路的!” 老丈人摇头。 “不,抗争才是没有出路的,我们根本不能和大明相提并论,在找到你所说的出路之前,我们就会被明军消灭掉,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出路?扎劳,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了我们所有人?” 扎劳连忙摇头,一抬脚要走上前和老丈人理论,结果腿一软,整个人摔在了地上,他刚想爬起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胸口越来越闷,脑袋越来越痛。 “我……怎么了……我……” 老丈人低下头看着在地上颤抖不止的扎劳,脸上无悲无喜。 “扎劳,你这个愚蠢的孩子啊,你远远比不上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宁可牺牲自己也要让你活下来,你却要牺牲全部人让你实现你的所谓理想,你还认不清楚吗?你是个弱者,我是个弱者,我们全都是弱者,弱者如何在强者面前寻求生存,你还不明白吗?强者已经给了活下去的路,你却主动寻死……” 一仰头喝干了最后一杯酒,扎劳已经停止了颤抖,失去了生息。 外面,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三百八十一 萧如薰的捷报 “季馨,那边消息传来了,那六个部落已经完蛋了,十二个部落参与了这次的围攻行动,杀了大概有七八万人,那昂派人押运了两万青壮男子和三万青壮女子给咱们送来了,说是献给大明的礼物。” 袁黄走进了萧如薰的帐篷,把前线最新战况告知了萧如薰。 “才五万人?那六个部落加在一起得有五十多万人,剩下的全被他们瓜分了?” 萧如薰放下了手里的军报,抬头看了看袁黄。 “那还要算上老弱病残和幼儿在内,他们送来的可是两万青壮男和三万青壮女,那可都是清一色的青壮,有劳动力的。” 萧如薰这才点了点头:“算他们识相,这次我是不想动手了,脏了自己的手没必要,让他们自己清理门户,自己解决掉刺头,这下那些部落也就老实了,也就可以乖乖的去西边聚居了,剩下这一片天地,可都属于咱们了。”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但是,季馨,你可别忘了你这永镇缅甸的事儿还没确定,你就那么确定自己能永镇缅甸?如果这个任命下不来,你可就一点把握都没有了,就算任命下来了,去哪儿弄人口呢?你指望那些官老爷给你迁移人口?想都别想!就算有人愿意来,咱们也得和地方官府协商,然后派船去接,那都是钱和粮啊!” 袁黄白了萧如薰一眼:“你以为白手起家那么容易?云南沐氏经营云南二百年,一场战争就把云南打的疲惫不堪,云南尚且如此,更何况这片蛮荒之地,你把原住民都给干掉了,还要迁移民众过来,可又有多少人愿意到这个蛮荒之地来?” 萧如薰开口道:“先和内地里那些受灾的地方联系,流民始终是问题,不把流民的问题给解决掉了,地方官府也就有问题,这些流民随时随地都能变成强盗土匪和反贼,要是哪里被流民给盯上了,地方官府肯定是最头疼的,如果那个时候咱们找上去,他们一定会和咱们合作。 这段时日我也在打探内地的消息,关中之地遭了灾,四川云南也有地方遭了灾,河南山东之地,也有地方遭灾,总而言之,这些年大明是天灾不断,天灾之后就是人祸,豪强兼并土地,大批流民流离失所,这些可都是移动的隐患,他们那里人满为患,咱们这里千里旷野就是没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岂不妙哉?” 袁黄细细一想,觉得也是。 “这样说倒也没错。” 萧如薰笑了笑,开口道:“所以啊,我就写了奏折给朝廷,说,你们正在烦恼流民没地儿放,怕造成流民造反事件,没关系,到我这儿来,我这儿缺人,你们那儿有多少来多少,我派船去接,咱们各取所需,你说,京城里的那些大老爷们会不会高兴?” 袁黄没说话,瞧着萧如薰,忽而笑了出来。 “你这奸诈狡猾的萧季馨!” 萧如薰说的没错,京城里的大老爷们正在为各地流民激增,社会治安出现极大隐患的事情而感到焦头烂额,眼瞅着秋天来了,冬天不远了,天气越来越冷,这些流民的死亡那个概率也越来越大,一旦有些流民知道自己得不到救助必死无疑,心一横揭竿而起,那事情就闹大了。 奈何国库没有银子,仓库没有粮食,他们一点办法没有。 其实不是没有银子,也不是没有粮食,这些官员的私家仓库里,银子堆成山,粮食放成海,天天大鱼大肉绫罗绸缎,这些银子粮食哪儿来的?还不都是从大明朝身上撕扯下来的?你问他们要?那不就和要了他们的命一样?他们怎么可能交出来?就算是皇帝亲自去求,也不可能,除非学李自成,拿夹子夹爆他们的狗头,才能把那数千万两银子给抠出来。 但是朱翊钧是不会那么做的,王锡爵也不会那么做。 此时此刻,王锡爵盯着萧如薰的捷报奏折,心里是忍不住的激动和惊讶。 萧如薰又赢了,三个多月,花了十多万两银子,把缅甸给灭了,贼首莽应里杀死,全族夷灭,斩首七万有余,不仅灭了缅甸,还大涨大明声威于南洋,促成了二十多个小国集体入贡,重新加入大明的朝贡体系。 这个萧如薰,就没有他赢不了的战争,连着三战三捷,斩首数量累积十多万,直逼大明开国将领,把大明北边东边和南边的问题都给解决了,还重立大明声威,大明的威望大涨,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 缅甸彻底完蛋,大明十多年的边疆之患不复存在,云南安全了,缅甸的千里之地归属了大明,大明朝的国土范围一支可以延续到南边的海边上,开疆拓土,拓地千里,是为大功一件。 还没来得及宣泄战胜的快感,两件事情就摆在了王锡爵的面前,亟待解决。 第一件,萧如薰主动请求待在缅甸,理由是稳固地方,避免贼兵死灰复燃,为大明守住南疆,因此,萧如薰请求设立缅甸军镇,以他为镇守军官,世镇缅甸,为国戍边。 第二件,考虑到缅甸初下,也不是神州领土,没有汉民,若要久守占据,则需要大量移民填充,方能将此处变为大明的永久国土,萧如薰请将各地流民转移到缅甸居住,为大明减轻负担也为缅甸获得劳动力,加快开发程度——他从当地人口中得知缅甸有铜矿,虽然不知道大不大,但是肯定有,他希望开发铜矿,献给皇帝。 两件事情摆在王锡爵的面前,使得王锡爵大喜过望。 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他正在为各地流民数量激增,官府层层告急的问题而烦恼,萧如薰直接就请求将各地流民安排给他,让他带到缅甸去安顿,开垦荒地,探明矿藏,以开发当地,使大明永久据有这块领土。 别的不说,就冲这个铜矿,王锡爵就不能拒绝这个诱惑,更别说那些大负担大包袱,可以一股脑的甩给萧如薰,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百八十二 该死的政治啊 王锡爵大喜之下,召集了兵部户部尚书还有内阁的其他成员一起来开会,公布了这个消息,把萧如薰的捷报给他们看,看完之后,杨俊民长舒一口气,石星长叹一口气,赵志皋微微摇头不言不语,张位则感叹道:“萧季馨不愧良将,深明朝廷之意也,此计,不失为以退为进之策。” 大家的意思,萧如薰早就知道了,他不是傻子,他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对朝廷的一些风向标,他清楚得很,所以朝廷让他打缅甸他就打缅甸去了,打完缅甸之后也就不回来了,他知道自己立下大功,朝廷官员不欢迎他回来,所以干脆就自己提出不回来,担心缅甸贼人死灰复燃,请求永镇缅甸,不回来了。 聪明人啊! 张位就是这个意思。 杨俊民则是着重看到了萧如薰请求流民填充缅甸的建议,帮大明解决流民的问题,还能填充缅甸的人口,让缅甸加速发展起来,成为大明新的领土,不失为一石二鸟之策。 石星则是感叹,则是叹息,好好的一个将军,居然被朝廷的政策逼得不敢回来,打遍四方无敌手的大将,终于也要急流勇退,不再参合中原之事,而是老老实实的待在边疆戍边,以期平安一生了。 就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萧如薰比狄青和李成梁要聪明些。 他知道中央政府里容不下一个纯粹的武人,所以干脆就不回来了,直接待在打仗的地方,借着戍守边疆的理由,让自己安全的度过余生,反正边疆之地,蛮荒之地,朝廷不感兴趣,更别说是缅甸那种化外之地,根本就不在官员的眼里,辽东尚且需要考虑,缅甸根本不用考虑,本来没人愿意守的话直接放弃都可以,现在有人愿意守,还有好处,那就守呗! “本朝立国以来,除云南沐氏用镇云南之外,还没有永镇的例子,萧如薰善战,善守,难得良将,不用在征讨四方为国立功,而永守缅甸蛮荒之地,是否太过于屈才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石星是真的欣赏萧如薰,当初弃用李如松选择萧如薰的就是他,是他一手提拔了萧如薰,现在萧如薰立下大功,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渐渐有了问鼎内阁阁臣的资格,此时此刻让萧如薰永镇缅甸偃旗息鼓,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他当然希望萧如薰继续打仗,继续给他造势。 赵志皋也支持石星的看法:“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要有用到萧如薰的地方,让他永镇缅甸不是不可以,但是难得良将,也太屈才了。” 张位不爽了,他是坚定的大臣派系。 “此言老夫不敢苟同,萧如薰有大将之才,永镇缅甸只是一个名目,真正的目的是永镇大明南疆,将战火阻隔在大明国土之外,是我大明南方的一道长城,自正德以来,南方海疆不稳,佛朗机人犯边,洞武人犯边,下一回还不知道要有什么人犯边,天下越来越不稳,北方风起云涌,正是我等需要投入大精力之时。 我等不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南边,此时有萧如薰这等良将主掌南疆兵务,为大明挡住兵灾,我等就能全力以赴北方边患,解决蒙古,解决女真,解决流民和粮荒的问题,岂不妙哉?” 张位的发言得到了杨俊民的全力支持,他只在意流民问题,拿不出银子赈灾的是他,要是流民造反事情闹大,他估计有性命之忧,如今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他也不敢放过。 “张阁老所言即是,下官也十分赞同,如今北方各地流民汹涌,各地官府告急,国库却空虚不已,无能为力,一旦地方粮库告罄,没有存粮救济灾民,那可如何是好?流民没饭吃,什么事情都敢做!诸位,我们要眼睁睁看着流民造反吗?如今给他们一条活路是最重要的,重建缅甸宣慰司,就是这条活路!” 两人赞成,两人反对,主导权就落在了王锡爵的身上。 王锡爵的选择是十分明确的,或者说,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已经决定,此事解决之后,他就退出朝廷告老还乡,从此在皇室的监督下了此余生,他已经没有别的想法和政治抱负了,唯一的期望,就是临走前再办成一件事情。 让萧如薰留在缅甸当地,是开战之前,他和皇太后商量好的事情,他是必须要走的,如果他走了,萧如薰回来了,谁还能阻止皇帝和萧如薰之间的秘密联系呢?别看皇帝现在偃旗息鼓一副乖孩子的样子,谁知道心里是不是藏这一团火?皇帝才三十岁,还没到偃旗息鼓的时候,嘉靖爷这个时候正在火力全开的折腾群臣呢! 必须要防患于未然,不能把有大名望的大将放在皇帝身边,以免皇帝重掌军权,对文臣不利。 所以,萧如薰主动提出最好,他要是不主动提出,朝廷还要他永镇当地,那就有些吃相太难看的意思了…… 这个事情本身就是朝廷和皇家不地道,萧如薰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说,如果没有这块遮羞布,他们还真不好意思叫萧如薰待在那儿就别回来了。 现在可好,萧如薰自己提出来了,那就最好不过了。 王锡爵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 “如薰良将难求,放置边关,未免大材小用,老夫深感不妥……” 此言一出,张位和杨俊民大惊失色,而赵志皋和石星则喜不自胜。 “然国朝南疆边患慎重,更有佛朗机人自海边来,不得不防,近年来北方边患日重,朝廷精力不足,无法同时兼顾南北,因此,安排一员得力大将镇守南疆纵览兵务,未必不是可行之策,老夫以为,萧如薰永镇缅甸之事,可上奏天听,请陛下给予批复,我等只需要听从陛下的意见就好。” 王锡爵的话说的冠冕堂皇,但是无论是石星还是赵志皋都清楚,王锡爵站在了张位那边儿,希望把萧如薰留在当地,别让他回来了,为此,把永镇缅甸的资格给他也未尝不可,哪怕是封个国公也可以,只要他别回来,别打破了京城现有的利益均衡。 该死的政治啊! 三百八十三 身份 内阁例行会议结束之后,石星来到了赵志皋的值房内,门一关,两人往椅子上一坐,彼此对视一眼,双双一声长叹。 “萧季馨回不来了,张位和杨俊民都不希望他回来,王荆石的话是那样说,但是自己恐怕也是不想萧季馨回来的,可惜一员大将,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本想着安排他做蓟镇总兵或者大同总兵,好整顿一下九边防务,或者直接调到辽东去收拾辽东残局,可眼下是不行了。” 赵志皋叹息了一阵,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石星则更为郁闷一些,萧如薰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将,战功赫赫之下,他自己也有荣耀,地位水涨船高,渐渐有了问鼎阁臣之资格,可是朝堂上不希望看到自己进入内阁的人不少,萧如薰的事情不仅是针对萧如薰的战功和对皇帝的忌惮,更有对自己的忌惮把? 至少石星还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思考问题的,平素里和那群言官要保持一点距离,不被他们看作自己人,被排挤是很正常的事情,那帮疯子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更何况他这个外人了。 “季馨大将之才,此番挂帅南征,愣是没有需要陈用宾出力的地方,暹罗当地我国移民献银十万资助大军作战,他转手用这十万两银子问暹罗买粮食,就地转运,省去大量耗费,得以长驱直入不担心粮草困顿,也没有落人口实,在当地名声极好,和暹罗的关系相当不错,南疆已经安定下来,大明南疆很难再起战火了。 这种时候正是把他和他麾下百战雄师调动北上防御征讨蒙古的时候,是彻底解决九边边患的时候,怎能在这种时候将如此帅才放在南疆蛮荒之地开荒?就为了一批流民一点铜矿?张位何其短视?杨俊民何其自私自利?王荆石何其糊涂?” 赵志皋苦笑几声,开口道:“东泉,张位何其精明?杨俊民何其狡诈?王荆石何其明白?他们正是知道若将萧季馨留在京师,就是给他再立大功的机会,能打胜仗的将领不多,但也不少,可能连续打胜仗,还能调和各地方军队之间矛盾使之共心一力的将领何其少也? 此三人都是大明的人中龙凤,能看不清楚若让萧季馨负责九边边务会给大明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可是他们还是坚决反对,原因是什么?不还是因为做成此事比不做成此事对他们的危害要更大!萧季馨何其能干?三战三捷,大涨我大明威风,也大涨你石部堂的威风啊!” 看到赵志皋眼中精光四射,表情凝重,石星忽然觉得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都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个名声在外的“糊涂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成化内阁实权大增以来,哪一任内阁阁臣是简单人物? 就算是熬资历熬进去的,大明那么多资历深厚的老臣,怎么就他熬进去了呢? 到了这个位置上叱诧风云的人物,有谁是简单的? 石星长叹一口气。 “本想着萧季馨再接再厉,我这兵部尚书也早晚有登堂入阁的那一日,现在看来,怕是有人不愿意让我入阁,不愿意看着我更进一步,唉!飞鸟未尽良弓即藏,狡兔未死走狗即烹,也不知道到底会闹出什么祸患来,把萧季馨摁死在缅甸,当真如此好吗?国家就真的没有危险了?” 赵志皋呵呵一笑,开口道:“且看吧,萧季馨若在京师,则蒙古人不敢轻举妄动,萧季馨在南疆,则北疆必然不稳,草原上的狼都是记吃不记打的,还有晋商从中作梗,宁夏倒是安全些,但其他地方就不一定了。” 石星眉头紧锁,满面忧愁。 王锡爵的奏折很快就送到了宫中,但是不是送到万历皇帝的手上,而是随着王锡爵本人,一起送到了李太后的宫中,倒也不是王锡爵可以的要避开皇帝,而是皇帝谁也不见,宫门紧锁,能够代表国家最高意志的玉玺又在李太后的手上。 在没有臣子们清楚的情况下,李太后居然重新开始了一段时间的掌权,尽管她本人对此很不乐意。 但是这些事情,李太后必须要做好做完,不然,她的晚年可难保安稳。 “这萧如薰倒是精明,就留在当地不回来了,主动提出镇守缅甸为国戍边,若他不主动提出,国朝倒也实在不好强行让他留在那蛮荒之地,倒显得国朝苛待功臣,难免会寒了别人的心,既如此,就让他留在那儿吧,这样不也挺好吗?各地流民有地方去了,你们也好安生些,别再折腾了。” 李太后看着萧如薰的奏折,连连点头。 王锡爵开口道:“太后所言极是,老臣和内阁也是这个意思,不过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该以什么样的名义,让萧如薰以什么样的身份镇守当地,萧如薰自己求『世镇缅甸』,但是国朝立国以来,只有云南沐氏以黔国公爵世镇云南,那还是因为沐王乃太祖义子,萧如薰和皇室没有任何关系,仓促使之永镇缅甸,怕是说出去,难以服众。” 李太后思忖一番,开口道:“可缅甸与云南不同,云南尚且属于华夏神州之地,历来为我中原所一统,不可缺失,缅甸乃化外蛮荒之地,曾有缅甸宣慰司,但也为先祖所放弃,不算华夏神州之地,乃是开疆拓土所得,既然是开疆拓土所得,那就不该用先例去揣度。” 王锡爵开口道:“老臣也是这样思考的,缅甸化外蛮荒之地,天气酷热,湿毒遍地,连汉民都没有,怕是中原士子无人愿意南下缅甸建立州县,萧如薰也不便于回朝,而且按照目前国库情况来看,也拨不出银子去建设州县,所以唯有按照边境惯例,以军管之,方能稳定当地,设军镇管辖其实是必然,以萧如薰镇守也是必然,唯一所忧虑者,乃是萧如薰的身份不够,不足以镇守当地。” 李太后思考了一番,开口道:“既然只是身份的问题,那不如就给他一个足够的身份罢了,王阁老,你说呢?” 三百八十四 朱翊钧的韬光养晦 听了李太后的话,王锡爵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李太后话里的意思,忙开口道:“太后,若要永镇一地,以国公爵位镇守自然是最好的,但是萧如薰如今年龄不到二十四,若是世袭爵位也就罢了,但是这军功爵位封公爵,萧如薰尚且还差一些火候,这要是真的封了,怕是难以服众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若是想不出个合适的法子把萧如薰留在那儿,难道还要把萧如薰召回京城放在皇帝身边?王阁老,当日之事你该还记得吧?难不成你想让那件事情变成真的?” 王锡爵看着李太后不善的脸色,咽了口唾沫。 “太后所言极是,萧季馨不可回京,但是以他的年龄和军功,的确还没有到赐封公爵的时候,老臣以为,不若设缅甸镇,名义上隶属云南巡抚管辖,改封萧如薰之侯爵,使之为镇南侯,世镇缅甸,如何?” 王锡爵试探着询问李太后,李太后思考一番,觉得也没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不过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下旨的时候,注意措辞用句,注意给缅甸那块儿一些免赋税之类的政策照顾,此事终究是咱们朝廷做的不地道,萧如薰对大明还是忠心耿耿的,也明白事理,咱们不能做的太过火,伤了功臣的心。” “老臣明白,缅甸镇名义上属云南巡抚管辖,但是此地一无汉民二无州县,一穷二白,连官员都没有,云南巡抚管谁呢?只能说是名义上监督,实际上也就管管赋税的事情,这块地方还是交给萧如薰自己去折腾,权限上比云南沐氏还要大,也算是安抚功臣之心,老臣以为,萧季馨一定会明白朝廷的意思。” 李太后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侍女端了一个托盘交给王锡爵。 王锡爵接过托盘,往里头一看,看着一封盖上了玉玺的空白圣旨。 “此事就交给你去看着办,给萧季馨的封赏和之后的安排流民进驻的事情你也联系一下萧季馨,一起看着办,等这件事情你办完了,哀家就准你上表辞官,让你风光回乡,安度晚年。” 王锡爵浑身一震,伏于地面上大声喊道:“臣王锡爵,叩谢太后天恩!” 李太后微微叹口气,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 王锡爵再拜,而后缓缓退出宫殿。 望着王锡爵离去的背影,李太后眼里的神采忽明忽暗。 “皇帝怎样了?” 她询问身边的伺候太监。 “回禀太后,陛下依然紧锁宫门,除自己身边的亲信内侍之外,谁也不让进出,老奴去了三五次,每一次都给挡了回来,听说连几位皇妃都没得到进出的允许,好些时日没见过陛下了。” 李太后皱皱眉头。 “还闹上了!多大的人了!还是皇帝!哪有这样使小性子的?荒唐!来人,把玉玺带上,摆驾!随哀家去探望皇帝!” 李太后一声令下,摆驾皇帝寝宫。 朱翊钧的确是受创不小,上一次的政变未遂事件几乎把三十岁的皇帝打入万丈深渊,但是皇帝终究是皇帝,朱翊钧身体健康,也才三十岁,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让一个三十岁的皇帝进入老年帝王的状态,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时候的皇帝可能情绪低落,可能韬光养晦,唯独不可能万念俱灰。 朱翊钧正在韬光养晦,勤读书,养精神气,暗中找来嘉靖皇帝批阅大臣的一些奏章来看,尤其是当初大礼议事件中年仅十八岁的嘉靖皇帝是如何一步一步击败三朝元老杨廷和夺回政权的故事,朱翊钧开始非常感兴趣,非常关注。 交出玉玺之后,朱翊钧好些时日没有睡好觉,等到他终于醒悟过来意识到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要回属于自己的玉玺,他只能信任自己的母亲绝对不会废掉自己的皇帝位,期待着自己的母亲把玉玺还给自己,归政于自己,好让自己展开下一个阶段的行动。 不看不知道,越看越惊讶,这些日子里,朱翊钧不断地翻阅着他的嘉靖爷爷和杨廷和等人斗智斗勇的奏章,从中间提取一些蛛丝马迹,不断地拼凑,终于大致上还原了当初那几年间嘉靖爷爷是如何凭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之躯将一个三朝老狐狸扳倒的,期间的斗智斗勇阴谋阳谋之精彩,堪称绝伦。 只能说现实永远比演义精彩,罗贯中写了一本三国演义,就让世人以为那是中国自古以来的权谋巅峰期,实际上中国从来都在权谋的巅峰期,只是国家分裂看得更清楚,国家统一看得不清楚。 但是嘉靖爷爷用十几岁的年纪扳倒六七十岁的老狐狸,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权谋的力量吗? 与此同时,他也由衷的敬佩他的嘉靖爷爷,一个小宗入大宗的幸运儿,一个在朝中一点根基都没有的外地藩王,一个祖坟冒青烟的小家伙,被权倾朝野的杨廷和选中成为大明朝的皇帝,而实际上,杨廷和只是想找一个没有根基的年轻傀儡,好让他继续掌权,让文臣的日子更好过一点。 可是他不知道,他挑选的是一个中国历史上能排入皇帝智商排行榜前三的高智商高情商皇帝朱厚璁。 朱厚璁是个高智商高情商皇帝的事实在现代越来越为人们所知晓,可是在当时,可是被文人们所极力掩盖的事实。 不掩盖不行,一群中华精英,被一个毛头小子玩弄于鼓掌之中难道还不够丢脸的吗? 三朝老臣杨廷和被扳倒,一度权倾天下的文臣势力被重挫,嘉靖皇帝成功的拔高了文臣当中的离心势力、宦官势力和锦衣卫势力,不断的制衡压制纯粹的文官势力,使得自己成为最超然的那个人,并且牢牢把握着帝国的最高权柄。 这个情况直到严嵩死掉以前都没有改变。 朱厚璁的成功是整个大明朝甚至于整个中国历史上都极为罕见的,也是朱翊钧所及其钦佩的,他觉得自己和当初的嘉靖爷爷何其相似,他要努力的学习嘉靖爷爷的手段,学习嘉靖爷爷的权谋,以期成为第二个嘉靖爷爷。 正学习间,身边太监前来汇报——皇太后来了。 三百八十五 还政 皇太后又来了? 朱翊钧面色一紧,立刻吩咐身边太监把那些奏折全部收到后面去,桌面上只留孔孟圣贤之书,自己整了整衣服,含了一块冰块让燥热的身体冷静一下,松了口气,用最好的状态去迎接自己的母亲——没办法,脑子一热把玉玺给她老人家了,现在不装孙子把玉玺给要回来,还真的没办法感受到皇帝的威严了。 他不能没有皇帝的威严,没有皇帝的权力,哪怕是被阉割过的皇权,他起码要掌握一些才是。 李太后的车架在皇帝寝宫门口落下,李太后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看到朱翊钧已经毕恭毕敬的站在大太阳底下等着她了。 说来也怪,这太阳是不小,可晒在身上却没有几分暖意,朱翊钧甚至还能感受到一丝丝凉意——这在往年是十月中旬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现在,距离十月还有两日呢。 “儿臣恭迎母后。” 这么些年了,李太后哪里还不明白皇帝已经恢复了精神,只是脑子一热把玉玺交给了自己,现在又拉不下脸找不到理由要回自己的玉玺和权力,所以才那么急切,不过现在不是宋代,也不是汉代,女人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了,大明八股大兴二百多年,女人掌权已经没有社会的基础了。 大明太后都是出身小门小户,外无援兵内无联盟,唯一一个走到台前的李太后在张居正和冯保死掉以后,也彻底的失去了影响朝政的地位,文官联盟已经强大的无法抑制,李太后纵使有一定的威望,没有张居正和冯保的手段,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文臣们有很好的理由,他们只认皇帝,你让他们在皇帝和太后之间选一个,百分之一百都会选皇帝,至于太后——谁睬你? 她不是不想帮皇帝,而是皇帝自己把自己翻盘的希望给毁掉了,亲手把张居正的心血废了,把冯保的内庭势力废了,就差废了锦衣卫,嘉靖爷爷制衡文官的三大势力被他废的差不多了,就是为了一个圣君梦,圣君梦醒来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干了多么愚蠢的事情,而此时此刻李太后的告诫已经没有意义了。 想起清算张居正废除新政之前李太后对他的告诫,朱翊钧悔不当初,却无能为力,只能叹息。 母子两人相顾无言,顶着大太阳对视了好一会儿,李太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微微一叹,开口道:“那么大的太阳,皇帝不要在大太阳底下站着,随哀家进去吧,可别把自己的身子给弄坏了。” 说着,李太后就进了皇帝的宫殿,朱翊钧紧随其后进入了宫殿。 根本不热,说什么场面话呢? 朱翊钧暗自腹诽。 大臣虽然限制皇帝的花费,但是皇帝自己有钱,朱翊钧这段时间的手头还是挺宽裕的,萧如薰为他从日本打来了那么多银子,还有那么多矿山的收入,他的手头不缺钱,宫里头的熏香一闻就知道是高级货,一进去,就能让人神清气爽,身体舒适,李太后的心情也好了些,在侍女的搀扶之下坐在了雅座上,自有宫女为她奉上茶水。 朱翊钧就站在李太后身边,没坐。 李太后写着眼睛瞟了一眼朱翊钧,过了一会儿,喝过了茶水,才缓缓开口:“皇帝站着干什么?坐下吧!” 朱翊钧这才坐下,陪着笑脸开口道:“母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李太后微微一笑,开口道:“还不是为了皇帝的事情?哀家听说,皇帝快两个月没有离开寝宫没有召见大臣了,连后妃都不召见,哀家担心的紧呐!皇帝是一国之君,怎能待在寝殿里不言不语,也不召见大臣后妃呢?如此一来,群臣内心不安,恐非国家幸事。”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这些日子儿臣一直在反省自己,潜心读书,读孔孟圣贤之书,以期找到为君之道。”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朱翊钧内心腹诽不已——那群混帐巴不得朕什么事情都不管,把玉玺放在内阁,任由他们总管国务一切,朕只要做个吉祥物就好,朕现在这样怕是正好遂了他们的心愿,要是朕还能做到他们说什么朕就做什么,那一个千古圣君的名头绝对就逃不了了。 这群无耻之极的混蛋,偏偏掌握着笔杆子,掌握着史书的写作,也不知道朕现在这副样子,死了以后会被他们给写成哪般模样?怕是逃不了一个昏庸无能之君的名头了!在他们眼里,自己的父亲和弘治爷才是圣君的典范,因为这两位爷耳根子软,什么都听他们的。 而真正有作为的皇帝,就会被他们给污蔑为昏君庸君,用太监保障皇帝权力的皇帝就会被斥责为亲信宦官的无道之君,大兴锦衣卫以确保自己不会被群臣蒙蔽的皇帝就被说成是残暴之君,不仁不义,反正在他们眼里,只准他们胡作非为,不准皇帝拨乱反正,天下的一切都是他们说了算,皇帝就是老老实实待在宫殿做提线木偶就好,那就是大家三呼万岁的圣君。 成化帝正德帝嘉靖帝多为史书所妖魔化,弘治帝隆庆帝多为史书所美化,然而细观史书中一些有趣的细节,便会知道,英宗之后被妖魔化为昏庸之君的明帝基本上都是有头脑不被群臣所蒙蔽的皇帝,基本上都能用宦官和锦衣卫对抗文官,而圣德之君仁义之君,则是耳根子软,啥都不做的吉祥皇帝。 土木堡之变以后的明文臣,道德水平之低下,双重标准之荒唐,均创下历史最高峰。 而洞悉了这一切的朱翊钧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大权旁落,一点办法都没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和群臣摊牌翻脸,结果被自己的母亲给套路了,大好良机就此毁于一旦…… 只是静下心来细细想想,朱翊钧也知道自己太冲动了,若是按照之前的做法,恐怕萧如薰再怎么忠心耿耿能征善战,也是逃不了一个晁错的下场,他一个人怎么能和整个文官士绅联盟对抗呢?这些人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萧如薰一个武将,估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逼着“诛晁错”了,而属于自己的周亚夫又在哪里呢? 现在想想,朱翊钧觉得自己的处境和当初汉景帝的处境何其相似,都是政令不出首都,地方豪强林立各自为政,中央军孱弱,而地方势力强横,只不过自己没有藩王之害,却有中央文官和地方士绅的联合对抗,缺少同盟的自己,甚至连一个晁错一个周亚夫和一个细柳营都凑不出来,还怎么『削藩』? 汉景帝面临的情况比自己要轻松不少,至少那个时候汉才立国几十年,而自己面对的是两百年的弊政,谈何容易呢?杀掉大臣简单,收拾烂摊子就难了,政务谁来处理?政令谁来下达?太祖太宗那么强悍的皇帝,不还是要设立内阁来帮着处理政务吗?一个人是无法治理天下的,一定要分享权力出去的,而自己没有同盟,怎么政变? 轻佻了,草率了,简单了,幸好被阻止了,否则,不仅保不住萧如薰这个最有希望成为周亚夫的帅才,连自己的帝位都不一定能保住,但是现在至少萧如薰还在,自己的皇帝位也在手里,自己才三十岁,正值壮年,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还有机会,真的还有机会。 李太后看着皇帝乖巧的样子,心里哪里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说些什么,但是此时此刻,她是真的不能允许皇帝拿自己的性命和朱家天下来开玩笑,更直接一点,她还想安度晚年,过几年舒服日子,不想到老了还要面对兵戈之灾。 所以她亲自出手把一切给阻止了。 不过看起来,皇帝没有死心,只是更加小心翼翼了,这不是坏事,毕竟这天下还是朱家的,任由底下人为非作歹,她也很不满意,但是驯兽师张居正已经死了,暗中下黑手的冯保也死了,她有心无力,什么也做不到,如果她的儿子能做到,她自然支持,但是这一切要确保在政治斗争的范畴之内,不能牵扯到兵务。 所以,她做主把萧如薰留在缅甸,不让她回来。 只是李太后到底还是高看了她的儿子,张居正能成功,还有一批帮手和戚继光李成梁这样的大将手握兵权,他们鼎力支持,而朱翊钧有什么?除了皇帝位之外还有什么?政治改革需要帮手,需要支持者,更直接一点——需要枪杆子!对方不服的时候,干他! 朱翊钧什么都没有,怎么政变? “皇帝知道自己错了就好,为君之道就在你心中,就在你的书本里,就在你日常所为之中,只要你自己能看透,能悟透,那么,为君之道你自然能明白,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哀家老了,经不起折腾了,最希望的就是平平稳稳的度过余生,前半辈子太操劳,太紧张,现在,只想安稳的过日子。” 李太后把自己最低限度的需求提了出来,潜台词就是——你让我安稳过日子,我就不折腾你,你想怎么做怎么做,你要真有把握你就去做,但是你没把握还要搞事情,那就是不让我安稳过日子,我虽然老了,但是收拾你这个小赤佬还是没问题的! 记住!永远别和你老娘对着干!你老娘我吃过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 朱翊钧不傻,当然也听的出来自己老娘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今后做事,一定小心谨慎,三思而后行。” 做出了这样的政治承诺之后,李太后松了口气,换上了柔和一点的语气。 “哀家累了,这些日子帮皇帝处理了一些事情,现在都交给内阁去打理了,王锡爵办完最后几件事情之后就会告老还乡,皇帝注意着点儿,王锡爵还是能守住自己的嘴的,但也要防患于未然。” 朱翊钧心中一凛,点头称是。 “儿臣明白!” 李太后点了点头,挥挥手,身边的太监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太监把盘子端到了朱翊钧的面前,献给了朱翊钧,朱翊钧看着那熟悉的玉玺,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接过了盘子。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皇帝自己去处理了,哀家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参合,皇帝自己能办到的事情,哀家就不多嘴了,哀家回去过自己的舒服日子去,皇帝要是得空,就来瞧瞧哀家,要是没空,就专注国事,祖宗的江山比一个孤老婆子要重要的多,明白了吗?” 朱翊钧跪伏在地上,给李太后磕了一个头。 “儿臣明白!” 李太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便站起身子,,开口道:“那哀家就不打搅皇帝读圣贤书了,哀家回去了。” 走了几步,朱翊钧也随之跟上,要把自己的母亲送出去,李太后没阻止,不过走到一半的时候,就让朱翊钧不要跟着了。 “别跟着了,就到这儿吧,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再跟着。 又走了几步,李太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朱翊钧。 “对了,皇帝,你的那员爱将萧如薰在缅甸打了大胜仗,已经把那个什么洞武国给灭掉了,现在内阁已经决定在那里复设缅甸镇,隶属云南巡抚管辖,封萧如薰为世袭罔替镇南侯,缅甸镇总兵官,世镇缅甸,总览南疆兵务,你且放心吧,今后,大明南疆就安稳了,你就放手处理北疆的事情吧!” 李太后说完,便快速离开了朱翊钧的寝殿,等朱翊钧回过神来的时候,李太后已经走了很远了。 庭院内,太阳晒在朱翊钧的身上,朱翊钧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度。 萧如薰打了大胜仗,把洞武国灭了,大明南疆安稳了,这是好事,这当然是好事,但是……让萧如薰世镇缅甸是什么意思?不让他回来了?不允许他回到朕的身边? 母亲,王锡爵…… 朱翊钧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寒光四射。 三百八十六 政治动物 朱翊钧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的母亲把萧如薰的事情放到最后说是因为记性不好,所以忘了,作为一个政治动物,自己的母亲玩弄权术的级别也不低,也染上了一些政治动物所特有的习惯,比如说话说半句,比如拐弯抹角表达自己的意思,总而言之,就是有话不好好说,但是说出来的话往往信息量超大。 萧如薰今后没有合适的理由和合适的时机是不可能回来的,朱翊钧很清楚自己的信件被李太后看完了,估计也只有李太后看完了,知情者应该加上一个王锡爵,这两个人是知道自己那个仓促的政变计划的,比如让萧如薰带兵杀入京城,控制京城,然后挨个的斩杀那些无耻之徒。 如此虽然快意,但是把大臣都杀了,谁来治国?大臣们就不会绝地反击搞清君侧吗?这个计划幸好没有实施,否则朱翊钧就要担心自己的性命和皇帝的位置了。 但是,萧如薰始终是自己计划当中非常重要的一员,别的不说,就说强悍的战斗力好了,那就是一般的武将所不具备的,一个萧如薰顶得上一整个京城的酒囊饭袋,这是朱翊钧自己的估计,给他几万兵马,别的不说,京津地区肯定可以控制好,然后掌握山海关和蓟镇,夺取兵马控制河北,进而发展到其他地方…… 朱翊钧当时只想到了那么多,现在想来,还有很多没想到的因素,比如萧如薰在地方军队当中的威望和号召力,是很有可能让一些部队直接倒戈的,所以,不管计划怎么修改怎么完善,一直掌握在手里的精锐军队是少不了的,而萧如薰就是掌握军队的关键,那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将。 可现在倒好,大将被安排到了南方那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开荒去了,名义上是个永镇缅甸的军阀了,但是鬼都知道那个鬼地方连汉民都没有,你镇个鬼!摆明了就是变相流放,把那块地方交给你去随意折腾,你就不要回来了,就是这个意思,还有别的含义吗? 好端端一个功臣,一个镇南侯一个世镇缅甸就给摁在了南方不得脱身,如此大将之才不用去打女真打蒙古,居然丢在南边防御什么佛朗机人?随便一个地方巡抚就能解决的事情,居然让一个帅才将自己的一生都耗费在那里!更关键的是,这直接孤立了朱翊钧自己,和军队之间的联络完全被隔断,除了锦衣卫之外,他没有直接掌握的军队力量,所有军队都在兵部手里。 朱翊钧心里那个恨啊! 王锡爵心里那个轻松啊! 最麻烦的事情解决了,王锡爵就可以着手安排后事了,首先是萧如薰的地位问题和权力问题,傻子都看得出来这是变相流放,所以为了安抚功臣之心,就在权力上给予照顾,给云南巡抚发命令,免除缅甸镇民赋税三年,三年以后,除赋税问题外,一律不要干涉缅甸镇内务,只当那块地方是他萧如薰的私属领地就好,就对那个朝廷给他在那里封个王,任他折腾。 然后就是萧如薰自请留兵三万的请求,理由是余毒未清,地方不稳,担心洞武国死灰复燃,除了他的宁夏本部五千人之外,还有南兵和广东兵、川兵的驻留请求,请求把这些地方军人的军户全部转移到缅甸镇来,然后迁移家属居住到缅甸镇。 对于这个请求,内阁仔细研究了一下,觉得不妥,一者工作量太大,二者认为萧如薰麾下百战强兵,非常精锐,他自己留在那儿就已经很可惜了,要是带着军队一起留着,那更加可惜,所以内阁的意见是除宁夏本部五千火器营以外,其余部队全部召回,但是允许其在日后居住到缅甸镇的镇民当中编练新军,额度是三万,与其一起镇守南疆。 这摆明了就是个坑,按照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十个人里面抽一个当兵都够呛,缅甸这种地方什么时候才能有三十万居民给萧如薰自己募兵三万? 石星力争萧如薰回京无果之后只能退而求其次,也是这样的意见,认为百战强兵留在那种地方实在没有必要,说白了,要不是为了安置萧如薰,缅甸那种地方丢了就丢了,一点都不可惜,现在留着他和那五千人算是安慰,你自己要是能募兵三万那随你,募不到,也别怪我们。 每年从云南拨付军饷和粮食,这一点没得说,让云南巡抚注意负责,这一点请求还是满足他,不然不知道他要闹什么情绪。 水师主力召回,准其留船一百只作为缅甸镇水军存在,克日启程到指定地点将流民装载前往缅甸镇,这些人进入缅甸镇以后要怎么安排,那就是萧如薰自己的事情。 朝廷不派官员建立州县,在缅甸镇实行军管,一应军政归镇南侯萧氏自己安排,但是一应发展需镇南侯自己开源节流,朝廷实在缺乏银两,没有余力,只能以免除三年赋税为替代,然后朝廷赏赐镇南侯一些财物和土地,让镇南侯自己看着办吧! 王锡爵洋洋自得,让萧如薰在那里拼死折腾好了,折腾来折腾去,也没有闲工夫帮着皇帝搞政变,时间一久,锐气尽丧,皇帝也会忘掉这一切,到时候,大明就真正的安稳了,而且让萧如薰驻留南方,整个南方都安全了,出了事情让他去解决就好,反正他能打。 张位和杨俊民也洋洋自得,尤其是杨俊民,终于把流民的大包袱给甩掉了,于是马不停蹄的移文各遇灾州县,让他们组织难民到海边港口集合,等待前往缅甸镇,就能把这些包袱给甩掉了,地方州县长出一口气,用难以想象的超高效率对难民进行了宣传和组织。 真的是很对不起诸位父老乡亲,但是真的没办法,咱们也没有余粮给你们吃了,再留着你们,大家都要饿死了,谁都活不下来,但是呢,朝廷是不会放弃大家的,给大家指了一条活路——在云南之南,威名赫赫的大将军镇南侯萧如薰刚刚打下了洞武国,好大一块土地啊,都是无主之地,只要你们过去,就立刻给你们授田,三年之间免赋税,你们就能吃上饭,得以活命了! 反正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说咱们这里没粮食了,你们要是再留着,就只能驱逐被饿死,或者被杀死,但是呢,你们要想活,也可以,朝廷也不愿意看着你们活生生饿死或者造反,朝廷给你们活路,你们去缅甸,那里是无主荒地,你们去那里,每家每户都能得到十倍于之前的良田,你们就能活了! 这样的宣传攻势一波一波的下去,然后伴随着宣传的进行,粥棚里的稀粥越来越少,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横在了所有的流民面前——到底是在这里饿死或者揭竿而起就地造反,还是背井离乡去那个所谓的从没听说过的缅甸寻求活路? 不少灾民都相信这是朝廷的骗局,根本不存在缅甸镇一事,朝廷只是要把他们都给赶走,让他们在路上饿死,为了应对这样的流言,杨俊民下令各州县发放给各地灾民赶赴指定海港的干粮,告诉他们,只要过去,沿途州县就会提供给你们几天的粮食,朝廷若要杀你们,现在就能杀,就地就能杀,为什么还要让你们大老远的跑到海港再杀?那不是有毛病吗? 灾民们想想觉得也对,朝廷要杀人的话早就杀了,怎么也不至于给大家编出一个这么无厘头的谎言,按照朝廷的节操值来判断,越无厘头越虚无缥缈,反而就越可行,而那些近在咫尺的美好生活之类的,就绝对是谎言,而朝廷这一次底气很足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欺骗。 紧接着,口粮到手了,流言顿时没了市场。 大家,到底是死赖在这里等着饿死,还是舍命一搏,去求一碗饭吃?萧如薰的大名大家都清楚,之前萧如薰南下南洋征战的消息朝廷也大肆宣扬过,大家到底是信还是不信,是饿死街头还是拼一把? 不知道是谁带头,反正一股一股的流民接过了粮食,迈着蹒跚的步伐,开始向朝廷指定的浙江海港前进。 地方官府长舒一口气——一场即将爆发的大危机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而远在宁夏的地方,宁夏军户的家眷被朝廷动员起来,走四川云南的路线,从陆路直接抵达缅甸会合自己的家人,从此不再归属宁夏,而属缅甸镇军户。 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南京,萧如薰成为镇南侯世镇缅甸的消息也进入了叶梦熊和杨彩云的耳中,叶梦熊知道萧如薰的目的达成了,便连忙安排船只和护送人员,将萧如薰的家眷护送到缅甸与之团聚。 一穷二白的缅甸镇设军镇的消息传遍了大明,大明除了云南沐氏之外又多了一个世镇当地的将门,但是没人羡慕,没人觉得奇怪,只是有人窃喜,有人惋惜,有人嘲笑,有人冷眼旁观。 缅甸是个什么鬼地方?一穷二白的蛮荒之地,国朝近几年名声最大的名将萧如薰被安排在了那个地方世镇当地,这到底是嘉奖还是变相的流放?这到底是封赏还是飞鸟尽良弓藏?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衡量着此事的利益得失。 有识之士叹息不已,叹朝廷心胸狭隘,容不下一个帅才,叹朝廷失去了平定北疆的大好机遇,还要将北疆的糜烂状态持续下去不知道多久,叹大明的命运多舛,好事多磨。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叹息,既定事实也不会改变,一切都在稳步向前走。 十月中下旬,萧如薰接到了从海上而来的封赏使者,得知了自己被封为镇南侯、缅甸镇总兵官、世镇缅甸的消息,并且被赐丹书铁券,以示荣宠。 也得知了自己的驻兵请求被基本驳回,除宁夏本部五千人以外,其余部队都要撤回,然后允许萧如薰在缅甸镇民中挑选合适人选编练新军,额度是三万。 第一批难民已经在海港等待,朝廷吩咐萧如薰立刻安排水师北上迎接,水师北上之后,允许缅甸镇留一百条战船为水军,其余战船全部回归各地港口驻守。 朝廷赐萧如薰黄金五千,白银三万,土地一万亩——随意选取缅甸镇良田授予。 总的来说,朝廷除了付出五千两黄金和三万两白银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虚的,就连万亩良田都要萧如薰自己在缅甸随便圈一块,那就是自己的封地了。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萧如薰还是不免的感到一阵郁闷和窝火——这帮家伙的吃相太难看了,白白教天下人耻笑,我都主动请求留在这里了,你们的吃相就不能好一点吗? 封赏使者是个欣赏萧如薰同情萧如薰的文官,和萧如薰说起了这个消息在朝廷公布之后引发的风波,有一批有识之士实在看不过去王锡爵和张位的所作所为,主动上书帮萧如薰说话,指责朝廷吃相难看,苛待功臣,不仅寒了功臣的心,也会寒了天下有识之士的心。 为朝廷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斩首数十万的结果,居然是封在了一个蛮荒之地世镇,连中原都不让回,朝廷待功臣何其薄也? 对王锡爵不满意的言官开始借题发挥,开始炮轰王锡爵,还有些人把炮火对准了张位,因为小道消息说这个建议是张位最早提出来的,就有言官骂他短视,骂他心胸狭隘,还有人爆出杨俊民全力支持此事的消息,这下子就捅了马蜂窝,新仇旧恨一起上,言官弹劾杨俊民渎职的行为立刻成为了政治正确的事情。 张位好几天呆在内阁值房不露面,杨俊民干脆就连家门都不敢出了。 然后,接连爆出了赵志皋和石星力争召回萧如薰无果,然后差点在内阁上演全武行的消息,群臣群情激愤,指责王锡爵误国,骂张位短视,最后王锡爵被逼无奈向皇帝递上了辞呈,三来三往之后被允许,王锡爵退位,赵志皋顺位登上一级,再度成为大明内阁首辅,张位晋升内阁次辅。 但因为之前的事情,张位晋升内阁次辅被很多人非议,加之内阁人数不够,难以处理繁重的政务,进而赵志皋决定召开庭推大会,选举有名望有威势的大臣进入内阁以填补内阁缺员,此事被皇帝允许。 兵部尚书石星成为热门人选。 然后京城的头版头条就成为了猜测谁会最终进入内阁,萧如薰的事情再也无人关注。 看着那封赏使者愤愤不平的样子,萧如薰就知道——政治动物不把该利用的东西榨干利用价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三百八十七 简单的军人 萧如薰被封为镇南侯,世镇缅甸的消息很快就在东南亚的小国中还有缅甸的明军中传播开来,小国们各有各的想法,暂且不表,单说明军中各军队的想法就相当的复杂。 萧如薰在大明各地方军队中的地位是很特殊的。 从万历二十年开始,萧如薰就从宁夏本地的军官世家中脱颖而出,平定了宁夏的哱拜叛乱之后,萧如薰就基本上成了宁夏镇各军队的头头,也一度担任宁夏总兵,不过很快就被调到朝鲜战场上,和当初肆虐大明东南腹地的倭寇血战数月,把日本打的的四分五裂,灭了他们二十万军队,立下了不世战功。 然后没休息多久,又被调到了缅甸战场,灭掉了十多年来一直骚扰大明南疆的牛皮糖一样的恶心国家,将大明在南洋的声威恢复到了郑和下西洋的时代,不仅开疆拓土,还大涨大明的颜面,使得大明大展威风,二十多个小国重新入贡,再次加入了大明的朝贡体系。 这些都是明晃晃的功劳,战绩,如果说这些是威望的代表,那么萧如薰和各部队的合作就是实实在在的关系所在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官的地方就有争斗,有兵的地方就有山头,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真理。 萧如薰作为西北土生土长的军官世家出身的武将,当然是属于宁夏镇派系的边将,在扩大一点,属于北军,属于九边系统,和非九边系统的各部队属于不同的山头,不同的派系。 在派系山头林立的大明军队里面,想要左右逢源本身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当然了,也不是做不到,但是如果没有深厚的人脉和实力加成,那就是痴心妄想,而对于萧如薰来说,这从一开始也就是痴心妄想。 他第一次统帅各地兵马打仗的时候,才二十三岁,身上只有平定宁夏叛乱的战功,有一个用火药掀翻宁夏城墙的光环,军中都称呼萧如薰为火药将军,私下里还有人戏称萧如薰是火药狂人,离了火药就活不下去的狂人。 除此之外,萧如薰就是一个嘴上眉毛办事不牢的毛头小子,那些辽东山东大同宣府还有南兵,哪个愿意鸟他?本想着这就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可谁曾想萧如薰愣是在战前用三个月的时间树立了自己的威信,替吴惟忠解决难题,收拢了南兵的军心,棒打李如松,威慑了其余军队。 一战平壤消灭数万倭寇,初步确立威信,二战峡谷,不用火药纯用冷兵器,几万颗人头战果累累,三战开城四战汉城,一个月的功夫就把之前倭寇大半年的战果给废掉了,七八万颗人头堆成了山,将萧如薰的威信确立的无比坚硬。 当然,除了威信之外,萧如薰的信誉也得到了各军队的认同。 一位威猛的将军想要得到士兵的畏惧,那是很容易的,多杀人就好了,但要得到士兵的尊重,那就难了,尤其是不同地方出身的将军想要得到其他地方士兵的尊重,那就更难,好比宁夏出身的萧如薰要得到山东枪兵的尊重,你说怎么弄?隔着几千里的地方,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我凭什么尊重你? 萧如薰偏偏就能办到,不偏不倚,不刻意偏袒哪支部队,给各部队一样的战斗机遇,战果也基本上均分,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当自己的本部取得太大战果的时候,还愿意把本部留守下来,带着其他派系的军队去赚军功,你说这样的统帅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不说别的,单说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队,就算不考虑其他,单说彼此之间的熟悉和配合也是最好的,战场上打仗没有电话没有电报,全靠将军个人威信和战鼓声的指挥,士兵如果熟悉将军,将军的鼓声一响,士兵就知道怎么做,彼此之间的配合十分默契,使用起来宛如将军的手臂一样可靠。 这就是客观意义上嫡系部队比旁系部队使用起来效果好的原因所在。 可是萧如薰偏不,既能带嫡系部队打胜仗,也能带旁系部队打胜仗,约束嫡系部队的军纪也十分强力,不允许嫡系部队挑衅其他部队,明知这样会给嫡系部队不好的观感,但还是这样去做,尽量维持各部队的平衡,发生无法调和的事件,就拉出去打仗,一场胜仗下来,什么矛盾都平息了。 得了战功,得了赏赐,自己只拿自己该拿的,其他的都分给部下,还特意拿大头赏赐给部下,尽量照顾到每个立功的士并,更重要的是,懂得关心别人,能考虑到实际情况,比如南兵在朝鲜征战,不太习惯朝鲜的严寒气候,冬衣太薄,南兵难忍严寒,萧如薰不嘲笑南兵,直接下发双份冬衣给南兵御寒,所以得到了南兵的集体拥戴。 北兵和南兵彼此之间吃不惯对方的主食,萧如薰就尽量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各地方军队做家乡的食物,甭管正宗不正宗,有这份心就是大明将军里的独一份了,给北兵做大饼,给南兵搞汤面,不说做得如何,光是这份心,就被打败多数的军人所感受到了。 你发自内心的关怀底下的部队,士兵就能感受到,在战场上这种朝不保夕的情况之下,威猛且仁义的将军最受欢迎,你关心士兵,士兵就愿意为你死战,士兵们没什么家国情怀,没什么大道理,现在也没有政治思想教育,他们为什么而战?基本上都是为了生活,为了生活而战的,活才是第一位的,所以逃兵多,战斗力弱,但是在萧如薰的手下,这些士兵都甘愿死战,愿意为萧如薰拼命。 你以为是什么高尚的情怀?不是!是因为萧如薰施恩给这些士兵,让他们感觉自己受到了恩情,得到了照顾,他们感激,他们信任萧如薰,所以才会愿意出死力为萧如薰而战,哪有那么多高尚的情怀?哪有那么多大义?你指望大字不识一个的士兵去了解国家民族大义? 要不然为什么皇帝总是那么忌惮统兵将领呢? 很简单,有威望的将领登高一呼,大头兵们就真的敢对皇帝发动逆袭,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这绝对不是说说玩的!没有政治思想教育的现在,士兵极易成为有威望的将军的私兵,士兵才不管谁是皇帝,开国之初尚且还会忌惮,承平日久了,谁管你是不是皇帝?老子们的日子过得不好,就拿你开刀! 这种情况在宋代之前尤为显著,饶是宋代之后极力压制军队,但是军队的本质如此,你再怎么压制,到了乱世,军队依然剽悍,依然是政权的基础,所以无论是王锡爵还是张位还是赵志皋还是石星,都绝对不能接受三万百战雄兵彻底成为萧如薰的私兵的存在。 这三万兵马如果用得好,凭萧如薰的威望,登高一呼,这三万人会立马嗷嗷叫着随着他北上攻城略地,没有谁比文官更清楚江南各地的驻军是何等的积弱,也没有谁不担心萧如薰在南兵中的威望能否号召南兵狼兵倒戈相向,然后瞬间拿下整个江南,和朝廷南北对峙,进而出兵北伐。 原因无他,军队就是如此的暴力而简单。 所以当士兵们得知萧如薰被留在缅甸不得回中原,而他们即将离开萧如薰回到中原的时候,一度产生了非常严重的逆反心理,对萧如薰所遭遇的几乎等同于流放的的待遇十分不爽,主要将领如麻家子弟,还有邓子龙刘綎等人,纷纷为萧如薰打抱不平,要为萧如薰上书向朝廷讨公道,甚至于萧如薰的宁夏本部里还有大量少壮派军官支持萧如薰造反割据,和朝廷分庭抗礼。 萧如薰哭笑不得,对这些士兵军官好言安抚,说这是自己的期待,是自己所要求的事情,和朝廷没有关系,他想留在这里为朝廷戍边,还大明百姓一个安全和平的环境,这是他的理念,希望大家予以成全,还请不要向朝廷上书,否则不仅他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上书将领也会遭遇不公的对待。 因为朝廷会认为萧如薰在军中收买人心,结党营私,那就不美了。 将军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纷纷憋屈的偃旗息鼓,可他们虽然偃旗息鼓了,但是他们心中的憋屈和不满,萧如薰还是非常明确的看到了,尤其是刘綎和邓子龙两人,对那帮文官几乎已经发展到了仇恨的地步。 为此,萧如薰专门请这两个在南兵体系里有着很大威望的将军吃了一顿饭,向他们阐明了一些道理,告诉他们低调做人做事,绝对不要违背朝廷的意思等等,虽然憋屈,但是安全——两名宿将憋屈的应承下来,并且说今后萧如薰有什么需要的,他们一个在广东一个在四川,这两条地头蛇绝对给萧如薰足够的帮助。 他们带着川兵和广东兵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缅甸。 南兵将军们对萧如薰则多是依依不舍的态度,脱胎于戚继光俞大猷体系的南兵,和北方将军一贯尿不到一壶里面,唯有一个萧如薰和他们处的非常愉快,这一离开,也不知道又要被编入哪个操蛋的将军的麾下做些操蛋的事情,他们非常不爽,也非常舍不得离开萧大帅的指挥,更想念萧大帅的辣椒和大面饼。 萧如薰好言安抚他们,告诉他们老老实实做事,低调做人,不要忤逆上官,更不要顶撞将军,不是谁都能像他萧某人这样一笑置之的,小心被穿小鞋。 南兵们依依不舍的告别了自己所认同的大帅。 狼兵推举自己的首脑来到萧如薰的帅帐向萧如薰告别,说和那么多汉人将军合作战斗,只有萧如薰真的把他们当自己人看,别人都把他们当蛮子看,别的就不说了,粗人不识字,也不会说话,以后萧将军要是还能用到我们,要是还能继续在一起战斗,我们绝对为萧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别说打倭寇打缅甸蛮子,就算是造反,咱们也会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和萧将军走一遭! 萧如薰哭笑不得的把憨厚的狼兵们送上了船只,目送他们离去——这些后是壮族苗族的兵,不懂汉人的道理,不懂汉人的文字和语言,不懂汉人的规矩,但是却懂得忠义和报恩,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掏心掏肺,造反这种事情都说得出来,可见他们对大部分明将是十分不满意的。 最后还有麻家的二十多个小子,麻贵托付给他的小伙子们,萧如薰问他们是不是也要跟着船队回到麻贵的身边,他们一个个大摇其头。 “老叔把咱们托付给了大帅,大帅就是咱们的天,大帅让咱们往东,咱们绝不往西,大帅让咱们往南,咱们绝不往北,今后也不回去了,大帅在缅甸,咱们就跟着大帅在缅甸,甭管去哪儿,上刀山下火海,眉头皱一下,就不姓麻!” 麻虎如是说道。 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真的叫萧如薰有些感动了,什么叫*******,负心皆是读书人,萧如薰算是深刻的体会到了。 当然,凡事无绝对,袁黄这位读书人里的精英就放弃了朝廷的官职,转而成为萧如薰唯一的文人幕僚,留在了一穷二白的缅甸蛮荒之地,还写信给自己在吴江县老家的家人,令家人举族南下到缅甸而来,放弃吴江县的家宅,从此定居缅甸,还给在浙江的一众学生好友写信,邀请他们到缅甸来相助萧如薰建设缅甸,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来,可是袁黄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萧如薰为此极为感动,力劝袁黄不要这样,六十岁了还要背井离乡,实在是让他过意不去。 袁黄哈哈一笑,说自己祖上因为靖难之役开罪朱棣而被迫背井离乡来到吴江县,吴江本来就不是家乡,离开了也无所谓,缅甸虽然一穷二白,但是与袁黄看得出来,萧如薰必然能把缅甸开发成为一块富庶的人间天堂。 他是这样确信着的。 三百八十八 缅甸正在如火如荼的发展着 最近这些时日,纳瑞宣有点烦恼。 倒不是说什么太大的烦恼,太大的烦恼现在已经不会有了,毕竟烦恼的根源已经完蛋了,但是小烦恼还是有不少的,除了国家内部的一些问题,还有彭世洛府的重建问题之外,纳瑞宣最大的烦恼来源于麾下汉人臣子和汉人士兵还有汉人百姓不断离开他的事实。 原因就是缅甸镇的建立和萧如薰对缅甸镇绝对掌控权的确立,在此之后,萧如薰在整个东南亚的范围内,向各个小国家的汉人移民发布宣告,希望他们可以回归华夏的怀抱,加入一穷二白除了土地什么都没有的缅甸镇,他会按照人口和户口数,以超过中原之地数倍的数目给大家授田,以此换取大家的回归。 从南宋被蒙元灭亡开始,就出现了一部分不愿意做异族铁蹄下的亡国之民的人们下南洋求取生存的事情,整个蒙元期间,这样的事情也不少,明前期这样的事情几乎消失,而伴随着明后期土地兼并的剧烈和商业活动的繁盛,就有大量失地农民出身的商人开始下南洋定居南洋各地,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沿海省份出身。 应该说要不是失去了土地走投无路,他们也不愿意离开家乡去往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但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只能前往异国他乡,有些人运气好,在异国他乡发了财,可更多的还是干着血汗工厂的工作,拿着微薄的薪资苟且度日,生活相当的差劲,这些人占据了海外华人的大多数,他们所期待的,或许依然是家乡耕种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只是他们的家乡已经没有他们的土地了,没有土地就无法生存,这是中国农民的悲剧命运的写照,为了生存,只能从事商业和手工业,在海外发财的概率多少比国内发财的概率要多一些。 然而这并不是他们的愿望,乡土情结浓厚的当下,能够回归神州过上过往安逸富足的日子,才是他们的期待。 而萧如薰的一纸宣告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再派人迎接各地流民的同时,萧如薰也派出船只到东南亚各个有华人居住的小国里发布大明的宣召,号召华人们前往缅甸镇定居,宣布缅甸已属神州,属于华夏,需要开发,需要建设,大家只要过去,就能得到土地。 这是非常吸引人的条件,多于大多数正在海外从事血汗劳作的华人们来说,更是如此。 小国虽然有所不满……废话,当然不满,这些华人人数虽然不多,但是都算得上是精壮劳动力,人口缺乏的他们,需要这些华人帮着他们干活,更别说还有一些华人富商能给他们提供更多的税收,带来更先进的生产力,你现在一纸诏书把他们都给喊走了,我们怎么办? 然而萧如薰并不在意这些,在刚刚灭掉缅甸,占领缅甸的档口,没有谁敢对风头正盛的大明呲牙裂嘴,虽然不满,但是只能打掉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笑眯眯的目送华人们一船一船的跟着大明士兵离开。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离开的,有些人不太相信,明军也不解释,把愿意相信的带走了,不愿意相信的就留下来继续干苦力好了。 相对于这些苦力,华人富商则有自己的条件和渠道去了解真正的缅甸镇的实际情况,尽管萧如薰也欢迎他们回到华夏的领土上定居,而他们无疑有着更多的思考和实际问题。 这种问题在暹罗就更加明显了,这也就成为了纳瑞宣的烦恼来源。 纳瑞宣是东南亚君王里面任用华人最多的君王,从官员到军队将军到地下的百姓,基本上都有汉人存在,汉人臣子甚至是他的文臣体系里面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们帮着纳瑞宣建立了暹罗的行政基础,所以纳瑞宣很需要他们,但是纳瑞宣终究不是汉人君王,而是夷狄君王,背井离乡的华人们愿意跟随他是为了生存,但是更多意义上,他们还是愿意跟随大明自己的人。 缅甸镇设立,萧如薰世镇缅甸,几乎是割据一方的态势确立之后,萧如薰的宣告昭示也抵达了暹罗,因为距离很近,暹罗华人没有怀疑的,于是,汹涌的移民浪潮就开始了。 汉人臣子和汉人士兵受到纳瑞宣的照顾,多少有些眷顾他的恩德而不舍得离开他的人,大约只有六成左右的人选择离开,但是普通汉人农民工匠基本上全走了,一时间,暹罗的数万华人里,只剩下一千多人还留在纳瑞宣的身边。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直接前往缅甸了,他们的想法也很简单,反正是去看看,如果缅甸镇真的如同萧如薰所说的,有田地,生活的好,那么我们就留下来,也算是认祖归宗,要是不好,逃回来就是了。 不过等他们到了缅甸镇,真的按照户口和人丁数分到了数倍于华夏本土的土地的时候,并且得到了地契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要回去的事情了。 在这个时代的中国人的心里,土地永远是最重要的立身之本,比钱还重要。 暹罗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得到了满足之后,消息很快传扬开了,不只是暹罗,其余各小国的汉人们也蠢蠢欲动了,纷纷开始拖家带口的向缅甸镇迁徙,这个消息不知怎的,居然还向云南四川广东广西等边境省份传播出去,这些地方也有些苦于赋税和豪族压迫的百姓偷偷的拖家带口往缅甸镇迁徙。 当然,萧如薰的召回移民计划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在吕宋,也就是菲律宾当地,遇到了西班牙殖民当局的阻碍,大明的几条海船抵达了吕宋岛屿开始向当地华人宣扬消息的时候,西班牙人强势介入,认为大明未经允许进入他们的领土范围之内,是侵犯了他们的领土权益,他们要求大明士兵和船只立刻离开。 明军军官当然不会认怂,不理不睬,继续宣读诏书,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府在当时得知了大明的强悍战斗力之后,对大明抱有畏惧的情绪,眼看着明军肆无忌惮旁若无人的宣读诏书,但是只敢在旁边干瞪眼,一动也不敢动,愣是不敢阻止。 萧如薰的宣召得到了当地采矿和干苦力的华人的极大拥护和支持,在西班牙人的压迫下干苦力的华人们当下就有数千人响应号召,愿意跟着大明船只前往吕宋,按照萧如薰的要求,首先将光棍一条的男性带走,其次是青壮有家室的男人,三条海船塞了一千多人以后塞不下了,只能等下一批再来。 这样往返三次之后,菲律宾总督府坐不住了。 西班牙人和其余的东南亚的小国不同,他们和大明没有臣属关系,甚至没有贸易往来,而是相互戒备相互敌视,华人移民在吕宋有数万的规模,数量很大,对于西班牙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劳动力资源,这些华人非常勤劳,而且会做生意的也不少,每年都给西班牙当局带来很大的税收,他们很欢迎华人的定居。 西班牙人在当时的征服计划里面还有征服中国的篇章,里面认为中国是除了他们之外唯一有文明的国度,将会成为『帝国的优质臣民』,所以要区分对待,不能像对待其余土著那样对待中国人。 但是所谓的区分对待也就是稍微好一点点而已,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真正得到区分对待的是大富豪,大商人,普通人是无法得到区分对待的。 是以大富豪对萧如薰的昭示持观望态度,不像干苦力的普通百姓那样趋之若鹜。 他们还配合西班牙殖民当局把一些华人移民迁到其他的岛屿上,不让明军找到,明军找不到,那就无可奈何了,西班牙人不敢对明军动武,但是藏人他们还是会干的,明军船只找不到汉民,虽然知道西班牙人在搞鬼,但是萧如薰也告诫他们,现在不是和西班牙人摊牌的时候,不要过度刺激他们,于是,明军船只只能转而向其他地方前进。 事实上,的确没关系,萧如薰不在乎这些大商人来不来,他所在意的就是这些勤劳肯干的普通百姓。 朝廷召回了其余地方的军队,萧如薰反而觉得轻松一些,因为这样,他就能排除地方体系对他未来军队的干扰,从零开始,招募训练一支完完全全属于他本人的,深深刻上了他的印记的强大军队。 朝廷不给钱?无所谓,萧如薰早就做好了准备,父亲在京城经营数年得到的大量财富,他自己在京城几个月得到的大量财富,这些财富都在萧文奎告老还乡之前,换成了银票,古玩,字画,玉器,珠宝,土地,房屋,全部换成了银票,随着杨彩云和杨兆南下南京,秘密储藏。 然后,在萧如薰得到了世镇缅甸的资格之后,在杨兆、杨彩云和萧如芷的安排之下,在叶梦熊的庇护之下,萧如薰派遣亲卫队士兵秘密潜回当地,以亲将王辉为总指挥,将这笔数量巨大的银票分几批,在浙江、南直隶、福建等地的银号里,换出了大笔银子,通过海船,一艘一艘的随着购买的粮食种子和必要的器械,一起运回缅甸。 萧如薰早就开始了缅甸全面发展的计划,同时,也觉得有点悲哀,一个武将贪污所得的钱财,还有互相赠送礼品所得,其价值居然有数百万两银子,古玩玉器字画,件件价值不菲,朝廷一年财政收入不过三四百万两银子,居然和贪官污吏一人的家产持平,大明的银子都到哪儿去了? 就在这儿。 派王辉回到内地,原因不仅仅是为了搞银子,还有就是要搞到茶叶,招募茶农和蚕农等手艺人,萧如薰打算在缅甸引种茶叶,茶叶丝绸和瓷器是古代中国面对西方无解的三大畅销品,就凭这三样东西,中国在鸦片战争以前的几百年里面,完成了对西方全面的贸易压制,一直到工业革命之后,中国的手工业才被西方机器打败。 但是此时此刻,这些东西依然是无解的,如果萧如薰能在缅甸完成对茶叶丝绸和瓷器的复制,那么,自然就能把缅甸打造成真正的东西方贸易中心,能够吸引大量西洋商人到缅甸来消费,他们来的话,也能带来西方产品,萧如薰就能吸引东南亚各国的商人,甚至是云南四川广西广东的富商,一起到缅甸来做生意。 把缅甸的几个港口城市搞起来,就能坐收商税,大明内地始终无解的商税,萧如薰在缅甸可以完全的把握在手里,没有人可以插手他的商税,京城的官员大老爷们以为缅甸是个烂摊子,毫无油水可榨,把制定规则的权力都丢给了萧如薰,可是等到他们意识到缅甸价值所在的时候,这里已经被萧如薰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萧如薰知道缅甸北部的掸邦地区适合种植茶叶,所以希望在内地招募茶农,将茶树引种到这个地区,另外也招募会养蚕的人,引种桑树,缅甸的自然条件非常好,适合桑树的栽培和蚕的养殖,要是能在这样福建这些地方招募到一批会养蚕会种桑的人,不用几年就能把丝绸也给发展起来,萧如薰就能自主生产丝绸。 丝绸和茶叶好弄,在叶梦熊的配合之下,搞这些并不难,但是瓷器就有点麻烦了,民窑瓷器质量上不能和官窑瓷器相比,官窑瓷器又多是供给皇室,少部分出口到国外赚外汇,萧如薰要想插一手,难度还是很大的。 当然,一些民用瓷器如果生产起来,也不难,也有市场,只是要想搞高端艺术瓷器的生产,就要从官窑搞老技师,那可就算是挖皇室的墙角了,萧如薰思来想去,还是不搞了,免得刺激到那些大老爷,就搞搞民用瓷器,就不搞艺术品了。 与此同时,萧如薰在浙江福建等地秘密的玩人才移民,用高收入高待遇,吸引那些民间的手艺人前往缅甸定居,不管是木匠铁匠还是厨子酿酒师,甚至是会煮盐的,只要有一门手艺,萧如薰就会派人和他接洽,吸引他前往缅甸。 缅甸正在如火如荼的发展着。 三百八十九 来自北方的风暴 萧如薰这里如火如荼的发展着,纳瑞宣那里却在愁眉苦脸着。 “王上,昨日,又有一百二十七名农户和五十七名士卒前往缅甸去了。” 林远山站在他的面前,将一份他不愿意看到的数据统计递到了他的面前。 “又走了?” 纳瑞宣有些失落的询问。 “恩,又走了。” 林远山很确切地回答道:“镇南侯府的授田是真的,凡是过去的人,家中有至少一个青壮男丁的都得到了足够的良田,一些村落已经建立起来,镇南侯还在人口抵达之前带兵修筑房屋和城池,现在勃固城周边已经形成了很大一片聚落,起码有万余民户正在定居当中,镇南侯没有骗人。” 纳瑞宣又叹了口气。 “早知道镇南侯不打算回去,我还出那么大的力气干什么?本以为能分至少一半的土地,没成想只分到了那么些地方……” 萧如薰平定缅甸之后,纳瑞宣作为出力最大的藩属国国王,得到了官位、爵位和实物奖励,更被萧如薰把毛淡棉以南的狭长地带的领土赐予他,算是聊以慰藉,但是广大缅甸的土地就被大明笑纳了,一点都没有抠出来,随后萧如薰的召令还一口气从暹罗挖走了数万华人。 官员都走了不少,去投奔镇南侯府了,纳瑞宣怎么也留不住。 “是本王给他们的待遇不够好吗?缅甸一穷二白,刚刚平息战乱,怎么有这里舒适呢?” 纳瑞宣很不理解的问道。 “故国情节难舍,以往是不敢回去,现在既然可以回去了,大部分人还是愿意回去的,更别说还有土地授予,那里也没有朝廷官员管着,很多人都乐意过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林远山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纳瑞宣瞧了瞧林远山:“你怎么不去?” 林远山深深一鞠躬,开口道:“王上待老臣恩重如山,老臣一家承蒙王上活命之恩,断无离开之理,此生此世,老臣必不离开王上。” 纳瑞宣觉得心里微微有些温暖,看着林远山,叹息一声,苦笑道:“我早该知道留不住他们的,大明太强大了,有大明在,他们又怎么会主动投奔与我呢?不过,今后缅甸之地若是发展起来,少不了和暹罗多方合作,林卿,到时候就要拜托你和萧侯多多联络,为我暹罗国挣得一份利益了。” 林远山微笑道:“老臣遵命!” 如此这般的情况发生在东南亚的各个小国里面,和暹罗不同,这些小国对于是否使用华人做官还是相当谨慎的,华人始终是外来户,没有归属感,被明军召令一号召,就立刻收拾行李拖家带口的登上明军战船,随着战船一起前往自己国家的新领土过新的生活。 这个时候小国家们才纷纷意识到这些华人移民的重要,那些重要的活计没人干了,重要的技术没有提供了,人口少了不少,税收直线下降,不少富庶的商户也因为本地市场大为缩水而主动离开了这些小国,一时间,东南亚小国各个都面临了经济上的危机和政局上的不稳。 纳瑞宣雄才大略愿意使用华人加入国家领导层的行为也收获了一批华人的效忠,所以暹罗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挖空华人移民的藩属国,至于菲律宾,则是被西班牙当局玩了一些小手段,明军暂时不去找他们麻烦,一波移民浪潮之后,伴随着国内流民难民的即将抵达,萧如薰召回了全部的战船和士兵,开始准备接下来的繁重工作。 根据大概数字的统计,这一批抵达缅甸的国内流民在三万人左右,而这只是一部分,船只无法全部带回,很快,还要有一批难民抵达,这一批难民的人数也在三万人左右,也就是说,这第一波的移民浪潮大约给缅甸带来了十万汉民,对于一穷二白一个汉民都没有的缅甸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然而相对于国内的任何一个州县来说,占地面积约有两个朝鲜那么大的缅甸镇,却只有十万人口,实在是可怜到了极点,现在的大明人口数量,按照萧如薰的猜测,已经破亿,甚至接近两亿了,明面上的那些数字是隐藏了大批人口户数以躲避税收之后的数字,那可真是小邑犹藏万家室。 缅甸镇不同,明面上的人口数目就是实际上的人口数字,相对于整个缅甸镇的统治范围来说,萧如薰有把握让超过三百万人定居在这里而不被饥饿所困扰,但是现在却只有区区十万汉民,汉民的数量还不到那些在阿萨姆东边定居的缅甸原住民的二十分之一,而就是那样的一批人,也只用那些土地就能养活了。 等萧如薰在缅甸引种了玉米和土豆这些高产作物之后,凭缅甸这样的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能养活的人会越来越多。 萧如薰正在尽力招募沿海失地农民来到缅甸定居,补充缺乏的人口,以勃固城为中心逐渐向外侧发展,但是人口的增长依旧十分缓慢。 当然,这些暂时不用担心,不说这些人大多数都是青壮男性,将来有很大的可持续发展性,单说缅甸十分陈旧落后的基础设施就让萧如薰十分不安心,如今这十万人还正好能让萧如薰应付的过来,要是人口呈爆炸式增长的话,搞不好还真要出乱子。 基础设施很差劲,非常差劲,不是一般的差劲,甚至可以说就是没有。 城池是怎么样的就不说了,耕种的土地都是乱来,刀耕火种,荒废的土地很多,居住区域规划十分不科学,这里一块那里一块,零零散散的,无法形成有效的人口聚落产生辐射反应,水利设施公共卫生设施更是零,难怪动不动就闹洪灾。 缅甸的降雨量很大,河流湖泊众多,蓄水量极大,很容易闹洪灾,这一点和四川和长江流域的某些地方很像,中国的先人修筑了大量的水利设施以确保洪水不会损害国家,而缅甸人压根就没有这个意识! 生活条件太好,自然优势太大,使得这群人只知道穷兵黩武,从来不知道发展生产。 所以来到了缅甸的汉民们第一件事情要做的就是拿起工具,和士兵们一起建设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园。 兴修水利,建立基础公共设施成为了非常重要的事情,萧如薰让军队到处开山挖石头修筑水利工程,在移居的汉民中招募相关技术人才,懂水利的,懂工具的,木匠铁匠什么的一起上,商量一个可行的方案,在缅甸人乱搞的乱七八糟的防水设施的基础上,修筑简单的必要的河堤,确保勃固一带的最初的汉民聚居地是安全的,然后再去谈起他的。 一些设施需要从国内购买,或者直接从暹罗购买,人手到是够用了,军队加上迁移来的青壮男丁,几万人还是凑的出来的,搞工程不难,难的是技术人才少,而且工具不足,大部分人都要借用军队的武器去开荒砍伐,而从国内订购的大量农具和设备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运送来。 其中也有叶梦熊的帮助,将仓库内的一些用不到的东西打包低价卖给了萧如薰,其中就有一些武器和大量的农具,也帮着萧如薰找一些水利方面的人才,帮助萧如薰在缅甸兴修水利,还帮着搜罗一些医师,一些年轻的喜欢四处闯荡的医师,打包一起送到缅甸,当然还是萧如薰提出的优厚待遇吸引了他们。 无论何时,人才都是最重要的,要是放到现代,萧如薰什么都别想得到,可是谢天谢地,官老爷们只在乎四书五经,只在乎会读书的进士,除了进士之外,三教九流的人才他们什么都不在意,待遇也低,地位也低,一听到萧如薰给他们优厚的待遇,甚至可以当镇南侯府的技术官员,忙不迭的就收拾行装拖家带口的去了。 在缅甸要是不搞水利,那是发展不起来的,同样,不搞医疗也是很要命的,现在缅甸的雨季过去了,要在下一个雨季来临之前搞好最基础的水利,确保不会发大水,也要搞好最基础的医疗条件,以免那些水土不服的百姓得病,到时候一病病死一大片,萧如薰哭都没地方哭。 现在吃东西喝水都不用担心,人数也不多,数万人的口粮,是军队里的火头军统一安排负责,干活的一天三顿,不干活的一天两顿,干活的一顿稀两顿干,不干活的一顿稀一顿干,总而言之,不亏待大家就是了。 萧如薰手里也的确有粮食,从暹罗得到的粮食,从各个部落手里得到的粮食,用莽应里的财宝交换而来的粮食,粮食一点都不缺,按照缅甸如今的气温,在靠南边的地方,萧如薰根据一批老农的意见,已经开始吩咐一批青壮耕田种地了。 这里的气温就没有在二十度以下的,水量还充沛,一年三熟都不是问题,老农们哭着说从没见过那么好的地方,要是老家也这样,就不用来这里了。 萧如薰询问了一批背井离乡的老农,得知他们原先住在关中,流浪到了山东,然后再到浙江,坐船来到了缅甸,家乡遭了冷灾,九月天冷的不正常,麦子发育不良,颗粒干瘪,收成大减,大家哭喊着老天爷不长眼,老天爷也不照顾他们,结果他们没钱交税,只能把最后的土地卖给那些一脸奸诈狡猾的地主豪绅,然后带着仅有的钱财逃难去了。 万历二十二年,北方地区已经开始出现了大降温的前兆,粮食减产十分严重。 在缅甸感受不到的严寒正在席卷着大明的北方,居住在长城以南的汉人尚且如此,居住在更北方的大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是更是如此感觉的,天冷,冷的不正常,水草不丰了,牲畜养不下去了,越来越瘦了,不打膘了,再这样下去,大家就要饿死了,怎么办?抢他娘的! 抢谁? 汉人! 一轮新的南下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居住在深宫内的大老爷们,无论是皇帝还是内阁,都不曾关注这份可怕的南下风暴,当然,他们也习惯了,每当天冷的时候,边军就自发的开始戍边守卫,增加兵力,因为他们知道,天气一冷,游牧的蛮子就要南下来抢掠了。 当初萧如薰一战砍了三千多蛮子的人头,在长城外筑起了一座京观,整整两年,没有一名游牧骑兵敢于越过那座京观发起对长城的进攻,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京观的威慑力正在持续降低,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之中,受到严寒逼迫而生命遭受威胁的游牧人,将不得不克服心中的恐惧,再度南下。 这是他们的宿命,也是中原王朝的宿命,如果中原王朝不能彻底的杀光这些游牧人,就无法避免每年的边关战争,游牧人也是一样,如果天气不暖和,他们也无法避免冒着生命危险南下进攻汉人领土的命运。 现代的科学研究证明,当地表的平均温度每下降三摄氏度时,则大气中凝聚的水分将减少百分之二十,导致严重旱灾,年均温度一摄氏度的变化,可以反映在农业北界波动200-300千米,也就是说,一摄氏度的温度变化,将会决定两百千米到三百千米宽度的范围内,土地是否适合耕作。 温度高,则汉人农业北界向北扩张,汉人的势力也能往北扩张,人也能定居,粮食产量自然可以供给给军队,军队的军屯也能满足一部分军队的需要,而温度降低,则农业北界南移,无法耕种出粮食的土地是没有价值的,无法定居,人口只能南迁,则汉人的势力向南萎缩,汉军的防守底线也将继续向南萎缩,守卫长城就成为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很多王朝末期的时候,版图都不断向南萎缩,不仅仅是军事力量的衰弱,更有温度的降低引发的汉民人口向南迁移事件,没有价值的土地是不需要去守护的,但是秦朝人建立的长城,是符合秦朝气候的建筑,未必适合大明朝,那个时候温暖,秦人的农业北界可以扩张到河套地区,可是现在,行吗? 萧如薰举目向北望去——在可以预见未来里,又将有一轮来自北方的风暴席卷着恐怖的刀枪,向九边汹涌而来。 三百九十 万历二十二年年末 万历二十二年年末的时候,一艘从菲律宾驶来的明军战船抵达了仰光港口,在港口卸下了几箱货物,然后由士兵护送前往仰光城。 在如今大明所完全掌控并且发展的唯三城池之一的仰光城里,这支小部队的到了充分的休整,然后再更多军队的护送之下,一路前往如今大明在缅甸镇的统治中心——勃固城,更准确的一点来说,是正在勃固城内的镇南侯府。 缅甸镇,两倍于朝鲜的这块土地,十二汉民和五千军队的主宰者,就住在那座镇南侯府里。 萧如薰得知这艘船回来的消息之后,大喜过望,亲自出城迎接,远远望见士兵们护送着几辆大车回来的时候,他就直接纵马过去,亲眼看到了黄澄澄的玉米棒子还有一颗一颗土黄色的马铃薯的时候,他欢喜不已。 玉米和土豆,是世界粮食排行榜上的第三名和第四名,在有数的历史上,玉米和土豆曾经拯救了小冰河期的中国,将中国从灭亡的边缘线上拉了回来,那是在明末,崇祯时代,中国人口锐减,从两亿多人降低到了数千万人,刨除满清的血腥屠戮和战乱所导致的疫病流行,温度骤降导致的粮食减产才是主要杀手之一。 可惜的是,终明一代,没有人提出将土豆和玉米作为粮食大范围耕种。 正德年间,玉米就传入了中国广西,稍晚些时候,土豆也传入了中国,然而此时此刻,并没有人意识到,中国已经得到了可以挽救国运的两样粮食作物,百年间,没有人发现玉米和土豆的惊人产量,也没有人尝试将他们作为粮食作物耕种,他们被视作珍稀物产,价格昂贵不说,产量极低,只有豪门大户才能用到,才能吃到。 然而此时此刻的豪门大户万万想不到,数十年后,在满清南下中原大地一片腥风血雨的时代里,在严寒遍布神州的时代里,他们所视若珍宝的珍稀产品成为了挽救中国侥幸幸存下来的数千万汉人生命的生命之果。 所谓康乾盛世,不过是一个笑话,一群野蛮人开化没有几十年就敢说自己能开创盛世,自己能建立政权统治几千万人,但是大明真的是运气太差,而满清运气又太好,在那个严寒的时代,水稻小麦等传统作物纷纷绝收,人们绝望之余,却发现从未重视过的土豆在严寒的苛刻环境之下,绽放出了生命之光。 『土豆能在寒冷的天气下生长出来』 这样的消息席卷了满目疮痍的神州大地,成为了唯一的希望,在战乱消弭、满清建政之后的那个时代,因为严寒而一筹莫展的满洲人终于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正因为严寒而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因为没饭吃而暴起的汉人赶回老家去的他们,欣喜若狂地宣布这个消息,将土豆认为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宝物,正好昭示了满清统治中国的合理性,无可辩驳。 该怎么辩驳?大明拥有土豆一百年,却未曾了解到土豆是拯救它的关键所在,至少能够在已经无法生长小麦和水稻的土地上长出来,能长出来,能吃,就能遏制流民,就能给人们希望,不至于让人人都去跟着李自成『闯』,大明就能腾出手来应付满清,不至于两线作战,那个糜烂的状况下,土豆是唯一的希望。 可是大明却没有把握住,偏偏让满清捡漏了。 时也?命也? 至于玉米,那是锦上添花之物了,对于那个时代的大明来说,土豆才是唯一破局的希望所在,能够延续大明国运的关键所在,土豆可以在渐渐不适合生长小麦等作物的北方土地上生长出来,以较高的产量和较高的能量维持农业帝国在北方的军事力量,只要有土豆,只要能生长,维持一定的产量,就能让军队继续驻防,就能留住农民,留住国土,汉人的势力就不会南迁。 当然,对于眼下的萧如薰来说,玉米才是最重要的,和水稻一样,玉米是喜欢湿热环境的,越湿越热,生长的越好,这恰好契合了缅甸的湿热气候,全年温度极少降到二十度以下,最北端的山区也不需要穿厚实的衣服,云贵高原延绵的山地将从大明北方南下的严寒气流阻挡住,留给缅甸的依然是一片温热。 上天赋予的热土,只需勤劳肯干,就绝对不会饿死的所在。 在来自关中的逃难老农们的解释之下,萧如薰知道他们的心中是如何的嫉恨这片土地不是他们的家乡,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就不用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了,然而,事实已经如此,就不要再做过多的强求,能够在这里定居繁衍,未尝不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情,除了闷热的气候让他们不太适应之外,一切都还好。 慢慢的,他们也会适应这里的气候,子孙后代也会习惯这里的生活,他们将在这里扎根,生活,繁衍,永远的居住在这里,一如之前的数百年,他们居住在关中那片土地上一样。 土豆暂且不说,目前在缅甸能种植土豆的地方也只有北部山区,而且要到缅甸的冬季,温度稍微低一些的时候,一个冬天大概能生长出来一批,至于其他的时候,水稻和玉米真的足够了,十几万人根本吃不掉这些高产作物,到时候还有富余,萧如薰甚至还能暗地里安排商户去售卖多余的粮食。 一边种着一边开垦荒地,一边修筑城池和房屋,整个万历二十二年的下半年,缅甸镇就在这样的热火朝天的氛围下飞速发展,汉人用自己固有的勤劳和肯干,将这片蛮荒之地渐渐的打造成自己梦中理想的家园。 袁黄成为了萧如薰依赖的政务大管家,因为除了萧如薰自己,他手下的人里面只有袁黄有处理政务的经验和能力,萧如薰还要监管军队,到处外出,管理日常事务,没有太多的时间统筹安排,因此这些事情只能落在袁了凡先生的身上,六十岁的老人家每天从早上一睁眼就开始做事,一直到子时才入睡。 萧如薰屡次劝解袁黄稍微让自己轻松一点,他可以协助处理更多的事情,但是袁黄总是说——你去外面看着他们,和他们同甘共苦,树立威信,不要几年,这里的人和土地就都是你的了,那些大老爷不要,你不能不要,这是你的立身之本,将来,还要靠着这里去实现吾辈的理想! 萧如薰被袁黄赶出了政务所,但又十分担心袁黄的身体,便从军中还有逃难的民众里面选了十个识字会写字的人,让他们专门负责给袁黄打下手,袁黄劳累的时候,就口述,让他们记录,多少减轻一点负担。 袁黄写了二十多封信寄回了老家,希望可以请到老家的那些自己熟识的朋友伙伴南下缅甸相助他,相助萧如薰,可一个月过去了,除了一名学生陈龙正寄信过来说不日即将抵达缅甸相助袁黄之外,只有袁黄的妻子和儿子袁俨回复信件说会来,除此之外,再无一人回复。 袁黄为此还觉得非常对不住萧如薰,说自己声名在外多年,结交好友无数,到头来,却连一个肯共患难的知交都没有,真是时穷节乃见啊! 萧如薰握住了袁黄的手,说——当今时节,士大夫操守之低下,欲望之贪婪,行为之无耻,他遍观史书,只有北宋末可以与之对应,但是,即使是现在这个时候,也依然有了凡公这样的士人存在,只要有,就意味着还有希望,如果完全没有,那么士大夫这个阶层也就彻底的废掉了,无可救药了。 当今时节,缅甸镇一穷二白,五千士卒,十万汉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愿意锦上添花者多,愿意雪中送炭者少,袁黄能有愿意雪中送炭的弟子,能有不计危险前来会合的妻子和儿子,那还有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另外,萧如薰也觉得让袁黄的儿子袁俨过来这里是否不太好。 袁俨也是士子,也需要进学读书,而缅甸镇可没有士子的名额,甚至还没有将这里的人编入民户,那是三年以后的事情,若是袁家迁移过来,袁俨可就很难回去读书考试了,在镇南侯府,萧如薰倒是可以安排侯府官员,但是对于士子们来说,这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官位。 可以到这里来的士子,都是理想大于实际的人,愿意践行理想超过实际的人,袁黄六十多岁了,早就过了热衷功名的时候,但是袁俨还年轻,还没有袁黄的境界才是,这样对袁俨似乎不太好。 袁黄摇摇头。 “作为老夫的儿子,他就该有这样的觉悟,他小子读书的本领不及他爹我,乡试两次仍未中第,这份学力,就算是考上进士,也只能做个三甲同进士,没有老子没有同僚的关照,这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县令,张璁只有一个,那小子是个什么本领,没有谁比他老子我更清楚,季馨啊,你不要担心,这小子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 说罢,袁黄笑了笑。 “官场是个大染缸,你若是想冰清玉洁,那就只能和老夫一样,一辈子做个办事的小官,永远别想进入政治中心,那小子别的本领没有,脾气倔是一把好手,这样的性子进了官场,不被害死就是万幸,还想升官?张璁是异数,撞上了大礼议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和嘉靖爷这个千载难逢的皇帝,才以三甲之身入阁拜相,才有嘉靖中兴,放到现在,可能吗? 与其面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境地,叫老夫生不如死,还是叫那小子绝了进入官场的念头,到这里来,埋头扎实的苦干,练一身本领,跟在你萧季馨的麾下,未必不是另外一条出路,季馨啊,我袁黄可就把一家人的性命和未来交到你手上了,咱们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办事的时候可千万惦记着我这条老命啊!哈哈哈哈!” 袁黄说得洒脱,笑的洒脱,可萧如薰的心里一点也洒脱不起来。 他知道,袁黄也洒脱不起来。 缅甸是个世外桃源,外面的人不会进来,也没有兴趣进来,这当然给了缅甸镇发展的机会,但是游离于世外,也就注定无法入世,若要挽救大明,就必须要入世,他的力量还太小,小到无法撼动任何利益集团的存在,缅甸镇能否撑起他的雄心壮志,这也是一个未知数。 但是他知道,他已经开始起步了,镇南侯府,一个侯爷,三个幕僚的凄清,正应对着如今这块土地的一穷二白和人们对它的不看好。 愿意雪中送炭的有几人呢?雪中送炭固然是美德,可若是送的是一个军镇,一方势力,那就意味着自身的投效,算是一种赌上一切的投资,试问天下间有几人有胆量有魄力有决心把自己的一切交付到这个一穷二白的地方? 若是人们蜂拥而至,那才叫不正常,别说士人了,就算是普通百姓,若非失地,若非被打压的在国内生活不下去,若不是横下一条心,也不会想着来到缅甸来到这片一穷二白一点都不了解的蛮荒之地上。 来到这里的不是穷途末路之人,就是富有探索精神的人,而这两种人恰恰是萧如薰所需要的人,第一种人万念俱灰只剩一口气,在缅甸可以扎根生存,不会离开,是主流;第二种人性情坚韧,好奇心重,不喜欢拘泥于常规,人数极少,是非主流,而只有这种非主流,才是萧如薰所急需的人才。 那些喜欢新鲜事物的,喜欢蛮荒之地的异数,也是萧如薰所需要的。 萧如薰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来,但是他知道这些人一定存在。 万历二十二年年末,一穷二白的缅甸镇步入了快速发展期,从北方来到这里的人们感叹着没有寒冷的奇怪气候,却也感激着上天的馈赠,让他们可以在冬天耕种粮食作物,耕种足以让他们生活下来的食物,而这些食物,将在下一个年份成为支撑这块土地蓬勃发展的主要支柱。 三百九十一 三年(上) 缅甸镇,勃固城,镇南侯府。 午后,正是静谧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镇南侯府的静谧。 “侯爷!侯爷!来了!来了!” 一阵呼唤声,让正在抱着书本悠闲的看书的萧如薰颇为不满。 大中午的,家人都在睡觉,尤其是那两个小祖宗,闹腾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睡好,让他有点休息的时间,这人就冲进来了,万一吵醒了那两个小祖宗,嘴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那可是如何是好? 萧如薰把满满一勺子送到嘴边还没吃的甜玉米放回了碗里,站起身子放下书,摇晃着大蒲扇,走出了自己的书房,一眼就看到了亲将麻威从院子外面跑来,挥舞着手就冲着萧如薰大喊:“侯爷!侯爷!他们来了!回来了!” 萧如薰一挥蒲扇轻喝一声:“闭上你的嘴!大中午的!大家伙儿都在休息呢!你这一嗓子喊的,大家要不要休息了?” 麻威顿时一缩脑袋,放慢了脚步一阵小跑跑了过来,轻声道:“侯爷,陈先生和利先生从西洋回来了,把您要的那些西洋的火器工匠给带回来了,一百多人呢!” “一百多个?呵呵,不错不错,我以为最多就能捞回来三五十人,一百多个,看来那些西洋的火器工匠日子也不好过啊!好好好,你去告诉陈龙正和利玛窦,让他把那些西洋人安顿好了,然后过来向我汇报。” “诺!” 麻威应诺一声,匆匆跑去。 萧如薰笑着摇了摇头。 这年轻人是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一点儿都不像麻虎和麻勇这两个他的兄长。 不过这小子才来缅甸镇三个月,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容易了,话说麻贵那家伙是不是打算举族迁移了? 这才几年,就把麻家不错的后生都给送到这边来交给自己历练,麻虎和麻勇这两个就不说了,在现在的镇南军里面都是高级军官,手下管着五千人,其余的几个麻家小子也是百夫长千夫长之类的低级军官,现在又来了一个十六岁的麻威,虎头虎脑的,愣头青一个。 不过做个镇南侯府的亲兵统帅,负责一下侯府的安危还是不错的,傻小子脑子不好使,但是勤劳肯干,一身力气没地儿使,萧如薰正好需要这样人傻力气大的傻小子跑腿,这不,跑得比谁都欢快。 不过陈龙正和利玛窦的差事办的还是不错的,本来想着从西洋招募三五十个愿意来东方冒险的工匠就不错了,现在可好,一口气来了一百多个有制作线膛燧发枪经验的工匠,这一次,自己的线膛燧发枪的产线也会进一步的扩充夯实,士兵们拿在手里的枪械也多少会精准一点,不会打出去子弹乱飞了。 抬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萧如薰重重的扇了几下蒲扇。 三年了,在这里已经三年了,自己已经二十六岁了。 不得不说,这三年的日子过得是飞快的,至少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二十六岁的生日宴会了。 将一穷二白的缅甸镇从十万汉民发展到现在的一百三十多万人口,从混乱无章法到现在有秩序的井井有条的生活,萧如薰还真是付出了血汗工厂一般的劳作。 从三年前开始,大明朝似乎进入了一个天灾多发期,往日通过屠戮欺骗和造反等等途径消化掉的失地农户人口,现在也有了新的输出窗口,那就是前往地广人稀的缅甸镇。 失地农民也不会因为没有出路而造反,朝廷也不会因为流民增多而感到担忧,两方面一起把缅甸镇当作了一个垃圾处理站,只要有流民,就全部一股脑儿的丢到缅甸镇去。 反正在他们看来,缅甸镇始终是个化外之地,是个收容难民贱民的收容所,无论如何也发展不起来,萧如薰只能勉强处理灾民的问题,却无法更好的发展缅甸当地的经济,这里始终只是一个垃圾处理站,处理完了就好了,把大明内部的一些糟粕全部赶出去,这样留在大明的就都是精华了。 上至内阁下至地方州县都是如此看待的。 内阁为了安抚萧如薰,甚至还把免税期又延长了三年,似乎在他们眼中,缅甸镇就是个垃圾站,那点点赋税聊胜于无,云南巡抚换了两茬儿,一个也没来过缅甸镇看看,都不肯将他们尊贵的脚步移出云南边境一步,在他们看来,缅甸镇依然不属于华夏,而是外藩,当初的大明名将萧如薰,在他们看来也已经成为了番邦国王一样的地位。 大老爷们不会关注缅甸镇仰光港口每年有多少船只往来,有多少各国商人到仰光做生意,有多少流动人口在仰光往返徘徊,他们只知道这里是个垃圾处理站,一批又一批一船又一船,仅仅三年间就有将近一百万的流民和主动迁移来的汉民来到缅甸镇定居,得到了授田,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这样的传言流传在广大沿海地区,不断有日子过不下去的失地农民和失业的手工劳动者前往缅甸镇碰运气,事实证明,他们的运气很好。 他们来到缅甸,首先做一种叫做『体检』环节,应该是检测身体有无病症,有无传染病之类的,然后由那里的大夫交代在缅甸生活的注意事项等等,然后去类似于户部的机构登记名字和原籍贯,询问有无家人留在大明,是否愿意一起来缅甸等等,登记完之后,就可以领到授田和地契,还有居住点等等,抵达那里之后,还能得到口粮和农具。 对于农民而言就是梦一般的生活了。 而手工业者则会被问及会什么手艺,手艺是否精湛,然后就会被安排到城池里面居住,分配房屋和工作,每月的钱粮数量等等。 一些特殊手艺人还被安排到更进一步的军营里面接受盘问,然后直接被送到北部军管区,得到更高级的待遇和更严密的管控,但是生活也是乐无忧的。 如此这般的生活,他们会有不满意吗? 三百九十二 三年(下) 这简直就是梦想中的理想生活,然而对于萧如薰来说,他还是觉得人口上涨的速度太慢了,毕竟是海外,而除了沿海各省的居民之外,内地居民普遍缺乏移居他地的想法和意愿,别的不说,广西云南和四川等地,这几年来只有不到一万人的移民来自这三个省份。 缅甸能养活的岂止是一百万人?甚至于这几年缅甸才开发了不到百分之二十,还有大量的潜力可以挖掘啊! 当然了,这些事情官老爷们是不会在意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帮助萧如薰什么,反正他们只是把这里当成垃圾处理站,总是丢一些他们看来没什么用途的垃圾给缅甸镇。 可是萧如薰早就把缅甸给规划好了,南部的商业区,中部的农业区和北部山区的军事管理区。 南部沿海地区主要负责商业,以仰光为中心的几座城市群落主要就是负责商业贸易,从第一年开始,每年都有大量的西洋上船和东南亚的商船来到这里做生意,今年开始,大明的商人也有通过暹罗来到这里做生意的了。 中部的广大农业区主要负责农业生产,以勃固城为中心的城市聚聚群落聚集了最多的人口和最多的生产区,盛产水稻和玉米等粮食作物,极高的产量和一年三熟的基本规律使得粮食早就开始了富裕,萧如薰已经联系了几个缺粮的小国,开始了粮食出口的生意。 至于北部山区,则是属于平民不能抵达的军管区,完完全全属于萧如薰自己的军事管理区,在这里面,有萧如薰隐藏了很久的秘密。 火炮的生产作坊,火枪的生产作坊,其余军械的生产区,土豆种植区,茶叶种植区,采矿区等等,这片广大而人迹罕至的山区,被人们普遍视作死亡之地,但是在死亡之地之内,萧如薰已经耗费百万两白银建立起了十分完善的生产体系。 这里基本上都是军队和之前俘虏的战俘们在负责,五万战俘和五千军队将这里负责起来,战俘主要负责采矿,铁矿铜矿采完之后直接运送到军械作坊提炼加工成军械生产的原料,都不需要耗费多少的运输成本。 萧如薰从大明内地和东南亚各国还有西洋招募来的熟练工匠在这里生活着,每天都在为萧如薰的军队提供大量优质的军械。 土豆的种植属于军屯范围,这里驻扎的军队通过冬季种植土豆而获得大量的粮食来源,富裕的就送到中部的农业区,转运到南部商业区,而茶叶则交给从各地搜刮来的茶农,通过实地检测和试验种植,萧如薰在这里圈出了一大块山地作为茶叶种植区,生产出优质的茶叶,和来到仰光做生意的西洋商人交易,赚取大笔的真金白银。 大明最能吸引洋人的莫过于丝绸茶叶和瓷器,以往他们需要绕道马六甲才能抵达大明,但是现在,缅甸成为了大明的领土,直接通到印度洋区域,不用绕道也能买到中国货物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西洋海商的圈子里传遍了。 于是乎,从万历二十三年的下半年开始,西班牙法国英国荷兰等西洋诸国的商船纷纷来到仰光港。 他们在这里买到了价格较中国内地更便宜的茶叶、丝绸和简单的瓷器,还有很多东南亚国家的土特产,处于距离的因素,他们纷纷把这里当做的商业行动的终点站,期望在这里购买到足够的货物。 而各国商人在得知西洋商人把仰光港作为终点站之后,也纷纷蜂拥而至,带着自己的货物来到仰光港,在这里和西洋商人做生意。 在大明的见证下,他们缴纳赋税,然后进行交易,大明军队会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大明的官员会负责保障他们的权益,任何欺骗的行为都不会被这块土地的主宰,那位侯爵大人所容许,他的军队和官员以极高的效率维持着仰光港每日极其快速的生活节奏。 负责这些事情的,不可能全部是军人,萧如薰也有自己的文官体系,但是不得不说,百分之九十都不是大明的士子,而是暹罗人和少数东南亚小国贡献的,暹罗王任用大批华人做官员,这些官员大多数都离开了暹罗,到缅甸镇为镇南侯效力,其余东南亚小国的华人官员少,但也不是没有,心念祖国的他们,毅然离开了这里,选择为萧侯效力。 这些没有功名没有退路但是有实际从政经验的人才让萧如薰笑歪了嘴巴,不得不说,这些人在实际能力上甩了那群书呆子不知道多少倍,那些读书读坏了脑袋的士子们在外出当官之前要首先观政,然后才是外放,外放的时候还要发给他们太祖皇帝写的为官之道,避免那些外放的县官们到了当地被地头蛇耍的团团转。 有些书呆子就是被耍了,多少被太祖遗命也不管用,有些书呆子则是一腔热血的要改变当地贫困现状,但是往往不管实际,搞大明式的大跃进,把当地搞得一团糟,然后时间到了,书呆子们拍拍屁股走人,把一脸懵逼的农民们丢弃了,看着乱作一团的土地欲哭无泪。 这种人你就算是给萧如薰萧如薰都不敢用。 多亏了他们不来,萧如薰才有幸得到了一批忠诚度有保障的实干人才,在各国积累了从政牧民的经验,没有功名,不被大明国内接受,但是却被萧如薰所接受,他们从此烙上了镇南侯的烙印,永远也无法消除掉。 当然,他们自然也不愿意消除掉,能做大明的官绝对比做那些小国的官要好。 他们尽职尽责,十分勤劳肯干,而且对今时今日的地位十分珍惜,萧如薰提出的禁令他们一条都不敢不遵循,管商业的不敢和商人交际,管农业的不敢不在田地里面陪着农民搞调研,至于负责北部商业区的那都是绝对得到信任的心腹官员,萧如薰绝对放心。 今时今日的缅甸官场,相对于大明的官场来说,简直纯洁的像一朵白莲花一般。 三百九十三 蒸蒸日上的缅甸镇(上) 官员的尽职尽责让百万汉民的生活井井有条,手工业者就在商业区的几个重点建设的大城市做工,在官办的作坊或者是私人办理的作坊里做工,每天的工钱也是有保障的。 至于农民们,就干他们的老本行,老老实实的在农业区耕种土地,收获粮食,和镇南侯府二八开,侯府要二,他们留八,但是粮食产量太高,他们吃不掉的怎么办?任由这些粮食腐烂掉? 不不不,当然不,他们也有两种选择,一是卖给镇南侯府,镇南侯府做粮食储备和粮食出口生意,二是自己组织起来去南部商业区的城市里面的菜市场做生意,搞搞零售业赚赚外快什么的,至于和西洋人做生意这种事情,萧如薰没有开放到缅甸民间,缅甸镇自己的产品全部都是官方负责对外贸易。 其他地方的商人萧如薰管不到,但是缅甸镇这一百多万人口里面,还真没有大商户,大商户都在各地过日子过得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来你缅甸镇这种一穷二白的地方呢?萧如薰也没有提出什么招商引资的政策,因为缅甸根本就不需要,一者他萧如薰自己有钱,二者就那么些人口,不需要大商户的参和。 缅甸镇本身的商品数量就不多,茶叶丝绸和简单的瓷器是主流,这三样都是侯府专营,民间没有,所以就是萧如薰安排官员负责和西洋人接洽,粮食生意更是侯府专营,不容任何人插手,而其余的一些非主流的手工业产品对西洋人的吸引力不大,难以形成主要的出口规模,不成产业。 在目前这一百多万人口的规模之下,这样的区分规划已经非常合适了,足以应付目前的情况,至于其他的那就是人口增多以后的事情了,目前还不需要考虑,至于当地的建设和开发任务,萧如薰没有让汉民承担,汉民主要负责生产就好,建设和开发的任务,萧如薰直接找了原住民的那些部落来办。 他们自己生活是绰绰有余的,平常也有些剩余的劳动力没活儿干,萧如薰也有限制他们发展的想法,于是就出工钱,雇佣一些部落的青壮劳动力来修建河堤,开荒建村落建房屋,还有修城墙疏通河道等等,这些基建的事情都让军队监视这些部落劳工去做。 至于军队方面,那是萧如薰重点关注建设的项目,毕竟最早明廷只把五千宁夏的火器营留了下来,其余的军队全部召回了,萧如薰用五千军队管理越来越多的人口那是不现实,所以按照朝廷的规定,他有合适的命令去招募三万人以内的军队,那么自然是要招募完全的。 需要用到军队的地方很多,甚至于可以把部分建设任务缓一缓,先完成军队的建立,很多突发状况都需要军队去维持去解决,最早的时候很多移民冲突发生,萧如薰都把军队当警察在用,等到人口充足了,青壮年劳动力充足的时候,萧如薰招募了三万青壮进入军队。 这里萧如薰就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你说三万,没有说是否包含五千火器营在内,所以我招募不包括火器营在内的三万也是合适的,当然了,和明廷那边交代还是按三万来,云南巡抚那边下发的军饷也是按三万来,自然的,克扣军饷是惯例,云南这边哪怕是得到了石星的关照,也是克扣了三成左右,拿到手的只有七成,相当于两万多人的军饷。 剩下的都得萧如薰自己掏腰包,不过没关系,整个缅甸的对外商业业务都在萧如薰的掌握之中,每个月的财政收入斗颇丰,不缺这个钱,主要原因呢,是萧如薰就想着把军队和负责治安管理的那一批部队分割开来,军队就去执行任务,城镇治安就交给这些『警察』就好了。 于是在这个时空,萧如薰率先提出了警察的概念,意为『警戒督察』,并且将警察部队和战斗部队分割开来,新招募的三万人里面,就有五千人被安排成为了警察,分散在萧如薰初步建设掌握的八个城市里面,让陈燮从军队里退出来,担任第一任『警察提督』。 自此,在缅甸镇内,警察和军队就分开来了,民事纠纷全部交给警察部队,在城市内发生的什么偷抢事件啊诈骗事件啊什么的,都归警察管理,军队全面撤出城市,进驻各个军营点,为此,陈燮还专门找来大明律强化突击补习,看得出来,他会是一个不错的警察提督。 三万部队萧如薰自然也有自己的安排,除去五千火器营长期负责守卫北部山区之外,其余各部对都是轮流戍守各个地方,比如驻守在各个城池周边的军队,驻守在海边的水师部队,驻守在土著聚居区周边的警戒监视部队等等,就这样一算,萧如薰还是觉得手里的部队不太够用,想着扩编,但是又害怕干扰到生产。 萧如薰是不打算用卫所兵制的,所有的兵都是招募来的,名义上是卫所兵,编制在缅甸军镇内,但是所谓的军户,萧如薰是根本不在乎的,他们不需要世世代代当兵,子孙后代想做什么都可以,老朱的世兵制是明朝覆灭的一大深远根源,萧如薰不会重蹈老朱的覆辙,别的不说,世兵制一定要在缅甸取缔掉。 这一点,袁黄是非常支持的,他甚至非常尖锐的指出——土木堡之变的根源就在于军事贵族力量的衰弱,就算没有土木堡事变,少则二十年多则五十年,文官一样可以夺取军事控制权,把军事贵族边缘化。 因为世袭制度之下产生的军事人才是无法和数百万人惨烈拼杀之后决出的精英文官相抗衡的,两者的素质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甚至袁黄还非常具有前瞻性的提出了设立军事学校培养军事人才,和文官一样以考试的制度来选取军官的想法。 让军官和文官一样,需要用考试的方法来选举,两者的人才储备库一模一样,没有贵贱之分,这样,才能让文官军官分庭抗礼,相互制衡,不至于发展到文官一家独大的地步。 这简直就是相当超前的军事思想。 三百九十四 蒸蒸日上的缅甸镇(下) 袁黄对大明朝如今的制度的弊端看得非常透彻,所以,他不止一次的建议萧如薰创办军校,但是萧如薰看了看自己手底下的人口数量和军队数量,笑了一下,就那么看着袁黄,袁黄看了看缅甸的人口数量统计策,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百万人,地广人稀的情况下,开发都费劲,还搞什么军校?缓缓吧! 但是不是说不好,相反,这是非常有必要的举措,已经列入了萧如薰的计划之中,但是目前的缅甸最重要的主流依然是建设,而不是大跃进。 三万军队和现有的军官已经差不多足够现在的所用,等真正需要更多军队的时候,再说这些。 至于军队的训练和战斗力的提高维持也是很重要的,再精锐的部队如果不战斗也是难以维持战斗力的,不过萧如薰有办法。 他花了不少时间扩建水师,然后以大明水师的名义承接东南亚很多小国商人的任务请求,出动水师讨伐海盗,或者给那些商船护航,从万历二十四年年初开始,一直到现在,护航任务已经执行了快两年。 两年内,明军在东南亚的海面上和海盗交锋不下一百次,累计出动兵员人次超过三万次,基本上每一个士兵都参与过一次与海盗的海上战斗,在南海海域打下了赫赫声威。 三次大的海上剿匪战役打完之后,南海海域三支比较凶悍有名的海盗船队就被明军水师团灭了,团灭在明军铺天盖地的炮火之下,整个海域为之一清,海商为之欢欣鼓舞。 到现在,海盗还是有,但是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大规模海盗集团了,基本上海盗见到了船上悬挂着“明”或者“萧”字样的大旗的船只就会退避三舍,不敢接近。 大明的声威继续在南洋维持着,影响力与日俱增。 不过陆战方面萧如薰就没有什么好的练兵对象了,只能用训练来填补实战的缺乏,主要是之前的一战打的太过于凶猛,以至于明军在这片土地上找不到敢于抵抗的对手,全部都投降了,根本就不敢反抗,没有反抗自然也没有战争,萧如薰只能把部队拉出去轮流海战以保持战斗力和战斗直觉。 袁黄一手抓起了整个缅甸全部的政务,在萧如薰设立的镇南侯府政务所里面担任所长的职务,将政务所下辖的八座城市的政务囊括其中,总揽全局。 为了更好的发展缅甸,萧如薰两年前设立了政务所,把目前有汉民定居的八座城市囊括其中,让袁黄负责统一管理,因为没有朝廷的任命,也没有正式的州县划分,更重要的是没有设立州县的必要,汉民定居处只在八座城市周边的地区,其余广大地区还是无人区,根本建立不了政权。 所以干脆就把八座城市作为基础行政单位,每座城市设市长一名,副市长两名,一应配置如同大明的县府,但是叫法不同,算是规避雷区,不至于落人口实,袁黄总管这八名市长,一应行政命令都由袁黄下令,八名市长负责实施,而且袁黄还被分配了直接指挥警察部队的职权,算是把五千警察和陈燮的指挥权交到了袁黄的手上。 我掌兵权? 这是袁黄最开始的想法。 然后他就推辞了——我不掌兵权,我是文官。 萧如薰就解释了——您老人家是我最信任的人,把警察部队交给你来管理指挥,我也非常的放心,而且最关键的是,警察部队不同属于军队,相当于衙役,只是更加规范化和统一化,战斗力方面也和正规军队相差不远,如果在紧急状况之下,用作军队也是不错的。 关键的是警察负责维护城市治安,在目前这个城市发展的雏形期,正是需要警察来维护治安的时候,警察不负责战斗,严格来说不属于军队,所以也不算是掌握兵权,您老人家不用避嫌,掌握就好。 袁黄感激不已,接下了警察的指挥权。 八名市长和十六名副市长都是来自各个小国的归化官员,有实际经验,通过了萧如薰的考核,从而出任职位,他们对于这个名为市长实为县长的职位相当的重视,认为这是回归大明的第一步。 很多从东南亚小国来到缅甸镇的官员都是这样看待的,他们都没有功名,如果不在缅甸镇的话,在大明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无法成为正式官员,现在虽然他们表面的身份是镇南侯府下辖的吏员,但是实际权力和正式的官员无二,就是官员。 如果抱紧镇南侯府的大腿,以后一定也会有好的发展——这是他们的共同心愿。 而作为一百多万子民和三万五千军队的主宰,萧如薰每日的任务也是比较繁忙的,除了一些必要的和袁黄商量办理的发展大计之外,他主要就是带着卫队到处转悠,到八个城市周边和里面转悠,监督军队的训练,观察警察部队的执法,考察市长和副市长的施政,深入了解底层百姓的生活现状。 得知了百姓们在缅甸镇生活的非常满意,过上了梦寐以求的不会饿肚子的生活,萧如薰还是很高兴的。 百姓所求真的很少,最基本的,只要有土地吃得饱,他们就会老老实实的生产工作,十分的勤劳肯干,在缅甸土著的掌握之下产不出多少粮食的土地,在他们的手底下,就能数倍甚至十数倍的产出粮食,多到让他们都不敢相信的地步,玉米和水稻积压在每一个农户的家里面,都快要堆不下了。 为此,萧如薰还建议这些农户在平时养殖一些鸡鸭鹅猪之类的家禽,并且从大明内地引进了一批家禽发放给农户们养殖,让他们用多余出来的粮食养殖这些家禽,以丰富他们的餐桌,丰富缅甸的物产。 在萧如薰的全力呵护之下,缅甸的农业迅猛的发展起来,在只有几十万劳动人口的状况之下,这份粮食产量几乎达到了大明某些人口较少的省份的级别,完全可以满足所有人口的需求,多出来的一部分还能拿来养殖牲畜,这是在家乡做梦都梦不到的梦幻场景。 在这里生活着的人们丝毫不会怀疑缅甸镇会在这位侯爷的带领下走向更加富强的道路。 三百九十五 陈龙正西行记(一) 去年年中,萧如薰安排陈龙正和利玛窦从仰光港口出发前往欧洲招募熟练工匠,尤其是铁匠和火器工匠,一年多过去了,他们两人总算是满载而归,在这个没有苏伊士运河的时代,从亚洲抵达欧洲就必须要经过欧洲好望角才可以,利玛窦当初就是从这条路线来的,作为经验丰富的航海者,利玛窦被任命随行,作为翻译给陈龙正当副手。 陈龙正是因为袁黄的书信而抵达缅甸辅佐萧如薰的士子中的唯一一人,也是萧如薰手下唯三士子之一,其余两个自然是袁黄袁俨父子,第三个就是陈龙正,除此之外萧如薰手下的官员都是从东南亚各国汇聚而来的没有功名的华人,袁黄负责总览政务,袁俨则被萧如薰重点培养,安排在了仰光当市长。 萧如薰安排的商业区其实只是一个狭长的沿海地带,他在伊洛瓦底江的入海口边上筑了一座城,取名平海城,然后以此为西部起点,沿着海岸线一直到毛淡棉城,一共四个城市,相当于四个通商口岸,各国商人只能抵达到这四个通商口岸周边,而大明来的商人没有萧如薰的允许,也是不能随意进入内地的。 勃固一线就是西洋人和各国商人所能抵达的最北端,一切商业活动和商人的行径只能抵达到勃固,更往北深入的地方就是禁止商人进入的地方,因为曾经发生过有商人来到勃固周边向这里居住的农民购买地皮的事情,于是使得萧如薰下达了禁令。 土地归农民所有,但是不得随意买卖,买卖必须经过镇南侯府的同意。 圈地这种恶劣的事情萧如薰是深恶痛绝的,大明内地的事情他管不到,但是这里,他萧如薰就是王法,你管天管地也管不到缅甸镇来,不管是谁,一律怼回去,敢有异议就在整个东南亚地区发布封杀令,禁止此人相关商会的海船去往各国做生意。 三大剿杀海贼的战役之后,萧如薰在东南亚各国中的威望不是一般二般的响亮,几乎成为了各国的精神领袖,他的一句话还是有点分量的,尤其是四大通商口岸成为这一块区域的商业枢纽之后,在这里做生意的海商哪个都要给萧如薰三分面子。 也是在这个时候,萧如薰感受到了权力的魅力,在明廷对缅甸镇不管不顾的当下,缅甸镇的一切都是萧如薰说了算,敢有异议的,先去问问萧如薰的军队答不答应,也别说军队,光那五千警察就够这些海商喝一壶的,敢不遵守规矩直接一队警察派下去,抓过来就打板子,一点面子不给。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萧如薰此时此刻就是这一大片海域最大的地头蛇,小国政府打不过他,大国政府离的太远,有心无力,时间一长,不管西洋人还是东南亚的土著商人都老老实实遵守萧如薰的禁令,老老实实的做生意,不敢造次。 也因此才有了缅甸镇四大通商口岸如今的繁华,除去这四个通商城市之外,剩下的四个城市都在内地,包括勃固城在内,都是农业为主的人口定居城,农户都定居在这四座城市之中,萧如薰也在派人修路,把这四座城市给连接起来形成第一个统治中心区域,然后再慢慢地向无人区拓展。 不过环境虽然大致和平,可是萧如薰却无法放松,神州陆沉的大石头压在他的胸口,每时每刻都能让他担忧不已,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要做什么,所以虽然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之下,他却还是把主要的金钱都投资在了武器革新和军队装备上面。 为此,他才执意要求陈龙正和利玛窦远洋去欧洲招募工匠和火器相关的技术者,为他的火枪产线添砖加瓦,既然都是招募工匠,西班牙意大利土耳其这些国家的火器工匠也不该放过,顺便如果还能招募到一些其余类别的手艺人,他也很愿意。 中国历史上记载的第一个抵达欧洲的人,叫做列班·扫马,生活在蒙元,是个回鹘人,不是汉人,要是再往之后推算,那就是清人沈福宗,于十七世纪末抵达了欧洲,会见了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在当时成为了欧洲的风云人物,后来又去了英国和比利时,算是最早接触欧洲的中国人之一,不过很不幸,此人在归国途中病逝了。 如今陈龙正在萧如薰的影响和安排下,很荣幸的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萧如薰等不及想要见到他,问问他的欧洲之行有什么想法和看法。 两人很快抵达了勃固城,西洋工匠队伍被萧如薰派去的人带到制定地点休息,整理行装,萧如薰则主要接见陈龙正和利玛窦。 陈龙正还是个很难得的士子的,没有偏见,对萧如薰足够尊重,见识了萧如薰的大手笔和远见卓识之后,甚至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庆幸,他深受袁黄的影响,最厌恶的就是付诸于纸上和笔端的“巨人”,最欣赏的就是身体力行的人。 为此,他也做了一回身体力行的人,尽管家乡人多不理解他,觉得他一个大好前途的士子为什么要放弃前途渠道那个穷乡僻壤的蛮荒之地,他不在乎,他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和袁俨都是一样的人,一个太古板,一个太理想化,两人都不是能在当今风气败坏的大明官场立足的人。 但是他们的运气很好,碰上了袁黄和萧如薰,从而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袁俨在仰光当市长,一段时间的手忙脚乱之后,站稳了脚跟,将仰光打理的井井有条,仰光有十万常驻人口和二十万流动人口,是四大通商口岸里最多的,袁俨依然能将之管理的井井有条,没有治国之才,但是治理地方绰绰有余。 而陈龙正满脑子的理想主义,充满了探索和奉献精神,早在他刚来的那段时间,就被萧如薰安排了坐船到处跑到出联络东南亚小国,成为一个串联各国形成一个松散联盟的外交官一样的人物,现在整个东南亚都知道他陈龙正是萧侯爷的外交使者,在整个东南亚都有三分薄面。 三百九十六 陈龙正西行记(二) 做外交使者在海上跑自然是有一定风险的,但是这也满足了这个满脑袋王化思想的家伙,让他不亦乐乎,让他留在缅甸打理政务那是用不到地方,善于使用人才的萧如薰就给他安排了一个远洋重任。 出发之前,利玛窦就说了,他在来中国之前,在非洲的好望角遇上了大风暴,差点死掉,他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还遇到,万一遇到,那就是尸骨无存的结局。 本以为陈龙正会退缩,结果陈龙正两眼放光的揪着利玛窦就发问,问他什么海上风暴,多可怕,什么样子,能不能描述一下之类的,把利玛窦弄得非常郁闷,结果还是促成了这一次的行动。 以商船和商人的身份出发携七条大船的船队,带上丝绸和茶叶等欧洲人喜欢的紧俏产品和三百水兵扮做的水手,开始了这次极具意义的远洋航行任务。 历时一年,两人终于归来,期间一定也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萧如薰最关心的就是他们有没有遇到海上风暴,结果一问,还真有! 根据陈龙正的描述,遇到海上风暴的地点,大概是在直布罗陀海峡的地方。 “那时,整个天空和海面好似完全平静下来了,大海就像是一面镜子一般,光溜溜的,平素能看到的海鸟也看不到踪迹了,风都停了,所有人都上甲板上看,觉得不太对劲,然后利先生就冲了出来,对我们大喊赶快找地方避难,马上要有海上大风暴了,我还觉得奇怪,这么平静,怎么会出现大风暴? 利先生就说,这是海面上才会发生的事情,只有在海上,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海面完全平静下来,风都停了,海鸥也看不到了,那就是海上风暴的前兆,越平静,一会儿的海上风暴就越是可怕,咱们的船虽然大,但是很难说能不能扛住,必须找地方躲避。 辛苦我们航行的地方有一处小岛屿,我们赶快全力划行到海岛附近避难,结果刚刚完成准备,整个天空忽然就变得暗沉不已,我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真的,萧侯,你都无法想象那种感觉,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我算是真的明白了古诗人的心境了!” 接下来陈龙正就开始描述之后的见识,电闪雷鸣狂风骤雨,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大自然的威武,感受到了人类在整个天地间的渺小,继而产生了种种哲学思想,等一切恢复平静的时候,他们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陈龙正描述自己是颤抖着坐下来,端起幸存的茶碗,结果手一抖,茶碗摔碎了。 说道这里,陈龙正哈哈大笑说自己那时真是非常丢脸,而利玛窦也好不到哪里去,风暴开始的时候整个人就趴在地上护住头部,不管风暴多么剧烈,都不爬起来,整个就像是大号的土拨鼠,等风暴过去之后,陈龙正去拉他起来,才发现他的腿脚都麻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不过好在这次的远航成功抵达了目的地,也就是热亚那共和国,此时此刻的热亚那还是一个独立而强壮的海洋共和国,在欧洲的商业地位相当重要,是威尼斯衰落之后,伦敦和鹿特丹崛起之前的几十年间欧洲最重要的金融贸易中心。 其实本来萧如薰也能安排他们前往英国和荷兰,但是考虑到现在已显老迈之态的西班牙正在不认老的对新兴的年轻英国发起不间断的进攻,两国之间的战争尚未落下帷幕,那一块海洋区域充满战火,为了避免危险,热亚那就是最好的选择,在这里有整个欧洲最发达的商业和最多国家的商人,以及最安全的政治环境。 大明的商船驶入了地中海,抵达了热亚那的港口。 一路上,因为特殊的汉字旗还有船上水手黑发黑眼睛黄皮肤的样貌就已经在来往商船之间引发了热烈的讨论,等到这支船队抵达了热亚那的港口登陆之后,更是引发了几乎万人空巷的现象,无数欧洲人奔着跑着来到港口去看传说中的『中国人』。 在他们的记忆里,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几百年前似乎有一次,但是距离他们太过于遥远,中国,那个传说中流着奶和蜜并且遍地黄金的国度,是这个时代欧洲人的集体向往,然而他们才过去没有多久,中国人就已经来了。 之前几十年已经不断有欧洲的传教士去到过中国,也有人从中国返回,向他们描述他们在中国的所见所闻,富裕,文明,人多,强大,这是最多的印象,换色的皮肤和黑色的头发眼珠,是中国人的相貌特征,丝绸瓷器和茶叶是中国人的特产,这就是欧洲人对中国人全部的了解了。 然而这些想象中的中国人永远不如现实中看到的中国人来的直接,中国人出现在热那亚的港口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港口,迅速的向城市进发,然后更为狂热的热情从城市反馈向了港口,这个消息甚至惊动了热亚那总督和银行家们。 陈龙正和大明水兵们对于这些发色各异瞳色各异唯有皮肤稍微白一些的欧洲人的热情十分的不理解,陈龙正甚至一度认为这些人因为大明和佛朗机人之间的矛盾要围攻大明的船只。 经过利玛窦的解释,陈龙正才知道这些人和所谓的佛朗机人根本不是一回事,欧洲人也分很多国家和民族,这里是热亚那,这些人十分向往中国,对于中国人自然也相当的热情。 陈龙正对欧洲国家的风土人情抱有十足的兴趣,见到这一幕之后,他想起萧如薰说的——在欧洲大地上只要拿出丝绸瓷器和茶叶,就能被当作是身份的象征,得到尊重,当然前提是你不会遇到海盗。 于是陈龙正就吩咐自己的随行文员换上了丝绸正装,自己也换上了丝绸衣服,毕竟打的是商人的幌子,不能搞得很正式,大家就是来做生意的,没有官方背景,就那么简单,接着,就是下货。 七条海船上的丝绸、茶叶和瓷器等商品一箱一箱的往港口上下,顿时就把热亚那人给看得眼睛都直了。 三百九十七 陈龙正西行记(三) 别说以前,就算往后几百年,丝绸茶叶和瓷器也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对欧洲人有着无解的杀伤力,以往他们购买的都是各国商人转手卖到欧洲大地上的,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和商队和中国政府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自然也不会有中国人到欧洲来做生意,而这一次,是第一次。 利玛窦作为陈龙正的副手和翻译官,也穿着丝绸,带着礼帽,一副中国人的扮相站出来,向这里的人们宣布——我是从中国回来的传教士,他们都是中国人,是从中国来到这里做生意的生意人,他们从中国带来了中国的茶叶丝绸和瓷器,和大家做生意,这些是真正的中国货,中国人亲自售卖的中国货,绝对正宗!童叟无欺! 利玛窦做了相关的宣言之后,欧洲人的热情被吊起来了,陈龙正说自己当时没听明白利玛窦叽里呱啦的说些什么东西,那些欧洲人忽然就开始欢呼了,然后男女老幼一齐涌上来,掏出陈龙正不认识的各式钱币叽里呱啦的说什么东西,反正陈龙正就知道那是黄金和白银做成的钱币,和大明的黄金白银有所区别。 大明把黄金白银当流通货币也才几十年,市场上基本上还是铜钱为主,没想到欧洲人已经把黄金白银做成了钱币的样子流通,陈龙正对此很惊讶,还很惊讶的问利玛窦——难道这些洋人比大明还要富庶有钱?不对呀!大明才是最有钱的好不好?这些人怎么会比大明还要有黄金和白银呢? 利玛窦解释说他们其实都很穷,只是这里是商业繁盛区,没有钱的人是不能在这里混的,实际上欧洲的大部分地区都很穷,只是热亚那比较有钱而已。 利玛窦还能怎么解释呢?说这是西班牙葡萄牙这些国家殖民非洲和美洲掠夺来的大量财富,他们所掌握的只是一小部分,然后又被你们中国人用丝绸茶叶和瓷器赚取到了中国? 萧如薰听到利玛窦的吐槽是大笑不已的。 没错,十五世纪十六世纪,早期的西班牙葡萄牙所主导的奴隶贸易所得到的黄金白银,大部分都通过和中国的贸易进入了中国,也正是因为大量黄金白银的流入,使得原本缺乏银本位基础的中国得到了足够的黄金白银做储备,这促使张居正首次在法律意义上确定了白银的货币职能。 在之后的几十年里,白银的货币职能不断巩固,直到清朝前期和中期,因为白银黄金进一步的流入,白银才终于和铜钱一样,成为可以在市场上流通的货币,中国也才终于确定了银本位,此之前,黄金白银只是在上流社会流通的礼节性贵重金属,寻常百姓绝对接触不到。 可以说,没有欧洲人的血腥奴隶贸易所积累的黄金白银,就没有中国的黄金白银大兴盛,也就没有张居正变法里的白银交税,也就没有影视剧里大量唐宋好汉拿着大锭银子上街买酒喝买牛肉吃的雷人场景了。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几个世纪积累下来的财富全部便宜了中国! 这是个有趣的历史冷知识。 陈龙正也是之后才了解到的这些事情,他们在热那亚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最初在港口的轰动之后,紧随其后的就是市民的轰动和热那亚官方军队的抵达。 军队的抵达使得人们的狂热得到了一定的控制,至少男女老幼拿着金币银币问他们买瓷器的事情就没有发生了,但是随后还有更奇怪的事情。 热那亚的军队把他们护送到了一个算是宏伟的建筑里面,在里面,陈龙正见到了热那亚的执政者——总督和热那亚的银行家们,根据利玛窦的解释,陈龙正知道那个领头的是热那亚的『终身执政官』,类似于大明的皇帝,但是明显没有大明皇帝的权力和地位,因为热那亚是共和国,不是帝国。 陈龙正不是很能理解这种奇怪的叫法,但是还是意识到这个土黄色头发的家伙是热那亚的扛巴子,这里的地头蛇,士人的骄傲不允许他向除了父母祖宗、上天和皇帝之外的人跪下,看到利玛窦深深的鞠了一躬表示尊敬,他就只是带领随行文员们拱了拱手,算作是见面的礼节。 热那亚总督也没有任何不高兴的地方,通过利玛窦的嘴巴向陈龙正表达友好的问候——尊敬的中国客人,非常欢迎你们来到这里,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度过美好而又难忘的一段时光。 说完,就召开了宴会。 一言不合就开宴会,陈龙正算是见识到了欧洲人的风土人情,就是他娘的热情和奔放,不仅男人,女人也相当热情和奔放,穿着奇怪的裙装,画着奇怪的妆容,和男主人一起抛头露面,热情地向陈龙正交谈,搞的陈龙正和随行文员们一脸懵逼,这个时候,利玛窦才向他解释欧洲人的习俗,不像大明那样不让女人抛头露面的。 陈龙正表示理解,但是作为圣人门徒的清高和骄傲不允许他和别人家的女眷交流,甚至连触碰都做不到,女眷向陈龙正表示问候,并且伸出自己的手准备接受他的亲吻,陈龙正连忙后退几步以示避让,甚至都不看对方女眷的脸,弄得大家错愕不已,然后利玛窦连忙上前解释。 中国人的习俗非常严谨,他们非常严肃和正直,为了避免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他们从不接触其他男性的女性家眷,除非在特殊场合,否则见到了也要退避三舍以示对主人的尊重,否则就是不遵守礼数,这在中国是很严重的失礼。 在场的欧洲人这才了解陈龙正的做法,纷纷表示欣赏,并且对中国人的严肃作风和礼节表达敬意——至于心里怎么想中国人古板这一类的就没人知道了。 陈龙正除了感觉这些女人不守妇道,这些男人不守礼节之外,还觉得他们所谓的美食非常难吃,似乎为了体现出他们的高贵典雅,居然拿黄金白银制作餐具,还混杂着一些来自大明的瓷器餐具,慢慢的暴发户作风,没有炒菜和碗筷,又是刀又是叉,陈龙正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用。 这个面包是何物啊?哦,类似于大明的馒头!那肉明显还是生的就端上来,不怕吃坏了肚子?牛肉?你们吃那么多牛肉?真奢侈!那一盘一卷一卷的看起来像是面条的是什么东西?就是面条?我怎么没见过?这个酱是什么?肉酱吗?哦!果酱,用水果制作的甜酱,这个听上去还不错,应该能吃……神马?肉沾了吃?你没骗我吧老利? 陈龙正这位典型的东方大明士子在经历了第一次的文化交流碰撞以后,心里产生了严重的动摇! 三百九十八 陈龙正西行记(四) 萧如薰听陈龙正讲述自己的动摇的时候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立刻让侯府的厨子给陈龙正弄一碗汤面上来,给陈龙正解解乡愁。 陈龙正苦笑着继续述说自己的遭遇。 不顾陈龙正的动摇,热那亚总督向陈龙正表达热情的关切和问候,询问了陈龙正的家乡,还有国家的情况,以及此来的目的等等,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国家和此来的目的。 在场的欧洲人都对此非常感兴趣,或者说他们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一点,那个遍地都是奶和蜜和黄金的国度,他们都想去见识见识。 陈龙正就按照萧如薰吩咐的说——我船此来,为和贵国建立和平友好之外交关系,建立稳定的贸易合作伙伴关系,希望两国可以有更友好的接触和发展,并且欢迎贵国商人到我国做生意。 这一席话经过了利玛窦的翻译之后,立刻引发了热那亚总督和银行家们的极大关切——他们纷纷喘着粗气的询问:“难道中国人想要和我们建立外交关系,并且愿意和我们长期贸易?官方的?而且允许我们去中国游览?甚至是居住?” 萧如薰说——当然可以,只要他们能带来足够多的钱就好,四大港口城市不限制外国人的居住,只是不让卖地皮而已,房子还是能买的,只要你有钱,就来住。 陈龙正按照萧如薰的吩咐,点了点头——这倒是全世界的人类都共通的肢体语言。 其实陈龙正自己也不明白萧如薰为什么要和这群白皮的家伙建立什么贸易关系,而萧如薰只不过是想要在欧洲建立一个和平的有效的据点,至少在未来几十年内热那亚都是比较和平且安全的,也是欧洲的贸易中心,不和他们建立关系,难道去和英国人建立关系?不怕被西班牙海军拦路打劫? 当然更关键的是这里安全和平,而且经济繁荣,会吸引大量冒险者来到这里冒险,就像是中国内地的人纷纷奔赴北上广一样,各式各样的人才此时此刻都汇聚在热那亚,陈龙正和利玛窦可以在这里招募到他们所需要的人才,并且源源不断的获得欧洲最新的科学技术进展——经济繁荣的地方消息也非常灵通。 萧如薰就告诉利玛窦——机器方面的人才,铁匠,会做火器的,甚至是钟表匠你都可以给我搞到我这里来,我这里自然有用处。 被萧如薰如此表示之后,利玛窦也无可奈何,只能老老实实的按照萧如薰的需求去办,他也知道萧如薰需要这些人来为他工作,建立更加完善的军火设施——但是他想要的也太多了一些,他只有三万军队,现有的规模已经足够他生产出军队需要的冷兵器和火器,他还需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中国的官员不怎么重视技术人才和科学人才——这是利玛窦在中国生活了几年之后发现的事实,而萧如薰一反常态,对这些人才相当的重视,在他旗下的技术人才每个人都能到不少的工资和奖金,这也使得很多工匠都乐于为萧如薰工作,至少在利玛窦看来是这样的。 热那亚总督和银行家们表示要和陈龙正做更加友好的更加深入的交谈,并且宣布,他们要将陈龙正带来的七船上品全部购买走——价格好商量,你们尽管出价,如果我出不起价钱算我输!我们虽然没有中国有钱,但是我们个人就是不缺钱!丝绸瓷器和茶叶我们的买得起! 积累了大量财富的银行家们唯独不缺钱,大手大笔的花钱才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当然,他们也非常会赚钱,银行家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尤其在中国人,在这群骄傲的中国人的面前,更不能显示出自己没钱的样子让中国人嘲笑,这是不行的,我们要面子!我们要尊严! 钱才能体现出我们的面子和底气之所在! 所以我们要大把的花钱,大把的撒钱,让这些中国人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钱!这样他们才会重视我们! 殊不知在陈龙正眼里,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一个个的都只是有钱的猪猡而已,挥舞着钞票就想得到大明的尊重?做梦!天朝上国岂是尔等暴发户小国可以揣度?数千年悠久历史沉淀之下的文明之邦是尔等可以觊觎的?再有钱也只是一群土老冒,劣等人! 陈龙正打心眼里鄙视这些家伙,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们的惺惺作态互相吹捧了,于是毅然决定展现华夏的风采,让这些土鳖好好见识一下何为天朝上国! 于是宴会的最高潮来到了,陈龙正表示要展现华夏的书法,要写一封字赠送给热那亚总督,经过利玛窦的解释,他说这是中国独有的艺术,用中国的文字表现出绘画一般的美感,十分惊人,中国人的文字是全世界独一份的。 没有体会过华夏文化之美的热亚那总督问了一句——中国的艺术能和达芬奇的画作相比吗? 利玛窦沉思了一下,很客观地说——中国的艺术和我们的艺术完全是两回事,他们的艺术充满了历史的沉淀,他们的历史非常久远,感觉非常的厚重,硬是要说的话,就像是拿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去和达芬奇的绘画去比,没什么可比性,都是非常珍贵的艺术品。 这边说完,那边陈龙正已经让随行文员准备好了宣纸和笔墨,勉强找了一张能用的桌子——土鳖,连一张能用的书桌都没有! 到了这个关头陈龙正还不忘记腹诽一句,没办法,实在是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了,但是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自己一个外来客人还是不要喧宾夺主了,不说话,就写字吧!让这些土鳖见识一下! 然后,陈龙正把四卷宣纸铺开,准备书写自己传承千年的骄傲。 在洋人的注视之下,这位优雅的『中国绅士』卷起了自己昂贵而华丽的衣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举起了和鹅毛笔完全不同的叫做“毛笔”的书写工具,又沾了一些和墨水差不多的黑色汁水,单手提笔,握笔的姿态很不寻常,只是这样看着,就能看出这位中国绅士的气度,平静,优雅,帅气,迷人! 不少女人对这位优雅的中国绅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该说不说,陈龙正浓眉大眼一脸正气,长得相当不错。 陈龙正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继而挥毫动笔,一气呵成。 煌煌华夏 礼仪之邦 天朝上国 四方来贺 收笔! 三百九十九 失望的陈龙正与热切的欧洲 陈龙正有理由有资格保持自己的骄傲,不仅他自己这样认为,那些热那亚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在陈龙正展示了『神秘而又优雅的中国艺术』之后,那副字就被热那亚总督收藏起来了,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公诸于众。 不过热那亚总督对对陈龙正的热情更上一层楼,邀请陈龙正和他一起乘车游览热那亚的风土人情。 这个倒是陈龙正所喜欢的,所以陈龙正没有回绝,欣然应允,他本以为他会看到很多新奇的东西,但是入目之所见却让他大失所望。 人少,城小,破败,肮脏,这是他对欧洲第一个直观的印象。 人很少,他以为他在港口看到了很多的人,就以为欧洲人和中国人口一样多,以为到处都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可是等他真的开始游览这座号称欧洲最繁华最富裕的城市的时候,却很失望的发现除了总督府和周围的一些很有特色的建筑之外,大部分建筑都是低矮破败毫无章法的,而且更关键的是,人很少。 似乎聚集在港口的就是全部的人口,现在的城池里似乎没有几个人,之前的道路两旁都能看到很多人,但是走过一段距离之后,就像是进入了无人区一般,而且味道很难闻,有种怪怪的臊臭之味,这种味道他在大明的某些乡下闻到过,那是农民为了施肥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人粪尿都是肥料,种地用的。 可是这是在城市里,大明的城市都是有很严格的卫生要求的,你要是敢在大街上随地大小便那就会被官府抓过去脱了裤子打板子,看你敢不敢随地大小便,或许某些暗巷子里还是有这种情况发生的,但是至少道路两旁行人目力所能见到的地方是看不到屎尿的。 然而这座城市却是在路边就能看到屎尿,甚至于陈龙正就亲眼目睹了几个小孩子蹲在一起大便,然后嬉笑着跑开。 他有点反胃,有点想吐的冲动。 在缅甸,萧如薰规划城市的时候,在城市的多个角落规划设计了一种叫做『公共厕所』的设施,强行规定了市民和外来人解手的时候必须要去这些地方解决大小便,否则就会被官府抓过去打板子罚款,而且罚款数量还不少,一来二去,人们都严格遵循官府的条例,去公共厕所解决大小便。 因为气味的问题,萧如薰会安排人每天两次燃烧一些有驱臭驱虫作用的药草,然后每天日落之前都会有人将公共厕所里的人粪尿拉出城外送到农田交给农民,让农民晒干之后和草混合,当作肥料使用,因为流动人口多,农田数量少,每天几个大城市产生的粪便倒也足够农民使用。 因此,在缅甸的城市里,你是闻不到那种骚臭之气的,因此脱离了贵族区域进到平民生活区的时候,陈龙正很不适应,他很是不理解的询问热那亚总督——你们怎么不去处理这些粪尿?放在路边上不仅难闻也不好看,还容易搞出传染病的! 热那亚总督不理解的看了看陈龙正,解释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到任何一个城市里去看,都是这样的,这还算是好的,因为是首都,有一些规定,你要去一些小城市看,那个味道连我们都受不了啊! 陈龙正大惊失色——那你们怎么不处理呢? 热那亚总督一脸懵逼——怎么处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利玛窦看不下去了,赶快扯了扯陈龙正的衣袖——别说了,这里都是这样的欧洲的城市没有你们大明的人口那么多,所以粪尿也少一些,也就没有人想要去处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饭都吃不饱,那还有心思管这些?你以为每座城市都是仰光? 利玛窦其实也有点受不了,在大明和缅甸居住了多年之后,他已经不太适应这种他曾经很适应的骚臭之气。 陈龙正回到贵族区域之后才能正常的呼吸,刚才那些骚臭之气熏的他头晕目眩,差点没晕过去,之后打死都不愿去其他地方游历了,之后人才的招募都是利玛窦出去跑前跑后联络,然后带过来给陈龙正看,陈龙正面试之后觉得符合萧如薰的要求,就问他愿不愿意去中国生活工作。 大部分都直接同意了,少部分似乎还有所疑虑,所以没敢答应,毕竟太远了,虽然传说非常美妙,但是有勇气远洋前往中国的人基本上都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加上中国那边给的薪资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就有人决定赌一把去看看。 陈龙正每天都能收到一二十份邀请函,请他去各位贵族家里面赴宴,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人抵达热那亚的这个消息从热那亚往周边传,米兰公国知道了,罗马教皇知道了,甚至连更远一点的法国人都知道了,他们纷纷行动起来,派人往热那亚来,要一睹中国人的风采,并且询问是否有合作做生意的可能。 他们不知道中国人抵达热那亚有什么目的,但是他们也有些小道消息的来源,说中国人似乎打算和热那亚建立贸易合作伙伴关系,要和热那亚一起做生意,售卖中国的丝绸瓷器和茶叶等等。 这样的消息就足以让这些人为之眼红为之疯狂了,谁都知道瓷器茶叶和丝绸生意的利润是多少,怎么可能让热那亚人独占这样的好处呢?大家都要来分一杯羹才是!中央政府代表、商人、封建领主贵族纷纷奔赴热那亚,想要见一见那些中国人。 至于罗马教皇那边就有更多的想法了——据说这一次罗马教廷派去的传教士利玛窦也跟着中国人一起回来了,利玛窦似乎是攀上了中国那边的一位高官,所以被当作翻译派了回来,教皇对这件事情极为感兴趣,很想知道中国那边的传教真实情况还有未来的发展前途,所以就直接派了教内的高层赶赴热那亚会见陈龙正和利玛窦。 四百 背锅侠的胜利 一时间,欧洲大陆风起云涌,随着中国人抵达热那亚,似乎平静了没有多久的欧洲大陆又开始不平静了,正在进行激烈战争的双方——西班牙和英国似乎也随之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各自打的什么主意也没人知道,但是西班牙的进攻更加犀利,英国人的防守反击也愈发激烈,战争更加凶猛了。 而此时此刻,陈龙正还生活在总督府旁边的贵宾居所里面,对于外界的风起云涌还不太清楚,他的主要烦恼都不在这里,而是在食物方面,这些日子里面,他始终是吃不惯这里的食物,除了面条稍微能入口之外,其余的食物,尤其是肉类食物,很难入口。 那牛肉羊肉腥的就不行不行的,就和那些欧洲人身上的味道一样,他们难道都没有学会使用香料来烹饪吗?即使是烤制的肉类,不是那些半生不熟的,也是一股子膻味儿,吃的陈龙正都想吐,没办法,除了面条,这些日子陈龙正都是拿面包和果酱度日的,这玩意酸甜可口,勉强能吃。 陈龙正也通过利玛窦侧面了解了一下香料的问题,得知这些东西现在是被西班牙这种海上老牌强国给垄断了交易,热那亚当然有香料,但是香料太贵了,这些贵族自己平时都不舍得用,只有举办宴会的时候才拿出来撑撑门面,其余的时候都吃这样的东西,这已经算是最高标准的招待了。 陈龙正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把国内的调味料多带来一些,现在有锅有勺有大厨,但是香料和调味料却是用完了,大米和小麦也吃得干干净净,船上只有一些剩下的土豆和玉米,直到陈龙正实在是吃面条和果酱面包倒了胃口之后,才万般无奈的从船上港口召回了随船大厨,让他背个锅过来救命。 两位背锅侠大厨知道了陈龙正的症结,于是遍寻整个热那亚,终于找到了自己在现阶段状态下可以解决问题的食材——鸡蛋! 水蒸蛋,荷包蛋,土豆炒鸡蛋,这三样菜是他拿出来解决问题的方针,可惜这位师傅不会白案,是炒菜师傅,所以无法准确地利用欧洲的面粉制作食物,虽然没有什么调味料,但是水蒸蛋和荷包蛋是不用的,只要有锅有油就好了,至于土豆炒鸡蛋,他从那些欧洲厨师的厨房里找到了类似于鱼露之类的肉酱来调味,大火爆炒之后,居然也有了别样的滋味。 配着面包,陈龙正美美的吃了一餐,那叫一个风卷残云哟!利玛窦其实也被中国的食物俘虏了,在中国待了那么多年,到缅甸之后又被萧如薰这个大吃货改进的中餐进一步深化俘虏,早就成为了美食的俘虏,这些日子吃面包果酱和烤肉也是比较煎熬的,赶快跟着一起解馋,吃到炒菜的那一刹那,他有种回归故乡的感觉。 说起来也挺搞笑的,这个时候的欧洲是没有炒菜的,也只有炖菜和烤制食物,但是他们有锅,和中国差不多的铁锅,锅从何来?也是从中国来。 这个事情还是从宋代开始说起,宋代开始中国人开始使用铁锅炖菜炒菜,等到铁锅快速普及之后,出海的宋朝商船也会使用铁锅在船上做菜,有些阿拉伯商人登上宋人的海船上,看到了那口黑乎乎的东西,很奇怪,就问那是什么,宋人回答说,那就是炒菜用的锅。 阿拉伯人不知道什么是炒菜,但是知道锅,那时,全世界除了中国人以外,基本上都在用陶锅砂锅做饭菜,铁锅受热好,而且容积大,不容易碎裂,所以很快就收到了全世界的欢迎,除了丝绸瓷器和茶叶之外,中国铁锅也是世界上的畅销产品,宋人因此发了大财。 这东西在中国国内不值钱,但是在国外宝贵到什么程度呢? 欧洲民间是休想得到的,一些国家的君主和一些富裕的领主都立遗嘱,把铁锅当作重要的遗产传承下去…… 中国国内自然是普及了,因为中国的技术领先,不过北边的游牧民族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们可不会做铁锅,但是铁锅是很重要的炊具,生活要用,中原王朝担心他们用铁锅融化了以后做武器,所以不卖,可是这玩意在游牧民族里头是个极其稀罕的东西,锅破了都不舍得扔,拿牛皮补一补继续凑合着用,兄弟两人分家都要把铁锅对半分。 所以有些时候他们南下打劫,失败了就算了,要是成功了,首选不是人和钱财,而是铁锅,你就看着一群明军骑着马喘着粗气在追,前面一群游牧兵骑着马背着锅乐呵呵的往回跑吧!对他们来说,那锅真的比钱还重要! 所以陈龙正的两位大厨背着铁锅从港口走到总督府的路上,背上的锅受到了全民一致的注目礼。 哇,铁锅唉!我在领主家里见过,可宝贝了!摸都不让摸一下,这是正宗的中国铁锅啊!值多少钱啊! 如果他们能听懂欧洲语言的话,就知道那些交头接耳的欧洲人在说什么了。 锅是有,但是炒菜的技术和本领,他们还没有,所以热那亚总督听闻陈龙正找来中国厨师做中国菜肴的时候,非常感兴趣,连忙跑过来见识一下中国人的餐饮,正好撞上了陈龙正和利玛窦吃晚餐。 还是一样的,荷包蛋,水蒸蛋,还有土豆炒鸡蛋,以及麦饭,对于从未见过的食物,热那亚总督表示非常惊奇,陈龙正就递给他一副碗筷让他一起享用,结果热那亚总督盯着手里的筷子一脸懵逼,不知道如何使用,陈龙正才苦笑着教会了他如何使用筷子夹菜吃,总督夹了一筷子土豆片放入嘴里,一嚼,顿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继中国书法风靡欧洲上层社会之后,中国炒菜再一次风靡了欧洲的上层社会。 当他们意识到中国人使用一口铁锅,用和他们完全不同的方式炒制食物的时候,并且真正的品尝到了简单的中式炒菜之后,便瞬间被这份鲜美的味道征服了。 四百零一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中国菜是全世界三大菜系之一,拥有这样的名誉的中国菜却在当今世界上拥有一个非常尴尬的地位,一种被西餐鄙夷到地底下的感觉,一种吃什么都没有西餐高大上的感觉,这和中餐是在1840年以后才被世界逐渐知晓是有着非常直接的联系的,国家的衰弱和落后,不仅让中国人备受歧视,就连中国菜在世界上都跟着遭殃,白有一个世界三大菜系之一的名头,却没有相应的地位。 但是如果在此时此刻,在大明的时代,中餐就开始在欧洲传播开来,那么中餐的发展会和历史上有所不同吗? 萧如薰原本是不敢妄自揣测的,可是陈龙正却告诉他——中餐已经成为了被欧洲很多国家的上流社会追捧的东西。 热那亚总督吃了人生第一顿中餐之后,就完全无法忘却那种火工和刀工结合的美食产品,西式餐点的代表是法国菜和意大利菜,至于英国,那是黑暗料理之乡,全世界闻名的美食隔离区,天生似乎就和美食无缘,运动员参赛都要自备厨师的地方…… 法国菜以量小、精致、菜式丰富闻名,法国菜就是西餐的代表性餐点,但是此时此刻的法国菜还没有日后的名头,此时此刻的法国被牵连到了西班牙打击英国的战争之中,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就别说发展出日后堪称艺术品的法国菜系了,不过此时此刻的欧洲,却是意大利菜系大放光芒的时候,该说不说,法国菜系的成功,离不开意大利经典菜式的融入。 意大利菜系传承自罗马菜系,罗马菜系被称作西式餐点之祖,同样源远流长,而发展到了此时此刻,因为威尼斯、佛罗伦萨等城市的兴盛而走向成熟,和挣扎在黑暗料理边缘的法国菜系不同,此时此刻的意大利菜是非常有特色的,比如说文明世界的食品比萨。 在吃过了中餐深感美味之后,热那亚总督和陈龙正热情的交谈关于中国菜系的事情,当他得知他所吃的只是中餐里面最简单的最容易做的菜色之一的时候,他深感郁闷——中国菜的色香味实在是非常的出色,凌驾于此时的大多数西式料理之上。 想他贵为一国总督,却被几道简单的中餐击沉,这实在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他印象中的美食也就是使用香料烹调的肉类,这是最珍贵的食物了,除此之外就是几道意大利菜,而当利玛窦向他解释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是熟食为主,很少吃生食的情况之后,他才想到了扳回面子的重要方式。 他向陈龙正推荐了比萨这种食物。 “这个……叫做比萨是吗?” 陈龙正看着桌子上的圆盘里那个圆形的上面有很多奇怪馅料的面饼一样的食物,向利玛窦发问。 利玛窦当然吃过比萨,看了看一脸得瑟的热那亚总督,解释道:“这个是我的家乡的一种食物,就叫做比萨饼,准确的说,和我在中国吃过的葱油饼有点像,所以也有传说说这个比萨饼是当年马可波罗去中国旅行的时候,吃了中国的葱油饼,回到家乡之后想吃,找来厨师做,不知道怎么的,就给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也相当好吃,您可以品尝一下,是完全熟透的。” 陈龙正看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比萨饼,点头道:“闻起来很香,这些天是被你们那些半生不熟的东西给折腾惨了,待我尝一尝先。” 于是陈龙正按照利玛窦的教习,手里拿着一块比萨饼送到嘴边,犹豫了一下,张口咬了一块下来咀嚼起来,然后眼前一亮。 “利先生,你还真别说,真有味道啊,不错不错,和我大明的馅饼还有葱油饼很是不同,这个味道相当浓郁,好吃!好吃!比你们这里的肉都好吃!嗯!” 看到陈龙正一脸开心大吃特吃的样子,热那亚总督十分开心,连忙询问利玛窦陈龙正是不是觉得这个东西好吃,利玛窦恢复说是,总督大人就十分开心的觉得自己找回了面子,不过正巧,此时那两个大厨从外面进来了,端了几盘菜过来。 “陈先生,利先生,你们怎么就吃上了?我们哥俩给你们炒了几个小菜,你们尝尝!” 陈龙正和利玛窦看到那碟子里色香味俱全的『小菜』,十分惊奇。 “哪儿来的?” 陈龙正如此询问。 厨子笑着回答:“这里虽然没有调味料,但是食材还是有的,咱们干红案的,有锅有勺有菜刀就能做出菜来,这里还有油,也有盐,弄点食材做做简单的菜色还是可以的,就是没有酱油,味道可能差一点,红烧什么的就难了,但是他们的那些调味酱也能用用,就是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不会炒菜,就知道乱炖。” 陈龙正笑了。 “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来来来,放下来,待我常常,利先生,你喊这个总督一起来尝尝,这个比萨饼味道不错,你问一下我能不能带几个做这个饼的厨子回去,或者让他们去学学,带回去给萧侯尝尝,不能光咱们吃,萧侯没得吃啊!你说是不是?” 陈龙正还挺有良心,知道惦记一下萧如薰。 利玛窦连连苦笑,然后邀请总督大人一起享用这些小菜,总督大人闻了那个香气扑鼻的味道,正在咽口水,听利玛窦一说,立刻高兴起来了,至于会做比萨饼的厨子带回去给中国将军制作比萨享用的事情,总督大人大手一挥——多大的事情哟,这是咱们的荣幸,给你十个,带回去吧! 然后总督大人就拿着刚刚学会使用的筷子,加入了这场小小的午餐会之中,等他回去之后,不断的炫耀自己吃到了中国人的特殊美食,引发了更多人的向往,于是在贵族们的压力之下,总督大人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找陈龙正,请他举办一场中餐宴会,宴请贵族们,否则他没法儿交差。 陈龙正当然无所谓,让总督大人教会那些贵族使用筷子,自己就吩咐厨子们炒一些精致的小炒,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贵族的胃给征服了,之后,使用筷子吃中餐成为了欧洲贵族的一种潮流,以热那亚为中心,向整个欧洲散播开来。 而就在中国美食热潮展开的时候,最早得到消息的罗马教廷的人抵达了热那亚,要求会见陈龙正和利玛窦。 罗马教廷在整个欧洲历史上都有着十分特殊的历史地位,中国人对它的了解不够多,比较笼统,但是换一种方法来讲解就容易多了,比如用中国历史来套,也能套的进去,对照者就是儒家。 儒家是在汉武帝时期成为中国的官方政治思想学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奠定了儒家独霸中国思想界近两千年的历史,无独有偶,基督教成为影响整个欧洲的庞然大物的最初,也是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一世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取缔了罗马帝国境内的全部异教,宣布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 那个时代,罗马教廷还是罗马皇帝下辖的一个机构,可以传教,但是服务对象是帝国皇帝,为了统一臣民的思想,便于统治,和汉武帝所想的一样,皇帝们都认为自己所给予的东西,将来也能收回,但是正如同汉武帝料不到汉元帝被儒家洗脑从而解开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一样,狄奥多西一世也料不到东西罗马帝国的分裂和西罗马帝国的灭亡。 汉武帝罢黜百家的初衷是为了统一思想,确立自己的地位,以便于对匈奴发动全面反击,他不能允许和他不一样的思想传播在他的国家里,儒家完美的契合了他的需要,于是他选择儒家成为自己的统治工具,狄奥多西一世也是处于这样的考量,将基督教会选择成为了自己的统治工具。 但是他们都没有料到,他们选择的统治工具会最终发展成一个极其可怕的庞然大物。 西罗马帝国因为蛮族入侵而灭亡,罗马教廷是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屹立在一片废土之上仅存的文明希望之光,大量的罗马遗民只能依靠罗马教廷而存活,这无形间大大的扩张了罗马教廷的威望和声势。 这一时期罗马教廷虽然依然对拜占庭帝国表示臣服,但是拜占庭帝国距离罗马太远,无法有效的控制这个统治工具,这促使罗马教廷快速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独立的政治势力。 宗教可以在战乱的土地上飞速发展,而和平时代,宗教的蛊惑性就大大的衰落了,罗马教廷精准的抓住了这个机遇,在未来的几百年内将自己的势力笼罩到了整个欧洲,当它走到自己的巅峰的时候,欧洲君主的皇权位于它的教权之下,皇帝需要教皇的承认,它甚至发动了八次的『十字军东征』。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中国的儒家也走向了自己的巅峰,在宋朝绽放出了异样的光彩,将文治和经济推向顶峰的同时,也将军事拉入了低谷,欧洲有黑暗的中世纪和骄奢淫逸的神官,中国也有黑暗的宋明理学与道德败坏的道学家。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基督教在现代社会依然保有地位和实质上的影响力,并且扩张到了全世界,而曾经影响整个东亚文化圈的儒家则不同,影响力几乎彻底消失,退化回了最初的状态,只是学说而已,究其根本,是因为中国出现了一个千百年来都未曾出现的异人。 他不仅以一己之力将中国从右翼政府状态带入了极左翼政府状态,甚至还将中国明清两代数百年传承的儒家士绅阶层以彻底的暴力行为全部摧毁,将政府的力量下达到了最基层的乡村单位,实现了中国历史上最干脆彻底的统治,从而将儒家的影响力从根本上除掉,连根拔起,再无恢复的可能性。 这是中国自汉代以来唯一不受儒家士绅阶层影响的政府,更是全世界范围内统治最强硬的政府,甚至比秦更加强硬,和它比起来,秦政府的焚书坑儒只是小打小闹。 它不需要和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国内任何阶层分享权力,地主、士大夫已经不复存在,中国自主诞生的儒家文化所维系的唯一可以对抗皇权甚至是架空皇权的阶层力量已经彻底消失,未来也不会诞生,因为明朝的例子就在眼前。 全世界范围内,只有这样一个例子,这样一个虽然成功却付出极其惨重代价的例子,将一个国家内除了政府之外的力量全部摧毁驯服的例子,统治最为干脆彻底的例子,同时也具有其他国家所不具备的极强的隐患,但是不论可取不可取,这至少是一种方式。 萧如薰在陈龙正和利玛窦出发之前单独找到了陈龙正,和他详细的说了一下关于罗马教廷的事情,因此当陈龙正知道罗马教廷来人的时候,他并非对罗马教廷的目的一无所知,他知道,萧如薰所嘱咐的事情里面,只有这一件事不能允许利玛窦参与决策的。 罗马教廷来的是一位枢机主教,等级上比利玛窦高了不知道多少个级别,但是鉴于利玛窦此时此刻身份的不同,以及教廷渴望在中国传播基督教的目的,所以这位枢机主教对待利玛窦是相当的客气,对待陈龙正就更不用说了,因为陈龙正不是基督徒,更加客气。 他此来的目的很简单,询问一下利玛窦目前的传教情况,还有询问一下陈龙正,他背后的那位中国将军是否可以允许基督徒在他的辖区内正式传教。 利玛窦已经把萧如薰的基本情况告知了这位主教,主教就知道,萧如薰实际上算是一名贵族领主,下辖有一百多万的人口,影响力遍布东南亚洲的几十个小国家,近千万人口,也就是说,如果得到这位中国将军的支持,至少,基督徒们可以在这些国家内正式的不受牵制的传教,而不像在中国内陆那样,连进入中国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罗马教廷对迟滞难以发展的中国传教事业相当的不满和急切,中国庞大的人口数量是它提升威望所必需的,威望日渐降低的罗马教廷迫切的想要恢复十字军东征以前的地位和权势,想要重新威压整片欧洲大陆,以将那些把世俗权力压在教皇权力头上的君主给狠狠的压制住,为此,它迫切的需要中国的支持。 四百零二 罗马教廷的目的 萧如薰对于宗教一向持谨慎态度,在他看来,凡是在人类社会有非常大的影响力的宗教,无一不是掌握权力的统治阶级出于控制人民思想的目的而扶持的统治工具。 只是宗教笼络人心的能力实在是很强,并且科学并不能总是戳破宗教的理念,所以当科学不足以改变人们对神明的敬畏之心的时候,宗教就会很可怕了。 当统治者的政权衰落之后,宗教的教权就自然而然的扩大了,当政权无法压制教权的时候,宗教裁判所就出现了,基督教笼罩欧洲近两千年,而中国也没有逃脱这样的宿命,儒家思想最后几乎发展成了儒教,一样能够压制政权,还是堂而皇之的。 历史上也是如此,儒教控制之下的大明朝对基督教的入侵感到了十分的不愉快,而以利玛窦为首的第一代传教士对此持十分谨慎的态度,小心翼翼的用各种方式把传教行为变得更加温和,使得儒家士子可以接受,从而勉强生存下来。 利玛窦这一批人全部去世之后,大明也没了。 满清建政,最开始双方还能勉强相处,康熙为了笼络人心,还接纳了一些传教士在宫廷内任职,勉强允许小规模的传教活动,可是当罗马教皇脑子抽抽,决定不允许教徒同时信仰两种体系的时候,矛盾就彻底爆发了。 最终儒教以极其强大而深厚的力量将基督教全面逐出中国。 法家学说和儒家学说一样都有非常强的排他性,而董仲舒改造之后的儒家霸术更是吸纳了法家的霸权主义思想,搞了一个罢黜百家,儒家连本土思想都不能容纳,唐时并行的释道二家都被逼成了真正的宗教,更何况是外来的基督教,所以利玛窦等人寸步难行。 宗教去蛊惑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还行,对上那些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儒门士子,还真是没什么诱惑力,而且基督教在中国没有任何势力,不像在欧洲,成为基督徒还能得到一定的利益。 中国人学习儒术是为了当官,不是为了什么信仰,你要是信基督能当官,看吧,不出一个月基督教就能在中国成燎原之势。 可是现在,抛开个人喜好,罗马教廷能给萧如薰什么样的利益,能够打动他让他允许传教士在缅甸传教呢?这对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吗?基督教传教传来传去会不会对他的战略产生影响? 他只想利用传教士当中的一批精通科学的人才帮他发展科学,但是现在他既然可以打通从中国到欧洲的航路,那也就意味着他不用依靠那些传教士,自己也可以去欧洲大陆招募一些技术工来帮着建立他需要的工业体系。 将中国在一些方面的劣势给补足,再次形成对欧洲的压制状态,那就可以了,至于基督教,那完全是糟粕一类的东西。 说句难听的,那些宗教的最高层自己怕是从来都不信宗教,他们只信自己的权力,之所以宣扬宗教,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那些最底层的最虔诚的信徒,以帮助他们达成自己的个人目的,将个人目的粉饰成宗教旨意,愚弄大众罢了。 让他们介入到中国的思想界帮着对付儒家? 抱歉,那我还不如用刀子把那些混帐全部砍死来的痛快些,儒家的某些思想还是能适用于中国的,萧如薰从没想过把儒家在中国连根拔起。 真要面对面的谈利益的话,萧如薰想要驱逐西班牙在南海区域的全部势力,独霸南海和东南亚,罗马教廷能答应帮忙吗? 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和罗马教廷的关系可是不错啊,和罗马教廷关系差的是英国,不是西班牙,法国和西班牙的关系也差,就算是合作,萧如薰也会寻找英法两国合作对付西班牙,而不是找罗马教廷。 更何况西班牙现在不断的和英法荷交战,疲于战争,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支持菲律宾的部队和中国开战,如果萧如薰执意要在此时和西班牙大战一场,凭他手下的三万军队和三百多艘战舰,还有那些在海上打的海盗抱头鼠窜的水师,他未必没有战胜菲律宾总督府夺取菲律宾的可能。 只是现在的确不是时候,发展才是主流,现在不是和西班牙正式开战的时候,他的实力还不够强,羽翼还不够丰满。 罗马教廷不会再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了,他们停留在这个时代就可以了。 这些心里话萧如薰没有告诉陈龙正,他告诉陈龙正,不要和那些人做深入交谈,只要邀请他们到缅甸来就好,他会亲自应付那些人。 萧如薰不能直接拒绝这些罗马教廷的人,毕竟他们在欧洲有很大的影响力,他想要在欧洲打开属于中国的市场和威望,就不能和罗马教廷把关系搞僵。 给他们希望,让他们渴望,这样,他们甚至会主动配合萧如薰打开欧洲市场,打通连接线,让萧如薰尽情的吸取欧洲文艺复兴以来的科学精华,以弥补大明本身的不足,一心一意的发展自己的实力,等实力到了,再一脚踹开这些教棍,饱尝和中国做生意的利益的欧洲人将绝对不会支持罗马教廷驱逐中国人。 别的不说,热那亚的银行家们就要和罗马教廷玩命——你们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教廷都被军队抢劫过一次了,还敢高高在上? 罗马教廷那么急切的想在中国传教,也是有着挽回颜面的想法的。 而当欧洲宗教改革联盟的人意识到中国人的作用的时候,也会想着拉拢中国人和天主教联盟对着干的。 陈龙正礼貌的邀请罗马教廷的人和他共赴缅甸,然后,又私下里会见了前来拜见他的法国人,避开了利玛窦,悄悄的请法国人跟随他们一起来缅甸。 陈龙正很好的完成了萧如薰交代的商业任务和政治任务,不仅招募回了足够的工匠,还带来了罗马教廷的人和法国人,萧如薰要为之后的一些事情做准备了。 四百零三 大义凛然的骗子 首先,当然是会见罗马教廷的代表,忽悠他们是有必要的,萧如薰便让利玛窦去仰光邀请罗马教廷的人过来,看着利玛窦去请罗马教廷的人之后,萧如薰便和陈龙正悄悄商议开了。 “那些法兰西人也跟着你们混过来了?” “嗯,是的,萧侯,他们一共有五个人,好像都是法兰西那边的商户的代表,但是萧侯,您为什么要和这些法兰西商人谈事情呢?下官以为,还是利先生这样的人比较值得信任,商人只重利益,不值得信任的。” 陈龙正依然秉持着他的固有观念,认为商人重利轻别离,不值得信任,而有信仰的人更值得信任。 萧如薰就把一条真理告诉了陈龙正。 “惕龙,你要知道,咱们现在不是国内的两家商户之间互相做生意,咱们做的是大明国和法兰西国还有热那亚国之间的跨国生意,而对于两国而言,从来就没有信任这回事儿,你遍读史书,也该知道这白纸黑字被撕毁的概率是有多高,最不可靠的就是国与国之间的联盟,因此,不论是利先生还是这些法兰西人,都不值得信任。” 陈龙正错愕道:“那萧侯,你的意思是?” “法兰西人只想和我们做生意赚钱,比较纯粹,而利先生背后的这帮教徒,想的是传教,以控制蛊惑人心,你也知道咱们国内的那些妖僧妖道蛊惑人心是多么可怕,平民百姓多淳朴,易骗,若是被这些异国教徒给骗了,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这种事情,本侯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陈龙正稍微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那萧侯为何要我带他们来这儿?直接拒绝不就好了吗?” “我若是让你在那儿直接拒绝他们,他们怕是会直接把你们全部驱逐回来,我不让他们到咱们的地盘传教,他们凭什么让咱们去他们的地盘赚钱?他们又不是猪,一点也不傻,你也看到了,那些洋人对咱们的丝绸瓷器和茶叶是多么的追捧,就连一口铁锅都能卖上好价钱,简直就是咱们的钱袋子! 和钱袋子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用咱们这里不怎么值钱的东西卖过去,你看看你这回带了多少黄金白银回来?这些黄金白银又能给咱们造多少条枪,多少门炮,多少艘战舰?若是平白无故的放弃,那才是愚钝,那才是不顾全大局。” 陈龙正想想也是,便拱手道:“属下思虑不周,还请萧侯赎罪。” “惕龙何罪之有。” 萧如薰笑笑摆摆手:“只是让这些洋人咱们的地界传教是万万不能的,我让他们过来只是为了给他们一点定心丸,让他们不会彻底绝望,至于合作做生意的事情,还是要和法兰西人和热那亚人商议,把他们排在后面,瞒着那些教徒和他们商量,这才是上策。 咱们迟早要把霸占了吕宋的那批西班牙人给赶走,而这些西班牙人又和利先生他们的教派关系不错,所以咱们也是早晚要反目成仇的,惕龙还是不要和利先生他们走得太近,以免到时候伤了感情。” 陈龙正皱眉道:“如此,是否太过于不妥?利先生协助咱们翻译了《几何原本》,还教会了咱们那么多的东西,咱们却要利用于他,萧侯,如此作为,非吾辈君子所为啊!” 萧如薰无奈道:“当今时节,风气败坏,天下之大,何处才能容下一个君子?秉持君子之心行小人之事实属无奈,皆必要手段而已。 再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利先生也不是没有目的的,他也想在这里传教,他的目的就是传教,只是他的手法更温和更让人难以察觉,所以他才能进入大明定居生活。 而对于我等而言,则要一心一意为大明考虑,任何可能伤害大明国的事情,本侯都绝不答应,宁可自己背负业障,也决不能允许大明百姓受损,哪怕为此背上骂名,也在所不惜,此乃本侯毕生志向,绝不更改,惕龙诚诚君子,若怪罪本侯,本侯无话可说。” 陈龙正感动不已,立刻站起身子,抱拳道:“萧侯心胸坦荡,是龙正谬误了,萧侯心怀家国天下,不在乎一身公民得失,龙正却还挂念自身,深感惭愧!” 说罢深深一礼。 萧如薰上前,扶起了陈龙正,动情道:“惕龙为我不惜危险远赴西洋,我甚为感动,只是眼下是用人之际,没有惕龙相助,我万万办不成事,还请惕龙为我安抚法兰西商人和热那亚商人,促成盟约达成,以全我志向!” 陈龙正大为感动:“敢不为萧侯效死力!” 说罢,陈龙正再次深深一礼,而后转身离去,步伐稳健,看得出来,他的心意已决,再难更改。 萧如薰坐回了椅子上,喝了一口茶,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下属,萧如薰也学会了这些虚伪矫情到了极致的驭下之术,对待属下学会了用恩威并施的手段,学会了高超的演技,用演技感动那些下属,尤其是面对陈龙正这般理想主义色彩浓厚的士子,大义的演技更是从未失手,每一次都能把陈龙正骗得团团转,让他的忠诚度更高。 只是如此作为,终究还是违背了他的本心,生活在这个时代,他想改变这个时代,却也不可避免的被这个时代所改变,没有割肉喂鹰的决心,就不要提改变时代,面对时代,任何人都是弱者,弱者想要战胜强者,唯有牺牲一途,以及,不忘初心的执念。 只是行走在红尘大道之上,又有多少人可以不忘初心,秉持执念,一路向前呢? 萧如薰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会走向何方,到底会走到什么位置上,他或许还会欺骗很多人,甚至会害死很多人,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目的一直未曾改变过。 能感觉到愧疚,大抵就是自己还没有完全失去善念的代表吧? 放下茶碗,萧如薰走回了后院,他要去和自己的妻子还有一双儿女待在一起,只有和他们待在一起,萧如薰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自己,而不是刚才那个满口煌煌之言的大义凛然的骗子。 四百零四 优秀的文明 和罗马教廷比起来,现如今的法国绝对是很好的合作对象,南特赦令之后的法国是欧洲大陆为数不多的宽恕胡格诺派教徒的国家之一,在天主教徒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国民的情况之下,法国还能容许少数派的异教徒的存在,的确是很宽容的。 距离路易十四废除南特赦令还有几十年的时间,现在的法国,绝对是罗马教廷的眼中钉,和目前的欧洲霸主西班牙也是针锋相对,谁也看不惯谁。 萧如薰不会允许自己麾下的势力和罗马教廷混在一起,甚至于驱逐西班牙势力之后的第二步就是驱逐罗马教廷的传教士,他已经做好了和罗马教廷撕破脸皮的心理准备,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需要让自己麾下的商业势力在欧洲大陆站稳脚跟,得到一个比较稳固的资金来源,并且为国人寻找到新的出路,刺激国人出海的欲望。 中国是传统典型的内陆国家,从古至今都在地里刨食吃,但是不得不说,中国的农业环境并不算太优越,淮河以北地区一旦遇到小冰河期,就会发生旱灾,没有土豆的年代里,黄河以北的人们都将遭遇灭顶之灾,以农业维系的中华文明也会遇到危机,整个王朝时代,中国陷入了一个怪循环。 在目前的情况之下,打破这个怪循环的唯一方式,就是『走出去』。 等到『缅甸模式』刺激到整个中国内陆的时候,国人会惊讶地发现,这片他们从来未曾关注到的土地其实才是真正的遍布黄金之地,而那一望无际的海洋,就是维系民族生命线不可或缺的物资之一。 大海蕴藏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等待着人类前去发现,前去利用。 罗马教廷的那位枢机主教在利玛窦的陪伴下,先是在仰光光顾了一圈,然后顺着笔直宽阔的官道前往勃固,一路上看到遍布道路两旁的土地和辛勤劳作的农民,还有拉着车往返于两地的商户,感慨是非常多的。 “照你所说,这块土地在三年前还是一片荒芜,仅仅三年,就被那位中国将军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有了一百多万的人口和几十万的商人到这里做生意和生活?” 枢机主教十分吃惊的询问利玛窦。 利玛窦点了点头:“中国的人口之多,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在我们的家乡,十万人口的城市就算是巨城了,可是在中国,一个小小县城的人口就不下十万,甚至于百万人口的城市都有好几个,初次进入中国的城市的时候,我真的是被那么多的人给吓到了,就算是现在的缅甸,您看到的仰光城,也有二十万人口啊!” “中国的人口真是太多了,这些人要是都信仰了天主,那该多好啊!” 那位枢机主教忍不住的开始幻想起了那样的场景。 利玛窦看着他一脸的向往,忍不住的开口道:“主教,我不得不提醒您,中国人有自己的信仰和自己的信念,他们的文明程度非常高,认识字会写字的人非常多,他们的信念非常坚韧,坚韧到了顽固的程度,他们对于天主没有那么容易接受,我尝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有能够劝说他们的官员接受天主。” 枢机主教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就算他们的官员不接受,但是他们总有底层的平民,那些平民接受天主应该不会太难吧?” 在欧洲,天主教的发展非常顺利,那些不识字的愚夫蠢妇三下五除二就被忽悠了,很容易,所以他难以想象中国人顽固地拒绝天主是为了什么。 “中国人从官员到平民都有自己的信念,他们经常祭拜的是上天,也祭拜自己的先人,他们对先人非常尊重,尊重到了和天主一个地步的程度,而对于上天则是他们的全民信仰,他们的皇帝自称是『天子』,代表天行使自己的权力来统治中国,天和先人是中国人最大的信仰。” 利玛窦稍微做了些解释。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信天主?天主不就是天的主人吗?他们的皇帝都是天的儿子,还能不相信天主?” 利玛窦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准确的说,他们是不相信我们,中国人很谦虚,但是也很骄傲,他们相信自己的祖先流传下来的信仰,并且对此抱有十分坚固的信仰,认为他们自己的文明是最好的,对其他的文明根本就看不上。” “我们也是?” 枢机主教大为惊讶。 “是的。” 利玛窦不能隐瞒。 这样的话,这位枢机主教就不能很好的接受了,作为在整个欧洲都得到广泛尊敬的他而言,在中国居然是受到歧视的存在!原来这才是中国人顽固的不接受天主的原因,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起他们这些传教士。 “中国人居然歧视我们?” “虽然不能完全这样说,但是,真的差不多。” 利玛窦实话实说了。 “这……” 这位枢机主教十分的愤怒,然而他想起了仰光城的繁华和干净,想起了街道上的人,想起了港口无数的船舶,想起了那些精致的中国瓷器和丝绸,还有那些茶叶,甚至于一口铁锅,那些都是中国人的东西,是他们的文明的产物,这些产物无一不在这欧洲受到追捧,这足以证明中国文明的优越。 现在,中国的文字和食物也正在欧洲掀起一波热潮,他来到这里之前,热那亚的贵族们已经开始举办关于中国的宴会,并且以使用中国的毛笔和餐具为荣耀,认为会使用中国毛笔写字和使用中国筷子吃食物是贵族体面的代表,而这样的认知正在快速的在欧洲的贵族圈子流传。 一名大贵族领主提出用黄金和白银购买陈龙正赠送给热那亚总督的那副中国书法,被热那亚总督一口回绝,坚决不卖;又有贵族领主提出用自己的一部分土地向热那亚总督交换那副书法,总督还是拒绝,说自己绝对不会卖,还会把这幅字留给自己的后代珍藏。 上行下效,贵族们如此追捧中国文化,相信不久之后,这股热潮就会扩散到其他的地区,不仅在贵族圈子里流传,也会在平民当中流传,中国自成体系的高级文明会在欧洲成为文明的象征。 这样的文明,真的会接受天主吗? 四百零五 利玛窦忽然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担忧了起来 一想到这里,这名枢机主教忽然之间无法生气了,反而陷入了迷茫和不安之中。 “中国人非常文明,而且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军队和物理也非常强悍,我亲身参加了这位将军毁灭缅甸国的战争,他只用三万军队就消灭了拥有十几万军队的缅甸国,征服并且占据了这里,而之前,缅甸国是这片地区的霸主。 萧将军他的确很谦虚,但是他也非常的高傲,他还是一位侯爵,一位贵族,主教,见到这位贵族将军的时候,请务必谦虚,千万不能用不合适的态度面对他,否则他一旦生气,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利玛窦不停地告诫这位枢机主教。 “你不是说他非常谦虚,而且很喜欢数学和科学吗?这样的人,怎么会?” 主教诧异的询问道。 “没错,萧将军的的确很喜欢数学和科学,还会和我一起讨论数学问题和科学技术上的问题,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骄傲的时候,他是一位侯爵,一位世袭缅甸领土的侯爵,这一片地区一百多万人民的领主,在这里他就是皇帝,无论他多么热爱数学和科学,都不能改变他是贵族的事实!” 主教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这件事情看简单了。 没错,他的确是一位热爱数学和科学的中国人,但是他同时也是贵族,和欧洲大陆那些非常高傲的脑满肠肥的家伙是一样的,都是一群表面尊敬天主,实际上把天主当陈笑话一样的人,他们只在意自己的权势和地位,这不会因为个人喜好而改变,全世界的贵族都是这样。 就是不知道这位贵族将军对待天主是什么样的看法了,如果连他都是不屑一顾的看法的话,那么在中国的传教事业就真的危险了。 而且这样的人一定更加在意利益,而不是所谓的信仰,信仰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就是狗屁,什么都没有利益来的实在——基督教和罗马教廷能给这位将军什么样的利益呢? 能打动他吗? 主教没有任何的把握,他只能选择走一步看一步。 很快,他来到了勃固城,勃固城的城墙比起仰光更高大,更厚实,护城河更加宽阔,城头上到处都可以看到黑洞洞的炮口和巡逻的士兵,城门口也会看到盘查来往商户和人民的士兵,有的拿着火枪,有的拿着刀枪剑戟,盔甲鲜明,十分严肃认真,周围还能时不时的看到巡逻的骑兵。 中国人的武力真的很强。 主教有了这样的感觉,武力很强的国度是不会很轻松地接受宗教的,相反,想要铲除宗教就非常容易了,基督教最早也只是罗马皇帝的统治工具,借助战乱而发展起来,想要在某个地区发展,最好的就是和当地政府达成协议,获得传教的权利,而交换的利益就是统一思想。 可是利玛窦说,中国有自己的统一思想,政府有自己的统治思想的工具,对于基督教的需求一点也不大,相反,基督教如果要在中国传教,最大的威胁就是中国自己的统治思想——儒家思想。 就利玛窦自己粗浅的了解,儒家思想不仅仅是一种统治工具,也是一种文化,一种传承,一种哲学,中国人说,儒家思想的始祖是在几千年以前生活的圣贤,差不多和古希腊时期的哲人们处在同一个时代的先贤,最初诞生的目的,是为了教化民众,将文化传播到整个中国。 这样的文化在中国萌芽生根,到如今已经在中国具有非常深厚的基础,绝对不是作用上撞车的基督教思想可以轻松取代的,相反,基督教若要进入中国,必然会遭到儒家思想的全面反击,儒家的士人们一定会坚决抵制这种宗教思想,支持者寥寥无几,将会非常孤立。 基督教的成功少不了政府的帮助,而儒家在中国的成功也少不了政府的帮助,但是中国的政府支持的是儒家,而不是基督教,没有中国政府的支持,基督教绝对无法发展成欧洲的那种状态。 当然,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用军队打败中国,用自己的文明凌辱中国,让中国陷入思想混乱,自己厌弃自己的文化,然后全盘接受西方文化,抛弃自己的传统,基督教才能乘虚而入,成为中国思想界新的“儒家”。 然而这可能吗?中国会被欧洲打败吗? 至少利玛窦看来,中国不去打欧洲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反正大家离的那么远,这是最好的了,倒是西班牙,在距离中国很近的菲律宾建立了殖民地,和中国的关系非常微妙。 萧如薰似乎也对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刻意掩藏华人移民的做法很是不满意的样子,很难说萧如薰会不会动兵攻打菲律宾。 就菲律宾那一两千西班牙士兵和其他的土著兵,利玛窦真的不看好他们,明军的海军在海面上打了好几十场战斗,大的战役就有三次,将南海海域上的几乎全部海盗都给扫平了,战斗力相当可怕,更别说那强悍的三万陆军,西班牙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别看他们在欧洲耀武扬威的,这里是中国的主场,你千里迢迢的过来,物资都准备不齐全,打一仗就没弹药了,中国人的武器弹药源源不断,士兵也源源不断,你怎么和他们打,真要打起来,菲律宾迟早会落到萧如薰的手上。 而西班牙政府和罗马教廷的关系非常好,这真要打起来,对于欧洲有一定了解的萧如薰会不会迁怒于罗马教廷,乃至于自己呢? 利玛窦忽然为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担忧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们的马车就抵达了勃固主城内的镇南侯府,这里是整个缅甸的政治中心,也是萧如薰的居住和办公场所,主教下了马车,看着这座相当气派又有古典美的建筑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进去吧!” 利玛窦对主教说道。 “好。” 主教迈开了自己的脚步。 四百零六 尊敬的萧将军,您好 萧如薰没把这位罗马教廷的枢机主教当作是什么贵宾,也没出门迎接,只是等着他自己进来,在客厅稍坐,然后有下人到内堂把萧如薰请出来接见这位枢机主教。 利玛窦是已经熟悉了中国人的待客之道,而这位枢机主教是第一次,见到了和欧洲不同的椅子和桌子还有室内装潢打扮,这位主教觉得非常新奇,宅子里有很多的树木花草,绿意盎然,显得生机勃勃,客厅内还悬挂着中国画和中国的书法,还悬挂着一些写了字的牌匾。 在欧洲,那副陈龙正写下来的书法已经成为了不知多少人追捧的东西,因为陈龙正只写了这一幅字,剩下的无论多少人求,陈龙正都坚决不再写。 陈龙正的理由很简单——给你们写字只是为了羞辱你们,但是没想到你们都看不懂我在羞辱你们,那就没意思了,居然还想着拿这些东西赚钱,真是暴殄天物! 一群只知道金银财货的蛮夷! 陈龙正登船离开之际,很是不屑的甩下这一句,自然的,没人听懂。 那么那副字在欧洲就是绝版了,热那亚总督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要把这幅字留下来做传家宝,人家用黄金白银和土地来购买,他都严词拒绝,坚决不卖,这位主教也大概知道价码,所以看着这一屋子的书法和中国画,感到十分的眼馋,十分的心动。 利玛窦也大概知道这位贪婪的主教是什么想法。 “中国的读书人和贵族的住所基本上都是这样,挂一些中国的书法和中国的水墨画,是中国读书人的习惯和规矩,这是他们的一种礼仪,这些书法和水墨画基本上都是出自一些很有名气的文学家和画家的手,很有价值,在欧洲,就更有价值了。” 主教一边点头,一边用贪婪的目光扫视着一圈书法和水墨画。 不一时,下人端来了茶水和茶点给主教和利玛窦享用,主教掀开了茶盖,一看里面都是茶叶,满满的清香,深深吸了一口茶香,感叹道:“中国人真是太有钱了,这个茶叶那么香,在欧洲能卖到一个很好的价钱啊!还有这个……这个是什么?” 利玛窦解释道:“这个是中国人招待客人的时候,配着茶水给客人享用的茶点,就和欧洲贵族下午茶的时候所用的糕点是一样的,这个叫做绿豆糕,是用绿豆制作出来的,缅甸天气炎热,绿豆有解暑的功效,所以在缅甸很有受欢迎,这种绿豆糕也是在缅甸很有名气的糕点,又甜又糯。” 说罢,利玛窦拿起一块绿豆糕放入嘴中咬了一口,然后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中国人在食物上的造诣,绝对不亚于他们在文化上的造诣,甚至可以说,他们的食物本身就是一种文化。” 听利玛窦这样说起,然后又看着他十分享受的样子,主教咽了口唾沫——作为枢机主教,他自然可以享受到各种优厚的待遇,好吃的好喝的他都能享受到,可是异域风情的东西他真的没有经历过,于是他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块绿豆糕,学着利玛窦的样子,放入嘴中咬了一口,顿时,一种软糯甜美的味道就席卷了他的口腔。 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着这甜美的滋味,继而他忍不住的连吃三块,再感叹道:“真是太美味了,中国人的食物都是这样的精致吗?” “中国人在吃的方面真的很讲究,当然平民百姓就不会那么讲究了,不过吃饱肚子还是做得到的,缅甸不缺粮食。” 主教点点头——谁管平民百姓,他们又代表不了中国。 又吃了几块绿豆糕,主教觉得口渴,于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清香的茶水带着淡淡的苦涩冲淡了口腔中甜的发腻的感觉,二者完美的融合,使得口腔极为舒适,味蕾就像是浸泡在温水浴当中一般美妙。 “啊……” 主教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如果每天可以在向天主祷告之后享受这样的茶水和糕点,那真是的无上的享受了,那些贵族享受的下午茶大概也不过如此吧?中国人真是太会享受了。” 利玛窦笑了笑,没有接话——说实在的,他怎么知道欧洲贵族是怎么享受下午茶的,只有你们这些主教级别的教会贵族才能享受吧? 萧将军虽然喜欢享受,但是他治下的一百多万人三年以来可是一天都没有饿过肚子,一天都没有,这简直是奇迹,你上大街问问,谁不对萧侯爷感激涕零?至于你们……呵呵…… 正在腹诽间,一阵脚步声传来,穿着常服的萧如薰带着麻威就走到了客厅里来,看到了利玛窦和一个没见过的穿着教袍的老教棍,想来就是那个高级别的枢机主教了,于是萧如薰开口便道:“这位就是贵客吧?本侯萧如薰,有些事情耽搁了,耽误了贵客,真是十分抱歉。” 说着,萧如薰对着那老教棍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主教就看着一个相当有气势的年轻中国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气宇轩昂,看上去十分有威势,惊讶之余,就听得他咕噜咕噜说了一阵,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就只能看向了利玛窦。 “主教,这位就是萧将军,他刚才是在说他来晚了,他觉得很抱歉。” 这就是萧如薰?好年轻啊?中国的贵族都那么年轻英俊的吗? 主教虽然惊讶,但是也不敢失礼,连忙鞠躬表示道:“我是罗马教皇殿下特使、枢机主教扎罗姆·亚历山大,尊敬的萧将军,您好。” 利玛窦立刻翻译。 “原来是亚历山大先生。”萧如薰笑着点了点头:“坐,不要客气。” 萧如薰一伸手请这位主教坐下,主教愣了一下,看向了利玛窦,利玛窦忙说道:“萧将军请您坐下。” “哦!” 主教点了点头,坐下了身子,有些局促不安的看了看萧如薰——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威势实在是太重了,就像是他面对那些欧洲国家的强势君主的时候一样,给了他很大的压迫感。 四百零七 理想社会 中国人怎么都是这样子呢?很不好打交道的样子。 主教暗自腹诽。 “按照利先生所说的,你们家乡人都习惯直来直往,看门见山,那本侯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贵客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利玛窦立刻翻译——萧将军是在问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主教点了点头,很谨慎的回复道:“尊敬的萧将军,我来这里是奉了教皇殿下的旨意,想要和萧将军建立和平友好的关系,让我们双方都可以和平友好的相处和交流,我们非常欢迎萧将军到罗马参观。” 利玛窦立刻翻译。 “欢迎本侯去罗马城?呵呵,好啊,好啊,本侯也很向往你们家乡的风土人情,不过现在本侯俗务缠身,怕是没什么时间,无妨,等将来有机会了,本侯一定去看看你们的罗马城,不过你们千里迢迢而来,只是为了这个?” 主教开口说道:“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教皇殿下还非常希望萧将军可以允许我们的传教士在这片土地上传播天主的教义,您和我们的传教士也有一段时间的交往,应该很清楚天主的教义就是引导人们向善,遵守秩序,敬奉天主。” 利玛窦一一解释。 他也是带着些期待的,说实话,跟着萧如薰三年了,萧如薰从来没有说过支持他传教之类的话语,倒是对他掌握的数学科学和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还有拉丁语很感兴趣,不仅拉着他一起把《几何原本》给翻译出来了,还翻译出了不少其他的希腊先贤的作品,尤其是数学方面的作品。 利玛窦渐渐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传播西方文化和科学的教师,而不是一个传教士,他是来这里传播天主教义的,而不是来传播数学和科学知识的,你们要学数学学科学,可以专门去找这方面的人才,拉着我一个传教士学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啊? 这次去欧洲多好的机会,只要工匠不要学者,明明你们开口肯定会有人跟着你们来的!干什么非要拉着我一个传教士不放呢? 三年来帮着萧如薰翻译西方文艺复兴时期和希腊时期的著作,翻译了五六本的样子,可是自己传播教义的机会还没有几次,连交易都没有囫囵的跟几个人说过,更别说让对方接受自己的教义了,在广东生活的时候,好歹还能交到几个愿意接受天主教义的好朋友,可是现在愣是没什么机会。 但是利玛窦不愿意离开这里,因为他知道,萧如薰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绝对的权力,只要他开口答应允许天主教在这里传教,那么这一百多万人是没得跑了,利玛窦还知道这里没有太多的儒家学说的士子,传播教义的阻力会非常小,只要他答应,那么这件事情就成了,天主教在中国的根据地就有了。 但是他也不想想,他都知道的事情,萧如薰会不知道吗? 萧如薰早就知道了,所以才处处给利玛窦找事情做,让他没有功夫出去忽悠人,让他只能待在办公场所翻译文集,默写出来他所记住的西方典籍。 这家伙的记忆力非常强,还有自己一份特殊的记忆方法,传说中的『记忆宫殿』记忆法,就是利玛窦传到中国来的,至今还有不少人在学习,或者开补习班,专门传授记忆宫殿。 正是因为超强的记忆力,所以利玛窦几乎可以将自己所背诵过的西方典籍完整无误的默写出来,然后用自己的中文水平,由萧如薰协助,一起翻译这些西方典籍,这就是这三年来利玛窦的主要工作。 别觉得简单,这是个特别消耗时间的事情,有时候一天下来也翻译不到一两页纸,而且萧如薰不是每天都有时间的。 萧如薰没时间的时候,就找陈龙正来代替,利玛窦曾经试图把陈龙正发展成自己在缅甸的第一位信徒,然而满脑子浪漫主义理想主义色彩的陈龙正对基督教完全免疫,根本不受利玛窦的蛊惑,反而反过来给利玛窦讲中国古代的圣贤传说。 对,陈龙正把孔子孟子之类的圣贤的故事分九章八十一节给利玛窦传授,让利玛窦进一步的了解中国的历史,尤其是文化史,还有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和传说等等,这让利玛窦到最后居然忘掉了自己想要发展下线的事情,差点被陈龙正反向攻略了。 利玛窦终于意识到陈龙正是个棒槌,是个绝对无法发展为天主教徒的棒槌,这要是在中世纪的欧洲,这种人是逃不了宗教裁判所的一把火的,但是在十六世纪的中国,利玛窦拿他全无办法,只能尽量保持自己的信仰,不至于被陈龙正蛊惑。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利玛窦逐渐意识到要在中国传教,就必须要了解儒家学说,接触儒家士子。 不过主教是不清楚的,他只知道请求萧如薰的同意,他就能获得教皇的青睐,从而有机会被选举为下一任的教皇,走向人生巅峰。 但是萧如薰对此似乎不太在意。 “你们这些人真是有意思啊,利先生,别的我不说,就问你,我治下之民的生活如何?吃的上饭吗?生命有保障吗?有人欺负他们吗?他们不淳朴不善良吗?他们不遵守我镇南侯府的法规吗?” 利玛窦心道你这样的话就把话给聊死了…… 但是的确,天主教能拿得出手的最大的功能就是控制思想,控制人心,使人心不乱,遵守秩序,达到愚民弱民的效果,培养出优秀的纳税人。 注意,是纳税人而不是公民,公民知道自己的权利,知道自己纳税、遵守法律之后可以得到的权利,并且在权利受到侵犯的时候敢于维护自己的权利,而纳税人就只知道纳税,老老实实的纳税,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做。 全世界的政府都希望治下平民就是纳税人,纳税人就是统治者眼中理想的平民。 天主教被罗马政府所用的目的就是培养纳税人。 但是萧如薰治下的这一百多万人几乎就是这个样子了,生活安稳,不闹事不吵架,起早贪黑的种田做生意,中国人的勤劳肯干是他所未曾见到过的。 萧如薰也十分注意保护治下民众的生活和生命安全,维护他们的利益,所以这些人也非常注意维护镇南侯府,遵守法律法规,整一个理想社会——柏拉图理想中的理想国社会。 你这叫我们还谈什么? 四百零八 条件(上) 别的不说,萧如薰之下这一百多万汉民绝对是吃得饱肚子过得下去日子,别无他求,只求安稳度日,要是能送子弟去读书就更好了。 萧如薰也想,但是他麾下能识文断字的人本来不多,能通儒家经义的更少,他手下只有三个正统士子,袁家父子和陈龙正,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绝对抽不出时间来给这些百姓的孩子们教书。 再者说来,现在他们的日子也就是吃得饱肚子,不会饿肚子,但是距离父母两人供养一个读书人还是有些距离的,明朝比宋朝更加重视科举,但是也只供养了三十万生员。 读书人是需要国家出钱出粮来养的,考取生员就能得到国家的禄米,虽然少,但是乘以三十万,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这是国家方面的投入,民间读书人自己也需要投入,官办学府是你考取生员之后才能进入学习的,但是你考取生员之前,需要进入私塾读书启蒙,号蒙学,政府是不管你的蒙学的,蒙学在地方多是士绅捐资,或者族人出钱聘请生员当老师来教授族内弟子读书。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有钱人,没钱,根本读不起书,一个农民家庭,算三口之家吧,父亲算一个劳动力,妻子算半个,孩子长大以前也算半个,也就是两个劳动力,十几亩田地是缴纳苛捐杂税之后养活三口人所必需的,但是一个劳动力是无法完成那么多农活的。 孩子长到七八岁左右就要开始下地帮着干活了,十一二岁就是一整个劳动力了,你突然让孩子脱离农业生产去读书,那岂不是要累死父母? 所以现在虽然有了土豆和玉米的种植,加上一年三熟和六年不缴纳赋税的福利,农民的日子的确是好过了不少,安稳的生活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婴儿潮。 萧如薰年前派下去的人口普查官员报告,这几年的新出生人口一年比一年多,不少家庭都是三个四个孩子,如此这样的话,生产量的提升就被猛增的人口数量给抵消了。 除去农民自己的问题之外,萧如薰自己手里的小钱钱也不是很够,如果想要让农民接受孩子读书,起码要管孩子一顿午饭,要有校舍,要有笔墨纸砚,要有老师,要有厨子,这一笔一笔的钱算下来,没有几十万两银子是办不成事情的。 大明朝这这银子的确值钱,但是办教育本身就是一件烧钱的事儿,也不指着能有什么经济上的回报,就希望能有更多的读书人给国家服务。 可话又说回来,缅甸镇算是军镇,朝廷从未提过在缅甸镇设立学官,允许缅甸镇居民参加科举考试,读了书自然就指着考试,可是考试就要牵扯到学官和生员的问题,这就不可避免的要和文官产生交集,萧如薰现在还不想和文官产生交集,所以办教育的事情就被延后了。 计划是提出来了,但是由于经济政治上的考量,萧如薰觉得这些年缅甸镇还是继续扮小透明比较好,他的羽翼还没有丰满,还没有士子愿意投靠他,帮着他建设缅甸镇,以袁黄在家乡的名头也就招来了一个陈龙正,就可以想象那些读书人是何等的鄙视萧如薰。 或许也有读书人愿意来,就是那些老酸儒,一辈子也考不上举人的那种,那种老酸儒对自己没指望了,就在社学族学里面当个蒙学老师,教教书以度日,这种人估计愿意来缅甸教书,萧如薰给的酬劳肯定更多,在哪儿教书不是教书?问题就是这些人也只能教书,什么也不能干。 不过后来萧如薰也想通了,不说培养士子,让麾下百姓都识字,是一件非常重要的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所以萧如薰几个月前派人去一些科举强府找寻那些一辈子都考不上举人的灰心丧气的老秀才老生员,问他们愿不愿意去缅甸镇给孩子们教书识字,工钱方面肯定比他们现在多。 目前还没什么消息,若是有了消息,萧如薰觉得可以开始现在勃固城周边的村落里面开始安排一下蒙学的建设,一步步来,目的不在培养生员秀才和举人,而在培养能读会写的识字的人,百姓的识字率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识字率的高低,代表了国家基础建设的强弱。 这种办学办教育的档口,我让你天主教徒到这里来传教蛊惑人心,我是为什么啊?我有病啊?好不容易摆脱了儒家的文人们,现在又要请来基督教的大爷给自己找不痛快?我想什么啊? 萧如薰当然不乐意。 利玛窦大概也清楚个中原委,但是他认为是受到儒家教育的萧将军出于儒家的影响而不喜欢基督教的教义,这是一种宗教层面的意识对抗,所以他一直试图改变萧如薰,结果非但没有成功,差点儿把自己也给搭上了。 所以利玛窦无话可说,只能把原话翻译给了主教,主教一听,面色也不好,他明显想起了安居乐业的中国人。 这些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的人,心里面没有空隙的人,是最不容易被宗教思想蛊惑的,一个人只有在最脆弱的时候才能被宗教蛊惑,所以宗教总是在战乱地区根深蒂固,和平地区宗教力量总是不如政府力量。 对于和平的中国,主教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萧如薰,他只知道如果萧如薰不允许,基督教在这里传教,那么别说中国,其他的小国他也进不去,这位将军一句话,周边小国的君主就要抖三抖。 然而他之所以被教皇派来出使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在无法用宗教理由忽悠人的前提之下,他就知道该用世俗的利益的谈判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教皇的价码是只要罗马教廷承受的起,那就答应那个中国将军,教廷需要一个中国的根据地和一批中国教徒! “既然这样的话,那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萧将军,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才能允许我们在这里传教呢?只要我们能做到我们会竭尽全力去做。” 四百零九 条件(下) 主教的话说出来,萧如薰就皱了皱眉头。 这些洋人也不傻,知道用教义什么的无法忽悠自己,那就拿出真金白银来做利益交换,他们需要的是传教,目标是中国的庞大人口,而萧如薰需要的,则是驱逐西班牙人,换作自己成为南洋之主,海洋之霸! “挺直接的,利先生,你们的主教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看起来很熟练的样子,大概做了不少次了,你们每到一个国家传教都是这样做的?” 萧如薰似笑非笑的看着利玛窦,利玛窦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开口道:“有些时候,这也是不得不做的。” “嗯,不得不做,本侯也明白,说到底,这件事情也就是利益交换,我们双方各取所需,我知道你们要什么,但是你们不知道我要什么。” 利玛窦翻译,那主教立刻就说:“请萧将军说出自己想要的,只要教廷能办到,一定不会推辞。” 萧如薰笑了笑,端起茶碗,少饮了一口,忽然面色一变,厉声开口道:“三年前,本侯遣船只去吕宋诸岛接回我华夏之民,吕宋岛上的西班牙人却暗中阻挠于我,将我华夏之民藏匿! 本侯接回我华夏之民,理所应当,那些西班牙人阻挠于我,就是大逆不道,吕宋本我大明藩属,那些无知蛮夷窃取吕宋,隐匿人口,真当我大明无兵无船吗!?” 利玛窦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果然,萧如薰对西班牙人藏匿华人居民不让萧如薰带走的事情相当不满,一直想着找他们麻烦,三年前没有实力,现在实力够了,估计真的开始打算要征讨吕宋岛,收拾菲律宾总督府的人了! 那主教见萧如薰忽然发火,大惊失色,连忙让利玛窦翻译,利玛窦翻译了一下,然后把三年前的事情说了一下,这一说,叫这主教也是大惊失色。 萧如薰难道是要罗马教廷出面,让西班牙政府把菲律宾岛上的华人居民全部归还给萧如薰?这…… 且不说罗马教廷和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是利益相关的关系,双方都是力保天主教,拒绝宗教改革的联盟成员之一,双方的关系都很好。 当时西班牙吞并葡萄牙的时候,还是教皇去宣布两国合并为一,这才让西班牙政府勉强得到了正统地位,在欧洲大陆上,西班牙也一直都是罗马教廷的支持者,两者利益相当,怎么可能敌对呢? 欧洲大陆上的反天主教势力越来越猖獗,甚至连宗教改革和反天主教同盟的旗号都打了出来,罗马教廷的地位一落千丈,相当一部分的人们都不再信奉基督,转而敌视罗马教廷,厌恶罗马教廷。 甚至于个别胆子大的封建领主还会指示自己手下的军队以兵变为借口抢劫攻打罗马教廷,让罗马教廷的威严一落千丈。 里子面子都丢了,这才把罗马教廷打醒,想要在海外拓展自己的业务,增加信徒人数,给自己撑腰,中国这才被选上,但是他们在欧洲也是需要合得来的盟友相助的,教皇国虽然有一个名义,但是国力算起来只是一个小国家,不能和英法德意志这些传统强大的势力在军力上对着干。 现在不是十字军的时代了。 西班牙是传统上支持罗马教廷的大势力,也是很靠得住的大势力,更是现在的欧洲霸主,一个和三个打,同时和法国和英国和荷兰对着干,就这样还互有胜负,一副有人犹豫的样子,这样的强大大腿不去抱着,却要为了中国得罪西班牙,这买卖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这个……萧将军,不瞒您说,我们教廷和西班牙政府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他们是我们非常重要的支持者,站在这样的角度上,我们当然谴责西班牙政府这样的行为,但是我们还是希望可以用对话的方式解决矛盾,您觉得呢?” 别的不说,这萧如薰的话里面已经透出了要攻打菲律宾的意思,主教不知道萧如薰的军力,利玛窦可是一清二楚,刚才就说西班牙人绝对不是萧如薰的对手,真打起来绝对要失败,菲律宾绝对会落到萧如薰的手上。 主教很清楚,西班牙是他们在欧洲大陆上重要的盟友,不能得罪,而中国是他们重振声威的重要希望,也不能轻易放弃,一个是现在,一个是未来,该怎么取舍呢?这是一个问题。 在得出结论之前,绝对不能因为他们的事情而导致萧如薰出兵攻打菲律宾,萧如薰既然愿意说出来,那就意味着这件事情不是不可挽回。 如果他们可以劝说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府把那些华人都给放了,让他们回到中国,那么萧如薰就能满意,萧如薰满意了,也就没有攻打菲律宾的借口,那么他们的使命就完成了,目的也达到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好! 主教瞬间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然后他把自己的意思和利玛窦说了一下,询问一下利玛窦的意见,利玛窦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无论如何,不让萧如薰和西班牙正面对上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萧如薰都知道西班牙和罗马教廷关系好了,真要打起来,萧如薰一怒之下驱逐所有传教士,还号召国内驱逐传教士,那就完蛋了。 关键是他自己也要完蛋了,他可不知道萧如薰会怎么对待他。 于是他点了点头,觉得可以试一试。 “尊敬的萧将军,主教认为战争是不好的,战争会带来很多的死亡,战争是上天的惩戒,战争是不应该发生的,战争是……” “老利,少废话,说重点!” 萧如薰眉头一皱,立刻发脾气,利玛窦立刻点头:“主教说他会前往吕宋岛劝说西班牙总督放归那里的全部华人,和大明朝建立和平友好的外交关系,双方能避免战争就尽量避免战争。” 萧如薰沉吟一下,觉得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应小国邀请剿灭海盗的事情,自己私下里派几条船去就可以了,但是攻占菲律宾解救华人的话,不是几条船十几条船的事情,动静一定很大,搞不好会惊动明廷,对自己没有益处。 于是萧如薰点了点头。 “你们且去试试,带回我国民,再谈其他。” 四百一十 合作(上) 利玛窦和主教离开之后,萧如薰换了一个地方接受热那亚人和法国人的求见。 这一次法国人的出现是萧如薰意料之外的事情,热那亚人不奇怪,因为船队就是朝着他们去的,而距离热那亚有一段距离的法国人居然如此敏锐,如此重视中国商队的事情,这让萧如薰有几分惊讶。 法国是欧洲大陆上的传统强国之一了,如今在亨利四世的入主之下,全力以赴的想要结束宗教战争带来的危害,法国国内胡格诺派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之间的矛盾早就激化到了需要用战争来解决的地步,而且这场战争持续了三十多年,严重破坏了法国的生产和正常秩序。 亨利四世作为有胡格诺派背景的国王,最初入主法国的时候受到了广泛的抵制,被迫改信天主教才能顺利稳固自己的统治,但是私底下依然保持对新教的忠诚,并且在成为国王之后千方百计的利用手中的权力终结战争,在教派之间和稀泥当老好人,想要恢复法国的秩序。 这样的努力在四年之后的1598年得到了成功,他顺利结束了战争,颁布了南特敕令,使得困扰法国多年的宗教战争结束,胡格诺派也得到了生存的土壤。 不过现在距离他的成功还有三年,他刚刚稳固了自己的地位,正在竭尽全力的终结战斗,恢复一些地区的和平,看着满目疮痍的国土,他欲哭无泪,忧心忡忡,正在这个时候,中国商队携带大量货物抵达热那亚的消息从热那亚抵达了法国首都巴黎,进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立刻让自己所信任的胡格诺派当中的商人势力结成商队,立刻前往热那亚和中国商人接洽协商,无论如何也要和中国人搭上关系。 中国人来欧洲人生地不熟,要想做生意,一定会寻找合适的商业伙伴,而中国的货物在欧洲从来都是奢侈品的代表,深受欧洲贵族和皇室的喜爱,每一件货物都能卖到比成本价高出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价格。 如果可以从中国人手里得到货源,并且成为中间商,那么就一定可以赚取大量的钱财,帮助法国恢复国力。 目前他所面临的情况十分严峻,不仅有天主教军队和胡格诺派军队的对峙征战,还有西班牙军队浑水摸鱼攻城略地,他不仅要结束国内的混战,还要把浑水摸鱼的西班牙军队给驱逐,在国家财政极为困难的情况下,开源节流充实国库就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打仗打的就是钱。 在这样的想法之下,亨利四世主动派人和陈龙正接洽,萧如薰倒是没有对陈龙正提起过法国人,他只提了热那亚人和罗马教廷,但是陈龙正想着这些法国人的姿态非常低,态度非常谦卑,好像非常渴望和中国做生意,而且提出的条件也非常的优越,超过了热那亚人的条件。 陈龙正就寻思,想着老家做生意的商人都是货比三家,多个法国人或许也不错,于是就答应这些法国人坐船和他一起返回缅甸。 萧如薰知道这些法国人出现的时候,还有点意外,因为他没料到法国人也会出现,他所想的合适的商业伙伴就是热那亚的银行家们,这些资本贵族在欧洲的地位是超然的,一般不会有势力和他们过不去,他们的力量加在一起已经可以影响到这些战乱不断的欧洲国家了。 法国是一个传统强国,但是现在也深陷战争的泥沼,但是萧如薰还是决定接洽,因为此时此刻的法国和罗马教廷也不对付,要到近一个世纪以后,路易十四废除南特敕令之后,法国才和罗马教廷沆瀣一气,现在的法国是胡格诺派的温床,而胡格诺派新教和天主教之间是水火不相容。 最关键的是亨利四世这个国王是个胡格诺派的信徒,属于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注定要和罗马教廷不对付的,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位法国人非常尊敬的国王和西班牙很不对付。 他是西班牙衰落期间除了英国之外的一个重要对手,相传他的死就是因为他要挑起对西班牙的战争而惹恼了天主教狂热信徒,从而被刺杀。 萧如薰决定要武力进攻菲律宾,并且将西班牙人在南海区域内的全部势力据点拔除,将西班牙人的势力全部驱逐,那么就注定会和西班牙人兵戈相向。 亚洲区域内萧如薰不担心,西班牙人来多少他就干掉多少,敢来报复就让他们永远沉没在南海海域里,但是在欧洲的商业活动就不免会遭到报复。 萧如薰现在可没有远征欧洲的底子。 那么在欧洲寻找一个有足够武力和决心的和西班牙不对付的国家就非常重要。 热那亚人在这一点上就不够看了,作为一个绝对的商业共和国,商业利益被他们看得非常重,一旦和中国的商业贸易不能所获得的利益不能和西班牙人以及罗马教廷提供的利益相当,热那亚的银行家们可不会为了中国和罗马教廷翻脸,而且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军力。 法国就不同了,有军力,有内心不认同天主教的国王,有足够的地位,是一个到时候足以庇护中国在欧洲的商业利益的国家。 而且中国打击西班牙的海外势力,对于厌恶西班牙的亨利四世而言,也是有利的,亨利四世不会放弃中国这样一个可以和他长期合作的伙伴。 亨利四世需要钱和时间,萧如薰需要他牵制西班牙和天主教的力量,大家各取所需,至于亨利四世什么时候完蛋,什么时候被刺杀,萧如薰并不在意,最多三年,他就能把西班牙人的势力全部驱逐,巩固自己在南海海域和缅甸附近海域的霸权,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 当然,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个对西班牙开战的借口,毕竟虽然他实际上掌握了缅甸的一切,但是名义上依然是大明的将军大明的臣子,这块土地六年不用向大明缴纳赋税,但是依然属于大明,军队的确是缅甸镇的戍边军队,但是也是属于大明的。 这种事情是无法绕开明廷的。 四百一十一 合作(下) 剿灭流寇山贼什么的不需要汇报,但是和西班牙开战这种事情肯定是需要明廷的指令。 毕竟手下还有将近两万人拿着大明的兵饷,自己掏腰包养的兵也就一万五。 法国人和热那亚人都在陈龙正的引领之下来到了萧如薰的秘密会客室,在这里,他会见了热那亚人和法国人。 热那亚人和法国人对中国商队的抵达都表现出了非常热情的姿态,尤其是热那亚人,不仅把陈龙正当作贵宾款待,还经常举办宴会邀请他参加。 在陈龙正的讲述里,萧如薰知道现在陈龙正已经成为了中国文化的代表性符号,陈龙正就代表中国,他就是中国,他身上的一切技能都被看作是中国人的固有技能。 比如书法,比如文人绘画等等,还有中国厨师的中国炒菜,据说现在也风靡整个欧洲上层贵族,陈龙正离开欧洲之前,留下了两个大厨在热那亚总督府的厨房里面,成为了厨师长,专门为热那亚总督和他的贵宾们烹饪美食,一切食材和调味料都任由他们使用,一切人手都任由他们调配。 船上的厨子居然也能享受大厨的待遇,这两个厨子也有了自己的脾气,比如烹饪之前要闲人避退,厨房里只留下他们两个等等,搞得欧洲人还以为中国人的烹饪是一种什么奇怪的仪式,不能让外人参与。 其实就是这两个厨子知道不能把拿手绝活儿被外国人学了去,不然他们的超高待遇就没了。 这一次热那亚人和法国人来到这里,纷纷提出了希望萧如薰可以派遣更多的中国厨师到欧洲来,尤其是法国和热那亚,到他们的王室和贵族领地给他们的王室和贵族专门制作中国菜。 因为中国菜非常好吃,他们都非常喜欢,可是中国厨师只有两个,只听热那亚总督的,那个总督还装腔作势傲慢不已,想吃一顿中国菜比登天还难。 萧如薰于是有了在法国和热那亚开办中国餐馆的想法,派一批厨师到欧洲大城市开办中国餐馆,专门面对欧洲的上流阶层,欧洲有钱的不只是贵族和王室,只给贵族和王室烹饪,还怎么赚钱?干脆就开办中国餐馆,针对欧洲上流社会提供最优质的中餐服务,将中餐的逼格在欧洲提起来。 这个想法一出现,萧如薰就和他们商量起来,说他愿意派厨师去欧洲,不过是去欧洲开办中国餐馆,可以在巴黎和热那亚各开一家中国餐馆,烹饪最原汁原味的中国菜。 贵族和王室还有大商人都可以去吃,随时随地都可以去吃,至于派厨师给贵族和王室服务,那就太难了一点,因为中国的好厨师非常少,很难提供私人服务。 两国代表表示理解,对萧如薰开办中国餐馆的想法表示支持,表示非常渴望萧如薰尽快安排这件事情。 然后就是商业谈判了,这是正事,之前开办中餐馆的事情两国可以允许共同分润,但是关于中国货物在欧洲的销售权,那就有待商榷了,谁都知道这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中国人在欧洲没有足够的渠道,人生地不熟,必然寻找合适的商业伙伴协助。 法国人和热那亚人都希望拿下独家代理权,热那亚人的筹码就是安全的航线,说地中海范围内都非常安全,可以保障中国船队安全抵达热那亚港口,甚至可以派舰队护送,而法国港口一点都不安全,被西班牙舰队不停的袭击,西班牙可不会管你法国的利益,他打得就是你! 但是西班牙不敢袭击热那亚人的船队,因为热那亚的银行家握着钱袋子,西班牙人要继续打下去就不能得罪热那亚,是以热那亚人有恃无恐。 而法国人在这个方面就弱了不止一点,因为他们的海军无法和西班牙人对着干,甚至国内的内战还没有结束,你拿什么给尊贵的中国客人以安全保障? 法国代表给热那亚人怼的怒气勃发,吹胡子瞪眼睛的看着那个热那亚人,但是他也很清楚,法国的环境很差劲,国内的港口不安全,航线经过西班牙的国土,随时都可能遭到西班牙舰队的袭击,万一中国商船被袭击了,法国人无法解救,可怎么跟中国人交代? 于是法国人打算走价格战,亨利四世说了,不怕价格高,价格高的话,我们可以买到更北边,卖出更高的价格,中国的货物从来都是奢侈品的代表,我们只要掌握了货源,不担心卖不出去,中国货非常受欢迎,于是法国人的价格比热那亚人高出了五分之一。 热那亚人看萧如薰意动的样子,连忙宣布自己也可以提价五分之一,法国人再提价五分之一,热那亚人一生气,也提价五分之一,法国人再咬着牙提价五分之一,这下子,热那亚人哑火了,瞪着法国人就像是要生吞了他一样,法国人也没好气的瞪着热那亚人,场面非常火爆。 萧如薰作为和事佬登台了,萧如薰说—— 咱们运到欧洲去的货物,数量非常大,尤其是消耗品的茶叶,我们还打算运送一批铁锅到欧洲贩卖,这些数量你们是可以放心的,足够大。 也正是因为数量足够大,所以你们任何一国单独拿下了中国货的销售权,对于你们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你们会被其他的国家嫉妒,然后用各种理由找麻烦。 法国人和热那亚人互相看了看,神色愕然——之前没想到这一点,就想着竞价了,现在一想,还真是,要是法国人拿到了,热那亚人肯定不甘心,回去要联合罗马教廷给法国人好看,热那亚人拿到了,法国人也不甘心,回去要联合反天主教联盟给热那亚人好看。 两国争来争取,损失的都是大家的利益,那么为什么你们不能联合在一起,我们三方面一起做这个生意呢? 你们两国可以合作一下,分一下售卖区,法国人再一个区域内卖货,热那亚人在一个区域内卖货,谁也不要越过界限去卖货,以免伤了和气,一起做生意,法国人有军队,热那亚人有财力,两国合作,其他国家的威胁也小得多,不是吗? 四百一十二 朝廷的官船 对于天主教,萧如薰是真的没有任何的信任和期待,他们和西班牙政府是沆瀣一气的,也不知道他们会弄出什么样的结果来和萧如薰玩躲猫猫,但是萧如薰很清楚,光凭那个主教和利玛窦两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劝说菲律宾总督府放人的,他们肯定有别的打算和想法来搪塞自己。 法国和热那亚在目前足以维护中国在欧洲的商业利益,所以和他们签订商业盟约,和他们把关系绑定起来,一起维护这份利润,在此之后,萧如薰把具体的事情安排给了袁黄,让他去安排给欧洲供货的事情,萧如薰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 从菲律宾回来的密探们带来了很重要的消息。 三年前,接人的船队从菲律宾回来之后,萧如薰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将自己的人放到菲律宾岛屿内部,混到当地的那些华人群体当中,以期得到有效的情报,刺探西班牙当局的军事力量和当地土著的仆从军的数量等等。 这批从宁夏本部最值得信任的自己直属的亲卫队里面选拔出来的密探,就是萧如薰最早的情报势力。 人数最初只有三十人,是在宁夏本部的亲信里面精挑细选出来的,领头的叫做张武,是萧如薰的老乡,从老家跟着出来的家族私兵,二十七岁,在亲卫队里是个副队长,为人非常细心谨慎,萧如薰就让他在亲卫队里面挑了最可靠的三十个人,组成了最初的情报部队,萧如薰亲自命名为黑水。 最初这三十人的工作只是负责潜入菲律宾探查华人的所在以及西班牙人的武装力量的情报,三十人回去五十人回来之后,张武对萧如薰解释了这群人在菲律宾的华人聚居区里面招募到了二十个青壮,志愿协助大军攻伐菲律宾,理由是那里的华人正在被西班牙人和华人大商户联合起来虐待。 之前萧如薰没有能带走的那一批人被藏到了其他的深山老林里面从事伐木和开矿等重体力劳作,生不如死,有逃跑的人就会被杀掉,有消极怠工的也会被杀掉。 而且杀他们的人还多是那些华人大商户的狗腿子,西班牙人倒是在一旁看好戏,很少动手,这不由得让萧如薰更加愤恨。 之后,萧如薰将黑水部队扩张到了一百人,分批潜入菲律宾各岛屿,绘制菲律宾地图,放到他的作战会议室里面,一点一点的搜集菲律宾的地理和水文资料。 不仅搜集人口资料,也搜集包括菲律宾的军力分布和海军船只分布等等的资料,任务圆满完成,三年来无一次失手,人员没有损失一人,这不由得让萧如薰对张武刮目相看。 这一回又是常规的侦查任务,从菲律宾回来的张武带回了最新的资料,整个菲律宾岛屿的地图和军力人口分布都差不多要完成了,进攻菲律宾的准备也差不多了,现在就看时机了。 萧如薰亲自接见了从菲律宾归来的张武。 “张武,不错,干得很好。” 萧如薰看了看那些带回来的地图和水文资料,十分欣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赏!重重的赏!你麾下那些密探每个都要赏,有了这些资料,我对那些洋人的把握也就大了不少了,收拾他们也就容易许多了,你干得很好!” 张武笑了笑,表示高兴,然后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告诉了萧如薰。 “四郎,这一次去吕宋,我们还是和之前一样,和那边的国人联系了一下,然后得到了不少情报,这里面有条情报我觉得很重要。” 萧如薰抬起头看了看张武:“说。” “五月二十,有几艘从大明来的官船抵达了吕宋,上岛屿找了些人,问了些事情,待了差不多半个月,才全部回去了大明。” 萧如薰面露疑惑。 “官船?” “是的,官船,而且听说,是宫里面来的人,因为船员里面有阉人,给咱们消息的人当时正好被派去伺候那些宫里面来的人,洋人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没敢阻拦,就派人去伺候他们打探情报。 打探回来的情报是说那些官船来这里的目的,是要找金山银山和铜山,据说什么大明那边有流言,说吕宋大岛有金山银山铜山。” 萧如薰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你在吕宋待了那么久,听说当地有金山银山铜山吗?缅甸倒是有,日本也有,但是吕宋要是有的话,我怎么不知道?吕宋最出名的是香料,不是黄金啊?” 张武回复道:“卑职以为也是如此,吕宋当地人都没有说起过有金山的传说,朝廷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当地人都不知道的消息,咱们没有理由知道啊?这里面应该有什么猫腻,朝廷不会无缘无故的派人去吕宋,要是真的为了什么金山银山,那到底是谁给朝廷的消息呢?” 萧如薰思考了一下,还是无法理解。 “当初揍日本的时候,日本倒是有不少金山银山和铜山,现在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下,吴惟忠在哪儿盯着,可是这吕宋怎么又出现金山银山了?要是出现也是我先知道,怎么朝廷就知道了?这实在是难以理解啊!日本有金山银山,不至于朝廷里就有人觉得吕宋也有金山银山吧?” 张武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件事情好像那些洋人也很疑惑,我听咱们的线人说,那些洋人好像很紧张似的,都在那边商量大明的官船和宫里的太监来那儿干什么,好像最近还派了几艘船去澳门打探消息,也派了几艘船到暹罗那儿打探咱们的消息,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朝廷又缺钱了?这不至于吧?日本那儿那么多银子暂且不论,咱们每年都给朝廷进贡十万斤铜,怎么着也不至于没钱用吧?几百万两银子还不够朝廷挥霍的?这又急着到处找金子找银子,所为何事啊?” 萧如薰百思不得其解,张武这儿也没有头绪,萧如薰只能吩咐张武他们继续打探菲律宾的相关消息,有什么消息第一个通知他,其他的,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和法国人还有热那亚人签订条约之后,他还要安排远洋商队和翻译官远赴欧洲做生意,这又是几百万两银子的大生意,不可不察。 四百一十三 焦躁不安的西班牙人 茶叶,丝绸,瓷器,铁锅,这四样在欧洲最吃香的奢侈品消耗品,法国人和热那亚人一下子就是狮子大开口,茶叶论万斤要,丝绸论十万匹要,瓷器和铁锅都是五万起步,他还要去检查自己能不能供那么多的货,这可都是沉甸甸的银子,去欧洲那边交易回来,缅甸这边一年的开支就齐活儿了。 这可是个大事情,远洋商队的负责人要选择好,护送部队要选择好,炮手水手要选择好,还有随船的文书和自己信任的人,以及翻译官啊厨子啊还有建筑工程师之类的。 这次去欧洲还要在热那亚和巴黎各自建设一家中国餐馆,先欧洲人一步把中餐传递到欧洲去,好好的馋一馋那些土包子。 另外一点,萧如薰也有点馋了,陈龙正从热那亚那儿带回来了两个意大利厨子,据说是会制作精致的披萨,这让萧如薰大感兴趣。 披萨这玩意儿他也挺喜欢吃,但是末世之后以及来到大明之后就没有在吃过了,算算差不多十多年没尝过披萨的味道了,现在能吃到最正宗的披萨,还是有点小激动的。 萧如薰这儿带着披萨和爱妻还有孩子分享着,享受难得的静谧和安宁,而菲律宾总督府这里则是热火朝天的争吵不休,吵吵闹闹的,与会人员的脑袋都快要炸了。 “我说了!这些中国人就没有好的心思!他们肯定是要为进攻我们做准备!因为我们藏匿了那些该死的中国人!一定是这样!我们要立刻做准备!向国内求援!做好战斗的准备!菲律宾是帝国在东方最重要的据点!绝对不能失去!” 一个西班牙军官振振有词。 “都是你这样的思想,满脑子和中国人打仗!我早就说过了!不要招惹中国人!不要给中国人进攻我们的借口!把那些华人放走,对我们而言不是很大的损害,至于那些原本就不愿意走的,中国政府还能强迫他们离开不成? 你就没有看到那些中国人是怎么收拾缅甸人的?你就没有看到他们在海上是怎么消灭那些大海盗的?那些大海盗我们遇到了都要小心翼翼的迎战,中国人在海上打了几十场仗,把他们全部干掉了!他们的海军不比我们弱!陆军的数量也比我们多,这仗怎么打?” 一个文官模样的人怒斥那名军官。 “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卫国家的领土!菲律宾是我们的领土!如果中国人敢于进犯,我就让他们全部沉没在这片海域里!我们更熟悉这里的岛屿和周边的水文,我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中国人多又怎么样?我们可以在海上牵制他们!我们可以在近海的地方伏击他们,我们从欧洲航行过来,那些中国人还没有离开过这里!” 军官振振有词,一步也不退让。 “他们国家就在这里,那么大的中国,你怎么和他们打?我们只有一千多人的军队,几十艘船,可是中国人的战船几乎能覆盖海洋,我们有枪有炮不假,但是中国人也有枪也有炮!” “那又怎么样?他们来了我们就投降吗?他们来了我们就站在这里等着他们杀掉吗?菲律宾对于帝国而言有多重要,你们都不知道吗?那么多的香料,帝国能在这里赚多少钱?帝国在正在和英国人还有可恶的尼德兰人开战,他们需要东方的香料!这是我们的职责!” “讨论职责之前先看看我们有没有实力守住这份职责!帝国正在和英国还有尼德兰战斗,如果我们这里也和中国人开战,帝国有那么多的战船和军队能来支援我们吗?他们过来需要半年的时间!有半年的时间,我们的尸体早就腐烂成泥土了!等得到帝国的援军吗?!” “你……” “够了!” 菲律宾总督狠狠一拍自己的办公桌,终止了军官和文官的争论。 “总督,你必须要想个办法,下个决心,我们不能坐在这里等着被中国人进攻,我们的实力还不够。” “总督!别听他的!我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中国人来多少!我就杀多少!” 文官和军官再次对峙起来,互不相让,各自之间的言辞充满了火药味儿。 总督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深深的烦恼着。 三年以前,他和军官们一样,觉得中国人很容易就能征服,甚至和前任总督的想法一样,用四千军队就能征服中国,对国王否决了中国攻略计划的决定非常不满。 但是无可奈何,没有国内的支持,他这里的一千军队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之后一场缅甸战役让他见识到了中国人的武力的强悍。 在缅甸战场上的密探传回来的消息上显示,这些密探全部一致的保持了对中国人的畏惧和谨慎的态度,建议帝国不要和中国敌对,改变对中国的看法和态度,和中国尽量友好,中国人的军力非常强悍,火枪和火炮的精锐程度不在西班牙人之下,数量则更多,战船也更多。 更重要的是,一场大战下来,东南亚的那些独立小王国基本上全部向大明靠拢了,纷纷遣使者入贡,明廷也派人去封贡,算是巩固了一下外交关系。 从此菲律宾总督府蚕食那些小王国的计划就被迫搁浅了,因为所有小国都向明廷表示忠心,遇到什么问题都跑到缅甸的镇南侯府找镇南侯解决。 那些海盗就这样被缅甸的明军消灭殆尽,明军在东南亚地区的声威一时无两,西班牙人处处行事受到阻碍,更关键的是所有人都去缅甸和缅甸的汉人交易做生意。 以往到吕宋来做香料生意的商人也一股脑儿的跑去缅甸去购买其他国家出产的更便宜的香料,吕宋香料反而被排挤了市场份额。 他们的可都是靠这些生意赚取的利润过生活的,西班牙国内可没有资金给他们,他们还要反过来给西班牙国内提供资金以供他们打仗所用,这样一来,资金更紧张,生活更加窘迫,情况就更加不妙了。 就在这个档口,明廷官船抵达了吕宋,二话不说上岛勘察,西班牙人本就紧张的情绪更加紧张了。 四百一十四 西班牙人的准备 西班牙人的神经绷得很紧,明廷异常的行动让他们十分担忧,菲律宾总督虽然担忧明军的强大实力,但是也不打算就此放弃菲律宾这个非常重要的东方据点。 西班牙人一方面整兵备战,召回船只和分布在南海各地的西班牙军队,一方面派船前往澳门和暹罗,打探明廷的动向,争取和明廷进行交流,最大限度避免战争的发生。 南海的局势就此变得十分诡异起来,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不少国家从明廷动向还有缅甸通商城市的一些『小道消息』里分析出了明廷可能要对菲律宾动手之类的消息。 于是以往一些西班牙人的老主顾的商船也渐渐不再前往菲律宾做生意,这无疑更加加剧了西班牙人的担忧,他们一方面整兵备战,一方面积极争取交流,另一方面也在做两手准备。 在西班牙人的意识里,他们得罪明廷的事情一则是几十年前的一场小规模海战,他们杀了一些明廷官兵,随后被明廷击败,然后退回了菲律宾大岛,从此不再派军队前往北方大明内陆,这种几十年前的老账,明廷应该不会急着清算。 另外一件事情就是之前他们和缅甸镇南侯萧如薰之间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也就是隐匿了当地华人口众,不让萧如薰带走当地的华人以免劳动力受损这件事情,这件事情之后,萧如薰那里好像就处处针对菲律宾,抢生意砸场子,还把不少背后有西班牙人撑腰的海盗给灭了之类的。 这就让他们十分担忧了,担忧萧如薰手下的那支强大的海军会随时出动进攻他们,担忧明廷会下令剿灭他们之类的,总而言之各种忧心忡忡,顺带着把菲律宾的华人也给忌惮上了,正巧这个时候有一则消息流传开来,更加剧了菲律宾总督府的担忧。 这则消息是说,中国皇帝打算占据菲律宾! 具体内容是说,中国皇帝有意占领菲律宾以获取这里的黄金,这则消息是从澳门回来的西班牙人带回来的,具体是说这个消息源自一名在菲律宾生活多年的汉人木匠,他称菲律宾有一机易山,其上金豆自生,产量甚大,这个情报吸引了中国的皇帝,于是中国皇帝派人来查探消息。 西班牙人一时也分不清情况到底是如何,在暹罗的情报人员返回之前,加紧备战的同时,寻求对话的想法也更浓厚,积极的通过澳门向广东官员递交文书,请求对话,不过目前还没什么反应。 西班牙人的不安很快就被当地的华人们感受到了,在他们干活生活的地方,西班牙士兵和华人大商户的狗腿子明显更多了,手上都拿着枪和刀,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们。 似乎一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冲过来问东问西,甚至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抓人,不允许超过十人以上的人聚在一起聊天谈事情,甚至连吃饭都不允许蹲在一起吃。 这样的情况当然引起了当地华人的万分不满,但是同时也疑惑,这些洋鬼子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就变成这副样子了?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啊…… 在惊疑不定的日子一天天度过的同时,张武带领的黑水情报部队也将周边情报全部汇总,火速传递到了萧如薰的手上,供萧如薰参详。 “吕宋有一机易山?其上金豆自生?这是谁传出去的谣言?谁说的鬼话?骗鬼呢?金子要是能自己生出来,咱们还用天天在地里刨食吃?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萧如薰奇怪的询问张武。 张武回答道:“根据咱们的分析,这可能和两年前国人水手袭杀西夷总督的事情脱不开关系,当然更早还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林凤袭击吕宋西夷据点的时候,西夷从此就对我国人甚为忌惮,从不信任,所以我国人可能想要离开吕宋而不得,才放出此消息吸引朝廷来人。” 萧如薰沉默了一会儿。 万历二年,活跃于福建一带的私人武装头领林凤差点攻占菲律宾首府马尼拉,让西班牙殖民者对华人大为恐惧,这是西班牙人对华人感到不满并且戒备的开始。 万历二十一年,菲律宾总督达斯马里纳斯远征摩鹿加群岛,由于他强迫华侨充当桨手,引发不满,途中,达斯马里纳斯所在旗舰上的华侨潘和五等人奋起反抗。 他们的反抗非常激烈,直接将船上包括总督在内的西班牙人几乎尽数杀死,随后架船逃回大明,此事之后,西班牙人不敢去大明寻衅滋事,只能对菲律宾华人发泄不满,顺便煽动排华浪潮。 华人在菲律宾经商种田勤劳致富者甚多,和西班牙人早期尚且能安然相处,可是随着华人地位的提升和人数的增多,以及对菲律宾经济的影响力增大,这不可避免的让西班牙人不满,也让当地土著感到嫉妒,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排华浪潮的出现也就不是偶然了。 当时,萧如薰也接到了情报,打算以此为借口向朝廷请战,收拾掉菲律宾西班牙人顺便大扫荡,但是之后他得到了消息,万历二十二年年初,一支大明船队在福建官员带领下,载着士兵和武器到达马尼拉,接回三千名华人。 这支船队耀武扬威一番,顺便警告了一下当地西班牙人,使事态得以平息,排华浪潮没有继续,萧如薰也就没有继续强求。 但是眼下,这些西班牙人显然是被这则消息吓到了,想起了大明的武力威慑,所以更加惊惧不说,搞不好还会有些别的举动。 “朝廷眼下的全部精力都在九边,出兵进攻吕宋的可能性极低,要么就是圣旨一封下令我出兵,那些国人太着急了,居然出此昏招,朝廷找不到金山银山自然退回,他们想要朝廷派人来接,但是朝廷从来不曾重视他们,丝毫不把他们当作大明子民,他们如何求得朝廷支援?” 萧如薰摇了摇头。 四百一十五 忘掉天主的总督 萧如薰还记得八年以后发生的西班牙人屠杀华人事件之后,朱翊钧闻讯大怒,想要出兵征讨菲律宾,但是被文人集团阻止,理由是三大征之后国库空虚,国力衰弱,无法支撑更多的战争,张居正留下的遗产被挥霍一空,大明已经没有向外开战的力量。 再者说,这些文人指出——海外华人根本不是我大明子民,因为他们都是沿海商户,本就是地位低微的贱民,士农工商,这些人的地位之低可以想象。 更重要的是,他们逃去国外,根本不向大明纳税,大明有何理由为了他们兴兵出师?然后借此机会向朱翊钧发难,要他立太子,朱翊钧遂偃旗息鼓。 文人们理直气壮的说,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们自绝于大明,现在被西夷痛杀才知道求援于大明,可他们何曾为大明贡献税收和人丁? 既然如此,他们就不再是我大明子民,当然这些西夷肆无忌惮屠杀他们,也是不给大明面子,大明要派人去宣读斥责诏书,狠狠地斥责这些西夷,让他们小心一点! 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之后就引发了更大的悲剧,菲律宾的华侨也就此成为了近现代历史上中国海外华侨血泪史最悲惨的一章。 萧如薰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才如此积极的派人在菲律宾活动,随时准备出兵征讨,不过眼下菲律宾的西班牙人神经高度紧张。 为了不进一步刺激他们,萧如薰没有进行任何的军事准备,并且正巧此时利玛窦和主教正在前往马尼拉的途中,他们的抵达或许会给这些西班牙人吃一颗定心丸。 “四郎,有些话,卑职不知当说不当说。” 张武看了看萧如薰,犹豫着说道。 “有话就说。” 萧如薰点了点头。 “吕宋岛上的我国侨民日子的确不好过,被当地的西夷还有一些大商户联合欺压,现在的处境甚至还不如那些吕宋遗民,卑职想着,他们说到底都是被那些地主豪绅给逼到海外求活路的,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留在国内也是死,跑出来才有活路。 那些大老爷们说的话也实在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天地都被他们抢走了,咱们吃什么?这但凡有口饭吃有点活路,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按老话里说,这样的话死了都不能落叶归根,要一直当孤魂野鬼的,他们自己也不愿意离开家乡啊! 卑职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谈话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红着眼睛跟卑职说想家,想回去,但是没赚够钱,回去买不了地,种不出粮食,还是或不下去,还得逃出来讨生活,这为了什么呢?” 看着张武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萧如薰也未必没有感触,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大规模下南洋,是建立在江南豪绅大规模圈地的基础之上,土地都被兼并完了。 正是因为土地都没了,他们所以才无可奈何的逃出国去求生存,你能怪人家什么呢?想吃饱肚子是人类的基本需求,不吃饱肚子就会没命,升斗小民的第一需求当然是活命。 那些大老爷吃得饱穿的暖过着奢侈的生活,当然不会理解福建广东人下南洋的悲怆。 “好了,别说这些了,你带人在吕宋好好地盯着,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立刻告诉我,不要迟疑,人命关天,你带去的人最好偷偷的带几杆鸟铳和一些武器防身,面的身份暴露了都没地儿逃也无法还击,我知道你手下的人身手好,可一把匕首在战场上是不顶用的。” 萧如薰吩咐了一下,张武也认了,点了点头,回去就吩咐带了一百杆鸟铳藏在商船里面,借着商船的名义把这些枪带去菲律宾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毕竟他们在菲律宾设了一个长期据点,没有武器防身紧靠着几把匕首是不行的。 张武也觉得有些忧虑,在菲律宾的华人手上实在是没有什么武器,火器之类的就不要提了,西班牙人不允许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持有火器,就连刀枪和弓弩之类的冷兵器也是严格管制,只有一些协助管理的人才能持有。 这些华人大多手无寸铁,西班牙人要真的对他们不利,还真的难以抵抗。 这回得去跟他们说说。 张武是如此考虑的。 张武驾船出发的同时,利玛窦和主教抵达了菲律宾首府马尼拉,得到了菲律宾总督的热烈欢迎,尤其是听说他们从缅甸来,受到那位镇南侯萧如薰将军的拜托而来,更令菲律宾总督感到无比的激动和开心,他摆开排场,热烈的迎接了利玛窦和亚历山大主教。 亚历山大主教自然对菲律宾总督的『礼遇』感到十分的开心,毕竟西班牙在菲律宾能建立稳固的统治的原因就在于天主教会对菲律宾民间的控制和对土地的掌控。 因此,西班牙人的殖民统治较为稳固,亚历山大主教自然认为这是因为天主教会的杰出贡献才得到的礼遇。 当然他并不清楚如果他们不是从缅甸而来,不是带着萧如薰的问候,他们估计也得不到这位总督的亲自迎接,总督现在正在火烧眉毛的焦急等待着消息,结果消息没等到,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利玛窦和亚历山大主教的到来当然是意外的惊喜,对于他而言不要太惊喜,他上来就给了亚历山大主教一个热烈的熊抱,然后紧紧握住了亚历山大主教的手,激动的眼圈都红了。 “萧将军说了什么?” 亚历山大主教一皱眉头。 不对啊?他难道不该说一些祝愿主之类的祝福的话,然后和自己寒暄一下,说说旅途见闻什么的,然后请自己到他的总督府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然后在晚餐的餐桌上,大家经过神圣的祈祷之后,再去谈论这些事情吗? 主教大人觉得很奇怪。 “萧将军,就是缅甸的萧将军,他让你们过来是要和我说什么的?中国是不是打算进攻菲律宾?是不是打算进攻我们?理由呢?他们进攻我们总需要一个理由吧?难道就是因为我们藏匿了那些中国人的问题吗?我们可以解释,可以谈判,总而言之,战争是一定要避免的!” 主教大人愣愣的看着这位总督,终于意识到主的光辉已经没有覆盖在他的身上了,这个家伙,已经把主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四百一十六 利玛窦的决定 西班牙之所以可以用一千多人的军队控制住整个菲律宾,那可不仅仅是军队和火器的威力强到无法无天,以至于他们登陆之时的四百军队可以打败整个菲律宾几十万土著。 而是在政治手段的协助之下,以拉拢地方土著首领的方式孤立推翻了旧有政权,然后以保护菲律宾土著首领的部族不受外敌入侵为条件换取了他们的纳税,得到了菲律宾原有政权体制下的部族首领的协助,确立了统治。 然后在天主教会的帮助之下,蛊惑人心,控制土地,将菲律宾人的抵抗化为乌有,继而对华人等外来民族动手,才是如今这一千多人可以控制菲律宾这块宝地的原因,可以说天主教会在这里面贡献很大,所以主教和利玛窦觉得他们受到的礼遇是应该的,但是眼下看来,这位总督大人并没有这样思考。 “萧将军是怎么说的?会不会不进攻我们?我们到底有没有和平谈判的可能?我认为我们应该尽量避免战争,以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分批交还那些华人的。” 总督大人颇有几分急不可耐的样子。 利玛窦明白个中原委,尴尬的不言不语,而主教大人就十分不满意了,亚历山大主教对总督大人的忽视和不敬奉天主感到十分的不满,开口说道:“总督先生,作为一名虔诚的教徒,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敬奉天主,向伟大的天主求取福祉,然后才是俗事,您说呢?” 照理来说总督大人应该已经听出主教大人的不满意了,然而总督大人不知道是急昏了脑袋还是痔疮发作,居然没有听出亚历山大主教的不满,反而急匆匆的开口道:“主教先生,我们就不要说这些了,现在情况很紧急,我们从澳门回来的人说,中国皇帝要攻打菲律宾,控制这里啊!” 说着,总督大人把这里的事情大概的和利玛窦还有亚历山大主教说了一下。 听完这件事情,亚历山大愣了一下——中国皇帝?那应该比那个萧将军的地位要高吧?萧将军是侯爵,皇帝……是最大的! 于是亚历山大也慌了。 这不在委托范围之内啊! “玛提欧,我们是受萧将军的委托而来的,可是中国皇帝那边……萧将军和中国皇帝谁说了算啊?” 亚历山大主教大概是惊慌失措,以至于他居然向利玛窦问出了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 但是他这样问其实也没有什么,因为这几年以来,南中国海区域和缅甸近海区域的一切都是萧如薰在做主,他就等于是大明国在南洋地区的代言人,代表中国皇帝行使权力,他的一言一行,其实是可以代表中国皇帝的。 当然,是在中国皇帝没有亲自下达旨意的时候,如果中国皇帝亲自表态了,按照利玛窦的了解,萧如薰还是要遵守皇帝的命令,为皇帝服务的。 只是中国皇帝基本上没有关注过南海的事情,整个南海区域的小国基本上都像萧如薰表示臣服,愿意遵循萧如薰的指令,打海盗的时候,萧如薰还能调动其中几个稍微有点海军实力的小国的海军协同作战。 但是这件事情本身就十分诡异,中国皇帝派船到菲律宾勘察地形,然后有传言说菲律宾有一座自己产黄金的山,这不是扯吗?编故事也要遵循科学的道理,黄金怎么会在自然界长出来呢?更别说什么『金豆』之类的,黄金是矿产,是要动手去挖的。 中国皇帝怎么会相信那么扯的流言呢? 于是利玛窦十分笃定的开口道:“总督先生,主教先生,我认为,这完全是谣言,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中国皇帝派船来肯定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黄金会在山上长出来这种事情,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怀疑,黄金是矿产,是需要动手挖出来然后冶炼的,如果黄金会自动生长,那么我们的科学也就可以重新研究了。” 亚历山大主教和总督大人看了看利玛窦,然后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好对,很有道理,黄金自动生长这种事情,中国皇帝这样地位的人,肯定是知识渊博,怎么会相信这样的虚妄之言呢? 然后更大的疑惑和恐慌随之而来。 “那中国皇帝派人来这里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寻找黄金,而是因为我们针对华人的事情,准备派人来攻打我们,所以才特意先派人来勘察地形吗?” 总督大人的脑洞非常大,而且听起来很有道理,亚历山大主教和利玛窦瞬间愣住了。 “总督先生,我们是受缅甸的萧如薰将军的托付而来,来这里是要和您商量一下关于中国人居民迁往缅甸的事情,萧将军说了,只要您放归那些愿意回到家乡生活的中国人居民,那么之前发生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他不再追究,这是他的原话,而我们就是为此来和您协商的,在此之前,萧将军是绝对不会动用武力的。” 利玛窦立刻表达了萧如薰的意思,他觉得这个时候如果不表明态度的话,总督大人可能会胡思乱想以至于不可预知的后果。 但是他这样说,总督大人的脑洞又发作了。 “可是萧将军是侯爵,是贵族领主,不是皇帝,中国皇帝要动手攻打我们的话,萧将军不是也要遵守皇帝的命令吗?如果中国皇帝下令给萧将军让他出兵攻打我们,我们可怎么办?主教先生,你说呢?” 亚历山大主教此时也懵逼了,他对这里的情况不太了解,他刚刚来到东方,对中国只是一点点的印象而已,完全没有自己的看法,而更了解中国人的利玛窦也是皱着眉头在深思。 利玛窦很快有了结论。 “主教先生,总督先生,我在中国有些认识的朋友,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我愿意回到中国去找我的朋友们询问一下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认为没有足够的理由,中国皇帝是不会随便下令出兵的,中国人非常文明讲礼仪,没有足够的理由,他们绝对不会动用武力,请相信我!” 四百一十七 利玛窦重重的松了口气 事已至此,亚历山大主教和总督大人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听说利玛窦有中国人的门路,立刻允许利玛窦乘坐最快的船前往澳门,从澳门抵达广东,找寻他的友人,询问事情的真相。 于是,抵达菲律宾马尼拉三个小时以后,利玛窦就再次登上了海船,尚未洗去一身的疲劳,就又一次作为外交使节为了教会而服务,为了南海的和平而服务,从这一点上来说,利玛窦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有悖于宗教传统的。 所以尽管他很疲劳,却也不辞辛苦的前往澳门,希望得到具体的消息,以避免这场在他看来没有必要也最好不要发生的战争,否则,他们天主教团是否可以继续存在于东方都是个很难解释的话题。 萧如薰的确同情达理,眼界开阔,也很喜欢西方的科学知识,但是利玛窦也知道,这位将军也有强硬和不讲人情的一面。 一旦有人违背了他的命令,他会毫不犹豫的予以非常严重的惩罚,甚至是杀死他,老实说,利玛窦有点害怕这位将军,但是没办法,为了自己的使命,利玛窦不愿意离开他。 他在中国内地辗转生活的几年里面结识了不少士人,但是大多数都是在野士人,也就是不担任官职的士人,他对中国的系统有了解,知道中国的知识分子是通过读书考试来考取官位的。 他最初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是无比激动的,因为比起欧洲用血缘传承世袭的官职制度,中国的制度无异于是理想的制度。 他对于这些通过自己的学识考取官职的官员非常的崇敬,认为这些官员都是中国的精英,是中国精英政治的代表,以结识他们为荣。 但是他们也都一样的心高气傲,而且事务繁忙,没有时间接见自己,出于这样的考量,利玛窦退而求其次,和那些很有名望和人脉的士子交往,以增加自己的名气和人脉。 瞿汝夔就是他的一个重要的教会层面的盟友和信徒,瞿汝夔是第一个受利玛窦的洗礼而信奉天主教的士人,对利玛窦提供了非常多的帮助,包括提醒他要改变自己的衣着打扮,穿上儒士的服装,以『西儒』的身份重新融入中国社会,给了他非常大的帮助。 离开广东居住在缅甸之后,利玛窦也经常想起自己这位信徒和朋友,这一次前往澳门,他的目标就是联系上这位老友,从他的渠道打探中国政府对菲律宾的看法和这一次中国官府派船前往菲律宾的缘由。 前往澳门是很容易的,澳门是葡萄牙人在自治,允许他们这些外国人进入,但是从澳门进入广东就有点困难了,那需要官府的文书允许,一般外国人休想离开澳门进入广东一步,这种行为属于严重违法,是要被广东官员抓到衙门打板子的。 利玛窦发现中国官员好像很喜欢打人的班子,尤其是他们这些外国人,在缅甸萧如薰也是这样,中国人犯法了打十下板子,外国人犯法无论是谁都要打二十下板子,花钱赎罪都不行,官员不允许,非要打不可,你要逃可以,从此以后你就休想进入中国再做生意。 利玛窦也曾经抗议过萧如薰对他们的重罚,萧如薰理所当然的说——这是必需的,不打你们那些奸商不知道遵守我们的法律。 萧如薰还算是客气的,广东那些文人官员就特别粗暴了,要是这些葡萄牙人在澳门犯法了,当地官府的官员甚至会带兵驾车到澳门,抓住那些犯法的葡萄牙人,带回衙门一顿板子抽下去,抽的他劈开肉绽然后再丢回去,时间一长,加上故国被西班牙吞并,这里的葡萄牙人都特别怂。 澳门人有一个传统,哪怕是清政府丧权辱国的时候,哪怕是中国被西方世界普遍鄙视的年代,澳门人都相当鄙视那些葡萄牙人,葡萄牙在澳门的统治是象征性意义上的,澳门中国人对葡萄牙人的鄙视和对传统的坚持从始至终都没有停止过,所以有人说,澳门人的性格最接近明代中国人的性格。 反正利玛窦是亲眼见过那些文人精英官员是如何粗暴的对待那些犯事的葡萄牙人的,所以他一直都特别老实,小心翼翼,生怕被驱逐,哪怕有了在广东的居住权,他也是小心翼翼的先抵达澳门,给香山县县衙递文书请求入境,然后顺便托人给瞿汝夔送上亲笔信,询问一下中国皇帝派船到菲律宾的事情。 等了十多天,利玛窦总算等到了香山县县衙的通关文书,抵达关口的时候,利玛窦看到了正在准备迎接他的瞿汝夔,一问之下才知道,瞿汝夔接到了利玛窦的亲笔信之后就动身赶赴香山县衙,亲自和县令交谈之后,才换取了利玛窦的通关文书,不然的话,利玛窦至少要等一个月。 “太素,贵国皇帝到底是为什么派人前往菲……前往吕宋岛呢?现在整个吕宋岛都非常的惊慌失措,他们委托我来询问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利玛窦见到瞿汝夔之后,直接就开门见山地询问了,瞿汝夔把利玛窦迎上了马车,然后一边走一边给利玛窦解释。 “这个事情我托了几个朋友去问了问抚台,结果抚台告诉我,这件事情不是广东在管,而是福建在管,抚台说有人向皇帝通报消息,说吕宋岛和日本岛一样,有大量的金山银山和铜山,大明如果占据,可以得到很多钱。 之前大明和日本打了一仗,把日本打败了,占据了一些金山银山,得了近千万两银子的红利,所以朝廷现在对有金山银山的国家特别感兴趣,就派福建官员去看了看,找了一圈没找到,就回来了,后来有人说,这根本就是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吕宋岛上根本没有金山银山,所以现在朝廷正在和福建这边商量这件事情。” 利玛窦重重的松了口气,心想不是和萧如薰的借口一样就好,至少中国政府是不打算对菲律宾动武的,那就好办多了。 “太素,我从吕宋岛上过来,我也在吕宋岛上生活过,当地是真的没有金山银山,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我不知道那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但是这绝对是个谣言!” 利玛窦斩钉截铁的说道。 四百一十八 这个武人倒不简单 瞿汝夔听利玛窦这样说,微微露出了苦笑。 “利先生,你这样说是不顶用的,朝廷根本不会理会你,朝廷现在尝到了金山银山的甜头,要是哪儿还有消息,肯定会去找,你的让朝廷相信吕宋岛上真的没有金山银山,朝廷才会罢手,但是如你所说,如果真的没有,那你也无须担心朝廷会对吕宋动兵。” 利玛窦先是忧虑,然后又放松下来。 证明菲律宾岛上没有金山银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而且事到临头,就算是有,也要给他改成没有,西班牙占据菲律宾主要做的是香料生意,黄金白银的生意主要是在美洲,不在菲律宾。 但是菲律宾也是很重要的据点,不可或缺的据点,每年香料生意的收益都能给西班牙财政以极大的支持。 否则西班牙哪里来的底气同时和英法荷兰开战?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只要能避免中国对菲律宾总督府开战,那一切都好说,于是利玛窦向瞿汝夔紧急咨询。 “那,太素,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中国的皇帝相信吕宋岛上没有金山和银山呢?” 瞿汝夔捏了捏自己的胡须,露出了些许苦笑。 “其实也不难,只要你能花些银子打点上下关系,让负责这件事情的官员替你向朝廷分辨,那么自然就有用了。” 利玛窦愣了一下。 “本来这种事情也不相同你多说,但是没办法这就是大明官场,你们国家的官场也差不多吧?” 利玛窦听瞿汝夔这么说,想起童年自己的生活,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看来全世界都是一样的,只有缅甸不是这样了。” 瞿汝夔愣了一下。 “缅甸?你是说,镇南侯萧如薰那儿?” 利玛窦点了点头:“是的,太素,我在缅甸生活了三年,为萧将军工作,萧将军治下的城市里和他手下的官员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从来没有见到萧将军因为贪污受贿而惩罚他的官员,倒是他惩罚过不少因为想要贿赂官员而被官员告发的奸诈商人,这些商人都被打板子了。” 瞿汝夔皱起了眉头,缓缓说道:“老夫记得缅甸镇是军镇,而且萧镇南永镇缅甸,那里基本上就是他的私属领地了,要说官员的话,应该都是侯府的辖官,不是大明正式官员,最多算是吏员,是侯府自己招募自己安排的。 怎么?萧镇南驭下极严,手下官吏都不敢贪污?再严格又能如何严格?我朝开国太祖对待官吏如对待仇寇,贪污六十两银子便剥皮抽筋,三十一年间杀戮官员比处决的犯人多得多,不一样没能制止贪腐? 贪腐之事,古已有之,历朝历代帝王皆痛恨贪腐,但谁能解决呢?从来没有一人能解决,强如太祖,也只是暂时遏制,人亡即政息,张居正何其强悍?不一样没能解决?怕是只有三代治下才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瞿汝夔边叹息边感慨。 “倒也不是,萧将军给他侯府里面的官员的俸禄都很高,比我拿到手的还要多好多,而且每到中国的节日还有各种奖励,给我的都不少,就别说那些官员了,有些政绩非常好的官员,估计拿到的俸禄比一些商人赚的钱都要多。” 利玛窦会想着自己在缅甸的舒服日子。 虽然压抑了一点,但是真的不愁吃喝不愁穿,连冰块都有供应,舒服的很。 “哦?萧镇南手头还挺宽裕,他学习前宋之政,厚禄养官?但是仅仅如此怕是不行吧?有宋一代官员俸禄之高冠绝古今,更是大明所不能相比,但是有宋一代官员贪墨之举可丝毫不曾减少,这未免失之太宽,萧镇南到底是武将,于政事上不甚了解,缅甸之民苦矣!” 瞿汝夔抚着胡须叹息不已。 “不是的,太素,萧将军虽然给的俸禄很高,但是同时,在每个城市里面都设了一个叫做审计署的官衙,直接听命萧将军,萧将军对我说这个官衙就是专门用来负责审计税收的,里面还有一些人则是专门负责审查当地官员的收入和支出情况。 这些人一旦发现官员有贪腐的可能,就立刻报告给萧将军,这样的情况之前三年出现了三次,那三个官员的下场可惨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官员贪污的事情了,另外那些官员也没有收税的权力。 收税的权力掌握在审计署手上,然后城市行政官把需要支出的费用详细列表给萧将军,萧将军批准了之后审计署再拨款给行政官,不过行政的官员可以派人监督审计署收税的全过程,如果发现审计署有偷税漏税的情况,也能立刻上报给萧将军。” “这……这是两相制衡之举啊,地方行政管不了地方税收,地方税收也管不了地方行政,但是两者可以互相监督,互相举报,地方行政需要用钱需要向萧镇南申请,萧镇南允许了才会下令给那个审计署拨款,两相制衡两相牵制,将主导权归于萧镇南自己,这倒是不错的制度。” 瞿汝夔略有些惊叹。 “将税收和税收使用完全掌握在萧镇南自己手上,这就管住了钱,让地方官员和审计署的人相互监督,互不相让,这又管住了人,萧镇南此举还真是另老夫眼前一亮啊,这个武人倒不简单,难怪能永镇缅甸了。” 利玛窦高兴的笑道:“我也觉得这样很好,萧将军还说,他觉得中国贪腐问题之所以严重,有很大的原因在官员的俸禄太低之上,官员俸禄太低,尤其是一些低级官员,俸禄低到了几乎无法生活下去的地步。 这样就是逼着官员去贪腐,不贪腐连生活都成问题,也难怪官员要贪腐,萧将军还说,官员掌握权力,本身地位是很高的,但是看到那些地位不如自己的商人甚至是富裕的平民的生活都比自己还要好,心里难免不平衡,加上手握权力,经常会被人求,那么贪腐也就是难以避免的。 如果官员的俸禄很高,足以让官员生活得很好,那么官员对贪腐的抵抗力自然就高一些,不过这也不行,因为如果监督的力量不够,官员无所畏惧,加之手握权力,久而久之就会无法无天,更加可怕。 但是如果让官员在能够有足够优渥的生活的前提之下,施以强有力的监督,让官员知道贪腐的话不仅会失去现在的优渥生活,还会丢掉性命,那么官员自然就会对贪腐产生比较强的抵抗力。” 四百一十九 事办成了 利玛窦的话让瞿汝夔皱紧了眉头。 他闻言深思一阵,好一会儿才松开了眉头,而后点了点头。 “此法虽然不甚完善,比如小国寡民可行之,可放之整个大明亿兆子民,怕是又有诸多难度,而且万一审计署和地方官府沆瀣一气又该如何处置?具体又该如何监督从地方到中央的层层官员呢?大明官员官官相护,萧镇南麾下那些官吏怕也是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但是以一个武将来说,居然可以想到如此行政之法,还能运作下去,这的确不简单,老夫这几年在广东也偶然听闻过缅甸镇海上行商非常繁荣茂盛,很多蕃人都去缅甸做生意,不少大明沿海商户也去缅甸和暹罗做生意,可见萧镇南理财之能甚好。 如此能文能武之将,放在缅甸,还真是如鱼得水,若是仅仅用来治军,怕是起不到如此奇效,在大明内陆,怕也没有什么人能允许他如此施为,朝廷不在乎缅甸,视缅甸为犯人流放之地,现在,怕是要有所改观了,对了利先生,你在萧镇南身边做事,萧镇南身边可有什么辅佐之人?” 利玛窦点了点头。 “有一位袁黄袁先生是萧将军的得力臂助,帮助萧将军处理很多行政上的事情。” “袁了凡?这传言居然是真的,据传此人辞官之后便去了缅甸,后来还去信家乡,请家乡好友南下相助萧镇南治理缅甸,不过据说只有他的儿子袁俨和弟子陈龙正南下了,其余并无一人南下,萧镇南只有这三名辅佐之人,也能如此风生水起?” 瞿汝夔抚着胡须,一脸的惊叹:“老夫倒有几分想要去缅甸瞧瞧看看的想法了,这地方一直都被视作蛮荒之地,老夫倒也不曾想去看过。” “那正好啊!太素,我就是奉了萧将军的命令出来的,等我这边事情办完,你可以随我一同前往缅甸,我请你吃绿豆糕。” 瞿汝夔愣了一下。 “绿豆糕?那是何物?绿豆制作的糕点吗?” “嗯,是的,缅甸气候炎热,萧将军就用可以消暑的绿豆制作了绿豆糕,味道甜美软糯,配上茶水来吃,简直是令人沉醉不已,基本上在缅甸的居民都吃过绿豆糕,价钱不贵,大家都吃得起。” “哦?竟有此事?老夫还真要去见识一下……” 瞿汝夔如此低吟着。 因为需要银子上下打点关系,利玛窦通过瞿汝夔的关系,从广州港口托可靠的人架船去吕宋岛要钱,要来了钱以后再从广州港口运回来,给利玛窦当作活动经费,上下打点一下福建官员。 再依靠瞿汝夔的人脉影响力,解释一下吕宋岛上并无金山银山的事实,促使皇帝打消这个念头,利玛窦把自己当作外交官来看,自己也确实在干外交官的活计,没办法,懂得汉语的外国人太少。 而利玛窦自己就是其中比较精通的一个,很多事情都要通过他来实现双方的交流,大明朝可没几个人会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京城的翻译官也没有会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的。 这些传教士就是最早的翻译人才,帮着明朝的中国人和欧洲人实现了最初的交流,居功不小。 吕宋岛那边正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忽然间来了利玛窦的消息,菲律宾总督大人长舒一口气,连忙点了一批金子银子让人送去广州当作利玛窦的活动经费。 那批瞿汝夔的仆人和朋友也算是讲诚信,老老实实的给利玛窦送来了钱,利玛窦感谢之后,就拜托瞿汝夔指点一下他该如何打点中国官场,他倒是见过一些底层传教士打点教会中层和上层的腐败教士,但是对中国官场则不甚了解。 瞿汝夔则一点一点的指导他,该如何通过打点人际关系,顺藤摸瓜穿针引线打点到那个拥有决定权的宫廷太监身上。 那太监这次得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差事,下南洋一趟,弄得半死不活的,来回路上因为没有地方差遣,所以地方官员也不急着讨好他,出了一些急着升官发财的,大部分官员都不鸟他。 出宫办事历来都是太监揽财致富的直通车,只要有地方上的差遣,尤其是江南和东南沿海这一带的差遣,绝对能赚个盆满钵满,出去一趟就能把未来的养老钱给挣了,但是如果没有地方上的差遣,那就要差一等了。 没人需要你去在皇帝面前说好话,没有把柄在手,人家官员心中不慌,就有那么些人不想破财免灾,除了路途中太监暂住的地方官员不得不出来见面之外,大多数都不需要腆着脸求见,太监也就没有太多的收入。 这一次更是如此,下南洋去吕宋找金山,这种差遣纯粹是找罪受,而且油水还不多,临回去了,利玛窦出现了,几箱金子几箱银子送上,这太监的眼睛都花了。 “嗯,不错不错,哈哈哈,瞿先生是太看得起咱家了,咱家啊,也就是替万岁爷办事,万岁爷说什么,我们这些人啊,就要做什么,一个不好,万岁爷一生气,咱们连小命都不保哟,这回子出来也是给万岁爷办事儿,说是什么去吕宋找金山银山。 哎呦喂,可别说笑话了哦,那些传消息的人个个都以为自己是萧镇南,吕宋是日本,全是金山银山,瞎说!咱家上去绕了一圈儿,脚都给磨出血泡儿了,连一粒金沙都没有看到,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一群想钱想疯了的人在戏耍万岁爷呢!咱家回去可要他们好看!” 瞿汝夔听懂了,利玛窦也听懂了,事情办成了。 利玛窦终于把悬着的心给放下了,瞿汝夔则不屑的撇撇嘴。 这些阉党太监浑身臭气,但是就一点好,拿了钱就办事儿,把这种事情当作主营业务在干,很在意自己的名声,办不到的事儿一般都不敢收钱,生怕坏了招牌砸了饭碗,给其他阉人挤兑,以后晚景凄凉。 他这样说,就意味着朝廷绝对不会对吕宋动兵了。 那么明廷这方面就解决了,接下来,就看萧如薰那边了。 四百二十 莫不是吕宋岛上的佛朗机人得罪了萧镇南? 利玛窦知道,萧如薰手握兵权,而明廷握有大义名分,两者合一,萧如薰就会动兵攻打菲律宾,有一举击败西班牙在菲律宾殖民力量的可能。 而更加关键的是,菲律宾岛上有相当一部分利益属于天主教,属于罗马教廷,萧如薰如果摧毁了西班牙,那么罗马教廷的利益也无法得到保护。 这才是亚历山大主教那么急吼吼的把他派到中国来做外交的原因。 但是中国政府他惹不起,萧如薰这边也惹不起,惹毛了中国政府,中国皇帝就会下令萧如薰进攻菲律宾,大家完蛋,但是惹毛了萧如薰,这地头蛇有的是手段让菲律宾岛上的西班牙人生不如死,仅仅是不允许各国商人和他们做生意这一点,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一则中国要进攻菲律宾的谣言就能让菲律宾岛上风声鹤唳宛如世界末日,还让各地商船两三月不曾涉足菲律宾一步,以至于现在岛上的西班牙士兵的口粮都成了问题,可见中国的威慑力有多大,萧如薰的据点距离菲律宾也不远,真要打起来,绝对扛不住。 这边虽然确定了中国政府不会找菲律宾的麻烦,但是和萧如薰的私怨也很要命,利玛窦就在想,万一萧如薰私自出兵怎么办呢? “太素,萧将军有没有在没有皇帝命令的前提下出动兵力进攻吕宋的可能呢?” 回程的路上,利玛窦这样询问瞿汝夔,他对中国官员权力的运行规则还不是很明白。 瞿汝夔皱着眉头道:“当然不可,萧镇南的侯府是镇南侯府,顾名思义,是为大明镇守南疆,而非开疆拓土,若遇到敌人袭击,遇到强盗流寇,自然可以主动出兵剿灭,但是针对一国开战,没有朝廷的命令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瞿汝夔看了利玛窦一眼,低声道:“利先生,老夫可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之人,你老是告诉老夫,侵占吕宋故地的佛朗机人,是不是你的同胞?” 利玛窦心里一惊,立刻摇头:“不不不,太素,不是的,我不是佛朗机人,佛朗机人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一名传教士而已。” 瞿汝夔点了点头,开口道:“不是老夫恐吓你,利先生,佛朗机人侵占吕宋岛故地,而吕宋岛曾经是大明领土,后来是大明藩属,被佛朗机人无故侵占以后,也有吕宋国王室后裔到大明来求助。 但是当时大明没有余力帮助,只能接纳那些人居住在大明,可这件事情一直都被不少人关注着,老夫在京城的友人也不止一次的提过,一旦朝堂上说起和佛朗机人有关的话题,就必然会提到这件事情。 更不要说三年前大明荡平日本恢复朝鲜,帮朝鲜复国之后,为吕宋复国的争论也很大,不过当时缅甸进犯大明的事情更紧急,朝廷才拨款把萧镇南派来平定缅甸之乱,平定叛乱之后,这才让萧镇南永镇缅甸。 朝廷也有着依靠萧镇南的用兵之能为大明镇守南疆震慑藩属国的想法,当然也有监视佛朗机人的想法,你若是和佛朗机人没有关联那便好,不要参合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在朝堂上若是提起,大明其实是有大义名分的。” 利玛窦心虚的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连连点头。 他不是西班牙人,也不是葡萄牙人,他是意大利人,但是他也是一个天主教徒,是罗马教廷的人,罗马教廷在菲律宾有产业有利益,每年罗马教廷也能从菲律宾得到好处,萧如薰也知道这件事情。 看到利玛窦的表情,瞿汝夔试探着询问道:“莫不是吕宋岛上的佛朗机人得罪了萧镇南?” 利玛窦看了看瞿汝夔,无奈之下只能点了点头。 “太素,事已至此,我就不瞒你了,皇帝陛下不会下令攻打吕宋是很重要,但是萧将军的态度也很重要,三年前,萧将军刚刚在缅甸的时候,曾经派船去各个南洋小国把当地的中国人给接到缅甸去生活,算是回归故国。 当时很多中国人都跟着萧将军走了,但是在吕宋岛上,那些佛朗机人藏匿起了数万中国人,没让萧将军带走,还阻挠了萧将军的船,这样就得罪了萧将军。 当时他们还不在意,可是这三年来,萧将军的声威越来越大,加上这一次皇帝陛下派船到吕宋,这才让岛上的人们惊慌失措,生怕萧将军会奉了皇帝陛下的指令攻打吕宋。 我来之前,在缅甸的时候,萧将军曾经让我作为使者去和那些人交流,让他们放归吕宋岛上的中国人,这样才不会动兵,如果不放人的话,他就会出动军队攻打吕宋,救回岛上的中国人。” 瞿汝夔皱着眉头开口道:“萧镇南一个武将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难道不知道朝廷……等等,利先生,你方才说,救回?是吗?怎么回事?难道吕宋岛上又有动乱?老夫记得去年曾有福建官员去吕宋接回了三千国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瞿汝夔好像注意到了什么,把利玛窦说的一愣,看着瞿汝夔疑惑且质询的神色,利玛窦知道有些事情瞿汝夔是一定想要知道的,他虽然可以隐瞒,换取瞿汝夔对自己的支持,但是那是不符合自己的信仰和自己的良知的。 “太素,有些事情,我也就不瞒你了,自从二十年前贵国有一个大海盗袭击了吕宋岛上的佛朗机人之后,佛朗机人就非常忌惮中国到吕宋岛里居住的人,严格限制他们的武器,也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和居住地。 两年前,之所以福建的官员要去接回三千中国人,是因为几个中国水手在船上把吕宋岛上的……嗯,可以算是大明一个省的巡抚,把吕宋岛上的佛朗机巡抚给杀了,原因是他过度压榨中国水手,让他们不满。” 瞿汝夔大惊失色。 “还有此事?” 利玛窦默默的点了点头。 “所以萧将军知道吕宋岛上中国人的处境很不好,一直都想把吕宋岛上的中国人接走,只是吕宋岛上人口稀疏,中国人是很重要的劳动力,佛朗机人不愿放,当然也的确有部分不愿走,所以就因此得罪了萧将军,萧将军不止一次放话说要攻打吕宋,因此……” 利玛窦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是瞿汝夔也了解的差不多了。 四百二十一 他开始萌生了退意 利玛窦的坦诚让瞿汝夔知道了很多原本不知道的事情,作为一个对西方文化和科学很有兴趣的士人,瞿汝夔的目光并不短浅。 “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瞿汝夔看了看利玛窦,继而神色不善的说道:“利先生,老夫也不说别的,最好吕宋岛上不要出事,一旦出事,萧镇南要是知道了,只要一封奏折上去,朝廷十之八九会允许萧镇南出击吕宋惩戒佛朗机人。 近几年来大明武功鼎盛,连战连捷,尤其是萧镇南,其用兵之能五十年不遇,是九边历练出来的强将,又有宁夏朝鲜缅甸之战功,就没有打过败仗,所以朝廷才放心把南疆交给他一个武将来镇守。” 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利玛窦也知道中国文人说话喜欢弯弯绕,让听的人自己去领悟,这样可以显得比较高深,一开始他不明白,现在和中国人待久了,他也明白了,瞿汝夔的意思很明确。 你的确是贿赂了太监,但是这还不算完,皇帝那边的意见固然重要,但是如果萧如薰有正当借口和理由,还真不好说朝廷允许不允许,你要满足萧如薰的意见,不然萧如薰要想搞事情,他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搞事情。 而且最关键的是菲律宾的华人群体本身就是极其不稳定的因素,现在岛上的所有人的神经都很紧张,万一一个不好擦枪走火闹出点什么大事情来,那可就完蛋了,这件事情可绝对不是私下里就可以解决的。 利玛窦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谢绝了瞿汝夔让他多住些日子的邀请,执意赶赴澳门回归,回澳门的途中,利玛窦碰巧又看到了一队香山县的衙役压着几个倒霉的葡萄牙人往香山县衙的方向去,不用说,肯定是去打板子的。 不知道这些倒霉的家伙犯了什么事儿,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利玛窦见了,连忙低着头快速通过,不去搭理。 且不说自己能不能说上话,现在瞿汝夔不在身边,他没有护身符,招惹了这些人,说打板子就打板子。 文明的中国人,知识渊博的中国精英官员,居然也有那么粗暴的一面。 抵达澳门港口,在葡萄牙人的安排下,利玛窦乘船赶赴菲律宾,回到菲律宾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从港口到马尼拉还一段路程,不过没等他抵达马尼拉,总督大人就已经跑着过来迎接他了。 利玛窦当然知道这不是因为天主的原因,而是自己身上带着决定菲律宾安危的决定性因素。 “怎么样?” “中国皇帝那边已经解决了,他是绝对不会下令进攻咱们的,那个有金山银山的传闻已经被认定是假的。” 听到利玛窦这样说,总督大人重重的松了口气,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这段日子没有什么商船来做生意,咱们的储备粮食也不是很多了,要是继续下去的话,咱们可就要全部饿死在这里了,利奇先生,你对菲律宾和西班牙政府做出的贡献我是不会忘记的,我会替你向伟大的国王陛下还有尊敬的教皇殿下表明你的功劳。” 事情既然办成了,那就论功行赏,这种事情总督大人一向豪爽。 利玛窦连忙说道:“这个不急,总督先生,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说明白,您也必须要明白。” 总督大人一愣。 “什么事情?” “我的朋友说了,这件事情虽然中国皇帝不会再关注,但是在这片海域地区包括周边,最有权力的人是萧将军,在缅甸的萧将军,中国皇帝在北边,管不到这里,萧将军就在这儿,最难的也就是萧将军那里。 他不一定出兵,他只要说一句话,让周围的国家商人都不要来这里做生意,否则他就要制裁那些人,您能怎么办?萧将军的势力非常大,不是我们应该去招惹的,您不能得罪萧将军!” 总督大人面露尴尬为难之色。 “利奇先生,这种事情我当然明白,但是那些中国人对于我们而言是很重要的劳动力,该死的菲律宾土著只知道问我们要钱,一旦不符合他们的心意了他们就要起来闹事,每次都要耗费我们大量的金钱和物资。 你或许不知道,但是我和前任总督都很清楚,我们为什么宁愿用中国人也不愿意去找那些该死的土著,那些该死的土著又懒惰又贪婪,我们让他们做事情,他们能偷懒就偷懒,要是打骂,他们立刻就逃回自己的部落和我们敌对,我们每年都会遇到大大小小的造反事件。 可是中国劳工不一样,他们很勤劳,也很遵守法律,我们交代的工作他们一定会完成,而且还会给我们贡献很多的税收,如果不是中国商人贡献税收,如果不是中国劳工在工作,我们的统治会很成问题。” “但是他们是中国人。” 利玛窦大声说道:“他们如果愿意回到他们的故乡,但是您却阻拦他们,那么萧将军会非常生气,他生气的后果就是我们和你们在菲律宾失去一切财富和地位,这样的结局是我们和你们都无法接受的!” 利玛窦作为一名罗马教廷的修士,站在罗马教廷的角度上和总督对话,总督虽然在地位上高出利玛窦许多,但是也不能无视他的意见,毕竟他代表天主教会,而现在菲律宾还有一位枢机主教在住着。 总督沉默了许久,只给了利玛窦『回去再谈』的回复。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弊端,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出放走这些中国人以后,菲律宾岛上的基础生产要让谁去做,难道让那些愚蠢而又贪婪的土著去做吗?那么他们会饿死的! 他没有太强的才能和野心,和他的前任比起来,他更胆小,更保守,前任死在中国人手里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他对中国人的戒备比这里绝大部分人都要多,他更明白中国人的危险。 北边的中国本土,还有西北的缅甸,都给了他极大的精神压力,他渐渐觉得自己不太适合担任一名海外总督了。 他开始萌生了退意。 四百二十二 心底最深的野望 在远离国土的地方建立殖民政府,周围环绕着巨大的财富和机遇,也环绕着巨大的恐慌和未知,能依靠的只有一千多名不到两千名的士兵,还有一群算不上猪队友但是也比猪队友好不到哪里去的属下。 一些无脑蛮干的军人,一些贪生怕死的文职官员,还有一些道貌岸然、只在意自己的利益却同样不舍自己的生命的教棍,以及危机四伏的情况,是敌非友的菲律宾土著,还有一些情绪很不稳定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华人。 总督大人感到深深的郁闷和恐惧,再回到马尼拉的路上,总督大人无数次的想到了——辞职。 担任海外总督是需要非常深厚的资历和强大的能力的,这一点西班牙政府相当在意,对于菲律宾这块黄金与香料之地和重要的财富掠夺地来说就更加重要了,帝国现在能和英法荷同时开战,香料的收入就不可或缺,菲律宾甚至都不用国内拨款,还能反哺国内,就这一点,就能让帝国政府不放弃这里。 但是不放弃这里不是说说玩的,是需要认真的考虑,需要认真地思索,布局,起码需要三千名以上的训练有素的士兵的协助,而现在这些在菲律宾镇守协防的士兵不说素质上良莠不齐,数量上也远远不够。 他可是知道的,中国人口众多,据说军队有好几百万,别的地方不说,就在缅甸那块地方,萧如薰就有三万军队可以调动,别说三万,就算是一万训练有素的中国士兵过来攻击他,他就要丢掉菲律宾了。 没办法,西班牙四处和敌国开战,和英国在海上打,和法国在陆地上打,跟荷兰又在海上打又在陆地上打,打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支援菲律宾,就算有,从现在开始请求支援,也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抵达西班牙本土,然后再过半年才有军队能来。 那个时候自己的尸体已经彻底腐烂了,菲律宾已经彻底沦陷了,帝国的财政也因为穷兵黩武和没有外部来源而彻底的崩溃,国家财政崩溃,被热那亚的银行家们趁虚而入,吃得一干二净一点不剩。 眼下的抉择就是,该怎么办。 回到马尼拉,利玛窦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亚历山大主教,亚历山大主教立刻表示菲律宾的稳定比什么都重要,如果可以用华人换取菲律宾的稳定,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总督大人把刚才的那些说辞又说了一遍给亚历山大主教听,亚历山大主教听了以后,默然无语。 中国人都是优质的劳动力,而那些土著野猴子都是些贪婪狡诈凶狠的家伙,对中国人可以用规矩和法律,对那些野猴子就只能用枪了,以后的菲律宾岛屿要想维持稳定不会时时面临战争,中国人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菲律宾不是完全用战争的手段打下来的,当初只有四百人的士兵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控制所有菲律宾的土地,只是当时的第一任总督在充分吸取了麦哲伦的教训之后,采用了武力和政治的手段,打败了一些绝对的反对者,然后拉拢了一些墙头草。 准确的说,此时的菲律宾和西班牙实质上是近似于同盟者的关系,而不是上下级的隶属关系,大量土著酋长掌握着实际的财富和权力,和天主教徒们结盟,结成伙伴,然后确保统治地位,可以说整个岛上都是二五仔。 看到亚历山大主教犹豫的样子,总督大人退避的想法更加厉害了,他越来越不想在菲律宾继续呆下去,他觉得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丢掉性命,不是被国王处死,就是被中国人杀死。 这可不行,他受不了。 而亚历山大主教还在和利玛窦商量如何回复萧如薰的事情。 “你说的,没有中国皇帝的命令,萧将军那里不会出兵攻打菲律宾?” 亚历山大主教再三确认。 “我很确认,萧将军还是听从中国皇帝的命令的,中国是一个统一的大帝国,皇帝是至高无上的,不是行政官,不是总督,不是贵族,是皇帝,拥有绝对权力的皇帝,没有人可以质疑的皇帝。” 利玛窦唯独很确认这一点,否则,不会连皇帝身边的一个下人都有那么大的权利,可以在外人面前耀武扬威。 嗯,利玛窦还是不懂中国,不懂大明。 “好,咱们……” “但是主教先生,咱们不能因为这样就对萧将军的要求置之不理,咱们来到这里,可是为了在中国的传教事业,没有萧将军的支持,我们绝对无法进入中国传教。” 利玛窦很适时的提醒了一下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对劲的主教大人,以免他真的忘掉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 亚历山大主教一拍脑袋瓜——这些日子真的是慌了,居然把自己最该做的事情给忘掉了!这实在是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啊! “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劝说总督?我不认为这个总督会因为我们的要求和愿望而同意放走那几万中国人,他说的也有道理,万一中国人放走了,菲律宾土著起来闹事,我们可镇不住那么多菲律宾土著,到时候失去了菲律宾,教廷会责怪我们的,这种责任我承担不起来,你也不行。” 亚历山大主教来到这里,来到中国商谈传教事业,其实也有更深层次的意义,现任教皇年纪不小了,而且身体不太好,下一任教皇的选举已经被提上了日程,他作为有被选举权的枢机主教之一,有成为下一任教皇的可能。 中国,人口多,文明程度高,一旦成为天主教徒们的乐园,那么他的威望就会得到极大的提升,不说别的,罗马教廷的地位就会立刻提升,重新威压欧洲,回到那个罗马教廷主宰欧洲大地的年代,大家的黄金岁月又会回来。 而他将成为最大的功臣,获得崇高的威望,从而成为下一任教皇,成为东西方最高文明的主宰。 这是他心底潜藏最深的野望。 四百二十三 萧如薰的手工作坊 明确了自己的目标的亚历山大主教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于是在菲律宾总督召开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会议上,关于商量如何处理中国人的问题上,亚历山大主教代表天主教会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将中国人全部交给萧如薰,以换取菲律宾的稳定,避免萧如薰用各种手段打击菲律宾的经济。 菲律宾的经济一旦崩溃,对罗马教廷对西班牙帝国都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不说罗马教廷现在紧缺经费,就说西班牙政府正在到处打仗,那需要的军费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两相比较一下,菲律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大家都应该明白菲律宾的重要性。 这是亚历山大主教说的最后一句总结性的话语,然后,整个会议的气氛就凝固了,最后的投票环节里,除了少数几个军事派的死硬分子不同意之外,大多数人都同意了,屈服在中国和天主教会的双重压力之下,认为有必要把已经成为不稳定因素的中国人全体送走。 军事派死硬分子以集体退会表示自己的抗议,然并卵,菲律宾总督最终下达了决议,和缅甸方面联络,请萧如薰将军派船接回中国人,他们愿意放弃岛上的中国人,以此换取萧将军的友谊。 亚历山大主教和利玛窦长舒一口气将近一个月的菲律宾危机终于用外交斡旋的方式得以解决,可以避免可怕的战争对菲律宾的毁坏,也可以保住他们的既得利益,更能得到萧如薰的友谊,从而得到在缅甸传播天主教的许可。 可喜可贺!可惜可贺! 利玛窦立刻动身返回缅甸向萧如薰通知这件事情,而亚历山大主教则为了争取在未来信徒们面前的好印象,则带着一些粮食和物资到华人聚居区『送温暖』,让大家感受到天主的温暖,为接下来在缅甸的传教事业奠定基础。 反正他已经确信这些人都会是他的教徒,他的支持者,支持他成为教皇的中坚力量。 利玛窦回到缅甸拜见萧如薰的时候,萧如薰正在北部山区的军事领地检查工匠们生产枪械的产线还有专门给亲卫队打造线膛枪的老师傅们的工作室。 现在这时候萧如薰没办法弄出工业生产体系,没办法使用机器批量生产出线膛枪,只能让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一条一条的打磨出膛线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萧如薰没办法反复穿越,做不了时空生意,也没有系统傍身,搞不到积分,买不了高科技产品,前世虽然身处末世,但是好歹有不少废弃工厂和大量机器可以运用,还有一批一批的熟练工人,所以制作枪械炮弹并不难。 但是现在是一穷二白,只有手工作坊和一群打铁的老师傅,还有一些从国外招募来的技术工,一群人通力协作才堪堪造就了几条枪械的生产线,能够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萧如薰是真心觉得不容易,砸钱都砸进去几十万两白银,就更不要说别的了。 最早的时候一些工作什么的都要从大明国内购买然后送到缅甸来,从购买使用到可以独立生产期间,萧如薰还投入了一大笔银子维持作坊的运转,就差点没有发出官员的俸禄,好在那个时候商业税征收上来了,几十万两银子的商业税才堪堪解决了他的困境。 现在手下的几条枪械生产线里面,最大的还是火绳滑膛枪,争取做到极致,增大药室之类的,反正萧如薰手下镇南军的火绳枪的威力和射程比原版大明鸟铳都要提升三分之一不止,质量上更是没得说。 萧如薰直接下令追责制,按照秦军的制度来搞,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就找哪个环节的负责人和负责工匠问责,萧如薰给工匠的薪水比大明国内高出一大截,这些工匠也要负责任,要是出了什么次品被军队投诉了,萧如薰会毫不犹豫的拉他出去给军队泄愤,然后将他下狱。 出了火绳滑膛枪之外的第二条生产线就是燧发枪的生产线,这是考虑到大风环境下所生产的一批特殊枪械,只有铳卒里射击精度最高经验最丰富的差不多两千人持有燧发枪,也是关键时刻要顶在其余铳卒面前的救火队。 而剩下的就是线膛枪的生产线了,或者说是一个小小的工作室,集中了几十名老师傅的手工作坊,专门负责给萧如薰本人和亲卫队制作枪械,线膛枪的话,三年了,萧如薰手上也才三百多支的存货,还有十支左右的手枪。 不是生产不了更多,而是生产效率太低,萧如薰主动降低要求,生产一些够用的就可以。 在搞不定米尼弹的时候,线膛枪的存在就是一个鸡肋,装填子弹还要拿木锤把子弹锤进枪管然后再开枪射击,开一枪所需要花费的时间是滑膛枪的好几倍,虽然精度也是滑膛枪不能比的,可是你那么低的发射效率,一枪打完还没有打第二枪的时候,对面的滑膛枪就已经连着开了好几枪了。 所以线膛枪在此时只能算作是狙击枪来使用,加上照门和准星,配备给特别善于射击的神枪手,在战场上狙杀敌方的军官,造成敌方的混乱,还是很有效果的,要是指望使用线膛枪在战场上克敌制胜,那还是洗洗睡吧。 不过米尼弹也是生不逢时,出生的太晚了一点,诞生仅仅二十多年,子弹底火技术就成熟了,然后就是后装枪的时代了,前装枪很快就被淘汰了。 萧如薰拿起一支刚刚打造好的线膛燧发枪,拿起来耍了耍,看了看照门和准星,感觉相当不错的样子。 “弹药的模具还是没有进展吗?” 萧如薰如此询问自己的首席大匠,一个五十多岁的四十五年打铁龄的老师傅。 “侯爷,您给的这个模具样式我们试着弄了弄,实在是很难把握,这个东西老朽看着的确是需要上好的钢材才能用,他必须得硬,还要结实,那百炼钢都达不到这个效果,现在让老朽的弟子正在打三百炼五百炼的钢材,看看结果会如何,至于成果,老朽只能说尽力而为。” 萧如薰也不能勉强他们,用手工作坊的方式怎么也无法和大机器生产方式相抗衡,萧如薰点了点头,就没有继续说什么,以免给大匠太大的压力。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报告说利玛窦到了,萧如薰算了算时间,微微一笑。 估计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要求,现在主动回来复命了。 “让他进来吧!” 四百二十四 归来的利玛窦 利玛窦不是第一次到萧如薰的军工作坊里面来,话说作为一个不相关人员,萧如薰允许利玛窦进入自己的军工作坊,这不是什么高科技,也不是黑科技,没什么不好见人的。 这年头在火器方面大明有的欧洲都有,还比大明更先进一点,只有萧如薰去学人家的份。 不过这个军工作坊的严谨和正规倒是让利玛窦感叹过不止一次,他很难想象可以在并不重视科学技术的中国出现这样正规严谨且干净的军工作坊。 工匠们一级一级的负责一级一级的事情,一级管一级,出了问题首先问责上级然后再去追究下级,有些时候上级受到的责罚会比下级还要严重。 于是这里的上级们一个个的比下级还要紧张,压力还要大,和大明工部里面那些出了问题先找替罪羊的处理方法完全不同,出了事情萧如薰第一个问责的肯定是负责这一块的匠头,然后才是具体上手操作的工匠,萧如薰觉得你制作出次品的重要因素就是上级监督指导不到位。 要是手艺太差的下级,你一眼就能看出来,看出来就应该上报取缔他的工位,为什么还放任他制作那么多的次品?质量监督的权力在你们手上,你们居然不管不顾,你肯定有问题! 这套制度运行至今,已经有足足一年没有接到军队的投诉了。 要知道,萧如薰麾下镇南军里的铳卒每天都要进行射击训练,在这一点上萧如薰固执的可怕,基本上建立军工作坊的前一年,动员了大量人手在山里面找铅矿,找到铅矿就封锁起来制作铅弹,为了供给军队练习练手。 精锐的士兵带着制作精良的战刀匕首和手弩这些适合小规模山地战的武器,还有一批一百人的手持燧发枪的士兵驻守在这里,保护这里安全的同时,也监视这些工匠,看看他们会不会有渎职的情况发生。 有这样严格且规范化的管理,利玛窦觉得就没什么可能生产出次品,以萧如薰这样的投入,这支军队的火力和训练程度早就远远超过了西班牙军队,这仗真是不能打,不然明军铺天盖地的火炮打过去的时候,估计岛上的西班牙军队都能怀疑人生。 利玛窦摇了摇头,跟着一名卫兵走进了作坊,进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房间里面是一群老师傅正在叮叮当当的打铁,还有在磨着些什么东西,萧如薰背对着利玛窦,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利玛窦走上前。 “萧将军,我已经完成了您的托付了。” 萧如薰没有动静。 “萧将军?您交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 萧如薰还是没动静。 利玛窦不由得上前几步。 忽然,萧如薰一个转身,双手持枪,黑洞洞的枪口就对着利玛窦,然后一扣扳机嘭的一声,利玛窦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大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利先生,我这和你闹着玩呢,没火药,没有铅弹,你怕什么?又不会死人!” 萧如薰一副无良的样子哈哈大笑。 利玛窦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一万头***从心底里奔驰而过。 “萧将军,这样的玩笑不能多开,很可怕的。” 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利玛窦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萧如薰一伸手拉起了利玛窦。 “正好他们做好了几支不错的枪,我就拿来看看,哈哈,多好的枪啊,又有准头又有威力,就是射速不够,没有合适的弹药,真是让人难以接受,那么好的枪,却不能大规模运用起来,偏偏要用那种没有准头的枪凑数,唉!” 利玛窦忍不住的腹诽了几句要是这种线膛枪能和滑膛枪有一样的射速的话,滑膛枪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再说了,膛线也不是那么好弄得,你那么多工匠不也就弄出来几百支吗? “萧将军,您托付给我的事情,我办完了,现在回来向您复命。” 利玛窦忍不住把话题拉回了原地。 谁知萧如薰一脸错愕的样子。 “托付?我什么时候托付给你事情了?我怎么不知道?” 利玛窦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 萧如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哈哈大笑。 “逗你的,别在意。” 然后萧如薰就哈哈哈哈哈的走出了作坊,走到了外面山清水秀之地。 留下利玛窦一脸呆滞的模样占了好一会儿,才追出去找到萧如薰。 这才多久没见,萧将军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 利玛窦追出去的时候,萧如薰站在外面欣赏周围的一片青山绿水,这个作坊建立在一个山谷之中,山谷两侧都是山,植被茂盛,是个非常隐秘之所,没有人带领的话,基本上是别想着抵达这里,抵达了也休想完整的走出去,只要是欲图不轨的人,这里周围的一百多暗哨绝对不是吃素的。 正是因为这里很安全,所以萧如薰才在麻威一个人的保护之下站在外面看风景,也同时吸一点凉爽的空气平地上实在是太热了一点,只有山林里面才能稍微凉快凉快。 利玛窦追到外面,还没开口,萧如薰就开口了。 “西班牙人愿意把汉民全部归还给本侯吗?” 萧如薰正经严肃的样子让利玛窦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记忆。 他的记忆力明明很好的,但是为什么就是想起刚才萧如薰那副奇怪的样子呢? 摇了摇头排除心中杂念,利玛窦点头道:“是的,将军,西班牙人已经同意了要将中国人全部归还给您,您可以派船去接人,他们会主动配合您,不会阻碍您的。” 萧如薰回头看了看利玛窦。 “这前倨后恭的态度有点奇怪,利先生,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他们就这样答应了?难道是因为你说本侯会出兵去攻打他们,所以他们害怕了,这才答应了本侯的要求?本侯可听说朝廷那边是不可能对吕宋开战的,而且没有朝廷的命令,本侯也不能私自出兵攻打吕宋。” 四百二十五 萧如薰的套路 听了萧如薰的话,利玛窦心里腹诽不已。 不能出兵是不能出兵,但是小动作谁不会?要想搞垮一个政权的方式不要太多,你三个月不让商船去菲律宾做生意,他们就要主动逃跑了,那就根本活不下去了,他们何止是怕你的兵,也怕你的手段啊! “将军自然有军事手段之外的方法制裁那些西班牙人,我和主教向他们阐明厉害之后,他们就认同了我们的观点,为了和萧将军保持一贯的友好,他们愿意接受您的条件,并且主动配合,还会派人来向您表达歉意,送上道歉的礼品。” 萧如薰的眉头挑了挑。 “还有道歉礼?哟,倒挺舍得花钱的,看来在吕宋做香料生意赚了不少啊!能让本侯满意的礼品可不便宜,他们出的起吗?” “只要是他们能做到,且萧将军需要的,他们都愿意准备,赠送给萧将军,以表明他们对萧将军的歉意。” 利玛窦心里也是有点明悟的,这次那位总督大人是服软了,吓到了,不敢再搞什么弯弯绕,直接把军人反对派的意见压了下去,和教会还有文职官员的势力达成一致观点,将中国人礼送出境,还有为了避免萧如薰找其他的借口对菲律宾发难,就主动赔礼道歉,堵死萧如薰翻脸不认人的路。 精于政治斗争的这群人虽然和中国人的表达方式不同,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个道理,全世界的文明国度都明白,要不然美国也不会拿着一试管的不明物体硬是说那是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证据,鬼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搞不好就是简单的洗衣粉。 一旦决定了开战,哪怕一只美国蚂蚁被伊拉克人踩死,都能成为开战的借口。 但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你要是收了礼接受了赔款道歉之后再翻脸不认人,那你的吃相就太难看了一点,国际舆论都能给你折腾死。 不过西班牙人似乎并不明白他所处的区域的周边的政治环境,以及中国的天朝上国的地位和心理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具体表现又是如何。 我说对就是对,我说错就是错,只有我能说,你丫闭嘴!等我的仲裁! 这就是天朝上国的对外策略。 也是萧如薰的对外策略。 萧如薰现在完全不畏惧西班牙,哪怕他们的无敌舰队来了,萧如薰都有信心和他们在海上正面刚一回。 你娘家人我都不怕,我还怕你一个小媳妇儿? 这就是萧如薰的心理,所谓的开战借口不过是萧如薰自己的一个想法,万一双方撕破脸皮开战了,那些中国人就是天然的人质,萧如薰做不到漠视数万人的生命一意孤行,也不能保证自己在开战的同时可以救出这数万人,只有在现在忽悠利玛窦和天主教会帮他要回那些海外子民。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做的很好,为我要回了数万汉民,我很感激你们,等我把那些汉民接回来,我就允许你们在缅甸传教。” 萧如薰如此解释。 利玛窦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太感谢您了!萧将军!您的存在是东方人民的幸运,您是他们的福音!他们感受到主的福音之后,一定会感谢您的!您将成为全世界闻名的大人物!” 萧如薰微笑着推辞,表现出自己的谦虚姿态。 等利玛窦欣喜若狂的回去报信之后,看着他激动的背影,萧如薰转过身就是一脸冷笑。 主的福音? 因为十字军东征而死的人和因为宗教裁判所而死的人都笑了。 当一个具有蛊惑性的统治工具失去了有效的制约之后,极有可能利用自己的蛊惑性反过来凌驾于曾经的主人之上,这种反噬其主的事情在历史上屡见不鲜,从中国的儒教到欧洲的天主教再到中东的绿教,这样的教训还少吗? 统治工具不可怕,可怕的是蛊惑性和洗脑的功效,但凡是有名望的宗教,无一不是曾经被政府支持成为国教的宗教,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愚民,便于统治,但是那些政府和皇帝是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工具会反过来给自己一刀,然后站在自己的头上。 从这一点上来说,大明死的很不值,而满清反倒因为从未接触过,不了解,一开始就像愣头青一样猛杀,把那些无耻之徒杀得彻底胆寒之后才意识到他们的作用。 于是赶快停止屠杀,然后反过来利用一下,于是无耻之徒们纷纷抱大腿喊爹喊娘,无形之间,这种手段起到了戳一刀给个甜枣的作用,造成了一整个阶级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 这刀子戳的还特别深,所以无耻之徒们终满清一朝都非常老实,乖乖的做统治工具,崇祯皇帝在九泉之下和那些昔日的冤家们见面的时候,不知是哭还是笑。 萧如薰从来就不曾打算允许基督教在大明流传,他之所以那么干脆利落的答应利玛窦,当然还有更深的套路等着利玛窦去走。 缅甸又不仅仅是汉民,汉民现在总人数还不到一百五十万,在更西边,缅甸西部边陲和孟加拉国的东部一大块地方,居住了二百多万缅甸原住民,人数比汉民还要多,如果不是萧如薰的绝强武力和赫赫声威,真的很难保证这些家伙不会反过来攻击抢夺汉人的财富。 这些年萧如薰用军事限制他们,然后用征召壮丁从事开矿等事情来压制他们内部的成长,不这样不行,他们在看到了汉民占据他们原先的土地并且发展出了非常富裕的城市之后,对萧如薰之前的安排相当不满,只是慑于明军的武力而不敢妄动。 萧如薰正愁没有理由对付他们的时候,利玛窦就进入了他的眼帘。 这么好的背锅侠不去利用,实在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大明,不让这个背锅侠和那些传教士们去分化瓦解弄乱那些原住民的内部,一旦他们拧成一股绳反动叛乱,萧如薰手上的兵力还真的挺吃力的。 缅甸发展到今天非常不容易,这块自己的私属领地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染指破坏,这是萧如薰唯一确定的事情。 至于利玛窦也很好忽悠,这些年利玛窦被萧如薰极深的套路套路了也不知多少次,而且一直都乐在其中,傻乎乎的,这样的棋子就要好好利用。 理由都想好了。 你先去教化那些贪婪狡猾的蛮人,你把他们教化了,我才能信任你们的宗教对我的子民的确有好处,否则,我不敢相信……什么,汉民?我答应你在缅甸传教,没答应你给汉民传教,那些蛮人居住的地方也在缅甸啊,难道不是吗? 四百二十六 豪情 利玛窦的心情是激动的。 三年多了,跟着萧如薰三年多了,算上他在中国居住的七八年,他已经在中国蹉跎了十几个春秋了,从当初雄心勃勃的壮年传教士到现在垂垂老矣的谨言慎行的高度中国化的『西儒』,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 虽然对于天主的信仰依然如故,但是他不止一次的感觉到自己的体能已经不能支撑自己继续蹉跎下去了。 这次的出使任务之前,他甚至设想过这是自己的最后一次出使,无论如何,如果这次打不成自己的目标,那么就像萧如薰请辞,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侍奉天主,安度晚年,在天主的怀抱中走向人生的重点。 他自问自己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一心一意的为了天主而活,一心一意的为了天主而奉献,他相信,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天主的注视之下,他死后,一定可以登上极乐的世界。 不过现在,他不这样打算了,在中国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国度里传播天主教这个地狱级副本已经被他打通关了,他用自己的不懈努力和远见卓识,终于要完成这个非常艰难的任务了,罗马教廷的夙愿,无数传教士的悲愿,也将在他的手中得到完结,这种荣耀,是任何虔诚的信徒都无法拒绝的。 他不管西班牙政府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他也不管罗马教廷会从中得到多少利益,此时此刻的他,只想到了天主,只想到了曾经给予他人生正确的指引和救赎的天主,让天主降临在东方,让天主去拯救那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苦苦挣扎的中国平民。 他拯救过不少人,指引过不少人,在他抵达中国之前,他就是一名优秀的传教士,指引人们信仰天主,并且得到了心灵上的解脱,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信仰,他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信仰。 在中国,虽然他不曾亲眼见到过,但是他想,无论多么富庶强大的国家,在国家的光辉照耀的阴影之面,也一定存在着和光辉世界格格不入的悲惨世界,因为他听萧如薰说过,现在的缅甸,那些幸福的居民们,都是因为在大明内陆无法生存下去而选择到缅甸来求取活路的难民。 中国虽然强大富庶,但是利玛窦一样相信有被压迫阶级的存在,一如在热那亚的那些乞讨的人们,一如在罗马城贫民窟里毫无希望的挣扎着的人们,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悲惨,他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带去主的光辉,这是他仅仅能做到的。 他觉得,只要他能做到就好了,因为有的是高级的传教士认为那些贫贱的民众根本不配信仰天主,他们的信仰会让天主染上污垢,利玛窦对此非常的愤怒,他认为任何人都是平等的,都是生命,是个人都有信仰天主的资格,难道说信仰天主还要看对方是否有足够的资产供给你花销吗?! 他认为天主教在欧洲已经产生了他不愿意看到的肮脏的变化,所以他选择到中国,到纯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人们的中间,将最为正统最为纯净的天主的教义传播到他们当中,重塑天主的光辉和仁慈。 他一度彷徨,一度失落,甚至于一度绝望,不过,他都扛了过来,并且,终于等到了今天。 此时此刻,他只想高歌一曲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他不辞辛劳,再次乘船前往菲律宾,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亚历山大主教。 亚历山大主教的野望比起利玛窦来更加凶猛,他想要得到的是天主教世界的最高权柄,那无上的荣耀和享受,以及留名于历史之中的永恒,那才是作为一名信徒的最高荣耀,而中国传教事业的成功必将推动他的野望的实现。 亚历山大主教得知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之后,差点没有快活地跳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他决定要自己成为中国传教的总负责人,他不想回到现在乌烟瘴气的罗马教廷去听那些所谓的信徒们的利益纠葛了,他向教皇请命来到中国,为的就是培植自己的势力。 他敏锐的察觉出了中国人必将在欧洲大地掀起一阵狂热的中国浪潮,这股浪潮将会席卷整个欧洲,而作为中国教徒的总头领,中国的影响力越大,他的影响力也就越大,中国越强,他的势力也就越强,等到他可以和中国皇帝平起平坐的时候,教皇的地位也就十拿九稳了。 他要亲自缔造中国传教区的辉煌,亲自为信徒洗礼,亲自提拔教会的神职人员,一点一点的看着自己的势力壮大起来,成为天主教世界里不可或缺的大人物。 于是他激动的对利玛窦表示自己要学习中文。 “什么?您要学习中国的语言?” 利玛窦表示疑惑。 亚历山大主教激动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没错,我决定学习中国的语言,并且留下来,暂时不返回欧洲,我要在这里亲自负责中国教区的传教事业,我要亲自负责这件事情,中国教区将由我来亲手缔造。” 看到狂热的亚历山大主教,利玛窦没来由的有点担忧起来。 他留在这里的确是不错,枢机主教的身份足以让他成为这一代所有传教士的总头领,但是他真的懂中国人,懂中国的现实环境吗? 萧如薰这里还好说,毕竟没什么儒家力量,但是中国内陆可是儒家文化的天下,外来的思想要想和儒家争夺话语权和信徒,那可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对方可以调动行政力量和军队对付我们,而我们却没有对付他们的方法,否则我这十多年来也不用小心翼翼的。 他们是真的一言不合就驱逐,找个地方居住还要大费周章,要不是友人帮助,利玛窦可不认为自己可以在中国生存,而亚历山大主教对中国一点都不了解就要负责中国传教事业,那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于是利玛窦决定自己要很负责任的对亚历山大主教进行中国剖析。 四百二十七 不愿离开的大户 “你是说,中国人有自己的信仰?并且信仰十分的坚固,传承了几千年,还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 亚历山大主教被中国土生土长的文化传统给震慑了一下,作为教内高层,他们这些主教当然清楚天主教是如何一步一步的发展成为如今这样的庞然大物的,要是没有罗马帝国的那位愚蠢的皇帝和后世不肖子孙,天主教怎么能发展到现在? 而中国无论更换了什么样的政府,无论换谁执政,都在坚持扶持儒家思想作为国家的官方思想,任何违背这一思想的人都是异端,将会被打击。 自己国家内部的思想异端都会被如此打击,就别说是外部的了,人道毁灭都是轻的。 不知为何,亚历山大主教觉得这幅画面有种强烈的既视感好像咱们之前就是这样干的吧? 我们要面对的难道是中国的天主教? 亚历山大主教开始对自己的设想产生了质疑。 也对,那么大一个文明国家,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官方思想呢?没有官方思想的话国家肯定会乱套,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互相争论不休,那还要不要办事了?皇室还要不要自己的统治地位了?政府还要不要稳定的局面了? 所以在百家争鸣之后,最强的最奸诈的最会迎合统治阶层的那家学说必然会成为国家的官方思想,伴随着国家政治上的大一统而进行思想上的大一统,这一点罗马帝国是这样,大汉帝国亦然。 所以天主教要面对的就是这个传承了数千年的强悍思想,不仅是自己的传承久远,就连中国皇帝都支持,天主教徒们最擅长的得到官方许可之后再传教的招数似乎就不怎么管用了,毕竟萧如薰只管着一块缅甸的地盘,更广阔的中国内陆他插不上手。 但是不管怎么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第一步都迈不出去,还谈什么发展壮大呢?首先就要从难度最低的缅甸开始传教,摸索出一套对于中国人行之有效的传教策略,然后主打基层民众,掌握基层的话语权。 因为按照亚历山大主教的经验,得到官方允许之后,要想在一个地方扎根生存,就要成为平民百姓中除了官方之外第二个可以信任的机构。 无论什么地方,底层民众都无法很好的读书识字,识字率极低,文盲率极高,这样的人是最容易忽悠和煽动的,他们也往往成为教廷的死忠团体,帮着教廷颠覆了不少小国政府。 教廷之所以可以在欧洲成为一个地位超然的庞然大物,原因就在于笼络了一大批的愚夫蠢妇,他们的确是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实力,但是他们有舆论和数量,政府做了什么事情不合教廷的意愿,教廷立刻就去煽风点火,引导这些愚夫蠢妇为天主献身。 他们的确没什么地位,却是税收的来源,教廷控制了这些人的思想,就能轻而易举地做成很多事情,所以民众受教育的程度越低,对宗教的抵抗力就越弱,就越容易被洗脑,传教士们因为摸索出了这样的道理,于是站稳了脚跟。 而中国的文明程度很高,平民之间识字念书的人也不少,这些人对天主教的抵抗力就相当高,想要传教绝对不容易。 但是在萧如薰的缅甸,这些人的数量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作为起始点和大本营,教廷只要控制了缅甸的一百多万中国人,就能在东方站稳脚跟。 亚历山大主教一扫之前的担忧,得意的笑着。 萧如薰派来接人的船队在十三天以后抵达了菲律宾,来的代表是有丰富出使经验的陈龙正,带来了一百艘大船来带人,一次性可以带着七千多人走不成问题。 西班牙政府方面全力配合,在亚历山大主教和利玛窦的推动下,甚至菲律宾总督府还给萧如薰送了一船名贵香料作为道歉礼。 陈龙正本来以为这是个轻松的差事,轻轻松松办理完就能回去继续忙和热那亚人还有法兰西人的事情去了,但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接人回家的差事还有不少小插曲,很让人烦恼和生气的小插曲。 要知道,不是每个移民都愿意回归祖国的。 来自浙江福建广东的失地农民是很愿意回去的,即使回不到自己的家乡,但是能去缅甸分到一块土地种地过小日子,比起之前在菲律宾岛上累死累活的干活要好得多,所以这些人非常迫切的愿意跟着萧如薰走,这一些人不成问题。 但是还有一些人是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统治的既得利益者,那些大商户,他们在当地有权有钱有势,有自己的私人武装,靠着和西班牙人的关系,在同胞面前耀武扬威欺男霸女,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权有势,这种人怎么敢回到大明的地界呢? 在这儿逍遥自在没人管,怎么做生意怎么欺负人,只要给钱,一切都能解决,可是在缅甸那个法规十分严苛的地方,他们是万分的不敢造次,生怕惹恼了萧如薰给他们来一顿板子打的皮开肉绽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欺负了那么多同胞民众,万一他们回去之后被告状然后打击报复了,这点家产和家人的生命安全都保不住,到时候任人宰割,连哭都没地方哭,那怎么能接受呢? 怀揣着如此恶劣的心思,他们主动要求留在当地不去缅甸,顺带着不允许他们的奴仆下人和雇佣的工人离开,这下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奴仆和下人还好,都是本家的人,但是外面雇佣的人可就不睬你了,说走就走,拉也拉不住拦也拦不住,加工钱都拦不住想要归国的心。 这些大户也明白,他们之所以可以和西班牙人平起平坐谈笑风生,是因为他们掌握着大量的人力资源,大量的中国移民都在他们的手下,是他们的依仗。 西班牙人需要和他们结交才能得到中国人的人力物力,但是如果中国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几家光秃秃的,那还怎么混? 留下来一部分必须要的人,那是必须的。 连哄带骗加工钱,他们笼络了一批人不离开,就留在这里,因为西班牙人和萧如薰的约定是自愿离开,自愿不离开的也没办法干涉,自然的,萧如薰也不会想要全部带走。 但是正常手段留下来的人实在是太少,大户们一看不行,就决定采用非常规手段。 四百二十八 兴师问罪(一) 所谓非常规手段有很多种,花钱买人都只能算常规手段,符合买卖的原理,而非常规手段就不符合这个原理了,比如抢人家的随身财物,不回来就不归还,直接派人守住某些村庄的出入口,就是不让里面的人出来,或者抢走家里的老人和孩子,硬逼着年轻人不准走。 这样的事情少量的去做,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能发现,大家估摸着也不是很在意,所以也不会到处去告状,但是这些大户太慌张,心太黑,以至于一口气扣了七八百户人家下来,十几个聚居村落因此遭难,于是引发了绝大多数人的不满。 面对大家的不满,他们还不认怂,举着刀枪和火铳乱砍乱放,打伤了好几个人,愣是逼着不让他们来解围,弱势的劳工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这样的背景下,也就逼着受害人的亲朋好友采用非常规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你有刀枪火铳是吧? 他们直接跑到陈龙正面前跪下来哭诉。 “什么?大商户不让你们的朋友离开?还派人守住村庄出入口?还抢他们的亲人孩子?” 陈龙正相当的差异,他觉得那么多人浩浩荡荡的过来排队过来拜见中国的官员,大家肯定都非常想回家,怎么会有扣住百姓不让回家的大户呢?这些大户不也是大明的子民吗?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理想主义者的陈龙正相当不理解,但是现实主义者的黑水队长张武就十分了解情况了,他在菲律宾也潜伏了三年多,有丰富的见闻和经验,当下就给陈龙正解释了一下大户不放人的深刻原因。 西班牙人是如何差遣中国劳工的呢? 他们不是直接来的,中国人很多,他们直接管辖的话会非常麻烦,还有语言沟通的障碍,彼此之间都无法沟通,一个不好就要出乱子,谁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西班牙人就想办法,招募海商豪族到这里来定居。 给他们一些无关紧要的职位和地位,让他们来管理这些中国人,然后西班牙人通过他们来差遣中国劳工干活儿,付给的工钱大户们抽成,剩下的才是劳工的,当然了,这些大户会用各种名目层层剥削,最后到劳工手里的也不过从西班牙人手上拨付的二分之一。 这种事情在大明也是见怪不怪的,陈龙正并不奇怪,但是张武接着分析,陈龙正就愤怒了。 大户们和劳工们是有着深刻的矛盾的,这些大户在这里仰仗西班牙人的撑腰,横行霸道,干的事情比西班牙人过分的多,和不少民户都有愁,在这里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到了缅甸,这些劳工一告状,素来不喜商户喜爱平民的萧如薰能给他们好果子吃? 但是如果他们不走,但是劳工们都走了,他们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西班牙人依仗他们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中国劳工,可是中国劳工都不存在了,他们还有被依仗的需求吗?除了他们的狗腿子们,还有人需要他们吗? 没有了。 没有地方去,不得不留下来,但是前景不妙,所以不得不截留人口不让走,做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 陈龙正怒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国人在海外行如此卑鄙无耻不仁不义之事,简直是数典忘祖,闻所未闻!这样的人,怎配以华夏子孙之名义立于天地之间?! 理想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的愤怒是非常可怕的,因为他们往往不顾后果,行事全凭自己的喜好,张武很理智的没有劝阻陈龙正,甚至于他并不想劝阻陈龙正,其一,他也对那些狗仗人势的狗大户们很不爽,其二,萧如薰隐隐透露出了希望陈龙正在菲律宾闹一闹的想法。 萧如薰早就通过他的报告分析出了这些狗大户的想法,预料到了这些事情的发生,他希望陈龙正可以做一些他们官方做不了的事情。 不出萧如薰的预料,陈龙正的怒火是非常炽热且凶猛的,一挥手,三百齐装满员的精锐鸟铳手立刻应命,持枪带械随他一起前往那些村落救人。 利玛窦一看大事不妙,立刻上前阻止,说让他去谈判,他肯定能说服那些大户放任,但是却被陈龙正一把推开。 “其人丧心病狂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吗?我不管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但是只要他们曾是大明的子民,本官就能惩治他们!利先生,你最好不要插手大明的内务!否则对你没有好处!” 放下如此狠话,陈龙正就带人前往,利玛窦和随行的西班牙官员一看大事不妙,立刻派人去马尼拉报告,然后利玛窦带了几个人跟上了陈龙正的脚步,以期在事态严重的时候保证不会失控,不会出现流血事件。 而此时此刻,大户联盟的首脑马文东还不知道一位嫉恶如仇的中国官员正在怒气冲冲的兴师问罪而来,他正在召集自己的七位同盟商量日后的事情。 “马公啊,我们可都是听了你的,把家底都拿出来了,留下了这两千多人,现在都关在东村里面,但是这些人怨气很大啊,咱们七家加在一起不过五六百持械部曲,弹压他们已经非常吃力了,万一姓萧的派来的人不依不饶来救人,真要打起来,那我们可怎么办?” 一个花白头发山羊胡子的老头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坐在上首主位那个拿着一根长烟杆吧嗒吧嗒吃烟的马文东,马文东吸了一会儿烟,吐出一口烟气,开口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老夫已经和那些佛朗机人商量好了,他们会派人帮着我们的,他们也不希望那些泥腿子全部走了。” 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中年人脸上的忧虑之色还是不曾减少。 “话是这样说,但是这些佛朗机人的嘴是最油滑的,根本不可信,要是他们说什么咱们就信什么,还有咱们的今天?他们之前还说绝对不会允许萧如薰把人都给带走,现在呢?兵船都没有来一只这些佛朗机人就怂了!” 四百二十九 兴师问罪(二) 马文东吸了一口烟,瞟了一眼那叫得最厉害的中年人。 “王家的,你家人两年前去仰光城做生意,以次充好骗人,事发了又想贿赂袁俨,结果给袁俨抓起来好一顿板子抽下去,再也不准去缅甸做生意,不仅得罪了袁俨,还得罪了姓萧的,你还有退路吗? 不说王家的,咱们在座的哪一家手上没有点人命官司?那些泥腿子关系多着呐!打死一家不算,还有亲朋好友,根连着根,互相之间同气连枝,对咱们是阳奉阴违,表面上对咱们服服帖帖的,心底里早就把咱们恨到了骨子里。 他姓萧的又是有名的严苛,对咱们做生意的戒备到了骨子里,动不动一顿大板子就下来,还要摆出一副爱民如子的样子收买人心,真要去了缅甸给告上一状,咱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咱们都这样了,还有退路吗?嗯?谁有退路?大明咱们是回不去了,隐姓埋名倒还行,但是难免被人认出来,花钱买关系,那就一直给人家拿捏着把柄,一辈子都要给人家挟持,你受得了?大明回不去,缅甸不能去,不留在这里怎么办?老夫我还有几十口人要养着,是不敢冒险的。” 马文东这话一说,顿时把其余七家人都给说住了。 要不是没有退路,把事情做得太绝,他们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剑走偏锋了。 这是把路越走越死,不走下去,还得死。 “唉……都怪当时利欲熏心,走上了这不归路,眼看着这佛朗机人不靠谱,咱们还能怎么办呢?马公,你说的那个什么佛朗机人的将军的援兵应该快到了吧?” 马文东点了点头。 “快到了,这个事情咱们是出了大价钱的,他们也不希望人都走光,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协助咱们,能混过去最好,混不过去,大不了拼一把,反正早死玩死都得死,也不怕这一回!” 马文东的眼中充斥着凶光。 其余七家首脑的脸上也多是不善之色。 在海外混到他们这个地位的人,哪个人的手上没几条人命?自己人的洋人的都有,谁不心狠手辣? 马文东最早来这儿的时候就杀了三个洋人传教士,因为这三个传教士要去找总督府告他虐杀当地中国人聚居村落的几个村民,他害怕事情暴露自己不好善后,就带人赶路到传教士前面,趁夜袭杀了这三个传教士,然后纵火烧尸尸骨无存。 真要惹毛了他们,他们不是不敢鱼死网破的。 “总而言之,死死的堵着,然后抓紧转移,别给人家留下把柄,要是能赶在有人来之前我们就成了,要是赶不及,那就去拦截,去拖延时间,总而言之,咱们不能给他们留下把柄,真要被抓到了,也只有鱼死网破一条路可走了。” 马文东给这件事情定下了基调,所有人都去准备了,马文东回家以后换上了许久不曾穿着的创业时期穿着的粗布短打,外面罩上了一件华丽的外套,手拿着一杆火绳枪,带着家丁队伍就亲自上阵了。 陈龙正是想不出那么多弯弯绕的,纯粹的人办事有纯粹的办法,一根筋的人办事情也总是习惯了弯弯绕的人不习惯的。 大户们觉得官府办事从来都是拖延的,而且喜欢整弯弯绕,速度肯定不会快,所以并不是太急切,结果等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陈龙正带队距离大湖东村只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了。 这段路程把大户们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来报消息的人说带队的官员还带了一大批手持火枪背上背着大砍刀的官兵,看上去相当精锐,不知道是不是萧如薰手底下的精锐部队。 这不科学!官府办事什么时候那么快了?这距离他们得到消息才多久? 饶是马文东这样的老江湖也被吓了一身冷汗,脑袋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正哆嗦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救星来了。 救星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主张对萧如薰持强硬态度的军官,也就是马文东嘴里的『佛朗机将军』,他不知道这个将军的全名是什么,就知道喊他休斯就可以了,马文东对外国人的名字也颇有微词,觉得不仅长,而且很拗口。 不过人家现在是大救星,看到他身后一列全副武装的西班牙士兵的时候,马文东就觉得一切都放松了,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了。 “休斯先生,你可总算是来了!我等你等了好久了!” 马文东迎了上去,操着一口蹩脚的西班牙语,叽里咕噜的对休斯表达自己的感谢,休斯一脸严肃的对马文东做出了表扬:“马,你做得很好,留住了这些人,我们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不要听总督府那些软蛋的命令,他们只知道妥协妥协再妥协!一味的妥协什么也得不到!” 休斯是个传统强硬派,在西班牙的时候打胜仗打习惯了,到了这里也是一样,一项眼界高,根本瞧不起中国的军队。 “那就太好了!” 马文东是千恩万谢。 “我带来了两百名士兵,你放心,绝对不会让那些中国人为难你,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会去阻止那些中国官员的,这里是菲律宾,是帝国的殖民地,不允许任何外人在这里撒野!” 休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马文东感觉自己做的一切都有了回报了。 事不宜迟,立刻就出发去阻止陈龙正抵达这里,这里还有一些时间才能把人全部转移走,现在那些泥腿子还在挣扎躲避,需要争取时间。 休斯点了点头,立刻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前往陈龙正的必经之路上等待,准备给陈龙正一点颜色看看。 陈龙正带队一路紧赶慢赶的,赶路赶了大半天,终于能远远看到目的地的轮廓了,几个带路的人说就快要到了,但是没一会儿前面探路的人就回来报告说,前面的路被堵住了,一群西班牙士兵持枪带械,把路给堵住了。 陈龙正大为恼怒,马不停蹄的带人前往西班牙人堵路的地方。 四百三十 兴师问罪(三) 休斯敢于在这里设卡拦截陈龙正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绝对不是莽撞的人,强硬不代表莽撞,很多时候强硬代表有底气,更代表狡猾奸诈,休斯不算一个多么狡猾奸诈的人,他不是政客,但是他绝对不莽撞。 这次萧如薰办事太强势,牢牢地把握住了西班牙人的命脉,他们虽然不敢和萧如薰正面冲突,但是也不认为萧如薰有全面开战的底气,一旦萧如薰真的选择和他们撕破脸,搞经济制裁,他们很有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鱼死网破,到时候做出什么事情就不一定了。 而明廷没有下令萧如薰对西班牙进攻,不允许在南海挑起争端,那么萧如薰就没有主动进攻权,虽然萧如薰可以整死他们,但是他们也未必会坐以待毙。 这次萧如薰带走那么多的中国人,大大的动摇了西班牙在菲律宾的统治,损害的是整个西班牙的利益,没有一个西班牙人是心甘情愿的。 明面上不敢动小动作,因为总督已经屈服了,但是底下人搞点小动作瞒着总督,底下的文官和军官结合在一起搞小动作,总督未必知道,就算总督知道了,只要事情不闹大,总督未必追究。 更深一个层次的考量就是萧如薰未必愿意和西班牙人彻底撕破脸皮,今日留一物他日好相见,人类文明都有这样的准则,萧如薰应该也明白不要赶尽杀绝的必要性,那么和西班牙人各取所需也就有必要了,你拿到名声和很大一部分的好处,我喝点汤还不行吗? 他们猜测萧如薰想要的是权威和名望,从西班牙人手里得到数万华人移民,本身就是名声和实际好处都得到了,面子里子都有保障,剩下一点汤给咱们喝喝,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两方面都不想把事情闹大,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很好处理了那两三千人就当作漏网之鱼,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给我们,我们好歹还有退路,要是真的一点不留,咱们日子不好过,你们也休想好过! 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休斯成竹在胸,带兵把必经之路给封锁住,遥遥地看见一队人马快速袭来,他让士兵不要焦躁,不要急着点火绳,要等待他们长官之间的谈判结果再做打算。 陈龙正满腔怒火带兵来兴师问罪,结果居然被西班牙人给堵住了,这摆明了就是说这件事情是西班牙人在背后指使,再不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要支持的,如今这个塞路的法子应该也是他们想出来搪塞自己的,就是不想让那剩下的两三千国人离开,继续在这里给他们做牛做马。 陈龙正能答应吗? 休斯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的官员,不论是欧洲官员还是中国官员,那都是一样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享受舒服日子就好,管他身后洪水滔天。 陈龙正却绝对不是这样的官员,正义感爆棚的陈龙正,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利先生!让此人速速移开路障!马上离开,不得参与此事!此事乃我大明内政,其人若要参与,休怪本官手中枪械无情!” 陈龙正板着脸举起了自己手里的那把精致的燧发枪,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开枪的架势,把利玛窦吓得够呛多年相处,这个人的性子已经被他摸索的一清二楚,这就是个直肠子,做事不考虑后果只看对错的人,关键是萧如薰有意无意的纵容他的这种性子,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是现在一看,这种人实在是太适合大国外交了,特别是大明这种高高在上惯了的大国,更是需要这样只看对错到了蛮不讲理的地步的人,这样才足够强势。 加上他背后的三百枪手,这三百人可都是萧如薰卫队里的好手,个个都能打枪,还准,其中五十人手里拿着线膛枪,是萧如薰特意配备给陈龙正,以备他突然想要搞事情的时候给他撑腰。 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陈龙正要是遇到了不平事,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搞事情。 这样的人留在国内是个祸害,放到国外就更是个祸害,一千多年前汉武帝手下也有这样一个人,年少轻狂,办事毫无顾忌,全凭自己喜好,因此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倒了霉。 后来此人因为在国内犯事太多,不管平民还是官员勋贵都祸害,于是平民和勋贵都无法忍受他,纷纷告状,给皇帝施加压力,汉武帝扛不住,又实在是喜欢他,没办法,就把他给丢到了大草原上。 这一丢不要紧,草原上横行无忌的匈奴人顿时倒了八辈子血霉,不仅如此,还成就了汉家千百年来的不朽功勋封狼居胥。 那个人叫霍去病,不仅冷血无情,打了胜仗以后还满脑子浪漫主义思想。 当然了,满脑子仁义礼智一肚子之乎者也的陈龙正没有霍去病那么强大的杀伤力,到不了霍去病那一怒血流成河的地步,但是书生一怒,倒也未必不能成事,至少书生意气往往是那些陈腐不堪的老旧之人所无法面对的,看一眼都觉得蛰眼睛。 萧如薰需要他的书生气,需要他的嫉恶如仇,需要他的浪漫主义,需要他的理想主义,这样的人在大明朝很多,但是能够坚持到陈龙正这个年纪的几乎没有了,因为都被陈腐不堪的官场给磨平了棱角,不再理想,不再浪漫。 但是陈龙正不同,在萧如薰的保护和刻意纵容之下,距离三年前,他的棱角越发光亮锋锐,刺的所有人都有点睁不开眼睛,两年前萧如薰让他去做审计署的总负责人,想试试他的锋芒。 但是没想到,饶是缅甸这比起大明干净的如同白莲花的官场都应付不了陈龙正的嫉恶如仇,连着给他拉下三名官员,罪名还都不大,但愣是给他办成贪污大案,三人不仅丢了自己的脑袋,还把家人给赔上了。 缅甸的其他官员心惊胆战,一夜三惊,整个缅甸这小小的官场在陈龙正的身下瑟瑟发抖,最后实在受不了,连家人出去买一盒胭脂水粉都能给他揪住问上好一会儿,因此连萧如薰都有点招架不住,正好遇上出海计划,就不停地把他往外面赶。 他就是萧如薰刻意培养的海瑞、郅都,看情况,还有可能成为陈汤。 萧如薰是十分期待这位理想的浪漫主义者的。 四百三十一 兴师问罪(四) 此时此刻,陈龙正俨然是第二个海青天,一心都是大明子民,满脑子都是惩恶扬善惩奸除恶的想法,对眼前的艰难险阻毫不顾忌,举着一把枪带着三百火铳手就冲向龙潭虎穴,利玛窦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只能把心思往休斯的身上去使。 “休斯先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件事情是中国人自己内部的事情,咱们不应该参与进去!一旦参与进去了,中国人就有借口问责我们,好不容易平定下去的局面又要折腾起来,咱们折腾不了了!” 利玛窦是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们的。 谁知休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反过来劝说利玛窦。 “天底下的官员都是一个样子,希望事情小,不希望事情大,大事能被他们说成小事,小事能被他们说成没有,没有哪个官员希望闹出大的争端来,就算是萧如薰本人也不希望和我们彻底闹僵,这件事情我们已经做得很多了,放走了十分之九,只留下十分之一,难道还不够吗?” 利玛窦大吃一惊。 “这件事情是你指示那些中国商人去干的?” 休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对我们对他们都有好处,我们需要中国人继续做工作,没有中国人做工作,我们在这里的统治会非常的危险,菲律宾的野猴子们实在是太狡猾太懒惰了。 而对于那些中国商人来说,没有这些中国劳工,他们的地位就不稳固,所以,这件事情是他们主动找到我,我来支持他们做的。” 休斯觉得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成功的给萧如薰填了堵,感觉自己棒棒哒。 殊不知利玛窦心里杀人的想法都冒出来了——我不辞辛苦的澳门缅甸菲律宾三地跑,累死累活的联络各方面,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和平啊!菲律宾现在能打仗吗?能吗? 你以为你们可以应付得了萧如薰?整个南洋都是他的势力范围,你们太小看他了!我费了那么大的劲,现在你们这群猪队友用你们的猪脑子干了只有猪才能干出来的事情,把我放在火上烤,把我烤的里外不是人啊!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利玛窦欲哭无泪。 “现在,现在,休斯先生,我以教会的名义请求你,我请求你马上把人带走,不要参合这件事情,否则菲律宾就完蛋了!就完蛋了!教廷在中国传教的事业也完蛋了!你们这群愚蠢的混蛋!” 利玛窦的眼睛都红了,全无一点点教士的风范,倒像是个气急败坏的赌徒,把休斯给吓了一跳。 “利奇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在威胁我吗?你难道不知道你们教会的私留土地也是中国人在耕种吗?这次拦截下来的两千多人有五百多人要给你们教会去耕地,这件事情上你们教会应该和我们站在一起才对!” 休斯的话把利玛窦吓了个魂飞魄散。 “教会也有参与?亚历山大主教知道吗?” 休斯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告诉亚历山大主教,我觉得主教会很高兴的,利奇先生,你要记住你的立场,不要站在中国人那边!” 利玛窦松了口气,然后更大的怒火促使着他破口大骂。 “你这个蠢货!你差点把我们几十年的辛苦努力给毁掉了!和中国比起来,菲律宾屁都不算!你这个蠢货!我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军队带走!不然,我立刻告诉亚历山大主教!开除你的军籍和教籍,还要把你送到宗教裁判所去!” 被连着骂了几次蠢货,脾气再好的人也要愤怒,更何况是休斯这样的军官。 于是他勃然大怒。 “不要以为你是教廷的人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你给我记住了!你们教廷之所以还能存在!都是帝国政府在支持!别以为现在是几百年前,你们还能拿宗教裁判所来威胁我,我是帝国军官,受帝国法律保护!我信仰天主,谁也不能审判我!” 说罢,他一拳轰在了利玛窦的肚子上,直接把利玛窦打的倒在了地上痛苦的呻吟,然后他一挥手,立刻上来几个士兵七手八脚的把利玛窦给捆了起来,丢到了后方,利玛窦大声的嘶吼抗议也没有任何效果。 陈龙正正等得不耐烦,忽然来了哨兵报告道:“先生!卑职从千里镜里看到了,利先生被他们的首脑打了一拳,被捆了起来带走了!” 陈龙正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大怒,一挥手:“随我来!救出利先生!” 三百明军跟随陈龙正冲向西班牙士兵的路障所在地,冲到近前,陈龙正示意军队停下,他则正视着那些利用树干麻袋等东西设置路障并且当作掩体的西班牙士兵。 “前面的西班牙人给我听好了!马上让开此路!交出利先生,饶你们不死!否则,休怪本官枪下无情!” 陈龙正义正言辞的警告在休斯的耳朵里只是毫无意义的叽里呱啦,他根本听不懂汉语,想了想,觉得必要的交谈还是需要的,于是把利玛窦给绑了过来,勒令利玛窦翻译刚才陈龙正的话。 利玛窦扯着嗓子就大喊:“惕龙!你千万不要开枪!千万要冷静!我保证这些人都不会开枪,你也不要开枪!一旦开枪事情就闹大了,就不可收拾了!” 陈龙正立刻回复道:“利先生!这些人为何打你捆绑你?你且说一声,本官立刻挥兵来救你!” “不不不!惕龙!你不要靠近!千万不要开枪!这里我来说!这里我来说!” 利玛窦也是拼了老命了,为了让双方不要开枪引发流血事件,他不惜老迈之躯,亲身赴险,这种精神让陈龙正相当感动。 “利先生那么大的年纪了,居然还亲身赴险,这老头子除了神神叨叨喜欢说些鬼神之说以外,还真的很勇敢啊!” 陈龙正为利玛窦的勇敢而感动,下令士兵不要开枪,不要点火绳,静观其变。 看到陈龙正没有继续靠近,利玛窦重重的松了口气,冷不防的又给休斯打了一拳,痛苦的叫了出来。 “那些中国人说什么了?你们是不在密谋什么?是不是串联起来想要谋害我?别以为我听不懂中国话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这老家伙,别以为这身皮可以救你!” 休斯愤怒的像一只恶鬼。 “没有!没有啊!你千万不要开枪!绝对不要开枪!不然就完了!一切都完了!” 休斯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或者说他已经被怒火烧坏了脑袋。 “我就开枪了怎么样!我就不信这些中国人敢杀我!” 说罢,休斯夺过一杆枪,点着火绳朝地上的利玛窦一指,瞄准他胯下的空地,一扣扳机。 “呯”的一声枪响,利玛窦的大脑一片空白。 四百三十二 兴师问罪(五) 一声枪响,不仅把陈龙正给吓到了,也把休斯这里的自己人给吓到了,谁也没料到休斯突然会开枪,而且还是对着利玛窦神父开枪,当然位置不是利玛窦的身上,而是他的胯下的土地,也就是那么短短的距离,一颗弹丸深深的嵌入了地面,休斯一脸恶鬼一般的表情,十分渗人。 利玛窦是绝对没有想到休斯会朝着自己的开枪的,惊惧过后肝胆俱裂,直接昏死过去,看起来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所以在其他人的眼里,利玛窦就是被休斯一枪给打死了,或者说是吓死了,总而言之,这锅是休斯的,谁也跑不掉。 休斯没有料到利玛窦那么怂,直接吓死了,自己也没相关的心理准备,就听得身旁一个士兵惊呼一声:“利奇神父死了!!” 然后全体士兵都用极其震惊的眼神看着休斯。 你丫够胆,你丫真有胆量,居然把罗马教廷的人给杀了!给当着咱们那么多人的面给杀了! 休斯一阵惊慌失措,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大声喊道:“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吓死了!我没有杀他!你们不许胡说!谁胡说我杀了谁!” 说完这家伙劈手夺过一把点了火绳的枪,举起来朝天上一放,又是“砰”的一声,震慑住了全部的西班牙士兵,没有人继续喊叫,全都惊恐地看着他。 休斯喘着粗气,看着周围的士兵们,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 “砰砰砰砰砰” 一阵连环枪响,把休斯吓得直接趴倒在了地上,耳边全是惊慌地喊叫和惨叫声,还有不间断的枪响,好容易等到一阵间隙,休斯抬起头一看,自己身边躺着十七八个倒在地上浑身冒血的士兵。 中国人开枪了?中国人向我们发起进攻了? 他再一往周边看,看到周边几乎全部的士兵都在四处奔逃,慌乱不已,完全没有章法,也别提利用障碍阻击中国人,中国人的枪声响得很快,几乎没有间歇期,到处都是子弹击打到实物的声音。 “休斯!中国人进攻了!中国人向我们进攻了!我们该怎么办?你不是说不会开战的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休斯的副手一下子冲到了休斯的身边,趴在地上揪着休斯的衣领子就是一阵狂吼,把休斯给吼的一阵晕眩,好容易清醒过来,听着耳畔的枪声和惨叫声,一咬牙一狠心,大声吼道:“马上组织反击!立刻就要反击!不反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立刻反击!反击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副手此时此刻也不想和休斯争论之前的事情,和中国人没法儿谈判,只能打,打出一条生路来了。 “等我回到总督府,一定要把你告上军事法庭!你这个混蛋!” 这个副手的脑袋比休斯要清醒的多,看到休斯击打利玛窦的时候就知道情况不妙,利玛窦分明是在拼命的阻止两军开战,这个该死的军头,就知道打仗,他的脑子是猪脑子吗?! 副手匍匐着身子爬了起来,快速的往后面去,想要避开中国人的射击范围整理反击,刚跑没几步,休斯忽然大喊一声:“先派人去后面中国人的村庄拉救兵!他们手上也有火枪,他们能救我们!” 副手一愣,稍微抬起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疑惑地看着休斯,下一秒钟,一颗子弹精准的从他的前额打进了他的颅腔之内,休斯就看到他摇晃了一下,表情变得呆滞,然后直接倒在了地上,露出了被轰碎了的后脑勺。 “啊!!!!!!!” 休斯歇斯底里的大喊起来。 西班牙人阵地之外,陈龙正把自己手里刚刚发射一枪的线膛枪递给了身后的卫兵,卫兵立刻又递上来一支装填好弹药的枪械,然后自己掏出小木锤子开始哒哒哒的往陈龙正打完的枪口里面锤子弹。 陈龙正的枪法不错,这家伙喜欢火枪,萧如薰每天安排士兵实弹射击的时候,他一定要去凑热闹跟着一起打,没办法,萧如薰就给他批了每天二十发子弹的额度让他过瘾,谁曾想这家伙不是单纯的在玩,还是在认真的研究枪法,萧如薰的第三支线膛枪就是他给要去了。 每天二十发子弹没白喂给他,现在的陈龙正颇有狙击手的架势。 但见他蹲在一颗树旁边,用树作掩体,拿着枪,一只眼睛瞄准,枪口对着西班牙人的阵地,看到谁不爽就是一枪过去,打得相当准,刚才到现在已经三个人倒在他的枪口之下了,而那两百五十名火绳枪兵的压制火力还没干掉三十个人呢! 好,又站起来一个,莽莽撞撞的,好像还要举着枪射击自己这边,就是你了,走着! 一扣扳机,又是一枪,一颗子弹直接冲向了陈龙正的目标,然后在陈龙正的视野内,那人倒下了,再也没爬起来。 在休斯身边的士兵的视野内,休斯刚举着枪要反击中国人,结果一站起来就被一颗子弹给撂倒了,这颗子弹打穿了休斯的脖子,当场要了休斯的命,他就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西班牙士兵的战斗意志崩溃了。 “先生!西班牙人溃逃了!” 观战士兵前来向陈龙正汇报。 “我知道!燧发铳队立刻冲过去精准射击,鸟铳队紧随其后,尽量全歼这些西班牙人,勿使一人得脱!卫兵跟我来,去看看利先生怎么样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么大个人不能说没就没了!这天杀的西班牙人!居然连利先生都不放过!” 陈龙正红着眼眶就带兵冲了过去,拿着线膛燧发枪的射手冲在最前面,越过障碍就蹲在地上精准射击,一轮齐射之后射倒了三十多个西班牙人,剩下的人极少数在负隅顽抗,多数都在溃逃。 明军鸟铳手队已经换完弹药,直接冲了上去掩护,又是两轮齐射,虽然没什么准头,但是气势还是有的,一轮齐射二轮齐射也干掉了七八个倒霉蛋,这些倒霉蛋直接给打成了筛子,浑身都是血洞。 这回西班牙人是真的溃逃了,主将副将都给射死了,剩下的还被明军一边倒的压制,谁还有战意?不知道谁带头,一伙人哗啦啦的惨叫着往后面跑,远远看去一大堆人都在溃逃,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陈龙正可不打算放过他们,一声令下,后面明军紧追不舍,一发子弹打完了没法儿立刻换子弹,那就不要枪械了,不少人直接把枪械丢下,从背后拔出大砍刀扑上去就砍,不少西班牙人没听到枪声,还以为明军不追了,结果回头一看,就见着明军凶神恶煞的挥着大砍刀就冲了上来,挥刀便砍。 唰的一刀,一颗人头落地,又唰的一刀,半截身子分家了,一大半西班牙人没被枪打死,倒是被这些鸟铳手拿着大砍刀追上去用刀给劈死了,最后一小队溃逃的被装填完弹药的燧发铳手盯上了,一百五十米的距离,砰砰砰砰一轮五十发齐射,十一二个人全部扑倒在地,死光了。 二百名西班牙士兵就这样被明军顺利全歼,这场小规模的遭遇战短短的半个时辰不到就结束了。 陈龙正初出茅庐第一战就大获全胜,而且战损比惊人,战后统计,明军只有三人受了轻微枪伤,就是被子弹擦破了皮,还有两人追击的时候崴了脚,另外一个倒霉蛋越过西班牙人设置的路障的时候给绊倒了,一头摔下去摔晕了,战后才醒过来。 一个人没死,就这样收拾掉了二百个西班牙人,这战损比也是没谁了。 不过那个时候,陈龙正没有心思品尝自己初次指挥战争的胜利果实,他和几名明军士兵哀伤的围在利玛窦的『尸体』边上,看着闭着眼睛全无声息的利玛窦瘫倒在地上,心里的哀伤难以言表。 他和利玛窦的交情还是很深的,不说当初一起翻译编纂《几何原本》的时候的交情,也要说说一起在海上航行的一年时间,两人朝夕相伴,畅谈中华上下五千年和欧洲的文艺复兴历史,托利玛窦的福,陈龙正是继萧如薰之后第二个对欧洲了若指掌的中国人,知道西班牙葡萄牙,知道法兰西英吉利。 不仅如此,他还在欧洲掀起了一阵中国热,成为了欧洲贵族的坐上宾客,享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盛情招待,这一切,没有利玛窦的帮衬是不行的。 再说这一次利玛窦不辞辛劳的带人三地跑,跑了菲律宾跑广州,跑了广州又跑缅甸,然后又跑菲律宾,快五十的人了,一大把白胡子,身体早就不年轻了,还到处跑,你说他这是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萧侯爷吗? 那么尽职尽责的一个小老头儿,就这样死了,谁说不冤屈? 陈龙正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想起了和利玛窦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时间哀伤不已,站起身子吩咐身边的士兵道:“将利先生的尸体收敛起来,咱们给带回缅甸,他是为了咱们的事情被害死的,咱们要对得起他,回去以后,请萧侯主持火葬,在缅甸留个衣冠冢,把骨灰送回他的家乡去,人总要落叶归根的。” 士兵们俯首遵命:“诺!” 几个士兵小心翼翼的把利玛窦的『尸体』抬起来,刚抬起来没走几步,利玛窦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张口就喊出一句汉话。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惕龙!千万不要开枪啊!” 陈龙正正准备指挥士兵把这些西班牙人的脑袋都砍下来筑京观祭奠利玛窦,结果利玛窦就扯着嗓子嚎开了,陈龙正被吓了一跳,抬着利玛窦的『尸体』的四名士兵更是惊悚,手一松,齐齐往后一跳,举起枪就要开枪。 “诈尸啊!!!!!” “哎哟喂!我的老腰啊!!!” 利玛窦在缅甸待久了,习惯了说中国话,尤其是他的腰背不好,和袁黄一个毛病,袁黄腰背不好的时候张口就是一句“我的老腰啊”,然后就扯着嗓子要萧如薰给他拔火罐按摩,利玛窦不敢叫萧如薰给他拔火罐按摩,但是也学会了这句话,动辄就是『我的老腰啊!』 这次的这一嗓子倒救了他的命。 诈尸的人还会喊腰疼? 刚举起枪械的士兵愣住了,互相看了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陈龙正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扑在利玛窦身边就使劲儿的摇。 “利先生?利先生?你没死?你还活着?” 利玛窦刚醒过来,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当然没死啊,惕龙,你那么希望我死?” 陈龙正确定了利玛窦没死,立刻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利先生没死!利先生没死啊!” 