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铃传》 第1章 你是谁? 鉴定中心幽深的走廊尽头,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在哪里发现的?” “二号桥下桥公路西段。” “发现时候什么特征?” “左腿股骨,胫骨断裂,颅脑震荡受损,颈后有开放性外伤,全身不同程度擦伤。我和宏老师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亡,初步判定是车祸造成失血过多,不排除心脏病类原因,因为口唇部出现青紫。” “有其他发现吗?” “没有。” 李澄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一边的陈法医,目光有些犀利。 陈晓涵吓了一跳。 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李澄走了进去。正在对着显微镜皱眉头的宏斌见她来了,停下手里的工作:“准备好了,可以开始。” 李澄点了点头,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拿了件一尘不染的白色工服,就往里走。 “李老师,您穿件防护服吧。”陈晓涵道。 “不用,几个小时,还没什么有害气体。”李澄在洗手。 最里面是做尸检的鉴定室,此时停放着一具男尸,李澄走了进来。陈晓涵想跟着,李澄随手关了门:“等我吧。” 李澄从自己能独立完成尸检工作那天开始,就没带过新人,这次同样,陈晓涵没能如愿跟进去。看着操作台上身材匀称的尸体,又看了看不远处沙发上坐着的男子,李澄走过来戴上手套。 “你一会儿要划开我的肚子?”男子问。 李澄没有说话,下手利落,将陈晓涵说的后颈上的开放伤翻过来看。 “不用看了,我的车被那个大货车给撞了,没什么可怀疑的。”男子道。 李澄仍旧没有说话,开始检查手臂和大腿上的伤痕。 男子表情严肃,站起身道:“没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等等,先不要打开。“ 李澄拿了一把柳叶刀:“方一飞对吧?” 男子点了点头。 “今年33岁?8年前开始从事职业赛车手工作?”李澄道。 “对,怎么了?”方一飞道。 “没事儿,就是奇怪,一个赛车手,不是应该对自己车子的性能很看重吗怎么会开了这么破的一辆车出来?”李澄来做尸检之前去过事故车辆停车场,看到了方一飞被拖回来的车子,可想而知,就算是没被卡车撞,这辆车也无异于一堆破铜烂铁,这让李澄疑窦丛生。不再多言,李澄拿着柳叶刀划开了方一飞的腹腔。 “你等等。”方一飞凑了过来“你怀疑什么?” 李澄眼光有些发懒,继续着手里的工作。皮肤剖开,腹腔里有大量血液,粘稠度都可以当浆糊用了。抓了一把看起来“高科技”的试纸,和几个奇形怪状的容器,李澄取样的利索程度让人眼花缭乱。 方一飞看起来很紧张。李澄以为他是看不得自己的身体被剖开,但是实际上,方一飞一直是在看她。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药?”李澄在灯下观察血液和内脏的颜色。 “没有,我没有,我几乎不吃什么药物。”方一飞道。 “嗯。”缝合完方一飞的身体,李澄把沾满血的手套摘了下来:“你这种死法,有点儿痛苦啊。” 方一飞皱着眉头:“没有哪种死法是不痛苦的,你究竟怀疑什么?” 李澄面无表情:“我什么也没怀疑,我是确定,你不是死于车祸。坐着吧,我要出去写报告了。” 生怕李澄就此走掉,方一飞迅速地堵到了门前。 李澄耸了耸肩:“你好像……拦不住我的吧?”根据她的经验,这些魂魄没有实体。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方一飞的肩膀,果然,指尖透过虚无的轮廓,一直戳到了门板上,李澄一笑。 “求求你,求求你好吗?我,我不能是自杀,不然保险公司就不会赔钱给我家里,没有钱,那些人就不会放过我的家人。”方一飞的脸色是焦急而颓然的。 李澄没说话,表情冷淡,提出这种要求的鬼,方一飞不是第一个,用自己的生命骗保险,也是够拼的。 “你有没有同情心?”方一飞急了。 “同情心和我的职业操守不相违背,我就是在为了找出真相,还你公道。不对,是还货车司机公道。”关了检验室的灯,李澄走了出去。 离开检验室,李澄洗了个澡,出来以后湿着头发写初步的鉴定报告。所有的工作都完成,已经是早上六点,窗外面还是黑的,冷得起白毛儿。 “吃点什么吧,我请,对面开了个24小时的粥铺。”宏斌揉了揉眼睛道。 “不吃了,有点累,回家睡觉。“李澄把鉴定报告放在桌子上,拿起包往外走。 “你怀疑,是自杀……“宏斌看着报告,又抬头看看李澄。 “嗯。死亡时间比货车司机到达现场至少早了3个小时。”李澄系好风衣扣子道。 “你确定吗?可是货车司机说,是他撞飞了方一飞的车,而且他曾经跑去查看,当时方一飞还活着,还和他说了一句听不清的话。”宏斌道。 李澄愣了,半天没缓过神儿来:“你说,货车司机曾和方一飞说过话?” “嗯,货车司机是这么说的。”宏斌道。 李澄想了想:“或许……是司机出现应激反应,吓着了。” 宏斌揣着手,表示李澄这不过也就是猜测,他还想要个解释。 “出事是在昨晚7点12分?”李澄道。 “是,监控录像显示得很准确。”宏斌点头。 “录像上方一飞的车是正常驶入画面的吗?”李澄问。 宏斌皱了皱眉:“这倒不是,这个地段很偏僻,只有一个摄像头监测到了出事的结果,能看到的部分是大卡车把方一飞的轿车撞进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 “我来的时候是12点钟吧?” 宏斌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没错啊。” “他已经全身尸僵了。”李澄道,“而且,他的致命伤,不在被玻璃划破的脖颈处,那个伤流血不多,不至于致命。致命的原因,我觉得应该是他服食了某种药物,造成脏器破裂,我已经把血液和胃部残渣让晓涵送去检验了。” 宏斌也愣了,觉得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不过……全身尸僵确实一般在10个小时左右才会出现,方一飞身体健壮,肌肉含量高,会更快一些,但是快不到这个程度,难道李澄的判断是对的? 李澄眯着眼睛笑了笑,往外走。 “你等一下。”宏斌手插着口袋斜倚在桌子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货车司机坚持他的说法呢?” 李澄停下脚步想了想,宏斌是个鸡贼的人,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有时鸡贼得相当正确,如果司机坚持说他和死者说过话,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各种应激反应鉴定论证,恐怕一个月也折腾不完。李澄总觉得宏斌应该去干刑侦,而不是法医,他对于活人的判断准确度要比死人高。 “想没想过,多一事不如……”宏斌道,“快点解决掉这个案子,咱俩找个海岛,放个假怎么样?” 李澄慢慢走回来,看了看报告,又看了看宏斌:“这位兄台,你该喝点百合银耳粥了。” 李澄知道宏斌在开玩笑,就像他总是说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要是觉得行就往一起凑凑一样,听不得却也不是太假。 今天是周日了,周末竟然是从早晨开始过的。李澄下班之后,宏斌也下班了,陈晓涵拿着李澄交给她的一堆样本去了化验室,走的时候锁上了检验室的大门。 楼道里很安静,因为这一层是市局的法检中心,很多资料都是涉密的,所以守卫很严格,一旦工作人员离开,这里静得落针可闻。 检验室内间的灯无声地亮了…… “方一飞?”说话的人声音很温暖,音调停留在让人觉得安全的频率上,不急也不躁。 方一飞从李澄走了,一直抱着头坐在沙发上,现在听到有人喊他,本能地抬头答了一句:“啊。” 眼前站着一个男人,双手交叠在胸前,倚着检验台,看起来很干净,浅灰色毛衣开衫里露出白色的衣领,气质优雅,却又因为带着棱角的一张脸让整个人健康而充满张力。 “你是谁?你……看得见我”方一飞眼光有些涣散,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 “我是谁这件事说起来太复杂。咱们见过,在你的车上,我和卡车司机说了句话。”男子道。 “是你!”方一飞猛地站了起来,“你……你当时……”方一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打开车门,然后坐在了自己的驾驶位上,准确地说,应该说,最恰当地说法是,潜入了自己的身体,然后他和司机说了话,就像是自己和司机说的一样。”大概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方一飞本来轻若无物的身体竟然因为激动有些抖。 男子淡然一笑:“是的,我是。所以……你需要帮助吗?” 方一飞的脸色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难过,偶尔闪过犹豫,总之十分复杂,一刻钟的时间,复杂退去,他的表情也变得决绝,迷蒙的眼中晕着光彩:“是的,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帮助我。” 男子笑着地点了点头。 第2章 漂亮的坏人和赠品 外面的风很冷,李澄不自觉裹了裹风衣,经过停车场,看车的胡大爷迷迷糊糊地跟她打招呼,李澄挥了挥手里的包,冷得说不出话来。 李澄的房子是在鉴定中心旁边租的,她毕业以后就来市鉴定中心了,找了半天,才以一个月900块钱的租金,租下了这个老旧社区里最破一栋楼的2楼,天天堵下水道,楼里各家各户的肥料集体发酵,都便宜给她了,气得李澄急了就踹下水管。 直到有一天楼下住的房东王奶奶上来找:“我说闺女,你们小年轻儿的私生活我老太太管不了,但是你们也不能一那啥,就使劲砸床啊?这也太响了,我们老头子年纪大了,心脏不好……” 李澄咽了一口口水,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铁架子床,面露红润,面带尴尬,最终面不改色地说:“嗯……好,王奶奶……我回来告诉他啊。” 王奶奶颤颤巍巍下楼以后,李澄仰躺在床上,滚了几个滚,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啊,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就让你提前背黑锅了。”至今单身,倒不是因为什么工作忙之类的狗屁理由,除了20岁时候谈过一次恋爱,那个男朋友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得了,李澄似乎对男人就不是很感兴趣。她有时想,自己是不是对女人更感兴趣一点,试了几次观察他们市局的警花,她发现她对女人也不感兴趣,这事儿有点难办。 李澄徒步回来的时候,小区里的爷爷奶奶们都已经不畏严寒地出来遛早儿了。用包挡着风,李澄快步上了楼,好在是有个窝,总比外面暖和点儿。瘫倒在床上,觉得无比舒服……房顶上又多出几个发霉的点儿。 “这是你的家?”有人说话。 李澄“噌”地从床上跃起,腰一阵抽筋儿,我的天!非要在勇斗歹徒的时候闪腰吗?一周没去练泰拳了,就是退步。虽然腰动不了,架势还是要有,李澄的表情还算镇定。 “很疼就躺下吧。”站在李澄眼前的人,实在是个型形象的坏人,坏人……用得着长成这样吗?太浪费了。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李澄尽量显得声色俱厉,“我告诉你,住在我楼下的王奶奶,只要我一喊,老人家马上就会上来,所以请你立刻滚。” 漂亮的坏人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走到近处,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啊~~~~~~~”李澄本能地惊声尖叫,但是无论她多努力,竟然……发不出声音?落在床上的一瞬间,李澄由于惊恐开始拼命地捶打床铺,晃铁架子,腰上空虚的疼痛让她直冒汗。 看着她声嘶力竭又发不出声响只能摇晃床的样子,“坏人”站在一边微笑。一时,似乎门外有什么声音吸引了他,他抬眼向着门外望了望。之后,开始脱灰色的毛衣开衫,把衬衣从皮带里拉出来,顺手解开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胸肌露了出来。 李澄一边晃床一边惊恐地看着他的动作,开始强忍腰痛奋力向床下爬。 “待着别动!你的护法王奶奶老人家,已经如愿被你召唤上来了。”坏人笑着凑近李澄,修长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肩膀。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李澄大喜,还真有人来了。爬,翻身,下床,开门,不管是谁,紧紧抱住。 然而,一切都只是想想,她……动不了。 坏人用手呛了呛自己的头发,往外走。 门打开,果然是楼下王奶奶:“哎呦,闺女啊……”王奶奶说,“哦……哦,不对,不是闺女,你是……”王奶奶打量了打量开门的人,她的眼神很不好,半天也看不清楚。 “您好,王奶奶吧?您有什么事儿?”坏人礼貌笑道。 “我是想告诉小李儿……额,告诉你也行,小伙子,你们轻点儿,老头子心脏血压都不好,受不了你们这动静儿。” 坏人淡定一笑:“好的,我知道了王奶奶。” “哦,好……“王奶奶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看一脸哀怨躺在床上,死死抓着被子的李澄,转身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下走。 “王奶奶。” “啊?”王奶奶回头。 “之前三个月的租金我已经打到您给的银行账户上了,我还多打了一个月的,这些日子谢谢您照顾李澄。”坏人笑容诚恳而温暖。 “哦,你们是……”一切阻碍都挡不住奶奶们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心。 坏人笑而不答。 李澄躺在床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满脑子都是小人儿杀死小人儿的剧情,自己为什么说不出话来?刚才王奶奶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李澄大喊了数十遍救命,可惜一个音儿也没有。不止喊不出来,动也动不了,这不科学! 闪了腰,但是没闪了脑子,眼睛也还能动,李澄的眼神现在是恶毒的,死死盯着坏人!这里……脖子划开,2-3公分可见大动脉,喷死你!李澄恨恨地想。 “你这房子平时都是怎么住的这么冷?”男人关上门,一边说儿一边儿解开皮带,把衬衣塞了回去,衬衣料子很好,塞来塞去也没起皱儿:“你也太恶毒了,我就是替你去开了个门而已,用不着杀了我吧?省省力气,一晚上没吃东西不饿吗?” 李澄眼神立现警觉,他竟然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男人耸了一下肩,表示猜得对。 李澄咽了咽口水,眼神更凌厉,心道:那我不能说话也是你搞的鬼呗?” 男人笑道:“我给忘了,不好意思。”说着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李澄的嘴唇。 现在李澄能说话了,但是她不想说,虽然她遇到的这只并不像是鬼,但至少应该也不是个人。 男人起身去开冰箱,什么也没有,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有半个长了灰毛毛儿的菠萝,安静地躺在冰箱里装榴莲。 “你的钱在哪儿?” 李澄满脸的鄙视加意外,道:“你到底是劫色还是劫财啊?” 男子本来一直微笑的脸变得懒懒的:“以后要是有人抢劫你,不许问这个问题,就算是劫财的,都被你问成劫色了。”说着从李澄挂着的风衣口袋里拿出了100块钱,开门走了出去,门还没关严,又返了回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贺连,至于身份……让我想想……”贺连真的是认真地想了一下,“师傅,叫我师傅吧。” 门关上,李澄彻底傻眼:“丝虎哦……偶丝虎已经死了。” 李澄不是瞎说,市局有“宋慈”之称的陈国庆,确实是李澄的师傅,在漫长而枯燥的法医岁月里,人们都忘了陈国庆的本名,大家伙儿都叫他“老宋”。 能成为以收徒标准奇高到变态的老宋的徒弟,李澄沾了“鬼”的光。因为老宋经常说:“勤奋固然重要,天份才是关键。”李澄被幸运地划入有天份的一族里,因为就算找不到什么根据,她总是能说对死者的死因,总能比照死因,顺藤摸瓜,抽丝剥茧,最终探得真相。 李澄不是从小就能看见“鬼”,尽管她经常在考试不会的时候说:“见鬼了。”或许是说得多了,于是,研究生毕业那年的解剖实习课上,李澄一边儿给大家演示解剖过程,一边儿分析鉴定结果,结果……结果……柳叶刀剑走偏锋,伤了她的手指。 李澄记得,那天之后她就能看见鬼了,起初她发现只有自己能看到坐在解剖室角落里的“人”的时候,差点没被自己的惊人发现吓死。后来,她淡然了,因为那些“人”并不伤害她,有的只是哀怨地看着她,有的会和她聊聊自己的事情,当然说得最多还是自己怎么牺牲的。 后来,陈国庆因为连着30多个小时都没有休息,倒在了检验室的门口,李澄哭着扶起他时,看见陈国庆的灵魂坐在地上,对着她微笑:“别哭了,傻丫头,以后看你的了。” 李澄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发霉的天花板,让眼泪尽量不流下来。 门外,贺连用钥匙打开了门,抱着一大堆的东西。 “贺师傅,你回来了啊?”李澄笑道,贺连虽然让她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但还是没让她恢复行动的能力,她现在只能逞逞口舌之能了。 贺连正在喝一瓶咖啡,“噗”一口喷了出来,忍着咳嗽把一大堆东西放在桌上。 “贺师傅,以现在的物价水平,你能用100块钱买这么多东西啊?”李澄觉得,反正自己现在也躲不过去被肆意摆布,逗逗他也不错。 “嗯,你家小区门口的超市促销,方便面买满50块钱,有赠品。”贺连低头向外拿方便面和鸡蛋,还有一小把蔬菜。 “赠品?什么赠品?又是塑料碗吧?用两次边儿就烂了。”李澄道,“也就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事儿喝喝洋酒,泡泡洋妞的人见着这小老百姓的伎俩就欣喜若狂,才会上这样的当。” 贺连没说话,李澄得意地一笑,猜对了! “不是。”贺连挽起袖子,来刷一只满是油腻的锅。 “那是……钥匙扣?哎呀,那个东西我自己分分钟做30多个……”李澄喋喋不休道,看贺连没有反应,李澄大笑起来,这次说中了,哈哈哈。 “嘭”一个盒子砸在李澄旁边,吓了她一跳。 “what?”李澄饶有兴致地拿起来看,“优质塑胶……马来西亚进口,动感超薄!”李澄津津有味地念着……“榴莲!哦,不,贺连,你……你变态啊?”李澄将手里的盒子噌地扔了回去。 贺连没有回头,盒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好看的弧线,自己落在了桌子上:“起来吃面吧,好了。”端着两只碗,里面有面有汤有青菜,其中一个碗里有只造型很诱人的鸡蛋。 贺连优雅地端起一碗面,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起来,吃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气鼓鼓地李澄:“你不吃吗?” 李澄咽了咽口水:“我……我……动不了。” 贺连一愣:“哦,对不起,我又给忘了。” 这一次再被抱起来,李澄感觉到了,这个人确实不是鬼,因为他的手,胳膊,还有……怀抱,都是热的。 第3章 你们本就是不同的人 面装进嘴里的时候刚刚好能吃,不冷不热。 李澄抬头看了看认真吃面的贺连,不得不承认,真是个挺帅的人,修长的手指,干净而整齐的指甲,灰色毛衣里露出白色衬衣领口和袖口都十分干净。 “你为什么不吃鸡蛋?”李澄问。 “我不喜欢。”贺连道。 “哦。”李澄使劲咽了嘴里的饭,举着被自己咬了一口的鸡蛋道:“其实鸡蛋很好吃的,怎么做都好吃,尝尝怎么样?”李澄说着自己开始笑,一粒蛋黄喷了出来,落在贺连的脸上。 尴尬了…… 李澄抓了抓头发:“对,对不起啊。” 贺连放下筷子,抽了一张纸巾,自己把蛋黄捏了下来,扔下纸巾,从李澄的碗里夹起吃了一半儿的鸡蛋,三口两口吃了下去。 李澄……凌乱了。 吃完饭,贺连去洗碗。不能总是让他抱来抱去的,抱多了会出事儿,李澄扶着桌子,想要自己爬回床上。 “你将就一下,一会儿床就送来了,你的床太软,不利于腰肌恢复。”贺连道。 “我这个月的工资花完了,哪还有钱买床?”爬到一半儿的李澄道。 贺连很快就洗好了碗,放下袖子,走过来将几乎是匍匐在地的李澄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李澄是抗拒的,但无能为力。 门外再响起敲门声时是下午,工人七手八脚地将一张大得和这个房间不匹配的床组装好,李澄的眼睛瞪得比床头灯都大:“天啊……这要多少钱啊……没有存款,信用卡分期,一个月3000,10期能还清吗?啊~~~~~~~” 工人冲着贺连一阵客气,还说了一堆类似您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们马上整床再调换等等话,当然最关键的一句李澄也听清楚了—— “您的款已经付清了,希望您下次光临,请您在收货单上签个字。” 贺连礼貌一笑,拿过收货单对着李澄道:“签字吧。”又回身对送床的师傅说:“您们稍等一下,帮我一个忙,麻烦二位师傅帮我把这个旧床扔掉吧。” 二人忙道好,就来拆。 “哎,不行不行,你等我打电话给楼下收废品的陈师傅,这个也许能卖100块钱呢。”李澄伸手够自己的电话。 贺连倒是没什么表情,两个工人尴尬得看着两个人,顺带看了看李澄的房间。 “这样吧,你们给100块钱,床拿走。”陈师傅的电话一时没打通,这个提议是贺连出的。 李澄忙点头。 两个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能买得起3万块钱一张床的人,原来都是勤俭节约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李澄熟睡的脸上,北欧风格的棕色床板,硬朗又舒适,阳光下,散发着木头的柔和清香,李澄的枕头边上是她的手机,下面放着100块钱。李澄自从床送来了就一直在喋喋不休,贺连觉得她应该睡一会儿,让腰放松一下,于是……李澄就睡着了。 沙发上,贺连正在翻着一本书……抬头看看李澄,起身将她的手机拿到自己身边的茶几上,放下的一刹那,手机嗡嗡作响,十分刺耳。贺连皱眉,便要按掉。 “给我……”李澄迷迷糊糊地伸手,“局里有事儿了……”极不愿意睁开,李澄闭着眼睛接过手机放在耳边:“喂……是……”大概没有哪个女孩子在迷迷糊糊还没醒时会和人讨论这个话题了,李澄仍闭着眼睛:“什么?不可能……”沉默良久,贺连以为李澄睡着了,想过来拿开手机,却发现李澄猛地睁开眼睛:“你们既然证据充足了,那还来问我干什么?这就是我的答案,我是不会签字的,你们再让宏斌去验好了。”几乎是发怒了,李澄按了电话,生气地翻了个身,只觉腰上一阵空虚的痛感传来,“怎么会这样?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我的判断出了错误?” 贺连看着李澄,半天,叹了口气:“你判断得没错,方一飞是自杀的。” 李澄抬头看着他,似是想把他看透。 递了一张报纸过来,娱乐版的头条上是方一飞站在领奖台上开香槟的修长身姿:“他很想赢得这次的巡回赛,所以没有听从车队的安排让出冠军,让一些人损失了一大笔钱,他必须还清这些钱,于是他想到了保险。他也只有这个方法救自己和家里人了……”贺连没有说下去。 李澄皱眉:“那货车司机为什么撒谎?” “他没撒谎,是有人和他说了句话,但是那话是我说的,不是方一飞。”贺连仍旧坐着,翻着手里的书,见怪不怪的淡然。 李澄有点儿跟不上,她调动了一下自己脑子里的知识储备,仍然闹不清眼前的是人是鬼是妖怪,气闷得可以:“不行,我要去趟局里。”说罢挣扎着下床。 贺连放下报纸:“不要去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李澄有点儿恼。 “腹腔里的出血和胃里的残渣什么都没检验出来,是不是?”贺连道,“除了你,每个人都等来了想要的结果。” 李澄觉得眼前这个人,真不是人。但是她没法否认,因为局里来的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那我怎么办?就带着这么恶心的鉴定结果一辈子心安理得的当我的法医?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要自己再去做一遍化验,我观察过脏器和血液的颜色,肯定是有问题的。” “现在一点问题都没有了。”贺连合上书道。 李澄似乎明白了,眼光有些冷地盯着贺连:“是你……” 贺连点头:“是我。接下来的事情,让李澄为自己决定吧。咱们该走了。” 李澄觉得到现在为止,贺连终于说了一句“鬼”话,什么李澄自己做决定,李澄不就是我吗? 贺连轻轻一笑,不知道手中什么时候多了一抹光彩,李澄只觉得头晕眼花,眼前再清晰的时候,贺连正看着床上。 如果不是从事的职业让李澄变得不容易恐惧,如果不是自己本来就像个汉子的性格,这会儿李澄一定吓死了。就是这样,也已经吓了个半死。 站着的李澄捂着嘴,以便心别跳出来,躺着的李澄在睡觉。 好长时间以后:“我……我死啦?” 贺连笑着轻松:“你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欢迎你变回自己。” 李澄糊涂了,彻底的,半张着嘴,傻愣愣看着眼前的人。 “慢慢你会明白的,现在不用想了。”贺连道,“咱们走吧。” “去哪儿?”李澄本能地向后退。 “回到我们来的地方。你总不能一直霸占着李澄的身体,都影响人家孕育下一代了。”贺连语气轻松得就像买根葱一样。 李澄到现在都觉得贺连在说鬼话,但还是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你确定我们不是同一个人,那我是存在于她哪里的?脑袋里,肚子里?你,逗我呢吧?我念了n年法医学,闭上眼睛都想不出来她能装下一个我……” “你没有实体,装在哪儿都一样。”贺连笑道。 李澄鄙视地哼了一声,她显然不信。 贺连笑着递过来一本书:“拿着。” “干嘛?”李澄道。 贺连没答言,示意她拿着。 李澄伸手……贺连松手……书落在了地上。李澄惊呆了,自己真的没有了实体?傻傻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没了声音。 “李澄本来就是一个思想和身体都健全的人,她会自己醒过来,自己去上班,继续李澄的人生。”贺连道,“至于你……也该回去了。”贺连如星之眸闪耀着光。 “思想和身体都健全……那她记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李澄虽然仍觉得玄玄乎乎的,却已经开始有点担忧。 贺连笑了笑:“在她的记忆里只有最正常的人的部分,包括她曾经凭借天赋和经验做出的一个又一个检验判断,还有刚才签收了一张不知道是谁送的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东西。” “包括鬼?”李澄道。 “这个不会,能看见鬼的是你。”贺连道。 “包括你?”李澄道。 “这个也不会。”贺连笑道,“我大概是会出现在她梦里吧。” “穿帮了吧?房租,床这些都是做梦能梦见的,那谁还上班?”李澄眨了眨不大的眼睛道。 “谁跟你说床是我买的?房租是我付的?”贺连狡黠一笑,我在宏斌的上衣口袋里留了张字条,还……随手拿了这个。将一张粉红色信用卡放在茶几上,贺连笑得狡猾又可耻。 李澄认识,这是宏斌的信用卡,是他们俩约银行的人上门一起办的,人家听说是一男一女,特别带了一张粉红一张钻石黑,结果李澄要了钻石黑,宏斌看着粉红卡上的y,头晕了老半天。 “如果不是你耽误了人家,李澄大概早就嫁给宏斌了,所以你不能留在这耽误人家了,带走你,我还顺便给他们做了个红娘。要知道很多人在一起,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比如,睡了我买的床,住了我租的房,还不给我匀个地方。说不定宏斌马上就到了。”贺连一笑。 李澄侧着脸,看着贺连,像看一个怪物。 门外有敲门声,李澄本能地想走过去,贺连闪身挡在了她前面,一脸的自我感觉良好现在变成了一本正经:“咱们该走了,走吧。” 床上的李澄被敲门声吵醒了,费力地起身去开门,门外出现的是宏斌,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扶着门。 已经听不见他们具体对话的内容,头昏到死,最后听到的是房间里的李澄一声尖叫:“哎呀,你别闹宏斌,要死啊,啊……” 感觉自己被贺连裹挟的力道,仿佛一直在狂奔之中,又似坠入无边的黑暗,终是在一时半刻之后,失去了意识。 第4章 归来晚 南宋建炎三年,朝廷升临安府,治所于钱塘。 一时,西湖畔,桃艳柳长,歌舞漫漫,人间富贵已极。 话说钱塘县有一大户人家姓于,以绸缎生意起家,兼营各色织品,所出一应绫罗多有见于皇宫内帷使用的。可惜的是,到了于老爷于硕宜这儿已是三代单传。 于老爷共娶了四房夫人在家中,原配夫人乃是先帝度支副使邬大人家庶出的孙女儿。 邬老爷朝中为官多年,掌管一应财政量度,邬家更是上上下下透着精气富贵之象,虽说八年前告老还乡,昔日架子还在,所以这位姓邬的小姐,不止雍容多姿,更是颇为自持。 要说邬小姐唯一不如意的,便是进门三年,竟无所出,于家家大业大,时间长了,邬小姐面子上过不去,只得张罗着给于硕宜纳妾,精挑细选了半年,娶了于潜县大户王家的二女儿。 王小姐进门儿前,于硕宜的母亲于老夫人就找人卜了一卦,请来的卦师是西湖边上恩鱼堂药铺的老板——卢冼。 一个药铺老板兼营算卦,买卖儿跨度有点儿大,也有点邪,但是于老夫人信他,因为他曾经算出于老夫人能给于家生下唯一的儿子——于硕宜,并且凭借他打败于老爷所有的姬妾,成为于家的权利中心。这话灵验了。 关于于家在这一辈子上的子嗣问题,卢冼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下了七个字——八女一子入于姓。 于老夫人听完差点没喷了血。 沉默了足有半个时辰,于老夫人道:“也罢,不就是继续单着传吗”于老夫人大家出身,不是一般的开通,“那卢先生给看看,这一子出自哪个媳妇身上?” 卢冼笑道:“需说时,在下不请自来。”说罢用袋子装了于家给的半袋子银两,心满意足地走了。 之后,于硕宜每天留宿于王氏院子里,不过月余,成效显著,王氏有孕。 这下喜坏了王老夫人,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一空就是一年啊。不行!儿子不能闲着,于是三房林氏进了门儿。三个月,林氏也有了。 邬大小姐坐不住了。 万一这个唯一的生儿子名额被抢走了,自己就算有娘家撑腰也没用。更何况朝廷正在查先帝在时的一起行贿案子,这件事让邬家上下都紧张了起来。 怎么办?找恩鱼堂的卢冼!邬大小姐眨了眨杏核一般的眼睛,果断决定。 西湖边儿南岸,离着雷锋塔不远的地界并没有什么人家儿,“恩鱼堂”的大牌子黑底金字儿都快掉没色了,好多求药来的人说牌匾儿不正,卢冼说:“什么不正?就是一边金漆掉得多,一边儿掉得少,看起来有点偏沉而已。” 还有人说不是这个原因,就是不正,卢冼说:“那是你心不正。” 然后就没人说了。 “夫人回去等着吧,该有的时候自然就有了。”卢冼又收了半袋子银子,给邬小姐放下一句话。 那就等着吧,这一等,就等了五年。 这期间,于家又娶了一房妾侍曲氏进门,三个妾算一块儿,一共给钱塘首富于家生了八个姑娘。遍种富贵花儿的于家花园儿里,一时间莺莺燕燕。 于老夫人开始发愁,这三个不停生孩子的儿媳妇倒是越来越水灵,珠圆玉润得冒油儿,孙女也都各有各的好看。可是,孙子在哪儿?最后一个名额了啊。 “最后一个是我的。”坐在上房之中,邬氏看着手里盛药的空碗,嘴里苦得发木。虽然看起来跟说书的卖关子一样巧合,倒是真让她说着了,进门八年,邬氏一朝有喜! “夫人胎像安稳。”卢冼一边儿装银子,一边儿笑道,“恭喜老夫人了,恭喜于老爷。” 重新找回了在家中颐指气使的地位,邬氏凭着腹中的儿子每天在家昂头走路,三个月便挺起了肚子。三个媵妾虽然说也是殷实人家出身,但怎么也比不上邬氏,又接二连三生了一堆姑娘,不免天天看着长房走来走去,心中都生出些不是滋味来。 时间说来也快,这一日,春至。 天亮时分,于家正房大奶奶刚洗漱完,热气腾腾的枣泥糕还没送进嘴里,忽觉腹痛,一府人顿时兴奋起来……稳婆早早就预备下了,于老夫人忙着人去请卢冼。却见卢冼已经拎着小包儿一走三晃地打远处来了。 在当院铺陈开来,卢冼自顾自地喝着茶,听着邬夫人在屋里一声儿一声儿叫喊,偶尔儿开个药方,说一句不疼不痒的废话:“吃不吃都行,不过是提气的药品,邬夫人气息很足。” 从早折腾到晚,孩子却还没生出来,大家不免着慌,只有卢冼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话说众人都在焦急等待,忽于宅北传来一阵风吹铃动之声,哗哗拉拉,竟是越来越响。 “哪儿来的风啊?这也没风啊?”管家于四钱扬手试了试,是没有风啊。 “娘,那是咱家祠堂的檐铃。”于硕宜道,“这……难道?” 于老夫人激动了:“这是祖宗显灵啊,咱于家有后啦!快,快宜儿,快给祖宗磕头去。”忙有侍女上来扶着老太太往后走。 铃声越来越响,不只响,还很杂,不只杂,还很多。 临安的春夜微冷,三三两两的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惊扰了,不禁抬头来看。 西湖雷峰,钱塘六和……乃至家家户户门前,凡是挂铃之处,铃皆随风而动,夜色之中,竟是幽暗重重。 其间,一个黑衣男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在行走,听得铃声,不禁抬起头来看。 “师傅,这是不是太师傅说的人要出生了?”男孩道,小脸眉清目秀。 “嗯。”黑衣男子点头。 “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小男孩追问道,一脸好奇。 “南杨,师傅今天让你背的《四方经》你记住了吗?”男子问。 叫南杨的小男孩挠了挠头,憋着嘴道:“好多啊,徒儿记不住。” 黑衣男子笑了笑,竟是十分儒雅俊朗:“那就回去背吧。” 南杨眨着眼睛:“师傅,我是不是比师姐笨好多?你总说师姐学什么都很快。” 黑衣男子一笑,如风带过:“你们不同。” 南杨不太明白,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回去吧。”黑衣男子道。 “我们不去找师姐吗?”南杨道。 “还不是时候。” 师徒两个消失在苏堤尽头,恩鱼堂的烛火亮了起来,这二人正是卢冼的徒弟和徒孙。卢冼自从开了这家药铺,也不雇什么伙计,只在年前收了一个徒弟,徒弟带着个徒弟,三个人就一起围着这家药铺转。 今日早上,卢冼对他徒孙儿说:“我要出去一趟,怕是一年半载回不来,你们以后好生在铺子里待着吧。若是丑时有人来买十钱雄黄、十钱天麻,你们就卖给他,但是要在里面搀些菟丝子,记住了吗?” “太师傅,您要去哪儿?这么久?”南杨昂着小脸问道。 “去泥坑里待着。”卢冼道。 “泥坑?”南杨一脸疑惑。 “有人挖,就要有人跳啊。”卢冼抬头看了看他徒弟。 “师傅好走。”徒弟笑容清雅。 卢冼一笑:“不用再叫我师傅了,我可教不起你!千防万防的,也没拦住你去于府,你带来的人就要出生了吧?” 见他徒弟笑而不语,卢冼脸色平静:“这不关我的事,你们有你们的规则。只是……我提醒你,若是你为了完成任务,坏人世正道,罔顾伦常,别怪我不客气。就算你贺连在“洪途半霜”名气再大,也不能太嚣张。还有,南杨那孩子虽然灵根天生,但是你不能带他入你洪途之界,为你所用。” 眼前之人正是贺连,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举手投足,稳重自成。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既然卢大人认出我来了,我也无需隐瞒,在这里,还要多谢卢大人送我恩鱼堂。”贺连抱拳一拜。 卢冼一笑:“你换了于家就要出生的孩子,我在临安的名声愣生生被你毁了,一会半会儿也回不来了。也罢,你就带着的南杨在这儿住着吧。” 贺连微笑。 卢冼走了几步,一回头:“你带去的孩子……是她吗?” 贺连拱手,笑容慵雅,看久了却透着无奈:“卢大人保重。” 卢冼走后,丑时果然有“人”来买药,与卢冼说的一点不差,南杨抓了一点点菟丝子在里面,给来“人”包起了药。 “你……你是……收……”来“人”看着贺连,缓缓跪了下来。 “你走吧,我现在不能帮你。”贺连道:“卢大人留下的药能帮上你的忙,快去吧,晚了会让人钻了空子。” 于家。 风铃停了下来,连余音都没有。 于家祠堂朱门大开,灯火通明,老夫人带着于硕宜正装跪于祠堂之上。身后是两个稍大一些的孙女儿,于念玔和于念璘。其余偏房和还在怀里抱着的孙女们都在祠堂外,不被允许进来。 老夫人手中数珠簇簇,口中念念有词,已是半个时辰了。忽闻祠堂门外有人来报:“老夫人,老爷,夫人生啦,生啦。” 众人一跃而起,于硕宜忙扶着颤颤巍巍的于老夫人快步走了出来:“快去各处报喜,就说我于家添丁,乃是正房嫡出,我于家嫡亲的孙儿落地啦!”于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老……老夫人。”管家和稳婆一脸难色。 骤然手中数珠一紧,于老夫人道:“怎么了?” 两人不敢言语。 “说话啊!”二房王氏走过来道。 于硕宜脸色发白:“是夫人和小少爷有什么不好吗?” “回……回老爷,不……不是。” 众人都松了口气。 “不……不是少爷。是,是位小娘子。” 第5章 穿越自带升级功能 李澄头疼得就像要被挤裂了,好在时间不长,只觉周身一凉,听得清听不清地周围一帮人嗷嗷叫,仿佛从一个静谧的世界忽然来到喧闹非常的地方,震得耳膜疼。 “哎呀,吵死啦!”李澄想喊,只是张嘴还没出声儿,一股粘稠微咸的不知道什么东东掉进了嘴里,凭着职业敏感,李澄知道那是血和粘膜组织。 好不容易把这些东西吐出去,李澄还想喊,却发现有人在怕打自己的屁股,啪啪直响。谁,谁?这是谁?李澄愤怒异常,因为她感觉自己的屁股是在光着的状态下与手接触的。 拍打仍在继续,真心话,疼! 怎么办? 哭吧! 李澄哭了,怕打停止。 “好了,好了,哭了。快抱给夫人看看。咱们夫人生得小娘就是不一样,你看看这小模样,长大了定是沉鱼落雁的美人儿。” 看不见眼前的东西,使劲睁也睁不开,裂开一点缝儿,一片模模糊糊,李澄想:我这是在哪儿? 还没等想明白,一片困意来袭,李澄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就这样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好饿啊。上一次吃饭还是贺连煮的方便面,好想吃方便面啊。不管怎么样,先醒过来找吃的吧。 睁眼,使劲睁,睁开了,为什么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明明睁开了。要不喊人试试?看贺连在不在身边。 “喂……喂,有人吗?”李澄想着自己应该是喊出声了,但是为什么自己没听到呢?不对,刚刚这个“哇哇”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当这个惊人的发现把李澄吓了一跳时,她听见有人说话:“奶娘,小娘饿了,来喂喂她。” 是个好温柔的声音,真好听。第一次看清楚了东西,一个硕大的,乳白色的东西,上面有个褐粉色的小鼓包,直冲着自己的脸就来了。 “什么?这是什么?啊……这……”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东西已经塞进了自己嘴里。李澄明白了…… 她……穿越了!而且她现在是个婴儿。 一个婴儿! 挤压的疼痛,嘴里的血和粘膜,自己的哇哇声,凑近了约45公分才能看到的奶妈的“凶器”,也就是现在嘴里的东东。 哦,不要啊!我以为贺连那个神经病在逗我……给我找个身体,一个年轻的身体,这也太年轻了?! 实在不愿意享受这样的“饭食”,李澄不动了。奶妈晃了晃她,李澄装睡觉,说什么也不动。 这一装,李澄至多忍了二十分钟,饿得不行了…… “奶娘,你再喂喂看,小娘好像很难受呢。”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夫人。” 哦……刚才那个好听的声音难道是我穿越以后的娘。 “凶器”再一次袭来,李澄发现自己竟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好吧!心一横,李澄开始使出吃奶的力气吃奶。 格外的香甜…… 这不科学,人乳只有淡淡的甘味,怎么现在喝起来这么好喝?难道书上都是骗人的? 李澄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因为她又困了。 在睡了吃,吃了睡的日子里,李澄觉得越来越习惯,自己慢慢能看清楚那个语气温柔的女人的样子了,挺好看的。她也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于念玲”。 天气越来越热……转眼已经是夏天。 李澄终于不用成天躺着了,只可惜夏天太热,她们只给她穿肚兜,自己伸手去扯水红肚兜儿,想盖住重点部位,却发现自己胖得像个米其林轮胎人儿,遮住了这儿盖不住那儿。 “玲儿喜欢这个肚兜儿呢。”她娘对奶娘说,“你抽空儿再做几个,要一模一样的。” 听完她娘说这句话,李澄真想一睡不复醒。 日子就在她坐着扯肚兜的时光里一天一天过着……直到学会了爬,掉在地上摔了个乌眼青。 不过好在,天气转凉,她们给她穿上了衣服。 李澄一岁了,能被抱到院子里晒太阳已是又一年的春天,春寒料峭。小小的锦棉衣服,特别好看,穿在身上暖暖滑滑的。 这一天,李澄发现了一个问题,从出生到现在,她没见过她这一世的爹,除了娘和奶娘还有几个丫鬟,她谁也没见过,更别说贺连了,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哎……一岁了,我是不是该试着自己走走,按说此时的骨龄一般程度上可以支撑人直立行走了,就算古代人营养水平不如现代的,可是自己的‘强壮’程度显然属于营养过剩的。”李澄正坐在小椅子上一边想一边看她奶娘绣花儿。 “玲玲喝水。”没人的时候她经常自己跟自己说话,因为声带发育良好,已经什么话都能说了,只是不得不模仿一岁□□,不然一定会被当作怪物。 “我玲儿真乖,你等奶娘去给你拿啊,乖乖坐好,不要自己动哦。”奶娘姓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待她就像亲生的。 “嗯……”李澄故意拉长了声音,奶声奶气,装纯装得被自己唾弃。 奶娘进屋以后,李澄想试试站起来,却发现腿并不听使唤,努力了两次也没什么用。 一只狗跑了过来。 李澄认识它,是自己家养的大飘飘,其实这只狗本来叫“来福”,但是李澄觉得太土了,于是在“自己”八个月大刚刚能发出除了“哇哇”以外声音的时候,她就给这只狗改了名字,由于只能上下嘴唇一碰发出piao的声音,这只狗就被改名大飘飘。 对此,李澄很是满意。 大飘飘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用爪子轻轻怕了拍她的腿。 “你干嘛?”周围没有人,李澄清楚地问道:“我劝你快走,要是让他们看见咱俩在这儿深情相望,你和你那窝狗宝儿就都要被用来大补了。” 大飘飘果然站了起来。 李澄一阵无奈,这一世,第一个知音竟然是大飘飘。 但是大飘飘没走,而是又拍了拍李澄,很轻很轻,仿佛没有碰到一般,口中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和悲凉。 “你怎么了?你是想带我去哪儿?”李澄似乎有一点明白它的意思。 “呜呜呜……”大飘飘继续。 李澄开始这一世的第一次奋力一站,哈哈,她竟然站起来了。 “走!带我前去!”觉得能站起来,高度都不一样了。 艰难地前行,李澄努力寻找着行走的感觉。哈哈,真的可以啊…… 跟着大飘飘一路跌跌撞撞,李澄终于知道大飘飘带它来干什么了。 一只黄色的小狗被卡在了套鼠笼子的机关上,进进不去,出出不来,机关随着它的挣扎越来越紧。狗狗不住吐着小舌头,脖子上的绒毛已经被卡掉了一圈儿,露出红色的肉肉。 “原来你是让我来救你的狗宝啊。”李澄觉得和狗说话畅快多了,“那你能给我点儿什么?”嘿嘿坏笑,李澄看着大飘飘。 大飘飘走过去舔着自己的狗崽,奇怪的是,狗崽并没有因为妈妈的舔舐而觉得安心,仍旧哼哼着挣扎。 大飘飘哭了,眼里都是眼泪。 “哎……好了好了,我逗你的,你能给我什么啊?骨头棒子都能算是传家宝了。”李澄叨咕着,费力蹲了下来,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去掰笼子的口。 可惜于念玲只有一岁,力气太小了,说什么也掰不开。 狗崽还在吃奶,一直没带出来见过主人,这时候见着眼前这个小胖子,自然是害怕,呜呜叫着,脖子上的毛又掉了一块儿。 “你!不要再动了!”李澄急了,用手指着小狗。小狗竟真的眨着大眼睛不敢再哼哼,大飘飘呜呜了两声。 李澄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掰压扣。 “玲玲……玲玲……你在哪儿?别吓奶妈,快出来玲玲。”陈妈的声音传来。 连腿都用上,李澄终于掰开了压扣,小狗一溜烟儿地跑了。 李澄坐在地上呼呼喘着气,指着大飘飘:“你这儿子要教育啊,忘恩负义得紧。” 大飘飘坐了下来,用嘴拱了拱李澄的手。 “这么温柔啊,咯咯咯咯。”李澄笑得肉肉乱颤,“你那么大个子怎么这么轻?” 大飘飘的眼睛里都是安静和满足,看得李澄一个机灵,一只狗狗也是能有这样内容复杂的眼神的。 大飘飘看着李澄,缓缓张开了嘴巴。 “不好,这家伙家族里有忘恩负义的传统,它要咬我!”李澄刚想喊,只见狗狗忽然吐出了一颗漂亮的珠子,叼着它走到李澄近前。 “给……给我的?”李澄半信半疑,试探地问。 大飘飘摇了摇尾巴。 “哇塞,你要用这个报答我?大飘飘。”李澄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拿着珠子看了又看,真好看!好漂亮的珠子,真的很漂亮。 李澄只是自顾自地看着珠子。 大飘飘已经走了…… 哭得稀里哗啦,陈妈一把抱起李澄:“你跑到哪里去了,要是再找不到你,夫人还活不活了?我也活不成了!” 看着奶娘哭,李澄心里觉得不好受,忙安慰道:“玲玲看狗狗,狗狗可怜。” “嗯……嗯。”陈妈抱着她道,“是啊,大飘飘死了,这一窝狗狗真是可怜,我们玲玲好善良,真是乖乖的小娘。” “死……死……死了?”李澄瞪着眼睛,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忙咽咽。 的确,回去以后,李澄听丫头们议论,大飘飘因为吃了一块儿不知道谁扔进来的骨头,昨天夜里就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澄惊呆了,刚刚看到的大飘飘是什么?哦,mygod!自己穿越就穿越吧,穿越还自带升级功能,连狗鬼都能看见了。 贺连……你个猪头,你在哪儿? 第6章 翻脸比翻书快 尽管贺连的形象和猪头差了十万八千里,李澄还是在心里咒骂了一百多遍才睡着。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已经不用再吃奶了,李澄觉得南宋时期的饭真好吃啊,原来蛋羹可以这么香,原来鸡肉可以这么嫩,油油的,一点也不像自己吃的什么劳什么肯的炸鸡。 心满意足地吃完晚饭,李澄坐着看她娘绣花,一天都没见到邬夫人了,此时仔细端详她,眼睛红红的。 伸出胖胖的小手,李澄摸了摸邬夫人:“娘亲哭哭。” 邬夫人闺名梦华,虽说是邬家庶出的女儿,但是自幼诗书礼仪,经济学问,规矩教导一概不缺,所以虽已为人妻,却是半点泼辣不肯露,姿态高持有度,很少因为什么事轻易动怒或者啼哭。 李澄也就是于念玲自打出生,还是第一次见着邬梦华哭。 “娘亲没事,我家小娘真是乖巧贴心。”邬梦华用手摸了摸李澄的小脸儿,还是止不住落泪。 “夫人啊,要我说您就去求求老爷和夫人吧,再怎么说咱们小娘也是于家嫡亲的孙女,就算是该换姓氏也再轮不到咱们啊?”奶娘陈氏是邬家家生的婢女陪嫁来的,嫁了于家的家丁,顺利成章地成了于念玲的奶娘。 李澄一愣:改名换姓?为什么? “嘘……小娘越来越大了,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她听到会伤心的。”邬梦华不住抹着眼泪。 奶妈叹了口气,低头做着手里的活计。 事情发生在第二天的上午,李澄刚刚起床,迷迷糊糊吃着奶糊和提子糕。 院外有人敲门,是管家于四钱:“夫人,老夫人和老爷在前厅等着您呢,请您带着九娘去。”这样跑腿的事情轮不到于四钱做,他来传话自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邬梦华皱了皱眉头:“好,你先去吧。” 管家走了以后,邬梦华开始慢慢往李澄身上穿衣服。于家绸缎生意起家,自家主子用的绫罗自然都是上品,李澄的这件丝锦也是相当的华贵,浅浅的桃红色,玫紫滚边儿,细细密密的妥切。 娘俩来到于家花厅之上时,见于老夫人正襟危坐,于老爷坐她在右手边儿徐徐喝着茶,几位妾氏并于家的八个孙女都在厅上。 老夫人下手的座位空着,邬氏抱着于念玲给老夫人和于硕宜行个礼,坐了下来。 李澄打量了一眼于老夫人,听奴婢们说,打自己出生,老爷,也就是自己这辈子的爹来看过自己几次,可惜自己都在睡觉,而于老夫人……自己的祖母,长这么大都没来看过自己。 花厅之上有一瞬间的安静。 邬梦华抬头看了看对面坐的王氏,自从自己生了念玲,王氏的气焰就被打压了下去,一进门就有孕的风光无两顿时偃旗息鼓,再加上接二连三的妾侍进门,王氏也不怎么受宠了,再生一个也还是女儿,所以日子不怎么好过。 可是今天,王氏的气色看起来竟然是很好的。 于念玔是于家的大女儿,生得清清瘦瘦的,眉目文秀,很像于硕宜,此时站在王氏边上,安静沉默。 “梦华啊。”于老夫人终于开腔儿了,李澄听得一阵鸡皮疙瘩。 于老夫人这一开腔,对面王氏脸上顿时一阵小兴奋,虽然掩饰得好,还是被李澄看到了。 “娘。”邬梦华觉得有些不安,微微起身,老夫人以前不这么叫自己,一直叫的是媳妇儿。 “今日把咱们于家的人都召集来,是想着跟你商量一件事情。”于老夫人慈爱地看着邬梦华。 “娘,这是哪里的话?您说。”邬梦华道。 李澄敏感地发现,这次邬梦华并没有显得很局促了,终究是大家出身。 于老夫人略一沉吟,笑道:“当初……咱们于邬两家联姻,那是整个临安城都为之轰动的大事,现在说来有快十年了。” 邬梦华端庄地笑了笑。 “这么多年,咱们于家的生意在硕宜手里越来越大,直把生意都做到皇宫里去了,这不前儿,宫里传下旨意来,要赏咱们于家供奉呢。想是过了端午旨意就要下了。”于老夫人说完这句停了停,见邬梦华没什么反应,继续道,“梦华啊,你祖上官宦出身,应该是颇为知道……官家难为,尤其是在子嗣上更要硬气,才能后继,我就想……” “娘。”邬梦华忽然打断了于老夫人的话,这个打断显然有些突兀。 “梦华!”于硕宜薄怒。 邬梦华并没有理于硕宜,直直站了起来,这在之前于邬梦华是不可想象的。 于老夫人按了按坐在一旁的儿子,脸色阴沉了下来,看着站得笔直的邬梦华:“梦华啊,有话你说。” 邬梦华回身看了看被奶娘抱着的于念玲,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娘,老爷,今日所议之事,娘已经和媳妇说过了,媳妇也已经想好了。” 于老夫人脸上不动声色:“嗯,我就知道,邬家的女儿自然是开明的。” 邬梦华苦涩一笑:“邬家?若是还有邬家,这样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和玲玲?” “你!邬梦华!你说什么?”于硕宜愤怒了,站起身道。 “老爷,难道不是吗?若是我邬家不倒,我邬梦华哪儿来的今日之辱?竟与这小小的妾氏共聚一堂,还要被逼无奈给自己的女儿改名换姓?这样的事情,哪朝哪代出过?当初你于家三媒六聘到我邬家,如珍似宝捧了我来,即使我八年未有所出,你们也不敢给我半分脸色。今日我邬家蒙难,你们便以要去朝廷供奉为说辞,让我玲儿改名换姓,说出去不怕笑掉整个钱塘的牙吗?不怕皇上问你们辱妻灭嫡之罪吗?”邬梦华越说越气恼,终是女流之辈且出身大家,不惯厉色,已是潸然泪下。 “邬梦华!亏得你大家出身,竟然像个泼妇一般?母亲在这里坐着,你官人也在这里,哪里容得你大呼小叫?”于硕宜走近邬梦华,厉声道。 一向以夫为天,邬梦华显然气怯,一时支吾。 近旁王氏嘴角一扬。 李澄虽然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听了几句也就大概明白了,这会儿正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一眼王氏,又瞪了一眼于硕宜。 于硕宜抬头看见李澄,不知为何,微微打了个冷颤。 “好了,好了,这都是气话,不用当真,还是说正事要紧。”于老夫人果然见得多了,持重得很,也不去理睬于硕宜和邬梦华,自顾自道,“前儿得着信儿,说是端午以后你们老爷就要拜一个户部行走的官职了,虽说官位不大,也是虚职,只是咱们于家熬了几辈子,只说是富贵人家,可还没有出过入朝为官的子孙,所以啊,我连夜请了人来给咱们于家卜了一卦。” 于老夫人说罢从怀里拿出了张黄色的纸签,笑道:“硕宜啊,你看看。”说着递给于老爷。 于老爷显然是看过了,不过做做样子:“娘,您做主就是。” 于老夫人很满意,道:“说来……这事,咱们倒是冤枉恩鱼堂的卢先生了,悔不当初要押他去见官,生生把他吓跑了。你看,今日高人指点竟是一样的,咱们为了于家的香火,不能不忍痛了。”说罢将黄签递给了邬梦华。 邬梦华的手在抖,尽量保持着仪态,却仍在抖。就着抖来抖去的手,李澄伸脖子去看黄签上的字。 “八女一子入于姓。” “哦……”李澄恍然大悟,加上自己,花厅之上确实是九个孩子,九个女孩儿,原来是于老太太信了这个,所以要给她的某一个孙女改姓,以便能再生一个姓于的男孩儿,最后选来选去选中了本来是原配的邬氏,选中了本来是嫡出的自己。只因为邬家……也就是自己的外祖家,倒了! 一年来,李澄断断续续听了些关于邬家的事,因为前朝一宗财度上的案子,祖上被牵连了进去,邬家没落了。 “去的……”李澄翻了个白眼,这么个狗眼看人低的于家,竟然能这么大富大贵,这不科学啊?!现在是什么时候?宋代?南宋?自己的历史学得一般般,恍惚记得这个偏安一隅的朝代也就是个100多年的样子。 贺连!这个大骗子……李澄心里咒骂着,把我诓到这儿来又不管我,竟然由着自己从个婴儿长起,本来生在个富贵人家,没想到竟是这么悲催的开始…… 且不说李澄忿恨,花厅之上,邬梦华手抖得更厉害,眼中都是泪:“娘,老爷,于家现在有一妻三妾,九个女孩儿,为什么非要是正房嫡亲孙女儿?就算是我邬家倒了,我也还有于家长房媳妇儿的身份,您们就不怕整个钱塘,整个临安戳于家的脊梁骨吗?”邬梦华其实说来说去,反反复复都是这样两句。 “梦华啊,这个我们也是想到了,所以……你恐怕不能再居于家的正房了。” 于老夫人此话一出,邬梦华险些昏了过去。陈妈一手抱着李澄,一手忙来扶邬梦华:“夫人……夫人,您怎么啦?” 邬梦华坐在地上,眼神都涣散了,准备了好半天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本来打算为了于念玲豁出去大家小姐的架子,就算是求也不能让女儿失了于家的靠山,可是现在,就连自己都不能安身于于家了,哪里还保得住自己的孩子…… 邬梦华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第7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邬梦华的崩溃并没有引起于老夫人半分的内疚和痛苦。 邬梦华看着于硕宜,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将近十年的男人,是不是也没有一点儿的怜悯。 于硕宜没有表情。 王氏起身,走了过来:“姐姐啊,事到如今您就认命吧。老夫人和老爷都说了,虽然您和九小姐离开于家,但是一应米粮供给是不缺的。老爷在于潜给你安置了一所宅子,派了十几个下人,足够你们母女生活了,将来玲玲出阁,一应东西也是全的,您要知道……您娘家获罪,老爷也是费了大力气,上上下下的打点,才没有牵连到您的,所以您要感恩知足才对……” 邬梦华抬起头来,瞪着王氏:“我在这里与老夫人和老爷说话,几时轮到你插嘴了?邬家不过是被牵扯,并非主谋,大宋律例有写,此罪并不会祸连出嫁之女,你当我同你一样幼稚寡闻?!感恩知足?若不是我邬家,于家哪来此时声势?该感恩的哪里是我邬梦华,该是于家,该是你们每一个坐在这里的人。”字字啼血,邬梦华气不上传。 “呦……姐姐这话可就差了,轮不轮得到我插嘴并不是姐姐说了算的,要说您在于潜县的宅子可是我在娘和老爷面前求情求来的,不然……”王氏眉眼轻佻,坐了下来。 身后于念玔拉了拉她娘:“娘亲,不要说了。” 王氏瞪了一眼自己的孩子:“就要成正房嫡女了,一天到晚委委屈屈的样子,像什么话?你看看人家于念玲,哦,不对,九娘现在已经不姓于了,才一岁,就会瞪人了,你倒是学学。” 邬梦华彻底傻了,原来,堂上之人早就串通好,今日不过就是给自己演戏罢了,王氏就要取代自己成为于家的夫人了,于念玔成了正房嫡女,那她的玲玲怎么办?忙转身起来紧紧抱住孩子,邬梦华惊恐地望着花厅上的每个人。 于硕宜看着于念玲,终究是亲骨肉,此时有一丝丝不舍:“你们便去吧,于潜的宅子虽然不大,也还整齐,一应用度不会少。本来可以不必如此,只是念玲出生以后,你们确实没有人再有身孕,看来这“八女一子”,也是命中注定的。这……这是休书,你自拿好。” 一纸素签,成了压垮邬梦华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这是在一年之前,哪怕邬家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老宅子在,她邬梦华都会抱着于念玲头也不回地走掉,可是现在……邬家已如死灰,不能复燃。 自打出生,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邬梦华觉得嗓子发甜,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全是青紫的颜色。 李澄从邬梦华的怀里挣脱出来,蹲在她面前:“娘,你看着我。” 李澄言词爽利,不容置疑,邬梦华不自觉跟着她的要求抬起头来。 伸手扶住邬梦华下颚,来检查她的瞳孔,以手测试她的颈动脉,搏动快速,李澄道:“娘,您头晕吗?” 邬梦华有些发傻:“娘不头晕,你没事吧,玲玲?别吓娘!” 李澄摇了摇头:“娘,我没事,您也没事,玲玲和您在一起,娘不怕。” 简单地检查,还好邬梦华大概只是血压升高,肺静脉压力增加,冲破了肺部的毛细血管,才吐出血,问题不算太大。 “这九小姐还真是贴心。”三房林氏站了起来,走到李澄身边,“老爷,若是夫人怕带着孩子出去受委屈,不如就将九小姐寄养在我这里吧,我的孩子也都还小,正好一起作伴。” “这……”于硕宜看了看他母亲。 “你想都不要想,我已经什么都没有,我绝对不会把孩子给你。”邬梦华忽然看到了于硕宜眼中闪过的一丝犹豫,惊恐已极。 于老夫人笑了:“到底是你的骨肉,只要改换了姓氏,留下来也未尝不可,只是……邬氏不便留在家中,不然……” “你们谁敢?谁敢碰我的孩子?”邬梦华几欲发狂。 “娘,您不要激动。”李澄拉了拉她娘,就算刚才这口血还没有大碍,血压再升高可就危险了,“玲玲谁也不跟!不就是不姓于吗?玲玲从出生就不愿意姓于,还叫什么念玲,听着七老八十的样子,玲玲不要叫于念玲了。” 一个一岁的孩童稀里哗啦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周围的人都目露惊异,当然,让他们惊异的还在后面。 “玲玲也不喜欢这里。”李澄一指王氏,“她!这个女人身后总跟着一个小娘,长得好可怕啊……脸像个盆那么大,还总是冲着她耳边吹气。”一年来,李澄也大致习惯了他们的称呼,说得倒是不费力气。 李澄此言一出,王氏立马坐不住了。 李澄看着王氏身边道:“这位娘子,你叫什么名字?哦……你叫秀珠,我知道了。” 王氏大叫:“老爷,老爷,秀……秀珠秀珠……” 于硕宜忙上前拉住王氏:“不要听小儿胡言,她定是听她母亲乱说的。” 王氏出了一头大汗,听于硕宜安慰,方才慢慢缓和了下来,是啊,不过是个一岁的小娃,自然是学来的。 “那我来说个我母亲都不知道的吧。”李澄笑道,“你!”李澄一指林氏,“你后院的墙根底下埋着不少好东西啊?”李澄说完冲着王氏身边的“秀珠”挤了挤眼睛。 李澄一言,林氏差点跳了起来,“这……这,我我……”支支吾吾说个不清。 李澄拍手大笑。 于硕宜看了林氏一眼,对着李澄道:“你个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和庶母说话?” 李澄看了看他爹:“庶母?我不是不姓于了吗?这也不是我的家,我只有娘,没有爹,连爹都没有了,我还认什么爹的媵妾?” 于硕宜语塞。 李澄蹲下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邬梦华:“娘,玲玲问您,我为什么叫于念玲啊?” 邬梦华抚了抚胸口,说实话,她现在觉得自己的孩子简直就是个神仙:“按……按照于家族谱,你……你这一辈名字里的中字为‘念’,因为……因为你出生的时候,整个临安城的大小铃铛都随风而响,所以,你……你叫念玲,取玲珑剔透之意。” “啊?”李澄皱了皱小眉头,“那为什么不是铃铛的铃?” 邬梦华更傻了,从来没教过她认字,她……怎么区分的玲珑的“玲”和铃铛的“铃”:“因为,于家你这一辈,尾字从‘王’”。 “原来如此。”李澄点头,若有所思,“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于家的孩子了,我要姓我娘的姓,用老天送给我的名字!”李澄站直了圆滚的身子,“从现在开始,我叫邬铃!邬梦华的邬!铃铛的铃!” 这个事件以后,邬铃和她娘被送到于潜县的一所宅子里,没有人再敢提让邬铃留下来的问题,因为大家都害怕。 说是宅子,其实是个类似北方四合院的地方,只是南方的院落与北方略有不同,院中水道环绕,地上青石历历,上面都是苔藓,邬铃一进门就差点滑一跤。 关上门,由着陈妈带领几个下人收拾庭院,邬梦华拉着邬铃左看右看,确定她没有受伤,又来摸她的头,没有发热啊?这孩子……邬梦华来拉邬铃的裤子,邬铃猜他娘是想看看她有没有长出尾巴。 “娘,你要请个郎中来看看,刚才吐过血,要吃点药呢。”邬铃道。 邬梦华开始低低抽泣。 摸了摸她娘的裙子,知道夫家对于古代的女人是多么重要,邬铃替她娘难受:“娘您别哭了,他们对娘不好,对铃铃也不好,咱们离开不是更好吗?” 邬梦华看了看女儿,皱眉道:“娘不是愁这个,是愁……你失了于家嫡女的身份,只跟了娘这样出来,以后……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邬梦华说完自己都是一愣,邬铃不过一岁,尽管有点不对劲儿,大概也是听不懂自己说什么的吧。 邬铃转了转眼珠,这个在古代还真是个大事,自己现在的状况基本就算是被判了一辈子独身了,可是这要怎么跟一个封建礼教大家出身的女人说呢?说没事儿,你闺女有特异功能,说你闺女命格奇特,还是说,不结婚不代表没伴侣?邬铃最后还是决定装不懂吧:“娘亲说什么?铃铃不明白。” 叹了口气,邬梦华把女儿抱在腿上,轻轻拍着。 邬铃有点困,终究只有一岁的身体,便靠在娘亲身上睡着了。 这一睡一醒,一颦一笑,一坐一卧,四年时光匆匆而过…… 这日邬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好饿啊!陈妈炖了白粥来,并一些简单的瘦肉糜。 真好吃,邬铃吃得风生水起。 邬梦华面露心疼,一个劲儿嘱咐她慢一点。其实对于这个母亲,邬铃还是很喜欢的,虽然柔弱但是其实内心坚毅,很是有大家女子风范,举手投足端雅有礼,教导邬铃也是不急不缓,有张有弛。 陈妈更是好,几年来对邬铃简直宠上了天,尤其是离开于家以后邬铃实在争气,学什么都比同龄的孩子快,做什么都比同龄的孩子好,除了偶尔有些奇奇怪怪的言论,比如:为什么一定要嫁人?比如,看了这么久,天上也没个飞机之类的……所以吃饭的时候,陈妈一口一个:“我的邬铃就是厉害,这么小的年纪什么都知道,长大以后是个女中豪杰也说不定。” “你快别这样说了,我都心烦死了……”邬梦华惆怅道。 “铃铃要当女中豪杰。”邬铃其实不是这么想的,“那是一种什么东东……”邬铃在心里笑道。 邬梦华叹了口气,来擦她嘴角的米粒。 忽然从门外飞进来一只蝴蝶。 第8章 恩鱼堂 话说邬铃正吃着饭,飞进来一直蝴蝶。这只蝴蝶很漂亮,比邬铃的巴掌还大,身上斑纹明显,但是……没有颜色。 见怪不怪,这是一只“死蝴蝶”。 没有理会它,邬铃还在吃吃吃。蝴蝶飞到了她面前,低头吃吃吃。蝴蝶飞到了她肩膀上,邬铃继续吃吃吃,蝴蝶急了,展开翅膀趴在了粥上。 邬铃盯着碗里的蝴蝶…… 邬梦华因为这几日精神有些短,此时已经回房休息了,只有陈妈看着邬铃。 慢慢放下勺子,邬铃用手将碗捧起来:“奶娘,铃铃饱了,你喝吧。” 如果你仔细观察,一定发现蝴蝶颤抖了一下…… 陈妈一脸感动地把粥喝了。邬铃从椅子上站起来,蝴蝶转到了她眼前,忽闪着翅膀。 “铃铃要睡觉了。”邬铃说。 “哦……铃铃到院子里去玩儿一会儿吧,现在就睡觉,回来又要减肥了。”陈妈慈爱道。 邬铃一头黑线,陈妈自打从自己嘴里学会了“减肥”一词儿之后,使用频率颇高。 身边的蝴蝶拍了拍翅膀,表示得意。邬铃瞪了它一眼,低着头向院子里走。 院子大门已经关上了,邬铃转了转,还没有特别黑,至少还能看清楚蝴蝶:“带路吧……” 蝴蝶“嗖”地飞到墙根,眼前是最普通的场景,蜘蛛结网,正在奋力裹着它的食物——一只同样大的蝴蝶,斑斓的色彩华丽丽闪了邬铃的眼睛。 “你……老公?”邬铃问正焦急地围着被黏住的彩色蝴蝶飞舞的“蝶鬼”。 “蝶鬼”飞了回来,不住用翅膀忽闪着。 “你也是被它吃了?”邬铃指着蜘蛛问。 蝴蝶没有嘴,不然一定边吐口水边骂人。 “可是我够不着啊?!”倒是没有说谎,就算是给个梯子她也爬不上去。 眼见蜘蛛收丝越来越紧,里面的蝴蝶已经不再挣扎了。 邬铃有点着急。 一阵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风,徐徐而过。蛛丝呼呼扬扬散了开来,被裹住的斑斓的大蝴蝶扇了扇翅膀,挣扎了几下,终于飞离了蛛网…… “蝶鬼”一阵乱舞,仿佛是高兴得很,直奔了彩蝶而去。 “等等……”一个年青人的声音传来。 邬铃一怔,好熟悉! 有男子著白衣,说话间已由仆人打开的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手中拎着一袋药。 小男孩长得特别好看,大大的眼睛,虎头虎脑,走到邬铃面前,拉起了她的手:“师姐好,我叫南杨。” “呃……这位鲜肉,虽美貌,但是……智商堪忧啊,我什么时候成你师姐了。”邬铃心道。 “你是我的师姐,师傅说的。”南杨憨憨一笑,“师姐,什么是智商?” 邬铃脑袋上一堆惊叹号……他能猜到自己想什么!!! “嗯,南杨能知道师姐在想什么?”南杨笑道,“师姐,您还没告诉我智商是什么?” “这个……嗯……你太小,智商还没长出来呢,大一点再说吧。”邬铃笑道。 “嗯,南杨没长,师姐这么小肯定也没长,那师傅有吗?”南杨一脸诚恳。 邬铃黑着脸抬头来看他师傅,还是很眼熟…… 贺连看着邬铃一笑,目光深邃:“是我。”说罢也不管邬铃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抬头向正落在墙上的“蝶鬼”道:“拿来吧。” 慢慢飞过来,邬铃看清了,一颗漂亮的小小的珠子落在了邬铃手上。蝴蝶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贺连笑了笑,向房内走去。 “哎呦,天啊,贺连终于出现了,还这么帅?!”邬铃满眼都是桃花儿,身着宋代人的交领白罗衫,贺连一身读书人打扮,帅得不要不要的,比之现代装扮,贺连的宋人打扮更是洒脱自如。这么长腿,颜值这么高……邬铃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不自觉跟着往屋里走。 “这是邬夫人请人去抓的药。”贺连放下了药,回手抱起了跟进来的邬铃,“这是邬小姐?” 陈妈是认识贺连的,擦泪道:“卢先生算是害惨了我们夫人,也害惨了我们九小姐。” “我师父只是告诉邬夫人,孩子该有的时候就有了,并没有说是男是女,于家八女一子也没有算错,于家的公子已经四岁了。”贺连微微欠身,谦和道,眼光始终在邬铃身上。 陈妈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贺连说得没什么错儿。 邬铃看着他,伸手去摸他的脸,又马上拿下手来:“胡子扎扎,叔叔扎铃铃。” 贺连一愣。 陈妈已经抱过邬铃来,吹着她的小手,对着贺连面露埋怨之色。 邬铃趁着陈妈看自己手的功夫,冲着贺连挤了挤眼睛,得意地一笑。 南杨低声道:“师姐是成心的,不过……南杨这次为什么没猜到师姐想什么?” 贺连一笑:“你师姐做事情,经常都不经过思考,看不到正常。” 南杨认真地点了点头。 没有多留,贺连走时说了一句话,若是将来无去处,便把她送到恩鱼堂。 陈妈和邬铃一起嗤之以鼻,可惜……邬铃知道,终会有那么一天。 这一天来时,已经是又一个五年以后,这一日是邬铃十岁的生辰。 “看我家铃铃,生得这样美……若不是……”已经连着几日了,邬梦华只说这一句话。 陈妈抹了抹眼泪,油尽灯枯便是邬梦华此时的状态。九年来,日日煎熬,邬梦华终究是逃不过出身的禁锢,教化的禁锢,在被休弃的岁月里早早熬干了心力,熬干了精神。 看着母亲这样的憔悴,邬铃无能为力,只能坐在一边,轻轻用手拍着她。自己时常蹦出来的言行偶尔会吓到母亲,于是邬梦华更添了担心,将邬铃奇奇怪怪的想法归结到自己被抛弃的“罪状”上来…… 邬铃拉着她:“娘,不要担心,等您好了,再过五年,就帮铃铃张罗人家吧,只要是老实本分的,我都能过得好好的,不用富贵,不用衣食无忧,铃铃这么棒,可以帮着我官人劳作。” 这话其实听起来还是有点奇怪,但是确实安慰到了邬梦华:“真好……我的铃铃长大了。”在这最后的一丝安慰中,邬梦华闭上了眼睛。 不会不伤心,是太伤心,邬铃来到这一世,第一次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头晕脑胀,哭得人事不知。 陈妈紧紧抱着邬铃,几次气都上不来,嘴里不停念叨:“夫人,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会拼了我的老命,将小姐送回于家,看着她长大,将来给她找一个好婆家,您放心。” 丧事在七天后结束了。 于家的人没有来,甚至包括于硕宜。 不大的小方厅里。 “娘……您还有什么事放不下是不是?”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邬梦华”,邬铃跪了下来。 她的脸是那样苍白而虚幻,一如所有她能见到的所有灵魂。 “原来我的铃铃真的不是凡人。”“邬梦华”无限慈爱,眼中泪光点点,“我一直就说,我的铃铃这样好,这样懂事,一定不是凡人。” “娘,铃铃只是娘亲的女儿。”想要摸摸他娘,但是邬铃一样办不到,手从空气中划过。不过空气…… “娘亲,您还有心愿未了是吗?那日我看您走了,为何今日还要回来?”邬铃轻声道。 “答应娘一件事。”邬梦华就算苍白虚幻到不真实,依旧气度高矜。 邬铃用力看着母亲的一颦一笑:难道,娘想要报复于家的人? 邬梦华眼光中却都是平和:“答应娘,将来……我的铃铃本事再大,也不要再踏进于家的大门,不要找他们寻仇,一切随他们自己去吧。” 邬铃愣了,为什么?自己有没有本事报仇不说,总要托付个心愿才正常啊:“为什么?娘不恨吗?” 邬梦华笑了,却没有回答:“铃铃,拿着这个,这是你我母女一场,娘亲最后能为你做的了。”一颗晶彩饱满的珠子,落在了邬铃手上,“收好它,记住,从今以后你和于家半分关系也没有了,不要去找他们,尤其是你爹。” 一瞬间,邬铃似乎明白了。原来原来,母亲始终是爱着于硕宜的,就算是他不再要她。 邬铃心里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我不去。” 眼前的邬梦华开始越来越看不清楚。 “娘亲,您是要走了吗?”邬铃站起身,无比紧张。 邬梦华一直微笑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一直到完完全全消失在邬铃的视野里。 “您走了吗?”邬铃看着手中光彩耀眼的珠子发了半个时辰的呆,“这是什么?” “这是辞尘,辞尘珠。”走进来的人是南杨。 “辞尘珠?”邬铃懵懵懂懂。 “嗯。”南杨脸上带着些犹豫,已是十七岁的少年,虽然眼睛还是大大的,却已经脱去了小孩子的稚嫩,开始有些棱角,是个极英俊的少年。“师姐将来会明白的,南杨今天来是告诉您,我和师傅就住在西湖南岸,也就是苏堤径直走过去的恩鱼堂,您收拾收拾可以去了。”南杨说完转头就走了。 “铃铃,你不能去什么恩鱼堂,你还要给夫人报仇。”听到他们的对话,陈妈满脸惊恐。 “奶娘……奶娘您?”邬铃被自己的发现惊呆了。她的奶娘一片苍白之色,额角满是血污。 伸手,却什么也抓不到。 第9章 红尘它困住我年少 三个月之后。 正午,西湖水清。 曾经到这里来出差,那次是全国法医法检的交流会,会开了五天,定好了第六天晚上返程,有一天的时间闲逛,那是李澄第一次看见西湖,正是夏天,西边不行船的部分荷叶几乎覆盖了整个湖水面,实在好看。 坐在水边上,现在眼前的西湖和曾经见过的都不像同一个地方。当然李澄见过的肯定是多了很多宋代以后的建筑,但是邬铃现在坐着的亭子,李澄就没有见过。 亭子很考究,木构黛瓦,形神扑拙,细看又均是精雕细刻的所在。亭子里叫邬铃的姑娘也说得过去,就是稚气未脱。 “回去吃午饭吧,师姐。”南杨走进亭子。 邬铃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不回去,师傅让我捎这个给你吃。”南杨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糖饼。 邬铃咬了一口,真难吃,糖僵硬的。