然后就冲着利玛窦直嚷嚷:“刚才我看着你被枪打了,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利先生,你可吓死在下我了!你要是没了,我怎么跟萧侯交代啊!” 利玛窦一脸懵逼,看了一下一片狼藉的战场,顿时惊醒过来,想起了自己给休斯一枪打晕过去的事情。 “你没开枪吧?惕龙,你没有开枪吧?” 陈龙正脸色一变。 “西人欺人太甚,将利先生你给打晕了,利先生你是萧侯的属官,就是萧侯的颜面,他们打你,就是打萧侯的脸,就是打我大明的脸,区区小邦,居然敢如此猖狂,我怎能饶过他们? 西人自领兵军官以下二百人全数为我大明天兵击杀,一个不留!这就是他们胆敢违逆我大明的下场!利先生,你别担心,不要有忧虑,我会把你安全的送回缅甸的,这次你立了大功,萧侯不会亏待你的,利先生,你……利先生?利先生?你怎么又晕了?利先生?” 利玛窦听到陈龙正说的话,看了一下满地狼藉和西班牙士兵的尸体,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愣了一下,看了一下陈龙正无辜的面庞,接着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又晕过去了。 这可把陈龙正给吓坏了,陈龙正还以为利玛窦这回是真的出事了,赶快让人把利玛窦抬起来安顿好,派几个人护送利玛窦回到港口船上,船上有缅甸的医师,他自己带兵继续在向导的指引下深入,非要将那三千多失落的同胞救出来不可。 四百三十三 丧心病狂(上) 陈龙正带兵抵达大湖东村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了,遍地都是死尸,看上去起码有一百多人,有老人甚至还有孩子,全都倒在血泊之中,地上散落着木棍铁锹钉耙之类的简易武器和农具,村子里的房屋有几处正在熊熊燃烧着。 带路的刘小六一看这样子,顿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天杀的马文东啊!你不得好死啊!!!啊!!!” 见他哭得伤心,陈龙正心中也隐隐作痛,明军士兵也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找到施暴的贼人与之决一死战,为这里罹难的同胞复仇,陈龙正蹲下身子拍了拍刘小六的肩膀,开口道:“小六,你不要伤心,这里只有一百多具尸体,应该还有更多人没有死去,这里也没看到那些暴徒,他们去哪儿了?” 刘小六擦了擦脸,环视了一圈周围,沮丧地说道:“周围全是山,山里面方便藏人,他们肯定去山里躲避了,但是我不知道是哪座山……” 说罢,刘小六就又哭了起来,陈龙正紧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周围隐隐望的见的山地,也是一阵头大,他手下只有不到三百兵马,聚在一起才有攻击力有战斗力,不能分散,萧如薰手下的火枪队打仗的时候最少也是五百人一个阵型,更多的时候直接派出五百人线列,开枪的时候声威赫赫,但是打到目标的却很少。 他这不到三百人的兵马不能分兵去找寻了,若是不能找到目标,倒是个十分为难的事情。 “这却如何是好?” 陈龙正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六……小六……” 正在沮丧间,刘小六好像突然听到了什么似的,一抬头,惊慌失措的四处扫视。 “怎么了?” 陈龙正连忙发问,刘小六立刻说道:“我刚才听到有人在喊我,有人在喊小六,先生,有人没死,还有人活着!就在这儿!” 陈龙正一愣,立刻命令士兵便地搜寻,很快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处。 一名壮汉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耸动着自己的嘴巴,他的肚子被铅弹打中了,整个腹腔都破开了,肠子都给炸了出来,使人目不忍视,刘小六却毫不在乎,一下扑过去,握住了那壮汉的手。 “四哥!四哥!你怎么样?你还好吗?你怎么样?你……别急,别动,我马上请陈先生带你去船上,船上有咱们大明的大夫,肯定能救活你的!肯定能救活你的,别怕啊,别动!陈先生!陈先生!这是我四哥,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看到刘小六一脸欣喜若狂的样子,陈龙正实在是不忍心说出这汉子已经没有救了这句话,被铅弹打到肚子里面,肠子都被打断了露出来,能撑到现在本身就是奇迹了,根本不可能救活。 萧如薰告诉过他,铅弹这玩意儿杀伤力不大,但是毒,火药的火毒加上铅弹的铅毒,这东西就是个毒器,他当初在西北的时候对付叛军就用这个。 叛军当场死掉的没几个,几天以后他们杀到叛军大营里面,里面全是被铅弹打中不治的死者,这年头要是被铅弹打中了身体的某个部位,要想不死,砍断受创肢体是最好的方法。 而眼前这人是没救了,大罗神仙降世都不一定救得了他。 “六……六……” 壮汉躺在地上,拉了拉刘小六的衣服,嘴里说这些什么,但是声音太小,刘小六只能把耳朵贴到了壮汉的嘴边,听到了十分细微的“西山”两个字。 原来是去了西山,刘小六恍然大悟,抬头望向了西山的方向,西山是村里猎户打猎的必去之地,猎物多,山路熟悉,山上还有水源,如果要躲避马文东的追击人马,去西山是最好的选择,那就对了! 刘小六一转头就对着陈龙正喊了出来:“陈先生!我四哥说大家伙而都去西山躲避了!他们肯定都在西山!马文东那混蛋肯定也在西山!咱们要赶快过去西山!还有,先生,我四哥他……” 刘小六话没说完,就觉着手里一松,一转头,只见那壮汉的手已经掉落在地,再一看他的脸,眼睛已经闭上,没了生息,但却有一份安详。 “四哥!!!!” 刘小六哀痛的扑在壮汉的胸口嚎啕大哭起来,陈龙正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悲伤压在心底,唤来了一名什长。 “你带十个人在这里收敛他们的尸体,然后就地驻守,等本官回来,再把这些尸体交给他们的亲人处理。” 什长立刻应诺。 “诺!” “其余人,随本官一起救人!” “诺!” 明军士兵呼声震天。 陈龙正走到刘小六身边,开口道:“小六,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过悲伤,马上带我们去西山,还有更多人等着我们去救!” 刘小六闻言停止了哭泣,身子一抽一抽的从地上爬起来,把眼泪擦干,用力点了点头,咬牙切齿的从地上捡起了一根钉耙,开口道:“先生,跟我来!” 说罢,刘小六便埋头猛跑,陈龙正带着明军一路追随,冲到西山脚底下,听到隐隐的枪声,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便加进了步伐进山。 情况的确不妙,村民们人数虽然多,但是手上没有兵器,连铁制品都没有多少,少数刀枪在马文东等人的护卫队的火枪面前也派不上大用场。 十几名猎户手里的弓弩不能拯救全局,也就稍稍阻碍一下他们的前进步伐,大量男女老幼严重拖延了村民们逃命的速度,青壮组成的队伍只能拿命和马文东拼。 明军和西班牙军交战的同时,村民们也在几个领头壮汉的带领下开始反抗马文东的压迫,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和明军汇合,请明军来支援他们,杀败马文东。 但是他们低估了马文东的狠心和他部下护卫队的杀伤力,他们手上也没几杆好用的火枪,但是到底是有的,轰出来一枪,这威力还真是不可小觑。 加上他们手上有足够的弓弩和刀枪,一打起来村民们就落入了绝对的下风,拿木棍和刀枪对着拼,怎么也拼不过的,虽然村民们很勇敢,但是没坚持一会儿,几十个青壮战死以后,就开始溃逃了,男女老幼乱作一团,马文东的人趁机又杀死了一大批村民。 四百三十四 丧心病狂(下) 这时候,几个村子里的老人想到了办法,让几个青壮推着木车载着大捆枯草,点燃以后变成火车冲向马文东的护卫队,冲散了一批人,然后推倒了几座茅草屋,纵火焚烧,大火一时阻挡了护卫队的追击脚步,又有几十个不怕死的青壮和护卫队缠斗,用命换取了宝贵的逃跑时间。 一群人拼命的往西山跑,一路上还不断有青壮站出来阻挡追兵,要么用山石砸,要么自己冲出去和追击队的人肉搏,总而言之能拼一点是一点,怎么着也要争取到明军赶过来不可,就这样冲着拼着,愣是给一大群人争取到了冲进山里面找山洞躲避起来的机会。 护卫队对这山里面不熟,不知道那些掩藏起来的山洞都在什么地方,马文东气急败坏的让火枪手随便找地方开枪,不管子弹飞到哪儿,只要能找到人就算好的。 就这样愣是给他们找到了几个藏人的山洞,又是百余村民残忍的被屠杀,杀红了眼的马文东也没想着留几个活口,就留几个哇哇哭叫的孩子当人质,硬逼着村民们现身。 “这可都是你们的孩子,你们的乡里人!要是不想他们被杀掉,就给我站出来!主动站出来投降的,我不杀他!要是被我找到了,哼!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马文东凶狠的咆哮着,用手揪住一个男娃娃的头发撕扯,这孩子哭天喊地满地乱爬,连护卫队自己都有些人看不过去了。 之前和马文东唱过反调的王相竹就站出来制止了马文东。 “好歹都是大明出来的,这还是个孩子,马公,你多少留点手,别把事情做得太绝啊!” 马文东一把甩开了王相竹的手,一脚踹过去把王相竹踹了个四脚朝天,然后大吼道:“你给我闭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些人要是都逃走找不到了,你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要是没有这些人,我们谁都活不下去!我是在为你们争取一条活路啊!你这蠢货!” 王相竹捂着肚子在自己家兵的搀扶下爬了起来,指着马文东破口大骂:“你这混蛋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不知道吗?你杀了多少人了?到这个关头了你还要杀人?你杀洋人我不说你,但是这都是咱们大明出来的人,你好歹留手一点,不要做得那么绝行不行?” 马文东把手里的枪举起了起来朝天一枪打响。 “我不做的绝一点,我就没有活路!这些人要是逃了,连我带你在内谁都活不下去!佛朗机人能把我们都给杀了!家人全部当成奴隶!你愿意吗?还是说谁愿意?这些人不替我们当奴隶,我们自己就要当奴隶!谁愿意?!站出来,我成全他!” 马文东凶悍的样子不减当年,想说话的人都果断闭嘴了,谁都知道马文东这话说的是真的,只是他做事情的手段太凶狠太惨绝人寰,做事情就直接做绝,一点后路不留,这样的人就算现在不死,将来也会死的很惨的,跟他混在一起,恐怕不是好事…… 王相竹没说话了,默默地回到了队伍里面,马文东一看没有反对者了,这才继续自己的暴行,孩子的凄惨哭声响遍整个山谷,嗓子都快喊哑了,马文东就是要这样逼迫那些人站出来,把领头的杀掉,剩下的老弱妇孺就任由他来拿捏了。 多年的海外生涯告诉了他一个真理你不对别人狠,就会有别人对你狠。 他选择对别人狠。 而藏在山洞里的人听到了这样凄惨的哭声,没有一个不肝肠寸断,在心底里把马文东诅咒到十八层地狱里面去的,可是他们同样清楚站出去的后果是什么,躲在这里有获得生路的机会,出去就一定死,那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他们虽然心痛,但是却没有几个人想要站出去。 当然,也有想要站出去的,他们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马文东的丧尽天良已经让他们彻底绝望,他们不再对马文东抱有任何希望,指望他秉持着同乡之宜发发善心,这人就是铁石心肠,没有善心,家乡人一样杀一样揍一样奴役,甚至连家人有时候他都不放过。 这样的人,还能指望吗? 有几个人想要出去,但是被山洞里其他人死死的摁住了。 你要是出去了,咱们就彻底暴露了,现在大家同气连枝,谁也不想死,虽然很对不起那些孩子,但是咱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孩子哭的凄惨绝伦,伤心的人哭的肝肠寸断,然而愣是没有一个人走出山洞。 马文东终于失去了耐心,一脚踢飞了一个男孩子,一枪打死了他。 “你们不出来对吧?不出来我就打死他!现在是第二个!” 然后他拉出来第二个孩子,泄愤般的一脚踹飞出去,不顾这孩子凄惨的叫声,又是一枪打死了这个男孩子。 “第三个!” 等他拉到三个女孩子的时候,马文东的堂弟马武站了出来。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堂兄,你不能继续下去了,他们都是孩子,咱们再怎么也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马文东举起枪来一枪轰死了自己的堂弟。 马武就躺在地上抽搐着,然后没几下就没气儿了。 “还有谁想说话?站出来!老子成全他!” 马文东就像是一只恶鬼,所有人都心寒了,再也不敢说什么,马文东这才换了一把枪,把枪口对准了那个早就哭不出声只知道干嚎的女孩子,冷酷的一笑。 “砰!” 一声枪响,然后一声惨叫声响起,马文东疑惑的往人堆里面一看,看到有人倒了下来。 我没开枪啊? 马文东很疑惑。 然后。 砰砰砰砰砰砰 延绵不断的枪声骤然响起,马文东就看着人堆里不断的有人中弹倒地,不断的有人被打的支离破碎血花四溅,甚至于马文东身边的一名亲信都被一枪打掉了半个头颅。 马文东仿佛活在梦里一样,维持着举枪射击的姿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个动作也做不出。 在他的视野里,他看到了无数穿着军队制服的明兵正在呼啸着赶过来,手里拿着精良的武器朝着他的人射击,他的人仿佛没有一点抵抗力一样被不断的击杀,连还击都做不到,就到处奔逃躲避子弹,时不时的被一颗不知道哪儿来的流弹给打死,那运气也是差到无边无际了。 四百三十五 天诛(上) 马文东手底下的武装再怎么凶悍,也不能和萧如薰砸了大笔银子训练出来的精锐部队凶悍,私人武装再怎么也不可能对一个大国的军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军队是用系统性的训练和足够的血气喂出来的,而这些地方私人武装是用酒肉和尸体喂出来的,二者的理念不同,根本上就有巨大的差距。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战术动作,什么是战术协调,如何将手中的兵器威力发挥到最大,如何更有效率的击杀敌人,什么时候撤退,什么时候总攻击,这些不经过系统的训练和大量的实战是无法拥有的。 那五十名燧发铳手都是萧如薰的五千宁夏火器营的老底子,跟着他打完哱拜打宇喜多秀家,打完宇喜多秀家又渡海去日本暴揍德川家康和丰臣秀次,接着南下缅甸把莽应里按在地上摩擦摩擦。 浴火之后幸存下来的四千多宁夏兵是萧如薰军队的灵魂和中流砥柱,除了选拔出来的几百神枪手成为萧如薰的贴身卫队,其余的基本上都是军官了。 在缅甸的三年,萧如薰给这些忠心耿耿眼里只有他没有朝廷的老部下老底子补习了文化课,专门让识字的人教会他们读写字,不要求他们有多高深的文化水准,至少能读写汉字。 三年功夫下来,这四千多号人里面,最差的也能读写两百多个字,认字也会写字,听的懂号令,看的懂文书通知,这才让萧如薰放心的编为基层中层军官,掌握军队里的基层指挥权。 说穿了,这些人最能得到萧如薰的信任,以赵虎王辉陈燮等老家旧将和刘一舟、马世忠、韩宁等宁夏军将还有麻家将等三个体系的将军掌握军中实权。 到了缅甸之后招募的大量士兵里面选拔出来的南人军官也有不少人,他们在军中也担任了中低级的军官职位,因为他们不曾经历过战火,没有战功。 这就基本上形成缅甸镇南军的宁夏派掌握主要指挥权,新派军官辅以次要指挥权的体系。 自然的,成为军官的一个硬性指标就是至少能读写两百个汉字,萧如薰不要文盲军官,这个标准在三年前的军队里可是造成了不少埋怨,不少刀口舔血的宿将抗议无效之后都无可奈何的捡起书本开始恶补,比如赵虎这个大老粗。 一些想要当军官拿到更高的兵饷的士兵也在私底下苦练读写,这样的话整个镇南军的文化素养就不是内地明军可以相提并论的,到时候萧如薰一声令下,四千多识字的军官何止能带三万兵?十万兵都能拉起来。 所以你让几百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武装和三百精锐部队抗衡,纯粹就是在要他们的命,都还没有打照面,就给明军摸到了身后。 摸到身后都不知道,等明军列好阵型找到掩体做好攻击准备的时候,马文东还在杀人,等陈龙正怒不可遏的第一颗子弹击杀了一个暴徒之后,他们还在做梦。 一直到明军总攻开始,几百颗铅弹像一张大网一样笼罩过去的时候,这些人才如梦初醒,举目四望找寻开枪攻击他们的敌人。 有火枪的少数人拿起火枪漫无目的的射击,然后手忙脚乱的装填子弹,拿弓弩的慌乱的射击,甚至射死了自己人都没注意,没有远程攻击武器的被子弹打得心惊胆战的,身边一旦有人中弹倒地,直接就崩溃了。 这些人就和大明内地的卫所兵一样,干干杂活儿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你让他们和凶悍的倭寇交战?开什么玩笑?没有上过战场的民兵能和刀口舔血的凶悍土匪还有精悍的特种部队干仗? 所以嘉靖初年东南局势才一片糜烂,后来换上了戚继光俞大猷这些会练兵的,练出几支强兵,这才扫荡了那些依然是大批土匪配小股特种部队的倭寇。 马文东就傻傻的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接一个被打死,铅子乱飞鲜血四溅,一副修罗地狱的模样,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陈龙正看着这些暴徒也到了崩溃的边缘,一挥手,明军士兵们便集体喊杀了起来,仿佛漫山遍野都是枪声和喊杀声,使得这些暴徒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多少人包围袭击了。 他们溃败的很彻底,陈龙正也不射击了,燧发铳射击太慢,鸟铳精度太差,打几枪也不一定打的到一个人,效率太低,于是他振臂一挥,明军纷纷丢下枪械,拔出背后大刀,呼喝着冲向了乱作一团的暴徒们。 暴徒们乱作一团,有逃跑的也有想要抵抗的,但是混乱的场面是他们无法聚在一起抵抗,便根本无法在这短短的几十米的距离内阻止明军,明军转瞬就杀到,挥刀便砍,一刀一个一刀一个,干脆利落手下无情。 暴徒虽然有武器,但是无法和明军抗衡,除了少数孔武有力的壮汉能反击,大部分人都被明军一个打好几个的一边倒如猛虎屠羊一般的屠杀。 就算是那些孔武有力的壮汉,也被陈龙正带着五十名燧发铳手一个一个的定点射击,看着一个危险的就一枪过去爆了他的头,看着一个踹倒明兵做势要砍的就是一枪过去,子弹穿胸而过,倒地的明兵怒不可遏的站起来,一刀劈过去直接将他斩做两段,回头看了看陈龙正他们,便继续杀敌去了。 咱都很快就进入了尾声,醒悟过来惊骇欲绝的马文东在几个亲信的保护下且战且退,这家伙运气还可以,匆匆忙忙一枪居然打中了一个追击他们的明兵,一枪毙命,顿时让陈龙正怒不可遏,也锁定了目标。 “那就是马文东!先生!那就是马文东!!” 刘小六跟在明军士兵后面也在厮杀,不过他没什么战斗力,就跟在士兵后面,见到士兵砍倒了一个暴徒就上去用钉耙补几下子宣泄一下愤怒的情绪。 正巧一抬头看到了一个明兵被一枪打倒,定睛一瞧,那就是马文东,顿时无边无际的怒火就涌上心头,扯着嗓子就大喊,让陈龙正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那就是贼首!射击!不要让贼首得脱!” 眼见大局已定,陈龙正也不管了,下令五十名燧发铳手和他一起瞄准正在溃逃的那一小撮人,一声令下,五十枪连响,和方才一样的画面再次重演,那一小撮人齐齐倒地,再也没有站起来的,陈龙正立刻带人扑了过去。 四百三十六 天诛(下) 五十名燧发铳手快速接近那一小撮人,将那一小撮尸体给围了起来,仔细的检查着,冷不丁的这堆尸体动弹了一下,从里头伸出了一只手,然后一个满脸是血的家伙冒出了头。 看着一圈神色不善的明兵盯着他,马文东先是大脑一片空白,然后无边无际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内心,他是铁石心肠,但是铁石心肠也怕死,他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一声大喝,举起手里的枪对着这些明军,嘴里大喊着“别过来”之类的话。 几名装填好弹药的士兵立刻举枪对着他,开始还有戒备,但是看着已经熄灭的火绳还有这厮颤抖的身体,就知道这是典型的外强中干。 陈龙正推开众人走了过来,看见了浑身打摆子的马文东举着枪吓唬着周围的明军,瞧了瞧他的火绳,陈龙正脸上冷笑连连。 就这货色,居然害死了他一个士兵,真是不值啊!就这货色,居然害死了那么多村民,那么多老幼妇孺,真是不值啊! 刘小六跟在陈龙正身边,握着钉耙的手因为愤怒而不停的颤抖着。 “先生,这就是马文东那个该千杀的!” 陈龙正点了点头。 “你就是马文东?” 陈龙正发问了。 “你是谁?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马文东一边打摆子一边色厉内荏的吼叫着。 “本官是世镇缅甸总兵官、镇南侯萧如薰麾下镇南侯府外事参赞陈龙正,来接吕宋大明子民回家的,马文东,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违逆侯府命令,私自截留大明子民,还敢肆意屠戮大明子民,作为大明子民,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马文东看着陈龙正那过分年轻的面庞,忽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自从离开家乡来到吕宋的第一天起,就已经不是什么狗屁大明的子民了!老子在大明连饭都吃不上!差点被饿死!到了吕宋才有一口饭吃,老子有今天都是自己拼来的!和大明何干?!别说什么狗屁侯府,皇帝老儿的圣旨老子都不看!” 陈龙正怒不可遏的怒喝道:“即使如此,你为何屠戮同胞?不论你是否自认为大明子民,你来自大明,你和这些父老乡亲都是同胞之宜!缘何下此毒手!连垂髫幼童都不放过,你于心何忍?!” “哈哈,你们这些读书人大老爷怎么懂我们这些泥腿子求生的不易!老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吃了多少苦头,摸爬滚打了多久!你们这些锦衣玉食出身的大老爷怎么明白?!你们一纸召令就要把老子的活路给抢走,没了这些人,老子就没有活路,全家都没有活路!你说我怎么办?!” “这不是你屠戮数百人的理由,你丧尽天良,连垂髫幼童和花甲老者都不放过,任你有千般万般理由,你也逃脱不了责罚,我父一样出身贫苦,我年幼时一样吃尽苦头,吃不饱穿不暖,依然坚持不懈努力读书,最终逆天改命,才有今日,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你也没有脱罪的理由,就算本官答应,惨死的数百父老也绝不答应!” 陈龙正怒目圆瞪,忽而挥起手动刀刃,几步上前,唰地一下刀光一闪,但听得马文东一阵凄厉的嚎叫,见他的左臂自肘部以下被斩断,手中枪械掉落在地,立刻就有几名士兵上前将其制住。 陈龙正忽然露出这一手倒是让不少士兵另眼相看,陈龙正是个标准的大明士子,身上有读书人的光环,本来就让士兵们敬畏,现在不仅和士兵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还一起参展,枪法精准,连刀法都不俗,极其凌厉,他们都没注意到,马文东的左胳膊已经断了。 谁说读书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啊,咱们萧侯爷手下就三个读书人,还都他娘的能上战场,袁黄就不说了,早早地跟着萧侯爷打日本打缅甸,作为赞画随军谋划,是萧侯爷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袁俨也带警察剿过匪,他娘的是一股来路不明的悍匪,把仰光城西面的市场闹得天翻地覆,盘踞在一座小岛上,袁俨没让水师出动,自己带着警察驾小舟摸到小岛上,血战一天一夜,拎着几百颗血淋淋的头颅回来了,从此仰光城周边没有不服从他号令的人存在。 现在唯一一个看上去陈龙正还会刀法,枪法还奇准,还能带兵打仗,该怎么说?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萧侯爷看人也真准啊! 萧如薰要是知道了,也只能苦笑不是老子看人准,是老子只有这三人能看,别的士子根本不跟我啊!派人去请一些年轻的秀才举人来侯府里面当幕僚人家都爱理不理的,有什么办法? 不过最新消息,一批一百多人的平均年龄六十以上的穷老秀才已经跟着他的船队往缅甸来了,据说是在大明混不下去了,打算到缅甸来混口饭吃,萧如薰打算让这一百多个老秀才教缅甸的士兵和民众识字,开始扫盲行动。 不教诗书礼仪,就教识字,对于军队和普通民众而言,识字够用了,更深一点层次的东西,萧如薰还有其他的想法。 望着惨嚎不止的马文东,陈龙正叹息一声,暗道一声何必如此,便摇了摇头,让刘小六带着人到各地方去找父老乡亲,刘小六一阵阵的呼唤,终于唤出了藏在山洞里面的父老乡亲们。 一开始他们还怀疑这是马文东的计策,几个胆子大的冒险出来一看,这才确定马文东是真的完蛋了。 看着凄惨的马文东,黑压压一片的人们的怒火是难以遏制的,陈龙正也知道这些民众需要发泄心中的怒火,于是果断把马文东交给了他们,他们在一些老人的建议下,决定采用一种菲律宾当地的古老刑罚来对付马文东。 石刑! 马文东一听这两个字,顿时惊恐的喊叫起来,这让陈龙正相当的好奇,这石刑到底是什么能让马文东这种丧尽天良的混帐如此恐惧,看了之后才知道,这当真是很恐怖的刑罚。 把人捆起来,吊在一块山石上,黑压压一片父老乡亲们用炽热的眼神看着他,手里拿着大小不一的石块,一块一块的往马文东身上砸,一直到把他活生生砸死为止,这种痛苦和恐惧,怕是能和凌迟相提并论了。 但是没有一个人表示怜悯,陈龙正默念一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没有出声。 马文东就这样活活被砸死。 陈龙正的救援行动至此大获成功。 四百三十七 搞个大新闻 陈龙正的救援行动尚且不为萧如薰所知的时候,萧如薰正在缅北山区的军事基地里面烦恼着制造米尼弹的事情。 萧如薰清楚的知道,以目前这个时代的处境而言,有线膛燧发枪和米尼弹装备的火枪步兵就是他可以做到的全部了,以目前这个手工作坊式的工业体系的生产能力来说,这就是他能达到的极限,再往上就是近代化学辅助之下的机械工业时代才能办到的事情了。 萧如薰再怎么自信也不会自信到能在万历二十五年在大明进行一场工业革命,那是做梦,他绝对不认为自己能做到,事实上目前这个两千多工匠和五千名士兵配置的军事基地已经是这个时代的顶尖规模和技术水平的存在了。 萧如薰从欧洲搜罗了一大批的工匠和自己培养的资深铁匠组成的生产线可以说是这个时代顶尖的手工火器生产线,他们正在制作着这个时代顶尖的火枪步兵装备,他们可以制造出有膛线的燧发枪,虽然产量不高,但是配给亲卫队使用是绝对够的。 现在大部队还是在使用廉价方便批量生产的火绳枪,镇南军的火绳枪在质量上也远远高于明军原先使用的鸟铳,这并不难,有成熟的手工生产线就能做到,拉膛线制作燧发枪也不算难,熟练的老工匠也能做到,但是如果要制作米尼弹,那么难度就大了去了。 萧如薰绝对不认为米尼弹是制作一个模具融化一块铅三两下就能制作出来的,也不会认为凭着口吹箭这样的古老武器带来的灵感就能方便工匠们制作出米尼弹。 如果这样的话,欧洲士兵也不用带着锤子上战场敲子弹一百多年,欧洲人也不会在膛线步枪出现差不多三百年以后才折腾出了米尼弹,以至于米尼弹才使用二十年就被后装枪给淘汰了。 一颗米尼弹的制作背后是一整条生产线的严密配合,不说别的,绝对精确的尺寸就是目前老工匠们难以逾越的关卡,米尼弹的特点是在子弹尾部挖一个凹槽出来,以便于火药燃烧的时候冲击子弹尾部造成子弹扩张,以契合内部膛线,从而实现射击。 这里面就涉及到了枪管内径和子弹直径的问题,他们必须要在限定的尺寸内制造出来,这样才能保证火药燃烧的时候能让铅弹扩张到可以嵌入膛线的地步,从而实现顺利的射击,如果子弹直径过小,那和滑膛枪就没有区别,如果直径过大,不怕炸膛吗? 那么制造子弹就绝对不能用手工打磨,而要用模具,制造枪管也不能用手工凭感觉了,也要用模具制作了。 一支线膛燧发枪的生产成本是一支滑膛火绳枪的三倍不止,萧如薰算过一笔经济账,制作一支火绳枪的成本大概在四两银子左右,而制作一支线膛燧发枪的成本则在十二两银子以上。 这时候的十二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西门庆旋用十六两银子买了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大红罗圈金帐幔,宝象花拣妆,桌椅锦杌,摆设齐整』 金瓶梅就成书于明代嘉隆万时期,萧如薰三年前率兵南下的时候,就听得浙江一带在传闻一本不正经的书正在一些高门大户之内秘密流行着,唤作什么梅,想来就是金瓶梅了,这里头的物价都是这个时期的物价,用来做对比也很好理解。 西门庆用十六两银子买了床上三件套和卧室家具一整套,不知道是用来安置金瓶梅三位里的哪一位,但是西门大官人出手阔绰不凡,为了金屋藏娇,这床上三件套和卧室家具想来也是高档货。 一整套填满一间女人用的屋子的高档货,十六两银子,这还是经济发达消费水平高的东南沿海地区。 萧如薰一支线膛燧发枪十二两银子。 等于萧如薰现在手上的三百多支线膛燧发枪足够让西门大官人收藏一百套金瓶梅三女到金屋里面慢慢玩弄,这不是砸钱,这是烧钱,还是把来之不易的银子扔到一千八百多度的大熔炉里面,扔进去就见不着影儿。 萧如薰这里商税猛收,还不用给朝廷缴纳赋税,朝廷也不收他的商税,他还和东南亚诸国做粮食生意和军火生意,基本上垄断了军火生意和粮食生意,还掌握了贸易游戏的规则制定权,赚的盆满钵满。 去年一整年,萧如薰的缅甸镇整整二百万两银子的财政收入,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堆起来数的,萧如薰保守估计,等欧洲商贸航线开通以后,翻个一番不成问题。 大明每年的财政收入总额也才千万两银子,这是在商税几乎没有的前提下,再经过老朱蛋疼的『地方留足自用剩下的押解京师』这样的规矩,收到朝廷手上的也就二三百万,等于萧如薰现在的财政收入已经可以和大明朝的国库称兄道弟了。 就是这般雄厚的财力,在养水师养陆军轻轻松松毫无压力的情况下,线膛燧发枪的制造和米尼弹的研制依然让萧如薰感到吃力,一笔一笔的银子砸进去,满缅甸找矿山开采,不断征召大量的人手去开采矿山,甚至于萧如薰都起了寻个借口灭了那些部落原住民的想法,这才勉勉强强维持现状。 铅弹倒不是多心疼,打变形了就捡回来回炉重制,消耗还不是很大,但是用目前最先进的苏钢法制作钢铁,依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苏钢法本质上还是灌钢法的延续和改进,虽然比起当初的灌钢法要高效许多,但是为了满足军队的需要,铁匠们的产量也是紧赶慢赶才能赶上要求。 总而言之,萧如薰的军工基地现在维持在超负荷运转的状态,每个工匠和干杂活的士兵都很累,要不是看在高俸禄的面子上,工匠们还真不乐意,他们不止一次的让萧如薰多征召一点人手来,萧如薰也在沿海等地多方招募铁匠,但是铁匠招募的太多容易被朝廷的耳目察觉,萧如薰不愿意冒这样的险。 他只能自己出钱培养铁匠了。 这还不是打仗的时候,只是萧如薰平时对士兵的训练要求高,每天都要开枪射击保持速度,还要多方填补枪械的库存以备不时之需,反正这三年,自己养一支军队自己治理一方水土,萧如薰才真正的知道什么叫做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才真正的知道什么叫做打仗打的就是钱。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抗战的时候中国兵人均弹药才几发,他这才明白北洋水师和日本人干仗的时候为什么有很多空包弹劣质弹甚至是装填沙子的废弹,现代战争打得都是钱,老佛爷把银子都拿去修园子了,哪儿来的银子做炮弹呐? 每天看着军队啪啪啪啪的练习队列射击,萧如薰视察他们的时候表面上是一脸严肃非常正经,心里面却在不断的流血,这些都是钱啊,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这三万五千军队是他用几百万两银子喂出来的精锐之师啊,他们要是不能以一当十,那真是对不起这几百万的银子啊! 想想老朱骄傲的宣称他养兵百万不用百姓一粒米粮,结果一百多年过去了,他的百万兵被东南破产农民和日本浪人打成了筛子,几十个日本浪人都能打到南京城底下,这就是他夸下海口的下场,而萧如薰和他一对比,简直是个苦哈哈。 财政收入看起来多,但是一算下来,这一穷二白的蛮荒之地缅甸能走到今天这地步,还真没几两银子能给他拿去做私用。 要修建城池吧?要修建房屋村庄吧?要修路吧?要修水利吧?要拓宽河道吧?要购买农具种子吧?要买耕牛吧?要招募工匠吧?工匠要不要银子来养?那些征召来干苦力的矿工也要付银子给那些部落酋长吧? 剩下的大头就是养兵,陆军需要冷兵器和火枪火炮,这些都是银子,水师需要建造船只保养船只,官方商队也要建造更大更重更能适应远航需要的商船,军队的口粮需要保证吧?他手底下的官员需要俸禄吧?从城市到村庄的行政系统的维持需要投入吧?免费扫盲教育需要投资吧? 这样算起来,二百万两银子的财政收入能有几两银子落到他的嘴里? 他都恨不得一两银子掰成十份来用,这些年他吃肉都不敢大口吃,每顿饭一小碗绿叶菜一小碗肉一小碗汤和一大碗米饭,或者蒸一两个土豆吃酱菜,要不然啃几根玉米,苦巴巴的简直不像个侯爷。 好吃的东西都留给老婆孩子和老爹,给他们好吃好喝的供应着,给袁黄他们供应足够的冰块和丰盛的工作餐,他自己就将就着对付着,除了晚饭一家人在一起吃,早饭午饭都不敢在人家面前吃,生怕让手底下官员知道自己的窘迫,好东西都留着招待客人装逼用,自己私下里连一碗冰镇绿豆汤都不舍得喝。 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啊! 军工厂那边要银子都是十万两起步,由不得他大手大脚的花银子,这才启用陈龙正当审计署的署长,想着开源节流,老子擅长开源你们也不能擅长不节流。 于是揪出来三条情况轻微的小咸鱼,本来是可以一笔带过的,但是没想到矫枉过正,陈龙正愣是给办成了惊天大案,小咸鱼给包装成了大鲨鱼,一顿刀子砍下去血流成河,震惊整个缅甸官场。 这还不算,这家伙连人家市长的老婆出去买一盒一两银子都不到的胭脂水粉涂来增加夫妻情趣,他都要揪住人家老公问东问西,问这银子哪儿来的,正不正规,是不是贪墨所得,还是你准备贪墨了? 他以为胭脂水粉都是黄金做的。 于是干了三个月,萧如薰就顶不住底下官员的哭闹,让陈龙正再操起老本行干外交去了,但是这一闹,还真的是肃清了整个缅甸官场,本来就如同白莲花一般纯洁的缅甸官场现在更是白的发亮,堪称一尘不染,无形间帮萧如薰省了好大一笔开销。 人头上的开销能省一点是一点儿,攀科技树点科技点真的不是一般人玩的转的,没有政府作后盾,你一个人想搞,你自己可以办到,但是要推广全国形成生产力,那就是痴人说梦了,任何一项发明从发明出来到全国推广形成生产力,没有政府在后面推波助澜,可能吗? 萧如薰这些年也在不断的鼓励那些工匠发明创新,想方设法的提高生产力,规定发明创新提高生产力或者减少消耗的可以得到一大笔银子的奖励,所以这些工匠也都像开了挂一样的提出各种各样行之有效的建议,银子又像流水一样往外淌。 挣得多,花的也多,日常开销已经是天文数字,现在又想着要制造超越时代的米尼弹,萧如薰真的是给整得有点心力交瘁了,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搞出更多的创收点,好给攀科技树的时候增添一点活力。 陈龙正派快船提前递回来的行动报告送到萧如薰的桌案上的时候,萧如薰刚刚批了一笔三十万两银子的日常运营费用给军工厂,正在心疼的滴血,结果一展开行动报告,顿时被雷的外焦里嫩。 陈龙正真心是一个子曰诗云版的弱化霍去病,活生生一个捣蛋鬼,到了什么地方就非要搞出点大新闻不可! 去一趟欧洲就引领了时代潮流,去一趟暹罗就成了大众偶像妇女之友,去一趟菲律宾就给惹出了几百人的人命官司,好家伙,『职带兵大破西夷二百,聚歼之,得其首级筑京观以慰利先生在天之灵』…… 啥?利玛窦死了? 萧如薰赶忙继续看下去,这才看到是这家伙以为利玛窦被打死了,而且还是对方先开枪,他悲愤之下下令军队还击,把二百人的西班牙兵全给杀了,脑袋还给割下来筑了京观,说是要慰藉利玛窦的在天之灵,结果利玛窦摔了一下摔活了,原来是被贼酋的枪给吓晕了,所以陈龙正以为他死了。 昏迷到了船上才醒过来的利玛窦的描述是他尽全力阻止这场械斗的发生,但是对方军官太不讲规矩,居然对他开枪把他吓晕,于是引发了不可挽回的事件,他有罪,他要向萧如薰向教皇请罪什么的…… 萧如薰看完整件事情的描述之后,深深的为自己外派陈龙正去搞外交这神来之笔感到无比的骄傲与自豪。 这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四百三十八 总督的中国恐惧症 军工厂是个永远喂不饱的吃钱的饕餮,萧如薰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钱不能停。 可是军工厂要投钱,其他地方也要拨款,城市扩建需要钱,村庄聚落建设需要钱,源源不断的抵达缅甸求生活的人们需要住所和天地,这是萧如薰招募流民的时候答应的东西,这是招牌,不能坏掉。 那么大的投入和有限的收入一对比,立马就显得萧如薰是个彻头彻尾的穷鬼,为此,他想要钱都想疯了,但是很无奈的是,现在有银子的人都在大明的江南待着,过着风花雪月的奢侈生活,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生死。 有一组很有意思的统计数据,自1572年隆庆开关到1644年明朝灭亡,这七十多年的时间里,全世界生产的白银总量的三分之一涌入中国,共计约五亿两白银。 也就是说西班牙葡萄牙这些国家从美洲掠夺的黄金白银最终都以贸易的形式流入了中国。 但是要注意的是,按照大明朝当年的赋税规则,这五亿两白银朝廷的国库是吃不到几口的,从万历到崇祯,东南沿海商税连年递减。 到崇祯年,崇祯皇帝给一通忽悠,直接丢掉了仅剩的一点点商税,这才闹出了茶税七两银子的闹剧。 大明朝的皇帝穷得叮当响,百姓也穷得叮当响,那么银子呢?这五亿两银子呢? 全都在东南沿海的官商豪绅大地主手里,全都在他们手里,这些通过商业形式流入中国的银子,明政府根本无法从中分一杯羹,文官一听皇帝要征收商税,立刻群起而攻,非要皇帝收回成命不可,为的就是这爆炸一般涌入的银子归他们自己。 萧如薰深知,如今南直隶福建浙江这三省的富人加在一起,手上的现银绝对有不下一亿两,相当于明政府五十年的财政收入,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银子的流入还只会多不会少。 他们的底蕴之深厚,财产之丰厚,堪比现代的那些商业大牛们,甚至还胜过他们,那都是一笔一笔的现银,还没有股票和外来资本参股,拿到手里的都是真金白银,一点都不虚假的。 但凡能开征商税,明政府会忽然发现,自己的财政收入一下子暴增了好几倍,几乎能赶上宋朝的程度,但是不行,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皇帝开征商税的,他们在中央扶持自己的代言人,拼尽全力阻止皇帝收商税。 萧如薰这里没有阻力,所以商税收的很痛快,而且从这里,他还截留了一批本该流入东南沿海那些豪绅地主口袋里的银子。 这批银子数量虽然不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萧如薰肯定会被这些人注意到,他们会注意到缅甸镇的存在会成为他们的心腹之患,这就是萧如薰未来必将面对的事情。 这些国之蛀虫、硕鼠,死到临头尚且不愿意把银子拿出来一点帮大明对付满清,等满清把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异族人是不会和他们讲道理的。 七十多年的财富全都便宜了满清,满清抄家杀戮,至少从这些人的手上弄到好几亿的白银,帮着他自己稳定了政权。 可笑! 萧如薰现在没有办法从这些人手里得到银子,他也不想和这些人做生意,他们背后都站着一批一批的文官御史,关系硬朗,动不动一本奏折参上去,萧如薰会十分麻烦。 他在京城的唯一依靠是宋应昌,宋应昌这三年来担任刑部尚书尚且安稳,但是若要支援萧如薰,尚且不足。 内部走不通,就只能走外部,南洋这一亩三分地里面,萧如薰的面子还管点用,一声令下,没什么人敢说个不字,所以他才能从那些豪绅地主嘴里抢下一块肉来自己吃,那都是武力争取来的。 可这一块肉现在养不活自己了,另外一块美味的烤肉还在火上没烤好,那就只能去别的地方抢肉吃,其余小国的肉要么太小不够塞牙缝,要么就是关系良好的藩属国无法下嘴,看来看去,只有西班牙殖民的菲律宾能下手,而且块头刚好。 萧如薰一直眼馋西班牙的香料生意,就想着要从中分一杯羹,但是西班牙人也不傻,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给萧如薰分点肉吃,他们自己还嫌不够吃呢! 萧如薰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所以一直都在寻衅滋事,这一次派陈龙正去搞事情,也是想着要搞点事情出来好让自己有借口对西班牙人发难,这下可好,借口来了。 和西班牙人之间的纷争不是国内纷争,大明国内的政治斗争讲究的是厚黑和手辣,讲究隐忍和出其不意,儒家文化熏陶下的中国官场内斗就是如此,但是放到国际上,总结一下就只能总结出来三个字——不要脸。 所以清政府最开始和洋人搞外交的时候总是吃亏,对方既不厚黑也不讲隐忍,上来就谈利益,三句话不离利益,平等谈判的时候谈利益交换,不平等谈判的时候就是赤果果的掠夺。 你要是和他攀交情,想利用私人关系获得台面上的转机,那是想都别想,这些人经过百余年的三角贸易之后,锻炼出来的惯性思维就是强盗思维,只看拳头和利益,你不和他谈利益,或者让他察觉到你的心思,那他立马就和你翻脸。 当初洋人动辄就要换约修约,不换不修就要打,搞得清政府的厚黑宫斗专家们十分不适应,为此吃了不少亏。 而深谙美帝国主义横行世界的外交秘诀的萧如薰就总结出来了对付欧洲人简单粗暴的行为方式——不要脸! 就是不要脸,什么都别管,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对的说成错的,把自己的错误说成对方的错误,把对方的正确做法抢到自己这边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对方口诛笔伐,引发全民公愤,将自己打造成正义的使者,目的是替天行道,最好要让别人觉得非你不可,除了你世界上就没人能主持公道了。 这次事件的起因是萧如薰要抢回三万多将近四万的菲律宾华侨,要把他们带到缅甸来填补自己的人口,也避免日后这些人成为西班牙人要挟自己的把柄。 西班牙人在第一波的较量中因为明政府的乱入而乱了阵脚,被萧如薰抓住机会一顿怼,直接撤了防,选择投降。 第二波较量就是武力较量了,菲律宾总督府里面的鹰派不满意总督的投降派行为,私下里勾结华侨中的大商户,以相同的利益导向为结合的契机,结合在了一起,为了给萧如薰的撤侨计划添堵,他们也是蛮拼的。 可惜他们遇上了陈龙正这个大祸害,被陈龙正一波窒息的操作直接搞窒息,二百人的军队全部都被干掉不说,那些华侨大商户也被陈龙正一锅端了。 烧的烧砸的砸,一群人上船离开之后,被利玛窦的信使带去的菲律宾总督才带人赶到,一看现场,顿时天旋地转…… 面对这样的局面,萧如薰决定把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给对方辩驳的机会,抓住时机对菲律宾发难。 首先,写一封义正言辞的抗议书,就说我派人去协调解决问题,你们不但不协助我解决,反而还派人来阻止,两百人的军队,还敢挟持我的顾问,还敢对我的顾问开枪以至于把他吓晕,我杀你两百人算是对得起你! 不仅如此,你们还勾结那些叛徒阻止我带人回家,三千多人为此惨死数百人,这些人命我会一笔一笔的和你们算,你们别急! 还有就是天主教会,那位亚历山大主教,你们的执行力之低下,应对能力之脆弱,让我深感失望,我不再信任你们,不能允许你们在我的辖地传教了。 就这样怒怼一波菲律宾总督和亚历山大主教,把他们的鸽派势力和天主教势力给怼一遍,成功激起他们的内乱。 尤其是不允许他们传教这一点,那些天主教徒为了在中国传教是什么都付出了,眼看着临门一脚,结果射门的运动员却忽然半身不遂倒地不起,你说这算什么?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菲律宾总督是被抬着送回马尼拉的,得知事情发生的亚历山大主教也是震惊万分,而一直主张强硬的鹰派实力看到两百多颗头颅堆积而成的京观之后,震恐莫名,好几个暗中支持这次行动的官员都告病没有来参与议事,而主张妥协的一派则愁眉苦脸。 这算什么事儿? 刚以为事情得到了解决,结果却发生了这样的情况,那些反对派瞒着总督办这件事情,你办成了也就算了,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点中国劳动力我们心里也有点低。 但是你们不但办砸了,还把自己都给赔了进去,不仅把自己给赔了进去,还成功激怒了萧如薰那个活阎王。 事情的经过,利玛窦的书信上写得很明白,他百般劝说之下,陈龙正表示先不开枪,但是没想到休斯实在是太嚣张,一枪打在他身下的土地上,把他给吓晕过去了,陈龙正一看,以为自己被打死了,于是决定复仇,这一复仇就把那支两百人的部队给埋葬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之后的行动是中国人内部的事情,他们不用在意,可是休斯真刀真枪的支持华侨大商户的行动造成七百多名中国人和一名中国兵死亡。 有人死了,萧如薰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希望总督府和主教早做准备,他被带回缅甸疗伤去了——陈龙正固执的认为他受伤了,非要带他回去。 总督大人真是想发火想杀人都找不到对象——因为他们已经提前被中国人给杀死了。 两百名训练充分的士兵,一经交手,就被中国人给歼灭了,中国人自己还没有损失,只有几名士兵崴了脚,唯一战死的那个中国兵还是他们追击华侨商户的时候被杀死的,等于西班牙人白白配了两百士兵进去却一无所获。 总督被中国人的战斗力给吓到了,他根本没有去考虑当时的情况,只知道自己的军队在三百中国兵面前没有任何还手的力量,就被干掉了,那他只有一千四百多军队,中国人只要来两千人,他必死无疑,而萧如薰手下有三万军队,这不是秘密。 之前被中国皇帝吓了一下,现在又被中国侯爵给吓了一下,总督大人已经患上了严重的中国恐惧症。 “完了……完了……他们一定会出兵的!萧如薰一定会出兵的!我们都会死……我们都会死……” 他双手抱头,喃喃自语。 相对于总督大人严重的中国恐惧症,亚历山大主教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里,而在他的传教大业和教皇之路,在他看来,中国的传教大业是他通往教皇之路必要的辅助,没有中国教区成千上万的教徒的支持,他基本上不可能胜过那些资历深厚的枢机主教。 他算是比较年轻的,而教皇务必要德高望重,他不占优势,唯有通过开辟中国教区赚取大量的声望,才是通往教皇的不二之选。 之前,他已经得到了萧如薰的许诺,他的中国传教之路已经艰难的迈开了第一步,然而这第一步刚刚抬起一只脚的时候,一声枪响,打中了他的膝盖。 这算什么事儿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这边千辛万苦的运筹帷幄争取和平和传教的资格,结果你们那些愚蠢的军官一声枪响就把这未来给毁掉了,几个月的辛苦付诸东流不说,萧如薰极有可能就此不再允许他们传教。 亚历山大主教忽然有一种自己渴望了好久才得到的中国瓷器,还没拿到手里把玩,就被一个粗鲁的军官抓起来摔在地上摔碎了的感觉。 所以比起总督大人的恐惧,他更多的是迷茫。 等萧如薰的正式照会传递过来之后,这种迷茫就变成了怒火万丈。 萧如薰说——我不信任你,之前允许你们传教的承诺就此作废,你们好自为之,给我一个合理的可以接受的理由,否则,我一定动兵来征讨你们! 四百三十九 混乱的总督府 萧如薰不信任我? 不信任我们天主教会? 不信任罗马教廷? 传教多少年了,亚历山大主教终于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在欧洲大地上基本上是听不到这句话的,但是在中国,传教士们却饱经这句话的折磨,中国的儒士们根本看不起他们,也不信任这宗教,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中国坚实的思想壁垒上撬开了一道口子,眼看着就能见缝插针,结果…… 一声枪响,一切都化为泡影了。 他不是总督,和西班牙政府也没有什么联系,但是他很清楚,罗马教廷和西班牙政府那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平等的盟友关系,你给我政治上的支持,我给你思想上的承认和地位上的加持,西班牙吞并葡萄牙就是教皇亲自出马承认合理的。 罗马教廷没有了西班牙这个欧洲第一强国的支持,或许地位上会更加岌岌可危,而西班牙政府没有了罗马教廷的帮助,国家内部就要先乱起来了,葡萄牙人肯定要起来复国,他们还怎么同时三路干仗? 想一想就明白,双方是平等的盟友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谁也离不开谁,但是就看短期的结论,罗马教廷离开西班牙会缓缓衰退,倒不如说他们一直都在衰退,只是和西班牙结盟之后这样的趋势在减缓。 而西班牙没有了罗马教廷,顺便教皇再发言几句恶心一下西班牙人,那么葡萄牙人会立刻起来复国,还在和英法荷三国干仗的西班牙将会极其被动,陷入严重的内忧外患之中。 罗马教廷的回旋余地很大,而西班牙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个战争狂人皇帝已经把他们带入了战争的泥潭当中无法自拔了,西班牙政府也会很清楚罗马家庭在为他们稳定国内形式上出了多少力,而在中国开辟新教区的愿望又是多么强烈。 现在因为一个愚蠢且短视的混蛋的肆意妄为,而导致传教士们数十年的辛苦毁于一旦,中国是东方的中心,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能在中国得到承认的东西,整个东方都不会接纳,要想在东方传播天主教,一定要让文明程度高的中国人接纳天主教! “我们花了几十年的功夫经营东方,你们难道就没有从中得到好处吗?我们建立教区得到教众和一部分土地,剩下的行政统辖权和黄金白银都是你们的!这还不够吗?到了这个地步,你们居然还要阻碍我们的传教,好!很好!非常好!” 亚历山大主教把那些称病不出的官员全都给提了出来,带着自己的教众轮番批斗责骂他们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之后,让他们立刻拿出解决方案,否则他将把这件事情告知罗马教廷,让罗马教廷知道这些军官是多么的愚蠢! 亚历山大这边的教廷压力非常严峻,西班牙帝国和罗马教廷的关系这些家伙都知道,他们能建立殖民地,罗马教廷是功不可没的。 一文一武稳定地方,方便长期占领,罗马教廷也因此开始开辟了新的教区,向全世界发展,中国就是重中之重。 而现在因为一场小规模的军事冲突而导致萧如薰那边发话,原本答应的传教许可权被取消,萧侯爷十分生气,不再信任亚历山大主教,也不再允许他来拜见自己,要让菲律宾总督府的人自己来解释,他不听其他人的解释。 总督被吓得六神无主,拿着萧如薰的官方照会看了又看,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知道喊着什么『完了完了』之类的话,大多数的官员也是相当烦恼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有少部分官员回过神来——咱们可是被杀了两百多士兵,纵横世界那么久了,咱们什么时候吃过那么大的亏?现在居然已经在讨论赔偿和道歉而不是找回场子?咱们什么时候那么懦弱了? 这时候的西班牙人还不是一百年后那怂包的样子,作为这个时代的日不落帝国,三角航线一百多年积累下来的庞大财力和人力物力使得西班牙帝国的军事实力极其强横,所以才能在欧洲大陆同时和英法荷三个国家对战。 英法就不说了,荷兰也是曾经比英国更强的海上马车夫,实力可想而知,而现在它们三个加在一起才能和西班牙抗衡,你说他们到底该有多强横? 正是因为这份强横,当初不了解中国实力的西班牙某位总督才敢放言用四千士兵攻打中国并且殖民中国,幸亏这个事情朱厚璁也好朱翊钧也罢都不知道,要是他们知道曾经有个泰西小国试图用四千人征服大明,估计会气的立刻发兵欧洲。 而现在,虽然领教到了中国人的实力,但是长期纵横世界的他们的骄横气息并不是那么容易打掉的,他们有资格有本钱骄傲,哪怕面对的是强横的萧如薰,他们也有和萧如薰面对面交手的勇气。 这个时候部分官员才意识到他们的思维被总督给带偏了,总督根本没想着抗争和还击,一心想着满足萧如薰息事宁人,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咱们刚刚吃了败仗就要道歉赔款,这可是相当打击士气的事情,帝国什么时候退缩成了这个样子? 总督的状况不对劲啊! “总督,中国人的损失先不说,咱们也损失了两百名士兵,这不是小数目,这是要上报皇帝陛下和他解释的败仗,也要向这些士兵的家人作出解释,如果就这样解决这件事情,和投降认输有什么不同?我们可还有一千多人的军队可以战斗啊!” 一名官员主动提出了这一点。 “是啊总督,两百战友战死,士兵们都非常的愤怒,非常想要报仇,我们不能打压士兵的士气,而要鼓舞士兵的士气啊!” 又是一名主战派官员站了出来。 总督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这两人。 旁边主和派的官员连忙站起来怒斥这些居心叵测的人。 “说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们在地下乱来,才让萧如薰有了借口对咱们发难?本来这件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了,要劳动力的话我们还能继续招募,为什么非要中国人不可?萧如薰那样的人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招惹!” 四百四十 准备战争吧 另一个主和派站了起来附和这句话。 “对!你说你们想要在背后解决问题,那你们倒是解决啊!你们倒是打胜仗啊!或者别让中国人找到啊!现在不仅被找到了,还被打的全军覆没,被中国人打了一场胜仗之后把握更大,对我们的战斗力摸的更清楚!这仗能打吗?!” 还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中立派官员站起来和稀泥。 “总督先生,别的我就不说了,萧将军手底下有三万军队和三百艘以上的战船,战斗力多强我们也见识过了,这次死的不仅仅是中国侨民,还有一名中国士兵。 如果萧如薰用这样的借口向我们宣战,估计他们的政府也不会不认同,而我们,不到一百艘战船,军队也才一千两百多人,就算把周围岛屿驻扎的士兵都凑起来,也就不到两千人,我们是绝对的下风。” 说事实摆数据是最能让人信服的,人家三万多装备精良的士兵和三百多艘战舰,士兵的战斗力也看到了,而海军纵横南洋剿灭海盗无数,实力和经验都有了,你想说什么? 能打吗? 帝国哪一次打仗不是先做战争评估,先看看战争对我们有没有利益,有多少利益,付出会是多少,战争之后能不能挽回损失的东西,这仗是打好一点还是不打好一点,这些都是要评估的。 用非战争手段解决的冲突在帝国历史上也不是第一次,当初菲律宾是怎么来的,大家也清楚,那是谈下来的,不然四百多士兵能和几万几万的土著战斗?你拿的不是火绳枪是加特林对吧?你用的不是前膛炮是喀秋莎火箭炮对吧? 数据和分析摆在面前,主战派的脸色很不好,就和吃了屎一样的难受,主和派倒是因为得到了数据的支持而占据上风,主战派们看向几个核心人物,但是核心人物们的面色都不轻松。 军队方面对这次的对战表达了严重关切和强烈的谴责,当然不是对萧如薰,而是对他们这些主战派的首脑,当他们去劝说军队支持他们拼死一战的时候,这些士兵们没有一个同意的。 他们才不想为了虚无缥缈的战胜几率而献出自己年轻宝贵的生命,他们还想服役期满回国升官呢! 在海外驻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光是抵达就要花费大量时间,还要有生命危险,士兵们都是接受了政府的优待条件,比如回来之后容易升官加薪,这才冒着生命危险到菲律宾驻防。 要不是对职业生涯有追求或者养家糊口有困难,这些士兵根本不会来,小打小闹欺负一下土著还好,你要让我们和中国人干仗,看着那几百颗头颅,他们就从心里感到恐惧。 战端还没有决定起不起,西班牙人的内部就完全倾向了妥协和道歉,这让主战派非常不满但是无可奈何,几方面的势力都支持息事宁人,总督怂了,军队怂了,主和派萎了,天主教势力一心一意要和谈,只为了他们的传教。 主和派势力占据了上风,于是决意一致通过向萧如薰道歉,并且询问萧如薰需要什么样的赔礼,大家可以商量,但是不要动兵,也请给天主教徒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西班牙人纵横世界,什么时候向敌人低头了? 英国不服?打!法国不服?打!荷兰不服?打! 他们只有打,打到对方服气为止,为此,他们建立了强大的帝国,而这样一个强大的世界性帝国,却在中国人手上折戟沉沙不止一次,这一次面对的还不是中国的中央政府,而是一个地方性的政府和一个地方军阀,就他居然还能把西班牙的势力范围给搅乱了! 这让在炮火中胜利前进的人们如何释怀?他们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总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自从他上任做了总督之后,咱们就没有得到任何的胜利,一直都在退缩退缩退缩!到底还要退到什么地步? 菲律宾是我们的殖民地,皇帝陛下让我们占领这里,是要为帝国财政提供支持的!而不是退缩的!我们兵力不足,可以向国内求援啊!” 一名年轻官员看起来活力十足,一副随时愿意为国捐躯的架势。 “回国一个来回要半年,加上整顿军队的时间,等咱们的援军来了,我们的尸体已经被泥土同化了。” 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官员冷静地看着年轻官员:“还有,你以为我们的敌人只有中国人是吗?这里的土著也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有足够的军队他们才不敢和我们翻脸,要是我们损失太多的军队,就算是打赢了,那些狡猾的土著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年轻官员被噎的无话可说,但是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难道我们就要这样,损失两百士兵还不抗议,等着被中国人制裁吗?国内会怎么说我们?我们回国以后能有好日子过吗?” 他的这话倒是实实在在的,你说要是中国人没杀那两百士兵,事情也好做许多,但是中国人偏偏干掉了那两百人,这下皇帝需要解释,士兵的家人也需要解释,他们面临着很大的麻烦。 然而眼下他们没有实力和中国人开战,就连士兵都不愿意继续战斗,他们难道还能自己上阵吗? 最终,主战派的人们做出了一个决定——先看看萧如薰提出来的要求再说,如果他的要求合理,我们也就配合一下,维持现状,然后秘密向国内要求增兵,等增兵到了,主动出击缅甸,给萧如薰一点颜色看看。 如果他提出的要求不合理,那就直接回绝,决不能允许主和派的那些愚蠢之人随便同意,并且向国内请求援兵,然后准备战争! 到了这个地步,不打仗的话就根本没得玩了,所以萧如薰的要求是什么,就很值得参考,这将决定日后南洋在一段区域内的走向。 很快,大半个月,萧如薰的要求就送到了总督的手上。 三十万两白银的赔款,还有菲律宾香料贸易一半的份额。 这根本就不是期待和平的谈判条件,这就是在渴望战争啊! 四百四十一 萧如薰上疏 萧如薰送出这份照会的时候,是去找了利玛窦来负责翻译的,利玛窦看到别的地方还好,但是当他看到照会上面关于赔偿方面的要求的时候,大惊失色,他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和平谈判的条件,这根本就是要出兵干仗的条件啊! 你要三十万两白银也就算了,你还要香料生意一半的份额?你怎么不去抢啊? 哦,他就是打算抢来着…… 这不对啊?不是说好的没有皇帝的命令不准打仗吗?你这……你这就是要开战吧?没有皇帝的命令你怎么能开战呢? 利玛窦不知道的是,萧如薰已经把请战奏折送出去一个月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北京城了,也差不多该让内阁的大佬们过过目,看一下,顺便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 萧如薰估计的不错,就在利玛窦拿着照会来找萧如薰确认的时候,他的请战奏折已经递到了内阁大佬的桌案上。 内阁现在是赵志皋当首辅,王锡爵三年前已经退位了,处理完了最后的危机之后,王锡爵就筋疲力尽的退位了,赵志皋按照资历,增位成为内阁新一任的首辅。 这次就不是代理首辅了,而是真正的首辅,这位藏拙已久的老好人也终于展露出了他并不那么老好人的行事风格。 还是那句话,能混到内阁里面的,谁是好鸟? 大家都是厚黑权谋大师,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把谁当小白兔,当年夏言就是这样才被严嵩搞死,严嵩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被徐阶搞死,所以无论是首辅还是次辅还是群辅,谁也别把谁看得太简单。 王锡爵的还在的时候,赵志皋深知自己不能展现出任何锋芒,甚至面对上窜下跳的张位的时候,他都做出一副好好先生和稀泥的样子,一味的和稀泥,甚至是尸位素餐,什么也不做,哪怕代理首辅的时候都是如此。 等王锡爵回来了,赵志皋心平气和的退居次辅的位置上,也没受到王锡爵的打击报复,相反,王锡爵还很欣赏赵志皋的心平气和,相比之下,之前上窜下跳的张位就差了点意思,所以王锡爵就很不喜欢张位,临走之前还举荐赵志皋接任首辅。 这个问题上朱翊钧没有和王锡爵顶牛,而是按照王锡爵的推荐,让赵志皋做了正式的首辅,这下子,赵志皋才知自己已经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了,可以站在这个掌握大明朝真正实权的位置上做一些自己一直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情。 张位一开始只是怨恨王锡爵,但没有真正的把赵志皋当成对手,他以为赵志皋只是做做样子尸位素餐,他还是可以把内阁大权掌握在手里,等赵志皋年纪更大一点,就可以顺利接手内阁首辅的位置。 然而赵志皋虽然在外人眼里是个处事阴柔没有主见且好欺负的老好人,但是他们都忘记了,当时身处严嵩之下的徐阶也是如此,赵志皋把自己比作徐阶,一直等待着自己可以做事情的那一天,而那一天终究是到来了。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赵志皋担任首辅以后,积极作为,格除弊政,严惩贪官污吏,雷厉风行的手段让朝臣为之一惊,张位也是傻了好久,才意识到赵志皋这老狐狸一直都在藏拙,过去老好人的形象一去不复返,首辅的威严让张位都不敢直视。 然而赵志皋忘记了徐阶一鸣惊人的前提是他一度掌控了言官群体,张居正柄国更是把言官群体打压的吱都不敢吱一声,而他的前任申时行和王锡爵也差不多如此。 在大明,言官是最不能招惹的一群人,他们是比起现在的键盘侠职业喷子更加凶悍且渴望战斗的一群人,键盘侠和喷子都躲在网络后面偷偷摸摸宣泄不满,而他们是正大光明的打嘴仗,实名战斗。 赵志皋七十多了,一贯阴柔,给人以好欺负的印象,一朝雄起,言官们都不怕他,觉得他最多几年就要致仕了,也不怕他秋后算账,于是朝廷有什么大小灾难,一股脑儿的都扯上天人感应,说是赵志皋的错,要赵志皋滚蛋! 张位也从最初的震撼中醒悟过来,意识到了赵志皋的外强中干和后劲不足,一个劲儿的暗中鼓动言官攻击赵志皋,不让他正常施政,搞得七十多岁的老人家筋疲力尽,最后好几次向朱翊钧上书请辞,朱翊钧无一例外全部驳回,还不止一次下诏斥责言官。 朱翊钧算是学到了,凡是言官不满的内阁成员都是他的朋友,凡是言官支持的内阁成员都是他的敌人,言官反对谁,他就支持谁,一方面拿来当盾牌,一方面还能达到自己的某些目的,将内阁分裂,造成朝廷的分裂,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妙哉? 当初孙权是这样做的,他也要这样做,现在不管别的了,手中无权心慌慌,那些大喷子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简直就像是疯狗,欺负一个七十多的老人家。 朱翊钧以此为理由,用不敬老的罪名贬斥了一批言官,算是给赵志皋一点支援,也让赵志皋缓过气来,一点点的夺回自己的话语权。 饶是如此,三年多了,赵志皋也是筋疲力尽了,当初那一点点雄心壮志早就被磨得一点不胜,满心想的都是退位让贤,自己回老家去过舒服日子,自己的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继续蹲在这个火山口,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而就在赵志皋决定再一次上表辞职的档口,萧如薰的请战奏折送来了,经过通政司送到了他的手上。 萧如薰不是个一般的武将,而是永镇缅甸的传国侯,和云南沐氏差一点,但是地位上并不算低,文官们并不敢无视萧如薰的请战折子,稍微商量了一下,就把这烫手山芋丢到了内阁来,被赵志皋看到了。 赵志皋打开奏折,一看,是一封请战书,《请征讨吕宋佛朗机夷疏》。 四百四十二 银子!银子! 萧如薰的奏折是一封请战奏折,写的自然要激昂一些。 奏折里面写着,自嘉靖以来,沿海居民多有背井离乡而奔赴南阳求生存者,盖因倭寇之乱所致,然其人虽身不在中国,心仍在中国。 倭寇之乱既除,人心思归,然吕宋佛朗机夷巧立名目,横加阻碍,不允国人回乡,更有甚者,甚至动兵杀戮! 我国民在吕宋开矿山,伐木立镇,或为水手远洋海面,脏活累活皆为我国民所做,佛朗机夷坐享其成,压迫我国民,老幼妇孺皆不得歇息,一日十二时辰,竟需劳作九个时辰以上,实乃丧尽天良! 赵志皋看着,也皱起眉头,他是知道倭寇之乱内幕的,也知道萧如薰这样形容下南洋的沿海居民是什么原因,也就是为了给朝廷遮羞,但是下南洋的大明子民在吕宋居然过得如此凄惨,他确实不知道。 萧如薰说,缅甸地广人稀,正是需要人来发展的时候,他派人去吕宋做生意的时候,吕宋华人向他哭诉哀求,请求他把他们都给带到缅甸去重新生活,吕宋的日子实在是没办法过下去了,于是萧如薰照会了西班牙人,要把这些居民带走。 结果西班牙人不仅不配合,还横加阻碍,明明表面上答应,背地里却安排军队阻拦,还勾结当地华人大商户,一起藏匿人口不让萧如薰带走! 萧如薰派人去找,路上被西班牙军队偷袭,他们卑鄙无耻,用兵二百进攻大明军队,导致大明士兵战死一人,伤数十人,死战救回民众,但是民众也死伤数百,这口气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西班牙人这是在打大明的脸,打皇帝陛下的脸,区区蛮夷小国,居然敢公然对抗大明,简直是不知死活。 他萧如薰为国戍守南疆,有保证南疆土地和海洋和平之责任,吕宋出事,他责无旁贷,请求朝廷拨军饷,以便他出兵吕宋征讨不臣,让西班牙人低头认罪,向大明称臣纳贡。 赵志皋看完奏折之后,心头火气,一拍桌子怒叱一声:“混帐东西!简直目无王法!” 内阁里头此时除了张位不在,陈于陛和沈一贯都在,这两人是赵志皋柄国之后为了分散张位的权力而召开庭推召入内阁的,自然感激赵志皋,平素也和赵志皋走得比较近,知道皇帝属意赵志皋,赵志皋的地位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然而这样一个平时也没有多大脾气的老人,怎么今天就生气了呢? 沈一贯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元辅,何事动怒啊?” 赵志皋深吸一口气,怒道:“南洋吕宋岛上的佛朗机夷,居然敢明目张胆进攻大明军队,使我士兵战死一人伤数十人,简直是不知死活!” “啊?” 沈一贯颇为震惊,连忙接过奏折来看,陈于陛震惊之下也走了过来,内阁其他的人们也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纷纷围过来围观。 看完萧如薰的奏折,沈一贯和陈于陛对视一眼,意识到这件事情可不简单。 “昔日吕宋有人来求助大明,说故土被佛朗机人侵占,无家可归,请大明出兵相助光复国土,然而大明限于倭寇泥沼,没有多余的兵力帮吕宋复国,吕宋在成祖时还是我大明领土,后来被放弃,但也是藩属国,平白无故被佛朗机人所灭,本身就是没有道义的事情。” 陈于陛阐述着自己的看法。 沈一贯也点头附和:“为吕宋复国,其实也是我大明的职责所在,若要出兵,是名正言顺,只是时过境迁,吕宋王后裔不知所踪,就算是复了国,又如何遣人治理呢?只是佛朗机夷明目张胆进攻我大明,使我士兵战死一人战伤数十人,实在是可恶,不得不严惩,否则大明颜面何存?” 陈于陛和沈一贯都是赞成出兵征讨的,赵志皋自己也支持这样的看法,萧如薰也提出了战争的规模不大,一场局部战争,目的是打服他们,让他们称臣纳贡,重新进入朝贡体系,这倒也不错,只是…… “国库没有足够的银子拨付了啊……” 赵志皋深深的叹息道,而这一叹息,主战派们纷纷偃旗息鼓。 没银子,这缠绕着大明后半生的魔咒,曾经带来了多少苦难啊! 然而之前萧如薰一战从日本弄来了八百万两银子的战争赔款,还夺了一座银山一座金山,战争赔款每年一百六十万,分五年还清,而银山每年也能提供一百万两银子的额度,五十年的开采权,那就等于是五千万的银子。 三年来,石见镇总兵吴惟忠镇守日本,在日本忠实的履行自己的义务,每个季度都给大明送来数十万两银子填补亏空。 照理来说,大明的财政翻了一番,应该宽裕很多,然而不知为什么,三年过去了,财政亏空并没有太多的好转。 刚开始财政极大宽裕,倒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一年以后,各个衙门索要的办事银子忽然多了起来,不只是京城衙门,地方军队索要的军费也多了起来。 比如辽东就索要三十万两银子当军费,准备防备女真和蒙古的入侵,蓟镇也要三十万银子,为了防备蒙古的入侵。 巧立名目要银子,每个季度从日本送来的银子刚进入国库,就被各种单位用各种理由提走,事情没见的少了多少,银子却少了很多。 赵志皋屡次要求各部门不准乱提银子,但是效果有限,你不给银子他们就来闹,也不办事,反正就要银子,没银子连正常上班都不行了。 皇帝那里虽然也要银子,但是皇帝的内库在必要的时候是会向外庭敞开的,朱翊钧并不吝啬,赵志皋心知肚明,而这些硕鼠,拿了银子就藏到老家的地窖里,甚至是藏到棺材里面,也不怕把肚子给撑爆了! 赵志皋一个人无法和整个朝廷作对,于是银子越来越少,亏空也不见得改善,拿不出来的钱还是拿不出来,日本那里送来再多的银子,大明这里还是没有多少改善,反而还有人催促吴惟忠尽快弄银子来,殊为无耻。 眼下萧如薰要银子去打仗,别的不说,十万两总要有吧?可是赵志皋翻了一下国库的账目,发现下个季度的日本银子都被几个部门给预定了,名目很漂亮,让人找不出理由来。 无可奈何之下,赵志皋决定把奏折递给皇帝,让皇帝去烦心。 四百四十三 混帐东西! 自从政变行动失败之后,朱翊钧就一直活在抑郁之中,那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在反思自己的错误,反思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错了,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什么地方让人发觉,甚至于该如何用人。 自古以来深宫皇帝对付群臣的法子无外乎特务和太监,强势的马上皇帝在军中有威望,在民间有声望,权力在手,没有人敢反驳。 而强势皇帝去世之后,新继任的皇帝大多数都是在深宫里长大,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紫禁城,与其说是天下主宰,倒不如说是天下一起供养的一头珍贵的奇珍异兽。 明朝的文官致力于把皇帝当成圈养的奇珍异兽,放在宫中让人观赏,而治理国家折腾国家的事情就让他们去做,当然了,出了事情就让皇帝背锅,让皇帝下罪己诏,为此,皇帝也没有少吃亏,不少老实皇帝都是在被群臣忽悠之后才大兴特务政治的。 你要说朱翊钧有错,那他是真有错。 作为皇帝和群臣玩意气之争,不用权术谋略夺回政权,不学他的嘉靖爷爷和群臣斗智斗勇,几十年如一日的耍猴,却玩意气之争,和群臣赌气不上朝,有官员缺乏也不补充,觉得是惩戒了群臣,实际上也把大明江山给玩坏了。 但是你要说朱翊钧全是错,那更是站不住脚——各位皇帝,你们见过没出事的时候对皇帝的中旨不理不睬,出了事情就把皇帝搬出来背锅,自己把国库给掏空,等国家需要用钱的时候就问皇帝要私人小金库来耍耍。 这真是江山不由他做主,事到临头还出钱,自古以来的冤大头还真没有明朝成化、正德、嘉靖、万历、崇祯这几位皇帝那么冤的。 大明还在的时候被文人墨客用各种野记杂文来污蔑丑化,因为这些有头脑和文官争权夺利的皇帝用太监和锦衣卫来对付群臣,不老老实实的学习弘治帝和隆庆帝被忽悠,搞得文官们不开心,地主豪绅也不开心。 等大明没了,满清建立,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更是一个劲儿的猛黑明朝,但是这还真不是满清一朝所做的事情,晋人不也猛黑曹孟德吗?李世民不也猛黑杨坚杨广李建成吗? 这都是政治,大家看看就好,看到这些丑恶嘴脸,大概就能理解做这件事情的人是多么憎恶那些前人。 但是向大明这样活着被黑死了还被黑,死了几百年了大清都亡了,还在被往死里黑的,真的是少之又少,几乎没有,搞出五胡乱华的晋几乎没有人黑,先被金蹂躏后又被蒙古蹂躏的宋也没什么人黑,偏偏重开大宋天的明被人黑的那么惨…… 朱翊钧要是知道的话,也不知道是作何感想。 反正他现在已经稍微体会到一点苦楚了,他大抵上已经知道自己死后会被怎样的污蔑和抨击。 就和他的嘉靖爷爷一样,明明是个智商超高权术手腕超强的强势皇帝,结果却被黑成一个不理朝政的修道皇帝,说他几十年不上朝搞得朝政乌烟瘴气,乱用奸佞闹得民不聊生。 当然客观上也的确有这些情况发生,稍微明白一点大明政治游戏规则的人就知道,他皇帝压根儿没法儿干预朝政大局,皇帝的命令需要内阁和六部认同才算是正统召令,才能被群臣接受,单独是皇帝自己的意思叫做『中旨』,含金量极低。 朱翊钧现在发一道中旨下去,估计内阁和六部就当作是一个屁,连闻都不闻就扔到一边,说不定嘴上还很不屑的说——我们这些国之精英才知道如何治理朝政,你一个继承家业的纨绔皇帝懂什么国家大事? 瞎操心,赶快回你的后宫生孩子去吧! 朱翊钧的话什么时候最管用? 朝廷请皇帝发内帑做事情的时候,朱翊钧一句『准』,保证能得到一阵山呼万岁,执行效率会比什么都快,这边刚说完那边文官们就屁颠屁颠的把银子带走了。 然后皇帝继续空虚寂寞冷。 也就是现在的首辅赵志皋年纪大一点,和王锡爵接触的比较多,比起其他人更加敬重皇帝,体谅皇帝,行事更温和一点,但是也正是如此,赵志皋也不向王锡爵那样可以帮他挡住全部的炮火。 朱翊钧苦啊,闷啊,一个人游走在御花园里面,望着比往年更早一点枯败的树木枝叶,心情更加寂寥。 “陛下,内阁有本递上来,说务必请陛下尽快批示。” 身边大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上前,递来了一本奏折,朱翊钧皱了皱眉头,想要拒绝,但是到底还是没有回绝。 这些家伙到底还记得朕是个皇帝,不至于什么事情都不和朕商量,到底朕还有一点点身为皇帝的威望…… 等等,该不会是又要朕拨银子吧? 朱翊钧被群臣的这种套路给套路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都快习惯了,这种习惯让他有点害怕。 按照他们的固定套路,一般遇到这种非要皇帝来决断的事情,都和银子离不开关系,通篇大道理,然后是民间疾苦,百姓饿肚子,饿殍千里白骨遍野,把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催人泪下,然后话锋一转—— 陛下,您的江山又缺钱花了,为大明江山计,您的内帑是不是该…… 嘿嘿,您懂的,您就认了吧!您老老实实的给钱,然后就可以回去生孩子了,您的江山我们帮你管! 混帐东西! 每年朝廷财政二三百万两,这几年从日本每年还能弄来二百六十万两银子加在一起块五百万两的岁入,结果这群混帐还说因为陛下截留一批银子入内帑,所以入不敷出!入不敷出你妹! 二百万入不敷出,五百万还是入不敷出!朕就留三四十万充实内帑以免被你们贪光,剩下来四五百万两的银子都被你们吃掉了? 萧如薰辛辛苦苦从日本打回来的银子,数万将士血洒疆场换回来的银子,都被你们这群硕鼠给吃光了! 朱翊钧心中对他们的不满是越发的多,以至于都快要爆炸了。 “陛下,这折子您是看……还是不看?” 王德看着朱翊钧的面色不太对劲,也不知道这个折子到底是给还是退回去。 之间朱翊钧的面色变换数次,最后深深叹了口气,开口道:“把折子拿来吧!朕看,朕看还不行吗?” 王德低着头,战战兢兢地把奏折递给了皇帝。 四百四十四 被套路的皇帝 朱翊钧能不看吗? 不说不看的话对自己的威信有什么样的打击,这种折子一般都是带有道德绑架的意味,明知是陷阱,但是朱翊钧也不得不往下跳,不看的话可以啊!但是你知道群臣怎么说? 你作为皇帝居然不看奏折,昏君! 一定昏君的帽子按下来,足以让朱翊钧一天吃不下饭。 可是要看的话,那一笔一笔的银子还真是让他心惊胆战,不心惊胆战不行啊,朝廷那么多的银子被他们给吞了还不够,还要打他的内库的主意,一张口就是几十万几十万,他辛辛苦苦攒点私房钱也不容易啊! 看了以后还不能不批示,不批示的话就等同于没看,结果同上,批示了之后要是不同意也不行,他们会说——您自己的江山都不管,您不怕这江山改姓? 还真别以为这些话他们不敢说,这些混蛋的话比这还难听的还要多得多,曾经有一封奏折把朱翊钧看的是差点吐血,因为那个言官亲切的问候了嘉靖皇帝,然后拿嘉靖皇帝对比朱翊钧,最后亲切的问候一句——昏君! 朱翊钧气得浑身发抖,刚想要下令把这混帐庭杖打死,结果猛然惊觉! 这是套路!这他娘的又是套路!这是言官想要外放升迁的套路!让自己猛揍一顿,然后获得一个刚直不阿不媚上的美名,在群臣中间声明顿起,然后就有大好前途可以等着了,很多大佬都很看好这一类的言官。 朱翊钧最后只能咽下这口气,把这折子给丢掉,狠狠的说了一句——这厮是要来骗朕的庭杖的吧?朕……朕绝不让他如愿! 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朱元璋要是知道自己的后代如此窝囊,也不知作何感想,但是大明朝走到今日,就算是朱元璋复生,怕也是没有办法,倒不如说大明朝走到今日的果,就是朱元璋当年种下的因。 还能怎么办?面对这些毫无廉耻大义凛然的阳谋,朱翊钧能不往下跳? 捏着鼻子往下跳吧! 朱翊钧痛苦的翻看了奏折,然后眉头忽然皱起,“咦”了一声。 这奏折不是文官的奏折。 是萧如薰的奏折,已经三年除了请安奏折之外就没有别的奏折的萧如薰的奏折,那个三年前被他视为唯一希望的人的奏折。 朱翊钧连忙继续看下去,越看下去越是心头火气,佛朗机夷欺人太甚了,居然敢进攻大明护侨军队,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向大明宣战,打他朱某人的脸! 最后萧如薰点明希望——朝廷不便于出兵,没关系,我出兵,我萧如薰身负为国戍守南疆的职责,南洋也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请朝廷拨一点银子当军费给我,我出兵征讨佛朗机夷,非要他们低头向大明称臣纳贡不可! 言辞合理,情真意切,没有拒绝的理由,从缅甸发兵也的确是很方便很便捷的道路,可以免去大量的军费,最好不过。 萧如薰号镇南侯,南洋也里当属于镇南侯的管辖范围之内,他有义务保护大明南部疆域不受海上之敌来犯,这是三年前赐爵位的时候明言的。 只是看起来,萧如薰的日子也不好过,缅甸一穷二白的穷地方,萧如薰不仅要开发,还要照料那些被朝廷抛弃的难民,财政方面想来也是捉襟见肘,连出兵的银子都没有了。 朱翊钧就盘算开了,当初打日本海战的时候他拨了三十万两银子给水师,而如今这小规模的一战需要的银子应该不用多,最多也就十万两银子了不得了,必然应该准,让佛朗机夷好好的吃点苦头,知道如何埋头做人。 于是朱翊钧就让王德拿来御笔,他要朱批并且盖上玉玺以表同意。 朱笔拿来了,朱翊钧提笔在手,这将要同意的时候,脑袋突然灵光闪现,顿时觉得不太对劲。 这上面怎么没有内阁的票拟? 票拟也就是给圣旨打草稿,是内阁的特权,内阁阁臣在皇帝之前批阅奏折,把自己的意见写下来作为给皇帝的参考,这个意见就叫做票拟,皇帝同意了就不更改票拟,用朱笔批示许可,旨意就这样下发,要是不同意再更改,这是惯例。 但是这份奏折是从内阁送来的,上边却没有票拟,这不正常,这不科学,票拟这样的权力,内阁怎么会不用?赵志皋怎么会什么也不写就给送来? 重新看了看萧如薰的奏折,朱翊钧总算是明白这里面的玄机了。 不写票拟的意思就是——国库没钱了,皇帝陛下您要是觉得这仗有必要打,您就批示一下准许他打,然后您自己掏钱,内阁对这件事情不发表意见,全凭您做主,您怎么说就怎么做,但是只有一点,国库没钱了。 “混帐东西!!!” 朱翊钧猛的站起身子把朱笔一扔,怒吼一声,顿时吓得周围太监宫女们全部跪下,瑟瑟发抖,生怕皇帝怒不可遏将他们做发泄打死。 “陛下请息雷霆之怒!” 身边众人一起低声呼喊,请皇帝息怒,要是不息怒也没关系,但是请不要拿我们这些可怜人当发泄物来发泄,我们已经很惨了,请不要继续欺负我们。 可怜的皇帝,名为亿兆子民之主,实际上雷霆之怒也只能让身边人吓个半死,外面随便找个官员进来,就不一定能被皇帝的雷霆之怒给吓倒——你杀官员是要理由的,是要刑部和大理寺同意的,你不能说杀人就杀人! 朱翊钧看着周围呼啦啦跪下的一群人,又是小小的畅快又是浓浓的悲哀,过了一会儿,他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了下来,把朱笔捡了起来。 “都站起来,别跪那儿跪着碍眼!朕又没说要惩戒你们,你们跪什么?” 一边说着,朱翊钧一边用朱笔写着些什么。 王德等人这才敢站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瞧着奋笔疾书的朱翊钧。 很快,朱翊钧就写完停笔,稍微吹了一下未干的字迹,朱翊钧开口道:“王德,把这奏折交到内阁去,让四名阁臣都给朕出来接旨,告诉他们,十万两银子,立马拨付到缅甸给萧如薰,让萧如薰出兵征讨佛朗机夷。 要是他们拿不出银子,内阁就可以集体辞职了,朕让太监去做内阁首辅都比他们来的有用!” 朱翊钧再次把朱笔一扔,一挥衣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御花园。 四百四十五 无奈的赵志皋 很快,倒霉的赵阁老就得到了皇帝亲自朱批的奏折,以及皇帝怒气勃勃的口谕——拿出十万两银子出来给萧如薰出兵用,否则,你们内阁就可以集体辞职了! 皇帝的怒气如此强烈,以至于内阁诸位大佬包括张位在内都有些惴惴不安。 内阁和一般大臣不同,虽然权力大,但是地位上很尴尬,因为内阁辅臣相当于皇帝的私人秘书,内阁大学士的品级只有五品,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具备掌握如今这样的实权的资格,但是明朝就是这样,位高而权轻,位卑而权重。 内阁大学士就是如此,所以说如果皇帝要撤其他官员的职务,其他官员还可以据理力争,而内阁大学士这种皇帝私人秘书的职位,则是皇帝一个授意你就要准备辞职,然后会有很多言官闻讯而来开始弹劾你。 和其他那些没什么油水的官位不同,内阁大学士是背靠皇帝面对群臣,地位和一般的臣子不同,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退下才能有一个上来,内阁里的其他辅臣也会眼巴巴盯着你的位置,巴不得你早点退下去把位置让给他们。 皇帝说要内阁辅臣辞职,内阁辅臣就得上辞职表,为了做做样子,一般是三不准之后才准,也有些让皇帝极度不满的递上折子皇帝就允许,然后你就能回家养老了。 其他的官员皇帝没办法搓扁搓圆,内阁大学士这种皇帝还是有一点控制力的,因为本身他们的位置很招人嫉妒,皇帝要是不满,立刻就有一大帮人上演墙倒众人推的无耻戏码。 但是该说不说,赵志皋虽然没什么建树,但是也没什么错误,在奉行只要不是首辅就少说少做的规矩的内阁里面,赵志皋算是难得的正直一点的人。 他尝试过遏制日渐败坏的朝廷风气,但是很无奈,上行下效已经发展到了尾大不掉,张居正那么强悍的人都没能挽回大局,更别说是赵志皋了。 他看着语气空前强烈的皇帝的亲笔朱批,又看了看面面相觑的三位同僚,老赵长长叹了口气,开口道:“眼下仲化病休,明成,元忠,肩吾,你们三位说说吧,陛下这朱批,你们打算怎么做啊?” 张位、陈于陛和沈一贯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无奈的表情。 “看来陛下对国库日渐空虚的事情已经相当不满了,再这样下去,难说陛下会不会搞出些腥风血雨的事情来,到时候又是一批替罪羊的人头落地,咱们谁也捞不到好处,我看啊,还是把工部的那批银子拨个十万两出来给萧镇南算了。” 张位瞧了瞧沈一贯,提出了这个建议。 沈一贯顿时就不满意了,因为工部是他分管的部门。 “我说张阁老,这朝廷六部工部最贱,这种话朝廷内外也传了好些年头了,老夫不争论一些什么有的没的,单说修黄河大堤的银子,工部已经等三年了,黄河大堤也等了三年了,这一下要是给拨出去十万两银子,您也知道,最多完工一半。 这完工一般的黄河大堤能否抵得住一次黄泛,您心里也有杆秤,拨出去的银子上下层层剥削,咱们心里明白,但是谁也没办法陪着这些银子一路到黄河边上控制每一两银子的流处,咱们无可奈何。” 沈一贯就把话说到这里,张位有些语塞,近年来黄河小规模泛滥的事情还不少,也亏的是小规模泛滥,要是大规模的,估计整个华北都要遭殃,上一次修黄河大堤还是三年前,这一回是要大修一次,要是不修,可就难说了。 于是张位看向了陈于陛。 “那干脆就把蓟镇和辽东镇要的银子各减五万两给萧如薰,这两个镇也是狮子大开口,一开口就要三十万,尤其是辽东那边,简直是不像话,李成梁是越活越回去了,李如松是越活越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再各减五万,留十万给国库!” 陈于陛顿时就吹胡子瞪眼睛了,兵部是他分管的部门,辽东和蓟镇的事情他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 这几年冬天越来越冷,来的越来越早,北边草原上好像也遭了灾,蒙古人屡次试图南下给打了回去,这一回似乎要来点大的,他们多要点银子整修装备也说得过去,十几万军队一个人总要两三两吧? “张阁老,您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年冬天越来越冷,来的越来越早,咱们这儿都这样了,草原上早就大雪灾了,每逢雪灾之年,蒙古人必定南下劫掠,此时若不紧着九边用银子确保防线不毁,难道还要等着他们打到京师城下面?!” 陈于陛这话说的很硬气,但是事实也的确是如此,要是不紧着九边用银子万一哪里被突破了,朝廷真要花十倍百倍的银子去补偿回来,九边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除了宁夏镇和大同镇好一些,其余都是些什么臭芋头烂蕃薯! 现在就指着这三十万两银子能有十万用在士兵身上,那就很好了! 张位又被噎了个半死,怒气冲冲的开口道:“那怎么办?这银子从哪儿扣下来?你嘴里?” 陈于陛一怒就要和张位吵架,反正他看张位不爽已经很久了,早就想和他面对面的来一仗了。 “好了!都不要吵了!叫你们来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制造问题的!话没说几句就要吵架,这还怎么办事情?这里是内阁,不是茶馆儿!要吵架出去吵!” 赵志皋到底是首辅,也是年龄最大资历最深的一个,张位就算觊觎他的位置,但也整整比他小了十四岁,不得不『敬老』。 一通怒火之后,赵志皋平息了一下心情,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于情于理,陛下这儿都占着理,国家打仗不从国库出钱,还要从皇帝内库里出钱,这实在是有点说不去,这放在其他历朝历代都是没有的事情,偏偏大明开了先河。 这要真是拿银子出去做正经事情,那谁也说不出什么来,银子确实不够,皇帝内库里出点钱来,也算不得什么,但是这银子究竟拿去吃喝嫖赌去了还是拿去购买土地去了,咱们心里都清楚的很。” 赵志皋扫视了一下三名辅臣,三人的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心中哀叹一声,赵志皋缓缓开口道:“不管如何,张阁老,沈阁老,陈阁老,你们三人协商一下,将银子给弄出来,不然,老夫带头辞职,你们也是难辞其咎的,老夫七十多了,不在乎这些了,可是你们都还年富力强,别耽误了大好前程。” 四百四十六 赵志皋到底是看不穿 赵志皋把话放到这里,就不说话,让他们三人离开了,三人离开首辅值房,互相看了看,然后齐齐的“哼”了一声。 之后,也不知道这三人是如何协商的,到底还是凑了十万两银子出来,赵志皋长叹一口气,将奏折恢复给了皇帝,向皇帝通报大家终于凑牙齿缝儿里挤出来了十万两银子的好消息。 朱翊钧看了这奏本,冷笑不已,看了看台阶下跪地不起的赵志皋,心中到底是不忍,摇了摇头,开口道:“老元辅还是起来吧,王德,赐坐。” “是。” 王德下去给赵志皋搬了一个锦墩儿,赵志皋千恩万谢的爬了起来,坐了上去,喘了口气。 看起来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身体是大不如前了。 “老元辅今年七十二岁了吧?” 朱翊钧想了一下,开口问道。 “臣多谢陛下关怀,老臣的确是七十有二了。” 赵志皋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寻常人家七十有二的老人家都在家中养老,含饴弄孙,共享天伦之乐,而老元辅却要为国操劳至此,朕每每思之,也是相当不忍,老元辅可有什么事情是希望朕替你去做的?也算是朕为老臣做些事情。” 朱翊钧倒没想着要把赵志皋弄走,留着赵志皋总比让那个张位上位要好,他很不喜欢那个张位,看着他总觉得哪儿不舒服,而且几年前国本之争最高潮的时候,这家伙上窜下跳的样子实在是惹人生厌,他绝对不允许此人成为首辅。 赵志皋心里一咯噔,这皇帝莫不是要把老夫给…… 这种想法只是一瞬间,很快赵志皋就释怀了,罢免吧,七十多岁的人了,两年前就想退下去了,皇帝一直不让,现在大概是良心发现,发现我太老了,想让我回家休养去了。 都七十多了,什么没看开? 赵志皋心情平复下来,开口道:“老臣并没有什么苛求,为国做事,是老臣的荣幸,老臣能为国奉献至七十二,平日里也是深感荣耀。 只是老臣不得不说一句,张位此人心术不正,好玩权术,内外党羽不少,心胸也不甚宽广,这等人,绝对不能成为首辅,否则,比起张江陵更加不堪!” 赵志皋以为皇帝要让他退位了,于是想着临走前最后帮皇帝一件事,就是绝对不能让张位成为首辅,自己也看穿了很多事情,什么也不怕了,只要张位不当首辅,他也没办法对自己打击报复。 朱翊钧一愣,顿时哭笑不得。 “赵卿家,朕可真没有这意思,朕真的是在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要朕来帮你,朕只是想慰劳一下老臣,绝无让赵卿家退位的想法。” 赵志皋眨了眨眼睛,老脸一红,忙说道:“老臣愚钝,误解了陛下的意思,还请陛下宽恕老臣年老愚钝!老臣近年来深感精力不济,也着实有想要退位让贤的想法,只是老臣为国家计,绝对不能让张位成为首辅。” “你对张位成见很深啊,朕本以为,像你这样的老臣,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好恶说出来给朕听的。” 朱翊钧意有所指的看着赵志皋。 赵志皋从锦墩儿上下来,跪伏于地,开口道:“老臣一片公心,内阁五辅臣,张位心机最深,权欲最甚,平素里形式颇为高调,有张江陵之风范,老臣以为此非大明之幸事。” 朱翊钧顿时变了脸色。 张居正,张江陵,这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拔除的一根刺,这根刺刺在他心里很久,以至于每每想起,都有种疼痛的感觉,经久不消。 赵志皋当然也知道朱翊钧小的时候和张居正的往事,一提起张居正,朱翊钧绝对会变脸色。 “赵卿坐下,不用跪着跟朕说话。” 朱翊钧回过神来,看着赵志皋跪在地上,便如此说道。 “谢陛下。” 赵志皋再次坐回了锦墩儿上。 “你所言,朕知道了,只是,张位是内阁之中除你之外资历最深之人,若是朕没有记错,张位和你是同一年的进士?” 赵志皋点头:“张位之才在老臣之上,老臣虚长他十四岁,却和他同一年进士,官场上论资排辈,旁人都笑话老臣是因为年纪占了上风才当了首辅。” 朱翊钧笑道:“赵卿家不用妄自菲薄,朕不会随随便便任用内阁首辅,既然赵卿家以为张位不可用,那么谁人可用呢?” 赵志皋深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沈鲤。” 朱翊钧的眉头皱了起来。 “沈鲤?你怎么会想到他?” “陛下,沈鲤少臣七岁,但却比臣早一科成进士,只是因为为人刚正不阿,在官场上不为人所喜。 之前也得罪了张江陵,这才一直被压制,甚至在张位之后才进入内阁,但是此人一心为公,实在是内阁首辅的不二之选,遏制朝廷风气败坏的最佳人选。” 赵志皋想着自己快要退下了,无论如何也要给朝廷留下一点希望,刚直的沈鲤正是他所看到的希望。 “沈鲤虽然早你们一科,但是却在你们之后进入内阁,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他,他的前面不是还有沈一贯和陈于陛吗?” 赵志皋一听,就知道朱翊钧不喜欢沈鲤,没办法,沈鲤的脾气大,因为面色青黑,甚至被人称作“蓝面贼”,谁都敢怼,皇帝自然也不例外,内阁里面,除了他赵志皋不曾过分得罪皇帝之外,也就一个沈一贯处事圆滑,不曾得罪皇帝了。 看起来,皇帝似乎属意沈一贯成为自己之后的内阁首辅。 赵志皋细细思考,也觉得有些不妥,沈一贯的心机也深,但是比起张位一门心思追求权力,沈一贯倒还好些,处事风格和他自己有点像,只是沈一贯平素里有些阴沉,而且似乎也有贪墨之举,恐怕并不是遏制朝廷风气败坏的最佳人选。 “陛下,老臣以为,如今朝廷财政紧张,官员贪墨是主要原因之一,此时此刻,朝廷急需一位刚正不阿两袖清风之人来扭转朝廷日渐败坏奢侈的风气,充实国库,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一看,沈鲤最为合适,而且沈鲤的科场年份和年龄都在沈一贯之上,若是破格提拔,也并非不可以。” 赵志皋还是希望让沈鲤来做内阁首辅。 朱翊钧面无表情的看了赵志皋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赵卿家不要多虑了,朕可不想失去赵卿家,赵卿家老成持重,为首辅数年,朝政平稳,朕乐得清闲,赵卿家还要继续为朕效力才好!哈哈哈哈!” 说完,朱翊钧就让赵志皋离开了,赵志皋一肚子话想说,却没有违逆皇帝的勇气。 他看不穿,他看不透,他不敢违逆朱翊钧,这才是朱翊钧属意他的原因啊! 四百四十七 小鬼开会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以来最难得到的东西莫过于别人手里的财富。 哪怕这本来就是不正当所得,但是既然到了手里吃进了肚里,那就是自己的,断然没有吃下去以后再吐出来的道理,你要我吐,那就是要揍我,要开我的刀,我决不允许。 这十万两银子弄出来实在是不容易,那是三位阁老盯着下属们怨恨的要死的目光硬着头皮从他们肚子里挖出来的。 六部,工部和刑部地位最低,各掏一万两,礼部除了开科举的时候重要,其他时候基本上就是小透明,清贵,没权,两万两。 户部是财政大管家,你户部尚书于情于理都要掏个两万两出来,吏部是大家的命脉衙门,吏部天官管着所有人的官职,但是管不到内阁头上,阁老开口,你也得老老实实的掏钱,两万两,兵部,没得说,两万两。 六部就这样各自被掏了一笔银子出来凑了十万两。 “朝廷没钱打仗就要用我们的部门经费?那要是没钱办事儿了怎么办?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有如此的昏聩之举?!” 一名吏部的官员愤愤不平。 “就是!朝廷没钱关我们什么事情?我们老老实实拿俸禄做事情,这钱凭什么让我们来垫?杀人的又不是我们!这可是修黄河大堤的钱!” 一名工部官员也站起来附和。 “没钱打仗就要我们掏钱,那他皇帝每年往口袋里装那么多银子是干什么的?又是矿税优势日本献银,皇帝的口袋里是最有钱的,为什么他自己不掏,要我们掏?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一名刑部官员也站起来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是旋即被一道严厉的目光盯住,浑身打个冷颤,不再说话了。 看着他的是宋应昌。 六部尚书里唯一一个没有怨言的人。 六部大佬们都没有开口说话,这不是他们开口说话的场所,他们也没有开口说话的必要,要说的话都有下属帮着去说,他们自己在阁老们的面前要保持风度,尽管肚子里面一肚子牢骚,但是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说。 当然,他们的收入丰厚油水充足,一两万两银子不在话下,但是底下办事的人可都靠从这些经费里面做手脚赚钱补贴家用,没办法谁让大明官员的薪俸那么低呢? 大家都是当官的大老爷,日子过得还没有一个开小酒楼的掌柜的富裕,这怎么可以?所以当然要搞点额外收入,额外收入也不多,少则七八千,多则三四万,经费大家就分分带回家去用。 大家家里面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老母要赡养孩子要抚养,中间还有个要钱花的娘们嗷嗷待哺,每个年要个几万两银子的花销,这是再正常不过了,谁也不怪罪谁。 什么?几十两银子就够三口之家一年了? 那是泥腿子! 咱们是高贵的读书人大老爷!进士出身,怎能和那些泥腿子贱民相提并论? 他们吃烂谷子腌萝卜,你让我们这些天上下来的文曲星也吃这些?这是人吃的吗?不吃龙肝凤髓算是给你面子了!每顿饭要是没肉没鱼没油水,那可怎么下嘴? 孩子要奶妈吧? 老娘要补品吧? 败家媳妇儿和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妾要胭脂水粉吧? 逢年过节上上下下需要打点孝敬吧? 这是当官的基本功啊!没个几万两银子怎么过日子?就这样你还要扣咱们的经费,那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家里的田地还不够一万亩,老屋还没有扩建个八九十间,祖坟也还没有修缮,败家娘们儿要的绫罗绸缎还没买到手,你让我们怎么过日子啊? 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屋子里的文曲星们一个个的愁眉苦脸,好像要了这一两万的银子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 但是……这好象是部门的办事经费吧? 没关系,没有了继续问上面要,不给钱就不办事!什么?之前的?之前的都用完了!不信?来来来,你看看,出一趟门要给路费三百两,买点布匹回来做官服要五百两……等等等等。 “之前打仗的时候,水师出动也是皇帝内帑,三十万两银子跟不是钱似的就给丢出去了,换回来的何止三十万?他朱皇帝自己富甲天下,为什么还要我们这些人从牙缝儿里挤出银子给他?这没道理啊! 他那么多矿税,那么多日本献银,怎么就不能用用了?这天下不是大明天下?这天下不是他朱家的天下?他自己的天下都不舍得花钱,还指望我们给他出钱?荒唐!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叟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发表了一通神评论,赢得了一片掌声。 宋应昌还能怎么办?苦笑?冷笑? 也只能笑笑了。 听着这些人说话,宋应昌总有一种自己好像不在人间而在地狱里听小鬼开会一样,人家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现在一看还真是如此,这些小鬼一个个的精打细算,心眼儿贼小,胃口贼大,要他一两银子就跟要他的命一样。 从这些人手里扣银子出来,季馨,你可要被惦记上了啊…… 宋应昌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在朝鲜战场上和他谈笑风生的年轻将军,现在人家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了,堂堂传国侯,世镇缅甸,地位崇高,文官见了也不能颐指气使,要尊敬他。 不过这都是表面现象,云南沐氏那是太祖义子出身,有一层关系在里面,他萧氏没有这层关系,就少了一道保障,这次出兵要钱,算是把六部官员给得罪了一通,虽然大头在皇帝那儿,萧如薰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不过这些都不是宋应昌需要担心的,宋应昌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当初在朝鲜,萧如薰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冬天越来越冷,来的越来越早,要是他的记忆没有出错,今年打霜的头一天,比三年前打霜的头一天整整早了五天。 两年前还是一天,一年前是三天,今年却是五天了。 想起当年萧如薰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严肃的姿态,自己当时却还觉得好笑,可是现在却觉得遍体生寒浑身发冷。 四百四十八 不上班的萧如薰 宋应昌的担忧不是没有理由的。 天气要是再冷下去,土地里可就长不出粮食了,北方一年就这一熟,老百姓一整年的指望全在地里,要是遭了冰灾长不出粮食,那问题可就闹大发了。 三年前,就是关中一带闹冰灾,朝廷才无可奈何把失地流民送到缅甸去给萧如薰,这不是良药,这是拆东墙补西墙。 缅甸蛮荒之地,萧如薰养活百万人口已属奇迹,若要继续下去,恐怕缅甸迟早会崩溃,那百万流民将会成为心腹大患。 更可怕的是,朝廷现在似乎已经不把流民问题放在眼里了,出现流民就打包送上船丢到缅甸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弄得缅甸就和流放地一样。 别说普通百姓不愿意去,官员也根本不想去缅甸当官,朝廷里不是没有要把缅甸设州县管辖的声音,但是问及谁愿去的时候…… 大老爷们眼观鼻鼻观心——啥?你们说的是啥?我听不懂。 季馨,你在那边,可还好吗? 宋应昌的担忧是真心实意的。 然后萧如薰那儿的回应也是真心实意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孩子,真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如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让三岁的儿子萧国良坐在自己的腿上拿毛笔在自己脸上画圈圈。 这臭小子还真有艺术天赋,萧如薰照了照镜子,发现这小子在自己脸上画了三个圈圈,两个在眼睛上一个在嘴巴上,自己的脸就变得特别滑稽。 哈哈哈哈哈! “快别和孩子闹了!快去洗洗,一会儿要是被人见到了可怎么办?你可是镇南侯,缅甸之主,要是给外人见到脸上画的那么滑稽,还不要丢面子?” 一旁正在给萧如薰布置午饭的杨彩云看着父子两人的嬉闹,脸上满是笑容。 杨彩云这几年过得越发尊荣,无论是气质还是姿态都越发优雅,越来越有了镇守之妻的雍容范儿,比起四年前那个站在城头和丈夫一起守城生死不离的英武女儿,可是美丽了许多。 她本就年轻,现在也才二十二岁,放到现代还算是小妻子,正是多姿多彩和丈夫一起享乐的时候,但是十七岁就和萧如薰成亲的她,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越发沉稳大气了。 萧如薰看了看杨彩云,笑了笑,满不在乎的回复道:“今日是休沐日,没了陈龙正在审计署折腾,那些个大小官员肯定要带着自己的家人到处游玩,谁还来见我?哈哈哈哈,就算要来见我,我也不见,老子今天不上班!” 萧如薰用四川话自言自语了一句,捏着儿子肥肥的脸蛋就笑了。 “又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休沐日也不能如此,哎呀,国良,过来!不准继续欺负你爹爹了!你爹爹是咱们大明最厉害的将军,却被你这小不点给欺负成这样!成何体统?薰郎,你也是的,快来吃饭了。” 杨彩云漂亮的眼睛一瞪,就把刚才还张牙舞爪的萧国良给吓得一动不敢动了,乖乖的从萧如薰的腿上爬下来站到了母亲的面前。 国良这小子不怕爹爹就怕娘亲,大抵是萧如薰公务繁忙,没什么时间亲自抚养孩子,杨彩云出身名门,惟恐孩子成长歪了,就十分严厉的对待国良。 严厉的久了,以至于国良素日里十分害怕自己的母亲,萧如薰一见,也懒得改了,自己唱起了红脸配合杨彩云。 萧如薰就饶有兴趣的盯着杨彩云看着。 杨彩云收拾完国良,看着自己的爱郎盯着自己看,心里便有些羞赧。 “做什么呢?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好看的。” 萧如薰站了起来走到杨彩云身边,用手捏着杨彩云的小下巴微微抬起。 “你说平日里那水润润柔柔的眼睛一瞪起来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杨彩云一愣,随即面色大红,没好气的敲了一下萧如薰的胸口。 “要死啊,孩子在这儿呢!” “那又怎么的?和自家女人做什么不行?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我吃饭睡觉!国良!看好了!你老子就是这样攻陷你母亲的!学着点儿!以后对你妻子也要这样用,明白吗?” 萧国良瞪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哦”了一下,呆萌不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才是我的儿子!哈哈哈哈!” 萧如薰大笑不止。 “哎呀!哪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国良!刚才你爹爹说的话你全都不许记住!听到没?” 国良眨眨眼睛,歪着脑袋迷瞪瞪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对于父亲和母亲截然不同的指导方针产生了混乱,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杨彩云气鼓鼓的瞪了萧如薰一眼,继续自顾自的教育国良,无量老爹萧如薰则笑眯眯的坐上了餐桌,掀开了盘子上的盖子,一看,顿时乐了。 “哟嗬,今天有肉吃啊?嗯,喷香!真好真好,昨天一天没吃肉,可把我馋坏了,嘿嘿。” 萧如薰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红烧猪肉,放入嘴里一嚼,顿时满脸迷醉之色。 杨彩云抱着国良坐上餐桌,一边看着国良自己吃饭,一边看着萧如薰,满脸的责怪之色:“你也知道你昨天没吃肉?好好一个镇南侯,世镇缅甸的大将军,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你手底下的小官。” “嘿嘿。” 萧如薰笑了一下:“肉不是贵吗?舍不得吃。” “舍不得?你倒是舍得给别人吃,府里的官员一天三餐两顿有肉,就是士兵们每天中午最少也能喝到肉汤,你倒好,一碟咸菜三个土豆就把自己给对付了,薰郎,你是缅甸之主,身子要紧,不吃些好的怎么扛得住?” “好的我当然也吃啊,现在不就在吃好的?咱们的猪养的还不够多,肉的确不便宜啊,别人我不能省,那就只能让自己省一点,能省一点是一点。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兵工厂那边一开口就是三十万两银子,心疼啊!再者说了,现在要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沉迷享受,以后可就没有动力咯!” 萧如薰端起饭碗开始扒拉。 杨彩云知道萧如薰有自己的主意,一旦是他决定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便也不再坚持。 “旁的不说,利先生在外堂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了,你就不去见见?” “不见不见!今天是休沐日,谁来我都不见,他爱等就让他等着,我不是给他送饭过去了吗?他愿意等就等,反正我不见!” 萧如薰冷笑一声,继续吃自己的饭。 四百四十九 山头 利玛窦为什么求见萧如薰,为什么那么锲而不舍,萧如薰是一清二楚的,正是因为如此,萧如薰才不见他。 他想要让基督教在中国大地上广为传播,而这是萧如薰无论如何绝对不允许的,利玛窦本质上来说是想要利用萧如薰,但是那么多年,利玛窦已经渐渐模糊了自己的本意,可是放在萧如薰这里,萧如薰从来没有一秒钟忘记自己是在利用利玛窦。 他和利玛窦之间迟早会有无法调和的矛盾,而这个矛盾却不在此时。 他要和西班牙开战为的并不是基督教,而是为了香料,和利玛窦以为的萧如薰彻底不接受基督教这个理由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此时,萧如薰需要敲打一下利玛窦,让他不要忘记了许可只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 利玛窦还有利用价值,基督教也有利用价值,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所以萧如薰才让厨房给利玛窦送去一份午饭,让他以为自己只是太生气了,并不是真的对基督教失望和不信任。 给他一点希望,他才能继续坚持下去。 不知从何时开始,萧如薰玩政治手段是越玩越熟练了,不仅在行政上玩相互制衡相互监督,塑造了缅甸模式这样一个目前运行的很流畅的模式,在军中,萧如薰也有自己的模式。 缅甸建军之后,萧如薰刻意将军中掌握军权的军官分成了三派,彼此之间很好区分。 一派是自己的老班底,从平虏城就跟随萧如薰的老部下们,甚至还有几人是萧氏的老家将,比如赵虎陈燮他们,这一派都是跟着萧如薰南征北战的老班底,军功大,战绩多,资历深厚,深得萧如薰的信任,所以多为高级军官,是平虏派,人数最少。 一派是萧如薰征伐哱拜的途中加入到他的势力当中、跟随他打宁夏城打朝鲜打莽应里的一派人,以麻家子弟为首的西北边镇出身的人,是军中的中坚派,多为中高级军官,号西北派,人数略多。 剩下来一派就是缅甸战争以后自愿留下加入萧如薰军队的少数南人和大量流民出身的新招募军官,这些人都是在缅甸镇立镇以后的多次海上剿匪战役中脱颖而出,靠的大多是海上战功,因此称为海派,多为中低级军官,是军中的少壮派,人数最多。 这三大派在军中那是很好区分出来的,用说话的口音就很好分辨,彼此之间也多有顾忌,加上还有独立于军队的五千警察部队的警察派,缅甸的军队势力彼此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平虏派的地位最高,但是人数最少,虽然都是高级军官,可是临阵指挥直接管辖军队的不是他们,西北派是中坚力量,以麻家子弟为核心,多为中高级军官,虽然是某些平虏派大佬的副将,但是可以直接接触到军队。 而对于组建最后的海派来说,他们的地位最低,可是人数最多,基本上基层军官都是海派组成的,在海上剿匪战役中脱颖而出,在陆上剿匪战役中也有出色的发挥,直接掌握底层士兵,单个不突出,整体强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足以和其余两派抗衡一下。 这样区分彼此之间的区别,那么军队的核心领导权就在萧如薰的手上,只有萧如薰有足够的威望和权力号令这支军队里的每个人,他的灵魂就是这支军队的军魂,他是镇南侯,这支军队就是镇南军,为大明镇守南部边疆海域的镇南军。 老实说,要是不让军队有山头,统治者还真就是不放心,生怕哪一派哪一个人威望太高,功高震主。 这是很可怕的,军队是单纯的暴力机器,崇尚强者,谁最强他们就崇拜谁就跟随谁,即使经过宋明两代的打压,军队还是军队,还是崇尚强者为尊。 这就很可怕了,要是出现一个军队一致信服的超强者,这家伙不就肯定要做皇帝了吗? 事实上大明就是这样一个模式,朱元璋设置勋贵领兵的世兵制度这样的军队模式,所需要的一个基本的需求就是皇帝需要在军队中有威望,能够号令军队,可以率兵出击御驾亲征。 朱元璋自己就不说了,朱棣也是个马上皇帝,抢了朱允文的天下,仁宗朱高炽跟着朱棣打过天下,对兵务自然不陌生,明宣宗朱瞻基深受朱棣喜爱,数次跟随朱棣出击蒙古,是朱棣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孙儿,也曾御驾亲征评定汉王之乱。 到这里为止,明的帝王都是可以带兵打仗的,坏事儿就坏事儿在了英宗朱祁镇身上,要说胆子,他也有,御驾亲征他爷爷他爸爸都做过,他没有理由不敢做,就是水平实在是太臭,显然朱瞻基没有很好的教育过他的儿子如何带兵打仗。 但是最起码,朱祁镇知道皇帝御驾亲征在明朝军事制度当中的重要性。 土木堡之后,大家都知道了,就不说了,后面除了朱厚照强行突破文官阻碍带兵出征还被黑了个半死不活的之外,其他明朝皇帝都没有御驾亲征过,准确的说是文官不再允许皇帝直接接触军队,连御林军都不给。 萧如薰深知明朝军事制度的弊端何在,但是即使是现代军事制度,也没能杜绝军队山头的现象,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不需要杜绝的。 统治者不需要一个高度团结统一强悍的军队,这样的军队是十分可怕的,战争时期能朝外面怼,和平时期关起门来也能窝里斗,这才是统治者最期待的军队。 因此萧如薰不但不阻止军队小山头的发展,甚至还为之推波助澜,即使是赵虎陈燮王辉这些老人,他也不能允许他们完全掌握军队实权,这个权力,必须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底下人斗,才需要他这个掌握仲裁权的最高权力者。 镇南军不会只有这样一个规模,萧如薰在把三万军队当作三万军官来培养,走一战之后德意志国防军的路子,将三万军队培养到极致。 等需要扩军的时候,这些士兵立马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合格的伍长什长百夫长,一支数倍于己的军队就拉起来了。 也因此,萧如薰需要战争,需要不断的战争去磨练军队的意志和战斗力,让三派之间互相的斗争形成一种良性竞争,而非是『非我见死不相救』的恶性竞争模式,到那种地步,国家也就要完蛋了。19 四百五十 诏书到 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萧如薰签署了数道指令,下令水师准备抽调四十艘左右的战船准备出战,准备三千左右的水兵进行操练和作战准备,调运物资和火器,随时准备出海征伐。 这一次,萧如薰会亲自出征,亲自击败西班牙,然后和他们谈判。 谈判才是目的,至于驱逐西班牙,现在还不到时候。 萧如薰知道,朝廷一定会准许他攻伐菲律宾的请求,不为别的,就为那十万两银子。 九月中旬的时候,从广东传来消息,朝廷派来的传旨使节将从广东乘海船来到缅甸给萧如薰传旨,萧如薰闻讯之后立刻派船前往广东迎接传旨使节,并且嘱咐手下——从暹罗登陆,带使节绕道暹罗到缅甸来。 这么一折腾,十月初五使节才终于抵达了勃固城,一路上萧如薰好吃好喝好车好马的招待着,把使节给招待得好好的,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让使节随便接触观看缅甸的真实情况。 萧如薰让人主要找那些荒凉的刚刚修了一点的路走,经过最荒凉的地方,让使节产生缅甸依然是那么荒凉的看法。 缅甸南部的繁华区域现在是不能给朝廷官员知道的,萧如薰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发展自己的实力,暂时还不想让那群硕鼠盯上缅甸的商税,否则这些家伙有一万种方法让缅甸变成他们的聚宝盆。 十月初六,萧如薰在勃固城外迎接使节,然后与使节同车前往镇南侯府。 “缅甸这荒芜之地可真是荒凉啊,本使出身西北,饶是见惯了荒凉之地,也未曾想到过缅甸这千里无人烟之地是真的存在,萧镇南真是受苦了啊!当初,本使也十分瞧不起那些嫉贤妒能之人,竟让国朝大将来到这种地方镇守,真是杀鸡用牛刀!” 使节在车上愤愤不平的给萧如薰打抱不平,这话停在萧如薰的耳朵里就有点吃惊了——这是个同情自己的官员? 萧如薰知道自己的战功卓著,虽然让不少文官不安,但是欣赏自己的文官亦不在少数,当初决定是否要让自己镇守缅甸的时候,朝廷里的官员曾经展开过大讨论,支持的和反对的曾经吵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没打起来。 很多文官都支持让自己出镇蓟镇或者是辽东镇,那么他们觉得,以自己的能耐,三五年之内必能成功遏制女真和蒙古,十年之内必能反攻成功,彻底解决北方边患。 有如此大将不用,居然要放在缅甸那种小地方镇守南疆,到底是南疆威胁大还是北疆威胁大,你们看不出来吗? 当然,在皇太后和王锡爵的支持下,萧如薰还是出镇了缅甸,并且世镇缅甸,失去了从法律意义上回归中原的可能,这让大量官员叹息不已。 近几年蓟镇和辽东镇每次出事的时候,都有人提出将萧如薰调回北疆,甚至提出让他永镇辽东,调换一下镇守地,那么大明北疆无忧,不过这样的想法是有些天真了,不说内阁是否支持,但但是李成梁就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这几年每当这种声音出现的时候,李成梁就经常上窜下跳的拉关系反对,殊不知自己这样的做法正是萧如薰所期望的,萧如薰在缅甸经营的那么好,一旦挪窝,一切都要打碎了重来,他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了。 如今镇守缅甸的局面是他所需要的,在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才能很好的发展自己的实力。 也实在不太需要担心什么暴露之类的问题,且不说缅甸这块根本就不需要关注的地方,单说朝廷的监控力量要真的那么强,地方上的那些贪官污吏和豪强就真的完了,锦衣卫要真像文官说的那样恐怖,大明会亡国吗? 天高皇帝远,那是真的天高皇帝远,在当下这种交通条件下,得到的消息那是真正的滞后消息,锦衣卫和东厂的确可怕,但是发展至今,那主要是来对付文官的,萧如薰是勋贵,两者状态不同。 想通了这一点,萧如薰就安心在缅甸种田了,使节来了以后忽悠一通,让使节回去之后稍微传播一下缅甸之苦,也能打消不少人的戒备之心。 这就是萧如薰要争取的时间,上一次他争取到了又三年的免税期,这一次不知道是否还能争取到。 但是无论如何,出兵权是争取到了。 香案,贡品等准备好,萧如薰跪下接旨,得到了朝廷正式给予的出兵征伐不臣的兵权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 萧如薰点收银子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这笔银子居然没有人动手脚,是真正正正的十万两银子。 这倒是个奇怪的事情,戚继光和张居正那么铁的关系,都只能拿到七八成的军费,而自己在朝中只有宋应昌这个刑部尚书的内应,怎么能得到完整的军费? 使节看出了萧如薰的疑惑,就说了皇帝陛下因为这件事情大发雷霆的事情,还说了皇帝亲自召见自己,要自己跟着银子一路过来,少一两银子就要自己脑袋落地的事情,然后请萧如薰修书一封给自己当作凭证,以免回去之后皇帝要自己的脑袋。 接风宴上,萧如薰把镇南军的高级军官还有高级文官都给拉来作陪,请袁黄和袁俨父子还有陈龙正这个棒槌一起吹捧使节,让自己旗下文化水平最高的三个人陪他行酒令,自然让他玩的不亦乐乎。 “缅甸清苦,接风宴只能如此,还请天使莫要怪罪。” 看着情况差不多了,萧如薰亲自斟酒给使节『谢罪』,使节正在兴头上,哈哈一笑,表示这算什么,再苦的日子他都过过,不要紧。 袁黄等人立刻吹捧,给他吹的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等这位使节临走之时,萧如薰端了一个托盘给他,里面是几百两银子。 “缅甸清苦,也不知道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以纹银五百两拜谢使节了,还请使节不要嫌少。” 使节一脸正气的看着萧如薰,坚决推辞。 “缅甸如此清苦,萧镇南尚且不忘国恩,尽忠职守为国效力,此等举措,胜过京城里那些酒囊饭袋无数,在下怎可要萧镇南的银子?萧镇南还请收回这些银子,替本官抚恤一下将士们吧!” 说着,使节擦了几滴泪,转身上车离去。 萧如薰望着使节远去的身影,嘴角勾起,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心腹们,相视一笑。289 四百五十一 讨个公道回来 萧如薰宴请朝廷使节的消息利玛窦是等使节走了之后才知道的,之前没人跟他说,他也没去问,一人缩在屋子里面给萧如薰写信,请求萧如薰接见自己,让他讲一下菲律宾的误会和基督教的好处,没关心外界的事情。 等使节走了之后,利玛窦才知道中国中央政府的官员来了这里给萧如薰宣旨,宣的还是开战召令,这就让利玛窦几乎要晕厥过去,他连忙请求萧如薰的接见,要为阻止这场战争尽最后的努力,同时也派人给菲律宾的亚历山大主教送信。 这一回,萧如薰接见了利玛窦。 利玛窦见到萧如薰的时候,萧如薰正在写调兵遣将的手令,这一次是他时隔三年之久以后第一次亲自挂帅出征,意义重大,凡事都需要仔细安排。 “萧将军,我……” “利先生,你的来意我很清楚,多余的话就不要多说了,你捡重要的内容说,本侯的时间不多。” 萧如薰没有抬头,一边写东西,一边打断了利玛窦的话。 利玛窦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立刻说道:“我知道了,萧将军,我听说,贵国皇帝已经下令给您下达了指令,准许您进攻吕宋岛了,是吗?” 萧如薰抬头看了一下利玛窦,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写手令。 “这似乎不该是利先生你需要关注的事情,你继续找惕龙先生去翻译典籍不就好了吗?何必担心这种事情?” 利玛窦连忙说道:“吕宋岛上有很多教堂和传教士,同为教众,我怎么能袖手旁观这件事情呢?而且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个误会,只要解除了这个误会,根本就不需要战争啊!” “误会?” 萧如薰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奇闻,没好气的说道:“本侯的士兵战死,本侯治下的百姓被屠戮,这也是误会?七百多人啊,那些上了船来到了缅甸的百姓跪在本侯面前向本侯哭诉他们惨死的亲人和遭遇,本侯都不知道该如何抚慰他们。 西班牙夷对本侯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本侯的要求,暗地里用阴损的招数屠戮本侯的子民,你要本侯如何咽的下去这口气?!对付这些人和这般的做派,本侯只知道一种解决方式,那就是打!” 利玛窦面色一紧,忙说道:“这……这些都是……萧将军,那里有很多的传教士和教堂,一旦发生战争,难免会伤害到他们,我们教徒没有和萧将军为敌,我们是站在萧将军这边的!还请萧将军不要忘了这一点!” 利玛窦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可以用,只能扯感情牌。 “这一点你放心,利先生,这一次是本侯亲自出征,你们的教徒和教堂本侯会下令士兵着重保护,不会破坏,这一点你要相信本侯,也要相信本侯麾下军队的军纪,本侯最注重军纪了。” 说完,萧如薰低下头继续写手令:“没什么事情的话,利先生你就退下吧,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 “萧将军,一定要闹到战争这一步吗?战阵一旦开打,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因此而丧生,我实在是不想看到这一幕,萧将军麾下士兵也有家人,他们的家人也不愿意战争的发生吧?” 萧如薰嗤笑一声。 不愿意归不愿意,世界上有几个人喜欢战争的? 但是事到临头,国破家亡之际,能唱出“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的民族,会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 “若是如利先生所说,世间父母皆不愿儿子上战场,那世间就不会再有战争和争端了!我中华自古多灾多难,是无数血性男儿前仆后继浴血奋战才有如今安定之生活。 国难当头,若是没有人站出来,中华早就不复存在了,安能有今日?利先生,你放心吧,中华父母的觉悟,可比你高多了。” 利玛窦面色一滞,随即变得非常难看,他知道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萧如薰开战,但是,他还是想要抓住那微不足道的希望,希望可以改变这一切。 但是萧如薰的坚持出乎他的想象。 他不再做这样的想象,转而祈求其他的东西。 “那,萧将军,关于传教的事情……” “都要打仗了,本侯没有心思谈传教的事情。” 萧如薰直接回绝。 “可是,将军,这件事情,并不是我们的本意,是有些人他瞒着我们做的,而且如果将军一意要开战的话,西班牙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的本土还有很强大的军队,他们……” “瞒着你们就能送掉本侯七百多子民的性命?!” 萧如薰大喝一声,站起来将手中毛笔掷于地上,朝着利玛窦怒喝道:“你们口口声声喊着天主爱着一切,天主爱着所有人!可事到临头,你们有谁站出来给本侯那七百多无辜惨死的子民主持公道?是你!还是那个亚历山大?!谁?!” 利玛窦被吓得跪伏于地面上瑟瑟发抖。 自相识以来,他从未见过萧如薰如此凶狠地对待他,也从未见过萧如薰这样的姿态,他惶恐不安,他唯唯诺诺。 “你们不去主持,好!本侯带兵去主持公道!非要给那些子民讨个公道回来!不仅是那七百多人,还有历年来惨死在你们手上的那些无辜百姓,本侯要一个一个的为他们讨回公道。 利先生,本侯还喊你一声利先生,你个人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们那些所谓教士在吕宋各地圈地,让我华夏子民给他们种地伐木做苦工的事情,你真以为本侯一点都不知道?你们教堂和西班牙人一文一武,把吕宋经营得很!好!啊!” 萧如薰这话直戳利玛窦的心窝子。 利玛窦面色忽而变得惨白,眼睛瞪大,连发抖都忘记了。 萧如薰走到了利玛窦的面前,蹲下身子,看着利玛窦的眼睛。 “西班牙,蕞尔小国,在你们那儿算是强国,在我看来,只是个小邦国而已,他就算举全国之力而来又如何?本侯上战场以来,哪一仗不是以少胜多?利先生,你真的以为吕宋被西班牙占领了,本侯就会忌惮西班牙国? 实话告诉你,三年前本侯就打算驱逐西班牙人了,只是一直没有好的借口,这一次,是他们主动给我的借口,他们以为我会放过这个机会?西班牙人对付那些愚昧无助的土蛮是一把好手,但是对付大明,呵呵!” 萧如薰站起身子,冷冷一笑。 “来人,把利先生送回自己的屋子!”19 四百五十二 船 敲打利玛窦是陈幡早就准备要去做的事情,若是不早点做,等之后继续利用他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趁现在敲打敲打,让他老实一点,以后也方便许多。 这种手段,萧如薰跟着袁黄倒是学到了不少,这老家伙久经人事,对这方面的事情相当了解,经常传授一些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驭下之术。 萧如薰的驭下本领有一部分是在末世和在战场上自己磨练的,更多的是跟着袁黄学到的理论,然后慢慢实践出来的。 实践出真知! 解决了利玛窦的事情,萧如薰就向军队颁布了皇帝的圣旨,宣布了出兵西班牙的时间和出动兵力,着水师尽快准备。 大军需要在十月底出发,十一月底之前解决战斗,然后再花一点时间解决战后事宜,十二月底之前赶回缅甸和家人一起过年。 此番出动兵力三千,全部由水师出动,不出动陆军编制的几只部队。 事实上,从三年前水师重新建军开始,萧如薰就提出了水师陆战队的理念,和萧如薰一起出身西北的嫡系主力部队宁夏火器营都是西北人,不熟悉水性,站在船上还会晕船,先天的不太适合水战。 中国自古有北人骑马南人操舟的习俗,北方人善于骑马,南方人善于使船,那么在兵种分布上,自然是北方人组建骑兵,南方人组建水师了。 在萧如薰这儿,水师的重要性反而大于陆军,陆军的战斗还真不多,除了最开始的小股土匪之外,就没什么战斗,现在陆军主要负责保护缅北山区的秘密基地,还有随时准备应付那些不安分的缅甸土著,大规模的战争是没有的。 而水师就不一样了,萧如薰的水师是南洋最强的,而南洋商业兴起之后,又以海盗著名。 萧如薰为了锻炼水师的战斗力,就主动承担了剿灭海盗的任务,在三年的战斗中不断打磨水师的战斗力,扩充水师的规模,终于建立起了一支不怵西班牙人的、能和他们正面交战的水师。 在明初以及郑和大航海时代,明军主力战舰的吨位达到了两千五百吨左右,最大的战船尺寸比现在的一个标准足球场还要大,是当之无愧的海洋巨无霸。 但是时光飞逝,到了明末,明军造船技术不进反退,萧如薰接手的战舰里面,没有一艘超过四百吨。 为此,明廷留给萧如薰的一百多艘战船全部都被萧如薰打为辅舰,进行船身改造,撤下破旧的旧帆,换上高质量的新帆,然后船身两侧增加船桨,增加炮口,去掉所有不需要的武装,变成可以快速行进的火力炮船。 然后就在目前的技术范围内,萧如薰责成自己的造船厂尽力制造大帆船,制造多层甲板,以增加战斗兵员和火炮的数量,虽然很可惜的是当初郑和船队所使用的远洋船只的造船技术大多失传,这让萧如薰感到万分可惜。 在船帆的选择上,萧如薰依然选择使用中式的硬帆,而没有选择使用软帆,不是说没有研究,和海盗战斗的时候,萧如薰俘获了不止一艘西式软帆船,进行了一些研究,然后拆掉了。 对比一下,在现有的条件下,萧如薰果断选择硬帆,抛弃了软帆。 倒是在另外一个造船厂里面,建造需要远洋驶往欧洲的商船的时候,部分船只则采用了西式软帆的结构制造。 军用战船基本上全是硬帆结构,需要的水手少,收放的时候也不会造成水手的大量死亡,更重要的是萧如薰目前还没有办法制造更大一些的战船。 他麾下战船目前最大的只有大约七百吨的吃水量,比目前明军的战舰大一倍左右,但是根本无法和明初的主力战舰相比较,为了尽快形成海上战斗力,锻炼海军,萧如薰没有足够的时间让造船师傅们逆向摸索宝船的建造技术了。 所以萧如薰也十分愤恨那些屁股决定脑袋的官僚,那么多的重要技术都给失传了,以至于萧如薰现在手下的船工们都无法想象他们的前辈是如何制造大过如今最大战船四倍的超级巨舰的,也不理解他们如何使用那么沉重的硬帆还能让桅杆支撑住。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制造战船,而摸索则是他们休息的时候互相探讨的问题,三年来他们几乎一刻不停的建造船只,直到这次开战之前才堪堪打造了三百多艘战船。 当然萧如薰的造船厂无论是装备还是人数都不能和明朝官方的造船厂相比,年产一千三百艘的记录是不要想了,但是两年多造三百艘还是不累的。 于是这些大师傅们还在业余时间研究了一下西式的软帆,然后给萧如薰用剩余木料造了一艘四百吨的西式软帆战船。 萧如薰笑骂他们有劲儿没地方使,还不如想办法研究宝船,他们说非要研究一下这软帆船和咱们的硬帆船谁优谁劣。 萧如薰无奈之下只好给他们搞了一次对比,派来一艘战船,让双方对比一下,结果在升帆的环节里,一个小伙子不慎从桅杆顶部摔进了海里。 幸亏是摔进了海里,人活了,这要是摔在船上,人肯定要摔成肉酱。 大师傅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埋头去制造自己的船去了,这艘船被萧如薰划归远洋商队做护卫舰去了。 人对于现在的萧如薰来说是很宝贵的资源,一百三十多万的人口对于他而言只是杯水车薪,就目前生产力而言,他至少还需要一百万的人口才能大致对缅甸进行初步开发,当人口达到五百万的时候,才能堪堪满足进一步开发缅甸的需求。 现在除了南部临海的一片区域之外,缅甸大部分还是无人区,光有修好的路和基建设施,就是没人,从勃固往北一点再到缅北山区的军事基地,一大片地区是荒凉的无人区,空有肥沃的土壤和充分的水源。 每死一个人萧如薰都心疼,怎么可能拿出那么多人去给软帆船献祭?7110 四百五十三 江大海 万历二十五年十月二十八日,明镇南侯、世镇缅甸御边平南总兵官萧如薰奉万历帝之诏令,率兵三千、战船四十讨伐造成大明移民和大明士兵死亡的西班牙下辖殖民地菲律宾总督府。 当日上午,萧如薰在仰光军港港口进行誓师出征大会,宣布亲自统兵征讨吕宋西班牙人,为大明惨死的子民和忠勇战士报仇雪恨。 “昔日陈汤有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此煌煌之言历经千古而未泯灭,依旧存于我等心中,愿众将士永不忘此言,世间但有明犯我华夏之跳梁小丑,汉家将士必舍命而征讨之!虽远必诛!” 众将士齐声喝道:“虽远必诛!” “出征!!” 萧如薰一挥令旗,站鼓声隆隆作响,水师出征! 此番出征,萧如薰带上了外事总参赞陈龙正,留袁黄镇守大本营缅甸,一切事物皆由袁黄处置。 萧如薰乘坐旗舰镇南舰,这艘战船是缅甸最大的战船,足有七百吨之重,是造船厂的大师傅们专门献给萧如薰的贺礼,萧如薰就用自己的封号给这艘船命名,使之成为缅甸镇水师的旗舰,平时是水师总兵江大海的坐舰,战时就是旗舰。 说起来这个给战舰单独取名的事情在大明还是萧如薰首先做的,在此之前,明朝水师不成编制,并没有什么战舰单独取名的传统,一般都是哨船福船沙船乌船之类的,没有单独的名字。 萧如薰给这艘战舰取名之后,水师就开始兴起给战功卓著的战舰取名,每次海战只有战功最大的三艘战舰才有取名权,所以至今为止,四百艘战舰规模的缅甸镇舰队,只有二十七艘战舰有名字,其余的都是沿用大明旧制。 有名号的战舰一般才能成为某一场中小型海战的旗舰,而有名号的战舰的舰长一般有成为分舰队副总兵的资格。 萧如薰设置的缅甸镇水师设总兵一名,也就是江大海,设副总兵十名,分别统帅十支分舰队,而这一次随同出征的就是第六分舰队,副总兵王威管辖的舰队。 原本萧如薰不出征的话镇南舰也不会出征,江大海也不会出征,不过萧如薰决定出征,那么江大海就必须要随行成为舰队指挥官了。 说起来,萧如薰麾下的军队无论是陆军还是水师,都是他一手打造,里面基本没有明廷的色彩在里面,五千宁夏火器营的老底子是他亲自在宁夏选择军官士兵组建而成,是他的起家部队。 来到缅甸之后扩军的士兵也是他自己挑选的,之后用战功为凭证提拔基层军官和中级军官,选择都是他做出,没有明廷的干预。 而水师就更是如此,如果说跟着他的老部下们身上还有明廷的军职,而水师军官就是萧如薰一手提拔起来的,明廷调回水师的时候,基本上只给萧如薰留了船,水师官兵没留多少。 官兵大约只有三五百人,更别说以前的舰长之类的军官,只有三四个留了下来,而这三四个老人都在三年多的海战中战死了,老水兵们也多有战死,但是他们带出来的新人却急速成长起来了。 可以说水师也是完全清一色的难民中选拔出来的士兵和军官,全都是萧如薰亲自提拔,比如现在他任命的水师总兵江大海,这个姓名都充满水特色的家伙是福建人,以前是跟着商船跑商的操船手,七岁就跟着家里人跑商船了。 后来二十一岁的时候,自己跟着的那艘商船给海盗袭击了,船上的人包括自己的老爹都给海盗打死了,他抱着一片木板,走了狗屎运,飘回了福建沿海。 但是因为随船人都死了,家里除了老爹也没有其他人,精神恍惚,成了流民,浑浑噩噩的跟着一群人一起送到了缅甸来。 本来以为是等死,结果却迎来了人生第二春,正好赶上了萧如薰扩建水师,号召原先有水手经验的和操船经验的人加入水师,他第一个报名加入,二十天以后就参加了人生第一场水战。 有些人天生就会打仗,有些人天生就是战争天才,这是无解的。 就好比霍去病十七岁上战场,一直到死,就没打过败仗,他和谁学的兵法?学了几年?有经验吗? 但是把大汉无数经验丰富的名将打得毫无办法的匈奴人落在霍去病手上就真的是倒了血霉,遇着霍去病就要输,没一次赢过,最后给打到了狼居胥山,连老巢都没了,你说他十七岁上战场,怎么就那么能打? 岳飞说过一句话——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这个“心”,大概就是军事天才才有的东西。 霍去病也有,所以他是战争天才,为战争而生,战争快结束了,就死了,仿佛他的一生只为了那短暂的六年而活,留下千古不灭的佳话。 江大海名字里有江有海,他老爹给他取名字的原因就是希望他能纵横江海,大字不识一箩筐,经过萧如薰的扫盲行动之后,才勉强掌握了三百多个字,但就是这样,这家伙参加水师三年以来,未尝一败。 第一次参加水战对付海盗时他就红了眼,当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炮手,但是却干了舰长的事情,那艘战舰的舰长被海盗的流弹给打死了,战舰被三艘海盗船包围,没什么经验的船上水手士兵乱作一团。 就这家伙屏气凝神,红着眼睛一炮打穿了一艘海盗船的指挥楼,直接干掉了那艘海盗船的船长,然后换上开花弹,连开三炮,把船上的海盗炸得七零八落。 他的英勇表现和奇妙的准头带动了士兵们的勇气,那些新兵蛋子跟着他一起,英勇开炮作战,竟然击沉一艘海盗船,杀出重围,之后,萧如薰亲自接见他,直接火线提拔成舰长。 之后一年内,他指挥自己的战舰和炮手,连战连捷,第二次出战击沉三艘海盗船,第三次出战击沉四艘海盗船,第四次出战,萧如薰直接给了他当时一支分舰队七艘战舰的指挥权,让他单独行动,追击一支有十二艘战船组成的海盗团伙。 这团伙刚刚抢了琉球国的一支商船队,琉球人无力追击,就向萧如薰求援,萧如薰一寻思,就让江大海去了。 没人看好他,甚至袁黄都质疑萧如薰的决定,认为这样的决定太凶险,让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福建仔担任分舰队的统帅,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得了?打击的不仅是萧如薰的威信,打击的也是大明的威信。 然后他带着七艘战舰全须全尾的回来了。89 四百五十四 要让军队习惯直接被最高统治者指挥 江大海的战绩很耀眼。 海盗船全部被击沉,海盗头子刘麻子被他生擒回来献给萧如薰,其余海盗除了一百零六颗首级之外,全部沉没在海里死掉,他麾下水兵战死十六人,伤二十三人,仅此而已。 江大海从此在水师中声名鹊起,在老一代水兵基本上全部阵亡之后,以他为首的新成长起来的流民出身的水兵占据了水师主流,这些都是萧如薰一手提拔起来的水师官兵,身家性命全是萧如薰给的,对萧如薰极度忠心,很值得信任。 最后,江大海成了水师总兵官,年仅二十七,当然了,如今水师总体的平均年龄都在二十七以下相当年轻,很多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也踊跃加入水师,水师的声望一时居然在陆军之上。 这也造成了部分陆军军官的不满,他们也渴望战争来昭示自己的存在感,传统的陆军至上的概念让他们十分不爽。 萧如薰知道,对缅甸土著开战的日子不会远了,但是在此之前,一定要解决掉西班牙人,让他们称臣纳贡,抢占香料贸易的份额,进一步确立南洋商业的游戏规则,确立自己的地位,以方便之后自己集中精力去对付那些缅甸土著。 江大海对萧如薰绝对忠心,出征之前还向萧如薰请示战争方向和策略,萧如薰大笑之后说让他自己决定,结果他还是不自己决定,快到吕宋近海的时候又向自己请示策略。 萧如薰直到这时江大海表忠心的笨拙方式,但是越笨拙越纯粹,这个流民出身的小伙子没有后台没有根基,只能依靠自己,乃至于整个水师军官群体都是自己提拔上来的,没有后台,或者说只有一个后台,那就是自己。 有些时候,需要让军队直接接受最高领导者的指挥,让他们知道最高领导者的存在,让他们习惯于直接接受最高指令,这是宋朝自唐末之乱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于是宋初才有了『阵图』这样奇葩的束缚将军手脚的东西,后来到了民国,委员长也经常越级指挥,越过军长指挥师长,越过师长指挥旅长,造成一定意义上的军队混乱。 但是该说不说,赵匡胤和赵光义的本意是正确的,宋朝就再也没有出现黄袍加身的事情,而中央军的指挥权也始终掌握在委员长的手上,他的地位没人可以取代。 像五代时期那种『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事情,也再也没有发生过,军队从此被压制了,不能再主动拥立皇帝了。 甚至于我党也要使用政委来加强党对军队的领导,而不是军事主官对军队的领导,由此可见直接掌握基层军队军心的重要性。 萧如薰做将军的时候就很讨厌上面有人指手画脚,生怕自己的指挥受到干扰,好在朱翊钧别的优点不明显,唯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他做得非常好。 一般他选择的指挥者,就算他不满意,也不会在战争中干预指挥甚至临阵换将,一般都是战前指定,战时不干预,战后再论,合格继续做,不合格撤职再换,战时干预指挥他不做。 这一点,他比崇祯做的好太多,所以明朝没有崩溃在万历,而崩溃在了崇祯。 然而他也始终无法越过文官直接掌握军权,甚至无法在军中混个脸熟,只靠皇帝的大义名分调动军队,是没人在关键时刻给你卖命的。 而现在萧如薰做一地之主的时候,因为缅甸陆上三年没有需要他出战的战事,他也开始担心自己的军队脱离自己久了,不习惯于自己的指挥,甚至于淡忘了自己的存在而只听统兵大将的指挥,甚至发展为他们的私兵。 直到这时萧如薰才深切的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也是分情况的,这种时代,统治者就是不可能完全信任领兵将军的,军队是一切的基础,掌握军队才有话语权。 萧如薰对明廷是作为将军,因此厌恶朝廷的指挥,但是作为缅甸之主,他同样不能安心于让自己手下的将军代替他统领军队。 萧如薰规定将军无事不得离开军营,高级统兵大将也要和士兵一起住在军营,公事离开自然有他的手令,私事的话除了最高级的几名大将之外,其余的都要一级一级打报告,用以保持将军和军队的纪律性。 于是他只好用频繁视察军队练兵情况和亲自提拔基层军官的手段来混脸熟,来收买人心,保持自己的曝光度,甚至屡次直接越过统兵主将发令给某一部队进行特别行动,观察这些军队军官的反应。 他们的反应还好,基本上让萧如薰满意,不管哪一级的将军都会听从他的指令,以他的指令为最优先执行的指令,甚至可以违背高级军官定下的军规。 高级军官也没有提出不满,最多只是在拜见的时候求证,并且询问萧如薰是不是可以事先通知他们一下以免造成误会。 他们好不容易制定的军规,结果你萧大将军一句话就给弄破了,这样不好。 萧如薰每次都笑着说好好好,下次一定改,但是之后依然我行我素,后来各级军官都习惯了,看到萧如薰身边的亲卫和亲笔指令,就直接出动,谁也不请示,统兵大将也习惯了,既然是人家的军队,人家也可以直接指挥。 当然战时肯定不会这样做,那是取败之道,宋帝就是没有想到在和平时代直接指挥军队搞演习和亲自奖励,以此来混脸熟收买人心,只是在战时指手画脚,干预将军临阵指挥,那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他就用这种方法维持自己在军中尤其是在陆军中的影响力,而水师军官因为全是他亲自提拔出来的,战后也亲自奖励授田,甚至是亲自撮合高级军官的婚事,所以水师的忠诚度他不担心。 比如江大海的婚事就是他撮合的,江大海没爹没妈,没人给说婚事,二十五岁了还光棍一条,每日和左右夫人为伍,甚是苦楚。 萧如薰知道之后,就亲自出面,找到了江大海看中的一户良善人家的小家碧玉说亲,婚礼也是他亲自出席主持的,江大海为此感激涕零,要不是他的年龄大于萧如薰,估计都愿意拜干爹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江大海对他毕恭毕敬,一切行动听指挥,让他往东绝不往西,这样的人才能让萧如薰放心给他指挥权。 “大海啊,不用管我,论水战我是个实打实的外行,这一次就是来混资历的,你指挥你的,我不干预你,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打赢这场仗。” 吕宋岛近海处,用千里镜能隐隐约约看到不明战舰的时候,萧如薰拍了拍江大海的肩膀,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面色泰然自若,一言不发。 江大海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挥动了令旗。 “擂鼓!升旗!准备迎战!”89 四百五十五 焕然一新的水师 萧如薰稳坐钓鱼台的原因不是盲目的自信和自大,这种安稳是用几百万两银子换回来的。 他的水师焕然一新,他很确信自己麾下的水师的船只性能不弱于西班牙船只,而在火炮的火力方面更要强于这些家伙。 首先别的不说,望远镜这个东西,萧如薰在朝鲜找工匠折腾出来之后,就没有大肆宣扬过,基本上只有自己手上和手下的将军有,其他地方也就麻贵手上有一只,刘綎和邓子龙手上各有一只,这三人都是纯粹的武将,没有科技头脑。 剩下的就是自己麾下的军队装备有千里镜,之前对付海盗的时候,屡次用千里镜取得先机,现在也是一样。 而且萧如薰特意嘱咐,这千里镜是国之重器,每一个有用千里镜的将军每次出战回来都要报告千里镜的下落,绝对不允许无故弄丢,更不允许拿去交易,一旦发现,定斩不饶。 所以萧如薰十分确认西班牙人手上没有望远镜,只能用肉眼观察,而他有望远镜,江大海早一步发现敌军,早一步做出布置和战斗准备,这本身就是一种优势。 再有就是火炮了。 萧如薰已经在正规军和水师当中基本淘汰了佛朗机铳,尤其是在水师当中,陆军中有些比较重的大样佛朗机还在使用,但是兵工厂现在已经不生产佛朗机了。 现在萧如薰军中的主战火炮是清一色的加农炮,换而言之,也就是人们嘴里的红夷大炮,不过这样说也不甚准确。 因为红夷大炮是一个广泛的概念,基本上全部的西式前膛加农炮都被中国人喊做红夷大炮,炮本身之间的差距直接被无视了。 相比较于火枪的变革迅速,火炮的变革从加农炮出现一直到十九世纪中期后装线膛炮取代前装式火炮之前,十七世纪就开始成为主流的加农炮依然是主流。 最多在长度厚度和膛线上加一些改进,在火药和炮弹方面加一些改进,火炮本身并没有迎来大的发展。 而且最重要的是,与火枪节节攀升的射程和威力不同,火炮的射程一直都没有大的发展。 十八世纪末期法国军队和普鲁士军队战斗的时候,双方动用数百门火炮和几万发炮弹血战一场,死伤却极为轻微,究其原因,是因为火炮射程太短,够不着。 当时西方最优秀的火炮的有效射程在一千五百码以下,也就是一千三百米左右的距离,这样的距离,早期加农炮红夷大炮也能达到。 技术没办法更新换代,那么就只能在数量和威力上增加,研究火药,制造更多的炮,从各方面改进炮的性能,比如增加准确度之类的,实际上是修修补补,不是大的革新。 火炮这玩意儿在线膛炮成为主流以前,最大射程只是说出来忽悠一下普罗大众,谁都知道,如果最大射程是有效射程,为什么还要增加一个距离近得多的有效射程画蛇添足呢? 滑膛炮,就和枪械一样,超过一定的距离之后,炮弹飞到哪儿都不知道,所谓最大射程只是说出来当笑话讲讲,顺便用作未来的期许。 而实际上的佛朗机的有效射程能比红夷大炮的有效射程更远吗?史书上的夸张手法见得多了,甚至于将射程提高到十里二十里都有,按照明制,一里是559米,也就是说佛朗机铳能打五千米一万多米远? 最厉害的佛朗机的有效射程也就在一里左右,不会更高了,红夷大炮两倍之,一千米左右,上下浮动不会超过一百米,差不多就是有效射程了,而且这个射程到十九世纪中期都没有跳跃性的提升,也就上涨了一两百米,这是最远的有效射程。 这一时期的西方火炮比明朝火炮好就好在照门准星和炮兵训练上,铸炮技术不见得多高,代差也不存在,技术壁垒也不存在。 明军就是从澳门的葡萄牙人那里搞到了红夷大炮用来对付后金,很快就能自行生产,而且到后来后金都能自行生产了。 萧如薰到了缅甸以后没多久就和澳门的葡萄牙人确立了联系,然后从他们的卜加劳铸炮厂弄来了一铁一铜两门红夷大炮,还用挖角的手段弄来了十名有经验的华工,一个月以后就成功铸造出了第一门青铜加农炮,威力惊人。 准确的说,铜炮和铁炮的差距在于铸铁技术不过关的十六世纪,铁炮更容易炸膛,而铜炮由于有更好的延展性,所以不容易炸膛,两者威力硬要说起来,差距不大,但是在当时的条件下,不炸膛的炮可要好太多太多了。 其实如果铸铁技术过关,铁能达到钢的程度,钢炮绝对比铜炮要好,后来钢炮就取代了铜炮,铜炮造价高昂,而且中国铜矿不丰,从古至今都用铜做钱币,而铜却偏偏不多,这种情况下哪能大规模生产铜炮呢? 无可奈何之下,人的极限智慧发挥了重要作用,铁芯铜体炮应运而生,然而究其根本,还是不能和纯铜炮相比。 大明缺铜,但是萧如薰现在可不缺铜,他找到了大铜矿,缅甸人口少,铜的需求量不大,和洋人做生意又基本上用银子结算,民间用铜量很少。 他也不会傻到把自己有很多铜的事情告诉朝廷,每年给朝廷的十万斤铜都是矿石,真正能弄出来多少铜,他也不清楚,朝廷最多知道萧如薰搞到一个小铜矿,供给朝廷很困难,留下一点自用也难,仅此而已。 既然不缺铜,铸铁技术一时半而会儿提不上去,那就用铜好了,他全方位引进了西式瞄准法来训练炮兵,用中国的方法来增加火炮的机动力,并且给水师装备了大量的红夷大炮,淘汰掉了佛朗机铳和一些其他的武器,水师的火力之凶猛令人咂舌。 既然无法就射程进行改善,那么萧如薰就用各种各样的炮弹来增加水师的战斗力,将火药进一步加工成芝麻大小的颗粒用作填充,增加开花炮弹的爆炸威力,实心弹加大加重,更给水师装备了葡萄弹和链弹等海战装备,专门怼他们的水兵和桅杆。 总而言之,萧如薰能给自己的水师提供完全不弱于西班牙的武器装备,甚至还能提供先声夺人的千里镜,那么接下来的,就要看水师官兵们的发挥了,他绝对信任江大海能给自己足够的惊喜。 四百五十六 战斗开始 萧如薰的准备充分,信心十足,对于此战的胜利有很大的把握,而在西班牙海军方面,这一次,他们却未战先乱了。 得到了萧如薰的宣战布告之后,菲律宾总督吓病了,主和派也没了说辞,只能接受主战派的要求,集合南洋全部的西班牙海军,和明军水师决一死战,亚历山大为代表的天主教主和势力没了支持,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干着急。 无论是西班牙战胜还是明军战胜,对他们都没有好处。 西班牙海军花了一点时间,把攻略各地占领各地的几十艘战船集合到了菲律宾总部,增加了一点兵力,集合了差不多五十艘左右的西班牙大帆船,平均排水量在五百吨左右,而这个数字要是放在十多年前还会更高。 可惜,十年前的一场大战之后,西班牙海军开始走向衰落,战舰重量下降,以五百吨大帆船为主要战斗力,萧如薰的舰队在排水量和大小上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不过此次出征,七百吨大船只有十艘,剩下十艘四五百吨的中型大小战舰,还有二十艘是三百吨以下的快速反应火力战舰。 西班牙人的舰载加农炮使用五十磅左右的炮弹,射程约在四百米,这是萧如薰长期和海盗交手之后,从海岛手上缴获的一些西班牙使用舰载炮试验过之后确定的。 舰载炮不能像陆地上使用的炮那样制作的太大太重,否则船只无法承载,一门三米长的加农炮射程的确远,但是重量就有三吨,装个二十门就和战船一样重了,还要不要战斗? 那么就要通过减少舰炮来增加速度,海战的时候,速度和火力一样重要,牺牲谁都不行。 所以萧如薰能给陆军使用长达两米以上的巨炮做绝对主要火力,但是给水师配备的还是较小的舰载炮,二百公斤到三百公斤,数量保证在三十门以上,火力要绝对强过西班牙人的火炮。 试验过之后,发现五十斤实心弹的有效射程约在五百米左右,和西班牙人的火炮相差不多,开花弹的射程相对短一些,葡萄弹和链弹的射程就更短,两百米左右。 船上水兵配备给一部分线膛燧发枪和大部分的火绳枪,甚至也有长枪和弩箭等冷兵器,也有火油,一应俱全。 今日海上天朗气清,能见度高,战斗开始之前,江大海通过千里镜大致分清楚了西班牙海军的舰船数量和重量。 他发现西班牙海军数量多,而且多为大舰,很少小舰,船只基本上都是软风帆战舰,风力强,行进速度较明军主力大舰略快,但是再快也快不过明军重量低船桨多的快速火力舰。 对付一般不入流的海盗的那些中小型船只还有火船的时候,大船是没太大威慑力的,需要用中小型舰队,以绝对强大的火力击溃之。 这是江大海最擅长的战术,相对的用小舰对大舰也是江大海擅长的事情,他反而不那么擅长使用七百吨大舰作战。 看到西班牙主打大舰战术,江大海心中一喜,已经下令舰队以战斗阵型展开,水手水兵屏气凝神,第一波迎敌舰队是快速火力舰队,以火炮的数量还有威力制胜,要论射击速度,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不过我的船速度快,利于躲避你的炮击,你的船笨重速度慢,我能打到你,你打不到我,这正是当初英国海军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原因之一。 眼见西班牙舰队应该也注意到了他们,开始展开战斗阵型的时候,江大海一挥令旗,战鼓擂响,二十艘快速火力舰全速出击,在这样的距离范围内,谁的反应速度快,谁就占据了先机,西班牙舰队的战斗阵型尚未摆开,明军战舰已经冲上前去了。 不过第一炮反而不是明军开的,是西班牙战舰开的第一炮,远远落在了空荡荡的海里,距离最近的明军船只都有差不多一百米,不知道这一炮是怎么打出来的。 但是不管他们,明军快速火力舰已经行进到了一定的范围之内,可以开始第一轮炮击进行目标测距了。 一般来说第一轮炮击都是用来做实验的,看看打出来的距离是多远,距离目标还有多少距离,然后适当调整炮口和船的位置,以方便炮手瞄准,进行第二次和第三次的精确打击。 明军开始了第一轮炮击。 轰轰轰轰轰…… 二十艘战舰快速开炮,实心炮弹一炮一炮的落在西班牙舰队周围的海水里,不过似乎这一次老天爷也站在明军这边,几十发炮弹里面有三发炮弹直接击中了一艘西班牙大舰,将这大舰打出了三个口子。 那艘击中西班牙战舰的明军战舰的舰长激动的拿千里镜看了一下那边的情况,看到那艘船上的西班牙人证字慌慌张张的跑来跑去,大概是要堵漏洞转移方向什么的。 那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继续开炮!!” 这舰长立刻下令炮手按照同样的角度瞄准西班牙大舰开炮,“轰轰轰”一阵巨响,十几颗实心炮弹有八颗击中了那艘大舰,那艘大舰从甲板上到船身被打出了八个大孔,看上去状态非常不好。 正当此时,西班牙舰队也有几艘战舰开始发射火炮还击,不过他们的运气似乎不好,十几发炮弹没有一发击中明军战舰,明军战舰纷纷开始了运动,避免被西班牙战舰抓住瞄准。 明军战舰开始了最擅长的战术,绕着大舰绕圈子,一边绕圈子一边维持射击,西班牙大舰行动比较迟缓,完全跟不上有船桨加持的明军小舰的速度。 一时间,明军战舰火炮隆隆作响,依然有几艘战舰换上了开花弹轰击西班牙人的甲板,顿时,几艘西班牙战舰的甲板上爆炸四起,血肉横飞。 明军战舰开始更加接近西班牙战舰的位置,打算趁着西班牙战舰的战斗队形没有展开的时候,直接冲乱它,让它展不开战斗阵型,无法从容迎敌,反而要手忙脚乱的保存自身的同时反击明军战舰。 战斗刚一开始,西班牙人就落入了下风。 四百五十七 菲律宾海战(一) 西班牙人在战斗的刚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陷入了混乱之中,明军的快速火力舰的行进速度远远快于西班牙大舰,而西班牙大舰行动迟缓,没来得及展开战斗阵型就被逼着迎战明军炮舰,颇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到底是横行世界的最强海军,就算在这里养尊处优数十年,也没有失去强悍本色,他们的炮虽然略有些不如明军的改良铜炮,不过炮手经验十足,和明军对射,也能给明军炮舰带来一些威胁。 此时此刻的火炮威力还不太大,十几炮下去都未必能击沉一艘大军舰,西班牙人凭借着舰身坚固,强行忽略一些明军的炮弹,强行还击明军炮舰,使明军炮舰不得不以高速移动来回避这种射击。 远处观战的萧如薰不言不语。 而江大海倒有些忍不住的对萧如薰解释道:“萧侯,西夷海战经验丰富,军士训练精良,武器装备不在我军之下,舰身坚固,我军一时半会儿无法奈何他们,但是他们总会露出破绽,此时我军占优势,他们连战斗阵型都未能展开,阵势已乱,必不能长久坚持。” 萧如薰微微一笑,放下了千里镜。 “我说了,大海,不用搭理我,你只管指挥你自己的,我在这儿等着你打赢这场仗,然后咱们一起登陆,兴师********大海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走到了更前面的甲板上开始指挥大舰前进出击,给炮舰提供火力支援,正面猛攻,镇南舰也随之前进,更加贴近战场便于指挥。 “侯爷,这里似乎不太安全了,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去别的舰船上观战吧!” 陈龙正看了看战场,似乎有些不安。 “你怕了?” 萧如薰好笑的看着陈龙正。 “怎么可能?我陈龙正好歹也是杀过敌人的!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侯爷莫要看轻了我!” 陈龙正对自己的战绩非常骄傲,最不能忍受他人对他的文人身份表达轻视。 “哈哈哈!你啊你啊,算了,既然你不怕,本侯又有什么好怕的?大海是本侯一手提拔起来的水战天才,咱们的水师总兵,大小水战数十次,未尝一败。 西夷的武器装备的确精良,咱们的比他们的更精良,没有理由会输,你看着吧,大海会给咱们带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萧如薰如此快意的说道。 陈龙正却撇撇嘴,似乎对萧如薰十分信任这个大字不识三百个的大老粗十分不满,作为文人,他可是有点鄙视那些文盲的,这些军官虽然每个人都认识几百字,但是对于陈龙正来说,还是个文盲。 他对文盲就是不怎么信任。 萧如薰虽然是将军,但是文化素养很高,还能写诗写文章治理地方,陈龙正很佩服他,但是江大海……除了会打仗,也就是打仗了,老婆都是萧如薰帮着找的,一点都不浪漫。 他不爽,西班牙人更不爽,刚开战就给扰乱了阵型展开,战舰无法有效地展开,无法有效的实现火力射击,反而被一艘一艘明军炮舰给打得头晕目眩。 虽然之前他们已经完全预料到了明军水师实力强大,但是更没有预料到明军水师的实力强到了这个地步。 在欧洲他们打过海盗,在东南亚也和其他小国的水师干过仗,当初也和明军水师干过仗,发现他们的火力弱小,还在使用跳帮战这种落后的战术,而且还特别喜欢使用火船战术来烧他们的船。 这些落后战术都不在西班牙人的眼中,他们有比当初的火炮威力更大的炮,不惧火船。 他们自然觉得战胜海盗的明军水师实力强,可是也没有强到他们的地步,他们实现已经做好了应对明军火船战术的准备,但是没想到他们刚看到明军船队不久,明军船队就快速接近他们开始开炮射击了。 第一轮对射之后,他们直接被射懵了。 这是明军水师?火船呢?撞击战术跳帮战术呢?怎么那么快就展开阵型了?怎么隔着那么远就开炮了?他们不是还在用咱们淘汰掉的旧炮吗?怎么射程那么远?甚至比咱们的还要远? 西班牙人发现了,同样对射的时候,他们打不到明军炮船,而明军却能打到他们,而且那些有很多船桨的炮船跑的特别快,他们都来不及瞄准射击,明军的船就已经转移了位置,并且还在不停的移动。 明军的船只在移动,而他们的船只却没有那么快能移动,结果就成了靶子,被明军火炮一顿怼,船身打出了不少洞,要不是船只足够坚固,恐怕就要沉没在这片近海海域里了。 这样激烈的战斗场面也让萧如薰想起了当初歼灭日本海军的事情,和西班牙这支舰队一笔起来,日本的海军简直就是渣,不仅吨位小,体积小,而且上面一门炮都没有,这样的船队要是现在对上萧如薰的水师,三下五除二就能给他收拾掉。 西班牙人的海战技术还是不错的,虽然被明军抢占了先机,但是战斗力依然可观,发炮还击也不显弱势,江大海于是出动了大舰,用更加厉害的炮火攻击西班牙人,大舰上装载的火炮数量稍多一些,而且射程也更远一些。 更重要的是大舰上有很多手持线膛枪的士兵,这些士兵在船只相互接近射击的时候,有持枪远程射击对方士兵或军官的任务,射击对方的舵手或者是炮手,甚至是穿着不一样的军官。 上一回陈龙正大胜之后,萧如薰就知道西班牙人手上没几把线膛枪,绝对没有他手上的线膛枪部队多,他可以占据这种意义上的优势,每艘大船上都安排一支这样的燧发铳手,专门射击对方的船员和军官,造成混乱。 十五艘大舰就在第六舰队副总兵王威的带领下出击了,王威的坐舰是威远号大舰,排水量七百吨,舰炮四十门,是第六舰队最强的战舰之一,也是二十七艘有船名的战舰之一。 舰上士兵都是经验丰富的士兵,揍海盗每一个都是好手,这一次面对的敌人比海盗强多了,他们每个人都十分兴奋。 打海盗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只能打更强的敌人,才能激起他们的斗志,使他们更加向前进. 四百五十八 菲律宾海战(二) 明军振奋士气,抖擞精神,更加勇猛的向强大的西班牙海军发起进攻。 而明军的对面,正在被明军炮舰打的手忙脚乱头晕脑胀的西班牙菲律宾舰队海军总司令乔汪尼也接到了部下的报告中国舰队的主力战舰正在向我们高速驶来,似乎打算和我们决战! 乔汪尼还没有解决中国炮舰的骚扰战,那边中国水师的主力战舰就来了,他大惊失色,立刻下令几艘战舰前往迎击中国主力战舰,拖延一段时间,好让他有办法集中优势火力消灭掉这支中国的快速炮舰舰队。 该死!这些中国人是从哪里学来英国佬的战术的?! 他十分恼怒! “长官!当心!!” 正在他生气的时候,一名部下忽然飞身扑过来将他扑倒在地,然后他就听一声巨响,身体周围忽然卷起了强大的气流,震得他的耳朵里都是一阵耳鸣,以至于他短暂的失聪了。 茫然地抬起头,身上有个东西掉了下来,乔汪尼低头一看,是自己的部下,满脸都是鲜血,他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发现这名部下已经死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自己原先所站的地方被炸出了一个大口子,好几名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倒地不起,还有一名士兵被炸断了腿,他正在抱着自己喷血的断腿痛苦的嘶吼着,但他却听不到他凄惨的叫声。 他茫然的站了起来,还没站稳身子,又是一阵强力气流席卷而来,把他给推动的向后飞去,重重的摔在了甲板上,他觉得自己的背部剧烈的疼痛着,这种疼痛促使他的大脑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他恢复了听力。 “长官!长官!我们被中国人射中了!我们的船体受损了!正在进水!” 一名慌张的部下跑了过来,扶起了摔倒在地的乔汪尼,他强忍痛苦,喘着粗气看着他的部下。 “马上还击!找到目标还击!马上修补船体!绝对不能让中国人打败!!” “是!!” 这名部下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然而仅仅是一瞬间,又是一发开花弹炸在了他所站在的位置上,所以在乔汪尼的眼中,那个部下就像是碎掉一样,整个身体都碎掉了,血洒了一地,残破的肢体也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他大概是最倒霉的菲律宾总督之一了,连续三次被炮弹爆炸时的气流给掀翻在地上,虽然没怎么受伤,但是却将他摧残的无法准确指挥,而那艘瞄准这艘大舰不断射击的中国炮舰却立了大功。 当然了,是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射击的就是西班牙海军的旗舰,海军总司令就在上面,他们就是看到了一艘特别大的战舰,看得特别不爽,于是船上的炮全部瞄准了这艘大舰。 连续几炮下去,把这大舰给炸得哑火了,他们就更加咄咄逼人的加速射击,而一看有便宜可占,又有一艘炮舰加入,一起射击,两艘炮舰对着这艘大舰狂轰滥炸,把这大舰给炸得千疮百孔,大有要将它一举击沉的架势。 但是不得不说,这帮西班牙人的造船技术真是不赖,被炸到这种程度还是没见沉下去,依然在顽强的行驶着,笨拙的转移着,还能开炮还击,逼得明军炮舰转移位置,这要是海盗船,早就崩溃了。 西班牙人真是顽强! 但是不仅没有打击到明军士兵,还让大明的水兵们兴奋起来了。 老师和那些贪生怕死的海盗战斗,他们早就腻了!除了最早的时候海盗还有点凶悍之外,三次大战役之后,海盗已经闻风丧胆,看到悬挂大明军旗的船只转身就跑,有些船跑的贼快,水师追都追不上,和这种敌人战斗,有什么意思? 和这样强大的海军战斗才是战斗!和这样顽强敌人战斗才能感到乐趣!这样才能感到真正的乐趣所在! 水师官兵们长久未曾燃起的斗志再次燃起,大明水师的战斗意志更上一层楼了! 而此时,第六舰队副总兵王威已经率领主力战舰赶赴战场,主力舰的舰炮开始隆隆作响。 西班牙人立刻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炮火压力。 这些大船的火力更加凶猛,火炮数量似乎也更多一些,开起炮来轰隆隆的,威势就完全不同。 和他们正面对上的五艘西班牙战舰的船长们纷纷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明军铺天盖地的炮火砸下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开炮,明军就抢先开炮,占据了先机。 轰轰轰轰轰 实心弹夹杂着少许的开花弹砸在了西班牙战舰上,两方刚一个照面,一艘西班牙战舰就被无数炮弹击中,然后直接被砸成了筛子,船员抢救不及,这艘战舰已经没救了。 眼见于此,舰长只好下令弃船逃生,但是占据优势的明军水师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王威一看有一艘战舰要沉没了,立刻下令三艘战舰围攻过去想逃跑?你觉得可能吗? 一炮接着一炮,以多打少之下,这艘船加速下沉了,大量水兵来不及逃生,活生生淹死在海里,而乘上小船试图逃生的人则更倒霉,他们被明军船上的铳卒盯上了,更加密集的子弹盯上了他们,他们也试图用枪械还击,但是,他们的枪根本够不到正在居高临下射击的明军铳卒。 第一艘沉没的舰船出现了,那是西班牙海军的勇气号大舰,船只沉没,船上两百余名船员大部分淹死在海中,少部分试图逃跑,被明军船只追上之后用枪支射击至死,无一幸存。 看到己方击沉了一艘敌舰,明军水师士气大振,王威下令船上擂响战鼓,吹起号角,下达第二次的总攻命令,以此振奋士气,明军各舰船听到了鼓声和号角声之后,纷纷一样擂响了战鼓,吹起了号角。 西班牙人正觉得不解,却陡然发现明军的进攻变得更加犀利了,大舰的猛攻就不说了,那些小舰居然也用一往无前的态势攻击那些比他们大一倍两倍的巨舰,西班牙船队一时半会儿手忙脚乱,进一步混乱了。 更要命的是,本该来自于旗舰的指挥命令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传达了!. 四百五十九 菲律宾海战(三) 旗舰没有传达指挥的命令,各船只根本都不知道该怎么战斗,是按照之前的预订展开战斗阵型还是各自为战打游击,先把明军的小型炮舰干掉再说,舰长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起来这也是主战派几个人的锅。 这支西班牙联合舰队是南洋各地抽调回来的战舰组建的,大部分都是别的编制,和别的战舰合作,不在菲律宾近海作战,彼此之间都不太熟悉。 这一次出战相当的急,除了总司令制定了,旗舰指定了,二级三级指挥都没有确定。 除了一个总司令之外就没有别的指挥者任命,万一总司令死掉了,副总司令也死掉了,那么怎么办? 太急了他们都没来得及指定,就扬帆起航了,本来也想着明军水师不会那么强,他们也能应付的过来,就没有太在意,结果谁也没料到几艘明军炮舰冲进了他们的核心圈子里面攻击旗舰,把旗舰打的千疮百孔。 离旗舰比较远的战舰根本都不知道旗舰到底怎么了,因为他们没有望远镜,只能靠眼神好的船员站在顶部桅杆上眺望。 但是人的眼神再好也有个底线,不可能完完全全的看到该看到的东西,所以除了周遭的几艘军舰之外,其余战舰都不知道旗舰已经被攻击了。 再说他们自己也自身难保,明军炮舰冲进他们的阵型中到处开炮射击,他们自己想要对付明军炮舰也是不容易的事情,一被近身轰击就晕头转向难以机动,所以实在是战斗的非常困难。 而就在他们的正前方,明军主力舰队已经击沉了四艘西班牙军舰,解决掉了挡在前面的碍事着,主力舰队开始冲过来对西班牙舰队开始攻击,而西班牙舰队还没有做好准备,或者说没法儿准备,旗舰还是没有消息。 “船长?怎么办?旗舰没有任何指示!中国人的火力太猛烈,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很多舰长都遇到了自己的部下这样劝说自己,一边没有命令,一边他们又有之前展开战斗阵型的命令,时过境迁,战场瞬息万变,眼下如果继续执行展开战斗阵型的命令,估计很多战舰没有抵达预定位置就要被明军击沉了! 不少战舰的舰长都十分矛盾,但是明军的火力丝毫没有减弱,一声一声的炮响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在这样的情况下,好几艘战舰的舰长一狠心,直接放弃了听命令的打算,准备各自为战,脱离阵型之中再寻找机遇。 一艘两艘这样做没事,但是一艘两艘这样做过之后,其余的战舰不清楚情况,还以为是旗舰下达了自由作战的命令,于是所有战舰都这样做了,战场全乱了,西班牙战舰开始各自为战,不再拘泥于战斗阵型了。 王威眼尖的发现了西班牙舰队的诡异动向,稍稍思考一下,知道他们似乎打算开始反击,但是反击的规模不大,互相之间似乎也没什么配合。 他不知道对方的旗舰被攻击了,他以为是一种应对明军炮舰的战术,所以觉得不好,炮舰的活力和吨位都小于对方的大舰,现在是占据速度上的优势,一旦被他们单独揪住对战,炮舰要吃亏的,所以要尽快赶上前支援那些炮舰。 小舰对付大舰当然有劣势了。 他们的炮比较多,船身也更加坚固,明军炮舰没有他们的大舰那么大,承受力也没有那么强,因为是改造的舰船,不如萧如薰自己在缅甸水军造船厂生产出来的大舰那么结实,所以挨上几炮还是有点吃力的。 西班牙海军开始各自为战之后,火力也开始增大了,他们开始寻找各自的目标,而放弃了结成阵型作战,这样一来的话,明军的炮舰就成了主要目标,解放战斗的西班牙军舰的活力陡然上升,颇让明军炮舰有些措手不及。 几轮对射之后,几艘炮舰纷纷中弹,一艘炮舰中了两发实心弹,船尾被打烂了,船身也被打了一个空洞,明军立刻开始抢修,然后加快行进速度,以此躲避西班牙人的射击。 这种时候,速度的确是救星,明军炮舰的速度一旦提上来了,西班牙大而笨拙的战舰的劣势就显示出来了,明军炮舰不和他们正面硬刚,那他们就只能选择追击。 他们的火炮无法准确瞄准明军炮舰,明军炮舰速度太快,这边瞄准点火之后距离射击还有一点点时间,这段时间加紧移动的话还是能躲避弹药的,而且是否能打准这也是一个问题。 饶是如此,西班牙战舰上更多的炮和火力还是给明军炮舰很大的压力,于是当明军炮舰发现西班牙战舰开始犀利的反击之后,也是想方设法的进行躲避,不去直接和西班牙的大舰面对面死磕。 和海盗交锋之后,明军水师也学到了相当多的海盗式的战法,虽然看上去有点猥琐,但是使用起来还是相当有用的。 海盗是很惜命的,一般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冲上去猛冲猛打,但是作为军队,就要有这种精神,两者合二为一,就是运动战了。 一边移动一边射击,不停下来。 而且他们还发现西班牙人的大舰会追击他们,从而脱离自己原先的阵型,不继续窝在一起,而是分开来了。 这让明军炮舰眼前一亮,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哪怕没有统一的指挥,明军炮舰都开始尝试脱离战场,并且至少吸引一艘西班牙大舰紧随而来。 这种战术十分成功,本来窝在一起、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的让明军主力舰队不知如何下嘴的西班牙舰队分散开来了! 王威大喜过望,正准备下令全军进攻的时候,不远处镇南舰上已经传来了主力强攻的讯号,并且又有三艘大舰加入了进攻序列。 王威心中有底,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了局部战场上的数量和火力优势,趁着炮舰吸引西班牙大舰一部分主力的时候,自己率领主力猛扑向其余的西班牙战舰,双方立刻猛烈交战起来。 四百六十 菲律宾海战(四) 西班牙人的火炮犀利,战船坚固,而明军的火炮和战船一点也不逊色于西班牙舰队,甚至在某些地方还要超过他们。 不少西班牙战舰上的船员就发现明军的火炮射程比他们远,而且开花弹炸起来威力很大,波及范围广,能让他们损失很大。 西班牙舰队开始显露了一点败相。 被炮舰吸引走的大舰只顾进攻明军的炮舰,剩下来的战舰被明军主力揪住了,双方一顿对轰,轰的天昏地暗,战场上明显分为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相互激战的大舰,还有一部分是一场追击战。 西班牙战舰数量多,明军主力舰队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战斗,而明军炮舰压力很大,不少炮舰都中弹,情况不妙。 江大海手里还有两艘巨舰没有出击,一艘是镇南舰旗舰,一艘是镇南舰的护卫舰定海舰,同样是七百吨大舰。 “大海,你不用管我,如果你要出战的话,就去吧!镇南舰的名号可不是躲在后面躲出来的!” 萧如薰忽然站起身子,走到了正在远眺战况的江大海的身边,拍了拍江大海的肩膀。 江大海还没有说话,陈龙正就大惊失色的开口了:“侯爷,您不能这样,您是缅甸之主,身系缅甸百万民众安危,亲自出战已属出格,怎能亲临战场?” 江大海张张嘴巴,大概想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就没说话了。 “惕龙啊,你忘了我是谁吗?我可是万历第一将,靠得就是战功一步步走到今天,我要是不在宁夏不在朝鲜不在缅甸这样拼杀,我能有今日吗?我萧如薰到底是个战将,身先士卒有何不可?” 陈龙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如薰便开口道:“大海,把帅旗挂起来,出战!镇南舰可是咱们最大的战舰,怎能不战?” 江大海面露激动兴奋之色,兴奋难耐的朝萧如薰行了一个军礼:“侯爷威武!末将这就出战!” 说罢,江大海扯开嗓子大喊道:“全体都有!准备出战!!” 缅甸镇最强战舰镇南舰准备出战! 萧如薰笑了笑,依然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一副轻松的模样,陈龙正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张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 “我的大侯爷啊,您也稍微关注一下自己好吗?之前您是战将,冲锋陷阵是职责所在,可是现在您是缅甸之主,缅甸百万生灵安危系于您一身,您的安危早就不是您自己可以决定的了!缅甸可以没有我陈龙正,但是不能没有萧如薰啊!” 这话一出口,不少士兵和军官都看着陈龙正和萧如薰,似乎有些犹豫。 江大海也颇为犹豫地看着萧如薰。 他们都知道,萧如薰的安危比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重要,萧如薰一身系着他们千万家的幸福生活,他们的战斗,是为了萧如薰而战。 萧如薰环视了一圈镇南舰上的士兵们,露出了十分自豪的笑容,继而站起,大声说道:“我的身边都是最忠勇的士兵,他们会保护我,他们愿意为我而死,他们有这样的勇气,惕龙,如果我没有赴死的勇气,我又有什么资格成为缅甸之主呢?” 继而萧如薰走向了最前方的甲板,面向大量士兵,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战剑,朝天举起。 “我萧如薰若是贪生怕死,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既然我站在这里,我就不会贪生怕死裹足不前!这艘战舰是最强战舰!战舰上的士兵是最强的士兵!将军是最强的将军!我也是最强的我!没有理由畏缩不前!诸君!我与你等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江大海似乎被感染到了,面色涨红的举起了自己的手,大声吼了出来,士兵们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了,纷纷举起自己的武器,大声吼道:“同生共死!!” “将有必死之心,兵无贪生之念!我水师便是最强的!西夷水师,跳梁小丑耳!江大海!今日这里只有战将萧如薰!没有镇南侯萧如薰!你放开手指挥!我也是你麾下一将,听你调令!” 萧如薰怒目而视江大海。 江大海万分激动,像是注视着神明一般注视着萧如薰,遂大声吼道:“诺!擂鼓!吹号!升战旗!旗舰出击!!!” 鼓声隆隆作响,雄壮而低沉的号角声响起,镇南舰挂上战旗,开始向战场方向移动,护卫舰定海舰听到鼓声和号角声,看到旗舰升起了战旗,知道旗舰要出击了,连忙一起升战旗,随同镇南舰一同出击。 陈龙正站在空着的座位面前,望着那站在甲板前头拄剑昂首挺立的男人,心中忽然有一种想要和他站在一起,随着他一起胜一起败、一起生一起死的冲动。 以往他不是很清楚,这个男人的身上究竟有着一种什么样的魅力,可以驱使那么多的士兵死战,他没有和这个男人一起上过战场,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缅甸的大明军队无往而不利,所向披靡了。 不是因为有精良的火器,不是因为有精心的训练和优秀的伙食,而是因为有这个男人在,跟随着这个男人,他的部队就是永远不会失败的。 只要他还能拄剑站在众军面前,无论他多老多衰弱,他的军队都是举世无双的,没有人可以打败他,蒙古人不行,日本人不行,缅甸人不行,西班牙人也不行。 此战,毫无悬念,大明必胜。 既如此,我还有躲在后面畏缩不前的理由吗? 陈龙正自嘲地笑了笑。 什么狗屁文曲星,什么狗屁士子,站在这儿,就只有士兵,只有战士而已。 他一伸手从身边的一名士兵手上拿过了一支枪,走到了萧如薰的身边,端着枪,目视前方。 “怎么,不阻止我了?” 萧如薰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是缅甸之主,我阻止又能怎么样?你会听我的吗?” 陈龙正的声音听上去略有几分无奈。 “哈哈哈,我是对的,我自然不会听你的!” “那不就得了,知道你是对的了,所以我也来了,我错了。” 萧如薰转过头看了看陈龙正,嘴角勾了勾,便转过头去,目视前方。 军心,将心,人心,自己都已紧紧的握在手中,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 四百六十一 巨大的鼓舞 旗舰镇南舰的出战给所有大明水师的官兵们以巨大的鼓舞。 不得不说,这种鼓舞真的非常巨大。 自从水师独立成军并且立下很大的战功地位攀升之后,陆军就和水师产生了不小的矛盾,一方面是水师屡次出战获得巨大的声望和战功以及赏赐,一方面是陆军日复一日的训练和小打小闹,那些跟随萧如薰很久的老人们都对此感到不满。 水师是萧如薰抵达缅甸之后才成军的,上至水师总兵江大海,下到一名水师的普通官兵,都是抵达缅甸镇的难民们出身,和跟随萧如薰南征北战浴血疆场的宁夏兵们无法相比,虽然地位上差不多,可是感情深浅上就差得很多了。 好多次水师庆祝战胜的庆祝大会上,都有陆军将领冷嘲热讽,水师官兵忍不住要上前理论,那些陆军老人们总是搬出『老子和萧大帅一起流过血杀过贼,你们呢』这样的理由,让水师官兵们哑口无言。 没错,水师官兵们的战绩辉煌,战果巨大,地位也节节攀升,但是总有一个硬伤,或者说是情感上的不足,那就是他们没有跟随萧如薰一起并肩战斗浴血疆场过,那些陆军的老人们总是说他们和萧如薰南征北战的故事,资历别提多深厚了。 然而水师最大的总兵都是流民出身,抵达缅甸之后才被萧如薰一步步破格提拔,虽然是亲信,可是到底没有和萧如薰一起并肩战斗过。 这对于十分崇拜并且敬畏萧如薰的战功的士兵们来说,是一种巨大的遗憾。 没和缅甸之主并肩战斗过,人家是旧部大佬,咱们是萌新,在人家面前咱们可不是要瑟瑟发抖吗? 而且水师的兵力也不如陆军那么多,水师总兵力也就八千多,平时根本用不了那么多的战船,也没有那么大规模的海战,现在虽然正在招募水师官兵,但是也在招募陆军官兵。 陆军那数万虎狼之师装备精良训练充分,和整天风吹日晒在海上和大海博弈的水师比起来要舒服多了。 但是这也是陆军不满的原因,水师才不想和他们对调,过那种只有训练没有战斗的生活,水师官兵每次大胜仗回来都能得到赏赐,而陆军只能眼睁睁看着水师官兵拿银子拿到手软,自己却什么也得不到。 时间长了,红眼病难免要犯一些,陆军和水师的矛盾就深刻起来了。 但是不得不说,这也是相当正常的,军队里肯定有纷争,陆军和水师天生不对付,以前中华帝国的水师总是处于弱势状态,不能独立成军不说,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乎都要被完全取缔了。 而在萧如薰这里,水师独立成军,有编制有待遇,有长期存在的造船厂制造维护战船,还有固定招募水师官兵的招兵办事处,以及一整套流程,萧如薰说了,水师也是军队当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我们要将水师长久的维持下去,一直保护帝国的海疆。 什么?不知道什么是海疆? 来来来,我告诉你,帝国军舰所到之处,即为帝国海疆。 水师的规模越来越大,官兵也越来越多,这是实话,但是水师还是被陆军瞧不起,觉得他们没有优良传统,这也是实话。 而这一次,萧如薰不仅亲自率兵出击,还架船出击,加入真正的海上战斗,这一次下来,陆军的那帮混蛋就什么也不能说了,就再也不能说咱们没有优良的传统,没有和萧大帅一起战斗过了! 镇南舰的出击给了全体水师官兵极大的鼓舞,水师士气大振,就连那些埋头逃跑玩猥琐战术的炮舰看到了,都鼓起勇气回身反击西班牙大舰,把西班牙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迎面挨了不少炮弹。 一边是被一边倒的压着打,一边是被炮舰和两艘大舰联合抗击,西班牙人的这一战打的非常的吃力。 但也不是说明军就打的很轻松了。 开战两个时辰以后,西班牙军舰陷入了苦战之中,已经被明军击沉七艘军舰,阵亡官兵五六百人,而明军也损失了两艘炮舰,有一些人没来得及救上来,阵亡了一百多水兵,双方的战斗依然非常的激烈,双方的局面多多少少都有些僵持。 僵持的局面被打破的契机是一艘战舰的沉没,打破者是王威。 当时,处于战场中心的王威所乘的前线指挥舰定海舰发现了一艘摇摇欲坠的大舰正在试图离开战场,王威果断不会放过这艘摇摇欲坠的大舰,在他看来,每击沉一艘西班牙人的军舰都是一种巨大的胜利。 双方装备相差不大,火力相当,舰船坚固程度相当,属于硬碰硬的一场硬仗,就看谁更敢碰,更不怕牺牲,王威毫无疑问就是那个非常敢碰的人,他是浙江流民,没爹没妈的他了然一身无牵挂,参加水军的理由是不想浑浑噩噩的死去。 带着这样的想法加入水师,三年奋战之后成为分舰队副总兵,这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他也是个有水战天赋的人才,被萧如薰提拔起来带兵作战,从那以后他的目标就变了,就变成要想方设法的创造些什么让人铭记的价值之后再死掉。 他指挥的威远舰在这一场战斗还没有击沉任何一艘敌舰,倒是被打了两个窟窿,地下水手正在拼命修补,其余三艘战舰正在保护定海舰不被攻击,王威心中非常恼怒,正想找什么东西发泄一下,正好就看到了那艘摇摇欲坠的大舰。 看起来,最多三轮炮击就能给它彻底的送下大海,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不要留手了,让一艘战船沉没在海里,未尝不是作为水师最好的归宿。 “给我追上那艘西夷战船!击沉它!” 王威下达了追击令,威远舰全速追击那艘摇摇欲坠的大舰,拿出全部的火炮瞄准那艘战舰射击。 轰轰轰轰轰………… 数十颗炮弹的准头不怎么样,只有七颗炮弹击中了,将那摇摇欲坠的大舰再往海底深处拽了一下,但是还没能拽下去,那战舰出乎意料的顽强坚韧,居然还在全速脱离战场。 真是顽强啊! 四百六十二 海战结束 不知为何,王威总觉得不太对劲。 不对,不对,一艘战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像是濒死的战士一样,知道自己不能活了,英勇的战士会选择抛弃一切拉一个垫背的一起走,这样才不枉是一个战士。 而这艘战舰的行为却像一个懦夫,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想逃跑,实在是愧对自己的战舰身份。 王威非常不满意,觉得这是侮辱了战舰,侮辱了大海战,于是他推开一名炮手,自己亲自操作一门炮,装填进去一颗实心弹,用照门和准星,用萧如薰训练他们的方法瞄准,尽可能的提高准确度。 “给老子把那艘船轰下去!!!” 王威大喝一声。 十几门火炮再一次轰鸣起来,沉甸甸的实心弹卷着热烈而狂躁的气流冲向了那艘摇摇欲坠的战舰。 一发两发三发四发五发! 火炮的命中率实在是有点不尽如人意,路上如此,海上也是如此,距离拉远了,就不知道能飞到什么地方去,燧发铳还能往里面拉膛线增加准确度,但是王威却不知道怎么给火炮加点准头。 萧如薰倒是知道,但是一门两门这样的炮对战局没有任何意义,老工匠们那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那艘船也完蛋了不是吗?五发炮弹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五颗实心弹砸在了那艘船上,掀起一阵气浪翻滚。 不知道是不是砸中了最后的要害,伴随着一阵震动,这艘船居然从中间裂开了,两边船身居然往两边分开倾斜,缓缓下沉,周边卷起了不小的一阵漩涡。 似乎有人试图从船上架势小船逃跑,不过很不幸,被卷入漩涡之中无法逃脱,一起沉没在了深不见底的大海之中,周围的西班牙战船都没有敢于救援的……那倒也是,谁也不想被这艘巨舰一起拉到地狱里面。 “哈哈哈哈哈!中啦!!!” 王威心中狂喜,和周边士兵一起疯狂的呼喊起来,明军再次击沉一艘西班牙战舰,战果再次增加,可以想象这次回去又能得到很多的荣誉和金钱,又可以喝酒吃肉,尽情地享受。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象征,这艘战舰被击沉之后,周围的西班牙战舰完全失去了战斗意志,居然纷纷的尝试逃跑。 王威一看不好,这些家伙都要逃跑,立刻下令自己的分舰队主力紧咬对方不允许放他们逃跑,竭尽全力追击,直到击沉为止。 西班牙人的反击开始变得软弱无力起来,似乎只想着逃跑,面对明军凶猛的火力射击也不像之前那样坚定的反击,王威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主力舰队这里正在逃离战场,很快,正在和明军炮舰缠斗的西班牙舰队也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纷纷开始准备撤退,一时间他们的气势大衰,战意大衰,阵型也乱了套了,让正在苦战的明军大惑不解。 江大海同样不明白,看着战场上的形势突然转变,萧如薰也有些意外。 不过趁他病要他命是萧如薰交给水师的六字真言,海战战场上也千万不能有妇人之仁,只要是敌人,就要坚决的打击到死为止,尽一切可能斩草除根,不给他们任何生还和以后复仇的机会。 江大海深切的理解萧如薰的六字真言,并且将之作为自己的指导思想,打击敌人非常凶悍,甚少抓俘虏,基本上都是击沉军舰以后剩下的小兵乱枪打死,或者捞上来砍脑袋换银子,绝对没有放他们一马的事情发生过。 现在不就是这个时机吗? 于是江大海和萧如薰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紧追不舍!穷追猛打!给我把他们统统击沉为止!!” 明军旗舰下达了第二次总攻令,雄壮的鼓声再次响彻在整个战场之上,所有西班牙人都惊恐地发现明军非但没有因为他们的撤退而停止追击欢呼声胜利,反而更加凶猛的碾了上来,大有要和他们再次决一死战的架势。 明军不仅火炮犀利,更关键的是他们的枪更犀利,几只明军战舰追上了他们的战船之后,不仅用火炮射击,还用枪械射击,他们不知道拿枪怎么就打得那么准,一枪一个轰在头顶上,一枪毙命。 一个使劲儿往港口逃跑,一个疯狂的追击,战争终于成为了一边倒的局势。 最后一艘西班牙军舰的抵抗结束在夕阳西下的时分,萧如薰已经可以用千里镜看到海岸线的时候,明军最后一轮炮击终于把最后一艘西班牙军舰送下了大海深处。 到此为止,除了五艘西班牙军舰仓皇逃跑不分方向以至明军无法追击之外,明军总计击沉了西班牙军舰四十多艘,基本全灭西班牙的菲律宾联合舰队,另外俘获了一艘西班牙大舰。 说起来这艘大舰之所以被俘虏,也挺好笑的,原因是船里面的菲律宾土著水手不想死,于是集体造反。 他们用人数的优势堆积起来,杀掉了大部分抵抗的西班牙兵,然后抓住了船上的领导者们,控制了整艘船,接着向明军投降。 萧如薰把华人全部带回缅甸之后,菲律宾岛内再也没有华人水手可以征调。 西班牙人又没有人力,他们的人都要用来当水兵进攻,但是驾驶船只总是需要水手的,他们无可奈何,只好用重金贿赂那些土著部落的首领换取他们的支持。 那些首领见钱眼开,就派了自己的族人去帮忙,结果没想到这一帮居然帮出了血霉,不仅西班牙人几乎全部送命,大量的菲律宾土著水手也送了命。 只有这一艘船上的土著水手胆子大,眼看着自己也要和那些人一样沉在海底喂了鱼,但是他们不愿意认命,不想喂鱼,便想方设法的求生。 人的求生欲是非常可怕的,于是他们便趁着西班牙人拼命抵抗明军的时候,偷偷组织起来,一群壮士的男人偷偷拿了西班牙人的冷兵器,然后看到西班牙人挥刀就砍,很快就占领了整艘船,然后向明军投降。 四百六十三 向马尼拉进军 战争结束了。 萧如薰和江大海在王威的引导下登上了这艘船,看到了七个被五花大绑捆起来的西班牙军官样的人。 他们瑟瑟发抖,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荷枪实弹盔甲鲜明的明军,嘴里叽里咕噜的喊着些听不懂的话,大概是在求饶。 萧如薰扫了这七人一眼,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看了看左右,才发现没把利玛窦带来,自己就没有翻译人才。 不知道这些家伙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菲律宾岛上有没有同时通晓西班牙语和汉语的人才,不然这个谈判都没办法谈。 哎呀,多学几门语言还真是有必要啊! 萧如薰如此思考着,挥挥手,下令把这七个人当中的六个斩首,然后将六颗头颅放在最后一个脸色惨白的家伙的面前,好心的用布帮他包裹起来。 明军追击西班牙人的时候,船上熟悉这片海域的陈龙正就说这里就是当初他抵达迎接汉民们的港口。 这些西班牙人也是慌不择路只想逃命,直接把明军船只引到了港口来,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几炮下去就把仅有的西班牙守卫者给干掉了,夺取了港口。 接下来,萧如薰先把那个留着的西班牙水兵给丢到了岸上,指了指马尼拉的方向,让他带着这包头颅滚蛋,这人一看萧如薰不杀他,还让他走,立刻连滚带爬屁滚尿流的的逃走了。 不会说西班牙人的话,没办法跟他说更多,真是郁闷! 至于那些抢船献给明军的菲律宾土著水手,萧如薰下令给他们一人赏赐一点银子,然后给了他们三艘小木船,让他们自己走了,这些人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然后也架船走了。 同样也无法交流,真是郁闷! 萧如薰开始想着要培养一些懂得外国语言的人才,好在之后方便和他们交流了。 港口已经继续拿下,萧如薰命令王威带一千水兵看管船只和负责外洋巡防,严防那逃走的五只船回来,如果他们敢回来,就立刻击沉他们,绝不留情。 萧如薰自己带着陈龙正和江大海,带着两千水师陆战队的士兵往马尼拉开拔。 整个菲律宾名义上是在西班牙人的殖民统治下,其实也就是之前菲律宾的政权被推翻了,西班牙人接管,中央换了,但是地方上还是那些土著首领掌权,是换汤不换药。 西班牙人也要和这些土著打好关系,不然一两千人的兵力是绝对无法奈何土著们几十万人力的。 虽然有武器的锐利,但是战场上最可靠的还是人,就那么些人,在武器没有超越时代的时候,对方就算是用人海战术也能平推了你。 西班牙统治最中心的地方也就是马尼拉附近和一些有军舰停泊的港口,这些就是西班牙人的真实力量。 而之前被萧如薰吃掉的联合舰队就是他们百分之八十的武力,除此之外,西班牙人再没有更强的武力了,连自保都成问题了。 萧如薰可以相信一旦那些从船上离开的菲律宾土著回到他们自己的部落,向他们的部落首领报告西班牙人惨败的消息,很快就会有很多部落联合起兵问罪马尼拉,要他们解释并且赔偿他们死掉的族人。 如果西班牙人处理不好的话,剩余的西班牙人会死的非常惨,连着那些天主教徒都会很惨,没有了武力震慑,那些土著可不管你信的是佛祖还是道祖。 此时此刻,西班牙人别无退路,无论自己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必须答应。 除非他们全部决定去死,以死殉国,那么萧如薰就有点尴尬了,他就要独自面对那些土著,成为取代西班牙人的新的菲律宾的拥有者,然而此时此刻萧如薰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放在菲律宾。 缅甸还有一群土著虎视眈眈,菲律宾的土著就更麻烦,还是把烦心事留给西班牙人,他只要钱,要香料,至于西班牙人会不会来找他报复…… 他们估计没有足够的兵力和财力支撑一场远征了,就算是在这里被萧如薰抢走了菲律宾,他们估计也无法出兵来攻击。 但是在欧洲,在地中海一带,萧如薰虽然拉拢了热那亚,可是热那亚的军事实力不够强,所以萧如薰才又拉拢了法国来帮忙。 有法国和热那亚一个出钱一个出人,强弩之末的西班牙估计也没办法掀起什么腥风血雨,萧如薰也没和罗马教廷撕破脸皮,罗马教廷还会帮着想办法限制西班牙,但是之后的商船队大概就需要水师舰队的护航了。 没办法,要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一些代价,对于萧如薰来说,这种代价是可以承担的,并不可怕,完全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然而对于西班牙人来说,对于菲律宾的西班牙人来说,这次付出的代价可就是他们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了。 那个被萧如薰放回去的西班牙水兵逃回了马尼拉总督府,将一个他们无法接受的消息连同六颗血淋淋的人头带了回去。 西班牙人引以为傲的力量,占据菲律宾的依仗,那五十艘战舰的联合舰队,几乎是整个东南亚地区他们的舰队主力,已经全军覆没,剩下的小猫两三只已经不成气候了,不知道逃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曾经的西班牙帝国海军非常强大,但是他们的海军主力已经在十年前损失惨重,五十多艘大舰已经是他们可以拿出来的全部战斗力量了。 近些年来西班牙政府破产三次,东南亚地区的大部分船只都被撤回,能留下这些已经非常吃力了,他们无法再组织更多的战舰了。 如果有时间的话,或许还能建造,也还有不少商船能拿出来,可是商船怎么能和正规的战舰相提并论呢? 再说兵力,此番出征可是出动了整整两千名西班牙水兵和更多的土著水手,几乎是整个东南亚地区西班牙人的百分之八十的兵力。 西班牙人是拿出血本了,很多还在探索的小岛屿都不要了,直接丢弃,架船带人回来准备战斗。 结果战斗就战斗到了海里,永远也浮不起来了。 四百六十四 菲律宾改姓 当然,对于西班牙人来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不仅把自己输给了中国人,还把更多的菲律宾土著给打包一起送掉了。 他们都是花钱买来的贵重物品,一旦死光,被那些部族知道了,那些部族到底是会找他们麻烦还是会去找明军的麻烦呢? 当初西班牙人是如何成功殖民菲律宾的,他们非常清楚。 经此一战,西班牙人数十年的军力积累毁于一旦,在菲律宾已经彻底失去了一切优势,仅存的几百士兵龟缩在马尼拉总督府,绝望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们最悔恨的事情,就是在不该招惹中国人的时候,招惹了中国人,那些主战派是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但是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各种意义上的无能为力,因为那些主战派已经全部死掉了,被萧如薰干掉了。 仅存的五艘战舰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区区数百人也不可能给他们多大的希望,剩下的这几百人困守在马尼拉的总督府里面,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战斗意志了,绝望的看着西边,等待着明军的出现。 总督的病好了,但是得知战败的消息之后又病了,连着两次被吓病,大家都觉得总督快不行了。 不过总督却没有倒下,而是拖着病躯召开了最后一次会议,做出了放弃抵抗,向萧如薰投降,并且接受一切条件的决策。 没人反对了,事实上,也不会再有人反对了。 十一月十日,萧如薰带兵抵达了毫不设防的马尼拉,菲律宾总督开城投降,带领仅剩的几百人一起出城投降,献上了菲律宾总督的一切身份证明,乞求萧如薰的宽恕和仁慈。 亚历山大主教颇有些缩手缩脚的带着二百多名传教士一起缩在马尼拉里面,没有了军队的保护,传教士们也非常不安心,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四处传教了。 说穿了,天主教徒们没有西班牙的武力撑腰,也是站不稳脚跟的。 这群传教士里面有两个会说中国汉话,于是他们跑了出来担任翻译,让萧如薰知道总督说了些什么。 听完翻译之后,萧如薰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病怏怏的总督。 “说让我宽恕你们?可是我那战死的几百将士可如何是好啊?这场仗原本是不用打的,现在越打越大,战死的士兵越来越多,难道这不是你们的错吗?需要我来原谅你们吗?” 总督面色惨白。 “萧将军,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武力,也不打算使用任何武力手段,之前的事情都是一些反对我的决策的人私下里做出的蠢事,和我还有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关系,我们都坚决反对这场战争,尤其是大主教,他更是反对!是那些愚蠢的军官私下里决定要与您战斗的!” 总督不仅自己作解释,还把之前和萧如薰的关系不错的亚历山大主教给喊了过来,两人一起求饶。 亚历山大主教自然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于是连忙表示道:“是啊,萧将军,我们尽全力阻止,但是他们发动了兵变,挟持了我们,我们没有任何阻止他们的办法,只能被动的困守在这里,我们真的非常的艰难!” 为了活命,亚历山大主教说起瞎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但是不得不说,这的确是非常好的方式,把锅甩给死人,萧如薰总不能把死人从海底捞起来问一下他们这个情况到底是真是假。 索性萧如薰没有杀掉他们的想法,否则此时就可以下令大开杀戒了。 “我不会杀你们的,我接受你们的投降,但是,你们首先要向大明表示臣服,每年向大明称臣纳贡,并且要把吕宋当地的香料贸易的八成还有你们每年开采的矿产的八成交给我,而不是交给你们那个远在天边的摸不着的国王。” 萧如薰的条件让所有明白人愣了好一会儿。 他们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和背叛国王有什么区别吗? 总督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区别在什么地方,西班牙正在打仗,需要香料贸易和矿产的产出去支援战争,否则国家就要破产,菲律宾是非常重要的经济来源地,否则也不会用国王的名字去命名。 而现在八成收益都要归萧如薰,那么剩下的两成也就够他们维持自身需要,还有一分钱能给到西班牙支援战争吗?西班牙的战争无法维持,霸业无法维持,他们会不会成为罪人? 总督十分痛苦的看着萧如薰。 “你们可要想好了,你们这几百人,如果不接受我的条件,不说我会不会动手杀了你们,就算我离开这里不追究你们,那些土著损失了那么多人,会那么简单的就不追究吗? 你们的矛盾也不小,以前他们因为你们的兵力和武器不敢和你们正面冲突,但是现在你们没有兵力了,已经变得这样虚弱,你猜,他们会不会来报仇?” 萧如薰戏谑的看着总督和他身边的官员们,这些官员一个个的就和吃了大便一样哭丧着脸,或者看看总督,或者互相看看,然后无一例外的都低下自己的头,闭口不言。 情况真是太糟糕了,就没有那么糟糕的事情发生过,他们居然要被逼着成为国家的罪人,成为一群不能保卫国家的利益,却还要将国家利益拱手相让的人。 就连那些翻译的传教士都为难的低着头。 但是不得不说,萧如薰的提议是有道理的,他们和菲律宾土著的矛盾还是挺大的,虽然有愿意合作的部族,但也总有不愿意合作的。 这些年来他们和那些合作的部族里外勾结相互合作,干掉了多少土著,手上有多少人命,他们很清楚。 那些被坑害的人多恨他们,他们也很清楚。 现在国内不会有援兵来,但是眼前就有萧如薰的雄兵,如果不接受,不说会不会被他杀死,就说那些狡猾而贪婪的土著会放过他们吗?他们的弹药有限人手有限,但是马尼拉却有着大量的储备物资和财富,非常吸引人。 他们怎么都逃不了一个死,如果拒绝萧如薰,他们将没有任何的活路。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有在此时此刻做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决定。 于是菲律宾在实际上已经改姓萧了。 四百六十五 吕宋国王 愿意为了心中的理想和自身的理念而付出生命的人很多,但是相对于整个人类群体来说,这些人的数量是极少的,他们的精神非常可贵,正是因为少,所以才贵。 真正占据大多数的人是逆来顺受的平头百姓,他们没有更多的奢望和想法,也不是很关心谁来统治他们,他们唯一希望的是和平的生活环境和安稳的生活氛围,拥有这些,他们就很满足了。 生下来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之辈,和可贵的人们一样,数量极少。 而现在菲律宾岛上的西班牙人里面,不怕挑战的人已经死光了,大多数随波逐流的人也死光了,生下来被吓破了胆子的人们里面,有随波逐流的,还有贪生怕死的,唯独没有愿意付出生命的。 他们麻木的放弃了毫无意义的战斗,没有继续为他们心中的国度继续奋战,他们承认了现实,认输了。 他们统一放下了武器,列队向萧如薰投降,萧如薰当即下令陈龙正准备降表,他要准备菲律宾的降表,向北京的朝廷告知,占据吕宋的佛朗机人已经被征服,已经投降。 他要建议朝廷封吕宋的佛朗机首领为新的“吕宋国王”,成为大明新的藩属,年年来贡,岁岁来朝。 他有自己的思考,他需要实际掌控菲律宾群岛的一切,但是他清楚,如果他向朝廷请求把菲律宾正式化为他的辖区,朝廷定会心生怀疑。 朝廷知道,吕宋国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他们所理解的现在的吕宋国是『改朝换代』之后的吕宋国,而不是被征服的殖民地。 朝廷还不太明白殖民地的意思,他们以为这就是藩属国,和朝鲜一样,年年来贡岁岁来朝,大明倍儿有面子,而经济上的利益…… 对不起,天朝上国,并不需要哪些,当然如果你们有贵重金属矿产,另当别论。 其他的,一切都和朝鲜一样,不干预他们的内政,但是他们的权力传承需要得到大明的承认和许可,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朝鲜就是这样,国王继位需要大明册封,当然实际上大明也不会反对他们的继承人,只是程序上要走一下。 借助这种认知上的差距,萧如薰可以奏请朝廷将占据这里的佛朗机人的首领封为正式的吕宋国王,以大明为宗主国,正式成为一个被大明承认的藩属国,原菲律宾总督就是新的『吕宋国王』。 萧如薰将把他们解释为『佛朗机难民』,是吕宋新的统治者,因为不了解大明的天威,所以狂妄自大了。 被萧如薰狠狠的收拾之后,愿意改邪归正,重新回到大明的怀抱中,再次成为大明的藩属国,年年来贡,岁岁来朝,恳请大明的册封。 陈龙正对萧如薰的处置办法感到非常的佩服,笑着说这是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大明这样的天朝上国最需要的就是外邦的请封,能让大明感到四方来贺八方来朝的快感,那就最好不过了。 仅仅是东南亚一地,萧如薰镇守缅甸之后,就有十几个小国重新回归大明的朝贡体系,成为大明的藩属国,让朝廷觉得倍儿有面子,非常满意,越多越好,多多益善,这样才能粉饰太平,宣扬国威。 而菲律宾总督贝尔蒂克先生对此感到非常的惊慌失措,当他面对那份被翻译过来的降表的时候,他非常的慌张。 他从未想过要成为什么『吕宋国王』,因为一旦如此,他就将正式的成为一个叛国者,法律意义上无可辩驳的叛国者。 不说他在家乡的家人和后人,就算是他的荣誉也不允许他成为这样一个叛国者。 他面色惨白的向萧如薰表示,他不能接受,他无法接受,他也不敢接受,他还有家人在本土,他不能做出这种事情以至于背叛自己的国家,战败还情有可原,但是叛国就罪无可恕了。 其余人虽然恐惧,愿意投降,接受安排,但是对于正式的叛国,成为所谓的『吕宋国民』甚至是大明子民,他们普遍表示自己无所谓,但是家人会被国家处死,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未来。 倒是有两百多个没有家人、纯粹是来富贵险中求的人无事一身轻,这些人暗自盘算着,就算回去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但是留在这里,却能得到中国人的扶持,得到更多的富贵,这样一对比的话,当然是留下来最好。 而那些心有旁骛的人,萧如薰知道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担心自己的家人被害,自然没有办法为他做事,也不可能安心的做他的傀儡和木偶。 这些人到底也没有太大的用处,要说留在这里给他分担压力,倒也真的不算是一招妙棋。 留着是隐患,还要浪费粮食,既然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自己就不如成全他们,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结局吧! 于是萧如薰挥了挥手,江大海会意,让士兵把他们全部拖了出去,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情况之下,当场枪杀。 “举铳!放!” 呯呯呯呯呯呯………… 这下子就把或者的那两百多人还有两百多传教士给吓得战斗站不稳,不少人直接跌倒在地屎尿齐流,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那位总督大人被留在最后面,看着哭天喊地的那一幕幕,整个人忽然疯狂的大笑起来,笑声非常难听,江大海皱了皱眉头,举起一支枪一枪崩了他。 陈龙正看不过去,小声的向萧如薰询问此举是否有必要,萧如薰很认真的点了点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不愿为我所用,留着也是隐患和祸害,则必为我所杀,别无他路。” 本来,这些殖民者的结局也不会比他们的大前辈好到哪里去,自己家里不老老实实的待着,非要出来浪,那就只能被更浪的干掉了。 几百具尸体被明军士卒拖出去处理了,萧如薰答应他们把这些脑袋砍下来算军功,士兵们欢欣鼓舞的分军功去了,萧如薰再看向了那些被吓破了胆的西班牙人还有传教士们,温和的笑了笑。 “别担心,他们不愿意和本侯合作,那就只有去死了,至于你们诸位,识时务,和本侯合作,那就是本侯的朋友。” 说完,萧如薰打量了一下这些西班牙人,然后从里面找了一个卖相最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我看你不错,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吕宋的国王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土地,你的国家,你可以有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四百六十六 阿门!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人有着非常好的运气,明明刚才还是等死的战俘,结果就不用死了,明明刚刚还是仅仅不用死但是不知道未来多么险恶的战俘,结果立刻就变成一个国家的国王了。 那个被萧如薰选出来的西班牙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萧如薰,听了传教士的翻译之后,更是露出了惊悚的表情。 “跟他说,别怕,我又不会杀他,我要他做国王,让他的这些兄弟们都做大官,做将军,一起来统治这个国家,他们都可以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金钱,美食,美酒!美女!” 萧如薰大笑着对那个传教士解释,传教士很艰难的理解了萧如薰的意思,然后转达给那个西班牙幸运小子,这小子顿时露出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些听不懂的话。 “他说,他是新兵,没有更多的威望,恐怕不能承担这样的责任。” 传教士转达了他的意思。 萧如薰哈哈一笑,开口道:“没关系,告诉他,我会给他留兵,那些士兵会保护他的安全,谁敢不听他的命令,士兵就会帮他收拾那些混蛋,全部杀掉!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萧如薰询问这个士兵的名字。 “他叫亨德利。” “亨德利,嗯,好,本侯知道了,亨德利,你不要害怕,你就做你的吕宋国王,从今往后,谁敢不服从你,本侯就灭了他们! 包括你身后的这些人,包括这个岛上所有的土著,他们都将成为你最忠诚的子民,本侯都会帮你收拾好,你只要做你的国王就可以了,翻译给他听。” 萧如薰笑眯眯的看着亨德利。 传教士带着为难的神色把萧如薰的话翻译给了亨德利听,亨德利脸上的苦笑之色更加明显了。 “你,翻译给所有人听,他就是吕宋国王!是这片土地的王!谁敢不服从他的命令!立刻就杀掉!” 萧如薰虎着脸面对那些神色各异的西班牙人还有传教士,把这些人下了个好歹,听完翻译之后,这些人神色各异,有同情,有羡慕,有嫉妒,有深思,还有恐惧,甚至还有向往。 人间百态尽在于此。 谁也不想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尤其是方才那几百具尸体和残存的血液,这一切都告诉他们,如果不服从眼前这位中国侯爵的命令,就会死的非常惨,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完完全全的掌握在他的手里,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命题,至少,铲除了他们的退路之后,这些人就只能比自己人更加忠心的为萧如薰办事了。 陈龙正把亨德利的名字写上了降表之上,然后盖上了镇南侯的大印,代表这份降表具有法律效力,是专门呈给明廷的,明面上的两国协议。 而之后还有镇南侯府和新的吕宋政府之间的私下协议,包括香料贸易和税收的八成收益和整个吕宋国土范围内的矿产开拓,全部都由镇南侯府负责,一切内政外交事宜,都由镇南侯府委任的“吕宋国相”来安排。 吕宋国王只要好好儿的享受荣华富贵,剩下的西班牙人只需要根据明廷的安排,做他们该做的事情就好,而天主教会的安排,萧如薰也做得很详细。 首先,他们要派一个会说汉语的传教士教导『吕宋国王』亨德利殿下学习汉语,然后,他们会在明军的保护和安排下,继续对那些部落进行宗教渗透,向那些部落人传播宗教,让他们体会到“天主的光辉”。 既然罗马皇帝能用这些人来控制思想,萧如薰也能用这些人去祸害菲律宾的土著。 那些土著既狡猾又贪婪,绝对不是易与之辈,萧如薰没有足够的兵力和准备一战征服他们,最多打疼他们,回到西班牙人之前的模式当中。 在没有足够的兵力和文官的前提下,萧如薰依然需要天主教会的存在,用他们来分化瓦解那些部落的势力,甚至可以让他们互相残杀,他的主要精力仍然要放在缅甸,缅甸才是他的大本营。 亚历山大主教虽然不担心萧如薰会杀了自己,但是这和他初次见到萧如薰的时候,那印象里的萧如薰就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冷血,无情,喜怒无常,上一秒钟还在谈笑风生,转眼间挥挥手就能让部下杀人,这个人,真的非常可怕。 似乎只在谈笑之间,就把一个国家的命运给决定了,并且还能做出那么多的安排,把西班牙人当作玩物一样玩弄于鼓掌之中,现在又要把他的教会当作玩物一样玩弄在鼓掌之中……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那种很多很多年前,刚刚被罗马皇帝扶持为国教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教会高层们的想法。 那个时候的教会对皇帝俯首称臣,为皇帝教化民众束缚思想,就算是罗马分裂和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教廷依然向东罗马帝国臣服。 至于崛起那是后来的事情,而现在的情况,似乎就和天主教会刚刚崛起的时候一样,成为了统治者的工具。 亚历山大主教已经不敢向萧如薰提起去中国传教的事情了,但是他没想到,萧如薰居然主动提起要让他派几十个人去缅甸,去传教。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面露狂喜之色的看着萧如薰。 说老实话,西班牙人怎样他不关心,菲律宾归谁,他也不在乎,只要他的命保住,传教士们的命保住了,那就无所谓了,但是他原本以为的已经完全没有希望的中国传教事业居然要开始了? “这次的事情和以后菲律宾的稳定还需要你们多多出力,这个过程中呢,我也看到了你们的能力,所以呢,我又对你们有了一点信任,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给我几十个精干的传教士,我需要他们回去缅甸帮我传教。” 萧如薰如此的表态,让亚历山大主教兴奋的快要晕过去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居然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教会不仅完成了止损,还能盈利! 那个根本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天主!你听到了吗?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我也根本不信你,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 阿门! 四百六十七 陈龙正的忧虑 萧如薰在菲律宾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是十分安静的。 喧闹了一整天的马尼拉需要休息,需要更多的安静的时间来平复自身的恐惧和惊悚,所以萧如薰没有再折腾这里的人们,他自己也需要休息。 吃过晚饭之后,萧如薰和陈龙正一起在马尼拉城外散步消食。 萧如薰知道陈龙正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问,陈龙正是他非常看重的一个帮手,他需要陈龙正,既然他有了疑惑有了问题,就要尽早的解除,否则,嫌隙一旦产生,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看你一副有事情想要问我的样子,说出来吧,想知道什么,有什么疑惑,都说出来吧!” 陈龙正抬起头看了看萧如薰,想了想,也觉得确实有些事情自己想不明白,要和萧如薰谈一谈了,这个男人是自己非常看重的男人,在这片大明之外的土地上开创前人未有之功绩,他越来越觉得自己非常适合这样的事情。 只是有些疑惑,他不得不说出来。 “既如此,下官就不慎言了,萧侯,你为什么会选择那个什么亨……亨什么的当吕宋的国王呢?那个人一看就是个市井匹夫,在西班牙国内也是个没有任何功绩的匹夫,这样的人如何能有做国王的资格呢?” 萧如薰愣了一下。 “这就是你的疑惑?” 陈龙正点了点头:“嗯,这就是下官的疑惑,下官觉得选择国王,就算是扶持傀儡,也不能扶持这样的傀儡吧?” 萧如薰顿时感觉一阵无语。 这家伙的脑回路为何如此清奇?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什么需要和自己说的?比如自己是否有自立的野心,如此布局欺瞒朝廷是不是图谋不轨之类的?他就没有这样的疑惑? 一般人都有这样的疑惑吧? “嗯……” 萧如薰想了想,还是决定老实回答:“并没有别的考虑,反正都是傀儡,也不会有什么别的讲究,纯粹是因为那个亨德利长得最好看,是个不错的棒小伙儿,其余的都是些歪瓜劣枣,所以我选择了亨德利。” “…………” 陈龙正也有些无语地看着萧如薰:“萧侯,以貌取人要不得,到底还是一国之君,应该庄重一点。” 萧如薰笑着摇了摇头,他估计陈龙正是真的没有其他的想法,但是即使是有,他也不会担心,因为他的目标是解决文官荼毒天下的毒瘤,而不是和整个大明作对,他是大明的将军,永远都是。 “他要真是庄重了,我才不会选择他,这样的人最好控制,咱们可是要把吕宋掌握在手里的,其实一开始,我还真没有要拿下吕宋的想法,即使到现在,我也不认为我们就拿下了吕宋,我们只是打败了西班牙人而已。 吕宋很大,我们没有足够的精力和兵力同时经营缅甸和吕宋,相对于吕宋来说,缅甸才是我们的大本营。 只是事已至此,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才临时起意,把吕宋给控制了,但是我也仅仅会安排一个人和一些军队负责敛财,其他的我不在意。” 陈龙正到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样的想法,只是他还有一些别的忧虑。 “萧侯,吕宋的确富庶,香料闻名天下,占领了的确有很多好处,只是,西班牙在欧罗巴大陆上也是一个强国,一国征战三国还能占上风,其国力不可小觑,如果咱们控制了吕宋还杀了他们那么多人的消息传了过去,他们会不会出兵报复?” 萧如薰笑了笑。 “一国战三国,然后还能不远万里派出一支船队来报复我们,惕龙,你觉得西班牙国到底是什么怪物?怪物到了如此程度,他还能有三个敌人? 依我所见,西班牙国这是在穷兵黩武,必然不能持久,更不要说在战三国的同时派兵远征,需知,两线用兵乃兵家大忌,他已然三线用兵,还能四线不成?” 陈龙正一想也是,但是他随即又想到了萧如薰的开拓欧陆市场的想法,西班牙国没有财力支持远征,但是就在欧罗巴大陆,他们怕不是可以直接出兵追讨中国商队? “萧侯,西班牙国固然不能远征,咱们也未必能派军队过去远征,而且还有一点,您是打算派商船队去欧罗巴做生意的,西班牙国万一在欧罗巴对咱们不利,咱们可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陈龙正这也是在为自己想,他到时候肯定要和船队一起去欧罗巴大陆,那他不就十分危险吗? “惕龙,你要知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我华夏之民尚且如此,更遑论欧陆之民,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自古以来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咱们和热那亚国还有法兰西国合作做生意,他们就是咱们天然的盟友,能得到那么多的利益,如果西班牙国对咱们动手,最受损失的就是法兰西国和热那亚国。” 萧如薰这样一解释,陈龙正顿时明白了一些什么。 “萧侯,您的意思是,不需要咱们出兵,如果西班牙国对咱们出手,法兰西国和热那亚国一定会帮着咱们解决问题?” 萧如薰点了点头。 萧如薰很清楚,恐怕对于西班牙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法国的军队威慑,还有法国那个疯子国王的威慑,而是热那亚的银行家们以不再给王室贷款的条件的威胁。 虽然此时此刻的热那亚是西班牙帝国的附庸国,但是也正是在这一段时期内,热那亚开始了复兴。 1557年,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宣布国家破产,原先的支持者们纷纷破产的时候,热那亚银行家则眼光精准的迅速给予西班牙王室一笔流动的贷款和一笔可信定期的收入。 为偿还贷款,西班牙人让他们从美洲劫掠来的源源不断的白银迅速地由塞维利亚转运到热那亚,同时让热那亚银行提供更多地资金为他们的下一次劫掠投资。 从国家本质上来说,热那亚是西班牙的附庸,然而对银行家们来说,谁能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利益,他们就和谁合作,热那亚共和国其实是银行家们的国度,两者更多的是合作,而不是臣属。 四百六十八 恶人自有恶人磨 热那亚的银行家们给西班牙政府提供贷款,西班牙政府用商业特权和白银做偿还,双方互相利用,互相合作。 这样的模式就是西班牙在穷兵黩武的情况下维持霸权的模式。 更深入的去探究的时候,人们就知道,那个时代,银行家并没有很多高收益的投资领域,尤其在战争时期在交战地区。 王室贷款这样的大宗生意实在不容错过,而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又是借钱最凶的王室。 尽管在腓力二世统治期间西班牙政府四次破产,最近一次还是一年前,但是除掉王室破产的年份,银行家们还是赚钱的。 不仅如此,借贷给王室的好处还包括获得西班牙金条和银条的出口权,这是他们的主要盈利项目。 所以虽然每一次王室破产耍赖都会让很多资本并不那么雄厚的银行家族破产崩溃,但依然有很多银行家如飞蛾扑火一般的给王室提供贷款,只为了那些实在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然而一旦出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的时候,比如开拓中国市场,和中国人合作销售在整个欧陆都能得到巨额利润的中国奢侈品的时候。 热那亚的银行家们会怎么考虑? 缺钱缺的眼红的法国疯子国王会怎么考虑? 和王室做生意有极大的风险,一旦对方宣布政府破产赖账,他们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反制手段。 所谓『借钱之前我是大爷,借钱之后我是孙子』,这句话并不是说说玩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讨债公司和讨债业务了。 每当西班牙王室宣布破产,就有一大批的倒霉蛋要跟着破产崩溃,政府破产更多的是手段而不是实际破产,王室也依然尊荣,但是银行家们破产就是真的家族终结了,没有活路了。 和这样高风险的生意项目比起来,和中国人之间的合作简直可以用零风险来形容了。 中国人自己用船队把商品运送到热那亚的港口,热那亚的银行家们派人付钱接收商品,然后利用他们的销售渠道去销售这些商品。 虽然中国人要价非常昂贵,成本很高,但是绝对有销路,绝对有人买,而且供不应求,一斤黄金买到手,转手就能卖一斤半甚至两斤黄金,利润吓人。 之前的那十几船的货物,现在已经全部销售完毕,基本被欧陆各大王室包圆儿,连教皇都是派人来抢购才抢到了一点儿,绝对的供不应求。 而且中国人能带来的绝对不仅仅是瓷器丝绸茶叶这老三样,他们发现中国人还有更多让他们痴迷的东西,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有巨大的商业价值,一旦开发出来,利润将远超他们的预期! 比如中式餐点! 法国和热那亚都和中国人商议要在他们的国家开办中式餐馆,引领中国的食物文化潮流,体会文化的味道,借此敛财。 中式餐点的巨大潜力他们已经清楚了,陈龙正留在热那亚的两名厨子现在是专门给热那亚顶级贵族们服务的。 比如热那亚的总督和顶级银行家们,甚至有些狂热爱好中餐的贵族已经到了非中式餐点不吃的地步。 黄金的国度!那是真正的黄金的国度!强大!文明!富庶!讲道德! 这才是理想的合作伙伴! 动不动就破产的西班牙王室!shit! 要不是那些特权,他们才不会跟王室玩! 所以陈龙正临走之前,那么多银行家哭着喊着要跟着他回去谈生意,法国政府也派专人跟着来谈生意,甚至有些国家的代表在陈龙正走了之后才赶到热那亚,因为没有更快的赶路,悔的肠子都青了。 所以,你说有那么高的利润预期,一旦被不知好歹的西班牙王室截胡了,热那亚的银行家会不会吃人?法国国王会不会发疯? 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之仇,西班牙王室如果真的不知好歹,硬是要和中国人为敌,热那亚虽然是西班牙的附庸国,但是他们的银行家可不是西班牙的臣民。 马上撤出资产停止资助,西班牙政府分分钟真的破产崩盘。 而法国现在还不是真的和西班牙全面开战,只是想夺回西班牙人借助法国的宗教内乱而占据的一些土地,双方小规模开战,没有想要全面开战互相死拼。 西班牙最大的敌人还是海上的英格兰与法国北部的尼德兰,如果真的因为经济利益而把法国和热那亚推倒了对立面,那么他们真的会败得很惨很惨。 就算腓力二世是个战争狂人,但是他也应该清楚什么事情不能做,穷兵黩武之下,西班牙人的财政已经非常糟糕,他们无法承受热那亚人撤资和法国的彻底敌对。 更别说现在连罗马教廷都在被萧如薰利用。 西班牙想要举世皆敌吗? 他们定然是不敢的,因此,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当然了,也不能排除这些家伙突然搞出个什么意外事件来报复一下中国的可能,所以护航舰队还是要有的,也要和法兰西还有热那亚加深关系,深度合作。 在欧洲大陆得到可靠的盟友,以此维护中国在欧洲的商业利益,开拓一个崭新的市场。 “惕龙,放心吧,西班牙人绝对不敢正大光明的和咱们对着干,虽然也要防着他们玩阴的,但是大体上是不用担心的,他们要是作恶,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会后悔的,你不要担心,这个哑巴亏,他们吃定了。” 萧如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看得陈龙正有点发怵。 不管怎样,一切也不会回到从前,『吕宋国』的降表已经派人送向了京师,不出意外,赐封也会很快的下来,第一步的布局已经完成,接下来,萧如薰就会开始对菲律宾的土著下手了。 那些土著得知西班牙人实力大损之后,肯定会蠢蠢欲动向西班牙人的统治核心马尼拉动手,马尼拉有大量军事储备和物资储备,还有大量香料没来得及出售,这些现在都便宜了萧如薰,是他的战利品。 而很明显,那些土著是冲着萧如薰的战利品来的。 既然如此,就要打一仗,打疼他们,确立新的殖民主的地位。 我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四百六十九 拿回来 在火器的威力彻底凌驾于人的力量之上以前,西班牙人和菲律宾岛上的土著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一方面,是先进文明对原始文明的碾压性的优势,一方面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彻底压制。 西班牙人的确有先进的文明和先进的火器,但是奈何这些东西都以人为载体,没有足够的人,再先进的文明和火器也无法拥有足够的力量,西班牙在菲律宾岛屿上的军队和人民的数量始终是非常稀少的。 十七世纪早期西班牙就彻底衰落了,在此之前的一个多世纪,西班牙人全盛之时也无法彻底压制菲律宾和她的多数殖民地,更不要提西班牙彻底沦为二流三流国家之后了,是以在十九世纪末,菲律宾人还有力量和美国人战斗。 此时此刻,西班牙人和菲律宾人在某种意义上是结盟的关系,西班牙委派的菲律宾总督和菲律宾岛屿上的各大部落酋长势力结成同盟,他们提供赋税荒地和劳力,西班牙人则提供某种程度的武力保护。 等西班牙人在马尼拉立足并且逐步向周边开拓之后,西班牙人就开始洞悉菲律宾的政治情况,然后利用这些情况,进一步拉拢一批土著,然后打击一批土著。 借此,西班牙人谋取利益,发挥自己的特长,得到更多的信任和帮助,然后占据更多的地方,得到更多的权力。 之后的几百年里,西方殖民者一般都是用这样的方法分化瓦解打击拉拢来对付殖民地的本土政治力量,从而得到最高政治权力。 所以他们的殖民不仅是武力殖民,也是政治殖民,不仅是野蛮的征服,也是先进文明的压制。 菲律宾人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点一点的被削弱,原本充盈的人力不再充盈,强大的战斗力也变得衰弱起来。 而西班牙人的科技却在欧洲战争中不断的攀升,此消彼长之下,原本的同盟关系也无法维持,菲律宾的彻底沦落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这些没有眼光的未开化的原始人们是不会明白的。 不要紧,他们不明白最好,明白了才最麻烦。 是以萧如薰放走的那些人回去报告西班牙人已经全军覆没被打败的消息之后,整个菲律宾的土著们一定会迅速得到消息,之后的情况就很容易推演了。 被西班牙人打击的那些土著一定会联合起来到马尼拉来报仇,而那些被拉拢的部落也不一定会见死不救,和西班牙人的同盟给他们带来了很多的好处。 西班牙人完蛋了,那些部落翻身之后一定会找他们算账,所以在他们算账之前解决掉他们才是最好的方式。 不久之后,在马尼拉一定会汇聚着整个菲律宾土著的精华们。 一支一支的部落联合军,一支一支的相互敌视的愚蠢的军队,他们会互相残杀,互相折磨,互相啃咬对方的血肉,等他们互相啃咬的差不多了以后,就是萧如薰登场摘桃子的时候。 萧如薰下令将整个马尼拉值钱的有价值的东西都给放在大车上连夜运送到港口的明军战船上,连带着西班牙人的俘虏一起带到战船上,整个马尼拉成了一座空城,除了建筑物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空城。 “萧侯,您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呢?把东西都带走,把这些俘虏也带上了船,只留下一座空城,您不是说要在吕宋岛上建政吗?还说要讨伐蛮夷什么的,现在不打了?咱们回缅甸?” 陈龙正对萧如薰的做法十分不解。 萧如薰站在船头远眺着黄昏之下的马尼拉,微微地笑了一下。 “惕龙,我对你说过,这些吕宋岛上的土著蛮夷互相仇视的事情吧?” 陈龙正点了点头,开口道:“你说过,吕宋岛上的蛮夷因为被西班牙人拉一批打一批,所以彼此之间本就有的世仇更是变成了血海深仇。” “所以啊,西班牙人的存在给吕宋带来了某种意义上的平衡,一派维持着绝对的优势打压着另外一派,两派互相敌视互相有血海深仇。 但是因为西班牙人的加入,用精良的火器彻底压制另外一派,另外一派被压制得很惨,但是依然有相当的实力,并且心中的怒火十分旺盛。 然而当西班牙人这个平衡工具被咱们拿下之后,吕宋岛上的势力平衡就消失了。 失去了西班牙人的火器威慑,被打压的那一派一定会最早起兵奔袭马尼拉报仇,而被联合的那些人也知道,西班牙人一旦完蛋了,他们肯定会被秋后算账。 若是如此,不如先发制人,拿下马尼拉,得到一些残存的物资,占据马尼拉以夺得先机,寻机开战,彻底解决掉敌对的这些人,夺回吕宋岛上的霸权,是以此二派在咱们假装离开之后,一定会互相征战不休!” 陈龙正满脸的疑惑不解。 “可是就算是如此,他们不也一样可以……” 话说一半,陈龙正忽然想到了什么,继而恍然大悟。 “萧侯!您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萧如薰笑着点了点头。 “吕宋岛上的土著虽然不曾开化,火器不精良,但是胜在人多,人多力量就大,真要是团结一心,聚集个十万八万人马的,西班牙人那两三千的人口真的能扛得住?会被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西班牙人如此,咱们这三千兵马又何尝不是无法彻底消灭这些人呢?真要是面对面死拼,咱们可不见得能占多少优势,恐怕损失也会很大,一个不好还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种没有把握讨不到好处的仗,本侯素来不打,但是啊,惕龙,你说等他们自相残杀到了一定的地步之后,双方两败俱伤之后,本侯忽然率兵如神兵天降一般攻打其人,这些蛮夷优又会如何?” 陈龙正倒吸了一口冷气。 “其人自相残杀之后,两败俱伤,实力大损,必然无法抗衡我军精锐兵锋,当其时,我兵以逸待劳,以精锐有备之师攻其疲惫无防之师,必能以一当十,势如破竹!一战而定大局!只是萧侯,如此作为,是否杀戮太盛?” 萧如薰开口道:“吕宋岛香料繁盛,土地肥沃,据传矿产也颇丰,扼南洋海道,若占领之,可为大明海上屏障,为大明拦住海上来犯之敌,如此肥沃宝地,怎能拱手让人? 再者说,吕宋岛本就是我大明领土,如今,也只是重新拿回来而已,既然拿回来,就要干干净净的拿回来,可别把一些不该拿回来的东西一起拿回来了,那些不该拿回来的东西,本侯还真的不想要。” 四百七十 部落的联合 就和萧如薰预料的一样,菲律宾岛上的土著在那一船侥幸幸存下来的水手把消息带回各自的部落之后,彻底的疯掉了。 被打压的极惨的十数个部落第一时间相互联合起来,出动全部青壮乃至于一些老人,浩浩荡荡的举着火把拿着棍棒刀枪,向马尼拉全速前进。 而那些和西班牙人联合结盟的部落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迅速的联合起来,短暂的会议之后,做出了出兵协防马尼拉,力保西班牙人不失的决策。 一旦让西班牙人彻底败亡,那些被压抑已久的部落瞬间爆发出来的怒火是非常可怕的。 西班牙人固然是殖民者,但是也是他们的联合人,长期以来为他们挡灾的存在,他们也借此吸食着那些部落的鲜血来养育自己的部落,让自己的部落变得透肥滚壮。 一旦西班牙人完蛋了,没人挡灾了,事情会变得如何,那还需要说吗? 所以,保住西班牙人,不让西班牙人完蛋,一直为他们挡灾,那才是上策。 至于西班牙人发展到最后,已经拥有可以吞并他们的科技力量之后,是否还愿意和他们共存,殖民者的本性到底是是如何的,已经不在这些人的思考范围之内了。 大多数人只能看到眼前,也只能为眼前考虑,因为活过眼前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了。 就好象南宋晚期,和蒙古联合灭金之前,有人提出不要联合蒙古灭金,而要联合金国抵抗蒙古,扶持金国,让金国一直为宋挡灾,正面对抗蒙古人,这其实和北宋被灭亡之前有人提出的联合辽国对抗金国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为什么北宋不接受联合辽国,南宋也不接受联合金国,最后一样被灭呢? 北宋和辽,南宋和金,那是血海深仇啊,世仇啊,和辽的仇恨还没有和金的仇恨那么彻底都无法接受,就不要说南宋和金了,那是根本不存在的选项,有些仇,是根本不存在和解的可能的,只有一方被灭才能解决。 汉人是如此,菲律宾人也是如此,美国人,英国人,爱尔兰人,阿拉伯人,西班牙人,加泰罗尼亚人,谁不是如此呢? 被打压的菲律宾土著联合军是首先抵达马尼拉的,连夜赶路,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起来,联合军的先锋部队就抵达了马尼拉城外。 而此时此刻的马尼拉已经是一座死寂的空城了,城外狼藉一片,乱糟糟的,有很多丢弃的东西,还有很多无头尸体。 经过检查,这些无头尸体确定都是西班牙人的尸体,这就证明明军已经来过了,先锋部队小心翼翼的摸到了马尼拉里面,确定里面空无一人空无一物之后,知道这里的一切都被明军带走了,他们相当的失望。 等到联合军的大部队抵达之后,是中午的事情。 先锋部队的首领是一个小部落的年轻首领阿挪,他带着自己的五百多个青壮族人充当先锋军,阿挪的父亲就是被敌对部落的人联合西班牙人害死了,他心中的仇恨之火没有一天熄灭过。 联合军的首脑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部落老人,他曾经和最早的西班牙殖民者战斗过,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他已经快要七十岁了,依然非常的憎恶西班牙人,拒不和他们合作,以至于和他较好的部落都被打压。 尽管如此,他还是如此的憎恶西班牙人,自称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等着西班牙人衰落,他们夺回自己的土地和家园,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激动的难以自抑,带着人就赶到了马尼拉,要亲自打败西班牙人,然后亲手杀掉他们。 不过很可惜,马尼拉空无一人。 阿挪拜见了部落老人,向他解释自己来了以后发现的情况。 “你是说,你来了以后,这里就没有一个人还活着,整个城池都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部落老人非常吃惊。 “是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除了这些无头尸体之外,我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所有的房屋城堡我们都检查过了,空荡荡的,连一张凳子都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也都找不到。 所以按照之前的情报,我们认为是明国的萧将军来过这里,打败了西班牙人,然后又带走了全部的战俘和战利品,离开了,我已经派人去港口查探消息,很快会得到消息。” 阿挪十分恭敬的对部落老人报告。 部落老人略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一群部落联合首脑进入马尼拉亲自检查,在整个马尼拉里面绕了一圈,检查了看到的每一处房屋和仓库,甚至还派人找地下空间,然而一无所获,有些地下室倒是找到了,但是里面也是空荡荡的。 一无所获。 这不由得让部落老人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可以得到一些西班牙人残留的枪炮武器好武装自己的人马,更奢望能得到一些西班牙人残留的金银财宝和粮食之类的东西,也算是弥补一下自己和那么多部落这些年来的损失。 大家被压榨得很惨很惨。 但是一无所获,这实在是太让人感到不满意,太让人不舒服了。 部落老人无可奈何的带人离开了这座空城,刚要下令纵火焚烧这座耻辱之城的时候,阿挪的探子来了。 “我们在港口发现了一面旗帜,这面旗帜上的标识是明国的标识,而且港口码头也有很多的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应该就是明国的萧将军带兵打败了西班牙人,然后把所有东西都给带走了,现在我们的土地上已经没有西班牙人了。” 部落的人们或是欣慰,或是失落,或是有所不满,但是最终还是有点高兴的。 因为压迫了他们的几十年的敌人已经不复存在了,而击败他们的明国人显然对菲律宾不感兴趣,他们走了,拍拍屁股就走了,给他们留下了完整的土地,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有土地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有未来,大家也不用太过于伤感。 而且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些帮着西班牙人坑害自己的同胞,因为一点点的私怨就灭掉了很多部落的叛徒们,他们必须得到审判! 四百七十一 猜忌(上) 对于叛徒,部落老人对他们的憎恶一点都不比对西班牙人的憎恶要少,甚至还要更多一些。 部落老人准备下令要讨伐那些叛徒了,他要将数十年来遭受到的苦和不公的待遇全部倾泻出来,将那些混蛋全部干掉,收拾出一片大好山河,重新建立美好国度,实现当初的人们没有实现的梦想。 不过就在下命令之前,部落老人身边有一个中年男人看着阿挪,像是怀疑又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了一句——这小子该不会是自己把东西给藏起来了准备独吞吧?应该不会吧? 这样的声音很低沉,应该只是一个猜测,但是这样的声音却正好落到了部落老人的耳朵里,几十年的斗争生涯培养出他多疑且敏感的性格,一听到这样的话,心中的疑惑和猜疑全部都冒了出来。 大家抵达马尼拉的时候是中午,而阿挪的族人在清晨就抵达了,半个白天的时间足够阿挪找到并且掩藏全部他想要的东西来武装自己的族人,那些东西应该不会多,但是武装他一个小部落的族人是够了,而且也有威慑力。 大家都没有他有的话,他的话语权就会高,虽然大家不满,但是他要是有枪有炮,大家也会很忌惮他,只是他要这些东西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个小部落,几百个青壮几千族人,能和大部落相比吗?既然不能比,他需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他得到了多少?多少枪炮弹药?多少金银珠宝?多少粮食肉类?多少绫罗绸缎? 这些东西是否足够这家伙把自己的部落催肥一圈从而迅速强大起来?这小子有没有这样的野心想要得到更大的话语权从而取代我? 人的联想是不受法律控制的,所以想象力无穷大,什么东西都能想到。 部落老人的猜忌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莫须有的事情就是莫须有,哪怕真的没有,那也要查,查清楚没有那才是没有,不然的话,谁也说不清,因为最早抵达有时间掩藏的,就是阿挪的部落了。 于是部落老人吩咐大家准备战斗之后,就把阿挪叫到了自己的帐篷里面,和自己的几个心腹一起问话。 “阿挪啊,城池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你抵达了城池之后,城池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吗?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部落老人身边的那个中年亲信得到了老人的授意,主动询问阿挪这些事情,他只是单纯的怀疑和猜测,没想那么多。 阿挪是个很勇猛有冲劲也很悲惨的年轻人,很多人都很同情他,要是真的出了事情,只要他认错,大家也不会为难他。 毕竟他的父亲是为了大家而死的,否则他也得不到这个先锋的位置,大家允许他做先锋,就允许他藏一些东西给自己用,算是补偿。 但是你也不能太黑心把所有东西都给带走,不给大家留哪怕一点点东西,那就过分了。 阿挪却一脸的迷茫和疑惑。 他没有说谎啊!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破败的城市,无头的尸体,满地的血迹和有人来过的痕迹,还有空无一物的空屋子,城池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就是这样。 “是真的,我来的时候城市里面就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真的什么也没有,都被明国的萧将军给带走了,你们都知道萧将军来了,那可不是我说的,是很多人一起说的。” 阿挪的说法也有道理,萧如薰率兵攻打西班牙人的消息是很多人一起带回来的,他们亲眼见到萧将军,萧将军给他们船只让他们回来,这个消息是可信的。 但是萧将军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连一点点东西都不留下来吗?桌椅板凳什么的也不留?这也太奇怪了吧?富裕的明国会缺少这些东西?萧将军的生意做得那么大,整个南洋都知道缅甸的富裕,萧将军会缺这点钱?这不对吧? “萧将军带兵收拾了西班牙人我们相信,但是萧将军那么高的地位,那么多的财富,他会连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不留下来,全部带走,弄得那么干净,这可能吗?萧将军是这样的人吗?” 中年男人继续发问,部落老人的眼中充满了猜忌的神色。 在他斗争的四十年里面,饱受同伴的背叛和家人的背叛,他一直坚持到今天,就是为了手刃仇敌,为此他能付出任何代价,他已经不怎么相信人了,别说非亲非故的阿挪,就算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他都会怀疑。 话说到这个地步,阿挪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这些人怀疑自己私吞了财物和武器而不分给他们,阿挪顿时感到又难过又好笑。 “大家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和我父亲是友好的同盟,难道就这样怀疑我吗?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们?什么时候背叛过你们?我和那些人有血海深仇,我要报仇!除了报仇我什么都不想!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报仇,我这一生就是为报仇而活!” 阿挪斩钉截铁的表明自己的心迹。 中年男人一愣,有点愧疚的看向了阿挪,其余几人也纷纷感到有点愧疚,面子上有点过意不去。 阿挪的父亲是为了大家挡灾而死,大家都欠阿挪不少东西,阿挪从小也是在大家眼皮底下长大的,自从父亲惨死之后,唯一的目标就是斩杀仇敌为父报仇,可以说为了复仇而活也不为过。 就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一点点财物就懂了坏心思,而和大家交恶呢?他应该明白,离开了大家的帮助,他是绝对无法成功的,所以他不会离开大家,也不会脱离大家自己去报仇,这是可以肯定的。 应该是我们错怪了阿挪。 中年男人拍了拍阿挪的肩膀,带着歉疚的表示道:“对不起了,阿挪,其实我们也是很想得到一些武器和财物的,可以壮大我们的实力,让我们能对付那些混蛋,他们的实力毕竟还是强于我们,我们没有枪炮,而那些人说不定就有。” 四百七十二 猜忌(下) 对于这份歉意,阿挪接受了,他并不在意,他的心里满是复仇的火焰,为了复仇,他什么都可以抛弃。 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又怎么会在意其他的事情呢? 于是阿挪摇了摇头,开口道:“我知道大家的心意,我也知道我们的劣势,但是即使如此,我也相信仇恨可以给我们无穷的力量,让我们彻底的收拾那帮混蛋,为我的父亲,为我们所有被害死的同胞复仇!” 阿挪坚定的意志感染了这些人,他们纷纷点头,表示一定会死战到底。 “你真的没有把那些东西都给私藏起来?阿挪!如果你藏起来了,现在交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还会给你留一些自己用,这也算是我们对你父亲的补偿。” 部落老人忽然站了出来,打断了大家热血沸腾的战前动员。 包括阿挪在内,其余几名部落老人的亲信也在用很惊异的眼神看着部落老人。 “我……我什么也没有拿,什么也没有得到啊!” 阿挪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中年男人站了出来为阿挪辩解。 “阿挪应该没有骗我们,大首领,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的心里只有为父亲报仇,这个孩子的内心非常痛苦,除了复仇,他连很多姑娘的追求都拒绝了,一心一意的复仇,这样的他,是不会欺骗我们大家的。” 其余几个亲信也连连点头,为阿挪作担保。 然而这一切落在了部落老人的眼里,却是极其危险的讯号。 他是个英雄,他曾经是个英雄,英勇的和西班牙人战斗过,顽强的抵抗过,不屈不挠。 即使自己的出身部落全部毁灭,他也会另外选择地方重建自己的部落,一点一点的发展壮大,和西班牙人还有叛徒们斗争,不论面对多少次的背叛,他都不会失去斗争下去的意志。 但是年事已高久经背叛的他,已经不再信任其他人,顽固的相信只有自己掌握实权并且带领人们驱逐西班牙人才是最好的结局,其余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他的位置。 中年男人的一句话让他有了猜忌,他想起自己第二次被背叛的时候就是因为没有听从身边人的建议而惨遭失败差点儿丧命。 他不能允许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背叛,他只能相信自己,他发散自己的思维,思考出了一个相当荒唐的结论。 再加上阿挪的一番宣言让自己的一批亲信都热血沸腾,隐隐约约的有了要取代他的位置成为新的领导人的样子,这让部落老人非常的没有安全感。 年龄越大,他就越没有安全感。 他猜忌,他疑惑,他恐慌,他畏惧。 他曾是个英雄,曾经是。 “阿挪,把东西交出来,我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就相信你,我还会让你做先锋,你父亲为大家而死,我不会忘掉你父亲的付出。” 他已经确信阿挪欺骗了他,违逆了他,并且阴谋取代他的位置,他不能原谅一个背叛者,他最恨的就是背叛者和西班牙人。 尽管他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但是上位者怀疑下属,是不需要真凭实据的,只要怀疑,只要担心,只要猜忌,就能杀人。 可是无辜的阿挪又该如何拿出『被他私吞的东西』呢?他什么也没有得到,何谈拿出呢? 不要紧,只要老人相信,并且除掉了他,老人就放心了,至于错不错,不要紧,老大是不会犯错的。 可是老人的亲信们都看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基本上已经相信阿挪没有说谎,老人又为什么要这样确定阿挪说谎了呢? “大首领,阿挪不会说谎的,他是个好孩子!” “是啊大首领,咱们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他不会欺骗我们的,他只想复仇。” “对啊,大首领,没有的东西,他怎么拿得出来呢?” 和老人不同,他的亲信们清醒的多,也不认为阿挪说谎了。 然而只要老人不信,就没有任何用处,他们的解释和辩解,只会让老人愈加相信阿挪是个危险人物,不仅要背叛自己,还拉拢自己身边的人要背叛自己! 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如果继续下去的话…… 老人不着痕迹的看了看自己的身边,用他极其丰富的反背叛经验判断了自己的处境,他知道自己很危险,因为他没有任何帮手,这里的每一个人论武力都能杀死衰老的自己,尤其是年轻力壮的阿挪。 所以,要细细谋划才可以,这些人是不能信任了,只能找其他人。 于是老人装出了一幅松了口气的样子。 “好了好了,刚才只是在试探你们,现在一看,你们应该都没有说谎,阿挪,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担心,我们马上就要打仗了,就要和仇敌决一死战了,你要做好准备为你的父亲报仇!” 阿挪的心中只有报仇,对方才莫名其妙的事情没有任何的戒备,感觉事情解决了,他就放心了,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要亲手把桑南部的首领的脑袋砍下来祭奠我的父亲!” 阿挪静静地握住了手里的刀。 其余几人都十分感慨地看着阿挪,唯有老人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两步。 阿挪的刀可以砍向敌人不假,但是就不会砍向我吗?刀又没有生命,怎么知道会砍谁不会砍谁呢?万一阿挪他…… 等这里的人们全部离开之后,老人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用冰冷的视线注视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浑浊的双眼里透出了本不该属于这双眼睛的狠厉的光芒。 敌人可以用,叛徒不能留,这是多少上位者的行事准则,而如今,就要再度出现在这里了,在这个命运交汇之所,一切都未能分出结果的地方。 也正是如此,老人才觉得必须要除掉全部的叛逆,否则,一切都无法拯救,一切都无法挽回,他坚信只有在自己的带领下才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他不允许自己四十年的付出到最后却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他除了复仇的目标之外,还爱上了权力,爱的那么痴迷那么沉醉。 话说回来,天底下又有多少人不爱权力呢? 四百七十三 战争一触即发 天底下真的的没有几个人不爱权力,就算是英国传说中那位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国王,人人传送的美好恋情故事,为了爱情放弃至尊地位的痴情种子,拜托,用十二指肠想想也该明白,英国国王有实权吗? 那就是个摆设,是个吉祥物,换一个有实权的国王,你说那个家伙会放弃? 就像现在这样,一个小小岛国的霸主地位也会引来大量人的争夺,以部落老人为首的部落联合军势力仓促之下聚兵三万,还留有一部分领导人在动员剩下的青壮组织更强大的队伍前来马尼拉打着复仇的名号争夺霸权。 可以想象的是,一旦他们得到了霸权,必然会展开针对仇敌的血腥屠杀。 而另一边,失去西班牙人撑腰的那一批部落人也猝不及防,仓促之下聚兵四万多,也派人到处联络友好部落动员青壮准备保卫自己的既得利益,万一被那帮人抢占先机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些年在西班牙人的协助之下,他们利用特殊地位将对手部落逼到了什么样的境地他们很清楚,这是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除非一方覆灭一方称霸,否则就绝对无法继续下去,他们之间的仇恨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马尼拉,这个双方角力的政治中心焦点,此时此刻已经汇聚了七万兵马,对阵的双方相互仇视,红着眼睛等着对方,战争一触即发。 亲西班牙势力的部落同盟军在桑南部大首领胡安的率领下,聚兵四万赶赴马尼拉,想要争夺这个政治中心,不过他们来晚了一步。 对方联合军在仇恨的驱动下来的特别快,并且提前布防,等同盟军的探子前来汇报消息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联合军的势力已经占据了马尼拉。 胡安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选择在郊外扎营立寨,然后继续派人打探消息,打探到的消息都是对他们不利的消息。 比如马尼拉城头已经被占领,很多对方的士兵正在镇守,他们也已经发现了同盟军的势力,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而且他们的兵马也很多,不仅城池里面有人,城外面也有人,互相之间成犄角之势,已经占了先机。 胡安久经战阵,过去二十年,多少次的偷袭战破袭战都是他带领的,他是最早和西班牙人合作的部落的后代,合作程度很深,甚至手上有一只一百多人的火枪手部队,在西班牙人的驱动之下,多次以部落利益为目的残杀同胞。 一开始他也犹豫过,但是杀到后来他就发现自己手上的鲜血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了,有他自己造成的,也有他的父亲和爷爷遗传而来的。 他的身上背负着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的血债,他已经是那些被迫害的不愿合作的部落的头号仇恨对象。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了退路,除了带领同样背负血债的族人们继续将这仇恨变得更深刻直到将对方全部杀死为止,他就没有别的路可走。 于是他越杀越狠,越杀越多,杀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遭了多少孽。 没办法,这不是他能够选择的。 他望着马尼拉城头飘扬着的那面噩梦一般的旗帜,他想起了当初那个带头反抗自己爷爷的老家伙。 那个老家伙从四十年前开始,几乎是从自己刚刚出生开始就是西班牙人和整个同盟军的噩梦,他是那样的不屈不挠,从年轻打到年老,就没有服输过。 西班牙人都为他的英勇和顽强感到佩服,数次派人试图毒杀暗杀他,但是都被他躲了过去,上天不亡他,他坚持到了最后。 西班牙人已经完蛋了,但是他还在生龙活虎的蹦着跳着,甚至还带兵夺取了马尼拉,完成了自己几十年的夙愿。 那么他最后的目标,就是杀光自己这些人了,他一定会这样做,他既然夺了马尼拉不退却,就意味着他对自己这边正式宣战了。 多年的压迫不仅没有让他们持续衰落,反而还促成了他们锻炼出了一支强悍善战的精锐部队,多年的剿杀行动在最后越来越困难。 后来西班牙人因为伤亡太大所以干脆就不出战了,武装他们,让他们出战,这才促成了他手下的火枪队的诞生。 不仅如此西班牙人还给了他四门火炮,这四门火炮就是他最大的依仗,必要的时候,可以拿来威慑他们。 但是他们既然夺取了马尼拉,手上会不会有更多的火器那就不好说了,万一他们有的话,那么情况就不妙了。 胡安的心情非常沉重,他迅速果断的召开了同盟军的会议,在会议上,他详细的安排了这场战斗的各个细节,他相信,他的对手也在安排着极为残忍的杀戮计划。 他想的没有错,部落老人在看到了他和同盟军之后,眼睛就红了,喘着粗气召开了联合会议,商量该如何击溃眼前的这支军队,然后长驱直入杀光他们所有人,为几十年来惨死的同胞们报仇雪恨。 “对方的人手在我们之上,这样看起来的话我们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是我们占有了这座城市,西班牙人修建的城市非常坚固,我们站在高处,他们在低处,我们就占有优势。” 一个善战的首领这样说道。 “对,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们不仅占有城市,还在城外有据点,这样的话和城市相互协助相互协防,就算他们全部压上来,我们也有反抗的力量和反击的机会,现在是我们占优势,该头疼的是他们。” 另一个首领也分析道。 “他们的人手目前看来多于我们,但是按照我的想法,我们知道消息应该比他们要早一点,这样我们才能提早赶到马尼拉,而且我们还有很多青壮没有组织起来,昨天晚上我听说第一支增援部队已经赶来了,人数有七八千,只要我们坚持一天,那么在人数上我么就不会输给他们了。” 一个年轻的首领站起来激昂的说道。 “但是这样的话他们也会动员更多的青壮,一开始我们都是猝不及防,仓促聚兵,要是真弄得时间长了,我们恐怕还是在劣势。” 一个老成的首领缓缓分析道。 “那些卑劣的家伙这些年来杀了我们多少族人,论人数,我们肯定不在他们之上,但是论战斗力,我们一定强于他们!他们靠着那些红毛鬼的火器占上风,现在红毛鬼完蛋了,我们还怕什么?真刀真枪的打起来,绝对是我们赢!” 阿挪忽然站了起来,紧握自己的手中刀,恶狠狠的说道:“总而言之,只要我们敢战,不退缩,他们绝对无法更持久!说不定我们现在就能正面击败他们,然后追杀他们,杀到他们的部落!杀光那些背叛我们的混蛋!” 阿挪的忽然发言让所有人精神一震。 四百七十四 命 “大首领!我请求带领我的族人成为先锋,最先向那群混蛋发起攻击!我的族人和他们的仇恨最深,我们每个人都将成为他们的死亡之神!尤其是胡安那个老家伙!我一定要亲手手刃了他,为我的父亲报仇!” 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阿挪仿佛已经能看到胡安那肥胖的身躯和丑恶的面庞,他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手刃仇人之后把他的头颅带去祭奠自己父亲的时候的样子。 他相信困扰了自己无数年的仇恨只有到那个时候才能得到消解,自己才能不继续去做这可怕的复仇之鬼,无论何时都想着复仇,一心一意的为了复仇而活。 这或许并不是他一生都要去做的事情,他也有很多的事情想要做,手刃仇敌之后,他想要扬帆出海,去看看自己生活的家乡的全貌,去看看这个世界,甚至想要去到那些红毛鬼的国家去看看,到底,那些人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 他绝不想一辈子留在这深山老林里面。 部落老人看着健康壮硕意气风发的阿挪,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的自己,继而他看了看自己枯瘦的手掌,他的心底涌现出了强烈的不甘和嫉妒。 而且阿挪的话让他很不舒服。 胡安才四十多岁就是老家伙了?你这小子说的不对吧?你不是在说胡安吧?你在说的该不会是我吧?就是我对吧?你是想要手刃了胡安之后,顺便把我也给手刃了对吧?你这混蛋,你这个叛徒,你这个不顾我的恩情的叛徒! 他这辈子最恨的是叛徒和西班牙人,对叛徒的恨反而还要在西班牙人之上。 阿挪不能留了,留着迟早是个祸害,迟早会杀了我,取代我。 老人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西班牙人,胡安,阿挪…… 嗯?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你不是要去做先锋击杀胡安吗? 好啊!这不是最好的吗?这简直太好了! 老人的心里有了决议。 “好!阿挪!你真不愧是我们当中最英勇的战士!可以,你的要求被允许了,我允许你带着你最勇猛善战的部落勇士作为我们的先锋,在大战开始之后,带头向他们发起冲锋,吹响我们胜利的号角!” “是!多谢大首领!!!” 阿挪激动的泪流满面。 终于,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父亲!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我要为你报仇了!我要为你报仇了! 复仇之鬼的最强状态启动了。 大战一触即发。 同一时刻,马尼拉以西数十里的海面上,尚未离开马尼拉海湾的地方,萧如薰带着自己的舰队在海面上慢慢的悠闲地漂着。 站在甲板上,萧如薰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海平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侯,探子来报,他们真的打起来了,根据探子的预计,双方的兵力加在一起恐怕在五万人之上,咱们离开是对的,若是留着,这三千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和五万人相抗衡。” 陈龙正的声音在萧如薰身后响起,萧如薰转过身子,望着一脸后怕的陈龙正,笑了出来。 “也真是超过了我的预计了,我原本以为他们被摧残的应该没有多少可用的青壮了才是,没想到还有那么强的力量。 不过我觉得他们应当还不止这些力量,他们出兵马尼拉应该是仓促之间,仓促之间聚集三五万人,只能说还有更多人没有动员。” 陈龙正面色一滞。 “那么多人,咱们可该如何打服他们,让他们服从我们呢?” 萧如薰一点都不担心。 “惕龙,我告诉你个事情,数十年前,西班牙人的第一支军队在吕宋岛登陆的时候,只有四百人,而直到如今,他们在吕宋岛的军队人数也不过两千人,即使如此,他们依然能在吕宋岛站稳脚跟。” 陈龙正皱起了眉头,疑惑道:“萧侯的意思是?” “政治,文官最喜欢的手段,政治,用兵征战是为了达成军事目的,而军事目的的最终指向就是政治目的,我们的军事目的是打败他们,但是我们的根本目的是占据吕宋,进行统治,取代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们同样能做到,只要我们用更厉害一点的手段,就能做得比西班牙人更彻底,西班牙人的人数少,手段也不甚光明磊落,小打小闹是无法消耗更多的吕宋土著实力的。 而我们不同,先让他们打,打得越凶狠,打得越激烈,力量就消耗的越多,等到最后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咱们再出兵,用火枪火炮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之后,就是重走西班牙人老路的时候。 这两个敌对的派系,一个都不能少,得让他们存在,还要让他们的矛盾变得更加尖锐。 就和咱们对付日本一样,丰臣秀次和德川家康之间有着无论如何都无法调和的矛盾,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们除了争锋相对,就没有别的路可走。 只要他们在争斗,在激战,在闹矛盾,咱们就能作为仲裁者掌握最高权柄,西班牙人就是这样坐稳了统治地位,用不到两千人的兵力统治吕宋数十年。 咱们的人数更多,火器更精良,没有理由做不到他们曾经做到的。 惕龙,我是武将,但征战至今,我也明白了,用兵是手段,统治才是最终目的,兵力再强,也不可能将所有的敌人全部杀光。 太祖成祖何其强大,十数次北伐,也未能实现卫霍之功,蒙古威胁依旧,可见单纯强兵并不能达到最终目的。 而西班牙人以区区两千人,便可役使吕宋土著数十万,是吕宋土著兵力不够多?还是战斗力不够强?亦或是武器落后?粮食短缺?” 陈龙正若有所思。 “是人心不齐,内部分化瓦解,力使不到一处,西班牙人借力打力,瓦解了吕宋土著的抵抗,统治至今。” 萧如薰点了点头。 “没错,这就是我征战至今所学到的东西,惕龙,这些吕宋土著被奴役了数十年,却依旧没有看清自己为何被奴役,到现在为止,他们依然看不清,在以后,他们也看不清,就算没有我们,还会有其他人继续奴役他们,这是他们的命!” 四百七十五 阿挪的努力 相互敌视了数十年的两个派系之间的战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情四射,甚至于他们连开战都是小心翼翼地。 在开战前,还要做充分的战斗准备和战斗动员,联合军方面把主力放在马尼拉城里面,在城外留了两支部队,用来策应城防,打算打防守反击。 而同盟军方面一看这个架势,考虑到自己工程能力不足,也不敢贸然接近,想要诱敌出战,然后在野外决一死战,将自己人数上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以便快速取胜。 双方都在互相试探,谁也不想最先出牌,双方的仇恨实在太深,以至于这个事到临头,反而相互冷静了,不急着出战,而是仔仔细细的观察对方,试图获取将对方一击必杀的方式。 胡安在重重的保护下远望马尼拉城,而部落老人也在城头远眺着整个同盟军的军阵。 按照他的经验,同盟军的布阵很严密,人数也在他手中的人数之上,如果说那支援兵现在就抵达的话,人数差不多相当,他才有出城野战的底气。 现在敌人人数明显大大多于他,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稳操胜券。 越是到紧张的决定命运的时候,部落老人反而更加的沉稳了,几十年都等了,也不在乎这一回,要是不能抓住机遇将他们一举击杀,自己这里才很成问题。 此时,老人身边的一个亲信指了指他左前方的一个位置。 “大首领,您看,那边,那几个铁桶,是不是就是西班牙人经常使用的火炮?” “火炮?” 部落老人吃了一惊,连忙看过去,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神却没有多少退化,年轻的时候能看到的,现在依然能看到。 他可没少见过火炮,早在当初第一次战斗的时候,那个会轰鸣喷火的大铁桶就给他带来了痛苦的记忆,他身边无数战友死在火炮手上,最亲密的战友被火炮炸成了好几段,连安葬都做不到。 这东西一旦轰鸣起来,虽然对付城墙不行,但是对付人还是有点用的,更重要的是声音很响,很吓人,能震慑敌人,振奋自己的士气,自己这边没有火器,一点火器都没有,但是胡安那里却有火器,居然还是火炮。 这下子情况有点不妙了。 “他们居然有火炮?那些可恶的叛徒!” 一个亲信恶狠狠的咒骂着那些背叛者。 部落老人却很清醒,制止了亲信的咒骂。 “现在骂他们没有任何用处,他们有火炮,就难说有没有火枪,火器的威力很大,声音很响,要是被打中了,杀伤力也很大,唯一能制止火器的是下雨,但是现在天气很晴朗,我估计短时间内不会下雨,情况对我们很不利。” 部落老人的话让身边的亲信们纷纷陷入了艰难的思考当中,每个人的面色都很难看。 难得占据了城池的优势,对方却有火器,这实在是太不利了。 “目前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少火器,但是既然有,就要防着他们,但是我想,西班牙人也不会完全信任他们,就算给他们火器,也不会给很多,我觉得只要我们想办法摧毁那一批我们能看到的火器,他们未必还有更多的火器!” 一个部落首领突然开口说道。 另外一个部落首领则反驳道:“道理是这样说,但是谁去摧毁它们?又该用什么办法摧毁它们?咱们可没有比弓箭射程更远的武器了,而且弓箭也无法摧毁火炮,那可是铁打的!” 大家的脸色又变差了。 此时,部落老人却开口了。 “未必要将火器摧毁掉,火器需要用火药来填充才能发挥威力,火药最害怕水,只要我们可以将火药弄潮,火器自然就没有办法使用了,现在天上不下雨,就只有靠人了,我们需要最英勇的战士来承担这个任务。” 大家互相看了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任务的艰难和牺牲的高概率,有些退缩。 部落老人毫不意外大家这样的举动,他在等一个人的主动请缨。 “我去!我来做!我带领我的族人把火药摧毁掉,让他们的火器无法使用!大首领!请让我去吧!我有足够的信心摧毁它们!” 部落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然后换作了一副担忧的面庞。 “阿挪,你要知道,火器是非常危险的,肯定也会在他们的重重保护之下,开战的时候,我们最多只能尽全力把你送到他们的面前,然后,需要你们自己努力全力进攻他们的火器阵地,突破保护毁掉火药,那会非常凶险,你能办到吗?” 阿挪非常坚定的点了点头。 “只要您可以派人将我们护送到他们面前,我就会带人全力进攻!就算是付出这条性命,也要摧毁那些火药,为大军的进攻创造条件!我唯一希望的是,如果我们胜利之后我还能活着,希望您可以把胡安交给我,让我亲手杀了他!” 部落老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阿挪,你是勇士!你是个真正的勇士!” 部落老人拍了拍阿挪的肩膀,然后开始制定战术。 马尼拉城外有不少密树丛林,这些丛林尚未开发,十分茂盛,双方虽然都选择开阔地排兵布阵,但是开阔地周边就是密林,准确来说,这里不是开战的好地形,但是马尼拉的位置很重要,双方也不得不在这里开战。 老人的意思是派人找一条小路,让阿挪的部队抄小路直接进攻胡安大军,从他们的侧翼进行攻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就要靠阿挪的努力了,看他的冲击力是否足够,是否足够穿破防御,冲到位于正中央的火器部队的阵地里,去毁掉火药。 他们会派一支精锐人马,让阿挪的部族精兵藏在其中,由这支精锐人马护送阿挪的精兵一路进攻向胡安的火器部队所在地,让阿挪有足够的缓冲期。 但是精锐部队能支持多久就不好说了,万一护送的军队全部战死,就只能靠阿挪自己了。 四百七十六 四十年的执着 “我会挑选最勇敢的战士护送你们,记住,火药一般都放在大木桶里面密封,如果你有充裕的时间,用水浇湿火药或者用火点燃火药造成爆炸都可以,一样能毁掉火药,如果不行,那就干脆把火药桶毁掉,把火药全部撒到地面上,那样的话火药一样不能继续使用。” 老人这样告诫阿挪,阿挪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然后阿挪就去做准备了,阿挪离开之后,老人看向了其余的部落首领不说话,大家知道,是时候挑选自己部族里最勇敢的战士去做『护送部队』了。 其实大家都明白,护送部队就是送死去的为了掩护阿挪完成任务,必须送死。 阿挪要是能完成任务还好,要是不能完成的话,那那些人不是死的太冤了? “大首领,我们要多少护送部队?” 一个人发问。 老人想了想,开口道:“至少一千要有吧。” 一千人,对大家来说的确不是小数目,用一千人加上阿挪部族的六百勇士做毁灭火器部队的筹码,这也的确是有些太大了一点。 但是想到火炮那可怕的威势,他们的确觉得这是很有必要的,否则对方火炮一响,很多没有见过火炮威力的年轻人估计都要瘫倒。 于是没有人提出异议了,大家都各自准备去了。 到了下午时分,护送部队准备好了,阿挪的六百勇士也准备好了,大家各自用各自部落最古老的方式向神明祈求庇佑,等到庇佑结束之后,信徒就变成了勇敢的战士,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准备好了出发。 这支一千六百人的队伍里面,除了阿挪的六百人是真正全部使用铁制武器之外,其余一千多人还有将近一半使用的是削尖的棍棒。 没办法,他们的冶铁技术太差,西班牙又搞技术垄断,他们只能通过各种黑渠道从中国人手上得到铁制兵器。 至于火器就不要想了,西班牙人管的不要太严,也有技术含量,他们搞不定。 当然了,胡安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西班牙人管给不管修,一旦因为各种原因损坏了,就没了,西班牙人是不管的,就和火器一样,一般都是使用过一段时间的快要坏掉的武器,西班牙人也不会多相信胡安的人。 拼武器,大家半斤八两,拼人数,大家互有长短,那就只能拼运气,看看老天爷站在谁那边。 阿挪他们出发之后,部落老人就一直端坐在城头看戏,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要送阿挪一程。 因为他觉得阿挪和自己年轻的时候非常像,看着阿挪努力的战斗,就像是看到他自己年轻时努力战斗时的样子一样。 现在阿挪很快就要死了,为了祭奠他,为了弥补自己内心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歉疚,老人要亲眼看着阿挪完蛋。 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愿。 不得不说,阿挪非常英勇,护送他的军队也很应用,他们忽然之间杀出来,似乎完全出乎了胡安的预料,让胡安没有任何的准备就被从侧翼突破了一支部队的防线。 然后他们猛打猛冲,丝毫不在意身后,也根本不回头,似乎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回去的样子,一心往中央的方向猛打猛冲。 “大首领,计划很成功啊!我们可以准备一下出战了,等胡安的火器部队被摧毁了,我们就可以趁势进攻,一举消灭胡安!然后彻底歼灭他们!!” 一个同样年轻的部落首领看得热血沸腾,似乎已经忍不住要出去战斗一番了。 然后部落老人摇了摇头,很冷静的说道:“还没到时候,不要着急,还没分出胜负呢!” 大家不疑有他,就继续观看,看着阿挪他们的部队将胡安的人马杀的人仰马翻,部落同盟军被杀的措手不及,十分慌乱,此时此刻,他们整个军势都乱掉了,如果趁此时发动突然进攻,应该也会有很好的成果。 于是又有一个部落首领说话了。 “大首领,我们可以准备着了吧?他们打得很顺利啊!现在胡安那个混蛋猝不及防,整个军势都乱掉了,完全没有章法,这个时候我们杀出去,一定可以取得大胜!我们出击吧!” 部落老人还是摇了摇头。 “不要太心急,他们有很多人,一时的慌乱不是我们压上全部进攻的理由,胡安非常狡猾,我们要防备着他。” 大家觉得老人说的有道理,所以也没再说话。 等到阿挪他们的前进越来越困难,遇到越来越多的阻碍的时候,大家都有点着急了,忍不住的向部落老人请求出击,部落老人又等了一会儿,只是宣布让大家准备好军队,做好出击的准备,却依然没有下令出击。 不过这也能满足他们一时了,他们迅速地回到了自己所在的部队开始召集部队做好出战准备,让自己的青壮族人们拿紧武器,做好出战的准备,对大家说一些战前动员的话,让那些没上过战场见过大世面的小子们冷静下来。 等了一会儿,还没有等到出击的命令,他们都有点着急了,又回到城墙上去看情况,却看到老人似乎没有下令出击的打算。 而阿挪的进攻似乎已经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对方组成了巨大的圆形人墙把阿挪的部队困在其中。 阿挪已经非常接近对方的中央了,似乎只要突破最后的圆形人墙就能突破到中央大阵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按耐不住要出击的欲望了! “冷静一点!你们没看到胡安正面对付我们的部队到现在还没有动弹吗?那就是在忌惮我们随时会开门出击! 现在我们出击一定会被他们防备住,我们会损失惨重的,只有等到阿挪成功摧毁火器,打击了他们的士气之后,才是我们出击的时候!” 部落老人重重地训斥了几个火气大的部落首领,把他们给骂得抬不起头来。 这时候,远处的战场上忽然传回来了几声巨响,城头上喧哗声一片,部落老人诧异的回头一看。 胡安所部中央的军势所在地正在冒着滚滚浓烟,时不时的还有一颗颗大火球爆起,然后是更加巨大的声响,这样的声响把城里的联合军给吓得不轻。 他真的办到了!那个年轻人!他真的办到了! 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在战斗,但是部落老人很清楚,此时此刻,就是击败胡安最好的时机!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不可以! “出击!!!!” 老人竭尽全力的大声喊叫了起来,此时此刻,他没有想到阿挪,他想到的是自己四十年的执着。 四百七十七 局势 阿挪死了,据分析,应该是死于爆炸。 战斗结束之后,联合军的一名士兵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阿挪的头颅,只有一颗头,找不到身子。 估计身子已经被炸碎了,这颗头颅上,阿挪的表情似乎有点爱哀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没办法亲自给父亲报仇的哀伤。 部落老人盯着阿挪的头颅看了很久,然后下令和这颗头颅一起,把被俘虏的胡安活着带到阿挪父亲的墓前,找他们部落的人亲手斩了胡安,祭奠他的父亲和阿挪与六百勇士的在天之灵。 这场战役,部落老人统帅的联合军在阿挪摧毁同盟军的火器、引爆火药之后取得了胜利,他们呼啸着杀出了城池。 在同盟军陷入慌乱的同时一举击溃了同盟军,斩杀了大部分的同盟军士兵,并且生擒了他们的统帅胡安,只有不到五千人的同盟军狼狈败逃了。 部落老人虽然狂喜,但是并没有立刻下令追击,因为他知道同盟军还有剩余的力量,而他手上的力量只有不到两万了,这场厮杀不仅杀掉了三万多的同盟军,他自己也损失了超过一万的士兵。 在援兵抵达之前,他不打算继续进攻,因此就在马尼拉修整了起来,反正同盟军带来的物资足够他们享用了。 对于联合军来说,最大的损失莫过于阿挪和他的六百勇士,阿挪的战死让全军上下弥漫着悲哀的气氛,以至于本该欢庆的时刻,却没有人有心情去欢庆。 此时此刻,真正高兴的也只有部落老人一个人。 他不仅打败了数十年的敌人,完成了数十年的夙愿,更加最大的内部威胁给铲除了,而且,还多出了一股可用的气势——哀兵的气势。 他没有读过兵法,但是多年战斗的经验告诉他,每当一支军队感到悲哀的时候,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往往会提升上一个台阶,他又无数次就是依靠哀兵的气势死里逃生,对于这股气势,他用的非常熟练。 因此,在他得到了援兵的补充,在马尼拉以北遇上了推举出新首领前来报复的同盟军五万军队的时候,他成功的使用了哀兵必胜的气势,在马尼拉以北二十里处击溃了同盟军的第二波军队。 同盟军损兵折将超过一万,再次后退。 经过两次胜利,联合军已经占据了心理上的优势,并且占据了气势上的优势,部落老人熟练的使用自己四十年战斗积累下来的经验,不断的带领联合军取得胜利,获得了超越四十年的威望。 已经有人提出战胜之后拥戴老人成为新的国王,建立新的国家,这是他应得的。 他非常高兴。 然而同盟军一方知道一旦失败,等待他们的将是毫不留情的血屠。 这些被压抑了很多年的家伙是绝对不会放过哪怕一个孩子的,估计只有年轻女性会留下来繁衍后代,而男子,就算是幼儿,都会被杀。 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为了妻子不被掳掠过去过上悲惨的生活,他们决定拼死一战。 在新上任首领的演说之下,同盟军也具备了哀兵的气势,第三次大战,双方投入了超过七万人的兵力。 一场血战之后,居然是同盟军占了上风,联合军自出兵以来第一次被击败,势头被挫败,连续后退了十里路才停下来稳定阵脚。 强弱对换,立场对换,此时此刻的联合军已经不再是哀兵,而是盛气凌人的强兵,倒是同盟军成了新的哀兵。 对于这样的细微变化,部落老人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继续不断的出动强大的战士和同盟军血战,但是收效甚微。 进入十一月之后,天气稍微的凉快了那么一点点,战斗的双方进入了对峙期,双方都没有再次出动绝对实力,而是不断用小股部队和小型战役击杀对方的有生力量,试图积小胜为大胜。 双方的力量趋于平衡,战斗也趋于对峙,双方每天都血战不止,却非常难以分出胜负。 这样的情况让部落老人和同盟军的新首领非常的忧虑,但是却非常的让萧如薰开心。 战争一旦进入对峙期,那就不是轻轻松松可以结束的了,整个菲律宾的人口大概不会超过三百万,在吕宋岛上的土著人口萧如薰估计最多百万。 他们的青壮人数也将非常有限,按照原始部落的动员能力,他们大概能一共出动十几万青壮征战,而现在的战场青壮基本上就是他们手上全部的青壮了。 这些人要是损失过重的话,菲律宾的土著就无法反抗任何外来殖民势力了。 “萧侯,他们打了大半个月了,咱们是时候出动了吧?再不出动的话,都快赶不上回去过年了,将士们可都盼着过年呢!” 陈龙正站在萧如薰的身后,如此建议道。 “不急,再等一两天,他们现在还有七八万人手,等下一场大战之后,他们的青壮人数降低到三万左右,咱们就可以出动了,出其不意,以火器破敌,三千对疲惫三万之师,尚有一战之力,咱们只有一次机会,可别阴沟里面翻船了。” 萧如薰面色轻松,十分愉快的饮茶。 陈龙正苦笑连连,萧如薰这借刀杀人的本事是越来越纯熟了,几十万土著给他玩的血都快流光了也没发现这是个局。 思来想去,陈龙正决定不聊这些,而要聊一聊之后的事情。 “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萧侯打算任命谁去做那个吕宋国相?” 萧如薰顿了一下,开口道:“袁俨。” 陈龙正皱了皱眉头。 “袁俨的确有经验,有能耐,还能带兵打仗,但是他是不是太年轻了一些,面对吕宋国这么大的烂摊子,属下是担心他无法很好的处理这里的问题。” 萧如薰也是略有些无奈的。 “可是本侯也没办法啊!本侯手底下没什么人才,大多数都是只会打仗的将军,文人没几个,袁黄公需要留在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我离不开他。 你呢!又要天南海北的到处跑,明年还要去欧罗巴大陆,一来一回一年多就没了,那些新招募来的南洋海商子弟,我不是很信得过,这样一看,也就只有袁俨那小子了。” 四百七十八 徐光启 对于缺少人才这一点,陈龙正也没有办法。 萧如薰是武将,想招募文人幕僚倒不是太难,但是大明境内但凡有些能耐的文人都是举人功名以上,秀才和连秀才都不是的读书人里面,还真找不到一两个有能耐的。 识人之明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而举人以上的文人,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单纯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为了家里面获得土地,减免赋税而读书,并不是为了其他的事情,这些人大多都成为了乡绅豪强。 而另外一部分志向远大的自然也会选择继续读书考科举,将来做大官。 大明朝的科举制度好啊,一举把文化人的有能耐的全给笼络了,萧如薰一介武将,本就受歧视,就算打出了个万历第一名将的名号,也不管用,文人照样看不起你。 而且关键的是,萧如薰在大家眼中是被『发配』到边疆戍边的,而不是他自己主动来的。 缅甸是什么鬼地方? 流民走投无路,朝廷又担心流民造反,这才想办法把流民给送到缅甸去,在读书人眼里,缅甸就是和以前那些发配到雷州之类的地方差不多,是流放地,山穷水恶,谁愿意来啊? 凡是举人,就没有穷的,谁也不缺一口饭吃,就算考不上进士,当一地豪强,坐拥千万亩良田,吸食帝国的血液,舒舒服服的,别提多快活了,谁愿意跟你在缅甸吃苦受罪啊? 虽然在陈龙正的眼里,缅甸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甚至是有别于中原的世外桃源,每个人在这里过的日子比在大明内地过得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萧如薰手上的钱也不知道有多少,缅甸也不知道有多繁华,但是在中原人眼里,缅甸就是流放地。 中华自古不缺人才,奈何人才都不到缅甸来,平心而论,陈龙正最初要来缅甸,完全是因为老师袁黄相招。 要不是袁黄言辞恳切的劝说,他也不会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认同萧如薰成为自己的主上,自己是他的幕僚。 而且当初他南下的原因还有一条更重要的,那就是陈龙正自己只是一个秀才,还不是举人。 袁俨虽然是举人,但是之前一次考试没考上进士,而且袁黄认为袁俨的性格太直,不适合在大明官场生存,就让他一起来缅甸给萧如薰当幕僚,耳提面命,才培养出了现在威震仰光二十万黎庶外商的袁市长。 说到底,萧如薰手下真正的文人人才只有一个袁黄,正儿八经的进士,在朝廷当过官,和萧如薰在朝鲜结缘,认定萧如薰有救时之能,这才不惜动用自己的名望在家乡为萧如薰招募人才。 可是,再大的名望也敌不过现实,慧眼识英才的人太少,大多数人都选择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下去,读书,科举,进士,做官,没有别的想法。 萧如薰这才被逼无奈选择了投奔他的南洋海商子弟来做官,这些海商子弟读书识字,做过生意,比较精明,关键是无处可去,只能来缅甸,勉强算是可靠,这才勉强构筑起了缅甸的官僚体系。 现在萧如薰手底下都极度缺乏官僚,袁黄为此不得不付出双倍努力协助萧如薰处理政务。 “萧侯,有些话,属下也不得不说,虽然举人不愿意来缅甸追随您,但是,您也未必要盯着举人进士不放,有些人才,未必是举人未必是进士,甚至未必是秀才,但是就是很有才华,这样的人,您也应该去多多寻访。” 萧如薰不住的叹息。 “我何尝不知道多多寻访呢,但是,我是武将,又在戍守边关,寻常人等一听这两件事情就已经打了退堂鼓,秀才都找不到,何谈举人进士呢? 能得袁公辅佐,已经是我之大幸,但是袁公年岁已高,我总需要为他寻找一些可以培养的年轻人来帮他分担压力,但是就是找不到啊!” 陈龙正开口道:“您说过,在南京城有一位很欣赏您的南京兵部尚书叶梦熊,您为何不通过叶公的关系寻找一些可用的人才呢?” 萧如薰开口道:“我找过叶公,叶公给我推荐过一个不错的人才,叫做徐光启,但是他今年才中了举人,正准备去北京参加会试,我写了一封信,派人去京师寻他,之后如何,我也不知道。 叶公对我说,他对徐光启提了一下缅甸的事情,徐光启倒没说什么不好,只是说自己想去会试看看,所以我打算明年等消息,若他中了会试,我也不去了,但是若他没中,我倒要去见见他。” 陈龙正皱眉道:“徐光启?这是何人?竟能得到叶公的看重?那岂不是仕途大盛?他会愿意来缅甸吗?” 萧如薰笑了笑。 徐光启是何等人也,现在的陈龙正自然不知道,但是萧如薰却很清楚的知道。 徐光启堪称是明代末期最伟大的一员干吏,一位实干主义的干才,也是救时宰相,在崇祯年还出任过内阁首辅。 徐光启的确中了进士,甚至还是庶吉士,最后才做了首辅,但是萧如薰也知道,徐光启的官途相当不顺,相当的坎坷,他和朝中主流势力不合拍,他想要实干,而朝廷主流却要大兴政治斗争。 东林党主流只知道政治斗争,于国策却没有半点意见,最后成功坑死大明。 徐光启的为人处世和他们格格不入,但是势单力故,无法抗衡他们,只能屡次辞官归隐,花费大量时间在实干和著书立说上。 这样一个实干型的一心为国的人才,还能走到政坛最高峰,在整个明末尤为可贵,可谓是上天留给明朝的一大希望,但是这希望到底没能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萧如薰给他的信里面写着——京师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有无数机遇,也有无数足以威胁他的生命的危险,更关键的是,此时此刻的京师,危险大过机遇,他若要想实干兴邦,在目前的京师是做不到的。 萧如薰稍微透露了一点儿自己为什么选择南下缅甸而不回京师争取京营统帅的原因,希望脑袋清楚认识弊端的徐光启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多少考虑一下,不要一门心思钉在京师,而失去一个可以让他大展拳脚的地方。 徐光启来或不来,萧如薰没有任何把握,一切只能看天意。 四百七十九 拜访徐光启(上) 万历二十五年的冬十一月,北京城冷的锥心刺骨。 乎乎的寒风卷着冰彻心扉的寒气呼啸着吹向了北京城街头的每一位行人,催逼着这些行人加快自己的脚步,一边暖暖自己的身体,一边赶快回家,以免生病。 十月下旬以来,北方气候陡然转寒,到了十一月如今的尾巴上,已然是冷的裹上棉衣棉裤都难以御寒了。 达官贵人家都是用棉衣加裘袍裹起来御寒,寻常百姓穿不起裘袍,棉衣也不甚厚实,便只能尽量缩在家里面取暖了。 徐光启便也是这缩在家中取暖尽量不外出的普罗大众当中的一员,作为南方人的他,在得中乡试启程来京师之时,还未曾想到京师居然如此寒冷,冷的他这个南方人大为不适应。 大冬天的,别说外出赏雪抒发胸臆,就算是站在窗边呼一口寒气都能叫牙齿给冻着。 没有锦帽貂裘这些上等御寒之物的徐光启只能缩在自己的小屋当中,好在炭火还是旺盛的,屋子里暖洋洋的,让他还能坚持读书,不至于缩在床上难以读书。 他家在祖父时曾经富有过,不过到了父亲手里,经商失败家道中落,只能转而务农,多年积蓄倒也不至于一朝散尽,还是多少有些积蓄的,也算是殷实之家,支撑他一个读书人并不难。 而且眼下他得中举人,家中已有田亩可以免赋税,功名在身,已无后顾之忧,当然,志存高远的他可不愿止步于举人,就此过上地主豪绅的生活。 他的目的是要在朝堂上施展自己平生所学,将大明带回正轨,用他数十年来所目睹的所学到的东西改变大明朝。 因此,他悉心在京师准备考试,对于他而言,他已经越过了科举当中难度最大的乡试这一环节,而得中会试就意味着一定可以中殿试,并且成为一名官员,那样的话,他的梦想就初步达成了。 他满怀希望和信心的准备着考试。 中午,他简单的吃了一些热乎的饭菜,小睡了一会儿,然后又起来接着温书,正看到认真的时候,屋外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这里是他在京师租住的一个便宜的小院子,有两间屋子和一个小院落,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间住人,一间是厨房,还有一个茅草棚是出恭所用的厕所间。 他很喜欢这里,京师的房价还是不低的,至少他一个赶考的士子是买不起的,租住一间小屋到考试结束,还是比较划算的,也是很多士子的选择。 房门被敲响,自己的思路被打断,还要冒着严寒出去开门,种种因素夹击之下,徐光启的心情自然很不好。 他很是不愉快的高喊了一声“谁啊”,他还是披上棉大衣缩手缩脚的出去开门了。 屋外和屋内是两个世界,一个温暖,一个冻死人,徐光启一边狠狠的吸气吐气,一边快速的跑向大门口,门一开,看着一个提着一个长盒子的陌生年轻男人。 “敢问阁下就是徐光启,徐先生吧?” 徐光启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此人。 不认识。 “阁下是何人?为何知晓在下的名字?” 年轻男人拱手一礼。 “徐先生,在下是镇南侯萧如薰麾下,特奉萧侯之命前来拜访。” 萧如薰? 徐光启顿时明白了一切。 在顺天府乡试成功之后,徐光启曾经南下回乡一趟,途径南京城的时候,拜访了很赏识自己才干的南京兵部尚书叶梦熊。 叶梦熊告诉他,他的才干在如今的京师朝廷怕是很难有大的作为,但是若换个地方,说不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当时徐光启就很意外,他感觉叶梦熊这样的名宿大儒是不该说出这样的话的。 叶梦熊就把当初他立下大功之后被朝廷排挤、差点丢了性命之后不得不南下的往事告诉了徐光启,对他说,他这样的实干人才,在当今的朝廷并不吃香。 为什么呢?因为需要朝廷忧虑的事情有很多都已经被一个人给解决了,这就给了那些朝中大臣争锋相对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好时机。 现在的朝廷乌烟瘴气,群臣内斗不止,有才干的臣子很难有大的作为。 徐光启很好奇,便询问那个人是谁,叶梦熊露出了追忆一般的神色,说出了那个名字萧如薰。 萧如薰这个名字,徐光启一点儿也不陌生,从朝鲜之役之后,萧如薰的名字就在大江南北广泛传播,人皆称之为万历第一名将,有些拥簇者更将其誉为超越李成梁和麻贵的国之长城。 原因很简单,崭露头角以来,他从未战败过,在宁夏收拾哱拜之乱的残局,得了一个抗逆孤忠的美名,创造了『掀翻巨城如揭纸片』的经典战役,让朝廷大为震惊。 之后他和李如松竞争朝鲜之役的主将之位,争而胜之,统帅四万大军讨伐日本叛逆,时年仅二十三岁。 在朝鲜连战连捷,之后更是越过海洋打到日本本土,将日本摄政王丰臣秀吉杀死,把统一的日本打成两半,到现在为止还在东西对峙相互牵制。 徐光启闻之,大为赞叹,觉得大明终于出现了一个有战略头脑的真正的将军,甚至是帅才。 这一战,萧如薰击杀倭寇将近二十万,把大明多年来的心腹大患日本给彻底打残了,沿海百姓再也不用担心倭寇复来。 因此战报传来,最高兴的最推崇萧如薰的就是沿海的山东和东南数省,也包括出身上海的徐光启。 更妙的是,萧如薰在日本发现金山银山,不仅强多了金山银山,还要求日本进行战争赔款,每年都要给大明一大笔银子,因此徐光启认为大明财政大为充裕很多事情都可以做了,这都是萧如薰的功劳。 随后萧如薰南下洞武国,平定剿灭洞武国叛逆,在洞武国国境内建立缅甸镇,被皇帝封为镇南侯,御边平南总兵官,世镇缅甸,传奇暂时告一段落。 这些就是叶梦熊的理由? 四百八十 拜访徐光启(下) 这当然不是叶梦熊的全部理由。 叶梦熊说,还不止如此,军事上的威胁并未完全解除,因为九边威胁依旧,除掉了南方的威胁,北方还有威胁,只是让朝廷轻松一些。 真正解除朝廷的心腹之患的,就是缅甸镇的设立,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同时,给了大明一个安置流民的地方。 这话一开口,徐光启就明白了。 萧如薰在缅甸的镇守,不仅仅是为大明戍守南部边疆,更是将多年以来土地兼并所造成的大量流动不稳定人群给吸纳了。 这些人在缅甸居住,不再回到家乡,解决了多少地方官府的心头之患,恐怕这些官府官员都那萧如薰当救命恩人。 流民造反的事件在萧如薰建立缅甸镇之前比比皆是,但是近几年,徐光启居然未曾听说过有流民造反的事件,一问之下才知道流民都被送到了缅甸镇居住垦荒去了。 这就直接把大明内地的不安稳因素给解决了,虽然徐光启觉得这更像是饮鸩止渴。 饶是如此,徐光启也不得不承认叶梦熊说的是对的,萧如薰一个人的出现和大活跃,把大明那些贪官污吏的心头大患都给解决了。 有日本送银子,有缅甸甩流民,财政解决了,行政隐患解决了,地方官府大为轻松,中央政府也多了很多时间出来争权夺利。 让一个政府有效的高速运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忙,让人没有心思争权夺利的最好的办法也是忙,一旦忙起来,人就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东西了,一心一意的只想把事情做好。 如果从上倒下都很忙碌,那么官员也就没有时间贪污受贿政治斗争了。 然而朝廷却轻松了,这一轻松不要紧,政治斗争再次成为了主流,朝中各党各派之间的矛盾越发尖锐,和皇帝之间的矛盾也越发尖锐。 现在的朝廷,不隐讳地说就是个火药桶,随时都可能爆炸,而爆炸的契机,可能会是赵志皋的退职,也可能是很快就要到来的京察。 即使还是一个举人的徐光启,在家乡会所和一些士子闲聊的时候,也能感受到这山雨欲来的前兆。 京师的确很不安稳就是了。 但是叶梦熊话语里的意思,似乎是有让他不要急着进入朝廷,而是先去缅甸看看的想法,这让他非常不理解,叶梦熊说,他不如先去缅甸游历一番,看看是否有所得,然后再想想是否应该入朝为官。 朝廷的党争很尖锐,这一点他明白,但是徐光启觉得,只要自己不参合这些事情,置身事外,不就好了吗?别人想往上爬,而我只想做实事,他们往上爬也需要有人来办事吧?我就是了! 缅甸,蛮荒之地,有何可去之处?萧如薰,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武将,武将是无法救国救民的,打仗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他懂治国吗?他认识多少字? 徐光启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这个萧如薰的属下居然跟到了北京城打探到了自己的住所,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他难道觉得一个朝廷举人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名随他去一个蛮荒之地做他的侯府幕僚? 那是不入流的读书人做的事情,他这种,可完全不需要养家糊口,他想要的是实现梦想。 不过来者即是客,不方便怠慢。 想到这一点,徐光启便拱手回礼,将年轻男子引入家中,带进屋内,奉上茶水。 “萧侯真是有心了,那么大老远的还让阁下过来,真是想不到,只是叶公随口一提,就让萧侯如此在意在下?” 年轻男子笑了笑,说道:“萧侯和叶公之间有很好的私交,对叶公推举的人才也相当信任,萧侯在缅甸镇守,苦于身边无人,屡次向叶公寻求寻觅人才推荐给他,叶公一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直到几个月前才说了徐先生的名字。” 徐光启心下了然,不由得哈哈一笑,开口道:“承蒙萧侯厚爱,在下对萧侯也甚是敬仰,只是在下家中尚且殷实,本身也是举人功名,正在等待来年的会试,以期中试为官,报效朝廷,萧侯厚爱,在下怕是无福消受了。” 这就是明确的拒绝了,这很正常,非常正常,答应了才不正常。 早就得到吩咐的年轻男子一点也不慌乱,笑了笑,将自己带来的长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萧侯也预料到了,武将之身镇守蛮荒之地的边疆,又有几人愿意追随呢?萧侯说,若徐先生拒绝,则将此物赠与徐先生,希望能给徐先生之后的仕途带来一些帮助,萧侯说,他在兵部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徐光启颇有些意外,意外于萧如薰的豁达,也有点意外于他的门路,至于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他很好奇。 “这是?” 年轻男子动手将盒子打开,将里面的物件取出来,递给了徐光启。 “这……鸟铳?这……不对,没有火绳,这是何物?这铳……” 徐光启是识货的,不仅在文化素养上很高大上,在科技方面也很有兴趣和经验,在农业上也有研究,甚至于军事上也有自己的看法,堪称全才。 这样的他对于火器自然不陌生,鸟铳这东西,在老家驻军的手上也见过不少,但是这鸟铳却甚是奇怪。 没有火绳! 徐光启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制作精良入手沉甸甸的火器,看了看,敏锐地发现了原先该有火绳的地方,多出了一个奇怪的物件。 “阁下可否告知徐某,此铳是何种鸟铳?从何而来?”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 “徐先生应该也知道,这鸟铳最早是我东南抗倭时从佛朗机人手上缴获而来改造而成,即佛朗机人制造,传入我大明而来。 只是此后便没了下文,大明以为得到了利器,便加以利用,然而泰西之地火器发展日新月异,没有几十年,他们便创制出了比鸟铳更加好用,威力更大的燧发铳。” “燧发铳?” 徐光启对着这等物件大感兴趣。 “是的,燧发铳,此铳和鸟铳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没有火绳,士卒上战场不需要背着很多的火绳,也不需要担心火绳烧完了鸟铳就成了烧火棍。 这燧发铳是以此处的燧石以及此处的火廉相撞,摩擦生火,从而点燃此处的火药,以此激发,无需火绳,不需明火,如此,士兵就不会在夜晚被敌人察觉到。” 四百八十一 徐光启心中充满了愧疚 “无需火绳的燧发铳?” 徐光启看着手中的这把火铳,细细的抚摸着,上下打量着,看到那个打火设置的时候,相当的感兴趣,拨动来拨动去,也没找到正确的方法,年轻男子伸过手把燧发铳接过来,用力转动了转轮,然后递给了徐光启。 “这是没有火药的,不用担心会走火。” 徐光启略有些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这杆火铳,然后把枪口移开,手指一扣扳机,啪的一声,燧石撞击在火廉上打出一串火星,直接捶在火门上,如果此时火门里有火药,那么必然可以引燃,从而激发火枪,实现射击的目的。 “精妙绝伦!此物精妙绝伦,无需火绳,不需明火,那就不知道减轻了多少麻烦,徐某在家乡驻军那里见过鸟铳,士卒每每抱怨火绳燃烧太快,或是身上背着火绳使用不便,江南潮湿,塞北风大,都不便于使用鸟铳,若有此铳,则大大利于国家!” 徐光启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这铳,萧侯可以制造出来吗?”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平定洞武国的时候,洞武叛逆曾经雇佣一支佛朗机夷的火枪队协助战斗,那些佛朗机夷被杀光了之后,从他们中的某一个人的手上得到了这种燧发铳,萧侯深感重要,用自己的家财招募工匠进行仿制,终于仿制成功。” “太好了!太好了!若有此铳,九边和辽东驻军的负担将大大减轻!若此铳可以列装大明军队,则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必将大大提升!萧侯此举,利在当代,功在千秋!阁下请替萧侯受在下一拜!” 徐光启激动的站起来朝着年轻男子深深一拜,年轻男子连忙站起身子避开,然后扶起了徐光启。 “徐先生先不要激动,还有一样东西你还没有看到。” 徐光启抬起头,疑惑地问道:“还有?” 年轻男子把燧发铳的枪口提起,送到徐光启的眼前,示意他朝枪管里面看,徐光启疑惑地往里面一瞧。 “咦?这铳管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这是……” 徐光启伸出自己的指头往枪管里面塞,塞来塞去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头塞在里面拿不出来了。 年轻男子笑了笑,开口道:“这叫做膛线,也是萧侯从佛朗机夷手中燧发铳里面得到的一样制胜法宝,徐先生也知道,鸟铳和燧发铳的铳管是一样的,不同的在于激发所用转轮,而这膛线,则是堪比转轮的重要物件。 寻常使用鸟铳时,需将火药和铅弹装填入枪口,用通条压实,而后点火引燃,成功击射,而铅弹定然没有此铳口大,也不会比铳管的宽度更宽。 是以当火药引燃之时,铅弹从铳管中冲出,射击方向与我们预计的要差很多,五十步以外基本上就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准头极差。” 听年轻男子这样说,徐光启也点了点头。 “是极,一些老兵说过,新兵的话,三十步都不一定打得准,五十步就更不要想,射击精度极低,往往打出去都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虽然杀伤力比起弓弩来说要大一些,但射程太短,若是与蒙古女真骑兵正面对战,火未及用,刃已加颈,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所以九边士兵多不愿意使用鸟铳。” 年轻男子开口道:“正是如此,萧侯在朝鲜战场上和深感鸟铳的弱点,于是在抵达缅甸之后,着手研究这膛线。 您看,这膛线的作用,就是让铅弹能按照一个固定的方向射击出去,无论是射击精度还是射程,都有了不小的提升。 我们使用这种线膛燧发铳的时候,所使用的铅弹是这样的,您看,比起枪管还要略大一筹,使用的使用,需要用这种木槌将铅弹敲击进去!” 年轻男子从盒子里面拿出了一颗铅弹,还有一把小木槌,给徐光启示范将铅弹敲击进去,徐光启看得眼中直放光。 “那些老兵和老师傅们都说,有了这膛线,铅弹射击出去的时候,就是按照一条直线的方式直接射出去,有了准头,而不像没有膛线的鸟铳,射出去都是四面八方乱飞,这种线膛枪的精度和射程,都远超鸟铳。 还有,此处是照门,此处是准星,射击时,士卒用单眼瞄准,以准星和照门这一条直线瞄准,射击精度大大提高,我们做过试验,此线膛燧发铳能打到二百步以上,还能更远更准。” “二百步?!” 徐光启惊叹不已:“世上居然已有如此神器!火器居然如此威猛?这……这简直是……” 说道这里,徐光启忽然皱起了眉头。 “佛朗机夷手中夺来,那岂不就是说,佛朗机夷已经拥有了这种神器?并且已经列装?” 年轻男子心中感叹,叶公和萧侯真是识人,两人都说起了徐光启的忧国忧民和长远眼光,别人只会感叹这枪械多么多么神奇,但是他却能想到佛朗机人使用这种枪械给大明带来的威胁。 “先生请放心,萧侯之前已经派遣了远洋船队去泰西之地佛朗机人的老家欧罗巴大陆上游历探访,我们所得知的具体消息,是佛朗机人至今使用的主要兵器依然是鸟铳,并不比大明的更加先进,这种线膛燧发铳虽然强,但是无法大量生产。” “萧侯已经去过了欧罗巴大陆?这……这铳如何无法大量生产?” “且不说这工艺要求极高,膛线就不是一般的工匠可以做到的,需要富有经验老匠人花费大量时间才能做到,萧侯至今三年,也才拥有不过五六百支这样的燧发铳,一支线膛燧发枪的成本大约是六两银子。” “六两银子?那么贵?” 徐光启估算了一下这价格,咽了口唾沫。 “对,所以说,即使产量跟得上,能大量生产,成本上也实在太过于高昂,因此至今唯有萧侯卫队才能配备此种枪械,缅甸的大明军队使用的大多数还是鸟铳,这一点上,佛朗机人和我们一样,所以,暂时不必担心。” 徐光启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先生,还有这个,您看。” 年轻男人又拿出了一样物件递给徐光启,徐光启接过一看,很是吃惊。 “这是……刀?匕首?还是短剑?” 徐光启从未见过这样的刀具,相当锋锐,两面开锋,但是有点短,肯定比一般人使用的佩剑要短,但是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短,所以就很是奇怪,看起来不像是一人使用的兵器,说长吧,不够,说短吧,也不至于。 徐光启疑惑地看着年轻男子。 “这不是短剑,也不是匕首,此物,叫做刺刀,是与这燧发铳一起使用的,您看这里,这里边有装卸刺刀的装置。” 年轻男子把燧发铳枪管下面的几个小装置指给了徐光启去看,徐光启一看之下相当吃惊,他可没想到这燧发铳上还有那么多的讲究,男子把雪亮的刺刀装上了燧发铳,徐光启立刻就发现这铳长了许多,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把短枪! 能刺杀敌人的那种! 年轻男子端着装上了刺刀的燧发铳,站起身子,把燧发铳平举着给徐光启看。 “这刺刀的作用,就是在敌人冲到近前或是突发状况之下燧发铳无法射击的时候,铳卒为了保护自己而使用的,装上刺刀,就算铳无法使用,也不至于是根烧火棍,能杀能守,萧侯还亲自编练了一套刺刀术,交给卫队学习使用。” 徐光启相当激动的站起身子,把这把燧发铳拿在手里,忍不住的上下打量。 “今日徐某算是长了见识,以往以为鸟铳实在是鸡肋之物,可今日看到这燧发铳,徐某还真是井底之蛙了,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火器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如此看来,若再过个几十年,刀枪剑戟岂不是要弃之不用了?” “先生说的也太过了,老祖宗几千年的东西,也不能说不用就不用,这火器的弱点也是极大的,首先就是不能下雨,一旦下雨,什么都用不了,所以咱们的士兵就算手上有火铳,萧侯也给他们每人背了一把砍刀,一旦火铳不能用了,就拔刀肉搏。” 徐光启点头,赞叹不已:“萧侯之思虑实在是深远,居然能想到如此地步,若是朝廷可以将此物普及,我大明何愁北虏不平啊?若是太祖成祖北伐时就有此等利器,现在早已无蒙古女真了!唉!” 说着,徐光启又面露忧虑之色。 “时局如此,非先生一人,非燧发铳一铳可以改变,铳再多,器再利,人若钝了,倦了,怠了,贪了,器一样无用,到底,器还是要人来用的,一切还是要看人。” 年轻男子把萧如薰教给他的话背得滚瓜烂熟,复述给徐光启听。 徐光启一听,面露忧虑之色,少倾又变为颓然之色。 “徐光启纵有救国之心,也不过一举人而已,人微言轻,就算得中进士,若是不中三鼎甲,不中庶吉士,不成翰林,不熬上二三十年,一样无法实现胸中抱负,纵有一身所学,也无处可用,阁下此言,句句是真,光启甚是惭愧!” 而后徐光启看向了年轻男子。 “方才那话是萧侯说的吗?”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露出些许苦笑。 “正是萧侯所说,在下所识不过三五百字,都是萧侯强迫咱们这些武人学的,萧侯在缅甸强迫每一个有军职的军官至少要认识三百字,士兵至少要认识一百字,否则就要打板子,大家被逼无奈,只能学,认得越多,奖励也越多。 萧侯还从各地招揽了一些老秀才老学究,到缅甸来教咱们这些武人,教那些孩子认字,说读不读书对咱们来说不是太重要,但是至少要能识字,能读会写,看得懂朝廷诏令,便不会被有心之人轻易蒙蔽。” 徐光启一愣,少倾,苦笑连连。 “自古以来作乱者,多以蛊惑百姓而起,天下读书人三十万,白食皇粮,居然连一个武人都不如,一介武夫尚且能为民扫盲开启民智,不使百姓被轻易蒙蔽,我辈读书人却还在那朝廷中争权夺利日日不息!使得谣言四起妖言惑众人心惶惶!” 徐光启握着手中的铳,长身而起。 “读书不为教化百姓,读的是什么书?当官不为民做主,做的又是什么官?叶公所言不假,叶公所言不假啊!” 年轻男子见火候到了,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徐光启。 “徐先生,萧侯说,若是在下说起方才的那些事情时,徐先生能想到佛朗机夷对大明的威胁,能想到利器对大明的帮助,有能想到朝廷官员党争之弊端,便证明徐先生有忧国忧民之心和利国利民之才。 则让在下把这封萧侯的亲笔信交给徐先生,萧侯说了,他实在是很欣赏徐先生这样会读书而又不读死书,能想到为民谋利,也愿意为老百姓做事的读书人。 他不敢耽误徐先生的前程,不敢误了徐先生参加会试,只是希望徐先生将来若得空闲,来缅甸看一看,走一走,或许徐先生会有所得。” 年轻男子把书信双手奉上,徐光启的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到底也没说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徐光启放下枪械,双手接过了这封亲笔信。 “光启知道了,请阁下代光启向萧侯致谢。” “在下一定带到!徐先生,这燧发铳萧侯便赠与您了,萧侯说,以当今朝廷财政情况和官员心思所在,此铳十年之内是不可能列装大明军队的,过早拿出非但无益,反而会惹祸上身,还请徐先生小心谨慎处置。” 徐光启默默地望着这封信和这杆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萧侯厚爱,光启无以为报,深感惭愧。” “徐先生无需惭愧,只要徐先生心中还装着大明天下和大明百姓,这就足够了,萧侯就非常高兴了。” 徐光启心中充满愧疚,只得深深一叹。 四百八十二 塞北的严寒 万历二十五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这份严寒没有对任何人假以辞色,老天爷十分平等的将严寒赏赐给了北地的每一个人,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汉人,蒙古人,女真人,无一例外。 按照以往的规矩,汉人缩在城池里面过冬,女真人躲在大山里面过冬,蒙古人躲在蒙古包里面过冬。 汉人吃存粮,女真人吃存粮和猎物,蒙古人吃宰杀的牲畜,大家相安无事,能不出门就尽量少出门,能不搞事情就尽量不搞事情。 当然,这是建立在大家都有足够的存粮过冬,并且能够尽情畅享来年的美好生活的状态之下,如果出了岔子,那么谁都无法感受这份美好了。 很不巧,去年和今年就出了个大岔子。 从去年开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天突然变得较往年冷了许多,塞外草原连降大雪,大同巡抚梅国桢上奏朝廷,请在归化城增开粮食互市,以售卖给三娘子一系的土默特部足够的粮食,帮助他们过冬支持到来年开春。 当时,赵志皋还是有心思办事情的,对梅国桢的请求还是允许的,他当然知道明廷交好三娘子一系的土默特部落为的就是让其成为大明的草原屏障,以抵挡来自更北边的其他对明廷并不友好的部落。 那些部落的死活他们并不在意,只要土默特部落坚持站在明廷这一边就好。 也幸亏土默特部落出了一个仰慕大明仰慕汉文化到了快要疯狂的地步的奇女子,土默特部落才在这一段时期内成为大明坚定的塞外盟友,得到大明的各方面扶持,成功度过了那个难熬的冬天,并且帮着大明干掉了三波来犯的敌人。 只是今年的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严寒更甚,明廷赖以提供给大同太原宣抚三镇军粮的几大重地全都遭遇了严寒的重创,造成大面积的粮食绝收。 大量农民破产失地成了流民,这些流民大多被组织起来丢到了缅甸,但是粮食却是没有了。 明廷从江南等地调集粮食北上给驻军维持生计已经十分困难,已是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支援给土默特部落。 因此尽管梅国桢三次上奏朝廷,赵志皋那边心力交瘁之下也没有多大的执行力度可以帮助梅国桢了。 宣府和山西等地也是各有各的难处,谁也帮不上忙,梅国桢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军队里的口粮紧巴巴的维持着,下一批口粮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哪里还能分出粮食支援再次受灾、大片田地和大批牛羊冻死的土默特部落呢? 为此,被汉民们尊敬的称为三娘子的土默特部首领扯力克的妻子已经是第三次前来大同请求支援粮草了。 此时此刻,年已四旬的三娘子一身汉人女子的服饰端坐在梅国桢的府上,看着满脸愁苦的梅国桢以及一脸严肃的麻贵,心中相当的不安。 她仰慕汉文化,及其仰慕汉文化,夜深人静只是深恨自己不能成为汉家女儿,在江南风华之地享受风花雪月,却要在塞北苦寒之地接受残酷的历练。 因此,她想,如果可以和汉人修好,交好汉人,那么是不是可以来生投胎在汉地,成为一名汉家女儿,享受到汉家女儿的优容呢? 为了这般的设想,三娘子作为俺答唯一的姐姐,在他死去之后,一手推动了土默特部和明廷的和解,成为大明这个极为倔强、绝对不和北边部落交好的国度唯一的一次破例的对象。 有明一代,明廷没有和任何北方游牧部落和亲交好过,因为有着宋朝的教训,明人普遍认为和亲是屈辱的,拿女人换和平是没有好下场的,因此就算被蒙古人打到了北京城,也依然是组织兵力勇敢反击。 力量强的时候就主动反击,力量弱的时候就拿封贡互市换取对方的撤兵,总而言之无论如何也不曾和亲过,更不曾交好过,一直是一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北边的蒙古部落,这种姿态基本上中国历史上也没有过。 大明有这种历史包袱,放不下来,但是唯独在三娘子这里开了一个例外,只有这个传奇女子才能得到大明朝廷的善意和友好对待,只有她这样一个女人,才从倔强的大明身上开了一个微小的缝隙。 土默特部落在她执掌权力的二十余年内基本上实现了为明廷戍守边关的目的,她喜欢和汉人交流,交朋友,和明廷戍边的军官、文官的交情相当不错。 尤其是大同镇,军政双方对三娘子的感官都很好,当初吴兑做巡抚的时候,把她当女儿看待,大才子徐渭游历北地的时候,为她写了很多诗作,官方史书大书特书这位奇女子,足见明人对这个奇女子的追捧。 也正是因为此,『三娘子』这个名号成了边关之地明蒙双方都认可的一个通行证,明蒙维持友好关系的一个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纽带。 为了维系这个纽带,她先后嫁给了三位“顺义王”,现在这位,是她最早的一位丈夫的孙子辈。 本来,她是不愿意的,但是在明廷『只认三娘子』的指导思想之下,三娘子还是认命,站出来,连嫁三任顺义王,用女儿之躯换来了二十余年的和平相处。 在她所主持建立的归化城里面,经常能看到相互交易氛围友好的明蒙双边平民,甚至在归化城到处都能看到汉化的蒙古人和蒙古化的汉人。 但是,就这样一位奇女子,一张手书比顺义王本人还要靠谱的奇女子,也被严寒逼迫的没有办法,亲自前来大同城向她所信任的盟友们请求帮助了。 不是她愿意来,实在是被逼无奈,连这两年的大严寒,连汉人都不好过了,处在更北边的他们能好过吗?更北边一点的野狼们能好过吗?草原经济从来都养不活那么多的人口。 在历史的进程之中,温暖期和小冰河期的交替出现曾经极大程度上主导了中国历史的走向,在温暖期所积蓄的大量人口在严寒期就会成为巨大的负担,越靠北边负担越重。 小冰河期一旦降临,土地会在一段时间内变得无法生产粮食,汉人的势力向南萎缩,而北边游牧民族为了求取生存,则不得不亮出雪亮的刀锋南下。 汉政权和北方游牧政权之前的大战,基本上可以归类于天气引发的生存战争。 而此时此刻,生存战争即将再次降临了。 萧如薰并不知道自己的降临给这个时代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他觉得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是他本身的降临就是玄之又玄的事情,所带来的影响也将是无法预计的。 他想要改变历史的走向,然而历史未尝不想改变他的走向,从他降临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注定会和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梅国桢当然知道如果事情不是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三娘子绝对不会亲自来到大同城求救,三娘子亲自出马,只能说是因为土默特部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无法解决的濒临崩溃的地步了。 和明廷交好数十年,基本习惯了和平的大部分土默特人是不愿意再次开战的,他们和汉人杂居,学习汉人的耕种和盖房,过上了汉人的安稳日子。 他们有相当一部分并不想回到从前,所以占据主流的温和派不得不推出三娘子这位领头人,请求明廷的救济。 去年也是如此,他们安然度过,今年比去年更加严苛,他们不得不再次请求明廷,然而三娘子万万想不到明廷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粮食歉收的情况下,明军士兵都要喝粥度日,更别说抽出粮食来支援他们。 “梅抚台,难道真的就一点粮食都抽不出来吗?” 三娘子还是不愿就此空手回去,她很清楚,她如果空手回去,就会让土默特人彻底的绝望,而这种绝望带来的打击是致命的。 她很明白,自己交好明廷向明廷一边倒的政策是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的,但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隐患,那就是她的第三任丈夫,现任的顺义王扯力克。 他因为巨大的威望和名气,加上明朝的大力支持,才能取代她的丈夫成为土默特部落的实际掌权人,但是她的丈夫还是法统上最正统的权力所有者。 她的丈夫并不是那么愿意走向大明一边倒的道路,甚至于还有那么几次徘徊在背叛大明的边缘,愣是给她拉扯了回来,为此,他到现在还口出怨言。 和仰慕汉文化的她不同,她的这位小丈夫是十足的狼性思维。 即使掌兵的人都听从她的命令,甚至她还有直属自己的一万精骑,但是这也是建立在她能为大家谋取福利,谋取到明廷的支持并且得到大量赏赐的基础上,这是她的名望,她的执政根基。 可是一旦到了非常特殊的时刻,比如大家都吃不饱肚子的时候,游牧人到底是愿意学习汉人成为流民等死,还是愿意听从她的小丈夫的命令,重新骑上马背挥舞着钢刀求取一条活路呢? 她不愿知道。 梅国桢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三娘子,在下不是不愿意帮助你,若是不愿,去年此时,在下便不会力主支援土默特部大量粮食帮助你们度过寒冬,实在是今年严寒甚烈,关中北地粮食大面积绝收,朝廷从江南调粮支援我们,士兵都只能靠喝粥度日,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 梅国桢长叹一口气。 但凡能帮到的忙,他肯定愿意,只是…… “三娘子,实不相瞒,别说是军中了,我麻氏在大同世代镇守,家中田产也颇丰,但是去岁和今年连着寒冬,粮食冻死大半,往年我麾下苍头军缺粮,我还能拿出一点接济,但眼下,我自己家中佃户都只是勉强度日而已。” 三娘子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如果有粮食,一切就都还有转机,但是如果没了粮食,万事皆休!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能给族人一些希望,让他们至少可以继续生存下去,不至于陷入绝望之中,族人一旦绝望,会很难控制!” 三娘子竭尽全力的解释自己的处境。 梅国桢和麻贵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可不是不经战争的新人,麻贵就不说了,宿将,对塞外的土默特部落相当了解。 就是梅国桢也在几年前经历了宁夏之役以后,就留在了西北边塞,多年历练使他深谙边务,是一员勇敢的文将。 如果没有粮食,那就等于是把土默特部落推到崩溃的边缘,是明廷数十年的拉拢之功功亏一篑,三娘子这位奇女子也将不复存在,边关重燃战火,所消耗的何止是一些米粮? 就算是从牙缝里面挤也要让三娘子回去交差,安抚住土默特部,就算是暂时的,也要使之安稳,至少先安稳几天,这里的士兵和官员们就暂时多忍忍,梅国桢自己决定以身作则,麻贵决定至少捐一点粮食出来。 之后,三娘子千恩万谢的带着一批粮食走了,留下梅国桢和麻贵面色凝重,心烦不已。 土默特部是大明的盟友,帮着大明挡了不少灾,三娘子更是不遗余力地帮着大明解决纠纷,一些可能发展成战争的纠纷也被她内部处理掉了。 这样一个奇女子是大明万万损失不起的,正是因为有土默特部的存在,麻贵当时才能调兵到宁夏平定叛乱,而不担心大同的安危。 这些必要的投资非常值得,十分的值得,甚至是超值的。 但是奈何现在大明拿不出粮食了,自己都快饿死了,哪里还有粮食给他们?再给下去,他们没打过来抢粮,自己这边士兵先要哗变了,那可就完蛋了! “抚台,眼下的情况,还是尽快问问朝廷的粮食有多久才到吧?这批粮食最多撑个三五天,咱们没有下一次了。” “我当然知道,麻总兵,你去收拾一下,陪我去拜访几个人,若是成功,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麻贵心下了然。 “抚台,那些人……” “无妨,国家有难,他们自己也难以独善其身,此时此刻,他们应该能看得清楚,要是咱们顶不住了,他们也要完蛋,此事上,他们不会糊涂。” 梅国桢下定了决心。 四百八十三 梅国桢借粮(上) 山西是一个神奇的省份,从明代初年一直到清代中晚期,山西这个北方省份一直都是中国全国最富裕的省份之一,从未衰落过。 即使在清代晚期到改革开放前的衰落期,那也是在大环境之下的无可奈何的衰落。 中华整体衰败,山西无法独善其身,然而等改革分开放以后,山西很快再次绽放自己的神奇光芒,造就了举世闻名的煤老板这一说。 但是和煤老板给人带来的财大气粗却没文化的影响比较起来,这些煤老板们的先祖在明代中后期和清代中前期,那可是国家财富文化的象征,山西商人在这几百年内,可谓是享尽了荣华富贵,过尽了奢华的日子。 晋商的代表性人物亢氏曾经在山西大旱之际说过一句话上有老苍天,下有亢百万,三年不下雨,陈粮有万石! 何等狂妄,又是何等的底气十足,三年不下雨的情况之下,百姓早就逃难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可是他们就算坐吃山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完。 山西大商人的影响力辐射整个华北关中地区,他们在山西遍地开花,在山谷间隐秘之处开凿山洞,将存粮、存盐和其他利于储存的东西藏起来,密封好,一般能储存数十年之久。 他们如此积累着财富,很快便富可敌国了。 这不是开玩笑的富可敌国,是真的富可敌国,晋商最富裕的几大家族的家族资产联合起来,的确比名朝廷的国库还有朱翊钧的内库还要充沛,朱翊钧真的没有他们有钱。 和煤老板们不同,他们的祖先深谙统治者们的手段和套路,一千多年被套路下来,人人都修炼成精。 在科举大行其道的情况之下,早就摸索出了『商而优则仕』的新的反套路来套路朝廷,明廷就这样被成功的套路了。 明朝著名的首辅张四维,名臣王崇古,此二人就是出身自晋商巨富之家,从小受精英教育,长大以后参加科举成功进入体制内,并且一步一步攫取了大明朝的最高政治权力。 连张居正这样的猛人都不敢对晋商直接下手,反而将张四维引为臂助,可见晋商实力之雄厚。 明廷和土默特部落的联合,三娘子这样一位和平女神的诞生,自然也就少不了曾经当过宣大总督的王崇古的功劳。 王崇古这样做的意思有两层,一是出自为国家考虑,希望可以止兵戈,不要再打仗,其次就是为自己的晋商家族谋福利。 一旦在山西大同等地和蒙古开商贸互市,谁最得利? 当然是近水楼台的山西晋商,山西晋商卖铁卖盐卖粮食从土默特部落那里的确是得到了大量好处。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是好事,可是对于明廷而言就未必是好事了,一者得到了盐铁之利的蒙古人战斗力增强了,二者明廷无法从其中收取到一点点赋税。 开玩笑,首辅就是晋商家族的,你想从首辅手里收税? 文官集体哑口无言,这个时候,他们的双标面孔就暴露无遗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明廷被晋商坑的非常惨,如果说和蒙古人的贸易或多或少换来了和平,那么和女真人的贸易就是在大明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刀,加剧了大明的败亡,加剧了中华的沦陷速度。 梅国桢作为一个非晋商系的官员,心怀天下的有良知的官员,自然很清楚晋商和朝廷里那些人的勾当。 也知道从张四维和王崇古开始,晋商的势力一发不可收拾,他一个大同巡抚人微言轻,赵志皋都办不到的事情,他自然也办不到。 他所希望的,无非是这些富的流油的山西商人多多少少可以拿出一点点粮食来,就算是借的,也好过让边境重燃战火,毕竟这个政策,是他们曾经的发言人王崇古和张四维推动的,现在,这种事情也要他们来承担后果才是。 土默特富裕的时候他们跑去和土默特做生意,现在土默特陷入困难了,他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关口都不出,个中原因,梅国桢再清楚不过了。 “这些晋中大商富贾,每一个都有万贯家财,真真正正的富可敌国,而且皆不上税,所得甚厚,朝廷拿他们丝毫没有办法。 末将在镇守边关时常听人说,他们的存粮足够九边所有士卒吃上十年都不打紧,末将就在想,那到底是多少粮食啊?” 和梅国桢一起走在大同城街上,麻贵是忍不住的有些感慨,和这些商人比起来,他最多就算个小土豪,还是很不入流的那种。 就这样他还经常拿出粮食接济军士,可那些手握大量粮食的富贾,宁可把粮食封存也不拿来售卖,当真是居心不良。 “富贾之害,春秋战国之时,咱们就看得很清楚了,囤积居奇,富可敌国,操纵王位,谋夺王权,其心可诛,遂有重农抑商之举措。 可时至今日,却成了商而优则仕,商人子弟皆可入仕,前首辅张四维,宣大总督,你的顶头上司王崇古,都是这山西富商的子弟啊!” 梅国桢感叹不已:“商人重利,无国家大义,给蒙古人走私火器铁器,使之战力猛增,他们拿钱积累万贯家财,而我边关将士却被大明生产的火器铁器打死打伤,何其讽刺?” 麻贵对此早有所知,当然也知道朝廷为何不整治。 首辅都是商人子弟,你还说什么呢? “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麻贵对此还是心怀一点希望。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有利之事,才能打动他们,若要与之谋皮,则拿出更加诱人的利,眼下的利,就是避免边关重燃战火,好让他们继续赚钱,他们会明白的,一旦打仗,没了大明的保护,他们自己的万贯家财也保不住。” 梅国桢只能这样说。 一路来到大同城内的亢家宅子门口,梅国桢便看到一群衣着不凡的白胡子老头已经站在门口恭候自己多时了。 四百八十四 梅国桢借粮(下) ???6?r.?bn1n?_???1????%???9?#q4"?o???2w?)????48??抚台!”\r 梅国桢刚下马,这些人就纷纷上前给梅国桢见礼。\r 伸手不打笑脸人,梅国桢也深谙官场之道,便笑盈盈的开口道:“天寒地冻的,怎可劳烦诸位在外迎接呢?快快快,快一起进去暖和暖和,这要是冻着了哪儿,可就是在下的错了!哈哈哈!”\r 一番话说的大家眉开眼笑,纷纷恭维着将梅国桢请入了亢氏大宅。\r 今日得知梅国桢要来拜访,亢氏大宅里聚集的都是整个山西晋商大家族在大同镇里的负责人。\r 晋商的势力遍布山西的每一座城市每一个关口,大同城里有主要联络点也是相当正常的,今日前来聚会的都是各大商家具有一定话语权的人物,大家彼此熟悉,有些什么事情也好放开了说。\r 梅国桢在此地镇守三年,和这里的人们也都交好熟悉,从来也没找过他们的麻烦,当然了,他们的一些孝敬,梅国桢也基本上不收。\r 于是他们就常常以犒军为理由给军队送牛酒,也算是巴结梅国桢,数量不多,总归是点面子工程,是要做的。\r 梅国桢也就是这个意思,他不贪图享受,吃饱穿暖就可以,但是军队士卒吃不饱穿不暖的话就无法打仗,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他可不想要那些绫罗绸缎,在本地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还不如粮食牛酒来的实在。\r 梅国桢不找大家麻烦,就算不错了,不然的话,换了别人来,手上有调兵之权,真要来个先斩后奏,大家也不愿意当他的陪死鬼。\r 大家相安无事各取所需就最好,因此梅国桢的面子,他们必须要给,一声令下,商贾们云集亢氏大宅。\r 文人好风雅,梅国桢也不例外,战时可以吃苦受罪喝风吃沙,和平时期,听听小曲儿喝喝小酒,也是难得的享受,梅国桢也不拒绝。\r 知道这层意思的亢氏负责人还是很有心的,亢氏大宅子里面升起炭火,暖洋洋的,和外边的寒冷恍若是两个世界,他们还叫来了最好的舞女和乐师,一起演奏一曲靡靡之音。\r 宴席早就准备好了,梅国桢和麻贵一上座,各式菜肴就流水一般的端上了中央的大餐桌,其余旁边还有些许小桌作为陪衬,图个乐呵。\r 梅国桢往桌子上一瞧。\r 真是奢华啊!\r 寻常百姓桌子上绝对见不到的肉、蛋、羹就不说了,鱼和蟹,江南的一些菜式,还有陈年老窖,这一桌大鱼大肉的餐点,折算成银子,又能给多少士兵发军饷,能给多少百姓买粮食吃?\r 梅国桢暗自叹息。\r “抚台,抚台来咱们大同镇也有三年多了,这三年多来,我们诸位可是深受抚台的照顾,才能在这边关之地安然做生意,身家性命有保障,还不误了主家的要求。\r 可谓是深受抚台之恩,往日我们这些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抚台,今日抚台既然来了,有些东西,抚台就务必请收下,东西不贵,但是总归是一点心意。”\r 领头的亢氏主家殄着一张笑脸对梅国桢笑呵呵的表示道。\r “哦?还有此事?”\r 梅国桢饮了一杯酒,笑呵呵的问道。\r “那是自然。”\r 亢氏主家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下人家丁抬上来了一些盒子,盒子放在梅国桢旁边,亢氏主家拿着里面的东西一一介绍——\r 米芾的字,黄庭坚的字,苏轼的题字画,还有据说是苏轼用过的笔和砚台,还有一些其他的名家字画,还有一些铜质古玩,金玉之器是没有的,钱也是没有的,但是就这些东西,远远比金玉之器和钱要贵重得多。\r 这也能算不贵重吗?\r 怕是在寻常百姓眼里的确如此,但是在识货的文人眼中,这些可都是无价之宝,可遇而不可求,遇到了这些东西,麻贵可能没什么感觉,觉得无聊,但是梅国桢这个骨子里的文人如何按耐的住自己的心情?\r “居然是……当真是如此啊!这些……可都是无价之宝啊!”\r 梅国桢大为惊叹。\r “如何,这些『寻常物件』可还入得抚台眼中?”\r 亢氏主家得意的笑了笑。\r “呵呵呵,这还算是『寻常物件』吗?这要都是寻常物件,那本抚就白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了!诸位真是有心了。”\r 梅国桢赏玩了一会儿,便恋恋不舍得放下了手,向桌上的诸位慈眉善目的老乡绅们表达自己的感谢。\r 麻贵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了。\r “哈哈哈哈,抚台喜欢那就最好不过了,这些寻常物件待酒宴结束之后,我等会派人送到抚台府上。”\r 梅国桢也没怎么踌躇,也没说愿意不愿意,举起酒杯道:“诸位的热情本抚已经体会到了,本抚要感谢诸位的热情款待。”\r 满大堂的人顿时都站了起来,和梅国桢共饮此杯,然后乐呵呵的一起坐下。\r 聊了没几句,梅国桢再次斟了一杯酒,端在手中,眼力价十分不错的亢氏主家立刻就意识到了梅国桢有话要说,这大概就是他今天的来意,于是亢氏主家立刻喊道:“安静!安静!抚台有话要说!”\r 别的不说,就这眼力价就是一等一的。\r 梅国桢一站起来,整个大堂便鸦雀无声,歌舞也停了下来。\r 梅国桢满意的点了点头,举起了酒杯。\r “诸位,诸位也该知道,近几年,天象突变,天气越发寒冷,天气冷,地里的粮食就不容易长出来,还没长成,就被冻死了,因此去年和今年,关中晋中粮食大面积绝收,流民遍地,饿殍遍野,本抚实心有不忍。\r 然本抚之职责,乃为国戍边,大同镇乃大明九边之一,自立国开始就是防备北虏南下之要道,有大同镇和雁门关,便能保晋中不失,前些年,故总督王崇古又结好土默特部,使其首领三娘子率部为我大明主动戍边,保数十年安稳,有功于国家百姓。\r 然去岁和今年,土默特部也和我大明一样,遭了灾,粮食绝收,牛马冻死,难以过冬,我大明好歹还有江南接济,士兵百姓都有一口粮食吃,可是他们却没得吃,没得吃就要饿死,快要饿死的人会干出什么事情,大家也都清楚。\r 昨日,三娘子到大同来向本抚求救,诸位想必已经清楚,本抚实在是有心无力,不忍看到边关战火起,王总督数十年谋划毁于一旦,因此特来向诸位借粮,还望诸位慷慨解囊,借给本抚足够的粮食,有了粮食,本抚便能保晋中不失,大同不失。”\r 语毕,梅国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展示给所有人看。\r “本抚先干为敬!”\r 而后梅国桢坐下,环视了一圈周围乡绅富贾们的面色表情,心猛地往下一沉。 四百八十五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做官做到梅国桢这个地步,不管是清官还是贪官,眼力都绝对不差。 自古以来,做贪官难,做清官比作贪官更难,梅国桢这种能吏夹在二者中间,更是难上加难,而国家要办事,主要就是靠梅国桢这样的官员。 太清廉了就像是海瑞,官场独狼,人人都怕,扳不倒砸不烂,清廉光环护体,打遍天下无敌手,动动嘴就让贪官污吏汗流浃背,但是这样的官办不成事情,不收官场规矩的官是办不成事情的。 太贪了也不行,根本没心思办事情,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捞钱上,捞钱捞到走火入魔的人也有不少。 唯有游走在二者之中,用低程度的贪圆滑来武装保护自己,用自己的口才和思维在千难万难中办成一件事情,这些能吏是尤为可贵的实干人才,正是因为这样的人才还有,大明朝才没有崩塌。 梅国桢便是其中一员,若要维持一个比较尴尬的尺度,还能做官做到巡抚的位置上,还能手握一定的权力,需要的绝对不仅仅是原则和人品,还有人情练达,这一点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 因此,那些乡绅豪强富商的嘴脸,落在梅国桢的眼里,就不要太讽刺了。 果不其然,坐在亢氏旁边的杜氏首先开口了。 “抚台,为国家出力办事,那是从咱们的祖宗开始就一直在做的,咱们深沐国恩,得以在此经商,心里是一直都在牢记自己的身份,牢记自己的职责,不敢有一日怠慢的。 但是抚台也清楚,这天象变冷,受灾的可不仅仅是平民百姓,咱们这些人也受灾啊!粮食也冻死在地里面长不出来,咱们的土地是多,但是佃户也多,吃饭的嘴巴也更多。 看起来是富甲一方,实际上个中的苦楚咱们自己知道,从不往外说,打落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谁也不说一个不好,但是咱们这些人每天一睁眼,几百人的吃喝拉撒都要咱们去伺候,咱们收入是多一点,可是开销也大啊!” 杜氏边上的刘氏也开口了。 “是啊抚台,杜当家的说的很有道理啊,咱们这些人都是表面看上去风光,其实日子过得一点儿也不比其他人好,平民百姓是穷,但是也不需要什么孝敬,咱们就不同了。 做这门生意,吃这碗饭,那地方上朝廷里各种打点孝敬总是不能少,这家几十两,那边几百两,大头主家出,小头我们也得分着出,更别说那些佃户,那些长工短工,家里的下人和丫鬟。 正如杜当家的所说,这就算是丰收之年,每天一睁眼几百张嘴等着咱们伺候,家也越大,开销越大,真正落在我们嘴里的又能有几口呢?您说是不是?这个中的苦楚,只能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杜氏和刘氏的话说完,大家都各自点头,纷纷称是,一个接一个的大吐苦水。 亢氏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梅国桢的面色越来越不好了,忙说道:“好了,别再说了,抚台平日里已经够忙够烦心的了,你们这些东西还要拿这种事情来烦扰抚台?还嫌抚台的政务不够繁忙是吗?” 一群人立刻闭嘴,连连道歉。 亢氏趁机对梅国桢说道:“抚台啊,虽然这些人不识好歹,乱说话,但是不得不说,这里头也有些事情是真的,就说我亢氏在大同的产业,佃户一百多家,家里下人和丫鬟加在一起也有三五十人。 这每天一睁眼,几百人的吃喝拉撒就等着亢氏去出钱伺候着,还没收入呢,就先支出了,这几年年景极差,每亩地的收成比之前几年下降了七八成,咱们也是亏的连家底子都要往上弥补亏空了,实在是度日艰难啊!” 见亢氏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梅国桢知道如果不下一剂猛药,是没的说了,今日是一粒粮食也拿不走。 于是梅国桢端起一杯酒饮下,缓缓开口道:“诸位可知,这关外的土默特部落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吗?” 众人连忙摇头。 “天气严寒,收成差,有些时日没有去和他们交易了,不清楚具体情况。” 亢氏代表大家一起回答。 “三娘子都被逼的来大同求粮,这土默特部的情况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若是有粮食就能安稳人心,让他们继续戍边,以抵挡更北边可能到来的蒙古铁骑,而若是没有粮食,人都快要饿死了,谁还管盟约呢? 诸位,本官可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一旦断粮,为了求取生存,土默特人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南下大同寇边,到时候王总督二十年的心血不报,大同战火再起,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诸位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吧?” 梅国桢看了看周围的乡绅富豪们,见他们面有犹豫之色,心里略有些激动。 “本官是大同巡抚,朝廷命官,自然讲道理,讲律法,但是大明律只对大明人有用,那些蒙古人可不管你什么大明律不大明律的,他们只要吃饭,只要金钱和女人,本官也不瞒着你们,大同军兵已经缺粮。 朝廷的粮食却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情况万分危急,若是再也没有粮食支援,情况将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蒙古人南下寇边,士卒饥饿无力抵抗,大同若被攻破,山西则不保,山西不保,则中原危矣。 古话说的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大同若是完了,诸位手中这些田亩,这些存粮,这些金银财宝,这些歌姬舞女,包括诸位自己的性命,怕都是要孝敬了蒙古人吧?那些蛮夷可不会讲道理,他们只认钢刀。” 一番话说的是刚柔并济,梅国桢自认自己已经把该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都给说出来了,接下来的,就要看这些乡绅自己的觉悟了。 他觉得,这些乡绅还是有一点最基础的大局观和良知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个道理怕是一个平头百姓都明白,大同镇一旦被破了,就不止是生灵涂炭那么简单了,山西多少百姓都要为此遭殃,蓟镇和太原镇也要被牵扯进来,那事情就闹大了。 四百八十六 莫大的讽刺 x???s??!'????e????ed???????|l??[?5??v??????番刚柔并济,多多少少带着些威胁意味的警告之语,桌上的诸位心里面也多多少少打点鼓。\r 亢氏看了看走得最近的杜氏和刘氏,还有范式王氏等等,心中有了点底。\r “抚台这话说的实在是非常正确,咱们世受国恩,这眼下也靠着朝廷的大军保持安全,万一给蒙古鞑子打了进来,这情况可就糟糕了,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亢氏今天是出定这个粮食了!”\r 亢氏带头表态,这一点让梅国桢没想到,非常高兴的他连忙夸奖亢氏主家:“亢氏如此深明大义,待此事之后,我定然上奏朝廷,嘉奖亢氏!”\r 亢氏主家连忙站起身子,开口道:“为国分忧乃分内之事,我等都该如此做,来啊!拿粮票来!”\r 立刻就有家丁端着一个盘子来到了亢氏面前,亢氏主家那那张墨绿色的粮票拿了起来。\r “抚台,咱们这些商人都知道要把粮食放在安全一点的地方,好拿,也好管,所以就弄了这么一个粮票,凭票取粮,咱们这个城内城外,只要是有亢氏粮食铺子的地方,都能取,小小心意,不成敬意。”\r 亢氏笑眯眯笑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将粮票递给了梅国桢身后文侍。\r “五十石新米粮,小小心意,还请抚台收下,全是捐赠,无需归还。”\r 亢氏说完就坐回了座位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而梅国桢的面色则忽地急剧变化,拿过粮票一看,果然是五十石!\r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听错了!\r “这亢大当家的既然出手了,那咱们这些人也不能落后不是?抚台,我杜氏也捐赠粮食四十石!”\r “为国出力,我刘氏也不能甘居其后,抚台,我刘氏也捐赠四十石米粮,小小心意,还请抚台不要嫌少。”\r “那我张氏捐赠三十石米粮!”\r “我王氏也捐赠三十石米粮!”\r “我李氏捐赠二十石米粮!”\r …………………………\r 满屋子的豪绅富商一共捐赠了五百四十石米粮,合计米粮十万斤。\r 梅国桢气的手都在发抖。\r 大同镇驻军在明面上是有八万五千四百余人,但这是明面上,军镇败坏是从永乐晚期就开始的,守屯结合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败坏的。\r 屯兵制名存实亡,卫所兵大量逃窜,好一些的卫所还有七成兵力,差一点的卫所只有两成三成,甚至还有一些一个人都没有。\r 大同镇是边关重镇,历来受关注,所以军官不敢作假太甚,饶是如此,兵力总数只有六万多,可用之兵也就只剩下不到五万,就这样还算是好的,其余一些军镇情况更差。\r 大同镇有名将麻贵坐镇,有麻贵的家丁部队苍头军做主力,情况好一点,饶是如此,麻贵也只能保证自己的主力部队吃饱,剩下来大多数士兵还是吃不饱。\r 一个士兵一天大约需要两斤左右的粮食,这些富户豪绅捐赠的十万斤米粮看起来多,但是实际上,只够大同军兵吃一天的,就算是之前,梅国桢给三娘子的也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五百石粮食。\r 这些富户豪绅居然只拿五百石粮食出来丢人现眼?\r 梅国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 他从未想到过,国难临头,这些人的生命也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们依然只拔一毛!\r 麻贵在一旁看得也是面色铁青,虽然一字不说一言不发,可桌布下他的两只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已经捏得紧紧的了。\r 一叠粮票摆在梅国桢的面前,他就这样看着,这样看着。\r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是莫大的讽刺,对于他而言的莫大的讽刺。\r 他明知道这是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饿鬼,可为什么还对他们抱有一丝希望呢?明知道这些吃进去就不会吐出来的人渣败类是宁死也不会拿出一分钱的,为什么还对他们抱有幻想呢?\r 此时此刻,他们送给自己的私人礼品和赠给大明朝的军粮两相对比,显得无比的讽刺,讽刺的梅国桢都想笑。\r 于是他大笑了出来。\r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r 看着梅国桢忽然大笑出来,一屋子的乡绅富户们十分不解。\r “抚台为何发笑啊?”\r 亢氏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这梅抚台气的神志不清了。\r “哈哈哈哈,亢大当家的不必惊慌,大家都不必惊慌,本官只是想到了好笑的地方,哈哈哈哈哈!”\r “不知抚台,有何好笑之处啊?”\r 梅国桢停止了大笑,神色怪异的看着亢氏主家,把他看的浑身不舒坦。\r “十万石米粮,本官一个人要吃五千日才能吃完,大约是十多年,可这东西不是本官一个人吃啊,这是要给大同驻军六万余人一起吃的,还要给关外的那些土默特人吃的,这半天就能吃完了。\r 再看看这好几箱子的珍贵书法字画文物古玩,这价格怕是高得离谱吧?本官若是将这些东西卖了,折合成银两,怕是能买下足够六万军兵和塞外土默特部一个冬天所需的所有粮食吧?”\r 梅国桢褪去笑容,站了起来,站在了那一堆礼品旁边,一手指向了那一堆礼品。\r “这些是你们孝敬给我梅国桢一个人的,价值不菲,堪称天价,我梅国桢若收了,卖了,所得银两,就算是坐吃山空不事生产,连孙子辈都花不完。”\r 然后梅国桢又举起了那总计五百四十石的粮票。\r “这些,这五百四十石粮食,是你们这些深受国恩的大明子民孝敬给大明朝的!只够六万驻军吃一天,每个人还不一定能吃饱!”\r 梅国桢又伸手指了指北方。\r “就在北边,就在关外几十里的地方,给咱们大明挡灾挡了十多年,不知省去多少兵戈之祸的土默特部就在那边忍饥挨饿受冻,关内,就在你们面前,守护你们和整个山西之地安全的六万军兵也在忍饥挨饿受冻。\r 而你们,小酒喝着,小曲儿听着,小娘子玩着,小肉吃着,日子爽快的很,爽快的很呐!你们倒也不想想,要是大同被攻破了,雁门关丢了,你们还能不能在这里过舒服的小日子。”\r 说罢,梅国桢狠狠一把将那些粮票扔在了地上。\r “大同若有失,我梅国桢必将在城破之际自刎以谢天下!你们给我梅国桢这三辈子花不完的银子,又有什么用!麻总兵!走!”\r 梅国桢愤怒的扫视了这一圈『深受国恩』的『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们』,快步离去,毫无一丝眷恋。 四百八十七 密谋 梅国桢走的相当彻底,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连带着麻贵也是立刻站起,恶狠狠的瞪着这些衣冠禽兽,哼了一声,紧随梅国桢离去。 “这……这……” 杜氏看着说走就走的梅国桢,颇有些诧异。 他觉得这人怎么不按照官场上的规矩和套路来办事呢? “这也太过分了吧?二话不说就走人……他……他姓梅的怎么敢?” 刘氏主家望着梅国桢远去的背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就是一阵怒喝。 “就是!这也太失礼数了!我们好心好意给他钱粮,他居然……真是枉为读书人!枉为官员!” 其余的老老少少们也在不停的谴责梅国桢。 亢氏主家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粮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好了,都别说了,要说的话刚才他在的时候你们怎么就不说?” 一群人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说。 亢氏扫了一遍这里的人们。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姓梅的没办法拿我们怎么办,全都回去过安生日子去,把家里的粮食都藏好了,别露出马脚,姓梅的万一要对咱们报复,我可不管你们!” 一番话说的这里人人紧张自危,连忙向亢氏主家告辞,回家拾掇自己家里的那些财产去了。 等这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亢氏主家看着这里还剩下的半桌子人,缓缓开口道:“杜家的,和那些蒙古人的和议没有问题吧?他们会信守承诺吧?” 杜氏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蒙古人说不希望失去我们这些合作伙伴,所以愿意和咱们联手,他们保证不会骚扰我们这些人家名下的产业,只抢那些泥腿子和不愿意和咱们合作的那些人家,抢到的钱财带回去,继续和咱们做生意。” 亢氏主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容。 “他姓梅的就是想不通啊,蒙古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铁器打造兵器?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铁锅铁掌?要是没有咱们供给,那一片荒原上能有铁矿吗?就算有,蒙古人还会冶铁吗?愚蠢! 蒙古人要是敢对咱们下手,咱们立马就能封了他们的活路,让他们和那些臭丘八拼死拼活去!蒙古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亲手掐断他们的活路? 哼哼哼!这一回,马家的和张家的就要完蛋了,至于咱们,也要准备好把他们手里的份额给接手过来的事情了。” 这话一说完,半桌子人都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马家的马掌生意和张家的弓矢生意咱们可都瞧上好久了,这两家不识抬举,也是时候该铲除了,就是不知亢大主家打算怎么分润呢?” 杜氏满脸谄媚的笑容看着亢氏。 亢氏得意的笑了笑。 “自然有你们的份,但是我跟你们说,刚才人多我不好讲,但是你们要小心姓梅的,他虽然糊涂,但是有点胆量,咱们是惹怒他了,他虽然不敢对咱们做的太狠,但是要是给他抓到了什么把柄往上一捅,那可就不好了。 上面可是来人放话了,赵志皋那个老家伙是没什么心思了,但是张位还在上窜下跳,似乎瞪着首辅的位置,想要干出点什么事情。 这老家伙对咱们不满已经很久了,背后是江南那边,和江南那边的联系也不少,正铆着劲儿打算对咱们下手,可得小心姓梅的跟张位搭上关系。” 杜氏刘氏李氏范氏这几家互相看了看,彼此都点了点头。 “咱们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估摸着这个情况也差不多了,蒙古人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只要那个女人一完蛋,大事成矣!这几天叫外地的子弟不要过来,出去的人赶快回来,到时候关上府门闭门不出,蒙古人自然不会来找麻烦。” 亢氏吩咐了一下。 其余几家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梅国桢怒气冲冲的带着麻贵往回走,上了马就纵马奔驰回府,大约也是一肚子的火气没地儿释放,马骑得飞快,麻贵都差点儿没有跟上,等到了府上,梅国桢气喘吁吁的下马的时候,麻贵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抚台,别气着身子了,跟那群衣冠禽兽没什么好生气的,他们就是那样的人,咱们也不是不知道。”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冷漠至此!五百四十石!五百四十石!他们怎么就拿得出手!这是借啊!这不是要他们捐赠啊!” 梅国桢死死捏着自己的拳头。 “估计他们就没想着给咱们粮食让咱们渡过难关,抚台,有些话之前末将不敢说,但是现在也不得不说了,这几年不打仗了,末将手下有些家奴平素里和关外的土默特部的一些人也做做小生意卖卖酒,关系也还可以,之前就经常听到一些风声,末将很是在意。” “说!” “是,这风声着实奇怪,说什么两三个月之前,经常有人看到土默特的首领,就是那个顺义王扯力克,经常和这些富商大贾饮酒作乐,喝的醉醺醺的,本来末将觉得也无所谓。 但是末将手下有一个家奴和顺义王身边的一群亲兵关系不错,两人经常在边关外面喝酒,一个月之前,这个家奴跑来对末将说,喝酒的时候,那个亲兵讲,他听到顺义王和几个汉人商户喝的醉醺醺的时候,出来说什么『保证不抢你们』。” 麻贵说完,就看着梅国桢的脸,梅国桢皱着眉头看了看麻贵。 “你确定这是真的?” “末将手下的家奴里面有些人会说蒙古话,因为经常和蒙古人干仗,打探消息很重要,这些家奴和土默特部的一些人很熟悉,有假的可能性极低,末将当时听的就觉得不对劲,但是也没往深处想,还以为是他们求顺义王保护他们去更北边做生意。” “这话听起来味道不太对劲,土默特部给大明戍边十几年了,经常和北边几个部落打仗,关系绝对不好,三娘子对北边的部落素来是很不满意的,汉人去北边做生意就是走私,危险极大,而且是非法,他们再缺钱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梅国桢略思考了一下,觉得不对劲。 四百八十八 可怕的猜测 麻贵很认同梅国桢的疑惑。 “末将觉得也是,这应该不至于,但是这话就是不对劲,末将一个多月翻来覆去的就是想不出一个结果,再派人去打探消息,就发现什么也打探不出来了。 而且抚台,今天您是否注意到,您说到蒙古人可能南下寇边的时候,那几个人可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照理说蒙古人南下寇边,要是咱们守不住,边关被破,这些人如何能独善其身?难道说他们都疯了,宁可看着咱们丢了边关城池也不愿意把粮食拿出来?贪财到了不要命的地步?” “你说的很有道理!”梅国桢对麻贵的话似乎有些感触:“虽然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是真的遇到生命危险,要钱还是要命那是很好决断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是被气坏了,没注意到……” 说着,梅国桢看向了麻贵:“麻总兵,你觉得,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就是……那些富商大贾已经和关外的蒙古人达成协议,蒙古人就算攻入关卡,也绝对不会对他们出手,而是会保护他们的财产!” 麻贵吓了一跳。 “这……这可是卖国欺君之大罪啊!这要是被捅出去了,抚台,陛下能饶过他们?他们不会如此吧?” “哼!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麻总兵,你就没有疑惑过吗?这几年和咱们交战过的一些蒙古人,基本上都在使用铁质弓弩,只有极少数,只有两年前的十月,咱们打的那一仗,那批蒙古人则在用骨制箭头。 照理来说,大明对蒙古封锁铁器,除了打仗缴获和土默特的贸易之外,蒙古人生活在荒原之上,荒原上哪里来的那么多铁器?出售铁锅所用材质即使融化也无法制作兵器,他们应该都在用骨质箭头才是。 有些部落,他们一战动辄出动数万铁骑,人手持钢刀,用铁制弓矢,可与此同时,还有部落依然在用骨质箭头,这说明什么?说明蒙古人自身所产铁器绝对是远远不足军事所需,可这些年来咱们对付的蒙古骑兵又有多少只用骨质箭头?” 麻贵听梅国桢这样一说,顿时愣住。 细细一想,还真是如此,现在不是蒙古人的全盛时代了,铁木真和忽必烈那是把大半个亚洲、除了汉地之外的全部地方都拿下来了。 那些地方也有文明,也有工匠,所以才有蒙古人的兵器甚至是回回炮,那个时候的蒙古人在科技上和大宋持平,在经济和军事上对宋成碾压状态。 那个时候的蒙元已经有了十分成熟的政权体制,否则宋也不会在失去防线之后就兵败如山倒,练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多少,南明还苟延残喘了二十年呢! 但是现在这些蒙古部落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好过,早就不是几百年前他们的全盛状态了,失去汉地连粮食都无法自给自足的他们,分裂成这样子的他们,哪里来的可以装备十万铁骑的铁器马掌弓矢甚至是火器? 掳掠汉人工匠?有那么多吗? 或许有一些是从其他国家和会冶铁的部落购买来的,但是那么多全都是?靠近大明边境的也全都是?不远万里去其他国家买来兵器再运来攻打大明? “抚台的意思是说,他们手上的铁器和马掌甚至是一些火器,都是咱们大明的商人卖过去的?他们居然猖獗至此?” 梅国桢点了点头。 “若不是看到如此弊端,商鞅何故要抑商?商鞅难道看不出来农为国之根本,商则是国之血脉筋络?历朝历代名臣大贤都是傻子?为了钱,没有什么事情是商人干不出来的,道德?忠诚?国家大义?值几个钱?” 麻贵想到走私兵器的问题了,但是绝对不会去想走私兵器的规模问题,他觉得也就是小打小闹,否则朝廷不会眼睁睁地看着。 可是梅国桢的一席话打碎了他的幻想,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要带着自己的兵马把这些人全部抄家灭族的冲动。 好在他及时的克制住了自己。 “抚台,如果他们真的达成了协议,也就是说,土默特人已经决定要南下寇边了?那三娘子她……” “我们现在立刻派人出关去找三娘子,让她立刻将顺义王囚禁,整个部落实施戒严,严查图谋对大明边关下手的人,麻总兵,你立刻去整顿兵马,随时备战,本抚马上修书给蓟镇和太原,让他们出兵协助,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麻贵立刻抱拳道:“诺!末将马上去办!” 说完,麻贵立刻其上马匹就离开了,梅国桢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转身向府内走去,他有一些很可怕的猜测,有一些不得了的猜想,他不知道时间还够不够,但是至少,要把这些东西送出去,那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此刻,关外归化城内,三娘子正带着自己的亲兵亲自给饥寒交迫的族人们放粥。 严寒来的太过于凶猛,让人们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粮食绝收,牛羊冻死,他们来不及储备过冬粮食,就已经面临着死亡的威胁,瑟瑟的寒风吹袭着他们几乎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只有一碗薄薄的稀粥才能挽回一丁点的热量。 所有的粮食和能吃的东西都被击中了起来统一发放,三娘子的亲兵维持秩序,一切还能维持的井然有序,明军给粮的时候还给了不少盐,有盐的话,就能继续撑一段时间,但若是情况继续变糟,还能怎么办呢? 三娘子一筹莫展。 “三娘子,大王喊你过去。” 一名亲兵走了过来,向顺义王扯力克传达召见三娘子的命令。 三娘子皱了皱眉头。 第一任丈夫死去之后,深谙汉文化的三娘子对草原上这种父死子继娶继母的习俗就相当的不满意,深感羞辱,为此带上了俺答给她留下的一万护身精骑远走,若不是明朝派人劝说三娘子以大局为重,当时三娘子是绝对不会愿意的。 她希望从一而终,从灵魂上向汉家女儿靠拢,但是时局不允,她也无法奈何,只好嫁给第二任丈夫,可没想到第二任丈夫很快也死了。 接着,孙子辈的扯力克登上了王位,四十多的三娘子本不愿继续做他的妻子,明朝又派人一通忽悠,和平女神三娘子再次嫁给了扯力克。 比起前两任丈夫,扯力克是个狼性十足很不好应付的小丈夫,三娘子对他诸多的规劝和约束,依然无法很好的控制他,或许是年岁上的差距,使得他有些逆反心理。 加上他的那些妾侍经常搞事情,被明廷发现之后交给三娘子处理,三娘子严格处理之后,扯力克又觉得自己没有面子。 夫妻之间的矛盾是在不断加深的,但是三娘子几十年的威望使得扯力克也不敢对她做什么,只能口出怨言,顺便在生活上诸多刁难,三娘子也不甚在意,只要你不闹事,老老实实的给明朝守边,那就够了。 如今这个局面,扯力克没有闹事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可是三娘子也听到不少风声,说什么扯力克正在密谋什么大动作,一些和三娘子走的比较近的话事人经常来三娘子这里走动,言语之间,多有让她关注一下扯力克的意思。 三娘子成功阻止了第一任丈夫和第二任丈夫打算背叛明朝的举措,维持了十几年的和平,现在第三任丈夫又要搞事,这让她不由得感到心力交瘁,然而对汉文化的向往促使她继续努力,绝不姑息。 她派了几个亲信在扯力克身边参与执勤,多有关注扯力克的言行举止,从中得知了不少扯力克的怨言和怨气,知道扯力克对当下处境的不满和试图打破这种枷锁回归过去的想法,她为此深感忧虑。 现在这个档口,已经好几个月未曾同房的小丈夫突然派人来找她,会是什么事情呢? 四百八十九 治标治本 万历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南洋,吕宋岛。 马尼拉以北四十里左右的一片开阔地上,明军正在打扫战场。 “侯爷,侯爷!” 陈龙正手里拿着一卷统计报告跑到了正在查看战利品的萧如薰的身边。 “嗯?怎么了?” “统计结果出来了!” 萧如薰伸手接过了那卷统计报告。 “据统计,此役我军阵亡六十七人,伤三百余人,贼共死五万人以上,被俘六千,逃走的不足两千。” 萧如薰点了点头。 “这些人还是有点战力的,打到这种地步,被咱们偷袭的情况下还能反击,还能撤退,还能坚持战斗,这股子劲头要是放在对付西班牙人身上,西班牙人怎么可能在这里立足?说白了,还是内斗不止,让西班牙人捡了便宜。” 萧如薰把统计报告交还给了陈龙正。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和准备,萧如薰于十一月八日傍晚率军重新登陆吕宋岛,在一天多的行军之后,成功抵达了吕宋岛两大势力的交战场所,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惨烈决战之后,趁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忽然率军发起进攻。 先是万炮齐鸣,而后枪炮连击一举将疲惫不堪的两大势力歼灭,坐收渔翁之利,他们自相残杀死了四万多,被明军的炮火和偷袭干掉了一万多,然后六千多人实在是逃跑的力气都没了,就被俘虏了,剩下不到两千硬生生的跑走了。 萧如薰没有下令追击,让这些人回去,传递恐慌的讯息,比杀了他们更有用。 “这一战的时机掌握的真是刚刚好,让他们自相残杀到筋疲力尽,咱们再突然杀出,一举将之全部歼灭,这样一来,咱们在整个吕宋岛上就没有敌手了,他们再也没有更多的力量反抗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前前后后损失七八万壮丁,这大岛总人口似乎也就几十万,这一回,咱们是没有忧虑了,惕龙,你去安排一下传令回去吧,让咱们的吕宋国王回来吧,咱们可以开始为国王殿下准备他的宫殿和住所了。” “那那些剩余的部落怎么处理?走西班牙人的老路?” “当然不仅仅如此,咱们去他们的部落绕一圈,宣示一下咱们的地位,然后把服从的扶持起来,征税服役,反对的杀掉,一个不留,这么好的风水宝地,以后应该让我华夏子民居住于此,把握此南洋要冲,怎能让这些蛮夷野人霸占此处?” 陈龙正略带着些惊讶的询问道:“侯爷的意思……打算移民填充此处?” “为何不可呢?大明国内土地兼并日重,失地农民越来越多,可是土地就那么多,缅甸虽大,终有无法装填流民的那一天,那么吕宋大岛就是一个极好的来处,那么肥沃的土壤和优越的条件,甚至可以成为我华夏的粮仓和水果仓。” 陈龙正听了萧如薰的话,眉头还是紧皱的。 “侯爷,地主豪绅的欲望是难以填满的,地有多大,他们就能兼并多大,向海外拓土,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 萧如薰眯起了自己的眼睛,朝北面望去。 “标要治,本更要治,但是治标并不妨碍治本,如此要地,怎能拱手让与他人?这也是造福后代子孙之举,若是就此放弃,后人恐埋怨你我,至于本,还没到治他们的时候,时候到了,我总要让他们连本带利的全给吐出来。” 陈龙正不是很明白萧如薰所思所想,但是萧如薰从未让他失望过,他愿意相信萧如薰的心中有处理这些问题的最好方式,所以,他也不再多言。 陈龙正就此和萧如薰兵分两路行动,萧如薰带精锐兵马开始逐个“拜访”那些部落,身边随时跟着一些可以和当地土著交流的传教士。 如果对方愿意接受大明的统治,向“吕宋国王”称臣纳税,那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发一个“良民”的旗帜给这个部落,宣布这个部落是我姓萧的罩着的。 如果对方不愿意,并且表现出敌意…… 那么对不起。 枪炮齐鸣,杀声震天,敢于抵抗的全部杀死,剩下的全部抓住当作奴隶用以开矿伐木建设当地,十多天下来,半个吕宋岛的部落都被萧如薰的枪炮轰了一遍,和西班牙人的谈判不同,萧如薰更崇尚大棒加金元的政策。 跟我合作的,好处大大的有,不跟我合作的,直接干掉,不给活路。 那些明智的,愿意合作的,首领都被封了官职,成了贵族,然后派人协助大明军队管理那些不听话的俘虏,让听话的做监工,监督那些不听话的干活,在矿山,在伐木工地,在建造城池的工地上,到处都能看到挥舞着鞭子的良民土著。 良民土著就这样被萧如薰纳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专门负责管理那些叛逆土著的俘虏们,而明军则处于一个更高一点的位置上,是监督者,而非执行者,只是拿着武器在一旁监督,具体的管理全部交给良民土著。 为了向新主子邀功,宣示自己的识时务,良民土著对待叛逆土著的方式要多凶残就有多凶残,就和当初站在西班牙人的立场上对同胞残忍对待的同盟军势力一样,新的同盟势力也再次成立了。 三天以后,“吕宋国王”亨德利穿着华贵的当地服饰,在萧如薰和同盟势力的陪同下,在马尼拉举行了盛大的登基仪式,正式成为萧如薰和同盟势力认同的吕宋国王,开始行使自己的『权力』。 他可以居住在马尼拉最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享受最优厚的待遇和最多的钱财,得到最多的女人的伺候和足够的美酒美食,也可以离开马尼拉到附近为他专门打造的休闲娱乐场所里面享受打猎和各种娱乐。 总而言之,除了处理政务掌握军队之外,他什么都可以做,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新的殖民政府会有专门拨款是负责提供给亨德利的享受的,自然还有一点很重要—— 他不会有后代,一个都不会有。 四百九十 大帆船贸易 吕宋国王亨德利是精挑细选的享乐主义者,在目前,只需要乖乖听话,会享受就可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等亨德利死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亨德利出现,萧如薰随便指定,想封就封,想废就废,不能给他家庭的羁绊,否则难免他会生出异心。 亨德利自己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他本来就是一个想着富贵险中求来到吕宋服兵役的穷人,现在运气爆棚成了衣食无忧的吕宋国王,生活相当的奢侈,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有异域风情的美女好几十个相伴,夜夜笙歌,早就乐不思蜀了。 什么都不要,只要现在何种梦幻一般的美妙生活就好了,我只要享受,我只要这样的天堂。 亨德利是个相当现实的现实主义享乐者,来这里只是为了以后可以有更多钱和女人,至于建功立业? 抱歉,想不了那么远。 能够享受到国王的生活,国王的待遇,国王的地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至于谁来管理这个国家 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他的卫士是从萧如薰身边的卫士里面精挑细选的,让传教士在短时间内教会他们说西班牙话,亨德利一切接触到的人都是明人,身边除了他的『后妃』们,全都是明人,从生活起居等各个方面,全部都是大明一手包办。 这样的安排之下,可以保证亨德利到死为止都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吕宋国王。 这样一来,『吕宋国相』的压力就很大了,需要很强的能力来处理这里的事情,维持稳定,维持收入,维持土著和西班牙传教士的平衡问题。 萧如薰让传教士分作两部分,一部分继续在良民土著的部落里宣传布教,一部分则随他回去缅甸准备对缅甸的土著动手。 吕宋国相能掌握的军队最多不过三千,还要分出一部分军队向南边的其他岛屿开拓发现,并且寻找更多更丰富的矿藏,甚至还要随时发动战争,因为一旦遇到抵抗的土著,就要抓过来当奴隶。 萧如薰甚至还有了想要做奴隶贸易的想法。 抓捕到的奴隶太多,有时候也不是好事,整个菲律宾现在大约有二百万到三百万人,不可能全部都和他合作,肯定有不合作的,算三分之一好了,一百多万,一百多万人啊,需要那么多奴隶吗?养得起吗? 再说缅甸那边还有二三百万的土著,到时候绝大部分也是奴隶,留下少部分自用,大部分都是累赘,杀掉太可惜,完全可以卖掉。 此时此刻欧洲人正在大玩三角贸易,与非洲的部落酋长们还有王国国王们达成协议,用金钱和火器换取这些黑奴,然后卖到需要人口的美洲,换取大量的利润,这笔利润的收益直接促进了西班牙英国这些国家的发展。 眼下过于充沛的奴隶人口让萧如薰不得不开始考虑奴隶贸易的可能性,他找来了一些西班牙人,向他们询问他们国家在美洲的一些贸易行动,从中得知了大帆船贸易的一些细节。 萧如薰开始设想,自己完全可以取代西班牙人经营从马尼拉到墨西哥以及拉美的贸易。 西班牙人从马尼拉出发,载着足够的中国日本的货物去墨西哥和拉美市场上售卖,换取高额利润的同时,扩大贸易,继续向中国购买奢侈品。 他们从美洲掠夺来的大量银子就这样流入了中国,促成了张居正的银本位改革,为后来中国使用银子作为货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就是一个获得大量银的机会,与其找中间商代理商,倒不如直接自己做。 而且和西班牙人不同,西班牙人需要大量的土著为他们干活儿,而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口。 萧如薰正愁没地方腾出大量的空闲土地来安顿中国人,这样一桩好事就从天而降,菲律宾和缅甸的数百万土著瞬间从累赘变为了宝贝。 他可不想让这种资本的原始积累被欧洲独占,这样一个大好时机,一个没有道德谴责的时机,一个甚至没有法律禁止甚至法律还支持的时机,一个世界主流的时代,如果不参与进去,那就是愚蠢。 萧如薰想不到任何不参与进去的理由。 只和欧洲贸易奢侈品,固然可以打开欧洲市场,可是仅仅是欧洲市场,还不能满足他,既然还能借此打开美洲市场,何乐而不为呢? 西班牙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在欧洲有英国法国和荷兰的牵制敌对,在内部有葡萄牙人的不稳定因素,在亚洲还有萧如薰这里异军突起的势力驱逐,他们底蕴不足的缺点一览无遗,就现在的西班牙人,萧如薰完全不怵。 美洲的市场份额,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萧如薰送走了这些投降的西班牙人,开始制定新的大帆船贸易计划。 不仅要在欧洲抢夺市场份额,也要在美洲抢夺市场份额,将西班牙的势力彻底打垮,让中国的势力取而代之。 这段大帆船贸易还有很多鲜为人知的内情,中国作为一个缺乏金银等金属的国家,能够实现银本位,这一段时期的贸易真的是功不可没。 至迟在1680年代,中国丝绸就已威胁到西班牙产品在美洲的销路,十七世纪初,墨西哥人穿丝绸多于穿棉布,到了1637年,墨西哥的丝织业都以明朝丝为原料,墨西哥本土蚕丝基本上被消灭了。 邻近墨西哥的秘鲁也是明朝丝绸的巨大市场,明朝丝绸在秘鲁的价格只有西班牙制品价格的三分之一。 明朝丝绸不仅泛滥于美洲市场,夺取了西班牙丝绸在美洲的销路,甚至绕过大半个地球,远销西班牙本土,在那里直接破坏西班牙的丝绸生产。 大明朝物美价廉的商品远销海外夺取他国本土的贸易份额,甚至可以破坏欧洲当地的生产,这种bug一样的销售行动,如果被中国人直接掌握,那么对世界其他地区的本土商业的破坏力将成倍增长。 萧如薰也有些感叹,曾几何时,咱们的商品是全世界认同的高质量商品,畅销全世界,到处攻城略地,势不可挡,而时至今日,质量低劣依然是中国国货难以祛除的耻辱标签。 一念至此,萧如薰更加坚定了要将马尼拉大帆船贸易继续做下去的决心。 四百九十一 张阁老误国 万历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九日,北京城。 这一日是今年入冬以来难得的晴朗天气,阳光回归大地,为这一片天寒地冻的地方带来了少许的温暖,或许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只要沐浴在阳光之下,人总能感受到温暖。 在屋内憋了许多天的人们终于选择在这一天离开快要生霉的家里,打开房门透透气,自己也换上最厚实的棉衣棉裤,勉强出家门去外面溜达溜达。 嗅觉敏锐的小商贩们也纷纷重开店铺,叫卖一些热汤面和热和的面食,生意还挺不错的,人们很喜欢坐下来来一碗热和的汤面,一边晒太阳,一边侃大山。 别了许多日没能闲聊的人们,这一日可算是拉开了话匣子。 徐光启也不例外,在家里读书读的脑子都有些发木的他,决定趁这个大好机会出去溜达溜达,醒醒脑子,便约上三五同乡好友一起去小酒馆喝酒,谈天说地,纵论古今,氛围轻松愉快。 酒过三巡,大家聊得更加热切了,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聊家国大事,大家聊着聊着就把话题集中到了最近的一些时政话题上。 某个在京城里有些门路的乡人趁着三分醉意,兴致勃勃的对大家说道:“不知道诸位是否听说前几日,内阁里面首辅和次辅曾经爆发一次剧烈争吵,据说还吵到了皇帝那儿。” 这话一出口就把大家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读书人虽然讲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对他们这些举人来说,层次已经不同了,他们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需要关注和了解的事情就更多,尤其是朝政大方向,更是他们的必修课之一。 “还请兄台明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开口之人颇有几分得意,开口道:“我有一好友,在内阁当值,他对我说,当日,是从大同来了一封奏折,说的是大同以北的土默特部,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奇女子三娘子的部落,他们求粮度冬日的事情。 这个事情赵阁老非常重视,打算优先调拨粮草给大同镇帮着土默特部度过冬日灾荒,但是张阁老不同意,张阁老的意思是那些漕粮都是非常重要的救命粮,要给九边军队和百姓食用,怎能轻易调拨给蒙古人? 赵阁老和张阁老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内阁的其他辅臣资历浅,没开口,两人就把这事情闹到了陛下面前,据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陛下一时也难以决断,这个事情就僵持起来了。” 有人便疑惑道:“本朝嘉靖以来,首辅权势远超其余辅臣,首辅支持的事情,次辅如何能阻拦呢?” 然后那人便用“天真”的眼神看着提问的这人。 “朋友,这不是定例,只是惯例,就连定例都有被推翻重来的可能,何况是惯例?赵阁老年纪大了,快要到了退下来的时候,那么接下来接任首辅的人会是谁呢? 按照惯例,是次辅,张阁老比赵阁老年轻一些,正是大展宏图之时,当然想要在赵阁老退下来之前多得到一些政绩,好顺利接任首辅之位。” “那也不能和老首辅唱反调吧?毕竟是老首辅,这也太不合适了。” “你错了,赵阁老的百官之中的官声很不好,张阁老此举不仅是在争夺政绩,更是在百官面前表现自己。” “原来如此!兄台高才!”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 几人便开始互相吹捧了,但是徐光启却莫名的在意起了两位辅臣争论起来的土默特部缺粮的事情。 土默特部和大明的关系好,这放在其他历朝历代都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放在倔强的大明朝,这却是很奇怪的事情,大明朝从来不和游牧人蛮夷修好,可是唯独在土默特部这里开了一个例外,因为一个奇女子的出现。 土默特部在这个奇女子的率领下为大明戍边,帮着大明挡了不少灾,着实是有功于大明江山社稷,这个部落现在因为遭了灾而求粮,为何张阁老不允呢? 遭了灾…… 徐光启感受着这天寒地冻的感觉,顿时明白土默特部落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异常而遭了灾,没粮食度日这才求大明的救济粮,根据他的了解,往年每到寒冷灾荒之年,就是大明边关遭灾之年,蒙古人肯定会南下劫掠。 冷,越往北越冷,这是多少年流传下来的经验之谈,蒙古人生活在大明以北,大明都被冷的粮食绝收了,草原上的异族还不被冷的牛羊冻死草地枯萎看不到希望? 饿肚子的人会怎么选择?是就地饿死,还是搏一线生机,南下劫掠大明? 千百年来的经验无需多谈。 土默特部已经被冷的南下求援,那比土默特更冷的地方的蒙古人岂不是都被冷的活不下去了?他们……会不会成群结队的南下寇边? 一念至此,徐光启大惊失色。 “张阁老此举误国啊!” 徐光启忍不住的就说了出来,顿时,一桌子相互吹捧的同乡士子纷纷惊讶地看着他。 “子先,虽然张阁老在百官之中的官声也不好,但至少也是下一任首辅的有力人选,你当着我们的面说无所谓,可要是被传出去了,被张阁老知道了,那可怎么办啊?我们还仅仅只是举人而已,谈论国事即可,不可妄议朝政。” 一名同乡好心好意地提醒徐光启。 其余几人也是连连点头。 “子先,你是顺天府解元,本就受关注,更要小心慎言。” 那位消息灵通人士看了看周边,小心翼翼地告诫徐光启。 徐光启连忙摇头。 “不是的,诸位,且听我说,以往北方蛮夷南下寇边,都是在大明因为严寒而粮食大面积绝收造成动乱之际,这不是巧合,这是必然。” 其余士子面面相觑。 “此言何意?” “天气冷,粮食收成就少,天气越冷,收成越少,严寒之下,粮食就会绝收,而且诸位应该知道,越往北边,天气越冷,咱们大明都粮食绝收了,那生活在更北变得蒙古人还不得牛羊冻死草场枯萎? 他们也是人,也要吃饭,天气暖和的时候,水草丰美,牛羊壮实,他们南下就显得没有必要,但是一旦天气转寒,牛羊大量冻死,他们的粮食不够吃了,为了活命,必然南下,所以自古以来,严寒之际北虏南下是必然的!” 四百九十二 大同急报 徐光启一番言论将在座的其余士子说的是云里雾里。 “然后呢?” “然后土默特部是我大明盟友,常年为我戍边,此时此刻更应该给他们足够的粮食安抚他们,让他们继续为我大明挡灾,减少边关伤亡,诸位,军费和粮食费哪一项更贵,那是显而易见的!” 有士子听了之后缓缓地点点头,似乎有些认同徐光启的意思,也有人对此持不认同的态度。 “子先,你糊涂!本来九边就缺少粮食,粮食还要从江南运过来,这运费本来就很贵,供给九边将士实属不易,还要将这些粮食给蒙古人,那咱们的将士吃什么?九边那些挨饿受冻的百姓吃什么?” 徐光启忙说道:“不是让他们挨饿受冻,而是相对的少吃一些,把更多的粮食给土默特人,让他们武装起来给咱们挡灾。 他们十几年和其余蒙古人打仗,本身就会其他蒙古人有血海深仇,只要大明支持,他们会坚定的站在大明这边,如此一来,九边将士该少掉多少伤亡?” “不可不可,北虏始终是北虏,不可轻信,大明的粮食当然要大明将士百姓吃,这样他们才能守边。” “可是……” “子先!不要再说了!” 同乡拉住了徐光启的肩膀,示意他看了看周围,徐光启往周围一看,看到了不少怪异的眼神,这才连忙住嘴,可是心中依然是不住的忧虑。 他记得对他有恩的座师焦宏说过,九边武备废弛,早已不复国朝之初的锋锐,那真是每一年都有被攻破的危险,每一年都在苦苦支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现在严寒之际,更不适合作战。 大明缺少一个可以整顿九边的名将名帅,缺少一个可以便宜行事大刀阔斧改革的首辅,张居正只有一个,无人能成为张居正第二,朝臣只知道明争暗斗相互掣肘,却不知道去办实事。 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会给大明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徐光启喝了一杯闷酒,正在郁闷,忽而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士卒的暴喝声。 “让开!让开!全都让开!全部让开!!” 徐光启连忙转身朝小酒馆外面望去,只见一名骑兵飞一般的从小酒馆门前掠过,把一整条街道给弄得鸡飞狗跳,引的一阵叫骂之声。 “这是怎么了?那是传令骑兵吧?” “不清楚,那么急吼吼的,难不成是哪儿又有流民造反了?” “瞎说,流民都被丢到缅甸去了,现在哪里还有流民?” “那是什么情况?” 几个士子坐在桌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徐光启却十分不安的站起身子跑到了酒馆外边,远远望着那一骑绝尘而去的骑士,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骑士掠过了京师的大街小巷,直驱皇城,皇城门口,守门士卒正要阻拦,骑士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令箭。 “大同急报!北虏寇边!大同急报!北虏寇边!大同急报!北虏寇边!” 如此喊着,便没有士卒上前阻拦,而是纷纷让开了道路,看着这名骑士飞奔进去,然后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谈论着大同那边遭遇北虏寇边的事情。 这种事情往年倒也不少,但是这种直接越过其余边镇向朝廷报警的例子,还真不多见,一般需要闹到朝廷这边的,都不是小事,要是小打小闹,边镇自己解决掉之后上报战损就可以论功行赏了。 这一次,到底发生什么了? 内阁之中,赵志皋正在和张位打冷战,两人互相看着不顺眼,你见我哼一声,我见你哼一声,两人就像是赛着谁比谁更能哼。 以往内阁也不是没有紧张的时候,但是首辅和次辅之间如此严重的对立还真是不多见,赵志皋就算不是强势首辅,但是地位放在这里,张位也该给他三分颜面,可是张位居然完全不顾首辅的颜面,和首辅唱反调,这不合规矩。 其余三位辅臣都不明白张位为何竭力阻止此事,调拨一些粮食又如何呢?粮食当真如此紧张吗?一点都允不出来支援不了土默特?这实在是太不仗义了吧? 忽然间,内阁众人听到内阁之外一阵喧哗之声响起,赵志皋正在烦着,闻声不高兴的问道:“何人在这里喧哗?不知道内阁重地不准大声喧哗吗?值官快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刻就有值官遵命去了。 张位望着门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很快,值官就慌慌张张的回来汇报道:“阁老,不好了,大同镇八百里加急急报,北虏寇边了!” 赵志皋一愣。 其余三名辅臣也一愣。 张位的目光有些闪烁,顿了一下,也装出了一副愣神的样子。 北虏寇边不是小事,但是往年也不是大事,九边自行处理自行解决,战后上报战损和战果,论功行赏,这就是惯例,什么时候需要直接汇报给朝廷呢?还是八百里加急呢? 边镇危急,有被攻破的危险。 大明边镇虽然武备废弛战力孱弱,不复国朝初年之锋锐,但是早已今非昔比的蒙古人一样没有办法威胁大明边镇太多,大多数时候双方就是菜鸡互啄,你啄我一口我啄你一口,然后各自回家安好,没有致命的危险。 上一次遇到这种危急情况的时候,还是嘉靖年间的俺答寇边,当时死了不少人。 可是自隆庆和议之后,双方罢兵休战,开始互市,这都多少年了?怎么突然出了这个事情? “北虏寇边?八百里加急?这是什么情况?传令骑士呢?” 赵志皋连忙问道。 “在外边!” “喊进来!” “诺!” 很快,行色匆匆的传令骑士就进到了内阁,一进来就单膝下跪,奉上军报。 “阁老!卑职奉大同巡抚梅国桢之命特来送此急报!北虏以大军十万寇边,梅抚台正在苦苦支撑,望朝廷迅速调兵支援,则局面还有挽回的机会,若是晚了,大同休矣,山西危急!宣府也要面临危险!” “什么?!十万?!” 内阁众辅臣被惊得一脸呆滞,赵志皋吓得直接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传令骑士面前拿过了那封急报。 四百九十三 蒙古寇边 十万蒙古骑兵南下寇边的事情让赵志皋惊悚万分。 他伸手接过了那封大同紧急军报,颤抖着的手撕开了外封,打开便看。 万历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三日,土默特部首领顺义王扯力克背叛大明,引土默特部铁骑五万并其余各部骑兵五万,南下寇边,边境明军猝不及防,又因军粮不济,军装不济,又冻又饿,连武器都冷的拿不动,难以抵抗,兵败如山倒。 大同七十二城堡短短一天就陷落过半。 大同巡抚梅国桢紧急调麻贵所部苍头军支援仍然在抵抗的城堡,然大多数城堡兵员不过三百,战马不过十匹,士卒马匹皆冻饿无战力,一触即溃,残部纷纷弃城退入大同镇城。 麻贵苦战一天,因为蒙古骑兵人数太多,苍头军损失过半而不得不退入大同镇城,大同镇除镇城和少数兵马较多的城堡依然在抵抗之外,大部已经完全陷落。 截至梅国桢派人送信之时,蒙古骑兵兵分三路,一部继续围攻大同镇城,一部向雁门关突击,一部向平型岭关突击,情况万分危急。 幸好梅国桢提前听到风声,留了一手,派人往太原镇和宣府镇分别送信,让他们警惕蒙古人的突然袭击,目前雁门关和平型岭关应该还没有失陷。 但是大同镇剩余的还在抵抗的城堡却纷纷成为孤城,彼此不得相连,只有阳和城守将派人冒死突围来报求援,表示阳和城现在还在明军手中。 至于其余各城是否还在抵抗,已经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大同已经生灵涂炭。 大同防线已经全部告破,破的和筛子一样不能更破了,目前唯一可以去的是镇守人数少的城堡绝对已经陷落掉了,只有人数多的城堡还能坚守一时,但是也坚守不了多久。 原因很简单,缺粮,没粮食,士兵饿得没有力气打仗,冬衣也不够,冷的连武器都抓不住,要么就是饿死,要么就是冻死,要么就是被蒙古人打进来死掉。 蒙古人一旦攻陷其中一两个城堡,就能得到攻城器械甚至是火器,一路打下来,明军城堡脆弱的像纸片一样,一捅就穿,九边糜烂的现实情况一览无遗。 若不是土默特部落给大明戍边十数年,怕是俺答寇边的惨状还要发生很多次。 这一次没有土默特挡灾,土默特没有粮食吃,已然背叛南下,和其余各部合兵,这个时候的情况已经是自俺答以来最危险的一次了,甚至极有可能重新出现俺答寇边的旧况。 因为蒙古人还有一支朝平型关杀了过去。 平型关后面唯一有抵抗能力的就是紫荆关,紫荆关一旦失陷,整个河北京畿之地将再无多少防线可守,蒙古骑兵将直接在华北大平原上纵马奔驰,肆意劫掠,甚至兵锋直指京师! 到时候涂炭的就不只是大同了。 赵志皋手一抖,急报掉落在了地上,四十年前俺答寇边的记忆重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张位连忙冲过去抢在所有人面前拿起了军报,细细看起来,一看之下也双目圆瞪,甚是震撼。 继而沈一贯沈鲤等人接连看过急报,内阁大佬们已经将发生在大同的紧急事件了然于胸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位和赵志皋的身上。 之前,梅国桢上书请求朝廷调拨更多的粮食支援土默特部抗灾,安抚其心,使其继续为大明守边,并且提出土默特人一旦饿到极点,就不会继续忍饥挨饿坐以待毙,而是会南下寇边求取生存。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背叛,而是求活。 梅国桢再三强调,严寒时节北虏南下几乎是一定的,在三娘子的带领下,土默特人为大明戍边十数年,大小战役不下三十次,为大明减少了多少军费消耗。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万不可以一般的蒙古部落来看待,千万不要因为一点粮食就失去了这个战略战术上都极其重要的盟友。 赵志皋持支持意见,力主将漕运粮优先供给给大同和土默特,安抚土默特人之心,使之继续为大明戍边,减少大同和宣府二镇的压力,确保严寒时节北虏南下的时候,土默特站在大明这边,为大明而战。 而张位则拼死力争不许,一定要让漕运粮优先供给给京畿百姓,理由也很充分。 京畿百姓饥饿者甚众,现在去北京城外看一看,是饿殍遍野,若是再不派发粮食安抚,怕是蒙古人没有打进来,这里的百姓就要闹事了,这可是帝国首都,国家颜面。 一旦发生民变,大明颜面何存? 赵志皋当时就大怒你把粮食不给土默特人就算了,连九边将士都不给,万一蒙古人南下,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何以御敌? 张位也据理力争没粮食吃,大家都没有!一旦京畿百姓闹事民变,将直接危胁帝都,直接威胁皇帝陛下,直接威胁你我二人的身家性命,到底是京畿重要还是九边重要? 两人争执不下,去了皇帝面前争,朱翊钧给他们吵得头晕脑胀,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一个主意,然后这个事情又闹到了兵部和户部,造成了兵部和户部的对立,双方分成两个派系吵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石星气的几乎要带人打到户部去抢粮了。 大明政府发挥了大事大吵小事小吵没事找事继续吵的优良传统,总而言之,就是要吵,吵架的目的是什么不重要,只要吵起来就好,吵起来之后,就有人可以浑水摸鱼,抓住某些人的语病大做文章,掀起下一轮的朝廷争斗。 没办法,明年就是京察之年,眼瞅着赵志皋也要退下去了,首辅之位和京察的结果关系到某些派系的生死存亡。 和严嵩时代一样,京察已经是政治斗争的重要手段了,吏部尚书和吏部的一些实权职位已经成了人人争抢的重要堡垒阵地。 所以大家表面上是在为大同吵,实际上是在为首辅和京察吵,谁都知道,谁代表的势力在京察中大获全胜,此人就能成为下一任首辅。 事关身家性命和将来的权力地位,谁敢怠慢? 至于大同和土默特……一边凉快去! 于是他们凉快着凉快着,就造反了,就出大事情了。 四百九十四 忠臣无错 十万蒙古骑兵南下,自四十年前俺答之后最剧烈的一次南下,并且已经把大同打成了筛子,正在兵分两路向山西和宣府进攻。 一旦雁门关和平型关失守,山西和河北之地就要面临蒙古铁骑的肆意蹂躏,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早就对群臣不满的皇帝也不知道会用何种酷烈的手段对付臣子们……对付这些心知肚明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没干什么的臣子们。 人人自危啊!这一瞬间,从内阁大佬到值房当差的小虾米们都意识到了强烈的危机。 不仅仅是战后的危机,仅仅是现在已经有危机了! 横在北京城前面的就是平型关和紫荆关,这两道关口一旦被突破了,他们的身家性命就将遭到蒙古人的直接威胁,土木堡之变和俺答入寇的惨烈记忆让他们不寒而栗,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忘掉了斗争。 赵志皋回过神来,看着脸上带着些茫然之色的张位,愤怒的挥去一只老拳,一拳把张位放倒在地,怒气冲冲的看着一脸茫然的张位。 “若是平型关紫荆关有失,你就等着亲自带兵去阻击蒙古人吧!张位!你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想要首辅是吗?行啊!等蒙古人兵临城下,老夫到要看看你们那些人又是个什么嘴脸!” 说完,赵志皋连忙拿过军报、端起自己的官帽跑出了内阁值房,看样子,是往皇宫方向去了,应该是去找皇帝了。 沈鲤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张位。 内阁里都是老油条,赵志皋看的出来的,沈鲤未必看不出来,沈鲤接着又看了看沈一贯,看着沈一贯的神色也不怎么对劲,心中也不知道是何等滋味。 江南派系的官员和晋系官员之间的明争暗斗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晋商和江南盐商的势力居然也渗透到了如此程度,大明朝廷已然被腐蚀和控制到了这种程度,这让他如何能安之若素? 山西不是只有晋商,更有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啊! 你们就算把经商一扫而空了,可是被打成破烂的山西和数百万流民又该怎么熬过这个冬天?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啊!他们没饭吃没出路走真的会造反的!缅甸一地就算能装下那么多人,哪里有那么多船给他们送走?严寒不等人啊! 你们…… 沈鲤紧咬牙关,随着赵志皋一起往皇帝的宫殿冲。 沈一贯当然感受到了沈鲤的情绪,看了看瘫倒在地不知所措的张位,沈一贯暗自庆幸这件事情自己并无参与进去,张位想当首辅想疯了,想要权力想疯了,居然相信那些塞外蛮夷讲诚信! 他们要是讲诚信的话就不会因为没有粮食就反咬大明一口了!那些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信他们? 不论是赵志皋,还是你张位,都蠢!居然相信一个女人,最后不还是败给了天意?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次咱们自己也要大出血一次了…… 琢磨了一下个中滋味,权衡了一下利弊得失,沈一贯忽然意识到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此事件中,自己搞不好可以捞到不少好处,从而让浙系官员在朝中站稳脚跟。 如此一来,可以把晋系排挤出去不说,要是继续将一直文运昌盛的江西系的官员排挤出去一批,浙系从此可以据有一席之地也不一定。 一念至此,沈一贯甚至心中暗喜,当下也不看张位,直接冲出了内阁值房,往皇帝宫殿而去。 朱翊钧此时正在安静地琢磨嘉靖爷爷大礼议事件中的种种细节,推敲一下自己夺回政权和军权的各种可能性,在心中进行推演,正到关键时候,外面传来了汇报声。 “陛下,内阁赵阁老和沈阁老一起求见,说是有边关急报要求见陛下。” 朱翊钧放下书本,眉头一皱。 “边关急报?这些老家伙又在打什么鬼注意?要钱的话应该是写奏折递上来,怎么自己都跑过来了?是赵志皋地位不稳还是张位步步紧逼?内阁的争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朱翊钧琢磨了一下没琢磨透,便下令:“让他们进来说话。” “诺!” 自有太监去请赵志皋和沈鲤进来,赵志皋和沈鲤行色匆匆的跑了进来,朱翊钧一看,心里一突。 还从没见过他们如此慌张的样子,难不成真的出了大事? “臣赵志皋(沈鲤),拜见陛下!” 两人刚要行大礼,朱翊钧便忙说道:“好了!不必拘礼,二位阁老如此急匆匆的来找朕,到底是什么边关急报?” 赵志皋连忙递上了大同的求援报。 “陛下!北虏寇边,聚兵十万南下大同,大同已然大部沦陷,北虏正兵分两路攻打雁门关和平型关,情况万分危急!” 朱翊钧刚要伸手接过军报,一听这话,整个人眼睛一瞪,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劈手抢过军报,焦急的扫了一遍,一把将急报扔在地上,龙颜大怒。 “混帐东西!朕把国务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朱翊钧瞪着一双眼睛,喘着粗气,仿佛是要把赵志皋和沈鲤吞掉一样。 赵志皋和沈鲤立刻跪伏于地。 “臣无能,还请陛下息雷霆之怒!” “息个卵!以为朕不知道是不是?平型关后面就是紫荆关,紫荆关后面就是北京城!蒙古人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 你们把朕和皇爷爷骂成什么样子朕不管!你们现在是想让朕也和皇爷爷一样,享受一把贼虏兵临城下的耻辱是不是?好叫你们方便在史书上把朕骂成昏庸无能之君是不是?!” 朱翊钧爆了粗口,继而快步走下台阶,站在赵志皋和沈鲤的面前,恨不得一脚跺下去将此二人跺下地狱。 朱翊钧的心里憋屈至极,愤怒至极! 你们干事,让朕背黑锅,从头到尾朕一点事情都不知道,正打算窝在宫里面过冬,结果你们突然就来告诉朕陛下!大事不好!蒙古人的骑兵要打到京城了! 等事情过去了,就在本朝实录里面总结一句都是你这昏君害的! 反正史书是你们写,你们怎么写,朕也不知道。 然后后人皆以为俺答寇边是嘉靖皇帝信任严嵩的锅,这一次北虏寇边也是朕这个万历皇帝信任奸佞的错,还有不顺从大臣的意思立太子的错,所以被上天惩罚了。 总而言之,全是皇帝**佞的错,忠臣! “臣等不敢!” 赵志皋和沈鲤被吓得心里直打颤。 皇帝如此暴怒是他们所没有想到的总要先问问情况吧?情况也不问上来就是一顿臭骂,你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躲在皇宫外面的沈一贯是紧随赵志皋和沈鲤来的,这刚要进去叫人通报,猛然听的里面皇帝大发雷霆的声音,连忙止步。 思虑再三,老成持重的沈一贯打算先不进去,而是停在宫门口细细听里面的动静再做打算。 四百九十五 暴怒的朱翊钧 朱翊钧当然有理由生气,他生气的理由比嘉靖皇帝还要充足。 明朝皇帝从成化以后就没能实际插手边军军务,力不从心,没有兵权,好不容易出了一个不容易忽悠的正德皇帝,亲征几次刚刚建立一点威望,就奇怪的落水而死了,这下子,明朝皇帝再也没能掌握军权。 就算是嘉靖皇帝,这个智商最高的皇帝,掌握了一定的政权和人事大权的皇帝,也没能把军权拿到手,或者说军权是文官集团死死拽着不放手的。 哪怕是站在他这边的也没能松手,嘉靖皇帝努力了一把,发现力不从心,就放弃了,然后他就志得意满,开始修道了,没精力了。 隆庆皇帝就不说了,心甘情愿当傀儡,死了以后文官实力再一次大幅度提升,万历手中连嘉靖皇帝的那些权力都没了,嘉靖还能因为自己用人不当导致俺答事件而被后人斥责几声,朱翊钧那就真是个冤大头了。 别太信官方史书,那都是文人修的。 用人用人权力没有,军事军事权力没有,想管这个管不了,想管那个也管不了,文官就知道问他要钱,连立谁当太子这个事情他都做不了主,僵持了那么多年愣是没能办成事情,就可以想见朱翊钧手里的“权力”是个什么级别。 他也不是没想过继续走隆庆皇帝的老路,但是怎么想怎么憋屈,被张居正压迫的记忆不断重现,他想要掌握身为皇帝本该有的实权,不至于被一个臣子压迫,不至于被群臣逼着交钱,不至于连自己的后继者都决定不了。 他也不是不能忍耐,二十五年都忍过来了,他也不介意继续忍几年静观其变,可是这个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是毫无底线的,这群混蛋连瞒都瞒不住了才过来跟他说这个事情,可想而知,朱翊钧心里有多愤怒。 平型关后面就是紫荆关,紫荆关后面就是北京城,从紫荆关到北京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铁骑奔袭,要是快的话,两日就能抵达,他这个皇帝就真的要实现先祖的誓言,天子守国门了! 景帝守过一次,嘉靖帝也守过一次,皆视之为奇耻大辱,而如今这一次,难道又要轮到他了吗?可他明明什么都没能做,连错误都没机会去犯,却要被迫着面临这样的局面,这到底是为什么?是为什么? 他越想越气,拔出剑来砍了眼前这两个混帐的心思都有了。 不行,不行,个人的怨气事小,国家的事情是大,必须马上做出补救的措施,不然真要等北京城被围攻了,可就真的颜面尽失了。 朝廷不久之前才打了那么多胜仗,向天下宣誓盛世的到来,刚刚才宣布完没有多久,国都就被蒙古人围了起来,这脸打的啪啪响,上到皇帝下到群臣都颜面不保,更关键的是,百姓不会觉得这是群臣的错,他们只会从心底里埋怨皇帝。 正是所谓群臣作孽皇帝背锅。 朱翊钧坐回了自己的椅子,深深的喘了几口气,好容易平静下了内心。 “你们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蒙古人为什么寇边,大同为什么失守,现在又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给朕仔仔细细的说,敢有隐瞒,定惩不饶!” 赵志皋和沈鲤稍微松了口气,继而赵志皋直起上半身,开始解释。 “陛下,此事皆因这两年入冬过早,气候严寒所致,根据以往惯例,气候严寒之年多为灾荒之年,人尚能穿棉衣御寒,这粮食却无法穿棉衣御寒,于是粮食纷纷冻死,北地粮食大面积绝收,造成饥荒和混乱。” “这种陈词滥调朕听的多了!” 朱翊钧怒喝一声。 沈鲤连忙开口道:“陛下!陛下请息怒!赵阁老的话还没有说完,这天气严寒,是越往北月冷,越往南越暖,咱们大明的北地尚且如此寒冷,就更不要说比咱们还要更北的蒙古人。 天气一冷,蒙古人也无法过活,他们的牛羊纷纷冻死,没东西吃,无法过冬,被逼着向南劫掠,这就是绝大部分时候蒙古南下劫掠的原因之所在,他们也没有东西吃,所以天一冷,他们就要来抢咱们的粮食回去过冬。 是以这就是灾荒之年蒙古反而寇边次数更多,而丰收之年蒙古不见踪迹的原因,咱们有东西吃,他们也有东西吃,就犯不着拼命来抢粮,但是如果没东西吃了,为了活命,就一定会南下抢粮,这一次也是一样。” 朱翊钧听了沈鲤的解释,稍微平静了一点,继续开口问道:“那为何四十年间没有叫蒙古人南下成功,这一次却叫他们攻破了大同?” “之前有隆庆和议在,和议刚刚结束,尚有效力,等再过几年,土默特部被王崇古引为臂助,成为大明在关外的唯一盟友,土默特部有铁骑数万,足以为大明戍边,所以自那以后十数年,土默特部不断为大明挡灾,大明也与之互市不止。” “这个朕也知道,三娘子的事情朕知道的很清楚,朕就想知道,十几年了,为何这一次顺义王就背叛大明了!三娘子何在?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 朱翊钧咄咄逼人的询问。 赵志皋和沈鲤意识到皇帝是做了功课的,对大明周边了解不少,不容易糊弄,当下也不敢妄言,赵志皋便老老实实地讲实话。 “边关军报里只说了扯力克的事情,并未谈及三娘子,所以我等不知道内情,但是土默特之所以叛变,是因为没有粮食吃的原因。” “大明与土默特互市,怎会没有粮食给他吃?” “灾荒之年,大明自己也没有粮食吃,关中和山西土地大面积绝收,粮食供应不上,大同太原和宣府三镇都缺粮食,只靠着江南漕运粮支撑一时,如今上一批消耗殆尽,下一批却还没有启程运往边关!” “混帐东西!” 朱翊钧真的恼怒了,一站起来唰地一下将一个茶杯摔得粉碎。 四百九十六 朱翊钧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碎成渣渣的茶杯横在赵志皋和沈鲤面前,看得两人心惊胆战。 “边关将士连饭都吃不上,还打什么仗!站都站不起来,难怪兵败如山倒!你们这些混帐躲在京城里大鱼大肉,却敢叫朕的士兵饥肠辘辘!你们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嫌脑袋待在脖子上太久了不舒坦!” 皇帝真的暴怒了,两人吓得一起再次跪伏于地,赵志皋连忙解释道:“陛下,还记得之前老臣和张位在您面前辩论过的事情吗?老臣主张立刻调漕运粮往大同边关,但是张位横加阻挠,老臣无能,没能压住他。” 朱翊钧猛然想起十几天前张位和赵志皋吵到自己面前的事情,顿时一愣。 当时赵志皋力主将粮食运往边关,而张位力争不可,主张要将这批粮食运到京城外面赈济京畿百姓,理由是京畿百姓一旦因为饥饿而民变,将直接威胁京师,而大同那儿多少还能再撑撑,就等下一批。 当时自己也是考虑到京畿百姓距离京城更近,万一闹事,怕是京城不安全,皇帝颜面尽失,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事情后来居然就给忘了。 可是…… 现在回头想想,百姓的威胁怎么比得上蒙古人?百姓闹事调京师禁军管控场面就足够了,还有挽回的余地,大不了全部送到缅甸,可是蒙古人……那是要命的啊! 朱翊钧在心中暗暗谴责自己糊涂的同时,也更加痛恨误导自己的张位。 “张位何在?” “陛下,老臣要参奏张位一本!” 赵志皋忽然这样说道,把朱翊钧弄愣住了。 “国难当头,你们还要斗?!” “陛下,老臣已经年老了,时日无多,真心不是为了权位争斗,而正是为了这次的国事!那张位因为看着老臣年老,身居次辅之位的同时也在觊觎首辅之位,一门心思想要做出政绩,得到群臣的支持,也能得到陛下的青睐,便肆意妄为! 此番老臣本要户部按照老臣的要求,即刻调拨粮食到大同,不去理睬张位,可是张位从中作梗,愣是要和老臣唱反调。 可恨下面官员,看着老臣老迈不堪用,以为张位定然是下一任首辅,来不及的讨好张位,居然对老臣的命令阳奉阴违,视老臣的命令如无物,老臣无能,居然无法为陛下办事,还请陛下斩了老臣,以泄此愤!” 沈鲤一听这话就瞪圆了眼睛,稍微一琢磨,更是惊讶真看不出来,老赵好狠的心,好刁钻的能耐,这是要致张位于死地啊! 寻常时节皇帝要杀人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是眼下不同,蒙古寇边,大同溃败,群臣人人自危。 最大的苦主朱翊钧要杀人,谁也不敢拦,谁也不会拦,不至于连个发泄的窗口都不给,生怕皇帝发飙彻底和群臣闹翻,那就完蛋了。 这时候皇帝要杀谁,群臣只会把他当作替罪羊,期待着皇帝杀了他,大家的日子就好过,即使他是内阁阁臣。 正好,一个萝卜一个坑,死一个,咱们就能再上一个,搞不好即使皇帝不杀,他们也要四下活动,非要干掉一两个阁臣腾出一两个位置不可。 这就叫在危机当中寻找机遇,把不利的局面扭转为利于自己的局面,成熟的政客很善于这样做,这是非常可贵的个人觉悟。 现在赵志皋祭出苦情牌,让原本只打算把张位赶走的朱翊钧更加确定此事张位负主要责任,欺凌年迈首辅,作威作福,肆意指使下官犹如自家家奴,条条都犯皇帝的大忌讳。 更别说张位此前曾经率领群臣逼迫皇帝立太子,又在想要做首辅的时候急于讨好皇帝,脑袋一晕,居然惩治了几个试图骚扰皇帝的言官,两面不讨好,搞得里外不是人。 要不是他没有有力的竞争者,而朝中江西一系的文官都支持他,搞不好还真的没有当首辅的希望。 可是事情就坏在张位太想当首辅太喜欢权力这上面,甚至于他喜欢结党营私,似乎是朝着张居正靠拢,皇帝那么敏感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张位的野心呢? 赵志皋刚才又卖老卖惨,狠狠的推了一把本来已经在悬崖边上的张位,彻底把他打入了无底深渊。 沈鲤悄悄的看了看面色极其不好的朱翊钧。 皇帝年纪还是轻了,没经过官场的磨练,道行浅,一搞就被忽悠的不要不要的,不过赵志皋做的也没错,沈鲤心里面也是觉得张位的确该死,为了他当首辅,他几乎是拿整个山西的百姓来做祭品。 哪个首辅是要靠几百万的百姓来做祭品才能当上的?如果有,大明朝早就完了。 只是如此这般,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着东厂锦衣卫速速拿下张位,将其革职下狱,抄家,所得家产充公,家中男女老幼一并下狱,待日后查明事实之后再做决断!” 盛怒之下的朱翊钧虽然说着『日后查明事实』,但是事实就在赵志皋的口中,就在朱翊钧自己的心中,张位必死无疑。 “赵志皋,朕别的也不说了,张位,朕已经拿下了,蒙古人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别再给朕整些虚的,朕要听切实可行的计划,否则,你就可以回家养老去了!” 朱翊钧盯着赵志皋就像是盯着仇人,把赵志皋给看的浑身不自在。 “陛下,惟今之计,首先要护住根本,万万不能叫北虏破了平型关,需速速派遣大军支援平型关,若是情况不妙,平型关失陷,则无论如何也要力保紫荆关不失!这些北虏的胃口不小,否则将大同劫掠一番就该北返。 结果攻雁门关不止,居然还要攻打平型关,走俺答的老路,一看就是欲图不轨,朝着更富庶的京畿一带而来。 这些北虏显然事先就有准备,不是仓促之下的南下劫掠,老臣建议,立刻选精兵强将驰援平型关,同时分兵支援雁门关,将此二关保住,则情况尚可控制!” “精兵强将?朕哪里知道什么兵什么将?把石星叫来!朕要亲自问清楚!” 身边太监立刻冲了出去喊人,朱翊钧则坐在龙椅上心急如焚。 这下子事情可大了,真的大了! 大同八万驻军,居然一触即溃,短短几天之内兵败如山倒,防线如同纸糊,大同既然如此,那山西呢?那宣府呢?那蓟镇呢? 朱翊钧感受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四百九十七 选将 事朱翊钧是个没有军权的皇帝,就如同字面意义上的事情,成化以后的明朝皇帝对军队现状基本上是两眼一抹瞎,啥也不懂,军队人数,武器数量,粮食数量,军饷数量,这些关乎帝国命脉的东西,一概不知。 有些皇帝得过且过,有些则不甘心。 比如正德皇帝不甘心被忽悠,瞒着文臣偷偷跑到边关亲自查看实情,然后趁机打了一仗积累了不少威望,之后连续几次打仗,更是趁着宁王造反的时候御驾亲征揽威望,以期彻底掌握军队。 没成想宁王太废,王阳明太猛,没几下就被收拾掉了,正德一看不行御驾亲征就是为了增加威望掌控军队,增加皇帝和军队的相处时间,让士兵知道皇帝的存在,心向皇帝。 你把人打完了我这样算什么?我御驾亲征不是就成笑话了吗? 所以他才逼着王阳明把宁王放了继续打。 朱翊钧打从登基以来,除了东厂锦衣卫,就没有一支可以掌握的武装力量,连京师的禁卫军都不在他的掌握之下。 历朝历代皇帝都把禁卫军紧紧抓在手里,但是几位明朝皇帝是没有的,他们只有指使太监和特务,也只能指使太监和特务。 边关出了事情,北京城都遭到威胁了,赵志皋说要选取精兵强将驰援平型关和雁门关,此时此刻,朱翊钧对自己的帝国的将军和军队是两眼一抹瞎,什么都不知道。 哪位将军能打?哪支军队善战?哪些军队距离战场近可以紧急调动? 这都是内阁和兵部负责的,他不知道,上一次战争有几年了,那些战争里涌现出的人才调动到了什么地方,他也不是很清楚。 作为皇帝,和军队几乎完全绝缘,这本身就是极其不正常的事情。 除了历史上的傀儡皇帝之外,历朝历代,也没有哪一代的实权君主对军队如此不了解不熟悉,只能说,表面的实权,实际上的吉祥物。 朱翊钧心里那个憋屈啊! 他知人善任,但是,但是你要让他知道那些人的存在之后才能善用啊! 石星很快就屁颠屁颠的冲过来了,路上看到了沈一贯正在面色凝重的往回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沈一贯没搭理他,他也不想去搭理沈一贯,点了点头就往皇宫赶,赶到皇宫一看赵志皋和沈鲤都跪在地上,就知道皇帝的怒气不小。 这次的情况的确是太不像话了,石星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罪了。 “臣石星拜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 “行了!这些话就别说了!石星,朕问你,有哪些精兵强将可以调来驰援平型关和雁门关?” 朱翊钧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把石星噎的半死,好容易顺口气,石星脑袋里也是迷迷糊糊的,整理了一下思路,石星连忙开口道:“陛下,距离雁门关和平型关最近的自然是太原镇、榆林镇和宣府镇三镇,应当从此三处调兵驰援雁门关和平型关。” “此三处可有精兵猛将?北虏十万南下,数日破大同,来势汹汹,朕可不想看到派去的援兵也被打的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 朱翊钧死死地盯着石星。 石星的心里也犯嘀咕,这九边烂成什么鬼样子,他是比较清楚的。 人家都说了,东李西麻东李西麻,整个九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问题一大堆,也是人所皆知的。 整个九边数千将领里面能打的实在不多,能统兵救急有战略眼光的更少。 这两个人不是说多能打上了榜,而是这两人有战略眼光和统帅能力,不是一般的猛冲猛打的勇将,勇将有不少,但是此时此刻需要的是能统帅的名将。 李如松和麻贵是九边人所皆知的两名名将,但凡是国家有问题,这两个人肯定是万历朝的首选。 其他的……嗯,除了那个妖孽一般横空出世的萧如薰之外,也真的没什么人了,萧如薰在缅甸,远水救不了近火,要不然他真的很想推荐萧如薰去负责,那他才能安心,可现在只有麻贵和李如松好选择。 麻贵被困在大同动弹不得自身难保,李如松在辽东带兵,或许还能调动,但是也有些晚,要是能立刻出动的,京中有名将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北京城里那群被圈养起来的公侯伯哪里能用呢? 那群废物,只能溜溜小鸟斗斗蛐蛐,或者捞捞钱,京营比边军要更烂,就是给他们吃空饷免得他们闹事用的,都不能指望。 倒有些人擅长防守,可以一用,可是眼下可不是自保战,防线已被突破,那是要面对面野战的。 这群已经突破了长城进入到内地的骑兵只能用野战的手段击败他,驱逐他,可是老天爷,那么多年了,大明骑兵有多少次正面野战击退蒙古人的例子?骑兵倒是骑兵,但是不是战斗的骑兵,而是方便更快逃跑的骑兵。 眼下紧急情况,谁又能真正的派上用场呢?除了无法考虑调动的,也只有辽东李如松手下的那支精锐骑兵和他可以调动的女真铁骑可用,其余的调动倒是可以,但是能否战胜就要打个问号了,李如松的骑兵在朝鲜可是立了大功的。 但是目前需要的,是能解近渴的,李如松还不行,等他到战场,最快也要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难保蒙古人不能攻破紫荆关威胁京师,在李如松的骑兵抵达之前,还需要一个人来撑住大局,至少要保住紫荆关。 那么,也就只有那个人了吧? 有统帅,还要有勇猛的副将,那个人年纪太大了,冲杀的话还要另外选人。 九边倒也不是没有强将可以用,可是有名且强悍武将里,达云在甘肃,杜桐在宁夏,有此二人在,甘肃宁夏可保无虞,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另外有个很让石星满意的王保,但是不久之前病死了。 原蓟镇总兵尤继先也很勇猛,但是此刻正在被弹劾调查中,刚刚去职,此时若是立刻启用,怕是不太合适。 遍观九边诸多勇将,真正可堪一用的也只剩下一个柴国柱了,柴国柱正在镇守蓟镇,若是调用的话,蓟镇又该安排何人守卫呢?会不会出事? 但是……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石星非常严肃的开口道:“惟今之计,陛下,只有下令给宣大总督王世扬,令其统筹全局,调兵遣将指挥战事,之后火速派遣传令兵往辽东,令李如松带精锐骑兵火速来援,最后,请陛下启用李成梁,以蓟镇总兵柴国柱为其副将,令其带兵进驻紫荆关,以防不测!” 四百九十八 他终于等到了他渴望的战争了 听了石星的结论,朱翊钧一愣。 柴国柱的名字他知道,是蓟镇的总兵,能战敢战,安排在京师门户蓟镇也算是称职,不过此人战绩不多,多为副将,没有指挥大战役的经验,不足以搭档大任,做副将倒是可以。 至于李成梁…… 经验倒是有,资历也足够,战绩也辉煌,但是……不踏实。 朱翊钧打心眼儿里不信任李成梁。 赵志皋和沈鲤也为之一愣,忽然想起了有这么个人。 嘉靖年间和隆庆年间大放异彩的辽东名将,军功封爵,风头一时无两,但是因为贪腐事件和张居正去世,地位受到影响,被剥夺了辽东总兵的权力,到京城来圈养,一直没什么存在感,虽然他本人是在上窜下跳。 只是萧如薰横空出世以后风头太盛,光芒四射,直接把李成梁的风头给盖过去了,一点消息都看不到了。 但是这个老家伙的确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今年七十岁了,身体倍儿棒,精神倍儿好,吃嘛嘛香,上个马还能威风凛凛的走几圈,颇有点廉颇的样子。 要说现如今大明资历最老功绩最多的将军,李成梁真的是头一号了,从军五十年,这份资历,大明从上倒下还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与之相比的将军,萧如薰的确战绩耀眼,但是年轻啊! 而且李成梁就在京师,喊一声就能进宫,萧如薰远在缅甸,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所以说,还是要选择近的。 朱翊钧思来想去,觉得李成梁虽然不是什么纯臣,但是好歹年纪也大了,性子也该沉稳一些了,以前的一些毛病现在应该没有了。 该反省的也反省了,该斥责的也斥责了,他儿子还在辽东,这次要是一起上战场的话,上阵父子兵,未尝不是佳话。 所以,要不然试试? 其实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其他的公侯伯只是一群会捞钱的猪,被文官圈养起来养的什么都不剩了,还能怎么办呢? 朱翊钧无可奈何的思考了一下,允许了石星的提议。 然后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此次出兵的军费,国库可以负担吗?” 石星一愣,两名辅臣一愣。 “朕问你们话!国库的银子呢?” 之前萧如薰请十万两银子对菲律宾出兵这帮家伙哭穷,现在这一次需要的银子何止十万,为了防止这群硕鼠向自己的内库出手,朱翊钧打算先发制人。 眼看着皇帝似乎打算趁机向国库出手,深知其中内幕的三人居然不需要事先串通就已经可以相互协作了。 “陛下,此事,老臣会去向户部求证,结余的银子,大约还有些。” 赵志皋连忙说道。 “陛下,之前日本的赔偿银已经到了国库,而此次出兵还要看具体情况才能判断动兵几何,是否能负担,目前也确实不清楚。” 石星连忙附和。 “陛下,臣等请立刻召开御前会议,商讨退敌之策!” 沈鲤也快速的回答。 涉及到这个极有可能葬送大家命运和前途的事情,所有文官的立场无比坚定。 国库的事情和账目绝对不能被皇帝拿到手,否则皇帝真的会气的掀桌子,让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的人去刨大家的祖坟把银子给抢回来,那个时候,不说大明朝会不会大乱,自己这些人的身家性命怕是难保了。 没有谁比文官们更清楚国库是如何被文官们一点一点的把持然后掏空的,眼下的国库的具体情况绝对不能让皇帝知道,不能让他知道一笔笔银子的诡异走向,不然,这份脆弱的平衡又该如何维持呢? 朱翊钧到底没有把人心揣测的如此阴暗,他觉得国难当头,但凡是个臣子都要有几分紧迫之心,于是也暂时不去追究了,让他们尽快准备御前军事会议,尤其要让李成梁到场,他要看看李成梁到底还能不能上战场。 当初廉颇八十了还能吃肉,李成梁七十,但愿还能用。 李成梁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好事居然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在京师赋闲那么多年以来,他虽然一天都没有放弃东山再起的希望,但是这样的希望却与日具减,几乎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 一方面自己慢慢老去,看着衰弱的身体和日渐萎靡的精神,他颇感岁月的无情,另一方面李如松成功接替了自己的地位,维持了李家的地位,辽东还在李氏的控制之下,这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既然如此,自己干脆也就老老实实的带在北京城让皇帝让文官放心算了,只要儿子还能坚持还能继续,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唯一不满的,就是时无英雄,居然让萧如薰那个竖子成名了,还压了他一头,成了侯爵,还是个世袭罔替的镇南侯,虽然封地远在天边,可是这也是他一直在追求的事情,当初,他可差一点儿就要成功世镇辽东了。 眼下,自己所能看到的,只有一个垂垂老矣的老朽了。 传令的内官来到李府的时候,李成梁正在怀古伤今,听到下人报告宫里来人的时候,李成梁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了,一着急,居然没站起来。 “快来扶着我!” 李成梁怒斥身边没眼力价的下人,下人连忙上前扶着李成梁,李成梁来到客厅,看到了久违的内官。 “我的老爵爷啊,您快点准备着吧!陛下着急召见您呢!” 李成梁一愣。 “陛下召见我?” “是啊!大同出事儿了,北虏寇边了,陛下正打算叫您去商议军机大事,打算任用您去抵御北虏呢!” 内官的话说完,李成梁才反应过来,然后,他心中的喜悦几乎要突破天际了。 “容我更衣!” 好一会儿,李成梁才能说得出话来。 回到内屋,李成梁立刻让下人服侍他更衣,这一边穿着,李成梁一边面露狂喜之色 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将军就是要在战场上才能大放异彩,若是没有战争,要将军何用?只有战争,才是我的舞台! 李成梁庆幸自己没有彻底的荒废自己的身体,没有沉溺于酒色,依然坚持练武,依然坚持保持身体健康,别看他七十岁了,上马舞剑还是虎虎生风,依然不见得比那些文弱的年轻书生要弱。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李成梁算是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终于等到了他渴望的战争了。 四百九十九 后悔的李成梁(上) 位等李成梁哼哧哼哧的赶到皇宫里面的时候,内阁三位辅臣、户部兵部尚书还有皇帝已经等候多时了。 虽然李成梁是武将,本来地位不高,但是李成梁现在已经七十了,算是元老勋将,不管怎样,在中国你占着一个『老』字,比你年纪小的就是得让三分,无关乎文官武将,儒家倡导的尊老也不是说说玩玩的。 在场诸位除了赵志皋没人比李成梁年纪大,因此李成梁也勉强可以端着架子说他老了,来的慢了些,让大家不要怪罪,说实在的,也没人能怪罪他,虽然朱翊钧的确是心急如焚,可是老将七十,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斥责的话来。 “李卿年迈,还能为国出力,朕甚是感动,来人啊,赐坐!也给赵阁老赐坐。” 朱翊钧勉强看在赵志皋七十二的份上给他看座,其余几人,老老实实站着吧!惹朕不开心,还敢站着? 沈鲤和沈一贯互相看了看,也只能摇头苦笑。 赵志皋和李成梁一起谢恩,然后把半边屁股搭在锦墩儿上,也不敢真的座,这是官场上的人们的一项基本功,只要你还在做官,就要记着,面对上位者的赐坐,可不敢完全坐上去,那就是不识趣了。 倒是好歹是坐着,总比站着强。 “人都到齐了,朕也就不说别的了,方才赵阁老的意见是着宣大总督王世扬总揽大同、太原、榆林、宣府四镇兵务,负责此次的防御战事,力保雁门关和平型关不失,将战火控制在大同镇之内。 而朝廷方面以李卿为主将,以柴国柱为副将,统京营兵马进驻紫荆关,策应王世扬,主要负责确保紫荆关,相机支援山西战事,另外下令辽东总兵李如松带骑兵入关,作为反击主力,诸卿如何看待?” 还能怎么看待? 这些人只能从党争方面看待那些人选,考虑一下打胜仗之后对自己派系的好处,或者打败仗之后对自己派系的害处,好处大就抢着派自己派系的武将上场,坏处大就抢着坑别人,至于战略战术…… 程朱有教过吗? 通兵务的,只有石星和李成梁,石星还是半路出家的二把刀,搞搞后勤还可以,业务水平还算不错,但是战略战术也就算了吧! 放弃河套、放弃半个山西行都司可都是那些鼎鼎大名的文官干出来的好事儿,他们觉得占据的土地越少,需要的军费就越少,反击什么的不重要,确保如今的土地就够了,硬生生把古代兵家当傻子。 这种事情,李成梁才是个中老手,朱翊钧表面上在询问群臣,实际上只是在问李成梁。 而李成梁虽然不敢表现出惊悚的神色,但是心里面已经对于自己急急忙忙没考虑清楚就来参加此次的战事感到无比的后悔,悔的肠子都青了。 我的陛下,你是嫌我活得太久了,要我快点去死是吗? 陛下,你或许不知道,但是在座的各位,谁不知道…… 京营那些废物兵真的能用? 那一个个脚底抹油的货色,欺负欺负平头老百姓还行,打打杂给军官跑跑腿也是可以的,但是要他们上战场玩命…… 这边宣布那边他们家里就死爹死妈死老婆了,这边开始出发,那边就开始开小差逃跑了,李成梁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管不了那么多,十万军队过去不知道还有没有五万可战之兵。 不对,京营现在还有十万兵可以用吗? 边军因为长期应付蒙古人,或多或少还有些战斗力,有些组织,但是京营…… 京营能用? 李成梁是深刻明白训练有素的军队的必要性的。 他之所以可以在辽东建功立业,靠的不是卫所兵,也不是京营,而是他自己练出来的一支李家军,即辽东铁骑,总人数破万,但是最核心的部分,即战斗力最强的那一支,只有三千人左右,全是李家家丁,是李成梁的私人军队。 这支军队训练有素战力强悍令行禁止,打仗的时候前仆后继奋勇争先,是整个明中后期除了戚继光所部之外最敢战最能战的凶悍军队,和现今人们普遍印象中孱弱不堪的明军大不相同,这支明军的战斗力可谓凶悍二字。 正因为是李成梁的私兵,所以李成梁对这支部队不可谓不上心,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好玩的紧着他们享受,其余的明廷编制兵马只能当后娘养的,这支享受荣华富贵的军队也感念李成梁的恩德,凡战必勇争先。 所以辽东兵瞧不起其他各地军队是有迹可寻的,就像是老虎瞧不起羊一样,他们觉得其他地方军队都是羊,只有他们是虎,一声吼,就能叫蒙古和建奴抖三抖。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一直到萧如薰带兵南下朝鲜征伐日本之后,辽东军的将领和士兵才对其他各地军队,尤其是对南兵和宁夏火器营有了相当剧烈的改观。 他们才开始意识到其他地方的军队一样有能打的,一想起铺天盖地的火枪火炮,他们就头皮发麻。 可是论战斗力,这支辽东铁骑依然是明朝最强悍的军队之一,哪怕他是将领的私兵,身上也打着大明的印记,打起仗来凶猛强悍。 李成梁去职之后,李如松接手辽东铁骑,在李成梁的基础上加大投入和训练,将这支家丁部队训练的更加凶悍。 自朝鲜之役三年以来,辽东没有出过哪怕一次主动入寇事件,反倒是李如松耐不住寂寞,经常带兵打出去,以战练兵,吓得不少蒙古和女真部落拼命远离辽东,不在那里居住了。 正是因为这支军队的存在,李成梁李如松父子才能延续李氏的辉煌,将和兵是一体的,谁也离不开谁,你要李成梁脱离了一手建立的部队,去带领其他部队打仗,他也会不适应,更别说是从根子里就烂掉的京营。 你哪怕把蓟镇的部队给一点给他,他都不会如此说,但是京营…… 武备废弛只是四个字,但是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就是触目惊心的惨况。 五百 后悔的李成梁(下) 什么叫武备废弛? 武器装备方面,长枪和军刀长时间不用,更不会保养,铁生锈,木柄烂掉,完全不可用,弓弩也是几乎完全废掉,弓弦失去弹性不能用却不及时更换,木质长弓腐烂也不更新换代。 火器生锈的生锈腐烂的腐烂,有些看上去好好的,一开枪就炸膛,火炮更是如此,看上去是崭新可用的,凑近一看——不忍直视! 戚继光时代一度发扬光大的战车部队,那些战车因为许久不用,木质部分完全腐烂,上面来人检查的时候,将官就往上涂抹一点油漆好应付一下,实际上一碰就烂,完全不能用。 士兵没有训练,老爷兵,兵油子,脚底抹油的市井滑头大量充斥在京营里面,真正有战斗力的大概只有各路将官身边的卫士,加起来还不知道有没有一万人。 各路将官又是何许人也? 那都是土木堡之变以后被剥夺了军事实权的勋贵、世袭武将的后代们,一个个的油腔滑调油嘴滑舌,吃喝玩乐比谁都精通,上马试试斤两,一个个的抱着马脖子就痛哭失声。 为什么不整顿? 潜规则啊,你们文官把武将的军权给剥夺了,难道还不给点东西补偿? 京营就是补偿的东西,给那些勋贵子弟和世袭军官们吃空饷做补偿的,这家吃一点,那家吃一点,大家分分吃了,当然这些是不够的,到处经商开店也是必需的。 因此抵制商业税收的不仅仅是文官,还有各路勋贵大佬,这些人虽然没什么实际权力,但是底蕴深厚,势力盘根错节,你动一家就是和整个京师的武勋世家们作对,必将引起强势反弹。 九边的存在削弱了京营腐败的表象,可是一旦九边的某一处被突破,北虏兵锋直指京师的时候,需要京营发挥保护作用的时候,京营的问题就成了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没办法,还能怎么办? 赶快招募一批新兵,随便给个兵器,然后装模作样操练一下,上战场送死去吧! 明京营的腐败程度已经超过了宋禁军的腐败程度,宋禁军虽然腐败虽然怂虽然不敢打虽然一触即溃,但是人数起码还有几十万,还能装装样子,还能给人一点安全感,明京营是连人都没有。 谁也不知道京营被吃空饷到了什么地步,怕是各家都不知道其他各家吃空饷的情况,汇总起来,那个样子绝对触目惊心。 李成梁就属于勋贵,虽然是新勋贵,没能参与到京营分赃里面,可是京营的实际情况他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在场没有比他更清楚带这帮老爷兵上战场的下场是怎么样的了,但是要命的地方就在于,他不能说。 他不能说! 虽然他靠拢文臣,和那些勋贵尿不到一个壶里面,但是他也不能说,因为勋贵拿好处的同时,文官从大佬到小虾米也有不少人拿了空饷的好处。 不夸张地说,半个朝廷的人都拿过空饷的分红,他要是敢说出来,敢断人财路,敢让皇帝知道真相,别说他李成梁,就是徐达复生都能给那些人活撕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之仇,那真不是说说玩玩的,你骂人家可以人,骂人家全家都能忍,但是你要是夺了人的财路,人立马和你拼命,这样的事情又不是很稀罕的事情。 李成梁是猛,但是他敢和半个朝廷的人对着干?张居正那么猛的人都不敢对勋贵下手,看着京营的情况只能干瞪眼,只能一点点来,更何况他李成梁? 可是这个两难的问题就出现了,皇帝要他带京营打仗,可待京营打仗的结果绝对不是什么好结果,李成梁纵使有通天之能,但是也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把兵油子带成勇猛善战的士兵。 别说李成梁,戚继光那么会练兵的人,当初面对东南卫所那帮兵油子,他满怀信心的训练一通之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带上战场,自己亲自带头冲锋,当先射杀一名倭酋,照理来说应该是士气大振军队奋勇争先大破倭寇的结局。 结果他冲着冲着发现不对劲,一回头,得,老爷兵们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冲锋』去了,他差点被干掉。 最后没办法才跑到义乌去招募新兵,练出了戚家军,后来写兵书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告诫后人,说市井之人刁钻油滑之人是不能招募进军队的。 铁杵能磨成针,木棒只能磨成牙签,材料不对,工匠的手再巧也没用。 可李成梁现在是有苦不能说,他悄悄的扫了一眼其余几位大佬,几位大佬都用很诡异的眼神看着李成梁,这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 你一句话,咱们大家可都有人头落地的风险,你让大家人头落地,大家会在人头落地之前让你满门死绝,这不是玩笑,注意,这不是玩笑。 七十岁的老将心里直打颤,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试试自己的斤两,感觉自己还是硬着头皮被坑死算了,至少能保住儿子和家族的地位,那就够了,要是上苍保佑,让自己没有遭遇到蒙古人就结束这场战争,那就最好不过了。 退一万步说,能在遭遇蒙古人之前让李如松带兵赶过来,那也就不错了,不祈求了。 “陛下,老臣以为,这样的安排是妥当的,只是,各镇兵马和京营大多是步卒,面对蒙古骑兵之时,守关作战还能应付,出城野战追剿敌军却是难以奏效,是以应当让李如松所部骑兵加快速度赶来,迅速投入战斗,方能与蒙古人对抗。” 李成梁只能带着镣铐跳舞,在自己能够做到的范围之内,最大程度的争取自己的一线生机。 他现在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早就知道出事的话肯定和京营有关,知道京营那个大坑的话,他就是装病都不会迈出家门一步,现在好了,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弄不好,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群老爷兵手上。 可怜我李成梁半生英雄,到老却要如此窝囊的死在这些老爷兵手上,难道,这真的是上天的报应吗?报应我杀戮过甚吗? 朱翊钧听不到李成梁的心声,也看不出李成梁隐藏在眼眸深处的悲哀。 他觉得有京营大军出动,有李成梁这样老成持重的老将和柴国柱这样壮年敢战之将的配合,就算不能击溃蒙古人,起码能在平型关失陷的前提下镇守住紫荆关,保护京城。 大概,可以吧? 五百零一 为难的王世扬 李成梁的悲哀没有人在意,同样的,王世扬的困难也没有人在意。 作为宣大总督,王世扬很明显失职了,他的责任是镇抚山西大同宣府三镇三抚,位高权重,大明九边的三分之一在他的辖下,大明九边战线的中段由他全权负责,他的驻地是阳和城,镇守三镇的中心位置,策应全局。 当梅国桢的预警信送到阳和城的时候,他已经启程去太原视察武库去了,等预警信追到太原的时候,他却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山西巡抚魏允贞倒是有点在意,劝说他加强一下雁门关和平型关的防务,他却说—— 如果雁门关和平型关有碍,那首先要问责的是他梅国桢,他梅国桢才是大同巡抚,大明的第一道防线在他手上! 于是他不去搭理在他看来异想天开的梅国桢,他十分信任三娘子对大明的向往和忠诚,他坚信三娘子是不会允许扯力克做出这种事情的,更别说三娘子不是什么都没有的一介妇孺,她不仅有威望,还有俺答留给她的一万精骑。 可是三天以后,当他得到了魏允贞的百里加急求援信之后,他才彻底的惊慌失措了。 蒙古真的入寇了,主力就是扯力克率领的土默特部骑兵,三娘子一点消息都没有,而十万蒙古铁骑已经突破了大同防线,把大同撕扯的千疮百孔,目前兵分两路进攻雁门关和平型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魏允贞和梅国桢的关系不错,他觉得梅国桢不会平白无故的发预警信,于是调派了山西总兵董一奎带五千兵马往平型关而去,自己带了五千人去了雁门关,只当是例行巡查,例行练兵,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然后他们就正好撞上了蒙古人来袭,大惊失色之下,魏允贞和董一奎分别担任了雁门关和平型关的守将,集中兵力,勉勉强强挫败了几次蒙古人的猛攻,算是暂时保住了雁门关和平型关。 王世扬大惊失色,惊慌之后,宦海沉浮锻炼出来的心智让他强行冷静下来,多年负责边务的他经验丰富,看了地图之后,立刻知道蒙古人兵分两路是有目的的。 一路攻雁门关,目的肯定是富庶的山西,一路攻平型关,目的显然就是紫荆关和背后的京师了。 梅国桢前段日子还不断和自己扯皮要粮食要武器,说军队没有粮食吃,还要支援土默特部,他来山西也是有想要调一批粮食和武器回去给梅国桢的想法。 他知道大同的实际情况,只是没想到蒙古人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 大同不知道是否已经全部沦陷,自己的驻地阳和城也不知道是否已经沦陷,他顿时感到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为了梅国桢的请求到太原来检查库存,估计他就要完蛋了,至少也是被围困在阳和城动弹不得。 堂堂宣大总督,节制三抚三镇,居然被围困的动弹不得,官是不要做了,命能不能保住都还是个问题。 眼下他还活着,还在安全的地方,还能发号施令,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于是他立刻下令太原的兵马分成两部分驰援雁门关和平型关,万万不可叫蒙古人破了这两关之一,否则以目前明军的实力,要是不能再两个雄关上居高临下狙击蒙古骑兵,要是让他进入了平原地区,那就完蛋了。 明军的野战能力早就不行了,而且今年大灾荒,大家都缺粮食吃,上一批粮食快要消耗完,下一批粮食还不知道何时抵达,三镇都缺粮,大家紧巴巴的过日子,有些边缘部队甚至只剩下了三天的口粮。 而且冬衣也很成问题,王世扬到府库查询军队物资装备的时候,发现本该下发的冬衣从厚度到质量上都存在严重的问题,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前后视察过三次府库,这是第三次,之前两次也有很多问题,但是边关没有预警,当时朝廷也在搞国本之争,他不想参合进去。 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做法是多么的错误,士兵没有足够好的冬衣保暖,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坚持作战,手冻的连武器都拿不起来,脚冻的连步子都迈不开,这仗怎么打?这就更不能拼野战了。 在朝廷文官的眼里,战争就是大军开拔,战胜敌人,然后回来统计战果,至于大军如何开拔,如何战胜敌人,他们丝毫不在乎,也不想在乎。 大军开拔,首先就是钱,要粮食,要衣服,要鞋子,要军帽,要裤子,如果是冬天,这样的要求就更高,士兵如果穿得不够,就根本无法打仗。 然而这一切,在那些捞钱捞的丧心病狂的人的眼里,根本就不是问题,打败仗,那就是军官无能,文官统帅无能,士兵无能,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文官一旦到地方做军事统帅了,就和朝廷清流文官不同了,中间就隔着一条鸿沟,亲身体验过边关苦寒的文官知道军队是多么的不容易,而生活在安全地带的文官就不知道,不知道就无所谓理解和同情,捞钱就丧心病狂丝毫不顾忌。 武器是次品,军装是次品,鞋子是次品,军粮都缺斤少两。 王世扬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无比的后悔,但是眼下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他下令军队开拔,结果命令下去半天,没有一支军队出动,他大怒不已,还以为这些士兵怯战所以抗命。 于是他顶着大风严寒冲到太原城外的驻军军营,要亲自监督军队开拔,还决定要斩杀几个人以儆效尤,好让这些贪生怕死之辈知道只有向前冲才有活着的机会。 结果到了军营之后,他才发现情况不是这样的。 在他愤怒的询问之后,一个消瘦的千总苦着脸带着他到了一座军帐里面,掀开帐子,里面是裹着各种破布破条的士兵,一个个瑟瑟发抖,脸冻的青黑,嘴唇干裂,双目无神。 “督师,不是咱们不出动,就这等军装,还没有出去走几步,就都冻死了!这天冷的太奇怪,这军装根本不保暖,我们穿上去就和没穿一样,外面那么冷的天,这仗怎么打?” 五百零二 炸膛的火器 似乎是担心自己说的话王世扬不相信,于是那千总顺手递上了一套昨天才下发的冬装。 王世扬把那冬装接过来,掂量着一感觉,就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货色。 但是他还心存一丝侥幸,于是脱下自己的军装,穿上了这身军装,掀开帐子,一阵冷风吹来,老王直接给吹的后退好几步缩回了军帐里面。 尴尬,很尴尬,非常尴尬。 “再拿几套来。” 老王硬着头皮下达命令,那千总只好再去拿几套士兵军装,老王往身上穿了三件,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勉强能受得了外面的风寒。 “军装照三倍发,先发三万套给最精锐的一万军队,让他们先行出发前往雁门关和平型关支援,剩下的本督自然会想办法!” 王世扬只能这样应急了,身边的随员立刻要回去办,那千总拦下了随员。 望着王世扬不解的眼神,那千总硬着头皮说道:“督师,衣服勉强能穿三件,鞋子穿不了三双,这鞋子穿着在外面跑,身上是不冷了,但是脚就要给冻僵了,脚给冻僵了,那根本就跑不动,天要是再冷下去,万一给冻伤了,那可就完了。” 王世扬的脸色更坏了。 “从府库下发一些暂时用不到的布匹,让士兵用布裹脚,起到保暖的功效,先应付着再说,支援两关刻不容缓。” 千总叹了口气,应诺。 额外多折腾了两个时辰,太原城外才有一万臃肿的士兵缓缓向雁门关和平型关前行而去,王世扬骑在战马上看着这些士兵蹒跚的步伐,深深的忧虑着,正好此时一阵冷风吹来,把他握着缰绳的手给吹的生疼,连忙缩到了锦袍里暖着。 士兵的手没有保暖的东西,这要是太冷了,拿兵器都拿不动,那还怎么打仗呢? 王世扬心中毫无办法,只能祈求老天爷开开恩,叫天气不要再冷下去了,同时也希望朝廷那边尽快来援,来粮食和足够保暖的衣物。 唯一能让他感到高兴的就是天没有下雨,甚至还很干燥,这种情况下,士兵生火和使用火器都没有关系,雁门关和平型关都有大量的火器装备,关城上横着不少火炮,有这些火器,应该能阻挡那些蒙古人一时。 王世扬是这样想的,但是魏允贞可不是这样想的,此时此刻,在雁门关城的武库里,魏允贞看着自己面前一列十七支炸膛的鸟铳,还有十七名被炸膛的鸟铳弄得受了重伤的士兵,脸色无比的难看。 “这些鸟铳为何一用就炸膛?你们就没有一点解释给本抚吗?!十七名将士没死在蒙古人手里,倒是折在了咱们自己的鸟铳手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魏允贞死死地盯着一溜跪下的武库官员,看着这些面色仓惶的武库官员,心中的杀意几乎抑制不住。 “抚台!抚台明鉴啊!这些鸟铳都是工部送来入库的,咱们自入库以来绝对不曾动过半点手脚!这些鸟铳在北地根本不受欢迎,将士们都不喜欢用,而且质量多粗劣,就算我等想中饱私囊,也根本卖不出去价格,抚台!抚台明鉴啊!” 武库的头头跪在魏允贞面前,脸上的鼻涕和眼泪糊在一起,甚是恶心。 “质量粗劣?本抚巡抚山西四年了,你们为何从来不曾上报?!” 魏允贞破口大骂,他最恨的就是这些平常什么也不说,到了要用的紧急时刻才掉链子的混蛋,这些懒政官员的存在,叫他屡屡猝不及防,躺着也中箭,这一次还是一样! “抚台明鉴!这些火器自嘉靖年间就是如此,下官在武库十二年,每一年送来的鸟铳等火器,能有过半良品就是奇迹,基本上良品只有三成,最初下官也时时上报,但是杳无音讯,之后,下官便不曾继续上报了。” 武库的头头是个吏员,没什么功名,得不到升迁,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没有回复的音讯,自然变的懒惰怠政起来,也不再继续向上级反映,因为他很清楚,就算反映了,也没有什么结果。 魏允贞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奈住了暴怒的心情。 “以往操练的时候,就没有军队使用过火器吗?本抚下令军演的时候,就没有军队使用火器?” “有,但是极少,北地风大,蒙古人的骑兵速度又快,鸟铳释放困难,操作不易,根本没有据对和将官喜欢使用,很少有将官领火器,最多领一些火炮,但是火炮也时常炸膛,现在士兵宁可使用弓弩,也不愿使用火器。” “为何炸膛的讯息本抚从未听说过?” “因为自嘉靖年间以来,火器炸膛实属常态,根本不稀奇,所以也就不曾上报,因为大家都习惯了。” 魏允贞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无比的烦躁。 他挥了挥手,叫属下把那十七个重伤的士兵带出去治疗,自己绕着武库走了几圈,看到了一些触目惊心的火器。 那一碰,这枪管子就断掉了,细细一看,生锈的不成样子,有些枪管粗制滥造,关口都不是圆形,有椭圆的,甚至还有方的,歪七扭八的一大堆,根本不能使用,也难怪枪械时常炸膛。 朝廷下发的火器居然粗制滥造到了这种程度,而他这个巡抚居然四年间不曾在意,这不得不说是他自己的极大失职。 一把将一杆鸟铳扔在地上,这鸟铳立刻碎成了三辦。 眼下蒙古人攻城非常激烈,武库内箭矢不充足,本想着用火器抵挡一时,毕竟火药的威力还是很大的,魏允贞听说过萧如薰在朝鲜用火器大破倭寇的消息,对火器有所改观,但是没曾想,这火器居然如此让他伤神失望。 “眼下还有没有可用的火器?” “有,但是不多。” “全给拿出来,先用着再说!” “诺!” 武库官员立刻开始布置。 关城外,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绝于耳,魏允贞在不远处看着关城城墙,看着那杀声震天之处,心中无比忧虑。 忽然间,一颗大火球在关城上爆起,魏允贞大惊失色。 “那是怎么回事?!” 他派去查看消息的人还没走多远就和另外一个满脸漆黑的士兵一起奔了回来,来了之后就急匆匆的说道:“抚台!城上有一门火炮炸膛,引爆周边三桶火药,城墙被损坏一部分,士兵损伤惨重!” 可恶! 魏允贞面色一变,立刻上马冲向了关城。 五百零三 我虽文弱,却不怕死 火炮这个东西从诞生伊始就有着极强的杀人功效,堪称是所有火器里面威力最大的种类,并且在未来的世界里发展出了许许多多的分支,最后已然成就了不败金身,子子孙孙繁衍旺盛,是国之重器。 但是这年头,火炮使用起来还是有诸多限制的,正是因为这种种的限制,导致这一时期的各大军队在使用火器上都有所保留,尽管火器威力大,但是限制也大,所以冷兵器依然大行其道。 其中最让士兵们感到头疼的莫过于『炸膛』二字。 这两个字,从最早使用火炮的中国再到欧洲各国,从火炮诞生一直到现代,那一直都是威胁着所有士兵的魔咒,一把悬在敌我双方头上的六亲不认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火枪炸膛还不算是可怕的,往往只伤一个人,要实在是运气不好,两三个也有可能,但是规模绝对不会太大,和火炮炸膛动辄一圈人送命相比起来,那真是菩萨心肠了。 中国缺铜,所以炮基本上都是铁炮,如果是铜炮,相对结实,炸膛的话一般是炮身上开口子,不会四分五裂。 而铁炮,那就真的是悲剧了,而大明朝更是悲剧中的悲剧,缺钱,缺铜,皇帝总是忍不住把铜炮变成铜钱。 不夸张地说,明军现役火炮百分之九十七以上都是铁炮,少数铜炮那也是时刻准备着被熔炼成铜钱。 更悲催的是,在这种天寒地冻的环境之下,外部的极度寒冷,让铁炮本身的温度降低到了一个很危险的数字上,而铁的导热性良好,无论是加热还是散热,速度都是一等一的,这边还是冰冷的炮身。 这边一炮下去,炮身急速加热,再一炮,炮身继续加热,再一炮——轰!!!! 废了。 一般来说,打三炮就该退下去散热了,萧如薰使用大火炮战术的时候,都是学着三段射击之法,把所有火炮分成三队,第一队打完退下散热,第二队接着上,第二队打完第三队再接着上。 以发射一次的速度来看,散热功效还是不错的,所以可以维持较长时间的射击,一般而言,萧如薰不怎么允许士兵用水加速散热,这年头冶铁技术和铸炮技术本来就不怎么灵光,这边滚烫的炮身,那边就洒水上去,嘶啦~ 一阵水蒸气的确好看,可是谁知道这炮身会不会变形? 热胀冷缩的道理谁都懂,你这次散热是快了,下一炮指不定就要炸膛,大家都没命。 可是很明显,着急发炮射击蒙古人的明军炮手并没有在意这一点,或者说他们以为天寒地冻的本身就能加速火炮的散热,所以更加肆无忌惮的使用火炮,但是大明的铁能和现代的钢相比吗? 魏允贞纵马到城楼下的时候,看到了几具从城楼上跌下来的残破的尸体,还有一条断腿,他皱了皱眉头,立刻下马冲上城墙,一看之下,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也是闭上眼睛痛苦的怒喝了一声,然后立刻下令。 “马上把这些人都给抬走!用沙包填补这里的缺口,再运一门炮过来!注意火炮散热!注意火炮散热!最多三炮,必须换炮!最多三炮!必须换炮!” 立刻有传令兵跑遍了城墙,将魏允贞的命令传递到了每一个明军炮手的耳朵里,不过似乎已经迟了。 明军城墙上的爆炸让蒙古人士气大振,蒙古人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组织了一次冲锋,顿时城墙上的明军压力大增。 “开火!发矢!滚木礌石,不许停!” 魏允贞亲自在城墙上指挥作战,他拔出自己的战剑,愤怒的嘶吼着。 城头上明军战鼓隆隆作响,巡抚亲自指挥战斗给明军以些许的安心,方才的炸膛事件所带来的惊慌失措逐渐消失。 城头上幸存的明军士兵立刻展开对蒙古人的反击,箭如雨下,火炮纷纷轰鸣,蒙古人的进攻再次遭到了有力的阻击。 然而蒙古人也不是只有骑兵的,劫掠了大同大部分城堡的蒙古人不仅有火炮火枪,还有投石机和床子弩,就在魏允贞的眼前,两名士兵被一只飞来的床子弩穿成了一串狠狠的钉在了他背后的城楼上。 他目眦尽裂的看着两个死不瞑目的士兵,直喘粗气。 “抚台!这里太危险了!北虏不仅有火炮,还有床子弩和投石机,这里太危险了!您应该立刻离开!” 雁门关守将急匆匆的跑到了魏允贞的身边,大声地呼喊。 “将士在血战!我却要临阵脱逃?不能和将士站在一起,我凭什么要将士用命?我虽文弱,却不怕死!” 老魏一口回绝,继续钉死在城楼之上。 老魏是个文官,骨子里的文官,他当然有自己的私心,就和当初张居正死后回家安葬时一样,当时的荆州官员贪慕张家的权势,争先恐后去吊唁,唯有他一个人不去,人家当他傻,其实不是。 因为他已经看出,张居正一死,他的势力和党羽迟早要完蛋,当时虽然还有点一家独大的意思,但是势必不能持久。 因此,一介小官的他顶着被张家报复的可能性,愣是没去吊唁,甚至还鞭打了劝他去吊唁的仆人,一时间声名大振。 他是个三甲进士出身,没能被选为庶吉士,只能观政之后外放,按照历来的规矩,他的前途很有限,甚至可能一辈子困死在六七品的位置上。 但是他没认命,抓住了那个时机,抵抗住了心中对张家权势的恐惧,成功进入了朝堂中反张居正势力集团的眼中,从而被提拔回了京城,担任御史。 在担任御史期间,他不断的针对张居正残留的势力开炮,不能说他反对张居正改革,但是他的确是站在了张居正的对立面。 而且当时的他根本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个炮灰而已,即使如此,也深深地被张四维和申时行等人忌惮。 不能因为说他被海瑞称赞过就说他是个骨鲠直臣,他有自己的私心,他也在为了提拔自己的势力而办事,他直言上书指出张居正的各种过失不是因为心中的正义和理念,而是为了权力和地位。 他来到山西做巡抚的起因是为赵南星这位未来的东林党大佬辩护,开罪了朝廷中的其他势力,被外放到山西做巡抚。 他一直没放弃回归中央的机会,但是同时,他作为一名官员的基础素质和最起码的责任心促使他为官一地造福一方,负起自己的职责,不负海瑞给他题字的督促意义,严守心中最后一片净土。 五百零四 守将虽死,但是巡抚仍在! 对于魏允贞来说,如今雁门关岌岌可危,如果雁门关不保,蒙古骑兵进入山西肆虐,他百死难辞其咎。 不说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无法实现,就连性命和家族的传承都不保了,这种情况下,居于上位的他很容易就做出了决议。 哪怕最终丢了雁门关,他如果能力战而死,倒也不失为自己的后代某一条出路,不失为自己的理想殉葬,不负当年海瑞的那一副题字。 和其他人不同,他没有退路,从一开始就没有。 得罪了朝中诸多势力的他,如果不能尽忠职守,则将无路可退。 战死,总比死于党争与自己的怯懦要好听的多。 蒙古人攻势极猛,得到大同镇明军兵械的他们,在攻城能力上瞬间上了一个大台阶。 数不尽的箭矢向城上射来,久经战阵的蒙古士兵虽然远远比不上他们曾经的祖辈,但是明军更比不上他们的祖辈,战斗力方面被全方位碾压。 多亏了雄伟的雁门关城,因为这城墙,给了明军不和蒙古兵近身战斗就能击杀他们的可能性。 因此,明军一直都在坚持,连续六次击退蒙古军的进攻,蒙古军也因为天寒地冻不能久战而多次停止攻城,屡屡给了明军喘息之机。 方才明军的火炮炸膛让蒙古人看到了进攻成功的可能,于是他们扛着明军的制式云梯,用明军的弓弩射击明军,还用明军的火炮和床子弩、投石机等武器攻击明军。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蒙古人的火力丝毫不逊色于占有城墙优势的明军,他们大概是俘虏了投降的明军来操纵火炮和其他的攻城器械,那些俘虏为了活命自然是努力表现,一度将正在抵抗的明军打的抬不起头来。 那一块因为炸膛而变成防线缺口的地区也多亏了雁门关守将带兵拼死反击才能守住,将蒙古人驱逐下了城墙,战斗再次进入相持阶段。 蒙古人一看强攻不行,再次发挥火力上的强势,对明军进行大面积的打击,不断有明军士卒被火炮击中或被气流波及,惨死在魏允贞的面前,魏允贞看着伤亡惨重的明军,眉头紧锁,但是依然不退一步。 大抵是魏允贞坚持不退的勇气带给了明军勇气,明军到底也没有让蒙古人得逞,缩在城墙上,用远程武器弥补了和蒙古人在近身格斗技术上的差距,也没让蒙古人吃到什么好果子。 明军居高临下,武器射程超过蒙古人,近战的攻城蒙古人甚至不敢太接近城墙,以免被明军的炮火波及到,惨死当场。 明军的血肉遍布城墙的每一处,魏允贞的鼻子里充斥着血腥和骚臭的气味,而城下,蒙古人的血肉也充斥在每一寸被冻得梆硬的土地上。 残存的温度甚至没有停留的时间,一瞬间,冒着热气的血肉就被冻成了硬梆梆的血块。 战争的残酷,天气的严寒,就是如此了。 蒙古人的投石机再次准备好,蒙古帅一声令下,投石机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一块块硕大的石头用一往无前的架势冲天而起,冲向了雁门关城墙,砸在了坚固的城墙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与此同时,一根根硕大的弩箭呼啸而来,时刻威胁着城墙上守城的明军。 如此危险的局势之下,魏允贞巍然不动,他所站着的地方是相对安全的地方,即使如此,他的处境依然非常不好。 飞溅的石块已经砸在了护卫他的士兵的大盾之上,就在刚刚,一根弩箭擦着一名士兵的盾牌边角射向了身后的城门楼,让所有人虚惊一场,冷汗直冒。 “抚台,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抚台身系全城安危,还请抚台到安全的地方去,石头和弩箭不长眼,若是抚台有失,末将万死难辞其咎!抚台!还请离开!” 雁门关守将竭力劝说魏允贞离开城楼,魏允贞思量再三,绷着一张脸,觉得自己继续呆在这里,城楼上的士兵都要为保护自己而无法放开手全力奋战,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离开。 “好吧!本抚就在关城下,你若有什么需要,立刻来找本抚,本抚会火速支援你!记住,火器攻击不能停,但是每炮不得连发三次以上,切记!不可再现炸膛!” 雁门关守将双手抱拳。 “诺!” 魏允贞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抚台当心!!” 就在这一瞬间,一声暴喝,一股巨力一把将魏允贞推的跌倒,狠狠撞在地面上,摔得他觉得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他愤怒的抬头一看,表情顿时凝固了。 一根粗大的弩箭将四个人串在了一起钉死在了城门楼的墙面上,最外面的那个,就是雁门关守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魏允贞倒地的地方,已然气绝。 魏允贞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和自己没有任何亲疏关系的守将为何要舍身救下自己,他在这里当守将五年,比自己当山西巡抚的时间还要长。 四年时间里,自己只见过他五次,记得他姓张,但是叫什么却是忘记了,因为这人在高兴的时候总是自称自己是“俺老张”,是个爽朗的汉子。 雁门关守将的以身殉职给城墙上士兵的士气带来巨大的打击,但是他们没有崩溃,因为紧随其后,魏允贞从地上爬起来,亲自跑到战鼓旁边,把已经被箭矢射死的鼓卒手里的鼓棒拿起,隆隆的敲响了战鼓。 守将虽死,但是巡抚仍在! 巡抚亲自擂鼓助威,让明军的士气不减反增,城墙上弥漫着一股哀兵之气。 正当此时,城外蒙古人的阵地上忽然发生剧烈的爆炸,连着七八个大火球冲天而起,连绵十数米,蒙古人的阵地一片哀嚎。 蒙古人的火炮也炸膛了! 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没有放过战争双方的任何一方,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双方的头上,谁也没有逃过。 蒙古人阵型大乱,城外一片惨嚎之声,正当其时,魏允贞抓住时机,下令城中明军组织起来,主动出击蒙古人。 明军携哀兵之气主动出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开始的第七天,在一片兵败如山倒的不利局面之中,开始了第一次的反击,并且取得了成功,一口气将蒙古人逐出了七八里地。 是役,以明军主动出击获胜而告一段落,明军斩首蒙古七十八,而蒙古人在城外丢弃的尸体约在七八百之数,近一半是混乱时自相践踏而死的。 明军自己也损失七八百人,加上伤者,这个数字只会更大,最大的损失,莫过于那位殉国的雁门关守将。 一次出击获胜无法扭转整个战局的压倒性不利态势,当晚,蒙古人重回雁门关城下安营扎寨,摆出了一副长期攻击雁门关的架势。 战争再次回到了相持状态之中。 五百零五 向使萧镇南在此,何愁北虏不破? 万历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京营官兵一万先头部队在本次御边平虏副总兵柴国柱的率领下先行出发,剩下四万人的主力部队将会在李成梁的带领下,等准备好装备和补给之后再行出发。 李成梁这一次也得到了武将出征的最高官衔——提督,一个可以和文官经略相提并论平级相对的职位。 而这个职位在此之前,只有现在的镇南侯萧如薰得到过,因此,李成梁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夙愿,他还是很高兴的。 本来是很高兴的。 按照土木堡以后的规定,军队出征是要让文官当统帅的,武将只能当总兵官主将,但是不说之前萧如薰曾经得到破例对待,李成梁的年纪放在那儿,七十岁的老将出征,文官里除了赵志皋谁还能比李成梁更有资历? 于是文官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他提督衔让他自己带兵去打,以示朝廷对老臣老将的信任和宽慰,本来是好好儿的,只是在议论是否授予李成梁提督衔并且委任以单独的统兵之权的时候,突然有个文官长叹一声—— 『向使萧镇南在此,何愁北虏不破?何以致老将七十尚需挂帅出征乎?』 这一句话说出来,李成梁的脸当时就黑了。 萧如薰是大明万历朝第一名将的名头已经坐实了好几年了,李成梁当时的边帅第一功也在萧如薰过于辉煌的战绩之下变得黯然失色。 李成梁镇守东北辽东多年,但是一直也没能让辽东贼寇变少,让女真和蒙古的压力减轻,反而越打越多。 他的功劳是越来越大,但是辽东局势却没见的多好,因此才有人不断提出他『养寇自重,居心叵测』的罪过要扳倒他。 和萧如薰三战灭两国的战绩比起来,的确逊色不少,就算不说别的,一战歼灭二十万倭寇的战绩,足以让萧如薰名垂青史。 而李成梁的功绩却要加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永远被人质疑他是否是『包藏祸心』,是否间接的使女真崛起,并且最终导致神州陆沉。 和萧如薰挑不出毛病的战绩比起来,李成梁这个前万历第一名将的名头已经不怎么值钱了,只是此时萧如薰不在北京,而在帝国最南边的蛮荒之地缅甸『戍边』,因此才让七十岁本该颐养天年的李成梁重新出征。 那文官本来也不是想要对李成梁表达不满,而是对当年朝廷决议将萧如薰留在缅甸世镇缅甸这件事情表达不满。 因为当时这个决议的确让很多文官表示不满意,当时一手推动这件事情的是辽系文官和李成梁背后的靠山王锡爵,而萧如薰很明显和辽东系尿不到一个壶里面。 他在朝鲜还棒打李如松,惩戒了不少辽东骑兵,算是得罪了辽东系,因此当时和辽东系不对付的文官派系都十分欣赏萧如薰,想要拉拢他。 奈何当时辽东系的力量不小,甚至能和晋系分庭抗礼,为此萧如薰到底还是去了缅甸世镇,再也没办法回到京城出任职位,这让很多其余派系非常不满。 时过境迁,辽东系的头面人物都已经退居二线,王锡爵回家,李成梁半软禁在京师,辽东系一蹶不振,朝廷里大概可以看作是晋系和江南系针锋相对。 等再过些日子,江南系也要分裂,大名鼎鼎的东林党雷霆降世,江南系又要分出浙党楚党,山东一地要出现齐党,关中还有秦党,更之后还有阉党大势已成。 看晚明政局的混乱和文官的政治斗争,颇能看出如今欧美各国和台湾等地政党政治斗争的雏形,只是一个顶着封建帝制的壳子,一个顶着民煮的名头,本质都一样。 而如今,派系政治斗争已经初见威力,各派系文官为了本派系的利益,也在军中扶持代言人,争取对派系助力极大的战功。 李成梁的战功赫赫,才能拉起辽东系的底子,让辽东系肆无忌惮很久,如果敌对派系能扶持起萧如薰,也是一张底牌。 三年多以来,他们从未放弃过召回萧如薰的想法,甚至有时候还能得到皇帝的部分配合,但是反对势力也极其庞大和强悍,比如勋贵集团的势力,他们绝对不希望皇帝启用萧如薰来整顿京营。 谁知道萧如薰和他们是不是穿一条裤子的?他的父亲和家族都已经离开北京城回到家乡和任职地,早就和京营没有关系,脱离了勋贵圈子了。 这样的人是不能相信的。 李成梁当然也绝对不愿意看到萧如薰回来,那么他最后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也没有了,京营废物是废物,但是就算是废物,那也是他李成梁最后的希望,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最后的希望被消灭的结局。 奈何那些文官还是在不断的提起这些事情。 “萧镇南用四万兵破了倭寇二十万,彻底解决倭寇问题,又以三万兵灭了洞武国,将十余年的边患解除,哱拜叛乱时也曾经击杀三千余蒙古骑兵,战功赫赫,何其会用兵?若有萧镇南在此,我等无忧矣!” 一名文官摆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让李成梁极其不愉快。 “谁说不是呢?萧镇南用兵何其犀利,南征北战,大小数十次战斗,何尝有过一次战败?若是当年将萧镇南留下,使之练兵,何以有今日?未尝不可北伐草原,复太祖成祖之功也!” 有一名文官用相当不屑的眼神瞟了一眼李成梁,然后迅速移开。 这就让李成梁炸了。 “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为大明南征北战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夫沙场征战流血时,他姓萧的还没生出来呢!他爹在老夫面前也要称一声晚辈,更何况是他?你们安敢如此辱我?!” 仗着年纪大,李成梁把那几个文官怼的低着头也不敢出声,到最后还是赵志皋皱着眉头表示道—— “李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尔等不得胡言乱语!萧镇南远在缅甸镇守南疆,此时正在和佛朗机夷作战,北边的战事只能托付给李将军了。” 五百零六 董一奎死守平型关 为了多少提高一点自己生还的希望,李成梁到底是把家里面能派上用场的一百多个家丁给带上了,而京营那边也有一万骑兵和五万步卒被组织起来交给李成梁,让李成梁率领前往紫荆关。 此时距离柴国柱带先头部队出发已经过去了三天,距离柴国柱抵达紫荆关还有一天。 就在此刻,平型关正在展开一场空前惨烈的血战。 这座再后来因为和日寇血战而出名的关卡,在明代其实也是相当有名的重要关卡,也曾被蒙古人攻破过,造成极其严重的危机。 虽然雁门关抗击敌人的历史更为悠久,可是平型关也是相当重要的关卡,一东一西扼守住了中原腹地的门户。 无论这两个关卡任何一个被破,都十分麻烦。 雁门关守将已经战死,只能说幸好魏允贞还在,魏允贞用巡抚的名义和明军将是一起奋战,激励士气,还能将雁门关的局势稳定住,甚至还能展开反击,将蒙古人的气势打压下去,将明军的气势提升,战局尚且胶着。 而平型关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平型关的关城没有雁门关那么雄伟,虽然驻军数量不少,但是先天条件比不上从战国时期就开始承担起对抗外族功能的雁门关。 平型关较小,没有那么高耸的城墙,但是相对于以骑兵为主的蒙古人,依然是难以逾越的关城。 本来应该是。 蒙古人破了大同,夺取了攻城器械,俘虏了会操作的明军士卒,开始具备攻城能力,原本只能骑马撞墙的蒙古骑兵不仅能野战,也能攻城,对明军而言就是噩梦了。 但是与雁门关一样,平型关也曾被幸运女神所眷顾,蒙古人最先南下攻打平型关的时候,董一奎率兵赶到,加入了守城作战,大大的增强了平型关的守备兵力,使得平型关一时无碍。 但是蒙古人兵强马壮,在兵力上超过了平型关守军,加上董一奎带来的五千人,平型关守军也不过两万人,而蒙古人那黑压压一片的驻军,起码三万人往上走,这要是面对面野战,董一奎估计自己手下的这些兵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 有了关城和火器,平型关虽然危险,但是也能撑住,虽然蒙古人数次用云梯攻上城墙,但是在董一奎和平型关守将的带领下,明军硬生生把这些蒙古人都给杀了。 砍掉头颅,把身子扔下去,震慑了一批蒙古人,让他知道明军不是全无战斗力。 大同之败,败在毫无准备,一旦回过神来,明帝国的战争机器隆隆运转起来,几个蒙古部落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敌人。 只是这台战争机器年久失修,好长时间没有运转,有点生锈,现在正在紧急抢修,正在浴血奋战的士兵们就是在为机器重新运转起来争取时间。 蒙古人的攻势很猛,不仅有火炮,还有投石机和床子弩,这些威力巨大的攻城兵器不断的威胁着明军的守备,时不时的就有明军士兵死在这些大明制式的兵器手上,颇为讽刺。 又有蒙古人用云梯爬上了城墙,一挥手里的刀就砍死了三个明军士兵,接着一个接一个的蒙古人冲上城墙,情况再度危机起来。 “你们几个跟我来!!” 董一奎咬着牙就要带兵亲自去阻击,然后被平型关守将张达阻止了。 “总兵!交给末将吧!您还要居中指挥!” 董一奎点了点头,开口道:“速速将那些北虏杀光,稳住局面!” “诺!” 张达迅速带兵冲了过去,和蒙古人战成一团,本来逐渐扩大优势的蒙古人在张达带兵杀过去之后,逐渐被压缩了生存空间,还有明军士兵用鸟铳射击正在攀爬的蒙古人,射死了好几个,他们一连串的摔下去,摔成了一滩肉泥。 “北虏!与我死来!!” 张达红着眼睛扑上前,一刀斩断了最后一个蒙古兵的右臂,横着一刀砍破了他的胸膛,将最后一个登上城墙的蒙古兵干掉,就有士兵立刻用大木棍狠狠的把那架云梯推倒,正在攀爬的十来个蒙古兵一起摔了下去,重则死,轻则伤。 这里的危机总算是解除了,士兵们欢呼几声,把那十几个蒙古人的脑袋砍下来做军功,正待走时,一发炮弹狠狠的轰击在了那儿。 “轰”的一声,这一批明军死伤大半,有的当场被炸成碎肉,有的被碎石打成了筛子,有的则在痛苦的嘶嚎着。 平型关守将张达死了,被十几块拳头般大的石头把胸口打烂了,当场死亡。 董一奎正在指挥作战,忽然有士兵上前哭诉守将战死的消息,董一奎心神剧震,强忍心中悲痛,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火速提拔副将为平型关守将,接替起张达的职位,继续指挥作战。 战至下午,蒙古人的攻势越来越猛,明军则略显疲态,伤亡惨重的前提下,明军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只能被动挨打,坚守城墙,董一奎带兵到出跑,当救火队员,疲于奔命,却依然无法阻拦住蒙古人登上城墙猛攻的趋势。 眼看着战局不济,董一奎急中生智,跑到了战鼓边上,把鼓棒挥舞起来,轰隆轰隆的敲起战鼓,试图鼓舞士气,告诉他们总兵的战斗意志还在,大家不要放弃战斗。 战鼓声的确能激励明军的士气,明军奋起余勇反击蒙古人,虽死伤惨重,愣是没让蒙古人占到好处。 隆隆的鼓声似乎也引起了蒙古人的注意,开始有不断的远程打击笼罩向了正在击响战鼓的董一奎和他的卫士们,不断的有士兵中箭倒地,甚至是中炮死去。 一炮之下,董一奎也被剧烈的气浪给掀翻在地,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爬了起来,死咬着牙关继续击鼓。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一直没停,一直都在激励明军的战斗意志,蒙古人的伤亡也愈加惨重起来,他们的人丁没有汉人多,他们耗不起,虽然杀伤的明军的确很多,可是损失一样很大,按照比例来说,他们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这些该死的汉人,为什么还不崩溃? 他们的心中咬牙切齿的诅咒着这些该死的不投降的汉人。 五百零七 平型关失守 一  董一奎看着局面缓缓好转,心中大为宽慰,更加用力的挥舞着鼓棒敲打着战鼓,即使他身边的卫士死伤大半也不重要。 只要能让将士们鼓起勇气继续战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奋力的敲击着战鼓,隆隆的战鼓声刺激着每一位明军士兵的心脏。 他们的抗争是有意义的。 董一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血沸腾过,即使他知道自己的军队会损失惨重,但是只要能守住平型关,哪怕是自己付出性命,这都是值得的,他是如此决定的。 他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狠狠的敲击着战鼓。 “将军小心!!”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大喊一声,董一奎还没反应过来,一根粗长的大弩箭已经呼啸而来。 说准不准,一箭将董一奎的左臂自胳膊肘处击断,董一奎的断臂和鼓棒冲天而起,顿时鲜血如喷雾一般从董一奎的断臂处喷洒出来。 “啊!!!!!” 董一奎宛如垂死的狮子一般怒吼出声,身体失去平衡跌倒在地,雄壮的战鼓声戛然而止,正在奋战的明军士兵们心中一慌,无比的惊慌和错愕起来。 而蒙古人恰好就在此时加强了进攻力度,似乎准备好了最后一搏,一口气将无数兵力压上了城墙,明军的城墙防线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整个城墙都在混战之中,不断的有蒙古人不受阻碍的冲上城墙加入战斗的队列,近身肉搏战中,明军的劣势很快就凸显出来,丝毫不占优势。 大量士兵战死在城墙上,鲜血染红了每一块砖石,而这一切都在董一奎的注视之下发生,董一奎的断臂依然在喷血,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无力,甚至都无法感觉到疼痛,身边有卫士慌张的说些什么,但是董一奎却什么也听不到。 一大批蒙古人涌向此处,董一奎仅剩的三个卫士拔刀做最后的血战,他们击杀了几个蒙古士兵,然后被更多的蒙古人涌上来乱刀砍死,每一个人都是战死的。 董一奎再也没有了卫士可以保护他,断臂的他,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他的右手摸索着,摸索到了一把刀,他费力的握着这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胸前,抬头一看,似乎能看出那些蒙古人脸上戏谑的表情和按耐不住的兴奋。 他是个大官,三品总兵,一省最高军事长官,虽然在文官眼里不算什么,可是他这样的军事长官,全大明也就几十人而已,死了任何一个都不能说是小事。 他撑着自己的刀,直起了自己的身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现出的力量,竟然使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蒙古人的脸上似乎出现了惊讶的表情,惊讶于这个垂死的明军军官还能站起身子,拿刀看着他们。 他举起了手里的刀,拼尽全身的力量往前冲,将刀挥下,似乎想要再斩杀一个敌人,然而三个蒙古人握着三杆明军制式长枪,毫不犹豫的捅入了他的胸膛,将他刺的连连后退,狠狠的撞在了墙壁上,剧烈的痛苦使他几乎麻木。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世界仿佛不再清明,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忽然间,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董一元,两兄弟都是高级军官,都被评价为勇猛之将,但是当初评价的人也曾说过,他的弟弟在勇猛上不输给他,在智谋上要胜过他,董一奎当时还有点不服气。 为此,他付出更多的努力练习武艺,付出更多的时间读兵书,但是他却依然失败了,没能守住平型关,没能力挽狂澜,现在,他却忍不住的想到,这一战如果让弟弟来打,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三杆长枪从他的身体里抽离,而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惯性使他往前倾倒,魁梧的身体轰然倒地,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城墙砖面上,他最后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平型关完了,真的完了。 陛下……罪将……对不起大明……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万历二十五年十一月三十日,平型关失陷,全关两万军兵,自山西总兵董一奎并平型关守将张达以下,无一生还,全部战死,关城内尚未来得及撤离的两万口百姓除三千余青壮男女被掳掠之外,余者老幼病残全数被杀。 那一日,平型关城彻夜大火不绝,宛如鬼域,嘶吼声惨嚎声呼救声和大笑声充斥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当十二月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一片废墟的平型关城内再无一丝生气,只有还未完全熄灭的火焰和遍地无头死尸。 负责主攻平型关的土默特部五万骑兵破了平型关之后,除了分出一支一万人的骑兵奔袭太原城之外,剩下的四万主力急速按照既定计划向紫荆关奔袭而去。 他们一路烧杀抢掠不停,从平型关到紫荆关的汉人村落小城镇被烧杀抢掠殆尽,生灵涂炭,情况继续恶化,几乎到了无法收拾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一片区域的人们很早就得到了消息,拼命的往关内跑,有马的就骑马,没有马的想方设法也要弄车子,穷鬼就只能到处跑,实在跑不动的要么等死,要么躲在其他地方求菩萨保佑不会被蒙古人搜出来。 这样的情况之下,仅仅一天半以后,紫荆关就接到了预警。 抵达紫荆关接替了紫荆关防务的柴国柱得知平型关失守、大量蒙古人往紫荆关而来的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迅速意识到了情况紧急,立刻派人飞骑报信给李成梁还有朝廷,让朝廷早做准备,而他则迅速的安排起了防务。 紫荆关位于倒马关和居庸关之间,是极其重要的京畿卫士,由五座小城组成,拒马河北岸的小金城、南岸的关城、小盘石城、奇峰口城、官座岭城。 主要的防御体系是南岸的四座关城构成的,如果南岸失守,北岸也只剩下一条小河能拿来抵抗。 紫荆关也就在实际上失守了。 紫荆关一旦失守,那么北京城就危险了,成吉思汗对付金朝的时候就是如此做的,而当年也先也是这样做的。 紫荆关要是完了,朝廷就可以开始准备第三次的北京保卫战了,万历皇帝朱翊钧就会成为景泰帝和嘉靖帝之后的第三位守国门的天子。 这可真心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紫荆关对于京师的意义,甚至连居庸关都不能与之相比,柴国柱长久作为边将,深谙兵务,对于这一切都有深刻的了解,所以立刻用目前可以调动的两万兵马进行防务安排。 五百零八 王世扬的决心 一柴国柱久经战阵深谙兵务,在防务安排之前,他要先点兵,然后根据部队的番号安排进一步的防务,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点了点紫荆关的士兵数量,发现紫荆关的士兵大约在账面记录的八成,名义上是一万人,实际上有八千人,去除老弱不堪用的两千多,还有六千能战之兵,不得不说,紫荆关的情况已经是良心了。 作为大名鼎鼎的内三关之一,在外关没有危险之前,是派不上用场的,柴国柱本以为紫荆关的实际兵力会少的可怜,没想到居然还有那么多能战之兵,实属难得。 但是紧接着他的脸就黑了。 京营兵出问题了。 昨天下午抵达的时候,满满当当一万人,也不曾少了几个,他当时只是粗略的数了数就没有做其他的,结果现在一看,就是个瞎子都能看出少了一大堆,昨天还满当当的校场今天一看就变得稀稀拉拉的! 他们当我姓柴的是瞎子吗?! 京营兵居然猖狂至此!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做逃兵!简直放肆到了极点! 他立刻要京营副将和千总等军官过来见他,要找他们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他只找到了一个千总,其余的千总都不在了,京营副将也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人呢?!” 他愤怒的质问那个千总。 那千总一脸的尴尬。 “副将说家中老母病危,要回去守着,李千总说儿子病危,无心打仗,赵千总说妻子病危,无心打仗,陈千总说,祖母病危,无心打仗,还有刘千总说……” “够了!他们今年撞太岁了吗?!这一打仗一个接一个的病危,不打仗的时候一个一个的一点事情都没有,不说这种事情,大军出征,打仗在即,居然敢擅自离开军队,他们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想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是?!” 柴国柱愤怒的无以复加,他可从未想过京营军官居然无耻到了这个地步。 “将军,这……” 唯一留下来的王姓千总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些人之所以赶走,是因为他们背后有后台,有镇远侯家的,西宁侯家的,武安侯家的,还有定远侯家的,甚至还有定国公和成国公家的。 将军,京营里水极深,随便一个小小什长都可能是某家的家奴,碰着了就要惹祸上身,像咱们这些没有靠山的,只能老老实实给他们欺辱,混口饭吃,有点身份有点关系的,都跑了,留下来的都是苦哈哈。 本来大家觉着轮不到咱们打仗,就过来凑凑数叫嚷几声也算是对得起这身军装了,结果平型关没了,蒙古人要打过来了,那些老爷兵们谁会打仗啊?马都上不去,要是不快点跑,到时候想跑都来不及了!” 柴国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王千总,见他满脸苦涩样儿,不像是说谎,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早就听说京营腐烂不堪,可没想到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这也算是天子脚下,天子脚下的兵都是这副模样吗?这要是真的把紫荆关给丢了,那北京城还怎么守?那不是要命吗? 偏偏…… 他柴国柱那这些人没有任何办法,他知道一些内幕,知道那些勋贵和朝中大臣相互勾结掏空京营的一些小道消息,也知道各家都有各家的保护伞,谁也不虚,谁也不傻,都是千年的狐狸,只有他柴国柱是个大傻子。 紫荆关的六千可用之兵,加上这些逃的只剩六千多的京营兵油子,明面上两万军队,还没开战,甚至还没有见到蒙古人,就只剩一万二了,天下居然还有可以如此打仗的? 这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了。 那些勋贵对付文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已经是被文官圈养的猪,一点权力一点兵权都没有,只是吃空饷养肥自己的猪,但是对于他这种边将,这些勋贵还是有办法的,他们可以出钱借助文官的力量搞自己,自己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他们难道就不去想想,紫荆关要真的完蛋了,国都要真的被攻打了,他们能有好下场吗? 柴国柱不信,他不信这些人真的无耻到了这种地步。 但是这是真的,这群中国有史以来无耻程度能排上前三的文官武将们,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敢相信自己会面临死亡。 就算是等李自成的铁箍套在他们头上即将挤爆他们的狗头的时候,等满清的屠刀举起来即将看到他们的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或许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们的心中早就只剩下他们自己,长期身处高位不知民间疾苦的他们,早就只剩下自己,长期掌握大权没有竞争对手的他们,早就只知道保护自己而不知道保护国家,他们的无耻,只有宋末的文官武将们可以比拟。 所以柴国柱注定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管他多么不相信这一切,他还是要硬着头皮准备好紫荆关守卫战。 他把主要兵力分配在了拒马河南岸的紫荆关城、小盘石城、奇峰口城、官座岭城当中,北岸的小金城只留一点点预备兵力,准备哪里告急就支援哪里,而在各关口都布置了足够的兵力,也配备了足够的火器,尤其是火炮,配置了很多。 就在柴国柱硬着头皮布防紫荆关的时候,王世扬那边也得到了极其惊人的消息,这个消息让身在太原城的他直接软倒在了地上目瞪口呆。 平型关失守,董一奎战死,一支蒙古骑兵呼啸南下直冲太原而来,五千支援平型关的部队在五台山附近和蒙古骑兵遭遇,慌乱之下,这五千人被打的全军覆没,只有几十个人逃脱回来报信。 现在蒙古人冲着五台去了,五台镇已经乱作一团,守军不战而逃,和大量五台人口一起往太原而来,而蒙古人则近在咫尺,五台沦陷已经不可逆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根据线报,这支蒙古人攻打平型关的时候有数万人,但是南下的只有最多一万余人,也就是说绝大部分人往紫荆关而去,试图抄京城的后路。 不论其他,至少这支蒙古人的目标是太原,而数量只有一万。 王世扬紧咬牙关,思虑再三,决定加速调兵遣将,放弃驰援平型关的想法,将在定襄、忻州和石岭关设置三道防线层层阻击。 继而在最坏的情况下,也就是三道防线尽皆失守的情况下,以太原为诱饵,集中太原镇和榆林援军的兵力,在太原附近列阵,将这一万蒙古骑兵吃掉! 五百零九 阴狠的套路 一  万历二十五年十二月二日,蒙古骑兵万余人抵达了五台镇,发现这里人去城空,并无半点有人生活的迹象,丧气的同时,也相当的愤怒,对于他们远道而来一无所获的事情感到极其愤怒,遂纵火焚烧五台镇。 蒙古骑兵一路南下,未曾遭遇到明军的强力阻击,甚至连像样的阻击都没有,一路南下畅通无阻,最多有一些基本没什么效用的拒马和障碍物,被蒙古骑兵轻飘飘的解决掉,继续南下。 而此时此刻,王世扬已经接到了朝廷诏令,在他的宣大总督的头衔上再加一个节制榆林镇兵力的职权,使他成为可以执掌太原、榆林、大同、宣府四镇兵马的总指挥,也就是此战的总帅。 唯一不受其节制的兵马是李成梁所部进抵紫荆关抗击蒙古人的京营援兵六万余人,另外还有李如松所部精锐辽东铁骑正在紧张的行军之中。 按照预计,只要战局不再继续恶化下去,坚持到李如松所部精锐到来,就能扭转局势了。 王世扬强行镇定下来,一边在定襄、忻州和石岭关设置防线,一边在太原镇周边进行强制性迁移民众和坚壁清野的战术。 他知道,蒙古人此番南下是因为缺乏粮食,加上多年积怨所至,为的是痛痛快快劫掠一场,而劫掠的主要目标是过冬的粮食,他们南下维持战斗力的东西也是他们在大同和山西各地所劫掠得来的粮食。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两年大明也遭到了严重的灾祸,也没有什么粮食可以吃,蒙古人所劫掠来的东西必然非常少,难以维持他们长久作战。 只要坚持抗击并且坚壁清野,时间拖得越久,大明的胜率就越高,蒙古人就会越来越缺乏粮食。 王世扬的想法是正确的,他知道蒙古人以战养战的策略,同时他也在疑惑。 大同并没有足够的粮食给养可以让十万蒙古铁骑有充分的粮食去吃,就算他们劫掠了当地的民户和城堡,所得也将非常有限,几乎就等于是天然的坚壁清野战术了,蒙古人怎么会有那么强劲的续航能力呢? 王世扬开始怀疑蒙古人在用人肉做军粮,他知道,饿急眼的人在没有足够的粮食食用的前提之下,会选择其他的东西来果腹,人类的战争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部吃人的历史。 如果蒙古人用人肉做干粮坚持下去,那么也不知道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他们是没有道德观念没有人性的。 吃人对于这些蛮夷来说绝对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王世扬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那要是这样的话,满地都是粮食。 不过王世扬显然不会想到,这些蒙古人吃的不是『两脚羊』,而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蒙古人根本不缺粮。 他们在大同补充到了充分的给养,而正是这些给养,加剧了蒙古人的野心,促使他们进攻雁门关和平型关。 包括山西的那些晋商本家在内,都绝对想不到是他们在大同所安排的那一系列的准备给了蒙古人继续攻城略地的信心。 这个事情还要从蒙古人寇边的第一天开始说起。 晋商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从开始把生意做大开始,晋商内部也有很多的分歧,比如弓矢生意,马掌生意,鞍具生意,箭支生意等等。 分门别类的很多生意,由很多家族来分别负责,一开始负责的好好的,但是后来的实际运营之中,总有相互竞争和吞并之举,吞到最后,晋商最大的家族就十几家,旗下还有一系列的附庸中小家族,靠吃残羹剩饭活着。 但是不是所有家族都愿意屈服十几家大家族,这些家族就离开山西本土,跑到大同,靠着近水楼台的地理位置和更加低廉的价格和大家族玩价格贸易战,夺到了不少份额。 这种事情让大家族相当的恼火,虽然他们也在大同开展生意,可是这个竞争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正当的贸易战打不过,那就只能玩阴的,联合蒙古人南下劫掠收拾这些家族,就是一个十分阴狠的套路。 拜托蒙古人灭了这些家族,许以足够的利益,就能在借刀杀人的前提之下,得到这些生意份额,让自己再肥一点。 而蒙古人南下,劫掠粮食的同时,却不会对这些合作家族下手,而是会刻意的保护,等明军把蒙古人驱逐回去之后,生意照做。 这一次他们看重的想要坑害的就是马家和张家还有支持他们的十来个小家族,这一群人聚在大同,渐渐有了可以和他们本家分庭抗礼的趋势,面对这样的危局,他们可绝对不能放过。 蒙古人好长时间没有南下,已经不认得路了,他们就派了几个熟悉道路的人藏在蒙古人的队伍里面,一路给蒙古人指认明军防御的薄弱处和交通要道,帮着蒙古人一路顺利南下,并且成功把马家和张家还有那些小家族团灭了。 这是一支土默特部落的几千人的骑兵在刘氏的一名成员刘西的带领下做的,这件事情是他们和土默特部落单独商议的事情,这些好处也属于土默特,不属于其他的更北边的部族。 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和凄惨的号角之声,刘西露出的笑容十分的阴狠,马家和张家那些混蛋给他带来的打击还是很大的,正规的手段无论如何都无法击败他们,甚至还让他差点被主家废了现在的位置。 可现在,他们又能如何呢? 那个最讨厌的马家大公子刚刚才被砍了脑袋,老婆正在被七八个蒙古人围在一起蹂躏,家里面男人被杀,女人全都被掳掠起来,看的刘西一阵眼热,只想自己也上去尝尝那些美娇娘的味道,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这个时候。 过了一两个时辰,天边蒙蒙亮的时候,蒙古人的首领大笑着来到了刘西的身边,拍了拍刘西的肩膀,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好啊好啊,这下子咱们得到的东西可不少,金银财宝,还有不少铁器,还有更多女人,哈哈哈!” 五百一十 扯力克的决心 一面对蒙古帅,刘西自然是一脸谄媚的笑容。 “大帅能得到这些就最好了,咱们和顺义王商量的事情也算是做到了不是吗?这就证明咱们是最讲诚信的,之后,这些生意会由咱们重新接手起来,以后咱们还要多靠顺义王照顾啊!哈哈哈哈哈!” 那首领看着刘西的模样,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冷笑。 “只是,他们这些人的家里面,粮食不是很多啊!” 刘西不在意的笑道:“这粮食怎么会少呢?这些家族各个都在家里面挖地窖藏粮食,一个一个的别提多有粮食了,大帅,您可能不知道,这就算是官军没有粮食,泥腿子们全都饿死,他们都不会没有粮食,天上三年不下雨,他们都饿不死!” “不是不是,他们地窖里的粮食我们都找着了,的确不少,但是,对于顺义王手底下那几十万人来说,这粮食还是少了一些的。” 刘西觉得有点不对味儿了。 “大帅您的意思是?” 那首领想起之前顺义王交代的事情,冷冷一笑。 “不如,你们这几家也给一些粮食给到大王手上,大王有了更多的粮食,才能过冬,才能更好的和你们做生意不是吗? 我可是听说了,你们这些家族啊,不仅仅把粮食藏在家里,还藏在山里面是不是?山里面的科比家里面的要多得多啊!” 刘西顿时愣住,随后深深的恐惧感席卷了他的内心。 “这……这是何人胡言乱语?咱们,咱们也遭了灾,也没有多少粮食啊!” 这种机密事件,一般只有家里面有些地位的人才知道,一般人还不知道,这些蒙古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听他们的意思,难不成…… 果不其然,那首领哈哈一笑,抬起脚一脚把刘西踹倒在地,然后拔出自己的匕首就横在了刘西的脖子上,冰冷的触感刺激着刘西的皮肤。 “你就别装样子了,你们有多少粮食,骗得过你们的官,可骗不过咱们的大王,大王可说了,这一次,要把整个大同的粮食全都给带回去,这样的话,还能保证不杀你们的人,要不然,包括你们的人在内,全都杀了,粮食,我们自己去找!” “什么……这……顺义王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就是老子这样说的!拿这么点东西就像打发我们?你们这些汉人怎么就那么狡猾那么可恶呢?刘先生啊,你说,要是把也给扔到那堆火里面,你烤出来的焦油,会不会比刚才那个姓马的更多?” 这话一出口,刘西瞬间从身体到灵魂一起僵直了,方才,马家的头号人物给这些蒙古人绑起来,两根长矛从肩膀穿到脚底,硬生生做成了烤猪烤羊的样子,架在火上就被烤了起来…… 刘西方才是幸灾乐祸,现在,则是后悔自己生在这个家族里面。 “来人,上烤架!” 那首领也不废话,直接就要上烤架,立刻就有几个蒙古兵狞笑着走上来,直接把刘西捆起来,然后扛了起来,又有两个蒙古兵举着两根长矛就走了过来,对准了刘西的肩膀。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是不说?要粮食还是要命?” 刘西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刺下去!” 那首领毫不犹豫的下令了。 刘西彻底崩溃了。 “不要啊!!!!!我说!我说!我全都说!不要杀我!!!!” 这般的鬼哭狼嚎之后,刘西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他们刘氏出藏粮食的山谷和山洞的位置,还有其余他所知道的各家族储藏粮食的地方。 那些山谷和山洞都是人迹罕至的山区,常年寒风瑟瑟,甚少降雨,这种地方挖个洞储藏粮食就是最好的选择。 往往一存就能存个十年二十年,有大买家的时候就拿出去卖,没有就藏起来,就是不交税,虽然就算是被发现了他们也能摆平,但是多一事总是不如少一事,花钱买通官员也是需要投入的,为什么不选择安全的方式储藏起来呢? 就算是梅国桢要到处搜查,也搜查不出来什么,因为他们家里真的没有多少储备粮食,全都在山谷隐蔽之所,不知道的人当然不知道那些荒山野岭居然是真正的粮山,知道的人就不用多说了。 很快,那首领裹挟着一路俘虏的数千明军俘虏和汉人壮丁,拉着拖车和牛马等牲畜去找粮食,失魂落魄的刘西指认那些藏这粮食的山洞,那首领打着火把进去看的时候,瞬间就被震撼了。 那可真是粮山啊! 那直接就是用千石万石粮食来计算的啊!随随便便一个山谷里的储存粮食就能给明军或者土默特部落度过这个寒冬,而这样的山谷还不知道有多少,这还只是大同,不是整个山西。 三年不下雨,余粮有万石,这样的说法真的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真正的自信,没有这份自信,谁敢这样说? 那首领顿时就狂笑不止,立刻派人去汇报当时正在组织围攻大同镇城的扯力克,扯力克飞马来看的时候,也是狂笑不止,拉着刘西就过来笑骂 你们但凡给一点这里的粮食给那个女人,让我们过了这个冬天,我都没办法把整个部落带过来,你啊,真是我的福星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扯力克收下了整整五个山谷的海量存粮,是这里十数个家族十数年的积蓄,一朝全都便宜了扯力克,扯力克得到这些粮食之后,顿时腰杆子就直了起来,本来想着要打下大同抢一把就走,现在,他不这样想了。 他已经背叛了明廷,彻底的背叛,明廷绝对不会再次原谅他,如果继续留在这里,难说以后不会遭到明廷的血腥报复。 不如趁此机会,带着大量粮食转移根据地,跑到其他地方过快活日子去,这么多粮食还有那么多奴隶,足够他们攻打几个小部落抢了他们的领地,那干嘛还要留在这种地方等着明军来报复呢? 所以,干脆来一票大的,一口气抢过瘾,然后远遁漠北,去更西边抢更好的领地,远离明廷,让他们想报复都找不到地方来报复,岂不美哉? 五百一十一 刘西投敌 在扯力克看来,大同都那么富裕了,山西,那些商家的老家肯定更加富裕。 要是把他们也给抢了,然后再回去,肯定更加美妙。 明军都是废物,全是步兵,骑兵很少,根本赶不上他们的脚步,只要快速行动,未尝不能办到这一点。 扯力克就开始设想之后的事情。 他得知要从大同进入山西,就需要攻打两个地方,一个是雁门关,一个是平型关,雁门关更加雄伟,平型关稍微差一点,攻破雁门关就能直接攻入山西腹地,而攻破平型关甚至还能通过紫荆关威胁明朝的首都。 他把自己的狗头军师找了过来,和他一起参详之后的计划,他想要更多更多的占据山西的财富,而不想让和他合作的那些部落分到什么好处,他甚至还想迁徙的时候顺道把这些部族给灭了,把他们抢到的东西全部据为己有。 狗头军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扯力克就把刘西拉了过来,拔刀横在他的脖子上,让刘西出主意。 刘西为了活命,没办法,只能告诉他,让其余部落联军去攻打雁门关,他直接奔袭平型关,从平型关进入山西。 雁门关更加雄伟,更难攻打,平型关则相对容易一点,如果运气好,应该能抢在部落联军那边攻下平型关进入山西劫掠。 扯力克大喜,立刻询问刘西是否知道山西腹地中家族的储存粮食,刘西的确知道一点,此时为了活命,也只能和盘托出自己知道的消息。 扯力克顿时觉得刘西很有用,把刀放下,居然夸奖了刘西几句,刘西莫名的觉得安心了一点。 为了更好的确定自己能活下去,刘西居然主动说他这样攻打平型关的话,一定会引起明朝廷的注意,平型关往东边去就是紫荆关,紫荆关再往东那就是北京城。 那是大明的帝都,因此大明一定会有剧烈反应,派大量军队通过紫荆关来支援平型关,那个时候会很麻烦,退路搞不好都会被截断。 扯力克看了看自己的狗头军师,看到狗头军师一脸茫然的样子,顿时意识到要论阴谋诡计,这些狗头军师还勉强好用,但是要论战略战术,果然还是要靠汉人。 他知道不少自己的前辈祖先都是在汉人谋士的帮助下才奠定基业的。 刘西当然不能算谋士,充其量就比狗头军师强一点,但是他胜在走南闯北,知道很多地理条件和汉人的心理,所以在这种问题上,刘西是最有用的。 扯力克决定用一把刘西做自己的参谋,于是他给刘西递上一壶酒,拍着他的肩膀,说—— 只要你尽心尽力为本王做事,本王就不会杀你,只要你让本王满意,等大同被攻破,其他人都要死,你的家人可以活命,还能得到赏赐。 刘西用十分震惊的眼神看着扯力克,瞬间明白了扯力克的意思。 他要抢一把痛快的就走,不继续留在北边土默特的领地了,他的目的就是最后的疯狂,然后远走,让明廷根本无法追击,也无法报复。 正是因为这样,扯力克才会不遵守之前的协定,才会强取那么多的粮食,不惜得罪晋商团体,搞了半天,扯力克已经决定掀桌子了! 刘西瞬间变得沮丧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去做这个背叛大明的叛徒,就没有办法活命,也没有办法保全自己的家人,因为明军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自己在大同城内的家人,如果不能合作,那就是死。 至于山西的那些本家…… 一个个的也不知道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为了钱为了粮食为了地位,害死了多少无辜平民百姓,害死了多少有正义感的官员,干了多少生灵涂炭的恶事,就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尽管他也是其中一员。 他一直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所以做事情也颇为小心翼翼,但是事到临头他才意识到,报应已经来了,而且无法避免。 为了让自己至少能活命,抛弃其他的,并非不可以,在那些除了利益就是利益的家族里面,没有什么是不能抛弃的。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时候到了,那些冤魂来找你们索命来了!虽然请来索命的同样是一群恶徒,但是,作恶的人果然应该让更恶的人来解决吧? 大当家的,二当家的,三当家的,对不起了,我要活命,我要全家活命,你们,好自为之吧! 刘西决定了自己今后的道路。 “如果要顺利进入山西劫掠,就一定要在劫掠完成之前拖住朝廷的主力官军,那么关键就在紫荆关,只要咱们能让朝廷大军以为紫荆关很危险,即将不保,那么朝廷军队就不敢越过紫荆关到山西来,那咱们就是安全的。 因此,咱们不如先造点声势,号称用数万大军来攻打紫荆关,并且一开始也的确这样做,一路杀过去,烧杀抢掠,把周围的人都杀的心惊胆战,他们会全部往紫荆关跑,然后会传播咱们要攻打京师的消息,让官军以为我们是攻击方。 如此一来,那些怯战的官军会恐惧,会不敢出关作战,只敢守在关内,这个时候,咱们就可以先行猛攻一阵子,让官军坐实了对咱们只能守不能主动出击的印象,这样的话,就能让官军自己捆住自己的手脚,不敢出击。 这个时候,咱们留下少数兵马继续在紫荆关前虚张声势,佯攻紫荆关,同时把主力调走,火速南下太原。 太原周边由很多粮仓,仅仅是小人知道的,就有七个,只要咱们动作快,说不定等咱们把粮食带出大同的时候,官军还不敢出击紫荆关!” 做生意的时候,虚张声势保留底牌是常常要做的事情,可以说是商业斗争的基本功,如果连虚张声势都不会,那你也别想做生意。 虚张声势的同时,更要暗地里下手,很多事情都不能再台面上做,需要暗箱操作,这也是成功商人的基本功。 把这些套路对应到战场上,会发现一样适用,虚张声势,瞒天过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古人的智慧闪烁在任何一个时代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无论是有硝烟的战争还是没有硝烟的战争。 五百一十二 该来的还是来了 蒙古人的战斗力比明军强。 这是如今每一个人的实际心理,所有人都知道在战争中明军往往是被动挨打,蒙古人才是主动进攻,明军将领多有怯战的心理,不敢和蒙古人野战争锋,只敢守城、被动作战。 所以,在一场入侵战争中,明军一方已经情不自禁的将自己定位在了弱者的地位上。 无论是王世扬还是李成梁,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弱者,是防守方,从未想过主动出击,而他们并不知道蒙古人的真实意图。 不能揣测到对方的战略意图,就不能知道对方做这些事情的真正含义,觉得蒙古人进攻紫荆关就是要打京师,因为俺答曾经这样干过,所以后面的蒙古人也会这样干。 如此这样的惯性思维会影响到几乎每一个人,比如李成梁这样的沙场老将。 因为对自己的极度不自信,所以导致过度的谨慎和敏感,一点也不敢主动出击,只敢被动守城,只要守住紫荆关就觉得万事大吉,却根本不会想到蒙古人压根儿没打算进攻紫荆关进而攻打京师。 他们的目的就是劫掠山西晋商们的海量存粮,然后远遁离去。 他们没有想到蒙古人其实也在忌惮京师附近的几十万兵马,因为现在的蒙古没有统一的政权,无论是也先级别的还是俺答级别的都没有,扯力克最多是一个部落的首领,而俺答是一个地区的霸主。 地位不同,实力不同,底气不同,就能决定俺答敢于把北京城当作自己的目标强迫明廷答应自己的条件,而扯力克没有底气,也不敢妄图进攻明朝的京师。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成功有很大的侥幸成分在里面,甚至还在心底深处担心明朝的报复。 所以他才决定抢完就走。 他没有撼动明帝国的实力和决心,这是他的处境,而明廷错误的认为每一个入寇的蒙古部落都是冲着北京来的,尤其是十万蒙古人! 刘西的想法,正好戳中了明廷最大的弱点——不自信。 长久处在弱势环境之下的不自信,土木堡事变之前和土木堡之后的明帝国对蒙古的心理转变是相当剧烈的。 土木堡之前,明帝国虽然渐渐失去早期的彻底压制的军事力量,但是到底还有些家底,蒙古人也不敢肆意进犯明帝国。 而土木堡之后,就像是宋在雍熙北伐之后患上了恐辽症一样,明的文人政府也患了恐蒙症,虽然嘴上很硬,但是心底里还是底气不足的,一步步的放弃原先掌握的军事要地就是明证。 明廷和明军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强大无匹的无法击败的敌人给束缚住了手脚,紫荆关的六万明军就没有一个人会想象到自己面对的只是区区八千蒙古骑兵,并不是传说中的四万。 而攻陷平型关之后的分兵行动也是刘西的策略,他觉得完全可以在太原明军身上用一下这个套路,让他只敢防守,不敢集中主力北上反击,直接限制住明军的行动和脚步,让蒙古人得以先把五台周围的粮食给劫掠走。 一车一车的粮食通过平型关离开了山西,然后又离开了大同,进抵归义城,整个路途中,就没有遇到过明军的阻碍。 大同的明军在防守,山西的明军在防守,紫荆关的明军也在防守,将近二十万的明军动员起来,却没有一支部队敢于反击! 全在防守! 包围大同的蒙古骑兵只有五千,但是却把两万明军和三万壮丁困在城内动弹不得,紫荆关内的明军足有六万,却面对八千蒙古人不敢前进一步。 守卫定襄的明军有一万,守卫忻州的明军有两万,守卫石岭关的明军有两万,聚在太原城的明军有四万,而还有六天就能抵达太原的榆林援军也有四万。 王世扬目前指挥的明军足有九万,再过几日就是十三万,还有近五万的青壮被动员起来给明军打造战争堡垒。 而真正前来攻打太原的蒙古人加在一起也没有超过四万人。 更别说另外一只蒙古部落联军四万余人正在雁门关被魏允贞顶撞的头破血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攻破雁门关。 可就是没人敢于主动出击。 只是真要论起来,就算是主动出击了,这些缺衣少食的明军也未必能把蒙古人击败,边军虽然不怎么缺乏训练,但是也要吃饱穿暖吧?吃不饱穿不暖的也不仅仅只是太原和大同的明军而已。 情况已经不能更糟糕了。 李成梁在抵达紫荆关的路上,就不断的遇到从紫荆关以西逃来的大量难民,他们一路逃一路说着蒙古人有多少,有多凶残,恳请官军打回去帮他们夺回家园…… 然后就有不少官军抢他们的衣服和鞋子,混进他们的队伍里一起逃走了。 对于这一点,李成梁认识的要清楚得多,他压根儿没怎么组阻止,做做样子斩了七八个逃兵,也没能阻止更多的人逃跑,到了紫荆关的时候,五万京营兵只剩三万出头了。 就这样,号称六万军队的紫荆关守军,其实也就只有不到四万多一点。 柴国柱看着李成梁,李成梁也看着柴国柱,彼此都感受到了彼此的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李成梁忽然想起了当初和戚继光闲聊的时候,戚继光谈起他在东南抗倭的时候发生的丑事,那个时候戚继光就说自己差点被老爷兵给害死,从此以后就不敢再用老爷兵了。 而现在,李成梁也亲身体会到了戚继光的苦楚。 蒙古人远比倭寇凶残,还是骑兵,战斗力更剽悍,李成梁都不知道自己如果想要出城野战的话,能坚持多久不往回跑,或者能否跑回来。 他直接就失去了野战的心,安排剩下的军队布防,然后和柴国柱站在城头,望着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难民队伍。 万历二十五年十二月六日,在难民队伍消失半天之后,在最后一名难民哭诉自己的家人全都被蒙古人杀掉之后,一阵尘土烟雾在李成梁眼中天边的尽头处出现了,李成梁瞳孔一缩,瞬间意识到—— 该来的还是来了。 五百一十三 督战与逃兵 『十万蒙古铁骑』终于要来攻打紫荆关并且攻打京城了! 尽管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多的蒙古人来,可是每一个明兵都有这样的感觉,包括将领们。 紧张的氛围席卷了整个紫荆关上下,从将军到士兵,没有一个人不在紧张着。 蒙古人的攻势十分的犀利,他们一来,就分出一支部队开始攻打紫荆关,另外一支部队就地安营扎寨,李成梁站在城头,眺望着蒙古人的进攻方式,长叹一声—— “擎霄(柴国柱表字),看来这一仗不好打了。” 柴国柱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投石机、床子弩还有各式火炮,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北虏应该是从大同守军手上抢来的这些物件,这下子,也难怪平型关失守,董总兵战死了,北虏的攻城火力将不会逊色于我军的守城火力,李帅,您说,这仗怎么打?” 柴国柱在李成梁面前丝毫不敢托大,老老实实的低头认小,听李成梁的吩咐,他也相信在辽东打的风生水起的李成梁拥有足够的经验可以和蒙古人抗衡,毕竟李成梁当年也在辽东狠狠的揍过蒙古人,拿下好多次大捷。 不过现在的李成梁身边已经没有辽东铁骑了,说实话,如果辽东铁骑在身边,李成梁绝对会让铁骑出去,正面硬刚这些蒙古人。 他麾下的辽东健儿根本不畏惧任何蒙古女真骑兵,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那是全大明最剽悍的军队,没有之一。 可是如今,这四万多的软蛋,蒙古人还没开始攻城就腿肚子打颤,不少士兵被吓得面色发白,李成梁看着这个架势,就无奈的摇了摇头。 “先把城门结结实实的堵住,不论如何不能叫北虏打进来,就在城墙上,我们还有所施为,只要撑到我儿的辽东铁骑赶到,情况就能有所改变了。” 柴国柱听了,觉得有道理,眼下这个情况根本就不要想着能和这些人对着干,先把城池守住,不要让北虏破了紫荆关冲到京城去。 眼下他们是从紫荆关到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他们这里失守了,大明帝国的颜面可就要丢光了。 之前三次大征伐的胜利将国朝的威望推向顶峰,可是如今,怎么才仅仅三年就落魄到了这个地步呢? 柴国柱也有点迷茫,这一刻,他突然回想起了当初那个如彗星般忽然崛起,而后又忽然永镇缅甸从中原消失不见的万历第一名将萧如薰。 他忍不住的设想,如果萧如薰不去缅甸,而是留在京城,北虏还能如此猖狂吗? 据说当初在平虏城,萧如薰用同样的兵力把三千蒙古铁骑打的几乎全军覆没,当时他就能做到这一切,而现在,他们手上有超过萧如薰十倍的兵力,可是为什么却只能被动防守了呢? 柴国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能下令,让军队准备好,让炮手准备好,随时发炮攻击蒙古人。 蒙古人很快就展开了攻势,凄厉而苍凉的号角声吹响,蒙古人呼喊着古老而久远的战号,下马步战,依靠着明军的制式攻城兵器不断的接近明军的城池。 柴国柱一挥手,城墙上明军的战鼓声便隆隆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明军也同样敲响了数千年未曾变过的战鼓激励着士兵们的战斗意志,主帅和副帅亲临第一线激励士气,多少让这些甚少和蒙古人交手,甚至是从未和蒙古人交手的士兵们拿稳了自己的武器。 鸟铳手和弓弩手都准备好了,炮手也准备好了,蒙古人的第一轮投石机发射开始的同时,柴国柱也猛地拔出战剑指向前方—— “开炮!!!!” 紫荆关守卫战打响了。 明军的火炮轰鸣起来,而蒙古人的投石机也发射出了硕大的石块,石块和铁弹一起在空中飞舞交错着,互相砸在了对方的阵地上。 明军的炮弹轰在了蒙古人的阵型中,掀起一阵尘土,带起了一阵气浪,掀翻了不知多少蒙古人,而蒙古人的石块也有一部分砸在了明军的城墙上,城墙上霎那间便鲜血四溅,碎肉四溅。 战争的一开始就是残酷的血色弥漫,不少没有经历过如此残酷的战争的京营兵直接抱着脑袋就大声的吼叫起来,被残酷的杀戮吓得精神失常,甚至当即就开始逃跑,对此,李成梁早就有准备。 战场上斩杀逃兵,老李对此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你们之前跑掉我不拦着,但是来了之后再想跑,那就没门! 老李的一百二十人的家丁卫队各个剽悍异常,全是跟着他南征北战二十年以上的老兵,都在四十岁左右的壮年时候,手持大砍刀,见一个逃兵砍一个,砍得血花四溅头颅横飞。 这些剽悍的武士对上那些京营逃兵,就像是猎鹰对上了鹌鹑。 “有敢怯战私自逃匿者,斩!” 李成梁下达了格杀勿论令。 看着尸体堆积如山的楼梯口,逃兵们纷纷意识到自己无法跨越这些剽悍的武士冲到城下求取一条活路,前面是死,后面还是死,他们无路可走。 城下,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砸死人的恐怖场景刺激的一些京营兵油子崩溃时常,拼命的想要逃跑,结果没跑几步,面前突然出现了好几列手持鸟铳和三眼铳的士兵,对着他们就是一阵齐射。 砰砰砰砰砰—— 那么近的距离,直接无视误差,只要开枪成功射出,那么铅弹几乎枪枪到肉,大量京营逃兵被杀死,血花四溅,血流遍地,一批一批的人倒地死掉,剩下的人纷纷畏惧不敢上前。 一名身着铠甲的军官手持战刀站出列,走到了一个被打中大腿还没有死掉正在痛呼的京营逃兵面前,大声喝道:“李帅有令!有敢怯战不前私自逃匿者!斩!” 继而他双手握刀,高高举起战刀,再狠狠一刀刺下,直接将这逃兵刺死在地上。 “谁敢逃?!” 他举着战刀指向了那些面露畏惧之色的京营兵。 “啊啊啊啊啊啊!!!” 京营兵们痛苦的吼叫着,连连退却,一步也不敢继续向前。 五百一十四 『真正的勇士』 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了紫荆关的每一座关城的每一条巷子里面。 这些『督战队』都是柴国柱从蓟镇带来的卫兵,加上之前那个王姓千总手下的一批可用的士兵,组成了督战队,专门负责击杀逃兵,用残酷的手段逼迫这些逃兵 往前冲,还有活命的机会,往回逃,则必死无疑! 柴国柱看着李成梁严肃的面容,不由得在心中感叹。 不愧是奏捷十次的前万历第一名将,老于用兵,长于用兵,就算是对付这些兵油子,也有自己的办法。 但是也对啊,自古以来慈不掌兵,为将者不但要对敌人狠,有时候对自己人要更狠,历史上那一次大规模战斗主帅不会安排督战队的?有些时候军队退却是毫无理由的,督战队的存在有其必要意义。 杀一些逃兵,也是值得的。 这一阵杀戮之后,第一波逃兵潮被狠狠的遏制住了,大量京营兵被驱赶上了城墙抗敌,城墙上越来越多的碎肉和死尸,鲜血渐渐的布满了每一寸城墙砖面,除了战士们的吼叫声之外,似乎还有无数冤魂的凄厉呼喊。 然而李成梁依然毫不动容,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面色,依然严肃,一张老脸古井无波,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站在那里。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但是很奇怪的是,仅仅是如此,就能让那些前一秒钟还在大叫着要回家要妈妈的怂包立刻就站起来,瞪着一双泪眼咬着牙向城下的蒙古人射去愤怒的箭矢。 人的名树的影,就算很久不出战了,但是辽东李成梁这五个字,依然是一块金字招牌。 无论在政治上李成梁是个多么没有立场的墙头草,在节操上李成梁是多么的有亏损,但是在军事上,李成梁无愧名将二字。 似乎只要站在这里,彰显自己的存在,士兵们就有勇气能坚持战斗。 这大概就是名将不同于一般将领的地方所在吧? 柴国柱感叹一声,继续指挥自己的作战。 有些时候,过于强烈的刺激期结束之后,人会麻木,从未见识过的强烈刺激所带来的最初的震撼和慌张结束之后,麻木的情绪就会让人变得稳定下来,不再继续为之前看一眼就会嚎叫的事情感到害怕,哪怕是一点点的害怕。 前有凶悍的蒙古人,后有凶悍的督战队,士兵们无路可走,要么被自己人杀死,死了都没有一点点抚恤金,要么被蒙古人杀死,孬好还能得一个战死的名头,说出去好听。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勇敢的战士』都是怀揣着这样的觉悟奔向必死之路的,虽然是残酷了一些,但是这是他们无法拒绝的宿命。 当然,在大部分人绝望并且转头奔向战场之后,也有不少兵油子一心一意只想逃跑没有任何胆量回去战斗,这种满身市井之气的兵油子就属于无药可救的那一类,除了杀掉,别无他路。 “我认识张侯爷!” “我是xx侯的家奴啊!” “我家侯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们叫嚷着这样的口号,带着一张混杂着眼泪和鼻涕的脸,疯狂的想要离开这每分每秒都在死人的城墙,甚至还有人精神失常到了手里攥着大把的银子递上前求一条活路的,一边哭一边送上银子,请督战队的大爷们放一条生路给他们 “我的钱都给你,都给你,放我走!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啊!!!” 唰! 回复他们的是冷漠的眼神和闪亮的刀锋,刀锋划过他们的脖梗,一颗因为恐惧而扭曲的头颅冲天而起。 这些家丁早就心如铁了,二十年的战场生涯使得他们每个人都是滚刀肉,心中对于杀人不会有半点障碍,无论是杀鞑子还是杀自己人,都不会有半点障碍。 想要逃走的人越来越少,哭着喊着疯狂的暴露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向城下的蒙古人疯狂射击的人也不少,他们完全失去了理智,眼中噙着泪,甚至有些还在不停的流泪,恐惧和痛苦冲垮了他们的精神防线,他们已经疯了。 有的举着弓箭疯狂的射击,完全不躲不闪,没一会儿就被好几支箭射穿了脖子,倒地死掉…… 有的举着鸟铳射一枪之后,还没装填弹药,就被一炮打上来打成了碎肉…… 还有的举起滚木礌石要往下砸,刚举起来,就被几支箭射死,还没扔下去的石头和自己一起倒在城墙上…… 疯狂战斗的人不仅仅是英勇无畏的战士,还有已经疯掉的逃兵,这些人会更加疯狂,更加不顾一切,只求速死,不求其他。 柴国柱悲哀的看着这些精神时常的士兵,摇了摇头。 自古以来,这样的士兵从来就不少,初次上战场有很大几率变成这样,只有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老兵才能冷静地对待每一场战斗,并且努力的存活下来,很多『勇敢』的士兵都是这种精神崩溃疯掉之后求死的士兵。 但是偏偏这种士兵对军队的帮助很大,他们不躲不闪,大大提高自己的死亡率的同时,也大大增加了敌人的伤亡率,算是某种意义上最残酷的废物利用。 残酷只是两个字,可是在实际的战场上,为了诠释这两个字,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李成梁并不在乎,完全不在乎,只要能守住紫荆关,什么都是值得的。 万历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定襄城失守,一万余守军大部战死,或被杀戮而死,少数被俘虏,定襄城被付之一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王世扬的坚壁清野战术得到了很好的执行,为了逃命,每个人都不惜一切的奋力奔跑,逃命的速度非常快,连蒙古人的马都追不上。 万历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七日,抵抗四天之后,忻州城失守,两万守军战死几千人,剩下的大部分都提前撤出了,王世扬认为坚壁清野战术已经完成,大部分人口已经转移到山西南部避难,继续牺牲拖延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价值。 王世扬决定要主动反击了! 五百一十五 悲催的努尔哈赤 在王世扬的计划里面,接下来就要在号称山西三关之一的石岭关最大限度的杀伤蒙古人,削弱他们的战斗力,使得他在太原城外为他们准备的数万人组成的大阵可以派上用场。 总是守城不行,若要击退北虏,必须要出城野战,要反击! 此时此刻,王世扬在太原镇的五万余兵马已经准备好,而从榆林镇抵达太原的四万援兵也准备好了,近十万兵马齐聚太原城,王世扬已经坚定了即使三个换一个也要把这一万蒙古骑兵全歼在太原城外的决心。 万历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石岭关保卫战打响。 王世扬安排在石岭关守备的军队虽然撤走了一部分,但是也足有一万五千,守将是王世扬的亲信部将马遵,马遵为人勇猛善战,更善守,石岭关地势险要准备充足,王世扬认为足以抵挡蒙古人十天左右。 王世扬失算了。 万历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石岭关失守,守将马遵战死,一万五千守军只有数百人狼狈逃出,大部分都战死在了石岭关,仅仅六天就战败了。 二十七日,王世扬接到了石岭关失守的消息,大惊失色。 他觉得石岭关至少可以防守十天,可是为什么六天就战败了,而且守军几乎全部战死,连善战的勇武之将马遵都战死了?他十分不解。 回来报信的士兵说,蒙古人连续猛攻石岭关城五天都没有成功,明军的防守游刃有余,可是在第五天的晚上,蒙古人忽然发起了夜袭,重兵压境,明军几乎刚刚发现就战败了。 逃回来的士兵哭着说蒙古人『密密麻麻好像杀不完』一样,就像是突然得到了增援一般,一口气压垮了石岭关守军。 马遵不甘失败,曾经在黎明时分带人反攻石岭关,结果陷入重围,残兵全部被杀,马遵也战死了。 王世扬顿时感觉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但是究竟哪里不对,王世扬也不知道,他只能立刻传令三军蒙古人即将来袭,各部按照事先规定,进入待定作战区域,准备一场苦战! 王世扬的军事素养还算是及格水平的,至少比起宋代的某些文官要强得多,也比某些瞎指挥的首辅要强得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一万蒙古骑兵大概是有来无回的,毕竟是十万打一万,就算是用人命去堆也能堆死那些蒙古人。 他是如此决定的,他顶盔掼甲,做好了和将士们一起战斗的决心。 而就在石岭关失守的同一天,北京城外,已经抵达京师四天的李如松所部两万精骑正在城外军营里无所事事的休养生息。 对于士兵们来说,有仗就打,没仗就不打,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们不会有什么紧张焦急的情绪,尤其是对身经百战滚刀肉一般的辽东铁骑和女真精骑,战斗宛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甚至对于再次被李如松强行征召了一万骑兵助战的努尔哈赤来说,这都是非常希望的事情,他是希望这一战不用他的骑兵上阵就可以回去了。 自从朝鲜之役结束以后,损失超过四千骑兵和五千匹马的他虽然得到了明廷的大量金钱和官爵的褒奖,但是这些金钱和官爵并不能让他最紧缺的壮丁人口瞬间增长回来。 他手下最多也就能出动三万到四万的壮丁战斗力,一战损失十分之一,还是非常精锐的那种,他实在是有些心疼,但是他的主子李如松相招,他不敢怠慢,失去了李氏在辽东的支持,努尔哈赤寸步难行。 而且这也是他求官心切,主动要求的,自己挖的坑自己跳,他也只能认了,他不得不跟着去朝鲜。 但是这一次,就像是被强迫一样,他正在筹划着对海西女真的再一次征讨,结果李如松就急吼吼地跑来,张口就要他出动一万精骑跟着他入关出战,努尔哈赤当场懵逼。 为何? 努尔哈赤这样询问。 李如松急匆匆地解释了几句,他这才知道明帝国被蒙古人袭击了,现在情况很危急,蒙古人快要打到京城去了,他老爹、努尔哈赤的老主人李成梁被临危启用,带着几万京营兵去防守紫荆关了,情况很危急。 京营兵是个什么德行,李如松当然也知道,否则当初入朝鲜的时候,萧如薰带去的就不是大明东西南北各地联军,而是曾经最强大的京营军了。 现如今是个人都知道京营的腐败,本来是不应该用的,但是这一次,情况紧急,来不及征调其他地方的兵马了。 老李硬着头皮带着京营废物们去和生猛的蒙古人战斗,大李的半条命都被吓掉了,忙不迭的准备了一万精锐的辽东铁骑,算了算人数不太够,没底气,于是又来找努尔哈赤,要努尔哈赤出动一万骑兵,凑足两万人入关作战。 努尔哈赤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大李啊,我这里正要出动兵马攻打海西女真,你居然要……这是第二次了大李! 第一次,他本来打算假途灭虢,结果被迫假戏真做,丢了四千多勇士的命,修养三年才勉强恢复好,正准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横扫海西女真增强实力,结果就在这个档口,李如松又来了。 “大郎,不瞒你说,我这里正在打算对海西部发动攻击,他们一直都在挑衅我,我要是再不回击,别人会怎么看我?这样,我调一万人给你助战,剩下的,我带去攻打海西可好?” 他小心翼翼的苦着脸询问。 结果李如松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奴儿,你那点小心思还以为我看不懂?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想什么我不知道?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带兵跟我入关!至于海西部……我会派人去警告他们,他们要是敢在你不在的时候动手,等老子回来亲自带兵灭了他们!”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李如松对付努尔哈赤是轻轻松松的,毕竟从小主从有别,努尔哈赤对强悍到不可思议的猛男大李几乎是发自内心的畏惧,李家十个儿子,努尔哈赤就怕一个李如松。 五百一十六 萧镇南到京城了! 从小长到大,努尔哈赤都不敢违背李如松的意思,小的时候不敢,现在更不敢。 站在壮硕如牛的李如松身边,努尔哈赤连一点大明龙虎将军、建州女真部首领的气势都拿不出来。 李如松的命令对他而言就是圣旨,比明朝皇帝的旨意还要管用,有李如松来提人,他根本不敢不尊从。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一次,他又得到了李如松的庇护,海西女真是绝对不敢在他入关作战的时候入侵建州女真的,这一点他是相信的。 毕竟这几年李如松南征北战到处搞事情,整个辽东附近的女真部落和蒙古部落都快给他打麻木了。 两万骑兵准备完毕,干粮和装备准备好,呼啸出动,一路风驰电掣,从命令抵达到抵达北京城,他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二十三日下午就抵达了北京城,吃过晚饭之后,兵部传令,令李如松所部连夜向紫荆关紧急支援。 因为紫荆关已经连续两次求援了。 结果,当天晚上,就在兵部指令下达一刻钟以后,李如松麾下将领还没有到齐开会的时候,突然从宫里面传来了皇帝的手令 令李如松所部骑兵就地安营扎寨,严守营寨不得擅自离开,一应饮食供给由朝廷提供,另外允许李如松个人进城回家探望亲人。 这封和兵部的命令背道而驰的皇命让李如松万分纠结,按照过往的规矩,兵部指令最正规,将领在外需要服从兵部的指令。 但是,皇帝到底是名义上全国军队的最高统帅,从大义的角度上来说,全国军队都必须要遵从皇命,以皇帝的命令为最高指令,就算是兵部,也是借皇帝的名义下达指令的。 可现在兵部和皇命一前一后两道截然相反的指令下达,叫李如松如何对待呢? 他连忙上书给兵部询问这个事情,并且在第二天一早就进城赶赴兵部询问这个情况,他已经是急不可耐的要去救援自己的父亲了。 不过此时此刻,兵部也相当的不解,那么多年了,皇帝虽然在战争中有自己的见解,也曾经下达命令,但是那些命令也都是和兵部知会过,并不干扰前线战况的指令,或者是在战争开始之前的告诫指令,没有实际指挥命令。 这一次,李如松抵达京城之后立刻出兵支援紫荆关的命令也是兵部知会了皇帝,并且得到了皇帝的允许的。 在现在的局面之下,军事行动还是以皇帝的意思为主,言官统统闭嘴,紧张兮兮的担心着蒙古人打到京城来会要了他们的命。 但是皇帝就在兵部行文一刻钟之后,下达了紧急手令,下令李如松不得前进,就地安营扎寨,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也没和谁商量,这让正在紧急为战争忙碌的群臣感到十分的不理解。 如今情况皇帝也不该不知道,大同基本沦陷,平型关告破,紫荆关告急,大明损失惨重,甚至于山西的五台都失陷了,太原似乎也成了蒙古人的进攻目标。 雁门关守将战死,平型关守将战死,山西总兵董一奎战死,数名高级武官战死,数万兵马被屠戮,百姓更是凄惨绝伦,蒙古人这一次玩得很大,大明很危险! 赵志皋和兵部尚书石星连夜赶到皇宫,试图询问皇帝的意见,得到的消息是皇帝已经睡下,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赵志皋和石星万般不解,这个十万火急的档口,为何皇帝下令李如松的精锐骑兵不前去支援岌岌可危的紫荆关呢? 但是皇帝就是什么都不说。 李如松顶着黑眼圈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天一亮就冲进了北京城,去兵部讨要说法,石星也一晚上没睡,顶着个黑眼圈正打算等皇帝睡醒了去找皇帝讨要说法。 而此时,皇帝不允许李如松进军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传到了不少文臣言官的耳朵里,这些人顿时不淡定了 这一次蒙古人也威胁到了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对此可是关注的很,他们恨不得李如松立刻出兵把蒙古人赶走,他们才能安心继续政治斗争,可是如今李如松的兵马就在京城却不前进,难道皇帝要打一场京城保卫战? 种种猜测不一而足,各种谣言满天飞,赵志皋和石星带着李如松在第二天上午再次进宫询问消息,朱翊钧接见了三人,好言好语的安抚了焦急的李如松,然后说,李如松暂时不用进兵,紫荆关还没有那么危险,他自有安排。 皇帝都不着急,一副心如止水胜券在握的样子,这副模样让赵志皋和石星万般疑惑,也让李如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皇帝不着急,他们就算想着急也没有用,没有皇帝的命令,他李如松还真敢抗旨出击不成? 那他分分钟就要被拿下干掉。 明中央政府的权威还是十足的,更别说不遵命的武将了。 群臣不敢和皇帝唱反调,因为皇帝自己也身处危险之中,没有理由会下达白痴一样的指令,只能说皇帝真的另有安排,但是至于皇帝究竟有什么安排,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也不敢想象。 皇帝总不至于和蒙古人串联起来坑自己吧? 紫荆关要真的完了,皇帝是要负责任的。 李如松只能在煎熬中度过了艰难的四天,三十日一大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再次进城去询问兵部他到底何时才能出兵,与此同时,兵部也十分的焦急,这几日不断的有文官来询问皇帝到底何时出兵,后来连武勋都来了不少,询问何时出兵。 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现实版本了……但是这些人是太监吗? 石星和赵志皋疲于应付,可是皇帝那里总是敷衍了事,李如松在兵部喝了七碗茶,上了三次厕所,也没有得到一个准话儿,急得都快爆了,然后兵部忽然一阵喧哗慌乱,李如松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萧镇南到京城了!还带了兵马,一来就被陛下招到宫里面去了!” 李如松皱了皱眉头。 萧镇南?谁啊? 姓萧?镇南? 哦!好像萧如薰就是镇南侯,在缅甸镇守大明南疆来着…… 萧镇南不就是他吗? 李如松忽然瞪大了眼睛。 五百一十七 君臣再相见 萧如薰从缅甸到北京城来了? 不是说他镇守缅甸从此就不来北京城了吗? 这是什么情况?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北京城?而且一点消息都没有? 难不成是插着翅膀飞过来的不成?! 李如松的心里满是疑惑。 不只是李如松,石星也愣住了,然后急匆匆的赶往皇宫,李如松紧随其后赶了过去,与此同时,内阁里面,三名辅臣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无一不是惊讶莫名,迅速向皇宫赶去。 萧如薰正在朱翊钧面前接受朱翊钧的亲切召见,朱翊钧走下御座,走到萧如薰面前,亲自扶起了萧如薰,拉着萧如薰的手,一副泪眼汪汪的样子。 “自三年前最后一次相见,与爱卿分别已久,朕甚是想念,爱卿在南边过得可好?” 朱翊钧一上来不谈国事,就和萧如薰唠家常,倒也让萧如薰觉得心中温暖。 “蒙陛下关心,臣在缅甸过得尚可,无一日不在关注国事,无一日不在谨守职责,为大明戍守南疆如今南疆安定,小国纷纷北上朝觐大明,更有佛朗机夷俯首称臣,臣不负陛下所托。” 萧如薰征讨吕宋战胜的消息之前传回了朝廷,朝廷得知多了一个藩属国的消息本来是应该大肆宣扬并且感到高兴的,但是正值战况紧急且战局不利的情况,所以也未曾多加关注。 倒是朱翊钧关注了,得知萧如薰又给自己打了一场胜仗,斩了佛朗机夷两千余,土著万余,得了一个藩属国,没有辜负那十万两军费,不由得十分欣慰。 “天下文臣武将,真正能为朕分忧的人不多,爱卿一直都在为朕,为大明打胜仗,朕一直都记在心里,这一次,击退北虏光复河山,还是要靠爱卿才能行啊!李卿到底是年纪大了,朕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实在是对不住他。” 萧如薰连忙谦虚。 “承蒙陛下错爱,李公乃大明元老宿将,历经三朝,奋战不止,实为吾辈楷模,臣不敢妄言。” 朱翊钧笑着拍了拍萧如薰的肩膀。 “朕虽足不出皇宫,但是朕知道,他们都有私心,只有你是真正的为朕分忧,为大明而战,其余将军打仗,无论胜负,都要问朕要钱,只有你,不仅不浪费朕辛苦积攒下来的内帑,还能给朕打回一笔银子,只有你啊!” 朱翊钧紧紧握着萧如薰的手,一脸苦哈哈的模样,看来也是给那些文臣武将坑惨了。 说实话,这一次北方出事,萧如薰原先是完全不知道的,甚至对朱翊钧通过锦衣卫的暗线给自己下达北上密令的事情也相当的惊讶。 十二月七日,萧如薰把整个吕宋岛的土著打服了,刚从缅甸调来了三千军队和一批武器给养准备南下开拓其他岛屿的时候,朱翊钧的锦衣卫就乘船抵达了马尼拉,求见自己,并且送上了朱翊钧亲笔所书的密令。 上面说,北虏寇边,十万铁骑南下,山西危机,京城告急,要求萧如薰多少带一些军队火速赶赴京师勤王,如果不方便调集军队,自己直接乘船到京师也可以,朱翊钧要用萧如薰为帅,驱逐北虏。 萧如薰顿时震惊,同时也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错过的机会,当下决定取消开拓南方岛屿的计划,将此计划暂时冻结,然后就把刚刚抵达吕宋的三千军队重新弄上船。 他把吕宋岛交给了袁俨,留下陈龙正帮助他,留三千军队压阵,然后把缅甸交给了袁黄,暂时代替自己行政,向家人告个罪,抱歉今年不能一起吃年夜饭,而后自己火速乘船北上。 朱翊钧也是突然想到,虽然情况紧急,但是人马需要休息,可是乘船不用啊。 船可以日夜不停行驶,至少可以争取多三分之一的时间,若是来得及,为何不用萧如薰这个可靠的帅才,而要靠垂垂老矣的李成梁和冲动的李如松呢? 当时战况非常不好,朱翊钧自己也是心急如焚,他觉得这些人都不怎么靠得住,所以动用自己花费很多金钱,用三年时间打造的锦衣卫暗线,直接越过了群臣的耳目,从天津卫乘船一路南下到南洋找萧如薰,直接传达皇帝的旨意。 自从上一次图谋搞事被皇太后终结之后,朱翊钧意识到自己的身边人都不怎么可靠,于是下定决心要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绝对可靠的情报部队,以便自己随时可以暗中搞事,走在所有人的前面,让他们猝不及防。 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尽管被他的母亲打击了,可是三十岁的皇帝是没有那么容易就此沉沦的,群臣依然在不断的刺激他的神经,他越来越觉得无法忍受,他要搞一次大的事情! 借此机遇召回萧如薰,把想法变成事实,让群臣吃一次哑巴亏,让萧如薰再次树立威望,然后再从长计议。 总而言之,这一次,朱翊钧是打算尝试着找个借口把萧如薰给留下来,图谋大事,自然他也知道有个很重要的阻碍,那就是自己的母亲李太后。 这些年,他可没少对李太后身边的人动心思,总而言之,现在李太后的任何举动他都能提前知道,而李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的那些眼线,都被他关注到了,人没动,但是总是刻意的隐瞒一些事情。 眼下,朱翊钧不能说的太多。 “陛下,眼下是什么状况?能否告知于臣?” 既然皇帝如此信任自己,萧如薰话不多说,先开干,朱翊钧极其欣赏这种什么话不说先干事的作风,立刻把萧如薰带到宫殿左侧的墙壁上。 他一拉一根丝线,顿时就有一幅地图落下,上面标记着一些圈圈点点线线的,一看就是军事战略地图。 “如今,北虏十万已经基本将大同击破,根据目前得到的消息,大同只有大同镇城还有阳和城没有落入北虏手中,目前此二城正在苦守待援,大同巡抚梅国桢和大同总兵麻贵都在大同镇城中。 之后,北虏兵分两路攻打雁门关和平型关,目前雁门关尚未告破,但是平型关已经告破,平型关失陷之后,这一支北虏兵分两路。 一路南下到了五台的位置,击败了原先要北上支援平型关的援军,大肆烧杀抢掠之后,继续南下,目标大概是太原,人数大约是一万。 另外一路直接朝着紫荆关而来,已经攻破了灵丘,进抵紫荆关开始攻打关城,情况岌岌可危,李卿两次求援,我军似乎损失惨重。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雁门关还没有告破,一支数万人的蒙古骑兵被拖在关下,也没有改道的迹象,目前最大的危险,就是紫荆关的这四万蒙古兵。” 五百一十八 将大明的未来夺回来! 朱翊钧条理清晰的分析了目前的局势,看起来颇有军事素养,萧如薰猜测皇帝在私下里一定对军事用了不少功。 这一点朱翊钧比他的嘉靖爷爷要强,嘉靖爷爷只知道修道玩权术,却不知道学一点军事,否则,他要夺回军权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留给隆庆的也不会是个烂摊子。 朱翊钧还在分析。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太原城并不危险,王世扬节制四镇兵马,就算大同和宣府的兵马来不了,可是榆林的兵马完好无损,距离太原也很近,太原本身也有数万兵马可以调用,他手上能调动的兵马不下十万。 如果十万人都无法将这一万多蒙古骑兵击退,他王世扬枉为宣大总督,这个官也不要做了,最危险的最让朕担心的不是紫荆关,反而是雁门关。 雁门关已经苦守一个多月,面对数倍于己的蒙古军,魏允贞能坚持到如今,实在是不容易,一旦雁门关被攻破,又是数万蒙古军南下劫掠。 若是沿途守军抵挡不住,则一路的百姓惨遭杀戮不说,太原就要面对近五万的蒙古骑兵,情况岌岌可危,朕非常担心雁门关,爱卿如何看待?” 萧如薰对此表示赞同。 目前最危险的地方根本就不是紫荆关,而是兵力不及蒙古人的雁门关!雁门关坚守到如今,已经十分难得,不仅坚守住了,还拖住了一半的蒙古兵。 这就给王世扬和李成梁减轻了不知多少压力,若是雁门关失守了,则战争的天平迅速倾斜,萧如薰想救都来不及。 “陛下所言极是,目前最岌岌可危的不是紫荆关,而是雁门关,雁门关一旦告破,数万蒙古军南下,太原也将面临危险,太原乃山西首府,重镇,一旦失陷,后果不堪设想。 臣以为,必须立刻击破攻击紫荆关的蒙古军,而后兵分两路,一路火速支援雁门关稳住局面,一路南下和太原守军夹击蒙古军,解太原之围,而后思考如何击破围攻雁门关之蒙古兵,再大军压境,徐徐收复大同,彻底驱逐北虏。” 朱翊钧欣慰地看着萧如薰,感觉那么多文臣武将,每个人都在讲防守,似乎不防守就要亡国,只有萧如薰一个人一来就是积极进攻战略,充满朝气,让朱翊钧非常的欣赏,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敢战的将军。 “爱卿会练兵,朕知道,这一次爱卿带了多少兵马来?” 萧如薰开口道:“这一次臣来的十分匆忙,只能整备三千兵马,一千枪手,一千盾兵和一千铳卒,另外臣还带来红夷大炮二十门,请陛下抽调二百熟练炮手与臣,以便臣操作此炮。” “三千兵马……还是少了些,这红夷大炮又是何物?是佛朗机铳的别称吗?” 萧如薰摇了摇头。 “陛下,这红夷大炮是臣到了南洋和佛朗机夷打过仗以后发现的佛朗机夷使用的新式火炮,此炮威力远在佛朗机铳之上,无论是射程,还是重量,抑或是火力,都远远超过佛朗机铳,与红夷炮比起来,佛朗机铳就像是鸟铳。” “哦?居然还有此事?佛朗机夷造炮的水平还真是不一般,早些时候用佛朗机铳,现在居然用上了这种红夷炮,大明可能仿制?” “陛下放心,臣已从澳门佛朗机人所开办的炮厂内得到了铸造此炮的方法,大明亦能仿制,再者,臣已将佛朗机夷战败,佛朗机夷俯首称臣,陛下尽可放心。” 朱翊钧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只有爱卿能真正的为朕分忧啊!爱卿,此番朕没有太多的兵马给你,京营主力已经前往紫荆关戍守,剩下的兵马需要防守京城,无法抽调。 所以,朕把李如松所带来的两万骑兵交给你指挥,你带去紫荆关,接替李成梁为御边平虏总兵官,上提督衔,不受王世扬节制。” 萧如薰点头,保全应诺:“臣谨尊皇令!必为陛下击破北虏光复河山不可!” “哈哈哈!好!有爱卿在,朕无忧矣!” 朱翊钧哈哈大笑,心情畅快了很多。 就在此时,内阁三辅臣和石星李如松联袂求见,朱翊钧一听就笑了,挥手宣他们进来,对萧如薰笑着说道:“那些人一听你回来了,也是根本坐不住,见见他们吧,好些日子没见了不是吗?朕记得,你在朝鲜的时候还打过李如松的板子?” 萧如薰笑了笑,开口道:“那都是往事了。” “那可不一般啊,你可是大明除了李成梁以外唯一一个敢打李如松的人,李如松何许人也,谁敢打他?只有你敢,之后李如松还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可见爱卿会用人啊!” 萧如薰笑着说道:“臣会用人,陛下会用臣,臣愿为陛下所用。” 朱翊钧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握住了萧如薰的手,很认真的开口道:“满朝文武,朕可以信任者寥寥无几,但是朕信任爱卿,朕可以起誓,此生必不负爱卿,愿爱卿亦不负朕。” 听得朱翊钧这般说,萧如薰心中也多少有些感动,对于自己的目标而言,能够称之为联盟的也是寥寥无几,真正可以起到大作用的,也唯有朱翊钧一个人了,他手握大义名分。 要从文官、地主、商人的手中将大明的未来夺回来! “臣必不负陛下之信任!臣当忠于陛下,忠于大明。” “好!好!” 朱翊钧的激动溢于言表。 内阁三辅臣和石星李如松很快就出现在宫殿门口,看到了站在朱翊钧身边的萧如薰,无不惊讶,尤其是李如松,眼睛瞪的圆圆的,那数年不曾出现在眼前的人,如今居然真真切切的出现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惊讶。 当初在朝鲜的那些记忆重回心中,李如松一时间也不知道心中是何种感受。 倒是赵志皋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问道:“陛下,萧镇南如何在此?” 朱翊钧开口道:“大明将军,首推萧爱卿,朕觉得此战还是要交给萧爱卿去负责比较好,因此朕早些时候派人去召回了萧爱卿,朕决定用萧爱卿接替李爱卿为御边平虏总兵官。 李爱卿虽然善战,但是年龄毕竟太大了一些,北虏凶猛,情况危急,朕不忍看到老将不能善终,李爱卿已经七十了,为大明付出的够多了,是时候让李爱卿退下好好的颐养天年了,这也是小李爱卿的意思,对吧?” 朱翊钧看着李如松,李如松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松快,松了口气,应道:“陛下所言甚是,臣父年已七十,如今天气寒冷,臣实不忍看到老父有什么闪失,臣谢陛下体谅老父之难处!臣代老父谢陛下天恩!” 内阁三辅臣互相看了看,石星也咂咂嘴,感觉情况不太对劲。 朱翊钧好像没问过他们,就直接把李成梁给撸了,让萧如薰顶上去,萧如薰是怎么来的,怎么接替的,好像都没明说,直接就让李如松答应了,然后把这个事情给坐实了? 陛下,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咱们都跟不上你的新套路了。 “这……陛下,兵部未曾行文让萧镇南带兵回京,如此一来,是否难以向诸臣交代?” 石星倒不是不欣赏萧如薰,他也算是一手提拔了萧如薰,对萧如薰很有好感,对于萧如薰南下缅甸甚为惋惜,视之为自己不能更进一步入阁拜相的原因之一,深感遗憾,但是如今萧如薰归来,他一点都不知道,未免要有此问。 朱翊钧倒是解释了。 “事急从权,朕就没有和爱卿商议,但是萧爱卿按照朕的命令北上回京,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如今这个情况下,石星哪敢说个不字? “既然是陛下相招,自无不可!” 石星本来就偏向皇帝,如今更是果断认怂。 内阁三辅臣虽然有异议,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萧如薰已然回京,出任总兵官的事情也基本坐实,他们再反对就是和皇帝唱反调了—— 如今最好不要触皇帝的眉头,张位刚刚被撸掉,马上就要杀头了,皇帝怒气满满,群臣虎视眈眈,他们谁都不想成为第二个张位。 五百一十九 李成梁的政治失误 这么多年来,这是朝廷部门少有的几次向皇帝妥协的经历。 自从张居正死后皇帝亲政开始,最开始几年,文官们利用各种各样的方法让皇帝觉得自己是圣君,那几年里面,朱翊钧沉迷在圣君梦里面,不知给这些文官开了多少方便之门。 直到锦衣卫和东厂的一些秘闻进到了朱翊钧的耳朵里面,朱翊钧才恍然惊觉自己这个“圣君梦”是文官们粉饰出来的太平梦,自己被他们当枪使已经很久很久了,而自己还在洋洋自得的认为自己是圣君! 然后朱翊钧就开始和群臣拧巴了,这一拧巴,自然就把之前几年攒下来的『好名声』给弄没了,文官就开始不遗余力的黑皇帝,反正皇帝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朝廷各部门的日常行政更是没朱翊钧什么事儿,最早的申时行张四维等人继承了张居正的作风,对朝政把控得很严格,专门挑一些精选过后的奏折给朱翊钧看,让朱翊钧觉得自己的国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至于那些真正讲述实情的…… 反正皇帝住在北京城,住在紫禁城,就等于是被圈养起来的吉祥物,根本出不去,他看不到就意味着没有,很简单的换算法。 不过随着皇帝和群臣之间矛盾的加剧,随着朱翊钧开始重视东厂和锦衣卫的管控并且开始培养自己的耳目,有些事情就遮掩不住了。 群臣意识到皇帝无法糊弄,只能开始耍无赖,用很无赖的手段不断的让皇帝的精力严重损耗。 所谓国本之争,未尝不是为了让皇帝消耗精力而难以关注国事的一种手段,是群臣和皇权的一次激烈的战斗。 在这场战斗中,除了特务和太监,朱翊钧往往是孤立无援的,群臣的姿态都相当强硬,使得他几乎无法对自己的国家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相当一部分事情,他只能通过太监和特务去做,确保自己的国家不至于彻底脱离自己的掌控,即使如此,还要遭受到大量的阻碍和骂名。 在舆论战方面,明朝皇帝是输的一塌糊涂,尤其是朱翊钧,到底也没能做到嘉靖皇帝做到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在文官们集体萎靡不振的情况下,朱翊钧占了上风,经过周密的准备,让文官们不得不咽下这枚苦果,接受这个既定事实,因为无论如何,他们不能放任自己的生命被蒙古人损害。 萧如薰看起来是坚定的皇帝一派,但是他的确能征善战,并且有相当大的可能办到李成梁如今办不到的事情。 对于李成梁坚守半个月求援两次的事情,他们是十分不满意的,李成梁一次又一次的告急只会让他们更加慌乱,更加觉得安全没有保障,但是这个时候,谁敢逃离京城呢? 于是,萧如薰就是最好的指望。 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萧如薰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了强大的进攻欲望,和一直在困守的李成梁完全不同。 “一味防守没有任何意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大战至今已经快要两个月,蒙古人依然没有退却,这足以证明蒙古人的目标不是简单的抢了就走,而是有目的有意识的持久作战。 并且时至今日,雁门关之围仍然没有解决,这就说明他们的后勤补给并不是问题,我猜测,他们一定通过某种方式保证了自己的后勤。 如果蒙古人如果真的是按照情报上所说的有十万人,那么在进攻紫荆关的足有四万,紫荆关防卫森严,有老将李成梁镇守,想来坚守不难,可是一味防守期待蒙古人消耗完了粮食就后退,那是不现实的,谁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粮? 必须要进攻,一定要主动出击击溃他们!解了紫荆关之围,咱们才能说有足够的兵力去对付其他地方的蒙古人,所以,臣抵达紫荆关之后,会立刻发起进攻,将正面的蒙古人击溃,然后兵分两路,一路支援雁门关,一路支援太原。” 几名文官大佬顿时就感觉这个氛围不一样了,之前那叫一个死气沉沉担心忧虑,成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连政治斗争都没什么劲头了,不知道多少官员已经收拾好了行囊随时准备撤退了,哪还有心思政治斗争? 但是萧如薰一来,什么也不说,张口就是反攻,还要正面击溃蒙古人,与之野战,首先这个气势就完全不同,和李成梁的防守战略完全不同,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是气势就是有了。 就像是当年刘备任命魏延做汉中太守,魏延什么不说,先说自己的目标,表现出自己的气势——曹操带天下的兵马来攻打,我会为大王抵挡住他,曹操手下的将领带十万人来,我会为大王把它给一口吃掉。 汉中历来的镇守部队也就三万人,无论是魏延时期还是王平时期都是一样,但是魏延就是有这个气势,作为武将,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魏延这样一说,对汉中太守有极大的执念的张飞也不好说什么更大的目标了。 那时候,张飞刚刚打败了张郃的部队,解决了蜀中对刘备的信任危机,在刘备集团大涨面子和威望。 而且他又是最早跟随刘备的两员大将之一,之前关羽成了镇守荆州的主将,现在大家都以为张飞会成为镇守汉中的第二员封疆大吏。 结果胜出的不是老元勋张飞,而是刘备在豫州得到的亲信部曲魏延,刘备将之破格提拔,魏延的资历比张飞浅多了,自然会招惹张飞的不满意。 但是魏延就是没有给刘备抹黑,他不仅给自己涨气势,还给刘备长脸,深得刘备的支持,张飞就算心里再不满,也不能当众给魏延难堪了,不然就是不给刘备面子,而后来的发展也证实了魏延的确不负刘备的托付。 眼下也是一样,萧如薰在资历上远远不如数十年沙场老将李成梁。 说的难听一点,李成梁刚刚在沙场上和蒙古人女真人拼死拼活的时候,萧如薰的爸妈还没有结婚,李成梁如日中天的时候,萧如薰还在妈妈的怀里吃奶。 你不能说打仗的功劳和实际战果更高就说你比李成梁要强,李成梁的战绩和能耐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别的不讲,军功封爵就证明李成梁的确是大将。 有明一代军功封爵之难和科举之难是几乎一样的,尤其是在大致和平时代,军功封爵就更难,状元每三年就出一个,可是军功爵位什么时候才能出一个? 别的先不说,李成梁就是封爵了,甭管用什么黑料去黑,他就是实打实的军功封爵,这一点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眼下的问题在于,李成梁这大半个月的表现让朝廷很失望。 朝廷希望的是李成梁守住紫荆关的同时可以驱逐蒙古人,确保紫荆关的安全,而不是连着两次求援,搞的京城人心惶惶,甚至有不少富商已经开始往南边跑了。 这不仅是军事上的危机,也是政治上的失败,在政治开道的大明朝,李成梁让大家失望了,这一失望不要紧,就等于把最后一次辉煌的机会给丢掉了。 其实李成梁也是运气不佳,或者说并没有得到皇帝的信任,以至于皇帝把战斗力足够的两万骑兵交给了萧如薰,而不是令他们火速前去支援紫荆关。 如果皇帝真的对李成梁有信心,愿意让李成梁打一场胜仗,那么让李如松过去,上阵父子兵,未尝不是一段佳话,但是皇帝的内心深处一直记恨着李成梁,打心眼儿里不愿意看到李成梁东山再起。 李成梁为他十几年前对皇帝的无视付出了代价。 五百二十 拜见提督 出于职业要求和保命的必要,皇帝会在第一时间确定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或物,然后就会相信一切办法将之人道毁灭,确定自己的安全和权力的持有。 因此,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小心眼儿的人了,千万不能得罪。 李成梁的失败,促成了萧如薰的空前成功和政治上的优势,形成鲜明对比。 一来,别的不说,先把这些被蒙古人给困的精气神不足的家伙的劲头吊起来,让他们能重新怀着希望,无论是否相信,都在心底里期待着萧如薰能把蒙古人赶走,并且在实际上支持萧如薰,提供足够的后勤。 没办法,萧如薰带兵来打仗,总不至于还要自备干粮吧? 后勤补给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没有他们的支持,萧如薰这仗打不胜。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出征吧! 不过让大佬们有点意外的就是,那个素来以狂妄和勇猛闻名的李如松,这一次,在大家谈论战略战术的时候,居然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一直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没出言。 这和那个敢和文官大佬争锋相对,在任上可以和文官巡抚大打出手的不羁的武将实在是相差的太远了,唯一的一个解释理由,大概就是萧如薰在场。 只是李如松这样的人居然会对一个比他还小的人服气? 看起来,之前的那一次经历,真的是给了李如松很大的震撼吧? 当天晚上,李如松等人先行离开,朱翊钧把萧如薰留下继续深谈,到天黑了很久才把萧如薰放走,并且派了六百炮手给萧如薰。 萧如薰就带着这批炮手到了自己的军营内,找了老兵教他们如何操作那些红夷大炮和其余的佛朗机车炮,然后下令跟着自己来的副将王辉直接带着这三千部队连夜出发赶赴紫荆关。 和骑兵不同,步兵的速度没那么快,虽然皇帝调拨了大量的马匹和大车给了萧如薰,萧如薰让主战部队乘车奔赴紫荆关,可是速度上依然很慢。 接着,萧如薰就来到了李如松的军营里面。 这一回,李如松带着一万辽东精骑和一万女真精骑入关勤王,算是对自己老爹特别上心,不仅带着自己的家底子部队,甚至还叫努尔哈赤把自己的家底子部队给带来了。 这两万骑兵是在东北吊打过蒙古骑兵的,他们不仅对蒙古骑兵的战法熟练,还从心底里蔑视着蒙古骑兵,别说两万对四万,就算是对上五万,估计他们也敢冲。 李如松最后一战带着三千家丁被超过十倍的蒙古兵包围,依然死战到最后一兵一卒,证明这支部队拥有决死的意志,不仅是大明朝,放眼整个世界,李如松手底下的这支辽东精骑也能笑傲天下。 有这样的骑兵部队在手,萧如薰觉得皇帝真的是厚待自己,直接把胜利送到了自己的手上。 萧如薰打心眼儿里并不畏惧蒙古骑兵,并且他竭力发展火器战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用成熟的火器战术吊打骑兵部队,虽然现在还办不到,但是如今,面对蒙古骑兵,他能自保,只是无法进攻。 萧如薰如今最大的短板就是骑兵,他没办法发展骑兵,如今手下只有一千多骑兵而已,他努力开辟海外航线,还有这想要购买优质马匹的想法,不过现在有了李如松的两万精锐骑兵,他就有了把握。 紫荆关对面是四万蒙古骑兵,志得意满,骄傲放纵,悄悄的进攻,张扬的不要,萧如薰有把握一战将之击溃。 如今的红夷炮,也就是加农炮,和明军当前的主战火炮佛朗机铳有着相当大的区别,尤其是萧如薰的火炮,清一色的铜制,将炸膛的危险下降到了最大,比起其他的那些动辄炸裂的劣质火炮,完全是相当优质的兵器。 虽然来得匆忙,只带了二十门,其余的更多的火炮还是佛朗机铳,但是这种轻重火力配比均匀的方式,才能发挥最强的火力打击。 毕竟红夷大炮总体的重量远远超过佛朗机铳,无法跟随部队高速行进,战前轰一把可以,要是战地转移,还是要靠被改造成车炮的佛朗机铳。 来到李如松的军营前,李如松已经带人在军营门口等待萧如薰了,带的人自然是他的家将和努尔哈赤。 大家都是老相识了,当初在朝鲜为了整肃辽东骑兵和女真骑兵的军纪,虽然不曾再打李如松,但是努尔哈赤又被揍了一顿,李如松的几个家将也被揍过,还被萧如薰抓典型斩了五个人,这才压制住了嚣张的辽东兵。 所以现在的辽东军对萧如薰的态度是从单纯的敌视到现在又恨又怕,但是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战绩和胆魄。 全国明军将领里面,除了辽东系出身的,能在辽东军的军营里面横着走的,走了李如松还能全身而退的,只有萧如薰一个。 就眼下只带十来个骑士就大大咧咧的来到了李如松的军营这种事情,一般人还真不敢做。 可问题是辽东军军营如临大敌,严阵以待,但是萧如薰却一副轻松写意的样子,就像是在自己家后院里面散步一样轻快。 萧如薰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知道李如松清楚得很,能解救李成梁的,只有他姓萧的一个人。 “拜见提督!” 李如松抱拳行了军礼,看上去很习惯的样子。 “拜见提督!” 努尔哈赤和辽东军将领们也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萧如薰,但是礼数上不敢有丝毫的缺失,这种感觉,让萧如薰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朝鲜之役的时候,那个时候,指挥辽东军可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而现在,这些辽东军显然对自己又恨又怕,但是无可奈何,必须要服从。 “李将军,还有佟将军,好久不见了。” 萧如薰抱拳回礼,看了看李如松和努尔哈赤,笑道:“真是想不到,一别三年,咱们还有再次携手作战的时候,世事无常啊!” 萧如薰说着就笑眯眯的走到了辽东军的军营里面,看着遍布的辽东骑兵和嘶鸣的马匹,萧如薰的确对这支骑兵非常眼馋。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主场南洋,并不需要这样一支骑兵,只是无论如何,这个时代的骑兵依然有强大的战斗力和威慑力。 李如松在萧如薰的面前似乎有着极为难得的谦逊和小心。 “提督说笑了,三年前一战,我辽东将士大开眼界,至今难以忘却。” “是难以忘却我的火器还是难以忘却我的军法?” 萧如薰转头看向了李如松,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而李如松一愣,脸上浮现了一丝尴尬之色。 旁边的努尔哈赤一见,立刻抢着回答道:“提督的火器战法和提督的严明军纪,我等都大开眼界,至今为止不敢忘却,依然按照提督的要求严格约束部队的军纪。” 萧如薰看了看如今还对大明恭恭敬敬的努尔哈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家伙在未来会干出那样的一番大事业,不论民族立场和感情,努尔哈赤的确是个枭雄,和曹操一般的枭雄,也是女真人的英雄。 估计李如松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的死,居然会有那么大的连锁反应。 “佟将军如今还在建州卫为大明戍边吗?” 萧如薰看似轻飘飘没有营养的一句问话,却让努尔哈赤紧张不已。 不知道为什么,努尔哈赤总觉得这个年轻的明将对自己的关注度太大了一点,甚至有些时候对自己关注的有些过分了,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努尔哈赤不止一次的感受到萧如薰对他的注视,甚至是…… 凝视。 五百二十一 大明第一猛男 萧如薰注视着努尔哈赤的那种视线让努尔哈赤非常的不舒服,总觉得非常的差异,可是他不敢抗拒,只能装作看不到。 他曾多次设想,大概就是因为自己不是汉人,所以才会被关内的明军汉将所注意到,辽东汉将对女真人甚至是蒙古人都非常熟悉,甚至于辽东军队里也有女真人和蒙古人加入,努尔哈赤自己就是著名代表。 不过在关内汉人看来,这就不一般了,大地是因为一种好奇,而没有更多的别的意思在里面。 努尔哈赤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末将深受皇恩,必将为大明戍边,安定边疆。” 努尔哈赤再次向大明表忠心,也顺带着向李如松表忠心。 萧如薰哈哈一笑,点头道:“好啊,好啊,此次大明遇难,佟将军出兵一万相助,战后,本督必为佟将军请赏!自然的,也将为整个辽东军请赏。” “末将多谢提督!” 努尔哈赤连忙道谢,而李如松似乎有点忍耐不住这样轻飘飘毫无营养的话题了,忍不住的问道:“提督,不知我等何时出兵?” “出兵?本督已经下令本部三千连夜赶赴紫荆关了。” “这……那提督的意思是,我部也立刻出兵?” 李如松立刻高兴的询问道他实在是忍不住看着老父受苦,而自己无法施为了,眼看着七十老父顶着严寒带着弱旅抗衡蒙古铁骑,深知其中凶险的他,实在是心急如焚。 没想到萧如薰摇了摇头。 “不不不,本督所部兵马都是步卒,还有炮手,行动迟缓,所以要提前出发,你部骑兵日行五百里,最多两日就抵达,何须着急?今夜且休息,明日一早吃过早饭,全军再行出发。” “可是提督,老父他……” 萧如薰伸手阻止了李如松。 “李将军,对令尊,要有些最起码的信任,你得知道,你打仗的本领,都是令尊手把手教的,令尊吃的盐比李将军吃的饭还要多,令尊都没有办法的事情,李将军能想到什么破敌良策吗?” 面对萧如薰的提问,李如松立刻回复。 “提督,别的不敢说,末将在辽东三年,就从未打过一次败仗!蒙古骑兵在宣大那些废物看起来是强悍异常,但是在末将看来,土鸡瓦狗耳!宣大废物办不到的事情,让末将来做,如探囊取物一般轻轻松松!” 萧如薰面露疑惑之色。 “李将军,那可是十万啊?十万蒙古骑兵,李将军麾下不过两万人,这危险可不是一般的大。” “就是二十万!末将也敢冲杀!宣大那帮废物,连七十的老父都不如,数十万人马就是个摆设!居然叫十万蒙古骑兵就轻松寇边,还要打到京师来,那样的废物在末将的军中,一炷香都活不过去!杀了他都嫌脏了末将的刀!” 李如松的表情不是一般的狂傲,这不是没有理由没头脑的狂傲,而是实实在在的自信。 李如松非常自信! 这种自信自然是战绩为基础造就的,在辽东总兵的三年任期内,李如松把蒙古人和女真人揍的服服帖帖的,关外的那些女真人和蒙古人看到打着李家旗号的马队,连靠近都不敢,这绝对不是吹牛。 或许萧如薰的战绩很厉害,战功很大,爵位也高,但是李如松仍旧是这一时期大明最强悍的武将,即使是萧如薰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有李如松那么强悍,依靠个人的强悍性格带出了一支和大部分明军都截然不同的虎狼之军。 萧如薰用兵主要是靠严明的军法和先进的武器战术,以及事先周密的谋划,而李如松用兵主要讲究一个快准狠,他擅长远距离奔袭奇袭,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也擅长高强度大规模长时间的野战,战斗力之强冠绝东亚大地。 可以说,他如果自称大明第二猛男,就没人敢自认第一,麻贵都不敢和他比猛。 不服?来干啊! 所以努尔哈赤才在他的面前像一只鹌鹑一样,瑟瑟发抖,一点儿气势都提不起来,这一点,连他老子都做不到。 但是李如松的问题就在于他太猛了,他可以靠自己的个人人格魅力带兵,但是他之后,就后继无人,辽东军很快就衰落下去了,因为李家没有那么猛的人可以继承李如松的地位了。 而萧如薰就在于用军法治军,用高强度的训练和规章制度规范军心,树立自己威望的同时,也注意讲究规范,讲究规矩,讲军法,按照规章制度提拔军官,建立一个完整的自上而下的体系。 这样的军队是可以扩充可以缩小可以化整为零各自战斗,甚至于就算没有萧如薰的指挥,也能根据平时的训练章法自主战斗,萧如薰死了以后,继任者只要继续按照这样的规章制度,就能继续带兵,并不过于在意主将个人的威望。 萧如薰自己有威望,但是他也会考虑到自己万一不在了,这支军队该怎么继续存在,戚继光带兵的方式与李成梁成军的方式给了萧如薰不少启发。 从这些事迹里面,萧如薰明白了,依靠主将个人魅力而成军的军队,只听一个人的号令的军队,绝对不长久,长久的军队,只能听军法的命令。 所以李如松死掉以后,辽东军迅速衰落,李成梁死掉以后,辽东军彻底没落,而戚继光死了以后几十年,戚家军依然能在蓟镇战斗,能在朝鲜大放异彩,没了戚继光,戚家军依然是抗倭的军队,而没了李氏父子,辽东军就不复存在了。 萧如薰不断的越级指挥部队的训练和执行特殊任务,是出于一个主将的一点私心,担心军队脱离自己的指挥太久而生疏,不再听从自己的命令,是被屁股决定的大脑所决定的无法回避的局限性。 但是他依然会注意到军队的延续问题,不会让这支『镇南军』只是昙花一现,而快速的消失,见识到了李如松现在的问题之后,让萧如薰更加确定自己带兵统兵方式的正确性和必要性。 五百二十二 忐忑的李如松 李如松倾向于用绝对的威力和强大的武力暴力镇压一切反抗自己的敌对势力,而萧如薰想要做到的是顾全全局,蒙古人有十万铁骑可以用,而他只有两万三千可靠的军队可以使用。 别看其他的明军人数多达二十万多,但是基本上都是步卒,战斗力和机动力远远不及蒙古骑兵,而且没有经过自己的训练和配合,打心眼里萧如薰就觉得他们靠不住,尤其是那些京营兵。 萧如薰甚至觉得李成梁很牛,居然能用那些老爷兵坚守住紫荆关那么久,真不愧是他爷爷辈的名将典范。 虽然李成梁一直都在尝试打压他,但是萧如薰也不憎恨李成梁,相反地,李成梁还间接的帮了他不少,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还要感谢李成梁。 李如松不这么想,他担心萧如薰想要趁机报复自己的父亲,因为萧如薰不能回京担任京营总督就是因为李成梁大力从中作梗,这一点李如松知道,李如松觉得萧如薰大概也知道,所以有此担心。 萧如薰自然清楚李如松的想法,为了使他宽心安心休息,萧如薰便缓缓说道:“李将军,你不要担心,李公是我非常佩服的大将,虽然李公对待我多有打压之举,但是我并不憎恨李公,也不会对你有所偏见。 而且我不妨告诉你,去缅甸镇守南疆,其实正是我想要的,三年前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想留在京城处理那个烂摊子,留在南疆镇守缅甸,是我主动要求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李公反而是帮了我,我感谢他还来不及,不会加害于他,你且放心,今晚休息,明天一早出兵。” 萧如薰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李如松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说什么了,若是换了旁人他指不定要多闹腾,但是面对萧如薰,他总是提不起闹腾的底气。 “好了,今日是万历二十五年的最后一日,明日就是新年了,我等军士为赴国难,虽然不得和家人相聚过年,但是休息一晚,吃些好的,也是必要的,陛下那里很快会送来一些年货,给大家伙儿分分,今夜就好好休息。 当然也要安排一下巡夜的事情,其他的,就让士兵们都去睡觉休息吧!天冷了,注意多穿些衣服,注意保暖,我今夜也不走了,李将军就给我寻一个帐篷,我在这里睡下,明日新年一早,我们一同出兵。” 萧如薰这话说的也对,今天是万历二十五年的最后一天,在场的军人们都无法和家人一起过年,甚为惋惜,但是又不得不这么做,皇帝下令从宫中赏赐年货给士兵们聊以慰藉,今晚就暂且休息,吃些好的,明日一早再出兵。 李如松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回绝的理由。 萧如薰大大咧咧的就要在辽东军的军营住下,弄得李如松和努尔哈赤面面相觑,但是又无法拒绝,只能给萧如薰安排了一个舒服厚实的军帐,弄得暖暖的给萧如薰住下。 这还不算,还特意给他烤了一只大羊腿,配了一袋子酒送去,请萧如薰果腹暖身,萧如薰笑纳了。 辽东军的待遇就是好,这核心部队的待遇就更好,穿的都是十分厚实的衣裳,看得出来有不少都是用动物皮毛制作的,很暖和。 连带着的帽子也相当厚实,辽东军的军装和大明其他部队的军装不同,十分注意保暖,连军士睡觉用的被褥都厚实的很。 反观自己从京营仓库内得到的皇帝特批的优质冬军装,自己的军官军装还好,还有裘衣披风,十分暖和,而自己的士兵们得到的冬装则普遍表示不暖和,有点冷,萧如薰就又去要了好些衣物给士兵穿上。 这些士兵虽然有不少适合自己从北地南下的,但是这几年待在炎热的南方都差不多习惯了,骤然之间到北方,还多少有点不适应。 萧如薰早有准备,准备了不少衣物和生姜水给士兵驱寒,但是到底还是没想到今年冬天北方那么冷。 而辽东军的军装穿起来就舒服暖和多了,从这一点上就可见李氏父子从京城弄来的大量军费还真是都用在了核心部队身上,没有多少是自己拿去奢侈享受的,可能李如松做得更好一点,所以也就难怪这支辽东铁骑如此能打,如此忠心。 国事想完了,萧如薰又忍不住的想起了家事,想起了无法一起过年吃年夜饭的家人们,远在缅甸的家人们不知道开不开心,一双可爱的儿女到底过得好不好,爱妻到底过得好不好,他都不知道。 这里虽然大,可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一只羊腿,一袋子酒而已。 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吃饱喝足的萧如薰沉沉入睡,这段时日日夜操劳赶路,也实在是累得慌,不过几分钟,萧如薰就意识模糊,没多久,帐篷内就鼾声震天了。 此时此刻,李如松正在自己的军帐里对着一根烤羊腿发呆,虽然他很喜欢这些粗旷豪放的塞外食物,不过眼下,他为自己的父亲感到担心,实在是没什么胃口,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好容易等来了转机,却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他不知道萧如薰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知道萧如薰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憎恨自己的父亲当年打压他的事情。 他甚至不知道萧如薰是不是已经不在意当初自己顶撞他的事情了,或许是这样的,他倾向于相信是的,不然萧如薰当初在朝鲜战场上就不会那么合理的使用自己的军队了。 但是,这又有谁能说的准呢? 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努尔哈赤掀开了他的帐篷帘子。 “大郎,萧如薰已经睡下了,睡得很熟,正在打鼾呢!” 努尔哈赤一进来就向李如松汇报这件事情。 李如松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继续看着烤羊腿发呆。 努尔哈赤看到那根烤羊腿李如松一口都没吃,又想起萧如薰那边三下五除二就把烤羊腿啃的干干净净一丝肉都不剩,不由得苦笑出来了。 五百二十三 紫荆关不保? 见李如松不吃东西,努尔哈赤也觉得不妥。 “大郎,这马上就要打仗了,您就算再担心老爷子,也要把饭给吃了,您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也不好好休息,到时候怎么有精力和那些蒙古人打仗呢?” 李如松苦笑几声,摇了摇头。 “待会儿把这羊腿拿出去给巡夜的弟兄们分分吧,我是吃不下去了,爹还在紫荆关生死不知,我怎么有胃口吃的下去这些东西呢……” 李如松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努尔哈赤一见如此,想了想,就拿出匕首把羊腿上最嫩的一块肉切了下来送到了李如松的面前。 “大郎,多少也要吃一点儿,不然等见到老爷子,老爷子该怪罪大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打仗是个力气活儿,没力气可使不得。” 李如松想想也是,便接过了这块肉,一口一口的强迫自己把肉吃下去,努尔哈赤见状也放心了些,把大羊腿拿出去叫人给守夜的士兵们分了,自己提着一壶热酒来给李如松喝。 李如松接过碗,喝了一口热热的酒,觉得身子暖了许多,舒服了许多,舒了口气,便询问道:“奴儿,你觉得萧如薰是真的没有记恨我当初和他争夺主将,也没有记恨父亲打压他的事情吗?” 努尔哈赤寻摸了一下。 “大郎,我感觉啊,这萧如薰大概是没有记恨过这些事情的,否则当初在朝鲜,他有太多的机会打压咱们,甚至是借刀杀人干掉我们,但是他都没有这样做,各种行事上似乎没有特别针对咱们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萧如薰真的是一个难得的一心为公的人?”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跟随过他,但是眼下,大郎,他是提督,掌兵权,而且深得大明皇帝陛下的信任,把咱们的指挥权都交给他了,我觉得总归是不能得罪他的。” “不能得罪自然是不能得罪,只是,我反而担心他会对我和父亲不利,虽然他从没有这样做过,但是世上真的能有如此大度的人?大明军队山头派系林立,他一个西北出身西南镇守的边将,能对我辽东出身的人如此大度?” 李如松总归觉得不太对味儿。 努尔哈赤也把自己放在辽东人的立场上感觉了一下,开口道:“要说北人还好,尤其是那些南人,对咱们可看不惯了,萧如薰既然是北人,总归不会对咱们太过于区别对待吧?他在朝鲜可是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的。” “朝鲜是朝鲜,情况不一样,他上头还有个宋应昌,现在他上头可没人,王世扬也管不到他,咱们这两万人,还有紫荆关的六万人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要是想报仇,可轻松多了。” 李如松的想法,努尔哈赤不敢苟同,他总觉得萧如薰对李如松似乎没有偏见,但是好像对他特别关注的样子,他也不敢这样对李如松说,以免引起李如松的注意。 “可眼下咱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听之任之,蒙古人的攻势那么猛,他大概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自断臂膀,毕竟要对付那些蒙古骑兵,还是要靠咱们的。” 这话李如松倒是认同,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他好歹还有五千多部署,这一次只有三千多,要应付的敌人比倭寇难应付多了,他不得不依靠辽东军,所以,李如松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安全的。 “那就先这样吧!奴儿,你也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是!” 一夜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去了,第二天早上卯时三刻,士兵准时起床点卯,点卯之后就是吃早饭,早饭吃过以后给一刻钟解决自己的大小便问题,辰时整,全军誓师,在萧如薰的带领下全军出发,奔赴紫荆关。 最开始还一路无事,大家只是赶路,也不说什么,倒是等中午全军在房山附近停下歇息吃午饭的时候,出事了。 事情倒不是李如松的辽东骑兵本身出事,而是为大军巡游防卫的游骑兵在房山地区大军驻扎地附近发现了一支百多人的明军。 看军装样式是京营兵无疑,衣服破烂,面色惊慌,脸上有焦黑,一百多人只有十来个人有武器,明显是逃兵。 这些人被辽东游骑兵给发现了之后,驱赶着到了萧如薰和李如松休息吃饭的地方,萧如薰正在啃羊腿喝热水,听到一阵喧哗,还没问怎么回事儿,李如松就站了起来发火了。 “吃饭午休的时候全军噤声!怎敢有人喧哗?” 领头的骑兵连忙跪下行军礼:“将军,非是我等喧哗,而是我等抓住了一批逃兵,把他们给押过来了!” “逃兵?” 李如松愣了一下:“哪儿来的逃兵?这里有逃兵?” 萧如薰听的不太对劲,也走上前说道:“带上来看看。” “诺!” 骑兵头子挥了挥手,自有一批辽东兵手持长刀把那一百多个衣衫不整面色焦黑的京营逃兵给押了上来。 看到他们这副样子,还有身上的军装样式,萧如薰就知道这绝对是京营兵,而且很可能是从紫荆关逃出来的,他顿时有点担心紫荆关不保了! “你们是从何处而来?为何在此!” 萧如薰立刻严肃起来,紧张的询问。 那一百多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似乎不太敢说的样子。 李如松按耐不住性子,上前一脚踹翻一个逃兵,拔出刀横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的询问道:“快说!再不说就砍了你!” “啊!不要!不要!将军饶命!我说!我说!我们是从紫荆关出来的!” 李如松愣了一下,一把揪起了那逃兵的衣领子,一用力把他提了起来。 “紫荆关?!紫荆关难不成已经被破了吗?快说!紫荆关怎么了?李成梁将军怎么样了!?快说!不说我就活撕了你!!” 李如松狂暴的样子非常惊人,萧如薰看着那士兵口吐白沫的样子,立刻冲上前制止李如松。 “李将军,不要慌,问清楚再说!” 萧如薰直接挥刀将那人的衣领子斩断,那人便掉落在了地上咳了起来,李如松一个趔趄向后几步,撞到了努尔哈赤的怀里,被扶住了,喘着粗气瞪着萧如薰,倒也没有继续上前胡闹。 五百二十四 万历二十六年伊始 稳住了李如松,萧如薰又把刀指向了跪在地上一脸惊慌失措样子的逃兵们。 他厉声问道:“马上从实招来,紫荆关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有一句谎话,你们都要死!” 逃兵们无奈,只能让一个个头小的逃兵站出来回答这个问题。 “将军,紫荆关还在咱们手上,李提督也还在,咱们都是逃出来的,蒙古人太凶了,我们……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待在紫荆关只能被蒙古人打死,后退一步又要被李提督的督战队斩了,我们实在是没有活路,只能趁夜逃出来了,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啊!” 小个子逃兵跪在萧如薰身前,抱住了萧如薰的小腿求饶,萧如薰一抬腿将这小个子逃兵踢开,冷冷的盯着这群逃兵。 “作为士兵,临阵脱逃该当何罪,你等都该是清楚的,我不相信你们不知道临阵脱逃是什么罪过!” 那些士兵感觉恐慌,连忙七嘴八舌的求饶。 “将军,不是我们不愿意打,蒙古人实在是太凶了,有火炮,还有投石机,太可怕了,我们实在是打不过啊!” “后退一步,那些督战队就要上来砍杀我们,我们哪里还有活路啊!” “吃不饱穿不暖的,一睁开眼睛就是厮杀,我们实在是受不了了啊!” “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就知道杀人,咱们怎么可能肚子都吃不饱就去厮杀啊?好多将军都给蒙古人用床子弩给杀了,就死在咱们眼前,咱们肯定是守不住的啊!” “蒙古人是骑马的,咱们只有两条腿,现在不跑,等以后紫荆关完了,我们还怎么跑啊!” 萧如薰冷着脸,越听越是怒气勃发。 “够了!全都给我住口!一群懦夫!军法官何在?!” 萧如薰一声断喝,军中的军法书记官连忙出列。 “在!” “按大明军法,军士临阵脱逃抛弃主帅,该当何罪?” “按律,当斩!” 萧如薰扫了一遍这些哭天喊地丑态百出的士兵,深切的明白了什么叫做心理崩溃无可救药,这些人不仅会回去宣扬蒙古人的凶狠,还会引发更多的人恐惧蒙古人,带起可怕的连锁反应,甚至可能已经影响到了军心! 萧如薰杀心顿起。 “自古以来逃兵当斩,断无可恕之处!来人,与我一并拉出去斩了!” 逃兵们纷纷瞪大了眼睛。 “不!!不要!不要啊将军!将军饶命啊!饶命啊!” “将军饶命啊!饶命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是定国公家的家奴!我是定国公家的!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一些逃兵被吓瘫在地上不断的求饶,屎尿流了一地,有些逃兵则站起来试图逃跑,被辽东军堵住了,更有些人被吓坏了,直接口出狂言说自己是勋贵家中的家奴,真真假假谁又能分清楚? “提督,这可怎么办?他们万一真的是……” 看着混乱的场面,军法书记官面露难色。 “万一?没有万一!定国公乃徐达将军后人,徐达将军英雄盖世,乃大明开国元勋,北逐蒙元光复燕京立下不世之功,如此英雄豪杰之后代怎会有如此窝囊临阵脱逃的家奴!副将何在?!” 萧如薰的副将立刻出列。 “末将在!” “铳手何在?!” 百余名近卫铳手齐齐出列。 “在!” 萧如薰一挥手 “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诺!” 副将立刻遵令,一举手。 “铳手听令!举铳!” 铳卒们立刻将手里的燧发铳举起。 “放!” 砰砰砰砰砰 一阵枪响带起一片烟雾,烟雾散尽,惨嚎不再,只剩下一地尸体。 “进军路上如若再有发现逃兵,不论何人,皆可杀之!” 萧如薰下达了新的军令,立刻传令全军。 “诺!” 全军遵令。 大军随后整顿,两刻钟之后,再次上马出发。 再度亲眼目睹了萧如薰军法的严格,李如松和努尔哈赤也回想起了当初在朝鲜战场上萧如薰是如何处罚那些骚扰朝鲜女子和殴打朝鲜官员的辽东军士卒的,顿时心中凛然。 而萧如薰枪杀逃兵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军,辽东军和女真骑兵们也是心下凛然,军纪为之一肃,算上当初的威望,辽东军士卒们对萧如薰愈发敬畏,军容为之整肃,军心为之凛然。 万历二十六年的伊始,就是从鲜血和杀戮开始的。 无独有偶,紫荆关关城上下,同样的鲜血和杀戮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蒙古人没有汉人的新年需要度过,当然也不会给汉人过年的机会,明明是大年夜晚,上至李成梁下至一名普通士卒,不过每人一碗酒而已。 而且这个时候喝酒,到底是欢度新年还是用酒精麻痹自己好让自己不那么恐惧,大家心底里都有自己的一杆秤,因此,不少人把这酒喝的是无比的糊涂。 李成梁不能糊涂,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糊涂,他一糊涂了,就大事不好了,他坚持清醒,坚持每天和士卒们待在一起,尽管多次遇到危险,老李依然没有退下去,这使得紫荆关的守军维持了最起码的秩序和勇气,保证了紫荆关的安全。 作为主要执行人的柴国柱的嗓子早就喊哑了,也一直没能好好的休息,现在基本上说不出声音来,一旦遇到着急上火的事情就听见他呀呀呀呀的发出漏风一般的声音,看起来十分滑稽。 但是现在哪里还有人会去看他的滑稽戏呢? 柴国柱没办法说话了,就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存在感。 配合着自己强大的精神和体力,柴国柱一旦遇到哪里告急,就往哪里冲,麾下卫兵战死率高达七八成,半个多月以来身边卫兵换了好几茬,杀掉的蒙古人也有三四十,可是蒙古人也没见退却过,依然嚣张凶猛。 不过好在最近蒙古人的攻势越来越缓越来越弱,一开始每个时辰都要进攻一次,被明军击退之后很快就重整旗鼓来攻击,现在一天也才进攻一两次,而且进攻力度都不大。 只是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五百二十五 李成梁的呼唤 蒙古人以前是用云梯等工程工具冲上城池和明军肉搏,现在基本上是远程攻击,或者正面佯攻一下,实际上还是远程攻击。 他们的火药好像用完了,火炮已经没有再用了,就是在用床子弩和投石机攻打紫荆关。 明军的压力小了许多,只是有些时候完全不按章法不寻时机就胡乱射击的投石机床子弩总能带给明军极大的恐慌,而当明军准备用炮还击的时候,他们却一股脑儿的跑出了明军火炮的射程之外。 这给了明军很大的压力。 李成梁准备第三次向朝廷请援了,昨日点卯,士兵居然只剩下不到三万,战死者不是太多,倒是逃兵和被杀死的逃兵的数量更多一些,这让李成梁感到心力交瘁。 没有什么比一边抗击敌军一边应付内部的逃兵更累人的事情了,七十岁的老将已经难以坚持下去了,这几日,李成梁不断的思考自己这一次东山再起的经历,得出了一个非常沮丧的结论。 失败了,失败的非常彻底。 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自己都失败了,最后一次机会也失去了。 李成梁非常清楚皇帝启用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而自己又给了皇帝一份什么样的答卷,不得不说,自己做的很差劲,不仅没有在军事上达成目的,还在政治上丢干净了分数,现在不知道有没有丢到负数的程度。 军事和政治上的双重失败让自己最后一次起复的机会也没有了,之后,自己若能活下来,大概也就是养老养到寿终,然后安然离世,这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了,后人提起自己的时候,大约是可以记住自己当年的风光的。 或许,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望着柴国柱不断奔跑的身姿,李成梁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真是愚钝啊,明明都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了,还争抢什么呢? 一辈子争来争去,争到了一个几乎是武将巅峰的位置,自己的奋斗已经到了武将的最巅峰了,之后的武将,就算是萧如薰,又能高到什么程度呢?难道还能让五军都督府回到原先的地位吗? 想象也知道是不可能的,既然已经如此了,那么为什么还要执着呢?执着的目的是什么,目标是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呢? 这几乎到了晚节不保的战局程度? 李成梁感觉自己好像看穿了很多以前看不穿的事情,看淡了很多以前没有看淡的东西。 四十岁以前的生涯给了自己太大的打击,让自己近乎于疯狂追求功名利禄,可是追求到头来,还是要死掉,这幅身躯不可能变得年轻,不可能回到当初的岁月,李成梁已经老了,已经快要到死掉的时候了,这是不可逆转的。 追求一切的李成梁真的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柴国柱又在奔跑了,似乎蒙古人又要开始攻城了,李成梁苦笑不已。 这时候,李成梁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将自己本来已经逐渐安定下来的心重新激活的年轻人,那个取得了和自己一样地位的年轻将领,那个动摇了自己的地位的人,若不是他,或许自己也不会那么执着的重新开始追求功名利禄吧? 说白了,就是不甘于人后,既然是武将,那也不指望和文人比拼,但是就算是武将,也要做到武将中的第一,武将中的武将,那才足以让自己满足,从而放弃继续争取功名利禄。 只是不甘心而已。 可正是这份不甘心,让自己走出了最错误的一步。 后悔吗? 不后悔。 虽然不甘心,虽然有点明悟了,但是李成梁并不后悔自己的错误。 因为说到底,自己不是文官,而是一名武将啊!马革裹尸还,那是自古以来名将最大的愿望,是荣誉啊! 能够为自己的军事生涯画上一个句号,而不是戛然而止没有准备,那也是自己的梦想,一个完整的句号,一个美妙的梦想。 现在,似乎正在实现这个梦想! 虽然李成梁很希望这样催眠自己,但是现实容不得自己继续催眠自己,他不得不回到现实当中,面对着难以解决的问题。 而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援军的抵达了,他两次求援,正准备做第三次求援,而援军何时能到,依然是个问题。 他算了算路程和时间,感觉自己的儿子应该已经到了才是,可是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连一个辽东骑兵都没有看到呢? 儿啊,你快来啊,你爹爹我……真的扛不住了啊…… 大抵是李成梁诚心诚意的呼唤,这一次,老天爷终于听到了。 万历二十六年正月初二中午,一支奇怪的部队抵达了紫荆关,打着大明旗号,穿着京营的军装,但是却是一支感觉上和京营兵完全不同的军队,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支部队拉来了好大一堆炮,粗略的数了数,得有近百门火炮。 这还不仅仅是李成梁所熟悉的佛朗机铳和虎蹲炮之类的,还有一种李成梁从未见过的火炮,这种火炮看起来极其强悍的样子,因为实在是很大。 李成梁粗略地看了看,居然有一丈多长的炮身,就算是稍微短一点的也有八尺左右,和这种炮比起来,佛朗机铳简直就像是玩具。 这支部队抵达紫荆关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因为这时候蒙古人没有攻城,因此李成梁也亲自去看了,看了以后十分惊讶,就在寻找这支部队的将领。 一名很面生的将领出现在了李成梁的面前。 “李公,末将是陛下钦点御边平虏总兵官萧如薰提督的部下,领镇南军三千前来助战紫荆关,萧提督和令公子李总兵的两万骑兵正在赶来的路上,想来也很快就会抵达了,请李公不要担心,待萧提督抵达,完成交接之后,李公就可以回京了。” 王辉话一出口就让李成梁愣住了,这下子,李成梁来不及询问火炮的事情,大惊失色道:“萧如薰?他不是在缅甸吗?天南角落,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还要取代老夫为提督总兵官?这怎么可能?!” 王辉没有多言,将萧如薰交给他的皇帝手书军令递给了李成梁。 李成梁劈手夺过这封手书,看到了上面有些熟悉的字体,还有那方大印盖下的痕迹,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李公!李公!李公!!李公!!” …………………… 士卒们的呼唤声越来越遥远,李成梁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五百二十六 旁观者眼中所见之物 等李成梁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李成梁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张床的床顶,转过头再看看,发现自己处在一间房间里面。 “来人……来人……” 李成梁想要坐起身子,他满腹的疑惑无处求解,想坐起来都没有力气,浑身酸痛乏力,搞得他十分的被动,只能开口叫人,可是这一叫,却感觉自己连大声都喊不出来,只能小声小声的呼喊。 好在房间里有人。 “父亲!你醒了!” 李如松一脸惊喜的出现在了李成梁面前,他赶快蹲在窗前,看着睁开眼睛的老父亲,眼泪哗的就流了出来。 “如松?你……你来了?” “是啊父亲,孩儿来了,孩儿不孝,孩儿来得太晚了,以至于父亲劳累至此,父亲,孩儿不孝!” 李如松老大的年岁,在老父亲面前就像个孩子一般,紧紧握着李成梁的手,低着头就哭出了声。 “哭什么啊如松,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为父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还有,为父这是在哪儿?这里是什么地方?为父不是在紫荆关戍守吗?” 李如松抬起头,点头说道:“父亲是在紫荆关,现在咱们还在紫荆关,只是父亲过度劳累,又受了刺激,晕倒了,所以在此休息,关城防务已经由萧提督全面接管,到现在为止蒙古人也没有发起进攻,父亲尽管放心休息。” “萧如薰真来了?” 李如松点了点头:“萧如薰真的来了,是坐船来的,皇帝亲自将他招了回来,本来我已经抵达京城,但是为了等他,等了四天,而后才和他一起赶了过来,父亲,孩儿不孝,让父亲受苦了!” “…………” 李成梁现在哪里有心思谈论自己受苦的问题,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到了只剩一声叹息。 “我李成梁为大明南征北战近五十载,到头来,也还是逃不过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命,如松啊,为父这辈子是到头了,没有指望了,接下来的数十年,应该就是萧季馨的辉煌了。” 听着李成梁如此说话,李如松未免有些惊讶,记忆中从未服输、好胜心极强的父亲,居然也有服输认老的这一天吗? “父亲……您……您还不老。” 李如松这话说得很没有底气。 “不老?如松啊,你都那么大年岁了,你的孩子都能上战场杀敌了,为父还能不老吗?为父争强好胜一辈子,到头来,也敌不过岁月蹉跎,说到底,都是命,都是命啊……” “父亲……” “好了,不说了,皇帝已经决定要扶持萧季馨了,就和当初张江陵扶持我扶持戚继光一样,这也是萧季馨的命,他也逃不了,你带来多少兵马?萧季馨带了多少兵马?可有把握把紫荆关之围给解了?” 躺在床上,李成梁忽然来了一点精神。 李如松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开口道:“回父亲,萧如薰带了三千兵马和一些火炮,孩儿带了一万铁骑,又让奴儿带了一万铁骑,加起来一共两万,对面这几万蒙古骑兵不在孩儿的话下。 要是正面对敌,孩儿也有把握战而胜之,只是不知道萧季馨是如何安排的,他得了命令节制紫荆关的所有军队,不受王世扬节制,直接听从皇帝的召令,独立作战,孩儿也要听他的命令。” 李成梁皱着眉头寻摸了一下,感觉情况不太对劲。 让萧如薰做统帅本来已经是破格的事情,现在独立统军,不受文官上司的节制,有便宜行事之权,只听皇帝的召令,这完全不是当下现行的战斗模式,而是太祖成祖时期勋贵统兵征战的模式。 “皇帝要培养亲信武将了,萧季馨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文官做他的保护伞,所以只能找皇帝做保护伞,萧季馨能打,威望奇高,一人堪比十万精兵,皇帝这么做,真是不知道此战以后,朝堂上又要起什么波澜。 看来皇城是不能待着了,如松,为父去职以后,会向皇帝上书乞骸骨,回到辽东养老,此战结束之后,你也不要试图留在京城,一定要回辽东待着,静观京城变局,如果为父所料不错,这一次,朝堂上要有大变数了。” 看穿了很多事情之后,李成梁开始试图用局外人的眼光看待即将发生的事情,并且忽然间得出了许多感悟,使他不得不感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当了一辈子当局者,大半截身子入土的时候才做了旁观者。 以旁观者的视角,李成梁忽然想到了一些十分可怕的事情,更想起了三年前萧如薰无缘无故出镇缅甸不回京师的某些被他遗漏掉的细节。 难道…… 到如今,李成梁才看看想明白了某些事情,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父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朝堂之上要起波澜了?什么叫大变数?” “你听为父的,现在不要多问,此战结束之后,无论立下多少功劳,都不要试图留在京城,回辽东,有辽东做根基,外有奴儿呼应,咱们李氏就能临危不乱,坐山观虎斗,至少不至于被轻易的牵连进去。 还有,如松,你要记住了!到时如果为父不在了,没人提醒你,你也要自己记住,情况未到明朗之时,要严格约束自己,约束家人,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走得太近,无论是萧季馨还是谁,都不要走得太近,如此,至少能保住我一门性命!” 李成梁忽然很严肃的告诫李如松。 李如松没来由的感到心中一阵恐慌袭来。 “父亲,您到底想到了什么?” 李成梁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良久睁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把自己想到的事情说出来。 “好了,现在想这些未免太早,如松啊,你只要记住为父说的话,照着做就行,不要想太多,千万不要想太多。” 李如松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没有追问下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父亲,孩儿记住了。” 五百二十七 将军用兵要严刑峻法,也要恩义并行 李如松乖乖听话,李成梁就十分满意了。 “好了,记住就好了,来,把为父扶起来,为父总要亲眼看看萧季馨才好,久闻其名却不曾见面,这未免太遗憾了一些。” 李成梁固执的要起来看看萧如薰长什么样子,这让李如松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只好喊来几个人,帮着他一起为李成梁穿好衣服,然后亲自搀扶着李成梁,缓缓的离开了安全的小金城。 而此时萧如薰正在前线,他正在把他带来的那二十门红夷大炮一门一门的安置到城墙上,并且做好了相对应的减震工作。 这一点,他的本部炮手有非常丰富的经验,指挥着朱翊钧派来的炮手进行着略显生疏但依然正确的操作步骤。 正在城内戍守的京营兵们十分好奇且略有些畏惧的看着那个传说中的万历第一名将,之所以好奇,那是因为人的名树的影,自然好奇。 至于畏惧,那就是因为萧如薰来的时候带来了三百多颗人头一路上杀掉的逃兵的人头。 “但凡敢有人违背军法私自逃窜,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家奴谁家的关系,一路杀无赦!别人不敢,我萧如薰敢!” 他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并且照着做,没人会怀疑他不会按照他所说的去治理去管控手上可以掌握的军队。 初步的统计结果让萧如薰十分恼火,传说中的六万京营兵,到现在为止,连三万都不到,在他抵达北京城之前,已经有很多在路上就逃了,一路走一路逃,基本上家里有关系的胆子小的已经逃走了。 剩下来的不是全都是胆大的,也有一些傻的和妄自尊大的,李成梁不去管在路上逃掉的,而是到了紫荆关之后,安排自己的亲卫和柴国柱的亲卫把守各个出口,巡视各个城墙,看到有退缩的扰乱军心的试图当逃兵的全部击杀,一个不留。 路上我不管,开战了你们就是实打实的逃兵,按律当斩,无话可说! 老李也够狠的,到底是几十年的军旅老将,手段娴熟,毫不手软。 不过即使如此,当战局紧张的时候,老李也无暇关注太多,这就给了不少逃兵可乘之机,萧如薰一路上遇到的就有三百多,还不知道走其他路线没有遇到的有多少,可见老李也不是全能的。 不过现在好了,萧如薰专门指示李如松弄了一支三百多人的骑兵队,赋予猎杀逃兵的职权,但凡有人疑似逃兵,且身上没有离开战场需要办事的令牌或手令,骑兵队可先斩后奏,一概不追究责任。 如此狠辣的手段,还有那三百多颗在瑟瑟寒风中被吊起来的人头极大的震慑了那些京营兵,不论是想逃的还是不想逃的,都开始考虑,到底是逃跑生还率高,还是继续死战生还率高。 将军用兵要用严刑峻法,否则军纪不振,再强悍的军队也不过是兽军,将军一死就作鸟兽散,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将军用兵也要施展恩义手段,否则士兵畏惧将军却不尊敬信服将军,士兵被压迫过甚,将军本人就会有危险,比如张飞。 带兵和做皇帝是一样的,要恩威并施,一手大棒一手金银财宝,双管齐下,方能得到最好的效果,单纯的严刑峻法和单纯的恩义都无法带出最棒的军队。 因此,在狠辣的手段震慑之后,萧如薰也需要收拢人心,才能让这些京营老油子们愿意出力,愿意相信战斗下去的寻活率比逃跑的寻活率要高,否则他们依然会逃,不信? 想想,张飞那么强悍的猛人,带兵如此严苛,到底是把手下士兵逼到了什么程度,才会有人铤而走险杀了他逃跑?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萧如薰收拢人心的第一步就是发冬衣,他知道这些士兵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比较劣质的冬衣,之前遇到的某些逃兵也哭诉过自己冷的实在是受不了,不想被冻死才逃跑,看到这些士兵瑟瑟发抖脸色乌青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已经冷了很久了。 如此寒冷的情况之下,无法激发出战斗意志很正常的,热血上头也要有足够的体温做前提,否则热血都取暖身子了,就没有温度去作战了。 从京城仓库调来的大量冬衣此时此刻就派上了用场,反正有皇帝的手令那些人也不敢阻拦,任由萧如薰大拿特拿,萧如薰也就不客气,多拿了很多。 士兵们得到了足够御寒的衣物,松了口气,感觉这位名将不是单纯的逼着他们去送死,对他们有最起码的关怀,于是他们对待萧如薰的态度开始转变。 第二步,下令本部军队劈柴,点火,并且熬生姜水给士兵们驱寒取暖。 瑟瑟寒风之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生姜水比什么都能收买人心,很多京营兵经过长时间的逼战之后,身心备受摧残,一碗生姜水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但是却能让他们感到一丝温暖。 冰天雪地之下的一丝温暖是多么珍贵啊! 很多人喝着喝着,直接就掉下眼泪了。 他们对待萧如薰的态度开始急剧转变往好的方向。 第三步,派去军医官给一些受伤的士兵重新诊治,包扎伤口,伤势严重的直接送回后方小金城疗养,更严重的直接下令送回京城,没有必要在这里送死。 萧如薰打仗素来很关注医疗问题,在宁夏的时候就是如此,因此萧如薰打仗以低死亡率著称,跟他打仗的士兵只要没死,基本上都能得到救治,战事长一点就留在军中疗养,等着伤愈归队,战事短促那就直接送回大本营疗养,没必要送死。 萧如薰关心士卒生命,不做无谓的牺牲的名声在朝鲜战场上大放异彩,成为大量异地军队不去理睬派系之争,而愿意听从他的号令为他战斗的主要原因之一。 士兵也是人,不是兵器,有自己的思想,会怕会恨会萎缩,也很惜命,固然慈不掌兵,逼着他们去送死的将军固然强悍,可是士兵也是人。 没有必要去送死的情况下,有足够条件的情况下,就不应该让士兵去送死,一名伤愈归队的老兵的战斗力远远高出一个仓促招募的新兵。 萧如薰深深的明白其中的道理,也知道古来战场上那些冤死的人到底是多么可惜,一把草药一根白布条就能救回去的性命,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流逝呢? 萧如薰办不到。 五百二十八 让士兵重燃战斗的信念 关心受伤老兵。 萧如薰这样的思想在自己的军队里广泛传播,他经常教育军官要及时将受伤士兵送到军医手上治疗,要关爱受伤老兵,不要把受伤老兵当作累赘,并且屡次惩处虐待受伤老兵的军官。 这成为士兵敬爱萧如薰,愿意听从他的号令的主要因素。 而这样的名声也随着朝鲜之战结束,大量军队回归原驻地而得以广泛传播,很多派系的军队都知道有一位爱护士卒生命不做没有必要的牺牲的萧将军,跟着萧将军打仗,生命有保障。 萧如薰十分在意军医体系的建立是老兵生存率冠绝大明军队的一个重要因素,此次北上,萧如薰没带多少军队,却带了随行军医三十人。 每个军医配备三个学徒助手,等于萧如薰有一只一百二十人的成熟医疗团队,这样的医疗团队在镇南军中有五支,是萧如薰重点扶持培养的,也是吃军费的大头。 接着在京城补充了一大批药材,强行绑来了一批善治刀剑创伤的大夫一起随军,加在一起,萧如薰有一百五十人左右的医疗团队给士兵治伤。 顺便说一句,那些大夫一开始是拒绝的,一副傲娇脸,不过萧如薰只是在他们面前拔刀秀了一下,他们就口嫌体正直的跟来了,现在正在这个医疗团队的大家庭内快乐的工作着。 轻伤士卒得到了妥善的重新包扎,重伤士兵经过诊断之后,基本上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尤其萧如薰之后打算继续进军,带着他们实在没有必要,也不忍他们自生自灭。 于是经过和军医的商议之后,大约两千五六百重伤士兵被紧急包扎之后,萧如薰直接下令辽东骑兵分出五百人,准备大马车,护送这些士兵在大军击破蒙古骑兵进军之前回到京城妥善安置。 这个举措是让京营兵们彻底改变对萧如薰的态度,并且愿意继续战斗的杀手锏。 没有一个士兵希望战死,但是没有一个士兵敢说自己不会战死。 跟着一个强大的将军打仗生存率固然高一些,但是如果强大的将军还关怀他们的生命,他们会更加开心,更加愿意为将军战斗。 眼看着那些原本只能在绝望中等死的重伤战友得到妥善的治疗之后被送回京城,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了京营兵们的内心。 重获新生的希望之火重新点燃在他们的心底,很多士兵为此痛哭流涕,当生还的希望向战斗一面倾斜的时候,已经没有太多的人去思考该如何逃出这里了。 然后萧如薰的最后一步迈出了。 为了让从来不曾接触过自己的士兵们对自己拥有最起码的信任,展现强大的武力,展现将军自身的实力也是非常重要的方式,当所有准备做好了以后,展现将军的实力,让士兵们对将军怀揣希望的时候,士兵们就会重燃战斗的信念。 二十门红夷大炮当着士兵们的面被一门一门的运送到了城墙上,当士兵们看着这些一丈长的大型火炮的时候,是十分震惊的,别说士兵们了,就算是军官看到了这些火炮,也是极为震惊的。 眼下全大明的军队里,装备最好的就是萧如薰的镇南军了,使用的兵器无一不是此时最先进的,甚至是部分超越这个时代的武器,然而以目前的手工工业体系,萧如薰只能做到那么多,要想继续往下面发展,非机械工业化不可。 那就不是眼下萧如薰可以办到的了,毕竟他没有系统,也没办法来回穿。 二十门红夷大炮提前数十年进入了明军的眼界里,巨大的炮身将之前明军所使用的佛朗机铳啊虎蹲炮啊大将军铳啊之类的火炮全部都给比了下去,也就是镇南军习惯了,跟着镇南军一起来的辽东骑兵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家伙。 努尔哈赤自然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家伙,看到那么恐怖的大炮的时候,努尔哈赤整个人都给惊呆了,傻傻的看着巨大的炮身,然后不停的咽口水。 天啊,那么大的家伙威力得有多大?一炮下去要死多少人啊? 这是明军新的制式火炮吗?明军有那么强大吗?这个萧如薰怎么总能干出这种出人意料的事情呢? 毫无疑问,如此巨大的火炮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产生了想要快速了解它的想法,他也十分快速的给这里的每个人增添了一份胜利的信心。 战争的天平重新开始摆动。 “提督,这是?” 柴国柱哑着嗓子,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药水就跑到萧如薰的身边询问萧如薰红夷大炮的来历,显然也是给这些大炮震住了。 “这是红夷大炮,佛朗机夷人所制造出来的最新式的火炮,我在南洋和佛朗机夷打仗的时候缴获的,然后找人仿制成功,比起佛朗机铳而言,红夷大炮威力更大,射程更远,攻城拔寨上,可比佛朗机铳要好用多了。” 萧如薰拍着一门红夷大炮的炮身,微微笑着。 “天啊,这炮一炮下去,得死多少人?佛朗机铳完全没有继续使用的价值了!提督,这红夷大炮何时才能列装到九边?” 萧如薰看着柴国柱一脸的馋相,笑着说道:“别看这家伙个头大,其实也有很大的缺点,最大的问题就是这家伙只能打实心弹,打不了开花弹,对付敌人军队的话,威力有限。” “打不了开花弹?” 柴国柱显然不明白火炮的科学原理。 “是啊,这炮身长,内径自然也大一些,需要的催动火药就更多,一开炮,无论是里头的温度还是冲力都更大,所以才能打的更远更准更有力度,但是开花弹的外壳太薄,承受不住这里头的冲力,要是强行发射开花弹,开花弹就要在这里头爆炸,就会炸膛。” 一提起炸膛,柴国柱就缩了缩脖子,显然是被炸膛给吓怕了。 “又要炸膛啊?” 萧如薰哈哈一笑。 “是啊,所以目前只能用实心弹去打,威力有限,没办法杀伤更多的敌人,咱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用更厚一点外壳的开花弹,但是外壳厚了,火药不足以把开花弹炸开,只能碎成几片,还不如使用实心弹来的有效一些。 用实心弹装填,至少攻城拔寨很厉害,你看这家伙笨重吧?有效射程超过佛朗机铳一倍以上,那些蒙古人不知道,以为躲开了佛朗机铳的射程,结果咱们换了炮,一轮射击我就叫他们的投石机和床子弩全部完蛋!” 五百二十九 将军心紧握在手 一举摧毁那些投石机和床子弩?! 听萧如薰这样说,柴国柱露出了极其兴奋的神情。 “对啊!末将怎么没想到,这些日子咱们可被那些床子弩和投石机害苦了,不少弟兄都死在投石机和床子弩上,可咱们偏偏无法摧毁那些家伙,真是可恨!” “只是,这大家伙太过笨重,发射一次也挺费时间的,我精心训练的炮手发射起来也不会太快,操作繁琐。 而且每发射一次,炮身都会移动,要再次发射就要再次瞄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无论是进军还是退军都来不及带它走,所以,野战的时候还是要靠那些轻便的佛朗机车炮。” “哦,原来如此。” 柴国柱点了点头,看着巨大炮身的狂热眼神理智了一些。 “但饶是如此,这也是一大利器啊,提督,你既然可以仿制,那不如和陛下说说,尽快列装九边吧!放在长城上,这家伙可就太有威力了!” “既然威力更大,耗费也更大,制作起来也更难,工艺很麻烦,朝廷的工匠能否做到还是个问题,款子能不能批下来也是个问题,批下来了制作水准如何更是问题,你若是想要,等这仗打完,我派人去蓟镇送你几门用用吧!” “当真如此?” 柴国柱一脸惊喜。 “当真。” 萧如薰笑了笑,点头许诺。 接着,萧如薰看了看周围士兵们的神情,很明显的,士兵们因为这些大炮的出现变得更加有劲头了。 别的不说,红夷大炮巨大的外形的确能给人以很大的安全感,对于这些缺乏安全感和自信心的士卒们来说,外物的暂时相助是最好不过的。 军队的自信心是要经过长期血战的洗礼才能成就的,比如辽东军就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劲旅,这样的军队才有自信心。 而这些京营兵比谁都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所以才会临阵脱逃,眼下没办法逃,但是鼓起来的勇气不足以战斗,就要用外物帮着他们提升自信心和勇气。 重振军心四部曲完成,军心已经收拢,接下来就是将军心紧握在手从而重拳出击的时候了。 萧如薰拿了一个铁皮制作的扩音喇叭,站在城墙的最上头,扫视着下面关城内来来往往的士兵们。 “提督,这是什么?” 柴国柱站在萧如薰的旁边,看到萧如薰忽然从身边士兵手上拿了一个大铁疙瘩,他刚才就在怀疑这是什么了。 “这个,这个叫扩音喇叭,能让我的声音更大,传的更远,我在南边给士兵训话的时候,都用这个,不然我喊起来士兵们都听不到。” 萧如薰稍微解释了一下,然后就对着这个很土气的扩音喇叭,深吸一口气,大喊出声:“全体将士都有!停止手上的事情,全部向我看过来!” 这一嗓子吼出来惊天动地,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尤其是距离萧如薰很近的柴国柱,差点没给吓得跳起来。 人们纷纷将自己的目光向声音来源处投去,举起脑袋,向城头上看过去,果然,看到了立在大旗之下的萧如薰的身影。 就是除了镇南军旧部之外,没人知道萧如薰的声音为什么那么大就是了。 “萧如薰的名字,我相信你们都听过,萧如薰这个人,我相信你们都有些了解,我从来没打过败仗,不管是对付蒙古人,对付倭人、对付佛朗机人还是对付洞武人,我从未战败过! 有人说我是万历第一名将,这名头太大,我不敢认,但是我的战绩,是有目共睹的! 我今日站在这里为的是什么,你们心里都明白,之前这仗打成什么样子,我也不多做评价,但是我就想说一句,丢人! 真他娘的丢人!丢人丢到祖宗身上去了!尤其是你们!你们这些京营士卒,把你们祖宗的脸面都给丢光了!” 这话一出口,顿时激起千层浪。 “怎么,不服?那我问问你们,你们知道你们的祖宗是什么人吗?你们京营的祖宗是跟着开国元勋大将一路从南往北扫荡蒙元,将外族赶出神州大地,复我华夏衣冠山河的英雄! 你们京营的祖宗也是跟着太祖八次北伐,跟着成祖五次扫北,把蒙古人打得丢盔弃甲哭爹喊娘鬼哭狼嚎的英雄!给咱们那些在大宋受苦受难的先祖报仇雪恨的英雄!个个都是英雄!是封狼居胥的英雄! 他们面对几十万几十万的蒙古骑兵尚且奋战不止,将他们全部驱逐的英雄!在极北之地和蒙古骑兵面对面厮杀面对面对砍对劈的真英雄!好汉子!他们把我大明的领土扩张到了极北之地,比现在的北疆还要更北更北的地方! 而你们呢!反观你们!区区几万丧家之犬一般的蒙古人就把你们打的丢盔弃甲,仗还没打就跑了一半,这边仗正在打,那边你们还要跑! 宁可被督战队杀掉也不敢去和蒙古人拼杀,我问你们,是战死光荣还是被督战队当逃兵杀掉光荣!?” 城楼底下寂静无声,城楼上面也寂静无声。 “逃兵!那是耻辱!一辈子的耻辱!永远洗雪不掉的耻辱!你们不在乎吗?你们扪心自问,你们真的不在乎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们想着混日子,想着当兵没地位,天天给那些天上下来的文曲星做牛做马,就算立下战功还是要给那些读书人耻笑是大字不识的臭丘八。 不止是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就连个青楼里的婊子都敢嘲笑你们,所以逃就逃了,反正不管死的多英雄,在他们看来都是狗熊,是不是? 大错特错!你们这群混帐!一群不知长进的东西!他们瞧不起你们你们就这样自暴自弃?任由他们打骂?任由他们指着你们的鼻子骂一句臭丘八?任由一个青楼里的婊子侮辱你们?面子是怎么来的?是别人给的吗? 狗屁!面子是自己抢来的!我萧如薰为什么能做镇南侯,为什么能世镇缅甸?为什么现在任何一个文官见了我都要喊一声萧镇南? 我是怎么做到的?我和你们一样成天吃喝嫖赌坑蒙拐骗遇到战事就往回跑,就当了侯爷是吗?就与国同休了是吗?!那些眼睛长在脑袋上的文人就看得起我了是吗?” 萧如薰的吼声响彻这片天地。 五百三十 为何不去挑战?不去超越? “他们文人瞧不起你们,把你们当狗使唤,你们就自己也认为自己是狗了是不是?你们和狗哪里一样了?狗是爬着走路的,而你们是站着走路的! 狗只能爬!而你们可以站起来!你们的手不是用来在地上爬的!是用来拿刀拿枪和敌人拼死相搏的! 文人可以用笔写字,咱们可以用刀杀敌!同样是报效国家,怎么就低人一等了?怎么就低人一等了?!他们说你们低人一等你们就信了?他们让你去死!让你去爬!甚至去侮辱你们的妻儿老小,你们也就认了是吗?” 一声声的吼叫响彻这片天地。 柴国柱的眼睛不知为何有点红。 那些原本缩在墙角里抱团取暖的士兵不知为何也站了起来。 “不管你们认不认,反正我姓萧的不认!” “我就不信我灭了倭寇我还得不到我要的尊重!” “我就不信我灭了洞武国还得不到我要的尊重!” “我就不信我打服了佛朗机人让他们俯首称臣了我还是得不到尊重!” “我就不信我做到霍骠骑那般封狼居胥的功业之后那些文人还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一声臭丘八!” “我不信!我不认!我无论如何!就是不认!” 萧如薰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了,满脸涨红模样看起来分外狰狞。 “你们呢?!” 一句直入心扉的反问,将士兵们问的哑口无言。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你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现在就想问你们,城外,一群被咱们的祖宗打的哭爹喊娘的混蛋们又回来想欺负咱们了,又回来想要把咱们带回几百年前,还想再一次地夺走咱们的妻子,咱们的房屋,咱们的土地和银两。 这一战要是败了!咱们每个人都会死!我和你们一样,我也会死!可是我不甘心,祖宗办到的事情,我却办不到!到了九泉之下,我看着祖宗,祖宗也看着我,问我一声我为什么办不到,我该怎么回答? 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啊!无颜啊!祖宗把这片天地夺了回来,结果咱们又给弄丢了,丢人啊,丢人啊,丢人丢到祖宗身上去了啊! 我不管,这仗我打定了,不管赢不赢,我都打定了!就算是必死无疑!我也打定了!因为我绝对不要做一个亡国之奴!我绝对不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妻儿老小被他们杀死,我的房屋被他们烧毁,我的土地和银两成了他们的东西!那是我的!我的! 我告诉你们,我不仅要打仗!我还要打胜仗!我还要打一个大大的胜仗!我不仅要把紫荆关守住,我还要把平型关夺回来,我还要把大同夺回来,我还要打出去! 我要打到草原上!我要杀掉每一个敢于抵抗的北虏,我要把他们的妻子儿女抢来当奴隶!我要把他们的牛羊马抢来归我自己!他们的一切我都要抢来换成银子!是我的我要夺回来!敌人的我也要抢过来变成我的!他们的一切!都是我的! 你们敢和我一起去吗?你们敢和我一起到草原上抢他们的女人抢他们的牛羊抢他们的财物吗?!你们敢吗?你们想吗? 我告诉你们,敢和我一起杀出去的,出了大同,到了草原,你们抢到的全部都是你们自己的,我一根针都不会要!你们抢到多少都是你们自己的!杀得越多,抢得越多,你们得到的就越多! 到了草原上,道义礼法都是狗屁!烧杀抢掠才是你们要做的事情!我要和我的祖先一样,杀到他们哭爹喊娘为止!杀到他们鬼哭狼嚎为止!杀到他们每每想起我就要发抖为止!你们敢吗?!” “我敢!!!” 萧如薰这边刚问完,身边,眼睛已经充血发红的柴国柱就扯着破锣嗓子吼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还不停。 “我敢!!” “我敢!!” “我敢!!” …………………… 这般的嘶吼声从零星几个,渐渐成了规模,成了气候。 “既然敢,那就杀!一路杀出去!杀出紫荆关!杀出平型关!杀出大同!杀到草原上!抢他们的女人!抢他们的牛羊!烧他们的房屋!烧他们的草原!不把他们杀到彻底崩溃!不封狼居胥!不勒石燕然!绝不回来!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 这里再也没有溃兵逃兵,只有瞪着充血的眼睛吼着杀戮口号的战兵。 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他拔出腰中战剑举起指向天。 “杀!!!” “杀!!!!!” 回应他的是更加疯狂的声音,无论他们是为女人疯狂,还是为牛羊疯狂,还是为房屋疯狂,还是为功业疯狂,这都不重要。 打仗又不是现代体育比赛,假惺惺的喊一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打仗就是明明白白彻彻底底的杀戮和掠夺。 杀的越狠,掠夺的越多,对敌人的削弱越大,这仗就打得越成功,从古至今,这都是一样的。 那些北虏,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他们必须要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代价。 萧如薰在南方待久了,身体里积蓄了许许多多的燥热之气和狂暴之气,这一次,他打算全部发泄出来! 而且,未尝不能去挑战一下封狼居胥!未尝不能去挑战一下勒石燕然! 汉民族的最高功勋! 为何不去挑战?不去超越? 望着身边这些突然狂躁起来的汉人,努尔哈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从心底里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他听的懂汉话,他知道萧如薰方才在说什么,所以他才惊讶,才感觉到凉意,因为他头一次察觉到除了李如松以外,还有那么多汉人的心底里藏着野兽。 刚刚度过拒马河踏上紫荆关南岸土地多李成梁还没站稳脚跟,就听得从关城方向传来了狂躁的“杀”。 李成梁面色一变,转头看了看李如松,李如松的面色也变了,看了看李成梁,父子两个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当他们亲眼看到几个时辰以前还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溃兵们全都站在地上疯狂的舞动自己的双手和兵器,疯狂大声喊着“杀”的时候,似乎搞明白了一些事情。 李成梁抬起自己的头,越过一段距离,看到了站在城墙头上,举起战剑指向苍天的那个陌生的身影。 就是他吗? 五百三十一 蛊惑人心 李成梁和李如松或许从未深刻的去研究过如何激励人心激励士气这样一门学科,他们可能会在无意识当中用出来,可是他们并未深入研究,不了解这样做的根本原因和具体做法,当然,带着辽东铁骑大杀四方的他们并不需要这样做。 但是当他们的部下换成了这样一支没有斗志的弱旅的时候,当他们的部下不再是强大的辽东铁骑,甚至连训练兵都不是,而是一群随时会撒丫子跑路连将军的性命都不在乎的兵油子的时候,他们就陷入了危难之中。 一如当初戚继光差点被老爷兵们害死。 他们选择的道路不是萧如薰现在选择的道路,而是另外选择优质兵源,重新从头开始练兵,将自己的精神和勇武关注到新军的军魂当中,使得这支军队成为将军的分身一般可靠的军队。 而在眼下已经没有足够时间的前提之下,就要使用另外一种方式了。 说的好听叫激励军心,说的难听就叫蛊惑人心。 二者只在一念之间,但是说出来和用出来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有些人会用,但是却是无意识的用出来,最后连自己都相信了,而有些人则是刻意的去用,有目的有意识的去用,自己依旧是保持清醒并不狂热的。 记得陈近南曾经和韦小宝说起过,他们要反清复明,但是聪明的读书人都已经被清廷收买给清廷工作,是他们的敌人,没有读书人愿意跟着他们一起造反,所以,他们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蠢一点的人。 如何运用蠢一点的人呢? 简单地说,就是蛊惑他们,迷惑他们,用宗教的形式催眠他们,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同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义的,是有意义的,是可以实现人生价值的,于是,他们就会嗷嗷叫着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去做那些在正常人看来无比可怕的事情。 对于有宗教信仰的蠢人,就要用教义等形式催眠他们,使得他们相信这是神的旨意,对死的恐惧被对宗教的虔诚给覆盖了,于是就有了那些战斗力极其可怕的宗教军队。 对于没有宗教信仰的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有宗教信仰的蠢人,那就只能用钱财,用女人,用美好的前景和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去催眠他们,让他们在短时间内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可以得到很多东西,并且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的。 而宗教手段明显比钱财激励手段要可靠的多。 所以在中国古代,有很多披着宗教外衣的造反事件,远一点的有黄巾起义,近一点的有太平天国,无一不是披着宗教外衣,用宗教信仰的模式催眠教众,让他们为上层统治者献出生命,以达成统治者们的政治经济目的。 那些人都是蠢人,不读书不识字不明道理,照理来说也是懦弱小民,任由清政府欺压的,可是他们为什么可以形成和清政府南北对峙的格局呢? 很简单,被洗脑了,对死亡和强权的畏惧被宗教信仰给覆盖了,他们被成功洗脑,成为了根本不怕死不畏死的宗教战士,这种人,即使在现代也依旧存在着,威胁着正常人的生命安全,然而在他们本身看来,这是神的旨意。 只是这世界上哪里有神呢? 中国本土宗教的蛊惑性早在黄巾起义之后就被统治者严防死守,逐渐失去了效力。 而汉传佛教则是先天没有造反基因,同样也被政府严格管控。 中国政府从汉朝开始就对宗教相当警惕,从某种意义上杜绝了中国人被宗教蛊惑造反的可能。 至于白莲教和拜上帝教那都是外来宗教,本来都是外国用来方便统治人民的,结果谁曾料想他们的政府不给力,居然被宗教给反噬了,遗毒至今。 萧如薰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用宗教形式洗脑那些士兵,就只能用女人,用钱财,用牛羊,用仇恨和功业去短暂的催眠他们,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拥有强大的战斗力,而萧如薰本人则非常清醒的思考自己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可能性。 望着狂热的士兵们,萧如薰知道这一战是一定可以战胜的,而自己的军事目标并不仅限于驱逐,他想做的绝一点。 而李成梁和李如松看到这般场景之后是非常惊奇的,他们从未想到将这些看似一点救都没有的家伙们给拯救回来,因为他们就是不可救药的,只能用死亡相威胁,而萧如薰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将他们给激的嗷嗷叫的? 李如松为之惊讶,而李成梁则是想到了更深层次的地方,看着萧如薰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这已经不是军事范畴之内了,这分明是让统治者极其忌惮的蛊惑能力啊! 李成梁自问自己做不到这个地步,虽然清楚,虽然有时候也想用,但是他绝对无法做到让这些懦夫被蛊惑到了失去判断力的地步。 萧季馨!! 李成梁看着那个站在城头上拔剑指天的将领,顿时生出了深深的忌惮之意。 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其实这种事情对于萧如薰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一点都不奇怪。 他需要在末世的大环境之下带着幸存的人们求取生存,仅仅依靠个人魅力和足够的军力是不够的,在大环境的压迫之下,人们的求生意志有些时候并不是那么强,尤其是在看不到未来和希望的末世之中。 何处才是出路?何处才是希望? 到底还能不能回到曾经的文明世界之中? 我们的战斗是否有意义?我们能战胜病毒吗? 这是每一个人都无法回答的问题,萧如薰当然也不知道,但是他不能说自己不知道,甚至他不能去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能用各种方式催眠那些幸存者,甚至使用宗教的形式给他们以生存下去的信念,支持者幸存者们继续战斗下去,继续为了夺回文明世界而战斗,否则他只能对着日益增多的自杀者名单无奈的颓废下去。 作为他自己来说,他依然很清新的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许只是在徒劳的挣扎而已,只是在徒劳的将仅存的文明苟延残喘下去,等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被病毒吞噬,直到成为它们当中的一员。 他的绝望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深,因为他无法催眠自己。 五百三十二 另有图谋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在最后和敌人同归于尽,这不是勇敢,不是牺牲,而是一种崩溃之后的逃避,他已经崩溃了。 所以,在此时此刻,当初的记忆重现于眼前,他很清楚,是自己应当开始蛊惑人心的时候了,让这些懦夫们嗷嗷叫着去送死,为剩下的人争取到活下去的机会和时间,还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对于这些正在狂热的吼叫着的士兵们来说,这种手段未免太卑鄙了一点,但是更卑鄙的事情,萧如薰也不是没有做过,要论卑鄙,或者这个时代最卑鄙的人可以和萧如薰相提并论,两者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最终的目的了。 正是经历过道德沦丧兽性咆哮的黑暗,萧如薰才无比珍惜道义礼法的光明,他才会觉得这个时代无比的可爱。 也同样的,他并不会对使用卑鄙手段产生多少的抗拒意识,即使是会让很多人为之送命的卑鄙手段,他也视之为理所当然,他经历过这里的任何人都不曾经历过的最彻底的黑暗。 他甚至觉得这末路大明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光明,那么的美妙。 多美好的世界啊! 而这一切是李成梁和李如松注定无法体会到的。 所以当李成梁真正的看到萧如薰的时候,真正的和萧如薰面对面的时候,他才会忽然地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种……此人并非我所能抗衡的感觉。 上下打量着已经年老体衰却依稀可以见到当初威武雄壮痕迹的李成梁,萧如薰重拾心情,朝李成梁见礼。 “晚辈萧如薰,见过李公。” 李成梁以非常复杂的心情对待萧如薰。 “萧镇南不必多礼,老夫久闻萧镇南大名,只是未尝得以一见,今日一见,萧镇南果然英雄非凡,不愧万历第一名将之名。” 萧如薰挑了挑眉头,微微一笑。 “在前辈面前,晚辈不敢妄称第一名将,这名头太大了。” 李成梁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你若不敢,还有谁敢?” 说罢,李成梁拍了拍萧如薰的肩膀,走到了一门红夷大炮面前,开口问道:“萧镇南,这炮是新式火炮吗?” 萧如薰回过神,看了李成梁一眼,收起了自己的情绪,点头说道:“是,这是晚辈在南洋和佛朗机人交战的过程中得到的火炮,然后从澳门得到此炮的铸造之法,在缅甸铸成,此炮威力甚大,较之佛朗机铳要更大一些。” “这炮身足有一丈,威力想不大都不行啊!甚好!甚好!有此炮,还有骑兵,此战大致上已经有了战胜的把握了吧?” 李成梁回身询问萧如薰,萧如薰点了点头,开口道:“目前进可攻,退可守,只待北虏进攻,便可一举摧毁其攻城器械,削弱其实力,再以骑兵野战争雄,击败之,解紫荆关之围,然后才能考虑其他。” “不过北虏今日为止都不曾出兵来攻,莫不是要等到明日?” 听李成梁这么一说,萧如薰则把视线投向了远处可以看到的蒙古人的军营,然后拿出了千里镜,细细的查看着,能看到蒙古军营内人头攒动,似乎因为方才关内的吼叫声而感到不安。 “北虏是每一日都来进攻吗?” 萧如薰这样一问,柴国柱便抢着回答道:“倒也不是,今日到现在为止就没来攻打过。” “以前都是如何攻打的?” “最开始还有登城攻打的举措,近些时日以来基本上是与攻城武器远程攻打,用投石机和床子弩攻城,士卒多为佯攻,甚少猛攻,饶是如此,依然火力强悍。” 柴国柱显然对此心有余悸。 “我军是否主动出击过?或者是夜袭?” 柴国柱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李成梁,李成梁老脸一红,没说话,柴国柱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士卒不善战,无力主动出击,只能困守了。” “北虏若想攻破紫荆关劫掠京畿,在有四万人的前提之下,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消极的攻势?” 萧如薰这话一问出来,李成梁和柴国柱继续面面相觑。 萧如薰放下千里镜,转头询问柴国柱:“柴总兵,我问你,北虏有四万骑兵攻城的数字是如何得来的?” “斥候观察其旗号与营寨数量还有马匹数量推算出来的,包括最先几日还曾有人前来劝降,口称十万骑卒前来攻城,叫我等尽快开城投降,我等不信,但是觉得四五万是比较可信的数字。” 萧如薰皱着眉头说道:“虚张声势可是行军作战必备的战术之一,一两万人号称十几万人的战例还少吗?十几万人号称百万大军的战例还少吗?十万骑兵,就算是用人命去堆,以这些兵力来守,紫荆关也坚持不到如今。 若是只有四五万,那为何他们占有优势的前提之下却不用士兵来攻城,而以投石机和床子弩攻城?既然想要劫掠京畿,那就应该尽快攻破紫荆关,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在我大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抢了就走,这才是北虏的一贯手法。 而现在他们如此反常,李公,柴总兵,你们就未曾考虑到别的可能?比如他们是在虚张声势,真实目的则不是为了进攻紫荆关劫掠京师,而是另有图谋?” “这……” 柴国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李成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越想越不对劲。 “咱们总是把自己定位在弱的一方,习惯性的去防守防守防守,然而现在已经不是蒙古骑兵纵横天下的三百年前了,他们早已分崩离析的不成样子,在草原上各自为政各自为战,甚至是互相残杀。 别说铁木真和忽必烈了,就连也先俺答这一类的割据势力都没有,这十万骑兵还不知道是怎么东拼西凑出来的,没有统一指挥,没有最起码的统一政权和号令,他们哪里来的底气对大明发起如此强势的进攻?这难道不奇怪吗?” 萧如薰接连的发问让柴国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如松倒有些反应过来了。 “提督,你的意思是,这些北虏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攻打紫荆关劫掠京畿,而是另有图谋?” 萧如薰点了点头。 “而且我更加怀疑咱们面对的根本就没有四万多的北虏,他们这也是在虚张声势呢!为的就是吓住我们,牵制我们,不让我们出关作战!” 五百三十三 障眼法 听了萧如薰的猜测,李成梁和柴国柱面面相觑。 他们只想着防守了,看到手底下士兵那副怂样,谁还敢进攻呢?怕是就算是敢带兵出击,这些京营老爷兵也敢丢下将军自己逃跑,比如当初那些丢下戚继光自己逃跑的卫所老爷兵们。 要是手底下有李如松带来的这两万多骑兵,李成梁倒是敢让柴国柱带兵夜袭出击一下试试对方的斤两,但是他一直没有得到援助,所以,只能被动防守了。 而现在经萧如薰这么一说,他再一想,欸?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北虏来攻击大明除了少数几次带政治目的之外,基本上都是抢了就走不和大明大部队纠缠,他们的骑兵遇上严密的步军方阵是讨不到好处的,必须要快抢快走,让大明反应不过来,大明的骑兵有不敢贸然追击,只能吃哑巴亏。 但是这一次很反常,他们突然就南下进攻,还突然就要进攻京师,没有任何的事先迹象,俺答和也先大规模入寇都是有政治事件前提的,而这一次他们没有统一的政权号令却敢于悍然南下,甚至要劫掠京师,这算什么事情? “就算他们要进攻京师,也应该有点事前的预兆,比如大明和某个部落的矛盾激化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从而引起了重大的危机。 可是这一次不过是缺粮食的问题,南下结劫掠抢粮应该是他们的唯一目的,进攻京师算什么?他们就不担心大明被激怒了,回过神来报复他们?归化城距离咱们可一点都不远。” 萧如薰不断提出自己的疑惑,让李成梁和柴国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如松觉得萧如薰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便开口问道:“那提督的意思,这些北虏进攻紫荆关是障眼法?其实另有目的?” 萧如薰点了点头。 “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事出反常必有妖,现在的北虏不是过去的北虏,没有统一政权和号令,就没有对大明大规模南下开战的基础,进攻京师和大明打国战绝对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抢粮。” 李如松皱眉道:“可是这一次北虏南下的烈度也太大了,十万人南下,怎么看都像是国战!” “不对,他们没有动机,他们要和大明打国战的目的是什么?北地遭遇严寒,他们要抢粮,北地严寒太严重,他们需要出动更多人抢更多的粮,我不信那个归义王还真是个志在天下的枭雄,否则,怎么会被一个女人压制到今日才叛乱? 土默特部落三代已经没有和大明产生大的冲突,突然和大明产生冲突,只能是最直接的缺粮所引发的,若是要和大明打国战,来的恐怕也不仅仅只是十万人,他们定然只是为了粮食和生存。” “那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进攻紫荆关威胁京师,难道不是为了劫掠京畿?这个事情他们以前也做过!” 柴国柱连忙发问。 “以前做过不代表现在也会做,以前有也先有俺答,现在他们没有这样的人物,也没有那么统一的号令政权,谁来发号施令?谁来统一指挥? 草原上出现一个统一的号令可不是区区一场会盟就能实现的,必然会经历无数次的血战,决出一个最强者,咱们这些年可曾听闻草原上发生大的会战?” “这倒的确没有……” 柴国柱小声的嘟囔着。 “所以,我以为,他们绝对不是为了劫掠京师威胁大明国都而进攻的紫荆关,一定是另有目的,而且,所图还不小。” 萧如薰低头沉思着。 李成梁忽然开口道:“此时,北虏没有别的好去处,若是不来紫荆关劫掠京畿,那么只能南下太原,太原有王督师的十几万兵马正在防守,北虏就算有几万骑兵也不敢贸然南下,除此之外,要么北上,要么西进,还能去哪儿?” “西进不可能,西面的榆林宁夏甘肃几大军镇都有骁将镇守,他们绝对不敢真的把九边全都调动起来,他们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北上倒有可能,那就是他们要撤退了,派人在这里守着紫荆关掩护大部队撤退。 可他们是骑兵,行动快速,要撤退的话,大明暂时没有办法阻拦,只是为了掩护撤退的话,也不需要进攻紫荆关这么刺激大明朝廷,守着平型关就可以了,为何还要来进攻紫荆关?” 李如松的分析也很有道理。 萧如薰抬起头,看了看李如松,若有所思道:“这样说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南下,为了南下的目的而进攻紫荆关,吸引大明军队的注意力,图什么呢?太原? 王督师十几万兵马在太原,他们难不成还真的有把握把太原拿下不成?而且更关键的是,这些北虏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补充粮草的?”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目前可以得到的情报太少,除了斥候观察之外,只有逃难百姓带来的一些真伪难辨的情报,若是不出紫荆关,恐怕是无法得知更多情报的,就目前的情报来分析,萧如薰也分析不出什么。 于是他又把目光投向了蒙古人的军营。 “他们若是有使用火炮投石机和床子弩,就证明他们一定俘获了一批边镇士卒为他们操作这些攻城器械,这些北虏是不会操作这些器械的,他们军营内一定有大量俘虏,这些俘虏说不定就有从大同被他们一路抓来的。” 萧如薰的话一出口,李如松的眼睛顿时一亮。 “若是咱们能抓住一些被他们抓住的俘虏,就一定可以从他们的嘴里得知这些北虏的兵马动向和他们一路上所看到的东西,这样的话,咱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瞎了!” 萧如薰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如此,若要知道北虏的虚实动向,就一定要抓住那些被俘虏的戍卒,把他们救回来,事不宜迟,咱们要立刻准备起来,今日天色已晚,天气更冷,不便夜战,明日待他们再来攻城,便将他们一举击溃!” “那若是他们不来呢?” 柴国柱问道:“他们今日可就没有来进攻。” “不来?那好办,我直接带兵杀过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兵若不敢战,还做什么兵?” 萧如薰的话语杀气腾腾。 五百三十四 李如松的疑惑 夜幕降临之后,萧如薰一方面派人严守关城谨防蒙古人乘夜袭击,一方面让军中火头兵给士兵们做一顿足够的热食来吃。 这些日子守城艰难慌乱,逃卒甚多,整个紫荆关的防务都显得很没有秩序,李成梁精力有限,柴国柱忙于防务,对士卒吃饭的事情不怎么重视,导致军队的伙食问题很严重。 有些军队可以及时吃到热饭,有些军队只能吃冷食,甚至有些部队吃不到饭,不是因为没有粮食,而是火头兵人数太少,甚至有些火头兵和京营兵一起逃了,没人给做饭,士兵们忍饥挨饿,战斗意志极其低下。 萧如薰一来就把吃饭的问题给抓起来了,镇南军里面有火头军的编制,其次镇南军的士兵也被萧如薰要求学了一些军队野外做战饭的基础知识,以免特殊情况没有火头军的时候没人会做饭。 淘米煮饭这种事情是镇南军士兵人人都会的,然后只要有一口大锅,就能煮菜,明军的行军战饭一般是烤大饼加上一点盐菜,停下来安营扎寨的时候自然有火头军准备热饭热菜,士兵可以稍微吃的好一些。 士兵是真的挺苦的,呆在营地里一般只有菜粥可以吃,行军路上就吃干狼,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多少荤腥和油水,有些时候条件好,火头军就弄一块猪油在炒菜的锅子里抹一把,多少弄一点带油水的盐菜。 条件不好的时候,没有油水,那就一块盐菜一块腌萝卜腌白菜之类的对付一下,一顿饭就下去了,反正贯穿整个王朝时代,士兵的军粮都非常简陋,基本上没有肉吃,连干饭都不一定能吃到,喝粥吃盐菜就是常态。 这一回萧如薰打仗得到了皇帝的高度重视,底下官员不敢怠慢了,就把仓库敞开,给萧如薰准备了足够的行军口粮和给养,现在的粮食足够士兵们吃干饭,萧如薰自然不会亏待士兵不让他们吃干饭。 有了干饭不算,还要有下饭菜,平常都是盐菜对付一下,有咸味就足够好了,这一回萧如薰当然没办法让士兵们都吃到肉,不过弄点油水把盐菜放到大锅里面炒香,再煮一顿肉汤给士兵喝,那还是能做到的。 也就是条件限制,不然的话萧如薰还真想把当初在朝鲜弄出来的油煎饼、现在的镇南军行军口粮给这里的士兵们多弄出来一点带在路上吃,现在朝廷就在身边,油水给的还是蛮足够的,就是火头军数量不够,没时间做了。 那个油煎饼深受士兵的欢迎,又有油香又有盐味还耐储存,吃下去很抵饱,一点都不会硬的难以下咽,很适合士兵行军不方便安营扎寨的时候,不过眼下也只能用一般的大饼应付一下了。 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让因为严寒而颤抖的士兵们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他们围在一起烤着火,吃着热干饭和带油的香炒盐菜,还能喝到有肉的味道的汤,这种伙食是所有士兵梦寐以求的伙食待遇,他们有些时候做梦都不敢想自己可以吃到这样好的军粮。 这些年军备愈加废弛,士兵待遇越来越差,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态,当年的百战雄师现在都快成狗熊了,但是能怪士兵本身吗? 连干粮和盐菜都不让士兵吃饱,饿着肚子士气低下怎么可能打胜仗? 纵观中原王朝强盛的时候,就从来没有给士兵的军粮缺斤少两过,吃得饱,精神饱满,战斗意志高昂,自然可以多打胜仗。 而王朝末期,军备废弛,士兵长期得不到足够的口粮果腹,吃不饱肚子,就没有足够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一触即溃,这就是往往几万正规军面对农民军却兵败如山倒的原因之一。 眼下士兵能吃饱,能睡得安稳,早上起来精神饱满,战斗意志自然就会提高。 萧如薰在士兵吃饭的时候在士兵们中间走来走去视察情况,时不时的蹲下身子问那些士兵是否吃得饱是否穿的暖,把姿态做够了,士兵们往往被感动的涕泗横流的向萧如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 跟在萧如薰身边一起视察军队的李如松看着萧如薰如此关怀一些和自己素不相识的士兵,和自己完全不同派系的士兵,惊讶的同时,也越发的疑惑,越发的不敢相信萧如薰是真的没有派系之见。 大明走到如今,九边将军都开始发展自己的私兵部曲,关心自己的私人军队,而不关心朝廷的军队,萧如薰却反其道而行之,任何军队都关怀,且不说到底有没有意义,难道他就不怕有人说他收买军心图谋不轨吗?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李如松百思不得其解。 对包括辽东军和努尔哈赤的女真兵等全体士兵都视察的差不多的时候,萧如薰对李如松说自己还想去城墙上巡视一圈,去看看守夜士兵,这时候,心直口快的李如松终于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疑惑了。 “提督,有些话,你可能听得不高兴,但是,我还是想说。” 萧如薰有点意外地看着李如松,然后点了点头,笑道:“有什么话李总兵但说无妨。” “提督,这里的士卒,有蓟镇的,有京营的,还有我辽东的,当初在朝鲜战场上更是五花八门哪里的兵都有,这些兵不是提督你的直属部队,也没有跟着你战斗过,非亲非故的,提督为何如此关怀他们?难道就不担心有人会说提督收买军心图谋不轨吗?” 看着李如松诧异的样子,萧如薰的表情更加差异。 “李总兵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是大明的将军,他们是大明的士兵,他们为大明流血战斗,我当然应该关怀他们,这和他们是什么地方出身是否是我直属有什么关系?哪本兵书上说做将军的应该虐待士兵,不体恤士兵?” 萧如薰的反问让李如松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回来。 “提督,我的意思是,你是西北边将出身,而这里的士兵除了你三千镇南军之外,都不是你的嫡系,你何以对他们如此关怀啊?” 萧如薰明白了。 “李总兵,你是在疑惑本督为何不在意派系之见而对其余各地军队都一视同仁,对吗?” 李如松点了点头。 五百三十五 仅仅只是活下来 这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在派系之见如此剧烈的当今,居然还有不在意派系之见、对全体军队一视同仁的将军? 别的不说,他辽东的和蓟镇的就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双方的矛盾从戚继光时代就开始了,戚继光和李成梁早些时候惺惺相惜,后来矛盾逐渐扩大,最后连带着南兵派系和辽东军派系的相互敌视,关系极差。 南北之争东西之争那是贯穿中国始终,不仅局限于军队当中的派系之见,各省军队和各省军队之间的成见也相当之深,各派系出身的将领和其余派系的将领就很难配合作战,不同出身的主将副将之间也一定会有矛盾。 李如松就想知道萧如薰为什么视之如不见,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对待曾经得罪过他的辽东军好像也是一视同仁,也没说怎么怪罪辽东军,怎么歧视辽东军,给辽东军的军粮也不见得就少了。 还真有心胸宽广可以海纳百川的将军? 要说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是传统,武人互相看不顺眼也是传统,谁和谁抢个功劳争个战利品都能给扩大到派系之争上,实在是太常见了,军队互相看不顺眼互相不对付,对皇帝而言,未必就不是好事。 李如松反正是对辽东军以外的各大派系都没什么好脸色,各大派系和辽东军的关系也都不怎么样,所以看了萧如薰这样的做事方法,才特别奇怪。 “李总兵,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一切问题矛盾都可以用军规去商量去解决,大家都是大明军队,为何要分出个子丑寅卯来?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你给我使绊子我给你使绊子,这仗就打赢了?” 李如松摇了摇头。 “话不是这么说,提督,我这人藏不住话,我就直说了,当初打倭寇的时候,你把本来属于我辽东军系的任务都给抢走了,我辽东军属下对你不满的人大有人在,所以才把那二十万两银子拿走了八万。 之前我父和我都曾打压与你,与你竞争,之后也多有不合作的地方,你仅仅是用军规来惩处我辽东军,却并未用其他手段报复,这是为何?” 萧如薰好笑的看着李如松:“这么说,你还一直都在等着我报复你?” “没有,绝对没有,只是觉得奇怪。”李如松老老实实地说道:“那么多年了,受了气能报复却不报复的,还给咱们说话的,还真是少,我也知道,全国各地的军队都对辽东军看不顺眼,可提督你,为何就是个例外呢?” “那我报复你就好了?在朝堂上说你的坏话,把你搞臭,把辽东军搞死,且不说我能否成功,单说辽东军没了,辽东这块土地还要不要了?辽东可是抵御蒙古和女真的前线,辽东没了,京师岂不是三面受敌? 不说国土沦丧,万一叫女真人叫蒙古人打进关来,就这些京营兵,你觉得京师能守住?当年大明还有个于谦和一些能打的京营兵,现在……除了一帮会内斗会捞钱的贪官污吏之外,又有几个真正能办事的?” 萧如薰说着说着就长叹一口气。 “辽东军能打,难得,能守住辽东,控制关外,你李如松也是难得良将,为国家大事计,我萧如薰的个人问题又算得了什么?我萧如薰算不得什么深明大义之人,但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也绝对不会做。 所以,你且放心,也请李公放心,我姓萧的没有对你们报复的心思,我现在一门心思就想着把北虏赶走,把山河恢复了,之后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咱们去做,你的两万骑兵可是重中之重,管好他们就可以了!” 萧如薰拍了拍李如松的肩膀,转身就要离开,走了没几步,又转回来。 “对了,忘记说了,但愿你们还记得当初我在朝鲜的时候立下的军规铁三条,不得扰民,不得私自毁坏田地建筑,不得争抢战利品,但凡触犯一条,军法决不容情,李总兵可还记得?” 萧如薰这一说,当初那如雨点一般打在身上的水火棍的记忆重现,李如松稍微有点不想回忆起来当时的惨状。 “记住了,行军途中,谨遵提督军令,不敢有违。” “那就好,行了,李总兵,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出战,做好准备。” 说完,萧如薰转身离开。 “大郎,你和萧如薰说什么呢?” 努尔哈赤从远处走到了李如松身边,看着站着不动的李如松,有点奇怪。 李如松叹了口气。 “奴儿,你可相信这世上真有不会因私废公之人?” 努尔哈赤一愣,随即看向了远去的萧如薰。 “大郎,你是说萧如薰?” 李如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敢确定,也不敢轻易相信,这世道,容不得我轻易相信谁,但是萧如薰至少很会打仗,很会指挥,这一点,我从未质疑过,这一战,且尽心尽力,争取立下大功,然后再做别的计较。” 听李如松这样一说,努尔哈赤的面色就不是很好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李如松说要血战某某某了。 那可都是他的精英他的家底子他的依仗啊!没有了这些勇士,他拿什么去和海西争夺霸权? 不被海西吃掉就不错了,到时候又要回到李家当李如松的家丁,好不容易获得一些自由的努尔哈赤可不愿意自己过那样的日子了。 跟在李如松身边可怎么实现自己的抱负呢? 只是自己现在实在是不能脱离李如松的庇护,否则,别说海西了,光是内部的一些问题都能让自己烦恼不已。 现在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渐渐成长起来的儿子们,他的儿子们都很健康,数量也很多,这是他感到欣慰的事情。 此番出战,他的长子褚英和次子代善都随军出征,名曰增长见识,实际上是他想要近距离保护和锻炼自己的两个年龄最大也是目前来看最优秀的两个儿子,培养自己的继承人。 女真人的寿命短,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死了,培养继承人很有必要。 说真的,虽然他有雄心壮志,他想要在辽东创立下属于自己的功勋,让自己的部落成为女真最强大的部落,统一女真,但是此时此刻,他真的没有想太多。 仅仅只是活下来,就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了。 五百三十六 他们可以向南来,我们亦能往北去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疑惑,但是看着健硕善战英勇无畏的长子褚英,他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 他总感觉从褚英身上看到了年轻的时候自己的样子。 当初,要不是自己强悍善战,也不可能得到李家的青睐,得以被放回原部落带领原先的部署做李家的外援。 部落一天天发展壮大,可是自己的处境依然不好,李如松一声令下自己都要放弃原先的计划跟随李如松入关作战,做无谓的牺牲,给大明卖命,说实话,他根本不想这样做,但是李如松的话他不敢不听。 有些时候,他都觉得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很没有面子,却不得不这样曲意奉承李如松,他知道,没有李家的庇护,自己根本不可能将部落发展到这个地步,自己的敌人可一点都不少。 只能希望这一次自己可以少损失一点精英,多带回一些人马了。 漫长的夜过去了,新的一天到来了,万历二十六年正月初三一早,紫荆关明军早早起身吃早饭整备军队,以准备应付蒙古人的攻城。 不过对面的蒙古人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热衷,一直拖拖拉拉的,直到辰午之交的时候才整队,慢悠悠懒洋洋的到明军关前架好攻城器械,似乎开始准备攻城了。 萧如薰在城头用千里镜观察着那些北虏,发现操作攻城器械的基本上都是被俘获的明军,他们还穿着破烂的明军军服,可以看得出的是情绪极其低沉,像是被强迫的样子,很消极。 而蒙古人的数量也不多,大约三四千号人整队列阵,后面有一批骑兵,绝大部分都是下马步战的步卒,似乎是打算等第一轮远程进攻之后就进攻城墙。 很奇怪啊,如此懒洋洋慢吞吞的样子,还是那些剽悍的杀人不眨眼的来去如风的骑兵吗?这些蒙古人为何如此懒散,大战当前,居然还能看到一些人在打哈欠,队列也站的歪歪扭扭的。 李成梁今天一早已经被送回京师了,眼下只有柴国柱跟在萧如薰身边,于是萧如薰就询问柴国柱。 “北虏看上去战意不高,神色懒散,队列丝毫不严谨,人数也不多,柴总兵,这真的是四万骑兵的攻城准备?” 柴国柱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有点尴尬的说道:“提督,他们之前不是这样的,也就近些时日有些如此,之前……” 萧如薰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我也不追究这些了,士兵不敢战,你们也无可奈何,我现在是越来越能确定这些北虏定然不是来进攻紫荆关的,他们定然只是为了牵制我朝关东的大军,不让援军进入山西助战。” “提督,有没有可能是诱使我们出关作战的计谋?毕竟他们列阵如此散漫,实在是不正常。” “诱使我们出关作战?不像,实在是不像,仗打到今日,如此这般的做态,实在是不像故意伪装出来迷惑我军的,他们应该知道我军战力低下战意也不高昂,而且更不会得知我军增兵的消息,无从设下这样的计策。” 萧如薰看了看站在身侧的李如松。 “李总兵,是你该准备的时候了,待会儿,我以红夷大炮摧毁它们的攻城器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你就带精锐骑兵正面冲击他们,将他们击垮,我会派人策应你们,若是他们有诈,立刻撤回来,不要犹豫,不要死战。” 李如松看了看城下,点了点头,回城内整顿兵马去了。 “炮手准备!装填弹药!!” 萧如薰看了看身边的王辉一眼,王辉立刻举起令旗给炮手下令,训练有素的炮手们迅速开始操作起了这操作繁杂的红夷大炮,往炮身里面装填火药和炮弹,那些从未见过红夷大炮发射的士兵们则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提督,这红夷大炮真的能打那么远吗?真能把那些投石机和床子弩给毁掉?” 显然,柴国柱对此还是略有些不相信。 萧如薰点了点头:“这红夷大炮的威力大,打出去别提有多大的威势了,虽然是实心弹,但是打在地面上也会弹跳,一路蹦出去好远,这一路上碰着些什么人马的,不是死就是残,咱们常说杀出一条血路,这红夷大炮是真能打出一条血路。” “这么可怕?” 柴国柱忍不住的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些情景,打了个寒颤。 “所以啊,攻城略地的时候,这炮可是难得的利器,唯一让我担心的就是这炮是佛朗机人弄出来的,他们那儿也有这样的炮,而大明只有我这儿才有,要是和佛朗机人打起来,他们的火器精良火炮强悍,咱们大明一般的军队可真不是对手。” 柴国柱皱起了眉头。 “提督在南洋和佛朗机人不是打过吗?” “是啊,打过是打过,但是他们的人数不多,也就不到两千人,装备也不是多精良,抓住的俘虏说,他们的武器装备不亚于大明,火器更是优于大明一些,佛朗机人虽然粗鲁,但是火器、数术、天文地理,却有他们自己的体系。” 听萧如薰这样说,柴国柱起了兴趣。 “火器也就算了,数术和天文地理这些都是小道,怎比得上行军用兵和治国之道?佛朗机夷唯一可虑者,乃火器耳。” 萧如薰蓦然摇了摇头,指着城下的蒙古人开口道:“柴总兵,你可知道,在我心里,这些骑着马的北虏的分量远远不如佛朗机人的分量,真要说心腹之患生死大敌,绝对不是这些北虏,能成为大明的敌人的,只有大明自己,还有那些西夷。” 柴国柱十分诧异地看着萧如薰,对他的话感到十分的不解。 这还算不上敌人?这些剽悍的骑兵动辄攻入大明内地,给大明带来严重的物资人力财富损耗,大明为之操心数百年了,还不算心腹之患?还有,大明自己怎么就是大明的敌人了?西夷离大明还有十万八千里,怎么就叫大明的敌人了? 有些时候,柴国柱觉得自己看不明白这位将军,这位很厉害的很会打仗用兵的将军,他貌似总是在思考一些打仗之外的事情,而不是在考虑真正需要考虑的事情,比如,眼下正在准备攻城的北虏。 也就在此时,苍凉的号角之声响起,传承自数百年前的代表着杀戮和毁灭以及绝望的草原战号再次响起。 那个时候,每一次响起这样的声音都代表着中原汉人的绝望,因为他们只有失败,无法获胜,甚至连抗争都极难做到,最后,只有跳海自杀的路可走。 而现在…… “北虏要进攻了!传令下去!全军备战!擂鼓!” 萧如薰拔出战剑,下达了作战的命令。 轰隆隆的战鼓声自城头响起,代表着汉人顽强不屈的抗争精神的鼓声也跨越了千年岁月响彻在每一个明军士卒的耳边。 他们可以向南来,我们亦能往北去。 五百三十七 开炮!! 那些围城的北虏怕是不会想到城内明军已经悄然间改头换面大换血,而他们的装备也得到了更新换代。 现在,城内明军是在使用着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火器和最强悍的骑兵在和他们作战,和之前那批只知道哭喊逃跑的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除了恐怖的红夷大炮之外,还有一支特殊的部队跟在萧如薰的身边。 萧如薰带来的一千铳卒里面,有三百人是萧如薰的贴身卫队,使用的是线膛燧发枪,射击精度和射程都有保证,基本上八十米以内指哪儿打哪儿,一百米开外也有相当的准头。 经过长时间精心训练和大量弹药的喂养,这队燧发铳兵的射击能力不敢说独步世界,至少大明是没有哪一支火器部队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 萧如薰军中现在除了少数的线膛燧发枪之外,就是滑膛的火绳枪,有将领建议萧如薰放弃膛线,多制造一些燧发铳来,因为他们感觉燧发铳使用比较方便,不过在算了一笔经济账之后,萧如薰果断回绝了他们的要求。 就点火率而言,燧发铳并没有比火绳枪高太多,只是一个用明火一个不用明火,少一个射击步骤,遇到雨水一样完蛋,而且燧发铳点火对燧石的要求很高,而燧石的成本高于目前已经成熟的火绳。 而就射击效率而言,滑膛的燧发枪不见得比火绳枪高出多少,一样没有准头,如果没有膛线和铸造技术提高所带来的的加持,大规模对战的情况下,滑膛燧发铳并没有明显优于火绳枪的地方。 燧发枪真正比火绳枪更好的地方在于火枪步兵战术的革新,火绳枪兵需要很大的个人施展空间,无法形成紧密的线列步兵方阵,而燧发枪则不需要。 燧发枪可以让士兵更紧密的贴合在一起,火力密度大大提升,从而影响了火器战术的革新。 而就目前萧如薰手下的火器作坊来说,能打造出来的合格弹簧钢依然是极少数,根本不足以满足列装燧发铳的要求,成本各方面的压力也很大,几十万几十万的往里面吞银子,饶是地主老财一般的萧镇南也承受不起。 因此,在欧洲航路成功开辟之前,在技术得到革新之前,燧发铳的列装是不现实的,只能通过更多的火绳枪来弥补,而这些线膛燧发枪存在的意义就是给未来做榜样,与其弄出滑膛枪来,还不如一步到位弄出更先进的线膛枪。 这批燧发铳手萧如薰是拿来当狙击手培养的,他们上战场的目的不是一窝蜂的开枪干对方的士兵,他们的目标是显眼的军官,火绳枪兵进行无差别射击的时候,萧如薰需要他们进行精确射击,专打对方的军官。 几次和海盗的战斗,包括和西班牙人还有菲律宾土著的战斗里,这批燧发铳手都立功很大,此次,萧如薰特意把这批宝贝一样的兵带过来,为的就是好好儿的给这些北虏开开洋荤。 底下的北虏开始驱使着那些俘虏的戍卒操作着攻城兵器,一门门火炮被一根根粗长的箭矢还有一块块石头被放上了床子弩还有投石机上,随时准备对城楼上的大明军队进行铺天盖地般的打击。 这种情况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面经常发生。 然而在今天,情况发生了变化。 “提督,炮手准备就绪!” “提督,李总兵历经准备好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看了看城外那黑压压一片的北虏,将战剑指向了他们。 “开炮!!” “开炮!!” “开炮!!” 伴随着传令军官的怒喝之声,第一批十门红夷大炮开始轰鸣了,如天雷炸裂一般的巨响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开,巨大的轰鸣声超出之前所使用的一切火炮的轰鸣声,强烈的震动感将城楼上的士兵们的身体都震的摇晃了一下。 直到此时,柴国柱才知道为何萧如薰让他们一定要死死的堵住自己的耳朵。 直到此时,李如松和努尔哈赤才知道萧如薰为何一定要他们将马匹的耳朵用布堵住。 人真的会聋的! 马一定会受惊的! 这些火炮真的和以前的火炮不一样! 浓浓的硝烟瞬间弥漫在整个城楼,而呼啸的寒风很快的吹散了他们,对于明军而言红夷大炮的副作用就到此为止了,而对于底下的北虏来说,红夷大炮的杀伤力才刚刚开始。 他们知道佛朗机铳的射程,所以主要兵力都躲在佛朗机铳的射程之外,而让被俘获的戍卒操作投石机和床子弩进到明军火炮的射程之内。 因为床子弩和投石机的射程赶不上佛朗机铳,他们强迫俘虏这样做,并且在俘虏们的身后用弓箭驱使。 不去就是死,去了搞不好还能活,很简单的二选一。 和往常一样被俘虏的戍卒们怀着绝望的心情准备听候命令发起攻击,但是和之前不一样的是,明军的火炮先于他们响了起来,声音惊天动地,过于恐怖的声响将他们全部吓得跌倒在地,刺耳的感觉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耳朵。 他们绝望且恐惧的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是,这一次,死亡并没有如约降临。 红夷大炮的瞄准点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隔了一段很明显的距离的北虏军阵,裹着浓烟携带着炽热温度的实心弹丸怒吼着向北虏砸去。 那些北虏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裹着浓烟的物体超自己这边飞过来,随后,被恐怖的声响吓得跌倒在地,再然后,就是那可怕的物体轰然坠地,掀起剧烈的震动和沙尘。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听到了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更有人发觉自己被带着温度的鲜血喷了一脸,他们惊恐地大叫起来,而凄厉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停过。 实心弹坠落在地之后,还能弹跳起来,对密集的步兵方阵进行第二次第三次打击,一直到自己前进的路线上没有士兵或者自己无法继续跳动前进为止,这种打击才算是结束。 所以人们常说的杀出一条血路来,在这些红夷大炮身上是得到了实际验证的。 那就是一路冲一路杀,杀出了一条血淋淋的沾满了破碎肢体残肢断臂和内脏器官的地狱之路。 从未见识过红夷大炮恐怖射程和杀伤力的北虏结成了密集的军阵,而这样密集的军阵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真正的灭顶之灾。 五百三十八 纵马奔驰的李如松 第一轮射击十颗大铁球直接在他们的军阵内冲出了十条血路,无数士兵被碾压成碎肉,也有些运气稍微好一点的断了肢体,人却是活下来了。 这也是红夷大炮的问题所在,打不了开花弹,没办法进行更强大的杀伤,如果红夷大炮可以打开花弹,那么这火炮的杀伤力在几十年内都不会有什么别的炮赶上来了,萧如薰也在让工匠们尝试改进,但是效果不尽如人意。 那些碎成两瓣三辦四瓣的开花炮弹实在是没有什么使用的价值,成本还远高于实心弹。 既然短时间内无法改进,那就用实心弹,萧如薰想得也很开,实心弹用的好了,一样能杀人打胜仗,就像现在这样,十条血路杀出来,北虏的军阵直接就崩溃了一半。 而此时,打过炮弹的十门红夷大炮退下进行清理,准备下一轮射击,而装填好弹药的十门紧随其后跟上。 “点火!” “放!”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把城楼下面准备突击的李如松精锐骑兵队給震的差点没站稳,那些马匹好像都有点受惊了,左右摇晃着身体,不安的甩动着自己的脑袋。 而那些骑兵们也一样惊魂未定的堵着自己的耳朵,互相诧异的对视着,为这种过于剧烈的响动感到震惊。 李如松颇为惊异的四处扫视着,心中自然也对这种过于剧烈的响动感到震撼,而努尔哈赤则是在费力的安抚他受到惊吓的坐骑,他的坐骑似乎被这种响动吓到了。 跟在他身边的从未听到过如此剧烈的响动的褚英和代善都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互相看着对方,彼此都能看到眼中的惊异。 这红夷大炮看起来真的是利器,远超佛朗机铳的超级火炮啊! 对于这一点,城外的北虏有着更为直观的感受,十颗裹着浓烟的大铁球从天而降,狠狠的砸在地面上,灼热的温度灼烧着周围距离比较近的人,而一些更加倒霉的直接在铁球落地的时候就被砸个正着,整个人直接就碎掉了。 铁球落地纷纷弹起,向无法预料到的各个方向横冲直撞的肆虐着,伴随着凄厉的喊叫声,又是十条血路被开辟出来了。 但凡他们不要站得那么紧密,他们都不会被这些实心弹打成这样,一来他们没有预料到明军火炮更新换代了,二来没曾想到这些火炮的射程如此之大。 于是,他们就这样十分荣幸的取代原本时空中的女真人,成为了最先感受到红夷大炮威力的北虏。 二十颗大铁球把北虏的军阵打的四分五裂血肉横飞,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时机了,再次装填需要时间,眼下的情况,也没有需要再次射击的必要了,那些北虏已经开始崩溃四散奔逃了! 捂着耳朵到处奔逃,一边跑一边推攘践踏自己的战友,战马受惊发疯继而不受控制的到处奔跑,这种混乱造成了比红夷大炮的直接杀伤力更大的杀伤力。 他们的军阵崩溃了。 毫无章法,狼狈不堪,而且周边没有任何有伏兵出现的迹象,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战马是很容易受惊的,虽然这些战马可能有的听过火炮的轰鸣声,但是更大的轰鸣声却一定不曾听过,如果北虏真的有四万人马,并且有伏兵, 那么不可能除了眼前可以看到的受惊四处奔逃的战马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战马出现! 北虏不可能学着明军一样事先给战马把耳朵堵上,他们没有这种准备的理由!既然他们上阵的战马都受惊了,那么就足以证明他们没有准备!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 根本没有伏兵的存在! 甚至于那毫无动静的北虏大营里,也根本没有预想的那么多北虏! 一念至此,萧如薰再无疑惑,立刻下令。 “开城门!传令李如松!出击!擂鼓助威!” 隆隆战鼓声响起,紫荆关城门缓缓打开。 关外的景象出现在了李如松的眼中。 “随我杀!!!!”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李如松只是带头冲锋就足以激起辽东铁骑的战斗意志,只要他还在冲锋,辽东铁骑就会一直跟随他死战到底,直至全军覆没为止,这是李如松和辽东铁骑的默契,他们最深的默契。 李如松纵马奔驰着,辽东铁骑和女真精骑紧随其后,宛若一条吐着信子从洞中游出的毒蛇,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已经准备好将自己的獠牙刺入敌人的血肉之中,并且将毒液注入,让敌人变成死人。 恐惧? 李如松和辽东铁骑待在一起,就不会有这样的情绪,而眼前北虏的惨状和乱象,说真的,就算是眼下这些城头戍守的老爷兵们也不会有了,看到这样的情况,他们只想上去踩两脚顺便补个刀。 这种事情谁都敢做,谁都不怕做,只要有牛逼的顶在前面,后面的小弟自然胆气倍增。 李如松和他的骑兵就是那牛气冲天的带头人,三千骑兵呼啸着冲向了一片狼藉的蒙古军阵,把那些来不及上马或者根本没有马匹可以上的北虏一刀枭首,一刀斩断,或者是直接纵马撞过去,将那些四处奔逃的北虏当做玩物一般杀戮着。 剽悍的辽东骑兵和女真精骑的杀戮游戏让城头的京营兵们看的是目瞪口呆,他们或许从来没有想到过大明也有如此强悍善战的骑兵队伍,这样的队伍就在他们眼前进行如此酣畅淋漓的杀戮。 这些北虏或许从未想过会面临这样的情况,只有少数骑兵压阵,剩下的都变成步卒,本来是打算攻城的,而现在他们却连逃跑都跑不掉了,李如松的骑兵转瞬即至,他们连呼救都做不到,就直接被斩杀了。 萧如薰这边立刻整顿三千镇南军出城列阵,他心中到底还是有些顾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打算一旦遇到伏兵就立刻召回李如松的骑兵,转由镇南军军阵进行阻击,确保紫荆关不失。 虽然眼前的景象已经容不得他继续怀疑北虏还有杀手锏不曾使用,眼前的这数千北虏仅仅只是诱饵。 当然了,还有一些意外收获需要去回收回来。 那些侥幸未死的大同边镇戍卒们,大约人数还有一两百人没有死掉,李如松没有杀他们,把他们留了下来,萧如薰直接下令军队将他们抓住,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五百三十九 粮食的疑云(上) 李如松的杀戮还未停止,萧如薰的审问已经开始。 李如松更关心的是如何把眼前的敌人全部击杀,而萧如薰更关心的是北虏的去向和战略,从这些被俘虏的边关戍卒的嘴里应该可以得到很多有用的消息,萧如薰是这样认定的。 果不其然,在一阵严厉审讯之后,萧如薰得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讯息,他意识到了一些很恐怖的事情。 首先,萧如薰询问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们哭泣回答说是从大同被捕获的俘虏,并非是刻意为之,只是实在怕死,求萧如薰不要杀他们。 萧如薰许诺绝不杀他们,再问军营里到底有多少北虏,是不是如传言中的那样有四万多北虏骑兵。 那些被俘虏的戍卒痛哭流涕着回答说攻击平型关的时候,北虏大军已经兵分两路,一路攻打雁门关,一路攻打平型关,两路各有五万余人,他们跟随的这一路就是土默特部落的五万骑。 攻陷平型关大肆洗劫杀戮之后,他们又兵分两路,一路一万骑南下往太原方向去,一路四万骑裹挟着他们往紫荆关而来,一路烧杀抢掠攻城略地,造成大量流明,抵达了紫荆关猛攻。 但是奇怪的是抵达紫荆关四天之后,四万骑当中就有大部分趁夜悄悄离开了紫荆关,只留大约五千骑留在紫荆关继续攻打,大部分都不知去向。 萧如薰立刻意识到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于是厉声询问这些北虏去了什么地方,俘虏们面面相觑,只说当时是深夜,他们都在入睡,一醒来就发现北虏大军不见了,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却不得而知。 萧如薰再问,说给提供线索的人奖励五两银子,终于有一个人举起手,小心翼翼的说他半夜起身解手,隔着栅栏看到了一些黑黢黢的影子往他们来时的方向去了。 应该是往西走的,再往后他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只看到那么多,当时也没有在意。 三万五千骑兵趁夜悄悄的离开了紫荆关,还是抵达这里四天之后才离开的,一开始猛攻紫荆关,而后又离奇地离开了,这是为什么? 萧如薰细细的思考着,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柴国柱说过的话——他们一开始攻打的很凶猛的,只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成这样了…… 如果他们真的是刻意攻打紫荆关只为了吸引明军在关东的主力部队,不让关东的主力部队出紫荆关进入山西作战,那么一开始的猛攻就可以理解了,那是为了给明军明将留下北虏强悍善战猛攻紫荆关的影响,这样就能让怯懦的明军不敢出关。 留下五千人是为了继续维持这种印象,惯性思维一旦形成,就不是几个人的几句话可以改变的。 无论是李成梁还是柴国柱都是一时名将,但是就是他们这些人,却一直守在关内固步自封不敢出击,固然有京营兵不堪用的原因,但也有之前北虏强攻留下的印象在里面作祟。 留下这样的印象,用这样的印象让明军固步自封不敢出击,从而争取到了实现真正战略目标的目的,他们的战略目标从来就不是紫荆关也不是京师,而是别有用心,究竟是什么,大概就是和他们离开的方向有关。 但是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将劫掠的物资带走从而方便撤退,是绝对不需要用到进攻紫荆关这样的做法的,他们的真正目的必然是需要通过战争手段来解决的,从而争取时间,不让援军抵达干扰他们。 他们是为了什么? 等等! 萧如薰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问你们,北虏这些日子行军作战之时吃的都是什么?军粮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要照实说,不准隐瞒!” 萧如薰厉声询问这些戍卒。 戍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个带头的开口道:“小人不敢对提督隐瞒,这些北虏吃的都是麦饭,是粮食,很多很多的粮食,他们一天吃三顿,每顿都是干饭,给我们的就是几碗稀粥了。” 萧如薰顿时瞪圆了眼睛。 “北地大寒,关中大寒,到处都缺粮食,北虏也是因为没有粮食才往南来夺取粮食的,他们若是粮食充足到了可以一天吃三顿干饭的地步,为何要南下劫掠?这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你们若敢瞎说,我定不饶你们!” 萧如薰身边王辉见状立刻上前大呼:“铳卒举铳!” 哗啦啦一阵响,几百杆火枪对准了这些戍卒,戍卒们被吓得肝胆俱裂,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 “不敢啊!不敢啊!提督明鉴!小人等不敢有丝毫隐瞒!不敢有丝毫隐瞒啊!” 看着他们磕头磕的脑袋都流血了,语气之中并没有一点点说谎的迹象,萧如薰摆了摆手,让士兵们把火枪都放下。 “他们当真一天三顿都吃麦饭?还是干饭?” “是,全是麦饭,全是干饭,他们的粮食很多,一车一车的,现在,现在应该还没有吃完,提督攻下他们的大营就可以看到了,全是麦饭,我们兄弟都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 萧如薰紧皱眉头,隐隐觉得情况不对劲,很不对劲,北虏若有那么多粮食,为何还要南下劫掠? 他们南下的唯一目的就是劫取粮食,不是为了和大明打国战,否则就不会只是佯攻紫荆关,但是如果他们粮食充足,又为何要南下?这分明是矛盾的。 有那么多粮食的前提下还南下,那只能说有别的目的,可种种迹象显示他们就是为了粮食南下的,为了粮食南下,却得到了那么多粮食,一天吃三顿干饭,如果仅仅只是这里的一支也说不过去,若是全部都是这样,那也太可怕了。 气温骤降,粮食大量减产冻死,整个北地都在缺粮,不知多少人被送到了缅甸去,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 萧如薰的审讯继续着,而李如松的进攻已经到了尾声,说实话,打他上战场开始和北虏战斗,就没有打过那么轻松的一边倒的屠杀战役,这场战斗他直接带兵猛冲猛打,北虏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他冲着杀着,忽然间就觉得面前一片空旷…… 他已经从敌阵之中杀穿了,面前已经没有北虏了,而他回头一看,少数的北虏还在窜逃,但是基本上背后已是尸山血海。 五百四十 粮食的疑云(下) 这就打完了? 李如松还有着这样的疑惑,他觉得不可思议,这些北虏设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虽然那些火炮的确很厉害,但是这应该不是北虏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原因,或许应该说…… 北虏是被打懵了完没有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铁骑给冲垮了,为了攻城,大部分北虏都没有骑马,而下马的他们又不具备汉人熟悉的步战和阵法,只能被骑兵一边倒的屠杀。 和北虏交战那么多年,李如松还是第一次看到被他手下的汉骑屠杀的北虏步兵。 收起自己的思绪,李如松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北虏大营,没有多想,李如松直接下令奔袭北虏大营,管他三七二十一,这个时候就算是有埋伏他也不管了,一定要冲进去杀个痛快才好。 于是李如松的骑兵很快就发起了第二波进攻,向北虏大营杀了过去,杀进去的时候,李如松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越往里面冲这种感觉越是明显。 这是空营。 这偌大的一片军营,本该是有数万人驻扎的军营里面,却空无一人,因为太过于空旷和诡异,就算是强大的辽东铁骑们也不由地停下了冲击,聚在李如松的身边,奇怪的环视着这偌大的军营。 李如松却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真要是有埋伏的话,不应该早就出现了吗?在他们冲击大营的时候就该出现了,可是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依然没有埋伏的出现,难不成这里面真的是空营而没有埋伏?当真如此? 三十多年的沙场征战的经验带给李如松的是敏锐的直觉,这里是空营这样的想法充斥着李如松的思维。 “散开!去周围探查,记住,一定要小心!” “诺!” 骑兵们非常熟练的分为各个小队在大营里面小心翼翼的搜索着,凡事弓弩开道,绝不轻易纵马奔驰。 情况实在是太意外,李如松也不敢就断言一定没有埋伏,事出反常必有妖,现在如此反常的情况,谁都不敢贸然奔驰起来,生怕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可是没过多久,一小队骑兵发现了北虏的粮草大营。 堆积如山的粮食和草料,还有一些被拴起来的马匹。 他们立刻去通知李如松。 李如松很快带人赶来,也被这里粮食的数量给震惊了。 这会是陷阱吗? 李如松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这才是陷阱,那么北虏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北虏也是在是太能忍了,这和他们一贯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太过于奇怪了。 李如松正在踌躇间,萧如薰派人前来传令—— 这座大营根本没有四万骑兵,北虏主力早就趁夜撤离,这里留下的只是小猫两三只,基本上都在前面被杀光了,这座大营已成空营,但是或许会有大量给养缴获,令李如松火速拿下大营,保护被缴获的物资,不允许纵火焚烧。 李如松顿时就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欺骗李如松的下场是很可怜的。 到中午该吃午饭的时候,李如松已经把整座北虏大营拿下了,并且搜捕出了五六百藏起来试图躲过一劫到晚上再逃跑的北虏余孽,李如松请示了一下萧如薰,萧如薰只是摆摆手,让李如松自己看着处理,李如松瞬间就明白了萧如薰的意思。 全部斩首。 萧如薰没心思去管俘虏的问题,他所有的精力都被这堆积如山的粮草给吸引了,根据戍卒交代,这些粮食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明明这些北虏攻打她们所在的城堡的时候还在到处抢粮食,就像饿极了眼的狼一样,可是没过几天,居然就有了那么多的粮食,这实在是不正常。 大同宣府太原榆林等军镇全面遭灾,遭遇粮荒的不止大同一个,既然当地驻军都没有东西可以吃,那么这些北虏是从哪里弄来的那么多的粮草?难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还有,那三万五千北虏骑兵为什么要趁夜离开?他们去了什么地方?目的是什么? 重重疑惑包围着萧如薰,他觉得心神不宁,但是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让他如此的心神不宁。 “提督,我看了,军中有些屯田多年的老兵也来看,这些粮食都不是新粮,都是陈粮,新粮没有这样的,今年也的确长不出多少新粮,所以,这些不可能是北虏从大同城堡中搜刮来的粮食。 据末将所知,今年年初以来,大同太原宣府,包括末将镇守的蓟镇在内都要靠江南稻米度日,大同军手上的粮食应该都是去年今年江南的稻米,北虏的粮食却基本上都是麦子,只有极少数稻米,这很不正常。” 柴国柱走到萧如薰身边向萧如薰汇报自己所观察到的问题。 “麦子,陈粮……就算是陈粮也不会那么多,天气变冷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遭灾也不是一家一户,如果这些陈粮的年份超过两年,那又是何等巨富之家才能储存那么多的陈粮? 百姓们肯定不可能,百姓们都是靠老天爷吃饭的,一年到头绝无可能有多少存粮,够吃就很不错了,怎么会有那么多存粮呢?若有存粮也不会大规模被朝廷送去缅甸,他们没有存粮,那这些存粮是谁的?” 柴国柱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提督,有些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萧如薰皱眉道。 “诺,提督,据末将手下有个屯田多年的老兵说,这批粮食里面,有不少都是四五年份的陈粮,甚至还有更久的陈粮。” “四五年份的陈粮?这怎么可能?别说百姓了,一般大户手里怕是都没有那么久年份的陈粮吧?他们把那么多陈粮囤积起来干什么?有什么……” 忽然间,萧如薰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转头看向柴国柱。 “难不成你想说的是……” “是的,提督,此时此刻,在此地,只有那些人才可能有四五年以上的存粮,也只有他们才能存的住,才有地方存,除此之外,末将想不到任何其他的人可以办到。” 柴国柱面有难色的小声说道。 很多想不通的问题,现在,萧如薰都想通了。 除了晋商大家族之外,山西大同这片区域内,又有多少人可以拥有如此数量的四五年以上的存粮呢? 五百四十一 为皇帝亲信者勿忘晁错 要说这些晋商大家族,或许现代声名不显,但是在明中叶到清晚期这四百多年里,那可都是鼎鼎大名的中国豪族,甚至曾经主导过历史的走势。 在明清之交推动满清入主中原的各方势力里面,出钱出粮出兵器出人力的晋商豪族就是极其重要的一支。 他们从明中叶开始发家致富,然后就开始了漫漫的助学路,这些晋商大家族的掌门人以特有的毒辣眼光洞悉了中国政治游戏的根本,意识到在重农抑商的时代,若要保证自己的财富不被政府轻松拿走,就必须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政治代言人。 上面没有保护伞,下面怎么能安生的生活呢? 刮风下雨都挡不住,只有家破人亡,为了保证家族的长期昌盛长期掌握财富,晋商大家族们一合计,开始了助学行动,到处捐助贫困书生读书学习,然后和举人和进士结亲。 通过这种方式,在百年间,晋商集团成就了一个横跨军政商学四界的庞然大物,无论那一界都有自己的利益代言人,横竖都不怕,谁来都敢怼,几乎成就不败金身。 最牛逼的时候,内阁首辅张四维就是晋商子弟,宣大总督王崇古也是晋商子弟,朝中最可怕的疯狗言官集团中,也有相当多的属于他们的喉舌,为他们发声。 这些晋商子弟都有非常好的家族传统,即发达之前家族出钱出粮照料你,还帮你娶媳妇儿带孩子,等你发达之后,要用你手中的权力,来回报家族。 他们得到的绝对比付出的要多的多的多。 当然了,他们后来也不是无敌的,因为其他地区的商帮也学会这一招了,开始在自己的地盘助学,排挤晋系商人,逐渐形成了各大地区商帮同心同力捐助本地寒门读书人,然后再得到他们的回报,结成利益共同体的政商联合的地方派系。 晋系后来就被各大地方派系党联合起来怼,逐渐失去了当初的优势,为了发展,更为了存活,他们逐步勾搭上了在辽东声威日益强大的努尔哈赤,从此开始了他们的辉煌之旅. 满清入关之后的八大皇商清一色的都是晋商,可见晋商对满清入关的帮助之大。 他们有钱到了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留下多少资料给后人参详,但是就眼前这些四五年甚至更久远的陈粮的存在,萧如薰大概就可以估计出这些家伙到底有多少粮食,到底有多少财富。 明政府收不上商税,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摊开来说能说很久,目前的共识就是官员的阻挠,官员为什么阻挠,因为收商税就是在收他们的钱,为什么收商税就是收他们的钱,因为只有他们可以利用手里的权力和商人勾结在一起赚钱。 皇帝要是收了商税,不就等于是从读书人老爷的口袋里掏钱吗?那怎么行? 可怜的自耕农,数千万自耕农一力承担起了一个两亿多人口的大帝国百分之七十五的税收,而肥的流油富可敌国的官商阶层却只需要承担百分之十左右的税收。 朱翊钧真不糊涂,还知道派太监到地方上和这些读书人老爷抢夺财富,而崇祯就是给忽悠瘸了,废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不说,还要给自耕农加赋,穷者愈穷,富者愈富,明帝国终于在这样的内因和李自成多尔衮的外因的联合打击之下崩溃了。 晋商团体就是挖空明帝国根基的一个重要团体。 其实不只是柴国柱听说过晋商走私铁器和日用品去蒙古赚取高额利润的说法,就连萧如薰这样常年镇守南方的将领都听说过,可见这根本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他们所谓走私,其实也是光明正大的做生意,只要给边关守将一点钱就可以安全的走私了。 这还叫走私吗? 晋商团体通过这种走私生意还有盐铁的生意积累了海量的财富,而这些财富都是不交税的,朝廷没办法从他们手里扣出哪怕一两银子,这些人到死都紧紧拽着自己的钱袋子,宁可献给满清丢给李自成,也不愿交给明政府。 他们不是毒瘤,他们是癌细胞,大明的癌症到了什么程度,萧如薰已经不敢想象了。 他甚至觉得挽救大明已经成为了一个妄想,因为像晋商这样的团体,在大明还有好几个,晋商霸占了北方,经济更加发达的南方还有更多更强大的利益集团。 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战胜他们? 这是要和整个文官阶层打一场大决战啊! 想到这里,萧如薰的面色就十分难看,看着那些陈粮,萧如薰忍不住的拔出自己的战刀狠狠的戳在了上面。 “百姓官兵又冻又饿,这些为富不仁之奸商居然还囤积居奇,连一粒粮食都不肯拿出来助军!现在居然敢拿出来帮着北虏!实为卖国之举!这铁证如山,本督定要在陛下面前狠狠的参奏他们一本!这些硕鼠!” 萧如薰还没怎么说狠话,柴国柱却吓了一大跳。 “提督,虽然末将心中一样很气愤,但是末将不得不说,提督不能这样做。” 萧如薰一瞪柴国柱,怒道:“为何?” “提督,末将不说提督也该知道,前首辅张四维,前宣大总督王崇古,那可都是晋商出身,他们虽然已经过世,但是家族还在,余威仍在,在朝中的势力还在,就算是末将也知道朝中晋系势力庞大。 别的不说,这朝廷不准卖盐铁给北虏,可北虏何曾缺乏过盐铁?除了他们自己掳掠的,更多的还是从晋商手里买去的,他们如此肆无忌惮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但是朝中何曾有人提起过? 提督,文官尚且不能对抗之,咱们这些武将人微言轻,也根本不能参合朝政大事,把这种事情抖出来,就算是陛下知道了又能如何?官官相护的道理提督应该比末将更清楚,到时候陛下什么都做不到,提督却又得罪死了晋商,那可如何是好啊?” 柴国柱的话相当中肯,非常有道理。 皇帝无权,下面人又官官相护,皇帝基本上办不成什么和经济有关的事情,你要是为了皇帝得罪了某些大的利益团体,管你是谁?你以为你是勋贵就无敌了?徐达家族两个国公现在都要缩着脑袋做人,更何况是你一个侯爵。 你以为你攀上皇帝就无敌了?皇帝是不败金身? 到时候皇帝为了平息众怒,直接把你给废了也不是不可能,为皇帝亲信者勿忘晁错,这可是保命符! 五百四十二 萧如薰第一次对自己坚持的理念产生了怀疑 柴国柱没有把话全部说完,但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萧如薰也一清二楚。 别说自己不是文官,就算是个文官,就算是内阁首辅,眼下也不一定斗得过晋商团体,这个利益集团实在是太庞大太厉害,想要废了他们,还不如直接纵兵劫掠杀光为止。 他们发展到如今,已经成了癌细胞,和一切癌细胞一样,正常的医疗手段是行不通的,必须要用特殊手段,而对付这种庞大到不像话已经成就不败金身的利益集团,除了暴力行动肉体毁灭之外,别无他法。 但是真要这样做了,萧如薰会成为大明公敌,从此之后神州之大再无立足之地,若要活命,要么北窜要么西逃,或者干脆拉大旗造反,但是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这种手段从一开始就不在萧如薰的考虑之内。 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柴总兵的话本督记着了,暂且不说这些晋商,那些北虏有了这些粮食,应该已经不缺粮了,为什么不北返,反而还要做出这种诡异之举?” 柴国柱一脸懵逼你是提督,你是名将,你问我? “末将委实想不明白。” 萧如薰无奈的点了点头,感觉自己没把袁黄带来实在是有点失策,本来以为就是单纯的打仗,结果居然牵扯到了那么深的内幕,北虏也开始玩深沉了,抢了粮食还不走,那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 缺谋士啊!但凡身边能有一个信得过的谋士,恐怕也不会面临如今这般的尴尬局面了。 萧如薰到底对山西不是太了解,李如松和柴国柱也不是本地人,也不了解,更关键的就是他们即使明白,也不会像个合格的谋士一样为萧如薰出谋划策。 一个人的力量真是太渺小了,即使自己来自于未来,即使自己能带出一支精锐之师,使用未来武器,但是,面对如此局面,依旧无计可施,他是如此的孤独,孤独到了在整个华夏神州大地上找不到第二个同行者。 萧如薰第一次对自己坚持的理念产生了怀疑。 李如松处理掉了全部的俘虏之后,来到了萧如薰的身边,看到萧如薰正对着那些粮食发呆,细细一想也就知道萧如薰是什么情况,对此,他没有任何办法,他是嚣张,但是他也就是借着嚣张的名头给自己谋利。 他难道还真的敢和利益集团作对不成? 李如松不傻。 “提督,眼下咱们怎么办?这里的北虏是解决掉了,但是更多的北虏却不知去向,咱们该怎么办呢?” 萧如薰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心中的沮丧。 “派出哨骑,往西面一直走,沿途若是能看到活着的难民,就像他们询问是否看到北虏大军的去向,北虏大军三万多人不可能人间蒸发,一定会留下痕迹,只要知道他们究竟往什么方向去了,就能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李如松点了点头:“诺!” 而后萧如薰给柴国柱下令。 “柴总兵,你派人把这些粮食都装车,单独分开来装,咱们有朝廷提供的足够的给养,不缺粮食,现在就把这些粮食当做救灾粮,沿途若是发现难民,就给他们粮食让他们度过这个冬日,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吧!” 柴国柱看了看萧如薰,点头应诺。 这位提督是个难得的心怀天下的人,可惜,诞生在此时,若是诞生在太祖定鼎天下或者是成祖靖难之役时代,必能建立更大的功勋。 萧季馨,生不逢时啊! 之后,萧如薰带领两万骑兵和一万步兵,凑齐了三万兵马,留下剩余的兵马守紫荆关,自己带着主力西出紫荆关,一路往西面山西的地界行军而去,抵达灵丘一带的时候,哨骑得到了重要情报。 一支数目庞大的北虏骑兵十数日之前从这一带转向南下,不知道是去做什么,但是在此之前,北虏大军曾在这里分兵,主力往紫荆关而去,另有万骑当时就南下了。 这诡异的动向让李如松和柴国柱面面相觑,怎么都想不通里面的道理,萧如薰则陷入了深思。 北虏攻破平型关之后,兵分两路,主力进攻平型关,一万骑兵分兵南下,目前得知的情报是五台已经失陷,而数日之后,三万多北虏骑兵趁夜离开,然后也南下了,南下的方向毫无疑问应该是五台方向,五台再往南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太原。 如今的整场战役的总帅王世扬所在地,并且太原还聚集了整个山西和榆林镇的主力兵马,人数超过十万,是明军的总大营,兵力雄厚防御结实,这些北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们难不成还真的敢和十几万明军主力面对面对着干? 骑兵打步兵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步兵只要结成整齐的方阵,并且拥有勇气,那么骑兵就会非常头疼了,之所以人们以为骑兵天生克制步兵,主要的印象都来自于宋代,尤其是宋末和金人还有蒙古人的战斗,往往都是兵败如山倒。 蒙古人暂且不论,但是对付金人的时候,宋军是一点战斗意志都没有,而且极端缺乏训练,宋军数量庞大是因为一旦有流民就招募进军队,但是没有训练,这样的军队的素质可想而知,就是乌合之众,一触即溃,当然兵败如山倒。 有战斗意志,有勇气,有训练,结成军阵,不会有马敢于直接往军阵上面撞,马也是动物,也会害怕火和尖锐的东西,步兵方阵就像个大刺猬,骑兵其实没有太好的方法进攻步兵方阵,只是步兵方阵同样无法反击和追击就是了。 明军边军到底不像宋军的禁军和厢军那样怂,北虏多少有些忌惮,十几万的数量,北虏怎么敢于正面挑战? 王世扬也不是个怕事的性格,李如松形容王世扬是一个有胆子有勇气就是脑袋不太灵光的人,这样的人不太可能会临阵逃跑,只要王世扬作为主帅不动摇,十几万人聚在一起,勇气还是有的。 四万北虏,怎么敢于正面挑战十几万明军呢?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萧如薰来不及思考太多,因为太原实在是太重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太原要是遭了灾,那整个山西就不安稳了,事关全局,容不得过多的思考。 萧如薰立刻下令柴国柱带五千步卒和五门红夷大炮去收复平型关,堵住北虏北逃的关口,又令努尔哈赤带五千辽东骑兵驰援雁门关,给雁门关守军以激励。 李如松留五千辽东汉骑和一万整的女真精骑,努尔哈赤的儿子褚英和代善也留下来跟随李如松,加上剩下的五千步卒,这两万军队则由萧如薰亲自统帅,南下太原。 五百四十三 被扭转的战局 万历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石岭关失守,明军损兵折将万余,损失惨重,被迫后退,明宣大总督王世扬决定将全军往后移,将太原定为主战场,将集合山西、榆林二镇兵马十三万围歼南下进犯的一万北虏铁骑。 十三万明军里有四万骑兵,九万步卒,全部布置在太原以北的开阔地上,光是大营就能把整个太原城都给包裹起来,如此严实的防卫,让太原城内的人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的感觉。 而且太原堪称是中国最坚硬的城市之一,有非常优良的防守传统,大家都觉得,这一次就算是明军再废,也不至于让一万人把十三万人的大阵给毁掉了吧?明军边军的战斗力还是有的,不像是那些内地卫所兵,几千人给几十个倭寇追着打。 他们的想法貌似成真了。 万里二十六年正月初三,从太原北面最后一个明军据点阳曲传来消息。 北虏被击败了! 正月初二日,北虏集结八千人马下马步战进攻阳曲,阳曲守将魏真按照王世扬的吩咐,坚决反击,积极防守,为大量消耗北虏有生力量而死战,一天一夜的战斗下来,北虏在阳曲城下撞了个头破血流。 当天晚上,魏真安排好了撤退路线之后,决定进行夜袭,最后一次主动进攻,然后就撤,阳曲就不再守了,因为这里的人都已经迁移完毕,坚壁清野成功了。 本想着要进攻一下就立马撤退,见好就收,可谁曾想这一攻进去就不得了,北虏节节败退,连像样儿的反击都没有组织起来,打起来绵软无力,就像没吃饭一样,没多少工夫就丢了几百具尸体,然后全线溃退。 魏真本来只是想最后打一下的,结果最后打一下就打出了一个北虏南下以来的第一次胜仗,黎明时分,北虏全线溃退出了阳曲,魏真核算了一下,起码杀掉了八百多北虏,斩首都有两百多颗,简直是难得的大胜。 于是他继续率兵追击,一路追杀北虏,直抵石岭关下,在石岭关下和北虏连番血战,居然不分胜负。 这群之前还剽悍不已的北虏好像突然间衰弱下来了,根本抵不过明军的兵锋,若不是石岭关城被他们控制了,而魏真手上兵力又少,估计石岭关都能被一举收复。 魏真大喜之下立刻上报消息给王世扬,王世扬为之震惊不已,再三确认之后,确认北虏真的已经退出阳曲,全线溃退到了石岭关,战局被扭转了! 