想起贺连基本上也就是会做个方便面,能做出个糖饼就算不错了,邬铃勉强又咬了一口。 “不好吃吗?这是我做的。”南杨笑起来十分漂亮。 邬铃默默。 南杨有些尴尬:“师……师姐,我,我是个男人,不会比你长得好看的。” 对了!这个家伙看见自己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想的什么,邬铃还是不习惯这么“透明”,扑在桌子上郁闷。 难道要一辈子都透明? 邬铃趴了一会儿,“蹭”地站了起来,嗖嗖往回走,南杨跟在后面一路狂追,走了有三里地,前面便是恩鱼堂,历历掩映在柳丝之下。古铜色牌匾是刚换的,剖开翠竹装饰的门板格外清新,为了迎接她来,南杨劈了两天的竹子才装好。 贺连正在竹窗下看书,见邬铃嗖嗖走了进来。 “教给我法术吧。”邬铃看着贺连,三个月了她几乎天天自己在湖边坐着,贺连倒是也不管。 贺连抬头看了看她,没答言。 “教给我法术吧。”邬铃继续道。 贺连还是没有说话,继续看书。 邬铃运了口气,走到贺连身边,蹲了下来,双手放在贺连的腿上,眨着眼睛:“师傅,教给我法术吧,我保证好好学。我要学很多法术,比如怎么能知道别人想什么,怎么能让人说不出话来,比如……”邬铃眼冒精光。 “这不需要教,也教不会。”贺连道。 “啊?”邬铃站起来,“不可能!你每天不是都让南杨背这个口诀,念那个口诀的吗?” “那不是法术,是经文,你可以自己问南杨。”贺连道。 邬铃开始哭,真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南杨先慌了,忙从邬铃手里拿起手帕给她擦眼泪:“师姐,别哭,我以后再也不看再也不猜你想什么了,好不好?你别哭。” 邬铃哭得更惨,抱着膝盖蹲在地上。 贺连放下手里的书,慢慢起身:“南杨,你把川穹给李娘家送去吧。” 南杨有些不舍地看看邬铃,又不敢违抗师命,拿了贺连已经包好放在柜台上的药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正是午后,阳光有些刺眼,贺连走到邬铃身边,蹲了下来,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南杨能看到你想什么,是因为看到了你的眼睛,你下次只要捂上或者躲开,他就不知道了。” 邬铃转过头去,不让贺连看自己的眼睛。 贺连笑了笑:“你想学法术不只是因为不想让我们知道你想的什么吧?” 邬铃转过头,出离愤怒了:“你既然一直都知道我的想法,为什么还不教给我法术?” 贺连没有生气,淡淡道:“首先,我确实不会什么法术,也没办法教给你。其次,你忘了邬梦华的魂魄对你的嘱托了吗?不报仇,不去于家。” “可是我乳母告诉我要去报仇,要给我娘和她报仇。”邬铃的眼都红了。 贺连坐回竹椅:“嗯,我知道你有多恨,陈妈把你带大,邬夫人过世以后,她去于家为你争身份,于家不允许你重入宗籍,陈妈才一头撞死在大门上的,师傅知道你有多恨。” “所以我必须去……”邬铃小小的脸上都是倔强,“我要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想什么,抓住每个人的弱点,我要他们赔我的奶娘,赔我娘。” 贺连叹了口气:“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你收了邬梦华的辞尘珠,必须要遵守你答应她的事情。”仔细看,邬铃发现贺连的眼睛竟然是极深的碧青色,而不是黑色,天啊,他的眼睛真漂亮,与其说是漂亮……魅惑更准确。想要仔细看清楚,邬铃凑了过来,咦?他的眼睛……明明是黑色啊,邬铃觉得大概自己是哭得眼花了。 “辞尘珠?辞尘珠究竟是什么?”邬铃听南杨提起过。 “你听说过孟婆的故事吗?”贺连稳道。 邬铃点了点。 “辞尘珠换往生瓶,这一世死去的人带着辞尘珠,到孟婆那里换一只往生瓶,带着这只瓶子去投胎,简单得说就是这样。”贺连道。 “那不简单地说呢?” 贺连挑了挑眉毛,:“不简单地说,孟婆不叫孟婆。” “那叫什么?”邬铃好奇道。 贺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好吧,在你把所有事情都弄明白之前,你确实应该学点什么。” 贺连起身,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递给邬铃。 《小擒拿》。 用了一个下午背下来两本口诀,邬铃还真不是一般的聪明:“怎么样,师傅,背得快吧?”邬铃洋洋得意道,“想当年背《法医病理学》那大厚本,姐可是咱班最快的。” 贺连看了看她:“嗯,说得过去。” “你让我背这个干什么?行走江湖?”邬铃疑惑道。 “行走江湖?”贺连笑道,“亏你想得出来,江湖在哪儿?你指给我看看。防身罢了,走,到院子里练练看。”贺连说着也不管邬铃,自己向外走。 “师傅……”邬铃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这样,你们就不知道我想什么了?” 贺连简直哭笑不得:“你试试看。” 邬铃捂着眼睛好一会儿,忽然放手,大笑起来:“哈哈哈,真的,这样你们就不知道我想什么了。”邬铃欢心鼓舞地去院子里练武功了,留下一脸冷汗的贺连。 这个丫头也太歹毒了,在她捂着眼睛的时候,她……竟然在脑海里把自己从头顶到脚趾用小刀解剖了一遍,自己不是南杨,不用看她的眼睛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样被□□裸地解剖,尤其是……那里,贺连咽了咽口水,觉得有点儿疼。 邬铃很高兴,自己跑到院子里,按照图样练起小擒拿。 贺连静静看着她……当初投世,自己将她放到了距今最远的时代,让她经历了最需要冷静,甚至有些边缘的职业,就是想让她“冷”一些。在刚刚见到李澄的时候,贺连觉得自己选对了,可是现在……又似乎,不那么正确。 南杨回来了,对头看见师姐在练习擒拿,师傅站在一边。 柳丝蔓翠,恩鱼堂前的院子清爽宜人,邬铃的招式却练得一点不好看。 “不是这样的,师姐,你看我练一遍。”南杨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手起身动,一招一式,洒脱自如,身姿俊逸。看的邬铃眼睛都要飞出来了,现在可以肆意地流口水,挡住眼睛,南杨看不到。 收了势,南杨看见师傅也在满意地看着自己:“我去做饭了,师傅,刚从西湖钓了条鱼,咱们晚上做醋鱼吧,师姐正在长身体。”南杨道,脸却不自觉地红了。 贺连点了点头。 南杨去了厨下。 正是盛夏,夕阳落得很迟,远远望着,半挂青山。 邬铃练了一头的汗,只有一个招式,比划来比划去,怎么也连不上。 贺连走过来,从背后抓住她的手。 邬铃只觉力道一猛,自如起落间,贺连已带她走了一遍,有清新的薄荷香气传进邬铃的鼻子里,让人不自觉有些神思飞散。 自己又练了三遍,勉强算是看得过去,邬铃忽然黑着脸走了过来:“不练了!” “怎么了?离吃饭还要一会儿。”贺连似乎从来都不会和她生气,即使她很无理。 “那也不练了。”邬铃道,“你看看看……都快把我看早熟了!” 贺连“噗”地一口喷了嘴里的薄荷凉茶,咳个不住。 “我回来究竟为了什么?我为什么还是能看见灵魂?咱俩究竟什么关系?还有……辞尘珠究竟什么东东?为什么收了它就不能去于家报仇了?我为什么要练武功?”邬铃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完全不容得贺连说话,总算是把想问的都问出来了。 “吃饭。”贺连站起身走了,留下像是吃了一个瘪茄子的邬小铃同学。 吃饭……是在邬铃对着贺连怒目而视,南杨不停给邬铃夹菜中度过的。使劲瞪着他们两个,邬铃毫不避讳地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眼睛,这样,狠话不用说出口,他们也知道。 贺连仍旧不语。 好!你不说,不说就不说吧……看得出贺连除了拒绝回答问题,其实还是相当迁就自己的,邬铃觉得有必要登鼻子上脸一下。 第10章 黑市交易 吃过晚饭,今天该邬铃洗碗,因为比灶台高不了多少,只能拿了个凳子,挽着袖子,站在上面洗。邬铃能洗得很干净,也很稳当,但是南杨不这么想,他不放心,一直站在一边儿帮着邬铃。 三个月前邬铃来到这,从她眼中,南杨断断续续看到的只是对于家的仇恨和她娘和奶娘的惨死。一直以来都是这些,所以南杨其实并不知道邬铃更多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来的恩鱼堂,干嘛要来这儿?”邬铃看南杨的眼神又是满满的心疼,知道他柔软的小心脏又在为自己难过,赶快找个话题吧。 南杨一笑:“我是个孤儿,是师傅收留了我。” 邬铃觉得有点抱歉:“你从几岁跟着你师傅?” 南杨想了想:“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了,那岂不是在自己还是李澄的时候,邬铃想。 南杨看到了邬铃想什么:“是啊,师父去找您的时候,我一个人住在霞母山,那是师父的家,后来才来的恩鱼堂,我猜师傅是想在这里等师姐的。”南杨看看邬铃接着又道:“他是咱俩的师傅,不是我师父。” “咱俩的师傅不就是你师傅吗?这是充分条件。他是你师傅是成为咱两个师傅的必要条件……”邬铃道。 南杨抓了抓头。 “logic”邬铃道。 “啊?落这个?”南杨有点迷茫。 “嗯,对,把这个落下来。”邬铃指着挂在高处的装碗的筐。 南杨马上伸手够了下来给她,南杨很高……按照李澄那个时代的标准,绝对的颜值爆表小鲜肉。邬铃呵呵一笑,好在南杨现在没看他的眼睛,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可以肆无忌惮欣赏帅哥。 洗完了碗两个人说说笑笑从厨房出来。 贺连又在看书……好像这是他唯一愿意干的事情。 “师傅。”邬铃蹦蹦跳跳跑了过来,“铃铃有个想法。”从不在贺连面前这么称呼自己,这会儿叫得格外甜。 “嗯。”对于邬铃小小的甜腻,贺连没什么好预感,也没抬头。 邬铃闭着眼睛转圈,转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着一脸疑惑的南杨和头都没抬的贺连,道:“我决定给恩鱼堂换个营生!” 对于邬铃忽然提出的建议,贺连只是抬了抬眼,南杨马上蹦起来反对:“不行!师姐,这绝对不行,你不知道,恩鱼堂不是普通的药店。它……它……” “嘁……不就是也卖药给鬼吗?有什么不知道?”邬铃看了一眼南杨。 南杨目瞪口呆。 “不过我一直很好奇,鬼……要药有什么用?而且,我偷偷看过,他们竟然能碰到药包,不是没有实体吗?他们怎么碰到的?”邬铃眨着眼睛让贺连和南杨都看到自己的疑惑。 南杨看看贺连并没有反对的意思,道:“我们卖给灵魂的药不太一样,是只对灵魂有用的药,喝了可以让他们忘记一些难忘的事情。” 邬铃咽了咽口水:“孟……婆?” 南杨使劲摇头。 邬铃皱着眉头:“这难道不是传说中孟婆该干的事情吗?你们干这事儿属于黑市交易,扰乱市场秩序,阎王知道不知道?” 南杨眼神和精神都迷离了,一阵阵发晕,师姐的脑洞啊……如此清奇,刚想给邬铃解释一下,南杨还没想好怎么说…… “不卖药,那你打算干什么?”贺连显得略有一些兴致。 “卖面包!怎么样?”邬铃满眼是光,“面包房。” “面……面包?”南杨疑惑了。 “额……点心,就是点心。”邬铃知道面包这个词而大概还没在南宋时期流行。 “那怎么行?我们都不会做点心,再说钱塘的人都知道咱们恩鱼堂是药铺。”南杨跟在邬铃身后絮絮叨叨一直从屋里说到院子里,邬铃也不管南杨,自顾自说着要做什么式样的点心。 望着他们的身影,贺连放下书,给自己沏了一壶雨前的龙井,一朵杭白菊在绿色的茶汁上悠悠然然舒展开来。 十日以后…… 南杨垂头丧气地换了一身小二的青布衣服,站在店门前,手里举着一个大牌子,上写着“开业大吉”,脸上的表情是,哭笑不得?皮笑肉不笑?总之,是难为这位帅哥了。 邬铃站在离他三四米的地方,捂着嘴呵呵笑。 柜台已经撤了所有的药奁子,换成了点心架,一股奶香从店里飘了出来。 邬铃给自己做了一身白色的厨师衣服和帽子,说起来帽子,邬铃忿恨地瞪了南杨一眼,什么都依了自己,唯独帽子,南杨说什么也不让她戴着,说不吉利。不过也是,自己穿成这样,再戴个白帽子,这宋代的人是没法接受。 一架子的面包都是邬铃做的,凭着自己烘焙课程肄业,以及用面包机、烤箱的技能,在实验了无数遍之后,牛角包,菠萝包,马卡龙,戚风,爆岩,统统上架。 然后一天……面包一个没卖出去,实在没人知道他们卖得是什么。 夕阳下山的时候,邬铃沮丧地蹲在后院的石桌子旁边。南杨想安慰她一下,找了半天找不到词儿,只好也蹲在她旁边儿。 贺连走了过来,邬铃没好意思抬头。 递到眼前的是半个肉松卷,拿在手里,邬铃抬头看着贺连,贺连正看着夕阳,嘴里大口嚼着其余半个肉松卷…… 从来都没见过师傅这么吃东西,就算是吃方便面他都能吃得优雅又好看。邬铃盯着他一口一口地吃完,咽了咽口水。 贺连转身走了。 “嘁……”邬铃沮丧地低下头,还不是嫌弃。 贺连回来的时候端了一盘子面包放在石桌上,坐在旁边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南杨起身也拿了一个,咬了口,眼睛一亮,立即加入了吃的队伍。 邬铃得意了,把手里的肉松卷狠狠咬了一口:“很好吃是不是?” 南杨帮她弄的烤炉虽然没有烤箱那么容易掌握,但是烤出来的东西有些竹炭气,天然又可口,香得没法说。三个人不一会儿就吃了一盘子。但是,柜上还剩了一架子。 “怎么办?明天就不好吃了。”邬铃憋着嘴。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这还真是个问题。 门外有乞讨的一对祖孙经过,贺连一笑。 邬铃想了想,眼前一亮,没错!送人总比糟蹋了好。说来也奇怪,从送了这几个面包开始,竟然有人开始探头探脑,继而进来买面包,半个时辰……货架空了! 笑到不能自持的邬小铃简直手舞足蹈,看着柜上的堆着的一堆建炎通宝,邬铃觉得自己发财了,从一堆钱里扒来扒去,邬铃眼瞪得溜圆,一枚靖康通宝,这是宋代制钱里特别稀少的,宏斌喜欢收藏古钱,经常跟李澄各种显摆,时间长了,李澄也知道一二。 这要是带回去…… “不用想了,你回不去。”贺连道,“收拾一下睡吧,这些钱也不过就够你买麦粉,鸡蛋用,牛乳都未必。” 邬铃晃了晃脑袋,还真是,这桌子上的一堆古钱币,现在还不“古”。 贺连转身向后院走,后面五间房子是他们住的地方。 “师傅,您暗中帮了师姐是不是?这些人是您吸引来的是不是?”南杨问。 贺连摇头:“没有,你师姐不需要帮忙,也许有一天我们都需要你师姐帮忙也说不定。南杨,我要出去个把月,你看好了你师姐。另外告诉晚上来的人们,从今天开始,恩鱼堂不卖药了,卖面包,他们要是饿了,可以来买吃的。” 南杨知道师傅开玩笑的,他们卖的药分阴阳,这些面包可分不了,那些灵魂碰不到,晚上的药还是要继续卖的,忙笑道:“师傅放心,南杨一定看好师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以前总是不愿意师傅一走一个月,多的时候走过三个月、半年,可是这次,南杨觉得有点高兴…… 一个月,邬铃和南杨在做点心,做面包,卖点心,卖面包,吃点心,吃面包里过着,生意竟是越来越好的。 贺连回来的时候,恩鱼堂门口正排着长队,打老远就能看见,牌匾下面钉着一个大木牌子,上面写着“促销”两个字,旁边还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免费办理会员卡,买十赠一” 走了一个月,贺连的胡茬青青,看起来十分疲惫,见门前太热闹,便从后院回到了房间,沉沉睡去,一睡就睡到了黄昏。 有椰子的清香…… 贺连睁开发红的眼睛,床边是在打瞌睡的邬铃,周遭宁静,充满了椰子的甜香。 “师傅,你醒啦。”贺连起身,邬铃醒了过来嘻嘻一笑,“尝尝这个,我研制的新产品。” 贺连起身洗了把脸,拿起一个上面撒了很多椰蓉的面包:“你做的比你们市局门口的那家面包房好吃。” “是吧?!呵呵……”邬铃笑道。 “你以前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时间做这些?”贺连饮了一口茶,竟是加了奶的。 邬铃低了低头,沾着面糊的小手搓了搓:“我都没有什么朋友的,一个人闲暇的时候就做些吃的,做着做着就好吃了。” 贺连的眼光有一瞬间的微伤:“奶茶也很好喝。” “你再喝一口,再喝一口有惊喜哦。”邬铃眯着眼睛道,她的眼睛特别好看,笑起来是弯弯的月牙儿,很秀气。 贺连果然又喝了一口,嘴里溜进了弹弹的糯米珠子。 “怎么样?好吃吧?卖得不要太好!”邬铃呵呵笑道。 “为什么心是苦的?”贺连皱眉。 “因为我给你包了莲子芯蓉进去,看你的样子这些日子没好好睡觉吧?也没好好吃东西吧?上火了吧?”邬铃连珠炮一样问道。 吃完了邬铃准备的东西,贺连道:“你去吧,我要沐浴。” “我叫南杨去烧水。”邬铃站起来。 “不用。”贺连摇头,拿了几件干净的衣衫。 邬铃是来讨好贺连的,她想知道的是贺连去干什么了?自己到现在虽然不再觉得眼前的一切是一场梦,但是自己究竟是谁?和贺连又是什么关系?始终也闹不明白,隐约觉得,这一切都和贺连此去有关,所以跑来讨好一下,没想到还是吃了一块闭门大羹。 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南杨迎上来:“师姐。” “嗯。”邬铃低头应声。 “什么也没问出来吧?”南杨道。 邬铃昂头瞥着南杨…… “你别生气,我不是笑话你,就是……你肯定问不出来。”南杨一脸诚恳。 邬铃嘟噜着脸:“为什么?” 南杨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师傅就是这样,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肯定知道不了。哎?师傅呢?” “他说去洗澡。”邬铃没精打采。 “嗯……就比如这个吧,谁都不知道,师傅去哪里沐浴。” 第11章 积毁销骨 西湖有个地方叫“月海沉”,邬铃以前不知道,这个名字到了李澄的时代早就失传了。 “月海沉”现在就在眼前,月光如碎,洒在西湖上。没有游人,没有行船,甚至没有声响……一切静谧得不真实。 真美啊……邬铃由衷地沉醉,怪不得这里叫“月海沉”,起起伏伏的波浪浩渺似海,衬托着一袭清冽柔美的月光直透水底,沉沉落落。 躲开南杨,邬铃费了好大力气,南杨受他们师傅嘱托以后,除了睡觉和上厕所,基本上无时无刻不跟着自己,甩都甩不掉,就像在自己身上安装了g一样,。 邬铃就是趁着上厕所的时间跑出来的,要快跑,拿出李澄曾经的百米13秒的速度,几乎是慌不择路,来不及看前面,撒腿狂跑,一直跑到了这儿,这下总算是追不上了…… 李澄就读的大学里,一抬头都是男生,一低头都是男生,所以整个年级的女生都没能勉强凑齐一堂体育课的人数,尤其是法医这个专业,李澄和黄晓毅更是唯二的两个女生。 鉴于此年级决定,体育课,李澄和黄晓毅就跟着男生一起上,除了考试及格的标准不同,其它没区别。 于是,这两朵奇葩就更奇葩了,体育课的长跑课,李澄跑吐过三次,黄晓毅强一点,也跑吐过两次,但是一个学期下来,两个人的状态明显跟上了男生的步伐,用黄晓毅的话说:“我们现在和你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有大姨妈。” “我也有姨妈啊。”鲁强道。 一阵爆笑,李澄从兵乓球案子上摔了下去。 那之后,鲁强和黄晓毅就有点不对劲儿,后来就不对劲儿到一块儿了,后来黄晓毅的姨妈什么时候来拜访,鲁强很清楚。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就跑到“月海沉”的,邬铃感觉自己现在小小的身体竟然素质还不错,使劲跑也没气喘吁吁。 呼了一口气,邬铃看着宁静的湖水,自言自语道:“果然人家说,有些事久远得就像上辈子,真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话音未落,眼前的湖水里忽然翻了一个浪花儿。邬铃吓了一跳,什么情况?这么大的浪花儿?水怪? 向左右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邬铃有点儿想念南杨。要不要走啊?还没容得邬铃想,水里又一个浪花儿,这次邬铃看清楚了,是一个赤条条的东西……像鱼又不像。 跑吧! 邬铃大叫一声,回身就跑。 风过,邬铃感觉自背后而来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呼地把她扬了起来,停在空中不过一两秒,而后直直向湖里跌去。 “水怪啊!水怪,师傅救我!”当邬铃的身体接触到水的一瞬间,清凉包围了她。 沉在水中,邬铃良好的游泳技能完全归零,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气息这么近,尽管前一世几乎每天都在和死亡打交道,每天都在观察死亡,判断死亡,但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就要死了,心中还是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感。 “师傅,救救我,贺连,救我。”邬铃没法张嘴,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越沉越深,与其说是沉,不如说是被拉着越陷越深…… 意识开始模糊,在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邬铃看到,一抹光亮从远处射过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邬铃再醒来时,眼前有些迷蒙,这应该不是醒了,也不是在做梦。努力睁开眼睛,面前似乎是一面镜子。 镜子是镜子,但是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青布包头,一身素衣,身量纤纤,脸却是饱满的,邬铃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人也摸了摸,完全的一致。 “我大概是死了吧?”邬铃揪了一下自己的脸,疼!疼证明还活着吧。 天啊,这镜子里的……又是谁?邬铃彻底懵了,适应邬铃的长相就费了不少力气,现在又换一个? 身处在一个大大的空洞,周围只有微微的光亮,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之间只有自己和镜子。 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眼光掠过几乎是没有景象差异的周遭环境,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一经被发现,这个人速度极快地向自己移来,看不清他的脸,邬铃觉得他的影子很像刚才水中的东西。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没有等自己大惊失色一下,已经落在了这个人的怀里。触手是的冷,相当潮湿的臂膀与胸膛。 “放手!”邬铃根本就说不清楚,气息一口一口被周遭的空间吞掉,这个空洞似乎对空气有着特殊的贪婪,没一会儿邬铃就开始呼吸困难,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起来。男人冰冷的唇碰触到她的,有空气缓入,自己的气息随之顺畅…… “这是非礼还是救人?”邬铃手指用力向着这个男人的腋窝戳去,这里是在被抱着的动作下,能触及的最薄弱的地方,是离心脏最近却没有骨骼的保护的地方。 可惜,邬铃没有得逞,手被抓了回来。 “别拒绝我,我好想你……好想。”男人的声音如此熟悉。 师傅???贺连!!! 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邬铃迅速开始挣扎,挣扎并不是来自本能,事实上,本能已经接近崩溃,就在沦陷的边缘,挣扎来自于理智。 随着邬铃的挣扎,眼前依旧模糊的人影忽然停了下来,迅速回身而去,瞬时消失在空洞中。 眼前的空洞开始四处漏水。 一阵眩晕,不过数秒,西湖澄清冰冷的水已包裹淹没了她,巨大的水下压力让邬铃昏了过去。 夏月高挂,西湖水静,清清凉凉向四周氤氲开来。 醒……这次是真的,邬铃躺在“月沉海”边儿的草地上,身边坐着的是贺连,正在喝着一坛酒。 “你!”邬铃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愤怒地指着贺连。 “你醒了?”贺连微醺。 邬铃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脸这身量,不再是镜子里的女人,又是自己了。 “困了为什么不在家睡?”贺连淡淡道,“一个人睡在这儿……” 张了半天嘴,邬铃琢磨着要是实话实说,说自己是出来找他的,在刚才的亲密事情发生以后这样的说法——很不合适!极其不合适! “做梦了?”贺连又喝了一口。 做梦?他把这件事叫做梦!邬铃觉得贺连就是一个小人,明明是他把自己带到水底,然后还……想着刚才的场景,邬铃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我才十一岁不到,你还真下得去手。”邬铃嘴上的吻痕尚在。 贺连看着邬铃,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道:“别瞎想了,回去吧。” 跟着贺连往回走,邬铃嘴里犹自嘀嘀咕咕:“你怎么在这儿的?” “你要习惯叫我师傅。”贺连道。 邬铃也没反驳:“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不叫,行不行?” 贺连没理她。 “你在这儿,洗澡?”邬铃忽然想起来贺连说出来沐浴的。 贺连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一会儿,见到了迎来的南杨。 “师姐,可是找到你了,急死我了!”南杨是真急了,脸上都是汗。 “没事儿,就是被条淫鱼叼去了,差点儿没做了压湖夫人。”邬铃对南杨说,脸却冲着她师傅。 没有理会邬铃的胡说八道,贺连自己回了房间,随手关上房门,有摆脱不了的困顿:“她是怎么穿破自己的结灵,找到自己沐浴的地方的?要知道那是一般的洪途仙家都识别不到的地方……没有三千梵丝,她是怎么做到的?还有,她竟然看到了程荼。最主要的……”贺连深深皱眉,“白助鱼精最擅长的就是窥探人心,在深不可测的人心深处翻出她的万千思绪,翻出她的钟情之人,然后变成那人的样子,来诱惑,来侵蚀,来积毁销骨。现在……白助鱼精竟然在邬铃面前变成了自己的样子……” 脱去身上的长衫,贺连让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洒在自己面容之上,深锁的剑眉若风中的竹叶,一痕无碍。 更纳闷的当然是邬铃,唇上的吻痕还在,背上还酸疼,还有呛水的难受,一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却发起冷来。 恩鱼堂停业了,因为邬铃发烧了,没人烤面包。歇业的牌子高高挂在大门上,白天偶尔有拿着会员卡的人来晃一圈儿,见没开业,也就走了。 贺连依旧自己看书。 南杨除了照顾邬铃,还要接待晚上的来人,匆匆来匆匆走的人,只是拿一两包药,或者只是转转,在柜台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就走了。 让南杨比较烦恼的是,自己配得好几副药,邬铃吃了都不见好,烧仍在继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向邬铃房中走,南杨看看专注看书的贺连:“师傅,师姐还在发烧,我熬的药都不见效……” “嗯。”贺连起身,走到过南杨身边,手指轻动,已有一抹光亮入药:“你这几日用药,已经驱了她体内寒气,她还在发烧是因为白助鱼毒。” “啊?师姐……师姐误食了白助鱼,我怎么从脉象里探不出来?”南杨有些惊讶,也有些懊恼。 贺连一笑:“不是一般的白助鱼,它在我的结灵的水里活了一千年了,已然成精,一直不管它,是因为因果使然,自有定数,我不便插手……” 南杨忙点头,三界之间定数自有规范,收魂一族即便不在三界,亦不可轻易逾越,所以贺连自然不能做什么。 喝了贺连加了点料的药,邬铃好了。好得神清气爽,为表示感谢,邬铃主动要求刷碗。 三个人吃完早饭,贺连对端着盘子的邬铃说:“让南杨收拾吧,你随我出去一趟。” 就算是邬铃一直在高烧,贺连都没有探望过。从月沉海回来,这是贺连对邬铃说的第一句话,说完就出了门。 正是西湖六月,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分外清美。 贺连始终低着头走路,并没有说话。 离开西湖北岸,大约走过了两条街,前面慢慢热闹了起来。来到这里十一年,邬铃还是第一次看到南宋的大街。 遥遥长街,青石历历,偶有车马过,扬尘其实是黄土。路边各色营生俱全,人潮如虹,叫卖声源源,悠扬好听。邬铃想起了书上说的,宋代的男人都带花儿,忙仔细打量,不是的啊……没有几个人戴啊?刚想问问贺连,转头却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马上偃旗息鼓,一点儿答话的热情都没了。 想是快到中午,大街上越发热闹起来,邬铃觉得有点紧张,不自觉拉了贺连的衣袖。 看得出她是真的有点紧张,贺连放缓了脚步,都不怕被剁成块儿的尸体,她竟是怕人多…… 两人走了不多时,前方街道转角,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人们纷纷驻足,簇拥在一起,挡住了行走的路,两个人只得停在了一处卖瓷器的店铺前观看。 邬铃看清楚了,是办喜事的。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电视剧以外的古代结婚场面,邬铃都乐开花儿了,伸着脖子踮着脚,不住张望。 “师傅你看,新郎官好帅啊!”邬铃笑,因为迎亲的队伍老长的,街道上的人们忙有礼地向两边分散,为迎亲队伍让出道来。 “宋代的人真有素质。”邬铃自言自语。 可是两边的人一分散,便有人挡在了邬铃面前,她只有十一岁,个子还不高,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奋力向外钻,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里简直痒痒的! “别动,人太多。”贺连的声音低沉而肃清,伸手拉住了她。 “师傅,你很冷吗?”邬铃想挣脱,因为他的手,好冷! 还没等贺连回答,迎亲的队伍已来到了他们面前,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正是今天的新郎官,英姿挺拔,喜气盈腮,不断向路边纷纷祝贺的人们拱手。 身后的瓷器店里有好几个客人,见迎亲队伍来了,都往外涌,想看清楚这个热闹,邬铃正站在门口,本来就小,这一涌眼看就要被挤倒。 轻轻一提邬铃,贺连眉头紧锁。 “哎呦,你们慢一点,没看见这儿有孩子吗?”一个妇人指着那几个人道。 其中两个人忙道歉,贺连点头,没有说什么。就有另外一个人扬了扬脸:“自己不看好自己的小孩子,倒了能怪谁?”说话的人是一个瘦高的男子,尖尖的脸,一看就不是厚道之辈。最可气的是,说话之间,竟然又向着邬铃涌了一下。 贺连眼光冷得像冰。 “师傅,师傅,不必理会他,这样的人,让他自生自灭去吧。”邬铃不是不生气,若不是她感觉到贺连忽然凝聚的一股奇怪力量,一定不会出言阻拦。 今天贺连变得很不一样,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是很奇怪,敏感而不冷静。从出门就是,平时风轻云淡的脸,今天一直紧得吓人。邬铃虽然不知道贺连会用什么方法对付这个人,她从没见过贺连出手,但是她总觉得,要是贺连出手了,这个人能被秒儿拆了,所以自己赶快息事宁人。 贺连脸色沉了沉,没有说话,转而看向迎亲队伍。 第12章 庆生辰 世界上有个词儿叫意料之外,世界上还有个词儿叫意料之中。 意外发生了……刚刚差点碰倒邬铃的几个人,在迎亲队伍走过时豁然拔出了刀,一齐向迎亲队伍冲过去。刀身明晃晃闪得近旁的人忙捂住眼睛后撤。 意料之中,贺连骤然出手!只有邬铃知道贺连出手了,因为他放开了自己,只是兜转一瞬,几个人手中的刀和拿着刀的人,都不见了!等人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一切如常,仿佛刚才便是错觉一般。 邬铃在脑补自己看过的魔术——凭空消物,大变活人。 贺连的眼光在人群中急掠,忽然锁定了大路对面的一个人,邬铃都没有看清楚贺连做了什么,那个人已经神情呆滞,手正伸向衣襟里,就那样傻傻定住了。邬铃猜那是一柄没有抽出的刀。 邬铃睁大眼睛看着贺连,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疑问:“你把他定住了?” 没有理睬邬铃,贺连继续观察人群中的人,直到迎亲的队伍全数经过,贺连“定”住了至少五个人,而除了邬铃,没人发现有异样…… 极轻叹了一口气,贺连低头向队伍相反的方向走:“走吧。” 两人徐徐而行,邬铃一直努力睁着自己不大的眼睛看贺连,而他一直不看她。 就在他们要转过街转角时,忽然身后一阵大乱……根据声音判断,是迎亲的队伍。 贺连拉住邬铃骤然回身而去。 这次发难的是抬轿子的轿夫,离轿子极为近,七八把尖刀同时向矫内斩去,几乎来不及做出反应。 新郎红色身影一晃,从马上一跃而起,抬手挡住轿子正面的几个人,霎时战作一团。 人群中开始有人惊声尖叫,慌忙躲闪。 邬铃还没从吃惊里缓过神来,只觉身边青光一闪。第一次看见贺连出手,却……根本就看不清楚。贺连并没有像刚才一样用了法术,因为大家都看着呢,光天化日的。 于是邬铃发现,贺连的身手竟然这么好! 邬铃被眼前的刀光剑影晃得一愣一愣的,直到看着贺连利落地处理掉几个行刺的人,才发现有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这位兄台!我劝你莫管闲事!不然你家小娘就危险了。” “额……”邬铃脑子里快速运转,果然自己又被当成贺连的女儿了,之前来恩鱼堂买面包的大娘们一直这样说,贺连也不解释。 贺连没有回头,也没有管邬铃,而是出乎意料地伸手掀开了轿帘:“你没事吧” 邬铃心中来气,这是什么情况?!贺连竟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而去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这位兄台,你不管你家小娘吗?”挟持邬铃的人想来也挺奇怪的。 邬铃用余光扫了扫挟持她的人:“看来是的。” 本来这个人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贺连,此时听邬铃和他说话,低头来看邬铃,邬铃猝然绷直双指,直插他眼,这一招即刻奏效。 只见这人刀也扔了,眼泪也下来了,捂着脸嗷嗷叫,邬铃转身奋力一踢,正中膝跳,那人咚地坐在了地上,邬铃撒腿跑到了贺连身边儿。 哼!我可是上辈子练过泰拳,这辈子练过擒拿的,没人管我照样能活! 这几个动作之快,让周围人都看傻了,果然“虎父无犬女”,“爹”能仗义出手,“女儿”也这么利索。 那边,新郎也打发了几个刺客,一时间,刺客纷纷倒在地上哀嚎,便有新郎的一众家丁赶到,七手八脚将他们尽数绑了起来。 “带回去,严加拷问!”新郎官官相十足,丰神卓卓:“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救内子。” 大概感觉出自己冒然来掀轿帘的动作有些唐突,贺连尴尬:“兄台不必客气,路见不平而已。”说着已转身。 “启林,你没受伤吧?”新娘已从轿中走出来,急急掀起了盖头。 “这几个毛贼,伤不着我。”新郎一笑,“娘子受惊了,别怕绘娘,有我在。”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真的呆了,用倾国又倾城来形容这个叫绘娘的女子,都不为过。柳叶迢迢,杏核明媚,素手匀净,身量纤稚,正是自宋以来标准的画里美人。 邬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还是小小的一个。 “多谢这位官人相救,绘娘这厢有礼。”绘娘见她相公没事儿,转而伏身道,这话是对着贺连说的。 贺连眼光有些闪烁,缓缓低头:“客气了,还请大娘上轿,举手之劳而已。”说到最后,声音低沉。 绘娘没有动,新郎官走来站在绘娘边上,伸手扶着她。 “这位救命的官人,是否在哪里见过?何故眼熟如此?”绘娘声如燕语,清清婷婷。 贺连一震,半晌道:“在下不曾见过这位娘子。” 绘娘凝了凝秀眉,欲言又止。 “娘子,不要误了吉时。”说话的是绘娘的新郎官,声音温存,“你先回轿,我必会询问清楚这位兄台家住何地,来日登门道谢,你不要担心。” “嗯。”绘娘脸色更红,端的沉鱼落雁,看来极为妥帖温柔,回身进了轿子。 贺连的眼光跟着她进了轿子。 “敢问兄台……” “在下告辞。”没等新郎官话完,贺连拱手,已回身向邬铃走来。邬铃看到了贺连眼中的落寞。 回恩鱼堂的路上,贺连一直没有说话,邬铃盯着他,使劲盯着,因为她想让贺连看到自己的想法——这个人是你心上人啊? 可惜贺连一眼都不看她。 走过苏堤,贺连停了下来:“这里不远了,你自己回去吧,我有点儿事情。”说罢向着前方走去,那是月沉海的方向。 邬铃没有表示任何抗议,只是忽然觉得有什么撞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嗡嗡地疼。自己回就自己回?邬铃想着转头走了。 她有一个“优点”,如果算不上优点,至少是个特点,那就是——不矫情。 贺连不顾她的生死,她也不用管他的伤心,尽管邬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判断出来贺连伤心的,但是她现在坚定地这么认为,而且她还有了联想……那日湖底,贺连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心上人,这个叫绘娘的女子要嫁人了,所以伤心,所以喝醉了酒……错把自己当成了绘娘,才有了……邬铃瘪了瘪嘴,尽量让自己不在乎。 看迎亲这件事情以后,日子还是照过。 贺连总是话很少,贺连总是自己看自己的书,贺连总是出门去,一去少则一个月,多则走过半年…… 一晃而六年。 自从六年前那次看迎亲回来以后,南杨觉得师傅和师姐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师傅淡淡地,师姐更是。奈何师姐似乎从来不去回忆什么,而且大多数时候戴着一个自制的墨镜,所以南杨什么也看不到。 南杨问过两次,贺连不置可否,邬铃伸手摸了摸南杨的下巴:“小孩子,管这么多!” “你比我小八岁,你说我是小孩子?!”南杨有点着急。 邬铃挑衅地看着他:“你叫我什么?” “师……师姐。”南杨道。 “嗯……一日师姐,终生为姐,知道了吧?”邬铃呵呵而笑。 南杨点点头,又迅速地摇头。 今天,是邬铃的生日,十七岁。 南杨现在做生日蛋糕的手艺已经冠绝钱塘,直逼临安。当然,这是邬铃说的。今天的蛋糕上有朵用糖做的漂亮紫花槐。 邬铃拿了一块儿炸鸡肉放在嘴里。 “你等一下,师傅就要回来了。”南杨道。 邬铃抬了抬眼,心中忿忿,这个家伙从去年开始,就不愿意叫自己师姐了,真是要造反!而且,在这个店里,自己简直就被这个家伙边缘化了,因为他越来越帅,冲着他来买面包点心的小娘子们越来越多。这倒是不坏,钱挣得多了,让邬铃不爽的是,她们看自己的眼光很是有敌意。 “师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寿星要饿死了。”邬铃道。 “呸呸呸,说的什么!今天是你的生辰。”南杨伸手扭住邬铃的头,让她吐口水。 “哎呀,要断了!你知不知道颈椎损伤很严重的,如果合并脊髓损伤,会瘫痪。”邬铃严肃道。 “瘫……瘫痪是什么?”南杨紧张了。 “由于神经机能发生障碍,身体的一部分完全或不完全地丧失运动的能力。你明白吗?”邬铃又拿了一块儿鸡肉。 “那你有没有事?别吓我。”南杨伸手来摸邬铃的脖后。触手,是温润与滑腻,南杨一个失神。 感觉到了南杨的迟疑,邬铃咳了两声:“哎呀,好了,哪有那么娇气?!我可是会泰拳,擒拿……” “师姐。”南杨忽然打断了她,眼中有着难以捉摸的涌动。 “啊?”邬铃眨了眨眼睛。 “我……”南杨的脸红了。 “我回来了。”贺连从院门外走了进来,面色从容,一身玉色长衫,非常干净,这次贺连走了半年,看起来神采奕奕,邬铃知道,这是他已经去月沉海沐浴过了。每次从外面回来,只要去月海沉洗个澡,他就神清气爽起来。 “师傅。”南杨很开心,接过贺连手里的包袱。 “师傅回来了。”邬铃站起来,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生辰快乐。”贺连看着邬铃。 “谢谢,礼物拿来。”邬铃道。 “礼物……额……赶得匆忙,没有来得及买。”贺连有些抱歉道。 邬铃大方地点了点头:“没关系,有南杨送的就ok了。”邬铃指了指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玉如意。 “欧克,欧克。”南杨忙打圆场,这句他跟邬铃学的,邬铃总说。 这顿饭,吃得还不错,南杨练了半个月的《happybirthday》唱得有模有样,笑得邬铃前仰后合,贺连也是笑个不住。 月华渐浓,三个都喝了酒,喝得不少。 有人说月下观美人难得,月下看帅哥也是一样,南杨漂亮得不像话。贺连……贺连……邬铃觉得心塞塞的,真的是塞塞的。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贺连风轻云淡地坐在那里看书,自己的心里就会塞塞的,仿佛很满,其实又很空。 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邬铃向院子外走,又是春天了,青柳满途,桃花满路,西湖迎来了它最美的季节,不知道西子的春天曾迷茫过多少人的年少时,又沉醉了多少人的黄昏路…… 穿越而来,从不知为何?习练擒拿,从不知为何?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春寒尚微。 走了好久,不知不觉……前面已是——月沉海。 西湖像个幻境。 邬铃总在想十岁那年的那个幻境,大大的水底空洞,还有那个吻…… 轻轻吐出一口气,邬铃展开双臂,春日的清香袭来。 水中忽然咕咕冒起气泡儿…… 我的天啊,不会又来吧?! 第13章 白助鱼精 水里汩汩冒着泡儿,越来越大。 邬铃已经不是六年前的小丫头了,不会因为紧张而逃跑,水中翻滚而来的波涛在邬铃脚下仿佛碰到了堤岸一般无法靠近,打着卷又回头。 一个男子从水中冒出头来,月光下健美高傲:“你来这儿干嘛?” 师傅?! 邬铃一愣:“你不是让我来找夜荀草吗?” “嗯,我刚在水底找到了一簇,给你带回去吧。”贺连从水中抬手上来,一株生长在水底的夜荀草闪着奇特的光。 邬铃伸手来接。 咧乎,手腕上有滑腻的触手缠绕开来,逐渐弥漫到肩上,腰上,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动,邬铃被向着湖中猛然拉去。 进入水中的同时,邬铃恍惚看到一个白色的身躯在她前方游动,就像……六年前,那个出现在水面的东西。 一试便知,眼前的“东西”当然不是贺连,贺连从来没让她找什么夜荀草,也没长着触角。邬铃并不惧怕,被强迫练了好几年潜水,她现在在水中和在陆地上没什么区别,她倒是要看看,六年之前自己究竟经历的是什么。 据估算,潜了有千米左右的距离,自己闭气的能力已经到了极限。邬铃被拉着进入了一个礁石下面,礁石看起来不大,被拉进去时才发现这礁石有相当大的部分是埋在湖底的,露在水里的是小而又小的一部分。 没错,这就是六年前来过的空洞。试着吸了口气,有淡淡的水草味道,这个洞里充满空气,可以自由地呼吸。 没有声音……如六年前一般,连个水泡的声音都没有。眼前是光亮的,回顾四周,没有贺连…… 程序不对,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睁开眼睛是先看到的镜子。 镜子,镜子在哪儿? “在这里。”说话的是从远处走来的贺连,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菱花水镜。 邬铃将信将疑接了镜子……心中却莫名其妙地紧张开来,越想控制越不能。 镜子中还会看到那个女子吗?她是谁? ……是自己的脸!邬铃的脸!细长的眉眼,挺秀的鼻子,略薄的嘴唇,越长越像自己这一世的爹,于硕宜。 “邬铃,你站起来。”“贺连”道。 邬铃拿着镜子,站了起来。 “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我是说,永远在一起。”“贺连”的声音是一贯的平淡,拉住邬铃的手。 “愿意吗?”虽然邬铃清楚地知道说话的人不是贺连,还是禁不住去想。 忽然被手臂缠绕进怀里,紧得透不过气,意义不同的紧……窒息,无论是李澄还是邬铃,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刻。有轻柔的移动,是“贺连”修长而有力的手指,一点一点向下。 不是在三从四德里泡大的,邬铃倒是没觉得一定要守身如玉,但是总不能给个妖精。 “妖精”?邬铃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我是怎么判断出这是个妖精的? 一经重复自己的发现,空洞开始漏水……哗哗地漏水。 眼前的“贺连”停下了游走在邬铃身上手,脸上显出不可置信的恐惧:“你怎会识破白鱼镜?” “啊?”邬铃不太明白他说的什么。 “哈哈哈哈……我在这里待了一千年了,只有两个人能识破我的白鱼镜,你是第二个……” “谁?谁是第一个?”邬铃脸上的肉肉跳了跳。 “六年以前,一个小姑娘。” 邬铃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小姑娘……大概……那个……也是我。” 白鱼镜的主人,一条在西湖底千年幻化的白助鱼精先是不可思议,继而哈哈大笑:“原来如此。” 注视着邬铃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你不爱他吗?” “谁?”邬铃抓了抓头。 白助鱼精看了看自己。 “我师父?”邬铃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你师傅?”白助鱼精道。 “啊。”邬铃点头。 白助鱼精愣了下,一闪而过的光,已经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一身银白色的锦衣罩着绵长而柔软的身体,不住摇晃着,说是摇晃不如说是摆动,就像鱼的频率,更好看,也很奇异。 “我叫彭蠡。”鱼精道。 “我叫邬铃。” “你的名字蛮好听的。”彭蠡笑了笑。 “你的名字蛮难写的。”邬铃也笑了笑。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没多久……彭蠡忽然看着邬铃:“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留在这里吗?和我在一起。”彭蠡的表情很认真。 邬铃看了看四处漏水的空洞。 “哈哈哈,我的家不在这里,这只是——白鱼镜,而且已经被你破了,六年以前它被你打破,我足足补了六年,今天想要用一下,结果又被你打破了。”彭蠡摆动着身体。 “额……我,我是怎么打破的?”邬铃摸了摸脑门,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体温。 “这不重要,或许……我要等的人就是你……”彭蠡凑了过来,他的唇是鲜红的,诱人的鲜红闪着饱满的光泽,他很高,想要吻到邬铃,彭蠡低下了头。 “等!”邬铃向后退。 “怎么了?”彭蠡笑得迷人。 “我不喜欢吃鱼。” “噗。”邬铃听到了耳边另一个人的笑声,这笑声很熟悉,是贺连。 彭蠡生气了,一条活在西湖底的白助鱼精,不能忍受一个人类禁得起他的诱惑。 一千年,无数美好的女子,比邬铃漂亮一万倍的女人,都没有逃出他的手心,在这西湖底幽暗的所在消磨了红颜,成了一堆堆白骨。 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手中磷光闪现,彭蠡呼啸而来,邬铃被闪得头晕,只感觉身体周围说不出的滑腻。 “嘭!”一声巨响,邬铃胸口发闷,眼前的幻境瞬间粉碎,西湖水汹涌地环抱着邬铃,简直来不及闭水,暗涌已经把邬铃直托到了水面。 “三界之外,收魂一族?”彭蠡的脸发白,惨白,无力地躺在水面上,手脚都断裂开来,拉着一道道血红,漂远了。 “枉你在湖底活了千年,竟然不认识我。”这次说话的是真的贺连,浮在邬铃身边,伸手轻轻托住了邬铃的腰,让她不至于吓得沉下去。 邬铃推了他的手一下:“这有什么怕的?不就是尸块儿吗?”游到彭蠡身边儿,邬铃看了看他的伤,皱了一下眉头。 “你们是收魂师?”彭蠡向邬铃道。 “什么是收魂师?”邬铃问彭蠡,可惜她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贺连不仅碎了彭蠡的白鱼镜,也碎了彭蠡。 月光洒在殷红的湖面上,说不出的诡异,习惯各种血腥味,邬铃用手掬起来一捧,血水映在自己的手心里,不真实地闪动着。 贺连游过来,随手捏着一抹光亮洒在了邬铃手中的水里,就像散落的小小星辰,邬铃吓了一跳,手一抖,闪亮的水撒入了西湖。 西湖之上,一片萤萤浅紫,若星光璀璨。 “3-氨基邻苯二甲酰肼?”邬铃看了看贺连。这是一种常用的显示血液成分的试剂。 贺连摇头:“我的净水花种。” 殷红的血水和紫色的光都褪去了,湖面又是一片澄净。眼前一系列的变化让邬铃觉得不真实。 “累了吧?我们回去。”展开双臂,贺连向岸边游去,非常舒展的蝶泳,相当不好游,游起来就相当得好看! 到了岸上,贺连走出水面的时候,衣服随风而干,转眼衣袂飘飘。 邬铃见识过很多次诸如此类的事情,比如她见过贺连自己看书的时候,放下茶盏,手边的一盆兰花悄悄绽放……贺连也可以不用手翻书,书就自己会翻。但贺连说这不是法术,教不会也学不来。 邬铃不会什么“法术”,衣服都贴在身上,月光之下,玲珑浸透,要知道这朝这代还没有文胸这个东西。 低着头走了几步,邬铃停了下来:“师傅,你把我也吹干了吧,好冷……”抱得住胸口捂不住大腿,邬铃走得像个东瀛舞者。 贺连慢慢走回来,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衣衫顺风而干。 花影暗枝蕴香,水纹映月藏鱼,邬铃看着月光之下的贺连,清朗的眉目,微微上翘的嘴角,好像永远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一直不变的面容,邬铃的心又塞塞的,又空空的。 “师傅……十七年的时间不短了,我总该知道我为何而来,再不济……我总该知道我是谁。”邬铃的声音充满了诚恳,“三界之外,收魂一族,那是什么?” 许久。 贺连转身,缓缓向前走,停在离邬铃一米之外:“你做好准备,要知道这些吗?还是就一直像现在这样,过下去。” 邬铃呼了一口气,用眼睛告诉贺连,她不想一直这样,因为一直这样,她会老,会变得比贺连老,在外人眼里从女儿长到妹妹,长到妈,有一天会变成奶奶。 贺连咳了一声,轻笑道:“原来是个原因……好,那今晚,你不要睡觉,替南杨值个夜班吧。” “值夜班?”这个词儿离自己有些距离了,上一个夜班——还是第一次遇到方一飞,也就是贺连的那个晚上。 “那不是咱们第一次见面,之前我一直在你的周围,只是你没有发现我。”贺连在自己胸前挥了挥手,转眼手上已多出一只络子,浅铜色的绦缕上闪着星点,密密麻麻。 邬铃的目光几乎移不开:“这是什么?” “三千梵丝。”贺连道。 “真漂亮。”邬铃伸手想去摸摸它。 贺连收了回去:“值完这个夜班,来告诉我,你想不想收回它。” “收回?你是说,这个东西……”邬铃指着自己。 “是你的。”贺连没有再多说话,已走得远了。 南杨喝多了,仍旧自己趴在石桌上睡觉。 “睡得还真沉。”邬铃掀起他的胳膊,想把他扶回房。 “我来吧,你该去柜上了,那里已经有人等了。”贺连接过南杨,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不用怕,我去去就来,若是有人求你,不要轻易答应什么,等着我。” 第14章 女鬼苏戎夏 贺连回到柜上的时候,邬铃不在,手里端着的热茶徐徐飘香。贺连轻笑,是不是吓跑了? “邬铃,你在哪儿?”贺连问。 半晌,柜台里面,邬铃低低的声音传来:“我在这儿。” 转过柜台,看见哭成泪人儿的邬铃蜷在柜台下面,贺连兀自一笑,蹲下身来:“吓着了?” 邬铃摇头:“你明明知道不是。” “嗯,你见过吓人的东西太多了,应该不是害怕。”贺连微笑道,把茶递给邬铃,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茶汤很清,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丁香味道。 “师傅……”邬铃抬起头,她的眼睛是长长的,充盈着晶亮的水珠儿,望向贺连的时候,透明得动人。 “嗯。”贺连的笑容倦倦,拿了她的手帕去擦她脸上的泪水:“第一次值夜班,都见到了什么样的‘人’?和我说说。” 邬铃仍旧哭着:“一个难过的傻子,真的好傻啊。” 贺连未置可否:“你是说,有人除了路过,还和你说了话?” 邬铃点头:“她想求我帮忙,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 贺连微颔首:“看来你的收获不小,第一次值夜班就遇到生意了。但凡来到这里有求于我们的人,或至恨或至爱,或至善或至恶,总是有执念不忘,心思不解的,也总不是那么简单,总是有点儿傻的。”贺连低了一下头,修长的手指捻动着一抹光亮,撒向邬铃的杯里,“夜荀草的花粉,能让你觉得舒服点。说说看,今天来的‘人’,所求何事?” 邬铃喝了口茶:“她说想让她的丈夫移情别恋,你说她是不是有点儿傻?是不是很傻啊?她说她死后,她丈夫十年未娶……”手指尽量贴紧温暖的茶杯,邬铃凝视着杯里尚未散掉的夜荀草粉,似星光一般璀璨。 贺连一笑:“果然傻,不只傻还有点俗套。”本来在笑,贺连忽然眼光收紧,连声音都变得低沉:“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戎夏,苏戎夏。”邬铃察觉贺连的异样,抬起头答道。 有半晌无声,贺连的眼神闪烁。 苏戎夏。 半年之前这个人第一次来恩鱼堂,之后就经常来,也经常被贺连拒之门外。拒绝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所求之事有多难,而是她的丈夫不太一般。 “回绝她就可以。”贺连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师傅,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戎夏见到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的?”邬铃问。 贺连看着她:“你是邬铃,和我一样,以前是一名——收魂师。” “以前?多以前?” “李澄之前。”贺连道。 “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邬铃仔细想着,“收魂师又是什么?是人吗?” 贺连哑然失笑:“是,我们当然是人,只不过有点特殊。这世上有两种特殊的人可以成为收魂师。” “两种?”邬铃追道。 贺连点头:“一曰灵魅,一曰慧心。只有具备这两种仙质其中之一的人,才能成为收魂师。” “收魂师是干什么的呢?”邬铃问。 “顾名思义,收魂的嘛。”贺连道。 邬铃脑子里立马出现“黑白无常”四个字。 贺连忍不住笑了:“我们收辞尘珠的时候,魂魄已经过了他们的管辖。” “真有黑白无常啊?”邬铃知道贺连猜出她所想,睁大眼睛。 贺连耸耸肩,表示猜得正确 “咱们和黑白无常是同事?”邬铃现在的表情是神往的。 “不是,我们收魂其实算是交易,他们是工作,在李澄所在的年代算是——企业和事业单位的区别吧。” 邬铃试着去理解。 “我们帮魂魄了却未了之愿,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们要交出辞尘珠。辞尘珠,乃是人一生经历铸成,聚集着人的喜怒哀乐,是灵。正常来讲,他们带着辞尘前往奈河,在孟婆处交出辞尘珠换得往生瓶,继而去转世。但是有的灵魂因为有前世恩怨未了,情缘未尝,可惜他们已无形无体,自己无能为力,他们需要人帮助,便以辞尘珠为代价,只求得偿所愿,所以才有了咱们收魂一族。”贺连简单地叙述了一下。 邬铃咽了一下口水,她现在大概能把邬梦华给她的辞尘珠和收魂师稍联系在一起了,不由得紧张起来:“那师傅,他们把辞尘珠给了咱们,岂不是不能去投胎转世?” 贺连点头:“是的,他们交出辞尘珠便不能再去投胎了,会去另外一个地方——洪途。” “那是什么地方?”邬铃追问道。 贺连摇头:“一个不去为妙的地方。所以,他们所求之事的难度可想而知。” 邬铃沉默了,因为她娘交给她的辞尘珠的时候告诉她,一辈子不能去于家报仇,永远都不能。 “师傅……你刚才说的灵魅,慧心,都是些什么?”邬铃想原来自己被迫穿越还真是因为天赋异禀,“那,我有的又是什么?” 贺连轻轻一笑:“慧心。” 果然是!邬铃愤愤了,听起来完全没有灵魅高大上:“那你就是有灵魅呗?” 贺连点头。 邬铃翻了个白眼,连带噘着嘴。 “他们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只是仙质不同,你现在尚无三千梵丝来运化仙质,一旦你有了它,便会慢慢运用灵力,就是你说的——法术……”贺连没有继续说下去,从怀里拿出一蓝色的络子,倒出了一颗珠子,这种珠子浑身散发着魅力,说不出的魅力。 邬铃心中一动,辞尘珠。 “这个和你母亲那颗是一样的,辞尘珠。”贺连将它送到邬铃面前。 接在手中,没有任何触感,只有着色彩斑斓的绚丽。 “这就是人的灵。”贺连道,“魂魄有求于我们,便需交出辞尘珠。” 邬铃震惊了一小会儿:“你为什么有这么多辞尘珠?”粗略一数,贺连瓶子之中大概有十几个的样子。 贺连将瓶子扣起来,推回怀中:“不多。”这次邬铃看清楚了,贺连将瓶子不是推进了衣衫里,而是心里,“这是我们作为洪途收魂一族的任务,鬼魂需要我们做的事情一般都很困难,就像你刚刚碰到的这件事。”贺连道。 邬铃显然又陷入痛苦之中。 贺连面色淡然:“不用为难,这件事,我们不能插手。” “可以不管吗?”邬铃问。 “可以。”贺连肯定道,“收不收辞尘,帮不帮忙,由我们决定,或者你可以说服戎夏让她试试咱们的药,这样也许她可以把什么忘了,安心去投胎。” 邬铃一直是一个干脆的人,且不说沿袭下来的李澄男孩子般的性格,就说学法医这许多年,对待很多事情,已经相当冷感了,何况这一世,邬铃命运多舛,人家对她好,她嘻嘻哈哈,就像南杨,别人对她清清淡淡,她也可以嘻嘻哈哈,坦然处之,比如贺连。可此时,邬铃有些迟疑,手中的辞尘珠闪了闪。 “哎呀,这颗你没放起来。” “送给你。”贺连目光温暖惺忪。 “送给我?这个……不是应该很宝贵的吗?”邬铃看着手里的珠子。 “做我徒弟这么多年了,连份礼物都没有送过,就当为师送给你的礼物吧。”贺连笑道,“你现在有几颗?” 邬铃想了想:“四颗。” 贺连一震,哪儿来的四颗? “娘亲一颗,你送我一颗,蝴蝶一颗,大飘飘一颗。”邬铃认真道。从脖子上挂着的一个锦袋里倒出三颗辞尘,邬铃捧给贺连看。 贺连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是这样的四颗:“好好收着,它们很有用。” “师傅,是不是成了收魂师就会法术了?像你一样。”邬铃道。 贺连没有否认:“那确实不是什么法术,只是自然的运化,或者说是意念的执着。咱们两个人的灵力不一样,我会的你未必能会,你会的我也做不到。” “还有你做不到的?”邬铃兴奋道。 贺连一笑点头:“不多,但是有。”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师傅……我想问你件事。”邬铃眯了眯本来就不大的眼睛。 “你是想问我,上一世的方一飞是不是和辞尘珠有关系?当然有。我带你去看过的婚礼和辞尘珠有没有关系是吗?当然有。”贺连看了看一脸“八”字的邬铃,“你对后面这件事更感兴趣对吧?” 邬铃使劲点头,这么多年她一直没忘了这件事。 “是,那是我众多任务中的一个,我带你去看婚礼的时候,其实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辞尘珠我也收到了。”贺连抬了抬手,让青纱衣袖落在膝盖上,“只是我偶尔听到有人要破坏婚礼,所以去帮了个忙。刚刚送给你的辞尘珠,便是绘娘官人的。” “啊?辞尘珠不是……不是死人的吗?她丈夫不是活着,那么帅,高头大马的。”邬铃比画了一下。 “是,只是,你见到的汪启林已经是绘娘第二个丈夫,第一个在绘娘还没有过门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害死了。就是他来求我,要我帮助一心求死的绘娘,重新振作起来。”贺连的眼光平静。 “我的天啊,师傅,于是你就把汪启林介绍给绘娘了,师傅……你原来是个媒婆?”邬铃睁大了眼睛。 贺连本来还陷在回忆里,现在伸手给了邬铃头上一个爆栗:“你能不能别这么心直口快的?!不是介绍,我曾经就是汪启林。” 邬铃想了一会儿,认真的:“你做了什么?像孙悟空一样变化了吗?”邬铃眯着眼睛,一脸不屑,“你变化了以后去色诱人家了对不对?师傅啊师傅,真看不出来……” 不想让她继续瞎猜,贺连拨开她指着自己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借助了一下汪护卫的身份和身体,他是绘娘第一位官人黄齐的同僚,为人仗义,许多年一直钟情绘娘,只是不能夺兄弟所爱,所以多年不过默默在旁,更在绘娘的官人死后一直照顾绘娘,只可惜……照顾绘娘的还有其他人,口蜜腹剑的奸恶之人。”贺连想是陷入了一些回忆。 “我知道了,就是那天要刺杀他们,想破坏婚礼的人!”邬铃脱口而出,“绘娘的官人黄齐不想绘娘糊里糊涂落入奸人的温柔坑里,所以来求师傅。于是师傅你用了汪护卫的身份去勾……不对,去帮助绘娘,不过……身体是怎么回事?” 贺连叹了口气,邬铃就这么给想明白了…… 第15章 收魂师 贺连笑了笑:“师傅不是万能的吗,有什么做不到的?我把汪护卫作了托体,潜入他的身体,支配他的行动,代替他作了一些事情,这是我们常用的方法,效果不错的方法。” 邬铃张着嘴:“鬼!上!身!” 贺连皱了皱眉眉头,自己高大上的陈述,到了邬铃那儿一定能变成外三路的。 “咱们不是鬼……是收魂师。”贺连重申。 邬铃蹦起来了,撸胳膊挽袖子:“那还等什么啊?这么帅的事情,快点快点,我要成为收魂师!快点师傅!”拉着贺连的手摇晃,邬铃杯子里的水澎了出来,撒了贺连一袖子。 贺连皱着眉,盯着自己的衣服。 “对……对不起,师傅,我拿去洗,我拿……”伸手来擦贺连袖子上的水。手指刚刚接触贺连的衣袖,一根浅金色的丝线轻轻绕上了邬铃的手指,越缠越密,仿佛有无限的依恋,生发于无形之中。 缱绻黄金缕,盈盈暗香去。 贺连低头,胸中,一直由自己保管着的邬铃的三千梵丝,正向着它主人丝丝缕缕舒展开来,这样的追随和向往是从贺连找到李澄就开始的。现在,贺连知道,三千梵丝不会再受自己的约束,去到自己主人心中,便如一场不渝的爱恋,最是终了的归属。 “也罢,不过是早晚而已。”贺连心中轻叹,这一世,十七年,终是有这一天。 三千梵丝,从手指一直向着邬铃舒展开去。 胸口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击穿了心脏一般,邬铃痛得不能言语,头上大汗淋漓,手指着贺连,半日才喘过气来:“什么情况?” “三千梵丝已驻,现在你是真正的收魂师了。三千梵丝,由世间众生发丝织就,明了世上人心,知晓万物之情,骤入你心便如出生阵痛,总是难免。假以时日,若你用心去体会,便会了解其中真意,与之相合相携,终能无所不通。”邬铃看不见贺连的表情,他立在窗前,有风过,姿态悠然。 师傅又开始耍帅…… 远远可见西湖之上的烛光忽闪明灭。 邬铃捂着胸口喘了半天气,还好不那么疼了,不止不那么疼了,似乎还有些妥帖,有些熟悉……三千梵丝入心,有些奇异的感受在生发。贺连,眼前的男子竟是说不出的熟悉。 “师傅……你究竟是谁?”邬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问,但是还是问出了口,口中发问,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向他靠近。 “我是你的师傅。”贺连回身一笑,“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吃饭,好好收辞尘珠,好好听师傅的话,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任性。” 邬铃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来说说戎夏的事情,作为第一个任务,戎夏求你的这件事过于艰难,所以你不能做。”贺连知道三千梵丝入她之心,她已不是凡体,自己看不到邬铃想什么了,所以他要让邬铃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邬铃想了想:“艰难的事情太多了,不能因为难就不做啊,何况我邬铃是谁?我是贺连的徒弟啊……一个智慧与美貌并存的收魂师。”夸自己,不忘了也捎带夸一下贺连,邬铃很得意。 “一旦接下,你就不能放弃。”贺连很郑重。 “要是……放弃了呢?”邬铃道。 “要去洪途之上的半霜客栈做八年杂役……不过你最好不要想,那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在那里待上八年时光,怕是连你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你的美貌和智慧就不会并存了。”贺连道。 邬铃茫然地点了点头:“洪途……听你提过好几次,是什么地方?” 贺连挑了挑眉:“我今天说这么多,你都能记得住吗?这个改日再说吧。” 邬铃咬了咬手指头,有些沮丧:“说实话师傅,虽然我很想帮戎夏,可……戎夏想让她的官人爱上别人,这个我控制不了啊。” “难度不在这里。”贺连语气果断,“事实上,戎夏来过很多次了,一直被我拒之门外,你可知她的官人是谁?” “谁?” 贺连面色凝重,半晌道:“统帅天下兵马之人,大宋当朝枢密使——岳知湖。” “天下……兵马?”邬铃没有想到,自己成了收魂师,碰到的第一件事情,如此高大上,不只高大上,简直就是太!棒!了!一堆比如将军、穿越、府斗、姬妾、嫡出……噼里啪啦的词迅速从上辈子看过的小说里被攫取出来。 邬铃高兴! “师傅,很错综复杂对不对,很有难度对不对?”邬铃眼睛冒光。 贺连皱了皱眉。 邬铃觉得大概师傅是在鄙视她。 “于我们来说,让岳知湖动心不算难事。难在……”贺连想尽量说得明白。 “师傅!”邬铃忽然打断了他,凑到跟前,几乎就在他眼前,“你刚刚说……让岳知湖动心不是……难事,难道?难道?你还做过让男人动心的事情?”邬铃的脸上一副小人得志。 贺连咳嗽了一声:“别闹,听我说。” “……快说!”邬铃笑道。 “男人新鲜吗?一些人都能让鱼精动心,不只动心,还吻过,还差点……”贺连道。 “好了师傅,您接着说吧,难度在哪儿?”邬铃一本正经地坐好,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贺连轻蔑地一笑,继而道:“对于这样会被史册留名的人,最碍手的地方莫过于岳知湖的生死功过,我们做不了任何改变。” 邬铃不明白……“这跟咱们帮戎夏有什么关系?” 贺连看着邬铃:“你今日答应戎夏的请求,若是岳知湖明天死了,你的任务一样算是完不成。史上无记之人,我们尚可改一时生死,可诸如岳知湖此类册著之人,会有护青人在一旁守护,何时生,何时死,何时成就功名,皆不会错,他们不会允许我们去改变。” “护青人?”邬铃喃喃道。 “嗯……记得你家‘八女一子’入于姓的箴言吗?说下这句话的卢冼便是护青人。他们与收魂一族本无瓜葛,怎奈我们有时接到的任务涉及史册所载之人,所以不得已倒是常常会碰到。”贺连道。 “师傅……那当初……绘娘……你是怎么做到的?”邬铃想到了——绘娘。 贺连的脸上闪过一丝氐惆,半晌……:“他们尚不足有护青人守护。”贺连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是怎么让绘娘喜欢上汪启林,也就是你的?”邬铃眼里都是期待。 贺连简直像吃了一个茄子,自己拧着眉头说了半天大事!结果,邬铃全没当回事,张嘴问得都是八卦花边小新闻。 贺连深深吸了口气:“我开始也做不到,绘娘的心意很坚定,漫说是接受汪启林,便是活下去,都没有勇气。但是……人心总不似铁,而是这世间最有灵性的成就。什么是真情,若想感知,总能感知……” “真情……”邬铃忽然想起了婚礼上,贺连的落寞,贺连的紧张,贺连的焦躁!心口仿佛空了一般,这样的感受不是来自的,邬铃觉得心慌意乱。 三千梵丝……似乎知道主人的变化,徐徐散出温暖,轻轻地安抚,邬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 贺连并没有理会,或者他并没有注意邬铃,径直走到桌边,拿起邬铃刚刚喝茶的盖碗,想喝一口,忽然又停住:“你换个茶盅再给我倒一杯茶来,这个你用过了。” 可想而知邬铃此时的表情,侧着头盯着他!死死盯着,师傅,你是有多嫌弃我啊? 贺连不为所动,僵持之下邬铃输了,起身去倒茶。 后厨里,茶水壶冰凉冰凉的:“怎么回事?刚刚师傅倒来的那一杯水这么热,难道不是从这个壶里倒出来的?” 不得不重新烧水,这一耽误就有小半个时辰。邬铃回来的时候,贺连已经神态如常地坐在竹椅子上闭目养神:“戎夏刚刚来过,说不麻烦咱们了,她找到了办法。” “哦。”邬铃点头道。 “你去睡吧,今晚我来值班。”贺连接过茶,喝了一口,忽然觉得有些迷蒙……迅速意识到这是邬铃的意念,秉有慧心之人的强大意念,她一旦有了三千梵丝,早晚能够控制自如,只是现在她还不懂得运用,自己的迷蒙只是她现在希望自己迷蒙……她要干什么?贺连不禁抬头来看邬铃,“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邬铃摇头:“我……我只是加了一点料在茶里,一点点而已。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蒙汗药,用我们的话说就是莨菪烷类生物碱。我试了很多次,南杨晕过去好几回才制成的,不伤身的,师傅,你不要担心,不伤身……”邬铃有点不好意思。 贺连觉得头晕,自己不过就是刚刚看不见她的所思所想,就着了她的道,以后怎么办?现在邬铃不只有三千梵丝助力之下的慧心,她还自我开发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能力……比如,中西医结合。 邬铃抓了抓头:“对不起,师傅,我想过了,如果如你所说,我们有这样的能力,我们为什么不能帮戎夏呢?而且,这听起来很有意思。一会儿,戎夏就要和她的辞尘一起到我心里来了。” 贺连在一片迷蒙里,觉得心往下沉。邬铃以为是药力让贺连头晕,其实不是,药力对于贺连来说什么作用也没有。这是慧心强大的意念,贺连没有料到,现在的邬铃对于这件事,竟是如此坚定的。坚定到能用意念与自己抗衡。 难道当初自己抽取的一魂一魄…… 很多年前的苏堤,阴雨绵绵三十日不晴,贺连站在雨中,手中死死攥着一魂一魄……魂灵而魄能,魂代表的是精神,魄代表的是能力。 魄的功能便是在李澄的身体里邬铃仍旧能看到灵魂。 而魂——难道竟是这该死的“坚持”!属于她的特有的坚持!真是该死,贺连想。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第16章 邬铃的灵力 天亮的时候,贺连醒了过来,身上严严实实盖着锦被。 邬铃不在柜台上,也不在房间里,更不在后厨烤炉旁边,她在院子里洗衣服。 “早,师傅。”春光明媚,映得邬铃的脸红扑扑的,几颗水珠落在睫毛上,晶莹剔透。南杨在一边儿挽着袖子拧已经涤清的衣服,时不时用手抹着脸上的水。 邬铃用力绞着一个床单,这时候的布料真是真材实料的全棉啊,下水以后都成面板了!邬铃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丰满,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见拧多干,贺连站在一边,没有帮她的意思:“干嘛洗这么多衣服床单?” “因为我要出门一段时间,把换季的衣服帮你们准备出来啊,不要夏天还穿着这么厚的衣服,显得我没照顾好你们一样。”邬铃从盆里捡起贺连的一件长衫,“我答应戎夏了。” 贺连一愣,觉得太阳穴微疼。 南杨扔下手里的床单跑了过来:“你说什么?你要出门?去干什么?” 邬铃一笑:“师傅平时去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不告诉你这个小家伙。” 南杨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胡说什么?” “没有啊……我没有胡说。”邬铃被南杨吓了一跳,有些怯道,从不见有些憨憨的南杨这么疾言厉色,怎么这么大反应? 南杨几乎是跌坐在地上…… “师傅,南杨跟了您这么多年,求了您这么多次,你都不肯授我三千梵丝,为什么这么快就给了师姐?”南杨眼中竟有了泪。 “南……南杨,你怎么了?”邬铃蹲下来拉他。 “你别碰我!”南杨挥手道,站起身跑了。 邬铃被掀翻,坐在地上傻傻看着他跑出了恩鱼塘。南杨已经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了,看来平时她打他,他不还手,是让着她。 贺连慢慢走过来拉起邬铃,拍拍她身上的土。 “南杨……还不是收魂师?”邬铃惊讶。 贺连点头:“不是,他没有三千梵丝。” “所以他生气了?觉得你偏心?”邬铃喃喃道。 贺连无奈而笑:“或许吧。” 没有帮邬铃洗衣服,贺连独自去湖边散步了,留下一脸埋怨的邬铃,一个个都这么奇怪,师傅明显不相信任她!南杨更过分,还羡慕嫉妒恨起来了!偏要完成这个任务给你们看看。怎么也算是高智商人群啊…… 昨天晚上,邬铃烧水烧到一半儿的时候见过戎夏。 戎夏没有说话,一直站在厨房窗户前,就那么一直站着,眼神中的哀伤,让邬铃摆脱不了。 “邬铃,戎夏知道,我的请求于你们有些为难,但也只是为难……而于戎夏便是永生永世的遗憾,若是只是戎夏的哀伤,也不过就是尔尔。红尘落落之中,何来不哀伤之人?戎夏不怨,也没什么后悔的。可你不知道,他是那样好的男儿,金戈铁马,寒梦冰河,已是半生,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就让他这样孤寂。”有泪滴从戎夏不太分明的脸庞划过,“纵有一日马革裹尸,总该有人为他一身缟素,总该有人守到天明……” “戎夏……”邬铃道,“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他的痴情一生才是最棒最棒的结局吗?” “不是。”戎夏摇头,“这样的结局只在故事里才好。”戎夏无色的指尖划过透明的发丝,“但愿有一天邬铃姑娘会懂,爱及深处,不会只有心中一嗔一痴的怨念,有的……只是他的一颦一笑一世安好罢了。” 被盯着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邬铃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帮助戎夏,反正有师傅在,怕什么?! “我要怎么做,戎夏姑娘?”邬铃站起身道。 一丝俏丽的微笑展露在戎夏尖尖的小脸上。 傍晚的时候,南杨回来了,站在桌子前面搓着手:“师傅……对不起。” “你知道师傅不会怪你,吃饭吧,你师姐做了叫花鸡。”贺连道。 邬铃从厨下上来,手中端着个盘子。 “师姐……对不起,你摔疼了吗?”南杨道。 邬铃没说话。 贺连一笑,低头吃饭。 “我……我……”南杨看邬铃不理他,脸都憋红了。 “你什么你?我都要被摔残废了。”邬铃转头又去了厨下。 南杨跟着跑了下去。跟了一趟又一趟。 “你别再跟着我了,眼都花了。”邬铃停下来道,“你知道错了吗?” “嗯嗯。”南杨猛点头。 “洗十天的碗。”邬铃道。 南杨一叠声说好。 “再乘以十,成交!”邬铃眼睛一闪。 “你没说再乘以十啊?”南杨跟邬铃学过乘法,知道那是三个月的时间,追着狂笑的邬铃去了厨下。 日子又平平静静过了三天。三天之后,红日西沉,月华初上。 贺连不紧不慢地坐在堂前喝茶,邬铃把他如此缓慢的生活节奏归结为他老了,也对,自己一岁的时候贺连就有将近三十岁了,现在没准都有五十了,尽管他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 “师傅,你有四十多岁了吧?”邬铃站在他旁边道。 “不止。”贺连道。 “五十了?”邬铃眼睛贼亮。 “那是你。”贺连喝了一口茶。 邬铃脸都青了。 穿着家常的棉衫,贺连并没有束腰带,看起来很轻松:“一会儿……你就要走了?还是明天?” “知道要怎么做吗?”看邬铃黑着脸不理他,贺连继续问道。 邬铃摇了摇头,叹气道:“戎夏说,她想让我帮她夫君再婚一下,以便能在漫长的岁月里有人照顾他。” 贺连看着邬铃。 “师傅,你知道吗?戎夏的灵魂已经守了他官人十年了,其间有好多回,他官人的娘都想再张罗婚事,但是都被她官人拒绝了。情深至此……我都觉得自己不是去干什么好事儿的。”邬铃有点沮丧。 贺连一笑:“十年不算长的。” “这还不算长?这在我那时代,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更何况允许三妻四妾的现在?而且她夫家是个那么……大户的人家。”邬铃比划了一个“大”。 贺连苦笑:“何止是大户人家?”放下手中的茶杯,贺连起身走到窗前,用手摸了摸窗棂,风过,恩鱼堂的招牌亮起。 邬铃知道,该是迎接晚上来“人”的时候了。 风露摇摇,午夜时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邬铃认识他,虽然说好多年不见了,邬铃仍旧一眼认出了这个“人”,这是六年前,贺连带她去看过的那场婚礼的新郎——汪启林。 汪启林向贺连抱了抱拳,贺连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说实话,这是第一次和贺连坐在一起见识一下恩鱼堂最正经的营生。邬铃想尽量显得她不是第一次跟贺连一起出席这样的场合,有礼貌地端来两杯茶,尽量笑得端庄,却听到贺连道:“他碰不到杯子,你倒茶干嘛?” 邬铃被气着了,这明显就是让自己难堪吗!自己倒了两杯茶来,就算是疏忽了来人碰不到杯子这件事,也不至于这么奚落难为她。 端着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邬铃一咬牙:“师傅不是说你渴了吗?两杯都是给你倒的,一杯茶,一杯清水,师傅要哪种?” “清水。”贺连温和道,伸手端起来,揭开碗盖…… 竟然真的是清水。 邬铃面露得意,又不禁奇怪……明明倒了两杯茶的啊?! 贺连无声而笑,她开始能够运用慧心的意念了,哪怕是不自觉地,有一天她会比自己强大是意料中的,秉慧心之人,任何事情不过是意念的坚定使然。情急之下,必然意念集中,茶为清水,一瞬而已。 邬铃边往回走边想,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自己也会了法术?回到房间里,邬铃试了一下馒头变点心,石头变金子,均未成功。 回到房间邬铃就听不见二人交谈了,她知道这是贺连的锁空结,可以将一个空间和一个空间割裂开来,邬铃就算是出去,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这个结有一个特点,就是它是单面的,贺连还是能看到她的。邬铃觉得,这个就像是李澄局里的审讯室,外面看得见听得见里面,里面看不见听不见外面。 不让听就不听,睡觉! 第二天邬铃醒来的时候,贺连正在和南杨说着什么,看她出来便招呼她吃饭。 “啊……师傅啊,一会儿吃完饭你是不是就能教给我怎么做了?等我弄明白,我就可以去完成任务了,戎夏还等着我呢。”自信满满,心情愉快,任什么也挡不住她一片助人为乐的心了。邬铃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内,有戎夏的辞尘,只是尚游离在三千梵丝之外,贺连告诉她,若是有一日她完成了任务,三千梵丝就会把戎夏的辞尘吸进络子里。 “我说了,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你昨晚茶变清水就变得很好,慧心的灵力就是集中意念的力量。”贺连道。 “那有什么用啊?”邬铃觉得她师傅在敷衍她。 “师姐!你要是能把清水变茶水就会比较省茶叶,这多实惠啊。”南杨高兴道。 贺连扬了扬眉,大概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邬铃气得冒黑烟,伸手给了南杨一拳。而贺连手里的青绿的茶汤忽然之间变得浓黑一片…… 贺连似乎完全没有着意自己碗里茶色的变化,端起来就喝了一口。邬铃得意得大笑,因为她刚才想让贺连的茶变成“醋”,竟然真的实现了。 “哈哈哈哈哈哈……”邬铃笑不可遏。 “师姐,师姐…”南杨看着邬铃,一脸担心。 贺连什么反应也没有:“有一件事,我需要嘱咐你一下。你必须尽快完成这个任务,用你最快的速度,因为一旦岳知湖有何闪失,你的任务就完不成了,到时候要去洪途做苦役,为师帮不了你。” “护青人很可怕?”邬铃放下手里的碗道。 “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是最好。”贺连道,“不过,如果你有什么举动会破坏历史该有的发展,护青人来找你麻烦是一定的。你不用紧张,及时收手就可以。” 邬铃忙不迭点头。 贺连起身走了。 邬铃盯着贺连的茶碗……难道他不怕酸?自己想的可是山西陈醋。一边想邬铃不自觉端起茶碗尝了一口,普洱醇香苦郁的味道传来……这怎么回事? “师姐,别费劲了,这点小伎俩,师傅不理你算你幸运了!”南杨松了口气。 不对啊!明明是变醋了,怎么会是这么好喝的普洱。邬铃不死心,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然而,这次,就,真的,是,醋! 酸得满眼金星,邬铃老泪纵横。 院子里,贺连看着刚刚吐绿的豆蔻,悠然而笑。 第17章 一入侯门……感觉不错 贺连和邬铃出现在岳府门口的时候,邬铃想往回跑,被贺连一把揪了回来:“你干什么去?” “我不想去了。”邬铃哭丧着脸道。 眼前的朱漆大门外除了看门的人,百步之内一切来往人等皆不许靠近,这样的肃清场面,主人的显赫可想而知。门前守卫皆是青壮,而且并不是普通奴仆打扮,轻标软甲,都是武者衣着。 这是一个武官之家。 邬铃从戎夏处知道,岳知湖乃是大宋偏安后,由皇帝下旨从丞相手中将兵权剥离出来,而特设的独立枢密使。大宋重文轻武,从南北对峙落定以来,已有很久这一职皆是由宰相兼任。这些年,朝廷发现北部屡有异动,为此皇帝一为显得重视,二是除了岳知湖,也没什么能依仗的武将了,便越发委以重任,岳家渐成显赫之势。 “怕了?”贺连看了看邬铃,脸上有些小轻蔑。 邬铃想蔑回去,奈何脸上的肌肉都僵了。 “戎夏的辞尘珠,我还给她行不行?”邬铃道。 贺连没说话,摇了摇头。 邬铃:“你陪我去行不行?” 贺连继续摇头。 邬铃做最后的挣扎:“那……南杨陪我行不行?” 贺连一笑:“南杨不是收魂师,他不行,再说,他现在更热衷卖面包。” 嘴里叽里咕噜埋怨了一顿,邬铃盯着岳府一阵阵眩晕,这助人为乐连进门儿都难,这以后要怎么办? 且不说邬铃正在发晕,枢密使府邸忽然门楣大开,门口的侍卫皆恭敬侍于两旁。 不久,自北边马蹄得得,来了一队人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英武的年轻人,一身银甲硕硕,衬得年轻人面若冠玉,身若蛟龙,竟是有十分的俊逸。 年轻人在岳府门前停了下来,将手中银枪扔给接出门来的家丁,快步进了府门。一时大门阖起,一切如常。 贺连看了看呆住的邬铃:“是不是现在感觉好一点儿了?” 邬铃瞥了他一眼。 贺连一笑:“我让岭西的朋友帮我打听了一下,最近岳家要娶亲续弦,算日子这就快到了。你在这儿守着,等哪日花轿到了,你可以直接把岳知湖的续弦——苏佑冬当托体,虽然看目前的状况,此人会是个有名无实的摆设,但总比其他人省了些障碍麻烦。” 邬铃睁大眼睛:“岳知湖续……续弦?” 贺连点了点头。 “那我干什么去啊?戎夏就是因为岳知湖十年不愿意再娶,才来求咱们的啊。”邬铃莫名其妙替戎夏觉得心塞。 “岳家乃是当朝显赫名门,岳夫人苏戎夏过世之后,岳知湖十年未娶,这事连当朝天子都惊动了,就算是岳知湖自己再反对,这新夫人还是要进门。但是续弦,并非心有所属。只有岳知湖心有所属,戎夏才能放心,你也才能得到辞尘珠,戎夏最后是这么说的,对吧?”贺连道,“你老实在这等着吧,我走了。” “走……走?走!”邬铃一把抓住贺连,“不是吧?你去干什么?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我连怎么做都不知道。”膝盖发软,站都站不住了。 扶起她,贺连整了整自己的衣袖:“不巧,我昨晚也收了一个辞尘珠,送你到了之后,我就要启程了,这次去得久,估计没有半年时间我回不来。”昨天晚上,汪启林来找贺连,绘娘又遇到了麻烦,“至于怎么做……随便你,不过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你还不熟练,要注意,一切异象不能被别人看到。我若是回来的早,会来看你。” 这话,贺连嘱咐了三天了,从来不多说话,话少得跟语言能力有障碍一样的贺连,这几天超级唠叨。 邬铃总结了一下,贺连给她安排的事情是这样的:1、进入苏佑冬的身体,也就是收魂师的行话“托体”,成为她。2、要运用各种方法代替她讨岳知湖,也就是苏戎夏老公的欢心。3、等两个人爱到死去活来的时候,自己功成身退,继而得到辞尘珠。当然最主要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此去不能做的事情:1、不能让别人觉得有异象产生。2、不能让别人觉得有异象产生。3、不能让别人觉得有异象产生。 贺连头也不回地走了以后,邬铃嘀嘀咕了半天:“又是为了绘娘,上一次不管我死活,这次不管我落单。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得好看吗?!哼!”使劲掐自己的大腿,疼得嘶嘶吸凉风,睁开眼却还是能看到岳家的大门,真实得让人心虚。 吹吹打打的声音从远处的街道传来。 邬铃听过一次这个声音,这是喜乐。果然,红色的队伍从街角转过来,经过岳府大门,又转向岳府东边街道去了。 “这是哪家娶亲啊?敢在岳府门口晃?”邬铃低声念叨,难道,这个送亲队伍……是……是岳家?! 撒腿向后门跑去,邬铃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要尽快占领岳知湖新夫人的身体,快点完成任务吧。 “大娘,大娘,岳府后门……后门在哪儿?”邬铃停下来问一个刚好经过的大娘。一头大汗地围着岳府西半环极速跑了大半圈儿,邬铃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没找到后门儿,续弦不从正门进,那是原配夫人才能被抬进去的地方,续弦不从侧门进,那是妾侍进门的地方。所以邬铃猜苏佑冬是从后门进。 “不就在娘子眼前吗?”大娘指着眼前的门儿道。 “我是说后门。”邬铃急死了。 “娘子啊,这就是后门啊。”大娘慈祥一笑,提着篮子走了。 邬铃傻了,后门儿不是应该在后面吗?这明明是侧门儿啊。难道,刚才站满家丁的,不是岳府的正门?那刚才那个银甲青年不是……岳知湖?!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邬铃想冲上去把门儿砸了! “这位小娘子,请让出路,一会儿要有几个男丁从这里出来,不要冲撞了小娘。”说话的是一位长髯的老者,身材不高,十分结实,满脸红光的,颇为有礼。 邬铃忙点头,岳家后门所在的这条路很窄,大概只有不到五步宽,加之两边全是大宅子,显得十分狭长。邬铃快步走到巷子尽头,回身藏好。 不一时。 “几位兄台好走,回去向亲家姨娘夫人问候。”长髯老者笑着送了几个人出来,递给每人一包银子,看分量,不少。 这几个人穿的是红色的衣服,红的! 邬铃认出其中一个,这个人额头上有颗很大的痣,刚才街上送亲的队伍里,邬铃一眼就注意到他了。 真的是进岳家的轿子,就是贺连说的岳知湖的续弦今天进门啦?错过了这个机会……是不是要趁夜黑风高……枝蔓遮月……再去……邬铃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府墙,在这守备森严的岳府,翻墙入室不被人发现实在有点困难。 “李管家,有劳您了。”邬铃正在脑补翻墙,忽然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佑冬姑娘,不必客气。”李管家道。 原来刚才那个老者是岳家的管家,邬铃想,“佑!佑冬!”邬铃下巴都要掉了,这个人是——苏!佑!冬! “赶得不巧,小将军今日刚刚回来,老爷忙着入朝谢恩,让夫人受委屈了。”李管家抱拳道。 小将军……邬铃忽然想起了刚才在大门口看到的年轻人,“不会吧?岳知湖有这么大的儿子?!没听戎夏提起啊?岳知湖这得老成什么样啊?” “哪里的话?李管家客气了,以后还要请管家多多照拂我家三妹。”佑冬的声音传来,极为清脆,“这个是我家三妹的一点心意。”说罢递过来一个紫檀盒子,雕工远远看着都是精美非常,别说里面装的什么,就是这个盒子也是值钱的。 一眼都没看苏佑冬手里的小盒子,李管家笑道:“夫人和佑冬姑娘客气了,以后夫人就是李茂的主人了,这个自是不必。”说着微欠身,并没有接盒子。 邬铃彻底糊涂了:贺连情报有误?不能吧,这么神而又神的一个人不会弄错的吧,那这个佑冬不应该是夫人吗?怎么又蹦出一个夫人? 苏佑冬的面目远远的看不大清楚,只见她身材合中,头上梳着坠马髻,一身翠绿色的衣服。宋人很少有人喜欢艳丽的颜色,尤其是大家的女子,就算是红绿之色,也是轻轻淡淡地一抹。想来是今日有喜事,所以这位姑娘穿得颜色俏丽,只是这绿配上新娘的红……这品位啊。 “姑娘请回吧,这几日咱们府上喜宴,几位太妃,娘娘想是明日都要来,咱们这一进去,皇宫赶着就要驻卫了,到时候一干人等不得随意进出,咱们都是要回避的。”李管家笑道。 佑冬微笑,回身进去了。 “这可怎么办?”邬铃觉得头疼,岳府这是要被重点把守上几日,自己要怎么进去呢?邬铃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咬了咬牙。 正是春末,轻衫不寒,繁饰不累。 苏佑冬款款向里走着,忽觉周身一紧,头渐次昏沉,再抬眼来,正是岳家后花园,郁郁葱葱,错落有致里繁花乱舞。 第一次进驻在人家的身体里,邬铃觉得还挺舒展的,活动活动胳膊,伸伸手,动动腿,没什么违和感。纤纤的手指充满了佑冬的指尖,这么修长洁白的手指,染着豆蔻花汁的甲片是清淡自然的紫色,光泽动人,看样子这位续弦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邬铃呵呵一笑,感觉不错,虽然贺连说她直接去当新夫人比较省事,但是谁让他情报有错,说苏佑冬是新娘子,其实根本不是嘛!那可就怪不得自己了,邬铃觉得自己不能等了,再等进不来岳府了,而且她想看看皇上的妃子们长什么样儿,最主要的,岳知湖……究竟长什么样子? 忽然! 邬铃觉得不可思议,心中的三千梵丝似乎开始轻轻飘动,若婴儿的手一般拂过心脏……佑冬的记忆正在不断涌入邬铃的头脑里。 天啊!竟然是这样的! 第18章 苏家有女 已是黄昏时分。 邬铃坐在御秋的旁边,岳家派来伺候的人都被她客套到门外去了。 “二姐,我求求你了,咱们换回来好不好?”新娘子苏御秋着急地抓着邬铃。 “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邬铃道,“你不是想嫁给姐夫吗?现在如愿了。” 邬铃心里都要乐开花了,在佑冬的记忆里,邬铃翻出来好多有用的东西,简直让她兴奋不已,比如眼前这个盖着盖头的姑娘吧,是岭西苏家最小的女孩儿,叫苏御秋,今年十六岁。自己冒冒失失并入的这个托体正是苏佑冬,是苏家的二小姐,她们两个都是苏戎夏的妹妹。 而且……哈哈哈,这个苏御秋竟然是喜欢岳知湖的,有道说女追男隔层纱,虽然没看到御秋长得什样子,但是佑冬的记忆里苏御秋的模样可是清清楚楚,就算是没有记忆,看到戎夏就知道,御秋一定很漂亮,姐妹吗,原本长得就像。 这个岳老太君还真是聪明,岳知湖不忘戎夏,自然会对她的妹妹们多了几分好感。娶个小姨子进门,省了多少事!真是精明。 只是,事情的发展也有点出乎邬铃的意料,因为岳知湖本来该娶的是——苏佑冬,而这位在家说一不二的二小姐不愿意!受不了父母游说,兄弟劝说,最后佑冬提出个条件,让妹妹御秋跟自己一起到苏家,至少陪伴三年,自己才同意嫁。 拗不过佑冬,苏家只好同意,于是一行江船,一顶花轿,千里迢迢,苏佑冬和苏御秋被送进了岳家大门。 本来一切都算是顺利,可比较不巧的是,岭西的一场战事,她们的行程被耽误了下来,行船到吴江边上,又正好赶上岳家军班师回朝,足足戒严了七天,方才入得临安……这就误了原本定下的婚期,再行大礼需要择日,择日没关系,但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差头,让苏御秋安安稳稳嫁了才好,邬铃想。 “二姐,二姐。”听不见佑冬的声音,御秋发慌。 “哎呀,你别担心啦,都已经这样了,大家现在都知道我是你的姐姐,你是嫁过来的苏家三小姐苏御秋,这是再变不了的了。你当初在房间内信誓旦旦和我说的话呢?都不做数了啊?”邬铃瞥了一眼御秋,还好这个苏佑冬似乎脾气和自己差不多,所以就算邬铃发脾气,御秋也觉得很正常。 苏御秋喜欢岳知湖。这缘分大概是从十年前开始的,比自己大了十五岁的长姐苏戎夏去世,岳知湖送了夫人的部分衣环首饰回家,六岁的苏御秋从内室跑出来玩儿,被一脸胡子拉茬的岳知湖抱了起来,这缘分就注定了。 “御秋长这么大了,戎夏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岳知湖的声音在佑冬的记忆里是低沉有力的。 邬铃想仔细看看佑冬记忆里的岳知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那时候佑冬都十岁了,按说该记得了啊,怎么这么模糊呢?不止这个,佑冬的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 邬铃分析,这个孩子小时候傻,什么也记不住。 “二姐,你说姐夫会知道吗?”御秋的声音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怎么会知道?!你还不相信你二姐吗?我的字模仿得像不像?华岑哥哥是不是什么都听我的?”邬铃道。 御秋盖着喜帕的头猛点。 邬铃低头一笑。 苏佑冬在他们停泊吴江的七天里,干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就是从送亲的表哥华岑那里偷出来了婚书,将“小女御秋陪侍小女佑冬出嫁,三年返家”,换成了“小女佑冬陪侍小女御秋出嫁,三年返家”这件事情能办成,有赖于有一个钟情苏佑冬的表哥和岭西特殊的婚俗,就是不见婚书不知妇。 当初岳知湖的岳家军与金国交战于岭西之北,岳知湖受伤,得当地民众襄助,暂得休整,再战便挫敌百里,直将金军打出了易守难攻的枝子岭,为朝廷立下了一个大战功。朝廷为感谢岭西乡众仁义,皇帝特赐婚当时尚未娶妻的岳知湖,迎娶岭西的女儿。 按照岭西的风俗,都走进了洞房,岳知湖才知道他娶的是岭西大户苏公济苏家温婉美貌的长女——苏戎夏。逗留了三日之后,岳知湖便带着戎夏回到了岳府,从此便再没回过岭西。 戎夏告诉邬铃,岳知湖曾经好几次提出要带她回去看看,尤其是在自己病重的时候,奈何军务繁忙,这件事一拖再拖,直到戎夏离开…… 这也成了岳知湖长久以来的遗憾和悲伤。 “我嫁给知湖不过三载,没想到却害了他十年,十年了,他始终放不下……”戎夏的眼泪没有颜色,落在苍白的脸上,楚楚动人,“邬铃,请你帮帮我,若不得知湖再将真心赋予她人,戎夏怕是也要永远徘徊于这阴阳之间守候于他了,直到三十年后……魂魄尽散。”戎夏的声音还在耳边儿……邬铃虽然豪气干云地答应了戎夏,但是怎么做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不想现在这个叫佑冬的姑娘竟然换了婚贴,她貌似只需要寄希望于御秋这个小美妞能一举赢得岳知湖的心,自己可就省了大事了!戎夏的要求是岳知湖心有所属,属给谁可没要求,现在看来,自己简直就是坐享其成啊!哈哈哈哈…… “二姐,你乐什么?”听着邬铃笑出了声儿,御秋的语气仍旧有些焦急。 忙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得意忘形,邬铃道:“没事儿,二姐替你高兴呢!你放心,岳家给爹娘的回信二姐看过了,只是写了,‘劳烦岳父母大人送夫人并小姨前来,诚挚跪请,安泰礼康。’压根就没提夫人是谁,小姨是谁,所以别担心,安安心心做你的岳夫人吧,你可要加油哦,快快给我生个外甥。” 喜帕下的御秋想是脸红了,慌地转过身去,半晌道:“二姐总是这样乱说话。” 邬铃心里嘿嘿一笑:“小丫头,都高兴坏了吧,还装!不过我也很高兴,哈哈……” 各自高兴着各自那段儿,门外的丫鬟轻轻叩门:“夫人。” “来了。”邬铃打开门,看到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口。 “夫人,佑冬小姨,老夫人传话来,说今日就请夫人和佑冬小姨安歇吧,酉时枢密使要到宫内复皇命,怕是要很晚回来,今日不得见了,两位早些歇息,明日便是拜堂的日子,李贵妃和靳太妃都要来咱们府上观礼,请两位养好精神,以求万无一失。”小姑娘口齿清晰,笑容甜美。 “明……明……明天?不是说要再选日子吗?”邬铃想了想,似乎刚才管家是和苏佑冬说过明天,自己着急忙慌地忘记了。 邬铃一连串的口吃逗笑了小丫头,“是老夫人的意思,说明天便是好日子。” “没错,好日子!”邬铃心里这个乐啊,虽然有点突然,但是越突然越好,定睛来看眼前的小丫头,伶伶俐俐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苞儿。”小丫鬟道。 “好的,苞苞。”邬铃道。 苞儿一愣,见佑冬大方不拘,抿嘴而笑:“佑冬小姨,我们是老夫人派来伺候夫人的奴婢。”苞儿说着指着后面的几个姑娘,岁数都不大,也都秀秀气气的,“她叫明儿,她是古兰,她是辛盈。”苞儿道。 身后三个姑娘一起福了福身。 “不客气,不客气,我是佑冬。”邬铃道。 “二姐,拿些见面礼给她们吧。”御秋仍端坐在床上,头上蒙着盖头。 邬铃听说,忙回身去想找东西,一时却想不起银子都放在哪儿了,忽地看到桌子上刚才御秋让佑冬送给李管家的檀木盒子,忙去打开,把里面装得珍珠抓了几颗出来就要给几个丫鬟:“你们拿着,以后多费心。”邬铃道。 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扑哧笑了,笑容里竟是有些骄傲和矜持:“佑冬小姨这使不得,慢说岳家不兴此礼,就算是夫人也……”话没说完,苞儿忙看了他们一眼。 几个人忙不迭噤声。 心思一转,邬铃知道她们说的夫人是戎夏,而不是新夫人御秋。 “好吧,不收就不收吧。”邬铃给自己往回拉脸,“哪位姑娘和我说说,我姐姐和妹妹的夫家都有什么人啊?还有,明天有哪些礼节,赶明儿别失了礼。”赶快转移话题加套话正式开始。 御秋这个小姑娘明显是太小了,和自己说话都怯怯的,想靠着她赢得岳知湖的喜爱都不知道能不能行,想在这么大个府邸混下去,还是相当有难度,所以邬铃觉得自己就算是有点害怕热闹,比起跟大叔恩爱缠绵,自己也许更适合宅斗一系列的事情。 但是事实证明,邬铃错了,身后的御秋已经把盖头揭了下来走到她身后:“你们四个是苞儿,明儿,古兰和辛盈?” 见新夫人走了出来,四个侍女忙俯首称是。 “我有点饿了,可有些什么吃的?” 邬铃回头看看御秋,虽然年纪不大,却果然是个美人坯子,而且真的和戎夏长得很像,只是眉目之间,总不及戎夏来得温柔恬淡。 四个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苞儿年长些,有些见识:“夫人,咱府上都是申时三刻才会摆饭,之前是没有的,若是夫人饿了,吃些糕点可好?”说着已回身吩咐其他三个侍女去拿。 邬铃饿了大半天了,这会听说有点心,心情大好。 “我不吃点心,油腻腻的,再等一会儿好了,不能坏了府里的规矩。”御秋微笑道,那笑容……活脱一个掌家夫人。 邬铃心生佩服,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因为御秋板直身子回首间,肚子咕噜噜一阵叫唤。 这个小姑娘,还真有点掌家范儿啊……看来,情况向着很好的方向在发展。 第19章 一朵花,一个人 岳府晚饭的时间一分不差地摆在申时三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饭食很精致,除了已经逐渐成为宋人主食的米饭之外,邬铃还吃到了难得的烤羊肉。在恩鱼堂时,那师徒二人的荤菜除了鱼就是鱼,最多也就是偶尔有鸡肉吃,还恩鱼堂,简直就是吃鱼堂。 御秋刚才还在说饿,这会儿吃得很矜持。 “怎么了啊?小妮子。”邬铃喝了口汤。 迟疑了一下,御秋给邬铃夹了一块儿羊肉:“二姐,你说姐夫喜欢什么样的人?” “你还叫他姐夫啊?现在他是你的丈夫了,要叫官人,知道吧?”邬铃道。 御秋脸红了。 邬铃其实挺嫌弃自己这么八婆的,但是为了让御秋赶快进入角色,自己只好努力挖掘八婆的本能:“要说岳将军武将出身,一脸络腮胡子,一巴掌护心毛,膀子一晃千斤,脚下一蹬半吨的人自然是喜欢……” “二姐,半吨是什么?”御秋睁着大眼睛听得很认真。 “就是很重,很有力量。”邬铃忙解释了一下,跟南杨在一起混了好几年,基本上自己说的这些“乱七八糟”,南杨都能明白了,忘记了现在是跟个宋代的小姑娘说话,还是收敛点儿好。 “哦。好多年没见到姐夫了,不知道他变样子了没有,二姐,你小时候眼睛不好,都没有见过姐夫吧?姐夫可……” “啊?眼睛不好?”邬铃忽然明白佑冬为什么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了。 “多亏了姐夫送来的风信明才治好了你的眼睛。”御秋也喝了口汤,不吃了,“有机会我要替二姐当面谢谢姐夫呢。” “有机会,有机会,多得是机会。”邬铃呵呵笑道。 两个人吃完饭,就有丫头进来收拾桌盘,又端上来了茶,对着坐了一会儿,只听得院子里都是匆匆的脚步声。 “这是什么声音?”御秋问古兰。 “夫人,这是预备明天一早您和将军拜堂的喜饼,喜糕,喜面,再有就是管家带着人清点器物呢。”古兰道,“明日李贵妃和靳太妃要来,所以一应物件多半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这会子才运到,管家正在张罗。” 御秋似乎又是满意又有些惶恐,一时也没答言,只是含羞一笑。 “夫人,浴汤已经好了,请夫人沐浴后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要起来。”明儿从外面进来。 御秋微笑点头,慢慢展开双臂,由着明儿和古兰帮她更衣。这架势,看得邬铃一愣一愣的。 伺候着御秋沐浴完毕,邬铃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泡了一个香香的澡,回来看御秋的时候,这小丫头已经睡着了。可惜自己虽然快累得散架了,还是睡意全无,因为邬铃在害怕:“哎……真是没见过世面啊,你说你不怕尸块儿,不怕血,不怕鬼也不怕妖精,为什么怕热闹呢?”想到明天就要参加的盛大婚礼,邬铃就一个劲儿发晕。越晕就越恨她师傅,这个家伙去救他心上人,烟儿一样地飞走了,还说一走就是半年,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南杨这会儿在干吗?是不是在做面包,哼,那个曾小姐,总是来买面包,吃吃吃,早晚吃成个胖子! 心里嘟嘟囔囔,嘴里嘟嘟囔囔,邬铃已经不自觉走出了御秋住着的小院子。门前有三三两两下人经过,时不时抬头来看她,偶尔有几个小丫头低声议论几句,脸上也是带着笑的,只是没人停下脚步,都是匆匆来,匆匆走。想来要安排布置的事情很多,也许一夜都忙不完,自己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转转,给自己做做心理建设,明天不至于紧张得昏过去。 清净的地方……这个时候应该没谁会去后门那边儿的花园子了吧?邬铃能想到的也就这个地方,岳府看起来很大,自己还是不要乱跑,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邬铃一边儿想一边儿走,顺着白天来的路,走了总有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来到了白天自己经过的岳府后花园。 累死了……邬铃伸了个懒腰,吸口气,好香啊!什么花儿? 邬铃低头在花间寻找,不是丁香,不是紫薇,是……一朵小小的四瓣茉莉,孤孤单单开在一簇簇姹紫嫣红里。因为明天有喜事,岳府的灯规矩是昼夜不熄的,后院墙上遥遥可以看到喜灯,园子里高些的树木上也挂了灯笼,所以这朵小小的茉莉能看得很清楚。 此时春深,月华初上。 远远听得喧哗,近处却只有一人一茉莉。 “嘿,小茉莉,你好香啊,不过为什么只有你自己呢?”邬铃咯咯地轻声笑了。 有风过,茉莉晃了晃。 “我猜你是被风把种子吹到了这里,这么高的围墙,风肯定不大,你的家人是不是就在不远处啊?”邬铃和一朵茉莉聊得很开心。 茉莉这次没理邬铃,倒是忽地飘了片叶子下来正正打在邬铃的眼睛上。 “啊!”邬铃忙站起来揉眼睛,一边揉一边往后退,等到好不容易不流眼泪了,勉强睁开眼睛时,眼前……在栀子花木后面,是一大丛茉莉花儿,真的是一大丛,在清雅的月色之下,分外清芳馨雅。 挖得小心翼翼,生怕碰到茉莉细嫩的根茎,邬铃一双精通解剖的手倒是派上了用场,带着一大块新鲜的泥土,邬铃把整株茉莉移到了那一丛茉莉旁边。 “大功告成!”邬铃拍着满是泥土的手,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呵呵而笑。 “你是……苏佑冬?” 几乎是六年来练习擒拿术的本能,邬铃听得声音从身后传来,猝然出手,正是小擒拿里最适合近身的一招——穿衫持。 这一招奏效了吗? 奏效个鬼! 邬铃满是泥土的手被轻轻向前一拉,整个人差点没飞出去,眼前的人轻松地抓住邬铃的手腕,反着将她的手别在了身后。 “小擒拿?”看不见来人的脸,却听得出是个很年轻的男子。 “嗯。”邬铃道,“好疼啊,放开我再说话吧,我也打不过你。” 放开了邬铃,男子道:“失礼了,你出手太快,我躲不开,只能擒住你。” 邬铃揉了揉有点儿疼的胳膊,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好家伙!这一看,邬铃还真是意外收获了点儿什么,这是白天在岳府门前见过的年轻人,此时卸了铠甲,一身家常打扮,交衿白敞,银带广束,月下面似净月,竟是英俊到泯灭人性! 和南杨的浓眉大眼正面人物形象不同,这个人年纪略比南杨大一些,棱角分明,竟是历历有些杀气,缠杂在干净的面容里,似正似邪。 “你……你是岳家少爷?”邬铃道。 年轻人想了一下:“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算是?难道你不是岳将军的公子?”邬铃道。 年轻人皱了皱眉:“你不是苏佑冬吗?怎么会不知道岳府的事情?” 邬铃语塞,苏佑冬确实记忆里没有这一段儿:“这不奇怪啊,我长姐嫁过来就没有回过家的,书信也都不是我看,自然不知道。” 年轻人想是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我是岳将军的公子,不过,是岳老将军的公子,我叫岳白鹰,是你姐夫的堂弟。” 哦……邬铃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岁数看起来不上不下的,这下明白了。 “你不会连大哥有没有子嗣都不知道吧?”岳白鹰道。 “这个……一直轮不到我关心。”邬铃道,“以前是长姐,现在是小妹。”邬铃都觉得自己有点贫气,但是她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装实在太累,而且在她翻阅苏佑冬的记忆时发现,其实这个姑娘和自己挺像的,这样也好,自己走时,大家不会觉得苏佑冬像换了个人。 岳白鹰笑了,想是见惯了大家闺秀,来往的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孩子,能见到苏佑冬这样会武术,说话有点奇怪的女子也觉得有意思。一时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邬铃笑。 “嗯,岳……岳……”邬铃不知道怎么称呼岳白鹰合适。 “你可以叫我岳将军。”岳白鹰道。 “岳将军啊?那不是应该用来称呼我姐……不对,妹夫的吗?”邬铃道,“我还是称呼您岳公子吧,行吗?” 岳白鹰笑了笑:“行。” 岳白鹰笑起来特别好看,邬铃也不由地笑了,身后灯笼的光束一闪,邬铃看到岳白鹰的脸上有一道伤痕,仿佛是新伤,仍有深紫色的创口。 “这是利器伤的?刀锋很薄。”邬铃道。 “佑冬姑娘还认得兵器?”岳白鹰道。 “额……瞎猜的。”邬铃忙掩饰,总不能告诉他鉴定这样的伤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小case。 “猜得很准,是被很薄很快的金国月牙刀所伤。我今天刚从北线回来。“岳白鹰看起来确实有点累。 邬铃想了想:“原来……我们路上遇到的队伍是你班师回朝?那你认得这个吗?”邬铃从腰上解下来一个白玉骰子,用手一晃,玲玲有声,原来是中间按了一颗硕大的红豆。 第20章 不期而来的求助 看见红豆骰子的一刻,岳白鹰的眼光里有些难以分辨的内容。 “他认识这个东西。”邬铃猜到,“难道是他的?”邬铃为自己不能像贺连一样看透别人的想法,一度怀疑过贺连给他的三千梵丝是假的。 “三千梵丝又不是技能包,能会什么全在你自己,慢慢来吧。”贺连表示他也没办法。 “佑冬小姨从哪里捡来的?”岳白鹰伸手将骰子拿了过来,目光已恢复自然。 “那天你们班师回来,列队途径吴江边上的漱风桥以后,我在桥上捡的。”邬铃道,佑冬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小的骰子,一直挂在腰上。 “嗯。”岳白鹰看着骰子出神,似乎对邬铃说的话并不是很感兴趣。 以为是他累了,或者武将出身的人本就不喜欢多说话,邬铃忙知趣告退:“岳公子,天色不早了,明日还有大礼,佑冬告辞。这个骰子大概是您军中之人的,想来贵重,还烦请公子查询失主,早早归还,佑冬多谢。”邬铃说罢就要回身而去。 “等等。”岳白鹰忽然道。 邬铃纳闷地转过身来。 “这个东西不是军中之人的,行军打仗,征战厮杀,没人带着这个,你收好吧。”将骰子扔回邬铃手里,岳白鹰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岳府的人太奇怪了,拒绝一切别人给的东西,管家是,丫头是,连主人都是…… 没脑筋想太多了,拖着疲惫的身体,邬铃回到了自己屋里,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只感觉心房之中的三千梵丝紧紧裹着四颗辞尘珠,散发出的光芒,温暖又绚丽。原来三千梵丝是用来装辞尘珠的络子,这么好看,而且放在心里这么妥帖温暖,让邬铃每每醒来都会神清气爽。除此之外,新添的一颗辞尘珠是戎夏的,现在停在梵丝之外,贺连说,要是有一日邬铃完成了戎夏的嘱托,就能感觉到戎夏的辞尘被三千梵丝纳入络子之中,那时自己便可离开了。 “娘……”邬铃在梦里轻轻唤着邬梦华。 “佑冬小姨,佑冬小姨,你醒醒,你快醒醒。”邬铃迷迷糊糊地被从睡梦里拽起来,看见的是一脸焦急的古兰。 “怎么了?”邬铃揉揉眼睛道,“御秋找我吗?就知道她睡不惯又紧张,走吧……我去看她。”邬铃还不是很清醒。 “不是,不是夫人,夫人睡得好好的。是……是将军出事了。”古兰的声音焦急而低沉。 “啊?”邬铃这回彻底醒了,“岳知湖出事了?不会死了吧?”邬铃一跳而起,拉住古兰道。她很紧张,因为临行前贺连告诉她,岳知湖要是死了,她也算是失败了,要去做什么苦役。 “您说得什么啊?!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古兰慌忙摆手,本来头上就都是汗,现在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吓死我了。”邬铃坐在床上,呼了口气,“我还以为我的任务要泡汤呢。” “任……任务?”古兰不解道。 “哦……就是嫁妹妹嘛,我的任务。”邬铃忙掩饰。 古兰点了点头:“这个任务,现在可能真要完不成了。”古兰说得很认真。 “究竟怎么了?”邬铃一头雾水。 “将军,将军被皇上罚跪在宫门前。说是若不愿拟奏和议,便不能起来,一直跪着……将军的脾气咱们都是知道的,让他议和,这……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是绝不行的。”古兰道。 邬铃昨天问了一下这几个姑娘,除了翠盈意外,苞儿、古兰和明儿都是以前伺候过戎夏的,她们对岳知湖很了解。 “也就是说如果岳将军不同意什么和议,明天,明天就回不来,亲就结不成?”邬铃道。 古兰忙点头。 还没点完,邬铃就跑了出去。 “这怎么办?这岂不是耽误了自己的任务。”邬铃想着,急乎乎来到了御秋门前。 “佑冬小姨,你等等。”古兰随着跑出来,拉她道,“这个事情要告诉夫人吗?” “啊?你来告诉我不就是想我和夫人说的吗?”邬铃一愣。 “不是,古兰不是这么想的。”擦了擦头上的汗,古兰道。 “那……我……能,干什么?”邬铃有点儿懵。 “佑冬小姨,你跟我来。”古兰紧紧拉着邬铃,邬铃感觉她的手心里全是汗。 跟着古兰来到她的房间,里面没有人。 “这是你的房间啊?你自己住一间?”这个房间虽然陈设简单,但是整洁温馨。 “不是,我和明儿住在这里。但是……但是现在,明儿不见了。”古兰道。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邬铃眨了眨眼。 “佑冬小姨。”古兰好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呼吸都开始急促。 邬铃看她紧张成这个样子,自己也全身发紧。 “有……有一样东西,我不知掉该不该拿给您看。”古兰道。 “什么东西?”邬铃看着气都喘不匀的古兰,好奇心蹭蹭高涨起来。 慌乱地下了个决心,古兰从自己的衣袖里拿出了一张纸,微弱的烛光下,纸上有些深红色的浸染,凭着职业敏感度,邬铃判断,这是血迹,凝结在三个小时以内的血迹,处在未完全氧化间。 古兰颤抖着将纸条递给了邬铃:“佑冬小姨,你……你认识字吗?” 邬铃点点头。 “那您看看,这个……这个上面写的什么”不知道古兰为什么这么紧张,邬铃接过纸条打开来。 纸条上字不多,被血污了几处,仔细辨认还是可识:西湖江心水一罐,龙田明前茶四钱,子时宰杀白鹿之肉取三斤,慢火煨之,天亮可食。 “哎……我以为什么?!”邬铃心里一松,“这张字条显然就是一个厨房的炖鹿肉的方子而已嘛,我念给你听。” 字字清晰地念给古兰听,邬铃不以为然,古兰脸色却越加苍白:“有人……有人要害将军,有人要害将军。赶快去告诉老夫人……我要去告诉老夫人……子时……子时。”抬头去看月亮,古兰站起来就向外跑。 被邬铃一把抓住:“你说什么?有人要害岳知湖?” “是,是!佑冬小姨,这个字条,是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塞在我枕头下面的,这肯定是明儿塞的,只有她……只有她知道我有睡前将我娘留给我的镯子包好放在枕头下面的习惯,只有她知道。”古兰显然是不能完全想明白其中的关节,眼神时而恐惧时而迷惑。 “你是觉得这个字条上的血是明儿的,是明儿在向你传递将军有危险的信息?”邬铃迅速而大胆地串联了眼前的事情。 古兰忙点头。 “你最后见到明儿是什么时候?当时有什么异常吗?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纸条?”邬铃的眼光是冷静的。 “我……我和明儿伺候完夫人沐浴,就回房了,今天是翠盈在夫人房里。”古兰使劲回想着,“当时我们走到房门口时,明儿说她要去把晾在房后的衣服收回来。” “后来呢?”邬铃道。 “后来我就自己回房去了,可过了好半天也不见她回来,我以为衣服多她一个人拿不了,就去房后找她,但是我没见到她。”古兰忽然眼里都是恐惧。 “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邬铃的目光变得异常冷静。 “是,我看到有一件肚兜掉在地上,就是这个。”古兰说着爬到床上,够下来一件肚兜给邬铃,“我当时以为是明儿不小心掉的,因为它是深紫色的,所以在夜里不明显。” 邬铃点了点头:“那你去找她了吗?” “没有,就在这个时候,管家就着人到各处,让所有下人都待在自己屋里,不召唤不得出来。”古兰道。 “为什么不能出来?”邬铃道。 “这是岳府的规矩,因为每每涉及到枢密使的都会是军国大事,只要有旨意往来,管家都会将下人禁在房中,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一日,都是有的。”古兰道。 “然后你就发现了这个带血的纸签?你不认得字,所以找离得最近的我来看?”邬铃目色敏锐,见古兰一直在转手里肚兜的带子,“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你需要找一个不熟悉岳府,与一干人等都不熟悉的人来看,因为你怀疑,明儿的失踪是熟悉的人所为?” 古兰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她原本以为大大咧咧的佑冬,竟然这样聪明。 “现在告诉我你的判断。”邬铃道,不管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什么样子的,古兰并不像在说谎,她的肢体语言里有紧张,有惶恐,有迷惑,也有隐瞒,唯独没有说谎的迹象。 古兰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佑冬小姨,我想我或许知道明儿在哪里。” 不出所料! 邬铃点头:“你带我去。” “我们两个?”古兰显然非常害怕。 没有时间多解释,邬铃必须迅速给古兰建立起安全感,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杯子,稍一用力,杯子应声粉碎! 古兰目瞪口呆。 顺着墙根,古兰带着邬铃向岳府的北面走去,因为下人都被约束在屋子里,这会儿的岳府安静得风吹有声。 两人一路走到了一处院落门口。这里与别处张灯结彩不同,一丝光亮也没有。 “佑冬小姨,就是这里。”古兰道。 “这是什么地方?”邬铃问。 “这里是岳府的粮仓,白日走米纳粮,总是有人的,到了晚上就会锁门,因为是在角上,没什么人经过。”古兰道。 “所以……所以明儿经常会到这里来见谁是吗?”邬铃道。 古兰又惊讶又怕,眼前的苏二小姐比着白天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忙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嘘。”邬铃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仿佛在听什么。 大约有喝上半盏茶的时间,邬铃转身问古兰:“现在大约什么时辰?”一直睡得迷迷糊糊,邬铃完全不知现在的时间。 她这一问,古兰吓了一跳,他们从房里跑出来时,已是亥时过半。此时……就快子时了,至多还有半个时辰。 “将军,将军还在宫门口跪着……将军,有人要害将军。我要怎么办?去找老夫人,去找老夫人……好不好……”古兰已经吓得叨叨着说不清楚。 没等古兰说完,邬铃拉着她就走:“从这里到皇宫,半个时辰很难到,何况你再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再弄明白始末,飞也来不及救你家将军了。” 古兰鼻尖都是汗了,慌忙点头。 “带我去你家马厩。”邬铃觉得自己都紧张得冒汗了。 古兰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邬铃要干什么,反手拉过邬铃就往外跑。 想是合府都知道岳知湖被皇上责罚,跪在了宫门口,下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除个别贴身伺候的,其余被管家约束在房中,不得随意出入。 园中很是清净。 古兰带着邬铃一路向后门跑去,柳高花低,马厩在岳府后门以外的一个跨院内,门锁着。 当然,这并难不倒邬铃,南杨教过她开各种锁,对于现代的防盗门来说,古时候的锁简直可称君子,从头上拔下钗子,邬铃三下两下就打开了门,小心翼翼地绕过马倌的卧室,向马棚子里摸了过去。 偷了一匹鬣鬃马,邬铃对古兰说:“古兰,你现在回房去,听到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独自出来,就要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除非是大家一起被召集,不然不要自己出来,如果碰到意外情况,就往夫人院子里跑,记住了吗?” 古兰这会儿其实还在冒汗,被邬铃一说,忙点头。 邬铃上马,一路向皇宫北而去。 第21章 知湖 一轮月如洗,分明地照着人间,照得人间分明。 邬铃一直记得自己的灵力来自于自己的意念,但是试了好几次集中精神让自己快速达到目的地都失败了,只能不断催促着马屁。 用尽了全力疾驰,呼呼的风声从耳边过,带着春日花香,也带着血腥,这血腥的气味来自一种草,它喜在夜间绽放,吸引一切嗜血的昆虫靠近,然后迅速将它包起来…… 等到下一个夜晚来临,它再次绽放时,昨夜花心中的挣扎惨烈已经半点痕迹也没有了,不过平添了一分难以说清道明的味道,仿佛是血,又仿佛是糖。 邬铃厌恶这种血腥味儿,所以她慌忙赶路的时候,亦是催动马蹄踏碎了一朵,一只还没有化的蚊子尸体掉了出来,跟它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只萤火虫,这只倒霉的家伙本来因为比同伴壮硕,所以早早生发出来,正在悠闲地飞,却因为一只蚊子逐腥,而被一起裹进了花苞之中。 邬铃看到了这一幕。 亏她还有闲心管这些。 远远地,皇城的宫门已有了轮廓,看不见有人,邬铃心下着急,皇城东西南北四门,自己从南奔来,自然首先看到的是南门,这里乃是皇宫正门,不遇重大事件不会打开,岳知湖看来没在这里跪着。 一路上盘算着,邬铃没有迟疑,奔着东门而去,东门离着皇帝的政事堂最近,也是平时大臣们出入的地方,这是贺连昨天晚上给她进行的文化普及,说岳家乃是将门重户,邬铃知道点皇宫的大概,不至于让人觉得太村生野养的。 邬铃看了看贺连:“师傅,我研究生。” 贺连点头:“嗯,一个法医专业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女研究生。” 月色中天,子时将至。 远远,一个人正孤孤单单跪于皇宫东门之外。 岳知湖! 邬铃心里顿紧,又似乎觉得很安慰,不管一会儿看他老成什么样子,总算来得及通知他。 刚刚在粮仓,邬铃见到了明儿,明儿的魂魄。 明儿虽然已经是灵魂了,似乎仍处在恐惧中,说话也是断断续续,邬铃只能让一旁的古兰安静,自己好努力听清楚明儿在说什么。 原来,明儿收衣服时碰到了与自己相好的家丁岳安,约她到常见的粮仓去相会,因为抱着一堆衣服,明儿想要先送回去,岳安就来帮她,两人边走边说话,就有管家派来的人告诉他们都回房去,不要走动。 通知的人走了以后,岳安偷笑,说这样更好,不会有人发现她们,让明儿放下衣服赶快来。明儿本不想去,可又不舍得岳安苦等,便趁着黑,园子又静,偷偷向着粮仓来,不想……一下子被绊倒,却看见了被人打死的岳安。 明儿被吓得魂飞魄散,就来拉岳安,慌忙中发现他手里的一张纸条。 明儿认得字,知道岳家的家丁都是习武的,岳安身强力壮,定是与人厮打之时,拿到了这张纸条,临死依旧紧紧攥着。明儿觉得这个纸条非同小可,因为白鹿正是岳知湖的乳名,知道这个的必然是近前的人,熟悉的人,这样一喊,会不会立时置将军于危险之中? 明儿定定心神,强忍恐惧回到房中,见古兰不在,知她有枕下置物的习惯,便把纸条藏好,自己出来找人去看岳安的尸首,不想……再回到原地时岳安的尸首已经不在了。明儿猜想一定是有人刚刚看到她了,便呼喊着向前院跑去。可惜,不过二十几步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然而明儿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偷袭了她,当她的魂魄离开身体,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来不及多想,邬铃直奔皇宫。 不管是不是有人要杀岳知湖,自己只要提醒岳知湖提防,提防了最熟悉的人,岳知湖就不会有事,他是百战不死的将军,能战胜他的一定不是明处的敌人,而是知道他叫白鹿的人,亲近的人。 离着岳知湖有百十米的距离,微风拂过,岳知湖的铠甲扔在一边,身上只着素白的内衣,面目看不清楚,月亮地下远远看起来就是一点白。 要不要喊一下?这皇宫之外,喊,会不会被城防上的士兵当箭靶子?邬铃劈啦啪啦想了一堆,已经越来越近,差不多就能看到他的脸了。 岳知湖的身后,忽地寒光一闪。 “将军小心!”来不及多想,邬铃看见寒光之时本能地大喊出声,手中马鞭高扬,身下马儿如风而出。 女子清亮的喊声显然不止惊动了岳知湖,也引起了城墙之上羽林卫的注意,火把顿时而亮,星连似昼。 “何人皇宫前深夜走马?”城门楼子上的卫兵喊道。 来不及管卫兵们,邬铃手中马鞭已出,直向着岳知湖身后的寒光而去。可惜,马鞭连寒光的尾巴都没扫到,还没扔到目的地就落在了地上,邬铃奔驰在风里一头黑线…… 索性的是,寒光也没捱着岳知湖,便似躲着他一般从身边闪过。瞬时!几十道寒光迅速包围了他。 几次想投入战斗,邬小铃觉得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啊?!但是,半分钟之后,邬铃觉得参加战斗只是个想法而已,她连有多少人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人家究竟是在打群架还是在放礼花,是在拳脚相加还是在莲花争霸。 “师傅,你教给我的武功是些什么东东?!”邬铃开始为自己找借口。 好在战争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因为有一个人发现了站在一边儿的邬铃小同学,现在一把如月的弯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岳将军,快快束手就擒,不然,你的女人就要死了!”说话的人普通话说得一点都不好。 金国月牙刀!金国~ 邬铃忽然想起岳白鹰跟她说过自己脸上伤的来历,天啊!不是最亲近的人要杀岳知湖吗?自己不是来通风报信的吗?怎么就忽然被扯进民族大义,胡汉之争,成为要挟岳知湖的筹码的?还……他的女人?!不过……岳知湖,这么大的将军不会见死不救吧? 邬铃想对了,岳知湖理都没理这个人。一个空隙,低头间已从铠甲之中抽出一把系腰软剑,剑走轻灵一抖而顺直,锋利之象似云龙出海,不过一招半招便有人败下阵来,不一时,身边已都是唉唉而号的人。 白衣岳知湖,萧然而立。 “大叔!打得好。”邬铃高兴坏了,不自觉跳了起来,忘了脖子上锋利的月牙刀,血瞬间渗出。 还没等挟持她的大汉动手,邬铃自己就先挂了个彩,疼得大叫一声,手指轻翻,向后直插人眼,想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能有这招,大汉忙晃着大脑袋躲闪,还没闪利索,岳知湖长剑已到,左手一拉,邬铃已经轻巧地躲开了月牙刀锋。 按情节,邬铃应该落在岳知湖怀里,实际上,邬铃被甩开了,几乎是被抛起,直直向外跌去,好在自己骑来的马就在不远处,邬铃险而又险地撞到了马肚子上,才不至于摔得满脸土。 气急败坏回头看,只见岳知湖与大汉正成一个滑稽的仿佛跳舞的姿势站立着,右手长剑与月牙刀别在了一起,岳知湖的左手正抓着大汉粗壮的手腕,大汉的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胡瓶。 僵持,不过三五秒。大汉大喊了一声,轰然倒地,不断抽搐,最后抽成了一个巨大的肉团。 管不了浑身撞得酸疼,邬铃跑过来,将怀里一个厚厚的布巾戴在脸上,这是她自己做得口罩,低头来看大汉……面目肿胀,瞳孔迅速充血放大,全身抽动,身上从心周向外因缺氧造成的紫色不断扩张。这是极霸道的复合汞类混合物质中毒迹象。 “他中毒了……”邬铃抬头看着一旁的岳知湖。 这一看,邬铃倒是意外了,岳知湖不老,或者说,还挺年轻的,三十几岁,还不如他师傅沧桑呢。而且因为常年行军,面色被灼得微黑,整个面部线条硬朗得犹如钢铸,本来应该是个容长的脸面,现在看起来一条一条的错落,说是个多漂亮的人,实在看不出来,说难看,也不挨边…… 心中有极轻微的一动,邬铃知道,这大概是戎夏的辞尘,感知了眼前的人。 岳知湖没有说话,将大汉手中的胡瓶拿起来,用力扣紧。 “我能掂一下吗?”邬铃站起身道。 对于这个“掂”字,岳知湖似是有些诧异的:“不要碰开瓶塞,拿稳。” 这是岳知湖和邬铃说的第一句话,邬铃又一次感觉到心中来自辞尘的微动。 “好。”早就猜是汞类物质,邬铃接过瓶子,果然沉重异常。 “我没看清楚,他……他是想用这个泼在你身上?结果被你泼在了他身上,是吗?”邬铃道。 岳知湖点了点头:“是的,谢谢你,佑冬。” 邬铃一愣,岳知湖认得自己:“不要谢不要谢,姐……姐夫,不是,妹夫……不是,岳将军,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啊。”邬铃摸了摸头。 “帮上了。”岳知湖没什么表情的脸转向已从城墙上跑下来的羽林卫,“你的喊声,让我省了很多事情。” “哦。”邬铃想,这也算帮忙? 岳知湖看着陆续赶来的羽林卫。 邬铃望向岳知湖,月光不明…… 就在他身后…… 一个手持银枪的人,正从环绕在皇宫周围的林中,走来…… 第22章 救人是个技术活 邬铃从没有想过事情是这样的,只在一瞬间,头脑中百转千回。 岳白鹰手中的亮银枪握得很紧,邬铃仿佛能听到轻微的“咯咯”声。 快于护卫,他正在极速接近岳知湖…… 岳知湖的注意力完全在邬铃身后匆匆而来的护卫身上,没有注意到岳白鹰的靠近。亮银枪一如岳白鹰一闪而过的眼眸,冷月而寒光!直奔岳知湖后心而去。 心慌意乱,已来不及体会戎夏辞尘珠的反应,邬铃伸手去推,已是全力,触手是岳知湖精壮的臂膀,及触到,眼前的人竟似山一般,半分未动。 邬铃没推动他,但是提醒了他。 岳知湖的反应奇快!空隙在侧身之间已让出。 岳知湖是躲开了,邬铃躲不开了,亮银枪尖带着破风之势,直奔邬铃面门而来。 只觉已闪开的岳知湖反手用力一推,邬铃又一次飞出去了……三米之外跌倒,这次不那么幸运,脸直接摔在了地上。 疼得无以复加,邬铃的脸上除了灰还有鼻子里流出的血,用手一抹成了泥。邬铃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鼻子,挺秀而小巧,摆在整张不怎么惊艳脸的正中央,忽然就让五官精致起来,提升了整个颜值的level,可是现在它破了,不停地流着血。 邬铃疼得想哭,但是现在还来不及哭,最重要的是岳白鹰和岳知湖的争斗结果如何,岳知湖不能死!死了任务怎么办? 眼前都是土,邬铃胡噜了一把,等看清了,发现岳知湖和岳白鹰都蹲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 岳白鹰俊朗冷漠。 岳知湖深邃矫健。 “肿么了?你们……你们俩不打了?”邬铃捂着自己的鼻子道。 看见邬铃没什么事情,岳知湖站了起来,走到侍卫眼前指着一众金人尸体说着什么。 岳白鹰仔细看着邬铃:“你没事吧?” 邬铃摇摇头:“你为什么要杀岳知湖?” 岳白鹰微微一笑:“我看你是摔傻了。他是岳知湖,如果我想杀他,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和你说话吗?也和那群人一起躺在地上了。” 邬铃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你为什么要用枪……” 月光之下,看得分明,岳白鹰手中拿着一根银针,闪着蓝色的光。 “你……你是想击落这个?”邬铃睁大眼睛。 岳白鹰点了点头:“金国的拜海针,入肤无救。” “难道今晚是金国……金国人想杀岳将军?因为……将军不肯议和才被罚跪?”邬铃说完,转念又想起纸条上的内容,不可能啊!金人杀岳知湖,传纸条进岳府干什么? 岳白鹰目光如炬,盯着发愣的邬铃:“你知道得还不少。” “就这一点点。”邬铃下意识地对岳白鹰隐瞒了实情。 岳白鹰没有再问下去,站起身走向仍在说话的岳知湖和羽林卫。 邬铃想站起来,一站之下忽然觉得脚踝剧烈的疼痛。不像是骨折,邬铃心想,是刚才落地时受力不均,骨头错位了,一时站不住才摔了脸。今天的“美女救英雄”全没奏效,自己还受伤了,伤得难看又狼狈。 想回到自己的马身边儿,邬铃一条腿蹦……认真地蹦着。马的方向本来是和自己垂直的,忽然平行了。邬铃被人抱了起来,抱起她的是岳知湖。有点儿黑的夜里,岳知湖也黑,只有眼眸如星。 第二次进岳府,苏佑冬是被岳知湖抱回来的。 令人奇怪的是……没有人觉得这事情奇怪。似乎下人于岳知湖都是敬畏的,一路上站在路边的,跟着他们走的下人都没有人抬头。只有李管家支应了一两句,问要不要告诉老夫人,岳知湖摇了摇头,李管家就不再说话了,全程都是面色不惊的样子。 以为会被带到大厅上,然后由侍婢把自己扶回房,邬铃却不想自己竟被岳知湖抱着一直抱到了自己的房间。 “将军怎么知道我……我住在这里?”邬铃问。 “是我安排的。”岳知湖放下邬铃,向外走,在门口碰到了闻讯赶来的御秋。虽然事出匆忙,御秋的头发却分毫不乱,身上的衣饰也是整齐的。 “姐……姐夫。”想是不知道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碰到自己的丈夫,御秋脸上有些小小的羞赧和喜悦,一时还是叫着姐夫。 岳知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径直向前面去了。 “二姐,你怎么了,怎么一脸是血?你的脚怎么了?”御秋焦急道,身边的苞儿忙将灯烛拨亮,移了过来。 “哎呀,没事,摔了一跤,正好碰到将军回来。”邬铃呵呵笑道。 “要不要请府里的大夫来看看?我觉得你伤得不轻。”御秋忙道。 “不用啦,快给我拿镜子来,我要看看我的脸。”邬铃想看看自己最爱的鼻子。 翠盈忙将镜子移了过来。 邬铃惊声尖叫了,当然是在心里,镜子里的人不是邬铃!这种感觉太恍如隔世了,太惊悚了,忘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苏佑冬,在后门见只是远远的,没看清楚脸。 现在看清楚了,虽然满脸是灰还有血……说不上多好看,也没多难看,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苏佑冬的虹膜竟然呈现的是深灰色,若说苏佑冬的脸上最美的部分一定是这里。 以为佑冬被一脸血吓坏了,御秋忙拉她道:“别怕,别怕,先来清洗一下,然后找府上大夫来看看,不会有事的。” 门外就有翠盈已端了水进来:“夫人,佑冬小姨,咱们府上的王大夫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啊?不是说不要了么,这么大晚上的,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我没事啊。”邬铃对着御秋道,她的记忆里仍旧保持着李澄的性格和习惯,自己照顾自己的习惯。 “是将军吩咐的。”翠盈道。 “将军太客气了。”邬铃不好意思道。 御秋嗔了她一眼:“总要看看的,我才放心。” 邬铃心中一动,御秋说话的感觉里渗透出来的竟然是和岳知湖一起照顾自己的身份定位,好奇怪,又好有意思,邬铃转了转眼睛,强忍着笑,当然是因为鼻子很疼。 洗了个脸,鼻子里面是破了,索性脆弱的鼻骨并没有断,刚刚邬铃自己用手指做了一会儿急救按压,已经不再流血了。脚踝伤得就比较重,整个脚都歪向左边儿。 “你这是在哪里摔的?怎么这么重?还好碰到了将军……”御秋看着王大夫给佑冬正骨,脸上直冒汗。邬铃还是听得出,御秋把一个“碰”字说得很重。 “怪我自己,换了地方睡不着,说出去走走,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就摔了。”邬铃不是瞎说,这是岳知湖在回来的马上告诉她要这么说的。 “还好碰到将军回来,不然这么大的府邸,没人看到你,岂不是会没人管了?”御秋有些心不在焉。 邬铃笑道:“谁说不是呢,将军刚才还说,今日委屈御秋了。” 御秋的脸上不自觉地一红。 邬铃心道好险,这个御秋还是个很敏感多思的小朋友呢,看来自己以后要躲岳知湖远一点儿,今天这件事,不要让御秋多心了才好。对于自己女主变媒婆的角色转换,邬铃很是满意,坚决不能破坏! 不得不承认,这时候中医的医疗水平已经登峰造极,王大夫正骨的手法相当地道,稳稳感觉自己胫、距两骨“咕”地一下又重新契合上了,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邬铃还是抹着汗连连称赞。 “佑冬姑娘止鼻血的手法十分精准,不知姑娘是否学过医术?”王大夫四十几岁,瘦小干练,手上却颇有力道,一看就是治疗跌打骨损之伤长久锻炼的结果。 “王大夫过奖,佑冬自幼生长在岭西的偏远地界,哪儿学过什么医术啊?就是看见当地的大夫给人治病时觉得有意思,偷偷学的。”邬铃要说自己不会止血的手法,纯粹是瞎蒙的,一定骗不过高明的王大夫,不如就往远处编吧。 王大夫想来也没怀疑,笑道:“等佑冬小姨伤好了,若是得闲指导王穆一二,不知可否?” “这个不敢,这个不敢……”邬铃忙挥手,这话说得真心,虽然以前李澄是学法医专业的,但是选修课几乎都和中医学有关,学得不怎么好,还是挡不住热情前往,“等我伤好了,您能教给我正骨吗?您不要嫌弃我笨才好。” 王大夫一笑,谦恭地抱拳告退。 留下一脸羡慕的邬铃:“这手法太帅了!” “王穆大夫是咱府上最好的骨伤大夫,是将军最信赖的府医。将军每次出征都会带着王大夫呢。”苞儿笑道。 “你们去吧,我留下来陪二姐。”御秋用手拉过床上的被子,对苞儿她们道。 “别担心,我没事,你看你,眼圈都黑了,快回去睡吧,我没事儿的,保证明天就好了……”邬铃笑道,一笑鼻子就疼。 拗不过佑冬,御秋只得点点头,苞儿忙将照路的灯笼提起来,跟着御秋一步一回头地出去了。 御秋走后,邬铃将腿慢慢抱上床来,看着红肿的脚踝,摸了摸呼吸都有点疼的鼻子,觉得这一天过得着实乱七八糟,离奇古怪。 贺连这个家伙现在到哪里了呢?自己现在所经历的这些事情,贺连是不是也都经历过……当然不会!嘁~那么神通广大的人!什么收魂师,说得这么高大上!他才是收魂师,我不就是个演员吗?还是个倒霉的演员。 邬铃躺在床上大笑却不敢出声,用手使劲捂着嘴,不小心碰了一下鼻子,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 东方渐白,疼痛渐轻,邬小铃睡着了。 第23章 这厮有阴谋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邬铃是被自己的梦吓醒的,梦里一闪而过的是岳白鹰用枪&039;刺向岳知湖时冰冷的眼光。 睁开眼睛看到闪闪的大日头从房门外面照进光来。 邬铃没有意料中的混身疼,甚至脚踝的肿都消了,鼻子也不怎么涨,这样的恢复能力一点儿都不科学。贺连曾经说过,“三千梵丝”乃是集世间有情之人三千发丝灵力所铸,唯收魂师可用,并在相互运化之下,慢慢具有品格,不断孕育力量,难道这迅速恢复的能力便是其中之一? 想不太明白,邬铃把放在床边儿的镜子摸出来看看。 这次她看清了恢复原形的苏佑冬,这是一张好看的圆脸,好吧,其实就是包子脸,淡淡的眉毛配上灰色的眼眸,天生微翘的嘴角,让人看着就觉得愉快,虽然这会儿鼻子还是有点点红的,但是红的位置正好在鼻梁,颇似灼伤妆,奇怪地多了几分惹人怜悯地气场。 邬铃呵呵一笑,她和戎夏、御秋长得不太像,戎夏和御秋有着极为相似的面容,是那种不俗气的倔强温和,而苏佑冬,看着……怎么形容呢,就是传说中的“喜兴”,哎呀!在总结出这个词儿以后,邬铃乐不可支。 “佑冬小姨醒了。”端着盆走进来的是翠盈。 邬铃笑着下床,脚挨地还是有点疼,但是已经可以慢慢走了。 翠盈想来是很奇怪佑冬竟然可以走路,忙过来扶着,一边打量。 邬铃知道她奇怪,忙道:“你们府上这王穆大夫太神了,你看我都好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住在府上,要是的话,昨天说好了我要去拜个师。” 翠盈一笑:“王大夫自是住在府上,就是今日看来是不行的,昨天王大夫是从您这里直接去了将军的别院里。听说将军昨天夜里回来染了风寒,一大早在发热,王大夫这会儿还守在雨荔湾。” “雨荔湾?”邬铃擦了擦脸上的洗脸水。 “嗯,是将军的别院,就在咱们府上东南角,以前……以前是夫人住的地方。”翠盈声音有些默默。 邬铃了然,把布巾搭在架子上:“姐姐待你们很好吧?” 翠盈点了点头:“翠盈没有福气伺候夫人,以前不过就是杂使上的丫头,不像明儿和古兰,虽说那时她们也还小,却是伺候过夫人的。翠盈只是有一次冬天手上生了冻疮,夫人见我手都烂了还在用冷水擦地,便心疼翠盈,让我去了苗圃。冬天苗圃里没事,悠闲得很,没多少日子,冻疮便好了,翠盈从那时起,才知道为什么和府上下都说夫人是菩萨心肠的。” 邬铃见她说得情真,便道:“我家三妹也是良善人,以后你跟着新夫人,也会很照顾你。” 翠盈忙点头。 一时邬铃吃了碗百合粥,看着外面春光明媚的,就有点儿坐不住。 翠盈一直在收拾东西,见她伸长脖子向外看便笑道:“佑冬小姨是想出去走走吧?” 邬铃抿着嘴眨眼睛。 “这恐怕难了。”翠盈道。 “我知道……”邬铃有点沮丧,“今天是将军和你们夫人大喜的日子,当然是和府宾朋,不能乱走,可惜我这样是参加不了了,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不用去前面帮忙吗?” 见翠盈不说话,似有遗憾之状,邬铃又道:“你是为了照顾我啊?哎呀不用的,你快去帮忙吧,苞儿、明儿和古兰都去了,你在这里待着,心里都长草了吧?呵呵。”说到明儿的时候,邬铃心里有些难过,但是昨晚的事情她没有机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在岳知湖马上的时候,她觉得岳白鹰的眼光始终就不离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没办法说出来。 翠盈想了想,道:“姑娘,夫人现在就在雨荔湾呢,只是……今日的喜事办不了了。” “啊?为什么?”邬铃噌地站了起来。 “详细的情形,翠盈也不知道。总之今日一早管家就来见夫人,夫人留下奴婢照顾小姨,匆匆忙忙就走了。”翠盈皱眉道,“而且您看,院子的喜灯喜幔都撤掉了呢。” 邬铃向院子里打量了一下,果然,又是一片春枝晓叶,红幔都撤去了。 翠盈道:“而且明儿和古兰都不见了。” 邬铃一惊不小! 古兰……怎么会不见?容不得多想,邬铃就向外走,边走边问:“翠盈,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们不见的?” 被佑冬忽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翠盈忙扶着她,跟着就道:“今天一早儿,管家来叫门,禀报事情,说老夫人请夫人去雨荔湾照顾将军,夫人便让我去找昨晚不当值的明儿和古兰,结果发现她俩都不在,而且……” “而且被褥整齐。”邬铃推门进了古兰和明儿住的房间,看到满床被褥未动。 翠盈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邬铃隐隐觉得不好,昨晚自己和古兰分开时嘱咐她回房,看来,她是没有回来,她去了哪里?难道…… “佑冬小姨,翠盈。” 二人心中一跳,转过头来,身后站的正是端着盒子的古兰。 邬铃松了口气。 古兰脸色看起来不好看,仍是勉强笑了笑:“佑冬小姨,这是老夫人让奴婢给您送来的松饼,说是您刚来南地,怕不适应,这里面加了祛湿的茯苓,冬葵,都是皇上赏赐给府上的好药材,祛湿养气势最好的。” 邬铃一直盯着古兰,见她眼中似有闪烁,并不直视自己,只将盒子托得高高的。 这边翠盈便接了过来。 “老夫人还说了,以后便是翠盈伺候姑娘,苞儿伺候夫人,我……我便打今日起去老夫人处当值了。”古兰道。 “明儿呢?”邬铃故意道,她倒不是想为难古兰,这样问是她想听出岳家主子们对这件事的判断,如果他们知道了有人要杀岳知湖,自己还操得什么心。 古兰身上不自觉地一震,不想佑冬会直接问她,低着头,半天道:“昨夜……昨夜园中进了刺客,明儿,明儿被害了。” 此言一出,邬铃心中一动,刺客?难道不应该是内奸吗? 翠盈听说已经止不住落泪,几乎站不稳。 随手扶住翠盈,邬铃眼光探寻:“可知刺客是什么人?” 古兰摇头:“只听说……是金国的刺客。”说罢伏身,“老夫人处还有别的吩咐,古兰不便久留……佑冬小姨请保重。” 看着一直伏身不起,说话也不怎么利索的古兰,邬铃猜,也许岳老夫人和岳知湖已经知晓纸条的事情了,只是事关重大不能宣扬,岳家的事关重大就是朝廷的事关重大!所以自己还是安静点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如果猜得不错,这次来,不过就是岳老夫人让古兰通知苏佑冬:不要多事! 深深吸了口气,邬铃伸手从怀里往外拿纸条想递给已经转身的古兰,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咦,从始至终没人找自己要过这张纸条啊。 邬铃复又将纸条放到袖子里,追着古兰的背影道:“那刺客抓到了吗?若是没有抓到,咱们可都要小心点儿,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守卫森严的岳府,金人……还真是狡猾。” 古兰回身,没有抬头道:“听说……已经解决了,小姨放心。” 邬铃点头。 古兰走了以后,邬铃拉着一直哭的翠盈:“你别难过了,你没听吗?刺客已经被解决了,明儿的仇报了,岳家这么仁义,一定会料理好明儿后事,善待她家人的,你放心。” 翠盈勉强擦擦眼泪。 “这样,你回房休息一下吧,我横竖没什么事儿了,自己待一会儿就好。”邬铃想支开翠盈。 翠盈忙摇头:“不用,不用,佑冬小姨,府里这会儿正是忙乱,我守着您,还放心一点儿。” 邬铃心中一暖,这个小姑娘心肠真好。两个人说着话慢慢走回了房里。 房门外面儿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很帅,第二次在白天见着这个人,上一次匆匆一眼,这一次邬铃几乎是盯着他看。 岳白鹰一笑,仿佛很是看多了别人这样的神情,不以为然道:“伤好得这么快?看来在下的药,没什么用了。”他手上拿着个小瓶子。 邬铃挤了一个笑容,不笑吧,不礼貌,人家是来送药的,笑吧,也笑不好看,因为邬铃觉得心里冷冷的,说不出有些什么感觉,如果非要准确描述,邬铃觉得,这大概是——害怕。 “谢谢岳公子,我……我好了,那个……那个,不用了,谢谢啊。”邬铃又笑了一下。 岳白鹰挑了挑眉,表示知道了,转身就走。 邬铃看着岳白鹰走远,回身往院子迈步,刚走了两步便听见远远的声音:“翠盈。” 身边的翠盈急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地去了岳白鹰身边。 看她一直低着头接过岳白鹰手里的药瓶,又回了两句话……邬铃伸长脖子想听他们说什么,最终也没听见。 “岳公子跟你说什么了?”邬铃问回来的翠盈。 “二将军说,让您好好在这里修养,不要到前面去,也不要去雨荔湾,有什么需要让奴婢去找二将军。”翠盈说着抬头看了看邬铃。 “呵呵……呵呵……你家二将军人挺好的哈……”邬铃摸了摸有点儿涨的鼻子。 “好不好,奴婢不敢说,只是……”翠盈紧了紧拿着手里的小瓶子。 “只是什么?”邬铃不明所以。 “只是从没见过二将军对谁这么好过……”翠盈说着嗤嗤一笑。 “啊?!”邬铃一个大叹号砸在了头上,这厮……有阴谋! 第24章 扑朔迷离的病 傍晚的时候,御秋回来了,行制匆忙。 “御秋,将军怎么样了?”邬铃见她回来了,忙问。 御秋叹了口气:“不太好。”一边说着,手里却并没有停下来,和苞儿一起把衣服往包袱里装。 “什么意思?”邬铃见御秋一脸严肃,问道,“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我听翠盈说,只是风寒。” 御秋见佑冬问自己,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旁的人,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将军身系国之兵权,边关安危,所以府里的大夫只有这么说,其实……一天的光景,将军高热不退,而且身上多处开始淤青发紫。”御秋的脸上已经因为焦急苦痛变得憔悴不堪,说罢拿起包裹就往外走。 “淤青……发紫。”邬铃在嘴里念叨着,抬头见御秋已经走了,“哎……哎,你去哪儿?” “二姐,这几天我都不回来住,知湖这一病不轻,我,我得去守着他。”