难道北虏连番进攻之下师老兵疲,已经没有继续进攻的力量了?一层层防线层层阻击的战略目标达成了?而且还翻倍了? 王世扬有点疑惑,担心这是北虏故意示弱的计谋,于是只派了麾下偏将带一万步卒支援石岭关,结果正月初五,石岭关被明军收复,明军斩首北虏一百八十,歼灭北虏近千,更多的北虏全线往北窜逃。 根据魏真的报告,他发现了不少被吃空的粮袋子,还有一些粮袋子里面有些许的存粮,但是数量极少,像是被吃过之后漏下来的,因此他判断,北虏是从大同掳掠了一些粮食,然后南下企图得到更多的粮食。 但是没等他们得到更多的粮食,就被坚壁清野的战术弄得缺粮了,他们已经没有粮食,无心恋战,不得不后退。也因为没有足够的粮食去吃,所以战斗力锐减。 明军已经占据了优势。 这样的报告依然让王世扬心怀疑惑,他总觉得北虏不会突然的就衰败下去,一定是有什么阴谋在里面,他又派了一万骑兵北上助战,自己依然率主力驻守太原严阵以待,并且四处放出哨骑,他怀疑北虏藏了一部分兵力打算偷袭太原。 又过去了几天,哨骑的一无所获和北上进攻的三万军队的连连获胜让王世扬越来越动摇,他完全无法想象之前还势如猛虎的北虏就这样衰败了,难道真的是因为粮食吃完了不得不后退? 难以想象。 但是同时,明军收复了忻州,接着又在忻口和北虏大战一场,斩首一百五十余,收复了忻口,北虏继续溃败,魏真请求更多的援军北上反击,以期收复更多失地,并且北上夺回平型关,驰援雁门关,让北虏的战略企图彻底失败。 北虏的连连溃败没有让王世扬动摇多少,王世扬坚决认为北虏有问题,但是他找不到问题在什么地方,王世扬可以忍,但是军队的将领忍不住了。 前线军队一个胜仗接一个胜仗的打,每天都有斩首,每天都有斩获,他们却一直呆在太原,没有任何战绩,你说要北虏继续强大也就算了,但是北虏连连战败,他们当然愿意发扬墙倒众人推的传统美德。 太原本地军队还好,只想守土,而榆林镇来援军队却不一样了,他们大老远的赶过来就是为了打酱……不,为了军功! 如果不是为了军功,他们过来干嘛?现在北虏如此好欺……如此猖狂,正是我辈男儿需要上去给他们迎头痛击的时候! 王世扬十分无语地看着那些榆林的请战将领。 真是不知道几天以前商议镇守阳曲的人选的时候,这些人去干什么去了,现在看到柿子软了好捏了,一个个比谁都勇猛! 王世扬虽然心里不屑这些人的德行,可是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阻止他们的请战,虽然以总督的身份可以压制一时,但是无法压制一世,毕竟众怒难犯,他们会说——你只让自己的嫡系军队去争军功,而苛待我们? 该死的军中派系之争!不仅是将军,就算是他这个文官总督都被牵扯进入了!他被榆林镇的人看作是山西派系的总头领,专门和他们不对付,大老远的喊过来,却又不让打仗,什么意思? 压制了几天之后,实在是压不住了,王世扬无可奈何的只好允许一万步卒和一万骑兵北上助战,接着又允许一万骑兵去驰援雁门关。 榆林镇的人算是安稳了一些。 而就在此时,前线再次传来了定襄被光复的消息,这下子不只是榆林镇的兵马了,就连太原本镇的兵马都开始要求北上助战,现在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他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拿功劳而他们什么也得不到呢? 这是不可能的! 五百四十四 山西已经平定 王世扬有心阻止这些热血上头的笨蛋,可是四周探索的哨骑报告回来的消息确实一无所获,以他个人的猜疑而不让军队北上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众怒难犯,王世扬最后也相信了北虏的确是缺乏粮食了,现在后继无力,强弩之末,正是应该进攻反击的好机会! 他何尝不想立下大功回到京城做舒服的京官? 眼下机会就在眼前,该如何抉择? 王世扬终究没有敌过自己的欲望,选择了北上反击,打响全面的反击战,将自己的总指挥部往前移,先去阳曲,然后再去忻州,坐镇忻州指挥整场反击战。 部队方面,留下两万人和一名偏将驻守太原,剩下的部队全面北上反击,收复失地。 北虏的攻势在阳曲遭到终结,随后一路溃退,被明军从阳曲撵到了定襄,然后明军先锋在魏真的率领下杀出了定襄,一路疾驰猛进,直取五台而来,终于在五台追上了北虏……的尸体。 对,遍地尸体,被杀得只剩五千多人的北虏在五台全军覆没,原因是遇到了李如松的骑兵队,正面撞上,被欣喜若狂的李如松围起来一顿怼,杀得全军覆没血流成河,一个都没活下来。 魏真大怒不已—— 哪里来的野人军队!居然敢抢老子的功劳?老子从阳曲一路追杀他们到五台,战死了多少弟兄,收复了多少失地,把他们打到强弩之末的状态,居然被你们这些混蛋给摘了桃子?! 魏真十分恼怒,带着军队就要去找李如松的麻烦,和刚刚杀完人浑身血气十足的李如松对上了。 “哪里来的贼厮!我大军一路追杀北虏至此,你们居然抢我功劳!你们是哪支部队?报上名号来!” 魏真怒火中烧的来找这支陌生的骑兵队的麻烦,他可能以为这些人是不听指挥的榆林骑兵,所以嘴上就有点放松,然后他就看到了壮实的如同铁塔一般的大明第一猛男李如松。 刚看到李如松的时候魏真就觉得有点不好,因为这人身上的气势太恐怖了,和他所熟知的山西榆林一众将领大大的不同,而且这些骑兵……过于剽悍了。 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些装束迥异于汉骑的骑士,顿时,有一个词语就窜上了他的脑袋瓜子。 然后他就遭殃了。 当着他的部下的面,李如松一伸手把魏真的脖子掐住,一用力把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 “不知道老子是谁?看清楚了,老子姓李,名如松,辽东总兵李如松是也!” 这名号响起的一刹那,跟着魏真来找事的明军纷纷畏惧,连连后退,退了好几步,一脸畏惧的看着大发虎威的李如松。 李如松啊!人的名树的影,大明第一猛男,何其强悍啊! 魏真居然惹到了他,他可是连巡抚都敢揍的人啊! 李如松何其嚣张,尤其是刚刚打了大胜仗,身上血气十足,一言不合就动手,他一甩手把这个脚步乱蹬的小角色摔到一边,怒喝道:“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吼叫!简直不知死活!” 说着,血气上脑的李如松就要拔剑杀人立威,这种事情他没少做,大吼一声就要朝魏真挥去,魏真躺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眼看着剑就要劈下来,他的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不过这把剑没有劈下来,也没有人死,因为这柄剑被另一柄战剑给挡住了。 “谁敢挡……我……我……提督!” 李如松看到萧如薰的一刹那,立刻恢复了清醒,赶快把战剑收回来,老老实实的站着不动,一脸的尴尬。 “李总兵,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他们是同僚,不是北虏,你杀北虏我不管,爱怎么杀怎么杀,算你的军功,但是你杀同僚能算军功吗?同室操戈,这是耻辱,违背军规的事情!记住了!念在你触犯,不予处罚,但是下不为例!” 萧如薰没说要惩罚李如松,李如松松了口气,要是在这里给惩罚了,那可就没面子了。 “诺!末将知错!” 李如松老老实实的认怂。 萧如薰收起战剑,看了看对面黑压压一片面带惊惶之色的明军,又看了看躺倒在地大口喘息的魏真,俯下身子朝他伸出了手。 魏真惊魂未定,看着伸出手的萧如薰,一脸的不知所措。 “傻了?” 萧如薰看着魏真,魏真不说话。 “好歹也是做将军的人,刚才敢带头出风头,现在就傻了?” 萧如薰直接伸手把魏真提拉起来:“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人马?为何在此?” 魏真还是傻愣愣的看着萧如薰,不知所措。 李如松一步上前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魏真的脑袋上。 “提督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 魏真被这一打一吼才缓过神来,狠狠喘了几口气,看了看李如松,又看了看这个能号令李如松的将军,心里面满是疑惑和庆幸。 “末将山西参将、阳曲守将魏真,奉宣大总督王世扬之命令,追击窜逃的北虏至此,敢问将军是?” “御边平虏总兵官,领提督衔,镇南侯萧如薰。” 萧如薰报上自己的名号,然后疑惑的询问道:“你刚才说窜逃的北虏?也就是说,南下的北虏被你们打败了?然后窜逃至此,就剩下这些人?这仗打赢了?” 魏真又傻了,没听到后面的问题。 萧如薰?镇南侯萧如薰?就是那个打仗特别猛的萧如薰?不是在缅甸世镇吗?怎么在这里?但是如果说是他的话,李如松如此倒还说的过去就是了……乖乖,这就是万历第一名将?他回来了? 萧如薰看着这家伙又不说话了,而是一脸感兴趣的表情看着自己,心下是满满的无奈,于是伸出一只手在魏真的眼前晃悠着。 “魏参将!本督问你话呢!你看什么看得那么起劲?” 魏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 “啊!提督恕罪!提督恕罪!末将走神了!” “走什么神!本督又不是妖怪!刚才你说,你们追击窜逃的北虏到这里来?南下太原的北虏被你们打败了?你们追到了这儿,这最后几千人被李总兵打败了,也就是说,这仗打完了?” 魏真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下,然后忙说道:“这个,提督,末将只是在阳曲把北虏的进攻挫败了,然后主动出击北虏获胜,就一路率军追击至此,从阳曲到五台,所有被北虏攻陷的城池全部收复!山西已经平定,眼下就是平型关和雁门关了!” 五百四十五 消失的北虏(上)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萧如薰和李如松都觉得奇怪,觉得不敢相信。 之前还势如猛虎下山的北虏怎么突然就萎了? 之前还像病猫一样的山西明军怎么突然就那么猛了? 秉持事出反常必有妖的信念的萧如薰坚定的认为此事不简单,于是他开始询问一些细节。 “你们是怎么打的第一场胜仗?” 这问题可就让魏真高兴起来了,因为大明被北虏压着打那么久,第一场胜仗就是他给打的,是他打的胜仗,是他把不可一世的北虏打败,然后掀起了这场势如破竹般的大反攻,一举戳破了北虏不可战胜的神话。 “不瞒提督,第一场胜仗其实就是末将侥幸取得,当时,末将带兵一万镇守在阳曲城,本是奉了王总督的命令实行坚壁清野之战术,尽最大努力削弱北虏,以期在太原城外以山西、榆林二镇兵马主力聚歼南下进犯的北虏。 末将白日守城,与北虏激战,没让北虏得逞,但是既然坚壁清野之战术已经成功,阳曲已为空城,就没有必要继续守下去了,因此末将决定将阳曲放弃,撤回太原准备决战。 但是在此之前,末将心有不甘,不想让北虏那么好过,便想着撤退之前夜袭一次,叫北虏吃点儿苦头再走,末将便带队夜袭,可是没想到末将居然成功夜袭,一举将北虏击败,斩首二百余,北虏退走。 末将一看时机不可放过,便一路追杀,追杀到了石岭关下,和北虏激战一日,等来了援军,在援军的支援之下,一举收复石岭关,北虏继续北逃,此后北虏一路逃,末将一路追击,追到了这里,一共斩首一千零三十一,歼灭北虏四千余。” 这样的战绩说起来真的是有些耀眼了,就连李如松都用吃惊的眼神看着魏真,好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魏真十分享受这种眼神。 萧如薰皱着眉头,细细的思索着,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北虏南下,势如猛虎,一路疾驰猛进,突然战败,你们便不曾疑惑吗?” 魏真答道:“确实疑惑过,当日夜袭之后,末将便搜北虏大营,发现大量空粮袋,便发现北虏实际上已经缺粮了,是饿着肚子在和我们打仗,我们一直防守未曾发现北虏的虚弱,一旦主动进攻北虏便撑不住了,一路溃败至此!” “缺粮?” 萧如薰疑惑的看了看李如松,李如松也疑惑的看着萧如薰。 “北虏当真缺粮了?” “自然,大量空粮袋可以作证,而且王总督还曾命人剖开北虏腹腔,发现北虏腹腔内只有少许残渣,便认定北虏缺粮日久,于是下令全军压上,现在,王总督已经已经带兵移驻忻州总揽全局了。” 魏真十分骄傲的解说着。 “忻州?那太原呢?” 萧如薰忙问道。 “太原?太原留下两万军兵驻守,毕竟是山西治所,不便于长期维持战时宵禁状态,而且北虏既然已经溃败,目前就要准备战后赈灾了,王总督移驻忻州,也正在将之前逃到太原的难民带回忻州等地安置。” 萧如薰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严重了。 “目前你山西兵马是如何分配的?” “末将知道的不是很详细,大约有一支部队往雁门关去了,也有一支部队往平型关去了,剩下的基本上都在忻州附近安置难民,提督有什么不妥吗?” 魏真有些不满地看着萧如薰,觉得这位名将大人好像有点对大胜的局面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难不成是因为你没有打胜仗战斗就结束了? 李如松心中也有些疑惑,凑到萧如薰边上低声说道:“提督,末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北虏怎么突然就溃败了,而且还是被一万军兵击败,一路溃败至此,若是主力还可以理解,一支偏师怎么就突然那么能打了?而且北虏缺粮?此事……” 李如松没有往下说,但是意思很明确了。 得到了晋商大户的粮食资助的北虏也会缺粮?那些晋商大户到底要干什么?把北虏招过来又放任他们被打败,难不成就是为了造成大量流民好趁机抬高价格卖粮食和圈地? 那也太阴损了吧?他们有那么缺钱吗?赚这种银子不怕断子绝孙? 萧如薰又细细的思考了一下,忽然灵光一现,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魏参将,你刚才说,你们从阳曲一路追击北虏至此,歼敌四千余是吗?” 魏真点点头:“正是。” “那么被李总兵围歼的这支北虏就是你们一直追击的?” “正是。” “被李总兵击杀的北虏不过五千余,加上被你们一路击杀的,也就是一万余,北虏一共不是有四万余兵马南下太原吗?怎么只有一万?还有三万呢?” 萧如薰这样一问,轮到魏真疑惑了。 “提督何出此言?北虏攻破平型关之后便分兵一万南下往太原而来,似是进攻实为牵制,主力都已经往紫荆关而去了,正在攻打紫荆关呢!战事如此紧急提督怎么会不知道?提督,紫荆关可好?你们……从何而来?” 萧如薰顿时目瞪口呆,李如松也目瞪口呆。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意识到一件事情。 坏了! 萧如薰紧紧握住手里战刀。 “本督就是从紫荆关来的!紫荆关那儿只有五千余北虏攻城!被他们裹挟的大同戍卒俘虏交代,北虏大军四万进攻紫荆关仅仅四天之后,就将三万五千的主力人马趁夜悄悄撤走!我等行军至灵丘的时候听闻当地难民交代,这批悄悄撤走的北虏行军至灵丘之际就转道南下了!” 魏真顿时也目瞪口呆了。 李如松一下子冲上前,揪住了魏真的衣领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只有一万北虏?剩下的三万五千北虏何在?何在?” 魏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萧如薰连忙上前阻止了李如松。 “李总兵,不要着急,问他也问不出什么,现在最可怕的是连王总督都认为北虏已经战败,将战线往前移,万一那支北虏是故意潜藏起来,另有图谋,他们一旦突然袭击,无论袭击什么地方,我军都将毫无准备,那是最危险的!” 五百四十六 消失的北虏(下) “不……不会的!” 魏真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忙说道:“提督,大军北上之前,王总督已经料想到这可能是北虏的诱敌之计,所以提前派出大量哨骑以太原为中心四处搜寻,一无所获,正是因此王总督才确定北虏是真的逃了,所以才令大军北上。 末将之前发现北虏缺粮,说不定,那三万五千的北虏也是因为缺粮,所以提前北逃了,并没有南下,难民的话不足以相信,他们也没有看到全部啊!” 魏真说的话算是有一点道理。 “提督,会不会那些粮食是北虏运气好,抢来的,而不是山西大户主动给的?他们是真的缺粮了,而不是另有图谋,这只是一个障眼法,方便他们快速逃跑。” 李如松又想出了一个可能性。 萧如薰看了看李如松,又看了看魏真,思虑再三,开口道:“无论如何,兵家大事不能等闲待之,我决定率兵南下,和王总督会合,再图他举,魏参将,你所部兵马当去何处?” “奉总督令,一路北上,收复平型关再做他想。” 萧如薰点了点头:“平型关我已派五千兵马前去收复,担心兵员不足,难以收复,你且带人北上吧!我率兵南下。” 魏真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诺!” 两军遂分开来行动,打扫完战场之后,李如松很诧异的询问萧如薰道:“提督,北虏那三万五千人动向十分诡异,如今更是失去了踪迹,若是叫我大军兵力分散,恐怕一旦出事,难以对敌啊!” 萧如薰摇了摇头。 “且不说北虏究竟在不在山西,此番作战的总帅还是王总督,我虽是提督衔,但位在王总督之下,有陛下特许不受王总督节制已属破格,若强行征调王总督麾下兵马,恐惹的王总督不快,值此关键时刻,我等不该在内部再起纷争。” 李如松顿时也明白了萧如薰这样做的意思。 他只是一个独立作战的方面军,而不是此战的总帅,此战牵扯过大,总帅是文将,而不是他。 “我等且快速南下吧!我总是有些怀疑,那些北虏可能并没有北返,依然在山西某处折蛰伏,所图不小。” 萧如薰这样一说,李如松也觉得事情很大,于是便快速整兵,一起准备南下了。 而此时此刻,太原东侧数十里之外的太行山脉之中,一个山中小村落正在遭遇着悲惨的灭顶之灾。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来的可怕北虏忽然降临在了他们的小村庄里,这个仅有千余人口的小村落转瞬之间便遭到了灭顶之灾,男子全部被杀,年轻妇人则被留下供那些兽性大发的北虏玩弄。 可怜那区区二三百妇人,怎是那数都数不完的北虏的对手,被轮番凌辱之后,基本都悲惨的死去了,入夜之前,这个村庄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军师真是我的福将!啊哈哈哈哈哈!那些愚蠢的汉人,居然没有发现我们!哈哈哈哈哈哈!” 扯力克袒露着胸膛,坐在一张已经点了火的暖烘烘的炕上,一边大口吃着马肉,一边大口饮酒,还时不时地拍拍刘西的肩膀,对于刘西为他出谋划策的功劳十分的赞赏。 “能为大王做事是属下的荣幸,只是大王切记,不可让士卒纵火,否则被明军哨探发觉,则多日隐忍毁于一旦。” 刘西十分谄媚的低声说道。 “哈哈哈,知道知道,本王已经下令,谁敢点火,本王就把他放到火上烤熟了吃掉!哈哈哈哈!军师啊,你说,这太原城里面真的有那么多的金银财宝,真的比这些粮食还要值钱?” 刘西点头。 “咱们最终还是要离开这里远赴西方的,这些粮食咱们带着一些路上吃就可以了,要是全带走,速度会很慢,而明廷缺粮,不代表西边那些国家和部落也缺粮,只要有钱,有金银,什么都能买到,粮食是会吃完,钱却可以存得住。 太原城内那些本家,家家都有难以想象的财富,他们百余年积累下来的金银财富都藏在家中,还有数不尽的美娇娘,都等着大王去取。” 扯力克幻想着金光闪闪的金银财宝,还有那些个细皮嫩肉的汉家女儿,忍不住的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好,好,好,也不枉本王那么信任你!军师啊,等太原城拿下了,那些金银财宝,你先选,那些女人,你先挑!本王给你做主!” 刘西面带喜色,深深一拜:“多谢大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扯力克疯狂的笑声回荡在这座原本温馨的小屋之内。 “大王,眼下明军主力已经全部北移,太原城池已经允许居民外出樵采,也允许难民离开,正是我们攻城的最好时机,抓住时机一举突破太原城防,则城内的一切都属于大王了,明军反应不过来,等他们回过神来,我们已经走了。” 扯力克不停的点头:“对对对!咱们已经走了!哈哈哈!还是军师高明,好一招借刀杀人,把那个女人的亲卫都给解决掉了,那个女人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本王也不用担心了,哈哈哈哈!这一次咱们回去,天地之大,任我们逍遥!” 看着扯力克狂妄的模样,刘西心底里也有些嘲讽的感觉,就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货,要不是自己为他多番谋划,他能走到今日吗?山西大户存粮的大山洞的具体位置知道的人极少,而自己偏偏就是其中那一个。 山中大小藏粮山洞,不仅有粮食,还有极其广阔的空间,还通风,将扯力克的人马全部安排在其中掩藏起来,明军哨骑虽然来了不少,也搜查了可以通人的群山小路,但是也不可能知道那些伪装到了极致的藏粮洞到底在什么地方。 骗过那些哨骑,扯力克的这批主力就完全安全了,明军主力很快就离开了太原城,偌大一座太原城只留下两万人马守卫,还允许居民出城樵采,那愚蠢的守将,这简直就是取死之道。 明军诸将帅不会有人想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因为他们不可能设身处地的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思考问题,也就无从找到自己的破绽。 况且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知道这些藏粮洞,也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瞒天过海,把北虏主力带到太原城外的。 他们只能干瞪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完成这场壮举。 至于太原城内的那些刘氏本家们。 是你们策划的,你们让我去做的,但是你们那么贪婪,却偏偏不曾预料到北虏会更加贪婪! 你们害我几乎家破人亡,我也要让你们灰飞烟灭,我已经没有了退路,为了活命,为了报复,我将把你们一起送入十八层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五百四十七 为了活命(上) 太原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坚硬城市之一,赵匡胤临死之前派举国兵马北伐北汉,就在太原城下折戟沉沙,几十万人轮番攻打,愣是没能把太原城攻下。 或许可能会攻下,但是赵匡胤就在那个关口死了,死因成谜,宋军撤退。 等宋的内部问题处理完了,赵光义得了皇帝宝座之后,急于确立在军中的位置,第二次率兵北伐太原,这一次终于拿下了,但是依旧拿的非常艰苦。 太原的坚韧让赵光义撞得几乎头破血流,但是宋军背后是统一的中原和江南,是一个国家的力量,而太原作为北汉首府,没有对抗宋的潜力,所以太原还是被拿下了。 赵光义为巨大的损失恼火不已,同时也心有余悸,遂下令火烧太原城。 然而太原城在宋边疆防御战线配置上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于是火烧太原三年之后,赵光义下令潘美在太原故城东北三十里汾河对岸的唐明镇新建城池。 现在的太原也就源于那个时候,然而这样的太原已经远远没有抵抗宋军的时候那般强硬了。 太原的坚韧和强硬让北伐幽云失败的赵光义心有余悸,为了防备太原,赵光义下令潘美对太原新城做了各种小动作,使得太原城本身的防御效力大大下降,不可与北汉时期相提并论。 但是赵光义想不到,金兵南侵的时候,正是被他一直防备着的这样相对弱小的太原城让金兵遭遇到了几乎是唯一的挫败,太原城坚持不降,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之下,英勇顽强的太原城坚守了二百五十多天,最终失陷。 可讽刺的是,尽管大势已去,太原守将王禀依然率领饥饿疲惫的士卒坚持巷战,最后背负着供奉于太原祠庙中的宋太宗御容突围出城,金兵全力追赶,身中数十枪的王禀投汾河自尽。 赵光义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一把火烧光的太原,却成了守卫他的赵宋王朝的英勇战士。 五代十国以后的太原虽然已经没有当初那种影响全国的地位了,但是战略地位依然重要,为了防备蒙古,九边就有两个在山西境内,明代重建的太原城大有恢复当初壮观气势的迹象,又因为有晋王的驻扎,所以政治地位也有提升。 此番为了防备蒙古人南下,王世扬提前一步将晋王一家子迁移到了南边的祁县,以免遭遇到当初宁夏城被攻破庆王一家子陷落的悲剧。 当初宁夏之乱平定之后,虽然庆王幼子被萧如薰救了出来保住了血脉,但是当时那些没尽到责任的大小官员可全都遭殃了,战后,宁夏官员洗牌了,掉脑袋的不止一个。 王世扬严谨,不允许自己也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先把晋王大宝贝给转移了,然后才进行太原城的防御工作,同时严格限制太原城内人员进出,就是害怕会有细作进入。 而眼下北虏溃败,王世扬北上之前曾经告知太原守将,战事没有结束,战事管制不能结束,虽然依然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但是可以允许城内居民每天定时定量的外出樵采,不过要他把好关。 路上安排士兵看守,不能随便把细作放进来,每个出去的人回来都要通过点名验证才可以。 刘西深谙这个中关节,他告诉扯力克,凭太原的城防,如果让他们关上城门,不管北虏有多少攻城武器,都别想迅速拿下太原,太原实在是非常的适合防守,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混入樵采的队伍当中。 扯力克当时就大摇其头。 “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本王手底下的勇士可没几个会说汉话的,很容易就暴露了,怎么可能进得去?” 刘西真的很想骂人。 “咱们不是要进去,而是要接近城门,并且斩杀守门士兵,拿下城门,不让明军有发现之后立刻关闭城门的可能,同时在隐蔽的地方让大军潜藏起来,一旦开始抢夺城门,骑兵突击队就要用最快的速度冲入城池! 明军不知道咱们的存在,虽然有所防备,但是也没有那么防备,他们放人外出樵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的防备也远不如最开始几天那么严密,只要咱们的队伍可以接近他们的城门,就能突然发难! 只要咱们的骑兵进去了,太原就完了!咱们可以直接将太原城突破,明军就算要防守,也只能和咱们打巷战,太原城外城墙的防御设施就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太原就在事实上被咱们拿下了,接下来,大王便可为所欲为。” 扯力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巴掌拍了拍刘西的肩膀,差点没把刘西拍到地上去。 “哈哈哈哈哈哈!军师,你们汉人虽然很多蠢货,但也有你这样的聪明人在,本王十分的欣喜啊!哈哈哈哈哈!” 刘西腹诽了几句,又在扯力克面前堆起了一副笑脸。 “在下只是希望大王攻破太原之后可以放过在下的祖父祖母和母亲,在下的祖父祖母还有母亲都在太原城中,在下实在是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 扯力克怎会不答应呢? “嗯!好!你是个孝子,孝顺的孩子一般都很忠诚,本王希望看到你的忠诚,破城以后,本王给你一支人马,你可以带过去直接保护你的家人,本王也会告诉手下人不许伤害你的家人,如何?” 刘西大喜过望:“多谢大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离开房屋,刘西深深吸了一口充满血腥味儿的空气,突然觉得腿脚有点发软。 为了活命,自己害死了很多人,可以预见的是,为了活命,自己还会害死更多的人,自己这样的人,真的能继续活下去吗?一切结束之后,真的可以活着吗? 不过,就算是不得好死,也要在死前,把那些把自己推到这一步的人一起带走,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刘西开始谋划了,以他作为一个商帮的地区性领袖的敏锐,他观察到了明军安排太原城居民外出樵采的时候都是有安排专门路线和护送监视军队的,不过因为樵采范围比较广,为了避免视野盲区,就专门安排了好几个樵采方向。 每个方向约莫有六百多人的樵采队伍,安排一百名士兵护送监视,确保每一个樵采的居民都是站着出去站着回去,城内不会混入北虏的细作,还有十名骑兵做紧急应对,发现不好第一时间逃跑回来报信,立刻关闭城门准备守城战,城外的人…… 无所谓了。 为了保证太原的安全,那些人被抛弃掉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样的安排说实话是非常妥当的,如果不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刘西并不会冒险。 五百四十八 为了活命(下) 对于刘西来说,不管死多少北虏他都不心疼,尽管往死里面用就好。 扯力克是个彻头彻尾的肌肉男,他的狠毒和贪婪掩盖了他的愚蠢与短视,刘西虽然为他出谋划策,但是也会想着办法给自己出气。 跟着扯力克南下的五万骑兵里面有一万是属于三娘子的护身军队,这一万人是不怎么听扯力克的安排的,但是扯力克软禁了三娘子,拿着三娘子的信物去调动这支军队,这支军队没办法,就只好跟着扯力克南下。 但是他们明显和扯力克不是一条心,以后也是祸害,扯力克为此感到烦恼,于是刘西就设计,用这一万不可靠的北虏将明军太原城的主力引诱到北边,把南边空出来。 而且为了出口恶气,刘西故意不给他们足够的粮食,最后这支部队又饥又冷,仓皇北逃,被明军全歼在了五台山。 他们用他们的命换来了太原城宝贵的空窗期,这一期间,太原城得不到任何支援,距离太原最近的明军主力也有一天左右的路程,足够扯力克抢劫全城并且顺利出逃了。 接下来,按照规矩来说,对于刘西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出逃,因为这段时间内不敢说明军有没有什么准备,比如攻打平型关,解除雁门关之围之类的,一旦发生,这几万人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毕竟带着那么多的物资粮草财宝什么的,骑兵也不能攻城。 可是刘西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他甚至没有把这些任何事情告诉扯力克,他只说抢完就跑,扯力克这个蠢货居然没有询问万一平型关被明军夺回去了可怎么办。 因为这几天的彻夜难眠之下,他想通了不少事情。 他执意要撺掇扯力克拿下太原的原因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把自己的家人给救出来,然后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至于这些北虏,就算全部死在山西也没关系,反正没有一个汉人知道自己给北虏出谋划策害死很多人的事情。 他还有退路,他不是没有退路,他知道一些藏粮食的地方没有告诉扯力克,只要扯力克把太原城内的刘氏本家全部杀干净,那些粮食就都是他的,就是他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 风头紧的时候他带着家人躲在粮洞里面不出来,风头过去了再出来,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刘氏所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 以他的地位,只要太原城里的本家全部死光,他就是地位最高的一个,剩下的旁系小猫两三只根本不是对手。 唯一难做的就是如何在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后顺利脱身,还能把扯力克这个蠢货给送上死路,免得他以后还要来找自己的麻烦或者给明廷通风报信,那自己就没活路了,这是个十分困难的事情。 他对扯力克说的一切有真有假,最开始被吓糊涂了,是真心打算以后就跟着扯力克了,可是现在回过神来,就知道寒冷的塞北绝对不是自己能熬过去的。 他绝对不要去,也不要和扯力克这个愚蠢的凶狼待在一起,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杀了。 他很缺乏安全感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拿下太原城,把实现目标最大的障碍物给除掉,然后趁乱把老母亲和祖父祖母接出来,那些本家的混蛋把老母和祖父祖母留在太原,也是为了防止自己和其他商家勾结从而坏了规矩。 可是他们却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带着一群不讲规矩的家伙回来掀桌子。 至于其他的什么损失,太原城内的百姓等等。 与我何干? 越乱越好,这就是商机! 那些粮食足够我卖出高价,然后不管是继续发展还是离开山西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也好,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不管能不能活,都要尽全力的去活! 他十分阴毒的确定了一个计策。 头天白天确定好伏击的地点,然后埋伏人马在这里,等第二天樵采的队伍抵达之后,杀掉大部分,留一两个带路的,然后挑选几百个勇士换上明军的军装和汉人百姓的衣服,装作樵采回去的队伍去赚城门。 明军的军装他们有,攻略大同和山西各地的时候,他们缴获了不少明军的军用物资,其中就有明军的冬军装,有不少北虏骑兵觉得这个衣服挺好,就给穿在身上保暖,毕竟天气冷也不是只冷明军,北虏也冷。 百姓的衣服就更多了,这个村庄昨天被毁了,但是没烧,想要百姓的衣服到处都是,随便弄个几百件就好。 兵器藏在樵采回去的木头车上,到了门口接受盘查的时候,直接动手抢城门,然后迅速攻击城墙,让明军无法关闭太原城门,同时从晚上就掩藏在密林中的军队立刻出击,只要人数达到一定的地步,太原就完了! 刘西找到了具体负责实施的扯力克手底下最精锐彪悍的几百个人,给他们的头头讲解如何攻占城门,阻止明军关闭城门等等,他会蒙古话,就用蒙古话交流,不过这些脑子里除了抢劫和女人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的北虏显然智商不够用。 刘西是真的感觉教育才是国之根本,否则一个简单的事情都要讲上好久,但是这些愚蠢的北虏依然不敢说就真的知道了。 看着他们茫然的样子,刘西真的连想哭的心都有了。 扯力克看得越来越烦躁,大手一挥——“明天让军师带队执行任务,你们都听军师临场指挥就好了,其他的人跟着我,随时准备出击!” 忠勇的蒙古战士就会听命令。 刘西双目圆瞪,大惊失色。 你……你让我一个商人去打仗?你逗我? 扯力克拍了拍刘西的肩膀。 “军师,我知道你不会杀人,没关系,我这几百个兄弟都是最精锐的,他们全都是一个打十个的勇士,你指挥他们就好,这样就没有任何问题了,等我的大军冲到城池里面,你就可以带着他们去保护你的家人了,怎么样,很不错吧?” 不错个鬼啊! 刘西刚想推辞,结果扯力克的眼神就迅速冰冷了起来。 “军师,你不这样做,我会怀疑你的忠诚,我要是怀疑你的忠诚,不只是你自己,你的妻子和孩子,还有你的母亲,都会死。” 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鉴定完毕! 草原狼的性格刘西总算是摸透了。 他咬着牙认了。 机会就在眼前,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抓住,否则,什么都没了! 五百四十九 焦头烂额的王世扬 草原狼是不会和自己的猎物讲道理的,有些时候甚至连道理也不会讲,只有最根本最原始的生存法则,遵循这样的生存法则才能生存,才能活着,才能强大。 因此刘西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拒绝这个任命的可能。 所以他接受了这个任命,并且坚定了要把扯力克送上死路的决心。 事实上,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谋划,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让扯力克那么容易的进到太原城里面,太原城八个城门都有瓮城,外面一道门里面一道门,你打进外面的门里面的门就关上,你有什么办法? 偷袭强攻这种做法倒不是说完全不可能,而是成功率太低,刘西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想当然,可是扯力克不知道啊!他这是第一次入寇大明,还要靠人带路讲解,他懂个卵? 所以尽管忽悠他,把戏做足了,让他以为这件事情是可以成功的,然后趁他和守城明军血战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时候,刘西就能趁乱逃脱,从一个压根儿没有人知道的地道里面钻进太原城,把家人都给带出来,人间蒸发。 至于刘氏本家能不能收拾掉,已经不是他的第一考虑了,扯力克能攻进去最好,攻不进去也就算,一口气让刘氏本家和扯力克一起死掉属于特别幸运的时候才能发生的事情,刘西是个商人,不会随便赌一个发生概率极小的事情。 但同时他是个商人,他敢赌一些在他看起来概率可能比较大的事情。 这地道可有些年份了。 作为一座军事要塞城池,太原城理应是不可能有地道的,就算有也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不过刘西就是知道。 这地道自然就是属于晋王府的,据说是二百多年前晋王府当初营建的时候,初代晋王建造的留给子孙后代避难用的,想的就是太原地位重要,可能遭遇兵灾,万一不妙,好有个地道方便逃跑。 作为最高机密,这是历代晋王口口相传的,但是刘西死掉的父亲给上代晋王做生意赚钱,两人有私交,当时正值俺答频繁入寇的时代,有一回刘西的父亲和上代晋王在一起喝酒,两人喝得很愉快。 刘西的父亲喝的醉醺醺的,感叹国家不安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原也要给北虏攻击,那就完蛋了,晋王当时喝醉了,大笑一阵,就神秘兮兮的把这个事情说给刘西听,结果酒醒之后居然全无记忆。 刘西的父亲平白得了一个天大的机密,当场就吓得酒醒了,就一直守在心里不敢说出去,直到病死前才摒退全部家人将这个事情告诉刘西,意思就是给刘西留个后路。 这地道这头是在晋王府祖祠的位置,刘西的父亲也就是知道,但是不敢确认,更无从确认,只是把这个事情告诉刘西,说真的事到临头,别管其他的了,保命要紧,就过去找。 而地道外头在什么地方刘西却是知道的。 眼下,为了不枉死在太原城外,刘西不得不把压箱底的底牌拿出来了,只是这样一来,底牌拿出来了,扯力克大获成功以后,可就真的麻烦了,不知道该怎么把他给弄死,也不知道该怎么逃脱,之前的计划算是全部泡汤了。 一咬牙一跺脚,刘西也算是豁出去了,管你晋王庆王,就知道从我家里捞银子,这一回给你们一锅端,叫你们继续捞银子! 另一边,萧如薰带队疾驰猛进,从五台赶赴忻州,一路上看到了好几拨往北边去的明军,得知了他们的目的不是平型关就是雁门关,萧如薰虽然感觉这样北上派兵有些不妥,但是他没有证据证明这样做不妥。 王世扬自己也怀疑也疑惑北虏的动静,所以才压制了好几天不让军队北上,最后压不住了才同意北上,可以想象的是他也没有找到证据,他也没有找到证明北虏还在山西境内的证据。 这就很糟糕了,明明知道有一波数万人的北虏不知去向,但是却不得不按照战局的发展准备反攻,将平型关夺回来,将雁门关之围解除,和那边的几万北虏决战一番,再出击大同。 大同还有几座城池在明军手上,这都是两个月之前的情报了,也不知道两个月以来,大同还有没有依然在明军手里坚持的城池,不知道麻贵和梅国桢现在怎么样了。 萧如薰很担心他们,但是却更担心山西的局势。 他需要尽快赶到王世扬身边,了解一下全部的情报再做判断。 万历二十六年正月十一日,萧如薰带兵赶到了忻州。 王世扬亲自出城迎接,没有摆总督的架子凌压萧如薰,个人修养固然重要,但是事实上,王世扬已经被各种怀疑和猜测弄得快要疯掉了,他进军忻州完全是因为压不住底下将领不断高涨的求战之心。 现在榆林镇兵马基本上都奔赴雁门关去了,想要战功。 太原镇的不少兵马也要往前冲,也想要战功。 他掌控力最强的太原本镇的四万兵马,两万留在太原镇守,两万在忻州镇守,然而即使如此,即使他的亲信在这里掌控兵马,但是这四万兵马的求战之心也相当迫切,大有埋怨王世扬厚此薄彼之意。 得知萧如薰和李如松带兵赶来的消息的时候,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大明最能打的两个将军来了,他终于可以放松心情了。 “季馨啊,你能赶来就太好了!” 王世扬看到萧如薰的时候,直接就上前握住了萧如薰的手,这样的热情态度倒把萧如薰弄得不太习惯,因为他和王世扬素昧平生,怎么一上来就如此热情呢? “末将见过王总督!” 萧如薰还是按照规矩见礼。 “季馨,这种规矩就不要管了,老夫现在是焦头烂额无计可施,你这一来,老夫可算是放心一些了,来来来,李总兵,你也来,一起来。” 说着,王世扬就把萧如薰和李如松拉进了忻州城,弄得萧如薰和李如松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一路走,王世扬一路吐苦水,到了总督府进去休息的时候,萧如薰和李如松这才弄明白他为何如此失态。 被底下将领的求战心切给弄的伤了神,原本都是一群缩头乌龟,结果看到有人得了战功,又看北虏那么好欺负,全都化身英勇无敌大将军,不断的请战,不断的要求北上。 王世扬一开始还能严厉斥责他们压制他们,但是伴随着时间推移,军中不满情绪急剧提高,王世扬渐渐无法压制这些嚣张的武将了,又因为他始终拿不出合理的理由要求军队不要妄动,所以很快,他就管不住底下将领了。 特别是榆林镇的助战军,本来他这个宣大总督就不能管辖榆林镇,榆林军根本也不怎么担心他会怎么样,姿态强硬的要求要出战,王世扬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看人心所向,再压制搞不好要闹出兵变,无奈之下只能妥协。 也怪他没有太多的威望,你要是说王崇古在的时候,这些人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动弹,生怕被王崇古收拾,可是王世扬就差了不止一筹了。 五百五十 太原急报 大军大规模北上追逐残寇大反攻之后,王世扬是吃不好睡不好,他总是担心太原,但是也担心这些家伙乱来,不按照他的规定进军,所以只能把本镇移到忻州便于掌控,可是太原就空了。 他总是觉得北虏不应该败的那么快,而且粮食上的问题,他始终没有搞清楚北虏究竟是怎么供给粮食的。 萧如薰给他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报。 “总督,末将总是觉得这些北虏是不缺粮食的,末将在紫荆关的时候,攻破北虏大营之时,北虏大营里出现了大量粮食,全是麦子,而且还有四年份五年份的麦子,这些可都是陈粮啊!山西大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陈粮,陈粮来自于何方?” 萧如薰没有说明白,卖了个关子让王世扬自己去体会。 果不其然,仅仅数息,王世扬就面色剧变。 “而且,还有一点,总督,紫荆关下,只有北虏五千人!” 王世扬手一抖,端着的茶碗跌落下来碎了一地。 “五千人?!” 王世扬双目圆瞪。 萧如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李如松,李如松会意,抱拳道:“末将击杀紫荆关北虏一共五千一百七十二人,绝非谣传中所言四万人,而且,我等审讯了北虏营中裹挟而来操作火炮等器械的大同戍卒。 他们交代,四万北虏攻打紫荆关之后第四天的夜里,三万五千人的主力悄悄离开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直到我军一举攻破了北虏大营才发现了这个事情,我军行军到灵丘之时,当地难民有人上报,说看到北虏大股骑兵自灵丘南下!” 王世扬连忙站起来,不安地来回走动。 “不对啊!不对啊!不对啊!怎么会这样?北虏不是只有一万吗?魏参将北上的时候也报告北虏至多一万人,他一路杀了五千,你们在五台杀了五千,不就一万吗?哪儿还有三万五千?” 萧如薰开口道:“这就是末将疑惑的地方,这三万五千北虏可谓是个大数目大目标,不可能人间蒸发,就算是隐秘行军,也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循,但是一路前来,北虏没有任何踪迹。 王总督,末将十分担忧,这些北虏至今为止还藏在某处伺机而动,他们的行动太诡异,不符合行军用兵之道,末将实在是弄不清楚他们的踪迹,还有他们的目标,只是觉得危险,三万五千北虏忽然消失,他们会去什么地方?” 王世扬来回踱步,时而看看自己挂在屏风上的地图。 “是太原,还是祁县?” 萧如薰皱眉问道:“太原如何,祁县又如何?” “太原是山西重镇,一省二镇的重要枢纽和总后勤基地,一旦被攻击,后果不堪设想,祁县,老夫在北虏最初南下时就将晋王一脉秘密转移到了祁县,以免宁夏旧事再次发生,此二处若遭袭击,则大事不好。” 王世扬深深的疑虑着。 李如松思考了一番,开口道:“太原城防极其坚固,远在宁夏之上,到底是何许人也才能将太原攻破?别说三万五千北虏,只要太原城坚持防御,再来三万五它也拿不下,北虏不是傻子,他们是骑兵,就算下马步战,也要考虑损失吧? 而且他们不会不知道一旦孤军深入,被我军拿下了平型关,解了雁门关之围以后,他们就会被困在山西境内,这将是死局,他们必死无疑,所以末将觉得,他们不太会对太原动手,倒是祁县有些危险。” 萧如薰摇头表示不赞同。 “北虏南下的根本目的是粮食,现在可能多了一些财物上的需求,但是祁县,不说他们是否知道晋王被转移的事情,就算是拿下了祁县又如何?除了晋王之外,祁县还有什么吸引他们的地方? 倒是太原,若是摧毁太原,倒是能给咱们带来极大的麻烦,可是太原城坚固,又有两万兵马防守,北虏三万五千断然无法攻克太原,这都不太可能,那么北虏所为何事?” 王世扬忽然抬头,看了看萧如薰。 “季馨,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向北虏泄漏了晋王转移的事情,晋王转移的同时还带走了大量历代晋王积累的金银财宝,若是被北虏知道了……” 萧如薰表示怀疑。 “总督,北虏那么大的动静,您之前派人四处查探北虏的踪迹会一无所得吗?祁县周边人口众多,北虏要怎么样才能做到毫无踪迹的拿下祁县?这明显不合常理,所以,末将甚至也有些怀疑这批北虏是不是已经事先逃走了。” 眼看连萧如薰都有这样的怀疑,李如松和王世扬就更加动摇了。 “若是北虏果真已经实现撤退了,做好了撤退的准备,那么这一切倒还勉强说得过去,若是当真如此,把这四万兵马拖在这里的确有些不妥,太原城宵禁也太久了,每日只让居民外出樵采,怕是支撑不了太久,若是当真无事,也该解除太原宵禁,让各地难民开始返家。” 王世扬如此思量着。 李如松也难得的感叹一句:“如今天气如此寒冷,北虏却又南下,实在是雪上加霜,我等一路南下,看到的被冻死被饿死的难民远在被杀戮而死之上,怕是今年这头两个月,山西要死不少人啊!” 王世扬深深叹息。 萧如薰盯着王世扬屏风上挂着的地图,盯着太原城看着,忽然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王总督,李总兵,你们觉得,北虏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们真的在山西境内藏匿,有没有可能藏匿于太行群山之中?你们看,若是他们藏匿在太行群山之中,便可西出袭击太原,袭击榆次,甚至是袭击更南边的祁县。” 这话一出,王世扬就连连摇头。 “老夫屯兵太原的时候,就已经四出哨骑到处搜寻这些北虏的踪迹,太行山麓如此重要的地方,老夫派人深入搜查过,每一条小路都派人去找,每一个人都回来了,每一个人都说一无所获,因此老夫才没能压制住榆林的那帮子嚣张之人。” 李如松也觉得不可能。 “提督,就算人能藏匿在山中,战马又该怎么藏匿呢?北虏可是机动骑兵,没了马,他们逃都没地方逃,这断无可能。” 萧如薰想了想也觉得如此,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那也就是说,那些北虏真的没有往南走,而是往北走了?是那些难民看错了,还是北虏刻意为之? 他们有那么聪明吗?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呢? 萧如薰走回自己的座位前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报!急报!急报!督师!太原急报!!!” 忽然在府外响起的声音使萧如薰心神剧震,一个不小心,手里的茶碗也跌落在地,碎了一地。 “怎么回事?!” 王世扬极其恼怒的大声呵斥着突然闯进来的报信军士。 “督师赎罪!督师赎罪!事发紧急,有哨骑回来报告,说太原城内忽然多处升起浓烟!隐隐有爆炸之声!” 王世扬一愣。 “什么?!” 五百五十一 大乱骤起 王世扬从来也没有考虑到太原城会失陷,从来都不曾想象过固若金汤的太原雄城会有失陷的这一天,大明建国二百多年了,太原不是没有危机的时候,但是太原从未失陷过,自从大明立国以后,就从来没有过。 但是眼下却从太原城中冒起了浓烟,还有爆炸声! 会是个意外吗? “马上去给老夫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原城内怎么会起浓烟?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世扬颇有些气急,一句话吼完就有些站不住了,摇摇晃晃的像是要跌倒,萧如薰连忙站起身子扶住了王世扬。 “马上叫医师过来!” 萧如薰吩咐了总督府的几个下人,几个下人连忙冲了出去,萧如薰便把王世扬扶到了椅子上坐着,结果刚坐下,王世扬就痛呼一声,呕出了一口血。 “督师!督师!督师!” 萧如薰和李如松紧张的看着王世扬。 眼下大乱骤起,王世扬却呕血,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季馨!季馨!” 王世扬呕过血,喘了几口气,立刻就握住了萧如薰的手。 “督师,我在。” “季馨,太原不能有失!不敢有失!太原要是失陷了,被毁了,那麻烦就大了,季馨,老夫指挥不动你,但是老夫可以把印绶暂时交给你,在老夫身体好转之前,你代替老夫指挥全局,现在,只能靠你了!不能让太原有失!” 萧如薰没有推辞。 “末将遵命!” 等府内医师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安顿好了王世扬,萧如薰接过了代表总督权力的印绶,二话不说就冲出了总督府。 “提督,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没有皇命和兵部正式行文就擅自接手总督的印绶,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会落人口实,而且我等还是武将,总督之位太重!历来从来没有武将担任总督的前例啊!” 李如松追上了萧如薰,急急忙忙的说道。 “提督之位也很重,我也做了!李总兵,眼下我们能调动的兵马只有两万不到,若是太原城的火是北虏放的,那么北虏起码三万人,我们如何与之正面对敌? 不拿到总督印绶对陕西榆林二镇兵马进行节制,如果太原城真的毁于一旦,你,我,王督师还有参战诸将,都有掉脑袋的风险,事急从权,管不了那么多了!李总兵,马上去点兵,我去召集忻州兵马。” 萧如薰立刻就开始发号施令了,李如松愣了一会儿,跺跺脚,冲向了辽东军的驻军方向。 很快,萧如薰用总督的印绶代表王世扬安抚了因为太原出事而惴惴不安的忻州军,并且立刻决定只留五千兵马守城,剩下的兵马全部跟他南下太原,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忻州军慑于萧如薰的威名赫赫和总督印绶不敢违抗,倒是忻州知州急了,他也知道太原生变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军营要军队赶快在忻州布防,以免那些北虏祸祸了太原之后又来祸祸忻州,那他可就找不到背锅的了。 现在一看萧如薰要调兵南下,顿时大怒,立刻制止。 “你是提督,但是你无权调动忻州兵马!” 萧如薰对此人怒目圆瞪,出示了总督印绶:“这是王督师交给我的,令我在他身体转好之前代为行总督事,也就是说,现在,我,萧如薰,有总督之权!宣大山西榆林四镇兵马听我号令!你如何敢挡我?!” 忻州知州大吃一惊。 “这怎么可能!你不过一个武将,就算是代行也没有总督之权!王督师那是昏了头了!” 萧如薰大怒,立刻拔出战刀横在这知州的脖子上:“你敢怀疑王督师?!总督印绶在此,我代为行总督事,这是王督师交代的!你若有疑问,便去问他,但是我现在要带兵走,你若敢阻拦,我先杀了你,再杀北虏,最后自杀!” 忻州知州从未遇到过敢拿刀横在他脖子上的武将,他这个知州也不是直隶州的知州,地位和知县一样,品级不高,也没什么后台,可不敢真的和萧如薰这个超品侯爵对着干。 他果断放下狠话之后狼狈离去。 “忻州军听我号令!” 忻州军诸将看到了方才的一幕,也没有什么敢怀疑的,当即决定遵守萧如薰的号令。 “诺!” 从此时开始,萧如薰正式接过了王世扬的指挥权,开始总揽全局。 他首先就用王世扬的名义紧急写了几份军令,将榆林镇和太原镇的几支骑兵都给南调回来,以他手上现有的骑兵,就算可以击败那一批北虏,估计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那不保险。 现在北虏之患不在大同,而在太原,这批心腹之患若是不立刻除掉,反击的再犀利都没有用。 也就是这个时候,萧如薰终于把没有想明白的问题都给想明白了。 为什么王世扬说北虏失败的太诡异太快,因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把明军主力给调离太原,让太原的防御能力大大降低,无法威胁到北虏,而这批北虏显然就是从紫荆关口悄悄撤离的那一批。 他们撤离之后一路南下,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总而言之就是隐藏了起来,地点很有可能就在太行山中。 利用一万多人的死,换来了这个扰乱明军全局计划的机会,这些北虏为什么会如此的果决?那个顺义王扯力克就真的那么有心计? 萧如薰不敢确定,不敢相信,但是眼前的一切告诉他,扯力克是个非常难对付的角色,居然狠心用那么多人命换来一个袭击太原的机会,而且还根本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既然付出了那么多代价,那么目的肯定是太原城中的什么东西,可以弥补他们的损失的东西。 粮食?财富?人口? 可为什么偏偏是太原? 直到此时,萧如薰依然不知道北虏选择攻击太原的原因。 很快,忻州城内的兵马就快速机动起来,所有能用的马匹都被用上,所有会骑马的人都被要求上马代替步行,以辽东骑兵和女真骑兵为先导,萧如薰和李如松亲自带先导骑兵。 剩下的没有马可以代步的步兵则交给萧如薰的亲将王辉代为统领,随后赶到。 在此期间,又有两拨哨骑直接赶到忻州城汇报太原的消息,说太原城内情况非常不妙,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有外敌入侵,具体情况不明,萧如薰立刻让他们继续回去探明具体情报,他将带兵直接冲过去。 五百五十二 平行的世界 刘西的确想到过自己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或许会有报应会降到自己的头上,但是他从未想过报应会来到的那么快。 他把有地道的事情告诉了扯力克,扯力克大喜过望之下决定从地道突袭,刘西连忙说地道可容纳的士兵不够多,三万多人不可能快速入城,必须要留人从外面进攻,原计划还是要照样执行。 这样的话还可以在从地道突袭晋王府的时候吸引明军的注意力,让明军都去关注城外的敌人,和他们厮杀,却不去注意城内的突袭者。 进入城内的北虏可以烧杀抢掠,到处纵火,造成城内的极大混乱,再让突袭者和城外北虏里应外合,一起夺城门,这样胜算就大增了。 只要北虏大军全部进城,那么太原的坚固防御就不攻自破了。 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北虏的损失,相对应的,城内明军和百姓的损失将极大增加,而刘西一定要杀死的刘氏本家也会荡然无存,虽然不能杀死扯力克顺利脱身,但是抱住家人的性命就够了,其他的,之后再考虑。 刘西是这样想的。 事情也是按照他所预想的这样发展的,北虏顺利突入了城内,明军守军溃败,城内大乱,自洪武以后未曾失陷于外敌的太原城终于再次失陷,还是在如此不经意之间失陷了,完全没有展现出坚硬城市的霸气。 但是想想也不好说,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如果那位失言的晋王知道会有今日,如果知道会有一个人把毁灭通过他的求生之路带到太原城内,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的无心之失。 如果刘西的父亲知道会有今日,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这件事情带进棺材让它永远都不会被其他人知道。 而当萧如薰真的看到了太原城的失陷的时候,才有了非常直观且深刻的感受。 他才终于清晰的明白他所身处的大明朝已经和他所熟知的那个大明朝不一样了,这个世界也将不再是他所熟知的世界了,而是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原先的平行世界。 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的话。 人名还是一样,国名还是一样,皇帝还是那个皇帝,宰相还是那个宰相,但是无论是人还是国,都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或许一开始只是很微小的变化,可是现在…… 不,一点都不微小。 萧如薰忽然想起了自己用火药掀翻了宁夏城墙的事情。 那是他改变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爆点,是他和过去那个他所熟知的世界彻底决裂的象征,那一次惊天动地的爆炸,将过去和未来彻底撕裂了。 那种动静,也能称之为微小? 哪怕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动,都会引发不知何处的意料不到的巨大的变动,既是历史的车轮再沉重,也敌不过因果变动,当一件事情的起因发生转变的时候,结果也将发生改变,因为结果而诞生的因再次改变,改变的连锁开始,遂将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萧如薰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无法按照自己脑中所预想到的一切来一步一步的实现自己的目标,因为当自己一步一步走动的时候,这个世界也在发生改变,最终的结果会和自己预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以后所发生的一切,无论看起来多么奇怪,多么诡异,多么不合情理,但是只要是发生了,哪怕和他所认知的一切再不相同,那也是一定会发生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必须要走下去,因为无论人间如何变,小冰河是不会改变的,历史会变,但是气候变迁不会改变,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没有足以改变气候的力量,他们做不到,该来的还是会来,没有女真,也有男真。 因此,萧如薰是沮丧的。 他的改变,似乎不仅仅改变了他自己能掌握的东西,也将其他的东西一起改变了,而他却无法掌握,所以他是沮丧的。 而刘西就是绝望的了。 他看着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的自己家的老宅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然后忽然就瘫倒在了地上。 刘西家事分支,不是主家,因此和主家隔着不少距离,住的位置甚至可以算有点寒酸,主家的位置是他指明的,城门刚被破掉,刘西就请扯力克派了一堆人马去袭击太原城内的富人聚居区,扯力克一听就立刻派人杀了过去。 刘西低估了这群野兽的贪婪和暴虐。 刘氏本家在熊熊烈火和残暴的屠戮之下宣告覆灭,他这一支的分家因为上代晋王和刘氏本家产生了矛盾,也因为晋王的关系而不得不被本家重视,安排到了大同负责生意,但是双方的矛盾愈演愈烈,最终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不过没等本家对他动手,他就决定要带着北虏回来掀桌子了。 因为要帮着扯力克指明各处道路方向,有计划的去搜刮太原城内的财富,所以刘西晚了一步,没有和去毁灭刘氏本家一起前去,就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刘西感受到了来自与不知何处的莫名的恶意。 或许可以说,是报应。 北虏的贪婪和暴虐促使他们将那一片富人聚居区毁灭之后,又将毁灭的范围扩大了,妇人的哭喊声,男人的嘶吼声,小孩子的惨叫声,老人绝望的嚎叫,这样的声音极大的刺激了北虏血脉深处的暴虐基因。 草原狼遇到血腥会更加兴奋,更加快乐,他们会在杀戮中得到快乐,只有杀戮才能让他们找到最满足的存在感。 所以他们会不停的杀戮,他们绝对不会停止杀戮,而且越是残酷越是暴虐越是刺激的场面,就越会让他们狂暴加倍,他们会越发无法抑制自己,越发释放自己的天性,这个时候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动物,他们返祖了。 等刘西赶到的时候,这一片区域已经没有活人了。 刘西家的小宅子被北虏破开,一通抢掠之后,被付之一炬,除开妻子儿女之外,他最后的三个在意的亲人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毫无声息,他母亲的眼睛甚至还瞪大着,刘西仿佛能感受到母亲当时的绝望和恐惧。 如果这就是自己的报应,那么,来的也太快了一点吧…… 在熊熊烈火的灼烧之下,在除了火焰灼烧的声音之外就没有其他声音的地方,响起了一阵阵绝望的哭嚎声。 五百五十三 往南 当扯力克知道刘西的母亲祖父祖母被去劫掠豪商聚居区的人顺手给杀了之后,他也有点惊讶,因为他答应刘西,会保护他的母亲和祖父母,好让他继续为自己服务,但是眼下这个事情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即使是成堆的金银财宝和女人也不能让扯力克的心情变得更好,他知道,自己的祖辈当中凡是能成功打败汉人的,都有一些足以辅佐他们的汉人谋士。 这一次南下,他见识到了汉人谋士的智慧,和他自己原先的那些狗头军师根本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尽管刘西本身也只是一个商人而已,但是只要聪明就够了,扯力克现在离不开刘西,他还需要靠刘西的指路好离开这里,虽然得到了那么多的财富,但是如果无法一起带走,也是白搭。 就在这个关口,刘西的家人被杀死了。 他知道汉人之前对亲情的在意程度远远超过草原人,那个老女人虽然很烦,但是扯力克所知道的所有和汉人有关的事情,都是那个老女人告诉他的,否则,他现在对汉人也是两眼一抹瞎。 眼下他和汉人彻底闹翻,没了继续和平的可能,没有刘西的帮助,他可能甚至无法或者回到草原。 他看着刘西通红的双眼,就知道如果不平复了刘西的愤怒,自己也不能放心的使用他。 他决定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指着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扯力克揪出了亲手杀死刘西的母亲和祖父母的两个人,将他们绑了起来,这两个人都是扯力克曾经的亲卫,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是也没有办法了。 “你们过去之前,我警告过你们,不许越过那个圈子随意杀人,你们不仅违背了我的命令,还杀死了军师的亲人,军师为本王立下大功,如果没有军师,我们怎么可能进入这座城池? 而现在,本王却不能保护他的亲人的安全,让军师失去了自己的家人,这是本王的错,也是你们这两个混蛋的错!军师是自己人,他的家人也是咱们的自己人,无故杀害自己人,按照我们的规矩,以命偿命!你们不要怪本王!要怪就怪你们自己!” 扯力克拔出了自己的宝刀,狠狠一刀捅入了一个被绑起来的家伙的肚子里,当着刘西的面杀了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尚未失去温度的鲜血还在冒着热气,过了一会儿才彻底凉了下来。 扯力克把这把刀递给了刘西。 “军师,第一次本王替你杀了,这个,你自己来杀,亲手为你的家人报仇,然后,我们还是自己人!” 刘西看了看扯力克,又看了看那把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过了这把刀,紧紧的握在手里,看着那个杀死他的家人的混蛋,他大声地吼叫了出来,狠狠一刀捅穿了那人的胸膛,然后又是一刀,又是一刀,又是一刀。 也不知捅了多少刀,刘西用完了自己的力气,瘫在地上失声痛哭,如此悲苦的样子,饶是扯力克这种狼性之人也稍有些触动,这下子,扯力克才相信刘西是真的已经发泄了心中的恨意,可以再次为他所用了。 望着硝烟四起的太原城,扯力克让刘西哭了一会儿,等刘西哭得差不多了,扯力克才把刘西扶了起来,向他询问之后的事情。 “这座城市咱们是已经彻底拿下了,东西也抢了不少,现在怎么带走是个问题,咱们的战马不多,多数已经驼运了粮食,眼下这些金银财宝可如何带走呢?” 刘西擦干了眼泪,稳了稳心神,开口道:“敢问大王,究竟是粮食值钱,还是金银财宝值钱?” 扯力克愣了一下。 “自然是金银财宝更值钱,但是眼下那么冷得天气,大家都缺粮食,这粮食当然也跟更加珍贵。” 刘西摇了摇头。 “大王此言差矣,粮食虽然珍贵,但是金银财宝更加值钱,只要我们有足够的金银财宝,哪怕是交易,也能交易到更多的粮食,等重量的粮食和金银财宝哪个更值钱,就不用在下来说了吧。” 扯力克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面露担忧。 “但是,如果全带上金银财宝的话,这个粮食是不是就不太够吃?” “不,够了。” 刘西摇了摇头:“从大同到山西,咱们已经运了非常多的粮食回归化城,只要咱们可以顺利回去,有那些粮食应急,再有这些金银财宝打底,就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的问题了,大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扯力克顿时明白过来,对了,南下之前,就已经有很多粮食被运回老家了,整个大同的粮食洞都给搬空了,眼下他的部落已经不缺粮食了,至于其他的那些联军部落们…… 他可懒的管。 “那咱们……” 扯力克看着刘西,刘西果断回复道:“留下三天口粮,把剩下的粮食全部丢掉,然后将这些金银财宝全部带走,找贵重的金玉之器带走,银子反而不怎么值钱,越华丽越值钱,剩下的全部丢掉,然后咱们轻装离开!” 扯力克大喜。 “好!有军师为我谋划,如虎添翼!哈哈哈哈!大家准备!咱们一起回……” “慢!” 扯力克还没来得及大笑三声,就被刘西打断了话,他错愕的看着刘西,只见刘西面容严肃的摇了摇头。 “大王,咱们现在还不能回去。” “啊?” 扯力克的脑袋转不过弯来了。 刘西盯着扯力克看了一下,然后微微的笑了一下。 “大王,你想啊,咱们把太原城给放火烧了,这火越烧越大,黑烟飘的越来越高越来越多,这北边的明军就算再蠢也该知道太原城遭灾了,他们会无动于衷吗?太原城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他们一定会不要命的往回赶。 您别忘了,这里的明军足有十几万,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万一从北面顺着原路回去遇到了明军的主力,被缠住了,哪怕我们不会战败,但是万一被明军赶回来的十几万人给包围了,咱们可就全都完了!” 扯力克顿时恍然大悟,然后露出了有些惊慌的神色。 “那……那军师,咱们可怎么办呢?不能往北边回去,我们去哪儿?三天的粮食我们怎么撑得住?” 刘西开口道:“很简单,不往北去,我们往南。” 五百五十四 残酷的命运 “往南?那可都是汉人的地盘,肯定有驻军,加上北面汉人的主力,万一包围了我们,我们越往南去不是越找死吗?” 扯力克急了。 刘西摇了摇头,一副智计在握的样子。 “大王,你想想,咱们之前就是把明军给骗到了北边,现在争取到了这段时间,也就是说,咱们和明军的距离是足够的,我们起码,明军大部分都是步兵,速度上不如我们,只要我们加快速度往南,明军一定会跟着往南追。 那个时候,他们的主力都会往南追,但是会和我们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那个时候,我们绕一个大圈子,把明军给甩在后面,然后突然北上,让他们想也想不到我们怎么往南走着走着就突然往北了。 这个时候他们的主力就都在南边了,而北边则兵力薄弱,我们忽然袭击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管是雁门关还是平型关,就算他们之前已经成功收复了,我们再突然袭击一下打下来,就能安全的回去了。 至于粮食,只要有汉人的地方,就有粮食,汉人到什么地方就一定会在当地开垦田地种植粮食,什么地方有汉人,什么地方就有粮食,这里是大明国,什么地方都有汉人,所以,哪儿都有粮食,抢就是了。” 刘西做了几个手势,把扯力克给绕的晕乎乎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安排,但是听上去感觉还是不错的,好像很有操作性,而且看着刘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扯力克就觉得他很靠谱。 “既然军师这样说的话,那我们下一步去什么地方?” 刘西往南边一指:“祁县。” 刘西选择祁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晋商大户多,事实上可以选择的目标有不少,但是最近的果断是祁县,往更南边还有平遥啊汾州啊蒲县啊什么的,都是晋商大户的聚居地。 晋商集团实在是太有钱了,百万富户多,几十万的中等富户更多,十几万几万的小富户更是多如牛毛,这些借着盐铁之利肥起来的商人们实在是太多了,也太肥了,肥的流油,肥的让很多人都很嫉妒。 一般而言大商家都是先和本地人竞争,然后才能把矛盾发展到外面去,连本地都竞争不过的,也就别想着发展到外地去,因此,他们也多数都和刘家有纠纷和仇怨,当然也有不少和刘西本人纠纷有仇怨。 刘西作为一个分家子弟搭上了晋王的关系,虽然得以跻身高层,但是也受到很多人的嫉妒和攻讦。 以前出于身份和地位上的差距,有些事情只能忍气吞声,但是现在,刘西不打算继续玩下去了,他要掀桌子,他打算一个个慢慢报复。 既然有一头蠢猪愿意为自己所用,那就用就好了,等用的差不多了,就把这群蠢猪和那些贪婪的家伙一起送进死地。 现在,先让他们把自己的精力消耗完再说。 一个时辰以后,北虏大军将太原进一步摧残,将里面的人进一步的残杀过瘾之后,整队呼啸着离开了。 临走前,扯力克打算把丢下的粮食财货付之一炬,被刘西阻止了。 留着会更有用。 这三个时辰里面,整个太原城大部分的精华地区都被摧毁了,包括各级官府,还有富人聚居地,还有科举贡院等地,悉数被毁。 官员和富人是首先遭到屠杀的,各级官府的留守官员大量被杀,很多人根本都没有意识到城池已经被攻破就死在了北虏的屠刀之下,他们的死亡直接导致城内大量军事力量无法发动。 被残杀的其他人也不计其数,明军极其有限的抵抗失败之后,太原守将也战死了,剩余明军随即失去了统一指挥,只能各自抵抗。 有些明军聚在了一起抱团死守某一处建筑物,得以生存下去,而有些明军落单了,就被骑兵毫不怜惜的砍掉了头颅。 官府和各级机关还有兵马可以驻守,多少抵抗一些时候,而更多的居民区则丝毫没有守卫,除了一些胆大的居民自发用各种棍棒扁担自卫之外,没有任何帮助,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杀了,而躲起来藏得严严实实的则有不少得以幸存。 大户人家是没有幸存的,因为有刘西的指认,让北虏得以精确打击,集中人力撞开他们的大门,三下五除二把那些只知道欺负平民百姓的所谓护院们全部干掉,然后就是一场狂欢。 在刘西的指示下,他们积攒多年的财物都被从地窖和仓库里面弄了出来,全部都归了北虏,男人被全部杀掉,年轻貌美的女性都被北虏掳掠,捆绑起来准备带回草原上慢慢享用。 养尊处优温文尔雅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仕女们惨遭灭门之灾,和无数汉家女儿一起,成了北虏们预定的奴隶,有些当场被糟蹋,有些则没有,但是迟早也逃不了这样的命运,她们从未想到自己会直接面对如此残酷的命运。 正如同刘西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面对如此残酷的命运一样。 近六千明军在战乱中死去,两千多明军困守各处房屋坚持到了北虏撤退,而更多的明军则在北虏破城而入的那一刻就往北窜逃了,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抵抗的意志,一看北虏几乎是从天而降一般的进入城中,顿时就崩溃了。 自古以来到了巷战阶段还能坚守住的城池没有几座,至少太原城没有成功过,城墙被攻破,士气就崩溃了,而如果敌人直接出现在城池内,对于士气更是毁灭性的打击。 因此,当北虏退出城池的时候,城内除了大量没有死去的民众之外,连官员都不剩几个,剩下最多的反而是那些困守在建筑物里的明军,两千多人幸存下来,整个太原城的军队也就剩下这两千多人。 面对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城池,很多人一开始都不敢相信北虏已经走了,等他们再也没有看到一个北虏的身影的时候,他们都激动的哭了出来,虽然火势渐渐开始蔓延了,但是仅仅是几个区域的话,城市还有的救。 立刻就有居民自发的组织起来开始救火,也有不少明军士兵在基层军官的带领下开始救火,救助平民,并且组织人力开始盘查各区域,看看北虏是不是都走了,城市现在是什么情况,外界又是什么反应。 然而,当北虏丢下的那些看上去并不怎么值钱的金银财宝和粮食被人们发现之后,奇妙的心理活动促成了具体的行动,而这样的行动导致了比起北虏破城而入的更大的悲剧。 悲剧的开端,是以一支一百多人的明军部队在他的军官的带领下开始的。 五百五十五 王世扬求活(上) 万历二十五年正月十一日,太原城在燃烧,罪恶在继续,悲剧不断上演。 万历二十五年正月十一日,萧如薰顶盔掼甲带着部队用最快的速度赶赴太原城。 万历二十五年正月十一日,扯力克所部北虏主力自太原南下,他们磨刀霍霍虎视眈眈,但是还没有人预料到他们的行踪,自然也对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没有任何的预料。 但是太原以北现在已经炸锅了,这里遍布着九万明军主力,分别朝着雁门关和平型关进发,朝着梦想中的军功银两和女人进发,可是万万没想到,一纸召令将他们的梦想击碎了。 他们不仅得不到军功银两和女人,而且如果不尽快南下的话,他们都有掉脑袋的危险,召令当中除了山西参将魏真所部一万步卒和榆林游击杨扈所部三千骑兵按照原定计划支援平型关和雁门关,其余各支部队立刻南返,汇聚太原。 理由是一支三万五千人的北虏忽然袭击了太原城,太原城凶多吉少,整个晋地的大后方遭遇了严重的打击,他们如果不尽快赶回去的话,不仅山西凶多吉少,他们自己的性命也将凶多吉少,因为朝廷绝对会追责。 而另外一件让他们感到惊讶的事情,就是总督王世扬吐血昏迷,提督萧如薰暂掌总督大印,行总督之事,握总督大权,总揽一切战事。 也就是说,从王世扬做出这个决定的开始,萧如薰就是整个山西战区实际上最有权力的人了,手握十数万大军的征调派遣指挥之权。 他们都要遵从萧如薰的指令,否则就是抗令不遵,总督可将其撤职,而萧如薰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以后可以复制的可能性很渺茫,再者说了,一个武将掌握了历来只有文官才能担任的总督的职权,这在大明朝还真的是头一回。 即使是战时,即使是事急从权,这也是一件非常奇特的事情,大明自从土木堡以后第一个掌握总督权力的武将,这个事情可真是稀罕,可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是既然发生了,也不能错过。 一边是要命的公务,一边是内心的好奇,于是他们纷纷紧急南下。 整个山西北边都在疯狂的运作当中,随着萧如薰的南移,山西战事的中心再度转移回了太原,而本该成为这一切战事的指挥中心的忻州城内,王世扬正端坐在自己的书桌之后,亲自书写着一份要上交给朝廷的罪状文书。 王世扬此时精神头还不错,丝毫不见病态,唯独身上穿着便服,头上绑着布带,一副病号打扮,着实让人不解。 事实上,就连他最亲近的幕僚周相容都不是很明白王世扬这样一个惊天之举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就是气急攻心吐了口血,稍稍修养两三日就好,可还是对外宣称卧病不起,难以承担大任,将总督之权让给了一个武将。 哪怕是一个传国侯爵,号称大明第一名将的武将,自土木堡以后,谁能掌握如此大的权力,指挥十几万兵马?这简直是就闻所未闻,而王世扬偏偏就那么做了,那么重的权力,事急也不能从权啊! 周相容实在是不能理解。 而王世扬此时此刻居然还在写自己的自罪书,请朝廷治自己失职之罪,并且建议朝廷不要另派总督来,就将四边总督之职授予萧如薰。 令其在战时担任这个职位,一来战事紧急,而来就算再来人,也未必能比萧如薰做得更好,毕竟是百战名将。 这简直是就是在闻所未闻之上再加一层闻所未闻,千古奇闻! 周相容实在是忍不住了。 “东翁,武将做提督已经是只有李成梁和萧如薰才有的,此番陛下让萧如薰独领一军不受您的节制更是破格,将总督之权临时相让还能以事急从权来勉强解释,但是让他真的做总督!东翁,万万不可!” 可是王世扬依然在淡定的写折子。 “有何不可?萧如薰是超品侯爵,按照大明祖制,公侯伯遇战事领兵出征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别人要说又能说什么?” 周相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宦海沉浮多年的王世扬能说出来的话。 “东翁!祖制是祖制,那都多少年了?土木堡以后这根本就是一纸白话,您……您心里很清楚的不是吗?您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不仅会把萧如薰推到风口浪尖,更关键的是您,您会被架到火上烤啊!” 王世扬又写了几个字,把笔搁下,松了松自己的胳膊,叹了口气。 “先生以为,现在,我就是安全的吗?” 周相容闻言愕然。 “先生,现在,就在此时,我已经被捆绑起来,那边已经有人升好了火,只待我这一纸罪状递到京城,我这命也就是完了,我若照常来写,照常自请罪责,我必死无疑啊! 太原完了,城中多少晋商富户要完蛋?他们一旦完蛋,晋系官绅没了根基,又会如何?晋系官绅早些年得罪的人是一个两个吗?张四维和王崇古得罪的人是一个两个吗?他们打压的人是一个两个吗? 整个南边儿,包括山东,包括辽东,那些海商盐商铁商,哪个不是做梦都恨不得把晋商撕了吞了,现在有人帮着他们做了,他们会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啊! 而且先生,你可别对我说,那些四年无念份的陈麦和他们没有关系,别说真的有关系,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说,真的没有一点点关系,这些粮食就在这儿,铁证如山啊! 谁能藏得住这个事情?他们当真以为他们的藏粮洞就没人知道?不是不知道,是碍于朝中晋系官绅势力太强不敢说而已! 他们真以为锦衣卫是吃干饭的?骆思恭是嘉隆万以来除陆炳之外最能干的锦衣卫指挥使,别说整个大明,朝鲜和日本都有他的人,咱们这儿锦衣卫也不少,但是为什么就没人说呢? 因为晋商太强啊!不管哪个派系都没有把握一把把晋商给收拾掉,他们自己内部也是问题多多矛盾重重,万一被晋商反咬一口,他们谁是干净的?翻翻他们家的祖坟,那都不是先人的尸骨,那都是一箱一箱的银子啊! 我都知道的事情骆思恭会不知道?朝廷里的官僚会不知道?南边的人会不知道?他们都知道,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说而已! 现在蒙古人帮着他们把晋商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大同完了,晋商功力五去其一,太原完了,晋商功力五去其二,实力大损!会有人无动于衷吗? 他们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大做文章,更别忘了,今年可是京察之年,他们若是不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会甘心吗?他们不说,晋系官绅就真的会坐以待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人不说,我王世扬肯定是第一个陪葬品!” 五百五十六 王世扬求活(下) 王世扬说了一通,口干舌燥,端起茶碗来大口饮茶,周相容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这些事情他也知道一些,但是不知道居然已经牵扯到了那么大的问题。 “东翁,那若是这件事情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王世扬冷笑一声。 “陛下怕是诛这些人九族的心都有,但是这件事情里能主导事情走向的不是皇帝,而是南边的山东的辽东的党派的人,有了铁证,就要办成大案,就非要杀人不可,晋系垂死挣扎,反咬一口,双方就角力吧! 到最后,晋系鸡飞蛋打彻底消亡,各大派系抢占晋系的份额,免不了又是一通激战,今年一整年,朝廷都不会安稳了,倒是皇帝可能在其中得到很大一笔利益,皇帝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开矿,山西是重矿区,皇帝没有理由坐视不理。” 周相容深吸一口气。 “那这件事情和萧如薰做总督又有什么关联?东翁为何要替他争取呢?萧如薰是个武将,又镇守缅甸,完全牵扯不到这件事情当中啊!” “不是替他争取,是替我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王世扬再次提笔,沾了些墨汁,继续书写自罪书:“此事一旦为朝廷所知,一旦为陛下所知,你觉得谁会首当其冲被陛下责问?” 周相容想了一番,开口道:“必然是晋系在朝中的官绅,他们肯定会被陛下严厉惩处,甚至是连根拔起,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不然!首当其冲的,是锦衣卫!” 周相容愕然。 “锦衣卫负责纠察天下官民,晋党派系那么大的事情,却一直以来都不为皇帝所知,皇帝可能只是知道一点点表象,却不知道山西已经被晋商大户完全掌控。 此事一旦泄露,锦衣卫作为皇帝了解大明几乎是唯一的耳目,必会为皇帝所忌惮,所以皇帝必会问责骆思恭,骆思恭为活命,加上晋系倒台已成定局,他定会落井下石,将所知道的一切告知皇帝。 并且痛哭卖惨求得一命,而那个时候,皇帝痛恨晋党将无可逆转,这也是我唯一的生机,这一回,能保住我的性命的,只有皇帝了。” 王世扬一脸苦笑,周相容却恍然惊觉。 “萧如薰是皇帝眼前红人这事咱们都知道,但是萧如薰镇守缅甸已经三年,再红的人,过了三年也该人走茶凉了。” 王世扬摇了摇头。 “朝廷文臣行事太过嚣张,皇帝早就不满,并且深恨之,而且皇帝一直为自己不能直接手握兵权感到不安,今上可比隆庆爷嘉靖爷更有志向,他想插手兵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被顶回来,但是心思从没淡过。 这一次萧如薰一回来就做了提督,而且还得了皇帝亲自授予的不受我节制的权利,这代表什么?这代表皇帝正在积极拉拢萧如薰,看重萧如薰在大明军中的威望,试图以萧如薰作为突破点,夺回军权! 我此时已是等死之人,若是不想死,不想遗祸家人,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必须要向皇帝表述我的想法,同时把萧如薰捧上去。 让萧如薰掌权,把这里的战事交给萧如薰来处理,增加他的威望,给皇帝增加足够的筹码,如此,才能换得我的一线生机。” 王世扬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但是此番之后,就算是侥幸得活,我也将被视为皇帝鹰犬,再也不得翻身,以文官之身向皇帝献媚,推动武将掌权,使之更上一层楼,在这个档口,群臣难以反对,一旦通过,我怕是要一辈子顶个骂名度日了。” 周相容忧虑道:“东翁,这样做值吗?萧如薰一旦成功,必会大涨武人威望,朝中文臣哪个愿意?” 王世扬苦笑一阵:“事关身家性命,有什么值不值的,不把手上的东西交出去,就别想活命,晋党临死之前,定会拉我陪葬,我一人无伤大雅,但是我还有家人。 先生,我家中还有老父老母,还有妻儿子女,满门四十几口的性命啊,我总不能给一帮罪孽深重之人陪葬,我总要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更何况现在,我对北虏突然南下这件事情的怀疑也基本清楚了,若是没有人予以里应外合,我是不相信的,联想到当时梅国桢向我请粮,我也大概想到了这些人的做法。 只是我未曾想到他们会那么狠,直接把太原城也给送了,自废武功,之前大同的二成功力已经基本上废了,现在太原城又要废了,这也是他们的二成功力啊,直接废掉自己的四成功力,这到底是为什么?是谁主导的?” 周相容连连摇头。 “我实在是不知道,这次北虏行军路线不同以往,动向十分诡异,目标也是扑朔迷离,感觉完全不像是在行军打仗,根本就是在胡闹,可偏偏杀伤力极大,我根本看不到任何一点章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世扬看着周相容苦恼的面容,略带自嘲的笑了笑。 “罢了,此番,这也不干我事了,我就躺在这儿等着朝廷宣旨吧!是死是活就看天意,我也不敢挣扎了,但愿萧季馨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好意,他若能立下大功,我得救的几率也就高了一些,若如此,我还要感谢他。” 周相容勉强笑了笑,开口道:“东翁,无论此战是赢还是输,山西都被破坏了,大同也被破坏了,本来平民生活便艰难,如今遭了兵灾,不仅没得吃,还没的住。 房屋被毁了,没的御寒,这流民越来越多,冻死饿死的人也不在少数,一个不好,战后怕是会起民变,山西危矣啊!” 王世扬想了想觉得也对,出于尽量争取活路的想法,他决定在自罪书里面添上一笔。 “先生提醒我了,我得加上一句,叫朝廷准备足够的船只,把这些人都送到缅甸去求活,不然真要等朝廷开始动手救济,那可就真的完了。 缅甸,又是萧季馨,还是萧季馨,这些年,这个萧季馨给大明解决了多少事情?这要是个文人,早就入内阁了,可偏偏是个武将,羞煞天下才子!” 王世扬奋笔疾书,继而狠狠的将毛笔掷于地上。 五百五十七 太原骚乱(上) 王世扬很明白,缅甸的出现虽然为大明解决了几乎所有头疼的问题,萧如薰之前打的几仗虽然看似给了大明一个解决目前困境的良方,但是,那是真正的治标不治本,问题出现了去转移问题到别的地方,并不等于是解决问题。 大明的问题没有一点得到了解决,一切都只是暂时被掩盖了而已,总有一天缅甸无法承担那么多的人口,总有一天大明会赫然发现自己的纳税人口所剩无几,他们会发现人口越来越少,全都去缅甸了! 到时候缅甸无法负担这么多人口,但是大明内地还是在不断的产生流民,富豪大户得到的土地越来越多,大明直接掌控的土地和人口越来越少,这是改朝换代的征兆,这就是自古以来改朝换代的征兆啊! 王世扬从来没有想过大明也会走到这一天,大明已经步履蹒跚的走过了二百多个年头,他以为大明还能继续走下去的,可是他现在却愕然发现大明好像已经病入膏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去,轰然崩塌解体。 这就是他们这些士人所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这就是孔圣所讲述的仁吗?这就是读书人大老爷们所认为的国泰民安吗? 他分明只看到了一些衣冠禽兽正在庙堂之上狺狺狂吠啊! 大明!大明!大明究竟走到了何方? 这是王世扬没有弄清楚的。 弄清楚这件事情很难,但是并非不可以,萧如薰弄清楚了一部分,但是没有完全弄清楚,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没有这样的心思去考虑大明的未来了,因为大明的眼前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大概是上天垂帘,天不绝大明,昨天晚间,居然有一场大雪降下,大雪的降下将太原城本已经成了势头的火焰给硬生生的压灭了,一场本该无解的大火就这样被大自然的力量给无情的压服了。 这对于太原城现在面临的情况而言毫无疑问是上天的恩泽。 大雪压灭了太原城的大火,将太原城的根基保留了下来,太原城的城墙未曾损坏,作为军事堡垒的最基础的职能还在,但是作为一座适合居民生存的城池来说,太原城暂时做不到了。 萧如薰带部队抵达太原城的时候,太原城已被鹅毛大雪覆盖上了意见银白色的衣衫,若不是依旧可以闻到的刺鼻的烟味,可能大家都不会想到太原城是一座曾经陷落的城池。 北虏在占据太原城四个时辰之后就撤退了,这也是萧如薰抵达之前四个时辰,他们离开了,方向是往西,已经有哨骑追踪而去,不难分辨他们是想要回去的。 据哨骑回报,他们在这里烧杀抢掠,将太原的精华地区几乎是完全夷为平地,带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还有一些粮食,就这样离去了,留下了凄惨的太原城。 太原城的官僚几乎全部死光,太原守将战死,士卒阵亡很多,但是更多的士卒是在北虏进入城池的时候就崩溃了。 哨骑询问了城内幸存者,有一些人给出了非常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情报,因为当第一批北虏出现在城中开始放火的时候,四面城墙还都在明军手中,虽然当时北虏已经开始攻城,可是城池并不应该被攻破。 可是北虏就突然出现了,还纵火焚烧了包括晋王宫在内的大多数官府设施,还把大户富人给一扫而空,太原城的富人聚居区几乎被一扫而空,大量城中富户被杀戮殆尽,据说北虏临走的时候还绑走了很多大户人家的女儿。 看着太原城头那面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的明军战旗,萧如薰心情沉重。 但是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停留,稍微处理一下太原城的事情,他就要带人去继续追击北虏,他不准备让这批北虏安全的回到他们的领地,他要在长城之内把他们收拾掉,这是他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城内,大雪覆盖了很多东西,使得入目所见的一切并不是那么凄凉,可是萧如薰的心中依然有着无法抹去的凄凉感,不仅是因为这里所看到的一切,还有没有看到却无比丑陋的一切。 北虏离开之后,城内留下来了不少北虏没有带走也没有毁坏的金银财宝,还有很多粮食,一开始没人发现,所以大家相安无事,相互救援,可是随着这些东西被发现,终于,人们心中潜藏着的猛兽被释放了。 人们开始争相抢夺,你抢我的我抢你的,总而言之抢到就是福,抢到就跑,但是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抢到了还没来得及跑开就被其他人给撞上了,然后就又是一阵争抢。 然后官军来了。 一支一百多人的明军部队在军官的带领下挥舞着钢刀长枪杀死了七十多个太原百姓,霸占了这批粮食和金银财宝,宣布这些金银财宝和粮食都是太原官府的,不允许私自抢掠,否则定斩不饶。 然而原本很畅通的政令在生存或者死亡的选择之下变得毫无效力,平时温顺的像绵羊一般的百姓们在饥寒交迫的冲击之下,也突然爆发了。 不知道是谁带头,他们纠集了一千多个难民,拿着各种扁担木棍锄头这类的东西将那一百多个明兵包围了,然后用人数上的优势将这一百多人活活打死,占据了这批金银珠宝,可是几乎是立刻的,又出现了一支明兵。 没什么好说的,又是一场官民对抗,双方的目的都不是那么的光彩,所以谁也不没好意思说谁,上来就是一阵厮杀,这一回,民众被准备充分的拿着弓弩和火枪的三百官军杀退了,官军再次得到了这些东西,并且准备将这些东西运走。 他们已经做好了离开太原城的准备。 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太原城的民众,被杀退的民众们以惊人的速度再次聚合,将他们重新包围,而且这一次还推着大车和茅草堆之类的东西做抵挡,几乎将这支官兵也全部歼灭。 在关键时刻,几个官员带着剩下的收拢起来的一千余援兵赶到,守住了这批粮食和财宝,试图用官府的权威宣布这批粮食和财宝的所有权,但是在城池破败的此时此刻,官府还有什么权威? 五百五十八 太原骚乱(下) 围绕着这批金银财宝,四百多官兵和八百多民众伤亡,并且造成了太原城中严重的官民对立,在萧如薰带兵赶到之前,太原城有八万民众被动员起来,将仅存的一千多官军和两三个幸存的官员给围困在了一小片区域。 如果他们不把他们手上的粮食和金银财宝交出去,他们就会被愤怒的民众杀死。 尽管官员们一口一个造反一口一个暴民,但是他们彼此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慌失措。 说实话,他们也不知道这些粮食和财宝究竟是谁的,反正官府是肯定没有,要有也都在其他官员和富商大户的私宅之内,也就是说,这些都是那些已经死掉的高官大户们的私有财产。 现在属于无主状态,谁抢到了就归谁。 他们当然想要抢到这些东西,因为他们也损失惨重,利用官府的大义名义占据这批粮食和财宝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百姓们却仿佛失去理智一般的不依不饶,人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将他们给围住了。 还不断有嗓门大的人朝他们这里喊话,让他们交出粮食和金银财宝,然后滚出太原城,否则就动手杀人,他们人多,不怕,就不信朝廷会把整个太原几十万人都给杀光! 在极度的严寒胁迫之下,受伤的民众们俨然失去了理智,他们要粮食,要金银,要存活,官军不杀北虏却杀他们的行为已经彻底激怒了民众们。 眼看着他们就要被全部杀死,忽然一阵枪响,黑压压一片官军从四面八方涌出,将这些民众反包围了。 这批官军和其他的官军很不一样,不仅有步卒,还有骑兵,相当剽悍的骑兵,浑身杀气,让人看了就浑身哆嗦,他们嗜血的视线扫视着这些手里只有木棍的民众,战马不安的甩动自己的蹄子,似乎正打算冲锋陷阵。 局面发生了逆转。 被包围的几乎要绝望的明军绝处逢生,心中的惊喜可想而知。 民众们一阵慌乱,不过却没有散开。 真正有些慌乱的不是民众们,而是推动此事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的刘永。 刘永是刘氏本家一员,昨天北虏破城之前,他受一个友人的邀请去他家里开办的酒楼喝酒,现在酒楼已经不对外营业了,但是招待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两人聊了一些最近的烦闷事,酒过三巡,城内突然发生异变。 北虏杀进来了! 到处烧杀抢掠,纵火焚烧建筑,看到豪华建筑就是一阵抢夺然后烧杀,这位友人的酒楼虽然稍微偏僻一些,但是也没能逃过北虏的魔爪,友人让刘永躲起来,他自己出去查看情况,结果就在门口被北虏杀了。 酒楼不怎么奢华,被一阵抢夺之后,居然好运气的没有被烧,躲藏起来的刘永自然也没有死掉,侥幸存活下来,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市和遍地的死尸,他恍惚了一阵,看到被彻底毁掉的刘家的时候,他也恍惚了一阵。 当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嚎哭了许久。 天降大雪的时候,他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游荡到了北虏丢弃不需要的金银财宝的地方,看到了明军和民众互相争夺财宝而厮杀的一幕,他本想远远躲开,但是无意间一瞥,却瞥到了一个明军士兵正在和一个百姓争抢一只银镯子。 那是他妻子的东西。 他决定要回这只镯子,但是刚刚杀了人的士兵差点也把他杀掉,多亏几个百姓一拥而上把这个士兵揍死,他才侥幸捡回一条命,顺手夺回了自己的镯子,刚想逃走,更多的明军官兵来了,和民众继续对峙,他又一次差点被杀死。 为了活命,他联合了这里所有的人,用言语鼓动大家将这些明军士兵杀死,然后夺回属于他们的财宝,言语很有效果,尤其是在此时,民众们不要命的涌上前,几乎就真的把官军全部杀死,不过紧急关头,更多的官军来了。 刘永本想趁乱逃脱,但是事已至此,他反而被一群人视为首领询问对策,他细细想了想,忽然觉得这样做其实也挺好。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些财宝都是他们这些大家族的,与其被官府趁乱夺走,还不如让他来主导,利用这些暴民把财宝抢到手,再趁乱逃脱就好了。 于是刘永『挺身而出』,鼓动遭难的民众不断的聚集在一起反抗这些官军,和官军战斗,虽然因为战斗力和装备的差距使得财宝被明军占有,可是他们离开的道路也被愤怒的民众堵的严严实实。 刘永本来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但是没想到很多民众自发的去找人来帮忙,等天亮以后,刘永才惊觉情况发展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 整个太原城内已经有数万人参与到了这场械斗事件当中,而且事件性质已经转变了,从单纯的争抢财物转变为了要官军血债血偿。 刘永自己都没有预料到情况会发生如此剧烈的转变,民众压抑许久的怒火已经控制不住了,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财宝和粮食,他们还要这些官军去死。 正当刘永进退两难的时候,萧如薰带主力部队赶到了,直接反包围,将道路堵死,派出精锐善战的骑兵和手持火枪的铳卒在最前列威慑乱民,自己走在最前面,望着这些惊慌失措的民众。 事情的经过他从一些没有参与到此事之中的民众嘴里听说了,正是因此,他才如此的愤怒。 为了一批粮食和金银财宝,居然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数万人参与,这依然是一场严重的群体叛乱事件了,要说这背后没有推手,他怎么都不信。 于是他拿起了自己的大喇叭。 “我是御边平虏总兵官镇南侯萧如薰,此番前来,是来对付北虏的,对于太原父老,我很抱歉,我没有及时赶到,造成太原城的陷落,但是这并不是你们可以把官军围堵起来杀戮官军的理由!把你们管事的喊出来!和我正面对话!” 萧如薰的气势十足,直接就让这些人将管事的喊出来,按照他的预计,这些民众不会回答他,但是会不由自主的向推动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望过去,因为他们六神无主,没有决断力,需要有人帮他们决断。 那个幕后黑手自然就会浮出水面。 果不其然,前排民众纷纷往后面望去,后排的也往后望去,一排一排的往后望过去,刘永顿时无所遁形。 五百五十九 抽你者萧如薰也!(上) 其实萧如薰出现的时候,刘永就觉得要坏事,萧如薰的大名他是听说过的,只是这三年他都在缅甸镇守,怎么就突然到这里来了?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而在已经暴露了之后,刘永又该怎么办。 愚民好糊弄,那些被围住的官兵已经是瓮中之鳖,但是萧如薰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更不要说他手下还有那么厉害的骑兵,别说这里的几万人了,真要打起来,整个太原城都不是对手。 他本能的想要逃跑,但是那么多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这样才能争取一线生机,若是这个时候逃了,他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不能逃,必须要站过去,至少目前为止,太原人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站在萧如薰的对面,就算隔着不少距离,但是依然有一种厚重的压迫感迎面扑来,让他无所适从。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萧如薰就开始责问他。 “你可是太原人士?” 刘永点点头。 “此番可曾遭灾?” “满门除我一人之外悉数为北虏所杀。” 萧如薰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为何要做这种事情?你可知煽动民众围堵击杀官军如同造反,本督就算现在下令将你杀了也是死有余辜,因你煽动,官军死伤四百余,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等事情?莫不是为了那些金银财宝和粮食?” 刘永知道在那么多人面前自己无法说谎,若要想活命,只能靠口才了。 “且不说我等家中遭灾被北虏付之一炬,死伤者甚众,家破人亡者不在少数,这些北虏抢了太多带不走,就全都丢下了,可这些东西本该是我们太原人的,我们拿回自己被抢走的东西还不行吗? 可那些官军居然对我等痛下杀手,要抢夺那些金银财宝,萧将军,那些东西本都是我们的,是北虏从我们手里夺取的,这些官军守不住城让北虏进来了,现在就连这点财物都要夺走!到底是我们错了,还是那些官军错了?” 做生意的人心思灵敏口才好那是基本功,刘永就把自己的遭遇说的十分明白,将官军放在了罪恶一边,让广大太原民众成为完全的受害者,如此一说,道理就说通了,错的不是他们,错的是那些官军。 这样一说,谁还能觉得是民众的错呢? 事实上也和刘永说的差不多,这的确是官军想要占据那些财宝和粮食,然后才和同样想要那些东西的百姓产生了冲突,刘永为了活命才撺掇大家一起自保,只是没想到人一多胆就肥,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一起,就把事情给搞大了。 差点就把这些明军给全歼了。 那问题可就大了。 事后朝廷能不追究吗? 跟在萧如薰深厚的哨骑低声说道:“将军,他说的的确是实话,根据属下的了解,的确是一队官军首先动手杀人,好像是要抢东西就跑,结果惹了众怒,被堵在这儿,事情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萧如薰点了点头,而后大声说道:“你所说的事情本督都知道了,但是无论如何,你等也不能围困官军官员,这样就如同造反,就算是事出有因,日后朝廷追查下来,你等也需要承担责任。 若是不想被朝廷追究,现在就自行退去,回到家中闭门不出,房屋被毁的就寻找亲人朋友的房屋或是无主房屋暂时借住,本督会帮你们要回金银和粮食,再有两个时辰,本督会在总督府门口放粥,你们家里没粮食的就来领粥。” 听了这话,人们面面相觑,没听清楚的则向前面的人打听萧如薰到底说了什么,听清楚的人面露犹豫挣扎之色,然后看向了刘永。 现在到底能不能成,还真要看刘永了,他说一句话,现在还是很有号召力的,萧如薰不仅是对太原民众说,实际上也是在对刘永说,让他自己掂量煽动民众造反的问题的严重性,到底想活还是想死。 刘永瞬间被吓了一身冷汗。 然后他转过身子。 “父老们!萧将军为大明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这样的大将军是值得信任的!他既然这样说了,咱们就都回去,把武器都扔了,咱们回去等消息,关上房门不要走动,两个时辰以后去总督府领粥!” 在刘永的配合下,太原民众们一点一点的放下了手中的棍棒扁担,从外到内缓缓向官军让开的各个街道口离开了,一层一层的离开,里面没听清楚什么话的看着外面的人走了,也六神无主,只好跟上。 事实上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到底为什么要围攻,为什么要走,但是既然大家都走了,他们也就跟着走了,人的从众心理可见一斑,敢于标新立异反对大众的,也并不多。 刘永知道自己不该走,也不能走,所以老老实实的站在了原地,等待着萧如薰的宣判。 看着事件暂时得到了和平解决,萧如薰松了口气,说实话,他的心里是做好了杀人的准备的。 为了控制局面,如果煽动群众的家伙是个野心家,萧如薰会毫不犹豫的杀人,从而保住大部分人,不过现在这个家伙愿意配合,那就再好不过了。 策马来到刘永身边,萧如薰上下打量了一下刘永,见他仪表不俗,穿着不凡,刚才的谈吐也有些见识,应该不是底层平民,至少也接受过教育。 不过现在还不是追究他的时候。 “你且跟着本督,待本督处理完了这里的事情再找你说话。” 刘永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表示明白。 萧如薰首先要处理的自然不是刘永,而是那些坏事的家伙,原本北虏入侵就足够烦恼了,现在居然还造成了官民对立,外敌入侵暂且不说,居然还造成内部不稳,这些混蛋莫不是嫌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太重,想轻快轻快? 等民众离开的差不多了,萧如薰命令王辉和几名亲将带人维持一下太原城的秩序,安排一下太原的城防,同时尽量统计一下太原城的损失,然后他就带着李如松和一群剽悍的骑兵来到了那群被民众围堵起来的败类面前。 “叫你们的长官来见本督!就说御边平虏总兵官镇南侯萧如薰来了!还有!马上把这些障碍都给拆了!这样弄像什么话?!” 萧如薰骑在马上,怒气冲冲的对这批畏畏缩缩的明军喊话。 五百六十 抽你者萧如薰也!(下) 这批明军很快就动弹起来了,手脚麻利的拆除障碍物,紧接着就有四个人往萧如薰这边跑来,两个文官装束两个军官装束,两个文官一个蓝袍一个绿袍,看起来都是本地基层官员,两个军官估摸着也不是什么高级军官。 “见过萧镇南。” 两个文官稍微鞠了一躬,脸上颇为镇定自若,只是不知道方才被围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的镇定自若。 “拜见提督!” 两个军官单膝下跪行军礼。 萧如薰骑在马上不动弹,扫视了一边这四个人,开口道:“你们都是什么职位,姓甚名谁?” “属下牛勇,是军中守备。” “属下杜大用,是军中把总。” 两名军官小心翼翼地回答。 相比于两名军官,两名文官就从容多了。 “在下是太原府推官江徽。” “在下太原府经历,王科。” 萧如薰点了点头,手持马鞭指了指外边那些还没有走远的民众。 “是谁第一个下令对城中百姓下杀手的?” 牛勇和杜大用互相看了看,而后牛勇开口道:“禀提督,是军中一个把总,但是他已经死了,被外面那些暴民给杀了,提督一定要明鉴啊!那些暴民居然敢围困我等,寓意抢夺朝廷钱粮,实在是罪大恶极,属下……啊!” 牛勇的话还没有说完,萧如薰已经一鞭子抽了上去,将他抽翻在地。 “暴民?抢夺朝廷钱粮?罪大恶极?牛守备,你可真是明察秋毫啊!你不去做推官真是屈才了!一派胡言!信口雌黄!北虏抢夺的城中富户和百姓的钱粮财富怎么就成了朝廷的?真当本督什么都不知道吗?” 牛勇连忙爬起来,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也不敢看萧如薰。 “暴民!好一个暴民!尔等用一千多人挡住数万百姓围攻一个晚上,还真是辛苦了!面对北虏怎么就没有这般的战力和胆量?面对自己的老百姓就那么大胆了? 分明是你等见了财宝粮食起了贪念,想要强占这些财宝粮食,太原民众不肯,你们便痛下杀手!你们如何敢这样做?这般做法!与强盗何异?! 以兵欺民不知廉耻!恃强凌弱居然还被弱者围困!对外不能御外辱对内反而挑起内乱,说你是废物都算是侮辱了废物!你连废物都不如!来人!拖下去斩了!” “诺!” 萧如薰身边亲兵立刻就要上前,牛勇大惊失色,连忙看向了两名文官。 “提督饶命!提督饶命啊!江推官!王经历!救我啊!救我啊!” 江徽和王科一看不好,连忙上前阻止。 “住手!” 江徽首先开口了:“萧提督,他们是太原镇军官,就算要处置,也该由王总督来负责处罚,萧提督似乎没有处罚他们的权力,更不要说是要杀掉一个守备,更遑论这个守备也没有犯什么错!是那些暴民先袭击官军的!” 萧如薰向自己的亲兵招招手,亲兵会意,立刻递上来了两样东西。 “这是总督印绶,这是总督令剑,太原事发之时,王总督气急攻心,吐血晕厥,不能理事,于是将总督之位暂且交给我来代理,在王总督恢复之前,太原大同榆林宣府四镇皆由我掌管,我说杀了就能杀了!” 萧如薰怒视着江徽,把江徽和没开口的王科吓了一大跳。 “什么?这不可能!你是武将!武将怎么可能担任总督!就算是代理也不行!自然有其他官员可以代理总督!王总督怎么会……” 江徽没有接着说话了,因为萧如薰已经把总督令剑拔了出来,闪着寒光的锋利宝剑把江徽想要说的话给堵回去了。 “江推官,你是文官,还是不要管武将的事情比较好。” 萧如薰手持总督令剑走到被控制住的牛勇的面前,面无表情的一剑挥下,一颗头颅落地,一举无头尸体倒下。 江徽和王科无不震骇。 萧如薰居然真的杀人了!就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一个正六品守备,而且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算是战时,你也……太霸道了吧? “萧镇南!你……你怎敢如此!” 江徽指着萧如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如薰一回头冷冷的看着江徽,顿时把江徽看的闭上了嘴巴。 萧如薰还没有说话,李如松就忍不住了,上前一巴掌把江徽的手给拍的生疼。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小推官也敢对萧提督指手画脚?我李如松连巡抚都敢揍!你一个小小推官,我就算是杀了也不怕!” 江徽被吓得连退三步。 李如松?这个煞星怎么也在这里? 萧如薰上前拍了拍李如松的肩膀,示意他退下,李如松这才退下。 “江推官,我是超品侯爵,提督总兵官,代理总督之位,哪一个头衔不在你之上?眼下,就算是山西巡抚在我面前也要客客气气的,更遑论你一个小小推官!我虽不能斩你,但你若以下犯上,我便教你该如何敬重上官!” 江徽顿时被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窍,不顾王科的阻拦,张口就骂。 “我江徽好歹也是个进士!你一个武将,怎敢欺辱我?!” “武将怎么了?杀敌报国就比不得你们金榜题名?我手握十几万大军,居然还要被你一个小小推官折辱?你身为推官,掌一府刑名,却对于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不闻不问,百姓受到冤屈,你本该挺身而出制止军队暴行。 可你不仅不阻止,反而却指鹿为马,和这等利欲熏心之人同流合污,欺辱百姓,有你这等推官,我便可想到太原城百姓平日里过得是怎样颠倒黑白的日子。” 江徽气的满脸通红直喘粗气。 “你……你怎的凭空污人清白?” “清白?当你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那一刻,你就不配说这两个字!你也就是个进士,若不是,我定斩你!来人!给我拿下!鞭笞三十,丢入大牢等待处分!” “诺!” 亲兵立刻上前制住了一脸呆滞的江徽。 “萧如薰!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直到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痛直冲脑门的时候,江徽才醒悟过来,自己是真的被打了。 “没错!抽你者,萧如薰也!” 萧如薰怒喝一声,又转而看向了杜大用和王科。 “你二人,又当如何?” 杜大用早已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等待处分,王科看了看凄厉的嚎叫着的江徽,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提督,饶命,这……这都是江推官干的……” 五百六十一 死有余辜(上) 等萧如薰料理完了那些烦心的事情之后,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大雪依旧没有停。 气温骤降,穿着冬装裹着裘袍却还是能感受到寒意,天空越发的阴暗,想来距离入夜也不远了,萧如薰马上命令士兵收集柴火,准备晚上的宿营。 北虏丢下的粮食真的很多,萧如薰大概算了算,足够太原城数万失去房屋的难民们吃上两三顿的粥,先把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熬过去,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至于那些金银财宝,萧如薰也很清楚,它们的主人应该是都不在了,对此,刘永可以做证明。 “原来如此,你是城内大户刘氏的幸存者。” 萧如薰把刘永叫道自己的身边,和他单独对谈,刘永也知道自己隐藏不住身份,毕竟自己的谈吐实在是异于常人,连衣衫都没有更换,很容易就能被知道是个读过书的人,大明的读书人绝对不多,自己只能和盘托出。 “小人外出与友人喝酒的时候,北虏破城而入,小人全家被北虏杀光,房屋祖业被付之一炬,眼下也只剩一些远房亲属还在南边,小人这里是本家,本家一旦完了,远房亲属也受不住其余大商户的手段,刘氏就完蛋了。” 刘永老老实实的交代着。 萧如薰伸手挑了挑柴火堆,让火燃烧的更旺盛些。 “你这可真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煽动百姓包围官军,遇上旁人可就是造反,非将你杀之而后快,幸亏你遇上了本督,本督又在来之前了解了事情的全部,刘永啊,对你而言,这可是不幸中的万幸。” 刘永惨然一笑。 “提督说笑了,家破人亡之人,还有什么幸运可言?不过是一条命得以苟全,但是眼下,这条命能活多久也不知道,就算提督不杀我,弄不好将来也要被饿死,被冻死,或者被谁打死,纷乱时节,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小人见得太多了。” 萧如薰用手里的木棒敲了敲旁边的一袋子米粮。 “本督找人敲过了,这里头的麦子,起码是五年份以上的陈麦,近年来北地收成普遍不好,人们普遍缺粮,每年从山西到我缅甸的人数都不在少数,每个人都跟我哭诉说家里土地打不上粮食,只能贱卖了再来到缅甸求活。 我不信土地还分穷富,穷人家的土地打不上粮食,富人家的土地就能打上粮食,没有这个道理,但是有一点我是确信的,穷人家是不可能有两年份以上的存粮。 他们最多不过几十亩薄田,养活一家人已经费力,每年都要省着吃粮食才能活下来,每年的粮食除了种子粮都留不到下一年,所以只能靠天吃饭。 五年份以上的粮食只能出现在富户大家里面,而且还是那种肆意囤积粮食的大家族,刘永,你告诉本督,你们这些晋商大户是不是都是特别喜欢囤积粮食?还特别喜欢资敌?” “资敌?” 刘永双目圆瞪,大惊失色:“提督明鉴,我等大户虽然由囤积粮食的习惯,那也是为避免不时之需,怎么会资敌呢?而且资敌也不至于让北虏把整个太原打下来,还把我全族夷灭,这怎么可能?” “那会不会是你们家的死对头干的?你们晋商大户经常去草原上和北虏交易盐铁,和他们搭上关系也是很容易的事情,遇上竞争对手看不过去,就花钱请北虏入关帮你们收拾掉竞争对手,这种做法应该并不少见吧?” 刘永心里咯噔一下。 他没有具体操作过,但是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在晋商大户之间的竞争中并没有很少出现,早年间相当剧烈,近年来为了由于越来越多的巨户站稳脚跟,开始追求正规化经营管理,也为了确立自己的地位不被动摇。 所以巨户们联合在一起制定了诸多晋商之间相互竞争的规矩,还制定了走出去的战略,所以本土晋商相互竞争的事情已经极少发生,基本上都是和外地人在外地竞争,否则也不会闹得全国商户都对晋商恨得牙痒痒。 真要说是资敌,那也不是晋商干的,可能是晋商的死对头干的。 “提督,晋商发展至今,已然设立了诸多规矩,互相之间竞争份额也要按照规矩来,谁违反了规矩,那么就要面临整个晋商的打击,不可能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整个山西作对,那是找死啊!” 萧如薰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说,主导这次北虏南下的,是你们晋商的死对头?是辽东,还是山东,还是江南?” “都有可能,提督,他们对我晋商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怨我们和他们竞争,所以用这些肮脏手段对咱们下手,提督,您要明察秋毫啊!” 萧如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刘永有些诧异地看着哈哈大笑的萧如薰。 “提督,您……” “别在意别在意,本督只是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你们晋系商帮拉帮结派对抗朝廷,和北虏做盐铁生意,正大光明违背朝廷禁令,赚这些断子绝孙的钱,居然也好意思说别的商帮手段肮脏,哈哈哈,真是滑稽!” 刘永顿时被噎得哑口无言。 “刘永啊,你还是细细想想吧!此事绝对不会是其他地方的商帮干的,他们拿不出数量如此巨大的陈年麦子,定是有人拿存粮帮助北虏南下,想着清理门户或者还是抢占份额,你别对我说你们晋商内部是铁板一块,那不可能。” 刘永面色惨白。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本督,你已经家破人亡,没有本督的保护,你根本活不到明天早上,细细想想,刘氏不复存在,你若是想活,该怎么做?” 萧如薰对他进行进一步的心理打击。 刘永思来想去,终于长叹一口气。 “提督,除非是有叛徒告密出卖,否则北虏绝对找不到我们的藏粮洞,也找不到那么多粮食,这些粮食只有可能在藏粮洞里面,可是知道藏粮洞具体位置的,整个家族也不超过十个人。” “藏粮洞?” 萧如薰眉头一皱。 “是的,提督可能不知道,但是本地官员,但凡有些品级的都知道,这其实是个公开的秘密,不少人都知道藏粮洞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具体位置,为应对不时之需,先人在山西和大同各处山脉里面选择好的通风之处凿洞,或选用天然洞穴,将每年积攒的余粮存入其中密封起来。 这些藏粮洞的效力非常好,一般都能存粮超过十年以上,小麦易于存储,所以先人这样做本是为了给后人留一点积蓄,不过后来就有人发现可以靠囤积粮食收紧市面上的粮食,进而操控粮价。 不仅在灾荒之年大发其财,甚至从农民手中用极低的价格得到他们的土地,同时也能方便和北虏做生意,所以藏粮入洞的习俗也就传了下来,但凡是在山西有田产的大户,没有一家不存粮,没有一家不用藏粮洞。” 五百六十二 死有余辜(下) 萧如薰感觉自己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本督最早发现这些陈粮的时候是在紫荆关下,紫荆关下出现这些陈粮,也就是说,北虏是得到了你们在大同的藏粮洞里的粮食才得以继续南下的,应该不是在山西才得到的,大同,就是大同,他们在大同得到了这些粮食!” “小人不敢说就是真的,但是如果北虏真的得到了这些陈粮的话,那么,估计就是在大同了,大同的粮洞没有山西的多,储存粮食的时间也较短,但是数量也是相当可观的,基本上都是为了和北虏做生意用的。” 萧如薰点了点头。 “官军和百姓饥肠辘辘没有粮食吃,你们却把大批量的粮食拿去和北虏做生意,北虏吃饱喝足了可以南下来攻打大明,而大明官军却因没有粮食吃而无力对抗北虏,好啊,好啊,好得很啊!” 刘永心底里掠过一丝寒意。 “提督……我等……我等委实不知北虏南下是用了大同的粮食,我们卖粮食给北虏也是为了谋取钱财,从未想过会酿成如此局面……定是北虏袭击了我等在大同的族人,然后严刑拷打得出的消息,否则,绝对不会……” 话没说完,萧如薰便伸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行了,这是整个晋系商帮犯下的罪孽,你一人又如何承担得起?本督不会怪罪你一人,你且告诉本督,你所知道的全部在山西的粮洞,你可以不说刘氏的,你可以留着,但是你们的竞争对手的粮洞,本督相信,你知道不少。 告诉本督,本督也算是帮了你一把,一来帮着山西百姓熬过这个冬天,二来借着战时便宜让那些大户出出血,你想啊,万一是大同的别家人透露了粮洞的消息,最后导致你刘家家破人亡,你就不想报复他们? 把这些事情告诉本督,本督可以出面帮你报仇,把他们的粮食全都抢走,至于你刘氏自己的藏粮洞,你留着,归你,本督不要。” 刘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提督所言……当真?” “自然当真,只要你告诉本督其他的藏粮洞所在何处,本督就不要刘氏的藏粮洞,你自己留着,这些藏粮洞还是归刘氏所有,如何?” 刘永大喜过望,连忙跪倒在地给萧如薰磕头。 “小人多谢提督大恩!小人多谢提督大恩!” “哈哈哈,好了,起来吧,来,在这里标注一下。” 萧如薰把一张山西地图递给了刘永,让刘永将他所知道的其余各家族的藏粮地标注出来,为了活命和东山再起,刘永也是不遗余力的出卖这些同乡友商,甚至把这些山洞里面可能有的机关种类都告诉了萧如薰。 收起了这张藏粮图,萧如薰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向自己的亲卫,亲卫会意,拿出了一个布袋,萧如薰接过布袋,从里面掏出了一些银锭子。 “拿着,这是一百两银子的银票,眼下山西大乱将起,你带着这些银两去南边避一避,等战事结束了再回来,重新做生意过日子。” 刘永大喜过望,接过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再向萧如薰磕了几个头,然后转身离去。 萧如薰把布袋子递给了亲卫,然后从亲卫手里接过了燧发铳,瞄准了刘永的背影,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刘永应声倒地不起。 萧如薰把枪递还给了亲卫。 “祸国殃民,死有余辜,把银子拿回来,把尸体烧了。” “诺!” 身边亲卫立刻照办。 此时正好李如松从外面巡视回来,听到枪响,看着一具尸体给抬了出去,好奇的问道:“提督,这是何人?” “方才那个领头的人,叫刘永,是晋商大户刘氏的幸存者,北虏攻城的时候这就家伙外出和友人喝酒,侥幸未死,本督就补了他一枪,送他去和家人团聚。” 李如松往后面瞧了瞧,呸了一声,怒骂道:“这些晋商大户就没一个好东西,赚的都是些断子绝孙的钱!我恨不能手刃之!” 回过头来,李如松又开口道:“提督,城内情况不好啊,房屋损毁甚多,天气又寒冷,住宿问题勉强还能解决,但是北虏留下的那些粮食只够吃个两三顿,三顿吃完,就没得吃了,没东西吃,太原百姓可怎么活啊?” 萧如薰把那张藏粮图拿了出来,递给李如松看。 李如松接过,没看明白。 “提督,这是……” “山西晋商大户的藏粮洞,刘永所知道的藏粮洞,山西大户将每年结余的粮食藏在山洞里面,造成市面粮食紧俏价格高昂的假象,趁机敛财,并且还将粮食高价售卖给需要的北虏部落。 北虏营中那些粮食,应该就是大同藏粮洞里面那些晋商大户藏起来的粮食,他们得到了这些粮食所以才有底气南下。” 李如松一愣。 “这是真的?当初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末将还以为是谣言,就没相信,结果居然是真的?这到底是多少粮食啊……” “足够山西和大同难民度过整个寒冬的粮食,李将军,事不宜迟,我要你立刻安排下去,让太原民众动员起来,让他们去搬运这些粮食,咱们的兵力不多,要对付北虏,没有时间,只能让太原民众自己去拿粮食。 至于太原民众拿不完的,派人看守,等咱们把北虏收拾完之后,再来搬运粮食,然后统一发放给山西和大同的难民,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再留一些种子粮给他们,总而言之,大战之后必有大灾的事情,本督不想看到。” 李如松面色沉重的看了看藏粮图,然后点了点头。 李如松离开之后,萧如薰继续拨弄着柴火堆,让火燃烧的更旺盛一些,拨弄着拨弄着,忽然想明白了某些事情。 这些北虏南下,大概就是某些人想要报复自己的竞争对手,所以不惜用如此酷烈的手段将北虏引入长城之内,还白白给了他么那么多粮食,北虏攻击太原城,想来也是为了将城内的某些仇家给收拾掉。 那么主谋应该就是刘永留下的这十几家晋商大户内的一户或者几户。 五百六十三 幕后黑手 凭着目前的情报,推理出一些边角料是不难的,但是要想知道事情的全貌,就非要将那支北虏给彻底剿灭不可,萧如薰原本的计划是在太原停留几个时辰就率兵出击,去追击那支北虏骑兵,但是眼下,实在不是走的时候。 偌大一个太原城,除了被关进监狱的江徽和王科,居然连一个官员都没有了。 萧如薰带人巡视太原城的时候,听一些难民提起,说最开始着火的地方是晋王府一带,然后才到官府办公区和富人聚居区,至于平民聚居区那是最少遭难的,很多地方甚至都没有遭难,否则也不会只有几万难民。 趁着还没到下半夜的时候,萧如薰带队打着火把把晋王府一带到官府办公区和富户聚居区给走了一趟,然后得出了一个极其奇怪的结论。 晋王府应该是最早的灾区,因为这里遭灾最重,其次是官府办公区和富户聚居区,这三个地区是太原城内的精华地区,这三个地方被毁了,太原的自我保护机制也就瘫痪了,因为没有官员去启动了。 接着就是太原守将战死,大部分军队溃逃,太原城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坚持住就沦陷了,然后就是长达四个时辰的蹂躏。 “这又是什么策略?为何晋王府是最先遭灾的?晋王府可是城中城,北虏总不至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掉进了晋王府,然后再一路杀出来吧?” 李如松看着近乎全部毁掉的晋王府满脸的疑惑不解。 他不明白的事情,萧如薰其实也想不通,晋王府的格局和紫禁城的格局类似,也是在太原城的中心位置,是城中城,要说太原沦陷的话,晋王府可就是另外一个太原城,防御能力也很强,但是为什么晋王府反而是最先被焚毁遭灾的呢? 还有,那批放火的北虏实在是很奇怪,城门还没有失陷他们就进来了,难不成是城内的细作? 萧如薰又询问了一下那一千多个被救下的太原守军,经过他们陈述,萧如薰大概可以确认这批放火的北虏是跟着出城樵采的队伍进城的,至于他们是怎么通过审核严密的队伍进城的,萧如薰就不敢揣测了。 按照这些士卒的说法,相互担保,相互点名,相互认人,这已经是在现有条件下确定身份的最好方式了,怎么还能把北虏给放进来?而且北虏会说汉话吗?北虏的发饰也和汉人完全不同,很好区分啊! 想不通。 但是除此之外,自然也有更多问题要处理,大战之后的太原城的雪夜是十分不好熬过去的,萧如薰命人把军队里用不上的冬衣给收集了一下,然后巡视太原城的时候发现需要的人就给他们一些,好歹让他们不要受冻。 太原城内的府库大部分都被焚毁了,只有少数军火仓库被保留下来,萧如薰在里面找到了一些火药和铅弹,可以补给给火铳队,火器是够用了,不过其他的军用物资就基本上被毁掉了。 这些北虏很狡猾,而且看上去是由计划的先行让太原城的领导阶层瘫痪,让军事设施瘫痪,然后顺利拿下太原,还能让明军无法组织有效的追击。 现在萧如薰觉得丢下粮食和部分金银财宝不烧毁也是北虏的计策,为了让明军无法顺利追击。 他现在就无法立刻离开太原城追击北虏了,他至少要等到王辉等人率领的步卒来到这里的时候才能带骑卒继续追击,否则太原城内没有可靠的军队和武将镇守维持秩序,那可不敢说不会发生战后的二次灾害。 目前太原民众对萧如薰保持了基础的信任,所以不闹事,但是谁知道萧如薰要是走了,他们会不会继续闹事,在正常秩序被毁掉的时候,必须要用强大的武力震慑宵小之辈,直到正常的秩序恢复为止。 在此期间,萧如薰开始写奏折给朱翊钧,这是出发前朱翊钧特意交代的。 让他派人送信到北京城外的秘密据点,会有锦衣卫用暗线把他的奏折专门送达天听,保证朱翊钧可以看到他的奏折,朱翊钧才能按照萧如薰提供的消息判断局势。 朱翊钧现在对兵部的情报消息持保留态度,基本上不信任。 离开紫荆关之前,萧如薰已经把具体情况报告给了朱翊钧,并且着重提到了陈粮的问题,萧如薰意识到这是个严重的问题,但是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去,只是说出事实。 而现在,萧如薰基本上确定了这件事情和晋商大户脱不开关系,既然如此,就不留手了,大同废了,太原毁了,晋商实力大损,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把他们彻底毁掉,难道还要等他们回过神来继续八大皇商的传奇故事吗? 萧如薰甚至隐隐有些感觉,那些北虏的行动策略似乎不是为了单纯的攻城略地和抢夺财物,仿佛是有着别的什么特殊的含义在里面。 废了大同的晋商,夺了他们的粮食,又处心积虑攻下太原废了城内的十几户晋商家族的本家,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一只手正在操纵着这支北虏骑兵,把他们送到晋商大户聚居的地方,然后用血腥屠戮的方式,借刀杀人,把晋商大户给人道毁灭,从肉体上消灭他们,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毁掉这个实力强大的商帮。 当今天下,能无所顾忌的毁掉晋商商帮的,也只有这些北虏了,但是这些北虏也和经商做生意,也不可能无所顾忌的毁灭他们,即使如此,他们杀人在大明看来是合情合理的,什么时候北虏不杀人了才怪了。 只是这些北虏仿佛有目的屠戮晋商大户的本家,这就奇怪了,而且也耐人寻味了,如果只是为了报复某一家或者某几家,需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大吗? 萧如薰越发越弄不懂这幕后黑手的目的。 但是无论如何,这幕后黑手做了一点好事,他至少废掉了大同和晋北地区晋商的势力,刘永还暴露了相当一部分晋商的藏粮洞,这一次,晋商功力废了一半,他们废了,朝中那些属于晋商派系的代言人们还能坚持多久? 五百六十四 诡异的动向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晋商的经济支持,这些代言人是无法竞争过其他有经济基础的代言人们的,他们只能被消灭被打压。 出了这样的事情,萧如薰就不相信那些和晋商有竞争关系的商帮会无动于衷,他们肯定比自己更热衷于毁灭晋商。 原先的时空里,晋商先是选择蒙古人合作,后来看蒙古人扶不起来,就选择了努尔哈赤做投资人,最终取得了丰富的回报,究其根本,就是张四维王崇古以后晋商在朝中和地方上遭遇联合打击。 张居正时代前后,正是晋商的辉煌时期,张居正死后张四维执政,晋商达到了一个小巅峰,王崇古担任宣大总督时期,用权力为家族谋福利,给边境贸易大开方便之门,虽然这样做肥了晋商,却也让其与各地的利益集团集体眼红。 你晋商太过分了,在自己的地盘赚钱也就算了,还把爪子伸到我们的地盘上,拉拢我们的读书人! 后来虽然各地利益集团偶有互相对抗,但是面对晋商基本上都是同气连枝,怼他丫的,晋商一看大家都不带他们玩,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为了发展壮大,他们就只能抛弃明政府,选择其他的势力。 一开始估计他们只是想要在关外站稳脚跟,把势力扩展到其与各地商帮扩展不到的地方,因为他们无法在那些地方和本土商帮竞争,但是却没想到努尔哈赤是一个真正的潜力股,居然可以席卷辽东,把明政府军打败。 然后晋商才全力支持努尔哈赤,想到了用掀桌子的方法来打击联合对抗他的其他势力,后面的事情,就是八大皇商的兴衰史了。 原本萧如薰的设想里,把现有晋商的这些势力彻底摧毁是需要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但是没想到北虏南下,直接用掀桌子的方式把局全给掀了,他们可以用操控言官为他们说话,但是操控不了北虏。 甚至于萧如薰心中还隐隐有些让北虏杀更多的晋商毁更多的大户的想法,这样,才能更快地摧毁它,当正常改革渠道无法运行的时候,破而后立就是唯一的办法,否则,就是全面崩盘。 晋商势力显然已经发展到了需要山西破而后立的时候了。 只是苦了山西百姓,北虏固然摧毁晋商势力,但是他们也受到了伤害,成了无辜的池鱼,也罢,多弄些这些大户私藏的粮食给百姓们度日,至少熬过这个冬天才好。 这晚上萧如薰没怎么睡,到凌晨时分,他派去找藏粮洞的先遣队回来了几个人,向他报告了发现七个大的藏粮洞的消息,初步估计,这七个藏粮洞每个都有两万石左右的存粮,加在一起估摸着得有十几万石,足够太原城难民所用。 萧如薰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安排人连夜准备板车大车等物件,准备组织太原难民去拉粮食,等第二天天刚亮,萧如薰便派人在难民居住的地方喊难民们起床。 之后派人发给大车板车等物,告诉他们,有粮食可以吃,但是需要他们出力去运输,拿来了粮食,官府才能派粥,才能让他们吃到饭。 中国人素来勤劳,关乎吃饭的问题上更是不含糊,一个两个虽然冻得浑身发抖,但是看着有官军在一旁协助,他们也不怀疑,推动着车子就一路往藏粮洞的方向而去。 到了藏粮洞里面,这些难民们才知道原来就在他们居住的地方不远,就有那么大数量的粮食藏在这里。 一整个上午,车队来来回回,几万人群策群力,将这七个粮洞搬空,等最后一个人回来的时候,粥饭已经做好,失去住所的难民们则在临时搭建的棚子底下排队喝粥果腹,有军队在一旁管束,秩序井然。 吃完粥以后,萧如薰便宣布开始太原重建,第一步就是修缮重建难民们被焚毁的房屋,需要木料就进山砍伐,把会工匠手艺的人聚集在一起组成一个队伍,集体商量着怎么办最好。 有管理,有专业,行动自然快速,等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重建房屋了。 而就在此时,萧如薰派出去索敌的哨骑回来了。 “什么?北虏转向往南去了?!” 李如松目瞪口呆的看着哨骑,萧如薰则紧皱眉头问道:“你确定看到北虏往南去了?他们没有往北吗?” 哨骑忙说道:“提督,属下不敢说谎,北虏往西进军数个时辰之后,忽而折道向南,行踪十分诡异,我等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属下先行回来报告!” 李如松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着脑袋揉来揉去的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而萧如薰则是使劲儿盯着地图看。 往南,往南,南边又没有生路,他们若要逃生,必然应该往北去才行,往南算什么?他们难不成还指望往南走可以回到老家?那该绕多大一圈子?怎么可能呢? 南边还有什么? 这样想着,萧如薰的视线忽然落到了祁县上。 祁县,祁县,祁县。 好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好像有谁说起过…… 『太原是山西重镇,一省二镇的重要枢纽和总后勤基地,一旦被攻击,后果不堪设想,祁县,老夫在北虏最初南下时就将晋王一脉秘密转移到了祁县,以免宁夏旧事再次发生,此二处若遭袭击,则大事不好』 这句话突兀的在萧如薰的耳边响起。 萧如薰顿时变脸。 “祁县!” 李如松一愣,看向了萧如薰:“提督,你方才说什么?” “祁县!” 萧如薰指着地图上祁县的位置看着李如松。 “李总兵,你可还记得王督师曾经对我们说过,战前,他想到宁夏故事,所以提前将晋王转移到了祁县安置!” 李如松眨了眨眼睛,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就是一脸惊悚。 “北虏的目标是祁县的晋王?!他们怎么知道的?!” 萧如薰摇了摇头。 “我也不敢说北虏的目标就是祁县,只是祁县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不得不有这样的揣测想法,如果祁县有危险,晋王有危险,那就坏事儿了,眼下不是说北虏要去什么地方,而是祁县无论如何都不能受损!李总兵,马上集合精骑,火速南下!” 李如松连忙应诺。 “明白!” 五百六十五 萧如薰的嘱咐 当今的晋王早就不是朱元璋时代那个权力极大的九大塞王组合当中的晋王了,和第一代晋王相比,现在的晋王也就是个政治吉祥物。 但是该说不说,人家晋王就是重要,那是皇室,皇帝的亲属,你外臣把皇室给弄没了,和造反何异? 因此上一次宁夏事变当中,因为没有尽忠守卫而导致庆王罹难的一群官员才在事后纷纷掉了脑袋。 很明显,王世扬是看到了这样的下场之后心有余悸,于是才在太原戒严之前把晋王一家子给请到了祁县避难,等打完仗再回来。 也多亏了王世扬有这样的想法,否则,晋王一家子早就没了,王世扬的脑袋也该没了,就连萧如薰都要受到牵连,不过之前是王世扬主导的战事,萧如薰连抵达都没有抵达,谈不上负什么责任,可是现在就不同了。 王世扬吐血晕厥,把总督大权临时托付给了萧如薰,萧如薰接过了总督之权,就等于是接过了王世扬的责任,要是晋王在王世扬醒过来之前被北虏所害,那么萧如薰就该掉脑袋了,就算不掉脑袋,也得削职为民了。 因此萧如薰火急火燎的下令李如松立刻整顿兵马,但是此时手下没有多少兵马,不能留很多人镇守太原维持秩序,萧如薰又担心自己离开以后太原会重新混乱,就在此时,王辉带着步卒赶到了。 萧如薰长吁一口气,把太原防务和重建工作交给了王辉暂时代理,然后又将那副藏粮图交给他,嘱咐他一旦缺粮就动员太原百姓去运输粮食,可以暂保无虞。 临行前,萧如薰看着来来往往的太原民众,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将王辉找来,对他细细嘱咐了一些自己在意的事情。 “这些粮食给这五六万帮着重建太原的难民吃粥是绰绰有余的,但是你要记住,你要细心观察这些来吃粥的难民的数量,并且着人统计每日耗粮,一旦来吃粥的难民数量出现大幅度的增加,那么你就要注意了。 你要在地上寻一些砂土,将尘灰洗去,留下些能肉眼看着的砂子,然后将砂子和米粮和在一起煮粥,再放粥,不管他们有多少怨言,你尽管这样做,如此,这些粮食就可以坚持到大战结束。” 王辉不明就里,询问萧如薰为何要这样做。 “我已遣人开始统计帮忙干活的难民的数量,记录他们的名字,然后按人头放粥,但是我担心会有一些好吃懒做的懒汉,见官府放粥,自己明明有粮食,但是也要趁乱来这里混一碗粥吃,吃完就走,也不帮着干活。 若是如此,这些宝贵的粮食可就平白浪费了,但是若是往其中加一些砂子,则情况大为不同,来帮着干活的难民虽然口出怨言,但是依然会吃下去,因为他们没得吃,必须要吃,不吃就饿死,所以把砂子挑出来,把粥吃下去也就是了。 而那些自己有粮食但是也想来混一碗饭吃的懒汉和刁民,吃一次砂子吃了亏,就不会再来第二次。 如此,便可保证来吃粥的人全部都是没饭可吃的需要这些粥饭来吃的人,这样就能最大程度的帮到需要帮助的难民了,毕竟咱们手上的粮食也很珍贵,不能觉得现在多就滥用。” 王辉恍然大悟。 “难怪历年来地方遭遇灾荒的时候,朝廷的救济粮都不顶用,以往还以为是各级官员层层剥削了,现在想来,怕不仅仅如此吧!” 萧如薰点了点头。 “我华夏之民众多,多勤劳肯干的,但也有市井油滑爱占小便宜的,某地发生灾荒,朝廷派救济粮,地方也有善人设粥棚放粥,来的固然有没饭可吃的难民,但是却也有不少卑劣之徒假装难民来蹭吃蹭喝,将灾民的救命粮给吃掉。 更可恨的是,这些人多数有组织,都是一些地方不良商贩组织流氓地痞懒汉,就是想着尽快吃掉救济粮,让难民没粮食可以吃,就只能买他们的高价粮食去吃,上面官员剥削,下面还有这等人浑水摸鱼,灾情才愈发严重。” 王辉认真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末将明白了,末将一定会按照提督的命令,尽力去做。” 萧如薰点点头,而后又有些不放心的开口道:“砂子不可太小,否则吃下去没感觉,砂子就留在肠胃里,不能消化,那很危险,也不能太大,不然一挑就挑出来,那些无赖懒汉还是会来吃。 要那些中等大小,不大不小,数量多,但是花些功夫就能挑出来,这样是最妥当的,但是要记住,要用水洗去尘土泥巴,不然吃了粥闹肚子,一个两个无所谓,一两百三四百,你的麻烦就大了。 自然,若是有人蓄意闹事,图谋不轨,意图煽动百姓夺取粮食的,就地格杀,绝不姑息,这批粮食是太原百姓的救命粮,有粮才能稳定人心,断不可被一二懒汉坏了大事,杀一儆百是有必要的。” 王辉一一记下,细细复述,萧如薰才放心,把太原城和数十万百姓交给了王辉和三千兵马,自己带着李如松和主力骑兵部队火速南下,而带着重型武器的步卒则紧随其后,也往祁县去赶。 在萧如薰的设想里,北虏往西走了好一些路程才突然折道南下,不管目标是不是祁县,若是此时火速赶赴,想来时间上应该还来得及,只要赶到了祁县,萧如薰和李如松等人的脑袋就保住了,就安全了。 至于北虏的目标是不是祁县,萧如薰表示怀疑,对于北虏南下的目的,他也表示怀疑,他有自己的猜想,所以他打算观察一下北虏的动静,认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他想知道这些北虏到底是不是冲着晋商大户的聚居地而去的。 因为祁县也是晋商大户的聚居地之一,如果北虏南下的目的就是晋商大户的聚居地,那么这些北虏的行动就可以掌握了。 平遥,蒲县,平阳,这些晋商大户的聚居地都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不能让他们继续肆虐下去了,虽然萧如薰也希望这些晋商大户直接被人道毁灭,但是百姓是无辜的,北虏一路烧杀抢掠,损失最惨重的还是百姓,要是整个山西都被打废了,那毁灭晋商的代价也太大了。 一路奔驰,连夜行军,晚上萧如薰都不让略显疲惫的士兵们休息,而是放慢速度连夜赶路,如此紧赶慢赶,多亏一路平坦少曲折,萧如薰终于在第二天辰时三刻赶到了城门紧闭的祁县县城。 五百六十六 幸运的朱敏淳 今时今日,这一代的晋王叫做朱敏淳,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万历十三年袭爵,至今也有十三个年头了。 从小到大,朱敏淳安安稳稳的在太原长大,享受着明朝廷丰富的供给,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还能享受到超然的政治地位,当然了,实际权力是没有的。 太原是兵家重地,朱敏淳从小到大当然没少见过军队,人在少年时总是向往过金戈铁马的生活,朱敏淳也不例外,尤其是通过各种渠道得知当初自己的祖先,第一代晋王的赫赫声威的时候,更是十分的羡慕。 不过随着年岁愈长,他也愈发的了解作为一个大明的王爷,吃喝玩乐不闹事,安安静静生孩子,这就是最好的王爷了,国朝不需要一个精明强干能文能武的王爷,过去不需要,现在不需要,未来也不需要。 上一个这样的王爷是朱宸濠,后来他造反了,再后来他死了。 上上一个这样的王爷是朱棣,后来他造反了,再后来他做皇帝了。 所以啊,大明朝的王爷,要想安生,要想顺利袭爵,就要安安稳稳的吃喝玩乐,享受奢华的生活和待遇,过着猪一样的日子,却能享受人一样的待遇,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努力生孩子,把爵位传下去。 当然了,你如果还能稍微体恤一下老百姓,不要各种折腾的欺压百姓,放纵王府里的奴隶去欺负老百姓,那就是天大的恩情了,百姓会感激你的,朝廷也会赏赐你的,当然,你如果硬是要欺压百姓欺男霸女…… 不好意思,朝廷正愁没有办法削藩呢! 朱元璋出身贫农,宗族思想十分浓厚,对官吏则是满满的仇恨,正是他拉开了大明朝皇帝和群臣相互敌视的序幕,他定下了有史以来最低的官吏俸禄,也定下了有史以来最丰厚的皇室俸禄。 他只有二十六个儿子,遍封天下也耗不了几粒米粮,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明皇室数量剧烈的膨胀起来,到了宣宗英宗时代,明皇室的俸禄已经成为了明政府的巨大财政负担。 改是没法儿改,牵扯面太多了,文官集团没那个胆子和心思,但是又不能放任皇子皇孙们把国朝的税收吃得一干二净,于是文官政府就想了一个很缺德的法子不给你赐宗室名。 想一切办法拖沓拖延给新出生的皇室子弟赐名赐玉碟,不是不认,而是还没来得及认,因为政府事情太多,你且等等,等啊等啊,一辈子就过去了,很多明皇室子弟都是在这样无尽的等待之中贫困交加而死。 所以明皇室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富裕有钱,大号王爵富的流油,但这毕竟是少数,多数杂号庶出皇室子弟穷尽一生也得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禄米。 朱敏淳是幸运的,托胎成了上代晋王的嫡子,得以承袭爵位,成为晋王,享受了美好的生活,相对应的,权力就不要想了,视情况而定,还有可能被当地主管官员给怼一顿。 这次就是,朱敏淳在王府里住的好好儿的,正在盘算着接下来该和什么人合作赚多少钱,结果王世扬突然就跑过来对他说王爷,请您移驾祁县,太原太危险了,不能让您待在这儿。 没等他说自己同意不同意,王世扬就虎着脸把他一家子,连同他母亲和奶奶也一起给装进车送到了祁县一处宅院里面,过着无聊透顶的生活。 在太原他还能做做生意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但是现在…… 不无聊了,但是命也受到威胁了。 祁县西北有一个小城,叫做交城,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一批衣衫褴褛的军士骑着马跑到了祁县,说交城遭到北虏袭击,已经沦陷,现在有大批北虏正从西北往祁县而来。 祁县是王世扬安排的晋王藏身之地,不过当时王世扬觉得太原就有十几万兵马镇守,北虏断无可能威胁到晋王,所以只是留下三千军士驻守祁县县城,保护晋王,结果现在情况大变,祁县直接遭到了威胁,而守卫的军事力量只有三千。 祁县县令直接就慌了,和被吓得六神无主的祁县守将一起将祁县城四门紧闭,来求见朱敏淳,报告消息,询问朱敏淳应对策略,习惯性的遇事找上司,但是这一次他们找不到可靠的上司,因为朱敏淳自己也是个军事小白。 含着金钥匙长大自幼锦衣玉食的朱敏淳怎么可能知道该怎么应对呢?他又没有打过仗!只不过拿着刀枪象征性地学过几年,勉强算是个普通战斗力,也就是身份尊贵,其他的怎么会知道太多呢? 一看祁县县令和祁县守将找他来问计,他直接就慌了,大脑一片空白。 北虏来了,凶悍的北虏来了,王世扬是不是已经死了?太原城是不是已经完蛋了?我是不是也要完蛋了? 他的思维是很合理的,基本上情况也没有太大出入,太原城的确是完蛋了,不过已经被救回来了,王世扬是快要完蛋了,生机只有一点点,而他…… “本王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你们一个管民政一个管军务,却来问本王该怎么办?赶快准备车马让本王离开这里啊!” 朱敏淳气急,直接吼叫了出来。 好在这个守将多少有点军事常识,赶快阻止了朱敏淳。 “殿下不可!现在万万不可离开祁县!北虏若是来,定然是骑着战马来,王府车队就算再快也快不过战马!” 朱敏淳一愣,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可怎么办呀!!” 俗话说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但是要拿眼下这三个人和诸葛亮比,估计诸葛武侯要气的转世重生了。 而就在此时,突然有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 “报!!城北来了一支军队!” 朱敏淳大惊失色,脸都被吓白了。 “难道是北虏来了?!那么快?” 祁县县令和祁县守将也被吓得脸色发白,腿肚子都软了。 结果传令兵摇了摇头。 “不,是我们大明军队!” 五百六十七 拜见晋王殿下 萧如薰率兵抵达祁县县城的时候,看着县城城门紧闭,还以为出事了,不过城门上还挂着大明的战旗,城头上隐约也能看到大明军队,大抵是接到了北虏即将到来的警报所以闭门死守了。 于是他立刻派人去城下叫门。 而城内,被吓得六神无主的朱敏淳一听城外有大明军队赶来,赶快问道:“是谁赶来了?来了多少兵马?” 传令兵开口道:“对方说是御边平虏提督总兵官镇南侯萧如薰率兵前来,来了有不少军马,而且很多骑兵,黑压压一片,总是要上万的。” “萧如薰?” 朱敏淳眨眨眼睛,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他看向了祁县县令和祁县守将,见两人露出了狂喜之色,便确定了这个名字代表意味着一些什么。 萧如薰,万历第一名将,征战以来从未遇到败绩,每逢大战都能大放异彩,所以深为皇帝所倚重,但是三年前他已经南下镇守缅甸,而后被封世镇缅甸镇南侯,按理说是不会回到北边的…… 既然他回来了,就意味着是皇帝召唤回来的。 毫无疑问,就是他! “快让他进来!” 朱敏淳忙说道,不过又被祁县守将拦住了。 “殿下不可!尚我等还没有验明他们的身份,总要验明身份之后再放入,否则万一是北虏的诡计怎么办?殿下的安危太重要了,我等不得不谨慎小心!” 这话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朱敏淳觉得也对,祁县县令也没有意见,于是三人直驱北城门,去看看萧如薰和他所谓的大军究竟是真是假,要是真的,那没什么好说的,直接放入,那要是假的,完了,大家可以准备好殊死一战了。 那朱敏淳就要疯了。 还好,他是个幸运的人,他登上城楼让身边人对萧如薰汉喊话,让他前来拜见晋王,萧如薰便知道朱敏淳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也不见怪,脱下军盔,露出汉人发饰,策马上前,然后再城门前下马,单膝下跪。 “末将御边平虏提督总兵官、镇南侯萧如薰拜见晋王殿下!” 萧如薰身后军士也齐齐下马,齐声喝道:“拜见晋王殿下!” 朱敏淳喜极而泣,连连说道:“是大明军队!是大明军队没错!正是大明军队!快快快,快开城门把他们放进来!快开城门!!” 这一次,没有人反对了,城门顺利打开,萧如薰立刻命令军队整队,然后缓缓进入祁县县城。 进入城内,萧如薰和李如松并一众高级军官一起登上城楼拜见了晋王朱敏淳。 “萧如薰拜见殿下!” “末将李如松拜见殿下!” 萧如薰和李如松一起向朱敏淳行礼,朱敏淳连忙上前搀扶乖乖,大明两大名将都到齐了,这可真是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 面对如此名将前来救驾,朱敏淳大喜过望,连忙上前将两人扶起。 “二位将军来的正是时候!正是时候啊!这眼看着北虏就要来了,城内只有兵马三千,祁县县城又不甚高大,断然是守不住的,本王正六神无主间,二位将军就来了,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萧如薰和李如松对视一眼,然后开口道:“敢问晋王殿下,如何得知北虏大军将来?” 祁县守将凑上来回答道:“一个时辰以前,有一队衣衫褴褛的马军从西北方向的交城处而来,说北虏大军突袭交城,交城已经沦陷,现在有大批北虏往祁县而来,情况十分危急。” 萧如薰点了点头,还未说话,朱敏淳就忍不住的开口问道:“萧将军,现在战事到底是如何的?王世扬把本王丢到这里来就不闻不问,只派三千军马保护本王,还说不会有北虏过来,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如薰决定把事情全部告诉朱敏淳。 “殿下,太原已经沦陷,是北虏偷袭所至,王世扬总督当时在忻州,得知此消息之后气急攻心,吐血病到,无法理事,正好末将当时正好赶到了忻州还没有一刻钟,王总督便把总督之权暂时交给末将代理,王总督现在正在病榻之上。” “什么?!” 朱敏淳一脸惊异莫名,身后祁县县令和祁县守将也是一脸惊诧。 “北虏本次南下目的诡异,行踪诡异,超乎常理之外,而且他们居然还会使计谋,将主力军队藏在深山之中,以老弱病残和我军作战,节节败退,诱使王总督北上追击那些老弱,由此削弱了太原的防御,然后偷袭攻取了太原。” 朱敏淳晃了几下,然后立刻抓住了萧如薰的手,问道:“太原现在还在北虏手中吗?” 萧如薰摇头道:“不,太原已经被收复了,北虏攻取太原四个时辰之后,自行撤走,待末将赶到的时候,太原城内已无北虏,只是……” “只是什么?” 朱敏淳忙问道。 “只是包括晋王府在内,所有的官府和军事设施,仓库等,都被北虏有预谋的付之一炬,官员几乎被杀光,城内富户也被一网打尽,全数被杀,城内金银财宝基本上都被抢掠而走,北虏完全是有预谋的攻取太原,然后撤走。” 朱敏淳后面的都没有听清,只听到了前面那句话他的晋王府被付之一炬了。 祖宗营建的给历代晋王居住的全大明最好的王府……就这样被烧了? 王世扬……你骗我……你骗我! 朱敏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祁县守将和祁县县令已经被吓傻了。 “殿下,此时太原虽然已经收复,但是这支北虏神出鬼没行踪诡异,实在是我等的心腹之患,此番往祁县而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主力,如果不是,如果只是一支偏师,便可证明这些北虏已经分兵多处劫掠,且目标不明。 本次被击退,难保下次不会卷土重来,而末将无法顾及到殿下,因此,为免北虏可能对殿下造成伤害,目前整个山西境内,唯有末将军中是最安全的。 因此,末将请殿下下定决心,跟随在末将军中,由末将和李总兵贴身保护,如此方能保得殿下安全。” 萧如薰直接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五百六十八 北虏来了 安全,什么地方都不安全,现在整个山西的城池都不安全,晋王不能有失,否则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用,这是死线,必须要守住,而萧如薰手中的机动兵力只有一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保护晋王。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晋王一家子带在身边,遣精锐骑兵和精锐枪手贴身保护,时时刻刻跟在身边,萧如薰才能放心的和李如松进军打击北虏这支神出鬼没的部队。 很恼火,真的非常恼火,萧如薰从未感到如此的恼火过,因为他就是摸不清楚这支北虏的目的所在。 一会儿是太原,一会儿是祁县,而且打了就走,毁了就跑,还不往北跑,就往南跑,目前的情报非常有限,根本无法分析。 打了那么多年仗,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难不成是个军事天才在给北虏出谋划策?萧如薰甚至有点挫败感,因为他甚至都不能断定北虏的目的是不是就是被人雇佣,可以从肉体上消灭自己的竞争对手。 目前这是最有可能的,否则那些粮食就不会那么容易落到北虏手中,对方给了北虏那么多粮食,显然图谋不小。 可能是晋商团体内部纷争,但是行动如此惨烈,究竟是谁才有如此大的决心和魄力把自己的同乡杀得那么惨? 抑或者是得知晋商藏粮洞所在地的其他派系商帮暗中主导,但是可能性较小,因为晋商完全不允许外地商帮介入和蒙古人的交易。 可恶,究竟是为什么? 怀揣着如此疑惑,萧如薰看向了晋王朱敏淳。 朱敏淳此事也是六神无主的,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就知道呆在这里不安全,萧如薰说的对,来了第一次,但是如果主力没有被击溃,那么谁知道会不会卷土重来?到时候还会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正好赶上萧如薰? 但是要是跟着走的话,不说危险不危险,一家子老小能否承担如此颠簸呢?城内好歹能安心居住,不用担心衣食住行的问题。 他向祁县县令和祁县守将询问。 祁县守将持支持态度,他只是负责保护晋王,晋王的安危就是他的使命,除此之外他没有死磕在祁县的必要,如果晋王不答应离开,他就要死守在祁县,万一北虏卷土重来,他就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末将以为提督所说有道理,万一北虏卷土重来,祁县没有足够兵力守卫,实在是不安全,殿下万金之躯,安危至关重要,目前看来,只有萧提督军中才是最安全的,末将恳请殿下随萧提督一起离开!” 祁县县令一看不好,立刻开口反对:“殿下,军中且不说安全与否,单说殿下一家老弱妇孺者甚多,随军多有不便,而且军队行军甚是苦楚,殿下万金之躯,怎可受损?在县城内,多少还有点照应不是吗?” 祁县县令说的也是个理由,但是他更多想的还是自己,要是晋王在,三千守军就在,萧如薰说不定也会留兵保护晋王,那么祁县的安全系数就大增。 而如果晋王走了,祁县没什么值得保护的了,万一北虏来袭,他这个祁县县令首当其冲,断无生路。 更关键的是,城内还有那么多晋商大户,万一出事,那……那简直不敢想啊! 一人支持一人反对,萧如薰则是竭力恳求,正当朱敏淳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传令兵慌忙来报告。 “报!殿下!城西北处忽然出现大量骑兵,正往县城而来!” “什么?!” 祁县县令和祁县守将大惊失色,朱敏淳连话都说不上来,直接看向了萧如薰。 很明显,嘴皮子不管用了,要看真功夫了。 “待末将击退这支北虏,希望殿下可以做出决定,殿下,末将去去就回!” 萧如薰和李如松一起离开了晋王居住的院落。 “提督,这仗怎么打?” 李如松开口问道:“正面迎敌还是?” “先登上城门看看情况,看看敌军数量再说,你麾下的骑兵都是精锐,不能随意使用,今后还有大用。” 李如松点了点头,和萧如薰一起登上了城门。 登上城门,萧如薰拿出千里镜,便看到了黑压压一片骑兵正朝着祁县的位置奔驰而来,这般看上去,人数大概得破万,若是继续增多的话,怕就是北虏的主力了,因为这支北虏的人数就在三万五千左右,不会更多了。 待他们更近一点,萧如薰看了看李如松。 “有三万之数吗?” 李如松摇了摇头,放下了千里镜,开口道:“估摸只有万余之数,绝对不到三万五千,提督,看来你想的是对的,这些北虏分兵行进了,按照这样看来,估计还会有其他城池遭殃。” 萧如薰点了点头,稍微犹豫了一下。 “不管其他,晋王是最重要的,先保住晋王再说,否则你我都要掉脑袋。” 李如松也点头认同萧如薰的想法。 “那就由末将带兵出去把这支北虏吃掉吧!区区一万人,末将还不放在眼里。” 萧如薰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能省下一些兵马就省下一些兵马,北虏还有两万多,现在消耗太大可不好,这样吧,我先让我麾下步卒出战,你率骑兵在城内等候,等我号令,便可快速杀出,将北虏一举剿灭。” 李如松愣了一下。 “提督麾下步卒仅有三千,如何击败万余骑兵?” 萧如薰笑了笑。 “自然不是击败,击败他们还要靠你的骑兵,但是我麾下步卒可以列阵,将北虏消耗一阵,给你的骑兵减轻一些压力,放心,我在缅甸可没有忽略练兵,这些兵卒都是经历过战火磨练的,训练精良,装备也精良,大阵一摆,北虏近不了身。” “可是仅仅三千,这……” 萧如薰把千里镜收起来,把自己的裘袍解下,开口道:“你不用担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兵马本就是我训练来对付骑兵的,若是对付不了骑兵,他们就不是我的兵!” “提督你是要……” “嗯,我亲自带兵,有我在,他们才能安心,只要稳住阵脚,我就会告诉他们,在大阵和火枪面前,骑兵也不过如此!” 五百六十九 向死而生(上) 首先要确定一点,以步兵对抗骑兵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但是困难并不是说骑兵对步兵有某种兵种上的压制,并不是这样,而是要训练出一支敢于面对铁骑纵横呼啸而来却依然不动如山坚持不退勇敢战斗的步兵部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也就是说困难的不是步兵对抗骑兵本身,而是这支可以对抗骑兵的攻击的步兵本身的训练和组织。 没有马鞍马镫的时代,大部分骑兵都是靠步战的,双方利用马匹加快行军速度冲到近前,然后下马步战,能够在马上战斗人很少,基本上都生活在汉地北疆,生活模式都是游牧民族式的。 他们从小锻炼自己的腿部肌肉,使得自己的腿部有极强的力量可以夹住马腹,从而解放双手来战斗来发射弓弩,这种人少,作为农耕王朝的中原王朝也极少可以锻炼出这样的部队。 而相对而言,游牧民族的人从小长在马背上,他们的腿部自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夹住马腹,但即使如此,他们也难以坚持长时间的马上战斗,所以他们赖以击溃汉军的就是骑射。 这一点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出现马镫和马鞍之后,中原王朝也能训练出合格的骑兵了,然而与此同时游牧民族的优势也更大了,骑兵和骑兵之间的对抗就升级了,骑兵更加强大了。 尤其是在两宋末,金人和蒙古人利用汉人的技术,分别把骑兵战术玩到了极致,缺马缺训练缺战斗意志的宋军兵败如山倒,因此给汉人留下了骑兵不可战胜、要对付骑兵只能用骑兵的印象。 但是绝对不是这样的,对付骑兵绝对不止是需要骑兵。 对付日本人的时候萧如薰摆出的火器大阵尚且需要盾车这种大型物件来抵挡子弹,但是这一次,蒙古人可没有火枪,长途奔袭之下,他们没有任何火器,只有钢刀和弓弩,而萧如薰手下这三千镇南军足以应付。 盾兵在外层构筑盾牌防线,枪手将长枪从盾与盾之间的缝隙中刺出,如此马匹就不敢撞上来,除非蒙住马匹的眼睛,毕竟马也是生物,也会害怕,训练再好的马匹也会害怕尖锐的物体和火,它绝不敢冲上来。 它不敢大规模的冲过来,那么骑兵最强悍的冲击能力就受到了严重限制,要想近战,骑兵就要在步兵方阵面前停下来,骑着马游击,或者干脆下马步战。 这个时候枪手就会发挥自己的力量狠狠的刺击接近的骑兵和步兵,将他们阻拦在大阵之外。 若是一般的步兵方阵也就是这样了,没有更强的打击手段,若是大阵里面还有弓弩手,还可以远程还击。 这对于骑兵就有点难受了,此时的步兵大阵就类似于一个无处下嘴的刺猬,而这个刺猬背上的刺还能发射,可以想象这是有多难受。 萧如薰没有带弓弩手来,事实上现在萧如薰的镇南军中弓弩手的数量也不多,清一色弩箭,已经淘汰了弓箭,而且相互都会接受火枪和弩箭的训练,下雨的时候全部换成弩箭出击,晴天则清一色火枪。 弓箭发射需要极强的体力,再强壮的士兵发射十次之后也会气喘吁吁极其疲劳,不休息的话就难以继续战斗。 而弩箭手和火枪兵则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存在,机械取代了人力,省下来的力量可坚持更长时间的战斗。 昨天太原下过雪,祁县这里也有降雪,不过没有太原降的多,今天又是个晴朗的天气,虽然愈发的冰冷刺骨,不过北方的干雪并不像南方的雪一般滋润美艳之至,融化,不会影响到火枪战斗。 除了七百鸟铳手之外,还有三百燧发铳手,这三百燧发铳手都是射击技巧高超的射手,萧如薰要他们定点射击,只要看到就瞄准射击,在外层盾兵和枪手的保护下,铳卒可以放心射击。 尽最大可能消灭对方的战斗意志和人数,给李如松的骑兵减轻压力,这之后还要面对两到三次这样高强度的战斗,在之后可能还有更高强度的战斗,精锐骑兵就两万,不能消耗太大。 这一次还是一样,萧如薰要求李如松安排女真骑兵打前锋,让努尔哈赤的两个儿子褚英和代善带头冲锋。 李如松对于萧如薰的安排不是不明白,他不是很了解为什么萧如薰好像对努尔哈赤很有意见,要用的话就要用在最前面。 虽然萧如薰解释好刚要用在刀刃上,但是这种借着战争之手杀掉自己的敌人的做法,李如松也不是第一次用。 努尔哈赤是个人物,但是李如松有底气自己可以驾驭他,但是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没有人可以驾驭他,李如松表示不敢确定,因此,削弱一下也好,可以让努尔哈赤无法离开自己的支持和掌控。 至于努尔哈赤会不会因此心生怨恨和反抗意识,李如松也不担心——你要敢,老子第一个灭了你! 家奴就要有家奴的意识!要有随时为了主君而奉献一切的打算!你今天有的一切都是我李家给的!你要知道感恩! 所以李如松对此毫无意见。 城门缓缓打开,北虏骑兵冲击至此还需要一点时间,这点时间足够萧如薰摆出一个火器大阵。 萧如薰拔出战剑往上一举,城头上的士兵立刻就敲响了进军的战鼓。 虽然可以背靠城池获得城池上的士兵的协力支持,不过萧如薰觉得,不敢正面对抗骑兵的步兵就不是合格的步兵,训练了那么久,都以大规模骑兵部队为假想敌,但是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的面对骑兵来袭。 离开城池一段距离,选择了一个开阔地,萧如薰下令大阵展开。 盾兵行动,枪手行动,鸟铳手装填弹药点燃火绳,燧发铳手则快速将每人两支的线膛燧发铳装填好弹药。 大阵呈圆形展开。 自然,萧如薰也不会盲目自信,李如松的骑兵已经做好冲击准备,这一段距离,不到两分钟他的骑兵就能冲过来。 若真的不敌,部队也不会面临灭顶之灾,只要保持好完整的方阵,步兵的生存率就大大增加,唯一不敌骑兵的就是速度,步兵无法追击骑兵,不能扩大战果,这才是机械化部队诞生之前骑兵无解的部分。 不过眼下有方阵有骑兵,萧如薰要的是全歼! 五百七十 向死而生(下) 城头上,伴随着隆隆战鼓声的敲响,朱敏淳带着祁县县令和祁县守将登上了城楼,紧张兮兮的看着城下萧如薰列好的方阵,还有不远处风驰电掣一般冲击而来的北虏骑兵。 “萧提督怎么就带着那些人马出去了?不是还有李如松的辽东骑兵吗?” 朱敏淳紧张的询问。 祁县县令自然是一问三不知,祁县守将吱唔了半天,也不是很清楚,只能试探着回答道:“毕竟是百战名将,未尝一败,萧提督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吧……” 这样的回答自然不能让朱敏淳满意,他不爽的看了祁县守将一眼,然后继续看向战场。 北虏骑兵越来越近了,战鼓声也越来越急,朱敏淳感觉自己的心跳也愈发的快速了。 忽然,战鼓声戛然而止。 朱敏淳呼吸一滞。 城下方阵中,萧如薰举起了战剑。 “盾兵举盾!” 命令下达,盾兵立刻搭起了三层铁盾,一层盖一层,将大阵的骨架搭了起来。 骑兵再一次接近,萧如薰又下令。 “枪手举枪!!” 一千枪手立刻举起了自己的长枪,透过盾与盾之间微小的缝隙,雪亮的枪头刺了出去,在阳光的反射下,枪头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一个像刺猬一样的大阵迅速列好。 而那支北虏骑兵似乎也做好了准备,一点也不慌乱,像是意识到明军会有如此准备一般,原本如箭头一般的冲锋瞬间向左右两边分开,距离逐渐拉大,变成了两支一起冲锋的部队。 马背上的北虏士兵已经握紧了自己的弓箭,弯弓搭箭指向半空,做好了射击准备。 这正是威胁了汉人上千年的骑射功夫,中原王朝的骑兵始终不能在这一项功夫上占据上风。 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火器时代的号角声已经吹响,弓箭已经被萧如薰淘汰,是否掌握骑射的本领已经不重要了。 两股黑色的骑兵洪流像是大水冲向建筑物一般,向萧如薰大阵的两翼冲去。 他们没有直面冲击刺猬大阵的打算,就是打算用弓箭将这支胆大包天敢于正面挑战骑兵的明军方阵击垮,然后尽情的屠杀,最后再把他们背后的那座城池给拿下来。 接着屠杀! 屠杀屠杀屠杀! 他们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样野兽的意识。 骑兵带给步兵最大的威慑力就是这种冲击而来的强势感觉,震动的大地,嘶吼的战马,黑压压一片的人数,嗜血的杀意。 这无一不在考验着步军的心理承受能力,一旦有一个人扛不住这种威慑力,首先就会心理崩溃,从而带来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这对于步兵方阵带来的打击就是毁灭性的。 大阵就会不攻自破。 对抗骑兵的步兵需要有极强的心理素质和强大的斗志,没有经过严格训练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蛋子是断然无法坚持住的。 萧如薰麾下镇南军通过三年间不间断的战斗和训练,已经具备了这样的素质,每个人都咬着牙一脸狰狞,眼睛里满是血丝,死死的瞪着远处呼啸而来的北虏骑兵,像是一头伏在地面上的猛虎,随时准备给自己的敌人致命一击。 他们并不惧怕。 北虏开始攻击了! 伴随着一阵破空之声,密密麻麻的弓箭从天而降,大阵的盾兵训练有素,早有准备,死死的顶住了大盾,将所有士兵护在大盾之下,叮叮当当的一阵箭雨打击之后,除了少数一些倒霉的士兵被某些刁钻弓箭射伤之外,并没有一人中箭而死。 萧如薰没有下令铳卒还击,铳卒还在最严实的保护之下。 北虏骑兵呼啸而来,从萧如薰大阵的两翼掠过,强烈的地面震动和剧烈的嘈杂之声给明军士兵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更加强烈的凶猛的嗜血杀意扑面而来,一股血腥之气充满了士兵们的鼻腔。 北虏希望用这样的方法击垮这支步兵的斗志,然而这支精心训练的士兵们的面容更加狰狞了,而就在此时,第二轮第三轮箭雨打击开始了。 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天而降,愈发密集的箭雨已经让少数明军士兵受伤,也开始出现了被射死的士兵。 与此同时,万余北虏骑兵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他们绕着步兵方阵转起了圈圈,和步兵方阵保持一定距离,确定箭雨不会误伤到自己人,将密密麻麻的箭雨射向步兵方阵。 若此时从高处去看,便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包围圈将圈中人数明显不够多的红色战阵给包围住了,黑色包围圈气势凶猛,而红色战阵则显得无比弱势,只是被动防御,没有主动打击。 朱敏淳浑身颤抖着,牙齿都在打颤。 “萧……萧提督他……他怎么不还击?为什么不还击啊?都……都这样了……萧……萧提督不会死吧?快让李如松去救他!快让李如松去啊!” 祁县县令此时早已吓得瘫软在城头,祁县守将死死咬着牙,扶着城楼,让自己不至于倒在地上。 他们自身都难保了。 一万名骑兵的威慑力实在是太大了。 忽然之间,城头鼓声再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千百年来,汉人面对北方强敌南下之时,都会敲响这象征着必死的鼓声,但凡鼓声响起之处,总有汉家猛士不惧生死向北反扑,面朝北死,民族遂向死而生。 明军士卒听到了鼓声,面容一肃。 萧如薰拔出战剑。 “铳卒举铳!!!” 鸟铳手终于得到命令,纷纷将手中火枪举了起来,枪口从大盾的间隙处伸出了大阵之外。 北虏已成环形绕着大阵进行箭雨打击,四面八方都是北虏,密密麻麻,距离则在火枪射程有效之内,此时射击,无论是滑膛枪还是线膛枪,杀伤力都将倍增! 不论人马,只要北虏被打到,铅弹的铅毒和火药的火毒会瞬间废了他们,不管死不死,都将成为废人,马也将将成为废马! 一颗子弹换一个北虏骑兵,这笔买卖真是太划算了! 巨大的压力之下,士兵们需要疾风骤雨式的还击才能舒缓这快要将他们逼疯的压力! “开火!!!” 命令下达,铳卒们大吼出声,将满腔的愤怒与疯狂随着子弹一起射出,向北虏发起了反击。 呯呯呯呯呯呯…… 一轮射击之后,铳卒退到了环形队列的最外圈,而第二层接上,将枪口伸到大阵之外。 “举铳!!开火!!” 呯呯呯呯呯呯…… 又是一轮射击。 子弹裹挟着士兵的恨意和强大的战意向北虏飞驰而去,或是直着飞出去,或是斜着飞出去,本是没有准头的,奈何北虏呈环形围绕着明军大阵,怎么打,怎么中,命中率奇迹般的大大提高。 伴随着中弹人马的嚎叫之声响起,原本运转流畅的北虏环形大阵出现了某些不和谐的因素。 明军的反击开始了。 五百七十一 肉搏!肉搏!肉搏! 伴随着明军一连串的火枪射击,高温急速的铅子飞快的扎入了这些北虏的身体各处,抑或是马匹身上各处。 这不是明军士卒可以改变的,滑膛枪的子弹过了一定射程之后往什么方向飞,只有天知道。 但是不妨碍眼下的情况,反正四面八方都是北虏,只要平射开枪,不管是人还是马,几乎都能被射中,而且更关键的是,命中率奇迹一般的大大提高了。 谁让这些不曾领略到火枪厉害的家伙用环形把明军战阵给包围住了,还不停的绕圈圈发矢射击,虽然间隔不小,奈何人数太多,包围圈很厚,那可不是铅弹飞到什么地方就打到什么地方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断有北虏中弹死去,没有死去的被打到了胳膊打到了大腿甚至打到了屁股,都会惨叫着摔下马来。 前面的摔倒,后面的可来不及刹车,本来没死的也被活生生踩死,运气更差的那些被绊倒摔在地上的北虏也摔断了脖子,死的更惨。 一个绊一个再绊一个再绊一个,连锁反应使得北虏的损失急剧增多,而且明军的火枪可未曾停下,不断的射击,这还不算那些燧发铳卒,燧发铳卒没有得到开枪指令,因为目前的情况鸟铳手已经足以应付。 很快,明军大阵周边就堆叠起了厚厚一圈的人马尸体,而此时此刻,明军损失还不到一百。 巨大的伤亡和混乱之下,北虏指挥官不得已开始做出调整。 古朴悠远绵长而又苍凉的号角之声吹响,环形大阵变化了,北虏分别向更远的地方分头散开,躲开了明军的射击范围,更换了战术。 大批北虏直接下马,丢下弓箭,拿起了钢刀。 剩下的北虏躲在明军火枪的射程之外,他们不傻,意识到了明军火枪的威力和可能给他们带来的巨大杀伤,而在那样乌龟战术之下,他们的弓弩基本上无法给明军带来多少杀伤。 看起来他们是打算用步兵冲垮明军战阵,然后再用骑兵上前屠杀。 战术很不错。 号角声吹响,北虏步兵嚎叫着往前冲了过来,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萧如薰大吼一声:“开火!!” 铳卒立刻举枪发射。 没了战马,虽然他们可以往前冲近身作战,但是死亡率也大大上升,死的都是人,而不是马,一轮枪击之后铳卒后退,二轮枪击再后退,三轮再后退,第四轮终于轮到了射击精度极高的燧发铳卒。 萧如薰对他们的要求是一百步内指哪儿打哪儿,专打领头的!专打看起来像是指挥官的!打的越远越准赏赐越高,就看你们能不能拿到! 萧如薰给燧发铳卒训话都不一般 给你们这杆造价十二两银子的燧发铳为的不是让你们拿去当烧火棍玩!你们要把它当作你们的兄弟姐妹一般呵护!打仗的时候就要把它当作神兵利器一样去杀人! 你们打一枪等于鸟铳手打三枪,那么贵的代价,你们就要打出值这个价钱的战果来! 给鸟铳手都是用固定靶子来训练,而燧发铳手都是移动靶。 成为燧发铳手也是经过严格考察,射击精度最高操作最熟练的鸟铳手才能成为燧发铳手,成为燧发铳手之后待遇大大提高,但是考核也更加严格。 一个靶子五个同心环,鸟铳手的标准是打中,燧发铳手的标准是三环以内,一次射击不中罚银二分,两次射击不中罚银半两,三次射击不中罚银一两,四次射击不中打板子十下,五次射击不中就给我滚蛋! 如此刺激之下,射击精度直接和他们的个人收入和荣辱挂钩,他们每个人都堪比狙击手,一百步之内基本上指哪儿打哪儿。 如今这个情况更是如此,三百人分作两环射击队列,一环一百五十人三百枪,连续射击两次之后后退。 “开火!!!” 一声令下,燧发铳手各自找到了各自的目标,一阵齐射,不少北虏士兵惊恐地发现自己身边有不少人都倒下去了,死状极惨,而且基本上都是毙命,没有受伤的。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又是一轮齐射,这还没完,紧接着又是两轮。 很多北虏都觉得自己身边空了。 他们开始对那个可怕的方阵产生了些许的恐惧。 每一次枪响身边都有人被打死,或者被打断手脚,或者被打爆了脑袋,鲜血脑浆断肢遍地都是,这般惨重的伤亡让他们心有余悸,他们一路冲锋而来,一路就是血流满地。 枪声还在不断的响起,伤亡还在不断的增多,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活着的北虏士兵纷纷把地上死掉的同伴举了起来顶在身前,当作是盾牌,就这样大吼着往前冲。 这样一来效果居然意外的很好,子弹很难打穿人体,北虏的伤亡大大降低,他们也迅速接近了大阵。 到一定距离的时候,萧如薰直接下令鸟铳手放下鸟铳,拔出砍刀,化身近战兵种,火枪打击骤停。 镇南军的士兵面对敌军的时候,就算没有火枪的打击,也要敢于肉搏! 肉搏!肉搏!肉搏! 1840年满清对付英军不是败在火器!那个时候英军陆军还在用滑膛枪!1860年满清也不是败在火器!那个时候英法联军陆军也没有机枪和连发枪!那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才发明的,列装要到十几年以后了! 八国联军时期西方武器装备和鸦片战争时期西方军队武器装备不可同日而语! 而就算是八国联军时期,经过洋务运动三十年积累之后的清军在装备上甚至比八国联军某些部队还要好,他们购买的先进武器甚至英军法军都没有开始装备,比起三十多年后抗日的国军装备更是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可他们几乎是一触即溃。 满清的火器装备比率很高,传统的火器战术很成熟,虽然武器差英军法军一个等级,但是英法联军还没有到可以吊打清军的地步。 满清士兵可以和英军法军对射火器,英军法军在火器上并没有占绝对优势,但是到了火器无法解决战争、英军法军列队冲锋的时候,满清士兵很快就崩溃逃跑了。 他们和明朝末年的明军卫所兵一样,不敢肉搏,没有肉搏能力,有火器的时候可以坚持使用火器,但是火器一旦失去效用,敌人一旦开始冲锋,他们会快速崩溃。 他们没有训练没有斗志没有组织度和肉搏能力,武备荒废,连民兵都不如,号称弓马立国的满清却被英军法军挑翻在了刺刀之下!因此直到现代,军人的肉搏能力依然非常重要! 军队是一个整体,组织度和训练度以及战斗意志是战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不是武器可以弥补的! 镇南军的铳卒数量很大,占比例很大,包括炮手在内,除了训练火器之外,重要的就是肉搏训练。 萧如薰无论何时都非常重视肉搏训练,他告诉士兵们,当一切火器都是去效用,当天上下雨,当火药用完,当火器损毁的时候,你手里的钢刀就是你最后的一线生机! 每一个镇南军士兵都要成为敢于肉搏勇于肉搏的士兵,每个人都要拥有不惧任何敌人的勇气!以及战胜任何敌人的斗志和信念! 丢下火器,他们全都可以肉搏,他们是一流的肉搏好手,就算是铳卒和炮手,每天也都有肉搏训练,也都有打熬力气的训练,他们一般都用战刀,和盾兵和枪手相互配合,杀伤力成倍增长。 而北虏不知道! 五百七十二 大胜! 北虏顶着同伴的尸体冲到明军大阵之前,满以为这些明军会和他们之前所遇到的明军一样,一旦肉搏就崩溃,但是这支明军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冲到近前,等待他们的不是惊恐的脸,而是一杆大枪的突刺。 “刺!” 此时,对于枪手的号令只需要一个字,就是简单的刺,往死里面刺,刺中了拔出来再刺拔出来再刺,镇南军枪手的训练就是对着稻草人对着沙包不断的刺!刺刺刺!直到双手酸痛无力再也刺不动为止。 不要管敌人的攻击! 战阵之内,负责防御且保护你的是盾兵,他们力气大,下盘结实稳重,他们可以顶着厚实的大盾保护你的安全!你要相信你的战友!在战场之上!在战阵之内!你要相信你的战友!相信他们! 分工!分工!战斗不是一个人一个兵种可以完成的!你要懂得分工!你只需要做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自然有别人去做!不要分心!盾兵只管顶着!枪手只管刺!刀兵只管砍!给我往死里面砍!!! 北虏但凡接近大阵,就会被雪亮的大枪给刺着,你不知道大枪会从什么角落什么缝隙里面钻出来,或许是对着你的脑袋,或许是对着你的肚子!甚至是你的腿!只要被刺到,你就别想活! 因为会很快有更多的枪捅穿你的肚子!**你的头! 刺!尽管刺!往死里面刺!什么都不要管!只管刺! 鲜血四溅,血花飞溅,白枪头进,红枪头出,上头还冒着鲜血的热气,而倒下的人会快速变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很快,在明军大阵周围,又出现了一圈被刺死的北虏的尸体,他们慢慢堆积着,不断增多增高,而北虏也是异常凶悍,如此损失不断没有打击他们的士气,却让他们愈发疯狂! 进军以来就没有遇到这样的打击这样的挫败!这些该死的汉人居然敢给我们如此大的侮辱!给我杀!给我杀!给我杀!! 北虏的指挥官一声令下,更多北虏下马步战,疯狂的冲锋而来,踩着同伴的尸体堆成的高墙,不断的对明军发起冲击,明军枪手渐渐无法在抵御从越来越高的尸体堆上冲来的北虏,伤亡渐渐增大。 是时候了! “刀手准备!上前!燧发铳手准备!开火!” 当第一个北虏踩着同伴的尸体越过了大盾阵一跃而入明军阵中心的时候,他被蜂拥而至的刀手乱刀砍死。 然而更多的北虏就这样爬了过来,虽然他们纷纷被刀手砍死,但是奈何数量巨大,而当刀手也无法应付越来越多的北虏的时候,燧发铳手顶上,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一枪一个毫不费力。 到时候了,绝大部分北虏都已经下马开始步战,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的面前还有一座城池。 嗯,似乎他们以为那座城池里只有待宰的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 萧如薰知道大阵已经到了极限,于是令人朝天放了响箭。 嘭! 响箭在空中炸裂开来。 李如松一直在闭目养神,似乎是睡着了一般,而当他听到响箭声的那一刹那,他的双目猛然睁开,精光四射! “开城门!!!冲锋!!!!” 李如松大吼一声,城门缓缓打开,城头兵卒快速放下了吊桥。 城头战鼓声再次响起,以褚英和代善为前锋的女真精骑疯狂的从城内涌出,李如松拔出了自己的战刀,待女真精骑汹涌而出之后,他一挥战刀,目眦尽裂! “随我杀!!!!” 五千辽东汉骑跟随着他们的主将,策马冲击,从城内冲出,朝着萧如薰正在厮杀之地奔腾而去。 压抑了太久的杀戮之心已经无法抑制了!他们需要杀戮来缓解!他们需要杀戮! 那些一心一意攻打萧如薰的火器大阵的北虏们,应该完全不曾想到城内还有一支骑兵吧? 嗯,或许想到城内可能会有援军出来,所以大概有一千多人的骑兵横在萧如薰的大阵和城内援兵之间,似乎是不打算让城内明军援兵冲过来。 他们或许认为城内的明军援兵都是步兵,却不曾料到伴随着马鸣声和大地的震动,出现的却是他们的噩梦。 女真精骑和辽东汉骑。 怎么可能!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骑兵! 城池和萧如薰大阵的距离看似很远,实则只需要骑兵快速奔驰两分钟,短短的两分钟不到,那支一千多人的警戒骑兵就被女真精骑的洪流冲垮了,然后给直接吞掉了。 更多的女真骑兵直接冲向了大阵处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正在步战的北虏。 褚英和代善初出茅庐就得到了独自领兵出战的机会,只有激动,丝毫不曾想到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心脏激动的都快要跳了出来,奔赴战场之后,只会吼叫,只会挥舞手中的战刀朝北虏劈砍过去。 大部分北虏根本来不及撤退上马,他们被明军大阵死死的牵制住了,根本来不及逃走,面对这样的冲杀,他们直接崩溃了,没有任何前奏,就这样崩溃了。 自然还有很多人是在迷茫的时候被极速奔来的女真精骑一刀砍掉了脑袋,更多人则是在奔逃的时候被女真骑兵追上,或是杀死,或是纵马撞死,一时间,战场上呈现了一边倒的屠杀状态。 在褚英和代善的带领下,女真精骑十分活跃,活跃到了有些超常的地步,以至于李如松带辽东骑兵杀出来的时候,只有小猫两三只还苟活着,这点杀伤,连辽东军的牙缝都不够塞。 “这两个狼崽子!忒的贪心!” 李如松只能如此痛骂一句。 女真骑兵的洪流从明军身边掠过,于是北虏的攻击被终结了,大阵内的明军步军松了口气,但是他们的使命并没有就此结束。 萧如薰再度下令。 “开阵!如墙列进!清除残敌!” 盾兵们得到指令,缓缓散开,将对的比盾阵的高度还要高的北虏尸体费力的推开,重新列成一字长蛇阵。 他们剩下的任务就是在骑兵杀戮过后,列阵前进,在敌军溃败的路上给侥幸未死的敌军补上一刀。 “不要俘虏!一个不留!只要还活着,皆杀之!” 萧如薰的命令杀气腾腾。 这一战他起码损失了三四百训练精良的精锐士兵,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容不得他不杀气腾腾。 即使如此,也无法掩盖此战的大胜! 五百七十三 杨俊民的处境非常艰难 万历二十六年正月十六日,刚刚过了一个忐忑不安的元宵节的京师居民们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消息,与此同时,群臣大老爷和皇帝朱翊钧也都得到了他们想要得到的消息。 紫荆关成功解围,北虏被全歼,萧如薰已经带兵杀出紫荆关平定贼虏去了。 谢天谢地,萧如薰真不愧名将,没有愧对他那个万历第一名将的名头,李成梁和柴国柱加在一起都搞不定的事情,他一过去就搞定了,先不管他是不是皇帝的亲信,单说这份用兵能力,就非常值得倚重。 因为谁也不知道北虏什么时候会再来。 百姓们终于放心了,萧条了多日的京师街道上再次出现了小商贩的叫卖之声。 大户们也终于放心了,开始从自己的藏身之处里面迁移出来,踏上了返回京师的道路,重新做起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官员们也终于放心了,该贪财的继续贪财,该斗争的继续开启战端,那些叫老婆孩子赶快逃跑的也忙不迭的派人把老婆孩子给叫回来。 可都别走啦!京师安全了啊! 萧如薰来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只要是军事上的事情,只要把萧如薰喊过来,再给他兵权,就能解决,大明有如此柱石之将,实在是幸事啊! 紧接着,三年多以前的老调被拿出来重弹,那些本来就不支持把萧如薰给调走的官员拼命的怒怼那些要把萧如薰调走的人,尤其是本来就不支持,这一次还被迫劳师动众的转移家人和家产的官员,更是恼怒不已。 你们出于自己的私心而把有功之臣调任到外边,但是你们好歹也想想自己的安全好不好?就像这一次,北虏都打到家门口了,你们个个都收拾细软准备跑路了,那个时候要是萧如薰就在当场,怎么会允许北虏嚣张至此? 你们啊!一个个的都是鼠目寸光自私自利!从来都不在乎朝廷和百姓的利益! 被怼的那一拨人自然也不心甘情愿被怼,于是双方就开始打嘴仗,前线战争还没有结束,甚至还没有将北虏逐出大明疆土,他们的嘴上战争倒是开始了第二次,而且愈演愈烈。 双方各自都分划出了不少派系,比如支持萧如薰调回中原的有“京营戎政”派系,支持萧如薰主张京营训练京营,有“蓟镇总兵”派系,虽然不支持萧如薰主张京营,但是支持萧如薰就近镇守蓟镇,好像张居正时期的戚继光一样。 除了这两大派系之外,还有山东总兵派,辽东总兵派,山西总兵派,总而言之,都是主张把萧如薰留在更近的地方,不要像这一次一样,丢到缅甸那个蛮荒之地浪费人才。 他们是被北虏吓怕了,不想再有下一次了,谁也无法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只有萧如薰才能然他们稍微踏实一点,不然连命都没有了,还怎么吵架呢? 而他们的对立面,不支持调回中原派系当中也分裂出好几个派系,主张温和的几个派系分别主张把萧如薰调任到河南、南直隶或是浙江,出事也好尽快勤王,而强硬派则完全不答应将萧如薰调任一定要坚持他留在缅甸。 这些强硬派大部分都是当初和王锡爵来往过密的人,王锡爵不止一次跟他们交代绝对不能让萧如薰回来,他们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看着王锡爵慎重的表情,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强硬阻止。 可惜他们这一派系的人数不是很多,以至于发展到后来,大家争论的焦点已经变成了是把萧如薰留在北直隶还是留在南直隶。 他们干着急。 而不论这些言官小芝麻,真正在那个决策圈子里的六部尚书大佬和内阁三阁臣一共九人,却对着萧如薰的捷报犯愁。 内阁值房里,首辅赵志皋,辅臣沈鲤和沈一贯,以及新任吏部尚书蔡国珍,户部尚书杨俊民,署礼部尚书余继登,兵部尚书石星,刑部尚书宋应昌和署工部尚书兼督察院右都御史徐作。 这一共九人围坐在一起,大明帝国真正的中枢首脑们都集中了。 他们只把萧如薰的捷报当中的一部分透露出去了,至于剩下的关键部分,他们不敢透露,十分默契的瞒着下面人。 废话,要让那些言官知道了真相,还不要闹腾起来?大家还有清净吗? 紫荆关是赢了没错,但是北虏居然只有五千人在那个地方,却号称四万,把大明军队唬的不敢前进一步,剩下三万五千人趁夜悄悄离开,不知去向,实在是诡异之极,这些北虏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进来?又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到了他们这个级别,对很多事情都是知道但是不说出来,也算是给大家彼此留下回转的余地,不至于太难看,所以一群人看着面色极为难看的户部尚书杨俊民,神色诡异。 赵志皋一言不发,沈鲤脸色铁青,沈一贯四下里看了看大家的脸色,心下窃喜,只想着先听听其他人怎么说,自己则眼观鼻鼻观心,什么也不说。 既然三位辅臣什么也不说,一贯看杨俊民不爽的兵部尚书石星就首先开火了。 “杨部堂,有些话咱们不说,但是不代表心里不这样想,之前咱们可以允许只在心里想想,不用说出来,但是眼下可不同寻常了,这股北虏来得突然来的诡异不说,这行动更加诡异!你若是说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可说不过去啊!” 杨俊民这几年的处境越来越差了。 他是杨博的儿子,晋商势力的代表人之一,张四维等人还在的时候,他的处境还是可以的,但是等张四维等一线大佬退居幕后并且相继病死之后,他的处境就越来越差了,这个时候的朝廷已经不是晋党一家独大了。 各个派系联合在一起怒怼晋党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失去靠山的晋党步步后退,依靠晋商雄厚的财力才得以抗衡,但是目前其余各党派对晋党的打击力度加大,似乎打算向晋党方面的根基——商路伸手,杨俊民作为仅存的代表人,心力交瘁。 五百七十四 焦急的沈鲤 石星一贯火力旺,而且对晋党不满已久,此番由他开始第一轮的攻击并不出乎杨俊民所料。 杨俊民神色不善的开口道:“石部堂,你可要清楚一点,就算是做那种事情!也不会是自己人来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到底是愚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去做?外地环伺的情况下还要内部象征,你石部堂莫不是以为我晋人都是白痴不成?” 石星闻言,冷冷一笑。 “哼!你晋人晋商何等精明,天下共知,我怎敢怀疑你等是白痴?但是这等事请你们干了也不止一次,嘉靖年间也就算了,你们还有王崇古去善后,可现在呢? 大同和山西向纸糊的一样被北虏一戳就破,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别说我不信,在座的诸位,怕是也没有几个相信的!” 石星的话说完,杨俊民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大佬们,颇为心惊的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孤立无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自己怀揣着各种怀疑和猜忌。 天啊!有你们这群敌人还不足以让我们晋人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还要搞内乱?我们到底是多愚蠢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干出这样的事情的我们居然还能把持朝政数十年?这说出去谁能相信? “既然石部堂你把话说开了,我也就不遮掩什么了,别的且不说,大同是我晋人晋商根基之一,大同被打烂了,彻底的被打烂了! 就算是有人恨毒了某些人,要借北虏之手杀掉他们,怎么会把自己真正的根基给毁掉?这种人别说是你们,就是我们内部也绝对不会留下他们!” 杨俊民说的明白至极,但是大家都是官场上的人,说话说三分留七分那是基本功,谁要是完全信了官员说的话,那可就真是功夫不到家,那还是不要做官了。 “杨部堂说的好听,但是你远在京师,你就能掌握全局?你不是张四维,也不是王崇古,更不是令尊,所以,还是不要说的那么绝对比较好。” 吏部尚书蔡国珍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就把杨俊民给压下来了,不得不说,晋系的影响力是真的越来越小了,放在十几年前,这种情况都根本不可能出现。 眼下却真的出现了。 杨俊民心底里一阵悲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之前干的事情也不是没人知道,眼下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却说财政空虚难以为继,为一己私利至整个山西大局于不顾,杨部堂,这种事情,究竟是多狠的心才能办到?” 石星一点也没打算放过杨俊民。 “当年你们还有个王崇古,闹腾闹腾还有人收拾残局,但是现在你们连王崇古也没有了,还要接着闹腾,那可就是至大局于不顾了!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胡子都花白的蔡国珍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看着杨俊民。 这两位火力最旺,打击力度最大,怼的杨俊民满脸通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晋商的烂事儿和把柄实在是太多了,随便一件都够他诛九族的,他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是却没办法把真相给篡改掉。 他想要向别人求援,不过余继登和徐作都是署理职务,眼下并没有发言的打算,不管是怼人还是辩护,他们都不打算做。 宋应昌一直是六部尚书里面最没有存在感的,为了打消石星对他的忌惮,他安安稳稳的在刑部当老太爷,这三年来地位倒也越来越稳当,似乎安于现状,所以也没有谁想去动他,但是随着京察的逼近,刑部尚书这个位置开始变得重要起来。 宋应昌自己都能感觉到最近来拜见自己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而且意思都和京察脱不开关系。 即将主持京察的人从孙丕扬换成了蔡国珍是大家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当时张位还没有下狱倒台,孙丕扬得罪了张位,被迫去职,结果张位没来得及欢庆胜利就倒台了,蔡国珍上位了。 虽然蔡国珍年老,看起来火力不够了,但是实际上蔡国珍年纪更大资历更老底气更足,年轻时就敢拒绝严嵩的拉拢,自请去南京做官,回到京师后也在督察院任职,深明官员问题和吏部政务,换他来主持京察未必是好事。 于是一直和和气气的宋应昌就成了各方势力拉拢的对象。 到底刑部还是有审议之权的,只是如今大理寺之权被宦官夺走不少,也不知道皇帝会在京察当中利用大理寺的复核之权做些什么。 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而且对于某些官员来说,绝对比眼下的战事要更紧迫一些,但是在沈鲤看来就不是这样了。 “好了,不要再说了!眼下问题不在于杨部堂,而在于那些北虏究竟去了什么地方!那是最重要的!三万五千北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大明军队被硬生生阻挡了十数日,要不是萧如薰赶到将之戳破,还不知道情况要恶化到什么地步! 现在王世扬手上有十几万军队,但是北虏总数也有十万,也不知道雁门关情况如何,若是雁门关也破了,拿十三四万大明军队和十万北虏较量较量,胜率可真的不高!要是这些军队都战败了,那北虏可就真的能把山西打烂了! 打仗不可怕!可怕的是战后该如何重建山西!如今天气那么冷,很容易冻死人,需要修复的房屋肯定不会少,需要的赈灾款赈灾粮也是一大笔一大笔的支出!这些都是银子,一旦处理不好极其容易招致民变,山西不能再乱了!” 沈鲤看赵志皋始终不出言,貌似没有说话的打算,而沈一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官僚作风,心里一阵着急厌恶,忍不住的率先出言了。 他是最担心国家命运和前途的一个,面对庸碌无为只想着政治斗争的一群人,他实在是忍不住自己正义的冲动,他打算站出来,至少要说些什么才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群人把为了处理事情而召开的会议变成了批斗会。 现在朝堂上那些清流文官天天开批斗会,这里吵那里吵,就是不办事情,皇帝也不见有什么作为,当然也难以有什么作为,要是他这个辅臣再不做些什么,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山西破碎,数百万百姓罹难? 那会造成比北虏入侵更可怕的民变! 五百七十五 一本烂帐 沈鲤深切的明白一个道理。 战争带来的损失并不是最大的损失,战争之后因为管理的崩溃和法律的失效而造成的交战地区的二次损坏才是最可怕的,而且往往会给战争地区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这种损毁几乎是不可逆的。 比如最可怕的古人教训——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所幸眼下是严寒时节,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万一要是遇到了盛夏时节,遍地尸体无处掩藏,只能腐败,滋生出大量的可怕病菌,造成可怕的瘟疫,因为瘟疫而死的人比因为战争直接死去的人要多得多。 可也因为现在是早春严寒时节,料峭春寒本就彻骨,眼下更是会冻死更多人。 因为战争而损毁的城池无法提供给那些难民们安身之所,冰冷刺骨的寒风会让难民们受冻而死,朝廷若是不能妥善安置这些难民,受冻而死的人必然会超过因为战争而死的人。 还有更严重的粮食问题,眼下缺粮的问题没有解决,去年整个北地都大规模减产,粮食严重不足,从江南调来的粮食优先供给官员和军队,眼下京师一带的难民的口粮才堪堪得到解决,山西之地要是又多出了几万十几万难民,那…… 沈鲤的话一出口,好几位大佬都用不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假正经! 在场诸位哪些不是从基层锻炼出来的精英?他们会不知道? 没有人会想不到这个关节,只是大家暂时还不愿意去想。 或者说,总要等到达到政治目的之后再去考虑这些事情。 倒也不是他们太冷血,而是政治大环境逼迫之下,他们早就不能正常的思考问题了,试想一下,朝廷党争激烈,晋党为了家乡自然要争取足够的救济粮和赈灾款,可是大明受灾的地方只有你一个山西吗? 大家都受灾,只是你的程度厉害一点,我却也不是没有受灾,朝廷赈灾款和积极粮始终有限,你要全部拿走的花,我们怎么办? 而且还有,晋党要办的事情,万一给办成了,不就等于是他们又要复兴了吗?那本来属于我们的那部分粮食去帮着我们的政敌复苏然后再来和我们争抢权力…… 这种事情怎么能做?这是人可以做出来的事情吗?必然要等把晋党彻底整垮台了,然后再去收拾山西的残局,这样大家才能得到一定的利益,那些被救助的人和地方才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官场上是很现实的,不能成为助力的人和地方为什么要救?评仁慈标兵啊? 与其帮着敌人复苏,不如让我们自己来复苏,至于那些百姓…… 抱歉,只怪你们生在山西! 政治动物为了政治目的是可以不惜一切的,他们的节操值早就跌破生物的极限了,再也没有什么智慧生物的节操值会比政治动物还要低下了,他们都一样,没有谁比谁高尚。 沈鲤或许有自己的良知和追求,但是他不是王阳明,他没办法做到在黑暗之中保持自己的最初理想,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没有背后推手,没有肮脏的政治交易,没有自己的利益团体,那是不可能的。 他所能做到的极限,就是在保证自己背后推手的利益的基础之上,稍微发挥一点自己的善心。 这就是他最后的良知了。 他不忍心看到山西百姓因为这次的阴谋而血流成河,大明的百姓太苦了,他只想让他们多少轻松一些,至少……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然而仅仅是这样的要求,或许都难以达到,因为比他心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眼前就有七八个。 似乎是感觉沈鲤在帮杨俊民说话,石星感觉不爽了。 “那这也是杨尚书的事情,他管着户部管着天下钱仓那么多年了,一年的亏空高过一年,一年的收入少过一年,今年吃明年的粮,明年吃后年的粮!就这般寅吃卯粮,咱们到底还能吃到几时? 眼下山西大乱还未平息,流民必然丛生,战后重建任务艰巨,所需要的银子和粮食又是一笔天文数字,这个银子从什么地方来?粮食从什么地方来?” 沈鲤眉头一皱。 “石部堂你是兵部尚书,不要管这些户部的事情!” 石星冷冷一笑,点了点头。 “行!沈阁老,这些我不管,这是户部的事情,是民政,轮不到我管!但我是兵部尚书,兵务我就要管!此战之后损失的大明将士数量恐怕不在少数,战事一但结束,不论结果,有功的将士总要赏,战死的将士总要抚恤!这是最基础的!这笔银子怎么算?” 石星说的话听起来是在怼杨俊民,实际上是要沈鲤不要废话,眼下正在进行到关键时刻,你不要跳出来,否则连你一起怼! 沈鲤这个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住? “日本的赔偿银很快就到!六十五万两银子,还不够你们使用的吗?!” 石星干笑了两声。 “沈阁老,别说这六十五万两,明年第三季度的六十五万两银子都已经被预定好了六十三万两,这六十五万两银子从日本起航,到天津装卸到大明的国土上,再运到京师来,都不会进入国库,就会直接被人拉走,然后就此人间蒸发!” 沈鲤面容一滞,而后似乎像是想说些什么,到底也没说出来,只能无奈的看向了杨俊民。 杨俊民脸色惨白,当然知道户部这些年份的账簿就是一本烂帐,真要摊开来说,估计除了已经死了很久的海瑞之外,满朝上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脱离开这本烂帐,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 本来想着每年多了二百六十万两白银可以改善一下大明的财政状况,结果没曾想到收入增加了,这些贪官污吏的胃口也随之扩大,他们的胃口的适应力简直是天下第一,分分钟就把多出来的银子给吞掉。 各种借口各种托辞,还全都是自己无法拒绝也根本拒绝不了的事情,这种事情从好几十年前开始就成了官场潜规则,自己如何可以反对? 很多事情不是自己想做就可以做成的,这一点杨俊民十分清楚,而眼下这个事情就是无解的,因为自己手上的确没有银子。 五百七十六 有人要倒霉了 杨俊民知道,估计再有几天日本运送来的银子就要到了,但是到京师以后估计就会被各方势力瓜分一空,自己一两银子都收不到国库里。 但是国库的账目却要记载这六十五万两银子的进账。 而出帐却是一笔糊涂账,相当的糊涂,相当的诡异而且对不上账。 面对着沈鲤的目光,杨俊民一点底气都没有。 “阁老,大明朝寅吃卯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也不是下官就任户部尚书以来才有的事情,下官这些年来一直勉励维持,但是这几年灾情严重,各地严重欠收,税收不上来,也不敢强征,生怕酿起民变。” 沈鲤不管户部的事情,但是对户部的烂帐也有些耳闻,只是不知道具体情况。 “以前二百多万的岁入你们说不够用,现在四百多万,还是不够用吗?各地留足自用才上交国库,国库本就是结余,哪儿来的那么多烂帐?!” 沈鲤重重的叹了口气。 谁能说清楚呢? 这些大佬们要是说清楚,也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谁都不敢说自己的灰色收入里面没有这些东西存在,否则只凭那些俸禄,就得跟海瑞一样饿死女儿了,大家的心都是肉做的,海笔架不同,是秤砣做的。 “所以,眼下的问题不仅仅在于那消失的三万五千北虏去了什么地方,这些有了萧季馨,我想应该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仗打完了之后,这些事情我们该怎么去处理!一笔一笔的银子从何而来?” 石星做了个总结,然后气呼呼的坐下了。 氛围重归寂静,但是大家却分明闻到了浓重的火药味儿。 有人要倒霉了。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聚集在了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的赵志皋身上。 赵志皋也恰到好处的睁开了眼睛。 “大家伙儿都消消气,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去面对也是不行的,至于怎么面对,大家总要想个办法,群策群力,把这个问题给他解决了,不然,陛下怪罪下来,可就是咱们做臣子的不对了。” 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吗? 老赵老了,真的老了,记得三年前刚上任的时候还有一点点夕阳余锐,还想用自己的老命去办点事情,结果到现在内阁里只有一尊老态龙钟的大佛,再也没有大明首辅赵志皋了。 凡事必称陛下,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不争不抢不夺,但是也不怎么办事了。 “赵阁老,您是首辅,这件事情您的拿出个主意来,不然咱们在这里说那么多也不顶事,这个事情陛下很快就会知道,他总是要一个解释的。” 石星补上了一句。 没成想赵志皋还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看了看大家,站了起来,把面前的捷报卷了一卷塞进了自己的袖口,紧了紧自己的衣裳。 “那好,那就让老夫去拜见一趟陛下,挨一顿骂,换回来大家的安生吧!” 赵志皋呵呵的干笑了几声,那声音极其干涩,像极了现在的赵志皋,就像是一根彻底失去生机的枯木一般。 这样的首辅真的能带领大家前进吗?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疑惑。 他们似乎忘了,当赵志皋要带着他们前进的时候,他们是如何一巴掌甩开了赵志皋的手然后还顺便把赵志皋也拽下来的。 军国大事,总是要让皇帝知道的,皇帝有知情权,自然也有决策权,至于皇帝的决策怎么执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但是总要皇帝来处理,哪怕只是走个过场,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被架空了。 自然的,朱翊钧早就知道自己被架空的事实,非战时,自己的命令到底有多少得到了贯彻也是个问题,自己的命令到底有多少被当作政治武器去打击某些特定团体,也是个未知数。 但无论如何,他始终是大明皇帝,还是个不甘心被忽悠到底的大明皇帝,于是,他自然也有自己的讯息渠道。 在群臣得到了三万五千消失的北虏的消息并且正在烦恼的时候,朱翊钧已经进一步得到了萧如薰提供的完整的消息,只有他的是最完整的,内阁的是阉割版,至于外面那些小角色们得知的就是新闻联播了。 他不仅知道了消失的北虏去了什么地方,还有萧如薰的完整分析,并且,还有萧如薰的保证,保证一定会歼灭那些北虏,让他放心。 朱翊钧不担心萧如薰的军事能力,只要给他兵马,他一定可以消灭北虏,但是他所担心的事情就在于那些四年五年的陈粮麦子上。 萧如薰说了,北虏营中四年五年份的陈粮麦子起码有两千石,而包括山西在内的北地多年遭遇寒灾和旱灾,照理来说不可能有那么久年份的陈粮,还能落到北虏的手里,这着实让人觉得奇怪。 萧如薰的情报里没有更多的说辞,只是陈述了自己的分析,然后还附有一小袋陈麦,朱翊钧把那袋子陈麦倒了一点在手上,细细的闻着,看着…… 看不出什么来…… 他自幼锦衣玉食,怎么可能知道这种粮食的年份呢?这需要有经验的农民才能分辨出来。 于是他吩咐身边太监给他找一个有十年以上种地经验的老农过来,不管用什么手段,但是注意,要保密!走漏了风声,要你们命! 朱翊钧是这样说的。 太监们自然不敢泄漏万岁爷吩咐要保密的消息,贴身大太监更是清清楚楚。 朱翊钧这样做是为了进一步证实萧如薰的推断,而如果萧如薰的推断是正确的,这些粮食就肯定有问题,大明境内有人资敌,甚至于这次北虏突如其来的南下也是有人暗中指引。 朱翊钧觉得,这就是萧如薰要告诉自己的事情。 萧如薰在密信当中特意说了,这件事情只有陛下知道,而群臣得到的消息里面没有这一条。 正当朱翊钧打算深入探究一下这里面的门道的时候,一个传令太监跑了进来。 “陛下!赵阁老求见!” 朱翊钧皱起了眉头。 “让他进来!” 五百七十七 那阁老你会怎么回答呢 对于赵志皋,朱翊钧的态度还是很温和的,这个老人算是群臣当中的鸽派,好好先生一类的。 他当上内阁首辅的时候都七老八十了,还是因为王锡爵的突然退下,基本上他都是在熬资历,而且身上没什么能抓住的把柄,这就让他得以在一众贪官污吏之中脱颖而出。 这足可见识他的背后没有多少利益相关在推动,所以此人在行事上颇为贴合朱明王朝的利益,而不是他本人或者某个利益集团的利益。 而且张位在的时候,各大利益集团的代言人也是集中在张位、沈一贯和沈鲤身上,赵志皋则是大家推上去缓和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做缓冲带使用的,用个几年再换人就是,谁也没说就能配合赵志皋做什么事情。 反正张居正这种猛人,不仅皇帝不会让他存在了,群臣也受不了了,张居正可把他们折腾得惨呐! 相比之下,赵志皋简直就是一只小绵羊,不仅任大家拿捏,还能帮着缓和跟群臣的关系,基本上万历十五年以后皇帝就不怎么上朝了,也基本上不见群臣,后来宁夏之役开始之后才渐渐恢复接见大臣,但也只是极少数中药大臣。 可以每个月都能见到皇帝的臣子从三年前开始就只有赵志皋一个人了,皇帝也就对赵志皋多加抚恤安慰,尽管赵志皋已经三次提出要辞官归乡,但是皇帝每次都拒绝,要赵志皋继续干下去。 开玩笑,内阁里面现在只剩下沈鲤和沈一贯两个,这两人谁是善茬儿? 沈一贯此人素来不怎么干净,而且行事阴柔,给朱翊钧一种看上去非常难受的感觉,虽然看起来非常和气,但是谁知道肚子里面藏着的是什么?赵志皋对他的评价不好,但是这并不能影响到朱翊钧的判断。 朱翊钧觉得,能背对自己和群臣开战的首辅才是好首辅。 沈一贯感觉就是个首鼠两端之人,虽然不太可能对自己开火,但是关键时刻靠不住当缩头乌龟的,他也不喜欢,要知道,赵志皋可是帮他挡了不少枪,就连张位当时为了首辅之位都愿意怼群臣。 至于沈鲤,是标准的那种朱翊钧最讨厌的谏臣,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也不知道有多少肮脏事儿,关键是一张嘴皮子利索的要命,还站着大义名分,失去舆论高地的朱翊钧是斗不过他的,要让他做了大明首辅,那可好玩了。 所以虽然赵志皋极力推荐沈鲤接任首辅,但是朱翊钧还是不愿意,就和当初不愿意让张位做首辅是一个道理,他不能接受一个专门自己唱反调的人做首辅。 而这样的人偏偏很多,还个个都把这种事情当作自己的荣耀,赵志皋这种性格温和的老好人是越来越少了,好容易遇着一个,朱翊钧可不愿意就这样放手。 还是等等,等内阁再补上来几个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要是有,就把沈鲤弄掉,换上此人,实在不行,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沈一贯了。 但是眼下,赵志皋还是自己最重要的首辅,极其难得的政治盟友,朱翊钧对待赵志皋是非常重视的。 “老臣拜见陛下!” 赵志皋进来面君,给朱翊钧跪下行礼,朱翊钧连忙将他请起。 “阁老不用如此多礼,快请起,来人啊,给阁老看座!” 很快就有人给赵志皋端了一个锦墩儿来,赵志皋谢过了朱翊钧,然后稳稳地做了半边屁股下去,这份练了几十年的功夫他可从来不曾落下。 “阁老来见我有何事?紫荆关大胜我已经知道了,那三万五千不知所踪的北虏虽然值得关注,不过萧卿带兵我还是放心的,更别说还有太原王世扬的十几万兵马,北虏掀不起大的风浪。” 朱翊钧看了看面色十分平静的赵志皋。 赵志皋点了点头。 “陛下所说的,老臣都清楚,萧镇南带兵征战,老臣也放心,老臣此来不是为战事,而是为了战后山西大同重建的事情。” 懂了,懂了,来要银子了。 赵志皋这样一说,朱翊钧就明白了,作为一个一直被套路从未被超越的皇帝,朱翊钧对于这种套路已经熟门熟路,基本上群臣说上一些关键词之后,朱翊钧就知道他们是来要银子的。 和其他臣子不同,赵志皋活够了岁数,看淡了很多事情,基本上和皇帝谈话都是直来直往不遮掩,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不用大道理来粉饰自己的话,这是朱翊钧愿意接见赵志皋,愿意和他谈论政事的原因。 大道理谁都懂,但是要是一直说使劲儿说,换了谁都会厌烦。 “阁老的意思朕明白了,又没银子了是吧?” 朱翊钧端起了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然后缓缓道:“可朕记着,最多还有几日,日本赔偿银六十五万两就要到了,大同和山西虽然需要重建,这六十五万银子还不够用吗?” 赵志皋点了点头。 “陛下,老臣很希望这些银子够用,老臣也认为这些银子够用,但是事实就是,不仅国库的银子被预支到后年了,明年日本的第三季度赔偿银也被预支了六十三万两,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子拿来重建山西和大同了。 不仅如此,本来山西大同就遭了灾,北虏再这么一闹,又要多出不少流民难民没饭吃没房子住,总不能将他们全部送到缅甸去。 不说缅甸能否安置下,那山西人口也将锐减,不是可行之策,因此除了重建银,还要赈灾银和赈灾粮,怕就是六十五万银子全都能挪用过来,也不够用。” 朱翊钧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压住胸中涌动的真气。 “赵阁老啊,你是首辅,有些事情你的话应该比我的话更管用,国事用国帑,内事用内帑,不说朕已经连续十年不曾动用过国库一分银子了,这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道理,你说,这山西和大同的赈灾重建是国事还是内事?” “自然是国事。” 赵志皋老实的回答。 “那既然是国事,为何不用国帑,而要用我的内帑呢?” 朱翊钧咬了咬牙,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陈述。 “若是让其余阁臣和群臣来回答,陛下也是清楚的,他们会说,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国事即是陛下的家事,陛下自己都不出钱,怎么还能指望家事理顺呢?” “那阁老你自己会怎么回答呢?” 朱翊钧死死地盯着赵志皋。 五百七十八 赵志皋最后的努力 “老臣会回答说,若老臣年轻二十岁,一定会帮陛下把该杀的都杀了,该贬斥的都贬斥了,尽量做到国事用国帑,内事用内帑,但是陛下,老臣太老了,对此已经无能为力了。” 赵志皋从锦墩儿上挪开了半边屁股,老练的跪伏在了地上。 “陛下,老臣无能,不能帮陛下理清国事,还请陛下罢黜老臣的首辅之位,让老臣回家乡养老吧!” 赵志皋的声音听不出一丝颤抖,朱翊钧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 赵志皋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内阁的控制,也完全失去了对朝政的控制,别说张居正了,就算是王锡爵他都不如。 能够一比较的大概就是成化年间的纸糊三阁老了,但是人家那是被皇帝架空了,宪宗大权在握,朝政还在掌握之中,而不是现在! 皇权今非昔比了,朱翊钧已经无法对国家得心应手的掌控了,就指着内阁能出几个和他一条心的阁臣,好容易出了一个赵志皋,却被其余几个阁臣给架空了。 赵志皋年老了,没有精力了,就算是强悍如严嵩,到了这个年龄也需要自己儿子的背后支招,而赵志皋可谓是孤军奋战没有外援,唯一可以给他撑腰的大概就是自己的态度了,但是自己能说一句话就改变大明朝的贪腐现状吗? 不可能的…… 随着赵志皋失去了对内阁的控制权,朱翊钧也预感到自己的处境会越来越差,若是不加紧培养太监势力和锦衣卫势力,估计自己就真的要被架空了,内帑也将任由那些混帐索取了。 一边四五百万的银子,这些混帐居然还说不够,朱翊钧就算是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这里头到底有多少猫腻。 只是,眼下他还无法失去赵志皋,就算赵志皋已经失去了对内阁的掌控力,但是只要他还在首辅的位置上,那些人做事情就不能无所顾忌,赵志皋还坐在这个位置上,自己多少能利用这个位置做些什么。 于是,朱翊钧站起身子,走到了赵志皋身边亲手扶起了赵志皋。 “阁老说的是什么话呢?我才刚刚要把大事托付给阁老,阁老怎么就能说告老归乡呢?这大明朝的内阁还是需要阁老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来做主才是,其他人都不够资格,阁老要是觉得负担重了,我便让内阁增补阁臣就是了。” 赵志皋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意识到了皇帝的用意所在。 皇帝要用内阁增补阁员的事情来转移群臣的注意力,让各派系的臣子们互相残杀一阵,让自己有喘口气的机会,顺便,要考察递补上来的几个人里面谁最符合他的心意,然后才能决定首辅的位置让谁来做。 赵志皋记得自己曾经对皇帝推荐过沈鲤,让沈鲤来做首辅,因为他知道,沈鲤是决策圈子里面少数还心存良知的官员。 这样的官员多少能照顾到一点皇帝的心思,或许还能做一点好事,而沈一贯则是个绝对的党棍,在位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乱子来。 按照沈一贯这个任人唯亲的性格,指不定还要在朝廷掀起一波新的党争,说不定还要开一些非常恶劣的先河,所以赵志皋觉得,至少不能让沈一贯做首辅,否则就会和张四维做首辅一样,也不知道要给大明造成多少麻烦。 可是皇帝的意思,是宁可让自己这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子继续占着首辅的位置不干事情也不要让沈鲤上位,估计就算是自己到时候下去了,也轮不到沈鲤上来。 哪怕是次辅估计都没有沈鲤的位置,为了给其他人腾位置,皇帝甚至会废了沈鲤。 当然,赵志皋也知道原因,无非是国本之争时沈鲤用力过猛,和张位一样,伤了皇帝的心,皇帝不信任他,不允许他做首辅。 张位的罪名已经基本上审核完毕了,就等着皇帝一道命令,最好的结果也是远徙三千里,而正常的处决方式是直接斩首,家人流放,张位算是完了,他背后的利益派系集团已经放弃了他,开始寻求新的代言人。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江西派还会在内阁阁员之争的时候选出新的代言人然后推动他入阁,反正江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翰林和进士。 这下子,又不知道要造成什么样的结果,群臣伤害皇帝太过,以至于皇帝的逆反心理突破天际,不顺他心意的哪怕是还有良知的他都不用,顺他心意的,估计就算是沈一贯他都会用。 这种普遍存在于大明朝堂之上的意气之争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国家大事是最容不得意气之争的啊! “陛下,老臣以为,且不说增补内阁阁臣的事情,倒是内阁次辅应该选定了,现在除了老臣之外的两名阁臣都不是次辅,次辅之位空缺,不利于内阁运行,陛下就算要增补阁臣,最好也是等次辅确定之后。” 朱翊钧当然知道赵志皋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想要进自己最大的努力向皇帝推荐沈鲤。 “那阁老以为,目前的两名阁臣里面,谁可做次辅?” 赵志皋深吸一口气。 “沈鲤。” 朱翊钧点了点头,这种回答不出他的所料,虽然赵志皋这样说,但是朱翊钧的意志也愈加坚决了。 “沈鲤入阁晚于沈一贯,却先于沈一贯做次辅,这不合常理吧?” 听闻朱翊钧如此一说,赵志皋的心直接沉底了,但是即使如此,他也要争取最后一丝希望。 “沈鲤在外朝素有清正廉洁之名,对外朝有影响力,较之老臣而言,更加年富力强,更有胆魄为大明做实事,愿陛下不要顾忌入阁先后,嘉靖时期首辅张璁仅为三甲进士却也能做首辅,陛下向来崇敬嘉靖爷,往陛下三思!” 这是赵志皋最后的努力了。 然而在朱翊钧看来,这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沈鲤在外朝名声好,可以团结群臣,然后呢?团结群臣干什么?还不是对我开火?而沈一贯在外名声素来不好,而且和言官群体的关系也不好,入阁当年就搞掉了几个言官,和沈鲤结下仇怨也就是那个时候。 一个和群臣关系不好的首辅才能背靠皇帝给皇帝挡枪子儿,而一个和群臣关系和睦的首辅就会带领群臣向皇帝开炮,深受数任首辅之苦的朱翊钧是不会再一次被忽悠了。 五百七十九 仇敌(上) 大明朝的官,不,应该说历史长河之中的所有官员,名声不好的不一定就是巨贪,名声好的也不一定就是清官,这一点,朱翊钧在抄了张居正的家之后才知道。 严嵩名声那么差,是祸国殃民的混蛋,遗臭万年,而徐阶的名声那么高,被视作扳倒严嵩的英雄人物,流芳百世,但是又有多少人知道,严氏名下田产还不到徐阶家族名下田产的十分之一。 徐阶下台之后,因为家人胡作非为民怨太大,不得已借助学生张居正的威势欺压百姓,贿赂官员,所作所为和严嵩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世间绝对不是非黑即白的世间,大部分人都简单的将历史人物分为好人和坏人两种,或是英雄和败类两种,但是人实在是太复杂了,又怎么是这四种属性可以概括完的呢? 有些人甚至一个人就具备这四种属性,比如万古名不朽的夏贵。 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朱翊钧早就不是那个被文官们忽悠着忽悠着就以为自己是圣君的年轻人了,他也长大了,不然也会掀起国本之争妄图重现昔日嘉靖皇帝大礼议的皇权威势。 对于皇帝来说,他需要的人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贤臣”,皇帝需要的人很多,“贤臣”只是其中一种而已,“小人”也需要,“直臣”也需要,“败类”也需要,“英豪”也需要。 诸葛武侯教育刘禅是用长辈对晚辈的口吻去说的,是作为一个“相父”,一个人生长者,对年轻的小鲜肉刘禅进行教导,所以才进行了简单的“贤臣”和“小人”的划分,让刘禅首先确立一个正确简单的观念,然后再慢慢的深入理解。 就诸葛武侯自己去看,怎么可能只把臣子分作“贤臣”和“小人”这两种呢? 这这是区分人的入门分类。 朱翊钧已经基本上到了成熟的地步,他深切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需要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什么样的人。 在当前形势下,沈一贯绝对比沈鲤更适合作为他的选择,他需要一个在群臣当中、尤其是在言官群体当中名声不好的家伙。 这样的话,这个家伙成为首辅,就可以背靠皇帝对群臣开炮,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他的沈一贯,而不是一个带领群臣向他开炮的沈鲤。 他要分裂群臣,在现有的基础上进一步分裂,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他们自己弄乱自己,这样,他才能浑水摸鱼,一点一点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重振自己的江山,为此,他不惜一切。 什么贤臣什么小人什么英雄什么败类,在朱翊钧面前都是浮云,都不重要,在他眼里,只有两个属性最明确—— 可以利用的和不可以利用的,简单明了,方便快捷。 沈一贯是可以利用的,沈鲤是不可以利用的。 这样一区分,就很简单了,不管赵志皋是如何的一片公心,不管赵志皋如何陈述沈一贯喜欢结党营私,喜欢排除异己搅乱朝政,会掀起惨烈的党争,甚至会把党争推向高峰,这些,朱翊钧都不在意。 倒不如说作为大权旁落的皇帝,朱翊钧急需要这样的人来搅乱朝政,来让文官集团陷入内乱。 结党营私?好啊!我正需要这样的人!我需要一个严嵩!我需要一个可以和严嵩一样成为皇帝的替罪羔羊替死鬼的人。 朱翊钧知道,哪怕严嵩贪污,哪怕严世蕃狡诈,这都无所谓,因为严党还在的时候,嘉靖皇帝大权在握,群臣要扳倒严嵩,非要迎合嘉靖皇帝,非要争取嘉靖皇帝的支持不可,嘉靖皇帝就成了仅次于朱元璋和朱棣的强势皇帝。 而严党倒了台灰飞烟灭、徐阶上位之后,群臣迅速团结,文官声势大涨,没了严嵩做盾牌,嘉靖皇帝的权威迅速下降,不仅自己的遗诏是徐阶授意张居正写的,还直接导致隆庆的傀儡六年和万历的憋屈人生。 所以可以见识到,一个被妖魔化的大奸大恶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却是多么的重要,的确,大明朝不是亡在嘉靖皇帝手里,嘉靖皇帝一直保持着对国家最起码的掌控,掌控力度还不小,而到了东林君子们当朝的崇祯时代,天下就…… 道德君子们当真可以兴盛国家?大奸大恶们当真可以毁灭国家? 政治太复杂了。 所以,朱翊钧永远不会选择“正直的贤臣”沈鲤,而一定会选择“险恶的小人”沈一贯。 赵志皋的最后请求反而帮助朱翊钧下定了决心。 “沈一贯入阁事件早,资历深厚,而沈鲤入阁时间尚短,这不是三甲二甲进士的问题,而是一个规矩问题,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阁老不也经常这样教导我吗?” 听着朱翊钧简单明了的回答,赵志皋的内心一点点的下沉,直到再也无法升起。 群臣对皇帝没有好感,而皇帝对群臣的最后一丝信任也消失殆尽,皇帝开始把群臣当做仇人来看待,而群臣也把皇帝当做黄世仁去看待,华夏有史以来历朝历代,可有如此相互敌视相互不信任相互想着坑害对方的君臣关系? 君臣之前最起码的信任已经消失不见了,最起码的协作关系也没有了,君臣从同舟共济的操船者变成了相互残杀无法共存的仇敌,这样的关系之下,大明朝这艘老旧破损的船只真的还能继续航行下去吗? 赵志皋不知道,也不敢知道,更不愿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老臣只是一片公心,老臣只是希望陛下可以亲贤臣,远小人,不要被卑劣之人所迷惑,老臣只是希望陛下可以……” “赵阁老!” 朱翊钧打断了赵志皋的话,微笑着开口道:“赵阁老自比诸葛亮如何?” 赵志皋一愣。 对方是在国家危难的关口把羸弱的季汉重新扶持起来的擎天之柱,以一州之力抗衡十州之地的王佐之才,把中人之姿的刘禅扶上皇位,保他四十多年的安逸,让他安稳的做了四十多年皇帝的“相父”,忠贞之臣的代表。 他赵志皋在历史长河之中又能算得上什么位置,排的上什么位次呢? 五百八十 仇敌(下) 赵志高对自己的定位还是非常清楚的。 “老臣自然远远不如诸葛武侯。” 朱翊钧又开口道:“那赵阁老以为我比刘禅如何?” 赵志皋明白了。 刘禅是谁? 季汉二世而亡的皇帝,亡国之君,乐不思蜀的庸庸碌碌之人,扶不起来的烂泥,刘汉基业最后的掘墓人,出城投降的耻辱皇帝代表人。 和大明倔强的立国思想格格不入之人,不可能得到大明认同之人。 朱翊钧是亡国之君吗?还是说赵志皋觉得朱翊钧是亡国之君?还是说朱翊钧面对国家危难决定放弃抵抗出城投降? 赵志皋既然不如诸葛亮,朱翊钧却超过了刘禅,那么还能说什么呢? 朱翊钧的潜台词说得很清楚了。 老赵,你不要教我这些,老老实实的做你的事情,做你的首辅,给我挡枪挡刀,作为回报,我给你一个安详的晚年,给你荣华富贵,但是只有一点,你千万不要试图教我,能做我老师的人只有那个让我后悔一生的美髯公。 你不配。 赵志皋默然无语,闭上了嘴,嘴唇微微颤动着,随即面无表情的下拜。 “老臣明白了,内阁之事,陛下自有明断,无论陛下做出什么决定,老臣自当遵从,陛下,老臣这就告退了。” “阁老慢走。” 朱翊钧微微一笑。 赵志皋颤颤巍巍的离开了朱翊钧的视线,朱翊钧脸上的微笑也消失不见。 没人可以教我,可以教我的只有那个人,那个被你们被我亲手毁灭的人,他是我的诸葛亮,而我……却连刘禅都不如。 转过身,朱翊钧深深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转过身,缓缓走动的赵志皋深深的叹了口气,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 已经没有挽回和缓和的余地了,双方已经成为了仇敌,已经不存在任何挽回的余地了,自己一直试图在做的事情终于以失败告终,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有史以来,有哪一朝的天子和大臣之间居然有这样严重的对立情绪?彼此相互仇视,一方恨不得灭掉另一方,而另一方恨不得圈禁这一方。 大明朝……大明朝…… 也不知道沈一贯到底会给大明朝带来什么,是重生的希望还是毁灭的预兆? 赵志皋本能的感觉,这不是重生,而是毁灭。 致使他无力阻止,无法阻止,也根本不可能阻止。 赵志皋面无表情的回到了内阁之后便闭门不见任何人,一个时辰以后,从宫里面传来了皇帝的意思。 沈一贯升任内阁次辅,辅佐年老体衰的赵志皋处理政务。 沈一贯的情绪已经不能用狂喜这两个字来简单的概括了,而沈鲤的情绪也不能用简单的失落两个字来概括,也就是这一刻,大家明白了赵志皋之后大明朝下一任内阁首辅究竟是谁。 在这个国家处于危难之际的关口,大明朝下一任首辅的人选新鲜出炉。 沈一贯! 然而还没有等沈一贯快乐一会儿,半个时辰以后,皇帝又下了一道手谕给沈一贯,没有给其他人。 着沈一贯主持安排战后大同山西重建赈灾工作,一应国库钱粮调拨准沈一贯全权安排。 沈一贯当时就懵了,沈鲤也懵了。 好一会儿,沈一贯才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原来这就是自己能否可以从次辅升任首辅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帝国主宰者的认证考试。 这次考试成功了,自己就可以称为新鲜出炉的大明首辅,而这次考试如果失败了,不及格,那么自己可能就要滚蛋了,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而且这道手谕里面并没有提及内帑的任何内容,也就是说,内帑在这次的考试里面属于作弊手段,是皇帝不允许的。 皇帝铁了心不准拨付内帑,只准沈一贯通过国库来完成这次考试。 半个时辰之后,把自己关在值房当中的沈一贯终于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不是自己简在帝心,而是皇帝知道自己和群臣的关系不好,和言官集团有仇,所以皇帝决定让自己作为敢死队和满朝的贪官污吏们争夺国库的控制权,用得罪满朝贪官污吏的代价来换取自己头上的那个位置。 我的陛下,你……你这是在把我往火坑里面推啊…… 沈一贯躲在自己的值房当中苦笑出声。 原来如此,不选择沈鲤的原因是认准了沈鲤不会遵从他的命令,还是会用老一套逼着皇帝交出自己的内帑去解决问题,顺便把他的内帑瓜分瓜分,而沈一贯却不会这样做,也没有这样做的胆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是要逼着自己和群臣彻底的分裂,彻底的成为皇帝的打手,以此换取首辅之位,不然的话……皇帝甚至会不设首辅,不设某些官位,以此威胁群臣。 皇帝是把群臣当成生死仇敌来对待,而不是当做同舟共济的人来对待啊!这是要做什么啊我的陛下?你是不想要这个皇朝了吗? 这个烫手山芋你丢给我沈某人就是在要我的命啊! 要和那些贪官污吏争夺银子,要重新划分利益的分配,要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陛下,你可知道,没有谁会愿意把吃下去的东西再吐出来,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别说是我了,就算是皇帝,他们也不是下不去手的!不然您看看正德陛下? 张居正只有一个,他有这个胆子,他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但是我没有,我沈一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官僚,我……我没有这个胆子啊! 大明不会再有张居正了,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真的,相信我,我的陛下,不会再有了! 沈一贯思虑再三,思考了好几天,最终决定放弃这份看似唾手可得实则可能会送掉自己整个家族的身家性命的荣华富贵。 他是个官僚,他是个政客,他不是政治家。 他提笔开始写奏折,他决定放弃这份荣华富贵,作为换取自己性命和晚年安详的筹码。 我不干了,我不做了,这种事情不是我沈一贯可以做得的,陛下,如果你是让我弄掉沈鲤,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但是你要我弄掉的是以沈鲤为代表的利益集团,我没这个胆子,我惜命。 一个多时辰,洋洋洒洒数千字,沈一贯写好了自己的辞职报告。 此处不可继续留恋了,皇帝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愤怒了,再留在这里,极有可能被卷入极其可怕的政治漩涡,因为没有人会束手待毙。 虽然权力是可爱的,但是生命才是根本。 那么……我就…… “报!!!紧急军情!北虏攻破太原,太原陷落!总督王世扬自请革职!!” 在沈一贯的脚步刚刚踏出自己的值房的时候,一条突兀的消息突兀的打破了他本已沉寂的心境。 五百八十一 事发 万历二十六年正月十一日,北虏主力三万五千人偷袭太原城,太原城陷落。 内阁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包括赵志皋在内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和不解之中。 不是说萧如薰到了之后,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吗?萧如薰不是已经杀出紫荆关了吗?不是说太原有王世扬的十几万兵马吗?怎么北虏却还拿下了太原了呢? 王世扬的请罪奏折里面将一切的疑惑都解开了。 这一次北虏南下可能有高人相助。 从紫荆关离开的三万五千北虏并没有北返,而是悄悄潜藏到了山西,并且在大家都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突袭了太原城,而太原城之所以那么轻松地陷落,是因为当时太原城只有两万守军。 剩下的守军都去反击了。 北虏卑鄙的利用一万人左右的军队当做诱饵,一路败退,一路吸引明军主力北上,王世扬虽然觉得奇怪,不允许军队北上,但是军队强烈要求,王世扬压制不住,只能应允,后来看着没什么问题,王世扬自己也北上了。 于是太原就空虚了。 至于大家都在惊疑不定的萧如薰为何没有发挥作用的问题也得到了解释。 萧如薰是在正月十一日刚刚赶到王世扬所在的忻州面见王世扬陈述自己的担忧,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哨骑来报,太原城内起火,太原城恐遭不测,萧如薰根本就没有时间反攻,太原城就被攻破了。 这件事情和萧如薰并没有关系,而主要责任在王世扬和那些执意北上不遵守王世扬命令的榆林骑兵身上。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王世扬气急攻心,吐血晕倒,无奈之下只能将总督职权暂时托付给萧如薰,请萧如薰帮助他收拾残局,自己无奈的躺在忻州等待朝廷处分。 同时,王世扬正式请求朝廷将总督之职授予萧如薰,让萧如薰得以名正言顺的节制大军收拾残局,事急从权,不要另派总督,因为时间实在是来不及了。 内阁就像是经历了八级地震一样混乱起来,赵志皋不去考虑皇帝和群臣的仇怨了,沈一贯不去考虑自己的辞职了,沈鲤也不去考虑自己的失落了,一切的一切都为眼下莫名其妙的扩大的战事让路。 太原被攻破,战事彻底升级了! 很巧,几乎也就在同一时刻,萧如薰通过锦衣卫密线单独上奏给皇帝的密奏也送到了皇帝的手上,密奏比王世扬晚送出一天,正式奏本也会晚抵达一天,但是密奏却让朱翊钧比内阁群臣早一刻钟得知了更加完整的重要消息。 北虏用计调虎离山,将太原城十三万主力调离,得以轻松破城,城内主要精华地区被毁于一旦,包括晋王府在内的一应官方设施被付之一炬,官员几乎被杀光,城内富户无一幸存,全部死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百姓并无多少遭受到牵连,死伤百姓数量较少,北虏攻破太原城四个时辰之后就主动撤离了,截止萧如薰发出密奏的时候,太原城已经收复。 而北虏之所以可以出其不意袭击太原城的原因就是北虏找寻到了山西晋商大户的藏粮洞,利用洞中的空间藏起了兵马,骗过了王世扬的大规模索敌,成功使得明军主力北上,太原空虚。 至于太原坚城为何被攻破,萧如薰表示自己也不甚清楚,因为他刚赶到忻州就得到报告说有人看到了太原城内起了黑烟,但是进入太原城内询问城内民众的时候,却有民众表示太原城门还没有被攻破的时候太原城内就出现了北虏,并且起火。 这是太原城直接崩溃没有防御作战的根本原因。 他之后调查了一下,发现最先起火的地点是晋王府,整个太原的中心位置,这一点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那就意味着太原攻防战还在激烈进行的时候,晋王府就被焚烧了,除非之前就有北虏细作混入太原城,否则绝不可能。 而萧如薰直接点明了自己已经被解决的疑惑,确认了自己的分析——本次北虏南下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并且一路提供北虏粮食,北虏得到的那些四年份五年份的陈粮都是有人提供的,而可以做到这些的就是山西的晋商大户。 山西百姓素来有存粮的习惯,而大户们存粮更多,这不是秘密,百姓粮食少,存不住,能存住的就是大户,而且一存就存许多。 本来也无所谓,但是数目实在是太过于巨大,而且大户们掌握的田地也实在是太多了,就萧如薰目前得知的七个藏粮洞里面就有十二万石粮食,而更多的藏粮洞还没有来得及探索。 萧如薰强烈怀疑山西大同各地军屯田地全部落入山西大同的晋商富户手中,并且他们凭此得到了海量的粮食,巧取豪夺躲避税收,将这部分存粮全部存在了藏粮洞之中囤积起来。 他们一般不卖,就等着灾年,或者卖给北虏,或者高价卖给遭灾的百姓,按照萧如薰的估算,整个山西大同大户们的非法存粮不下数百万石,足以帮助整个山西大同的难民度过整个冬天,还有很多结余。 这一次整个大同就不说了,北虏可以那么快速的南下山西,原因就在于有人提供了路线和粮食,帮助北虏迅速攻破了平型关,打开了南下的路途,将明军打得一塌糊涂,还给绕的一塌糊涂,王世扬就中计了。 不过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王世扬还算是有先见之明的,很早就把晋王一家子送到了祁县躲避战争,所以晋王尚且安全。 萧如薰决定去追击那支北虏,将他们全歼,然后再北上反攻大同,但是不得不说,山西暴露出来的问题非常严重。 之后萧如薰还提到了王世扬将总督大权托付给他的事情,进行了一些解释,部队调动进行了一些请示,表示会遵从皇帝的命令。 看完之后,朱翊钧都没注意自己的手在颤抖。 五百八十二 背叛 他放下了这份密报,对将这份密报送来的锦衣卫开口询问:“这份密奏,除了朕以外,可还有人看过?” 锦衣卫立刻回答:“这是加急运送紧急密奏,陛下吩咐过,不得任何人观看,因此并没有任何人观看过。” 朱翊钧点了点头。 “你回去,把骆思恭叫来,对了,还有张鲸,一并叫来,就对他们说,朕有事情要吩咐他们。” 锦衣卫小旗顿首退下,而后朱翊钧对身边大太监王德说道:“你去安排一下,等张鲸和骆思恭来了以后,将宫门紧闭,任何一应人等不得进出,宫殿周围十步之内不得留人,十步之外安排人盯着,若有人妄图接近,就地格杀!” 看着杀气腾腾的朱翊钧,王德大惊失色,然而朱翊钧还没有说完。 “再安排十个强壮的内侍,将萧卿献给朕的那十杆燧发铳给他们,让他们在宫内隐蔽好,朕摔杯为号,立刻出现,将骆思恭和张鲸制住!” 王德直接瞪圆了眼睛。 “陛下……您这是……” “快去做!不要问为什么!” 王德打了个寒颤,强行稳定下来,点了点头。 “诺!老奴知道了!” 王德立刻离开,按照朱翊钧的吩咐安排下去了,等张鲸和骆思恭在宫殿门口等待皇帝召见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好了。 “传!” 张鲸和骆思恭很快就出现在了宫殿内,等他们进入之后,宫门被关闭了,两人也不疑有他,往些时候这样的接见是很正常的。 “臣骆思恭(老奴张鲸)拜见陛下!” 两人跪在地上给朱翊钧见礼,朱翊钧伸手虚扶。 “起来吧!” 两人随即站起。 “朕叫你们过来,是要问问你们,山西的事情都知道了吗?” 张鲸和骆思恭对视了一眼,骆思恭往前走了一步开口道:“陛下,山西太原失守的事情外面已经传遍了,到处都是对王世扬喊打喊杀的声音,也有人说王世扬其心可诛,居然让一个武将掌握总督之权,该诛族,前一种声音小,后一种声音尤其大。” 朱翊钧点了点头。 “你们的差事办的还是不错的,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那么多消息,好,办得好,朕要重重奖赏你们。” 张鲸和骆思恭的心里涌现出了一丝怪异的情绪。 皇帝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那么怪? “只是,在奖赏之前,朕还有点事情要问你们。” 朱翊钧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张鲸和骆思恭。 “请陛下问!” 张鲸开口道。 “朕问你们,山西大同那块儿,是不是有一种习俗,叫做藏粮?” 张鲸瞳孔一缩,然后立刻转头看向了骆思恭,发现骆思恭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相当的惊诧。 难道说…… “就是那种一藏就藏好些个年头,还藏好几百万石的那种习俗。” 朱翊钧还是背对着他们,但是他们却感觉到了一丝丝凉意席卷了他们的周身。 然后,伴随着清脆的碎裂之声,朱翊钧摔碎了自己的茶碗,然后,宫殿内迅速出现了十个手持火枪的蒙面内侍,举着火枪对准了他们,似乎随时都在准备开枪。 张鲸和骆思恭直接被镇住了。 “陛下,陛下!这……” 骆思恭和张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是手足无措一脸懵逼,根本反应不过来,就直接被控制住了。 朱翊钧转过身来,用十分悲愤的表情看着他们。 “朕是万万想不到啊!朕最信任的两个人,最信任的两个心腹,居然还有事情瞒着朕,张鲸,骆思恭,你们没有家族之累,完完全全是朕的心腹之人,朕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可以背叛朕!” 朱翊钧一甩手,一张纸条落在他们面前,两人立刻伸手要拿,张鲸速度快,直接伸手抢到就看了起来,骆思恭立刻凑过去跟着看。 一看之下,两人才知道不是自己身边出了叛徒,而是根本不可能预料到的无妄之灾。 萧如薰不知道怎么查到了山西晋商大举藏粮的事实,甚至还得出了此事是晋商之中有人主导的推论,通过密保告诉皇帝,骆思恭本以为萧如薰不会知道这些事情,所以对于这条唯一的密线就没有加以管束,结果就…… 他不曾想到萧如薰居然敢把这样的事情给捅到皇帝面前。 张鲸和骆思恭面面相觑,然后意识到了某些事情,顿时,大冷天里,豆大的汗珠就直接从额头上滴落在了地上。 “锦衣卫负责监察天下,东厂负责监察锦衣卫,同时都可以监察百官,你们两个,锦衣卫和东厂,是祖宗留给朕的立身之本,是朕的左膀右臂,但是朕万万想不到,居然是朕的左膀右臂把朕瞒的最辛苦。 张鲸,骆思恭,你们好胆啊!这等抄家灭族的事情你们都能给朕瞒的死死地,和外面那群混账东西一起瞒着朕,他们,朕还能理解,有家族之累,可你们锦衣卫你们东厂,可都是些没有家族之累的人在管着,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朕?” 朱翊钧走到了骆思恭和张鲸的面前,忽然暴起,狠狠一脚踹翻了骆思恭,又一脚踹翻了张鲸,暴吼道:“为什么要背叛朕?!” 作为皇帝,最不能允许的是背叛。 尤其还是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人的背叛。 张鲸和骆思恭被踹翻在地,忍着疼痛又爬起来,爬到了朱翊钧身边,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陛下!不是老奴背叛陛下,老奴不敢背叛陛下,只是这件事情,老奴,老奴自己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老奴只是负责监察百官,监察锦衣卫,老奴手下没有人去山西跟老奴说这些啊!” 张鲸很快就把自己摘了出去,把骆思恭给抛弃了,骆思恭惊慌失措之下心神巨震,他可真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被张鲸抛弃了。 不行了,眼下没有活路了,眼看着就被皇帝杀了,必须要坦白了! 于是心一横,骆思恭大声说道:“陛下!臣万万不敢欺瞒陛下,这件事情臣……臣……臣实在是无可奈何!臣之前数任锦衣卫指挥使都知道这件事情,但是都不敢告诉陛下!若是告诉了陛下,恐生祸端!” 朱翊钧给骆思恭的理由气笑了。 “祸端?朕的天下出了这样一群硕鼠,还真是祸端!骆思恭,你太让朕失望了!太让朕失望了……” 说着,朱翊钧伸手拿过了一杆燧发铳对准了骆思恭。 盛怒之下,他要亲手处决骆思恭! 五百八十三 皇权危机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是土木堡之变以后的几代皇帝通过太监夺回来的唯一一支可以直接指挥的军事力量,也是很多历代明帝对自身安危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这道防线要是也不保,那就完蛋了。 皇帝的不安会迅速爆发,如同火山一般的爆发,再也没有任何一点点缓和的余地,绝对不会继续妥协。 再者说了,锦衣卫和东厂本就是皇权和文官集团之间对抗之后幸存下来的产物。 诸如西厂和内厂之类的都在文官集团的运作和皇权江河日下的背景之下被废除了,成化正德两代锐意夺权的帝王也被黑出了翔,现在只有锦衣卫和东厂这一厂一卫还在皇帝的掌握之下。 而现在居然连锦衣卫和东厂都被文官集团渗透分化,把这样一个极其重要的讯息瞒住不告诉自己,如果不是这一次得到了和萧如薰之间的直接联络,估计自己会被瞒住一辈子。 这样想想,天下还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那些混账不愿意自己到处派矿税太监是不是也实在担心某些事情被太监拿捏住了会成为他们的命门把柄? 大明天下居然出了这样的问题,甚至于朱翊钧不知道这究竟是个别现象还是群体现象,如果是个别现象,那么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是群体现象,那么朱翊钧就能理解为什么大明朝的财政自张居正之后江河日下了。 锦衣卫,东厂,设立起来就是为了保障皇权,背靠皇帝和群臣作斗争,所以东厂厂督的人选都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绝对的心腹之人,而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也多是无牵无挂无法被威胁的人。 而现在,就连这两支天子心腹人马都被腐蚀了? 朱翊钧真的有当场扣动扳机杀了这两人的冲动,但是他立刻就想到火枪杀人动静太大,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联想起之前李太后三下五除二毁了自己的政变计划的事情,朱翊钧原本对身边人的信任程度又降低了。 不,不能这样杀掉,至少不能在这里用这样的方式杀掉。 正好此时骆思恭惊惧之下喊了一声“臣有事情要说,陛下饶命”,朱翊钧就顺势怒喝一声:“说!” “陛下,陛下或许不知道,臣不是不愿意为陛下分忧,臣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是陛下的心腹,是陛下的亲军,没有理由会背叛陛下,实在是山西晋商势力太强根基太深,仅仅是锦衣卫的一点情报,根本动不了他们,而臣……臣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 朱翊钧愣了一下,随即大惊失色。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没有朕的命令!谁敢动你?!” “陛下!皇宫之外,遍地杀机!不止是晋商,各地商帮在内,每一帮都抱团,就算要拔萝卜,也能带出大团大团的泥,那不是臣等可以解决的,普天之下,只有陛下才能处置!但是眼下……眼下……陛下若不能让群臣俯首帖耳,怕是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骆思恭跪伏在地上,声泪俱下的说着。 为了活命,骆思恭也不管不顾了,说了很多让张鲸听着都心惊胆战的话,张鲸真的很害怕朱翊钧一个忍不住就把他们两个都给崩了,反正杀太监的权力朱翊钧还是有的,至于锦衣卫指挥使那就更是如此了。 骆思恭说的的确是真的话,如果是朱元璋和朱棣,哪怕是朱瞻基,都有可能让锦衣卫指挥使给他卖命,但是朱翊钧这个大权旁落的象征性帝王,真的没有多少权力能够让底下人对他产生信心,从而给他卖命。 头上老大都自身难保,也难怪底下的小弟另图他路,这一点,朱翊钧并不陌生,就好像当初张居正死了以后张居正的党羽们的下场一样,都是一样一样的。 只是朱翊钧从未想到骆思恭居然就真的这样说出来,这样挫伤了皇帝的脆弱自尊,这样的大逆不道。 盛怒之下,朱翊钧一脚踹开了骆思恭,怒喝道:“混账东西!竟敢辱朕!!” 骆思恭赶快爬起跪伏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求饶。 “臣不敢!臣不敢!陛下!臣对您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朱翊钧剧烈的喘息着,举着枪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张鲸,这些事情你也都知道对吧?” 朱翊钧忽然把枪口对准了张鲸,张鲸被吓得脸色煞白。 “陛下!老奴对您也是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啊!” 朱翊钧闭上眼睛,狠狠地咬着牙,一把将手里的枪摔在了地上。 “都对朕忠心耿耿!却对朕隐瞒这等重要的事情!这就是你们的忠心吗?!” 张鲸和骆思恭真的很想说一句对啊,陛下,这就是我们的忠心。 把您根本解决不了的事情告诉您,除了生气之外,您还能做什么呢?万一消息走漏,我们根本活不了,到时候您会更生气,陛下,难得糊涂啊! 两人只是磕头,一句话也没有,此时此刻,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是生是死,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良久,朱翊钧颓然的放下了手里的枪。 不打算杀人了,骆思恭和张鲸,他都不打算杀了。 因为他没有其他的帮手了。 作为天下至尊,却连让身边认为自己效死力的底气都没有,这个至尊可真是有够失败的。 杀了张鲸和骆思恭又能如何?自己没有足够的权力,选上来的人依然是这样做事情的。 “滚!给朕滚得远远地,马上滚!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若是泄露半点风声,朕要你们生不如死。” 朱翊钧死死的盯着张鲸和骆思恭。 张鲸和骆思恭被吓得腿都软了,乍一听皇帝不打算杀人了,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看皇帝,看到皇帝的眼神,两人心里一寒,连忙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宫殿。 “都退下,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朱翊钧挥了挥手,王德连忙招呼着手下们快速离开,离开宫殿之后,王德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天啊,这要是死人了,可怎么得了啊! 宫殿内,孤身一人的朱翊钧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作为一个皇帝,自己居然到头来连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厂督都对自己有所保留,而真正对自己无所保留的居然只有一个。 作为皇帝,朱翊钧真的觉得自己非常失败,从头失败到现在,连自己的母亲都能轻轻松松镇压自己,而自己却无力反抗。 母亲说的对啊,连一个孤老婆子都对付不了的自己,拿什么去和那些从数十万人里面厮杀出来的精英们对抗呢?他们抢走了原本属于皇帝的大部分权力,而自己作为皇帝又能如何? 空有一颗雄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朱翊钧觉得自己真的很失败。 而唯一的慰藉,大概就是…… 朱翊钧把那张纸条捡了起来。 自己没那份能耐,但是自己有识人之明,提拔了一个萧如薰,萧如薰回馈给自己的是无所保留的忠诚和多次胜利,还有那些银两…… 朱翊钧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五百八十四 摒弃前嫌 这个细节很有意思。 这件事情很显然是关乎到很多人生死存亡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敢说,锦衣卫指挥使不敢说,东厂厂督不敢说,大臣也没有一个愿意说,只有萧如薰说了。 朱翊钧不认为作为一名世袭侯爵的大将,萧如薰会连这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没有人敢说的事情,萧如薰身边一定有人提醒过他,但是萧如薰还是义无反顾的说了,把这种要命的事情捅到了自己这边。 这就等于是…… 萧如薰忠心的体现!萧如薰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体现!就算身边没有人可信,但是这名大将还是站在自己这边,他感念自己的提拔之恩和照顾之恩,所以对自己十分忠心,甚至不惜性命! 对!就是这样! 我还有一个忠诚的将军!他能带兵能打仗,拥有为我翻盘的能力! 而且,他既然这样说了,也就是在告诉自己……山西的局面可以破解吗? 朱翊钧连忙仔细的看了看这份密奏上的文字,一遍一遍接着一遍的看着,看着看着,朱翊钧终于注意到了重要的地方。 “城内富户全部遇难,无一幸免。” 太原是山西省会,是晋商的重要根据地之一,大同也是晋商的重要根据地之一,就算这是晋商内部的狗咬狗,但是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晋商实力大损! 是可以下手的绝佳时机! 杀了那么多竞争对手,就算是个巨无霸也要喘息也要消化,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只要不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就无法消化这些东西,就无法成长,而这个时机,就是留给自己的最佳时机! 必须要抓住这个时机,把晋商给收拾掉! 这就是萧如薰的意思所在!朕明白了! 萧如薰在山西带兵,正好是方便动手的时候,更别说他已经动手了,那十二万石粮食就是萧如薰向自己表忠心,坚决和晋商派系划清界限的投名状! 晋商派系何其强大啊! 张四维,王崇古,杨博,还有现在正在朝中担任户部尚书的杨俊民,不管是死的活的,都有大量的党羽,这些人都不是萧如薰能应付的,他只是一个武将,侯爵爵位并不是他的免死金牌,可他依然忠于皇帝。 忠贞之臣,忠贞之将! 文官掌握大权却个个可杀,武将被压迫到这种地步,但是却依然对朕忠诚,这才是朕需要依仗的忠贞之臣! 朕不能浪费了萧如薰的一片忠心! 朱翊钧决定立刻行动起来。 “王德!王德!给朕把骆思恭喊回来!!” 朱翊钧正在重新振作,正在雷厉风行,而他的宫殿之外,内阁之中,一场激烈的争吵也正在展开,争吵的双方是兵部尚书石星,还有内阁辅臣沈鲤。 “山西情况危急,王世扬决策失误,吐血病倒,此时正是人心惶惶之际,正好有萧镇南这等百战名将在山西,可以迅速稳定军心民心,萧镇南百战名将,征战至今未尝一败,为国朝立下汗马功劳,事急从权,就当为总督,接替王世扬!” 石星是坚决支持萧如薰做总督的,不仅是觉得萧如薰人才难得,更因为萧如薰是他提拔起来的并且一路扶持的,要是萧如薰立下大功,地位水涨船高,算是他的政治加分,对他未来的发展很有好处。 而且他也存着一份心思。 明代内阁阁臣是有规矩的,要想进入内阁,非要有翰林身份不可,但是石星考进士之后没能被选为庶吉士,没能进入翰林,以至于缺少了重要的翰林身份,否则在三年前朝鲜之役结束之后,石星就足以进入内阁了。 这一直是石星的憾事,之后萧如薰被打压,石星无可奈何。 可眼下正值关键时刻,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时期,石星决定要为萧如薰争取到总督的位置,哪怕是代理的也好,凡事都能有破例,若是萧如薰成功了,石星就打算开始冲击内阁阁臣了。 哪怕是争取皇帝的青睐,哪怕是中旨入阁,哪怕被文官嘲讽,也比停在尚书之位上要好! 那个沈一贯,考进士的时候是三甲靠后一百三十六名,倒数,但是却被选为庶吉士,现在还进入内阁,还成为了次辅,人比人气死人,进士名次比他高的石星顿时就不爽了。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眼下就是决定自己到底是停留在尚书等级就此沉沦还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重现张璁之壮举的时候! 石星可有很多很多事情想要做。 沈一贯还不知道石星是对他不爽,出于对他的嫉妒才如此力争,自然地,沈鲤也不知道,他和石星素来不对付,正巧这一次没有成为次辅,他非常失落,偏偏自己的意见还被石星大加反驳,顿时就怒火中烧,当场和石星吵了起来。 “萧镇南是武将!武将授予提督衔独立领军已经是破格了!怎么还能做总督?!这是绝对不符合规矩的!” 沈鲤就是咬死了这个规矩不答应。 “规矩?这算个什么规矩!萧镇南之武略人所共见!你们挥霍的那些银子有一半都是萧镇南从日本一刀一刀拼回来的!饮水还要思源!花银子不见你们守规矩,到这个时候却守规矩了,沈阁老,你可真是遵守规矩啊!” 石星阴阳怪气的看着沈鲤,沈鲤顿时脸一黑,一拍桌子就站起来大怒道:“石部堂!你这是以下犯上!简直是放肆!” 石星毫不畏惧的怒喝道:“以下犯上?哼!为国为民,我石星就算不要这个脑袋也要说!如今的紧急情况下,除了萧镇南无人可以收拾山西残局!难道还要等北虏继续在山西肆虐造成更大的损失你沈阁老才后知后觉吗?眼下山西是什么情况你真的不知道吗?!” 沈鲤被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刚要开口怒骂,杨俊民就站起来发言了。 “我支持石部堂的意见,事急从权,现在不是讨论规矩的时候,我建议授萧镇南总督之职,接替王世扬,全权负责山西大同战事,尽快解决山西危局,再这样下去,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山西大同的损失会超过我们的承受能力,国库的承受能力是真的有限。” 杨俊民的发言有点出乎意料,但是细细想来,却也在情理之中,山西,那可是人家的老巢,人家的基业! 现在杨俊民和石星的目的是一样,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就果断摒弃前嫌携手共进,一起对沈鲤施压。 这下子沈鲤是给气坏了。 五百八十五 弄死他们 石星和杨俊民练手对沈鲤施压,若放在之前,沈鲤还有做次辅甚至是首辅的可能,那样的话无论是石星还是杨俊民都不敢找他麻烦,但是现在沈一贯成为了次辅,沈鲤被压制了,甚至可以说,沈鲤在一个二选一的选择题当中落败了。 皇帝不喜欢沈鲤!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恐怕沈鲤自己都已经察觉出来了一些事情,所以说话的时候也是底气不足,否则沈鲤这个时候早就要采取实际行动来维护自己的尊严了,不过他没有。 沈一贯作为次辅,并且会在赵志皋退位之后成为首辅,那个时候沈一贯的权威才是最高的,而沈鲤一贯和沈一贯不对付,杨俊民和石星怒怼沈鲤是沈一贯愿意看到的事情。 赵志皋还像个大佛一样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似乎完全没有帮沈鲤渡过难关的想法和行动,沈鲤没有赵志皋的支持自然无法做些什么,然而就算有了赵志皋的支持,赵志皋这种好好先生软柿子也没有任何作用。 沈鲤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空前的孤立状态。 石星为了自己的前途怼他,杨俊民为了切身的利益怼他,沈一贯是作为自己的立场而笑看他被怼,最高决策集团当中的九个人已经有三个站在他的对立面上,三分之一的力量都在反对他。 兵部和户部的力量还都不小。 紧接着,让沈鲤没有想到的是刑部尚书宋应昌居然也站出来支持了这个意见。 “眼下战事紧迫,仆以为,并不是商讨规矩的时候,萧镇南是百战名将,现在的大明朝最有名的战将,战绩辉煌,若是连他都不能解决的战事,咱们争论出一个人选去解决也是难。 更何况就算我们立刻选出人选今日出发,日夜兼程,最快也要七日才能赶到战场北虏骑兵速度极快,现在萧镇南正在代理总督之职,怕是七日之后问题就已经解决了,而不解决的话,七日之后新上任的总督还要重新着手熟悉战况。 因此,仆以为,事急从权,山西大同局势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若是继续乱下去,咱们可就真没有银子去恢复山西民生了,到时候,难不成要将整个山西的流民都一起送到缅甸去吗?” 宋应昌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温和,但是句句都在理,大佬们就算心里面有不同的意见,但是对于宋应昌的考量也是赞同的。 倒是沈一贯看了看宋应昌,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考量。 三年前的朝鲜之役,宋应昌可就是在萧如薰的大活跃之下躺赢,白白得到了大笔功劳从而跻身六部尚书之一,至今地位稳固,貌似并没有更往上一步的想法,只是如今这样的态势,连石星都在往上蹦,更何况宋应昌呢? 这里头的意思倒是深远。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石星和宋应昌都不是翰林出身,照理来说是没有进入内阁的资格的,所以走到尚书的位置上就是最高峰了。 他们的背后基本上没什么强有力的利益集团会推波助澜,利益集团的眼光都在那些有翰林背景的高官身上。 只有进入内阁,才有操纵天下权柄的机会,才能得到最大的回报,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无法进入内阁的尚书就难以得到真正有实力的利益集团的眷顾了,这样一比起来,宋应昌的处境比石星还要落魄。 这两个人…… 可以利用。 沈一贯心思深沉,瞬间想到了一些值得高兴的事情。 刑部尚书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三人都持支持的态度,六部的二分之一已经和沈鲤站在了对立面上,沈鲤焦急之下,吏部尚书蔡国珍居然也提出了支持的意见。 “宋部堂的意见是很中肯的,我以为宋部堂所说的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式了,如今不是讨论该不该遵守规矩的时候,而是实际情况已经是我们所难以承受的了,就算是如今立刻解决问题,大同和山西的损失也是难以解除的。” 沈鲤深吸了一口气,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了,余继登和徐作明显不打算支持他,只是一直默不作声而已,他打算直接向沈一贯摊牌。 很明显,在场的诸位都将沈一贯视为内阁的控制者,大明帝国的主宰者! “次辅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面对沈鲤的摊牌,沈一贯的心情是跌宕起伏的,因为他忽然从绝境之中发现了一线生机。 皇帝要他主持兵灾之后的重建和赈灾人物,这就是在要他和群臣划清分界线,然后一起面对文官们的口水攻势,给皇帝挡子弹,沈一贯不傻,之前王锡爵之所以退位那么快,也有三王并立事件里面给皇帝出谋划策的减分项的因素在。 而他虽然渴求大明首辅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但是却也爱惜自己的羽毛,知道自己如果学习王锡爵,就只能回家种地了,没有别的路可走了,那些该死的言官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大明朝被言官喷倒的人还少吗? 他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就是在自绝于天下。 不过现在就不太一样了,因为太原失守了! 城内富户全部被杀了啊! 看看杨俊民惨白的脸色和不安的情绪显露,沈一贯意识到了晋商要完蛋了! 天下商帮苦晋商久矣! 这些借助开中法和边关地利大肆发展起来的晋商在全国各地发展自己的势力,侵蚀本土商帮的实力,若不是各地商帮先后觉醒团结一心对抗晋商,那大家还真要给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给全部吃掉了。 之前大同被破还好,眼下太原都被破了,沈一贯第一时间想到的绝对不是太原百姓的安危,而是那些晋商大户被杀光的事实,这些家伙无论是内斗也好被坑了也罢,现在事情都闹大了,官方全面介入,他们还想独善其身吗? 不可能的! 江西派山东派江浙派辽东派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他们一定会群起而攻,势要将晋商置于死地不可!大家一定会蜂拥而上争夺利益,将晋商彻底撕碎,杀一批人关一批人流放一批人,给他们扣一个通虏的大帽子,弄死他们! 五百八十六 掌舵者 晋商的财富有多少? 数不清,完全数不清。 在沈一贯看来,应该就是随随便便抠一点出来就能解决山西和大同的重建赈灾的程度。 整个赈灾重建的过程只要从国库走个过场就可以了,剩下的还是大家的,这么一大团子利益吃下肚,大家还不要撑坏了? 哈哈哈哈!真是愉快啊! 一念至此,再看着沈鲤铁青的脸色,沈一贯的心情就像是乘着风一般起飞了。 沈鲤曾经是朱翊钧的老师之一,给朱翊钧讲课讲得很好,朱翊钧早年很喜欢这个老师,沈鲤也曾为了朱翊钧和张居正斗过,不过失败了就是。 张居正死了以后,皇帝亲政,沈鲤曾有过一段辉煌日子,但是伴随着皇帝和群臣之间矛盾的增加,沈鲤却站在了朱翊钧的对立面上,逐渐被朱翊钧厌恶。 沈一贯就开心了。 你是皇帝昔日的老师又如何?谁让你不知好歹的争什么国本?皇帝对你那么好你却死硬的撑着要什么面子,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你以为你是谁?不照样要被嫌弃?哈哈哈哈哈! 他是最烦沈鲤的,这个端着架子自认帝师瞧不起他的家伙,是帝师又如何?皇帝给的好处你收下便是,你偏要和群臣搅和在一起,要什么虚名,本该背靠皇帝和群臣作斗争不惧一切打击,结果现在却和皇帝站在对立面上。 这不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吗? 这下好了,翻车了不是? 沈一贯心里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沈阁老这话说的,老夫能有什么意见呢?不过是从善如流罢了,眼下山西大同局势紧张,王世扬失职,萧镇南临危接任,做的不是很好吗?大明不是前宋,难道还要以阵图约束武将?不过是事急从权,事毕即撤,无伤大雅。” 沈一贯的话给这次的会议定下了完整的结论,沈鲤的心底里是满满的无从消解的悲哀。 内阁,现在完全在沈一贯的掌握之中了,沈一贯直接跳过了赵志皋,直接成为了事实上的首辅,大明朝现在已经轮到沈一贯来当掌舵者了,而他,是一个政治斗争当中的失败者,现在或许还不算,但是很快就是了。 因为已经没有人支持他了。 赵大佛爷看着大家基本上商量完了,局面已经确定了,于是不失时机的站出来彰显了一把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商定了,那就拟一道旨意,给陛下递上去,让陛下处置吧!咱们这儿也快些准备着山西大同赈灾的事情,这些就都拜托给次辅了。” 沈一贯连忙站起身子对赵志皋鞠了一躬。 “是!” 赵阁老实在是一个难得的软柿子,不论大小官员,只要从他身边经过,基本上都忍不住的会伸手捏一把,但是只有沈一贯从来不曾对赵志皋不尊敬,沈一贯很尊敬赵志皋,对所有人都很客气。 或许正是如此,让赵志皋看出了沈一贯心底里潜藏着的野兽。 那张牙舞爪伺机挣脱锁链的野兽。 可惜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楚这头野兽,以至于让这头野兽在不久的将来窜了出来,给大明朝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灾祸。 赵志皋是唯一看出来的并且尽力去阻止的,但是他太老了,太软弱了,也太容易灰心丧气了。 现在的赵志皋已经彻底的自暴自弃,也不管不顾了,只要自己能安然死去,那就是功德圆满了。 就这样,在个人心怀个人的鬼胎的情况之下,大家达成了协定,铺平了萧如薰通过总督这个看似不可逾越的天堑的道路。 这道内阁的票拟送到朱翊钧的手上的时候,朱翊钧正在对骆思恭进行严肃的思想再教育。 “朕不杀你,不是因为朕宽宏大度,而是朕怜悯你曾经为朕做过的事情,念在你有功,朕可以饶了你这一回,但是不会再有下次。” 朱翊钧很严肃的告诫着骆思恭,而骆思恭也有理由相信皇帝并不是不想杀自己,而是杀了比不杀更难以应付局面,所以才留下自己,因为自己还有用,皇帝还有需要用自己的地方所以皇帝才会留下自己一条命。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自己这条命根本留不住。 “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必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这话说的连骆思恭自己都不相信,就更不要说朱翊钧了,朱翊钧在心中忍不住的冷笑,对骆思恭的这番话是根本不予相信的。 “这些话朕记住了,但愿你也能记住!朕交给你一个事情,你要认真去做。” 骆思恭连忙点头:“臣必将完成陛下交付的任务!” “对山西晋商的藏粮洞,你知道多少?” 骆思恭咽了口唾沫,默默地算了算。 “十之七八。” 朱翊钧点了点头。 “派出你手下最精干的队伍,带着你所知道的消息,去山西交给萧季馨,之后让你手下的人听从萧季馨的安排,给朕把那些粮洞一锅端了,所得粮食交给萧季馨安排,明白了吗?” 骆思恭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到底也没说出口。 因为他也反应过来了,皇帝之所以如此坚决,甚至是有点铁血的味道,是因为山西商人在这场战争之中损失惨重,实力大损,各方各派势力大概都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并且对山西开始起小心思了! 估计这会,山西晋商势力不保。 这样也好,至少自己手下这些年来不明不白的死在山西的那些兄弟们也好安心闭上眼睛了。 他奶奶的!自建国以来就威风八面百官惊惧的锦衣卫居然也能落到如此地步,小弟被人杀了都无法站出来主持公道,伴随着皇权的衰微而愈加衰微的锦衣卫似乎也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面。 如今,未尝就不是锦衣卫重振声威的好时机。 而就在此时,内阁的票拟送到了朱翊钧的案头,朱翊钧打开来一看。 “让萧季馨做总督?” 朱翊钧惊呼一声,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是由内阁那帮子文官主动提出的,他还以为自己需要和他们做一番斗争才能敲定此事,结果刚想睡觉就有人递上了枕头,这事情还真是有趣。 五百八十七 想要腾飞的心 朱翊钧正在想方设法的给萧如薰提供帮助,让他在声威上更上一层楼,积累在各地军中的威望,好在必要的时候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用,眼下正是想瞌睡找枕头的时候,内阁就把枕头递过来了。 沈一贯这个人看起来还真有几把刷子,那么快就把沈鲤给压制住了。 对于沈鲤,朱翊钧的情感还是比较复杂的,毕竟这是当初教导自己读书的老师,只是后来却越来越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背靠群臣和自己作对,倚老卖老,根本不考虑自己的心理。 这样的人,不要也罢! 于是朱翊钧便开始了自己的谋划。 一边派锦衣卫去山西协助萧如薰抄家,一边让王德挑选内宫当中聪明机灵对皇帝忠诚的太监准备启程去山西开矿抢占先机,另一边给内阁请让萧如薰担任四边总督的奏折批红,然后又下了一道旨意给内阁首辅赵志皋和次辅沈一贯。 这道旨意是皇帝考虑到赵志皋年老,精力不济,所以决定增补内阁阁员来帮助赵志皋和沈一贯处理内阁阁物。 朱翊钧可没有什么好心思,这个关口让内阁增补阁员,目的就是要让朝廷上的各大派系开始狗咬狗你争我抢,等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之后,就是自己达成目的的时候。 到时候,免不得需要用中旨让某些人入阁,增加给自己挡枪子的人数,把水搅浑。 如此一来,自己真正的目的就会被隐藏在政治斗争当中,群臣忙着争权夺利,谁还有心思考虑皇帝的意思?等皇帝的意思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已经晚了。 朱翊钧怀着满满的恶意亲笔书写了那道让内阁增补阁员的手谕,让太监送去内阁给赵志皋和沈一贯。 于是,在内阁聚集了大多数大佬的前提之下,太监宣读了皇帝的圣旨。 其一,允许内阁之请求,破例提拔镇南候萧如薰为四边总督,接替王世扬的职务肃清山西大同北虏,尽快平定战事,王世扬本人革职,着锦衣卫捉拿回京师,下诏狱,等待审讯定罪。 这道奏折被批红了,得到了皇帝的认可,萧如薰上位,成为土木堡事变之后、巡抚制度和文官领兵制度确立以来第一个以纯粹武将身份得到总督之位的武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创造了历史,并且是由朝廷里的文官大佬们所认可的唯一一人。 这个历史意义可一点儿都不小,现在在大家看来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确确实实是土木堡事变以后武将所达到的最高位置,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实现的,萧如薰这位大明万历第一名将似乎也在更加努力地创造辉煌。 这般的辉煌在眼下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一个普遍低迷的情况之下突然的个例,但是任何偶然都有其必然性,这也是必然。 只是目前,大佬们根本不会在意这件事情,尽管这件事情队伍将群体而言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但是国家大事,这些文官大佬怎么会在意一个武将呢? 眼下大家更在意的是王世扬的问题,这个被大家给予厚望的四边总督犯下大错,致使太原失守,战局崩坏,以至于朝廷需要破例让一个武将担任总督去挽回战局,这个罪责可一点都不小,照常理来说,这人也是命不久矣,只是这下诏狱…… 内阁的意见是由大理寺、刑部和督察院三堂会审,一起定下一个公允的罪名再论处置,而皇帝直接要把他投入诏狱,这是为何?诏狱等于是皇帝特别为高级官员犯罪准备的特别审讯场所,归锦衣卫管理,那里面就是人间地狱,凶名赫赫。 王世扬所犯的错误已经可以让皇帝大动肝火到这种地步了吗? 群臣惴惴不安,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接下来皇帝的旨意就让群臣的呼吸猛然间急促起来。 皇帝诏令首辅年老,内阁辅臣事务繁忙,朕怜惜辅臣之劳累,故允内阁增补阁员三人,着内阁与群臣议论,商讨出一份合格的名单交给皇帝选拔,皇帝会酌情选用。 群臣猛然瞪圆了眼睛,然后整个内阁大堂内的氛围就不一样了。 不少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各自已经有了各自的计量。 比如石星的呼吸就忽然急促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展现一下自己表现一下自己,那么可能自己以后都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遇了,毕竟自己的年龄也不算小了,而且劣势还那么明显。 宋应昌眉头一皱,心脏忽然的剧烈跳动起来,良久方才平缓。 他也感觉到了机遇,感觉到了机会正在向他招手,数年等待数年蛰伏,必然是要有所回报的,至于这个回报到底该如何操作,老宋表示还需要斟酌。 他的劣势和石星一样明显。 要说这一次提拔内阁阁员,那么头号种子选手肯定非署理礼部尚书余继登不可,余继登是翰林出身,首先附和明代英宗之后逐渐形成的非翰林不得入内阁这样的潜规则,而且他还是礼部尚书。 明朝的官场一般把翰林院的成员们称之为储相,因为能当内阁阁臣的只有翰林出身的人,因此翰林官特别清贵。 而翰林官基本上都要在翰林院喝茶好几年,甚至十好几年,把大好青春都给浪费掉之后,性子稳了,出翰林院了,就可以一飞冲天了。 翰林院出身的人升官可快着,而且最有希望进入内阁的那个人一定做过礼部尚书,朝廷一般要提拔某个人进入内阁,就会让他做礼部尚书,提前熟悉一下国家的礼法规矩,然后再进入内阁,因此比起翰林官,礼部尚书才是真正的储相。 自然,非礼部尚书而入内阁的官儿也不少,甚至非翰林入内阁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张璁,但不是每个皇帝都是嘉靖帝,不是每个官员都能撞上大礼议还能顶着非议支持嘉靖帝,所以他们自然没有张璁老先生的奇遇。 但是不得不说,当今皇帝万历帝的性子和他爷爷还真像,都不好忽悠,也就是手段差了一点儿,否则大明免不得又要出现一个严嵩。 纵使如此,也掩盖不住一颗想要腾飞的心。 五百八十八 沈一贯的邀请 石星和宋应昌都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更不要说余继登了。 他才是正牌的储相,虽然是署理的,但是总比其他人要更加接近一些,也更加名正言顺一些,他有理由相信,等群臣确定好了推荐人名单的时候,他一定排在第一位。 为此他决定立刻回去发动自己的势力帮助自己造势,这个势一旦造成了,事情也就十拿九稳了。 沈一贯一直没有动静,等着太监宣读完皇帝的诏书,赵志皋接过了诏书,大家相继谈论过之后要做的事情,就相互告辞准备回去搞事情了,这一次他们要搞个大新闻才可以。 沈一贯回到了自己的值房,吃了一盏茶,弄些糕点果腹,然后想了一些事情,就命自己的心腹给石星还有宋应昌送书信,请这两人下值之后到自己家里小叙一下,用意十分明显。 而石星和宋应昌都是官场老鸟,对于这一点知道的一清二楚,两人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上,沈一贯找他们两个是想干什么,石星和宋应昌都已隐隐有些察觉,但是他们还是有些疑惑,不知道沈一贯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或者说如果这个事情是真的,沈一贯又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实现理想? 两人回家之后换下朝服,换上了常服,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从家中偏门而出,坐着普通的小轿子,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沈府。 到了沈府两人互相看了看,大眼瞪小眼,然后极其默契的一起拿出了沈一贯的书信,两人明白了一些什么,一起点了点头,携手进入了沈府。 沈一贯热情的招待了两人,布了一桌子好菜款待两人,酒席上只聊风月不聊国事,弄的两人十分的尴尬,也不知道事情该不该说,总而言之吃也没吃好,风月也聊得不尽兴,不过沈一贯貌似并不在乎。 酒过三巡,沈一贯让家人把菜撤了下去,换上了茶水和茶点。 石星和宋应昌顿时意识到沈一贯要说正事了。 “国朝多难,兵祸连结,作为次辅,仆未能尽己事,深感惭愧,饭也是吃不好,觉也是睡不好,这每日都在忧心忡忡,为自己不能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情而担忧,这日子过的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沈一贯像是在自我讽刺一般,石星和宋应昌表面讽刺,心里却在不停地吐槽方才那顿饭,沈一贯吃的很多,反倒是更年轻的石星和宋应昌吃的很少。 不过沈一贯的话显然没有说完。 “幸好国朝人才鼎盛,代代不绝,一个萧镇南横空出世,连着为我大明打了三场胜仗,哦不,是四场,宁夏之役,朝鲜之役,洞武国之役,还有之前讨伐吕宋佛朗机夷,真是大明不可或缺之将。 今次又出征山西大同,有萧镇南在,老夫对山西大同的战事是一点都不担心了,石部堂,老夫还要感谢你提拔了萧镇南,宋部堂,老夫也要感谢你在朝鲜提携了萧镇南,你们都是他的伯乐啊!” 石星和宋应昌忙说不敢当。 “这有什么不敢当的?敢做就要敢当!萧镇南如今为国家立下如此大的功勋,你们也都有功劳,等这一次萧镇南平定了山西大同之乱以后,你们更与有荣焉,陛下甚是喜欢萧镇南,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啊!” 沈一贯略有深意的看着石星和宋应昌。 石星和宋应昌立刻意识到了沈一贯的意思所在,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沈一贯就又开口了。 “本次陛下让朝臣推举可以入阁的人选,那也是看在赵首辅年老,我与沈阁老两人难以支撑内阁阁务,这才让内阁增补阁员,但是这未尝不是陛下的一点心思,你们二人可能看得出来?” 石星和宋应昌面面相觑,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这边咱们上奏请陛下封萧镇南为总督,全权管理山西大同战事,那边陛下就下了内阁增补阁员的诏令,这个意思是再明确不过了,陛下对内阁推动萧镇南成为总督的事情非常满意,遂投桃报李,允了内阁增补阁员的事情。 陈阁老病逝之后,内阁人数一直不多,赵首辅如今又年老,眼看着是精力不济了,但是陛下却一直没有给内阁增补阁员的诏书,却在此时给了诏书,全是因为萧镇南,陛下对萧镇南的宠幸可不是一般二般的。” 石星恍然大悟,开口道:“阁老的意思是说,陛下此番作为,都是因为萧镇南而起?” 沈一贯点了点头。 “不然呢?陛下为什么瞒着所有人从缅甸召回了萧镇南主导山西大同战事?那是因为在陛下看来所有人都不可信,只有萧镇南最可信,我听说萧镇南当初之所以可以成为朝鲜之役的主将,是因为陛下青睐?” 石星点了点头:“当时萧李之争非常激烈,兵部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直到陛下下了手谕,点了萧镇南的名字,想来是陛下对萧镇南更加满意,于是萧镇南才得以出征朝鲜。” “这就对了,国本之争和当年的大礼议一般,伤了君臣和气,现今大多数官员当初都在争国本的事情上得罪了陛下,陛下甚为不喜欢这些人,现在在内阁当中的,包括老夫,都是在当时立场并不坚定的人,沈仲化不一样,他还曾是陛下的老师。 我不与你们说假话,当初凡是在争国本的事情上过于激烈的人,都没有进入内阁的可能,陛下选择的必然是态度并不强硬的人,还有一点,若是与萧镇南关系良好,那就更妙了,石部堂,宋部堂,你们可都在列。” 石星和宋应昌的心脏砰砰直跳。 沈一贯居然真的存在这份心思! 宋应昌却立刻反应过来。 “那阁老的意思是,余部堂他……” “没错,余继登绝对没有进入内阁的可能,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们,陛下要选的人,都是可以为陛下舍弃一些名节的人,在群臣之中名声并不好,甚至是有些仇怨的人,比如老夫,老夫和御史台那帮子言官的关系可是非常差的。” 石星和宋应昌总算是知道沈一贯的意思,还有皇帝的小心思了。 他们绝对想不到,当初的决定和举动,居然会为如今带来如此转机! 然而问题依然存在。 他们不是翰林出身。 五百八十九 大捷来报 朝堂上的内阁风暴并不能对社会底层的人们产生任何影响,即使是那些金贵的读书人老爷们,那些正准备参加会试的云集于京师各地的举人们,也未能从这次的内阁风暴里面窥得一线玄机。 但是京师内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却很快影响到了他们。 “听说了吗?太原失守了!王总督給陛下革职,就要下大狱了!” “我还听说这个四边总督的位置被萧镇南给得到了!” “萧镇南可是武将,武将怎么可能得到四边总督的位置呢?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个时候不让萧镇南做总督还能让谁去做?” “但是这可是国朝一百多年以来第一次有武将做到总督的位置啊!这几天外面那些守城的丘八脑袋昂的跟什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做了总督呢!” “该说不说,萧镇南可是地地道道的武将,一点水分都不带的,这一回做了总督,天下武将都能扬眉吐气啊!” “谁说不是呢!” …………………… 自华夏大地上出现酒楼饭馆这样的营业性吃喝场所以来,一间间酒楼茶馆就是一个个小社会,里头小,但是鱼龙混杂,有些吹牛皮的,也有些有真的消息来源的,总而言之,茶余饭后谈天说地是人们最喜欢的事情。 底下人接触不到上面的讯息,也就对上面的讯息有着难以掩饰的向往和追捧,总想着知道一些什么来安抚安抚自己的内心,仅此而已。 正在备考的徐光启和友人李之藻就坐在一张角落的桌子边上,面对面的喝点小酒吃点小菜,一边聊天,一边听着看着这里的众生相。 不得不说,今天这酒馆里面的消息灵通人士还真的多了起来。 “子先,近日来这萧镇南在京中的名头可是越来越大了,百多年来武将总督第一人,这名头听上去还真是了不得,比起李少保那军功封爵第一人的名头可大得多,万历第一名将的位置也算是坐稳了。 不过我还听说啊,这一次萧镇南之所以可以拿到这个职位,和内阁阁臣推举脱不开关系,这个时候山西的烂摊子谁都不愿意去收拾,好几万北虏,万一派出的人手失败了,落得和王世扬一样的下场,可怎么进内阁?思来想去,只能让萧镇南去做。” 李之藻饮了一口酒水,颇有些兴趣的说道。 徐光启看了看李之藻,问道:“你对萧镇南有兴趣?” 李之藻哈哈一笑。 “你知道的,我对火器的兴趣极大,萧镇南又是大明最善于使用火器的名将,我听说他在宁夏用两万斤火药掀翻了宁夏城墙,在朝鲜一次性调用数百门火炮对倭寇狂轰滥炸,把倭寇炸的血肉横飞尸积如山。 不说给我东南父老报数十年血海深仇这份恩情,单说他对火器战法的使用我就非常感兴趣,我听说他年前来京师的时候带来了一种火炮,是佛朗机夷最新式的火炮,称为红夷大炮,听说炮身长一丈有余,那得是多大的火炮啊!” 看着李之藻一脸兴奋的样子,徐光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年前萧如薰派人接触自己的事情,想起了那杆做工精巧的燧发火铳,徐光启的心里有些那早就被埋下的种子早已经开始生长,并且破土而出了。 “我还听说萧镇南手下的火铳手是大明最精锐的火铳手,战法非常熟练,发射火铳的速度非常快,比起京营那些拿着火枪当烧火棍的废物要强多了,军队就该是萧镇南手下那种军队一样,那才叫精锐之师,那才能打胜仗!” 李之藻越说越兴奋,然后就开始批判大明军队近年来的腐化堕落以及战斗力的一落千丈等等,这才是酿成此番山西大同战役的主要危局,结果不仅丢了大同,连太原都丢了。 徐光启望着如此的李之藻,也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但是心中某个地方的某个想法却不由自主的产生,并且愈来愈强烈。 万历二十六年正月二十三,距离今年会试开考还有半个月时间的时候,也是萧如薰正式接到了皇帝下达的旨意,任命萧如薰为大同宣府太原榆林四边总督,全权节制四镇兵马并且负责山西大同战役的时候,京师再度迎来了喜讯。 百年以来武将总督第一人萧如薰在祁县大破北虏一万,斩首一千七百,俘获战马物资无数,北虏败逃,萧镇南率兵穷追猛打。 这个好消息给尚处在严寒之中气氛低迷的京师打了一针兴奋剂,人们开始更加热烈的讨论起了山西战事和萧如薰的话题,正在备考的士子们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这种热度的影响。 如果只是如此,那么关注度也不会那么大,但是更有小道消息称今年会试乃至于殿试的策论说不定与九边战事这种时政有关系。 士子们顿时想起了嘉靖隆庆年间的几次科举考试当中的时政议题的旧事,顿时感觉大有可能,于是立刻开始临时抱佛脚。 军事问题在万历二十六年春闱开始之前的这段时间是应试举子们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 万历二十六年二月初三,又有一个好消息传来了。 祁县大捷之后,北虏被萧如薰追击的到处逃窜,然后在在文水县和汾州两地两次被萧如薰追上,一顿爆锤,又是两次大捷,文水大捷全歼北虏五千余众,斩首八百,汾州大捷全歼北虏一万余众,斩首一千六百,剩下的北虏残兵继续往南逃窜,但是气势衰颓,败局已定。 短短半个月三次大捷,歼灭北虏两万五千,斩首四千余,如此辉煌的战绩让京师为之震动,百官为之侧目。 别的将领还有虚报战功的可能性,但是落在萧如薰身上,那还真的值得相信,因为萧如薰自宁夏之役以来,从未有过虚报战功的事情发生,这是经过兵部数次严格审核之后确定的事实,也是萧如薰的信誉度的支撑。 五百九十 决战科场之巅 宁夏之役就不说了,朝鲜之役动辄五千六千的斩首数量把京城里的文武百官吓得一日三惊,兵部连续派出三百余人次进行战功审核,层层审核交叉重审之后,面对堆积如山的倭寇首级和武器缴获战旗缴获军官首级等佐证,无人可以质疑。 朝鲜之役被萧如薰歼灭的倭寇有将近二十万,斩首接近四万,当时就有萧如薰的支持者说直接封国公也不在话下。 自此之后,萧如薰的战功汇报被兵部认定是可信度最高的,加上兵部官员们都知道尚书石星非常欣赏萧如薰所以审核的官员觉得就算是稍微虚报一点也无所谓,权当是讨好上司,但是每一次去审查的结果都是毫无虚报。 在这个将领人人虚报战功的大环境之下,萧如薰的出现让人质疑,让人怀疑,让人不敢相信,但是奇迹的次数变多了,大家也就渐渐习惯了,萧如薰就像是一个久经考验不怕火炼的金字招牌,值得信任。 所以他半个月歼灭北虏两万五千,斩首四千余的事情也就没有人怀疑,直接当作真实数据载入了。 在这个严寒的冬季,人们也的确需要火热的战胜数据来支撑心中的信念,恢复对朝廷对官军的信任。 萧如薰就像是官方推出来的一尊大神、一根定海神针一样,逐渐成为了人们心中不可替代的柱国之将,感觉只要萧如薰出征,就一定可以获胜。 这种心理因素的形成是某些推波助澜的人绝对没有想到也不屑于去想的,因为一个武将的名声再好,也抵不住数百年来科举积累的人气值。 无所谓。 同样的,人们只看到了战争胜利带来的辉煌战果,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北虏不同寻常的窜逃路线他们不是应该往北逃吗?怎么连着打了三个败仗却一直往南逃?这难道不是很诡异的事情吗? 徐光启和李之藻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过会试在即,他们也没有太过于在意,倒是石星对此颇为在意,对北虏诡异的窜逃路线感到好奇,亲自写信去询问萧如薰。 沈一贯也注意到了这个诡异的细节,但他没有说什么。 杨俊民也注意到了这个诡异的细节,他的脸色更加惨白,忍不住的咳了几声,满脸倦容,继而忍着病痛伏案写信。 沈鲤也注意到了这个诡异的细节,他细细思考一番,面色凝重,但是到底没有往更深处去想。 朱翊钧当然是最早知道也是目前朝廷里唯一知道这件事情真相的人,他看着萧如薰写给他的详细的密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萧如薰已经确定这场战争是由晋商内部某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引发的狗咬狗扩大化事件。 扩大的原因目前不得而知,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也有可能是北虏见财起意,想要得到更多,总而言之,始作俑者一定没有想到事情会恶化到这种地步。 北虏被三次大败之后,尤其是后两次被萧如薰撵上了他们的主力一顿爆锤,被击败之后,不仅没有往北逃,反而更加疯狂的往南走,一路上不停地分兵骚扰那些县城,几次都给萧如薰分兵解决掉了,可他们还在不停地往南走。 这就等于是在明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晋商大户人道毁灭了,顺便打秋风吃饱饭,萧如薰甚至都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有没有关于死亡的恐惧,明明都已经被打的那么惨了。 只是情况虽然危机,但是对于朝廷,对于皇帝而言,机遇也十分明显,祁县往北地区的半个晋商领地已经被军队控制住了,晋商大户死伤惨重几近全灭,若是皇帝想要对山西出手控制,就要趁现在。 那些北虏继续往南跑,萧如薰则紧追不舍,现在他不敢让北虏继续破城了,因为他是总督了,要是再丢掉某些城池,他就要负责了,虽然有点可惜不能把祁县以南的晋商大户继续人道毁灭,但是萧如薰相信会有人迫不及待的出手的。 朱翊钧看完了萧如薰的密奏之后,将之烧掉,唤来了大太监王德。 “人选如何了?这件事情要加快部署,不能让朝臣赶在咱们前面。” 王德点头应道:“主子的吩咐老奴不敢怠慢,已经选择了有做矿税太监经验的十六人,请陛下选择。” 王德说这就递上了人选名单。 朱翊钧翻看了看,点了其中六个人的名字,安排他们分别前往山西的六个地区监督开矿,嘱咐他们到了当地就要把眼线散入民间,把锦衣卫和东厂之外的第三条情报线路铺设起来。 朱翊钧打算在事实上重建西厂,乃至于内行厂。 不是说朝臣不允许皇帝就办不成事情了,用太监办事还需要朝臣允许吗?用自己的内帑做经费还需要朝臣的允许吗? 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朱翊钧决定要小心翼翼的行事,丰满自己的羽翼,等时机成熟之后再图穷匕见,把属于自己的权力夺回来。 春寒料峭,万历二十六年二月的京师依然严寒逼人,就在这一片冰天雪地的安详风景之下,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紧急运作着自己的计谋,各村都有各村的高招,就看谁能有的放矢抓住机遇了。 再这样的背景之下,万历二十六年二月初九,春闱会试开始,三十六岁的徐光启和友人李之藻一起奔赴科举考场,开始了自己又一次的决战科场之巅。 这一连三场每场三天的科举考试就像是上战场一样,顶着瑟瑟寒风在严寒之中,坐在或漏风或破败或低矮的号舍里面,吃着硬邦邦的干粮,喝着冰冷的水,经受着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从灵魂到身体上一起僵直了。 九天三场的考试下来,整个人都升华了,若是之后再回想起来,想必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毕竟得以经历这样的事情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徐光启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了,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经历到,考前多亏了李之藻的提点,才没有因为准备而吃亏。 但是号舍里的饥寒交迫还是严重影响到了他的身心与发挥,最后一天的考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通过的,交卷之后他昏昏沉沉的离开了考场,回到自己的小屋里面倒头就睡。 五百九十一 徐光启的决定(上) 徐光启醒过来是一天半以后的事情了。 考完试之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小屋里面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一天半以后,起来一看,天都黑了,看了看时辰,发现现在是子夜。 他一时间还没有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日子,但是清醒之后,一种巨大的失落感便迎面袭来了。 考砸了。 他知道自己考砸了。 考场上身体的难受和头脑的混沌让他意识到自己一定没有做好文章,考到后来全靠一股意念在支撑,他自己已经非常清楚自己这次考试的结局是怎么样的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就是落榜了。 自己已经三十六岁了,科考十数年,去年好不容易考上了举人,本想着今年一鼓作气考上进士光宗耀祖,给科考之路画上一个句号,结果却败在了这无法适应的极度严寒和不争气的身体之上。 家里已经没有更多的积蓄让自己考科举了,所以这才不得不外出谋生,结果好不容易考上举人,却无法更进一步,这对于刚刚以为自己要走上人生巅峰的徐光启而言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他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在科举之路上更进一步,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可以成为进士,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甚至某些时候,他就觉得停下来也好,反正作为一个举人,已经有了一个做官的资格,有了官身,得以免税,自然会有人把土地投献到自己名下。 因为家贫而不得不出来读书考试寻找出路的自己,其实在考中举人的时候就已经达成了目的。 结果当时那种得中解元的快感将自己的冷静全部冲垮了,居然觉得自己有能力向更高一个层次的进士冲击一下,但是思来想去,考中顺天府的解元对于自己而言未必不是一种幸运,是因为主考官赏识自己自己才得以考中解元。 运气用完了吧? 尽管成绩还有一个月才会公布,但是徐光启已经基本上不抱希望了。 真的,就那种文章,自己看了都觉得难受,怎么还能有更进一步的底气呢? 现在该做的不是考虑考试的名次,而是该考虑离开京师回到南方继续自己的人生了,科考已经没有希望,那不如就做个举人老爷富足安稳的度过一生吧!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大半夜的,徐光启裹着衣服起身,开始在自己的小屋里面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 衣服,书本,些许银两,其实东西无非就是这么些东西,作为一名赶考举子,身上还能有什么呢? 这就是老家可以给自己置办的为数不多的盘缠了,家道中落的徐家是支撑不了一个又一个三年的,等他回家就要开始为这些年家里为自己的付出进行回报了。 徐光启收拾好了柜子里的东西,又把床底下的几个盒子拿了出来,等到他看到一个细长的盒子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这是…… 徐光启默默的打开了这盒子,朝里头看了看。 那杆燧发铳还好端端的躺在盒子里,当初这杆燧发铳随着萧如薰的那封信一起被自己放在了盒子里,藏在了床底下,因为担心看了信之后会对自己的考试准备产生影响,徐光启就没有看,而是准备考完试之后再看,一来二去,竟然也淡忘了。 徐光启把灯点的更亮了一些,打开了这封信。 他本以为一个武将就算读过些书认识些字也写不出什么东西,最多是一些关怀的话,一些自己在朝中关系的描述等等,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萧如薰没有说这些,除了开头的一些寒暄之外,就是陈述自己的志向和理念。 “我虽为武将,但也知道礼义廉耻,从小便明白读书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治国,也是为了在危难之际得以救国。” “读书是为了什么,我是武将世家,无法做文官,读书还有用吗?我曾这样询问授业恩师,恩师思虑良久,对我说,读书是为了天下苍生。” “那是我尚且年幼,不明白读书怎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一武将读书居然是为了天下苍生,岂不可笑?” “待到宁夏之役结束之后,我才明白,我读书所学到的那些东西,得到的知识,全都用在了对抗外敌之上,获得胜利,斩将夺旗,平定叛乱,恢复民生,这大概就是授业恩师所想要告诉我的。” “我曾听闻江南文教昌盛之地多有读书人考取举人功名之后便止步不前,从读书人化为乡野豪绅,借举人之特权而大肆敛财,兼并土地,骄奢淫逸,颠倒黑白,我便疑惑,读书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富裕并且鱼肉乡里吗?” “当读书成为心思恶劣之人鱼肉乡里之阶梯,读书还有什么意义?孔圣人所言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豪言壮语还有什么意义?若不能做到经世致用,一切的学识都不过是摆设而已。” “如薰以为,如果读书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富裕而不是心怀天下救国救民,那么读书就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让天下之间又多了一个会用自己的学识欺压百姓欺骗朝廷的斯文败类罢了。” “读书人都鄙视武人粗鄙,可是他们读了书以后所做的事情难道不比我这个武将所作的更加粗鄙吗?以文乱法之举难道就是文雅之举吗?” “救国救民并非是读书人的特权,而是天下人都该去做的事情,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而非读书人之天下,救国救民非一二读书人所能完成,而需要天下人群策群力方能完成。” “天下读书人不过三十万,而黎民百姓却有万万之数,三十万读书人安能扶持万万黎庶之国?需天下人无分士农工商,皆愿出力,需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群策群力,则天下大有所望也,正是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如薰不才,虽然只是一武将一匹夫,却也愿将天下兴亡负于肩上,用读书征战所得来的一切为天下兴盛尽一份绵薄之力。” “先生若愿助我一臂之力,缅甸镇大门永远为先生敞开,先生若愿在朝廷做官,如薰则愿与先生为友人,望先生勿要忘却读书科考之根本,身在朝廷亦能忧国忧民,勿忘张江陵,固如薰之所愿也。” 五百九十二 徐光启的决定(下) 读完这份书信,徐光启久久没有言语,望着蜡烛上跃动的火苗,心中感慨万千。 天色大亮之际,同样睡了整整一天半的李之藻兴冲冲地跑来找徐光启。 他感觉自己考试考得很好,发挥极佳,他忍不住的要和自己的好友分享自己的快乐,可是等他来到徐光启的小屋外面时,却惊讶的发现好友小屋门前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 “子先,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之藻诧异地看着徐光启。 徐光启面带微笑的说道:“没什么,离开罢了。” “离开?”李之藻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会试尚未放榜,之后还有殿试,你离开做什么?” “事已至此,必将是落榜的结局,留下来也无非是浪费盘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免得在此处浪费光阴了。” 见徐光启这样说,李之藻难以理解,他伸手拉住了徐光启。 “子先,会试尚未放榜,你除非交了白卷,否则都还有可能中试,你要知道,你现在若是离开,万一你考中了,可怎么参加殿试?” 徐光启摇了摇头。 “自己考的试,自己最清楚,振之,我这一次是定然会落榜,没有必要浪费一月光阴了,还是尽早离开吧!” 李之藻实在是难以理解为什么徐光启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落榜,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去安慰徐光启。 “你打算回家乡吗?” 他只能这样询问。 “不,我要去山西。” 李之藻顿时瞪大了眼睛:“山西?你疯了子先!那儿正在打仗呢!现在那里兵荒马乱的,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去到那里不是送死吗?我不允许你过去!再说了,你去那儿做什么?!” 徐光启看了看李之藻慌乱的面容,开口道:“我要去投奔一个人。” “投奔一个人?” 李之藻感觉自己的大脑有点不够用了。 “嗯,我要去投奔萧镇南。” “啊?!” 李之藻惊呼一声:“我没听错吧子先?” “你没有听错,我是说了我要去投奔萧镇南,我要随着他打完这场仗,然后,我或许会去缅甸吧!反正这里我是不想继续待着了,在下一次会试开始之前,我会一直跟在萧镇南身边的。” 说着,徐光启便拍了拍李之藻的肩膀:“振之,你的文才远在我之上,此番应当可以顺利中试,我只能提前恭祝你了,若有缘,你我一定会再次相见的。” 说完,徐光启便准备离开,李之藻一愣,然后悚然一惊,立刻拦住了徐光启。 “子先,我不管你是怎么回事,会试失败一次不要紧,三年之后卷土重来就是了,但是你去山西投奔萧镇南,那是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你是举人!不要亲身犯险!一次失败没什么大不了,你怎么能如此自暴自弃?” 这次换做徐光启发愣了。 “自暴自弃?我?” 徐光启忍不住的苦笑出声了:“振之,考举人之前我经历多少次失败,谈何自暴自弃?这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我觉得,我必须要去山西,去找萧镇南,他不是个一般的武将,我有一些读书以来的疑惑,或许萧镇南可以帮我解惑。” “解惑?萧镇南?” 李之藻摇了摇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是武将,不读书的,你是举人,你读书得来的疑惑为何需要萧镇南来解惑?子先,你还说你没有自暴自弃?” 徐光启无奈的苦笑着,然后叹了口气,放下了行囊,从中取出了一封信。 “你且看看吧,看看之后便知道了,这是去年入冬萧镇南托人带给我的。” “去年?” 徐光启点了点头:“我在南京和南京兵部尚书叶梦熊公相交甚笃,叶公又和萧镇南有旧,得知萧镇南正在为治理缅甸的人才而烦恼,叶公便为萧镇南举荐了我,去年入冬,萧镇南派来的人找到了我,给我带来了这封信,还有这个。” 徐光启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拿出了一杆枪。 “这是火铳?” “这不是一般的火铳。” 徐光启指了指击发装置:“这个叫做燧发火铳,用的不是火绳点火,而是用这块燧石和这片火镰对撞,摩擦生火星之后点燃这火门里的火药,从而点火开枪,这是萧镇南在缅甸仿制了佛朗机人的新式火铳而得到的,你之前所说的那个红夷大炮也是如此。” 李之藻很惊讶的看着这杆做工精巧的火枪,然后猛地甩了甩脑袋,问道:“一杆火铳就让你决定抛去功名追随萧镇南?子先,你就算喜欢火器,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什么叫抛弃功名?” 徐光启有些好笑:“我不还是举人吗?只要有会试,只要我还没死,我就能继续考试,怎么叫抛弃功名?至于原因,就在这封信里。” 李之藻惊疑不定的看了看手里的信件,然后将信封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信件开始读了起来。 良久,李之藻眼中略带迷茫的抬起了头。 “他真是武将?” “如假包换。” 徐光启哈哈一笑,然后从李之藻手中抽回信件,装好,放入了自己的行囊。 “我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做官,只是为了过上富裕的生活,甚至是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吗?不可否认,我正是因为家中贫困,而又不善谋生,这才走上科举之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生路可走。 所以我惭愧,我惊讶,一个武将能看出这种事情,我却身在局中而不自知,险些就忘却了读书人的本意,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读书居然成为了敛财的手段,功名成了敛财的倚仗,振之,你觉得这样是对的吗?” 李之藻迷茫的看了看徐光启,然后摇了摇头。 “嗯,我也觉得这样是不对的,所以,我想去了解一下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做法,我能问的人不多,眼下,也只能去问问萧镇南了,正好,他正在用,振之,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说罢,徐光启背着行囊提着包裹登上了门前的那辆破旧的小马车。 五百九十三 不听命令的军队 因兵荒马乱,道路难行,萧如薰接到以内阁名义下达的加急总督授职令的时候,已经是七天以后的正月二十八日了。 彼时,萧如薰已经用代理四边总督的名义将榆林山西兵马主力十万人调回,并且令忻州驻步军一万,太原驻步军一万,祁县驻步军一万,孝义驻步军一万,汾州驻步军一万,剩下的五万骑兵才被命令南下到孝义西南的温泉县与之会和。 不得不说,当时萧如薰面临的情况还是很严峻的,因为榆林和太原的兵马之所以遵守命令南下,并不是因为代理总督这个身份,而是因为害怕。 太原是怎么丢掉的,大家心里都有数,那些家伙因为失守了太原而感到害怕,从而不得不从前线撤回来,生怕自己成为王世扬的是殉葬品或者是替罪羔羊。 等他们抵达了目前的对敌前线之后,才知道王世扬已经将所有责任揽下来,并没有拉谁一起去死的做法,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始放松下来,对萧如薰的军令开始阳奉阴违了。 大明朝的文官派系山头林立,军队自然也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一点是肯定的,萧如薰出身宁夏,如果宁夏兵前来,自然对萧如薰恭敬有加,因为是自己人,倍感亲切。 宣府大同的边军、山东的齐兵、江浙一带的南兵、四川的川兵和广东兵也曾经在朝鲜战场和萧如薰并肩作战,受过萧如薰的恩惠,他们一定也会遵守萧如薰的军令。 李如松麾下的辽东兵虽然和萧如薰有过不愉快,但是眼下李如松带头遵守军令,辽东兵和女真兵自然也遵守军令。 可是除此之外,九边的甘肃、榆林、太原、蓟镇、固原五镇和萧如薰没有任何来往,属于陌生人。 在大明朝的军中,陌生就是对立,别说你是哪里的,首先你不是自己这边的就是外人,外人肯定要被警戒,甭管你名声有多大,大家没看到就不算。 这些边镇自己都有自己的小山头,整天窝里横,但是临了对外也是团结一致,这个镇的警惕那个镇的,那个镇的警惕这个镇的,互相警惕。 就算是宣大太原榆林这相邻极近的几个边镇都是如此,就更不要说西北边陲的宁夏镇出身的萧如薰了。 尽管名气大,战果辉煌,但是你不是咱们自己人,咱们就是不能听你的,不然你会害咱们。 这已经是惯性思维了。 再者说你萧如薰虽然名气大,但是你这个总督是私相授受,算不得数,大家遵从你的号令是给王世扬面子,不是因为你这个代理总督,反正等新任总督来了你还是要退位不是? 所以这些步军虽然按照了萧如薰的命令分兵驻守,但是被命令前往温泉镇的五万骑兵却出了问题。 他们来是来了,但是却停在温泉镇东北十五里处不再往前,太原镇的骑兵和榆林镇的骑兵分做两部分停下来休息,对萧如薰派来的要求他们速速进兵的军令视若罔闻,拒不服从,屡次搪塞。 太原总兵董一奎之前已经战死,王世扬紧急调任董一奎弟董一元继任太原总兵官,但是董一元还没有赶到,太原镇兵马现在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几个参将游击在副总兵李维的带领下固守不前。 战事发生的时候榆林总兵达云刚刚调走,王世扬的调兵令传来的时候,榆林镇便以副总兵王威为总兵官带领榆林边军数万赶赴太原。 渴望功绩以便坐稳榆林总兵职位的想法是王威主动要求出击北边的原因,结果造成太原的失守和战局的崩盘,虽然王世扬主动当起了背锅侠不做挣扎,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之下,王威当然不敢随便上前。 太原镇的兵马也是这样的想法,两只兵马心中有愧,生怕萧如薰会做些什么,于是乎两只兵马就停在这里不愿上前,叫萧如薰十分恼火。 萧如薰又不是王世扬,不打算就之前的事情做些什么,毕竟王世扬已经担下全部责任,萧如薰还要用这些兵马北上反攻,明明是好心好意喊他们过来准备分润给他们一些功劳,结果太原和榆林的兵马居然不识好歹! 他已经把北虏最后的一万兵马围困在了温泉镇之内,只带大军到来便立刻下令总攻,将北虏一举歼灭的同时防止还有漏网之鱼逃走,这样的话他手下不到两万人的兵力就难以办到。 一片好心居然被当做驴肝肺,萧如薰也是给气得够呛。 “再给他们下一道命令!用代理总督的名义下达!若是他们继续畏缩不前,就以怯战不前的罪名加以惩处!” 萧如熏又派了一拨传令兵。 说实话,起兵作战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之前遇到的要么是李如松这种不停命令只想打仗的家伙,一顿棍子下去就服服帖帖,还有就是群龙无首的溃兵败兵,直接收拢人心即可。 可这些家伙有组织有团队,建制完整,同时进退,而且自己这个总督说到底是代理的,大概这些边将根本就不认为朝廷会真的把总督的职位交给自己,之后肯定会有新的文官来接任,所以他们打心眼儿里并不把自己当回事。 而且自己是宁夏镇出身,之前的战役也没有给他们什么恩惠,这两镇兵马对自己不理不睬倒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只是如今战局紧张,萧如薰急等着收拾掉这最后一支北虏军队,要知道,他咬牙切齿痛恨的北虏南下元凶、顺义王扯力克就在温泉镇之中被围困住,他还等着干掉北虏生擒扯力克献俘给皇帝,结果这些家伙居然畏缩不前! “混账!” 再一次被搪塞之后,萧如薰正在吃饭,闻讯之后便把手中的饭碗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他只觉得心中有一种黑色的情绪正在蔓延。 一旁的李如松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但是他也明白萧如薰为何要等大军齐备再行出战。 因为扯力克这条大鱼要是被放跑了实在是太可惜了,所以不到万无一失的状态之下绝对不轻易出战,现在等一些时候还能消耗北虏的战力,一举多得。 但是榆林和太原的兵马实在是太过分了。 喊你们来分润战功你们居然不来! “提督,干脆就让末将带兵把那两个总兵给抓过来,直接接管兵权,然后揍他丫的!怎能为那两个畏缩不前的鼠辈而贻误战机呢?” 萧如薰紧锁眉头叹了口气。 “我到底只是提督的身份,没有朝廷诏令,他们都不认这个所谓代理总督,他们根本不相信我会当总督,来是都来了,因为害怕被往事扬牵连,要来打探消息,但是现在对我的命令当然是阳奉阴违,能搪塞就搪塞。” 李如松不满道:“难道就这样等着那个不知道是谁的鸟总督过来摘桃子?咱们好不容易把北虏追上了围在了这里,这是咱们兄弟的功劳,分给那些蠢货已经是多余的了,怎能让那个不知道是谁的总督占了便宜?” 五百九十四 好黑 萧如薰摇了摇头。 “我倒不是担心谁当总督,不管谁当总督,该属于我们的功劳还是我们的,文官的晋升和武将又不同,只是眼下战局实在是不容等待了。 大同已经和我们失去联系近两个月,大同镇内是否还有我军固守的城池我都不知道,大同巡抚梅国祯和总兵麻贵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我必须要快速出兵北上收复大同,在情况变得更加恶劣之前把长城关口守住。” 李如松愣了一下,然后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娘的!怎么就遇到这种事情!真是窝火!我真是恨不得……” “报!!!朝廷来使!!!” 李如松话音未落,帐篷外面便有传令兵冲入主将大帐。 “朝廷来使?” 萧如薰一愣,然后立刻挥手:“请!” 他看了看李如松,李如松也有些惊讶的看了看他。 难道是新任总督来了? 萧如薰朝着李如松点了点头,两人一起走出了帐篷,除了帐篷一看,这次朝廷来使的规格并不大,而且只有一个穿着文官官服的人捧着圣旨,这人还是个五品小官总督这样的大员怎么会让五品小官来担任? 疑惑归疑惑,萧如薰还是带着李如松一起拜见了这个小官。 “末将御边平虏提督总兵官萧如薰拜见天使,不知天使此来有何要事要宣布?” 小官没有说废话。 “特来宣读圣旨!” 萧如薰眉头一皱给我的圣旨? 奇怪之下,萧如薰也没有多做耽搁,忙说道:“那好,末将马上命人备案几!” 小官连忙阻止道:“萧镇南,情况紧急,下官也就不要什么虚礼了,御边平虏总兵官镇南候萧如薰接旨!” 萧如薰忙单膝跪下接旨,李如松等一应人等也全部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北虏犯边,边镇沦丧,兵祸连结,百姓罹难,于国于民皆有大害,断不能任其肆意妄为,原四边总督王世扬贻误军机致使太原失陷,现予以革职,着锦衣卫捉拿归案。 兹有御边平虏总兵官镇南候萧如薰,英勇善战,英武果决,战功赫赫,连奏大捷者三,不愧国之柱石,今特授延绥、太原、宣、大四镇总督之职,允临机专断之权,望卿不负朕望,击退北虏,复我山河,钦此!” 念完圣旨,小官把圣旨卷起来,递给了萧如薰。 “萧镇南,你可是咱们大明朝有督抚以来第一位武将总督,万不可辜负陛下与朝廷之厚望,定要速速破敌,请接旨!” 小官说完,看着萧如薰似乎还没有什么反应,便又呼喊了一声:“萧镇南?” 萧如薰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忍住心中惊异,忙说道:“臣萧如薰领旨!臣必不负陛下与朝廷之厚望!” 说罢接过了圣旨。 自大明督抚制度确立以来,第一位武将总督诞生了。 这样的消息不仅让萧如薰震惊,萧如薰身后包括李如松在内的诸将都震撼不已,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朝廷居然玩的那么大,直接把总督这样的职位都授予了武将,难道情况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吗? 但是无论如何,武将总督第一人的荣誉萧如薰是无论如何也丢不掉了,这下子,萧如薰在全国武将当中的地位就非常特殊了,而且…… 李如松觉得,有人要倒霉了。 小官递过圣旨,询问道:“萧总督,不知眼下战况如何?北虏还会继续南下肆虐吗?陛下与内阁三位阁老还有兵部诸位堂官都非常在意!” 萧如薰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请天使回禀,末将已经将北虏最后一万兵马围困在这温泉镇当中,根据探子探知,此番北虏南下的元凶、土默特部首领扯力克就在其中! 只待收拾他们,北虏再也没有多余兵马可以继续南下肆虐,待末将解决了这支北虏之后,立刻北上收复大同,解决这场战事!” 小官大喜过望,而后露出了踌躇的姿态。 “那便再好不过了!这……萧总督可否立刻进兵解决北虏?若能生擒扯力克带回京师献给陛下,必是一桩美谈啊!” 看来这小官也是有着一份心思的,当然,这份心思萧如薰也不会拒绝。 不过…… 神使鬼差般,萧如薰开口了。 “这当然也是最好的,只是,天使有所不知,末将好不容易把扯力克围困在这温泉镇之中,但是手上兵马不足两万,难以将之死死围住不使一人漏网,于是调集榆林和太原的兵马。 本欲用太原和榆林的五万骑兵把温泉镇团团围住,困死扯力克,以便生擒之,谁知榆林总兵王威和太原副总兵李维以我并非真正总督为由,抗我军令六次,停在温泉镇东北十五里处拒不向前,弄的末将非常狼狈!” 但是话一出口,这小官一听就怒了。 “战场之上岂可抗命?他们不知道抗命不遵是死罪吗?” “其实也怪不得他们,末将不过是被王总督……哦,前总督王世扬暂时托付了总督职权,没有谁会认为末将能成为总督,眼下,他们应该会遵从末将的命令了。” 萧如薰“好心好意”的给那两人开脱。 “那也不成啊!王世扬彼时尚未革职,虽然吐血昏迷,但仍是总督,他既然在清醒的时候将总督之权暂时托付给萧总督,那战况紧急事急从权,四镇兵马本就该遵从萧总督的号令,尽快解决战事才是,怎能如此畏缩不前抗命不遵?” 说罢,小官拱了拱手。 “此番萧总督得封总督之位,已是名正言顺,若萧总督不弃,下官愿随萧总督一起,去那两支兵马营中调兵,下官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家的兵马敢如此嚣张跋扈,不把朝廷任命的总督放在眼里!” 萧如薰微笑道:“固所愿也!” 给你们好处你们不要,七次拒绝我的诏令,多次羞辱于我,当真以为我是泥塑的不成? 此番便叫你们看看武将总督第一人的手段! 萧如薰的嘴角漏出了一丝冷笑,脸上满是阴霾,眼中满是杀气。 迈开脚步,萧如薰的瞳孔忽然一缩,心底忽然生出一丝疑惑。 他自己都有些奇怪 方才的想法……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而李如松在萧如薰身后揣测了一下,顿时再次刷新了对萧如薰的看法。 这分明就是对王威和李维的不配合和羞辱记恨在心上,不打算给他们好果子吃了,所以才用这种手段让这位天使知道,拉大旗作虎皮,三下五除二用扯力克做诱饵把这个天使绑上战车。 到时候,惩治这两人的时候也就有理可依,顺便如果事情传到朝堂上,自然有这位想要分润一份功劳的天使给背书,主动帮萧如薰开脱,而且不会给人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暴发户的感觉。 好黑的手段。 萧如薰在南边的这几年里面没有停止成长,而是变得更黑了。 这人……真的如同父亲所说,不是单纯的武将,有英勇威武的一面,但是也有心思深沉心狠手辣的一面,若真要说起来,这手段怕是更接近文官政客而不是一个纯粹的武将,这种本领这种急智,李如松自问没有。 这分明是乱世枭雄的本领啊! 想起李成梁离开战场之前的嘱咐,以及那种决然的口气,李如松咽了一口唾沫,,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 不知不觉中,他似乎有点怕了萧如薰了,这家伙身为武将还能做总督,总是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似乎规矩在他身上就是放屁。 五百九十五 免贵姓萧 在此之前,李如松心理最牛逼的存在是他老爹李成梁,只是现在,这个位置要换人了。 他甚至感觉自己之前那么多次多次顶撞羞辱萧如薰,却能得到他的谅解不被记恨,还真是运气好。 李维和王威,这两个蠢货,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居然连续七次拒绝萧如薰的进兵令,换做李如松自己怕是已经提兵杀过去了,而萧如薰…… 这下子,这两人算是完了,萧如薰肯定不会允许他们跟着一起得到功劳的。 别的不说,就是这份心思这种手段,也不愧于总督这个位置啊! 李如松的心中满是感慨。 当初那个冷静沉着一腔报国心的青年貌似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李如松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的深沉内敛的人。 按照李成梁的说法,他会在朝堂上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呢? 李如松不知道,但是本能却告诉他,最好不要和这个人牵扯太深,否则恐怕会遇到意想不到的灾祸。 这位想要得到功劳的天使就被萧如薰一起带着往太原榆林两镇兵马的驻地飞驰而去,两刻钟之后,一小队人马就赶到了那五万骑兵的驻扎地。 而此时此刻,李维和王威并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件经常在做并且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样,过去做现在做以后还是会做,这是大明军队的潜规则,不会改变,他们也没有改变的想法。 他们不仅不打算前去,反而还就聚在一起喝起酒来了,他们才不相信什么围歼扯力克之类的事情,有这种好事的话,正常人肯定想要独吞,怎么会分润出去呢? 肯定是要他们去前面当炮灰,而他自己到后面摘桃子! 从军那么些年,这种烂事情见得还少吗? 不过到底是萧如薰,声名在外的名将,不说总督这档子没有根据的事情,单说这么不给他面子,连续七次拒绝他,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有个太原镇的游击就对副总兵李维建议。 “且不说萧如薰声名在外,单说末将听闻咱们的新任总兵董一元昔日在宁夏和萧如薰有旧,万一等董总兵上任了,萧如薰和他说起这个事情,咱们会不会……” 这个参将的意见不是没有道理。 “董一元又如何?老子怕巡抚怕总督,还怕他一个总兵不成?记住了,只要巡抚和上边的总督不发话,他一个总兵就是个空架子!” 李维一口干了一碗酒,一脸不在乎的说道。 他说的有道理,大明朝从景泰以后,总兵权威日渐下降,到了成化弘治年代已经基本上对下面人没什么威慑力了,要是上面没有巡抚和总督做后台,这个总兵还真是没什么存在感,下面兵将畏惧总督巡抚,可就是不怕总兵。 李维这个副总兵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人,在军中有点威望能耐,算是军中实力派,董一元就算来了,又能如何呢? 所以他并不担心。 不过那个游击显然还没有说完。 “副总兵不担心董总兵倒也无妨,可是末将听闻萧如薰娶了一个文官的女儿做老婆,还在兵部尚书面前很有面子,当初朝鲜之役就是当今兵部尚书点了他的将,结果打得那么漂亮,兵部尚书很是赏识萧如薰,这要是开罪了萧如薰,那……” 这个话一说出来,李维要斟酌斟酌,王威也要斟酌斟酌了。 总兵大家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兵部尚书…… “咱们连续拒绝了他七次,估计他已经暴跳如雷了,这个时候再去说好话,是不是晚了?” 王威看了看李维,轻声问道。 李维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很光棍的摇了摇头。 “不管他!等新任总督到了,咱们直接跟着新任总督上战场杀敌,只要和总督搭上关系,就算是兵部尚书要动咱们,也要顾及着总督的看法,再者说了,老子的地位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萧如薰能打仗,老子就不能打?” 李维这话说得很干脆,王威想了想觉得也是,到底也就是一个武将,提督又如何?镇南候又如何?不管用! 大家继续愉快的喝酒,喝着喝着,外面就来了一个传令兵。 “报!!将军!营地外面来了一队人马,说是新任四边总督,要见诸位将军!” 新任四边总督? 这话一出口,大帐中正喝的痛快的一群军将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个个喜形于色,就像是亲爹来了一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诸位弟兄,咱们快去拜见总督吧!这下子就算是兵部尚书也不能拿咱们如何了!接下来就要看咱们兄弟在战场上驰骋杀敌了!” 李维戴上了军盔整了整衣衫,笑了一声。 “走!弟兄们,去见新任总督!” 一群人一起,威风凛凛的走出了帐篷去见新任总督。 来到简易营门之外,一群人便看到了一个穿着铠甲披着披风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将领,想来此人就是新任总督,而身边还跟着一个穿五品官袍的文官,大概是身边辅佐官员之类的,然后就是一队大概一百来人的骑兵跟随。 这总督一看就很气派,就很懂军事,别的不说,先把盔甲穿上,很好嘛! 一群人快步上前,齐齐单膝跪下抱拳行军礼。 “末将等拜见总督!” 对面那骑在马上的新任总督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嗯? 这样就好了?连“起来”都不说?你虽然权力大,但也不用这样牛逼吧? 一群人觉得有点不对劲,互相看了看,李维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向了新任总督。 好年轻啊! 虽然长了胡子,但是这怎么感觉这么年轻,大概最多也就三十岁,文官总督会这样年轻吗?他们考科举都要考半辈子,就算个别神童早早考中,但是做到总督这个位置上不都四五十了吗? 这……这不对劲啊……这人实在是年轻的过了分啊…… 李维心里有点打鼓,开口问道:“敢问总督贵姓?末将等还不知道总督贵姓。” “免贵姓萧。” 这位冷冰冰的总督大人终于开口了。 哦,姓萧,那就是萧总督。 一群人刚要开口喊一声“萧总督”。 “名如薰,表字季馨,你们唤我萧总督就可以了。” 这位冷冰冰的总督大人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一群人脸上讨好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就纷纷碎了一地。 不知怎的,看着这群人的模样,萧如薰心中那股黑色的情绪便愈演愈烈。 萧如薰伸手把那份圣旨递给了那小官。 “有劳天使宣读陛下旨意,以免诸位将军不能接受。” 小官冷冷的笑了笑,伸手接过了皇帝的圣旨,展开,大声的宣读了起来。 “……今特授延绥、太原、宣、大四镇总督之职,允临机专断之权,望卿不负朕望,击退北虏,复我山河,钦此!” 宣读完,小官卷起了圣旨,双手递还给了萧如薰,萧如薰双手接过,放入了怀中,然后继续看着那些呆若木鸡的太原榆林军将。 “萧总督可是大明自督抚制度确立以来第一位武将总督,别说诸位了,下官刚开始知道的时候,也是惊讶的,不过事已至此,陛下与内阁兵部一同下发诏书,此事千真万确,诸位将军,还请遵从萧总督的命令。” 小官话说完,便闭口不言,满意的感受了一把在一群三四品武官面前耍威风的痛快,把剩下的发挥空间留给真正应该耍威风的萧如薰。 五百九十六 三生有幸 不管是李维还是王威还是其他什么人,反正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情况。 “萧……总督!末……末将太原镇副总兵李维见过萧总督!” “末……末将榆林镇总兵王威见……见过萧总督!” 这两个带头的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在巨大的恐惧的威慑下,连忙先行见礼,然后后面一群虾兵蟹将跟着见礼,无一不是结结巴巴磕磕碰碰,愣是没有一个能说话说完整的。 就这种货色也敢拒绝自己七次军令,还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萧如薰不无感慨。 然而他心中的冷意并没有半分消退。 “起来吧!别自己吓自己了,本督没有怪你们,毕竟当时本督名不正言不顺,你们拒绝军令也是合理的,本督也没有道理治你们的罪,起来吧起来吧!” 萧如薰翻身下马,语气柔和了一些。 这一群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鬼叫一般惊悚的看着萧如薰。 萧如薰刚下马站稳,一看这群人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便笑了出来。 “怎么?一个个的都以为本督是要来治你们的罪的?” 他们还是跪在地上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天使见笑了,本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都以为本督要报复他们,给他们穿小鞋,这可真是为难本督了,天使能否帮本督想想,本督该拿什么理由给他们穿小鞋呢?” 看着萧如薰如此自如的笑着说笑话自嘲,小官儿心里也觉得有点惊讶。 这萧如薰看不出来啊,心胸居然如此宽广?寻常人等被连续拒绝七次,这就等于是侮辱了,就算不报复也不会给好脸色,眼下他居然打算就此揭过?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之前他的总督是私相授受,算不得数,打官司打到朝堂上也不占着理儿,现在倒是占着理儿了,但是也没人敢惹他了,有点郁闷。 “哈哈哈,萧总督这样说,下官也很为难的,从律法上来说,之前萧总督和他们没有从属关系,军令只能算是请求,来了是帮忙,不来也没法说什么,并不违背大明军规和律法。” 小官也很识趣的配合着萧如薰。 萧如薰转头看向了这群呆若木鸡的家伙。 “听到了没有?本督无法惩治你们!你们之前没有犯法!可以了吗?” 这群人眨眨眼睛,互相看了看。 “再不起来就杖责三十废掉军职!” 这下子他们听懂了,忙不迭的爬了起来,然后一种宛若重生般的庆幸席卷了他们每个人的心底,他们对萧如薰的感官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三级跳,从不屑再到恐惧再到无边无际的欢欣鼓舞 能遇上这样的总督,真是……三生有幸啊! 于是一群人就搜肠刮肚的用着寻常根本说不出来的谄媚话语对萧如薰大力献媚,就差把萧如薰吹成天上地下唯吾独尊的皇帝之下第一人了,这话把小官儿都给听的皱眉头。 这些丘八天天非议咱们文人骨头软,他们自己倒是骨头硬得很,就是脆了点儿,一敲就碎成沫沫。 一边谄媚着,一群人就把萧如薰迎入了他们自己的帐篷里面,帐篷里面点着碳火温着酒,这大冷天儿的肯定很舒服,总督和天使都是要好好招待的。 进了军帐,一种春天般的温暖让萧如薰的身子舒服了许多,闻着浓浓的酒气,还有烤肉的香气。 这些家伙挺会过日子。 “来,总督,请上座,天使也请入座!” 李维将萧如薰和小官儿都给请上了座位。 萧如薰坐在主位上,看着这些面色红润脸上还带着庆幸之色的军将们,便笑了笑,开口道:“好了,都坐下吧!” 一群人笑呵呵的坐下,顿时感觉心里舒坦极了。 “你们这日子过得可好啊,又是酒又是肉的,比我过得还好,我军中都只有白米馒头配酱菜,天天都是一个味儿。” 萧如薰的话一出口,一群人全都明白了。 原来萧如薰是闻着酒肉香气想要点好处啊! 难怪对大家那么客气,真是的……你要酒肉,早点说不就好了吗? 李维和王威心里最后一点担忧都消失了。 “总督想要,末将立刻派人送去犒劳大军!” 萧如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你们就自己留着吧,不过你们这喝的可不少啊!看你们一个个都面色红润的,还以为是吓得,没想到是喝酒喝的,每个人都喝了吧?” “哈哈哈哈……” 一群军将笑了笑。 王威也笑道:“这个天气冷,大家伙儿就聚在一起喝喝酒,暖暖身子,咱们酒量都大的很,一坛两坛的一点事儿都没有,还能继续喝!” 李维适时的举起了酒碗,高喊道:“来!大家一起!让咱们给萧总督接风洗尘!干了这碗酒!咱们就去杀北虏!” “干!” 王威也附和道,于是一群人举起面前酒碗咕嘟咕嘟的把酒都喝了下肚。 小官儿原本也想喝一碗,结果看着萧如薰只是端着酒碗没动静的样子,心下有些奇怪,便也没有喝,只是看着萧如薰。 李维和王威一群人干了一大碗酒,大笑一阵,却看着萧如薰没喝,不由地感到奇怪。 “总督为何不饮啊?莫不是这酒不好?” 王威好奇的询问。 萧如薰放下酒碗,摇了摇头。 “不是这酒不好,酒是好酒,就是时候不是好时候。” 王威奇怪的和李维对视一眼。 “怎么就不是好时候呢?” 李维问道。 萧如薰笑了笑。 “当然不是好时候了,现在可不是大捷庆功的时候,这行军打仗的时候,本督好像记着大明军规里面有说,这行军征战的时候,将士下到杂役上至主帅,一律不准饮酒,饮酒的话,若是普通军士,那可是要斩首的。” 萧如薰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大家也没当回事儿,哈哈一笑。 “这下面杂兵的规矩,咱们就不必在意了,该喝喝,该吃吃,人活一世,总要有点儿乐子,不然不知道哪一天就要战死了,多憋屈啊!” 李维一脸的理所当然。 萧如薰点了点头。 “是啊,这人活一世是该潇洒点儿,不过这行军打仗可是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时,若是叫酒水混了脑袋,打了败仗,送了自己的命不说,还要把将士,把百姓的命都给送了,所以啊,本督行军征战之时向来是不饮酒的。 不仅本督自己不饮,也不准麾下将士饮酒,这要是给本督抓到了,本督可不留情面,还有连坐,倒也不是本督心狠,这主要是军中饮酒影响太坏,你说张飞何等猛将啊,居然在醉酒之后死在小人手里,憋屈,真是憋屈。” 萧如薰在一群人有些不解的注视之下端着酒碗站了起来。 “所以啊,不说本督自己统领军队这样做,整个大明军队也都是这样做的,行军征战的时候饮酒可是重罪,这怎么能不罚呢?” 萧如薰微微一笑,而后脸色猛的一变,一把摔碎了手里的碗。 “通通给本督拿下!” 帐外立刻冲入数十名武士,两人一组迅速将这些有些醉意并且毫无防备的军官们给制住了,然后迅速解除了武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行军征战之时军官聚众饮酒,影响极坏!按军法,就算是全部处斩都是可以的!本督念及你们初犯,不杀你们,但是你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着榆林总兵王威、太原副总兵李维杖责五十!削去军职严加看管!待战后本督禀明朝廷再作惩处!余者人皆杖责十!鞭笞十!军职降一等,留原职戴罪立功,若敢不拼命杀敌,定严惩不饶!” 萧如薰拔出佩剑刺在了地面之上。 “今后若再有人敢在行军征战之时聚众饮酒!定斩不饶!” “啪”的一声脆响。 那小官儿的手一抖,酒碗掉在地上摔碎了。 ps:什么叫我短?我又长又坚挺好不好? 五百九十七 甜枣 一顿棒子抽下去,太原镇和榆林镇两支兵马的主将就被萧如薰废掉了,皮开肉绽的被严加看管起来,而剩下的军将也被抽了一顿予以警告,降军职一等,留在原先的职位上美其名曰戴罪立功。 但是太原和榆林两支兵马就此群龙无首,旗下最高将领也就剩下参将数人,还有数名游击,再也无法拧成一股绳违背萧如薰的军令,而他们也确实是被萧如薰酷烈的手段打怕了。 去的时候是一队人马一百多人,回来的时候是整整五万军队。 萧如薰把他们和自己麾下军队打散重组在一起,遂将温泉镇团团包围起来,围的是水泄不通,扯力克的一万残兵就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分兵包围之前,萧如薰找来麾下数名亲信将领,然后对他们吩咐了一些事情,不一会儿,好几名亲将带着几辆板车分别向数个不同的方向出发了。 太原参将李相武被抽了十鞭子打了十下棒子,背上可谓是伤痕累累,不过相比起那两位被揍了五十棍打的皮开肉绽的总兵,他的待遇还算是好的,至少还能站起来还能骑在马上,伤还不是很严重。 这萧如薰,下手也太狠了,人也太黑了,前面刚说不在乎,转眼就寻个理由把大家废了,直接把两镇军队打散重组,以至于互相首尾不能相连,甚至连协同作战都做不到,只能在其亲军的裹挟下按照他的战略做事,简直就是在吞吃军队。 这人也太狠太黑了,翻脸就跟翻书一样…… 名将都那么黑的吗? 李相武等安营扎寨之后才想明白了萧如薰的黑手段,不由地感到深深的后怕,还有那挨了三十多棍就被打晕过去的李维和王威,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鬼知道一个武将能做总督?大明督抚制度确立以来第一个! 不得不说,大家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李相武顾影自怜着。 “将军,外边来了一个人,拉了一辆车,说是萧总督派来的。” 萧总督…… 李相武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快……快随我去迎接!” 李相武连忙从营帐里面出来,不知道这个人来这里是干什么,万一没什么好心思又要整自己,那自己可千万不能给他什么理由,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是所有四边军将的总头目。 隔着老远,李相武就看到了一队人马和一辆大车。 “来者可是李参将?” 为首一个军官下马前来。 李相武忙说道:“正是末将,不知阁下是?” “在下是萧总督麾下亲兵把总陈大成,末将拜见李参将!” 眼看此人要行礼,李相武连忙向前一步扶住了此人。 “不必拘礼,不必拘礼。” 他是真的给弄怕了,这人虽然只是个把总,但是却是萧如薰麾下亲卫军官,身边人,肯定非常亲密,这弄不好是来观察自己有没有怨言的,如果自己不慎口出怨言的话,估计会被进一步穿小鞋的。 总兵副总兵都被打成了那个鬼样子,更何况自己一个小小参将呢?现在他可是总督!他们这些武将的顶头上司! 陈大成也不在意,指了指身后的大车。 “这些都是萧总督派在下前来相赠的,有药品和一些食粮衣物,萧总督特意嘱咐在下,要来看看李参将的伤势如何,还让在下带来了上好的药材。” 陈大成掏出了一个白瓷小瓶瓶,李相武咽了口唾沫,心想着这下子避无可避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于是乎李相武心一横,就把陈大成请到了自己的帐篷里面。 暖暖的帐篷里面,李相武褪去了战甲,把满是伤痕的背部展露在了陈大成面前,这些伤口经过军医简单的处置,只是绑上了绷带,就等着自行痊愈了。 陈大成将小瓶瓶里面的药粉又弄了一些涂在了李相武的背部,顿时一种清凉的感觉袭来,李相武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疼痛感少了不少,觉得很舒服。 这还真是好药? 李相武的心里稍微有些疑惑,这陈大成的操作看起来十分娴熟,涂好了药粉又将绷带给李相武绑上,就像是个老军医一般。 “没想到陈兄弟还会这些军医的手法?” 李相武开口问了一句,想探探口风。 “这都是在缅甸,萧总督练兵的时候教咱们的,为了减少伤亡,萧总督练兵都是要求兵士掌握一些重要的技能,比如涂药和上绷带,真要打仗的时候还有每人一小瓶烈酒。 萧总督说用烈酒可以除去炎症,再涂上药粉,绑上绷带,寻常刀剑伤数日就能结疤,也不需要劳烦军医,自己就能办好,萧总督是十分在意咱们这些底下兵卒的。” 李相武稍微有些吃惊。 “萧总督还会如此练兵?” “那是自然的,萧总督练兵那可是全大明数一数二的,要不然当初在朝鲜能干掉二十万倭寇?在洞武国又干掉了十多万蛮夷。” 听陈大成说的那些带着自豪意味的话,李相武沉默了。 陈大成绑好了绷带,开始收拾东西。 “好了,伤口也不深,三五天也就没问题了,不过说实在的,李参将,你们这一回啊还真是运气不错!” 李相武愣了一下。 “运气不错?” “可不是吗?萧总督最讨厌军中有人喝酒,咱们在朝鲜在缅甸军中都是不允许有人喝酒的,有酒那都是一等一的烈酒,全是军医给伤病治伤用的,除非大捷庆功宴会可以喝酒,其他时候喝酒,那可都是斩首。 在缅甸三年,因为行军打仗的时候喝酒而被斩首的兄弟可不下一百,最高职位的就是一个参将,后来军中人人谈酒色变,没有上面允许那是根本不敢碰酒,见着都要躲得远远的,你们运气真不错,才打板子而已。” 李相武讶异的回过头看着陈大成。 “当真?” “这还有假?兄弟我就在萧总督身边当亲卫,萧总督什么人我还不清楚?把军法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不守军法的军队和禽兽无异!娘的,咱们都成禽兽了!” 陈大成说着还觉得有些好笑。 “那你们……” “该说不说,萧总督对待咱们是真把咱们当人看,不缺吃不缺喝不缺穿,军饷都是直接点名发到个人手上,上面将军亲自带人盯着,有谁敢做手脚当场格杀,军法是严厉了一点,但是从来没有随便惩处过什么人。” 五百九十八 权力 李相武张了张嘴巴,还没说什么,陈大成就又开口了。 “要我说啊,你们这一次也真是过分了一点儿,七次啊,七次喊你们来你们都不来,我当时就在萧总督面前守着帐篷,我还从没见过萧总督发那么大的火,萧总督真是一片好心好意。 他把扯力克那王八犊子困在温泉镇,就是想着把温泉镇团团围住,不至于让扯力克漏网,想着生擒扯力克献俘給陛下,然后大家伙儿都能分润军功,你们太原军和榆林军也能分到功劳,你们倒好,七次搪塞萧总督,这不是把好心当做驴肝肺吗?” 李相武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真的?” “那当然,萧总督从来没骗过我们兄弟,那温泉镇子里被困住的就是扯力克,身边就剩一万人,萧总督想把他包圆了吃掉,担心除了进攻之外手上的兵力不够包围用的,这才把你们喊来,辽东骑兵都做好准备了,结果你们不来,你说说这事儿!” 看着陈大成一脸的埋怨之色,李相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然了,就算这样,萧总督没有想着怎么着你们,那个时候朝廷刚好派人来宣布把总督的位子交给萧总督,那个天使就等着萧总督把扯力克生擒,然后好让他带回去献俘。 就这样了,萧总督还是想带着你们一起,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倒好,不来也就算了,萧总督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但是你们居然还聚众喝酒,这下就把萧总督给气坏了,这才揍了你们一顿。 但是萧总督是好人呐,揍了你们还担心你们身子坏了打不了仗,叫咱们兄弟几个给你们分别送些药材和食物衣服来,说之前是气坏了,让咱们几个兄弟给你们陪个不是,别放在心上,大家以后还是同僚,一起建功立业。” 陈大成叹了口气:“萧总督这样好的将军,全大明有几个?这都能给你们气坏了,唉!行了,李参将,萧总督的意思就是他没有想着为难你们的意思,你们只要尽忠职守,遵守命令,大家就能一起挣功劳。” 说罢,陈大成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那李参将,在下就先回去了,请李参将好好休息,明天萧总督就要发起对温泉镇的总攻,还望李参将尽忠职守,还有就是千万不要再喝酒了。” 李相武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连忙站起来拱手道:“末将……末将知道了!” “好,在下先行告退!” 说罢,陈大成便离开了李相武的军中,留下李相武一个人站在大帐里面发呆。 萧如薰打人的原因……居然是因为酒? 他没有记恨大家? 这…… 李相武陷入了某种程度上的迷茫。 而与此同时,这般的情况也发生在了其他几个军营的几名军官身上。 到傍晚,萧如薰听完这些报告之后,才点了点头,挥手让这些绝对亲信的小将们离开,自己继续写军令。 写了一会儿之后,萧如薰放下了笔,伸了个懒腰,吐了一口气。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面前那总督印绶之上。 总督,文臣外放所能得到的最高职位,文臣外放得到这个职位一般都是挂尚书衔或者侍郎衔,而他作为一个武将,得到了总督的职位,看起来似乎比文臣还要轻松一点,文臣得到总督还要论资排辈,而自己却是轻轻松松。 不过可想而知的是,这个职位也不是常设职位,事毕即撤,自己也只是暂时的总督,到时候肯定还会还回去这份权力。 但是仅仅是这一刻,这份权力就足以让数万军队对自己俯首听令,战功赫赫的名声不管用,好名声不管用,就是这个职位管用,原因无他,有权耳。 萧如薰陶醉的闭上了眼睛。 权力,权力真是一个好东西。 想着之前一声令下,从总兵以下数万军队束手就擒服服帖帖,和之前自己连续七道命令却无人理睬的尴尬处境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 只能说权力真是一个好东西。 