御秋脸色本来有点白,现在有点红。 “哦……那是应该。”邬铃在想着什么,随口答道。 御秋点头,匆匆忙忙向外就走。 “哎!哎,不对……你,你还没过门呢!”邬铃其实不是想拦着御秋,这是创造相处时间很好的机会,邬铃自然高兴,只是大概是职业习惯,实在让她百爪挠心,好奇岳知湖究竟是怎么了?而且听着御秋说,现在群医束手无策中。 “二姐。”御秋脸更红了,“现在,现在管不得这个了。” “是!二姐支持你!咱们家女孩儿从来都是真性情的,不学她们扭捏的样子,现在岳将军病中,你自然该守在旁边。”邬铃小眼儿精亮,一脸诚恳道。 本来怕她二姐以没有正式拜堂为理由拦着她,所以想匆忙收拾完东西就走,没想到佑冬竟然支持她,御秋不由得一喜:“正是这样,虽说没有过门,可我……的婚帖已经在,在他手上了。” “对对对。”邬铃道,“不过……你看这样好不好,二姐陪你去,给你打气加油!现在门外好多人吧?我不进房去,我就在门外守着,这样既可以让你能照顾将军,又不失咱们苏家端庄之礼,你觉得好不好?” 邬铃的提议马上得到了御秋的支持,又不禁担心:“可是你的伤……” “没事儿,你看我都好得差不多了,而且大夫都去将军那儿了,也没人管我啊,我去那儿,要是伤不好,大夫就在身边儿,多方便。”邬铃道。 “嗯。”御秋终究还小,今日一天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又第一次离着自己的丈夫——岳知湖这么近,亲眼看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和逐渐增多的淤青,虽然勉力支撑,不敢露出害怕紧张的马脚,但还是一天心都在突突跳,这会儿听说姐姐要去,自然觉得有依靠了,满口答应。 姐妹两个带着苞儿和翠盈一路奔着戎夏曾经居住的地方——雨荔湾来了。 及走到了这个寄居在岳府东南角的别院,邬铃才知道为什么这里叫雨荔湾。整个别院被一泓清水缠绕而过,周遭荔枝树已满是绿芽,层层挂挂舒展开来。 最妙的是,此时……竟濛濛下起雨来,迷蒙之中,叶子仿佛在夜雨中生长般生机盎然。 心中的辞尘珠微动,邬铃知道,那是戎夏。 “这里真美。”邬铃抚了抚胸口,轻声道,“若我是你,不知道会不会舍得拱手让人……” “二姐,你说什么?”御秋不知道邬铃是在和戎夏的辞尘珠说话,看着佑冬喃喃自语,问道。 “额……我说,那儿有道拱门。”邬铃道。 “嗯,这门进去就是别院了,二姐快随我来。” 邬铃低头跟着往里走,其实她紧张,因为她怕热闹,更怕的还在后面,一进院门邬铃顶头看见的就是岳白鹰铁青的脸。 “二将军,知湖现在怎么样了?老夫人呢?”御秋道。 岳白鹰稍点了下头:“还是如此,并没有醒过来,婶娘还在里面。” 想是太担心了,御秋没有回头看佑冬,自己匆匆忙忙就进去了。 邬铃,对着岳白鹰,咽了下口水。 所有的人都向着正房的方向,没有人回头,岳白鹰拉着佑冬躲到了门外。 脚踝还疼,鼻子也疼,现在被抓得肩膀也疼:“二将军,请你自重。” “苏二小姐,也请你自重!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到前面来吗?怎么这么鲁莽不知进退?”岳白鹰放开她,负手而立,眼光死死锁在她脸上,看得邬铃立马放弃硬碰硬的打算。 “我……我怕我三妹一个人应付不来。”邬铃道。 “是吗?我看嫂夫人端庄自持,应对有度,倒是你,来这里帮不上什么忙。” “谁说的?”邬铃不服,立马斗志满满,心道:谁说本姑娘帮不上忙?我可是正牌法医专业硕士文凭,博士在读,实践经验丰富,就你见过血不糊烂吗? 岳白鹰颇为不以为然。 邬铃被激得有点儿烦躁,对于这个家伙不知道哪里来的优越感,邬铃觉得愤怒:“我偏不走,不止不走,我还要进去看看呢。”邬铃说着便向里走。 “你!”岳白鹰伸手拉住他,邬铃感觉他手似铁箍一般重,但并没有抓得她很疼,声音却很低,“你可知道,大哥中的乃是金国拜海针的剧毒,根本无药可解。众医无策,亦不敢说破,你要是敢冒失进去,会死得很惨!”岳白鹰的话说得很小声,但是神情已是恶狠狠的了。 “拜海针……”邬铃心中大惊,“不是被你击落了吗?” “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跑出来挡,我怎么会在一击之下分了神,让拜海针划伤了大哥?”岳白鹰满脸恼怒,咬着牙道。 邬铃傻了,因为自己?!这拜海针究竟是什么东西?划伤皮肤便可要人性命? 思绪纷乱已极,邬铃瞬间决定她必须要进去看看。 “那我更要进去看看了!岳知湖曾经是我的姐夫,现在是我的妹婿,就是我的家人,不才!佑冬会一点学自岭西的粗浅医术,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既然宫里来的御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看又何尝不可?”瞪着岳白鹰,邬铃虽然心里打鼓,语气却强硬起来。 “这话说得好!” 邬铃听到这个声音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什么叫气如洪钟,邬铃算是明白了,回身看见一行十几个人走出雨荔湾,众人之前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太太,这气场……这年纪,除了岳家的老夫人,怕是没谁了。 眼光划过岳白鹰时,邬铃却带着一丝丝得意。 岳白鹰盯着邬铃,声音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不准当众说出大哥中毒之事,这不仅是岳府的秘密,也是大宋的秘密,若是说了出来,不然我救不了你。”岳白鹰说着慢慢转过侧着的身子,对老夫人颔首:“婶娘。” 邬铃心神有点散,真的这么严重?! “白鹰啊,苏姑娘说得对,戎夏和御秋都是咱们岳家的媳妇儿,苏二姑娘自然也不是外人,既然白鹿的病一时没个定论,咱们也不能讳疾忌医的,方是咱们开明人家的规矩。”老夫人花白的头发,方正脸面,一脸的英气慈爱,让谁看了都会生出尊重亲近来。 邬铃忙一伏身:“老夫人,佑冬有礼。” “来吧,孩子。”老夫人招手,邬铃凑过去,老夫人慈爱地携她向里走,众人亦向里。 身后的岳白鹰目光冷然。 诊断,不困难,邬铃松了一口气,但是……并不像岳白鹰说的,至少从外表看,并看不出什么中毒的迹象。 岳知湖身上的淤紫是非常典型的肝脏出血的症状,料想以他如此精健的身体,肯定不是什么肝硬化之类引起的损伤出血,病情发展得迅速,应该是……外伤所致!是在打斗之间造成的。 可是……邬铃回身看了看门外的大夫们,这样的症状,也就只能糊弄一下御秋,门外的大夫里肯定有人断得出来,竟是没人说嘛?为什么?可看他们现在一脸的懵样儿,也不像是装的。 岳白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床榻边上,同在身边的还有心疼得一直盯着岳知湖的岳老夫人和慌乱却强自镇定的御秋。 岳知湖身上的瘀斑在加重……人已经在昏迷之中了。 “佑冬姑娘,在你看来,鹿儿如何?”老夫人见邬铃表情复杂,问道。 怎么办?直说,还是不说……邬铃不明了现在的状况,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心中的辞尘珠挣扎了一下,邬铃想这大概是作为辞尘珠这个圆了咕噜的东西能做出的最大幅度的动作了吧? “老夫人,佑冬……”邬铃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岳白鹰,又忙回过头来。 岳白鹰的脸零下30多度。 “二姐,到底你看出了什么?”御秋抓住她,急道。 “老夫人信得过佑冬吗?”邬铃不知道自己是为了戎夏,御秋,还是和岳白鹰诬赖自己害了岳知湖而赌气,梗了梗脖子道。 岳老夫人没有回答,手中的鹿头仗“嘡”地杵了一下地,向着门外站立的大夫们道:“管御医,王大夫,你们可还有什么良策?” 一个长衫老者从人群里走出来,道:“老夫人,岳将军多年征战,伤痕无数,加之风寒阴邪所致病症加剧……恕下官无能。” 下一个说话的是王穆,但是他基本相当于没说话,只是跟在管太医身后,鞠了一躬,说了句:“请老夫人责罚。” 岳老夫人的脸色发白,显然她并不是很相信邬铃,但是现在没有办法了:“苏姑娘,你要怎么办?” 邬铃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端得是低头的低头,发愁的发愁。 “老夫人,佑冬医术浅陋,其实靠得还是岭西巫医的方法,只是这些方法是否奏效,佑冬不知道,若是老夫人愿意屏退众人,让佑冬一试,佑冬自当竭尽全力。”邬铃趁着岳老夫人和大夫们说话,作了一个决定,这一群人,就算开明如老夫人,也不会在这个朝代接受什么外科手术的,就算是接受也就是揦个瘊子,去个鸡眼之类的,开膛破腹无异于杀人。所以,相比之下,让他们敬畏巫术可能来得容易一些。 岳老夫人在做着思想斗争。 “婶母,这么多的御医,府医尚且不可治,苏姑娘只是一个小女子,怕是没有什么良策,咱们乃是将府,最忌神鬼之说。”岳白鹰依旧没什么表情,话说得却掷地有声。 岳老夫人看着邬铃…… 第25章 一场发生在南宋的外科手术 “二将军,虽说我岭西的巫医不比朝中御医,怕是跟咱们府上的大夫也不能比,但是确也有独到之处,二姐从小眼睛便看不清楚,虽说是将军送去的药材得以医治,可这药方却实实在在的是巫医所出,可见巫医并非不可用。”御秋道,声音有极力控制的坚持。 “嫂夫人,白鹰不敢怀疑岭西御医,我只是觉得……佑冬姑娘年纪尚轻。”岳白鹰一眼都不看御秋,冷声应道。 “看怎么算了,都加一块儿算,我能当你阿姨了。”邬铃极小声地嘀咕。 “佑冬姑娘,你在说什么?”岳老夫人道。 “回老夫人,这是岭西巫医治病之前常说的医语,便是请神灵护佑之意。”邬铃觉得自己已经习惯现场直编。 岳老夫人用她的鹿头杖杵着地走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最后鹿头仗重重杵在地上,做了一个对他儿子实行死马当活马医的政策。 邬铃侧脸看了看地上被老夫人杵得生出裂纹的地砖……觉得压力山大。压力不只是来自老夫人的心痛与无奈,御秋的焦急与期盼,还有岳白鹰的一脸冰渣子。 雨荔湾最靠北的一间空屋,据说这里是岳府的一个小冰窖,到了荔枝成熟的季节,用来存储荔枝的,所以阴凉非常。只是说来奇怪,自从戎夏走后,这满院的荔枝树竟再也没有长出一个果子来,所以冰窖也就用不上了,这里一直空着。 下人帮邬铃抬来了一张梨花大案,现在岳知湖就躺在上面。 邬铃不敢找岳府的人们要刀,因为这样太容易引起怀疑,只能勉强用自己随身带着的一把匕首,这是她离开恩鱼堂的时候南杨送给她的。她试过割藤子,锋利异常。 邬铃本来可以找王穆帮忙的,但是以这两天来的种种不明情况,邬铃觉得谁都不能信,好在……她并不怀疑自己外科手术的手法。 把门锁得死死的,邬铃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是因为紧张,她在安慰戎夏。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旦检验室里就剩下她和尸体,自己就会变得异常冷静。以前她的师傅“老宋“经常夸她,生来就是吃这行饭的,越是遇到复杂恐怖的事情,就越是冷静得超乎常人。 一次,在一个异常炎热的盛夏,发生了一起轰动全市的碎尸案。尸袋打开,尸体腐烂程度让所有参加任务,久经沙场的法医们全冲到一边儿吐去了,有人接着就说:“这估计猴年马月扔这儿的了。”只有李澄淡然地说了一句:“这个案子发生时间不超过十天,这是vs的新款包儿。”后来果然,这就是发生在一周前的一个刑事案件。 现在也是这样,邬铃一点也不紧张,从王穆的医箱里翻出来的沸麻散被灌进了岳知湖的嘴里。邬铃没有想到,南宋时期的麻药已经能够提纯到如此水平了,看来所谓外科手术,他们也是有涉猎的。除了灌进嘴里的,邬铃还留了一些,用酒将肋下至胯骨间的部分全部冲洗干净,邬铃把剩下的沸麻散倒在了岳知湖的皮肤上。 岳知湖的身体现在是全部裸露的。并不会觉得尴尬,邬铃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只是偶尔瞥见岳知湖满是刀疤的起伏胸膛,还是会马上收回眼光。 最后一次淬刀,酒接近透明的黄色映在刀锋之上,就着周围通明的烛火,让邬铃觉得安心。 刀锋闪动,忽然有人伸手挡住了她。 刀锋太薄,李澄怕一碰之下伤到岳知湖,心中顿时一惊,本能后撤,怎么会有人进来自己不知道的? “你要干什么?”眼前站着的人脸色铁青。 邬铃看了看刀,又看了看岳知湖:“很难看出来吗?!你是谁?” 来人岁数不大,削长的脸面,不苟言笑:“很难看出来吗?你是谁?” 邬铃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复读机。 来人没有邬铃这么开心,冷着脸道:“还不是时候,岳知湖不是死在这个时候,所以你把刀放下。” 邬铃这回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师傅提到过的——护青人:“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小青?” 来人想了想“小青”是什么?还是不明白:“我叫詹弥途。” “你好,老詹。”邬铃一笑,“你以为我要杀了他是吗?所以……跑来阻止我?因为你是护青人对吧?”要是在平时,邬铃一定开心又快乐地和詹弥途聊一会儿,但是现在她没时间。 詹弥途点了点头。 “那就好,咱们现在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也是要救岳知湖,他的肝脏在出血,如果你还是不让我救他,他就真要死了,如果他死了,你估计也会被扣工资,或者倒个霉什么的,对吧?”邬铃迅速阐述了一下利害关系。 邬铃以为看起来很固执的詹弥途会继续阻拦她,但是他竟然没有,而是站在一边,不言语了。 下刀精准而有力,邬铃在暗自庆幸自己时常练手,并没有生疏李澄留给她的技能。 割开一层一层的皮肤,脂肪,肌肉……邬铃找到了出血点,那不是个点,是道伤痕,应该是大力撞击所致,伤口并不规整,现在血还在往外渗,还好只是渗,若是涌,岳知湖就等不到自己救他了。 手中的羊肠线和骨针穿越而过,这些东西都是邬铃自己做的。南杨开始不知道她一天到晚收集些古怪的东西干什么,后来也看明白了,师姐除了喜欢当个厨子,大概也想当个裁缝的,别衣服的卡子(其实是骨卡子和止血卡子),缝衣服的针(就是现在用的骨针),羊肠线(就是现在用的线),弄了一大包。 当然这是南杨的理解,邬铃只是闲来无事,自己习惯做各种医疗器具而已,而且喜欢随身带着,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沸麻散的纯度不会像外科手术常用的利多卡因,普鲁卡因或者薏米类药物一样管用。岳知湖随着邬铃一针一针的缝合,轻哼出声。 并没有理会他,邬铃手里的动作在加快,其实她已经很快了,简直就是如飞一般。手术的快慢直接影响血量流失的多少,没有太多止血的器械,邬铃全凭速度。 几乎只有半个小时,邬铃已经在用苇管向外导血了。腹腔中囤积了很多的血液,已经开始粘稠,邬铃必须清除他,然而没有外力,这粘血根本就通不过苇管。 昏迷中的岳知湖吃痛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甚至听得清他在说什么,他在说:“娘”还在说……“戎夏。” 抹了抹头上的汗,邬铃心一横,用嘴开始顺着苇管向外吸。 或许是许久没有这么贴近血液,几乎是完全免疫血腥味道的邬铃毫无征兆地想要呕吐。 为什么会这样? 这味道,不对! 等到邬铃意识到这个问题,已觉得胃中不断翻滚。岳知湖竟然……真的中了毒!浓腥的血液里有充斥着大量酸涩的味道,邬铃觉得呼吸困难,难道真的如岳白鹰所说,拜海针划伤了岳知湖? 强忍着越来越不顺畅的气息,邬铃一层一层缝好了岳知湖的伤口,伤口极细巧,不过两寸许长。最后一针缝好,邬铃冲到墙角哇哇吐了起来。 头昏到阵阵发黑,邬铃想出去找人帮忙,又怕进来的人看见木棍子一样杵在那儿的詹弥途,忙想回身让他离开,等到回身才发现,詹弥途的旁边又多了一个人。 “就是她用匕首划开了岳知湖的肚子,如果岳知湖死了,我们就把她带走交差。但是我不敢靠近,因为她手上的匕首有洪途半霜的封印。”詹弥途对着旁边看起来岁数大一点儿的人道。 老者仔细打量了一下邬铃,特别仔细,最后说了一句话:“没什么事儿,走吧。” 两个人迅速地消失在了邬铃眼前。 邬铃想起来李澄她们市局厕所里行政办公室贴的广而告之“来也匆匆去也冲冲……” 推开门,门外都是人,邬铃眼光迷蒙地寻找。 御秋! “你进来。”邬铃指着御秋,“就你一个人。” 众人不解,但仍是放御秋进去了。看着岳知湖全裸的身体,和一地的血,御秋差点没昏过去。 “听着,现在我死你也活不了!”邬铃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没法和御秋说清楚,只能威逼利诱,吓唬蒙了! 御秋一阵一阵眩晕,想喊都出不来声。 “帮将军穿好衣服,不许人查看他的伤势,从现在开始你就在他身边一步不离地守着他,绝对不许别人靠近,尤其是岳白鹰,老夫人也不行,让他们去熬药,去除炎症的药,止血的药,解毒的药。等到你听到将军有虚恭出来,就把这些药统统灌下去。”邬铃拉着御秋,晃了三晃,“听得懂吗?!”看着御秋一脸惊恐,邬铃着急死了。 御秋终于点了点头。 迷迷糊糊之中,邬铃看到御秋颤抖地帮着岳知湖穿好了衣服,又用自己扔在一边的外衣擦着地上的血迹,不觉心中好笑,这个姑娘虽然小,还是很细致的,胆子也不算小。 收拾得差不多了,御秋深吸了口气,走出门外。不知道她是怎么拦住所有人进来的,总之邬铃迷蒙地看着御秋走回来,慌忙倚上门的时候,一头大汗。 一炷香时间,感觉心中的三千梵丝在隐隐散发着清凉,邬铃的意识也跟着清楚起来:“怎么样,他们怎么说?” “他们去熬药了,只是,只是二将军非要进来,怕是拦得一时,不一会儿还是要进来的。”御秋急道。 邬铃点点头,勉力站了起来:“没关系,进来就进来吧。” “二姐,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将军没穿……还有这么多的血?”御秋拉着邬铃,眼光中都是焦虑,还隐隐有着怀疑。 邬铃没有说话,伸手扒开岳知湖的眼睛,又摸了摸他的心跳。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生命力顽强到爆!伸手推动了一下岳知湖的身体,如果那晚是拜海针伤了岳知湖,应该是在背上。 找了很久,邬铃在岳知湖宽阔的背上找到了一个细细的扎痕,若是不仔细看,真的是看不出来。邬铃仔细回想着岳知湖遇刺当晚的情形,越想越心慌,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冒失,让岳白鹰没有集中精神击落飞在半空中的拜海针? 可是……邬铃觉得脑子有点乱,据自己的判断,岳知湖中的酸性物质并不是一种极为霸道的剧毒,稍染便会身亡,而是一种慢性毒药,只会慢慢消耗健康,难道自己的判断有误?真的是拜海针吗? “二姐!二姐,到底怎么回事?”御秋急了。 拉住她,邬铃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你信二姐吗?” 御秋勉强点了点头。 邬铃拉着御秋的手放在岳知湖的手腕上,让他感受他强有力的脉搏。 “好快!”御秋道。 “嗯,因为失血,需要更多的养分供给,心跳才会这样快,将军需要休息,二姐跟你保证,将军没事。”邬铃道,其实她现在没把握了,因为不知道这毒性损伤到了何种程度,也不知道岳知湖是不是不会有术后感染的情况出现。 门外是王穆的声音,药熬好了。 御秋起身出去端药。 御秋出去以后,邬铃听见一片嘈杂询问之声,御秋只能说:“请大家再等等,将军已经开始有所好转了。”便忙不迭退进屋里,重新关好门。 等待……邬铃不知道还能干什么。靠在邬铃身上,御秋显然也是累坏了,姐俩就这样一直守在旁边。 窗棂渐白,御秋睡着了,邬铃已经不觉得难受,她知道是三千梵丝的灵力。 岳知湖仍旧没什么动静,好在邬铃也一直没有见到岳知湖的魂魄出现在她面前,这让她觉得安心。轻轻伸出手来,邬铃握住岳知湖有些粗糙的大手,尤其是碰触虎口的时候,有被兵器磨出的硬茧,仿佛镶嵌了铁片。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去握住他的手,或许是想把三千梵丝的回护之力传递给岳知湖吧,让他在与伤痛的抗争中多一份力量。这个素未谋面,鼎鼎大名的岳将军此时的脸色是滑稽的,本来微黑的脸颊,现在因为伤痛和失血显得苍白,本来坚毅缺乏表情的脸,现在却因为不断轻喊着“戎夏”,充满了温暖。 邬铃定定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岳知湖怕是只有自己能见到了,若他不能好,自己便是最后一个见过他柔弱一面的人,若他能好,便又是人人敬畏的岳将军。 邬铃微微扬起了嘴角,她觉得护青人莫名其妙地来去至少是能证明一件事的,那就是,岳知湖应该死不了。 胡思乱想被一阵嘈杂声打断,岳白鹰破门而入! 第26章 动心了吗?? 岳白鹰的到来在邬铃意料之中,自己和御秋不过刚刚来到岳府,能独自救治岳知湖这件事情,其实说起来超奇怪的!群医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束手无策,因为以王穆那日的手法和经验来看,至少不会连个一二都说不清楚。 所以邬铃决定救岳知湖的时候,是顶着一种说不清的恍恍惚惚的怀疑,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拿苏佑冬的身体性命赌了一把,因为邬铃知道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她不管的话,岳知湖的伤就是死。 岳白鹰站在邬铃面前,也站在岳知湖面前。 “二将军,知湖还需要静养,暂时不能移动,还请二将军稍安勿躁。”看着岳白鹰的脸色凝重,一条暗紫色的刀疤闪出突突的蹦跳,御秋心中害怕,但还是出声道。 岳白鹰转过头看着邬铃:“你做了什么?为何有这么浓烈的血腥味?”征战的次数多了,岳白鹰对于这样的味道很熟悉。 邬铃拢了拢衣袖,没有说话。 岳白鹰眼神一刻不放地盯着她。 佑冬的外衣被御秋用来擦血了,邬铃穿着紧身衣衫,慢慢向上拉起衣袖,一道血淋淋的刀痕映了出来。 御秋大惊失色,岳白鹰亦是一愣。 “岭西巫医,血觅之术。”邬铃道,她在岳白鹰进来的瞬间想到岳白鹰闻到血腥味一定会问,所以以匕首划伤了自己的胳膊,“将军肝脏受损,血凝不畅,唯有血觅之术可疗此伤,活人之血便是术引。只是,此术需要十分小心,佑冬有言在先,非请不得入。将军疗伤需安静,二将军这样闯进来,血觅之术怕是被破了,不止将军现在身处险境,便是佑冬亦受伤了。” 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岳白鹰脸上稍稍变色。 邬铃差点没笑出来,真是好骗,这么瞎说八道,扣屎盆的事情也信。在岳白鹰闯进来的时候,邬铃脑筋一转,何不吓唬吓唬这个阴森森的家伙,让他总是训自己! “没有这么严重。” 这一出乎意料的声音,着实惊着了正在聚精会神说话的三个人,一起转头向案上看来。 岳知湖缓缓睁开眼睛,想是身上还在疼,加上失血过多,声音很虚弱。 “大哥。”岳白鹰忙凑过来。 “将军。”御秋也喜得凑了过来。 岳知湖的上方挂着很多灯烛,是邬铃为了做手术照亮用的,两人这一慌忙来看,御秋不小心便碰了其中一盏,带着明火的蜡烛陡然而落,眼看就要落在岳知湖的脸上。 御秋尖叫一声,想抓却没有抓到,岳白鹰离得较远,想挡也来不及了,慌乱之间,只见飞光流火中,“嗤”地一股青烟冒出,蜡烛已经稳稳抓在了邬铃手里。 小擒拿邬铃一直练得马马虎虎,但是这样顺手的事情还是不难的,只是…… “啊!!!!”邬铃大叫,蜡烛是抓到了,帅也是很帅,但是她抓住的是蜡烛带火的一面,滚烫的烛油现在全贴在了手心里。 御秋就要抢过手来看。 “别动,小心粘掉皮肤。”岳白鹰三步并作两步拉过邬铃,拽着她就出了门。被他半拉半揽着,邬铃想推辞都来不及,两个人已经到了门外。 门外是所有人诧异的眼光。 岳白鹰没有向谁解释,一路揽着邬铃向前,出了雨荔湾,直进了不远的一处院落。 被一把按在椅子上,邬铃想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人都还没从眩晕里明白过来。 岳白鹰的动作之快让人眼花缭乱,不过二十几秒,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瓶瓶罐罐和纱布、剪刀、绷带。 “去端盆清水进来。”岳白鹰对站在门口来听吩咐的侍女道。 “是!”门口的小丫头很机灵,不一时就端来了一大盆的清水。 冲洗的手法很熟练,岳白鹰一边冲邬铃的手一边慢慢展开她的手指,果然有皮肤粘连。邬铃疼得不断发出嘶嘶声,岳白鹰展展停停,等手全部展开了,岳白鹰已是拧紧了眉头:“你傻吗?就这样徒手去抓,你不会打吗?不会隔开吗?” 邬铃有点懵,岳白鹰气急败坏,而且……目光之中的急色是真的。 “我……我来不及想。”邬铃道。 岳白鹰不再说话,把一个青花小瓷瓶打开来,顺着伤口向邬铃手上倒药,本来很疼的烫伤在这油状药水的润泽之下马上就不疼了,而且清凉舒缓。 “这是什么?”挡不住对各种药品的好奇,邬铃想伸手拿起来端详。 “老实待着!”岳白鹰命令道,语气冰冷。 邬铃忙把手缩回去。 半晌,岳白鹰把瓶子放在桌上:“烫伤不能包扎,你就这样举着吧,有几日伤口不再粘腻,我再给你包上。”说着又拉过邬铃的另一只手,将袖子慢慢向上推,直到还在渗血的伤口全部露出,用一个木夹夹好衣服,用清水一点点擦拭伤口,换了一种药粉撒过,慢慢包扎好。 他的手法相当熟练,而且细致非常,邬铃虽然一直对这个傲气得近乎冰冷的人没什么好感,此时却是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激:“没想到二将军这么细致,谢谢。” 岳白鹰没有理会邬铃的感谢,用沾满血的纱布擦了擦手:“治疗烫伤的是薄荷油,军中治疗烧伤的药。” 邬铃呵呵一笑,这个看起来阴森森的帅哥其实人还不错。只是…… 差点忘了!岳知湖刚刚醒了,邬铃忙站起来就向外跑。待她跑远了,蹲下在血水中洗手的岳白鹰,露出了一抹笑容。 邬铃奔到雨荔湾的时候,迎面对上的是老夫人持重却略带埋怨的脸色。御秋跪在当院,目光慌乱,身后的门依旧是关着的。 好样的,御秋!邬铃在心里喊道,这个小姑娘还真行,竟然没放他们进去。 看见邬铃跑回来,御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伸手拉住她:“二姐,二姐你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 “将军怎么样?”邬铃道。 “你走了之后,将军就昏过去……”御秋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压低声音道,“老夫人他们要进去,我就说,血觅之术未解,还不能进去。” “做得好,御秋,他们有没有问我去干什么了?” “我说你去找药。”御秋道。 “真机灵的小丫头。”邬铃一笑,起身拉她,“跟我进来。” “佑冬姑娘!”老夫人终于按耐不住了,苏家姐妹和刚刚岳白鹰的举动都太奇怪了。 “老夫人,再给佑冬一个时辰,将军自会安然无恙。”这次邬铃说得是真的。因为她偷了岳白鹰的药,这药对于外伤真是出奇的好,自己的胳膊和手都在迅速恢复中,不仅不疼,而且感受不到肿胀蹦跳,真真收敛伤口的圣药啊! 想了大约十几秒钟,岳老夫人点了点头。 邬铃心中一松,其实就凭着御秋是拦不住谁的,拦住众人的是岳老夫人的不动声色。岳老夫人的耐心和涵养超出了邬铃的预料,却帮了邬铃的大忙。 一个时辰…… 岳知湖又一次醒了过来。 大碗的紫花地丁汤灌了下去,加之岳白鹰的外伤药,再一次打开伤口来看,竟然不红也不肿!比之李澄时代外科手术后大量的抗生素,这些草药似乎让伤者的状态恢复得更好。 邬铃觉得,岳知湖强壮的身体,和这个朝代干净的空气,纯正慢生的天然药材,真是美得不要不要的。 从这次醒来以后,岳知湖就没有再昏过去,精神也越来越好。 邬铃十分自觉地没有再出现在岳知湖眼前,媒婆要忠于职守,灯泡不能总是亮闪闪滴~教给御秋怎么换药,教给御秋怎么喂药,教给御秋数岳知湖的心跳,教给御秋怎么观察伤口的颜色。 在御秋的嘴里,邬铃知道,岳知湖正在快速地恢复中,也知道,几天的相处,两个人似乎越来越亲近了。岳知湖不会每次都说:“我自己来吧。”御秋也不会因为看到岳知湖□□的身体而脸红心跳手发抖了。 邬铃得意!现在自己就等着哪天心中戎夏的辞尘珠蹦进自己的梵丝络子里,那便是岳知湖心有所属,任务完成的信号儿,自己就能回恩鱼堂啦~也不用每天御秋走后,自己还要应付越来越频繁出现的岳白鹰。 这个二将军真奇怪,如果说他对苏佑冬有感觉,却从来都是冷着个脸,若说没有感觉,天天跑来干什么? 日子在邬铃胡思乱想中和风平浪静里过着。 苏佑冬救了岳知湖,岳府上至老夫人,下至粗使的马夫奴婢都对邬铃礼遇有加,见了面皆是满脸欢喜,又见佑冬一点儿不依仗着妹妹新夫人地位拿大,还是一天到晚笑呵呵,没心没肺的样子,比之越来越有夫人端庄自持体态的御秋,倒是有一大半的丫头愿意亲近佑冬。 “等等!”邬铃指着翠盈手里的一块儿绿色布,眼睛放光。 “啊?怎么了,佑冬小姨?”翠盈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邬铃从翠盈手里抢也似地拿过绿布,都要笑出声了。 “这是……细纱帐啊,防……防蚊子用的,天眼看就要热了,今日管家让我们倒腾出来拿去浆洗,预备着过几日换下窗纱。”翠盈不知道这块普通的细纱帐怎么会让佑冬这么开心,捡到宝一样。 “你还有多少?这块儿给我行不行?行不行好翠盈?”邬铃围着翠盈转了个圈儿。 第27章 乱糟糟的鸳鸯谱 话说邬铃发现翠盈手里拿着一块儿布,高兴得很。 “行,行,行的,还有好多。”翠盈见邬铃高兴,忙道,“不过小姨要这个干什么啊?一年没用了,上面都是土,你要是想要,库房里还有好多新的呢,您只消说一声,要什么颜色的都能马上给您换到窗子上。” “天还不算太热,怎么可能罩窗子?”邬铃端详着手里的布,“你说还有别的颜色,还有新的,有白的吗?红的呢?黑的有没有?给我找两块儿好不好?” “有的,有的……就是黑色的似乎没有。”翠盈道。 邬铃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也是,谁用黑的糊窗户。 最近岳知湖的伤好得很快,不用再换药,听说今日已经去上朝了,和御秋的恋爱进展貌似也不错。 邬铃想去找王穆学习一下正骨,可是打岳知湖受伤,群医束手无策之后,参与诊治的医生们就都受罚了,宫里的管御医罚了三个月俸禄,府里一干大夫也都是被关在房中“潜心修学,以增精进”一月非诊不得出。 所以邬铃暂时失去了拜师的机会,一时闲得难受,忽然发现了这个,心情实在很好。这哪是什么细纱帐?这明明就是一块十字绣布吗! 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翠盈给她弄来的一堆布,虽然什么颜色都有,但都是非常浅的,因为是夏天糊窗户,所以颜色都是接近水色,就像马卡龙! 挑了一块玉色底的,邬铃想,绣点儿什么呢?虽然有布,但是没有图啊,也没有线号儿…… 门外翠盈清洗完其他的布,拿了一卷子纸进来。 “这是什么?”邬铃凑过来看。 “刚才给您找布料时发现的,是一些写残了不要的字,看样子本来是要拿去厨下烧了的,想是以前没用着,就堆在那里了,奴婢清理出来,一会儿拿到厨房去。”翠盈一脸的灰。 “字!!!白底黑字……哈哈!”邬铃盯着一张翠盈没抱周全飘下的宣纸,一张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图样! 不知道是谁写的,邬铃不太懂得书法,虽然来到南宋十七年了,毛笔字还是写得形象诡异。 不过眼前的字就算是不懂也知道,写得好!并不是雄浑刚劲一类的,锋转之间清新流畅,颇有随遇而安之意,避世清修之闲,邬铃从心里说不出的喜欢。这个院子里的字能是谁写的?大概是戎夏的吧,邬铃想。 绣了一天,这罩窗户的细纱帐要比李澄用过的十字绣布略粗糙一些,线也是纯棉的,所以绣不了十几针,棉线就毛了,邬铃不得不换一根。如此往复,到黄昏的时候,邬铃也绣出一行来了。 灯下伤眼,邬铃决定不绣了,伸个懒腰,走到院子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来了好多日子,对这个小院儿再熟悉不过,因为御秋近些日子白天不在这儿,苞儿也随着御秋在岳知湖那里,所以这个小院子里就是邬铃和翠盈在,现在翠盈去厨下拿晚饭去了。 一时,只有邬铃一个人。 “没想到,你还会刺绣?”门外走来的是岳白鹰。 “阴魂不散的家伙。”邬铃心里嘟嘟了一句,“唬人的,不是刺绣。” “一会儿吃过晚饭,要不要随我出去走走?”岳白鹰今天看起来神采奕奕,不似往常冰冷,而且脸上的伤痕也好很多,夕阳之下,格外俊朗。 “去哪儿?”邬铃不知道他说的出去是哪里。 “吃完饭,我来找你。”岳白鹰一笑,回身走了。 晚饭不错,邬铃聚精会神绣了一天字儿,午饭也顾不得吃,这会饿了,把厨下端来的饭吃了个精光:“真好吃,尤其是这个虾仁儿,比南杨做得好吃多了。”邬铃擦了擦嘴,对着翠盈笑。 翠盈可能是在仔细想“南杨”是谁,邬铃忙站起身走了。 岳白鹰已经在门外:“咱们走吧。” 邬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岳白鹰没有接着说,背着手转身向外走。 路越走越远,竟是朝着后门去的。 “我们到底去哪儿?”邬铃说不清为什么,越走便觉得有些怕,她其实从不怕一个人,也不怕黑,她怕热闹,但是这儿不热闹,只有她和岳白鹰。 “你怕我?”岳白鹰停了下来,回头看她。 “嗯。”邬铃道。 被她的回答逗笑了,岳白鹰从树上摘了一朵榆叶梅,伸手别在了邬铃发髻之上,手势之轻端得让人心中一跳:“不用怕我。” 邬铃其实是抗拒的,倒不是抗拒岳白鹰这个亲密至极的动作,而是……榆叶梅也太艳丽了,这种密集恐惧症患者根本看不了的植物,现在就在自己的鬓间。 “这花儿虽美,配你太艳丽了,不好。”岳白鹰端详了一下邬铃,又把花儿伸手摘了下来,似乎是花儿插得太紧,岳白鹰稍一用力,花儿拔下来的时候,带乱了邬铃的头发,一缕青丝滑落…… 繁花浸没女儿鬓,待得落时发如霜。 “抱歉。”有一瞬间的凝滞,岳白鹰想要伸手帮她理好发丝,这次邬铃向后躲了一下。 岳白鹰的手停在半空。 “没事儿……这样也挺好看的吧?”邬铃在掩饰尴尬。 岳白鹰为着邬铃的洒脱,一笑。 有人声从不远处传来。 后来邬铃想,岳白鹰停在这个地方就是一个预谋,他总是一身素白,怎么会喜欢这么艳丽的榆叶梅?他要停在这儿弄些事情出来,比如别上一朵花儿在自己鬓上,但是这儿没别的花儿了,只好用了一朵艳丽的愉叶梅。 “二姐。”来人是御秋。 邬铃想回身去招呼御秋,还没等喊出声,气息已经被阻断了。男子清冽雄赤的气息传来,当然,还有死死扭住她的手,这一切都是个预谋,等邬铃反应过来,却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声。 邬铃的恼怒到了极点,在这个民风保守的宋代,还有人敢如此放肆!而且还是个大家公子,是个将军,这是要抢占民女的节奏啊! 邬铃叫不出来,御秋叫得出来,看了一个叫“私会”的事情,御秋大叫一声,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 岳白鹰微微翘了一下嘴角,放开了邬铃。 一经放开,邬铃手上用力,直奔岳白鹰咽喉而去,小擒拿最狠的一招!若是抓中,岳白鹰喉管立断。 “嫂夫人来了,想是找你有事。”伸手抓住邬铃的手,岳白鹰超级自然地将她拢在怀里,就像本来邬铃是想去勾上他的脖子,而不是想抓断住的喉咙。 御秋又一次震惊了。 比她还震惊的当然是邬铃!不止是震惊,简直想杀人。 “若是你敢说破,你妹妹活不过今晚。”岳白鹰带着微笑的脸此时看起来十分可怕。 邬铃一震:“你说什么?” 岳白鹰依然保持着微笑,看着慢慢蹭过来的御秋,“苏佑冬,你如果想你的妹妹好好活着,那么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我知道你研究过岳知湖的血,知道里面没有毒!” 邬铃不可置信地看着岳白鹰,自己确实留了一些血液样本做分析,可是行事极其隐秘,这……竟然都被岳白鹰发现了,原来这几日他总来,是在窥探自己。 邬铃迅速从震惊里抽回思绪,在心里呼了一口气,岳白鹰现在说血液里没有毒,那拜海针的事情他就是骗自己的!原来岳知湖血液里的毒真的不是拜海针所赐!而岳知湖其实真的中毒了,可岳白鹰不!知!道! 就像邬铃当时的第一判断一样,岳知湖的血液中有大量的酸性物质,是药性极慢的酸。 “我也知道,你手上还有其他的东西。”岳白鹰一笑,眼光中斑驳的邪气在这一刻有些昭昭。 邬铃想到了怀中的纸条。 “但是无论你想干什么,都给我停下来,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岳白鹰最后的几个字接近冷酷。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发你?”邬铃被他拉着手扭在怀里,气得要炸了。 岳白鹰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我信啊,但是你说的又有谁会信?” “我现在就告诉我妹妹岳夫人!她信将军就会信,将军信老夫人就信!”邬铃不相让道。 “那金国的刺客现在就又要杀死岳夫人了,就像他们杀了岳安和明儿一样……”岳白鹰一笑。 邬铃的眼睛睁得比旁边树上的榆叶梅还大……一些谜团似乎分明起来,这一切果然是岳白鹰的阴谋! “既然猜到了,就好好听着我的,好好随着我的,不许闹。只要你乖乖的,岳知湖还是岳将军,苏御秋还是岳夫人,而你……也会成为岳夫人。”岳白鹰目光有说不分明的内容,紧了紧自己的胳膊,让佑冬贴紧自己,非常紧。 邬铃忽然明白了,苏佑冬要成为的岳夫人,是……岳白鹰的夫人。 岳白鹰笑了,他知道苏佑冬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你们……”御秋脸上的表情依旧保持着震惊,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悦。 邬铃努力让自己从复杂的情况中稳定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御秋,这个小妮子,终究还是对那晚岳知湖把自己抱回来的事情有些不自在,总是仿佛不经意地问起那日的情景。虽然邬铃能搪塞过去,但是心里却知道,御秋是个心下眼里都不染尘的姑娘。而她现在的这点喜悦恐怕是来自自己和岳白鹰“两情相悦”这个意外发现的吧? “二将军,二姐,你们……”御秋脸色红红的,问道。 “果然是‘二’到一起了。”邬铃心里道。 岳白鹰朗然一笑,也不回避:“正如嫂夫人所见。” 御秋这回的高兴显露无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岳白鹰低了一下头,继而淡淡一笑:“初见。” “是……知湖染了风寒回来时吗?我见那日二将军也在。”御秋因为兴奋,脸上都冒着亮光。 “不是,就是在这里,嫂夫人和佑冬来的第一个晚上,佑冬自己来园子里采花儿,我们便见到了。”岳白鹰道。 邬铃想了想,这个倒是没说谎,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只是……什么就开始了?!谁和你开始了?!瞪了一眼岳白鹰,邬铃想挣脱他的手,快点拉着御秋离开这儿,就算是现在被威胁,什么都不能说,但是快点离开这儿才能想别的办法。 可惜,岳白鹰的手像是锁链一般。 “二将军,能不能让二姐跟我来一下,刚才,刚才知湖从宫里回来,脸色有些不大好,我想让二姐去看看。”御秋的表情紧张得就像只小兔子。 岳白鹰有些迟疑。 “你听见了吧?不是我想走,是将军病了,我能走了吧?”邬铃眨着道,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我陪你去看看,大哥若是没事,我便和大哥说说你我之事,也是时候了。”岳白鹰道。 邬铃被一个雷砸中,从心里往外都被烘焦了!! 师傅,求你来救救我吧…… 第28章 雨荔湾 岳知湖看起来是有点憔悴,一言不发地由着邬铃给他做了个检查,不过就邬铃观察,其实他没什么大事儿,要么是累,要么是烦。但是邬铃不能这么说,因为要是岳知湖没事儿,岳白鹰就要张嘴说“他们的事儿”了。 “将军想是累着了,风寒有复发的倾向,需要静养一下,御秋,这两日我便同你住在这里照顾将军吧。”邬铃现在只求能躲开岳白鹰。 御秋是迟疑的。 岳知湖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似乎觉得这样不是很合适,但并没有马上反对。当然最难看的脸色当属岳白鹰,都要冻上了。 正在几个人迟疑忖度之间,鹿头杖忽然出现在了岳知湖的房门口。 “娘。”岳知湖想要下床。 岳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脸色捉摸不定,仿佛有些生气,一步步走得极稳。 就有丫鬟忙搬来座位放在上首,岳老夫人稳稳坐了下来。 一时屋里都安静了下来,众人肃立。 岳老夫人抬头看了看岳知湖:“告诉你在彻底痊愈之前不要去忧心朝堂之事,与金国和与不和自有圣断,你偏偏就是不听,现在如何?偏要等得病情复发吗?我来问你,若是现在金国来犯,你可有力气上得战场?!”老夫人显然是心痛至极,言语中已带了严厉。 见母亲真是急了,岳知湖忙起身,赶着就跪下。 老夫人提着拐杖硬生生敲了一下地,转过身去道:“从今天开始,老实在府中待着,除非圣谕召见,不然你必是要好好调养直到痊愈才能出得府!李管家,着人给老太太盯着,若是将军不按着佑冬姑娘的吩咐按时吃药休息,你便来回我,我倒是看看我这孝顺的儿子听不听为娘的话。” 邬铃心中大笑:“老夫人,您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老夫人回头看着岳白鹰:“白鹰现在便去知会,就说枢密使风寒复发,在家中修养,暂请休,不去上朝了。” 岳白鹰忙拱手称是。 “母亲不必生气,儿子不去也好,拖,也不失为良策。”屋里没有别人,岳知湖笑道。 “哼!”老夫人回身看着他,低声道:“年纪越大倒是越急躁……你不落枢密使印,那和书就管用啦?!就作数了?!急!急有何用?急就能了却这半壁江山的窘迫尴尬吗?” 老夫人话说得不客气,岳知湖却是一脸含笑:“母亲说得是,儿子急躁了。”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活口变成了死口,自然是不能开口说话,就算你天天对着那几具尸体,他们也活不过来了,也不能告诉你他们就是金人!” “是。”岳知湖不再争辩。 邬铃有点吃惊,小说里朝臣之家对于政治的议论难道不是秘而又秘,慎而又慎吗?这娘儿俩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议论军国大事,甚至是这么尴尬的偏安问题…… “媳妇儿啊。”老夫人看向御秋的时候,眼光中已不觉带了慈爱,这慈爱又从御秋身上慢慢转移到邬铃身上,自从她救了岳知湖开始,老夫人对她的宠爱已经和御秋不相上下了,甚至,邬铃觉得,老夫人在看起来差不多态度的表象之下,甚至更喜欢一点苏佑冬,一点点……老夫人的眼光从邬铃又转回御秋:“这几日就要劳烦你和佑冬姑娘了,交给别人,我这心里放心不下,少不得要辛苦你。等知湖好了,娘就给你做主……” 岳老夫人话没说完,御秋脸上已经红了,忙低头称是。 老夫人用鹿头杖轻轻点了一下岳知湖的肩膀,笑着走了。 岳知湖淡淡一笑。 第一次看见岳知湖笑,原来这个不可一世的将军,竟然笑得很好看,看来他很满意他娘要给他完婚的安排,邬铃想。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的辞尘珠,完全没有动换的倾向?是睡着了吗?邬铃趁大家不备,捶了捶胸口……觉得胸口都捶疼了,辞尘珠还是没有动,哎,看来任务还是没有完成啊。 御秋红着脸将岳知湖扶了起来。 大家都挺开心,除了岳白鹰。他转身走了,走时看了一眼岳知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御秋。 邬铃心中一惊! 这个家伙是在提醒自己,不准在岳知湖面前瞎叨叨,不然…… 王穆被老夫人从杏林轩放出来到雨荔湾帮忙,给岳知湖诊了一回脉,对着御秋道:“将军太耗神了,这几日多加休养,佑冬姑娘的诊治精准,还请夫人安心。” “姐姐不过粗通医术,还要请王大夫费心。”御秋有礼道。 王穆忙点头。 王穆探脉的时候,邬铃就捏了把汗,这家伙不会看不出岳知湖啥事儿也没有吧,万一他说出来怎么办?没想到,王穆竟然顺着自己的话就说下去了,邬铃很想冲过去问问他:“你也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吧?” 送走了王穆时间不长,一应煮药的锅盆碗灶全送到了雨荔湾的小厨下,随着来的还有王穆的药方,方子写得详细,不过还是在最后注上了请苏姑娘指点修正再行用药的话。弄得邬铃十分不好意思。还指点呢,药名子自己都费了半天劲才看明白的。 没什么可修改指正的,药便由王穆在厨下熬好,御秋看着岳知湖服下,铺好床褥,便回到和佑冬一起住的房里睡下了。 时近夜,葳葳蕤蕤几点雨。 在雨荔湾住下的第一个晚上,邬铃睡不着,因为心中的辞尘珠不太安静。贺连说过,一个人的辞尘珠,记录了他一生之事,一生之感,一生之情,若是运化于灵聚熟悉之地,便有时会不受其形所束,生出感受向往来。 戎夏的辞尘,是念着雨荔湾的夜吧…… 御秋白日累了,此时睡得沉,邬铃独自出了房门。 飘了几滴雨,在春夏交际之时添了几缕清凉,荔枝树枝叶繁茂。 “你想不想摸摸荔枝的叶子?”邬铃低声对着自己的心口道。其实听不到回答,也或者感觉都不是那么真实存在的。 伸手触及新叶,是那样的细致柔滑,仿佛婴儿的皮肤,水珠顺着指尖流下来,直流到邬铃的胳膊上,有些痒痒的。 “小心着凉。”一只大手把邬铃的纱袖拉了回去,身后是披了一件蓝色布衣的岳知湖,月色之下,神情微倦,透着身后的月光,不是那么分明,高高硕硕的身形,几乎遮挡了邬铃全部的视线。 “将军。”邬铃有些意外,刚才御秋出来的时候,说岳知湖已经睡着了,不想此时竟在院子里见到。 岳知湖一笑:“好多年不见,你的眼睛已经能看到这么细微的东西了吗?” “嗯。”邬铃不好意思地甩了甩手上的水,“还要多谢姐夫。” “不客气,你的眼睛一直是你姐姐最担心的事情,现在总算是好了。”岳知湖容色因着疲劳有些清淡,却是好看的,与岳白鹰的俊逸冷漠相比,岳知湖更多了几分硬朗:“说起谢,我的伤还多亏了你,救了我两次,这是大恩。” “啊?两次?不算不算,皇宫门口我什么忙也没帮上的。”邬铃忙摆手。 岳知湖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水晶的小瓶子,月色之下闪闪发光:“你认识这个吗?” 邬铃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是……这是金国的拜海针?”瓶中的针此时呈现明黄色,与之前在岳白鹰手中看到的不同,只是针的形状,邬铃一见便知是那一根。 岳知湖赞赏地一笑:“眼光不错,变了颜色也看得出来。” “这个不是……”邬铃想说是岳白鹰的,转念又想,不能说,岳白鹰那个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说出来御秋真有危险怎么办? 岳知湖盯着邬铃的脸,略有审视:“想什么呢?” “额……此物剧毒,姐夫拿着它可要小心。”邬铃道,不能直说,不妨旁敲侧击一下。 果然!岳知湖眼中露出一些好奇的神色:“剧毒?谁告诉你它有毒?” 邬铃装天真:“二将军啊。” 岳知湖听罢微微一笑,掰开瓶塞,以手捏着针道:“白鹰逗你的。拜海针的表面附着了一层幻药,钉入肌肤时会使人在一定时间内不会感觉到疼痛,反应愚钝,对于外来的伤害感觉不明显,直至昏迷,但是不会单纯因为这种幻药而送命。起初在打斗之时确实有一名刺客撞了我一下,当时只觉腹部剧烈一痛,后来却不疼了,我也就没着意,原来是因为拜海针半刺入了皮肤,随即被白鹰打落,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伤得那么重……只是一阵阵头晕,觉得大概是跪得久了,染了风寒。” 邬铃心中一亮,自己的猜测在一点点被证实!但是……岳白鹰和岳知湖似乎都不知道事情更多的真相。 “谢谢你,佑冬,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判断出我的内脏受损,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岳知湖明然而笑,摸了摸邬铃的头,伸手拉住邬铃的手:“走吧,回去睡吧。” 月光之下,雨荔湾中,岳知湖同着邬铃,慢慢地走,一直走到了西厢门口。这样的亲近静谧,这样的温暖随意,让邬铃处在说不出话的微惊状态里。 抬头来看岳知湖……他拉着自己的手,虽温暖却没有半点暧昧,他的眼神除了微伤,只有坚毅,这样心下无念的人,真的会爱上御秋吗?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这么想,有微风吹过,雨荔湾格外宁静。 御秋。 说曹操曹操就到,说御秋御秋就醒。月光之下,御秋拉开了门,犹见她变了颜色。 “你醒了……”岳知湖微微笑道,“好好睡吧,不用记挂着夜里的药,有王穆在,这么多年他料理习惯了,我也习惯了,你们好好睡。”说话之间,岳知湖已将自己的披风附在御秋身上,转身走了。 还好,还好,邬铃想,还好岳知湖如此坦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不是有点尴尬,但是岳知湖的坦然,至少让御秋安心些。 果见御秋的脸色好了些,只是没有说话,回到床上便睡了。 一夜漫长,直到天亮,邬铃感觉一夜没再睡着的御秋下床去,才慢慢出了口气。 哎,自己也是一夜没睡着,倒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被迷惑了,不知道什么迷惑了她,都没有来得跟岳知湖说一下:“就算是你主诉的病情是风寒,那些太医啊,王穆啊,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什么都不说,你不怀疑吗?”这么重要的话怎么就没接着问下去。 哦……邬铃,你什么情况?! 第29章 跟着将军逛刑部 三个人相处的第一个白天,快把邬铃闷死了,为了让御秋不吃心,邬铃一直躲在屋子里,让翠盈把自己的绣架子拿了来,低着头绣了一天十字绣。 傍晚的时候御秋从岳知湖的正房回来:“二姐,将军请你一起去用晚饭。”御秋看起来笑容清淡。 “你们先吃吧,我绣完这三个字就来。”邬铃绣得正上瘾,头都没抬。 “将军请,怎么能不去?!”没有抬头,只听到了御秋的声音,并不是很愉快的声音。 “好。”邬铃抬头看了看御秋,自自然然地应道,既然知道御秋的在意,实在没必要跟这么小的姑娘较真。 三个人吃饭。 岳知湖偶尔会给她们两个夹菜,御秋每次都是端庄又微微脸红地点头。邬铃谦让了几次‘自己吃就好’,岳知湖仍旧是一笑,下次照夹不误。 “将军,您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邬铃笑道,觉得气氛太不利于消化。 “王穆有这个本事。”岳知湖温和应道。 “二姐,府上规矩,吃饭时不要说话。”御秋将碗放下。 邬铃一愣,喃喃低头。 岳知湖看了御秋一眼,也笑着不再说话了,一顿饭后半程吃得又是沉沉闷闷。 吃完以后,邬铃由翠盈伺候着漱了口,看御秋没有走的意思,自己就想先告退。 “等等,佑冬,姐夫有些话想问你。”岳知湖穿着家常的便衣,走到椅子旁坐下。 邬铃从门外蹭了回来。 “你……”岳知湖想是不知道怎么说,皱眉一笑,“你和白……” “将军!”门外跑进来个人穿着一身轻甲,看样子是个护军之类的人。 “何事?”岳知湖看着来人沉声道。 护军抬头看了一眼邬铃。 邬铃马上知趣道:“姐夫,我先出去了。”说着便向外走。 “不必。”岳知湖挥了挥手。 邬铃只好站住。 护军见岳知湖并不避着苏佑冬,抱拳道:“内线有传,丞相大人已经查明刺客身份,并奏报皇上,行刺将军的乃是……兀立小国。” 没有任何迟疑,岳知湖转身进了内室,不一时已然轻甲罩身而出。 “将军可要先去禀报老夫人?”御秋猜岳知湖这是要进宫,忙跟了一步。 岳知湖回身看着御秋,低声道:“嗯,你去告诉娘一声,就说刺客的事情刑部已经查出结果,果然撇清了金国!我要进宫一趟,去去就回,让娘放心。” 御秋想来是这几日常伴岳知湖,对于很多事情了解了七八分,忙点头,带着苞儿从后门出了雨荔湾。 邬铃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壁画儿的状态。 这里岳知湖向外便走,本来已经走过了邬铃身边,忽然回身看着她,稍一迟疑沉声道:“跟我走。” 去了皇城,却没有进宫。 岳知湖带着邬铃直奔了刑部大牢——停放那夜刺杀岳知湖刺客尸首的地方。 枢密使,位极人臣,却不出意料地被挡在了门外,理由是——丞相令!非刑部参与调查人员,其他人不得进入。 丞相鲁源肆若是在,也要给岳知湖这个面子,但是他不在,他从行刺这件事发生以后就不在,去相府找,他在皇宫,去皇宫找,他回相府,避而不见,很是不错的方法。 邬铃看了看岳知湖。 岳知湖蹙着眉。 “姐夫,你想进去?”邬铃指了指大门道。 岳知湖点点头:“我想进去不难,但是……”岳知湖看了看身后自己带来的仵作手指上清晰的桃枝纹身,这是仵作一科入行特有的标志,取辟邪之意。“他想进去就不容易了。”岳知湖叹了口气。 “见到尸体很重要吧?”邬铃说话有点战战兢兢,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岳知湖点头。 “那要不……要不就……带我进去?” 岳知湖其实就是这么想的,他仔细观察过自己的刀口以及上面的缝针,制造并缝合这样的刀口不是一个普通的医者能做到的,依稀记得自己因为疼痛几次半恢复的迷蒙眼光中,眼前认真在自己身体上划划缝缝的苏佑冬有着超乎常人的镇静……他想带着她就是这个原因。 岳知湖皱眉:“你不怕?” 邬铃摇了摇头。 岳知湖一笑:“好。” 邬铃一脑袋黑线,答应得这么干脆!看来是早有预谋啊……一个将军难道不应该是光明磊落,有一说一的吗?这么腹黑?? 腹黑有腹黑的好处!岳知湖着人从大理寺转押了两个重要的死囚来,两个刚刚查明的金国重要细作。这两个人刑部向大理寺要了无数次都没得逞,现在由岳知湖亲自监押来了。 当值的刑部监审脸上都乐开了花儿,立马开了门,除了仵作身份的人不让带进去,他们实在懒得看邬铃一个弱女子。于是,岳知湖顺理成章地带着邬铃走进了刑部大牢。 “你们先去知会一下何大人,我在这里等着。”岳知湖对着监审道。 监审哪里敢说不,带着人屁颠屁颠走了。 邬铃又一次见识了,岳知湖的身手可不是闹着玩儿,转到拐角处,邬铃只觉得眼前一闪,又一闪,自己已经被岳知湖夹带着一路进入了一个冰冷的所在。 这里,是南宋刑部大牢的“停尸房”,冰冷异常。邬铃对这里的味道很熟悉。 几具尸体很快被岳知湖找到,岳知湖对自己刺出的剑伤一看便知。 没有手套,邬铃只得徒手来翻动这几个人的尸体。刀口,深及白骨,岳知湖下手有多狠?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刀刀致命! 邬铃不禁皱眉,终究李澄的时代并不会有太多这样冷兵器的砍伤。一向以温和的面目对待自己,邬铃想不出岳知湖沙场之上的另一面。那夜太黑,场面太混乱,邬铃没有看清厮杀的过程,现在看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将军……你看。”邬铃知道给自己的时间很短,不过几分钟便有了发现,指着一具几乎□□整个肩骨的尸体道,“这个人的锁骨和肩胛骨有因为劳损造成的畸形弯曲。” 岳知湖俯身来看:“这是什么意思?” 邬铃皱着眉:“这个畸形只在右侧,就我看来,应该是长期,至少是幼时从事拉犁耕地一些工作造成的。按国相爷所说,如果这些人来自兀立,那么他们就不应该是以农耕为主的。” 岳知湖点头。 “还有……”没有等邬铃继续说下去,冰库的门吱呀而开。 “岳将军。”厚铁铸成,本来密不透风的冰室,此时骤开,有个人站在光影之中,意态隆重。 好快!!邬铃心中一紧,虽然知道很快便会有人来,但没想到这么快!快到让他们不及返回牢房,甚至不及让自己看清楚尸体。 来人看着岳知湖,岳知湖的眼光没有闪躲。 邬铃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看样子他与岳知湖没有什么明显的上下级关系,甚至他的姿态是倨傲的。肯定不是岳知湖刚才说的什么刑部的何大人……难道是…… 哦,mygod!一经想明白来人是谁,邬铃不自觉向岳知湖身后躲了躲,岳知湖伸手拉住了她,手很温暖。 时间仿佛凝滞了,对峙总持续了有一分钟的时间。 鲁源肆鲁丞相一笑,邬铃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笑容里竟然都是愧疚:“岳将军,还请恕老朽手下所执刑部无能,才让将军劳神了。”说着竟抱了抱拳。 岳知湖微错愕。 门外圣旨到。 太监奸细的嗓音说了一大堆,邬铃听着,大致的意思就是因刑部不能及时查明行刺之人身份意图,着由大理寺接管此案。 这个变化,岳知湖和邬铃始料未及。 邬铃还在想怎么回事,岳知湖已抱拳道:“宰相大人客气,并非刑部办事不利,只是正当两国战事之下,事关重大,皇上的意图也是要有所参详,还请宰相放宽心,静等大理寺来查便是。” 鲁源肆微笑摇了摇头:“事关重大,老夫自然知晓,此时将军可方便?老夫已唤来刑部仵作,你我与大理寺共议一下可好?”鲁源肆说罢看了一下岳知湖身后的邬铃,迈着四方步走了。 邬铃这个倒是明白,鲁源肆不让她跟着。 “我安排人带你到刑部理事的地方休息,不用害怕,我一会儿就来。”岳知湖轻声对邬铃道。 邬铃忙点头。 出了刑部大牢,就有人引着邬铃向南边去,远远看见岳知湖和鲁源肆走了,邬铃扭头看了看刑部的冰室。 严格说刑部所在的地方还算不上皇宫,顶大算是在皇城内,邬铃现在自己待着的地方是平时刑部的工作人员歇息的地方,按照邬铃的理解,大致就是茶水间。 茶水间规格很高,一应陈设,大气而精致。 邬铃刚坐下,就有侍婢送上来一杯茶。 “劳烦了,我自己在这里就好,姐姐不必照应我。”邬铃起身道。 宫女俯身道:“娘子客气,还请岳家娘子不要出偏殿。” 邬铃自然明白这是规矩,刑部这个地方可不是能随便走的,忙道:“尊姐姐吩咐,自然不会乱走。” 侍婢走了以后,偏殿渐渐静了下来。 邬铃叹了口气:“或许你不跟我到这里,他们便不会这样仇视于你。” 坐在对面椅子上的不是人……蒙真一笑:“跟不跟你,我也是醒不过来了,冷铁入心之痛,若不说出来,我怕我永世忘不了这样的冷,会将我的灵魂拘在残破的认知里,疼痛,直到往生,有什么意义?” 邬铃有些遗憾,慢慢点头,亦为蒙真的豁达难过。他刚刚站在自己的尸体边上的眼神,邬铃忘不了,是那样的忧郁。现在他跟了自己出来,完全不顾破口大骂他的那些灵魂。 “蒙壮士有话和我说是不是?”邬铃放下手中的茶盖,站了起来。 “你坐下,邬铃娘子,慢慢喝着茶,这里是刑部,保不齐就会有人在四周偷窥。”蒙真道。 邬铃依言坐了下来。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知道你是邬铃的吧?”蒙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尽管连视线都轻飘飘的。 邬铃点头。 “你身上散发着三千梵丝的光彩,那是收魂师独有的光彩,对于我们来说,温暖而光亮,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危险。”蒙真道。 邬铃有些愕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蒙真轻咳了一声。 “有那么好看啊?那为什么刚才那些‘人’不跟着我?”邬铃道。 蒙真摇了摇头:“因为他们不想离开自己的,灵魂离开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奈何之地,往生路漫漫,他们大概想再等等。” 邬铃不太明白。 蒙真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太阳落山之前,我就要走了,不然等道明日天亮了,每一步都会很艰辛,想来不会比冷铁入心来得好受。不过能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见到一位收魂师,是我的幸运,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好记牢。” 邬铃点头。 第30章 发挥演技的时刻 天色变得乌起码黑的,一直没有人来管她,邬铃觉得困,趴在桌子上想要睡一会儿。 蒙真已经走了,就像他说的,他该走了。 殿外是匆匆的脚步声,岳知湖冷削的脸孔映在月色里,格外沉肃。轻唤邬铃,怎么也唤不醒,有蘑菇散独特的清香味道从邬铃的水杯里散发出来。 岳知湖眼光皱紧,抄手将她抱了起来,急急向外走。 “姐夫,出门之后,站在殿门右边第二个婢女,你记住她的样子。”仿佛很随意地靠在岳知湖的肩上,邬铃伸手揽住岳知湖的脖子,向怀里靠了靠。 岳知湖抱着她的胳膊一动,脸上和脚下却一点没有变化,两人出了配殿。 “怎么回事?你不是昏过去了吗?”天色很晚,两人走出配殿,是一个开敞的所在,即使有人监视他们,也不会看得清岳知湖的嘴型。 “刚才这个婢女给我送过茶,我觉得茶里有些其他什么东西。”邬铃道。蒙真告诉她,她喝的茶里有蘑菇散,这是刑部常用的迷药,少食可致幻,是一种类似催眠剂的东西,能辅助审讯,但食多了却是要命的。 “你喝了多少?”岳知湖觉得佑冬在一个劲儿瞌睡。 “半杯。”邬铃是装的,她根本没喝。 月色之下,岳知湖的脸色变了变:“不要睡,看着我,和我说话。” 邬铃勉力点了点头,仍是神色葳蕤。 走了有二三百米,当邬铃发现,他们的方向正是朝着刚刚岳知湖和鲁源肆议事的地方,就是蒙真告诉她一会儿要带着岳知湖来的地方时,心中一喜,生怕他不来啊!如果不来,除了蘑菇散,下一个理由还没有编好啊!正常情况是苏佑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总不能说,蒙真的鬼魂说的吧。邬铃不禁从眯着的眼缝里打量了一下岳知湖。他竟真的朝着这里来了…… 虽然是夜里,但是刚才两位大人在这里议事,所以此处仍掌着灯。岳知湖迈步进了外门。 听见动静迎出来的侍官愣了下:“枢……枢密使,岳……岳将军?您不是回府了吗?” “丞相大人是否还在?”岳知湖声音稳得让人心安。 “哦……这个,这,丞相大人已然回府去了。”内侍道。 岳知湖一笑:“是吗?那为何进来时还看到轿辇在门外?” “不可能在前门吧?刚才还停在后门处。”内侍不可置信自言道。 岳知湖一笑:“多谢。”抱着邬铃已向后门走去。 邬铃在岳知湖的怀里差点笑出声,这样也行?! 果然,鲁源肆的轿子还在,不止轿子在,随从也在,不止随从在,鲁源肆也在。 “枢密使。”鲁源肆平常得像是平常一样。 岳知湖欠了欠身,算是抱着邬铃行了个礼。 “这位娘子……”鲁源肆看起来有点吃惊。 “知湖带了小姨来求药。还请丞相大人帮忙,请刑部给一些蘑菇散的解药,此乃刑部秘药,一般之处真是得不到。” 此言一出,月色之下,鲁源肆眼光顿寒。 怀里的邬铃身子一紧,岳知湖的手拍了拍她。这药求得是不是有点冒失?不过就是听自己猜了一下而已,竟然就直接来向鲁源肆问药。岳知湖是在担心自己……担心到来公然戳破刑部给自己下药?!邬铃微微睁开眼睛,月色之下,岳知湖朗眉星目,格外深邃。 “苏姑娘怎会中了蘑菇散?这乃是刑部迷药啊。”鲁源肆狐狸一样的眼睛闪着光,光中似有万把利剑。 邬铃从蒙真的口中得知,这位丞相的老谋深算,稳准狠辣非常人可比,现在……他果然将锋头抛回给了岳知湖。只有刑部有蘑菇散,岳知湖没有证据,怎么可能公然就说是刑部在茶里放了药?这要是说了,脸也就撕破了,而且是处在非常被动的情况下撕破的,刑部可是鲁源肆的窝儿。 “不是提纯过的蘑菇散,是中了红书松蘑的毒。”岳知湖道,那是蘑菇散最主要的成分。 鲁源肆不动声色地一笑:“这倒是巧了,这可是不常见的东西!” “寻不到解药,恰巧知湖要来刑部押解犯人,不得已带了她来。”岳知湖微笑道,不急不躁。 “刚才未听大人提及。”鲁源肆道。 “大人最知道知湖,一介武夫出身,心性粗烈得很,听得刑部没有侦破此案,已由大理寺接管,哪里还想得到别的?一心想知道案情底里,竟然忘了小姨,说来真是愧对夫人。”岳知湖道。 邬铃一直假意醒不过来,现在就快忍不住了,岳知湖打起架来刀刀毙命,现在说起瞎话儿来也是真诚耐听,都能想出对面的老头儿一脸老血的样子。 靠在岳知湖怀里听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刚才,蒙真告诉了自己一些事情,虽然这些事情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是每一件都关系着岳知湖,所以邬铃听得认真。 比如,自己刚到岳府时看到的情景就是岳白鹰刚刚打仗回来,与金国这一仗,打了个没输没赢,在苏佑冬的家乡岭西以外,金国本来气势汹汹的大军在占领了三五个郡县之后盘踞下来,一时攻而不入,大宋也打不过去。但是金国显然是离开本土作战,无论是粮草供给还是兵士体力都不可能太持久,所以岳知湖坚决不同意鲁源肆向皇帝进言的议和。本来就相互对立的以鲁源肆和岳知湖为首的文武双方,此时更是势同水火。 再比如,其实岳知湖遇刺这件事对岳知湖一方是大大的有利,只要能确定行刺之人的身份属于金国,至少局着面子,皇上也不能同意议和了! 可惜侦破行刺岳知湖一案的责任却落在了刑部手上,刑部在鲁源肆手中,鲁源肆主和,那么他就会想方设法让这些刺客不是来自金国!这就不难解释,为何皇上将此案交由刑部处理的时间里,岳知湖焦灼的状态了。 而此时事情竟然有了转机,案子转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包容正是岳知湖的挚交,一切似乎开始有了转机,转机从何而生,蒙真也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邬铃却知道,转机大概是从鲁源肆向皇上进言,说他查出行刺岳知湖的并不是金国,而是夹在宋金之间的兀立小国开始的。看来皇上并不认同这个说法。至于皇上为什么不认同,邬铃和蒙真都不知道。 当然,蒙真还说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让邬铃大吃一惊,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掉在地上。 邬铃猜,打死岳知湖,他都不会相信……但是,蒙真显然没说谎,因为邬铃不止听到了蒙真的叙述,最主要的是她看到尸体时一早就有了怀疑,甚至判断。 这件事情就是,蒙真和他的伙伴们,既不是什么金国死士,也不是来自兀立小国的,他们是——岳白鹰的手下。 刚刚,邬铃在这些人的尸体上看到了很多刺青,形式繁多,根据他们的色素沉淀状况,这些刺青有先有后。但是邬铃细心地发现有一个相同的图案——一只仓鼠,每一具尸体上都有刺,而且这只仓鼠的色素沉淀状况基本是一致的,靛青并没有随着肌理扩散,都堆积在了下针的地方,这是血凝不动的表示,是死后刺上去的无疑。 邬铃大胆地猜,这是兀立小国的图腾!是鲁源肆着人刺上的。 当然,也就由此可以判断,这些人不是来自兀立小国,因为所谓图腾,是要在一出生就落印的! 邬铃不只发现了新刻上去的,还发现了用轻硫酸刚涂抹掉的,本来刺在肩膀之上的图腾,至于那是什么,邬铃不知道……如果还是大胆地猜,邬铃想,那是金人的图腾! 邬铃的猜测得到了蒙真的证实,他们肩膀上被涂掉的碧眼金雕正是金国的图腾刺身,是岳白鹰在收纳他们的时候给他们刺的,至于为什么,蒙真不得而知。 正在岳知湖怀里寻思着,已有刑部的人送了碗水来。 这水是绿色的。 如果邬铃不是必须装作正处于昏迷中,她一定吐了。这个解药的味道是……氨气的味道,厕所的味道。 被岳知湖捏着鼻子灌了下去,邬铃“醒了”。 “佑冬,你怎么样?是我疏忽了,忘了是带你来寻药的,让你受委屈了。”岳知湖知道她醒着,听见了他们说的话,但还是出言提醒道。 “多谢将军,我觉得好多了。”邬铃杂么着嘴里的味道,勉强笑了笑。 “无事便好。”鲁源肆打了个哈欠,“那老夫就先告辞了。二位也请早回去休息,岳将军的风寒之症尚在恢复之中,不可劳神。”说罢拱了拱手,便要走。 “哎呀,姐夫,我的碧玉珰少了一个!”邬铃演起一惊一乍来颇为传神,把岳知湖都惊了一下,邬铃心中暗自好笑。 “不值什么,回府着人配上便好。”岳知湖不太明白,按照合情合理的说法配合了一下邬铃。 “那可不行,那是姐姐送我的。”这个词儿邬铃早就编好了。 岳知湖皱了皱眉:“你可记得丢在哪里了?”岳知湖听说是戎夏的东西,自然紧张起来。 “我记得我在配殿里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觉得还是有的,我听见耳环碰到桌面的声响。”邬铃心里得意,说是戎夏的你还不陪我回去?不止你!鲁源肆也要跟着! “那我们便回去找找吧。”岳知湖其实有点尴尬,苏佑冬状况百出。 鲁源肆一笑,本来不知道岳知湖身边带着的这个年轻女子究竟是干什么的,但岳知湖行事严谨,不可不防,所以让人在她茶里放上一点蘑菇散,待她迷幻,着人连同为什么皇帝突然降旨,岳知湖带她来的真实目的一并问个清楚。不想这女子体弱,竟然在岳知湖回来的时候还在睡,才让岳知湖发现了端倪!还堂而皇之地编了托辞,来找他要解药,这明显就是告诉自己,别以为你干了什么我岳知湖不知道!我来了你能怎样?! 想想这个,鲁源肆有点气闷,当然,他最气闷的是探听这女子迷幻后口风的人来报,这女人只回答了一个问题就昏过去了,她说:“圣旨是什么样子的?佑冬都没看见过……是纯金的吗?哇……好想看看,周大福的加工一个估计好多手工费吧?‘ 探子迅速着人去查周大福其人……临安城一共三个,一个肉铺伙计,一个茶馆老板,还一个探子本人。于是,探子被鲁源肆关起来审问。 什么没问明白,鲁丞相此时看见邬铃为了个耳环大惊小怪的,便知不过寻常庸脂俗粉,虚荣小妇罢了,一笑不欲理之,转身向外走。 邬铃狡黠一笑:“正好,我回配殿去谢谢刚才那位姐姐,见我想睡觉,便送了毯子进来,我回去顺便问问她见到我的耳珰没有。” 鲁源肆停住了脚步。 邬铃心道:我就不信你不跟着。 鲁源肆当然跟着了,邬铃看到了他递眼神给旁边的人,那人匆匆走了。鲁源肆又递了个眼神,就有人回到:“将军大人,此时天色已晚,配殿已是闭门了,有事能否明日再来?” 岳知湖没张嘴,邬铃不干了!她可不能让岳知湖先说话,她在此时要发扬女人撒娇发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优势,还要眼泪汪汪,楚楚可怜。 这招管用了,岳知湖摇着头冲着鲁源肆道:“烦劳丞相大人,小姨年幼,极重姐妹之情,这耳珰若是找不到,怕是睡不成寐,还请丞相大人……” 鲁源肆脸上都是冰碴子,看着邬铃,脸黑眼也黑:“罢了,老夫陪二位走一趟吧。” ok,妥了! 夜色之下,三个人并随从一起回到了配殿。 第31章 对不起,苏佑冬 一出议事厅,邬铃几乎是拉着岳知湖飞奔,她要赶在鲁源肆第一个派去的人前面,到达配殿。有岳知湖在,她做到了,感觉到她很着急,岳知湖抓住她的手腕一路狂奔,耳边生风,及到达了邬铃连气都没喘匀。 鲁源肆在后面紧跟着,能想象他很生气,但是他说不出来什么,在这样非正式场合,苏佑冬的耳环大于天一样的存在着。 看着身边面不改色的岳知湖,想着还在追赶的鲁源肆的人,邬铃得意死了。 但是……刚才那个婢女呢?漆黑的配殿院子里,空无一人。 半晌…… “你是要找刚才那个婢女吗?”岳知湖见苏佑冬到了配殿院里,却一点儿不着急找她的耳环了,只向四处张望,不觉有些纳闷。他的皮肤是非常健康的浅铜色,月色之下,目光熠熠生辉。 邬铃回头看着岳知湖,正对上他的目光:“是,要找到!” “你到配殿里去找你的耳环,我去找她,如果你遇到危险,要喊我。”说不出危险会来自哪里,岳知湖都觉得自己有点婆妈。 邬铃用力点头。 鲁源肆上气不接下气地和几个护卫跑进来时,见到了在配殿里认真找耳环的邬铃。 “岳家娘子,你可找到了?需不需要何某找些人来帮忙?”跟在鲁源肆旁边的刑部侍郎何耀庭道,这是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人,怎么看都像个官蠹。 “还没有,何大人,不用了,我自己找就可以。”邬铃没有抬头,在桌子下面翻来翻去。 “岳将军在哪里?”鲁源肆环顾了一下。 “姐夫?不是在殿外找吗?您进来时没看到他?”邬铃没抬头,继续找。 鲁源肆回身出了门。 院子里很安静,又似乎有着安静不匹配的暗潮涌动。 岳知湖拎着刚刚找到的婢女从黑暗之中走出来,站在月光之下。身后是第一个跑来送信儿的人,头都不敢抬,这个笨蛋没跑过岳知湖,超了近路去了这个婢女的房间,岳知湖正愁没人带路,得来全不费工夫。 岳知湖现在抓了这个女子来,因为邬铃刚才告诉他,这个婢女给自己下了药,等自己睡着了,借机偷了耳环。其实事实不是这样的,邬铃趁着婢女给她上茶时,偷偷塞了一只耳环在这个婢女的香囊里,她要栽赃这个婢女,要给岳知湖一个理由拿贼拿赃。 岳知湖现在手里正拿着这个香囊,香囊里有一只碧玉耳环,和邬铃耳朵上的另一只,一模一样。 邬铃在笑,“人赃并获”,计划顺利! “丞相大人,枢密使大人,林楚冤枉,林楚没有拿岳家娘子的耳环。”叫林楚的婢女显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已吓得没有了颜色,对于小小的侍婢来说,这样的行为足可以被充为奴,打发到囚室去给犯人端饭倒屎,那些犯人凶神恶煞的样子算是好的,就怕衣不裹体,一身烂肉都不奇怪,那是一个女孩子无法承受的腌臜羞辱。 “将她关入刑室,明日再审,好大的胆子,竟然偷到枢密使大人身上了,而且竟然是在刑部这样国之量法的森严的地界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何耀庭道。 就有两个刑部的长吏来拉林楚。林楚一直在喊冤枉,又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香囊,大概是在仔细想着这是怎么回事……表情又惊慌又不解。 还好,岳知湖没有放手。 鲁源肆眼中精光一现。 何耀庭忙走过来向岳知湖赔不是:“岳大人息怒,息怒,下官一定严办,这还得了?!” 岳知湖挥了挥手,止住他絮絮叨叨的赔礼道歉。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岳知湖是什么意思,只有邬铃知道,邬铃很开心,因为她似乎做成了一件事。 是的,她做成了。 岳知湖伸手拉起林楚的左臂,纱袖轻落直到肩膀,一只碧眼金雕纹身正正刺在林楚雪白的肩膀之上,靛青的颜色,称着雪白的皮肤,再说神马都没用了!这是金人的标致!金人的图腾!碧眼金雕!就像大漠苍狼,关北雄鹰一样清晰而震撼。 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 邬铃一直盯着鲁源肆,他脸上的表情,叫不可置信。 “何大人……”岳知湖的脸一如冰霜。 何耀庭嘭地跪了下来:“岳大人明察,此人……此人……”他说不出来林楚不是刑部的婢女,因为到现在为止林楚的刑部腰牌还挂着,随风荡了荡。 “我大宋与金国势不两立,何大人是否可以解释一下,这个女子为何能经过层层筛选进入刑部伺候?”岳知湖的话仿佛钢锥一般,听得何耀庭哆嗦起来。 “下官……下官实在不知。”何耀庭抹汗道。 “那丞相大人知不知道呢?”岳知湖转向鲁源肆,刑部一直就像鲁源肆手里的一柄□□,几乎是威胁着每一个朝堂之人,让鲁源肆嚣张跋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现在这杆枪的枪头,钝了。 “岳大人认为老夫该不该知道呢?”鲁源肆笑道。 邬铃心中一紧,鲁源肆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说这话是要翻脸吗?一心只想着两国交战之际,刑部查出金国奸细这件事,何耀庭和鲁源肆都难辞其咎!邬铃却忘了,这是在刑部!鲁源肆的地盘,若是他真的翻了脸,自己和岳知湖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现在,配殿的院子里迅速站满了刑部的长吏,火光之下,鲁源肆的目光已经发生了变化…… 危险就这样一触即发地来了,邬铃深深感到自己又冒失了!似乎从她来到岳家就一直在冒冒失失,她有些后悔将岳知湖引回来,让他发现林楚的秘密,当然这个秘密是蒙真告诉她的。 蒙真曾在夜里,看到乔装而来的林楚偷偷给关在刑部大牢的金国俘虏送东西,之后那个俘虏就自决身亡了。而一个金国的奸细竟然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刑部大牢,可知刑部中自有不干不净,通敌之人。 “岳知湖杀了你,你不恨他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邬铃问蒙真。 蒙真摇头:“杀我的不是岳将军,是仇恨,是国仇家恨。蒙真投了岳家军,虽是在二将军麾下,但是蒙真见过岳将军在战场上的风采,那样神采奕奕,若天神一般,蒙真只有钦佩,没有恨。” 有风自南边来,正是春夏之交,南风温润,吹在脸上却不那么和煦。空气冷凝,邬铃在相持的局面之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威压的气场,如此让人烦闷。 月色之下,岳知湖面色无晴无雨:“丞相大人,这是做什么?” 鲁源肆微微一笑,眼中一缕寒光在夜色之下格外明显,看得邬铃一阵颤栗。 “发现了金国的奸细,这可是大事,自然是派人来查。”鲁源肆似乎并不紧张。 岳知湖点头:“在下倒是觉得,将此事交给大理寺更合适。” 鲁源肆转了转眼睛:“本相要是觉得……不妥呢?!” 一边儿的何耀庭站了起来,身边一众人等向这边靠近。 邬铃紧张得要死了!忙靠近了岳知湖,若是冲出去,自己至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或者人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紧他,尽自己所能地跟紧他。 岳知湖笑了,一字一句道:“刑部在此事上难辞其咎,交由大理寺乃是正理,丞相大人想来比知湖更知法度,为何觉得不妥?” 鲁源肆盯着岳知湖,足有半分钟的时间。这半分钟里,邬铃听到院子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样听来,竟是有更多的人在聚集,鲁源肆难道要在这里动手除掉岳知湖? “岳将军武将出身,手握大宋兵权十数年,难道不知道妥与不妥,其实很多时候不在一个理字,而在一个时势,在一个强字,岳将军,是也不是呢?”鲁源肆捋了一下整齐的胡子,意味深长地道。 邬铃看到岳知湖的眉心跳了一下。 “丞相大人就用这几个人,来跟知湖说‘不妥’二字吗?”岳知湖的声音在邬铃听来有点勉强。 同样听出了岳知湖的勉强,鲁源肆笑了,这笑声堪称狂妄:“枢密使啊枢密使,两军阵前,敌兵无数都困不住你岳知湖,老朽有什么本事能困住您?困得住你的,永永远远就是那么一件事儿,那就是你对大宋的忠诚,如果说还有一件事儿,那就是,过世的岳夫人了,老夫猜得没错的话,将军身边这位娘子,便是苏家二小姐吧,将军可是要照顾好小姨,不然夫人泉下有知……”鲁源肆的脸有些尖,看起来真的有点像只狐狸,现在笑起来更像。 身边忽然多出很多拿着弓箭的人,而剪头无一例外地纷纷指向邬铃。 这是怎么说的?邬铃想,怎么忽然之间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这句成语的主角了?颇有点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意思啊!不能判定作为邬铃的自己会不会真的死,但是这么多箭,无论哪一只岳知湖没挡住,插在自己身上,苏佑冬可就真都够呛了。 僵持——大约有十几秒的时间,紧张而无声。 “姐夫,如果一会儿动起手来,你不要管我了,你要是能迅速抓住鲁源肆当人质,也许落在我身上的箭还不会很多,兴许就死不了。”邬铃想了半天,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岳知湖看着她,不知为何,竟然笑了。在邬铃看来,这笑容里都是决绝的意味,若是还有,是不是还有一些怜悯和愧疚。 将军,该愧疚的是邬铃,邬铃想,是我不明白时局,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会让咱们陷入被动,或许蒙真临死都是要完成岳白鹰的命令的,利用我将你陷在这样的困境里,而我就这样上当了。听信了他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话,对不起……愧疚,当真只有愧疚吗?邬铃觉得现在缺乏思考的脑力。 周围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能听到弦逐渐绷紧的声音。 做好了挨箭的准备,邬铃想,一旦鲁源肆下令放箭,她就趴下,这样可能中箭率能小一点儿。 空气都紧张得颤抖,一切都有些恍惚。 当岳知湖的副将许世恒“嗖”地窜进院子时,邬铃尚在心里跟苏佑冬道歉!跟岳知湖道歉! “将军,按照您的部署,属下已经搜查过了,金国细作林楚的房间内确实有皇城布防图。”许世恒简洁干练,与岳知湖默契在心。 何耀庭的脸都青了,因为此时鲁源肆和刑部的人已被缁甲红缨的岳家军团团包围了起来。 岳知湖抬了抬脸,眼光里都是冷漠:“将这个金国奸细押往大理寺,明天一早,我要知道她是谁?她来我大宋所谓何事?她与日前行刺我的人有什么关联?告诉包容正,若他也与刑部的人一样办事不利,丞相与我定会联名,将他与何耀庭一并罢官!”这话是说给徐世恒听的,自然更是说给鲁源肆听的,吓趴下的是何耀庭。 转过身,岳知湖拉住一旁傻呆呆的,不知所措的邬铃,轻轻一笑,不急不缓向外走去。 走出配殿的院子,漫天星光灿烂……眼前,至少有三百人!从配殿一直排到了刑部门口,火把通明,一应肃立无声,熊熊的气势将这浓黑的夜色都照亮了。 天啊,他是什么时候埋伏下的这些人?来得如此恰到好处,待一切都落定了,浮出水面了,有利的证据全在手中了,甚至鲁源肆的狐狸尾巴都露出了,这些人……才出现。刚才还是生死关头,想着怎么土遁,现在自己已经是胜利者了吗?邬铃觉得自己跟着岳知湖行走在悄无声息又雄壮有力的列队之间,帅得不要不要的。 四两拨千斤,这一仗他们赢了? 去打量身前的人,一身轻甲,在火光中闪烁着,仿佛神至。恍惚间,邬铃觉得神思葳蕤,究竟是初见那个一身素衣,狠决凌厉的人是岳知湖,还是雨荔湾中为自己轻展纱袖的才是岳知湖,或是唯有眼前的人,运筹帷幄,一丝不乱的人……才是岳知湖。 没有富裕的马匹,邬铃是和岳知湖同乘一匹马回来的,寂静无言,甚至四周的景物都不是那么分明。 “姐夫,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安排了人马,吓死我了。”邬铃低声道。 “你还会害怕?”岳知湖轻笑,“引我来找林楚的时候,看着还蛮勇敢的。” 邬铃也笑了,这哪是勇敢啊?根本就是不知深浅,要是知道会有命悬一线的危机,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敢。 “姐夫啊,他是丞相,可你不也是枢密使吗?他还真敢杀了你不成?”邬铃道。 岳知湖笑得很轻松:“又不是敢了一回了!你可知他权倾朝野?就算那一杯蘑菇散毒死你,我都不一定有办法扳倒他,还好,你这个傻丫头竟然误打误撞碰到了金国之人,你又帮了我一个忙。” 邬铃也笑了,心道:“谁告诉你我是误打误撞!还不知道谁傻呢?!” “我就是去找耳环……罢了。”邬铃摸了摸脸,总说谎脸不知道红不红。 夜凉而如水…… “冷吗?”岳知湖将自己的轻甲脱了下来,给邬铃围上。 “这衣服这么沉?”邬铃觉得跟披了块儿铅皮一样。 岳知湖一笑:“你姐姐有一套穿山甲皮制成的轻甲,比这个轻一些。”提到戎夏,两个人接下来的路都是沉默的。 叶似重影还轻,走马而踏月…… 回到岳府的时候,夜色已浓。 正堂火明。 岳知湖拉着邬铃进了门。李管家并一众仆人都夹道上显然已经是候着很久了。 “将军,老夫人在正厅等您。”管家向邬铃看了一眼,忙又低下去。 和刚才路上的得意不同,邬铃有点怯怯的,她怕人多,尤其是这样的场合。 “怎么了?”岳知湖笑道,“刚才同着我九死一生都不怕,现在怕了?”始终没有放开邬铃的手,两个人的轻松愉快在走进最后一道远门的时候,彻底被打破了。 岳老夫人,岳门周氏端然坐于正堂之上,眼前摆了长案,上面放着一卷展开的锦书,左侧身边站着的是大妆的苏御秋,右边是岳白鹰。 岳老夫人的脸铁青,连苏御秋的都是,苏御秋的脸不止是铁青,还有点黑…… 岳知湖和邬铃拉着的手终是在进入正堂的时候放开了。邬铃站在一边,见岳知湖跪了下来,自己忙跟着跪下。 “苏家二小姐,你起来。”片刻后,岳老夫人道。 邬铃忙站起来。 “娘!”岳知湖为着岳老夫人对苏佑冬的冰冷语气,唤道。 “岳家铁训书在此,我不许你说话,你可敢言语?!”岳老夫人对着岳知湖也是不客气。 岳知湖噤声。 岳老夫人盯着邬铃:“苏家二小姐想是累了吧?这一晚上跟着知湖胡闹,也是闹够了,明日便是岳家大喜的日子,二小姐去歇着吧,眼见天亮,你还需送亲!我已着人知会岭西苏家,待到礼成,二小姐可以即刻启程回去了。” 此言一出,岳知湖脸上一惊!邬铃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脚下却不自觉有些踉跄。 第32章 其实就是个女配 话说岳老夫人决定于天一亮便给岳知湖完婚。 岳知湖一时愣住。 邬铃反应不过来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这是自己一直盼望的事情,是应该高兴的事情,按照“应该”有的感觉,邬铃伏身道:“恭喜老夫人。” 岳老夫人的脸上扫过淡淡的笑容,点了点手里的鹿头杖:“同喜。” 翠盈走过来扶起邬铃,两个人回身向外走去。 邬铃走后,岳老夫人发了脾气,为着岳知湖竟然堂而皇之地去了刑部:“若不是御秋带着你夫人的身份,带着岭西苏家多年来襄助镇守边关之荣,马不停蹄地去求见了李贵妃,让皇上颁下圣旨!你当你还能堂而皇之地从刑部大牢出来吗?同着苏佑冬跑去刑部,你要干什么?!难道你忘了你爹临终时的嘱托了吗?你现在可有为岳家传宗接代?你膝下可有一子?岳家军可有接班之人?当朝是怎样的局势,若是你这一脉倒了,我大宋可还有明日?!”鹿头杖不断跺地发出砖漆碎裂之声。 岳知湖现在明白,为什么皇上忽然降旨让大理寺查自己遇刺一案了,原来是御秋。想到这里,岳知湖对着站在老夫人身边的御秋温和一笑。 御秋脸色顿红,又似乎藏着一些哀怨。 “你就这么公然去与鲁源肆为敌?不顾身后连个打幡撒纸钱的人都没有!你爹和鲁源肆斗了半辈子,都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你就敢如此狂妄?还是你见了苏佑冬那妮子,就连你爹的嘱咐都忘了?!”岳老夫人真是急了。 这话显然说得重了,岳知湖忙要解释。 岳老夫人完全不给他机会:“今日便让我轻轻楚楚告诉你!除了苏御秋,谁都不可能进我岳家长房的门儿。明日便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我将你爹临终铁训书一直这么放着,你就给我跪在这儿,你起身之时,就是行婚嫁之时!”岳老夫人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苏御秋看了岳知湖一眼,这一眼似有颇多委屈。 周围的仆人慢慢都散了,门外月光幽幽洒了进来。 管家李茂找了一件披风:“将军,您披了这件吧,轻甲给了佑冬姑娘,夫人恐您着凉,让我送来的。” 岳知湖点了点头,披了披风,依旧跪着。许久……灯火都逐渐不再晃动,岳知湖觉得腹部的伤口在微微疼。 “大哥。”岳知湖回身,看到岳白鹰慢慢走过来,跪在自己身侧。 “还不去睡?”岳知湖笑道,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了足有九岁的弟弟,岳知湖一直非常疼爱。 “我是来问大哥一件事的。”岳白鹰的目光始终看着案几上的铁训书。 岳知湖想了想:“你是想问我,为何明知道你喜欢佑冬,去刑部还是要带着她,让她和我一起冒险?” 岳白鹰想是没料到岳知湖说得这么直接,也是一笑:“不是。” 岳知湖点了点头:“那你说。” “我一直想知道,伯父的铁训书上究竟写了些什么?”岳白鹰转过头来,目不斜视地看着岳知湖。 岳知湖笑了……用手拍了拍岳白鹰的肩膀:“想知道,就自己去看看吧。” 展在岳白鹰面前的是一阕锦书,正是为大宋戎马一生的岳老将军所留——岳家传家的铁训书。但是这阙黑色的锦书之上,却是半个字也没有,所有的是一条绵延的曲线,这对于岳白鹰来说非常熟悉,是他无数次征战的地方,是金宋两国的国境线! 岳白鹰不禁回头望着岳知湖。 岳知湖点了点头:“父亲在世之时,我大宋尚未偏安,老人家便留下此图,你知为何?” 岳白鹰看着铁训书,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可是这就是事实,自己的伯父临终之时,宋金南北对峙之势尚未成,这国境线……竟是老人家猜测而出,竟然这般准确! “父亲戎马一生,这是他最后留下的……不止是遗憾,还有深谋远虑。”岳知湖没有起身,目光停在铁训书上,沉默良久。 “白鹰。”岳知湖这一声音色沉郁,“十年前,十五年前,我何曾不是与你一样,为了这偏安之事,几乎日日夜夜想着洒血疆场也比当这枢密使来得酣畅!你我披甲持枪之人,何惧战死沙场?想来都要比哪日走在临安的大街上,听见有人面向开封的方向长吁短叹一声来得痛快。”岳知湖说罢一笑,全是无奈。 岳白鹰吐了一口气,回到岳知湖身边,复跪了下来:“大哥,白鹰有一事相求。” 岳知湖点了点头。 “大哥乃是岳家长房,身负国责家任,但是白鹰不同,我想做的不过就是一个战死疆场的将军,若有机会,能否请大哥成全?”岳白鹰的眼中都是决绝,却没有看岳知湖。 良久,岳知湖点了点头:“也罢。若是有这样的机会,你我共赴沙场,可以抛却身后事,拼得一死也算保全了岳家忠骨。”复拍了拍岳白鹰的肩膀,岳知湖慢慢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大哥……”沉默了一会儿,岳白鹰道,“有件事情,今日本想和你说。” 岳知湖没有睁开眼睛,良久:“我只是把佑冬当个孩子,她是戎夏最疼爱的妹妹,戎夏临终之时一再托付,我自然是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除此以外并无其他。今日事出突然,我带着佑冬去刑部,是觉得她会些医术,大概能帮上我的忙,仅此而已。” 谈话有点进行不下去,岳白鹰点了点头:“我知道大哥对大嫂一往情深,自然不会移情,料想您娶御秋也不过是婶娘之命。我是想告诉大哥,我与佑冬两情相悦,或许大哥也注意到了,佑冬腰上挂着的相思骰子便是我娘留下的,若是……若是大哥完婚以后,不知能不能为我和佑冬做主?” 许久,真的是许久,岳知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不是很久,天亮了。 这样的不久,对于邬铃来说似乎更短了一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来由的心慌:“戎夏,是你吗?是你在难过吗?”翠盈去收拾苏佑冬明天要穿的衣服,留她一人坐着,枯坐。 胸中一片死气沉沉,没有回应。 邬铃出了口气,好吧,也许这就是人吧,即使希望结局是这样,到了最后还是会因为自己心中其实残存的一点酸楚,而并不是那么容易释怀。总之,邬铃并没有预料的如释重负,尽管自己的任务便是这样的。 一再地用力呼出气,邬铃对着镜子练习笑容:“要微笑,苏佑冬,你今天帮了岳家的大忙,帮了岳知湖,而且你的任务就要完成了,你可以快点回到恩鱼堂,不知道南杨那个家伙怎么样了,师傅呢……回来了没有。” “佑冬姑娘,您在说什么?”翠盈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 “我在高兴啊!”邬铃笑着。 “您还高兴呢,前面又出事了。”翠盈嘟着嘴道。 “啊?”邬铃站了起来,“怎么了?”刚刚想起南杨和师傅,邬铃总算觉得自己高兴起来了,现在听说又出事了,不禁心跳加快。 “老爷,老爷刚回了老夫人,说要推迟婚期。”翠盈将手里预备的喜服放在桌子上道。 “真的啊?”邬铃一跳而起。 翠盈看着邬铃,眼里充满了疑问,因为在她看来,苏佑冬竟然是有点高兴的。 “额……我是说,为什么?”邬铃道。 “听说,老爷告诉老夫人,说是要等大理寺查清了刺客身份,和议的事情彻底作罢,才敢议论婚事。”翠盈无不担忧地说。 “哦。”邬铃有点心不在焉,“那老夫人怎么说?” “老夫人自然是不同意。”翠盈说,“听说老夫人连家法都要用上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爷态度强硬,而且夫人也说,要先国后家,听那意思竟是和老爷同气连枝,要等大事落定再办亲事。真不知道夫人怎么想的。”翠盈嘟囔道。 邬铃点点头:“我家妹妹便是这样,总是善解人意的。” “就是说啊,夫人真好,不仅解了老夫人和老爷之间的尴尬矛盾,今天也解了咱们岳家的危机呢。您不知道,您和将军走了以后,老夫人急坏了,派二将军去刑部打探了好几趟也没什么消息,最后还是咱们夫人,带了苞儿直奔了皇宫,以您苏家之荣求见李贵妃,这才请了旨意,由大理寺处理老爷遇刺一案呢。”翠盈笑道,满脸都是对御秋的感激。 邬铃起初有点不明所以,再一想也就明白了:“翠盈,李贵妃是不是很受宠?” “那是当然,李贵妃可是现在宫里最受宠的妃子。这个你怎么会不知道,李贵妃可是算您的半个同乡呢?” “我知道,兀立小国嘛……”邬铃是猜的,她猜得很准!现在她知道为什么皇上降旨让大理寺查了,因为鲁源肆太急于求成了,忘了枕边风儿的威力。 御秋,这个小小的姑娘,为了岳家,竟然这样勇敢。邬铃笑了,尽管那笑容淡淡的……在这个故事里,自己选择的就是一个配角,苏夫人,始终是苏御秋。 第33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在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后,邬铃已无心睡眠,想到院子里去透透气。刚走到门口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撞得很熟悉,撞过好几次了。 岳白鹰负手而立,眼中说不出的复杂,仿佛是冷静的,又仿佛时刻要爆发出火来:“你去哪里?” 邬铃向后退了一步:“你管不着。”想要拨开他,邬铃的手腕被死死抓住,“翠盈出去。” 一边的翠盈已经傻了,此时听岳白鹰吩咐,忙低头向外走。 “翠盈,去请夫人来,我有话说。”邬铃想,这个时候岳知湖怕是来不了了,只能求助御秋。 翠盈忙应是。 “不准去!回你自己的房间!”岳白鹰的声音没有温度。 在两个人的吩咐之间,翠盈显然更怕岳白鹰,忙应了一声,向自己的房间走了。 邬铃被岳白鹰抓着,满脸都是愤怒。 “你想去干什么?”岳白鹰道。 “我说了!你管不着!”邬铃丝毫不相让。 毫无征兆,岳白鹰开始大笑,笑到最后,邬铃都虚了,这人疯了吧? 岳白鹰停了下来:“管不着?大概从今往后,能管得着你的就只有我了。”不等邬铃质疑,岳白鹰俯身将她扛了起来,脚不沾地一般向外便走。 天啊!他……他要杀了我吗?活埋还是扔到水里?希望是水里,我会游泳,我可以先假装藏在水里,等他走了我再上来。 没有给她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他们已经到了初次相遇的花园子里。 茉莉还在开……清雅芬芳。 将她放下来,岳白鹰很小心,即便邬铃紧张到手都凉了,还是能感觉到岳白鹰手势的轻缓。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防着他忽然出手加害,邬铃摆出了泰拳的守势。 岳白鹰看着她:“这是什么招式?” “你管!能不死在你手里就是好招式。”邬铃左右看了看,想找条逃走的路。 岳白鹰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你究竟是谁?” 邬铃有点懵,怎么回答?苏佑冬?邬铃?李澄?收魂师?贺连的徒弟?南杨的师姐? 好在……岳白鹰没等她回答:“但凡脑子没有毛病的女子,若是哪个男人有这样明显的表示,总该是知道,他钟情于自己了吧?” “啊?明显的表示?”邬铃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哼!”岳白鹰哭笑不得,“你难道看不出,你受伤了,我很紧张,看不出我给你包扎伤口时是手忙脚乱的?看不出我带你来这里吻你是情不自禁,就算都不知道,你身上挂着的红豆骰子可千真万确是我娘留给儿媳妇的…” 邬铃慌忙去解腰上的红豆骰子,手却被岳白鹰一把抓住:“佑冬,嫁给我吧。” 怀抱是那样的紧……带着真切的。 “这不……可能……二将军,我就是来送妹妹的!我爹娘不会同意。”邬铃被岳白鹰的胳膊勒得都要窒息了,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些你都不用想,我已经求过大哥,他已经同意了,不久求亲帖子就会到达岭西苏家,你这辈子……注定是我的。”初初将近的黎明给岳白鹰罩上一层光润,俊朗而深情。 眼泪不听使唤,开始从苏佑冬杏核一样的眼睛里往外滴:“岳……知湖,他同意了?”邬铃在问岳白鹰,也在问自己,“他……他怎么会同意,怎么能不问我就同意?!他凭什么替我做主。而且我为什么要嫁给你,你要杀……”岳知湖三个字没有说出来,因为邬铃看到岳白鹰的眼光在变冷。 猝不及防,邬铃用力推开了岳白鹰,飞奔而去。 岳白鹰紧提了两步,想要抓住她。 有声音自花间传来:“二将军别来无恙……” 岳白鹰一惊!这声音,分明是岳安,是死了的岳安! 念动随心,飞身向那声音扑去,花影风动,空无一物,岳白鹰心下不禁骇然,疑心是自己生乱了。回身再找邬铃,哪里还找得到半点身影。 雨荔湾,大雨倾盆!邬铃在跑,没命的跑……她想过,自己为什么不能停下脚步,然而没有结果,她仍旧是停不下脚步。 历历荔枝树叶茂盛如盖,青砖碧瓦之下,雨荔湾仿佛与世隔绝的所在,只是孤零零于天地之间。 邬铃已是全身湿透,不会思考,不能思考,只是傻傻站着。 门开了。 岳知湖和他的伞,在那里。孤然而冷寂…… “为什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为什么?”邬铃觉得自己问得实在无力。 岳知湖的声音也似乎被吞没在雨里:“你腰上挂着的红豆骰子是白鹰的。” “我根本不知道它是谁的,我根本不知道!”邬铃的眼前都是雨线,他看不清楚岳知湖的脸。 没有回答,伞无声地举过她的头顶,为她遮住倾盆暴雨。 邬铃在笑,不知道因为什么,又是那么清楚地知道……可是,可是眼前的男人除了苏戎夏,谁都不爱。不爱他的夫人苏御秋,也不爱苏佑冬…… 心中戎夏的辞尘,依旧稳稳落在自己的三千梵丝之外,从来没有向里靠近一下。 “你来,是想告诉我什么吧?”岳知湖仿佛无视了佑冬的狼狈,面色淡然得没有一点波澜,一身家常棉锦,在雨中已经开始慢慢被打湿。 “是!今日的圣旨是因为李贵妃,她是兀立……”邬铃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勉强着自己把话题拉回到该有的方向。 “我知道。”岳知湖打断了她。 “你知道?” “还有别的吗?”岳知湖似乎有些厌烦。 邬铃恼了!她刚强的性格怎么容得有人这么轻视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纸条,展开来。 “这是什么?”岳知湖皱眉道。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邬铃拉过岳知湖的衣袖,向屋里走来,取下火烛上的明瓦,邬铃把纸条在火上一点点烤干。 然而……纸条上什么都没有。 邬铃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放在口中。 “你干什么?”岳知湖迅速从她口中拉出手指。 “需要血液显影。”邬铃尽量让自己进入工作的状态,只有这样她才能冷静下来。 “字迹都已经被雨水冲掉了。”岳知湖道。 “不会的,有了血就能看到。”邬铃又把手指向嘴里送。 岳知湖皱着眉抓住她的手腕,两个人有互不相让的坚持。 血液涂抹在纸签上,邬铃都没有看清楚岳知湖是怎么弄破的手指。 血滴落在纸上,半晌,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怎么会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我试过了很多次,是会有的。”邬铃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张纸条,不能没有啊,没有了,要怎么说清楚。 “番墨水是怕雨的。”岳知湖站起身道。 “番墨水?”邬铃道。 “若是如你所说,遇血液会显影,那就是番墨水写的。”起身拿来药盒,岳知湖悠闲地给自己包起手指来,三两下就包好了,“纸条上写的什么?你大可以告诉我,不必给我看这个。” 邬铃有点语塞:“事关重大,我怕你……不信我。” “我何时不信过你?”岳知湖一笑,却没有抬头。 是啊……何时不信过,他能因为自己猜茶里有蘑菇散就抱着自己去讨药,能因为自己要找林楚,就毫不犹豫地闯进了刑部婢女的房间,他为什么不信自己,是自己始终不信而已…… “可这事确实……”邬铃犹豫了,她因为生气而要做出的决定会不会害了御秋,又害了岳知湖?岳白鹰曾经警告自己,若是乱说,御秋会有危险,岳白鹰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 “若是不说,我想睡了。”岳知湖抬头看着她。 “我……我,这个纸条是……是我写给岳白鹰的,我告诉他,我,我不想嫁给他。”邬铃脑子乱成了一团。 岳知湖一笑,棱角分明的脸上看起来有点累。 “姐夫休息吧,我……我走了。”邬铃摸了摸湿透的衣服。 “好,拿着伞。”岳知湖道,用手扶了一下腹部的刀伤,雨至,伤口隐隐作痛。 “将军。”走到门口,邬铃忽然停住,“大概……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佑冬,但是请你一定要提防二将军。”从来只靠自己,邬铃习惯了什么事都由自己来判断,包括保护岳知湖,但是现在,这样纷乱的情况……邬铃看着眼前的人,为何自己仍是压抑不住,只想将一切都告诉他。 邬铃以为自己这样说,岳知湖总该是有反应的。 但是岳知湖神色如常地站在那里,甚至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好。” 邬铃极力想摒弃自己的不安,让岳知湖相信:“老夫人身边的古兰,古兰知道些事情,若是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她。” “还有吗?”岳知湖的声音无波无澜。 邬铃在想,能不能说蒙真?当然不能,贺连一再嘱咐,超乎寻常的事情不能说:“没有了。” 半晌,岳知湖道:“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你知道?”邬铃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岳知湖。 “知道。”岳知湖点头。 “知道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邬铃不能相信。 “很早,在白鹰对我起了杀念之时。”岳知湖面无表情。 空气有凝结的潮湿。邬铃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还一直想保护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这么说……你一直是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而你没有阻拦,由着岳白鹰杀人,由着岳白鹰杀你?!由着岳白鹰……提亲?”邬铃越说越无力,然而她的性格便是这样的,就算是心里崩溃了,也要崩溃在没有人的地方。 回身向外走…… “佑冬。”岳知湖并没有站起来,“对不起。” 邬铃停了下来,没有回头:“不必,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看来将军对一应时局已成竹在心,那就请将军珍重,不要辜负了御秋,还有……二将军威胁过我,若是我敢乱说,御秋就会被‘金人’刺客杀死,就算……就算将军一时半会儿还没爱上我妹妹,也请看在姐姐的份上,好好保护御秋。” 想来,身后岳知湖是点了头的。 “还有一句……”邬铃停了下来,“我不会嫁给岳白鹰,你们逼我也不行。 第34章 血茉莉 这之后的时间里,邬铃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慢慢绣着十字绣,从起笔的细致到峰转的灵秀再到收笔的洒脱,邬铃觉得大概是因为戎夏的辞尘珠在自己的心中,仿佛这绣便如写一般熟稔轻巧,安安稳稳随着自己的心,一笔一划,一针一线地绣下去。 一副字眼看就要绣完。 岳知湖什么都知道,自己这嘴多得简直就是讨人嫌,不止讨人嫌,还自作多情……不若安分一点儿,左右等到他们成亲就好。男人这种生物,一旦有了肌肤之亲,总是会动一些些心的吧,一旦动心了,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卷包走人! 想到离开,邬铃忽然觉得手指有些疼,等反应过来是针刺破了手指,已有殷红的血已留在了绣布上,深深洇了下去。宋代的针不锋利,不尖锐,合着并不细密的布也算不难用,只是自己是有多愚钝,才被这金针扎破了手? 懊恼生出,邬铃想要剪了这架绣屏,手起剪刀落,硬生生被人挡开。 对峙只在一瞬间,水火不容。 “苏佑冬!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我?不愿意到食不下咽,神思恍惚?”岳白鹰的脸不是冰块儿,急躁又忿恨。 邬铃没有说话,对于岳白鹰,她说不清究竟是恐惧还是其他什么,似乎不具备分辨感情真假的能力,甚至辨不清那是什么,邬铃想这些想得头疼。 岳白鹰放开了她,转身望着窗外:“你早晚会了解我,我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也是唯一能选择的,而这选择……”岳白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她,“我要你和我一起。” 邬铃不知道岳白鹰的心中藏着什么,她捕捉不到。 岳白鹰走后,邬铃收到了一个喜封,这是岳家给她的,岳老夫人给她的,岳知湖给她的。 喜封的内容——三日后,岳府大喜。 邬铃长长出了口气,看来审问林楚的事情很顺利,看来一切都很顺利,因为金国刺杀大宋枢密使,并派密探混入刑部意图不轨,和金国议和的事情泡汤了! 一切都过去了,喜事跟着就来。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笑出来的,用手一点点整理御秋的衣领,小心翼翼,妥妥帖帖。 “二姐。”御秋握了她的手,“那天……老夫人不是针对你的。” 邬铃一笑:“这不重要,傻丫头,没谁会去在乎莫须有的事情。那日是因为将军需要一个不是仵作的人帮他看看那些刺客的尸首。” “我知道。”御秋打断了她,“我知道二姐,你不用解释,知湖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我相信他。” 有一时间的失神,什么都告诉她了……这很好,至少这样我的任务……邬铃想不下去了,勉强一笑,蹲下身来整理御秋的裙摆。 门外是接亲的队伍,从他俩住的小院向岳家大厅一路舒展过去。红毯漫漫,柳枝迎风,蜿蜒几痕荷塘已是红绿相生。漫天飞舞的烟烛,远远地看,岳知湖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一切喜庆柔和的氛围不协调的硬朗,烟花细炮的碎子落在他身上,溅起一阵阵尘埃。 邬铃不由自主地握了握御秋的手:“别紧张,二姐在这里。” 御秋回握了一下她,轻声道:“我不紧张,二姐的手好凉。” “呵呵,谁让你们给我准备的喜袍这样单薄,可不凉吗?”邬铃想开个玩笑,用了一贯的口气,却忘了正是夏日。 御秋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她们已经到了岳知湖面前。 岳知湖的眼睛望向她的新嫁娘,一直。 在他身后,是一身浅紫衣衫的岳白鹰,金银交错薄纱敞,腰上是朱红色的喜带,脸上的疤痕已经不怎么看得出来,只微微带出一点深色,看起来脸颊似被雕琢过一般。 他看着苏佑冬,一直。 将御秋的喜绦拿起来,交到了岳知湖的手上,邬铃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笑着,恭喜的话在口中酝酿了好久,出口不过短短四个字:“恭喜将军。” 岳知湖点头:“同喜。”话音尚在,人已拉着御秋向正厅走去,徒留一片红烟漫天。 送到这里,邬铃的事情其实就算完事儿了,按照规矩,她应该回到自己的小院里,等着前面礼成,便会有岳家还礼的人来送喜饼、喜面、喜酒、喜各种…… “咱们回去吧,佑冬小姨。”翠盈见她发呆,道。 “不回去!”邬铃转身笑了起来,“左右现在没什么人管咱们,陪我去花园里转转。” 翠盈忙挥手想阻止,还没挥完已经被邬铃拉着往花园里跑了。 花园是邬铃最喜欢的地方,低头穿过垂丝的海棠,一身红衣惊目,直惹得翠盈拍手:“佑冬小姨今天真漂亮呢……” 也不管翠盈夸她,邬铃的目光在一片花海中搜寻,终于找到了!蹲了下来,用下颚抵着膝盖,双手交叠在膝前。 “你看翠盈,这个是我移植过的茉莉。”邬铃指着其中的一朵,,“是不是和其他的长得不太像?”邬铃觉得骄傲,这朵花今天似乎是和其他的有些什么不一样。 “是不太一样……姑娘,她是要变颜色。”翠盈捂着嘴半天出不来声。 还真是的! 这朵茉莉,从花瓣的尖尖上开始变成红色,红色仿佛是极快渗透的,现在只染了花瓣上的脉络,看起来如曝起的血管一般。 “你们花园里还有这个品种,这……这是什么,我从前见它不是这样。”邬铃惊异道。 翠盈眼中的惊恐里有满满的内容,一定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被一朵花吓成这个样子:“快走,小姨,快走,我们快去告诉将军和老夫人,有人……有人投毒,这……这是血茉莉。” “血茉莉?”邬铃抓住慌乱的翠盈,想让她安静下来,“那是什么?” “这种茉莉,这种茉莉一旦变成血红色,就说明浇灌它的水有毒,府里的园丁会在每天早上浇园子,这花瓣刚刚变红,看来是昨晚有人在水井里下了毒。夫人,夫人就是因为喝了这样的水才中毒的。”翠盈满脸是汗。 “你说戎夏?”邬铃问道。 “是的,那日,那日夫人喝完水说肚子疼,然后就病倒了,时日不多便去了。”翠盈指着茉莉道,“当天花园中的一朵茉莉就变成了血红色,后来我听王大夫说,这种茉莉叫血茉莉,是极难得的品种,妙就妙在能试出毒物。” 邬铃在飞奔,瞬时已甩开了身后的翠盈,她现在讨厌死这繁复的裙子了,若是自己现在穿着一双运动鞋一条运动裤一定跑得很快。 正厅之上,岳知湖正举着杯,向身前众人点头致谢:“知湖今日娶亲,承蒙各位前来道贺,在此多谢。可惜……在下有伤在身,大夫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饮酒,便在此以茶代酒酬谢各位亲朋,还请满饮此杯,一醉方休。”岳知湖说罢举杯欲饮。 邬铃远远看见院中众人已是散站,心中一凛,知道已礼成。成就成吧,现在顾不得许多,邬铃拉着裙子便向上跑:“不要喝,不要喝,不能喝。” 话音虽远,但是邬铃觉得以自己唱过合唱团的功力,怎么也能引起人们注意。但是她错了,不是错估了自己的嗓门儿,是错误地估计了岳府的防御能力,也错估了岳白鹰对她的关注度。她的面前忽地站出好几个人来,岳白鹰以鹰一样的敏锐发现了她,截住了她,瞬间裹挟而走。 “你又要干什么?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落在一处僻静之处,岳白鹰没有放开她。 “放开我。”邬铃顾不得自己打不打得过他了,分分钟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你是疯了吗?你信不信这样闯到前厅去,婶娘能要了你的命?你当岳府容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引妹婿,现在还公然去破坏婚礼!婶娘怎么可能容得你苏家姐妹混乱纲常?”岳白鹰猛地抓住她的手臂,用上了八分力道。 痛在全身蔓延,在心里蔓延……邬铃没有理他,挣扎在继续。 “我告诉你,若不是我,你早就被送回苏家了,是我一再恳求婶娘才留下了你。岳家娶亲,你当只是平门小户续个弦吗?你当你妹妹是怎么堂而皇之地走到李贵妃宫里去的?!苏佑冬你还不醒醒?你只是苏家捡来的孩子懂不懂?十二岁之前你就是个瞎子,是个弃儿!你一辈子都不要想成为岳家长房的儿媳,你最好清醒一点!”一口气说完,岳白鹰眼中已浸了血,“我……肯……要……你……你要识抬举。” “你肯放过岳知湖吗?”邬铃听着岳白鹰的话,已从愤怒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就是这样,冷静下来只需要一瞬间,她现在就算是摆脱了岳白鹰,也救不了岳知湖,因为岳知湖肯定已经喝下那杯水了,她看着岳白鹰,“你若肯,我就肯。” 岳白鹰惊呆了。 “把解药给我,把你下在岳知湖水中□□的解药给我,我就嫁给你。”邬铃等着他回答,目光坚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岳白鹰一愣之下,放声大笑,即使大笑,他的笑声依旧隐没在嘈杂的吹打声中,谁也听不到,“谢谢你又增加了一个让我杀死他的理由!我告诉你,做梦都不要想,岳知湖必须死!大宋不需要这样一个软弱的枢密使,不需要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将军!不需要!大宋的子民需要的是我岳白鹰,是我战无不胜的岳白鹰,来收拾破碎的山河,来重整旗鼓为他们报父兄家国之仇!他们不需要岳知湖,你懂吗?不需要!”岳白鹰伸手拉住邬铃,眼光中都是凌厉,“收起你的妇人之仁,给我好好在你的小院子里待着,不准出来,直到……我来迎娶你!” 有家丁打扮的人从岳白鹰的身后出来,将邬铃押回了她住的小院。 院门关闭的一瞬间,邬铃听到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喊:“将军昏过去了!” 第35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邬铃被关了起来。师傅说过,慧心最强大的力量便是意念,想要离开苏佑冬的身体,趁着夜黑风高钻出这个被钉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邬铃几次三番,连吃榴莲的力气都用出来了,也没有办到。 然而,岳知湖中毒之后却再没有醒。 整个情势的发展远比邬铃的预料来得更快更复杂,原本以为议和的事情作罢,一切都会结束,原本以为岳知湖会提防岳白鹰,可是……为什么事情还是发展成了这样?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金国”投毒的刺客就被岳白鹰挖了出来。翠盈偷偷告诉邬铃的时候,她百思不明,她知道这所谓刺客是岳白鹰安排的,可他究竟要干什么?一再利用金国…… 大理寺与刑部会审,最终的结果是金国因为岳知湖不肯议和,意图行刺,皇宫门前行刺不成又行一招,在岳家的水井中投毒,而这一次成了! 举国皆惊,朝堂震动。 皇帝也怒了! 皇帝怒了是因为李贵妃怒了,金国与大宋为敌就为敌吧,为什么要在刺客的身上纹兀立小国的图腾!一只仓鼠招谁惹谁了?画起来还没完没了了?借兀立小国也就是自己的娘家为名行刺大宋重臣,这不止是图谋大宋的江山,连自己的国家也带上了,让大宋与兀立为敌,大金坐收渔翁……这不行,坚决不行!不和大金打上一仗,就不依! 坚决不依的还有兵部上下。多年跟随岳知湖,兵士们心中不止有国家,更有岳知湖,现在岳知湖被害,昏迷不醒,生死一线,他们坐不住了,这许多年窝囊气受够了,请战之声此起彼伏。若能收复失地自然好,若不能,死也不错! 义气归义气,打仗——永远不会像看起来这么干脆,高兴就歇会儿,不高兴就打。 准备好了粮草,准备好了军力,准备好了决心。但是……谁去?岳知湖还躺在床上。 请战的将领站满了金銮殿,皇上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有人合适!没有人能胜任。 情势一时陷入了尴尬。 清晨,第一抹曙光如金箭一般射得大殿地上的鎏金理石灿若湖面。 岳白鹰,一身戎装,从殿外走了进来。 人们的目光都亮了。 眼前英俊的少年已不再是少年,微微范青的胡茬,刀削一般的棱角,英武极了,漂亮极了。 是啊!还有岳白鹰!战无不胜的岳白鹰!最主要的,岳白鹰代表的不是自己,还有他身后最精锐的岳家军。 当皇帝几乎是欢呼雀跃地将大宋新一任枢密使的官印交到岳白鹰的手中时,他的面色冷似金戈。 在前枢密使岳知湖被金人奸细投毒以致昏迷十二天时间后,大军,整装已齐! 岳白鹰一身银甲,手中银枪闪若蛇舞。 开出临安之时,岳白鹰于马上回望,他的回望之间,不只有如画山河,还有关在岳家某一个小院子里的人,那个人叫苏佑冬,把门都快拍破了的苏佑冬。 邬铃在努力,想要把自己从苏佑冬的身体里抽出来,不管一会儿谁来送饭就附进他的身体里,去看岳知湖,去救他,管什么异象,管个鬼岳白鹰,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朝堂如何?岳家如何?苏御秋又如何?贺连不许又…… 想到贺连,邬铃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什么都能不在乎,可是贺连。 邬铃委屈得想落泪,被岳白鹰下令关在这个院子里快半个月了,连门都钉上了。师傅,贺连,你在哪儿?我要完不成任务了,怎么办啊?最主要的,岳知湖都要死了。 空院鸟声静。 中午来送饭的是翠盈,意外的是翠盈后面还有苏御秋。苏御秋看起来很憔悴,单薄的身体有着轻微的抖动。 “御秋,御秋……将军怎么样了?你放我出去,让我去看看他好不好,也许我能治好他。”邬铃被打断了思绪,站起身把胳膊从木板缝隙里伸出来拉住御秋,她现在管不了御秋的情绪。 “劈开。”御秋对着身后带来的几个家丁道,指着封板的手指轻动。 “夫人,这是二将军下的令,不能劈啊。”家丁面色为难,都慌忙低下头。 御秋的眼是红的,下颚不断收紧:“二将军已经出征了,知湖尚没有醒过来,老夫人也病倒了,现在这个家,我说了算!给我劈开。” 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动,邬铃知道,他们不敢。 “若是让你们几个为你家将军去死,你们愿意吗?”邬铃现在顾不得别的,她要用最有效的方法让自己出去,尽快!之前几天,岳白鹰下令将她关了起来,除了根本就不听她说半句话的兵士她只见过偷偷跑来的翠盈。现在御秋来了,从她的脸上邬铃几乎看到了绝望,这是说明岳知湖不好了吗?她一刻都不能等了! “愿意!为将军死,我们死而无憾。” “将军对小的有大恩,我们死而无憾!”家丁们纷纷道。 邬铃忙点头:“多谢几位义士,你们都知道我会医术,我救过你们将军的,现在也能再救他一次,放我出去,若是二将军怪罪下来……” “由我一力承担。”御秋挺了挺纤弱的脊背。 奔到雨荔湾,邬铃用尽了全力。 差点没摔在地上,因为邬铃看到了一个人…… 岳老夫人稳稳坐在雨荔湾门口,手中拿着新折的一尾荔枝叶子,上面犹挂着两个刚刚成果的青实。 说来奇怪,戎夏过世,雨荔湾的荔枝就没结过果子,今年竟然挂了密密的一层。 “老……老夫人。”邬铃停住了脚步,一个踉跄。 半晌,“苏二小姐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里?” “我……”邬铃放下一直高高拉起的裙子,呼了一口气,“我要见将军。” 此话一出,岳老夫人看起来满是病态的脸上骤然一凛:“苏二小姐为何要见白鹿?” “因为只有我救得了他。”邬铃眼中已满是坚定,毫不相让。 岳老夫人笑了笑,在邬铃看来勉强而凄楚:“苏二小姐请回,谁都救不了我鹿儿。” “我可以,只要您让我进去。”邬铃在坚持。 “让你进去?以什么样的身份?”岳老夫人盯着她。 邬铃想说……小姨,家人,或者还能是什么?朋友…… “一个受托之人。”邬铃道。 “受托之人?”岳老夫人跺了跺手里的鹿头杖,“受谁之托?” 邬铃深吸了一口气:“苏戎夏。她托付我照顾岳知湖。” “笑话,照顾鹿儿,自有我的媳妇,不劳姑娘费心。”岳老夫人自然是以为苏佑冬这话是编出来的,目光投向匆匆赶来的御秋。 “她不是,我才是。”苏佑冬手中赫然拿着一封婚贴。 岳老夫人和苏御秋都是一震。 若说再有其他的方法,邬铃一定不会这样做,因为她不知道……苏佑冬愿不愿意。但是她现在什么也来不及想,只能替苏佑冬做这样一个决定。 “是我改了婚书……其实应该嫁的人是我。”邬铃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 岳老夫人不说话了。 “二姐,我知道你是想救知湖,但是这样的话以后就不要说了,你还是女儿家,还要嫁人。”御秋来到佑冬的面前,拉起她的手,“岳知湖的夫人曾经是大姐,现在是我,谁都改变不了……” “婚礼可以不作数,御秋……”邬铃道。 “作数的。”御秋面色清淡,“我们拜过天地了。” “你们还没有入过洞房,可以,可以不作数……”邬铃有点着急。 “入过了。”御秋的脸色微红之中有着绝然,“不在婚礼当日……”自己说着已说不下去了,“所以二姐,治病只说治病吧。” 邬铃没有办法了,无论岳知湖是生是死,是爱不爱她,御秋似乎都要这样坚持下去了,她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的犹豫,甚至为自己流露出一点悲苦的愿望都没有,邬铃还能说什么。 “岳老夫人,御秋已经是岳夫人了,那就请老夫人允许我救治妹夫,佑冬此去,不是为了岳将军,是为了姐姐的托付,和妹妹的未来。”邬铃的分辨开始变得苍白,邬铃实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不可。”岳老夫人仍旧是拒绝的,语气不容置疑。 “娘,我求求您,让二姐进去吧,您不让御秋进去,您总该放大夫进去,让二姐看看知湖,御秋担心,好担心……”御秋跪了下来,嘤嘤哭泣,伏在岳老夫人脚边儿。 御秋也没见过将军?也不被允许进入?邬铃愣了,怎么回事? “你没有见过将军?”邬铃拉住御秋。 “从将军昏过去开始,我就没有见过了,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不知道。”御秋哭得很厉害,泣不成声。 邬铃管不了这些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岳知湖已经死了,隐瞒消息,不过就是为了军心!为了威慑!为了金国有所忌惮! 急提一口气,邬铃闪身便向里闯。 鹿头杖带着刚猛之气横扫而来! 来不及思考,邬铃本能低头,忽地,只觉后颈一凉,鹿头杖已擦着头皮而过,束发的丝绳如蛛丝一般,轻扫而断。血顺着苏佑冬的后颈直流下去。 疼痛瞬间蔓延,御秋惊叫出声。 “不要喊。”邬铃回头看着她,“看到什么,见到什么,都不要喊。” 留下一句话,邬铃转身继续向前,完全不顾鹿头杖再次扫来,眼前越来越清晰的鹿头,已是避无可避。 “嘭”! 邬铃只觉得眼前一花,是对苏佑冬深刻的歉意,自己的任性终究是害了这个姑娘,邬铃心中一阵难过。 “将军!将军!”耳边是御秋的声音。 邬铃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岳知湖!一身青白素衣,脸上看起来比之前白了一些,除此以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死了吗?邬铃想。当然没有,岳老夫人的鹿杖头正抓在岳知湖手中,离自己的头不过三四厘米。 “娘,让她进来吧。”岳知湖慢慢放下鹿头杖,回身走了。 岳老夫人叹了口气,竟也什么都没说,扶着古兰缓缓而去。 “进去……”邬铃听到了这句话,而且是“她”,不是“她们。” 第36章 何日把酒话桑麻 雨荔湾门口没有人,院子里没有人,厅堂之上没有人。岳知湖坐在一片树荫下,石桌上是一壶清茶。 “这么惊讶?坐下吧。”岳知湖看了看邬铃道。 邬铃其实还在震惊中,机械地坐了下来。 岳知湖起身拿了一小瓶子药粉,转到邬铃身后,拨开她粘着血的头发,轻轻将药粉洒在邬铃擦伤的脖子上:“和我娘动手,你也真是敢,今天是老人家手下留情,不然一鹿头杖砸碎你都不稀奇。” 邬铃无法否认,如果不是岳知湖及时抓住了鹿头仗,自己,不对……苏佑冬,已经死了。想到这里,邬铃又是一阵抱歉。 “我没有这么容易死,不似你想的脆弱。”岳知湖把手里的药瓶放在邬铃面前道。 邬铃点了点头,看起来是的,岳知湖健康得很。 “我很好奇,你从进岳家开始就总是在保护我,为什么?”茶汤落在邬铃面前的杯里,是明亮的红色。 邬铃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伸手将头发挽起来,打了个结儿。 “你说戎夏托你照顾我?”岳知湖加重了你字,语气还是很平淡,“那为何……要换婚帖?” “是,是姐姐的托付,我才一直保护你,当然现在看来,我是自作……”邬铃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自作多情”用词不当,说不下去了。 岳知湖一笑,知她要说什么又尴尬地没说下去:“我告诉过你,你不是自作聪明,你救过我,还不止一次。” 邬铃低头喝了口茶。 “你现在看到我没事,安心了?回去吧。”岳知湖起身。 “将军。”邬铃也站了起来,“佑冬有一件事情想问。” 岳知湖看着她,知道她实在憋不住了,点头道:“你说吧。” “我知道,我说的你可能觉得可笑,但是……我不能不说,不说会很难受。”晃了晃头,不等岳知湖回答,邬铃接着道,“岳白鹰杀了岳安,杀了明儿,是因为他们发现他联合金人,想要刺杀您,但实际上,实际上不是金国人,只是岳白鹰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他要杀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想谋夺枢密使的官职,因为除了你,大概也就是他了。还有……他曾经威胁我,让我不能救你,不能帮助你,甚至不能告诉你,不然就会杀了御秋。还有,还有他可能买通了王穆,或者还有宫里的御医,因为他们都不肯说出你第一次受伤的病情。还……还有,他还告诉我,能打破两国对峙僵局,重整河山的只有他自己,我想他就是要杀了你,然后掌握军权,领兵出征……”邬铃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了,条理乱得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不管岳知湖能不能明白。 “还有吗?”听她说完,岳知湖问道。 邬铃摇头,总算是说完了。 “‘西湖江心水一罐,龙田明前茶四钱,子时宰杀白鹿之肉取三斤,慢火煨之,天亮可食。’这是你看到的纸条吧?”岳知湖道。 “不是沾了雨水,看不到了吗?”邬铃睁大眼睛,岳知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演电视剧呢啊?! 岳知湖一笑:“你不是说那是你写给白鹰的信吗?” 邬铃撇了撇嘴。 “这是王穆新给我开的食方,用来缓解融骨酸药性的,我让岳安拿去厨下,但是被岳安换了。”岳知湖道,“因为,他是金国的细作……” 邬铃傻了,什么情况!融骨酸是什么?是自己在岳知湖体内发现的酸性物质?邬铃用眼光在询问。 岳知湖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明儿。”邬铃自语道。 “据我所知,明儿不知道岳安的身份。”岳知湖叹了口气,皱眉道,“白鹰便是这样的性格,他不会放过和岳安有关的人,所以他确实杀了明儿……我娘把古兰调到了自己身边也是为了救那丫头一命。”岳知湖顿了一下,“不过由此可见,白鹰对你确实是真心的,不然……你也活不到现在。” 邬铃明白了,看来鬼魂的话也不过就是他们的所知所见,不是人死了就什么都知道,明儿所知的也就是她看到的那一点点。 “就算纸条不是岳白鹰想杀你的证据,可是他阻拦了王穆和管御医,不让他们说出你受伤昏迷的实情。”邬铃道。 “不是他,是我。”岳知湖笑道,“就像今天,你们所有的人不都以为我命不久矣吗?”壶中是陈年的普洱,茶汤红亮如血。 “将军,你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装死?”邬铃豁然清醒!这是不是才是重点???!!! 岳知湖一笑:“一个月前,我与所谓的刺客在宫门前打斗的事想来你还记得清楚吧?当时有一个向我泼沉水的刺客你还记得吗?” 邬铃点头,她记得很清楚,那种□□是汞类物质,也就是岳知湖说的沉水。 “若是他出手果断,本来我是避无可避的,但是这个人……似乎在下手的时候有些犹豫,给了我一个空当,将水打了回去,他才中了毒。”岳知湖的脸上是遗憾的。 邬铃记得。 “当时我就怀疑,这应该不是金国人,他们的刺客一直以狠辣著称,这样的犹豫来自哪里?”岳知湖道,“所以我便留心着人去查了,但是始终没见到尸体,我尚不能肯定,而且竟出了兀立小国之说。” “那日在雨荔湾,你说你知道了是岳白鹰,为什么后来不动手反击?他要杀你,你就坐以待毙?”邬铃不明白。 “我的敌手不是白鹰。”岳知湖坐了下来,“其实,我当时的将计就计实施得还算顺利,可以借助行刺之事装病不出,没想到……被你救了。这一次,要不是白鹰早有准备,一直盯着你不放,我想你又跑到我眼前打掉我手里的杯子了,其实我已经换了水杯里的水了。”岳知湖笑得轻松。 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邬铃现在就是这样评价自己的,自己在一场政治与军事,谋略与时局都纷繁复杂的大戏中,扮演了一个——傻子。 “可是,你第一次确实肝脏破裂,危在旦夕了。”邬铃有点不服气。 “所以我一直说要谢谢你,是你救了我,那一次如果不是你,我就真的死了。我的计划本来是顺利的,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中了拜海针的幻药,这种针入肤毫无痛感。我是真的陷入了迷茫,感觉不到内脏受伤给我带来的疼痛。而王穆他们没有守在近前,不像御秋能看到我身上有淤青,只是依计划在行事。”岳知湖笑了笑,“本来……这样的打斗根本就不会伤了我,只是融骨酸已经腐蚀了我的身体,约略的对抗对我来说,都有危险。”岳知湖的脸上有着猝然的无奈。 邬铃努力想着整个事情:“你是说,岳白鹰本来想借拜海针让你昏迷,以达到他想杀你的目的。而你想假借伤病不愈躲着不出来,以达到你的目的,结果误打误撞,你真的昏迷了,而王穆他们以为是你安排的,不加以救治?你们在演戏嘛?” “看来我叫你傻丫头是叫错了,你很聪明。”岳知湖看着邬铃,“但是有一点你没说对,白鹰并不想杀我。” “那……他一天到晚地告诉我他要杀了你是为什么?”邬铃愤然了,尽管岳知湖在替他开脱,邬铃却更相信自己看到的岳白鹰凶狠的眼神。 “他大概是想过杀我的,或者在不断给自己做着一些暗示,一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暗示。”岳知湖道,“但是他还是下不去手,比如皇城外的枪走偏锋,再比如我婚礼他投到我水里的是类亡散,不过是让人昏睡个把月的药物。他是个本性善良的孩子,也是苦命的孩子。从叔父离世,白鹰始终活在阴影之中,报仇成了他唯一的想法。你没见过战场上白鹰,见了,你或许……更怕他。” 有半刻的沉默。 “报仇?”邬铃道,“岳白鹰想要借助大宋的力量报仇,向金国报仇,是不是?而只有取代你当了枢密使,他才能完全地掌握兵权。” 岳知湖挑了挑眉,他惊讶于苏佑冬是怎么想透其中关节的:“难道你不是应该猜白鹰的仇人是我,或者和我有关系的什么人吗?不然他为什么找我寻仇?” “那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地争取什么枢密使的官位吗?再说了,如果和你有这样的仇,他还有什么不忍心的?”邬铃不屑地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话说得太多,都渴了。 岳知湖点了点头:“白鹰曾亲眼看着叔父和婶婶死在金人刀下。” “将军,你一直试图装死扮晕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邬铃冷静了片刻之后,决定要问。 岳知湖咳了一声,她这样形容自己的计谋……“你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沉默了片刻,岳知湖一笑:“佑冬,你不像戎夏,也不像御秋。” “我本来就是捡来的。”邬铃道。 岳知湖一惊,随即释然:“你知道了也无妨,你是不是捡来的对于你苏家,对于戎夏和御秋都不重要,她们一直拿你当亲人。” 在苏佑冬的记忆里,事实确实如此。 “可是岳老夫人不这么想,她觉得我不配进你家长房的门。”邬铃这会儿挺轻松,因为岳白鹰目的已达到,心满意足地出征去了。岳知湖也没死,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峰回路转之间,似乎一切又变好了。 “因为我娘喜欢你。她不忍心让你嫁给我,守寡。”岳知湖说着这样的话,手中壶里流出的水分毫不散。 “……”邬铃觉得雷声四起。 “融骨酸无解。”岳知湖道,“我最多还有一年时间。” 雷砸在了邬铃头上,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倒。 岳知湖没有动,由着她自己坐下。 “你,让我看看……也许我有办法。”这几乎是邬铃的本能。 无视她伸过来的手,岳知湖微笑:“没用的,你见过,酸性已经腐蚀了内脏,这个毒我已经中了十年了。” “十年?”邬铃惊讶道,“戎夏……” “嗯。戎夏便是死于融骨酸,那日游玩回来,她口渴,喝了桌上放着的一壶水,其实死的应该还有我,只是,我看她太渴了,便只在最后饮了一杯。”岳知湖低头道。 邬铃看到了他的泪光,只在眼中转了一圈便消失无踪了。即便是这样,亦是邬铃第一次看到岳知湖哭,从前,甚至没有看到过他为什么动容过。 “御秋……御秋知道吗?”邬铃道。 岳知湖摇头:“我走之后,你把她带回家,帮她寻一户好人家。” “你说这话太不负责任了。”邬铃急了,“她是你的夫人,而且你们……你们都已经……” 岳知湖看着邬铃忽然就急了,想想她说的话,也就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这是御秋自己说的,还是你猜的?” “有什么分别?”邬铃嘟囔了一句。 “没有。”岳知湖回答得很简短,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们没有。” 气氛有点尴尬。 已是初夏,天气热了,树上缀满了荔枝的新果,清新饱满。 “从明天开始,我试着给你调制一些药,或许不像你想得那么严重,我答应过大姐要照顾你,不管你是不是觉得我傻,我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邬铃站起来,向外走。 “佑冬。” 邬铃站住。 “谢谢你,不必了,不久……我便要出征。”岳知湖喝了剩下的半盏茶。 “出征???”邬铃回过头不可置信看着他。 “白鹰此去,定会不管不顾,金国大将白河勒用兵如神。若是我没有猜错,不消一个月,便会传来白鹰孤军深入,深陷险地的消息,所以至多一个月,我便要出征。”岳知湖淡然道。 “这……那……”邬铃不知道要怎么办。 岳知湖一笑:“好,你去配药吧,我会吃,万一管用呢。只是不要把我毒死才好,在我走之前,我还要扳倒鲁源肆。这样,白鹰的枢密使才会当得安稳,岳家军才能不受干扰地保护大宋。鲁源肆通敌已久,务必要除。他算计一生,这次……失策了。”树下,岳知湖长衫临风,刚毅无比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 “我去熬药了。”邬铃低头向外走。 “谢谢。”邬铃走到院子门口,听到了岳知湖的声音。 “谢……什么?”邬铃问。 “谢谢你去皇宫门口救我,还在我身上留了一道疤,谢谢你跑得那么快,喊得那么大声,还有……谢谢你把我的字绣得那么传神。”岳知湖淡淡地笑了。 “你的字?”邬铃转过头。 等邬铃回过头来时,岳知湖已经慢慢向卧室走去。徒留……邬小铃。 一年时间……不,是一个月时间。戎夏,你要帮助我,帮助你自己,还要……帮助他。 邬铃心是慌的。 慌的是戎夏,还是邬铃? 第37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岳知湖的话应验之时,御秋正坐在窗边发愣。 岳白鹰到达边境,首照金国大将白河勒大获全胜,直将两国边界向北推了二十里地。 风孑关就在眼前,江山北望得望。欢呼,铺天漫地…… 岳白鹰持枪立马,一时,有不可一世之勇,直让世人觉得二十年来岳知湖征战过无数次的土地,只在一朝一夕之间便被岳白鹰踩在脚下,稳稳的。 他的脸是冷的,一如手中之枪,快马如飞,忽然爆裂开来的怒气,让周遭天地为之变了颜色。一旨将令!岳家军直冲金国奔逃后留下的烟尘而去,不一时,前锋千余兵骑便隐没在旷野之中。 他走后,岳知湖副官许世恒从胜利之中猛然清醒过来。 怎会如此容易? 待要追赶,为时已晚,哪里还见岳白鹰踪影?放马狂追,前方山势横亘,哪里来的山……地图之上,明明一马平川。及到了山下,才发觉,这不过烟雾缭绕之中一片海市。只是眼前,东西南北早已颠倒,连手中罗盘都晃得人心烦。 忙令收兵,如此军心疑惑,深入便是送死,许世恒身经百战,知此乃是险境,必要先稳定军心,再图其他,切不可将大军带入未知境地。 一等就是十天,眼前海事不撤,岳白鹰杳无音信,派去的探子一去无还,军心开始动摇,遇鬼神之说不胫而走。 僵持变成了胶着。 许世恒无法,免战高挂,飞鸽一书直送皇城。 临安繁花似锦,民间议论纷纷。一时,别的地方犹可,寺庙之中,烧香拜佛的人骤然多了起来,平安香昼夜不熄…… 朝堂之上。 皇帝看着飞鸽传书,脸上大写的三个字“懵懵懵”。 鲁源肆细长的狐狸眼中精光一闪,一语不发。任凭皇帝抖了好几回手,问有没有哪位爱卿有良策,就是没有! 战场上的胶着和朝堂上的胶着一直持续了三天,束手无策等于等死…… 这一日,鲁源肆带着群臣跪在了大殿之上。 皇上抓住了救命稻草:“哎呀,丞相,快快请起,可是有良策?” 鲁源肆不抬头。 皇上急了,亲自走下来搀扶。 鲁源肆老泪纵横。 “怎么了,老丞相,有何事与朕说,快快说来……不要如此。” 鲁源肆没起身,跪着说了一大篇,什么大宋开国,什么老臣无能,什么江山……什么从长计议……什么忠臣之后,总之他的主意很简单——议和,原因也很简单,这样才能让金国归还岳白鹰。 皇帝一愣:“老丞相怎么知道岳将军被俘虏?” 鲁源肆又哭了:“没被俘虏人哪去了?” 皇帝一想,也是啊,那,要不和吧! 一堆人不同意!这些人是从前岳知湖一派的。明明打了胜仗,现在情况不明,金国也不过就是按兵不动,为什么要和? 鲁源肆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不和挺好的,那眼见瘴气弥漫,攻不过去了,收兵呗,总不能一直在那儿待着啊?” 收兵,等于放弃岳白鹰,这样弃之,就算是岳白鹰回来了,枢密使一位决计保不住,还会获罪! 反对议和的人迟疑了。 和与不和,鲁源肆两头都给堵上了,站在一边儿看着。 皇帝手中的朱笔拿起来又放下三次……脸上的表情纠结得不能看。 朝上,已有岳家世代好友开始以袖拭泪,这岳家世代的英名啊! 又过了一天…… 这日上朝,有人送来一样东西。 看见这样东西,皇上欢心鼓舞了,满面春风了,一连声的“好”说起来半天没停。 岳知湖的请战书摆在龙案上,就像定海神针插在了大宋的国土之上一般,让皇帝完全没想起来去问问岳知湖中毒好了没有。 一个月,邬铃试了很多药方,她甚至……回过恩鱼堂。 贺连没在,南杨也没在,再去依旧如此。 岳知湖从来不拒绝,邬铃送来的药他都会吃。邬铃看着都担心……这药到底能不能吃啊?好在,岳知湖倒是没吃出什么新毛病来。 不止每日服药,邬铃还做了一大袋子丸药,用冷布袋子装好,交给了岳知湖。 出征的日子,就在今日。 岳知湖的铠甲若龙鳞,佼佼若白日,闪得邬铃睁不开眼睛,都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走的,总之是走了。 岳知湖走后,岳府顿时冷清了下来。 邬铃绣十字绣,扎了三回手。 御秋绣花儿,扎了三十回…… “二姐,你说将军会不会有事?”御秋问了三百遍。 “安啦,安啦,他是岳知湖哦,神仙!”邬铃每次都这样说,说得自己都没底气了。 岳知湖走后的七天,早朝过后,朝中传来一个消息。 大宋丞相鲁源肆,因为通敌被皇上下令——诛!九!族!邬铃知道,岳知湖走之前的部署,按照预计的时间,一天不差地实施了。 站在鲁源肆身边的刑部侍郎何耀庭,像个死老鼠一样,两眼一翻没气儿了,被大理寺包容正派人拖了出去。 呈送鲁源肆通敌证据的奏章都是精装版的,皇帝看到一半儿就掉在了地上,御书房地硬,一般奏章要是角儿先落地,一定哗啦啦了,这本用银箔镶了角儿的精装版,没事儿!李贵妃伸手帮皇上捡了起来,皇帝接着看。 于是皇帝看完了。 李贵妃看着皇帝,凤眼挑了挑,怎么意思啊? “斩!抄!”皇帝一拍大腿! 听到这个消息,岳老夫人很高兴,当晚便在院子里摆了酒席,但是谁都没请……自己一个人喝了半宿酒,吃了半桌子的菜,还自己有说有笑。 大概内容是——老头子,你看到了吧?鲁狐狸被咱们儿子扳倒了!开心吧?咱们鹿儿多出息!媳妇啊,知湖去为你报仇了,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娘不拦着…… 御秋自然是有点儿怕怕的。 其实邬铃也纳闷儿,岳老夫人的对面放着两个酒杯,若说她在等谁,就算是等鬼,自己肯定可以看得到的,但是那里……空无一人,不对,空无一鬼…… 叹息在心中,邬铃看着窗台上摆着的冷布口袋,那是她让岳知湖带着的,他可能忘记了,没有带走。 “报仇!!!”邬铃看着冷布口袋,忽然心中顿凉……岳知湖要给戎夏报仇?戎夏是金国混在岳府的奸细投毒害死的,岳知湖……要报仇!他……安排好了一切,而且一粒药都没有带,他准备去报仇!这一去……他是不准备有返程了吗??!! 邬铃知道岳家的马厩在哪儿,她知道! 没命的狂奔,在接近马厩的时候,御秋拦住了她的去路:“你去干什么?死!也是我和他死在一起。”脸上全是坚定,一丝泪痕也无,“我是岳知湖的夫人,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二姐,你也不行!既然将军安排好了一切决定赴死,这一去,陪的人总该是我。” 邬铃犹豫了,脚步乱了,御秋,甚至比她更早地明白了岳知湖的意图……此时一身戎装,虽单薄却有着不可一世的决绝与勇敢!是啊,御秋说得没错,此时能陪着他死的,总不会是苏佑冬。 看着御秋一身夜行戎装而去,邬铃觉得窒息。 宋金之界,国破山河在,山河在,故人依旧。 暗夜之中,有夜行的人,夜行的人,一身是血。 “大哥,大哥你放开我,你快走,我走不了了。”说话的是岳白鹰,一身白甲已被血染得看不出本色。 “别说话,只需要再坚持一个时辰,我安排的策应便到,放心,我们都回得去。”岳知湖头盔已落,发丝风中轻扬,脸上是一如往常的坚毅,他还有两个心愿未了,他必须坚持。 山脚之下,兄弟二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靠在山石之上,都是精疲力竭。 五日之前,岳知湖带来的一千精兵背着收集瘴气的墨石袋,一路向北,却在瘴气尽消之时看到了守在那里的白河勒和身后十万大军。 岳知湖在最后一抹瘴气消除之际,窥见了这一切,立即下令,将瘴气重新放出,这一次,瘴气弥漫了整个金军,很多人看到了猛兽,看到了洪水,一时没命奔逃,南宋大军一路追踪向北,直到风孑关,这次眼前是壁立千尺的茫茫群山是真的,山河故土! 岳知湖料定,岳白鹰虽然一心求胜,孤军深入,犯下兵家大忌,但是为人仍是机敏镇静,发现不对必然会保存实力,不会勇而无谋,白白葬送将士性命。 而眼前的大山正是很好的藏身之所。 果然不出岳知湖所料,三天时间,岳知湖便凭借岳家行军特有的标记找到了只剩下二百兵士的岳白鹰。 兄弟相见,岳白鹰险些自尽于兄长之前。 听得鲁源肆被扳倒,思索着一切冥冥之中似天定的命数,岳白鹰于大山环伺,强敌狂妄的大笑之中,看着因为自己的冒失一个个倒下的将士兄弟,岳白鹰忽然想起来自己的伯父岳老将军留下的铁训,那是什么?是戎马一生之人的血,是对今日今时之势最深刻的理解,那才是真正的勇敢,真正的勇气,真正的智慧,克制了征战之人的杀戮之气,甚至是汹涌在自己心中的仇恨……他终是在这一刻明白了,回身是兄长坚毅而欣慰的笑容。 一个时辰太漫长…… 山谷之外忽然传来了北地特有马种的脚步声。行军的声响之中,还有灵犬,有了灵犬,岳知湖一行的藏身之地形同透明。 “起来!兄弟”岳知湖重重拍在了岳白鹰肩膀之上,“你想说的我已明白,你能知晓其中之义!终不负我苦心。来日,你定是我大宋收复失地的肱骨之臣,为兄可以放心了。”话音未落,岳知湖已飞身上马:“今日,我已再无后顾之忧,你便做一回枢密使,指挥大军征战到底,便让我做一回岳将军!”岳知湖眼中精轮不退,寒光不失,竟是历历有些骇人。 岳白鹰看着马上的岳知湖,还是少年时,那样俊朗洒脱的哥哥,自从嫂嫂死后,便越来越清冷。 这一日他等了太久…… 邬铃和御秋都猜对了,岳知湖这一次——没打算回来。 厮杀,无天无地。 岳知湖,一千二百精锐,于大山之中,半日之内,破敌一万! 然而,敌如洪水……无绝。 岳白鹰之前中了三刀,好在并无要害,只是血不断淌出,陷入迷蒙,岳知湖着人将他从早就探熟的小路迂回送出了山谷。 岳知湖知道,自己伤得更严重,身体之内,所有的内脏因为长时间被融骨酸侵蚀皆是脆弱不堪,兵刃相接的强烈震动,让它们都在慢慢裂开缝隙,渗出血来…… 藏在一处山洞之内……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刚被甩开的金兵,此时又涌了上来。 岳知湖握剑起身。 “跟我来,从这边走。”当岳知湖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兀自一愣。 不过刚刚离开,周遭寒光四起,足有百人瞬间冲入…… 第38章 山河故人 雨荔湾,月华正浓,夏雨至。 苏佑冬睡得不安稳,邬铃站在她的旁边看着她。 身边的绣布之上,有殷红的印记,想起李澄上中学的时候,曾经有个教书法的老师让他们临摹《兰亭序》,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印章,就是这样朱红的颜色。 现在,岳知湖这张写废的字被绣了出来,也印上了自己的章,那是鲜红的血。 邬铃的感觉很不好,因为之前她一直努力想离开佑冬的身体,但是始终做不到,可是今天,她只是在睡觉,再睁开眼,便已经站在这里了。不敢想……什么也不敢想。 院子中,戎夏已是半日无语,只默默盯着荔枝树发呆,雨落不在她的身上,丝丝穿透她的身体…… 苏戎夏是微笑的:“谢谢你,邬铃。你已经离开了佑冬的身体,便将你的记忆从她身体里剥离吧,让她开开心心做她自己。” 邬铃用一根梵丝系好苏佑冬的记忆,这样她就不会记起曾见过的灵魂。至于发生过的一切,或者是梦,或者是醒,由她自己去琢磨吧,就像我们所有的人,谁这一生没有分不清幻想与现实的时候,不必太认真。 院子里有着雨和树叶的清香。 “我没有完成你的嘱托,我,我努力了,可是……”邬铃觉得自己大概从一开始就太高估了自己,只是一腔热情,一厢情愿。 戎夏微笑:“谢谢你邬铃,我现在觉得很心安。” 邬铃摇头:“我……哎!我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其实,其实我基本在这件事情里……”邬铃不知道怎么形容,“其实我就相当于一个保镖或者医生。”邬铃搓了搓手,“而且,就算是保镖、医生都当得不怎么好。”声音渐次低下去,邬铃着实觉得不好意思。 戎夏笑了:“你做得很好。” 看着纤弱苍白的戎夏,邬铃更难过了。 戎夏的眼中飘过似有似无的笑意,转过身去。 “你要走了?”邬铃问。 戎夏点头。 “你要去转世了是吗?”邬铃追了两步。 “辞尘珠还在你的心里……我去不了。”戎夏回过头来,笑容柔软的像风。 “是啊……它怎么还在?”刚刚邬铃一直在神嘀咕,完全没有注意到,猛然抬头,邬铃眼中都是喜悦,“将军!将军会凯旋而归是不是?我们都还有机会是吗?”不用仔细想,邬铃忽然明白了辞尘尚在的意义。 “邬铃姑娘。”站了好久,戎夏的声音有些抖。 “啊?” “我……我想求你一件事。”戎夏的眼中有泪光。 “别哭别哭,你说吧!虽然你给我辞尘是为了岳知湖变心的事情,但是现在辞尘还在,你还是我的顾客,其他要求也可以提,随便提随便提,我帮你是应该的。”邬铃从发现辞尘珠还在时,心情瞬间明朗,马上恢复了“目空一切”的状态,拍了拍心口。 “我想求你……” “岳夫人,你可以走了。”邬铃身边,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年轻人,一身浅赤色长衫,凌厉而沉默。 张了一半的嘴复又合上,眼中泪珠滚滚而落,看到这个人,戎夏半句话说不出来,终是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什么嘛?你怎么又来了?你好歹让她把话说完啊。”邬铃看见戎夏走了忙想跟上去,被护青人——詹弥途闪身挡住了去路。 “你不能答应她的请求,你也没这个本事。”詹弥途没有相让的意思。 “你躲开,我要去追戎夏,她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我得帮帮她,我收了她那么宝贵的东西。”