那种美妙的滋味,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那种…… 萧如薰又睁开了眼睛。 改变大明的同时,他意识到了,他自己也被大明所改变了,这整个环境,这整个社会,这些人情世故,已经在不经意间深深地影响到了他。 他不认为自己做的不对。 他曾经对权力不屑一顾,觉得那是无根浮萍,只有手上的实力才是权力。 曾经,他也觉得那些掌握很多权力却为非作歹的人是权力的俘虏,欲望的囚徒,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但是不得不说,权力是比世界上纯度最高的毒品还要更纯净的毒品,能让任何人,注意,是任何人为之着迷。 当生杀大权操控在手,权力的毒性就已经深深地感染了每一个掌握者,不存在任何幸存者,不存在任何超脱者。 当他手握权力的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是浓烈到了几乎可以无视一切的杀意,那股黑色的情绪快速席卷了他的全身心。 只是他知道自己需要有理有据,否则,也很麻烦,自己作为第一个武将总督,滥用职权的打击是巨大的。 于是,当他看到那些人脸上被酒染成的红色的时候,才会那样的高兴。 有借口了。 有借口了,就要开始使用自己的权力,只要有借口,权力就有谋私的理由了。 换做三年前的自己,估计会放过他们,而严格遵循本心。 而现在,不行,忍不住了,忍不住那种被拒绝被羞辱的无力感的侵蚀! 萧如薰选择用权力把一切不稳定的因素敲掉,把剩下的全部拆撒,成为自己的,不让自己的权力运行受到一丁点儿的干扰。 一丁点儿都不行! 说打就打,说撤职就撤职,说下狱就下狱,一言不合就是人道毁灭,这才是权力,这才是令人着迷的权力,和这份权力相比起来,镇南侯的权力和提督的权力简直是毛毛雨,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萧如薰伸手拿过了那总督印绶,双手抱着,身子往后仰,靠在靠背上,头微微抬起,眼睛微微眯起。 拯救大明,也是需要权力的,对吧? 五百九十九 困兽 明军动向暂且不表,温泉镇内,扯力克躲在镇子中最好的一幢建筑物里面,脸色阴沉无比的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面前站成一排的部下士兵。 “还没有找到刘西吗?” 扯力克灌了一碗酒下肚,恶狠狠的看着面前的一堆人。 “没有!那个人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我们已经把整个镇子都翻了一遍,所有的地下室我们也都没有漏掉,就是没有发现他藏在什么地方,大王,那个狡猾的汉人是不是已经逃走了?不然我们不可能找不到……” “不可能!!!” 扯力克大吼一声,然后将手中酒碗摔碎在了地上。 “是他带着本王到这里来的,这里所有的出入口都被我们守住了,没有我的允许,他走不了!他绝对走不了!那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他难道还会法术不成?!我不信!不信!” 扯力克站起身子,一用力,就把面前的那张桌子掀翻了。 带着他一路往南跑的是刘西,刘西带着他一路往南跑,一边劫掠一边跑,说肯定可以躲避开汉人军队的追杀,虽然连续两次被汉人军队追上打败,但是核心主力还是跟着扯力克一起跑了出去。 留下来殿后送死的都不是扯力克的核心主力,这一万多人才是扯力克真正的核心,带着最多的金银珠宝和抢来的财物,是他的绝对心腹,所以扯力克才不担心刘西会对他做什么,他要是敢妄动,直接就宰了他。 刘西喜欢走弯路,拐弯抹角的,就是不直着走,说直着走容易给汉人军队一路追击,要是弯着走反而能躲避他们的追击,这样的说法倒也没错,连着好几天大家都没看到汉人军队的踪影,于是就在温泉镇停留下来。 把这里几百户人家祸祸干净,该杀的杀了该玩的玩死了,就在这里休息了一个晚上,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起来,他们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发现所有可以离开温泉镇的道路都被明军封死了。 明军居然趁夜赶了上来,用比他们更多的军队将整个温泉镇扯力克的人马都给围了起来,围而不攻,设下防线,扯力克派人冲击明军防线的时候,屡屡被明军用火枪和剽悍的骑兵击退,根本冲不出去。 就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居然就被追上了?明明他们好几天都没有踪迹了!怎么可能一晚上就追上了? 更可怕的是,刘西不见了,头天晚上还给扯力克分析目前局势和之后道路的刘西一大早就消失不见了,看守他的士兵说,他进屋子之后就睡下了,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第二天一早才发现屋子是空的,人不见了。 扯力克当时就大怒不已,把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再一审问,才知道晚上看守刘西的七八个士兵全都睡过去了,因为之前喝了酒的缘故。 刘西很有可能就是这样逃走了。 扯力克不相信,在他想来,刘西是个背叛了汉人的没有退路的叛徒,汉人不可能继续接受他,他必须要死,如果不跟着他回到草原上,就必须死,既然知道这样的结局,刘西为什么还要离开他? 他想不通,所以觉得刘西还在温泉镇内,一边派人冲击明军防线试图突围的同时,他也在到处找刘西,基本上把整个镇子的房屋都给拆了,在仔仔细细的寻找。 但是整整两天了,他愣是没有找到刘西的踪迹,但是手下军队却因为突围战死了好几百人,一直也没突围出去,现在士气衰落,人心惶惶。 更关键的是,口粮不够了,他们一直都是以战养战,为了空出更多的空间带金银珠宝,就没有注意带粮食,打到什么地方就吃到什么地方,现在口粮只剩下一天的了,要是再突不出去,就只能杀马维持生命了。 可是战马是草原人的命根子,没了战马,他们还怎么和明军玩运动战?而且现在天气严寒,地上都没有长草,马匹的草料非常有限,现在基本上也要消耗光了,都有些人开始和马抢东西吃了,再这样下去,马都要饿死了。 就这样,还是找不到刘西,一直以来都把刘西当做智囊予以信任的扯力克慌神了,用残暴的举动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慌乱,连着杀了七八个坏事儿的亲信,还亲自带人冲杀了一次。 结果除了坐骑被明军用枪打死,他自己摔倒在地差点被明军活捉之外,也没有其他的结果。 天气还是那么冷,口粮只剩下两顿的量,他不得已下达了征集令,把所有口粮集中在一起,用自己的威望来震慑所有人,将口粮限制一下,勉强多了一顿的量。 可是这一顿也就撑到今天晚上,今天突不出去的话,明天就要决定是不是杀马充饥了。 就在这个时候,温泉镇外传来了浓浓的肉香的味道,有人来报告说,是明军把这些天被他们打死的战马的肉割了下来,有的在烧烤,有的在煮肉汤,正在大快朵颐,可恶的是现在的风向往镇子里面吹,没一会儿就满镇子飘肉香。 几天没吃饱肚子的北虏士兵们被这种香气勾引的肚子咕咕叫,一点点米粮根本不足以填饱肚子,但是却已经是他们非常重要的口粮了,也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口粮,反正他们把口粮都上缴了。 眼下,除了身边的马匹之外,他们都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了,可是马匹是他们的第二生命,不到万不得已,草原人是绝对不会杀马吃马的,眼下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已经到需要决死一战的时候了。 扯力克闻着这股肉香,忽然间大发雷霆,把仅剩的一间好屋子都给毁了,然后拔刀上马就要带人决死一战杀出去,结果忽然有哨兵过来报告军情。 明军增兵了! 三条路线上的明军都增兵了,数量比之前多出了两三倍,把道路堵塞得严严实实,眼下除非他们会飞之外,就不得不和这些明军短兵相接。 六百 悲哀的抉择 在这种被限制的地形上,在狭长的道路上,骑兵的威力根本发挥不出来。 明军只需要同时面对十几个骑兵的正面冲击,只要摆起军阵,骑兵的冲击力就受到极大的限制,还不如下马步战来的实在。 但是下马步战又要面对明军相当密集的火枪和弓弩射击,尤其是那些曾经被草原人极度鄙视的火枪,现在居然打的那么准,威力那么大,一枪下来就把手臂大腿给打断的情况非常常见。 和箭伤不同,箭伤只要没有射到要害,把箭支取出来也就是了,除非有毒,否则一般不会死,但是枪伤不同,就算把那些士兵腿上胳膊上和胸口的子弹弄出来,可是伤口的血根本止不住,用不了几个时辰就流血流死了。 枪伤是目前草原人无可奈何的伤势,只要被击中就基本上等于死掉,除非砍断受伤的肢体,但是草原人是要靠着健壮的身体活着的,肢体受创不得骑马不得战斗,还有什么存活的意义? 这几日的突围战虽然战死的只有几百号人,但是真正已经失去战斗力的超过了一千,而明军数量不断增多,他这里却缺衣少食,再这样下去他会丧失全部的战斗力,这一点,扯力克是心知肚明的。 久寻刘西寻不到,扯力克开始一点一点的恢复理智,加上身边不断有人对他说那个汉人是个非常狡猾的汉人,一定是别有用心,专门把我们骗到这个地方来。 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一路走来的每一步都是被设计出来的,从攻取太原到南下窜逃,基本上都是刘西撺掇他做的,而刘西现在消失了,把自己留在了温泉镇里面,温泉镇又被明军堵死,地形道路对骑兵有超强的限制,这意味着什么呢? 被骗了。 被当枪使了。 具体的目的是什么,扯力克不知道,但是他就是有这种直觉自己以为自己利用了刘西,但是到头来,似乎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个,用手上的五万骑兵打穿了大同和山西,得到了巨额的财富,但是与此同时! 五万骑兵只剩下一万,剩下的全都被明军杀死了。 他这才悚然惊觉。 自己在不断获得胜利和财富的同时,已经一步一步迈向了死路,刘西仿佛是从最开始就为自己设下了这个死局,让自己一点一点的陷进去,却毫无察觉,等到察觉的时候,已经被数万明军死死包围在了这个地方。 已经陷入了死地! 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非常可悲的人,一个非常可悲的将死之人! 镇子里到处都在飘散的香气仿佛是对他的嘲弄一般,吸着那种诱人的香气,他却能感受到心中的怒火正在不断地升腾,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给吞噬了一般。 明军正在用这种方式展示自己的实力和充分的补给,用这种方式向他示威,告诉他,他们还有强大的实力,而自己这里却连一顿饱饭都无法让部下士兵吃到,此消彼长之下,士气将会受到严重的打击。 扯力克虽然脑袋转不过弯,但是最基础的战争常识他还是有的。 眼下,他甚至可以想到自己的部下们是如何的动摇如何的沮丧,战斗起来是多么的有气无力,而对面的明军却是如何的气势如虹,如何的英勇善战,将他的战士们一举击溃。 多少年来的强弱对比瞬间发生逆转,可能就是从这样一顿军中伙食开始的。 这种微妙的对比让扯力克感到恐惧。 他开始意识到了,如果再不做出一些决策的话,他和他的战士们都将在这里付出生命的代价。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朴素而古老的法学观念,在没有成文法的游牧部落里,这就是真理,扯力克知道,自己如果落入了汉人的手里,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以明政府对游牧部落的切齿痛恨和丝毫不妥协的态度来看,自己必死无疑。 与其在丧失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之后颓丧而死,还不如趁现在还有力量,拼死一搏,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 扯力克决定要拼死一搏,拼一拼运气,至少不能就这样死掉了。 眼下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就越不利,他当机立断,叫来了全部的亲信部将。 “把所有受伤的、比较瘦弱的,看起来气力不足的马匹全部都杀死,只留下足够强壮的马匹给足够强壮的士兵骑乘,全部受伤的、生病的、瘦弱的士兵全部抛弃,不要理睬,我们只带着最精锐的战士突围!就走北边的那条道路,一路杀回去!” 扯力克下达了最残忍最无情也是最无奈的决意。 亲信部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露出了疑惑且犹豫不决的神色。 “大王,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一名部将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如果不是到了这个地步,本王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吗?那些战士也都是本王的子民!他们都没死!如果不是到了这种地步,本王怎么舍得下达这样的命令!?” 扯力克露出了悲哀的神色:“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全部,包括我在内,我们一个都活不了,绝对会被汉人杀光的,我们只能骑着最健壮的马匹,凭借最健壮的战士们杀出重围,否则,我们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头人将领们纷纷露出了悲戚的神色。 这种事情对于草原上的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很稀罕的事情,草原上贵壮贱老的传统根深蒂固,这是草原上及其匮乏的生产资料所导致的传统,是脆弱的游牧经济无法解决的悲剧。 能活下去的只有最强壮的,而不是像汉人那样把老者当做财富一样供养起来。 这是一种生存的无奈,也就此塑造了草原人剽悍的性格,而现在,也将赋予他们背水一战的勇气和信念,他们将秉持着这份信念一路打出去,突出重围,回到家乡,再重新开始。 他们最不缺乏的就是从头开始的勇气。 于是头人将领们纷纷转身离去,按照扯力克的要求开始了残酷的筛选,这对于他们而言是极其残酷的事情,却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有人会被抛弃,会惨死在这里,但是火种却会被保留下来,这就是他们的抉择。 六百零一 最牛的武将 他们正在进行抉择的同时,此时此刻,在明军帅营里,萧如薰正在用打仗缴获来的马肉款待随军行进的晋王一家子。 朱敏淳到底没有当真正的缩头乌龟缩在祁县县城不动弹,在萧如薰的请求之下,朱敏淳做出了决定,要带着家人跟随军队一起行动。 哪怕路上颠簸一点,但是好歹也比留在祁县担惊受怕要强得多,没有这支强悍的军队的保护,他没有安全感。 祁县一战,三千步军硬撼万余骑兵,那样激烈的战事把朱敏淳看的是血脉膨胀心跳加速,整张脸都是通红的,从最初的担惊受怕到后来的激情洋溢,朱敏淳的内心也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的。 他终于亲眼目睹到了可以正面野战击败北虏大股骑兵的大明军队了,丝毫不畏惧北虏的战士,丝毫不畏惧北虏的将军,他感觉这样的将军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遇到过了,或者说,从来都没有看到过。 而祁县一战他是看到了,亲眼目睹一万名北虏骑兵是如何被大明军队斩尽杀绝,而大明军队的损失寥寥无几的,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国之名将的称号不是白来的,萧如薰揍倭寇厉害揍南蛮子厉害,揍北虏一样厉害! 于是他排除了家中其他的意见,直接决定跟着萧如薰走,接受他的保护,并且随后目睹了文水和汾州两次大捷,明军无不大胜,将北虏杀得尸积成山血流成河,北虏大军损失惨重,连连溃逃,明军士气大振,紧追不舍,局面一片大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家里面老弱妇孺赶路上不给力,而且经历战事太多太激烈,仿佛受惊了,老母亲王太后连续好几天睡不好吃不好,看着他的眼睛里也多是埋怨之色。 不过朱敏淳并不后悔,安抚母亲家人的同时,依然坚持随军,他坚信这里是最安全的,果不其然,十几日之后,战事就走向了终结。 北虏最后一万人马被围困在温泉镇里面动弹不得,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了,大明就要获得胜利了,自己颠沛流离的日子也就要走到头了,对于这一点,朱敏淳是开心的不要不要的。 也就是生活条件艰苦了一点,连他的家人们也只能吃到精细的米粮,肉食是很少的。 萧如薰自己也吃不到什么肉,朱敏淳倒是可以忍耐,就是家里面孩子吵着嚷着要吃肉,但是战局如此,朱敏淳也真是不好意思找萧如薰要肉吃。 正在为难的时候,朝廷传令的使者来了,萧如薰也带着一大盘一大盘的马肉来了,一打听消息才知道,原来朝廷已经敕封萧如薰为四边总督,成为大明朝自从督抚制度确立以来的第一名武将总督。 然后萧如薰又打了一场小胜仗,弄了几百匹马,全都给弄成马肉,有烤的有煮的,拿来请晋王一家子享用,朱敏淳对此感到十分感谢。 看着孩子和女人们吃马肉吃的欢欣鼓舞的样子,朱敏淳微微一笑,走出了帐篷,到帅帐里面和萧如薰还有朝廷来使一起喝酒聊天。 现在真的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帅帐了,四边总督,十几万兵马的最高总指挥,四镇巡抚都要听令的存在,这大概是国朝自土木堡之变以后最牛的武将了! 就算是朱敏淳也不能继续随随便便的对待萧如薰了。 “这杯酒,小王就要敬萧总督,多亏萧总督保护,我一家才能平安度过此次的灾厄,这份恩情,小王铭记在心。” 说罢,朱敏淳仰头将这杯酒喝完。 萧如薰哈哈一笑,也举起酒杯说道:“晋王殿下说笑了,末将是朝廷的将军,保护宗室是末将的职责,末将责无旁贷,只要晋王殿下安全了,末将也就没有担心的事情了,待收拾完扯力克,殿下便可免受颠沛流离之苦了。” 说罢将杯中酒水饮下。 朱敏淳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恨北虏贼子,一把火将晋王宫烧毁,先人遗物不复存在,小王无颜面对先人啊!” 说罢,朱敏淳居然落泪不止。 那小官一看之下,忙说道:“晋王殿下不必如此,太原失陷那全是王世扬决策失误所致,也就是晋王殿下安然无恙,否则王世扬死上一万次都不足够偿还这样的罪责,晋王府被毁,朝廷自然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还请殿下不要过度悲伤。” 朱敏淳擦拭了一下眼泪,悲戚的惨笑道:“多谢天使。” 萧如薰在一旁一边吃肉一边冷眼旁观,看着这对戏精互相飙戏。 不得不说,王世扬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他自己将一切罪责承担下来,将元气大伤的山西大同官场的残余势力保下了不少,就算朝廷要惩治官员,看着山西大同的官场损失如此惨重,估计也不会下死手。 的确,这次北虏南下的重点打击之下,山西大同官场损失惨重,尤其是太原一地,留守官员无一幸存,全部死难。 太原以北诸多州县的官员也死伤惨重,大户损失惨重,这一场战斗直接把山西大同的现状打回了三十年前。 也就是王世扬老实,直接认命,把罪责担下来,不然的话,这一战之后,朝堂上的腥风血雨怕是无可避免。 但是即使如此,眼下的情况之下,朝堂上估计也要起一阵子腥风血雨,被北虏摧毁之后留下的权力真空需要填补,就看谁的牙口好速度快了。 只可惜自己没有办法参与这场权力的角逐,武将的身份总是可以破格成为总督,但也是战时总督,不可能常设,这份权力也就在手里过一下,然后还是要还给文官。 但是即使如此,只是暂时掌握这份权力的自己,好像也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比如朱敏淳的态度。 这家伙,在此之前可没有小心翼翼的自称小王,而眼下却乖的和孙子一样,显然是看出了自己在朝中的巨大威望和支持势力,看出了这份战时总督之权背后不同寻常的意义,于是做出了很明智的选择。 不得不说,大家都不是傻子。 六百零二 去去就来 酒过三巡,朱敏淳和小官儿都有点微醺了,而萧如薰只顾着吃肉,以战事紧急为理由没有喝酒,保持清醒,大约到了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有传令兵到帅帐来了。 “总督,哨兵来报,温泉镇内升起多处烟火气,并且看到有北虏正在杀马,不知何故,特来禀报。” 萧如薰点了点头,挥手让传令兵下去。 “萧总督,这……” 小官儿有点紧张的看着萧如薰,他可期待着萧如薰尽快开战把北虏收拾掉,然后生擒扯力克好方便他带回朝廷里面献给皇帝,虽然大头是萧如薰的,但是他也能分润一些功劳不是? “不必担心,是扯力克准备全力突围了,这才让士兵杀掉那些瘦弱的马,只留下最健壮的马来突围用,剩下的都吃掉增加体力,养精蓄锐,照这样看,估计他明天就会准备突围了。” 萧如薰又撕咬下了一块马肉,用力地咀嚼着。 “那总督有何打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吃饱喝足了再来和大明军队厮杀吧?这些北虏的战斗力还是非常可观的,困兽之斗,大明的损失不会小。” 小官儿连忙询问萧如薰应对之策。 萧如薰咽下了满满一口肉,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喘了口气,开口道:“不急。” 然后就又开始吃肉了,一大盘子马肉他一个人居然哼哧哼哧的吃掉了一大半,真是年轻人胃口好,这么多肉都给他吃下去了,可见他的身体是多好,但是…… 你也不能就这样吧? 不急? 我可等着你把扯力克那王八犊子抓住带回去给陛下,然后献俘太庙装个逼,然后分润一些功劳,不然我何必留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受苦? 朱敏淳也是一样的想法,看着萧如薰这幅云淡风清的模样,感觉这家伙当了总督之后逼格也随之提高了,讲话开始讲半句留悬念,一副世外高人传道受业解惑的专业姿态,自己这些人倒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萧总督,是否稍微安排应对一下?” 朱敏淳试探着问道。 “殿下不必忧心。” 六个字蹦出来,待遇倒是比小官要好一点,但是萧如薰继续大口吃肉,没有和两人解释的样子。 两人虽然心中焦急,但是也无可奈何,只能暗自腹诽萧如薰那么快就掌握了高官的精髓,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做了文官,不是严分宜就是张江陵。 两人怀着心事,觉得这肉吃起来也不香,但是看着萧如薰吃的那么香甜,一大盘子马肉都快要吃光了也不见他停下来,只觉得奇妙。 小官儿看着萧如薰面前的马肉快要吃光了,便把自己盘子里的马肉分出一半递到了萧如薰的面前。 “天使不吃吗?” 萧如薰说了五个字。 “心事重重,无甚胃口,还是总督先吃吧!” 小官儿一语双关。 “多谢。” 萧如薰简单的两个字,然后伸手接过了这盘肉,端到面前拿了一块沾了沾酱,就又开始大快朵颐了,轻而易举的破了这一语双关。小官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喝闷酒。 朱敏淳也不明白萧如薰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一阵郁闷之下,也只能喝闷酒,偶尔吃一点肉,结果什么味道也没吃出来,只觉得味同嚼蜡。 终于,等那一盘子肉也快要被萧如薰吃完的时候,又有传令兵飞奔进了帐篷里。 “报!总督!他们来了!” “他们?莫不是北虏突围了?!” 传令兵还没走,小官儿就被吓得站了起来一脸惊悚的大喊,把朱敏淳都给吓了一跳。 “不,不是北虏,是火炮队来了。” 传令兵一脸懵逼的看着小官儿,然后好心好意的解释了一句,小官儿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但见萧如薰点了点头,对传令兵说道:“下令炮队选择合适的位置安放火炮,将炮口对准镇内烟火气的位置,小炮装填开花弹,红夷大炮装填实心弹,等我命令。” 传令兵点头:“诺!” 然后便飞奔出了帅帐。 朱敏淳算是反映过来了,看着依然在吃肉的萧如薰,有些错愕的询问道:“萧总督是在等火炮?” 萧如薰把最后一块肉扔进嘴里,然后拿布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 “没错,之前数次野战,精锐兵马损失的也不少,咱们还要北上反攻大同,可能还会遇到更多的北虏骑兵,若能减少些伤亡就减少些伤亡,以后还有用,不必要的伤亡没有必要承担。 之前火炮队跟不上大部队的速度,末将就让大军把温泉镇包围起来,不让北虏逃走,也是在等火炮队,北虏从交手以来就没有被火炮轰击过,因此没有防备火炮,天色暗下来,居然还生火煮肉,简直就是活靶子。 待末将用火炮轰他半个时辰,温泉镇内北虏也就七七八八了,最后让骑兵一个冲锋,这些北虏就完蛋了,虽然不能保证扯力克一定活着,但是扯力克这狗贼的狗命怎么比得上大明将士的生命呢?殿下以为呢?” 朱敏淳难道还能说不是这样吗?他就算说了又能如何?一个无实权的圈养王爷还能对一个手握十数万军队的强悍总督说三道四?人家问他是给他面子,他要是反对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然也。” 朱敏淳点头。 小官儿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虽然萧如薰说的没错,但是……但是你这样一弄,我……我留在这里意义是什么? 萧如薰看到了小官为难的神色,便微笑道:“天使也不用过于担心,那狗贼死不死还不一定,就算死了,待本督找到他的尸首,砍下他的头颅,带回京师也是一样的,反正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必须要死。” 小官儿想想,也是,要是为此送上了数千大明将士的性命,还真不好交代,而且本次战役萧如薰率军拿下的首级已经破了七千了,之后还有大同,首级破万是肯定的,那朝廷财政能不能付出那么多的银子还不一定呢! 能少一点儿就少一点,同样是死,对于朝廷的负担而言,被火炮火枪打死肯定比被砍下首级要好得多。 也罢,个人的兴衰荣辱怎么比得上朝廷那空空如也的国库重要呢? 小官儿便认了。 “然也,总督所言甚是。” 统一了内部思想,那么外敌就该遭殃了,萧如薰吃饱了肉,心满意足的站起来,走了几步,拍了拍肚子,喘了口气,哈哈一笑。 “吃饱了,该打仗了,这次战事拖得实在是够久了,不能继续拖下去了,殿下与天使稍待,我去去就来。” 说罢,萧如薰走出帐篷,翻身上马,往前线而去。 六百零三 捉摸不透 萧如薰离开了帐篷,很快便赶到了前线,对于眼下的战局来说,萧如薰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把扯力克干掉,把山西境内的全部北虏收拾掉,但是即使如此,他的疑惑还是没有得到完美的解答。 他总有一种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而且还很奇怪,这个牵着自己鼻子的人好像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而是十分懂事的把扯力克给送上了死路。 自己追击部队的速度和扯力克的速度好像保持着某种奇怪的平衡,就是一个晚上的差距。 这样的话哨骑总是能追上扯力克的部队,让自己不至于追丢,而他们抵达温泉镇以后,不知为何居然停留了一个晚上,这个晚上就让萧如薰率军追赶上来,并且轻轻松松的围住了温泉镇这个狭窄之所。 一开始心里只有惊喜,但是逐渐冷静下来之后萧如薰便意识到了北虏停留在温泉镇到底是多么的奇怪,这里地势崎岖不平,多山川,而且大多数道路都非常狭窄难走,绝对不是骑兵纵横的好去处。 这北虏越走越往南本身就让萧如薰疑惑,现在选择温泉镇留宿一晚上就更是奇怪了。 难道北虏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不成? 带这样的担心,萧如薰派人四面八方去索敌,但是回来的哨骑都说没有看到任何北虏的踪迹,地面上也不像是有大批马队奔驰之后的样子,基本上可以断定北虏剩下的全部兵力都在温泉镇被困住了。 这里根本就不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地方,按照之前那些北虏选择的战场来说,他们应该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那么原因是什么? 这种被别人掌控住的感觉让萧如薰非常不舒服,因此他先用那两个总兵平复了一下心情,让权力滋润了一下自己的心田,然后在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去面对眼前的战事,这样就能保证自己不会失误。 眼下,自己占据绝对优势,温泉镇被团团包围,火炮已经全部准备好,更妙的是这些北虏已经准备突围,但是突围前总要吃饱肚子,他们就不得不生火,一生火就容易给明军找到攻击的目标。 于是就在天色将将暗下去的时候,萧如薰抵达了前线。 总不能真的让他们吃饱了肚子再来绝死一拼,那样的话他们的战斗力会上涨很多,必须要把他们的士气打跌落到谷底,再让军队前去肉搏,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是萧如薰一贯的用兵准则。 能用火器解决的问题就用火器解决,如果不能用火器解决,那再想别的办法,至于肉搏战那是最后的手段了。 精兵训练不易,萧如薰并不是很愿意让自己拿训练精良装备精良且忠心耿耿的三千精兵付出太大的牺牲。 他们每个人都是萧如薰用银子喂养出来的精英,几十万几十万的往里面砸银子。 朝廷的财政支出只占整个缅甸镇军费的二十分之一左右,基本上都是萧如薰自己掏腰包建设军队,士兵们拿他的饷,吃他的饭,穿他的衣。 当然也只听他的命令。 这才是令行禁止的精锐军队,训练这样一支军队需要付出的心血和精力都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概括出来的。 不夸张的说,就这样的三万军队,在后勤齐全的状态下,足以横扫整个江南,整个江南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和萧如薰的镇南军相抗衡。 到了北边,也就九边军队当中将领们的家丁军队才有和镇南军一战的底气,比如李如松精锐的七千家丁,那七千人才堪堪比得上镇南军的战斗力。 当然了,如果那七千人归属了镇南军,镇南军足以在整个大明疆域内甚至是北方草原上横行无忌。 让这样一支军队跟着自己四处征战付出巨大的伤亡,萧如薰心疼是不可能的,不过为了锻炼他们对抗骑兵的勇气和经验,萧如薰依然愿意把他们放出去征战。 这次大战之后活下来的镇南军士兵将成为军中最具战斗力的一支,他们全都可以成为镇南军内的基层军官,给其他军队普及对抗骑兵的常识。 虽然带有如此的信念,但是六百五十七人战死、八十九人重伤致残永远失去当兵能力的损失还是让萧如薰非常难过和痛心。 六百五十七人战死,整个在缅甸的三年内,镇南军陆军的全部战死人数也不到五百,而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就战死了六百五十七人…… 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他们的亲人呢? 萧如薰如此思考着以后的事情。 “总督!火炮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就等着总督一声令下,就可以开炮轰击敌军了,请总督示下!” 王辉和李如松联袂来到萧如薰身前,王辉首先报告了火炮部队的准备情况。 萧如薰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放在了李如松身上。 李如松被萧如薰看得浑身不自在。 “李总兵,本督决定以你麾下女真精骑一千为先锋,令褚英和代善为先锋之将,待我火炮轰击之后,便以他们首先冲击温泉镇内,不用担心扯力克,只要还有抵抗的就杀掉,把扯力克杀了也无所谓。 然后,再以李如梅和李如柏率剩下女真精骑冲进去清扫战场,李总兵领辽东汉骑为游击部队,在镇外游击,若遇到有逃跑的北虏,格杀勿论,另外,李总兵,请你务必约束麾下将士,无论是汉骑也好,女真骑也好。 我估计温泉镇内大概有北虏从大同山西掳掠而来的大量财宝,可能堆成金山银山也不一定,对于这些财物,本督一分不会私拿,战后,也自会论功行赏,我的要求是,不准哄抢,不准私拿,一旦发现有人哄抢私拿,是谁的部队,我就先从领兵主将开始杀起。” 李如松抬头看了看萧如薰,看到了他眼中慑人的光芒,没来由的心中一寒,而后抱拳应诺。 “末将遵命!” 然后,李如松便转身离开去安排了。 这倒是很符合萧如薰的带兵准则,要说不爽也是不爽,要说奇怪却也不奇怪,李如松唯一感到奇怪的是——努尔哈赤什么时候得罪过萧如薰? 李如松也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疑惑了,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不是他麾下的辽东汉骑进去先锋,就这个地势这个道路,他可不愿意带骑兵做先锋,很明显这种情况下步军冲锋更有利不是吗? 萧如薰的想法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六百零四 生擒扯力克 待安排好了部队的进攻次序之后,萧如薰看了看天色,下达了开火令。 “开火。” “诺!” 王辉领命,拔出战剑,高喊一声:“擂鼓!举火把!开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隆隆响起。 无数火把在那一瞬间猛然亮起。 明军的佛朗机铳和红夷大炮开始轰鸣了。 镇内北虏毫无心理准备,但听见轰鸣声,转瞬之间便是一团一团的火球在身边的某处爆起,随后强烈的热度和气浪将他们灼伤,将他们掀飞,乱飞的铅子碎石将他们的身躯撕碎打穿,很多人就在这毫无预兆的第一波攻击之下丧命了。 他们的生命猛然终结。 而就在前一刻,他们还在盯着锅子里面那正在熬煮的肉,那香喷喷的惹得他们流口水的马肉,很久都没有吃肉的他们被这香味勾引的快要疯了,可眼看着就能吃到了,结果却遭遇了飞来横祸。 明军的开花弹在小镇内四面开花,正巧,镇内为数不多的建筑物被扯力克拆掉了百分之九十多,剩下的一些仅有的房屋根本不能保护他们,而那满地的碎石碎木头却成为了火炮的绝佳助手,更进一步加大了北虏的伤亡。 镇内面积不大,但是却有一万多北虏住在里面,人口密度非常高,基本上每一炮落下来都能杀死一些北虏,就算杀不死,打伤也是非常轻松的事情。 对于开花弹来说是这样的,对于红夷大炮的实心弹来说,那威力就不可同日而语了,虽然是实心弹不会爆炸,但是实心弹坠地所带来的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足以将周围的人全部掀飞。 它一路弹跳,就是一条血路,但凡被它碰着,非死即残,绝无幸存的道理。 这个夜晚,温泉镇在炮火的杀伤之下,成为了修罗炼狱。 扯力克在火炮袭击发生的第一瞬间就被身边的亲兵武士保护起来了,一群人一起把扯力克摁倒在地上护住了,扯力克成功躲过了火炮的第一轮冲击。 然后他们到处逃跑,逃跑的过程中也有不少亲兵被杀死,更有不少亲兵被失控的马匹给撞死踩死,而扯力克居然一直没有死,甚至连受伤都没有。 明军的火炮袭击不仅大量杀伤了北虏士兵,摧毁了他们的战斗意志,甚至还顺带着将城内的马匹聚居处给毁掉了,北虏的军马大量被火炮炸死砸死,而没有死的则四处逃穿,受惊的马匹就是小号的战车,只要被撞上了就非死不可。 扯力克在为数不多的亲信的护送下四处逃窜,找安全的地方躲避,一边躲避一边看着这宛如炼狱一般的温泉镇,他恨明军,恨自己,恨刘西,更恨这贼老天。 老天,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 事到临头,他最恨的还是无数次祈祷的对象老天。 老天还是很无辜的。 你只顾你祈祷,却不顾我的工作流程,我就算要实现你的祈祷也要排队吧?每天那么多人祈祷,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下一次你能不能提早一点祈祷,不要事到临头再祈祷行吗?通讯也是需要时间的。 褚英和代善就幸运多了,跟着合适的人,根本不需要临时抱佛脚,只需要等待命令率军出击就可以了。 他们年轻气盛,满脑子都是打仗都是冲锋都是杀人都是战功,他们崇拜强者,崇拜勇武之人,自然而然的,对于萧如薰这位从来没打过败仗的人也是满满的崇拜。 甚至是敬畏。 看着那几乎能照亮天空的剧烈炮火,褚英和代善不无感慨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种炮火打下去,那些蒙古人还能活几个?咱们还能捞到战功吗?” 褚英如此向代善发问。 代善摇了摇头。 “估计没多少了,就这样打下去,扯力克那个蠢货弄不好都要被炸死了,咱们虽然是做先锋,但是估计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褚英露出了遗憾的眼神。 “算了,不管怎样都要弄几颗头颅来,一颗头颅能换不少银子呢!这一次咱们又能攒下不少钱来了,再也不用担心爹爹不给钱咱们没地儿耍了。” 褚英的话让代善苦笑。 “大哥,马上就要厮杀打仗了你还想这些,这可是玩命的事情,咱们可不敢保证一定能活着回去。” “那又怎样?最英勇的男儿就要在战场上战死!这可是爹爹说的,爹爹是个大英雄大豪杰,咱们作为爹爹的儿子怎么能给爹爹丢脸?这就是在萧总督面前,在汉人面前给爹爹争光的时候!” 褚英扒出了自己的战刀,看着前方,眼中满是嗜血的色彩。 就在此时,炮声戛然而止,隆隆鼓声再次响起,随之响起的还有声音沉重的号角之声。 是出击的时候了! 褚英一挥战刀一夹马腹! “勇士们!跟我杀!!!!” 代善还没有拔出刀来的时候,褚英就已经冲出去了,这样的情况让代善有点不高兴大哥,我可不会比你差!我也是爹爹的儿子! 代善也拔出了战刀双腿一夹马腹就冲了出去。 一千先锋骑兵在褚英和代善的带领之下迅猛出击,杀入了一片狼藉的温泉镇内,一刻钟之后,鼓声和号角声再次响起,李如松的弟弟李如梅和李如柏得到了进兵的命令,遂拔出战刀,带兵冲入了一片厮杀喊叫之声的温泉镇。 这场剧烈的厮杀从天刚刚黑下来一直杀到了第二天早上天刚刚亮起。 为了求活,温泉镇内没有死在炮火之下的北虏抵抗十分激烈,一度将褚英和代善反包围,李如梅和李如柏及时带人杀到,杀散了好不容易围聚在一起的北虏兵马,四人合兵一处,一起厮杀,终于在天亮时分将北虏彻底打败。 天亮的时候,萧如薰带着李如松等人进入了温泉镇视察战果,李如梅、李如柏、褚英和代善四人则喜气洋洋的押着一个裘袍大汉前来拜见萧如薰。 “这是?” 萧如薰心中微动,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 李如梅抱拳喜道:“总督,此人便是扯力克!” “当真?!” 萧如薰大喜过望,忙看向了那个满脸硝烟乌黑之色的裘袍大汉,见他仪表不凡,穿着不凡,眼中满是桀骜之色,不似寻常北虏。 方才见到的所有北虏俘虏都是一副死了爹娘的颓丧模样,眼神呆滞,这人倒没有,仿佛给他松绑给他武器他还能再战的模样。 “我们带兵和北虏厮杀的时候,发现不少北虏都围着一处破烂木屋,咱们往那里杀过去的时候,所有北虏都会拼死抵抗,而且人还越聚越多,咱们的损失不少,当时咱们就觉得扯力克肯定在那个地方,这狗贼运气不错,没被炸死!” 李如柏恶狠狠的看着扯力克,然后伸手指了指褚英和代善:“是这两个小崽子把扯力克擒住了,两人一起合战扯力克,愣是将扯力克给拿下了。” 褚英和代善一脸骄傲之色的看着萧如薰,眼神里带着些期待。 萧如薰面露微笑,不住点头。 “好!自古英雄出少年,佟将军教子有方,后继有人,重赏!每人赏赐白银五百两,黄金五十两,待本督禀明圣上,再给你们安排官职。” 褚英和代善闻言大喜,赶忙跪地感谢萧如薰的赏赐。 “两位副总兵带兵有方,杀贼有功,也各赏白银五百两,黄金五十两,待本督禀明圣上,给你们请功。” 李如梅和李如柏忙感谢赏赐。 然后,就是扯力克了。 萧如薰下马走到了扯力克面前,见他用十分敌视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开口问道:“扯力克,你会说汉话吧?” 六百零五 不怕死的扯力克(上) 面对萧如薰的询问,扯力克显得无比桀骜。 “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 扯力克是用汉话说的。 “没什么,你会不会说汉话无所谓,本督只是要问你,大明素来待你土默特部不薄,与你部落盟誓,与你部落互市,前后二十余载,你为何要背叛大明,南下劫掠,做出这等事情?” 萧如薰拄剑站在扯力克面前,居高临下审视着扯力克。 “哼!盟誓?互市?跟你们汉人一样,为了钱权,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一纸盟约又怎么样?互市又怎么样?我们和你们汉人都打了几百年了,你以为一纸盟约就能改变什么?和那个女人一样蠢!呸!” 扯力克吐了一口吐沫在萧如薰面前。 “三娘子被你怎么了?” 萧如薰面不改色。 “你觉得呢?她被本王怎么了?你该问问这些年本王被她怎么了,一个蠢妇人,身为草原之女,居然满脑子想着做汉人的女人,过汉人的生活,就这样居然还能掌握部落那么久,训斥本王就像训斥奴隶一样,本王可是土默特的王!” 扯力克忽然大吼了起来:“那个女人就该死!她早就该死!本王真恨没有及早杀了她,差点被她毁了大事!那个蠢女人!该死!该死!” 萧如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果然是这样,如果三娘子还能露面,你无论如何是无法发动战事的,可惜了一个深明大义的奇女子了,为大明尽心竭力那么些年,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此是大明之过也。 只是扯力克,本督有一点弄不明白,照理来说你们都已经被追击到了这个地步,应该往北逃才是,为什么越逃越往南?你军中那么多陈粮是何人指使你得到的?你且告诉本督,是不是有内应。” 扯力克冷笑一声看着萧如薰。 “你还别说,这个本王还真打算告诉你,那个混蛋把本王引到这里,把本王害到这个地步,不把他杀了,本王还真是不甘心,要不是他,就凭你,就凭你们这些蠢货怎么可能是本王的对手!” “你说什么?!” 李如松大怒不已,立刻上前就要揍人,被萧如薰拦住。 “是谁?” 萧如薰连忙追问。 “那个人叫刘西,是经常跟本王做生意的刘家人,就是他负责给本王引路,给本王粮食,这个人本来是和好几个和本王做生意的家族一起来见本王,请本王出兵灭掉他们的竞争对手。” 萧如薰看向身边的书记官:“记下来了吗?” 书记官忙点头。 “哪几家?做什么生意?现在可有活人?” 萧如薰接着询问。 “姓杜的姓刘的姓张的姓范的,反正有四家,出了不少钱,联络本王的是那个刘西,做的都是弓矢马掌的生意,可便宜了,呵呵呵,用你们的汉人的东西杀你们汉人,再用抢来你们汉人的钱买这些东西,哈哈哈,真是有趣啊!” 扯力克讥讽的看着萧如薰,不停地发笑。 “你!” 萧如薰身边王辉大怒,上前便要打,被萧如薰伸手拦住。 “还有活着的吗?” “大同的都被杀光了,只有那个刘西一家子还活着,因为本王威胁他要他家人的命,他就把大同的粮食都给了本王,本王这才吃着你们汉人的粮,打下了你们汉人的城池。” 扯力克边说边笑。 “刘西……你的意思是说,之后你攻取平型关,佯攻紫荆关,攻取太原,南下攻打祁县,全都是这个刘西出的主意?” 扯力克点了点头。 “没错,他出的主意,藏在那些藏粮洞里面,你们根本找不到本王,等你们的军队全都被骗走之后,又走地道把太原给攻破了,该杀的都杀了,该抢的都抢了。” 萧如薰眉头一皱。 “地道?!” 扯力克点了点头。 “对啊,地道,那个叛徒说,是什么王宫的地道,反正出来之后就是宫殿,一把火都烧了,攻打你们汉人的城池可真是容易啊!” 萧如薰总算是明白了太原城为何那么快就陷落了,他看了看李如松,李如松也是满眼的不可思议。 太原这种军事重镇,一般而言是不允许有地道的,有地道就算了,居然还被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窜出来的人给知道了,这样说来的话……那个刘西和晋王朱敏淳有关系? 萧如薰感觉自己又挖到了一点猛料。 “也就是说,你此次南下,是受人所请,然后,你受到刘西的蛊惑而继续南下?是吗?” 扯力克冷冷一笑。 “你太瞧的起那个叛徒了,本王要做什么,本王自己决定,不容许任何人对本王说三道四!抢你们是本王决定的,一路南下也是本王的决定,是本王决定要继续抢下去的!” “为何?你不怕报复吗?” “继续呆在这里受你们的鸟气?土默特是本王的!不是那个蠢女人的!也不是你们汉人的!本王才是王!怎么会需要你们的册封?本王抢了就走,带上你们所有的宝贝,到哪里不能过好日子?你们倒是来追啊!哈哈哈哈哈哈!” 萧如薰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一群贪心不足的蠢货引来了一头蠢狼,双方相继犯蠢,居然把大明给折腾到了这个地步,这到底是大明的幸事还是不幸呢?” 萧如薰看了看李如松,又看了看王辉,然后看了看书记官。 “该记下的都记下了吗?” 书记官点头:“全部记下了,总督,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你现在回去把这些东西整理一下,写成奏折,等本督回去之后将其上奏给陛下和朝廷。” 书记官犹豫道:“总督,此事……” “你不要管别的,你只管写,写完了本督来署名就好,一切与你无关,还有,你写的东西不要告诉天使和晋王殿下,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听萧如薰这样一说,书记官才悚然一惊,然后点了点头,连忙应诺离去。 然后,萧如薰盯着扯力克看了看。 “扯力克,你知道你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吗?” “死又怎么样?活又怎么样?本王干了这个事情,就不会怕死。” 六百零六 不怕死的扯力克(下) 扯力克冷笑着看着萧如薰,依旧不改自己的桀骜。 萧如薰则淡然的点了点头。 “自古以来,无论是汉家儿郎,还是你们草原人,都有不怕死的,不怕死的人少,但不是没有,这一点本督的确要承认,所以呢,对付不怕死的好汉子,就要用一点特殊的手段。” 萧如薰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扯力克愣了一下。 “王辉。” “末将在!” 王辉上前一步。 “阉了他。” “………………” 王辉愣了一下,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如松三兄弟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如薰,一脸的错愕,褚英和代善费力地听明白了萧如薰的意思,彼此互相看了看,然后非常迷惘的看着萧如薰。 “你说什么?” 扯力克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萧如薰。 萧如薰没睬他,看向了王辉。 “动手啊!还要本督再说一遍吗?” 王辉支吾了一会儿,说道:“总督,那个……末将没有听明白您的意思。” “宫里面的阉人总听过吧?把他的卵蛋割了!阉了他!” 萧如薰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于是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然后更加错愕了。 扯力克张张嘴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督,难道……真要阉了他?” “王辉,本督的话从来不说第三遍,今天本督破个例,阉了他!马上!” 王辉打了个激灵,忙抱拳拱手道:“诺!” 然后他立刻转身挥手,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过来。 “把扯力克摁倒在地上,裤子脱了!” 几个士兵互相看了看,没一个说话的。 “快去啊!” 王辉一着急,一脚踹在了其中一个士兵身上,然后这几个士兵连忙跑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就把一脸懵逼的扯力克摁在了地上,然后动手扒裤子。 这时候扯力克才意识到萧如薰不是在说笑话,而是来真的。 “萧如薰!你怎么敢如此侮辱我!你怎么敢!我是土默特的王!我是王!你不能这样!你要杀便杀!不能辱我!不能……你们这些混蛋!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扯力克身上的粗麻绳十分到位,质量很好,扯力克虽然死命挣扎,但是依然无法挣脱绳子和几个士兵的联合压制,就是裤子厚了点,一个脑袋笨的士兵怎么也扒不下来这裤子,王辉急了,上前刷刷刷几刀把他的裤子给划破撕烂了。 于是扯力克的子孙根大白于天下。 萧如薰笑吟吟的上前观看。 “扯力克,真是想不到,你如此粗犷的人,居然有如此精致小巧的子孙根,不错不错,真是精致啊!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见萧如薰笑的开心,不由得一起上前围观,连褚英和代善都跟着上千围观,一看之下,有的捂着嘴巴低声笑,李如松这样的人就直接开口大笑了。 “哎哟!啊哈哈哈哈!我想着这家伙应该是下身雄壮粗犷,夜御十女的那种,没成想居然是这么个东西,啊哈哈哈!笑死本将了!啊哈哈哈!那些女人到底是怎么忍受你的?啊哈哈哈哈!” 在下身大白于天下的时候,遭到了敌人的耻笑,扯力克顿时热血上脑,连连嘶吼不止,状若疯魔,嘴角渗出血迹,不过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依然挣脱不断绳子。 如此嘲讽之下,已经没有人把他当做对手来看了,大家只把他当笑话来看。 “阉了。” 王辉也没有什么顾忌了,直接下令,然后便有一个士兵拿军刀走上前,左比划右比划,愣是没下刀,王辉上前踹了他一脚,问道:“怎么回事?还不下手?” 士兵为难道:“将军,不是属下不下手,这……这……这卵蛋也太小了,这刀又太长太大,下不去刀啊!” 王辉愣了一下,然后看向了萧如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如薰带头狂笑,李如松直接笑的趴在地上捶打地面,连气都差点没喘过来。 王辉笑够了,又是一脚踹过去。 “杀鸡怎么能用牛刀呢?你换把匕首不就成了?快点!下手麻利点!叫个军医过来,金疮药给准备好,别让他流血流死了!” 士兵连忙应诺。 很快准备就准备好了,军医也到位,现场观摩这场有重大意义的阉割现场,士兵手持一把精致锋利的匕首,在军医的指挥下用火烧了消毒,然后用烈酒浸泡了一下,最后擦干,然后对准了扯力克那精致的所在。 扯力克只有嗯嗯的声音,因为嘴巴被破布塞住了,整个身子被死死地绑住了,四个膀大腰圆的强壮士兵死死地摁着他。 “这么个大人物,怎么卵蛋就那么小呢?” 那士兵下刀之前还特别疑惑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随后寒光一闪,扯力克剧烈抽搐一下,双眼一翻,告别了男人生涯。 鲜血开始喷溅起来,准备好的军医立刻上前各种操作,各种包扎,很快就把血给止住了,至于那小巧精致的所在,被人不知道一脚踢到了什么地方,就此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大笑了一阵,萧如薰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泼醒他。” 立刻有士兵用冷水浇在了扯力克的脸上,大冷天的冷水寒冷刺骨,分分钟让扯力克惊醒,他大口的呼吸着,浑身颤抖着。 萧如薰走到了他边上。 “如何,不怕死的王,你现在还好吗?” 扯力克颤抖着,瞪大眼睛看着萧如薰,一句话也没说。 “不怕死自然有不怕死的应对方法,扯力克,你当初举兵南下屠戮汉民的时候,想到现在了吗?我猜你从来没有想过。” 说完,萧如薰转身离开。 “王辉,打断他的四肢,然后将他捆绑好,在他的面前,把俘虏的所有北虏全部杀掉!一个不留!让他睁着眼睛亲眼看着!” 王辉一愣。 “总督,这……杀俘不祥,是不是先……” “杀!” 萧如薰转过头怒吼一声,恶狠狠的盯着王辉。 王辉浑身一抖,立刻抱拳应诺:“属下明白!来人!把俘虏的北虏全部带过来!你们几个,把扯力克的四肢打断!” 很快,几个士兵举着粗大的木棍狠狠地敲打在了扯力克的四肢上,伴随着扯力克杀猪般的吼叫声,他的四肢被敲断了,整个人被捆在了一根木桩上,竖着。 北虏俘虏也被全部带来了,按照萧如薰的要求,二十人一列,就在扯力克的面前杀掉。 “杀!” 在萧如薰的注视之下,王辉悍然下令。 六百零七 分润 在扯力克的注视之下,被俘获的一千余北虏北全部杀光,整个行刑之地血气冲天,扯力克从一开始的嘶吼叫骂不止再到后来的麻木不堪,也不过是短短的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最后一个北虏被杀掉,行刑结束。 不少人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那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总督。 萧如薰又把王辉叫了过来。 “把这些头颅收集起来,堆成堆,本督要在这里祭祀那些战死的弟兄和被北虏残害的无辜百姓。” 王辉点了点头,立刻下去照办,到了正午时分,祭祀场所准备好,小官说他代表皇帝前来宣旨,那么宣读祭文的事情理应由他来做,朱敏淳也换上了祭祀用的服装,说要代表皇家向战死的将士和无辜的百姓表达慰问。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总而言之,一场祭祀仪式是办好了,一千多个北虏的人头作为祭品,祭奠那些战死的英魂和无辜的冤魂,愿他们在冥间得到安息。 扯力克被困在祭祀场所的正中央,作为唯一的活人祭品参加祭祀,让英魂和冤魂们吞噬他的生气,撕咬他的灵魂,作为对他最恶毒的惩戒和诅咒。 祭祀典礼结束,这场北虏南下侵攻战也走完了一大半,接下来,就是明军的回合,全面反攻了。 不过对于萧如薰而言,还有两件事情没有解决,一是那个刘西,扯力克说自己的一系列行动都是刘西策划的,这个刘西一开始的目的不过是给他们带路,虽说如此,但是扯力克能够做到这些事情,显然和刘西脱不开关系。 若是找到此人,那么便能证实太原城的密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事情萧如薰现在不能询问朱敏淳,必须要避开他。 第二件事情就是北虏南下以来所掠夺的那些金银珠宝并未找到,按照之前的估计,他们既然在太原城里丢下了那么多的东西,只能说明他们带走的比丢下的要珍贵的多,萧如薰相信那些晋商大户个个都是富得流油,他们绝对不会缺少钱。 那些东西要是都得到了,那该是多大的一笔收入呢? 于是萧如薰将辽东骑兵和女真骑兵撤出了战场,将所有人都打发回军营,只留下王辉和镇南军打扫战场,寻找那些财宝。 果不其然,下午时分,打扫战场的镇南军士兵在一处房屋废墟底下发现了数以千计的布袋麻袋,一打开,满眼都是金灿灿的金玉珠宝之器。 王辉立刻封锁了现场,下令镇南军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此时此刻,镇南军严格的训练和组织度就体现出了优势,全体士兵自发的将此事封存,然后按照王辉的命令快速开始装车。 与此同时,王辉快速派人来报告萧如薰,萧如薰得以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抵达现场勘察之后,他确定这些就是扯力克一路南下所劫掠到的宝物,全都是金玉之器物,一看之下全都是珠光宝气的,估摸着少说的有百万银子的价值。 毫无疑问,平民百姓家中是不可能有这些金玉制器物的,这些基本上都是属于那些被杀死的晋商大户的,可能还有某些被杀死的官员的灰色收入,而那些晋商大户现在全部都已经死了,也就是说,这些金玉珠宝之物现在都是无主之物。 按照朝廷一贯的思维,这些东西现在都是属于朝廷,属于大明朝的了。 考虑到军纪的因素,萧如薰立刻下令镇南军所部看管这批珠宝,然后将这些金玉之物全部装进大箱子里面运往镇南军的军营,然后下令将此事对天使和晋王封锁消息,不准他们知道。 得到这批宝物的时候,萧如薰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将这些金玉珠宝全部献给朱翊钧,做一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不过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稍微深思了一会儿,他便有了新的决定。 再怎么忠君爱国的好臣子也是需要一些资本去发展自身的,之前全靠自己做生意在缅甸养兵,朝廷的那点经费…… 说老实话,连让三万人的镇南军吃饱肚子都不够,也就将将饿不死的那种程度,和兵部所说的经费差了很多,也不知道到底给那些官员吞吃了多少。 这些珠宝本就是民脂民膏,要是全都给了皇帝,无论是秘密的还是公开的,基本上都会被那些文臣知道,最终还是会通过各种方式被他们弄走,成为自己的钱。 与其被那些无耻之徒给吞吃了,倒不如让自己收下一部分拿去养兵练兵,也算是为国出力,为国征战,总比被吞吃了要好。 至于剩下的部分,就分润给李如松一部分,太原大同诸将稍微分一部分,以安慰这些人,也算是打一棒子之后给个甜枣儿,让他们老老实实出力。 之后剩下的一部分就是缴获,分出两份,一份价值偏低的公开送入京城,入国库,任那些硕鼠去折腾,而剩下一部分价值高昂的则交给锦衣卫,入内帑。 这年头,大明皇帝的内帑都快成了公开的国库了,打仗居然需要皇帝私人从内帑掏钱去打,而不是从国库里面掏钱去打,真搞不明白那些大臣究竟把大明朝的国库祸祸成了什么样子。 如此这些人,能把这些金玉之器都交付给他们吗?能指望他们把这些东西换作银子用在山西大同的赈灾重建之上吗? 萧如薰果断摇了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萧如薰便按照自己的打算开始写奏折写密折,奏折是公开给朝廷的,密折是通过锦衣卫的暗线直接地给皇帝的,他首先把奏折交给了小官儿。 “劳请天使将扯力克押解回京师献给陛下,本督将继续带兵北上大同收复大同,请陛下放心,臣必不负陛下厚望,另外,臣缴获北虏所掳掠来的财物不计其数,今已统计结束,具体数目都在奏折当中,且已装车完毕,烦请天使一并押运回京师,送给陛下。” 萧如薰一边将奏折交给小官儿,一边递上了一叠银票。 六百零八 萧如薰的目的 小官儿的眉头动了动,显然是个非常懂行情的人,捏了捏手上的银票,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多谢萧镇南成全,萧镇南放心,这件事情,下官必会办好。” 小官儿谢过了萧如薰的钱,随后在萧如薰安排的五百人的卫队的保护下离开了山西,往京城而去。 朝廷来使这方面的问题解决之后,朱敏淳的问题就更好解决了,萧如薰送走小官之后找到了朱敏淳。 他决定派兵将朱敏淳一家子先送回祁县,在祁县安置一段时间,着祁县县令供养,并且告诉朱敏淳等彻底解决了大同之敌之后,朝廷自然会有人联系朱敏淳,告诉他事情的善后之法。 现在太原城还在混乱之中,晋王府还是一片废墟,显然是没有办法让朱敏淳回去的,而且这个地道的事情,绝对不能就这样放过了,这条地道让太原城受到如此巨大的损失,若不解决,则情况不妙。 两个关键人物离开了之后,这里只剩下了萧如薰一个人当家做主。 他召集了所有的高级武官,宣布了从温泉镇北虏营地里面挖掘出了大量金银财宝的事情。 这个话一说出口,武将们的眼睛就亮了,而且亮的还不是一般般的,他们很明白,按照这样的说法和目前的处境,萧如薰说出这样的话,那就很明显是打算分赃了。 倒是李如松有些意外的看了看萧如薰。 不是说武将分赃是什么很特殊的事情,倒不如说像萧如薰之前在朝鲜和日本那样一分钱都不留下全部赏赐给属下、交给皇帝和朝廷的做法才是非常特殊的事情,除了戚继光,好像还真没几个人这样做过。 一般而言,大明将帅打了胜仗有了缴获,首先是主力战斗部队分润一些,然后是协同部队分润一下,接着见者有份,大家都分润一下,每个人,主要是高级将官甚至是大帅本人满意了,剩下的最后部分才是交给朝廷的缴获清单。 文帅也不过如此,不敢真正违背军队里的规矩,大家都一清二楚。 所以之前萧如薰主要是论功行赏,然后自己分文不取,该赏的都赏了,然后全部交公,自己一分钱不留,打到最后自己只有朝廷的一些赏赐,说实话,李如松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没想到三年过去了,萧如薰也学会了这些战场上的规矩。 一念至此,李如松也有些感慨就是了。 但是谁会不喜欢钱呢? 尤其是在座的诸位将官都是有私兵部曲家丁的人,虽然朝廷的军队是后娘养的,但是他们自己的家丁可是亲娘养的,是要用银子喂出来的,家丁越多,喂养需要的银子就越多。 很显然,李如松很确定,萧如薰需要养兵的银子,而且需要的还很多很多,看着镇南军那么能打,显然也是银子喂养出来的,需要的银子数量估计是个连自己都不敢去想的天文数字。 虽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弄银子的,但是他这样做,李如松一点都不稀奇。 “这些缴获,说白了,都是北虏从晋商大户家里还有官员家里得来的,这些财物的主人都死了,上面我已经用钱把他们的嘴都封住了,大家对此都了解的一清二楚,没有谁会主动戳破,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我知道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经常也有银钱短缺的时候,所以,既然大家都出力打了胜仗,本督也不会亏待大家,按照大家各自的出力程度,本督已经把该给你们的都准备好了,尽管拿着便是。” 萧如薰说完拍了拍手,一群士兵走进来,手上托着小盘子,放到了各位将领面前的案几上,上面只有一张纸。 “这纸是清单,你们各自拿好,东西已经送到了你们的营地里,回去之后拿着对照数一下,然后,将这清单烧了,不要落人口实。” 武将们拿起这张纸打开了一看,顿时人人都呼吸急促起来。 “总督……这……” 李如松瞪大了眼睛,站起来就要说话,被萧如薰一伸手阻拦了。 “李总兵,还有诸位,你们都不要说了,这些东西现在都是无主之物,都是那些富可敌国的晋商大户的东西,他们的钱都是些断子绝孙的钱,现在他们断子绝孙了,这些钱,我相信大家拿在手里也觉得烫手。 我告诉大家一个解决的办法,把这些钱拿回去训练自己的部队,给他们最好的装备待遇,将他们训练成真正的精兵,打仗的时候,不要吝啬自己的精兵,给北虏以迎头痛击。 这些钱虽然不是律法里规定可得到的钱,但是若是想要拿的心安理得,倒也不是不可以,至少本督知道,把这些东西上交朝廷也只是肥了那些贪官污吏,那些贪官污吏可不管断子绝孙什么的,只要是钱就捞走。 不管是国库还是陛下的内帑,因此,与其让他们去花天酒地,不如我们自己拿着,回去养兵,练兵,我唯独希望的是你们少一些花天酒地,多一些为国出力,那么这些烫手的钱也就不那么烫手了。” 萧如薰说完,举着自己手上的一份清单开口道:“本督自然也是留了一些东西的,但是本督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大家也都看在眼里,镇南军不是本督嘴皮上说说就能训练出来的精兵强将,他们是用银子喂养出来的。 精兵强将就要用最多的银子去练,绝对不能吝啬自己手上的银子,本督可以说,本督拿这些银子是为了养兵,而不是为了自己花天酒地,如此一来,这些银子也算是花到实处,倒比被那些贪官污吏拿去兼并田地要好得多,不是吗?” 武将们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才一起站起来,向萧如薰行礼。 “末将明白!” 萧如薰点了点头。 “当然了,本督给你们这些财物,也不单单是让你们回去养兵之用,本督还希望你们可以鼎力相助。” 武将们抬起头奇怪的看着萧如薰。 萧如薰指了指自己背后的屏风上悬挂着的那幅地图。 “本督接下来的战略目标可不仅仅是收复大同,本督要的,是这里!” 萧如薰伸手指向了地图中的某处,将官们纷纷上前观看,一看之下无不吃惊。 “归化城?!” 六百零九 省钱政府 萧如薰伸手指向了地图中的某处,将官们纷纷上前观看,一看之下无不吃惊。 “归化城?!” 李如松低声喊了一句,将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之间一时间居然无语。 “没错,归化城,本督这一回不仅要收复大同,还要一直打到归化城去!要把土默特斩尽杀绝!不仅如此!协同土默特一起出击大同的数个部落,也要一并斩尽杀绝!本督要让这些塞外蛮夷都知道!劫掠大明一时爽快,爽快之后就要付出代价。” 其实萧如薰想说的不仅仅是这些,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就此占据归化城,把自永乐宣德之后明王朝逐渐弃守的洪武年间的北方防御体系重新拉起来,甚至他还想出击河套光复河套,把朱元璋的防御体系恢复,尤其是东胜卫。 东胜卫是朱元璋设在黄河河套地区东北角的重要卫所,在明初北部边防中,是唯一一个可以整个控制河套的卫,其地在唐朝张仁愿所筑之东受降城之东。 东胜卫在实际上起着将东边的辽东和西边的甘肃联系起来的作用,自东胜而东有大同、兴和、开平、大宁以至辽东,自东胜以西有宁夏、兰州、庄浪、凉州、山丹、以至甘肃。 而贺兰山、甘肃北山及河套均在这一防线控制之内,这就使明朝北部边防由点到面,东西联络,相互呼应,因而将其整个北部边防线稳步向长城以北推进了数百里。 这条防线是和如今的九边重镇全然不同的极具进取意义的主动战略防御,使得明王朝在北部战区上拥有足够的战略纵深,给了明政府足够的反应时间。 而且纵使北虏攻破了这条防线,明军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长城构筑起第二道防线,利用长城之坚固将北虏阻拦在长城之外,数百里的距离足够明政府组织起防御兵力,最重要的是,主要生产地和人口聚居地都在长城的保护范围之内。 御敌于国门之外意味着战火不会燃烧在国土之内,国土之内有民众有生产,一旦被破坏的话损失是不可预计的,而且战后还需要政府组织其他的力量恢复生产,农耕国度的生产力是很脆弱的很容易破坏的,但是恢复却很难。 这一来一往一年多的时间和无数的精力就要耗费掉,用在战后恢复上的钱财和物资远在单纯作战需要的钱财之上,这笔生意特别不划算,所以如果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那才是最有战略眼光最省钱的。 而有些人就是看不到,他们不断的收缩防线,认为把防线收缩到距离国土比较近的地方耗费的钱财比较少,运输所需要的钱财也会少,这样国家的财政就轻松了,他们需要的军费也就少了,也就能顺带打压军人势力了。 于是大明版图越缩越小,越缩越小。 最终,文人政府把洪武永乐时期那幅极大的国家战略版图收缩到了嘉靖万历时代秦朝一统之后的程度。 辽东的卫所西北的卫所还有北面阴山附近的卫所全部放弃,整个国家的北面防线大规模收缩,成了完全依靠长城才能防御的被动防御战术。 边关所在就是人民聚居所在,每当有战事的时候,民众总是会颠沛流离深受其害,边关的生产和经济深受其害,短时间内也不能恢复,还是要继续从内地供给。 军队战斗力越来越差,军人地位每况愈下,军田被大量侵吞,卫所制基本上被破坏殆尽,朱元璋留下来的关于军队的安排已经全面破产,明朝的战略态势全面转入被动挨打的阶段,这些,都是萧如薰所不愿意看到的。 他知道就算他打到了原来的东胜卫所在地,打到了归化城也就是现在的呼和浩特,打到了曾经蓝玉所抵达过的捕鱼儿海,甚至于打到了霍去病和窦宪所达到的狼居胥山和燕然山,却依然不能在文人政府主导的大明帝国内争取到战略国策的转变。 他们只想安稳度日,安安稳稳的捞钱,安安稳稳的兼并土地,安安稳稳的政治斗争,安安稳稳的你死我活,最好全天下的敌人全部死光光,只剩下大明这里还有人和土地,那么他们就可以一直愉快的斗争下去了。 然而他们根本不曾考虑过他们所谓的安稳是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换回来的,你的后退只能换来敌人的得寸进尺,只有让敌人感到害怕,他们才会小心谨慎的对待你。 所以萧如薰在宁夏一战斩首北虏三千,在长城外堆起来一座京观,这般的威慑力就吓得宁夏套虏三年不敢进犯,对付他们就不能退让,只能狠狠的收拾。 当然了,明文人政府也有一点好,那就是对北边蛮夷绝对不妥协,对于蒙古部落的态度非常强硬,杀了他们多少人也不会有人说大军杀戮不好,反正只要不让他们看在眼里就好,他们就不会多嘴,这是明比宋要好的地方。 自然的,对于明政府来说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边不打是最好的,要开打肯定是要钱的,要钱他们就要开始扯皮,就要开始你争我抢,非常烦人,所以还是不打仗比较好。 这样的思想不仅让文官们奉若真理,也让武官们受到影响,觉得各司其职打好防守战就可以,没有必要出击塞外,像当年那个马芳一样天天打仗年年打仗,打的草原鸡飞狗跳一样又有什么好? 不还是弄得像如今这样? 两汉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了,但是那又怎么样?胡人死绝了吗? 大明太祖八次北伐,成祖五次亲征漠北,甚至也达到了封狼居胥的地步,那又怎么样,北虏不还是年年南下吗? 那些说扩张的也根本不去考虑那些土地对大明有没有好处,一点粮食都长不出来的地方要他有什么用?不仅寒冷,还非常耗费钱财,打下来一点收益没有,每年还要倒贴进去不知道多少钱才能维持,真以为大明就那么有钱吗? 于是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之下,省钱成了明政府战略防御的重要原则,怎么省钱怎么来。 六百一十 敢不敢? 想当初萧如薰揍日本揍得那么凶那么狠花了那么多银子却没有遭到多少苛责,原因之一是东南沿海还有山东等数省的强烈支持,二就是从日本身上撕扯了一大块肥肉下来堵住了官员们的嘴。 打仗不仅不花钱,还赚钱,还赚的那么多,那么好的事情怎么会不愿意呢? 于是萧如薰在文官们的眼中就有了不一样的地位。 以后数次征战一旦说起让萧如薰挂帅出征,文官们也都没什么抵触情绪,反对的人也很少,因为有利可图,但是北伐蒙古这种没有丝毫赚头的事情,人人都看得出来,支持力度肯定极小。 萧如薰估计就算是打到了归化城,也就是烧杀抢掠一番然后祭告天地一番,然后就可以光荣班师,然后回去接受赏赐,交出总督的地位和职权,交割兵权,就可以滚回缅甸继续当镇南候了。 没办法,这就是武将的宿命。 可是萧如薰不甘心,他真的很不甘心,难得有那么好的机会和借口,若是不能做些什么,那么这一战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又是为了什么?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尝试一下。 所以,现在,他需要在军中确立一下第一阶段的目标,先把这些家伙给骗到归化城再说,等骗到了归化城离开了大明本土,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拉着他们继续往前了。 但愿这招能行得通。 “本督知道诸位多有所顾虑,不过现在,首先粮草方面是不用担心的,大军绝对不会缺少粮草,武器军械之类的也可以就地拿取,作为总督,这点职权本督还是有的,什么都有了,诸位,则必须出击归化城,将土默特部斩尽杀绝!” 诸将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好长一段时间都无语。 收复大同就可以了,打归化城干什么?有必要吗?这笔钱是用来买同我们一起出兵的吗? 这些话绝对不是一个两个人想要对萧如薰说,但是他们都不敢说的太明白,虽然大家都有所疑惑和顾虑,可是面对萧如薰这个刚刚灭了扯力克、威望和风头都一时无两的人来说,他们还真是有点心里发憷,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于是还是李如松站出来询问。 “总督,收复大同是朝廷的目标,若是出击塞外,那可不是小事,是不是要先请示一下朝廷再说?” 萧如薰点了点头。 “朝廷方面本督自然会去请示,但是我要求诸位做好出击塞外的准备,土默特部男女老幼数十万,本督连一个都不想放过,老幼可以杀掉,其余的都是财富。 壮丁可以抓回来做奴隶卖掉,壮女可以抓回来卖给没有钱娶妻的丁男婚配,他们的牛羊马咱们可以全部抢回来,或者放牧或者卖掉或者改善伙食,总而言之,土默特所拥有的一切,本督都不想放过!” 萧如薰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李如松便闭口不言了,他知道萧如薰是下了决心的,而且他肯定可以做到,更关键的是就算他不是总督,他也是皇帝封的提督,拥有指挥他的军队的职权。 如今这种情况,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制衡萧如薰,更别说他已经给大家分润了那么大一笔钱,拿人家手短吃人家最短,那么大一笔钱财,他们如何舍得放手? “塞外蛮夷虽然看起来穷困,但是牛羊马身上的任何物件都不便宜,更别说他们的皮制品在大明非常紧俏,得到的话可以卖个好价钱。 而且本督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们,出了塞外出击北虏,除了需要听本督的命令行军征战、不准因为缴获而私相械斗之外,战后一切所得都是你们自己的,你们抢到什么都是属于你们自己的,本督分文不取。 甚至于你们烧杀抢掠也可以,你们奸银掳掠北虏妇女也可以,不管是什么事情,本督一概不管,出了塞外,本督便没有军纪军法,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本督以自己的名义为担保,你们不会受到任何指责。” 萧如薰见他们有些意动,便再下了一剂猛药,告诉他们,咱们出去不仅是为了杀人,也是为了赚钱,就等于是去正大光明的打劫,你们想要什么,只要塞外有,你们都可以去抢,抢到了就是你们的,本督什么都不要。 说穿了,咱们此次出去,就是为了去烧杀抢掠,把北虏在咱们的地界上做过的事情都做一遍,发泄你们的兽欲,顺便大家一起发一笔横财,就看你们敢不敢跟着本督一起去打,本督打仗从来就没有输过,这是你们都看在眼里的。 怎么样?你们敢不敢? 诸将纷纷呼吸急促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似乎都在等第一个人站出来。 最终,第一个站出来的还是李如松。 “末将以为总督说的可行,总督,末将谨遵总督指令!” 李如松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决定支持萧如薰北上攻伐,倒不是萧如薰给的这笔钱让他心动了,而是萧如薰所说的允许他们自由烧杀抢掠甚至是肆意妄为这个事情让李如松心动了。 李如松很清楚,征战至今,除了萧如薰所部镇南军是真的军纪严明之外,其余部队都是被萧如薰的大名震慑住不敢胡作非为,但不是不想胡作非为。 比如自己的部下,包括辽东汉骑和女真精骑在内,大家都被压抑了很久,只是慑于萧如薰的威名。 不能随便杀人不能随意抢掠,这种要求只有在萧如薰统军的时候会被要求,辽东汉骑需要释放,女真精骑需要释放,甚至连榆林和太原的兵也需要释放,萧如薰不允许大家在汉地释放,现在是可以压制,但是万一他调走了…… 眼下如果就算不能在汉地释放,若是出击塞外可以尽情释放的话,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而且还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这样的话! 大家的心里都很清楚这个选项的诱惑性有多大。 两个大佬本来就是凑一起的,是当前职位最高的,而榆林和太原的骑兵因为之前和萧如薰闹得不太愉快,又被一顿棒子一颗甜枣弄的有些胆怯,眼下见萧如薰的意志不可动摇,李如松又鼎力支持,那么…… 六百一十一 一将难求 前面大佬在冲锋陷阵,那么后面的小弟们的危险系数就大大降低了,大多数人一看,那就跟着算了。 反正到时候责任也不是咱们这些底下人担负。 他们想的也非常明确。 就是跟在大佬后面烧杀抢掠,抢到的都是咱们自己的,这笔买卖怎么算也不算亏,就算到时候朝廷追究又能怎么的?这里五万多士兵还能一起追究不成?你朝廷有这个胆子? 权衡再三,所有将官纷纷表示一定支持萧如薰的北伐,萧如薰终于统一了内部思想,确定了以归化城为北伐目标的战略意图,并且大胆的予以实施。 至于请示。 萧如薰决定收复大同之后再做请示,先斩后奏,等朝廷指令抵达的时候,他搞不好已经把归化城拿下,正在里面欢庆胜利呢! 不过皇帝那里还是需要交代一下的,萧如薰目前紧靠皇帝面对群臣,反正就是不会和群臣站在一起,所以就要靠皇帝的支持来站稳脚跟,自然需要对皇帝交代一些事情,正好,把那些价值最高的珍宝也一起献给皇帝就是了。 他秘密写了一封密折,让亲兵进到他的帐篷里面,然后小声耳语几句,亲兵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正月二十八日,萧如薰率兵抵达了太原城,在太原城做了一番安排,给大军补充了粮食,从那些粮洞里面将堆积如山的粮食给弄了出来充作军粮,将军队的后勤工作做好,整顿军队一天,然后动兵往北边的雁门关而去。 就目前得到的军事情报来分析,北虏一开始是兵分两路的,一路是平型关,一路是雁门关,平型关这里早早地攻破了,雁门关这里被山西巡抚魏允贞带兵死守两个月,愣是没让北虏攻破。 后来北虏发现事不可行,又得知平型关被攻破了,就分兵一部分往平型关而来。 结果正好撞上了柴国柱带兵收复了平型关,被柴国柱用红夷大炮狠狠收拾了一顿之后,又发现平型关也拿不下来,这样子拉锯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才从平型关撤走。 撤走之后,按照雁门关的来报,那一批北虏就没有再回去,不知道是去了大同的别的什么地方,反正平型关已经被柴国柱守住了。 而雁门关门口还有北虏在尝试进攻,人数大约有三万多,努尔哈赤率领辽东骑兵抵达之后,魏允贞便转消极防御为积极防御,屡次下令努尔哈赤率领辽东汉骑出击关外北虏。 关外北虏被努尔哈赤连消带打,也就是人数多扛得住,而努尔哈赤兵少,不足以及破他们,饶是如此,他们也被努尔哈赤斩杀了三名将领,斩首三百多颗,无法再直接威胁雁门关城。 魏允贞用自己的毅力和坚持将雁门关死死守住,没有让另一股北虏从雁门关南下,可以说萧如薰可以从容调兵进攻扯力克并且最终全歼扯力克军,魏允贞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若是没有魏允贞死守雁门关牵制一路敌军,山西的战况怕是早就更加恶化了,与此相比的,董一奎在平型关战死就略显唏嘘了。 萧如薰还记得当初在宁夏和董一奎共事的时候,听闻董一奎战死在平型关的消息,萧如薰还有些难过,等柴国柱传来战报说只找到了董一奎的首级而没有找到董一奎的尸身的时候,萧如薰就更加唏嘘了。 将军百战死。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尤其是在大明将门普遍衰落的万历时期,虽然传闻中又一萧如薰为首的五虎大将,但是谁都看得出来,眼下的局面不过是一时兴盛,大明的一时兴盛非常勉强,这些将军们的横空出世也非常勉强。 除了萧如薰一个人可以独当一面在各方面战场取得胜利堪称帅才之外,其余的将军们也只是将军,可以率领偏师,而无法统御全局,面对一路偏师敌军可以与之战,但是面对对方全力冲击的一场国战,他们一人就无法抵御。 这不是他们自身的能力不足,而是所处的环境限制了他们的发挥,他们无法成为帅,因为只有文人可以做帅,武人只能做将。 他们没有萧如薰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得到掌握十几万大军的权力,他们最多也只能带一两万人做一路偏师罢了。 而有做帅才潜力的几个人,董一奎就算一个,可惜他战死了。 剩下的几个人里面,有的地域之见太甚,名声太坏,已经没有做帅的未来了,比如李如松;有的则是前景不明,生死不知,让萧如薰甚为担忧,比如麻贵。 所以综上所述,大明的名将们各自为战,可以在各自的战场上将各自面对的敌人打败,最不济也能牵制住。 但是一旦遇到一场双方都倾尽全力的国战的时候,谁也无法单独抵御强大的北虏南下,而可以统御全局的人物却根本不能被允许存在。 文官集团忌惮文帅更甚于忌惮武将,一旦有功就必须要调离前线压制起来,比对付武将还要犀利,因此,大明问题的根结在于过于强大的文人政府和他们奉行的省钱主义,若是不能改变这些,那么谈什么都是假的。 萧如薰缅怀了一会儿董一奎,便继续率军北上了,不过在率军途径汾州晚上扎营休息的时候,萧如薰被一名锦衣卫总旗求见了。 “你说你是骆指挥使派来的?” 萧如薰坐在帅帐之中,一边写军令一边看了看这名锦衣卫总旗。 “正是,萧总督,某家是奉了骆指挥使的命令而来,而骆指挥使则是奉了陛下的命令而来,我等前来就是为了将山西大同两地晋商大户藏粮之处告诉萧总督,请萧总督指挥我等将这些藏粮洞全部拿下。” 萧如薰停下了笔端,看了看这个总旗,嘲讽的笑了。 “我还真以为你们锦衣卫天不怕地不怕,百官见了你们都要逃命,结果也有你们怕的?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这名总旗面不改色道:“萧总督说的是,这件事情是锦衣卫的不是,但是那种情况之下,我们探知这些藏粮洞的时候,已经死伤了百余名弟兄,只是以为对方势力过大,我等实在是无可奈何。” “看起来骆指挥使的日子不好过啊!” 萧如薰写完了一份军令,拿起来吹了吹,放在了一旁。 “都是为陛下办事而已。” 这总旗小声的说道。 六百一十二 唯一的路 这个总旗把态度放的十分低下,一看就是得到了骆思恭的亲口交代。 很明显,锦衣卫在这件事情上做的很不地道,在皇帝面前失了印象分,骆思恭的地位岌岌可危,当然想要讨好萧如薰了。 自然地,这家伙指不定心里也在恼恨萧如薰,恼恨萧如薰居然如此嚣张,在他这个特务情报头子面前传递情报,居然还让他受到了皇帝的指责,差点丢了脑袋。 然而萧如薰完全不在意。 你就算再不高兴再不愉快,那又如何呢?作为一个特务组织的头子,你立身的根本就是皇帝的信任,一旦被皇帝打上了不良品的标签,等待你的就是被裁撤掉被清洗掉的结局,你时时刻刻都要担心自己被换掉,别想再兴风作浪了。 萧如薰自己都觉得骆思恭包括前几任锦衣卫指挥使做的非常过分。 作为皇帝亲军,而且还是没什么牵挂的那种,应该一门心思为皇帝办事,背靠皇帝面对群臣,结果你居然和大臣勾结到了一起,还被抓住了把柄不敢向皇帝透露,作为皇帝耳目的存在居然把皇帝瞒住了,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锦衣卫指挥使需要什么名声?锦衣卫指挥使需要青史留名吗?你留下的名声越残忍越臭,才表示你做的越好,如果你一个特务情报头子居然在群臣之中留下好名声,那代表什么? 代表你彻彻底底的失职,彻彻底底的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彻彻底底的没有好下场。 拜托,你是锦衣卫指挥使,你要是出了事情你指望谁来救你? 估计也就是事发突然,朱翊钧没有准备,若是有准备,肯定当场就要把骆思恭换掉,然后锦衣卫上上下下都要大清洗一遍,担心自己性命的人全部换掉,全都换成亡命之徒才最好。 而眼前这个人,显然是骆思恭的亲信,是来求帮助求结缘的,对于这种行为,萧如薰并不排斥毕竟锦衣卫是自己的天然盟友,很多事情上自己都需要锦衣卫的帮助才能做的好,就相当于没有锦衣卫的话也就无法和皇帝建立单线联系,那会很糟糕。 萧如薰是识大体的。 “行吧,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本督也不在意了,但是本督也有本督的难处,本督的处境比你们骆指挥使还要糟糕,但愿你们骆指挥使可以明白,大家都是为陛下办事,只求尽心竭力而已。” 萧如薰意有所指的笑了笑。 “是,大家都是为陛下办事而已,不仅要为陛下得到粮食,还要为陛下得到那些应该得到的财物,您说对吗?萧总督?” 萧如薰的笑容瞬间变冷,但是依然没有消失。 “你在威胁我。” 萧如薰淡淡的说道。 “这不是威胁,锦衣卫也不敢威胁萧总督,锦衣卫不过是在为陛下办事而已,希望可以和萧总督携手共进,仅此而已,别无他求。” “就算你们把这件事情告诉陛下又如何?这件事情我已经写成密折告诉了陛下,你们再说又有什么意义?你自己掂量掂量,现在这种情况之下,陛下到底是相信我多一点,还是相信骆思恭多一点?威胁我一次不要紧,但是不要次数太多,否则我会很生气。” 萧如薰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 “可是,萧总督,您总是这样做的话,骆指挥使也会非常为难,因为骆指挥使比起萧总督更需要陛下的信任,没有陛下的信任,骆指挥使连生命都会受到威胁。” 萧如薰笑了笑。 “一个名声不错的,能被群臣称赞的锦衣卫指挥使,生命的确应该受到威胁了,你回去告诉骆思恭,他的名声越好,他就死得越早,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贪图那些名声,正如他自己所悟到的,他的立身根本是陛下,而不是群臣,也不是史书,恩,如果他想青史留名,请便。” 这个总旗的面色变得很差。 “萧总督,骆指挥使并不想和您敌对,他认为您是朋友。” “我当然也不想和骆指挥使敌对,我们都是给陛下办事的人,给陛下办事就要有给陛下办事的觉悟!不该靠近的人不能靠近,不该去贪图的名声就不要贪图,如果贪图那种名声,就不要做锦衣卫这种活计!他要知道,锦衣卫是干什么的!” 萧如薰把茶碗重重放下。 “萧总督的话小人会原原本本的传递给骆指挥使的。” 萧如薰点了点头:“你告诉他,就说本督说的,本督也不想和他为敌,但是他总要知道他在做什么!那么大的事情他敢瞒着陛下,他就该知道一旦暴露他会面临什么,锦衣卫是陛下的耳目,耳目不需要自己的思想!” 那总旗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萧总督,这是粮洞分布图,请萧总督收下,并且尽快将之全部得到,陛下不想给任何人反应过来的时间和机会,陛下派出的矿税太监也会很快抵达山西各地抢占矿藏开始开矿,届时还请萧总督予以帮助,陛下会尽力为萧总督争取时间。” 萧如薰点了点头。 和他猜测的一样,自己这个总督不过是战时总督,一旦战事结束,必然会被裁撤掉,然后换上文官总督来继任,而朱翊钧很明显是希望可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然后让自己利用总督的职权帮着他把矿税太监的事情搞定。 不得不说,眼下的山西和大同的情况真的是非常有利。 山西总兵和大同总兵就不说了,山西巡抚魏允贞正在雁门关,大同巡抚梅国祯不知死活,这两地的最高权力都处在真空状态,完全被自己这个唯一的总督给把持了,自己的政令完全可以畅通无阻的抵达下去,等地方官员体系重建的时候,一切已经成为定局。 矿税太监会像钉子一样钉在地方上。 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的名声可能会从此产生污点,文官集团大概会对自己产生戒备之心,自己的路将会很难走。 不过无所谓,萧如薰本来就不打算和那些文官走一路子,现在的和谐只是萧如薰一直都在忍耐的原因,一旦不需要忍耐了,那么也就无所顾忌了。 他和文官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无论是战略还是政略,都不可能,为了实现他的抱负,他必须也只能和皇帝走在一起,尽管这样做十分危险,尽管皇帝有些时候都自身难保,但是,这却依然是唯一的道路。 不得不说,万历二十六年的大明朝的路,已经越走越窄了。 六百一十三 进兵计划 万历二十六年二月二十七日,萧如薰率领五万骑兵和两万步军抵达了雁门关,与大军一起抵达的还有数以十万石计的麦子豆子和草料,包括一大车一大车的马肉。 萧如薰的到来给了雁门关守军极大的支持和欢喜,尤其是充足的粮草更是给了他们无比的信心。 当天中午的一战,雁门关守军主动出击,直接把城外驻扎着的北虏骑兵击退了七八里路才收兵回城,如此大活跃的统兵武将便是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在这段时间里的活跃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虽然是异族人,不过他为大明奋战的姿态都看在人们的眼里,军队当中的士兵都崇拜勇武善战的人,努尔哈赤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人,而在缺乏大将的关口,魏允贞也将军队指挥权交给努尔哈赤,允许他一次又一次的出击关外。 如今关外的北虏军队人数不过三万,正在士气低落之中,而明军这方面终于摆脱了兵力匮乏的局面,得到了大规模增兵,此消彼长之下,解除雁门关之围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 担任起雁门关守将之职的山西巡抚魏允贞早就得知了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平型关陷落董一奎战死,包括太原陷落祁县危机,包括萧如薰被封为四边总督总督战事,包括王世扬被革职查办扭送回京师,包括如今的战局优势和即将到来的大反攻。 他一直都在强迫自己支撑下去,在没有援兵的日子里,他只有表现出舍我其谁的态度和坚持抗争的勇气才能争取到士兵们的坚守,才能在五万北虏轮番猛攻的前提下守住雁门关,不得不说,魏允贞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已经超过了很多人的设想。 不过就在萧如薰抵达雁门关之后,魏允贞就就病倒了。 长期压抑着的紧张情绪,他强迫自己用最好的状态去面对强敌,等到萧如薰抵达之后,一切危机都已经解除,他松了一口气,然后轰然倒下,病来如山倒。 萧如薰带来的军医诊断是过度劳累之后感染了风寒,高烧发热,身体亏损的也很厉害,需要静养一阵子,之后的军务怕是无法参与了。 安排好了军队驻扎之后,萧如薰紧急召开了军事会议,褒奖了努尔哈赤父子之后,下令全军明天就出击关外,将那不到三万之数的北虏骑兵全部吃掉,然后以大同治所大同城和长城重要关口杀胡口为进兵目标,兵分两路,由萧如薰和柴国柱分别率兵进击。 “北虏势颓,兵马折损严重,目前所剩兵马约在四万之数,但这个是根据最早来自大同的军报所估算的人数,不排除大同沦陷长城关口失守之后没有更多的北虏涌入大同,所以我们随时可能遇到更多更凶残的北虏,我要求各部一定要小心谨慎,接下来我来布置进攻路线,柴国柱董一元上前听令!” 萧如薰拿起了一支令箭。 “末将在!” 柴国柱和刚刚赶到的新任山西总兵董一元上前单膝下跪抱拳接令。 “令,蓟镇总兵柴国柱为主将,山西总兵董一元辅之,领蓟镇兵一万并山西骑兵两万共计三万兵马,沿马邑、朔州、平虏卫、威远卫,抵达大同右卫,进抵杀胡口,然后遣人通报与我。 虽然早先的大同军报没有说有北虏自杀胡口南下,但是杀胡口历来都是大明与北虏交锋之重点,北虏若从此处南下到也十分可能,所以,你们务必要小心谨慎,遇到大股北虏不可仓促与之战,需结阵应敌,我给你们五门红夷大炮,最终目标是拿下杀胡口,把北虏南下大门关闭。” 柴国柱和董一元接过令箭,抱拳道:“诺!” 萧如薰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剩下诸位便与我一同进兵,走山阴、应州、怀仁之路,进抵大同城,这里是北虏南下的重要路线,很可能直接遭遇大股北虏,我要求你们都做好野战争锋的准备,随时准备和数万之数的北虏野战争锋,佟将军!” 努尔哈赤一听萧如薰喊他,立刻出列。 “末将在!” 萧如薰拿出一支令箭递给他。 “佟将军英勇善战,数次击破北虏,可为大军先锋,我令你带领女真精骑五千为我大军先锋开路,若遇到大股敌军,不可与之战,需派人回报,徐徐退军,你可明白?” 努尔哈赤心下叹息一声,便上前接过了令箭。 “末将遵命!” “好,明日一早,令军士饱食之后出战,目标是击破城外北虏,李如松,王辉。” 李如松和王辉上前单膝下跪。 “末将在!” “明日一早,王辉引炮手出城,以火炮轰击北虏大营,李如松引一万辽东骑兵一万榆林骑兵于炮兵阵地之后列阵,北虏出击之后,立刻掩杀上去,正面击破之!” “末将领命!” 李如松和王辉领命。 “好,目前作战计划到此为止,光复大同之后再做之后的打算,诸将进兵路上若是遇到还在坚守城池的大同军队,务必要予以支援保护,时至今日,我等依然不知道还有没有大同的城池堡垒依然在大明军队手里没有陷落,若是诸将发现,务必挽救,他们都是英雄。” “诺!” 诸将领命而去。 “董总兵留一下。” 萧如薰喊住了董一元。 董一元便留了下来,等诸将全部离开之后,萧如薰走上前,低声道:“董总兵,令兄的事情,我感到非常遗憾,愿你不要太过于伤心了。” 董一元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家兄是为国而死,死的壮烈英勇,死得其所,就算是父母也会感到宽慰,我等将门子弟生下来就等着这一日,家兄得偿所愿,当含笑九泉。” 萧如薰叹了口气。 “董总兵能如此想就最好不过了,朝廷那边,本督会尽量帮助令兄争取身后哀荣,毕竟此番战事来得突然,令兄虽然失了平型关,但以死报国,足以赎罪,本督还是会争取一些东西留给令兄,董总兵尽管放心便是,我与令兄也曾共事过,不会不管不顾。” 董一元的眼圈红了,声音哽咽拜道:“多谢总督!” 之后,董一元便退去,萧如薰深思了一会儿,看了看天色,便决定去看看魏允贞。 六百一十四 想种田的努尔哈赤 魏允贞白天就病倒了,眼下也不知道有没有醒过来,萧如薰来到魏允贞的帐篷前,便询问帐外士兵:“魏巡抚可曾醒来?” 士兵答道:“魏巡抚才醒没多久,军医正在喂他喝药。” 萧如薰点了点头,掀开帘子进入了帐内。 “总督!” “总督!” 军医连忙站起来向萧如薰行礼,靠在床上喝药的魏允贞也挣扎着想要起来,萧如薰快步走了几步将魏允贞扶住。 “魏公不可,快快躺下。” 萧如薰让魏允贞躺回原位,然后坐在了床边,伸手向军医要过了药碗。 “魏公的病情如何了?” 萧如薰一边搅动着碗内药水,一边向军医发问,尽管已经问过一次,不过还是要问问,以表示自己对他的关心。 “魏巡抚的病情来得很快,乃是多日疲劳紧张所致,身体也有些亏损,冰天雪地之下长期着甲是不好的,魏巡抚年岁也不小了,这回怕是伤了元气,最好还是要卧床静养,若能选择温暖之地静养是最好不过了,休养些时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萧如薰皱了皱眉头。 记得当初魏学曾也是如此伤了身体元气,后来不得不回家休养,至今也未能起复。 军医这话说的很委婉,就是在劝魏允贞不要继续在苦寒之地呆着了,能到温暖的地方休养就去休养一阵子,总比呆在这里要好的多。 于是萧如薰看向了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魏允贞,微微叹了口气,便把药水舀了一勺送到魏允贞嘴边,魏允贞张开嘴巴把苦涩的药水咽了下去。 “劳烦总督了。” 萧如薰笑了笑,温声道:“魏公别这么说,魏公死守雁门关,给大明抵挡住了五万北虏,给朝廷争取了很多时间,若不是魏公死守雁门关,雁门关若失,则后果无法设想,魏公于国有大功。” 魏允贞虚弱的摇了摇头。 “身为山西巡抚,不能保境安民,反而让北虏窜入山西腹地,还把太原城给攻取了,作为山西巡抚,老夫责无旁贷,理应和前总督一起下狱问罪才是,怎能独善其身呢?还望总督替老夫写一道请罪折子递上去,否则老夫不能心安啊!” “魏公此言差矣,北虏突然南下是没有人预料到的事情,前总督王世扬没有听从梅巡抚的警告,放松警惕,这才导致北虏长驱直入,而魏公心生警惕,提前派人带兵增援了平型关和雁门关,这就是最大的功劳了。 若不是魏公,平型关和雁门关恐怕会失陷的更早,到那个时候,十万北虏南下山西,怕就不是山西危机,而是整个北疆都要面临危机了,收拾起来也绝对不像现在这样容易,所以,魏公何须自责?” 萧如薰一阵劝慰,说了不少好话,才把心中不安的魏允贞给劝住了,接着,魏允贞又问起了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就是他一直挂念着的梅国祯的生死问题。 “大同最后一道军报是梅巡抚抢在北虏南下之前发出来的,可以认为梅巡抚一定是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了北虏南下的阴谋才会提前通知山西要戒备起来,这样说的话,梅巡抚应该有所准备,大同城城墙高深,北虏若要攻取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更别说还有麻贵将军在侧,大同城之城防应该是无碍的,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大同城内的粮食到底够不够用,既然梅巡抚向王总督求粮,那只能说梅巡抚自己非常缺少粮食,粮食才是城池的命脉啊!” 说到这里,萧如薰自己也担心起来了。 “我与克生相识甚早,我素知克生为人机敏,但是却没能及时劝说前总督,是我之过也!” 魏允贞闭上眼睛不住的哀叹。 “当初在宁夏的时候,梅巡抚担任监军,作战英勇,开战的时候从不避退,最后炸毁宁夏城墙之后,梅监军亲自带人杀入城内,击毙一名敌将,如此英勇的文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得知梅巡抚担任巡抚的时候,还感叹国朝自此北疆无事矣,结果却……唉……” 萧如薰感叹了几句。 魏允贞也是深有所感触。 宽慰魏允贞几句,把药喂他喝了,叮嘱他好好休息之后,萧如薰回到了自己的军帐内,谋划着之后的一切,而此时此刻,在另一座军帐内,努尔哈赤却一脸紧张的听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讲述他们所参与的惊险刺激的战斗。 “那个扯力克真是能打,我们两个一起上也没能讨到好处,差点被他给杀了,幸好李如梅和李如柏赶了过来,把扯力克的军队杀散了,然后我们才围死了扯力克,然后用棒子狠狠的揍他,把他揍趴下,再扑上去把他给捆了起来,这家伙才算是真的被抓住了。” 褚英十分兴奋的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是我把他给捆住的,绳子是我带着的。” 代善着重讲述了自己的功绩,丝毫不想对褚英有什么相让。 两兄弟你争我抢,本该是努尔哈赤非常乐于看到的场面,但是这个时候,努尔哈赤心里却充斥着浓浓的不安。 他带来的一万骑兵已经损失了一千多人了,受伤的也有不少,这些可都是家底,最精锐的核心部队,积攒了多少年才能积攒出来的。 当初自己打仗只能带上一百多号人,现在虽然规模大了,但这一万人也是不断扩张之后才能积攒下来的,虽然强大,但是人数少! 这几年连这两次被明朝征召来对付蒙古人和日本人,自己的损失实在是不算小,虽然之后有大量的钱财赏赐,可是人口又不是钱才可以比拟的。 尤其是这种精锐的忠心的核心人马,更是少之又少,不是多少钱可以换来的,他们大规模战死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他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但是他无可奈何,他没有脱离李如松自己独立发展的底气,没有李如松和李成梁帮他压制其他的反对力量,他根本无法在遍地都是敌人的白山黑水之间生存下去。 他曾以为自己是李成梁和李如松的合伙人,只要壮大了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进程还远远没有达到,更在发展过程之中屡次被打断! 这一千多勇士的战死是多少钱他都不愿意去换的,可是现在却还要继续下去,尤其是根本不知道这场战争要打到什么时候,萧如薰似乎是对他们青睐有加,总是喜欢使用他们,虽然得到的赏赐多,可是这不是努尔哈赤想要的。 他想埋头种田埋头发展啊! 六百一十五 狗与狼 努尔哈赤和女真诸部之间的矛盾还是很大的,早些时候他父亲和爷爷死掉的那场战役就是女真内部的矛盾所导致的大明干涉战争,而那场战争里面李成梁是绝对的主宰者。 努尔哈赤年幼丧父丧祖,要说心里面没有恨意到也不可能,只是这恨意多少是在明军和李成梁身上的到也难说,但是汉民族和周边的各游牧渔猎民族比起来,父子之情母女之情肯定是汉民族更深厚一点。 这里头有文化传承和社会大环境的很多因素。 而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本身的文明水准低下,对于子孙后代的教育也不如汉民族那么重视,没有相关的社会环境,甚至一直都有贵壮贱老的习俗,这家庭之间的亲情又有多少就难以说明了。 反正肯定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努尔哈赤更多的还是憎恨掀起那场叛乱以至于自己的祖父和父亲丧生的女真其他部族,并且在之前他就已经成功的杀掉了自己的仇人,而那场战争之后,他又结下了新的仇家。 仇家越来越多,他的实力也越来越庞大,很快,他的野心就出现了,并且膨胀起来,渴望得到更大的利益,至于为父报仇只是一个很可笑的幌子而已,努尔哈赤估计自己都不相信。 他的行为模式已经完全是利益导向性了,和周边的女真部族的关系也非常差,大家彼此相互敌视,有时候相互攻击,有时候相互协作,往更高层次的斗争转变,而深刻接受了汉民族文化熏陶的努尔哈赤毫无疑问是高阶段位,其他深山老林里的女真野人是低阶选手。 在其他穷困小部族还在用骨制品皮制品和木棒当武器的时候,他这个小部族却已经开始用铁器了,他用铁制兵器一路烧杀抢掠发展壮大。 清人修的明史里面概括努尔哈赤的发展是『开局十三副盔甲,装备全靠抢』,但是努尔哈赤自己应该清楚的很,他最早开辟根据地获得胜利的过程中又有多少是李成梁出的力,他的铁制装备有多少是李成梁秘密资助的。 所以即使到目前,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在女真各大部落当中算中上,但绝对不是最强的那个,还有比他更强的,只是说他拥有更好的局面更好的物资来源和更好的依仗。 李成梁需要一条狗来稳定辽东的局面,平衡各方的势力,他需要这条狗是女真人,但是又听话,努尔哈赤就是那条狗。 狗当然对主人的颐指气使不满意,可是如果这条狗在长得足够强壮、足以蜕变成狼之前脱离了主人的保护甚至反咬一口,那么一旦恼怒的主人指使其他野狗群起而攻愤怒的撕咬他,他还能活下来吗? 很难说,真的很难说,这个时候,努尔哈赤还远远没有到历史上足以和李成梁分庭抗礼甚至是逼迫李成梁妥协的时候,或者应该说,这一年,万历二十六年,本该是努尔哈赤命运中的转折点。 因为这一年,本该是李如松的陨命之年。 李如松的死是努尔哈赤脱离牢笼开始真正发展自己势力的契机,而当时李成梁又不在辽东,李如梅李如柏这些人根本没有能力挑起辽东的大梁,于是只能在李如松死后三年让李成梁二度镇辽。 但是那个时候李成梁已经七十六岁了,暮气沉沉难以振奋,而努尔哈赤的统一女真之路已经开走了。 李家养育努尔哈赤本是想要养狗,手握着打狗棒的他们本来是有办法控制努尔哈赤的,但是天不遂人愿,人世间总有那么多无法预料的事情。 等李成梁意识到再不打狗就要迟了的时候,捏着打狗棒一瞧,喝,狗变成狼了,敢朝他呲牙裂嘴谈条件了。 李家控制女真一直都是打掉最强的让接下来的继续内耗,看着谁有崛起的态势就把谁干掉,继续平衡,王杲就是这样被搞死的,这也就是努尔哈赤丧父丧祖的历史背景,如此一想,命运还真是奇特又讽刺。 只是如今,一个人的出现和改变让努尔哈赤的腾飞之路产生了不可预知的变数,努尔哈赤被拖在战争泥潭之中无法发展,两次升级过程被硬生生打断,这让努尔哈赤感到郁闷又不爽,几次想要撂挑子不干,却又不敢承受这样做的后果。 李如松他都不敢惹,更别说李如松背后还有一个更强悍的萧如薰,要是现在撂挑子不干,估计会被瞬间就干掉吧?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 他可不知道萧如薰从一开始就把他当作生死大敌来看待,如果他知道的话,应该会深感荣幸,然后被吓出心脏病。 你一个手握十几万兵马大权的四边总督,掌握大明帝国九边重镇二分之一兵力的大总督居然对我这个蛮夷部落手握几万兵的小酋长产生了敌意和杀意,我可怎么活?我没有背叛大明啊! 现在的他也不知道以后的他自己会对大明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他那才刚刚六岁的儿子黄台吉会对大明做出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他那个还没出生的儿子多尔衮会对大明和整个汉民族做出什么。 而这一切萧如薰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已经渐渐本土化了,可是这些事情,萧如薰对于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目前的他是无法直接对努尔哈赤做些什么的,只能用这种间接的手段来遏制努尔哈赤,但是若要真正消灭他的威胁,就非要用直接的手段不可。 自然的,只要李如松还在,努尔哈赤就蹦达不起来,因为李如松不仅能打狗,还能打狼,甚至敢杀虎,李如松实在是太强悍了。 只要李如松不死,努尔哈赤就跳不起来,只要李如松还镇守在辽东,努尔哈赤就永远只能当狗,连做狼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这个家伙还是死掉比较好。 萧如薰一直以来都未曾放松对努尔哈赤的警惕和观察,长时间的观察之后,他意识到努尔哈赤的成功绝对不是偶然的,努尔哈赤自己的努力和性格上的坚韧是他成功的主要因素的组成部分。 六百一十六 以我的名誉担保 努尔哈赤是很聪明的,学习能力很强。 单说目前让他带兵打仗,这家伙就能带兵大败数倍于自己的蒙古人,他的军事天赋已经显山露水,而他的头脑也非常聪明机灵,他也能用计谋,萧如薰就听雁门关的士兵说努尔哈赤设计诱杀蒙古将军的事情。 这样一个家伙放在身边,萧如薰根本不可能放心,三年的缅甸生涯,萧如薰也尽力运作让李如松出镇辽东控制努尔哈赤,所以如今的努尔哈赤才依旧成不了气候。 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萧如薰一直都在思考如何用妥当的手段在妥当的时间弄死他,然后促成女真内部的进一步大混乱,如今,他思考出了一点头绪。 就明政府目前的辽东策略来说,有一个努尔哈赤做手中刀剑来对付其他的女真部落毫无疑问是利大于弊的,但是关键就在于不能让这把刀有了自己的思想,最好是一个肌肉猛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种暴烈之人。 努尔哈赤显然不够格,他太聪明了,他的学习能力是大部分胡人都不具备的,这样的人如果养大只能是养虎为患。 比起努尔哈赤这个危险系数太高的家伙来说,很明显还是他的弟弟舒尔哈齐更好对付更好控制,可是萧如薰接触不到舒尔哈齐,目前能接触到的只有他的两个儿子褚英和代善,也是目前他仅有的两个成年的儿子。 这两个儿子里面,现在能被萧如薰看上的,也就是褚英这个头脑简单性格暴烈的小子了。 说实话,萧如薰觉得褚英是个非常好利用的棋子,比起代善,褚英更易于洗脑和利用,联想到努尔哈赤多疑的性格,经过长期的观察之后,萧如薰暗中谋划出了利用褚英和舒尔哈齐实现自己目标的计划。 为了实现这个计划,萧如薰需要李如松的支持,当然若是能把李如松拉入整个更大的计划里面,倒也不失为良策。 于是就在出兵前夜的这一天,大晚上,萧如薰派人把李如松喊到了自己的帐篷里面来。 他要探探李如松的口风。 李如松对于萧如薰临出兵前晚上把他叫来是有些小激动的,因为他觉得萧如薰可能有什么秘密任务要交给自己,成功之后能得到头功之类的,可是他没想到萧如薰喊他来居然是来吃肉的。 萧如薰在自己的帐篷里烤了两只大羊腿请李如松吃,一边吃一边和他闲聊,弄得李如松一脸懵逼,好一会儿,吃到一半的时候,萧如薰才图穷匕见。 “李总兵,不瞒你说,我请你吃肉,也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李如松觉得有些奇怪,这家伙二话不说请自己吃肉,吃完肉又要自己帮他小忙,这是几个意思? “总督请讲,只要末将能做到,自然没有问题。” 李如松先做个表态。 萧如薰满意的点点头,放下吃了一半的羊腿,开口道:“其实,我想让李总兵的辽东镇与我的缅甸镇做一笔生意。” “做生意?” 李如松一愣,眨眨眼睛,没搞明白萧如薰的意思。 萧如薰露出了笑容。 “不瞒李总兵,其实我这几年在缅甸镇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比如,我打通了从缅甸到欧罗巴大陆的商路,我已经和欧罗巴商人建立了非常好的合作关系,我已经可以通过缅甸把中原的瓷器丝绸茶叶贩卖到欧罗巴大陆去,赚取的银钱,着实不少。” “欧罗巴大陆?” 李如松愣住了。 “恩,就是弗朗机人的老家,咱们以为他们家在南洋,实际上不是的,他们在汉朝时咱们所说的大秦国的更西面,一来一往要一年时间,我已经派人去过了欧罗巴大陆,对欧罗巴大陆已经有了非常详细的了解,不瞒你说,李总兵,这三年我光是间接和他们做生意,就已经赚了这个数。” 萧如薰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十万?” 李如松试探着询问。 “一百万两银子。” “一百万?!” 李如松失声惊叫:“那么多?!” 萧如薰笑了笑。 “不然呢,李总兵你觉得我三万镇南军又是步军又是水师,只靠朝廷拨给的那点款项能支撑住吗?不瞒你说,李总兵你有七千家丁,我就有三万家丁,这些钱都是和欧罗巴人做生意得来的。” 李如松很明显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稳了稳心神,他环顾四周,压低了嗓门儿。 “总督所言可当真?” “以我名誉担保。” 萧如薰微笑。 李如松点了点头。 “总督想让我怎么做?” “很简单,李总兵,辽东的特产,山参、鹿茸、熊皮虎皮、鹿鞭虎鞭,这些野东西,不瞒你说,在市场上非常紧俏,欧罗巴人不仅喜欢咱们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对其他东西也非常感兴趣,出价甚高。 前年,我派麾下人驾驶三艘大船,带着一些商品去了一趟欧罗巴大陆,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三船黄金回来,还给我带回来了一些欧罗巴人,我这才知道欧罗巴大陆上也有很多国家,彼此之间战乱不休,就像是我华夏战国时一般,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非常喜欢咱们的东西。 不仅如此,他们还对咱们的吃食、穿着、文字都很感兴趣,还与我商议,请求我派人去欧罗巴大陆开办酒楼,做咱们的吃食给他们吃,据我回来的人说,他们那儿连铁锅都是传家宝,一盘子炒菜只有贵族才能吃得起。” 这些闻所未闻的事情,让李如松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李如松才反应过来,艰难的眼了一口唾沫。 “这等好事,总督为何要拉我入伙?” 萧如薰笑道:“无他,只是便观大明诸将帅,能与我相提并论,并且足以在地方上自主的,也只有李总兵了,李总兵,你叫人来我的缅甸镇做生意,我也能赚税款,你也赚到了更多的钱做军资,与其和那些犯了死罪即将被灭门的晋商大户做生意,为何不与我做呢?” “灭……灭门?” 李如松又瞪大了眼睛。 “这次北虏南下的事情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起因是几个晋商大户联合出钱请扯力克出兵帮他们收拾竞争对手,结果没成想扯力克是个白眼狼,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把战斗扩大化了,他们始料未及。” “这……这……” “陛下已经知道了,此番派锦衣卫来山西拿王世扬就是为了给更多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进入山西做掩护,这是障眼法,只要我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陛下就能暗中布局,把山西掌握在手里,顺便用铁证把这些晋商大户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如松忽然剧烈的喘息起来。 “这也是真的?” “以我的名誉担保。” 萧如薰认真地看着李如松。 六百一十七 试探(上) 李成梁当初告诫李如松不要和萧如薰走得太近,李如松觉得是有道理的,但是眼下,让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摆在李如松眼前的时候,李如松无法劝说自己不去动心。 他李家在辽东镇守两代人了,所依仗的就是在辽东半独立的政治经济局面,将近一万人的家丁部队是李家镇守辽东压服蒙古女真的主要凭仗,而为了维持这支极其强悍的武力,李家需要投入的自然也不是少数一点点的钱财。 李家在辽东和蒙古人做生意和女真人做生意也和山西商人做生意,所得来的钱财全部都是用来养兵和满足朝中打点,这是李成梁摸索出来的成功模式。 这些年李如松也在按照这个方式走,可是即使如此,不到一万人的核心家丁部队也让李如松感到非常吃力。 而萧如薰在缅甸那个蛮荒之地,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居然一年能赚几十万两银子,还能养三万兵! 李如松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推算,萧如薰所得到的财政收入绝对不仅仅是一百万这个数目,二百万都有可能,否则三万兵是绝对养不起的。 看他镇南军的装备和待遇,还有士兵的体格与训练程度,这一看就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个人每年没有几十两银子的投入是怎么养活的? 武器,军装,伙食,住宿,平常的一些赏赐福利等等,全都是钱,李如松花钱花的自己肝儿都疼,而萧如薰的家丁规模是他的三倍,还有水师,固然没有骑兵,但是水师也是要烧钱的,火器更要烧钱,这又要花多少钱? 如果不是皇帝脑子坏了自掏腰包给萧如薰养兵,那么萧如薰说的话就绝对是真的,他有来钱的路子,而整个大明都以为缅甸是蛮荒之地,只是在做一些小生意而已,赚不到几个钱,可谁知道萧如薰已经在这里吃的透肥滚壮了,比他李家还要壮。 这缅甸镇才是天下第一镇啊! 李如松不由得产生这样的想法。 而且更关键的在于萧如薰言辞之中透露出来的和皇帝的亲密关系,联想到皇帝不远万里召回他,又拉着自己不让走,非要让自己带兵在京城等着萧如薰等了三天多,这似乎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萧如薰的发展是得到皇帝的支持的,萧如薰可能一直都在和皇帝有联系,皇帝对群臣不满已久,打算动手,山西派突然窜了出来自己找揍,那么皇帝揍山西也就是情有可原的,只是这个皇帝面对群臣萎靡已久,这突然雄起,难道晋系群臣就没有反击的想法吗? 当年晋系执掌朝政的时候,那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啊?张居正最辉煌的时候对待晋系也要退让三分,当初那个张璁更是丝毫不敢对晋系下手,足以见识晋系的强大,眼下虽然晋系一时疏忽,但是底蕴…… 想到这里,李如松恍然大悟了。 “难道说群臣打算对晋系痛下杀手?” 李如松脱口问出。 只见萧如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天下商帮苦晋商久矣,现在各地商帮并起,早就不是早些时候晋商一家独大的时候了,李总兵,这一次他们自寻死路,把大同和半个山西给废了,这时候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召开会议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这个时候,怕是准备瓜分山西利益的会议早就召开过了。” 李如松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成梁的推断是对的,这一次,朝廷里真的要起波澜了,但是这场波澜,却不是萧如薰为主导,而是一大群一大群渴望利益渴望到眼红的家伙们一起推波助澜,山西商人掌握的利益被天下商帮眼馋许久了,若是能得到将之吞吃,是谁都愿意的。 若是只有皇帝的话,李如松还会犹豫,经过李成梁的指导的他深知大明朝的皇帝不靠谱,时时刻刻都有成为晁错的危险,但是大明朝的文官很靠谱,在争权夺利的问题上特别凶狠,平常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儿到了官场博弈的时候都能化身官场霍去病,动不动就要直捣对方老巢。 皇帝早就被排除出最高权力争夺的圈子之外了,现在的皇帝就和吉祥物差不多,要是想搞到一点实际权力,立刻就会被人喷成名不正言不顺。 皇帝要权力居然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种皇帝让武将们怎么敢于靠拢呢? 可是萧如薰偏偏就靠拢了。 他想做什么? 你难不成他还想帮着皇帝夺回皇权?回到洪武永乐时代?回到咱们武将勋贵掌握大权的时代?那样的时代虽然美好,但是也太…… 等等! 一念至此,李如松忽然有些明悟了,很多过去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他现在想明白了!包括为什么最早的时候他失去了朝鲜主将的资格而成为副将,为什么最早的时候他占尽优势却依然没能竞争的过那个家伙…… 难道说,他们从一开始就…… 看到李如松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萧如薰觉得李如松应该已经猜到一些事情了,李如松只是性子急了一点,肌肉多了一点,但是他不傻,他聪明得很。 “李总兵,有些事情我不多说李总兵应该也能猜到,我所想的只不过是得到一些名正言顺的东西,我也想要改变一些在现在看来名正言顺,但是在太祖成祖时看起来却无比荒谬的事情,大明朝病得太重了,搞掉晋商只是治病的第一步而已。” 李如松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陛下所思所想的吗?” 萧如薰开口道:“也有我的谏言,但是主要都是陛下自己的意思,陛下苦于大权旁落久矣,苦于文官擅权久矣,李总兵,自古以来权臣弄权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应该也是明白的。” “这些我当然明白,我只是万万没想到,萧总督居然有这样的想法。” “李总兵,你我都是武将,武将之苦应该也能体会到,前宋就不说了,国策如此,可大明朝不是这样的,大明朝是从于谦开始被变成如此的,太祖祖制明明不是如此,可现在却变成这样,更可笑的是一旦有些真正有利的改革出现,那些破坏祖制的人却一口一个祖制,这难道不是很荒谬的事情吗?” 六百一十八 试探(下) 听了萧如薰的话,李如松愣了一下。 他没想过这些,或者说,他也不甚关心这些,他所关心的是如何稳定扩大自己的利益和权势,这是他所处的位置上所能思考的极限,他从来不敢也不想往上一步去思考更多的事情,而很明显,萧如薰愿意,并且已经付诸了实施。 他成了皇帝的臂助。 说老实话,李如松和文官的关系是不好的,除了顶头上司不敢顶撞,其他辽东地方官被他弄得都要死要活的,可是这些人大多数都不是辽东系的。 出身辽东的文臣武将还有李成梁在朝廷里联合的那些人都是他们的帮手,有这些人的存在才能让李家在辽东坐稳那个位置。 很明显,晋系早就不属于那个圈子里的人了,要对晋系动手,李如松没什么意见,但是若是说要对文官集团动手,那牵扯可就太大了。 勇武善战的李如松面对蒙古人和女真人都是不屑一顾的,但是面对能主宰他的命运的人,他还是不敢怠慢的。 文官压在武将头上太久了,以至于武将们自己都觉得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觉得不正常的人都已经死了,不复存在了,而觉醒的人无疑还是少数。 李如松和巡抚大打出手是不满文官的反抗意识的体现,对其余大佬的恭顺则是官场的生存理念。 所以李如松没有做出太多的表示。 “那做生意的事情,萧总督希望末将怎么配合呢?” 萧如薰点了点头。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李如松如果真的在官场上也那么嚣张跋扈的话,估计也活不到现在了,能招惹的人和不能招惹的人他看得很清楚,是个很聪明的人,萧如薰这样说一是为了断定李如松的态度,而是为了和李如松建立更紧密的关系。 确定李如松并不满意文官踩在头上的态度是如何的,这很重要,如果他是明确站在某些人身后的,那么这个人就不可靠了。 李如松选择要做生意,明知自己想做的事情是多么危险,但是他还是想要和自己做生意,这就意味着他的个人情感甚至是立场有一部分是向自己这边倾斜的。 不要求他一步到位,而是要等他感受到可行性之后,拉他入伙。 大明王朝的政治斗争拼到最后还是拼背后的实力,但是当军队力量介入之后,政治斗争就变味儿了,就必须要流血了,所以文官们之间的政治斗争素来是不让军队参合的,否则就是军阀混战,可是这一回,眼下,没有军队的介入和支持,朱翊钧也不可能成功。 毕竟皇帝权力真正的来源是军力和财力,朱翊钧有内帑,有钱,但是没有军队,如果能让他掌握了军队,自然可以凌驾于文官集团的行政权力之上。 “李总兵只需要准备一些船只和希望贩卖的物品,从辽东入海一路往南,直接抵达吕宋就可以了,吕宋已经被我拿下,吕宋岛上的弗朗机夷已经被我打败,也就是说现在整个南洋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李总兵可以在吕宋贸易,也可以直接去缅甸贸易,只要交税就好。” “只是这样?” 李如松有些不敢相信。 萧如薰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李总兵不要担心,真的只是如此而已,若李总兵与我一同和欧罗巴人做生意,那么,自然不用担心养兵的钱,这笔钱从海上去从海上回,别人一分也拿不走。” “你什么都不要?只是要税款而已?” 李如松继续询问。 “只是那些商税就足以让我养活三万精兵,大明朝若能收到商税,何愁北虏不平啊!” 萧如薰侧面作答,一语双关,李如松听后沉默了一会儿。 “萧总督此话言之有理,但是……萧总督,你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李某人,也就是说,你是真的不把我当外人看,不追究我们之前的那些不愉快,是吗?” 萧如薰点头:“以我的名誉担保,我没有在意。” “好!” 李如松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萧总督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那萧总督,我李如松也不瞒你,萧总督如此待我,你所思所想,我李如松不是蠢人,自然一清二楚,萧总督要做的事情,那可是事关身家性命的事情,危险极大,就算成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 萧如薰点头。 “恩,的确是如此。” 李如松又说道:“这世上的人多是投机取巧之辈和浑水摸鱼之辈,大明走到今日,实在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仅仅只是那些首恶在作祟,其下,还有无数助纣为虐之人,数十倍数百倍于首恶,萧总督可认同?” 萧如薰点点头:“自然认同。” “一个首恶不难对付,难对付的是数百倍的助纣为虐之人,他们依靠首恶的权势在地方上胡作非为,他们才是最大的恶,而且人数之多难以想象,仅仅一个晋党还只是开始,南边会有更多更强大的势力,他们在朝中的势力极大,萧总督,你不在朝中你不明白,可是家父却明白得很。” 萧如薰还是点头。 “虽然我不在朝中,但是这种事情除了深宫之中的陛下被瞒得死死的之外,其他人都是心里知道,嘴上不说而已,江南的某些地方已经到了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地步,我清清楚楚,否则,我不会想要留在缅甸接受无地难民来投奔,我不希望那些失地流民死于走投无路的起事。” 李如松不解道:“即是如此,那么萧总督应该很清楚这些人是何其强大,是何其的盘根错节难以对付,大明地方官员只到县,县以下可全都是地方豪强的地盘,连辽东都是如此,更不要说中原和江南了,萧总督,你可要想清楚了。” “当年张江陵何尝想的不清楚?” 萧如薰笑了笑。 李如松摇了摇头。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张江陵身处文官之内,他知道文官是如何贪污腐败如何捞银子的,而且还是首辅,他有权力对下面人开刀,他可以重新制定规则,然后用正统的方式去改变大明朝,而你不同,萧总督,你是武将,是被排除在外的,你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干瞪眼。” 六百一十九 青史留名与遗臭万年 对于李如松的话,萧如薰是不赞同的。 “正是如此!所以张江陵注定会失败。” 萧如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霜寒:“自古以来拨乱反正之人无不是手握兵权之人!李总兵,张江陵就是因为身为首辅遵守规矩才被束缚住了手脚,我萧如薰什么也不是,当言语和手段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这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后方式。” 萧如薰拿过了自己的战剑,将剑抽出一半。 这也是满清最终解决问题的方式。 “不可!” 李如松伸手抓住了萧如薰的手:“大明天下安定已久,有什么乱,有什么反?名不正言不顺,你才是乱,你才是反!萧总督,我说了,我不蠢,我师从大儒徐渭,你所思所想,三十年前我未尝不曾想过,可是徐先生只对我说了一个人,我就知道我是如何的愚昧无知了,你可知道是谁?”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把剑收回了剑鞘。 “晁错。” “萧总督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晁错是什么下场萧总督应该知道得很清楚,就算不说晁错,就说张江陵,张江陵何尝不是一心为国,做事还远没有晁错那么剧烈,结果呢?萧总督,你以为当今陛下是谁?英明如景帝不一样使晁错身首异处?” 李如松又压低声音道:“不说别的,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陛下手中权势,萧总督,你看不出来吗?还没有你手中的权势大!政令不出皇宫!真的出了事情,你以为谁能帮你说话?也幸亏掌权的是一帮文人,没有谋反之心,若是谋反,大明天下早就变了颜色了。” 看到萧如薰面无表情,李如松叹了口气。 “年轻气盛之时,谁都有一些冲动,年岁愈长,冲动越小,萧总督,你和我都一样,只是武将而已,在当今世人看来,我们本就没有插手政务的资格,更不要说什么拨乱反正,文人的一张嘴一支笔是可以杀人的! 有时候甚至比咱们手里的刀剑还要锋利,锋利到连皇帝都要退避三舍,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你是当了总督不假,但你不是文人,战事结束之后,你必然去职,然后回到缅甸,在缅甸你说一不二,出了缅甸,遇着个小小六品文官都能对你指手画脚。 我为什么要打那个巡抚,为什么要暴烈的名头?我就是要告诉那些小官儿,别顶着进士的名头来惹老子!惹到老子老子管你是谁一样揍!但这只对小官儿有用,大一点的文官根本不和你动手脚,你也不敢和他们动手脚。 他们现在是不知道缅甸能赚钱,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知道了,萧总督,你瞒得住吗?那些饿狼立刻就能扑上来,到最后,你比我好些,但顶破天也就和沐王府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明哲保身,天下的事情天下人最清楚,可明哲保身之人也是最多。” 萧如薰看了看李如松,开口道:“那李总兵也是明哲保身之人吗?” 李如松沉默了一会儿。 “三十年前还不是。” 萧如薰点了点头。 “李总兵,你当真心甘情愿吗?” 李如松拾起那根羊腿咬了一块肉下来。 “我恨不能嚼碎了他们。” 萧如薰也拾起了没吃完的半根烤羊腿。 “可忍耐一辈子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到底是苟且偷生好,还是壮烈去死好呢?” 李如松摇了摇头。 “你相信我,不会有人知道你萧如薰是壮烈而死的,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死,你要是死了,你就是国贼,罔顾君恩的叛逆,遗臭万年;你要是活着摇尾乞怜,你就是国之名将,万历第一名将,青史留名,萧总督,萧季馨,你怎么选?” 萧如薰咽下嘴里的肉,默然无语。 李如松又撕咬了一块肉下来,大嚼一通。 “我还记得那时候,徐先生有一回喝醉了酒,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百年以后千年以后的后人若是知道我,当是如何知道的,我说,当然是征战沙场建功立业,而后青史留名!后人是在史书上知道我的功绩!知道我是叱诧风云的大将军大豪杰! 结果徐先生醉眼朦胧的大笑一阵,他说,你以为史书里的贼都是贼?英豪都是英豪?贤臣都是贤臣?小人都是小人?你亲眼见过他们?你与他们交谈过?不还是一支笔,一支史官的笔,一支当权者要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的笔! 董狐只有一个!齐太史只有一家子!那写出来的东西能信吗?不说别的,季馨,刘邦是赤帝子你信吗?那是史书上写的!那些帝王将相出生的时候漫天祥瑞,又是开花又是结果又是仙鹤又是腾龙,你信吗?那也是史书上写的! 你和握着史书之笔的文官作对,你指望他们怎么写你?写你残暴不仁,写你坑杀敌军,写你贪婪无度,写你背弃君恩!就算是陛下,陛下又能怎么办?他活着都有人敢骂他,更何况是归天之后?当年嘉靖爷何其风光,刚一咽气,身子还热乎着,徐阶转头就是一封自己骂自己的遗诏。” 萧如薰默默吃肉,一言不发。 “咱们是武将,做武将该做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一律不参合,就算你总是打败仗,只要敢打,你都能当名将,真的,季馨,我不骗你。” 李如松恶狠狠的将一根羊腿啃完,然后重重地把骨头摔在地上。 “什么世道!” 萧如薰听到他这样喊了一声。 “我会考虑的。” 萧如薰只是这样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显然无法让李如松满意,说真的,能在今天晚上和萧如薰把话都说明白说通透,是一件快活的事情,之前压在心上的重物没有了,只是,萧如薰如此的表态,让他有些焦急。 “季馨,你一定要细细的仔细的想。” 萧如薰笑了笑。 “放心吧,子茂兄,今天晚上咱们说的一切,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希望你也是一样。” 李如松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终于也没说出去,只是点了点头:“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它会烂在我肚子里,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李如松说到做到。” 萧如薰扔掉了羊骨,双手抱拳:“多谢!” 李如松知道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便抱了抱拳,转身就要离开。 “子茂兄稍等。”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萧如薰的声音,李如松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疑惑地看着萧如薰。 六百二十 当幸福来敲门 李如松一回头,便看到萧如薰站了起来。 “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一下子茂兄,佟将军的那个长子,叫做褚英是吧?我很欣赏这个勇猛善战的孩子,能否拜托子茂兄帮我和佟将军说一说,让他跟着我,我教他行军打仗。” 李如松眉头一皱,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啊?” “我知道这可能有些过了,但是,我真的很是欣赏褚英,他非常勇猛善战,是个好苗子,父子分离可能是有些不好,这样吧,子茂兄就问他们,辽东和缅甸通商之后,顺着海路,家人团聚并不难,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若是他们不愿,那便算了。” 李如松看着萧如薰的说法不似做伪,便开口道:“这样啊,那,那我自然会去问问,只是,只是我还以为奴儿什么地方得罪了季馨,让季馨不喜。” 萧如薰摇了摇头。 “佟将军为我大明征战沙场,立功甚多,我怎会不喜呢?就算是异族,只要诚心诚意为我大明征战,如唐时契必何力,还有高仙芝,我都很欣赏。” 李如松点点头。 “好,我会去询问,告辞!” “走好。” 目送李如松离去,萧如薰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却。 “李如松不可靠,辽东相助的可能性不高了,这样一来,难道只能孤注一掷吗?” 萧如薰默默的自言自语几句,眉头紧皱。 李如松说的未必没有道理,但是,萧如薰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退却过,他不会选择随波逐流的道路,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神州沦陷。 李如松带着一些疑惑回到了自己的军营里面,思考再三,便让卫兵把努尔哈赤父子两人喊来自己的军帐,卫兵很快便唤来了努尔哈赤和褚英父子两人。 “大郎!” 努尔哈赤领着褚英来到了李如松的军帐。 李如松点点头。 “坐,奴儿,褚英,你也坐。” “是!” 努尔哈赤带着褚英一起坐下,小心翼翼地看着李如松。 “晚上把你们喊来,是有个事情要和你们商量一下。” 李如松的语气很平和:“萧总督刚才找我过去谈了个事情,他说,他很欣赏褚英,想让我问问,褚英愿不愿意跟随萧总督沙场征战,萧总督说他会培养褚英,奴儿你又会不会舍不得把自己的儿子放出去。” “啊?” 努尔哈赤一脸懵逼。 大半夜的还被喊来,努尔哈赤满腹疑惑,还以为是有什么特殊任务要被交代,比如明天的战事什么的,或者是晚上有偷袭任务什么的,结果居然是这个事情。 那个萧总督居然看上了自己的儿子,要带在身边培养,征战? 努尔哈赤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够用了。 褚英同样是这样感觉的,那个威武强大的大将军,指挥他们连战连捷,一路打过来就没有打过败仗,屡屡以少胜多,简直强悍的不可思议,褚英和代善在私底下都非常崇拜这个汉人总督,觉得他非常勇武。 这个勇武的大将军居然看中了自己?要带着自己在身边培养? 努尔哈赤倒不是因为觉得恐惧而大脑不够用,而是觉得这么一个好事居然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实在是不可思议,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想不通透,于是才大脑不够用的。 这么好的事情,让自己的儿子跟在一个权势滔天的大将军的身边,这就等于和这个大将军有了联系,有了来往,萧如薰的大名在女真部落里面虽然不如李如松,但是作为李如松的上司,干掉二十多万日本人的名将,还是很有些名气的。 有了李如松作为后盾已经让他得以在夹缝中求生存,现在居然连那个大将军都看中了自己的儿子…… 难不成说之前屡次使用真的是因为欣赏,然后观察自己的忠诚,现在因为观察确定了自己的忠诚,所以决定要开始给好处了? 努尔哈赤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有点晕。 褚英也是这样认为的。 能跟在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将军身边,这…… 看着眼前这两人晕晕乎乎的样子,李如松就知道这个事情十有八九是会成功的,只是李如松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萧如薰对待异族非常冷血,基本上是秉持着抵抗就杀投降就做奴隶的态度,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对被大明视为蛮夷的部落首领的儿子感兴趣,这…… 难道是真的欣赏? 李如松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今夜心乱如麻,也就不多想,直接询问,反正一个儿子而已,又能如何呢? “这个,大郎……萧总督当真看重了褚英?” 努尔哈赤还有点不敢相信。 “那是当然,你难不成觉得我在骗你?” “不会不会,我只……我只是觉得太奇怪了,萧总督居然会看中这个小子,这个……这个实在是……” 努尔哈赤脸上的喜色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李如松也不奇怪,无所谓的笑了笑。 “那么说,你是愿意让褚英跟着萧总督身边征战沙场了?” 努尔哈赤张嘴就要说什么,不过大概是觉得这样太直接了,于是缓了缓,开口道:“只要这个小子没什么意见的话,我是答应的!能跟在萧总督那样的人身边,是褚英的荣幸!” 李如松又看向了面色激动的褚英。 “你呢,褚英,有没有什么意见?” 褚英的头摇的和波浪鼓一样。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愿意!” “哈哈,这都高兴成什么样子了,你以为是去享福的?萧总督是要打仗的,你别以为是什么好事儿!” 李如松稍微训斥了一下褚英,然后便对努尔哈赤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既然没什么意见,那我就去回复萧总督,等这一仗打完,就让褚英跟着萧总督吧!” 努尔哈赤连忙抱拳:“多谢大郎!” 然后转头一看褚英傻愣愣的没动作,赶快伸出一只手把褚英的脑袋往下摁:“褚英也谢过大郎!” “行了行了,别谢啊谢的,要谢就去谢谢萧总督,今天晚了,等明天把仗打好,要萧总督看到你的忠诚,这样对褚英以后绝对有好处,知道吗?” 李如松如此提点着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连忙点头。 “明白!” 六百二十一 开始吧 第二天清早,明军大营很早就吹响了起床号声,今天这一战萧如薰要以正御兵,所以没有必要做任何隐瞒的事情。 火头军比士兵们更早一点起床,因为今天有大战,所以要给士兵吃干饭,要是吃稀的,打到辰时午时之交士兵们就该饿肚子了,那是不行的。 火头军们按照萧如薰的要求,用大锅煮麦饭,反正现在麦子堆积如山,给士兵吃干饭一点都不虚,用大锅煮干饭,还要把之前得到的用盐腌了入味的马肉切成块丢进饭锅里面一起煮,煮着煮着就满满的香气。 有干饭还要有汤,早上起来是需要喝一碗热汤清清嗓子润润肚子,不然只是吃饭的话会很难受,萧如薰还特意叮嘱给汤里面搁一点儿油。 盐是尤其要注意到的,不吃上足够的盐那可就难受了,而且容易没有力气,士兵要打仗之前,饭要吃饱,盐要管够,这样一仗打到中午士兵们都不会饿得慌。 萧如薰带兵的规矩在整个大明军界都是挺有名气的,因为萧如薰爱护士兵的生命,注意治疗保护伤兵,而且还非常注意让士兵吃饱,有条件的情况下吃好也不是不可能。 从朝鲜战场上流传出去的消息在整个大明军界中流传,有些人相信,有些人则将信将疑。 然后他们现在知道了,萧如薰带兵是真的关注士兵的吃喝拉撒还有生命安全,跟着这样的将军打仗,那是真的安全有保障,生命有保证。 士兵们早上起来便闻到了浓郁的饭香和肉香,立刻就猜测是要吃干饭和肉了。 中国军队古代的军粮那是最不注重口感的,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尤其是是对于大明王朝后期兵备越发松弛之下的士兵们来说,吃饱饭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更不要说吃好。 有些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干饭,只能喝稀饭,还没什么盐,有些军官贪婪、心胸狭窄,只对自己的家丁好,而属于卫所编制的官方明军则被弄得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走起路来都觉得头重脚轻,这种军队怎么能打仗呢? 萧如薰对待他们真是太好了,干饭给吃,肉给吃,盐管够,还有肉汤,这简直和过年也没什么两样了。 所以说这些士兵,尤其是不属于将领家丁编制的各地明军对萧如薰的感官非常好,愿意听从他的指令奋战,因为即使受伤,只要不死,也会被救回来得到妥善的保护,之前的经历就证明了。 萧如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军心,不知道这是萧如薰的幸运,还是大明军队的悲哀。 士兵们兴高采烈的排队打饭乘汤,然后抱着满满的饭碗和汤碗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干饭喝热汤,大冷天的早上一下子就把身体给暖和起来了,使人心情舒畅。 马肉,说实话在肉类当中不算好吃,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兵们和普通人们来说,能吃一口有味道的咸的肉就已经是做梦才能遇到的事情了,还管他什么猪肉牛肉马肉呢? 士兵们兴高采烈的大口吃饭大口喝汤,今天的饭是管够的,不过军队里面有规定,大战之前不能吃的过饱,不然会导致精神疲惫耽误战事,八分饱就是极限了,有专门的卫兵在一旁盯着,不让士兵们吃的过饱。 当然他们也不担心就是了,打赢了仗,萧如薰是不会吝惜粮食的。 一餐饭后,有一刻钟的休息和解决个人问题的时间,士兵们找个地方坐着消食,喝点儿水,检查自己的军备装备,看看有无遗失泄漏什么的,准备好了之后,就整装待发,一刻钟以后,大军准备齐全,整兵的号声吹响,大军集结。 萧如薰此时也吃好了早饭,整装待发,在卫兵的帮助下准备好一切,然后举行了誓师大会。 今日的战略,是正面击败对面差不多三万之数的北虏残兵,主将是李如松,副将是王辉。 李如松早早引骑兵出城,保护王辉的火炮队进抵北虏大营附近,这点距离说老实话还真不够北虏骑兵一轮冲锋的,要是没有李如松的骑兵保护,这火炮还真是不好用。 “王副将,开始吧!” 李如松拿出萧如薰赠送的千里镜望了望急匆匆整兵的北虏大营,对身边的王辉下达了命令,王辉点了点头,拔出了战剑,朝天一举。 战鼓声隆隆作响,传令官立刻举起了手中旗帜。 “装填弹药!” “调整炮口!” “点火!放!!” 一连串的熟练操作之后,数门红夷大炮发出震天的怒吼声,对于明军士兵来说,这已经不奇怪了,而对于雁门关的北虏来说,这可是第一次,远远地瞅着几团浓烟往他们这里席卷而来,这就让他们大吃一惊了。 能打得那么远吗?之前好像没有那么远吧?这不对吧?怎么突然就打得那么远了? 待到那些浓烟落地,剧烈的气浪震动飞沙走石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马阵之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北虏急匆匆组建起来的队列被红夷大炮撕扯的四分五裂,那是一个鬼哭狼嚎天崩地裂。 “重装弹药!” “调整炮口!” “点火!放!!” 第一轮轰击带去的混乱还没有结束,第二轮炮击很快就来了,红夷大炮虽然打不了开花弹,但是就是实心弹也足以让北虏混乱一阵子,尤其是马匹受惊的情况之下,对付他们就变得更加简单了。 千里镜内,李如松望着那一片片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的样子,忍不住的摇了摇头。 “这火器也是忒的厉害,你说这要是再过个十几年几十年火器变得更厉害了,这仗是不是就要靠这火器来打了?” 李如松问的是王辉,王辉点了点头,开口道:“萧总督说,火器终有一日会取代咱们手里的刀剑弓弩,甚至是马匹,不过不是现在,那或许还需要很久很久,万不可过度依赖火器而忘记了先人是用刀剑开创基业的,所以,我等从未有一日懈怠于肉搏厮杀。” 六百二十二 敢战的李如松 听了王辉的话,李如松点了点头,感慨道:“若论练兵,大明军将之中,萧总督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或许只有戚少保能与萧总督一拼了。” 然后,李如松又望了一望对面的北虏营地,开口道:“再炮击两轮,就可以停止了。” 王辉点了点头。 第三轮炮击很快就开始了,北虏营地继续陷入一片难以抑制的混乱之中,不少战马已经被惊吓的神经失常,控制不住的向四面飞驰而去,其中就有一些往明军这里跑来了。 李如松一看之下就觉得好笑,抽出战剑就要下令身边骑士出击,结果“砰砰砰”几十声枪响,那几十个倒霉的北虏骑兵连人带马一起倒下,再无声息。 李如松惊讶地看了看身后那些镇南军的铳卒还有他们手里正在冒烟的火铳,再看看那个距离。 “之前就觉得惊奇了,居然那么远?鸟铳不是最远只能打三五十步吗?” 王辉笑道:“这不是鸟铳,这是最新的燧发铳,是连弗朗机人都无法大规模列装的目前天下最好的单兵火铳,一支燧发铳十二两银子,超过鸟铳三倍有余。” “十二两银子一把?这也太贵了吧?” 李如松惊讶的问王辉要过了一支线膛燧发铳,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精美异常,却看不出什么玄机。 “萧总督麾下火枪队难道都装备了这种燧发铳?” 李如松问道。 “不,这种铳虽然效果好,威力大,但是耗费太高,制作起来也异常麻烦,目前全军也只有萧总督的亲兵卫队装备了这样的燧发铳,都是枪法最好的士兵,经过无数实战和训练,萧总督谓之神枪手。” “哦。” 李如松不停的点头,把玩着这支火枪,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王辉微微一笑,开口道:“若李总兵喜欢,这支燧发铳就赠送给李总兵了,末将还可以做主赠送十支燧发铳给李总兵。” 李如松眼睛一亮。 “那……那也太不好意思了,这,这可都是萧总督的心血啊!” “无妨,这点事情,末将还是可以做主的,若李总兵需要,末将还可以帮李总兵训练一批燧发铳手,这些燧发铳手虽然少,不能像鸟铳手那般形成强大的火力,但是关键时刻,可以用这燧发铳专门对着敌军的军官打,打死一个就能造成混乱,很有效果。” 李如松连连点头,面带笑意。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哈!来,收好!” 李如松把燧发铳丢给了身边的亲兵,然后拔出了刀剑。 “准备开战!!” 李如松大吼一声,骑兵队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第四轮炮击完毕,北虏大营已经一片狼藉,李如松目光一凝,拍马出击。 “冲啊!!!!” 李如松勇猛无畏,带队冲锋是他战斗的特点,在他的带领下,他的家丁部队往往能发挥出数倍的战斗力。 辽东骑兵如此英勇,作为添头的榆林骑兵也不甘落后,不愿意自己被辽东骑兵看扁了,便跟着一起冲了出去,大明骑兵呼啸着转瞬即至北虏军营面前,顿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大约是气数已尽了,这支北虏军队的抵抗十分有限,若遇到一些较弱的明军骑兵或许还能撑个半个时辰,但是面对大明最强悍的辽东骑兵,还是在李如松率领下的辽东骑兵,那就只能是被他们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干掉了。 士气旺盛的明军对上士气低颓的北虏骑兵,所呈现出来的局面就是如此。 半个时辰不到,他们的抵抗就陷入了终结,战场开始呈现一边倒的杀戮状态。 此时也是骑兵们肆意畅快的割取头颅的时候,辽东骑兵善于割取头颅,不论是北虏的还是女真的还是百姓的,都是一样的,在他们眼里,头颅都是一样的,全都可以看成钱。 眼下,大把大把的银子在向他们招手,他们怎么能停止自己前进的脚步呢? 萧如薰此时也在观察着这场厮杀。 “李总兵真不愧是我大明第一勇武之将,仅仅就是一个亲自带兵冲锋厮杀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我还以为至少要一个上午才能把那批北虏干掉,没成想半个时辰就解决了。” 听着萧如薰不断溢出的美言,诸将心里面都有些不爽。 原因无他,辽东军和大明其他地方军队的关系都很差,作为首领的李如松和大家的关系自然更差,辽东军的勇武自然是天下闻名的,但是辽东军的臭脾气和烂军纪也是天下闻名的,只要是大明军队,基本上没有喜欢辽东军的。 也就是萧如薰威望高,在军中说一不二,有他镇着,大家起码能维系表面的和平,不过现在李家的人都不在,萧如薰再这样一说,其余诸将就有些不满意了。 “李总兵的确勇武善战,但是亲自率兵冲锋陷阵勇则勇矣,却不甚明智,一军主将乃是军队安危所系,怎能亲临险境?万一有什么不测,轻则全军溃败,重则彻底崩盘,他一个人的勇武却要无数人为之殉葬,怎么想怎么不是为将之道。” 柴国柱就撇了撇嘴,很明显对萧如薰夸赞李如松感到不满。 “末将觉得也是如此,李总兵的勇武大家都知道,但是作为一军主将,率领数万人征战,动不动就亲自冲杀,也不想想万一自己遇到什么不测,军队可怎么办?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总督这样称赞,确实有些不妥,末将不敢苟同。” 董一元也很不爽的样子。 站在萧如薰身边的努尔哈赤一言不发,只是偶尔转动的眼珠显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萧如薰放下了千里镜,回头看了看诸将,面带不明意味的笑意,然后又转了回去。 “诸位说的都对,不过啊,这大明朝还真的少不了李总兵这样的将军,又要敢战,又要会战,李总兵带兵突驰都是有把握的,若没有把握,我也没见到李总兵鲁莽出战,眼下情况,北虏已经溃散,再不打过去,他们自己都要跑走了。 李总兵带兵,讲究的就是一个勇武,所以他在辽东镇守三年,蒙古女真俯首称臣不敢进犯,将敢战,士兵自然敢战,未必需要总是上阵厮杀,可总要做出让士兵愿意为你效死的姿态,为将者若不敢战,怎么能让士兵奋勇上前呢?大家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猪。” 六百二十三 多谢总督! 面对萧如薰简单而温和的训斥,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对李如松仍然不爽,但是也不敢当众反驳萧如薰的话,只能称“是”。 看着李如松打得差不多了,萧如薰转过头看看着诸将。 “待李总兵击溃这支北虏之后,大家就要分兵出战了,柴总兵,董总兵,你们的任务非常艰巨,也很危险,一定要慎之又慎,不可轻敌冒进,我们也不知道在大同沦陷期间还有没有其他部落的北虏入侵大同,若是有,则情况不明,非常危险,万不可分兵作战。” 柴国柱和董一元抱拳应诺。 萧如薰又看向了努尔哈赤。 “佟将军,此番以你所部为先锋,本督也是对你寄予了厚望,你要为我大军探路,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以擅自和遇到的敌人开战,能避开就避开,多放哨骑,小心行军。” 努尔哈赤连忙抱拳应诺:“末将谨遵总督教诲!” “恩!” 萧如薰笑了笑,然后开口道:“你当真舍得把褚英交给本督,让本督带在身边?” 努尔哈赤忙说道:“这是我家族的荣幸,褚英能跟随萧总督身边,哪怕是做个卫兵,做个传令小卒,那都是好的,是荣幸,末将万分感谢总督的恩遇!” 萧如薰哈哈一笑。 “无妨,褚英那孩子我看着也喜欢,让我带在身边调理几年,定然又是个猛将,你的儿子是个好苗子,我不忍心弃之,就让他跟着我吧!” 努尔哈赤再次感谢:“多谢总督大恩!末将立刻就让褚英收拾一下,到总督身边做个亲卫,为总督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在话下!” “哈哈哈哈哈,不用如此不用如此,尽心竭力便可,去吧!” 萧如薰点了点头,努尔哈赤大喜离开。 他这一走,萧如薰身边诸将就有些不明白了。 让儿子跟在萧总督身边学习? 这么好的事情,他们都没有捞到,怎么就便宜了一个蛮夷的儿子? “总督,方才那蛮子说的可是真的?” 柴国柱立刻询问。 萧如薰点了点头。 “是真的,那个孩子叫褚英,生龙活虎勇猛善战,我带在身边调教,定然又是一个猛将的好苗子,不出几年就可以勇冠三军了。” 柴国柱和董一元疑惑地对视一眼,又开口道:“可那是个蛮子,萧总督选谁不好,为什么要选个蛮子?非我汉家苗裔怎能轻信?属下着实不懂。” 萧如薰看了看柴国柱和董一元,笑道:“正因为他是个蛮子,我才要选他。” 柴国柱和董一元实在是难以理解。 “末将实在是难以理解!” 柴国柱和董一元一脸不服的样子。 “你们似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萧如薰意有所指的看向了这些将领。 柴国柱和董一元互相看了看对方,感觉自己的心思已经被猜出来了。 “总督,末将有个儿子,今年十二岁了,已经不小了,甚是顽劣……” “总督,末将也有个儿子,今年十四岁了,好勇斗狠,让末将甚是头疼。” 见着两人支支吾吾最后居然说出了这些事情,萧如薰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感情你们是看中了我萧某人,想让我萧某人代你们管教孩子?” 柴国柱和董一元低头不语,脸色甚是尴尬。 但他们也觉得这不奇怪,你萧总督练兵用兵都是上上之选,还是咱们唯一一个武人总督,你既然愿意教一个蛮夷的儿子,那为什么不愿意教我们这些军中同僚的儿子? 你只要开口说你想要徒弟你要培养新的将领,你觉得满大明的将门有几个是不愿意的?大家挤破脑袋都要来好不好?你选谁不好?偏偏选个蛮子!咱们就是不服! 他们这样的想法,萧如薰自然是一清二楚。 “得了,你们若有这样的想法,此战结束班师回朝之后,你们尽可以带孩子来找我,若是合适,我便收下,传授我自己的一些心得,如何?” 柴国柱和董一元一阵欣喜,立刻抱拳顿首:“多谢总督!” 结果他们后面一批将领也跟着大喊:“多谢总督!!” 萧如薰一回头笑道:“怎么,我是答应了柴总兵和董总兵,又没有答应你们,你们怎么也跟着参合了?你们也有儿子难以管束?” 一个孙姓将领连忙喊道:“萧总督,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咱们也是将门!也是一家人!末将那儿子顽劣的厉害,就喜欢舞枪弄棒追驴打马,怎么揍都不老实,末将是实在没办法了!” “就是,您说您没有门户之见,那就连咱们的儿子一起收下吧!那混小子末将是没办法了,咱们虽然认的些字,但是也就是认得字,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怎么教养孩子,还请萧总督相助!” “是啊,萧总督,咱们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些个混小子教好了,也不想让他们就和咱们一样一生都不上不下浑浑噩噩的,萧总督是咱们武人的骄傲,还请萧总督相助!” “恳请萧总督答应我等!” 一群将领纷纷单膝下跪,看的董一元和柴国柱一阵恼火。 “嘿!我说你们可真是会顺竿往上爬啊!平时打仗怎么不见你们奋勇争先啊!” “还要不要点脸面了?萧总督日理万机的人哪有那么多功夫教孩子?养不教父之过懂不懂?” 一名将领抬起头嬉笑道:“末将愿让犬子认萧总督为义父!” 柴国柱大怒。 “什么?你……” 萧如薰赶快上前拦住了这帮活宝的嘴上争斗。 “好了好了,我什么日理万机啊,我也就是带带兵打打仗,来一个也是收,来两个也是收,只要勇敢敢战,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义父就免了,我一个人还要不了那么多儿子。” “那……萧总督是答应了?” 武将们惊喜的看着萧如薰。 “答应了,此战打完,你们就把孩子都给送到京师,我看着合适那就收下了!” 武将们大喜过望。 “多谢萧总督!” 柴国柱和董一元互相看了看,总觉得他们给别人做了嫁衣,心理一阵憋屈。 六百二十四 血债血偿 李如松那边很快就打完了。 全歼,大概只跑走了几百个,其他的全都被李如松包圆了,辽东军自打出征以来还没有痛痛快快的打过一仗,这一次,李如松打得很痛快,打着打着就把北虏打光了,他甚至都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打得很痛快。 打光之后,根据统计,李如松一战斩首两千一百多,北虏将近三万人全军覆没,大营里面数千石粮食被明军缴获,同时还缴获了三千多匹军马以及七千多头死马伤马。 萧如薰当即下令把死马做熟,伤马杀掉取肉,不能浪费,然后将北虏军营里的粮食全部收归己用,那些大板车什么的也都是明军所急需的,给即将两路分兵的军队准备给养分配。 此期间,萧如薰召开分兵之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将自己担心的地方全部说出来。 “此番柴总兵和董总兵的进兵目的地是杀胡口,这里是非常重要的关口,大明数次北伐出塞都是以此为出口,所以这里也是北虏所熟知的大明要塞,此番大同沦陷防线洞开,北虏数个部落南下,也难说在那之后不会有其他部落浑水摸鱼。 所以柴总兵和董总兵面对的北虏怕是数量很多,说不定还有特别具有战斗力的部族出现,人数怕是会有不少,你们要特别注意,我再次重复,万万不可分兵作战,万万不可!” 柴国柱和董一元抱拳应诺:“末将遵命!” “恩,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与李总兵的这一路了,咱们这一路是主力,但是任务一样重大,咱们要去的不仅仅是大同城,还有阳和城,此处应该是北虏重点进攻的地方,咱们可万万不能懈怠,若是遇到北虏主力,当谨慎对战。 更重要的是,一路上,咱们必须要看护好粮食,因为可能会遇到很多流民,遇到流民的时候,大军可以给予他们一定的口粮,然后让他们往南边走,但若是遇到恶意鼓噪抢夺大军粮食的,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萧如薰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杀气腾腾。 众将凛然。 “诺!” 午后时分,大军再次饱食一顿马肉饭和马肉汤,吃的饱饱的,浑身暖乎乎的,稍事休息之后,大军开拔,七万明军兵分两路,柴国柱和董一元带领三万兵马出马邑,萧如薰和李如松带兵四万进发山阴。 大同反攻战正式开始,按照萧如薰的要求,大军每天都要相互联络,每抵达一处战略地方都要给对方通信,报告抵达地方,日期,粮食储备和战斗情况,还有地势周边环境。 派遣相当数量的传令骑兵和哨骑确保双方的通讯顺畅,如果有超过三天无法相互联络的,那就意味着出事了。 无论是哪一边出事了,问题都很严重。 现在,就看大同有多少北虏了。 梅国祯,麻贵,他们还安全吗? 萧如薰不知道,也不敢揣测。 但是他很清楚,无论是梅国祯还是麻贵,在这场战事之后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最大的那枚苦果已经被王世扬给咽下去了,但是剩下的小苦果总要有人去咽,否则那么大的损失和民愤该由谁去承担呢? 萧如薰慨叹这两位故人的遭遇。 万历二十六年三月初一,萧如薰率兵抵达了山阴,山阴县城破败,整个县城宛如鬼域,一个人都看不到,但是想来这也是正常的,毕竟是北虏攻打雁门关的要道,被北虏荡平了也是可以想象的。 残破的城池,破坏的房屋,还有地上已经逐渐腐败的尸骨,无一不昭示着山阴县的百姓们所遭遇到的可怕遭遇,然而这一切萧如薰都无能为力。 北虏来的时候呼啸而来,走的时候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里连一个活人都看不到。 接到努尔哈赤的军报的时候,萧如薰就知道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但是真正看到的时候,依然无法控制心中的悲愤和凄凉。 “吾辈军人无能,却害的无辜百姓惨遭涂炭!若不能保护百姓不受敌人所害,吾等手中刀剑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的?此吾辈之过也!” 萧如薰望着山阴县城的残垣断壁流下眼泪,在县城大门口设坛祭祀,将雁门关外斩下的北虏头颅奉上作为祭祀品,顺带着,斩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 “如薰尚且需要这颗头颅为诸位报仇雪恨,以雪国耻,在此割发代首以铭誓,必将北虏斩尽杀绝,为诸位报仇雪恨,愿诸位泉下有知,可以瞑目。” 萧如薰把自己的头发放在了祭坛之下表达自己的愧疚和诚心,随后,军中主要将领都跟随萧如薰一起,每人都割下一缕头发表示愧疚和诚心。 “北虏无德,残害我百姓,此番北伐,定要叫北虏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士卒们齐声高喝。 明军继续北上,往应州方向前进。 应州,在雁门关以北,大同镇以南,照理来说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边防枢纽,更多时候大概是一个边防物资转运站,本该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地方,却因为正德十二年的一场大战而进入了人们的眼帘,那一年,一场超过十万人参加的战役在这里发生。 不过真正让它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的大概不是这场战役本身,中国历史上超过十万人参与的战争数量的确不多,但是也绝对不会因此而让应州就声名大躁,真正让应州有了名声的是因为这场十万人战役的结果。 明军斩首蒙古十六级,明军阵亡五十二人。 这里斩首的“级”并不是说杀死的蒙古人只有十六个人,首级的定义非常严格,被箭矢射死被火枪打死被火炮炸死都不算首级,只有战阵之上两军对砍的时候砍下来的脑袋才能被记作首级。 所以除了少数歼灭战歼敌和首级之间的比例很接近之外,其余大多数战役里面杀敌数和斩首数都保持在十比一的比例左右,甚至可能更低,所以推算一下,这里记载的蒙古人的死亡大概在一百六十人到两百人之间。 但是这也很搞笑啊! 十万人刀枪剑戟一起上,互动群殴,结果损失加在一起还没有二百人? 六百二十五 细作? 其实萧如薰看到应州地名的时候就想起了这段很搞笑的武宗实录当中的记述。 从现代角度来看,十万人互殴一整天,就算武器是板砖,怕也不会只有这么点伤亡,这段记述本身就矛盾不断漏洞百出,一边是记载十万人大战一整天,一边是记载伤亡如此低微,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现代一些历史学者根据史书里面的一些蛛丝马迹,还有后来相关战事的记载推断说应州之役蒙古人的确是惨败了,伤亡可能还不低,怕是要近万,否则蒙古小王子部不会再之后都不敢继续进犯了。 明武宗朱厚照给后人的印象,总结一下就两个字,荒唐,但是在这份荒唐的外皮之下所掩盖的身为皇帝真正的心意,从这份自相矛盾的史书记载之中也能窥得一二 明武宗是自明英宗土木堡之变武将勋贵大规模死亡之后,军权被以于谦为首的文官全方位把持之后,明朝唯一一个直接接触过军队且带兵出征的皇帝。 洪武永乐宣德时期,皇帝带兵御驾亲征是很正常的事情,以明朝的军事制度来说,朱元璋的本意就是要求后代子孙直接掌握军权,方式自然是御驾亲征,但是土木堡之变这个巨大的历史转折点之后,这个相当于是义务的权力被文官阻止了。 但是朱厚照办到了。 这有多了不起? 从他前任和后任几代皇帝没有一个直接接触到军队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个家伙是多么的厉害,多么的会钻营,多么的让以杨廷和为首的文官恼火。 杨廷和这位天才首辅后来被嘉靖皇帝一顿棒子打翻了,而他选择毫无背景人脉的嘉靖皇帝入主大宗的前后几年明朝所发生的事情,恰恰可以和此时产生联系。 有一种可怕的说法就此诞生了。 萧如薰不敢说这就是真的,但是就他所接触到的文官来看,这种说法的诞生不是空穴来风,他对杨廷和的确没有什么好感。 如今他来到了应州,望着满目疮痍的大地,想起八十年前这里一样是满目疮痍,但是带给明军的却是胜利的喜悦,而如今,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悲哀。 这里的一切比起山阴县有过之而无不及,萧如薰入目所见的不是残垣断壁就是死尸碎尸,北虏的残暴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萧如薰在这里一样没有遇到北虏,依旧在前进开路的努尔哈赤也没有遇到北虏,可是萧如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渴望遇到北虏,然后狠狠的打一仗。 设祭坛祭祀这里的死难百姓,将他们的尸骨焚烧之后,萧如薰继续率兵前进,万历二十六年三月初四,萧如薰率兵抵达了五里寨,而此时,努尔哈赤已经率兵抵达了怀仁县,他终于传回了萧如薰想要看到的战报。 努尔哈赤的哨骑在怀仁县发现了大约两千北虏驻扎,另外他还探得怀仁有大量的汉民,大概是被北虏抓住来做奴隶的,人数大约得上万。 萧如薰立刻下令李如松带大部队继续前进,他自己带亲卫队三百骑连夜奔赴怀仁以南努尔哈赤的驻地。 如果有汉民俘虏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救出他们是关键,努尔哈赤的女真骑兵就不能随便冲锋了,要小心谋划才是。 三月初五黄昏时分,萧如薰带人抵达了努尔哈赤率兵驻扎的无人小村落,努尔哈赤在这里等待萧如薰,等萧如薰到了,就带着他往北面去探查怀仁县城的情况,萧如薰亲自查看了一番,确定了城内有汉人俘虏的存在,这座县城大概已经是北虏的一个据点了,如此说来,再往北一点一定可以遇到北虏的大股部队。 “佟将军,眼下城内有汉民,不可以盲目冲击,否则会让北虏有反应,更可能会拿汉民做威胁,我们必须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可以,这些汉民我是一定要救出来的。” 萧如薰如此下令给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对此十分郁闷。 你打仗就打仗是了,居然还要救人,我知道你萧如薰爱民如子,但是你要不要那么任性?两千多北虏杀过去就好了,剩下来的命大的自然会得救,你偏要救出他们全部…… 努尔哈赤觉得自己脑仁疼。 他善于杀人,不善于救人。 “萧总督,这个,这个末将实在不擅长谋划,总督要是有办法的话,末将自然遵命行事。” 萧如薰也知道让这个杀人狂魔去救人实在是有些难度,不过眼下他对怀仁县城也不是很了解,里面的具体情况也不清楚,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从容设计,一时间他居然有些烦恼。 “报!!四郎!我们在营外巡逻的时候抓住了一个细作!!” 一名萧如薰的亲兵卫士冲入了营帐内,向萧如薰报告自己的功绩。 萧如薰身边出身宁夏本部的亲兵将领都称呼萧如薰为四郎,而外地军队若想要称呼这个相当亲近的名号也可以,成为最精准的神枪手加入亲兵卫队就好了。 镇南军人人都以称呼萧如薰为“四郎”感到荣幸,这也是一种激励军心的手段,事实证明,这种手段还是非常不错的。 “细作?” 萧如薰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向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大怒道:“不可能!我率军行军的时候非常谨慎,而且不停的派哨骑四处探查,不可能被发现行踪!” “可是,那真的是个细作!在村外鬼鬼祟祟,我们看他可疑,就把他给抓住了,他是汉人,而且很奇怪,手上还拿着一支只有咱们卫队才能用的线膛燧发火铳。” 卫兵很笃定的说道。 萧如薰眉头一皱:“线膛燧发火铳?带来给我看。” 卫兵应诺出去,不一会儿,帐外便传来了“我不是细作我不是细作你们这群糊涂蛋放开我!我是举人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找到你们,你们居然说我是细作”这样的声音。 萧如薰觉得非常奇怪,等那个“细作”被抓入大帐之内,萧如薰细细一看,觉得不对劲。 面色白净身体瘦弱,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在这种地方讨生活的人,这种人怎么能做细作呢? 卫兵递上了一杆燧发火铳,萧如薰一看,还真是缅甸镇生产的燧发火铳,还是线膛的,这种枪整个大明都没有一千杆,除了自己军队里面,只有皇帝那里有自己赠送的十杆,这家伙是什么人,怎么会有? “你是细作?” 那人被摁着跪在地上,大声辩驳:“这位将军!我不是细作!我叫做徐光启,我是个举人!” 萧如薰顿时一愣。 六百二十六 奇妙的会面 “你说你叫什么?” 萧如薰颇有些不可置信的询问道。 “徐光启!表字子先,松江县人!我是汉人!我不是细作!我是从京城来的,我是特意来找萧提督的!” 萧如薰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又看向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开口便问:“你说你要找谁?” “萧提督!萧提督!萧如薰萧提督!我是来投奔他的!我知道他要来大同打仗,我就来大同打听他的消息,结果不慎被北虏抓走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们是哪支部队?萧提督知道吗?萧如薰萧提督!镇南侯萧如薰!” 被摁住的徐光启无比慌张,他可真担心自己被这帮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大头兵给砍了,他连北虏的抓捕都逃出来了,却没曾想没躲过自己人的抓捕,回想这段日子的历程,那可真叫一个惊心动魄。 “你如何证明自己是举人徐光启?有何凭证?” 徐光启着急的说道:“我一路奔波而来,数次遭遇北虏骑兵,之后被擒住,要不是我机敏,早就没命了,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身上所有物件全部丢了,只剩下一杆火枪!对!就是这杆!唉!这是我的!是我的!是萧提督送给我的!” 萧如薰看了看这杆火枪,顿时想起了一些事情。 这不就是自己让人去京师找到徐光启然后赠送给他的吗? 眼前着人,居然就是徐光启? 他不是在京师考会试吗? “徐光启,我问你,你这杆铳是从何而来的?” 徐光启忙说道:“这是萧提督赠送给我的!是萧提督派人去京师找到我然后赠送给我的!你不行的话可以拿这杆枪去和萧提督验证!萧提督还给我写了一封信!萧提督一定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我是徐光启!我是汉人!我不是细作!”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 命运,也太奇妙了。 此人是真正的传奇,明代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先驱者,是希望的最初曙光,眼光深远,精通实干,他的家乡松江县其实就是如今的上海,上海有一个地名叫做徐家汇,这个“徐家”的“徐”,指的就是徐光启。 命运居然把他以这样的方式送到了自己的面前,而且他刚才说什么——投奔? “徐光启,你不是在京城参加会试吗?参加过了会试,应该还要等放榜,然后是殿试,最后是金殿传胪,怎么,你怎么会到大同来?” “我当然是……” 徐光启张张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萧如薰脸上奇怪的笑容,他眨眨眼睛,咽了一口唾沫。 “将军难道就是……” “对,我就是萧如薰,你在找的萧如薰,徐光启,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如薰面露笑容,把枪丢给了身边卫兵,蹲下身子,开口道:“解开他,他不是细作。” “诺!” 卫兵很快解开了徐光启身上的绳子,徐光启还是跪在地上没站起来,看这蹲在他面前的萧如薰。 “您……您真是萧提督?” “什么萧提督,是萧总督!陛下亲自封咱们家四郎为四边总督,这可是大明自督抚制度实施以来的第一位武将总督!咱们四郎可是要载入史册的!” 徐光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萧总督?”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京城的?” 萧如薰笑眯眯的询问他。 “二月二十日。” 萧如薰点了点头。 “消息应该还没传开,不过现在你要是回到京城,大家都该知道了,本督被陛下封为四边总督的事情,你不知道到也正常,本督就是萧如薰,如假包换,不信,你看看我麾下卫兵的枪械。” 萧如薰一声令下,帐内十几名士兵立刻把自己的枪械展示给了徐光启看。 “这种枪械全大明都没有一千支,只有本督麾下三百卫队人手一支,一支十二两银子的造价,怕是一般人也用不起,并且,『愿先生高中进士,为国谋利,固如薰之所愿也』,如何,能证明本督的身份了吗?” 徐光启闻言面露激动之色,激动之下居然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就是一拜:“学生徐光启!拜见萧总督!” 萧如薰伸手扶住了徐光启。 “别,徐先生可是举人,有功名在身,我不过是个临时的总督,战后即去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徐先生不在京城等着放榜参加殿试,怎么就跑到这大同来了?这一路还叫北虏抓住了?” 徐光启面露纠结之色,好一会儿才羞惭的开口道:“其实,其实学生自知自己没有办法考中殿试,所以,所以就厚着脸皮来大同,希望得到萧总督的收留。” “此话怎讲?” 徐光启惭愧道:“萧总督写信来时,学生第一次得中举人,正是满腹志向准备在考场上大展宏图之时,丝毫没有南下投靠之意,而是一心准备会试和殿试,在此期间,大明发生了这一次的战事,萧总督从缅甸回来主持战事,在京城有很多人都在议论萧总督。 接着,不断的有战胜的战报传来,我等读书人都非常敬佩萧总督的军略,会试开始之前,甚至还有人认为本年度的策论会提到和本次山西战事有关系的事情,但是此次会试,因为天气过于寒冷,在下没有很好的准备,状态极差,自知不可能考中,心灰意冷之下准备回家。 收拾行李的时候,忽然发现了总督赠送的那杆燧发火铳的盒子,还有里面的一封信,因为担心这封信扰乱思绪,所以在下一直不曾打开,直到那个时候才打开,观看之后,深感震撼与惭愧,这才决定来到大同投奔萧总督,希望可以在萧总督这里得到在下想要的答案!” 听完徐光启的话,萧如薰站起了身子,然后把徐光启也给扶了起来。 “你们都出去吧!” 萧如薰挥了挥手,把包括努尔哈赤在内的人都给弄出去了,帐内只剩下他和徐光启两个人。 “徐先生,你想要什么答案?” “总督说,如果读书不是为了救国而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富贵,那么读书就是没有意义的,那么,若是真心诚意为了救国而读书,又该如何救国呢?” 萧如薰听后,哑然失笑。 “徐先生,你一个读书人,治国救国本该是你们读书人的事情,你怎么想到要来问我这个武将?” 徐光启正色道:“总督说了,国非读书人之国,乃是天下人之国,所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任何人都不能也不应该置身事外!总督能如此设想,实在是让光启感到震撼,所以光启以为,总督一定知道光启所无法想明白的问题的答案。” “你就是为此来找我的?” 徐光启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仅如此,在下也希望看到总督是如何身体力行,将自己所学用于救国的战场之上,光启以为,若只是读书考试,想来也无法真正的将自己的志向发扬光大,治国救国,必须要身体力行!” 六百二十七 光明之心 治国救国,身体力行,联想到明末大厦将倾之际徐光启拼尽全力挽回危局的事迹,萧如薰是真的很敬佩这个人。 徐光启,他似乎总是敢于做出一些旁人不敢做出的事情。 在那个时代,在华夏天朝上国鄙视一切蛮夷的时代,徐光启便举整个家族一起信奉了天主教,以此还带动了整个上海地区两万余人的加入,可以说是传教士第一次东渡以来最大的胜利果实,也是利玛窦所取得的最大胜利。 徐光启通过和传教士建立联系,与澳门和南洋的洋人也建立了联系,在朝中斡旋将洋人的火器进口到大明,是最早提出运用洋人的先进火器对抗努尔哈赤的军事战略家之一。 他认识到中国现存的技术手段对比西方的技术手段出现的一些不足和落后,于是和利玛窦这个难得的汉学家一起,成功翻译出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西方科学专著。 无论从哪个角度上去说,徐光启都无愧于他的名字光启,光明的开启。 他秉持一颗光明之心,身体力行去尽自己所能办事情。 自此之后数百年间,再也没有人可以取得和利玛窦与徐光启联手所达成的合作高度,直到鸦片战争的爆发,洋人大规模东渡,满清也在其后展开了洋务运动。 这种合作模式从某种意义上超越了徐光启和利玛窦的联手,但是,却是以一个古老国度的沉沦为代价的。 徐光启的存在是明代中国自主诞生的一道希望的曙光,尽管这道曙光最终没能带来黎明,可是他确确实实的存在于那个时代,给那个时代留下了希望,也给现代中国带来了无尽的启示。 徐光启一生受困于党争,却竭力在党争的环境下办成实务,是个不亚于王守仁的存在的实干家。 但是,明末文官的失控和暴走,却最终毁掉了这道来之不易的曙光,以徐光启为首的中国最早觉醒的知识分子们最终没能将大明和中国挽救回来,而是让中国坠入了看不到一丝光芒的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让黎明的到来迟了三百年。 很奇妙,就在刚刚,黑暗和曙光共聚一堂,徐光启和努尔哈赤面对面,却没有擦出任何一丝火花。 真的是非常奇妙。 但是现在徐光启有想要投效他的想法,这让他非常高兴,这样一个真正的实干家若是加入了缅甸镇的体系当中,定然可以熠熠生辉。 所以萧如薰希望徐光启可以去缅甸找袁黄。 “徐先生,你所想要知道的答案,我是无法直接给你的,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你要身体力行,自己去得出这个答案,我得出的答案是属于我自己的,而你得出的答案是属于你自己的。” 徐光启沉默了一会儿。 “总督的意思是说,我们道不同,所以,不相为谋?”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道可以相同,但是,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我们的道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是我们的目的可以完全一样,我们都想要救国,但是你是文人,我是武人,我们的道路不可能一样,你能办到的,我办不到,而我能办到的,你也办不到。” 萧如薰把话说得很透彻。 “萧总督是觉得我是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文人,所以不应该来到这里吗?” 徐光启听出了萧如薰的意思。 “是的,这里非常危险,随时都有可能丧命,我不知道我还要面对多少万的北虏,但是我作为军人,我只有北伐这一条路可以走,而你不同,你是文人,你没有打仗的必要,如果你愿意投效与我,我答应,你可以现在就去缅甸,找袁黄先生。” 萧如薰是不知道徐光启到底为什么想要来到大同这个地方寻找自己,但是他知道,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地方,连他都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更不要说徐光启了。 徐光启若是没了,那可就真的是大明和他的一大损失,在他看来,徐光启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科技的变革和国家的治理上,有这样一个对科技有钻研精神的人存在,萧如薰正在努力攀登的科技树应该会得到很大的速度加成,而且他寻找徐光启的初衷,是想要给袁黄减轻压力。 袁黄七十多了,一个人担负着缅甸千头万绪的政务,之前自己在的时候还能给他分担一二,可现在自己不在,袁黄一个人该如何的辛苦呢? 陈龙正就不要说了,这家伙不给袁黄添麻烦就可以了。 徐光启的加入将是缅甸镇步入一个新的发展期的重要标志。 当然,前提是徐光启愿意去缅甸镇。 很明显,徐光启不太满意。 “萧总督,光启虽然是个文人,但也是走过万里路见过不少事情的人,也是个男儿,不是女人,面对强敌,总督敢于北伐,我徐光启难道就不敢吗?谁说文人就一定不能打仗?大明会打仗的文人还少吗?” 萧如薰无奈地笑笑。 “徐先生的才华应该更多的用在治理国家上,我在战场上打仗,徐先生也在官场上打仗,殊途同归,若要强盛国家,一文一武就是人的左右手,缺一不可,你也见到了那杆燧发铳,那是无数官员和工匠的心血凝聚,在后方,也是打仗。” 徐光启摇摇头。 “若是不能身体力行,就不能真正理解某些事情,总督的路,光启也想要身体力行的感悟了解,然后,光启或许会得到新的感悟,请总督成全!” 萧如薰叹了口气。 “好吧,你执意如此,本督也不勉强,你就留在军中给本督做个赞画吧!” 徐光启欣然领命。 “愿为总督效劳,对了,萧总督,大军前方怀仁县城内有两万余汉民被北虏俘虏奴役,恳请总督发兵去救救那些汉民!” 徐光启这一说,萧如薰就想起来了。 “徐先生,你方才说,你是从哪儿逃出来的?” 徐光启连忙点头。 “属下从平型关偷偷出关,抵达大同之后,一路往大同城而去,结果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北虏骑兵的掳掠,躲过了三次,没躲过第四次,就被抓来了,不过还好,在怀仁县城里面遇到的汉民们知道我是举人,就协力助我逃出来,让我来找大军救人。” 六百二十八 猪一样的对手 听了徐光启的话,萧如薰的眼角抽了抽。 “徐先生,你说你从平型关偷偷出关?本督可是下令不允许任何人出平型关踏足大同的,对了,原来如此。” 看着萧如薰微妙的眼神,徐光启眨眨眼睛,支吾了一会儿。 “其实……属下只是想快些找到总督,平型关的官兵说,总督率兵出雁门关北伐大同了,所以就……” “也亏得你能出来,平型关,柴国柱的副将,恩,是该收拾收拾了!” 萧如薰嘟囔几句,又开口道:“你该知道大同没有被我收复,很危险,还有很多北虏,你怎么就敢离开平型关呢?” 徐光启面色尴尬。 “属下以为萧总督一定可以很快荡平北虏,所以当时出发,应该可以和总督在大同城见到,而且属下赶路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属下心想北虏一定还有没有涉足到的地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遇上总督的大军,而且,若是不这样做,怎能证明属下的诚意呢?” 该说徐光启是个傻大胆还是死脑筋呢? 萧如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运气好,也真是命大,换了常人,怕是死了七八回了,你居然还能找到我,难道,这真是上天注定?” 徐光启很兴奋的点了点头。 “总督说的对!定然是上天注定!让属下遇到了总督!” “徐先生,我并不是在夸奖你!” 萧如薰瞪了徐光启一眼:“你就算没有打过仗也该知道这里有多凶险吧?稍微一个不注意可就没命了!” 徐光启讪讪道:“其实属下后来也注意到了,这的确挺凶险的……所以……” “算了,你能安全来到本督身边就可以了,本督也算是服了你了,徐先生,你真是命大!这样都能让你找到本督!那个,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而且还带着这个?北虏没有发现吗?” 一说起这个事情徐光启就兴奋起来了。 “当时这杆火铳被放在长条盒子里,北虏以为是财物,就一起掳掠走了,属下决定逃出来的时候,就趁夜去把这火铳偷了回来,偷回来的时候盒子还没打开,北虏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是一杆火铳,这些北虏人数不多,而且天天喝酒,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总督已经开始北伐的消息。 于是我们一群人就商议着,在外出砍柴火的时候,把我和一堆杂物一起放在了大车上,把我给推了出来,然后趁一个看官我们的北虏去解手的时候,我就躲进了枯草丛里,后来他们好像也没有发现,就聚在那边喝酒,等他们走了,我就跑出来了,没什么难度。” 萧如薰扶住了自己的桌子,闭上了眼睛。 “等一下,等一下,我要好好儿的想一想,你把自己的枪偷了回来,然后还钻进大车里面,然后还溜到了草丛里躲着,然后就逃出来了?这……呵呵……呵呵呵……难怪都没有哨骑出来索敌,咱们居然是被这样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给打成这样?” 徐光启走近了几步。 “萧总督?你还好吗?” 萧如薰点了点头。 “好,好得很,我全家都好的很。” 说完,萧如薰一拳捶在了桌面上。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现在遇上了猪一样的对手!可是也遇上这样一群猪队友!对付这种敌人居然被打成这样!混蛋!全都该死!” “萧总督?” 徐光启被吓了一跳。 “徐先生,那些北虏晚上会不会关城门?” 徐光启愣了一下。 “这世上还有晚上不管城门的城池吗?夜不闭户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萧如薰点了点头。 “他们几天出城樵采一次?” “一天一次。” “每天都出城樵采?” 萧如薰惊疑不定。 “恩,每天都出城樵采,因为他们一天到晚都在吃喝,叫咱们给他们烧柴火做饭,他们的粮食好像吃不完一样,肉也有很多,基本上一天要吃五六顿,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萧总督,不是说宣大这里都在闹粮灾吗?” 徐光启疑惑地询问。 “恩,是在闹粮灾,但是闹粮灾的永远是老百姓,巨富大户之家无论何时都是不会饿肚子的,不仅如此,他们的粮食还堆积的和山一样高!把咱们的百姓和士兵饿成了尸骨,却把那些北虏养成了猪!” 萧如薰恶狠狠的看向了北面:“算是知道这群混蛋为何如此懈怠了!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我也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徐先生,你不是想看我是如何救国报国的吗?明天此时,我就让你看看清楚,吾辈军人,是如何救国报国的!” 萧如薰转身走出了营帐,徐光启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萧如薰立刻找到了努尔哈赤,给他安排了具体的任务,让他麾下女真骑兵作为行动的主力,等明天北虏带人出城樵采的时候废掉他们的看管士兵,然后扮作百姓和北虏兵一起回怀仁县城,杀掉看门的夺取城门之后,努尔哈赤带主力冲入城内杀敌。 但是有一点,不得杀戮一个汉民,否则按军法从事。 还有,要留一两个舌头,别都杀光了。 他可不相信这些女真骑兵杀红了眼,还能把汉民当作自己人放过,绝对是一并杀掉,所以现在就要限制住他们,努尔哈赤现在一心想要在萧如薰面前耍好感度,所以一点也不会玩弄心眼,老老实实的应承,接下了这个任务。 萧如薰现在连设下缜密一点的计策的想法都没有了,就这群北虏,用孙子兵法对付他们纯粹是侮辱先贤。 萧如薰的设想一点错误都没有,这群北虏在这里吃吃喝喝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舒服了,奴役汉民给他们做事情,他们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极乐世界一样,对于萧如薰和努尔哈赤的行动一点准备都没有,轻轻松松的就被女真骑兵杀入了城内,将之一举歼灭。 整个战斗过程不过半个时辰,五千女真骑兵就彻底控制了整个怀仁县城。 按照萧如薰的要求,努尔哈赤留下了三个舌头,一个北虏军官和两个士兵。 女真部落里有不少和蒙古人打交道的人,会说蒙古话,努尔哈赤本人又会汉语,双方的交流并不是问题,萧如薰可以从容问话。 六百二十九 鸠占鹊巢 面对着三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北虏兵,萧如薰面带笑意的端坐在他们面前,开始了问话。 “佟将军,开始吧!先问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萧如薰对努尔哈赤下达了指令,努尔哈赤得令,开始吩咐自己的族人问话。 萧如薰听不懂女真话也听不懂蒙古话,反正就是面前叽里咕噜的一通交流,但是看得出来,那三个北虏十分害怕,时不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说出几句类似于求饶的话语。 然后努尔哈赤和自己的族人交流了几句,便转过头来对萧如薰说道:“总督,这三个人说,他们是土默特部落的人,是跟着他们的王南下的,本来是在大同城下,现在被安排到了这里吃饭过冬躲避严寒,还有很多部落里的人被安排到了各个城池去躲避严寒,都是这样的。” “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萧如薰皱了皱眉头:“继续问,大同镇城现在怎么样了,可还有大明军队在镇守?” 然后又是一阵叽里呱啦。 “总督,他们的意思是大同镇城还在大明军队的据守之下没有陷落!” “哦?!” 萧如薰顿时来了精神:“梅巡抚和麻总兵还在镇守大同镇城吗?这可太好了!快问他们一共南下了多少人?” 努尔哈赤继续询问,一阵叽里咕噜之后,努尔哈赤说道:“他们说先来的都是壮年男子,最强壮的一批跟着王继续南下,他们都是比较弱的,没有南下,就在这里居住下来,然后等着他们部落的老弱妇孺一起南下来住在城池里面,现在人还没有到,但是计划是整个部落一起南下的。” “问他们战斗兵员大概在多少数量?” “总共大概在十万左右。” “还有没有除了土默特部落之外的其他部落南下大同?” “他们说有其他四个部落联合南下,其他部落估计也有打算南下到大同来的,现在到没到就不清楚了,但是大同区域是划归土默特部落的,其他部落要是南下的话应该是继续往南,好不容易长城没人守了,他们都想到汉地来躲避严寒。” 萧如薰点了点头。 “这是打算鸠占鹊巢啊!徐先生,你怎么看?” 徐光启皱着眉头,开口道:“按照这样来说的话,估计还会有很多的北虏南下,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土默特部,整个部落南下,那人数起码几十万,他们是打算留在这里不走了吗?” 萧如薰回想了一下之前扯力克的交代。 “他们的王大概是想走的,但是他们大概很久没有得到他们的王的指令了,所以自己做主南下了,佟将军,问他们整个部落南下是谁的主意?” “是!” 努尔哈赤吩咐人询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他们说是几个留守在大同的部落首领一起做出的决定。” 萧如薰点了点头,看向了徐光启。 “很明显,扯力克是明智的,知道抢了就跑,但是这些人怕是日子过得舒服了就不愿意走,失了神志,打算把咱们神州大地当作他们的避寒圣地了。” 徐光启怒道:“荒唐!华夏神州岂容北虏鸠占鹊巢?!” “正是如此,眼看着几十万人都要南下了,那……不是正好吗?” 萧如薰的话语里满是森寒的杀意:“省得我大老远跑去找了。” “总督的意思是?” “徐先生初来乍到,我请徐先生吃一顿饺子,北虏馅儿的。” 萧如薰咧嘴一笑。 “佟将军,审问他们所知道的任何驻扎有北虏的城池,把地图给他们看,让他们一一指认,然后杀了。” “是!” 努尔哈赤点头应诺。 萧如薰随后便离开了军帐,徐光启紧紧跟上:“总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先去看看那些被救出来的百姓吧,给他们一些吃食,等李总兵把大部队带到了,就派人护送他们回南边先去避难,大同暂时不能待着,非常危险,然后咱们去大同镇城,把梅巡抚和麻总兵救出来,这两个月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撑下来的。” 徐光启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 随后,萧如薰便带着徐光启一起前去看望那些被解救出来的汉民,这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多是衣不蔽体面有菜色的虚弱之人,显然是被奴役的厉害,萧如薰关切地询问一些老者这些时日的生活,他们往往泣不成声的诉说着自己悲惨的遭遇。 被擒住之后没有被杀,但是现在想来,还不如被杀了来的痛快,给北虏做牛做马洗衣做饭却也朝不保夕,身边亲人随时都有被杀掉的可能,年轻女子更是危险,被抓走了就不见回来,回来的也多是光溜溜遍体鳞伤的尸体,冰冷彻骨。 年轻女子为了活下来大多数都自断长发抹黑脸颊装作男人,但这样会更多的被拉去做苦役,劈柴砍柴,给他们做更加舒适暖和的木屋,随时给他们生火取暖,动辄打骂,不是累死就是被打死,要是被发现是女儿身,当即就会被一群人凌辱,生不如死。 小孩子基本上没有活着的,萧如薰把他们救出来的时候,一万八千六百七十三人里面只有六个年龄在五岁左右的男童和三个女童活着,幸存者们说,北虏抓住他们第一件事就是当着他们的面杀光孩子,就这几个孩子还是大家一起拼了命保护下来的。 萧如薰询问他们还有什么需要他去做的,说一千道一万,他们感恩萧如薰救他们出来,唯一的奢望就是请萧如薰为他们死去的亲人孩子报仇雪恨,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求了。 望着这些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人们,从未见过如此光景的徐光启早已被气的对着背面破口大骂,而萧如薰则更加冷静,安排士兵把城内能找到的衣服按照孩子老者妇女和男人的顺序发给这些难民御寒,数量不够就拿北虏身上的衣服填补,还不够就拿大军的备用军装给他们御寒。 徐光启对这些人们怀有深刻的同情心,他不仅仅是口头表示同情,也用实际行动展现自己的同情和善良,帮着分发衣物和口粮,竭力帮助自己所能帮助的每一个人。 待到日落西山时分,他走到萧如薰的身边询问道:“萧总督,咱们还能为这些难民做些什么?属下只觉得亏欠他们太多了。” 六百三十 有来无回 萧如薰看着徐光启,沉默良久,而后缓缓开口。 “他们只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当中极少的极幸运的一群人,他们活下来了,而且还被我们救回来了,但是更多人却已经死了,或是被杀戮死,或是被折磨死,比起幸存者,死难者的人数只会更多,不幸的人们也只会更多,对于他们,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安抚了。” “只能如此吗?” 徐光启询问道。 “在如今这个世道,遇到兵灾的升斗小民能活着就是最幸运的事情了,他们不可能遇到比这个更加幸运的事情了,若是换作其他部队,我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杀了他们用他们的头颅去换取银钱,徐先生,我们能做的很有限,非常有限。” 徐光启默然无语的望着这些悲惨而又幸运的人们,良久,他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总督,现在属下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愚昧了,连眼前人都不知道如何去救,一个人都救不了,又谈何救国呢?拿不动刀枪,发不了弓矢,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书生,何其无用也!” 萧如薰看了看徐光启。 “至少,你有一颗救人之心,而更多的人连这颗心都没有,无可救药也。” 说完,萧如薰便走开了,徐光启站在了原地愣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唇,便快速追上了萧如薰的步伐。 当天晚上,李如松带大军赶到了怀仁,休整一晚上之后,萧如薰下令五百士兵带着这将近两万名百姓南下雁门关,然后去山西避难,一应口粮由大军所据守的粮洞供给,以萧如薰的手令提取粮食,抵达山西之后,着地方官府妥善安置。 这是他以四边总督的身份下达的指令,这份命令也不知道是否管用,目前山西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官府是瘫痪状态的,剩下三分之二也是自身难保。 萧如薰在怀仁县整顿军队的同时,接到了柴国柱和董一元的军报,他们已经抵达了平虏卫,收复了数个沦陷的城堡,解救被俘虏的兵丁五百多人,被抓捕的百姓两千六百一十八人,共计歼敌一千一百一十七人。 并且在进军途中遭遇过三次北虏小股部队,一股五百余人,剩下两股有一千余人,具被歼灭,救下百姓三千六百七十二口,目前已经按照萧如薰的命令着人护送南下,请求指示。 还能怎么指示呢? 柴国柱和董一元感念自己的恩德,至少没有干出杀良冒功的事情,否则,把百姓的头颅砍下来按照北虏的发饰弄头发,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分别,大明汉人和北虏长得真的很像。 要是北虏都长成欧洲人和非洲人的样子,怕是也不会有杀良冒功的情况发生了。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不会残害本来已经非常凄惨的百姓,这就是萧如薰对大明军队的最低要求了。 这些百姓实在是太苦了,太凄惨了,若如此还要被杀良冒功对待,那可真的是天理难容,萧如薰就算是拼着丢官去职的风险也要狠狠的教训那些丧尽天良的兽军。 萧如薰下令柴国柱和董一元继续按照预定路线前进,并且把自己这里得到的情报和他们共享,告诉他们前进的路上遇到城池不要忙着进攻或者绕过,先派人去探查一番。 根据情报,北虏数个部落大规模南下大同过冬,如今天气依然严寒,他们没有北返的迹象,也不知道咱们已经开始北伐反攻,所以城池里多是松懈倦怠的北虏和大量被奴役的汉民。 萧如薰要求他们杀掉北虏,夺回城池,救回百姓。 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做到,但是萧如薰必须要这样去做。 万历二十六年三月初七,萧如薰率军进抵夏米庄,这里距离大同只有两天不到的路程,骑兵奔袭一天就可以抵达,根据审问的来的情报,这里周围城镇完全都是北虏部落占据来过冬的,里面分布着两千到两万不等的北虏以及数千数万不等的汉民,全都是被他们奴役的。 他们压榨着汉民的血汗,住在汉人的城池和房屋里舒舒服服的过冬,一个冬天过去之后,春天已经来到,若在江南之地,已经是阳春三月了,不过在塞北大地上,气温依然严寒,于是乎他们没打算北返。 这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舒服了,吃喝有保障,还有负责做饭打水砍柴洗衣,不用付钱不用监督,只要吩咐出去就可以了。 任何一家子全家南下的普通兵户都可以得到五到十名汉奴,随着地位的上升,还能得到更多的汉奴来服务他们,任打任骂任杀任辱,他们将全部的恶意一起倾泻在汉奴身上,肆意享受着这生来就从未享受过的快意生活,这般人上人的生活。 也难怪这些人拖家带口一起南下,没有南下的还在安排组织一起南下,大有重现当初五胡乱华之际占据汉土为己用赖着不走的架势。 如此这般的日子,他们当然当作神仙一般的日子,如此这般的日子,可以让他们迅速腐化堕化,一如进入北京城之后的八旗骁将们。 可是后人多嘲笑他们的胸无大志,却从不曾去想在他们的腐化背后,是千千万万汉民的血泪和整个民族的耻辱,汉家儿郎被奴役,汉家女儿被凌辱,血汗劳作之后所得的金银财宝白米细粮无偿地供奉他们,举数万万人之力供养那百万蛮夷,如此,才有他们的“迅速腐化”。 华夏神州之地,汉民生于斯长于斯,怎能被你们鸠占鹊巢,散发着阵阵膻腥之气? 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奴役我的同胞而无动于衷? 当年有祖逖,有桓温,有刘裕,现在有我。 我要让你们有来无回。 萧如薰一声令下,李如松、李如梅、李如柏、努尔哈赤、王辉等部将分头行动,以夏米庄为指挥所,四面出击,将所有目前所知道的有北虏驻扎的城池全部列为打击目标。 在进击大同镇城之前,必须将这些据点全部拔除,解救百姓的同时,也剪除北虏的羽翼,趁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先给他们一闷棍,等他们反映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还手的力量了。 要打就彻底打死,一口气都不给留,一个俘虏也不要,全部杀死。 六百三十一 煽动 作为主帅,萧如薰的命令是非常有成效的。 三月初八晚,李如松就派人传来战报,破城池一座,斩北虏两千一百余,解救百姓一万,正在保护运送途中,请萧如薰接应,与他继续率兵出击。 三月初九一早上,努尔哈赤派人传来战报,破城池一座,斩北虏一千五百,解救百姓一万,请萧如薰派人接应保护百姓,他也要继续出击。 三月初九中午,萧如薰正在安排部队给逐渐抵达的百姓发口粮的时候,李如梅李如柏和王辉的战报也传来了,他们各自破城一座,斩北虏大约万余,其中李如柏进攻的偏北向的城池里面发现有一千多北虏青壮一万的三千多北虏老弱妇孺。 北虏基本上没有防备,就像是在过节日一样醉生梦死,大军突袭而来,他们手足无措,基本上一波冲锋就能灭了他们。 如此说来,夏米庄以北已经被北虏占据了,不是军事占据,而是彻底的占据,宛若征服一般,大有重现当年五胡乱华时代的故事。 因为连平常绝不露面的老弱妇孺都来了! 不过,现在的中原王朝政府不是当年的晋政府,老朱家不是司马家,对待胡人决不妥协的国策至少在嘴上被喊得震天响,一句驱逐鞑虏绝对是政治正确的口号,做驱逐鞑虏的事情,无论是谁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 而且萧如薰真的觉得这些北虏的智商很感人。 当年东晋被打的逃到南边,南宋也被打的逃到南边,只剩下半壁江山却也没有放弃过北伐,总有人敢于北伐,继承他们大一统事业的隋和大明纷纷取得了更加彻底的胜利。 尤其是大明,两代帝王十三次北伐,堪比汉武帝打击匈奴,并且最终由永乐帝朱棣打到了狼居胥山,再现封狼居胥的汉家最高军功。 封狼居胥的人不止一个霍去病,还有朱棣,真正打到狼居胥山的还有唐朝的李靖和侯君集等大将,不过真正举行了封禅仪式的只有霍去病和朱棣,霍去病是第一个,朱棣则是以皇帝之尊,其余诸位身份有限,封禅的话则是政治错误。 你说就是这样的大明,脾气极其倔强的大明,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占据汉土不还打算在此休养生息? 从政治上来说,神州大地遭到侵犯,身为正统王朝就必须要夺回失地,这是绝对的政治正确,不夺,那会造成人心动荡,甚至无法再被认同为正统大一统王朝,比如宋,始终就不被承认为大一统王朝。 从军事上来说,两宋三百年让汉人吃够了没有长城的苦楚,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开启了外族越过长城进入华夏腹地的先河,失去长城,整个华北平原坦坦荡荡再无缓冲,极难阻止大规模骑兵奔袭。 吸取这个教训之后,大明光复燕云地区之后就极为重视长城防务,数度重修长城,现在你让北虏越过长城在大同定居? 开什么玩笑! 这要是让朱翊钧知道了,还不得暴跳如雷下令萧如薰立刻将北虏全部驱逐然后顺带着狠狠屠杀一顿以报复。 萧如薰还就真的这样添油加醋的写了一封正式奏折上去,这个消息是没有必要做任何隐瞒的,他在下令大军四处收复失地斩杀北虏的时候,还搜肠刮肚极尽煽动之能的写了一封奏折。 这份奏折里面,他将北虏在大同和山西所做的事情夸大了三五倍,各种意义上渲染卖惨,然后还请徐光启这个正牌举人代为润色。 然后他将此奏折上报朝廷,作为出长城进攻归化城的舆论煽动武器,他固然可以凭自己特殊的身份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强行率军出击长城之外,但是后果一样有点严重。 为了让自己好收拾残局,煽动起大明朝廷那帮正统思想上脑的文人的雪耻欲望就很有必要。 将这件事情上升到国家民族大义的程度,辅以悲惨状况所见,将此事煽动到政治正确的程度,进而加大朝廷允许自己出击归化城一雪前耻的可能。 至于朱翊钧是否支持这个事情还不好说,但是萧如薰觉得朱翊钧是希望自己在这个四边总督的位置上多呆一段时间好帮他完成布局的。 萧如薰也想要出长城看看长城之外的真实情况,现在的情况可能和当初有所不同,他要实地考察一番,以便未来向朱翊钧提出一份切实详尽可行的转被动为主动的北方战略。 朱翊钧的支持对于萧如薰而言还是有帮助的,至少可以对内阁产生些许的影响。 徐光启没看出来萧如薰真正的本意,但是对于萧如薰想要出击塞外的想法,徐光启是看出来了,他明显看出来萧如薰将这里的百姓们的惨状夸大了好几倍,甚至写出了“北虏生啖幼儿幼妇以为口粮”这样的话。 这明显是瞎说,因为这里北虏们的粮食多的根本吃不完,比大明军队的粮食还富裕,现在的粮食多到可以供养十万难民口粮的地步,北虏有那么多粮食吃,又怎么会吃人呢? 但是萧如薰这样写了,难道还会有人给北虏辩白不成? “总督,您这样写,莫不是为了促使朝廷同意大军出击塞外?” 徐光启收拾着笔墨,看了看萧如薰。 “那是自然,不这样写,不让朝臣感受到耻辱,他们怎么会允许大军越过长城出击塞外?按照他们看来,打仗就是花钱,花钱就是在刮他们的命根子,为了自己的命根子,他们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太祖的整个战略都被他们放弃了,甚是可惜啊!” 萧如薰颇有些无可奈何。 “大军出击塞外,的确是需要花费不少银钱的,而且在往常看来,还得不到多少东西,所以,大概会有人因此而感到出击塞外颇有些得不偿失,故此有些不支持吧?” 徐光启好像是在为谁开脱一般。 “徐先生此言大缪。” 萧如薰严肃道:“出击塞外反击敌国这件事情能用单纯的银钱来考量吗?还是说朝臣只看到了自己的银钱损失,却看不到外地的损失比我们更大?” 徐光启张张嘴,支吾了一会儿,开口道:“这,只能说不一定吧?朝堂上也不是没有睿智之士,只是……” 六百三十二 解救大同城 萧如薰冷冷一笑。 “只是在文官看来,打仗就是花钱,所以我出击日本弄回来一千万两银子的时候他们是不敢相信的,他们不相信打仗可以弄到那么多好处,或者说他们只把看得到的银钱当作好处,其他好处一概看不到。 他们看不到一次反击之后我们可以避免多少次北虏的袭击,就拿之前宁夏之役来说,我一战斩首三千套虏,将他们的头颅堆在长城外面成了京观,吓得他们整整三年不敢进犯,而往常,北虏那一年不要进犯好几次? 一次反击成功可以让他们三年不进犯!徐先生,假设北虏每次南下我们都要损失十两银子,一年进犯十次,那就是一百两银子没了,而如果我们成功反击一次,这反击一次所需要的银钱会比北虏十次南下所失去的要多吗? 就算是对等的,一次反击一百两银子,但是能让北虏三年不南下,三百两银子就省下来了,中和一下,我们还是赚了两百两的?不是吗?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好处还用我多说吗? 至少可以让百姓不受伤害,生产不用受到阻碍,我们修建好的房屋城池和防御设施不被损坏,这些都是钱啊!他们难道不知道每次北虏南下我们不仅要付军费,还要付更多的损失补偿费用? 这些费用低了吗?这些费用都拿来整顿军队训练精兵出击塞外,何愁北虏不平?汉武帝为何坐拥长城还要出击匈奴?为何拼着海内户口减半也要发动漠北决战? 那就是为了彻底打怕打疼匈奴人!让他们不敢再次进犯我们造成百姓房屋天地城池等各项设施的损伤,这些琐碎的支出看起来少,但是积少成多,久而久之,远比大军出击塞外一次来的贵啊!” 徐光启不曾接触到这些实务,对此没有经验,只是凭着书本上的知识和道听途说来的小道消息作为判断,自然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对于萧如薰列出来的一条条支出费用,他哑口无言。 “没有事情北虏不南下那自然好,但是北虏怎么可能不南下?天气冷没粮食吃他们必然南下抢我们的粮食吃,不把他们全部杀掉,就无法制止。 一味的防守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必须要直接捣毁他们的老巢,毁掉他们的生存根基,逼得他们不能也不敢继续南下,这才是唯一的方式!” 萧如薰拔出自己的战剑放在了自己的桌案上:“若不想要战端,别无他路,唯有以战止战!将敌人全部杀死,没有了敌人,自然也就没有了战争。” 徐光启咽了口唾沫,对上萧如薰充满杀意的眼神,他感觉自己无法直视这种眼神。 “徐先生,你想救国,我也想救国,但是救国不是简简单单的嘴上说出来的这两个字,救国要身体力行,如何身体力行,就凭它。” 萧如薰举着自己的战剑:“就凭这柄剑,自古以来救国者就没有不杀人的,不杀人是无法救国的,必要的时候,你也要敢于用这柄剑去杀人。” “杀人?” 徐光启望着那柄闪着寒光的剑,摇了摇头:“总督,我……我不想杀人。” 萧如薰沉默了一会儿,收剑入鞘。 “你们这些读书人,自称孔圣传人,孔圣人若是知道你们连拿剑杀人都不敢,也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子,读书人,读书人,硬生生是把活的东西读死了,时至今日,不杀人怎能救国?” 萧如薰离开了大帐,徐光启愣在帐篷内。 他感觉自己满腹经纶突然有点不够用,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用了。 三月初十,五支军队按照预定计划回营,回来报告他们所知道的消息和目前的局势,萧如薰进一步确认自己面对的北虏已经不是军队而是部落了。 从夏米庄一线以北的城池和城堡基本上已经被他们占据了,而从柴国柱那边传来的消息也确认了这一点。 夏米庄和威远卫一线以北基本上已经被北虏南下的部落人住满了,到处都是住在城池里躲避严寒的北虏,按照这样的方式来推断,他们还有更多人正在陆陆续续越过长城进入大同定居,不断地向南蚕食大明的领土,若是让他们就此待了下来,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但是换言之,这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在此之前,萧如薰要进攻大同,把被围困了两个月之久的大同镇城解救出来,根据探子回报,大同镇城周围不仅有北虏军队,还有大量老弱妇孺一起居住在大同镇城之下,帐篷木屋子把整个大同城都给围住了,要不是之前抓了舌头,萧如薰是真的不敢相信这种情况之下大同镇城居然还没有失守。 这得是多大的心理压力所带来的绝望的感觉,梅国祯和麻贵还活着吗? 他们是用什么样的坚持坚持到现在的呢? 萧如薰不知道,但是他不想继续等了。 这总数大概有上十万之多的北虏当中,萧如薰估计可以战斗的至少有三万,他们用木屋子和帐篷组成的大大的环形把大同镇城围了起来,也不知道战斗的人在什么地方,老弱妇孺在什么地方。 但是按照萧如薰的猜测,估计最里最外都是战斗兵,中间一圈才是住着的人,想用这样的声势逼着大同城自己投降,从而兵不血刃得到大同城。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大同城还没有失守就够了。 “大同城还没有失守是我万万没想到的,这就给了我们绝好的机会,只要收拾掉外面这一圈北虏之后就可以把大同城解救出来,之后以大同为依托,驱逐北虏就不难了,现在,北虏的态势是这样的,你们看。” 萧如薰在自己的军帐里召开了军事会议,然后把他所猜测的大同城的情况画了一个草图。 大同城被围在中间,外围是一大圈北虏营地,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居然是这样的围困法,这就是在逼着大同自己崩溃自己投降啊!” 李如松看了看这个态势,脱口而出北虏的目的。 “没错,这就是北虏的目的,北虏强攻大同不下,又垂涎大同的财物,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想逼着大同城自己投降,我们的目标就是把这圈北虏全部吃掉,一个不剩。” 李如松拍拍胸脯:“这容易,总督,你交给我李如松,一天我就给你拿下!” 六百三十三 仁义之名? 李如松这段时间打仗打得很顺,对军事上的自信心也越发坚定,提的问题也不多,他对于萧如薰的安排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愿意依令行事,按照命令打仗,这是很难得的事情。 而对于这大帐中的其他将领也是一样,你作为主帅能带领他们打胜仗,他们就愿意信任你,遵从你的号令,按照你的计划依令打仗,完成战略目标。 军队统兵将领对于主帅的这种信任是一支军队打胜仗的非常重要的基础,作为一个暴力机器,军队的运行真的有必要向机器看齐。 现在这种状态就很好,军将们对萧如薰服了,对他有信任,萧如薰指挥他们也非常顺畅,这就很舒服了。 对李如松的请战,萧如薰也只是笑了笑。 “收拾他们容易,带着老弱妇孺打仗自古以来就是取死之道,我不担心这个,我担心被他们禁锢在营中的那些汉民的安危,一打起来谁都顾及不到那些汉民,怕是要遭殃,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他们先救出来,然后再对付那些北虏?” 众将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觑。 李如松看了看萧如薰,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长篇大论,不过到底,他也只是说了一句:“总督,慈不掌兵。” 他对于萧如薰在打仗的方面很满意,很多地方他都觉得自己不如萧如薰,有点佩服他,但是只有一点,对于萧如薰在打仗方面的诸多顾忌,他不是很满意。 尤其是打仗的时候要求他们保护住那些被俘虏的汉民,想要把他们全都救出来,但是在战场上打仗,除非占据绝对优势,否则怎能如此从容? 眼下面对的将会是将近十万的北虏兵民,这种情况之下,大军怎能如此从容的救出百姓之后再和北虏决战?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萧如薰闻言,意识到自己所说的有些强人所难了,于是面露犹豫之色。 徐光启看着萧如薰犹豫的样子,感觉萧如薰说的是对的,所以他想要帮着萧如薰说话,坚定萧如薰的信念,好让那些无辜百姓得到存活的机会。 于是他便开口说道:“总督说的话是对的,属下以为若是不能救下那些百姓,若是大军厮杀起来,恐其会受到伤害,我等还是思虑一个好的方法把那些百姓救出来吧!” 徐光启的话一说完,顿时感觉到了一阵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这里有你什么事?你是什么身份?征伐决断如何轮得到你这个书记官插嘴?” 李如松对他一点不客气,萧如薰这样说也就算了,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随军书记官怎么都敢在军国大事上插嘴乱说? 徐光启顿时就怒了,他可是举人,如何能被这些粗俗的武夫如此怒怼?颜面何存? “李总兵,你怎能如此说话?” “我怎么不能如此说话了?你不要以为你是个举人就能在这种事情上乱插嘴!就算是个巡抚都不敢对我指手画脚,更何况是你?再者你说了要去救百姓,我问你,那么多敌人的情况下如何从容救人?我们的任务是什么?百姓的命重要,我等麾下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兵卒就是命贱如草活该死在战场上是不是?” 李如松最讨厌这些喜欢插嘴的文人了,举人,举人又如何?老子连进士都揍过不止一个! “你……” 徐光启被李如松怼的说不出话来,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难道能说出士兵的生命就不是生命?这话要说出口,估计就算萧如薰在这里他也很难囫囵着离开这个大帐。 “剑都拿不起来,北虏也没杀过,还敢妄议军国大事!哼!” 李如松这话已经算是非常客气的了,按照他的一贯行事准则,要不是估计到萧如薰的面子,估计早就上来打人了,徐光启到也听说过李如松的跋扈,但是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相当无所适从 他哪里遇到过这样强悍粗鲁的武人? 他可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 可这里全都是粗鲁的武人。 “好了!不要说了!” 萧如薰皱着眉头开口了,李如松等诸将立刻抱拳一拜,退回了自己的站位。 “徐光启,这是军国大事,你没有一点经验,不得胡言乱语!” 萧如薰先是斥责了一番徐光启安抚众将的心,徐光启面色怏怏的认错,然后退后闭口不言. 接着萧如薰看向诸将,开口道:“此事是本督思虑不周了,此处北虏众多,情况复杂,不能束缚住兵士的手脚自取败亡,诸将进兵的时候……就……” 萧如薰迟疑了一下。 不过到底还是咬咬牙,下令道:“不惜一切代价,将此处北虏全部吃掉,一个也不要放过!” “诺!” 诸将领命,心中大为放松。 “当然,若是遇到成群结队大股汉民奔逃,不可妄加杀戮,至少,要给他们指明逃跑的方向,能活一个是一个。” 诸将面面相觑你这不是还要我们束缚住自己的手脚吗? 萧如薰望着诸将疑惑的面容,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也罢,重申军令,不惜一切代价,吃掉北虏,解救大同城,这是首要目的,其他的……本督不会追究!李总兵,此战你来指挥。” 诸将松了口气。 “诺!” 诸将在李如松的带领下步出了军帐。 将军们离开之后,徐光启才忍不住的上前问道:“总督为何下达这样的命令?如此一来,那些军兵定然不会顾及百姓的生命,此间明明有大量百姓被北虏所奴役,如此一来,恐百姓会大量无辜被杀!” 萧如薰看了看徐光启。 “徐先生,你以为我不知道?朝廷诏令,要我驱逐北虏夺回大同,这才是我的首要目的,我作为主帅,让麾下士兵尽可能的活命也是必要的,只有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才会让大军解救百姓,而眼下这种情况,北虏之多超乎想象,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难道就任由百姓无辜被杀?” 萧如薰默然无语。 “总督一项仁义爱民,我听闻总督征战时总是多备药材多备军医,甚是在意军士的生命,此番北虏众多,我百姓自然也会很多,若是不约束士卒,岂不有损总督仁义之名?” 萧如薰看了看徐光启,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神情。 六百三十四 天道好轮回,上天饶过谁 仁义之名? 萧如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仁义?我一个杀人如麻的将军,仁义?我不过是尽自己所能罢了,情况允许我则尽力,情况不允许我亦无可奈何,徐先生,我的首要责任是驱逐北虏,维护国土完整,避免更多北虏南下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而不是救回百姓,当二者发生冲突,我的选择只能是前者!” 徐光启着急道:“可是百姓何其无辜?” “世上无辜之人还少吗?” 萧如薰的面色逐渐冷静:“要说无辜,无辜的人太多了,北虏的那些妇孺不也是无辜的吗?他们又没有残害过大明百姓,可我一样要杀了他们,不为别的,只为驱逐北虏这四个字,我若不驱逐他们,很快,他们就不无辜了,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我自己的命在内。” 萧如薰看了看徐光启。 “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争,没有无辜之人,徐先生,你若不能接受,你便回去吧,我这里不适合你。” 萧如薰离开了军帐。 徐光启一人留在大帐内,久久不语。 李如松按照萧如薰的命令,定下了出击的计划。 计划是待到明日中午北虏做饭吃饭防备松懈的时候突然袭击,一举击破北虏的包围圈造成混乱,接着大军冲击,全力厮杀,北虏老幼众多,只要冲进去,他们必然无法反抗,包围圈必破。 然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了。 “此战意在解救大同,我们也实在难以将北虏全部抓住杀掉,他们只要能逃出一些,那么不用多长时间,塞内塞外的北虏都会知道大明开始反击了,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选择进军还是逃跑,但是以我想来,进军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们可能会面临更多的北虏的进攻,在此之前,我们要收复长城关口。” 萧如薰指了指地图上两个重要的关口。 “杀胡口已经由柴国柱将军和董一元将军负责收复,我们的目的就是阳和口,收复大同之后,我们要出击阳和,这里是宣大总督的驻地,被北虏占据,就是在打我们的脸,本督断然无法接受,然后,我们将会出击塞外,与敌人决战于国门之外!”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抱拳。 “诺!” 比起上一次,这一次大家显然不是那么的抗拒和怀疑了,出塞外之后就没有军纪这一点让他们非常满意,他们对于萧如薰严厉的军法要求也是非常头疼的,适当的释放一下,那是真的很有必要。 大军已然准备好了,磨刀霍霍向北虏。 北虏将整个大同城全部包围起来,用这样的方式压迫城内守军,若不是萧如薰清楚地用千里镜看到了城头上飘扬着的明军战旗,萧如薰是真的不敢相信大同城依旧没有失守。 毕竟大同已经沦陷两个月,山西的危局都才刚刚解除,大同的局面是何其的危险,萧如薰一清二楚。 在这样的情况下麻贵和梅国祯都能守住大同城不失守,应该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而眼下这种情况显然是北虏卑鄙的没有办法,着急南下又打不破大同,只能将他团团包围起来,也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同城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但是不要紧,战斗很快就会结束,大同之围很快就会解开,以大炮的轰鸣声作为开始,明军全线出击。 突如其来的火炮和明军的冲锋显然是正在吃饭吃得十分愉快的北虏们所没有想到的,当第一枚实心弹砸在一个帐篷上前几秒钟,帐篷里的北虏一家子还在愉快的驱使着一名汉奴给他们准备饭菜。 他们一边享受着无所事事的快感,一边享受着柴火带来的温暖。 很明显,火炮所带来的温度并不是他们所喜欢的温度,太高了,高到人都会死掉。 实心弹砸在了大营里面,杀出了好几条血路,突如其来的打击把北虏打的一团乱麻手足无措,此后明军的全线出击更让他们无从适应。 战兵还没来得及从自己的帐篷里面准备好冲出来就被明军骑兵杀到了家门口一枪戳死,这些明军的行进速度极快,快到了让他们连整兵备战的时间都没有。 李如松打仗从来都是快准狠的代表,拖泥带水是他最厌恶的方式,对于这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战斗,只要一刀劈下去就好了。 辽东骑兵和女真精骑在他的带领下化身杀人鬼,杀的北虏哭爹喊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曾经发生在汉民身上的事情,用一种奇妙的方式回到了他们的身上。 正是所谓天道好轮回,上天饶过谁。 骑兵快速地在北虏大营中奔袭着,不计其数的北虏兵民从惬意的午餐时光中被打断了,他们再也没有这样的享受了,甚至于连吃饭的家伙都保不住,成了明军的军功章。 他们大多数只是看到明军骑兵纵马而来,然后刷的一刀劈在了他们的身上某处,彻底取走了他们的性命,而他们连挥刀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此刻,北虏士兵们才悚然发觉他们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保护,要不就是死在家人面前,要不就是看着家人被明军杀死然后自己也被杀死,毫无还手之力,而在此之前,他们和汉人之间的处境还是相反的。 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想明白,怎么这里就突然出现了汉人呢? 汉人不是已经被他们的王给打败了吗? 这里不已经是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城池他们的房屋了吗? 眼前这座城池不是很快就要崩溃了吗? 他们不是已经过上了梦幻般的幸福生活了吗? 为什么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之前的生活太幸福了,幸福到了让他们都感觉是在做梦,但是做梦两个月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他们知道这是现实,可是短短两个月的幸福之后,居然迎来了这样残酷的结局,这实在不是他们的初衷。 他们疑惑着,他们恐惧着,他们奔跑着,他们被杀戮着。 他们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并且,很快就将迎来梦幻般的终结。 六百三十五 考场如战场 明军是不会有任何怜悯的,得到了萧如薰格杀勿论的命令之后,他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看到北虏就是一刀子上去,不管男女老幼,甚至是某些横在眼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汉民俘虏都会惨死在马蹄之下,就更不要说那些北虏了。 他们之间的服装还是很好区分的,大多数明军士兵多少还是有点顾忌,看到汉民就让他们快点让开躲起来,有多远滚多远,看到北虏就是直接纵马过去,撞死踩死或者干脆下马步战杀戮。 北虏的抵抗十分有限,基本上只局限于某几个大型帐篷群落里,遇到明军的攻击的时候,还能凑出来几百名骑兵进行还击,这就给了明军一个很好的导向这个时候还能还击?这里肯定有大鱼! 于是越来越多的明军骑兵只要发现有人抵抗,就笃定的认为那里有北虏的大人物,纷纷加入围剿猛攻的行列之中。 杀红了眼的明军骑兵和被杀戮的气势衰颓的北虏之间的对比还是相当鲜明的,他们的抵抗十分微弱,基本上抵抗不了多久就被杀败四散溃逃,然后他们所保护的大鱼自然就保不住了。 李如松就亲自带队抓住了一条穿得非常富贵的肥壮的大鱼,一脚踹上去这家伙吐的不是血,全是刚刚吃下去的肉和饭菜,看这个脑满肠肥的样子,李如松就知道这铁定是一条很大的大鱼。 他立刻吩咐属下将他捉住保护好,不能轻易杀死。 这个脑满肠肥的『大鱼』一直到被李如松的骑兵驾在马上带着跑才意识到了自己被俘虏的事实,他剧烈的抵抗起来,但是迎接他的则是毫不留情的猛烈击打,脑袋都给打破了,眼前红红的一片,整个人都七荤八素的,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这样的情况不断的发生在这个环形大营里面,整个大营化作一座杀戮场,这让和萧如薰一起用千里镜查看情况的徐光启浑身不停的颤抖着。 这可是他第一次直接观摩战争。 “如何,徐先生,了解到什么叫做战争了吗?” 萧如薰放下了千里镜,打量着徐光启。 徐光启也放下了千里镜,神色复杂的看了看萧如薰。 照理来说,眼前这位萧如薰总督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但是看起来却无比的成熟可靠,就像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战争催人成熟,徐光启总感觉自己这三十多岁的人站在他面前没有任何优势,完全像是回到了当初在私塾读书的时候的样子。 只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只能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样才能稍微安抚一下徐光启躁动的心。 这几天在大同的所见所闻已经完全超出了徐光启过去三十多年岁积累下来的人生经验的涉及范围,若是要他做一张有关这方面的考卷,估计他连童子试都过不去。 总有人说考场如战场,但是考场上至少不会有这样伤亡,不会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不会有如此残酷的杀戮。 “总督,如此杀戮,是否过甚了一些?” 徐光启咽了口唾沫,试探着询问道。 “不,这就是打仗,所有打仗都是如此,这不是圣贤书可以解决的问题,只有靠我们手中的刀剑才能解决,否则,就只有亡国灭种了,北虏可不会和你讲礼仪廉耻仁义道德。” 徐光启无话可说。 “徐先生,你若不能接受,你可以离开,我派人送你走。” 萧如薰再次说起这样的事情,这让徐光启犹豫了一会儿。 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会离开的,总督,这场战事,我一定会亲身经历完全部!” 萧如薰笑了笑。 “亲身经历?那有点难度,你要亲自提着刀剑上阵去杀人,只有杀了敌人,你才能说是亲身体验了,否则,和我这样一起遥遥看着战场,可绝对不能算是亲自上阵,最多只是观摩一下,以后你若是给朋友写点东西,也许用得上。” “萧总督觉得属下上了战场不会连累萧总督吗?” 徐光启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很清醒的。 “哈哈哈哈,徐先生,你是个勇敢的文人,但是你和所有初出茅庐的文人都一样,把一切都想得太理想化了,认为只要自己坚持不懈,就一定可以完成自己的目标,但是,徐先生,很多事情你即使努力,也是得不到结果的,那注定是无用功。” 徐光启默然不语。 “我在缅甸有一位进士辅佐官,叫做袁黄,你应该知道他。” “袁黄公吗?” 萧如薰点了点头:“对,袁公是一位进士,但是他却舍了官位到缅甸来相助我治理缅甸,安抚流民,把缅甸掌握在手里,发展成我大明的一块新领土,他是我不可或缺的重要帮手,若有机会,若你愿意,你可以去一趟缅甸见见袁公,与我相比,袁公能给你的解释会更多一点。” “这样啊……” 徐光启陷入了深思。 “对了,徐先生,你不是对火器很感兴趣吗?要不要去看看我麾下火枪队是如何战斗的?” 萧如薰忽然想到了这个茬儿,果然,徐光启瞬间忘却了所有烦恼,一脸兴奋。 “太好了!属下一直都想看看大明最会使用火器的将军是如何使用火器的!属下可听说将军出征朝鲜的时候调集了数百门火炮轰击倭寇,把倭寇炸的都飞上天了!” “哈哈哈,没那么夸张,不过是欺负倭寇没有那么多火炮罢了,走!我们去看看吧!” 徐光启兴奋地点头,骑着马跟着萧如薰绕过了战区,往大同城北方向而去。 萧如薰下令王辉发炮完毕之后就带着镇南军到大同城北北虏撤退必经之路上列阵,严阵以待。 而此时此刻,大同城没有让萧如薰失望,萧如薰知道如果大同还有再战之力的话,一定会开城门配合大军厮杀。 果不其然,战斗正酣之际,城门打开了,一支明军冲杀了出来,和城外明军里应外合大杀四方,最终击溃了城外的北虏包围圈,将北虏重重的杀伤。 在这般剧烈的联合绞杀之下,即使北虏战兵还能继续战斗,但是他们的老弱妇孺却不行了,在一片混乱之中,老弱妇孺的生存率极其低下,已经有人组织着一起往北面逃窜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王辉已经带兵在这里严阵以待。 六百三十六 徐光启顿时觉得脸上臊得慌 萧如薰预料北虏会往北面跑,于是在北面布置了自己的镇南军火枪队,一千支火枪蓄势待发,一千枪手和一千盾兵列好了阵型。 王辉眼瞧着李如松带着骑兵痛快厮杀,赚取了不知道多少首级功劳,自己心里也很羡慕,不过萧如薰给他的人物一样非常好,让他在大同北面列下阵型,准备对北虏逃窜出来的人进行截杀, 王辉从不怀疑萧如薰的命令,这是他作为亲兵将领锻炼出来的本能,亲兵出身的人对于萧如薰都有一种类似于本能的服从,比起朝廷的兵马,他们才是萧如薰真正的私兵,萧如薰的命令对于他们来说可比皇帝的圣旨管用的多。 在镇南军里面,萧如薰不断提拔优秀的士兵作为自己的亲兵,一阵子之后又把他们放回部队里面担任基层官职,美其名曰跟在自己身边长长见识,实际上就是在收买人心。 给这些士兵灌输忠于自己的理念,然后扔回部队基层,确定自己从基层就掌握住了整支部队。 所以萧如薰才得以屡次用非正常手段越级指挥某一部队,部队已经习惯于听从萧如薰的命令而不是统兵大将的命令,这是萧如薰这三年来对军队最大的成果之一。 没办法,这也是被逼的,萧如薰可不是戚继光,对于朝廷里那些文臣的清算毫无还手之力,萧如薰不会像戚继光一样束手就擒。 如果文官打算对他做些什么,他是一定会还击的,所以,这支难得的军队就一定要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他们是自己反抗文官团体的基础,手里有兵,心里不慌。 得了萧如薰的命令,王辉在下令炮兵轰击完北虏的包围圈为骑兵部队打开局面之后,就直接带兵去大同城背面列阵了。 列好了火器大阵,让士兵们装填好弹药,然后把多余的枪支也装填好弹药,准备好定装纸包,检查自己的枪支和弹药是否没有问题,然后就列阵等着。 等派到前面的探子回来报告说北虏的溃兵已经拖家带口往这里逃窜的时候,王辉立刻下令士兵点燃火慎。 一阵淡淡的烟火气和微妙的骚味儿弥漫着这方天地,王辉也不知道萧如薰是怎么知道用尿水浸泡火绳再晒干就可以增加火绳的使用时间,让火绳烧慢一点。 萧如薰也从来不解释,但是使用起来的确是这样,所以他也就不管了,反正骚一点儿就骚一点儿,尿不多的是吗?都是大男人谁每天还不撒尿? 火绳冒着烟被士兵们夹在了架子上,对准了火星口,只待北虏出现在面前,只待王辉下令射击,他们就会使用训练的滚瓜烂熟的三段击之法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 王辉正死死盯着自己的前方,忽然背后传来了萧如薰的声音。 “如何,北虏来了吗?” 王辉一回头看到萧如薰和徐光启站在自己后面,大惊失色。 “四郎?这……这里马上就是战场了!很危险的!” 萧如薰哈哈一笑:“没关系,徐先生想看看咱们的火枪队是如何战斗的,我便带他来看看,而且,我带着这三百燧发铳手,也能给你一点帮助不是?燧发铳队听令!选择合适地形准备击杀北虏领头军官!” “诺!” 萧如薰的三百亲卫燧发铳手齐声喝道,然后快速散开,各自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位置,做好了设计准备。 王辉只能下令自己的亲兵将萧如薰和徐光启保护起来。 “萧总督,这个燧发铳真的比鸟铳更厉害吗?” 徐光启好奇地询问道。 “我给你那支枪那么久你都没有试过自己开枪?” 萧如薰笑了笑。 “属下在京师备考,要是突然开一枪,惊扰了四方邻居,他们报了官,属下可如何是好?” 徐光启一脸埋怨的看着萧如薰。 萧如薰闻言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是是是,是本督考虑不周了,哈哈哈!这个燧发铳的造价是鸟铳的三倍有余,自然使用起来比鸟铳要好得多,原因不仅仅在于这块燧石和这片火廉,更重要的是里面这条膛线。” 萧如薰拿过了一支燧发铳,将枪口对着徐光启的眼睛。 “本督派去的人应该和你说过这条膛线吧?” 徐光启点了点头:“萧总督派去的人说过,这条膛线可以让铅弹打的更远更准,而鸟铳就办不到。” “对,鸟铳的铅弹比枪口要略小,可以很容易地塞进去,和火药一起压实之后可以激发出枪管,但是那铅弹比枪口小,从枪管里面钻出来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他是往什么地方飞,东南西北都有可能,三十步到五十步之间可以稍微保证精度,但是超出之后,往什么地方飞就只有天知道了。” 徐光启接过了燧发铳,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这膛线就是为了让铅弹一直往前飞,而不是乱飞?” “对,这膛线是一点,然后燧发铳使用的铅弹也略有些不同,比这个枪口略大。” 徐光启一愣:“比枪口略大?那如何把铅弹放进去?” 萧如薰拿出了一只小木槌。 “锤进去。” “啊?” 徐光启目瞪口呆的看着萧如薰把一颗铅弹用一片小碎布包了一下,然后放在枪口,接着用锤子一锤一锤的把铅弹敲进了枪管,然后用通条压实。 “就是这样,这样才算装填完毕,因为这个铅弹质地柔软,和精铁打造的枪管比起来要软的多,用锤子可以敲进去,将铅弹和膛线契合住,这样就能射击了,所以燧发铳的精度高,但是射击速度却和火绳枪半斤八两,有些时候甚至更难一点。” 徐光启这才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那为何不直接将铅弹做成可以直接放进去的样子,这样岂不是可以大大的节省时间?” 这回萧如薰还没开口,王辉就开口了。 “你能想到的萧总督会想不到?弗朗机人会想不到?不还是技术不到家根本做不出来吗?而且就算能做出来一些,那也根本赶不上士兵消耗的速度,还不如直接用锤子敲呢!更何况做出来的一些铅弹未必就完全能和这膛线契合,到头来还是要用锤子敲,浪费那个钱干什么不行呢?” 徐光启顿时觉得脸上臊得慌。 六百三十七 开枪!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徐先生,很多事情和我们想象的也完全不同,就和这膛线一样,我明明知道它好,越多越好,你以为我没有那个银子吗? 错!银子我有!但是膛线太难制作了,这枪是我在缅甸征战的时候,从当地弗朗机人雇佣军的手里缴获来的,后来我从澳门的弗朗机人那里弄来了最早的一批工匠。 他们带来了技术,并且告诉我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制作膛线的手段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后来我派人去欧罗巴弗朗机人的老家明察暗访,得到的结论也是一样。 以我目前能做到的全部,三年来,我手上的线膛燧发铳加在一起也就一千多支,若是让我麾下工匠全部去制作线膛燧发铳,再多个几千支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军队需求量很大,如同现在的这样一战,我起码需要上万支火铳,再给我三年,生产量也跟不上。” 萧如薰缓缓的解释道。 徐光启问道:“那若是叫上朝廷工部的全部工匠一起制作,应该就够用了吧?朝廷有很多工匠,能做很多东西,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就能完成总督所需要的数目了吧?” “应该?” 萧如薰冷冷一笑:“工部那些官员,能把鸟铳做成炸膛铳,那种炸膛铳的苦头我是吃够了,他们的水平我可真的不敢恭维,至少我麾下铁匠制作出来的鸟铳,三年来只有两次炸膛事件发生,一次是五支,一次是六支。” “当初我们在宁夏戍边的时候,根本就不敢用朝廷运用来的火铳打仗,按照现在缅甸镇的标准,那真是十支里面勉强有三支可以凑合用,动不动就炸膛,真还没有一把刀好使,连三眼铳这种几百年前的老火器都比他们靠谱!” 王辉接着吐槽。 “工部的匠人技术是有的,但是官员管理的很有问题,不说制作这种线膛燧发铳需要很精细的技术,就是制作用铁都不能是生铁,必须是上好的铁,就朝廷那些,我真是无话可说。” 萧如薰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这属下委实不知……” 徐光启无语了。 “所以啊,军队不是不愿意用火器打仗,当初戚少保的军队就有很多火器,但是即使是戚少保自己也说,大明火器的制作太多都很粗糙,伤自己甚过伤敌人,这种火器还真不如一把刀子好使,世人皆说我善于使用火器,那是因为我使用的火器都是质量过关的火器。” 听了萧如薰的话,徐光启的表情更微妙了。 萧如薰则看向了前方战场。 “北虏还没来吗?” “快了,刚才哨探已经发现了,末将已经下令军队做好准备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然后凝神远望,很快,他想看到的东西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来了!” 王辉快步走到了前方:“全军准备!” 越来越多的神色仓皇的北虏出现在了明军面前,数量之大令人咂舌,萧如薰问问皱了一下眉头:“人数还真不少,李如松在干什么?这都杀不完?” 萧如薰还真是错怪了李如松了,他已经很努力的在杀了,但是他们有一点失误的地方,就是错误的预估了北虏的数目,北虏不是十万,而是十好几万,老弱妇孺超乎预料之外的多,估计整个土默特部落都在南下,这还不是全部。 徐光启紧张地问道:“总督,这么多北虏,还有老弱妇孺,这……能对付得了吗?这火铳的射速好像很慢,射程也不够,如此这般的话,为何不用火炮先行轰击?” “用火炮的话,这些北虏惧怕之下,不就掉头往回走选另外的方向逃跑了吗?那我设阵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就要给他们一点希望,让他们往前冲,冲得越快,死的越快,我手下这些枪手和盾兵可不是摆设,只有他们全力往前冲,咱们才能尽可能的全歼这股北虏,让他们一个都回不去!” 萧如薰的话里满是森寒的杀意,让徐光启打了一个寒颤。 “这样的话就……” 徐光启话音未落,一声枪响就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回事?没下令开枪啊!谁开枪的?” 枪声接二连三的响起,徐光启这才注意到不是大部队在开枪,大部队没有开枪,开枪的是那些萧如薰的亲兵们! “线膛燧发铳的射程超过鸟铳,当然要先开枪,你且放心,我麾下火枪队是见过大世面的,正面硬撼一万骑兵都能做到,何况这些乌合之众!” 萧如薰自信的说道。 “正面对抗骑兵?莫不是……在山西?” 徐光启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如薰:“曾有人将火器认为是对抗骑兵的法宝,但是火器有诸多限制而无法实现,现在真的可以对抗骑兵了吗?不需要用骑兵也可以?” “倒也不是这样说,但是经过精心训练,防守自保是不成问题的。” 萧如薰给了一个准确的答案,虽然还留有余地,但是未来终结骑兵时代的不就是火器吗? 得到恢复的徐光启更加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火器阵。 不计其数的北虏被定点击杀之后,想要逃跑的北虏似乎有了一点犹豫,看着前方严阵以待的明军大阵不敢往前,但是大抵是后方跟来的北虏太多,他们止不住脚步,一阵混乱之下,他们终于进入了鸟铳手的射击范围。 “放!!!” 王辉大喝一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硝烟腾起,无数铅弹向前方飞驰而去,或者不一定准,但是数量是足够的,在如此密集的北虏的冲击下,想要打不中的确是个难事,无数北虏被铅弹透体而入打倒在地当场死亡,更多的则是被铅弹打中四肢某些部位,趴在地上滚来滚去不住的惨嚎。 鲜血四溅,铅子乱飞,北虏被萧如薰所部镇南军密集的火力打的晕头转向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狂奔乱跑的人,不只有拿着武器的战兵,也有妇孺,也有老弱,他们凄惨的嚎叫着,然而却更加激起了明军心中的杀戮欲望。 六百三十八 三绝 明军杀戮欲望愈胜,鸟铳手们便愈是加快了装填弹药的速度,加快了三段击的轮回。 连续的火力打击和三百支线膛燧发铳精准的定点射击,让北虏愈加混乱,连组织一批人冲击大阵都做不到,因为燧发铳手专打看得到的战兵,让这些老弱无人带领,只能被鸟铳们一个个打死。 只是冲过来的北虏越来越多,后面的搞不清楚状况,不敢回去,因为后面有骑兵追杀他们,前面也不敢冲,因为前面有死亡火力网,一时间北虏聚集在一起,或推或攘,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王辉见状,立刻举起战剑大呼:“结阵!起!如墙列进!二十步!” 你们不往这边来,我们就往你们那边去,王辉果断下令大阵往前前进二十步,伴随着明军的呼喝声,大阵缓缓前进。 心如铁石的士兵们面对脚下的死尸和血液根本不会有丝毫动摇,盾兵自然会推开阻碍前进的尸体,没死的自然会被枪兵一枪戳死补个刀,结束他的痛苦。 随着王辉再一声令下,蹲下的还是蹲下,一点不受影响。 “举铳!放!!!” 又是一轮射击,推推嚷嚷的北虏们再次遭到了火枪的强力打击,死伤无数,哀鸿遍野。 望着如此近距离的战斗,徐光启震惊的只有本能的呼吸还在做,其他的动作全部停止了。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尊雕塑一样看着镇南军那宛如机器人一般流畅而精准的操作和强大的战斗力,以及那坚韧如铁一般的意志,仿佛任何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都只能是死路一条,不论是不是老弱妇孺。 这样一支枪军,是真的可以创造奇迹的,萧如薰的战绩没有丝毫水分,都是自己打出来的!这支军队和家乡那些老爷兵油子们完全是两种概念,那种兵油子大概就是集合个五万人,都不是眼前这支铁军的对手。 这支部队完全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出现,随着将领的指令进行行动,或者是前进,或者是战斗,或者是清除障碍,令行禁止,这简直是一种堪比艺术的战斗指挥! 多少将军都在反复陈述军队令行禁止的重要性,但是徐光启始终不是很明白什么叫做令行禁止,今天他见到了,不争功不抢人头,只是严格按照将军的命令战斗,这样一支军队若要训练,需要耗费多大的精力和多少钱粮啊! 难怪京城里有人传言萧季馨有三个绝活儿,一个是火器,一个是练兵,一个是带兵。 火器一绝那是全大明都知道的,萧如薰在宁夏那又高又深的城墙之下埋了两万斤火药,然后引爆,掀翻了一段好几丈长的城墙段,一举平定宁夏哱拜之乱,亲眼见过的文官武将们不约而同的用“掀翻巨城如揭纸片”来形容当时的场景,于是就有了萧如薰的火器一绝,今天,徐光启也看到了。 然后就是练兵带兵了,大家都说萧如薰的练兵带兵之能不仅仅体现在宁夏火器营的独步天下,更是体现在他统御各省份军队的时候,居然可以做到把各省军队协调好,一致行动,做到大差不差的令行禁止的程度,让各方面军队都心悦诚服,听从他的号令,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可他就是做到了,徐光启也看到了。 于是徐光启今天有幸目睹了萧如薰的三绝,这两绝都体现在了眼前这支部队的战斗之上,三千人不到,愣是将一眼望不到尽头黑压压一片北虏打得鬼哭狼嚎,愣是不敢前进一步,甚至自己还主动前进,用远少于对方的人数逼迫对方往后退。 这是如何的令行禁止? 大明军队面对北虏的时候何曾如此强势过? 就算对方有老弱妇孺,但这是一般军队可以办到的吗? 怪不得此人能让满朝堂为之破例,以武将的身份出任只有兵部尚书和侍郎衔的文官才能出任的总督之位,这可是大明自督抚制度确立以来的第一次。 此人,的确是不世出的名将,不,不是名将,是名帅!可以统御名将的大帅!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千将易得,一帅难求! 大明有此名帅,能练兵能带兵,可还有什么担心的吗? 徐光启不由得这样询问自己。 不得不说,他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他现在所做的是有意义的事情,因为他跟在一个注定不平凡的人的身边,看到了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看到了他一步步往前迈进,尽管他的有些地方自己并不认同,但是这并不能消磨自己的学习之心。 此人是真的值得自己这样追随的! 徐光启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火枪队的射击,还有骑兵们的追击,将这些北虏逼到了绝境里面,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一团乱麻之下,终于有人失去理智,选择了向前冲锋。 尽管他很快就被打死了,但是他的一声嚎叫,还是带动了很多人,于是有更多的人失去了理智,嚎叫着往火器大阵这里冲锋,尽管也很快就被打死了。 不过还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可以用尸体抵挡火枪射击的法门,于是一群人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幸运的事情一样,纷纷捡起死去的同族的尸体,顶在前面不要命的往前冲,火枪的效力大减,王辉当机立断,立刻下令火枪手退到后面,枪手和盾兵坚守原地,准备肉搏厮杀。 面对骑兵的冲锋镇南军都不曾退缩,更何况是这群乌合之众呢? 难民不算难民军队不算军队,就这样仅凭着求生之心而前进的人又能坚持多久呢? 用求生之心激起勇气的人不是没有恐惧,而是暂时掩盖了恐惧,这份勇气真的就无敌了吗? 至少面对镇南军这样的铁军来说,都是笑话。 一根根闪着寒光的长枪正在等待着这些人前来送死。 而就算在这个时候,手持燧发铳的燧发铳手依然不曾停止射击,他们的子弹拥有更强的杀伤力和穿透力,角度也可以更加刁钻,这些顶着同族尸体往前冲的人一样不是他们的对手。 枪声不断响起,不断有人死去,但是他们都认为只要冲过去就能活命,于是他们拿着武器扛着尸体往前冲,但是临近到了明军阵列之前的时候,却被一杆杆忽然刺出的长枪刺穿了身体,丢掉了性命。 他们或许不会想到自己是这样死去的,不过不要紧,更多的人在追随他们。 不断有人靠近大阵,不断被长枪刺死,这些人的训练程度和攻击力组织度明显不如之前冲锋的骑兵,而且当时的大阵还是圆形的没有退路的大阵。 眼下进退方便的明军更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尸体堆砌的“墙”突破盾阵,一看不好,王辉直接下令后退几步空出位置,堆满尸体之后再退几步。 骑兵们的动作不会很慢,这大股逃跑的北虏肯定已经吸引了李如松的骑兵的注意力,他们一定会追杀而来,一定尾随着追兵,只要自己这里滞缓他们的脚步,他们一个也逃不了。 萧如薰如此想着,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六百三十九 愿你永远不要适应 是否有其他的北虏兵民从其他方向逃走,萧如薰还不知道,但是他也不在乎,因为萧如薰眼前这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的北虏是休想逃走了。 从千里镜里面,萧如薰已经看到了无数的纵马的骑兵正在后面大肆追杀北虏,而这些往前跑的人却又无法冲破自己的大阵,他们的生存空间慢慢的被压缩着。 等到这些北虏彻底崩溃四散奔逃的时候,鸟铳手也不待在后面待机了,王辉一声令下,他们放下鸟铳拔出砍刀冲上前,展现了让徐光启为之咂舌的肉搏战斗力,徐光启是没想到这些鸟铳手不仅能开枪射击,还能拔刀上战场肉搏。 “鸟铳的弱点很大,一旦下雨就不能用了,所以我命令所有鸟铳手首先要是肉搏能手,肉搏过关了,才能做鸟铳手,肉搏不过关的就做枪手和盾兵吧!” 萧如薰站在徐光启的身旁,看着徐光启满目震撼的模样,心里颇为得意。 自己一年几十万两银子的投入真是的不是白投入的,这三万镇南军,真的是按照军官的标准在训练,每个人都能至少认识一百个字是萧如薰的底线,少一个就打一板子,用各种方式,萧如薰逼着镇南军的士卒识字,在军官的晋升问题上,认识的字越多,就越有优势,这也是一点。 放眼整个大明,那个将军敢说自己麾下的军兵人人识字? 萧如薰敢说,这些军兵人人识字,人人都有当军官,至少是一个伍长的能耐。 事实也是这样,当初得到准许编练镇南军的时候,萧如薰想到德国一战之后只能保持十万陆军的状况,但是德国政府硬是把这十万士兵当作十万军官在培养,二战发生之前几年,这十万士兵就成为了后来纵横欧洲无敌的德军的骨干,德军以此为基础,快速的扩充起来,一打起来秒天秒地。 打仗打的是后勤打的是钱,这是一点,打仗打的也是训练,打仗打的还是基层军官,尤其是这个时代,上万人的战斗一开,狮子吼士兵们都听不到,自己的命令最多只能用响箭用战鼓用锣来传递,手法相当有限。 若要实现战场上的顺利指挥,一线指挥官的素质就十分重要,否则连命令都听不懂都无法执行,还打什么仗?战场上个人勇武的发挥空间是很小的,那种一人一骑吓退百万雄师的全都是天方夜谭。 镇南军以后如果有机会扩充的话,这些士兵个个都是兵样子,就照着练! 大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多,这期间萧如薰一直和徐光启待在一起,没有上前参与厮杀,倒也没有那个必要,在明军骑兵和步兵会师的那一刹那,这场战斗已经告终了,胜负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大同之役顺利结束,明军大获全胜,等努尔哈赤牵着一匹很不错的草原骏马过来的时候,萧如薰的视野里已经看不到一个站着的北虏了。 入目则是尸山血海。 “这是末将在北虏大营里面发现的一匹骏马,想要献给总督。” 努尔哈赤一副忠心狗腿子的样子,浑身浴血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笑容,牵着一匹通体雪白只有少数部位沾染了血迹的战马前来献给萧如薰。 萧如薰喜欢白色,虽然明军军装主要颜色是红色,但是萧如薰身上披着的披风一直都是白色,原来的坐骑也是淡色而不是深色,努尔哈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这个消息,于是十分欣喜的过来把这匹马献给了萧如薰。 萧如薰十分欣喜的看着这匹通体雪白的草原高头大马,更惊喜的发现这家伙还没有被阉掉,虽然不知道它的前任主人是如何对待他的,但是很显然,这个前任主人也是留着相让它繁衍出下一代白色战马的想法,好让自己一直得以骑乘白色战马。 毛色如此纯粹的战马萧如薰是很久都没有见到了。 “好啊,好啊,这马是如何来的?” 萧如薰十分欣喜的摸着这战马的脑袋,努尔哈赤笑道:“从一个脑满肠肥的部落首领胯下夺来的,那厮想逃跑,被末将一刀砍了脑袋,这马就抢来了,末将见总督喜欢白色,心想总督一定喜欢这白马。” “哈哈哈,好好好,佟将军有心了,重赏!哈哈哈哈!” 萧如薰**了这貌似受惊的战马一会儿,然后直接翻身上马坐了上去,这家伙也不知怎么的,居然老老实实的任由萧如薰骑乘,并未有任何挣扎的举动,努尔哈赤惊讶道:“总督与此马真是太般配了!” “恩!哈哈哈哈!” 萧如薰催动胯下战马让它走起来,这家伙竟然也乖乖的走了起来,十分顺从,让萧如薰非常开心。 “好!佟将军,大同城内情况如何了?” 努尔哈赤回答道:“李总兵已经带兵进入大同城了,末将还没有进去。” “恩,好,你负责把这里的战场打扫一下,统计一下伤亡损失,然后,徐先生,咱们去大同吧!” 萧如薰如此命令。 “诺!” 努尔哈赤接令,但是徐光启却没有回答。 萧如薰回头看了看徐光启。 “徐先生?” 徐光启只是傻傻的站着,面色呆滞,眼神呆滞,像是受到巨大刺激一般一动不动。 萧如薰瞬间明白了。 一开始是兴奋使然,他还能平静看待战争,不过眼下可就是切身实地的身处于战场之上,在尸山血海之上,他定然是被吓住了。 “徐先生?” 萧如薰策马走到了徐光启的身边,喊了一声,徐光启浑身一抖,看向了萧如薰,眼中还有惊惧之色。 “总……总督……” 话都说不利索了。 “被吓到了?” 萧如薰看着徐光启,关切地询问。 徐光启闭上眼睛咽了口唾沫,然后摇了摇头。 “不,只是……只是第一次见到,未能适应。” 萧如薰点了点头,回身看了看这片血色的土地,并无任何不适的感觉。 “没适应是好事,当今世道,没适应是最大的幸福,若是如我这般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也能吃肉喝酒处之泰然,那才是最大的悲哀,徐先生,愿你永远不要适应。” 萧如薰叹了口气:“走吧,徐先生,咱们去大同看看!” 说罢,萧如薰便策马走动起来,向大同城而去。 六百四十 相顾无言的故人 大同城外的北虏营地有些地方还在熊熊燃烧着,有些地方则完好无损,有些地方则彻底被毁坏,一片狼藉的模样。 萧如薰一路走来,是一路踏着血色的土地走来的,每一步都能看到死人,每一步都能看到残缺不全的尸体,如此这般的光景,他早已非常熟悉,视若平常,并无任何不适的感觉,但是对于徐光启而言,虽然骑在马上,可他还是用布捂住鼻子,眼睛尽量往天上看,不看地上。 可即是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满口满口都是鲜血的腥味儿,直冲他的脑门,弄得他几欲呕吐,将吃进肚子里的都吐出来,他想着若是如此,多少也能舒服一点儿。 看着萧如薰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查看路上的尸体,徐光启实在是难以想象萧如薰这样的年岁究竟经历了多少残酷的画面和残忍的战争,见过多少如此可怕的尸体,就这样,半夜睡觉不会做噩梦吗? 徐光启至少觉得自己这几天是别想睡个好觉了。 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冲进来,他忍不住的干呕了几下,结果自然而然的伏下身子,一低头看到一块碎尸,被吓得大喊一声,顿时觉得胃里一阵涌动,一股不明所以的物体直冲嗓门儿,然后“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伏在马背上吐了出来。 萧如薰见状,回头一看,见徐光启趴在马背上用手捂着眼睛张嘴呕吐,顿时想起了自己在末世所遭遇的第一战和第一次呕吐,后来见惯了尸山血海和死人,已经越来越适应,到了大明之后,反而觉得大明的空气是那么的香甜,哪怕是尸体的味道都不一样。 如此这般,是否是最悲哀的事情呢? 萧如薰不敢说,但是,至少能够体会到徐光启的心情。 “吐出来就好了,去帮徐先生牵马,我们继续走。” 萧如薰并不打算为此停下,应该继续往里面走,只要进到大同城里面,应该就好多了。 然而萧如薰想得有些偏差。 萧如薰此时想着梅国祯和麻贵。 一开始是想要快点见到他们,可是越是到可以看到他们的时候,越是有一种不敢接近的想法,生怕看到他们之后,自己无法抑制心中的愧疚和哀伤。 于是他才选择去北面阻拦北虏逃跑,想要留更多的时间来稳定自己的心绪。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大概是类似于近乡情怯吧? 大同城外,李如松带着一名将军正在等待萧如薰,见萧如薰过来了,李如松便迎了上来,而那名将军并未挪动脚步。 那人便是麻贵。 萧如薰老远的看到了麻贵,心下一动,鼻子一酸,差点流下眼泪,立刻停下,下马,快步走上前。 李如松也快步迎了过来,脸色不是很好。 “总督,有件事情,您要知道一下,待会儿再过去也不迟。” 见李如松面色有异,萧如薰便问道:“何事?麻将军为何不过来?他在怪我吗?” “不,不是这样的。” 李如松回头看了看麻贵,又转过头来,面色不佳的开口道:“麻将军说自己和全城守军都是戴罪之身,等待总督发落,不敢轻动。 萧如薰皱了皱眉头。 “怎么回事?麻总兵镇守大同城未失守,死守两个月,这是大功,怎么能叫戴罪之身呢?北虏南下得十分突然,即使是本督也无法做的更好,这,这非战之罪。” 李如松摇了摇头:“总督,不是这个,麻总兵和梅巡抚死守大同两个月,但是当时全城只有五日之粮。” “那又如何?这……” 萧如薰忽然止住了话语,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不可置信的看向了李如松:“难道说……张巡?” 李如松点了点头,面色十分糟糕。 “不那样做的话,城内守军和壮丁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 萧如薰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也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情绪。 他转头看了看面色怏怏的徐光启。 “你们几个把徐先生送到临时军营里面休整一下,好生看护。” “诺!” 几名兵丁护送着有气无力的徐光启离开了大同城,徐光启并未挣扎。 然后,萧如薰开口道:“此事目前有多少人知道?” “随末将进入城内的数千兵马都看到了,满地的人骨头,锅子里碗里,十分骇人,眼下人多眼杂,是瞒不住的。” 李如松摇了摇头。 萧如薰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先去看看麻将军他们,你带人把城池封锁住,现在开始,除我以外,一个人都不准放进去,一个人也不准放出来。” “诺!” 李如松点了点头。 萧如薰只带三五个最亲信的士兵走向了城门口的麻贵。 数年未见,麻贵的模样没有大变,只是面色发青,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整个人瘦的有些脱了形,完全看不出之前壮硕威猛的模样了。 隔着几步路,麻贵和身边军将一起单膝跪下。 “罪将麻贵拜见总督!” 萧如薰快几步上前,扶住了麻贵。 “麻大哥,不必如此!” 麻贵被萧如薰扶起,面色凄怆的看着萧如薰,萧如薰也看着麻贵,两人相顾无言,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麻贵可以说是大明诸将里与萧如薰关系最好的一个,当初对萧如薰的帮助很大,而且还将自己家里的优秀子弟送到自己身边当帮手。 麻家子弟二十多在自己军中,个个都是军官,全是亲卫队出身,最优秀的八个号称麻家八健将,以麻虎和麻威带头,对自己的命令严格遵守,带头不顾上级安排只听从萧如薰的军令的人里面就有他们,可谓自己的死忠。 麻家对自己的帮助体现在方方面面上,在萧如薰急需用人的时候,是麻家子弟顶上了空缺,让萧如薰有时间对镇南军进行全面的改组和训练,麻家子弟在镇南军建军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就是这样的麻家,对于自己帮助极大的麻家,三年多来书信不断的麻家,自己却未能及时的施以援手,以至于他们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萧如薰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更别说还有当初在朝中极力为自己争取优待,在萧李之争中明确支持自己,后来也不断的帮助自己说话的梅国祯,自己也一直和他有书信往来,可是如今却也…… 六百四十一 难以回首 萧如薰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和麻贵还有梅国祯重逢的场面,但是绝对不包括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场面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无法设想梅国祯和麻贵居然处在这样的立场上。 他由此想起了一件非常令人难以回首的往事。 八百年前的大唐时代,在一座名为睢阳的城池里,一群饥肠辘辘的人为了对抗帝国的叛军而陷入粮尽援绝的地步,为了保住这座城池,为了尽忠,他们不得已做出了一个残酷的决定。 当其时,城内所有可以吃掉的东西都已经被吃掉了,注意,是任何,除了砖石泥土木头之外的任何东西都被吃掉了,但凡是能吃的,都已经被吃掉了。 自然,军队的保障程度在平民之上,在军队陷入粮尽的绝境之前,城内普通百姓已经粮尽多时,被迫走上中国老百姓千百年来都走不过去的诅咒之路易子相食。 那座城池的主宰者叫做张巡,在这之前,他已经和帝国的叛军战斗了二十一个月,转战三座城池,从一个小小县令,凭借战功,在二十一个月里面火速升迁到了御史中丞、河南节度副使的官位,成为帝国不可或缺的一方大员,这不仅是他的奇迹,也是这个时代的奇迹。 然而在当时,任何官员的职位在他的眼里都不能和兵士碗中的一口粮食相提并论,他很清楚自己的军队已经到了极限,已经陷入了绝境,城内百姓已经开始易子相食,军队口粮马上就要告终,一旦没有了粮食,军队就注定会崩溃,再也无法对抗面前的叛军。 尽管在此之前,他已经取得了歼敌十二万的辉煌战绩,但是眼下,他的确已经到了极限。 在那样的背景之下,张巡守卫的睢阳城内发生了军队食人的事件,是张巡所允许的,他贡献出了自己的妾侍,他的副手贡献出了自己的家奴,以这样极端的方式,睢阳守军在绝境之中坚守到了最后,虽然最后依然城破死难,不过七日之后,准备充分的唐政府军就反攻得手,将筋疲力尽的叛军一举攻破。 接着,唐政府军一路凯歌,最终平定了安史之乱。 然而这一切,是张巡再也看不到的了。 史书记载张巡为了守卫睢阳吃了三万人,于是张巡的历史面目便同时具备了国家英雄和食人恶魔的双重身份。 千百年来,争议不断,即使到了萧如薰现在所处的大明,张巡依然是一个不可触及的禁忌话题,自然,萧如薰知道这是不准确的,张巡并没有吃那么多人,吃人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也并非显得那么无法饶恕。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吃饱穿暖的我们是不能体会睢阳守军当时的处境的,而且张巡并未吃光全城,张巡食人恶魔的这一面目多少有着唐政府的推波助澜在里面。 他作为一个县令,在两年之间坐火箭般的成为帝国大员,他的战绩是那样的辉煌,以至于显示出了其余唐政府要员们的庸碌无能,他的出现将政府官僚们的怯懦自私徘徊不前揭露的一览无遗。 这是一手造成安史之乱局面的达官贵人们所无法接受的,所以他们不能允许一个活着的张巡以帝国功臣的身份进入朝堂,将朝堂上本已划分完毕的蛋糕再给抢走一大块。 张巡必须要死,这就是贺兰进明执意不救睢阳的原因,也是其余友军见死不救的重要原因,张巡死后,他们极有默契的一起进军,十日之后就收复了睢阳,接着就是洛阳和长安,开始了战略反攻。 张巡的事件在当时有着极其浓厚的政治意义,大员们竭力污蔑张巡,夸大他吃人的一面,为的是削弱他死后的民愤,睢阳城的大部分百姓毫无疑问是在绝望之中饿死的,到了那个地步,『人相食』已经是求生欲望所导致的必然,而非刻意为之。 即是如此,食人也是那些养尊处优知书达理从来不用担心自己没饭吃的达官贵人们所无法接受无法忍受的事情,以唐代的风气之开放都无法接受,就更不要说注重道德的宋代和注重道德到了病态程度的大明朝。 你可以贪污,你可以酗酒,你可以圈地,你可以抗税,但是你就不能没有道德,而且你有没有道德这个标准还不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也不是普罗大众说了算,而是『读书人』说了算。 无数历史事件告诉我们,人民群众的眼睛并不是雪亮的,更何况眼睛再亮没有用,脑子转不过来,就只能成为幕后黑手的帮凶。 大明朝的识字率低得令人发指,你能指望连字都不认识的人可以明辨是非吗?大家活着已经非常辛苦了,竭尽全力的活下去就是全部,还能有余力明辨是非吗? 说穿了,老百姓只能强势围观,然后喊666以为声援。 萧如薰几乎都能想象出来这件事情传到了朝廷里面之后,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会是如何如何的愤怒,如何如何的上窜下跳弹劾梅国祯和麻贵。 更要命的是,梅国祯和麻贵死死守卫的大同,并没有睢阳那样的战略地位,张巡守卫睢阳是保护了江淮之地,为唐政府利用江淮之地的税赋收入进行战略反攻争取了非常宝贵的时间,让安史之乱得以顺利平定。 他的战果是那样的辉煌,所以唐政府和后人无法一棍子打死张巡。 可是大同不一样! 他们守住了大同,但是依然导致了战局的扩大化,大同城的死守没有改变大同镇彻底沦陷的事实,这是无可辩驳的。 除了忠诚除了精神,萧如薰找不到任何为他们推脱的理由。 望着麻贵,萧如薰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思虑良久,萧如薰只能缓缓询问:“梅巡抚可还好?” 麻贵点了点头。 “梅巡抚还活着,只是太久没吃东西,身体太虚弱,躺在床上已经动弹不得了。” “这……他不是……” 萧如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询问,难道要问他不是有人肉吃吗?为什么还会饿着? 麻贵知道萧如薰想要问什么,他的面色更加灰败了。 六百四十二 报应 “梅巡抚为了让士兵们吃肉,所以自己带头吃了,吃过一次之后,他吐得一塌糊涂,就此躺在床上绝食,罪将每每着人强制喂食梅巡抚,他才活到今日。” 麻贵如此说道。 “那些肉……” “都是被饿死的和伤重不治而死的人的尸体,绝无一个活人,这是梅巡抚的底线,也是……全体守军的底线,城内实在是没有任何食物可以食用了,北虏突然袭击,大同镇城只有五日之粮,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麻贵的话说的萧如薰一阵心酸。 “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先去看看梅巡抚,剩下的我们慢慢谈。” 萧如薰只能先行安抚他们,尽可能封锁消息,至于之后的事情…… 说实话,他真的没有主意。 大同城内的景象,说真的,真的很骇人,也就是萧如薰亲眼见过更加骇人的景象,所以并未觉得太过于可怕,不过跟着萧如薰进进城的三五亲兵已经是面色难看至极了。 眼下的大明朝还没有到那个时候,眼下的大明朝大体还平稳,易子相食这种事情还只是存在于大家脑海里的一个概念,还不是真实发生真实看到的并且十分习惯的事情,若是换作东汉末和西晋末,那么这种事情也就很稀松平常了。 可眼下不是。 萧如薰看到了面色灰败的士兵,还有面色灰败的城内幸存居民,他们的眼神不一样,和外面的人不一样。 “你拿我的令牌去找李如松将军,让他派人做饭送到城内给难民和士兵吃,记住,不要肉,要菜饭。” 萧如薰如此嘱咐自己身边的一名亲兵,亲兵点了点头,立刻掉头离开。 “城内还有多少士兵,还有多少居民?” 萧如薰询问麻贵。 “城内原有一万名士兵,还有动员起来的一万壮丁,现在加在一起也就三千多人,居民口众原有七万余,眼下约四万。” 萧如薰点了点头。 兵马损失尤其大,人口损失近半,这场两个月的围城战将大同消耗殆尽,这些居民不能继续留在大同了,他们需要打散重编,分散到各地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并且绝口不能提自己来自大同,否则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他们会成为众矢之的。 必须要在此之前就动员他们离开大同,装作一般的难民,混入山西的其他地方居住。 短时间内,大同镇最好不要住人。 这些士兵也是一样,要趁早让他们离开这里,去山西,打散编入各地军马之中,混进去,改头换面,从此忘掉自己在大同城这两个月的不堪的经历。 他们人数众多难以分辨身份,好办,可是麻贵和梅国祯这两个一方大员,又该如何处置呢? 萧如薰见到梅国祯的时候,梅国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整个人瘦弱的脱了形,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具干尸一般,整个人已经完全看不出当时在宁夏的时候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也根本找不到当初那个提三尺剑击杀敌将的悍勇文士的影子。 仿佛就像是个躺在棺材里等死的人一般。 “梅先生。” 明明想了万语千言,不过走到梅国祯的面前,萧如薰能说的出口的只有这三个字。 梅国祯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萧如薰,眼中出现了一丝光彩,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很快,这丝光彩便消失无形,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食人之人满身罪恶,不敢为自己辩驳,还请萧总督为我上奏陛下,请斩我头,但请务必饶恕满城将士,一应罪责,我梅国祯一力承担。” 他只有这句话。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笑容。 “梅先生,那么久不见了,对待故人,便只有这样的话语吗?三年前咱们匆匆一别,至今未能相见,如今再次相见,何故闭目不言?” 梅国祯虽然闭着眼睛,但被萧如薰如此一说,身子不自然地抖动起来,眼角滑下了几颗泪珠。 “罪人不敢妄言是总督的故人。” 萧如薰坐在了梅国祯的床边,挥手让除了麻贵以外的所有人离开了。 “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三人,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 萧如薰伸手握住了梅国祯枯槁的手。 梅国祯转过头来,看了看只有三个人的屋子,又看了看萧如薰,眼泪终于止不住的决堤了。 “季馨,我真是以为我们此生再也不能相见了……” 梅国祯哭的凄惨,麻贵哭的也是凄惨,面对千万敌军面色不变的铁血男儿,却在此时此刻,泪如泉涌。 尽情地宣泄了心中的苦闷之后,三人敞开胸怀,将所有想说的全部说出了出来。 “我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前虽然有所耳闻,可是真的经历了,我还有所不信,我无法想象居然有人会为了钱财引入外敌,只是想要杀掉自己的竞争对手,为此不惜边关将士和百姓的性命,欺上瞒下胆大包天至此!” 梅国祯紧紧握着萧如薰的手:“季馨,你能想象吗?我让他们出一点粮食帮着大明朝度过这次难关,这是借不是抢,不是不还了,结果这群畜生不如的狗贼,面对我六万将士,居然只拿出五百石粮食,只够将士们食用一天!一天! 这些混帐,这些狗贼,占着军士们的军田,自己吃的脑满肠肥,不仅不交税,反而还将其它的赋税也一并抗拒,朝廷剥下来的钱粮他们也要吞吃,只要是钱粮,仿佛就是他们的,从来没有其他人什么事情,我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人。 这些地方官绅,个个都标榜自己是道德君子,是道德楷模,背地里一个个男盗女娼,做的尽是些断子绝孙的勾当!他们这样做,真的不怕上天报应吗?真的不怕吗?!” 萧如薰握紧了梅国祯的手。 “他们已经遭了报应了,梅先生,你放心,他们真的遭了报应了,此番北虏南下是他们一手促成,但是他们却不曾想到扯力克根本就没有打算按照他们说的去做。 扯力克去了山西之后所攻下来的城池里所居住的大户们没有一个活下来,扯力克所为的就是将这些混帐满门杀绝烧光抢光,咱们不方便做的,扯力克都帮咱们做了。” 梅国祯瞪圆了眼睛。 “当真?怎么会这样呢?扯力克怎么会这样做呢?” 六百四十三 为敌(上) 麻贵和梅国祯都不会想到,他们所遭遇的这场灾祸是一场实至名归的无妄之灾。 没错的,是的,是一场无妄之灾,因为无论是发起者还是执行者还是推波助澜者都没有预料到这场灾祸的最终结局。 只有萧如薰一个人大概明白这场灾祸的意义,当然,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萧如薰回首往事,才真正意识到这场灾祸是自己煽动翅膀给大明带来的变数的爆炸式的呈现,是改变整个大势走向的令人难以思虑到的变数。 宁夏的一声巨响将过去和未来撕裂,二者之间产生了一道裂痕,而万历北虏南下之役的发生则是这道裂痕最终分裂过去和未来的一役。 从那之后,未来的走向就变得扑朔迷离,谁也看不清了,包括萧如薰这个本来不该出现的人在内。 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那些熟悉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那些熟悉的事情到底还会不会发生,萧如薰一概不知,他成为了历史的孤儿。 而对于眼下的人们来说,显然也不会太去关注这一点。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晋商内部的狗咬狗,他们之间互相竞争互相看不顺眼,有些心思歹毒的就利用北虏的力量来解决掉自己的竞争对手,以此牟利,为此不惜军士和百姓的性命。” 萧如薰开始缓缓地对梅国祯讲述这一连串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目前的结果。 “此事我已知晓,北虏围城之后,城内其实只有三日的粮食,我要求城内百姓将口粮上交统一安排,这些大家族带头抗拒,我便将城内晋商各大家族的人都给抓了起来又搜出了两日的粮食,我本想命人严加审讯他们问出更多粮食的下落,结果不曾想居然问出了他们的计划。” 梅国祯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那之后的事情梅公你可知道?” 梅国祯摇了摇头。 “仅限于此,之后就是守城了,我无暇顾及这些人,任他们饿死在了监牢里,城内断粮之后,这些监牢里的囚徒是最先饿死的,也是最先被吃掉的,他们的尸体都被饥肠辘辘的士兵拖出来吃掉了,等我知道的时候,只有一地的白骨。” 萧如薰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们的报应,我听说过有人为了钱财可以不要命,但是从未听说有人为了钱财可以不要那么多人的命。 他们当中有一个名叫刘西的人,被扯力克生擒之后,为了活命,居然供出了他们的藏粮洞的位置,使得北虏瞬间得到了大量粮食供给,使得北虏的野心进一步的膨胀了,于是北虏才会接着南下。” 梅国祯皱了皱眉头。 “刘西?那不是太原刘氏一族在大同的负责人吗?我与他见过!听说他和晋王的关系不错,在山西和大同的商户当中地位十分特殊,至于那藏粮洞……那是……” “这样啊……” 萧如薰寻思了一下,说道:“此人可以说是扯力克南下山西的罪魁祸首之一,是他把藏粮洞献给了扯力克,让扯力克有了充足的粮食,至于藏粮洞,麻大哥,你该知道的吧?” 萧如薰看向了麻贵。 梅国祯也看向了麻贵。 作为久在大同生活的麻氏家族的人,麻贵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一切。 果不其然,麻贵点了点头。 这在大同在山西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藏粮洞,只是规模大小的问题,但是这些晋商大户的藏粮洞不是规模大小可以去解释的。 他们所囤积藏匿的粮食已经无法在随便什么地方的藏粮洞安放,只能在山里面寻找合适的山洞存放,数量之大,令人咂舌。 我一开始也在奇怪北虏为什么有那么多粮食,隐隐猜测到可能和这些藏粮洞有关,但是没敢深想下去,这种事情要是事发了,怕就不是死一两个人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你为何不告诉我?” 梅国祯直到此时才知道,他看向了麻贵。 麻贵摇了摇头。 “此事怕是连当今陛下都不知道,不少人都知道,但是不敢明说,尤其是在朝廷派来的非本地官员那里,更是不能多说,三缄其口才是最好的,否则性命难保,朝堂上风波再起,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等位卑言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什么都不做了。” “你……” 梅国祯深深的叹了口气:“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麻总兵,我本以为你是忠勇之士,结果你居然也……” 麻贵也没有做什么纠缠,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抚台,此事就算我们都知道了,又能如何?以山西商帮在朝中的势力,谁不要畏惧三分?当今陛下能解决这件事情吗?” “当然能。” 萧如薰忽然插了一句嘴:“因为当今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正在着手处理,我想,这些晋商和他们的爪牙是活不过今年的。” 麻贵顿时一脸错愕,梅国祯则是满脸好奇。 “当今陛下已然知道了?季馨,你没有骗我吧?这……” “是我告诉陛下的,通过锦衣卫的暗线,直接送到陛下手里。” 萧如薰平静地看着麻贵,麻贵顿时满脸的不可思议。 “季馨,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犯了官场上的大忌讳啊!!” 看着麻贵满脸焦虑的样子,萧如薰只是摇摇头,笑了笑。 “官场的忌讳?这些无耻狗贼做出这种断子绝孙的丑事还不准人说?他们既然敢做,就该想到他们会有这一天,我不管什么忌讳不忌讳,我只知道对错,还有我手上的军队! 若是有必要,我挥军南下荡平他们的老巢,直接剿杀了他们,纵使之后我被五马分尸,我也为国家除害了,我已经有了这般的觉悟,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麻贵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如薰。 “季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要与整个朝堂为敌啊!!!” 萧如薰点了点头。 “我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但是麻大哥,你已经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这种事情本就是错的,既然是错的,就要改正,而不是明知他是错的还要为他隐瞒,坐视他发展壮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到了这一步,若要更正,只能用流血的方式了,麻大哥,你可想到正是因为你们这些知情者知情不报纵容这些无耻狗贼做大,才最终酿成今日之祸吗? 千余年前商鞅就知道要抑商,知道商贾脱离掌控会造成什么样可怕的威胁,眼下山西大同灾祸还未过去,那一个个富可敌国囤积居奇的祸国殃民之辈正在朝堂上喑喑狂吠,为何时至今日大家却全都装作无视呢?” 六百四十四 为敌(下) 萧如薰这样一说,麻贵张张嘴巴,支吾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能继续无视下去了!不能了!大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了几个商贾的私心,已经到了需要用十几万大军和几十万百姓的伤亡来挽救,这些巨商是何等的毒瘤? 今日区区几个商贾为了一笔生意份额就能引发如此大战,至十余万军士和百万百姓生死于不顾,来日他们就敢为了钱财将整个国家亿兆子民拱手相送!再不将这些毒瘤剐掉,大明朝还有救吗?!” 麻贵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恶人做大至今,不是恶人一个人太强太能干,也有帮凶在其中出力,也有不相干的人的漠视和好人的纵容,而其实,如果不予以阻止,只是漠然地看着,心中再如何焦虑再如何思考,也只是帮凶而已。 更可悲的是,这等『帮凶』,也根本不在真凶的眼里,事到临头依然会遭遇惨事。 每逢乱世,这种帮凶总是特别多,死得最多的也是这种帮凶。 梅国祯双目发亮,他紧紧握住了萧如薰的手。 “季馨,你真的已经将此事告诉了陛下?陛下也做好了准备?要对这些硕鼠下手了?” 萧如薰低头看了看梅国祯,点了点头。 “是的,陛下已经有所准备了,而且这一次不是我们一家出手,晋商势大,且横行无忌久矣,早已造成全国各大商帮的不满,虽然这些商帮一样是毒瘤,但是总要一个一个来。 这次可以利用他们,让他们一拥而上把晋商五马分尸吞噬殆尽,然后,咱们用点小小的计策,抛出诱饵,让他们分裂,让一家独大,其余各家心有不甘,然后让他们放手去抢,去夺,去争,待到日后他们狗咬狗,我们再寻机各个击破。” 麻贵忙说道:“事情怎会如此顺利,他们也不是傻子啊!”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纵使是父子兄弟,为了利益而相残的人还少吗?更何况是一群唯利是图之人,有些饵,即使明明知道是有毒的,但还是有数之不尽的人为之疯狂。 到那个时候,不是我们能否使他们相争,而是他们自己会让自己疯狂起来,为了肉眼可以看到的利益,为了吃进嘴里的利益,他们会不惜一切,尽管他们明明知道这是毒药,还是会吃下去。” 梅国祯拉了一下萧如薰的手。 “纵使是如此,也不可冒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毒瘤,不是一朝能除尽的!” 萧如薰点头说道:“放心,梅公,你放心,我记着,我不会急躁冒进的,当今陛下圣明,也不会急躁冒进的,我可是大将军,用兵之道可铲除奸佞之道非常相似,我不会乱来的。” “好,好,那就好,太好了,大同山西,数十万冤魂……终于有人能为他们报仇雪恨了……” 梅国祯紧紧握着萧如薰的双手,怒目圆瞪,眼圈泛红,不停地诉说着自己心中的彻骨仇恨。 而在一旁旁观的麻贵忽然觉得萧如薰有点陌生。 三年多未曾见到,萧如薰变了,变了很多,和当初那个一身正气带兵出击朝鲜的大将军不一样了,那个时候萧如薰可不会明白这些道理,这些争抢的哲学,分明是平衡之道,什么人需要平衡之道?那是帝王权臣才需要的东西。 这种高端的权术,麻贵从未见识过,也不曾接触过,他用不到,不需要,但是萧如薰也同样应该用不到不需要才是,怎么他学会了这些? 对于一个拥兵数万的大将军而言,这种权术可是非常危险的东西,用好了可以名垂青史,用不好就会身败名裂,更别说他面对的是那些深谙权术之道的老妖怪们。 那些打压武将一百多年的老妖怪们,无数无刻不在注意着防备武将提防军队,不让皇帝和武将接触,不让皇帝执掌军队,将皇权和军权割裂,让皇权大大的衰落,从而使得文官集团可以执掌整个大明朝的军政,将皇帝变成了吉祥物。 而眼下,一个拥兵数万的大将军和野心勃勃的皇帝搭上了关系,他们,是怎么搭上关系的? 他们,又是怎么谋划起来的? 他们是如何在文官集团编织的大网中找到缝隙从而携手合作的? 他们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给大明朝带来什么样的变数呢? 如果,麻贵想的是如果,如果萧如薰此时此刻利用自己的权利调动整个四边超过二十万军队起兵讨伐文官,打起清军侧的大旗,以他的威望,还有皇帝的名义,再加以煽动,整个北方估计是来不及反抗就会被萧如薰拿下的。 说穿了,文官们强大,是因为他们掌握了规则,规则又是他们制定的,当他们制定好规则又强迫大家一起遵循这个规则的时候,他们自然是无敌强大的,但是一旦出现某种外力因素超脱这个规则之外…… 大宋朝的文官何其强大啊…… 如果将规则彻底敲碎,重新订立一个新的规则,只要有足够的军力,在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造成既定事实,缺少足够军力支持的他们,会在绝对实力的压迫之下土崩瓦解。 不和你谈,就用暴力抢夺,用暴力厮杀,根本不和你谈,也不给你谈的机会,想的就是灭了你,臣服就活,不服就杀,以这样纯粹而暴力的心思,暴力的撕碎一切。 面对如此酷烈的手段,文官集团其实是脆弱无匹的,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那样,到底会死多少人呢? 麻贵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他看向了眼冒寒光的萧如薰。 岁月,到底把自己那个曾经的小兄弟变成择人而噬的猛兽了,眼下,这头猛兽把目标放在了那些富的流油的家伙的身上,而那些家伙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这是最可怕的! “不过眼下我们先不说这些,麻大哥,梅公,你们眼下的处境非常不妙,我虽然想为你们隐瞒,想为你们封锁消息,但是太多人见到了,人多口杂,我根本瞒不住,军士也好,百姓也好,人多,他们奈何不了,但是你们二人目标太大……” 萧如薰转移了话题,转到了更加现实的必将面对的话题之上,麻贵和梅国祯相互看了看,彼此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意。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没想着能活下去,倒不如说,本就是身为大同总兵的我的失职,让国家造成如此损失,我本该一死,活到现在是奇迹,也是痛苦,倒不如一死了之,也算全了我的信念。” 麻贵笑了笑。 梅国祯也点了点头。 六百四十五 绝对不会背叛投敌的人 这样的结局,是萧如薰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他进兵大同救下他们二人,难道就是为了再次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 麻贵是名将,是国家急需的军事人才。 梅国祯是难得的有武略的文官人才,而且不和其余文官同流合污,对民有深刻的同情心。 这是什么? 这是盟友的对象啊! 萧如薰收起自己的悲伤心情,用冷静的思维稍微深思一下,便想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此二人在道德学家们看来,已然是食人的恶魔,不可与之为伍之人。 麻贵还好说,毕竟是武将,与他同伍的都是大老粗,对这一点怕是不会太在意。 梅国祯可就不同,与他为伍的都是“饱学之士”,那可都是当了官以后就是一人吃饱天下不饿的主儿,有着无与伦比的精神洁癖和强迫症,怎么可能能接受他重回道德君子的队伍? 和麻贵比起来,麻贵犹有生存之路,而梅国祯则是必死无疑。 梅国祯自己也知道,自己也清楚,所以才如此绝望。 在作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梅国祯大概也就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与此同时死掉的是对文官集团和士绅阶级最后的幻想,这是一个必须要挽留住并且拉入阵营之中的人。 正在此时,有军士送来饭粥和菜汤,热乎乎的,萧如薰便让麻贵和梅国祯先吃粥喝汤,把身体养好,之后暂时不要离开这里,等自己的消息。 送菜饭来的是王辉,王辉自然也看到了城内的景象,并且安排亲兵将这些骇人的景象全部毁掉深埋起来,但是只要看过,就不可能忘记。 “四郎,这种情况,真要上报了朝廷的话,怕是会死人的。” 萧如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那些一人吃饱天下不饿的道德君子们可不会忍受这种事情的发生,那不就是说明他们的无能和怯懦吗?和当年的张睢阳一样,他必须死,他不死,道德君子们的遮羞布就没了,有些时候,这块遮羞布真的非常重要。” “那……那咱们真的就把这里的情况上报朝廷?全都照实说?” 王辉询问道。 萧如薰思考了一下。 “那是自然,据实以报,分毫不差,将所有情况说明,包括食人的事情,一个字也不差。” “啊?” 王辉大惊失色:“那麻将军和梅抚台不就……四郎,他们不是你的故人吗?这要是真的上报上去了,他们还有活路吗?难道咱们不想想办法?只要让他们不要乱说不就好了?” 萧如薰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 “就是因为是故人,我才会这样做。” 萧如薰如此说道。 为了做大事,无论是萧如薰还是皇帝都需要帮手,麻贵和梅国祯是最好的人选,是故人,和文官集团不对付,但是如果不把他们的后路全给截断了,又怎么能放心的让他们真的成为自己人呢? 再者说了,王辉想的也是天真,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他以为自己下令就能管住那么多人的嘴?就不会有别人说吗?到时候萧如薰还要被别人说成是故意隐瞒罪责,烦得很,那些文官的嘴炮有多厉害,萧如薰是真的不想尝试。 “可是这样的话……” 王辉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萧如薰打断了。 “好了,不要多问了,王辉,准备纸笔,我要写东西。” 王辉一头雾水的跟上了萧如薰的脚步。 端坐下来拿起笔,对着面前的纸张,萧如薰略有些犹豫,但是思虑再三,还是提笔写下了这封要递交给内阁和兵部的奏表,写完这封奏表之后还要写一份请战奏表,目标是归化城。 之前的铺垫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眼下是该收获的时候了。 将大同城的奏表和请战奏表写完之后,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要写给皇帝的密奏,绝密文件。 麻贵和梅国祯的事情,萧如薰本来倒是可以尝试着为之隐瞒,虽然难度不小,但是栽赃到那些已经死掉的北虏的身上,再把军队打发的远远的,也的确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萧如薰思虑再三,还是不想这样做。 他深刻的感觉到为了对付文官集团和各地商帮,自己可以得到的助力太少了,皇帝身边只有太监和锦衣卫特务,但是这两大组织在文官步步紧逼的现在也算不上多可靠。 所以除了大义名分之外,皇帝其实是相当孤立的存在,手上也没什么实权可以真的帮到萧如薰什么。 全指着皇帝,那自己是必死无疑的,所以就要从外面寻找助力。 一般的文官肯定是不行的,包括徐光启在内,都不是可以真正信任的人,真要做那样的事情,就要找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什么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就是绝对不会背叛投敌的人。 没有退路的人是绝对不会背叛投敌的,就好像那些投降敌军的叛徒,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为了活命,就必须要发挥自己百分之两百的能力,而且绝对忠诚,相当可靠。 麻贵暂且不论,要让梅国祯彻底没有退路,就只能将这些事情上报到朝廷,等那些道德君子们威逼梅国祯以死殉道的时候,梅国祯将没有任何退路。 人才难得,为了得到人才,有些时候还真是要不择手段,就像是吴用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将自己看中的人才逼上梁山的故事,在对方占据大义和绝对优势的时候,若要破局,就不得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 等他们的退路彻底没有之后,说服他们,让皇帝用大义名分招揽梅国祯和麻贵,让他们假死,然后偷天换日,将他们送到缅甸去避风头,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如此行为虽然颇有几分不择手段的意思,但是逼人上梁山之人何尝不是被逼着呢? 一份密奏写完,萧如薰放下了笔,拿起纸张稍微吹了一下上面的墨迹,然后叹了口气。 自己真的是变了,面对昔日旧友,都能战胜自己的善念而用上如此手段,现在是如此,那么越到后来,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六百四十六 做戏就要做全套 写下这样的东西,萧如薰就知道,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学生,那个一心只想着悠闲度日的学生,真的已经不复存在了啊…… 但是心念一转,萧如薰的目光变得坚定了。 “来两个人!” 萧如薰喊了两名亲兵进来。 “这两份是递交朝廷和兵部的奏表,速速送去。” “诺!” 一名亲兵接过奏表,快速离去。 “这是送到老地方的,趁夜去,万分小心。” 亲兵接过密奏,应诺离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萧如薰眯起了眼睛。 “这并非是我的本意,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为大明,为天下苍生,为神州大地不被异族侵占,麻大哥,梅公,眼下只能委屈你们了,我知道这样做有点卑鄙,但是我也是无可奈何,他们太强大了,我需要帮手,望你们原谅我。” 自言自语一句,萧如薰闭上了眼睛。 大同城内的残兵和幸存的百姓们得到了一个多月以来的第一顿米粮菜汤,第一顿正常人吃的食物,这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是一次重生。 他们得到了重生的机会,他们再次感受到了身为人的存在,吃粮食吃菜喝汤,这就是对于人最好的认同。 趁这个机会,萧如薰向他们宣布了之后的计划。 在朝廷追究下来之前,需要他们离开大同城,百姓们编成数列队伍南下山西,分散开来居住在当地,不要说自己是大同人,更不要说起食人的往事,只当这件事事情不存在,就在山西继续居住。 兵丁们就现在开始分散打乱,以伤兵的名义送回山西大后方,也不要提起自己守卫大同,就说自己是大同镇的兵丁即可,什么也不要多说,等他打仗回来,会替他们重新编辑军籍,让他们得以新生。 对此,大同百姓和守城的兵丁都万分感谢。 对于他们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待遇了。 其实,若不是李如松带兵入城看到了那样的场面,萧如薰还可以有更大的操作空间,但是被李如松看到了,被数千骑兵看到了,这种事情又该如何封锁呢?说不准眼下这支部队就全都知道了。 虽然萧如薰下达了严厉的封口令,但是大家已经全部知道了,封口不封口,实际意义已经不大了。 饶是如此,萧如薰也要尽自己所能办事,不让这些本来已经非常痛苦的人们继续痛苦下去。 等萧如薰去向梅国祯和麻贵说明自己遭遇的情况的时候,两人的面色都是灰败的,麻贵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没说话,梅国祯则是释怀般的笑了笑。 “叫季馨为难了,这是我们的不对,既然已经被太多的人知道了,瞒是瞒不住的,倒不如直接说了更加容易,也免得季馨受到牵连,季馨,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照看我的家人。” 萧如薰留下了泪水,不停的说自己无能,并且保证自己会照看好梅国祯的家人。 接着麻贵也做出了类似于托孤的宣言,他说自己死后,麻氏一族没有领头人,无法在大同立足,麻氏一族眼下也没有靠山,唯有南下缅甸投靠萧如薰,希望他死后,萧如薰可以代为照看麻氏一族。 萧如薰含泪点头答应。 做戏就要做全套,这是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梅国祯和麻贵,应该已经是落在手中跑不了了。 当天稍微晚一些的时候,战场统计也出来了,根据统计,此战明军共杀死北虏七万有余,斩首一万三千有余,俘虏数目在三万以上,逃走的应该不足一万,全都往西面逃窜去了。 防守西面的一支榆林骑兵没拦住全部,追杀又没有杀掉多少,就被他们给跑了。 明军打了一个大大的顺风仗,伤亡极低,战死不到一千,受伤两千左右,一次取得那么巨大的战果,每个人都有功劳,这仗打得是酣畅淋漓快意无比。 除此之外,明军还救出了汉奴三万余,虽然在打仗的过程中一千余人死掉了,但是被救出来的还是大部分。 明军在杀敌的时候到底还是有所顾忌,大概是被自家将军警告了,担心萧如薰秋后算账,于是约束了一下,这一约束就约束出了三万活人,算是大功德了。 根据他们的口供,更多的百姓被俘虏之后往北边和西边送,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反正没见到,他们算是运气好的,留在了汉地,还被救下来了,其他人的命运就难说了。 北虏没杀多少人,想得也是用他们做奴隶来服务他们,这才给了萧如薰救人的机会,否则还真是救不出来几个人。 于是萧如薰下令把北虏当中的老弱妇孺全部杀掉,青壮男女用绳子和铁索锁起来,在大军整备期间,现在就开始整修大同城。 北虏中的老弱妇孺被全部集中在一起,被鸟铳手用鸟铳全部打死,然后一把火烧光,有反抗的北虏青壮男女一并杀死,杀了几百人之后,剩下的青壮就不敢继续抵抗了。 接下来,萧如薰用被解救的汉奴男子做监工,人手一根鞭子或者一根棒子,用来监督这将近两万的北虏青壮男女做工,命令他们开始清除大同城内的杂物,修补破坏的房屋和建筑,并且修补城墙,然后服务大军,给大军砍柴生火。 在强烈的仇恨的驱动下,汉奴青壮对待这些北虏是毫不留情的,对待男的,基本上有一点点瑕疵就往死里面抽打,仅仅是第二天一个上午,就有十几个北虏男子被活活打死。 对待女的那就更没有所谓了,萧如薰严加管束士兵,不准骚扰百姓,下令发现骚扰百姓女眷者直接斩首,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玩的,众将知道萧如薰带兵一项军纪严明,说要你命就是要你命,所以严加约束军队。 但是对待北虏萧如薰则没有什么要求,除了不准随意杀死之外,就没有别的要求了,军中从当天晚上开始就有不少士兵摸到战俘居住地把那里面的壮女拉出来玩乐。 实在是憋得有点久,忍不住了,看着母猪都想往上凑,更何况是活生生的女人,大家想着百姓女眷不让弄,这些北虏女人总无所谓了吧? 六百四十七 不是出问题了吧? 萧如薰带兵的军法向来严厉,这是全大明都知道的事情。 虽然萧如薰没有说禁止士兵做这种事情,但还是有士兵害怕萧如薰会惩罚,特来告知萧如薰。 结果萧如薰睡在床上没起身,说了一句『还要用来干活,只要不弄死就随你们,但是要有反抗的就直接杀了』。 于是士兵们就知道了萧如薰的双重标准,消息迅速传遍全军,大家纷纷躁动起来,俘虏的北虏女子有数千,为了不让士兵们打架,李如松直接出面和几个高级将领协调,你几百我几百,大家分分,然后一起上。 结果一整个晚上这些家伙就没停过,早上起来点卯的时候,萧如薰看着不少士兵都是顶着个黑眼圈,再一问有没有北虏死掉,他们都说一个都没死,乖的很。 说老实话,萧如薰对此是毫不在意的。 毕竟士兵们都是男人,出征在外火气大,这总要发泄,这个时候敌人的女眷就是最好的发泄对象,就算是军纪最严明的镇南军也不例外。 萧如薰对军队约束极严,但是也没有禁止士兵做这个事情,王辉一早就亲自报告,说昨晚镇南军一部也分到了一百多个北虏女子,大家玩到了四更天。 对此,萧如薰只是让大家要和谐共处,协商那些女人的分配,别弄死,不许为了那些女人打架,其他的就无所谓。 而且与此同时,萧如薰也开始在意起了安全套的事情,战场上男多女少,而且卫生什么的都不怎么在意,万一军中流行起了性病之类的,那可就不好了。 这玩意儿是需要注意一下的,萧如薰打算着人着手研发安全套,更要士兵注意私处卫生,否则大好健儿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性病上,那也太冤屈了。 当然,眼下他还不是很在意这个事情,他比较在意的是之后的战局。 他遣人往阳和城方向探路,探子回来说阳和城方向有大量北虏行动的踪迹,更接近阳和城的地方,他甚至看到了大量骏马奔驰的场面,看样子像是北虏在练兵。 练兵? 得到这个情报之后,萧如薰就意识到了,大概是自己进兵北上的消息被阳和城的北虏知道了,那里也有大量北虏驻军和民户,一定是得到了自己进兵的消息,所以正在做准备。 至于他们是就地防守做缩头乌龟还是南下主动进攻,萧如薰不知道,但是萧如薰希望他们来主动进攻。 能野战杀敌还是野战杀敌效率高,要是自己带兵去攻打,那些家伙占据城池玩守城战的话,自己那几门红夷大炮还真是奈何不了阳和城附近那些坚固的城池堡垒,强行攻打城池的话,伤亡肯定不小。 能把他们诱来进攻打一个伏击歼灭战是最好不过的,但是如果这些家伙打定主意不南下,萧如薰也挺难做的,于是乎,为了确保他们来攻打,萧如薰决定采用比较极端的方法去激怒北虏,让他们大举来攻。 方法很简单,萧如薰让努尔哈赤带着一批自己麾下的骑兵,一人带一个北虏女子直驱阳和城,在北虏军队的面前,将这些北虏女子杀死。 不管什么方式,反正用各种手段都可以,只要当着他们的面弄死,然后嘲讽他们,辱骂他们,激的他们来攻就好。 然后就要看努尔哈赤跑得够不够快,能不能逃回来。 北虏不可能一路追过来,那需要两天,萧如薰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安排伏击和歼灭战术,大概四五天之后就能开战了。 这个时间要把握好。 努尔哈赤知道这是自己得到信任和为自己的儿子争取更好待遇的机会,现在,他对于萧如薰的任何安排都是想尽办法的去解决,积极性非常高涨,打起仗来比萧如薰自己的亲兵都积极。 领了将令,努尔哈赤带着自己最精锐的三百个随从亲卫骑兵奔赴阳和城,随行的还有三百个北虏壮女。 奔驰一天之后,他们选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宿营,吃饱喝足之后,自然起了别样的心思,于是一人一个北虏壮女,不争不抢,一派和谐共处的样子,大家就大肆欢乐起来。 努尔哈赤允许自己的部下欢乐,但是自己却没有干事儿,部下把最漂亮的一个壮女留给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却想着如何更好地完成萧如薰给的任务,没有心思啪啪啪。 虽然耳边都是这样那样的声音,充斥着浓郁的荷尔蒙和原始的欲望,但是此时此刻的努尔哈赤却像个大贤人一样,拿着水囊喝水吃烤饼,愣是没瞧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人一眼。 男人办事自然有快有满,有些不怎么能干的,速度快了点,没几下就缴械投降,被大家嘲笑一通,有些则身强力壮善于征伐,上下耸动自己的身体一刻钟了还不停歇,自然引得一群人为之欢呼鼓舞。 安费扬古属于其中特别能干的那一类型,别看他身形不甚壮硕,但是****着实不可小觑,正值壮年的他不仅是努尔哈赤非常倚重的大将,也是最为信任的亲信,此番随着努尔哈赤南征北战,一直不离身边,比儿子还要亲密。 征伐一刻多钟,终于将浑身欲火褪去,也不理睬那个被弄得一点儿精神气都没有了的北虏女人,一边走一边提裤子,来到了努尔哈赤边上,看着努尔哈赤居然没动那个女人,他觉得很奇怪。 努尔哈赤多精壮的男子,平时在部落里面哪天不玩女人?可是这征战在外,他居然像个圣人一样,平时打仗行军没女人没工夫就算了,可是昨天晚上大家玩的那么欢乐,努尔哈赤说自己困了,今天那么好的机会一人一个,他居然也不玩? 不是出问题了吧? 他和努尔哈赤十几年的关系了,比起上下级更似亲兄弟,努尔哈赤对待他很亲近,一点也不摆架子,所以私下里两人并没有什么很刻意的虚伪举措。 安费扬古直接伸手探向了努尔哈赤的裤裆。 “怎么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女人放你边上你都不上,该不是这里出问题了吧?哈哈哈哈!” 六百四十八 愉悦的笑容 安费扬古的突然袭击毫无预兆,努尔哈赤给他这一突然一手弄得猝不及防,连忙往后退了一阵,抬起头埋怨的看着安费扬古。 “大家伙儿都在这儿呢!别乱来!我好着呢!” “好着呢?我怎么看不出来?在老家的时候咱们哪一天不玩女人?怎么这两天你都没动过?这可不像你!” 安费扬古拿起水囊咕嘟咕嘟的灌水。 “啊,真是该死的军规军纪,连酒都不让喝!那个该死的汉人,真是屁事多!” 努尔哈赤皱起眉头。 “这话不能乱说,萧总督的军规军纪严明那是好事,军纪严明的军队才有战斗力,等咱们回去也要这样弄,不能那么散漫了,尤其是对待自己人不能那么粗鲁!” 安费扬古顿时一脸惊讶的看着努尔哈赤。 “你没生病吧我的贝勒,你还真打算和汉人学啊?学那些东西?要是不能喝酒不能玩女人不能抢钱,那我打仗是干什么啊?” 努尔哈赤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十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脑子?咱们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把目光只是放在钱酒和女人身上,要有更大的志向!” 安费扬古一脸惊诧。 “钱、酒和女人难道还不是大的梦想?咱们老爷们儿征战一辈子不就是为了钱酒和女人吗?不然打仗是为了什么?闲的没事干杀人玩?我说我的贝勒爷,你怎么越来越像那个萧什么的汉人靠拢了?” 努尔哈赤啃了一口大饼。 “汉人多富强啊,向汉人靠拢又怎么了?咱们就要跟汉人学,你难道不想住汉人的大城池大屋子,你难道不想睡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不想穿绫罗绸缎?不想吃那些美食?” 安费扬古点了点头:“想啊,当然想啊,不过……你不会是想和汉人开战抢汉人的地盘吧?那些汉人可能打了,我可打不过!” 努尔哈赤又翻了一个大白眼。 “你就不能动动你的脑子?你的脑子是干什么用的?那么多部落与我们为敌都没收拾掉你还想和汉人开战?李如松还顶在我上头呢!我是说向汉人学,学他们的东西,拿来我们自己用,我们自己造大城池大屋子,自己做绫罗绸缎,我们要自己发展起来,你懂不懂?” “听起来就好麻烦的样子,不懂不懂,我还是打仗杀人抢钱抢女人好了,其他的你来做就行,我给你杀敌,怎样?” 安费扬古这副样子叫努尔哈赤越看越恼火。 “真是对……对……对牛弹琴!对!对牛弹琴!” “啊?” 安费扬古显然听不懂汉人的成语,努尔哈赤又是一阵无奈。 “唉……” 努尔哈赤无聊的啃着大饼。 “这些我是不懂,但是,有一点我可明白,这些汉人三番两次的征招咱们给他们打仗,完了就给钱给布,那些东西虽然好,但是咱们的弟兄可死了不少。 海西可正准备进攻咱们,咱们要是损失太多的话,可怎么打得过海西那帮野人?咱们虽然是要靠着李家不假,但是也不能总是跟在他们屁股后头,不然咱们和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你看那个萧什么的,总是用咱们冲锋,我可给你透个底,咱们已经死了一千多弟兄了,在这样下去不等别人打过来,咱们自己就要完蛋。” 努尔哈赤闭口不言。 安费扬古顿了一下,又说道:“咱们从李家出来,已经十几年了,从最早的一百多个人到现在的三旗人,咱们也是一大股势力了,可是李家还把咱们看成家奴,这合适吗?有带着三万兵打仗的家奴吗?” 努尔哈赤的眼睛动了动。 “现下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没有李家在前面顶着,咱们早就死了,眼下还不是咱们发挥的时候,不要乱来,也不要乱说。” 安费扬古耸耸肩膀。 “行,我不乱来,也不乱说,但是你总要自己有点数,你得知道,你是咱们的首领,贝勒爷,是不是,总不能低声下气给人家做牛做马,底下人也不是没有想法没有气的,总是给汉人打仗,你说你……” 努尔哈赤阻止了安费扬古继续说下去。 “我给汉人打仗也是为咱们谋利,这个事情你也不要反对,你要多看看汉人是怎么打仗的,尤其是萧总督是怎么打仗的,他可是大明最厉害的将军了,他的军队也是大明最能打的军队,看看他,再看看我们。 我可跟你说,军纪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早先咱们用不着,可是现在咱们的人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大,正好是需要军纪来约束的时候,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安费扬古瞧了瞧努尔哈赤,然后咧嘴笑了。 “你是想让我支持你?” “你不支持我吗?” 看着努尔哈赤的脸,安费扬古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努尔哈赤也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支持你就是了,这个军纪,也的确有点意思,这个萧什么的,别的不说,打仗还真是挺厉害,而且那么久了,这些汉人居然一次都没有打起来吵起来,就连李如松他们都这样。” 努尔哈赤点头说道:“我就是看到了这一点,别的不说,李如松他们之前每一次打仗都没少过杀自己人冒功或者互相争功的事情,这一次居然没有,所以说萧总督是真的有本事的,他能把褚英带在身边,我真的很高兴,我希望褚英可以学到些东西。” “你把褚英那孩子交给汉人,就真的放心?” “我自己都在跟着汉人打仗,我能不放心吗?其他汉人也就算了,这个萧总督我是真的挺放心的,他能愿意带着褚英在身边,我就感觉他和李如松不一样,而且他的权势比李如松还大,或许,有一天,咱们可以利用他来和李如松摊牌!” 安费扬古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这才是你的目的?你是打算……” “对,如果可以和这个萧总督建立关系,以后,咱们就不只是需要李如松了,要是可以让萧总督给咱们说话,咱们可以得到的好处可就太多了。” “是这样啊……” 安费扬古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样一来,好像是有点意思,要是真的可以和这个萧总督搭上关系,以后李如松也就不敢随便跟咱们指手画脚了吧?” “那是自然,李如松,除了李成梁,我还真没见他怕过谁,但是萧如薰,李如松好像真的很遵守他的号令,这未必不是我们的机会。” 努尔哈赤的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六百四十九 诱敌 努尔哈赤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和谋划,作为好几万士兵的首领和十几万人的领主级人物,他不可能单纯的为了李氏或者大明朝而战斗,纵使李如松用强制力要求他这样做,但是他也依然有自己的想法。 如今萧如薰这个可以压服住李如松的人出现了,努尔哈赤看到了新的目标和希望,梦想挣脱牢笼的他,自然会想到利用萧如薰的权势来有所作为。 遵守萧如薰的命令,按照萧如薰的命令办事,尽全力办好事,让儿子跟在萧如薰身边刷好感,这就是最好的投效方式。 所以努尔哈赤也不掩藏自己的踪迹,一路大摇大摆的来到阳和城底下,大摇大摆的看着那些严阵以待的北虏骑兵,毫不犹豫的下令自己的部下们当着他们的面把那三百女人脱光了玩马震。 接着又给虐杀了,把头颅打包,然后派人去告诉他们——你们要是再不走,她们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当时就把这群北虏给气的疯掉了,他们何曾遭遇过这样的对待?何曾遭遇过这样的侮辱? 立刻就有人杀了过来要报仇,人数少,努尔哈赤等数名弓法好的骑兵弯弓搭箭嗖嗖嗖的就把十几个人给射下马去,当时就激怒了北虏,一大群北虏顿时不管不顾的就冲上前来,努尔哈赤一看不好立刻带人撤退。 这群北虏的头头不是傻子,最早的一段愤怒过后立刻意识到这里面有猫腻,立刻制止了属下的追击,不管属下有多么愤怒,都不允许追击,严密防卫他们驻守的地方,甚至开始着手安排部下北返。 努尔哈赤等人跑了一阵子发现没有追兵,回来一看发现没人追,意识到计策没成功,正在郁闷的时候,安费扬古直接提出来:“不如咱们直接就冲过去干他一票,他们不追我们就接着打,白天大不了就晚上打,不管怎样,一定要把他们给彻底激怒!” 努尔哈赤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于是立刻下令三百骑兵跟着他打起了游击,而北虏那边没料到这群人去而复返,还更加嚣张的直接发起了进攻,一个没反应过来,一支二百人的巡逻队魂归天国了。 “他们都打到咱们面前了,那么侮辱我们,我们还要继续忍?!” 北虏内部的主战派渐渐占了上风,对待首领的保守态度非常不满意,再三要求首领出击,首领无可奈何,批准了五千人的冲锋,努尔哈赤等人一看不好,立刻开始逃命,跑得贼快。 跑了半天时间,对方还是紧追不舍,到了一个山谷口,努尔哈赤惊讶的发现这里有明军骑兵驻扎,为首的还是李如梅。 “你怎么在这里?” 努尔哈赤很惊讶的询问。 “总督让我来的,北虏来了没有?来了多少?” 李如梅询问道。 “应该是五千多人,没有全来,全部就不知道有多少万了,感觉不会比大同城下的要少,这些北虏很谨慎,我就把他们侮辱成那样了才来五千人,应该是试探军力,担心我们有埋伏。” 努尔哈赤回复道。 李如梅顿时目露惊叹之色:“总督果然料事如神!他说北虏如果稍微有点脑袋,一定会先派一支试探兵力来追击我们,试探我们有没有埋伏,兵力几何,绝对不会直接就过来,所以要我等在这里打败仗。” “啊?” 努尔哈赤一愣:“打败仗?” 李如梅点了点头:“这叫诱敌深入,总督让我只许战败不许战胜,否则还要罚我,你快回去,总督还有其他的任务交给你。” 努尔哈赤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我知道了!” 努尔哈赤带人一溜烟的就跑了,李如梅手上其实也只有一千骑兵,目的不是伏击,而是假装伏击并且打败仗,努尔哈赤跑了没一会儿,哨骑就来通报说看到了一支北虏骑兵正在快速追来,行动十分迅捷。 李如梅立刻下令全军准备,把之前准备好的拒马拉起来,各种陷阱安放好,全军手持弓箭准备射击,做好白刃战和白刃战之后快速逃命的准备。 有些时候,故意打败仗比打胜仗要难得多,是很考验一个将军的带兵水平的,李如梅出发之前还被李如松拉着交代了一番,让他不要露馅。 北虏骑兵追到山谷近前,忽然被一大堆陷阱把先锋一百多人给弄得人仰马翻死伤惨重,李如梅发现北虏先锋中了陷阱之后,立刻带兵杀出,灭掉了没死的几十个先锋之后,中军也赶到了。 李如梅立刻下令全军射击,好几百支箭矢砸在了北虏的人群中,射死了不少人马,大部队也在并不宽敞的道路上被拒马挡住。 李如梅趁机冲到拒马阵之间挑衅,把一个将死未死的北虏挑在了自己的大枪上狠狠地甩了出去,激的带头的北虏首领大怒,当下也不要人跟着,自己冲上来要和李如梅拼命。 李如梅故意示弱,大战几十回合之后假装力气不支,虚晃一枪掉头就跑,临走前还射了两轮箭矢,又射死了不少人马,被气炸的北虏首领立刻下令部下拆掉拒马阵,立刻追击过去。 李如梅带着骑兵们在山谷道路间忽然回师,又和这支追击的北虏打了一阵,双方损伤各有数十人,李如梅假装打不过北虏,直接往回跑,骑兵们也跟着一起跑,跑到谷口,又出现了一支明军骑兵,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弟李如柏。 李如柏也带着一千骑兵,拉着部队在谷口等着,李如梅以来,两兄弟很有默契的点了点头,一起回军杀了过去。 北虏看到两股骑兵合兵一处杀了过来,军力倍增,略有些迟疑,一交手之后发现明军着实难缠,双方厮杀一阵,各有损失,之后明军首先撤退,北虏见击退了明军,又往前试探着追来。 穿过山谷,则是一处小平地,这里有麻虎带着一支骑兵等候,见李如梅和李如柏来了,各自会意。 李家军撤退,麻虎带着两千骑兵杀了上来,厮杀一阵,这次不装作不敌了,而是调派步兵出现,用火枪对敌,将北虏骑兵打死不少。 六百五十 “无耻的明军” 眼见奈何不了这支骑兵,又看到李如梅和李如柏两支骑兵一起出现回身杀了过来,北虏首领觉得自己人少,不能继续深入了,于是果断率军撤退了,而明军并未追击。 看着北虏骑兵退走,李如松李如柏和麻虎凑在了一起。 “这退退打打,既不算胜也不算输,北虏真的会调主力来攻打我们?我怎么觉得不太可能啊?” 李如柏是有点疑惑的。 麻虎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能想明白,咱们可是一路北上打过来的,还把大同给灭了,北虏不可能不忌惮我们,要是我们输得太惨,肯定北虏就不回来了,要是势均力敌不强也不弱,这才算勉强合理,我是这样想的,但就不知道萧总督是怎么安排的。” “兄长被安排带主力骑兵,王将军被安排带主力步军,就在后面那条山谷里面准备伏击,咱们是诱敌,然后进入伏击圈之后一起加入进攻部队,我怎么觉得这不太对啊?” 李如梅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会儿:“萧总督也不说明白,咱们都一知半解的。” 麻虎说道:“可能是觉得说明白了咱们心有顾忌,演戏演得不像,北虏也不是猪,有脑子会思考,不能太小看他们,这是总督经常对咱们说的。” 李如梅和李如柏互相看了看,没反驳。 之后,李如柏和李如梅继续回到自己原先的地盘重新准备陷阱之类的东西,安排哨骑探查北虏的动向,他们的身后,萧如薰已经选择好了伏击的地方。 而那个北虏首领带兵撤回去之后报告了自己遇到的事情,自然做了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艺术方面的加工。 比如自己经历一场场的血战之后突破了明军两道防线,斩杀了很多明军,但是在第三道防线处被明军主力部队十万人阻挡住了,不得不撤回来,请兵再战。 他得出的结论是明军在大同消耗了太多的力量,现在不得不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保持防守,即使是防守也能看出他们的力量衰弱了,应该比进攻大同的时候要衰弱多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打击,难道等他们得到增援之后再来打我们吗? 十万? 对于这个数字,大首领自然是不相信的,对于艺术加工这种事情,自古以来中国外国都一样,恨不得把自己吹成领导一千人干掉一千万人的超级大胜仗的主帅,但是几万人估计还是有的,自己这边几千人就冲破对方几万人的两道防线,还和最后第三道防线大战一阵? 按照汉人的诡计,如果想要诱惑我们的话,应该是不断示弱,连着打败仗,恨不得把家底都露给他们看让他们出击,而这一次居然不是这样,居然是第三道防线就给挡了回来。 这不像是套路啊…… 难道,这就是真的?他们真的有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力量无力北上,派人来刺激我们实际上是为了让我们以为他们很能打,实际上这是在掩饰他们的空虚,从而试图让我们按兵不动,等到他们得到增援之后再北上来攻打我们? 恩,很有可能!祖先的教诲是说汉人从来都是卑鄙无耻的,你看上去像是真的,其实是假的,你看上去是假的,其实不对,那是真的! 汉人的套路就是真不真假不假,不能和汉人玩心眼儿,就要玩硬实力,狠狠的摧毁他们,让他们没有办法玩阴谋,只要不玩阴谋,我们就是无敌的。 所以,真的是应该追击过去杀过去……派出主力?一举杀败汉人夺回大同? 北虏大首领非常犹豫,一直到晚上,越来越多的人都倾向于主战,希望可以为了那些无辜惨死的女人们报仇,让汉人知道我们的恐怖,群情激愤,大首领发现自己似乎压制不住主战的要求了。 而且他自己也越来越倾向于主战了。 于是乎,他下定了决心—— 派一万人先行出战! 他还是不放心。 众人对于这位大首领过度的谨慎实在是难以接受,但是又无法反抗他的权威,于是只好寄希望与那位带兵出战的主战派大将,告诉他,大家期待着他一举战胜明军,将汉人全部打败,带回来给咱们做奴隶! 大将率兵出击! 这一次,他还是挺轻松的就把第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的明军击退了,明军比昨天更加没有斗志,但是有一点不同,这一次,那个小规模的平地上,明军集合了更多的步军和骑兵,而且还有意想不到的“援军”—— 好几千哭哭啼啼的北虏妇女和丁壮! 一个一个的都被捆着,押在阵前跪着,派来的会说蒙古话的人告诉这些北虏—— 这些可都是你们的同族,青壮男女,这可都是非常珍贵的劳动力,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敢往前进一步,我们就杀一百,进一步杀一百,直到杀完为止,看看你们敢不敢! 北虏大将和北虏士兵都被气的目瞪口呆。 汉人居然如此无耻?! 居然拿我们的族人当作盾牌!阻止我们的前进?汉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无耻了?什么时候学会用这一招了? 麻虎得到了萧如薰的吩咐,立刻命令手下士兵威胁那些北虏俘虏,要他们叫喊求救,要他们哭喊,让北虏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当中。 如果对方只是抓住了几百个族人,那么也就当作没看见,直接杀过去当烈士了,但是好几千人有男有女还都是青壮,这对于非常重视青壮的部族而言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抉择。 到底是前进还是不前进? 汉人如此的无耻是他们没有想到的,而更没有想到的还在后面,这还没完,麻虎一声令下,没给北虏更多的思考时间,明军士兵立刻驱使着北虏俘虏走在前面当掩护,然后一步一步的向北虏军队进发。 顿时,北虏士兵们全都六神无主地看着首领,不知道是进攻好还是不进攻好,到底要不要在意那些族人的生死,要不要撤退,或者是直接冲过去不顾一切的厮杀。 这位首领也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当中。 而就在这抉择还没有做出决定的时候,明军的火枪突然发射,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火炮也突然射击,顿时将北虏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六百五十一 让汉人退让,让汉人服软 明军的突然袭击将这支北虏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时候不仅仅是火枪队和火炮手,骑兵们也越过了那些俘虏突然发起了冲锋,明军忽然开始了总攻。 如此这般的突然袭击把北虏打的晕头转向,北虏首领一看不好,也顾不得人质和占据了,赶快率兵就跑,他还以为明军的援兵来了,结果给明军追出去挺远的一段路途,明军这才收兵回去。 他点了一下伤亡人数,很郁闷的发现自己弄丢了好几百个族人,不仅没把该救的救回来,反而还丢了几百个族人战士,他不由得十分郁闷,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和大首领交代。 但是他总不能不回去,于是乎,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带着人马回去,还没回到阳和城,就在路上遇到了带着大部队前来的大首领。 “被打败了?” “恩。” “有追兵吗?” “追了一阵子,就没追了。” “是明军的主力吗?” “有火炮,有火枪,还有骑兵步兵,甚至还非常卑鄙的用咱们被俘虏的族人当人质,他们在后面,咱们的族人在前面,属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然后汉人突然用火炮轰击,骑兵又冲了过来,我抵挡不住,大首领,可能是明军的援军来了。” 本以为自己会被一顿痛骂,谁知道大首领居然捻着自己的胡子笑了出来。 “果然是这样,看来汉人已经到极限了。” “啊?” 小首领一脸不明所以。 “你不明白吗?汉人如果不是到了极限,怎么会用咱们的人当作盾牌来逼我们退兵?他们要是来了援兵为什么不直接乘胜杀过来?为什么要退回去?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汉人这是在欺骗我们,让我们误以为他们手上还有大量兵马,让我们不敢主动进攻,好让他们等来真正的援军,现在的汉人已经到了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不杀过去还等到什么时候?” 大首领当机立断—— 集合四万人的主力杀过去,一举将明军全部歼灭,把大同抢回来,把那些族人都给救回来,老家伙无所谓,但是能生养后代的青壮还是非常重要的,不能随便丢弃。 其余人面面相觑。 当时打了胜仗不肯出兵,现在打了败仗反而愿意出兵了,大首领这样的态度让底下的小首领们感到不明觉厉,但是该说不说,他们也习惯于听从强者的安排了。 一声令下,四万北虏骑兵奔袭向大同方向,顺着同样的道路杀过去,速度要快,要狠! 这是大首领的决定,一定要尽快杀过去,让那些愚蠢的自以为是的汉人以为他们被唬住了,不敢来了,实际上,最强的精锐主力都被带过来了,目的就是要全灭这支汉人军队,把这块土地据为己有! 那么冷得天,当然要住在城池和屋子里面,天天在草原上不要冷死啊! 至于汉人到底是怎么打到大同来的…… 之前他的亲信提起来过,他也思考过,也想过是不是扯力克那里出了问题,也想过要不要回去。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扯力克出了问题又能怎样? 这里是扯力克南下之前分给他的部落居住的地方,难道还要放弃回到冰天雪地的草原上不成? 草原上太冷了,这里居住的又实在是太舒服,他实在是舍不得这么舒服的地方,不止是他,整个部落的人都不愿意放弃那么舒服的地方,放弃那么多汉奴给他们悉心服务带来的快感。 这种想法刺激着他,他知道汉人可能会大举北上前来报复,汉人可能会集中很多军队来攻打他们,但是…… 那又怎样? 扯力克完蛋了就换我来守,继续打就是了,汉人来多少我们打多少,扯力克只带走五万人,土默特还有很多青壮可以参战打仗,这是土默特的底气,也是其余四个部落的底气。 要是这还不够的话,没关系,反正更多的草原部落已经接到消息打算南下了,明确南下的就有八个,最近的一个已经抵达归化成了,很快就要南下了。 就算扯力克完蛋了,我们人多势众,几十万人涌进来,汉人就算要北伐,那也要惧我们三分,就算不能继续南下,占领一个大同不是问题!那么多城池那么多堡垒那么多粮食,怎么就不能住人了? 所以,要打好前哨战,要把汉人的反击打回去,让更多的人住进来,造成既定事实,让汉人退让,让汉人服软,让汉人不得不接受大同事实上称为十几个部落的占领区,成为大家的领土! 一念至此,大首领心中再也没有任何的迷茫了。 骑兵奔袭的速度是很快的,半天功夫,就已经奔到了明军原本的第一道防线上,这里现在没有明军,第二道防线也没有明军防守。 大首领下令全军越过长山谷进到小平地区域,此时,哨兵报告说发现了一支明军部队正在安营扎寨,是骑兵和步兵的混合部队,人数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是看起来并不算多。 大首领一副果然如此的笑容,对身边的小首领们炫耀说道:“明军是没有办法继续进攻了,只能变成防守,在这里布置兵力防守,大概是以为我们被骗成功了,所以现在还在准备中,我们杀过去,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众小首领这才看看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一起大笑起来。 “汉人已经支撑不住了!这个时候是我们抢回大同最好的时候,我命令,立刻发起全面进攻,把那支汉人军队给彻底打垮!” 大首领立刻下令进攻。 在小平原上假装设立营寨防守的是李如柏和李如梅两兄弟,之前按照萧如薰的吩咐,又是打败仗又是打胜仗,打来打去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打,但是看起来就有一种不明觉厉的高大上的战术的感觉,而且萧如薰每一次都说对了。 这一次,萧如薰又说北虏的主力会来进攻,你们就在小平地范围内假装抵抗一下,放几炮打几枪然后赶快跑,将北虏吸引到我们的伏击圈内。 李如梅和李如柏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这一次北虏的主力就会过来,但是这一次北虏的主力是真的来了。 六百五十二 刘邦会不会在看着我们 大量北虏呼啸着冲了出来,那般的声势当真是把李如梅和李如柏吓了一跳,要知道,他们身边此时只有两千多兵马。 于是他们立刻按照预定的计划急急忙忙放了几炮打了几枪,然后就赶快带着部队往伏击圈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丢盔弃甲抛弃辎重,做出了一副真正惨败的样子。 这般的姿态在北虏看来就是真正的失败了,明军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回来继续进攻,大惊失色之下惊慌失措,所以赶快就逃命去了,也不多做抵抗。 刚才几炮几枪也没把北虏伤到什么地方,北虏轻轻松松冲到了明军的大营,发现明军大营还没有建立起来,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片,还有不少辎重武器旗帜。 大首领满意的捻着胡须大笑。 “汉人果然已经到了极限了,这支汉人军队应该是第一支反攻的军队,我们干掉他们,然后继续南下夺回大同城,再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族人,让他们一起做好对抗汉人反攻的准备!我们要打好这第一战!” 大首领当然还有自己的更多的想法。 扯力克干掉了三娘子掌握了实权,但是时间仓促,他直接掌握的军队和人力并不多,这次南下也是急匆匆地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想打个打胜仗取代三娘子在大家心中的地位。 结果前期是成功了,但是眼下汉人开始反攻,很明显,扯力克要么就是完蛋了,要么就是遇到重挫了,所以才让汉人军队得以反攻,这种情况之下,谁能稳住局面抢占先机,谁就有了问鼎土默特之王的资格。 扯力克是完蛋了,但是这次南下没有结束,北边太冷了,大家已经不怎么想回去了,为了争取更好的生存,就只能死钉在这里不走,把汉人给打回去,争取生存的机会,这不仅仅是为了野心,也是为了生存,否则眼下开春回去,等冬天到了还要再次南下。 谁敢说今年冬天不会和去年一样冷? 大家也是有着生存方面的实际问题的,牛羊马都冻死了,不南下抢吃的枪战生存空间难道就活生生饿死在草原上不成? 万一扯力克真的完蛋了,那么这个时候,南下的诸多部族就需要重新联合在一起,之前是以扯力克为核心,而这一次,谁能抢占先机,谁就能成为新的核心。 而我!赫力图!只要打赢面前的这支明军,就能派人去已经南下和即将南下的部落里面宣布——扯力克已经完蛋了,而我,将会是你们新的领导核心。 野心的诉求和生存的渴望同时刺激着赫力图做出这样的决定。 “看来汉人是真的败了,那么多东西都丢掉了,还有不少火枪和火炮,大首领,眼下怎么办?要继续追击吗?还是别的什么?” 手下来询问赫力图接下来的战略。 “当然是追!我亲自去追!咱们要全部出动,一起去追,一口气把汉人军队全部干掉,夺回大同!” “是!” 面对做出正确抉择的大首领,属下的小首领们没有反抗和质疑的想法。 北虏军队稍作停留,就整队再次前进了,之前那位最积极的主战派小首领巴图率领三千勇士作为先锋,率先追击而去。 就在小平地之后不远处的山谷之中,通往大同城的必经之路上,萧如薰已经在这里设下了伏击。 此时此刻,萧如薰坐在采凉山的山顶,拿着千里镜望着不远处那依稀可以辨认的烟尘。 “来了。” 萧如薰放下了千里镜,递给了身边的亲兵。 “四郎,真是想不到,这里居然有那么适合藏匿大军进行伏击的地方,也就是现在天冷,树枝草木都枯败了,若是盛夏,这里藏匿数万兵马也未必能被发现。” 王辉打量着眼下的这处山体,不住的赞叹。 “是啊,这里,可就是当初汉高祖被匈奴围困的白登山。” “啊?白登山?” 王辉一愣,大吃一惊:“这里不是叫采凉山吗?” 萧如薰点了点头。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我在史书上看到的白登山的记载是说在大同城东二十里处,我还以为是那边的马铺山,但是一看这座采凉山我就知道了,山体浑圆,山顶平坦可以容人,盛夏时节枝繁叶茂,比之马铺山那等山体,你以为那一座山可以拒匈奴七天七夜而不被攻破?” 王辉环顾四周山体。 “好像正是如此。” 萧如薰点了点头。 “恩,所以我便确定,这里,才是当初汉高祖刘邦被匈奴围困的白登山,只有这里才能让他身边的数千精锐骑兵得以安身,得以设下阵地阻挡匈奴骑兵七天七夜,坚持到了援军到来。 如此一来,咱们现在所待着的地方,在千年前,可就是高祖刘邦和汉相陈平被匈奴围困的地方,当年此处数十万大军云集,可以想见到底是何等的场景,只是当时境遇对于刘邦而言又是何等的耻辱呢? 身为华夏史上第一位布衣天子,开天辟地头一回,从诸多累世贵族手中夺下了这大好河山,你说刘邦当时会是何等的骄傲,何等的风光,何等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结果,却在这白登山被匈奴人把精气神给打掉了。 时过境迁,这天下早已换了人间,咱们不是大汉,却依然是汉人,蒙古不是匈奴,却依然是北虏,千年以来,物是人非,却依旧未曾改变这长城南北的对峙,我一直在想,到底该如何才能终结这长城的烽火。 我没想到更好的办法,除了战争,除了我手中剑,我真的想不到的什么更好的办法,咱们强大的时候,可以越过长城打到漠北,他们强盛的时候,也能越过长城打到崖山,到底该如何,才能结束这样的轮回呢?” 王辉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会带兵打仗,然后听从命令,这些,他从未想过。 萧如薰抬头望了望天。 “也罢,暂且不想这些,就在此处,用北虏的人头和鲜血,祭奠当初战死在此处的先祖英灵,也顺便祭奠一下……刘邦!” 说罢,萧如薰把战剑插回剑鞘,往前走去,王辉赶紧跟上。 结果萧如薰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又把头抬起来看着天上,王辉不明所以,便也抬头看天,但是除了湛蓝的天空和些许云彩之外,也没看到什么东西。 “子恒,你说,刘邦现在会不会正在看着我们?” “啊?” 王辉一愣,惊讶地看着萧如薰。 萧如薰低下头,看了看王辉,然后忍不住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别当真别当真,我只是觉得,刘邦一定到死都对这件事情无法释怀,今日我们在这里大兴兵戈,他若在天有灵,会不会关注我们的战事?” “这……” 王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哈哈哈哈哈!” 大笑一阵,萧如薰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六百五十三 看走眼了 北虏们不会明白萧如薰的心情,他们只知道前进和杀戮,在萧如薰感怀往事的时候,他们的脚步不曾停歇,一路往他们的陨命之地冲杀而来。 这处山谷已经被萧如薰设下了天罗地网,不管是谁,只要进来,就别想再出去。 数员大明朝最凶狠的将领已经磨刀霍霍,就等着将北虏送上死路。 李如柏和李如梅带着“败兵”匆匆忙忙地从前线跑了回来,一路穿过山谷和谷后的李如松会合去了,他们将是剿杀北虏的主力。 他们全部离开伏击圈之后,很快,北虏马队就来了。 “来了!” 王辉低呼一声,在千里镜里,他看到到了黑压压一片北虏纵马飞驰而来。 萧如薰也同样在观察那支北虏。 “大约只有数千人,绝对不是主力,这应该只是先锋,先锋都有数千人,主力定有数万人的规模,只要不出意外,这次来的就是阳和城的北虏主力,这支先锋只是来探路的,放他们过去。” 萧如薰下令道。 “是!” 王辉领命,没有下达攻击指令,山谷两侧的明军都按兵不动,让这支北虏通过山谷,等到了一定的位置之后,自然会有伏兵收拾这支先锋。 北虏的先锋三千人出现在了明军的视野之内,他们呼啸而来,骑着战马飞驰而过,向山谷那头冲锋而去,明军按照命令没有动手,静待新的攻击指令。 “又有人来了!这回好像更多!” 王辉又低吼了一声。 萧如薰也看到了,比之方才要规模更大的尘土,这就意味着有更多敌军正在纵马前行,果不其然,几乎就是下一个瞬间,北虏骑兵大部队出现了。 “还真是主力,这个数量也太多了一点吧?” 王辉颇有些惊讶。 “这不算多,北虏部落全民皆兵,下至十岁上至五六十,只要还能上马拉弓,就都是战士,和咱们这里可不一样,他们又没有文官!” 王辉想了想。 恩,的确是这样。 只是这一次不知道又是多少斩首多少歼敌了。 萧如薰的战绩上又要增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说起来,自从跟着萧如薰上阵杀敌以来,萧如薰还未曾打过败仗,哦,不,有一次,那一次,就宁夏之役爆发没多久,哱拜派他的手下将领来攻打平虏城的那一次,萧如薰出城迎敌,结果被箭矢射伤给抬了回来。 在那之前萧如薰没打过真正意义上的仗,或者说从未真正指挥过一场独立的战斗,那是第一次。 不过后来就好了,伤病还未复原,萧如薰就带着他们三千多人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打胜仗,一仗斩首北虏三千,改变了整个宁夏战局。 萧如薰也因此从地方武将被提拔为中央关注的武将,被兵部和皇帝记住,并且紧随其后指挥了朝鲜之役,奠定了大明名将的声威。 而那三千北虏首级被官兵们在长城之外铸成了京观,震慑了套虏三年,使之三年不敢入寇宁夏。 从那以后,萧如薰连战连捷,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不曾输过,以多打少也好,以少打多也好,反正就是没输过。 东渡日本攻其本土,将日本分裂至今,南下南洋灭掉洞武国设立缅甸镇,让南洋诸多小国重新回归大明的朝贡体系,实际上统治着整个南洋地区。 北上之前还把弗朗机夷给收拾掉了,拿下了吕宋国,令其重新建国臣服大明,但是实际上还是有萧如薰直接派人统治,袁黄的儿子袁俨是吕宋国国相,也是实际上的统治者。 王辉是萧氏家将出身,和赵虎还有陈燮一样,是萧如薰的三大起家将领之一,从萧如薰离开家里接受平虏城守将宁夏参将的职位以来就以家臣的身份跟随萧如薰至今,劳苦功高,地位尊崇。 他负责执掌火器部队,是三个元老家将里面功劳最大,也是最常跟随萧如薰战斗的一人,但是就是他,也从来不曾知道萧如薰的底线在什么地方。 到底什么样的局面能把萧如薰逼入绝境?到底什么样的敌人才能让萧如薰完全没有办法? 他不知道。 萧如薰不仅擅长战争指挥战术策划,还有战略规划能力,是个非常厉害的大帅,镇南军中一般部队都不喊他萧侯,而以“大帅”称呼萧如薰,面对外人喊萧侯,关上门大家都喊“大帅”,因为在大家看来,萧如薰当之无愧是大家的“帅”。 跟随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是值得庆幸的,因为那就意味着自己只要照着命令去做而且不会运气太差以至于战死,那么就一定可以跟着他一起得到功劳,萧如薰从来都不会独霸功劳,部下一定会得到相应的功劳。 但是这也是一件有点郁闷的事情,因为大帅太能干,把一切都能看透,交给你做的事情都不用你去思考,只要照着做就好,根本没有你能建议改变的地方,偶尔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大家一起参详,但是也提不出比萧如薰更好的主意。 感觉就像是面对这一座高耸如云的大山一样。 想当初,初次遇到萧如薰的时候,王辉可从未这样想过,当时只觉得这个眉清目秀看上去有些柔柔弱弱甚至有点怕生的小男孩就是自己要跟随的萧家四公子吗? 军伍之人可不喜欢柔柔弱弱的怕生的男孩子,军伍之人只接受豪情男儿,小男生还是不要来凑合的比较好,你可以去读书啊! 不过无论是他还是赵虎还是陈燮都看走眼了,事实证明,萧如薰的确是一个非常标准的豪情男儿,不止如此,还是一个远远超过他们所要求的底线的男儿。 萧家老将军应该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四儿子会远远超过他,甚至于萧家的列祖列宗吧? 那一年的小男生,已经成为眼下执掌四镇二十余万军队的总督了,怎么想怎么觉得时光飞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可这个事情就是这样的发生了。 他很冷静的发号施令。 “待他们全部进入伏击圈之后,立刻发炮,滚木礌石其下,弓弩手放箭,鸟铳手按兵不动,待其向两侧山体发起冲击的时候再行射击!” “诺!” 六百五十四 就是现在! 王辉收起了一点点怀旧的心思,坚决执行这位必将一直跟随下去的萧大帅的命令,以他的命令为最高准则。 哪怕是皇帝下令,他都不会理睬,只要是和萧大帅的命令相悖的话。 北虏骑兵颇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样子进入了明军的伏击圈内,排成数列纵队,秩序井然的行动着,时不时地向两边的山坡望去,眼中颇有警惕之色。 不得不说,这些北虏和大明打了几百年的仗,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他们已经从原始时代的猛冲猛打到了自有一套章程,蒙元时期,游牧民族将骑兵战术发展到了极致,配合汉人的火药,扫荡了半个世界。 大明驱逐北虏之后,他们一落千丈,失去了火药和科技,但是,他们还有骑兵战术,这种战术让明军非常头疼,也不怪现在的明军甚少愿意和北虏大规模野战,实在是伤亡较大,而且明军自身的训练和装备极差。 这种情况下贸然出战等于送死,很多时候明军身上穿着的装备甚至还不如北虏的皮甲,刀剑的质量也未必就比北虏更好,自己的底气不足,怎么敢于出战呢? 大明越到后来,就越是在靠各个边将的私兵家丁作战,而属于朝廷的卫所兵早就烂的不能看了,现在跟着萧如薰打仗的,起码有百分之四十都是各镇将领的私兵家丁。 这些人战斗力很可观不假,但是那不是朝廷的兵,听自家将军的更甚于听朝廷的,而属于朝廷序列的那一批姥姥不疼奶奶不爱的卫所兵别提多惨了。 也就是萧如薰给他们吃饱穿暖,现在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找到镇南军的士兵打听能不能请萧总督发发善心把他们收归镇南军中做萧总督的家丁私兵,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不少人都说,想求着报个战死上去,假死脱离卫所,然后进到镇南军里面给萧总督做私兵,那也比在卫所挨饿受冻给人家做牛做马强不是? 每每念到此处,萧如薰都会感叹大明朝的艰难,很明显,若不是出了一个张居正铁腕执政十年,给大明朝续命五十年,萧如薰现在应该也是一方独立军阀的身份,大明天下估计就要重回三国战乱时代了。 再看看这些北虏,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破事呢? 不得不说,他们的强大和优势有些时候就是值得借鉴学习的,人家强大不是没有道理的,自己的被动挨打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一味抱着天朝上国的旧梦又能如何?大唐是躺着做梦得来的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吗? 萧如薰慢慢的抽出了自己的战剑。 秦汉的强大,大唐的强大,大明洪武永乐时代的强大,都不是做梦得来的,那是一剑一血杀出来的。 军力不强怎么可能成为强国?! 涅磐重生! 就是现在! 萧如薰直起身子,将战剑往天上一指:“擂鼓!!开炮!!” 隆隆的战鼓声轰然响起,沉重的旋律奏响了汉民族古往今来从未消逝的战歌。 伴随着古老的战歌,火炮开始轰鸣了。 一百门弗朗机铳的轰鸣是很可怕的,无数炮弹从天而降,狠狠的扎进了毫无防备的北虏军伍之中。 轰!轰!轰!轰!轰! 无数炮弹落地炸开,碎石铅子乱飞,那一瞬间,无数血花在人的身体上和马匹的身体上绽放,瞬间取走了无数生命,人的叫喊声,马匹的嘶鸣声,火炮的轰鸣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极为华丽和残酷的战场协奏曲。 可是这仅仅是个开始。 早已准备完毕的滚木礌石从山顶往下滚动,越滚越快越滚越快,这古老而有效的手段给北虏们带来了不亚于火炮的杀伤和恐慌。 滚木礌石砸下来的时候,运气好的北虏士兵只是被擦边而过,但是运气不好的则被正中面门,被一大块石头狠狠的砸成一滩肉酱,死状极惨,甚至能吓疯了身边的人,而这种情况并非个例,在延绵数里之地的北虏军伍之中不断的出现着。 这也是一个开始,明军弓弩手也开始放箭了,他们将箭矢对准半空,在将军们的命令下,拉满弓弦狠狠的射了出去,这些箭矢自然会落地,会以更大的力量落地,狠狠的将某些运气不好的北虏死死的钉在地上,当场就能取走他们的性命。 弓箭作为汉军最早可以有效打击游牧骑兵的远程打击武器,一直被传承下来,时至今日,在萧如薰的军队里,因为火器的不断改进和大行其道,弓弩的作用不怎么凸显,但是在下雨的时候,在火药用完的时候,弓弩依然是非常可靠的远程杀敌武器。 现在也是一样,火枪手需要暂时掩藏锋芒,为了给敌人更大的杀伤,就需要弓弩手的出现了。 明军的远程打击突袭突如其来的出现,将北虏军队打得措手不及伤亡惨重。 北虏从未预料到这里会有明军的伏兵,虽然有警戒,但是并无准备,萧如薰之前胜胜败败连续几仗把赫力图的判断引入了歧途之上,所以在赫力图的思维内,从来没有在这里遭到伏击的这一环。 在赫力图看来,明军会集中全部兵力在大同和他打阵地攻防战,这样才是目前而言对明军唯一的选择,但是明军却在这里打伏击?而且还打得如此凶狠?! 轰轰轰轰轰———— 明军的火炮不断的轰鸣着,弗朗机铳在轰鸣,而红夷大炮也开始轰鸣了,虽然萧如薰如今手上只有五门红夷大炮可以使用,但是只要用得巧,五门大炮一样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实心弹和开花弹一起砸在了北虏的头上,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大首领!我们被袭击了!我们被袭击了!汉人有埋伏!” “大首领!现在怎么办?汉人有埋伏!我们中计了!” “可恶的汉人居然有埋伏!” “啊!!!!” 一群围在赫力图身边的大小部落头人们惊慌失措的交换意见的同时,一颗开花弹炸在了他们的身旁不远处,一块碎片不偏不倚的击中了其中一人的右胳膊,顿时他的一条胳膊就飞了出去,断臂处鲜血狂喷,把周围的一群人喷得一脸血。 六百五十五 一个都不会放过 “啊!!!!!!” 这一回的惨叫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一群人的,一群人共同的惨叫,共同的惊悚,他们全都被吓到了,被那个抱着不断喷血的断臂的头人给吓的。 赫力图依然骑在马上一动不动,不是冷静,而是过度的震惊和恐惧之下,他失去了行动力,他的大脑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思考和行动能力一般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大首领!小心啊!!” 一名亲兵飞身扑了上来,一把将赫力图扑下了马滚到一边,而下一个瞬间,那批黑色的高头大马就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给砸成了两段,鲜血和内脏撒了一地,也撒了离得最近的几个头人一身。 浓烈的血腥味儿钻到这些茹毛饮血之辈的鼻腔中和口腔中,这一瞬间,这些往日里看到鲜血就能产生兴奋感的家伙们居然恐惧的大叫起来四散逃开! 