邬铃使劲躲闪。 詹弥途看着她:“我不会允许你去的。” “你什么意思?”邬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着不太分明又豁然分明的光,“戎夏是求我……去救岳知湖对不对?你出现了!护青人出现了!岳知湖他……他有危险对不对?” 几乎是一瞬间,邬铃的身体开始颤栗,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风过蝉开始鸣叫。 被自己的意识忽然之间带离了所在的空间,邬铃只觉身体一轻,身边已是飞逝的树稍,再落下,黑暗的夜色之中,山河瑟瑟。 邬铃知道,这是自己尚不能运用自如的灵力,只因瞬间心无旁骛的执念,把她带到了两国边境之处,这里……正是岳家军走马山河的地方。 “不管一会儿你看到什么,都不准出声,也不准动。”黑暗之中,贺连声音清冷。 邬铃睁大了眼睛,看着忽然而至的贺连。离得很近,贺连的身上有山风的味道:“师傅,你回来很久了吗?我前两天去找你,你还没回来,南杨也不在。”邬铃看着贺连,见他清爽自若。 “我刚回来,还没有回恩鱼堂,南杨这几日出去了,不在家里。”贺连道。 “哦。”邬铃蹲在一块儿石头后面,打了个哆嗦。 贺连低头看了看她,手中折扇轻摇,邬铃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迅速干了。 邬铃刚想问他来干什么,只见贺连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一个步子也挪不动……这个家伙又在欺负人。 远处,山的拐角之处忽然火把骤起,兵戎相见之声越来越近。 顾不上和贺连置气,邬铃伏在石头上向远处看去,夜色之中并不分明,犹见打斗双方似乎在人数上差别甚大!一堆人围着两个人,那两个人是谁? 待邬铃看清楚了,本能地就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岳知湖和苏御秋,两个人的身上除了血,还是血……! 邬铃的心像炸裂一样,戎夏,戎夏一定是想让我来救岳知湖的……一定是的。要怎么办,怎么办? 这样的纠结挣扎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正如打斗在一盏茶的时间内已到达了白热化。 一柄飞起的□□,直透岳知湖肩胛,血如绦!霎时而飞溅,同时飞满整个山谷的还有御秋的喊声。 除了御秋的喊声,还有邬铃的喊声。不知道她是怎么冲破自己灵力的,贺连只看到了邬铃比闪电还快的移动,瞬间明白邬铃强大的意念把她送到了岳知湖身边。 一柄飞来的长戟在邬铃的手中犹如柳条,不过转瞬已被推开,黑暗之中,邬铃已退掉了十余人的攻击。 “二姐,二姐是你吗?”御秋艰难地声音从背后传来,黑暗之中看不清来人,御秋本能地觉得那是苏佑冬。 “看看将军怎么样了?”邬铃没办法承认,更没办法否认,手中不停抵挡,却渐渐力有不及。力有不及不是因为金国士兵,而是因为眼前有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身影正在乱军之中不断攻击自己,这个人正是护青人——詹弥途。 “若是劝你不听,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詹弥途手中一柄拂尘,似万把利剑,这一次正与金国一武士的月牙刀重合,骤然划过邬铃手腕,鲜血猝然而出。 邬铃吃痛!刚一走神,月牙刀又至,邬铃已来不及躲,只觉眼前一晃,再分明时,眼前的金国大汉已倒在地上。身后是血染战袍的岳知湖,刺中大汉的□□正是岳知湖拔自自己的肩上,血喷薄而出,岳知湖倒了下去。 御秋惊叫着忙扶住他。 邬铃心中惊阙,料想金国武士虽死,但是詹弥途必然还会来击。果然,一柄拂尘若丝网散落,邬铃已无处可逃。 心中顿失依靠,邬铃一泪飞出。回首间,却见白衣灼灼,漫天星光璀璨,不过眨眼已将詹弥途罩住,裹挟而去,当然这一切只有邬铃能看到,不过不看也知道,那是师傅。 邬铃见贺连出手,心中顿安,正要全力护住身后的岳知湖,远处一片疾驰马蹄。 大宋岳家军的策应赶到了,金军迅速被围在山中,没有来言去语,金兵逐渐被蚕食消灭,最后一点,聚在了岳知湖周围,很快也都倒地不起。 “将军,二将军让我们率兵突击了西路,果不其然,我们在外围抓到了白河勒!”一个士兵拜倒在岳知湖身边道。 知道此战已经结束,邬铃不禁望向她师傅。詹弥途已经被贺连困住了……动不了,贺连在一边摇着扇子散步。 “贺连,以你千年收魂之体,竟然做出这样的荒唐事,你可知,青史不容更改,岳知湖今日必要死在这里!你出手阻拦,将我困住,不怕我到阎君处告你一状吗?” 贺连笑了笑,找了块儿石头坐下:“若是怕阎君,我还离开三界当什么收魂师啊?不过在下与阎君乃是故交,不会让他为难。”贺连说着敛起手中的扇子,叹了口气,“詹兄稍安勿躁,岳将军今日大限之期并不会更改,只是还有事未了,总要有个了结,你我静观其变就好。” 詹弥途一愣! “今日战败,我白河勒只求一死,但是总要死得堂堂正正,被几个无名小卒杀了,岳将军恐怕也是不愿意见自己的老对手这样死法吧?放开我,你我一较高下如何?”被绑着的金国大将汉语说得不是一般的好。 正靠在山石上躲避月光的照射,以便不被岳知湖和御秋看到,邬铃侧着脸听到这声音还是心中一惊,岳知湖的伤,怎能应战? 许久…… “放开他。”岳知湖站了起来,显然因为伤势过重,有些不稳。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白河勒看到一身是血的岳知湖竟然下令放开他,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你我之事今日当了结了。十年前,我妻戎夏死于金国融骨酸。三十年前,我大宋失半壁江山,子民流散,国不成国。岳家与你金国白河家世代死敌,今日在你我一辈上,当真需要个了结,至于将来事,我们都可不见了。” 再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个人的战斗一触即发。白河勒!善于用兵,武功亦是出神入化。然而,他仍旧不是岳知湖的对手。 随着岳知湖一声爆喝,手中长剑似蛇而出,于漆黑的夜光之中生生划破了夜幕。金国大将白河勒的首级如滚球一般,咕噜噜翻转间已沾满了灰尘。 一切,在当结束时结束了! 一片山呼海啸的欢腾! 邬铃高兴死了,偷偷退到山壁之侧,想去找贺连,忽觉心中辞尘一动,接着又是一动!!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三千梵丝似有着不可言喻的吸引力,戎夏的辞尘已被吸引着……稳稳落了进去。邬铃吃惊地盯着自己的胸口,一直努力的,现在做到了吗?是因着什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岳知湖仰天而望,他的身边依偎着苏御秋,月色之下,容颜俏丽,满足地看着岳知湖,自己的丈夫又成就了一段大宋战史上的神话。 “对不起,御秋。”岳知湖的声音很轻。 “不要说对不起,我知道的。”御秋的眼泪把她映成了另一湾月亮。 走近,邬铃看到了被贺连封住的詹弥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又想起自己被他打伤了,忙从愧疚变成怒视。 身边的贺连站起身,下一个动作出乎邬铃的意料,贺连将她慢慢拉进了自己怀中。 干嘛抱我?邬铃抬头看着贺连。 无声的叹息…… 邬铃有不好的预感,再回头! 岳知湖望着天空,仿佛在寻找什么,面色如金纸!鲜血,不是吐,是喷,血如洪水喷薄,重重落在了地上,已有半米远!岳知湖在一片呼叫声中倒了下去,月光照在他脸上,犹带着笑容。 邬铃被贺连抱在怀里,贺连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她的挣扎,直到邬铃没有了力气,紧紧伏在他怀里,一由眼泪湿了贺连整片的衣襟。 这一夜,大宋枢密使岳知湖战死沙场……原来,一切皆是注定。 “这是你们不能改变的。大宋枢密使岳将军,便是在风孑关一战中战死的,就在这里,就在此时。”被解开封锁的詹弥途道。 邬铃痛哭失声。 詹弥途还要说什么,忽觉手腕一疼,一抹血光洒在地上。 “你刚才打伤了她,现在扯平了。”贺连没有放松抱着邬铃的怀抱,怎么出手伤的詹弥途都不知道。 詹弥途脸色铁青,愤愤回身而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哭,不哭,他还有来生。”贺连的怀抱很暖,轻轻拍着仍在哭的邬铃。 邬铃抓着他的衣衫,头痛欲裂。 身后……又是一片惊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邬铃想回头,被贺连拉住:“我们该走了。” 身边风声呼啸,看不清眼前的道路,分不清眼前的经纬,再落下时,已是烛火温暖的恩鱼堂。 南杨正坐在桌边打瞌睡。 让她坐在椅子上,贺连坐在她对面,一直看着她。能说话了,能出声儿了,邬铃却没有了声音。 南杨端了一杯茶来,紫色的茶汤有浓郁的香气。 “是御秋对不对?”邬铃看着贺连,“最后的将士们惊呼……是因为御秋对不对?” 贺连点头。 没有哭声,甚至再没有语言,邬铃站起来向外走,南杨要跟着…… 贺连挥了挥手:“让她去吧。” 南宋绍兴十六年,大宋名将岳知湖战死风孑关。大宋与金国之边界也因此大胜向北推进了百里之多,风孑关以外群山自此成为大宋天然屏障。最重要的,大金名将白河勒在这场战役之中死了,大金仿佛失去臂膀一般,元气大伤。 枢密使岳白鹰因孤军深入,领兵不利按律需革去枢密使一职,因其兄之功,岳家之荣,不予追究,保留其职。 岳知湖夫人岭西苏家三女苏御秋,节烈而情真,于风孑关殉夫,特赐新荔夫人,原配苏戎夏赐雨荔夫人。 另,为彰岳家之功,在李贵妃的提议下,苏家二女苏佑冬嫁给了大宋当朝枢密使——岳白鹰,由二人代岳家长房侍奉岳老夫人,以尽天伦。 坐在西湖边,邬铃抬头看月光,月光如水…… 第39章 当我初见你的模样 邬铃在月沉海坐了三天,一个人。 南杨一直远远站着:“师傅,师姐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没关系,她有三千梵丝护体。”贺连捡了一块石头,白得晶莹剔透。 “我忘了,她已经是收魂师了,不会生病也不会死。”南杨低了低头。 “我让你找的地方找到了吗?”贺连道。 “找到了师傅,就在这里,就是前面那片水,我试过了,相当有灵气,和师姐魂魄不全的仙质很合适。”南杨看起来兴奋又满意。 贺连咳了一声。 五天前,他让南杨帮邬铃去找一片水,要安静,要五行俱全,最主要,要适合邬铃魂魄不全的仙质。 南杨找来找去,竟找到了贺连结灵的地方——月沉海。 “师傅,你看,这里水质清澈,我下水去看过,这里似乎曾经有一片精气凝结,不知道是不是鱼虾精所筑,中有滚滚红尘汹涌不断,只是后被高人所破,精气散去,红尘之埃遍布水底,是最最适合洗去师姐心中之苦,不断生长运化的结灵地。我看这里最好!咱们是不是现在就把师姐推下去?好让她不再这么难受?”南杨顺势做了一个推的动作。 贺连一笑,或许这就是注定?就算自己与邬铃的仙质再不同,竟然找到了同一片水域,南杨从不知道这里是自己的结灵。 “暂时不必,你师姐还有事情未了,我们回去吧,她今晚就会回家了。”贺连转身向恩鱼堂走去。 西湖岸,柳枝如绿绦。午后的温暖接近了热。 邬铃望着湖水发呆,柳叶的暗影划过她的脸,远远望去,一缕一缕的,看不清面目。 月沉海是偏僻的所在,身后仍是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年轻的人们,总是有着探寻的勇气,无论哪朝哪代。 “譚郎,若是有一日,你也能像岳将军一样勇敢,我也会像岳夫人一样……”女子话没说完,脸已红了。 “你放心,秀秀,我此去投军,必定会建功立业,有朝一日打回开封去,咱们就在你家老宅子里,在你父母面前成亲,拜天地,你等着我。”男子一身英武之气。 “嗯,我等着你,不过,就算是不在那里,也没关系的……”叫秀秀的姑娘脸更红了,“你没听新任枢密使大人说吗?两国之战还在长远,你只要努力就好了……” 他们接下来的对话,邬铃全没听见了,因为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邬铃用力揉了揉眼睛,好多天没睡觉,她怕是自己眼花了。 站在她面前的是——岳知湖。当然,那苍白的脸,轻若无物的身躯显示着,这是岳知湖的魂魄。 “将军。”邬铃话出,泪已落。 岳知湖点头:“佑冬。” “我……我,不是……不是佑冬。”邬铃觉得抱歉。 “我知道,你是邬铃,一个收魂师。”岳知湖笑道。 “你知道我是谁了,你和戎夏相聚了吗?”邬铃抹了抹眼泪,生怕放过岳知湖的任何一个表情。 “是的,我们见到了。”岳知湖道。 “对不起,是我收了戎夏的辞尘珠,不然……你们还能相聚的更久一些,可是现在,我听我师傅说戎夏要去洪途了。”邬铃是真的觉得很抱歉,“对不起,辞尘珠被锁住了,我拿不出来,我也救不了你……”多少天的苦闷压抑终于抑制不住,邬铃蹲在地上大哭。 她试过好多次,辞尘珠被三千梵丝锁在她的心里,一个也拿不出来。邬铃知道其实是能拿出来的,因为她见过贺连拿,但是贺连不告诉她怎么做,甚至一个解释都没有。 “佑冬。”岳知湖喊她,“佑冬,别哭了。” 好半天,邬铃抬起头,看到一脸无奈的岳知湖,正在向她伸手,却碰不到她。 “不要哭了,你知道,我……碰不到你。”岳知湖笑道。 抹了抹眼泪,邬铃站起来。 “这才是我认识的佑冬,勇敢又聪明。”岳知湖道。 “聪明什么啊?”邬铃看着湖水,“我都快笨死了,就算我拦不住你去边关,就算贺连说我不能改写历史,可是我总能拦住御秋的,我怎么能让她去?!”哽咽着,邬铃觉得血往上涌。 “御秋有御秋的坚持。”岳知湖的声音有一丝丝抖动,“只是……我终是负了这坚持。” 邬铃叹了口气:“或许御秋觉得很值得……戎夏当初托付我,让你再得心爱之人,她的辞尘珠现在进了我的梵丝络子,证明她的托付已经达成了。能让你这样的英雄付出真情……御秋等到了她想要的。”邬铃低下了头,“只是,这根本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怎么能拿戎夏的辞尘呢?” 岳知湖没有应声。 戎夏从树后走了出来:“邬铃。” “戎夏!你不是应该……去了洪途?”邬铃高兴地奔了过去。 “就要走了,走之前来和你告别,谢谢你邬铃。”戎夏笑得甜美至极,看得邬铃又想哭。 “当初我哭你也哭,现在我笑你还哭,我的二妹可不是这样的。”戎夏笑道。 “我又不是你二妹?”邬铃嘟囔了一句。 “你和她很像。”戎夏笑道,“真的很像,一样的得理不饶人,一样的牙尖嘴利,一样的善良。” 邬铃得意地笑了一下:“有一点不一样。” “什么?”戎夏道。 “我不愿意嫁给二将军,但是佑冬愿意。我偷偷去看过他们,他们……很好。”邬铃的脸无来由的红了。 岳知湖轻轻揽着戎夏的肩膀,两个人都笑了,猜也能猜到,邬铃看见了什么。 “白鹰是个有智慧有担当的好男儿,你可以放心了,佑冬会很快乐。”戎夏的目光柔和如水。 邬铃忙点头,她确实去偷偷看过岳白鹰,经过这一系列的变故,他已不似先是狠厉,行动言语间稳重沉郁,岳知湖的苦心真的没有白费。 “我还是去那边等你。”戎夏轻笑。 “不必,我没有什么好瞒你,我想说的你都知道,所以不要走。”岳知湖拉住戎夏。 “好。”戎夏点头微笑。 邬铃现在有点傻,他们这扭扭捏捏地是要干嘛? 一颗光彩四溢的辞尘捧在岳知湖的手上,应着他刚毅的脸颊。 “你干什么?”邬铃忽然意识到什么,往后退。 “拿着它。”岳知湖的语气是属于一个将军的命令。 邬铃被吓了一跳,用力摆着手。 轻轻叹了一口气,岳知湖看着晶亮的湖水:“我若是拿着它,等待我的唯有转世。我和戎夏一别十年才能相见,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和她分开,不会再离开她。” 戎夏的眼中泪光闪烁。 “可是,可是没了它,你……你不是要去那个什么洪途了吗?”邬铃不知所措。 “只要能在一起,洪途又何妨?”岳知湖笑道,“你拿着它,它对你很重要。” 邬铃不知道怎么办。洪途——从南杨的口中得知,那里一点也不好玩儿,不只不好玩,简直就是灵魂谈之色变的地方。但是岳知湖和戎夏不想分开也是千真万确的。 邬铃看了看自己的手,接还是不接。 “你要想好……一旦你拿了岳知湖的辞尘珠,他提出的要求你就要答应,而且不许反悔,不能放弃。”身后,贺连不知何时来的,温润而笑,手中抱拳,“岳将军。” 岳知湖亦是抱拳:“贺连先生。” “将军,你有什么要求?快点说快点说。”邬铃心中一动,忙问岳知湖。现在贺连来了,邬铃开始巴望岳知湖提出个什么要求,比如和戎夏一起投胎转世之类的。 岳知湖望着邬铃:“我的这个要求,你现在还做不到,但是贺连先生可以。” 邬铃白了一眼贺连,灵魅看起来就是高大上嘛!连来提要求的“鬼”都挑三捡四的。 贺连的眼光是安静的:“岳将军想好了?” 岳知湖点头:“是。” 贺连敛了手中的扇子:“这个要求……恕在下不能从命。” 岳知湖愣住了,辞尘珠对于收魂师来说,就像血与嗜血的蝙蝠,尤其是对于贺连这种活了千年的收魂师,没什么道理会拒绝,因为没什么事情难得倒他。 “除非,我能有幸请嫂夫人到远处的湖边走走。”贺连笑容清雅,在就要落山的夕阳映衬之下,气场从容。 “能与贺连先生同游,戎夏十分荣幸。”戎夏一笑,已转身先贺连修长的身姿而去,二人行过……衫带花枝,花苞尽开。 这三个人在打什么哑谜,邬铃瞄了一眼岳知湖手中熠熠闪光的辞尘珠。 夕阳的光泽是金色的,从岳知湖的身后投来,照得邬铃有些睁不开眼睛。有温暖的手轻轻将她拉住:“来。” 邬铃看着岳知湖拉住自己的手,是有形的,有温度的……这怎么可能? 树后拴着一匹马,这匹马邬铃见过,是岳知湖的战马。邬铃被岳知湖抱了上去,岳知湖一跃而上。 西湖边……两人缓缓而行。 有力的臂膀仿佛网一般,温柔地从背后罩住了邬铃,头靠在他的胸前,听到他平静有力的心跳。 “将——军?”邬铃未知却不惶恐。 “别说话……”岳知湖的声音听起来是少有的柔和,这样的柔和,邬铃只在岳知湖对戎夏说话的时候才能听到,又似乎有着什么不一样。 夏纱轻薄,邬铃碰触到岳知湖的腰,正是自己制造的伤口:“将军,你是怎么有知有形的?” 没有回答,岳知湖的胡茬扎得邬铃有些微微的痛感,是那样的温热。 “风孑关外一战,我为寻白鹰踪迹,带着先锋冲进虎儿山,力战数日,兵尽粮绝,那天晚上山洞里很黑。”岳知湖轻声笑到,“我看不清楚,御秋出现在我身后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你。” “我?”邬铃道。 “是,我以为是你,就像每每我有危险,你都会来帮助我一样。”岳知湖笑了。 邬铃觉得,岳知湖就像抱着他自己的孩子,连说的话都像哄孩子。可她不想管这些,有深藏在心底的情愫慢慢生发出来,初见的皇城外,刑部的黄昏中,雨荔湾的夜……还有自己对岳白鹰的抗拒。 邬铃笑着摸了摸岳知湖的马:“御秋这个臭丫头。还真是一个臭丫头,那么好的臭丫头!那么勇敢又坚定。” “你猜御秋来世是什么?”岳知湖道。 “什么?”邬铃也猜过,现在听得岳知湖知道,心中不禁扑通扑通直跳。 “洪途之上一株桃花。” 有温热的水滴从邬铃的眼眶中溢出,落在马鬃之上。便是洪途之地,她与他也要日日相见吧。 “是护青人留下的一抹血痕,让御秋的灵魂不必非入轮回,可以自己选择来世,于是她选择作一株桃花……”岳知湖道。 邬铃想起了那夜,贺连伤了詹弥途,原来并不是因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夕阳之下,一片静谧。两人一马,走走停停,已踏遍了西湖岸的夕阳余晖。 “佑冬,时间到了,我要走了,谢谢你。”望着邬铃的脸,岳知湖笑得再不像个戎马一生的将军,是临窗读书的人,是布衣青衫的人,邬铃想起了自己绣过的他的字,俊雅飘逸,没有丝毫的戾气,原来……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将军,你将辞尘送我,愿望到底是什么?”邬铃看着已经落在自己手中的辞尘珠,这仅仅是个赠品吗? 许久,岳知湖的知形已在渐渐模糊,笑得静如风过:“高堂有所养,山河有所望……只愿以一世辞尘,换我一个时辰的重生,可以有知有闻有思有力,与我心爱之人纵马踏遍……红尘路。” 吻,在邬铃的额头,已不是那样真实,岳知湖微笑远行。 邬铃手中,辞尘入梵丝。 第40章 公子敬尘 初冬。 西湖的初冬不冷,但怎么也是冬天,人们早早就来了醉湖轩,等着醉湖轩的宋老板从入冬以来每晚都会熬的滋补汤。 这汤是免费的,只要你来醉湖轩喝酒吃饭,汤就少不了。为着这汤,醉湖轩的生意不要太好。 老板宋塘生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已经是二更天了。后厨的灶仍是热的,火烧得很旺,可能是柴不够干,时不时就有些噼里啪啦的响声炸开在灶膛里。锅中沸水汩汩冒着热气,水中跟着翻滚的有一应甜姜青蒜,扔了几个八角进去,李厨子看着宋塘生:“老板,今天用什么吊明天的滋补汤?”这汤要整夜的熬制,所以现在就要准备了。 宋塘生看了看锅,又看了看旁边放着的几个笼子,拎出来一只花兔,这只兔子出奇的大,而且非常健壮,只是现在兔子眼睛里的红像能喷出血来一般。 兔子使劲踹他,使出吃奶的劲儿踹他:“宋塘生,我不曾伤天害理,不过转眼就要渡劫,你现在夺我血肉,岂不是毁我百年道行?” 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宋塘生手中的刀雪亮。 第二天醉湖轩的生意一样的好,一道仙兔汤成了让人们如痴如醉的美味。 夜深人静之时,宋塘生用手划过花兔完整又斑驳着血迹的皮毛,眼中闪过一丝冷清的笑意。 品过仙兔汤的晚上,醉湖轩的客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有一个年轻人仍坐在角落里,自己徐徐喝着酒。 “大哥!”宋塘生回头时,门前站着一个婷婷玉立的姑娘,背着一只弹绫的小包袱,盈盈一握的腰身看起来柔软纤细,美若轻云出岫。 “秋蝉!”宋塘生高兴得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大哥,大哥。”姑娘高兴得脸上都是光彩,一把抱住哥哥的脖子,被凭空转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傻丫头?都不告诉大哥一声。”宋塘生是个挺英武的人,眉目深重。 “为了吓你一跳啊!呵呵。”秋蝉笑道。 “走走走,快进屋去,吃饭了吗?大哥给你做吃的去。”宋塘生显然是高兴坏了,拉着秋蝉就往后走。 秋蝉依偎在他身边,就像只,小狐狸。 坐在角落里的白衣男子安静得像一幅画,映着窗外的月光,美轮美奂,这个词其实是形容美人的,但是现在用来说男子也没什么不恰当,尤其是这个男子。 “哥哥,还有客人,不要招呼吗?”秋蝉看了看坐在醉湖轩角落里的人。 “不是客人,是哥哥的朋友,我来给你们介绍。”宋塘生带着秋蝉来到白衣男子的面前,“敬尘,这是秋蝉,我的妹妹,刚刚从秭归来。” 白衣男子莞尔,慢慢起身行了个礼:“秋蝉妹妹。” 秋蝉惊讶地闪了闪灵动的眼睛,声音甜美:“敬尘哥哥。” 辜敬尘点头,有些微醺,眼光朦胧似雾中西湖。 “她便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敬尘不要见笑。”宋塘生宠溺地看着秋蝉。 “不会。”辜敬尘拱手道,“今日太晚了,敬尘明晚在崇乐坊设宴,请宋兄和秋蝉妹妹前往一聚可好?” “嗯……这个。”宋塘生有些踟蹰。 “好。”秋蝉朗声道。 辜敬尘一笑,转身而去。 秋蝉看着他一直走出了门。 “秋蝉。”宋塘生道,声音并不是很愉快。 “怎么了哥哥?”秋蝉唇若烟霞,眉如青黛。 “明日你不要去,哥哥自己去就好。” “为什么?敬尘哥哥这不是要给我接风吗?”秋蝉眼中的光芒干净得像初春的雪。 “你可知崇乐坊是干什么的?”宋塘生道。 秋蝉摇了摇头。 “是钱塘最有名的乐坊,专门教习歌舞女子,并不是……并不是规矩人家女子去的地方。”宋塘生道。 “啊?”秋蝉摸了摸脑袋,“这样啊?嗯……那好吧,哥哥带些好吃的给秋蝉,还有,早些回来。” 宋塘生为着妹妹的乖巧,轻松一笑。 入夜的崇乐坊歌舞摇动,仿佛西湖之美,西湖之静,只在此一时都让位给西湖岸崇乐坊中来往的瑶光。间有曼妙女子悠悠歌舞,腰若纨素,轻若鹅羽,一起一落间香风随动,暗中往来已带了无数痴往的魂魄而去。 “她来了。”辜敬尘坐在一张漆雕花案前端着一杯酒,白得不真实的手轻扬将琼浆送入口中,想是喝多了起身时有些摇晃。 “她肯定会来的,试问哪个女子能挡住狐狸精的迷惑?”宋塘生也喝了一杯酒。 “怎么了?心疼了?”辜敬尘眼细似光裂,不过轻动便是魅光一片。 “我是为了你,不久你的渡劫便要到,功德圆满,走你的正路才对。”宋塘生说得郑重其事。 “哈哈哈……”辜敬尘大笑道,“你怕什么?你怕我收不了场?总不会是怕我真动了什么凡心,栽在这个凡人丫头手里吧?你放心,我的仙路不会耽误半分。你娘灵萨姑姑也一定能从雷峰塔出来。多年朋友,这点小事交给兄弟我便是,不枉你我多年相邻一场,过些时日我还需宋兄助我剥去这一身臭皮囊呢!”辜敬尘的眼中都是嘲讽,仿佛宋塘生劝他的话是在说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宋塘生没搭茬,他说不出为什么,却又似乎是在担心什么,起身道:“也罢,想来是我多年计划就要得成,心里有些紧张,敬尘既愿意助我,剥去血囊肉骨助你成仙的事自然包在哥哥身上。” “哎……别走,别走,那丫头不是让你给她带好吃的吗?”辜敬尘摇摇摆摆站起身,指着一边的侍女,“给宋姑娘包些吃的。” 就有衣着暴露得跟没穿也差不多的女子送上一个荷叶包,看起来是精心准备过的。 宋塘生看了看,接在手中。 身后,辜敬尘伸手揽住了送东西的女子,在她脸上轻狎了一下:“今天我高兴,让我来给你们跳支舞吧。” 不见身后声色慢慢,但闻人声渐渐停下,宋塘生便知辜敬尘舞步已起,人们早已沉醉其中,不知身何所在了。 那天之后,日子依旧平静,秋蝉因为尚在闺中,平日里只在后院玩耍,从不到前面来,所以没人认得。所见之人,不过是偶尔来和宋塘生喝酒的辜敬尘。 三个月时间匆匆而过,这一日秋蝉蹦蹦跳跳来到宋塘生面前:“哥哥,明天我要回去了。我娘说让我三个月就回家,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娘要着急了。” 宋塘生想笑,但是听到秋蝉提她娘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回吧,哥哥着人送你。” “不要!我自己回,到了曲江就有人接我的。你放心,我跟着爹哪里都去,所以一个人可以。我娘……” “随便吧。”宋塘生再听她提她娘,就有些不耐烦。 秋蝉瘪了瘪嘴,她知道虽然哥哥对她尚好,但是受不了在他面前提起她娘来。 于是秋蝉的计划成功了。 背着自己的小包,秋蝉在转天早晨兴高采烈地离开了醉湖轩。这一去她没去多远,不过在临安的大街上转了三五圈,黄昏时分,秋蝉背着她的包袱站在了崇乐坊的后门。 “敬尘哥哥,你教给秋蝉跳舞吧,秋蝉看过你跳舞,好美啊。”秋蝉看着出现在后门,一身雅白的辜敬尘,仿佛月宫谪遣的仙人,身上有着混在一起说不清的超逸和。 辜敬尘狐狸一样的眼光中都是玩味,像是看着一只猎物又充满了好奇:“你说,你想跟我学跳舞?” “嗯,还有管弦,葫芦丝,我每晚都能听到,真好听。”秋蝉道。 辜敬尘挑着眉:“你哥哥……知道吗?” 秋蝉低了低头:“敬尘哥哥能不告诉他吗?” 似乎忽然对整件事情产生了兴趣,辜敬尘走近秋蝉,非常近,几乎可以碰触到她的呼吸:“当然……而且我也可以教给你跳舞。” 秋蝉高兴坏了,跳起来原地转了个圈。 辜敬尘望着她:“不过……我有个要求。” 秋蝉立马站稳,认真听。 “想跟我学舞的人太多了,能从这里排到长安,所以想跟我学跳舞的人,都必须要答应我一个要求。”辜敬尘眼光一闪。 “什么,什么要求?”秋蝉忽然想起了哥哥说的,崇乐坊并不是一个好人家女孩儿来的地方,不觉向后退了几步。 “不用担心,我与你兄乃是挚交,不会让你在崇乐坊抛头露面的。”辜敬尘一笑,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这个规矩是不能破的,我的月魂舞可不是白教人的。” “月魂舞,敬尘哥哥跳的那支舞叫月魂?”秋蝉的眼中像揉进一把碎银一般闪烁迷人。 “嗯。”辜敬尘点头,那晚他发现了躲在角落里偷偷跑来的秋蝉,是啊,终究没有哪个凡人躲得过他的诱惑,他活了三百年了。 于是,将月魂舞跳给她看,直跳进了她的心里。 秋蝉在考虑…… “怎么了?不敢了?”辜敬尘的眼光懒懒的,像一只慵懒的狐狸。 “不是,敬尘哥哥,秋蝉是想知道,你对学舞的姑娘们好不好?是不是会强迫她们做一些……一些她们不愿意做的事情。”秋蝉的脸红了,局促地低下头。 辜敬尘哈哈大笑:“你哥哥开醉湖轩,出卖酒肉蔬果,为的是人们的饮食之欲。我开崇乐坊,为的是……”辜敬尘没说完,一动不动看着秋蝉,眼神凝固在她脸上一般,“只是个乐馆罢了,从未强迫过谁,出卖过谁,说到底就是‘愿意’二字,我的舞师教习们皆是自由的女子,不被繁文缛节所累,也不需理会人们的眼光。” 辜敬尘说罢,理了理披在身上的斗篷穗子:“罢了,既然你这样看轻崇乐坊,我便不留你了。”回身而去,大门即关。 “不是的,不是的敬尘哥哥。”秋蝉有些委屈。 辜敬尘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秋蝉是觉得,姐姐们是实在忍不了了,才……才……” 辜敬尘回过头来看她,脸上闪过的是一种类似冷酷的东西。 “才来找秋蝉帮忙的。”秋蝉趁着辜敬尘没走远,咬着牙道。 辜敬尘这回惊讶了,自己的乐师,舞师们去找她帮忙?帮什么忙? 当辜敬尘看着秋蝉兴高采烈地把一大盒子虾卷儿分给他的乐师和舞师的时候,脸上写满了无奈,甩了甩衣袖辜敬尘一脸嫌弃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每人最多吃一个,不然都跳不起来了。” 众人一片娇笑。 第41章 我只是想见到你 说来也是奇怪,虽然哥哥和辜敬尘是挚友,最近却很少往来,秋蝉来的十天里,宋塘生一次也没在崇乐坊露过面,而辜敬尘仍旧每日喝酒,偶尔与舞师们调笑,于秋蝉却从不着意。 宋秋蝉,每天的工作除了擦地就是擦窗户,除了擦窗户就是洗衣服。 “你不是来学舞的吗?为何从来不见你来问我?”一天早上,辜敬尘忍不住了,站在擦地的秋蝉身边道。 秋蝉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见他发问忙站起来:“敬尘哥哥,我娘说了,若是想得到什么,必须要先学会付出,月魂舞那么美,我自然是……” “你擦十年的地,我也不会教给你。”辜敬尘打断得不算礼貌。 秋蝉站在院子里,有点手足无措。 “你……娘?”辜敬尘掸了掸落在鞋子上的灰,找了个椅子坐下来。 “嗯。”秋蝉笑道,“我娘是个读书识字的先生呢。” 辜敬尘抿了一下狐狸一样的眼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还记得我说,若是想跟我学舞,需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记得,记得。”秋蝉道。 辜敬尘拢了一下身上的雪色夹衫:“今晚崇乐坊有个重要的客人,我这里人手不够,一应乐师、舞师都要上场,你可愿意帮忙?若是你做得好,我明日便开始教给你跳舞。” 秋蝉一跃而起:“真的啊,太好了,谢谢敬尘哥哥。我现在就去厨下帮忙。” “不是厨下,厨下不缺人手,你现在回房中洗漱一下。到时候我自然会着人来喊你。”辜敬尘道。 秋蝉欢快而笑。 夜色来得总是刚刚好。 秋蝉先是听到了一阵鼓乐齐鸣,接着便是一阵谦让客套之声,这其中有辜敬尘的声音。秋蝉听得心中一暖,想着明日开始便能和他学舞了,不由得脸红起来。 一直没有人来招呼她,秋蝉很纳闷,也很闷,不是说缺人手吗?为什么都没有人来找她帮忙。 这一等,已是一更天了,外面的喧哗声虽然仍在持续,却不再鼎沸。秋蝉对着镜子打瞌睡,镜子中是一张俏丽的面容。 “秋蝉,公子唤你出去……”进来说话的姐姐叫吴雅,十分妖娆。 “来了。”忙打起精神,秋蝉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抹布,就往外走。 “你拿这些做什么?”吴雅看着秋蝉。 “这么晚才叫我,不是因为客人已经走了,让我去收拾前厅的桌盘吗?”秋蝉道。 吴雅一笑,眼中都是娇媚:“崇乐坊怎么会少了打扫清洁的人?当然,崇乐坊也不少漂亮的女人……只是,崇乐坊少了人们认为干净的女人,嗨……走吧。” 秋蝉不太明白,还是随着吴雅向外走。 花厅之中酒香四溢,歌声漫漫,香气缭绕里,辜敬尘一个人安静而坐,离他不远处坐着一个一身绫罗的人,也是一个孤坐。 秋蝉不是不懂风月场所是什么,跟着爹娘走南闯北,也是见过的……只是现在爹娘都不在了。夏末刚过,爹的肺咳之疾就犯了,继而常常咳血,后来不知为何母亲竟也开始咳嗽,请了不知多少医生,也总不见效,竟在秋天之时,双双去了。 想到这个,秋蝉觉得眼前有些迷蒙,好在她还有哥哥,而且现在还有敬尘哥哥。想到辜敬尘秋蝉觉得很开心,跟着吴雅大步向前。 “公子,秋蝉来了。”吴雅道。 辜敬尘一笑:“带到陈大人身边吧。” 秋蝉被带到了刚才一直在喝酒的人面前。 现在这个人看着秋蝉,眼中的审视让秋蝉不自在……她见过这种眼神,每每有人流连在她身上,总是让她有些愤怒和无助。而此时,这个人离她这么近,而且抓住了她的手。 “敬尘哥哥,敬尘哥哥。”当这个人开始大笑,将手放在她腰上的时候,秋蝉的恐惧上升到了极点,她明白了,辜敬尘让她做的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然而她依旧喊出了辜敬尘的名字。 “真是难得啊,果然是神仙都来得的崇乐坊。”陈大人端起一杯酒敬向辜敬尘,左臂却紧紧箍着秋蝉。 辜敬尘一笑,饮了杯中之酒。 “敬尘哥哥,你说崇乐坊中从无不情不愿之事,为何要这样对秋蝉?”秋蝉奋力推着一身酒气的陈大人,望着辜敬尘的眼中已是泪光交错。 “你来的时候就该知道崇乐坊是什么地方?你不是说过,想要得到总是需要付出的吗?”辜敬尘不紧不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今年的新桂花,刚刚干透,捻在酒中,虽不醇厚,却自得一分天然滋味。 秋蝉不动了,由着陈大人不规矩的手,不规矩的嘴……不规矩,明亮的眼睛里忽然之间不再是惶恐。陈大人本来极为享受怀中美人的挣扎,此时也是一愣,周围本来舞着的舞娘们都停了下来。 辜敬尘眼若清霜。 “你……怎么了,美人?”陈大人看着一动不动的秋蝉。 半晌,秋蝉的神情似乎已经波澜不惊,偶尔眼波流转之下,有水光粼动:“陈大人,不急……崇乐坊乃是乐坊,并非一众俗气的烟花之地,大人能来此,想来并非一众寻欢俗客……若真是喜欢秋蝉,且先许我一舞助兴可好?” 陈大人没法不答应,因为他发现怀中的女子似乎变了个人一般,从最初的局促,变成了如今的决绝妩媚,每一句话都似嫩兰破冰一般动人,现在她说什么,谁还能不依? 在陈大人快能流出口水的眼光注视下,秋蝉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辜敬尘的面前,缓缓揖了下去:“敬尘哥哥。” 辜敬尘抬了抬微醺的头:“怎么?” 秋蝉起身,笑容依依:“若是敬尘哥哥觉得这样是为朋友帮了忙,报了仇,秋蝉无话可说。按照你我的约定,秋蝉今日就要完成答应敬尘哥哥的一件事了,也请敬尘哥哥看看秋蝉的舞跳得……可还算能出师?” 辜敬尘有一些吃惊,因为秋蝉的从容和她似乎是明了一切缘由的态度。但桀骜使然,辜敬尘只是点了点头。 丝竹起,秋蝉莲步轻移,似流水逐落花,又似时光轻触,只微微流连于你心便又敛去裙摆已逝追随的眼眸一般,瞬时让人失魂落魄,却再也不能追上。 若有舞能让人欢愉,自然有舞能让人落泪。月魂便是这样一支舞,悄然而无声便已惊起心中往事。 辜敬尘陷在了震惊里,以他三百年流连人间风月的见识,依旧被秋蝉的舞步所摄,她怎么会的月魂?这支舞自己尚跳了百年才有今日之成,而她不过只是看过一次罢了,因为从那次起自己这十日之内再没跳过,或者说,自己不跳月魂已是好多年的事情了。 一曲舞闭,秋蝉静静站在舞板之上,目光只停留于光洁的木板,久久未曾抬头。 先爆发喝彩的是陈大人:“好!好!辜老板待陈某的情义,陈某今日算是看得一清二楚了,你放心,陈某明日一早便着人将崇乐坊的招牌正式赐名官用。从此以后,这崇乐坊便是阳春白雪的高雅所在,是宫廷御用选拔舞姬乐师的场所,再不是坊间民乐。”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上前,陈大人笑着扑到了秋蝉跟前。 望着辜敬尘,秋蝉没有躲闪,任着一脸油,一嘴口水飞溅的陈大人馋声腻在自己的身前:“走吧,美人儿,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在这里学什么舞蹈了,也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就对着我一个人儿,给我一个人儿跳。你看看这么厚的冬衣,跳起来都勾魂摄魄的,若是在我的暖阁里,自然……不需要这么多衣饰。走……跟我回去,给我一个人跳,来吧美人儿。”肥腻的手拉着秋蝉,陈大人在她耳边喷着酒气道,又回首冲着跟班儿道,“预备轿辇,带九夫人回府。” 人群之中已停了舞乐,隐隐有叹息的声音,崇乐坊接待过太多秘而不宣的贵客,大多数人的身份她们都不知道,但是她们知道一点,崇乐坊能在歌舞升平的临安府赫赫扬扬立足,辜敬尘不简单得太过不简单,今日更是成为了官乐坊,这对她们自然是好的,从此洗清了身家,就算不再以此为生,也一样能好好地嫁人了,可为什么她们还是止不住地轻声叹息。 陈大人,出了名的好色,不止好色,简直就是个变态,来过无数次了,几乎将她们每个人都挑拣过一遍,却一个都不满意,漂亮的不干净,干净的不漂亮……今日却选中了秋蝉,这个干净又漂亮得纤尘不然的姑娘。可秋蝉此一去……众人都看着辜敬尘。 辜敬尘还在喝酒,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等一下,大人。”秋蝉的笑容纯净。 “还有何事,我的美人儿。”陈大人一副标准的色猪脸,上面浮着半斤油。 “秋蝉在崇乐坊虽是时日不多,但是得敬尘公子厚待,今日要走,总需敬上薄酒一杯。” “好好好……快去快回。我去外面方便一下,等着你,快点来。”陈大人想是尿急,拖着华贵的衣衫噼里啪啦跑了。 众人看不下去了,叹息着,纷纷散离……花厅之内,轻纱慢扬,随着暗沉的烛火微动。 秋蝉站在辜敬尘的面前,纤长的手指握着一杯酒。 辜敬尘的脸上说不上自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桂花的香气弥散。 “敬尘哥哥。”秋蝉道,“今日秋蝉一去,若是哥哥问起……” “塘生并未来过。”辜敬尘道。 “是……他是没来过,但是他知道我在这里。”秋蝉清澈的眼光投向辜敬尘。 辜敬尘无语。 “我……”有些说不下去,秋蝉低着头,“我爹娘临终时说,他们欠灵萨姑姑的这份情,这笔债这辈子还不了了,但是他们不能欠着,在她死后,做女儿的要替她还。” 辜敬尘抬头看着秋蝉,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秋蝉声音有些哽咽:“但是秋蝉做得不好,秋蝉逃跑了,因为……因为秋蝉想见到敬尘哥哥。”秋蝉端着的酒杯微微有些抖动,“好了,现在好了,现在敬尘哥哥帮秋蝉了却了为人之女的责任。还请在秋蝉走后告诉哥哥,秋蝉今日之惨状,今日之不愿,今日之哭闹,今日之悲凉,料想在哥哥心中,便可多得几分安慰了。秋蝉会按照当年佛印之诺,在受尽人间之苦后归入佛门,了此一生。若是,若是到时秋蝉身不由己,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请敬尘哥哥再帮秋蝉一次,将我从陈大人处带出,秋蝉怕自己……做不到。” 说不下去,秋蝉的胳膊没有预兆地绕过了辜敬尘端着酒的臂膀,手中的酒一饮而下,眼泪顺着桃染的香腮簌簌滑了下去。 交杯之酒本在洞房之中,而现在……离去的马车吱呀而响。 辜敬尘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觉得头痛欲裂…… 第42章 红尘千层浪 邬铃醒来的时候,是在月沉海边儿的草地上,贺连悠悠吹着笛子。 贺连从来不吹笛子。 “你的箫呢?”邬铃问。 “这个就是。”贺连停下来,晃了晃手里的“笛子”。 “师傅啊……萧和笛子不止是横过来竖过去的区别吧?”邬铃有些心不在焉地叨叨了一句。 贺连一笑:“心里好受一点了吗?” 邬铃的眼光有些暗淡:“也许还需要几天,也许已经好了。” 刚才……靠在岳知湖的肩膀上,他们就这样静静一直走到月西沉。 “想不想和我一起……洗个澡?”贺连把“笛子”放了下来,顺便说一声儿:“这真是我的萧。” 没等邬铃脑补一下和师傅一起洗澡的事情,贺连已经拉着邬铃风一样卷进了水里。 摒弃了夏日的燥热,水的清凉让邬铃觉得周身舒适,想要去掉身上这些恼人的复杂衣饰,古代人穿得也太多了,大夏天的,还穿这么多。太怀念自己还是李澄的时候,短款的泳衣。 贺连游得远了,是不是脱掉一些?邬铃把头伸出水面,把纱衣扔到了草地上。 真舒服啊。 潜到水下,去看看曾经的白鱼镜,那里现在是一片水下的沙场,石粒都是白色的,淡淡罩着光芒,真好看。偶尔有一两颗闪闪发着光!嚯!这不是宝石吧?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不是!就是红色的石头……好失望。 邬铃躺了下来,躺在白色的沙粒上,由着水一点点浮动,似乎能碰触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间或细细的石块被暗流带动,碰到她的身上,似轻轻地抚触,清清凉凉的。或许很多时候,已经逝去的东西就像这躺在水底的石头,只有最深的潜入才会被窥见,才可感知,但是它一直都在,只会随着岁月的前移,被时光打磨碎,变成落在心里的渣…… 轻轻睁开眼睛,邬铃想透过清澈的湖水,看到星光的闪耀。身边,一个黑不拉几的身影!吓得邬铃猛然喝了一口水,直呛得头晕,贺连抄手把她带出了水面。 “我有这么可怕吗?怎么会看到我就呛着水?”贺连有些生气。 邬铃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指着贺连半天没谁出话来!要气死了,自己在水底的沙子上躺得好好的,白石spa这么悠然,睁眼就看到一个赤身的大男人坐在自己旁边,不呛水?!没呛死不错了!到了水面他还恶人先告状! 打他,不打不是自己的风格,邬铃抬手打向贺连的肩膀。 贺连没拦着邬铃打自己,只是向后退了退,邬铃的指甲顺着贺连的肩膀一路滑了下去,一道红印落上了。 打着也没事,打不着也没事儿,都不会受伤,可是现在贺连受伤了。邬铃心中顿时一阵愧疚,不只有愧疚,还觉得很揪心。 想看看贺连是不是被自己划破了,只看到健瘦匀称的身材……在水光中随意游走,说不出的矫健优雅。 贺连拉着她复潜入水底,一盏茶的时间。 身材……啊!邬铃想起来自己刚才……似乎脱了外衣,现在身上只有缠在胸口和护住臀部的薄纱,在水中,岂不是……透!明!的!一!样! 又呛了。 贺连无奈地把她拉到岸上,放了一件干纱衣在她手里:“回吧,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沐浴,这里是你的了。” 大咳了两阵,邬铃抬头:“什么意思啊?这不是你的结灵吗?” “刚刚,你在水中体会了人应该有的所有情绪“喜、怒、忧、思、悲、恐、惊,也体会了贪恋痴嗔,爱恨情仇,这片结灵从现在开始也是你的了。”贺连说罢看着她,“我也是见识了,游个泳你都能有这么多情绪……竟然一次成功地全留在了心里,这于我几乎都是用了整月的时间才做到的。” 贺连擦了擦头发,拿起扔在岸上的衣服穿起来。 “啊?你是说,我在水里贪恋痴嗔了,爱恨情仇了?还喜、怒、忧、思、悲、恐、惊了?”邬铃努力回想自己都干什么了。 “是啊,一样不缺,你这种情绪变化速度,在精神学科里是不是也是非常典型的案例?”贺连穿好了衣服,低头拿腰带。 “智商高才会这样。”邬铃知道贺连在损她,“天才和神经病只有一步之遥。” “嗯,就像我和你的差距,一步……之遥。”贺连一笑,回身走了。 邬铃嘴里嘀嘀咕咕:“什么吗哪有那么多情绪变化,捡个石头,看个鱼谷,躺了一会儿,还爱恨情仇!爱……爱是怎么回事?” “师傅!师傅!什么爱呀,爱什么啊?”邬铃朝着贺连追了过去。 贺连低头躲过一处花枝,嘴角轻扬。 作为收魂师,邬铃终是完成了最难通过的第一个任务,这一片结灵,为她洗去了一身的疲惫,洗去了情伤,洗去了第一颗,或者说是两颗辞尘沉淀在她心中的抑郁,现在的她又是快乐的了。 这,真好。 一别三个月,南杨帅了好多,有些微微的胡茬,让脸看起来更有棱角了。 “嘿,南杨,我回来了。”邬铃笑道。 “南杨哥哥,这位姐姐是谁?”一个小姑娘探头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是师姐。”南杨笑得很灿烂。 “师姐好。”小姑娘福了福身。 邬铃没说话,眼前的姑娘眉目清明,翠羽黄衫,正是江南女子打扮。 “哦,师姐,忘了介绍,这是……” “叫我师姐,师傅收新徒弟了?”邬铃揣着手往里走。 “不是……师姐,雀薇本来就是……”南杨跟在邬铃屁股后面。 “你是说她比我来得还早?”邬铃回过头,觉得有点气闷。 “嗯,是的,师姐,我跟着师傅有十多年了。”雀薇笑得比提拉米苏都甜,“不过,我是邬铃师姐的师妹。师傅早就告诉我,虽然我很早就来师傅门下了,但是我是有师姐有师哥的。”雀薇说着又福了福。 “我都没有见过你。”邬铃对于这个有点漂亮,好吧……是很漂亮的师妹,说不上讨厌,但是到现在为止,喜欢也说不上,因为……为什么,为什么贺连,南杨,现在这个雀薇,都这么好看,一家四口,就她最丑! “师姐来的几年里,雀薇在半霜客栈,所以师姐没见过我。”雀薇道,笑容有些虚浮,仿佛这个什么半霜客栈并不是很愉快的记忆,“就连南杨哥哥也不过就和雀薇相处过半年而已。”雀薇真是言辞爽利,明朗朗的丫头,只是温柔和气,让人不自觉就喜欢。 邬铃也笑了:“你去干什么啊?大厨?” 南杨看到邬铃刚才似乎有点不高兴,很是紧张,这会看见她笑了,忙道:“不是的,她……” “我问你了?我问你了吗?”邬铃斜了他一眼。 南杨忙噤声。 雀薇一笑:“回师姐,不是大厨,就是擦桌子,抹板凳,刷刷茶碗这些。” “哦。”邬铃看着雀薇似乎比自己小,就干了这么多年粗活儿,忽然觉得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 雀薇点头,笑得越发甜美。 “长高了呢,也更好看了。”南杨摸了摸雀薇的头。 “师兄也更帅了。”雀薇呵呵而笑。 邬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夸张地打了个冷颤:“咦……好了,好了,你们先互相夸着啊,我去换身衣服,太冷了。” 邬铃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超级干净,可以说一尘不染。自己都走了三个月了,原本以为两个大男人绝不会帮她收拾房间的,这会儿看到屋里这么干净,不觉心里暖暖的,脸上带了笑容。 “知道师姐要回来了,师傅赶着让我收拾出来了,雀薇笨手笨脚的,师姐不要嫌弃,以后收拾房间的事情就都交给雀薇吧。”雀薇走到身后,笑道。 “额……”邬铃一脸黑线,“这个……谢谢你啊,以后还是我自己来吧,收拾得太利索……我找不到东西。谢谢啊,谢谢。”匆忙地关了房门,邬铃靠在门板上翻白眼,“果然!什么温情?让别人帮着收拾!哼!” 晚饭也是雀薇做的。 邬铃饿得前心贴后心,但她还是咬着后槽牙说自己不太饿,只吃了几口粥就回房去了。 “今天该你刷碗。”贺连夹了一只鸡翅膀,放到自己碗里,抬头对邬铃道。 “不用,不用师傅,师姐刚回来,一定很累,雀薇做就好。”雀薇忙道。 “她不累。”贺连不再说话,继续稳稳当当地吃饭。 邬铃回头看着他……“我累。” 贺连放下手中的碗,他也吃完了:“那就快点刷,早点睡。” 邬铃想发火,尽管不知道为什么。 “师姐,师姐,别着急,我们两个一会儿一起帮你,很快就好了。”南杨忙来拉邬铃。 愤恨地把碗噼里啪啦地罗在一起,邬铃嘴里念念有词:“你收魂回来,人家又送面包又送奶茶,我第一次回来,你也不表扬一下,还让我刷碗,哼!什么师傅,简直就是周扒皮,黄世仁……” “师姐,这两个人是谁?”雀薇小心翼翼地问。 “啊?”邬铃本来自言自语,雀薇一问,顿时不知道怎么解释……“那个……那个……师傅的朋友,呵呵,你不认识,好朋友!志趣相投,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雀薇忙点头,一边儿,南杨也跟着点头。 第43章 面包狂魔 有雀薇和南阳的帮忙,很快碗就洗好了。邬铃伸了伸懒腰,本来就要累残了,现在残上加残,便打算回房睡觉。 路过前厅,好熟悉的场景。 贺连坐在他的椅子上喝茶,手中是一卷书,清风长衫随意穿在身上,露出白色的内衬,说不出的风雅。 邬铃想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便转身想回房去。 “今晚好好睡,有什么动静也别出来。”贺连抿了一口茶,道。 “动静儿?”邬铃纳闷道,“无实体的同志们还能整出什么动静来?” 贺连一笑:“去睡吧。” “哦。”习惯了贺连不解释的脾气,邬铃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半夜,动静很大,仿佛开始是争吵,后来是打斗。邬铃被从睡梦中惊醒,仔细听外面的声音。 如果不是听到了雀薇的声音,邬铃一定不出去,她快困死了。可是现在……雀薇在哭,还在大喊师傅,但是贺连不在吗? 邬铃躺不住了,一个翻身推门而出。 厅堂之上,大概是因为纠缠过,桌子板凳碎了一地,门外……黑影幢幢,仿佛簇拥了很多说不清是什么的东东,说人不是,说鬼不像。 这是传说中的砸场子吗?刚想出声……忽然发现眼前除了雀薇之外贺连竟是在的,不只她们俩,还有一个陌生人。 这个人,好漂亮! 一身光洁的红杉,青丝漫挽,舒洁净宜,随风而扬,一朵金边雪芍药插在鬓边。 天啊,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男人带花,竟然戴得这么好看。芍药,这种雍容的花朵,雪白的颜色,却与此人若玉容颜半分色差也无。一动一静之下,真真风神若凰,眉目如凤,恍恍间若天神一般。 邬铃如果不是使劲咽,一定口水一地了。 这个人没有注意到邬铃出来了,尽管邬铃很希望他注意到。 “雀薇役期未满,自己私逃回来,接受惩罚是必须的,若是不想接受惩罚也可以,随我回去便是。”漂亮的陌生人不紧不慢道。 他的声音太好听了!邬铃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好听到让人想哭。 “怜惜,不过你知我知,不用这样严苛。”贺连静静站着,面色是一贯的处变不惊,身后的雀薇满脸惊恐,不只惊恐,还有绝望。 绝望?!邬铃肯定雀薇的表情就是绝望。 “你知?我知?”这个叫怜惜的男人笑了,这笑容是要人命的!要命的! “从前程荼之事你也答应我是你知我知,结果你为了追她魂魄闹了个天翻地覆,三界皆知。知也就知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仙凡之事,但是你竟然让他也知道了?!当初的誓言我立在三界交汇处,无惘天碑前,你这让我如何……过得去啊?”怜惜纤长的手揽了揽衣襟,袖上一朵荼蘼慢慢迸出了一个花瓣,两瓣,三瓣…… “师傅……师傅,是半霜荼蘼花,是荼蘼花……”雀薇已经因为恐惧开始低声哭泣。 贺连皱眉:“怜惜,这么多年,有些事该放下了,你认为过不去的事说到底不过是心有魔债。界无可破,已是千年不见,遥崖未必还记得。” 怜惜眼中,阴晴不定……连这阴晴不定都是如此迷人。 邬铃的心里跑了一大群羊和一大群马,控制不住走向他的脚步,也忍不住要出声了,却“咚”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眼前是贺连的锁空结,只是这次,这结是反的,能看见一切的是邬铃,看不见一切的是结外的人。也就是说贺连把她隔在主旋律以外了?! “算了,雀薇不随我回去也罢,为你开例也不是第一次了,程荼是,这恩鱼堂也是……你也真行,连孟婆婆的药都不能让那些灵魂忘记的事情,你的药竟然可以,不过这样可真是让我少了不少的收益啊!你看,辞尘少了,我是不是都老了,说话也不那么好听了,连情都动得少了呢……”怜惜道,眼中是一潭深水。 贺连一笑:“你要的是至情至性,至善至恶人的辞尘珠,在孟婆婆那里喝下药仍然不能忘记前世之事的倒有一半其实不是不想忘,而是不能忘,这些人还算不得至情至性,至善至恶,所以你要这些辞尘珠也没什么用,我开恩鱼堂为的也是帮你筛选真有用的辞尘珠。” 杨怜惜眼波流转,纤手轻轻划过贺连的肩膀:“你这张嘴啊,还是这么好用,本来你就是为了程荼才留在了这恩鱼堂,说得倒真像是为了我一样。” 贺连一笑不语。 “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对,都一千年了,遥崖都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了……但是我,可是清清楚楚记得他的。”怜惜目色晶亮,但似乎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也不必说我,你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看着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心里恨不得一时便将人家拥在怀里呢吧?” 邬铃傻了,这是……□□裸的勾引?!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勾引? 贺连默默一笑,眼中清愁流转:“真的好不到哪里。你今晚可有时间,好久没喝你酿的半霜酒了,喝一杯去如何?” “师傅……”雀薇拉了一下贺连。 “我去去就回。”贺连笑道,“放心,没事了。” “小丫头,没有下次了,记住哦。”怜惜向着雀薇,笑容依依,不紧不慢地说,灿若金铸的水袖清扬,袖上光彩的荼蘼慢慢合拢,又是花苞一朵。 几乎是趴在贺连的锁空结上,徒劳地想在他们走之前挤出去,直到贺连二人离开,邬铃一个踉跄跌了出来。 “师姐?”雀薇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 邬铃往四下里看了看,门外黑不拉几的影子都不见了,檐上渔灯在风中摇晃着:“雀薇,你哭什么?” “没,没有。”雀薇道。 掏出手帕,沾了沾雀薇脸上的眼泪,邬铃其实就是搜集了一下证据:“还说没有?” 雀薇转过身去。 “师傅呢?”邬铃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雀薇大惊失色:“师姐,你看到怜惜公子了?” 邬铃点头:“大概是吧,我还看到师傅跟他走了。” “怪不得师傅这么快就跟着怜惜公子走了。”雀薇想是明白了什么,在自己的小宇宙里翻滚。 邬铃看着雀薇:“给我解释一下呗,他们去了哪里?” “他们,他们,他们去了半霜客栈。”雀薇脸都红了。 邬铃的脸啊,红了又绿,绿了又红,客栈……!!两个男人? “不是的,不是的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怜惜,怜惜公子是怜惜姑娘。”雀薇想解释一下。 邬铃更糊涂了。 “哎呀,师姐!不是那样的!”雀薇急了,跺着脚,“你听过洪途吧?怜惜公子就是洪途之主,是半霜客栈的老板。他,他……在你我眼中是怜惜公子,但是他在师傅眼中是怜惜姑娘,在南杨,在所有男人眼中都是怜惜姑娘!你明白了没有?!”雀薇本来就难过,现在解释起来,已带了一万分的焦急。 邬铃从有点糊涂变成了彻底糊涂:“你是说,咱们看见的和男人们看见的怜惜公子什么姑娘的不一样?咱们见到的是怜惜公子,他们见到的是怜惜姑娘?” 雀薇见邬铃终于明白了,无奈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师傅可能是想快点带走怜惜公子吧,以怜惜公子的灵力,识破师傅的锁空结不过眨眼。” “不想被识破锁空结?”邬铃抓了抓头,“你是说,师傅不想让怜惜公子看见我?” “我想是的。”雀薇有些落寞。 “那咱俩,我是说你和我见到的怜惜公子是……一样的吗?”邬铃觉得还是这个问题比较重要。 雀薇知道邬铃的意思,脸上都是飘散的踌躇:“是的,一样的风华无双,一样的恍若神明。不只是怜惜公子,怜惜姑娘的美貌,也是没有哪个男子能够抵挡的。”雀薇说罢,转身向房内走去。 “等一下。”邬铃伸手来抓她胳膊。 夏衣纱轻,雀薇露出半臂,上面……是大大小小密布的疤痕。 邬铃惊呆了,她一眼便知这是烧伤,表面的皮肤因为强烈的高温,融化过。 雀薇脸上的笑容清幽:“师姐,你曾经问雀薇我这八年去做了什么?这些烧伤便是洪途所赐。师姐……不要想着因为同情,因为可怜,甚至因为爱,去归还谁的辞尘珠,甚至不要想放弃你的任务。但愿你永远都不要知道,身处洪途是什么滋味。”慢慢拉上袖子,雀薇摇头,“不要担心啊,没关系的,有师傅在这些伤会好的。” 贺连一晚上没有回来,熄了门口亮着的渔灯,邬铃坐在贺连常坐的椅子上,一直等到了天亮。 天亮……贺连是从自己房间出来的,吓了邬铃一大跳:“师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贺连没有理她,端起一盆含苞的墨菊,出了前厅。 邬铃跟了出来:“干嘛不理我?” 将墨菊放在木台子上,贺连转身对正在给琵琶树剪枝的南杨道:“我出去一趟,大约一个月回来,你照顾雀薇,按照我给你的方子下药,每日要用这墨菊瓣为引,为她疗伤。” 南杨点头:“放心师傅,南杨记下了。” 贺连向外走去。 “师傅,师傅!”邬铃着急了,虽然贺连对她一直不怎么热情,但是不至于不理不睬,现在不理她……是不是因为昨晚自己没听话,从房里跑出来的缘故? “师傅!”邬铃做了最后的努力,贺连仍旧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连这一走,真的是一个月都没回来。 转眼,已是深秋。 这一日,邬铃正在柜台上无聊地卖面包,眼前站着一个男人,从一进门,这个人就一直在打量她,邬铃给他拿完面包,收完钱,这个人还是没有走的意思。 把白色的抹布扔在桌子上,邬铃插着腰道:“您还要什么?” 男人看邬铃看得走神,下意识伸手指了指她身后的货架。 “唰”地从身后抽出一烤盘面包,邬铃找了最大号的冷布口袋,把面包都倒了进去:“五十文。” 男子掏钱,拿面包,继续站着看邬铃。 邬铃吐了口气:“还要哪个?所有的面包都给你包起来好不好?” 男子竟然……点了点头。 “一共可是需要三两银子的。”邬铃想震慑一下他。 男子拿了一块银子放在柜台上。 邬铃的心里开了一朵花儿,哈哈,碰到面包狂魔了,哈哈哈。 叫出南杨和雀薇,三个人兴高采烈地装面包,边装邬铃边说:“今晚咱们不做饭,师姐请你们去醉湖轩吃饭!” 听到醉湖轩的名头,南杨和雀薇都是一阵欢呼,这可是整个钱塘最大的馆子,那里的虎皮虾蓉卷是用上等西湖湖虾,并几十种调味料腌制而成,再用马蹄汁和了西湖莲藕藕粉制成外皮,包裹烤制而成,最主要的是,这种皮的薄厚不同,烤出来的火候有大有小,于是就成了一条一条深浅不一的金黄纹路,像极了虎皮,故得名虎皮虾蓉卷。口感就有酥有糯,有脆有滑,再配上翠如美玉的水晶荷叶铺盘,那真是叫人食指大动,想不流口水都难。 “师姐,师姐,咱们关了店门就去吧!”南杨高兴得摩拳擦掌。 “我身上的伤都好了,什么都能吃了,我要三个虾卷!”雀薇笑道。她身上的伤确实已经好了,因为有三千梵丝相护,再加上贺连的药,一个月的时间,露出的半截胳膊已经光洁如初。 “三个虾卷?!”邬铃瞪着眼睛道。 “那……那,两个好了。”雀薇咬着指尖。 “怎么也要四个啊?!”邬铃认真道,“你看你瘦的,你瘦成这样,让我情何以堪?我都被你衬成个胖子了!必须吃四个,再来一大碗牛肉羹,全给我喝下去!”邬铃威胁雀薇道。 雀薇忙点头。 三个人一边拾掇面包,一边儿说晚上要吃什么,等都拾掇完了,才发现,眼前的男子已经不见了。 面包,五大袋子,已经装完。 简直就想破口大骂,好在邬铃忍住了,自己是有涵养的人,不能暴躁,不要暴躁。 “师姐,你看。”南杨指着柜台上的银子:“他把钱留下了。” 是哦,他刚才是放下过钱的,一块明晃晃的白银躺在柜台上,目测必须超过三两。邬铃瘪了瘪嘴,又瘪了瘪嘴,幸亏没骂出来,人家就是没拿走面包而已,不是不要了。 第44章 洪途?你确定? 等了足有两个时辰,面包装在冷布口袋里,估计都挤得变形了,那个买面包的男子还是没有回来。 “师姐,好饿啊。”南杨想了想虾卷儿。 “要不,要不你们两个先去吧,我在这里等等。”雀薇柔顺地看着他俩,其实也有点不情愿。 “等什么啊?不等了。”邬铃愤愤地将冷布袋子从柜台上抬下来,“咱们吃饭去,回来再等,等他想起来晚上来拿,看到咱们夜里的营生,吓死他!”邬铃坏笑了一声,把第二个袋子拿起来往柜台里放,一张纸条飘了下来。 “师姐,这有张纸条。”雀薇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这写的是个地方吧?” “哦?留下的地址吗?”邬铃回想刚才男子走时候的情形,似乎是在柜台前晃过……他是不是让咱们把这个东西送到这里去啊?” “我送去吧,我腿脚利索,一会儿就能赶回来。”南杨笑道。 “切……你看到没有,这上写的可是无茵山宋邸,你认识吗我听都没听过。”邬铃嗤之以鼻。 南杨嘿嘿一笑:“师姐,这可难不住雀薇。” 雀薇也是一笑,将纸片放在柜台上,轻展纤手,眼前的纸上竟然慢慢呈现出图画来。 夕阳之下的无茵山,郁郁葱葱,已是秋意满路,其间山石水流,无一不清晰分明,似乎要流出纸的边界,流到柜台上一样。 “就是这里。”南杨用手指着一处木屋,上面果然挂着“宋邸”的木牌儿,“雀薇,你再看看路径。” 雀薇依言挥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从无茵山下一直通到了一处硕大的岩石处,然而眼前并没有了路。 雀薇皱着眉,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明明显示的路径是该一直到这个姓宋的人家的啊?”南杨也纳闷。 邬铃正在因为雀薇竟然会这么神奇的法术而羡慕嫉妒恨,这时候忍不住凑过来:“演砸了?”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在洪途,我的索迹依然是准确的。”雀薇纳闷地盯着石头。 邬铃伸过脖子来看:“过不去了吗?” 雀薇点头。 “按照他们追踪疑犯行走路线的规律来看,遇到追到死胡同的时候一般用两种方法:一、原路返回,重新摸着线索走一遍,看看是不是哪里疏忽了,或者哪里是嫌疑人留下的假象,故意将我们引过来的。二、打碎壁垒。”邬铃说着用手重重点在了大石头上。 近乎奇迹的事情出现了,画中的石头,随着邬铃点中,竟然……碎了! 邬铃都能感觉自己的手指疼了一下,仿佛被无数石块儿崩到了一样。 “什么情况?”邬铃吃惊道。 南杨和雀薇更傻了,看着邬铃和她的手指头。 纸上,碎裂的石头后方,写着宋邸的小牌子迎风飞了飞,一串风铃哗啦啦清脆地响了起来。 “师姐……这不过是幻象,你竟然在幻象里点碎了石头,你怎么做到的?”南杨舔了舔嘴唇。 雀薇杏核露目里透出不可置信:“师姐,这……咱们两个若是联手想对付谁,那岂不是……不废吹灰之力?!” 邬铃用手扶着柜台,以便可以思考一下。接下来她做了一件事,她从柜台里拿出来一只笔,然后把桌子上的纸翻过来,快速写了俩个字:“雀薇,你给我找找他,快点。” 纸上写的是——贺连。 雀薇看着邬铃,师姐你是在找师傅?还是在找死? 邬铃挑了挑眉毛:“你快点,不然不带你吃虾卷儿。” 师傅走时没理师姐,一走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师姐面包烤糊了好几次。雀薇心疼她,想想就算自己被师傅责罚,也比看着师姐外强中干的样子来得强些。雀薇咬了咬牙,轻一挥手,纸上赫然已有实境,只是烟云不清,仿佛很多砂石滚动。 邬铃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 画中,一男子正在……洗澡,粗黑的身体半截□□,雀薇惊呼一声,忙转过头去,画面瞬间消失。 邬铃反应倒是没那么大,只是越发脸黑起来:“能不能行啊你?” “师姐,怪不得雀薇,只是一个名字……叫这个名字的人很多,自然是这样。”南杨道。 邬铃嘟囔了两句:“好吧,接着找吧。” 接下来,出现过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渔樵耕读,农商牧副渔,竟然还有一只……松鼠儿。 一炷香的时间,烟云滚滚。 画面再次停留,一人正背对他们扫地,青衫布衣,姿态闲逸。 “师傅!”南杨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正是贺连。 还没看清楚贺连的状况,旁边已走过来一个女子,寻常棉锦,温温糯糯的步子,小巧而多姿,正将手中一只干净的茶碗递给贺连。 贺连微笑接过,两人形制和睦。 邬铃歪了歪嘴,伸出手指点向她师傅手中的茶碗。 然而,画是画,她是她,画中茶碗什么反应都没有,贺连依旧笑如春风不知说着什么,女子脸上已带了红晕。 “师姐,师姐。”看着邬铃又伸出手指,雀薇忙拦:“师傅是在做任务,师姐你别当真,不是真的喜欢她,你别急。” 邬铃瞪着雀薇:“我这是着急吗?我……我不就是试试我的灵力吗?” 雀薇冲着南杨吐了吐舌头。 “她走了。”南阳盯着画道。 邬铃本来已经转过身去了,现在忙回过头来。 果然,画中只剩下贺连一个人了,两手交叠在扫帚上,青色长衫衬得本来就清雅的面目更素淡:“你们三个人送个面包需要这么久吗?有时间偷看我,还不如过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 雀薇一脸抱歉:“师傅,雀薇不是有意的。” “嗯,四个虾卷嘛……你就可以出卖为师。”贺连道。 邬铃没有理会他们聊天儿,搬起两个冷布口袋就跑。南杨也抓起两个,跟在邬铃后面跑了出去。 雀薇忙道:“师傅,一会儿见。”说着手一挥,抹掉幻境,拿起最后一个冷布口袋,跟着两个人跑了出去。 无茵山,相传住有仙人,终年云雾缭绕,草木生发高耸入云雾,日光终年不透般。 贺连窥见索迹幻术已撤,知道三个人正赶来山上,不由地一笑,继续低头扫地。 “师傅,师傅~~~”邬铃这个节奏,很像孙悟空在找唐僧。一头大汗地出现在贺连眼前时,眼前的景象却说不出的熟悉。 贺连已经扫完了地上的石块儿,装了满满三大袋子:“嗯。”贺连答。 “这,这里是……”邬铃看到了眼前的木屋上飘着的木牌“宋邸”。 “这是你刚点碎的那块石头,都在这儿了。”贺连放下扫帚,指了指三个装满碎石的袋子,脱去外面的长衫。 “真是我点碎的啊?”邬铃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是,昨日骤雨突降,石头是从山上冲下来的,我本来打算今天把它移走,还没动手你就把它点碎了,让我扫了这半天。”贺连道,说着已来到旁边的溪水边洗手。 “师傅,你还在生我的气?”比南杨他们跑得快些,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已经能熟练运用你的意念了吗?”贺连指的是石块儿的事情。 “你说什么,师傅?” “慧心的意念。”贺连没有多解释,起身摘了一条儿挂在绳子上晾晒的布巾,绳子上还晾晒着长衫,正是贺连平素喜欢的青色。 邬铃没太注意贺连问她的话,正在仔细打量这个院子,宋邸隐于山中,门前桂枝盈院,窗外竹林溪水,好不清幽。 “你以后会不会听师傅的话?”贺连走到她面前道。 “嗯,听。”邬铃点头点得超诚恳。 贺连一笑,心下了然这样的承诺跟世界和平一样难以实现:“那我也不生气了。” “愿意是愿意,不过我有个条件。”邬铃登鼻子上脸的功夫练就得炉火纯青。 贺连皱着眉,本来是求自己原谅的,竟然还敢提条件? “一、今晚我要去吃虾卷儿。二、你请客。三、吃多少,我说了算。”邬铃眯着长长的眼睛。 “三个条件我只答应两个。”贺连道,“中间那个不行。” “抠儿死。”邬铃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行,那我请客。但是三个条件的数目不能变,我换一个吧,我想……认识怜惜公子。”邬铃早有预谋。 话一出口,连眼花的时间都没有,贺连身形已到,邬铃下巴都被吓得掉在地上了。 “把杨怜惜从你的脑袋里拔出去,一根头发都不能留,听见了吗?若是再敢想起他,我就把你关在恩鱼塘,一辈子不许你出来!”贺连的眼神是凌厉的,抓着邬铃的手腕十分用力。 邬铃疼得口中嘶嘶有声,奈何性格里天生倔强的部分使然,越是受到威胁就越发强硬:“你有什么权利把我关起来?你自认是我师傅,可是你从没问过我同不同意当你的徒弟……”邬铃的眼里,开始有泪水,或许因为疼,或许因为别的什么。 贺连的怒火并没有因此而消退,不过转瞬,邬铃只觉周围景物已变。 眼前是西湖岸…… “从这里走过去,便能见到杨怜惜,你去吧。”贺连指的分明是苏堤。 邬铃脑子里很乱,一向沉稳若定的贺连从不这样疾言厉色,这些日子对自己这么坏!坏透顶了! 咬着牙,邬铃头都没回,一脚踏了上去! 周围,波涛四起,天地骤然而变色……湖水不再澄清,本是便种桃花的苏堤,现在仍种着桃花,只是花瓣在滴血…… 壮着胆子向前迈出一步,只觉软绵绵的潮湿,仿佛踩在刚洗过的地毯上踩出了水,水殷红……这个味道邬铃太熟悉了。脚下好疼!邬铃立刻反应是有什么尖锐物扎进了脚掌,忙停下来搬起脚查看。 扎进她脚掌的是一颗牙齿。 若只是一颗牙齿,邬铃自然不会大惊小怪,她见过的牙齿什么样的没有?但现在,这颗牙齿的主人正从地下伸出手来,嶙峋手指揪成小小的一个尖,拽住扎在邬铃脚上的牙。 邬铃来不及或者是傻到做不出任何反应,由着他用力。 “噗”的一下,牙齿拔了下来,和着邬铃的血……又被放回了它主人口中。 这人,簌簌而笑。 邬铃被吓着了!拼命向岸边跑。后来,邬铃曾经想过这恐惧究竟来自哪里?是血腥吗?似乎不是,那又是什么?却总是想不明白。 一脚踏回,周围又是杨柳依依的所在。 贺连负手站在那里,邬铃冲了过去:“师傅,师傅……”邬铃有点抖。 “这便是洪途,半霜客栈就开在这里,你若想认识洪途半霜的老板杨怜惜,大可以自己走过去。”没有半分温度,贺连转身而走。 第45章 跟师傅单出门 醉湖轩,临湖而建,而并不是西子湖,这片小湖后世已没有,至少李澄没见过。湖名霁月,美若月新霁…… 今天邬铃不觉得它有多好看,因为她不想看。 虾卷儿堆了满满一盘子,南杨夹了一个,雀薇夹了一个,都不敢吃,看着一直不说话,自顾自喝酒的贺连和沉默的得像空气的邬铃。 从霁月湖里翻上来的风带着水草的腥味,天然有趣,在醉湖轩吃饭的人们不免停下筷著,来汲取这样的味道。 “我以后不会了。”邬铃开口,声音有些冷,“请师傅放心,邬铃以后不会再说去洪途的事情。” 贺连倒酒的手停在半空,酒缓缓倒入酒杯之中:“这不怪你,是为师浮躁了。怜惜乃是不入三界的圣者,慢说是你,便是灵力厚重之人,亦是无法阻挡对他的向往。不怪你……”酒入喉,贺连的声音已经低沉。 邬铃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我没有……没有向往。” “我说过了,有也正常。”贺连的声音有些紧,说罢自己也是一皱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师姐,你见过雀薇的索迹术,可见过怜惜公子的索思术?”雀薇如水的眼眸中忽地闪过一丝苦涩。 南杨尚懵懂,他没见过杨怜惜。 邬铃看着雀薇:“什么东东?” “思而立现之术。”半晌,雀薇道也喝了一口酒,微微笑道,“洪途之主名怜惜,凡见此人者无不倾心,无论男女。三界之人,只要心中倾慕,便会有情思穿越人世直入洪途,被怜惜公子捕捉到。他若想见到,此人立现于洪途之上。” “然后会怎样?”邬铃这时候脸上的表情是——这么有意思啊! “不会怎么样。”贺连很少这么表情严肃,此时目光中全是冷然,“杨怜惜练就索思术不过是想等一个人,等有一日在扰扰三界之中,茫茫三界之外有一缕思念飘至。只是这人她一直尚未等来,却不想徒增了三界内外这许多烦恼,何必?!” 邬铃看到贺连此言一出,雀薇身形一个颤抖,盈盈低下头去。 小二儿端了偌大一坛酒…… “贺连先生,这是老板让我送给您的。”小二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贺连点头:“烦请小哥代谢宋老板。” “贺连先生客气了。”走来之人手中折扇漫卷,风度怡然。 邬铃认识这个人……面包狂魔! 面包狂魔看到邬铃和旁边坐着的南杨、雀薇显然也是一愣,眼光灼灼。 “这是宋老板,醉湖轩的老板。”贺连道。 南杨忙要站起来问好,被邬铃一把拉住按在椅子上。 贺连看在眼中,摇头一笑。 面包狂魔不再看其他三个人,他的脸上都是期盼,望着贺连:“贺连先生,塘生求您的事情可办妥了?” 贺连夹了一个虾卷,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 面包狂魔着急了,凑在贺连旁边:“贺连先生到底怎么样了?” 贺连起身,放下筷子对着邬铃说:“结账吧。” 邬铃点头,放下了一两银子:“多谢您送的酒,我们没喝,端回去吧。”四个人走出醉湖轩,留下一脸焦急遗憾的醉湖轩老板宋塘生。 “师傅,你没有完成任务吗?”邬铃追上来问。 “不是的,师姐,师傅没收谁的辞尘珠,宋老板求的应该不是咱们的生意。”雀薇盯着贺连的背影,她的灵力似乎特别偏向于眼睛,就像她能索迹一样,她也能看到贺连心中三千梵丝之外并没有飘移着谁的辞尘。 自己的灵力更偏向于意念,邬铃这么想,但是时灵时不灵的也是相当恼火儿。贺连更侧重什么呢?邬铃想了半天,结论是师傅更倾向于精神!偏多了就是精神病! “你又精进了。”贺连对雀薇道,没有停下向前去的脚步。 雀薇很开心。 “那他这一个月去干什么了?”邬铃道。 雀薇摇摇头。 “我猜师傅是在专心织境。”南杨凑到她俩身边儿故作明白道,三个人离着独自前行的贺连有些距离,“你们不觉得,这一个月来,一到晚上恩鱼堂就出奇的安静吗?完全没有魂魄出入。” 他这一说,邬铃本来还在嗤之以鼻,现在倒是觉得似乎还真是,平时虽然也不是那么热闹,但是隔十天半个月总是有“人”上门的,这一个月确实安静。 雀薇低了低头:“对不起师姐,若不是我,可能师傅不用费这么大的心力。” 邬铃叹了口气:“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样说话真的容易挨揍,我完全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好不好?” “师傅大概是想隔离您和怜惜公子,所以才到无茵山独自居住,为了凝结灵力,厚织离境,而怜惜公子到恩鱼堂来是为了找从洪途私逃回来的我。”雀薇低头道。 “隔离我和怜惜公子?”邬铃一直不太明白他们一说杨怜惜就草木皆兵的样子,尤其一涉及到自己,连稳定得跟硫酸钡一样的师傅也是。 南杨和雀薇一起点头。 “师姐对怜惜公子生出了向往,就很容易被怜惜公子索思术索到,师傅是不想让您……”雀薇欲言又止。 “我要说多少遍我没有?说多少遍啊?!”邬铃急了,撅着嘴,她是要怎么解释自己想认识杨怜惜,是因为……是因为她在贺连的眼中是个美得要人命的女子,是怜惜姑娘! 