一个人跑了几步路就被一支箭矢不偏不倚的射穿了脑袋爆了头,然后直接扑倒在地上死了,一个人跑了几步被一滚木砸到了,压住了下半身,整个胯部被压碎了,人还在痛呼痛哭,不过距离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剩下还有一个人更搞笑,脚底打滑,一下子摔在地上,地上正好有一块碎石头,脑袋正好撞在了碎石头上,于是就…… 一转眼间,几个熟悉的面孔就没了,赫力图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刺激。 “啊!!!!!!” 他大声地吼叫起来,拼命的嘶吼着,要用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恐惧,找回自己的理智,他的亲兵拼命的保护着他,拉着他到处跑,到处躲避明军的箭雨火炮和滚木礌石。 这家伙也算是命大,愣是没有被杀死,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军阵当中,被自己的亲兵们团团保护了起来。 “大首领!大首领!我们该怎么办?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大首领!” 亲兵一边大哭一边摇晃着赫力图的头部,想要让赫力图恢复往日的理智,这种努力不是徒劳无功的,很快,赫力图就恢复了理智,他剧烈的喘息着,然后一把推开了这个亲兵。 “还能怎么办?杀上去啊!这山又不陡峭!给我杀上去!把山上的汉人都给杀光啊!” “可是大家都乱了!没人听命令啊!” 亲兵又大声地喊道。 这的确是问题,刚刚才军队就乱了,而且死了不少头人级别的首领,剩下来的散兵游勇怎么能聚集在一起发动反击呢? 这可怎么办呢? 赫力图一着急,用手撑着地面就要爬起来,结果手就碰到了某个东西。 他低头一看。 “号角?” 赫力图看到了一支号角躺在地面上,还是完好的。 “号角!号角!号角!给我找到号角!能找到多少找到多少!一起吹啊!!” 赫力图抓着这支号角就拼命的吹了起来。 “呜————————” 沉重的声音从号角中传出,可惜战场太嘈杂,他们需要更多的号角才能将士兵们从慌乱之中唤醒,大概是上苍保佑吧,他们很快找到了其余的五支号角,于是,六支号角就在一起被吹响了。 “呜————————” 沉重的声音穿过了战场上的嘈杂声进入到了不少北虏士兵的耳朵里,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小队骑兵骑着战马冲上了山坡一直往上冲,虽然很快就被汉人的滚木礌石和弓弩全部打死,但是这种冲击并未结束。 很快,第二次冲击开始了,有马骑马没马就步行,几百名北虏士兵开始往山坡山冲锋,在苍凉而沉重的号角声的衬托下,这种冲锋显得尤为悲壮。 他们很快也全军覆没了。 但是这种场面给北虏士兵带来的冲击一点儿也不小。 很快,绵延数里的军伍当中,不断有号角之声顶着明军的火炮和滚木礌石响起来,不断的有北虏士兵冲上两侧山坡,他们都知道了埋伏他们的汉人就在那儿,明明没有头人带领,但是他们还是往上冲了。 他们知道他们的大首领一定没有死,还活着,用号角给他们下达了冲击的命令,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他们在相当程度上恢复了勇气。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嚎叫着往两边的山坡上冲击,萧如薰设伏的山坡并不陡峭,这是他们可以往上冲的原因和理由。山顶的萧如薰通过千里镜观察到这些情况之后,不由得感叹道:“北虏虽为蛮夷,但蛮夷勇气可嘉,如此境况之下还能发起反冲锋,真没有辜负我为他们准备的火枪。” “北虏再怎么勇敢,也不过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如此冲锋不过死路一条!大明终究比北虏要强得多。” 王辉很是不屑的说道。 “不然,子恒,如果大明真的比北虏强,此时此刻北虏应该是跪下求饶而不是反冲锋,反冲锋意味着他们还有勇气,有勇气就意味着他们并不惧怕我们。 大明开国时,北虏被大明连续十数次的北伐打得魂都没有了,汉武帝更是把北匈奴打得远远向西逃窜不敢回来,那个时候,他们听到我们的声音都会惧怕,而现在,到这种地步还敢反击,这意味着什么?” 王辉看着萧如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萧如薰开口说道:“这意味着他们打心眼儿里不认为大明比他们强,大明只是一头待宰的羔羊,等他们什么时候缺粮食了就来砍上一刀弄点东西吃。” 王辉顿时就不爽了。 “岂有此理!” 萧如薰倒是不紧张,只是笑了笑。 “这很正常,子恒,强弱转变是一个过程,当初,汉武帝决战漠北之前,匈奴也把大汉当成他们的粮仓,决战漠北之后,北匈奴远遁,南匈奴臣服,乖的跟孙子一样,从此以后就认为大汉比他们强,甘为弱者。 大明当年十数次北伐也在蒙古人心里树立了大明强大的影响,但是从土木堡之变以后,大明军力每况愈下,多次放弃领土,这般退缩的行为就会在北虏心中潜移默化的产生大明再次衰弱的印象。 于是现在,我们其实又回到了当初汉匈决战前大汉和匈奴的立场上,只是现在的北虏远远不及当初的匈奴,而我们的处境,也比当年的大汉要差的多,这是一个印象。 扭转这个印象,一定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一个曾经的弱国若要扭转自己的弱小印象,就只能通过战争来向敌人传达,通过我们的杀敌数,通过京观来传达,所以,这些北虏,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六百五十六 赫力图的动摇 只有杀到他们心惊胆战,杀到他们崩溃,杀到他们不敢再反抗,只有这样,才能扭转这些人心中的强弱对比,对待强国,这些北虏永远不敢随意入寇。 萧如薰往山下看去,开口道:“让他们冲,让他们叫喊,让他们进攻,我会用比他们狠十倍百倍的酷烈手段让他们从此以后听到我的名字就发抖。” 此时此刻,北虏开始了大范围的反击,沉重而苍凉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战场,激励了北虏的士气,让他们从惊慌失措之中醒悟过来,并且勇敢的拿起身边的武器顶着箭矢和滚木礌石还有炮火,拼命的向山谷两侧出击。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或许是因为那里有明军,但是跟随大众一起冲是他们的本能。 而这,也是让萧如薰感到非常愉悦的一点。 他们都冲过来,冲得更近一点,对于明军而言,是有好处的,否则火枪都打不准。 “擂鼓,铳卒出战!” 萧如薰冷静的下达了命令。 “诺!” 擂鼓的士兵转变了擂鼓的速度,鼓声忽然变得短促起来,这忽然的转变对于北虏没什么影响,不过对于明军而言影响还是很大的,这就意味着—— 一直隐藏在山坡山的明军铳卒忽然成群结队的站起身子彰显自己的存在,而弓弩手们也纷纷扔下弓弩端着长枪开始往山下冲。 “点火!举铳!放!” 铳卒们熟练的操作着手里的鸟铳,一枪枪的发射着铅弹,一枪枪的把赫力图的心打的沉了下去。 他是没想到明军在这里还有伏兵的,而且伏兵的杀伤力那么大,就看到那边烟雾弥漫,这边的士兵们成群结队的倒了下去,然后滚下山坡死了。 明军的准备也太多了,多的不正常,多的就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圈套一样,继续冲杀下去,真的可以战胜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吗? 赫力图也是会自我怀疑的。 更多的明军从山谷那边冒了头,然后下山抵达了铳卒们所在的位置,当铳卒们无法阻止北虏冲锋的时候,雪亮的大枪长矛已经完成了战斗准备,等待着北虏的将是更加残酷的战斗。 撤退! 这个词语突兀的出现在了赫力图的脑海中。 “大首领,我们撤吧!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我们会全部死在这里的!汉人做了准备!我们打不上去的!” 一名年轻的头人的头脑很清醒,他的腿受伤了,似乎是被铅弹打中了,被他的部下扶着过来,哭着求赫力图让大家撤退回去,汉人很明显是设下了全套等着他们来钻,要是继续打下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 赫力图却固执的摇了摇头。 “继续坚持!如果可以打过去的话,把这些汉人全部杀死的话,我们会得到意想不到的东西!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要让其他的族人们白白死去吗?” 赫力图怒气冲冲的说道:“你要撤的话自己撤吧!如果你不怕被火炮炸死的话!而且,之后的好处就没有你的份了!” 年轻的头人满脸怒火的看着赫力图。 “你会后悔的!” 然后,他就骑上了马,带着几个亲兵,召集了自己的族人,开始往来的路上奔驰,看样子是要撤退。 “真让他走吗?” 身边有人询问。 “让他走,看他走不走的出去!那么多火炮都在射击,他以为自己能出去?找死!我们的生路在那里!只有冲过去!我们才能活下来!” “是!” 一席话就让自己身边的人激起了战斗意志,赫力图对自己掌控人心的手段还是颇为自信的,方才的一点自我怀疑也瞬间消失,他重新坚定了信念。 这份信念的坚持换来的是短时间内大量北虏的阵亡,他们佯攻,明军居高临下,长矛又长于北虏的武器,大量北虏被戳死在山腰上然后摔了下去,关键鸟铳手也在不停的射击,北虏没有防备的盾牌,只要被打到就必死无疑。 而此时,那个年轻头人的突围马队逐渐成形了,正在快速脱离战场中,被萧如薰看到了。 “四郎,是时候了。” 王辉显然也看到了那对正在试图脱离战场的骑兵。 “恩,发信号吧!让佟将军带女真精骑杀出来,把他们来的路堵住。” 萧如薰点头,下了命令。 王辉立刻遵命,令人拿出响箭往天上连放三箭。 正在试图脱离战场的年轻头人带着他的几百名族人正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快感之中,眼看着出口就要到了,自己的小命就能保住了,结果冷不防的一阵箭雨从他们的面前袭来。 他们往前定睛一看,顿时被吓个半死。 明军!好多明军!好多明军骑兵! 努尔哈赤为了完成萧如薰的任务是不遗余力的,更不要说眼下顺风打仗轻松收人头,他更是快意无比,带着自己的族人们就冲杀过去,一阵干脆利落的屠杀瞬间解决掉了这几百人,然后嚎叫着冲入了山谷内。 赫力图这才发现原来明军在山谷那边也有伏兵。 感觉立刻就不一样了。 那么多骑兵,怎么能说是精疲力竭呢? 这些明军根本就没有到强弩之末,这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圈套,等着自己来钻,自己就是中计了,明军就是要他带着族人们来送死。 如此这样的想法不断的侵蚀着他的信念。 女真精骑的加入战场让部分留守在山谷下没有冲上山谷的北虏遭遇到了灭顶之灾,女真骑兵风卷残云一般的席卷了整个山谷,还有不少骑兵冲在后面没捞到好处,于是只好冲上山坡,有些干脆直接跳下马冲了上去,和上面的枪兵一起夹击北虏。 这还不够,萧如薰还有一支伏兵没有放出来,准确的说,那支骑兵还没有给信号。 忽然,一支响箭在天空中炸开,萧如薰往自己的左边天空一看,顿时了然。 “李如松已经完事了。” 他对王辉这样说道。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让李如松加入进来吧!要是不给他战斗的机会,他可要找我麻烦,这些女真人杀起敌人来是真的够凶狠啊!” 于是很快,五支响箭飞上天空爆裂开来,大明帝国此时此刻最强悍的将军登场了。 六百五十七 战斗结束 李如松争抢军功在军中是一绝,和萧如薰的三绝一样,李如松在军中也有广为流传的三绝—— 冲锋陷阵大明一绝,这一点萧如薰都不敢与之争锋,他的冲锋陷阵是大明出了名的,大明第一猛男当之无愧,萧如薰甘拜下风。 争抢军功大明一绝,这也是出了名的,为了一点军功可以断然无视其他地方军队先登城头之功,悍然霸占,对军功的渴望可谓是登峰造极,当然了,这里头有他麾下辽东系武将多少推动力也是不言而喻的。 接着就是护短排外大明一绝,辽东系在大明的人缘之差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所以说李如松虽然名气大打仗猛,但他始终不得人心,无法向萧如薰这样驱使各地兵马协同战斗还能保持相对的和谐安稳到战争结束,这一直都是李如松所办不到的事情。 其实倒也不能说是李如松不想这样做,而是他做不了,辽东系武将在李成梁时期形成,跟着李成梁艰苦创业,现在李成梁富贵了,老了,传到了李如松手上。 李如松接过家业的时候,面对的都是他父亲那一辈的功勋家将,个个功勋卓著劳苦功高,李如松是辽东系将领的领袖,但是他实际上也为辽东系所绑架。 他需要为辽东系武将争取最大的利益去满足这些功勋武将,否则,人心就要散,人心散了,他李家也就离完蛋不远了。 说白了,李如松沙场征战到死,一辈子都在给辽东系谋利益,一辈子都在给李成梁擦屁股,更深一点去考虑,李如松是个好的继承者,但不是一个好的开创者,他只能用利益笼络人心,却不能真正驾驭人心。 这是李如松真正佩服萧如薰的地方,但是李如松私下里却也揣测过,萧如薰开创的崭新的萧氏缅甸系将门,在未来,萧如薰面临传承问题的时候,一样会使萧如薰感到苦恼,到时候萧如薰的继承人能不能把握好,就是个问题了。 毕竟在利益面前人的欲望是十分恐怖的,来多少吃多少来者不拒,胃口无限大,能控制欲望的人少之又少。 李如松此番出战当然是精锐尽出家将尽出,不仅是为了救李成梁,更是为了军功,李如松在辽东镇守三年,本欲休兵养民,让大家恢复恢复元气,但是渴望军功的辽东系将门无时无刻不在渴求战争。 所以说辽东系和整个大明军队派系都不同的就是强烈的战斗欲望和军功欲望,这一点促使着李如松一直战斗到死,这也是李如松最可悲的地方,或许从他接过李成梁的火把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他是一个注定要马上裹尸还的悲情将军。 但是这对他而言未必不是最好的归宿。 只是萧如薰实在是不想看着李如松就这样死去,他活着对萧如薰非常重要,不仅出于私心,也处于更加实际的考虑,能够平衡辽东各方势力让萧如薰腾出手来谋划京城的人,只有李如松,只有李如松可以压制住努尔哈赤,让努尔哈赤老老实实的做狗。 只是萧如薰也难以保证就一定可以改变李如松的命运,所以,萧如薰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留一手,于是,他选择把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只要有可能,萧如薰还是希望李如松可以活着并且发挥更大的作用的,至少他活着,辽东的蒙古人和女真人就永远也别想做大。 短促的战鼓声忽而响起,萧如薰下令放响箭,三支响箭飞上天爆炸开来,很快,山谷那头就传来了清晰可闻的喊杀之声。 大明目前最强的骑兵部队——辽东铁骑出战了。 李如松顶盔贯甲带兵冲杀在最前面,继续着他一如既往的伟业,带领士兵横冲直撞大杀四方,任何敌人在他眼前不过是插标卖首之辈而已,那在旁人眼中凶悍强大的蒙古铁骑在他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一击击溃,不止是他,整个辽东军都是这样想的。 赫力图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任何怀疑了,这就是汉人布下的一个圈套,而他是那个愚蠢的带着主力往里面钻却还死到临头不自知的蠢货,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分明只有集中兵力往谷口冲锋才有一线生机,但是他却下令士兵往两边山上进攻。 这下可好,部队被两侧山谷冲进来的明军骑兵截成两段,再也没有生机了。 他到没有冲上山去,但是他所在的地方很快就成为了明军骑兵的进攻目标,他甚至可以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明军的骑兵的脸和他们手上雪亮的长刀。 赫力图被斩了,被一名明军将领阵斩,一刀枭首,头颅落下之际,血如井喷,无头尸体摇摇晃晃两下,轰然坠地,苍凉的号角声不复存在,这也预示着北虏军队的全线崩溃。 战斗到了这里就没有什么悬念了,辽东汉骑和女真精骑双重截杀之下,北虏败的干脆彻底,正面是训练有素的明军步兵和铳卒,背面是凶悍的往上冲杀的明军骑兵,两下里一夹击,战场很快成为了屠宰场。 在萧如薰杀光斩光屠光的三光政策的指导下,战场上但凡是不丢下武器跪地乞饶的全部杀死,一个不留,减轻军队的负担,若要俘虏的话他会提前告知,否则军队的军粮也会成为一个不小的问题。 眼下虽然不缺粮,但是萧如薰正在命令火头军尽全力赶制油烙饼做储备军粮,准备到时候带精锐骑兵北上进攻草原,这样的话就十分需要大量的粮食储备,草原上现在以战养战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所以粮食就很重要。 李如松等人带着骑兵大杀四方一阵,北虏零星的抵抗都消失了,此时距离开战不过一个半时辰,北虏的尸体堆满了整个山谷,血流成河,腥气冲天,得亏徐光启没有跟着来,否则必然会被这般景象给吓傻掉。 “女真为塞外蛮夷也就算了,这辽东骑兵如此嗜杀,还真是意想不到。” 王辉跟在萧如薰身后视察这片血流成河的炼狱战场,不由得发出如此感叹。 数万人的尸体堆积于此,怎能说不是一种骇人的场面呢? 只是在这些刀口舔血的军士们看来,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六百五十八 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你又不是第一次和辽东骑兵联手,还觉得奇怪吗?” 萧如薰笑了笑。 “没见过那么过火的场面,之前都是小打小闹,最多不过一万人,这一次却直接三四万人死在这里,放眼望去全是尸体,无论如何都看不习惯的。” 王辉默默的摇了摇头。 “看不习惯是好事,子恒,要坚持,一旦你看习惯了,你也就只能一辈子投身行伍,再无回归正常生活的可能了。” 萧如薰如此说,叫王辉稍微有点意外。 萧如薰下了山坡找到了正在让部下冲洗盔甲的李如松,此时此刻还在冲洗之中,李如松的盔甲上全是血液,脸上手上也全是红色的印记,看上去就像个血人儿,可见方才厮杀的是有多么激烈。 不过看着李如松生龙活虎的样子,这应该全是敌人的血。 “李总兵威武不减当年啊!” 听着萧如薰的声音,李如松转过头再一看,连忙抱拳行军礼。 “末将拜见总督!” 萧如薰上前扶起了李如松。 “李总兵领辽东骑兵杀贼甚众,此番,当之无愧乃是首功,本督定会为李总兵及麾下向朝廷请功。” 这是李如松和他的部下最愿意听到的话,这样说就准能摸准辽东军的喜悦点,似乎这段时日以来,萧如薰在辽东军中的声望有所恢复和提高。 而且辽东军中似乎流传起了李如松和萧如薰冰释前嫌重归于好的讯息,加上此段时间萧如薰不断地给辽东军请功,辽东军诸将看待萧如薰已经从之前的又恨又怕转变了不少。 这是好事,若能驱使这支大明最强悍的骑兵部队,多少也是有些好处的。 “此番大破北虏,阳和城门户顿开,不知又是多少万的北虏等着咱们去拿下,弟兄们可再接再厉,多多杀敌,本督在此宣布,战场上斩杀的五名北虏老弱妇孺的人头可抵一枚北虏战兵首级!” 周围士兵顿时骚动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人人眼中的渴望值都大大提升了。 这杀老弱妇孺的难度可比杀一个战兵的难度要低多了,虽然是五比一,但和之前比起来毫无疑问是赚了的。 以前杀老弱妇孺可没有奖励,现在有奖励了,自然比没有奖励要好得多,这些杀红了眼的士兵本来有些疲劳了,可是听到这个奖励规则之后,顿时又升起了战斗下去的渴望。 于是萧如薰当即下令全军整备,清扫战场之后立刻出发至阳和城杀敌,全军士气大振。 又一个时辰之后,战场大致清扫完毕,清点杀死北虏四万一千二百六十一人,斩首四千六百七十八级,没有俘获,敌军全部杀死,倒是得到了一万余战马和大量的兵器。 萧如薰随后下令把北虏的首级全部斩下另外随军安置好,到时候打算去草原上置京观,而尸身则分做数十堆点火烧掉。 据说大军离开之后,这山谷里的大火一直燃烧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停息下来,等大伙熄灭之后,满山谷都是灰尘,这灰尘不是一般的灰尘,而是骨灰,不过随后数十年,这里的树林灌木生长势头极好,还一度成为塞上人士出游踏青的绝佳来处。 阳和城的北虏战兵主力被干掉了之后,随后的军事行动就轻松多了,五万余明军一个白天就把阳和城周边十五万北虏全部击溃,两万余留守青壮被轻松击溃。 剩下十余万随军家属都倒了血霉,在萧如薰五老弱妇孺头颅可抵战兵一首级的策略下,到最后收复阳和城的时候,活着投降的老弱妇孺的数量比青壮男女俘虏的数量还要少。 这区区三万余老弱妇孺还是因为明军厮杀了整整一天实在是杀不动了才被留着活了下来,不少明军因为杀得太多而呕吐,实在是杀不动了,这才选择留下这些无用的俘虏。 萧如薰下令把这些老弱俘虏和青壮俘虏分开来看押,第二天一早就下令努尔哈赤的女真骑兵将那三万老弱俘虏全给杀了,一个也没留,当然,这就不算战功了,纯粹是为了增添置京观的首级。 萧如薰说了,要让这些人为他们南下的行为后悔,要让他们念起自己的名字就发抖,所以下令屠杀的时候,还挑选出了一百个老叟没有杀,还让他们全程观摩。 等杀戮结束之后,萧如薰给这一百个吓得屎尿齐流的老叟每人发了两个油饼带路上吃,然后给两个头颅绑在身上,一人一匹马,让他们回去。 萧如薰怀着满满的恶意告诉他们,要是能活着回去的话,千万不要忘了告诉遇到的北虏自己的名字和所做的事情,让他们记住自己的名字和所作所为,以后来报仇。 要是他们还敢来的话。 而那剩下来的差不多三万的青壮北虏男女俘虏则按照老规矩,给被解救出来的一万多侥幸存活的汉奴人手一根鞭子或者是木棒,让他们监督这些俘虏开始修复阳和城的关卡,尤其是长城部分。 萧如薰在收复阳和城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让李如梅率军直驱阳和口长城关卡,得到的报告是在阳和口杀死北虏五百多,阳和口损毁较为严重,有大量人员进出的迹象,表明阳和城区域的二十万北虏应该是从阳和口进入的。 那么修复阳和口就是首要目的了,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更多的北虏过来,在没有做好北伐准备的时候,萧如薰还要靠长城守卫大同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萧如薰得到了柴国柱和董一元率军顺利进抵杀胡口的军报,两人运气不错,一路连续打了三场大的偷袭战,把三股大型北虏聚落给捣毁了。 但是两人没有萧如薰那么强烈的意识和足够的军队,只能一路追一路杀,把北虏全部赶出了杀胡口,然后占据杀胡口开始修复,斩首不多,杀敌数也不多。 但是总而言之,明军此番北上收复大同的战略目标是达成了,大同已经收复,北虏已经全部驱逐,朝廷给的任务已经是圆满完成了。 不过萧如薰却觉得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六百五十九 无法预料的未来 董一元带兵偷袭一座大型北虏据点的时候,冲进了一个大型帐篷,抓住了一窝衣着不凡的北虏头人首领,夺回杀胡口之后,董一元审问这些人,经过懂蒙古话的士兵的翻译,董一元惊讶的得知了北虏即将大规模南下大同过冬的消息。 原来当初扯力克南下之前做决策的时候曾经担心自己兵力不够,不能威慑和击败明军,所以遍发草原英雄帖,将自己所能联系到的所有部落都发了一个遍,邀请他们一起南下到汉人的地盘上过冬。 最先赶到的有四个部落,扯力克和他们联合起来举兵十万打入大同,击溃明大同边防军之后,他们得到了大量的粮食,野心进一步膨胀,修改了最初的入侵计划,进一步打入了山西。 而扯力克进入山西之后,那些得到消息比较晚的部落才纷纷来信,说他们也会跟着一起往南移动,至于是否南下汉人的领地则过来以后再说。 速度比较快的七个部落在扯力克兵败前夕得到了扯力克的军事行动大胜利,大同长城已经没有防御的消息,欣喜若狂的聚集他们的部族准备南下。 根据审问结果,董一元判断说大批不知道目前情况的北虏正在南下的途中,至于他们得知了大明已经反攻成功的消息之后是否会继续南下则不可知。 但是董一元建议萧如薰做准备,并且求援,请萧如薰派人协防杀胡口,因为他判断北虏若要强行南下,杀胡口是首选目标。 萧如薰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入夜时分,立刻召集众将进行军事会议。 “他奶奶的!这些北虏还真敢把咱们的地盘当作他们的避寒行宫了?” 李如松顿时就给气炸了,连战链接连续得到首功的李如松志得意满,颇有些不讲一切北虏放在眼中的架势:“总督,李如松请骑兵三万,定为总督大破北虏于草原之上!叫这些北虏今生今世都不敢再次南下!” 一众辽东系将领一起请战:“末将请战!” 唤作别人估计会十分头疼,因为辽东系武将的强势在大明军界也是非常有名的,也就萧如薰有底气驾驭他们,所以他果断摇了摇头。 “目前我军在大同和各镇的兵力还在分散当中,尚未集结,北虏人数不明,若是超过二十万,就是五万骑兵杀过去恐怕也很危险,咱们虽然杀败了数十万北虏,但是战兵也就十余万,北虏战力颇强,我等无论何时都不可小看他们。” 李如松顿了一下,又抱拳问道:“那,那总督打算如何应敌呢?” “本督打算从山西再征调三万骑兵和两万步卒北上助战,我等大军在阳和口留下一部分兵力修整驻扎,主力随我一同前往杀胡口,我有预感,北虏若要大规模南下,目标定然是杀胡口,届时,没有十万兵马,我心里也没有什么底气。” 众将面面相觑。 萧如薰都需要十万兵马才有底气,那到底会来多少北虏? 大家心里又是激动又是不安。 “这倒也好,本来我还担心朝廷会用各种理由不支持我的北伐,眼下北虏聚集十数个部落大举南下,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口,若是人口太多,朝廷就算不准我北伐,我若乘势北伐,他们也无可奈何。” 萧如薰忽然笑了:“诸将牢记一点,出了长城,就没有军纪军法了,但是军规依然在,除了可以无限制烧杀抢掠之外,本督的军令必须遵守,除此之外,一切所得都归你们个人,但是若要让本督知道有恶性争抢的事情发生,定斩不饶!” 萧如薰收起笑容,严肃的看着诸将,诸将,尤其是辽东系诸将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感到一桩天大的好事正在缓缓降临到他们的头上。 “诺!” 诸将一起领命。 “这些天连日作战,大家都辛苦了,明日休息一日,让弟兄们吃点好的,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后日一早,全军出发,往杀胡口而去。” “诺!” 诸将再次齐声领命。 萧如薰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准备些军令安排之后的事情,坐下来一看自己面前诸将都没有离开,便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还有何事?” 诸将的神色都不太对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吾一阵,还是李如松脸皮厚,站出来开口了。 “总督,我们大家是想问一下,那些北虏的女战俘,是不是可以按照之前的规矩,那个……那个……” 李如松的语气变得轻挑起来,表情也变得略有些猥琐,萧如薰瞬间明白了李如松的意思。 于是他哑然失笑。 “你们都是属驴的吗?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儿?” 大家一看萧如薰笑了,就知道这事儿稳了,心下宽松起来,说话也不那么约束了。 “这个大老爷们儿征战沙场刀口舔血的,空下来的时候也不多了,能想到的还不就是那档子事儿吗?” “总督军法严明,咱们不敢乱来,好容易抓到了北虏女人,看着他们就走不动道儿了,下面这棍子都快把裤裆顶破了!” “这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咱们这些人个个都是滚刀肉,那还有别的什么爱好?” “哈哈哈哈哈!” 军帐中诸将笑做一团。 萧如薰自然也不会阻止军队释放自己的正常欲望。 “行了,别在我这儿贫嘴了,老规矩,自己出去按人头分,不许争抢不许打架,更不许弄死那些女人,还有,办事儿之前都叫弟兄们把自己下面洗洗干净,十好几个精壮汉子才分一个女人,不嫌脏啊?要是乱来的话当心得花柳!到时候没死在战场上倒死在这种脏病上,可恨不?” 众将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了,猴急的样子让萧如薰一阵无奈,一挥手,把他们都放走了,一群人欢呼雀跃着冲出了营寨,萧如薰无奈的摇摇头,坐在位子上开始写军令,没写一会儿就听得外面一阵嘈杂声,隐约还有女人的叫喊声。 六百六十 威信与信任 “这帮精虫上脑的混蛋!” 萧如薰笑骂一句,拍拍自己的脸蛋,又提起精神继续写军令,写了好一会儿,觉得肩膀酸痛,这才停下笔把肩膀揉了揉,结果猛地发现自己的桌上多了一盆子烤肉。 一抬头,萧如薰居然发现自己的营寨里多了一个女人,一个面色白净的穿着北虏服饰的年轻女人。 “你是谁?” 萧如薰皱起眉头站了起来。 那女人被吓得一哆嗦,怯生生地看了萧如薰一眼,立刻低下头跪伏在地上。 “外面……外面那些将军让奴来……来伺候大将军的……” “你……是汉人?” 萧如薰听这女子会说汉话,还以为是那些混蛋强迫被解救的汉奴当中的女子来侍奉自己,顿时一怒,刚要骂人,这女子便摇了摇头。 “奴……奴是土默特人……” 萧如薰眨眨眼睛。 “你是土默特的人,你会说汉话?” “是……奴的爹爹和汉人做生意,奴也会说汉话……” 这女子一边说话一边发抖,看起来是吓得够呛。 萧如薰绕着这女子走了一圈,没发现这女子有携带刀具之类东西的迹象,于是放心的蹲在了她面前,伸手抵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提了起来,观察了一下她的面部。 面部较寻常北虏女子略白略细腻,没有那种风吹日晒的环境下所特有的过度的粗糙感,但是较之汉家女子则是不如的,显然是北虏,面容倒是略有些清丽的感觉,不算上乘货色。 但是在萧如薰看来,草原上养育出这等女子已经不容易了,一定是草原上有身份的部落首领的女儿或者是小老婆。 “是外面那些将军让你来的?” 那女子连忙点头:“是的,外面的将军说……说要奴……奴来伺候大将军……” 那些家伙还真是长本事了,之前那一个晚上都没有给自己送过,自己虽然表面上说不要,但是那是身为主帅的矜持! 有些事情底下将官和士兵可做,但是自己作为主帅就不能那么大张旗鼓的去做,可这些混蛋居然真的以为自己不喜女色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居然就不给送,害得自己听了一晚上活春宫! 虽然因为对彩云的爱和敬佩,以及她为自己诞下一儿一女的感动,萧如薰一直不曾纳妾,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欲望,要是没有欲望的话,那还是个男人吗? 这一次那些棒子顶破裤裆的家伙倒是明白了,大概是看出了一些什么,察觉出了自己的不满,于是挑选了一个最好看的给自己享用。 不错,看来自己是终于在军中有了普遍的威信,并且得到了各派系将官们普遍的信任和拥护了,这是好事,证明他们对自己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这种相当难得的信任让萧如薰觉得很有成就感。 军伍里的男人,还能拿什么来表达自己对总帅的信任和服从呢? 萧如薰捏了一下这女人的脸,笑了一下。 “多大年纪?嫁过人吗?” 女子忙摇头:“没嫁过人,才十八。” “十八不小了,寻常汉家女儿十八岁还不嫁人的话别说街坊邻居要说闲话,连官府都要过问了,你们北虏寿命更短,理应结婚更早才是,你……你的父亲身份不一般吧?” 女子陡然一惊,顿时六神无主起来。 萧如薰笑了笑。 “别紧张,本督又不会为了这个事情要你的命。” 说完,萧如薰站起身子,走到桌边把那盆烤肉拿了过来放在地上,自己席地而坐,拿起一块肉递给了这女子。 “饿了吗?” 女子不说话,但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烤肉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有段时候没吃饭了。 饿着肚子怎么能尽心侍奉自己呢? 萧如薰便将这块肉塞到了这女子的手上:“吃了它,不够还有。” 女子看了萧如薰一眼,见萧如薰自顾自的拿起一块肉吃了起来,这肉香又实在是诱人,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她抱着这烤肉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一不小心噎着了,萧如薰还很贴心的给她递了一壶水。 她一边吃,萧如薰一边观察,见她各项举动都不像是作伪,眼光不曾闪躲游离,而是单纯的恐惧,便确定这女子没有任何反抗的想法,只是一个被父亲保护起来的娇娇女,现在被吓破了胆,什么也不敢做,只会顺从。 想不到,北虏也有如此疼爱女儿的父亲呐! 就不知道是哪一位了,反正都被杀了,一个也没有留下来。 这女子大约是饿了,连吃了三块烤肉,喝了半壶水,这才将将停下,萧如薰接着又吃了几块,等吃饱了之后,萧如薰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了帐篷门口,看着自己的两个忠诚的卫兵。 “待会儿本督要办点事情,你们严守此处,任何人要来见都要挡一挡,叫他等一下。” 两名亲卫兵立刻露出了微妙的笑意,连连点头,主动离的稍微远了一点。 “好,有眼力,我看好你们!” 萧如薰也开了个玩笑,然后把军帐的帘子放了下来,又将炭火烧的更旺一些。 帐子里就变得更暖了。 然后萧如薰看向了那女子。 “知道该怎么做吗?” 女子的脸瞬间涨红了,头低低的摇了摇,似乎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做。 萧如薰点点头,把身上的软甲给卸了下来,让身体轻松一下,然后把那女子给拉了起来,带到了自己的床铺边上。 “不知道该怎么做没关系,本督教你。” 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萧如薰便带着戏谑的心思,将自己积攒了许久的欲望缓缓的尽数倾泻在这女子的身上。 帐外,两个亲卫隐约听到了些什么声音,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猥琐,嘴角抿的紧紧的,然后继续目视前方。 销魂一夜之后,萧如薰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压抑许久的欲望一朝释放,那感觉也是不言而喻的,那叫一个美妙。 早上萧如薰起来的时候,那女子被折腾的有点厉害,所以还没醒,不过萧如薰起床自己穿衣洗漱的时候,那女子也醒了。 醒了以后迷糊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先是陡然一惊,然后看到自己之后才好像松了口气一般,眼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哀伤和一点点窃喜。 萧如薰笑了一下,对她说道:“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女子温顺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缩在了床铺上,似乎是很安心一般,还朝自己眨了眨眼睛,然后才闭上。 见状,萧如薰稍微叹了口气,略一迟疑,便唤亲兵进来给自己换上战甲,然后和亲兵一起走了出去。 听得脚步声远离,那女子睁开了眼睛,想起父亲的死,有些哀伤,想起那血腥画面,却又忍不住的战栗,再想起昨夜自己好运,得到了这个看起来在军队里面地位很高的男子的垂青,和他睡了一夜,这样,自己应该就不会再遭到那种可怕的对待了吧? 女子如此想到,然后,她便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她又听得脚步声,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那年轻的将军又回来了,刚准备坐起来,却看到了两个面色冷峻的提刀士兵来到了她的面前…… 六百六十一 定个小目标,先竖它五六座京观 萧如薰带领一支人马例行巡视军营,巡查各营点卯,检查了各军营军队的精神面貌等等情况,虽然说今天可以休息,但是点卯还是必须的。 去了几个答应观察情况做了些指示之后,萧如薰来到了辽东军大营,作为主力,辽东军的情况萧如薰还是非常在意的。 他看了看辽东军士卒的精神面貌,感觉他们的精神都比较饱满,脸色也没有涨红,看起来是昨天晚上发泄了欲火之后睡了一个好觉。 当然也有极个别士卒的眼圈比较深,一脸萎靡的样子,一看就是昨天晚上不知道节制的! 于是萧如薰上前就踹了这几个家伙的屁股。 “让你们玩女人你们是不是恨不得就死在女人肚皮上了?看你们一个个的眼圈都成什么样了?不知道节制是不是?腰不疼是不是?信不信我让你们现在出去跑圈儿去?” 几个士兵顿时就慌了,连忙认错,萧如薰又踹了几脚,然后对李如松说道:“李总兵,这几个人记好了,今天晚饭后不准他们玩女人!” 李如松顿时就乐了,哈哈一笑:“末将遵命!” 其余士兵也非常幸灾乐祸,这本来就是狼多肉少的局面,这几个家伙昨天晚上还特别嚣张,抱着女人就不撒手,现在可好,少了这几头狼,大家要宽裕一些了。 “别啊!总督!我们跑圈儿!我们跑圈儿!” “是啊总督,别让咱们不能玩女人啊!这打了那么久的仗好不容易能玩女人了,要是不让咱们玩,看着别人玩,那咱们还不如死了算了!” “总督开恩啊!” 萧如薰被气笑了,又是几脚踹了上去。 “没志气的东西!跑圈儿去!跑不完中午不准吃肉晚上不准玩女人!” “诺!!” 几个士兵大喜过望,立刻就奔着外头跑去了。 “各营在各营主官的安排下休整,但是记住不得离开军营方圆五里之外,不得械斗,不得争吵,若有发现,严惩不贷!另外,今天吃三顿!每吨都是干饭!都有肉!” “哦!!!!” 士兵们顿时欢呼鼓噪起来了。 一天三顿饭那是全大明百分之九十的士兵都享受不到的待遇,更别说是吃干饭吃肉了,那更是想都别想,就连一些家丁部队都未必能吃到肉,比如眼前这些辽东军。 他们虽然也是家丁,但是真正属于精英家丁可以享受最好待遇的,在李如松的军队里只有三千人,算是核心家丁,而剩下七千多只能说是外围家丁,虽然待遇较卫所兵好一些,但是也强不了太多,真正可以喝酒吃肉吃干饭的都是精英家丁。 所以一听三顿都能吃干饭都能吃肉,那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让士兵整队准备吃早饭之后,李如松跟着萧如薰在军营里面散步。 “按照我的估计,很快,咱们就要和不少于五十万的北虏在杀胡口一线对峙了。” 萧如薰低声对李如松说道。 “那么多?” 李如松一惊。 “对,所以我才要从四镇调集十万兵马才能有底气和北虏一战,我这还是往少了算的,扯力克那狗贼南下之前给他所知道的二十多个部落都发去了邀请信,按照每个部落五万人来算,少说也有百万之数。 土默特在大明的庇护下繁衍生息二十年,口众达三十万之多,能被扯力克看在眼里的部落又能少多少呢?平时这些部落分散住着,对大明形成不了威胁,但是眼下他们聚集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就算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胆大,真的敢和大明全面开战,但是往少了算,十个部落五六十万人还是有的,这还是往少了算的,六十万人里面,起码有超过十万壮丁战兵。 要是他们铁了心,能动员起来参战的,我想大约可达二十万,所以,收拾掉扯力克收复大同只是第一步,对付那些可能南下的北虏才是真正麻烦的所在。” 李如松的眉头紧锁:“二十万战兵南下,那可是个大事件,这个事情必须要让朝廷知道吧?” 萧如薰点了点头:“我手上有粮有兵,但是眼下我肯定要告诉朝廷,还要往严重了说,来二十万我报上去三十万,要逼着那些大老爷们给银子给粮食给武器军械,多多益善。” “那对付这二十万北虏,季馨可有把握?” 李如松询问道。 萧如薰点头开口道:“办法自然是有的,我不打无准备之仗,二十万骑兵南下,咱们硬抗就算打赢了也无力北伐了,得用点小计策,咱们进抵杀胡口之后,先把京观竖起来,竖他五六座京观,静观其变,我预料这二十万战兵至少去掉四分之一。” 李如松愣了一下,然后抚掌赞叹。 “是极!那么多部落联合南下,如何统一指挥是个大问题,扯力克活着还能充当袁绍,扯力克死了,连袁绍都没有了,谁去做盟主呢?他们内部定然矛盾重重。 到时候将北虏头颅制成五六座京观往那儿一放,隔一段路途放一座,首先就能叫胆子没那么大的鼠辈胆怯,定然不敢继续南下,首先就能去掉一批,一座一座来,每过一座都能让他们的士气衰减,更别说他们还是带着家眷南下的!” “没错,他们不是单纯的军事行动,而是移民,如此必然带着大量非战斗人员,这要是发生在咱们中原,那绝对是取死之道,也就是北虏生活在草原上,有这个习俗,到时候这些非战斗人员先下破胆,他们内部必然不稳,等真正来到咱们面前的时候,无论是士气还是人数,估计都已经下跌甚巨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兵法啊!总督,实在是高明。” 李如松不大不小一个马屁送来,萧如薰哈哈一笑。 “此番若是可以成全功,咱们定然要杀的草原部族十年不敢南下,没有他们从中作梗,咱们可就轻松多了,到时候沿着长城筑他百八十座京观,比长城还有用!” “哈哈哈哈!” 李如松十分畅快地笑了。 能如此对他胃口的上司可真是好久都不曾遇到过了。 “对了,总督,昨晚上那个女子,可还和总督心意?” 李如松貌似顺嘴提了一句昨晚上的那个蒙古女子,萧如薰便明白了李如松的意思。 六百六十二 稳稳的做饭 看来昨晚上那个女子是李如松做主挑选给萧如薰享用的。 于是,萧如薰便笑着点了点头。 “甚好,甚为乖巧,昨夜本督也是销魂到了三更天,不过,我已让人处理掉了那女子。” 李如松一愣,以为萧如薰不满意,忙开口问道:“总督……这是为何?难道那女子竟敢?”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这种女子好生养,万一有了,可是个大麻烦,咱们作为国朝将军,还是方面大将,手下少则数万多则十万大军,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中,可绝对不能在女人的问题上犯迷糊。 尤其是北虏和女真女子,彼与我为敌,或亦敌亦友,我等统兵在外,更要小心谨慎,更何况……子茂兄可知这女子之所以和旁的女子不同,是因为什么?” 李如松愣了一下。 “为何?” “因为那女子的父亲指不定是哪个大部落的首领,那女子年已十八,却仍未出嫁,还是处子,皮肤不似寻常北虏女子那般粗糙,还会说汉话,身份若不高贵怎能如此?” 李如松大惊失色。 萧如薰看着李如松,语气微妙的开口道:“眼下不是大事,但是一个不好,被人抓住了把柄,那可就是大问题了,咱们为将者,勿忘蓝玉啊!” 李如松倒没想到这一点,顿时吓了一跳,忙对萧如薰说道:“总督,此时,此时末将的确不知!” 萧如薰看了看李如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放心放心,我知子茂兄的心意,无妨,况且,我也很是舒适,这样做很好。” 李如松见萧如薰不是再说假话,便松了口气,继而问道:“那何不留到明日再处理掉?今晚也好再陪陪总督,这女子我可是挑了很久的,怕是没有更好的了。” “若留到明日,我怕就狠不下心来了。” 萧如薰笑了笑:“够了,销魂一夜,已经够了,明日就要拔营,今夜还是睡个好觉吧,将士们要玩就玩玩,不过,最好还是在三更天之前结束,让将士们有足够的时间睡觉。” 李如松点了点头。 “是,我明白了。” 萧如薰拍了拍李如松的肩膀,便带着亲兵离开了辽东军大营。 李如松站在大营门口望着萧如薰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军营里面。 萧如薰进步得太快了,已经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他甚至已经看不清楚萧如薰以后会走什么样的路了。 他又想起了李成梁对他说的话,但是,显然,眼下,他是不会这样去做的。 萧如薰离开辽东军大营之后,便往火头军营而去,行军打仗他最在意的事情里面,排第一的是情报,排第二的便是这后勤,之后才是其他的事情。 后勤搞不好,让士兵饿肚子,那再好打的仗也要完蛋,镇南军里的火头军也是专门训练出来的,全是心理素质强大的老兵,精通各种做饭技巧,尤其擅长火线做饭。 前方还正在激烈的打仗,到了饭点,他们依然稳稳的做饭,就地取材就地埋锅造饭,等大军回来之后,疲惫不堪饥肠辘辘,却可以立刻吃到一口热饭,这就是镇南军的火头军。 而眼下,鉴于个军的火头军在专业技巧上都远远不如镇南军的老火头们,于是萧如薰就下令把全军的火头军都集中在一起交给镇南军的老火头指挥训练,在山西的时候,就没有一次误过饭点。 萧如薰带着亲兵来到火头军营地的时候,那火头军营地上空远远望去就像是个蒸笼一样冒着大量的水蒸气,感觉整个营地就是笼屉,正在蒸煮着美味的食物,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如此。 古代军粮是最不注重口感最注重方便储存和易于携带的军粮,和现代物质生产极大丰富的情况下同时兼顾味道和携带不同,古代军粮纯粹就是为了填肚子,和美味两个字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唐宋以前中国军队的粮食主要是稠菜粥,唐宋以后军队开始用米面做主食,而烧饼这一类广为人知的军粮则到了明朝得到更新发展。 明军为可以在山区林地,长途追击敌人,将圆饼以炭火烤炙,酥脆咸香,中戳小孔,以绳串之,方便士兵携带食用,这就是明朝的压缩饼干。 明军还有一种做法是以一石大米做成干米饭运输,吃的时候,用热水泡饭就可以食用,这就是水泡饭,也可以称之为明朝的方便面,明军野战副食为把三升豉掺以五升盐捣碎如泥状,捻作成饼状曝晒干,要食用时剥一块枣核食用,以代替酱菜。 但是即是如此,明军的军粮依然是单调乏味的,只能填饱肚子,勉强能让军队的战斗力跟上需求,但是若要更进一步那就难上加难了,不仅是财政方面的问题,有些时候的确是难以做到。 现今时代油菜花之类的根本没有在中国种植,那要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传入中国,而花生倒是已经传入中国,但是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情,而一种作物从传入到广泛种植需要的时间可想而知。 可以较大批量获取食用油的植物作物现在都没有在中国生根发芽,那么中国获取食用油的手段就很有限,要么就是动物油,这别提多珍贵了,这时代百分之九十九的中国人都基本上吃不到动物油。 要么就是芝麻油,少量菜油和豆油等植物油,限于榨取油技术的不足,油始终是上流社会的享受物品,纵使在中国几个著名的盛世内,油也绝对不可能成为升斗小民的日用品。 军队的地位在宋明时代相当低下,所以生活也理所当然的比升斗小民差多了,吃到油的机会少之又少。 有些时候好容易打了大胜仗,朝廷开恩,开宴会可以吃油荤,吃完油荤之后士兵排队上厕所、漫山遍野找地方拉肚子的情况很普遍,都是长久不吃油突然一下吃了油脂给闹的。 但是加了油的食物比没有油水的食物要更加扛饿那是毋庸置疑的,吃一顿带油水的饭,从上午打仗打到中午都不带饿的,没有油水的米饭吃个三四碗,临到中午的时候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眼下天冷,士兵更需要足够的热量支持高强度的运动和长途奔袭,萧如薰特意嘱咐今天火头军们不要吝啬手上的食用油和肉类,给士兵吃点好的。 肉要是不够,就切点儿肉丝,搁点儿酱菜,一起搁饭里头,然后用油炒米饭,就这样给士兵吃也是很香很扛饿的,反正眼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米粮。 不过这段时日萧如薰虽然在打仗,但是打仗不需要用到全部的战兵,有一批人马就在萧如薰的吩咐下,进入大同之后漫山遍野的找野兽捕猎。 这个时候正是开春的时候,冬眠的动物纷纷苏醒出来觅食,但是天气冷的不正常,草木都没有来得及生长,食草动物也找不到足够的食物,急的漫山遍野乱窜,食肉动物有吃的,跟在后面大活跃。 但是它们却不曾料到凶残的人类黄雀在后,拿着刀枪剑戟一拥而上,结果这山上的野兽就给捕猎的军队一网打尽,甚至有一天捕猎军扛了十几只老大的山猪回来,把萧如薰给吓了一跳。 有这些野味,加上屡次和北虏交战都能得到大量战死的马匹,那些马肉马骨也很好的保存着,给军队吃个几顿还是不成问题的,眼下正是使用的时候。 萧如薰进到火头军的军营,迎面扑来一阵肉香的味道,引得萧如薰食指大动,立刻窜上前,来到了一个大灶台面前,往哪儿一瞧,顿时乐了。 在缅甸给自己做了一年饭的老周! 六百六十三 战前日常(上) 萧如薰在缅甸的三年,也是北方灾害频发的三年,也是中原人口往缅甸大规模迁移的三年。 最开始,这项政策被广泛质疑,缅甸移民到底能不能行得通,在朝廷的讨论焦点并不是这项政策本身的合理性,而是遭灾的流民到底愿不愿意相信他们可以去缅甸求活。 就萧如薰提出来的那些条件,什么土壤肥沃,千里沃土,就是一片蛮荒无人开发,若有人口开发,或可在数十年之后成为一片新的乐土。 说实话,就这种说辞,官场上的人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千里沃土土地肥沃,凡是不能放在眼前的肥肉他们通通的不相信,也不愿意去理睬,但是把灾民转移到缅甸却的确是他们所梦寐以求的。 这些人转移到缅甸之后,就不会对中原造成隐患,不会出现饿肚子之后揭竿而起造反的,也不会出现打砸抢烧的,对基层官府和地主是极其有利的,而且这项政策万一有效,那么以后他们再想兼并土地就可以少考虑一点后果了。 反正出了事情就往缅甸塞人就好了,反正那蛮荒之地怎么能和中原江南的膏腴之地相提并论呢?把这些多余的流民当作负担全部丢走,剩下来的才是有效的纳税民不是吗? 经过袁黄和萧如薰的计算,缅甸的那一大片土地,若要完全开发,少说要八百万至一千万人,可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断接受来自中原地区的难民以填充人口,这项政策被广泛接受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从那时候开始,每个月都有少则数千多则数万的难民被从中原转移到缅甸来。 这几年北方屡次遭到旱灾和寒灾,大量人口失去土地流离失所,为了不让他们成为朝廷的隐患,朝廷也是费尽周折,现在有了缅甸这个好去处,当然是一股脑的全部塞了过去。 但是即是如此,对于萧如薰而言,缅甸的人口还是不够,就四大通商口岸城市周边就集中了超过一百万的人口,越往南边建设的越好,人口越多,越往北便越是原始森林占大多数,开发都没有完成,也就无法住人。 饶是如此,在东吁王朝几十年的开发之下,还是开辟出了一块生存之地,就目前转移到缅甸那不到四百万的人口,还真是无法满足萧如薰开发北部的所用。 所以缅甸和中原内陆地区的人口交流必然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老周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从咸阳来到缅甸的。 说起来,老周和萧如薰也算是有点缘分。 他曾经在咸阳的一家大酒楼当当厨子,结果万历二十三年那一带地方遭了灾,造成人口流失和大规模的灾害,老板一看继续开酒楼只能赔本,于是就舍了酒楼不要带着细软逃走了。 老周老家是西北宁夏的,宁夏之役哱拜乱军席卷大半宁夏,老周家也被殃及到了,一家七口人就剩他一个人活着,是萧如薰带兵反攻收复失陷城堡的时候被救下来的,对萧如薰一直心存感激。 酒楼倒了,老周没地方去,没地没工作也就没活路,万般无奈之下,听说朝廷正在组织难民去缅甸萧镇南麾下开发缅甸,老周一听,萧镇南不就是萧如薰吗?于是就下定决心乘船去了缅甸。 到了缅甸之后,正好撞上萧如薰在来缅甸的中原流民当中招募厨子给自己还有镇南侯府属官们做饭,老周立刻报了名,最后十个人入选进入镇南侯府做饭。 老周做饭做得最好,得到了萧如薰和袁黄的夸奖,召见了他,给了他一些赏钱,他才将这段往事说了出来,萧如薰为此还甚为感慨。 做了一年饭之后,萧如薰把老周放出镇南侯府,进到军队里面做随军火头,说他的手艺最好,光给自己一个人做饭吃屈才了,士兵们更辛苦,让他去给士兵们做更好的吃的饭菜。 当时镇南军正在改组,老周进入火头军之后凭着一手好厨艺当上了火头军的伙长,手下二十多个火头兵,做饭深得士兵喜欢,萧如薰也就习惯自己出征的时候带上老周所属的火头军,吃的战饭都是老周给做的。 当初北上的时候老周正好随军做饭,就一起带着北上了,一路跟着萧如薰征战,从来没有误过饭点,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才。 萧如薰身上事多,很久没和老周单独见面聊聊了,今日难得有空来逛逛火头军营,正好就撞上了老周做饭。 与是萧如薰笑眯眯的走上前。 “老周!做饭呢?” 老周正在忙活,抬头一看是萧如薰来了,饱经风霜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 “四郎!” 老周快活地喊了一声。 萧如薰凑到老周身边,看了看老周手上的活计,看到老周正在切肉。 “这是什么肉啊?那么香?” 老周愉快的回复道:“这是野猪肉,又紧实又好吃,那可是上等的肉,当年我在咸阳当厨子的时候,这野猪肉可有不少人愿意吃,做出来比一般的牛羊肉还受欢迎,价也卖的高,很多达官贵人也都愿意吃。” 萧如薰点了点头。 “我记得那帮混蛋出去打猎打到了不少野味,恩,不错,还弄到了野猪,怎样,肉够吗?” 老周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证让将士们吃得满意,这么多东西,还做不出几顿好吃的?哈哈,四郎放心吧!对了四郎,我这里有做好的野猪肉,要不要来一点?” “有做好的?” 萧如薰感觉自己的口腔内快速分泌出了某种液体:“好啊,给我来一点儿!” “嘿嘿!” 老周开心的把某个大盆上的布给掀开了,然后萧如薰就看到了一大块黑漆漆的肉,老周把那一大块肉给拿了出来,一刀砍下一大块递给了萧如薰。 “才烤好的,还热乎着,打算给四郎备着,要是四郎晚上处理军务太晚了,就做了给四郎弄些热乎的肉吃吃,现在天冷,吃这个肉绝对舒服,要是觉得味道不够,这儿还有酱。” 萧如薰连连点头,接过了这块肉,送到嘴边就咬了一大口。 “恩!香!” 这肉又有嚼劲又不显老,很好吃,吃一口就还想再吃一口,根本停不下来,大口吃了几口之后,萧如薰看到跟着来的几名亲卫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神态,便忍不住的大笑出来了。 “哈哈哈!老周,给他们也弄一些吧!” “好嘞!” 六百六十四 战前日常(下) 就这样,在中午吃饭之前,萧如薰就在火头军的营地里巡视着。 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休沐日,对于士卒们而言,这是紧张的作战日程当中难得的一次喘息的机会,不少士卒都把这一天的时间充分利用起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比如有不少士卒会选择和同伴聚在一起打算睡一天,决定吃饭的时候起来吃,然后继续睡,体会一下很久都没能体会到的猪一样的生活,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之前最后享受一次。 也有士兵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打算去看看风景,虽然萧如薰不知道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到底有什么风景好看的。 当然更多的士兵则是被镇南军所部的行动吸引了。 萧如薰在镇南军改组之后就把自己所熟知的一些适合军队进行的体育娱乐项目给引入了镇南军的日常休息娱乐项目之中。 比如曾经风靡大唐上流社会的马球,比如现代的足球,还有现代的篮球排球等竞技球类运动,还有各项田径运动赛事等等,萧如薰还专门在每年抽出两个七天举办镇南军运动会来娱乐士卒。 让军队在休假的时候进行体育运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不仅娱乐身心,强身健体,还能得到相对应的奖励,更能锻炼军队的协作意识和对抗精神。 强调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争取各军各军之间的互相交流,还能让军队的精神世界得到丰富,不至于满脑子就是赌钱女人和杀戮。 最后一点更重要,让士兵的身心得到足够的娱乐,让他们在闲暇时间也有事情可以做,不要一休息就是喝酒赌钱和女人。 这样的好处是毋庸置疑的。 镇南军之间海军和陆军的矛盾还是挺大的,从平定东吁王朝之后,陆军就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战争了。 万历二十四年镇南军改组,将原有的步军和水师都给进一步的改组,成了陆军和海军,分置不同的指挥系统和职责范围,从此,海军开始大放异彩。 镇南军的陆上已经基本没有了敌人,陆地上的主要旋律是开发和发展,海上的主旋律却成为了战争的号角,一年里海军倒要大小数十次战斗,有大有小,战果颇丰,而陆军却只有极少时候可以出动进行剿匪作战和警戒作战。 镇南军的总人数报上去的时候是三万,但是这个数字是不准确的,只是正式在编的陆军和海军,但是一些陆军的辅助兵和海军辅助兵并不算在其中,他们是萧如薰准备的预备队,一旦有需要,他们可以立刻化身正规军。 但是毫无疑问,陆军人数在海军的一倍以上,海军的功勋大,人数少,人均军功高,陆军则是狼多肉少,一来二去,自然就产生了不平衡的情绪。 两军之间因为战果和晋升还有赏赐等等问题起过不小的摩擦,萧如薰虽然乐见其中的一些小摩擦,但是要真的发展到了校长手下国军之间的那种互相对立和敌视的程度,他可不愿意。 于是,他就想尽办法的折腾出了镇南军运动会这个名头,将现代的一些竞技体育项目给引入其中,规定规则,颁布全军,确立奖励原则和标准,号召全军行动起来,并且亲自主持了第一次陆军和海军之间的现代足球比赛,盛况空前。 从那以后,陆军和海军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改变了。 之前,陆军士兵遇到海军士兵之后,双方都是冷眼看着对方,然后互相重重的“哼”一声,情绪相当的对立。 而现在,陆军士兵和海军士兵相遇了,一般都是说“下次足球(篮球排球)比赛你们等着!” 一般来说,陆海军之间会先进行内部比赛,内部比赛之后决出最强的队伍参加和对方的决赛,胜利者由萧如薰亲自颁发赏金和奖牌,之后获胜的人也会在军中得到更好的晋升资本。 现在,镇南军的三千军队之间自然也把这个传统给带了过来。 这一次随着萧如薰来到北地的都是陆军,他们选择的是同时进行两场足球比赛,足球比赛是很容易准备的,虽然没有在缅甸那么好的条件,但是随便弄一块空地搞起来也就能比赛了。 三千人的欢呼雀跃很快就吸引了更多其他部队的人,其他部队的人都十分好奇的看镇南军在干什么,看他们二十几个人在空地上跑来跑去的争抢一个圆形球状物体,抢得不亦乐乎,旁边的镇南军士卒还在不断的叫好,他们都觉得很奇怪。 这游戏看起来和蹴鞠有点像,但是好像又不是蹴鞠。 蹴鞠广泛盛行于民间,军中却不怎么出现,主要原因是建国初期朱元璋曾经下圣旨严禁军队蹴鞠,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军中偶尔也有人玩蹴鞠,不过镇南军在做的,显然和蹴鞠不是同一种类型。 中国蹴鞠和现代欧洲足球其实并没有什么关联,硬要说传承关系的话,现在中国的踢毽子才是蹴鞠的传承,现代足球就是欧洲起源的。 很快,就有人上前去询问镇南军的士卒在干什么,然后这些询问的人就起了兴趣,一起跟着看,不一会儿就体会到其中的妙处,看到有人进球也跟着大声喝彩。 竞技体育的感染力是数一数二的,不消半天功夫,两个足球赛场上各自都围着很多士兵一起观看,叫好的声音几乎能把人的耳朵给震聋了。 到了中午,士兵们吃到了极其满足的一顿午饭,不仅有肉吃,还有油炒饭可以吃,还能喝到肉汤,吃到带油水的配菜,很多士兵都说这是他们从来没吃过的战饭,不少将领私底下也暗暗咂舌,觉得萧如薰对待士卒实在是太优待了。 就这种程度的战饭,不要说吃不起,就算是吃得起,他们也不会给全军都吃一样的饭,那肯定是亲疏有别,最好的给最亲近的私兵家丁,剩下的才轮得到朝廷的兵,哪会像萧如薰这样。 带油的饭全军供应! 你到底是多有钱啊? 你就不贪污腐败不克扣军资不捞一点好处的吗? 连李如松都有如此想法,但是联想到之前萧如薰邀请自己去做生意的事情,李如松感觉,可能萧如薰压根儿就看不上这些所谓的『好处』。 李如松的几千精锐家丁的生活是很好的,但是如此这般的待遇,也不是每天都能享受到,最多能吃饱肚子不会饿,但是吃肉和油水的日子,每年也就那么几次。 但是看镇南军士兵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李如松甚至怀疑萧如薰说的几十万银子的养兵费用不是吹牛,而是真的投入,真的给士兵吃油水吃肉食,否则怎么可能养就那么精壮的镇南军? 如今吃着肉和油炒饭,辽东军的士卒实在是非常惊讶。 无独有偶,努尔哈赤的女真兵还从未吃过那么香的战饭,一群人抱着碗都快把脑袋给埋进去了,弄得努尔哈赤怪不好意思的。 看着士兵们满足的脸,还有手上的一碗饭,李如松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萧如薰深受各地军队信任和爱戴的原因之一。 到了下午,想睡觉的士兵满足的回去睡觉,想外出闲逛的士兵也接着去闲逛,更多的人则是把目光都放在了下午继续进行的足球比赛上,这种新奇的竞技比赛实在是很吸引他们。 包括李如松在内,很多地方将官都去看了这种新奇的比赛模式,纷纷为此感到好奇和感叹。 萧如薰,这个人,到底还能弄出多少大家想都没有想过的东西呢?还能办到多少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呢? 六百六十五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万历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三日,萧如薰率领大军抵达杀胡口的前两天,北京城内艳阳高照。 说真的,这是好几个月以来难得的艳阳天,之前的京师一直都在阴冷和潮湿的笼罩中瑟瑟发抖,连皇帝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就更不要说缩在低矮破败的屋子里的小老百姓了。 现在终于有个难得的大晴天,有了一丝春的气息,满京城的老百姓都把自己那阴冷潮湿的被子和床单拿出来,挂在自己院子里晒一晒,晒去一整个冬天的潮湿和霉味儿。 无独有偶,宫里面的人们也在忙活着晒被子晒床单洗衣服等等活计,这一出大太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舒舒服服的,整个宫里面都热火朝天的洗衣服晒被子,大太监们指挥着底下的小太监小宫女晒东西洗东西,阳光温柔的抚摸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过年一般的笑容。 不过这份普通人的喜悦,在内阁之中却不曾产生过,庸人俗人这等小人物们的喜悦从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读书人老爷们所能体会到的。 说起来,内阁里的诸位老大人们已经好些时日愁眉不展了。 “大家都说说吧,眼下山西大同需要重建,银子从哪儿拨,大家都说说。” 坐在次辅的位置上,沈一贯开口了,开启了今日内阁会议的基调。 说起来,山西大同战事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准备,结果闹得大家十分难做,北虏十万南下,把大同山西搅得一团乱麻,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又冻又饿,偏偏此时还是缺粮的时候,雪上加霜,原本因为缅甸移民政策而稳定下来的局面再次动荡起来。 后来,虽然萧如薰带兵打了过去,短时间内已经将山西平定,扯力克那个狗贼正在押解回京师的路上,萧如薰也来报告说会在短时间内平定大同,把战争结束掉。 他们相信萧如薰的军事本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萧如薰横空出世以来就没有打过败仗,是帝国最让人放心也是最能打的将领,把军队交给他让他统帅,少一些掣肘,他就能办到大家所期待的事情,这是皇帝的告诫。 皇帝为他做保,不派监军,给他实权,他不仅成为了国朝第一位武将总督,还成为了第一位出征在外统帅十余万兵马却没有监军监视的总督,这份信任连文官都没有得到过。 特殊时期特殊待遇,大家也就把他当作一个应急总督,事毕即撤,回到缅甸做镇南侯,所以也不在意了,他们所在意的事情无非是大同山西战后重建的事情以及内阁增补阁员的事情。 为了这两个事情,六部尚书和三位阁臣数度聚首商讨解决对策,却依然没有所获。 今日也是一样。 首辅赵志皋,次辅沈一贯和辅臣沈鲤,吏部尚书蔡国珍,兵部尚书石星,署礼部尚书余继登,刑部尚书宋应昌和署工部尚书徐作,八位大佬组成的大明最高决策圈再次聚首,就山西大同战后重建工作和内阁增补阁员工作做进一步的磋商。 嗯,户部尚书杨俊民没来参加,不然的话应该是九人。 不过无所谓了,他来不来都是一样的,已经没有人在意他是怎么想的,只要他照着做就好了。 大家的决议是他一个户部尚书无法违背的,除非他想掀桌子不干,那正好,一把将他撸到底,彻底干翻晋党,彻底干翻晋商。 可是就目前的事情来说,本来是可以分开来妥善安排的两件事情,但是偏偏两件事情放在一起又无法不让政治动物们兴奋起来。 政治动物排除异己是天性是本能,世上没有不喜欢排除异己的政治动物,走到大明最高决策圈子里的人们每一个都是一等一的政治动物,在处理山西大同灾后重建和内阁阁员增补的问题上,早就达成了一致的应对态度。 这不是寻常政务和寻常选举,而是一次政治大事件。 因为这两件事情偏偏撞上了第三件事情——京察! 内阁已经递交了折子上去,只待皇帝批复,京察风暴就将正式开始席卷北京城。 经过数十年的演变,京察早就从最开始的纯粹考察在京官员功绩能力和品行转变为了政治斗争党同伐异的工具,将京察带入如此深渊无法自拔的就是嘉靖年间严嵩和文官集团之间残酷的政治斗争。 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嘉靖皇帝有意无意地推动下,京察就成为了党同伐异的手段,而不是为国拔除无能昏庸官吏的自我清洁手段,京察失去了原本的意味,反而成为加剧了群臣之间各派系的斗争武器。 政治斗争和战场一样残酷,战场是杀人,从肉体上毁灭一个人,政治斗争则是诛心,从灵魂和精神上毁灭一个人,二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在九个人组成的大佬圈子里面,大家都对这样的手段习以为常,甚至六年前的那一次京察大家也都是经历过的历历在目的,对于当时那激烈斗争的场面,大家记忆犹新。 眼下,好几件事情参杂在了一起,其中各项事务盘根错节,每一件事情都能和其他事情产生联系,每一件事情都不纯粹。 山西大同赈灾,皇帝点名让沈一贯主持,沈一贯也确定了自己一定会去主持这项工作,作为自己将来担任内阁首辅的进身之阶梯。 但是沈一贯作为江浙人,乃是晋商死敌的利益总代言人,让这样一个人来主持山西大同赈灾,这就好比让大灰狼去开展针对小红帽的救危扶贫工作,简直是比格林童话还安徒生。 杨俊民就表示666。 让沈一贯主持山西大同的赈灾救危工作,这不就等于是把山西大同的晋商们都卸下武器防御等着沈一贯来宰割吗?那不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吗? 作为晋商目前在朝中唯一的大佬级代言人,杨俊民表示自己无法接受,他曾经上书给皇帝,请皇帝允许自己作为山西大同赈灾工作的总负责人负责赈灾,理由是自己是户部尚书,熟悉各项业务。 然后杨俊民就悲剧了。 六百六十六 拉拢 朱翊钧厌恶杨俊民已久,于是这封奏折被朱翊钧不疼不痒的原封不动的交给了沈一贯。 沈一贯知道了。 于是他当时就在内阁会议上面不疼不痒的问了一句:“杨部堂是打算入阁呢?还是打算致仕归乡呢?” 杨俊民当时就被吓得面色惨白,看着沈一贯眼中流露出来的淡淡杀意,他从灵魂到身体一起僵直了。 沈一贯这只笑面虎终于要展露他自己的獠牙了。 更关键的是整个大佬级会议里的人都对自己偷偷上书的表现非常不满意,石星当时就对杨俊民开炮了:“杨部堂,你这样做,到底是在表示对朝廷决议的不信任,还是表示对沈阁老的不满呢?如果不满你就说出来,不要偷偷摸摸给陛下上奏,这种事情丢面子。” “你……你们……你们安敢如此辱我!” 杨俊民被气的又是愤怒又是悲哀,直接一甩袖子退会了,之后数次碰头会议也没有参加。 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抗议,但是这种方式不仅可笑,而且苍白无力,更将杨俊民已经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的困境展露的淋漓尽致。 晋系就像那即将落山的太阳,再也不复往昔如日中天的气派了。 在各方势力的联合绞杀之下,晋商势力在朝廷内部已经彻底的居于颓势,此番山西大同之役,则是上天对晋商的最后一击,那么好的机会,怎么能够不抓住呢? 沈一贯绝对不会放手,这一次,沈一贯会利用好这个机会把晋商撕碎,吃掉。 而在内阁增补三名阁员和京察的问题上,沈一贯则觉得,这两件事情要当作一件事情来看待。 主持京察的吏部尚书蔡国珍显然是沈一贯需要争取的对象,只要蔡国珍配合,那么这件事情就能办得漂漂亮亮的,一举将晋系的势力从朝中拔除,携此大胜之威荡平晋商,大家参与的各派系就可以分赃了。 没错,眼下问题的症结所在就是解决事件之后的分赃问题,说穿了,若要能解决分赃的问题,那么无论是山西大同的赈灾还是京察还是权力的争斗都能妥善地按照沈一贯的想法解决,沈一贯将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明首辅、执掌帝国权柄之人。 而蔡国珍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很简单,入阁。 蔡国珍是江西派系的元老级人物,是后严嵩时代江西派系最拿得出手的人物之一,严嵩时代因为严嵩的倒行逆施,使得江西派系受到很多的诟病,以至于身为江西人的蔡国珍为了避免沾染上严嵩的关系而自请外放南京做闲官,而当时,他才二十七岁。 事实证明,蔡国珍的选择是对的,他付出了一些岁月的代价之后,换来的是后严嵩时代江西派系对他不遗余力的推动和支持,最终使他进入了帝国最高决策圈子。 但是,他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他不是翰林出身。 这一点和宋应昌还有石星都是一样的,属于业务水平可以但是出身不好的一类人,做到顶也就只能做尚书,而做不了阁老,这也不知道是多少非翰林出身的尚书们终生的遗憾。 蔡国珍垂垂老矣,临致仕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入阁,哪怕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也好,也算是个阁老,以阁老的身份退休,那是多么大的荣耀? 之前皇帝下令推举阁臣的时候,蔡国珍就起了心思,后来,他又从自己的秘密渠道得知那天以后沈一贯曾经请石星和宋应昌到他的府邸里面聚餐,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但是随后的几次碰头会当中,石星旗帜鲜明的支持沈一贯,而宋应昌虽然话不多,但是似乎也站到了沈一贯那边。 不是出于自身利益的那种暂时的合作,倒像是……同盟了。 沈一贯用什么理由拉拢了这两个看似不重要实则在关键时刻有奇效的人呢? 除了入阁,蔡国珍想不到任何方式。 他敏锐的意识到,沈一贯正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组建属于自己的一届内阁,就是那种为自己马首是瞻的实权内阁群体,而不是类似于赵志皋这种纸糊的首辅率领的各行其是的辅臣们,赵志皋内阁也就是个空架子,这位老先生根本没有驭下的能力和决心,但是沈一贯有。 沈一贯有问鼎实权首辅的实力和支持群体,这是赵志皋所没有的。 沈一贯内阁必然是个实权内阁,拥有强大的权威的那种,这是沈一贯的目标,为此,他开始拉拢自己可以拉拢的对象,试图分裂出一批支持自己的人,筹码非常丰厚。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蔡国珍就起了自己的心思。 石星和宋应昌一个掌握兵部一个掌握刑部,眼下并不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而你沈一贯却拉拢他们而不拉拢掌握吏部可以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我,你不觉得这样做十分不妥当吗? 于是蔡国珍就用甩脸子的方式向沈一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并且成功的被沈一贯了解到了。 所以就有了今日内阁会议的沉闷的氛围。 在杨俊民不在的前提下,在沈鲤失势无人搭理的前提下,在赵大佛爷闭目养神一言不发的前提下,内阁会议其实就是沈一贯在主持了,而之前数次会议的核心内容,就是沈一贯在争取蔡国珍的配合,然后得以敲定整个大事件的指导思想。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了很久,终于,沈一贯做出了退让,暗中同意将蔡国珍的名字写上推荐名单交给皇帝,并且为他美言,至于之后的事情能否如愿,就看皇帝的心思了。 当时,沈一贯是这样陈述的。 “老夫可以为蔡部堂填上名单,并且美言几句,但是,蔡部堂能否最终入阁,这不是老夫可以左右的,全在陛下一念之间,蔡部堂应当明白,最好的结果,就是中旨入阁。” 蔡国珍心里也清楚,自己没有翰林的身份,是断然无法通过廷推这种正规程序的,唯一的方式就是走张璁的老路——中旨入阁。 而石星和宋应昌若要进入内阁,也只有这样的方式,通过和皇帝达成协议而进入内阁,这合同群臣达成妥协的方式异曲同工,但是皇帝是少数派,群臣是多数派,看上去,总是多数派的决定更加合理一些。 只是在某些特定的历史时期,多数派和少数派谁说的对谁做的对,还真不好说。 六百六十七 沈一贯的野心不断的膨胀着(上) 沈一贯不是平白无故就出那么高的价码拉拢人的。 最重要的是,蔡国珍要沈一贯表态的同时,沈一贯也要蔡国珍表态了,因为中旨入阁就意味着“媚上”和不讲规矩,在反对皇帝就是政治正确的时代,不讲规矩就意味着自绝于群臣,自绝于文官。 一旦他中旨入阁,只能背靠皇帝面对群臣,迎接很快就会到来的唇枪舌剑和各方面的刁难。 沈一贯不同,他是正大光明的内阁辅臣。 文官固然无法直接将内阁阁臣解职,也不能强行越过皇帝强迫皇帝更改他的想法,因为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内阁阁臣是皇帝的私人秘书,品级不高,完全由皇帝指定,这一点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皇帝在法律程序上拥有指定内阁阁臣的权力。 皇帝下旨让你入阁,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入阁,以前就是这样来的。 但是现如今,在群臣同进退的情况下,皇帝圣旨的权威已经一落千丈,内阁阁臣的选择权也从皇帝指定到群臣选举,皇帝的圣旨在没有官员赞同的情况下成为中旨,在文官眼中和废纸无二,他们完全可以不遵循。 可是唯独在内阁阁臣选择的这件事情上,皇帝还就是有指定人选的权力,虽然群臣廷推上选择人名单给皇帝,皇帝圈人决定人选,看起来群臣限制了人选,皇帝怎么选都是大家认同的人,但是皇帝如果甩开廷推强行下旨让你入阁,法律程序上是没有问题的。 廷推是规矩,甚至可以说是正当化的潜规则,但是它仍然不是法律。 这就是非翰林身份的人进入内阁的唯一方式,在此之前,只有张璁一个人成功,并且三度担任首辅,给后世非翰林身份的大臣留下了宝贵的前鉴。 但也仅此而已了,因为文官群体在严嵩时代惨遭分裂差点儿覆灭,吸取了教训的他们,开始学会了内斗归内斗,但是面对皇帝必须共同进退,一步步把皇权逼入了绝境之中,一步步成就不败金身。 在这个过程中,任何可能成为严嵩的人都会被毫不犹豫的打到,任何为皇帝办事,甚至是为皇帝说一句公道话的文官都会被打倒,都会被视作叛逆,比如王锡爵。 这个时候大家不管你是哪个派系的,给你摁下一顶『媚上』的帽子,发动言官用车轮口水战将你骂到精神崩溃,饶是脸皮至厚之人也承受不住这种精神污染式的攻击。 要知道,在大明朝这个病态的道德社会,道德上有了瑕疵,你就完了。 皇帝不是没有尝试过用中旨下令大臣入内阁,但是慑于群体的威压,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于接受。 大明朝的万历皇帝就处在这样一个尴尬且绝望的境况当中,无力的挣扎着。 而现在,这个情况似乎发生了一点转变。 原因就在于沈一贯个人的私心上。 主要还是被赵志皋的惨状给吓怕了。 赵志皋可以说是大明历代首辅当中最悲催的几个人之一,不是说命运不怎么好,而是说活的悲催,活的憋屈,还不如死。 沈一贯洞悉了张居正以来历任首辅的处境之后,参考了严嵩的做法,做了一个对比,他意识到,若要站稳脚跟,成为实权首辅,成为人人都不敢招惹人人都要尊敬的可以下达有效指令的实权首辅,必须要有一个坚实的团队。 这个团队以自己的意志为最高意志,以自己的指令为行动准则,一切以自己为中心,并且大家的利益一致,目标一致,不会轻易脱离团队。 赵志皋的困境就在于他之前根本就没有打算成为首辅,完全是时势所迫把他给推上了首辅的位置,那个时候他已经七十多了,垂垂老矣,自己没有什么可靠的团队可以配合,加上性格温和,不喜与人争,于是就活成了悲悲催的反面教材。 在大明,结局比赵志皋悲惨的首辅有不少,夏言和严嵩都是,但是像赵志皋这么悲催的,还真没几个。 这里是大明首都,大明的政治中心,政治漩涡的中心,你一个首辅,不与人争,那你想干什么?养老? 政治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存在你不与人争就没人与你争,他们只会觉得你好欺负,谁都想来欺负一下,反正没什么后果。 沈一贯对于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深刻的明白赵志皋这么悲催的原因,他早就发誓,做不成张居正也不能做赵志皋,最差也要做个申时行! 为此,他需要一批除了自己就没有别的靠山,除了自己就没有别的退路的人成为自己的同盟,帮助自己成立沈一贯内阁,对抗那些无时无刻都想左右自己意志的文官们! 沈一贯的野心不断的膨胀着。 他许诺石星,许诺宋应昌,许诺蔡国珍,然后暗中准备对杨俊民实施斩首战术,准备对余继登实施釜底抽薪战术,对徐作实施冷遇战术,先将可以争取到的三个部争取到自己这边,然后逐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与此同时,必须要对言官群体进行严厉掌控。 张居正就是控制了一部分言官才能在进行大刀阔斧改革的同时保持不被精神污染战术给弄倒,张居正死后言官复兴,逐渐失去掌控,慢慢变为了党同伐异的工具。 此时此刻的言官早就不是当初为了公理和正义而发声的群体了,他们现在完全是利益团体的代言人,利用在政治生活当中的特权地位,他们不分是非不辩黑白,只遵循利益原则,成为了彻底的咬人的狗。 沈一贯历来和言官群体不和,所以在右都御史徐作的面前,他始终得不到什么好脸色,无妨,进化过后的沈一贯已经决定要采用张居正的手段,给这只咬人的恶犬套上口套和项圈。 他早就决定,一旦登临首辅之位,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对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开刀。 只是眼下还不是动手的时候而已。 共同的敌人有助于塑造一个团体,沈一贯需要这个共同的敌人来为自己拉拢人心。 蔡国珍等人一旦上了自己的这条船,就再也别想下去了。 六百六十八 沈一贯的野心不断的膨胀着(下) 眼下,沈一贯看着沉默的诸位大佬,再度开口了。 “诸位,老夫知道这件事情很难,但是,总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做,否则,流民难民是会造反的。” 沈一贯又下了一记猛药,要对自己这个刚刚形成雏形的团体做一次考验。 以目前国库的情况,根本不要想拨款救灾的可能性,沈一贯这样说,只是看看他们是否愿意为自己发声,对晋商开刀! 石星素来敢言,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纳投名状的时候,若是不在此时此刻明确自己的所属,沈一贯会怎么看待自己就很成问题了。 于是,石星开口了。 “国库是个什么情况大家伙儿都清楚,想从国库拨款,那是想都别想,陛下的内帑……我也不多说了,再说下去,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日本的赔偿银今年到期,直到今年十月为止,最后一百六十万赔偿银就结束了,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每年一百万的银山银和一万两黄金的金矿。 可是我听说,已经有人把这批银子预约到了五年以后,诸位,五年以后啊,那是多少银子没了?以前没银子的时候预约到了三年以后,现在有银子了,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比以前更缺银子了,这里面是个什么门道,还用我多说吗?” 石星意有所指的看向了徐作。 徐作顿时就炸了。 “石部堂,你是什么意思?” 石星冷笑一声。 “哼!我什么意思?我没有意思,我只是在感叹工部有人借着修黄河大堤的名义把不少银子给弄走了,然后大堤没见着修,不少人却胖了,也不知这是为什么。” “石星!你不要血口喷人!” 徐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血口喷人?你们做的那些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徐部堂,徐右都御史,你们都察院最近的伙食很好吗?啊?哈哈哈哈!” 石星也不恼怒,就坐在位置上冷眼看着徐作。 徐作当下就明白,石星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上是在对工部不满,实际上是在对都察院表示不满。 谁让自己兼着右都御史的职务,是言官的首脑之一呢? 但是徐作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干净的,当然,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哦,赵志皋可能相对干净一点,恩,相对。 “你说我,石部堂,你们兵部也没少要银子。” 徐作坐了下来,死死地盯着石星。 “兵部要银子,每一笔银子都有记账,这些银子用来抚恤将士,这些银子用来奖励将士,那些银子用来添置新的武器军械,整修旧的武器军械,萧镇南数万大军在大同和北虏激战,每个时辰都在死人,我不要银子行吗?将士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打仗?” 徐作恼怒不已,正当他要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领开喷的时候,沈一贯开口了。 “好了!眼下叫你们谈论的是正事,不是叫你们互相争吵的,要理一个章程,拿一个主意出来,天天吵,吵架就能把问题解决了吗?吵架就能让将士吃饱大堤修好吗?” 沈一贯训斥了二人,石星拱手表示自己错了,徐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 “日本的赔偿银咱们先不说,兹事体大,先说说除了这笔银子之外,还能拿什么银子去填补山西大同的空缺,老夫前些日子着人算了一笔账,估摸着没有一百万两银子是没办法安置好那些灾民的。 眼下开春,天气却凉,春耕本就要推迟,今年北方粮食产量又要降低了,大同根本就没有春耕的机会,山西北部也没有春耕的机会,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粮食来赈济。” 内阁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还能怎么办,全送缅甸去!” 徐作像是赌气般的说了一句。 这一回没等石星开口怒骂,宋应昌就开口了。 “徐部堂,说话要谨慎。” 徐作有点讶异的看着宋应昌,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家伙居然对自己出手了。 “徐部堂,缅甸能送去多少人?能承载多少人?你也该去问问萧镇南,更何况就算送去,数以百万计的灾民,你要送多久才能送去?在这期间又需要多少银子多少粮食才能安抚他们?山西和大同空下来的土地怎么办?战争结束之后就荒废不管了?还是说,直接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给圈掉?” 宋应昌这话就有点诛心的味道在里面了,徐作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到最后直接张开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宋应昌,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宋应昌嘴里说出来的。 这个一直以来少言寡语的老家伙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直以来都看似老实人的人忽然间开口了,往往会说出惊人之语惊掉不少人的下巴,石星即使和宋应昌早为同僚,倒也是今日才知道老宋的政治斗争水平不低。 “你……你什么意思?” 徐作慌忙反击。 “老夫只是以为将山西大同灾民尽数送往缅甸是不合时宜的举措,反对而已,并无别的什么意思,次辅以为是否?” 宋应昌并不看徐作,只是看向了沈一贯。 沈一贯微微颔首,笑道:“是极,将难民送往缅甸本就是权宜之计,一味送往缅甸,缅甸也有承载不了的时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可就坏事了,而且送人过去耗费甚大,和就地赈灾到底哪个省钱,还要细细计量才是,不可随便决定。” 沈一贯的话语听似温和,实则处处偏向宋应昌,贬低嘲讽徐作,徐作被弄得措手不及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场面就又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寂静之中。 沈鲤稍微打量了一下沈一贯,总是觉得沈一贯好像是要表达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 赵志皋眯着眼睛看了看沈一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沈一贯是一只真正的笑面虎,他的心底潜藏着野兽,而这野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赵志皋眼下还看不太清,他只是发自本能的感受到这只野兽的可怖之处。 不过他很快就看清了,因为沈一贯说了一句话。 看似是无心的个人的牢骚之语。 “唉!我等有如今这等遭遇,有如今这等烦扰,都是北虏害的,若是北虏不曾南下,若是山西大同不至于那么快失陷,我等也就不用在这里绞尽脑汁的商讨解决的办法了,唉……” 赵志皋的呼吸一顿,手忽然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衣摆,不由自主的睁开眼睛看向了沈一贯。 沈一贯……他! 六百六十九 敢为众人先的石星 赵志皋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很高估沈一贯的野心了,他觉得沈一贯要做的比自己更好,要实现自己的某些理想,所以大概会在权力争夺之中做些不太好的事情,尽管如此,他也不打算做什么阻止沈一贯。 一来他老了,没有精力了,二来他对于这些年的遭遇心里也不是没有气的,他的心里潜藏着一份名为报复的私心,就是这份私心让赵志皋放弃了对沈鲤的支援。 而现在看来,赵志皋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某些事情,而自己的错可能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不只是赵志皋有这样的感觉,在座的诸位纷纷敏锐地察觉到了沈一贯话中那潜藏着的可怕目的。 沈鲤只是稍微琢磨了一下,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沈一贯……他……他居然打算对晋系清算了? 如此一来,之前的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沈一贯拉拢蔡国珍,给蔡国珍说话撑腰,目的是打算在朝中利用京察清算晋系官僚,而拉拢石星和宋应昌…… 沈鲤稍微联想了一下,就想到了另外一个人,此时此刻正手握重权在山西大同作战的萧如薰! 石星是萧如薰的举荐人,对他有提携之恩,宋应昌是萧如薰的顶头上司,对萧如薰在朝鲜的成名有很大的助攻之恩,这两人和萧如薰的关系都很不错,一直以来都在朝中为萧如薰发声。 若有他们的加盟,完全可以让萧如薰也加入沈一贯的团队,正好此时此刻他在山西大同手握四镇兵权,一旦得到了内阁和兵部的诏令,就能趁着山西打乱百废待兴的绝佳局面,立刻动员手中重兵对晋商本土势力做毁灭性的打击。 里应外合,两边同时下手,以雷霆手段直接将晋系实力从朝中和大明拔除,一举荡平曾经主导大明数十年朝政的晋系。 除此之外,沈鲤实在是想不到沈一贯拉拢石星和宋应昌的目的了。 要说摧毁朝中晋系官僚,那不要太容易,满朝官僚没有一个是身上没有问题的。 除了当初那个海瑞,大明朝的京官儿,只要是有点职权有点身份的,你去查,保准能查出问题来,根本不需要有任何担心,比如什么人查不出问题之类的。 再者说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沈一贯铁了心要对晋系下狠手,晋系在劫难逃! 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晋系在朝中空前孤立,就连辽东系这个往日晋系的附庸在此时此刻都已经无法发声了,李成梁垂垂老矣闲居京城,之前出兵未能得到功劳,最后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也没有了。 李成梁彻底无法发声了,李如松正在随同萧如薰征战,剩下的辽东系官员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 如果沈一贯用分赃的方式拉拢其余朝中各派系,保证这一次朝中各派系将空前团结,一起努力怼死晋系,然后大口分赃,只待吃得满嘴流油之后,再行互相争斗。 朝中动手,本地动兵,这一次,晋系在劫难逃。 只待沈一贯能不能找出一个合适的借口,或者找到一份铁证,一份让史官都无法为晋系辩白的铁证。 然而这很难吗? 一点都不难。 晋商与北虏私相交易倒买倒卖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之前只是没有人愿意说出来,而眼下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一旦形成,只要一个人带头,剩下关于晋系的猛料黑料将会迅速席卷京城,乃至于席卷天下,舆论大哗,晋系官僚必死无疑。 大家一直都在保持着一种默契,一种相互斗争却相互协作的默契,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这一次,晋系太过分了,引来十万北虏南下破坏大同山西,造成的民怨和皇帝的怒火已经不是相互推诿可以解决的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为了平息民怨,为了稳定皇帝的情绪,晋系也是必须要抛出来做大家的替死鬼的。 大家都在玩火,但是谁让你晋系把火玩的太大,结果烧到了自己呢? 沈一贯这个时候这样做,想必会很快得到一大批“有识之士”的赞同和追随,而到那个时候晋系官僚再进行反击,估计就为时太晚了。 眼下沈一贯已经抛出了话茬儿,就看看谁来做第一个“敢为众人先的勇士”了。 没有出乎沈鲤的预料,石星第一个站出来了。 “次辅,有件事情,下官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星一副冷静淡然的模样开口了。 沈一贯语气和缓的开口道:“石部堂但说无妨。” 石星朝着沈一贯拱拱手,然后站了起来,环视了大家伙儿一圈,深吸一口气。 “老夫本来并不愿意说这件事情,但是眼下,老夫不得不说了,最初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老夫深感震撼,老夫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等丑事,但是眼下,老夫越来越相信此事是真的。 老夫不知道把这件事情公布出来,对于朝局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但是若是不说,继续隐瞒下去,老夫真的怕那些冤死的鬼魂会来找老夫索命,会质问老夫为什么不为他们发声! 本来是完全不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却因为某些狼心狗肺之徒的一己私利而发生了,造成如此之大的困局,方才听次辅感叹,老夫深感惭愧,时至今日,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不知道那些狼心狗肺之徒的真面目!若是强行将此事压下,老夫真的愧对自己的良心!” 沈一贯面带疑惑之色的开口问道:“石部堂何出此言啊?” “次辅,诸位,你等可能想象到,有人为了一己私利,协助北虏攻破长城关口,放入北虏,甚至提供北虏粮草,只为将走私的竞争对手给除掉?” 众人神色一变,再看向沈一贯,只见沈一贯的面色变冷,缓缓开口道:“石部堂的意思是?” 石星貌似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入怀中掏出了一份信件。 “这是萧镇南一月之前用密函形式发给老夫的军报,只老夫一人看过,现请次辅过目!” 石星压根儿就没有在意赵志皋,直接双手向沈一贯递上这封信件,沈一贯皱起眉头,面色严肃的接过此信,打开一看,面色骤然大变。 六百七十 羽翼已成 不过数息,沈一贯的面色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站起身子一把将信件拍在桌前,大怒道:“简直胆大包天!禽兽不如!” 一向以好好先生的面目示人的沈一贯居然也会发那么大的火,众人都已经看不清楚这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沈一贯和石星之前排练好的双簧了。 “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天下竟有如此罔顾国恩之叛逆!这……这和谋反又有什么区别?!可恨!可恶!可杀!” 沈一贯拍着桌子怒吼了一阵,重重的喘了几口气,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子恭敬的将这封军报递给了赵志皋。 “下官失礼了,此军报还请首辅过目。” 沈一贯把军报奉上,而赵志皋已经可以猜测到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了。 这两人的双簧唱的不错,挺有水准,而且有实锤,就算这是一出事先排练好的双簧,也是很有价值的双簧。 赵志皋接过军报看了看,良久,双手微微颤抖,闭上眼睛,面露不忍之色。 “国家大事,竟毁于一二商贾之手,何其可恨也……” 不得不说,这实锤一锤就锤到了赵志皋的心中,赵志皋无法怀疑这份奏报的真实性,一来这是扯力克交代的,他是当事人;二来太原城的地道若是真的,那就无论如何也跑不掉,只要派人去查验就能确定真伪。 其三,事发以来大家一直怀疑的北虏军粮的来源现在也弄清楚了,如果不是有人故意资敌,那么就绝对不能解释十万北虏的军粮为何如此丰厚,以至于数月不退军,实在是可疑至极。 眼下,这个解释完美的印证了所有人的疑惑,十之八九,这就是真的。 “大家都看看吧!” 赵志皋把军报递给了沈鲤,沈鲤略微看了看,就感觉背后直冒冷气,然后又传给余继登,余继登看了,也是瞠目结舌的表情。 很快,这份军报就在大佬们手里都过了一遍。 “诸位谈谈自己的看法吧!” 沈一贯看了看在座的诸位。 宋应昌第一个表态。 “我竟不曾想到,居然会有商贾作恶至此……实在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如此行径,与战国时那些盐铁巨贾有何区别?竟不曾想商鞅变法千年后还有如此局面!” 宋应昌痛心疾首的样子,大有将晋商团体指认为千年前那些祸国殃民的盐铁巨贾的程度,言下之意无外乎彻底毁灭之。 “此事……当真?” 余继登略有些不敢相信:“居然会有商贾做出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这是真的?” 余继登倒不是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在座诸位对于晋商的所作所为其实心里面是门儿清的,只是余继登还在怀疑,沈一贯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对晋商下手,把这个潜规则给打破,对晋商实施彻底的灭绝战术。 这可就是要重塑规则了啊…… 他真的要这样做?他不怕别人反制? “这当然是真的!萧镇南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如此大的事情,他只用军报密函发给我,可见此事是多么的匪夷所思,难道还能有假? 扯力克正在押运回京师的路上,我等自可以去审问,太原地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更好办,直接去查看,粮食是不是真的那么多,藏粮洞之多,难道还能一夜之间全被填平了不成?” 石星的火力极猛。 余继登明白了。 这也就是沈一贯的态度了。 那么,接下来…… “居然当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简直……简直不可置信啊!这……这些商贾怎得如此大胆?国朝三令五申权当耳旁风!这里头要是没有人在后面操纵,老夫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老夫定要将此事上奏陛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蔡国珍的花白胡子被气的直发抖,站起身子大义凛然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余继登终于确认了这不是乱弹琴,这是沈一贯设计良久布置好的局面,他一定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应对举措,只待今日的会议将此事曝光,然后顺理成章的推动下去。 说不定他也已经和皇帝通过气了,皇帝已经知道此事,并且非常支持,只等沈一贯安排好全局。 难怪好几日前上奏的京察奏折到现在都还没有批下来。 这是要顺水推舟把此事彻底办成,打那些晋系官僚一个措手不及啊! 余继登已经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丝火药味。 不知不觉中,朝中居然已经形成了那么大的一个联盟吗? 余继登突然觉得毛骨悚然,和山西的事情没关系,他毛骨悚然的原因在于他竟然对此事全然不知,这件事情一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感觉他的耳目被人遮住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可是入内阁人选的第一顺位人选,翰林出身,署礼部尚书,最珍贵的程序,只待廷推就能正大光明的入阁了! 可是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而很显然,已经有人提前知道了。 自己被排挤了? 余继登这才发觉事情的重要性,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徐作那边,发现徐作的眼神没有焦距,仿佛被什么事情极大的震慑了自己的心神一般。 很明显,徐作也不知道此事。 这样说来的话,除了绝对不可能被沈一贯拉拢的杨俊民之外,也就是自己和徐作被排挤了,而宋应昌、石星和蔡国珍被沈一贯拉拢了。 拉拢的筹码是什么? 除了入阁的位置,余继登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但是此三人可都不是翰林出身啊!这…… 余继登恍然大悟! 皇帝! 原来,这是…… 余继登把目光投向了正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发表自己决心的沈一贯的身上。 “此事居然发生在大明,我等都还被蒙在鼓里不自知!可想而知这些人是多么猖獗!老夫这次就算拼了这阁臣之位,也要为国除害!诸位,老夫决定向陛下上书,告知陛下此事!彻底清查此次北虏南下之真相!” 沈一贯赫然站起身子,向身边的赵志皋拱手行礼:“首辅可愿一同前去?” 赵志皋看了看沈一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也罢,一同前去吧!此事总要有个了解才好。” 赵志皋站起身子,颤颤巍巍的向门外走去。 沈一贯又看向其余诸人。 “诸君,何不同去?” 石星宋应昌和蔡国珍慨然应诺,一同起身向门外走去,余继登稍微犹豫一下,便也站了起来,一同前去,留下沈鲤和徐作二人未曾动身。 不过沈一贯也不在乎此二人了,径直离开了内阁。 沈一贯羽翼已成! 六百七十一 可怕的风暴正在酝酿 望着沈一贯等人离开的背影,沈鲤的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悲哀和失落,他未曾想到自己在官场沉浮一生,却在内阁辅臣的位置上遭遇了这等事情,何其可笑啊! 眼下他已经被沈一贯彻底排挤,徐作作为都察院的右都御史,还有都察院作为大本营,可他作为内阁阁臣,若是没有六部的支持,权力又从何而来呢? 还不就是下一个赵志皋吗?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沈鲤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皇宫内,朱翊钧期待着沈一贯的到来已经很久了,那封有关京察的奏表,他已经亲笔做好了批示,盖上了印玺,亲政以来,他从未如此认真的批复过一份奏表。 这份奏表实在是寄托了他太多的期望了。 沈一贯作为内阁次辅,也是自己看好的内阁首辅的人选,居然主动向自己递上橄榄枝,并且请求自己在处理晋商的问题上予以协助,虽然此时朱翊钧早就知道并且暗中布局,但是来自内阁的橄榄枝,他已经好久没有收到过了。 比起那个让朱翊钧失望透顶的沈鲤,这个被赵志皋评价为心术不正的沈一贯才是朱翊钧需要的人。 政治斗争起起落落,参加者早已不是简单的正直之人和小人可以区分的了的。 身处局中之人只能用另外一个方式来区分,那就是可以利用和必须敌对这样的方式,朱翊钧才不管沈一贯是不是心术不正,至少沈一贯可以利用,而那个『正直的君子』沈鲤却不能为他所用。 那就可以了,沈一贯入选,沈鲤失势,这是最好的结局。 沈一贯不负他的期望,敏锐的捕捉到了来自于皇帝的求和讯息,并且快速和皇帝签订了攻守同盟。 他表示自己愿意和皇帝联手压制那些不要脸的道德夫子们希望得到皇帝的信任和帮助,在某些事情上愿意和皇帝达成妥协,愿意背靠皇帝面对群臣等等。 这次掀翻晋商就请皇帝参与,大家一起分赃。 朱翊钧十分高兴,当即允诺要和沈一贯联手,并且决定看看沈一贯这一次的表现和操作决定要不要提前把首辅的位置交给沈一贯。 沈一贯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不只是为了首辅的名位,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权力和抱负,沈一贯也需要怼翻晋系,在这场政治斗争当中锻炼出属于自己的班底,为沈一贯内阁的确立打好基础。 两人一拍即合。 于是沈一贯的求见,朱翊钧立刻就宣见了。 这也是余继登和蔡国珍时隔不知道多久再一次见到皇帝的样子,他们还颇有些激动。 “诸卿这是怎么了?一同求见朕,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朱翊钧觉得做戏就要把戏做足了,不能给人看出来这是做戏,所以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 然后沈一贯就把那份军报呈给了朱翊钧。 “陛下,臣有一份奏表请陛下阅览。” 那份萧如薰提供的阉割版情报,朱翊钧手上早就有了更加完整的完整版,这份阉割版他也看到过,不过眼下,还是要演戏的。 朱翊钧十分熟练的让诸位大臣见识到了什么叫雷霆之怒。 片刻之后,朱翊钧桌上的东西已经基本上全灭,要么碎了一地,要么被丢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砸到了某些倒霉的小内侍。 “请陛下息雷霆之怒!” 等朱翊钧演戏演得差不多了,沈一贯立刻跟上给朱翊钧搭戏。 “请陛下息雷霆之怒!” 诸臣也立刻跟上,不管皇帝是不是在演戏,大家总要给皇帝搭戏,不能让皇帝感到尴尬。 “这些混帐东西,这些混帐东西就是这样回报国恩的吗?!一二商贾,为了些许钱财,居然敢放入十万北虏肆虐国土!这天下到底是朕的天下还是这些商贾的天下?!” 朱翊钧既是在演戏也是在抒发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所以演的相当逼真,几乎看不到演戏的痕迹,妥妥的影帝级表演。 沈一贯立刻直起身子,对朱翊钧说道:“陛下所言,臣深以为然,晋地商贩屡屡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对朝廷三令五申不得与北虏贸易的禁令视若无物,走私成风,以此牟取暴利,更在数十年之内无人得知,瞒住了整个朝廷,其中必有人为之遮掩!” 朱翊钧喘着粗气问道:“什么人?” “目前还不清楚,所以,老臣请陛下准臣等以京察之机遇彻查此事,老臣等必为陛下查清到底是哪些人在为这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做遮掩,一经查出,立刻上报陛下,对这些人绝不姑息,一查到底!” 朱翊钧指着沈一贯点头。 “准!准你去查!沈阁老,此事全权交给你去查!查到一个给朕办一个,查到一个给朕办一个!若查出有犯罪之人,罪同谋逆!立刻下狱严审!宋应昌!蔡国珍!” 宋应昌与蔡国珍一同应诺:“老臣在!” “蔡国珍,你为吏部尚书,宋应昌,你为刑部尚书,朕命你二人为沈阁老之辅,协助沈阁老对此事进行彻查!绝不可姑息一人!否则,朕惟你是问!” “老臣遵旨!” 宋应昌和蔡国珍接下了这个使命。 朱翊钧立刻派人取来之前那份京察的奏折,拿着朱笔当着这些大臣的面装模作样的写了一通,然后交给了沈一贯。 “沈阁老,此事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 朱翊钧盯着沈一贯。 这可不是演技,这是皇帝对沈一贯的考察,这是皇帝对沈一贯的审查! 这是沈一贯的首辅晋级考试。 沈一贯低头双手接过了这份奏折。 “老臣必不负陛下期望!” 沈一贯做出了自己的声明。 于是,一场席卷整个万历二十六年的大风暴开始急速酝酿。 京师上空渐渐聚集了寻常人所看不到的阴云,阴云之中酝酿着可怕的风暴。 而与此同时,远在缅甸的勃固城的上空,一样阴云密布。 这一天,勃固城门刚刚打开,一名骑士就以最快的速度纵马冲入城内,直抵镇南侯府,将一份非常重要的紧急军情文件交给了留守缅甸的袁黄。 六百七十二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袁黄已经六十五岁了,不过精神还是一样的饱满,身体还是一贯的硬朗,虽然政务繁多,但是袁黄自有一套自己的养生之法,加上萧如薰也尽力培养文书官僚给袁黄减轻压力,老人家的寿命看上去还很有富余。 去年年末萧如薰率军北上之后,缅甸就一直是袁黄在主持军政,一切都按照萧如薰留下来的规章制度办事,事情办得井井有条。 萧如薰在缅甸的时候更多的起到一个精神向导的作用,具体政务都是袁黄在安排,所以大家并未感觉到什么差异。 不过眼下这份军情一送过来,情况顿时就变得不同了。 袁黄接过这份军情细细看了起来,看到大半,顿时一拍桌子。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袁黄面露喜色。 身边文书官员们纷纷看向袁黄发问。 “敢问先生,何事?” 袁黄将文书递给了身边的文书参赞们让他们传阅。 “什么?南蛮子杀弗朗机夷了?” 袁黄一脸微笑的点头。 他们口中的南蛮子就是当初萧如薰率军灭掉东吁王朝之后遗留下来的和萧如薰合作的本地原住民,他们在萧如薰入主缅甸之后全部被萧如薰迁移到了更西边,靠近孟加拉国的位置,他们在那儿居住。 不过双方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不是太好,主要是缅甸发展起来之后,这些人感觉自己吃亏了,当初被萧如薰强制迁移的那部分人本来就心存不满,看着汉人日复一日地把他们的老家建设的那么好,自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之前慑于萧如薰的强悍和镇南军的威武,他们只敢搞些小动作,不敢搞大事情,但是一刻也没有松懈过,只是萧如薰可不会对他们放松戒备,一直都在谋划着彻底剿灭他们,只是一直缺乏合理借口。 平定吕宋岛之后,萧如薰把罗马来的亚历山大枢机主教安排到了这一块区域做传教布道的工作,美其名曰实验。 如果他们能让这些人接受天主教,那么萧如薰就能确认天主教是安全的,就可以接受他们在缅甸传教,如果不行,那就难说了。 亚历山大主教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欣喜若狂的带着自己的三十多个追随者启程去这些南蛮子的部落里面传教,利玛窦全程追随,还给亚历山大主教提供翻译服务,一段时间内这个传教开展的挺不错的。 此时萧如薰虽然已经离开了缅甸,但是他早已和袁黄商议好了对策。 买通细作去那些部落头人耳边挑拨离间,散播一些天主教不利于他们统治的传闻,编造一些这些弗朗机夷传播宗教的目的是为了夺取统治权之类的流言,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些头人给挑动了。 仅仅一个月之后,这些头人就做出了对策,比如限制亚历山大主教一群人进入他们的聚居地,动辄驱赶打骂,本来以为可以赶走他们。 但是没想到亚历山大主教为了教皇的位置已经铁了心要开辟中国教区,百折不挠,就是不走,还开创性的使用了游击传教的模式! 又一个月过去了,已经有不少人信奉天主教了,对原先部落的压迫和掠夺产生了很多不满的情绪,加上部落头人往往使用野蛮的方式驱赶这些弗朗机人,于是就在前几日,一个中等部落中产生了对峙事件。 这个部落的头人抓住了两个传教士要鞭打他们,他们的一百多个信徒不愿意,要保护这些传教士,部落头人大怒,下令自己的人马对这些“背叛者”动手,当场就杀死了五十多个人。 混乱之中,这两个传教士也被杀了,结果事情闹大了。 更多的部落头人一看杀人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将这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魔鬼的奴隶”全部杀掉。 一番混乱之后,传教士们给杀掉了十七八个,信徒们被杀掉了三五百,最后信徒们舍弃自己的性命阻挡追兵才让亚历山大主教和利玛窦一群人逃走,找到了镇南军的驻军点寻求帮助。 那些头人带兵来追,看到镇南军收纳了这些传教士,还要镇南军交出这些魔鬼的奴隶,他们要处死这些人,镇南军早就得到袁黄的命令,保护亚历山大一行人,强行要求头人们离开,还架起了火枪火炮威慑他们,他们被迫退走。 但是随后几个时辰内,不断有小规模的骚扰事件在明军驻防点发生,于是就有了这份报告。 时机已到。 萧如薰临走之前把自己的调兵玉符交给袁黄,袁黄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凭借自己的玉符命令统兵大将调动军队,对东吁遗民进行剿灭作战。 萧如薰手上倒是有镇南军的调兵旗牌,这是兵部发给萧如薰的,等需要调动镇南军的时候,兵部会派人拿相对应的旗牌来调兵,不过兵部从来也没有动用过镇南军出战。 所以在镇南军内部,旗牌没什么作用,萧如薰直接用自己本人作为调兵信物。 萧如薰是很关注镇南军的兵权的,除了袁黄,其他人他还真不怎么敢相信,所以平常经常出现在各大军队的军营里和军士们亲切交谈深入接触,几年下来基本上每个镇南军的士兵都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本人就是最好的调兵信物。 以前的士兵加入军队基本上是不认识高级将领长什么样子的,只知道自己的直接上司是谁,跟着直接上司行军作战,就连造反都是这样,他们是最没有自我意志的,所以就要使用兵符来确保军队的调动和所属。 萧如薰这里情况不同,为了确保自己对军队的绝对掌握,萧如薰在军中不用旗牌,只用自己本人调动人马,自己如果不在,那就事先通告把代表自己的玉符交给谁,听谁的命令。 实际上军队还是听从萧如薰一个人的命令,因为哪怕一个小兵都见过萧如薰,知道要效忠他,而不是自己的上司或者是统兵大将,这也是萧如薰可以越过统兵将领直接插手军队指挥的重要原因。 当然,这也是现在摊子小的情况下才可以做出来的事情,摊子要是大了,军队多了,这个法子不好使,所以萧如薰才又准备了玉符作为第二调兵信物,自己不在的情况下,军队就听玉符的命令。 按照古代军队的那一套做法,萧如薰本人在,以萧如薰的指令为最高指令,因为大家都认识他,知道要效忠于他,萧如薰不在,就听玉符的命令。 每支军队有自己的象征玉符,左半在军队将领手上,右半在萧如薰手上,萧如薰把玉符交给袁黄,袁黄可以用玉符调动整个缅甸的镇南军。 如今,正是镇南军出动的时候。 六百七十三 讨伐洞武遗民(上) 说起来,赵虎都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打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只记得军队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大家的福利也越来越好,装备越来越精良,训练越来越正规,大家的文化程度也越来越高,都铆足了劲儿准备打仗。 可是就是没仗可打。 干掉了洞武国之后,貌似整个南洋都被大明给吓破了胆,愣是没有哪个国家敢于来撩拨大明的虎须,乖乖的进贡,做大明的藩属国,乖的和孙子一样。 倒是海上颇为不平静,经常会遇到海盗之类的家伙在海上肆意妄为,于是镇南军海军顺势成立,脱离了原先的序列,独立成军了。 从此以后海军就成为了缅甸的明星部队,每一次战争都能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海军官兵,这些人被萧如薰接见,赠予赏赐和军功,或者当场升职,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民望大增,要多爽快就有多爽快。 而这一切都和陆军无缘,因为陆军除了警戒就是警戒,连缉捕盗贼之类的事情都被警察部队给做掉了,陆军突然之间变得没仗可打,变得有些悠闲起来。 也因此,陆军和海军那些官兵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差,赵虎这一批跟着萧如薰来缅甸的元从系高级武将和海军武将之间的关系也很不好,甚至可以用险恶来形容,不过即是如此,双方也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 后来萧如薰大概是知道双方的关系很差,所以弄出了一个运动会的名头,多多少少缓解了海军和陆军之间的关系,也让陆军官兵的怨气不那么大,不至于整天就想着打仗打仗打仗,也有事情去做了。 只是对于赵虎这些元老武将们来说,肯定还是打仗可以让他们满意,只有打仗才能得到功勋得到赏赐,否则日复一日的训练是为了什么? 每日例行的训练都成了很简单的事情,从前认为无法做到的事情现在是家常便饭,在赵虎等人看来,现在镇南军四大营步军和两营骑军都已经精锐非凡,训练已经训练到了瓶颈,若是不打仗的话根本无法更上一层楼。 甚至于他们都开始训练那些辅兵,被萧如薰称之为“预备役”的辅兵,训练他们才能稍微让自己焦躁的心安稳下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打仗呢? 赵虎等啊等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袁黄派人来传令的时候,赵虎正在百无聊赖的指导一批辅兵做战场搏杀训练,用自己特有的虎式教育法,将这些辅兵当作训练已久的精兵来看待,弄得这些辅兵们苦不堪言,军令传达来的时候,赵虎还以为这就是以往的例行述职,没什么大不了的。 打开军令一看,赵虎瞬间瞪圆了眼睛。 然后…… “老齐!老齐!老齐!快点准备!整兵备战!整兵备战!!!” 赵虎的大嗓门儿一吼,顿时周边的士兵都听到了,大家都被喊懵了。 备战?备什么战?不是好久都没有打仗了吗? 青龙营副将齐大勇正在训练几个士兵打篮球,卯足了劲儿打算在之后的运动会上复仇,突然听到赵虎的大嗓门儿喊自己,说什么准备备战什么的,齐大勇抱着一颗篮球一下子就愣住了。 “什么?备战?” 看着冲过来的赵虎,齐大勇立刻迎了上去。 “老赵,你说什么呢?备战?” “是啊!备战!备战!你快看!快看!” 赵虎把袁黄的军令一把塞到了齐大勇手里,齐大勇丢下篮球接了过来,也瞪大了眼睛。 “南蛮子造反了?!” “是啊!南蛮子造反了!袭击了咱们的边防驻军!要打仗了!要打仗了!” 看着赵虎极度兴奋的脸,齐大勇也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着。 等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终于!终于要打仗了!! “咱们马上过去!” “嗯!马上过去!” 赵虎和齐大勇立刻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同时,整个青龙营也迅速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即临战整备。 半个时辰以后,镇南军陆军四大营,骑军两大营和炮军营的军官全部抵达,这一次没有海军什么事情,海军依然在进行日常巡逻护航和整备工作。 “步军青龙营主将赵虎!” “步军青龙营副将齐大勇!” “步军白虎营主将廖忠!” “步军白虎营副将麻冲!” “步军朱雀营主将麻威!” “步军朱雀营副将孙立!” “步军玄武营主将李文远!” “步军玄武营副将郑鹰!” “骑军战狼营主将罗荣!” “骑军战狼营副将钱正!” “骑军狂狮营主将姜越!” “骑军狂狮营副将薛伯禄!” “炮兵营副将石可!” 镇南军陆军的主要武将系数到齐,每名将领的脸上都写满了激动。 袁黄坐在首位上,看着底下雄赳赳气昂昂的一众将领,不得不感叹萧如薰练兵之能,即使数年不经历大的战争了,但是这些将军一个个锐气十足,求战心切,毫无萎缩怯战之意,和他当年在家乡所看到的那些军将完全相反。 所以在和萧如薰闲聊的时候,袁黄才说过,整个大明江南的军队都没有任何一支可以和镇南军交手,就算是北地,也只有九边将领的私兵家丁可以和镇南军比划比划,但是同等兵力之下,甚至是不对等的二比一的兵力之下,镇南军获胜的几率依然超过七成。 因为镇南军的军纪实在是太好,军规实在是太严格,训练出来的士兵每一个都和机器人一样,只需要经过战火的洗礼之后,绝对是一支铁军。 萧如薰从三年前就开始策划要彻底剿灭东吁王朝的遗民们,一方面剪除西方威胁,一方面扩充劳动力加速整个中部和北部的开发。 不客气地说,现在整个缅甸能被有效利用起来的只有五分之一的区域,剩下五分之四只是象征性占领,像北部只有一座内比都城、后来被萧如薰改名为安北城的城市是有人居住生活并且有军队驻守的。 但是也等于是军城,并没有多少百姓居住,基本上都是北部山区驻守军队的家眷,剩下来的八座完善的城市都在南边临海区域,萧如薰的驻地都在勃固,现在被改名为南安城。 实在是太缺口人口,太缺劳动力了,等着朝廷送人来是不现实的,那不知道要等多久,必须要想办法自己解决。 六百七十四 讨伐洞武遗民(下) 实在是太缺乏人口了,整个缅甸不到两百万的人口,根本无法开发太多的区域。 萧如薰又不想浪费宝贵的汉民劳动力去做开山开荒的粗活,所以只能把目标定在那些一直都不安分的东吁遗民身上,不灭了他们就宛如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怎么能忍? 只是自古以来行军作战征伐国家都是需要理由的,萧如薰也不例外,也是需要理由的,以前没有,现在有了,那些传教士就是萧如薰的理由。 萧如薰临走之前已经把全套应对措施和袁黄商量好了,袁黄只需要按照萧如薰临走之前的安排调兵遣将就可以。 当然在此之前,还要做一件事情。 “诸将都来了,也都知道老夫唤你们过来的原因了,那么老夫就不多说什么了,洞武国遗民造反了,杀了咱们派过去的弗朗机人,袭扰了咱们的边防驻兵,胆大妄为! 萧侯临走前曾吩咐,一旦洞武国遗民造反,则务必全力清剿,不使其一人漏网,以绝后患,如今我军陆军总兵力在三万,有三千驻军在吕宋,有三千兵马跟随萧侯北上抗击北虏,如今除去海军,我军可动用的兵力不过两万,人数太少,因此,萧侯嘱咐,兵力不够时可将预备役编入正规军当中,扩军!” 袁黄一声令下,步军四大营的将领们都开始兴奋起来了,因为一旦扩军,最主要的扩军目标就是他们手下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营。 在他们看来,骑军的话,限于镇南军的马匹数量和地形限制,三千骑军够用了,骑军两大营是不用增兵的,炮营自成体系,有自己的预备炮兵,和步军骑军是分开来训练的,管不着。 因此,这扩军主要就是扩张步军四大营。 果不其然,袁黄直接下令。 “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营在七日内完成扩军至一万人的任务,七日后一早阅兵,老夫要看到四万能战之兵!要看看你们平时的训练到底是不是真的用心了!” 袁黄一声令下,四大营八位主要将领齐声应诺。 “末将领命!” “骑军战狼狂狮两大营各自扩军至两千五百,届时老夫需要看到五千骑军!” 步军诸将一愣,看向了骑军四名主要将领,见骑军四名将领面色激动,显然是等待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先生,咱们有那么多战马吗?” 赵虎疑惑地问道:“平时问他们骑兵营要点儿战马来用他们都吝啬的要命。” 袁黄微微一笑:“当时是没有多少富裕的战马,现在有了,前日,萧侯和阿拉伯商人订购的第一批战马共两千匹已经运到了,后续还会不断的有战马过来,萧侯决定至少要购买一万匹战马来扩军骑军。” 步军诸将互相看了看,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一万匹战马啊!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只是,大家始终不明白,缅甸这个地方需要那么多骑兵吗? “炮营随萧侯北上一千,驻军吕宋一千,还剩三千,着七日内扩军至五千整,不得有误!” 炮营副将石可抱拳领命。 “遵命!” 好嘛,炮营也扩军了,这也就意味着…… 镇南军全面扩军,要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仗了。 “咱们三年不扩军,扩军也不能等三年才成战斗力,往日让诸将多多训练预备役,诸将是否都牢记在心?” 诸将抱拳。 “不敢有误!” 袁黄点头。 “好!两万军队扩军至五万,老夫不想看到军队战斗力锐减的情况发生,我们即将面对的是兵力以十万计,口众以百万计的洞武遗民,其军队规模不会少于当初咱们对付的洞武国正规军,咱们的军队人数也比当初要更多,只是萧侯无法参加此战,诸将可有信心打赢此战?” 诸将抱拳,齐声喝道:“有!” “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明和萧侯现在需要你们了!你们要对得起大明的军饷,要对得起萧侯的照料训练,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纳税养你们的百姓!七日后一早,南安城西校兵场阅兵,出征!” “遵命!” 诸将抱拳行礼,而后缓缓退出镇南侯府。 看着诸将离去的背影,袁黄的心里是没有多少担忧的。 此战虽然没有萧如薰指挥,但是缅甸镇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越了洞武遗民,在袁黄看来,那些洞武遗民就是跳梁小丑,武器军械军队组织度和战斗力皆远远不如训练精良的镇南军。 各种情况综合下来,镇南军的军力对洞武遗民那是碾压性的,不存在任何失手的可能,一旦开战,必然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很快就能摧毁他们。 更何况镇南军对此战谋划已久,对他们的地形驻地和可以动员的兵力都有详细的考察和论证,什么军队攻击什么方位可以最快速的打败他们,对于这些都已经考虑得差不多了,所以,此战志在必得。 现在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战后的俘虏安排问题,虽然早就已经规划好了该如何对这些俘虏安置,如何最大限度地压榨他们的劳动力然后送他们去死,实际操作起来还是需要一番周折的。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了,最重要的是此战已经成为定局,必须要灭掉他们,消除掉缅甸镇的最后一个隐患。 三年磨剑,一朝亮剑,身上肩负着萧如薰无与伦比的信任和雄心壮志,袁黄不能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失误,所有事情他都要掌握好,规划好。 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当初的诸葛亮有点像,只不过萧如薰比刘禅要厉害得多,但是现在不在,自己可不就是总览军政大权的诸葛亮吗? 他此前也未曾想到,自己能有如今日这般成为诸葛武侯一般的人物,执掌数万兵马兴兵讨伐敌人,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理想,实现对自己信任的人的承诺。 这种感觉,真的很特殊啊! 袁黄默默的打开了面前桌子上的那个盒子,盒子里整齐划一的排列着陆军的七块玉符,那是萧如薰留给袁黄的调兵信物,是兵权的象征。 他以如此信任和如此托付与我,我怎能不为他效死力呢? 我年已花甲,此生也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就是想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并且,对得起他的托付。 此战,务必功成! 六百七十五 袁黄阅兵 万历二十二年,萧如薰率军攻灭东吁王朝之后,出于发展自身的必要,将当初的盟友、缅甸孟族人半利诱半强制的迁移到了现如今孟加拉国的吉大港区南部,将他们赶出了缅甸。 并且为了确保这些家伙不会再次回到缅甸对自己的建设造成危害,他在现在的孟都的位置筑了平西城这座军城,长期驻扎两千名士兵左右的军队。 万历二十四年镇南军改组之后,这个驻扎任务就由镇南军步军四大营轮流来镇守,每营镇守半年。 为了确保从勃固到平西城的交通稳定,萧如薰特地征发了三万战俘奴隶修筑驰道,确保这条道路的通畅和消息传递的即时性。 和平西城一样的军城在缅甸中北部还有好几座,都是在无法移民居住开发的前提下,萧如薰为了控制领土而想到的权宜之计。 但是就算是权宜之计也不能乱来,萧如薰深深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在选择安置孟族人的地方的时候,萧如薰选择了吉大港区,因为此时此刻这一块区域有一个小型的统一王朝,阿拉干王朝。 这个王朝和远在更西边的莫卧儿王朝一样都处在鼎盛期间,当然了,这个小国家就算是如今的缅甸镇都能轻松收拾掉。 能和大明掰一掰腕子的,也就是莫卧儿的阿克巴了,阿克巴的统治已经进入了晚期,他还有七八年的寿命,但是此时此刻的莫卧儿王朝,萧如薰的确不想去招惹。 但是不去招惹不代表不会去戒备,不会去防备,阿拉干这帮蠢货在莽应里进犯大明的过程中派出了葡萄牙人雇佣军前来参战。 萧如薰所灭掉的那一支葡萄牙雇佣军当中就有阿拉干王朝的葡萄牙雇佣军存在,萧如薰得知之后直接把这个王朝拉入了黑名单。 于是孟族人的迁移地就选择好了。 随着孟族人的大举迁入,阿拉干王明耶娑基算是倒了血霉,当时的孟族人所迁入的地区还是无人区,虽然已经属于阿拉干,但是只有少数原住民在居住,轻而易举的就被孟族人干掉并且鸠占鹊巢了。 在明军的军事威胁下,孟族人不断往北开拓生存空间,终于触犯到了阿拉干王朝的核心利益,于是阿拉干王就开始组织军队和孟族人交战,试图将孟族人驱逐出自己的国土。 但是在明军支援的一些火枪和火炮甚至是军事指挥的协助下,阿拉干的几次军事行动都被孟族人打败,惨败而归,军事实力损失不小,再也不敢轻易和孟族人交战,无奈的被迫承认孟族人对南部临海区域的占有。 不过明耶娑基一直没有放弃对这块土地的所有权,三年来不断地想方设法和孟族人斗智斗勇,小规模摩擦不断,但是双方都不敢进行大规模的交战。 明耶娑基也渐渐的知道了孟族人背后还有一个大的靠山,貌似是大靠山,也不知道具体是不是,因为明耶娑基没有想通过和平的方式夺回自己的领地。 只是多了一个大靠山,明耶娑基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妥善应对,在限制孟族人继续北上的同时,加快速度武装自己的火器部队,招揽更多的葡萄牙人来助战。 结果招揽是招揽到了一些,但是每一次交战这些葡萄牙人都死的最快最多,很多头部中枪死掉的,渐渐的葡萄牙人不敢受雇于明耶娑基了,明耶娑基彻底落入了颓势。 孟族人稳步推进自己的生存空间,但是对与萧如薰的强硬政策也越来越不满意,他们这边要不断的征战来得到生存空间,他们那边却发展的极其迅猛,过去做生意的人都夸赞萧如薰的地盘发展的好,这样好那样好,自然就有人不爽了,红眼病一起,就再也下不去了。 慢慢的,孟族人和明耶娑基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共识,孟族人不再往北,明耶娑基也不再组织军队南下,孟族人试图往南往东回到自己原先的住所,但是南边被平西城扼守住了,东面的高山和恶劣地形也在无形中限制了他们的扩张。 于是这种困境渐渐转化为怒火,越来越让孟族人感到不满,对萧如薰的镇南军越来越不满,越来越想要回到自己原先的家乡过好日子。 针对平西城的骚扰就越来越多了。 这种迹象发现之后,萧如薰就着手安排吕宋战事,接着用传教权作为诱饵让亚历山大和利玛窦到这里传教,从内部搅乱他们,让他们自己发生内乱,从而找到出兵的借口。 现在,这个借口已经得到了。 萧如薰可不会管阿拉干王明耶娑基是如何看待这场战争的,反正,他会直接灭掉孟族,至于阿拉干王朝,他没什么兴趣,因为阿拉干是横在缅甸镇和莫卧儿帝国之间唯一的缓冲地带,若是干掉了阿拉干,岂不是要和莫卧儿正面迎上了? 萧如薰可没有准备好和莫卧儿的战争,自己只是一个军镇,而莫卧儿是一个大帝国,这有些不太理智。 至于阿克巴是如何考虑的,萧如薰自然也无暇关注,但是想来这家伙年老了,应该更加关注继承人的问题,大规模对外出兵应该不是他的首选,否则,他不会留着阿拉干这个小国不吃掉。 应该是精力不济了。 这就给了萧如薰在阿克巴的眼皮底下做小动作的底气。 当然了,这也不能算是小动作了。 万历二十六年三月三十日,镇南军主力在勃固、也就是南安城阅兵。 此战,袁黄以萧如薰的军师、政务所所长的身份亲自挂帅,率镇南军五万出击孟族,务必战胜,必须战胜,为未来的发展奠定基础。 袁黄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快要来了,他需要在那之前准备好一切,等萧如薰需要他的时候,他能拿出萧如薰所需要的一切给他,这样才不负萧如薰对他的信任和安排。 袁黄身穿当初在朝鲜时候萧如薰赠送给他的战甲,手持萧如薰留下来的佩剑,代表萧如薰行使镇南军的最高指挥权。 六百七十六 无法忽视的一天 众将信服袁黄的能力,认同袁黄在缅甸镇的地位,所以愿意遵守他的号令,没有不服的现象发生,乖乖的站在点兵台下等待袁黄的号令。 袁黄抱着一个木盒子上了点兵台,在台上,袁黄打开了这个木盒子。 “自古行军征战无不以兵符为信物,萧侯临走之前,将镇南军兵符托付于我,我深感肩上责任重大,不得不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如今大军整备已完,兵甲已足,粮草已丰,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出兵!出兵!出兵!” 台下众将与众士兵齐声高呼。 “战狼营主将罗荣、狂狮营主将姜越上台听令!” 袁黄高呼一声,罗荣与姜越于台下应诺,快步上台,袁黄从木盒中取出战狼营和狂狮营的象征玉符的右半,罗荣和姜越将自己所保存的左半玉符取出,两块玉符合二为一,确认无误,命令生效。 “着战狼营主将罗荣并狂狮营主将姜越各自率本部兵马为我大军先锋,先行赶赴平西城为我大军开路,限期五日,不得有误!” “遵命!” 罗荣与姜越一并领下军令。 “青龙营主将赵虎上台听令!” 赵虎领命上台,袁黄拿出青龙营玉符的右半与赵虎的左半对上,契合,命令生效。 “着你率本部兵马为我中军右翼!” “遵命!” 赵虎领命。 “白虎营主将廖忠上台听令!” “遵命!” 廖忠上台,两块玉符合为一块,命令生效。 “着你率本部兵马为我中军左翼,一同行军!” “遵命!” 廖忠又下台。 四大营主将挨个上台,袁黄安排了行军的方位和行军的目标,最后,自己率领炮军居中,大军立刻出发,往平西城前进,以平西城为进攻的出发点。 于是乎,就在这一天,大明朝最精锐的镇南军陆军时隔三年再次全军出动,去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袁黄的战略计划不会如此简单,行军至一半的时候,袁黄把白虎营副将麻冲叫到了自己的军帐之中,耳提面命一番,麻冲便领下了袁黄的命令,当天晚上就带着三千精锐步军消失在了大部队的行军序列当中,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四月七日,萧如薰在杀胡口和北虏南下先锋军三万人大战的当日,也是袁黄抵达平西城开始排兵布阵的第一日,大明朝南北两端极富默契的各自开启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而主角,却都和镇南二字脱离不开关系。 与此同时,一场京城里的风暴也同时展开,内阁首辅赵志皋正式颁布皇帝圣旨,着吏部尚书蔡国珍着手进行京察,万历二十六年的京察正式开始。 这场京察从最开始就目标明确,因为蔡国珍第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晋系官僚在朝中唯一的大佬级靠山,户部尚书杨俊民,杨俊民在赵志皋宣布京察开始之后的一个时辰,就被蔡国珍的人控制住了,失去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络。 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这一次的京察不是简简单单的排除异己那么简单,第一个目标就是一部尚书这样的大官,可想而知,这一次京察的具体目标到底是多么巨大多么可怕。 这一天,会成为这个时空大明朝历史上不可忽视的极其重要的一天,往后发生的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可以从这一天开始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袁黄率领镇南军主力抵达平西城的时候,平西城的驻军在五千骑兵的支援下已经和孟族人打了一仗了。 孟族人发现明军增兵之后,意识到明军打算对他们动手,虽然不知道明军已经决定灭绝他们了,但是本能告诉他们,明军增兵和那些魔鬼的奴隶被杀有关系。 于是一种说法迅速的传扬开来。 这些魔鬼的奴隶是南面的汉人派来的,目的是消灭我们,从精神上摧毁我们的信仰,他们不但夺走了我们的家园,还要夺走我们的精神信仰,这比夺走我们的生命更加不可原谅。 于是,在一帮眼红不满萧如薰已久的头人的带领下,孟族人自反抗莽应里之后第二次结成了同盟,这一次反抗的目标不是莽应里了,而是取代莽应里通知缅甸的萧如薰。 他们不知道明军是冲着灭绝他们而来的,以为明军派来几千人是来防备他们的,于是打算先下手为强,夺下平西城这座阻碍他们南下脚步三年的城池,打开回家之路,给萧如薰一点颜色瞧瞧。 自然,他们知道萧如薰现在不在缅甸,所以胆子才变得很大,敢于主动对明军发起进攻,结果自然不用多说,在明军三年心血营造的平西城的防御体系的反击之下,孟族人被打得头破血流。 平西城有弗朗机铳三十门,有鸟铳一千杆,有红夷大炮两门,驻军两千人,本身就是要塞工事,加上才抵达的五千骑兵,战斗力充足。 而孟族人只派了五千先锋军对平西城进行试探性进攻,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他们输得很惨,被弗朗机铳和红夷大炮迎头痛击,然后又被铳卒一顿射击,最后在镇南军的铜墙铁壁之下狼狈败逃。 要说之前镇南军也不会追击,毕竟人数少,骑兵只有几十,基本上不是用来战斗的,但是现在不同了,整整五千骑兵啊!是镇南军的骑兵主力啊!不拿来追击难道还要窝在城池里面养老吗? 于是镇南军骑兵出击,快速追上了那些残兵败将,一通杀戮之后,这五千人只剩下一个人被放回去报信了,其他人全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 两军之间的第一次交战就这样结束了,孟族联军惊讶于明军强大的战斗力,这种比之三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战斗力让他们深感不安和恐慌。 但是百万族人给了他们无比伦比的勇气,他们迅速增加了联军的数量,分配武器,加紧操练,时刻准备着第二次出击。 与此同时,他们还不忘记使用外交战术,派人来平西城质问明军为什么那么凶狠的杀戮他们的族人,毫无疑问的,这个人被罗荣割下一只耳朵踹了回去,送去一句话——要打仗就来打仗,少废话! 孟族被彻底激怒了,他们用最快速的速度组织了超过五万人的兵力,集合起来成立了数目庞大的联军,打算一举攻下平西城,血洗平西城,一血上次失败的耻。 就在这个关头,袁黄率领镇南军主力赶到了。 六百七十七 主持公道 袁黄的主力不抵达,战狼营和狂狮营还不敢倾尽全力主动出击,毕竟面对的是十多万的孟族青壮可战之兵。 罗荣和姜越可没有自大到敢于用五千人去冲击十多万人的可战之兵,哪怕他们在镇南军眼中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罗荣和姜越都是萧如薰的宁夏亲兵老底子出身,跟着萧如薰在西北吃过风沙受过日照和北虏交过手的,在朝鲜之役立下大功被逐步提拔,渐渐崭露头角。 到了缅甸之后则进一步立下功勋,万历二十四年镇南军改组之后他们两人就脱颖而出,成为骑兵部队的主将,算是广义上的元从派系,只是和真正意义上的元从派系有点差距。 他们平常也没少跟在萧如薰身边学点东西,他们知道萧如薰是怎样的用兵习惯和临阵指挥习惯,知道萧如薰虽然很蔑视自己的敌人,但是却从来不曾轻视他们。 简单地说,萧如薰曾经给他们解释过,咱们是最优秀的,一切试图反抗和敌对我们的都是蛮夷和蠢货,对待这些人不需要有任何的同情心,往死里怼就行。 但是有一点,就是咱们不能轻视他们的战斗力,自古以来咱们吃了多少蛮夷和蠢货的亏啊? 于是镇南军的武将们在萧如薰多次开大会近乎洗脑的教育宣传之下,继承了萧如薰的这一理念。 即使一口一个蛮夷,即使将这些家伙蔑视到脚底下,但是也不会忽视他们所拥有的基础战斗力,毕竟大家都只有一条命,打仗的时候以命相搏,拼的就是运气和命硬程度,谁也没有第二条命不是? 在这一点上,镇南军的军将们都秉持着戚继光的观念,即战略目标必须达成,但是不用愚蠢蛮干的方式达成,而要以最小的代价达成,没有必要付出性命的前提下,就不要白白送命。 萧如薰大力推动士兵识字计划的原因,也有一点是为了让将军们本身都养成珍惜生命不要白白送掉自己和士兵的生命的意识,在这个人民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一的年代里,识字是一件很可贵的事情。 于是乎将军们自然而然的就开始珍惜起自己麾下那些会写字会认字稍微有一点文化素养还战斗力极强的士兵,不会随随便便把士兵的生命当作猪狗的生命一样不珍惜,镇南军的战斗损失急剧下滑。 罗荣和姜越都是秉持着萧如薰一贯理念的坚定支持者,忠心耿耿,自然也会遵守萧如薰的不做无谓牺牲的根本原则,不该出战的时候绝不出战,但是现在袁黄来了,带来了主力部队,那还说什么? 揍他丫的! 没等孟族联军把部队整理好,还在一团乱麻的时候,作为先锋军,镇南军战狼营和青龙营就在元从派系大佬赵虎的带领下杀出了平西城,一路向北踏血而行。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八日,赵虎在平西城以北十里处大破孟族仓促聚集的一万多军队,斩首一千余,击杀大半,剩下来不到一千的俘虏都被赵虎放了,不过他们都不完整了。 要么就是缺胳膊,要么就是缺耳朵,或者缺鼻子缺嘴唇的,都是赵虎特意嘱咐放回去散播恐慌情绪加强心理攻势的。 在他看来,这种松散的没有主心骨的联盟和文明程度极低的对手,只要强化他们心中对大明军队的恐惧,别看他们人数众多,其实不堪一击。 跟在萧如薰身边很久了,赵虎也学会了不少萧如薰惯用的战场套路,在萧如薰的悉心栽培之下,元从派系三大主将的成长都很明显。 最早的时候赵虎只会冲杀,是元从派系第一猛将,但是眼下,袁黄评价赵虎是真正的『万人敌』,即可以指挥一万人的军队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大将。 赵虎初战告捷旗开得胜,明军士气大振,先锋军稳步向北推进,后续部队接连出发,而此时此刻,作为此战主帅的袁黄却不急着亲自跟上大部队的脚步。 他还要完成萧如薰给他的特殊嘱托。 目标就是眼下正在平西城里面休养身体和心灵创伤的亚历山大主教和利玛窦。 袁黄作为萧如薰最亲近和最信任的长者,是绝对知道萧如薰内心真正的想法的,他知道萧如薰他压根儿就没有打算允许这些欧罗巴人在大明的地界传教 萧如薰曾经和袁黄讨论过这些传教的家伙的想法,对他们真正的目的表现出了极度的戒备和反感,之所以留着他们,一来是需要和欧罗巴人交流,需要一个比较好的文明形象忽悠欧罗巴人,好把他们的好东西全部拿来为己用。 二,就是为了制造和孟族人的战争借口。 至于利玛窦,袁黄很清楚,萧如薰根本就没有把他当作一回事,如果不是因为他通晓汉语,并且记忆力好,能够默写出诸多西方经典帮助萧如薰建立科学体系的话,萧如薰也根本就不会允许这个家伙留在自己的镇南侯府里面。 即是如此,萧如薰也对利玛窦设下了诸多限制,基本上不给他接触到外人的机会,不给他传教的时间和空间,唯一一个和他长期接触的陈龙正又是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棒槌,差点把利玛窦反向攻略了。 说穿了,萧如薰是在榨取他们的利用价值,有朝一日这种利用价值没了,萧如薰会适时的翻脸不认人。 袁黄十分明白这一点,所以眼下他们还有很多剩余价值可以利用榨取,还不能对他们视若无物,于是乎,袁黄就代表萧如薰给他们送去了亲人一般的关怀。 “亚历山大先生,利先生,真是想不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袁黄一副悲天悯人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着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的亚历山大主教和利玛窦,然后挥挥手,让士兵把自己准备的礼品给他们送来了。 亚历山大主教一把就握住了袁黄的手。 “袁先生,我……我实在是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那么野蛮的种族和人存在,他们残杀了自己的同胞不说,还残杀了我们的教士,我们有十七名教士被残酷的杀害了,我请求您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六百七十八 意想不到的收获 袁黄看向了利玛窦,利玛窦就把亚历山大主教的意思翻译了一下,袁黄“哦”了一声,然后抚须长叹。 “唉!这些洞武国的遗民都是些野蛮没有教化的蛮夷,他们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文章道理,连礼义廉耻都不知道,这次你们深入他们内部传教,也是苦了你们了,放心吧,老夫带兵来了,一定为你们讨回公道。” 然后袁黄指了指自己带来的礼品。 “这些都是些补身子的食物和一些绸缎布匹,你们且拿着,算是萧侯的一点心意,萧侯当初派你们来是真的怀揣着很大的希望,希望你们可以教化他们,让他们不再野蛮,结果却……唉……” 看着袁黄失落的神色,利玛窦的眼圈都红了,然后他把这个意思翻译给了亚历山大主教,亚历山大的眼圈也红了。 这次的传教经历让他们不仅觉得惊魂,觉得恐惧,更觉得耻辱! 一次大好的传教机会,一次中国贵族将军全力支持的传教机会,一次敲开中国传教之门、也是打开亚历山大通往教皇之路的大门的绝佳机遇,就这样没了…… 萧如薰如果知道的话,会有多失望? 亚历山大和利玛窦都不敢想。 袁黄暗自打量了一下亚历山大和利玛窦,见他们失望的神色不似作伪,知道自己的戏演的还不错,便接着往下演。 “大明是礼仪之邦,天朝上国,对待四夷一直都是宽容的,除非太过分,否则大明绝对不动刀兵,可是眼下却是无可奈何了,这些蛮夷已经失去了理智,对大明不再信任,若是不出兵剿灭他们,恐成祸患!” 袁黄又深深叹了口气:“唉!真是想不到,老夫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要挂帅出征战场杀敌,也不知道这一下子又要有多少人被杀,又要有多少人枉死了!唉!时也?命也?” 利玛窦顿时被袁黄这种悲天悯人的态度给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现在的利玛窦只是一个刚刚开始接触新世界的菜鸟,还不是后来那个洞悉了中国人一部分生活轨迹和意识形态的传教老鸟,现在的利玛窦还没有和中国的上层开始交流,自然无法理解中国官场上这种交流的艺术。 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把侵略战争美化为王道教化,这些是中国精英们的基本功,也是必须要会的基本功,至少萧如薰身边的袁黄是一把好手。 这不,在演技高超的袁黄的面前,利玛窦感动的都快掉眼泪了。 袁黄又握住了亚历山大主教的手。 “等你们休养好了,就先回南安城居住,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等萧侯回来,咱们再行商量吧!” 利玛窦翻译了一下,亚历山大主教觉得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于是只能答应。 后来,亚历山大主教回到南安城之后,觉得自己没有达成使命,没有完成对萧如薰的承诺,反而害的萧如薰出兵讨伐孟族人,感觉萧如薰一定对他没有好感了,之后也难以开辟新的局面。 于是,心灰意冷之下,自觉无颜面对萧如薰的他在两个月以后乘欧洲商人的海船启程回国了。 利玛窦还是留下来了,决定不管怎样,都要尽到自己的一份力量。 亚历山大主教回国之后,因为没有完成主要的开辟中国传教新局面的任务,还损失了十几名传教士,所以没有得到什么奖励。 但是作为和中国贵族产生联系的罗马教廷第一人,有了去中国接触中国人的这个经历,在中国问题上,他还是得到了教皇的重用的。 亚历山大建议罗马教廷花一些时间和萧如薰建立和谐友好的关系,他已经打开了第一步局面,有一名传教士利玛窦长期和萧如薰接触,他建议给利玛窦更高的地位,方便他的行动。 教皇允许了,于是很快,利玛窦的地位得到了提升,以此为借口和突破点,打着开辟中国教区的幌子的亚历山大开始重塑自己的声威和地位。 而且在那之后,正好罗马教廷得知西班牙王政府因为菲律宾海岛事件而对中国极度不满,西班牙王疯狂的打算劳师远征菲律宾报仇,成为教皇得力助手的亚历山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在他看来,如果没有西班牙人的愚蠢屠杀行为惹恼了中国人,他也不用冒险和萧如薰做那个约定,说不定就能用更加和平的方式和萧如薰协商,也就不用被追杀的差点儿丧命,搞得现在自己处境十分尴尬的局面了。 而且当时欧洲贵族们正在广泛追求和中国人接触,和中国人做生意,痴迷于中国灿烂的文化和高大上的产物,对于西班牙政府这种逆时代潮流的行为十分不满。 罗马教廷本来是期待西班牙作为反宗教改革先锋军发挥自己的力量的,可是现在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越来越疯狂,这边仗还有占据上风,那边居然还要抽调兵力远征中国! 这不是疯了吗? 亚历山大是偏向于支持中国立场的,但是支持的人还不是很多,碰巧此时罗马教廷内部也有不少人对腓力二世不关注欧洲战局而关注东方战局的行为十分不满,也打算阻止他的疯狂,两拨人一拍即合。 于是在亚历山大各种意义上的努力的活动之下,罗马教廷内部趋向于支持亚历山大的意见,决定以葡萄牙事件对西班牙政府施压,阻止腓力二世的疯狂行为。 西班牙吞并葡萄牙实现半岛统一的大义名分是罗马教廷给予的,罗马教廷支持了西班牙吞并葡萄牙的行为,并且给予了大义支持。 如果没有罗马教廷的宗教支持,西班牙人的大义名分就会受损,吞并葡萄牙的正当性合法性就会被动摇,国家立场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于是,罗马教廷以此威胁西班牙政府,说如果他们敢出兵和中国人打仗,进一步损害中国和欧洲的关系,就支持葡萄牙人的复国行动,支持葡萄牙人夺回自己的家园,让他们后院起火。 最早和中国接触的热那亚的银行家们正在积极的准备着和中国人之间的生意往来,眼看着滚滚财富流入自己的口袋,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这种严重损害自己利益的行为发生。 六百七十九 历史变局 资本家和野心家的力量是强大的,尤其在欧洲这块传统君主权力并不强大的土地上,在这块分离主义盛行的土地上,传统君主的处境就更加尴尬。、 他们貌似对自己的君主和其他国家的君主非常不感冒。 于是资本家们和野心家们也通过自己的关系对西班牙政府施压,威胁西班牙政府不得在中国人面前损害欧洲人的形象,不得对他们的利益造成损害,否则他们就彻底倒向英国和尼德兰。 西班牙政府两面受敌,再加上和英国还有尼德兰之间的战争迟迟没有结果,身陷战争泥潭无法自拔的西班牙政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菲律宾彻底被中国人占据,从而放弃了远征的计划。 就这样看着一笔巨大的收益被中国人吞入肚里,而自己无能为力,又看着西班牙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收拾英国和尼德兰,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又急又气。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创下的辉煌局面一点一点的丧失,昔日的世界霸主居然沦落到了被人威胁的地步,这个七十岁的老人气急攻心,一命呜呼了。 之后,西班牙快速的衰落了,第一代世界霸主的地位摇摇欲坠,自顾不暇的他们再也无暇关注菲律宾,关注中国。 在欧洲发生的这一切,无论是萧如薰还是袁黄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们后来才知道因为当初的心血来潮而排出几艘船前往欧洲,从而开辟了崭新的局面,让中国在欧洲有了那么多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天然盟友,一波神操作帮着他们扼杀了西班牙人最后的疯狂。 顺便,这群神队友还给镇南军足够的时间巩固了在菲律宾的统治以及在南洋的新秩序的建立。 从此,以镇南侯府为核心的新的南洋秩序就顺利确立巩固了,西班牙人被全部驱逐,葡萄牙人则全部倒向了镇南侯府,为镇南侯府工作,当雇佣兵或者是工匠,以此求取生存。 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基本上意识到澳门和缅甸的差距,于是全部移居缅甸仰光城,试图在这里找到新的出路,在原先的时空中拖延几百年的澳门问题就这样不复存在了。 自此,南洋重新划归中国的势力影响范围,不复成为欧洲人掳掠亚洲的落脚点。 这样大的历史变局,显然不是当时的人们可以预料到的。 袁黄在忽悠了亚历山大和利玛窦之后,率领剩下的部队跟上了先头部队的步伐,而他出发的时候,赵虎已经率军和第二支孟族联军部队交手了。 这一次交手的位置就已经进入了阿拉干王朝的领地了,在这里,赵虎遇上了一支孟族军队和一个孟族部落,军队人数不多,好像也是慌慌忙忙组织的,罗荣率领战狼营一个冲锋就把这支三四千人的小股部队给灭掉了。 然后就是那个慌张的部落了。 这一回,赵虎没有大开杀戒,也不需要大开杀戒,这场战争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剪除威胁和掠夺劳动力,剪除威胁就是灭掉他们的统治,掠夺劳动力就是要掠夺劳动人口。 萧如薰深感建设缅甸需要大量人口,缅甸汉人不多,大部分都需要生产,难以开荒,就需要大量的俘虏前仆后继的在缅甸中部和缅甸北部的原始森林区用自己的血肉开辟新天地。 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投降就抓住,不允许滥杀,这些都是珍贵的开荒劳动力,还不用付工钱,若是不多多益善,以后还能去什么地方得到那么多的劳动力? 这是袁黄定下来的规矩。 赵虎用兵包围了这个部落,派了一个孟族商人去让他们投降。 这几年到缅甸做生意的孟族商人也是有一些的,这些人当中有一些的想法不一样,没有兴趣参与什么夺回家乡的情报搜集工作,直截了当的就以搜集情报的名义居住在了缅甸,然后直接告密。 萧如薰对于这少数几十个孟族商人非常重视,他们不仅是语言方面急缺的人才,也是自己的情报工作收集方面需要的人才,更是自己劝降和忽悠急缺的人才。 于是萧如薰对他们加以笼络,赐给缅甸居留证明,这一次出征,袁黄带上了五个孟族投诚者,让他们就习惯风俗和语言方面做出贡献,比如,劝降。 赵虎派兵包围了这个小部落,一个孟族投诚者去劝降,大概一刻钟的事件,这个部落的领头人就放下武器投降了。 实际上也不能不投降,这个小部落也就几万人口,能战之兵不到赵虎手下明军的一半,不投降干嘛? 等着和之前那支孟族联军一样死一地吗? 明军在孟族人心中留下的残暴、强大的影响太过于深刻,稍微用点力,就能转变为恐惧。 这些孟族人恐惧明军,不敢单独和明军对抗,于是乖乖的投降了。 赵虎遵守诺言,不杀人,允许他们带上细软和口粮,并且派人将他们往回去的路上押送,袁黄已经在平西城设下了办事处,留下了几十名文员和足够的军队,安排这些投降的不用花钱的劳动力们开始工作。 一刻不停的开始工作,一直工作到死为止,不会有人杀他们,但是他们依然会很快死掉。 用他们的命建设缅甸镇和大明朝美好的未来。 残酷而又美丽的世界啊! 袁黄不会怜悯他们,他不是传统文人,他从小就在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他的思想完全不同,家乡父老深受倭寇迫害的他,读书入仕是为了报仇,硬要说的话,年轻时的袁黄像个嫉恶如仇的侠客。 入仕之后他也不改自己的初衷,刚入仕就和一般文官不同,专门和地主豪强恶绅作对,为治下百姓做实事,不慕虚名,虽然屡屡失败,但是屡败屡战。 这使得袁黄的行为举止和一般的清流文官完全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和一般文官不同,这也是萧如薰能和袁黄在战火之中结下深厚情谊的很大原因,也是袁黄根本无法在京城官场混下去的原因。 袁黄率军由南而北步步推进,一步步的压缩孟族的生存空间,军事手段犀利,政治手段也没落下,袁了凡到底还是个文官。 他派人去联络阿拉干的王明耶娑基去了。 六百八十 联合阿拉干 虽然萧如薰一直以来对这个国家没什么好感,拉入黑名单,但是萧如薰也提出现在是需要联合阿拉干灭掉孟族的时候,而且要注意和阿拉干结成比较好的关系,使之成为我们阻挡更西边的一个统一帝国的屏障。 袁黄在来到缅甸之前根本不知道一个巨大的危险就躺在身边,他知道萧如薰说给他听才知道原来就在阿拉干的西边,有一个占地千里的统一的强大帝国。 这个帝国叫做莫卧儿帝国,统治它的是一名睿智的皇帝,这个国家的国力一点都不弱,至少以目前的缅甸镇来说,还完全不是这个大帝国的对手。 如果要和这个大帝国对上了,缅甸镇的几万军队完全不够用,扩军十万也就是一个方面军,没有大明的全力支持怕是打不赢,等于会给大明招惹一个巨大的麻烦。 但是也不用太过担心,因为这个大帝国自己的麻烦也不少,深陷宗教泥潭,和目前深陷财政危机的大明一样,对外扩张的意愿和能力都不是太强,否则卧榻之侧怎么容许阿拉干这个小国存在呢? 但是至少目前还是不要和他产生直接的交集,否则肯定会扰乱我们的全盘计划。 所以,和阿拉干结盟,以帮助他们收复国土为诱饵,使得他们和我们一起南北夹击孟族,尽快解决孟族战争,减少消耗。 袁黄记着萧如薰的安排,他也认为这个办法很可行,哪怕是相互利用,只要相互之间的目的是一致的,也能达成合作协议,反正自古以来外交皆如此。 作为合格的政治家,明耶娑基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和什么人结盟,应该和什么人对抗,他只是惊讶于那个只存在商人口口相传之间的强大而又古老的国度居然已经成为了他的邻居。 受限于实际情况和人口数目,萧如薰在缅甸的统治核心目前还只能局限于南部沿岸地区,靠向西侧和阿拉干接壤的位置还是无人区,并无实际统治,阿拉干也一直都没有感受到来自于中国的威胁。 但是现在感受到了。 袁黄派去的那个商人有一张很伶俐的嘴巴,他很巧妙的解释了一下袁黄的意思,大概就是说他们对付当年的东吁王朝的王莽应里的时候,把这些孟族人给驱逐到了这里,但是没想到这里是有国家统治的。 现在他们知道了,于是邀请明耶娑基一起夹击这些孟族人,如果成功的话,阿拉干王朝的领土全部归还,他们一寸土地也不要。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选择,明耶娑基受困于孟族人的危机,在国内威望持续下跌,眼看着就要求助于阿克巴了,现在突然送上门来了一个强大的队友,他自然会庆幸。 可是庆幸之余也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孟族人肆虐他的国土快三年了,他很是烦恼无力,眼下突然出现了解决问题的可能,他自然十分怀疑『大明朝』的诚意。 这几年来他已经大概明白了,孟族人的突然出现和大明朝是有关系的,至于是否是大明朝指使,还是说如同大明朝所说的这样是孟族人的自主行为,这都是问题。 他必须要怀疑。 使者说大明朝已经开始对孟族人的作战了,正在从南往北进攻,只要明耶娑基现在出兵,肯定可以势如破竹,一举歼灭孟族人夺回领土。 明耶娑基对此半信半疑,还在怀疑这是不是孟族人和大明朝之间联合起来欺骗他的计谋,就在此时他的部下给他送来了一份情报—— 和明耶娑基的军队常年对峙的三万孟族军队突然大规模南下,他们派去的间谍回来报告说是因为南边在打仗需要军队的支援,所以北边的孟族军队就南下了,至于是不是真的,间谍表示可能性很大。 那些野蛮人的动作十分慌张,很多东西都丢掉不要了,行动起来好像只是为了速度一样,根本不考虑其他的事情,很多防御工事都不管了,现在整个战线已经没有孟族人的军队了。 明耶娑基还是将信将疑,亲自带着袁黄的使者去前线查看,一看之下发现是真的,很多让明耶娑基之前非常苦恼的防御工事都没有孟族人驻守了,往日和他们对峙的孟族人军队也不见了。 这是真的? “国王难道还在怀疑我大明朝的真诚吗?若是做到这个地步只是为了欺骗,或者说国王认为这是为了欺骗,那么我也什么都不说了,我就回去了,大明不需要一个不能判断真伪的盟友。” 使者在明耶娑基的判断陷入纠结当中的时候,在这个非常合适的时机添上了一句,瞬间让明耶娑基心中的天平失衡了。 说实话,他也不想麻烦阿克巴,谁知道阿克巴派人来了之后还会不会走呢?比起对自己这边知根知底的阿克巴,还是这些人生地不熟的中国人比较靠谱。 睡在一只老虎身边,实在是有点危险,但是如果睡在两只老虎中间,常人可能会崩溃,明耶娑基却找到了意外的生机。 之前自己让阿克巴感到棘手的地方就是和葡萄牙人的深度合作,他们和葡萄牙人合作,装备了精良的火器,训练了精良的军队,屡屡让阿克巴感到为难,但是眼下这一优势在萧如薰强势崛起之后已经不复存在了。 精良的军队在三年战争中损失大半,而葡萄牙人纷纷往缅甸投靠萧如薰去了…… 那么目前的生机就存在于阿拉干的特殊位置中了,这一山不容二虎,自己的位置那么特殊,无论是中国人还是莫卧儿人想要吞并自己的话,都要考虑到对方,从而投鼠忌器,自己未尝不能左右逢源。 这也是小国求取生存的无奈之道,不然还能指望阿克巴的善心吗? 眼下,不如先试试看这些中国人的信誉度和斤两,若是可以的话,未尝不能与他们深度交流,引为臂助,抗衡莫卧儿的威胁。 至于这些中国人的意思是否诚恳,孟族人突然出现的情况是不是真的,之前打仗屡屡受挫的原因是不是另有蹊跷,明耶娑基都不想去考虑了。 于是乎,明耶娑基答应了袁黄使者的要求,组织军队,准备配合明军的军事行动,逐步收复失土。 六百八十一 混乱的局势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十三日,赵虎再次率军大破一万孟族联军,孟族联军损失惨重,狼狈败逃,丢了三个部落给赵虎,赵虎也无法继续进军,只能原地看守消化这些战俘,等着袁黄的主力赶到再行前进。 之前袁黄也告诉赵虎不要进军太快,要给对方集结主力的机会,一举击破他们的主力,免得多次征战还收拾不了他们的主力。 明军在南疆的推进十分顺利,胜利指日可待,而在京城,沈一贯领导、蔡国珍主持之下的京察也在稳步推进之中,杨俊民被放倒之后,晋系如惊弓之鸟,然而没等他们做出反应,他们就挨个儿被请去喝茶了。 那种一喝就走不了的茶。 这个时候的文官其实不用说什么派系,只要是个有点职权的官员,尽管去查,查不出问题来那真是咄咄怪事,查出问题来才是常态。 所以每到京察之年,官员们总要小心翼翼的严阵以待,就是害怕自己所在派系因为政治斗争失利而导致自己被查,然后丢掉职位,丢掉大好的前途。 说穿了,大家其实都是有问题的,谁有什么问题,有什么贪污手段,大家都一清二楚,只是不说,因为时候没到,还没到需要整你的时候。 京察就是时候到了,可以说了,可以反攻倒算了,可以开始干活儿了,而且一查一个准,分分钟解决你,所以大家伙儿实在不是没底气,而是底气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用钱开路的晋系官僚自然也是如此。 大明各派系之间的官员用什么方式贪墨,用什么方式勾结,用什么方式吃回扣,其实都各有一套章程,彼此之间清清楚楚,需要打击的时候才能有的放矢,不至于乱开弓。 蔡国珍作为个中老手,基本上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第一箭就射中了杨俊民,之后屡次开弓就没有失过手,对晋系官僚在朝中的中坚力量大举出击,一连拉下马十二名晋系官僚。 如果此时此刻晋系还在以为蔡国珍是为了入内阁而不顾一切、要开大招无差别攻击朝臣的话,那可就真白瞎了张四维这些人那么多年以来培养出来的晋系官僚团队了。 蔡国珍这是在开大招攻打晋系啊! 没看到这些天倒下的除了十二名晋系官僚之外,就只有一个辽东系的小吏吗?其余还有二十多名晋系辽东系的官僚被隔离审查,只有三名外系官员因为名声太差,同僚都看不过去了,而被蔡国珍顺手拿下。 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晋系官僚开始人人自危,而当他们打算反击自保的时候,却愕然发现自己没有反击的手段了。 杨俊民一开始就被拿下了,接着是中层的中流砥柱了,现在中层混乱,下层人人自危,晋系官僚已经找不到反击的办法了,往日里那些和晋系友好的官员仿佛一夜之间变得陌生起来,晋系似乎成为了朝中的孤儿。 朝中局势混乱,人人自危,而就在此时,来自于四边总督萧如薰的一份战报给这场京察风暴平添了一丝紧张感。 已经被朱翊钧下令斩首的扯力克在兵败之前大举邀请北虏诸多部落南下,如今扯力克虽然已经束手就擒,但是这些意欲南下的部落却刚刚抵达长城之外,预计人数不下五十万,可战之兵起码十万起步! 刚刚结束一场十万人北虏南下的山西大同之役,这边却再起一场十万人之战! 萧如薰来不及做诸多调遣,只能以战止战。 他表示自己将征调四镇之兵十万于大同齐聚,向朝廷表示自己死战到底的决心,必不将北虏一人放入大同之内,力保大明北疆不失。 不过眼下实在是缺乏军资用具,请朝廷大量拨付,尤其是盔甲弩箭火药铅子火绳,多多益善,嗯,当然还有犒军所用银两,这可是维持士气的重要手段。 内阁接到这封战报之后,沈一贯深感问题之严重,除却蔡国珍继续全力以赴的清剿晋系势力之外,其余大佬们再次齐聚内阁商讨问题。 不知何时起,中国的文官们拥有了一种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特殊属性,这种属性极易传染不说,还极易传承,每到王朝中后期或末期,总有一批又一批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之人,将内斗看得比外战还要重要。 这一属性也不知是从何开始发展的,大抵是从北宋开始崭露头角,南宋时期发扬光大,明中后期在全面继承的情况下推陈出新,等到了南明时代就抵达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那真是『宁可把国家拱手让给外夷,也决不让给我的政敌』! 何等豪情壮志! 壮士! 眼下大明朝的文官们正处在『推陈出新』的情况中,还没有进化到那种丧心病狂的状态,姑且还能维持政府的运转,但是不得不说,大佬们此时此刻更想做的事是清算晋系,而不是关注战事。 “北虏实在是可恨之极!十万南下不够,又来五十万!这是打算把大同当成他们的牧场了吗?!” 石星对待北虏问题素来强硬,眼下也指望着萧如薰的战功更高一些,好推动他的入阁,为他入阁造声势,所以在清算晋系的时候,也不免也帮助萧如薰造造声势,等水涨船高把自己推入内阁。 石星起个头,剩下来的大佬们也一个一个的发表自己的看法,总而言之就是口诛笔伐,等到核心问题的时候,每个人都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沈一贯还是理智一点的,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内斗归内斗,不能让北虏进来掀桌子,否则自己也会被皇帝怀疑能力,眼下自己没有别的道路可走,已经骑虎了,不能下了,也没想着下。 “北虏可恨,所以才要痛击,眼下比之前要好的是,萧镇南在统兵,萧镇南堪比国之长城,由他统兵抗敌,我等自然不用担心北虏南下,只是萧镇南所说军械物资银两,我等还需想想办法才是。 粮草固然可以用那些藏粮洞的粮食支用,但是打仗总需要军械物资,需要盔甲和火药铅子,还要弩箭,还要火炮,还要赏赐的银两,这些缺一不可,诸位都说说,怎么个章程。” 沈一贯看向了石星。 六百八十二 抄家 看到沈一贯意味深长的目光,石星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兵部能拿出来的东西一定会拿出来支援萧镇南抗敌,火炮,火药,铅子,火绳,弩箭,盔甲,各地武库里面能拿出来的,兵部一定拿,只是这运输的费用,还有犒军银两,就不是兵部能拿出来的了。” 石星自然支持萧如薰,兵部能拿出来的他都可以拿出来,全力支持萧如薰打胜仗,但是其他的问题的确不是他能办到的,他兵部的经费也不是用来发赏钱和运输的,那是户部核算之后从国库拨付的。 而眼下,户部负责人杨俊民被打倒,户部诸多官僚正在被隔离审查,整个户部处在暂时性的停摆之中,没人管事,只有几只小虾米还在值班,焦头烂额的配合蔡国珍调查,情况十分尴尬。 而国库就更加尴尬了,户部没人上班还能补人进去,关键点在于人,而中国从古至今就不缺做官的人,但是国库的关键点在于银子,国库里没银子了就真的没有银子了。 前线将士在打仗,他们那么拼命的打仗,说白了,无非就是为了银子和升职,升职无所谓,朝廷有的是职位可以升,但是随着职位升迁所必须要配套增加的银子也是不能少的。 除此之外就是首级功劳,国朝规定砍下北虏首级是首级功劳的最上等,嘉靖年间还是三十两银子一颗北虏人头,眼下已经涨到了五十两银子一颗北虏人头,行情见涨。 偏偏萧如薰能打,但凡干仗就没有输过,之前那十万北虏被萧如薰摁在地上捶,捶下来一万多颗首级,后来北上大同灭掉好几个北虏南下部落,又是好几千颗战兵首级。 眼下又是一大批北虏南下,打胜仗几乎是没什么疑问的,再干一场,那搞不好就要将近三万颗首级了,单纯算赏钱的话,那是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的事儿! 当然也有不少人选择用首级换升职,比如一般武将和基层军官都更加倾向于用首级换升职,他们会用银子从基层士兵手中买首级用来升官儿。 强抢的也有,有些军官用强权抢夺士兵手里的首级,这种情况在萧如薰军中发生过几次,萧如薰知道之后,犯事军官被萧如薰当着全军的面斩了。 一共五个犯事军官,还有一个军功颇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么多的首级,算上银子,那可真是一笔巨款,真的很想让人降价,降回到嘉靖时代的水平。 但是大佬们都清楚,除了萧如薰之外,国朝没有其他将军可以获得那么多首级,萧如薰是个例,只有一个。 大部分将军一年都不见得能到五十个首级,你要是强行降价,萧如薰这边会不会产生不满先不说,其他边将首先一定会怨声载道,军心浮动,到时候也会消极避战,恐怕损失更大。 所以降价这个事情就没有被考虑过,可是即使不要一百五十万,几十万银子还是要准备的,毕竟大军获胜,总要犒军吧? 银子从哪儿来?那空空如也的国库吗? 沈一贯亲自主抓户部账册审核这件事情,目前得到的讯息已经是触目惊心的了,而且除了晋系官僚的那一部分,其他的部分都不能给皇帝看,这是肯定的,而就晋系官僚目前所做的这一切看来,他们诛九族都够了。 这些话先不说,银子确实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这个时候皇帝正在暴怒之中,谁也不敢拿这个事情去叫皇帝掏银子犒军,生怕皇帝一怒之下把他们也给顺手搞掉,这剿灭集团内也有竞争的。 沈一贯看了看各位默不作声的大佬,叹了口气。 就算搞掉了晋系,其他派系也不是吃素的,和自己未必一条心,很多事情要自己去当马前卒,他们在背后使劲儿捞好处,带头的总是最瞩目的,这下子,自己是真的无法回避了。 “抄家吧!” 沈一贯又叹了口气,无奈的把最后的手段拿出来了:“奏请陛下,着锦衣卫抄家,抄家所得古玩玉器一并发卖,同所获银两一起,押运边关犒军去!” 抄家。 这是每一个官员都不想听到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抄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需要不少大佬的允许和皇帝的支持,此番为了保证军费,沈一贯不得已拿出了这样的招数。 沈鲤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是他所无法预料到的,万历二十六年,大家好像都浮躁了很多。 “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沈一贯看了看沈鲤,意思很明确——到没到这个地步,你心里还没有点b数吗?我的沈阁老? 沈鲤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他的心里自然是有数的,至于有此问,实在是对于沈一贯等人酷烈狂暴的手段有点心悸。 这才京察开始多久就要抄家了?你们能不能稍微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看,不要让别人以为你们是穷疯了才搞这场京察的,你们到底知不知道眼下朝廷内外对你们的行为感到惧怕? 这一点沈一贯也是明白的,但是他更加明白打蛇就要打死,不能给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一定要一棍子打死,否则会生出诸多变数。 如今用共同利益绑起来的派系同盟只是为了清算晋系而存在,晋系一旦被打倒,他们之间也会生出诸多龌龊,别的不说,眼下就已经产生龌龊了,沈一贯已经开始警觉了。 不得已,只能用被抄家的晋系官僚们的『血汗』钱来安抚军心了。 毕竟眼下军队是第一位的。 “眼下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只能以抄家筹措一笔银子做军费,不然,那五十万北虏可不会同我等讲道理,全力支持萧镇南吧!总要把这个坎儿给度过去,等这些北虏被灭掉了,剩下的就容易多了。” 沈一贯的意思也很明确,大家要齐心协力度过难关,等难关度过了,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因为大家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对晋系下手,对那些奸商下手,他们手里的银子和财富才叫真正的富可敌国。 到时候就算是大家吃得满嘴流油,都还能有富裕的剩下来的银子补充到国库里面。 怎么能不让沈一贯动心思呢? 六百八十三 好男儿(上)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八日,大明帝国南北两端同时开战的第二日,萧如薰率领四镇兵马在杀胡口大破北虏南下先锋军三万,歼敌一万七千,斩首一千六百,余者除一千余人被俘虏之外,尽皆窜逃。 这是萧如薰第一次在塞外直接面对南下的北虏骑兵,并且用两万步兵为主力结阵对抗北虏骑兵,和他们大战半个时辰之后,李如松率领骑兵加入战团,一举击溃了北虏骑兵。 本来萧如薰是打算靠着杀胡口的城墙来对付北虏的,但是没想到之前南下的北虏把杀胡口破坏的很厉害,一时半会儿完全无法使用,无奈之下,萧如薰作出决定,集合两万步兵,以自己的亲兵为核心,再度出城野战。 说老实话,从宁夏出征以来,他就没打过防御作战,一直都在进攻进攻进攻,防御战在他看来有些时候就是消极避战用的,真正敢战的勇士是不会惧怕野战的。 明军到后期拿着劣质火器还敢和清兵面对面接战,但是一接触清兵就被打的狼狈败逃,完全没有野战的能力,清军后期也是如此,面对洋人的犀利火器,清军都敢顶着火力和洋人对射,一旦洋人上刺刀冲锋,清兵就直接崩溃。 不敢野战的军队不是军队! 萧如薰对于那些对野战提出质疑的榆林太原将领进行严厉斥责,点了他们的名让他们带兵出去和自己一起面对北虏骑兵,同时让李如松带领骑兵到长城外寻找合适的地点,接到自己的信号弹之后再杀出来助战。 他要把九边士卒长期以来潜移默化产生的对北虏骑兵的恐惧感全部打磨掉。 他要让这些士卒和将领都清楚,骑兵不是不可战胜的,骑兵不是步兵的天敌,经过训练之后的步兵依靠军阵是可以和骑兵针锋相对的! 于是,留在长城内的徐光启通过千里镜完整的看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以步对骑的战斗,亲眼见识到了萧如薰所说的步兵也能对抗骑兵的战斗过程。 当然最后彻底击溃北虏骑兵的还是李如松所带领的骑兵,他们才有足够的机动力去追杀被步兵击退的北虏,结果当然是喜人的,李如松杀了个痛快,浑身浴血,马上绑着十几个人头带回来,满脸的兴奋。 “这仗打得真痛快!总督,这下子,这些北虏该老实一点儿了!” 李如松凶悍的望着北虏逃跑的方向。 正如萧如薰所估计的,他们在一路上筑好了三座京观,的的确确是起到了不小的震慑作用,斥候报告北虏有两次出现脱队的情况,一次人多,一次人少,现在人数大概减少了五分之一。 但是剩下的还是来了,而且还是带着满溢的怒火。 他们对于明军斩首他们的同胞制成京观的行为极其不满,对于一直处在弱势地位的明军敢于如此对待他们感到极其的恼怒,大吼着要复仇,要汉人付出代价,直接杀奔过来。 按照萧如薰事先的预算,眼下这群绝对有十万人左右的战兵兵力,现在被干掉了快五分之一,还有五分之四,依然不可小觑,他们必然会再来。 其实现在已经是开春时节了,北边已经没有几个月前那么冷了,每天正午的时候,萧如薰甚至还能感觉自己身上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很舒服,照常理来说,那些北虏早就该回去了,可是他们没有,他们还是南下了。 大概是被气坏了。 没关系,这就是萧如薰要的目的,如果这些北虏不在的话,他这个总督也就快坐不稳了,北伐什么的也就是妄言,他需要足够多的时间和北虏周旋,然后等着朝廷拨付的物资抵达,就可以着手北伐了。 反正北伐的目标是归化城,从杀胡口到归化城之间,萧如薰会杀掉每一个还能战斗的北虏。 眼下这几十万南下的北虏在草原上安营扎寨,一副要找明军报仇,不报仇就绝不罢休的样子,让萧如薰非常满意,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等待朝廷的反应了。 战后,萧如薰回到关内,洗了把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把盔甲洗干净了换上,便开始巡视杀胡口明军大营,第一个视察点照例是伤兵营。 萧如薰带兵的一大特色就是极其关注伤兵的恢复问题,当初在宁夏打仗的时候就把几乎整个宁夏善于治疗刀剑创伤的医者都给绑到了军营里面组成救护营,到了缅甸之后就常规化了。 眼下在这里,救护营也是大放异彩。 从被俘虏的汉民当中拯救出来的医者到军队里面有点行医手段的人,全部都被萧如薰召集起来交给跟着镇南军一起北上的那支救护小队来管理,一段时间的历练补充之后,拉起了一支四百多人的战地救护营。 所有的伤兵,不管是战斗手上还是生病了,都会到救护营里面寻求救治,每次作战之前都会检查士兵有无带兵带伤患者,只有健康士兵才允许上战场。 下了战场之后但凡还有一口气都要试着救治,绝不抛弃任何一个伤兵,这是萧如薰带兵的铁律,也是他如此得人心的原因。 这场战斗过后,步军的损失比较大,战死的人足足有三千余,受创的也不下六千,伤兵满营的情况在此战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考虑到这些士兵都是未曾经过精心训练就被萧如薰强迫拉上战场,就只能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眼下这种情况,怎么允许萧如薰从容练兵呢? “总督,这么多伤兵,得救治到什么时候啊?” 徐光启跟在萧如薰的身后,看着满营伤兵,听着耳畔不断响起的痛呼哀嚎,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不管救治到什么时候,我都要救治,上战场打过仗见过血杀过人的老兵是新兵蛋子不能比的,关键时候,一个老兵顶得上十个新兵,很多时候新兵上战场就要靠老兵带着才能增加存活率。 所以只要老兵还有一口气,就要尝试着救助,更何况这里绝大多数的伤兵只是一道两道刀口,只要一点药草和一些绷带就能救治成功,若是就此放弃任由他们伤口化脓而死,不免太过于残酷了。” “那这些耗费……似乎很高?” 徐光启询问道。 “耗费不是问题,一把草药而已,和一条人命比起来,几十文铜钱算得上什么呢?” 萧如薰如此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徐光启点了点头。 六百八十四 好男儿(下) 救治一个刀剑之伤的伤兵,真的很花钱吗? 不见得,绝对不见得,只是大多数时候,统兵者没有这份心而已。 “所以说,做统帅做将军的人多关心一下手下的士兵,不要让他们那么容易就战死,军队里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老兵的比例越高,则军队的战斗力就越强,面对敌人也就越有底气,镇南军也是如此。” 萧如薰缓缓说道。 徐光启私下里揣摩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总督麾下镇南军的伤亡率高吗?” 萧如薰抿了抿嘴唇。 “自万历二十二年九月镇南军奉陛下诏令组建以来,到昨天为止,战死者为一千三百六十七人。” “一千三百……总督记得可真清楚。” 徐光启咂舌道—— 快四年了,镇南军的战死者人数居然只有一千三百六十七人。 大明最会练兵带兵的将军的名号当之无愧。 萧如薰环视一圈这伤兵营,有些伤感的开口道:“其实一把草药又值多少钱呢?一条绷带又值多少钱呢?军医虽少,但是大多数士兵所受的刀剑创伤只要去除血污敷上草药在绑上绷带,静养些时日就能复原,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这种事情何须军医动手?每战辅兵抽出几百人跟着军医学学这些手艺,完全可以将七成以上的伤兵救回来,这些伤兵都是上了战场见过血的,比起那些新招募来的新兵蛋子要老练的多,不用训练不用调教,上手就敢战斗,就敢杀人。 可偏偏大军不这样做,见了伤兵就是累赘,就丢掉不管,眼睁睁看着一条刀口两条刀口的伤兵死掉也不愿弄一把草药给他治伤,死了就招募新兵,可是老兵的经验又岂是新兵可以比拟的? 土木堡之变,永乐宣德年间所得精锐战兵损失殆尽,但是真正战死的又有多少呢?又有多少是伤口不能及时处理而病死的? 那些兵马若是得以救治,太宗所遗留下来的精锐兵马也不会全部损失掉,大明军队的战力也不会一落千丈,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官员克扣军饷,军官虐待士卒,将士卒当作猪狗一般奴役,民间也是鄙视士卒!” 萧如薰重重叹了口气。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子先,你可知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有多伤心多恼火?杀敌报国抛头颅洒热血怎得就不如金榜题名呢?凭何只有金榜题名的才是好男儿,当兵杀敌报国的就不是好男儿?” “这……” 徐光启不知道该怎么说。 “当兵杀敌报国的也是好男儿啊!好男就该当兵啊!若是没有这些被视作猪狗丘八的好男儿,大同何存?山西何存?我大明九边何存? 一面依仗,一面欺凌辱骂,饭也吃不饱衣也穿不暖,冻得连手上武器都握不住,到了要送命的时候就全部驱赶去送命,打了败仗还要被责罚,士卒何等心寒?大明军力如何才能强盛?” 萧如薰说着眼圈就红了:“我若不能做到这些最基础的,我有何颜面让他们为我卖命?有何颜面让他们为我争取功劳让我青史留名?我于心何忍?” 徐光启目露震惊之色,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老实话,方才徐光启的确是在心疼钱财和药材,觉得这样大规模救治伤兵实在是太浪费军需了,可是听萧如薰这一说,他忽然觉得脸上臊得慌。 这些士卒难道不是在与国敌厮杀的时候受伤的吗?缘何就不能得到医治呢? 我……真的比他们高贵吗? 至少在这里,徐光启产生了怀疑,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不能上阵杀敌只能在军营里乱晃的文书…… 来投靠萧如薰是来做什么来了? 萧如薰真的需要用到自己吗? 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他那般信任和礼贤下士的事情了吗? 徐光启恍然惊觉——自己似乎成了这军营里面最为无用之人,堂堂举人,居然是一个最无用的人。 这……也太讽刺了一点。 之后,萧如薰来到了战俘营地里面,这里关押着一千多刚刚才抓捕来的北虏俘虏,负责看管这里的是李如梅,李如梅见萧如薰来了,便快速迎了上来。 “总督!” “嗯!” 萧如薰点了点头:“这些俘虏可还老实?” 李如梅皱眉道:“大抵是常年生活在塞外,性子野,还没被咱们打服,颇为难看管,得拿绳子捆住,刚才还有几个暴起打人的,给我狠狠的揍了一顿,打个半死,现在稍微老实了一点。” 萧如薰思考了一下。 “大军当中,我记得太原军之中有几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吧?” 李如梅点了点头。 “对,是有没上过战场的,您之前点兵要出去野战北虏的时候,还有人尿了裤子跌在地上起不来,他娘的,之前那太原总兵也不知道怎么带的兵,居然还有没见过血的雏儿!” “倒也不奇怪,边镇什么情况我也清楚,况且毕竟三年不打仗了,平时那些兵都在种田,上战场都是第一回,好,就是他们了,到军中选一千个没见过血没杀过人的新兵蛋子,叫他们把这些北虏给杀了,开开荤!” 徐光启在一旁猛地抖了一下身子。 李如梅眨了眨眼睛。 “总督不是说这是壮劳力,要留着干活儿的吗?” “干个屁的活,北虏打跑了吗就干活儿?快去安排!省得这些蛮子浪费了咱们的粮食!这么好的荤腥不给那些新兵蛋子开开荤就太可惜了!” 萧如薰眼睛一瞪,李如梅立刻点头:“遵命!” 不一会儿,一千名被选出来的太原军新兵忐忑不安的来到了战俘营,等待他们的是萧如薰和一千把雪亮的大砍刀。 “一人一把刀,把营里的北虏都给杀掉。” 萧如薰缓缓吩咐。 新兵蛋子们面面相觑。 李如梅不爽了,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没听明白是不是?把刀拿起来!去那里面,把北虏俘虏给杀了!一人至少提一个人头出来!提两个以上有赏!但如果一个都没有,我就把你们的人头割下来!” 李如梅一挥手,身边百余名辽东兵立刻齐声吼叫,举起了自己手里嗜血的战刀,浓烈的杀气叫这些没开过荤的新兵蛋子心惊肉跳,好几个人直接跌倒在了地上,眼中满是恐惧。 李如梅再一挥手,辽东兵们向前奔跑去,堵在了战俘大营门口,李如梅亲自提刀守在营门口,随后萧如薰再一挥手,身边的百余名燧发铳亲兵也堵在了营门前,举起燧发铳对准了这些新兵蛋子。 六百八十五 废人(上) “不杀北虏,你们就自己去死,自己选择吧!一炷香之后,我不会手下留情!” 萧如薰杀意凛然的盯着这些新兵蛋子,身边立刻有人点燃了一炷香。 新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惊恐和迷茫,好一会儿,眼看着一炷香快烧完了,才有人带头拿了一把大砍刀,然后紧紧握在手里,大吼一声冲向了那些俘虏们。 士兵的从众心理更加严重一些。 有一就有二,比起自己去死,还是杀别人好做一点。 徐光启看着如此这般的场景,感觉极其不适。 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 “总督,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不说这些士卒能否承受得住,单说这杀俘就是一件非常不祥的事情,咱们可以用其他的方法吧?” 萧如薰抬头看了看徐光启。 “其他的方法?比如?” 徐光启张张嘴巴,脑袋里一片空白。 圣贤书里面,说过这些事情吗? “你觉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让这些怯战的士卒鼓起勇气面对敌人吗?” 萧如薰再问,徐光启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萧如薰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厮杀场面,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徐光启,你也过去,因你是文人,故我准你用铳,在我眼前,杀一个北虏给我看,不然,你就可以离开我这里了,我这里不养废人。” 徐光启愣住了。 萧如薰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徐光启愣住了。 要我杀人? 杀人? 我…… 徐光启还没反应过来,萧如薰就从身边亲兵手里接过了一杆燧发铳,丢到了徐光启脚下。 “拿起来,装填弹药,瞄准了,给我杀一个北虏。” 萧如薰的命令是极其冰冷的,眼神也是极其冰冷的,口中话语充满了无法反驳的强制力,让徐光启感到迷茫的同时,也感到了恐惧。 这还是他抵达这里之后萧如薰第一次用如此冰冷且强硬的话语对他说话。 “怎么不拿起来?徐光启,你到我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是来干什么的?你想让我教会你什么?你想知道些什么?你觉得战场上的东西是我用嘴说出来就能传授给你的吗?” 徐光启一脸错乱的看着萧如薰,哑口无言。 “厮杀的战场上没有文官武官之分,只有战友和敌人!你不杀敌人,就会为敌人所杀!把铳拿起来,去杀一个北虏给我看!” 萧如薰伸手指向了面前正在杀戮的炼狱场。 第一名士兵挥刀砍下第一个被捆住身体行动不便的北虏的人头的时候,那血喷了他一脸,也喷到了他身后的人身上,那种热热的感觉在一瞬间就激发出了许多不存在的东西,有人被吓得尿裤子了,有人的脸上也忽然出现了嗜血的笑容。 现在,那里已经成了杀人的炼狱场。 而徐光启不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杀戮场,却是第一次被要求杀人。 他何曾杀过人? 他是个文人,举人,文官,将来要登上天子宫殿治理国家的文官,如果手上沾染了血腥,还能登上天子殿吗?还能代表天子牧民、治理国家吗? 他是个文人,文人不该杀人,这不是文人应该做的事情。 他的生命里从来就不曾出现过杀人这两个字。 他一直都认为这两个字不会出现,永远都不会出现,所以现在突然出现了,他觉得非常的诧异。 怎么会呢?怎么会出现呢? 萧如薰站了起来,走到了徐光启面前,俯身捡起了那杆铳,然后问亲兵要了木锤铅弹和火药,亲自帮徐光启装填好,只要瞄准扣动扳机就能射击。 他把装填好的燧发铳握在手里,伸向了徐光启。 “拿着。” 徐光启错愕的看着他。 “拿着!” 一声怒吼,徐光启被吓得一个激灵,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萧如薰直接把燧发铳塞到了他的手里。 “去杀一个北虏给我看!快去!” 萧如薰伸手指向了杀人的炼狱场。 徐光启把视线投了过去,看到的是地狱般的场景。 “不……不……我……我不杀人!” 徐光启的身体抖了起来。 “不杀人?不杀人你到战场上是来做什么了?观光旅游还是体验生活?这里是战场,不是安全的后方兵营,你面前是十万北虏铁骑,随时可能南下和咱们血战一场,包括我在内,随时都有马革裹尸的风险,你凭什么能独善其身?” 面对萧如薰咄咄逼人的态度,徐光启剧烈的喘息着,开口道:“总……总督!我是文人!我是……举……举人!我不杀人!我不杀人!” 徐光启一把丢下了那杆燧发铳。 “战场上没有文人和武人之分!只有杀人的和被杀的!你想做哪一个?!被杀的那个吗?!” 萧如薰拎起了徐光启的衣领子,徐光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被萧如薰拎到了面前,直面那数十万人头喂养出来的凛冽杀气。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你到我军营里一个多月了,你都在做什么?在军营里面乱逛?提出各种啼笑皆非的问题?处处展露自己的无知和天真?我花费一份口粮就是养了你一个在军营里百无一用的举人老爷做吉祥物吗? 这份口粮我给一个士兵也好,给一个医疗兵也好,给一个火头兵也好!他们都在为这场战争做贡献!没有用的人不会存在于这各军营之内,你看看这里的每个人谁没有自己的职责?而你,就是那个无用之人! 我以为你会很快蜕变,意识到军营的残酷和战场的残酷,可是你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用超然的态度看着整场战事,不仅不出力反而还指手画脚! 徐光启,你以为自己是谁?超然于万人之上的文曲星是吗?我告诉你,你在战场之上,连一头拉大车的驴都不如!这头驴都能为我运送粮草!而你呢?白吃干饭!” 徐光启被骂得懵了,张张嘴巴,好一会儿,眼眸中才出现了剧烈的怒气。 “没有!没有!没有!我堂堂举人!怎么会不如一头驴!?我是举人!数十万人力拼杀出来的举人!你凭什么说我连驴都不如?!” “那你在军营里面做了什么有用的事情?你告诉我!你说啊!” 面对萧如薰的责问,徐光启哑口无言。 “你和一个废人有什么区别?除了识字之外!” 徐光启的面容逐渐崩坏了。 六百八十六 废人(下) 徐光启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我真的是一个废人? 一个百无一用的白吃干饭的废人? 我的用处在什么地方?我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想来这里寻找什么答案?我想来这里寻找什么道路?我来这里,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我,我真的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吗? 这……这真的是我所做出的决定吗? 我究竟是为什么,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徐光启的大脑一片混乱。 只是…… 只是有一点,徐光启至今为止都不曾怀疑和动摇。 他不是废人。 他是一个有用的人,一个强迫自己变得有用,并且一定会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 这是徐光启从来不曾怀疑也从来不曾懈怠的事情。 “我……我不是废人……” 徐光启的表情虽然崩坏,身体虽然在发抖,可是他依然用这样的状态对萧如薰表达了自己唯一坚持的信念。 “我不是废人,我……我是个有用之人……我的身躯,是……是有用之躯!” 徐光启举起自己的手,握住了萧如薰的手腕。 “哦?” 萧如薰的嘴角挂上了嘲讽的笑容。 “有用的人?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有用和无用是如何定义的,我只知道,在这军营之中,这在战场之上,对我而言有用的就是敢于拿起武器杀死敌人的人!那才是有用之人!而你!不是!” “才不是!我是有用之人!我徐光启是有用之人!我发过誓!我一定要成为有用之人!我要报效国家!我要名垂青史!!” 徐光启忽然大声地吼了出来。 “那就把这杆铳拿起来去杀一个北虏给我看看!证明你是有用之人!你要报效国家,那你就去杀敌!这就是报效国家!” 萧如薰的吼声比他更大。 “我……我……” 徐光启的呼吸都在颤抖着,他剧烈的喘息着,视线从萧如薰的脸上转移到了地上,那杆被他自己丢弃掉的燧发铳。 “我是有用之人,我的身躯是有用之躯,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是一个废人……” “既然如此,那就把铳捡起来,把去杀一个北虏给我看,否则,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能走到什么地步,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那个无用之人,永远!” 萧如薰一松手,徐光启整个人就瘫在了地上,他的身子是软的,腿自然也是软的。 燧发铳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伸出了手,触摸到了冰冷的枪身上,一股深深的寒意忽然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忍不住的将手缩了回来,可缩了一半,他的手又停住了。 我无用吗? 是的,现在,眼下,在这里,毫无疑问,我是最无用的那个,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 就连看起来十分简单的拿起一支枪杀一个人,我都做不到。 那是北虏,是残害大明百姓已久的北虏,是我的敌人,难道,即使是如此,我也办不到吗? 我是文人,我是举人,可我也是汉人,是大明子民,是个男人,男儿,难道连拿起枪射杀一个敌人的勇气都没有吗? 徐光启此时无比恼怒于自己读的书里面没有人教他该不该杀人,杀敌人。 为什么一起都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徐光启如此哀叹着自己。 他的手慢慢地往前伸,触碰到了那杆枪,然后将它拿了起来。 入手一片沉甸甸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这份沉甸甸的东西,又该如何承担呢? 徐光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平复了自己焦躁且慌乱的心,把枪端了起来。 他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前面,正在厮杀的地方,不断的有被捆住上半身的北虏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跑求生,也不断的有明军士兵杀红了眼追了出来。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了。 而就在此时,一个北虏跑了出来,跌跌撞撞的,身后追着三个明兵,他慌不择路,直接朝着徐光启的方向冲来了。 徐光启顿时就慌了,连续后退了好几步,撞在了萧如薰的身上,萧如薰一把将他往前推去。 “打死他!” 冰冷的声音让徐光启不寒而栗。 那北虏还是不断地向他这边跑,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而徐光启则慌忙举起了枪对着那满脸是血的北虏。 “别过来……” 徐光启举起枪的手颤抖着。 那北虏肯定没听到。 “别过来!” 徐光启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那北虏还是没听到。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徐光启忽然像是疯了一样的站了起来,眼睛红红的瞪着前面,举起燧发铳瞄准了那北虏。 他扣动了扳机。 而就在同一时刻,那北虏的眼睛忽然和徐光启的眼睛对上了,两股视线交织在了一起。 砰的一声枪响。 几乎是无法反映般的速度,射击出去的铅弹正好击中了那北虏的头颅,那北虏的头颅瞬间被徐光启这一枪打爆了,像是西瓜砸在地上那样,爆开了。 徐光启呆呆的看着那死状极惨的尸体。 追着那北虏的三个明兵见状大骂了几句,又回身继续冲入了战俘营里面。 留下徐光启一个人看着那具尸体发愣,好一会儿,徐光启浑身一抖,把那杆枪丢了出去,然后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尖叫了几声,然后瘫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蜷成一团,痛哭出声。 萧如薰冷漠的看着几近崩溃的徐光启。 李如梅默默的走了过来。 “总督,这样子弄他,是不是有点太急了?这些读书人脑子都木得很,突然一下让他杀人,他撑不住的。” 萧如薰摇了摇头。 “自打他来到我这里,一直都以一个局外人自居,自视甚高,将自己视作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完全是在拿看戏看故事的心态对待这场战事,这样子的话,我要他何用? 或许是我的礼遇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这种错觉是要不得的,既然他自己扭转不过来,我就帮帮他,要是还不行,就只能让他滚了,我这里容不下一个白吃干饭的。” 说实话,他对徐光启这段时间的表现非常失望。 李如梅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在脸上挠了几下。 “哦,这样啊,那倒也是,就是这模样真是比新兵蛋子难看多了,我第一次见到杀了人以后哭成这怂样的,总督,他不会就这样疯掉吧?” “疯掉就疯掉,只能说明我看错人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如薰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座位边上坐了下去。 “总督对他还有什么期待吗?虽然是个举人,但是也不值得这样期待吧?至少比举人厉害的进士多了去了,这厮一看就是没考上的落第举人。” 李如梅对这个徐光启的感官很不好,一直都是。 “我对他的期待并不简单,我期待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但是可能我操之过急了,他还没有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残酷,什么是真正的伪君子,什么是痛苦的抉择,没看到官场上那些烂事,还没有发生蜕变,所以现在的他,远远达不到我的要求。” 李如梅没怎么听懂萧如薰的意思。 “那总督打算怎么办?把他弄回去?” 萧如薰犹豫了一下。 “先留着,看看后面的情况,若是没有长进,就把他送回老家去吧!这一关过不去,这人差不多就废了。” “遵命!” 李如梅轻蔑地看着蜷在地上痛哭失声的徐光启,不爽的撇了撇嘴。 六百八十七 抄家进行时(上) 开荤结束之后,那一千多士卒每人提着一颗头颅,还有两个三个的,每个人都有,没有一个手上没提着头颅的,感受着他们身上的血腥之气和完全不同的眼神,萧如薰满意的点了点头。 “把他们送回原军队,洗个澡,换身衣裳,叫他们队伍里的老兵给这些新兵蛋子开导开导,免得有些矫枉过正了,只知道杀人可就不好了。” 李如梅领命而去。 而徐光启此时还蜷在地上,身子一抽一抽的,萧如薰站起身子走过去,看到徐光启的眼睛紧紧闭着,好像已经哭晕过去了。 “来人,把他抬回营帐。” 萧如薰挥了挥手,让人把徐光启送回了自己的营帐之内。 然后,他将视线转移到了东面,不知道在那个方向的京城现在如何了,他们内斗的如何了,自己所需要的物资什么时候才能送来,需要的银子什么时候才能送来。 眼下虽然可以拿缴获来赏赐给士兵暂时安抚军心,但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比银子更好的效果,更能让士兵安心了。 至于物资,没有那些物资,没有足够的火枪火炮和弩箭,萧如薰虽然有粮食,但是也没有北伐的底气。 萧如薰所担忧的,当然也是沈一贯所担忧的,两人的目的虽然不同,但是过程还是相同的。 为了给萧如薰筹措军费和军需物资,他硬着头皮给朱翊钧上书,请朱翊钧下令锦衣卫出动,将已经查实有问题的十二名晋系官员和三名外系官员共计十五人抄家。 抄家所得来的银钱可以作为军费,抄家所得到的金银玉器书画等可以发卖,然后变作银两充做军费,这是不动用朱翊钧的内帑,不至于让朱翊钧再次对着群臣发飙的唯一的办法。 也算是用晋系的血汗贪污银来为大家买一个好印象。 所以实际上支持的人还是不少的,至少比他们自己出钱要好多了,他们自己可不会出钱,虽然银子大把大把的捞,但是需要用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 朱翊钧很快就看到了沈一贯的奏表,看到上面提及了抄家的事情,心里也大致明白这是沈一贯投桃报李的行为,也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至少,沈一贯没有像其他大臣那样动辄就要自己的内帑出钱。 当然,国库里还是一样没钱。 三百万岁入的时候没银子,六百万岁入的时候还是没银子,那多出来的三百万银子去了什么地方呢?大明朝的岁入到底需要多少银子才能出现结余呢? 抑或是,无论多出多少银子,到最后都会变成亏空呢? 朱翊钧对此心知肚明。 怕是六千万银子也是一样的亏空,一样的不够用,下面那些狗胆包天的混帐们的胃是个无底洞,只要是银子,不管从何处来,目的地都是他们的胃。 于是他招来了骆思恭。 自从上一次警告骆思恭以来,骆思恭老实了不少,网罗了不少文官团体内部的消息告诉朱翊钧,也让朱翊钧进一步得知了文官集团内部的龌龊,恼怒的同时,也觉得自己获胜的几率一点一点的提高了。 看着跪在面前的骆思恭,朱翊钧也没有之前那般的怒火了。 “这次叫你来,是要给你一个抄家的任务。” 骆思恭顿首:“请陛下吩咐!” 自从上一次侥幸逃生以来,他也是愈发老实,意识到了想要活下去吃香的喝辣的,就只能给皇帝干活儿,其他人都可能出卖自己。 到时候文官有人保着死不掉,但是自己会死的比谁都难看,所以正在拼命的想办法刷回属于自己的印象分。 “这份名单上的人,全部抄家,男子发配充军,女子发卖为奴,家中现银全部封存,古玩玉器等财物包括屋舍本身都可以立刻发卖,所得银两列成账目给朕看。” 朱翊钧丢了一份名单给到骆思恭,骆思恭粗略地看了一下。 “十五家?” “对,十五家,一家不剩,全部抄掉,银两务必保存好,这些银两都是要送去边关给萧卿做军费的,不得有失,你可明白?” 骆思恭顿首道:“臣明白!” “嗯,立刻去办!” 骆思恭很快便退下了。 退到宫殿外面,骆思恭再次打开了这份名单扫视了一下,按照他的了解,他知道这里大多数都是晋系官僚,看来最近锦衣卫内部流传的一些流言是真的。 朝臣各大派系已经联手,誓要将晋系集团彻底废掉,挖空他们的根基,而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至于能抄到多少银两,骆思恭也是清清楚楚的,用作军资,大概是绰绰有余的。 萧如薰,这可真是捅破了天的人物啊!把几代人的心血和努力完全废掉了,让皇帝彻底觉醒,差点把锦衣卫和东厂一起送进去了。 萧如薰,萧如薰,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哼! 骆思恭很快便回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司,召集了自己的部下们,发布了抄家命令,所有人等分做十五个小分队,同时进行抄家,而骆思恭将亲自带领一支精锐小队,亲自负责前户部尚书杨俊民家中的抄家任务。 锦衣卫是一个有着赫赫凶名的组织,其凶名来源大部分都是洪武时期初设的那一段时间内所造成的官场恐慌,那一场官场恐慌所带来的官不聊生的痛苦记忆一直延续下来,至今未曾被忘却。 而时至今日,锦衣卫的恐怖早已经没有洪武永乐时期那般剧烈了,而且锦衣卫主要是对付官员和皇亲国戚,并未下达平民百姓之家。 所谓『世人恐慌』也多是文人的留言记述,文人都是士子,士子则多为文官,锦衣卫主要打击对象就是他们,他们怎么能不痛恨抹黑锦衣卫呢? 所谓缇骑四出天下震动,震的也不是天下,而是天下官僚。 没办法,升斗小民不识字,留不下什么文献,只能让大家以为文人所说的就是大明朝的普遍事实了。 当然了,他们说的未必不是真的,因为升斗小民最好打听,最喜欢凑热闹,官员文人恐慌的时候他们明明没有任何干系,却也跟着一起恐慌。 六百八十八 抄家进行时(下) 附庸文雅又是不少人的兴趣爱好,文人在很多人眼中是非常清贵高雅的人群。 所以渐渐的,有着被迫害妄想症的好事人群也产生了一种习俗,即文人恐慌他们也跟着恐慌,一来二去,锦衣卫的凶名就天下皆知了,每一次出动大家都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 所以这一次锦衣卫大举出动造成了整个北京城的恐慌,大街小巷里一时间好像全部都是锦衣卫,不断的有锦衣卫从街头巷尾的任何地方冲出来,朝着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 京师的居民们大为恐慌,纷纷躲进家里不外出,文人们则更为恐慌,不知道锦衣卫又要搞什么飞机。 毕竟锦衣卫是可以不通过正常程序抓人的,抓了以后也能送到不受法律管辖的地方审问上私信,就算最后可以捞出来,估计被抓进去之后来一套锦衣卫全套黄金尊享套餐的时间还是有的。 他们人人自危。 等到后来他们才清楚,那一天一共查抄了十五个官员的家,领头的就是户部尚书杨俊民,这个一个月之前还是大明户部尚书的高官。 官员们被抓走之后,府邸里的家眷是被专门派兵看管起来的,家眷都被控制住了,限制和外界的交流,更不允许私自离开。 现在锦衣卫出手和兵马司的人交割看管权,兵马司的人对锦衣卫的凶名也是非常熟悉,自然不敢多逗留,交割职权之后就果断跑走。 剩下来就是锦衣卫大展拳脚的时候了,每到这个时候,总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面对满屋子一脸惊恐莫名的老弱妇孺,锦衣卫的人是不会有任何怜悯的,他们的感情一点都不丰富,尤其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人人都是任务机器,而且动作粗暴,根本不会考虑到犯官家眷的感受。 加上执行任务的负责小分队长一般都会用阴森的眼神看着他们,然后拿出一份让他们感到崩溃的诏书宣读一遍,直接把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犯官家眷的反应其实挺千篇一律的,没什么新意。 这一次也毫不例外。 满满的都是哭声。 骆思恭亲自带人到杨俊民府上的时候,杨俊民一家子都被控制在了大堂之内,这还只是杨俊民一家子,到时候看皇帝的心情而定,极有可能把山西的老家也给连锅端。 那老家抄家是肯定的,要不要发配就要再看了,要是皇帝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幸免,要是皇帝心情不好的话,那估计就凶多吉少了,毕竟皇帝对晋系是厌恶至极的。 杨俊民一家子显然是看过大世面的,对于锦衣卫突然上门,杨俊民的夫人显得镇定自若,一声不吭,骆思恭来到大堂里的时候,看着面色镇定还在喝茶的杨夫人,深深为这位老妇人的镇定感到敬佩。 当然,也就是她了,其他家人们就显得慌乱多了,只是强撑着不出声而已,面色早已发白,似乎已经预知到了什么似的。 “杨夫人。” 骆思恭行了一礼。 杨夫人镇定地看着骆思恭。 “敢问阁下是?”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骆思恭报上了名号。 顿时,大厅内氛围一肃,不少人的眼中已经流露出了绝望之色,杨夫人也是浑身一震,面容不稳,强自在撑着而已。 “居然劳驾锦衣卫指挥使上门,我们杨家的面子还真够大的,骆指挥使,我家老爷已经被你们锦衣卫带走了,眼下你们又来了那么多人,意欲何为啊?” 骆思恭微微一笑。 “抄家。” 杨家人大多数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面露绝望之色,有些年纪轻的直接小声地啜泣起来,年纪大的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唯有杨夫人还能保持理智。 “我家老爷为国操劳数十年,我那故去的父亲也为国家奉献几十年,现在你们锦衣卫说抄家就抄家,这大明天下还有天理吗?天子脚下还有王法吗?我家老爷呢?” 杨夫人看着骆思恭。 然后她看到了骆思恭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明黄色的绢纸,瞳孔一缩,愣在当场。 “杨夫人,放心,杨公还在诏狱里好好儿的待着,暂时没什么危险,当然也出不来,是,你们家出了两位大臣,的确是为国操劳了,为国操劳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是再怎么为国操劳也不该把自己的手操劳到国库里面,眼下查出来的已故先兵部尚书杨博与先户部尚书杨俊民二人贪污国帑结党营私的证据已经充足的不能更充足了,陛下雷霆震怒,在下也是很为难的。” 骆思恭展开了绢纸。 杨夫人神思恍惚,没听完全,但是“杨俊民罔顾国恩,结党营私,贪墨国帑数十万,罪大恶极,着锦衣卫抄家,家中男子发配充军,女子发卖为奴,不得有赦”这一句她是听明白的。 到底还是迎来了这一天吗? 杨夫人的眼中满满的都是绝望,满满的都是无法释怀的痛苦,她不曾想到自己活到这个年岁了,却还要面临这样的局面,当然,她自己已经无所谓了,可是杨家的子孙们,可该如何是好? 整个大厅的杨家子侄亲眷们已经大哭失声不可遏制了。 这个家,到底还是走到末路了…… 锦衣卫粗暴的喊声和粗暴的抄家行为,彻底将杨夫人的心击碎了。 而如此这般的场景在今天的京城发生了十五次,十五个官家破碎,男子被发配充军,女子被发卖为奴,而已经查证的十五人已经有七人被确定会斩首,剩下八人还在严格审查之中。 杨俊民是第一个确定会被斩首的。 更多的官家正在这股风暴的威胁下瑟瑟发抖。 往日里何等辉煌的家族,到如今,也有这样的下场,钟鸣鼎食之家一朝崩溃,场面也是如此的动人明媚。 不过骆思恭可没有太多的兴趣和这些犯官家人相处,欣赏他们的绝望了,他们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古往今来,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莫不如是。 锦衣卫很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京师的家给抄了,在老家的家也不能放过,尤其是杨家,如此肥硕的一只大肥羊,现在正是任人宰割的状态,怎能忍住不宰? 六百八十九 镇南军大获全胜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十八日,镇南军主力出兵十八日之际,袁黄率领镇南军主力五万人在阿拉干南部大破孟族联军主力六万人,孟族联军被斩首三千余,被俘获两万余人,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因为袁黄的使者带来了镇南军白虎营副将麻冲的三千步卒加入明耶娑基的队伍助战,确定明军合作诚意的阿拉干王明耶娑基率领两万名士兵从国都南下,打算趁机收复失地。 结果他们遭到了孟族三个北部部落的强烈抵抗,进攻受阻,明耶娑基大失颜面,无奈之下求助于镇南军,麻冲带领三千人马一个冲锋就冲垮了孟族联军的防线,明耶娑基赶快让部队跟上,终于大获全胜。 孟族北部长期和明耶娑基作对的三个部落全灭,男人全部杀死,女人全部掳掠,明耶娑基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接着继续南下。 自此,孟族大规模抵抗不复存在,覆灭就在旦夕。 而这场超过十万人的大型战斗中,以战狼营主将罗荣立下首功,罗荣在战斗开始后便身先士卒,率领骑兵猛打猛冲,战争开始一刻钟不到就直接将冲破了孟族联军的前军,杀入中军,使中军大乱。 之后他愈发勇猛,在孟族联军之中不断冲杀,杀死了三名头人,使战意衰微的孟族联军大为沮丧,无法再次聚集起有效的阵型对抗镇南军。 罗荣率领自己的骑兵在孟族联军大阵中杀了三个对穿,为袁黄指挥大军合围歼灭孟族联军主力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本人斩首十三,身被创六处,战马换了三匹,依然不停止冲杀。 战后,战狼营被袁黄定为此战首功,而此战中战狼营损失骑士三百零七人,损失战马五百七十八匹,用比较大的代价换来了全军的微小损失,和全军的损失比起来,战狼营的损失显得非常值得。 罗荣被袁黄亲自褒奖并承诺最先为战狼营补充士兵战马和装备,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战狼营的战斗力,并且称赞罗荣是镇南军中的“赵子龙”。 这场战斗的结束也预示着剿灭孟族作战胜利了一大半,接下来就是无足轻重的扫尾工作,目标是那些失去青壮战斗力的脆弱的部落联合体,那在镇南军眼中就像是一头肥猪一样,待宰。 袁黄觉的现在是时候开始准备着缅甸中部和北部的开发任务了,那可是萧如薰交给他的最光荣的任务,把缅甸开发出来,至少能养活几百万大明子民,还能开辟出一大块肥沃的土壤。 面对形势严峻的小冰河期,掌握开发缅甸这块土壤实在是太重要了。 镇南军陆军的将士们三年不打仗,一打仗便一鸣惊人,以极其微小的代价将数目庞大的孟族联军全歼,速度之快,战斗过程之迅猛,这都是袁黄之前所没有想到的。 袁黄此时此刻才真切的感受到了指挥一支训练精良上下一心的军队是一件多么轻松快意的事情。 只要动动手动动嘴,敲几遍战鼓,将军和士兵就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不用他多说,军队就会按照他的意思展开,然后作战。 士兵战斗自有一套章程,互相之间的配合非常流畅,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也不会让军队的指挥陷入紊乱,无论是统兵大将还是中层将领或者是基层军官,都能按照军令做出该做出的反应,击溃该击溃的敌人。 步兵不会脱离军阵,铳手没有命令不会开枪,炮手也不是乱打一气,比起之间的配合默契度让袁黄这个不怎么接触军队的“文官”感到非常满意。 这三年,镇南军没有荒废训练,以萧如薰的老家底子宁夏军为核心训练出来的镇南军在战斗经验上或许不及那些老家底子,但是训练完成度和精锐程度绝对不输于老家底子。 他们只是欠缺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现在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镇南军用酣畅淋漓的战斗和辉煌的战果向萧如薰向袁黄表示,每年几十万两银子的军费没有白白支出,没有养了一支没用的军队,每一分银子都发挥出了自己最大的功效。 战斗结束之后,按照惯例,镇南军最先举行的是对战死战友的送别仪式。 朝夕相处三年多的战友一朝离去,失去战友的士卒的伤心难过是难以掩饰的,壮烈战死的八百一十六名士兵的尸体被最先运回缅甸,交给家人,然后将灵位供奉在忠魂祠内。 忠魂祠的设立是萧如薰提高军人地位的一个方法,他用这种方式将军人的战死升级到了需要祭祀的地位上,加以宣传,以此潜移默化中缓缓改变军人地位低下的社会现实。 通过这种方式,期待在缅甸燃起的小小火种有朝一日可以燃遍华夏神州,重塑华夏大地上消失了数百年的尚武军魂。 大获全胜的当天晚上,袁黄按照镇南军军规大开庆功宴会,除了因为战争尚未结束而不准饮酒之外,其他东西都可以吃,放开了吃。 火头军开足马力给大军做吃的,各种好吃的东西都送到了士兵的嘴里,从孟族部落里缴获来的各种野味也齐上阵,欢乐的氛围将送别战友的悲伤情绪一扫而空,士兵们吃吃喝喝,满嘴流油。 袁黄在自己的军帐里面给镇南军的各位主要将领们设宴,除了正在明耶娑基处助战的麻冲之外,步军七将,骑军四将并炮军一将共计十二人受到了袁黄的招待。 “今日萧侯不在,老夫便代替萧侯敬诸位将军,诸位将军指挥得当,身先士卒,都立下了大功,这份功劳老夫都记下了,等请示萧侯之后,老夫便会为大军授赏。” 袁黄举起了自己的茶碗:“行军征战,不得饮酒,今日,老夫便以茶代酒敬诸位将军!” 说罢,袁黄举碗饮下茶水。 “多谢军师!” 诸将也纷纷举碗,饮下茶水。 “哈哈哈哈!军师,今日这一战打的实在是痛快极了!咱们没费什么劲儿就把那些南蛮子给一扫而空,兵锋所指,南蛮子尽皆授首,没一个能打的! 想当年,咱们跟着四郎收拾洞武国的时候,可没那么轻松,那时候洞武国的叛逆还是挺能打得,这些南蛮子当年能和莽应里那个狗贼相抗衡,想来也不会太弱,怎么时至今日居然脆弱成这样?简直不堪一击!” 赵虎当先拉开了话匣子,引得诸将都畅快地大笑起来了。 六百九十 袁黄最大的念想 听了赵虎的话,袁黄笑眯眯的抚了一把自己的胡须,哈哈一笑。 “哈哈哈,赵将军所言甚是啊!当年,咱们跟着萧侯来缅甸打仗,那可是人生地不熟,连气候也不怎么适应,那闷热的天气可叫咱们苦了一段时间啊! 那个时候,莽应里的洞武国还是强盛的,把暹罗这等国家都给逼到了绝境,咱们刚刚交手的时候,洞武国的抵抗也很激烈,打起仗来不要命。 老夫还记得,当时萧侯说过,这些蛮子打仗不要命,不能随便和他们硬碰硬,斗转星移,到了如今,当年连莽应里都头疼不已的南蛮族在我大军面前缺脆弱如纸片,一戳就破,现在想想,也正是有几分唏嘘啊!” 罗荣也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个时候咱们没有现在这样的条件,精锐兵马不多,都是从各地抽调而来,刚刚打完朝鲜,休整不到两个月,也不是精锐的时候,匆匆南下,准备也不是那么齐全。” 姜越也开口道:“是极是极,当时如何能有现在这样的条件?现在咱们什么都有了,头盔战甲火铳火炮弓弩刀枪哪个不是最好的?记得当初在宁夏,哎哟,那刀枪的质量能看?火铳就更别说了,十支里面就三支勉强能用,哪像现在?” 一众打过宁夏朝鲜的萧如薰的元从老部下都在唏嘘当年的峥嵘岁月,而出身中原流民的齐大勇、钱正和薛伯禄等人则有些羡慕的看着这些元从将领。 目前为止,镇南军几大营的主将里面除了一个白虎营主将廖忠之外,其他都是从宁夏出身跟着萧如薰南征北战的元从系,和萧如薰的感情自然不是他们可以比得上的。 这个廖忠也算是有奇遇,他老家山东,本身是个练家子,一身大枪的功夫过硬,天生的军伍中人,万历二十二年镇南军初次组建就凭借这手功夫入了萧如需的眼,刚进军队就当了把总。 后来几次难得的剿匪战役里面展露出了过人的勇气和天分,连续立下不少战功,被萧如薰带在身边亲自指导训练。 万历二十四年镇南军改组的时候,他就被破格提拔为镇南军步军四大营之一的白虎营主将,而出身萧如薰亲卫、跟着萧如薰在朝鲜打过仗立过功的麻冲只能做他的副将,当时让不少老人都啧啧称奇。 但是即是如此,廖忠也是羡慕这些元从大将们跟随萧如薰南征北战的资历和深厚的情感,谈起过去的事情的时候,总让这些缅甸参军的缅甸系武将插不上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该说不说,咱们这群人能有今日,全靠四郎,要说这全大明最好的将军,还就是咱们四郎,你们说说,当今武将,还有哪个能和咱们四郎相提并论? 百战百胜,军功封侯,永镇南疆,执掌四海,从倭国到缅甸,这一大片海域都是咱们四郎说了算,一人肩负大明南疆安危,当今大明,还有哪个武将能和四郎相提并论?” 赵虎作为元从系武将的大哥大,一向是萧如薰最忠实的拥趸,这个时候夸起萧如薰来也是收不住嘴。 元从系武将自然无话说,缅甸系武将本身都是弃子流民出身,因为萧如薰的缘故,不仅活下来了,还能投身行伍建功立业扬名立万,无异于再造之恩,他们对萧如薰的感激和忠诚并不弱于元从系武将。 这种话自然是没有人会去反对的。 袁黄坐在主位上,看着武将们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也不忘记夸他们的将主,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他们想说的,未必不是自己想说的,那么多年了,袁黄还是第一次在一个武将的身上看到了那么多可以称之为希望的东西,说不定,正如叶梦熊所说,将来,萧如薰一定可以匡扶天下。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他需要的时候,把他需要的东西给他,为他准备好,处理好一切后勤,让他放心的大展手脚,而不会受制于任何事情。 这是自己这个年近古稀之人最大的念想了。 当然,若是能看到他匡扶天下的那一日,哪怕是付出几年的寿命,也是值得的啊…… 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日了。 如此欢乐的氛围之下,即使没有酒,袁黄也觉得自己有些微醺了。 欢乐的宴会也有结束的时候,战争并未结束,大家还有各自的任务要做,夜深之时,袁黄便让大家都回去睡下,明日一早再开军事会议,最后,袁黄把赵虎留了下来。 萧如薰有三个最亲信的人,赵虎,陈燮和王辉,三人是萧如薰的家将,从宁夏平虏城时期就跟着萧如薰出生入死,一路见证萧如薰的崛起,自身地位也水涨船高。 如今,陈燮脱离了正规军序列,是警察部队的提督,执掌五千警察,负责整个缅甸的治安缉盗工作,直属于自己,不可谓不位高权重。 王辉是炮军主将,跟随萧如薰北边征战去了,留在缅甸军中的只有赵虎一人,赵虎三十五岁,俨然是镇南军第一大将的声势,虽然兵权上只是一营主将,但是在军队中的地位非常高。 家将出身,一路追随,赵虎王辉陈燮三人被称作亲信中的亲信,地位崇高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所以萧如薰不在,袁黄在军队里的某些事物上也要和赵虎商议一下。 “军师,有什么事情吗?” 赵虎好奇地看着袁黄。 袁黄点点头,开口道:“其实,在出兵之前,我收到了萧侯的信。” 赵虎一愣,忙问道:“信上说什么?四郎什么时候回来?北边的仗打得怎么样了?” “倒没说什么特别的,除了让我问候一下萧侯的家人,也没什么,就是信尾提了一句,说他可能短时间内无法回来了,这次北虏南下的事情不简单,不是单纯的北虏寇边,这后面可能牵扯到不少人。” “牵扯到不少人?” 赵虎皱起了眉头:“这北虏寇边也是寻常事情了,怎么就牵扯到不少人呢?总不至于说是有人放北虏入关才搞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吧?” 袁黄看着赵虎不说话,赵虎的眼睛渐渐瞪大了。 “谁那么大胆子?那最少都是诛三族的大罪啊!” 六百九十一 袁黄的担忧(上)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是啊,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会去干这种诛九族掉脑袋的事情呢? 怎么想都不可能的对吧? 但是,它就是发生了。 看着赵虎错愕的神情,袁黄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挺滑稽的。 是啊,上溯千年,哪朝哪代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呢? 皇权不是被权臣架空,而是被文人进化而来的士绅豪强团体给挟持,国家表面是被文官团体掌握,推行正确的文官政治,实际上则是被以文官政治为保护伞的地方士绅豪强和商帮联合体给掌握。 上面是文官以大义和金钱蒙蔽搪塞对抗皇帝与异议者,下面则是以举人身份过渡到士绅豪强的团体掌握地方实权,架空明政府的基层组织,或者说明政府的地方政府组织就被他们掌握,因为他们也是体制内的。 明政府是典型的小政府,政权只到县一级,县以下就没有政府,这就给士绅团体大开方便之门。 士绅优待的国策之下,士绅团体开始主导国家,一如两晋时代被世家门阀所主导的政治体制,大明的士绅团体成为了新的世家门阀,而且更加强大,更加具备可延续性,更加海纳百川,吸纳读书人加入他们。 而与此同时,洞悉了国家政治游戏规则的商人们也从弱势群体的形象当中挣脱出来,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几乎快要赶上他们的老祖宗,也就是被商鞅变法废掉的那群巨商大贾。 二者合二为一,将经济特权和政治特权融为一体,走出了一条具备大明特色的官商主义道路,终于成就了不败金身。 而大明朝的商鞅——张居正,则终究没有成就商鞅的事业,虽然一样身死,但是张居正没有商鞅的强悍,他没能扶植起在他死后足以保卫变法改革成果的强大的新利益集团,所以人亡政息。 或许张居正尝试过,比如恢复秦军的首级至上制度,试图扶持军队势力,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张居正知道商鞅的套路,其他人就不知道吗? 时过境迁,天下早已换了人间,张居正的失败打从一开始就露出了苗头,比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张居正,张璁显然聪明得多,他只对勋贵势力和皇庄下手,避开了文官团体,所以他的风评不似张居正那般极端。 大明朝有堪比大变法时代的豪商巨贾,有堪比那个时代累世贵族的士绅豪强,却没有堪比商鞅的变法之臣与堪比秦孝公的锐意变法之君,也没有那个时代风云际会般的局势,失败是无法避免的。 那之后,大明朝似乎就没有希望了,而官商士绅豪强们也愈发的肆无忌惮了。 所以,如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似乎,也不奇怪吧? 袁黄是这样思考的。 “军师?军师?” 赵虎的呼声把袁黄的思维拉了回来。 “嗯?哦!” 袁黄的思维飘得有些远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想一些事情想得有点远了,伯威,此番北虏南下,的确是有人在背后主使,但是背后主使之人可能没有想到会造成那么可怕的后果,他们低估了北虏的贪婪。” 赵虎不可思议的问道:“这个事情,朝廷知道吗?” 袁黄点点头:“朝廷知道,并且已经有些准备了,这个事情是必须要一查到底的,否则,没办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只是……” 赵虎问道:“只是什么?” 袁黄略有些忧虑的皱了皱眉头。 “此事不该是萧侯参与进去的,萧侯虽然得封总督,但是依然是武将,是勋贵,大明朝朝政历来不允许武将和勋贵参与进去,萧侯言辞之间,似乎有想要参与进去的想法,这很危险。” 赵虎不大明白这里面的关节。 “都是同朝为官,为什么不行呢?四郎可是总督,总督也是文人的官儿,借着这个官名难道就不能做些什么吗?陈元德本来也是武将,现在是警察提督,也在管民政,四郎说过在其位,谋其政,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袁黄点点头,作为曾经的文官团体当中的一员,他非常明白这里面的关节。 “其他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没那么严重的分别,但是大明朝的分别就是如此泾渭分明,能干预朝政的,只有在京的进士文官,没有掌过兵,没有打过仗,出身要清清白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否则,都将被排斥。” 赵虎露出一脸费解的表情。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朝廷里何曾有了这种规矩?” 袁黄一愣。 是啊,他说的对啊,朝廷里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规矩的呢?太祖开国吗?成祖靖难吗?还是说……土木堡之变? 嗯,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是从土木堡之变开始的。 那一段时间的前后,大明朝真的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总而言之,这不是什么好事,我已经派人送信去给四郎了,让他不要参与此事,仗打完就立刻回来,京城里的漩涡不是他能参与进去的,一个不好,可能会有性命之危!” “性命之危?!” 赵虎瞪大了眼睛:“有人要害四郎?” 袁黄面色严肃。 “倒不是说有人要害萧侯,而是说萧侯贸然参与到这件事情处置当中的话,极有可能会落人话柄,还会招致朝廷的打压,轻则丢官,重则丧命,像当初戚少保一般都是比较好的下场了。” 赵虎忙忙说道:“四郎可是侯爵,是勋贵!” “那又如何?勋贵正是朝廷主要提防的对象,更不要说是萧侯这般在边疆镇守手握兵权的特殊勋贵,只是因为缅甸一地的特殊性才能允许萧侯掌兵,若是换作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 朝廷对萧侯的提防可一点都不少,只是萧侯一直以来都忠心为国,安守本分,朝臣找不到理由和借口,又需要萧侯和缅甸帮他们收容中原难民,如此才有我等看似平和的生活。” “军师的意思,是说朝廷如果找到了借口和机会,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赵虎看着袁黄。 六百九十二 袁黄的担忧(下)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是啊,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会去干这种诛九族掉脑袋的事情呢? 怎么想都不可能的对吧? 但是,它就是发生了。 看着赵虎错愕的神情,袁黄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挺滑稽的。 是啊,上溯千年,哪朝哪代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呢? 皇权不是被权臣架空,而是被文人进化而来的士绅豪强团体给挟持,国家表面是被文官团体掌握,推行正确的文官政治,实际上则是被以文官政治为保护伞的地方士绅豪强和商帮联合体给掌握。 上面是文官以大义和金钱蒙蔽搪塞对抗皇帝与异议者,下面则是以举人身份过渡到士绅豪强的团体掌握地方实权,架空明政府的基层组织,或者说明政府的地方政府组织就被他们掌握,因为他们也是体制内的。 明政府是典型的小政府,政权只到县一级,县以下就没有政府,这就给士绅团体大开方便之门。 士绅优待的国策之下,士绅团体开始主导国家,一如两晋时代被世家门阀所主导的政治体制,大明的士绅团体成为了新的世家门阀,而且更加强大,更加具备可延续性,更加海纳百川,吸纳读书人加入他们。 而与此同时,洞悉了国家政治游戏规则的商人们也从弱势群体的形象当中挣脱出来,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几乎快要赶上他们的老祖宗,也就是被商鞅变法废掉的那群巨商大贾。 二者合二为一,将经济特权和政治特权融为一体,走出了一条具备大明特色的官商主义道路,终于成就了不败金身。 而大明朝的商鞅——张居正,则终究没有成就商鞅的事业,虽然一样身死,但是张居正没有商鞅的强悍,他没能扶植起在他死后足以保卫变法改革成果的强大的新利益集团,所以人亡政息。 或许张居正尝试过,比如恢复秦军的首级至上制度,试图扶持军队势力,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张居正知道商鞅的套路,其他人就不知道吗? 时过境迁,天下早已换了人间,张居正的失败打从一开始就露出了苗头,比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张居正,张璁显然聪明得多,他只对勋贵势力和皇庄下手,避开了文官团体,所以他的风评不似张居正那般极端。 大明朝有堪比大变法时代的豪商巨贾,有堪比那个时代累世贵族的士绅豪强,却没有堪比商鞅的变法之臣与堪比秦孝公的锐意变法之君,也没有那个时代风云际会般的局势,失败是无法避免的。 那之后,大明朝似乎就没有希望了,而官商士绅豪强们也愈发的肆无忌惮了。 所以,如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似乎,也不奇怪吧? 袁黄是这样思考的。 “军师?军师?” 赵虎的呼声把袁黄的思维拉了回来。 “嗯?哦!” 袁黄的思维飘得有些远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想一些事情想得有点远了,伯威,此番北虏南下,的确是有人在背后主使,但是背后主使之人可能没有想到会造成那么可怕的后果,他们低估了北虏的贪婪。” 赵虎不可思议的问道:“这个事情,朝廷知道吗?” 袁黄点点头:“朝廷知道,并且已经有些准备了,这个事情是必须要一查到底的,否则,没办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只是……” 赵虎问道:“只是什么?” 袁黄略有些忧虑的皱了皱眉头。 “此事不该是萧侯参与进去的,萧侯虽然得封总督,但是依然是武将,是勋贵,大明朝朝政历来不允许武将和勋贵参与进去,萧侯言辞之间,似乎有想要参与进去的想法,这很危险。” 赵虎不大明白这里面的关节。 “都是同朝为官,为什么不行呢?四郎可是总督,总督也是文人的官儿,借着这个官名难道就不能做些什么吗?陈元德本来也是武将,现在是警察提督,也在管民政,四郎说过在其位,谋其政,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袁黄点点头,作为曾经的文官团体当中的一员,他非常明白这里面的关节。 “其他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没那么严重的分别,但是大明朝的分别就是如此泾渭分明,能干预朝政的,只有在京的进士文官,没有掌过兵,没有打过仗,出身要清清白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瑕疵,否则,都将被排斥。” 赵虎露出一脸费解的表情。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朝廷里何曾有了这种规矩?” 袁黄一愣。 是啊,他说的对啊,朝廷里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规矩的呢?太祖开国吗?成祖靖难吗?还是说……土木堡之变? 嗯,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是从土木堡之变开始的。 那一段时间的前后,大明朝真的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总而言之,这不是什么好事,我已经派人送信去给四郎了,让他不要参与此事,仗打完就立刻回来,京城里的漩涡不是他能参与进去的,一个不好,可能会有性命之危!” “性命之危?!” 赵虎瞪大了眼睛:“有人要害四郎?” 袁黄面色严肃。 “倒不是说有人要害萧侯,而是说萧侯贸然参与到这件事情处置当中的话,极有可能会落人话柄,还会招致朝廷的打压,轻则丢官,重则丧命,像当初戚少保一般都是比较好的下场了。” 赵虎忙忙说道:“四郎可是侯爵,是勋贵!” “那又如何?勋贵正是朝廷主要提防的对象,更不要说是萧侯这般在边疆镇守手握兵权的特殊勋贵,只是因为缅甸一地的特殊性才能允许萧侯掌兵,若是换作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 朝廷对萧侯的提防可一点都不少,只是萧侯一直以来都忠心为国,安守本分,朝臣找不到理由和借口,又需要萧侯和缅甸帮他们收容中原难民,如此才有我等看似平和的生活。” “军师的意思,是说朝廷如果找到了借口和机会,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赵虎看着袁黄。 六百九十三 不速之客(上) 袁黄的担忧没人知道,或许有人也有同样的担忧,但是在天下大势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是极其有限的。 京城里,京察风暴和抄家风暴还在继续,这一次的京察和过往数次都很不一样。 过往大家都保持了最基础的克制,虽然贬官去职,但是没有祸及家人,除了少数被大家抛弃的弃子之外,大多数人都未曾伤筋动骨。 这一次却不同了,相当一部分人都伤筋动骨了,还有不少直接被人道毁灭了。 户部尚书这样一位大佬,说拿下就拿下,说抄家就抄家,说男性家属充军就充军,说女性家属发卖为奴就发卖为奴。 有些心知肚明此番京察对象,知道自己十分安全的好事者第一时间去了教坊司,结果就真的看到了杨俊民的女眷们。 朱翊钧在沈一贯的劝说下还是留了一线,准许杨俊民的正妻杨夫人自杀,不用去教坊司受尽折辱,算是法外优待了。 但是其他女眷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她们连自杀的权利都没有就被锦衣卫带去了教坊司。 教坊司是个什么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 简单来说就是官方光明正大开办的面对王公贵族和高级官员的青楼,里面的女子都是犯官家的女眷,自幼养尊处优教养良好,大多出落的水灵灵,浑身书卷气,和那些民间青楼里的风尘女子大为不同。 也正是如此,教坊司不面对民间,而面对上流社会开放。 专门让这些政治斗争失败的犯官家族女眷进来,接受一番宫廷音乐礼仪教育,打磨掉全部的骄傲和自尊,然后就可以发卖给看中她们的王公贵族和高官们了。 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财,这个钱还大多进入了君王的内帑。 被买走还是最好的下场,这就意味着可以恢复自由之身,不用继续在教坊司受尽折辱和虐待,有些终其一生都只能在教坊司里面待着的,年老了也会被放出去,当然那就是丢弃了,也不管死活了。 总而言之,这些犯官女眷的下场都是凄凉的。 朝廷不留手了,要对晋系下死手了,还是整个朝廷一致的决议,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沈一贯居然有这样的能量可以串联朝中各大派系一起对晋系发起强袭,直接把晋系掀翻了。 从四月初京察开始,到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二十一名晋系官员遭到查处,确定死刑,被抄家了,剩下来还有十几名晋系官僚被控制住了,正在审查,估计下场也是一样的。 与此相对的,其他外系官僚,只有两名江西派系的和两名江浙派系的官员因为名声实在太差,被顺手拿下,但是也没有被杀,而是被抄没京城家产,贬为庶民,令其离开京城,永不叙用。 和晋系官僚被抄家灭门相比起来,这下场真的可以算是善终了。 但是只要做个罪名对比,就知道这个做法不是特意的关照。 一名五品晋系户部官员,在家里面发现白银银票共计三万两,家中地窖发现现银一万两,黄金五千两,发现大量金银珠玉之器,合计白银三万两,发现宋人米芾真迹两幅,黄庭坚真迹三幅,发现青铜金银古玩器物近百件,合计七万两白银。 另外经过严刑拷打,家人吐出在山西老家有一万余亩田地和大量房屋宅院的事实,这又是差不多二十万两银子的身价,另外此人还供出了参与和北虏之间的弓矢贸易往来的事实。 死罪是不用说的,但是一名五品官僚的家产居然达到了三十余万两银子的地步,可想而知,这个正当收入只有米十二石银四十二两的家伙是怎么弄到那么多钱的。 走私,贪污,送礼,交易,囤积居奇,圈地抢地,种种手段不一而足,而这只是满朝文武官僚贪污腐败的一个小小缩影而已。 大明朝自隆庆开关以来所得到的银两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为了极少数人的私人藏品,而上面皇帝穷的连犒军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下面百姓穷得揭竿而起,大明帝国轰然崩溃。 说真的,骆思恭觉得自己已经把这些官员给看透了吃透了,掌握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已经基本上摸清楚了这些家伙的套路,可是看到手下报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才能聚集起那么多的银子的? 一个五品官僚就有三十多万两银子的身家,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大明朝国库年收入的十分之一啊!这是萧如薰手下数万镇南军一年的基本军费支出啊! 二十一个官员被抄家,这个家伙不是最少的一个,也不是最多的一个,但是这二十一个人的家产总和,抵得上大明朝四年的财政收入总和。 骆思恭看到这些报告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感觉这就像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那样,心惊胆战,手脚发抖,他不敢想象自己如果把这些报告提交上去告诉皇帝,皇帝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抄家晋系查出来这种事情,要是真让皇帝知道了,皇帝会仅仅迁怒于晋系吗? 晋系官僚这样干,其他官僚呢?皇帝不会会这样继续发散自己的思维,举一反三,然后来一次全朝廷式的大型抄家活动? 骆思恭抹了一把自己头上的虚汗。 明明才是四月天,骆思恭觉得自己浑身都被汗湿了。 这份报告,真的可以提交给皇帝吗? 骆思恭是这样思考着的。 就在他一边冒冷汗一边思考着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他的官衙里,秉退所有闲杂人等,还带来了一桌丰盛的午饭,十二道菜,一壶好酒,这是京城有名的酒楼的饭菜,背后是某位勋贵。 这一桌子顶级菜式,用料之奢华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就这一桌子,骆思恭敢肯定,不下一百两银子。 这是一名大明朝正一品官员刨除各种福利和实物收入之后的正当年薪银两的二分之一。 “沈阁老来此有何要事?” 骆思恭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沈一贯,面色阴晴不定。 六百九十四 不速之客(下) 沈一贯面色淡然的伸手夹了一块肉送入了骆思恭的碗内。 “听说骆指挥使好食鹿肉,这是老夫特意嘱咐酒家细心烹调的小鹿肉,鲜嫩无比,还请尝尝。” 沈一贯笑眯眯的,像个慈祥和蔼的老者对待自己的后辈一般,但是这样的态度,却让骆思恭感到毛骨悚然。 寻常官员见了锦衣卫上门,连魂都要吓没了一半,当然这都是中低级的官员,高级官员掌握的权力不太一样,在锦衣卫权势远远不如当初的情况下,正常时节,锦衣卫指挥使的威风在高级官僚面前还真算不上什么。 更别说现在沈一贯手上有皇帝的谕令,可酌情调遣锦衣卫做事,眼下,骆思恭在某种程度上需要听从沈一贯一个人的命令。 “不知沈阁老此来有何要事,还请沈阁老明言,否则如此丰盛的一餐,下官不敢受用。” 骆思恭把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挪,表示自己不敢受用这桌丰盛的饭菜。 “呵呵呵,你们年轻人不是应该风风火火,少有顾虑吗?锦衣卫就更当如此,这也顾虑那也顾虑,是老夫这种人才会做的事情,你们不一样。” 沈一贯呵呵一笑:“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这一顿是老夫私人安排,入你我之口,出你我之魄门,不会有第三人知道,绝对不会有,呵呵呵,来来来,这可是特意为骆指挥使准备的,骆指挥使若是不吃,可就浪费了。” 骆思恭强行按耐住心中的焦虑。 “还请沈阁老明示,否则,食不甘味。” 沈一贯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摇了摇头。 “也罢,也罢,这事情不说出来,骆指挥使想必是不会放心的,其实,老夫此来,还真是有问题要向骆指挥使讨教。” 骆思恭心中一凛,开口道:“不知沈阁老所言讨教是什么意思?” “就是老夫的一些私人疑惑。” 沈一贯微微笑道:“老夫不是很清楚那些被抄家的官员,他们的家产都是多少数目?可够边关犒军?萧镇南麾下十万军兵,所需要的犒军费用和日常支出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 骆思恭心中已经猜到了沈一贯来到这里的部分用意。 “不瞒沈阁老,这几日抄家二十一名官员,一次十五人,一次六人,所得现银、黄金、古玩玉器、金银珠宝以及家中田亩房屋和经营商业所得合计,保守预估,约一千万。” 骆思恭老老实实报出了真实数据。 沈一贯的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眼神忽明忽暗,沉默了一会儿。 “一千万?这不对吧?” 沈一贯忽然如此说道。 “不对?” 骆思恭皱眉道:“这是专人统计得出,不会有错,这个数目是保守估计,可能会更多也不一定,毕竟今人藏匿银两的手段实在是匪夷所思。” 沈一贯闻言,笑了出来,然后不停的摇头。 “不对,不对,这个数目绝对不对。” 骆思恭有点不太明白沈一贯的意思。 “沈阁老的意思是?” “老夫的意思是说,大明朝官员的俸禄何曾如此丰厚,居然可以让一二贪官得到那么多的银子?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否则,如此这般的一餐饭,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吃到?” 沈一贯笑眯眯的指了指一桌子菜。 骆思恭忽然明悟了,他忽然明白沈一贯来到这里的根本目的了。 一瞬间内,骆思恭的思绪百转千回,可即是如此,也不足以让他在短时间内作出自己的决定,等他最终下定决心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会儿了。 骆思恭深深的看向了沈一贯,看着他带着慈祥笑意的面容。 又想了想其他令他感觉不太愉快的事情。 他做出了决定。 “呵呵,沈阁老教训的是,这个数目的确是太夸张了一点,下官刚才想了想,或许是弄错了,不是一千万,而是八百万。” 沈一贯又笑了,然后又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大明朝的官员就算丧尽天良,也不会贪墨掉那么多的银子,对不对?再者说了,也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可贪墨,是也不是?” 还不够? 骆思恭细细琢磨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那五百万?” 沈一贯又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这一两银子就能买好几百斤米粮,五百万白银,那得是多少米粮啊?大明朝可没有那么多的米粮,骆指挥使,这明显是错了。” 骆思恭抿了抿嘴唇。 “是也是也,这些时日下官劳累过度了,一定是算错了,分明只有三百万而已。” 沈一贯还是一样的笑容一样的摇头。 “大明朝一年国库收入才三百万,骆指挥使又说笑了不是?若这二十余人便能贪墨掉国库一年的收入,那陛下万一误以为每二十个官员便能贪墨掉国库一年的收入,那可如何是好?” 骆思恭深吸了一口气,想想皇帝,想想萧如薰,想想张鲸,想想自己的处境。 “那沈阁老以为,这二十多人,究竟贪墨掉了多少银两呢?” 沈一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不能让陛下产生错误的想法,误以为满朝官员没有一个是忠于陛下的,我等忠君体国之人,有必要帮助陛下将危言耸听的消息摒除出去,骆指挥使以为呢?” 骆思恭看着那根手指,缓缓点了点头。 “沈阁老所言,言之有理,我等为人臣子者,当为陛下分忧,不使陛下过于操劳,这才是忠君体国之臣应尽的本分。” 说罢,骆思恭便将手中的那一份详尽报告取出,递给了沈一贯。 “下官手下的人学艺不精,明明只查抄出了一百万两,却算作一千万两,这可真是贻笑大方了!下官管理属下不力,还请沈阁老责罚。” 沈一贯接过那份报告,拿出来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另外一个信封递给了骆思恭。 “骆指挥使深明大义,忠君体国,实乃国朝不可多得的忠良之臣,何错之有?再者说了,锦衣卫乃是陛下亲军,除了陛下之外,还有何人可以惩戒呢?老夫是万万不敢如此的。” 骆思恭接过那个信封,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叠纸张,一看之下,顿时瞳孔一缩,手一抖,差点没有将这叠纸给抖掉了。 六百九十五 请沈阁老务必要小心一个人 这是一份值得骆思恭这般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手抖的书信吗?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那是一份十分完备的估值一百万两白银的抄家报告书。 以及十张一万两白银的银票。 骆思恭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大佬,什么叫做壕气万丈。 什么叫做真正的大老虎,什么又是无足轻重的小鱼小虾。 比起沈一贯,杨俊民又算什么呢? 日薄西山的晋系又算什么呢? 出手十万,这肯定不是沈阁老的身家,因为沈阁老出身江浙之地,那里可是豪商士绅的聚居之所,随便一家商户都能出手万两白银,沈阁老的背后,可是能和晋系掰一掰腕子的江浙派系啊! 骆思恭是个识时务的人,否则也不会在普遍声名狼藉的锦衣卫指挥使们当中留下一个还算不错的名声,总而言之,配合皇帝和宦官的指挥使都是声名狼藉,那么声名不狼藉的,自然就是配合文官的了。 对于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要紧的职务,文官们当然不敢怠慢,他们没有提拔用人的权力,因为这是皇帝亲军,但是他们有的是手段,有的是方法,论及政治斗争,大明朝的大佬们每一个都是天下奇才。 骆思恭自然知道这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一个不好,被这银子烫了手,说理儿都没地方说去。 倒也不是他不忠诚于皇帝,他自认为他有为皇帝尽忠职守的决心和意志,只是他觉得,如果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皇帝,就不能算在尽忠职守的范畴之内了。 鬼知道这个事情暴露之后自己还有没有活路?皇帝倒没什么,自己就惨了,不是吗? 张鲸那个老阉竖只会更明白这一点,毕竟冯保就是被他搞掉的。 我是为了尽忠职守,我是为了让皇帝安安稳稳地做皇帝,让大明朝上下和谐,不要发生一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所以说,我这样做,绝对是为了皇帝,为了大明。 骆思恭就这样说服了自己,然后,面带微笑的将这个信封收到了自己的内衣口袋当中。 “沈阁老谬赞了,同殿为臣,大家只是各自出力,为陛下做事,为大明朝尽忠而已,这些小事根本就不值得一提,这一百万两银子的赃款,下官一定会如实汇报给陛下。” 骆思恭的声音四平八稳,听的出来,他的内心很平静。 沈一贯不由得感叹道——这是一个可造之才。 在平定晋系的同时,沈一贯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他知道自己是个文官,知道自己是个手脚不干净一查一大堆问题的道德伪君子,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为大明“尽忠”。 除掉晋系,走上自己的首辅之路,这只是一个开始,而自己必然会面对更多的挑战和问题。 必须要稳住皇帝,才能按照自己的预定计划,开始对言官团体下手。 而该怎么稳住皇帝,这就是一门学问了,之前的大臣们做的不太好,让皇帝察觉出了不少事情,闹出了这许多的风波,要让沈一贯来做的话,肯定是从锦衣卫还有东厂入手。 只要这两只长在皇帝身上的手臂将皇帝的眼睛给蒙住,顺便把皇帝的耳朵给堵住,皇帝不就安稳了吗? 平定晋系之后,自己要面对的挑战只会更多,现在的盟友全都会变成敌人,皇帝如果乱跳乱蹦,他可没有足够的精力两线作战。 所以这是最方便,也是最稳妥的做法,他很清楚,骆思恭并不是皇帝的死忠,或者说整个锦衣卫早已不是皇帝的死忠了。 倒不如说眼下大明朝都是聪明人,谁还会在这个时候去做皇帝的死忠呢?除了皇帝身边最亲信的老太监之外,估计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聪明人太多,有些时候倒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至少做起事情来太方便,让沈一贯觉得很没有挑战性,有点无趣就是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骆思恭。 “骆指挥使尽忠职守,忠君体国,实乃不可多得之良臣,那么,今后保护陛下的任务,还请骆指挥使多多担待了,毕竟那么多的贪官污吏,老夫还要尽力去处置的。” 骆思恭表示明白。 “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聊天进行的非常愉快,宾主尽欢,沈一贯觉得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告辞。 “老夫年纪大了,胃口不是很好,这些菜式又多是大鱼大肉,油水颇丰,老夫喜欢清粥小菜,这些东西吃多了恐闹肚子,所以还是请骆指挥使享用吧!老夫就不多做停留了。” 骆思恭起身相送。 送到房屋门口,骆思恭便不走了,与沈一贯告别。 “沈阁老慢走。” “呵呵,这便走了。” 沈一贯转身离开。 走了没几步,沈一贯听得身后传来声音。 “沈阁老。” 沈一贯回头,看到脸上带着微笑的骆思恭。 “骆指挥使还有何事要说?” “沈阁老务必要小心一个人。” 沈一贯顿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骆思恭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耳目遍布天下,要说这大明朝的消息灵通人士排行榜,锦衣卫指挥使居第二,还真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名。 他知道的消息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消息,而且事关大局。 是沈鲤吗? 这个家伙对自己一直不满,眼下在政治斗争中失败,权势尽丧,但是依然有着阁臣的身份,是一个非常棘手的对手,难保未来不会有所行动。 沈一贯素来认为此人不可小觑,难道此人正在图谋着些什么? 是赵志皋吗? 这个老家伙看似与世无争,但是沈一贯每每在他面前请安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自己内心所想的一切都被这个老家伙给看破了,或许是因为长久被人欺负,突然遇到一个不欺负自己的人觉得很新奇? 很难说,人老成精,这个老家伙不是什么没本事的人,只是单纯的好欺负而已,但要论手段,可能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是徐作吗? 都察院莫不是察觉到了自己有张居正之志,所以准备掀起一场口水战,在自己准备完成之前就带领整个都察院的大明最强嘴炮团来对自己进行精神污染式的嘴炮轰炸? 这要真是来了,他还真要头疼一阵子,因为他还没有做好收拾都察院的准备。 是谁? 无论是谁,只要提前知道了,就能准备相应的对策,到时候就算无法灭掉对方,至少也能打个平手,保持现在的状态,直到自己准备好。 沈一贯期待的看着骆思恭。 “萧如薰,请沈阁老务必要小心这个人。” 六百九十六 耳目 骆思恭的声音一点也不大,很温和,就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家长里短一样,但是这样的事情对于沈一贯来说,无异于雷声灌耳。 沈一贯失去了平常的从容面目,脸色变得极其震惊。 萧如薰? 他? 为什么要小心他? 他不过一个武将,虽然现在是总督,但是事毕即撤,回他的缅甸去,不会有任何干预到自己计划的事情发生,虽然皇帝宠幸他,可他只是一个武将,只是一个武将而已。 他只是一把锋利的杀人刀,握在朝廷的手上,朝廷让他出鞘他才出鞘,朝廷让他回去他就要乖乖的回去。 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吗? 还有什么需要戒备的事情吗? 居然让骆思恭连沈鲤、赵志皋和徐作这些让自己感到极其头疼和极其戒备的人都不说,专门说他? 骆思恭意欲何为? “陛下为了他,专门有一支连下官都不知道来自何处又去往何方的暗线,平常陛下就用这条暗线与萧如薰相互联络,他才是陛下真正的耳目,对陛下极其忠心。 他们联络些什么,下官不知道,但是下官知道,晋商藏粮之事,通过他和暗线,陛下要比沈阁老更早知道,而且,陛下比起下官,更加信任萧如薰。” 骆思恭说出来的话对于沈一贯来说无异于是颠覆认知的。 土木堡之变以后,在广大文官群体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从皇帝和勋贵手中夺到了军权,自那以后,武将再也无法在政治生活上给文官造成什么麻烦,也谈不上成为皇帝臂助帮助皇帝了。 这已经成为了大明朝的潜规则,没有人敢于不遵守的潜规则,强悍如戚继光,强大如李成梁,无一不遵守,成为文官大佬们手中锋利的杀人刀。 沈一贯不遗余力的拉拢宋应昌和石星,不遗余力的争取皇帝的好感度,本来打算也拉拢萧如薰成为他手中的杀人刀,为他争取政治资本,而他将成为萧如薰的靠山。 本来是这样的。 而现在骆思恭突然告诉沈一贯,这把极其锋锐的杀人刀已经有了执刀人,还是全大明唯一一个绝对不能允许成为执刀人的那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萧如薰是怎么和皇帝搭上线的? 又是怎么被皇帝收服,成为皇帝的耳目和手中杀人刀的?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了,还有,沈阁老,那队暗线到底只是负责萧如薰和陛下之间联络,还是说,也同时在监视下官,下官也不知道,说不定今日沈阁老来找下官的事情,已经被那队暗线知道了,沈阁老,小心啊。” 骆思恭的脸上露出了十分愉悦的笑容。 知道了?被监视了? 真的? 想到这里,沈一贯原本只是单纯震惊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恶鬼一样。 他想要听骆思恭说出更多的宫廷秘闻,让他知道萧如薰和皇帝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想知道那队暗线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骆思恭只是微微一笑,鞠了一躬,便关上了自己的房门,不再多说。 这是很正常的政治手段,互相之间讨价还价,沈一贯知道,自己刚才给予骆思恭的,只能让骆思恭说出这些,而骆思恭显然还知道更多,自己若想知道,从而准确的判断局势,就必须要给骆思恭更多的东西。 这是非常公平合理的交换原则。 这也是沈一贯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的关键性问题。 沈一贯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以顺利的瞒过皇帝的耳目,甚至把耳目收为己用,一直将皇帝蒙在鼓里,等着自己斗败群臣,废掉言官,成就张居正的伟业,而现在,骆思恭突然告诉沈一贯—— 你做的很好,准备得很完善,但是你无法成功的,因为皇帝不是只有锦衣卫东厂这对左膀右臂,他额头上还有一只二郎神的天眼呐!那才是关键呀! 沈一贯忽然浑身打了个哆嗦。 晋商藏粮之事,是大家经过无数次的讨论之后才决定部分透露给皇帝的,因为要让皇帝允许他们成为执刀人对晋系下手,就必须要下狠手,但是沈一贯不曾想到,皇帝居然已经知道了。 那么那个时候…… 不是戏,而是戏中戏?! 皇帝是不是知道更多,是不是知道了很多他们都以为皇帝不知道的事情?皇帝平常是不是在用看戏的眼神看着他们?是不是知道了全部? 沈一贯甚至在想,皇帝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甚至知道了这次抄家的具体收入? 沈一贯心乱如麻。 忽然间,一股冷风吹过,灌进了沈一贯的衣领子里面,忽然吹醒了沈一贯。 萧如薰远在大同边境,这里发生的事情,他如何知道,如何透露给皇帝? 那队暗线要是真的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的话,骆思恭还会那么淡定的收下那笔银子吗? 不可能的,至少,可以保证眼下还是安全的,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是远在山西大同的萧如薰可能知道的,否则群臣早就死了无数次了,而不会一直到现在。 那队暗线没有那么神,皇帝知道的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因为萧如薰也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骆思恭应该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并且掌控住了局面,只是,他不信任自己,他要给自己留下一张底牌,让自己不能行狡兔死走狗烹之事。 呼…… 方才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乱了心神了。 不应该,不应该,实在不应该。 沈一贯转过身子,一步一步的朝外面走去…… 只是,即使这样,也很危险。 他一直以来以为武将都被驯服了,文官都成了贪官了,没有人敢于对皇帝透露大明帝国的真实情况,也没有人会真正的帮助皇帝,去做那种可怕的事情,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 可他现在忽然意识到一个手握十万兵权的总督居然是皇帝真正的爪牙耳目,是皇帝的眼睛,更是皇帝的手中刀! 他甚至可以相信即使那队暗线只是用来联络,那么如果皇帝通过那条暗线给萧如薰下令带兵勤王,萧如薰都能立刻带兵杀回来,控制京城,控制自己,让皇帝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不不不!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一个掌握兵权还和皇帝一条心的武将,居然就潜伏在大家的身边,大家还简单的以为——他只是一个武将而已? 大明怎么到了现在还会出现这种武将?这不应该啊!那么多年的潜移默化之下,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武将?将门世家早就被驯服了,怎么会出现这样子的人? 这不应该啊! 沈一贯怀着沉重的心思和无尽的猜测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坐进马车里,沈一贯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自己的计划重新梳理一遍,趁着现在京察风暴还未结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京察上,好好儿的把这个事情给弄清楚。 唯一的破局点显然就在骆思恭的身上。 这个人,到底还知道多少消息? 他需要什么? 沈一贯深深地思索着。 六百九十七 新任大同巡抚 沈一贯还没有琢磨出骆思恭需要什么东西,但是皇帝需要什么他是清清楚楚的,自己的同僚们需要什么也是清清楚楚的,所以他把皇帝需要的和同僚需要的结合在了一起,交给了骆思恭。 骆思恭则十分尽职尽责的将那份报告交给了皇帝。 当然,那些烫手的银钱,为了不让皇帝的手被烫坏,骆思恭便尽职尽责的代替皇帝收下了。 事情正如沈一贯和骆思恭所预料的那样,即使只拿到了一份删减版的抄家报告,朱翊钧还是极其恼怒的。 他恼怒于一个五品晋系官僚就能拥有数万两银子的家产,而堂堂大明朝的国库,一国的国库,却连十万两银子的军费都出不起。 这些硕鼠! 一个五口之家若要维持温饱,一年的银两支出也就三十两左右,可这些混帐居然…… 朱翊钧的恼怒是必然的,那些官僚的死亡也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若是朱翊钧知道这些数据都是缩减了十倍之后的数据,他又会如何的恼怒呢? 朱元璋规定,贪污银两超过六十两就要杀掉,这是非常严格的标准,朱元璋的反腐在历朝历代也是绝无仅有的,但是时过境迁,到了万历朝,这种事情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为了六十两银子的贪污就要杀人?那整个大明朝的官员都可以授首了。 朱翊钧不是朱元璋,朱元璋手握任何一个人的生杀大权,那是他的威望和资格,朱翊钧可没有这种资格,要杀人,就必须要得到配合,皇帝的权力和自己的实力成正比,一个皇帝名号只是大义名分而已。 一个年收入四十二两白银的五品官僚,要积攒数万白银的家产,就算他是神仙,不吃不喝,又需要多少年? 既然没有这样的年份,这个钱是从何处而来的? 朱翊钧恼怒啊!他恨啊!他气啊! 他怨自己不知道啊! 给官员定低薪是王朝帝王驭下的手段,不仅是财政艰难之下的无奈选择,也是重要的权术,不是每一个王朝都像大唐一样四方来贺富的流油,也不是每个王朝都和大宋一样钱多多。 大明朝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富裕。 受制于政策因素,对外从不妥协,从开国到灭国,几乎年年有战,军费支出庞大,朱元璋时代还能用卫所兵制给财政分担一二,越往后,卫所兵制崩坏,就越难给财政分担,到后期,明军百万,皆需朝廷提供军饷和军费。 这就意味着明朝每年的收入都有相当一部分是留给军队的,没有别的方式可以给予补贴,剩下的都要用来给各处补缺补差,结余甚少,寅吃卯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明朝商税又极低,开海通商这种事情又无法成为常态,经常受到掣肘,不能像两宋和大唐那样大开国门赚取外汇,唐宋通过海外经商赚取大量外汇补充农税的不足,而明朝大部分时期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给官员定唐宋那般的高薪,难免又要走回宋朝极端高薪之下的冗官困局,而且还没有那么多钱,搞不好国家财政还要崩溃,出身微寒的朱元璋绝对不会那样做。 朱元璋出身低微是他恨贪官的一个原因,但是时过境迁,一个成为了皇帝的穷孩子还会用单纯的穷孩子的思维方式去对待一个国家的臣民吗? 屁股决定脑袋,多简单的道理,他给官员定低薪的原因也可以解释明白,一方面的确是有穷孩子勤俭节约的思维在引导,另一方面则是国家财政艰难的现实原因,再者,就是巩固统治的必要。 给官员定低薪,让他缺钱,但是又给他和低薪不相符的权力,这样一来,官员会怎么想?会怎么做? 贪污能制止吗?官员都是圣人吗? 这样一来,对于官员而言贪污成了事实,有权才有钱,有钱才有好生活,为了好生活,要钱,为了钱,要权,权从何来?从皇帝,那么,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和钱,就要维护皇帝的权,让皇帝安全。 对于皇帝而言,贪污成了事实,把柄掌握在手中,你听话,我让你继续做官,你不听话,我就反腐搞掉你,名正言顺,还能顺应民心,捞一波名望,让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更加正面。 中央集权的帝王最在意的永远是自己的安全和地位,其他的都可以退居次席,反腐不是目的,反腐只是政治斗争的手段而已,他们需要贪污,需要贪官。 老朱出身低微,又刚刚开国,刚刚坐天下,地位不稳,群狼环伺。 不用这种方式大刷名望,不这样做好让百姓产生亲近感,产生老朱和他们站在一起的错觉,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认同朱明的正统,万一有朝一日北元打回来,或者有人造反,他又没有足够的支持者,那可怎么办? 为此,牺牲掉一些自己手脚不干净但是有没有足够的手腕掩藏事实的愚蠢官员,或者是不听话不忠诚的官员,让朱明正统深入人心,让自己的地位稳如泰山,让官僚震恐,让勋贵俯首,让天下成为自己一个人的私有物。 只是很可惜,这是朱元璋,朱棣,是完全掌握了一切大权的帝王才能玩的高级游戏,却不是朱翊钧能玩的起来的,现在这个游戏会由掌握实权的内阁首辅来玩,朱翊钧已经没有资格去玩了。 所以他恨自己不能玩这个游戏,不能成为真正的仲裁者。 人们恨的也不是贪官,而是恨自己不是贪官。 至于贪污本身—— 他也是受过帝王教育的,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就认为贪污本身是个问题? 这个道理骆思恭不明白,沈一贯暂时不清楚,但是很快就会明白。 “陛下请息雷霆之怒!” 骆思恭连忙下跪。 “息怒息怒!朕除了息怒还能怎么办?一群硕鼠,简直都要把国库给掏空了!简直是肆意妄为!” 朱翊钧发了一通火,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一百万两银子,应该足够萧如薰那边应付一段时间了。 “骆思恭,把现银的数目点一点,然后交给石星,让石星安排运送去边关交给萧卿,剩下的东西尽快发卖,也全都换成银子,到时候也一并送去给萧卿,让他一定要把北虏给彻底击击溃。” 朱翊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些贪赃枉法之辈一个都不要放过,剩下的继续给朕查!朕到要看看这些胆大妄为的晋人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骆思恭立刻顿首:“臣遵旨!” 伴随着朱翊钧的怒吼,朝廷内部对晋党的打击进程大大的加快了,而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新任大同巡抚的人选火热出炉——深谙兵务和边务、具有实干才能的房守士。 上一任大同巡抚梅国祯的死在朝廷还是引起了一阵波澜的,此人为了守住大同城而做了张巡才做过的事情,得到援兵救援之后知道自己不能得到谅解,所以自杀了,只求朝廷宽恕自己的家人。 虽然道德夫子们想要对他口诛笔伐一番,但是人已死,再骂,就显得太苛刻了,谁也不想触犯这条底线,于是,大明最强嘴炮团居然放过了梅国祯,没有骂他。 一起自杀的还有大同总兵麻贵,两人一起自杀,令有些良心未泯的朝臣感叹不已,朱翊钧则下令赦免两人未尽职责之罪,不牵扯家人,但是朝廷也不给上谥号,以示朝廷不能容忍那般的举措。 人死了,事情结束了,不过大同巡抚的官儿还是要人去做的,大同战乱之后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去做的时候,文官们虽然容许一个武将担任总督,但是更多的是给他激励让他带兵,而不是真的要他向总督一样管理政务。 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巡抚必须要到任,防止萧如薰趁着没有巡抚在的时候做一些让文官们无法预料的事情。 六百九十八 孙承宗的报国志 在京察风暴和边疆风暴一起展开的同时,房守士就成为了一个非常好的各方面都能接受的救时人选,这个人选由沈一贯上报,得到了朱翊钧的允许和赞同。 不过房守士本人却没有因为升官而感到开心,相反,得到消息之后,他整个人都显得忧心忡忡,回到家中不言不语,只是坐在书房里默默地思考着什么。 约莫到了晚饭时分,有一人来到了房守士的书房之中。 “东翁,您找我?” 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房守士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须发浓密、眼睛大而有神的相貌奇伟的中年男子。 “稚绳来了啊,来,坐。” 房守士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请中年男子坐下。 “多谢东翁。” 中年男子孙承宗谢过了房守士,稳稳坐下,而后开口道:“今日两位公子的功课都做得很好。” “嗯,有稚绳在,以稚绳之才华,老夫还是放心犬子学业的。” 房守士微微笑了笑,继而面露忧虑之色:“稚绳啊,老夫方才接到了文选司的调令。” “调令?” 孙承宗微微一愣:“往何处去的调令?” 房守士低声道:“大同巡抚。” “大同巡抚?” 孙承宗吃了一惊:“大同战乱未休,上任巡抚梅国祯刚刚死难,朝廷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东翁去做大同巡抚,这……” “是啊,大同战乱未休,五十万北虏寇边,情况万分紧急,老夫有多年边务经验,还曾统兵拿下一些军功,这不,就被沈阁老给看中了,沈阁老亲自点了老夫的名给陛下,陛下也对老夫很满意,委任为大同巡抚,老夫现在是想回绝都不可能了。” 房守士叹了口气:“眼下,大同情况不妙,五十万北虏寇边,虽然有萧镇南统兵在防守,但是大同被北虏占据数月,早已成人间炼狱,怕是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老夫若去,千头万绪不说,还有性命之危啊……” 房守士年纪不小了,有点禁不住折腾了,本来不想答应,但是却又不得不答应。 孙承宗思虑了一下,开口道:“东翁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据门下所知,大同现在有萧镇南统兵镇守,萧镇南可是大名鼎鼎的名将,有他在,至少不会让北虏突入大同吧?” “这可难说。” 房守士开口道:“虽然萧镇南的确是国朝名将,但那毕竟是五十万北虏,可战之兵十数万,规模之大,嘉靖以来数十年从未有过,大同早已是焦土,发生什么都不好说,更别说,现如今那萧镇南还是总督,四边总督,老夫的顶头上司。” 孙承宗算是明白自家东翁为何如此犹豫了。 房守士是历经过边疆磨练的,要说惧怕,那不应该,以孙承宗对房守士的了解,房守士至少不会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之所以如此犹豫,大概就是萧如薰的总督身份在作祟了。 一个六十岁的高级官员,面对一个年仅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做自己的顶头上司,无论怎么想,都有些膈应,更别说萧如薰还是个武将出身,纯正的武将,国朝第一个武将总督,纵然难得,但还是武将。 文人先天性的心理优势使得他们的自尊心难以承受这种现状。 过去之后要对一个和自己孙子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行礼,这让房守士如何过得去心里那道坎儿? 要只是单纯武将就好说了,可他偏偏是总督之职,文将才能担任的职位,你让房守士如何对待他? 别说房守士了,易地而处,孙承宗自己也不一定忍受得了,虽然他如今只是一个举人,房守士为自己的儿子请来的家庭教师,也算是半个幕僚,但是文人有自己的尊严,更不要说年龄大了他那么多。 这的确有些难以接受了。 “东翁,其实,倒也不必如此难受。” 孙承宗略微分析了一下,开口说道:“萧镇南到底是勋贵武将,这个时候破例做总督只是权宜之计,情况太紧急,需要萧镇南力挽狂澜,这仗一结束,朝廷怎会容忍一个武将做长期总督呢?更别说萧镇南的威望和名气都那么大,统兵一日,朝廷就要担忧一日啊!” 房守士沉吟了一会儿。 “稚绳所言有理,老夫也是这么想的,仗一打完,萧镇南必然去职,可即是如此,仗打完之前,他还是总督,老夫还是要屈居于其下,这……” 孙承宗呵呵一笑。 “东翁行事,素来为国为民为大义,区区小节,何足挂齿,不过一作揖,不过一声总督,而且萧镇南在朝中名声甚好,与其共事过之人都说他明事理,懂礼节,跟随过大儒读书,累世将门出身,不是那些不识字的莽汉可以相比的,他该怎么做,门下相信,他心里明白。” 房守士觉得孙承宗说的有理。 “更何况萧镇南自宁夏之役横空出世以来,从未打过任何一次败仗,战功赫赫,其人,门下还是颇有些向往的,门下也很想见见他。” 房守士微笑道:“这样说的话,稚绳愿意随老夫一起去大同?” “是,门下愿意。” 孙承宗站起来,拱手一礼:“还请东翁应允!” “不留在京城读书备考了?” 孙承宗苦笑一声:“东翁何需取笑门下?第二回了,门下已经二回不中会试了,年已三十五,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中亲人,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中进士的机会,蒙东翁不弃,才能留在京师。” 房守士站了起来走到了孙承宗面前,拍了拍孙承宗的肩膀。 “稚绳才华,老夫深知,一时科场失意不要太过于在意,老夫当初考进士也是连战连败,连败连战,坚持不懈,不惑之年才终于得中进士,稚绳才三十五,何需妄自菲薄啊?” 孙承宗眼圈儿一热,鼻头一酸,竟忍不住掉下泪来。 “多谢东翁……” 科场失意的苦楚,再也没有旁人更能理解了,家人的质疑,生计的艰难,每一次的希望破灭,无不在狠狠的捶打着孙承宗那颗脆弱的自尊心。 人已到中年,却仍未考取进士,若是富裕人家,考取举人就够了,就可以停步了,若是胸无大志,考取举人也够了,自有人投田到名下,可作地方士绅富有一生。 可孙承宗不愿意啊! 他有报国之志,他不愿意做一个地方士绅,靠着盘剥百姓和避税来度过一生,他要实现自己的抱负。 京城里唯一欣赏他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六十岁的老者,若是他不在,自己留在京城也没有出路。 回家? 那不是他的选择,回到家中他只会更加尴尬。 所以,就去大同吧! 六百九十九 杀心 骆思恭提交抄家报告的当晚,朱翊钧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寝殿书房内,让身边老太监在外面放风,自己单独接见了一个黑衣人。 “也就是说,张鲸和骆思恭分别和沈一贯吃了一顿饭,然后,二十万两银子就被分掉了?” 朱翊钧的手上拿着一份报告,细细的看着。 “是的陛下,本次查抄的家产银两估价应该在一百二十万上下,锦衣卫、东厂和沈一贯一起分掉了二十万左右,隐瞒未报。” 黑衣人单膝跪在朱翊钧面前,相当恭敬。 “唉……大明给官员的俸禄,真的是太薄了吗?” 朱翊钧放下了手中报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朕倒不是不允许他们捞银子,朕也知道,不可能管住每一个官员,不让他们捞银子,他们捞银子,朕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十两银子捞一两,朕认了。 捞二两三两四两,朕……也认了,朕吃肉,不会不给他们喝汤,朕唯独不能认的,就是他们背着朕捞银子,捞的让朕都不清不楚的,连朕都没有肉吃,全给这帮混帐吃掉了!” 黑衣人开口道:“陛下所交代的事情,臣等会尽力去办。” “小心为上,不要太着急,千万不可露出马脚,否则叫骆思恭和张鲸发现了什么,朕反而不乐意了,你们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黑衣人点头道:“若是被发现了,臣等恐怕也见不到陛下了。” “哼!他们不敢,要是朕见不到你了,朕立刻就杀了那两个狗奴,吃里扒外的东西。” 朱翊钧眼中闪过几点寒芒。 “那陛下,是否需要臣等动手,将骆思恭和张鲸……” 黑衣人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朕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接替他们的人,先留着他们的命,之前朕也震慑过他们了,料他们不敢再背叛朕,不过这两个人也不能留了,等朕找到合适的人选,再换下来,在此之前,你给朕盯好了这两个人,大事若成,朕重开内厂,你就是朕的内厂厂督。” 黑衣人闻言,立刻跪伏在地。 “臣必肝脑涂地,为陛下尽忠!” 朱翊钧点点头,挥了挥手:“下去吧,叫张诚进来,记着给朕盯紧了那两人,还有沈一贯,他们之间若再有什么图谋,立刻告诉朕,” “遵旨!” 黑衣人缓缓退下。 老太监张诚快步入内。 “陛下。” “嗯,朕交给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招募了多少人?” 张诚忙说道:“陛下交给老奴去办的事情,老奴不敢懈怠,老奴已经秘密招募了一千人,遣人在京城西面深山内分做数队秘密训练,宫内还有六百忠于陛下的内侍可堪一用,老奴必为陛下整顿之。” 朱翊钧点了点头。 “一千六百,一千六百……还是少了点儿,至少要三千才能控制皇城,张诚,你至少要给朕准备三千人,届时萧卿领兵归来,至少能带回一万人,一万三千人,差不多可以控制京城。” 张诚立刻应诺:“老奴遵旨,老奴立刻为陛下去办。” “嗯,人手上可还充足?” “城内外到处都是饿殍,侥幸有些未死的也是将死不死,只要一口粮食就能带走,可轻易使他们为陛下卖命,他们都非常忠于陛下。” “好!那些混帐,让朕的子民没饭吃,朕就要让朕的子民帮朕收拾了他们!还有,太后那边没有人接触此事吧?” 张诚点头:“陛下吩咐,老奴早已处理妥当,这一次,太后绝对不可能知道任何消息。” “就是知道了也要给朕把太后软禁起来,不准太后出宫,这一回,沈一贯可就没有王锡爵那么好的运气了,且看他到底识不识时务,若他不识,朕可不会手软。” 朱翊钧的面色十分阴狠。 那黑衣人从宫中出去之后,身影便从小道处隐入了黑暗之中,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身处锦衣卫指挥使司之内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 骆思恭。 “事情办的如何了?”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只是陛下对您和张鲸都已经……起了杀心。” 黑衣人单膝跪在了骆思恭面前。 “嗯,我知道了,很好,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拿去吧!” 骆思恭甩手一张一万两白银的银票丢给了黑衣人,黑衣人一看,眼睛就直了。 “这……这太多了吧?属下不敢收……” “不多,这是你应得的,而且,你的那位相好可是个花钱的主儿,拿去购置点胭脂水粉,弄些绫罗绸缎,也好叫美人开怀不是吗?” 黑衣人面色一红,脸上颇有几分尴尬之色。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什么都不怕,却扛不住原始的本能冲动,他实在是很喜欢那相好,结果出了点事情,要不是骆思恭出手,那位心爱的美人儿可就落到别人手上了。 现在美人在怀,她什么都好,就是花钱多,所以,只差一点银钱他就满足了。 骆思恭微笑道:“为了保证大明朝廷的稳定,这是咱们不得不做的事情,你所做的更加重要,如今陛下被蒙蔽,我等必须要保护陛下不再被萧贼的妖言所惑!对了,那两封密信的内容,还是没有得知吗?” 黑衣人面露犹豫之色:“属下想了很多种办法,都没有得知那两封密信的具体内容,陛下越来越谨慎了,萧贼也很谨慎,所有来往信件看完之后立刻烧掉,而且当时,属下还不知道萧贼居然图谋造反,还以为他是忠君体国之人……” 骆思恭点点头。 “也不怪你,萧贼藏得太深,若不是截获密信,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竟然图谋起兵造反,却蛊惑陛下,说陛下身边有人要造反,获得陛下的信任。 如今萧贼手掌十数万大军,极其危险,我等锦衣卫乃皇帝亲军,肩负保护陛下的使命,绝不可使之继续蛊惑陛下,让陛下一错再错!否则,安史之乱就在眼前!” “明白了!” 黑衣人心中一凛,立刻顿首。 七百 强烈的恐惧和不安支配着骆思恭 得到黑衣人肯定的回应,骆思恭非常满意。 “好,对了,那些人都买通了吗?” 黑衣人立刻点头:“都买通了,现在这条线上都是咱们的人,只可惜那两封信的内容咱们实在是查不到了,张诚又是个油盐不进的老奴,只听陛下一个人的话,眼下属下也只知道张诚好像也在做着些什么。” 骆思恭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腿上。 “都是萧如薰这个奸贼!挑拨离间!害得大好局面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我的性命都危如累卵!眼看朝廷乱起,真是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唉!奸臣误国啊! 上一回,王阁老不惜用自己的性命阻挡了陛下犯错,这一回,沈阁老又不知道有没有那份胆量!太后那边,还是接触不到吗?” “那也是张诚在负责,陛下现在最信任的就是张诚,他选出来的人都是一些榆木脑袋,油盐不进,属下实在是没办法。” 骆思恭烦躁的点了点头。 “指挥使,陛下对您起了杀心,对张鲸也起了杀心,张鲸无所谓,若是您也……那陛下身边可就真的没有人保护了,萧贼若再打了胜仗,带兵回来,趁机造反,那可如何是好?您为何不告知陛下呢?” “陛下因为晋商藏粮之事对我误解甚多,现在陛下只相信萧贼一个人,我若此时去说,不正是瓜田李下吗?不是叫陛下更加相信萧贼吗?我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我只是担心陛下被萧贼蛊惑太深,到时候刀枪加身才知道奸佞到底是何人啊!” 骆思恭满脸的忧心忡忡:“你也什么都不能说,现在陛下猜忌之心甚重,若是你去说,陛下定会怀疑你被收买,连你也有性命之危,到时候才真的糟糕了!没人可以保护陛下阻止萧贼了!” “那万一陛下下令属下对您和张鲸……属下该怎么办?” 黑衣人忧虑的看着骆思恭。 但见骆思恭正气凛然的一张脸。 “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锦衣卫本来就是要为了陛下而死,只是我绝不能容许萧贼窃取大明天下,我已经决定和沈阁老联手,必将萧贼除掉!在此之前,你要尽全力保护陛下!” 黑衣人为骆思恭的精神所感动。 “属下必为指挥使效死力!必不让萧贼得逞!” 骆思恭微微一笑。 “嗯,你下去吧,再有什么事情也都要注意及时告诉我,明白吗?” “明白!” 黑衣人离开了这间屋子,再次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骆思恭眯着眼睛,盯着房间里那微弱的烛火,细细的思量着。 暗线是稳住了,皇帝和萧如薰之间往来的十数封密信里面,有八封已经被骆思恭看过,剩下的几份则主动被皇帝透露了内容。 但是还有两封在骆思恭动手之前就完成了使命被烧掉了,至今骆思恭都不知道那两封里面说了什么,万一是有关于什么重要大事的内容,那可就不好了。 那两封已经不复存在的密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萧如薰眼下还没有把柄握在他手里,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要挟萧如薰,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两封密信里面,一定有他所需要知道的消息。 可惜,纵使暗线掌握在手,也无法得知那已经消失的两份密信到底说了什么。 也不知道张诚到底在干什么。 更不知道皇帝的图谋又是什么。 萧如薰到底把多少事情告诉了皇帝? 沈一贯到底值不值得联合? 骆思恭早已明确的知道皇帝表面上待他如初,实际上已经不再信任他了,并且正在秘密甄选人选来取代他的位置,准备除掉他,重新整顿锦衣卫。 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直觉带给了他十分危险的预感,他预感到好像有什么危险快要来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毫无疑问就是萧如薰。 这个该死的家伙,尽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情,说别人不敢说的话,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让自己几乎丧命!这个家伙! 他为皇帝做牛做马那么多年,为皇帝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居然因为萧如薰这个混蛋的几句话,皇帝就要杀了他! 骆思恭对萧如薰的恨意已经难以遏制了。 大明朝堂上下多少年的努力,多少年的努力才能将皇帝的耳目封住,不让皇帝了解到群臣和地方上的真实情况,才能让大明朝廷保持最基础的稳定。 现在倒好,一个不小心,一个突如其来的萧如薰,居然让满朝文武百官面临这样可怕的状况,皇帝要真是发飙了,萧如薰要真的带兵回来了,大家的性命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保障的。 骆思恭可不相信朝臣中有人能在军事上和萧如薰对抗,这个牲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如此能打,一个人一支兵马从宁夏杀到朝鲜,从朝鲜杀到缅甸,竟然没有打过一次败仗,真是奇怪! 这个人彻底倒向皇帝,给了皇帝极大的自信心,让皇帝开始有了一些之前没有的想法和胆量。 之前不就发生过一次吗? 那一次有王锡爵有李太后力挽狂澜,本以为皇帝已经死心,谁知道萧如薰居然居心叵测的把那种消息告诉了皇帝,大大刺激了皇帝,让皇帝开始怀疑自己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并且不再信任东厂和锦衣卫。 这就很糟糕了。 皇帝和群臣开战,倒霉的肯定是自己,不论谁输谁赢,自己肯定都没有好果子吃,但是相比较而言,还是群臣的胜算更大一点,毕竟群臣也不是第一次赢了。 只看沈一贯到底能给出什么价码,只要足够,他就可以彻底倒向沈一贯,协助沈一贯把萧如薰废掉,戳瞎皇帝的耳目,至于其他的,他并不在乎。 朱翊钧是否会走上朱厚照的老路,他也不在乎。 大明朝几十万宗室,最不缺的就是当皇帝的人选,不是吗? 总而言之,大家的性命,还有自己的性命,绝对不能因为一个武将而受到威胁。 强烈的恐惧和不安支配着骆思恭。 他已渐渐有些疯狂了。 七百零一 接风洗尘 京察风暴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晋系官员被拽下马,越来越多的人被判了死刑,被判了抄家。 沈一贯似乎决定彻底打碎之前的政治游戏的规则,重新树立自己的新规则。 在这样的背景下,房守士很快就被要求出发去大同就职了,而且还是随着朝廷拨付的六十三万两白银的第一批军费和武器装备的补充一起前往的。 这也算是在给房守士造势,让他更快的站稳脚跟,得到认同。 朝廷给房守士限期十日,让他赶赴大同城就职,房守士不得不拖着老迈之躯,随着一支人马一同前往刚刚经历北虏浩劫的大同。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三日,房守士赶到了大同,这一天,正好是北虏第三次进攻明军杀胡口大营、萧如薰带兵反击的日子。 房守士抵达大同之后,通过萧如薰派到大同迎接他的士兵的嘴里得知了萧如薰正在和北虏激战,于是便带上银两马不停蹄的赶赴杀胡口。 房守士抵达杀胡口的时候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整个杀胡口大营已经渐渐趋于平静。 今日凌晨时分,北虏突袭杀胡口大营,萧如薰早有准备,带兵犀利的反击,一番激战之后,击退了北虏的两万偷袭部队。 倒不是萧如薰一味死守不愿意出击,而是不得不死守,无法出击。 原因很简单——军械装备消耗完了,尤其是火药和铅子,消耗完了。 北虏南下席卷山西大同的时候,重点袭击的就是各地武库,各地武库遭到劫掠,很多地方的仓库都被抢掠一空而后付之一炬,萧如薰带兵打仗的时候,很多兵器都是靠着缴获和抢夺而得来的。 萧如薰几次三番催促朝廷拨付军械军费,朝廷也是一筹莫展,好容易坚持到现在,却是连续十多天无法主动出击了,这让全军上至萧如薰下至战兵都感到有点憋屈。 幸好,朝廷拨付的军械军费随着新任大同巡抚的抵达而赶到了,萧如薰终于可以重新武装麾下大军,并且准备主动进军北伐了。 刚刚一战,萧如薰把北虏放入大营,用大阵困住一大批,斩首一千多,剩下的北虏窜逃之后又被李如松率军追击一阵子,干掉了一批,逃走的不到一半。 北虏越来越急躁,根据萧如薰的判断,北虏的粮食差不多已经见底了,要不是自己一直拖着他们不让走,估计他们已经跑走了,那么好的全歼他们的机会就没了。 幸亏房守士带着装备和军饷赶到了,萧如薰长长松了口气。 士兵打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赏钱,名将的鼓励只能占一部分原因,需要赏钱和鼓励双管齐下才有用,这不,这才半个月,太原和榆林的兵马就有些懈怠了。 房守士来的很及时,萧如薰很开心,一路上分别派人引导,让他们尽快赶到杀胡口大营来。 说起来,房守士这号人物,萧如薰还真是没什么了解,也没听说过,不过既然能在这种时候被选拔为大同巡抚,可见此人绝非一般书生,怎么说也是打过仗的文将。 兵部的文书也大致介绍了一下房守士的情况,萧如薰得知此人深谙边务,曾经在各地边境任职,对军事有所理解,更加擅长恢复生产,是个内政和军事方面的实干人才。 就是年纪大了点,六十岁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物,毕竟自己才二十八,而此人已经六十,论年龄都能算得上自己的爷爷辈,却是自己的下属。 这帮子文官还真是想方设法给自己找掣肘,找不痛快的地儿。 但是没办法,人家带钱带给养来的,财神爷。 日落时分,士兵在打扫战场,萧如薰带着麾下一众武将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盔甲,一起去迎接这位六十岁的长者。 房守士倒没想着摆架子,一听说萧如薰正在打仗,整个人都着急了,撂下挑子就安排人跟自己一起往杀胡口大营跑,同时火速安排军士给杀胡口大营送军饷和给养。 他跑得比较快,身边跟着孙承宗和几个身边家奴,还有十来个骑士,很光棍的就跑到了杀胡口大营,看到了正在大营门口等待他的萧如薰与众将。 萧如薰一人站在众将前面,没骑马,没配剑,就是站着等待,身形挺拔,面带微笑,看上去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房守士老远的看到了萧如薰和众将,正在寻思着到底是策马过去还是下马走过去,身边孙承宗就开口了。 “东翁,萧镇南亲自出营,姿态已经做得很足了,看着样子,应该是大战得胜,我们理应下马步行,不能策马过去,否则有失礼仪。” 房守士想想也对,这一看就是打了胜仗列队出来请赏的,要是自己装模作样,非但不能彰显威仪,反而还容易招惹军队的不快,要知道,这里头不止有萧如薰,还有那个嚣张的敢和巡抚大打出手的李如松在。 朱翊钧特别喜欢李如松,总是向着他,这一点满朝上下都知道,谁都不想和李如松搞不痛快,到时候好处没有,还惹了一身腥。 于是,隔着一段距离,房守士便下马,身边随从和军士也一起下马,步行朝着萧如薰而来。 那边,萧如薰看到房守士等人下马步行而来,心下也松了口气。 要是这位老巡抚执意不给他面子,纵马而来,自己倒也不会说什么,只是,身后诸将就不一定会那么想了,大家打胜仗打得多了,身上自有一股傲气,这个时候要是有文人拿文人身份欺凌他们,那可真的容易造成兵变。 好在房守士深谙边务,心中有顾忌,也不打算强行摆谱。 “大同巡抚房守士,拜见总督!” 房守士稳稳当当的走向了萧如薰,隔着一点距离,便拱手作揖。 这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萧如薰快步上前,扶住了房守士:“房公切莫如此,快快请起,房公长如薰三十岁,如此一来,岂不是折煞如薰了。” 这话一出口,房守士心里舒服了,孙承宗心里也松了口气。 萧季馨,萧镇南,果然是懂礼仪的,不似寻常武将那般粗俗,难怪文将群体内不少人都对他有好感,各地边镇巡抚相互交流的时候,也多有对萧如薰的赞美之辞。 大家各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这就行了。 房守士的脸上也带上了笑容。 “总督毕竟是总督,礼不可废。” “此处是军营,都是些军伍中人,寻常礼节就不要太过在意了,房公,在下已为房公准备了接风洗尘宴,还请房公一起前往。” “好!” 萧如薰便为先导,请房守士一起去自己的营帐中,给他接风洗尘。 七百零二 是那个孙承宗吗 萧如薰等人先行离开后,站在后面的李如梅和李如柏便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说这老家伙会带上几十万的犒军银子吗?银子呢?我怎么没见着?” “谁知道呢,这些老文官就喜欢玩些虚头八脑的东西,要我说啊,什么都没有手里的刀和银子来的实在,咱们现在又没有银子又没有刀,总督还要给他接风洗尘……” “就是,我都忍不住想打出去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打到归化城去?” “就看总督是怎么说的了,这些老家伙啊,没一个是好鸟,不知道总督能不能应付的过来。” 听着两人窃窃私语,李如松回头看了两人一眼,长兄的威严立刻让两人闭嘴了。 “没人让你们说话就别说话。” 李如松瞪着自己的眼睛警告自己的两个弟弟。 李如梅和李如柏立刻点头表示明白。 萧如薰的中军大帐内已经摆好了桌案,就等着房守士入内了,房守士和萧如薰落座之后,其余诸将也缓缓落座,孙承宗本想离开,房守士拽了一下孙承宗的衣服,让他在自己身后的座位上落座。 主要将领们落座完毕,萧如薰拍拍手,自有火头军士兵把一盘一盘的肉菜端上了桌案。 房守士和孙承宗看到那么多的肉,不免有些诧异。 “这些肉都是数次战斗之后,从北虏手上夺来的牛羊马,有些活的,也有不少死的,还有些受了伤的牛羊马将死未死,只要是没有被火药和铅子所伤,就能吃,若是不吃,也太浪费了。 打仗缴获多,就让士卒们多吃些肉食补充体力,这样士卒身上有力,和北虏拼杀的时候就不虚,就敢战,胜仗也就越打越多了。” 房守士点点头,身后的孙承宗也了解这些肉食的来源。 跟着能打胜仗的将军就是好,不仅有功劳可领,还有肉吃,多好! 只是房守士有点尴尬——六十岁的老人家了,身体虽然还好,但是牙齿已有松动,肠胃也没有年轻时那么好,不太能吃得下这些肉食了。 结果出乎房守士的预料,端到他面前的是两个大碗和一个杯子一个水壶,两个盖着盖子的大碗一打开,一个碗里是浓浓的肉汤,一个碗里是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肉粥。 房守士张张嘴,看向了萧如薰。 “房公六十了,总不能和我们这些年轻人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吧?在下吩咐火头军士给房公煮了肉汤和肉粥,军中条件简陋,还请房公多多见谅。” 房守士没来由的感到有点受宠若惊,犹豫了一下,忙笑了笑,拱手一礼:“这已经非常好了,多谢总督照顾,老夫感激不尽。” 萧如薰笑了笑,然后端起了一个杯子。 “房公,行军征战途中,军中不可饮酒,今日,在下便以茶代酒,为房公接风洗尘!诸位,举杯!敬房公一杯!” 萧如薰一声令下,诸将纷纷举起茶杯,萧如薰带头饮下,诸将也纷纷饮下。 房守士略有些慌乱,立刻倒了一杯茶水举了起来。 “多谢,多谢!” 然后一饮而尽。 “哈哈哈!房公,来,试试粥可还合口味!诸将也不要再忍着了,吃吧!” 顿时,场面就欢快起来了,诸将早就对面前的肉垂涎三尺,立刻对着面前的大盘大块肉进行粗犷的攻势,抓起来就啃,姿态十分豪放。 萧如薰也不客气,撕下一块肉送进嘴里大嚼起来。 孙承宗也被这样热火朝天的场景所感染,顿时心向往之,抓起一只羊腿就啃了起来,房守士则儒雅多了,用勺子吃了一口肉粥,发现粥煮得很好,肉是牛肉,也煮得很烂,不需要怎么费劲就能吃下去,很合自己的胃口。 本以为一把年纪要来这里吃沙子风餐露宿,也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结果却得到了这样的待遇,让房守士有些唏嘘,心中对萧如薰的好感便噌噌噌往上涨。 “房公?粥可还合胃口?” 听闻萧如薰询问,房守士忙说道:“很香,很合胃口,总督太客气了。” “哈哈哈,这算什么客气,房公六十高龄,尚且不计艰险的来到这里,本督也是非常敬佩房公的,大同战乱未休,一片狼藉,民众嗷嗷待哺,都在盼望着房公的到来啊!” 房守士闻言,心下有些惆怅。 “老夫一辈子深受国恩,临了还能被朝廷委以重任,岂敢不尽心尽力呢?总督谬赞了!倒是总督年少有为,击溃北虏,复我大明疆土,老夫也很敬佩总督,老夫也以茶代酒,敬总督一杯!” 房守士举起了茶杯,一饮而尽,萧如薰也随后一饮而尽,房守士身后的孙承宗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羊腿,一起饮了一杯茶。 萧如薰喝完茶,眼睛一扫扫到了孙承宗身上,但见孙承宗身材壮硕,剑眉星目,须发身为浓密,看上去就像个粗旷的武将一样,一时起了兴趣,便笑道:“房公身后这位壮士,可真是雄壮啊!莫不是房公家将?” 孙承宗一听萧如薰提起自己,顿时愣住了。 房守士回头看了看孙承宗,哈哈一笑。 “哈哈哈,总督见笑了,他可不是老夫的家将,不过这身子骨的确不似寻常人,他是老夫为不成器的犬子请来的老师,姓孙,名承宗,字稚绳,直隶高阳人,有举人功名,算是老夫的半个幕僚吧!稚绳,见过总督。” 孙承宗忙站起,对萧如薰行礼。 “举子孙承宗,拜见萧总督!” 孙……孙承宗? 萧如薰愣了一下。 是那个孙承宗吗? 那个举家守城抗清,城破之后宁死不降,包括自己在内,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一家四十余口亲眷、百余家仆佣人在城破之后全部殉国,无一偷生,真正意义上的满门忠烈,为大明献出一切的人。 明清之交,壮烈而死的英雄不少,但是地位似孙承宗这般高并且壮烈到了孙承宗这个程度的,还真是没有几人,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在那个把宗族血脉传承看的极其重要的时代,孙承宗一心为国,宁为明鬼不为清奴,为大明朝几乎把家族子弟的血都给流干了。 上天垂怜,他还有一个在外地为官的儿子不在城中,这个儿子在明清之交的天灾人祸中逃得性命,将孙家血脉流传下去。 到民国时期,西元1924年,名为孙岳的孙承宗后人与冯玉祥一起发动北平政变,将废帝溥仪和清皇室逐出北平,废除优待条例,完成辛亥革命未尽之业,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为孙承宗一门报了仇。 至于那个盗墓的孙殿英,自称是孙承宗的后人,究竟是不是真的,没有史料佐证。 来到大明以后,萧如薰不止一次感叹命运的奇妙,让自己回到这个时代,也亲眼见到了不少历史名人,有奸诈的,有狡猾的,有忠直的,也没少过败类,但是孙承宗,的确是个特殊的存在。 孙承宗弓着身子行礼,好一会儿没听到萧如薰说话,心下奇怪,稍微抬起头,一看,发现萧如薰愣愣的看着他,好像出神了…… 房守士看到萧如薰好像出神的样子,也有些奇怪,看了看孙承宗,见孙承宗满脸疑惑,两人……应该不是故交吧? “总督?萧总督?” 房守士出言发问。 “嗯?额……哦!哦!那个,那个孙先生,坐!坐!” 萧如薰忙露出了笑容,让孙承宗坐下。 亲眼见到了孙承宗,居然,居然有些失神了…… 七百零三 北伐的决心(上) 孙承宗和房守士都不太明白萧如薰这一刻的失神是为什么,但是无所谓,他们不在意,只当是简单的失神而已。 不过,对于萧如薰而言,这的确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回到大明朝,回到这个时代,萧如薰见到了很多名人,很多青史留名的忠臣良将,他们各自在各自的领域活跃着,为了自己或者为了国家而奋斗。 明中期以后的文人的无耻,是萧如薰深刻体会到的,处于这个时代,深深的感受到了地主士绅化的文人集团的无耻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对于他们所写的史书评论,对于某些人的大肆吹捧,类似于商业互吹一般毫无诚意和理由的吹捧,萧如薰压根儿就不相信。 而他所处的这个时代还没有到明清之交那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更多的英雄豪杰尚未登上历史舞台,所谓『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真正值得铭记的英雄人物总是在最危急的时刻涌现。 现在的一片混沌,让萧如薰分不清楚哪些人是真正的忠良之臣,哪些人只是欺世盗名之辈。 总要到最后时刻,这样的分水岭才能明确的呈现在所有人面前,阉党没有文人说的那么坏,东林党也没有他们自我标榜的那样为国为民。 阉党有大奸大恶之辈,自然也有为国而死的人,东林党多的是欺世盗名的无耻之徒还有首鼠两端的水太凉们,但是也有真正仗节死义之人。 大奸大恶之辈里不乏有敢于赴死之人。 为国而死的人当中也有做过奸邪之事的人。 背叛家国的无耻之徒未必不会躲在人后流几滴眼泪,痛骂自己的无耻。 水太凉们入夜之时未必不会辗转反侧拷问自己的灵魂,摸摸自己光秃秃的头皮,扇自己几个嘴巴。 仗节死义之人未必应该因为这种行为就单纯的被褒奖,他们仗节死义之前是否做了一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将本来的大好局面给葬送,临了一死求得身后名,害的却是整个民族和亿万百姓。 这些,谁也说不准。 只能说,人性之复杂,让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这种事情变得异常困难,单纯凭借史书上的几句话几件事情就去解释一个人,真的很不靠谱。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懦夫就突然英雄起来,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曾经的英雄就堕落了,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触犯到一个奸佞的底线,让他突然暴起为国而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句话说动了一个忠臣的心,他就降了。 这些人该如何评价呢? 越是深入了解这段历史,萧如薰就越来越不愿意凭借自己记忆里的那些文字去判断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他已经很清楚很明白,这是不对的,这是毫无根据的,人从来都不是脸谱化的。 越是混乱的时代,人就越是复杂,改朝换代之际,人的复杂性远超其他任何一个时期,而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萧如薰却也从未怀疑过孙承宗。 在他的心里,孙承宗不仅仅是个英雄,他是国家的脊梁,英雄可能堕落,脊梁却宁折不弯,孙承宗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了这个真理,告诉后世所有人,他,宁为明鬼,不为清奴。 也只有在这样的脊梁的带领下,孙氏一族才会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化身为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传奇,永远为后人所铭记所传唱。 面对这样一个人,不知为何,萧如薰忽然有点心虚。 面对他清澈的眼神,萧如薰忽然有种不太敢和他对视的感觉。 萧如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心理。 但是或许,他也明白,他清楚自己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的想要为国征战沙场的抗倭英雄了。 他忽然不想去面对这种事情。 于是他主动扯开了话题。 “房公,眼下大军困守杀胡口,缺乏军械军资,进不能和北虏决战草原,退不能修复长城保护大同,不知房公此来,可有为我大军解决眼下困局的良策?” 萧如薰拉开了话匣子,轻轻的一个推手,将房守士送到了聚光灯下,任由他发挥。 对于萧如薰如此高明的太极推手,房守士这种官场沉浮数十年的老人当然一清二楚。 “总督此话言过了,老夫哪里有什么良策?老夫只有军费六十三万两白银和一些军械军器而已,不知可能解决总督燃眉之急?” 投桃报李,萧如薰如此好说话,房守士若不明白萧如薰的交好之意,那实在是白在官场混那么多年了,深谙边务拥有实战经验的他很清楚,眼下重要的不是文武之争,而是击退北虏,尽快解决战争。 他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手上的东西交代出来,以安军心。 果不其然,武将们听到了明确的交代之后,纷纷展颜欢笑起来。 萧如薰也松了口气,哈哈一笑。 “房公莫要说笑了,这打仗打仗,打得就是军费,打得就是后勤,我这里鏖战数月,早就山穷水尽了,这军械军资要是再不来,我可真的无能为力了!” 房守士拱手一礼。 “萧总督善战,全大明没有几个人不知道,老夫自然相信萧总督能旗开得胜,就是不知道眼下关外北虏还有多少,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击溃?这仗,朝廷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 萧总督应该不知道,就这些银两,还是沈阁老抄了京察查出来的贪官污吏的家,查出来些许银两,这才凑了这些交给老夫,让老夫带来,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朝廷国库空虚,财政乏力,若能尽早结束,当尽早结束啊!” 房守士这话说出来,整个营帐也就安静下来了。 武将们没说话,而是把目光都转移到了萧如薰的身上。 抄家了? 皇帝动手速度之快超乎萧如薰的想象,但是考虑到眼下战事紧急,急需银两周转的朝廷用抄家这种手段来筹措军费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如此一来,不就意味着自己的计划……被搁浅了? 萧如薰斟酌了一下用语。 “房公亦有所不知,这仗没那么容易打完,北虏眼下是只来了五十万,战兵十余万,都是受到了扯力克那个狗贼的蛊惑而来,我们看到的是五十万,但是据我所知,就在归化城的位置,还有更多的北虏就停在那里。” “啊?” 房守士大惊失色,孙承宗也吃了一惊。 七百零四 北伐的决心(下) “嗯!” 萧如薰缓缓说道:“此战开战之前,我用之前所得到的北虏死人头颅在草原上筑起了三座京观用以威胁恐吓北虏,北虏便在南下的过程中离去了一些,到达杀胡口之外的时候,约五十万人。 被吓走的人不在少数,更多的不打算南下的则不计其数,都在归化城附近,土默特部落被在下击杀大半,空出来的生存空间,正好给了他们。 但是,他们不是就此定居安居乐业了,房公,实在是因为眼下开春,气候转暖,天气不再冷冽,北虏没有了南下的动力,而不是就此不再南下,待到今年入冬,若天气一如去年一般寒冷,房公以为,这些北虏会不会继续南下?” 这种问题的答案是非常明显的,毫无反驳的需要的。 连孙承宗这个没有上过战场见过真正大场面的人都能想明白,今年入冬若是和去年一样寒冷,北虏是一定会再次南下的,而且南下的烈度不会比之前低。 “萧总督的意思是?” 房守士有点明白萧如薰的意思了。 “这一战,不仅要把眼前的敌人消灭干净,我还要带兵杀出长城,直捣归化城,将聚集在归化城的北虏和土默特余孽一网打尽,让他们再也不可能南下,一战而定北疆十年!” 萧如薰狠狠一拳捶在了自己的桌面上,下面诸将纷纷握紧了拳头,脸上全是激昂的神色。 “这……这……” 房守士说不出话来了。 大明多少年没有正式出兵北伐了? 需要多少军队?粮草跟得上吗?给养需要多少? “眼下还恰好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我在山西大同得到数个藏粮洞,里面的粮食堆积如山,我早已命令火头军开始制作行军军粮,粮食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就是军械军器,刀枪剑戟,还有甲胄,还有火器,这些缺一不可,现在有了一笔储备,我便有了这一战的底气,房公,你带来的军械可还充足?” 将军们的视线再次转移到了房守士的面前,房守士张张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孙承宗反应过来了。 “总督,出兵北伐兹事体大,是否要知会一下朝廷,让朝廷知道此事?” 萧如薰看了看孙承宗,然后转移了视线。 “我已将此事上报给朝廷,朝廷一直没给我答复,这都一个多月了,房公,你不知道此事?” 房守士眨了眨眼睛,开口道:“老夫不知道此事,兵部没有与老夫交代啊?” 萧如薰皱了皱眉头。 这都一个月了,不该没有答复的,皇帝是知道这个事情的,并且也允许的,也是打算全力支持此次出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朝廷方面还是没有给答复。 难道是忙着清算晋商,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 还真的很有可能! 想不太明白,萧如薰干脆不想了。 “这是军国大事,战机稍纵即逝,眼下军械齐备,粮草充足,士兵士气旺盛,人人皆有敢战之心,且北虏毫无防备,大军若杀出,定能取得空前大剩,这样的良机,我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萧如薰的语气十分坚定。 “这……” 房守士又一次愣住了。 萧如薰这……这是打算没有朝廷的同意也要出兵北伐吗?这不是从山西打到大同的收复战,而是主动出击到北虏领地的破袭战,是多少年都没有进行的主动出击的战斗。 大明朝多少年没有主动组织出击战役了? 而且看起来,人数还不会少? “此战,我决定全部出动骑兵,以辽东铁骑为主力,以太原榆林骑兵为辅,击溃正面北虏之后,就一路奔袭向归化城,不给北虏一丁点的反应时间,速战速决,将归化城的聚居北虏彻底覆灭!” 萧如薰的豪言壮语十分雄壮,武将们被刺激的嗷嗷直叫,房守士直接石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倒是孙承宗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好,立刻开口道:“总督,兹事体大,北伐的话,需要很多骑兵!眼下,大明有那么多骑兵吗?” 李如松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怼孙承宗,被萧如薰出言拦住。 然后萧如薰看向了孙承宗。 “辽东骑兵,榆林骑兵和太原骑兵,有三万余人,本督再从缴获的战马当中挑选一批战马,选择会骑马但是没有足够马匹可以骑乘的士兵骑乘之,以骑兵四万直捣归化城!” “这……我……” 孙承宗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此事,朝廷方面还没有给出明确答复,总督是不是应该谨慎行事?” “谨慎?再谨慎下去,等北虏今年冬天再南下?毕其功于一役不好吗?” 李如松忍不住了,一句话怼的孙承宗无话可说。 萧如薰摆摆手,示意李如松不要再说了,然后他看向了孙承宗。 “这是眼下最好的方案,为了让北虏彻底无法继续南下,保证北疆安稳,只要时机对了,本督一定会出兵,为国家大事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萧如薰一挥手,直接站起身子,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诸君,大明已经很多年没有大举北伐征讨北虏了,一直以来都是这些北虏南下劫掠我大明,抢我钱粮,辱我百姓,这一次,我们定要杀过去,杀他们一个人仰马翻,将他们做过的事情,百倍还给他们!干!” 萧如薰带头饮下一杯茶水。 诸将被激的热血沸腾。 “干!” 遂纷纷饮下茶水。 很奇怪,明明是茶水,明明不是酒水,但是却得到了比酒水更好的效果。 孙承宗觉得彻底成了一个透明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而房守士也是这样想的。 这个时候,房守士才意识到,萧如薰的确懂礼节,但是,他更加强势,偏偏他是总督,职位在自己之上,全权节制四镇兵马,自己虽然是文官巡抚,兵部也明里暗里希望自己多少制约一下他,但是…… 不给制约的权力,自己拿什么制约他? 皇帝全力支持此人,沈一贯并不不敢明面上违背皇帝的命令,不敢派监军,但是却又要自己节制他。 一点权力都不给,节制个鬼啊? 此人不仅强势,而且眼看着威望如此之高,军队眼中只有他,何曾有过自己?自己初来乍到,就是个送钱的,没有任何威望和立身的根本,怎么制约? 而且…… 从战略角度上来说,房守士不得不承认,萧如薰是对的。 现在不解决了那些北虏,难道还要等着今年冬天他们再次南下吗? 七百零五 朝臣开始忌惮萧镇南了? 房守士和孙承宗一起离开萧如薰杀胡口大营的时候,看到的景象,是整个杀胡口大营的士兵和辅兵们都在为北伐做准备的场景。 他带来的那些银两和军械物资成为了萧如薰大军最好的帮助,随着大车源源不断的向营内驶去,这些军械纷纷被发放到士兵手里,做进一步的整顿和打包。 被选中参与北伐的骑兵们人人都在兴奋地谈论着一些什么。 这些军械物资的确是给萧如薰提供的不错,但是这是用来防御的,谁知道萧如薰将它变作了北伐出击所用的物资准备,准备集结兵力大规模出击塞外了。 房守士和孙承宗离开大营的时候,萧如薰给他们每人三张大饼让他们回去的路上吃,说这个就是他给这次北伐的士兵们准备的口粮,叫烙油大饼,一张大饼可以吃一天。 目前军中正在火急火燎的加急制作,准备出发前每人发个十张大饼,足够够十天的口粮,十天,时间充足,足够萧如薰击破杀胡口的北虏并且杀到归化城和剩下的北虏决一死战了。 之后如果还有问题,那就让杀胡口大营继续制作大饼继续运送军粮到归化城,这是他准备的后勤计划。 他还说多亏了山西和大同的藏粮洞,让他得到了足够多的麦子可以做大饼,也多亏了北虏带来了那么多的牲畜和马匹,才让他有了足够多的油可以给士兵做烙油大饼。 选拔剩下的一批没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的士兵可以缓缓回到山西原籍,目前手头的军粮供给差不多五万军队是绰绰有余的,现有的军械物资干个三四仗不成问题,三四次大战,也足够萧如薰解决北虏问题了。 孙承宗拿出一张大饼,咬了一大口咀嚼起来,然后灌下一口水,又嚼了起来,然后咽下肚,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又香又脆,还有咸味,甚至还有油水,分量十足,吃一口饼喝一口水,这一整张大饼的确是足够一天所需了,而且如此酥脆松软,士卒甚至不用埋锅点火就能完成进食,不仅好吃,还大大节省了出击所需要的时间。 这等军粮若是可以推广到大明全军,大明全军的战斗力和机动力都能提高不少,东翁,昔日曾听闻有人烟言萧镇南统兵用兵之能,大明军将无出其右者,当时觉得不过如此,可现在,这真的不是虚妄之言呐!” 孙承宗抿抿嘴唇,没忍住,又抓起大饼咬了一口咀嚼起来,越嚼越觉得满口生香。 房守士也咬了一小块咀嚼着,点了点头。 “过往军粮不是烤饼就是水泡饭,然后加上一些晒干的酱豉用作下饭,老夫当初也吃过,聊胜于无,为填肚子不至于饿死罢了,可谁曾想到,萧镇南居然舍得用油给士兵做饼,还做得那么香脆。 这就是放到内地小镇里去卖,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至于推广全军,那就是痴心妄想了,米面之类的还有解决的办法,油水可不是那么好弄的,大明最精锐的部队也不敢说顿顿有油水吃,还是算了吧!” 房守士的脸上浮现出了无奈的笑容,叹了口气,他缓缓说道:“出发之前,沈阁老交代老夫,要老夫适时的节制一下萧镇南,不要让萧镇南做出格的事情,于是老夫问他要监军之权,他只是摇头,说不能给,陛下会不高兴。 不给老夫监军之权,却又要老夫节制一下萧镇南,以巡抚身份节制总督?他沈阁老不要规矩,老夫能不要规矩?总督要动兵,老夫还能拦着不让不成?这简直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孙承宗听后,低声道:“东翁,其实门下看来,这不是坏事,不管怎么说,萧镇南出击归化城,都是大涨我大明威风的事情,若是大胜,恐怕真的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北疆十年安定啊!” “老夫何尝不知道呢?” 房守士摇了摇头:“可是稚绳啊,你忘了嘉靖年的曾铣和夏言了吗?” 孙承宗一愣。 “国朝到如今,早已不复当初的锋锐了,内部问题多多,朝廷党争愈烈,各派系之间明争暗斗不止,无论是谁都不想看到谁获得太大的功勋,那是会打破朝堂之间局势平衡的。 曾铣和夏言就是因此而死,否则谁人不知复河套的必要性呢?他们又为何必须要死呢?老夫何尝看得惯那些点笔先生?但是,但是朝堂大势如此,老夫人微言轻,也是无可奈何。 萧镇南就不同了,他是武将,是勋贵,照理来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干预到朝政,只是如今,他的威望已是大明军中第一,若是再拿下如此丰厚的军功,你说,会发生什么?” 孙承宗惊疑不定的问道:“朝臣开始忌惮萧镇南了?” 房守士点了点头。 “稚绳啊,你要知道,自土木堡武将被压制之后,老夫这等带兵的文官就变成了朝廷的首要忌惮对象,在外带兵的总督巡抚总是最不安全的,无非是手上有兵而已。 但是很多人都被这百多年来的安稳给迷惑了,文官再怎么领兵,还是文官,依然是读过圣贤书的进士,可是武将不同,武将不是如此这般思考问题的。 朝廷可以压制武将,那是针对一般武将而言的,一个武选司六品小官就能把武将管得死死的,但是当一个远远超出朝廷心理预期的武将出现,一个已经不能用武选司去钳制的武将出现,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孙承宗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了。 “更不要说是一个不听命令,无视朝廷,擅自决定带兵出击北伐草原的武将总督……” “没错,正是如此。” 房守士点了点头:“这才是老夫最担心的地方,萧镇南所说的那份请战奏折朝廷绝对看到了,沈阁老绝对知道了,也知道此时出兵北伐草原的绝对是正确的战略。 但是他要老夫节制萧镇南,老夫问他要监军之权他不给,说是陛下不准设监军妨碍萧镇南发挥,实际上,沈阁老就是在判断萧镇南到底能不能继续用!” 孙承宗恍然大悟。 “若是萧镇南得到了军费和军资之后只是击溃当面之敌就没有举动,耐心等待朝廷的命令,没有其他举动,那么就意味着萧镇南可以继续用,可以放心,但若是萧镇南不听命令擅自决定北伐,那……” “朝廷就要对萧镇南动手了?!” 孙承宗大惊失色。 七百零六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眼下,孙承宗只能想到这一点。 “萧镇南功勋卓著为国之名将,有此名将坐镇,大明周边宵小之辈再也不敢窥伺大明,这一战若能取胜,则北虏也会慑于萧镇南威名不敢南下!大明多少年没有出现这等名将了?” “名将再好,不听命令也不能用!” 房守士无奈道:“一个不听命令的名将,就像是一把极其锋锐却不受控制的神兵,随时可能反噬其主!” “陛下如此信任萧镇南,隔着数千里召回萧镇南统兵,可见萧镇南绝无背叛之心啊!” 孙承宗急道。 “老夫何曾说过萧镇南要造反了?” 房守士摇摇头:“忌惮萧镇南的不是陛下,而是沈阁老,想做这把神兵利器之主的,是沈阁老。” “这……” 孙承宗哑口无言。 “以沈阁老目前的处境,成为内阁首辅只是时间问题,以这次京察的烈度和力度来判断,沈阁老绝对不甘心只做一个纸糊阁老,他想要的东西更多,甚至是恢复张江陵时期的威权。” “张江陵?!” 孙承宗被震惊了。 “没错,张江陵,张江陵柄国,一靠首辅身份,二靠冯保,三靠李太后,四靠戚继光和李成梁!” 房守士缓缓说道:“稚绳,你且听着,一靠首辅,那是因为首辅身份是其柄国的大义名分,有了这个大义名分,张江陵才能从容发号施令,但是权力从来不是职位附带的,而是自己的实力争取而来的,只是首辅但是没有实力,就是如今的赵阁老。 二靠冯保,那是因为冯保是当时的内廷内侍的总头目,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掌朱批用印之权,更是东厂和锦衣卫的实际掌权者。 与冯保联手,张江陵才能不担心后院起火,还能掌握秘闻情报,掌握贪官污吏的把柄,甚至是钳制都察院,将主要的反对派都给牵制住,使他的政令可以顺利传达。 三靠李太后,李太后是皇家,更是当时尚未长大的今上生母,是今上亲政之前掌握实权的人,冯保那时听她的,交好李太后,才能保证冯保不出问题,张江陵的后方才能稳固。 四靠戚继光和李成梁,这就是兵权了,大明虽然压制武将,但是军功依然是最重要的,大明年年有战,一旦发生战事,首辅首当其冲,战胜还好,一旦战败,那就是落人口实,定会有人攻击首辅。 只有手握可靠人选,使之掌握兵权,在背后支持,让他去取军功,打胜仗,那么水涨船高,首辅的权威就更加稳固了,兵权被如今的朝堂刻意忽视,但是兵权从来都是重中之重!” 孙承宗头一次听到房守士如此正经的对他阐述朝堂之道,不由得十分震惊。 “东翁的意思是说,萧镇南就是沈阁老拿来当戚继光和李成梁用的?” 房守士点了点头。 “之前是,但是如果萧镇南出兵的消息传回京师之后,应该就不是了,那个时候沈阁老就会发现,他驾驭不住萧镇南,萧镇南不是他能驾驭的了的。” “那……” “驾驭不了,只能打压,打压不了,就只能……” 房守士抿了抿嘴唇,做了一个手掌往下切的手势。 “这……” 孙承宗瞪大了眼睛:“狡兔未死,走狗已烹,萧镇南在军中威望高,在民间威望更高啊!萧镇南在朝鲜击杀二十万倭寇,为东南父老报数十年血海深仇,东南民间不说家家户户,萧镇南的生祠可不在少数啊! 他沈一贯不怕天下人寒心吗?而且萧镇南是勋贵,是世袭罔替镇南侯,与国同休!他有什么借口处置萧镇南,萧镇南该怎么处置,何曾轮得到他沈一贯说了算?他当陛下是摆设吗?” “不是吗?” 房守士苦笑着反问了一句:“稚绳,等你考取进士,等你进入官场,你就会知道,现如今,咱们大明朝的朝廷,和以往历朝历代都不一样,前所未有。” 孙承宗不是官场中人,不懂官场,知道的不透彻,无法发表自己的言论。 “但是稚绳,你有一点说的很对,萧镇南对大明朝的功勋实在是太大了,别的不说,朝鲜之役他杀了二十万倭寇,将倭国打到东西分治的程度,让东南再也不受倭寇的危害,给东南百姓报了数十年的血海深仇。 他沈一贯也是东南出身,不可能不在意这一点,虽说倭寇不曾害到他这种人,但是他不会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望,若是天下人都以为是他害了萧镇南,那他可真没有翻身之日了。” “那他……” “只是自古以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房守士看着孙承宗,孙承宗则满脸的不可思议。 “萧镇南于国有大功,就算萧镇南不投效于他,只要萧镇南忠于大明,他沈一贯又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呢?大明是陛下的大明,又不是他沈一贯的!” “不是每个首辅都是张江陵,稚绳,沈一贯想做张江陵,但是,他没有张江陵的节气。” 房守士不屑的撇了撇嘴:“我与沈一贯相识也不是几天的事情,他的为人,我不说一清二楚,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张江陵为了国家,不惜赔上自己的全家,而沈一贯绝对不敢,萧镇南既然不能成为他手中的刀,他怎么知道萧镇南不会成为他政敌手中的刀?甚至是,陛下手中的刀!” “陛下手中刀又如何?国朝将军就该是陛下的手中刀,不是吗?” 孙承宗理所当然地反问。 “其他历朝历代都该是如此,但是现如今的大明朝,却偏偏不是如此。” 房守士苦笑道:“算了,稚绳,就到这里吧,多说无益,该知道的,你迟早会知道,我们回去吧!” 孙承宗一愣。 “不……这……东翁,我们不去将此事告知萧镇南吗?” “告知萧镇南?” 房守士看了看不远处一派热火朝天景象的杀胡口大营,摇了摇头。 “没用的,眼下的局势,即使萧镇南听的进去,也改变不了大局了,此事,纵使我看不惯沈一贯,但是我们也无能为力。” “不试试怎么知道?机遇就在眼前啊!东翁!” 孙承宗开口道:“萧镇南是难得的名将,只要他对大明忠诚,那就够了!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比一个弄权的奸相要重要得多,不是吗?” “……” 房守士看着孙承宗正气凛然的模样,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七百零七 孙承宗还没有体会到那种无奈和委屈 没有进到这个体制里面,只是游离于其外,不管怎么听过来人的诉说,就是不能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无奈和委屈的,孙承宗还没有体会到那种无奈和委屈,所以,他不会放弃的。 “那,稚绳,你……” “东翁,我去去就来!” 孙承宗一个翻身上了战马,掉转马头就往军营方向奔了过去,一会儿就没影了。 房守士微微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是愚笨不堪…… 可若是没有这些愚笨不堪之人,这天下,还有救吗? 房守士无言的看着灿烂的星空。 萧如薰也在观赏这灿烂的星空。 星空很美,是现代那充满了光污染的夜晚所极难看到的美好景色,闪着微光的星星点缀在深蓝色的夜空上,从人的视角看去,宛如银河。 也不知道多久都没有这样的闲工夫可以看星空了,以前在缅甸的时候,偶尔还能抽出点时间陪着家人一起看看星空,现在,好几个月了,一家人天南海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 儿子的武术练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按照自己的吩咐勤加练习呢? 女儿的书念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地跟着母亲念书学女红呢? 彩云是个贤惠的夫人,不会因为对孩子的爱而放松对他们的教育,反而是父亲有点过于溺爱他的小孙孙和小孙女了…… 以前儿子淘气的时候,萧如薰想要动手揍他,好几次都给父亲拦住了,父亲甚至还动手要揍萧如薰,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是如此? 上一次收到家书还是一个月之前,萧如薰告诉他们,不要寄信了,自己很快就会回去的,再寄信自己都不一定能收得到,但是,果然还是想要看到来自亲人的消息吧? 也只有这个时候,萧如薰才会安静下来,想一想家人,想一想快乐开心的事情。 不过这种难得的静谧也没有持续多久。 “我要见总督!你们让我过去!” “你是何人?要见总督的话可有总督的命令?” “命令?我……我刚从这里出去!” “我等不认识你,速走,否则以细作论处!” “你们这些莽汉!我!我是房抚台的幕僚!” “房抚台何在?” “他……” ………………………… 一阵嘈杂声把萧如薰的思绪给打乱了。 “怎么了?” 他疑惑的看向了声音来源处,一名卫兵立刻跑过去看了看,然后很快跑了回来。 “一个自称孙承宗的人前来想要见到四郎。” “孙承宗?他来干什么?” 萧如薰疑惑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道:“让他过来吧!” “遵命!” 卫兵立刻走上前去,将孙承宗带了过来,萧如薰则在军帐之中接见他。 “总督!” 孙承宗对萧如薰行了一礼。 “嗯。” 萧如薰挥手让卫兵退下,然后开口问道:“孙先生?你来找本督有何要事?是房抚台让你来的吗?”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这也是在下自己的想法。” 孙承宗抬起了头,开口道:“萧总督,在下此来,是想要劝萧总督不要出兵北伐,只要击溃面前北虏就可以了,只要稍待数日,朝廷命令您北伐的诏令一定会抵达!” 萧如薰皱起了眉头,深思了一下,而后缓缓道:“此话怎讲?房公知道朝廷会有诏令来吗?为何方才不说?而且,为什么要稍待几日?战机稍纵即逝,我若稍待几日,让此处北虏余孽逃走,归化城的北虏也就有了防备了。” 孙承宗面色焦虑,快速开口道:“萧总督有所不知,这是朝廷对您的考验和评断!” “考验和评断?” 萧如薰念了一遍这五个字,心中顿时明悟了。 “是的!考验和评断!准确的说,这是沈阁老沈一贯对您的考验!如今沈阁老升任内阁次辅,只待当今首辅赵志皋乞骸骨得准,则升任首辅,值此之时,沈阁老若要大展拳脚,则一定会招揽能人志士为之尽力,而您就是被沈阁老看中的那个人! 沈阁老其实早就看到了您的那份请战奏折,心中也很清楚这样做是对的,但是他偏偏没有将朝廷准许开战的诏令让房公一起带来,偏偏要迟缓几日,还不让房公告诉您,这就是在考验您!考验您到底是不是还忠诚于朝廷和沈阁老,是不是依然听从朝廷和沈阁老的指令!”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呢?” “所以萧总督万万不可在此时出兵北伐,而要等到朝廷诏令抵达之后再行出发,则那个时候,沈阁老和朝廷就能确定您是忠直之将,就会大力任用您!您的前途不可限量!还请萧总督明断!” 孙承宗的语气里满是忧虑和诚意,这种语气是装不出来的,这一点,萧如薰十分确信。 但是…… “孙先生,你说,我是不是忠直之将,是沈阁老说了算还是陛下说了算?” 萧如薰一句反问把孙承宗给问住了。 对啊,将军是否忠诚,说话算数的,好像是皇帝而不是大臣吧? “我萧如薰世代为大明之将,忠于大明,忠于皇帝陛下,何曾需要忠于他沈阁老?我若忠于沈阁老,岂不是说明,我要造反?” 孙承宗张大了嘴巴。 萧如薰微微一笑。 “孙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这北伐,势在必行,我忠于大明,忠于皇帝陛下,沈阁老与我同为陛下之臣,何来要我忠于他之说?皇帝陛下令我为总督,予我统帅四镇兵马全权负责此间战事的职权。 南下进犯大明的是土默特,出兵北伐归化城,是反击土默特叛逆,也算在此番战役当中,在我的职权管理范围之内,我进兵之前告知陛下,告知朝廷,严格来说,不算请示,这是教训叛逆,不是国战。 战机就在眼前,稍纵即逝,若是此番错过,今年冬季北虏必然再次南下,难道此时不把仗打完,还要等着今年冬天继续被动挨打?这种事情,我身为四边总督,身为此次战役的主帅,不能认同。” 七百零八 我在缅甸可还有好几万精兵啊! 孙承宗知道萧如薰说的没错,但是房守士说的显然也没有错。 “可是,可是萧总督,眼下情况并不是如此!” 孙承宗忙说道:“方才东翁也说了,沈阁老有张江陵之志,他正在网罗志同道合之人,而总督作为大明第一将,绝对是沈阁老首先要在意的人!” “萧某人忠诚于陛下,与陛下志同道合,除此之外,萧某人还能忠于谁?还能与谁志同道合?” 萧如薰的反问让孙承宗哑口无言。 萧如薰是对的,他为什么要忠于沈一贯?要是他忠于沈一贯,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吧?可是刚才房守士为什么要说,想做萧如薰这把神兵利器之主的,是沈一贯? 沈一贯想造反? 不会吧?他一个内阁次辅,马上就是首辅了,他有什么理由造反?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萧如薰又为什么要忠诚于他? 孙承宗觉得自己被绕糊涂了。 “孙先生,你想得太多了,既然陛下和朝廷没有明确指令告知本督不准出长城出击北虏,那么,是否出击,就是本督的职权,除非朝廷现在就有诏令,让本督不得出击,本督若强行出击,那才是抗命,眼下,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萧如薰微微一笑:“无论是陛下,还是朝廷,亦或是沈阁老,谁有明确命令让本督不准出击的?” “这倒的确是没有,但是您若是出击的话,一定会……” “好了。” 萧如薰伸手阻止了孙承宗继续说下去:“孙先生的意思,本督知道了,也了解了,多谢孙先生前来相告,解决了本督的疑惑,只是,本督必须出兵,眼下战机稍纵即逝,必须要急速出兵直捣归化城! 将盘踞在归化城的北虏一网打尽,一战而定北疆十年,若是成功,即使沈阁老想要问罪于我,无所谓,我交了兵权,且看陛下如何安排就是,更何况,我是国侯,是勋贵,能处置我的,只有陛下。” 孙承宗张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如薰走到孙承宗面前,拍了拍孙承宗的肩膀。 “孙先生能过来将此事告诉我,我很感谢,只是眼下,我完全按照朝廷的规章制度来做事,我看不出有任何可以被问罪的地方,孙先生以为呢?” 孙承宗当然也看不出来。 “总督……的确没有错。” “那就可以了,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其他人如何看待我,我并不在意,若是能一战而定北疆十年,让北疆将士和百姓少受十年苦,就算有人要问罪于我,我也认了。” 看到萧如薰诚挚的面色,孙承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国朝有此名将,何其幸运? 这等名将,若是被人害死,那又是何等的损失? 孙承宗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不能在朝中助萧如薰一臂之力,眼看着权奸将自己的魔爪伸向了萧如薰,却无能为力。 如此忠臣良将,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孙承宗红了眼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对萧如薰行了一个大礼。 “既如此,在下就什么也不说了,在下只好祝愿总督旗开得胜,北伐成功,一战而定北疆十年!” 萧如薰面容严肃。 “这是我的职责。” 孙承宗再一礼,红着眼睛转身离去。 这才是真将军啊!国朝若是能有多几个将军似他这般,何须走到今日着被动挨打的地步?苍天啊,你开开眼吧!不能叫这等忠臣良将被权奸所害啊! 孙承宗的心中满是悲愤。 但是他却没看到萧如薰眼中蕴含着的淡淡杀意,以及嘴角若有若无的冷笑。 和之前的大致猜测没有差别,文臣终究是开始对自己产生戒心了,之前自己主动避开他们,去缅甸自我流放,好歹争取了三年多的时间,而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了。 这一战必须要打,这是对自己,对百姓,对皇帝,对这个身份和职权的负责,而这恰恰是文官们眼中自己不受控制开始膨胀的标志,也就是必须要打压的开始。 打败了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打完之后若是大胜,那么自己的声望将会超过文官们的预期,他们的常规手段已经无法抑制自己,那么就只能用非常规的手段了。 很显然,房守士知道一些什么,没告诉自己,现在却让孙承宗过来,大抵是身为文将的尴尬处境对自己有着些许的同情,所以想要告诫自己一些事情,告诫自己皇帝不足以依靠,不要以为靠上了皇帝就万事大吉。 他的告诫很有意义,萧如薰很感谢他。 他的这番举动给萧如薰提了一个醒。 沈一贯,沈一贯,沈一贯! 这个导致明末文官党争彻底失控、吹响明朝走向万劫不复深渊的号角之人,终于要开始所有行动了吗? 文官们终于要开始有所行动了吗?! 时间貌似还早了一点。 但愿你不要那么冲动,但愿你不要那么愚蠢。 我不是戚继光,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老老实实交出兵权,做一辈子无耻政客的手中刀。 我不是李成梁,不会让我住在京城我就住在京城,上窜下跳只为家族利益。 我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别起坏心思,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你若是敢对我动手,我会反击的,我真的会反击的。 我不会老老实实的束手就擒,我不会让你轻而易举的得手。 我会杀人的。 我会剁掉你的爪子的! 你们这些厚颜无耻之辈到底还打算把大明祸害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我还嫌没有借口,没有办法得到大义名分,这个时候,你们若是将大义名分拱手交给我,想要再拿回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是皇帝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如果不能用常规手段拯救大明,那就只能用点特殊手段了。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可是真理,眼下,你们可没有理由没有借口拿走我的兵权,我也不会给你们随便拿走我兵权的机会。 但愿你们理智一点。 我在缅甸可还有好几万精兵啊! 萧如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粗重了不少。 七百零九 你们不给,我来抢 萧如薰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会简简单单束手就擒的人。 更不要说是面对一批国家败类束手就擒。 毫无疑问,大明就是被这帮蛀虫给蛀空的,自己心心念念的拯救大明,自己心心念念的挽回一切,就在这一念之间。 而萧如薰的意志早就无比坚定了。 借助皇帝的力量夺回皇帝的权威,在全国进行大范围的拨乱反正,严查各地商帮,摧毁这些利益链条,重新塑造大明朝的体系,不说洪武,至少要恢复到永乐时代,而且,商税改革无论如何都要推行下去。 大明朝那么穷的一个原因就是商税始终无法推行下去,在皇帝有实权的年代,大明朝的商业发展的还不够好,当皇帝失去实权了,商业发展起来了,官员士人大规模的介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商税改革就是在动他们的利益,他们不会答应,必将拼死保护他们的利益,便利用自己的特权拼死反对皇帝加征商税的政策,到最后还把朱元璋留下来的一点商税给废了。 于是大明朝就凉了。 好好说不给,协商着说不给,那么好,你们不给,我来抢。 萧如薰转身进入了军帐之中。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五日,萧如薰再次重申了杀出长城之后的规矩——除了听令作战以及不许械斗之外,其他的一切军纪都不必遵守! 这条军令大大的刺激了明军士兵的战斗意志和兽性,使得他们被军规军纪束缚很久而积累下来的戾气得到了发泄的窗口。 于是四万明军骑兵群情激昂,瞪着充血的眼珠子,粗旷的喘息着,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二十六日凌晨,那一刻到来了,萧如薰率军出击杀胡口外的北虏大营,四万骑兵分做数支数个方向杀入北虏营地。 他们化身为杀人鬼,一路烧杀抢掠,极尽肆虐之能事,将自己被压制已久的兽性疯狂地倾泻出来,仿佛要将自己一辈子全部的恶意全部倾泻在北虏身上似的。 凶狠,残忍,暴戾,恐怖。 这些北虏大概是中原和草原对立以来最为凄惨的一批了。 根本没来得及抵抗就被明军给击溃了,随后就是四散奔逃一路逃命,完全没有想要抵抗的想法,明军一直杀到日上三竿时分才被萧如薰用响箭召集,停止了四散追杀,纷纷来到了集结地。 当然,这不是收兵不打了,而是眼前已经看不到活着的北虏,并且萧如薰已经安排好了善后事宜,重新集结兵力,准备一路杀到归化城去了。 留下来一万士兵防守杀胡口大营,清扫战场,砍脑袋筑京观,萧如薰带兵打仗总是能得到比较多的脑袋,但是能算作斩首功劳的首级并不多,剩下来的脑袋没什么别的用处,浪费了太可惜,就拿去筑京观好了。 按照萧如薰的吩咐,士兵们要在北虏以往南下的必经之路上筑上几座高高的京观,这个效果会比长城上的士兵和火炮还要好。 多日积蓄一朝爆发的威力是极其可怕的,失去了道德的束缚,在军官的有意纵容之下,在辽东汉骑和女真精骑的带动之下,其余的汉骑也彻底放飞自我,爆发出了比之前强大好几倍的战斗力。 北虏战兵和其余家眷都是生活在一起的,所以人数多,但是杂,要是没有组织起来,战斗力是很弱的,明军占了不小的便宜,一个人就能追着好几十人追杀,或用刀劈或纵马去撞,人越多,杀伤力越强。 占据机动力和战斗力优势的明军彻底放飞了自我,眼中已经没有其他,只有敌人和财物,看到谁带着财物奔跑,就纵马过去杀,然后抢掠财物,顺便把脑袋割下来算军功。 北虏战兵没怎么抵抗,也来不及阻止有效的抵抗,很快就完蛋了,完蛋之后,就和家眷一起跑,惊慌失措之下,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一路跑回去的人还真不少。 那这些人就倒了血霉了。 萧如薰率领骑兵赶路,快速行军,目的就是不让任何被击溃的北虏赶到归化城向他们的老巢预警,要玩突袭,要突然袭击,血腥厮杀。 这些倒霉的家伙和明军骑兵的进兵路线是一条路,还有不少人失去了马匹,靠着双腿逃命,能跑过明军骑兵吗? 更多的都是好几个人共乘一匹马,跑得过明军吗? 少数纵马奔驰的人算是运气好,但是也因此成为了明军的追杀对象,用火枪和弩箭追杀,隔着一百多步,就当是练准头了,凡是看到的都被杀了。 一路上进军和杀戮的时候,不少明军骑兵都顺带着实现了一人双马,大大增加了机动力,把原先因为马匹数量不够而不得不放在一匹马身上的粮食和水分给了另外一匹马。 如此明军的进军速度再次加快了。 一路进军,一路追杀,一路上的北虏尸体连着尸体,血肉连着血肉,草原上随后出现了一条血色的道路,从杀胡口直抵归化城,那是明军赫赫武功的象征! 萧如薰果断没有听从房守士通过孙承宗所转达的善意的告诫,果断率军出击了,这一结果被房守士知道之后,房守士深深的叹了口气。 “萧镇南国之名将,却奈何不了莫须有的结局啊!” 说罢,房守士默默写了一份报告,遣人送回京师交给沈一贯,希望可以在沈一贯得到消息决定对萧如薰动手之前劝说一下沈一贯,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的成果可能不会有,甚至还会招致自己的麻烦,但是,他还是不愿意看到一个真正能打的将军死在政治斗争上。 当初曾铣的死让很多有识之士扼腕叹息,房守士成为文将之后,也更加深刻的明白了当初曾铣的复套战略的可行性,若是当初曾铣成功,现在九边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但是曾铣就这样死了。 因为一个战略的提出,因为几句谗言,因为统治者的不安,他死了。 死的毫无价值。 七百一十 骆思恭所求之物 作为文将,房守士是能够体会到那种兔死狐悲的感觉的。 他们文将群体代替武将被忌惮已经很久了,当初严嵩可以为了自己的权力与安全害死曾铣,如果沈一贯看他不顺眼,害死他房守士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他就是想为萧如薰说几句话,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将军出现在大明实在是太难得了。 哪怕你废了他的兵权和职位,但是你至少不要让他死,他只要活着,对于周边的国家都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他活着,大明朝就像是张开了一张保护网一样,每年可以在无形之中少掉多少战争啊? 你沈一贯能做几年首辅?萧如薰若能活下去,又能庇护大明多久? 你不要为自己的私心,而让大明朝蒙受本来不该蒙受的损失。 房守士六十岁了,觉得自己已经获得够本了,来到这里任职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死于任上的心理准备,他不怎么期待自己还有活着回到京师的机会。 所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尽自己最后一份力量,说一句公道话。 他最后的力量,也只是一句公道话而已。 正如他所猜测的,在沈一贯和骆思恭直接就抄家所得数据达成共识之前,沈一贯就看到了石星递过来的萧如薰的报告,萧如薰说,解决杀胡口正面之敌以后,他还要北伐归化城,将叛逆土默特一举歼灭,震慑草原,安定北疆十年。 当时,沈一贯是稍微有点吃惊的,他觉得自己已经高估了萧如薰的军事能力,但是没想到萧如薰还能成长,还能给他更大的惊喜,于是乎沈一贯就忍不住的升起了将萧如薰收归己用的想法。 同时,他决定给萧如薰一个考验,就是房守士带去军费和军械,但是不带命令,看看萧如薰会如何处置。 这是判断一个人是否好控制,是否可以控制的标准,如果萧如薰好控制,在没有明确指令之前,就不会轻易出兵,但是如果萧如薰出兵了,就意味着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目标,不好控制。 本来,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判断而已,但是当他和骆思恭达成共识,并且由骆思恭透露了那件可怕的事情之后,他的想法就完全不同了。 沈一贯原本以为萧如薰好似一把无主的神兵利器,正打算手持这把神兵利器开辟属于自己的时代,结果突然发现这把兵器已经被其他人握在手中,隐隐约约指向了自己。 因为握着兵器的,是皇帝! 是和群臣关系极其不妙的皇帝! 是和群臣好几次剧烈争吵赌气不上朝不理睬群臣的皇帝! 也是唯一不能被允许手握神兵利器的人。 沈一贯开始觉得有点恐慌了。 但是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严重,沈一贯不能到处和人说,甚至于就连身边的心腹们都要仔仔细细的思考过后,才能选择和谁透露,和谁商量,思来想去,他找到了自己的心腹好友萧大亨。 萧大亨时任刑部侍郎,是宋应昌的下属,也是沈一贯准备安排的宋应昌的继承人,此番京察之后,沈一贯打算推动石星和宋应昌入阁,空出来的刑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的位置,沈一贯打算安排自己人。 萧大亨就是刑部尚书的候选人,当然了,视情况而定,也可能安排到兵部去,因为萧大亨很有些才华,哪怕是放到兵部做尚书也是好的。 关于骆思恭也萧如薰的问题,沈一贯自己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决定,需要一个有足够能力的人帮他分析,于是,他就选中了自己的心腹当中最有才华的萧大亨。 萧大亨对于大晚上被沈一贯叫道家里去这件事情不是很理解,他正在吃晚饭,结果就被拽来了。 不过,虽然他一开始有点埋怨沈一贯太会挑时候了,可是当他听完了沈一贯面无表情对他透露的绝密情报之后,整个人都被吓得面色惨白了。 和沈一贯最初的反应差不多。 “萧镇南是陛下的手中刀?和陛下有秘密联系?手握重兵也是陛下的安排?沈阁老,你莫不是在吓我?这玩笑话也要有分寸,有些不能说的事情,是千万不能说的。” 萧大亨还心存最后一丝幻想。 “这是骆思恭告诉老夫的。” 沈一贯面无表情:“骆思恭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老夫,他还对老夫说,陛下对萧如薰的信任远在对他的信任之上,很多事情都是萧如薰透露给陛下知道的,否则,陛下绝对不可能知道。” “包括晋商的事情?” 萧大亨忙问道。 沈一贯点了点头:“所以当时我才觉得陛下的反应有点奇怪,当时没想通是为什么,眼下再一想,原来是那个样子,现在我等起码可以明确一点,陛下绝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陛下知道的可能超乎我们的想象。” 萧大亨惊疑不定的问道:“难道说,对东南的事情也?” “那应该不至于,萧如薰从来没有在东南任职过,对东南的情况也不清楚,对山西的事情还是在山西打仗才了解,之后透露给陛下,所以陛下应该只是知道山西的情况,而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况。” 沈一贯默默的分析。 “那……阁老打算怎么办?” 萧大亨低声问道:“这可是关乎全局的大事,必须要谨慎啊!” “我何尝不知道要谨慎,可眼下知道的只有这么些,我还怎么谨慎的起来?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安抚住骆思恭。” “安抚骆思恭?” “对,安抚骆思恭。” 沈一贯缓缓说道:“对于陛下和萧如薰之间的事情,骆思恭毫无疑问知道的更多,甚至于全部,我们若要抓住先机,就非要从骆思恭嘴里知道全部才可以,而之前骆思恭主动对我透露萧如薰的事情,显然是在待价而沽!” “待价而沽?您的意思是说,骆思恭想要我们给他一些什么东西来交换他知道的消息?” “没错。” 沈一贯点头。 “那,他需要什么?” 萧大亨询问。 沈一贯看了看萧大亨。 “你以为呢?” 萧大亨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亲军首领,照理来说,是不缺什么东西的,权,他有了,很大的权,钱,有权就有钱,他不会缺钱,那他还缺什么?” 萧大亨一时没想明白。 沈一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安全。” 七百一十一 诚意 萧大亨和骆思恭之间的会面是在京城的某个几角旮旯里的小酒肆里面进行的,两人都不是什么看重奢侈享受的人,更何况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们去奢侈的享受。 这小酒肆拾锦衣卫在京城的一个秘密据点,非常安全,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所以萧大亨都是被人蒙着眼睛带过来的。 显然,一路上被蒙着眼睛带过来的感觉并不美好,所以萧大亨看到坐在桌子前自顾自的饮酒的骆思恭的时候,也没什么好态度。 “骆指挥使可真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如此谨慎,萧某人活到如今这般岁数,还是第一次领略锦衣卫的路数,哼哼,这可真是令人难忘啊!” 萧大亨面色极差的坐在了骆思恭的对面。 骆思恭面带笑意,他取了一只酒杯放在了萧大亨的面前,亲自为他斟酒。 “这些都是锦衣卫传承二百余年的规矩了,很多都是太祖爷的时候就定下来的,萧侍郎,你说,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要是连这些规矩都忘了,可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呢?” 萧大亨冷笑一声。 “眼下却也不见得对得起列祖列宗吧?” 骆思恭一点也没觉得意外,脸上笑容不减。 “自马顺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能是我一介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能改变得了的呢?再者说了,要是锦衣卫对得起列祖列宗,如太祖成祖之时,那萧侍郎可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了,是吧?” 萧大亨面色一变。 “你……” 骆思恭摆了摆手,阻止了萧大亨发怒。 “萧侍郎今日与我会面,难道只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还是快些把沈阁老的意思告诉在下,免得夜长梦多,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陛下和萧如薰具体要做什么,除了我,可没几个人知道了,除了我,也不会有人告诉你们。” 萧大亨面色再变,纠结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好,老夫不与你计较其他,骆指挥使,将你所知道的告诉沈阁老,沈阁老也会将你所需要的给你。” “沈阁老知道我需要什么?” 骆思恭看着萧大亨。 “那是自然,沈阁老自然知道骆指挥使需要什么,现在就看骆指挥使的诚意了。” “我的诚意?” 骆思恭饮了一杯酒,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的诚意不就在这里吗?萧侍郎,你以为什么样的人才能被我在这里接待?能将你请到这里,已经是锦衣卫最大的诚意了,一般锦衣卫请人都是请到诏狱里的。” 萧大亨的面色很不好看。 “骆指挥使,你最好不要逞口舌之快,你要知道,如今掌握朝局的到底是谁,你若与我等合作,到时候你想要的自然会给你。” “萧侍郎,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情,如今是你们在求我,而不是我在求你们,没有我,你们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结局是怎么样的。” 骆思恭毫不犹豫的把萧大亨的话给顶了回去,萧大亨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真的非常可怕,骆思恭手上的筹码足以让沈一贯用任何他需要的东西去交换。 “老夫不与你逞口舌之快,骆指挥使,你应当知道眼下的局面对于你对于我都非常严峻,你把这件事情透露给沈阁老,无非是你已经失去了陛下的信任,对于你而言,你所求的无非是性命的保障而已,我所言可对?” 骆思恭点头。 “没错,因为萧如薰向陛下告密,使得我失去了陛下的信任,几次三番游走在生死之间,若不是陛下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我怕是已经命丧黄泉了,不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不是因为怕死才告诉沈阁老这个事情,只要能让萧如薰死在我面前,哪怕我随后就死,也没什么了。” 萧大亨不屑的撇撇嘴。 怕死就直说,扯什么大道理,自古以来背叛皇帝的人何止你一个,想做婊子就不要立牌坊,等萧如薰真死了,你还敢死吗? 当然这种话不能说。 “萧如薰和陛下之间的联系,你就没有注意到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联系?领兵在外的武将怎么可能通过暗线和皇帝联络,这难道不是很匪夷所思吗?” 骆思恭叹了口气。 “我一开始也没有想到,但是后来我仔细捋了一下,差不多弄清楚了,朝鲜之役以前,陛下秘密召见了萧如薰,并且将自己很喜欢的一串佛珠赐给了他,这或许就是一切开始了。 而之前山西战事初起,陛下不远万里召回萧如薰,又见了他一面,便有了暗中的联络,当时这种联络我是知道的,但是我认为这是正常的战况汇报,并不在意,没想到,萧如薰居然会把这些事情给捅出来。” 萧大亨稍微寻思了一下。 “时至今日,无论是武将还是文臣都应该清楚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不能说,这应该是个公开的秘密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萧如薰凭什么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这一切告诉陛下呢?难道仅仅是见了两次面?” 骆思恭摇了摇头。 “这是我最费解的地方,萧如薰为何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这个事情告诉陛下,仅仅是见了两次面,就已经可以忠诚到这种地步吗?会打仗的人想问题都那么特立独行吗?他就不想想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吗?” 萧大亨自然也想不明白。 “这可真是奇怪了……不过别的不说,如今萧如薰手掌十数万精兵在外,一着不慎,他带兵杀回京城,谁能拦得住他?骆指挥使,这就是你要的东西,你就把你知道的全都说了吧!” 萧大亨不打算继续和骆思恭绕圈子了,他急切地想要知道事情的全部,好回去和沈一贯汇报,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骆思恭接过了信封,打开来看了一下,眼睛一亮,抬起头看着萧大亨。 “沈阁老所言可当真?” “句句属实,我为担保,如有假话,叫我不得好死,死后不得入祖坟!” 萧大亨发下了毒誓,这种毒誓是很有力度的,由不得骆思恭不相信。 七百一十二 惊恐的萧大亨 骆思恭对于沈一贯给出的诚意还是相当满意的,完美的契合了他所需要的一切,既然如此,在一方面必死一方面能活的选择之中,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那好吧,沈阁老既然已经把诚意展现出来了,骆某人也不能继续藏着掖着了,萧侍郎,你可知道三年前萧如薰打完朝鲜之役之后不过一月再次南下攻伐洞武国,接着就永镇缅甸不回中原之事?” 萧大亨点了点头。 “自然知道,当时朝野上下也有很多不同的声音,多的是抨击前首辅王锡爵忌惮忠臣良将,行狡兔死走狗烹之事,当时还有很多人要求让萧镇南就近镇守蓟镇或者干脆镇守京师编练京营,现在回头想想,着实觉得情况诡异。” “那是当然,萧侍郎恐怕不知道,若不是王锡爵拼命阻止,还搬来了太后一并出力,那早在三年前,诸君就已经性命不保了!” 萧大亨顿时瞪大了眼睛。 “啊?” “三年前,萧如薰率兵讨伐倭国之后,在大明声威大振,一举超越李成梁成为当朝武将第一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尚且不知道山西晋商之事的陛下因为群臣屡次逼宫立太子的事情对群臣怨恨到了极点。 念及萧如薰手握重兵,打算秘密遣人送信给萧如薰,让业已在天津卫登陆的萧如薰直接带兵三万杀回京师,控制京师,审讯诸臣,夺回大权!” 骆思恭神色淡然的爆出了惊天猛料。 “………………” 萧大亨直接被吓得站了起来。 骆思恭继续爆猛料。 “那个时候,陛下还不知道晋商的事情,对于诸多问题也只是有自己的猜测而已,对于商税始终无法收上来的事情也只是恼怒而已,因为群臣屡次逼宫让陛下及其怨恨群臣,正好萧如薰带兵到了天津卫,陛下才有这样的想法。 恐怕那个时候想的也只是夺回大权而已,却不会想的那么深,而如今,知道晋商的事情,陛下再去想想其他地方的问题,再去想想商税始终收不上来的事情,想想各种事情,怕就不是猜测那么简单了。” 骆思恭盯着萧大亨,看着萧大亨的面色变得惨白。 “……你还知道什么?快说!” 骆思恭淡然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陛下对群臣的怨恨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张居正的事情,立太子的事情,开矿税的事情,自觉大权旁落的不安之感,这种种堆积在一起,才有今日,正可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往没有任何外援,陛下只能以不上朝来报复群臣,而如今,陛下有一个手握十数万精兵的大明第一名将……” 骆思恭仰头喝下了这杯酒:“三年前,那只是陛下的一厢情愿,彼时的萧如薰会不会听从陛下的命令还在两可之间,更有王锡爵不惜性命的阻止和太后的及时干预。 而眼下,萧如薰成为陛下死忠,王锡爵不再,太后宫殿我根本无法派人接触到,陛下早就派人掌控了整个内宫,比起三年前的心血来潮,这一次,可是部署周密啊!” 萧大亨咽了口唾沫,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 骆思恭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萧侍郎,你猜,这一次,陛下会用什么方式来回报群臣多年的『尽心竭力侍奉君上』呢?” “你是说,陛下会召回萧如薰,要萧如薰直接带兵杀回来?” 骆思恭耸耸肩膀。 “我可没这样说,陛下会怎么做我不清楚,至少眼下还没有这样的举动,但是我可不敢说就一定不会有,帝王之心又如何能让我等猜透呢?万一陛下真的就让萧如薰带兵杀回来,萧如薰可是名正言顺。” “这……这……” 听到的事情完全超乎了萧大亨的心理预期,他完全无法想象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尤其是眼下,感觉一切好像都要成为定局了。 “你们辛辛苦苦百余年的布置,却只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疏漏就出了偏差,萧侍郎,你说,这到底是我对不起列祖列宗,还是你对不起列祖列宗呢?” 骆思恭看着萧大亨满脸的震撼,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得意。 “……” 沉默了好一会儿,萧大亨才强行按耐住了心中的震撼,盯着骆思恭神色不善道:“现在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吗?骆指挥使,眼下到底该怎么办?万一陛下真的让萧如薰带兵杀回来,咱们该如何与之对抗?” “所幸,所幸。” 骆思恭笑了出来:“陛下派去和萧如薰单独联络的那条暗线上的人都被我买通了。” “什么?!” 萧大亨颇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骆思恭:“全都买通了?” “当然有些人不是用钱可以买通的,得用些别的手段。” 骆思恭伸手做了一个拿捏的姿势:“锦衣卫的职责就是帮助陛下将需要干掉的人干掉,这个干掉当然不能是简简单单的暗杀,对待那些和陛下不是一条心的人,就要用点特殊手段,有没有犯罪不要紧,关键是陛下认为你有没有价值,如果没有,锦衣卫就负责让其人正大光明的死。” 萧大亨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捏造萧如薰的罪名?” “没错。” 骆思恭点了点头:“负责这条暗线的人是陛下的心腹,对陛下极其忠心,贸然做些什么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略施点手段,让他相信萧如薰利用陛下图谋造反,陛下被他蛊惑,错信小人,那就可以了。” “计中计?” 萧大亨低呼一声,随即说道:“既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把这些罗列的罪名都告诉陛下,让陛下自己怀疑萧如薰不就好了?” 骆思恭冷哼一声:“若是晋商事发之前还有可能,眼下我被陛下疑虑,彻底失去信任,这个时候去罗列萧如薰的罪名,岂不是瓜田李下?那只能起到相反的作用,让陛下更加相信萧如薰罢了! 我跟随陛下也有些时日了,陛下是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子,相信你了就会用你,用你的时候绝不掣肘,但若不相信你,就绝对不用你,萧如薰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总督!没有监军!” 七百一十三 先斩后奏 萧大亨不得不承认骆思恭说的是对的。 他现在自己都命悬一线,哪里还有心思去做那等瓜田李下的事情?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必要的吧? “那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陛下不止在外面扶持萧如薰掌握兵权,在内,似乎也在准备什么,陛下心腹太监张诚最近的行动十分诡异,我屡次派人跟踪却屡次跟丢,情况不对劲,我也在疑惑之中。” “张诚……这个人不能收买吗?阉人都喜欢钱,给他钱不就好了?” 萧大亨询问道。 骆思恭连连摇头。 “萧侍郎,情况不一样,他不是缺钱的小内侍,他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大太监,司礼监掌印,从小随着陛下一起长大,陛下就是他的天,就算太后造反他都不会造反,他只会生死相随。 这种阉人是最难对付的,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很明显,让身边最亲信的人去做的事情一定不会是小事,外有萧如薰手握十几万精兵虎视眈眈,内有张诚神出鬼没,萧侍郎,你我,命悬一线啊!” 看着骆思恭不复轻佻的神色,萧大亨紧握的手心中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萧大亨回到沈一贯府邸的时候,整个人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对于方才所知道的一切还是没能很好的吸收掌握,等他进到了沈一贯的书房看到沈一贯的时候,才堪堪恢复了一些。 “阁老,情况很严峻,远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我们必须马上拿出对策来!” 萧大亨走向沈一贯,却发现沈一贯正在看一封书信看得出神。 “阁老?阁老?” 萧大亨呼唤着沈一贯。 “萧如薰出兵北伐了。” “啊?” 萧大亨愣住了。 “萧如薰终于还是出兵北伐了,没有等朝廷的诏令,就出兵北伐了,动用四万骑兵,北伐归化城。” 沈一贯放下了手中书信,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虽然早就料到,不过现在知道,依然觉得惊心动魄,文人再怎么舞文弄墨颠倒黑白,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终究要在框架内行事。 然而武将一朝突起,便是惊天动地的大变局,可瞬间打破框架,让一切都不复往昔,昔日嘉靖皇帝要是用扶持严嵩的功夫去扶持几个武将,估计现在大明就不是如此了。” “阁老,这是……” “房守士给我的信。” 沈一贯皱眉道:“他怕我会因为这件事情对萧如薰不利,所以写信劝告我,大明出一个名将不容易,留着萧如薰可以震慑周边宵小,使大明少受兵戈灾祸,让我不要以私人目的为重,我能做几年首辅,而萧如薰又能活多久,又能震慑宵小多久,让我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萧大亨大为惊讶。 “房守士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语句呢?这简直是以下犯上不知轻重啊!” 沈一贯冷笑一声。 “在老夫面前卖弄自己的年岁罢了,知道自己此生不会再有寸进,绝了升迁的心思,想着给萧如薰说句话,给大明留点儿家底子,哼!这种人我见的还少吗?不过是知道我不会动他而已,一个老朽,没什么所谓的。 真正需要注意的,还是萧如薰,一个手握十几万精兵的萧如薰,一个一点儿把柄都不在我们手里的萧如薰,一着不慎,可就是满盘皆输之局啊!” 沈一贯面露疲惫之色:“严查晋党正在关键时刻,却又偏偏多出来这种事情,对了,夏卿,从骆思恭那里得到什么消息没有?” “得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消息。” 说起这个事情,萧大亨回过神来看着沈一贯:“阁老,情况远远比我们想的还要恶劣,反正我是不曾想到居然会恶劣到这种地步……” 萧大亨慢慢的将自己和骆思恭的谈话内容告诉了沈一贯,沈一贯越听面色越是不妙,听完之后,整张脸都黑了。 “当真如此?” “骆思恭与我们是一样的,他若想活命,就只能依靠我们,他不会说谎欺骗我们。” 沈一贯默默的点了点头。 “内有阉竖,外有强援,不知不觉间,咱们的陛下居然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夏卿,这可真是想象不到啊!皇帝居然想要造自己的天下的反?” 萧大亨起初也觉得荒唐,但是细细一想,这似乎……并不荒唐。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这天下哪里还是他朱翊钧的天下呢? 这叫皇帝与士绅共天下,皇帝只是空有一个天下共主的名头罢了,若真要掰开来细细看看,这位皇帝所拥有的还真不太多。 “阁老,别的先不说,我以为,萧如薰是必须要除掉的,无论从什么角度上来说,萧如薰都必须要除掉,此人在一日,则陛下一日不死心,我等处境就一日不安稳,此人若死,则天下太平。” 萧大亨首先就站稳了自己的立场。 “除掉他……哼哼,你若将此事告知任何一个正常人,他们都会告诉你要除掉萧如薰,可是怎么除?他犯罪了吗?他做错事了吗?他有不臣之心了吗?理由呢?大义名分呢?” 沈一贯摇了摇头:“更别说他现在还是名正言顺的四边总督,手握十几万精兵,他若是察觉到了什么,直接起兵也未尝不可能,之前我不敢确定,但是如今,我是确定的!” 沈一贯拍了拍桌面上的那张纸:“此人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驭的,他有脑袋,会思考,和那些莽汉不是同一类人,他非常可怕!” “那……那可怎么办哪?” 萧大亨只能无奈的看向了沈一贯。 沈一贯沉默了好一会儿。 “眼下怕是只能学一学王锡爵了。” 萧大亨一愣:“您的意思是……请太后?” “奇招用一次就可以了,用第二次就是蠢货的举动,都知道请太后好使,陛下能不知道?我们必然无法接触到太后,就算接触到了,未必能比上次更好用,陛下不是那种会连续吃亏两次的人!” “那……” “不是学王锡爵的具体方法,而是学王锡爵的先斩后奏!” 萧大亨闻言一愣:“先斩后奏?!” “对,先斩后奏。” 沈一贯缓缓说道:“问题的症结在于萧如薰此人,反而不在于陛下,只要除掉萧如薰,一切都可以恢复原状,只要除掉萧如薰就可以。” 七百一十四 乱臣贼子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不如……不如罗列一个罪名,直接在大同杀掉他?不让他到京师来,不给陛下接见他的机会,等他死了之后再告诉陛下?如此,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萧大亨提出自己的建议。 沈一贯连连摇头:“不可,萧如薰在军中威望甚高,非常得军心,你要在大同杀他,就等于是逼着那十几万军队造反!他麾下军兵会当作没看见吗?更别说他身边还有李如松那等人。” “那总不能等他回到京师了再动手吧?陛下肯定会派人保护他,而且人多眼杂,到时候万一走漏了风声,对咱们也不利,倒不如说,咱们只有一次机会。” “这就是名将的恐怖之处,是任何一个文臣都不能比拟的恐怖之处,因为他有兵权,他有威望,他有起兵造反的能力,要针对他做些什么,不得不投鼠忌器,一旦事情败露,引发的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沈一贯眯起了自己的眼睛:“要让萧如薰和军队分开,趁着他没有军队在身旁的时候,一举将之除掉,然后安插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唯有如此才是最稳妥的方针。” “那……在什么时候最合适呢?” 萧大亨询问道。 沈一贯看向了萧大亨。 “此番萧如薰北伐,你说,他是胜的几率大,还是败的几率大?” 萧大亨思考了一下,开口道:“就以往看来,自然是胜的几率比较大,萧如薰别的不说,带兵用兵是无人质疑的,杀胡口五十万北虏被他击破了,那么剩下的,也难说。” “那么若是他取得大胜,必然会回到京师,会有凯旋仪式,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阁老意欲何为?” “夏卿,你猜,若是陛下想要重复三年前的事情,会挑选在什么时候动手?” 沈一贯突然的发问让萧大亨愣住了,少倾,萧大亨恍然大悟。 “定然是在萧如薰凯旋回京师的时候,那时候萧如薰身边一定会带上有功军卒一起回来,身边有兵,名正言顺,正好可以利用!” 沈一贯点了点头。 “没错,正是那个时候,若是萧如薰打了胜仗,带兵回来接受封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可以……” 沈一贯低声说了几句,萧大亨听的面色惊疑不定,等沈一贯说完之后,又问道:“那那些有功军卒和将领该怎么办?他们会心服口服吗?如阁老所说,杀掉一个萧如薰好办,但之后呢?” 沈一贯思考了一下。 “这是问题的难处,但也是问题的解决之处,关键在于萧如薰,他若是死了,一切问题其实都很好解决,最多不过是一两场必胜的战事而已,但是他若是不死,就不是一两场战事可以解决的了。” 萧大亨听后点了点头:“阁老所言言之有理。”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搞清楚张诚到底在干什么,搞清楚陛下究竟打算怎么动手,这就是骆思恭要办到的事情了,给他那些东西可不是平白无故的,夏卿,就由你来负责和骆思恭接头,其他人我信不过。” “明白,阁老请放心,此事一定为阁老办妥。” 沈一贯默默点了点头,少倾,沈一贯长叹一声。 “国之名将,举世无双,大明要多少年才能出一个萧如薰呢?若是他能用,又可以震慑周边宵小多少年呢?能为大明免去多少兵戈灾祸?夏卿,房守士说的未必没有道理,你说,咱们是不是……太过了?” 萧大亨有点疑惑的看着沈一贯。 “阁老,您可要想清楚,这可不是小事,这要是事发,咱们束手就擒,这些年的事情被揭发出来,那可是多少人的人头要落地啊!帝王一怒,浮尸百万,咱们要杀,只杀一个人,皇帝要杀,就要杀百万人,孰轻孰重,阁老可要分清楚。” 沈一贯沉默不语。 “若非是完全没有办法,老夫是真的不想这样去做,如此一来,我等在陛下眼中岂不也是乱臣贼子了吗?后世人又该如何评价我等?” “阁老,您要想明白,咱们不是在造反,是在拨乱反正,将小人除掉,清君侧而已,至于后人评价那更是区区小事,胜者为王败者寇,史书怎么写,后人怎么看,不还是阁老一句话的事情吗?” 萧大亨如此说辞,让沈一贯微微点了点头。 “胜者为王败者寇,是啊,是啊,你说的有理啊,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我等只能同仇敌忾,没有二话可说,萧如薰……只能是最大的乱臣贼子了,可惜,可惜,如此良将!” 沈一贯叹息几声,便坚定了决心。 “夏卿,清算晋党之事我会继续去做,以免让陛下起疑,联络骆思恭的事情就有你来做,无论如何都要让骆思恭把具体的计划给吐出来,事关全局,马虎不得,此事,我会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告知所有人,让他们都有一个心理准备。” 萧大亨点了点头:“下官明白!” 目送萧大亨离去,沈一贯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的犹豫之色慢慢淡去,坚决杀伐之意渐渐浓重起来。 正如萧大亨所说,萧如薰固然是名将,留着他,大明周边无忧矣,但是他若是和大家或而不是一条心,偏偏要去和皇帝搅在一起,那和严嵩有什么区别? 不对,情况比严嵩还要恶劣,严嵩再怎么着也只是个文官,是进士出身,在规则内做事,是嘉靖皇帝权术下的产物,和萧如薰的情况不一样,萧如薰代表的是军队,是武力,不是文官们指定的游戏规则里的产物。 这样一个超脱了游戏规则的人加入游戏中,只能给游戏内的其他玩家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更何况现在情况已经明朗,他们的目的就是要造成既定事实,就是要毁灭这个旧的规则,重新制定新的规则。 那你让那么多老玩家情何以堪? 大家靠这个发家致富靠这个吃饭,你一来就要把大家的饭碗砸掉,甚至还要大家的命,大家能不和你玩命吗? 萧季馨,国之良将,只可惜心术不正,正如古人所说,有才无德之人比无才无德之人更加可怕,萧如薰这等有才无德之人是最可怕的。 不除掉他,真是连饭都吃不下去啊…… ps:今天生日,有人祝我生日快乐吗? 七百一十五 就打到这里吧!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二十日午后时分,伴随着李如梅的三千骑兵回到归化城归队,为期四天的归化城歼灭战终于顺利的告一段落了。 这场从突袭开始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以明军占据绝对优势开始的,盘踞在归化城的北虏们是想破脑袋都没有想出来明军会集结数万人的强大战力发动如此大规模的反击。 毕竟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明军对北出击都局限于小规模的袭扰烧荒作战,主动出击的目的主要是将对北虏南下有帮助的一系列因素毁掉,让北虏南下的难度提高。 比如将一些特别接近明军防区的小部落毁掉,夺取牛羊马等战略物资,把草地烧掉让北虏的马匹没有草料可以吃之类的,甚少有以歼灭北虏有生力量为战略目的的大规模出击。 此次四万骑兵北伐的战斗已经是多少年以来都未曾出现过的大规模出击事件了,更何况此次明军出击还不是为了简简单单的烧荒夺取牛羊马之类的,而是为了歼灭他们的有生力量。 为了打歼灭战而北伐出塞,在不少北虏头人的思维当中都不会是明军能做出来的事情,至少自从那个让他们感到害怕的马王爷死了以后,汉人里面就没有那么多敢于对北虏发动反击的将军了。 而眼下所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无法不去相信,曾经一度以为已经消失了的噩梦再次回归了。 扯力克南下过程中不断往归化城运送的大量粮食是大量北虏聚集在这里过冬的基础,所以很多被扯力克召唤而来的北虏压根儿就没有打算继续南下,而就在这里过冬。 开春了,他们也不打算回去,就在这里放牧,等着扯力克的消息再行南下,结果扯力克的消息没等来,反倒是等来了明军的反击。 这下子他们就倒了血霉了。 这群明军和以往所见到的其他明军还完全不同,特别强悍善战特别野蛮嗜血,横冲直撞,见人就杀,根本不分男女老幼。 遇到好不容易成群结队准备反击的北虏骑兵的时候,还会用一种火器攻击他们,把他们的群落炸开,然后冲进去厮杀,让北虏的抵抗显得十分的脆弱。 本身就是十分突然的战斗,北虏根本没有准备,而且又是老弱妇孺聚集在一起的聚落迁移,以为这里是大后方,却没想到这里突然成了战场,混乱之下,只有少数几个头人能组织起来相当数量的骑兵自保反击,但是这些人往往成为明军的重点打击对象。 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明军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强悍善战如此野蛮嗜血,一个人就敢呲牙裂嘴的追着他们十几个人跑,一小队明军骑兵就敢朝着他们百余人的队伍猛冲猛打,仿佛一夜之间强弱易主,时空颠倒。 徐光启纵马来到了一处被明军毁掉的北虏营房,望着遍地狼藉和尸体,眼中虽有怜悯之色,却已没有了曾经的那种抗拒之色。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坚决要求跟着萧如薰一起出师北伐,他只觉得从那一次昏迷醒来之后,自己好像就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一样。 “已经不会呕吐了吗?” 萧如薰纵马来到他身边,平静的询问道。 “总督说笑了,都已经是见过血杀过人的人了,如何还会呕吐呢?” 徐光启摇了摇头。 “还在怪本督?” “不敢。” “不怪本督自然好,怪罪本督也无所谓,至少,你已经是个真正的军旅男儿了,这些就是书本里绝对不可能带给你,但是军旅生涯能带给你的东西。 能让你亲眼见到什么叫做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什么叫做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书本里的遣词用句终究不能让你真正的明白战场的可怕,而亲眼见到的却可以,亲手杀掉的更可以。” 萧如薰纵马缓缓在营地中巡视,徐光启见状,也纵马跟上。 “如此这般的景象,属下还真的不曾想到,这些将士在大同的时候根本没有如此强悍善战,面对北虏也不会如此凶狠,为何如今却仿佛像是豺狼虎豹遇到山鸡野兔一般?仅仅是一道军令?” 萧如薰点了点头。 “就是一道军令,一道足以让士兵爆发出数倍于平常自己的战斗力的军令,这就像是战国时秦军首级军功制度一般,有了那样的制度,才有秦军动辄三五万首级的大胜。” 徐光启又疑惑道:“可是从前听闻张江陵也曾经回复过首级计功制度,却为何没有成功,反而一道肆意抢掠的军令却让军士战力倍增?” “时过境迁,用在先人身上好用的制度,用在今人身上则不好用,之所以北人骑马南人操舟,那是因为北地少水而江南多水,因地制宜发展而已。 正如同当初张江陵只是单纯的恢复了一个制度,却没有注意到天下已从大秦变为大明,早已换了人间,却不注意配套更改其他的东西,便如同在北地要人们操舟,在江南让人们骑马一样,乱象迭出。 这些军士参军打仗不是为了家国大义,而是为了升官发财,官位就那么多,不可能每个人都照顾到,深刻明白升官难这个道理的军士们便把主要目的放在了发财上。 我告诉他们,他们这次打仗不是为了朝廷和国家,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他们自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一切缴获归自己,他们才会如此用命,在他们看来,北虏的,就是他们的,北虏拿着,就是在抢他们的,那么没有别的办法,杀掉,抢回来。” “古人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可我却越读越觉得疑惑,直到上了战场,才终于明白读书不能明白所有的事情,定要亲眼见了亲身体验了才能明白,之前的种种,实在是错了。” 徐光启仰天长叹。 少倾,徐光启又问道:“总督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接下来?” 萧如薰停住了马匹,目光往北边更苍茫的地方望去,过了一会儿,缓缓转过了头,望向了南边。 “就打到这里吧,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有些人该不放心我了。” 七百一十六 他们的胆都被打破了 战事正酣的时候,大量北虏因为明军的优越表现而陷入崩溃般的绝望中从而四散奔逃,萧如薰一看这个情况,果断下令各将带领各部人马分头追击,不准跑远,以两天一夜为限,四散追击开来。 李如松所带领的辽东骑兵斩获最多,他们回来的时候,有些人一人双马,有些人一人三马,马背上驮着粮食、财货、人头,甚至还有活生生的人,驱赶着大量的牛羊马满载而归。 李如松一人砍了三十多颗人头,四匹马满满当当的都是他个人的战利品,个人勇武一览无遗,勇冠三军真的不是谁的妄言。 排第二的是努尔哈赤的女真精骑,这一回,他是下血本了,为了让儿子得到更好的待遇以巴结上这位大明帝国最优秀的将军,努尔哈赤不遗余力的在萧如薰面前刷好感,但这不代表他就不要利益。 此次萧如薰下军令允许大军斩获归自己,不用遵守军令,可把受到束缚太久都快被憋疯的女真骑兵给乐坏了,自努尔哈赤一下,每个人都杀的人为血人马为血马,除了辽东汉骑之外,还真没有哪一支部队杀的比努尔哈赤所部更狠。 他们的斩获自然也最多,粮食财货,马背上满满当当的兽皮骨制品,还有活人,当然更多的还是人头,大明军队计功还是计算人头,其他的都是自己的财货,自己分配。 反正是赚翻了。 第三的有点出乎预料,是一支榆林骑兵队,斩获之多仅次于李如松和努尔哈赤之下,不仅如此,还带回了全军最多的牛羊马群,萧如薰都感觉凭这些战略物资储备,只要武器盔甲什么的足够,再搞一次远征打到北虏老巢都是可以的。 总而言之,分散出去追击北虏的各部队斩获甚多,李如梅所部回归两个时辰以后,战果统计大略也差不多得出来了,此次破袭战光是被斩首的壮丁的人头就有五万一千七八六十三颗,其余老弱妇孺的人头在六万五千四百七十六颗。 这样算起来,等于平均每个明军军士都斩下了将近三个北虏的人头。 这是人头,而其他因为各种方式死掉的北虏,或者尸体破烂,或者人头来不及收拾,就那样曝尸荒野的则更多,已经无法计数了。 各军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北虏,而萧如薰也不清楚自己杀过来之前归化城到底盘踞着多少北虏。 大家只知道这一仗是酣畅淋漓彻彻底底的胜仗,打完这一仗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这一块地区都不会再有北虏敢于南下了。 他们的胆都被打破了。 明军的损失相对而言则不值一提。 明军在突袭归化城的时候的战斗损失约在三千人左右,追击过程中损失了五百多人,损失微小,比起些许微小的损失,夺到的东西才更值得关注。 这一战,明军一口气夺得了牲畜超过五万头。 这五万头不算战马,全是牛羊,归化城周边属于北虏部落的牛羊大量被明军掠夺而来,还有相当一部分死于战乱之中。 这一回,北虏算是赔了人命又赔牲畜,输得一干二净,抢掠而来的和自己本来都有的,基本上全都还给了明军。 帐篷就不说了,那些金银珠宝,那些骨制品,那些皮制品,那些在中原可以换取大量财富的动物产品等等,纷纷被明军收入囊中。 明军从将军到士兵全部感受到了战争的快乐和暴利,感受到了战争原来是可以带来如此丰厚的财货的,如果说以后每次战役都能像这一次这样获得如此巨量的财富,那么还有什么仗是不能去打的呢? 回归之后,困倦已极的明军将士们纷纷倒头就睡,有很多人都是睡足了一天一夜之后才醒过来的,以至于庆功大会都是三天以后才举办的,这期间,萧如薰则着力办了另外一件事情。 士兵们虽然知道斩获归自己,随便杀人无所谓,但是也知道有些人不能随便杀,比如那些看起来穿着富贵甚至是有些华丽的家伙,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是头人,这种人活捉比杀了好,献给萧如薰的话效果更好。 于是萧如薰一口气得到了一百多个头人大首领级别的战俘,个个都是一脸慌张失色的样子,估计除了大明开国之初徐达蓝玉等人打得那些极其漂亮的歼灭战抓住了那么多北虏贵族之外,明军还真没有一次抓住那么多北虏贵族的例子。 这些人代表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有地位,这些本身代表地位和财富的家伙,同样可以在大明换取到同样的地位和财富,于是大明军队一天之内多出了两百多个把总千总游击将军甚至是参将。 新晋军官们心满意足,萧如薰也十分开心,他倒是没想到这些士兵如此懂事,居然在大肆杀戮的间歇还知道抓捕这些重要的头人大首领来讨好取悦自己。 大抵是投桃报李的想法,自己吃饱了也不能看着让自己吃饱的主帅饿着,便把最好的留给了主帅。 一百多个头人首领级别的北虏贵族,这辉煌的战果从意义上来说可能比那五万多北虏青壮的头颅还要重要,这可是不一般的象征。 从他们的身上,能折射出美好的未来,权力,和地位,没有一个人不会为此欣喜若狂。 这些人最好都交给皇帝去处置。 献俘仪式上肯定是大头,但是先挑选一些小头送给皇帝,让常年处在愤懑之中郁郁寡欢的皇帝去发泄,去疯狂的发泄自己的愤怒,岂不美哉? 反正在大明朝,处置北虏是一件十分政治正确的事情,更别说是那么多的头人首领。 如此一来,皇帝高兴了,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声望如日中天不可动摇,那些文官若要想对自己动手,则要好好儿的掂掂自己的斤两! 一个刚刚为国朝取得如此大胜的国之名将,你们敢贸然动手吗? 不怕非议吗? 你们这群要名声要面子要的快要发疯的家伙们还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些什么吗? ps:感谢大家对我的祝福,你们的心意我都收到了,我会用最劲爆的剧情和展开回报你们的。 七百一十七 小心与嚣张 其实从更深一点的角度去看的话,萧如薰感觉此番回去,皇帝就会有所举动。 趁着自己的声望如日中天之际,做些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敢于做的事情,这样的话,先期铺垫就很重要。 把这些家伙押回京师,给自己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威望和名声,这将成为自己比圣眷加身更好的护身符。 就算是沈一贯想要动自己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声望,毕竟,他还不是内阁首辅。 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臭不可闻。 萧如薰就敢打赌沈一贯不敢顶着这个臭名声动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只要一点点时间,一点点时间就可以了。 萧如薰当即把麻云叫来,又把属下一众主要将领叫来,并且把徐光启请了过来。 麻云很快就来了,萧如薰给了麻云一个很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带着五百镇南军部队押送十名北虏贵族俘虏去京师,将这十名贵族俘虏和部分缴获而来十分具有象征意义的缴获物一起首先献给皇帝。 麻云立刻接下了这个十分有意义的任务。 诸将是随后抵达的,一群人在萧如薰缴获的一顶十分豪华的大帐篷里面齐聚一堂,看着面带喜色的萧如薰,都不是很明白萧如薰把他们喊来的意思。 “这一战,大家辛苦了,咱们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杀死北虏不计其数,光是脑袋就砍了十二万颗,杀死的北虏只能更多!这些都是诸位的功劳,本督说了,全都是你们的,本督一概不要,这些功劳,本督会为你们全部上表朝廷!” 萧如薰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明自己不是贪慕功劳的那种人,这样的表态无疑让一众武将欢喜不已,将军们纷纷抱拳下跪向萧如薰表示感谢。 “多谢总督!” “哈哈哈哈,起来吧起来吧!本督叫诸位前来,还是有一些别的事情想要告诉诸位的。” 萧如薰这样一说,将军们的脸上又多了探寻之色。 “徐光启,把这份奏功表给诸位将军念一下。” 坐在一旁的徐光启立刻站起来,展开了一份表文,然后叽里咕噜的念了起来,至于念了些什么,这些文化程度堪忧的将军们则是半懂不懂的,那些咬文嚼字的措辞实在是晦涩难懂,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此番战事,我军杀敌甚多,更俘获北虏头人以上各部落贵族一百三十六人,其人之罪罄竹难书,其人手染我子民血者不可胜数。 今臣四边总督萧如薰,辽东总兵官李如松,蓟镇总兵柴国柱,太原总兵董一奎,辽东副总兵李如梅,辽东参将李如柏、建州卫都指挥龙虎将军佟奴儿哈赤……” 徐光启忽然念了一长串名字,将到了帐内的此时军队当中的主要将领全部都囊括在其中,在一众将领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徐光启忽然又念道:“共同献罪大恶极者十人于陛下,恭请陛下圣裁。” 直到这时,诸将才大概明白萧如薰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感情是打算拉着大家一起把这些俘虏以大家的名义献给皇帝,让皇帝处置这些罪大恶极的北虏贵族,讨好皇帝,大家一起在皇帝面前耍一波脸,然后好让大家得到更大的好处? 这种直接越过文官集团在皇帝面前刷脸的行为…… 爽! 诸将纷纷喜形于色,脸上的喜色都快要掩盖不住了,尤其是努尔哈赤,感觉就像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渴望的事情忽然得到了承认一样,感觉自己像是被接受了一样,被这位大明最炙手可热的将军接受了一样,那个高兴啊! 就连李如松都感觉莫名其妙的一阵痛快,感觉就像是大热天里喝了一盅冰镇蜜水一样,这种不用受武选司六品小官鸟气的感觉…… 啧啧啧,怎么说呢? 真他妈的爽! “末将多谢总督!” 一群武将纷纷单膝下跪,对萧如薰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不必谢本督,这是你们应当得到的东西,此番我等挑选十名罪大恶极的北虏贵族献给陛下,让陛下圣裁,也是很久都没有人做到的事情,这一次我们做到了,不是本督一个人的功劳,而是诸位共同努力。” “不敢!” 诸将齐声表谦虚。 “有什么敢不敢的,都是袍泽战友,本督有的吃,就不会让你们饿着,好了,回去整理一下军队,照料一下还没睡醒的弟兄,明天开庆功宴,然后凯旋!” “遵命!” 诸将喜气洋洋的离开了军帐。 目送诸将离去,徐光启放下了手上这份请功奏表,看向了萧如薰。 “总督,此战的确是战果辉煌,战绩斐然,但是若是不事先请示一下就这么大张旗鼓的献俘献物,是不是太过于招摇了一点?恐怕会让某些人心有不快。” 徐光启的担忧当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种担忧,大概就是文人所特有的担忧了。 你搞得那么嚣张,是要干什么?生怕自己的战功不为人所知,生怕自己的名声还不够高,生怕自己没有那么高的威望? 一个武将也太嚣张了一点吧? 徐光启不明白,萧如薰就是要这样的效果,这样的效果固然会让那些文官不满意,但是萧如薰觉得,眼下已经不是以前了,自己的威望已经足够,这份威望已经可以让很多人满意并且信任自己。 这种自信的感觉,就是皇帝最欣赏最需要的。 若处处小心谨慎,能换来什么? 戚继光小心谨慎,恭敬的给张居正打下手,张居正一死,戚继光就被清算了,郁郁而终,而相对招摇也更会钻营的李成梁则活到了现在,这就意味着小心谨慎的武将不一定有好下场。 自己从来就在朝中没什么靠山,崛起的太快,甚至来不及有靠山就成了勋贵,来不及有靠山就去了缅甸当传国侯,朝中没人能对付自己,但是自己也没有什么靠山。 宋应昌和石星都不足以成为靠山。 自己只能紧靠皇帝,和皇帝站在同样的战线上,在民间得到威望和名气,让那些看重名声和道德的文人老爷们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对自己下手,也为此番回京奠定一个相对安全的基础。 随着自己的崛起,还有沈一贯的试探,萧如薰察觉到了京城文官对自己态度的转变,眼下不是收敛锋芒小心谨慎的时候,事已至此,就干脆的和他们分割开来! 咱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七百一十八 辉煌的胜利 正是因为怀揣着不是一路人的理念,萧如薰才会考虑的那么多,如果想要找一个文官大佬做靠山的话,实在是太容易了。 然而无论怎么去想,萧如薰都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个帮凶或者是一个看客。 他想做些什么,为这个行将就木的国家和时代做些什么。 所以萧如薰看着徐光启,毫不犹豫的摇头了。 “你错了,子先,我若小心谨慎,你觉得我能得到什么?我若嚣张招摇,你觉得我能得到什么?还是说,你觉得我不该嚣张招摇吗?取得如此大胜的我,不该嚣张招摇吗?” 徐光启被问住了。 的确,小心谨慎能得到什么呢?嚣张招摇又能得到什么呢? 相对于没有官场经验的自己,萧如薰可是从一介小小参将混到如今这个大明帝国第一名将地位的人,如今这个地位稳如泰山不可动摇,难道还不能说明他的本事比自己要强吗? 这样子的他,会在这种问题上犯错吗? 他一定是有自己的目的的,这位将军的思维之谨慎,绝对不是一般莽汉可以相提并论的。 如此一来,他的目的是? 徐光启还没有想得太明白。 无所谓了,是否明白真的无所谓了。 第二天一大早,北伐军组织了盛大的庆功宴,军士们杀羊宰牛欢庆胜利,助兴节目的主角自然是那些倒霉的俘虏,肆意凌辱那些被俘获的北虏,让男人互相残杀以获取一块烤肉,让女人用各种方式取悦自己换取一点肉食去吃,尽情享受身为胜利者的欢喜。 这是只有胜利者才能享受的欢喜。 盛大的狂欢宴会一直到深夜才结束,期间萧如薰允许了明军士兵对那些俘虏所做的一切,他们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自己愿意,还有就是不能把那些要献给皇帝的贵族俘虏给弄死,除此之外,随意。 萧如薰对待他们都是很纵容的,在长城之外,随他们怎么做都可以,萧如薰自己也未必做得比他们就好,这种时候不用管束,让他们尽情发泄就好了。 第二天清晨,萧如薰整顿军队,宣布班师,结束了这场为时短暂但是意义十分重大的北伐。 这次北伐的尾声是毁灭,萧如薰下令军队将归化城完全摧毁,将北虏在塞外可能拥有的唯一据点摧毁,所有尸体全部堆在一起,和归化城一起,付之一炬,熊熊烈火在明军撤退之后三天还在燃烧。 这个唯一和明廷有着不同于塞外全部北虏的关系的土默特部落从此不复存在,作为其象征的与明廷数十年和平友好关系的归化城也被萧如薰付之一炬彻底摧毁,象征着这最后纽带的完全毁灭。 不需要了,大明再也不需要这样一个随时会背叛自己的盟友了。 至于那位一生致力于土默特与大明友好的值得敬佩的女子,她被明军士兵在归化城内发现。 被发现的时候,这位可敬的老人已经没了气息,根据当时的情况判断,应当是被囚禁在这里看管,然后不知道怎么了,没人管,于是就被饿死了。 真是十分悲凉的死法。 萧如薰专门让人寻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给这位老妇人建了一个墓碑,安葬了她,算是给她一生的夙愿一个交代,只是很可惜,她的梦想是再也无法达成了。 不过,萧如薰将她随身一直带着的一枚玉佩收藏了起来,打算回到大明之后给她在江南某处建一座玉冢,对这位一生都在向往江南小镇如水般的汉家女儿生活的老妇人也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慰藉吧…… 萧如薰率军凯旋之时,杀胡口答应的留守士兵们为北伐军大声的欢呼,自打他们参军以来就没有见过那么辉煌的凯旋场景,这些士兵们的激动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那些嫉妒的情绪就不说了,谁让他们不会骑马呢? 房守士和孙承宗也闻讯抵达了杀胡口,目睹了这个极具历史意义的时刻。 萧如薰真的做到了他所说过的话,将盘踞在归化城随时可能威胁到大明安全的北虏一网打尽了,那数之不尽的人头和数值不尽的牛羊马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一战,大明打得是酣畅淋漓。 从屈辱的丢城失地到最后的凯旋而归,这些人们走过了什么样的路,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果战争只是在那一刻结束了,那么留给他们的只有耻辱。 而战争却结束在了辉煌的时刻,这就意味着他们是辉煌的,是胜利的,这场反击战是胜利的,而不是失败的。 他们所掠夺回来的东西虽然有一大部分属于他们自己,不过在各军主将的带领下,还是有一部分被拿出来以献给萧如薰的名义献给了公家,让为大同现状焦头烂额的房守士好歹看到了一点希望。 孙承宗亲眼目睹了大明军队从塞外凯旋而归的场面,这和他无数次在梦里面所梦到的场面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 颓丧欲死的俘虏,昂首挺胸的士兵,威武雄壮的将军,猎猎飞扬的战旗,这无不彰显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和某些不可预料到的东西的微妙的变化。 胜利的情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而这种微妙的变化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转变为某些积极向上的东西,至于究竟是什么,还没有人能说的清楚。 反正孙承宗不好说。 只是,这场胜利带给他的冲击很大,大到了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那种地步。 这场胜利的到来,让那些因为之前的战事而感到惶恐的百姓们受到了很大的鼓舞,给了他们重返家园重建家园的希望,大同的难民们终于开始北返了,因为战争而完全被破坏的秩序终于开始渐渐回复了。 虽然,这场战争给的大同山西带来了十分惨重的损失,但是好在,大同和山西又有了足够的时间可以去恢复自己的损失。 接下来,主角就不是山西和大同了,而是此番获胜的军士们。 此番战事是毫无争议的大捷,所以必然会举办凯旋献俘仪式,军士们人数众多,全部去参加不太现实,选一些战功比较大的军士作为代表去参加凯旋献俘仪式就是必然的。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明争暗斗”便静悄悄的展开了。 七百一十九 那是人吗? 献俘仪式那么有趣的事情,不仅对武将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对普通士兵而言也有很大的吸引力。 参加献俘仪式去京师,就意味着不仅能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到皇帝的尊荣,还能近距离体会京城的风土人情,见到平常见不到的细皮嫩肉的小娘子。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还能得到额外的优良待遇,可以额外吃好几顿肉,喝好几顿肉汤,吃好几顿干饭!说不定还有额外的赏钱。 这对于一年到头苦哈哈的军士们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一战打完之后,他们就要和萧如薰分开了,萧如薰不可能一直统帅他们,朝廷不会允许,也不可能允许他们一直有那么好的待遇,顿顿吃干饭,吃带油的烙油饼,吃肉,喝肉汤,这种梦一般的日子,其实,真的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以后还是一样,一顿干两顿稀,或者一顿干一顿稀,甚至两顿稀的,没有肉,没有油,甚至连腌菜都不一定给够。 油味尝不到,肉味尝不到,咸味都不一定管够,那种嘴巴里面干涩涩的感觉似乎又要回来了,现在这种吃肉饼喝肉汤浑身暖呼呼感觉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的日子,结束了。 冬天还要挨冻,夏天也要受热,一年四季没有舒服日子可过,动不动还要被卫所主管欺负,去做杂役,做私兵家丁的还好,但是,也就是饿不到肚子这么简单。 像在萧如薰手下受到那样关照的日子,真的是……可能……一去不复返了吧?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一种难以言表的氛围在军中缓缓弥漫开来,除了战胜的喜悦之外,这种氛围也相当浓重。 对深受爱戴的将军的依依不舍的情绪,那种浓重的归属感。 也不知以后还能否再次并肩作战。 所以,凯旋献俘仪式,或许是最后一次相互配合了,想去的人真的很多很多。 有功武将们不用说,自然人人都能捞到好处人人都能去,而下面的基层军官和普通士卒要去的话,就要好好的争抢一番了,名额是有限的,这一点不会有例外发生。 而且很令人感到郁闷的是,萧如薰本部兵马和李如松本部兵马都是从外地调来的,回程经过京师,不管算不算进仪式当中,他们都能享受那样的待遇,而且不说别的,辽东军和镇南军在战争中所发挥的作用难道不大吗? 名额更加紧俏了。 萧如薰盘算了一下,自己这边还有两千三百余人可以带回去,李如松那边有一万四千余人可以带回去,这些人不能都算在凯旋队伍里面,不然的话人数就太多了,不合适。 立下足以参加凯旋献俘仪式的功劳的士兵,说实话,也没有那么多。 自己这边符合标准的有一千五百多人,不能全上,那就出个五百人代表,李如松那边也不能全上,而且努尔哈赤的女真兵大部分都不能去,只能算上少数头人在辽东军的序列里面,勉强算个两千人。 这样就两千五百人了,这两千五百人除外,还有蓟镇太原榆林等各地军队的立功士卒,经过大致筛选,符合标准的人大概在一万出头左右,这些人也不能全部带走,否则朝廷那边脆弱的国库能否支撑还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带回去太多也会给人一种不知轻重的感觉,萧如薰虽然不惧怕文官的非议,但是为臣之道还是要遵守的,一切要讲规矩。 那就筛选筛选再筛选,差不多选个五千人左右带回去参加献俘仪式就差不多了。 萧如薰这边给出个大致的数字,底下军队就开始明争暗斗了,各种招数齐出,你争我抢的是毫不手软,猛如李如松也是忽然发现,自己就算再猛,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军将居然也是咬牙不退。 他不由得十分郁闷。 大军在这边欢欣鼓舞的筹备着去参加凯旋献俘仪式的事情,顺便等待朝廷的诏令,可是朝廷那边接到大军大获全胜的消息之后,已经是一片混乱了。 最开始的确是欣喜,因为这是数十年未有的针对北虏作战的极其辉煌的胜利。 这场战役从最开始的大溃败,大同山西一路溃退,九边防线破了一个大口子,中原震动,京师震动,再到现在四万铁骑北伐归化城,大破归化城北虏,纵火焚之宣告天朝之威武的大胜…… 也不过数月之间。 大明在北虏十万南下山西的惊恐中度过了忐忑不安的万历二十六年的新年,然而开年之后,名将萧如薰率军北返之后,好消息就一个接一个。 收复山西,光复大同,杀胡口反击,北伐归化城,明军打了一场极其漂亮的翻身仗。 最早先的十万南下的北虏早已成为首级和尸骨,南下迁居试图鸠占鹊巢的三十多万土默特部众也被明军击杀殆尽,杀胡口五十万北虏被杀的七七八八,归化城盘踞着的北虏也不知道被杀了多少…… 明军这一战役到底斩首了多少? 兵部稍微派人统计了一下,前前后后,自打出兵以来,萧如薰就没打过败仗,一直都在打胜仗,每次斩首都不少,能被算作斩首功劳的首级数目怕是不下十万。 至于其他那些被明军砍下来做成京观的脑袋比被斩首的要多,不下二十万,光是脑袋就被砍了三十万,至于死掉的…… 那些官员在统计数字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他们是不敢想象这样子的数目的,也是不敢想象这样多的脑袋是被那些他们鄙夷嘲笑的丘八们所砍下来的,那么多年了,每次奏捷的时候,都是十几个几十个,偶尔破百的都敢叫大捷,现在一口气砍了十万首级下来这…… 这是回到秦汉唐了吗?回到大明刚刚建立那时候,太祖成祖十数次北伐草原打的北虏只叫娘的时代了吗? 那些丘八何曾变得如此生猛?这一战下来,居然把北虏打到了这个地步? 不知为何,他们的心中忽然升腾出了一种敬畏的近乎到了恐惧的地步的情绪。 那个如同彗星……不!如同魔神一般的将军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才把九边那些自保为主甚少出塞作战的武将军卒给带出塞外实现这场伟业的呢? 那是人吗? 七百二十 十年之内,北虏不复为患矣 多年以来以文统武文尊武卑的政策的实施,潜移默化之下带来的变化,使得土木堡以前的文官和土木堡以后的文官对待军队和武将的态度是有天壤之别的。 而现在距离土木堡已经太久远了,文官大老爷们高高在上太久了,他们生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汉唐雄风,什么叫做真正的军人,什么叫做真正的保家卫国。 这一刻,他们看着自己亲手统计出来的数字,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就是武功吧?这就是那个君王登坛拜将时代的赫赫武功吧?那个只存在于史书之上,成为他们茶余饭后谈资的资料吧? 霍去病……卫青……李靖……李绩……徐达……蓝玉…… 这些如魔神一般的名字,离他们太久远了,远到了他们几乎可以熟视无睹的地步。 想想吧,这些辉煌的名字,再去看看吧,那些盘剥百姓有一手、遇到地位高一点的就奴颜婢膝的看大门的丘八们,一边是战狼,是猛虎,一边却是喵喵叫的病猫,如此这般的差别,如何能让人感慨呢? 就算看到这些病猫,这些顶着军人名号的病猫,大概也不会感到有一丝丝的恐惧吧? 社会歧视军人鄙视士卒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是大家都很习惯的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东西,面对这些人,谁能产生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敬佩恭敬的情绪呢? 可是当他们看到这样可怕的战绩的时候,这样的数字,感觉写在纸上的时候,墨汁都变为了猩红的鲜血…… 这两天被吓坏的官员也不是一两个。 再想想之前那些军卒大张旗鼓的把那十个北虏贵族给押回京师的场面吧! 十个人被十辆驴车给载着,手脚脖子被铁索锁住,绑在了一根十字木架上,上面悬着几块布条,写着这个人的身份名字,某某数十万人的部落的首领,什么什么汗的叔父啊,儿子啊,什么大首领啊之类的,每一个都是几十万北虏的首脑,他们被抓来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啊…… 一路上不断有人扯着嗓子喊什么大明军队打了大胜仗,杀了几十万北虏,这些都是俘虏啊什么的,很快就全京师震动了。 那些俘虏被牢牢锁住,狼狈不堪,被一支五百人的雄壮军队押运进京献给皇帝陛下,一路上无数看热闹的老百姓啊,又是叫又是喊的,场面多激烈啊?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臭鸡蛋烂菜帮子就往身上砸,那些吃够北虏苦头的百姓被稍微煽动一下就疯了一样的砸那些北虏首脑,也不管是哪儿,逮着就砸,那些人平时过着尊贵的日子,被俘虏了一时半会儿也不改本性,哪能忍受这样的待遇? 扯着嗓子就吼起来了。 别说,还真吓住了不少老百姓。 结果那些押运的健卒就不乐意了,一个领头的大喊一声“还敢嚣张?给我打”,几十个军卒立刻冲上了车子抡起拳头就狠狠的揍,都不用武器的,就用拳脚相加,一顿胖揍,给揍的鼻青脸肿,那脸上就跟开了染坊似的,那模样! 真是解气,真的,一些亲眼目睹的官员都不得不说,那真是解气,百姓立刻就感觉有底气了,有人给撑腰了,等那些军卒下去之后,又是臭鸡蛋烂菜棒子砸过去,砸了一路。 后来皇帝陛下龙颜大悦,亲自下令让献俘军队把俘虏押运到皇城门口,皇帝陛下亲自现身在皇城门口,那是多少人围观啊? 皇帝陛下还亲自下旨,直接回绝了礼部和刑部的量刑提议,将这些北虏有的杖毙,有的鞭笞一百斩首,有的绞死,还有一个特别凶悍的死不认怂的俘虏被下令凌迟处死,以告慰多灾多难的边疆士卒和百姓。 那真是解气的不要不要的。 那些往日里在大家印象中不可一世的家伙们,到了生死关头,也会哭,也会求饶,也会讲软话,也会尿裤子,屎尿齐流的样子真是好笑极了,活脱脱一副怂包样。 那场惨烈却又精彩绝伦的行刑给京城百姓还有官员们带来的触动是极其强烈的,那之后,整个京城都在热烈的议论着大明边关的那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具体的数字大家都不知道,但是几十万这三个字大家都能说,都敢说,那就几十万好了,反正那些押运俘虏回来奏捷的“健儿”是这样说的。 对,现在京城百姓谈及军队都不说丘八了,改口称“健儿”了。 这种称呼上的改变体现出了人心的变动,这几日还有不少人主动去京城外面那五百“健儿”的营地送吃的送喝的,说是要感谢他们杀败北虏,还给他们一个安生日子,不然整天里心惊胆战,就怕被北虏打到家门口。 这又是多少年来的第一次了? 百姓们不知道具体数字,现在官员们大概统计出来了,他们把数字上交给了石星,石星接到这个报告的时候,抽了几口冷气,手也在发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之后,还有点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 “确实吗?” 确实吗? 负责统计数字的官员苦笑不已。 “只会更多,不会更少,经此一战,十年之内,北虏不复为患矣……” 他们只能这样告诉石星,石星不说话了,神色复杂的准备进宫了。 皇帝指名道姓要石星尽快把准确数字交给他,他要看,石星不敢怠慢。 这几日皇帝龙威大涨,在宫中频繁接见大佬级官员,和他们商量此番大胜之后的各项善后处理事宜,显得独断专横了不少,不少建议都给他顶了回来,非要按照他的意思去办。 比如礼部尚书代表皇帝出城迎接凯旋军队啊,置办多少里路的装饰啊,让多少人围观喝彩啊,让军队从哪个宫门进宫啊,再哪个宫殿接见有功将领啊,赏赐数目啊,赏赐官爵啊之类的。 这些问题上,皇帝显得异常强势,不容他们有任何异议,一脸的我是老大我说了算,大佬们有些郁闷,但是这个档口,他们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没有和皇帝争辩的底气……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七百二十一 皇帝与秦国公 然而目前群臣的麻烦还远远不止如此。 现在内阁里的大佬们还在就皇帝执意要给萧如薰加国公爵位这件事情争论不休,搞得内阁诸臣是焦虑不安惶恐不已。 一般来说吧,打了胜仗加封爵位很正常,没什么说的,群臣也给本次有功之臣在拟定赏赐和加爵,也打算给萧如薰赏赐点什么东西,正打算和皇帝商量。 但主要是皇帝的要求很过分,对萧如薰,他不仅要加国公,还要加秦国公的爵位,你说这不是乱来吗? 按照东周列国来,太祖开国,功劳最高的徐达也才是魏国公。 按照美称来,成祖靖难,功劳最高的也就是定国公和成国公。 萧如薰功劳是高,但是能高过徐达开国之功吗?能高过蓝玉捕鱼儿海大破北元之功吗? 也不至于到秦国公的地步吧? 秦,是儒门子弟最不喜欢的一个国家,但是却不能否认秦国是东周列国的最强者,是数百年纷乱之后最后脱颖而出一统华夏的最终胜利者,所以后世封爵,秦非公爵和王爵不封。 大明有秦王,那是按照血缘关系来的,宗法在上,群臣管不到,可是这功臣你不能乱来的,要有个亲疏之别的!你不能随心所欲啊! 秦是爵位封号中最重的一个,徐达那么大的功劳都没有得到秦这个封号,开国的功劳都没有得到这个爵位,你却要给萧如薰封秦国公,这…… 你要知道,当初太祖不给徐达封秦国公,其实也有着唐太宗李世民曾经当过秦国公这样一个原因,有了忌讳了,所以后来宋朝做秦国公的都是宗室子弟,外姓者主动避让。 元那就不说了,蛮夷王朝不值一提,咱们大明是中原汉家正统,当然要按照正统规矩来,你给他一个皇帝曾经封过的爵号,意味着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朱翊钧的意思是萧如薰为大明斩首敌人数十万,为大明歼灭敌军不可计数,屡次力挽狂澜,为大明不世出之名将,这一次甚至一战擒获北虏贵族一百三十六人,更一战歼灭了数十万北虏,给大明解决十年边患,那么多的功劳不够吗? 这么大的功劳不给个国公意思意思,难道叫天下人觉得我大明苛待功臣? 天下人觉得大明苛待功臣,那骂得可都是皇帝!失掉人心的也是皇帝!不是你们! 给他秦这个封号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出身延安萧氏,延安在战国时候由魏国割让给了秦国,属于秦国领地,给他封秦国公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们还要说什么? 内阁诸臣则是咬死了『秦国公』是唐太宗李世民曾经被封的爵位,后世中原正统王朝为臣者都不应该接纳这个封爵号,否则就是不臣,不是为人臣者应该做的事情,所以不接受皇帝的意见。 朱翊钧不爽了。 臣不臣是你们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你们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 我说他是我的臣子他就是,我说你们是叛逆你们就是! 容得了你们说三道四吗?这天下还是不是我大明的天下? 看什么?看我不爽?来来来,我把砍了,换你们谁来做皇帝好不好?那你们就说了算了! 被皇帝这样怒怼一顿,内阁六部诸臣自沈一贯以下皆汗如雨下面如白纸,连忙跪下称不敢,叩头不止,朱翊钧冷哼一声让他们滚蛋,群臣讪讪而退。 回到内阁之后,诸臣还是惶恐难耐,沈鲤想找找存在感,便黑着一张脸就说绝对不能让皇帝封萧如薰为秦国公,那这世道就要乱了,这根本是没有道理可循的! 蔡国珍也连连摇头说不可能,他认为这件事情是不合礼制的,这将士立功授赏应该由群臣商议礼部拟定,然后再由皇帝圣裁,现在皇帝别的不说直接就要秦国公,这简直就是藐视宗法嘛! 沈一贯眯着眼睛看了看蔡国珍。 “方才陛下问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 沈鲤和蔡国珍被这一怼,顿时不说话了。 接着沈一贯看向了宋应昌。 “宋部堂,你说呢?” 宋应昌一脸为难,捻着胡须皱眉道:“萧镇南所立功勋的确是成祖以来未有,斩首十万,斩北虏三十万,十年之内北虏不复为患矣,这样大的功劳若是不重赏,天下人之非议的确非我等所能承受,但是这秦国公,实在是……” 宋应昌虽然很欣赏萧如薰,也支持萧如薰更进一步,但是秦国公这个封号实在是有点僭越了。 沈一贯看了看宋应昌,然后移开了视线,又看向了余继登。 “余部堂,你说呢?” 余继登抚着胡须,一脸的不满:“陛下这也是太轻率了,秦国公之爵位,唐之前不过是最美,但唐太宗曾居于秦国公爵位,彼时是宗室,后来是皇帝,皇帝曾受封过的爵位,怎么能给外姓之人呢? 咱们大明功劳最大的莫过于魏国公定国公和成国公,魏国公开国之功尚且未能得封秦国公,萧如薰之功虽大,却也不至于到秦国公的地步,若非要封国公,赵国公也可,燕国公也可,唯独秦国公不可。” 沈一贯微微点头,又看了看署户部尚书赵世卿。 “赵部堂,你说呢?” 赵世卿是沈一贯提拔的,自然明白沈一贯的意思。 “且不说秦国公是僭越,但说萧如薰这般大张旗鼓的派人进京献捷献俘,难道就不是太嚣张跋扈了一点吗?打胜仗固然可喜,但是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在谈论此事,都在夸赞他萧如薰,这就是他的要求吗? 他年不过二十八,做了镇南侯,做了总督,统帅十几万大军,现在又要封秦国公,这是顶级爵位了,以后他若还立功,还能赏什么?现在就这般嚣张了,等真的做了秦国公,那会何等嚣张? 还有啊,若是他麾下那群骄兵悍将都学着他的样子,在我等面前嚣张放肆,那我等难道还要低下头来应承他不可?” 蔡国珍又说道:“且不说别的,陛下要封他秦国公,这个事情,关系的可不仅仅是咱们文臣,那些勋贵又该如何看待?魏国公一家镇守南京,暂且不说,定国公家如何看待?成国公家如何看待?一个二十八岁的小儿一转眼间就要踩在他们头上变成大明第一勋贵,这也有些太过了吧?”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诸位大佬都连连点头。 七百二十二 千里之堤的空洞 就在这个时候,石星也来了,他刚才去把具体数目交给了皇帝,现在才赶过来。 “陛下要给萧镇南加秦国公爵?这……” 看着在座诸位一脸便秘的样子,石星便知道大家也在为此事烦恼着。 “正好你也来了,石部堂,你觉得此事该如何看待?” 沈一贯询问石星。 石星面露犹豫之色。 “此事不好说,我有意劝说陛下,封公爵可以,但是不能封秦,可以封其他国名,或者干脆给美封,无论哪种,都比秦要好,可是陛下似乎非常坚定,一定要秦,这,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啊……” 沈一贯点了点头。 除了被排除在外的工部和都察院之外,其余各方势力的意思他都明白了。 大家基本上都反对,只是分温和反对派和激进反对派而已。 沈一贯又起身面向如同一尊大佛一样一言不发闭目养神的赵志皋。 “首辅觉得,内阁该如何回复陛下呢?” 赵志皋闻言稍微睁开了一下眼睛,看了看沈一贯,又看了看其余诸人,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沈阁老是次辅,次辅自己决定就好,老朽累了。” 赵志皋闭口不言,什么也不说。 沈一贯暗骂一声老狐狸。 他不说,又该以什么样的名义去反驳皇帝呢? 说实话,沈一贯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和皇帝起冲突,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即使知道了皇帝的打算,他也打算和皇帝假装和谐,非必要的情况下都要隐忍不发,绝对不能和皇帝正面冲突,此时此刻,他需要皇帝的支持。 但是皇帝的做法实在是太过了,秦国公,那是个非常敏感的封号,唐太宗李世民担任过秦国公,战国七雄也是秦笑到了最后,成为了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帝国,意义非凡,不能轻易授人。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萧如薰的意思也很明显,现在就是在造势,在给军队在给军人在给他萧如薰自己造势,要让以萧如薰为核心的军方势力崛起,给他铺平道路,让他具备和群臣一争高下的实力和威望。 要从根本上动摇文官维持的现有体系,要让武将重新具备和文官分庭抗礼的能量,把萧如薰高高捧起,竖成一面旗帜,同时也是在警告沈一贯——别动他(我)。 他们都预料到了沈一贯为首的文官可能会在这个时刻想办法打压萧如薰,所以才弄出了这样一出,在全城百姓面前给军队刷脸,大大刷了一波好感,引领了一波舆论,使得现在的舆论非常倾向于萧如薰和军队。 和群臣斗法那么多年了,朱翊钧第一次学会利用舆论和群臣对着干,还是率先抢占舆论高地,打了所有文臣文士一个措手不及,让所有文人都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但是同时,已经百余年未曾雄起的武将势力突如其来的有了崛起的势头,让没有应付这种情况经验的文人们猝不及防,直接就让武将势力抬头,这个时候,萧如薰要是回来,必然会引起全城轰动! 那个时候,还能如何对他下手? 不要脸了吗? 不要命了吗? 沈一贯暗恨自己没有预料到这一招,没有把萧如薰真的当作同一个阶层的对手看待,只是觉得自己掌握了先机,从而有点放松警惕,却根本不曾料到萧如薰压根儿不按照套路出牌。 一个不按照套路出牌的对手是很可怕的,至少在沈一贯看来是这样的。 下一次萧如薰出现的时候,应该是满城轰动,鲜花与掌声,赞美与歌颂,而且更重要的是,萧如薰此番的奏功表当中罗列的一连串武将的名字,代表的都是此时此刻心向萧如薰与他团结在一起隐隐向着群臣施压的武将们。 那一连串战果辉煌的武将啊…… 几乎都能重新形成一个以萧如薰为核心的新的军功勋贵集团。 第一次越过了文官系统在皇帝面前刷脸的感觉真是愉快,这种愉快的滋味只要尝到一次就会上瘾,无法忘怀。 文官们严防死守的关键防线上,似乎就在这个时候被突破出了一个小孔。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沈一贯深深的明白,一条大堤只要有一处缺漏,就会有崩塌的危险,而萧如薰正在这条大堤底下哈哈大笑着挖洞。 以他为核心,一个崭新的武将团体似乎正在成形,而这一切,都是当初那些应允了他的总督之位的文臣们所不曾预料到的,谁都不知道萧如薰究竟是怎么只拿着一张王牌却打出了通杀的牌局的。 眼下沈一贯正处在要紧的时候,皇帝压迫,萧如薰远远相逼,同僚等着自己发话,底下人期待着自己的力挽狂澜,而作为他自己,却不愿不想也不应该和皇帝产生正面冲突。 他想到了请赵志皋出面牵头反对皇帝的提议,将自己隐藏在第二位,但是赵志皋却仿佛看穿了一切一样直接闭口不言,说自己不参合,这老家伙! “此事事关重大,没有首辅的提领,我等不太好直接上表和陛下说明此事,首辅德高望重,眼下陛下或许只能听进去首辅的话了,秦国公,太过,太重。” 赵志皋这回连眼睛都不睁了。 他…… 打鼾了…… “呼……呼……呼……呼……” 这老家伙!!! 沈一贯气得当时就像反手抽他一个大嘴巴把他给抽起来,他…… 可是不行啊,明知他是装睡,也不能戳穿啊…… “首辅?首辅?” 沈一贯只能强忍着一口气,假装疑惑的轻声喊了几句,然后面色尴尬的转过身子。 “首辅老了,睡了。” 没人给背锅了。 一伙人的眼睛全都放在沈一贯的身上。 此时此刻,沈一贯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你就必须要牵头去做,否则,人家就不认你这个权威了。 现在想想,当初张位数次带领百官逼宫,要求皇帝就太子的事情给个说法,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他临死之前,是不是也曾后悔自己觊觎首辅之位呢? 可现在想这些没有任何意义,这是个迫在眉睫必须要作出的决策,如果反对,自己会招致皇帝的不满,皇帝可能会不让自己做首辅,甚至可能会把自己拿下,扶持另外一个人,但是更不能支持,那样的话计划还没开始,他的名声就坏了。 沈一贯是个要名声的人,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紧要关头,名声上容不得一点差错,否则等待他的就是社会性的死亡。 于是乎,沈一贯涨红着老脸,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能接受秦国公,但是可以接受赵国公,燕国公,卫国公等次一等的爵位封赏,理由还是那个,秦国公是李世民的爵位,皇帝的爵位,不能授予外姓人,外姓人受不起。 这是沈一贯权衡再三给出的一条看似左右逢源的意见,语气极其客气。 ps:年三十了,给大家拜个年,预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脱单成功! 七百二十三 多事之秋 沈一贯的想法是用尽量客气一点的语气好让皇帝感受到自己的诚意,不至于为此而大为恼怒从而降低自己的印象分,毕竟自己若要成为首辅的话就必须要通过皇帝的任命才可以。 让皇帝不爽了,皇帝就能让你不做首辅,恶心死你。 沈一贯不愿意。 但是他的底下也有无数希望他正面硬怼皇帝的支持者存在,他们是他当上首辅之后施政办事的基础班子,他们能保证沈一贯的政令通达,而不至于落到赵志皋的地步。 内阁辅臣就是这样一个极其尴尬的存在。 想要两面讨好,却偏偏做不到。 赵志皋无所谓了,他本身就是拉出来凑数的,因为没有下面人支持他,没有成熟的执政班底,赵志皋内阁是个空架子,这使得他反而没有多余的牵绊,可以直接倒向皇帝,帮皇帝受住了不少臣子的炮弹。 虽然办不成事,但是个合格的受气包,让朱翊钧免于受到更为惨烈的精神污染式的嘴炮轰击,这是赵志皋最大的贡献。 然而这对于沈一贯来说就是侮辱,他有志向,有目标,不能允许自己沦落到这般境地,但是却又不得不借助皇帝的金口得到内阁首辅的位置,并且和皇帝维持一定的关系。 做人难,做官更难,做内阁的官,难上加难…… 此时此刻,沈一贯未免也有这样的感慨。 更别说摊上了一个正在磨刀霍霍向群臣的皇帝,还有一个磨刀霍霍向群臣的武将,此时此刻,是真正的多事之秋,偏偏这个时候皇帝还嫌事情不够大,还要把事情闹得更大,把水搅的更混,沈一贯大致猜到了皇帝的想法是怎样的,可是他不得不接招,不得不顺着皇帝的思路办下去。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沈一贯甚至不无羡慕的看了看那尊正在装睡的姓赵的大佛。 他…… 是真的在睡还是假睡?舒服吗? 沈一贯领头上表,这份奏表很快就送到了朱翊钧的手里,朱翊钧略略翻了翻,嘴角便勾起了得意的笑容。 “这老家伙,想着左右逢源,不敢得罪朕,生怕朕不把内阁首辅的名分给他,却也不敢得罪群臣,生怕自己以后无法顺利执政,根基不稳,现在是左右为难,可笑,可笑!” 张诚站在朱翊钧身边给朱翊钧斟茶。 “这不就是主子的要求吗?让内阁和群臣乱起来,好给萧将军他们造势。” 朱翊钧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是啊,造势,不造势不行了,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不趁此机会把事情闹大,闹得满城风雨全民尽知,这事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叫那些混帐东西给摁下去了,萧卿又如何能起得来呢?” 张诚把茶水端到了朱翊钧手边上,轻声道:“主子,有些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翊钧斜着眼睛看了看张诚。 “说吧。” “是。” 张诚轻声道:“为了此番大事,主子给萧将军封赏倒没什么,但是这也着实太厚了一些,秦国公这个爵位,按照大明的规矩来说,的确不应该授予外姓臣子,这样做,若是大事成了,萧将军的处境岂不是非常尴尬?之后又能如何自处?” “连你都这样想,就可想而知外面那些老家伙们是怎样的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了。” 朱翊钧微微摇头:“这就是朕的目的,浑水摸鱼罢了,至于秦国公这个爵位,说实在的,朕并不在意,唐太宗的确受过这个封号,但那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世人报仇报三代,这都多少代人过去了,何必如此在意一个区区『秦』呢?” “主子是真的打算给萧将军这个爵位?” 朱翊钧点了点头:“若能让萧卿更加忠于朕,区区爵位,并不在朕的眼里,他没的封了,就封他的父母,封他的兄弟,封他的妻,封他的儿子,总有能酬劳的方式,所以世间并无赏无可赏之事,只是猜忌之心一起无法磨灭,找个理由,莫须有罢了。” “主子……真是心胸阔达!” 朱翊钧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满朝文武大臣,只有萧卿一个人愿意把真话说给朕听,能让朕知道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朕知道这大明天下到底还有几分属于朕,有多少已经归了别人。 朕封萧卿为秦国公,而秦国公不过是一个名爵罢了,但是那些硕鼠所要的,却是朕真正的根基,他们在挖空的才是大明真正要紧的东西,和那些东西比起来,一个秦国公,又算什么呢?” 张诚忙拜道:“陛下深谋远虑,老奴佩服!” “别说这些了,这一次,萧卿给了朕一个天大的惊喜,如此好的机会,朕若是不把握好,那就太可惜了,封萧卿为秦国公,乃是为了让文臣震恐,所以,张诚,这份奏表给朕打回去,不准,必须是秦国公!让沈一贯自己掂量着去办!” 张诚立刻说道:“老奴遵旨!” 朱翊钧的决心很快就通过奏表的驳回而传达回了内阁,沈一贯头痛的看着这封被驳回的奏表,耳边回响着张诚过来传达的皇帝的意思——非秦国公不可。 皇帝的意志素来是比较坚定的…… 不,与其说坚定,倒不如说是执拗,固执到了极点的那种执拗。 沈一贯是清楚的,能和群臣从万历十五年一直对峙到万历二十六年的现在,皇帝十年间不更改自己的意志,不管是立太子也好,打仗也好,开矿税用钱也好,皇帝总有自己的主张,不和群臣妥协的主张。 这种情况本身就体现了他们的万历陛下是一个何等执拗的人,几任首辅都搞不定的事情,沈一贯没把握说自己也能搞定,但是在眼下这个时候,皇帝的执拗性子犯了,对沈一贯而言就是很要命的事情了。 看着属下同僚们那种怪异的眼神,沈一贯知道,曾经无数次的摆在申时行王锡爵赵志皋等人面前的抉择再一次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七百二十四 迎刃而解 到底是迎奉皇帝获得首辅的大义名分、但是却要冒着自己的执政根基被动摇的危险,还是抗拒皇帝巩固自己的根基,却有可能会因此失去最重要的首辅之位。 这真的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对于沈一贯而言,这真的是太难了,难倒了他。 此时此刻,沈一贯看向了赵志皋,看着那尊正在闭目装睡的大佛,不知怎的,他忽然羡慕起了这尊他曾经无限鄙视的大佛。 这尊大佛固然没有权利,固然好欺负,但是这尊大佛也不会被卷入这可怕的漩涡之中,在这样的内阁之中,居然可以保证自己的全身而退,这是何等的大智慧和大手段呢? 这个老人虽然没有权力,但是他安全啊! 而自己呢? 沈一贯有些感叹自己的选择和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同时,他很清楚,这是一条不归路,对于已经被卷入漩涡当中的自己而言,如果不死死的把住唯一的一艘航船的方向舵成为掌舵者,那么就有可能被其他人一脚踹下漩涡,下场是凄惨的。 这是一条没有退路的道路。 摇了摇头,沈一贯把一些不该有的情绪给抛出去,冷静的开始思考起了自己的得失。 如果迎奉皇帝,那么很显然,会得到皇帝的欢心,皇帝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会把首辅的位置交给自己,自己就有了大义名分,可以办很多事情,这是必然的。 但是同时,迎奉君上而不据理力争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对自己的名声的打击可是相当严重的。 大明的文人们已经把对抗皇帝的意志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当作了金科玉律,当作了政治正确,在皇权式微的时代里,自己的这种做法无异于找骂。 徐作等人执掌的都察院早就因为在严查晋党的风暴中被波及到而对自己十分愤恨,正在找借口对自己出手,一旦自己迎奉了皇帝的命令,都察院的嘴炮们一定会欣喜若狂,因为他们找到了对自己出手的借口。 一旦被这帮嘴炮揪住了小辫子,他们能把自己从活着骂到死,从大明骂到后世无数年,后人一定也会知道自己这个迎奉君上阿谀奉承的『卑鄙无耻的小人』。 这就是道德攻击的威力,也是古往今来无数仁人志士死去的真正的原因,他们不是死于罪名,而是死于道德,死于无数被蒙蔽也不自知的愚昧之人的道德攻势。 沈一贯不是什么仁人志士,但是他也要名声,他需要名声作为自己执政的根基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如果失去了名声,成为首辅之后,要走的路无疑就艰难了许多。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连首辅都做不了,要名声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还是要走上张位的老路,因为要名声想做首辅而开罪了皇帝,又因为想做首辅要讨好皇帝,最后两面不讨好,死得很难看。 张位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自己是不能忘记他的。 如果没了好名声,做了首辅之后就可能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诘难,执政根基不稳。 如果成为不了首辅,一切都是妄谈。 这两个念头在沈一贯的脑海中不断的徘徊着。 忽然,沈一贯想到了一个问题。 萧如薰的问题不还没有解决吗? 就算此时此刻迎奉君王,但是并不是说挽回名声的机会就没有了,因为萧如薰要干的事情是和所有文人对着干,他必然会成为文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是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对萧如薰的做法不满意了。 萧如薰是要除掉的,而除掉他的必然是自己。 为了除掉萧如薰,而要做首辅,为了做首辅,不得不讨好皇帝,用秦国公的爵位麻痹萧如薰,使之骄狂,乘其不备,一举除之。 一个忍辱负重矢志除奸的形象就捏造完成了,一个力挽狂澜救时宰相的形象就跃然于眼前了。 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沈一贯的内心忽然松快了许多。 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沈一贯露出了一副内心犹豫挣扎的纠结表情。 “既如此,老臣遵旨便是了。” 沈一贯的声音十分低沉。 赵志皋的呼吸一滞,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沈鲤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沈一贯。 六部大佬们也都用十分错乱的眼神看着沈一贯。 沈阁老,你真的为了要做首辅连节操都不要了吗?你是要迎奉上意吗?你知道你这个决定作出了之后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和麻烦吗?你真的不要名声了吗? “阁老!此事是否继续商榷一下?这不是小事,不可轻率作出决定啊!” 赵世卿赶快劝说沈一贯。 “是啊阁老,此事当真要慎之又慎,秦国公之爵位秦之封号怎可授予外姓臣子?这完全是不合规矩的!” 蔡国珍也紧接着劝说。 “从礼法上来说,此事完全是陛下的一人之意,秦乃帝王封号,就算要授,也只能授予宗室,萧镇南一届外姓臣子,别的什么国公都可以,就是不能授秦国公!此事,老夫绝不答应!” 余继登以礼部尚书的名义反对沈一贯。 石星和宋应昌互相看了看,脸上的表情之纠结也能相互理解相互明白。 石星拱了拱手:“阁老,萧镇南之功劳的确很大,但是秦国公爵位实在是太敏感,不便授予外臣,此事,还是谨慎为上,再商议一下吧?” 宋应昌也拱了拱手:“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天下人议论纷纷,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祸端来,为国家计,为人才计,我等都应当三思而后行。” 众人的反对意见也越发的明确了,这让沈一贯感到有点得意。 他面色悲戚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再三思下去,还能如何?立太子一事已经十年了,太子可以等十年,可是立功将士可以等十年吗?凯旋就在眼前,我等若继续三思,将军和将士们又该如何看待朝廷呢?这岂不是寒了功臣之心吗?” 赵世卿连忙说道:“阁老,我等不是不赏,赏赐的规格要按照国朝的规矩来,不能逾越,萧镇南可以封国公,但是不能封秦国公!” 沈一贯面色愁苦。 “可陛下他就要秦国公啊……” 这可怎么办呢? ps:祝大家新的一年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狗年大吉吧! 七百二十五 蠢货 “那我等可以继续上书,坚决不认同,绝对不能允许陛下将国家大事视作儿戏!陛下宠幸什么人是陛下的事情,但是绝对不能以国家名义给宠臣什么逾越的东西,成化年间有赵辅扰的朝廷不安,难道现在还要有个萧如薰顶着秦国公的爵位在我等面前作威作福吗?” 余继登坚决反对:“老夫这就回去写奏表,力荐陛下,绝不应允此事!诸位同僚,何人愿与老夫一起上奏陛下?” 这就是要争取名声了,余继登似乎意识到这是一个争取名声的好机会,说不定能为他的入阁增加一些砝码,殊不知他在沈一贯眼里已经成为蠢货的代名词了。 开罪了皇帝还想入内阁?你想得也太美好了一些吧? 别的地方任命官僚皇帝管不了,作为皇帝私人秘书身份的大学士还管不了吗?这可真是皇帝选谁就是谁,虽然人选掌握在我们手里,但是皇帝愣是要不选你,你也没办法不是吗? 张位当初为什么两面不讨好?不还是又想要名声又想要权位吗?这就是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进了这个权力场就不要想着独善其身,就不要想着干干净净,那是不可能的! 余继登显然未曾参透张位用生命给大家讨来的教训。 但是很显然,不是每个人都和余继登一样想入内阁想得快要疯了。 所以其余四名部堂级大佬并没有迎合余继登。 这让余继登感到一丝尴尬的同时,也觉得非常恼怒。 “尔等难道就没有一丝羞耻之心吗!?难道都要做那阿谀奉承之人吗?!” 他有点害怕了,于是选择用这种行为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然而更显然的是在这种关键性抉择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能和沈一贯一样想好利害关系之后再去办事。 于是沈鲤附和了余继登。 “老夫随你一起去!” 沈鲤站了起来,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一个失意的阁臣和一个惶恐不安的礼部尚书之间忽然达成了某种默契。 余继登只是想在廷推的时候得到大家的认同,而沈鲤是个失去权力的阁臣,正常情况下他将一直被沈一贯压制得死死的,没有出路,为了这条出路,他必须要尝试各种方法,否则他就白瞎了内阁辅臣的职位。 他可一直没有放弃从沈一贯手里夺回自己本该得到的东西,虽然这很难,但是他没有放弃,他也不能放弃,这是他作为一名内阁辅臣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余继登看到了沈鲤,又看了看冷漠的其余人,心一横。 此人好歹也是个内阁辅臣,眼下自己骑虎难下,他给了自己一条路走下来,要是不走下来的话,可就真的下不来台了。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余继登立刻故作激动的点头。 “好!满堂诸公,不曾想还有铮铮铁骨之人!沈阁老,你我一同去!” “同去!” 沈鲤很高兴自己在电光火石之间得到了一个盟友,迈出了走向重新崛起的第一步。 不过,很显然,这并没有出乎沈一贯的预料。 沈一贯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这两人联袂而去,眼里满是冷漠。 蠢货。 “陛下决定的事情,岂是那么容易的更改的呢?余部堂和沈阁老实在是太冲动了,此时反对陛下,只能适得其反,让陛下更加坚定罢了,这样一来,此事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诸位,我们没有办法了。” 沈一贯故作颓然的坐倒在了椅子上,看起来十分失意。 留下来的人自然也知道了沈一贯的打算。 “沈阁老,您可要考虑清楚,此事一旦做了,就没有退路了。” 宋应昌轻声说道。 “我自然知道,可是这是关乎国体的问题,怎可犹豫不决呢?一个爵位虽然重要,但若是皇帝允许了,封赏下去,其实,并不是我们为人臣子的可以阻挠的,为人臣者,怎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诸位大佬们互相看了看。 说是这样说,但是咱们谁不是这样做的呢? 当然这话不能明着说。 “就这样吧,以我的名义回复陛下,说我赞同此事,然后……首辅,您以为此事如何?您赞同吗?” 沈一贯回过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并且眼睛眯着看向窗外美好春色的赵志皋。 赵志皋转过头看了看沈一贯,“哦”了一声,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开口道:“沈阁老做决定就好了,老夫老了,精力不足,已经无法做事了,一切都仰仗沈阁老了。” 沈一贯又暗骂一声老狐狸,低头轻声道:“是。” 然后,沈一贯对身边文书官员开口道:“去,以内阁名义票拟赞同晋封萧如薰为秦国公的草诏,然后送给陛下阅览。” 文书官员犹豫的看着沈一贯。 “嗯?” 沈一贯不满的看了看这个官员。 于是此人便低着头去了。 赵世卿皱着眉头轻声道:“阁老,这样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总是要有人作出决定,总是要有人背负骂名,但是,终有一日,你们会知道老夫为何要做出这个决定,老夫的苦楚你们也会明白的。” 沈一贯的话说的有些晦涩难懂,但是在这里的人们看来,大概也就是沈一贯在讲述自己的难处,说迟早有一天大家会明白他今天的处境,也就是在其位谋其政的意思。 可是沈一贯真正的意思,这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 沈一贯的命令得到了贯彻,一份草诏很快就写好了,这份草诏送到宫里面的时候,正好是沈鲤和余继登被朱翊钧一顿怒骂给赶出宫的时候,赶出去的时候两人还趾高气昂的,认为自己得到了名望。 以前就是这样,谁被皇帝骂得最狠,那么名声就越高,因为这是“不畏上”的勇士,不“阿谀奉承”的志士。 在现在的大明朝,只要反对皇帝抗拒皇帝甚至辱骂皇帝,然后最好还要被皇帝气得廷杖,那就能得到名声,打得越狠名声越高,打死了直接成为圣人。 甚至有些看不到晋升希望的言官还特意想方设法钻空子找理由写奏表去骂皇帝,骂皇帝的父亲,把皇帝气得直冒烟,期待得到廷杖,好让自己瞬间扬名四海。 当辱骂皇帝的行为成为一种政治正确的道德象征的时候,皇帝的处境可想而知。 七百二十六 在危机中寻找机遇 因为这种这种病态的泼妇式的道德观,大明朝的最后几位皇帝真的很惨,很惨。 被人骂不能杀人,被人骂不能还击,否则就是在免费给他们做名声助推,让他们更加有名,更加高兴。 打不能打,骂不能骂,这是皇帝吗? 简直就是受气包。 和这几位皇帝比起来,满清的皇帝简直生活在天堂,因为他们耳中只有阿谀奉承,也只愿意听到阿谀奉承,骂他们,别说升官发财名扬四海,全家满门甚至三族六族九族都是有生命危险的。 沈鲤仿佛看到了权力正在向自己招手他失去权力有点时间了,手中无权的感觉,真的和死了差不多。 余继登似乎看到了内阁的名位向自己招手他是礼部尚书,真正意义上的储相,有此事的加成,进入内阁不成问题。 然后两人正好撞上了去送奏表的人。 “等一下,这是沈阁老让你送给陛下的?” 沈鲤拦住了送奏表的人。 “是。” “沈阁老怎么说?此事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沈阁老票拟了赞同晋封萧镇南为秦国公的草诏,请陛下阅览。” 说完,小官鞠了一躬,快步赶赴宫中,留下沈鲤和余继登面面相觑。 沈一贯他……他真的…… 他真的不要节操了? 这还真不好说,这个老家伙出乎意料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这样迎奉上意,他难道真的不怕被人家口诛笔伐?真的不怕被大明最强嘴炮天团给骂到坟里面去? 这老家伙说不定还真的不敢。 余继登有点慌了。 六部里面四个部都倒向了沈一贯,而他……还有工部…… 沈鲤看到了余继登的脸色,顿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余部堂,不要慌,沈一贯想要干这种倒行逆施的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咱们马上去都察院!” 沈鲤拉住了余继登。 余继登一听,精神一震,恍然大悟。 “是极!” 如果说在大明还有谁可以创造奇迹的话,那就是大明最强嘴炮天团的都察院了,他们可以用一张嘴毁掉任何,注意,是任何他们看不惯的东西,至死方休。 现在能『力挽狂澜』的就是这群只为自己的利益奋斗不息的疯狗。 沈鲤终于在危机中找到了机遇。 而沈一贯的票拟送到朱翊钧手上的时候,朱翊钧得意的笑了出来。 “到底还是服了,这老家伙盯着首辅的位置真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做首辅,他不得不靠向朕,为了做首辅,他不得不开罪反对他的人,开罪沈鲤,开罪余继登,开罪都察院,那就是他的梦魇!” 张诚立刻说道:“陛下英明!” 朱翊钧看了看这份奏表,点了点头:“拿去批红,然后颁布下去,着内阁准备凯旋献俘仪式,给萧卿发诏书,可以带人回来举行凯旋献俘仪式了,咱们的大事也该筹备起来了。” “老奴遵旨!” 皇帝批红的旨意很快就送回了内阁,在都察院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一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让此事晓谕六部,让百官都知道,大明朝最尊贵的爵位出现了,也有了主人了。 说实话,沈一贯真的挺期待京城里定国公和英国公两家的反应的,成国公暂且不论,他家还没有人袭爵,没有话事人。 但是执掌中军都督府和京营兵权的英国公张维贤与执掌后军都督府的定国公徐文壁又会如何看待此事呢? 有明一代,是有不少与国同休的勋贵的。 比如徐达家族的魏国公和定国公,张玉张辅父子接连拿下的英国公,朱能传承下去的成国公,还有沐英的黔国公,这五家国公都是大明朝的顶级勋贵,与国同休,地位超然,文官不能动,宦官不敢动。 五家世袭罔替的国公里面,魏国公家因为历史原因在南京常驻,黔国公家则永镇云南,只有三家常驻京师北京。 但是也就是地位超然了,要论实权,还真没什么,比起这五家,其余那些国公要么是追封,要么是亲眷关系得到的,都是流爵,无法世袭罔替,更加不受重视,甚至还很容易被人嘲讽。 传承到这一代,成国公家上一任成国公万历十四年自杀了,这一代成国公还没长大,没能袭爵,成国公家暂时没有话事人,忽略不计,不过英国公和定国公家都是有成年掌门人的。 这一代英国公张维贤执掌五军都督府里的中军都督府,执掌京营兵权,统帅京营,是大明勋贵圈子里的领袖级人物,因为执掌京营兵,所以在政治斗争当中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历来为文官们所拉拢重视。 定国公徐文壁为人谨小慎微,常常能见到皇帝,文官们刻意与之结交,和文官关系好,基本上算是文官们捧起来的吉祥物,身为勋贵首脑之一,居然和文官们一起上表请朱翊钧立储,请罢免矿税等等。 寻常文官这样做早就被朱翊钧恨上了,徐文壁小心谨慎,又是顶级勋贵,所以朱翊钧对他比较宽容,也就是说几句,并不深责。 本来勋贵圈子里面的利益已经分的差不多了,多了一个萧如薰,其实没什么,萧如薰的封地在缅甸,和京师隔着十万八千里,没什么利益冲突。 但是如果说萧如薰晋封秦国公,那么双方的处境可能就会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谁也不知道皇帝把萧如薰晋封为秦国公之后,打算怎么任用萧如薰,是留在京师呢,还是回缅甸呢? 大家都认为回缅甸的可能性不大,留在京师的可能性很大,那么留在京师又能干什么呢? 人们发散一下思维。 三年前,萧如薰去留之争当中,不少人提议让萧如薰提领京营,重练京营兵,这一提议在当时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但是因为勋贵圈子的强力抵触和当时还有些能量的李成梁的上下活动,于是作罢,萧如薰自请留镇缅甸,风波结束。 可是如今,萧如薰携不世之功卷土重来,一来,就气势汹汹的让皇帝为他争取到了秦国公的爵位,虽然大概是流爵,但是奈何封号尊贵,这样一来,身为顶级勋贵,他……又能走到什么地步? 七百二十七 勋贵的担忧(上) 萧如薰和这些世袭罔替还有亲眷关系的勋贵们有着根本意义上的不同。 他,他可是实打实的靠功劳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爵位上的牲口,大明第一名将,能征善战,世人皆知。 这位大将军世袭职位以来征战四方无一败绩,几乎等同于大明战神一般的人物,是现今勋贵圈子里的任何世袭爵位的废物都不能和他相比的唯一强者。 张维贤会不会担心皇帝用萧如薰取代他? 答案是肯定的。 沈一贯对此非常在乎,因为若要实现他的目标,张维贤就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棋子,谁让他手里掌着京营兵呢? 京营兵虽然说完全不能和萧如薰手下精锐相比,但是好歹也是军队,也是京师周边合法驻屯的武力,而且沈一贯还知道,张维贤也是有比较用心的训练一支成为他自己的依仗的武力的。 而往往在历朝历代的政治斗争事件当中,在外掌兵的都不被重视,因为等你赶到京师,黄花菜都凉了。 但是这种掌握京师兵力的人都是十分关键的人物,几千人马就能改变历史走向,决定一个国家最高权力的归属。 他是沈一贯最重要的拉拢对象。 所以在颁布皇帝诏令的第一时间,沈一贯不等自己被大明最强嘴炮天团展开精神污染式的攻击,就直接往英国公府而去了,他需要为自己谋划一点其他的事情。 勋贵们的反应比沈一贯预想之中的还要急切,沈一贯还没赶到,徐文壁就赶到了,作为目前京师内勋贵圈子的两大首脑,张维贤和徐文壁可以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决定整个勋贵圈子的走向。 “陛下这简直是乱来,秦国公啊!历代先帝都没有给功臣加封秦国公的先例,这个封号是人臣可以得到的吗?我去见陛下,陛下居然不见我,英公,你说此事到底该怎么办啊?” 徐文壁谨小慎微,胆子小,遇事没什么自己的主见,就喜欢拉帮结派找帮手大家一起上,自己躲在后面喊666,他手上没兵,一个空头的后军都督府大都督并没有任何卵用。 曾几何时五军都督府的人还能参政议政,明中后期以来,五军都督府的人也被剥夺了参政议政权,彻底失去了实权,除了张维贤掌握京营兵还有一点实权之外,其他各家勋贵都被当猪养了。 张维贤烦躁的走来走去,心里面也是满满的郁闷和不爽。 “陛下不封能行吗?萧如薰那厮也不知怎么生的!萧文奎是怎么样养这个儿子的?如此生猛?砍了三十万北虏的脑袋,这等斩获都能比得上开国时候你我先人的功劳了!这不对啊!这不正常啊!” 张维贤完全无法想象文官掌权多年以来大明朝还能出现一个如此强悍的武将,这不正常。 “不管正常不正常,他要是做了秦国公,他的地位就和咱们一样了,都是国公,还是实打实的军功封爵,那底气,别说什么资历了,什么资历都比不上几十万北虏换来的底气啊!” 徐文壁煞有其事的说道。 张维贤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不会真叫萧如薰从缅甸回来,然后把京营兵拿走吧?” 他最担心这个。 徐文壁双手一摊。 “我怎么知道,三年前就有人这样说,当时萧如薰自己跑到缅甸去了,这一回他可是秦国公,秦国公哪有直接去缅甸的呢?听宫里面的风声,萧如薰留在京师的可能性很大,那你说,他能干什么呢?” 张维贤的心脏就扑通扑通直跳,生怕自己的这最后一亩三分地给人弄走了。 京营兵,那可是个聚宝盆呐,那可是多少钱啊! 正在烦躁间,有下人来通传,内阁次辅沈一贯在外递上拜帖,张维贤和徐文壁顿时大喜过望。 “快快有请!快……不!我亲自去迎接!” 张维贤立刻整了整自己的仪表,徐文壁也整了整自己的仪表,两人联袂去迎接沈一贯。 沈一贯站在门口看到张维贤和徐文壁一起出来,顿时意识到了自己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行,不由得心情大好,面带笑容上前行了一礼。 “下官拜见英公,拜见定公!” “哎呀!我的沈阁老啊!您就别在这儿行礼了!折煞我们了!我等你等的是望眼欲穿啊!” 张维贤立刻凑上去扶住了沈一贯,整个人顿时就哭丧着脸说道:“沈阁老啊,陛下那儿到底怎么说啊?萧如薰那个事情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啊?” 徐文壁也赶快凑上来:“沈阁老啊,咱们可就担心这个,您快点给个准话吧?” 沈一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哎哟喂,两位公爷,可别折煞老夫喽,咱们,咱们能进去说吗?” 张维贤和徐文壁立刻就把沈一贯簇拥着进了府里面。 “快快快,快请进快请进。” 到了客厅,张维贤让下人把最好的茶给弄来请沈一贯品尝,然后两人就看着沈一贯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品茶吃茶点,也不说话,把两人给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沈一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两人的模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由得是有些感慨。 遥想当年,他们的先祖哪一个不是英雄盖世铁骨铮铮,可是后代居然如此不堪,太祖成祖当年给他们定下这世袭罔替爵位的时候,可曾想到他们会有被养成猪的这一日呢? 他们还有重现祖辈功业的那一天吗? 大概是没有了。 要是能和萧如薰结成同盟那该是多么美好啊,军权政权都在手中,还有无限的威望,自己能做到多少事情?张居正又如何?我就不能比他更强吗? 很显然,沈一贯对于萧如薰跟了皇帝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不能接受的,生只能说是充满怨念的,要是萧如薰老实一点,明智一点,不要那么心术不正,他也不至于找这两个歪瓜劣枣合作商议除掉萧如薰的事情。 可是现实就是如此讽刺,这一次,他却偏偏要用劣币驱逐良币。 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会不高兴的。 他故意晾了张维贤和徐文壁一会儿,见两人已经急不可耐了,这才缓缓停下了进食,放下了茶盏。 七百二十八 勋贵的担忧(下) “呵呵,方才从内阁里面出来,没吃饭,腹中饥饿难耐,实在是对不住两位了。”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沈一贯缓缓开口。 “无妨无妨,这,我马上吩咐下去,让下人置办酒宴!” 张维贤立刻找来下人让下人去置办酒宴,沈一贯笑眯眯的看着,没有阻止,等张维贤吩咐完,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沈一贯的时候,沈一贯也觉得差不多可以开口了。 “萧季馨凯旋之后会被封为秦国公,这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事情了,而至于两位最关心的萧季馨会不会留下来担任其他的一些职位,这个,还不好说。” 沈一贯说话总是喜欢调人家胃口,张维贤和徐文壁互相看了看,满脸的不明所以。 “不好说是什么意思?陛下是什么意思?阁老,不瞒您说,我去求见陛下,陛下不见我。” 徐文壁一脸的郁闷。 沈一贯点点头。 “陛下当然不会见定公了,沈鲤和余继登这两人反对陛下要晋封萧季馨为秦国公,被陛下狠狠地斥责了一顿赶出宫里,陛下正在气头上,谁也不会见的。” 两人又互相看了看。 “说起来,陛下到底是怎么想起来要给萧如薰晋封秦国公这个爵位呢?秦这个封号可是唐太宗曾经用过的,唐以后就不给外姓臣子使用了,陛下怎么会将之授予萧如薰呢?” 张维贤询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萧季馨是延安出身,延安战国时属秦国领地,给他封秦国公算是光宗耀祖,也是合情合理的,我等也向陛下讲述过秦国公这个封号不妥,建议用其他的封号,陛下就是不答应,非要用秦。” 沈一贯一脸的无奈:“陛下是君,我等是臣,君王要做的事情,臣子只能规劝,不能强行阻止,否则就是不忠,为人臣者,老夫也是很无奈的。” 这话就说得很鸡贼了,别说张维贤和徐文壁这等人,就算是任何一个小官僚都不太会相信这种鬼话,说这话就是托辞,就是在搪塞,但是张维贤和徐文壁不明白,沈一贯难道是特别来搪塞他们的? 吃饱了撑着没事儿找事儿? 这很明显不是沈一贯的作风,他们也不相信。 “沈阁老,你就别再兜圈子了!告诉我们吧!陛下是不是已经打算要用萧如薰接替我出任京营提督了?” 张维贤决定开门见山,不和这个老家伙兜圈子了,这老家伙套路太深,兜不过他。 “为何如此说?” 沈一贯没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很暧昧的笑了笑,这让张维贤觉得有点担心。 “萧如薰乃百战名将,当今大明最能打的将军,陛下给他封公爵,难道不是为了笼络他,让他到京城来练兵吗?我听说萧如薰很会练兵,三年前就有人要让萧如薰接替我来编练京营兵,这一次,陛下是不是如此打算的?” 张维贤问的很透彻,沈一贯的回复也很透彻。 “既然英公这样说,那老夫也就不回避了,此事陛下的确未曾提起,但是陛下给萧季馨封公爵,又给他加恩,种种迹象表明,陛下不仅仅只是在酬劳功臣而已,否则赵国公也可以,燕国公也可以,为何非要是秦国公呢?真的是因为萧如薰出身秦地吗?” 张维贤真的紧张了,连带着徐文壁都紧张起来了。 “难不成……陛下真的要用萧如薰取代我等?” 张维贤是切身利益相关者,徐文壁未尝也不是,每年京营吃空饷的几个大头里面就有徐文壁一个,没了京营事小,不能吃空饷也不算大事,但是被查出来吃空饷的事情,还把京营折腾成这副鬼样子,要是给皇帝知道了,大家都要完蛋! 那到时候完蛋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人。 萧家是西北将门世家,萧如薰发迹以前只有一个萧文奎在京城厮混过,担任过一个京营职位,但是因为不是勋贵,所以不入流。 直到萧如薰发迹之后,成了平虏伯,又成了镇南侯,这才算是勋贵,但是也不能算在京圈儿里,他们萧家一直以来都不是京圈儿里的勋贵,而是外地勋贵,就和魏国公还有黔国公一样。 两拨人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利益冲突,唯一的直接接触大概就是在朝鲜之役爆发前夕,萧如薰出任主将,京圈儿里的勋贵们想这让萧如薰给大家带带后代,见见世面见见血。 结果一听倭寇强悍,全都不敢去了,为此丢了老大的面子,后来萧如薰在朝鲜把倭寇打爆了,立下很大的功劳,这些人才有些后悔。 只能说不得罪,和萧如薰的关系还是很平淡的,本来一个在京城一个在缅甸,天南地北,两不相干,可是眼下萧如薰很快会回京,又要被封秦国公爵,这完完全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谁能直到萧如薰那么生猛,砍了那么多脑袋? 看着这两人慌张的六神无主的样子,沈一贯是极为瞧不起他们的。 但是为了大事,他不得不利用他们,顺便保住他们,和他们结盟,其他的,真的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陛下对我等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万一陛下真的用萧如薰提领京营,那么整个勋贵圈子都逃不过去,京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咱们都是一清二楚的,绝对不能允许一个外人介入进来!” 徐文壁颇有几分色厉内荏的样子。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若是陛下一意孤行,我们怎么办?” 张维贤看着徐文壁。 “要不然,我们想个法子,把他……” 徐文壁做了一个划脖子的动作。 沈一贯刚好在喝茶水,看到这一幕,顿时被呛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张维贤和徐文壁赶快凑了过去。 “沈阁老,怎么了这是?” “沈阁老,喝慢点,别呛着。” 沈一贯好容易喘过气来,震惊的看着徐文壁。 这真的是徐达的后人吗? 对方是和你们一样的公爵,杀他的话没有谋反的罪名是不可能的,你们居然说要暗杀? 徐文壁看到沈一贯震惊的看着自己,还有点不明所以。 难道是我的计策太精巧了,于是吓到了沈阁老? “萧季馨很快就会成为秦国公,与英公定公平起平坐,没有谋反的罪名是不可能动的了他的!” 沈一贯连忙如此说道,打消这两位的神念头。 两人面面相觑。 也是。 那可怎么办呢? 去找皇帝求情? 不行吧?皇帝不会理睬他们的。 那可怎么办呢? 两人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沈一贯。 “阁老,京营的事情一旦被萧如薰知道了,咱们可真的不敢保证他会说什么,但是咱们这么多户人家勋贵恐怕就没有能保全的了,阁老您可得想个办法啊!” “是啊阁老,这萧如薰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万一真要是得了京营,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来?到时候可不仅仅是咱们勋贵,朝廷里也有老大一帮子人要遭殃,那可就真完蛋了!” 沈一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把你们逼到完蛋的边缘,怎么让你们心甘情愿为我所用呢? 沈一贯笑了出来。 “英公,定公,少安毋躁,这件事情还不一定,陛下也没说就让萧季馨代替英公执掌京营,虽然可能性有一些,但毕竟还没有确定,若是真的确定了,二位再着急也不迟,不是吗?” “确定了再着急就晚了!” 徐文壁倒是明白这一点。 可沈一贯就是要把这两人逼到绝路上,才能放心地和他们商议大事啊! 沈一贯确定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步骤。 劝说皇帝把京营兵权交给萧如薰! 七百二十九 强势首辅 沈一贯现在有点摸清楚皇帝的想法和套路了,简而言之就是接着萧如薰的声势打压群臣,让群臣抬不起头来的同时,也倍感迷茫。 毕竟他们的宦海生涯之中从未遇到过超脱规则之外的武将,上一个武将黄金世代当中的两大领头人戚继光和李成梁都被张居正驯服,成为张居正的得力助手,文官们从未遇到过强悍的超脱规则之外的武将。 所以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如何应对萧如薰的办法,也不知道如何引导舆论,毕竟萧如薰干掉的是北虏,你难道能说杀北虏不正确吗? 光是嘉靖年间北虏兵临北京城还有此次兵进紫荆关的事情就让天下舆论不可能支持他们,对于大明这样一个秉持对外强硬政策的政府来说,政治正确就是杀敌,为敌人说话的人别说军队了,文官内部就能弄死你。 文官们虽然不敢上阵杀敌,但是敢于对任何违背政治正确规则的人施以正义的铁拳,这是毋庸置疑的。 你要是敢弄出这种事情,说萧如薰杀的人太多了,搁宋朝是能搞死萧如薰,但是放在明朝就难了,更别说萧如薰背后还有皇帝的宠幸。 这一点文官们倒不陌生,皇帝宠爱某个特定的武将,在之前历代皇帝的统治时期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比如成化年间几乎灭亡女真的赵辅,还有萧如薰之前的辽东骁将李如松,那都是皇帝绝对不问罪,相反还要找文官麻烦的类型。 对于这一点,文官们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这种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事情没人愿意去做,可是沈一贯不是一般人,他深谙政治游戏的规则,知道皇帝的心理和套路。 万历皇帝比起他的爷爷嘉靖皇帝差太多了,嘉靖皇帝凭自己的智力玩弄群臣数十年,而万历皇帝有嘉靖皇帝的态度,有更为坚韧的意志,却没有这份能力。 沈一贯也不止一次的揣测,如果嘉靖皇帝的智力能遗传给万历皇帝,那万历皇帝搞不好真的能重新夺回失落的皇权,把大明朝给彻底整理一遍。 但是很可惜,万历皇帝只是一个正常人,没有嘉靖皇帝那么妖孽的智力。 只是,饶是嘉靖爷那种妖孽的智力,面对一代一代前仆后继绵延不绝的精英文官们,也不免在年老体衰之后露出了疲态,被看穿套路的他再也无法顺利的掌握朝局。 他生命中最后几年被徐阶给完全控制了,刚刚咽气,徐阶就让张居正给拟了一份痛骂自己的遗诏,他的儿子也不争气,老爹死了,他的年号居然叫隆庆,何其讽刺。 朱翊钧不可谓不是一位果决之君,只是大权旁落的他,名义上还掌握着天下至尊的权力,可实际上,在文官群体共同进退拒绝旧套路的情况之下,玩不出新花样的他能做到的十分有限。 所以到最后,万念俱灰的他只能用不上朝不见群臣的方式做消极抗议。 实际上他也很清楚,什么缺官员得不到弥补,什么没有他的命令无法晋升递补搞得朝廷一团乱麻,中华这片大地上可以不出英雄可以不出败类,但是唯独不会不出官僚,官,永远都不会缺! 皇帝孤身一人实在是搞不过群臣,面对朝局逐渐走向败坏的局面,他却不能做到实质性的调整,早年被张居正冯保联手压制的记忆又太过深刻,使得他也不能信任太监会真正的帮助自己,所以,他没有帮手,只是孤身一人。 本该是至死无解的局面,可是眼下,却出现了新的变数,也难怪皇帝如此激动,甚至于激动的有点……亢奋! 沈一贯细细思量之下,满满的察觉到了皇帝的意图,大致分析出了皇帝的想法,加上这些天萧大亨从骆思恭那里弄来的零散的情报,一个较为完整的脉络图在沈一贯的脑海中缓缓成形。 这是一场在战场之外的政治决战,而这场决战的结果将会决定大明朝未来的走向,到底是被皇帝武将联手拖回永乐时代,还是被文官们拨乱反正成功,继续这份难得的辉煌。 沈一贯此时颇有一些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每天看着那些迷茫的不知所措的同僚们,沈一贯都能感受到了来自于智商上的优越感。 你们这些蠢货,还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对吧?等你们知道了,就会明白该如何感谢我了。 我正在挽救的是你们这些蠢货的命运啊! 沈一贯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奏表——奏请让萧如薰代替张维贤出任中军都督府大都督并且执掌京营管理京师治安的要职。 而就在沈一贯奋笔疾书的时候,大明最强嘴炮天团的疯狗们已经在四个人的率领下气势汹汹的冲向了内阁大门。 他们是沈鲤、余继登、温纯、徐作! 四名一身正气大义凛然的正人君子带着同样正气凛然的疯狗们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向了内阁,把看守内阁大门的看门人吓得目瞪口呆。 “你们……” 话还没有说完,沈鲤一伸手指了过去:“莫要多生是非!我且问你,沈一贯可在值房?” 看门人一看是两位沈阁老当中的一位,却也不好得罪,他深知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自己是不能参合的,否则定会成为那最凄惨的炮灰级人物,毕竟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在宫里面厮混的久了,这些小人物的生存能力都是满满的,一身潜力点全点在了生存技能上,个个都是生存大师,当即这看门人就认怂了。 “次辅正在值房当中。” 说完,看门人就果断闪开了身子,看着三十多个精英嘴炮随着四位大佬鱼贯而入,他寻思了一下,果断撒腿就跑。 不跑的话还等着当炮灰吗? 就在刚刚,沈鲤、余继登、温纯、徐作四人已经达成了协议,他们就沈一贯阿谀奉承迎奉上意这件事情达成了一致的共识,认为这是扳倒沈一贯的绝佳时机。 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本次朝廷风暴表面上是在严打晋党,将朝中晋党一扫而空,但是实际上,这也是在为沈一贯出任内阁首辅扫清障碍。 沈一贯的野心很大,他想要的可不是赵志皋这种纸糊首辅,他要做的是张居正申时行那般的强势首辅。 七百三十 嘴炮天团的逆袭(上) 强势首辅无一例外都拥有自己的执政班底,从中央到地方,总要能政令畅通,这样才能够得上强势首辅的边缘,这就不像赵志皋,政令不出内阁值房,任谁都想拿捏一下他。 沈一贯可不会做这种人。 所以,扫清晋党的同时,沈一贯将自己的亲信一个一个的安插在晋党把持的那些重要职位上,从而提高自己的话语权和实权,在事实上已经掌握内阁的前提之下,沈一贯开始把自己的触角伸进六部。 从张居正的威权之下好不容易摆脱出来的六部自然不是很情愿再次被人把握住主权,自然会有人反抗,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沈一贯居然能够拉拢六部之中的四部成为他的拥趸,仅剩下一个礼部和半个工部没有倒向他。 工部之所以说是半个,那是因为还有半个工部已经被沈一贯拉拢了。 那么剩下来的朝廷部门就岌岌可危了,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都察院。 都察院和沈一贯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伴随着沈一贯内阁即将降临的黎明的到来,都察院人人自危,晋党风暴中,沈一贯已经提前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让人查抄了两个都察院官员的家,查出来三十七万两银子,然后判了死刑和男子充军女子没入教坊司的可怕刑罚。 虽然这两个都察院的官员都是晋党,但是所有人都相信这不会是终结,这只是另外一场风暴的开端,沈一贯既然敢对都察院下手,那么就不会在意是否是晋党。 兔死狐悲的感觉弥漫在都察院之中,曾经一度被张居正掌控的可怕回忆再次袭上心头。 如果不能尽情的撕咬尽情的吼叫,尽情的将自己对社会和官场的不满给发泄出来,那么,成为一名都察院御史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是因为言官可以像疯狗一样攻击官员而不用担心被秋后算账,所以才会有越来越多的大佬从幕后扶持都察院的官员,让他们为自己说话,如此这样,收入可怜的都察院御史才能过上大鱼大肉醉生梦死的好日子,才有晋身之阶。 如果被沈一贯直接掐住了脖子不能发声,都察院的价值就会迅速消失,大家又要回到那可怜巴巴守着俸禄过日子的时代了。 这对于已经享受惯了那种美妙滋味的都察院的疯狗们而言,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与其随着晋党一起被沈一贯掐死,还不如在此时连结所有抵抗的力量做绝死一击! 晋党已经臭大街了,不能联合了,否则就会直接被沈一贯揪住小辫子一起干掉,沈一贯求之不得,但是对于那些沈一贯顺带着想要干掉却没有好的理由的人们,他们则是最好的联合对象。 内阁内部被排挤的拥有内阁辅臣身份的沈鲤是最好的领头人人选,掌握大义名分的礼部尚书余继登也是最好的领头人人选,而都察院领袖温纯徐作更是领头人的人选,加上被大家推举出来的三十名精英嘴炮,代表大明文臣嘴炮界最高战力的团伙闯进了内阁值房,直取沈一贯。 他们不断推开试图上前询问的人,动作粗暴,毫无礼数,每当有人愤怒的质询的时候,七八个人立刻围上去,一口一个“闭嘴”,一口一个“我们是来主持公道的,你滚开”,顿时吓退了很多人。 此时此刻,沈一贯的值房外面还有五六名正在等着汇报工作的官员,一看到这种架势,顿时愣住了。 沈鲤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慑人的气势将这五六名官员给逼退了,这五六人一离开,沈一贯的值房就近在眼前,沈鲤一伸手推开了值房的门,正面便看到了狭小的值房内,沈一贯坐在自己的位置前奋笔疾书的样子。 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何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强烈的嫉恨之心促使着沈鲤迈步进入了沈一贯的值房内。 房间很小,能容纳下沈鲤余继登温纯和徐作四人已经不容易了,剩下三十名精英嘴炮只能围在外面,堵住了进出口,把这间屋子给封堵住了。 不少内阁中的官员们都远远地站着看热闹,根本不敢近前。 谁让那些疯狗们逮谁咬谁呢? 只能说沈阁老运气太差,惹到了这群疯狗,今天,有好戏看咯~ 谁都是这样想的,但是貌似只有沈一贯不是这样想的,沈一贯依然在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惊讶惊慌的样子,像足了一个宠辱不惊的世外高人,而他越是这样,就越是让沈鲤感到愤怒。 你无视我? 你侮辱我! “次辅!!” 沈鲤大声喝了出来:“你可知道我等今日为何要来找你吗?!” 如此正气凛然的声音在沈鲤听来非常满意,这等煌煌之音正是沈一贯这等卑鄙鼠辈最害怕的声音,但是出乎他的预料的是,沈一贯似乎并不打算搭理他,依然在奋笔疾书。 “次辅!!” 沈鲤顿感不爽,再次大吼一声,前进了三步。 “知道了知道了,别喊了,等我写完!” 沈一贯不爽的回了一句,然后继续奋笔疾书。 沈鲤愣了一下,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余继登看不下去了,几步走上前。 “次辅,我等来到这里,你不理不睬,这可是待客之道?” 沈一贯没抬头。 “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可懂得为客之道?” 余继登也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没话说,便强行转移了话题:“无所谓客不客!次辅,我等此来,是要向你讨个公道!” 沈一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放下了笔,拿起手中奏本抖了抖,然后吹了几口气,接着将奏本合上,缓缓收入怀中。 “什么公道?” “维护人间正理的公道!” 余继登大义凛然的看着沈一贯。 “人间正理?” 沈一贯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余继登:“我还以为是余部堂在维护自己进入内阁的公道。” “……” 余继登这下子是真愣住了,因为这就是他的目的,什么狗屁人间正理,什么狗屁公道,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权力和地位,重要的是他能否进入内阁。 而这种话是不能敞开了说的,否则是人都能看清楚这帮丑恶的政治生物的嘴脸,若要继续下去,则必须要披上一层大义凛然的外皮。 沈一贯不讲规矩,政治斗争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撕破脸,你怎么一上来就犯规呢? 余继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七百三十一 嘴炮天团的逆袭(下) 看到余继登和沈鲤相继被沈一贯怼回来,怼的无话可说,徐作和温纯不由得连连摇头。 就这种嘴炮功力居然还能做内阁辅臣和礼部尚书,真丢人。 这等功力,在都察院里面根本活不过三天就要被怼死,都察院内的疯狗们每天勤学苦练的可都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痛骂他们的基本功,数年苦功夫一下,直接成就不败金身。 就这些疯狗们,放到外面菜市场都能把那些小商小贩给骂得口吐白沫。 作为最强嘴炮天团,嘴炮功力是基本功啊! 徐作和温纯作为都察院疯狗们的领袖,嘴炮功力自然是上上之选,更别说后面还有三十个精英嘴炮,轮着来都能把沈一贯耗死。 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有些时候,其他正常人官员们是真的分不清这些御史和市井泼妇之间有什么区别。 大抵就是一个穿官服一个穿布衣吧! 徐作首先登场了。 “次辅,听说,陛下要求内阁同意晋封萧镇南为秦国公,而你答应了,内阁也答应了,是吗?” 沈一贯抬头打量了一下徐作,然后点了点头。 “是的。” 徐作有点诧异,便接着问道:“你就这样答应了?这种毫无道理的过分要求你就答应了?作为主持内阁阁务的次辅,你就这样答应了?” “是的。” 沈一贯还是两个字的回答。 徐作更加诧异了,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温纯,温纯显然也没有料到沈一贯如此光棍,准备好的说辞顿时有点派不上用场了。 徐作的临场反应能力还是可以的。 “作为次辅,这种不讲道理的中旨你完全可以驳回,你为何不驳回?” 沈一贯一脸的迷糊。 “为何要驳回?什么叫不讲道理?老夫不明白。” “你……” 徐作看着沈一贯满脸的迷糊样,张张嘴巴,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温纯一看不好,立刻上前接过了话茬儿:“次辅,你的意思是,这份诏令,是有道理的?” 沈一贯皱皱眉头,想了一下。 “难道不是吗?” “啊?” 温纯吃惊的看着沈一贯:“萧镇南功劳是大,封国公无所谓,但是秦这个封号怎么能给他呢?秦是唐太宗曾经的封号!从唐太宗以后,历朝历代,除了蒙元,就没有将秦这个封号给予外姓人的!” 沈一贯看起来更加吃惊。 “是吗?老夫怎么不知道?” 温纯和徐作开始怀疑沈一贯是在装傻。 “次辅,你是在故意装傻吗?这个事情整个朝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温纯大声问道。 “这个……这个老夫着实不知啊!这个……大明律里面有写吗?” 沈一贯看起来非常急切的样子。 温纯和徐作互相看了看,沈鲤和余继登面面相觑。 这个…… “大明律是律法,怎么会写这种东西?” 徐作没好气的说道。 “那……余部堂,朝廷有明文规定不准把秦这个封号封给外姓功臣吗?” 沈一贯又问道。 余继登眨了眨眼睛,看着其他三人投过来的诡异视线,心里微微发慌,做作的咳了几声之后,他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乃是约定俗成,怎么会有明文规定呢?天下人都是那么认为的,就这样做了,何须明文规定?” 沈一贯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这不好,世上明白大道理的人还是不多的,凡人总是容易犯错的,你若不讲明白,不明文规定,他们就敢钻空子,这一钻空子啊,还钻的让你无话可说,无法可依,这可如何是好?余部堂,你说呢?” 余继登觉得沈一贯说得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这倒是不假……这……这和此事有什么关系吗?!我们就事论事!说的是萧镇南晋封秦国公一事!和律法礼法有什么关系?!” 余继登恍然惊觉自己被绕进了坑里,其余三人正在用很不善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能没有关系呢?如果大明没有明文规定,咱们拿什么去反对陛下呢?难道就是所谓约定俗成?没有白纸黑字,陛下也不认呐!老夫可如何是好?” 徐作顿时觉得怒气勃发:“次辅,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此事如果你不认同,就绝对无法通过,是你认同了,此事才能通过!你这是阿谀奉承!迎奉上意!” 徐作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只能强行切入,给沈一贯上纲上线了。 “对!阿谀奉承!迎奉上意!次辅!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余继登赶快说道。 沈一贯一副受惊的样子。 “哎哟喂!诸位啊,这话可不敢乱说啊!老夫……老夫这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吗?这没有律法作为依据,老夫拿什么理由来反对陛下啊?萧镇南的功劳的确是大,他也的确是出身秦地。 延安卫自古就是秦地,陛下以萧镇南出身秦地为理由,将萧镇南的封号定为秦,这是对功臣的体恤和抚慰,这是陛下的加恩,陛下要做的事情,臣子奉命,怎么能叫做阿谀奉承呢?” 徐作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难道要他当众说出皇帝的命令都是狗屁,我们的命令才是真理吗? 他只能从道德方面批判皇帝这个做法是不对的,然后用气节的道德观去证明沈一贯是一个没有气节的人,从而从思想上战胜沈一贯,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要先证明皇帝的诏令是毫无道理的,是错误的。 那真的是错误的吗? 很显然,这个答案很暧昧,甚至就在两可之间,究竟是不是错误的,有很多种说法,一棒子打死是非常不合时宜的,这又不是封王,王当然是不能封给外姓人的,可是公爵是可以的。 照理来说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封个公爵不过分,那么问题的核心就在于“秦”这个封号是否僭越了。 秦王当然是不可能的,对外姓臣子来说那相当僭越,秦国公是否僭越,那还真不好说,你硬是要说秦是帝王的封号的话,那对于大明已经封过的秦王又该如何解释呢? 秦王会觉得朝臣在针对他。 因为问题不在于国公或者王,而在“秦”。 “秦是帝王封号,怎能授予外姓臣子?” 说来说去,徐作只有这样一个理由,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七百三十二 疯狗精神 对于这样的理由,沈一贯当然不会认怂,要是这样就认怂了,他也别做首辅了,直接告老还乡算了。 所以他开始反击了。 “可是无论是大明律还是礼法都没有明说啊,而且这还是陛下要求的,皇帝都允许了,萧镇南也是出身秦地,符合规矩,我们还能如何反对呢?” 沈一贯的理由也是十分中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好指责。 完蛋了,没有道理了,站不住脚了! 余继登稍微有点惊慌,不过当他看向沈鲤的时候,却发现沈鲤面色平静,仿佛没有事情发生过一样。 沈鲤当然不惊慌,因为这是没有必要的,都察院的疯狗们要是会因为没有道理就败下阵来,也不会成为大明最强嘴炮天团了,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了。 正如同现代的键盘侠百折不挠一般,要是键盘侠那么容易就认怂了,也不会搅动网络风云了。 果不其然,徐作和温纯一点不慌。 “即使如此,次辅,公道自在人心,你不顾人心,迎奉上意,只为讨好陛下,只怕,你是想尽快成为首辅是吧?你不顾公理不顾人心,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对吧?” 徐作祭出精神宝剑直指沈一贯。 “是啊,公道自在人心,人心不在,次辅,你怎能如此草率呢?这些事情居然是办完了之后我们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做张江陵吗?” 温纯的问话也十分尖锐。 沈一贯听了,脸上受伤的表情更加浓重了。 “哎哟,诸位啊,诸位啊,你们这可就为难老夫啦!难道说这件事情被你们知道了就能改变吗?陛下一定要封功臣,你们还能不让封吗? 这眼看着凯旋献俘仪式就要筹办了,封赏还没决定,这不是寒了功臣之心吗?你叫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待朝廷?” 沈一贯重重的叹了口气。 “唉!老夫难啊,顶着陛下的要求,还要考虑你们的看法,一着不慎,这条老命都要给搭上,你们以为老夫很轻松快意吗?” 温纯和徐作互相看了看对方,意识到这个老家伙是个极其棘手的对象。 不对着干,但是软绵绵的,每一次重拳出击都像是打在棉花堆里一样,一点用都没有。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气节!为人臣者,怎么能没有气节!?在陛下犯错的时候,规劝他就是臣子必须要做的事情,如若君王一意孤行,那就以死相争!” 面对温纯的步步紧逼,沈一贯面色一变。 “温都御史,老夫竟没料到你居然如此有气节!大明文人气节尚存啊!请!” 沈一贯满脸的激动。 “啊?” 温纯愣了一下。 “请啊,你不是说要去以死相争吗?你若是能劝说陛下,老夫也不做这等事情了,是不是?” 温纯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满脸无辜的沈一贯。 “我……” 我是要你去以死相争,我什么时候说要我去了? 我还有大好日子要过,我还有大鱼大肉要吃,还有权力名位要去追逐,还有美娇娘要去睡,还有大量金钱要去挥霍,还有更多更多的欲望要去满足,我怎么可能干这种蠢事? 你难道不明白这种事情说出来就是要你去做而不是我自己去做吗?我就负责说出来,做当然是你去做啊! 温纯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次辅!你身为群臣之首,理当由你牵头,我等必紧随其后!” 徐作一看温纯发懵,赶快救场,不错,反应挺快。 谁曾想沈一贯赶快来了一个太极推手。 “不可不可不可,上下尊卑有别,老夫只是内阁次辅,这等事情,自然要内阁首辅出面才可以,老夫怎可僭越?那外人会说老夫不知轻重,欺辱首辅,老夫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首辅就在对面值房,你们去看看吧!” 沈一贯直接把自己推的干干净净,无懈可击。 这回换徐作发呆了。 不过温纯又反应过来了。 “次辅,明眼人都知道,现在是你在主持内阁阁务,赵首辅年纪大了,早就不问政务了,此时此刻你怎么还能把赵首辅给抬出来?” 温纯开始逐渐失去耐心了。 “瞎说!赵首辅一日为首辅,我一日为次辅,怎能僭越为首辅之事?此事赵首辅一清二楚,赵首辅首肯之下,老夫才代为做出决策,你怎能说赵首辅不问政务?你也不怕传出去首辅不高兴?” 沈一贯一脸焦急。 “当初张位为次辅,明知不可为,但是也敢带领群臣以死抗争,沈阁老,同为次辅,你怎么就不敢?!” 徐作须发皆张,大有怒发冲冠之态。 谁曾想沈一贯更加退缩了。 “张位是罪人!他犯罪了!他被处死了!你让老夫学一个罪人?老夫可没招惹你,你这是在要老夫家破人亡吗?老夫家中妻儿老小何曾招惹过你啊?你是何居心啊?” 徐作又无话可说了。 温纯也没想起来该说什么。 这场高质量的嘴炮之战看的沈鲤和余继登是目瞪口呆,他们心里都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输得不冤,沈一贯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居然掩藏着如此恐怖的急智和如此强悍的太极推手的功力! 他居然可以在大明最强嘴炮天团的连番攻击之下支撑到这个地步,使得嘴炮团领袖哑口无言,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份厚黑功力? “反正,赵首辅就在对面值房,你们去找他,找到他,让他牵头,有首辅的带领,我等才名正言顺可以进宫找陛下,哦不对,还要有确切的理由,不能乱说,咱们都是朝廷命官,做事要讲道理。” 沈一贯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徐作和温纯。 如果徐作和温纯懂一点现代汉语和现代英文,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里应该早已是满满的“p”了。 讲道理? 我们大明最强嘴炮天团要是真的讲道理的话,还能有如今的繁盛吗? 我们靠的就是不讲理,我们靠的就是精神污染,我们靠的就是无理搅三分,否则,我们靠什么吃饭? 这才是最强嘴炮天团的立身之根本精神——疯狗精神! 当所有的道理都失去了作用之后,当所有的道理之路都被堵死之后,渴望大鱼大肉和优渥生活的最强嘴炮团的精英们必然使出最后的绝招——胡搅蛮缠! “把次辅抬起来!抬到皇宫里!去找陛下要个说法!” “还有首辅!不要忘了首辅!我们也要把首辅抬到宫里面去!” “同去!同去!” 沈一贯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涌进来的两个身材高大的精英嘴炮给抬了起来,快速往外面移动。 沈一贯被抬出去的时候还看到了赵志皋的值房被嘴炮们推开,然后须发皆白不明所以的老赵一脸惊恐的被嘴炮们抬了出来,两方面汇聚成一股势力,一起往皇宫方向进发。 七百三十三 进化的嘴炮们 沈一贯唯一的失误是没有料到这些嘴炮居然有如此强大的行动能力。 包括沈一贯在内的朝臣们一直以来都很瞧不起这些嘴炮,认为比起他们的嘴炮能力,都察院的其他能力都是渣渣,除了一张嘴什么都没有,只会摇唇鼓舌,清谈误国。 但是没想到,在不经意间,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都察院居然也完成了自我进化。 沈一贯后来想通了,都察院自己也是看得明白的,自己光是有嘴炮能力是不够的,历史上皇权强大的时候,或者是全称柄国的时候,都察院的嘴炮们经常性的被那些内宫里的太监或者权臣的爪牙抓起来揍,揍的那叫一个凄惨绝伦。 这些历史上血与泪的经历逐渐让他们明白,自己光有嘴炮技能是不行的,嘴炮可以在和平时代发挥精神污染式的作用,但是在非和平时代,嘴炮往往是第一批被刀剑干掉的。 于是史上最强的大明嘴炮天团明白了,不仅是嘴炮的基本功,就连身体能力也要跟上,不然被人家一顿胖揍,嘴炮就哑火了,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都察院也是在进步的,近年来选人的时候都选择一些身体高大身强体壮的甚至是有功夫底子的,这种人特别受青睐,而那些面黄肌瘦病歪歪一看就知道不扛揍的人,都察院不要。 于是静悄悄的,都察院就完成了自我进化,可以干架了。 这一次,都察院就让内阁属官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孔夫子挂腰刀文武双全,不仅能吵架,还能打架。 内阁属官看到自己的首辅和次辅给都察院的人抓住了,那肯定不行啊,不管是为什么都要上前阻止。 要知道,这可是在领导面前刷脸的好机会,这些内阁属官的官职大多数很低微,但是他们都是翰林出身,在内阁领导面前办事,很容易受到青睐,得到关照,这样的话仕途就会一帆风顺。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内阁的威严,这一次,一群翰林们呼啦一下就围过去了。 “站住!把首辅和次辅放下!” “全都站住!简直是放肆!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挟持首辅和次辅!你们是要造反吗?” “快点放下首辅和次辅!” “快点放……哎呀!!” 内阁这边的宣战布告还没有完成,办事干脆利落的都察院嘴炮们就已经挥舞起拳头开始突击了。 一边突击一边喊着什么“我们要去讨回公道,你们滚开”“都察院办事,你们都给我滚开”“阿谀谄媚之辈通通退散”之类的,战斗力简直爆表。 嘴炮们对内阁的这些翰林属官也是相当羡慕嫉妒恨的,他们同样是进士出身,但是就是因为一个庶吉士的身份差异,使得他们的未来有了天壤之别的差异。 翰林们可以高高在上,而嘴炮们却要出卖人格与灵魂为权贵服务,这种差异带来的嫉妒,在这些曾经和翰林院士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天之骄子们的心中体现得尤为剧烈。 平常他们是不可能对翰林院出手的,翰林院是满朝堂最清贵的地方了,嘴炮们无法对它出手,而眼下,正是以公报私仇的最佳时机。 那还等什么?揍他丫的! 于是,普遍疏忽身体锻炼的内阁属官们愕然发现自己居然拦不住这群身强力壮嘴炮,三拳两脚,这些翰林老爷们就纷纷被放倒。 就在内阁值房到大门口这段路上,清贵的翰林大老爷们倒了一地,人人鼻青脸肿在地上痛苦的扭来扭去,还有不少人被打的满脸血,根本就没有拦住嘴炮们的行动。 嘴炮们则挥舞着拳头一路从内阁里面打到内阁外面,轻轻松松就突破了内阁的防线,大有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架势,直接把内阁首辅和内阁次辅给带出了内阁,直直的就往皇宫跑。 沈一贯顿时感觉自己有点失策了。 皇帝选择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和都察院的关系恶劣,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要出于主观或者客观的原因对都察院发起进攻,收拾这条疯狗,这也将符合皇帝的利益。 而一旦自己在都察院面前露怯了,被皇帝知道了,皇帝就会疑虑,就会担忧,就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具有足够的能力控制都察院,而不至于又是一个在都察院面前倒下的赵志皋。 老赵现在就是个吉祥物,全看自己什么时候能完成皇帝的期待,自己什么时候就能成为内阁首辅,而眼下皇帝的期待却遭到了重大挫折,沈一贯感觉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 不过没等沈一贯做些什么,异变陡生。 皇帝身边亲信大太监张诚突然出现。 身边还带着一堆一堆的东厂番子。 “哎呦喂,咱家还以为宫里面闯进了一群反贼要造反,要谋害陛下,结果居然是一群御史在闹事呢?你们简直是放肆!光天化日之下冲撞内阁在想干什么?居然还挟持首辅和次辅,你们是要造反吗?!” 张诚面色铁青的看着这群都察院的疯狗御史。 “张内官!张内官!快些拦住他们啊!” 赵志皋首先喊了起来。 老赵是真的无辜,反正也没他什么事情,正在值房里面打盹,结果房门忽然被推开,三五个身强体壮的御史冲进来就把他给驾了起来,还说要去皇宫朝皇帝要个说法什么的,把老赵给吓的不知所措。 沈一贯没好意思开口,直接闭上眼睛等待结果。 沈鲤和余继登本来跟在后面想要赶上去,结果一听到了张诚的声音,立刻吓得面色发白,打算往回走,悄无声息地回到内阁里面,结果没走几步,就给张诚叫住了。 “沈阁老,余部堂,你们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啊?” 张诚及其不善的看着这两个企图逃离现场的罪魁祸首。 两人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便齐齐转身,换上一副刚毅不屈的面容。 “走?走什么走?既然来了!老夫就没想着走!” “老夫也一样!” 两人立刻回归到了疯狗的队伍当中,展现出了不一样的风采。 张诚重重的“哼”了一声,然后又盯着温纯和徐作两人看着。 “温左都御史,徐右都御史,你们两位不在都察院办公,却跑来内阁『办公』,这是为什么呀?” 七百三十四 太祖皇帝啊,您开开眼吧! 温纯和徐作倒是不胆怯,他们本身就是御史的首脑,御史干出这种事情,他们是责无旁贷的,他们自认头铁,对张诚这种老太监是不屑一顾的。 于是温纯开始发飙了。 “张诚!你不要血口喷人!什么造反?我们这是要去向陛下讨回一个公道!” 温纯一伸手指向了张诚:“尔等阉竖祸国殃民,蛊惑陛下,此番陛下执意要封秦国公的事情,定然也有尔等阉竖从中作祟!内阁阉竖沆瀣一气,将这大好河山荼毒的生灵涂炭!今次,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温纯那炉火纯青的嘴炮功力展露无遗,一顿怒怼,直接就把老老实实至今为止才出过北京城三五次的张诚给扣上了祸国殃民的大帽子。 甚至还通过这一点点的联系把内阁首辅和次辅和他张诚沆瀣一气的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机密给挖了出来,又是几顶大帽子给扣了上去。 怎么说呢?这波操作真是…… 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是没关系,只要有人附和就好了。 徐作就附和了。 他看着眼下的局面,知道目前唯一破局的机会就是拿下张诚一起冲击皇宫给皇帝一个极大的震慑,否则要是在这里给拦下来了,那么萧如薰封秦国公的事情板上钉钉还是小事,从此以后都察院威望大衰才是大事。 关键时刻,嘴炮也有嘴炮的勇气,为了权力,为了地位,为了钱财,为了美娇娘,总有人要站出来说些什么! 徐作顺应时势,挺身而出,目光坚定身姿挺拔,端的是好一条汉子! “奸臣误国!阉竖害国!吾等御史身兼为国锄奸之使命,此番,就是仗节死义之时!诸君!大明养士二百载,正是我等报国的时候了!给我拿下张诚这阉竖!去皇宫找陛下讨回昭昭天道!” 徐作一挥手,自有十好几个热血上脑的精英嘴炮冲向了张诚。 张诚倒是没想到这些疯狗居然真的发疯了,连自己都敢抓,心下一怒,一挥手。 “反了!都反了!给咱家拿下这些胆大妄为之徒!” 东厂番子们直接扑了上去。 要说打架,都察院的诸位显然只是业余水平,能欺负一下翰林院喝茶的清贵老爷们,但是对上东厂番子这些把打架看作生命的人来说,显然就是送人头的,三下五除二,十好几个精英嘴炮就被放倒,嘴炮团顿时痛失一半的战斗力。 嘴炮团气势大衰。 温纯和徐作倒是没想到张诚真的敢当众对他们下狠手,心里面慌乱的同时,气势却不能输,于是温纯再一挥手。 “阉竖误国!阉竖误国啊!居然敢对我等御史出手!其心可诛!其心可诛!诸君!仗节死义之时到了!” 于是又是七八个御史被放倒在地上痛苦的扭来扭去,然后纷纷被东厂番子拿住。 这下子嘴炮团无计可施了,论打架,根本不是这些番子的对手,温纯暗恨自己没有把足够的人手带过来,否则也不会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而沈鲤和余继登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心中暗叫不好的同时,也深深的后悔自己未经考虑就出动疯狗团,以至于疯狗团失去控制,居然做出这种事情,还把他们两个给搭上了! 这下可怎么办哟! 温纯和徐作显然更加着急,身后就剩四个扛着赵志皋和沈一贯的嘴炮,身前还有两个嘴炮正一脸惊慌的看着步步紧逼上来的东厂番子,情况是万分危急。 说时迟,那时快,徐作一咬牙一跺脚下定决心,双目一红,双膝一弯,直接跪倒在地上,六十度角仰望天空,双手上举,面色悲戚,浑身颤抖,豆大的泪珠瞬间涌出眼眶。 “太祖皇帝啊!您开开眼吧!阉竖误国啊!误国啊!您三令五申不让宦官干政!可这些阉竖早就把您忘了啊!他们干政了啊!太祖皇帝啊!我等无能!无能啊!我等守护不了您的大明了啊!你开开眼吧!您开开眼吧!啊啊啊啊!!” 这声音之凄凉,感情之真挚,眼泪之决堤,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场面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张诚愣在当场,东厂番子们也面面相觑,不敢继续前进。 温纯一看这招有效,再一看徐作—— 哟,不错不错,居然还有这等操作,哎呀,方才一时间没想起来,如此大义凛然的招式不用,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于是温纯觉得做的更绝一点才能体现自己比徐作的地位更高,毕竟自己是左都御史,而徐作是副手,他还对徐作刚才的演技展现有点不满。 我才是你的上司,你要演戏之前居然不通知我一下?是不是不把我当回事?哼!我的演技可远在你之上! 于是温纯决定身体力行,教教徐作如何通过演戏达成自己的目的。 温纯的确展现出了影帝的演技。 他双目圆瞪,眼珠里布满了血丝,泪珠一颗一颗的从眼角滑落,面色狰狞可怖,身体摇晃,一伸手就指向了张诚。 “阉竖!太祖铁律!宦官不得干政!更遑论对我等御史施以拳脚!尔等阉竖不顾太祖铁律,不尊大明祖宗律法!蔑视太祖皇帝!端的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者,人人得而诛之!今日!老夫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誓要讨个公道回来!!” 说完,温纯就快步冲上前,一下子推开了呆掉的东厂番子们,冲到张诚的面前就是一拳,直接打在了张诚的左脸上,张诚还在懵逼的状态中,被这一拳打的更懵了,踉踉跄跄的往后撞在了几个东厂番子的身上,一脸震撼莫名的看着一脸正气凛然的温纯。 趁此机会,温纯振臂一呼。 “诸君!冲过去!去讨回公道!!”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温纯带头冲过了东厂番子们的阻碍,然后徐作紧随其后,接着,剩下几个还能动弹的嘴炮们扛着赵志皋和沈一贯就冲了过去,而东厂番子们居然没有一个动手阻挡的。 直到赵志皋的一声呼救惊醒了张诚。 “张内官!救我啊!” 张诚恍然被惊醒。 顿时一种巨大的耻辱感袭上了心头。 他一伸手狠狠的甩了身边一个番子一巴掌。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首辅和次辅救回来啊!把那些反贼给我抓起来!!!” 因为太过愤怒,张诚甚至飙出了海豚音。 番子们这才反应过来,赶快追过去了。 一场激烈的竞争追逐赛就在宫城之内展开了。 七百三十五 张诚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当一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利而选择祭出道德制高点这个大杀器大杀四方的时候,就可以评价这个人已经无耻到了一定的境界。 而当一群人为了自己的私利而祭出道德制高点这个大杀器大杀四方的时候,他们将所向披靡。 如果说这群人本来应该代表这个国家最高的理想和道德与自我约束水准,本来应该是楷模,那么就意味着这个国家的道德已经沦丧了。 要是说这群本应该成为道德楷模约束自己约束他人的团体成为了利用道德制高点为某些特定的人或团体谋取利益的时候,那么,这个国家的道德沦丧已经是灾难性的了。 所以辅佐齐桓公成就春秋霸业的管仲就曾经论述过一个道理——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在灾难性的道德沦丧面前,没有什么是可以挽回局面的,任何一切的敌人都敌不过自身的道德沦丧。 当一个国家的道德楷模精英群体连为人最基础的礼义廉耻都不放在眼里了,这个国家的统治阶级已经成为禽兽了,掌握公权力的人不为国家考虑,只为自己考虑,这个国家还有不灭亡的道理吗? 温纯们和徐作们蹦啊跳啊跑啊冲啊吼啊叫啊,为这个国家和这个时代奏响了一曲悲凉而又讽刺的挽歌。 而在他们身后,张诚带着东厂番子们拼了老命的追,似乎是想要挽回一些什么。 更后面,沈鲤和余继登互相看了看对方,极富默契的一起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他们可真的慌了。 这一天,大明帝国的核心注定不安稳。 “这帮子混蛋!怎么跑得那么快?!” 张诚气喘吁吁的催动自己的脚步,东厂番子们也大多数有点累了,可是前面奔跑着的嘴炮们扛着两个人都不见减速的,也不知道这些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们是怎么练就这样一身飞毛腿的功力的。 他们不懂,当精神力量加持在身上的时候,人往往可以爆发出数倍于自己平时的力量,当然,这是有时间限制的,一个普通人再怎么爆发,也不可能和一个马拉松运动员相抗衡。 于是嘴炮们还是被东厂番子们追上了。 气喘吁吁的张诚指挥着东厂番子们把这些嘴炮给围住了,然后,随着张诚的一声令下,气恼的番子们唰地一下拔出了腰中刀。 闪亮的刀片顿时震慑住了嘴炮们跃跃欲试的嘴炮。 说归说,做归做,那都是建立在确信自己没有任何生命危险的基础之上,眼下,温纯和徐作看着东厂番子们恼怒的眼神,还真不敢乱来,生怕自己被伤着什么地方。 他们这些尊贵的读书人大老爷的命可比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东厂番子的命值钱多了。 但是又不能就此停下,于是乎温纯再次祭出了道德武器。 “阉竖!你想做什么?你想在天子脚下杀人吗?你想让天子看到血吗?你敢吗?!” 温纯正气凛然的顶着张诚。 张诚冷冷的笑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自己流血的嘴角。 “咱家是陛下的家奴,家奴自然不敢冒犯陛下,但是温左都御史,你倒是有这个胆子,让咱家流血,你说,咱家到底要不要让陛下看到这血,看看你们这些大臣是如何欺辱陛下家奴,欺辱陛下的!” 温纯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忙指着张诚骂道:“呸!狗阉竖!你这等阉竖人人得而诛之!你的血是奸佞之血!我等的血是忠良之血!奸佞之血就算流干了都不可惜!忠良之血一滴都不可浪费!” 张诚心中更加恼怒。 然后他不再与温纯废话。 “赵阁老,沈阁老,咱家奉旨召你们入宫,你们且安心等待!” 说罢,张诚一挥手,指向了这些嘴炮们。 “把赵阁老和沈阁老带过来!如有阻挡,不惜一切代价除之!” 温纯和徐作心里一慌,面色上更加恼怒。 “阉竖尔敢!!”x2 “你看咱家敢不敢!” 张诚怒目圆瞪。 他是皇帝的家奴,他的一生只为皇帝而活,皇帝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这是他的立身根本。 他知道,如果他不能解决掉这些嘴炮,让这些嘴炮闹腾到了皇帝面前,他就会在皇帝面前被贴上“无用”的标签,那个时候,也就是他失宠的时候。 一个失宠的老太监在内宫里是何等的凄惨,那可是斑斑血泪诉说不尽,所以一般有点地位的上了年纪的太监都要找小太监扶持培养当干儿子,就是担心自己老了以后没有照料被人欺凌。 在明朝,阉人群体是一个可怜远大于可恨的大群体,一个名留史书的太监脚下踩着的是千千万万名都没有的小内侍的尸体。 所以,张诚是没有退路且必须忠诚的。 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敢,也只有他敢。 没有家族之累,不担心身后骂名,寻常人视为生命的名声被他们视作狗屁,温纯和徐作们身上围绕着的正义光环与道德光环唯独对皇帝的亲信家奴没有任何作用。 这是历朝历代臣子讨厌阉人的重要原因,也是魏忠贤得以以一介阉人身份对抗掌握道德制高点与几乎全部话语权的东林党的根本原因。 所以,东厂番子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张诚看出了东厂番子们的犹豫,知道此事必须要由自己出手,打破光环,消除恐惧,这样才能顺利办成事情。 于是张诚走到了温纯和徐作的面前。 “阉竖,你要做什么?!” “阉竖!你如何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温纯和徐作口出正义之言。 张诚其实挺冤枉的,跟在皇帝身边左亲信大太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伺候皇帝,随后才是为自己考虑。 伺候皇帝的饮食起居,为皇帝排忧解难,为皇帝做一些皇帝不能亲自去做的隐秘的事情,整天围着皇帝转,还真没什么功夫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不能活呢? 而且他能不能活,决定权是在皇帝手上,和这些嘴炮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诚觉得自己挺委屈的,于是他一拳砸在了温纯的面门上,又一脚踹在了徐作的肚子上。 七百三十六 阉竖的反击 张诚的这一拳一脚不可谓不势大力沉。 作为贴身太监,他也是皇帝身边最后一道防线,虽然不说武艺超群,但是也多少练过些拳脚,身体比较健壮,关键时刻,他能作为肉盾为皇帝去死。 相比之下,温纯和徐作都不年轻了,平时也不像其他年轻嘴炮们一样有时间锻炼身体练练拳脚,他们的战斗力是整个都察院里面最差的。 被这一拳一脚干到了,温纯当即就觉得鼻子发麻头脑发晕,倒在了地上,而徐作则觉得自己的腹部一阵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一样,痛得他直接倒在地上蜷缩了起来,捂着肚子痛苦的叫嚷。 短时间内无法继续口出正义之言了。 于是乎,嘴炮们愣住了。 方才的胜利让他们几乎忘记了这阉竖是他们的天敌,旁人不敢做的事情,这些阉竖敢做,所以他们才讨厌阉竖,千方百计地想要干掉阉竖,不断的抹黑阉竖,不管做过的没做过的统统算是他们做的。 可是,他们就是无法干掉阉竖,反而经常被阉竖干掉。 他们就更恨了,这种恨意在魏忠贤时代达到了巅峰。 不过眼下他们是呆滞的。 张诚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还不快点把首辅和次辅救下来?!” 这下子嘴炮天团没有依仗了,东厂番子们也不怕了,上去一阵拳脚相加,把沈一贯和赵志皋安安稳稳的放下来,然后将这些嘴炮们全给抓了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冲击内阁,挟持首辅次辅,甚至还要冲击皇宫,简直是要造反!大不敬!给咱家统统拿下,扭送锦衣卫诏狱严加看管,再有,给咱家派人把都察院围住,一个人都不准放走!等待陛下发落!” 张诚又是一声令下,番子们快速行动起来,嘴炮天团特工队就此全军覆没。 以温纯和徐作为首,一群人被一并扭送锦衣卫诏狱,还有一队东厂番子直接往都察院而去,根据张诚的命令将都察院团团围住,里面的苍蝇啊虾米啊一个也没有放走。 下完命令之后,张诚连忙来问候坐在路旁石头上喘息的赵志皋和沈一贯。 老赵是给折腾坏了,他也是最无辜的一个,正在睡着觉呢就被卷入了一场无妄之灾当中,最可怜的是老赵根本不能左右任何事情,还连连被人拉出来做挡箭牌。 “赵阁老,沈阁老,二位可还好啊?” 张诚走过来抚了抚老赵的背部。 这个老先生是个真正的好好先生,结果却给欺负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张诚都看不过去了。 沈一贯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赵志皋却是连连哀叹。 “老夫一把年纪了,为何还要遭这种罪啊?” 张诚看的心里也过意不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那些胆大妄为之徒就冲击内阁了呢?到底是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的?” 张诚看了看沈一贯,他也大概知道内阁里如今的话事人是沈一贯,估计是沈一贯闹出来的事情,而赵志皋只是一头纯洁而又无辜的老白羊而已。 “都是下官的错,是下官没能说服他们,让首辅受惊了,让大内官受惊了。” 沈一贯深深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朝着两人鞠了一躬。 赵志皋职位比他高,年纪比他大,可以安然受之,张诚可不敢,赶快让开不受。 “沈阁老啊,这到底是怎么闹的?这个事情现在陛下肯定知道了,其他衙门估计也该知道了,事情可闹大了啊,要是没个说法,不说群臣不能接受,陛下那里也不能接受。 眼下可以用冲击皇宫大逆不道的罪名把都察院控制起来,可是这可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请二位阁老一起去宫里面觐见陛下,然后和陛下商议吧?” 赵志皋没说话,瞅了瞅沈一贯。 沈一贯默默的点了点头。 赵志皋年纪大了,又受了惊吓,张诚便叫了一个身强力壮的番子背着赵志皋,沈一贯表示自己还能走路,张诚就让人搀扶着沈一贯,一行人往皇宫内而去。 到了朱翊钧面前,朱翊钧倒是出乎了沈一贯的预料没有发火,而是让沈一贯站着,首先给赵志皋赐坐上茶,请赵志皋坐下休息,然后才看向了沈一贯。 “沈阁老,你且说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仅惊扰了老首辅,还闹得都察院那帮子人要冲击皇宫找朕要说法?” 沈一贯自然知道皇帝心里的恼怒,恼怒自己办事不牢靠,闹得都察院的人要冲击皇宫,最后还是给张诚摆平的,要是真让他们冲击皇宫了,朱翊钧的面子往什么地方放?事情又该如何处置? 不过沈一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他要是这点本领都没有,他也不好意思做赵志皋的接班人了。 “回陛下,此事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都察院本身应当是不敢肆意妄为的,但是因为两个人在背后挑唆,这才使得都察院群情激愤,冲击了内阁。” 朱翊钧双目一凝。 “谁?” 沈一贯开口道:“沈鲤,余继登。” 朱翊钧回头望了望站在身后的张诚。 “可有此事?” 张诚点了点头:“老奴赶去内阁的时候,正好瞧见了沈阁老和余部堂,两人鬼鬼祟祟的,见了老奴,转身就想走,被老奴瞧见了之后喊住,眼下因为老奴和都察院的人纠缠在一起,又不见了,大约是趁乱跑了。” 朱翊钧的面色瞬间变黑,然后又转头看向了沈一贯。 “你继续说,沈鲤和余继登是怎么一回事?” 沈一贯开口道:“此二人一直反对陛下晋封萧镇南为秦国公,一直都在说此事不合适,但是兵部户部刑部吏部都赞成此事,此二人在内阁中孤立无援。 而都察院右都御史徐作正在署理工部尚书,当时不在场,这两人一合计,便去找了徐作,说陛下不守祖制肆意妄为,说动了都察院,便联合都察院一起……臣……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说到后面,沈一贯似乎才意识到这话欠妥,不该在皇帝面前说出来,稍微抬头看到皇帝的脸色黑的可怕,这才赶快住嘴,跪下请罪。 赵志皋抬眼看了一下沈一贯,然后一起跪下请罪。 七百三十七 老首辅以为沈一贯当真不能为首辅吗? 看着赵志皋颤颤巍巍的身体,朱翊钧皱了皱眉头。 “老首辅请起,老首辅并无任何过错,张诚,把首辅扶起来。” 朱翊钧心中恼火不已,但是他也知道此事和赵志皋没有任何关系,赵志皋是无辜的,是非好坏他分得清,面对七十多岁的老者,他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连坐之。 张诚赶快上前把颤颤巍巍的赵志皋扶起来,请他重新落座。 然后朱翊钧看向了沈一贯。 “萧卿为国立功,为国斩杀北虏三十万,自洪武以来,未尝有如此大功者,朕!要封大明的将军,朕!要酬劳大明的功臣,朕!要嘉奖朕的忠臣!不是你们的忠臣!朕是皇帝还是你们是皇帝?!朕要做什么!还需要你们一个个的同意了才可以不成?!” 朱翊钧一甩手把一只茶碗扔到了右手边的柱子上,砸得粉碎。 “谁给你们的官爵?谁给你们的职权?谁给你们的俸禄?朕难道养了一群要骑在朕头上作威作福的太岁不成?!这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朱翊钧雷霆之怒之下,赵志皋又跪下请罪了,而沈一贯跪伏着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 到底是皇帝,即使失去了大部分的皇权,但是一怒之威依然能让臣子震恐。 “冲击内阁,冲击皇宫,要找朕要说法!他们怕是已经忘记了谁是皇帝,谁才是大明的主宰!以下犯上,目无君上,胆大妄为!张诚,给朕把沈鲤还有余继登叫来,还有徐作温纯,一并叫来!” “老奴遵旨!” 张诚赶快往外跑。 “等等!” 朱翊钧忽然开口。 张诚赶快停下来转过身子。 “把老首辅扶起来,老首辅,你不要跪了,你没有错,和此事无关,你坐着便好。” 朱翊钧到底还是体恤赵志皋的。 张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把赵志皋扶了起来。 “老臣多谢陛下体恤。” 赵志皋感动的抹了两下发红的眼眶,这让朱翊钧觉得心酸的同时,对沈鲤的恨意更加深了一层。 虽然沈一贯说了三个人,但是朱翊钧很清楚,此事绝对是沈鲤起了主要作用。 沈鲤是内阁辅臣,有大义名分在手,首先就能用自己的名义把内阁的自我防卫解除,轻松接近沈一贯,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被自己厌恶,失去了权力,全身心都在想着如何夺回权力,目标自然是沈一贯,为了扳倒沈一贯,他不惜串联都察院那帮子疯狗,不仅挟持了沈一贯,还把早就不问政务的赵志皋给牵连进去了。 朱翊钧曾经以为作为自己授业老师的沈鲤会和自己一条心,而当初自己也非常崇敬为人刚直不阿的沈鲤,对他有心照顾,亲政以后也想方设法的让沈鲤加入内阁,期待着可以师生一心共同开创新的局面。 可是,可是沈鲤太让朱翊钧失望了。 他的心里可还有一丝一毫的师生情谊?可还记得当年自己懵懂之时他教给自己的那些大道理?他自己可曾遵守过他曾说过的话? 刚直不阿,清正廉明,可都是一些虚假的大道理?他自己可能做到? 朱翊钧信任沈鲤的时候,是完全信任的,为此,亲政初期,他事事要求自己做到沈鲤所要求的那些程度,可是随后他就发现,这些要求,似乎沈鲤自己也未曾做到,而眼下,更是如此。 爱之深,恨之切,急需盟友的朱翊钧对沈鲤寄托了很大的期待,但是到头来才发现,这位曾经的老师,似乎并不在意这份师生之情,而更在意自己的名望和权力。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赵志皋大概是口渴了,方才被吓得不知所措不在意,现在回过神来,只觉得口干舌燥,端着茶碗就咕嘟咕嘟的喝起茶水来,喝干了一碗茶水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 朱翊钧看着赵志皋衰老的模样,忍不住的心生怜悯,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平复下来,拿了一个热水壶,亲自给赵志皋斟了一碗茶水。 “陛下……老臣……老臣多谢陛下……” 赵志皋习惯性的要跪下谢恩,朱翊钧伸手扶住了赵志皋。 “朕,难为老首辅了……” 一句话,说到了赵志皋的心坎儿里,赵志皋顿时就觉得鼻子发酸眼睛模糊,朱翊钧把赵志皋扶着坐回了原位,一眼瞧见了赵志皋眼泪汪汪的委屈模样,心里更不好受了。 “陛下……陛下体恤老臣……老臣知足了。” 赵志皋举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叹了口气:“若是老臣为难一点,能让天下太平一点,老臣也心甘情愿,可是老臣……老臣无能,老臣做不到……” 朱翊钧仰头呼出了一口浊气。 “朕何尝不想做太平天子,朕何尝不想天下太平,宫里面也安安稳稳的不要生出什么波澜,可……如老首辅这般的臣子,朕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而已……反观那些混帐,却一个比一个更加混帐!” 摇了摇头,朱翊钧拍了拍赵志皋的肩膀,回头看了看跪在地上没敢爬起来的沈一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俯下身子轻声在赵志皋耳边问道:“老首辅以为沈一贯当真不能为首辅吗?” 赵志皋愣了一会儿,一双老眼看着跪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沈一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无能的老朽而已,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到,直到最后一刻,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他深吸了一口气。 “沈一贯看似阴柔,实则阴狠,喜好权术,喜好权势,若他掌权,必然会大肆在朝中安插亲信,引起朝臣对立分裂,引发严重党争,党争愈烈,则群臣分裂就越是无法弥合,朝堂平衡固然重要,但若党争变为意气之争而非是非之争,则大事不妙矣,青史早有前例,老臣言尽于此。” 朱翊钧默默的直起身子,看了看年老衰弱的赵志皋。 赵志皋有万般好,却不能办事,沈一贯有万般不好,却能办事。 皇帝需要的是能办事的,而不是一个好好先生。 更遑论一个伤透了自己的心的『老师』。 这是早就该做出的决定,只是朱翊钧不知道自己能否用好这把双刃剑。 他的嘉靖爷爷将严嵩这把双刃剑用的炉火纯青,恶心了群臣二十年,到头来,双刃剑钝了,自己也束手就擒,而自己自问能力不如嘉靖爷爷,还能扶持起一个姓沈的严嵩吗? 七百三十八 老首辅,你过时了 说起来也挺滑稽的,赵志皋所说的担忧,朱翊钧自己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历史上那些极其鲜明的反面教材,朱翊钧都在沈鲤的教导下略有涉猎,那些因为内斗而覆灭的政权,朱翊钧也不是完全不了解。 成年以后,尤其是亲政以后,朱翊钧以正统的明君典范要求自己,为此,也不断地反复温习历史知识,从中汲取了不少有用的经验教训。 为了平衡,分裂群臣是万般无奈之下不得已的手段,可是一旦群臣的争斗突破了某个临界点,从是非之争转为意气之争,那么朝局就将失控。 可是对于目前的朱翊钧而言,更加为难的是,如果不用沈一贯,还能用谁? 朱翊钧并没有其他的选择,他没有盟友,他是孤身一人的皇帝,谁能帮他? 所以这个问题实际上毫无意义。 “沈阁老,你起来吧!” 朱翊钧让沈一贯起来,然后对旁边的小内侍吩咐道:“给次辅看座,上茶。” 两个小内侍立刻去办,沈一贯连忙道谢。 “老臣多谢陛下!” 说完之后,沈一贯只觉得自己心中的喜悦快要冲破胸膛跳出来了。 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终于等到可以成为首辅,可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的这一天了! 皇帝的话语,皇帝的表态,无一不在告诉沈一贯——你就是下一任首辅,不用再说了。 真是没想到,给自己的首辅之路奠定最后一块砖石的,居然是赵志皋。 沈一贯瞥了赵志皋一眼,发现赵志皋也在眯着眼睛看着他,眼中不知道是怎样的情感。 遗憾?失落?担忧?迷茫?无力? 沈一贯不在乎了。 他知道,自己的首辅,稳了,无论是赵志皋还是沈鲤,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了。 椅子端来了,茶也奉上了,沈一贯再次谢过皇帝,便把半边屁股放在椅子上,不敢像赵志皋那般完全坐上去,显得极为谨小慎微。 朱翊钧对此十分满意。 这至少证明沈一贯在他面前知道轻重,没有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击的昏了头脑失了分寸。 “沈阁老,萧卿晋封秦国公一事,除了都察院和沈鲤余继登,还有哪些人反对?” 朱翊钧发问了。 沈一贯沉吟了一会儿。 “回陛下,不会再有人反对了。” 沈一贯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复:“除了他们之外,再也不会有人反对了,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投桃报李,很简单的交换,你给我做首辅,我保你不受任何诘难。 那些家伙在锦衣卫诏狱里面还能落到好吗? 想起了骆思恭,沈一贯稍微得意了一下。 连皇帝都察觉不到的事情,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运作,这可真是一种让人着迷的感觉,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违法乱纪的事情,这可真的是非常刺激,而且很容易上瘾。 朱翊钧不知道。 于是他很满意。 “好,朕记住了。” 沈一贯打算更进一步,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份才写好不久的奏表。 “陛下,老臣还有事要奏,望陛下摒退闲杂人等。” 朱翊钧看见沈一贯手持奏表跪在地上,觉得奇怪。 他还写了奏表?还很神秘的样子? 于是朱翊钧挥手让宫中内侍全部离开,宫殿内只剩下朱翊钧赵志皋和沈一贯三人。 “何事?” 朱翊钧问道。 “老臣请陛下加封萧如薰为中军都督府大都督,取代英国公张维贤执掌京营,编练京军,常驻京师。” 赵志皋瞬间瞪大了眼睛。 朱翊钧顿时来了精神。 朱翊钧亲自伸手接过了这份奏表,十分兴奋的打开来看了起来,越看越高兴,越看越兴奋。 此时此刻,赵志皋看不到沈一贯的表情,但是却能看到朱翊钧兴奋的样子。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有一股凉气袭上了心头,从而让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一起僵硬了。 让萧如薰取代张维贤? 张维贤是英国公,是大明最顶级的五家世袭勋贵之一,执掌中军都督府和京营,是京城勋贵圈子的领袖,唯一掌握一点实权的人。 京营也是勋贵们的后花园。 萧如薰刚刚封了秦国公就贸然挤进京城勋贵的圈子,还要拿走勋贵们最大的金母鸡,这…… 沈一贯到底藏着什么心? 他不知道勋贵们的神经已经绷紧了吗?他不知道勋贵们正在多方打听萧如薰此次回京之后的去与留吗?他此时此刻正在万分紧张的等待消息,如果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满京城成千上万的勋贵和勋贵家人们就会视萧如薰为死敌! 他们必然会拼死抗争! 京营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们不知道吗?要是被皇帝知道京营现在是什么样子,皇帝恐怕会一怒之下杀光京城勋贵,还要顺带着杀掉一半朝臣。 这样的事情……沈一贯他…… 赵志皋张张嘴巴。 就在此时,沈一贯把脸转向了赵志皋,对着赵志皋微微一笑。 这一瞬间,这两人对视的一瞬间,赵志皋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他…… 赵志皋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沈一贯……你……你到底……要…… 沈一贯的面色不改,微笑依旧,眼眸中却闪烁着某种危险的情绪。 你懂。 我也懂。 老首辅,你过时了。 你什么也办不到了。 所以,闭嘴,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 反正你也做不到。 对吗? 赵志皋仿佛听到自己耳朵边上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微张的嘴巴,合拢了。 没有办法了,不可挽回了,虽然在最后一刻,赵志皋看见了沈一贯内心深处最神秘的某些东西,虽然不是全部,但是仅仅是这些,已经能体现出很多问题了。 他觉得他应该提醒一下皇帝。 但是,沈一贯的微笑告诉他。 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弥漫着,还有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也在他的心中弥漫着。 他想做点什么,他想要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可是……可是…… 赵志皋闭上了眼睛,让自己不去和沈一贯对视。 他一度认为沈一贯是笑面虎,一度认为自己已经看明白了沈一贯,可知道此时此刻,赵志皋才知道自己看穿的只是一半的沈一贯,而剩下的一半,显然更加危险。 局势,到底会朝着什么方向变化? 赵志皋不知道。 可他知道,他已经什么都办不到了。 七百三十九 朱翊钧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 让萧如薰成为总督京营戎政对于朱翊钧而言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一来,萧如薰是朱翊钧的绝对心腹,绝对可以信任,如果掌握了对于大明朝而言绝对重要的京师兵权,就足以发挥出影响朝局的力量,进而成为自己在朝中发话的力量来源。 张维贤和徐文壁这些早就被养成猪猡的勋贵后代根本不足与谋大事,朱翊钧对待他们优容,当然有着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维护自己的权力的想法,可是很快朱翊钧就悲哀的发现,整个北京城的勋贵们都被圈养成了合格的猪猡,真真是半点作用也无。 少数几个还能站出来说话的全都是文官的附庸,满脑子想的都是挣钱花钱,完全没有家国天下,和他们商议大事就等于是在自杀。 朱翊钧这才明白正德皇帝和他的嘉靖爷爷到底是在怎样的环境之中苦苦挣扎维护权力,意识到兵权对于一个中央集权国家的帝王的重要性,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他都无法越过兵部直接掌握一支人马,就连宫廷禁卫都无法直接掌握。 曾经还能震慑文官的锦衣卫和东厂却在嘉靖时代步入了低谷期,成化时期和正德时期一度可以抗衡文官的东厂西厂内行厂也只剩下东厂还能存在,作为皇帝最后的心理安全屏障。 可事到如今,锦衣卫和东厂都在不同程度上和文官有了勾结,朱翊钧心中最后的安全壁垒也崩塌了,强烈的危机感促使着他向外寻求帮助,就在此时,一个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吐露实情的将军出现了。 这根救命稻草的出现让朱翊钧看到了一线曙光,在周密的思考和部署之下,朱翊钧决定缓缓展开自己的夺权计划,可是实现这个计划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军队,只有军队才能支撑自己的野心。 朱翊钧深深明白军队的重要性,可是在现如今这个只有太监才能勉强信任的时期,他没有可以直接调动的军事力量。 萧如薰带回来的可以正大光明参与到献俘仪式当中的人不会超过一万,而他让张诚多方面筹集训练的死士也不过三千,训练时间也不够,根本不能算作强大的战斗力,真正能够依靠的还是萧如薰的军队。 这相对于京师周边的那数十万军队而言实在是太少了,如果不能一击毙命的话,自己的地位就不保了,朱翊钧还没有拿皇位去做一场豪赌的勇气。 而这个时候,沈一贯的『投桃报李』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中央集权国家的京师是绝对的国家心脏,谁掌握了国家心脏,谁就能掌握一个中央集权国家的政权。 特别是在这个讯息传播极其缓慢且缺乏手段的时代,等外地军队知道京师政变的消息的时候,政变已经结束,大局已定,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所以,在政变当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就是就近的军队,拥有京师卫戍权的京营,还有宫廷内的皇家禁卫,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家禁卫的作用比京营还要大,区区几千人就足以决定国家最高权力的归属。 现在的京营毫无疑问是掌握在文官集团和他们的附庸勋贵手里,也就是张维贤的手里,张维贤等大明顶级勋贵在京营当中经营了百余年,根深蒂固,早已将京营变为了自家的后花园。 京营自从土木堡以后,只在正德嘉靖和万历初期稍微振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就和北宋禁军一样,成为了毫无战斗力的老爷兵。 不夸张地说,现在的京营是有精锐的,但是那都是属于张维贤徐文壁等顶级勋贵的私兵武装集团,保护他们自己的安全的,人数不多,装备精良,待遇好。 而作为主力的其它的那些京营兵就和杂役没什么两样了,也就守守城门装装样子欺负欺负过往客商和小老百姓,真要拉出去干仗,就和之前李成梁一样,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现在连京城都不住了,回辽东养老去了。 京营兵们不仅人数严重不足,装备上也是千奇百怪,他们用农具的本事远远高过用兵器的本事,天子脚下的军队,因为灯下黑的优秀传统,而变得不堪一击,这也真是天下奇景了。 这一切,朱翊钧是不太清楚的,他隐约知道一些,但是知道的不完整,没有具体数据可以搞到手,搞到了也不太敢相信,尤其是骆思恭不再被他信任以后,他就更加不信任那些到手的情报了。 现在,他对京营的了解可以用两眼一抹瞎来形容。 而如果可以让萧如薰代替张维贤执掌京营,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他就可以很快得知京营到底被这些混帐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当初那么强悍的京师三大营现在究竟成了什么奇葩物件。 更重要的是直接掌握京师兵权,从此拥有说话的底气。 沈一贯说的很美好。 看起来是在为皇帝考虑,要配合皇帝。 可是朱翊钧毕竟也不是省油的灯,吃进嘴里的再吐出来有多难,这一点他不会不清楚。 所以,看完沈一贯的奏表,朱翊钧已经没了刚开始的激动。 “沈阁老,你说的的确很好,可是,京营交给勋贵统帅那是常态,是规矩,张维贤为人也不曾犯过什么罪,担任中军都督府大都督和总督京营戎政也是规矩,没有犯错,又该用什么理由拿下他呢?” 沈一贯对此早就想到了。 “回陛下,英国公有没有犯错,这不是最重要的,调职便可,调一个更加尊贵的职位给他,让他升职,把这个职位空出来交给秦国公就可以了,在老臣看来,秦国公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之前的紫荆关战事,京营表现不佳,是该到了整顿的时候了,秦国公统兵练兵之能在大明朝是赫赫有名的,京营整顿之事交给秦国公,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朱翊钧把奏表放在自己的桌子上,走回自己的御座前坐了下来。 “朕当然知道萧卿是最好的人选,可是,京城勋贵掌握京营已是百年多的传统,这到手的利益会老老实实的交给西北将门出身的萧卿吗? 萧卿不是他们自己人,不被信任,况且张维贤没有犯错,朕又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光明正大的调他的职位呢?若是没有理由,勋贵会不会因此对朕不满,并且为难萧卿呢?” 朱翊钧盯着沈一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七百四十 拿下张维贤很难吗? 利益给出去容易,拿回来就难了。 作为皇帝,朱翊钧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总督京营戎政那是多大的权力和地位和利益,他很清楚,张维贤手握利益,掌握权力和地位,若他犯错,拿下自然无可厚非,可他没有犯错,又该怎么做? 难道说为了嘉奖一个功臣就要损害另外一个老老实实不曾犯错的功臣的利益? 这可是为大明的立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世袭罔替的勋贵的后代,代表着大明的根基和立国之本,若是无缘无故伤害他们,皇家颜面何存? 这种事情可不仅仅发生在勋贵圈子里,文官圈子里也是一样,当初宋应昌在朝鲜立下大功,朝廷原本打算让他升任兵部尚书,但是当时的兵部尚书石星没有犯错,本身也立了功,又该如何处理? 后来还是强行挑刺,把当时的刑部尚书拿下,给了宋应昌一个交代,石星却一直担任兵部尚书到如今,所以说为了酬劳功臣而让一个没有犯错的臣子退位,那是没有道理的,那是会失去人心的。 本来就不怎么受到支持的朱翊钧不能冒这个险。 面对朱翊钧的疑惑和担忧,沈一贯当然想到了。 别的不说,为君分忧是他的本分,为了坐稳首辅的位置,那为君分忧就更重要了,更不要说为了他的大事,现在的为君分忧简直就是义不容辞的义务! 问题:用正常手段拿下一个万历二十六年的京城勋贵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回答:捏死一只蚂蚁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综上所述,不难。 拿下张维贤很难吗? 要他的命很难,因为张玉张辅父子为朱棣和大明朝贡献了太多,除非谋反,否则大明朝的皇帝是不能要他的命的,但是去他的职一点都不难。 给一个养成猪猡的勋贵后代定个罪名拿下一个职位,那实在是太轻松了。 当然,这个事情得皇帝下旨给内阁,内阁照办,那就轻轻松松,不然对付勋贵问题,文官朝廷是不能直接出手的。 至于罪名,那太好弄了,贪污就行了,按照大明朝的规矩,贪污几十两银子本来就能杀头了,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你说他贪污几十两银子就要拿下他,估计朱翊钧自己都会笑出来。 那么大的一个勋贵,居然只贪污了几十两银子? 你在逗我? 别说朱翊钧,沈一贯自己也会感觉自己说出这种话的话都会自己嘲笑自己,所以说,还是弄大一点,说他贪污一两万银子,定个贪污罪,拿下职位,扣他的俸禄,让他回家反省,然后顺势把萧如薰捧上去。 沈一贯便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他又拿出了一份奏本。 “陛下,请看。” 朱翊钧亲自走下来接过了这份奏本。 “张维贤贪污军费三万两千两白银?” 朱翊钧稍微看了一下,便看向了沈一贯:“此事当真?” “回陛下,当真。” 沈一贯轻声道:“勋贵执掌军营吃空饷贪污军费的事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人还算克制,有些人则有些肆无忌惮,朝廷考虑到是勋贵,不便大动干戈,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眼下,既然陛下有需要,那么拿出来为陛下所用,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若京营得以整顿,于国于民皆是有利之事。” “照你这么说,京营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朱翊钧口风一转,直指问题核心。 沈一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要陛下愿意整顿,有秦国公出力,那么京营定能重新振作!” 朱翊钧心下一松,随后点了点头。 “你说的朕知道了,这件事情朕会细细思量,只是此事你不要声张出去,朕还不想让此事被朝廷文臣知道,否则他们定要纠缠过来,都察院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此时不可再生波澜。” 沈一贯点头道:“陛下,沈鲤和余继登此番的行为实在是过了,都察院是被鼓动起来的蠢货,一顿棒子下去严加呵斥也就消停了,但是沈鲤和余继登若是不予以惩处,则万万不可,鼓动御史挟持首辅冲击皇宫,罪同谋逆,老臣请严加惩处此二人!” 一说起此二人,朱翊钧的心头火就又被勾了起来。 然后他看向了赵志皋。 “老首辅以为此事如何?” 赵志皋精神恍惚,一时间没听到朱翊钧的询问。 “老首辅?” 朱翊钧又问了一遍。 赵志皋这才注意到朱翊钧在呼唤自己,回过神来,看着朱翊钧,却也没听清楚朱翊钧在说什么,心乱如麻的他,也只能附和一句:“一切皆由陛下做主。” 朱翊钧思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吧,此事等朕见了那几个逆臣之后,再做决断,至于京营的事情……沈阁老,此事若让朕来牵头,似乎有所不妥?” 朱翊钧看着沈一贯。 沈一贯知道,朱翊钧不想由自己亲自出面主导此事,尤其是定罪这方面,朱翊钧需要一个背锅侠,引开勋贵的仇恨,让勋贵不至于对自己心怀怨怼。 这种典型的帝王手段,沈一贯也不会没有准备。 “陛下,请看这份奏表的书写人姓名。” 朱翊钧愣了一下,又拿起那份奏表看了一下。 “沈……鲤?” 朱翊钧眨眨眼睛。 方才没注意到,沈一贯和沈鲤都姓沈,他就想当然的以为这奏表是沈一贯写的,结果现在才看到,这份奏表是沈鲤写的。 “沈鲤写的奏表?” “正是,这件事情是沈鲤知道并且要上奏给陛下的,大概是太忙碌了所以忘却了,将这奏表丢在了内阁之中,前几日内阁值官清理内阁文书,发现了这份奏表掉在地上,便拿来给老臣,老臣便想着带来交给陛下。” “原来如此……” 朱翊钧看着这份奏表,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了一个渗人的表情。 沈一贯低着头,嘴角也缓缓勾起,那表情看上去更加渗人。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赵志皋的眼中。 作为一个无关系的局外人,赵志皋将一切收入眼底。 未来到底会如何走动,他不知道,但是他很清楚,无论他如何的认为这样做是错误的,无论他如何认为这样做是会出大事的,他都不能改变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的一分一毫。 一分一毫都不可以。 赵志皋已经心灰意冷了。 七百四十一 沈师傅,你太叫朕失望了 沈鲤、余继登和温纯徐作四人很快就被张诚带着东厂番子带到了皇帝面前。 而赵志皋和沈一贯则被朱翊钧安排在了自己御座之后的屏风后面,暂时隐藏自己,观看一出好戏。 朱翊钧需要一方面表达自己对沈一贯的器重和信任,一方面也要展现自己的帝王之威,震慑一下沈一贯。 赵志皋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入朱翊钧的心里。 朱翊钧对于沈一贯没有完全信任,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一个为了自己的地位而可以光明正大的在自己面前勾陷同僚的人,不是一个可以托付全部大事的人,但是,却是一条合格的狗。 可以咬人的狗,只是这条狗的狼性未免也大了一些,让朱翊钧自己也有点担忧。 会咬人的狗,未必不会反噬其主,经历过张居正的朱翊钧很是忌惮朝中再出现一个新的张居正,更何况是一个没有那么心怀家国天下的沈一贯。 他还是决定先不给沈一贯升任首辅,让沈一贯再做一阵子的次辅,让赵志皋继续担任象征意义上的首辅,多多少少让沈一贯压压自己的性子。 但是对于眼前的这四个人,朱翊钧则完全没有什么顾忌了。 沈鲤和余继登尚且衣衫整洁,而温纯和徐作则狼狈了一些,身上好像还有伤,过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 “温纯,徐作,你们很好,光天化日之下冲进内阁,挟持首辅和次辅公然冲击皇宫,要找朕要说法,很好,很好,来,现在朕给你们要说法的机会,来,说说你们要什么说法?” 皇帝的语气听起来很平稳,但是他们都听出来了,这平稳的表面之下,掩藏着惊涛骇浪。 温纯和徐作刚被抓进锦衣卫诏狱关了一会儿就给皇帝提溜出来当面审问,他们很清楚,他们的行动失败了,冲击皇宫在皇帝面前确立都察院的威信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眼下大局已定,他们要是还不知好歹,继续玩道德绑架,那不就是找死吗? 眼下可不是要名声的时候,而是要命的时候,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的两人非常清楚什么时候可以肆无忌惮,什么时候需要小心翼翼。 曾经有张位在前面顶着,百官一起出力,大家群策群力,他们冲在前面做先锋军,皇帝无可奈何。 可眼下沈一贯把持朝政,将他们边缘化孤立化,逼得他们不得不和沈鲤这个失势的阁老联手,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给点面子。 “回陛下,臣等……臣等不是冲击皇宫,也不是挟持首辅和次辅,而是……而是沈阁老找到我等,说陛下执意要封萧镇南帝王之封号,不尊法度,而首辅次辅曲意奉承,没有气节,臣等一怒之下才……请陛下责罚!” 温纯赶快卖队友。 徐作也紧随其后:“请陛下责罚!” 沈鲤和余继登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两个卖队友的家伙,眼中满满的震惊,张张嘴巴愣是没说出话来。 政治游戏,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的确是你沈鲤和余继登撺掇我们的,我们只是讲出实情而已,这一点对于疯狗们来说是很正常的。 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我们玩命,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我们就只好玩你们了。 朱翊钧心中的确恼怒,不过他也很清楚,比起这些疯狗,在背后操纵疯狗的人才是首先要收拾的人,打狗用棍子就可以,收拾人就不容易了,不抓住机会可没那么好动手。 借着这口气把沈鲤和余继登废掉才重要! 至于都察院…… 眼下,或许留着比不留着要好一点吧? 朱翊钧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可就无法消弭了。 要是真的给沈一贯扫清全部的障碍,那沈一贯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张居正? 朱翊钧实在是不能没有这样的想法。 看着这些疯狗为了自己可以肆无忌惮的咬人,很显然,留着他们,比废掉他们更好。 但是首先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留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借势冲击皇宫展现自己的疯狂! 皇帝是要面子的! “帝王封号,帝王封号,合着在你们眼里,朕是一个愿意把自己的皇位拱手相让给外人的无道之君,是吗?亦或者是说,你们觉得一个『秦』的封号,就能葬送大明江山是吗?” 朱翊钧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朕的大明江山在你们眼中到底是多脆弱?脆弱到了一个封号就能葬送掉了是吗?嗯?脆弱到了一个秦国公的封号爵位就能覆灭的地步了是吗? 朕很疑惑,朕要问尔等政务,尔等天天说着什么国泰民安,朕不问你们政务,问你们军务,你们说大明四海咸服,八方来贺,国运昌隆,那怎么到现在,一个封号就能葬送大明了? 这大明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照着尔等说的做,天下就太平,照着朕自己的意思做,天下马上就动荡不安,前后间隔不过一天,这天下动荡的也太快了一点吧?沈阁老,余部堂,你们能不能给朕一个解释?” 沈鲤和余继登呼吸急促,闭口不言。 事实上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不说话了?朕让你们说话!” 朱翊钧冷哼一声。 两人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的心绪完全乱了。 朱翊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沈师傅,你太叫朕失望了。” 沈鲤愕然抬头,用惊愕的目光看着朱翊钧。 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他的心头,他几乎忘却了呼吸。 “来人,拟旨。” 朱翊钧仿佛非常疲惫般的坐回了自己的御座。 张诚则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等着朱翊钧发话。 “内阁辅臣沈鲤,礼部尚书余继登诽谤君上,妄议国政,散布谣言,纵容都察院御史冲击内阁,挟持内阁首辅次辅冲击皇宫,口出虚妄之言,大逆不道,着革去职位,归家面壁思过,没有允许不得出家门一步。 都察院左都御史温纯,右都御史兼署理工部尚书徐作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冲击内阁,挟持首辅次辅冲击皇宫,不敬君上,口出狂言,念其并非主谋,不予严惩。 着杖责二十,停职反省一月,罚俸三年,余者三十冲击内阁皇宫之御史着锦衣卫杖责十下,罚俸一年,停职反省半月!都察院其余御史未能阻止如此狂妄之举动,全体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七百四十二 事关生死的大事 朱翊钧宣布完了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意见。 他知道,这一回,他的中旨能得到很好的贯彻。 屏风后面的沈一贯不敢不这样做。 赵志皋看向了沈一贯,却发现沈一贯的面色没有想象中的得意,反而露出了些许凝重之色。 嗯,沈一贯应该听出来了。 皇帝没有下死手,而是…… 留手了。 没有人为此丢掉性命,这是不难理解的,为了这种事情杀人,不是没有皇帝会去做,而是朱翊钧不会这样做,对于沈鲤和余继登的处置倒是合乎常理,革职罚俸反省,一条龙流程。 可是对于温纯和徐作,这两个人的处置和那些被抓到锦衣卫诏狱里的御史的处置好像并不像沈一贯所想的那么干脆彻底,沈一贯想干脆直接的把都察院掐死,为自己执政奠定基础,而皇帝却…… 停职反省一个月,那不是意味着一个月之后,他们就能复职了? 沈一贯面露凝重之色的同时,温纯和徐作的脸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没死?没丢掉职位?只是二十棒子和一个月的停职反省?这…… 出乎意料啊…… 他们两人看向了朱翊钧,发现朱翊钧正在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他们。 他们瞬间明白了一些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说,沈鲤和余继登的政治生命就到这里了,作为主犯,两人被革职,在家反省,等于被圈禁,这是第一步的处置,未来该如何处置,皇帝大概还没有想好。 反正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他们很确信这一点。 沈一贯和赵志皋回到内阁之后,相顾无言,然后各自进入各自的值房,回到了平常的相处模式当中,沈一贯很快就看到了皇帝的中旨,并且加以批示,表示内阁支持皇帝的意思。 京察风暴尚未结束的同时,内阁再次发生了地震,三阁臣之一的沈鲤正式倒台,最被外界看好可以进入内阁的礼部尚书余继登也跟着倒台,两人倒下的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京察风暴不是只针对晋系吗? 怎么沈鲤和余继登也倒下了呢? 原因呢? 随后,内阁和皇宫受到冲击,都察院被全体责罚的消息也传了出去,沈鲤和余继登主导之下的闹剧满朝皆知,一时间满朝臣子议论纷纷,情况相当混乱。 在这样的混乱之下,内阁正式对外发布了山西大同之役献俘仪式的布告,同时宣布召回以镇南侯萧如薰为首的有功将士,准备举行一场盛大的献俘凯旋大典。 与此同时,本次战役首功获得者镇南侯萧如薰将被晋封为秦国公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宫城,乃至于整个京师,一时间,这个消息受到了更大的关注度。 而相比之下,沈鲤余继登的去职带来的影响似乎逊色了不少,很快就没什么好事者提起了。 和过往很多的依靠姻亲关系和祖宗功劳而得到国公爵位的勋贵不同,萧如薰的爵位是一刀一枪真真切切打出来的,从一个西北边陲的世袭小将一路打拼到大明最高爵位的地步,他的历程堪称传奇。 作为大明最能打也是最会打的武将,萧如薰百战百胜的战绩很明显扭转了整个大明社会对于武人的某种意义上的普遍歧视。 你可以歧视武将和武人,骂他们贼配军,但是你不能贬低萧镇南,这在很多地方,尤其是在东南沿海地区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当地官员在说话做事的时候都要小心,万一口不择言,是会引发众怒的。 可别小看众怒,无论什么时代什么政权,众怒都是不敢轻易去挑战的,再专制的政权都会多多少少受到民意的影响,更遑论明政府这种典型的小政府,政权不下乡,政府在基层的影响力很有限。 萧如薰在朝鲜之役干掉了几十万倭寇,尽管日本正规军和倭寇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是在平民老百姓看来,那就是倭寇,没什么好说的。 萧如薰干掉了几十万倭寇,把倭国打残,给他们的父母辈或者祖辈报了血海深仇,那就值得感恩,虽然他是武人不是文曲星,可他让大家再也不用担心被倭寇袭扰,可以放心出海打渔或者做生意。 要知道,万历十九年下半年的时候,大明整个东部沿海地区都绷紧了神经,荒废已久的水师全面整备,造船厂马力全开重建水师,以为倭寇将再度来袭,准备一场倾国之战。 那个时候沿海地区的民众是何等的惊慌失措啊! 结果半个倭寇都没看到,因为他们都死在了朝鲜,然后还被萧如薰带兵打到了倭国,降服了倭国,倭国从此对大明称臣,割地赔款。 这份恩情他们一直都记得。 京师也不外如是,京师距离天津卫港口也不远,当初也受到过倭寇的袭扰,京师周边的人们也有着惨痛的回忆,相对于东南而言,京师还要受到北虏的威胁。 而萧如薰不仅收拾了倭寇,还收拾了北虏,还给了大家一个安稳和平的环境,让大家至少不用担心被北虏杀掉或者是抓走,这种活命之恩,足以让这个时代的人们感恩戴德。 所以他的人气高也就可以理解了。 京师的大舆论方向都是支持朝廷的这个决议的,哪怕在文人士子当中,都有不少人支持萧如薰得到这个角为,认为萧如薰此战大涨国威,理当受此赏。 当然反对质疑者也不少,双方经常在茶馆饭馆里展开激烈论战,围绕着封号是否僭越这个议题激烈争论,吵得那叫一个精彩,还经常有年轻士子吵着吵着就直接动手了。 年轻人,火气大,可以理解。 反正此事注定将会成为未来几个月京城的热门议题和头版头条,每天都会围绕这个议题出现大量的花边新闻,大大丰富了普通老百姓们的业余精神生活。 但是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人都感到兴致盎然坦然面对的。 文人士子们吵归吵打归打,但是各自都明白自己无法主导朝廷政策,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也不大,无所谓。 这样说,一方面是在升斗小民面前展现文人士子的优越感,一方面也是在宣泄自己平常积累的压力,权当玩乐,并不当真。 但是对于京城的那些勋贵们而言,这可就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了。 七百四十三 这就是真相? 萧如薰成为秦国公,成为大明高级勋贵的事情已经无可逆转,和五大家有所区别的也就是他的爵位是流爵不是世袭罔替爵位,世袭罔替的爵位是镇南侯。 他晋封为秦国公之后,镇南侯的爵位会自动由他的儿子继承,如果没有进一步的功劳加身,世袭罔替的秦国公、大明的第六家顶级勋贵大概是不会出现的。 然而这个秦国公的分量远远不是其他的国公流爵可以比拟的,因为这个封号太特殊了,秦,东周列国最强者,封号最美最重者,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的吗? 看看吧,为了这个封号,一个内阁辅臣和一个礼部尚书倒下了,都察院御史们排成一列被揍了,为了寻常流爵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吗? 足以想见皇帝对萧如薰的器重,更别说人家确实有本事,你要觉得人家没本事可以啊,上战场咱们练练,再不济咱们面对面练练,如何? 不是对手啊! 萧家是西北将门,早年也是军功起家,但是没混上爵位,只是一个世袭武将世家,地位很低,虽然萧如薰上来就是参将,可是那实在是太普遍了。 他老爹萧文奎倒是在京营里干过,但是没有爵位,地位很低,混不进圈子,直到萧如薰军功封爵才进入勋贵的视野,结果没等大家混熟,萧如薰出击朝鲜去了,又没混熟,出击缅甸去了,最后干脆不混了,去缅甸永镇了。 说白了,大家不熟。 不熟的话,就有诸多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对于勋贵们而言是难以忍受的。 他们不可能忍受一个不熟的人来夺走他们的会下蛋的金母鸡,而且谁知道这个家伙会不会把京营的真实情况告诉皇朱翊钧?那不就是等死吗? 勋贵们万分紧张的到处打听消息,想要知道朱翊钧对萧如薰的任用,到底是回缅甸还是留下来,留下来的话干什么,这都非常重要。 可是朱翊钧这些日子连平常亲近一点的徐文壁也不见了,一点消息都得不到,内阁里面也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搞得勋贵圈子里是惶惶不安,整天里担惊受怕的。 直到沈鲤余继登被罢免六天之后,张维贤在家里面接到了朱翊钧的召见命令。 朱翊钧的贴身太监张诚亲自来传达朱翊钧的旨意,请张维贤去宫里面一叙。 『一叙』这个词儿用的很玄乎,张维贤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有很不好的预感。 他见到朱翊钧的时候,朱翊钧和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温和,一样的询问家里的情况,询问吃的好不好,喝的好不好,住的舒不舒服,穿着可还够,可有什么欠缺的。 大明皇帝对待顶级勋贵们还是够意思的,基本上不为难他们,给他们足够的尊重和足够好的待遇,逢年过节也会专门派人去慰问他们,赏赐一些吃穿用度。 他们过的都是相当奢华的生活,无论是吃穿用度各个方面,只要不是太招摇,就没人管,甚至比起皇帝来还要好一点,也更自由一点,何其快活。 不过在皇帝面前肯定不能这样说,只能说什么多亏了陛下的赏赐,所以我们衣食无忧,为此我们常常感恩陛下的赏赐,为陛下的赏赐感激涕零,经常教导子孙后代要饮水思源感激陛下云云。 这是非常政治正确的回答,勋贵们多数以皇帝的朋友自居,一般皇帝听到了之后也就很满意的笑笑,然后接着赏赐给他们一些大鱼大肉啊金银珠宝什么的。 虽然他们不靠这个生活,但是有钱谁不愿意要呢? 一般,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可是这一次,朱翊钧显得相当的忧伤。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在朕看来,朕好像做的还不够好,给你们的赏赐还不够多,你们是不是吃穿用度还不够,家人有饿肚子的?开销上是否还有什么不足?为什么不对朕明说呢?” 张维贤愣住了。 朱翊钧取出了那份沈一贯交给他的沈鲤亲笔写就的关于张维贤贪污军费的奏表,让张诚去递给张维贤看,张维贤木然的接过了这份奏表,看了看,然后浑身一抖,立刻从座位上起身扑到朱翊钧面前跪下请罪。 “不是这样的陛下,真的不是这样的,臣……臣有罪!臣犯错了!臣一时犯迷糊!还请陛下念及祖宗饶恕了臣吧!饶恕了臣吧!” 看着张维贤这般模样,朱翊钧一点生气的想法都没有了。 张忠烈公啊,你的后代子孙们实在是不给你长脸啊! 不过朱翊钧本身也没有要怎么样张维贤的想法,他很清楚,张维贤贪污的绝对不仅仅只是这三万两千两,但是作为勋贵,他并不想过多的苛责。 他的目的是京营,只要张维贤认清楚时势,将总督京营戎政的职位交出来,他就放过张维贤,还能给予一些赏赐作为补偿,未来也不一定会追究张维贤的责任。 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起来说话,不要跪在那里!” 朱翊钧很是不满的说道。 张维贤更害怕了,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朕叫你站起来说话!” 朱翊钧怒叱一声,张维贤一个哆嗦站了起来,低着头瑟瑟发抖。 “你是张忠烈公的子孙后代,张忠烈公何等英雄人物,你这般模样简直丢尽了他的脸面!朕何曾要你这样做了?!嗯?!” 张维贤眨眨眼睛,感觉朱翊钧话里有话。 “陛下……臣……臣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 朱翊钧没好气的开口道:“朕知道你们经常在下面干些什么事情,只要你们做的不过分,朕不打算追究你们的责任,但是你们也太放肆了一点,居然被内阁辅臣抓住了把柄,若不是朕罢免了沈鲤将此事按下,你们以为你们还有好日子可以过吗?!” 朱翊钧抓住一只毛笔扔到了张维贤的身上。 张维贤却感觉自己仿佛得到了重生一般。 皇帝……居然为了勋贵们把内阁辅臣给罢免了?沈鲤是打算借此对勋贵出手?却反被皇帝拿下?这难道才是之前那件事情的内幕? 这样说来,之前的内阁地震根本就不是针对萧如薰的秦国公,而是针对他们?是沈鲤对他们的攻击?被皇帝给解决了? 这就是真相? 七百四十四 快去找沈一贯! 朱翊钧所说的事情实在是有点过于让人惊讶,以至于张维贤感觉自己的大脑空间不太够用了,整个人都是呆滞的。 “你们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平日里朕给你们的赏赐给你们的待遇还少吗?你们自己家里经营的产业还少吗?这还不够,还要贪污,手脚还那么不干不净的,被内阁辅臣抓住了把柄,万一朕拦不住沈鲤,你们以为你们能全身而退?” 朱翊钧训斥的话语在张维贤的耳朵里变得宛如天籁之音。 原来是这样,皇帝陛下原来是这样在意我们,原来是这样为了保护我们而不惜和文官争斗!多么伟大的皇帝陛下! 张维贤当即就红了眼眶,泪水直打转。 “陛下大恩!臣没齿难忘!没齿难忘!臣,臣愿为陛下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然后跪下砰砰砰几个响头。 “行了行了,给朕起来!别总是磕头磕头的,朕又不是你的祖宗,像什么话?!” 朱翊钧直皱眉头。 张维贤哆哆嗦嗦着站了起来。 “对了,还有个事情朕要和你交代一下。” 张维贤忙说道:“请陛下吩咐。” “嗯,沈鲤虽然被拿下了,你等没了心腹之患,但是知道此事的人却还有,朕拿他们没有办法,现在是没关系,但是往后若是有人借此攻击你等,你等怕也是不好收拾,朕的面子上到时候也不好看。 朕寻思着,朕干脆先稍稍惩戒你,你先停职在家反省,不要离开家,不要对外交友,闭门谢客,让那些人无话可说,等到事情风头过去之后,你再官复原职,如何?” 张维贤立刻说道:“陛下英明,臣遵……遵……” 张维贤的表情迅速呆滞了。 “怎么了?” 朱翊钧神色不善的看着张维贤:“还不乐意?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保住性命还不够,还想毫毛不失?那群疯狗疯起来朕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是你?” “不……不是,陛下的意思是……臣的职位……就……” 张维贤结结巴巴的说着。 “先停掉吧,回家去反省,闭门谢客,不要对外交游,做出个反省的样子,朕再象征性的罚你一些俸禄,堵住文官的嘴巴,等风头过去之后,寻个机会,朕再给你官复原职,职位还是你的。” 朱翊钧皱着眉头说道:“你可知朕按下此事保你有多难?按照大明律,你做的这些事情都够斩首了!看在你祖先的功劳上朕费尽心思保你,你还不知好歹?万一此事被文臣揭发出来,你叫朕如何是好?” “臣……臣不是……臣……臣……” “行了行了,别臣臣臣的,回去吧,过几日自己递个奏表上来,主动请罪,自请停职反省,朕再罚你一些俸禄,事情就算这样过去了,还有,回去以后把那些银子给朕吐出来,主动一点,听清楚没有?!” 朱翊钧一瞪眼,张维贤一哆嗦,低头道:“臣遵旨……臣……遵旨……” “回去吧!” 朱翊钧一甩手就让张维贤滚蛋了。 张维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皇宫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就记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回到家里面的时候,一家子老小都在家中大堂等着自己。 儿子侄子叔伯兄弟等一干亲戚全都来了,就连徐文壁也在,都焦急的围上来问这问那的,问他今天在皇宫里面到底和皇帝说了些什么,情况到底如何如何。 张维贤什么也不说,径直往自己的书房而去,后面只有徐文壁追了上来。 关上书房的门,徐文壁就看着张维贤坐在书桌后面一脸呆滞的模样,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英公,你倒是说说啊,你别不说话啊!你快说说陛下到底找你去干什么了?你别不说话啊!你说话啊!哎呦,急死我了都!” 徐文壁记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窜。 “……没了。” 张维贤张嘴嘟囔了一句。 “啊?” 徐文壁没听清楚。 “……真没了。” “你说清楚点!” 徐文壁还是没听清楚,干脆跑到了张维贤的身边。 张维贤看着徐文壁的脸,机械般的张张嘴。 “总督京营戎政,没了。” 徐文壁登时瞪大了眼睛。 “真没了?!” “真没了。” “怎么会这样?” “沈鲤上书弹劾我贪污军费三万两千两白银,还为此出动都察院,不惜冲击内阁和皇宫,所以被陛下罢免了,陛下保下了我,但是要我过几天上表,自请去职,停职反省,等风头过去之后再官复原职。” 张维贤满脸的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办?我应该上表吗?风头过去了以后,陛下还能把职位还给我吗?陛下说的是真的吗?会不会我把职位交出去了以后就没了?咱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徐文壁一脸懵逼。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沈鲤和余继登不是为了封号的事情和陛下作对才被拿下的吗?难道就是因为你贪污军费的事情被沈鲤知道了才拿下的?这怎么可能?咱们的事情可都是约定俗成啊!” “可沈鲤不收钱啊!” 张维贤忙说道:“沈鲤一直看我们不惯,以前也经常不给我们好脸色看,这老家伙万一真的丧心病狂了要对付我们,也不是不可能啊!你说呢定公?” 徐文壁被这一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了,沈一贯!定公,你快去找沈一贯,你应该能去见到沈一贯的,现在只有他才能帮我们了,我被禁足了,陛下不让我出去见客,我得闭门谢客了,你到时候就从后门进来直接找我,我会安排的!” 张维贤连忙说道。 徐文壁一想也是,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这样做了。 “那好,我去找沈一贯,你先稳住,等我这边和沈一贯联络之后再做决断,千万不要乱来啊!” 张维贤连连点头:“行,我知道了,你快去。” 徐文壁快速从后门离开了张府,算了算时辰,然后快速朝着沈一贯的府邸而去。 七百四十五 圈养起来的猪猡是无论如何也养不成雄狮的 徐文壁见到沈一贯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沈一贯不知怎的今天回家特别晚,家人倒是招待了徐文壁,可是徐文壁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差点没活生生急死。 终于等到慢悠悠的沈一贯回家见客,徐文壁都快急的哭出来了。 “沈阁老啊沈阁老啊,你可算是回来啦!急死我了都!” 沈一贯一脸的歉疚之色:“定公,老朽真是对不住定公了,朝堂骤生大变,我这也是没办法,一直在内阁处理事务到如今,连饭都没来得及吃,这才刚刚回来,再有两个时辰便又要去,这……哎呀!” 徐文壁赶快握住了沈一贯的手。 “沈阁老啊,那别的就不说了,陛下让英公自己上书请罪,自请停职,这事情您知道吗?” 沈一贯皱了皱眉头。 “啊?有这等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徐文壁大惊失色:“就在白日,陛下叫英公进宫一叙,等英公回来之后,便说陛下对他讲,沈鲤去职之前上表弹劾英公贪污军费,被陛下摁下来了,然后罢免了沈鲤,保住了英公的名位。 但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要求英公自请停职反省,以安众人之心,等风头过去了再把职位还给英公,沈阁老,沈鲤和余继登倒台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吧?” 皇帝还真能瞎掰啊…… 沈一贯在心中默默的吐槽。 接着,他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沈鲤上书一事老夫倒是有所耳闻,但是那是之前的事情,沈鲤和余继登倒台是因为封号一事,为了不让陛下封萧如薰为秦国公,从而鼓动都察院冲击内阁和皇宫,这才被罢免,如何牵扯到了英公身上? 从头到尾,沈鲤和余继登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啊?他们都是在说封号一事,什么时候和英公扯上关系了?这不对啊?难道说……” 沈一贯面露了然之色,随后用极其不妙的眼神看着徐文壁。 “难道说什么?” 徐文壁紧张兮兮的。 “难道说陛下这是在为萧如薰提领京营扫清障碍?” 徐文壁顿时愣住。 “不然的话没有理由啊,明明是为了封号的事情,怎么扯上英公了?沈鲤上奏确有其事,但是这几日朝中最重要的事情都是封号之争,围绕此事才有这几日的风波,英公军费一事连老夫都只是有所耳闻,可知并不重要,怎么又和英公去职扯上关系呢?” 沈一贯还在循循善诱。 徐文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沈阁老,您的意思是说,这一切只是陛下为了给萧如薰提领京营创造条件?为了让萧如薰提领京营,所以才找了个理由让英公去职?” 沈一贯抚了抚胡须,沉吟一番。 “以陛下对萧如薰的器重和宠幸,恐怕,就是如此了。” 徐文壁顿时如丧考妣一般大喊了一声。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沈一贯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喜和恶心。 “怎么了怎么了,定公啊,你别这样可好?这说破天也就是调个职位,而且陛下也没有明说要萧如薰接替这个职位不是吗?你先别这样啊!” 徐文壁的眼泪直接就涌出来了。 “阁老啊!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啊?京营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的啊!哎呀!这要是让萧如薰接替了职位!我们还有活路吗?他是外人!西北出身的外人!不是我们自己人!他要是知道了京营的情况,能不说给陛下听吗?陛下知道了,我们还有活路吗?!哎呀啊啊啊!!” 徐文壁哭嚎了一阵子,又扑到了沈一贯的身上。 “沈阁老啊!你不能不管此事啊!这要真的成了真,咱们谁能逃得了啊!满朝文武一大半都走不开关系啊啊!这萧如薰一个人难道比大半个朝廷的文武百官还要重要吗?” 沈一贯被这无赖一般的手段给弄得烦不胜烦,但又不能斥责他,只能不断地劝解,好容易安抚下了徐文壁的情绪,沈一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身上,叹了口气。 “定公啊,你也不要这样焦急,毕竟事情还真没到那一步,你想啊,就算英公去职,陛下有说要让萧如薰接替总督京营戎政吗?就算萧如薰接替了这个职位,他人还在大同边境,回来起码大半个月不是?” 徐文壁还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那又怎么算啊!他还是要回来接替职位的!还是要知道京营底细的!还是要告诉陛下的!他……” 徐文壁忽然止住了哭嚎,沈一贯还以为徐文壁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由得心中一紧。 都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难道说这蠢货发现了什么? 徐文壁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沈一贯。 “沈阁老,你说,咱们能不能花钱买通了萧如薰,让萧如薰配合我们?” 沈一贯提着的心放下了。 嗯,圈养起来的猪猡是无论如何也养不成雄狮的。 徐文壁还在自说自话。 “沈阁老你想啊,只要萧如薰答应和我们合作,大不了,大不了我们每家拿点儿钱出来给他,把他喂饱了,让他变成我们自己人,这不就行了?咱们还得了一个有力的臂助,将来说不定还能捞到更大的好处,您说呢?我说的对不对?” 看着徐文壁沾沾自喜的样子,沈一贯真的很为徐达感到悲哀。 “定公啊,咱们暂且不说萧如薰是否是个喜欢钱的人,就算他喜欢钱,那么又该是多少钱才能让他满足甚至成为自己人呢?不知定公有何高见?” 徐文壁想了一下。 “光是钱还不一定好使,要我说啊,我们直接从三大家里面选个模样最俊俏的女儿嫁给他,有了姻亲,有了这层关系,他不就是自己人了?哎呀,我居然还……啊哟,阁老啊,失态了失态了,给吓着了,丢面了,丢面了,还请阁老勿怪!” 徐文壁一脸的轻松愉快,仿佛自己解决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 沈一贯忍不住的提醒他。 “萧如薰已经结婚了,有了结发妻。” 徐文壁看起来很无所谓的样子。 “那无妨,请陛下开恩,赐个平妻名分也就好了,咱们不奢求他休妻什么的,送女人上门他难道还不要?我就不信一个战场上的滚刀肉不喜欢女人,有女人有钱有咱们的关系,他还不上钩?” 一谈起这些老本行,徐文壁的样子就完全不一样了,仿佛刚才那个如丧考妣一般的渣渣根本就不存在一样,让沈一贯觉得自己的确是开了眼界了。 七百四十六 大明的千古罪人 但是如果真的就这样了,沈一贯反而还不放心了。 他要的是勋贵倒向自己,京营倒向自己,而不是萧如薰和皇帝,这种事情是不能发生的。 于是沈一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定公啊,您想的是很好,若是寻常时节,若是萧如薰识趣,也就没事儿了,这件事情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只是,萧如薰不是一般人。” 徐文壁开口道:“当然不是一般人,能从一个西北参将一路积功到秦国公,这后生,若是放在两百年前,怕也是能和家祖并肩作战的人啊!” 勋贵集团内部对萧如薰的战功是认同的,甚至是尊崇的,觉得萧如薰身上有他们都已经失去的祖宗的战魂传承,甚至对后代们说——看,那就是祖先曾经的辉煌。 可沈一贯要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一贯摇了摇头,故作玄虚的走到房门前,拉开一条缝对着门外看了看,然后把门关好,上了锁,走到徐文壁面前,招呼徐文壁一起到后堂他的卧室。 “沈阁老何意啊?” 徐文壁被沈一贯这一系列的举措弄得有点不明所以。 沈一贯对着徐文壁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在嘴巴前面,示意他不要说话,徐文壁便闭上了嘴巴,奇怪的看着沈一贯。 只见沈一贯在自己的床铺的某个地方摸来摸去,然后按了一下,居然把床头的某个木块摁下去了,然后床头的位置忽然弹出了一个暗夹层,沈一贯伸手在这个暗夹层里面拿出了一封书信一样的东西。 然后沈一贯把这份书信递给了徐文壁。 徐文壁接过书信,掏出信纸,展开来看了看,一开始还没什么,从某个地方开始,徐文壁的眼睛瞪大了,然后越瞪越大,越瞪越大,嘴巴也越长越大,终于,他放下书信,张嘴就要大喊—— “他……呜呜呜……” 徐文壁的话没有说出来,就被沈一贯捂住了嘴巴,然后使劲儿的竖手指在嘴巴前面,示意徐文壁闭嘴不要发生,好一会儿,徐文壁才冷静下来。 “萧如薰……他……他要造反?” 徐文壁低吼一声。 “现在知道老夫为何说那样行不通了吗?萧如薰想着的根本就不是钱和女人,他要的是整个大明天下!” 沈一贯低吼道。 “怎么会这样?!” “究竟怎么回事,老夫也不是很清楚,这些秘闻都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冒死透露给老夫的,萧如薰蛊惑了陛下,说群臣皆是叛逆,群臣皆可杀,群臣隐瞒各地实际情况,大量中饱私囊掏空大明根基,让陛下对群臣都起了杀心,打算利用萧如薰手上的军队控制京师杀戮群臣。 三年前,当时的首辅王锡爵拼了命的将此事告诉了李太后,太后亲自出面弹压,才将此事压了下去,王锡爵为此被迫退位,萧如薰自知事情泄露感到不妙,才自请去缅甸讨伐洞武国,名为讨逆,实为休养生息徐图他日再举! 这一回他在山西向陛下透露了晋商通敌卖国之事,还为此将各地的情况都透露给了陛下知道,陛下知道的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多,包括京营!为此陛下的决心更加坚定,却根本不知道这是萧如薰的计策,为了他谋反创造机会的计策!” 徐文壁整个人都愣住了,瞪大眼睛剧烈的呼吸着。 “这个事情我当初听骆思恭讲起来的时候也是震撼莫名,骆思恭还说,现在陛下被萧如薰蛊惑,根本不相信任何臣子,只相信身边那群阉竖和萧贼本人,连锦衣卫都被怀疑了,骆思恭自己也危在旦夕。” 徐文壁剧烈的喘息着,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 “那也就是说,此番……此番凯旋献俘仪式,就是……萧如……萧贼动手的时候?” 沈一贯点了点头。 “此事目前只有你我骆思恭三人知道全部,知道一二的人两只手都数的过来,萧贼蛊惑陛下以深,陛下本来就怨恨群臣,现在更加怨恨了,必然会趁着萧贼到京的机会做些什么,现在解除英公的职位,说不准也是萧贼的主意!” 徐文壁的大脑一片混乱。 “怎么会?怎么可能?这怎么……怎么可能呢?萧如薰为什么要造反?理由呢?他总要有个理由吧?” “那只能问他自己了,但是这,就是铁证!” 沈一贯摇了摇手里的那份书信:“现在想来,无非是官做大了,手里兵多了,胜仗打多了,便有了些不该有的想法,自古以来,领兵大将有如此想法者,可在少数? 他手下那么多骄兵悍将,估计也不是每个人都老老实实的,万一某些人有了不臣的想法,日日去说,也难保萧如薰不动心,定公,你可别忘了赵匡胤啊!” 徐文壁咽了口唾沫,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那……那这个事情……” “不论此事萧如薰是怎么想的,但是只要有了这个,萧如薰便不能留!留着,便是祸患,老夫决定,趁这一次的献俘仪式的机会,除掉他!” 沈一贯面露阴狠之色。 “除掉他?!” 徐文壁震撼莫名:“就凭这封信?阁老,这……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沈一贯摇了摇头。 “定公,你可要仔细想想,此人居然能将晋商通敌卖国之事告诉陛下,现在整个山西人头滚滚,就算他没有造反之心,他是忠臣,他接掌了京营之后,京城勋贵又当如何自处?” 徐文壁愣住了。 事关自身,容不得他不小心谨慎。 “这封信或许不足以成为铁证,萧如薰是否当真有不臣之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仅凭这封信所能透露出来的东西,老夫就知道此人不能留,三年前王首辅用性命换来的机遇,老夫不能放过,否则,老夫将成为大明的千古罪人!” 沈一贯的脸上露出了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过的神色,把徐文壁吓了一跳。 徐文壁发誓,此时此刻,这个往日里用笑脸迎人的老家伙的脸上的表情,就和恶鬼一样。 可是,若真如沈一贯所说,退一万步说,这信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单凭萧如薰敢透露晋商卖国的事情给皇帝知道,就不能保证他不会将京营的事情告诉皇帝。 满京城勋贵和满朝文武的性命啊! 七百四十七 老祖宗,我做的对吗? 从沈一贯那里离开的时候,徐文壁没回家,而是在沈一贯派的人的保护下又回到了张维贤家中,在张维贤亲信家仆的安排之下,徐文壁顺利见到了张维贤。 并且把那封信给张维贤看了。 张维贤一开始的反应和徐文壁是一样一样的,整个人完全是愣住的,就像是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是真的?” 徐文壁犹豫着说道:“我不太敢相信,萧如薰世代为明将,一家数代人镇守西北边陲,一直以来都忠心耿耿为国奋战,家风如此,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张维贤咽了口唾沫。 “但是不管怎么说,看来陛下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让萧如薰接掌京营了,所谓的罢免沈鲤保住我,不过是借口而已,想让我自己请辞,还不想让我知道原因,免得麻烦。” 张维贤感到无比的失落:“祖先那么大的功劳,过了百年,还是不免沦落到这个地步,圣眷不再,一旦放弃手上兵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徐文壁也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 “沈一贯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如果成了,萧如薰执掌京营,京营的真实情况被萧如薰告诉皇帝,他沈一贯也讨不到好处,满朝文武都要遭殃,为了一个人和满朝文武作对,皇帝真的干的出来?” 徐文壁面露为难之色。 “陛下是什么意思没人知道,但是沈一贯的意思是除掉萧如薰,让陛下没了那个心思,大家都安安稳稳的,他做他的皇帝,我们做我们的臣。” “干出那种事情的话,除非萧如薰真的要造反,否则,我们岂不就成了乱臣贼子?萧如薰在民间声望极高,忽然杀掉他……沈一贯就不怕天下非议?” 张维贤面露犹豫之色:“我张家世代为大明忠臣,这是我家族立家之根本,没了这个根本,英国公张家算什么?我又算什么?反贼?叛逆?勋贵造反,那可是一样要诛族的!” “可一旦京营事发,我们一样逃不了!” 徐文壁皱起了眉头:“不管沈一贯说的是不是真的,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唯有这一点是真的,一旦事发,你,我,成国公家,满京城的勋贵还有一大半的朝臣都要被牵连,到那个时候,皇帝该是如何的恼怒啊! 英公,你可要想明白,一旦萧如薰回来掌握了京营兵权,整个京师都将在他的控制之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自己说的你很清楚,沈一贯已经把他的意思告诉我们了,我们的意思,明天必须告诉他。” 张维贤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几口气。 “萧如薰居然敢把这样的事情告诉皇帝,他居然真的告诉了皇帝,难道他真的是图谋不轨?如果不是的话,他图什么?他不知道这是在和整个天下的文武官员士绅豪强作对吗?他要翻天吗?他以为他一个人一支军队就能改变整个天下?” 徐文壁也是满脸的费解。 “每每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怀疑,如果他真的不是想要造反,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萧文奎的家教难道能教出一个心怀天下的武将?这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这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那萧如薰真的是要造反篡位?” 张维贤看向了徐文壁。 徐文壁也看向了张维贤。 “不管是不是,英公,你得拿个主意,这个事情只能咱们两个知道,其他人都不能告诉,除非真的事到临头,不然消息泄露出去,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张维贤站起身子,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徐文壁坐在椅子上,看着张维贤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之前,有过一次,那还是百多年前土木堡的时候,不过当时先人面对的是于谦,于谦是文官,没有对我等下死手,也不敢对我等下死手,哪怕是张居正,也都不敢,大明正统在此,他们不敢放肆。” 徐文壁知道张维贤的决定了。 “但若换作一个武将持杀人刀,结果则大为不同,我等皆有性命之危,沈一贯,是文官。” 张维贤看向了徐文壁:“定公,你回复沈一贯吧,我要他保证,事后一切照旧,他能做得到,咱们……咱们就……就听他的,让他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徐文壁站起了身子,点了点头。 “行,我知道了,你能做出这个决定就好,咱们那么多人,总的有个主心骨。” 徐文壁说完,便准备告辞,刚走没几步,忽然被张维贤喊住了。 “定公!” 徐文壁转身看了看张维贤。 “萧如薰他……真的想造反吗?” 徐文壁眨了眨眼睛。 “英公,这都什么时候了,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是否想造反,重要吗?英公,此事,莫须有!” 看着徐文壁咬牙切齿的样子,张维贤为之一愣。 “对……对,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定公,你……你快去找沈一贯吧!” 徐文壁摇了摇头,转身告辞离开了。 张维贤目送徐文壁离开,然后,缓缓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勋贵早就被文官圈养起来了,也早就落入了圈套之中,那么多年了,勋贵和相当一部分文官都是共生的,你好我好大家好,任何一环出了问题,大家就都不好,这一点,大家有着相当程度上的默契。 皇帝是唯一的变数,皇帝安稳的时候,大家好,皇帝不安稳的时候,大家朝不保夕。 眼下,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时刻,皇帝的行动已经不仅限于纸面书写,而进展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步,一个威胁到所有人性命的地步! 借着不甚明亮的烛火,他抬头,看向了自己右手边墙上的两幅画像,两幅成为张家子孙后代护身符和富贵的依凭的画像。 一幅是河间王张玉的画像,一幅是初代英国公张辅的画像。 “老祖宗,我做的对吗?” 张维贤望着两幅画像上英武不凡的祖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 张维贤迷茫的时候,时间并未停止流动,远在大同杀胡口大营的萧如薰也终于等到了朝廷召回有功将士回京参加献俘仪式的诏书。 七百四十八 出发! 内阁传达的召回有功将士入京献俘的消息传到萧如薰手上的时候,萧如薰已经带着大军在大同休整了十几天了。 出征塞北的几万士兵们已经从血与火的紧张氛围中彻底缓了过来,不会张口闭口杀杀杀,也不会张口闭口斩首立功,慢慢回归到了战前的状态。 但是既然还在萧如薰的统帅下,既然萧如薰还是他们的总督,就不会让他们那么快变回原来的那个样子。回归到日常生活当中的大军,在萧如薰的建议下,全军展开了极其丰富的日常活动代替训练。 比如镇南军中的和体育竞赛同样重要的全军大比武竞赛,每支军队都选出最好的战士相互竞争,获胜的可以得到各种各样的赏赐。 这样的习俗其他军队里面倒也不是没有,但是像镇南军这样把他制度化规范化的军队,还真是没有,镇南军就是蝎子尾巴独一份。 刀术比赛,枪击比赛,射击比赛,骑马比赛等等,好多战场技巧比赛的竞争让全军玩的不亦乐乎,不仅是士兵,连军官和武将们都不亦乐乎。 不仅是银两的赏赐十分诱人,那获胜之后的满足感和自豪感也是他们无法不接受这种活动的原因。 这些比赛比拼的是个人的能力,但同时也是在比拼军队训练的程度,在这一点上,全军训练度第一的镇南军大出风头。 人数虽然少,但是几乎每个项目都能拿到名次,四十几个比拼项目里面,镇南军的士兵拿了二十六个第一名,萧如薰规定每个第一名都能得到五十两银子的奖励,这一下就让不少士兵快速致富。 其他军队眼红啊,没办法,就是干不过人家。 明明是很普通的军事训练的项目,你还不能说镇南军作弊,镇南军独有的训练竞技项目萧如薰还没拿出来,这全大明军队都应该进行的训练项目,你们技不如人,怪谁? 武将不和士兵一起竞技,上下尊卑搞不清楚的话很丢面子,所以武将就和武将一起竞技,萧如薰就做仲裁者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获胜者的奖励是一百两银子,是士兵们的两倍,竞争对手还少,看上去容易,但是竞争力强多了。 比如李如松手下的辽东武将团,算上努尔哈赤的女真骑兵在里面,武力值爆表,几乎是把除了镇南军军官团除外的其他武将团按在地上摩擦。 太原武将输得很难看,董一元觉得脸上无光,亲自下场和辽东武将团竞技,看着自己手下连输三阵,李如松觉得脸上没面子,于是也亲自下场和董一元争斗,两人斗的那叫一个精彩。 最后还是李如松更加剽悍,打败了董一元,董一元输得没了脾气,一百两银子拱手相让。 李如松笑得那叫一个得意。 多亏了这些竞技项目,让士兵们不至于无聊,在整修长城的同时,也度过了十分充实的一段时光,每天还能吃饱肚子,大家都觉得如果军旅生活是这样的话,应该也不会有那么多逃兵了。 可惜,这样的想法只是想法而已。 包括李如松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分别的时候还是会到来的。 终于,五月二日,朝廷的旨意传达到了杀胡口明军大营,大同巡抚房守士亲自陪同内阁的宣旨官员来到明军大营宣布皇帝陛下召回有功将士入京参加献俘仪式的诏令。 皇帝正式宣布召回有功将士入京受赏。 每个人的心中是激动与忧伤并存的。 太原和榆林的士兵都很清楚,萧如薰这一去,怕是很难再回来了,下一次大家再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 萧如薰会离开这里,去他该去的地方,而所有人也会回到自己的驻地,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大家或许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萧如薰宣布之前选拔出来的有功将士五月四日启程出发,而作为客军的镇南军和辽东军也将同时离开,太原军和榆林军也将回到自己原先的驻地。 对绝大部分人而言,分离也就是两天以后的事情。 最后两天,萧如薰给大家把伙食标准提高到了最好,每天都能吃肉吃干饭喝肉汤,每天都能见到他,他尽量让自己全部的时间都出现在士兵面前。 他勉励每一个士兵,让他们不要忘记这一段历程,做一名勇敢善战的士兵,再有北虏来,提着刀就上去砍他丫的,不要辜负了自己曾经的勇气。 分别之时一点点临近,五月三日的晚上,萧如薰召开了盛大的庆功宴会,说是庆功宴会,实际上就是分别宴会,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战友之间的分别宴会。 房守士带着孙承宗一起参加了这场宴会。 看到不少士兵抱头痛哭,连一些高级一点的军官都抱头痛哭的场景,房守士和孙承宗各有各的感触。 “若是能有这样一支军队镇守大同边境,何愁北虏来犯啊!可惜,这样的军队,只有一支,只有一个人能带出来。” 房守士喝着粥,不无感叹的叹息道。 “这才是精锐之师,真正的精锐,大明但凡有十万这样的军队,普天之下,可还有敌手?” 孙承宗也十分感叹。 “可惜,萧镇南只有一个,这样的军队也只有一支,况且萧镇南此次回京师,可谓是前途未卜,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听了房守士的话,孙承宗忙问道:“沈阁老没有给东翁回信?” “没有。” 房守士摇了摇头:“照我所想,他也不会给我回信,我只是个老朽,根本不在他的眼中,他的眼里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人微言轻啊,若我是翰林出身,想必就不太一样了,可惜,我不是。” 房守士看了看孙承宗,又笑道:“稚绳,你若有志气,便考个三甲,再不济,也要选上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只有进入翰林院,才有最终实现吾辈读书人理想的可能,不然,到头来,也只是我这般,草草一生罢了。” 房守士的话语里有着浓浓的无奈之意。 “东翁……” 孙承宗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只是,这些日子里,孙承宗自己也在思考,也在设想。 他所看到的,和他一直以来所设想的,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不同了。 这个晚上,注定是个难以入眠的晚上。 五月四日清早,明军士兵早早起床,火头军准备了最后的早餐,士兵们吃过早餐,便真正迎来了告别的时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别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一位可以真正得到士兵们的尊敬的,让士兵产生归属感的将军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出现的。 尽管不少士兵哭红了眼睛,但是萧如薰依然要走。 “萧总督,京城之内,可谓处处艰险,此番回去,定要小心谨慎啊!沈一贯为人看似阴柔实则阴狠,此番你又犯了他的忌讳,当此关键时刻,他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小心啊!” 房守士只能这样说,尽自己最后一份努力。 萧如薰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次回去,可能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去,并且直面那些挑战。 “多谢房公提醒,这些,我都记住了,只是,管他沈一贯要做些什么,有什么想法,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做的光明正大,做的无可挑剔,既如此,我又有何惧?” 说罢,萧如薰拱手一礼,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出发!” 七百四十九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萧如薰回京不是一件小事,至少就目前来看,这已然成了全京师都在关注的大事件了,伴随着萧如薰的回京,还有很多随之而来的大事情要办。 比如,午门献俘仪式,比如有功将士封赏仪式,比如几名主要武将的封爵仪式,还有最重要的萧如薰晋封秦国公的仪式,当然更多的是犒军所需要准备的事情。 根据萧如薰的上报,此番带回京师一起受赏的有功将士大约一万人,人人都有立下斩首超过五级的功劳,剩下的都没让来,所以光是这个,就是一大笔开销。 朝廷因此已经鸡飞狗跳了好些日子,好在搅屎棍们都被之前的沈鲤事件给一锅端了,京察风暴在沈鲤倒台之后直接进入到了第二阶段,第一阶段的抓人已经基本上完成,所以大部分人力都被节省下来。 眼下沈一贯的政令畅通无阻,很多仪式细节方面的事情都被分配好了。 什么人负责什么事情,什么人写什么方面的诏书,准备什么等级的仪式,哪些东西需要用,一些尘封在库房已久的东西都要给捞出来,吹吹灰抖抖干净重新派上用场。 不少礼部的官员们都在埋怨—— 本来以为永远用不到的东西居然又给翻了出来,那灰是一层又一层,找出来的东西能用的不多,坏掉的不少,又要修又要补,把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爷们累得够呛。 礼部本来就是清水衙门,不到科举考试的年份就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当然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一般就是搞搞祭祀之类的官方活动,没事的时候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眼下突然来了一波大事情,他们都还不太习惯。 但是沈一贯的政令一道接着一道,弄得他们晕头转向。 礼部的前任尚书刚被沈一贯搞掉,朝廷刚刚任命的新任礼部尚书朱赓又是他的同乡,虽然还未到任,但是眼看着沈一贯即将执掌礼部,谁也不想在这个档口触犯沈一贯的霉头被顺势搞掉。 被沈一贯记恨的下场是很不好的,至少眼下,在沈一贯还没有正式成为内阁首辅的时候,大家就已经见识了沈一贯的手段。 一个辅臣和一个尚书就在京察风暴的同时被沈一贯搂草打兔子干掉了,这让习惯了以欺负赵志皋为乐的六部官员们感到胆战心惊。 赵志皋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把,反正他也没什么势力,人又老实,欺负老实人是做人的一大乐趣,可是沈一贯执掌大权之后,这个情况就要改一改了。 于是习惯了赵志皋时代的宽松生活的六部官员们纷纷感叹赵志皋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赵志皋之前是强势内阁,赵志皋之后还是强势内阁,六部只过了三年左右的好日子,现在又要过回原先的日子了。 想想当初张居正权倾六部的时候,六部尚书惟张居正马首是瞻,就算是后来的张四维申时行王锡爵也都在各自的时期掌握着对六部的控制权,一直到赵志皋突然上位,六部才缓过来,开始欺负内阁,结果三年不到,又打回原形。 不过好在沈一贯还懂得拉一批打一批,对付晋党的时候,拉拢其他各派,沈鲤和余继登还有都察院那是主动找事,还真不能怪罪沈一贯,至于沈一贯之后会做出什么,没人知道。 所有人都在老老实实的办事情,准备着接下来的午门献俘仪式,也准备着午门献俘仪式之后即将到来的沈一贯就任内阁首辅事件。 是的,大家都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帝属意沈一贯成为下一任内阁首辅,不惜在现首辅赵志皋依然在位的情况下扶持沈一贯,增加沈一贯的权力,给他扫清对手,这就是典型的支持。 虽然秦国公的事情依然让不少人不满意,但是一来萧如薰即将回来,几十万北虏的命养出来的巨大声望让这些猫猫狗狗感到战栗,他们从未遇到过名望如此之高的武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另一方面呢,这件事情已经触动了皇帝的敏感神经,内阁辅臣和礼部尚书为此倒台,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牺牲品,趋利避害的道理谁都懂。 他们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超越了从前一切武将的存在的萧如薰一步一步的接近京城,一步一步的抵达大明最高权力中心。 五月十日,萧如薰带兵抵达了紫荆关,在这里,他缅怀了一下此战的最开端,对于他而言,这一次战役,就是从这里开始,很多事情也就是从这里开始。 去年年末,他从这里杀向了山西和大同,而现如今,五个月了,战争告终,将士回归,心情自然是颇为激动的。 不过眼下,紫荆关内外还是一片混乱与忙碌,不断的有衣衫褴褛的百姓拖家带口的从紫荆关内往紫荆关外迁移,驻守紫荆关的守将交代说,这些都是当时大战期间从山西逃难而来的百姓。 “眼下都五月了,他们却还没有回到家乡开始耕种,这下,今年山西和大同的粮食收成应该也是无法直视的,若是放在往常,恐怕这就是另外一场灾难了,不过这一回,多亏了那些藏粮洞,这一年的粮食应该是不缺了,这些百姓大概也不会饿死了。” 徐光启陪着萧如薰站在紫荆关关城上,看着不断向西去的难民大队,心情十分沉重。 “我打仗,守土抗贼,为国锄奸,为的就是让这些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可是仗打赢了,却也错过了农时,百姓还是颠沛流离不得安居乐业,这个冬天必然还会挨饿受冻。 子先,你说,我们那么拼命的打仗,那么拼命的和北虏厮杀,到头来,这些百姓却依然颠沛流离衣不蔽体,外敌可以用刀枪剑戟杀死,百姓又该如何才能安居乐业呢?” 徐光启根本不曾为官,他只有一肚子的书本知识和战场见闻,战场见闻无法运用到治国上,忽略不计,书本知识告诉他治国要施仁政,轻徭薄赋,善待人民,国家自然就会富强起来。 可是具体又该怎么操作呢? 徐光启不知道该怎么说。 越是经历过最真实的痛苦,越是直面最真实的凄惨,对于书本知识和理想世界的怀疑就越是强烈,就越是质疑自己所学究竟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徐光启正处在这个最迷茫的时候。 萧如薰的问题让他更加动摇了。 良久,徐光启想起了一句曾让他感到无比迷茫的诗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萧侯,在下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萧如薰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此番我回京师,你又想去什么地方呢?留在京师备考?还是说去其他什么地方?我若是能帮得上忙,便帮你一次。” 徐光启默默的思考了一下。 “缅甸,请萧侯准许我去缅甸,我有很多问题想要向袁黄先生讨教。” 七百五十 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 徐光启选择去缅甸,这是萧如薰所认为的最好的结局,无论徐光启日后是留在他的手下办事还是重新回京师参加科举,对于他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于是萧如薰答应了徐光启,当天晚上就给徐光启安排好了路线,给了他足够的盘缠,还命令十名镇南军官兵随同徐光启一起,从紫荆关直接南下到徐光启的松江老家探望亲人,然后再从松江乘船直下缅甸。 萧如薰则继续率兵从紫荆关出发,三天以后,五月十三日傍晚,萧如薰率军抵达了永定河南岸,在卢沟桥得到了升任为兵部左侍郎的萧大亨的迎接。 卢沟桥距离京师三十里,皇帝派遣兵部左侍郎,也就是国防部副部长出城三十里迎接萧如薰,这样的待遇不可谓不高,至少是很多年很多年以来对武将从未有过的超高礼遇。 显然,这只是第一波,等过了卢沟桥进入永定河北岸,再从永定河北岸抵达京师午门的一路上,一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礼遇等待着萧如薰。 要说萧如薰不激动不开心是不可能的。 至于李如松柴国柱这群人,早就用羡慕的眼神望着萧如薰了。 于是隔着一段距离,为了表示自己不居功自傲,萧如薰主动下马,步行到了萧大亨面前,拱手一个军礼。 “萧如薰拜见萧侍郎!” 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的,萧如薰坚持自己为人应当谦逊,不居功自傲,该有的尊严要有,该有的礼貌也该有,至少自己不能给别人留下居功自傲狂妄无知的印象。 至少沈一贯能答应皇帝派出兵部左侍郎出城三十里迎接自己,本身就是一种友善的象征。 萧如薰并不想浪费这种友善,如果沈一贯愿意友善的话。 萧大亨显然也没有想到萧如薰会主动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他原以为作为百多年来达到如此功勋的武将第一人,萧如薰一定会非常狂傲,比如策马来到自己身边等等。 出发之前,沈一贯也给萧大亨打了预防针,要萧大亨万事忍让,小不忍则乱大谋。 简而言之,萧大亨做好了受辱的准备,却没想到萧如薰没给他受辱的机会。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脸上的微笑变的更加灿烂了,连忙几步上前扶起了萧如薰。 “萧将军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为国抗击北虏,击杀北虏数十万,为我边疆打下十年安定,如此功勋,理当由萧某向将军行礼才是!” 萧大亨说着便后退三步,整了整衣冠,向着萧如薰一礼及地,萧大亨身后数名身着官袍的随员也一并对着萧如薰一礼及地,如此重的礼遇叫后面的众将眼热不已。 被文人墨客贬低鄙视压制了百余年之后,武将群体的尊严早就被踩进沙土当中了,而萧如薰的横空出世,居然可以让这些高贵的读书人大老爷们弯腰行礼,这是多么值得纪念的时刻啊! 感觉可以载入史册让后人传颂了。 不过,他们也很清楚,做到这一切的,就是这个带领他们创造奇迹的男人,这个强悍到了不可思议的男人,他让读书人折腰了! 萧如薰本人倒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没想到沈一贯居然对他如此友善,他连忙上前扶住了萧大亨。 “萧侍郎不可,快快请起,诸位,诸位也快快请起!” 萧如薰大声说道:“此番大胜上赖陛下鸿福天威,下赖将士用命,与北虏绝死一战,也赖诸位为我大军调配粮草军械军资得当,遂有此大胜,如此大胜,萧某实不敢独居此功!” 这话说的就很有水平了,不说萧大亨,至少他身后那些兵部的礼部的随员们听上去感觉很舒服,对这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顿时产生了不少好感。 说老实话,他们本身对于这一次过来迎接萧如薰也是有些疑虑的,觉得萧如薰那么大的名望,那么强悍的战功,是颠覆他们的认知的存在,这样一个威猛的人,会不会趁机凌辱取笑他们? 就像他们平常凌辱取笑那些目不识丁的臭丘八一样。 结果萧如薰的态度却和他们所设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连萧大亨都是这样想的。 这人说话那么有水平? 简直像个有水平的政客了。 一句话把自己的姿态放低,把功劳给大家分分,甭管大家能否得到实际好处,但是以萧如薰今时今日的地位,哪怕就是一句话说出来也好听,也舒服,可以立刻让人改变对他的看法,充满了友善。 这个人不仅打仗有一手,连做官也有一手,难怪朝中传闻石星和宋应昌都是他的靠山,而且在朝中自始至终都有那么一些愿意为他说话的人存在。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武将。 也是,一个单纯的莽夫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上呢? 还是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之下。 只是可惜,此人注定与我等为敌。 萧大亨自己也清楚,沈一贯所说的十有八九是假的,萧如薰造反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根本没有造反的理由和动机,所有的情报所有的证据都是捏造的,这是可以确定的。 他也知道,那些勋贵根本不相信萧如薰会造反,包括沈一贯自己也不相信萧如薰造反,萧如薰是忠臣,是良将,是国家的栋梁,更是擎天之柱。 但是,但是,但是! 他是敌人,心向皇帝的敌人,愿意为了皇帝办事给皇帝当爪牙耳目的敌人!他注定和大家不是一路人,注定不会成为李成梁戚继光那样的人,此人有主见,有独立意识,是个极其可怕的存在! 哪怕他的人格魅力很强,强到了初次见面的萧大亨都想和他同桌吃饭喝酒谈天论地深入交往,但是也改变不了双方作为生死大敌的格局。 他犯了一个大忌讳,一个绝对不可能被谅解的大忌讳。 有无数人都想要他的命。 所以,种种情绪汇聚到一起之后,留下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惋惜。 此人若是能为我所用,则又是一个戚继光,又能安稳国家数十年,奈何!奈何!心术不正! 萧大亨便想起了沈一贯决然的话语—— 不能为我所用,则必为我所杀! 七百五十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萧如薰对卢沟桥还是有一些特殊的感情的。 另一个时空当中,三百三十九年之后,发生在这里的一场短促的交火,正式吹响了一个民族浴火重生的号角。 这座桥所承载着的东西,实在是太过于沉重了。 而现在,身处于另一个时空当中,萧如薰骑着马登上了这座桥,身前是主动放下身段为他牵马的兵部左侍郎,身后,是刚刚建立不世功勋的强悍的战友们。 更妙的是,从自己开始,再到这些战友们当中,有不少人都是几年前在朝鲜和倭岛上痛击那个胆大妄为的国家的功臣,他和他们一起将那个国家的野心打散,将那个国家打散,挫败了他们的狂妄之举。 现在,走在这座桥上,萧如薰心中的感触,怎一个『深』字了得。 应该也是沈一贯的嘱咐,或者干脆是皇帝的要求,让身为兵部左侍郎的萧大亨亲自为萧如薰牵马,引着他走过卢沟桥抵达永定河北岸给有功将士们准备的营地,而其余的随从军队则在南岸休息,等午门献俘仪式结束之后一并撤走。 萧如薰推辞了很久,也没有推辞掉这件事情,萧大亨直接说这是上意,还请萧如薰不要让他为难,于是萧如薰便服从了。 兵部左侍郎这样的官员为他牵马,这种荣耀已经是全大明的武将想都不敢去想的了。 文人最荣耀的时候是在考上科举前三甲的时候,有一个御街夸官的环节,状元榜眼和探花三人会分别由三名文官牵马,带着他们走过一条街,享受人们的欢呼和赞美。 那就像是一场梦,一场美妙到了根本不想醒过来的梦,甚至于很多前三甲出身的官员一辈子都在怀念刚刚考中功名的那个时候,那种美妙的滋味。 官场沉浮何其艰险,一不留神身首异处,怎么会有美梦那么舒服呢? 萧如薰此时也感受到了那种美妙的滋味。 人们追逐权力,追逐名位,所为的不过如此。 永定河北岸,朝廷已经派人将原本在这里就设下的一处军营给修缮了一下,作为参加午门献俘仪式的有功将士们的营地,不过很显然,这一万人不可能全部都去参加献俘仪式,只能挑选最优秀的一批,人数大概在一千人左右。 这一千人才是真正可以抵达午门献俘,亲眼看到皇帝的存在。 至于其他九千人,可以享受到同样的待遇,同样的饮食,还能得到额外的赏赐,就是不能亲自参加献俘仪式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件比较遗憾的事情。 朝廷在这里准备了热饭热菜和热水,让长途跋涉而来的将士们吃上热饭菜,还能洗个热水澡,洗掉一身的疲惫,换上新的衣服,然后准备参加明天正午举办的献俘仪式。 萧如薰等人不知道的是,为了这些军士的待遇,内阁和六部也是经过了一番争吵的,因为开支不小,哪怕是被沈一贯掌握了绝对主导权之后,针对此番开支,朝廷内部还是起了很大的争执。 有些人认为快十万两银子的待遇支出已经很多了,不要说后面还要犒赏三军,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没几十万能拿得下来吗?能让那些大头兵满意吗?结果你们居然还要让他们吃肉! 有人则认为将士们苦战半年归来,一顿肉都不给吃,显得朝廷是如何的凉薄?岂不是凉了军心吗?军心一旦失去,那会给朝廷带来多大的震动? 更关键的是,萧如薰会怎么想?他看到朝廷连一顿肉都不给那些士兵吃,他会怎么想?你们不考虑士兵,也要考虑一下萧如薰吧?人家马上就是秦国公了! 反对派就在争吵——银子呢?银子从什么地方来? 支持派的人也吵——抄家抄了那么多银子,你们随便拿个几十万出来不就行了? 反对派大怒——你们怎么不拿?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吃下去多少! 支持派也大怒——好像你们没有吃一样是不是?你们的肚子都快给撑破了吧?! 两派人一看就快要打起来了,沈一贯一拍桌子,霸气外露。 “都闭嘴!什么时候了?还在折腾还在吵?火烧眉毛的事情!这个事情都办不成,你们让陛下怎么看?怎么想?!” 沈一贯第一次发那么大的怒,不少人都被吓到了,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过还有一个人不认怂,低声道:“让陛下出一点内帑不就好了,陛下的内帑少说几百万两银子呢!” 沈一贯顿时就瞪着那个家伙。 “你,上表给陛下,让陛下出内帑犒赏三军!马上就上!” 此人立刻缩着脑袋不言不语了。 沈一贯重重的叹了口气。 “国家艰难,我知道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但是越是艰难的时候,就越是要齐心协力度过难关!之前那批银子,你们每人拿一万两出来。” 这下可好,要了老命了,沈一贯这话当时就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阁老,这是什么意思?” “国家庆典哪有让我等臣属出钱来办的?” “国库里也不是没有银子啊!” “我等的银子为什么要拿出去给那些丘八?” 官僚臣属们七嘴八舌埋怨起了沈一贯。 直到沈一贯一拍桌子开口:“不出钱可以,脱下官帽官服,明日一早递辞呈,离开这里,否则,休怪我沈一贯翻脸不认人!” 沈一贯用自己阴狠的目光扫视着所能看到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想起了沈一贯是如何顺利翻盘干掉沈鲤和余继登还不断扶持自己人的,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了,但是要他们出钱,还真是有点难度。 大明朝的文官吞钱容易出钱难,官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要他们出钱,就和要他们的命一样。 此时此刻,需要一个表率出手占据道德高地,胁迫剩下的人。 于是石星站了出来,掏出一万两银子的银票放在了沈一贯的面前。 “兵部尚书石星,捐献银两一万,助朝廷兴办此大典!” 宋应昌叹了口气,也拿出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刑部尚书宋应昌,捐献银两一万,助朝廷兴办此大典。” 接下来赵世卿和萧大亨紧随其后,各自掏出了一万两银子,上面人已经做出了榜样,下面人要是再不跟上,恐怕会被穿小鞋。 不管多么不甘心不认同,他们还是要出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官位,钱,还是有的。 只是看着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离开了自己,那心啊,就疼的和被活生生撕下一块肉一样,疼得抽搐,疼得滴血! 没办法,他们只能屈服于沈一贯的强权,顺带着狠狠地咒骂萧如薰。 七百五十二 此人,极度危险! 为了不让人诟病自己,更为了做个最大的表率,沈一贯自己出了五万两银子。 这下子,所有『募集』而来的银子加在一起,沈一贯一共得到了六十万两银子,随即,沈一贯让赵世卿从户部国库走了个账,六十万两银子瞬间干干净净,跟一朵白莲花似的,转眼间就变成了国库支出用来办理献俘仪式的专款。 萧大亨想起那几天朝野内外的浓浓怨气,深深的为沈一贯的果决和手段感到折服。 而这一切当然是以萧如薰为首的有功将士们所不了解的。 将士们跋涉数日,疲劳不已,纷纷开始享受起了朝廷给予的优待,而萧如薰则带着萧大亨去看明日献俘仪式上将会献给皇帝的一百二十六名北虏首领级俘虏。 之前献的十个被急需发泄的朱翊钧下令活剐了,现在这一百二十六个,估计是难逃一死的,也难怪,土木堡之后,大明再也没有在对北虏作战中俘虏过那么多部落首领级别的有地位的俘虏。 可以说萧如薰这一战就把好几十个部落给打残了,对于人口不多的北虏而言,这是极其惨痛的损失,这个消息传开以后,北虏也会为此心惊胆战远离长城,不敢继续南下。 所以北疆必将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这对于急需休整的明军而言实在是太珍贵了,尤其是残破的山西和大同,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应对哪怕是一场微小规模的战争。 “这些只是活捉到的,将士们杀敌的时候,不可能总是关注哪些是有地位的哪些是没有地位的,有心的士卒就将之活捉,杀红了眼的直接剁掉,这一类也很多,这些人严格说来还算是幸运的,至少还没死。” 萧如薰和萧大亨漫步在关押俘虏的木笼子旁边,这些俘虏被一字儿排开,里头的人早就被明军每日鞭打辱骂给打怕了,打疯掉的也不少。 “原来如此,那么多首领啊,可想而知,此战的战果到底是多么惊人啊!萧镇南,你这一仗几乎把靠近大明九边重镇的北虏部落一扫而空啊!” 此时此刻,作为一个懂军事的人,萧大亨还是激动的。 萧如薰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至于,只能说以土默特为中心的,一定距离之内的一大批西边北边和东边的北虏部落被扫空了,但是更北边,更西边和更东边一样还有北虏在活动。 简单来说,也就是宣大所直接面对的那一批北虏被扫平了,更北边我不清楚,更东边有李将军的辽东军震着,不敢乱来,现在也就更西边的可能还有南下的实力。 不过我已派人在草原上筑起了二十多座京观,只等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些北虏也不知道是否有胆量继续南下,但是即使南下,也不会是大举南下,最多是前来做试探的小股部队,九边镇守军可以应付。” 萧大亨点了点头。 “这样就已经非常好了,真的非常好了,萧镇南应该不清楚,每年朝廷为了九边的军费支出到底有多么烦恼,为了防御九边,朝廷真的是殚精竭虑,掏空国库啊!” 萧如薰抿了抿嘴唇,略微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道:“其实解决的办法是有的。” 萧大亨顿时来了兴趣。 他很想听听这个大明最强的武将是如何看待九边边患问题的,虽然是敌人,但是同样作为军事方面的人才,萧大亨对此很感兴趣。 “愿闻其详。” “很简单,若要改变如此局面,上策是弃九边,练骑兵,依托城堡,主动出击,以战养战,直捣漠北。” 萧大亨一愣。 这可不得了。 当初曾铣只是想要收复河套,就被斩了,现在萧如薰更干脆,直接要求放弃九边,大举编练骑兵,然后主动出击,直捣漠北,这分明是汉武帝的战略,全面开战啊这是! “那中策呢?” 萧大亨想听完萧如薰的全部策略。 “中策是弱九边,战线全面北移,占据北虏南下各个交通要点,修筑城堡,编练精锐之师,恢复洪武时期大明北部防线,为主动出击打下基础,最不济也能扼守住要道,要道不失,北虏无法继续南下。” 这也不得了,洪武? 萧大亨感觉自己的观念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那,下策呢?” 萧如薰笑了笑。 “不瞒萧侍郎,眼下九边之策就是下策,将百万兵力分散于一条防线上,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漏洞百出,一边破则全破,北虏已然杀入内地,其他八边守的再严实又能如何?” “这……” 萧大亨不得不承认,萧如薰说的是有道理的,这一点,朝廷内部也有一些知兵的文人提出过九边之策的弱点和愚蠢之所在,但是很可惜,这些人都被斩了,意见也被消灭了。 来自内地的文人们只是凭借想象,就认为缩小防线的规模,减少占据的土地,就能减轻军费的负担,从而有更多钱来发展自己,后来变成了有更多钱可以来让自己变得更肥一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往后退,战略上就越是被动,北边的敌人越是猖獗,军费不仅没有降低,反而还增多了,这让江南水乡滋润出来的文人大老爷们更加不解了。 萧大亨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他清楚,进攻,主动,这是不可能的。 “纵观历朝历代,但凡边患轻微的时期,都是主动出击的时期,御敌于国门之外,不仅可以更大量的消灭北虏,还能保住内地百姓不受损失,不至于危害到粮食产量,不至于造成大量流民。 若一味守在长城上,长城一旦被攻破,后面就是百姓和土地,一旦被毁,便是如今,不瞒萧侍郎,在下率军回师之时,抵达紫荆关,看到的是拖家带口衣衫褴褛的山西百姓正在回迁。 现在已经五月了,现在耕种土地,到了秋季,能收获多少粮食呢?若不是此番发现了山西藏粮洞,让百姓有粮食可以过冬,山西大同,何止百万流民饿殍啊!” 萧如薰满脸的唏嘘。 萧大亨在唏嘘之余,更多的则是忌惮。 一个武将不好好的练兵打仗,你考虑这些民政干什么?做个临时总督就忘乎所以了? 萧大亨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此人,极度危险,不能收为己用,必须尽快除去。 与此同时,沈一贯的府邸中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沈阁老,张诚的去处,我们已经查清了。” 这名不速之客单膝跪下,双手向沈一贯奉上了一份书信。 骆思恭的亲笔信。 七百五十三 紧急协议 和骆思恭达成同盟之后,沈一贯就知道了骆思恭所知道的一切,但是唯有一件事情是两个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大太监张诚到底在暗中活动着些什么。 厂卫厂卫,东厂诞生以来就有一个重要的职责,那就是管理监督锦衣卫。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永乐时期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图谋造反,这件事情给了朱棣很大的震动,从此朱棣就不怎么信任锦衣卫,而设置了身边亲信太监掌管的东厂来监督锦衣卫的行动。 纪纲可以造反,但是大太监无论如何也造不了反,只能依托皇帝而存在,为保证自己的权力而维护皇帝的权力,所以太监比锦衣卫指挥使更加可信,这个规矩就一直延续下去。 当然,这个情况也有改变过的时候,比如嘉靖皇帝时期,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是嘉靖皇帝的奶哥哥,还救过嘉靖皇帝的命,他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以后,还有谁比他更能得到嘉靖皇帝的信任呢? 于是他执掌锦衣卫时期,锦衣卫是横着走的,东厂不敢管,之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现在也是一样,东厂照样压着锦衣卫一头,锦衣卫有什么风吹草动,东厂绝对能知道。 张鲸扳倒了冯保出任东厂厂督之后,这种压制有增无减,之前还在皇帝面前甩锅,但是对于皇帝来说,显然东厂的背叛比锦衣卫的背叛更加不能忍受,于是张鲸很快就被秘密拿掉了。 根据骆思恭的调查,张鲸是被朱翊钧叫到宫里面喝茶,然后直接毒死了,没给任何解释的机会。 骆思恭当时被吓的几天没睡好觉,生怕自己也会被朱翊钧叫到皇宫里喝一杯茶,然后被毒死。 后来他知道,朱翊钧还没找到能接替自己职位的人,所以暂缓了行动,而张鲸显然后继有人,朱翊钧选择了自己信任的人,于是张鲸就没命了。 张鲸的继任者就是现在主掌东厂的张诚。 张诚一上任就把东厂搞得神秘兮兮的,如果说之前锦衣卫对东厂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的话,那现在锦衣卫对东厂就是两眼一抹瞎。 因为整个东厂在京城的架构都被张诚给换了,张诚也真不担心这会造成东厂的混乱,反正他不信任的人就不用,要是管理层的话就更要立刻拿下。 之前,曾有一个月的时间,骆思恭无法得到东厂的任何消息。 等张诚那里的风声稍微宽松一点之后,骆思恭联络上了自己派去东厂内部的间谍,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东厂和锦衣卫虽然有监督关系,但是并不是统属关系,锦衣卫还是一个独立活动的个体,相对于东厂将力量放在专门为皇帝服务且重点掌控京城和矿场,锦衣卫则倾向于对全国范围内的情报掌控和对外情报的刺探。 东厂是重点掌控,锦衣卫是遍地撒网。 所以锦衣卫对于被东厂压制的情况自然也有不满,派几个间谍无可厚非,同样的,东厂肯定也在锦衣卫内部有间谍。 这种公开的秘密大家心照不宣,就算是发现了也要当作没发现,最多边缘化,不能公开撕破脸,但是在公开的秘密之下,如果没有点杀手锏,那也太小看特务了。 张诚一方面清剿张鲸留下来的残余势力,确保自己的地位,一边也在清除不能相信的人,保证东厂对皇帝的忠诚度。 也就是撕破脸了,不管了,公开的秘密被废掉了,剩下来的杀手锏也在被严查,那一个月的时间里,骆思恭是真的寝食难安。 幸好,张诚不是专业的,或者说眼下还不是专业的,至少没有张鲸那么专业。 张诚刚刚接掌东厂,对东厂内部的不少问题还没来得及理清就被皇帝交代了一堆事情,分身乏术,精力不足,这给了骆思恭可乘之机。 饶是如此,骆思恭缓过劲儿来之后,即使发现自己的杀手锏还没有被发现,但是也还是没有查到张诚的秘密,不知道张诚鬼鬼祟祟的在做着些什么。 他只知道东厂上层被大清洗了,所有可以接触到张诚的人都是张诚自己的老班底,非常忠心,嘴巴就跟铁打的一样严丝合缝,几乎隔绝了下面对张诚的接触。 骆思恭决定和沈一贯联手求取一线生机的时候,还不知道张诚在干些什么,但是隐约知道张诚数次半夜出宫离京,间隔时间短,宫外逗留时间也不长,很奇怪。 进一步打探消息之后,内阁下达了召回萧如薰以及有功将士回京参加献俘仪式的命令。 与此同时,骆思恭和沈一贯达成了一个十万火急的紧急协议—— 骆思恭查出张诚的行踪和目的,沈一贯绝对保证骆思恭及其心腹手下的荣华富贵。 于是骆思恭给杀手锏下达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张诚的行踪,找出张诚究竟在干什么,有什么目的,而且必须在萧如薰回京之前完成,如果完成不了,他休想得到沈一贯的保护。 骆思恭没有把希望放在一个人身上,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骆思恭发挥锦衣卫遍地撒网的优势,通过张诚出宫回宫的时间判断张诚的行动范围就在京城周边,就此开始秘密搜索。 此时此刻的京城周围因为万历二十五年的饥荒而聚集起来的流民被分别驱散到了京城西北侧和京城东南侧,将南北通道打通,目的是让凯旋归来的萧如薰所部顺利抵京。 而此前,战争结束的消息传达到了京师,山西有粮可吃的消息也传了过来,不少吃不饱救济粮的难民决定向山西迁徙,人口流动速度挺快,秩序也较为混乱,这就给了锦衣卫混到难民当中提供了很好的机会。 通过一段时间的『微服私访』,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道理再次被证明了,骆思恭终于掌握了张诚手上的秘密,就在萧如薰抵达京城的当天上午,将这个消息送到了沈一贯的手上。 沈一贯看后久久不语。 七百五十四 李如松做了一个决定 萧如薰等人在傍晚抵达京师,吃过接风洗尘宴之后,夜幕已经降临,剩下来的节目就是休息了。 今晚好好的休息一晚上,明天还可以接着休整一天。 需要参加献俘仪式的将士们则会由朝廷礼部派专门官员来给他们上课,自然,萧如薰也要上课,听礼部官员讲解献俘仪式上的一些必要的礼仪,然后做一些排练。 毕竟这是国家的大事,代表着国家和皇帝的脸面,没有谁不愿意将这件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当然要事先排练好,所以这个晚上只是一顿简单的接风宴就结束,大家各自休息。 萧大亨面带微笑和萧如薰拱手告辞,相约献俘仪式之后请萧如薰去他家做客,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和萧如薰讨教,萧如薰面带微笑的点头答应。 送走萧大亨之后,萧如薰回到了自己的帅帐内,此时此刻,董一元、柴国柱、李如松三兄弟等主要武将都在营帐内等着萧如薰。 萧如薰默默摇了摇头。 “朝廷只想得过且过,对于趁此良机重新恢复战略主动没有兴趣,他们想安安稳稳的享受十年安稳,至于十年之后……他们当中应该有很多人已经退职了。 至于此番献俘仪式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不会有任何改变,九边还是九边,朝廷还是朝廷。” 众将的面色变得低沉起来。 “唉!如此良机!” 李如松狠狠的一拳捶在了自己腿上:“朝廷难道看不出来此番若是趁机进取那些交通要道,可以立刻转被动为主动,九边何须如此年年挨打?” “我看啊,朝廷就根本不想给我们那么多钱粮那么多兵!” 李如梅撇了撇嘴。 “就是!那些文官大老爷只想自己吃肉,连汤都不想给咱们喝一口,生怕咱们起来了抢了他们的位置!这么多年一概如此!家父当年不就被如此安置的吗?” 李如柏不满的说道。 董一元略带些忧虑的看着萧如薰。 “总督,之前房抚台便说过,此番冒险出击是行险,自古以来朝廷没有不忌惮领兵在外的大将的,文官巡抚总督尚且要被掣肘,更何况我等武人,怕是此番献俘仪式之后,我等都要被更严厉的打压。” 柴国柱更直接一点。 “倒不如说首当其冲的就是总督,而后才是我等,那帮子酸腐文人不就是如此吗?见到有功勋卓著之人就要打压,当初曾铣甚至还因此被斩,王守仁一辈子被按在地方不得入京师,文人尚且如此,何况我等武人?” 王辉看了看萧如薰。 “四郎,也不知道石部堂和宋部堂是怎么个看法?” 众人一起看向了萧如薰,顿时想起了萧如薰在朝中是有靠山的,兵部尚书石星赏识萧如薰,对他有提携之恩,刑部尚书宋应昌是当初的朝鲜战役主帅,对萧如薰也有提携之恩。 萧如薰面色不好。 “我会去信石部堂还有宋部堂询问一番,但是具体如何,我也不敢说就一定可行,眼下沈一贯当政,根据房公的说法,沈一贯为人喜好权力,处事强势,和赵首辅大为不同,如此内阁,必然侵夺六部职权,石部堂和宋部堂能不能说上话还是个问题。” 众将皆沉默不言。 天色渐晚,萧如薰让众将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继续商议,众将离开之后,萧如薰又把王辉喊了回来,取出自己的两封亲笔信。 “明日一早,你就派人将这两封信送到宋部堂和石部堂手里,请他们尽快回复。” 王辉接过两封信,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李如松三兄弟离开萧如薰的帅帐之后,一起来到了李如松的营帐里,兄弟三人此番一起立下大功,封爵有望,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如今被萧如薰这一说,顿时感觉前途暗淡。 “兄长,朝廷根本不想让我们放开手脚去打,只想得过且过,照我来看,这一回要不是萧总督坚持,归化城咱们都打不了!” 李如梅十分不满的对自己的兄长发牢骚。 李如柏也一样不满。 “萧总督说得很对啊,小规模出击有什么用?治标不治本,打完这个来那个,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爹爹一生征战十余次奏捷,却都是小胜,到头来也才是个伯爵。 萧总督奏捷不过数次,但是斩首十数万,早已是传国侯,这一次甚至有可能晋封国公,这还不能看出问题吗?我看就是那群酸儒,就是在忌惮我等武将!” “就是就是!” 李如梅附和着李如柏,然后两兄弟一起看着兄长李如松。 “兄长?” 李如松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晴不定,眼睛看着地面,似乎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兄长?” 李如梅又喊了一声。 李如松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兄弟。 “方才,我忽然想起,在紫荆关的时候,父亲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两兄弟不明所以的看着李如松。 “父亲对我说,他预感到将有大事要发生,要我此战结束之后尽快回辽东,脱离京师,不要在京师纠缠,否则,会引祸上身。” 李如梅和李如柏惊讶的互相对视。 “兄长,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们难道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李如松轻声说道:“此番朝廷对我等归来的待遇是不是太优厚了一些,优厚到了我都觉得受宠若惊的地步,这让我十分不安,再想起父亲回辽东之前的告诫,我感到京城会有大事发生。” 李如柏忙问道:“兄长,难道是萧总督会出事?” 李如松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相信父亲,父亲沙场征战半辈子,宦海沉浮半辈子,历侍三代帝王,看问题当然比我们要准确,父亲的话,容不得我不信。” “那兄长的意思呢?” 李如梅问道。 “献俘仪式封赏大典之后,我们即刻请回,不能拖延,一定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否则对于你我兄弟和李家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李如梅和李如柏面面相觑,继而问道:“那,萧总督那里,兄长打算怎么说?” 李如松沉默了一会儿。 他对萧如薰的感情挺复杂的,从最开始的恼怒和愤恨到现在的佩服甚至是有点小小的敬畏,还有之前敞开胸怀彻夜交谈的经历,使得种种感觉围绕着他,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走之前和萧总督打个招呼,也算是全了我们一起征战的情谊,我李家不做负心人,不做负心事。” 李如松做了一个不算决定的决定,连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的决定。 七百五十五 皇帝的坦诚 夜渐渐深了,大部分人都睡了,不过总有那么些人心事重重,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萧如薰睡不着,心事重重,干脆起身点亮烛火在帐中给家人写家书。 出来征战半年多没回家,虽然也写了不少信件回去,但是还是免不得担心妻子和儿女们的情况。 提起笔将自己的思念和担忧付诸纸上,萧如薰也不断的回忆起和亲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忽然间,一阵微风吹过,萧如薰一抬眼,看到自己面前不远处跪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萧总督,陛下有请。” 萧如薰皱起了眉头。 “我帐外的卫兵呢?” “性命无碍,只是睡去了,请萧总督见谅,陛下特意吩咐,此事事关重大,不得有任何外人知道,包括萧总督的亲卫。”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 “你和我之前见到的那人不同,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子掏出一块令牌,缓缓站起身子,上前两步,双手奉给萧如薰,萧如薰一看,的确是那件信物,又看了看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衣男子,缓缓点了点头。 “本督知道了,该怎么去?陛下有安排吗?” “陛下早已安排妥当,定保萧总督两个时辰内归来,请萧总督随我来。” 黑衣人一伸手,萧如薰便站起身子,换了件衣服,吹熄了蜡烛,走到帐外,看到帐篷外站着两个身着镇南军军服的『士兵』向萧如薰行礼。 “这是特意安排的,可保萧总督不在的时候无人进入帐篷,剩下的事情待萧总督回来请萧总督自行安排。”黑衣人这样解释。 “你们准备的可真妥当。” 萧如薰面色不善的看着黑衣人。 “为陛下办事,还请萧总督谅解。” 萧如薰便不再说些什么。 距离上一次见到朱翊钧也有半年多了,当初带着他的嘱托而去,现在带着辉煌的战果回来,也算是不负所托,萧如薰心中是坦荡的,至于朱翊钧半夜秘密召见,弄得如此周密,想来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萧如薰没有妄加揣测。 不过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很快,就在他与朱翊钧前两次见面的地方,他再次见到了朱翊钧。 “臣萧如薰拜见陛下!” “爱卿快快请起!” 朱翊钧对于能够再次见到萧如薰是很开心的,对于这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说真话的将军,朱翊钧对他的信任自然是无以复加的,这种信任完全可以和张诚相提并论,尽管萧如薰领兵在外,但是朱翊钧从未担心过萧如薰会拥兵自重。 倒不如说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情,他光是面对群臣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爱卿,一别半年,你瘦了。” 朱翊钧握住了萧如薰的手,眼中带着恳切。 萧如薰微微笑道:“能为大明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就是臣的愿望了,如今能不负陛下所托将北虏尽数歼灭,臣便可以回来见到陛下了。” “满朝文武,真正能为朕分忧的人只有爱卿一人,其余人衣冠楚楚,却连一介阉人都不如,对朕隐瞒实情,让朕以为大明是太平盛世,若不是萧爱卿对朕说了真话,朕恐怕穷极一生都不能得知真相。” 朱翊钧握着萧如薰的手越发的用力了,随后压低喉咙,对萧如薰轻声道:“朕叫萧爱卿星夜前来,萧爱卿可知为何?” 萧如薰摇头:“臣不知,陛下还有什么需要交代臣的吗?” 朱翊钧点了点头:“你没发现朕身边少了什么吗?” 萧如薰环视了一圈周围,感觉有点违和。 “这……对了!陛下身边近侍为何不在?” 照理来说,就算是秘密召见,皇帝身边最心腹的大太监都是可以在场的,可是之前萧如薰打过交道的那个大太监张诚却没了踪影。 “爱卿聪慧,张诚现在已经是朕所安排的东厂厂督了。” 萧如薰一愣,随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说……” “前任东厂厂督张鲸欺瞒朕,已被朕拿下,张诚对朕忠心不二,朕就重用张诚,另外,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也欺瞒朕,朕准备献俘仪式之后,找到合适人选将其替换,将其拿下。” 朱翊钧这话说的杀气腾腾。 “难道是因为……山西的事情?” 萧如薰顿时明白了。 “没错,山西之事实在是太大,如此大的事情,朕不相信锦衣卫和东厂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但是他们却从来不曾告诉朕,欺瞒朕,作为朕的耳目,他们如此作为,就是对朕的背叛,朕决计不能容忍他们。” 朱翊钧点头说道:“此番朕与萧爱卿联系,所用的都是朕一手安排的不同于锦衣卫的暗线,这支暗线只有朕和张诚知道,锦衣卫不知,骆思恭也被朕监视起来,太后宫中也全是朕的人,如今整个内宫都在朕的掌握之下。” 萧如薰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牵扯上了太后? 看到萧如薰迷茫的神情,朱翊钧开口道:“有些事情是时候可以和爱卿说明了,之前不说是担心此事会扰乱爱卿的心神,让爱卿无法全力对抗北虏,眼下北虏危机暂缓,朕可以说了。” “陛下……您的意思是?” 萧如薰一头雾水。 “三年前,朝鲜战事结束,爱卿带兵从倭国抵达天津卫,之后来京师向朕献俘,就在此期间,朕做了一件事情。” 萧如薰忙问道:“敢问陛下,何事?” “当时,内阁次辅张位率领群臣屡次对朕逼宫,逼朕立太子,朕一日不立太子,他们就一日不消停,视大明祖宗法规于无物,视朕的威严于无物,让朕颜面全无,让朕被万民看笑话,朕忍无可忍,遂密令身边人带密信离开京师,准备召爱卿带兵入京勤王。” “带兵……入京勤王?” 萧如薰被震撼到了。 不得不说,对于在大明度过了六年岁月、已经越来越习惯于大明生活的萧如薰而言,这几个词语所蕴含的意义还是相当大的。 带兵入京勤王的意义就是要萧如薰协助皇帝发动兵变。 发动兵变,控制京城,让皇帝用自己的兵权对群臣发动逆袭,控制群臣,甚至是……杀戮。 皇帝亲自主导的兵变…… 朱翊钧已经到了傀儡帝王的程度吗? 七百五十六 朱翊钧最大的错误 对朱翊钧的坦诚相待,萧如薰是震惊的。 他万万没想到,三年前,朱翊钧曾经策划过那么可怕的事情。 “对,朕希望可以召萧爱卿带兵入京勤王,只可惜,朕当时气上头,部署不周密,几个身边的内侍被人轻易收买,派出去的人的行踪泄漏,被人捕杀,朕的信件连皇宫都没有出去,此事不了了之。” 朱翊钧的脸上露出了屈辱的神色。 “这……陛下……此事……” “你对朕讲真话,朕也对你讲真话,收买朕的内侍的,是前首辅王锡爵,捕杀朕的送信密使的,是太后,后来太后对朕说,朕是在和全天下士绅作对,是在造整个天下的反。 太后还说朕根本没那个本事,安安稳稳做帝王就好,对于朕这种平庸的帝王来说,难得糊涂,安稳一生是最好的选择,以免落得落水而死的下场!” 朱翊钧咬紧了牙关。 “陛下……您是说?!” 萧如薰猛然间注意到了什么。 “朕说了,萧爱卿敢冒危险对朕说真话,朕绝不会欺骗萧爱卿,朕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被张师傅还有太后保护在这深宫之中,却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天下正在被那些硕鼠给掏空。 山西的事情发生之后,朕就在想,真的只有一个山西是这样的吗?大明其他地方不是如此吗?大明富庶之地何止一个山西? 历朝历代商税大明最低,那么为何朕要加商税却始终加不上去?为何朕开个矿收个矿税就是与民争利,民是谁?升斗小民能有那个能力开矿吗? 朕明白了,那些混帐东西是在对朕说,要朕不要和他们争利,那些东西都是他们的,他们不允许朕去和他们争抢。 朕是大明皇帝,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现在倒好,朕要在自己的国土上开矿都开不了,要加一点商税也加不了,朕还是皇帝吗?” 朱翊钧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满是悲愤。 “朕的话只有这宫中的内侍和宫女会听,只有他们会对朕服从,随便一个文臣就敢对朕吹须瞪眼,就敢上奏折辱骂朕的父亲和祖父,朕却不能打他,因为打了他他的名声会更高,会更受追捧! 朕不仅仅是皇帝!朕也是人子!寻常百姓尚且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寻常百姓家父亲被侮辱了,儿子若不报复就是不孝!朕也是父皇的儿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皇被辱骂而无能为力! 政务是内阁票拟了送上来给朕看,朕能看到的都是内阁送上来的,朕看不到的呢?那些内阁不送上来不让朕知道的呢?朕就永远不知道了! 他们要朕上朝处理政务,就是在不停的答应他们要做的事情,这件事情可以做,那件事情不可以做,朕只需要赞同就可以了,朕要是提出什么自己的主张,却成了中旨,没有内阁六部副署就无人搭理! 朕要提拔一个人入内阁,他却不来,理由是未经廷推,名不正言不顺!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大明的皇帝是朕,朕就是最大的名正言顺,可是他居然说名不正言不顺! 若仅仅如此倒好了,朕乐得什么都不用管,朕过自己的舒服日子,可是发洪水了,群臣说是朕的错,百姓怨朕;干旱了,群臣说是朕不修德行,朕失德,百姓也怨朕;饥荒了,也是朕的错,百姓怨的还是朕。 朕做错什么了?朕的命令根本无人照办,朕说句话根本传不出这深宫!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情都是朕的错? 百姓怨朕朕不怪他们,他们不懂,可群臣也怨朕,他们干了什么他们自己心里不清楚,要朕来替他们担负罪过? 无论今人后人,念及这些天灾人祸,人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埋怨朕,说朕不贤明,不重用贤臣,不勤政,不明察秋毫,遂使天下有今日,他们骂的都是朕,而不是群臣!” 大抵是被压抑得太久了,朱翊钧一旦找到能倾诉的人,就会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情绪非常激动,语气非常强烈。 萧如薰也明白,朱翊钧有错,错就错在没有掌握实际权力,没有成为朱元璋和朱棣那样的帝王,不能一言而决天下事,所以,硬要说朱翊钧要承担主要责任,那是不客观的。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朱翊钧的确要承担主要责任,因为他是皇帝,皇帝的名号挂在他的头上,他抢不回属于皇帝的权力,任由群臣顶着他的名号胡作非为。 那就是他的无能,就是他的错,因为他的无能,导致了朝堂上群魔乱舞,导致天下分崩离析。 难道不是吗? 因为他的无能,进而导致群臣失去束缚,道德彻底崩坏,天下崩盘。 这的确是朱翊钧的错,是他没有夺回权力的错。 假使他夺回了权力,天下还是崩溃了,那他就毫无疑问有错,天下兴盛了,他毫无理由有功,功过对错是明确的,是有迹可寻的。 而不像现在这样,不仅有错,还很冤枉,很可悲。 “所以,自那一日开始,朕就一直在想,一直在思考,该如何把属于朕的,夺回来。” 朱翊钧话锋一转,进入了主题。 “陛下……” 萧如薰已经明白朱翊钧要说些什么了。 “眼下的情况,与三年前何其相似,不同的是,朕更加信任萧爱卿,更加确定萧爱卿是大明的忠臣,是朕的忠臣,是可以帮助朕拨乱反正之人。” 朱翊钧已经图穷匕见。 “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带兵控制京城,为大明天下拨乱反正是吗?” 朱翊钧点头。 “没错,朕已经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了爱卿,那么,三年前没能问出来的话朕要再问一遍,朕对爱卿已经无所保留,那么爱卿愿意为朕,为大明天下拨乱反正吗?爱卿,你敢吗?” 朱翊钧盯着萧如薰的眼睛。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 怎能不愿呢? 怎会不敢呢? 倒不如说,奋斗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要在能挽回一切的最后的机遇失去之前,将一切挽回,这本来就是自己的目标吧? 萧如薰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把天下交给朱翊钧,比把天下交给文人士绅豪强要好,朱翊钧出于自身的利益会重视这个天下,他的目的在于对天下的掌握,大明的稳定和强大是他的本能愿望。 而士绅豪强更在意到了自己手里的东西,他们只想让自己更加富裕,而并不那么在意整个大明的利益。 他们没有所谓的民主意识,不会也绝对不可能给大明带来所谓的民主。 他们限制皇权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谋利,圈更多的地,躲更多的税,吃得更好,穿的更漂亮,更便捷的压榨大明的自耕农和小商小贩手工业者们。 他们和几百年后那群议会的资本家们非常像,各种意义上都像,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们选择吃自己人,而资本家们选择吃整个世界。 于是欧洲兴起,华夏衰落。 这就是大明的文人。 萧如薰绝对不会把未来拱手相让给这群败类。 七百五十七 沈一贯没安好心 他们没有天下大观念,因为他们不可能篡位。 但是他们会卖国,从而求取自身的荣华富贵。 朱翊钧夺回了权力,会对豪强士绅大加压制,他是皇帝,有天下正统的名义,他有大义和道统,他所做的一切名正言顺。 打压士绅豪强,加征商税,打压抑制地方商帮力量,增强基层政府管控力,变小政府为大政府,重振军事力量,这是朱翊钧夺回权力之后必然要做的事情,而这一切,萧如薰觉得就算是换作自己来做,也只会这样做。 没办法做的更好了,在这个时代,这个时刻,还能怎么做? 至于萧如薰自己的利益。 拨乱反正成功以后的处境。 功高震主的可能。 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 说实话,现在的萧如薰并不太在意。 能否成功还在两可之间,倒不如说控制京师兵力只是第一步而已,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能不能等到那一天还是个问题。 至于晁错…… 萧如薰也不是很在意,如果真的答应了皇帝而又失败了,无论如何,自己都必死无疑,当自己明确站在群臣对立面的那一刻,自己就没有选择。 倒不如说对皇帝揭露山西藏粮洞一事的那一刻开始,萧如薰已经站在了群臣的对立面上,双方再无妥协的可能,更不要说文武之间本来就有这重重的矛盾,即使没有这一层关系,他和沈一贯也无法和平共处。 文臣根本不可能放弃手中的权力,而他若要更进一步,需要的就是文臣手中的军权。 在这个二选一的选择题之中,要选什么,对于萧如薰来说是很明确的。 是不会产生任何迷茫的。 因为他没有选择。 那么不如把话说得更加大义凛然一点。 “自从臣将山西藏粮洞一事报告给陛下开始,臣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臣能有今日,是陛下提拔,陛下信任,陛下全力支持所致,陛下但凡有所需要臣为大明做的,臣九死不悔。” 其实这话也不假,最开始支持萧如薰出任朝鲜之战主将的就是朱翊钧,因为朱翊钧发话才有石星的妥协,否则萧如薰拿什么和李如松争抢呢? 后来在朝鲜之战的过程当中,萧如薰也屡次被人弹劾,朱翊钧把弹劾奏折全部压下不发,后来更是自己出钱出动水师支援萧如薰的作战,给了萧如薰登陆日本更进一步打击丰臣秀吉的机会。 更不要说这一次,一路把自己从提督提到了总督的位置上,还力排众议不设监军,给了自己足够的自主指挥权,在他所能做到的框架内给了自己最大的信任和支持。 从这一点上来说,萧如薰认为朱翊钧是一个有自己的魅力的君主,他一旦信任了,就绝对不会尝试在深宫中遥控指挥干预前线作战,至少在这个层面上,朱翊钧做到了用人不疑。 也正是他的这种理解和支持,给了萧如薰全力施为的空间,取得了一场又一场辉煌的胜利。 萧如薰设想过,如果不是朱翊钧当皇帝,而是崇祯陛下当政时期,自己大概已经死了十几回了。 萧如薰的话给了朱翊钧极大的感慨,朱翊钧扶起了萧如薰,满脸激动之色。 “竟不想大明还有如此忠良!” 朱翊钧拍了拍萧如薰的肩膀:“既如此,朕相信萧卿对朕的忠心,朕便告诉萧卿,朕将首辅之位交给沈一贯,换来沈一贯支持萧卿出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执掌京营,并且晋封为秦国公!” 萧如薰顿时瞪大了眼睛。 “京营……秦国公?!” 执掌京营,出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并且晋封秦国公。 这就是朱翊钧对萧如薰此番大功的赏赐内容。 执掌京营,如果萧如薰没记错的话,执掌京营的一般而言是大明最顶级的世袭勋贵家族定国公英国公和成国公三家来做,这三家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大明顶级贵族是一般人可以取代的吗? 至少自己这个镇南侯是没有资格取代的。 于是朱翊钧把自己晋封为了秦国公。 萧如薰具备一点封爵的知识,知道秦这个字很不一般,因为它是东周列国的最强者,最后的胜利者,奠定华夏大一统帝国基础的那个国家的国号,尤其是当李世民得到秦王的封号并且成功登基为帝以后,这个字就更加不一般了。 这是帝王之封号。 唐以后的中原汉家王朝,就没有把秦这个封号封给外姓人过,人家也是要避讳的,但是在现在的大明,朱翊钧却把这个封号给了自己。 还是用首辅的职位换取沈一贯的支持,将这个封号给了自己。 这一点萧如薰相信,因为反对的人绝对不在少数,甚至可能很多,没有沈一贯的全力配合,朱翊钧办不成这件事情,这个字太特殊了。 “陛下,这……这是不是太丰厚了?臣……臣何德何能执掌京营,何德何能称秦国公?『秦』字太重,臣不敢要,臣……不配!” 朱翊钧握住了萧如薰的手。 “你不配,还有谁配?满朝文武除了萧卿之外还有谁当得起?”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太重了,这样可能让萧如薰更加惶恐,于是朱翊钧又温声道:“萧卿也不用太担忧,你出身延安卫,延安古时候就是秦国领土,封你为秦国公,乃是名正言顺光宗耀祖的事情,又有何不可? 你尽管做你的秦国公,至于执掌京营你更不用担心,朕已经得到了英国公张维贤的辞官表,现如今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的职位空出来了,你完全可以递补上去执掌京营。” “英国公……他……” “贪污,挪用军饷三万两千两白银,朕让他回家反省去了。” 朱翊钧冷笑道:“其实朕也知道,他要贪,别说三万,三十万他都能下手,朕只是给他一个台阶,看在他祖宗的面子上暂时不予追究罢了。” 萧如薰这才明白朱翊钧做了多少工作。 皇帝都做到了这个份上,要是再推辞再不要,反而不美。 于是,萧如薰不再推辞。 “那……臣拜谢陛下天恩!” 若是能顺利执掌京营,对于帮皇帝夺回军权无疑是一件好事,秦国公的爵位给了自己执掌京营的名分,张维贤的退位给自己创造了条件,若是把握住京城的军队,大事成矣。 只是,这一点萧如薰也很清楚,应该是非常难的,京营是勋贵的后花园,全是各种各样的关系户,若要执掌京营改革京营,无异于和整个勋贵阶层作斗争。 更别说京营那种连他这样的编外人士都知道的吃空饷和荒废程度。 沈一贯没安好心。 七百五十八 那一日 萧如薰知道沈一贯不会那么轻易的任由自己在他眼皮底下窜来窜去挑战他的权威。 在这个他即将就任首辅的时候,他需要的是稳定,是权威,是外界对他的良好感官,让人们相信他可以带领大明走向更好的明天。 所以他肯定不会让萧如薰占走多少风头。 不过没想到,感情他是在这里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让自己往里面跳,直接就把自己给缠住了,动弹不得,他好从容慢慢收拾自己。 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机会。 自古以来夺权成功之人,要么掌握官僚系统发动政变,要么掌握军队发动兵变,他们本身都拥有自己的基本盘,而不只是一个花架子。 朱翊钧的军权和政权实际上都是花架子,真正的里子掌握在内阁,掌握在沈一贯为首的上层官僚手里,他们集军权和政权于一身。 所以朱翊钧无法胜过他们,若要胜过他们,必须至少要夺回政权和军权的一种。 朱厚照试图掌握军权,他取得了一些成果,不过很可惜,他落水了,然后就死了。 朱厚璁则试图掌握政权,他成功了三十年,然后被看穿了套路,后来也死了。 朱翊钧冷静下来之后,充分参考了两位先皇的方式和最终结果,结合了自己之前失败的经验,他选择了一边稳住政权,一边拿住军权的策略。 和其他二位帝王不同,他有萧如薰,一个在军中有着极高威望的将军,他决定以萧如薰为突破口,重新掌握军权,然后用军权为依仗,强行夺回政权。 他显然认为军权比政权更靠谱,更重要,否则朱厚璁不会比朱厚照活的长那么多。 所以朱翊钧知道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安抚萧如薰道:“朕也知道勋贵在京营里势大根深,各种关系纠缠不清,你全面执掌京营确实有些难度。 但是萧卿,朕只能相信你,一定可以清理京营,重振京营,当你重振京营的那一日,就是你我君臣拨乱反正的那一日,在那之前,萧卿,朕只能为难你了!” 朱翊钧看来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虽然这很难,但是去做总比不去做要好。 “臣必不负陛下之期望!” 萧如薰只能如此表态。 但是具体怎么收拾京营,怎么面对勋贵势力对自己的刁难和反扑,他还没有什么头绪。 朱翊钧点了点头。 “朕必须要告诉你,眼下,朕手上是没有军权的,朕无法越过内阁和兵部直接指挥任何一支人马,包括宫廷禁卫,萧卿,你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为朕把宫廷禁卫之权拿下。 拿下宫廷禁卫之权,就能确保内宫无虞,接着才是逐步掌握京营兵权,朕会全力配合你,你若需要人手,朕命令张诚在京师外的西山秘密训练了一支人马,可以随时交给你来使用。” 萧如薰愣了一下。 “陛下……在西山练兵?” 朱翊钧无奈的点点头:“自从被王锡爵和太后联手之后,朕深感手中无人可用,更无兵可用,去年,天气甚冷,京师外有大批饥民,朕让张诚出宫秘密为朕招募死士,在西山训练,人数足够三千。 本来,知道山西之事以后,朕有些被气昏了头脑,打算用这三千人加上萧卿带回来参加献俘仪式的军队,直接动手,将京师控制住,但是随后朕冷静下来,发觉这样做问题太多。 之后商讨封赏你的时候,沈一贯对朕建议让你执掌京营,训练京营兵,朕便想,若能让你执掌京营兵权,那么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萧如薰刚准备说些什么,朱翊钧便摆摆手:“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沈一贯没安好心,他指着将京营变为困住你的地方,让你无法施展手脚,顺便可以方便他压制你,你放心,有朕在,别的人朕管不了,他沈一贯朕却能管得了。” 原来皇帝也知道这老家伙没安好心。 萧如薰点了点头。 “陛下思虑周全,臣佩服,不过陛下是否设想过控制京师之后又该如何做?纵使陛下掌握京营,控制京师和群臣,但是大明却不可一日无人办事,陛下若要问罪群臣,谁去办事呢? 臣建议陛下不要用太过于直接的手法将群臣问罪,而应当采用较为温和的循序渐进式的方法,确保朝局稳定的同时,夺回大权,否则天下不稳,非大明之福。” 朱翊钧微笑道:“爱卿能有如此见地,朕心甚慰,朕知道,这天下还是大明的天下,朕的所作所为,关乎天下人对大明的看法,朕虽然一度非常恼怒,但是眼下,朕已经冷静下来了。 朕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朕不会乱了方寸,朕要做始皇,朕要做汉武,夺回军权之后,朕自然有办法拿回其他的东西。” 萧如薰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之后的事情就不是眼下可以预料到的了,之后或许还有更多事情要做,更多麻烦在等着他。 至于缅甸…… “陛下,臣若留在京师,那么缅甸……” 萧如薰没说完,朱翊钧就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爱卿,你在缅甸练了三万精兵是吗?” 萧如薰点了点头:“臣奉诏练精兵三万镇守南疆,镇南军兵精粮足,可堪一用,如今在缅甸主掌政务的是从前在朝鲜之役中为臣赞画的兵部郎中袁黄,他三年前退职之后应臣恳求,出山相助。” “那就好,缅甸算是朕手上额外的一张王牌,不能轻动,爱卿晋封秦国公之后,朕就把镇南侯的爵位封给爱卿的长子萧国良,再给缅甸减免赋税三年,缅甸就让袁卿继续镇守。 京城凶险,朕不能让爱卿的家人到京城来以身犯险,爱卿就且忍耐些时日,自然,爱卿要和缅甸保持联系,关键时刻,这三万兵马可有大用。” 朱翊钧如此吩咐。 “臣遵旨!” 朱翊钧就是贴心,把萧如薰的担忧也给解除了,没了后顾之忧,萧如薰便能将全部精力放在京营问题上,和勋贵斗智斗勇,把京营兵权拿在手里。 只是这条路注定凶险,靠吃空饷赚钱,靠京营职位镀金混履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若要振作京营,除了有皇帝的命令和支持之外,萧如薰还需要其他的支持。 这个时候,石星的支持就十分重要了。 石星是国防部长,京师军区的重振能绕的开石星吗? 也不知道那封信石星收到了没有。 七百五十九 京城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 五月十四日一早,天刚亮,石星早早起身,洗漱完毕,便在夫人的服侍下更换官服。 “明日就是献俘仪式了,今日我可能回来的比较晚,你若困了便先睡下,不要等我。” 石星如此对自己的夫人说道。 石夫人是典型的深闺妇人,对于外界的一切都不怎么关注,她只关注自己的丈夫吃穿的好不好,关注孩子们的吃穿和学业好不好,其他的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自然的,对于京城里那些爆款消息,石夫人了解的也不多,不过朝廷要办理献俘大典的事情她还是清楚的,这件事情石星已经不止一次的对她提起过。 她还知道,这件事情似乎和石星成为内阁辅臣有莫大的关联。 石星一直都很期待的样子,不惜那么早便起身做准备。 “是,老爷也要注意身子,不要太累着了。” 石夫人温婉贤淑的说道。 石星点点头,没再说些什么,石夫人也出去给石星准备早饭去了,石星自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迈步离开了卧房,迎面碰着了一个下人。 “老爷,门外来了个人,给老爷送了封信,说是萧镇南的信,请老爷务必尽快给萧镇南一个答复。” 石星愣了一下。 “信呢?” 下人把信奉上。 石星连忙拆开这封信。 信里面的内容很简单,说的是萧如薰希望大明携此战大胜之威对北虏采取积极进攻的手段,恢复洪武永乐时期大明对北虏的压制优势,编练骑兵,减少九边耗费,将更多的资源用于主动出击而不是整修长城。 信里面还说兵部左侍郎萧大亨对他的看法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一副不打算认同的样子,萧如薰想问问石星是不是也是这个看法。 石星看完信后愣了一会儿,随后摇头苦笑起来。 他是真的很欣赏萧如薰,虽然一开始选择萧如薰的原因是皇帝的要求,但是后来他是越来越欣赏萧如薰的统兵练兵用兵之能了,数场大的战役,大小数十战,已经充分证明了萧如薰是不世出的良将。 如此良将,若是诞生在洪武……不,永乐时期,大概能得到重用,只是可惜,眼下这个时期,沈一贯怎么会允许如此大规模的国策变动呢? 沈一贯想要的是权力和稳定,而不是变数,这一点,石星非常清楚,沈一贯直接明言过,他希望大明安稳下来,不要再生事端了,如今好不容易把北虏打炮,沈一贯怎么会允许萧如薰再起战端? 这是想都不用想的。 这信,大概不知是萧如薰一个人的意思,也是那些立下军功甚大的武将们的意思,他们想知道朝廷对他们到底有什么任用的想法。 品尝到了如此美妙的滋味之后,这些武将大概会产生更多的想法。 而这一切,都是沈一贯不愿意看到的。 石星自己也未必就愿意看到,毕竟他也是文官,压制武将是他的本职工作之一。 但是毫无疑问的,武将立下大的功勋,他这个国防部长自然能得到好处,沈一贯许诺他进入内阁,未尝没有武将们立下功勋,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的原因,甚至于未来进入内阁之后,他的地位也需要这些曾经的部下们继续推动。 尤其是萧如薰,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萧如薰,不少朝臣都把他视作萧如薰在朝廷里的靠山,而他也的的确确为萧如薰说过不少话,虽然都没什么卵用。 这样子下来,他自己也不满。 他需要利用武将们威望的上升而推动入阁,更需要这些威望使得他在入阁之后不至于成为边缘阁老,成为赵志皋那样没有实权的纸糊阁老,他需要基本盘,需要一个支持自己的派系势力。 经营多年的兵部就是最好的大本营了,而萧如薰毫无疑问被视作他的派系当中的一员。 萧如薰如此询问,想来也有一部分原因在里面。 但是,眼下,沈一贯携扳倒沈鲤和余继登的巨大威望威压朝廷,连都察院都暂时不说话了,更何况是他石星呢? 石星苦笑一阵,去到自己的书房里面快速给萧如薰写了一封回信,嘱托送信人带回去交给萧如薰,自己随后便离开了家。 与此同时,也有另外一封信从宋应昌的府中离开。 辰时末,萧如薰在军营里面得到了来自于石星和宋应昌的回信,读完之后,萧如薰默默的把信件烧毁,默默的吃早饭,吃过早饭之后,萧如薰带着各主要将领准备迎接礼部派来的礼仪使者。 一整个白天的辛苦排练之后,一群从未接触过标准礼仪的军士们总算大体上掌握了整个流程,萧如薰倒是参加过整个流程,但是时日很久,也忘了不少。 一天下来,着实把千余名军士累得够呛,但是本身这就是一种十分荣耀的象征,累一点,真的无所谓。 晚上吃过饭,萧如薰正在和王辉商议一些明天的细节问题的时候,李如松来到了萧如薰的帐篷里。 “总督,末将有些话想要对总督说。” 李如松的模样看来有些迟疑,和他以往大大咧咧的粗旷模样完全不同。 “怎么了?” 萧如薰询问道。 “末将……末将是想,家父年迈,一人在辽东苦寒之地居住,末将很不放心,所以献俘仪式以后,不论朝廷给末将封赏什么职位,末将以为只需要辽东总兵一职就够了,以求在家父身边精心照料。” 李如松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王辉有些诧异地看着李如松。 萧如薰则了然般的深吸了一口气。 “好,没问题,到时候我可以帮你向石部堂陈述,你可以率部回辽东继续镇守辽东。” 李如松没料到萧如薰都不多问几句就答应了,一时间有点意外。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 “多谢总督理解,总督,还有一句话,末将不得不说。” “请讲。” “京城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萧总督应该回缅甸。” 李如松缓缓开口道:“这是家父在紫荆关对末将说的,还请总督三思。” 萧如薰没有迟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李总兵的好意,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愿君珍重身体,不要轻身犯险,以期来日相见。” 李如松愣了一会儿。 随后抱拳:“末将明白,末将多谢总督。” 说完,李如松没有任何迟疑,转身离开了萧如薰的帐篷。 七百六十 有弟兄们在,此事就有希望 李如松一离开,王辉便满腹疑虑的开口了。 “四郎,李如松是什么意思?他觉得京城不安全,要出事?” 萧如薰点了点头。 “这大概是李成梁的意思,李成梁沙场征战半生,宦海沉浮半生,三朝元老,若论官场经验,李成梁远在我之上,或许是能看出什么我看不出的东西。” 王辉又问道:“那李成梁这样说是为什么?咱们受尚之后难道不回缅甸?” 萧如薰看了看王辉,点了点头,压低喉咙道:“我已经知道了,陛下准备在明日晋封我为秦国公,让我执掌京营,编练京营兵,常驻京师。” 王辉顿时瞪大了眼睛。 “秦国公?执掌京营?” “是的,这是陛下的打算,陛下以我劳苦功高,给了我丰厚的赏赐,还让我提领京营,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陛下是要我重整京营,以便他掌握军权,但是现在掌握军权的勋贵和文官会那么轻易交出权力吗?” 王辉愣了一会儿。 “所以李成梁和李如松都知道这个事情?才说京城不宜久留?” 萧如薰摇摇头。 “李成梁和李如松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这件事情朝廷虽然已经公布,但是为了显示庄重,一般不会在献俘仪式前告知我等,我是偶然知道,李如松就算知道,李成梁远在辽东,也不会知道。 只能说当初在紫荆关和李成梁会面的时候,李成梁就告诉李如松京城不能久留,我不知道李成梁知道些什么,他在那个时候就说京城不能久留,到底是预见了一些什么事情?” 王辉开口道:“四郎……真的打算留在京城提领京营?” “那是自然,我必须留下来。” 萧如薰回复道:“陛下以诚心诚意待我,我若离开,岂不是辜负了君心吗?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 “但是……京城勋贵和文官怎么会老老实实把京营交给四郎呢?这其中必然凶险万分,稍有不测……” “那就满盘皆输。” 萧如薰点了点头:“我是知道的,子恒,我是知道的,稍有不测,满盘皆输,只是眼下,我已经没了退路,自我决定北伐归化城开始,我就已经开罪了沈一贯。 如果不紧靠陛下,就这样回缅甸,那才是任人宰割,现在回了缅甸,短时间来看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是等沈一贯把朝野整理好了之后,必然对我出手。 到那时,我没有反抗之力,除非造反,否则只能任他宰割,所以,我必须要留下来,成为缅甸的屏障,不能让我们的心血被毁掉。” “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王辉大吃一惊:“那四郎是否有应对他们的策略?” 萧如薰摇了摇头。 “哪儿会那么快就有?我又不是诸葛孔明,若是袁黄先生在这里,倒能为我参赞一二。” “那……之前石部堂和宋部堂的回信呢?” 王辉又问道。 萧如薰苦笑几声。 “沈一贯如今大势已成,在咱们回来之前,他借着给我封秦国公的事情把同为辅臣的沈鲤还有前任礼部尚书余继登给扳倒了,眼下朝野内外,他的势力最强,无首辅之名,而有首辅之实。 石部堂和宋部堂都劝我小心翼翼,谨慎为上,切忌锋芒毕露,他们如今无法和沈一贯对抗,只能与之妥协,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更不能冲动。” 王辉默然无语。 “此时此刻,李如松一定也是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决定离开京师,回辽东做自己的辽东土霸王,临走之前愿意给我一个忠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不能要求他更多的事情。 沈一贯的目标是我,勋贵的目标也是我,他们已经知道此事,并且应该也在做相关的部署要给我难堪,即是如此,我还是要留下来,不能走。” 萧如薰看向了王辉。 “我会向陛下请求将剩下来的兄弟一并编入京营序列里面,只有你们在,我才有获胜的机会,但是此时千难万险,子恒,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王辉没说话,单膝下跪朝着萧如薰抱拳。 “自十年前开始,属下的命就是四郎的,此生无悔。” 萧如薰点了点头,将王辉扶了起来。 “有弟兄们在,此事就有希望。” 两千余精锐悍卒掌握在手,对于京师的那些牛鬼蛇神们也是一种不大不小的威慑,毕竟世界上最具代表性的威慑力还是军力,有军力有兵权就是大爷。 京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到底是些什么货色,萧文奎不止一次的和萧如薰提过,那都是些什么货色,最多也就是拿着刀枪的低级护院,连一些专门训练的护院家丁都不如。 就凭那些废物兵,两万人都不是自己这两千人的对手。 若是再有皇帝在明面上和暗地里的支持,那么这件事情未必不能成功。 萧如薰如此期待着。 第二天,天还没亮,军营里已经打起了数量众多的火把,把军营里照的是敞敞亮亮的。 兵部左侍郎萧大亨再次来到了军营前,对已经整装待发精神焕发的包括萧如薰在内的一千名有功将士进行了最后的检阅,并且宣读皇帝的圣旨。 大家要去见皇帝了。 这对于很多人而言都是值得欢庆的事情,皇帝作为一个国家的领袖和掌控者,拥有天子的名号,在寻常百姓眼里无异于神明,对于百姓来说,皇帝就是他们的天,他们敬畏皇帝像敬畏上天一样。 诚然,有些人会发些小牢骚,但是当皇帝真的出现在面前,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而不是口口相传的词汇的时候,深殖于灵魂深处的对皇权的敬畏一样会让他们激动莫名。 要去接受检阅的人们上至将军下至士兵都是满满的激动与自豪。 而因为差了几个斩首数就没能被选入千人队里面的其余士卒的脸上满是后悔和羡慕嫉妒的情绪。 萧大亨对这支千人队的着装列队还有精神面貌等等非常满意,觉得几乎是无可挑剔的,这样一支千人队可以完美的体现出大明王朝的盛世繁荣。 “那么,萧镇南,可以出发了!请上马!” 按照皇帝的要求,萧大亨会为萧如薰牵马牵一段路程,直到下一个人接手为止,而下一个人到底是谁,萧如薰也不知道。 这一回,萧如薰没有谦让。 七百六十一 老夫亲自为你牵马 作为一名地位特殊的武将,萧如薰是有自己的底气的。 土木堡以后,大明王朝赐封的武勋贵族很少有靠本事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基本上都是靠得到皇帝的宠幸得到爵位,然后身死之后爵位被除。 这种人得到的都是流爵,不能世袭罔替的爵位,所以根本不能掀起什么波澜,而其他经历千难万险得到世袭爵位的人则少之又少,这些人基本上都有本事,有能力,非常难得。 但是有一点,这些人也没有立下过足以让文官集团重视起来的超绝功劳。 和萧如薰这一次不一样,萧如薰得到的是足以让整个文官集团为之震撼,甚至于是在民间引起巨大震动的功劳,一战消灭了三十多万北虏,把北虏的风头狠狠的打压下去,再现了洪武永乐时期大明王朝的赫赫武功。 这是谁都无法磨灭谁都无法怀疑的,若有怀疑的,可以去长城外看看那几十座高耸的京观,恐怕看了之后就永远都忘不掉那个场面了。 所以就算是文官集团内部,也有不少对萧如薰敬畏有加的人存在,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居然可以得到这样的功劳,创下如此功业,如果不重赏,那实在是说不过去。 所以当关于萧如薰的封赏掀起波澜的时候,群臣主要在意的是封号的那个字而不是国公爵位本身。 群臣都认同萧如薰的功劳,觉得这个功劳实在是无话可说,无懈可击,他们无奈了,只能认了。 这是很久都没有感受到的感觉了,那种无力的感觉,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皇帝下令,兵部左侍郎出城三十里迎接凯旋大军,为萧如薰牵马过卢沟桥,去往城外军营。 献俘仪式当天,由兵部左侍郎萧大亨再次为萧如薰牵马,引领献俘军队和仪仗队一起前往北京城南正门永定门。 永定门是京师外城南面正门,在京师中轴线上,意义非比寻常,从正门光明正大骑马而入,一路走下来,萧如薰不用下马,可以一直骑在马上,反倒是为他牵马的文官个个都是高官,个个都要步行。 也不知他们心中是否有怨气。 有也无所谓,萧如薰根本不在乎。 献俘大队和仪仗队匀速前行,很快抵达了永定门。 城内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在城门外已经是旌旗飞扬人山人海的架势了,身穿精良军装的士兵列队整肃,气势非常,门外也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军队出现的时候,百姓们便开始欢呼了。 为这支真真切切打败了北虏保护了他们的军队和那位将军献上发自内心的欢呼。 这不就是征战沙场不计生死奋力杀敌的真正意义所在吗? 比起这些欢呼声,似乎其他的东西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萧如薰如此感慨着。 随行的士兵们,包括武将们的内心深处是如何感慨的,萧如薰不清楚,但是有一种名为自豪和骄傲的情绪,萧如薰相信他们每个人都有。 说不定还有为此红了眼眶的。 人之常情了。 远远的,萧如薰眺望着永定门下的迎接队伍,看到了一个熟人。 兵部尚书石星。 原来如此,第二站迎接自己的,是兵部尚书石星。 那么接下来迎接的人,最起码也是尚书级别的高官了。 距离石星差不多五十米左右的位置时,萧如薰对萧大亨说道:“萧侍郎,可以了,到这里就可以了。” 萧大亨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萧如薰。 萧如薰从马上下来,对萧大亨行了一礼:“多谢一路相送。” 萧大亨整了整衣冠,一礼及地:“将军言重。” 而后,萧如薰直起身子,牵着马匹引着队列向石星走去。 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石星面前摆谱的,石星虽然也是听命行事,但是对他的提拔和保护还有支持也是出了大力气的,石星一直都在为他说好话,这件事情萧如薰是很确定的。 无论他是否为自己牵马,萧如薰都要表示足够的尊重。 石星也向萧如薰这边走来。 “萧如薰拜见石部堂。” “萧镇南言重了,老夫才是要拜见萧镇南。” 两人互相行礼。 “一别经年,石部堂身体可还好?” 之前来京师的时候,因为时间紧急,萧如薰并没有去兵部拜见石星就急匆匆带兵走了,眼下再次和石星相见,已经时隔数年了,石星和记忆中相差不大,只是鬓角边多了不少白发。 京师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 “多谢萧镇南挂怀,老夫身体尚可,此番惊闻萧镇南立下大功,喜不自胜。” 石星微微笑着,而后一伸手,对萧如薰说道:“请萧镇南上马,老夫亲自为你牵马!” 萧如薰再行一礼,没有回绝,翻身上马,石星走过来牵起了马缰绳。 士兵吹响号角,鼓声隆隆想起,队伍再次走动,人群的欢呼声更大了。 步入永定门,就是大明京师北京城了,萧如薰在石星的牵引下走过了甬洞,入目便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直道和道路两旁飞扬的旌旗与欢呼的百姓。 欢呼声更加高涨,似乎每个人都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欢呼,鼓声和号角声时不时响起,更为这热闹而雄壮的场面增添了些许的战斗意志。 而当献俘大队后面跟着的一百多辆囚车出现的时候,京师的百姓们再次重现了之前的小规模献俘所展现出来的对北虏的怒火。 臭鸡蛋萝卜头还有烂菜叶子什么的无比精准的向那些被捆在十字木架上的北虏头目们砸去。 和之前被送来的那些北虏头目不一样,这批一百多号人在大同和明军前行的一路上已经被明军将士们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了。 为了彻底的将他们的精神气打掉,萧如薰任由充满戾气的士兵随意折辱殴打他们,只要不伤及性命就随便来,士兵们有事没事就一巴掌甩过去,一拳轰过去,把牙齿全都给打飞了,还有些耳朵被打聋的。 而剩下来一些意志比较坚定的,口出狂言的,就是不认怂的,萧如薰也有很好的办法。 阉了。 和对付扯力克的时候一样,谁不老实不乖乖低头,萧如薰就派人把他们给阉了,然后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胯下那玩意儿被当地的野狗吃掉,被明军大肆嘲讽。 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打磨手段了。 于是十好几个北虏头目直接就疯了。 七百六十二 赵志皋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些什么 现在,这些曾经统帅几万人几十万人的叱诧风云的北虏头目们一个个都乖的和鹌鹑一样,不敢说话不敢抬头不敢反抗,只敢求饶,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气概了。 现如今被百姓们怒骂,被他们用各种东西砸,砸的头晕目眩甚至满脸血,却也一声都不敢吭,那模样别提多凄惨了。 深受北虏之害的百姓们尽情的发泄自己的怒火与不满。 石星牵引着萧如薰一路从永定门往宫城正门正阳门走,走到约一半路途时,石星停下来了,萧如薰又看到了自己的老上级,现在的刑部尚书宋应昌。 要说关系深浅的话,宋应昌和萧如薰之间的关系要深得多,至少比石星多,在朝鲜战场上,宋应昌不止一次的和萧如薰亲切交谈,还帮助过萧如薰不少次,使萧如薰免去了不少无妄之灾。 对于宋应昌,萧如薰是感激的。 和对待石星的态度一样,远远下马,牵马步行,与宋应昌相互行礼。 “一别经年,宋公可还好?” “多谢萧镇南挂怀,老夫尚可。” 宋应昌望着萧如薰,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不过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宋应昌便一伸手,对萧如薰说道:“请萧镇南上马,老夫为你牵马!” 萧如薰再一礼,而后翻身上马,继续向前。 一路旌旗欢呼不断,似乎满京师的百姓都站出来为萧如薰欢呼,为他的功业欢呼,萧如薰甚至在想,那考中状元之后的御街夸官比之现如今的全城欢声雷动,到底哪个更值得追求? 要萧如薰来说的话,比起软绵绵的笔,萧如薰更喜欢钢直的刀剑。 宋应昌一路将萧如薰送到了宫城正门正阳门外,然后停下了脚步。 萧如薰远望去,正阳门外也有人正在等候。 “季馨,站在正阳门外的是吏部尚书蔡国珍,再往前面,承天门前等着你的是沈一贯,端门前等着你的是首辅赵志皋,务必小心谨慎,事事以小心为上。” 此时,石星也站在萧如薰身后不远处,低声对萧如薰说道:“特别是面对沈一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此人城府极深,不可落人话柄。” 听这两位对自己友善的老上级的告诫,萧如薰心中暗暗警惕。 “多谢告知,来日再叙!” 萧如薰下了马,牵着马带着队伍继续前行。 到正阳门为止就是宫城了,宫城里,一般百姓就不能进入了,但是沿着正阳门往宫城里面走的时候,萧如薰依然能看到两边站着的士兵,依然能听到他们的口号,还有战鼓声与号角声。 倒不如说没有了百姓们的呼喊之声,战士们的呼喝声更加雄壮,更加有气势,更能让萧如薰感受到一个帝国王朝应该有的气象。 蔡国珍为萧如薰牵马到了承天门口,承天门便是天安门,是在满清顺治年间改名为天安门的,意义非凡,在这里等待着萧如薰的是大明王朝此刻权力最大的人物。 比起他身后的端门口等待着的那位老首辅更加有权力的人物。 沈一贯。 说起来,萧如薰从未与沈一贯见过面,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是从诸多人的口中讲述而来,加上萧如薰自己的猜测,一只笑面虎的形象跃然于纸上。 眼下,在不远处看着沈一贯,心里的形象和面前的形象已经逐步重合,严丝合缝没什么差别了。 这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笑面虎。 对他,萧如薰万分警惕。 两人逐渐靠近,距离还有几步路的时候,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末将萧如薰,拜见次辅!” 萧如薰朝沈一贯行礼。 沈一贯不占便宜,立刻还礼:“萧将军无需多礼,此番,老夫奉陛下之命来为萧将军牵马,是为了表彰萧将军为国驱逐北虏的大功劳,这等大功劳,多重的礼遇萧将军都担得起!大明的未来,更需要萧将军这样的大将来扶持。” 满嘴漂亮话,回过身去就是阴招迭出,笑面虎就是如此可怕的生物,而偏偏笑面虎的成功率很高,因为大部分人都会被笑面虎的笑面给骗过去,从而放松警惕。 而沈一贯越是吹捧萧如薰,萧如薰就越是警惕。 “次辅所言,末将愧不敢当!” “当得!你当得!你要是当不得,谁能当得?哈哈哈!好了好了,不多言了,陛下还在午门等着将军呢!” 沈一贯一伸手:“将军请上马!” 萧如薰再一礼,翻身上马,沈一贯上前牵住马缰绳,为萧如薰引路。 这在不知实情的人看来,也不知道有多么羡慕,不说那些部堂级的大佬了,就是侍郎牵马对武将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殊遇。 和汉代皇帝动辄筑台拜将重赏封侯之举措相比,大明的将军只能算马弁了,地位低,权力小,没有话语权,三品武将都能被六品小文官管的死死的,动辄打骂,这是何等的耻辱? 而眼下,就在他们面前,大明内阁次辅为萧如薰牵马。 这种待遇差别,若是互换一下,真的是死了都愿意啊! 只可惜这种待遇只给一个人。 从承天门到端门,一路上也是旌旗飞扬,这些军队应该就是京营兵了,看起来穿的十分英武,气势也还足够,但是作为不征战的花瓶,这些人也就只剩下好看了。 萧如薰在设想着该如何给这些花瓶来个实打实的翻天覆地的大改造。 端门到了,作为午门前最后一道重要的城门,大明内阁首辅赵志皋正等在端门口。 本来朱翊钧觉得赵志皋年纪大了,就不要去折腾赵志皋了,但是赵志皋自己不愿意,非要来,说他没有为朱翊钧做过几件事情,现在这种简单的事情,他希望为朱翊钧做一些。 因为没有多少机会了,他所受到的恩遇,没有多少机会可以回报给朱翊钧了。 朱翊钧觉得心里酸涩的很,便答应了赵志皋。 如今,白发苍苍的赵志皋拄着手杖,远望着缓缓而来的萧如薰和沈一贯。 人越活越老,越老越精,特别是有故事的有经历的自身身份不凡的老人,那份智慧和对人生的感悟真的是令晚辈叹为观止,所以古人有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经验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怎么都会有自己的闪光点,虽然大多数的人是愚昧的,一生也未必明白哪怕一件事情,但是总有他明白的地方。 赵志皋显然是个宝贝,虽然对于国家而言,他太软弱了,没有魄力。 但是他看着远远而来的年轻的萧如薰和老迈的沈一贯,总是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七百六十三 献俘仪式 萧如薰和沈一贯来到了距离赵志皋几十米的地方,萧如薰跳下马,接过了沈一贯手里的缰绳,带着献俘队伍缓缓前进。 “末将萧如薰,拜见首辅!” 面对这位顶着首辅名号的老好人,萧如薰是没有一点脾气的,他知道这个老人对待自己比较温和,三年前也给了自己一些帮助,在他本身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能给自己一些必要的支持,让自己度过难关,萧如薰是感激的。 一路走来,萧如薰觉得自己也得到了不少人的帮助,若是没有这些人的帮助,他显然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所以他明白,文官集团内也有忠良之人,脏污发臭的泥潭内也能长出圣洁的莲花,所谓出淤泥而不染大概就是赵志皋最好的写照了。 和所有的白莲花一样,它们并不能改变养育出自己的这片泥潭,尽管他们本身和泥潭格格不入。 赵志皋没能做成任何事情,他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建树,倒不如说他根本也不可能有什么建树,因为他根本没有那个权力,在泥潭里,越黑越臭越有权力,越白越香越是会被边缘化。 但即是如此,白莲花依然漂亮。 赵志皋自己未必没有那样的感触。 “萧镇南快快请起,老朽奉陛下命,来为萧镇南牵马。” 说罢,赵志皋颤巍巍的上前要为萧如薰牵马,萧如薰赶快阻止了赵志皋。 “首辅年事已高,手脚不便,还是不要如此了吧!且让末将牵着马与您同行如何?” 赵志皋还要说些什么,萧如薰干脆说道:“陛下就在午门,为人臣者虽然立下功勋,也不敢在陛下面前骑马,首辅以为呢?” 赵志皋想想也是,见萧如薰已经决定,也不再勉强,便开口道:“既如此,老朽对不住萧镇南了。” “不敢,不敢。” 萧如薰牵着马,请赵志皋在前面走,自己稍微落后赵志皋半个身位。 赵志皋眼见如此,心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触,只得默默的往前走。 走着走着,忽然用比较低的声音向萧如薰问道:“萧镇南,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萧如薰觉得奇怪,便回答道:“自然是等陛下安排,陛下安排末将做什么,末将就做什么,自然,末将更希望的还是驰骋疆场为国抗击外辱罢了。” “难得良将,难得良将。” 赵志皋呵呵呵的笑着:“竟不想大明还能出如此良将,真是难得,难得,只要有萧镇南在,我朝边患无忧矣,萧镇南之威名可当十万大军!” 萧如薰忙道:“老首辅过誉了,末将愧不敢当!” “你当得,你当然当得,你若当不得,还有谁当得?” 赵志皋默默摇头:“你一定要爱惜自己,就算你不为家人,不为后代,也要为大明爱惜自己,大明出一个良将太难了,太不容易了。” 萧如薰愣了一下。 “末将当然会注意身体,战场之上,末将为主帅,自然也不会随意冲锋陷阵。” 赵志皋看了看萧如薰,微微点了点头。 “人活一世,哪能没有敌手呢?无论是战场之上,还是战场之外,你和老朽不一样,老朽老了,没什么用处了,活着也是给人添堵,但是你不同,你还年轻,还有为国出力的机会,一定要爱惜自己。” 萧如薰皱了皱眉头,对赵志皋的话语感到奇怪,而赵志皋却闭上了嘴巴,自顾自的往前走,一句话也不说了,这着实让萧如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赵志皋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萧如薰还没想明白,但是午门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个时候,除了石星和兵部官员之外,其余官员纷纷和萧如薰告辞,或往城下队列而去,或往城门楼上而去。 大明的献俘仪式是自有一套章程和文法的,文官们无论是立规矩还是破坏规矩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在没有多少宋代献俘仪式的场面考察的情况下,他们自己排练了一套礼法。 在午门前,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隆重严肃,分班侍立,皇帝穿龙袍衮服,乘舆出内宫,起驾时,午门鸣钟,到太和门时,鸣金鼓、奏铙歌。 皇帝到午门前,沿着马道,御楼升座,在午门楼下,兵部官员率领将校,引战俘下跪,而后兵部尚书报告献俘,鼓乐大作,礼炮轰鸣,诸官肃立,庆贺胜利。 典礼官再道行礼,于是把俘虏牵过来,让他跪伏在地,兵部官员上奏:“奉旨平定某地,所获俘囚,谨献阙下,请旨。” 这时皇帝降旨,或将战俘交给刑部,或将战俘恩赦释放,或者干脆宣布杀掉。 所以出现在萧如薰眼前的,是一片盛大的场面,旌旗飘扬人山人海就不说了,城上城下刀枪林立,颇有肃杀之感,远望午门城楼,见有黄盖于其上,萧如薰便知道那是朱翊钧已经驾临午门楼上。 高阶官员勋贵随同皇帝在城楼上,低阶文官武将则在城楼下分两侧侍立,陪同的还有大量盔甲明亮的士卒,好一派盛世帝国景象。 如今前面的程序都已经走完了,后面就是兵部和萧如薰要做的事情了,石星一声令下,自有士卒将一百一十六名北虏部落首领级别的战俘从囚车上解下来,然后押着他们列队做好准备。 接着,石星和萧大亨以及一众兵部官员一起往前走,来到萧如薰面前,萧如薰点头,看了看身后的军功武将们,给他们使个眼色,一群武将便纷纷随同萧如薰一起往前走。 兵部官员走在左边,军功武将们走在右边,身后则是两列老老实实的战俘。 走到一定的位置上,石星和萧如薰一起停住了脚步,然后一起跪下。 石星清了清嗓子。 “臣!兵部尚书石星!奉旨献俘!” 一声高喝之后,立刻就有负责唱礼的士兵高声唱礼—— “献俘!” “献俘!” “献俘!” 一路传到午门楼底下,然后忽然鼓乐大作,礼炮齐鸣,诸臣肃立,以此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 炮声停止之后,鼓乐声也停止,萧如薰便听到有声音从午门城楼那边传来—— “行礼!” “行礼!” “行礼!” 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变大,这就代表着接下来的流程要开始进行了。 于是萧如薰起身,一挥手,带领士兵们将战俘们往前押送,一直到城门楼底下,一抬头能够看到上面的朱翊钧的时候,萧如薰令士兵让俘虏跪下。 一百多名俘虏顺从的跪下,不言不语。 然后萧如薰对城门楼上的皇帝行礼,高声喝道:“臣萧如薰,奉旨平定山西大同之入寇北虏,所获俘囚,谨献阙下,请旨!” 这一步本来可以让兵部侍郎来做,不过朱翊钧为了让萧如薰更加荣耀,于是下令让萧如薰亲自献俘。 到这里的时候,朱翊钧再次下旨。 七百六十四 萧总督,陛下有请 朱翊钧的安排十分的个性化,很符合他的性格—— 将这些俘虏交给刑部,着人安排到菜市口立即斩首,不要为这些残害大明百姓的北虏浪费一颗百姓耕种出来的粮食。 接着又有官员宣读一份诏书,宣布这些北虏的死刑,随后,简单却隆重的献俘仪式告一段落。 之后,才是重头戏,封赏。 此番大胜,乃是土木堡以后大明未曾有过的酣畅淋漓的大胜,也是永乐以后对北虏唯一一次如此巨大的打击,直接取得了斩首十万余的大功劳。 以萧如薰为首的镇南军、辽东军、蓟镇太原榆林五镇兵马一起取得了如此大的功勋,得到了那么大的声望,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期待着自己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封赏。 萧如薰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封赏,但是当着一整个朝廷的面前取下这份扎扎实实的军功功劳,如果说不激动,那是绝对不现实的。 这样子的情况之下,怎么可能不激动呢? 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下,一名红袍官员带着几名随同官员从午门城楼下来,带来了大家梦寐以求的封赏。 毫无意外的,萧如薰成为了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总督京营戎政,并封秦国公,赐铁券,赐蟒袍,镇南侯爵位世袭至长子萧国良,封正妻杨彩云为一品诰命夫人,赏赐银两财货无计,以示皇家恩宠。 对于知道的人来说,这一点不奇怪,对于不知道的人来说,这相当的奇怪。 秦国公。 