月色有些阑珊,门外的柳枝似乎都被他们说的什么离境隔离在了尘嚣之外,一动也不动,只是安静地垂着。恩鱼堂今天没掌渔灯,不做生意。 贺连换了青色的长衫,把墨菊的花瓣摘下来研碎,一点点涂抹在雀薇的手上,只有一小块伤疤没有愈合了,再涂了这次药就会全好了。 “师傅。”雀薇轻声道,“您为什么催眠了师姐?” 贺连大概有点累,神色都倦倦的:“她太容易想明白一些事情,想得太明白了,不好。” “师姐早晚会明白,慧心之力师傅怎会不知道”雀薇望着贺连,神色都是依恋,雀薇很漂亮,如水的目光…… 贺连点头:“我知道。” “师姐的魂魄还未全吗?我看她灵力用得时有时无的。”雀薇娇声轻轻。 “不全,尚差一魂。”贺连擦着药,手势娴熟,落在伤口上却柔和。 “是哪一魂?”雀薇好奇问道。 贺连一笑未语。 “或者师傅有你没有想过,将一切都告诉师姐,您不能总是这样回避,不能总是这样疏远她。雀薇虽然和师姐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雀薇看得出来,师姐她对您……”雀薇的眼中似有烟波浩渺,“可是似乎……师姐自己不是很明白。” “雀薇。”贺连笑道,“你看。” 雀薇尚在自己的情绪中,低头来看贺连指着的地方,自己手上最后的疤痕竟然已经痊愈,如玉蘇手恢复如旧,不由得一喜:“谢谢师傅。” 秋至,多少有些凉。 贺连起身将店门关上:“你还愁你师姐不会有一天什么都知道吗?我只是希望这一天越晚越好。这样安静地陪着她,挺好的。”贺连在说“安静”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雀薇扑哧一笑。 贺连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笑了。 邬铃再醒过来的时候,盯着自己的床铺发了半天的呆,昨天晚上一大堆的话想问贺连来着,自己是怎么就睡着了呢?睡着之前,贺连好像说了什么,让南杨帮他拿药碾子,干什么用的? 邬铃起身跑出来,看了看秃得跟个老头儿一样的墨菊,果然是给雀薇疗伤。一阵心塞,垂头丧气地去洗脸,好在没人看见她。 吃早饭的时候,贺连和南杨说马上天就要凉了,有时间要多准备一些药材,也给邬铃多准备一些做面包的面粉和果子。 “停!师傅!”邬铃说,“现在已经不是给我准备了,是给他!”邬铃一指南杨,“他现在才是恩鱼堂的面包师傅,不止是师傅,还是形象代言人,还是颜值担当,还是金字招牌。我觉得啊,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时代还不流行女追男这件事,找你给他提亲的人都能把西湖填满了。” 南杨的脸红得像柿子:“师,师姐,你说什么呢?” “听不懂吗?”邬铃抿着嘴,一脸坏笑,“夸你呢呗。” 雀薇忍不住了:“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是的啊,能不能不要让我再去前面卖点心了?张王李赵,冯陈褚魏,各位小娘看我的眼神,看得我都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偷了她们什么宝贝一样的。” 邬铃慢慢点头:“就……是……的。” 其实这是一种经常发生的对话,尤其是雀薇来了之后,邬铃就经常伙同她一起,诉说自己被买面包的姑娘们仇视的悲惨经历,南杨总是一脸通红,连连摆手,看得邬铃哈哈大笑。 贺连从来也不管,由着他们欺负南杨。 三个人叽叽喳喳好一大阵,贺连咳嗽了一声:“有件事情,我要出去些时日。” 三个人听说师傅要走,都各自呈现出大小不同的失望。 “不过这次的事情有点棘手,我想我需要带一个人和我一起。”贺连一本正经起来很迷人。 三个人听说师傅要带一个人去,又都各自呈现出大小不同的期待。 “雀薇……”贺连道。 邬铃一阵烦气。 贺连笑了一下:“你的伤刚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吧,晚上点起渔灯卖药就好,其他的可以暂时不做。” 雀薇明了,嫣然一笑。 “南杨……”贺连道。 邬铃的希望小火苗刚蹿起来,又灭了。 “你好好卖面包吧,我和你师姐出去一趟。”贺连起身到院子里去看他的花花草草了。 邬铃觉得……这是个梦吧?竟然能和师傅一起,和贺连一起,独自出游?额……不是,是去办事!究竟是什么事情呢?还有贺连自己办不了的事情? “走吧。”贺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了,看着犹在脑补高大上收魂情节的邬铃。 两人走出恩鱼堂,贺连没有像往常一样穿过苏堤,而是径直走向了雷峰塔。 秋意渐浓。 第46章 慧心幻象 邬铃一直最喜欢钱塘的春天,因为自己就生在春天里。但是对于一年四季皆不同的西湖,邬铃就最喜欢深秋。 “其实秋天有点俗气,那么……多人喜欢。”邬铃用手比划了一个代表大的动作。 贺连看着她:“因为吃的东西多。” 邬铃真恨自己的眼珠不够灵活,不能一下让贺连看见所有的白眼珠。 “因为师傅的生日在秋天。”邬铃蹦蹦跳跳的,出来玩儿真开心。 “我和你说过我的生日吗?”贺连道,秋阳之下青衫飘飘。 “反正我就是知道,秘密!”邬铃眨了眨眼睛。 贺连一笑不说话了,向前走。 “师傅,咱们要去干什么?”秋风一吹,帅哥一笑,邬铃好像完全忘记了昨天小小的不愉快,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他们去干什么。 贺连没回答她的问题:“昨天晚上你们在我背后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邬铃想了想他们三个说的话:“好多啊,哪句?” 贺连咳了一声,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能力也是没谁了:“嗯……我走了这一个月去干了什么的话。” “哦,这个啊,南杨说您是去织离境了。”邬铃道。 贺连抬了抬眉:“南杨被你带得学会卖弄本事了,我为什么要织离境?”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离境是什么。”邬铃倒是没瞎说,“不过雀薇说,你是不想怜惜公子见到我。” 贺连挥了挥袖子,秋天水量丰沛,西湖水已经漫过了堤岸,模糊了岸和水的界限,一条小鱼游上来,水一后退,这家伙搁浅了,贺连把它挥了回去。 邬铃看见,那条小鱼背上有一道灿烂的光芒,在深深的湖水中一隐而去。 “你说……你没有心生向往?”半天,贺连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脸尤看着有些黄尖儿的柳稍。 “当然了!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啊?” 贺连被呛着了,咳了好几声,看看身边的邬铃:“你这个说法不太准确。” “本来就是啊,雀薇说……” “雀薇告诉你怜惜有双面之身?”贺连打断了她。 “是。”邬铃肯定地点头。 “所以说你说得不太对,不是不男不女,是又男又女。”贺连说完自己都笑了。 邬铃简直要笑到西湖里去了。 两个人愉快地笑着,笑容尚未收敛,眼前,映在秋日澈澈日光中的雷峰塔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等邬铃看清楚,脑仁儿都要跳出来了,雷峰塔开始倾斜,倾斜的速度相当快,几乎是猝不及防,直直向着西湖砸来。 邬铃的嘴张得快跟西湖一样大了:“师傅快走!”伸手来拉一旁的贺连,邬铃的心跳瞬间超过了一百五。 来不及奔逃,塌碎下来的石块忽闪淋漓,瓦楞飞溅,纷纷坠落之下,西湖涌起滔天巨浪,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打着漩儿一路直向钱塘涌去……不过数秒,西湖水尽失滔滔,湖底沟壑起伏,烟气干灼。 邬铃几乎是绝望了,再也躲不开,本能地抓住贺连,想挡在他身前。 “别怕。”贺连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怕,我在这里,没关系。” 邬铃闭着眼睛,似乎都能感受到巨浪带着她翻滚跌撞,一抹熟悉的光亮投在眼前。 缓缓睁开眼睛…… 俏丽的秋阳里,正是午时钟声响起,雷峰塔依旧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如修竹一尾,婆娑一株,西湖水静谧悠然,若青玉一阙,灵璧一束。 邬铃冷汗淋淋。 “别怕。”贺连温和的声音又响起在极近的耳边,一闪而过的眼眸是深蓝色的,随即变黑。 忘着贺连深邃而柔和的眼光,邬铃顿觉心下一片澄清,难道……刚刚不过是幻象吗?如此逼真的幻象。 等到邬铃完全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本来相护的姿势,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蜷缩在贺连的怀里:“师傅,刚才……刚才,雷峰塔倒了,西湖水……全都奔到钱塘江去了。” 贺连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想什么:“这是你的灵力,慧心幻象。看来你和你的三千梵丝越来越契合了。” “这是什么灵力啊?吓出心脏病的。”邬铃甩了甩头上的汗。 “等下再跟你解释,我们走。”贺连拉着她,两个人在电光火石的速度里飞奔,邬铃发现他俩一边儿奔,贺连在一边儿换衣服,速度之快,邬铃只能看到自己和贺连衣服的款式和颜色变了。 邬铃忽然想起自己还是李澄的时候,也看过一次换衣服。和他们鉴定中心为数不多的几个女人一起参加过一次类似联欢会的活动,是市工会为了慰问战斗在特殊工作岗位,常年辛苦的女同胞们特别安排的。 那天坐在他们旁边的是航空公司的姑娘们,各个带着出众的身材与颜值往那里一坐,秒杀了一众劳动妇女。李澄倒是没什么感觉,因为她确定自己对男的女的都不感兴趣,旁边号称是他们鉴定中心一枝花的肖芬芬就有点愤愤。 “哎,你是不是能看出来她们有没有整过容?”肖芬芬道。 李澄看看她:“你傻啊,她们身上连个疤都不能有,你不知道吗?” 肖芬芬继续嗤之以鼻:“真的又怎么样,有胸无大脑。” 李澄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裸的嫉妒。” 两个人正在那嘀咕,台上的主持人忽然说道:“咱们下面随机选几位代表上来,展示一下各自的行业技能,展示一下女同胞的职业风采,让大家都了解一下咱们的工作好不好?” 在大家一片虚情假意的欢呼声中,主持人的手指向李澄。 李澄一脸淡定:“你们确定要看吗?” 肖芬芬都乐神经了。 由于邬铃冷冰冰的脸和毫无幽默感的回答,主持人只好又指了指旁边方阵里的人。 坐在空姐堆儿里的一个漂亮姑娘站了起来,爽爽利利走到台前,仪态万千地冲着大家一笑:“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个行业,不仅要求有外形,还要有大脑,不止要有大脑,还要有专业素养,下面我就给大家展示一下我们最基本最简单的一个日常工作细节——在30秒之内换好衣服。” 姑娘说着,大大方方把外衣脱了下来,当然她里面穿的是连体的安全内衣,就是为了给大家展示特别做的准备。她的速度真的是非常快,几乎不到十秒的时间,不仅已经全部脱利索了,蓝白相间的上衣也都穿完了,手中只剩下一条裙子。 其实一切都很正常,也很完美,但是就在这时,姑娘忽然之间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下面的肖芬芬和李澄,她俩都看清楚了,这目光里除了挑衅,还有……轻蔑。 肖芬芬简直坐不住了,鉴定中心一枝花,瞬间变成玫瑰花儿了,一身都是刺,气鼓鼓地往回瞪。 一边蔑视她俩,台上的姑娘将裙子展开,一只脚迈了进去,高跟鞋足有十公分,另一脚再抬起来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裙子的锁链带住了细细鞋跟,姑娘几乎是拉着咏叹调一直跌下了台。 后来李澄想,那天应该是有医护人员代表在的,其实轮不到自己出手,但是她大概是想……显摆一下吧,为着空姐不算友善的小小轻蔑。 拉下姑娘的丝袜,不松不紧绑好出血点的近心端,李澄稍一用力,在姑娘的狂喊之中帮她推上脱臼的肩膀,站起来拍了拍手:“没多大事儿,别喊了。” 姑娘不喊了,一脸委屈加一脸感激:“你们是……是医生吧?谢谢了。” “算吧,法医。”李澄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漂亮姑娘看看自己流血的腿,脸上一片惊恐。 拉回飘得很远的回忆,师徒二人停下来时已来到了雷峰塔前。 一身布衣乡民打扮,混在人群之中果然不起眼,尤其是邬铃,头上的包头是屎黄色的,这是多么可怕的颜色。 “一会儿别一惊一乍的,认真看着就好。”贺连嘱咐道。 邬铃瘪了瘪嘴:“难道有什么大事,需要我一惊一乍的?” 贺连定睛看着她:“你安静地看着,等到一切结束了,我会告诉你来龙去脉,到时你想怎样,我都随你。”贺连的声音温和得有些异样。 邬铃觉得心里一动,点了点头。 人头攒动,人们议论纷纷,纷纷议论。 “哎哎,听说了吗?空山法师捉了一个白狐精。” “可不是,听说这白狐精变化的人形漂亮得像仙女一样。” “什么仙女?!分明就是妖女,自古以来啊,这妖精最能祸害人心,幸亏行吉寺的空山法师法术高强,这才收了来,不然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可不,你们听说了吗?崇乐坊原来那个辜老板就是被这个狐狸精害死的呢!” “是啊,要不宋东家也不会请了空山法师来,收了这个妖精,听说废了好大周折,整整一个月,这个妖精都隐在山上不出来,空山法师那么大道行,还是找了一个月才收来的。” 几个妇人唠唠叨叨说个不住,邬铃支着耳朵认真听。 “这位小娘,你都快靠在我身上了。”一个大婶推了一把确实快倒在人家身上的邬铃。 邬铃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位姐姐,你说的狐狸精现在在哪儿?” 被叫姐姐的大婶儿心花怒放:“可不是就在这儿,要不这会儿怎么会这么多人,你可不知道,这个狐媚子有多好看,妹子,估计比你还漂亮。”大婶儿笑道。 “姐姐见过?”邬铃道。 “没有。”大婶儿道,“你想啊,要是不好看,那辜老板怎么会为了她撇家舍业的,乐坊都不开了,生意也不要了,迷得什么似的,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一把火把个好好地崇乐坊烧成了瓦砾。” 邬铃有点明白,又有点儿不明白,回身看她师傅:“一个月,一个月空山法师找不到狐狸精美女,是不是跟你有关?” 贺连看了看邬铃,好半天:“嗯。” 第47章 莫要太吵,扰了秋蝉 话说邬铃和贺连正在人群中说着话,只听得远处一片嘈杂之声。聚集的众人纷纷回过头去,只见远远的,一个土布衣面的老者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粗瓷瓶子。 若不是人群中有人认得这位老者,一定不会有人把他和负有盛名的空山法师联系在一起。 邬铃一直看着这位老者,从远到近,步履蹒跚,走路的认真程度好像他就剩下走路这一件事可做一样,完全没有被周围簇拥而来的人们打乱。 老和尚所经之处,周围就有诸多善男信女想要拜下去。 比之流动的时间,空山似乎总是慢了半拍,待人们开始屈膝,他才想起来挥了一下手,往下跪的人都觉得胳膊似乎被人托了一下,被托着站了起来。这回人群更是炸了营一般,啧啧称奇之声不绝。 “莫要太吵,扰了秋蝉。”空山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很多人都没听见,纷纷揣测大师说了什么。就有胆大的人上前道:“空山大师,为何不许我等跪拜啊?” 空山没抬头,依旧迈着自己有节奏的绵长步子向塔边走:“莫要太吵,扰了秋蝉。” 人们这回听清楚了,空山大师这是在爱惜生灵啊!告诉他们不要扰了西湖边的生物自然生发自然衰落,于是人们竖起大拇指,默不作声地互相点着头,一脸叹服诚恳。 人群中,贺连微微一笑,还没笑完,已经走过去的空山忽然停下脚步,慢慢转过头来。邬铃很紧张,作为收魂师——一个具有灵力的人,邬铃觉得如果空山不是浪得虚名,应该是能察觉到人群中这两个不太一般的人。 果然,空山看着贺连,又看了看边上的邬铃,半晌:“莫要太吵,扰了秋蝉。”说完……空山走了,一直走进了雷锋塔里。 邬铃觉得有点失败,有点不满足:“他……他总该跟咱们俩说点什么不一样的啊?” “我问你件事情。”贺连没有跟着人群向塔前走,饶有兴致地看着邬铃,“那天在醉湖轩,你似乎不是很喜欢宋塘生,为什么?” 邬铃耸了耸肩,尽量显示得乖巧:“因为你不喜欢啊。” 贺连无奈了:“你哪里看出来我不喜这个人?” “你都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也不喝他送的酒。” 贺连显然不领情,邬铃才不会因为自己不愿意就去干什么或者不干什么,比如当初为了帮戎夏,还不是把自己放倒了。贺连看着她,等答案。 “好吧,是我自己不喜欢。”邬铃伸手把屎黄色的头巾扯了下来,“就是感觉呗,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都是感觉。”邬铃其实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宋老板,“或者,这是慧心的力量!”邬铃握了握拳头,一脸的自我崇拜。 贺连一笑。 前方的人群里忽然爆发了一阵喧哗,两个人的眼光瞬时被吸引了过去。 雷峰塔,这座相传吴越国王钱俶为黄妃得子修建的“黄妃塔”此时映在日光里有些肃穆,似乎没有因为它得建的初衷而得到一丝喜悦和祥和。 “你们快看,那就是那个狐狸精。”旁边有人在说话。 邬铃一直盯着从宝塔里重新走出来的空山和他手中的粗瓷瓶,不过一瞬,似乎空山是将粗瓷瓶子向下倾倒了一下,再看时已有一白衣女子坐在地上,周身皆是红光璀璨。 仿佛很是虚弱,女子白净的脸面上发丝散乱和着汗水帖服,不甚看得清楚面目,只是日光闪耀之下,能看到她头上都是细汗。 “空山法师,这可是害死崇乐坊辜老板的狐狸精?”人群中的一个男子高声道。 空山没说话,双手合十口中细细而念。 不说话就是默认呗,大家就这么给理解了,声音开始由小变大,开始此起彼伏……“杀死她,杀死她!” 邬铃从这个“狐狸精”被倒出来,就一直没错眼珠:“师傅,这是人。”邬铃转头看着贺连。 贺连抬抬手中的扇子:“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邬铃皱了一下眉:“她身上的光彩和周围的人是一样的。” 贺连心中一动,点头道:“你已经开始能看到了。是的,这种光彩是‘精’,三界众生各有其精,神仙为恒精,鬼怪为末精,人为庶精。就像你看到的,这浅红色的光泽便是庶精升腾,恒精则是白色的,末精便是湖蓝之色。你判断得没错,她是人。” “空山法师看得到吗?”邬铃有点吃惊。 贺连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他为什么要抓她?”邬铃把屎黄色的头巾又顶在了脑袋上,秋阳超刺眼,完全看不清女子的面目。 头巾遮出了一点点阴凉,恰在此时,女子从半侧卧的姿势艰难地扶着台阶站起身来,用手划了划脸上的头发,一张雪白的,准确地说有点惨白的脸露了出来。 要不是贺连嘱咐过,邬铃一定又一惊一乍了:“这个……这个人!师傅,这不是在无茵山给你送茶的女子吗?”邬铃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师傅。 贺连一脸坦然:“是。” “什么情况?师傅,你原来连妖精都通吃的?”邬铃道。 贺连“嘭”地弹了一下邬铃的脑门儿:“你自己刚说的,她是人。” “哦,对哈。”邬铃揉着脑袋道,“那她是谁啊?为什么人们都说她是妖精?” “她是秋蝉。”贺连说完这句不说话了。 “秋……蝉,好熟悉啊。”邬铃琢磨着刚才是不是在哪听过这个词,等她想起来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的天啊!空山法师刚才说——莫要太吵,扰了秋蝉!”难道他是让人们别吵到瓶子里的姑娘??? 邬铃刚想再八卦一下,贺连伸手在她唇上点了一下锁住了她的言语。 行了!这回世界安静了。 邬铃瞪了他一眼,贺连一笑。 说不了话,邬铃认真地看着站起来尚有些摇晃的秋蝉,雪白的脸庞,细致的眉眼,薄薄的嘴唇,盈腰一握怯怯不胜,饶是狼狈,却自有一段遮不住的风流态度,更是在似笑非笑的面容里,含了一番自然之态。 众人见她这样,先是一怕,怕她用什么勾魂摄魄之术摄了自己去,忙向后退了退。 秋蝉兀自一笑,眼光投向刚才在人群中起先说话的男人,忽然眼波流转,妩媚之态让人筋骨尽苏:“你觉得我像狐狸精吗?我哪里像狐狸精?” 被问着的男子顿时浑身僵硬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人群中又开始爆发谩骂,这次骂得比较凶的是一众妇人们,男人们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邬铃知道秋蝉并不是什么狐狸精,不过就是个美貌的女子,看到这眼神尤是一震,心中仿佛冲过了小小的电流,便知人们为何叫秋蝉狐狸精了,果然是像的,这般妩媚妖娆! 伸手挡住贺连的眼睛,邬铃练习过小擒拿的手十分利索。 贺连向后微倾了一下身体,用余光看着邬铃:“现在再挡我的眼睛晚点儿了吧?一个月前差不多。” 邬铃没理他,依旧挡着。 贺连用扇子拨开了她的手:“我连杨怜惜都见过了,秋蝉不过就是普通女子。” 邬铃面无表情地把手撤了下来。 谩骂还在继续,“杀了她”的要求更加高涨。秋蝉面色镇定,不喜不悲,亦不管众人如何诟病,环视了一下四周,一步步走下台阶来。 人们开始惊恐,纷纷往后退,并将眼光投向仍在念念而不做回复的空山法师。 秋蝉一步步走着有些吃力,邬铃看清楚了,她吃力是因为她的脚上扎满了荆棘,横七竖八的,每走一步都有血渗出来。 “这位小娘,能借我一把梳子吗?”秋蝉对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子道,她头上正别着一把精巧的七彩鸳头梳。 这姑娘胆子真大,敢于向狐狸精挑战,不仅不借梳子,还大声呵斥起来,当然她呵斥的是:“救……命……啊……” 邬铃有点儿纳闷,谁要她命了?忙不迭捂住耳朵,以免耳膜损伤。 想是也受不了这姑娘的尖叫,轻皱了一下秀眉,秋蝉又艰难地向前走去。 转了一圈儿,到最后也没人借给她一把梳子,秋蝉用手拢了一下头发,嘴角上有浅浅的无奈笑容。 “这把梳子你可喜欢?”在人们如躲瘟疫一般散开的一射见方之地中,邬铃走到了秋蝉面前,“若是不喜欢,我还有一把,你选。”邬铃手上托着两把梳子。 这两把梳子,一把是深粉色芙蓉石雕琢而成,梳头一朵紫荆花徐徐含苞,梳尾云纹舒展柔软似棉糖,是南杨送给她的。 还有一把是邬铃偷的,从贺连屋里。严格说来也算不上偷,她收拾贺连房间的时候,看见这把梳子躺在师傅枕边,便拿起来看,上面刻着一个日子:戊辰年,秋。邬铃想,哦,原来师傅是秋天出生的。正在出神,贺连推门进了房间,邬铃下意识地就把梳子塞到了腰间。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等贺连出门,邬铃想把梳子拿出来再放回去时,发现这把梳子不见了,竟然硬生生从眼皮下面不见了。 于是……有时候早上邬铃醒过来,发现这把木梳别在自己头上,有时躺在自己枕头边儿,有时在自己梳妆匣子里,有时栓了红绳挂在自己腰上,似乎在哪里完全随梳子自己的心情,和邬铃就没什么关系。 而贺连似乎并不是很着意自己枕边的梳子哪里去了,也完全没注意邬铃有时候会带着它一般…… 邬铃看着秋蝉。 秋蝉看着邬铃。 修长如玉又满是血污的手指拿起芙蓉石的梳子,秋蝉笑道:“谢谢这位小娘,秋蝉不夺人所爱,木梳乃是小娘心上之人所赠,我怎可用?便用这只俗器吧。” 第48章 杀狐大戏 话说秋蝉拿起邬铃的芙蓉梳,开始慢慢梳理自己的头发,秋蝉的头发很美,剥掉仅存的一个发饰,芙蓉梳一梳到底,似瀑布一般散落,偶尔风动,发丝随风扬起,妖娆无方。待全部疏齐,秋蝉便想拿起自己的梨花簪把头发簪上,只可惜,被挂得都是血口子的手似乎非常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去试还是有些勉强。 “我帮你。”邬铃一笑,小小的梨涡浅浅,握住秋蝉的飞雨梨花簪。 “谢谢。”秋蝉将发簪递给邬铃,自己顺手便将长发挽起打了一个结,转过身对着邬铃。 “哎呦,小娘子,你可要小心,小心碰了她的头发被摄去魂魄。”说话的是邬铃刚才喊姐姐的大婶。 “别担心哦,我也是狐狸精。”邬铃冲着表情复杂的“姐姐”一笑道。 把梨花簪稳稳插在秋蝉的头发里,看着她手上布满的横七竖八的血口,邬铃忽然皱眉:“这一道伤疤不是荆棘类植物划伤的,应该是匕首。”邬铃低声道。 秋蝉看着邬铃,眼中波澜不惊,淡淡道:“谢这位小娘给秋蝉体面,告辞。” 目送秋蝉一步一挨地重新走上台阶,人们等待着空山法师做法杀了这个妖精的大戏开幕! “师傅,秋蝉手上有匕首的伤。”邬铃走到她师傅面前道,“你离开不过就这个把天时间她就这么狼狈了,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贺连点头却未语,如雕刻的侧颜朗默,看不出半点情绪。 空山法师仍在念念,这一念直到太阳斜挂雷峰塔,眼看就要下山。 脑袋上被晒出了一层的油,邬铃看了看自己屎黄色的头巾,上面已经因为汗结出了白茧,看起来就像一个婴儿的……。 “师傅,你有没有什么能让人凉快点的灵力?”邬铃看着一点儿汗都没出,气定神闲的贺连低声道。自己试过好几次心中默念“凉快凉快,我要凉快”,什么用都没有,这会儿只好求助。 贺连把扇子递给了邬铃。 邬铃觉得自己像吃了一个茄子,好吧!谢谢发明扇子的人。 没好气儿地展开扇子,呼呼开始扇……超凉快!不只是扇子扇出的风,还有空调一样降温效果。邬铃笑眯眯地看着贺连,扇子被他施了灵力,原来师傅也不是那么鸡贼嘛。 贺连扬了扬嘴角:“不是我,是你自己。” “我?是我吗?”邬铃看看手里的扇子,“师傅,我的灵力为什么时管用时不管用的?什么时候才能运用自如啊?”邬铃刚才解开了贺连对自己的封音,现在又自制了空调,但还是困惑于自己用得不怎么好的灵力。 “你的魂魄尚不全,等全了,就运用自如了。”贺连道。 “为什么不全?”邬铃问道。 贺连低了一下头,没有回答。 人群忽然静了,人们一齐把目光投向不再念念的法师——空山。没有人听见空山说话,也没有看见他的唇动,但是邬铃注意到了,贺连显然也是。 “施主可想好了?”空山问秋蝉。 秋蝉面露微微笑意,温柔地点了点头:“多谢大师成全。” 空山叹了口气,转向塔前众人:“各位施主,老衲近日于周遭山间行走,忽见有浑浊之气升于钱塘上空,知有妖孽出没,遂到坊间查问。十日余,于醉湖轩闻得宋施主之言,叙其挚友崇乐坊辜敬尘辜施主于半年前得一佳妇,怎奈从此女进门,辜家便接二连三遭遇祸事,乃至辜老板最终身丧大火。 宋施主之醉湖轩因与崇乐坊比邻,于大火起宣之夜见一狐形逃出,故求老衲寻得因果。老衲于无茵山上捉拿此妖月余,今日终得果,乃是一百年狐妖,现将此妖带入黄妃之塔,还请各位施主相邻为证,也可平息妖言惑众之不安。此妖便在此了,已被老僧束住,众位不必害怕。” 空山法师这一说完,人们不住欢呼起来,“杀了她,杀了她”的喊声不绝于耳。 “空山法师,眼见日落,还请大师快快做法,除了这妖孽,免得祸害人间。”众人之中,一男子道。 “你!”邬铃一直忍着,现在忍不住想要冲上去质问一下这个男人,哪只眼睛看见这个女子祸害人间了,却被贺连一把拉住:“好好看着就是,空山大师的嘱咐你忘了吗?‘莫要太吵,扰了秋蝉。’” 邬铃怔怔看着贺连。 贺连点了点头。 空山法师并没有着急,一直默默站着,等人们都喊累了自己停下来。 “各位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此女乃是妖类,但未必就是崇乐坊纵火真凶,其中原委仍需慢慢查访,而此并非我等分内之事,只交予官府衙门才是正理,至于此妖形,在注释不明之前贫僧人为不需徒增杀戮,镇住便是了。” “不行!”人群之中开始激愤,“空山法师,妖就是妖,怎可遇而不除,若有一日让她逃出来,岂不是为祸人间?” “就是!必须除了她才是。再说了空山大师,您是不知道,这个女子出现在咱们钱塘的时候,是孤身一人来的,无父无母无出处。一个年轻女子,又生得这么美貌,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呢?而且,她只在崇乐坊做了半个月不到的舞娘便成了敬尘公子的娘子,你说是不是个狐媚子,没羞没臊自己贴上去。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这妖孽天生□□,为了勾引男人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而舞,生生气病了敬尘公子,您说不是妖孽,世间哪有这样好人家的女孩儿?”说话的是邬铃她姐。 邬铃现在觉得这门亲戚认得真堵心。 台阶上的秋蝉脸色愈加苍白,却半句分辨都没有。 “大师不要再犹豫了,今日众乡亲在这里,您乃得道高僧,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说话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 一时台下,群情激奋,空山陷入两难。 “哎?我这暴脾气的。”邬铃觉得自己实在不想忍了,撸胳膊挽袖子的就要上前,几个邬铃她姐这样的叽叽歪歪一下也就算了,一群男子汉大丈夫,对于处死一个弱女子这么也理直气壮啊?刚才还看见他们看着秋蝉流口水呢! “各位,在下有一言还请各位一听。”这次说话的是贺连,伸手将就要冲上去的邬铃拉了回来。 邬铃回头望了望她师傅:“师傅啊,你不是不说话吗?” 贺连看了邬铃一眼:“我再不说话,你就被当成妖精的同伙了。”贺连摇了摇头走出人群,“早知道要说话,还换什么衣服?” 有人认识贺连:“这位是……恩鱼堂的贺老板?” “不是什么老板,就是个卖点心的。”贺连看起来竟是十分满意自己的身份。 邬铃乐不可支。 “空山大师。”贺连欠身道。 “贺连施主。”空山大师也认识贺连,安稳道,“贺施主有何赐教?” “不敢。”贺连谦逊抱拳,“只是觉得大师在众位施主的要求和好生之德之间有些难抉择,所以斗胆想要说句话。” 空山大师是个有点干瘪的老者,并不似想象中的高僧般矍铄,若说独特,也只有一髯缥缈而已,此时他捋了捋胡子:“贺施主请讲。” 看了看站在人群里的一脸期待的邬铃,贺连了然一笑:“在下是想……” “南杨!你是南杨的师傅!你是南杨的师傅对不对?”一个女子忽然从人群中奔了出来,三步两步冲到贺连面前,死死抓住他的袖子。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弄懵了。 邬铃忽闪着眼睛,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这位娘子,这里说正事儿呢,人命关天的,能不能矜持一点儿啊?走过来拉住姑娘的胳膊:“来来来这位妹妹,关于南杨的事情你和我说哈,我是南杨的师姐,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一样的。” “我才不要和你说!你又做不得主的。我要找南杨的师傅,我要嫁给南杨做他媳妇儿,吃他做的面包。”姑娘岁数不大,但是就打扮来看,邬铃可以肯定一点,这姑娘……精神不大正常。 “你这臭丫头!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还不快跟我回家。”人群中,邬铃她姐冲了上来,拉着姑娘就走,完全没有了刚才例数狐狸精不妇道时的慷慨大方。 “姐姐,这是外甥女儿?”邬铃道。 大娘瞥了一眼邬铃,嘟嘟囔囔领着姑娘赶着向外走,脸红一直红到了脖子。 众人都开始大笑……便有人议论说这个小娘的失神之症越发厉害了。 邬铃回顾了一下,闪身挡住了她姐的去路。 大娘看着邬铃,脸红得像碳一般:“你还要怎样?!冰儿……她还小,只是个小娘……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邬铃浅浅的笑着,好看的梨涡和眉眼若春风扫过,伸手拉住冰儿替他抿了抿她有些微散的头发,声音低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尴尬:“姐姐,若是有时间带着冰儿来恩鱼堂,不过是病了,就像风寒热咳,吃药就会好,我师父用药最神的。”邬铃明然微笑,眼中都是真诚。 邬铃他姐不可置信地看着邬铃,本来是强打精神迎接又一场奚落的,却不想邬铃这样友善,眼中已不觉有些微红。 邬铃点头。 “恩鱼堂……恩鱼堂……南杨哥哥,南杨哥哥。”冰儿高兴地拍手笑道,是个秀气的姑娘。 “对,南杨哥哥,冰儿去恩鱼堂让南杨哥哥给你做点心,姐姐还会做提子蛋糕,很好吃。”邬铃摸了摸冰儿的肩膀笑道。 邬铃她姐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道了句谢谢拉着冰儿匆匆走了,邬铃看见她走远以后用袖子抹了抹眼泪。 这件小事很快就被人们忽略了,人们纷纷转过头,关注点回到了“妖精”身上。 贺连看着人群中刚刚回过头的邬铃,竟是一时有些发怔,微笑回身间眼中闪过一丝不大分明的柔和:“空山大师,众位乡里,在下今日带小徒来是同各位一样,本是想来看看究竟所谓狐精到底什么模样?可惜看了半日,越是看下去,心中就越是惶恐……” 台阶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贺连想说什么。 贺连一笑:“在下敢问大师,您可有把握一旦处死此女,她可现出狐形?” 邬铃看到空山眼中一亮,继而答道:“老衲并没有把握,狐妖最通灵性,一旦人身修成,即便死去也并不一定会归回原形。” 贺连微笑点头:“众位乡亲,此女虽形貌妖娆,但并无半分狐相,不过寻常女子外在,也并没在众人面前逞凶,甚至半分变化也无。若此时将她处死,势必会由官府来验尸,她死后现了原形自然无妨,若仍旧是人形,到时各位谁能说清她是人是妖?况且现在并没有确实证据直指崇乐坊之事与此女相关,她若是无辜之人……各位岂不是成了促成杀人之人?而各位又将空山大师放于何处?置于何地?”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了杀狐的言语。 邬铃心中好笑:“师傅,你这扣屎盆的技术真是一点儿不比我差。” “贺施主所言极是,那依施主之言待要如何?”空山法师笑道。 邬铃看到大师眼中似是多了一分切中心语的欢喜…… 第49章 三魂七魄 邬铃看到空山眼中似是多了一分切中心语的欢喜。 贺连敛了手中的扇子,微一欠身恭敬道:“贺连孤陋,唯知空山法师之‘佛印’世间无双,三界无两,何不将此女暂时镇于佛印之中,安于雷峰之下,待一切水落石出再由官府定夺,就算此女真是狐精,到时官府之刑责不能奈何于她,再请大师处置,更是妥当。” 贺连这一说,空山法师一缕白髯,频频随点头而上下忽悠。 “这个不……”尖嘴猴腮的男子又要反对,“不……不……不错。”话一出口却变了机锋。 邬铃捂着嘴笑,她看到了贺连一闪而过的蓝色眼眸,师傅魅惑了一个男人……灵魅啊!这么高大上,对什么都管用,包括男人。 “就是的,这样省得咱们杀错了人,结果她不是杀人凶手,咱们倒成了罪犯!我可不愿意,你们都愿意吗?都是乡里乡亲,城里城亲的,今天谁来了大家可都看得到,到时候出了差错谁都跑不了。”邬铃适时地起到了起哄架秧的作用。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没人敢再说“杀妖”的事情。 “只是……这佛印还要落得重一些,不然大家都不会安心。”半晌,人群中一个老者说道。 “这也有理,还请空山大师酌情落印,大师乃是高人,自然不枉不纵的。”贺连道。 空山环顾了一下四周,夕阳已经落山了,留了些余晖披披撒撒落在雷峰塔飞檐处挂着梵铃的所在,夕阳之下格外庄严,隐隐透着不容置疑的凝重光芒,仿佛能震慑一切邪祟之力。 “好,既然各位施主存怜悯众生悲苦之心,辨别人世清明之意,老衲便将此女封印起来,若有一日水落石出之时,众人再聚行其定夺。”空山说罢,忽于手中拿着的粗瓷瓶中倾倒出一泓水来,落在手上微微透着佛光:“弟子空山,今借我佛之力,封印未清之邪祟,若此女果然乃是杀人之狐狸精,若想解除佛印重获天光必要——千年雷峰塔倒,万年西湖水干!”空山声如雷峰之钟,一缕深紫佛印忽从掬满水的手心飞出,直奔秋蝉。 夕阳余晖之下,秋蝉若飘萍一般带着凄然绝美之笑,被一抹厚重之力一裹而冲入雷峰塔底,霎时再无声响。 邬铃捂着嘴以免心脏蹦出来,虽然对于自己身为“三界之外,收魂一族”而且具备灵力之身,仍然这么没见过世面的事实供认不讳,她还是在秋蝉隐没之后看了看周围的人。还好,他们似乎比自己的表情更夸张,简直就是都吓傻了。 片刻死寂之后,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随后稀里哗啦地拜了下去,口中念念:“我佛慈悲,解救我等身受妖孽为害之苦。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空山微微点头。邬铃听到老法师一句碎碎之念“莫要太吵,扰了秋蝉……” 夕阳终于隐去最后一抹光亮,人间一片漆黑,不一时月亮露出了头。 贺连看着最后一抹佛印灵光隐匿于雷峰塔下,回身向空山大师微微鞠了一躬:“多谢大师……我佛,慈悲。” 空山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回身而去。 站了一下午的人们纷纷而散。 人们散去以后一切皆静,邬铃看着贺连,贺连在打量月光下的雷峰塔。 “师傅,咱们接下来干什么?”邬铃听见自己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 贺连没说话,迈步走了。 “哎,哎师傅。”邬铃忙追两步跟上贺连嘴里嘟囔道,“刚才说话说得利索着呢,现在又开始语言障碍。” “你知道刚才自己看到的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是什么吗?”贺连边走边道,语调很轻松。 邬铃来精神了,一下午都紧张兮兮的,忘了问了:“就是的啊,师傅,我看见的是什么?”邬铃觉得贺连一定会告诉她这是灵力,是某种通灵的暗示,或是某种预测。 然而她似乎是想多了……贺连说的是——精神分裂症的产生主要是因为大脑功能紊乱,患者突出表现是精神活动异常,有耳闻人语,猜测,思维混乱,情绪不稳定,欣喜,忧愁,烦躁,不修边幅,睡眠障碍,眼前经常出现脱离实际的情景…… 贺连还没说完,邬铃已经飞身而上,小擒拿随手而出。贺连向左一闪身拉住了她的手,欢快而笑。 没有见过贺连这样笑……从来都是风轻云淡,仿佛笑容只是他神采卓然时上扬的嘴角,或者疲惫时充满魅惑的眼眸里一些温暖的习惯。 邬铃愣住了,手停在空中。 有风过,忽然吹乱了她的发丝,从凌乱的发丝里去看停在两步以外的男子,已然恢复了舒适的青衫,傲然负手,月光之下遗世而独立。 “师傅。”当邬铃意识到自己一直离不开贺连的眼光已被他看在眼里时,匆匆低下头去,脸上烧得难耐。 周遭安静,就像天地之中……只有他两个人而已。 没有言语,没有声响,连偶尔的鱼动都没有了。贺连眼光中有着不分明的情愫,映在月光里温暖美好,带着抗拒不了的魅惑光泽深蓝而不见底:“来,邬铃。” 邬铃觉得心忽然颤了一下,跟着又一下,口中喃喃已说不清:“师傅……” 月色清凉而如水。 贺连的手是那样的温暖,只一只手便捧起了她的脸,逃不开躲不掉地拉近。碰触到他结实的胸膛,邬铃的手是抖的,这样不行,天啊,邬铃!你就要沦陷了吗? 下一秒的碰触仿佛是被多雨西湖常伴的闪电击中,他坚实有力的唇,只在一秒钟便吻住了她的全部震颤,被吞没的呼吸,完全不能自持而倾倒向他的身体。 到最后……邬铃想,沦陷便沦陷吧,没有关系,其实早就沦陷了。他的若即若离,激起了自己有太多的倔强,太多的坚持,太多的不明白,仿佛隔着一层坚韧的屏障,现在终是在他温柔的索取之下,明白了自己的心。 被瞬间澎湃的甜蜜淹没,有天旋地转的追随,有无穷无尽的缠绕,便如夜色之中双宿于湖面的鸳羽,于叶露之下栖息的银鱼……不知尚有时间在流淌。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不再分开,好吗?不要再离开我,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要!”贺连令人沉醉的声音和着迷人的气息在耳边响起,一路温热向下,滚滚烫了邬铃的心,这心已沉沦…… “怎么了?在想什么?”贺连的扇子在邬铃的眼前晃了晃。 如果说现在跳到西湖里能淹死,邬铃一定跳下去。眼前的贺连神色如常,站在离自己至少有半米以外的距离,然而自己……闭着眼睛,脸发烫,手在抖!!什么情况???? “你刚才……在想什么?”贺连探寻的表情自然得一点儿不像装的。 “我,额……”邬铃咬了咬嘴唇,“我饿了,在想吃的,虾卷儿!” 贺连一笑:“那我们去醉湖轩吃点东西吧,不远。”说完也不管邬铃局促地站在那里,回身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又是幻象吗?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幻象,说出去会死吧?!会死的!”邬铃低着头拧着眉向前走,想把一脸朱红都顺着眉尖挤出去。手腕上有一滴水珠,呈现着七彩的颜色,邬铃举起手腕映着月光,“咦,这又是什么?” “师傅,这七彩的水珠是什么?”邬铃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短期失忆症患者,能迅速被一些其他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而忘掉自己本来的想法。托着自己的手腕,生怕七彩的水珠滑落,邬铃一点一点走到贺连身边,把手举到他面前。 “不是七彩的。”贺连只是看了一眼便道,“是十彩。” “十彩?”邬铃定睛看着这颗水珠,数得眼睛都花了。果然!十彩! “这是什么?”邬铃又问。 “你的三魂七魄。”贺连微笑道,并没有停下脚步,“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对你的灵力操控自如吗?魂魄全了,你就可以。” 夜色下的西湖美得如梦似幻,偶尔月色之下翻出的小小浪花,是夜里出来嬉戏的鱼儿,因为着了月光的颜色,黑色的背脊,白色的肚皮都被蒙上了润泽的光,仿佛有了灵性一般。 “她的三魂七魄都养成了呢。”树梢上一个看得不太分明的影子周身散发着蓝色的光彩,声音极为娇俏灵透,仿佛一个小小的精灵。 “是啊,全了呢。”另一个声音竟然也是这样的。 “你看清楚没有,刚刚最后回来的一魂是什么?” “看清楚了,是情魂,粉红色的情魂。” “天啊,没想到她最后回来的才是情魂。”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最重要的自然是最难养成的,算来,好多好多年了啊……” “是啊,好多年了,那个时候,我们才刚刚有知有识,有了妖体,现在我们都会说话了。” “希望这次她能好好的,不要再闯祸了。” “嗯。” 两个樟木精灵的对话邬铃没听见,因为她一溜烟地向前跑,不赶快跑,一会儿水珠就干了。就像托着一只滚动的乒乓球一样邬铃频率极高地迈着小碎步。 “没事。”贺连转头看见姿态十分滑稽的邬铃,无奈道,“你甩都甩不掉它。” 邬铃把本来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那你不早说,我胳膊都酸了。”试了试各种甩,转圈甩,弹跳甩,果然甩不掉。邬铃看着在自己身上滚来滚去的珠子,高兴坏了:“师傅啊,我的三魂七魄怎么是这样的东东?你说已经全了,以前不全吗?” 贺连点了点头。 “三魂七魄……不全?那不应该是智力有缺陷吗?”邬铃觉得这样的说法,普遍流传在70岁以上大娘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里,其实还是具有一定可信度的。 贺连看看她:“全了未必不傻。” “不会啊……正常来说……哎?师傅你骂人!”邬铃睁大眼睛,目光碰到贺连的脸瞬时红透,终究他们那样亲密过,即使是幻象,即使贺连并不知道。 贺连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道:“邬铃,你的三魂七魄归位了,灵力的使用会越来越熟练,你要学会控制它,要让灵力成为一种想利用的时候才发挥作用的东西,而不是在平常的时间随意出现,也就是说不能随意产生异象。”贺连挽了挽袖子,“当然,这是要经过练习的。还有,诸如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此类的幻象也许从现在开始也会经常出现,你要学会分辨真假,这些幻象有的来自未来,有的来自从前,还有的纯粹是你自己的心给你做出的暗示,说得清楚一点,就是你所希望的,你要自己弄明白了情况,再去行事。” 邬铃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消化贺连的话,然后一跃而起:“我从现在开始能灵活运用自己的灵力了对不对?以前不能用是因为三魂七魄不全对不对?我从现在开始是一个跟你一样厉害的人了对不对?”抓住贺连的衣袖,邬铃盯着他的眼睛。 贺连无奈摇头,邬铃果然又只是吸收了她愿意吸收的部分。 邬铃高兴死了,忽然转过头去看西湖水,“嗖”地跃起一条鱼,翻了个身落入水中,邬铃又盯着岸边的一朵野菊,花儿瞬间绽放。 被贺连一把抓住,邬铃刚离地的脚又落了回去:“虽然是晚上,还是有很多人看得见你飞的,这个就省省吧。”贺连看到她想飞起来的意图,忙抓住她,省得一抓不住都不知道她飞哪儿去了,“我说过,不能让人们看到异象,这里是人间。” 还是忍不住满脸灿烂,邬铃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师傅,很帅对不对?” 贺连点头:“我一直是的。” “不是说你,我,我,我……我说我,很帅对不对?”高兴地转身继续在没人的晚上施展自己的灵力,邬铃都不知道干点什么好了。 许久,贺连饱满清澈的眼光中已都是淡淡的笑意:“是。” 第50章 师傅今天很高兴 第四十七章 终于从能灵活运用灵力的喜悦中抽出身来,邬铃体会着从没有过的心思清明,原来是这样的,这么美好又明朗的所在。忽地瞥见贺连修展的背影向前,不自觉停下还在欢蹦的脚步,邬铃的脸又一次红了,大概这红已经经由脸到脖子,胸口,一路红到了脚跟。 “怎么了?现在……不热了啊?”贺连回头看着火烧火燎的邬铃笑道。 “饿的。”邬铃嘴比脑子快,“人一饿就会不断分泌胆汁,脸就红了。”邬铃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完一阵囧,这绿色的胆汁跟红色的脸有点子神马关系?? 好在,贺连并没有继续问下去,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吃饭去吧。”说罢回身前行。 额!!!!!好险,我的天啊,幸亏糊弄过去了,邬铃一边低着头,一边板着自己的手指,刚才的……那个那个那个,是刚才师傅说的幻象吗?幻象都有什么来着:一,未来的?二、以前的?三……三……悲催的自己希望的?!邬铃哭死的心都有! 前方一直自顾自走路的贺连,在经过了一抹长可入水的柳枝之后,狡黠一笑。幻象,有时是发生在自己的脑子里。有时……只是灵魅的一双深蓝眼眸让你产生的,还有时,只是你以为那是幻象…… 贺连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努力忍着不笑出声来。 醉湖轩,此时高朋满座。 找了一个角落,师徒俩坐下来,要了一碟子虾卷。邬铃吃得有滋有味,尽量不去听周围人絮絮叨叨说着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可各种诸如“狐狸精”、“小美人可惜了”、“要是让本大爷遇到了一定如何如何”的话还是乎乎灌进了邬铃的耳朵。 气闷! 对面的贺连在喝酒,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一脸都是不同往常的光泽。 邬铃碰了一下现在都是油的嘴唇,咽了咽口水:“师傅,秋蝉不是狐狸精,你为什么不跟空山大师讲。”邬铃把还没吃完的半个卷子放下,问道。 “空山法师知道。”贺连道,“连你都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邬铃点点头,这倒是实话:“那他为嘛还要抓来一个无辜女子?” “不是狐狸精未必无辜,是狐狸精也未必就会干些害人的事。”贺连道。 邬铃点头,这又是实话,没法继续下去,邬铃把剩下的半个虾卷也吃了,吃完才发现,贺连一个没吃。 忙招呼小二又要了一盘子。 “师傅。”邬铃又开始了。 “你还饿吗?”贺连问。 “额……不饿了。”邬铃想着自己大概吃了有六个硕大的虾卷,现在撑得可以,忙摇头。 “要是饿,还可以再吃两个,你太瘦了。”贺连道。 “我?瘦吗?”邬铃低头看了看自己宽大的衣服,他是怎么通过这宽大的衣袍看出自己瘦的? 贺连又开始喝酒了,脸转向一边。 邬铃想接着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瘦的,却已经被贺连专注的眼光带走了,望向他望的地方。 醉湖轩的老板——宋塘生,从后面走了上来,一身富贵打扮,在恍若白昼的烛光之下,金银相措有些恼人的繁复,在醉湖轩一楼大厅当中立着的屏风前停了下来,他身后有两个伙计搬着一个被黑纱照着的箱子。 富贵的人总有人捧场,就像现在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杯箸,等着宋老板说些什么,又低低议论着他身后的箱子里是什么。 宋塘生清了嗓子,向着各位客人抱了抱拳,想是也不着急给大家揭开谜底,只是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待看到贺连一桌时微微一笑,便错过了眼神,看样子早就知道他们来了。 “诸位!”看了一溜够宋老板开始说话,“今日,我钱塘出了件大事,大家可都听说了?” “何止听说了,我们都看到了,宋老板您说的可是白狐妖一事?”总有舌头长的人耐不住寂寞。 宋塘生一笑:“不错!正是!我钱塘乃是山水灵秀之地,自古多有川泽,又兼群山秀美,草木蚁兽多有灵性,这本是好事,不想这样的东西多了,便生出良莠来,史来记载多有为害啊……”话说到此,宋塘生举起袖子,竟是抹了几滴眼泪。 座下众人无不咳声,一时大厅之内济济默然。 “想当初,崇乐坊就开在醉湖轩的对门,敬尘公子乃我多年挚交,为人豪爽仗义,风流不羁,最是爱结交文人雅士,往来皆是仙家一般的人品。不想一朝被狐狸精迷惑,毁家丧地,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崇乐坊一息之内被大火尽数吞灭,救之不及!乃宋某平生之遗憾啊。”宋塘生说完,呜呜咽咽哭将开来。 底下的人无一不抹泪。 邬铃自言自语:“说得这么情真意切的,真的?” “今日,得空山法师襄助,已将狐狸精镇于雷峰塔下!从此,我钱塘将再无狐患,当真可喜可贺,大快人心,敬尘公子的在天之灵可得以慰藉了!”宋塘生的话在邬铃看来就像是朗诵。 朗诵完毕,宋塘生“嗖”地一下将身后照着箱子的黑纱提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宋塘生身后是一只兽笼,非常大的兽笼,这笼内,现在困着的是一只雪白的狐狸,正在笼中不停踱步,仿佛很急躁,乌黑的眼睛里是分明的无奈与困苦。 他真好看,邬铃想,为什么他的眼神里会有这么多无奈?邬铃盯着狐狸的眼睛不过一小会儿,忽然有点想哭。 “没有定力就不要看它的眼睛。”贺连在邬铃的面前挥了挥手。 邬铃忙错了一下眼神。 “它不是只普通的狐狸,有层蓝色的光润。”邬铃看着贺连道,“是你说的妖的末精之气?” 贺连点了点头:“原来你记住了啊?” 邬铃不以为然:“很难吗?” 屏风前,宋塘生继续慷慨激昂着:“各位乡邻雅士,今日雷峰镇妖,我醉湖轩也正好借此请大家品尝一道美味的。今日的滋补之汤,就由宋某亲自下厨,为大家做一道美狐羹。” 此言一出,众人大呼,呼得最厉害的当属邬铃,好像椅子上有弹簧一样,“噗”地都弹了起来,简直就想冲上去打人。 “喝酒吧,没事儿。”贺连伸手拉了她一下,也给邬铃倒了一杯酒。 邬铃将信将疑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贺连给她倒的酒,酒……怎么是这个味道?好怪。 晕,好晕。 “试试你的灵力,集中精神让药力随着意念散发出去。”贺连不急不躁道,眼眸都没有变色。 邬铃在按照他的话集中精神,不消半刻,头脑清明:“师傅……我做到了。” 贺连微笑:“很好。” “是!是那个姓宋的家伙干的??”邬铃恼了。 “我要是说了,你能不要再弹起来吗?”贺连道。 邬铃死命咬牙点点头。 “这不显而易见吗?”贺连道,“这酒从后厨端上来,我就一直在喝,除了他还能是谁?” “他要干嘛?”邬铃气愤道,“他知道你的身份对不对?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知道你的身份他还敢?”邬铃回头给了正往这边看的宋塘生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听说过有人能通灵吗?我说的是凡人。”贺连想解释得简单点。 “嗯……有本书叫《聊斋志异》。”邬铃道。 贺连被酒呛了一下:“好吧……宋塘生便是。所以虽然他并不是很清楚我准确的身份,但是他知道我不是凡人,就像他在买面包的时候,也看到了你不是,雀薇不是。” “所以呢?”邬铃道。 “所以当初遇到我,他想请我帮忙。” “什么忙?” “收狐。”贺连说完又喝了一口酒,一坛酒眼见喝完了,贺连看起来有些醉意。 “你没答应,对吧?”邬铃道。 “我答应了……”贺连道,“但是没做到。” 邬铃的脑子在急速飞转:“因为他让你收的狐狸精是秋蝉,你没收是因为秋蝉不是狐狸精!” 贺连一笑,这个善于联想的丫头,总是能串起并且串对一些事情:“不是。” “啊?”邬铃眨着眼睛。 “是因为他没什么能给我的,比如,辞尘珠。”贺连狡黠笑道。 邬铃看着他师傅:“师傅,你好好说话。” 贺连一边点头一笑,他今天好像特别爱笑,而且话有点多:“我到了无茵山,遇到了秋蝉,知道她不是狐妖,所以谈何收?我又不是什么法师。” “所以宋塘生报复你,在你酒里下药?”邬铃道。 “这倒不是,我想他是怕我坏了他的好事,他没想到我今晚会来这里。”贺连道。 邬铃糊涂了……眼前的情况有点乱糟糟,刚要再问,宋塘生又说话了,在众人惊呼以后。 “各位乡邻,今日,宋某挚友敬尘公子大仇得报,虽宋某不才不能手刃妖狐,但于偶然机会得此同类畜生,今日决定亲自下厨,为各位乡邻烹制狐羹,以酬今日大快人心之事,另外今晚一应酒水饭食皆由宋某客,请大家尽管吃喝,等待烹狐大餐。” 众人再一次欢呼,邬铃都要吐了,这些人有病吧?吃狐狸啊?不嫌臭啊? 贺连看着邬铃直拍胸口:“怎么了?” 邬铃还没完全从恶心里摆脱,手指着宋塘生对贺连道:“这是干什么?跟你示威?” 贺连抬了抬眉:“这么看起来倒像是的。” “你忍?”邬铃道。 “不然呢?”贺连不以为然,答到。 邬铃看着天……“好吧……我没吃过狐狸,正好尝尝。伙计,再来三碟虾卷儿。 第51章 高颜值的小狐狸 离开醉湖轩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月亮亮亮地照着大地,想要照清楚一切角落。 “你不要跟着我好不好?”邬铃都快给小狐狸跪下了,“求你了,不要跟着我了,真的不是我救的你,是他,你跟着他吧,求你了。”邬铃指着一直在前面走的贺连。 贺连一直在前面走,是为了不在下风口。 小狐狸抖了抖毛,邬铃都快晕过去了,这也……太臭了。 贺连想来也是被熏得够呛:“你别跑了,咱们在这站一下,让它洗个澡。” 见他们站住了,小狐狸噗通跳进了西湖,月影之下,狐狸白色的小身躯在水里上上下下几个来回,再跳上来时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水,溅了邬铃一身。 还真是不臭了,邬铃看了看颜值颇高的小狐狸,一只狐狸不臭其实也是不科学的:“行了,你快回山里去吧,我是收魂师,不捉妖。” 小狐狸摇了摇头,“嗖”地一下跳到了邬铃怀里,被吓了一跳邬铃下意识地抱住了它。小狐狸开心地冲着她露出两排小白牙,邬铃被逗得咯咯直笑,低头亲了一下狐狸的头。 “这样不行!”贺连一脸严肃,用手按住狐狸的脑袋,“要保持距离。” 小狐狸放出了个无辜的眼神。 邬铃抱着狐狸一闪身:“为什么啊?多可爱啊,我要抱着它。” 拗不过邬铃,贺连最后同意,最多只能抱着,不能亲。 邬铃和小狐狸相视一笑,邬铃又偷偷亲了一下狐狸。 刚才,贺连和邬铃都醉了,当然这是为了配合送塘生下迷药,摇摇晃晃出了醉湖轩,宋塘生目送他们离开……邬铃回身钻进了小二的身体,指挥他从笼子里偷出了小狐狸,然后用白萝卜变了一直狐狸放进去。 等宋塘生回到厨下熬汤的时候,“小狐狸”已经被脱干净了毛,扔进滚水里了。狐狸羹端上桌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鲜美异常,并极赋顺气之功效。 邬铃挺开心做了好事,但是小狐狸自从被救,就一直跟着她,臭味飘出了好几里地。好在现在不臭了,邬铃心满意足地抱着不肯回山的狐狸回家,这宠物太高大上了,至少是个20级以上的宝宝。 恩鱼堂,没有亮着灯,南杨迎了出来。 小狐狸在邬铃怀里,有些不安。 “别怕,他们碰不到你,不用害怕。”邬铃以为小狐狸看到了来往的“人”。 贺连看了看南杨:“去睡吧,晚上我在前面便好。” 南杨一向很听师傅的,忙答应,回头好奇地看了看邬铃怀里的狐狸,狐狸打了个冷颤。 南杨回房以后,狐狸抖了抖毛,安安稳稳趴在了邬铃的胳膊上,有些迷蒙。 “你把他放下吧。”贺连的语气很正式。 邬铃想把狐狸放在贺连经常坐的椅子上,又觉得不妥,便把它放在了一旁的竹塌上,由着它自己蜷缩了一下,睡着了。 “累吗?”等一切都安静下来,贺连看着眼眸有些惺忪的邬铃。窗外,柳叶在风中飞,深秋了,是到了落叶的时候。 邬铃用手抚摸着狐狸光泽的毛,眼中露出柔和又疲惫的光:“一天发生了好多事,累的。” 贺连一笑:“想去睡吗?” 邬铃摇了摇头。 “累了去睡吧,你醒了,它还会在这儿。”贺连道。 “不是因为它。”半晌……邬铃没有抬起头,仍旧看着狐狸,“我想在这儿,和师傅待一会儿。” 有一瞬间的安静。 邬铃抬头,以为会碰到贺连温暖的目光。哎?人呢?贺连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这……这和一般的言情线不符啊,人呢? “师……”邬铃刚想喊。 “给。”贺连递过来一杯茶,有优昙的香气徐徐而出。 “哦。”邬铃接过茶犹在想,自己鼓了半天勇气说的想在这和师傅待一会儿的话,他听到没有。 小狐狸大概是睡得舒服,翻了个身,露出一块儿粉白色的小肚皮。 邬铃实在受不了这个萌萌的家伙这样的动作,伸出一个手指想去触摸一下。 “你别总是碰他。”贺连皱眉道。 邬铃没听见贺连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狐狸身上,手指就要碰到狐狸了。一抹光亮,淅淅沥沥全数洒在了狐狸身上,狐狸月牙一样的眼睛缓缓睁开来。 邬铃当然知道这是她师傅干的,忙回头打算怒目而视一下。贺连一脸坦然,冲着狐狸抬了抬下巴。 邬铃有点埋怨,它师傅好像对自己和狐狸的友情总是抱有戒心的,为什么啊等邬铃回过头来,她彻底明白了,不只明白了,现在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的,恐怕最后是绿色的。 竹榻上,也就是狐狸睡觉的地方,现在坐着一个男人。一身白衣,脸也白得……怎么形容呢?不能说不太正常,应该说不太像人。邬铃被自己惊人的观察力吓着了,可不,他本来就不是人,它是个——狐狸精! “哎呀,还有男狐狸精?”邬铃回头看她师傅。 贺连表情有点嫌弃:“谁规定公狐狸不能成精的?” 邬铃诚恳的点头。 与贺连有时不刮胡子,带着微微胡茬的脸不太一样,眼前的分明是个男人,却似乎看不出半点阳刚之气,但是……也不是娘~~这个范畴的!想了半天用什么词儿形容也想不出来,邬铃觉这是一个理科生的悲哀。 刚刚还在睡,此时狐狸精醒了,无力地靠在榻上,慵懒的雅态便是女子亦有不及:“为什么不让我多睡一会儿?醉湖轩的后厨太吵了,我好多天没睡好了。” 贺连一笑。 “刚才那个人会不会出来?”狐狸精问。 “你说谁?”邬铃努力掩饰刚才又亲又抱的尴尬。 “刚才那个人,很高的那个。”狐狸精道,他说的是南杨。 “不会,他睡了。”贺连道,“你喝茶吗?辜老板。” “你……你,你你你。”邬铃现在知道他是谁了,因为这个姓氏太特殊了! “我是辜敬尘。”辜敬尘微微一笑,这要命的微笑。 邬铃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然后急了:“你什么意思啊?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你,你是个男人,刚才干嘛跟我……” 辜敬尘本来苍白迷人的脸上现在倒是有几分尴尬:“姑娘姑娘,别着急,我只是腿折了,自己走路实在吃力。” “那也不能……”邬铃心里数着,一路上她亲了狐狸多少口。 贺连看着窗户外面,邬铃想他没盯着自己不断变色的脸是不是就算是厚道了,还没想完,贺连转过头看着她,认真看着。厚道?那就是浮云。 “邬铃姑娘不必介怀,只是小狐原形而已,并非敬尘人身,给姑娘赔礼了。”辜敬尘说着已施施然拜了下去,脚下一个踉跄。 邬铃从余光里看到,他的腿确实是受伤了。 “你的腿怎么回事?”邬铃看着眼前这个有点羸弱的年轻人,他是辜敬尘?辜敬尘不是死了吗?烧死了。 “我来帮他看看腿,去帮我们烧一壶茶吧,用接骨木精。”贺连道。 邬铃点了点头。 接骨木是一种草药,接骨木精是草药成精,这个小家伙跑来偷吃面包,被南杨捉住,由邬铃出面讹了人家身上一根树枝子,现在派上了用场。 有奇异的花香从茶壶里飘出,和一般的接骨木不一样的味道,好像有草露的芳香,又似乎有着些许血气,但是不腥。 “这能不能喝啊师傅就让用它煮茶!”邬铃不怀疑贺连,但是就是喜欢嘀咕有关她师傅的各种判断。 “师姐。”有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怎么醒了?吵到你啦?”邬铃一笑,身后是雀薇。 “是接骨木精茶的香气扰到我了,特别想来讨杯茶喝。”雀薇披着一件鹅黄色的轻纱,在秋夜里有些单薄。 “穿得这么少。”邬铃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雀薇。 “你穿着,别着凉。”雀薇按了她的手,“别让师傅担心。” “师傅会担心我?!”邬铃叹了口气,“他现在正与一名男狐狸精相谈甚欢!想不起我的。”不知道邬铃脑补了个什么,自己咯咯而笑。 雀薇一笑:“怪不得要煮接骨木精的茶,狐狸受伤了?” 邬铃努力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雀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也不是很难吧?接骨木之所以叫接骨木是因为有生肌续骨之效,治疗一般的人可以,鬼狐之类自然不行,但是接骨木精就可以啊。”雀薇甜甜一笑。 “哦……原来是这样,但是雀薇,你有一点没说对。”邬铃道。 雀薇诧异。 “师傅不止是为了辜敬尘。”邬铃眼睛之中忽然一抹雪亮。 “还为了什么?”雀薇纳闷道。 “你跟我来。”邬铃端起已经煮好的茶,稳稳当当走到了前面。 贺连和辜敬尘还在说话。 “师傅……”雀薇行了个礼。 贺连点头。 邬铃回身看着雀薇,挤了个眼睛。 接骨木花带着奇异的香气端在辜敬尘嶙瘦而白得刺眼的手中,缓缓被喝了下去。 邬铃盯着辜敬尘的腿,透过衣衫,她和雀薇都能看到,骨伤自断裂处在一点点的愈合。 “不就是这个原因吗?”雀薇推邬铃。 “你看着外面的天空,仔细盯着哦。”邬铃的表情越发神秘。 天空中,闪电忽过,直将夜幕划裂开来。 “渡劫?”雀薇睁大眼睛道,“有异类功德圆满了。” 贺连和邬铃都是一笑。 雀薇眼中都是光彩:“是……是那棵小小的接骨木花精?” 邬铃笑得一点不腼腆。 半晌……“可是师姐,你怎么会知道这其中玄机的,怎么会知道接骨木精就差这一件血肉善事未得圆满的?难道……”雀薇被自己的发现惊呆了,抬头看她们师傅,“师姐的三魂七魄已满?” 贺连依旧风轻云淡得像要睡着了:“是。” “师傅,师傅您没受伤吧?”雀薇的第一反应是冲过来查看贺连。 贺连笑了:“尚好。” 雀薇咽了咽口水:“那,那我去睡了,晚安师傅,晚安。” 看着都没和自己打招呼的雀薇匆匆而走,邬铃脑袋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肿么这个反应?我的三魂七魄归位,她干嘛查看师傅有没有受伤,然后还一溜烟跑了? “你来坐下,天一亮咱们就要去办事了,现在不早了,该和你说说正经事。”贺连对着邬铃道。 后来,邬铃想,那天晚上他师傅给她讲的这个故事大概把她才完整了的三魂七魄又一起吓跑了……不然何以自己一直处于半傻状态。 第52章 长生丹 如果不是贺连拉着邬铃,这会儿辜敬尘就成了一只死狐狸了。 听了一半的故事,邬铃已经气得满脸通红,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你一个男人,不对,一个男狐狸精,是不是太狭隘了,是不是太龌龊了,是不是一点格调都没有,是不是脑子里面呛进去西湖水了?不对!西湖水怎么会这么脏,是刷锅水对吧?你还是醉湖轩滋补的汤喝多了,喝得满脑袋都是油?你就让那个猪头陈大人这样带走了秋蝉?”邬铃在原地转磨磨,指着美如谪仙的辜敬尘。邬铃伶牙俐齿,但是自诩有素质有文化,从来不说这么难听的话,现在在脑子里各种排列组合更难听的一点儿,预备了半天,最后还是说不出来,只是自己气鼓鼓地转圈。 “师傅你那还有我送给你的漱口水吗?沐浴露呢?有没有?你给我,我先用一下,明天我再做完还你,我现在要去洗澡,不行了……好难受。”邬铃想起刚才跟这只狐狸又亲又抱,现在觉得恶心得发疯。 看着邬铃在屋子里打转儿,不住用手给自己扇着风降温,辜敬尘没有恼,只是不语。 “好了,别走来走去了。”贺连看着邬铃。 “师……” “故事你还没有听完。”贺连道。 “我知道还没有听完,后来辜敬尘就去救了秋蝉嘛,然后把她带回了崇乐坊,然后两个人成亲了,但是宋塘生不愿意,因为他的报仇计划失败了,于是造谣毁谤说秋蝉是狐狸精,他那么有钱又一大堆朋友,还天天送什么汤,信他的人自然多。比起得罪的什么猪头陈大人,然后倒霉的辜敬尘自然是有说服力的,于是钱塘人人皆知辜敬尘娶了一个狐狸精,因为根本没人知道秋蝉是宋塘生的妹妹。”邬铃站住,盯着他们两个人道。 贺连尚可,辜敬尘就有点说不出话来,这……就像她看见了一样。 “不奇怪,小说看多了。”邬铃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想显得见多识广一点,然而稳定不住,“哎!我就奇怪了,这对于你很难吗?一只狐狸精,跟几个凡人兜兜圈子,耍耍心眼!很难吗?很难吗?怎么就能弄成现在的样子?!秋蝉怎么就能被当做狐狸精压在了雷峰塔下面,眼看就要冬天了,多冷啊。”邬铃插着腰,气得火冒三丈。 辜敬尘依旧无话可说地看着他们,冬天……去年的初冬,他第一次见到秋蝉,在醉湖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纯净的女子。 贺连站起来走到邬铃面前,从她头上拿下来一只她因为生气快步走来走去歪掉的小蜜蜂头饰:“很生气?”贺连问。 “肯定一定必须毫无疑问!”邬铃道。 “那你想怎么办?”贺连拿着鎏金的小蜜蜂,碰了碰它能活动的翅膀,蜜蜂飞走了。 “1、救秋蝉出来2、成全他们。”邬铃干脆利索。 贺连慢慢点着头:“行,但是这件事情你来做,我还有别的事情。” 贺连说完,邬铃看着他:“你早就预谋好了对不对?” 贺连笑了:“从今天早上离开恩鱼堂开始,计划……一切顺利!” “师傅,作为一个著名的收魂师,你这样太不厚道了……师傅,你等会儿,还有些事儿我没想明白呢,你等一会儿我。”追着贺连一路向后院走去,只闻得一路笑声。 恩鱼堂,渔灯亮了,辜敬尘雪白的长衫在深秋里有些单薄,人也单薄,伸出细长的手指去碰触晃晃的渔灯,仿佛人都随着灯光飘摇一般,一片雪花儿落了下来,冬,至。 “你能帮助我吗?我愿意用我的辞尘珠交换。”停在他面前的一个“人”道。 辜敬尘摇了摇头:“柜上有几包药,是收魂师们留在那里的。” “我不要药,我只想报仇。” 辜敬尘仍旧摇头:“我不是收魂师。” 来“人”有些失望,不住向里张望,“他们人呢?我看渔灯亮着,应该还在做生意吧?” 始终不见有人出来,来“人”有些急躁:“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 辜敬尘一直在望向雷峰塔的方向,此时也没有回身:“你要报什么仇?不惜失去辞尘……永坠洪途。” 听到洪途两个字,来“人”颤抖了一下。 许久……只有风声过。 “拿好桌上的药吧,仇恨总会被忘记的。” 来“人”拿走药的时候,辜敬尘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多数的人宁可选择遗忘,也不愿意永远在仇恨里过活……可是却被他碰到了。 紫辕车停在陈府的门口。 陈大人从轿子里窜出来,一溜小跑奔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拉开了车门。秋蝉倾城的容貌在月光之下,显得凄艳绝伦。 “一会儿在房中等着我,我要先去沐个浴,这一身酒气唐突了佳人。”陈大人笑得甜腻。 秋蝉点头。 房中的红烛有点讽刺,孤坐了半个时辰的秋蝉回身对着侍立在旁的丫鬟道:“拿把剪刀来,我想剪剪灯花儿。” 丫鬟忙取来给她。 拿着剪刀的手有些抖,然而抖已经没有用了,远远地陈大人的声音传来,秋蝉闭着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气,烛光之下,犹见剪刀锋利的光泽闪了人眼。 破门而入的,不是臃肿的陈大人,一袭白衣灵动,一抹眼眸修长,正是白衣公子辜敬尘,吓得四散的丫鬟们就像是清场一样自动让开了路。 秋蝉倒在血泊之中,手中的剪刀已经刺破了喉咙,血顺着锁骨蜿蜒而下。 想是尚在恨自己怎么就在崇乐坊坐不住了,辜敬尘一脸的恼怒,伸手抢过秋蝉手里的剪刀扔在地上,挥手间已拂去她颈上的伤痕,连血迹都没有了:“醒过来,跟我走。”辜敬尘不耐烦到了极点,揽起逐渐恢复意识的秋蝉,飞掠出了房间,迎面撞上打扮得新郎官一样的陈大人。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辜老板这唱得是哪一出啊?”陈大人的官威瞬间爆棚。 “想和大人商量件事情。”辜敬尘放下怀里还抱着的秋蝉道。 陈大人有点得意:“你说吧。” “换一个行不行,这个……是我娘子。” “辜老板妄言了,99滴妖血已经收好,本官现在就差这一抹处子之血,今夜子时便是长生之夜,是长生丹练就之日,练不成,明日早朝你让本官拿什么送给皇上?” 辜敬尘微微眯着眼:“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 陈大人理了理自己的胡子:“辜老板知道,下官也知道,但是有与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只要有人相信有,而相信有的人又可以给你荣华富贵,我便给他,换来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呢?” 辜敬尘苍白的脸上忽地爆出一些青筋。 “辜老板,你可要想好了,你这乐坊的营生做了许多年了,其间来往的人,来往……的妖,都做了些什么,得到了些什么,本官虽总管天下文乐,可是从来都没有管过。若没有本官,你收留的那些苦命的小妖们,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哪有机会重修功德,乃至渡劫成仙啊?当然……本官自然也要谢谢辜老板,谢谢宋老板,若不是你们二位,下官自然也得不到这些妖血,练不成这丹药。只是今日丹药就要得成……最后的这一滴处子之血,还请辜老板慷慨赠与了。”陈大人本来一脸横肉,现在更是多了一丝狠厉之气,看来若是辜敬尘不允,今日之事便难了。 辜敬尘的手放开了秋蝉…… 秋蝉看着二人:“敬尘哥哥,陈大人说,处子之血……是要我的血吗?要多少,多少都可以,秋蝉不怕疼,多少都可以的,敬尘哥哥不要为难,秋蝉不怕。”焦急地望着辜敬尘秋蝉急道,伸手拉开自己的雪敞,不顾冬天的寒冷,秋蝉露出白皙的胳膊,映着月光,似乎都能看到流动的血液。 陈大人的眼中有横生的。 辜敬尘咬了咬牙:“我为大人换一女子。” 陈大人抬了抬眉:“这个,老夫倒是能将就,只是……辜老板可是知道的,这一滴血取出来不难,但是血体可是不好熬过这一关,不然老夫也不用千辛万苦找寻心智纯净的普通女子了,只有至纯之人才可熬得过这一关,辜老板想来是比我清楚的。哎……老夫也是不想徒增杀孽啊。”好像真的惋惜一样,陈大人拍了拍手。 半晌。 “敬尘哥哥。”秋蝉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辜敬尘。 “好。”辜敬尘看着秋蝉:“那就这样吧……不需要很多血,一点就可以,也不会很疼,就算……就算有点疼,你也忍一下。过了今晚,我来接你。” “过了今晚?”秋蝉道,“取血为何要一晚?”秋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 辜敬尘的脸变得冰冷:“你不是都想好了吗?在来这里之前,你不是愿意为你母亲还债吗?今晚你将血液交给陈大人,明日一早我便来接你,不出百日,我便送你入佛门,到时灵萨姑姑便可出塔,你母亲的遗愿就能完成了。” 秋蝉不明白,含露的目光始终望着辜敬尘,直到现在眼光中依旧只有柔情和信赖。 辜敬尘低下头:“唯一不一样的……明日一早我来接你回崇乐坊,我们成亲。” 秋蝉的眼中有不能泯灭的光彩:“敬尘哥哥,取血……是用……匕首吗?” 辜敬尘的脸上闪过一丝疾痛,这抹疾痛闪过,辜敬尘已被自己惊到了。你这是怎么了?辜敬尘!!!飞身而去,如月光一缕,无影无踪。 “哈哈哈哈,好极了!本官原本只是为了长生丹,不想……竟然还有如此艳福。”伸手摸了一下秋蝉若凝脂的脸颊,陈大人扬手屏退了周围人。 第53章 藏在最柔软的心 被死死压在床上,秋蝉的恐惧如洪水。 这样的恐惧秋蝉也曾有过……将父母安葬之后,秋蝉独自一人坐在坟前熬过了七个日夜……直到幡落头七过,才深深叩拜而去。 每一夜的夜枭啼叫,坟起青烟都让秋蝉陷在恐惧了,本来就窈窕的身姿更是清瘦,秋蝉仍记得当时的无助,唯一能支撑她的似乎只有母亲临终的长泪嘱托:“女儿啊,娘这一世清白为人,唯有一事至今无法释怀。”拉着秋蝉的手,白莲气息浑然无力,“当年年轻气盛之时,只念灵萨介入我与你爹早有的媒妁姻缘,全不念灵萨对你爹有相救之义,有情在先,一朝妒恶之念生出,不顾你哥哥塘生尚在襁褓,便请空山法师收了灵萨,如今她镇于雷峰塔下已是三十年了。