总督京营戎政。 这是取代了英国公张维贤的地位,直接跨步成为了大明第一勋贵吗? 武将们没有一个人预料到萧如薰得到了如此丰厚的封赏。 李如松诧异地看着自己前面的萧如薰,万万没想到他在得到爵位的同时,还得到了『秦』这个最美最重的封号。 萧如薰拜谢皇帝大恩之后,接过了圣旨。 站在午门城楼上的徐文壁死死盯住了萧如薰。 随后,其余武将们的心脏也跳动了起来。 不出他们所料。 李如松被封为沈阳侯,依旧领辽东总兵。 柴国柱被封为西宁侯,继续做他的蓟镇总兵。 董一元被封为怀安侯,其阵亡兄长董一奎虽然战败,但是念其英勇,念董一元战功,追封董一奎为万全伯,以示朝廷不忘功臣。 另外,还有十二人被封为伯爵,其中包括李如松的两个弟弟李如梅和李如柏,努尔哈赤未能封爵,但是得到了一品官职和数万白银还有大量物品的赏赐,也算是得偿所愿。 这是此番战争的最终封赏结果。 一公三侯十二伯,大明朝自从土木堡之变以后,就再也没有那么多的以军功封爵的人存在了。 在不少人的心里,似乎一个冉冉升起的新的武勋集团又要诞生了,尤其是那个领头的,以绝对的功勋得到了皇帝的宠幸,让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似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压制了百多年的武将集团再次崛起。 他们多数人都用十分忌惮的眼神看着这群喜气洋洋的新晋武将勋贵们。 大明勋贵再也不是李成梁一个人撑门面了,一群人冒了出来,用自己的功劳宣示自己的存在。 武将们得到了丰厚的赏赐,而士卒们也得到了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或者是赏钱,或者是赏物,总归是得偿所愿。 文官们掏出来的六十万两银子似乎根本不经用,三下五除二就被挥霍完了,这还不够,显然还要付出更多的银子才够赏赐那些可怕的丘八们。 文官们的心里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或者是无奈,或者是失落,或者是恼怒,或者是忌惮。 他们总觉得今后似乎要有些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当天晚上,宫里面举办了盛大的宴会,很久没有召开朝会的皇帝朱翊钧因为高兴,在宫里面举办了宴会款待此番在大战之中立下不世军功的武将们。 萧如薰被皇帝安排在武将第一的位置上,而对面则是老首辅赵志皋,位置尊崇,已经在在场武勋最高的定国公徐文壁之上,这大大涨了此番受封的新晋勋贵们的气势和威望。 徐文壁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一言不发。 其余勋贵们也是一言不发。 皇帝和萧如薰如此亲密的表现,也让不少文臣为之侧目。 宋应昌听到自己身边的赵世卿和杨一魁小声的交谈,说什么皇帝宠幸武将并非大明之福什么的,心里不禁充满了忧虑。 石星时不时地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沈一贯,但见沈一贯面色淡然的喝酒吃菜,观赏歌舞,时不时的因为皇帝的话语大笑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石星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太对劲。 当天晚上笙歌一夜,第二天,十六日,正午时分,李如松等辽东军将领前来向萧如薰告辞,表达了回去的想法,萧如薰没有阻拦,让李如松爱惜自己的身体,顺便为自己带上对李成梁的问候。 于是十七日一早,李如松带着辽东军和努尔哈赤的女真兵拔营离去,往东去了,努尔哈赤把褚英留了下来,萧如薰向他表示会认真调练褚英。 十七日正午,董一元等太原榆林武将前来向萧如薰告辞,说他们也需要回去重新把防务负责起来,萧如薰没有阻拦,此番大同和山西受创甚众,需要这些精兵回去负责防守。 十八日一早,董一元等人率部离开,往西去了。 十八日正午,柴国柱也来向萧如薰辞行,不过他就在蓟镇防守,距离京师也就一两日的路程,之后若要见面也容易得很,两人语气轻松的告辞了。 于是随同萧如薰而来的军队,除了两千余镇南军之外,余者尽数离开。 萧如薰也转移驻地,将多数军队安排在了城外军营,自己带着亲卫队进驻了皇帝为他收拾出来的秦国公府——据说之前也是一位国公的府邸,不过那位国公运气不好,早早死去,子孙无能,国公府便空置了。 如今稍微收拾了一些,正好便宜了萧如薰。 萧如薰正式走马上任京营的日子被皇帝定在了万历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三日。 二十二日晚,萧如薰一人在书房内炳烛书写自己对京营进行改造训练的计划书,写着写着,忽然感觉面前一阵微风,一抬头,又是一名黑衣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萧总督,陛下有请。” 七百六十五 我要去秦国公府借住一晚 对于皇帝的再次邀请,萧如薰并不感到意外。 这几日闲暇是朱翊钧特地加恩给他的,让他好好的休息几日,享受享受生活,准备接下来的事情,毕竟之前半年征战,萧如薰应该已经非常累了。 朱翊钧还是很人性化的,不仅给萧如薰安排了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仆人,还给萧如薰安排了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厨师,一切规章制度都仿照宫内,生怕有人用下毒暗杀的手段对付萧如薰。 能干出这种龌龊事情的人不是没有,萧如薰自己也担心过,但是眼下有了皇帝用皇宫内的规章制度给萧如薰安排,秦国公府的护卫工作又是萧如薰带入城内的五十名镇南军亲卫队负责,萧如薰非常放心。 他可不相信会有人在这个风头上对他搞小动作,不论是皇帝派来的专业人士还是自己手下的护卫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萧如薰习惯了征战,习惯了忙碌,忽然闲下来,他是很不适应的,干脆就跟皇帝请旨,跟石星报备一下,白天去京营靠近京师的几座军营视察一下情况,晚上则抽出时间到石星府上还有宋应昌府上拜会,这几日到也充实。 也就这几日,京师里面暗流汹涌,萧如薰也感觉到了自己出行办事总有人盯着,这很明显不是保护,而是某种监视。 而且京营里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那些人对自己相当恭敬,而且害怕,但是萧如薰看得出来,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表演。 既然是表演,那肯定有非常不错的导演和编剧在,这些表演的人肯定也是相当优秀且熟练的演员,萧如薰对这种小把戏已经非常熟悉了,一点都不陌生。 眼下还没有到正式上任的时候,萧如薰暂且引而不发,装作看不明白的样子让那些人放松警惕,打算明日一早就给他们一个狠狠的下马威。 眼下,他正在谋划着对京营的整顿改组,新官上任若要站稳脚跟,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管理层换上自己能信任的人,不能信任的人全部拿掉。 接下来就是看情况调整岗位,对比较强大的派系进行拆分重组掺沙子,一点一点瓦解前任的势力,干掉几个刺头,树立自己的威望,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外如是。 萧如薰面对的前任显然强悍的过了分。 所以他还是有点头疼的。 正在头疼间,这个曾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就很适时的出现了。 “这一次还是不能惊动任何人?” 萧如薰放下了笔,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默默点头。 “陛下有要事相商。” 萧如薰点了点头,起身换了件衣服,然后就随同黑衣人走了出去。 结果七拐八拐,萧如薰跟着这个黑衣人在朱翊钧赐给自己的秦国公府里面找到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破旧后门。 “这里有门?我怎么不知道?” 萧如薰对此有点不满。 “其实我等和陛下一开始也不知道,这还是锦衣卫那边的卷宗被调到我们手里面之后,我们才知道的,时间是今天辰时,所以没来得及告诉秦公,这个卷宗已经搁置十多年了,还请秦公不要怪罪。” 萧如薰没说话了,这的确也不是他们的错。 也对,这几日不是去中军都督府查看卷宗就是去军营里面明察暗访,根本没有在这座宅子里下功夫,早上出去晚上回来就睡,根本也没上心。 不过现在看来是要小心一点了,等今天回来就要让人把这座宅子仔仔细细的收拾一下才好,免得什么地方还有什么暗门小门之类的,要是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人摸进来,那可是很危险的。 其实朱翊钧赐给萧如薰的宅子是真的很不错,位置在澄清坊,隔条大街就是皇子宗室在外出就藩之前的集体宿舍十王府。 十王府的大概位置就是今天的王府井大街,王府井大街之所以叫王府井,就是因为这个明代专门给外出就藩之前的皇子们居住的十王府而得名。 这个位置相当不错,出门右拐上大道就能直驱东安门,东安门后面就是东华门,东华门里面就是皇宫了,是皇帝的住所了,一般而言居住在京城内的有点身份的群臣也在这附近找住处。 而且这住所旁边不远处就是总督京营戎政的官署,萧如薰不仅是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还是总督京营戎政,有时候也需要在这里办公,距离他的住所也非常近,所以这是相当便利的住所。 萧如薰从后门跟着黑衣人离开了府邸,出门以后坐上了一顶准备好的代步轿子,往东华门的方向前进。 夜已深了,大约是晚上亥时四刻左右,在兵部值房里办事的石星放下了手中的笔,揉了揉自己的酸痛的脖颈,端起茶碗喝了一盏茶。 “什么时辰了?” 石星向值房内陪同自己一起值班的下属询问。 “回部堂,亥时四刻了。” 石星点了点头。 “近来军队赏赐事务繁忙,你们也着实辛苦了,明日上午你们且在家休息休息,下午再来值房吧!” 几名下属立刻感谢:“多谢部堂体恤。” 他们的确是累坏了,这几日安排各支部队的赏赐和职位的升迁问题,可把兵部给忙坏了,而且明日就是萧如薰正式上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总督京营戎政的日子,以后肯定更忙。 兵部的官员们都在说这一次皇帝是要给京营来个狠的,要狠狠的整顿京营了。 之前紫荆关之战,京营的表现实在是太差太烂,连他们都看不过去了。 石星明日一早还要陪同萧如薰一起去上任,现在算算满打满算也就两三个时辰可以睡了,睡是肯定要睡的,不然明日根本没有精神,但是若此时此刻回家,又要耽误许多时候。 思来想去,石星灵机一动,忽然想到萧如薰的秦国公府就在东安门外面,距离皇宫非常近,正好明日自己要和萧如薰会合,倒不如今晚就在他那儿借住一晚,明日一早一起出门,岂不美哉? 还能多睡一会儿。 石星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庆幸,于是立刻吩咐下去:“备车,走东安门,我要去秦国公府借住一晚。” 下属立刻给石星安排。 七百六十六 奇怪的换防 因为工作繁忙,沈一贯这几日照顾石星,给石星夜晚进出宫城的令牌,允许他夜深时分也能出城回家。 这给了石星不少便利,让他可以抄近道过一些紫禁城之外的宫门。 之前几天晚上都是如此,石星加班挺晚的,回去也挺晚,不过也算是顺利,只是今天晚上马车停了两三次,一两次石星还无所谓,第三次的时候石星就忍不住了,掀开车旁的帘子往外看去。 “这是怎么了?走走停停的?” 石星向车外的随员发问。 “部堂,是几队兵马挡了我们的去路,穿的不是黑虎甲,看起来是京营卫兵,看着样子,好像是要去东安门的方向。” “京营兵?东安门?内城皇城护卫不是腾骧四卫负责的吗?京营卫兵参合什么?” 石星觉得奇怪,大半夜的内城里出现这些军马是怎么回事?他暗暗起了疑心,便叫随员上前询问,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只说是礼部辖官即可。 这几日在忙的不仅是兵部,还有礼部,礼部的一些官员也得到了进出宫禁的临时令牌。 随员很快回来。 “部堂,那的确是京营兵,是金吾左卫和羽林左卫,他们说是奉命调动例行换防,叫我们不要从这里过去,要我们绕道走,部堂,咱们有下这个命令吗?” 石星一听就皱起眉头。 “荒唐,本官何曾下达这个命令?而且金吾左卫和羽林左卫怎么可能和腾骧四卫换防?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一点石星是清清楚楚的,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土木堡以后,文官集团染指军权,逐渐将由朱元璋开始创立的京师禁军剥离了皇帝的控制。 朱元璋创立禁军的初衷是要建立一支让皇帝亲自掌握的强大军队,最开始是十二卫兵马,后来到了朱棣时期,因为北京城处在容易发生战争的地方,所以就增设了十卫兵马。 宣德时期,明宣宗为了进一步扩大皇帝兵权,而挑选天下各卫的精兵猛士,还有从蒙古地区逃回来的精壮男子,加在一起组建了腾骧四卫,在原有二十二卫的基础上再增加四卫兵马。 腾骧四卫的意义和锦衣卫的意义一样,不同于其他二十一卫,锦衣卫归属锦衣卫指挥使统帅,腾骧四卫则交给御马监的几个太监管理,亲近程度上更甚锦衣卫。 所以腾骧四卫可以算作是禁兵中的禁兵,皇帝真正的宿卫,最后一道防线。 土木堡以后,文官集团权力膨胀,逐渐将除了锦衣卫和腾骧四卫在内的二十一卫京营兵剥离了皇帝的直接掌控,而二十六卫禁军只有锦衣卫和腾骧四卫还归皇帝掌握。 其余二十一卫很快衰落了,没什么战斗力,守卫内城和皇城的使命就落在了腾骧四卫身上,这四卫是皇帝身边最后的防线,也因为太监的关系而没有被文官侵夺。 后来的宪宗和武宗时期,朱见深和朱厚照都是在有限的框架下极力加强腾骧四卫的人数和战斗力,到武宗全盛时期,腾骧四卫加在一起足有四万兵马,随同武宗数次出征,声威赫赫,压得文官政府喘不过气来。 不过武宗落水而死以后,经历了嘉靖隆庆和万历前期,现如今的腾骧四卫只有六千五百人的编制,实际人数估计还不到这个数,各个方面都远远不如武宗时期的腾骧四卫。 但是作为皇帝最后的心理防线,文官集团也不会指使其余二十一卫兵马去试图控制内城和皇城的守卫权,而将之让给了腾骧四卫来负责,作为君臣之间最后的一层温情的面纱。 剩下来的二十一卫主要就是在外城负责守卫,不曾调集到内城之中,除非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内阁得到皇帝的允许之后,才能调动二十一卫进入内城甚至是紫禁城。 张居正之前,内阁权力还不是很凸显,所以京营兵的主导权在兵部,张居正之后,内阁权力膨胀,权倾六部,石星自己也要交出一部分权力给内阁监督使用,其中自然包括对京营兵的主导权。 现在的京营基本上是武将勋贵做总督戎政和利益分配人,兵部尚书或者侍郎兼任戎政尚书,做武勋的副手,实际控制京营。 本来这个情况会因为萧如薰的出现而产生某些不可预料的变数,石星也为此忧心忡忡,因为皇帝已经好几次下诏给他,让他不要对萧如薰过多的掣肘,而要从各方面配合萧如薰,这让石星很难做。 即是如此,石星却根本不知道今天晚上有京营兵进入内城和腾骧四卫换防的事情。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啊! 难道是皇帝允许的?原因呢?怎么没有给自己的通知呢? 作为兵部尚书居然不知道这件事情,石星觉得问题有点严重,于是不再隐瞒身份,直接下车,快步走到那边正在行进的军队身边,揪住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就问。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人马?奉谁的命令半夜换防?” 军官稠了瞅石星,见他身着大红袍,应该是个大官,便试探着问道:“不知道您是?” “兵部尚书石星!” 石星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军官明显没想到兵部尚书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被吓得赶快单膝下跪。 “末将拜见部堂!” “起来,你还没回答本官的问话!这是怎么回事?” 军官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回部堂的话,我们接到的是内阁的命令,内阁下令我们和守卫此处的兵马进行换防。” “内阁?腾骧四卫和勇士营是御马监统帅,御马监也同时配合了吗?这是陛下的命令吗?” 军官忙说道:“这些末将都不知道,末将只知道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只有几个黑甲军的军官等着我们在这里换防,我们一到,他们就走了,我们就顺势换防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荒唐!调动军队换防,就算是内阁给的命令也当知会本官一声,什么都不说,这算什么?当我这个兵部尚书是摆设吗?他沈一贯眼里还有没有大明兵部?!” 石星对此十分不满,严厉的斥责这个军官,军官无奈,只能开口道:“那,那要不然请石部堂去内阁问问?咱们的命令是内阁下发的,此时此刻内阁说不定还有人在值班。” 石星眼睛一瞪。 “不用你说!来人,咱们去内阁,找沈一贯问个究竟!” 石星愤愤不平的回到马车上,随员立刻驾驶马车往内阁的方向而去。 七百六十七 沈一贯!你想造反是不是? 石星走远之后,另一名军官凑到了被询问的这名军官身边,小声说道:“不会出事吧?之前可没人告诉咱们过来的会是兵部尚书,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倒霉的不会是咱们吧?” “怕什么,上面有英国公和定国公,更上面还有内阁,石部堂这不是去了内阁吗?” “可这个事情似乎石部堂不知道?” “谁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但是要是不这样干的话,咱们都死无葬身之地了!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谁也追究不到你我兄弟身上!大不了隐姓埋名亡命天涯,走!” 两人嘀嘀咕咕一阵,便一起往东安门方向而去了。 石星和随员驾车一路往东华门走,准备进宫找沈一贯问个究竟,问问他到底打算干什么,结果一路上又遇到了两三支人马往东安门方向前进,这让石星愈发不安。 到东华门下,石星亲自下车走到门前叫门,也发现这里的护卫军不是腾骧四卫和勇士营的人,而是京营兵,这让石星愈发的不安,心里的疑惑也不断加深。 他询问这里的京营兵,得到的答案都是接到内阁命令和禁军换防,没有别的指令,也不知道别的事情,让石星找别人去问。 “沈一贯到底要干什么!” 石星十分生气,登上马车就要随员加快速度赶赴内阁值房。 去往内阁的一路上,石星也在沿途发现了一些京营士兵,越接近内阁的部分,士兵就越多,石星感觉自己的心脏从来都没有跳得那么快过。 抵达内阁值房的时候,石星在外围被一群士兵和一名军官拦下了。 “来者可是石部堂?” 石星从车上下来,看着周围一圈装备精良的京营士兵,深吸了一口气:“是我!” “次辅有请。” “次辅知道我要来?” “这个,末将不知道,请石部堂自己进去。” 说完,军官让开了路。 石星点了点头:“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 “你,带路。” 军官指派了一名士兵给石星带路,石星的随员要跟上,被军官拔剑拦下。 “次辅只交代了让石部堂进去!” 随员被吓了一跳动弹不得,石星怒道:“放肆!这是我的下属!你怎敢对我的属官刀剑相向?!” “请石部堂见谅,这是次辅的要求!” “次辅?他到底要干什么?!造反吗?!他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兵部尚书?!” 石星怒目圆瞪。 “请石部堂进去,石部堂进去就知道了。” 石星急促的吸着气:“好!我去问问他!你且在这里等我,不要跟上来。” 随员忙点头。 石星转身进入内阁值房。 等石星走远了之后,那军官忽然动手,一剑抹了这随员的脖子,随员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满眼的不敢置信,很快气绝,流血而亡。 “把他抬走,随便找个地方收拾了。” 军官收起了剑,两个士兵奉命上前将随员的尸体抬走了。 石星不顾满院子严阵以待的士兵,径直进入了沈一贯的值房,但见值房外间坐着一圈熟人。 吏部尚书蔡国珍,户部尚书赵世卿,工部尚书杨一魁,定国公徐文壁,还有被皇帝禁足的英国公张维贤,镇远侯顾承光,阳武侯薛钲,永康侯徐文炜,宁阳侯陈应召,定西侯蒋建元,还有不少其他或者熟悉或者不熟悉的面孔。 “你们……” 石星直接愣住了。 看到那么多人,他是真的愣住了,而这群人看到石星,有露出吃惊神色的,有叹息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石星发问。 没人回答。 “我问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石星朝着这些人怒吼。 有人做出了反应。 “石部堂,次辅在这里面,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次辅吧!” 徐文壁指了指那扇关着的门。 石星扭头一看,又转过头看了看徐文壁一群人,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一把推开了那扇门。 入门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然后他便看到,在房间里,有一张酒桌,沈一贯正坐在酒桌边上淡然的喝酒吃菜,而其他三个人,准确的说是三个穿着蟒袍的人,或扑倒在桌上,或直接摔在地上,显然是死了。 “坐。” 沈一贯淡淡的说道。 石星双腿打颤的走了过去,把一个扑倒在桌上的人扶起来,看了看他的脸,顿时“啊”的一声惊叫,松开了手,不住的后退了几步,那尸体便软软的倒下了。 石星再定睛一看其余两具尸体,再看向了正在淡定的喝酒吃菜的沈一贯,不可置信般的皱起眉头瞪着眼睛。 “沈次辅,沈一贯,你在干什么?” 石星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嘴巴都在打颤:“李昇、白忠、林朝,御马监的三个太监,你……你在干什么?他们死了?你干的?” 沈一贯一杯酒下肚,看向了石星。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都已经吐血吐成这样了,你觉得他们还能活吗?” 石星瞪着眼睛。 “你下毒了?!为什么?!” “不这样的话,老夫怎么能拿到他们的令牌把腾骧四卫的碍事人给调走呢?他们可不会听内阁的命令,无论老夫是如何的引导,他们都不变通,不懂得变通的人,是不能在这种地方活下去的,所以,老夫帮了他们一把,把他们送走了。” 听着沈一贯淡然的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的语气,石星顿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我是不是在做梦?沈阁老,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掐自己一把不就知道了?” “哦!对!对!” 石星茫然的点着头,然后伸手狠狠的在自己的大腿根上掐了一把,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得他忍不住的叫了出来。 随后他意识到了比疼痛更恐怖一百倍的事情。 “你真把他们都毒死了?!!!!” 他猛然站起身子朝沈一贯怒吼:“你要干什么!?沈一贯!你疯了吗?!你要造反吗?!!!!” 沈一贯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别喊那么大声,老夫耳朵虽然不好,但是也不至于离你那么近还听不到你在说什么,喊那么大声,老夫的耳朵本来就不好,这下子就更成问题了。” 石星气急,冲到沈一贯面前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现在是说这些问题的时候吗?!你杀人了!你杀人了!你杀的还是御马监的三个太监!沈一贯!你想造反是不是?你是不是想造反?!” 七百六十八 你是想做人,还是想做棋子? 面对石星愤怒的指控,沈一贯显然不打算认罪。 “造反?呵呵呵呵呵……” 沈一贯摇了摇头:“老夫都快七十的人了,造什么反?有什么理由要造反?石部堂,你不觉得老夫一个老头子要造反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吗?老夫造反的话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世上最荒唐的事情就是你这个干了荒唐的事情的人在我面前对我说我问你问题很荒唐!沈一贯,你杀了御马监的太监,还把四卫营和勇士营的人马调走支开,换上京营兵,还把京营兵带到皇宫里,你要干什么?你不是在造反的话,你是要干什么?” 石星死死盯着沈一贯:“还有外面这群人,不管我认识不认识的,都是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你在干什么?各部尚书侍郎还有勋贵!你要干什么?!” 沈一贯看向了石星。 “问得好!石部堂,我等志同道合,矢志诛杀叛逆,遂在此聚集,行诛杀叛逆、再造乾坤之举。” 石星一脸的奇怪。 “诛杀叛逆?再造乾坤?哈哈哈哈!沈一贯,你这个理由用的很好啊!那我请问你,你要诛杀叛逆,陛下知道吗?” 沈一贯摇了摇头。 “陛下当然不知道,陛下被这些叛逆给蛊惑了,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对我等的恳求视若无物,我等被逼无奈,为避免大明天下倾覆,不得不冒险行此举,这是在清君侧!” “清君侧?陛下不知道的情况下,你私自调兵入皇宫,你不觉得在我眼里你才是那个该杀的叛逆吗?你要杀谁?谁是叛逆?若有叛逆的话,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兵部尚书!我怎么会不知道?!!” 石星冲着沈一贯怒吼。 沈一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先看,看了再说。” 石星一把将这信封夺过来,信封里有几张写满了字的纸,石星快速的阅览,先是震惊,随后是恼怒,少倾,石星一把将手上的信纸狠狠的拍在桌上。 “萧季馨造反?!萧季馨岂会造反!?沈一贯,你要栽赃陷害也用点高明的手段!这等胡编乱造的东西别说我不信,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谁会相信?!” “不相信就对了,这说明石部堂是清醒的,和石部堂一样,外面的诸公也没有一个相信的,萧季馨当然不会谋反,他是陛下的忠臣,但是他们依然坐在外面,依然听从老夫的号令。” 看着大怒的石星,沈一贯不出意料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拿出了另外一个信封给石星。 “刚才那几份书信是胡编乱造的,是老夫打算诛杀萧如薰平定此事之后,让史官记在史书上流传后世的,你再看看这个,这个才是真的,自然,也就我等知道,不能流传后世了。” 石星接过了信封,打开来快速阅览,看到一半,石星直接愣住了。 “这……三年前王锡爵忽然退职是……” 沈一贯点了点头。 “没错,三年前王锡爵退职不是正常的退职,当时,陛下打算趁萧如薰带兵抵达天津卫的时候,下诏萧如薰秘密带兵入京勤王。 原因是张位逼宫欺人太甚,目的是擒住我等全体朝臣,发动兵变,直接问罪于我等,因为事发突然,谁都没想到,即使如此,王锡爵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联合太后一起将陛下的行动阻止了。 事情最后得以平息,他们都以为陛下会安稳下来,结果没想到,陛下居然在谋划更多的事情,腾骧四卫和勇士营还不够,还要在西山练兵。 陛下原先是打算让萧如薰带外兵到京城里面里应外合,将我等全部控制住,夺回大权,不过眼下,陛下似乎又打算慢慢来,先让萧如薰控制京营再说,最终目的依然是兵变,将我等一网打尽。” 沈一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缓缓开口。 “你现在明白了吗?石部堂,萧如薰告密,山西事发,陛下已经不再信任我等了,他知道我等在地方上干的那些事情,知道我等架空了他的权力,连锦衣卫都被我等渗透进去,所以,他感到不安,要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石星张张嘴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沈一贯说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接下来的话更加可怕。 “陛下要权,就是在要我等的命,这一点,我等心照不宣,陛下一旦得到了兵权,我等所做的全部的事情,百余年来的全部事情,陛下都会知道,首当其冲的就是内阁和六部,我等有几人能活下来? 别说我等了,我等家人也难辞其咎,晋党就是我等的前车之鉴,我等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了,从拿到军权财权开始,就没有退路了,只有把皇帝架空,我等才能生存下去,否则,我等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别人不说,石部堂,你说说你自己吧,这些年有多少人孝敬给你多少银子,你又给多少人孝敬了多少银子,多少人在你背后使劲儿?” 沈一贯拿着酒杯,绕过了石星走到了门口,看着满堂的文武大臣。 “你是这样,老夫是这样,赵部堂也是这样,蔡部堂也是这样,英国公是这样,定国公是这样,永康侯也是这样,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不是这样呢?” 沈一贯转过头看着石星:“满朝上下,文武百官,谁人不贪,谁人不收礼?哦,或许有,但是他们个人不贪,家人呢?族人呢?门生故旧呢? 石部堂,你猜猜,你的家人,你在家乡的族人,有没有借助你的权力为非作歹强买强卖的?有没有圈地的?有没有避税的?你家满门上下,包括你家的亲朋好友们,有没有干干净净没犯过法的? 细细一查,我等每个人都在犯法,或多或少,我等都有犯法,没有不犯法的,坐在这个位置上,手握生杀予夺大权,几万几十万的拨款流水从手边过,却只拿那几十几百两俸禄,你说说,几人心里平衡?几人能不犯法呢? 你应该清楚,陛下要的就是官吏犯法,这样他才能抓住我等的把柄,让我等为他老老实实的办事,为他守江山,守他的权力,如此一来,一旦我等不听话了,就抛弃我等。 那时,随随便便给我等扣上一个贪腐的罪名,一查一个准,然后他就能得到明君的荣耀,地位更加稳固,民心攥在手中,而我等呢?就是可悲的被抛弃的棋子而已。 你,我,赵部堂,蔡部堂,杨部堂,英国公,定国公,满朝上下衮衮诸公,本来都是陛下手中的棋子,但是现在不是,你可知道为什么现在不是? 因为军权和政权都被诸公掌握了,诸公拿住了国朝的命脉,满朝文武齐心协力,把陛下的权力架空了,如此这样,陛下才没有办法拿我们当棋子。 我等共同进退,保持一致,拿到财权,控制兵权,让陛下圣命没有我等同意就不能实施,如此之下,我们才能成为各自的主宰,而不是陛下手中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想想洪武时,想想永乐时,那时候,我等朝官可是朝不保夕啊,太祖皇帝用数十万条官员的性命换来了大明王朝江山永固,可这对于你我而言,未免太过于悲惨了一些,不是吗? 好不容易把这份权力抢到手,可现在居然冒出了某些人想要将这份权力抢回去,把太祖成祖那时候的规矩重新带回来,再次把我等全体变为棋子……石部堂,你是想做人,还是想做棋子呢?” 石星愣在当场。 七百六十九 这是清君侧! 你是想做人,还是想做棋子?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会回答出一个很正常的答案。 也是一个极其残酷丑陋的问题,是一切政治游戏的原则。 你想做持棋人成为游戏的掌握者从而操控天下棋子为己用,还是成为一颗棋子随时被抛弃? 沈一贯的话有着对于掌握权力的官员而言十足的诱惑力。 “皇帝想让自己的江山稳固,子子孙孙永远成为世人的主宰,但是我们为臣之人却也有家人后代,谁不想子孙绵延香火不绝?那些犯官死后家人又是个什么下场,石部堂,你不清楚吗? 若是我等束手就擒,眼睁睁看着萧如薰配合皇帝拿回军权,只要他们拿回了京营兵权,以萧如薰在大明军队当中的威望,真的到了那一天,你,我,满朝诸公勋贵,几个人能活下来? 就税收一项,大明国库的事情你不清楚吗?每年有多少本该收上去的银子收不上去,多少本该用在实地的银子被官员抽走,这一查,按照大明律,整个大明的官员都该被诛三族啊! 包括你石部堂在内,你,你的夫人,你的孩子,你的父母,你的族人,你的故旧,又有几人能活下来?老家被查抄,祖宗祠堂被毁,祖坟被砸,香火断绝,遗臭万年,你真的愿意看到? 陛下若重新掌权,必然问罪我等,你不用心存侥幸之心,这天下什么都缺,缺钱缺粮缺土地,唯独不缺想做官的人,皇帝尽可以杀掉我等,随时都有大批人可以补上来做棋子,但是我等,死了就死了。 外面诸公,每一个都知道这件事情,他们每人都做出了选择,所以选择很简单,就是想活下去,不想那么眼睁睁的看自己走上绝路,而眼下,唯有奋力一搏,才有生路可走。 这是造反吗?这是叛逆之举吗?无妨,就算是又如何?只要我等得胜,拨乱反正,就能将所有一切的责任都推在萧如薰头上,反正他死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最多不过百年,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会死。 后人如何得知此事?史书!史书是谁写?你,我,满朝诸公!齐太史只有一家,董狐只有一个,人死了就死了,书还在,你我只会是拨乱反正的功臣,而不是叛逆,叛逆是萧如薰,不是你我。 石部堂,老夫不妨告诉你,这几日,满朝三品以上官员,除了都察院还有你和宋应昌,都已经决定遵从老夫的指令,诛杀叛逆,为国锄奸,清君侧,还大明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石星悚然一惊,转过头看着沈一贯,面容宛若恶鬼。 “朗朗乾坤?沈一贯,你串联官员?你……你还想干什么?!” 沈一贯摇了摇头,缓缓开口。 “石部堂,事已至此,就不要说这些了,眼下,面对此事,若是有两个选择摆在你前面,一个,是所有人一起坐以待毙,送掉满门性命;一个,是只死少数人,你选哪个?” 石星一愣。 “你……你是要……” “对,我要诛杀萧如薰,杀掉他,皇帝就没有外援,最大的助力就没了,御马监三太监已经被我毒死,御马监暂时不能用,再把张诚杀了,陛下就彻底没有办法了。” 沈一贯把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你是要彻底架空陛下?这是叛逆!这是造反!你这不仅仅是要诛杀萧季馨吧?你还想干什么?你要弑君吗?!沈一贯!!!” 石星对着沈一贯怒吼。 “我沈一贯是大明的臣子,怎么会做出弑君的事情呢?这是清君侧!” 沈一贯面色冷肃:“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便捷的方法,所需要杀掉的只有腾骧四卫,御马监,东厂,司礼监,还有城外军营的两千余镇南军,以及西山的三千兵马!” 石星死死盯着沈一贯,咬着牙,狠狠的说道:“那也是上万人的性命啊!上万人的性命啊!沈一贯,你竟然狠毒至此?” “要不然,石部堂,你愿意拿你家满门的性命去和他们你做个交换吗?” 沈一贯冷冷的看着石星。 石星愕然的看这沈一贯冰冷的眼神。 “也不知你家满门被杀的时候,这些人是否会怜悯你?你妻儿哭着向你求救而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可会后悔?你可会后悔今天自己的选择?” “上万人被杀,和数十万人被杀,你觉得哪个更好?” “石部堂,你真的舍得自己家人的性命吗?你舍得自己的族人和门生故旧吗?” “站在外面的,都是舍不得的,都是愿意支持老夫的,而此时此刻,城外,行动早已开始,萧如薰本人已经在前往东安门的路上,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石部堂,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什么?!” 看着沈一贯阴森的脸色,石星大吃一惊。 他知道,沈一贯没有说谎。 沈一贯确实没有说谎。 戌时,一支车队从京师城内出发抵达了城外,将三百多坛酒和一些猪肉羊肉送到了镇南军的军营。 王辉没接到会有车队来给他们送给养的命令,但是也不奇怪,这几日皇帝的赏赐一波接着一波,都没有预告,于是他带队在军营外迎接这些人。 “你们是?” 一名中年军官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对王辉拱了拱手:“在下是受兵部左侍郎萧侍郎的命令来给诸位送些酒肉的,明日秦国公就要走马上任了,兵部决定为其庆贺,这是礼物。” 然后这名军官递上了兵部的行文,上面还列有清单,一应指示都非常正常,王辉放下心来,便笑道:“那末将就代全军感谢石部堂和萧侍郎的酒肉了!” 中年军官呵呵一笑,交付了车队之后就离开了,王辉带着车队回营,一看之下,果然有几百坛酒和很多肉,大喜之下,王辉下令火头军把肉给做了,然后全军一起好好吃一顿。 镇南军士兵经过了一天训练之后,能吃上肉也是一件高兴的事情,王辉便让全军集合,每人给一碗酒,然后给全军训话。 “本来在军中是不应该饮酒的,但是今日有些特殊,明日,四郎就要走马上任总督京营戎政和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了,咱们也要被编入京营,之后还有更多的考验等待着我们弟兄,镇南军的荣耀不会就此停止!诸位,满饮此碗!” “满饮!” 镇南军的士兵们纷纷高兴的饮下碗中酒,王辉刚要饮下这碗酒,便听得耳边传来老火头的呼喊声:“肉来了哎!!!” 军士们便急匆匆的放下手里的碗围过去等着吃肉,王辉看着军士们活泼的样子,倒也没有执意让军士们排队等着发肉,不过看着这副欢快的样子,他忽然一下想起了之前和萧如薰的谈话,不由得忧从中来。 也不知道完成大事的那一天,军中还能有这样活泼的场面吗?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还有多少人能活到那一日呢? 王辉叹了口气。 “王副将!这碗肉给你!” 忽然,王辉听到了有人喊自己,一转头,王辉便看到了老周端着一碗肉朝他跑过来:“你要是不来吃的话,可就都给那群混小子吃光了,来来来,这碗肉给你留着!” 王辉接过这碗肉,顿时乐了。 “老周啊,你这……这样吧!这碗肉我留着,那这碗酒就给你了!” 老周笑呵呵的接过酒,哈哈笑着把酒喝完,王辉则干脆的吃起了肉,也不再去想那些让他觉得忧虑的事情,反正,萧如薰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是这样想着的。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和他的一样的忧愁,他们很快乐,很放松,尽情享受酒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对于大部分这个时代的军卒而言已经是人生极乐了。 王辉默默的吃肉,打量着每一个士卒,看着他们吵闹说笑,心情居然莫名的平静下来了。 也是,现在想什么未来的事情呢?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啊…… 一碗肉下肚,王辉意犹未尽,又吃了一碗,打算要第三碗的时候,异变陡生。 “田盛!田盛你怎么了?田盛?!” 忽然间,和谐一片的场面出现了不太和谐的因素。 七百七十 毒 正在吃肉的王辉有点奇怪的往声音发出的地方扭头看去,没看到什么,倒是听到了几声痛呼,于是王辉放下了手里的碗,和老周一起走了过去。 挤开人群,王辉发现一名士兵正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扭来扭去,几名士兵蹲在他身边焦急地看着他,剩下的人都围在一旁站着。 “怎么了这是?” 王辉连忙发问。 一名士兵满脸焦急的说道:“不知道,将军,田盛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捂着肚子说肚子疼,然后就躺下了!” 借着火把的光,王辉注意到这士兵的脑门上已经出现了不少汗珠,这很明显不正常。 于是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王辉赶快喊道:“去把军医喊来!” 一群士兵赶快跑走,不一时就有人回来报告:“军医进山采药去了,现在不在军营里面!” “什么?” 王辉吃了一惊,回头看着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之色的士兵,一时间竟然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此时,毫无预兆的,又有好几名士兵忽然捂着肚子倒下了,嘴里直喊疼,然后又有更多的士兵倒下,嘴里也直喊疼,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辉急得四处张望,脑袋里一片空白。 偏偏这个时候跟在王辉身边的老周也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 “老周!老周!你怎么了?老周?!” 王辉赶快蹲下身子抱住了老周。 “肚子……疼……疼……” 老周死命地按着肚子,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然后…… 一口血呕了出来。 “老周!!” 王辉眼睁睁看着老周一口血呕了出来,然后老周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王辉的衣摆,嘴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双腿乱蹬。 “老周!老周!你怎么了?老周?!” “兄弟!兄弟!你怎么了?” “将军!周大胆不行了!将军!” “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将军!李庄他吐血了!” …………………… 一时间原本应该欢乐的场面却变得宛若世界末日一般,到处都有士兵捂着肚子喊疼,还有一些呕血的,没事的士兵越来越少,很快,绝大部分人都倒在了地上喊肚子疼。 王辉终于意识到这应该不是普通的事故,更像是群体性的中毒事件,否则不会在短时间内有大量士兵倒下喊肚子疼。 中毒,要么是水中毒要么是食物中毒。 一瞬间,一个画面定格在了王辉的脑海中。 自己和老周交换了手里的碗,自己吃肉,老周喝酒。 现在,老周躺在自己的怀里扭着身体不断的呕血喊肚子疼,而自己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酒里有毒!!! 酒……酒……酒是朝廷送来的……不是吗?兵部的单据不会有错,大印不会有错,官家大车和官家印记不会有错,这肯定是朝廷送来的! 可朝廷为什么要在酒里下毒? 为什么? 之前和萧如薰的谈话情景重现在了王辉的脑袋里。 一阵破空之声同时响起。 糟了!不好! 王辉浑身汗毛竖起,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抱着老周就是一个驴打滚滚到了一边,这一瞬间,三支箭插在了他们原先待着的地方,与此同时,阵阵惨叫声响起。 王辉环视四周,发现自己眼前已经一塌糊涂,不知道多少支箭已经插在了地上,有的则是插在了那些动弹不得的防备不及的士兵身上。 大量士兵中毒倒地动弹不得,只有少部分士兵还能行动。 朝廷动手了? 沈一贯动手了?他要杀人?! 电光火石之间,王辉几乎是发自本能的大吼了一声:“还能走动的全部往营地里面退却!往营里退!!” 此时此刻,镇南军精良的训练和强烈的危机意识显露出了真正的用处。 『紧急状态下,主帅无法通过战鼓号角传令时,每一个听到主帅声音的士兵都要主动向身边人传达主帅命令,尽最大可能传达命令』 镇南军操练手册当中的每一条命令深深的刻印在每一名士兵的脑海中,几乎是本能般的,听到了王辉声音的还能活动的士兵们立刻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然后迅速往营地里面跑。 王辉背着老周拼命的往营地里面退。 不顾身后的破空之声和惨叫声,他知道,那是没用的。 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身边还能剩下多少人,但是他知道,唯一的生机,就在眼下了,只能尽速往营地深处撤退,以期有办法整顿剩下来的军队。 镇南军只有聚在一起才能发挥真正的战斗力。 而且,王辉更加担心的是城内的萧如薰!他身边只有五十人的卫队保护他! 如果朝廷想要杀了他,并且派人来围剿自己这些人马的话,岂不是说明…… 不!不会的!那个传奇一般的男人是不会出事的! 王辉对萧如薰有着一种近乎盲目地相信和崇拜,他坚信这个百战百胜的男人是不会失败的,现在不会,未来更不会。 他要重整军队,搞清楚到底是哪些卑鄙小人要害死他们! 同一时刻,京师西面的西山被无数火把点亮了,铺天盖地的箭雨朝着某个方向一阵一阵的射过去,不断的有惨叫声随之响起。 大约过了两刻钟,惨叫声没有了,萧大亨顶盔掼甲骑在马上,面色冷肃的看着前方。 不一时,一名浑身浴血的铁甲军官走了过来,单膝在萧大亨面前跪下。 “禀侍郎,反贼已经全数歼灭,无一活口。” 萧大亨皱起了眉头。 “一个活口都没有吗?” “是,没有发现活口,侍郎所说的那些……” 铁甲军官的话没有说完,身后就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找到了!” “找到了!” ……………… 这样的声音不断响起,很快,就有一群士兵扛着几具尸体来到了萧大亨身前。 “侍郎!您所说的这几个穿锦袍的阉人找到了!” 这些士兵把七八具尸体往地上一甩,十几只火把贴近了,萧大亨跳下战马,低头一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要的就是这几个阉人!” 萧大亨指着其中一具尸体开口道:“把他脸上的血擦干净,提起来与我看!” 萧大亨一声令下,自然有士兵去做,不一会儿,这具尸体就被擦干净了血送到了萧大亨眼前。 “张诚!张诚!你这奸贼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萧大亨大喜过望:“好!好!好!这该死的阉竖终于伏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留下一些人把这些尸体都给烧了,剩下的人随我回师,去另一队叛军兵营看看情况!” “是!” 军队开始行动起来,不过萧大亨率军来到镇南军兵营附近的时候,却意外的听到了不小的喊杀声。 这让萧大亨皱起了眉头。 “难道叛军还没被收拾掉?” 萧大亨立刻派了一名骑兵去看情况,不一会儿,骑兵带回了另外一名骑着马的军官。 七百七十一 为了四郎,去死吧! 似乎是知道自己被从前线拉到这里来的原因,那名被带来的军官脸上带着些许尴尬的神色。 而当他看到萧大亨的脸色不好时,明显多了些慌乱,隔着老远下马,赶快跑到萧大亨面前跪下。 “萧侍郎,末将无能,还未能全部剿灭此间叛军!” 萧大亨眼睛一瞪,怒斥道:“废物!三千人还收拾不了一群中毒死的叛军?不是都给他们喝过毒酒了吗?怎么还有叛军能战斗?!叛军各个都是天兵天将百毒不侵不成?” 那军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大约是底下人办事不牢靠,没把每坛子酒都下药,疏忽了,有几坛子是没下药的,亦或是叛军有人没有喝酒,的确,这件事情有些突然,他们没准备好也是……” “够了!本官要的不是这些托辞!本官要的是叛军的首级!” 萧大亨怒喝一声:“叛军还有多少人?” “大约两百之数。” 军官小心翼翼的回答。 “给你半个时辰,灭不掉他们,你就提头来见我!” 萧大亨怒气勃发。 “是!属下遵命!” 军官赶快跑走,上马之后飞奔回了战场。 “一群废物!酒囊饭袋!两百叛军还收拾不掉!养驴养马都比养着这些废物有用!” 萧大亨狠狠的骂道。 此时,萧大亨身后一名属官小心翼翼道:“侍郎,也不能全怪他们,萧贼善于练兵带兵这是全大明都知道的事情,镇南军又是他的直属亲兵,战斗力肯定更强。 这些士卒又是刚从战场上下来,战斗经验十足,这些在京城养尊处优的老爷兵如何能是他们的对手?这要不是给他们下药,估计两万人都不一定能拿下那两千人。” “这不是他们推诿的理由!次辅交代了,务必要在天亮之前把西山的贼军和兵营里的叛军收拾掉,这是必须要办的事情,没有推诿的可能!否则不论你我,都无法对次辅交代!” 萧大亨面色冷肃道。 结果话音刚落,从镇南军兵营那边传来了枪声和炮声。 “鸟铳和火铳?镇南军兵营还有火器吗?” 萧大亨一愣。 随员也愣住了。 “大概……有吧?萧贼好像最擅长使用火器……” “混帐东西!这些事情都不说清楚!幸好此处距离京城不太近,否则事情提前暴露可怎么办?” 萧大亨一马鞭抽在了那随员的身上,随员痛呼了一声,赶快下马跪在了萧大亨面前。 “侍郎恕罪!下官行事不周!下官有罪!不过些许火器,应该不足以影响大局,再者叛军只剩下两百余人,根本不足以成为威胁,必然会被剿灭……” “若非如此,我定斩了你!” 萧大亨气势汹汹的训斥了他一顿,然后对身边一名军官说道:“你带五百人去支援,尽快解决掉这支叛军!告诉吴质,本官不想再听任何理由!” “是!” 军官面带悻悻之色,点了五百人马火速赶去了。 而此时,镇南军兵营内,王辉带着仅剩的两百多镇南军士兵正在做最后的抵抗,大营被四面团团围住,被四面围攻,他和仅剩的人马只能困守住大营的西南角落。 尽管他把能用的几门火炮和一些枪支投入战场,但是能使用的人手却不多了,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战斗力,眼下,情况万分危急。 他眼睁睁看着无数弟兄死在弓矢的袭击和卑劣的毒酒之下,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在一起喝酒吃肉的战友们死在眼前,眼睁睁看着给全军做了好几年饭的老周在自己怀里吐血而死,他心中痛苦万分。 更痛苦的是,他根本不曾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连防备都不曾有,这几日的赏赐太多,几乎是上午赏完下午接着再来,晚上还有额外加赏,皇帝赏赐御酒也不是一两次,一开始他还检验一番,后来干脆就不检验了,谁能想到毒药来得如此突然! “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朝廷的人要害我们?” 王辉的副将侥幸未死,但也是满脸的愤怒与不解。 王辉死死盯着京师的方向。 他想起了那一日萧如薰和他的谈话。 可是无论是他还是萧如薰都不曾想到作为当朝次辅的沈一贯居然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对付他们,还是在天子脚下,这根本是无法想象的。 “肯定是沈一贯!一定是沈一贯要害死四郎,所以才对我们动手,四郎的情况非常危险,他身边只有五十人,却被困在京城之内!我们……我们要去救出四郎!” “可咱们只剩下两百多弟兄了!” 副将大呼。 “那也要去救!” 王辉大吼一声:“不能困死在这营盘里,必须要杀出去,天色还是黑的,若能杀出去逃走就有活路,必须要杀出去!你让弟兄们做好突围的准备!” “怎么突围?” “顶着大盾杀出去!正面搏杀!咱们对面这些家伙一定是那些养尊处优的京营兵,那么多人围着咱们两百号人都打不过来,显然是废物,咱们要是能冲击过去,正面一定能击溃他们!要选一个方向突击出去!” “选择哪儿?” 王辉思考了一下。 “西面!往西突!东面的声音最嘈杂,西面声音少,西面人数一定最少!要走就从西面走!但是我们需要一些弟兄死守在这里给主力断后!” “我来!” 副将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将军!我愿意!我愿意断后!” “你想好了,这是是必死无疑的局面,你若留下来,你必死无疑!一定会死!” “想好了!四郎待我恩重如山,没有四郎收留我,我早就饿死了,现在是我向四郎报恩的时候了!将军,我无牵无挂,只求你一定要把四郎救出来!” 副将死死握住了王辉的手。 王辉看了副将一会儿:“我向你保证,若我救不回四郎,我必自杀谢罪,到时候到地下向兄弟们赔罪!现在,我命令你,为了四郎,去死吧!” “是!末将领命!” 副将面色如如铁,毫不动摇。 同一时刻,萧大亨派出的援军也抵达了京营的进攻序列之中,那名军官立刻找到了负责此场战事的卫指挥使吴质。 “吴指挥使,萧侍郎命令,必须尽快解决这些叛军,否则你就不用去见他了!” 吴质恨恨的一咬牙。 “这些叛军实在是太能打了,他们是和北虏面对面交手过的!咱们根本不是对手!你带了多少援军过来?” “五百!” “这是杯水车薪!有什么用?!” 军官面色一滞。 “若是打不下来,萧侍郎亲自过来的话,那就……” 吴质显然也知道他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那就死吧!来人,把我刀拿来!我要亲自上阵!” 吴质下了狠心,决定率领京营里少数为了保护勋贵而特殊训练的精锐兵马进行正面突击,无论如何,就算是十个换一个,也要把这剩下的镇南军全部干掉! 而就在此时,一阵剧烈的喊杀神响了起来,吴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难道叛军突围了??” 他心里忽然升起了不妙的想法。 七百七十二 麻虎的警觉 夜色宁静,秦国公府里面一片静谧。 麻虎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心里有点心事。 他想下部队了,他不想继续做亲卫主将了。 作为萧如薰的第三任亲卫主将,他在军中的地位是比较高的,因为谁人都知道,做萧如薰的亲卫是一条康庄大道,基本上亲卫做一段时间之后都能到军队里面做个军官,轻轻松松成为带兵的人。 而亲卫主将更是最好的一条路,萧如薰提拔自己欣赏的人是非常给力的,最早的王辉现在已经是火器部队的主将,执掌镇南军最强的火力。 二代主将麻威现在也在军队里面干中层,也算是中流砥柱一类的,他是第三代主将,算算时候,本来也到了该被放到军队里面的时候了。 只是北虏战事一起,他就跟着萧如薰北上了,征战事多,他也想不起来,萧如薰也没想起来,就给耽搁了,而眼下正是一个好时候。 眼看着他们这些人就要被编入京营了,为了掌控京营,萧如薰下放军官那是很常用的手段了,容不得麻虎不在意。 作为萧如薰手下陆军派系中影响力堪比元从派系的麻家将团体中的一员,麻虎也是很有志向的,他可不想只是做一个亲卫主将一直到老,他也想驰骋疆场纵横天下。 这几日,他一直都在思考该怎么和萧如薰开口,一直都没想到办法,眼下,眼看着萧如薰明天就要走马上任了,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不过那么晚了,萧如薰有没有休息他还不清楚。 左思右想睡不着觉,他心一横,打算趁着晚上和萧如薰好好谈一谈,实现自己的下放带兵之梦。 起身穿好衣服,点亮一盏灯笼,麻虎走出了屋子,迎面碰上了巡逻队。 “将军!” 巡逻队五名守夜士卒向他行礼,麻虎点了点头。 “我要去找四郎,你们继续巡逻加强戒备,不得懈怠。” “是!” 巡逻士兵很快走开,麻虎则继续往萧如薰的房间那儿走去。 他所住的地方和萧如薰住的地方距离不远,隔但是着几道高墙,感觉起来就很远的样子,这皇帝赏赐的地方就是不同,比起萧如薰在缅甸自己营建的镇南侯府要大出两倍多,也更加豪华,假山池塘什么的一应俱全。 麻虎自己也挺向往这样的地方,想象着功成名就的某一天,自己也能住上这样的大房子。 唯一有点不好的就是,弯弯绕太多,眼看着高墙后面就是目的地,却偏偏要绕不少路才能进去,这就比较麻烦了,习惯直来直往的麻虎很不喜欢这样的构造。 绕了一大圈子,他终于来到了萧如薰所居住的院子的门口,那里亮着灯笼,有两名卫兵,再往后还有一道院墙,还有两名卫兵守着,四个人给萧如薰守夜。 麻虎来到了门口。 两名卫兵立刻警戒。 “什么人?!” “是我!认不出来吗?” 麻虎走到灯笼底下,然后把手上的灯笼提到了自己的胸口,亮出自己的相貌,又打量了一下两名卫兵,然后往院子里面眺望。 “秦公睡了吗?” 麻虎向那两人询问。 两人互相看了看,左边那人点了点头。 “对,秦公已经睡下了。” “这样啊,唉……那算了,我明日再来吧!你们好好守夜!” “遵命!” 两名卫兵立刻应诺。 说完,麻虎叹了口气,往来时的路走回去,步伐越来越快。 绕过两道院墙,麻虎停下了脚步,忽然急促的呼吸起来,眼神忽然间变得闪烁起来。 “出事了!” 麻虎低低的说了一句,然后加快步伐走回自己的房间,在房间门口正好又碰上了那五人巡逻队。 “你们刚才有巡逻过四郎的院子门口吗?” 巡逻队面面相觑。 “半个时辰前巡逻过一次,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发现什么?那为什么我闻到了血腥味?!” “血腥……” 巡逻队几人大惊失色。 “我记得今晚守卫任务是李全有和王保才,守外墙,刘汉和张敬守内墙,站在里面那两个我看不清,但是站在外面那两个我不认识,他们四个可能都已经被杀了!” 巡逻队的五名士兵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 “我以为天色太暗我没看清他们的长相,但是他们居然不喊四郎,喊秦公……” 麻虎心里已经非常紧张了:“就算我记错了他们的长相,咱们亲卫队的人怎么可能喊秦公!四郎恐怕出事了,不好了,不好了,真的不好了……” “那……将军,怎么办?” 一名士兵问道。 “…………” 麻虎的大脑非常混乱,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深深的呼吸了几次,开口说道:“常成虎,马大寿,你们两个马上把在睡觉的弟兄们都喊起来,让他们不要弄出大动作,穿戴整齐,到我这里集合,准备作战!” “是!” 两名士兵立刻跑走。 剩下三人也紧张的看着麻虎。 眼下发生的事情太诡异了,已经超出了麻虎的认知范围。 这里是京师,是秦国公府,为什么四郎的院子里会有血腥味儿?为什么本该守在四郎门口的士兵不是原先的人?谁那么大胆子敢对秦国公府动手? 这些事情麻虎不曾接触过,也根本无法去谈理解。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集合手上的人马,杀到萧如薰的院子里,去看看房间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四郎……千万不能出事啊! 他如此祈祷着。 萧如薰从秦国公府的暗门离开之后,就坐上了一顶轿子,轿子有四个黑衣人抬着,不用萧如薰走路,这是一贯的标配。 当然,萧如薰也不太记得清他走过哪些路,虽然轿子两边都有窗口,但是黑夜里,照明手段又几乎等于没有,所以他所知道的路线相当有限,只知道是从皇宫的某个偏门进入,直达朱翊钧的寝殿。 朱翊钧召见他的日子里是不会去后妃那里居住的,而是住在自己的寝殿里,一间低矮破败的小宫殿。 不得不说,文官们要求皇帝作为天下表率带头节省宫廷经费,皇帝想要干点什么事情都被他们当作洪水猛兽一般阻止,简直就像是皇帝只要修一间宫殿整个天下就要改姓一般。 不过他们对待自己倒是十分优厚,住所修的比谁都漂亮,动辄几百间屋子,不是皇宫胜似皇宫,宽以律己严以待人这种双标从古至今一贯如此。 七百七十三 你竟敢谋害我! 对于这种双标对待,朱翊钧也不是没有怨言,不过很明显,比起这种事情,国本之争给他的威胁更大。 群臣一次又一次的逼宫且全身而退昭示着皇权衰落的真实迹象,无力反击的他在这种情况之下过得非常压抑。 想想也就明白,谁敢逼朱元璋的宫?谁敢逼朱棣的宫?那不是找死吗? 只是因为他们确定不会死,所以才会去逼宫罢了。 如此想想,萧如薰真心挺为朱翊钧感到不平的,这个皇帝做的还有没有乡下一个地主老财舒坦,人家横行乡里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就跟没事人似的,大家习以为常,而皇帝稍微干点什么事情立刻就跟天塌了似的。 也算是皇帝的悲哀吧! 这一回,若是功成,皇帝拿回权力,自然不会给那些人好果子吃,全面洗牌是难以避免的,而自己的位置也会相当的尴尬。 君心难测,那种时候,自己的存在对于朱翊钧而言到底是有利的还是有害的,估计朱翊钧自己心里都会打鼓,所谓的飞鸟尽良弓藏距离他们君臣其实一点都不远。 但是萧如薰依然不是很担心,因为距离功成,实在是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远到了萧如薰自己都看不清楚的地步。 权力失去是一个过程,夺回又是一个过程,究竟能不能成功也在两可之间,至少在眼下,失败的几率比成功的几率要大很多。 这种事情不存在简单粗暴,能简单粗暴办事的是没有道德压力的异族人,异族人那就是征服,没有道德压力,没有道德包袱,而自认正统之人要办事,就得守规矩,这规矩可是天下最大的东西了。 违背规矩的人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轿子一掂一掂的走着,萧如薰的思绪也越发的深沉,少倾,他吐出一口浊气,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情,掀开了自己左边的帘子,看了看所能看到的景象。 深沉的夜色中,只有砖石墙壁可以看到,萧如薰把帘子拉得稍微大了一些,看了看前后,发现的确看不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萧如薰稍微问了一下。 “回秦公,快了,也就两三炷香吧!” 外面传来了声音。 萧如薰“哦”了一声。 比之前要快不少啊,难道换路线了? 也对,现在住的地方不一样了,距离皇宫也近了不少,速度快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萧如薰没多想,安安稳稳的坐着。 但是不得不说,这轿子抬人还真是有点不太舒服,至少和骑马相比,还是起码稍微舒服一点,一掂一晃的,要是不怎么习惯坐轿子的人坐在里头都会感觉想吐。 不过好在也没有过多久,轿子就停了下来,萧如薰掀开了面前的帘子,看了看自己的前面,发现自己来到了东安门大门口,而那个黑衣人正在和一个穿着京营兵军装的人小声的交谈。 “这是秦公,开门!” “是!” 然后那些兵马就把城门打开了。 黑衣人回到轿子前,看到萧如薰掀开帘子在看,便说道:“秦公,门已经打开了,您放心,这都是我们的人,都是很可靠的。” 宫门? 怎么会来到宫门口呢? 萧如薰又看了看那些士兵。 “我记得内城和皇城的防务一项都是腾骧四卫和勇士营负责的,穿黑虎甲,这些人怎么都穿着京营的军装?换防吗?” 黑衣人愣了一下,然后点头。 “是的,的确是换防,皇宫里的禁卫人手不足,所以东安门交给羽林左卫来负责,陛下也在想着要不要增加腾骧四卫的人手。” 然后黑衣人不再说话,一挥手:“快走,时间耽搁了陛下会生气的。” 轿子随之抬起。 然后快速朝着门内进发。 萧如薰掀开了旁边的帘子,看着那些士兵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了些别样的感觉。 长久在战场上讨生活的人,会磨练出异常强大的第六感,这种感觉摸不着看不见,但是却能在很多时候救你的命,末世数年,大明数年,前后十数年的战场生涯让萧如薰磨练出了相当敏锐的第六感。 每当有生命危险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敏锐。 人在干坏事的时候,是会对受害者一方散发出名为『恶意』的东西的,这种东西看似不存在,但是似乎却又存在着,总能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看似玄奇,但是,还真别不信。 那一瞬间,原本还有些许犹豫的萧如薰感觉自己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 就在轿子要穿过东安城门的那一刻。 “动手!” 扛轿子的四个人猛然停下脚步。 黑衣人猛然听到自己身后的轿子里传来了一声大呼,他连忙回头看去,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一切都是发生的那么突然。 “为国锄奸!斩杀萧贼!弟兄们!上啊!!” 巨大的呼喝声从四处响起,那一刹那,无数火把忽然点亮,也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那么多的举着火把的士兵鼓噪起来,而城门两边还没来得及关上城门的士兵也纷纷拔出刀剑向轿子的地方猛扑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黑衣人失神的一瞬间,他只感觉自己面前闪过一道黑影,然后就感觉从自己脖子的那儿传来了一种巨大的挤压感,使得他极为不舒服。 “你竟敢谋害我!!” 一声怒吼。 下一秒,黑衣人的脖子被扭曲成了一个比较诡异的形状,然后被萧如薰丢在了地上,而他身边两个抬轿子的黑衣人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刚刚拔出匕首,就一边一个被萧如薰掐住了脖子。 他们也气绝了。 然而下一个瞬间,那些扑向萧如薰的刀剑京营兵就抵达了近前,萧如薰直接捡起身边的一把匕首,直接对冲过去,速度之快超乎了对面那些京营兵的设想,一个照面,一个京营兵就被匕首扎穿了脖子。 萧如薰直接夺过了他手里的钢刀,唰唰两刀砍翻了冲到自己面前的两个没反应过来的京营兵,又是一把刀在手,双刀在手,萧如薰气势大涨,大吼一声冲向了门边上的京营兵们,与他们战作一团。 七百七十四 兵变 萧如薰忽然的暴起很显然出乎了不少人的设想,至少那些冲过来的举着长矛大枪的兵就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刺了。 军官的反应也明显慢了半拍,面对突然暴起杀人的萧如薰居然没有立刻作出指示,以至于萧如薰迅速斩杀了三四个堵住去路的京营兵之后得以冲出了东华门城门附近,脱离了被关在门内的风险。 不过此时堵在去路上的京营兵还是有不少,见了如此气势的萧如薰,纷纷有些畏惧的不敢上前。 “我是大明秦国公萧如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 萧如薰大吼一声。 火光的照射之下,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凶神恶煞。 把面前的那批京营兵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杀了萧贼!不要让萧贼逃了!” 这时候,一个军官终于反应过来,迅速下达了指令,其他京营兵似乎也反应过来,推开了东安门的城门,迅速涌出,萧如薰一看情况不妙,也不管心中诸多疑问,直接挥刀杀向了自己的面前。 那些京营兵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在萧如薰的暴起攻击之下又连着被砍翻了三四个人,差点就直接被萧如薰突了出去。 他们这才意识到萧如薰是个身经百战的名将,不仅会打仗,自身的武力值也是爆表,和某些马不会骑箭不会射的花瓶是完全不同的。 前面的京营兵被萧如薰暴起的攻击杀的连连退却根本不敢与之对敌,后面的人快速跟上却也不敢直接冲上去,导致包围战线越来越脱离东安门城门口,渐渐有往巷子里进发的感觉。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一名穿青袍的文官骑着快马赶到为止。 “一群废物!那么多人围杀一个人都办不到!快给我放箭!” “可是萧贼和那么多人缠斗在一起,会误伤自己人的!” 军官连忙说道。 青袍文官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 “给我放箭!!!击杀萧贼!!” 弓箭手终于不再旁观了,城上和城下的弓弩手一起对着火把亮起处厮杀的战团放箭。 萧如薰听到声音的那一刹那就松开了一把刀,左手拽过一个被杀死的京营兵,把他挡在了自己的面前,下一个瞬间,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他往后仰倒,一阵劲风从耳边吹过,一扭头一看,几支箭就在自己耳朵边上弹开了。 运气好! 居然连自己人都不放过,看来是铁了心要杀掉自己了! 萧如薰被吓出一身冷汗,推开了自己身前那几乎被射成筛子的尸体,结果没等他站起来,又是一轮箭雨袭来,他眼疾手快,又拉过一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运气就是那么玄妙。 或许是周围火把纷纷落地,光线不太好,弓箭手直接覆盖射击,也没个准头,萧如薰居然还是毫发无损,但是趁此机会,却有更多的士兵从两边绕开了箭雨区,直接将萧如薰的后路给抄了,堵住了那些巷子口。 黑夜之下,只要冲进巷子口,萧如薰自信可以找到活路,但是若是冲不进去,就这样被当成活靶子射,早晚给射死,运气也不会一直眷顾某一个人,哪怕他是老天爷的私生子都不可能。 “给我放箭!!!” 第二轮箭雨打击结束,那文官又是一声大吼,随之而来的是萧如薰的一声大吼。 “我是大明秦国公!到底是谁要害我?!谁是贼?!” 萧如薰顶着那具尸体站了起来。 一手持刀一手持尸体的样子十分骇人。 弓弩手们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射击。 “谁!到底是谁要害我!不知道我是大明的秦国公吗!?你们想犯上作乱吗!?” 萧如薰一见自己的吼声唬住了这些大头兵,心里一松,快速的喘息着,利用这宝贵的时间恢复体力,同时打量了四方。 四面都被团团围住了。 这是陷阱,一个可怕的陷阱,从自己登上那顶轿子开始就是陷阱。 内城和皇城的防务一直都是腾骧四卫和勇士营的人负责,这是皇帝唯一的直属军队,由御马监负责提领,身着黑甲,黑甲上画虎头,有人称黑甲军,更多人称黑虎军,以此和其他京营军队做区分。 作为群臣和皇帝之间最后一道温情的面纱,它守卫内城和皇城的使命是有无比重要的政治意义的,它还在发挥作用的时候,就是皇帝最起码的颜面还保存着的。 如果有一天它守卫皇城的职责被剥夺了,就像现在这样,被换作了其他京营兵来负责守卫,就意味着大明皇权的彻底衰落和被架空。 这支军队的守卫任务象征着朱翊钧手上仅剩的皇权和尊严,这一点,朱翊钧对萧如薰提过,似乎有人不知道,以为萧如薰并不清楚黑虎军对朱翊钧的意义所在。 萧如薰还知道崇祯末年,腾骧四卫和勇士营合并为勇卫营,是孙传庭的秦兵之外唯一一支真心为崇祯和大明而战的军队,四处讨伐流寇充当救火队,可惜京师陷落的时候勇卫营正好外出征战,否则崇祯皇帝是否会死还是个未知数。 这样一支军队的意义何其重要! 从东安门叫门进入皇城本身就非常奇怪了,之前从未有过,而京营兵守卫东安门就更是奇怪了,只要朱翊钧还清醒,就不可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内廷的太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唯一的解释就是宫里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沈一贯,内阁次辅,一国宰辅,居然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萧如薰想过无数种可能,栽赃陷害政治打压朝野孤立舆论高地道德绑架…… 但是唯独没有想到沈一贯会如此突然的发动兵变。 萧如薰无比紧张的看着面前的这些军队。 “萧贼!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以为你阴谋造反的事情没人知道吗?你在西山藏兵三万阴谋造反的事情已经被沈阁老知道了!速速束手就擒!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青袍官员大声呼喝。 萧如薰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也是最可怕的话。 好笑的是自己阴谋造反。 可怕的是西山藏兵的事情居然被沈一贯知道了,那也就意味着这一切是在沈一贯的主导之下进行的,自己和朱翊钧所认为的秘密事件早就被沈一贯知道了! 沈一贯知道这件事情,知道朱翊钧和自己准备联手掌握兵权发动兵变并且夺回权力的事情,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所以提前动手,挑了这样一个时候,对防备之心降到最低的自己动手!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兵变。 七百七十五 无法预料的事情 萧如薰很清楚,只有内阁才能调动那么多的军队进入内城甚至是皇城之内对自己动手,蓄意谋害自己。 而更可怕的是,那个带着自己过来的黑衣人,上一次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带到了皇帝面前,这一次就把自己带到了鬼门关…… 显而易见的,这是个叛徒,内奸,被收买了! 沈一贯所知道的一切可能都是这个家伙出卖的! 可能从很久之前,甚至是自己抵达京师之前,这件事情就被沈一贯知道了,并且从容布置。 萧如薰紧张的四处看了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声的开口。 “我萧如薰是大明的秦国公!才刚刚就封短短数日的秦国公!我为何要造反!西山的三万兵马,别说我不知道此事,这半年来我都在大同和北虏作战,怎么可能涉足京师?! 更不要说再之前,我在缅甸待了整整三年,我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远隔万里在西山安排三万兵马!你等栽赃陷害也要挑个能听得过去的理由!而不是这样一个正常人都会质疑的胡言!” 萧如薰继续争取恢复体力的时间。 这话一出,不少士兵都面面相觑,情绪开始有些不稳定了。 上面人是不会把重要的事情和下面人交代清楚的,一句“萧如薰要造反”就足以打发他们了,他们只要知道杀掉萧如薰有赏赐就足以出动作战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知道。 但是不得不说,不久之前还是全体武人的荣耀、大明第一名将的萧如薰在他们心里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他们对萧如薰怀揣着崇拜憧憬和十足的敬畏。 而现在,他们要杀掉这个武人的荣耀。 用一个极其不能让人理解的十分震惊的理由——造反! 面对萧如薰的反问,青袍官员当然不会把实话说出来,所以干脆不说了。 “你不要妄图狡辩了!你要谋反的证据已经被掌握!铁证如山!你再怎么狡辩也是没有用的!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定斩不饶!” 萧如薰气急反笑。 “我谋反的证据?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居然知道!好!好!好!大明秦国公!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总督京师戎政萧如薰在此!谁敢杀我?!” 百战名将的威势对这个时代的人们有着极其可怕的震慑作用,这种震慑作用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描述出来的,总而言之,萧如薰的吼声之后,所有士兵没有一人敢向前,也没有一名弓弩手敢于放箭。 “给我放箭!!!” 青袍文官大喊一声。 然后没有人动手。 青袍文官惊讶地看了看左右,怒吼一声:“这是沈阁老的命令!违者!视若谋反!斩!!” 士兵们纷纷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 青袍官员一咬牙一狠心。 “沈阁老令!得到萧如薰首级者,赏银一万!封侯!”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一万两银子和丰厚的诱惑之下,什么荣耀什么英雄什么骄傲都能被抛弃掉。 士兵们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看向萧如薰的眼神也不对了,握着刀枪的的手不抖了,而举着弓弩的也将手中弓弩对准了萧如薰,不再犹豫不决。 萧如薰暗叫不好。 青袍官员面带冷笑,高高举起手,准备落下。 就在此时,暗夜之中,面对着东安门城楼的萧如薰注意到自己右前方很远的地方忽然升腾起了一团巨大的火光,一大团火忽然爆起,爆的十分突然。 随后……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如雷一般惊天动地。 随后更大的火球一团一团的爆起,更加剧烈的响声也传到了东安门外,直接把东安门外的人们都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的看向了那个地方。 那里不是皇城之内吗?皇城里为什么会爆炸? 那一刻,似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对,有人没有。 嗖嗖嗖嗖嗖———— 一阵破空之声响起,堵住萧如薰身后右手边巷子口的一队京营兵忽然有数人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弩箭射死,其余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忽然从黑暗中杀出的战士给杀的七零八落。 “四郎!!!!!” 熟悉的声音响起,萧如薰猛然回首,但见火光之下,一名浑身浴血的彪形大汉率领其余看不清人数的武士提刀向他冲来。 面容看不清,但是声音是不会听错的。 麻虎!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萧如薰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麻虎连着砍翻三人,率领身后武士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撕裂了包围萧如薰的防线,而萧如薰也忽然爆起,一转身子挥舞起手中钢刀冲向包围圈,唰唰唰三刀连续砍翻三人,夺下一杆长枪,握在手中狠狠一扫。 “啊!!!” 面前四五名士兵被扫倒在地,萧如薰挺枪冲击,连着突刺数下,竟然硬生生从这包围圈中杀出了一条缝,冲到了麻虎面前。 这个时候,两人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 跟着麻虎杀来的毫无疑问是亲卫队,至于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萧如薰没有时间去问。 貌似十数人的亲卫队冲到了萧如薰身前,举着弓弩连着射出二十几箭,射翻了一群京营兵,然后扔掉弩箭,挥舞着钢刀杀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京营兵毫无防备,转眼之间便被杀的七零八落连连后退。 “那是怎么回事?!!!快点给我拦住他们!快点给我拦住他们!萧贼要跑了!!” 青袍官员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大声几乎命令京营兵杀过去,眼看着萧如薰像是要跑的样子,更多的京营兵反应过来了,忙不迭的压上来,连阵型队列都不要了。 一转眼的功夫就有两名亲卫队的士兵被数支长枪捅穿了胸膛。 “四郎!快走!快走!!” 麻虎来不及解释什么,立刻拉着萧如薰的手臂就要把他拉走。 “可他们……” “没时间了!再不走这些弟兄就白白死在这里了!四郎!快走!!” 一切都来不及解释,一切都来不及说明,甚至萧如薰连和他们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当断则断,萧如薰没有再纠结,掉头就跑,跟着麻虎还有两名亲卫队成员一起冲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里。 眼睁睁看着萧如薰突围出去,大约十几秒以后,那青袍官员的面容忽然扭曲了。 “给我追啊!!!!萧贼跑了!!!!你们这帮废物!!!抓不到萧贼我要你们的命!!!” 他一边声嘶力竭的吼着,一边一拳击打在身旁的军官脸上,把这军官直接打倒在地。 火辣辣的疼痛让这军官瞬间清醒过来,他连滚带爬的往前蠕动了好几步,然后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深深呼吸了几下,看着周围惊愕的士兵们,他的面容也扭曲了。 “给我追过去啊!!!追不到萧贼!你们这帮废物全都斩首!斩首!斩首!!!!” 斩首两个字对任何人都有着十足的威慑力,陷入一片震惊而无法反应过来的士卒们瞬间反应过来了,然后…… 一窝蜂的朝那个巷子口压了过去。 亲卫队谨慎的数人拼命抵抗,可是人数太少,没能挡住他们更多的时间。 无数闪着寒光的长枪的突刺之下,他们全部战死在了这里。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没能追上萧如薰的脚步。 萧如薰突然的发难和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以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萧如薰的卫队将沈一贯设计的东安门和东安里门之间的萧如薰围杀计划破灭。 这是谁都无法预料到的。 沈一贯也没想到萧如薰会突然在进入东安门的那一刻爆起发难然后逃出了东安门,也不会预料到忽然有人杀出来救下了萧如薰,自然也不会预料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会恰好在那个时候发生。 总而言之,当萧大亨面色铁青的回到内阁里的时候,已经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了,他进入京城的时候,听说沈一贯发布了全城戒严令,所有人许进不许出,整座京师城被二十一卫团团围住,严丝合缝。 内阁里,一群高官面色不安的坐在一旁,沈一贯坐在主位上,面色沉静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一文一武两名官员,沈一贯的身旁还站着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 “阁老,下官未能尽全功,请阁老惩罚!” 萧大亨看着面色沉静的沈一贯,开口道:“下官虽然成功剿灭镇南叛军和西山贼军,并且擒杀了张诚,但是镇南叛军有小部分余孽逃走了,人数大约在百人左右,余者全部杀死,那些余孽下官已经派人去追了!” 七百七十六 还是要走到那一步了 听了萧大亨的报告,沈一贯点了点头。 “夏卿啊,你辛苦了,你做得很好了,那一百人不杀也罢,只要杀了萧如薰,再来一万人也没什么。” 萧大亨顿时感觉沈一贯话里有话,细细一思索,顿时大惊失色。 “萧如薰没被杀?怎么可能?!我等的计划应该是万无一失的!萧如薰根本不可能知道!” 沈一贯叹了口气。 “萧如薰的确不知道,他被带到了东安门门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还没有完全走到东安门门内之时,忽然暴起发难,他没进东安门就往回杀了出去。” 萧大亨一脸的惊悚莫名。 “这……东安门我们安排了那么多人,居然没有将他擒住?” 跪在地上的青袍官员连忙开口:“不是的萧侍郎,我们已经将萧贼团团围住了,本来可以立刻击杀之,只是那个时候,忽然间,忽然间就听到了爆炸声,皇城里面爆炸了,我们所有人都被惊到了。 就在那个时候,忽然有一群贼人从暗处杀出,人数大约十来人,将萧贼救下,然后他们就跑了……这……这太突然了……下官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 萧大亨震惊的看向了沈一贯。 沈一贯没说话,倒是骆思恭面带异色的开口了。 “的确,此事是锦衣卫准备不周思考不周了,我等不曾料到那两个太监居然敢引爆东厂库房的火药,让我等也损失惨重,至少有百多人死无葬身之地,受伤的更多。 而围杀萧贼府内亲卫队的计划也被中途打断,派去的人不知道怎么的露出了马脚,居然被萧贼的亲卫队首先攻击,死战之后,被他们杀了出去,救下萧贼的应该就是那亲卫队的余孽。 至于他们如何得知萧贼去了东安门,这个,属下也不清楚,属下密令黑须以陛下名义召见萧贼多次,每一次都是接近半夜时分去往萧贼身边,而且不让任何人知道。 按理说,萧贼早已习惯,不会怀疑,也不会将此事透露给身边人,当然,也不排除他的确将此事透露给了身边亲信知道,如此一来的话,此事倒能解释的通。” 萧大亨这才知道,沈一贯在对萧如薰和张诚动手的时候,还同时安排了京营和锦衣卫对御马监还有东厂发起突袭围杀。 京营的行动还算顺利,突然袭击之下,腾骧四卫和勇士营的人有一些在相熟人的劝说下投降了,不愿意投降的经过一阵抵抗后被基本上消灭了,太监内侍等阉人则被杀了大半,只剩下小部分乞饶的人,御马监的势力烟消云散。 而东厂也差不多,抵抗的虽然激烈,但是他们没有准备,被精心准备的锦衣卫主力打败了。 唯一有问题的是,趁着张诚出城,锦衣卫夜袭围杀东厂的时候,在东厂被两个心怀死志的留守太监引爆了火药,试图和他们同归于尽。 正是这两个太监的死志,于是造成了之前那场剧烈的爆炸,锦衣卫为此付出了很惨重的伤亡。 而就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给了萧如薰最后的一线生机,而他却偏偏还抓住了,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穿了包围圈,在包围圈上撕开了一条小缝,跑了。 虽然沈一贯控制住了各大城门,但是京师巷子多,当时又是暗夜时分,没了火把大家都是瞎子,所以搜寻效率极低,一直到现在也没发现萧如薰的行踪。 加上萧如薰在东安门突如其来的暴起发难也让人没有想到,安排在东安里门甚至是东华门的部队都没派上用场,等他们加入搜寻序列的时候,鬼知道萧如薰跑到了什么地方去。 根据骆思恭交代,秦国公府的围剿计划算是失败了,派去围剿秦国公府里的镇南军卫队的锦衣卫遭到了秦国公府卫队的突然袭击,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那支卫队战斗力十分强悍,虽然战死大半,但是居然杀出了秦国公府。 按照他们所知道的情报,秦国公府里面除了皇帝派去的下人和护卫一百人之外,只有五十名镇南军亲卫队,而这五十人当中,找到尸体的只有三十八人,也就是说营救萧如薰的是十二人。 城门前找到的尸体是九具,那么在萧如薰身边依然保护他的人,还剩三个。 总而言之,等消息汇总到沈一贯这里的时候,沈一贯能做的也就是下达戒严的命令,把京师给围了起来,外城门许进不许出,内城门没有特殊令牌不许进也不许出。 然后调集京营进入京师,开始对各大街道巷子进行地毯式的周密搜寻,同时宣告全城,告知居民全部不准上街,商店全部不准开业,这才堪堪将局势大体上控制住。 毕竟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百姓们有所恐慌也是正常的,但是只要局势尚且稳定,那么一切都还有的说。 沈一贯已经派人在全城开始宣布昨天晚上的事情是叛逆萧如薰意图谋反,然后被内阁次辅沈一贯艰难平定,现在大局已经稳定,让大家保持冷静,不要上街,等候通知。 现在是总结大会的时候。 跪在地上的一文一武是兵部员外郎徐芳和羽林左卫指挥副使周虎。 本来沈一贯安排的总指挥不是兵部员外郎这样的从五品小官,但是事发突然,萧如薰没进东安门就暴起发难,以至于原先的布置落了空,徐芳原本是通讯官,当时距离东安门最近,就快马跑了过来接掌了指挥权。 然后玩的一塌糊涂。 现在徐芳和周虎都跪在沈一贯面前瑟瑟发抖,而其余的高官勋贵们则明显的流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沈阁老,眼下萧贼下落不明,那可是极大的隐患,萧贼一天不死,我等可就一天难以安定啊!” 徐文壁对沈一贯如此说道。 “是啊沈阁老,你可说过了,一定会把萧贼杀死,只要萧贼一死,我等就再无后顾之忧,而眼下萧贼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你叫我们如何是好啊?” 蔡国珍也不满的看着沈一贯。 沈一贯皱了皱眉头。 “萧贼就算一时逃脱,他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除非他是神行太保,日行八百里,还能飞檐走壁,否则,只要一道城门就能锁住他的去处,眼下,他能跑到什么地方去?他根本离不开内城!他一定在内城里! 只要我等加快搜索,迟早能把他给搜出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眼下我等需要做的是向天下昭告此事,把萧贼叛逆的罪名做实,让全天下人都无话可说!” 房内众人的呼吸猛地一滞,气氛一瞬间变得极其压抑。 蔡国珍紧紧的抿住了自己的嘴唇。 徐文壁和张维贤不安的互相看了看对方。 其余个人也是面色各异。 萧大亨自己也是下意识的瞳孔一缩。 到底…… 还是要走到那一步了。 “皇长子保护起来了吗?” 沈一贯扭头看向了骆思恭。 骆思恭点了点头。 “皇长子已经被保护起来了,只要次辅需要,随时可以。” “其他朝官呢?召集起来了吗?” “都召集起来了,已经送到了乾清门外集合,就等着次辅的安排了。” 沈一贯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宋部堂和老首辅呢?” “二人都不在自己家中,属下无能,暂时没能找到他们。” “这样啊……” 沈一贯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面向了屋内的诸位官员们。 “诸君,是时候了,咱们出发吧!” 七百七十七 退一步,万劫不覆,进一步,海阔天空 沈一贯缓缓站起了身子,深深的吸一口气,尝试着平复自己并不安稳的内心。 修身养性数十年的功夫可都要用在眼下了,沈一贯不允许自己出任何差错。 尽管这样的事情是他做官以来从未想过的事情,可是到了眼下,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众人面色复杂的看向了沈一贯。 “沈阁老,咱们……真的必须如此吗?” 杨一魁忽然低声出言。 沈一贯转头看向了杨一魁,又扫视了一遍众人。 “事已至此,诸君与我一样,都已无退路,退一步,万劫不覆,进一步,海阔天空,诸君,走吧!” 沈一贯迈开了三步,忽而又停下,把头转向了另一边,目光放在了方才的小屋子里,抱着头瘫坐在地上的石星身上。 “石部堂,我等该走了,你呢?” 石星默默抬起头,如死灰一般的眼睛里一丝光彩也没有。 “石部堂,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担忧什么呢?一切已成定局,不往前走,必粉身碎骨,诸君,走吧!” 沈一贯不再看石星,而是带头走出了内阁值房。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萧大亨闭上了眼睛,狠狠的咬牙,脸庞剧烈的抽动着,然后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身跟上了沈一贯的步伐。 一人动起来,就有第二人动起来,第二人动起来,就有第三人动起来。 大明帝国的高官勋贵们一个接一个的跟着沈一贯走向了海阔天空之路。 石星眼睁睁地看着屋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向了外面。 一扭头,他又看到了那死状可怖的尸体的面容。 他浑身打了一个寒颤,竟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子。 眼看着屋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 伴随着最后一个人的离开,那东西也彻底的崩塌了。 不复存在了。 石星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划过。 然后他迈动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一群人以沈一贯为首,全部步行,向乾清门方向而去,身旁两侧有两队护卫军士,全是京营兵,是来自于英国公张维贤和定国公徐文壁等顶级勋贵为了保护自己而训练的最精锐的精英,自己的保命符。 之前进攻西山,进攻镇南军军营和进攻御马监的部队里就有着这些精锐部队的压阵,和那些和杂役相比起来没什么差别的炮灰相比,这些装备和训练都比较到位的士兵才是主力。 虽然人数少,但是有一战之力,作为压阵的存在是最好不过的了。 一路上,每道宫门前站岗放哨的士兵都是京营精锐,而不是以往的黑虎军,或许可以说,黑虎军已经不复存在了,倒是官员们可以看到自己身边有些行色匆匆的士兵正抬着一些尸体从两边匆匆掠过。 这是昨晚上还没有清除完毕的战斗痕迹。 有血迹,有染血的兵刃,还有血腥味。 发生这种事情,该知道的人都该知道了,眼下,就剩下摊牌了。 乾清门前,三百余名朝中中流砥柱的官员都被带到了这里,带他们来的是锦衣卫的人。 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们也是惊慌莫名,他们并不太清楚这件事情,沈一贯也不会一个一个的拉拢他们,就好像整个京城好几千官员,一起拉拢的话十个沈一贯也忙不过来,因此,只要拉拢高官就可以办事。 这些中流砥柱的官员则可以放到第二批,一起拉拢,至于底下那些七八九品的芝麻小官根本无人在意,兵权在手,沈一贯相信他们会闭上自己的嘴巴。 这三百多名中流砥柱的官员当然也不是傻子,昨夜的爆炸声和天亮之后所看到的紧急状态,到处都有士兵,到处都有血迹,一看就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现在居然还被锦衣卫带到了乾清门,皇帝寝宫的宫城大门口! 这意味着什么…… 应该是非常糟糕的某种事情。 他们各有各的猜测,但是却因为提着刀的锦衣卫正在虎视眈眈,使得他们根本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很小声的相互交流。 比如这里面位置最高的还没结束禁足反思的徐作和温纯。 两人也是在禁足之中被打破了宁静,然后被锦衣卫带到了这里,他们还以为要被杀了,结果只是在这里等待某些人。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这种交流在沈一贯率领着高官勋贵们到来之后结束了。 很多人都很诧异地看着沈一贯和那些高官勋贵们,以及护卫他们而来的军队。 沈一贯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了宫门之下,转过身子面对他们,而高官们则分成两列站在沈一贯身后,左边文官,右边武勋。 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兵部尚书,吏部尚书…… 定国公,英国公,永康侯…… 三百多名中流砥柱们惊讶不已。 徐作和温纯瞪大了眼睛,极其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诸位受惊了,老夫在这里给诸位陪个不是,昨夜,京城里突发状况,不过没关系,叛逆已经被老夫杀死,这场叛乱也被平定了,诸位完全可以放心。” 沈一贯开口了。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温纯和徐作更是摸不着头脑。 “诸位应该都有所疑惑,那么老夫就简单点说吧!陛下亲封的秦国公萧如薰,是反贼,他蛊惑陛下,图谋造反,在西山藏兵三万,阴谋窃取皇位,幸好被老夫提前得知,此事已被老夫控制住了。” 沈一贯的声音不大,但是所说的话却给三百多名中流砥柱们的心里带来了无异于是爆炸一般的影响。 萧如薰造反?! 看着众人诧异的表情,沈一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又把他们笑得忐忑不安起来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沈一贯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不过很快沈一贯就亲自解释了。 “老夫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众人又齐齐愣住,眼中满满的不解。 “还请沈阁老为我等解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名朝官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疑惑,问出了口。 沈一贯点了点头。 “好,老夫就说说,刚才老夫说萧如薰造反,这的确是个玩笑,但是这个玩笑,请诸位务必记在心中,以后无论是谁问起,都要这样说。”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疑惑了。 七百七十八 最后一步 沈一贯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说什么? 中流砥柱们每一人都是不解的。 而沈一贯则充分体会到了中流砥柱们疑惑的心情。 “不要急,老夫还没说完,此事啊,说来话长,这要从三年多以前,前首辅王锡爵回朝开始说起,当时内阁里面,是王锡爵和张位主政,那时候,朝鲜战事快要结束,为了立太子,咱们君臣闹得是不可开交。 这些事情诸位都还有所影响吧?事情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发生了,张位实在是太过分,屡屡率领你们群臣逼宫陛下,陛下心中有火也是难免的,于是,数次逼宫之后,陛下忍无可忍,做了一个决定。” 沈一贯顿了顿,开口说道:“密诏当时率领凯旋大军抵达天津卫港口的秦国公萧如薰带兵回京师勤王,目的是控制京师,控制朝臣,发动兵变!” 所有官员被沈一贯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得目瞪口呆。 这还不算,沈一贯是不打算停下来的,他将王锡爵是如何联合李太后阻止了皇帝的作为并且勉强维持了现有的状态,然后萧如薰是如何抵达缅甸脱离中央,这一次又是如何被召回,召回的时候是如何将山西的真实情况上报皇帝,然后使得皇帝不再信任群臣,并且准备发动第二次兵变的事情全都给说了出来。 把群臣给惊吓的是宛如石像动弹不得。 “此情此景,若是老夫坐看萧如薰执掌京营兵权,将京师兵权拿在手里,然后将我等一网打尽,再去查,这一查之下,上至老夫,下至诸位,几人能活啊?” 沈一贯阴森的打量着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个人的表情,尤其是温纯和徐作。 两人感受到了沈一贯的注视,浑身一抖,立刻低下头去。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 “此事,多亏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骆指挥使深明大义,将此事告知老夫,老夫才不至于一无所知,以至于落得个晚年凄凉的下场,诸位也不至于落得个被砍头抄家的下场。 所以,老夫隐忍不发,答应陛下将萧如薰晋封为秦国公,让他提领京营,为的就是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于昨夜,成功将萧如薰和内廷太监的势力连根拔起,御马监,东厂,腾骧四卫,勇士营都已经覆灭。 城外,萧如薰的镇南军覆灭,西山,陛下秘密招募的三千死士覆灭,御马监三太监已死,提督东厂张诚已死,萧如薰虽然一时侥幸逃脱,但其人就在内城之内,三日内必定被我擒杀,大局已定!诸位,你们都安全了,呵呵呵呵呵……” 沈一贯阴揣揣的笑了出来,这声音听得仿佛是从地狱中窜出来的老魔一般渗人,听得所有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不一时,沈一贯不笑了,又开口道:“那诸位可能有所疑惑,老夫为何要将你们召集到这里来呢?呵呵,其实很简单,诸位,老夫为你们解决了大部分的心腹大患,而眼下,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竟全功!” 沈一贯深吸了一口气。 “我等一同面见陛下,恭请陛下退位,禅位于皇长子常洛!” 沈一贯的声音一直都不大,甚至躲在后面的某些人都听不太清沈一贯某些咬字不清的话,但是这一句,无论是谁都听到了。 请皇帝退位,禅位于皇长子朱常洛。 不少人顿时感觉自己的大脑不太够用,而且心脏好像也不是很能承受得住这句话的重量。 其实只要皇帝封朱常洛做太子,然后安安稳稳的在宫里面过自己的日子,把天下交给他们,这样的话,他们就很满足了。 但是人生变幻莫测,总有想不到的事情会发生,他们万万没想到,沈一贯不仅完成了他们的心愿,还强行把这个心愿给扩充了好几倍的强度,以至于现在他们都不太敢相信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 沈一贯…… 这个遇人遇事总是一副笑眯眯的脸庞,以一种波澜不惊的态度应对一切的老人,在此时此刻,忽然幻化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恶虎,正对着他们呲牙裂嘴,准备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很多人甚至觉得这个人很陌生,很奇怪,仿佛是一个顶着沈一贯的外壳的异人。 他真的……是沈一贯? “站在老夫身侧的,都是愿意与老夫共同进退之人,我等铭誓,让无道之君退位,拥立有道明君登基,再创大明盛世,诸君,你们呢?你们愿意与老夫共同进退吗?” 你们呢? 你们呢? 你们呢? 沈一贯问过话,骆思恭一挥手,数百锦衣卫纷纷拔刀出鞘,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些朝官。 本来就在发抖的某些人顿时就跟打摆子一样抖了起来,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发病了,要吃药。 毫无疑问,这是一道送命题。 沈一贯已经给出了标准答案,按照标准答案回答的,就是胜者,也是生者。 不按照标准答案回答的,和沈考官唱反调的,就是败者,是死者,要下黄泉的。 而犹犹豫豫的墙头草,在这种情况之下,貌似也没什么好下场,最多也就是不死,但是前途肯定是没了。 沈一贯一但拥立新君,分赃的时候,肯定是铁杆拥趸能得到最大的好处,这些就是所谓的从龙之臣,而犹犹豫豫首鼠两端的,即使不死,也不会被重用,而会被彻底边缘化。 历来发生政治斗争的时候,大家都会不由自主的站队,投资,以期利益最大化。 而眼下,这场以天下为赌注的赌局当中,谁才能得到最好的待遇,得到最好的最美的那一块肥肉,显然是要拼心理素质的。 儒家熏陶之下的文人士子们,当然是忠君爱国的。 即使是当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们也还是忠君爱国的。 只是该如何给忠君爱国打折扣,就是个人的修养问题了,孔老夫子也没说,那就自己判断呗! 有些人不懂变通,不打折,那就死,有些人不但免费送还倒贴,那就活。 所以世上没有不忠君爱国的文人士子,他们只是打折过了头。 面对眼下这种情况,生活在国家政治中心、经历数次政治漩涡依旧屹立不倒的众多中流砥柱们,似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决断。 只是沈一贯没想到,最早站出来表态的,居然是温纯和徐作。 七百七十九 口出粗鄙之语的傻子 徐作和温纯一直都和沈一贯不对付,沈一贯也不喜欢他们,所以本来指着这两人说些什么阴阳怪气的话,好方便直接把他们给除掉。 但是沈一贯没想到这两人站起来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 说出来的话更是深情款款。 “若不是次辅告知,我等还不知道,陛下居然要做这样的事情,我等……究竟什么地方对不起陛下……” 温纯脸上的表情极其伤感。 “我等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陛下居然要听萧如薰那种奸贼的谗言,要对我们下如此毒手?我等奉公体国,为国家不惜自身,难道到头来,就换来了这样的下场吗?” 徐作的声音非常富有磁性,加上自身演技的加持,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般的惹人怜惜。 更不要说徐作话音一落,温纯立刻和他一起,几乎是同一时刻的,落泪了。 眼眶再也无法阻止泪水的决堤,豆大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划过悲戚的面庞,落在了地上。 两人相继跪倒在地上,大哭出声。 “太祖皇帝啊!你开开眼吧!难道我等舍弃自身侍奉的君主居然是这样一个轻信谗言之人吗?!” “太祖啊!陛下他……他实在是做的太错了啊!!他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啊!!!” 两人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如丧考妣一般。 这表现力,这感染力,一看,就是都察院出身的。 其他有不少机灵的官员被这种情绪所感染,纷纷红了眼眶,同时暗暗赞叹——真不愧是都察院出身的,就是快! 于是他们感觉自己不能落于人后。 一场感天动地的哭门事件就这样发生了。 人是很容易从众的,尤其是在高压状态之下,从众几乎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本能,很难以回避,所以也就不难想象这一群大明王朝的中流砥柱们是如何的哀伤了。 萧大亨看着眼前的一幕,产生了深深的自愧不如的情绪。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面对着一群知道司马相如移情别恋的卓文君一样,这种哭腔,这种控制眼泪收放自如的功力,这种情绪的感染力,简直是感天动地。 估计传说中哭倒长城的孟姜女面对着群专业级的选手也要自愧不如。 毕竟她只是哭倒了一段长城,而这些人哭倒的…… 大概比长城要贵。 沈一贯深深的叹了口气,开口说了一句—— “陛下负我,负群臣,负天下啊……” 说完,沈一贯就上前打算将带头的温纯和徐作这两个大明孟姜女给扶起来,毕竟他们做了表率,为了稳定人心,沈一贯觉得这是自己该做的。 他缓缓踱步而去,站在了温纯和徐作的面前,刚刚伸出手准备开口扶人,然后…… “沈一贯!你身为大明内阁次辅,居然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你这是在造反!还有你们!一群佞臣!面对奸贼奴颜婢膝!简直是厚颜无耻!” 一个很明显读不懂空气也看不懂局面的青袍傻子站了出来,指着沈一贯和正在痛哭流涕的群臣就怒骂出声。 沈一贯眼神一凝。 群臣的哭嚎也为之停顿。 “沈一贯,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吗?你才是那个叛逆!还有你们!与沈一贯沆瀣一气!欺上瞒下颠倒黑白无所不为!现在居然还要逼君上退位?你们真能干的出来这种事情!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个青袍傻子极其愤怒,红着脸对着周围的人就大开地图炮,口出粗鄙之语,简直枉为读书人。 在这样的场景中,这种人一般活不过三秒钟。 于是站在骆思恭身边的一名锦衣卫就小声对骆思恭说道:“礼部员外郎赵咏。” 骆思恭很果断的,他简单的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 锦衣卫的士卒也很果断的,得令,了解,斩! 就在这个青袍傻子的背后,一名锦衣卫士卒趁着这个傻子正在大放厥词的时候一刀捅穿了他的胸膛。 难听的粗鄙之语顿时消失,这傻子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忽然出现的染血刀锋,张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士卒拔刀入鞘一气呵成,归队。 傻子倒地,再也不能口出粗鄙之语了。 沈一贯松了口气,刚要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事情,结果…… “青峰!!青峰!!!” 又是一个青袍傻子忽然冲了出来,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倒地的傻子边上,抱着傻子的尸体痛哭出声。 少倾,这位傻子也站了起来,面色涨红,双目变赤,满脸泪水,指着周围那些被打断了表演的演员们怒斥出声。 “你们!你们这些奴颜婢膝之徒!居然眼睁睁看着奸贼行这等叛逆之事!你们难道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吗?他要废帝!他要废帝!他要做大逆不道之事!! 而你们!你们拿着大明的俸禄,挖空大明的国库,却眼睁睁看着奸相废掉大明的皇帝!你们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之心!还有没有为人臣子的本分!!” 这位傻子又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沈一贯,口出粗鄙之语。 “奸贼!秦公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岂是你一句话就能被污做叛逆的!你且看看天下人答应不答应!看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礼部员外郎刘靖。” 骆思恭听到了此人的名字,点了点头,再一挥手,一名锦衣卫士卒抬手举起弓弩,一扣扳机,一支弩箭就刺穿了他的脖子。 他倒下了,粗鄙之语听不到了。 沈一贯深吸一口气,又准备伸手扶起浑身颤抖的温纯和徐作。 “沈一贯!你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你是要造反吗?!” “奸贼!你竟敢口出叛逆之言!还敢私自残害朝廷命官!我就是死也绝不与你同流合污!!” 又有两个看不懂气氛的傻子站了出来,口出粗鄙之语,将这美好的片场玷污了。 沈一贯紧紧皱着眉头。 “户部郎中周洛,刑科都给事中蒋百川。” 骆思恭皱着眉头一挥手。 粗鄙之语又消失了。 片场上又多了两具尸体,粗鄙不堪。 剩下的人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不止是他们,原本站在沈一贯身后的某些高官也开始慌了,手紧紧地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下一个死掉的人会是谁?下一个读不懂氛围的人又将是谁? 今科影帝又将是谁呢? 七百八十 都是奸贼! 沈一贯不管这些人心里是如何的惶恐不安,对他又是如何的恐惧,但是刚才他心里有点难受,现在好一点了。 于是他重整面容,挤出一丝微笑,将率先展现自己优秀演技的温纯和徐作相继扶起,决定与他们一起将这场戏演下去。 “老夫知道此事很难让诸公接受,但是,此事是千真万确的,陛下居然听信谗言,要将我等一网打尽,我作为大明内阁次辅,怎么能袖手旁观?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大明江山社稷就此倾颓? 老夫年近七十,已经老迈不堪,但为大明江山社稷,老夫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拨乱反正,就是拼着一世骂名,也要把大明拉回正轨,请有道明君登基,率领我等群臣再创大明盛世!” 沈一贯的话顿时引起了大家的强烈共鸣。 “再创大明盛世!” 温纯紧紧握住了沈一贯的一只手。 “再创大明盛世!” 徐作也紧紧握住了沈一贯的另外一只手。 “再创大明盛世!!” 群臣齐声喝道。 这朗朗之言虽然不甚响亮,但总比方才那粗鄙之语要好听的多了。 群臣达成了共识。 沈一贯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有诸位同行,吾道不孤矣!开门!” 沈一贯一声令下,乾清门城门大开。 沈一贯转过身子,昂首挺胸走出了第一步。 他的身后,大明王朝的中流砥柱们紧随其后。 从乾清门到乾清宫是有一段距离的,穿过那一段无比漫长的道路之后,才能抵达乾清宫宫门口。 乾清宫是皇帝的寝宫,也能算作办事之所,一般来说,朱翊钧要是不想去后妃那儿过夜,就睡在乾清宫,白天的时候也在乾清宫办理政务,或者接见大臣之类的,这个习惯从朱棣开始一直到雍正才结束。 而如今,乾清宫宫门大开,从远处看,看不真切,但是走进了再一看,却看着门口有个人。 看清楚那人的长相之后,沈一贯带头停住了脚步。 庞大的队列也停住了。 石星默默的躲到了队列的后面。 骆思恭走到了沈一贯的右前方,京营兵马也纷纷上前。 “让开!” 沈一贯一声轻喝,士卒们稍一犹豫,便让开了。 沈一贯迈动脚步,走上前几步。 “时祥啊,你怎么在这里啊?你在这里,是要等老夫吗?” 沈一贯看着站在乾清宫门口拄着一柄剑的须发皆白的宋应昌。 “是啊,次辅,下官一直都在这里等你啊!” 宋应昌看着沈一贯。 “是要与老夫一起去见陛下吗?” 沈一贯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和煦的笑容。 “不,是为了手刃奸贼而在这里等着次辅的。” 宋应昌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 沈一贯面色不改。 “哦?手刃奸贼?哈哈哈哈,时祥啊,你都六十了,还手刃什么奸贼啊?你还能舞的动剑吗?再者说了,奸贼都被老夫给除掉了,已经没有奸贼需要手刃了。” 宋应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奸贼就在我眼前站着呢,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包藏祸心,胆大妄为,狼心狗肺,厚颜无耻,欲行大逆不道之举,我宋应昌要手刃的,就是这样的奸贼啊!” 沈一贯面色不改,满脸和煦的笑容。 “时祥难道误会老夫是这样的人吗?” 宋应昌摇了摇头。 “我说的不是次辅。” 沈一贯又疑惑道:“那是?” “我说的,是包括次辅在内的,你们所有人,你们都是奸贼。” 沈一贯面色阴沉下来。 沈一贯身后的高官勋贵和中流砥柱们面色变得不太自然。 “是包括次辅在内的所有人,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包藏祸心,胆大妄为,狼心狗肺,厚颜无耻,你们,正是我宋应昌需要手刃的奸贼啊!” 宋应昌把手里长剑拔出剑鞘,闪着寒光的剑身明明伤不到沈一贯,却不知为何却让沈一贯有点发抖。 “时祥,这是误会,这一定是误会,我是大明次辅,怎么会是奸贼呢?我身后诸公都是忠臣良将,怎么会是奸贼呢?时祥误会了!” 沈一贯连忙解释。 “误会?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应昌忽然大笑出声:“忠臣良将大概已经死了吧!留下我这风烛残年的老迈之人,次辅,我与你同殿为臣多年,却从来不曾看穿你,你好狠的心啊,好毒的阴谋算计啊!一国宰辅,你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情!” “时祥,你一定是误会了!老夫怎么会是奸贼呢?” 沈一贯继续解释。 “次辅,萧季馨还活着吗?” 沈一贯一愣,面色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 “叛逆奸贼萧如薰的党羽都被老夫剪除了,至于他本人,虽然暂时还未落网,但那只是迟早的事,最迟三天,老夫定然将那叛逆之贼斩首示众。” 宋应昌愣了一下,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继而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应昌笑得更痛快了。 “时祥,你笑什么?” 沈一贯发问。 “我笑什么?哈哈哈!沈一贯,你如此周密的部署,居然还是没能把季馨给杀了,让季馨逃了!哈哈哈哈哈!季馨百战名将,其人之能如何,我看在眼里。 他与我一般,只是没想到你身为一国宰辅却会做出这种奸佞之事,即使如此,以你如此周密之部署对疏忽大意之季馨也未能一举杀了他,沈一贯,我真的高估你了! 哈哈哈哈!沈一贯,你以为,他还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吗?哈哈哈哈哈哈!沈一贯啊沈一贯,你何其短视!何其短视也!哈哈哈哈哈!” 沈一贯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时祥,你想说什么,不如一口气说完吧!” 宋应昌笑得差点没有背过气去,好容易止住了狂笑,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便开口道:“我想说什么?我想说次辅,还有英国公,定国公,蔡部堂,赵部堂,还有你们,你们所有人……” 宋应昌伸出手指把自己面前一圈人都给划拉进去了。 “都是奸贼!!!” 宋应昌忽而一声断喝,面容坚毅似铁,目光如炬。 “身为大明之臣,食国朝俸禄,不思报国,却结党营私残害忠良,于皇城之内动兵袭杀国家栋梁,现在居然还有脸面自称忠臣良将?沈一贯!我且问你!你到这里来,到底是要干什么?!你要弑君吗?!” 沈一贯面色阴沉,死死的盯着宋应昌。 七百八十一 杀贼! 弑君? 沈一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哪怕是司马懿,也从未想过弑君吧? 他想要的不过是自己的安全罢了,因为有些人一系列的行为举动让他们感受到了比生命安全更加可怕的威胁,于是逼着他们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利益。 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会比死了还要难受,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眼不见心不烦,还挺好。 但是眼睁睁看着利益受损,会疯。 沈一贯觉得自己和司马懿挺像的,为的是一个集体,一个大集体的利益,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所以,他才会站在所有人的面前,而所有人才会认同他成为他们的利益代言人。 说穿了,他不过是领头羊罢了。 弑君篡位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也不可能去做,若是有人想做,他会率先杀了那个人。 大明朝是大家的基本盘,有大明朝有制度,他们才能获取利益,没了基本盘,利益还能存在吗? “时祥,你误会老夫了,老夫身为大明臣子,为臣数十年,怎么可能弑君?” “那你要干什么,你带兵,带官,带武勋,你为了什么?” 宋应昌面带嘲讽的看着沈一贯。 “陛下久被蒙蔽,已经被萧贼蛊惑的太深了,若是继续让陛下做皇帝,大明天下恐永无宁日,为天下计,老夫与众臣决定恭请陛下退位,禅位于皇长子常洛!” 沈一贯的话让宋应昌一愣。 “你要废帝?” 沈一贯点了点头。 “这是为了大明,为了大明天下长治久安,为了大明万世长存。” “为了大明?” 宋应昌握着剑的手开始颤抖:“为了大明,你要废帝?沈一贯,沈阁老!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夫虽然年近七十,但耳聪目明,尚无碍也。” “你敢废帝?!!!!!” 宋应昌握紧了手里的长剑,举起指向了沈一贯:“沈一贯,你,还有你们,你们所做的事情,真的是为了大明吗?自古以来废帝,不是帝王荒淫,就是王朝末日,沈一贯,你是想说,大明到了末日,还是说,陛下是个荒淫之君?” “陛下轻信谗言,被蛊惑太深,认为群臣都在蒙蔽他,不信任群臣,甚至想发动兵变问罪群臣,天下何曾会出现这样的皇帝?若放任如此,恐怕大明距离末日也不远了。” 沈一贯大声说道。 宋应昌勃然大怒。 “你没有蒙蔽陛下吗?你们没有蒙蔽陛下吗?如果没有,你们敢不敢把国库的真正账目送到陛下面前,让陛下看看他的大明被你们掏空到了何种程度?沈一贯!赵世卿!你们敢吗?” 赵世卿一听自己被点名了,顿时忍不住了。 极度心虚的他立刻向前一步怒斥宋应昌:“这是两回事!宋部堂,眼下放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随我等一起去请陛下退位!二,死于此!” 宋应昌还没有发话,沈一贯就先斥责起了赵世卿。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我沈一贯无论如何也不会加害时祥!退下!” 赵世卿的脸色发黑的后退了几步,用十分怨毒的眼神看着宋应昌。 沈一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时祥,老夫相信,老夫所知道的事情,这里的诸公所知道的事情,你也该知道,你也应该知道你之于在场诸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是你与那叛逆有旧。 时祥啊,你不要再糊涂下去了,即使你与那叛逆有旧,你觉得你便能安然无恙度过危机吗?时祥,加入老夫,待新帝登基,你便可以入阁!” 沈一贯开出了一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价格摆到了宋应昌的面前。 他的身后,不少人顿时就呼吸急促起来了。 比如赵世卿。 他也想加入内阁啊! 拼了那么久,甚至做出这种事情,除了身家性命之外,更重要的就是事后的分赃,看看洗牌之后谁能分到肥美的差事,谁又要被拉下马失去所获得的一切。 宋应昌分明应该是个被拉下马的,可是沈一贯却用这样的筹码拉拢他。 这由不得赵世卿不嫉妒。 躲在队伍后面的石星忽然眼睛一亮,稍微探出了点脑袋,看向了宋应昌。 宋应昌依然举着手中剑,看起来没有放下的迹象。 “沈一贯,你一定要做史弥远那种奸贼吗?” 沈一贯立刻明白了宋应昌的意思。 “时祥,萧如薰之祸,远甚于韩侂胄,韩侂胄可谓枉死,史弥远可谓奸贼,而我等皆不是,时祥,你不明白吗?” 宋应昌放下了自己的手,低下头拄着剑喘了几口气。 “明白,我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吗?” 沈一贯看着宋应昌。 “恩,明白了。” 宋应昌抬起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宋应昌将手中剑握紧,大喝一声:“来人!” 宫门后忽然涌出了一队人马,人人手持钢刀,也有身披轻甲,人数大约在百人左右,站在了宋应昌身后。 沈一贯一方的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骆思恭连忙指挥锦衣卫和京营精锐挡在了沈一贯面前,结成阵型,与宋应昌的人马对峙起来。 其实细细一看,就能看出一点问题。 宋应昌那边的人基本上都是乾清宫里的内侍阉人,还有少数几个兵部属官,包括宋应昌家里的几个老仆人,只有轻甲和钢刀,有些人干脆连轻甲都没有,只提着一把刀,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 保护着沈一贯的都是锦衣卫的高手和京营兵里真正的精锐,甲胄齐全,刀枪林立,甚至还有很多弓弩,杀气凛然,一看之下,高下立判。 所以很快,沈一贯一方就稳住了心神。 “沈一贯行叛逆之举,不思悔改,竟妄图废帝!我虽老迈,身为大明臣子,却也愿擒杀国贼沈一贯,为君尽忠!” 宋应昌大声喝道。 沈一贯的眉头紧紧皱起,紧握成拳的手微不可察的颤抖着。 “时祥,老夫是内阁次辅,不是国贼!你一定要与老夫为敌吗?” “与我为敌的不是大明次辅沈一贯!而是国贼沈一贯!国贼!受死!!” 须发皆白的宋应昌面色通红,举着手中长剑,迈开了本已不那么灵活的脚步,向沈一贯冲了过去。 “杀贼!!!!” 他身边的属官家丁和内侍们也跟着宋应昌一起发起了冲锋。 自杀式的冲锋。 沈一贯闭上了眼睛。 石星把脑袋缩了回去,低着头,发抖。 “给我放!!!” 京营精锐们举着弩箭,扣动扳机,一排一排的弩箭带着森寒的杀意朝宋应昌与他的锄奸队倾泻而去。 结果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他们连京营精锐的近前都没有冲到,就纷纷被锐利的弩箭击杀,血花四溅,手中钢刀和身体一并坠地,几乎是一转眼间,这一百多人的『锄奸队』就全军覆灭了。 他们没有杀死一个国贼,他们的存在似乎没有对这些高官勋贵和中流砥柱们带来任何的困难。 年迈的宋应昌身中七箭,浑身上下血流如注,呕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 快速失去的体力促使他停下了冲锋的脚步,他不由自主的将身体向后倾,而同一时间,他又条件反射般的将手中剑往后伸,试图用长剑抵住地面,使得自己不至于在国贼面前那么快的倒下。 他失败了,他没有料到自己的力气消失的那么快。 若是年轻的时候,他或许不至于那么快就中箭,应该还能再往前冲几步,或者干脆把手里的长剑扔出去,好歹,也能杀掉一两个贼人吧? 可惜,直到最后,也没能杀掉一个贼人。 陛下…… 老臣…… 尽忠了…… 七百八十二 满朝文武,无一骨节矣 推开了一排一排的尸体,沈一贯踏着满地的鲜血走入了乾清宫。 他身后的人们神色各异,有些在掩面流泪,有些面色惨白,甚至在发抖,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掉队,没有一个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这条队列。 乾清宫内,放眼望去,除了正对面的那座宫门紧闭的正殿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也对,此时此刻,还能有什么人呢? 要是有才奇怪吧? 沈一贯深吸一口气,迈开步伐,向正殿而去。 他很清楚,朱翊钧就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最后的摊牌时刻就要到了。 队列缓缓前进,高官勋贵和中流砥柱们抵达了正殿台阶下方,以往,有大朝会的时候,高官勋贵在正殿里面面见皇帝,而中流砥柱们就在这里等着诏令。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而如今再次站在这里,处境却是大为不同。 他们没有亲手杀死任何一个人,但是毫无疑问的,他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跟上队列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没有辩解的可能了。 沈一贯站在台阶下,稍微抬起头,看着那宫门紧闭的正殿,又看了一眼骆思恭。 骆思恭会意,一抬手,六个膀大腰圆的士兵就上前,站在了沈一贯的前方两侧,准备为沈一贯传话。 “臣,内阁次辅,沈一贯,求见陛下!” 沈一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和官帽,然后大声的求见。 既然不是造反,而是政变,那么就该有一点政变的样子,该有的礼数不能没有,毕竟是政变不是造反,沈一贯可不会做出颠覆规则的事情。 六名士兵运足了嗓力,张开嘴巴大声的重复着沈一贯的话。 “臣,内阁次辅,沈一贯,求见陛下!!!” 重复三次。 声音非常响亮,沈一贯相信皇帝无论如何都该听到了。 门内似乎没有动静。 沈一贯又要再喊,话未出口,乾清宫正殿偏门忽然打开了一扇。 一个白发苍苍颤巍巍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首辅?” “这……” “首辅怎么在这里?” 高官勋贵们和中流砥柱们小小的骚动了一会儿。 和他们不同,沈一贯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并不惊讶。 他平静地看着赵志皋将偏门带上关好,然后转过身子,拄着手杖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了台阶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首辅。” 沈一贯躬身一礼。 “肩吾啊,你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赵志皋的声音也很平静,似乎完全没有被这场政变所影响到。 “非是下官一定要走,而是奸贼苦苦相逼,若不如此,恐遗祸后人,实在是逼不得已,还望首辅见谅。” 沈一贯还是一样的恭敬。 赵志皋叹了口气。 “所以,你把宋时祥给杀了?” 沈一贯瞳孔一缩。 “实为逼不得已,时祥家眷,下官会妥善照料,对外便说突患疫病暴毙,不使其亲眷族人受损,子孙举业,下官也会稍微照顾,首辅以为如何?” 赵志皋点了点头:“对待老夫,你也打算如此吗?” “首辅!” 沈一贯抬起头:“沈一贯绝不加害首辅!有首辅在一日,沈一贯依然是次辅。” “你不要这样说。” 赵志皋开口道:“肩吾,老夫一直以来都以为你虽然爱权力,虽然好排场,虽然有些喜好奢华,但是却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老夫以为你是阴狠之人,会以阴谋权术对待自己的敌人,却没想到,老夫看走了眼。 老夫以为你把张江陵当作目标,作为顶峰,试图重现张江陵当日的辉煌,但是,老夫却不曾想到你做了司马懿,肩吾,你告诉老夫,你到底怀的是什么心?你当真要做司马懿吗?” 沈一贯坚决地摇头。 “首辅误会了,下官不敢做司马懿,也绝不会做司马懿,下官所求者,只有诛杀叛逆,稳定天下,废无道之君,拥立有道新君,再造盛世而已!” 赵志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造盛世?肩吾,在老夫面前,你就不要说这些无用的话语了,说实话!对老夫说实话!你要什么?” 沈一贯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首辅有问,下官不敢隐瞒,下官所求者,乃尽收大权于内阁,不使无道之君戕害国家大局也!” 赵志皋一愣,随即问道:“现在内阁的权柄,还不够吗?” “不够!” 沈一贯很明确的回答:“东厂,御马监,司礼监,这些都是祸害!浪费国帑不说,蛊惑君心欺上瞒下者,阉竖也!不除之,天下人都不答应!” “就不能给陛下留些什么吗?御马监提领皇帝亲兵,这是祖宗的规矩!” 赵志皋又问。 “不能!时局在变,祖宗的规矩也要变!” 沈一贯坚定说道:“事已至此,下官实在不能后退半步,还请首辅谅解。” “留些内侍服侍陛下乃是常理,留些侍卫守护宫廷,也是常理,这也不行吗?” 赵志皋再问。 “些许内侍禁兵自然是可以,不过一切要由内阁来安排,无论是皇室用度,还是皇室用人,一应都该交付于内阁安排,内阁拨专款处理,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沈一贯看向了赵志皋:“首辅,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为大明已经做得够多了,与下官一起,请陛下退位,迎奉新君登基,首辅还是首辅。” 赵志皋不看沈一贯,拄着手杖,颤颤巍巍的下了台阶,走到了赵世卿面前。 “赵部堂,你觉得沈阁老这样做,可以吗?” 赵世卿一脸紧张的看着赵志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一鞠躬,开口道:“自然……是可以的!” 赵志皋面露失望之色,又走到了蔡国珍面前,试图握住蔡国珍的手。 “蔡部堂,你我同为老臣,你觉得沈阁老的意思,可以吗?” 蔡国珍连忙后退一步避开了赵志皋的手。 “沈阁老的话很有道理,下官深以为然!” 赵志皋脸上失望之色更浓。 他又走到了杨一魁面前。 “杨部堂,你也是这样的意思吗?” 杨一魁很干脆。 “回首辅,是!” 赵志皋闭上眼睛,少倾,又睁开眼睛,四处看着,好像要在人群当中寻找什么,被他所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的退避几步,生怕他找上自己。 然后,赵志皋看到了躲在后面的石星,石星没来得及躲避开,被赵志皋看了个正着,那一刻,石星从赵志皋的脸上看到了一抹绝望的神色。 赵志皋叹了口气。 “你们,你们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吗?” 赵志皋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环视着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拿着大明俸禄的文臣武勋们。 “你们觉得这样做,可以吗?” “你们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明皇帝被废黜吗?” “你们拿着大明的俸禄,做着大明的官,却要对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袖手旁观,甚至为虎作伥吗?” “圣人教诲,你们都忘了吗?” 赵志皋的声音不大,语气不强,与其说是怒斥,倒不如说是在哭诉,说道后面,依然老泪纵横,哽咽不能言。 可面对他的,是低下头默默无言的群臣。 “满朝文武,无一骨节矣……无一骨节矣!!” 沈一贯走到赵志皋的身边,伸手搀扶住了赵志皋。 “首辅,你做得够多了。” 赵志皋连连摇头。 “我为官数十载,一件实事都没有为大明做过,一件有利于民的事情都没有做过,尸位素餐者,莫过于我也,我愧对大明,愧对陛下,愧对圣人教诲!” 赵志皋甩开了沈一贯的手,又一次颤巍巍的走上了台阶,走到正门前,缓缓跪下。 “陛下!老臣无能!不能继续保护陛下了!!” 赵志皋扯着嗓子对着门内大呼,然后拜了三拜,随后起身,转身看向了沈一贯。 这一次是从未有过的真正意义上的怒目而视。 沈一贯从未想象过赵志皋居然也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奸贼!老夫恨不能手刃了你!!!” 沈一贯的面色陡然一变,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快!快去拦住首辅!快……” 沈一贯话音未落,便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刚冲了没几步的锦衣卫和士卒也猛然停住了脚步。 赵志皋甩掉了手杖,猛地冲向了宫门口的柱子。 赵志皋那满是花白头发的头颅狠狠的撞在了圆柱之上。 一声闷响,赵志皋的脑袋从柱子上弹开,身子摔倒在了柱子旁。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滴落在地。 七百八十三 去把常洛带来 乾清宫内。 朱翊钧坐在自己的御座之上,面色平静。 当然,如果他的双手没有死死的扣在扶手之上,手背上不曾青筋暴露的话,他就真的很平静。 老态龙钟的李太后正坐在他的身旁。 她很安静,安静的就好像十几年前,她陪着年幼的朱翊钧一起上朝临朝听政那时候一样。 而以沈一贯为首的三十多名主要文臣武勋站在殿内,装备精锐的士卒守在宫殿之外,将宫殿守卫的水泄不通,至少在这里面的事情有个了解之前,他们不会离开。 “臣沈一贯拜见陛下,拜见太后。” 以沈一贯为首,三十多名文臣武勋一起下跪,向他们的皇帝做最后一次朝拜。 “臣等拜见陛下,拜见太后。” 对于李太后会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情,沈一贯丝毫不觉得奇怪,李太后虽然年纪大了,也不想参加政务了,但是她到底还是那个当初的大明铁三角唯一活到现在的人。 由于奉行小门小户政策,所以大明历代国母之中,除了建国初期的马皇后之外,名声最大的就是她了,权力最大的也就是她了。 在万历初期那个主少国疑的时期,她和张居正还有冯保联手,将内廷和外廷的力量空前的结合在一起,在那十年间几乎创造了永乐宣德以来大明朝唯一一次振奋向上发展的辉煌期。 这个女人有着女强人的一面,但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和大明朝的大环境限制了她的野望,让她没有敢于继续向上追求什么东西,于是,她退了下来。 可是即使如此,她在眼下的大明朝朝堂当中仍然具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力。 她在这里,虽然闭着眼睛不曾说话,但是群臣都稍微有些顾虑。 和李太后安之若素的样子不同,朱翊钧平静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臣?你们是臣?拜见朕?沈一贯,你是在嘲讽朕吗?” 朱翊钧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臣等自然是臣,陛下是知道的,臣等始终忠于大明。” “忠于大明?你这是在忠于大明?” 朱翊钧紧要着牙关:“沈一贯,你背叛了朕,你是大明的逆臣!叛逆!” “陛下!臣忠于大明,而非陛下一人!” 沈一贯抬起头,直视着朱翊钧:“臣身为内阁次辅,主掌朝政,自然不能对狂妄之人和狂妄之事熟视无睹,臣要为天下万民负责! 陛下轻信小人谗言,误会群臣,竟然要做出引外军入京问罪群臣之事!陛下!这和后汉末年何进招董卓带兵入京又有什么区别?陛下如何知道萧贼就不是怀着董卓的心? 陛下欲除掉臣等容易,可除掉臣等之后,陛下以为还有谁会保护陛下?萧贼起了谋逆篡位之心,陛下又该如何应对?” 朱翊钧勃然大怒,猛然站起身子指着沈一贯破口大骂。 “你放屁!沈一贯!满口胡言乱语!朕看错你了!朕瞎了眼!看错了你!董卓?董卓会告诉朕京城外面朕看不到的地方都发生了什么?董卓会对朕说实话?萧卿若是董卓,你又是谁? 沈一贯,还有你们这些混帐叛逆!不要再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们都是叛逆,都是逆臣!朕无能,不能保住祖宗基业,让天下落入你们这些叛逆之手!这是朕的无能,朕无话可说! 朕不怨天不怨地,只能怨自己,怨自己无能!怨自己不听老首辅之言,怨自己没有先一步将骆思恭你这逆贼凌迟处死!!” 朱翊钧满目狰狞的喘息着,一下子跌回了自己的御座之上。 骆思恭低着头,不言不语,只是稍微后退了一两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所致。 “陛下对臣等误会之深,让臣心寒。” 沈一贯平静的说道:“臣为国家奉献数十年,只换来陛下如此的对待与评价,臣心寒了。” 说罢,沈一贯跪伏于地。 “臣,恳请陛下退位!” 朱翊钧呼吸一滞。 “你……” “臣等恳请陛下退位!” 殿中三十余名文官武勋紧随沈一贯之后跪下,大声呼喊。 “臣等恳请陛下退位!!” 殿外数百名官员一齐下跪,大声呼喊。 “反了!反了!真的反了!!” 文官,武勋,认识的,不认识的,亲近的,不亲近的,讨厌的,不讨厌的,在这一刻,全都在让他退位,让他离开这个位置。 朱翊钧瞪大眼睛,怒气更甚,刚要破口大骂,一直闭目不说话的李太后忽然睁开眼睛站起了身子。 “好了,不要再说了。” 李太后没看朱翊钧,面朝沈一贯和群臣站定:“沈一贯,哀家问你,你今日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为了让皇帝退位?而不是要改朝换代?还是杀了皇帝?” 朱翊钧浑身一抖。 沈一贯赶快叩首。 “太后误会臣了,臣只是不忍看大明江山倾颓,故而决定不惜万世骂名,也要拨乱反正,废无道之君,迎立有道明君,再创大明盛世。” “所以呢?” “臣愿奉皇长子常洛为新帝,辅佐新帝开创大明盛世。” 沈一贯跪伏在了地上。 即使早有预料,此时此刻,朱翊钧还是觉得自己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了。 而李太后似乎非常冷静。 “你只是为了立新帝,而不是为了谋江山?你不会仿司马懿故事,做一回宣帝吧?” 李太后十分认真地看着沈一贯。 沈一贯再次叩首:“臣不敢,臣深受大明国恩,一家满门具为大明之忠臣,臣此番所作所为实为铲除奸佞迫不得已之举,谁若敢觊觎大明帝位,不论是臣的家人,还是在场的任何人,臣,都会诛之!” “你会保护大明皇家,以后也会一直保护吗?” “就算是臣死了,臣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大明皇家。” 李太后闭上了眼睛,而后缓缓睁开。 “皇帝退位以后,你当如何安置?” 沈一贯开口道:“请陛下退位为太上皇,居西苑玉熙宫颐养天年,一应侍奉照旧,一应伺候人等经费支出由内阁安排,按照皇朝惯例,太上皇仍是皇,臣等依然尊奉太上皇。” 李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愿你牢记今日之言。” 朱翊钧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般的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沈一贯瞳孔一缩,再次跪伏于地。 “臣不敢忘!” 李太后点了点头。 “去把常洛带来,带到哀家身边来。” “遵旨!” 沈一贯立刻吩咐骆思恭将朱常洛带到殿内。 七百八十四 我可怜的孙孙哟 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李太后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继而,她则转过身去,看着脸色惨白目瞪口呆的朱翊钧,面色冷漠。 “皇帝,你退位吧……” 朱翊钧张张嘴巴,想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沈一贯面露喜色。 群臣有面露喜色者,有面露忧虑之色者,有闭目哀叹者,有悄悄落泪者。 唯独没有站出来说话的人。 “哀家给过你一次机会,王锡爵拼了命要保护的,不仅仅是自己,也是你,哀家那么大把年纪了,还费尽心思的,你以为哀家在害你,哀家是在保护你啊……唉……” 李太后深深一叹,脸上满是失望至极的神色。 “母……母后……我……我是大明的皇帝!我是皇帝!” 朱翊钧猛然站起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母后为何要我退位?为何?我错了吗?我要拿回皇帝该有的东西!我错了吗?他们才是逆贼,是奸佞!他们要把大明挖空!他们要毁了大明! 我才是大明的皇帝,我才是大明的主宰!他们起兵造反,害死忠良,滥杀无辜!这是造反!这是奸贼!我绝不退位!!朕!绝不退位!沈一贯!你有胆造反!你有胆杀了朕吗?!你……” 李太后忽然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了朱翊钧的脸上,打断了他的咆哮。 这一巴掌打得又狠又准,啪的一声,朱翊钧被打的眼冒金星脑袋发晕,倒在了御座上头晕目眩。 “若不是你年龄较大,哀家怎么会让你继承皇位!你这不长进的东西!” 李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一转身对着沈一贯说道:“退位诏书拿来吧!国玺也拿来吧!哀家知道你们都准备好了,一并拿来!” 沈一贯叩首。 “臣遵旨!” 随后,一份已经写好了的退位诏书被送到了李太后的手上,随后还有保存在司礼监的国玺。 李太后通读了一遍退位诏书,将这诏书放在了桌上,拿起了国玺。 她的手有些颤抖。 转头看了看瘫在御座上的朱翊钧,她忽然想起了二十六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日子,她在文官起草的她丈夫的遗诏上盖上了国玺,送走了丈夫,又将儿子奉上了皇位。 那一天,她觉得自己圆满了,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指望了。 丈夫成为了皇帝,儿子也成为了皇帝,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却能成为大明的皇后和太后,成为大明最尊贵的女人,这是无数女人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以往历朝历代,那都是贵族出身的女子才能做到的事情,而她,只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而已,却也做到了这样的事情。 何其幸运也!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两件这个世界上所有女人都梦想的事情自己都已经做到了,可是为什么,却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本该是如梦如幻一般幸福的日子,本该是整个大明帝国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为什么……却会变成这样? 送走了丈夫,废掉了儿子,亲眼目睹自己最亲的两个人离开自己,一手成就大明中兴,却也在最后为它演奏了一曲挽歌。 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泡影,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已经没什么需要在意的了,能够得到眼下的结果,够了…… 行将就木的孤老婆子,被所有臣子背叛的皇帝。 够了…… 李太后闭上了眼睛,举起了国玺,用微微颤抖的手将国玺按在了诏书上。 “拜见太上皇!” 得到诏书的那一刹那,沈一贯跪伏于地,率领群臣武勋,齐声恭贺大明继英宗朱祁镇之后第二位被太上皇的太上皇。 也是大明第二位太上皇。 但是朱翊钧会有朱祁镇的好运气吗? 群臣匆匆见礼,让朱翊钧成了太上皇,继而沈一贯召入三十余驯服的内侍,直接从御座上将瘫在其上精神恍惚的朱翊钧抬到了轿子上,然后“起驾”,送往玉熙宫。 那个嘉靖皇帝度过下半生的地方。 李太后荣耀晋级,成为了比太后还要更高一个等级的太皇太后。 然而她应该不会因此感到开心。 朱常洛被骆思恭护送到乾清宫里的时候还是一脸惊恐莫名的,十四岁的他还不是很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不得父亲喜爱的他直到现在都没能被立为太子,自然也没有出阁读书。 没有读书,没有接受帝王教育,朱常洛也就是识字的普通青少年,对于沈一贯而言,这位不受父亲喜爱的没有学习过帝王之术的青少年是最好的皇帝候选人,没有之一。 相对于朱翊钧的其他几个儿子而言,他无疑是最好控制的。 当沈一贯看到了朱常洛那双包含着浓浓恐惧神色的眼睛的时候,他就知道,皇帝非朱常洛莫属了。 对于朱常洛而言,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太离奇,使得他敏感而脆弱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濒临崩溃的边缘。 乾清宫也是他不愿意涉足的地方,因为这里居住着他那个对他充满了不满与恶意的父亲,那个总是称呼他为“都人子”的父亲,每次见到父亲,总是得不到好脸色,也没有好的对待。 只有呵斥和恶意。 但是今天,他看到了他的祖母。 那个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对他好的祖母。 或许是朱翊钧对待朱常洛的恶意,还有“都人子”的称呼让李太后对朱常洛起了恻隐之心,李太后对待朱常洛是温柔和善的,为了这个孙子的名分,李太后还曾怒斥朱翊钧——你也是都人子! 因此,在朱常洛的心里,能留下一点点温暖印象的,除了母亲,就是祖母。 在戒备森严到处都是陌生人的宫殿里,他看到了祖母。 他几乎是飞一般的跑到了祖母的身边,寻求祖母的安慰和保护。 “乖孙孙……” 李太后抱着朱常洛,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落下了。 “祖母……为什么锦衣卫要带洛儿到这里来?宫里面怎么了?父……父亲呢?” 李太后流着泪将朱常洛抱在怀里。 “乖孙孙,别怕,别怕啊,锦衣卫把你带到这里来啊,是为了让你做皇帝!呵呵呵,乖孙孙,你要做皇帝了,你要做皇帝了,呵呵呵……” 李太后一边笑一边流泪,如此矛盾的行为让朱常洛有些不解。 “祖母……皇帝?皇帝不是父亲吗?” 李太后看了一眼下面的群臣。 “皇帝不是你父亲了,你父亲是太上皇了,他们已经决定了,由你来做皇帝,乖孙孙,你要做皇帝了,你……你要……做……我可怜的孙孙哟……” 李太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双手抚摸着朱常洛的脸颊,泪水决堤了。 七百八十五 新帝登基 一切的一切,李太后都十分清楚。 她很清楚,朱常洛这个皇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以后又会面临什么。 至于最后的下场,这还真不好说,因为李太后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活到那个时候。 她活着的时候,至少还能护着朱常洛一点儿,可是,可是她死了以后呢? 无论是朱翊钧还是朱常洛,都将成为别人菜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可是她没办法了,她一个孤老婆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祖母……” 朱常洛不知道李太后为什么哭,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很难受。 “乖孙孙,以后,你就是大明的皇帝了,记住,不要多说话,不要多做事,乖乖地看着就好,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李太后又转头看了一眼沈一贯,沈一贯忙跪伏下去。 “要是觉得不开心,觉得难过,就来找祖母,有祖母在,不怕,啊?” 朱常洛不明白祖母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是温顺的天性使得他条件反射般的点了点头。 李太后也点了点头,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牵着朱常洛的手站了起来。 “皇长子已经在这里了,沈阁老,开始吧!” “老臣遵旨!” 沈一贯拍了拍手,立刻就从宫殿外走进来了一群身穿新衣的内侍,分做两列站定,他们的手上托着托盘,一队人手上的托盘上是立太子所用礼服,而另一边则正是皇帝登基所用的礼服。 “请太后谅解,眼下情况紧急,一切从简,只求皇长子尽快登基!” 沈一贯如此解释。 李太后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开始吧!” 沈一贯再拍拍手,几个小内侍立刻上前开始伺候朱常洛更换衣物,朱常洛身上的衣服突然被脱,一脸的茫然失措,李太后摸了摸他的头,给了他一个慈祥的笑容。 小内侍一顿折腾,朱常洛的太子冠服更换好了,然后沈一贯亲自打开一卷诏书,上面是他代替朱翊钧所拟的立太子诏书。 宣读完毕,群臣见礼,朱常洛成为了大明皇太子。 然后,又是几个小内侍上前,将朱常洛身上的太子冠服去除,换上了新皇帝登基所用的皇帝礼服。 沈一贯又拿起另外一卷诏书。 这也是他替朱翊钧拟定的禅位诏书。 两柱香之后,朱常洛成为了大明新一任皇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跪拜,从乾清宫内一起跪拜到了乾清宫之外。 李太后牵着朱常洛的手,将他扶到了皇位上。 半个时辰之前,上一任皇帝朱翊钧还坐在上面。 而眼下,这里却是换了人。 沈一贯展现出了他的雷厉风行,使得大明出现了一位仅仅做了两柱香时间太子的太子,以及一位登基所耗时间最短的皇帝。 沈一贯要做的还不仅仅是这样,朱常洛刚刚登基,沈一贯就雷厉风行的上了数道表奏。 要朱常洛下诏宣告自己的登基和朱翊钧成为太上皇的事实。 要朱常洛下诏尊皇太后李氏为太皇太后。 要朱常洛下诏宣告天下,萧如薰是叛逆,阴谋篡位,其罪当诛三族。 要朱常洛下诏宣告天下,是沈一贯力挽狂澜拯救了大明。 要朱常洛下诏允许老首辅赵志皋退职,晋升内阁次辅沈一贯为内阁首辅,晋蔡国珍,石星为大学士,进入内阁辅政。 要朱常洛下诏晋萧大亨为兵部尚书,调赵世卿为吏部尚书,以都察院左都御史温纯调任工部尚书,右都御史徐作调任刑部尚书。 要朱常洛下诏永不复立御马监、司礼监以及东厂,裁撤以上三司,有相关经历的内侍全部遣回原籍。 要朱常洛废腾骧四卫和勇士营,将禁军防务交付给二十一卫,同时『允许』朱常洛保留对锦衣卫的『管辖权』。 要朱常洛允许内帑出银二百万两赏赐群臣和有功武勋、将士。 要朱常洛允许召回地方矿税太监,废矿税,罢商税提案。 要求朱常洛宣布缅甸镇为叛镇,令云南巡抚陈用宾调集云南之兵对缅甸镇发起进剿,沿途招抚镇南军,若镇南军降,则只问罪逆贼萧如薰之家人,若镇南军不降,一并进剿! 一连串的上奏让朱常洛无所适从,只能在祖母的教导下全部答应,群臣非常满意,纷纷称赞大明多了一位明君。 沈一贯也不由得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欣慰不已。 大明能有这样的一位皇帝,真是太好了。 他们都是这样想的,他们从那一刻起就不再质疑了。 详细对皇宫里面的事情做了一番安排,并且将之托付给骆思恭之后,沈一贯又召集自己的亲信开了一个小小的会议。 “萧贼现在还没有拿下,但是只要京城被封锁,萧贼就逃不出去,咱们可以全力搜索,但是眼下,老夫最担心的就是那些和萧贼并肩战斗过的战功赫赫的武将们,他们,会不会有所异动?” 沈一贯开始对那些和萧如薰走得很近的武将们产生怀疑了,比如柴国柱,比如李如松,比如董一元,比如宁夏镇的一些武将,还有远在日本的吴惟忠。 这些人不是在九边担任总兵掌握一些人马的,就是在其他地方掌握兵权,虽说军饷粮食都被捏在兵部手里,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隐患。 比如柴国柱就在蓟镇驻守,距离京师很近。 李如松在辽东,辽东骑兵昼夜奔袭也不过三五日就能入关。 萧如薰之前在大明的名声太大,如果仅仅只是一份诏书下达,民间会如何议论到还不是最主要的,这些人又该如何应对才是最主要的。 他们会为萧如薰鸣冤吗?还是会老老实实的当作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亦或是起兵对抗? 萧大亨直接否决了这些人会起兵的可能。 “不说他们的军饷和武器装备供给都在兵部手上控制着,单说这些人和萧贼也不过是并肩作战的关系,还不能算能为之不顾一切的地步,他们都是有军功的人,还封了爵位,贸然动了,恐怕会引起更多将领的不安。” 杨一魁对此也表示赞同。 “眼下大局已定,只要全力解决掉缅甸镇将萧贼余孽诛灭,一切就结束了,此时此刻贸然对那些九边武勋动手无疑会引起其余人的不安,兔死狐悲之下,会发生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首辅,下官建议,非但不要问罪不要怀疑,还要赏赐,派人带诏书和慰问礼物去安抚,让他们相信他们与这件事情无关,等这件事情风头过去之后,咱们再安排合适的时机将他们调离这些职位,就可以了。” 杨一魁的建议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沈一贯细细思考之后,也没有反对。 “那就这样定下来吧!萧部堂,你去安排给这些边将武勋的赏赐和慰问,稳住他们,让他们接受现实,然后我们全力以赴将萧贼的问题解决掉。” “下官明白。” 萧大亨接下了任务。 七百八十六 逃出生天 外面的任务吩咐过后,就剩下最重要的,把依然藏在内城的萧如薰找出来,杀掉。 他虽然一时逃走,但是内城外城各大城门都被各大勋贵的亲信家将带领部队控制住,基本上任何部队还有个人都是许进不许出的原则,除非有他沈一贯亲自签发的手令,为特殊任务才能出去。 这种情况之下,萧如薰除非会遁地术,或者会飞,否则,他绝对离不开内城。 这样一来,他一定在某处躲藏。 “好,那接下来就是擒拿萧贼了,萧贼从东安门外逃掉,但是人一定还藏在内城之中,各处城门都被我们派人把守,他根本无法离开内城,接下来我们只要紧守内城,加快搜查,萧贼必然被捕!” 沈一贯指着内城的地图对温纯和徐作吩咐道:“温部堂,徐部堂,内城搜捕就交给你们负责,东城由温部堂负责,西城由徐部堂负责,无论如何,都要在三日之内擒拿住萧贼,斩之以稳定人心。” 温纯和徐作刚刚投靠沈一贯就被安排了这样的任务,这是多好的投名状,可以借此机会加入沈一贯的核心团队,这个机会温纯和徐作不会放过。 两人急切的需要机会展现自己,并且表忠心。 沈一贯真要做进一步的安排,忽然有下属前来报告。 “首辅,老首辅伤势过重,已经去了。” 沈一贯和诸亲信纷纷一愣,然后亲信们一起看向了沈一贯。 “……知道了,缓三天再把消息放出去,对外就说,老首辅积劳成疾,一直都在养病,可惜不治,不幸病亡,然后我们就筹备着给老首辅办个丧事。” 沈一贯环视了一圈周边的每一个人,然后把目光锁定在了石星身上。 “石部堂,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负责了,如何?” 石星愣了一下,没想到沈一贯会提起他。 很明显,这件事情就是石星最适合去办理。 石星没有反对。 “下官遵命。” 石星接下了这个任务。 沈一贯满意的点了点头,抿了抿嘴唇,又开口道:“我且去看看老首辅,还有宋部堂,毕竟……他们都是因我而死啊!” 说完,沈一贯抹了抹眼泪,起身离开。 众人好言好劝,一起随着离开。 政变的阴云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新帝的登基而逐渐散去,这一天过去之后,第二天开始,京城居民开始悄悄从自己大门内伸出脑袋,小心翼翼的和周边邻居交流讯息,打听情报,胆子大一点儿的还敢走出大门躲在某个墙角里悄悄地交谈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 新帝登基毫无疑问是爆款消息,整个京城迎来了一波爆炸,也就是沈一贯不允许居民出门,把大家堵在屋子里面,否则,京城早就轰动了。 现任皇帝朱翊钧因为错信奸人导致叛乱而十分内疚,因而患了疾病无法理政,于是决定退位为太上皇,将皇位让给自己的长子朱常洛。 旧帝退位了。 新帝登基了。 这个消息已经让京城的人们被震惊的好一段时间大脑空白。 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传播的就是不久之前的大明英雄、秦国公萧如薰叛乱试图篡位的消息,据说之前晚上的骚动就是萧如薰引起的,但是因为内阁次辅沈一贯拼命阻止,于是叛乱被平息,萧如薰的阴谋失败了。 这个消息和皇帝退位新帝登基的消息互相印证,似乎诠释的很完美。 不过大家都不是傻子,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弯弯绕,大脑一片空白之后,每个人心里都有点谱,只是被关在家里不让出来,所以没法儿和外人交流自己的猜测罢了。 发生这种事情,别说文人士子们持怀疑态度,普通老百姓都无法转过弯来,他们都对这件事情感到极度的震惊和怀疑。 还有对旧皇帝退位新帝登基的恐慌情绪。 而且朝廷还宣布叛贼萧如薰还在城中躲藏,新帝下诏书,要知道线索的百姓把消息报告给巡查城池的军队,要是情况属实,重赏白银五百两。 于是京城百姓士子们纷纷感到了关乎切身实际的危险,将家门关闭的更严实更不敢出家门了,以免自己遭遇无妄之灾。 这也是沈一贯的目标,搞一波坚壁清野,让萧如薰无路可走,自己露出马脚。 而且五百两银子的奖励实在是太诱人了,又不得不让一些缺钱的懒汉起了心思。 深谙小民心思的沈一贯铁了心要让萧如薰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总而言之,对于京师的居民们还有那些文人士子们乃至于底层官吏们来说,这件事情的影响力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当然,沈一贯也没想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居然如此有效。 布告散布出去的第二天中午,也就是政变过后两天的时候,在徐作负责的东城区,徐作得到了来自于一名朝阳门附近讨生活的闲散无赖的告密,得知他在朝阳门附近看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徐作对此高度重视,立刻亲自上阵来到了朝阳门附近的街道,在那个衣衫不整相貌猥琐的无赖的指引下,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个小范围之内,立刻发动大队人马对这个范围内的房屋进行突击严查。 查到了。 日落时分,双方在一座角落里的小院子内外展开了一场小规模的交锋,院子里的人的抵抗比较强烈,还有弓弩在手,用各种方式把院门堵死,尝试和外面围攻的大队人马拼死博弈。 徐作直接集中了好几百人的兵力把这个小院子团团围住,喊话让里面的人投降,结果没等到投降,却等到了一把火。 里面的人似乎自知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于是十分干脆的引火自焚了。 徐作到底也没有看到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萧如薰以及他的余党,徐作本身也没有见过萧如薰,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人死了。 一共四具尸体,全都烧毁严重,徐作命人灭掉大火清场的时候,只找到了四具被烧的残缺不全的尸骨。 还有一块玉佩。 一块象征着地位的玉佩,一块不是每个人都能佩戴的玉佩。 着急立功、想要抢在温纯前面在沈一贯手下得到更好的政治资源的徐作大喜过望,顿时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去找沈一贯报喜去了。 徐作不知道,他喜气洋洋的找沈一贯报喜去的时候,京师东郊某处山野小路中,昏迷一整天的萧如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七百八十七 良知(上) 萧如薰从昏迷当中醒过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候,天色昏黄,尚未黑下来。 睁开眼睛,萧如薰发现自己靠在一棵老树的树根上,身上盖着一件单衣,麻虎就在自己眼前坐着,正在拿木棍挑动一堆篝火,火堆旁斜插着几根木棍,木棍上插着三只烤的焦黄的野兔。 “虎子……” 萧如薰动动嘴唇,有些虚弱的喊出了声音,麻虎立刻转过头,一件萧如薰醒了,立刻面露激动之色。 “四郎!你终于醒了!可吓坏我了!” 麻虎几步跑到萧如薰身边,把萧如薰扶了起来。 萧如薰被扶着坐了起来,伸开手臂活动了一下,觉得身上多少有了些精神。 “我是……昏过去了吗?” 麻虎点了点头。 “是的,四郎,你可吓坏我了,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刚到安全的地方你就吐了一口血,然后晕过去了,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立刻死了好!” 麻虎说这就红了眼睛。 “别瞎说,能活着就活着,这年头活着比死了难多了,我是因为想到那些为我而死的兄弟们,还有宋部堂,还有老首辅,我……咳咳咳咳……” 萧如薰一想起这些,心念一动,又咳嗽起来,麻虎赶快上前抚着萧如薰的背部。 “四郎,别再想了,这些不是四郎的错,是贼人太奸诈太残忍了!” “咳咳……是我的错,是我轻敌了,是我轻敌了才让那么兄弟为我而死,别担心,虎子,我会轻易死掉吗?我还没报仇呢!那么多条人命,我还没报仇……” 萧如薰的眼中迸出点点寒芒。 沈一贯,沈一贯。 你真不愧是能成为大明首辅的人物! “咕………………” 还没说几句话,萧如薰的肚子就叫了起来,麻虎稍微笑了一下,忙说道:“兔子烤好了,四郎,快吃点东西吧,你一天多没吃东西了。” 麻虎说着就拿了一只烤兔子递给萧如薰,萧如薰接过了烤兔子,又看了看麻虎。 “你呢?你吃了吗?” “吃过了,我和褚英还有徐永都吃过了,咱们轮流背着你跑了一天,没耽误路程。” “他们两人呢?” “去找别的吃食了,这几只兔子可不够咱们吃多久的,顺便也探探路,咱们现在必须要连夜赶路了。” 萧如薰点了点头,拿着散发着香气的烤野兔,咽了口唾沫,吹了几口气,就开始吃了起来。 “四郎,你说,刘先生他们留在京师那种地方,不会出事吧?” 萧如薰正在咀嚼的嘴巴忽然停住了,顿了一会儿,又慢慢的动了起来。 “放心吧,我与刘先生有旧,刘先生可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又有萧大亨的信任,一定不会出事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麻虎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四郎,你为什么会相信刘先生呢?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那种情况下,不论相信还是不相信,你觉得我们活下来的可能很大吗?横竖都是死,有一点点希望在,又为何不尝试一下?死局死局,就是必死之局,身在必死之局中,不会有比死更坏的下场了。” 萧如薰缓缓说道。 “但是就算这样,我也不太明白刘先生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救咱们。” 麻虎看着萧如薰。 “我与刘先生并没有太多的交情,虽然是在朝鲜战场上认识的老相识,但是和袁黄先生相比,当然没有那么亲厚,我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救我,大概,也就是如同他所说的那样,是出于良知吧!”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是萧如薰的心里并不是太认同自己的话。 在这个时候,只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要是没有刘黄裳,自己就真的要死在京城了,根本别想着逃出来,京城城门都被封锁了,自己不会飞也不会遁地,还怎么逃? 反正萧如薰是真的想不到,这一次,在这个明显就是冲着要自己命的死局之中硬是把自己给救下来的,居然是刘黄裳,而刘黄裳居然是沈一贯一方的人,投靠了沈一贯集团,成为此次政变的协力者。 而就是他,居然在沈一贯和萧大亨眼皮子底下救了自己。 萧如薰是真的不知道刘黄裳的动机,难不成,还真的是为了良知? 若如此,他为何不早早出现将这个阴谋透露给自己,却在自己走投无路之时突然出现? 其实说起来,萧如薰和刘黄裳真的并没有太多的交情。 也就是朝鲜之役的时候,大军有两个正式赞画,一个是现在跟随萧如薰的袁黄,另一个就是留在宋应昌身边处理大军后勤事务的刘黄裳。 萧如薰和袁黄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所以萧如薰去往缅甸之后,袁黄就舍了官职来缅甸帮着萧如薰把一穷二白的蛮荒之地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而刘黄裳却一直留在京城。 和宋应昌一样,刘黄裳也是战后留在京城发展的有功文官之一,不过他的功劳显然没有萧如薰和宋应昌那么大,所以宋应昌升任刑部尚书之后,刘黄裳依然留在兵部,只是从员外郎升官为了郎中。 郎中任上他一干就是三年,到底也没能升迁。 倒不是说他的能力资历不够,而是他的父亲刘绘在做官的时候曾经得罪过朝中某些势力,于是某些人就把这笔账算在了刘黄裳身上,连带着他的兄弟刘黄鼎也郁郁不得志。 也就是因为一些功劳,刘黄裳兄弟得以在京城谋生,不过也不要想做些什么建树了,只能安安稳稳的熬资历。 在这期间,刘黄裳因为有战争的经验,本身也喜好兵法,于是通过一些友人的介绍,刘黄裳认识了萧大亨,并且通过相同的爱好和志向,和萧大亨成为了好友。 一来二去,两人混得很是熟悉,萧大亨又是沈一贯身边的红人,刘黄裳也因此得到了沈一贯的青睐,于是在萧大亨就任兵部侍郎准备接替石星的位置的时候,萧大亨就用自己的关系把刘黄裳安排在了兵部武库司郎中的位置上。 刘黄裳本来是车驾司的郎中,车驾司算是兵部最没有什么前途的部门了,而武库司则是一大肥差,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萧大亨觉得这种重要的职位要交给信任的人,于是他将这个职位交给了自己最信任最欣赏的刘黄裳。 刘黄裳当然也是尽职尽责,结果不想没干多长时间,就在萧如薰带兵抵达京城的前一天晚上,萧大亨神神秘秘的请刘黄裳吃了一个晚饭。 那是在萧大亨自己家的密室里吃的饭,萧大亨把沈一贯要办的事情告诉了刘黄裳。 并且告诉刘黄裳,这是他完成从兵部郎中到兵部侍郎之间大飞跃的关键时期,只要站对了队伍,刘黄裳就能成为沈一贯面前的红人,从而一扫父亲给他带来的负面印象,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萧大亨也说自己成为兵部尚书之后,需要刘黄裳这样有真才实学的兵部侍郎辅佐才能成事。 萧大亨是摆明了姿态要拉刘黄裳入伙,对他相当期待,也相当的信任,刘黄裳震惊之余,大脑也在飞速旋转权衡利弊。 他答应了。 于是萧大亨就带着刘黄裳一起参加了之后两次的秘密会议,刘黄裳以萧大亨的亲信的身份知晓了整个政变的全部细节,包括沈一贯的野心和真正目的。 纵使受到了萧大亨的提拔和沈一贯的青睐,刘黄裳却依然难以认可沈一贯和萧大亨要做的事情。 他知道这样做是错误的,这样做是大逆不道的,但是他也清楚如果真的如同沈一贯所说的那样,让皇帝和萧如薰成功了,一样不见得好。 一样要死很多人,一样要有很多人被诛连,包括他,可能也要受到株连。 他很担心。 七百八十八 良知(下) 和萧大亨交好的那段时间,刘黄裳被压抑多年终于有了抬头的趋势,顿时有不少人前来结交他给他送礼,加上萧大亨还有沈一贯赠送的东西,刘黄裳贫困多年,一时没忍住,就收了不少东西。 这一收就停不住了,他收的钱越来越多,人生中第一次知道钱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他收钱收的根本停不下来。 他自己也并不干净。 他用这些钱在老家购买房屋土地佃户的事情同样是违反朝廷法律的,如果说让萧如薰他们成功了,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到时候杀红了眼的皇帝会干什么? 说到底,他和萧如薰到底没有多少交情,更谈不上生死之交,只能说刘黄裳非常认同萧如薰的统兵之能,也在朝鲜一起喝过酒聊过天,有几分好感,战后的请功奏表当中,萧如薰也提了一笔刘黄裳。 至于该怎么做…… 眼睁睁看着劳苦功高忠心耿耿的萧如薰去死,眼睁睁看着皇帝被废,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情的发生,然后让一切都被扭曲,一切都不复为后人所知…… 还是出于良知,出于自己内心当中仅剩的良知,从而及时出手相助? 在实际利益和良知的拉锯战中,并未彻底沉沦的刘黄裳度过了极度纠葛和痛苦的一天半,终于,刘黄裳想出了一个似乎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让沈一贯办成这件事情,打击皇帝,将皇帝的企图消灭掉。 同时狠狠的打击萧如薰的自信心,把萧如薰的心气打没了,让他知道自己和沈一贯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他变得消沉,不再敢于向沈一贯发难。 然后自己再出手把萧如薰放走,让他心灰意冷的离开,回缅甸去带着妻儿老小远走高飞,从此不再干预中原的事情。 这样既能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也不至于会在皇帝得到大权之后把自己给顺手杀掉,让自己好不容易得到手的富贵再次烟消云散。 这是刘黄裳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方式了。 当然,刘黄裳并不打算冒险做些什么,因为他是个比较相信命运的人。 如果萧如薰命绝于此,那么他就活该死在那里,刘黄裳也不欠萧如薰什么东西。 如果萧如薰能够从沈一贯的圈套里活下来,那么萧如薰命不该绝,他就出手相助,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政变准备开始的那天晚上,刘黄裳受到萧大亨的推荐,没有和萧大亨一起行动,而是得到了指挥策划消灭腾骧四卫和勇士营的任务。 萧大亨摆明了是要让刘黄裳好好的在沈一贯面前表现一把,展现自己的实力,好为政变成功之后推动刘黄裳升官到兵部侍郎的职位奠定基础。 刘黄裳没有辜负萧大亨的期待,不仅完美的完成了这个任务,还顺带着用攻心之策招降了不少腾骧四卫和勇士营的精锐人马,扩充了沈一贯一方的实力。 因此,刘黄裳得到了沈一贯的嘉奖,和在东华门外干出蠢事的徐芳比起来,显然是刘黄裳会得到更好的未来。 不过就在刘黄裳为沈一贯办事的同时,他也安排自己的弟弟办了另外一件事情。 刘黄裳稍微发迹之后,当然不会忘记自己那正在吃苦受罪的弟弟,于是拜托萧大亨提一提自己的弟弟,萧大亨认为刘黄裳刚刚发迹,如果这个时候就来不及的提拔亲属,容易招致外人的不满。 萧大亨给刘黄裳建议一二,刘黄裳就同意了,于是萧大亨给赵世卿稍微打了个招呼,提了一下正在户部干苦力的刘黄鼎的事情。 赵世卿很会做人,很快就把刘黄鼎从一个苦哈哈的清水职位上给调到了户部仓储主事的职位上,负责管理朝阳门边上那几个专供京师百姓和京城卫兵的大型粮食仓库。 虽然不是什么很高的职位,但是比起之前那个清水职位是好太多了,不仅办公环境好一点,油水也不错,苦了许久的刘氏兄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刘黄鼎向来都是惟刘黄裳马首是瞻的,政变之前得知此事的时候,一样震惊无比,听了兄长的安排之后,更加震惊,他觉得兄长疯了。 不过刘黄鼎到底没有反对兄长的意思,虽然他觉得不妥,但是既然是兄长的请求,刘黄鼎只能答应。 父亲去的早,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长兄如父,刘黄鼎事事当然都听兄长的。 于是就在政变当晚,当刘黄裳的两个亲信把幸存下来的萧如薰四人带到刘黄鼎面前的时候,刘黄鼎是真的很惊讶。 兄长说的没错,命不该绝的人就真的不该死。 刘黄鼎立刻打开了粮食仓库,亲手将萧如薰四人藏在了仓库的粮食袋里面,告诉他们千万要相信自己相信兄长刘黄裳,明天白天他们兄弟会想办法把他们送出城去。 刘黄裳这样安排自然是胸有成竹。 因为沈一贯发动政变,调动大量军队入城,也调动大量军队封锁京城城门,自然会多出一些原本并不在京师序列的部队。 这些军队的驻地在城外,所需要的粮食当然是就近由朝阳门的仓库拨付,事实上朝阳门就是粮食进出的专用城门,从南方通过漕运而来的粮食就是在东便门码头装车然后送到朝阳门的仓库登记储存,继而拨付出去。 这里粮食的进出速率很快,尤其是眼下这个情况。 南方漕粮尚未运到,粮食只出不进,速度很快,每个时辰都有大量粮食被运出仓库送往京师或者京师外面的军营,粮食出门不需要沈一贯的特批,只要有户部和兵部的签条再稍作检查就可以。 沈一贯在政变完成之后立刻决定要给京师周边各大军镇一点安抚和赏赐让他们稳定下来,这个任务被交给了萧大亨,萧大亨转手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刘黄裳去安排。 这赏赐里面当然包含大量的粮食,刘黄裳和刘黄鼎一起操作,利用自己的职权瞒天过海,安排萧如薰四人的粮袋装上了要送到辽东镇的车,顺利将萧如薰等四人送出了朝阳门,往山海关方向而去。 当然,萧如薰等人不可能随着车一起去辽东,刘黄裳嘱咐他们,趁着夜晚,大部队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划破粮袋跑出来。 然后,就自己选择去什么地方吧! 临走之前,萧如薰紧握住了刘黄裳的手。 “刘公之恩,萧如薰必有重酬,只是眼下,尚有一件事情需要刘公相助!” “请说。” “我有两位兄长,萧如兰和萧如蕙,在陕西和宁夏带兵,我恐沈一贯会对我两位兄长不利,请刘公相助,将我两位兄长保护起来,若能如此,萧如薰永生铭记刘公之恩!” 刘黄裳犹豫了好一会儿。 “此事刘某不敢保证一定能行,但沈阁老眼下并未提起过秦公的两位兄长,应该还有时间,刘某会尽力,秦公,我刘某人办此事只是为了自己的良知,大局已定,你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趁现在朝廷不知道你逃走了,赶快逃回缅甸,带着家人远走高飞吧!别再回来了!” 刘黄裳如此嘱咐萧如薰。 随后,刘黄裳重金收买四名死士,自己导演了一出萧如薰被发现然后兵败自焚的戏码,他知道肯定有人按耐不住那五百两银子的诱惑,所以导火索都不用自己安排的。 那出戏演的还算成功,至少把徐作给唬过去了。 至于沈一贯是否相信,不相信的话又会如何去查,这才是刘黄裳需要担心的问题。 他要尽力安排更多的干扰讯息丢给沈一贯,干扰沈一贯的思维,让他无法准确的查出事情的真相,保护自己的安全的同时,给萧如薰争取一点远走高飞的时间。 而萧如薰会怎么行动,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七百八十九 运气 太阳落山之后,萧如薰便让麻虎把火堆给熄灭了。 为了避免麻烦,麻虎和归来的褚英和徐永两人一起,三个人一人一泡尿水把火堆给浇灭,然后七手八脚的毁掉火堆痕迹,刨土挖坑的把痕迹全毁掉,然后一群人趁着黑夜,借着一点月光,摸摸索索着上路了。 “四郎,咱们干什么不走海路啊?走河路的话有些危险,毕竟运河上来来往往都是漕运的粮船,而且咱们可没有路引,要是被发现了咱们可没地方跑。” 麻虎对萧如薰作出的从张家湾码头下运河,走运河南下,再从南边找机会乘海船南下的做法有点不理解。 在他看来直接乘海船南下就好了,在大海上还不用担心被追捕,毕竟大海那么大,朝廷那些人怎么比得上常年在海上打仗的他们呢? “这里不是缅甸,也不是南边,天津卫这块可没有你需要的海船,而且一艘可以抵御风浪的海船咱们需要多少人去驾驶?咱们只剩下……四个人了……” 说到这里,萧如薰的心里一阵抽痛,没再说下去。 麻虎褚英和徐永三人也沉默了,没说话。 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有他们四个逃出生天,而其他人都死在了卑鄙的政变之中。 亲卫队五十人,只剩下麻虎褚英和徐永三人,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萧如薰定了定心神,打量了一下身边最后的三个人。 麻虎就不说了,亲卫队的队长,忠心耿耿,徐永也不说了,亲卫队的分队长,关中难民,忠诚度是不用多说的,至于褚英,萧如薰是没想到褚英居然也能活下来,说不定还真是缘分。 眼下只剩下他们四个,按照刘黄裳所说的,他会尽力争取时间,给萧如薰等人南下逃跑的机会,但是问题依然有。 就是麻虎所说的,他们没有路引。 路引这个东西在洪武朝查的是非常严格的,但是不得不说,任何好的制度时间一久,到后来都会变得散漫不堪,更别说眼下大明朝天灾人祸不断,大量流民流离失所的太多了,没有路引那是很正常的事情,朝廷根本管不过来。 眼下这个时候,路引这种东西自然没有银钱好使。 加上基本上会违反路引条例的也就是一些商户,这些商户为了抓紧时间做生意来不及去开具路引是很正常的事情,塞一笔钱给过关的官员比路引要方便些。 今年以后京师一带大量难民涌入的消息京师周边应该都知道,所以萧如薰想的是,用关中难民的身份找些需要载货物而走的商船,对船主商户编个故事,说他们走投无路想要去南方找活路,给干活儿,求口饭吃,但不要工钱,请他把他们带到南边去。 到了南边,萧如薰就有办法了,他知道南边好几座城市都有缅甸的商船来往做生意购买货物,到了那里就能找到自己人,然后用最快速度返回缅甸。 刘黄裳帮他们逃跑的时候还给他们准备了平民的破衣服让他们换上好方便逃跑,眼下他们身上都穿着普通的衣服,就是他们的身材比较健壮,看起来不太像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难民,这有点难办。 就这短短几天也不可能达到面黄肌瘦的地步,萧如薰只能是弄些尘土脏灰之类的使劲儿往身上弄,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这下子才算是稍微有点难民的样子。 不过褚英的脑袋又出问题了,脑袋上没什么毛,就是后脑勺拖了一根老鼠尾巴,气得麻虎当场就要砍了那条金钱鼠尾,褚英抱着自己的脑袋拼命说不能不能,最后还是萧如薰折中,让褚英把脑袋用布紧紧的裹起来。 反正这个时代这样做的人也不少。 就碰碰运气吧!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还真是要靠运气才能继续往下走。 萧如薰等人在热闹喧嚣的张家湾码头光明正大的走来走去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码头货运繁忙,到处都是搬运货物的苦力和监工等人。 萧如薰让麻虎去周边转了转,麻虎说不少人都在讨论之前夜里京城的响动,但是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萧如薰思考了一下,考虑到沈一贯封锁京城的举动,这个时候,京师政变的具体消息应该还没有开始向外散播。 他们还有机会。 当机立断,萧如薰立刻找到了几个正在招募苦力的队伍,然后混到了某个队伍里面,挤出一副憨厚朴实的笑脸对招工的人说明了自己这四个人的问题,说这里实在活不下去了,只求到南边混口饭吃,不要钱。 招工的船主一看他们身材高大,似乎还有点劲儿,又听他们说不要钱只求口饭吃,觉得也不亏,也没多问,更没问他们有没有路引,就答应了。 四人顺利混到了一支三艘船组成的商船队里面,这商队的目的地是镇江府,萧如薰一合计,正好,于是扛了一个时辰的货物,然后就跟着船队一起顺利上船了。 船主看他们四个像是有点力气的人,就给一人发了一根木棍,说给他们加点粮食,让他们跟着护卫船只,萧如薰立刻点头答应了。 船队驶离港口进入河道之后,萧如薰站在船尾远望,忽然间听到了从那儿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具体是什么没听清楚,反正有不少人都在吵吵闹闹的。 或许是京城发生政变的具体消息现在才传到这里。 “前天夜里那阵动静可一点儿都不小,从那边过来的人都说看到了好多军汉往京城去,好像还有不少道路被封锁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估摸着不是什么小事,那可是京城,要是出了事情绝对不是小事,幸亏咱们走得快,不然也不知道要造什么灾,这趟货跑完,今年就不来北边了,不安稳。” “谁说不是呢?山西那边打仗刚刚打完,朝廷才搞了献俘仪式,这才安稳几天啊就又出事儿了?这天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生点儿,让咱们好好的做个生意。” “还是去南边做生意吧!南边虽然东西贵一点,但是安全,这年头,有钱还不行,还得有命花,到时候就算是有钱了,但是没命了又有什么用呢?” “有道理啊!要是命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呢?” 船主站在船头和一个大概像是算账先生一样的人交谈着一些沉重的话题。 萧如薰默默无语。 此时此刻,他只能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了,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呢? 从这样的局面中脱身而出,真的只能用运气来形容了。 七百九十 抵达镇江 萧如薰找船上的老船工问了一下,得知从大运河南下,从京师到镇江,大约有两千多里的路程,按照船行航速,若是不遇上逆风天气,船一昼夜可以行使四百多里。 也就是说,按照最理想的状态去分析,大约只需要五昼夜的时间就可以从通州抵达镇江府,萧如薰很清楚的记得缅甸的商船有一部分是顺着长江直接进入,然后分别在沿途几个大型城市停靠做生意的。 其中就有镇江府,不少船只都会在镇江府停靠,买点东西或者卖点东西什么的,镇江府本身也是京杭大运河的港口之一,商业非常繁荣。 萧如薰又算了一下,朝廷换皇帝这种事情肯定要第一时间往外散布消息,而刘黄裳把自己放出去的时候正好是政变当天,眼下过去一天,消息才传到了通州。 可想而知,沈一贯就算是用六百里加急往南边传递消息,至少也要十来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南京,把消息送到南方,若沈一贯也用漕运的方式把消息传递到南方,那留给自己的至少也有两天时间。 只要这段时间可以充分利用起来,萧如薰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的时间差做到很多事情,至少,沈一贯休想抓住自己,自己可以顺利逃回缅甸。 而两人再一次面对面对的时候,应该就是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了。 面对这种情况,萧如薰毫不怀疑沈一贯一定会尽快对缅甸镇动手,把自己的根基铲除掉,好让他的政府稳坐天下,眼下他需要担心的事情很多,要说集中全力对付缅甸镇的话,估计是办不到的。 而且萧如薰有一个最大的优势。 朝廷根本不知道缅甸镇的真实实力。 士大夫们习惯性地把岭南以南的地区称作蛮荒之地,而缅甸更是在岭南以南的以南,在他们的意识里,更是蛮荒之地中的不毛之地,这种地方值得关注吗? 几年不收税就能体现出士大夫们对缅甸的轻视,而这就是萧如薰最大的依仗。 士大夫们或许知道镇南军有三万人的编制,可是他们不知道,眼下,完成了扫荡孟族任务的镇南军的人数起码在五万以上。 若是萧如薰一心想要扩军,以他这几年在缅甸搞的建设和储备以及缅甸的人口组成,一个月内拉出十万军队并且保证半年的军需供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感谢士大夫们的馈赠,抵达缅甸的难民绝大部分都是青壮年男子,女子和幼儿老人非常非常少,因为他们早就在逃难的过程中死掉了,能活下来抵达缅甸的大部分都是较为强壮的青壮年男子。 虽然萧如薰也通过各种方式从各地收集年轻女子入缅甸给缅甸的大量剩男婚配,但是那也不会改变缅甸大部分人口都是适合服役的青壮男子的局面,而就萧如薰自己在缅甸的仁义之名,一声令下,十万军队都凑不出来吗? 沈一贯千算万算,也算不出缅甸镇的真实实力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们知道萧如薰能打,知道萧如薰会统兵练兵,但是他们不会知道缅甸的发展潜力有多大。 萧如薰和沈一贯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调和的可能,沈一贯一心想要杀了萧如薰,萧如薰也一心想要杀了沈一贯给那些惨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眼下是不打就不能活的局面,他们可以歪曲事实,说萧如薰是叛逆,萧如薰也能通过大规模宣传的方式反唇相讥,将他们伪善的面目揭露出来。 不仅如此,还要大曝光,玩舆论战,不仅曝光沈一贯逼君退位,更要把正德皇帝的死给扣在他们头上,不管是真是假,就要往他们头上扣,让全国舆论大哗,让他们自己怀疑自己,自己混乱起来。 如此,萧如薰就能打着奉天讨逆的名号,打着救出朱翊钧的名号进行师出有名的北伐。 和平演变是不可能了,只有用最原始也是最方便的方式,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沈一贯的老巢就是浙江一带,浙江南直福建这一带也是江南士绅集团的老巢,他们的根据地,萧如薰现在都忍不住的想要看到沈一贯知道自己的老巢被毁掉之后是何等的痛苦了。 地方军队不可能是镇南军的对手,那若是地方士绅拼死反击呢? 打土豪分田地真是一个好口号。 均贫富也是一个好噱头。 你说我是叛逆,我也说你是叛逆,以讨伐叛逆和从犯的理由做这种事情,真的是无话可说的。 复仇的烈火在萧如薰的胸膛中熊熊燃烧着,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也不想管那么多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让沈一贯生不如死。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不少事情要去做。 在萧如薰的期盼下,连着三天,船只都是顺风顺水的,航行速度极快,一下就越过了山东进入江苏北部,期间船只被检查了几次『路引』,但是萧如薰看到了,船主给那些官员塞了几笔银子,就过去了。 在山东境内的时候,萧如薰还看到了一大票往北边运送粮食的漕运船,吓的船主直接把船开的远远的停了下来,愣是等官船全部走完了才敢继续往前走。 萧如薰又和老船工打听,得知这都是被逼的,漕运河道大多数平缓,但是路过水闸的时候也会有倾覆或者船破的危险,而船只受损粮食沉底是要追究责任的,于是就有军汉想馊主意。 他们把一些破船故意往一些好端端航行的商船身上凑,只要磕碰到了就说是商船毁了漕运船,非要他们赔钱,不赔钱的话就抓走。 幸好,这一次没遇到不讲理的军汉,看那些船的样子,好像非常着急往北边送。 第四天晚上,船队遇到了一小批水匪试图打劫,被正好轮班守夜的萧如薰等人三下五除二收拾掉了,船主对此大为感激,还请萧如薰等人吃了一顿肉。 第五天,虽然有些小波折,但是船只终究没有停下来,终于,第六天拂晓,船队抵达了此番航行的目的地镇江。 萧如薰四人深深的感到自己的幸运,下船离开之前,对船主表达了深深的谢意。 “你们不是关中难民吧?” 船主忽然露出了有些神秘莫测的笑容。 萧如薰眯起了眼睛,身后三人面色一变。 “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了,像你们这么壮实、身手还那么好难民还是第一次看到,而且看你们的本事,估计是军伍中人吧?” 萧如薰开口问道:“船主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只是说一下而已,我走南闯北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情没遇到过,大家自是有缘,路某人谢过四位好汉出手相助了!” 船主朝着萧如薰等人拱了拱手。 萧如薰心头一松,便也朝着船主拱了拱手。 “多谢!” 七百九十一 再遇陈龙正 镇江府是个人口大府,由南往北看,是京杭大运河的枢纽之一,由东往西看,也是长江水道的港口之一,这样便捷的地位让镇江府具有很好的发展商业的潜力。 在整个江南,像镇江府这样的地方很多很多,富庶的商人们带着万贯家财在这里做生意,吃喝玩乐,过着人间天堂一般的生活,要是按照原本那个世界的历史轨迹来算,一直到五十多年以后,这种纸醉金迷的舒适环境才会结束。 因为满清打来了。 崇祯皇帝在京师绝望的上吊而死的时候,这儿依然夜夜笙歌纸醉金迷,哪怕清兵南下了,这里依然在进行着最后的狂欢。 他们实在是太有钱了,太富裕了。 因为他们基本上不用交税。 想让他们交税的人都被他们干掉了,哪怕对方是皇帝。 在这里可以主导一切的不是官府,而是士绅豪强,本地豪族,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之前,萧如薰对这个时代的江南还不是非常了解,抵达缅甸之后,他派人到江南做生意,通过一些基础的接触,才算是了解到了江南尤其是东南沿海一带的情况。 惊人的有钱。 只能如此形容了。 因为有钱,所以可以培养更多的脱产读书人,因为有钱,可以疏通关系让这些代表他们利益的读书人送到中央政府掌握权力,因为有钱,所以可以让商税收不上去,因为有钱,所以更有钱。 而他们,就是沈一贯政府的金主。 更之前,山西的那群死人,是上一届政府的金主。 正是这些人,把隆庆开关以来大部分的白银都给吞掉了,后来,便宜了满清。 萧如薰在港口寻找缅甸的船只,还真别说,一眼望去至少看到了三条缅甸的船只,这足以证明这五天里,朝廷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南方来,南方还在悠哉悠哉的过日子。 可是再过一段时间,就不会了。 萧如薰领着三人沿着码头沿岸找缅甸船只和从缅甸来的人打听消息,结果没走几步路,就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跟你们说了要小心一点!这里的东西很珍贵的!弄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萧如薰愕然停住脚步,一扭头,看见一个棒槌正在对着一群搬运大货箱的人指手画脚。 “都说了,这是很珍贵的瓷器,弄坏了你们陪吗?那么笨手笨脚的,我可没少付你们钱!” “轻一点轻一点,唉,对,再轻一点!” “这还差不多!” 那棒槌脸上的表情十分生动,和自己记忆当中的完全没有什么区别。 陈龙正。 那个满脑子浪漫主义才子佳人的棒槌。 他怎么在这儿? 或许是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视线,陈龙正一扭头和萧如薰对上了视线,短短几秒钟的疑惑之后,眼神变为了惊愕,继而就长大了嘴巴要喊出声。 萧如薰立刻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在嘴巴前面,然后快速走向了陈龙正。 “不要说话,带我去安全的地方!” 萧如薰这样小声的对陈龙正说道。 虽然非常震惊,但是陈龙正还是硬生生地把自己要喊出来的“萧侯”两个字给憋了回去,然后点点头,开口道:“咱们去船上!” 萧如薰回头示意麻虎三人跟上。 几个人快速登上了一艘缅甸的商船,进了船舱之后,陈龙正看了看四处无人,将舱门一关,回过头来看着萧如薰。 “萧侯,你怎么在这儿?仗不是刚打赢吗?你不在京师怎么跑到镇江来了?而且怎么这副打扮?这……这不是麻虎吗?还有这两个……怎么回事这是?” 萧如薰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麻虎三人也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齐齐松了口气。 “胜仗是打了,我还被陛下封为秦国公,总督京营戎政,荣耀无双,该有的都有了。” 陈龙正一脸震惊。 “秦国……不,这,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懂呢?萧侯,这……我不明白。” 萧如薰靠在了椅背上,喘了口气,将事情完整的说给了陈龙正听。 陈龙正越听越是惊讶,越听越是震惊,最后甚至是惊恐莫名,继而惊怒交加。 “沈一贯……他……他竟敢做出这种事情?!” “所以我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沈一贯已经将我宣布为叛逆,通过新登基的皇帝的诏书,这个消息估计最快再有两天就会传到江南来,缅甸镇也成了叛镇。 他下令云南巡抚陈用宾进剿缅甸镇了,不过消息估计还要十天半个月才能送到云南,再慢一点,二十多天也可能,咱们还有时间。” 陈龙正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步,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圣人弟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这不应该啊……” “不应该?!陈龙正!你没看到我们变成什么样子了吗?跟着我们北伐的三千弟兄都死了!都被沈一贯害死了!还有宋部堂,还有老首辅!连皇帝都被他逼得退位了,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陈龙正被麻虎一顿教训给弄得头晕脑胀,坐在一张椅子上怀疑起了人生。 他的确是需要怀疑一下自己的人生,他的思维太浪漫了。 “眼下,咱们要做的事情不少,第一件就是把现在在江南做生意的全部缅甸船只全部召回,让他们立刻离开这里,南下回缅甸,这一点很重要,否则不需要多久,就会有水师追杀他们了。” 萧如薰快速的分析:“然后,我们也要尽快回缅甸整兵备战,此番,我出兵北伐讨逆势在必行!” 麻虎等三人面露狰狞之色,复仇之火熊熊燃烧。 “萧侯!” 陈龙正忙开口道:“这件事情是不是……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决定要北伐?” 萧如薰看着陈龙正。 “没错,我要北伐,沈一贯欺辱君上行废立之事,残害忠良,妄自杀戮有功将士,这不是我要北伐,是他逼着我要我起兵北伐,惕龙,眼下这种情况,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陈龙正无话可说。 “我低估了这群人丧心病狂的程度,才害的那么多兄弟枉死,眼下我若再心存幻想,岂不是自寻死路?更何况陛下被废,那是我这个做臣子的耻辱!我要北伐讨逆,把陛下救出来!” 七百九十二 十万火急 陈龙正面色呆滞,少倾,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面色痛苦。 “怎么会这样……” “惕龙,你若不愿意跟随我,你可以回家,此番缅甸镇北伐之事与你无关,你我从此再无瓜葛,我是胜是败是生是死,都与你没有关系。” 萧如薰正色道。 陈龙正猛地抬头。 “萧侯,我陈龙正不是这样的人!我的意思是……我……我是说……我……” “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惕龙,你告诉我,你愿意跟随我北伐讨逆,救出陛下吗?” “我……我……” 陈龙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面露狠色,狠狠地咬咬牙:“我愿意!我要当面问问沈一贯!他到底把圣人教诲记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大逆不道之贼!” “好!既然如此,那就刻不容缓了!惕龙,你手下有几只船,多少可靠的人?” 陈龙正开口道:“此番来镇江,是为了把法兰西人订购的瓷器带回,所以只带了三只船,少许护卫,其余大部分都是招募的水手。” “护卫多少?” “每船二十人,共六十人。” 萧如薰点了点头:“够了!马上挑选精干的人往各地通风报信,让咱们的商船全部回去,千万不可逗留,时间不多了,等政变的消息传到南京,一旦有人告密,咱们在江南会没有藏身之地的。” “是!属下明白!立刻去办!” 陈龙正撒腿就要跑。 “等一下!” 萧如薰出言喊住了陈龙正,然后开口道:“惕龙,你安排完人手之后,驾船随我去一趟南京,我兄长萧如芷就在南京,我要带他一起走,不然沈一贯定会加害于他。” 陈龙正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属下明白了!” 随后,陈龙正立刻行动起来,赶快出去安排,派出十数人向有缅甸商船做生意的周边城市进发,向他们发出十万火急的警告。 一刻钟之后,陈龙正完成了吩咐,就立刻命令这艘船向南京出发,其余两艘船继续将未完成的任务完成,等指挥船回来之后一起回缅甸。 镇江距离南京不远,中午时分,船只就抵达了南京附近的码头靠岸,然后陈龙正带着萧如薰火速向南京城进发。 进城之前,出于谨慎,萧如薰让麻虎和徐永出去打探了一下消息,得知南京一切照旧,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甚至没有人提起过京城政变的事情,人人都在过着和往常一般没有任何波澜的生活。 感谢这个时代落后的通讯手段,萧如薰有理由相信,若这里不是大明,而是几百年后的满清末年,自己若是要做到这同样的事情,怕是要难上不知多少。 京城一封电报拍过来,南京就风声鹤唳了。 哪像现在这样,萧如薰还能有那么多宝贵的时间从容安排。 萧如薰放下心来随着陈龙正一起进入南京,直抵萧如芷的府邸。 萧如芷就在府中,看到萧如薰来了,眼珠子瞪得比谁都大,等听完萧如薰的诉说之后,直接傻了。 “居然发生这种事情?” “是的,三哥,不能再等了,马上收拾细软,喊上嫂嫂和侄儿,立刻就走,不要停留,也不要告假,马上跟着我走。” 萧如芷好容易才反应过来,顿时意识到事情十万火急,来不及说什么,立刻安排起来。 萧如芷府中人不多,且多为老仆,于是他密令老仆和他一起整顿细软,从后门乘车跟着萧如薰还有陈龙正一起离开了南京城,直抵码头登船,然后船快速驶离了南京城。 “季馨,大哥和二哥怎么办?” 萧如芷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担心起了远在西北边陲的萧如兰和萧如蕙。 “我已经请人相助了,时间上应该还来得及,若他能办成此事,大哥和二哥的性命应该无碍。” “谁相助?这……这要是赶不上呢?” “我在朝鲜的老相识刘黄裳先生,他会帮我的,三哥,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都是我的错,我……咳咳咳……” 萧如薰心乱如麻,捂着胸口忍不住的咳了起来。 萧如芷连忙帮萧如薰抚了一下背部。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如薰,你真的打算要北伐?这……这实在是……” “兄长。”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我除了北伐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沈一贯要杀我,要毁了缅甸,我不会坐以待毙,我有十万兵马,为何不能放手一搏?” “十万?!” 萧如蕙大惊失色:“如薰,你在缅甸都干了些什么?缅甸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十万大军?” “兄长去了就知道了。” 萧如薰面色凝重:“而且只要我起兵北伐,就算大哥二哥不幸被沈一贯抓住,沈一贯也不敢伤害大哥二哥,他还需要大哥二哥来威胁我,但是不要紧,沈一贯的亲眷族人留在浙江,我若起兵,必然第一时间出动水师从海上突袭沈一贯家乡,擒拿他的亲眷族人,我看他敢不敢伤害大哥二哥!” 萧如蕙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当天下午,船只回到了镇江府,会和其他两只船,一起向长江口前进,进而转道南向,向南洋驶去。 萧如薰的猜测没有错,沈一贯的确在陆地上安排了六百里加急传送新帝登基的消息,也充分利用了京杭大运河,将这个消息传递到京杭大运河沿岸地区。 不过他们的运气不太好,南下的路上遇到了逆风天,船队迟了整整三天才抵达南京。 而在这三天内,沿长江和大运河各港口,但凡是缅甸镇而来的经商船只全部得到了这个十万火急的消息,来经商的船只基本上都是镇南侯府组织的官方商船,他们很听命令,更不要说是这种命令了。 很多船只连货物都来不及要就赶快离开了当地,弄得那些合作伙伴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当最后一只缅甸商船驶过镇江府向长江口逃跑的时候,朝廷派来江南宣布消息的第一批信使终于抵达了南京城。 南京城的百姓们这才知道,他们的皇帝已经换人了。 他们也才知道,原来那个大英雄大将军萧如薰居然是个造反的逆贼。 然而和京师城内的情况一样,这个消息的传达,只是大范围思想混乱的开始。 尤其是在东南一带,就连不少士人都对这个消息半信半疑,完全不相信的人也有很多。 他们纷纷要求沈一贯给个准确的说法,朱翊钧为什么要退位,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要听实话。 这一点在耕读传家的寒门士子们当中显得尤为明显。 然而这一点官府根本不是很在意,一群书生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耽误不了事。 但是不断有人到各地官府报告,说来自缅甸的商船在两三天之内纷纷消失不见。 这种事情让各地官府感到很不对劲。 七百九十三 直达缅甸 自三年前开始,就不断有来自于南边缅甸镇的商船来和江南地区的某些城市做生意,这件事情在江南商界不是什么秘密,官府知道的也不算少。 不过他们认为这种做生意和缅甸镇本身没什么关系,只是身在缅甸镇的镇南侯萧如薰本人的需求而已,缅甸的定位是中原的垃圾场,没什么市场,也没有多少需求。 真正有什么需要的,也就是萧如薰本人,但是光一个土霸王萧如薰在那里折腾来折腾去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有船来就做生意,没船来也不会去缅甸,而是去吕宋。 吕宋还在西班牙统治时期的时候,就有大量的大明沿海商人去吕宋做生意,主要是购买香料,回国以后转手倒腾,瞬间就是好几倍的利润。 后来吕宋开打之后,商船就都不去吕宋了,而是静待时机,等吕宋被萧如薰揍了一顿重新成为大明藩属国的消息传来以后,这种商业贸易才又继续展开。 吕宋重新成为大明藩属国之后,也就半年左右的时间,就是在萧如薰北上抵抗北虏入侵的时期,大量商船重回吕宋做生意。 现在吕宋对大明很友好,大明的商人在吕宋港口城市基本上是通行无阻的,香料这种东西的价格比起以前也稍微便宜了一些。 大明商人基本上不去涉足吕宋之外的地方,他们没什么兴趣穿越马六甲海峡抵达缅甸,对缅甸兴致缺失,他们所需要的基本上就是南洋的香料,这个是最值钱的。 他们不知道吕宋实际上也是被萧如薰控制着的,他们所购买的一切香料的耗费基本上都是萧如薰的收入,几十万几十万的银子就这样进入了萧如薰的口袋而不是吕宋人的口袋。 可以说江南的明政府官员对缅甸基本上是无视的状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哪怕是云南都对缅甸没什么兴趣,陈用宾几年下来根本就没有来过缅甸一次,尽管缅甸名义上属于云南的防区。 所以当六月初四,缅甸镇突然被宣布为叛镇,地方官府忽然意识到要对缅甸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好做的,缅甸的商船早就离开了,一艘都找不到。 值钱有不少本地商人来官府给官府说道这件事情,说觉得很奇怪,定金都付了,但是货不要了,这算怎么回事? 现在他们都知道了,意识到这个事情并不简单。 难不成是事先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逃跑了? 他们都才刚刚得到朝廷加急送来的文书,可以说是很快速了,缅甸的商船怎么会知道的比他们更早呢? 但是这些都不是很值得叶梦熊去关注,倒不如说根本不重要,几艘商船而已,跑就跑了,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南京的一员武将的失踪。 南京提督教场萧如芷无故没有去官府点卯。 得到消息的叶梦熊派人去萧如芷府上查探消息,当时叶梦熊还不知道朝廷政变的事情,只是单纯的派人去查问,看看萧如芷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然后他查到了萧如芷一天之前离开南京城的目击者的证词,说萧如芷跟着一辆大车走了,出城去了,好像是往城北去的,本来以为只是出城去踏青游玩,结果第二天直接就没来点卯。 这不正常。 叶梦熊还在奇怪的时候,朝廷政变的消息传来了。 萧如薰蛊惑皇帝试图发动兵变,沈一贯明察秋毫识破萧如薰的诡计,于是先发制人,将萧如薰的阴谋挫败,兵变失败,皇帝羞愧,下发退位诏书,皇长子朱常洛登基为帝。 萧如薰为叛逆,已经伏法,而缅甸镇为叛镇,朝廷下令云南巡抚陈用宾进剿缅甸镇,平定之,废之,擒拿萧贼家眷听候处置。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叶梦熊虽然意识到了萧如芷的消失似乎不是什么小事,但是让他更加困惑和愤怒的是,皇帝退位新帝登基那么大的事情,他们居然只知道一个结果,而根本无法从沈一贯的解释里面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萧如薰造反,然后伏法了? 死了? 开什么玩笑? 不是刚刚打了胜仗吗?怎么突然就造反了? 和叶梦熊有着同样想法和疑惑的官员并不在少数,但是像叶梦熊这样愤怒的还真没有多少。 叶梦熊是非常欣赏萧如薰的,他和萧如薰的关系要追溯到万历二十年的宁夏之役了,六年的交情了,叶梦熊自问在官场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萧如薰。 当初在京城郊外的小亭子里分别的时候,叶梦熊还曾对他期许,要他永远不要忘记自己匡扶天下的誓言,后来看着他一步步成为大明最厉害的将军的时候,叶梦熊是真的很高兴,觉得大明只要有萧如薰就可以保证国家平安。 分别以来,两人一直没有间断过书信往来,逢年过节萧如薰也会派人给他送礼物,哪怕是他在北方打仗的时候,从缅甸而来的使者也不会忘记给他送一份新年贺礼。 三个月前两人还通信过,怎么这一回,萧如薰就成了叛贼了?还死了? 叶梦熊对这一切感到无法适从,面对新皇帝登基的事实,面对萧如薰的“死”,他又是愤怒又是伤心,茶饭不思,官署也不去了。 这就急坏了不少人。 作为南京城内实际掌握权力的几个人之一,叶梦熊的地位是很高的,这个事情一出,整个南京的六部官员都涌过来找叶梦熊,不仅如此,连南京留守魏国公徐弘基都来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问来问去也没有一个结果,谁也不知道这个事情究竟是怎么个来龙去脉,换了新皇帝之后对大家的前途又有什么影响,于是,一群人最后决定上表给朝廷问个究竟。 当然要以恭贺新帝登基为理由上表。 既然新帝已经登基,那就意味着至少京师是稳定下来了,他们远在南京,不管怎样都无法影响京师,只能是在承认新帝的基础上向朝廷询问事情的原委。 官员们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叶梦熊却有自己的想法。 他一方面偷偷派人南下到缅甸去打探消息,一方面瞒着其他人默默将萧如芷不知所踪的消息按下不发,下令萧如芷的副手接替萧如芷的任务,且不要声张。 这个消息太突然太诡异,他不相信沈一贯所说的话,他要自己找出真相。 当南京城内一片哗然的时候,萧如薰的船队已经在大海上航行了,当消息传达到福建的时候,萧如薰的船队已经抵达了广东沿海地区,消息传到广东北部的时候,萧如薰已经抵达了暹罗。 在暹罗登陆,穿越中南半岛,在西侧换乘另外一艘海船,省去了穿越马六甲的时间,直达缅甸仰光港口。 接替袁俨的仰光市长吴光在官署里见到了萧如薰,被惊的目瞪口呆。 随后按照萧如薰的命令,准备快马送萧如薰等人赶赴缅甸首府南安城,并且开始清查仰光的各类库存数目和可以征调的民夫数目,按照可以动员的最大比例来计算,让他两天之内完成这个任务,上报首府。 “萧侯,这……这是为何?” 面对萧如薰下达的近乎于是动员令的命令,吴光对此不明所以。 “要打仗了。” 萧如薰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交代了一下。 此时是六月十三日。 而直到六月十五日,新帝登基和萧如薰造反的消息才刚刚传到云南昆明,云南巡抚陈用宾才相当吃惊的知道京师发生的剧变,以及自己居然被安排了这样一个任务。 七百九十四 动摇的邓子龙 同一时间,六月十五日,在京师,沈一贯政府的头头脑脑们还在为被烧死的那个到底是不是萧如薰进行争论,而与此同时,京师戒严的政策早就已经无法维持了。 早在六月初十,京师被迫宣布不再戒严,因为戒严时间过长而影响到百姓的生活,让他们的日常生活受到严重影响百姓怨气极大,文人也士子怨声载道。 为了平息民愤,沈一贯不得不妥协,开放了京城戒严,但是对城门的严加看管依然进行,百姓进出必须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唯一算是好消息的是,蓟镇总兵柴国柱和辽东总兵李成梁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纷纷表示出了顺从的态度,表示坚决支持朝廷的决策,效忠新任皇帝,并无任何异议。 他们收下了朝廷赏赐的物资,接受了安抚,表示会继续尽职尽责效忠朝廷。 反正回来复命的人是这样说的。 加上新一批的江南漕粮运到,京师的粮价也终于恢复了正常,沈一贯政府算是初步稳定了京师附近的局面。 只是在沈一贯的心里,萧如薰的生死之谜依然是个问题。 他不太相信那个被烧死的人真的是萧如薰,即使徐作搜到了那块玉佩,他依然有深深的怀疑。 四具尸体被烧的残缺不全,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被烧焦,不过几个极富经验的老仵作在验尸的时候发现了些许疑点,所以沈一贯疑心更重。 对于大肆搜捕四五天却依然找不到萧如薰的踪迹这件事情,沈一贯非常担忧,他甚至已经无法确定萧如薰是否还在京师,抑或是通过某种秘密的方式已经逃出了京师。 为此,他已经开始在京师周边展开搜查行动,让锦衣卫加大搜查力度,并且下令京师周边各大关卡严查路引,下令各级军官人手一张萧如薰的画像,宁可错抓一百,不能放过一个。 但是如果萧如薰已经逃出了京师,那将是最坏的局面,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萧如薰还有缅甸这个基本盘,在缅甸还有三万精锐的镇南军,虽然不能称之为大患,但是这支军队要是不能妥善处理的话,也将会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不过好在此时云南巡抚是一个知兵的巡抚,之前数年曾屡次和洞武国的蛮夷交战,战绩还算可以,而朝鲜之役以后辗转担任云南总兵的邓子龙是一员百战老将,也很是优秀。 这两人联合起来,对付缅甸这个蛮荒之地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沈一贯犹豫了几天之后,又从朱常洛的内帑里拿了二十万两银子送去云南给陈用宾做军费,还允许陈用宾调动四川的精锐部队南下助战,让四川提供粮草给陈用宾,力求一举平定缅甸镇。 他可不知道,京师的消息传到云南的时候,陈用宾是何等的震惊,邓子龙又是何等的震惊,两人对于这种突发事件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新帝登基? 萧如薰造反? 他们要出兵征讨缅甸镇? 两人心里各有各的想法。 陈用宾巡抚云南已经快六年了,对云南算是知根知底,对云南在萧如薰率军平定洞武国之前的数年战争也有很深刻的了解。 他知道那将近十年的鏖战给云南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基本上可以说云南的全部精华都在那十年间被消耗一空了。 那十年间,云南又是出兵又是出钱出粮,本来就不是很富庶的地方,损耗极大,战争结束之后,云南也筋疲力尽了,这才刚刚休养生息三年多,才刚刚有点起色,结果朝廷一声令下,云南又要出兵? 钱呢?粮呢?兵呢? 缅甸被当作南部屏障之后,陈用宾是比较信任萧如薰的统兵之能的,所以竭尽全力恢复云南的经济和民生,对军事则相对不是那么关注,等邓子龙接任云南总兵之后,陈用宾才把军事交给邓子龙。 邓子龙接手整顿军务也就一年多的时间,整顿了七八千可战之兵,但是萧如薰的缅甸镇手底下可有三万精锐,那是全大明最会练兵打仗的萧如薰一首带出来的部队啊! 虽然你说萧如薰不在了,伏法了,但是那支部队要是拼命抵抗的话,这七八千人也不够看的吧? 沈一贯为了稳定人心,对外都说萧如薰伏法了,陈用宾远在彩云之南,当然不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自然就相信了,只是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底气。 至于邓子龙。 与他曾有过合作亲密无间的萧如薰造反了?死了?缅甸成了叛镇了?他的家人要被杀掉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年逾七十的老将陷入了迷茫之中。 使者走后,两人面对面相互坐着,气氛十分诡异。 “抚台,这个事情未免也太突然了一点吧?” 邓子龙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萧镇南为国征战那么多年,怎么就造反了呢?陛下为何要退位?新帝怎么就登基了?只是一道诏书就结束了?没别的东西了?” 陈用宾隐隐有些不太好的猜测,但是在邓子龙面前,他不能说的太多。 “老将军,这件事情虽然我也觉得很疑惑,但是这毕竟是朝廷的命令,是盖了国玺的正式命令,合理合法,你我若是不做,就是抗旨不尊,就是在给别人留下话柄,值此危急时刻,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邓子龙相当无奈。 “这个……这个末将自然知道,但是朝廷办事也不能不讲道理吧?只有命令没有解释,这……” 陈用宾还能怎么说呢? 朝廷办事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大明天下可不是靠讲道理拿下来的,那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谁的拳头大谁的手腕硬,那就听谁的。 “总而言之,朝廷交代的事情咱们要做,至于具体怎么去做,咱们可以再商量,首先,咱们现在可以出动多少人马?” 邓子龙顿了一会儿,面带忧色说道:“整备过的,能立刻出动的,最多不会超过一万战兵。” “不够,一万人怎么够?若要进剿缅甸镇,除非镇南军束手就擒……云南早已疲敝,这才三年休养生息,刚刚见了点起色,结果又要打仗!唉!” 陈用宾摇了摇头:“老将军,你再拼凑拼凑,最起码,也要凑个一万五千人,不然连最起码的震慑都做不到,我给缅甸镇发一道文书,让他们缴械投降,他们若愿意投降,就可以免死,也省得征战。” 邓子龙左思右想无可奈何,只能忍气答应。 陈用宾和邓子龙分头行动,结果三天以后,新的命令传来,准许陈用宾调动四川之兵协助进攻,令陈用宾一月之内务必出兵进剿缅甸,并拨付军费二十万备用。 陈用宾这才算有点底气,下令四川总兵刘綎领川兵一万南下助战。 这下子,当初对付洞武国的西南两大将再次聚首,但是这一次的进攻目标却显得相当讽刺。 无论是刘綎还是邓子龙都感觉心中膈应的慌。 不夸张的说,这两人都是在朝鲜受到了萧如薰的照顾和恩惠,不仅获取了很多的战功,而且萧如薰愿意帮他们在兵部尚书面前说话,他们才能在战后以污点身份重新立足于地方,得到重用。 这份恩惠两人一直记在心里,萧如薰在缅甸的时候,逢年过节也不忘给他们送去一点礼品,他们也不忘回礼,平时也基本保持信件交流,关系一直保持的还不错。 刘綎和邓子龙还想着把自己家里看好的后生送到镇南军里面去历练历练,学点真本事回来,萧如薰也答应了。 可是这一夜之间,恩人成反贼,还死了,他们又要被逼着南下进攻缅甸镇,你让他们怎么想? 两人别提多难受了。 七百九十五 开动的战争机器(上) 沈一贯忙碌于稳定政局和讨伐缅甸的同时,萧如薰于六月十三日抵达了缅甸仰光港口,六月十四日抵达了首府南安城,回到了阔别半年的家中。 只是和之前每一次的喜气洋洋不同,这一回,萧如薰的归来预示着战争的开始。 萧如薰回到南安后,立刻下令全军中层以上将领齐聚南安城,召开重要军事会议。 整个镇南军的将领对于萧如薰突然归来的消息感到十分惊讶,纷纷用最快的速度赶赴南安城,等他们来到南安看到了面色铁青的萧如薰本人之后,就更加惊讶了。 惊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萧如薰宣布了战争的消息。 战争的目标不是西边的那个传说中的大国,也不是东边那些恭敬的藩属国,而是北面,大明。 准确的说,是被沈一贯政府控制的大明。 萧如薰的战争目标是沈一贯,而不是大明。 “沈一贯陷害我,废黜囚禁陛下,现已全面掌握朝政,并且宣布缅甸镇为叛镇,还下令云南巡抚陈用宾征讨我们,诸位,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萧如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镇南军诸将无不惊骇莫名。 “沈一贯那狗贼居然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赵虎带头发怒了言:“还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他真当我们好欺负不成?!” 赵虎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怒吼出声。 随后,镇南军诸将群情激愤,纷纷怒骂出声。 萧如薰看诸将群情激愤,丝毫没有打算束手就擒的架势,便知道自己可以把目的说出来了。 “沈一贯丧心病狂,大逆不道!我欲北伐,奉天讨逆,打回京师,救出陛下,斩杀逆贼沈一贯,还大明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诸将,愿与我同行吗?” 萧如薰只一句话,镇南军诸将立刻齐齐跪下,齐声喝道:“愿随大帅讨逆!” 以萧如薰在镇南军中的威望,镇南军唯萧如薰马首是瞻,对他的命令绝对遵从。 更遑论眼下生死存亡之际,若是不跟随萧如薰北伐,以沈一贯对待京师镇南军的手段,可想而知大家都会有什么下场,那必然是一个死字。 镇南军中的主力都是北方难民来缅甸求生存之后参军的,元从派系则是跟随萧如薰从北打到南,近乎是家将的角色,对萧如薰的忠诚度极高,萧如薰一声令下,命令立刻就能贯彻到每一名士兵。 诸将决定战斗,萧如薰便让陈龙正主笔,写了一份讨逆檄文。 檄文中将沈一贯阴谋发动政变的丑事添油加醋的叙述一遍,将主要从犯诸如萧大亨、杨一魁等人所干的事情也给添油加醋的叙述一遍,极尽所能将沈一贯描写为十恶不赦的国贼,然后说明萧如薰要奉天讨逆,北伐国贼。 陈龙正一边抹冷汗一边写,写完之后萧如薰看了一下,又自己动笔将这份檄文改写成了一份通俗易懂的浅显白话文。 陈龙正版本的檄文是要用来告知周边藩属国的,萧如薰要让这些藩属国开始站队,到底是站在沈一贯那边还是自己这边。 萧如薰不指望他们站在自己这边,但是当他北伐的时候,他不希望后院起火,所以至少,要让他们保持中立,若是敢做小动作,他不介意北伐的路上顺手灭掉几个小国立立威。 当然,最要关注的还是暹罗王纳瑞轩,两人曾经并肩作战过,关系也还可以,但是如果纳瑞轩要站在沈一贯那边,萧如薰还是会觉得头疼的。 要把纳瑞轩绑上自己的战车,不一定要他出动军队,但是他也别想独善其身。 而白话文檄文是用来煽动缅甸镇下辖民众的,里面还添加了诸如沈一贯扬言缅甸镇是叛镇,要毁掉缅甸镇和屠戮缅甸镇民众的内容,极尽危言耸听之能。 萧如薰要用这份檄文煽动缅甸镇民众同仇敌忾的战斗意识,促使他们踊跃参军保护萧如薰,也保护他们自己的美好生活。 这份檄文只是第一版,等正式进军到大明内地的时候,还有第二版,或许还有第三版,每一版都要有新的爆料出来,萧如薰要把那些士绅的假面彻底击碎。 檄文写好,萧如薰立刻安排人散布出去,派识字的人到大街上去喊,不管识字不识字的,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这件事情。 然后萧如薰下令步军四大营和骑军两营做好扩军的准备工作,准备至少将现有的五万军队扩充到十万。 水军则由目前的一万人扩充到起码两万人,战争一旦开始,萧如薰需要水军带上一部分部队渡海袭击江南,截断京杭运河,将沈一贯政府的粮食和资金来源彻底掐死,将东南沿海他的老巢给彻底捣毁。 同时,萧如薰下令北部山区的秘密军事基地开始全面运作起来,加班加点赶制军械物资,下令驻守军队开始警戒北面云南来犯之敌。 官员开始将缅甸各地仓库进行全面清点,将镇南军北伐需要的军事物资清点一遍然后开始装箱装车,为战争全面动起来。 萧如薰对缅甸镇下达了战争总动员令,数年积累所积攒下来的全部能量要在这一瞬间完全的爆发出来。 下面人开始总动员之后,萧如薰自己当然不能闲着,他深感身边人手匮乏,尤其缺少参谋型人才,只一个袁黄显然是不够用的,于是,他想起了被他保护起来的麻贵和梅国祯。 想到他们两个,萧如薰大喜过望,立刻去见了麻贵和梅国祯,将自己所遭遇的所有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请求两人的帮助。 “眼下已经没有必要躲在这里了,麻大哥,梅公,陛下惨遭沈一贯背叛,现在被囚禁起来,更被逼退位,我要打回京师诛杀沈一贯救出陛下,但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小,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萧如薰红着眼睛握住两人的手,请求两人的帮助。 麻贵很快就答应了。 他只是一个武将,原以为自己将要在这里度过一生,结果却突然峰回路转,而且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萧如薰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面对帮助自己到了这个程度的萧如薰,麻贵觉得没有什么理由不帮他。 胜了说不定能恢复身份,败了也就死了,和现在这生不如死的没什么两样。 他只觉得答应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梅国祯想得稍微多一点,他本来已经心如死灰,打算在缅甸度过余生,但是却突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沈一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萧如薰的遭遇不可能是凭空捏造的,这件事情的确是发生了。 七百九十六 开动的战争机器(下) 萧如薰和皇帝与沈一贯集团之间的矛盾居然以这样的方式进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是梅国祯不曾预料过的。 同样,他也没想到萧如薰居然有那样的胆魄,愿意帮助皇帝夺回权力。 他更深一层次的想到,萧如薰若是举兵北伐,他所要面对的,将会是整个江南的士绅豪族,那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他真的能成功吗? 但是转念一想,梅国祯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乃至于是生命,在整个大明都已经死亡了,被那些卑劣的乡绅给剥夺了,萧如薰如此作为,其实于他内心深处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他也为了守城对士绅豪族下手了。 两人其实是一样的。 大不了就是一个死,也比生不如死要好。 梅国祯也点头答应了。 麻贵的家人已经举家迁移到了缅甸,在萧如薰的庇护下生活,而梅国祯的家人则没有,于是为了保护梅国祯的家人,萧如薰决定让梅国祯改变姓名加入镇南军的北伐事业当中。 麻贵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改名算了,免得让萧如薰被人抓住把柄,到时候还会节外生枝。 萧如薰一想,也对,于是便让两人自己决定,麻贵直接选择和萧如薰一个姓,改为萧贵,梅国祯也改姓萧,将自己的表字当作名,改为萧克生。 麻贵直接编入军中,梅国祯则作为萧如薰身边参谋为萧如薰出谋划策。 会议一直从上午开到下午,萧如薰才大概将事情分配完,等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萧如薰才喘了口气,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袁黄看着露出疲惫之色的萧如薰,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决定把想说的话给说出来。 他是做过官的,他知道萧如薰现在所做的到底是什么。 “季馨,你真的决定了要讨伐沈一贯吗?” 萧如薰睁开眼睛看着袁黄。 “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袁公,我不会坐以待毙的。” 袁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老夫知道,但是季馨,你若北伐,面对的将是整个江南的士绅豪族,他们在当地根深蒂固,关系盘根错节,虽然老夫知道他们多行不法之事,但是,他们也是大明的根基,你若铲除了他们,谁来做官? 你在缅甸镇所招揽的这些市长之类的人,虽然精干,但也只是一县之才,大明何其广大,这几百人如何能起到大的作用?就算勤王成功,到底还是要开科举,还是要招揽读书人!” “这天下缺什么都不会缺官。” 萧如薰冷冷说道:“我便不信三十万读书人里面每一个都是我的死敌,我也不信那些读书人的气节真的那么高,若是他们有气节,也不会只有宋部堂和老首辅两人为陛下殉难了。 袁公,你还不了解那些人吗?钢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们还能坚持气节吗?他们有气节吗?这一次,我不和他们讲道理,我要掀桌子。” 袁黄张张嘴,一时间无话可说,梅国祯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只靠杀戮是不能安定天下的,季馨,你若要讨伐沈一贯,必须要得到他们的支持,你总需要读书人为你做事。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若攻城略地,把官员都给杀了,谁来替你治理地方?你杀了那些读书人家族,他们一个个盘根错节亲属关系谁也分不清,你将到处树敌,没有读书人的支持,你无法治理天下。” 对此,萧如薰并不完全认同。 天下有三个组成部分,上层,中层和下层。 上层是高高在上的皇权,遵从皇权的军队是皇权最重要的附庸和盟友。 中层是社会的精英阶层,即士大夫和地主豪强,下层则是民众。 纵观历史,国家强大的时候,无一不是上层强而中层相对较弱的时候。 为了维持国家的稳定和强盛,将中层适当削弱使之弥补上层和下层就是必要的手段,因为中层一旦过于强大摆脱了上层的限制,国家就会出问题。 法家权术有一个关键点,就是削中间补两端削两端补中间的动态结合,治官重于治民。 将地主豪强士大夫阶层给控制住,不让他向上架空君权问鼎中央,不让他向下兼并土地欺男霸女凌辱百姓,又不让它过于衰弱而使得军队过于膨胀,这就是国家稳定健康的基石。 三角形的模式稳如泰山,那么菱形模式呢? 大明的中层太强大了,若不削弱,国家怎能安稳? 若不打击,国家怎能恢复正常? 满清对南方士大夫的屠杀和后来的文字狱在客观上将士大夫自明中期以来无边际扩张的实力狠狠削弱,雍正当政以后的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纳粮则是满清政府对士大夫地主豪强这些中层的胜利成果。 而这些,袁黄和梅国祯未必明白,明白了,也未必赞同。 萧如薰深吸了一口气。 “当初大宋亡国,蒙元南下,那些口口声声和蛮夷势不两立之辈,到后来不还是投效了蒙元?他们没有死的勇气,也没有那么高的气节,放心吧,袁公,我有自己的想法。” “季馨,你是想让北伐之后,让缅甸镇你自己的那些属官帮你暂时治理地方?” 梅国祯询问道。 “他们是我眼看着将缅甸从不毛之地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他们没有功名不假,但是论治理地方,一个刚参加完科举的书生能和他们比较吗? 论农务,论建筑,论水利,论修路,他们都是经过我的考验的,完全可以缓解我的燃眉之急,待我席卷江南渡江北伐之际,还会没有人来投效于我吗?我有兵!我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打胜仗!” 梅国祯和袁黄默然无语。 他们的确会想得更多,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人类历史上贯穿古今中外任何大事件的背后都有军队的力量在参与,军力才是权力的基础,掌握军队才是一切的根基。 比起读书人的心,显然,军队更值得去争取。 武力才是最强的力,这是真理。 如果萧如薰真的不讲道理,真的丢掉包袱撕破脸皮,读书人的脆弱就会一览无遗,和平时代他们借以威压军队和平民的面具一旦被打破,他们的真面目一旦显露于世,那会发生什么? 这才是沈一贯无论如何都要杀掉萧如薰的原因。 他掌握了军力,他知道军力的可怕,更知道一名百战名将登高一呼会带来什么可怕的后果。 袁黄非常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才担心,萧如薰的此番北伐,可能会给大明带来比预料之中更加不一样的结局,无论是他还是萧如薰可能都无法预料的结局。 刚才,就在刚才,袁黄看到那些军将眼中闪烁着愤怒和兴奋的光芒。 兴奋,他们为什么要兴奋? 这种可怕的事情,他们除了愤怒之外,居然还有兴奋,他们居然很兴奋! 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冲破枷锁了。 他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冲破这道枷锁,不用受到任何的掣肘和指责。 这道压抑着他们百余年的枷锁一旦冲破,将会释放出相当可怕的能量,甚至可能超乎萧如薰自己的预料。 但是袁黄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一切,萧如薰才是这支军队的主宰,这支军队从上到下从武将到士兵,没有一个人会违背萧如薰的命令,这就是彻彻底底的萧如薰的私兵。 萧如薰不在的时候,袁黄可以代为管理,萧如薰若在,没人能反对他的意志。 萧如薰的意志无法动摇,而眼下,缅甸镇这架已经开始疯狂运转起来的战争机器也停不下来了。 七百九十七 策反 战争机器一旦运转就不会轻易停下,一旦停下也不会轻易再次运转,因为它太重,太沉了。 从萧如薰决定要开启它的那一刻开始,这架机器就将不停的运转,直到达成自己的目标为止。 在动员军队的同时,萧如薰没有忘记做些别的事情。 之前北上作战时间很紧,萧如薰也没想起来,就急匆匆乘船北上了,便把自己的黑水部队留在了缅甸,结果被沈一贯算计了。 现在想想,若是当时多留个心眼,把在吕宋立下大功的黑水部队带过去一些放在京师,多一些防备之心,想来也不会面临如此局面。 政治一途,自己还是比较稚嫩的。 萧如薰如此反思。 沈一贯用锦衣卫把他害得很惨,眼下,萧如薰也要让自己麾下的黑水大展拳脚,而不用一直窝在吕宋那种地方大材小用了。 萧如薰交给黑水的第一个正式任务就是策反,目标是自己北上征讨沈一贯所会遇到的第一道防线。 四川的刘綎,云南的邓子龙,还有活跃在福建和广东一带的水师提督陈璘,以及同样曾并肩作战并且结下深厚情谊的狼兵首领岑大禄。 这四方面的势力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成为阻碍自己北上的第一道防线,而萧如薰北上的路线大体上就是海路和陆路两方面,十几万大军兵分两路或者三路也是势在必行之举。 海路自然不用说,解决广东水师之后,沈一贯在海上就没有能和镇南军水师比拟的力量,整片沿海地区都将是萧如薰的势力范围。 萧如薰可以和当初的倭寇一样,随时用庞大的水师袭击沿海地区,沈一贯将没有还手之力,萧如薰也不会给他组建水师的机会。 明军的造船场基本上都在江南地区,只要萧如薰动兵北上,必然首先将主要港口拿下,然后进攻内地,将东南沿海地区掌握,将沈一贯的钱袋子攥住抢走。 这就要求广东水师以及陈璘不和他为敌,否则干掉广东水师那些曾和他并肩作战的士兵,萧如薰还真有点不忍心,他们若是愿意合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路进攻也是一样的,云南准备进攻缅甸,那么反击就势在必行,这里必须要打一仗。 而进攻路线方面,萧如薰打算选择走暹罗和越南进军广西,会合狼兵,然后一路往北,配合水师和陆战队横扫整个东南,这里就需要作为江南劲旅的广西狼兵不要和自己为敌,这样的话,萧如薰就能快速推进。 让水师把长江航线截断,废掉京杭大运河的漕运,沈一贯就要急,而在他调兵遣将的时候,直接把他的老家给扫荡了,以消灭叛逆惩奸除恶为名抄家,就能让他发疯。 东南是沈一贯的基本盘,废掉他的基本盘,沈一贯就等于瘫痪了一半,没有江南漕运粮的支撑,北方这几年天灾人祸的又能支持多久?他沈一贯手上有多少粮食可以支用?九边之地的粮食如何维持? 到那时,沈一贯被突然袭击导致缺粮,就必须要寻求和自己的主力进行决战,萧如薰最不怕的就是决战,哪怕沈一贯把辽东铁骑给调来也是一样。 从军事角度上来说,萧如薰感觉现在的江南就是一张破网,怎么撕都能撕开,根本没有精锐部队可以和镇南军相提并论,快速推进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而真正能和镇南军交手的,也就是九边之地的戍边军团了。 然而这些军团和萧如薰的关系也不浅。 于是萧如薰亲自写信给陈璘邓子龙和刘綎,还有狼兵的首领岑大禄,晓以利害,将自己的遭遇和沈一贯的所作所为写给他们知道,希望他们可以加入自己,拨乱反正,北伐国贼。 同时,还要替陈璘他们分析一下现在的处境,这是关键。 沈一贯铲除萧如薰是第一步,铲除缅甸是第二步,那第三步呢? 就是要排除异己集中权力了,军权是重中之重,而他们这些现在的高级武将不是从宁夏之役打出来的就是从朝鲜之役打出来的,或者是从洞武国之役打出来的,在这些大战争当中积累了军功,然后得以升官。 这三场战役可都是萧如薰为主将进行指挥的,他们都和萧如薰脱不开关系,别说陈璘,刘綎和邓子龙还有岑大禄都是跟着萧如薰在朝鲜之役浴血拼杀过的。 萧如薰想要说服他们的主要点就在这里。 通过这几场大的战役异军突起的武将们都是在萧如薰麾下听用过,和萧如薰配合过,并肩作战过,必然将成为朝廷忌惮的对象。 或许现在不会杀你们,那是因为需要你们,但是若是我萧如薰死了,缅甸没了,朝廷没有威胁了,你们猜他们会不会对你们动手? 他们现在一定会想要先抚恤你们,稳住你们,等时机成熟了,再把你们的职位拿掉,兵权夺走,这样,你们就毫无还手之力了。 别忘了,你们可都是有把柄在文官手里的,之前看在战功的面子上不好对你们下手,但是时间一长,他们翻出旧账来找你们算账,到时候没人给你们说话,你们如何作为啊? 将唇亡齿寒的关系点出来,然后再来和他们叙旧情。 我此番北伐只为诛杀沈一贯,不想和你们相互残杀,大家都是在战场上并肩战斗过的兄弟,如今沈一贯倒行逆施废黜陛下无恶不作,他的朝廷根本不是我们需要效忠的朝廷,我们需要效忠的皇帝陛下也不是现在这个沈一贯的傀儡! 你们要认清楚事件的本质,这场战争的看起来是我和沈一贯的矛盾,实际上是武将和文官的矛盾,我们被他们压制了百多年了,是时候该站起来,重现洪武永乐时期的辉煌了不是吗? 只要你们答应与我携手共进,云南两广之地唾手可得,以此为基础向北进发,难道还有我们办不成的事情吗?整个江南还有能和我们交手的军队吗? 他们还不会望风而降吗?反攻京师救出陛下还是难事吗?诸位功成名就封妻荫子还是梦想吗?富贵还远吗?还需要看文官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度日吗? 将充满煽动意味的书信小心的折叠好,然后交给黑水部队最精干的几个人。 “这是绝密,如果你们不能送到他们手中就被发现了,你们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吗?” 萧如薰看着这些精锐。 他们一起点头。 “自裁,以谢四郎活命再造之恩!” “你们若活,荣华富贵自不必多言,你们若死,家人妻儿我自会妥善照料,就算我死,也会提前将他们安排好,万语千言唯有四个字,珍重,放心!” 几人立刻跪地。 “遵命!” 七百九十八 总动员 萧如薰这里紧锣密鼓的处理着,属下们也不会懈怠,事关身家性命和未来,在大明内陆没有任何关系人脉的他们自然竭尽全力。 首先是宣传。 内阁次辅沈一贯发动政变,囚禁废黜皇帝并且立傀儡新帝的事情自然不用多少,大逆不道! 而且还阴谋陷害萧如薰为逆贼,袭杀镇南军的功勋部队,让大家的亲人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阴谋诡计之下。 不仅如此,沈一贯还害死了老首辅赵志皋,害死了宋应昌尚书,害死了很多很多人,简直是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 就这样,他还宣布缅甸镇为叛镇,宣布缅甸的军队官员和居民都是乱民,需要被剿灭的存在,已经下令给了云南巡抚要云南巡抚带兵来剿灭缅甸镇,鸡犬不留! 这样的消息被添油加醋的到处宣扬,很快,就在缅甸镇为数不多的人口聚居地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消息直接变为了沈一贯要对缅甸镇来一场大屠杀,要是不反抗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自然而然引起了人们极大的恐慌,随后就转变为了巨大的愤怒。 在『识字的读书人』的刻意引导之下,人们的思维从恐慌转移到了愤怒,又转移到了痛恨。 大家都是在家乡失去土地和住所的人,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人失去了亲人家眷,孤身一人到缅甸,好不容易见回一条命有口饭吃,好日子还没过几天,沈一贯就看不下去了。 他要夺我们的土地,夺我们的粮食和钱财! 已经把我们从家乡赶走了,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到缅甸来,现在,连缅甸都要夺走吗?连我们最后的栖身之所也要夺走吗? 逃? 我们还能往哪里逃? 跳到海里喂鱼吗?! 既然逃不了,那么怎么办?坐等被杀吗? 不!我们不会束手就擒!我们不会坐以待毙!我们有军队!我们有武器!我们有强大的将军带领我们!我们有萧大帅保护我们! 沈一贯想杀了萧大帅,但是没能办到,现在萧大帅回来了,他要带着我们拼死一战,决死一拼,宁死,也不会将自己的家园拱手相让!宁死!也不会将我们的土地房屋交给沈一贯! 人们愤怒了。 失去家乡的仇恨被激发起来了,失去一切的记忆重现在了他们的脑海当中,他们已经无法再接受一次这样的局面了,上一次侥幸活下来了,这一次呢? 他们到底要把我们逼迫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萧大帅给我们吃穿用住,给了我们一切,沈一贯却要杀了萧大帅。 我们要保护自己的房屋和土地!保护自己的家人!还要保护萧大帅! 和沈一贯拼死一战! 仅仅半天功夫,民众就被煽动起来了,各大聚居地十里八乡的青壮们相约在一起,要去军营投军,要参加镇南军保卫自己的土地和房子,保护自己的家人不被沈一贯害死。 于是又有人喊着口号带领大家前往军营的招兵地点。 军队的动作也很快,招募新兵的工作已经展开,公布了要求之后,他们进行快速而仔细的筛选,仅仅三天就招募到了合适的兵源三万多人,五天以后,征兵工作基本完成。 各大城市织布工坊火速赶制镇南军专用的玄黑色军装,铁匠铺子则暂停了其他的全部订单,一心一意给镇南军打造军械物资和铁甲盾牌,镇南军自己的军工厂也开足马力,大量的军械物资向南安城集结。 镇南军精兵化政策在这个时候就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老兵带新兵的指导策略之下,新加入镇南军的新兵们被安排到了战功卓著的老兵手底下接受老兵的训练,老兵被火线提拔为基层军官,带领新兵蛋子们接受镇南军的基础教育。 一切都显的井井有条,丝毫不见忙乱,多年的精心训练的成果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数百万两白银的投入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而随着整个缅甸镇化身战争机器隆隆运作,来缅甸做生意的西洋人和东南亚土著们也纷纷察觉到了这一不正常的现象,一问之下,惊讶的得知镇南军又要打仗了,还是全面战争,比上一次还要大。 自然的,仗要打,生意也要做,镇南军不可能把城市里的人都给弄光一起去打仗,还是会留下大部分的人在缅甸为前线服务,警察部队也会全部留下,不会去前线,所以经商的人不用担心缅甸的治安会恶化。 有之前那次袁黄率兵征讨孟族的战争打底,这些做生意的人还是相信缅甸不会乱起来,缅甸还是会井井有条成为商业圣地,他们并不担心。 但是这并不代表周边的国家不担心了。 像安南国,占城国,吉蔑国和暹罗国这些国家就开始担心起来了,尤其是暹罗,就在萧如薰领地的旁边,萧如薰只要跺跺脚,他们就要抖三抖。 纳瑞轩是最担心的那个。 他先后接到了萧如薰和大明朝廷的文书,前后间隔也就一天多。 先是萧如薰的,萧如薰告诉他自己被污蔑了,沈一贯要害他,不仅如此还废了皇帝,另外立了一个傀儡皇帝,他要北上征讨国贼沈一贯,帮皇帝复位,要纳瑞轩出兵相助。 后面就是大明朝廷的,宣告和萧如薰的正好相反,说萧如薰是叛逆,阴谋造反,被沈一贯发现,然后被平定,萧如薰被杀了,朝廷让云南巡抚进兵剿灭缅甸镇,大明朝廷要求暹罗出兵相助。 前后两份完全相反的宣告让纳瑞轩无所适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听谁的,一边说萧如薰是叛逆,而且被杀了,但是萧如薰这边居然是用自己的名义给纳瑞轩送来文书,要求他出兵相助,这是什么情况? 他连萧如薰是死是活都无法分辨。 这该听谁的? 到底该怎么弄? 就在这个档口,从缅甸镇再次送来了一份文书。 萧如薰邀请纳瑞轩到边境会面,吃个饭,聊一点事情。 这就把纳瑞轩给吓了一跳了。 萧如薰没死? 沈一贯是在骗他? 萧如薰要是没死的话,自己若是和他对着干,估计他还没有和朝廷开打,就会顺手把自己给干掉。 这种事情萧如薰绝对做得出来! 这……去还是不去? 纳瑞轩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七百九十九 季馨没死? 六月二十日,纳瑞轩做出了决定,带一部分人马去边境赴萧如薰的邀请。 大明再强大,也在北边,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萧如薰劣势再大,好几万如狼似虎的镇南军就在自己身边,那些军队何其能打他是见识过的,到时候大明的好感度没有刷到先把自己给赔进去了,这种赔本的买卖纳瑞轩不干。 但要纳瑞轩出兵相助萧如薰北伐,纳瑞轩也不敢做,毕竟大明的皇帝在名义上也是他的皇帝,眼下情况不明,大明朝廷的胜率明显更大,长远来看,他要是出兵相助,万一萧如薰败了,他会死得比谁都难看。 所以他决定,保持中立,谁也不帮,看情况再说,这样虽然不说能讨好谁,但是至少不会得罪谁,不管是萧如薰赢了还是大明朝廷赢了,他都不会出事。 两人会面之后,萧如薰果然向他提出了要他出兵助战的要求,纳瑞轩一脸苦涩的向萧如薰表示—— 大哥,你和朝廷神仙打架,我一个凡人怎么敢凑进去呢?说句老实话,我们就在这儿安安分分过日子,谁也没搭理谁也没招惹,也不敢参合到这种事情里面,你说万一…… 对吧?我们不也就完蛋了吗? 大哥,咱们商量一下,我保证绝对中立,绝对不参合任何一方面的事情,你放过我好吗? 萧如薰要的就是纳瑞轩这种态度,至少,只要他还会观望,只要他懂得权衡利弊,就不会轻易做出对自己有害的事情,在这个看拳头看实力的世界里,拳头才是一切的准则。 萧如薰答应了纳瑞轩的请求,只要他保持中立,萧如薰就不与他为难,同时萧如薰表示到时候进军需要经过他的国土,要他不准阻拦,并且要向他购买粮食车辆和火器。 纳瑞轩思来想去,有心回绝,但是生怕萧如薰翻脸直接从他的领土上打过去,那实在是太冤枉了,于是不敢拒绝,咬着牙点头答应了。 解决了纳瑞轩这个不稳定因素,萧如薰快速返回缅甸安排进兵事宜,确定进兵日期和精兵路线,同时也密切关注北面的消息。 和派去策反四名大将的四名黑水精锐不同,萧如薰同时将整个黑水部队都往北派,将自己的触角开始往北渗透,为进一步进兵北上打下基础。 缅甸的战争机器隆隆运作着,云南也在做着自己的准备,陈用宾拿到了二十万两军费,又得到了四川精兵和粮草的支援,算是有了些底气,紧张的厉兵秣马准备南下缅甸。 而与此同时,邓子龙和刘綎却没什么战意。 甚至可以说是满腹心事。 一方面是京师的事情让他们无所适从,另一方面,他们也的确担忧。 他们是靠萧如薰保举和兵部尚书石星搭上关系之后才得以在地方上立足的,现在虽然听说石星入阁成为了阁老,但是萧如薰却被弄成了反贼,还被干掉了,那自己会不会也被牵连上? 这层关系一点也不浅,只要稍微查一查肯定能查出他们当初和萧如薰的来往关系是真的不错,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地位和官位是否还能保住就是个问题了。 说不定这一次南下进剿缅甸就是沈一贯给他们的警告。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在旁人眼中就会成为忘恩负义之辈了。 邓子龙自己年纪大了不在乎,但是儿子孙子辈总要在意,刘綎年纪还不算大,自己也要在意。 出于自己的感情来说,面对曾经数次相助过自己的人,还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做出这种事情,他们跨不过去那道坎儿。 这两难的局面丢给他们去面对,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两人私下里交谈过几次,也没有得到什么好的结论。 而就在他们的精神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的时候,两个人分别找上了邓子龙和刘綎。 邓子龙是在晚上处理军务的时候听闻帐外有人要求见自己,但是被卫兵拦下,邓子龙便出声让卫兵把那小兵放进来一问究竟,结果问出了这么个事情。 “你是季馨派来的?!季馨没死?你怎么到我军中的?” 邓子龙十分惊讶地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士兵”,压低了喉咙问道。 “是!小人奉大帅之命,以新兵身份混入军中,寻机接近邓总兵,向邓总兵传达大帅的亲笔信!” 萧如薰的密使从自己的内衣内侧将书信取出,递给了邓子龙,邓子龙小心接过,然后拆开来一看,果然是萧如薰的亲笔信。 在朝鲜和之后的几年,两人数次书信交流,邓子龙对萧如薰的笔迹十分清楚,这笔迹的确是萧如薰的笔迹,不会有假。 萧如薰的书信上对他讲述了京城之变的真相,以及自己是如何逃出生天的,还有沈一贯的真实目的,以及萧如薰奉天讨逆的打算,还有邓子龙自己目前处境的危险。 你现在听从沈一贯的命令进攻我,若是我失败了,你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你和我是有关系的,沈一贯一查就能查到,他要排斥异己,你就是首当其冲。 到时候是否能保住性命还是个问题,就不要说富贵了。 更不要说沈一贯废帝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本就是毫无道理的,我们宣誓效忠的皇帝朱翊钧已经被迫退位,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孩子根本就是沈一贯的傀儡,沈一贯不是皇帝胜似皇帝,你真的要为他效忠吗? 你若与我联手,再去说服刘綎与我们一起联手,将陈用宾拿下,云南之地唾手可得,四川之地未尝不可图之,此时我再向两广之地进发,劝服陈璘和岑大禄,则两广之地亦是唾手可得。 有这等局面,为何不去放手一搏,搏个攻克京师救出陛下,搏个封妻荫子位极人臣,搏个青史留名,搏个永远不用再受文官鸟气的未来,这不好吗? 萧如薰的书信看的邓子龙浑身冒冷汗,六月的天愣是把他给吓得浑身直哆嗦。 京师居然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沈一贯居然做出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而萧如薰现在更是打算把天给捅破,还要让他一起起兵作战!一起反抗沈一贯,一起去救出朱翊钧让他复位,一起搏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八百 绝不反悔! 消息太过于惊人,邓子龙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季馨真的没死……” 邓子龙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老将军,大帅让我对老将军说,眼下的局面,对老将军来说已经十分危险了,老将军和大帅的关系沈一贯不可能不知道,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沈一贯这是在借刀杀人。 借进剿缅甸镇的机会削弱老将军的力量,好在之后顺利拿下老将军的职位,老将军没了军队没了职位还如何保护自己?天下都是沈一贯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老将军,这样真的好吗? 若是就此进剿缅甸,不说能否战胜,就算是战胜了,也是坐以待毙,比起坐以待毙,为何不放手一搏?我等武将难道就真的要永远被文官压住一头做他们的狗吗?” 邓子龙愣住了。 然后眯起眼睛深深地思索起来。 差不多一刻钟以后,邓子龙站起了身子。 “你暂时在我身边做我的亲兵吧!此事不要声张,我去找刘綎探探口风。” 说完,邓子龙又问道:“你如何与季馨联络?” “小人自有办法。” 邓子龙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与此几乎是同一时刻,刘綎的军营外,一名自称是奉邓子龙之命来见刘綎的传令兵被带到了刘綎面前。 然后刘綎经历了和邓子龙差不多的心路历程。 比起坐以待毙,是不是放手一搏要好一点?富贵险中求,若是胜了,咱们以后的日子该有多好? 你是想一辈子当文官的狗,还是想堂堂正正站起来做个人? 我向你保证,只要我们打回京师救出陛下,咱们至少各个封公爵。 咱们再也不用看文官的脸色过日子了,这样不好吗? 咱们师出有名,咱们要救出皇帝,奉天讨逆!咱们都是忠良! 我有全部的战略,你愿意跟随我共谋大业吗? 刘綎犹豫了一刻钟。 然后刘綎也做出了和邓子龙一样的决定。 “你在我身边做个亲兵,先不要乱来,我要去探探邓老将军的口风。” 两人做出了同样的决策,又在同样的场合流露出了同样的探寻。 结果就是两人目瞪口呆的相互对视。 接着两人一起把手伸到内衣当中掏出了一封信。 两人又互相看了看身后的『亲兵』。 “你们……” “是!我们都是大帅派来的!” 军帐内,刘綎和邓子龙一起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你们怎么不早说?” “这把我老人家给吓的!还害老夫担心要火并了!” 刘綎和邓子龙纷纷表示自己的不满。 然后。 “这样说来,老将军,你是决定?” “嗯,我老了,早就看开了,但是我也有子孙后代,我不得不帮着子孙后代想想,季馨说的没错,这就是沈一贯的借刀杀人之举,让我们去和镇南军血拼,然后一举除掉我们,一举多得,用心险恶。” 邓子龙的脸上满是寒意。 这一说,刘綎也是满脸的不爽。 “这些文官平常骑在老子头上拉屎拉尿还不算,临了了还要把老子当作炮灰送到前线去,六品小官也敢对着老子指手画脚,老子还不得不低头装孙子,这日子老子是过够了!” “那……” “咱们要先下手为强。” “怎么下手?” 刘綎小声说道:“咱们和季馨联络一下,确定一个时间,确定一个地点,等季馨大军到了,咱们在阵前把陈用宾绑了,直接会合季馨一路杀回昆明,保证那些混蛋一个都反应不过来! 只要没了陈用宾,又有老将军带着,云南必可一鼓而下!到时候就算是四川也未必不可以拿下,我在川多年,四川各地防务兵员都是我安排的,有不少都是我的亲信,要点弱点我了若指掌,只要季馨愿意,四川也能拿下!” 邓子龙双目放光。 “若拿下云南四川,打通缅甸北上之路,就能顺着川蜀之路直接北伐入关中,拿下西安,宁夏又是季馨的老家,必不难拿下,如此一来,西安以西根本就不是难事!” 刘綎压低喉咙,低声说道:“这样一来,大事可成矣!沈一贯那老贼根本不可能想到!” “没错!老贼定然想不到!那咱们就动手?” “动手!绝不反悔!” “绝不反悔!” 邓子龙和刘綎击掌为誓。 然后让身边的『亲兵』去联系萧如薰,让萧如薰派兵接应,预定在姚关以南的攀枝花这个邓子龙和刘綎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动手,将陈用宾擒住,然后回身反攻昆明,拿下云南,扫荡四川,虎视关中。 萧如薰很快就得到了邓子龙和刘綎的回应,知道了邓子龙和刘綎的建议,心中大动。 激动之下,立刻找来袁黄和梅国祯研究此事。 袁黄研究一下觉得没有太大问题,只要约定时间地点,确定陈用宾被拿下,那么凭借邓子龙的威望,整个云南就可以一股而下,刘綎本人又是四川总兵,对四川了若指掌,若要拿下四川,想来也不是难事。 倒是梅国祯有点疑惑。 “季馨,既然是要奉天讨逆,拿下云南也就够了,剩下主力直接从东南北伐京师将沈贼拿下就好了,何必分兵一支进军四川和关中?” 萧如薰愣了一下。 然后眯起了眼睛。 “我是担心沈老贼一见情况不妙就要把九边重镇的主力调来与我们决战,若是能有一支兵马占据汉中虎视关中,那么甘肃、宁夏、固原、榆林四镇兵马都不敢妄动了,老贼必然担心我兵出关中伐西安洛阳,这样能为东南主力减轻压力。” “哦!原来如此!” 梅国祯想想觉得也有道理,然后又嘱咐道:“季馨,你出兵征伐可以,但是这不是造反,这是奉天讨逆勤王,军队的军纪一定要注意,镇南军我不担心,军纪独步大明,但是那些兵马若要联合,也要强调军纪!” 萧如薰点头:“那是自然的,我是最在乎军纪的,军纪若差,根本算不得军队,只能算土匪而已!” “如此甚好!” 梅国祯不再质疑,而是开始研究萧如薰的主力进兵路线。 “若是得到了刘邓二人的帮助,云南四川没有问题,那么两广之地就要有岑大禄和陈璘的帮助才能顺利拿下,若是拿下两广之地,再以水师从海上突袭浙江与南京,切断京杭大运河之漕运,断京师之粮,则沈一贯必然慌乱,一定会调集主力南下寻求与我决战,到那时……” 梅国祯看了看袁黄。 “嗯,到那时,若是不出乎预料的话,辽东蓟镇之兵一定南下,李如松柴国柱都是悍将,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季馨,你可有把握?” 八百零一 不堪一击 李如松,柴国柱。 他们的确是猛将,但是,那又如何? 李如松和柴国柱也不傻,在那个微妙的时刻,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谁也不知道。 萧如薰看着地图,深思了一会儿。 “我截断京杭运河,沈一贯必然出动主力南下寻求决战,此时此刻,京城防御就没有那么严密了不是吗?若是此时我用一支水师突袭天津卫,便可直接威胁京师,就算不能拿下,也能将老贼南下之兵的退路截断!” 袁黄和梅国祯一愣,再看地图,发现果然如此。 “水师运用之妙竟然到这种地步,我等都小看水师了!” 袁黄有些感叹。 “那么万一沈一贯有了防备呢?他看我水师从东南突袭陆上,会不会有所防备我水师再度从天津卫突袭他?若是他有所防备,这岂不是不妙?” 萧如薰摇摇头。 “天底下哪有只靠偷袭才能打胜仗的将军。” 梅国祯眨眨眼,恍然意识到萧如薰本人是大明最能打的将军。 “沈一贯有防备又如何?他能抽调多少兵马同时应对我们陆路海路两路进攻?他没有水师,除了广东水师尚且能对我造成一些威胁之外,大明沿海哪还有成建制的水师能与我镇南水师相提并论?他在海上拦不住我,在陆地上就更别想拦住我!” 萧如薰一拳捶在了天津卫的位置上,恶狠狠的说道。 梅国祯和袁黄并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感觉这样一来,沈一贯颇有几分不堪一击的样子。 的确,相对于缅甸来说,大明很大,很强,但是大明的致命弱点也在于此,大明的基层政府太弱小了,完全无法将大明庞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化为国力动员起来。 中国古代政府动员力最强的莫过于秦和西汉前中期,秦的动员能力堪称中国古代一绝,以一国之力横扫山东六国,足以证明秦的战争动员能力登峰造极。 西汉为对抗匈奴而调动举国之力北伐,连续十数年高强度的战争导致海内户口减半,饶是如此,汉武帝还是能在最后发动漠北决战,如此就可以想见西汉政府的战争动员能力是有多强。 反观大明,空有破亿人口和白银黑洞的特殊技,有这样雄厚的基础,但是却拿不出相对应的国力去应付一群流寇和人口百万的满清。 而这恰恰就是沈一贯们自己给自己打造而成的死局。 他们在地方上架空明的基层政权,将地方当作自己的独立小王国,在地方做土霸王土财主,鱼肉乡里,和明政府抗税,几十年如一日的反对朝廷增加基层政府的任何决断,从中央到地方就没有不反对的。 能够动员全国力量的只有中央政府,而当中央政府的权力被削弱的情况下,国家能动员起来吗? 大明走到现在,地方上已经被士绅阶层掌握,他们才是真正的地方政府,可是他们能进行战争动员吗?他们能进行户口统计和人力组织吗?他们能保境安民抵抗外辱吗? 他们只是希望人们都像家畜一样给他们工作给他们创造利润罢了。 战争动员需要国家各个部门和地方政府各个部门通力协作,而掌握地方土地财产和人力资源的士绅阶层就是在这个层面上把明政府给架空了,所以庞大的人力财力和物力都是他们的私产,注定无法化为他们的战力。 要战力就是在要他们出血,他们会答应吗? 满清的屠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他们又有几人付诸行动了? 阎应元算一个。 所以他们自己把自己给玩死了。 这就是萧如薰不怕士绅阶层的根本原因,论战力,他们根本不是萧如薰的对手。 尽管他们的人力物力财力百倍于萧如薰,但是能用在与萧如薰对抗上的资源,还不知道有没有百分之一,一如未来在李自成和满清的威胁下,他们所做出来的那些啼笑皆非的蠢事一样。 萧如薰紧锣密鼓的安排和邓子龙刘綎的联合行动,而在两广之地,萧如薰派去的黑水也成功和陈璘还有岑大禄接头了。 陈璘和萧如薰并肩作战过,在水战倭寇的时候立下大功,战争结束之后继续提领广东水师,而实际上就是统帅着广东水师充做大明的国家水师。 战争结束以后明政府根本也没有打算重建水师,也就把从萧如薰那里剥离出来的几百艘战船交给陈璘,让陈璘统帅起来,因为没有战争,所以水师也没什么任务,渐渐就荒废了。 陈璘也相当的无奈。 将军只有在战争的时候有用,其他时候,在文官政府的眼里是没有用的。 很显然,陈璘现在是闲置状态,水师也没有用武之地,要是按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他陈大将军就真的要郁闷终老了。 时间一长,不仅是他,整个水师都在广东受欺负,被克扣饷银算是常事,水师敢怒不敢言,陈璘自己也是老没面子。 当时萧如薰在缅甸混得风生水起,本身也是皇帝面前红人,陈璘年纪曾经并肩作战的事情,所以向萧如薰求助,萧如薰也答应帮他疏通疏通。 疏通自然是有效果的,水师的处境有了明显改善,只是没有战事,水师还是会继续衰落下去,看不到未来,陈璘甚至都打算另谋职位了,还想通过萧如薰的关系找兵部尚书打点一下,正准备写信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时局突变,从京城传来消息,萧如薰造反,阴谋篡位,幸好被时任内阁次辅沈一贯阻止,现在萧如薰已经伏法,皇帝羞惭退位,将皇位让给了自己的儿子,做了太上皇。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了陈璘的脑袋上。 和几乎所有人一样,他也是花了挺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情是真的发生了。 皇帝换人了,萧如薰死了。 陈璘的处境很明显要发生急剧的转变了。 陈璘不仅善于水战,还善于分析时局,他知道,沈一贯当政之后,必然会动手清理萧如薰的残余势力,缅甸镇只是第一步,而剩下来的一切在三大战役当中崛起的武将们都将成为沈一贯的打击对象,几乎不可能有谁幸免。 九边可能稍微好一点,毕竟是重镇,他一个水师提督又不打仗,肯定是最早被下手干掉的。 陈璘开始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他被萧如薰派去的密使联系上了。 八百零二 陈用宾做出了决定 被萧如薰派去的人联系上之后,陈璘才知道萧如薰没死。 萧如薰不仅没死,反而已经秘密潜回了缅甸镇,正在厉兵秣马打算北上讨伐沈一贯。 萧如薰还告诉了他沈一贯阴谋废帝的事情,还有现如今皇帝的处境等等。 包括他自己的处境。 萧如薰告诫陈璘,你身上的关系是抹不掉的,最好的结局就是告老还乡,最差的结局就难以想象了,这是你所需要的吗? 加入我吧!这是唯一的道路了,咱们合兵北上,拿下广东,然后从海上突袭沈一贯的家乡,擒拿他的亲眷族人,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再切断京杭运河,给他一记重拳,将来还能继续北上,攻占天津卫,直接包围京师斩杀国贼救出陛下立不世之功! 你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能得到! 萧如薰知道陈璘喜欢钱,就答应给他送钱,知道他喜欢做官,那就给他封官的愿望,总而言之,他希望陈璘加入他的队伍,一起去收拾沈一贯,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陈璘看完信之后沉默了很久。 “你们萧大帅的水师什么时候北上?” 他询问密使。 “这要看陈提督什么时候准备好。” “让萧大帅派兵来,我帮他抓住戴耀,拿下广东!但是有几个人,我要亲手杀死。” “可以。” 陈璘加入。 岑大禄那边就不能用对将军的方式来说服了,他不是将军,他是土司,只是单纯的和萧如薰的关系好,曾经一起战斗过,建立过互相信任的关系。 所以萧如薰许诺他钱粮,甚至许诺他未来的官职,告诉他云南和广东萧如薰都能拿下,只是需要他带领手下狼兵帮助萧如薰拿下广西,然后协助出兵北伐。 对于这些土司来说,政治方面的待遇改善和钱粮方面的获得就是最大的需求,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脑袋,他们知道大明朝廷的强大,虽然萧如薰说明原委,但是岑大禄不能通过这短短的几句话就答应他,他要为整个部族的安全负责。 所以岑大禄回复给萧如薰的话就是——我现在不能帮你,你怎么说都不行,我有太多人要牵挂,但是我也不会出动打你,要是你真能拿下云南和广东,向我证明你的实力,我就出兵帮你。 凭我岑某人在广西的威望和面子,帮你占领广西并不难。 四份密信,萧如薰得到了三份肯定的回复和一份观望的回复,比起预期当中要好上不少,由此,他的北上计划基本成功。 “季馨,你就不担心他们拒绝你的招揽之后还要将你的计划泄露出去告发你?” 袁黄对萧如薰的迷之自信感到不解。 “大明武将的处境太差了,他们对文官能有什么好印象呢?再者说,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都明白,他们也有兔死狐悲之感,我若失败,他们会有好下场吗?他们不笨。 退一万步说,如果他们要告发我,也没关系,我不止派了一人去接触他们,他们若告发我,我能先沈一贯知道之前发起进攻,只是稍微会遇到一点抵抗,他们手上的人马有几斤几两,我是一清二楚的。” 袁黄没再说话了,满意的看着萧如薰,对此番北伐奉天讨逆的军事行动又增加了几分信心。 六月二十三日,陈用宾的劝降书送到了缅甸南安城,送信的信使被镇南军士兵抓住关了起来,萧如薰看过之后,让袁黄提笔写了一封宣战布告给陈用宾。 告诉陈用宾要开战就开战,缅甸镇绝不会屈服于沈一贯。 三十日,陈用宾收到了袁黄的回信,叹了口气,知道这仗是非打不可了,正好此时云南的战备差不多完成了,两万两千名士兵整装待发,运粮食的民夫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于是陈用宾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七月一日,陈用宾将政务托付给属官,然后率军向姚关进发。 七月三日,陈用宾在行军路上接到了镇南军出兵进攻云南边境土司的消息。 七月六日,陈用宾率军抵达姚关地区。 与此同时,陈用宾的前哨部队向他报告在前方十余里处发现镇南军。 “叛军战斗力极强,又多年驻守缅甸,对缅甸地形极为熟悉,现在不做防守,反而直接进攻,想来是打算以进为退,寻求速战速决。 我意亲率一支人马守姚关,邓总兵带兵驻防攀枝花地,刘总兵带兵协防,互为犄角之势使叛军进攻不得,二位总兵,你们如何看待?” 陈用宾扎营在姚关,召开军事会议。 邓子龙和刘綎互相对视一眼。 他不出关怎么行?守在关里面我们就没办法直接拿下他了不是吗? 那咱们一起唱个双簧让他出战如何? 好!就这样! 多年的竞争合作之下,两人培养出了相当的默契,一曲双簧就此开唱。 “回抚台,末将以为抚台之计策甚好,面对如此局势,我军应当固守,叛军战斗力强,装备也不差,现在主动出击,相比必然有所依仗。 但是缅甸贫弱,缺粮少食,只要我们固守姚关让叛军不得过,不消一月功夫,叛军必然粮尽退兵,我军再行前进,必可一鼓而下也!” 邓子龙如此建议。 陈用宾抚须沉吟,微微点头。 “老将军,你太小心了,若是萧季馨还在,我们尚且惧他三分,但是萧季馨已死,叛军为之夺气,已经是强弩之末,这种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抚台,要末将说,就该主动出击,正面击溃,一鼓而下!” 刘綎提出了反对意见,和邓子龙的意见针锋相对。 陈用宾沉思一下,似乎感觉刘綎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此言差矣!所谓哀兵必胜,叛军骤然失去主帅,已成哀兵之势,若此时我等纵兵进攻,岂不是正好撞在枪尖上?大军行军至此地已经疲劳,正是应当休息的时候,此时此刻怎能贸然进兵?” 邓子龙再次反驳。 陈用宾转念一想,觉得还是邓子龙说的比较有道理。 刘綎还是不认同。 “叛军素来有善战之名,你我大军都与萧贼一起作战过,若是此时我们退避不战,士兵以为我等怯战,将更不敢战!朝廷盼捷报如盼甘霖,此时我等退避不战,朝廷该怎么想?” 陈用宾忽然意识到刘綎说到了点子上了。 朝廷还急着把萧如薰族诛了解决所有隐患呢! 这个时候要是不能尽快出兵,万一让沈一贯不满,他陈用宾的处境就尴尬了。 虽然陈用宾目前对京师政变充满怀疑,但是面对圣旨和兵部的命令,他还是选择了接受。 既如此,就要把事情做好,不能给沈一贯留下话柄,否则将来相见之时自己就会很被动。 一念至此,陈用宾果断开口。 “老将军所言未必没有道理,但是眼下,本抚以为刘总兵所说的才是关键所在,既如此,那就出击吧!尽早拿下叛军,尽早解决这场战事,也让云南百姓多休息,明日出战!” 陈用宾做出了决定。 八百零三 进抵昆明 七月七日,天色晴朗,正是用兵的好时候。 姚关内,陈用宾一早便集合了主要兵力,选择出战队伍,排兵布阵,准备对横在姚关前面的镇南军进行毁灭性打击。 “抚台,此战就由我做先锋,亲自带兵进攻吧!有我上阵,必可激励士气,让士兵奋勇杀敌!” 刘綎亲自上前请战,让陈用宾非常满意。 “刘总兵骁勇善战,若能身先士卒,此战定可大胜,此战若胜,刘总兵当居首功!” “谢抚台!” 刘綎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让邓子龙十分不高兴。 “抚台,末将也请战!” 看着花白胡子的老将,陈用宾面色上有些尴尬。 “老将军,多大年纪了,就不要和刘总兵争胜了,上阵厮杀还是年轻力壮的好。” “抚台嫌末将老了?” 邓子龙一脸惊讶不解的样子看着陈用宾,陈用宾一时语塞,眼见邓子龙脸色涨红似是非常不满,陈用宾忙说道:“老将军!老将军不要误会了,这样吧!老将军在我身边,与我一同坐镇中军,待刘总兵破敌之后,老将军领中军出击,可好?” 邓子龙一脸不情不愿的瓮声瓮气的答应了。 陈用宾还在为自己调节好了军中大将的关系感到庆幸。 临战之前大将闹矛盾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陈用宾留下副手守姚关,然后大军整兵列队,刘綎率前锋当先出击。 陈用宾在邓子龙的保护下领中军紧随其后,此处道路狭窄,排兵布阵也排不开多少,两三千人正面对敌就是极限了,剩下的部队都要紧守营寨和姚关以防不测。 可以说陈用宾的排兵布阵是没什么问题的,这种战法之下,就算是前线部队战败了,也不会导致战局崩盘,镇南军要想乘胜追击的可能性不大,十分安全。 不一时,陈用宾听到了枪炮之声和十足的呐喊声,随后前方有哨骑来报,说刘綎已经率兵和镇南军接战了,双方战斗十分激烈,镇南军人数不少,需要支援。 陈用宾点头,立刻对邓子龙说道:“老将军,眼下就是我们进兵的时候了!” 邓子龙点头:“是啊,此刻正是进兵的时刻!” 然后邓子龙手持自己的马战武器长枪,运足了力气,一枪柄抽在了陈用宾的脖颈处,陈用宾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整个人闷哼一声就掉下了战马失去了意识。 “动手!!” 邓子龙身边亲兵早就准备好,纷纷拔刀出鞘,三下五除二就把猝不及防的陈用宾亲兵斩杀殆尽,而其余士兵对此则目瞪口呆。 遇到这种事情,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待萧如薰和刘綎赶赴阵前的时候,邓子龙已经把军队整理好了,把陈用宾绑了起来,几个不愿投降的陈用宾系亲将也被捆了起来。 “季馨!” 邓子龙迎了上去,萧如薰也策马上前,到近前,两人一起下马,邓子龙紧紧握住了萧如薰的手。 “见到你,老夫就心安了!陈用宾已经抓起来了。” 萧如薰笑着点头:“老将军深明大义,萧某万分感谢!大事若成,老将军和省吾都是首功!” 邓子龙和刘綎哈哈一笑。 “军队都收服了吗?没什么问题吧?” 萧如薰看了看邓子龙身后的军队。 “本来就是老夫一手调练出来的人马,之前为了保密不跟他们说,不过他们到底还是老夫的兵,老夫说的话他们还是愿意听的,不过陈用宾的这几个亲将却不会听了。” 邓子龙指了指被捆绑起来押在一旁的陈用宾的几个亲将,还有被捆在马背上昏迷不醒的陈用宾。 萧如薰走上前看了看那几个亲将。 “邓老贼!你快放了我们!不许伤害抚台!” “老贼!我誓不与你善罢甘休!!” “老贼!你这是在造反!造反!” 邓子龙开口道:“季馨,这些人怎么处理?他们可都是陈用宾的亲信,不听我的指挥。” 见他们挣扎的样子,萧如薰挥了挥手。 “斩了。” “不劝劝?” 邓子龙有点惊讶。 “道理是对人说的,不是对狗说的,时间紧迫,没那个功夫教狗听人话,来人,立刻斩了!” 萧如薰一声令下,立刻就有身边几个亲兵提刀上前,刷刷几刀,几颗人头落地。 邓子龙和刘綎互相看了看,都闭口不言没有说话。 感觉萧如薰身上的威势比之前更重了一些。 “眼下姚关是谁在守?” 萧如薰询问道。 “陈用宾的亲信。” “老将军和省吾有把握吗?” 两人一起点头:“毫无问题!” “好!立刻拿下姚关,连夜进兵昆明!不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扫荡云南!” “是!” 两人立刻点头。 一个时辰后,姚关兵不血刃落入了萧如薰的手里,陈用宾的几名亲信一样被绑了起来。 四天以后,邓子龙所部精锐和麻威率领的朱雀营精锐进抵昆明城之后,经过半天大战,将陈用宾的亲信力量一扫而空,随后,邓子龙和麻威一起将昆明占据。 随后两天,城内外全部反抗势力被平灭,陈用宾的势力不复存在,昆明完全平定。 也就在两天后,萧如薰带军队主力抵达昆明。 昆明城内的巡抚官署里,萧如薰和陈用宾面对面了。 “萧贼?你没死?!” 陈用宾惊讶地看着自报家门的萧如薰。 “当然,我没死,沈一贯骗你们的,说我死了,好让你们有胆量进攻缅甸镇,不过,这倒也好,给了我不少便捷,眼下,我要举兵北上,奉天讨逆,救出陛下!” “救出陛下?” 陈用宾面面相觑。 “沈一贯在京城发动兵变,袭杀我,害死了老首辅赵公和宋部堂,逼陛下退位,我是从京城里冒死逃出来的,眼下,我要打回京师,救出陛下!” 陈用宾大为震惊,不过很快冷静下来。 “你一面之辞如何能相信?” “那沈一贯一面之辞你倒是相信了?” 萧如薰看着陈用宾。 “那不一样!那是朝廷诏令!名正言顺!” 陈用宾怒道:“而你现在起兵进攻我,名不正言不顺,与谋反何异?!” 萧如薰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名正言顺,哪怕做出那种事情,只要名正言顺,一切都好说,可沈一贯没有告诉你们,陛下在那之前赐封我为秦国公的事情吧?” 萧如薰伸出手,一名亲卫将一封黄绢递给了萧如薰。 “我逃出京城之前,唯一携带的东西就是这个,我见不到陛下,我在东安门外被伏击了,自然也没有证明我是在奉天讨逆的证据,但是我有这个,陛下赐封我为秦国公的证据。” 八百零四 放心吧! 萧如薰向陈用宾出示了这份黄绢。 本来还有铁券的,但是铁券实在是无法带上了,只好就地挖坑掩埋,以期将来打回京师,再将铁券挖出来。 陈用宾瞪着眼睛一看,发现这的的确确是真的,是真的赐封萧如薰为秦国公的黄绢。 “秦国公?” “对,秦国公,陛下排除一切异议赐封我为秦国公,而四天之后,沈一贯就发动了兵变,他联合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对我,对宫中内侍和腾骧四卫进行突袭,一夜之间杀人无数。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起兵的目的就是为了讨伐沈一贯,救出陛下!你说我造反,我不认同,我是在奉天讨逆,赐封我为秦国公的陛下不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傀儡,我要效忠的陛下不是他!” 陈用宾看着那黄绢,眉头紧锁。 “沈一贯不仅要杀我,要废帝,更害死了老首辅赵公和宋部堂,对外还说他们病死,而且,若我猜得不错,很快,新帝建元的消息就要传遍天下了,沈一贯心虚,若知道我起兵北伐,他一定会提前建元,坐定事实!” 萧如薰接着说道。 陈用宾眼神飘忽,神色恍惚。 “你在效忠的不是真正的皇帝陛下,而是沈一贯,沈一贯在利用你们所有人,利用你们对朝廷的忠心办事!陈抚台,当初张居正威压你你都不愿屈服,面对沈一贯,你就愿意吗?” 陈用宾抿了抿嘴唇。 他的确对沈一贯有诸多疑惑,但是…… “任你怎么说,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辞,而我听从的,是朝廷诏令,是诏书,是国玺,你说沈一贯谋反,沈一贯则宣布你是反贼,我不信沈一贯,也不信你,我信朝廷。” 萧如薰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若是沈一贯提前建元,你也该有些认识了,心中没鬼的人是不会提前建元的,陈抚台,你是一员能吏,你为云南做了很多事情,我不杀你,但是在此之前,你就哪儿也别想去了。” 萧如薰起身就要离开。 陈用宾大惊失色。 “萧……萧如薰,你还要干什么?” “我说了,我要杀回京师,斩杀国贼,救出陛下,助陛下复位!” 萧如薰迈开大步离开了巡抚官署。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你还要回去吗?” 邓子龙和刘綎听萧如薰说他还要回到缅甸,不由得询问道。 “是,我必须要回去,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缅甸主力还没有出发,眼下,估计广东水师那边也开始接触了,就是不知道结果如何,广东若定,大事必成。 而云南就托付给邓老将军了,老将军一定要将云南全境拿下,我留朱雀营副将孙立和一万兵马协助老将军,老将军可能为我控制云南?” 邓子龙深吸一口气。 “廉颇八十尚能上马拉弓,我未及七十,有何不可?!云南必可一鼓而下!” “好!老将军雄壮之气不减当年!老将军,昆明已下,云南大局已定,一应军将官吏愿降者留用,不愿降者全部关押勿使一人逃脱,其余的全凭老将军做主。 至于政务,我带来缅甸能吏八十,白银五十万,可暂且接管云南政务,恢复云南安稳,老将军只需为我管好云南土司不使其趁机作乱即可,至于黔国公沐王府……” “季馨,沐氏在云南可是树大根深,不好应付啊!” 刘綎如此提醒萧如薰。 “我知道,但是沐氏同样只是挂名兵权,虽然手下有私兵,但是也不敢与我军队相抗衡,此番我军拿下昆明,沐氏紧闭大门不出,便知沐氏不敢与我为难。 他不惹我,我不惹他,老将军派人通报沐府,此番只为讨贼,不为其他,让他们安心,凡事不要去触动沐氏即可,大事若成,给他们一点补偿就是了。” “好!” 邓子龙一拍胸脯:“沐氏解决了,那些土司十多年前就与我有旧,我的面子还是管用的!放心吧季馨,有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不过,我有两个孙孙,仰慕季馨已久,想请季馨多多照料。” 萧如薰看了看邓子龙,笑着点了点头。 “老将军放心,我一定妥善照料!” “那就拜托季馨了!” 邓子龙拱手道谢。 邓子龙的事情安排完了,萧如薰又来安排刘綎的事情,云南贫弱,明军力量也不算多强,不难对付,四川则不一样,只凭刘綎一个人一支人马显然是不够兜的,所以萧如薰把麻威和朱雀营主力一万五千人也留下来帮着刘綎一起上。 “季馨你太谨慎了,我在四川从军多年,对那里了若指掌,手下亲信也不算少,何须你如此担心?” 萧如薰摇了摇头。 “即是如此,四川和云南也不一样,省吾,你这支人马我是要派上大用场的,四川必须要拿下,还要进军汉中才行,我需要你带兵威胁关中,将甘肃宁夏固原榆林四镇兵马给牵制住,在我率领主力和沈一贯决战东南之时,不能让这四镇兵马出来捣乱!” 刘綎眨眨眼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原来如此,那这么说,四川还真的挺重要,不能有失啊……” “自然如此,只要拿下四川占据汉中,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屯兵汉中让四镇知道,这四镇主力就绝对不敢越过西安进军关东,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大事可成矣!所以省吾,万万不可大意啊!” 刘綎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 “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原先我还以为你打算扫荡西北的,毕竟宁夏是你的家乡。” “宁夏是我家乡不假,所以我才不想在那里妄动干戈,九边之兵到底还算是精干,若是在内战中损失太多,得利的是北虏,眼下虽然北虏被我打败,可是没有被完全消灭,九边能不损失尽量就不损失。” 如此一来,也正好给了那四镇兵马不听沈一贯命令的理由。 萧如薰可不相信在这样的局势面前九边兵马会心服口服的接受沈一贯的命令,他们必然会有自己的小心思,而自己若能配合他们,他们也一定会配合自己。 双方会很有默契。 只用三万人便能牵制住十几万战力不俗的边军,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还能以汉中为据点和他们联络,争取他们的合作,只要他们答应合作,沈一贯就将被彻底抛弃。 于是刘綎点头:“如此,我知道了!算上麻威的一万五千人马,若是能再回四川会合一些人马,少说三万人马是有的,拿下四川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萧如薰又叮嘱道:“四川人口稠密,是重要产粮之地,我们是奉天讨逆,不是造反,所以省吾,军纪方面你应该明白我的要求,和当初在朝鲜一样,若是我听闻军纪有问题,我不会姑息任何人,你知道我的性子。” 刘綎咽了口唾沫。 当初萧如薰在朝鲜所做的一切他记忆犹新。 “季馨,这点你放心,我手下将士也有不少川人,他们也是会爱护自己的家乡的,我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军纪随意抢掠,否则不用你动手,我先清理门户。” “嗯,不可抢掠百姓,不可乱杀人,可开府库取刀枪兵刃,取粮食自用,钱库要管理好,不可纵兵抢掠,赏赐都在战后,我赏罚一向分明,你也清楚的。” “我明白。” 刘綎点头。 “既如此,我便把四川交给省吾了,省吾务必要拿下四川!进军汉中!如此,也当首功!陛下复位之后,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放心吧!” 刘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八百零五 天上掉馅饼 刘綎和麻威带兵北伐川蜀,邓子龙和孙立带兵扫荡云南,萧如薰安排好了云南和四川的事情之后,只带亲卫队动身快速返回缅甸,准备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七月三日,就在萧如薰带兵出发北上云南的同时,镇南军玄武营在主将李文远的率领下登上了水师的运兵船,和江大海率领的水师展开了第一次的联合作战。 此次作战的目标是广州,与陈璘联手,进入伶仃洋后顺着珠江口登陆,然后直取广州。 萧如薰让兄长萧如芷作为自己的代表一同前往,目的是钳制陈璘,不要让他倚老卖老。 陈璘能打仗,但是喜欢倚老卖老,身上坏毛病也不少,江大海和李文远都年轻,在内陆没什么名声,陈璘不一定给面子,但是萧如芷是萧如薰的亲哥哥,陈璘会顾及三分。 两万水师和两万步军的庞大船队和萧如薰同一时间出征,海上航行六天之后进抵广东沿海地区,在这里他们遇到了陈璘派来的联络船,得知陈璘已经把外洋的巡航任务给终止了,海面上虽然还有不少商船民船,但是没有一艘兵船。 于是当时正在沿海工作做生意的商人和水手们就亲眼目睹了一支极其庞大的船队缓缓驶入伶仃洋,进入了内海,然后一路北上,这支船队打着『明』字旗号,没见有什么特殊的。 要说真的特殊,也就是船队的数量太多了,而且船的式样也不是很常见的样子,感觉不太像商船,但是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这支船队的前进速度很快,秩序井然。 然后就在萧如薰率兵进抵姚关的同一天,镇南军水师陆战队和玄武营全军在鹿步登陆,在陈璘数千水师官兵的带领下直驱广州城。 在此之前,陈璘已经秘密安排自己手下亲卫分批进入广州城潜伏,时机一到,埋伏的亲卫直接动手,将广州城南门拿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广州城根本来不及防备,南门一破,陈璘和李文远立刻带兵冲进了广州城,广州城根本没什么抵抗就被拿下了,战死的兵丁也就几百,被打懵了直接投降的倒有好几千。 镇南军进入广州之后首先是安定秩序,宣布广州进入戒严状态,全体居民不准出家门,然后打开广州府库,从里面得到了堆积如山的各色物资, 两广总督戴耀在亲信的保护下惊慌失措的向广西方向逃窜,陈璘带着李文远的副将郑鹰一路狂追,从广州一直追到三水愣是没追上,倒是连着攻克了沿途几座城池,收降了几百兵马带回了广州。 因为戴耀的逃跑使得战局多出了一些变数,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广州被拿下,整个广东的指挥中枢已经瘫痪,他们只能各自为战,结局就是被各个击破。 陈璘对此感到十分没面子,于是主动要求带兵攻城略地,萧如芷按照萧如薰的方法分配了任务,留下玄武营的主力在主将李文远的率领下配合陈璘攻城略地。 而剩下的一些人马则在副将郑鹰的带领下马不停蹄的重回战舰之上,江大海率领水师立刻继续北上,目标浙江宁波府鄞县,沈一贯的老家。 以郑鹰的五千人马扫荡鄞县之后,江大海需要继续率领水师北上进入长江航道,然后进抵大运河航道,攻占镇江府,将大运河航道拦腰截断,完成第一阶段作战的战略目标。 于是在七月十一日,镇南军水师再度出动,往浙江方向北上前去。 当然这个时候珠江口的人们基本上都知道发生战争了,该跑的跑该躲的躲,不知道到底怎么会发生战争的人们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伴随着镇南军逐渐攻克广州周边州县城市,镇南军的宣传也一路跟上。 和一个月之前他们所知道的萧如薰造反还有缅甸镇为叛镇的消息完全相反,占据广州的正是萧如薰麾下的镇南军,他不仅没死,还打了回来,到处宣布沈一贯发动兵变囚禁皇帝残害忠良,他萧如薰冒死逃出京师奉天讨逆北伐。 奉天讨逆北伐…… 这个消息来的实在是有点突然,让人们毫无心理准备。 一个来的很突然,而且内容让大部分人感到疑惑,产生种种猜测。 另一个直接解释了这种疑惑的原因,但是内容太过于可怕,使人们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两个突如其来的完全相反的布告让人们难以适应。 不过不管他们是否适应,战争都开始了。 接下来就是萧如薰所率领的镇南军主力从广西进入大明内地之后的表现了。 这一阶段计划实现的相当完美,已经无法想象比这个更完美的开局了。 七月二十日,萧如薰回到南安城之后也不管战报,直接带兵开拔,率领两个步军营和两个骑兵营的主力八万人出发向东进军。 同一时间,镇南军水师在江大海的率领下抵达了毫无防备的舟山岛,在一些渔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江大海组织了五千海军陆战队和五千玄武营的精锐,让郑鹰带着登陆。 整个沿岸根本没有看到浙江明军的防御,他们很顺利的就登陆然后整兵备战了,那些渔民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但是也没用,舟山被一鼓而下。 取得舟山做跳板稍作休整之后,镇南军马不停蹄的进攻定海,定海没能抵抗多久就被镇南军精锐一鼓而下,逃兵跑的还没有镇南军进攻的快,兵贵神速,镇南军连俘虏都来不及抓就在郑鹰的带领下一路疾驰往鄞县进攻。 七月二十二日,郑鹰率军一万攻克了鄞县县城,鄞县县令负隅顽抗被火铳打死,守军死伤小半之后投降。 之后,在县衙的某个乞饶小吏的带领下,郑鹰按照萧如薰的吩咐带兵包围了沈氏老宅,将沈一贯亲眷族人一家老小一网打尽。 他们根本来不及逃跑,就被镇南军全部活捉,几个青壮试图抵抗,被郑鹰当场斩了,剩下一群人只知哭泣不敢反抗,被郑鹰下令全部带回船上关押,这样最保险。 随后,郑鹰查抄了沈氏老宅,将沈家族产全部抄没,这一抄可不得了,沈氏族产田亩何止数万,房屋何止数百,家中藏金银何止数十万,这一家子简直就是个巨大的藏宝库,一抄出来足够整个缅甸好几年的开销。 郑鹰忠实的履行了萧如薰的命令,把这些东西全部收缴充公,成箱成箱的运回船上,准备充做军资。 与此同时,被船队带来的缅甸官吏十人进驻了鄞县县府,开始对沈氏族产进行分配,首批目标是沈家的佃户,他们将沈氏族产田地分做好几百份分给了沈家的佃户,让这些土地成为这些佃户的财产。 这些佃户被从天上掉来的馅饼砸晕了。 八百零六 如火如荼 佃户们被砸得晕晕乎乎的,手上拿着地契还不敢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 而整个鄞县的百姓也对这支对百姓秋毫无犯,居然还给他们分田地的军队感到十分的好奇。 以此为基础,镇南军开始以鄞县为基地,向周边开始攻略,攻略的同时,他们谨遵萧如薰提出的“舆论战也是战争的一部分”这样一个原则,开始传播“沈一贯阴谋造反残害忠良,萧如薰奉天讨逆誓杀国贼”的消息。 这是针对普通老百姓的,他们不识字,对这种话本一样的东西记得更清楚,也更能传播的久远,而与此同时,陈龙正主笔的第二版讨逆檄文开始正式散播出去。 东南地区是读书人的聚居地,读书人多,识字率高,对他们而言,白话文话本没什么意思,才子佳人式的小说也没意思,还是文绉绉的讨逆檄文看得过瘾。 道貌岸然的沈一贯阴谋发动兵变囚禁逼迫万历帝退位的爆款消息足以将他们的脑袋震晕了。 让这些标榜忠孝节义的老爷们好好的慌上一慌。 让他们开始混乱,让他们开始从内里慢慢崩溃。 郑鹰带兵在整个宁波府展开了攻势,镇南军势如破竹,所到之处那些卫所部队就和多年前倭寇所面对的一模一样,毫无战斗力不说,连打都不愿意打,被镇南军一波喊话一波冲击之后,他们直接就跑了。 “我们只杀叛逆,不杀无辜之人!” 镇南军一般在阵前这样喊一阵,然后对面那些卫所兵直接就跑了。 更有甚者询问镇南军给不给军饷,管不管饱饭,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立刻整队整队的加入镇南军,仅仅两三天,镇南军就收降了两千多降军,这些人调转枪头打起自己人来比镇南军打的还狠。 嘉靖时期一度振作的南方军队到现在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不堪一击,但是加入镇南军之后,就意外的有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让镇南军的不少军官士兵都觉得很费解。 攻略宁波府的时候,镇南军不仅没有损失,队伍还在不断的扩大,人数越打越多,让参军以来就没打过这样的仗的郑鹰有些难以适从。 这是在打仗? 江大海继续带领水师中吨位较小的船只进入长江航道,溯江而上,直驱镇江府,准备将之一鼓而下。 七月二十九日,江大海率军进抵镇江府,出其不意一举攻克镇江城,随后全面进攻抢占重要据点,镇江知府试图逃跑,被追击的士兵一枪打碎了脑袋,镇江府同知被活捉,镇江府上下官僚无一漏网全部被拿下。 镇江被攻克之后,江大海从容调派船只将京杭大运河航道截断,完成了萧如薰的初步计划之后,又将视线往西部移动,把下一个进攻目标定在了南京,大明的南方首都,重要的南方中枢。 若能拿下南京,对于整个战局而言毫无疑问是具有关键意义的。 东路战线进展得如火如荼之时,萧如薰的主力也开始启动了。 整个缅甸留下了一万左右的兵力镇守,负责缅甸镇守防务的是警察提督陈燮,萧如薰把老家的防务交给了他,而袁黄和梅国祯包括陈龙正都被他带走了。 身边实在是没什么得力的参谋人手,只能大家群策群力了。 按照预定路线,萧如薰要借道暹罗和安南,从镇南关进入广西开始攻城略地。 暹罗和安南答应借道的原因一是害怕萧如薰直接带兵猛攻过去,让他们欲哭无泪,二是萧如薰答应他们以进攻的名头掩护他们让道的事实,就算战败了,暹罗和安南也不会被朝廷深责。 与此同时,萧如薰向他们提出进兵道路上需要他们组织民夫将镇南军购买的粮食运到军营的命令,这样做可以减轻镇南军行军的负担,减少携带军粮的消耗,一路到镇南关之后,就能通过攻打城池得到军粮。 八月三日,萧如薰率兵抵达镇南关,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镇南关不仅没有防守,反而还大开城门迎接他的到来。 这是岑大禄的手笔,岑大禄带兵从后方偷袭了镇南关,将镇南关拿下,并且已经在此等待了一日。 “我还以为你要等我进兵广西之后才会出动,现在看来,广东进展很顺利。” 萧如薰微笑说道。 “是的,广东进展很顺利,萧大帅已经向我们所有人展现了自己的实力,所以,我决定支持萧大帅北上进军,讨伐叛逆,这算是我的见面礼吧!当然,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萧大帅。” 岑大禄一脸神秘的笑容拍了拍手,然后他的部下押解来了一个神色惊慌的中年男子。 “这是?” “两广总督戴耀,陈璘攻打广州的时候,这人逃跑了,逃到了广西试图召集我部进行反击,萧大帅的探子联系到了我,让我知道这件事情,于是我决定出兵,抓住了这人,现在,把他交给萧大帅。” 岑大禄站到了一边。 “你……你是……” “没错,就是那个差点死在京城的萧如薰,沈一贯说我死了对吧?其实也差不多,距离死也没什么距离了,不过我到底还是活了下来,沈一贯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戴总督,我听说过你,你是一员难得的能吏,不过,你现在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你……” 戴耀愣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沈一贯发动政变,想杀掉我,没成功,但是老首辅赵公和宋部堂被他害死了,陛下也退位了,我侥幸未死逃了出来,现在,我要杀回京师帮助陛下复位。” “这……这……这不可能!” 戴耀的精神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你现在信不信不重要,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之前陈用宾也和你一样觉得不可能,不过这件事情的确是发生了。” 萧如薰摇了摇头。 “陈用宾?云南巡抚?” “嗯,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拿下了昆明,现在云南应该已经被我拿下了,四川也正在攻略当中,广东也差不多了,现在广西也有人支持我,妨碍我的第一道防线已经全面破碎了。 算算时候,京杭运河应该也被我截断了,沈一贯的老家应该也被我攻破了,但是沈一贯要想知道这个消息,应该还有些时候,出动兵马来对付我,可能需要更多时间,至少在江南,我赢定了。” 萧如薰笑了出来。 戴耀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看看现在的大明,被你们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当初倭寇那种散兵游勇,居然纵横东南数十年无法解决,眼下,我区区一名武将,一镇十万兵马,居然所向披靡毫无抵抗,一路进展根本没有谁能阻碍我,观望的投诚的倒是一个接着一个,这要是洪武永乐时,我应该连京城都逃不出去才是。 唉,无所谓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戴总督,你就先委屈一下吧!等事情办完,陛下复位,我再将你放出来,当然了,到时候陛下对你有什么安排,我是不清楚的。” 说完,萧如薰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将他押了下去。 重头戏还是放在岑大禄身上。 “此番你帮我,能说服多少州县不抵抗,并且帮助我呢?” 萧如薰笑眯眯地看着岑大禄。 岑大禄笑了。 “你们汉人换皇帝我们原先是不在乎的,你们换你们的,只要别打扰我们的生活就好,不过既然主使者是你萧大帅,我就无法不参与了,我无法不参与,那所有俍人也都无法不参与了。 汉人的城镇我不敢说,但是俍人聚落我能保证,绝对不会与你为敌,当然,你若要我们出兵,老规矩,钱粮拿来!人给你!” 萧如薰也笑了。 “那我也是老规矩,钱粮给你,人归我,军纪也归我管,若有违反军纪者,你自己看着办!”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两人击掌三下为誓。 八百零七 目标,会师南京! 广西这一带的民族成分很复杂,大部分地区都被各个土司占据,虽然改土归流的政策一直都在延续,但是明政府经常性的借用狼兵打仗,政治上就不可能压迫他们,反而要给他们好处。 总体而言,在广西地区若是能得到俍人的支持,想要站稳脚跟就容易了。 岑大禄显然是看准了萧如薰有问鼎中央的实力,所以说服了自己的田州地区决定支持萧如薰,不仅如此,还以钱粮为诱饵,劝诱好几个州府一起支持萧如薰,而剩下的最多也就是不合作,但是也绝对不会反对。 他们对汉人换皇帝的事情不是很在意,只要不损害他们的利益,别打扰他们过日子就行了。 反正萧如薰也不指着完全占领广西,只要他们不挡路还能提供支持,那就够了,花点钱也值得。 广西的顺利可以说是出乎意料的,因为有点太顺利了,反而给萧如薰太大的惊喜,八月三日八万人的队伍进入镇南关,八月十三日南宁城城门被主动打开,南宁被萧如薰掌握。 等广西全境平定之后,也就八月二十七日桂林被萧如薰拿下之后,八万人的队伍已经扩充了二分之一的人力,达到了十二万人,其中三万人都是狼兵,还有一万广西汉兵,整个广西府库的军用物资也向萧如薰敞开了怀抱。 广西的军队不少,战斗力强悍的也有很多,不过很多军队和镇南军交手一次之后就直接逃跑了。 有些被打败了被围堵起来了就直接投降,也不挣扎,看起来没什么战斗意志,但是加入镇南军以后再打起仗来,那明显就凶悍多了。 还有那三万狼兵,那是真的凶悍,在岑大禄的率领下,敢战不下于镇南军的精锐部队,也就是在组织度和装备上差于镇南军,所以广西兵善战真不是假的。 而在广东,两万多人的队伍也扩充到了差不多四万人,和宁波府郑鹰遇到的情况一样,那些放弃抵抗加入讨逆军的兵掉过头来追打其他卫所士兵的时候可比原来凶悍多了。 陈璘给萧如薰写信的时候还对此有些疑惑,因为包括他手底下的水师也是一样的,之前病歪歪的样子,现在别提多凶狠了。 萧如薰明白是为什么。 这就就好象满清入关以后投降满清的明军,和满清战斗的时候熊的不成样子,一句“鞑子来了”就立刻作鸟兽散,但是调过头来南下进攻之后就变得如狼似虎,杀人杀的和满清八旗一样狠。 这是一个道理,心理因素的影响罢了。 后盾衰弱,明政府倾颓,他们没有胆气,而后盾强悍,满清强悍,他们的主子给了他们无与伦比的自信心和勇气,于是,他们就很可耻的从逃兵变成了悍兵,大而化之的将熊熊一窝。 现在也是一样,遇到抵抗的时候,只要一队镇南军在后面列阵备战,前面那些新降的军队冲锋起来就能看出几分大无畏的态度来,一个冲锋把对面冲的落花流水,进展速度极快,堪称飞速。 八月底的时候,广东全境平定,广西基本平定,云南则在八月中旬就被邓子龙拿下了,现在已经恢复平静了,而四川那边的消息则是进展顺利,刘綎和麻威的队伍扩充到了四万人,正在一路高奏凯歌往成都平原挺进,并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阻碍。 因为云南发生的事情根本还没有传到四川,刘綎连骗带劝收降了不少部下,一路上有不少关隘都是兵不血刃拿下的,这大大降低了军队损耗,提升了进军速度。 几路进军全面告捷,而地方政府方面兵败如山倒,这段时间被抓捕的官员不下五百,被杀死的则有三十六人,逃跑的也有一百多。 大多数人一开始都在痛骂萧如薰是叛逆,不过被萧如薰一顿怼之后,似乎有一部分的态度发生了软化,而伴随着两广云南的被攻克,态度软化的人变多了,变得老老实实的,不再说话了。 不过福建浙江南直三个省份出身的官员很明显对萧如薰的态度就恶劣的多了,一口一个叛逆,绝不松口,萧如薰也不搭理他们,等时候到了,有的是办法折磨他们。 至今为止并没有一个人向萧如薰投诚,愿意进入他的军队办事,萧如薰还是从缅甸带来一些干吏勉强抓起当地的行政,不让当地乱掉。 鉴于明政府只到县一级,按照目前的架构来看,萧如薰手上的储备人才还算够用,抓起一个县的日常并不困难。 广西云南基本上是半自治的状态,只有少数几个州府需要官员进驻,大部分都是当地土司在自治,他们和萧如薰合作,采取不反对态度,那么就没有问题,一切维持原样,基本没有任何损耗。 所以明政府对这几个省份的掌控力度是真的不怎么样,从士大夫对这些地方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但是这几个省可是阻止萧如薰北上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这道防线被攻破了,整个江南腹地就暴露在了镇南军的兵峰之下。 这种地方行政基础,让地方上一丁点自卫能力都没有,无论是倭寇还是蒙古还是未来的李自成张献忠和满清,打破明军主力之后,地方上的攻略都是一攻就破,有的根本就不抵抗,直接开城。 地方上完全靠乡绅自治就是这点不好,这群士绅向上架空中央权力,向下压迫地方自耕农,把明朝地方自卫能力祸祸完了,等满清一来,大好河山拱手送人,一点抵抗之力都没有。 就如同现在,萧如薰进兵以来大小数十战,就没有一战损失超过一百人的,现在人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还在不断增多,地方上逃跑的兵将占了大部分,而投诚的兵将也大有人在。 更有兵将主动来询问镇南军给不给发军饷,给不给吃饱饭,回复给之后,他们直接放弃抵抗,直接拉队伍来投靠,说要讨伐那些丧尽天良不发饷不给吃饱饭的混蛋。 然后掉过头来打自己人的时候凶狠的完全是两个人的模样。 满省府库的军械物资和钱粮都被镇南军纳入了自己的口袋里面,整个把镇南军催肥了一圈,往北继续打的动力不要太强。 于是萧如薰很快制定了下一阶段的战略目标。 开始捏沈一贯的命根子,萧如薰率主力从桂林府进军,往长沙方向前进,目标是攻下长沙之后进一步进军武昌荆州一带,然后往南京方向进军。 萧如薰分出骑军狂狮营给广东方面军,广东方面军则在萧如芷的带领下往漳州泉州和福州方向一路进军,将福建定位下一个打击目标,进一步会合已经在宁波府立足的镇南军和攻克镇江府和南京并且截断京杭大运河的江大海所部水师。 大家的阶段性成就目标是会师南京,准备渡江北伐。 八百零八 沈一贯是极其诧异的 南京已经被占领了。 这一点没错,八月三日,萧如薰抵达镇南关的同时,江大海率领水师主力在攻克镇江府之后马不停蹄的驶往南京,准备一举拿下南京。 他成功了。 这个胆大包天的举动成功了。 事实上,江大海发起进攻的时候,南京留守徐弘基和南京兵部尚书叶梦熊已经得到了镇江府被袭击的消息,但是他们都没反应过来,也不敢相信。 叶梦熊到处搜寻可靠的消息,同时让徐弘基准备集结军队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消息没等到,军队也没集结,倒是等来了江大海的水师。 南京根本没有有效的防御,城门吊桥都来不及拉起来就被镇南军的军队抢占了城门,一举突入南京城,南京城大乱,官员百姓士兵到处乱跑,一派末日景象。 面对这种局面,甚至连攻打南京的敌人是谁都没搞清楚的南京官府首脑们不得不紧急撤离南京,否则就要被这些不明所以的敌人一锅端了。 徐弘基当时是被吓傻了,连家都不敢回就带头逃跑,叶梦熊打算喊人抵抗,说南京太重要不能放弃南京,结果被身边亲信打晕了扛着一起跑了。 两个领头的跑了,剩下的小鱼小虾们也就不管不顾了,趁着镇南军还没有席卷全城的时候赶快跑,这种拼脚力的时候他们一个比一个能跑,不过最后还是有二三十人被镇南军抓住了。 当天晚上南京城就被封锁了,城内一片狼藉,城外也差不多了,江大海直到亲眼见识到南京皇宫的时候才真切的意识到大明的南方首都被他如此轻松的拿下了。 这真的是在打仗吗?这真的不是在平推吗? 大明内地的军队战斗力就这么差? 就这样没有防备力量? 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攻打的?他们的讯息掌握就如此滞后吗? 江大海没有再度兴兵南下,他手上的军队不多,而且他的任务是切断京杭大运河,掌握住镇江府和南京之后已经算超额完成了任务,而且他还需要承担起一定的警戒任务,比如堵死沈一贯通过运河运送军队南下的道路。 但是自此,江大海和镇南军的士兵对朝廷的最后一点畏惧也没有了,他们大胆的把目光往北投去,满满的饥渴难耐。 南京城就在他们的脚下,就被踩在他们的脚下,而此时此刻,距离他们发动战争也才一个月而已。 江大海的疑惑还就真的是答案,内地卫所的军队战斗力就是那么差,否则怎么会出现五十六个倭寇横行东南荼毒千里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大明的精兵强将都在北方,南方自从倭寇平灭之后,就再也没有大的战争了,北方连着好几战,大量精锐部队北调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此时此刻的南方是大明的军事真空区。 他们还就是没有防备力量,也不担心自己被攻打,谁会想到南京会被攻打? 谁会想到萧如薰那么光棍直接就掀桌子开战,还让水师直接北上袭击南京? 他们连自己面对的敌人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消息根本无法汇总,无法分析,不知道敌人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一团乱麻,逃命当中的官员们也根本来不及汇合这些消息做判断,他们还没确定自己的生命安全呢! 安静繁荣的南方被强硬的军事力量狠狠的捅了一刀。 五军都督府虚权化之后,现如今的明政府没有专业的军事指挥机构,也没有应急机制,动员力极差,这一点在南京体现得尤为明显。 南方在他们看来就是安稳和谐的后花园,南京就是在京师混不下去的官员们的养老院,自倭寇平定之后闲散安逸已久,根本无法应对突发战局。 镇南军和倭寇还不同,倭寇没有具体战略目标,大体上是一盘散沙,只是个松散的结合体,但是镇南军组织严密目标明确,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将信息中心政治中心经济中心的南京给拿下,整个南方就会乱上好一阵子,此时此刻就算北边反应过来了,沈一贯也无法对南方发号施令,在镇南军强势的进攻下,南方地方官府组织不起哪怕一支主力部队和镇南军决战。 沈一贯只能从北方调兵遣将。 沈一贯已经失去了对东南的控制和掌握,他无法对东南任何的军事力量进行有效的调遣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他失去对整个江南的控制也是必然的。 而此时沈一贯知不知道萧如薰起兵的消息呢? 八月三日,镇南军起兵一个月,在南京被攻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任何消息,他还以为天下平安,他还在规划自己的政治蓝图。 结果到了八月十日,萧如薰在广西势如破竹,云南被平定,广东基本平定,刘綎麻威高奏凯歌进军四川的时候,沈一贯才接到了一个不甚明确的消息。 关于京杭大运河扬州镇江航线段被不明水师拦腰截断的报告。 报告上说镇江府貌似已经在这支不明军队的控制之下,大批漕运粮被阻塞无法北上,情况万分危急,甚至连扬州府都有危险。 扬州知府已经火速组织人手沉船阻塞航道避免这支船队北上,但是还是很危险,请求朝廷立刻派兵来,扬州府会尽快提供更多的情报回来。 当时正在筹划更换蓟镇总兵沈一贯直接就懵了。 镇江府被攻占了? 京杭大运河被截断了? 漕粮被拦截了? 不明水师? 谁的水师? 谁的水师那么大胆? 沈一贯是极其诧异的,而当时一起在内阁办公的石星和蔡国珍也被惊呆了。 “不明水师攻占镇江府?截断了京杭大运河?这怎么可能?!” 蔡国珍走到沈一贯面前拿起了那份急报看过之后,被吓到了。 石星没敢过去看,不过他看不看都无所谓了。 “这怎么可能呢?哪里来的水师?居然敢做那么大逆不道之……之……” 蔡国珍话说了一半,忽然,心底里升腾起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想。 他回头看了看石星,和石星的眼神一对,石星顿时面色大变。 蔡国珍知道石星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然后蔡国珍又回过头看了看沈一贯。 “首辅,这该不会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沈一贯一拍桌子大喊一声:“我布下天罗地网,他绝对不可能逃走!就算是倭寇重现东南,他也绝对不可能逃走!给我去函扬州府,问问扬州知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一贯面色涨红,眼神凶恶,整个人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沉着冷静。 蔡国珍被吓了一跳,赶快离开了内阁值房去办事了,石星犹豫了一下,也起身告辞,他打算往兵部走一趟,有点事情要确认。 紧接着,八月十五日,沈一贯要的明确消息来了。 准确的说,不是军事情报,而是一份可以解答沈一贯目前的疑惑的檄文。 一份讨逆檄文。 作者的落款足以让京师城内的人们心惊肉跳不止。 大明秦国公、总督京营戎政、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萧如薰。 八百零九 拖出去,斩了 沈一贯绝对忘不掉这一天,他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忘掉这一天。 当然,他同时也是绝对不会想到在那样的天罗地网之下,萧如薰依然可以逃出生天。 然后用如此用心恶毒的一篇檄文来诋毁他。 “自古为人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之为人臣之根本也,昔隋唐时,科举初兴,士人难行,欲报国而不得门路,怀才而不遇者,十之八九。 自前宋以来,科举大兴,寒门士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以文章入仕,一展胸中抱负,此千年不遇之变局,盖君赐之殊遇也。 沈一贯者,世居东海之滨,科考入仕蒙君赐恩,理当辅国而匡君,践圣人之言,忠心己任也,奈何欲壑难填,胆大妄为,竟于深夜起兵,直驱而入皇宫,妄行杀戮之举,残害忠良,逼君退位。 前首辅赵公志皋,前刑部尚书宋公应昌皆死于此,大内宫禁,天子安寝之所,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使人不忍卒读…… 今萧某侥幸逃生,必不与此贼善罢甘休,吾兵虽弱,吾粮虽少,吾人虽无能,亦不能纵容背主之贼横行于京师!上逼迫天子退位,下威压百姓者,吾誓必诛之……” 沈一贯没看到最后,因为看不下去了,怒火已经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他直接将这份檄文给撕碎了,喘着粗气,瞪着发红的双眼,他像一头恶虎一般扫视着面前的众人。 “谁能解释一下,为何萧如薰能逃出京师?” 沈一贯低沉的声音响起。 声音的确不大,只是这低沉的声音里面到底隐藏着多少怒火,大家心知肚明。 没人敢接话。 “若是仅仅只是这篇檄文,老夫大可以认为这是萧氏余孽在做垂死挣扎!根本不予在意!但是!但是!镇江府被逆贼占领,京杭运河被拦腰截断,漕粮无法北上,这是萧氏余孽的垂死挣扎?” 沈一贯扫视了一圈下面的群臣,然后将目光锁定在了面色惨白的徐作身上。 “徐部堂,你不是信誓旦旦的对老夫说,萧贼已经自焚而死了吗?” 徐作一听沈一贯点了他的名,顿时大惊,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首辅,下官……下官真的把他们围起来了,而且,而且也把他们围得死死的,萧贼自己投火自焚,这……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事情啊!” “你就那么认定那些人就是萧贼和他的余孽?” 沈一贯忽然又问道。 徐作悚然一惊。 “当时……当时……下官……” 徐作支吾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其实他想说出来的,但是他不敢说,因为褒奖他的是沈一贯,说他能力强能办事的是沈一贯本人,换言之,不管沈一贯内心深处相不相信,他对外宣布萧如薰已死的底气就是从这个地方来的。 他不太相信萧如薰能逃走,他更愿意相信萧如薰已经死了,更愿意相信萧如薰被烧死了,无法反抗了。 结果现在萧如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居然把镇江府给攻占了,截断了京杭运河的航线,把漕粮给拦住了,京师面临着断粮的危险。 这是扬州府的情报,不会有错。 白天六百里加急晚上走水道赶夜路,这是扬州府能想到最快的传递消息的方式,连跑带赶四天把消息送到了。 时效性应该是具备的。 而这件事情就发生在沈一贯对天下宣布萧如薰是反贼,并且萧如薰已经死掉的档口! 天下人对京师的疑惑还没有解除,询问情况的信件还有奏折如雪片一般往京师传递的时候,京杭运河被截断了。 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还有谁敢做这件事情? 除了萧如薰之外,还有谁? 还有谁? 徐作不停的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一贯深吸了一口气。 “拖出去,斩了!” 徐作惊悚的抬头看着沈一贯。 其余人也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沈一贯。 他们不敢相信沈一贯就那么简单的就把一个尚书级官员给杀了。 这……这还有王法……吗? 哦,对了,就在之前,他们亲手摧毁了王法的威信。 沈一贯身边贴身保护他的锦衣卫高手只听从沈一贯一个人的命令,沈一贯一声令下,断然没有徐作的活路了,锦衣卫立刻行动。 于是在徐作鬼哭狼嚎的求饶之声中,大家等来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沈一贯一脸厌恶的看着这颗头颅。 “你犯蠢,害我和你一起蠢,真是该死。” 说完,沈一贯一挥手,这颗头颅就被带出了内阁值房。 其余群臣战战兢兢的,生怕沈一贯还要杀人。 “夏卿!” 沈一贯喊了萧大亨的表字。 萧大亨本身也在忐忑不安之中,他感觉沈一贯的情绪不太对劲,但是他什么也不敢说,被沈一贯点名之后,他心里直打鼓,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下官在!” 沈一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夏卿,你以为此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萧贼……他真的没死,并且逃出去了?” 萧大亨寻思了一下,缓缓开口道:“禀首辅,下官以为,大明水师本就少,万历二十一年二十二年朝鲜之役中,大明赶制了数百战船,这些战船在战后大部分归属广东水师,属广东水师提督陈璘统辖,少部分则留在了缅甸,归属萧贼统辖,大明有能力截断京杭运河并且攻占镇江府的水师,估计只有这两支。” 沈一贯点了点头。 “那夏卿以为,这是谁干的?是陈璘,还是萧贼?还是其他的什么人?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萧大亨咽了口唾沫。 “首辅,陈璘是大明之臣,忠诚于朝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若下官所料不差,定然是缅甸水师做的此事,只是萧贼是否存活,此事是否是萧贼指示,亦或是缅甸留守之萧贼死忠的拼死反扑,我等不得而知。” 沈一贯微微点头。 “嗯,夏卿所言有理,此事到底是萧贼所做,还是萧贼留在缅甸的余孽所做,我等尚且不得而知,若此事只是萧贼余孽的拼死反扑,则事情还大有转机。” 萧大亨松了一口气。 “扬州府那边还是没有别的消息吗?” 沈一贯又问向了萧大亨,萧大亨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八百一十 心虚 还能有什么消息? 这份檄文都是刚刚才送到的,人力马力都是有限的,怎么可能朝发夕至呢? 萧大亨心中苦涩。 “首辅,这还是刚刚送到的消息。” 沈一贯略有些烦躁的点了点头。 “总而言之,不管是不是萧贼,京杭运河都不能被截断,若是京杭运河被截断了,京师要断粮不说,九边之地也要缺粮,军队没有粮食吃,还打什么仗平什么乱?夏卿,扬州府向京师求援,你以为应当如何安排?” 萧大亨咽了一口唾沫,大脑开始飞速转动。 “攻占镇江府截断京杭运河漕运的是一支水师,若是不将这支水师歼灭,就算是收复镇江府也无法将粮食运到京城来,所以,我等务必要歼灭这支水师。” “那该如何做呢?” 沈一贯又问。 萧大亨的内心是崩溃的。 大明就两支能打的水师,你说找谁做? “如此,便只能下令广东水师提督陈璘率领水师北上消灭那支水师了。” 这种二选一的选择题并不难。 但是问题依然存在。 “不对啊,若是缅甸水师北上做垂死挣扎,广东水师怎么会不知道呢?广东水师巡防广东沿海,若是缅甸水师北上,广东水师不可能不知道啊?” 沈一贯忽然自言自语起来,继而他又看向了萧大亨:“陈璘当真可靠吗?老夫怎么记得陈璘当初和萧贼并肩作战过,并且一起在倭国打过仗?” 萧大亨也不知道,他又不能发电报打电话询问陈璘那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自然也不可能得知陈璘已经投靠了萧如薰并且正在帮着他积极攻略漳州府。 “这个,下官委实不知!” 萧大亨只能实话实说,他不敢瞎掰。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竟不曾想你如此无用!老夫当初是如何看重你提拔你的!哼!!” 沈一贯重重哼了一声,把萧大亨下的心脏狂跳。 “罢了,先派人南下去给陈璘送命令,然后,选一支精锐南下扬州府,不管怎么样要防止贼军有北上进攻扬州府的可能,京杭运河可不能为贼军所用!” 萧大亨赶快叩首:“是!属下遵命!” “还有!给老夫尽快弄清楚那支贼军的真实身份,老夫不能做瞎子!老夫要全部的消息!全部!” “是!!!” 萧大亨和群臣忙不迭的从沈一贯面前逃脱。 逃走前还看到了徐作被丢在地上的头颅和那死都没有闭上的眼睛。 非常吓人。 但是他们只是稍微安全了两天,新的消息的抵达又把他们的心送入了谷底。 南京被攻破了。 南京被攻破了! 南京是大明的陪都,也是大明立国之初的首都,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就在南京度过了他的一生,在南京,有着京师所拥有的一切,还有京师所没有的文人风流和经济繁荣以及三秋桂子。 大明政府的一切配套设施,在南京几乎都有复制,南京就是另外一套行政班子,虽然基本上派不上用场,但是也能算是大明的另外一个首都,国家的尊严和脸面所在。 当初几十个倭寇横行无忌几乎抵达南京城下的消息深深的震动了嘉靖皇帝,使得嘉靖皇帝大怒的同时,也真正开始关注起了东南抗倭局势,自此之后东南抗倭才有了实质性的转变,戚继光俞大猷等人才真正的登上了历史舞台。 但是那一次,南京并无失陷的风险。 而这一次,南京已经失陷了。 扬州府的情报说,叛军打出了奉天讨逆北伐国贼的旗号,到处散发檄文,到处宣扬沈一贯发动政变残害忠良逼迫皇帝退位并且扶持傀儡登基自己掌握朝政的事情,宣布要打到京师让真正的皇帝复位。 换言之,打着萧如薰的旗号进攻镇江府和南京的叛军宣布不承认现在的小皇帝,而要打回京师帮现在的太上皇朱翊钧复位。 叛军要“据南京而奉天北伐”,“以讨不臣”,向天下宣誓他们才是正统的官军,代表皇帝的军队,而沈一贯是国贼,是反贼,是逆贼,是逼迫皇帝退位的叛逆。 沈一贯接到消息之后,脸色黑的可怕,他再次召集了群臣,说要开会。 群臣或多或少的得到了消息,惴惴不安的同时,深感恐惧,纷纷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真的是萧如薰所作,萧如薰可能真的没有死,而是逃出去了,现在带着缅甸的兵打回来了。 奉天讨逆,诛杀不臣,直接将自己变成了官军,正统的军队,而沈一贯则变成了叛逆,而他们自然也是叛逆的附庸。 貌似没错来着…… 不对!大错特错! 于是乎,群臣纷纷准备自救。 “首辅!叛军狂妄自大,只是占据了镇江府和南京,一时侥幸而已,居然如此狂妄!我等应该立刻集结重兵南下讨逆!同时向天下宣布现在的陛下是正统,我等才是正统的大明官军,他们是叛逆!” “没错!首辅!叛军如此狂妄,到处散播遥远混淆视听,我等绝对不可以姑息,应该立刻予以反制!出兵吧!首辅!只有出兵才能打通京杭运河漕运,京师才不会缺粮!” “属下复议!请首辅下令出兵,讨伐不臣!” “诛杀叛逆!维护陛下正统!” ……………… 一时间,群臣仗义执言战役昂扬,颇有想要亲自披挂上阵讨伐不臣的架势。 不过沈一贯却有些超乎寻常的冷静。 “此番将诸位请来,出兵讨贼是其次,首要的事情,是想要和诸位商议一下,陛下的年号该怎么拟定。” 沈一贯的声音不大,但是说出来的话每每都能让群臣震惊,颇有几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 在场诸位都知道新帝登基旧帝退位是怎么回事,也都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大家一直拖着不商量建元的事情,就是想让天下人相信皇帝是正常退位,新帝是正常登基,里面没有弯弯绕。 毕竟历史上老皇帝去世以后不等来年就迫不及待的更换年号的新皇帝一般都是心里有鬼且皇位来路不正的,或者有什么特殊的目的非要这样做的。 比如大明规定一帝一元,除了明英宗因为复辟的缘故拥有正统和天顺两个年号之外,其余皇帝都是一个年号,但凡是皇位来的堂堂正正的皇帝,都会等旧的一年过去之后再更换年号。 群臣本来也是打算这样做的,将万历二十六年的年号用到明年,等明年再行改换新的年号。 可沈一贯突然说要换年号了。 这不就等于是在向天下人宣布新皇帝来路不正吗? 这不就是在佐证那份讨逆檄文上所说的事情的真实性吗? 沈一贯已经心虚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可他看起来明明非常正常,非常冷静执着。 是错觉吗? 八百一十一 后悔的刘黄裳 面对沈一贯想要为新帝建元的打算,几乎所有人都是反对的。 他们都是跟随沈一贯一路走来的人,很清楚新帝登基里头的弯弯绕,这个时候要是向天下宣布新帝建元,其实就等于变相承认了南边那支至今为止还没有搞清楚真实面目的贼匪所说的事情是真的。 但是也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建元的皇帝在某种意义上才算是真正的成为了皇帝,用他的年号做纪年写入史书,才算是真正的留下了印记,否则朱棣也不会决定抹掉建文的年号,把建文四年改为洪武三十五年。 新帝建元是一件非常庄严肃穆的事情,有着很强的政治寓意,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坐实新帝的皇帝名号,给天下心怀不轨之人一点震慑,将旧皇帝名义上复位的可能性完全抹去。 同时,也是新帝自身立足的一个指标。 现在他们还在使用万历二十六年的年号,是为了向天下昭示皇位的平稳过渡,他们心中没鬼,要是此时建元,不就是在给人话柄吗? 京师周边刚刚稳定下来,现在弄这一出,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首辅,眼下建元,虽然可以坐实新帝名号,但实在不是上策,反而可能给人话柄,让心怀不轨之奸贼质疑朝廷,与我不利啊!若待到明年顺势建元,名正言顺,天下之人不敢质疑朝廷。” 蔡国珍毕竟老手,很快看破此中关节,意识到这是一个朝廷的威信巩固和动摇的关键点。 “的确如此啊首辅,眼下我等万万不可建元,天下人纵使再疑惑,再怀疑,只要朝廷不建元,表达出这样的态度,那么贼匪的宣言自然不攻自破,我等的立场也会好上许多!” 赵世卿也赶快跟上对沈一贯建议。 沈一贯面色平静,仔细的考虑了一下下属们的建议。 “你们说的顾虑老夫自然知道,但是,眼下情况紧急,京杭运河粮道被断,京师供粮中断,九边之粮也难以提供,若不尽快打通运河粮道,不等叛军打过来,不等明年建元,我们都要被饿死,这是其一。 其二,那些贼匪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朝廷顾忌,让朝廷为年号的事情内乱,争论不休,他们好趁机浑水摸鱼,眼下,为了稳定人心统一目标,必须要建元!” 沈一贯的意志非常坚定,自从政变以来,他的决定就从来没有更改过。 属下们也不敢真正反对他的意见,反对的话,这段时间死掉的那几个人就是很好的前车之鉴。 沈一贯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好,但是熟悉他的几个人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勉强了,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理由。 唯一的解释就是沈一贯心虚,他需要某种行动来让自己更有底气。 反对的话,下场应该不会太好。 因为他心虚,他更担心有人会反对他,他的反应会比平时强烈的多。 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不要在这个时候反对沈一贯。 坐实新帝的地位,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于是萧大亨和赵世卿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开口道:“遵命。” 两个人带头赞同,剩下的人一看有了带头的,也不敢阻碍,随之赞同。 然后这个重任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礼部尚书朱赓的身上。 此人运气极好,从南边北上的时候正好错过了京师政变的那段时间,安全的进入了京师,立刻就担任起了礼部尚书,对一切了解的都还不甚清楚,只是大概知道这场叛乱是怎么被平定的。 沈一贯多少对他透露了一点消息,他大概也猜到了,不过他和沈一贯的私交不错,性格也不强势,事已至此,他也没多说什么,就接下了这个任务。 确定了自己的威信和权力依旧,沈一贯稍微松了口气。 “眼下为谨慎行事,在整理情报的同时,老夫准备调遣蓟镇之兵和辽东之兵南下,会合京营精锐准备南下,一举打通粮道剿灭叛军,诸位有什么意见吗?” 沈一贯又把目光放在了萧大亨身上,他知道萧大亨是懂军事的。 萧大亨上次吃了亏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在军事问题上的不足,意识到了自己只是个二流军事理论家,要论真正的实践和实际,可能还是要靠别人,所幸,他有一个精通军事上过战场的真正高手的帮助。 刘黄裳。 政变之后,沈一贯忙于处理其他事情,暂时忽略了刘黄裳,但是也把刘黄裳放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兵部侍郎实际上就是兵部尚书的高级顾问,兵部尚书可以从其他职位调职,但是兵部侍郎绝对是要懂军事的,必要的时候可以给兵部尚书提供建议,甚至于皇帝要打仗的时候也会问兵部尚书要兵部侍郎来做高级参谋,所以大明朝打仗的时候经常会让主帅的文将挂兵部侍郎衔。 刘黄裳就是萧大亨的高级私人顾问,对军事上的问题,萧大亨一般都是听刘黄裳的,这点自我认知萧大亨还是有的,眼下,为了应付沈一贯越来越苛刻的要求,他也不得不把刘黄裳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这下子正好派上用场了。 他悄悄把手背到背后,做了个手势。 这是他和刘黄裳的约定。 专业问题我不如你,你上。 刘黄裳深吸一口气,眼下,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因为在场诸位当中,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毕竟是他亲自放走了萧如薰。 他本以为萧如薰会就此灰心丧气失去一切信心然后离开大明纵横四海去了,结果不成想这才两个月,他就举兵打回来了,还做出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他居然直捣镇江府! 他的兵力有那么雄厚吗? 他敢用一镇三万兵马和整个大明百万军队抗衡?他还真当自己的军队都是天兵天将不成? 刘黄裳现在别提多后悔了,但是事已至此,他更不能露出半点马脚,这要是被沈一贯知道了,他绝对会死的比谁都惨,所以,眼下只能尽全力向沈一贯表忠心,他才有活路可走。 至于萧如薰能不能打回来…… 说老实话,他并没有什么信心。 萧如薰回来就要放了朱翊钧,朱翊钧就要复位,而自己曾经亲自指挥消灭腾骧四卫的战斗,现在还在为沈一贯办事,能洗干净吗? 不能。 刘黄裳真是后悔的捶胸顿足。 八百一十二 国家安泰,繁荣昌盛 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开动自己睿智的大脑,开始为沈一贯分析局面。 “首辅,下官以为首辅的策略是没有问题的,京杭运河被截断,京师有断粮的危险,京师断粮还是其次,军队一旦断粮,会出现什么事情就难以保证了。 所以眼下哪怕是出于减轻京师粮食负担和维持京师稳定的目的,也要派军队南下去扬州地区就食,毕竟目前扬州是不缺粮的,如有必要,也需要派一批军队去重要城镇驻守就食,减轻京师负担。 其次就是要限制京师那些粮食商人听到风声之后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从而使得京师不稳,民怨沸腾,此时此刻,我等一定要稳住阵脚,才能顺利平叛。 而调蓟镇和辽东之兵南下也是有必要的,尤其是要将柴国柱和李如松调离蓟镇和辽东镇,一方面增加我军实力,一方面可以让这两个最不稳定之人离开京师后方,方便朝廷派人接管蓟镇和辽东。” 此话一出,沈一贯为之一愣,内阁值房内的氛围也不太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柴国柱和李如松不值得信任?” 刘黄裳点头:“正是,此二人伴随萧贼在山西大同血战半年,要说一点情分都没有,下官是不相信的,更何况李如松还和萧贼在朝鲜之役合作过,虽然萧贼在朝鲜打了李如松的板子,但是后来,据说李如松对萧贼是服气的。 对这样一个脾气暴躁的人来说,若要他服气,可绝不容易,可见萧贼高超的驭人之术,但凡在他手下打过仗的军将,就没有几个对他口出怨言,多少也是有些敬意。 这些年朝廷屡次对外征伐,朝鲜一战,缅甸一战,山西大同一战,大量军将积累功勋被提拔到了掌兵之将的位置上,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萧贼有关系。 眼下这些军将得知朝廷骤变的消息之后,定然心中惴惴不安,朝廷纵使安抚,也无法安全消解他们心中的不安和怀疑,乃至于不满,与其静观其变酿成大祸,不如主动出手调虎离山。 老虎离山之后,将之驱赶到前线与贼兵面对面,其虎穴自然就可以一举端掉,解除我等后顾之忧,毕竟蓟镇距离京师只有两三日的路程,蓟镇之兵的精锐程度也不是京营可以比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沈一贯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而后又问道:“那若他们不来呢?” “若不让他们带兵只身前来,他们可能会抗拒,但若让他们带兵前来,他们一定会来,朝廷有大义名分,他们不敢抗拒。” 刘黄裳对此很有把握。 沈一贯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刘侍郎之言甚得我心,如此甚好,可照此办理,那刘侍郎,内部稳定了,外贼呢?那南边的水师叛军,到底是不是萧贼?萧贼会不会真的没有死?” 沈一贯紧紧盯着刘黄裳。 刘黄裳心中一突,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萧贼死没死下官不敢妄言,但是那支水师极有可能就是缅甸水师,大明水师能战者唯有两支,一支是陈璘的广东水师,一支就是萧贼的缅甸水师。 大半年前,萧贼还动用缅甸水师将盘踞在吕宋岛上的弗朗机夷击溃,使得吕宋复国,复为我大明藩属,可见其水师战力之强,颇为可观。” 沈一贯又问道:“既然如此,陈璘水师为何不阻挡?抑或是说陈璘水师背叛朝廷,投靠了萧贼?” 刘黄裳咽了口唾沫。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就食陈璘水师被缅甸水师击溃了,而这个消息,朝廷还不知道,缅甸水师击溃了陈璘广东水师之后,北上袭击镇江府,切断京师粮道,欲以此至朝廷于死地,又占据南京,欲以此切断朝廷与江南的联络,此战术实在是太大胆了,极易出人意料,令人防不胜防,这……” 刘黄裳忽然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下去。 “你想说什么?说下去!” 沈一贯开口了。 刘黄裳也不得不说了。 “这和当初萧贼在对付倭国的时候所用的战术一样,萧贼出身西北,却对水战十分倚重,动用水师在海上击溃倭国水师,然后直接送兵登陆倭国,这才将倭国击败,这种战法,很有萧贼的风格。” “你是说……萧贼还活着?此事就是他一手主导?” 沈一贯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了。 “不!也不一定,当初萧贼身边还有袁黄,袁黄现在也在缅甸跟随萧贼,可能,可能这也是袁黄的手笔,萧贼不一定还活着!” 刘黄裳赶快解释。 话说到这里,沈一贯心里要是还没有一点计量,也就真是对不起他现在的地位了,于是他站起了身子,看了一圈对面的属下们。 “夏卿,按照刘侍郎所说的,去进行布置,召蓟镇和辽东兵马,准备南下讨贼,朱部堂,尽快拟定陛下年号,呈请陛下选择。” “是!” “是!” 萧大亨和朱赓接下了命令。 朱赓的行动很快,八月十八日就拟了几个比较不错的年号请朱常洛『圣裁』,朱常洛谨遵祖母的教诲,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了沈一贯,沈一贯也没推辞,替朱常洛选择了“泰昌”作为年号。 “老臣希望国家安泰,繁荣昌盛,故取泰昌二字,陛下可还满意?” 沈一贯询问朱常洛。 朱常洛一点意见也没有。 “一切听凭老首辅的安排,朕,没有意见。” “多谢陛下信任。” 看到朱常洛老实的样子,沈一贯很满意,少倾,又意有所指的问道:“如今朝政艰难,国库空虚,眼下乱贼又起,不知陛下可否拨些款项给老臣解燃眉之急呢?” 朱常洛咽了口唾沫。 “一切听凭老首辅的安排。” 沈一贯满意的点了点头。 “陛下圣明!对了,陛下,之前老臣献给陛下的舞姬,陛下可还喜欢?” 提起这个,朱常洛的小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 “老首辅对朕的关怀,朕感受到了,朕很喜欢,很喜欢,老首辅有心了。” “呵呵,些许舞姬而已,陛下不用介怀,老臣这里还有一些姿色更为上乘的舞姬,不知陛下可愿接纳?” 一听这话,朱常洛就觉得自己的下体一阵热流涌动,心思也飞速的跳到了某个不可描述的环境当中。 “这……这个……一切听凭老首辅的安排。” 沈一贯呵呵笑了。 “呵呵呵呵,陛下圣明,老臣这就去安排。” 说完,沈一贯转身便走了。 朱常洛看着沈一贯走了,立刻站起身子,招呼身边的太监带他回宫。 好些千娇百媚的美人正在等着他呢! 八百一十三 姜还是老的辣 八月二十日,蓟镇总兵柴国柱接到了朝廷诏令。 诏令内容很简单。 一,宣布新帝建元的消息,新帝建元泰昌,万历二十六年九月开始使用新帝年号泰昌,万历二十六年即泰昌元年。 二,江南有匪寇袭击重镇图谋不轨,着蓟镇总兵柴国柱率精兵两万南下京师会合京营准备讨伐不臣。 柴国柱看到这份诏令之后,愣了一会儿,然后召集了自己的亲信属下一起商议。 “朝廷宣布新帝建元泰昌,又说江南有匪寇作乱,要调我率兵南下征讨,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一名亲信部将开口道:“总兵,新帝继位建元不该是到明年吗?为什么要现在就建元?” 柴国柱摇了摇头。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之前京师大乱,萧……萧如薰被宣布为叛贼,被杀,太上皇退位,今上登基,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下朝廷又要调我南下剿匪……这会不会是?” 几名亲信互相看了看。 “会不会是沈一贯知道总兵与萧如薰有旧,不放心总兵继续在蓟镇领兵,所以才?” 一名亲信把话说得很委婉,但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这该不会是沈一贯的阴谋吧? 柴国柱面带忧虑之色。 此时,另一名亲信开口道:“话虽如此,但是这是朝廷诏令,有兵部公文,有印玺,是正式的调兵令,如果我们不出兵的话,可就等于抗旨不尊,情况会非常严重。” 柴国柱一听,面色更加忧虑。 “可是江南闹匪患自然是江南平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的任务是镇守蓟镇,而不是江南平叛。” “难不成江南出了大事?” “除非倭寇又来了,否则怎么才算大事?” “倭寇早就被打败了,怎么可能再出现?这不可能。” “那算怎么回事?” 亲信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柴国柱说的头疼。 “行了,既然是朝廷正式的调兵令,我觉得还是要去的。” 柴国柱犹豫着开口了。 亲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总兵,眼下情况十分诡异,是不是再看看?” “可这是朝廷的诏令,而且不是让总兵一人去京师述职,而是带两万精兵,朝廷若要问罪总兵,何必让总兵带精兵南下?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末将觉得,可能朝廷真的需要兵马平叛?” 又一名亲信开口道:“这命令也太奇怪,也不说是什么地方需要平叛,也不说叛贼是谁,只说江南,这未免太奇怪了一些不是吗?” “这话到也有道理。” 亲信们的意见始终无法统一,柴国柱感觉江南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朝廷才会用这样奇怪的命令宣调自己南下,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不太想去,可是这是朝廷的正规命令,他若不去,就是抗旨。 这是一个武将无法承受的罪名。 若是眼下沈一贯暂时没有理由动他,但他若是不去,就等于给了沈一贯借口。 所以必须要去,还要带精兵去,以免遇到什么不测。 “京师那边就没有其他的什么消息传过来?咱们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没有回应吗?” 柴国柱询问道。 “暂时没什么特别的回应,也就是之前京师大乱的事情,三天前来的消息就是这样,其他的,我们还不知道,但是若是朝廷需要调兵平叛的话,这个消息应该是会很快传过来的。” 一名亲信如此回复。 “好吧,我知道了。” 柴国柱站起了身子:“先整兵,准备南下,若是还没有消息,那我就带兵南下亲自打探一下,我有精兵在手,朝廷应该不会动我,总之,我不能抗旨不尊。” 亲信们互相看了看,也没什么更好的主意,只好抱拳应诺。 而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辽东,李如松比柴国柱晚几天接到朝廷的调兵令,让他带两万骑兵南下剿匪,李如松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心里就直突突,总觉得不太对劲。 稍微应付了一下信使之后,李如松就带着诏令去找李成梁了。 这种事情还得李成梁出马为他分析才好。 果不其然,李成梁看到诏令之后,面色大变。 “大郎啊,这个命令,你不能应承啊!” 李成梁很严肃的看着李如松。 李如松眉头紧皱。 “爹,为什么?这是朝廷正规的调令,有兵部大印,我若不遵守,就是抗旨不尊,那可等同于造反啊!” 李成梁连连摇头。 “榆木脑袋,你也不想想,什么朝廷调令,分明是沈一贯的命令,小皇帝刚刚登基懂得什么,沈一贯那就是政变,此时此刻的沈一贯一定是军政一把抓,这命令绝对是沈一贯发出的。” 李如松诧异道:“沈一贯要调我南下做什么?爹,你一直怀疑政变是另有隐情,我问你,你却不告诉我,现在你还要继续隐瞒我吗?” 李成梁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无奈的开口道:“之前不告诉你,是你这孩子心眼太直,做事容易冲动,可眼下,不告诉你也不成了。 为父怀疑,这政变根本就是沈一贯蓄意发动的,为了对付萧季馨,为了对付太上皇,沈一贯蓄意发动政变,将太上皇逼得退位,还说杀掉了萧季馨,老首辅赵志皋和宋应昌虽然说是病死,但那时间未免也太巧合了,估计他们的死和这政变不无关系。” 李如松倒吸一口冷气。 “沈一贯他还真的……不会吧爹,他可是文官,两榜进士出身,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当年也没人觉得王莽要篡位。” 李成梁冷冷的一句话把李如松的话堵了回去:“紫荆关的时候,为父告诉你不要和萧季馨走得太近,告诉你仗打完之后立刻回辽东,你照做了,所以你才能安全的做你的辽东总兵,你现在还不相信为父吗?” 李如松眨眨眼睛。 “不敢。” 李如松的确佩服自己的老爹,年纪越大,越聪明,按照他的话去做,李如松还真的避开了那种可怕的事情,现在也能安然在辽东做总兵。 “为父为什么要你那样做,为什么要你别靠萧季馨太近,就是因为萧季馨和太上皇走得太近了!你也说了,萧季馨和你彻夜深谈,说了他的抱负,那是一个武将该有的抱负吗? 太上皇一定是在和萧季馨谋划什么事情,总督京营戎政,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秦国公,这是造势啊,为的是什么?京师兵权!拿了京师兵权做什么?兵变!” 李如松咽了一口唾沫。 八百一十四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在京城待了十多年的李成梁对这些文官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 “沈一贯何许人也?宦海沉浮数十年,手腕何其老练毒辣,萧季馨二十多岁,太上皇三十多岁,两人加在一起还没有沈一贯一个人年纪大,他们哪里来的胆量在沈一贯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情? 论打仗,一百个沈一贯捆在一起也不是萧季馨的对手,论弄权,一百个萧季馨捆在一起也不是沈一贯的对手!萧季馨那是在舍近求远,他失败是必然的事情。” 李成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可是照沈一贯的意思,萧季馨应该是已经死了,不可能活着逃出京师的,眼下唯一能成为沈一贯的眼中钉肉中刺的,也就是缅甸镇的三万精兵了,若我所料不差,应该是缅甸镇不愿坐以待毙,起兵了。” “这……” 李如松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廷调我们去南边,是因为缅甸镇起兵,朝廷打不过?” “应该就是如此,大概是云南那一带,若我所料不差,一定是云南巡抚打了个败仗,朝廷才不得不调派北地精兵南下,而且,沈一贯未必没有借刀杀人调虎离山的意思在里面。 若是你此战战败,消耗你的精锐兵马,把你的实力消耗光,朝廷就安全了,若你战胜,朝廷也能在前线给你诸多掣肘,然后趁你远离辽东的时候将你调职,你无法反抗。” 李成梁眯着眼睛说道:“沈一贯玩弄权术的本事就和萧季馨在战场上打仗的本事一样,萧季馨舍其长用其短,指望用正常方式达到目的,那是不正常的,若要我说,干脆直接起兵控制京师,不要比拼权术,直接真刀真枪,沈一贯反而无所适从。” 李如松大惊失色。 “那不就是造反吗?反贼谁敢当?这可是要遗臭万年的事情。” “造反造的不够好才是反贼,造反造的够好的叫皇帝,自古以来能当好皇帝的都是手里攥着军队的,有军队在手,大郎,你说是笔杆子结实还是刀子结实?” 李成梁翻了个白眼,对儿子的直脑袋很是无奈。 李如松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季馨要是早一点舍弃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说不定还有一线成功的希望。” 李成梁叹了口气:“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我算是看透了,阴谋权术天下无双,一旦阴谋权术没法儿用了,也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 “待宰的……羔羊?” 李如松对于李成梁如此形容那些文官感到不可思议。 “几百年前,大宋的那批文官对武将可比大明文官对武将更狠,权术手腕更厉害,地位更高,但是不一样被金人给灭了吗?死到临头,一张嘴皮子能顶什么用?任何时候,刀把子攥在手里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爹我千方百计要让你接替我的职位做辽东总兵,要让你接替我把咱们的铁骑管理好,目的就在这里!” 李成梁狠狠的盯着李如松:“你手里有兵,哪怕少一点,别人也会忌惮你一点,你要是还能掌握一点地方做根据地,别人就会害怕你,因为你可能造反。” “我……” 李如松张张嘴巴:“我不会造反的。” “谁让你造反了!你是要自保!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你不要担心朝廷会敢于对你做什么,他们自己还有一大堆问题要处理,只要你能拿出一个像样的理由,你不出兵,沈一贯不敢把你怎样!” 李成梁非常坚信自己的判断。 “爹你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出兵?” “当然不能,这种时候,情况最是诡异,你还和萧如薰并肩作战过,瓜田李下的你说不清楚,出兵非但讨不到好处还要惹得一身腥,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傻子才出兵!” “那……朝廷诏令怎么办?” “你这笨蛋!” 李成梁气急败坏的一巴掌拍在了李如松的脑袋上:“辽东别的不多就异族多!北面是蒙古东面是女真,随便说一下有边患,然后把精兵强将都拉走去边境警戒,你爹我直接在家里病倒,你觉得沈一贯能把你怎么样?能把咱们怎么样?” “那万一沈一贯以后腾出手来要找咱们麻烦的话……” 李如松还是犹豫。 李成梁叹了口气。 “处在咱们这个位置上,你要是担心麻烦,就没完没了,自古以来就没有不忌惮统兵大将的朝廷,大郎,爹老了,爹不能总是护着你,你要自己想办法,自己想出自保的办法,让朝廷不敢动你。” 李成梁伸手指了指北边,又指了指东边。 李如松琢磨了一下,顿时明白了李成梁的意思。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大郎,记住这句话,弄懂了这句话,以后就能让你受用无穷,谁都懂不了你,这个,可是咱们李家在辽东的立身之本。” 李成梁低声说道。 李如松忽然感觉自己明白了一些什么。 沈一贯派来让李如松出兵南下的信使等来等去也没等到李如松奉旨调兵,却等来了东面海西女真部落擅自挑起边衅的消息。 “实在是对不住天使了,这帮蛮子就是记吃不记打!居然敢起兵三万犯边,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们!还请天使我两个月的,等我两个月内平定女真叛乱就调兵南下!” 李如松丢下一句话,直接带着浩浩荡荡的辽东铁骑奔赴了东方的女真战场平定边患去了。 信使愣是没能拦住李如松。 两个月? 那我回去会被沈一贯煮熟吃掉吧? 信使这样一想,脑门上立刻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李如松不行的话,那……那…… 辽东一定还有其他军队,让李成梁带兵不就行了吗? 信使急中生智,想到了代替的方案。 他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无比的骄傲。 然后他又得到了李成梁已经卧病在床两个月的消息。 辽东军的当家人带主力平叛去了,上一代的当家人又躺在床上起不来,你说我…… 信使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了。 左思右想不能傻等着坐以待毙,信使只好连夜灰溜溜的赶回京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