孩子啊……”母亲抚摸着秋蝉如云美鬓:“自我决意请空山道长收了灵萨,我与你爹的姻缘虽勉强成就,亦如飘萍,早无半点恩爱,直到灵萨被镇,我与你爹更似水火。我以为我们从此不过虚名夫妻罢了,再不会有孩子,所以当年雷峰佛印……我赌咒发狠请空山大师落的是……是若想灵萨出塔……需得,需得我与你爹的孩儿尝尽人间至苦而遁入佛门,灵萨才可出塔。”白莲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女儿,想是实在说不下去了,“为娘实在想不到,或许天意就是如此,也或许是你爹仍存救灵萨之心,虽对我无情,仍是……仍是有了你,自从怀了你那日开始,我便寝食难安,怕冥冥之中终有一天你需要承受这样的宿命。都怪娘不好,连累我的女儿啊。” 跪在娘的床前,秋蝉在母亲闭上眼睛的一刻叩首为诺,愿以一己之力了此恩怨,救灵萨出塔。长跪不起,秋蝉的眼眸纯净若善水。 “人间至苦……”秋蝉用力却又逐渐无力地推搡着身前的陈大人,“娘,这就是你说的人间至苦吗?若只是于此素不相识之人,还算不得人间至苦吧,可是娘啊……秋蝉的心里已经有了敬尘哥哥,挥不去抹不掉的敬尘哥哥,若再是如此,怕是这苦便足可蚀人心骨了……敬尘哥哥,敬尘哥哥,你在哪里?”越来越无力,秋蝉感觉陈大人急不可耐地拉扯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衣衫,泪无声滑落,这一滴血原来竟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取得的,是啊,这才是真的处子之血。 再没有反抗的力气了,秋蝉不知道这样的一夜之后,自己是不是还有勇气见到承诺来接他的辜敬尘……这样的承诺太残忍!不要!不要再见到!不能再见到!伸手去摸自己偷偷捡起,藏在衣袖里的剪刀…… 念着辜敬尘,秋蝉一直念着,让自己再多念一会儿吧,到了最后的时刻,便将一切了结吧。然而,记住的他最后的样子,竟是在陈大人的威胁下,辜敬尘历历咬着牙的无奈与明显的顾忌,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 只一瞬,秋蝉松开了紧握的剪刀,就像松开了自己的清白,自己的命!好吧,若是秋蝉的牺牲能帮助敬尘哥哥,不让他为难,那便就……这样吧…… 还没有办法从一种竭力控制又濒临失控的状态里摆脱,秋蝉仍在抖,她不知道眼前的辜敬尘是不是真实的。 辜敬尘清瘦的身体这样有力,掀起自己温暖的雪敞,只在怀中便将秋蝉裹了起来。 “辜敬尘!你!”现在的陈大人恐怕不只是因为什么长生不老丹而恼怒:“你,你你……子时之前不老丹必须练成,现在不过还有一个多时辰,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快放下她来,你要想好后果。” “大人还是先穿好衣服吧。”辜敬尘用雪敞遮了秋蝉的眼睛。 “好!辜敬尘,你今天若是带走了她,明日我定然原原本本将此事报告给上面,就说你坏了我炼丹的好事!看看你这崇乐坊还能不能在临安立足,别说临安,天下再没有你立足之地!” 辜敬尘眼光似冰,堪比窗外飒飒初冬之风:“我坏的是大人的好事,不是炼丹的好事。将99滴妖血给我,明日清晨大人上朝之前,不老丹必回送至,至于处子之血,敬尘乐意代劳,我想……由敬尘来炼制,要比大人更负功效吧。” 陈大人是不愿意的,他舍不得辜敬尘怀里的美人,但是他没得选,因为相比得到这个美人,命来得更重要,今天他已经跟能给他荣华富贵的人夸下海口,明天就能把不老丹送去。所以现在,他只能披着被子做思想斗争。斗争的结果是,他拿出了一个小瓶子:“你……你可要拿稳当了,一定要在子时之前收集好,丹药若是不成!你小心你的崇乐坊!”陈大人道。 辜敬尘一笑:“大人放心。”看了看蜷在怀里仍在发抖的秋蝉,辜敬尘眼中都是疼惜和愧疚,痛得让人着迷,“我们走。” “敬尘哥哥是神仙对不对?”被抱在怀里于夜空中飞行,秋蝉抑制不住兴奋,眼睛里都是喜悦。 “不是,是妖。”辜敬尘没什么好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救秋蝉,他本来已经走了,他本来是答应宋塘生迷惑这个丫头,然后害她,让她吃苦,最后送她入佛门!可是现在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明明走出了陈府就是不能说服自己离开,为什么一想到拼命挣扎的秋蝉就会心痛到死!自己是一只妖精,活了三百年了,什么女子没见过,什么女子没得到过,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敬尘哥哥是妖精!让我来猜猜你是什么妖精?”秋蝉一点也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晃了晃,她的皮肤都是裸,露的,不经意碰到了辜敬尘,辜敬尘一个失神,本来在飞,现在就像遇到了气流…… “跟灵萨大娘一样,蛇!对不对?你这么冷,这么白。” 辜敬尘拧着眉头,他不喜欢蛇。 “狐狸。”辜敬尘道。 秋蝉毫无征兆地扎进了他怀里。如果不是有三百年的道行,辜敬尘都能从天上掉下去:“你干什么?” “不会吧?敬尘哥哥一点都不臭呢,还很香。”秋蝉抿了抿饱满的小嘴,笑道。 辜敬尘看着她……忽然一个俯身,直冲了下去!灵光一抹……隐在山中,落地是一片竹林,边上有一片茶树。此时初冬,林木并没有落败,风一吹仍能滔滔隐藏住一切。 尚在兴奋于刚刚俯冲带来的刺激,秋蝉抬头看漫天星斗,想刚才究竟飞过了哪颗星星的旁边呢? 身边已是最真实的星眸,如闪电一般击中了秋蝉。不能动,不会喊叫,甚至闭不上眼睛,只能眼睁睁看着辜敬尘越来越近的唇是鲜红的,映着雪白的皮肤,说不出的躁动。 没有商量,也没有太多多余的动作,当秋蝉觉得疼痛难忍,头上冒汗时,辜敬尘解开了她的封印:“喝过交杯酒了,下面会发生什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略带压抑的声音响在秋蝉耳边,像是送给秋蝉不知天高地后跑来崇乐坊的惩罚,他半分力道也不减。 秋蝉说不出话来,她现在除了抵抗疼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犹是控制不住的颤栗。 辜敬尘停了下来,手穿过秋蝉浓密的黑发,托起她纤细的脖颈:“你既然不愿意委身给陈大人,那就只能交给我了,我可不像他这么废物,耽误这么半天都做不成。只是我除了让你更痛苦,什么也做不了。”尤是清冷的冬天,辜敬尘的头上仍旧冒出了一层薄汗。 秋蝉稍得喘息,艰难地伸出手轻轻去为他擦拭,眼中流出来的泪水映在子时明冷的月光里清澈一片。 深深地皱眉,仿佛背负着难以言说的个中真相,辜敬尘俯身舔干了它。 这样的动作太诱惑,秋蝉无力思考:“敬尘哥哥……” 黎明,总是来了。 初冬的竹林有着郁郁沉沉的青色,偶然夹在着黄,风一过沙沙作响,黎明之前的幽暗重重。 秋蝉艰难地起身,她身边……一只雪白的狐狸。 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秋蝉将散落在地上的披风慢慢敷在他身上。自己站起身,暗影之中一片轻纱也无。 忽地起身,坐稳时已是辜敬尘,将头转向一边不看秋蝉,白得不真实的脸上此时是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忽然现了狐形?在近一百的时光里,即使自己再不着意,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想来上一次,还是渡劫之时,也就是自己最脆弱,最本真的时候。” 没有想明白,披风又落在了肩上,回身是秋蝉,晨暮之中她有些憔悴。 “你。”辜敬尘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今日。”秋蝉站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缕发丝落在了她的手上,很大的一缕:“我们今日……要成亲吗?” 渔灯随风而动…… 辜敬尘伸出手,抚向雷峰塔静夜之中的影子:“秋蝉。” “师姐,你哭了?”雀薇出来喝水,看见站在后院树荫处对着辜敬尘的背影流泪的邬铃,月华凝重,邬铃哭起来美美哒。 “没,冻的冰。”邬铃抹着眼泪道。 雀薇拿着手帕子收集了一点证据,举到邬铃面前,这是她和邬铃学的。 “冰化了。”邬铃强词夺理得竟然还有连续性。 雀薇也习惯了邬铃的瞎说八道:“师姐还自带暖炉功能的,喏……还是热的。”雀薇又接了一滴邬铃的眼泪。 “小丫头,懂什么啊?!谈过恋爱没有……”邬铃撅着嘴。 雀薇有一瞬间的失神。 邬铃算过,雀薇看起来也就是十七八的样子,去洪途半霜做了八年苦役,就算是没到期就回来了,也不会差很多,走的时候不过十岁,恋爱肯定没谈过,所以这样抢白一下肯定没什么问题,现在看见雀薇失神,顿觉自己这话说得是不是冒失了。 “……其实我也没谈过。” 雀薇被瞬间逗笑。 邬铃瞪了她一眼:“睡觉,睡觉,明天还要开工。” 看着伸懒腰往房里走的师姐,雀薇明净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仿佛风过吹散的声音:“师姐,这一世要好好的,陪着他,守着他,听着他……要好好的。” 第54章 重建崇乐坊 初冬艳阳天。 邬铃醒来的时候眼睛肿了。南杨盯着她,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师姐,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蜂子蚊子了,你这是被什么咬的?” “狐狸。”邬铃把布巾搭在盆架上,走出来吃饭。 “狐狸?!师姐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没瞎吧?你还能看得见我吧?是昨晚那只狐狸是不是,它现在在哪儿?我去教训他。”南杨道。 “那儿。”邬铃指了指坐在餐桌旁的辜敬尘。 南杨揉了揉眼睛,他看得出辜敬尘是一只狐狸精,是昨晚那只,这种事情见怪不怪的,但是怎么就咬到师姐的眼睛了 辜敬尘看见南杨非常恭敬地站起身行了个礼。 南杨本来一肚子火儿,一下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又见师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都吃饭吧,师姐逗你的。”雀薇笑着端上来一盘子小菜,也坐了下来,“师姐是看电影看的。”雀薇也渐渐习惯邬铃说的这些她没见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顿饭邬铃吃得很快,吃完了站起来:“师傅,我准备好了,咱们去干什么?” 贺连放下碗喝了一口茶,抬起头微微笑道:“咱们去重开崇乐坊。” 他这一说,惊得不止是邬铃,还有辜敬尘,眼中有捉摸不定的疑惑与光彩。 贺连一笑:“你记得你和雀薇说过的话吗?” 邬铃随口就道:“好多,哪句?” “你说,你们刑侦科的人若是追着追着线索断了会怎么样?”贺连道。 “回到起点重新找,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差头……” “就是这样,我们回到起点。”贺连回身走了。 重建崇乐坊,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因为此时的房屋基本都是木质结构的,只要木料充足,人工充足,钱充足!其他都不是问题。 白天是一派忙碌,晚上也是,白天的工人们都想,真是遇到有钱人家了,这晚上也开工,两班倒着,怪不得这么快?而且白天这波工人发现,似乎晚上这群工人效率更高,因为每天早上他们一来,工地就已经变了个样儿。当然他们不知道,晚上这波工人就仨:贺连、邬铃和辜敬尘。 三个人里辜敬尘是主力,因为他清楚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邬铃基本就是聋子耳朵,坐在一边偶尔打个盹,偶尔说两句风凉话,偶尔看着贺连和辜敬尘用灵力往上运木头发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总之,三个人强忍着不干得太快,一个月时间,崇乐坊重建了。 贺连变了样子,简直太帅了!!! “师傅,你变成这个样子太招蜂引蝶了。”邬铃看着贺连。 “有吗?不是和原来一样吗?”贺连看了看一身织锦昙花的乐坊老板衣衫道。 邬铃嗤之以鼻了一下:“你帅我倒是不反对,可是为什么我就要变成这样?”邬铃低头看了看她自己一身油腻腻的衣服,左手拿着个马勺,右手拿块儿抹布。 “因为你做饭还挺好吃的。”贺连说完迈步进了崇乐坊的大门。 “真的啊?”邬铃还在想她师傅是不是在夸她,再一想她师傅才没这么好心,“师傅,我长得也好看啊,我不要做厨娘,我要做舞娘,我要学跳舞。”跟着贺连跑进去,邬铃道。 身后的辜敬尘一愣,学跳舞? 曾几何时……秋蝉也是为了学跳舞来到了这里,蓦然抬头,崇乐坊已重新屹立在一片艳阳之中,恍如隔世。 迈步跨过门槛,仿佛是那日回来的样子。秋蝉微红的脸颊,走得不算太利索的脚步,身上裹着辜敬尘的雪敞。 “敬尘哥哥。”秋蝉道。 “嗯。”辜敬尘点头,“你……去休息一下吧。” “好。”秋蝉一笑,向着自己的小房间走去。 “去……去后面那间吧。”辜敬尘没有回头。 秋蝉笑了,那是辜敬尘的房间。 之后的几天,辜敬尘再也绷不住他高冷的脸,因为身边的这个女子真的温暖明媚若三月之阳,总是欢蹦乱跳,总是嘻嘻哈哈,总是和舞娘们一起跳舞,她的舞美若梦。 忍不了她总在自己面前穿着单薄的衣服转来转去,辜敬尘一把拽住她,俯身扛进了房间,身后是舞娘们一片娇笑。 喜事办得隆重,所有人的眼光都被这一对恍若天人的眷侣吸引着,只有一个人的眼中像要喷出火来。 “你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那咱们的交易也就此一拍两散吧。”宋塘生在洞房花烛夜的晚上造访了崇乐坊,尽管白天办喜事时他都没有露面。 “塘生,或许你该试着了解一下全部的是非。”辜敬尘道。 “全部的是非?全部的是非就是宋秋蝉她娘诬赖我娘是蛇精,然后领着一众僧人,将我娘关在了雷峰塔下。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我磕破了头,走穿了鞋,跪在空山那个老秃驴眼前十天十夜,昏倒了再醒过来,醒过来再昏过去,他们都不肯放我娘出来!所有的是非,这就是所有的是非!” “可是,灵萨姑姑真的是妖,他们并没有弄错!”辜敬尘的脸色变得不好看。 “是啊,当然是,不然我怎么会成了半妖人,怎么能帮助你收留的那些妖精一个个获得圆满?怎么能这么多年半步走不进雷峰塔?”宋塘生的脸因为激动有些扭曲。 “秋蝉的娘已经死了,你爹也是,一切恩怨都结束了,这些和秋蝉没有关系。”辜敬尘道。 宋塘生笑了,笑得整个崇乐坊都在抖:“若是他们没死,这事情尚且好办,但是现在他们死了……我的仇人死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他们的女儿——宋秋蝉。那就不能怪我了。” “你要干什么?”辜敬尘现在想的,是宋塘生绝对不能伤害秋蝉,绝对不能,现在……秋蝉是他的命!即使不成仙也无妨,能与她走完这一生就好,她是凡人,一生……并不长。 “当年我娘被佛印镇在雷峰塔下时,空山法师曾落下一诺,若想我娘出塔,除非我爹和白莲的孩子能遁入空门,以偿我娘生下我这个半人半妖之物混乱三界秩序之过,可是他们舍不得,他们舍不得秋蝉,直到死,都不能亲手送秋蝉入佛门。所以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什么路?”辜敬尘觉得怕,三百年,他第一次觉得怕。 “捉她入佛门,由我亲自!”宋塘生留下一句话,转头消失在崇乐坊摇摇的红色灯笼之下。 眼前的灯光是昏黄的,不似那日的红烛高挂,彩灯飞舞。眼前的一切还熟悉,只是秋蝉已不在。 “师傅,你说宋塘生的眼睛能识别精气,那咱们身上的精气岂不是不对?”邬铃看了看贺连,然而他虽然改了相貌,但是!哦……精气也改了,现在是湖蓝色,再低头看自己,竟然也是湖蓝色,跟迈步进门的辜敬尘一模一样。 贺连一笑:“你现在也是妖精了。” 辜敬尘不了解邬铃,所以对她的反应相当不适应。邬铃现在在做一件事,她拿了一张纸,给自己画了一幅画像。 “邬铃娘子这是干什么?”辜敬尘纳闷。 “贴在床头,这样不会照镜子的时候惊叫。”邬铃道,“我的样子变得太多太快,不适应。”画完了画像,邬铃在右下角写了几个字——茶树精。 辜敬尘不明白,回头看贺连。 “她最近迷上了我种的一棵茶树。”贺连道。 辜敬尘明白了。 想是重建崇乐坊这件大事对于闲得没什么事情的人们来说实在是件大事,消息在临安迅速不胫而走。 第一个来拜访的是——宋塘生。站在院子里,满眼都是欣慰。 邬铃迎了出来:“这位先生,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意识到自己的台词错了,尴尬一笑:“这位先生您是吃饭还是喝酒,若是看歌舞,要等晚上了,白天我们不做生意的。” 宋塘生抱了抱拳:“在下是对面醉湖轩的老板,宋塘生,前些日子还给重修崇乐坊的工人们送过茶水。” “哦……哦……您是宋老板,对对对。师……”想喊师傅,邬铃话没出口又咽了下去,“老板,对面醉湖轩的宋老板来了。” 天已是冷了,贺连穿着一件雪敞走了出来,站在宋塘生面前微微颔首:“宋老板,在下……施华。”刚才邬铃的“师”喊得太大声了,本来给自己起好了一个极庄重的名字—贺敬贤,现在不得已临时改了。 “我叫洛世奇。”邬铃自我介绍道。 “洛姑娘好。”宋塘生微笑。 贺连看着邬铃——施华洛世奇…… 宋塘生和贺连客套了一番,大体上也就是买卖兴隆,常常走动一系列的。 最后…… “施先生此来重建崇乐坊,还有别的目的吧?宋某人一直乐于帮助如先生一样品格的人,若有所助,自当竭尽全力。”宋塘生笑道,从上到下打量了贺连一番。 贺连扬了扬眉:“好说,不过暂时施华尚舍不得一身皮囊,他日若能舍得,自然少不得麻烦宋老板。” 宋塘生爽朗而笑,刚要抱拳离去忽又转身:“二位可是与我挚友敬尘公子有些什么渊源,怎么会想起重建崇乐坊?” “并不认识。”贺连笑得礼貌,“只是偶尔经过,听得这里曾经有家繁华鼎盛一时的乐坊,因为一场变故失火被毁,不免可惜。在下亦在此行当,所以着人买了这块地,不过就势而为借了名头,想来宋先生和您的朋友不会介意吧?” 宋塘生一笑:“故人已逝,能见乐坊重建想来也是欣慰的。至于在下,自然乐于结交新友,更何况你我将来也会成为朋友。” “现在已是。”贺连微微欠身。 “正是,正是。”宋塘生大笑点头。 宋塘生走后,邬铃盯着贺连…… “有事?”贺连被看得不太自在。 “师傅,跟我说说你梵丝外飘着的辞尘珠是谁的呗?”邬铃指了指贺连的胸口。 “你能看见?”贺连有点欣喜又有点惊讶。 “能,刚能,不过我知道,一直都有的。” “为什么?”贺连道。 “师傅这么鸡贼,怎么可能做赔本生意?”邬铃道。 贺连咳嗽了一声:“今晚子时等咱们关了门,我带你见见她。” 第55章 白蛇灵萨 邬铃没等到崇乐坊打烊就睡着了,她一天都在跟厨房战斗,实在太累。趴在厚厚的被子上,脸上还有一抹碳灰。 贺连在自己喝酒,辜敬尘也在自己喝酒。两个人为什么不一起喝呢?因为他们念着不同的人…… 夜色深沉,辜敬尘坐在西湖边上的一棵树下,雷峰塔高大的影子投来,遮得住阴影下的一切,除了辜敬尘微微的光泽似寒夜中的萤火,只单薄的衣衫于冬夜风中飒飒…… “秋蝉,你冷吗?”辜敬尘望向雷峰塔,眼中是历历的迷惘。 有树影摇动,似是摇着头。 “和我说句话好吗?”坛中的酒就要喝干了忽地又涨满,就这样一直喝下去。 “为什么我会那么做?为什么我会去诱惑你……”已分不清是笑还是哭,辜敬尘颓废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只小狐狸。这样的眼睛不能被别人看到,看到了会被摄去魂魄,举起一坛酒,辜敬尘不管冬日的寒冷,全数浇在了头上,似有冰凌落在睫毛之间,落在雪白的皮毛上。 叶影摇动……雷峰之下,辜敬尘的妖眼看不透佛光的封印,看不到在深重的雷锋塔下,有人哭断了心肠。 “师傅……几点了?”邬铃趴在被子上迷迷糊糊地问。 “过了子时。”贺连一直坐在邬铃身边,此时见她醒了放下酒杯道。 “师傅,你最近好像很喜欢喝酒,你不是一直喜欢喝茶的吗?不要喝那么多酒,酒驾是要被拘留的……子时?啊!”邬铃直愣愣坐起来,在尚不清醒的状态里一边绾着头发一边道,“师傅不是说要带我见谁谁谁吗?怎么不叫我?” “没关系,灵萨可以等着。”一个美貌的女人正坐在贺连旁边,40岁上下的年纪,面目端雅如兰芝。 “灵萨?”邬铃自言自语,这并不是一个普通宋人的名字,那天偷看辜敬尘的小电影回放是从一半儿看的,她不知道灵萨的名字。 “我是一条蛇。”灵萨笑道。 邬铃浑身上下一阵鸡皮疙瘩此起彼伏,这个东西是让邬铃害怕仅次于“热闹”的东西:“蛇,蛇啊……好,挺好的,没,没吃过。” 贺连和灵萨都被逗笑了,邬铃当了一天厨娘,真是难为她,因为来这里的客人品味都很奇怪,什么刺猬,蝎子,蝉蛹,乃至蛇都要吃,邬铃的惨叫时不时就从后厨传来,听得贺连一阵阵揪心。 好在,最后因为她打死也不从屋梁上下来的坚持战胜了其他厨子,所以邬铃其实就是烧了一天的火,连拿手的面包点心也没心情做了。现在看见一条蛇精,邬铃自然而然就和白天的厨师生涯联系到了一起。 “若是很辛苦,明天就不要去厨下了。”贺连道。 邬铃忙点头。 灵萨用衣袖半遮着脸笑得前仰后合,刚才的端庄原来是装的。 “灵萨姐姐就是求师傅帮忙的人可您是个妖精并不是人啊,也有辞尘珠的吗?”邬铃道。 灵萨一边笑一边道:“万物皆有,想来邬铃姑娘是见过的,不只见过,还收过吧?”眼光飘过邬铃的胸口。 “额,大飘飘?蝴蝶?”邬铃想起来了,确实是,“但是师傅说,除了人的辞尘珠,其它生物的辞尘珠其实对于我们来说没什么用。” 灵萨看看旁边坐着的贺连,笑容温暖:“她知道的还不多呢。” 贺连一笑点头:“是。” 邬铃飞了贺连一眼:“灵萨姐姐……” “若说咱俩现在的岁数,我都可以当你的姑姑或者姨娘了,还喊我姐姐?你当我也是雷锋塔前的愚妇,被你这样喊就高兴吗?”灵萨看着邬铃,眼中都是俏然。 “灵萨姑姑。”知错就改,邬铃从来不含糊,其实她只是觉得灵萨看起来很年轻。 “这就是了,你好邬铃。”灵萨莞尔。 邬铃想了一会儿:“你说,你看到我们去了雷峰塔?” 灵萨点头:“一点儿没落下,全看到了,你漂亮的脸蛋儿,漂亮的身段儿,还有漂亮的梳子,漂亮的言语,漂亮的心思。” 邬铃被夸得很开心:“原来灵萨姑姑也在人群里啊?” “我在塔下面,我被镇在塔下30年了。”灵萨言辞爽利。 懵了,邬铃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灵萨像看着一个懵懂的孩子一样,笑得捂住嘴:“月前我的佛印已解,所以今日我便来了,来送辞尘。” “妖的辞尘好漂亮。”邬铃看着贺连的胸口道。 “呦,看得到啊?当然是我的,不然哪有那样的光彩灵秀。”灵萨道。 蛇精也喜欢自卖自夸啊……邬铃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灵萨一笑。 贺连道:“灵萨姑姑不是这个意思,三界生灵皆有辞尘,灵萨姑姑千年道行,辞尘珠自然早含日月之精,光彩灵秀已是含蓄之词,并不是夸自己,妖之珠本就如此,而且妖珠不必像人一样需得死后才能取出,是随意的。” 邬铃忙恭敬地点点头,眼睛里都是诚恳。 灵萨看着邬铃,回头笑对贺连道:“虽然看起来似是一切都变了,实际上一切都没变呢。这丫头,我喜欢。” 贺连一笑:“姑姑是见过的。” 邬铃总结过,贺连是有很多朋友的,估计这些朋友跟他认识很久很久很久了,所以他们聊的一些问题,说的奇奇怪怪的话自己完全没必要去研究,因为研究也不明白,问贺连也不会说,实在不用白费力气。就像现在,他俩这天儿聊的,就跟自己是一个西瓜一样,什么品种什么甜度什么花纹儿,怎么切好吃……随便聊吧。 “姑姑,你说你解了佛印,怎么解的?那日我看着似乎佛印之诺都是很重的,比如秋蝉的西湖水干雷峰塔倒。”邬铃说到这里,不觉脸上已带了担忧。 “我的不难解,不过因着一段前尘恩怨,难只难在‘心甘’二字罢了。到现在也不过区区三十年,我只是睡了一觉。只是……苦了我的孩子。”灵萨的眼中有微微的闪动。 “您的孩子?”邬铃在开脑洞,“宋塘生?” 灵萨吃惊!很吃惊!邬铃这也能猜出来:“哎呦,哎呦呦,我这刚才还说她知道得不多,如此说来倒是我孤陋了,看来十年努力不及一丝天赋也不是假的,这丫头!好生灵慧。” “您没参加过高考,不知道什么叫排除法。到现在为止,我见过的人里秋蝉是人,辜敬尘是狐狸,都不会是蛇的孩子……只有宋塘生没人认领,所以估计跟您有点渊源,而且他的精既不是人的红色也不是湖蓝色,是混在一起的迷彩色,我早就猜过他并不是凡人,现在看到您,我就猜猜试试呗。”邬铃道。 贺连笑得很无奈,无奈里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骄傲?只是灵萨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是迷彩色 灵萨看着邬铃,满眼都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而且,我也大概听说了一些事情始末。”邬铃不想撒谎,尽管她不喜欢宋塘生。 灵萨匀净的脸上有些默默。 “灵萨姑姑想不想喝一杯,贺连自己酿的茶籽酒,不醉人。”贺连给灵萨斟了一杯。 灵萨慢慢端起酒来:“邬铃,不要怨恨塘生,这不是他的错,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和我没什么关系。”邬铃直言不讳,“不过姑姑,我说句公道话,现在压在雷峰塔下的人和辜敬尘那只疯狐狸也是苦命的。”邬铃低头擦了擦黑乎乎的手指。 “想是再没谁叫辜敬尘疯狐狸了。”灵萨一笑,“那个孩子太迷人,难怪秋蝉如此心智坚定的丫头,仍旧躲不过这一场情债。真是上一辈的恩怨最终连累了三个孩子。”灵萨不由得叹息。 “姑姑将辞尘拿出来给师傅是为了什么?”邬铃现在觉得自己也挺专业的,她喜欢这种专业的感觉。 灵萨用手端着酒杯:“你也喝一杯吧,天气有些冷。” 邬铃谢过接了杯子,酒是暖的,入口清香无比,贺连从来不喝热酒,这酒是灵萨为她暖的。 “其实,这一场恩怨在我出塔之时已然了结。佛印既除,红尘已断,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只是我尚有心愿未了……”深深叹了口气,灵萨道,“我能离开雷峰塔,是因为当年空山落佛印之时曾许诺,若是他日宋岑与白莲之子能入佛门,这印便解了。月前,他们的女儿秋蝉被压雷峰塔,自此我便自由了。只是这自由……好是让我不安。” 邬铃恍然大悟,又马上陷入疑问:“灵萨姑姑,不会是想救秋蝉出来吧?” 灵萨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摇了摇头:“这个愿望不是我的辞尘能换来的……西湖水干,雷峰塔倒,谈何容易?这不是普通的塔也不是普通的湖,三界之汇重叠于此,乃是灵聚不散之处,谁能许它倒又谁能许它干呢?” 邬铃心中有些落寞,“那您的心愿是?” “秋蝉的母亲白莲,前世于山间行走之时误以镰刀伤了正在修禅的灵萨姑姑,姑姑的血染了镰刀,所以轮回中注定今世恩怨缠绵竟是在同一个人身上。”贺连道。 “师傅你别告诉我这事儿跟那把镰刀有什么关系。”邬铃侧着脸,心里直发毛,这情节太狗血了。 然而,贺连还是点了点头:“宋塘生与秋蝉之父,便是那把染了灵萨姑姑血的镰刀转世为人。” 邬铃凌乱了……果然是一个充满了怪异情节的故事。 “罢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何况是我不好,本来就是我偏要去插上一竿子,想来宋岑一个凡人,自然是禁不起我的诱惑。”灵萨爽朗一笑,“白莲之恨说来也是有情有理,不是错处,他们本就有婚约的,而且白莲心性耿直,是再不会转弯的人了,却不想竟生下秋蝉这样委婉多姿,又至情至性的姑娘。”灵萨的眼中有些空,似乎在想着什么。 邬铃在集中精神,她想透过灵萨的眼睛猜她在想什么。 那一场微雨西湖,断桥相见…… 贺连看着邬铃,知道她能够至少是开始能够自由支配自己的灵力了,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喝酒。 灵萨的回忆抽回来了,邬铃的盗版小电影儿又断片儿了。 “等等等等,我有点乱。”邬铃扶着头,“你们说……上一辈子的恩怨,曾经的佛印,事实上现在都已经化解了?” “是的。”灵萨道,“只可惜,这一辈的恩怨怕是结的更深了。辜敬尘那孩子想是已经放不下与秋蝉的一段情了,你可知你遇到他的那日本该是他舍去皮囊度化成仙之日,此狐资质颇为上乘,不过三百年竟然有如此修为,可惜……终是躲不过这一场情债夙结,竟然遇到了本来一心入佛门的秋蝉。” “啊?”邬铃在回想见面那日,“可是那日是我把他从笼子里偷出来的啊,不然它不就……”忽然想起来那天她看到辜敬尘在笼子里哀怨的眼神似是蕴含着魔力,难道是他用眼睛诱惑了自己? “所以呢?姑姑来找我们究竟为了什么?”邬铃道。 “灵萨姑姑来找我们,是因为宋塘生在陈大人的胁迫威压之下,已经因为杀戮过盛逐渐不能自抑,开始滥杀无辜之妖。长此以往,早晚会入魔道,到时候……”贺连叹了口气。 第56章 小妖聘聘 天亮时邬铃又睡着了,给她覆好被子,贺连走到院子里散散筋骨。 “这位可是崇乐坊的新东家施老板?”来人着一双厚底靴,微一打量,贺连便知此人来自官家。 “正是,不知这位官爷有何事?”贺连礼貌道。 “不敢,只是我家主人差小的来打听一下,现在的崇乐坊与从前的崇乐坊做的可是一样的生意?” 贺连刚想说话,辜敬尘推门走了进来。自从崇乐坊建好,辜敬尘就不见了,贺连和邬铃都知道,他每日只在雷峰塔周围盘踞,可惜佛印重重容不下他妖身走近半步,即便如此他依旧在能靠近雷峰塔最大限度的区域里待着,一个人喝酒,自言自语,醉了就变成狐狸倒在草丛里,醒了变成人坐在树下,寒冬伊伊仍旧衣衫单薄。 官家小差听见有人进来,回头去看。 几乎是在一瞬间,贺连看到辜敬尘脸色顿白,眼中凶光四射。挥手!贺连的手比辜敬尘的快,一道无形的结界已蔽在二人之间。 “刚才明明听见有人推门,怎么不见人?”小差纳闷地摇了摇头。 “想是相邻得近,是别家的门开了也未可知。刚才官爷所问,回去答复大人便是,施华开的是乐坊,天下乐坊皆是一样的生意,只是做生意的人不同罢了,对待客人绝是没有什么不同。”贺连面色波澜不惊,并没有因为所谓官家起什么变化,此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意思不再留这位差官。 这个动作不算礼貌!但是就有人偏好这种冷冰冰哑谜一样的腔调,比如这位小差的主人——那个姓陈的大人。贺连想,大概其差不多陈大人听到这番话,胃口就已经被调起来了。 果然,小差一双精明的鼠眼一眯,看起来很是合胃口,转身告辞。 拦住辜敬尘去追,贺连迅速出手:“还不是时候。”正如灵萨所言,辜敬尘慧根不浅,虽然不过三百年修行,道行竟是一点不俗眼中血红,辜敬尘一张出尘的脸因为痛苦有些扭曲:“放开我。” 贺连叹了口气,眸中泛起魅色蓝光,一抹精彩散出……辜敬尘心下已清明,知自己不是收魂一族的对手,却仍旧无法释怀,哪怕是一刻。只是现在似乎除了等待,自己无能为力……贺连拍了拍辜敬尘的肩膀,走开了。 这日,来了一个人。 不用去厨房帮忙了,白天崇乐坊也关门不做生意,邬铃在院子里转悠,想着下一步自己的定位这个大问题,抬头间看见来人——一个姑娘,小小的身子,秀秀气气的。 “这位姐姐可是这里的老板?”姑娘的声音俏声俏气的,很好听。 邬铃觉得这个称谓不错!可是不行,师傅才是老板:“嗯……算是吧,副老板。” 姑娘笑了:“看来崇乐坊真是名不虚传,连不是老板的老板都有这样的精气。” 邬铃知道,这个姑娘是个小妖,身上冒着蓝光,就像个蓝精灵一样,而且她看得出自己不是凡人:“那是必须的,你有事吗?”邬铃喜欢这个姑娘,圆圆的眼睛稚气未脱,还是个小小的妖精。 小妖看着邬铃:“聘聘想在这里学歌舞,姐姐能教给我吗?” 邬铃想……能教吗?答案是不能!跳舞这种事情和自己就没什么缘分,李澄的高中体育选修课学的是——太极剑! “姐姐收下我吧。”叫聘聘的小妖跑过来跪下了。 “干嘛跪啊?快起来。”邬铃伸手来扶她。 一道白光闪过,邬铃看到聘聘红色的眼眸忽而一亮。如果是在以前邬铃肯定着了这个妖精的道了,但是现在不会。不过斗转的一个照面,邬铃心中默念:“定住。” 聘聘不动了,眼中都是惊恐。 躲开聘聘伸过来的手指,邬铃站在离她一尺不到的距离看着她:“你是谁?来干什么的?小妖怪,和我动手啊?!” 聘聘不说话,脸小得连“倔强”两个字都写不开。 伸手从聘聘的怀里掏出一张兔皮,邬铃把它举到聘聘面前:“因为这个,是吗?” 聘聘不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兔皮,好像生怕邬铃一不小心弄坏了它一样。 “不说话啊?不说话我可要用它做个毛领子了,冻得要命,颈椎都要犯了。”邬铃把皮毛一体的兔兔围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你敢?!”聘聘急了,眼睛里都是眼泪。 “为什么不敢?我不止用它做毛领子,你要是再不言语,我就拿你做个兔毛半身裙,说不定能引领了钱塘今冬皮毛风。到时候,你的家人可就要遭殃了。”邬铃其实是猜的,因为她看见聘聘攻击她时眼睛变红了,很红,所以邬铃猜她是个兔子精。于是,她又猜对了…… 聘聘的脸红得跟眼睛差不多了:“你要杀要剐随便,总之我是打不过你这狐狸精的,就算我打得过你,我也打不过辜敬尘那只狐狸。” “等等!”邬铃打断了她,“你想多了小兔子,没有‘就算’,你就是没打过我。而且我也不是臭狐狸,辜敬尘臭不臭我不知道,但是me不是臭狐狸。” 聘聘显然不知道me是什么:“你……你叫蜜?” 邬铃想了想:“不是,我叫洛世奇。” “你……你不是狐狸精?”聘聘从进门来一直就在看邬铃的精气,浅浅的湖蓝色。 “你到底说不说?”邬铃揣着手。 “什么事?”走出来的是贺连和辜敬尘。 “哎,你什么时候回来了”邬铃看到辜敬尘,忙走过去问。 “早上,你还在睡觉的时候。“辜敬尘淡淡一笑。 聘聘的脸红了,接着刚才的着急继续红。 盯着聘聘的脸红,邬铃看出聘聘脸红是因为辜敬尘:“难道你没觉得他比他更帅吗?”先指了一下贺连又指了一下辜敬尘。 贺连觉得自己能习惯邬铃同学将她各种奇怪的想法从不隐晦地表达出来,得益于自己老了,见过得东西多了所以见怪不怪。 聘聘没说话,她的目光从辜敬尘转到了地,再没抬起来。 邬铃还想说话,发现辜敬尘眼中都是了然。 “你是来找我的吧?”辜敬尘道,“宋塘生杀了你的家人是吗?” 提到宋塘生,聘聘的眼光从地上又转回了辜敬尘的脸,这一次带着仇恨:“你是辜敬尘?” 辜敬尘没有否认,点了点头,脸上竟是闪过了一丝愧疚。 聘聘扑捉到了这个细节,语气轻蔑:“辜敬尘,亏得我姐姐如此信任你,你竟然不去救她,眼睁睁看着它被宋塘生剥皮削骨,毁了百年道行!就因为你!就因为姐姐痴心于你不肯听我的话,非要在这人魔混杂的地界待下来,不肯随我回山!我今天要杀了你……为姐姐报仇!” 聘聘激动得浑身颤抖,但是她被邬铃定住了,动不了:“你还不把我放开,没有看到我要报仇吗?”聘聘冲着邬铃喊到。 “啊?哦……哦,等下啊,我用灵力用得还不算太好。”邬铃伸出个手指头在聘聘身上戳了两下,又戳了两下,聘聘始终不能动,“怎么回事?你解不开自己的法术吗?”聘聘满眼愤恨。 “嗯……这你都看出来了啊?”邬铃坏坏一笑,“站着吧啊!等什么时候我睡着了梦到叫花鸡,心里着急要解开荷叶带子,不停在心里捣鼓‘解解解’的时候,你就被解开了。” 聘聘急哭了。 辜敬尘走了过来,白色的风雪敞轻挥,似有千片雪花飘落,聘聘被放开了。一经放开,聘聘纤手忽转,手中匕首顿现,直向辜敬尘胸前而来。 如果不是邬铃拉了辜敬尘一下,匕首就会□□他胸口了,现在匕首刺偏,插在了辜敬尘的肋下,血流如注,迅速染红了他白色的风雪敞。 贺连皱眉,邬铃吃惊,聘聘看着深没的刀柄和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辜敬尘,汗水和眼泪一起流了下来:“你……你怎么不躲啊?为什么不躲?” “这一刀是我该受的,我对不起吴雅,对不起所有依赖我的,陪伴我的人……我也对不起我的秋蝉。”辜敬尘汗已渗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没有用任何的法术去抵挡这一刀,这一刀就真的刺入了它的肉身。 辜敬尘倒了下去。 “救救他,救救他……谁能救救他。”伏在辜敬尘身边,聘聘的眼睛都失神了。 邬铃就要伸手,贺连拉住了她:“聘聘姑娘,若是我们能救,你可有什么能作为交换,终究救一只狐狸精要比救一个寻常人难很多。” 邬铃瞪着贺连,在心里默念:“师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你的辞尘珠!”用眼神在贺连脸上划刀,邬铃觉得划不出血是因为她师傅脸皮太厚。 “聘聘,聘聘愿意以八十年道行交换,不,不,聘聘愿意用性命交换。”用手捂着辜敬尘不断冒血的伤口,小妖怪是真急了。 “我们要这些没有用,你可知我们是谁?”贺连道。 “哎呀,他要辞尘珠,我们是收魂师!”邬铃继续嘴比脑子快。 贺连一笑,这也不错,算是个合格的业务员吧。 聘聘有些迟疑……辜敬尘的血已经流得越来越多,殷红了白色雪敞。 “好……”伸手入怀,聘聘的脸上带着决绝。 贺连的笑容是暖的:“好了,不用了。” 不过挥手之间,一片光彩四散……辜敬尘的衣服上半点血都没有了,深深刺进身体里的匕首似乎被血肉挤出来一样,‘噹’地落在地上。辜敬尘的脸上已经从惨白变成了比较白。 聘聘在哭,是因为高兴……忽然伏在辜敬尘身上,放声大哭。 “师傅,师傅。”追着贺连走到后院,邬铃看着贺连像看着一个神一样,“师傅你吃错了东西吗?还是……还是你被什么咬了?快让我看看。你是谁?我是谁?咱俩什么时候认识的?李澄家住几楼,我娘姓什么?” 贺连停下来,叹了口气:“我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我被你咬了,我是你师父,你是邬铃,咱俩认识得很早,李澄家住二楼,你娘姓邬。” 邬铃想了想,都对,除了……:“我没咬你啊?” 贺连摇摇头,继续向里走。 后来邬铃想,师傅一边走一边说的话是究竟是真说了,还是又是自己想出来的可耻的幻象,她师傅说:“那就是我咬了你了。” 第57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聘聘留了下来,跟着舞娘们学跳舞。 辜敬尘继续他的雷峰塔自助游。 “师傅,你为什么留下聘聘?”邬铃发现这几天,贺连总是有意让舞娘乐师们去单独教给聘聘舞蹈和乐器,这姑娘非常聪明,几乎是一学就会。不止有人教给她歌舞,还有专门的妆娘教给聘聘各种礼仪乃至化妆穿衣,简直就像在培养一个公主。 邬铃站在一边,羡慕嫉妒恨…… “想不想喝茶?”贺连今日穿了一件墨绫雪敞,青色万字纹缠绕不断,暗暗的伏在波光之中,在这临安少见的雪里格外沉素。 邬铃点头:“好。” 贺连的手很暖,领着邬铃,两人竟是离开了崇乐坊,慢慢走入雪中……临安很少下雪,今年有着这样一个别样的冬天。 “也是这样的冬天。”邬铃看着被埋在雪中的青石板路,自语道。 “什么?”贺连将邬铃牵在他身后,走他走过的路。 “我娘跟我说,以后要找个好人家,朴实勤奋的那种就好。”邬铃笑道,眼中都是思念,“可惜,到现在我都没完成我娘的心愿呢。要是让她老人家知道我现在在干嘛,一定吓昏过去。” 拉着邬铃的手紧了紧,贺连道:“邬夫人出身大家,见多识广,哪那么容易晕过去?” 邬铃呵呵一笑:“我还出身大家呢,我还当过法医呢,我还是收魂师呢,经常被吓得要昏过去。” 贺连想来也是笑了。 眼前是无茵山。山上历历青松傲然,被雪被子压着愈见苍翠,一颗颗尚未掉落的松果集了雪,盈在枝叶间就像一个个的……冰激凌球儿。 邬铃被自己的发现逗得想笑,好久没吃过冰激凌了,等回恩鱼堂以后要不是试着研制一下?伸手摘了一个“冰激凌球”,邬铃觉得它好像很大,但是这么轻。 “冷吗?”贺连正在凝视杳无人烟的山峰不知道在想什么,回头来想和邬铃说话,忽然脸色微寒。 邬铃一笑:“没事儿,我不怕凉。”想是里面已经结了冰,松果拿在手里并没有现出原来的颜色,就是个冰疙瘩,凉丝丝的。 贺连迟疑了一下,笑得有点勉强:“我来考考你,你知道西湖最著名的茶是什么吗?” “龙井啊。”邬铃还在看雪球,随口答道。 贺连一笑:“是。龙井之名始于唐朝,但是真正的散茶炒青的技艺正是从你我身立的时代开始的。”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入了雪色茫茫又时透青绿的山间。 无茵山亦是多茶树,只是冬天了茶树光秃秃的。 拨开了一片薄雪,贺连道:“你一向说自己手快,今天咱们来比赛如何?” “比赛?比什么?”邬铃觉得自己的手一直握在贺连手里,暖暖的,现在关节灵活,贺连的手一直暴露在外面可是冷僵的,比什么自己都不吃亏。 “采茶。”贺连道。 “师傅,你逗我呢吗?采茶?就这个?”邬铃指了指茶树的枯树枝子。 “看仔细,输了的人要受罚。”贺连笑道。 邬铃后来觉得,她师傅就是有预谋的,因为他还没让自己弄明白是怎么就变出了一茶树的新芽时,贺连已经在动手摘茶尖了。自己还傻着,还在看这雪中忽然绽放的新绿,就那么自然地‘唰’一下地展现在自己面前,完全来不及激动一下。 拎着一袋子嫩芽,贺连看着邬铃两手捧着的残破老茶叶子,一脸的幸灾乐祸。 “你作弊,你耍赖,你为老不尊!”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怎么就想不出更贴切的词儿了呢?邬铃看着贺连手里的一袋子嫩芽,其实也陷在奇妙的愉快中。 “走吧,请你喝茶。”贺连伸手拉起邬铃,两个人走进了山中的一间木屋。 这里似乎很久没人住了,但是依旧整洁,也不寒冷,点着了火炉,顿时屋内生春起来。 贺连脱掉雪敞,洗净了手,将茶叶倒出来,缓缓在一口锅中炒起茶来,一招一式娴熟自如,青衫被微微升起的热气掀起,不消一时,就炒了满满一屋的香气。 “好香啊……好香!”邬铃洗干净手想参与一下,刚摸到锅就被烫了回来。 “老实坐着或者帮我烧水吧。”贺连一笑,依旧炒茶。他的臂膀很长,动作舒展而优雅,嫩青的茶色在他修长的手指中慢慢着了沉迹,看得邬铃有些发呆,神思恍惚低头来烧水。 “觉得热就脱了雪敞。”贺连笑道。 邬铃知道自己的脸红被他看在眼里:“这么热,脱了雪敞也热,也没见这个朝代人怎么喜欢穿这么多衣服?”邬铃为了掩饰尴尬,不止脱了雪敞,里面的棉袍也脱了下来,只剩下一件浅玫色的衬裙。 贺连正在收茶……于是烫着了手。 邬铃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来:“烫伤很疼。”随手抓起自己带进屋里的松果雪球敷在烫伤的地方,三五秒钟又拿开,三五秒钟再放上去。如此反复着,似乎时间静而不动,身后的水汩汩翻腾开来…… “还疼吗?”邬铃握着贺连的手指。 “谢谢。”贺连眼中盈着笑意。 邬铃摇头,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头更低了。 整个泡茶的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汩汩的水声和茶的清香幽幽远远地萦绕。雪中绿茗的香雅似乎有着奇怪的孕育,若绿蚁浮起,错了节气的新茶美得如此动人心魄。 “师……”好久,邬铃觉得自己的脸大概不再那么红了,抬起头。贺连的脸离自己这样近,能看得清他的孑然俊朗,碰触她的带着清茗之香的唇齿温润。 “喝茶之前,先要接受惩罚。”轻咬邬铃的嘴唇,再咬便是重的,觉得贺连的气息越来越热,带着含混的温柔和毫不停歇的追迫,支撑不住的迎拒之间,已被他抱紧,连拥抱都是这样的宽容,他有力的手臂托在自己纤细的背上,让自己只需要跟随便好,这又是多霸道的姿势,容不得自己半分的闪身。 “师傅。”邬铃手指划过贺连的剑眉,玫红的轻衣漫漫,现在……好多余,“师傅,那个,停一下好吗?” 贺连轻笑,再一次在她耳边吻过,却并没有只停留在脸颊:“不好。” “不是,我是说,那个,大,大,我娘的姐姐……来看我了。”邬铃道。 贺连停下来看着邬铃,她也看着他。 “我……我并没有要……”贺连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并没有打算到那一步,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一下他想要她,想要她成为自己的——这样一个意图,所以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不用说的方法。 “大概还需要等四天。”邬铃伸出四个手指头,“快了三天。” 贺连放开了手,无可奈何地看着邬铃。 “两天估计够呛的,师傅。”邬铃抬着饱满的下颚道,“我身体棒棒的,一般都要五到七天时间,颜色鲜红,量也适中,只有偶尔吃了冰激凌才会有块块儿,肚子疼的时候不多。比较遗憾的就是现在的卫生用品很不好用,还要洗!” 看着她,贺连脸上的表情很——挣扎,抬手给了邬铃头上一个爆栗:“这也拿出来说?!你这个家伙!” “啊,好疼啊!”邬铃缩起脖子,疼……疼疼疼?!怎么会疼?不是幻象吗?幻象里会疼吗?oh,mygod!no~~ “什么幻象?哪来那么多幻象?”贺连伸手给她揉了揉头,一脸嫌弃。 邬铃在找床,有床就有床底,有床底就可以钻进去不出来!不出来就不会死!!!邬铃觉得自己要疯了。猫着腰往里钻,不知道这个木床会不会被自己烧着了。 “好了,床下很凉,躺久了会有那个什么……块儿。”贺连拉住她,抱回怀里,“这样待着吧,这样我也看不见你的脸。”将自己的雪敞包住怀里的邬铃,贺连轻轻抚着她的背,就这样一直,很久…… 茶香在肆意,微卷的叶片又舒展了开来,起伏在红泥之中。 邬铃抬头,用尽了所有的脸皮:“师傅。”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这样真实而美好,“真不是幻象吗?从前的,将来的,还是该死的我自己希望的?” “嗯,不是。”贺连看着怀里的邬铃,笑道,“西湖边的那次也不是。” 邬铃觉得有点晕。 晕持续了一会儿……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邬铃现在有点鄙视自己,她曾经发过誓以后谈恋爱绝对不问这个傻问题,可是现在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贺连蹙了一下眉:“说来话有点长……要不咱们喝茶吧。” “不要!”邬铃拒绝,拉住贺连的腰。 贺连看了看靠着自己很近的邬铃:“你们是不是因为学医,都不太会比如……羞涩之类的事情?” “见多识广嘛!”邬铃傻乐了一下。 贺连笑得别过头去,捡了桌上遗漏的一片茶叶,翠绿修长,拿在手里闲闲的把玩。 “会的,脸总是红了又红的,心率也不齐。”邬铃低声道,“多少有点类似心脏病类的疾病症状。” 贺连笑眼倦倦有说不出的魅惑,轻轻吻了邬铃,不过一触而已:“是这样吗?” 邬铃的脸红了,心率不齐了。 “好久好久之前,久到……我自己都快记不得了。”贺连的声音很低,手中的叶子脉络清晰。 “我才18岁。”邬铃道。 贺连笑容朗朗,拉了邬铃的手帮她暖:“好吧,那就是从你爱上我的前一天。” 有暖意顿生,邬铃望着他干干净净的脸颊,微雕一样的棱角,若星的眼眸。 “我们去喝茶吧。”邬铃觉得再这样对视下去,她娘的姐姐也不管用了。 “我喝绿茶,你喝这个。”手中的绿茶叶子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片香姜,扔在水中散发出暖暖的香气,香气四溢…… 和师傅一起喝茶,其间的事情不能细数,儿童不宜。 离开木屋,两人向山下走。 “它怎么总是不化呢?”邬铃看着手里的“冰激凌”纳闷。 “你怎么还带着它?”贺连看着邬铃手里的雪球,皱眉。出来时贺连把它随手扣在了茶罐下面,现在竟然又被邬铃带了出来。 邬铃用指甲去抠它上面的雪,抠了半天也还是那样:“一点都不可爱,扔了吧!”随手扔在一边的雪丛里,邬铃拍了拍手。 落入灌木的一瞬间,雪球‘嘭’地飞了回来,直奔着邬铃的脑袋,被贺连伸手抓住:“大师不要见怪。” 邬铃看了看周围,没人啊!师傅跟谁说话呢? “也亏得你还是个收魂师,对这样的东西一点都不敏感吗?”贺连忽然紧闭手掌,再打开的时候,手中积雪尽消,一颗颜色浑厚凝重的辞尘正在贺连的手中熠熠生辉。 第58章 空山一辞尘 话说贺连忽然紧闭手掌,再打开的时候,手中积雪尽消,一颗颜色浑厚凝重的辞尘正在贺连的手中熠熠生辉。 邬铃一惊不小:“辞尘珠?”根据她算不上判断的判断,这个辞尘一定不属于一个凡人,满满凝结着厚重的正气,让人肃然起敬。 “师傅,你刚才说,大师不要见怪……这个,这个。”邬铃咬着一个手指头,不敢施展瞎猜神功。 “空山。”贺连叹了一口气,拉着邬铃走上了下山的蜿蜒正路,路上薄薄积了一层雪和常绿带黄的杂草混在一起,有些湿滑。 邬铃反应不过来,大概是刚开始谈恋爱智商不够用:“月前还见过大师,现在……圆寂了吗?”邬铃有些难过,其实是特别好的一个老人家的,至少他没有杀了秋蝉,而且大师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所以他总是让人们不要打扰秋蝉。 “是,就在昨天。”贺连看起来表情还算平常,不过邬铃知道,师傅大概也是有些难过的,“大师圆寂之后,并没有带走自己的辞尘珠,听闻缥缈之间,辞尘南落。今日一早,洪途有令传来,收魂一族要齐聚无茵山,搜寻大师的辞尘,怜惜对这颗辞尘势在必得。” “所以,咱们现在拿到了?”邬铃看着从她师傅手上不断放出光彩的辞尘。 “嗯。”贺连一笑,眸光深邃,“本来想躲,灵萨的嘱托还没有完成,结果竟是躲不开,还是落在了我手上。” 辞尘珠在动,贺连一直紧紧握着,紧得不同寻常。邬铃感觉贺连似乎是在极力控制辞尘。 “它怎么了?”邬铃话没说完,贺连手中辞尘迅猛爆出。 “大师!她做不到,这件事请交给我。”贺连闪身挡在邬铃身前。 辞尘,虽然属于一代法师,但是似乎刚才从贺连手中迸出已经用尽了全力,现在并不能和贺连抗衡,被控制在半空之中动不了了。 一束飞花逐雨,连地上的残雪都迅速退去,一个恍若天神之人伸手将辞尘拿了下来:“哎呦……真是正气不侵啊。”杨怜惜欠身,向手上空山的辞尘拜了一拜,满目都是欣喜。 贺连仍站在邬铃身前。 杨怜惜回身看着他们。 “她回来了?你的速度还真是快,我想着怎么也还要十几二十年才行的。”杨怜惜笑对贺连,“哎呀,好啦,我又不会吃了她,不要紧张,过去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我也不打算追究,现在只说现在吧。”杨怜惜今天穿了一件墨狐斗篷,头上插的是一只素淡的绿萼梅花,邬铃看到的怜惜公子便是这样的,恰恰然淡极始知花更艳……她真想看看怜惜姑娘是什么样子的,偷偷从贺连的身后探出头来。 “要不是你师傅这么蝎蝎螫螫的护着你,我可能都不知道你是你呢,一点儿都不像了。”杨怜惜捂着嘴笑道。 “谁?”邬铃道。 “她……她还不知道啊?”杨怜惜一脸惊异问着贺连。 “不知道不好吗?知道了我不一定能拦得住她,到时候你的心血又白费了。”贺连道。 杨怜惜被呛得脸微微有些变色:“行了,我懒得和你们多说了,我还要去东海采花呢。空山大师的辞尘珠子你让她收好,尽快完成任务,这可是宝贝。”杨怜惜吃吃而笑。 “给我便是。”贺连伸手来接。 杨怜惜合手抓住辞尘珠:“这可是不能了,人是大师自己选的。” 邬铃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回忆了一下,这个冰激凌珠子确实是自己从树上摘下来的,也是自己又从木屋里带出来的,而师傅似乎一直在阻拦。 “我来和大师说,她做不到,我可以。而且接受不接受,我们可以自己决定。”贺连不相让。 “这次不行。”杨怜惜竟是有些凛然,“既然大师愿意将辞尘送与我,我就没有不收的道理,所以……你不要坏了我的好事。” 贺连眼光顿冷! 邬铃一阵紧张,她听雀薇说过,这杨怜惜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这架还是不打为妙:“停!停!二位仙家,小女有一言,还请二位听罢再打。”邬铃从他师傅后面蹿了出来。 “你不要插嘴。”贺连道。 “谁是仙家啊?这小丫头!没得贬低我的身份。”杨怜惜也不干了。 “大师不过就是要一个结果,交给我也是一样。”贺连道。 杨怜惜笑了:“我倒是不怀疑你能做到,只是你现在有一颗妖珠在心,这佛门辞尘是绝计不会与之同处的,你若是取此珠而丢了灵萨的妖珠,无论你完得成完不成空山的愿望,这八年你都是要在洪途陪伴于我了,再躲不掉的。” “无妨,不过八年。”贺连道。 邬铃的脸变了好几个颜色。 杨怜惜看看邬铃,又看看贺连,噗嗤一笑:“说这谎话给谁听啊,这丫头三魂七魄已全,你们还能分得开?没得骗小孩子去吧。” “你们两个人能不能听人说话?知道和平谈判里和平大使的重要性吗?请二位保持一下尊重好吗?”邬铃忍不了,陪伴她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她……她本来就漂亮得跟不是人一样的!邬铃瞥了杨怜惜一眼。后来邬铃觉得自己瞥了一眼杨怜惜这个事情,简直无异于自杀。 但是此时这确实奏效了。 杨怜惜拢了拢袖子,笑道:“好吧,看在空山大师选中了你,我不与你计较,你要怎么样?” “当然要接了任务,不然岂不是有辱师门?!”邬铃道。 “不行。”贺连态度竟然还是强硬的。 邬铃想,究竟有什么难的?这么紧张。 事情在一瞬间陷入了焦灼,三个人停在皑皑雪山里,互不相让。 “师傅,如果可以,这件事交给雀薇吧。”远远,雀薇小小的身姿匀净,她亦是收到半霜之令来此寻找空山辞尘的。 邬铃刚想说话…… “你?”先说话的是杨怜惜。 邬铃瘪了瘪嘴,还有比自己嘴快的人…… 雀薇拜了下去:“怜惜公子。”这一拜竟是一个大礼,雀薇脸上的表情是又敬又怕,还有……迷恋,掩饰不住的又竭力掩饰的迷恋,“公子最知道雀薇,雀薇一定竭尽全力。” 怜惜拢了墨狐敞:“就算竭尽全力,你也是不能。” 雀薇有些摇晃,还是勉力道:“雀薇不惜……” “好了雀薇,你确实尚做不到,这件事需要的不只是灵力和聪慧,尚有很多三界之中不可破之事的阻碍。”贺连拉过雀薇,将她送到邬铃身边。 杨怜惜不说话了,眼光扫过三个人,最后停在贺连身上:“你决定要护她到底了?” 贺连脸上波澜不惊,连发丝都不动。 “是了……我也是多话了。”杨怜惜似是有些默默,仿佛在哀伤着一些事情,“你护她之意何曾变过?” “不要,不要,怜惜公子!”雀薇忽然看到了怜惜拿着的半截帕子从墨狐敞里露出来,一朵荼蘼花微微张开了一瓣。 贺连已出手。 “不要师傅!”雀薇身形急动,被邬铃一把抓了回来。 “告诉我会怎么样?”邬铃如此严肃的样子,雀薇从来没有见过,不由自主已经随着邬铃的要求而答:“师傅不是怜惜公子的对手。” “怎么会?”在邬铃心里贺连还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算得上麻烦的事情。 “杨怜惜乃不入三界的圣者,慢说师傅不过是有血有肉的人,便是仙子姜娾,人圣展离,乃至阎君遥崖都不会是怜惜公子的对手。”雀薇都要急哭了。 “杨怜惜要干什么?”邬铃心慌意却不乱。 “若是师傅一再阻挠,忤逆怜惜公子收纳辞尘之事,按照洪途半霜的规矩……待到半霜荼蘼花全部绽放,师傅是要,是要被打破辞尘,拍散魂魄的。”雀薇真的开始哭了。 “打破辞尘,拍散魂魄?师傅会为此……魂飞魄散?”邬铃额上开始冒汗。 雀薇急急点头。 杨怜惜和贺连是怎么飞来飞去的,雀薇和邬铃都看不清楚,来往不过光影,间或邬铃能看到贺连深蓝的眼眸,却绝没有一星半次杨怜惜的影子。 “等到半霜荼蘼花全部开放,就真的回天乏术了。”雀薇急得往前冲,衣衫却被邬铃死死攥着,“师傅,师傅求求你,不要这样,还可以再商量的!怜惜公子,求求你让荼蘼收起花瓣吧,你们多年相识,不要这样伤了和气。” “别喊了雀薇,若是这样管用,就打不起来了。”邬铃将雀薇拉到了一边,伸手从胸口挽出一缕金丝……三千梵丝,世上三千情种发丝结成,因为拥有它的收魂师品格不同,凝结了不同的颜色,邬铃的已是赤金的颜色。 “怜惜公子,你可是等这个?”梵丝飞扬,缠绕着邬铃白皙的手指飘于风中,鎏金一般迅速映化周围的积雪。 打斗在一时半刻之后终于慢了下来。邬铃想极力看清目前的状况,可贺连又一次挡在了自己身前。 “她的梵丝现出,你挡也没有用了。”杨怜惜拿着空山的辞尘,目光淡淡。 没有说话,贺连展手,一缕蔚蓝如波的梵丝灿若银碎,飘在邬铃梵丝之外,更有光辉,更有吸引力,让人不容抗拒。 杨怜惜修眉微颦,有如热浪灼木,一枚辞尘珠从怜惜手中脱出直飞而去:“那就不要怪我了。” 空山的辞尘若标矢一般,不过眨眼便进入了贺连的梵丝,浑厚的光泽映衬着动人心魄的蔚蓝,显示出静逸之气。 雀薇先松了口气,仿佛一切都归于平静。 邬铃盯着贺连的梵丝,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不过眨眼,邬铃心中惊呼,空山的辞尘忽然穿透了贺连的梵丝,猝然而出! 闷哼一声,贺连一口鲜血吐出。 第59章 谈恋爱会变笨 “师傅。”雀薇见贺连受伤,忙扶住。 不过光影一纵,空山光泽凝重的辞尘珠瞬间便与邬铃手上飞散的梵丝滚在了一起,光芒隐去,直落邬铃心口。 “师傅。”邬铃已乱了心智,见过各种伤,各种死,各种血,abcdefg……都没有贺连这一口血来得让她不镇静。 “没事。”贺连回握住她的手,脸色已如旧:“罢了,无妨,终究我都习惯了。” 邬铃不明白。 一旁的雀薇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刚放松下来的神情里不知是喜是忧,到最后竟是笑了。她知道师傅说的习惯是什么,是啊,跟师姐在一起,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都会慢慢习惯的,一颗佛门法师的辞尘珠不收自然是最好,终究佛门与他们往来不多,很多禁忌他们不能轻易去破,所以做起来总是有些碍手之处。不过就算是接下,想来难度也不在技术方面,只是依师姐的性格这其中掺杂的种种情结倒是真的有些难了……雀薇轻皱秀眉。 杨怜惜站在一射之外,目光始终含混而疑惑,死死盯着贺连。她对于发生的一切都不奇怪,空山的选择她不奇怪,贺连的阻挠更是在意料之中,连最后的结果一定是邬铃接受这个任务都是她可以掌握的。可是为什么……刚才一战之下,贺连竟能与她抗衡?虽然最后辞尘珠还是穿破了贺连梵丝的阻挠,但是……杨怜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荼蘼手帕,这朵花偌长的时间里竟然只是展开了两瓣……两瓣!试问,三界内外谁能阻挡她?哪怕是阻挠这朵荼蘼花开?贺连……怜惜的脸如冰霜。 贺连已经恢复了,这对于他来说不算太重的伤,用邬铃形容他的词儿就是:“自愈型全能机器人。” 没有再多的话,杨怜惜拂袖而去。东海,正是花开的时节,她要赶着去了。 “师傅。”邬铃看着贺连,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贺连笑着用手整理了一下她的雪敞。 “不……不是。”邬铃的诚实简直把贺连和雀薇都噎死了,两个人各自看向不同的天空。 “师傅,雀薇,雀薇先回去了,南杨一个人忙不过来。”逃跑一样,雀薇瞬间就不见了。 贺连叹了口气:“好吧,那因为什么?” “我猜……空山大师所托付之事和辜敬尘与秋蝉有关对不对?”邬铃道。 贺连点了点头。 “你听我说师傅,空山大师交出辞尘是想救秋蝉出来,因为他心生愧疚,想把自己关错了的人放出来!”邬铃一脸肯定,“这不正是师傅当初想让我做的吗?还带我去雷峰塔,还带我见辜敬尘。现在这也是我特别想做的,秋蝉好可怜……”邬铃自语喃喃,“我知道师傅担心什么,想来于佛门禁地中救人,于我们来说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你不要担心,就算咱们并不是三界之人,但是历来佛门有容,就算我不妨有一轻半点触犯之处,也是能化解的吧,不会真的惹来什么大祸。”邬铃轻轻松松地就像在说书一样自己自地说话,声音渐次低下去,“我不要你去洪途,八年太久了……至少不要因为一些还没有发生也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就去洪途上待八年,我不愿意。”最后几个字邬铃说不出来,在嘴里叽里咕噜了一下,就当是说了。 贺连笑了:“嗯。果然谈恋爱这件事情是会让人变笨的。” “师傅笨得好可爱~~~~~~”邬铃笑着自顾自转了个圈儿,一脸幸福像花儿一样的俗不可耐,“师傅今天竟然是为了我和杨怜惜动了手,雀薇说这是很危险的事情!他竟然为了我去冒险!好帅啊,邬铃!好帅……但是不能有下次,不管因为什么,不准和别人打架。”邬铃冲着她师傅道。 “我不是说我自己变笨了。”贺连笑道。 “那……你说谁?”邬铃有种又要中招的感觉。 “在我的印象里,你所有做过的推断基本上都是对的。要知道,慧心是有多么通透的灵力。”贺连目光卓然。 邬铃现在感觉不好!一点都不好。 贺连想是有些说不下去,大大地吐出一口气,白色的水汽在冬日里氤氲出水珠,俊朗的脸上都是无奈的苦笑:“这次你猜错了,空山的托付是……宋秋蝉永镇雷峰塔。”说罢,贺连已逶迤前行。 有雪落,邬铃觉得,好冷。 下山的路上邬铃一直都有些郁郁寡欢。 “师傅,我是不是很笨?你都把辞尘珠留在木屋里了,我又把它找出来拿着。”邬铃现在觉得自己笨得无可救药。 贺连看着逐渐积累在雪敞上的雪:“或许这对于秋蝉来说倒是件好事。” “好事?什么好事,在整个的事情里最最无辜的就是秋蝉,父辈的恩怨情仇,这一辈的爱恨无休全让她一个人背负了,实际上秋蝉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姑娘遇到了一个自己爱的人,不是,狐狸罢了,招谁惹谁了?” 一路上邬铃对着自己的胸口问了一千遍了,“为什么?为什么?太不公平了!” 贺连拍了拍她:“好了,这山里还有别的收魂师尚未离开,一会儿被人看到,以为你在跟自己的……说话。” 邬铃瞪了她师傅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我都要烦死了。”折了一根树枝,邬铃用力抽打了一块儿立在路边的石头。 想来是心里太烦躁,邬铃抽打的力气很大,慧心使然,石头应声而碎,把邬铃吓了一大跳:“孙悟空出世了?!” “啊……”想要弄清楚眼前的情况,邬铃向前迈了一步,忽然失重陷入了路边的树洞或者石洞,径直掉了下去。 其实她自己可以用灵力把自己弄出来,但是她忘了,只剩下本能地去抓周围的东西,臂膀上传来锋利的疼痛,来不及想是什么划伤了自己,胳膊上已经是血光一片。再觉身体一轻,贺连已经把她拽了上来。 胳膊上的血口至少有半尺长,深及血肉,呼啦啦向外张翻着,甚是吓人。 贺连皱眉从衣袋里拿出药瓶就要向上洒药。 “你等等师傅。”全然不顾呼呼向外冒的血,邬铃按住她师傅的手,仔细盯着伤口看,“这伤口……是不是很熟悉?” 贺连没理她,徐徐向上洒出一些药粉,伤口随即收敛,邬铃已不觉得疼了。 “这是秋蝉身上的伤。”邬铃从不怀疑自己的职业判断,“一模一样!” 贺连也在想。 “师傅,你离开了一个月,直到雀薇用锁迹术找到你时,你都和秋蝉在一起对不对?”邬铃冷静的样子很好看。 “算是吧,我就住在咱们刚才喝茶的木屋,她住在后面的山洞里。”想是也不太愿意回忆那一幕,贺连有些微伤,“我最初是在山坳里遇到了奄奄一息的秋蝉。她当时被追赶,受了很重的伤,尤其是脸上,几乎看不清楚面目。” 邬铃想,幸亏秋蝉遇到了师傅,不然那样的一张脸:“有人在追她?”低着头走了两圈,邬铃口中念念,“不是山间野兽,不然不会单单脸受伤最重。不是宋塘生!他求了你帮忙收秋蝉,而后求你不成,他又求了空山……自然不是他!”邬铃在转圈儿,贺连看着她。 “陈大人,是陈大人!”邬铃忽然抬起头来,“他以为辜敬尘死了,所以,他!要!秋!蝉!” 无声的叹息……贺连并没有机会知道所有的真相,因为每个人知道的真相都不是全的,他不过也就是拼凑了这些人的所知所闻,现在邬铃也拼凑了出来。 “我要下去看看。”邬铃盯着眼前不算大的洞口,俯身就要跳下去。 贺连伸手拉住她。 邬铃的目光总是带着让人想要服从的愿望:“我一定要下去,师傅陪我下去或者我自己下去。” 贺连一笑,松开了手:“行,那我等你。” 邬铃咽了咽口水!自己的爱情啊,原来是这样的不一般…… 站在一个邬铃形容是kisses巧克力形状的空间里,邬铃不住四处看。 天啊!竟然有这么奇怪的洞穴,入口窄到自己这么瘦下来都费劲,而且四周排列着那么薄而锋利的石头,下面竟然这么大的。 “我想这里就是空山最后带走秋蝉的地方。”认真环视了一下四周,贺连捡起了一块黑黢黢的东西,“你看这个。” 邬铃认得,这是一个已经发霉了而且冻上了的红薯,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就腐烂程度看,时间吻合的,这……这个红薯被咬过,是已经吃剩下的半个了。”不能忍受自己想下去,邬铃回身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墙角有一些散落的树枝。 “这是一张床。”邬铃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悲伤,蹲下来细看洞壁之上,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师傅给我点上一片光亮吧,就是你常用的那种。”邬铃的声音有些艰难。 “不看也罢。”贺连知道她已经在难过了。 “让我看看吧,不然……我怕不会再有人看到。”邬铃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望着贺连的目光里,已有水色。 贺连无声点头,轻轻展开手掌,一片光亮燃起……将这石洞照得星星点点。 第60章 究竟是,谁的谋? 借着贺连燃起的星光,邬铃仔细看秋蝉的“床”边斑驳的痕迹。许久,邬铃起身,可能是蹲得太久,一下子站不稳就有些踉跄……上面一笔一划,写满了——辜敬尘。 贺连扶住她:“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蹙眉回顾洞穴四周,贺连极力在思考着什么,幽暗的眼眸中隐隐现着懊恼,“是我大意了。” “什么?”邬铃问。 “那日,秋蝉来送茶给我,说她的伤已经好了,要下山去找她的丈夫辜敬尘,说他们约好了一个月后待一切平息会在无茵山脚下见面。现在看来……她骗了我,这个山洞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有食物,有枯草,甚至有洞口刀削一般的石头作为防御。”贺连眉目更深重,阴沉不散。 “她?一个凡人!骗你?怎么可能?!”邬铃说什么也不相信,“她是什么时候和你说这话的,当时你看不到她的真实想法吗?这怎么可能?” 贺连不语,看着四周的石壁。 邬铃在努力回忆:“难道是在我们用索迹术找到你的时候?还有我点碎的石头……这一切让师傅没有集中精神去观察秋蝉真实的想法?”邬铃忽然回想她第一次在雀薇索迹术中看到秋蝉的时候,秋蝉正和贺连说着什么,当时她的脸还红了,自己还为此有些不舒服,再之后这个女子就不见了,想来就是去赴什么辜敬尘之约了。 邬铃觉得头蹦蹦地疼。 “现在想来,秋蝉或许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时候。我并没有向秋蝉隐瞒我的身份,因为要治好她脸上的伤,一般的医术是不管用的,掺了灵力的药粉带着特有的光芒,秋蝉看得到。所以她想躲开我是费了些力气的,选在了一个我没有集中精神识破她说谎的时候。” “她一个凡人,不会知道你没有集中精神。”邬铃喃喃。 “她不知道,知道的是空山法师。再或者那块石头根本不是你点碎的。”贺连找了洞里一块稍平坦的石头坐了下来,仿佛是陷入了一些思考,手中拿着的红薯因着他起伏的思绪变换着不同的颜色,“她的不去想,是真好的隐藏。” “师傅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捕捉不到她的想法吗?”邬铃还是不明白。 “就像南杨说的,那天离开恩鱼塘我本来是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集结灵力厚织离境,将恩鱼塘在午夜与阴阳两界隔离开一段时间,因为我不能确定怜惜是不是感知到你,如果他一时兴起……”贺连说罢无奈地扬了下嘴角,“我也不能确定你见到怜惜会生出怎样的向往,终究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怜惜的风姿,若是他感知你的向往又对你产生了好奇,我怕……”贺连低头一笑,为着自己小小的醋意。 邬铃夹了贺连一眼:“喂,师傅大人,我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吧?我并不是一个纯粹外貌协会的人!就算是……我也是更喜欢你这样——长胡子的。” 贺连一笑,握了她正在杵他微微胡茬的手:“我来到无茵山时正碰到昏倒在石头边上的秋蝉,脸上都是伤痕,几乎损毁了容貌。因为她一直昏迷,我并看不到是因为什么她才受了伤,所以就把她带到了刚才那座木屋,那是我从前住过的地方。” 邬铃点头。 “秋蝉的伤很重,就算我将她救醒之后,她也只是一言不发,不只是一言不发,甚至她都不去想什么,在她的思想里只是会重复出现一个人,还有一个地方。” “辜敬尘,崇乐坊?”邬铃道。 “是辜敬尘,但不是崇乐坊,是一片竹林,一片黑夜里的竹林。”贺连道。 “之外没有了吗?”邬铃很着急。 “还有醉湖轩。”贺连道,“但是什么内容也没有,只是醉湖轩人影晃动的寻常场面。” 邬铃摇头:“一个人的脑子里怎么会只有这几样东西?我基本上几秒钟之内就能想起咱们从认识到现在的所有事情。” 贺连点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陈大人向辜敬尘索要的是什么人的处子之血?” “心思纯净之人。”邬铃跟着就道。 “就是这样。我们都是多思多虑之人,但是秋蝉不是,她认为和坚持的东西似乎不大容易改变,甚至简单到她自己都不大想起。”贺连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后来有人追踪她到了木屋,我都不知道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一些事情我竟然都是从追她的人眼中寻得的线索。”贺连伸手摸了一下石壁上满满的划痕。 邬铃望着贺连:“或许什么人追她她自己也不知道。” 接连点头:“我开始也这么想,直到我发现她脸上最重的伤其实是来自她自己手中的一把匕首,我才觉得其实她应该是知道的。” 邬铃心胆俱寒,一个女子,尤其是美得不似在人间的女子,怎么会宁可毁掉自己的容颜?她不屈服于陈大人的心思是有多坚定?坚定到都不肯保留自己美丽的容貌再去见她心爱的人? 贺连叹了口气:“那日,因为追踪的人来得很急,我只能将自己和秋蝉都封在了锁空结之外,他们在屋里翻找了一遍,没有看到我和秋蝉便离开了。若是寻常之人,对于锁空结可能不会觉得太多异常,但是秋蝉是辜敬尘的妻子,对于法术所产生的一些异象并不陌生,我想她大概猜出了我并不是普通的人,也许和辜敬尘一样,是妖。所以第二天早上我在房外听到她悄悄从窗口离开了,只是因为伤得太重,所以我追随她的方向,不过暂时藏在了石壁后面的山洞里。” “然后你去了醉湖轩?”邬铃道。 贺连点头:“我确认陈大人派出追踪的人离开无茵山后,就去了一趟醉湖轩,也看到了一片焦灼的崇乐坊。”贺连手中的红薯已经被他逐渐打磨的光滑,“说来这一趟我实在收获不小,竟然让我看到了一个能识三界内外各种精气的半妖人。” “半妖人?”邬铃听过这个词。 “这样的人在三界之内是不允许存在的,就像半仙人,半魔人,都不可以。” “什么,什么意思?”邬铃摸了摸额头,确认自己没有因为过于封闭的空间而出现幻觉。 “妖、仙、魔和人生出的孩子。这样的人通常是会被带离人间的,因为他们不同程度的承载着一些异于凡人的禀赋,或长生,或极善,或……凶残。” “那他们被带到哪里?被带走之后又会怎么样?”邬铃好奇道。 “善则入仙道为奴为婢,这算是最好的结果,恶……则钉死在三界无惘天碑前,以惩戒其父母混乱三界之过。”贺连说罢,将手中的红薯扔在了地上,落下的地方悠悠长出了一丛石芽。 邬铃在想:“宋塘生……就是这个半妖人?” 贺连一笑点头:“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并且识得我身上不同常人的精气。想来他正苦于寻找秋蝉,便以十张妖皮为代价求我帮他找寻。” “那有什么用?我说妖皮。”邬铃道。 贺连想了想:“我也不是很明白,而且都是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最多也就是做个毛袜子。” 邬铃推贺连:“师傅你正经点儿。” 贺连一笑:“我说的是真的,对咱们来说就是没什么用处,大约三界之内人还有些用处,比如驱寒御邪之类的吧。” “哦~怪不得师傅不管呢?!”邬铃笑道。 贺连无奈而笑。 “宋塘生找寻秋蝉是想送入佛门,救他娘灵萨姑姑。”邬铃道。 “想来是的,终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唯一目标。”贺连拍了拍手里的土,“如果让我再想出一个理由,我觉得大概是——宋塘生并不想陈大人找到秋蝉,找到他的妹妹,尽管他恨秋蝉的母亲,但是对于秋蝉他的感情是复杂的,或者说他自己也不清楚。” “我知道了,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宋塘生,他是来买面包让我送到无茵山的,就是给秋蝉送干粮。对,一定是这么回事。”邬铃恍然大悟那日遇到面包狂魔的事情,“师傅,你刚才说整件事情是个预谋,是宋塘生的预谋吗?” 贺连摇了摇头:“是空山法师和秋蝉的预谋。” 邬铃愣在当场,脑子里在飞快地串联整件事情,她甚至跟不上自己的想法。 贺连知道邬铃在想什么:“咱们回到恩鱼堂后,我曾让雀薇索迹辜敬尘和秋蝉,想看看她们是不是见到了,结果看到了辜敬尘在醉湖轩被关着。宋塘生的镇妖笼只要是妖就都打不开,但是辜敬尘是怎么进去的?从前宋塘生集妖血,都是自情自愿的妖。但是辜敬尘显然并不是愿意的,那就是有人送他进去的,这个人是谁?谁能做到?” “空山法师!”邬铃睁大了眼睛。 贺连点头:“宋塘生的目标是秋蝉,不是辜敬尘,他与辜敬尘相邻多年,一直以来这只狐妖只差最后的血肉之劫,只要忍痛剥去皮肉便可得道而去了,宋塘生是要送他功德圆满。” “我似乎是明白了。”邬铃皱着眉,“宋塘生求了空山大师,让他收了辜敬尘,助他圆满,然后找到秋蝉以狐妖之名把她关进雷峰塔……放出灵萨姑姑,就此所有的事情就都了结了。” 贺连点头,这智商算是恢复了。 “可是……空山法师,这样的世外高人,怎么会听他一个半妖人的?” 贺连看了看长得很快的石芽:“那这样一个高人又为什么愿以辞尘珠换秋蝉永镇雷峰呢?” 第61章 我们一起 贺连看了看长得很快的石芽:“那这样一个高人又为什么愿以辞尘珠换秋蝉永镇雷峰呢?” 邬铃伸手去引自己的梵丝,她想把空山的辞尘珠拉出来问问。 贺连拍了拍她的手:“你仔细想想其中关键,不要急着做什么决定。佛家历来都讲因果,料想大师这样做自是因为看透了因果,才最终将秋蝉带到了雷峰塔。秋蝉入佛门之地对所有人来说或许都是好事,而且现在你我也只是猜测。”亦是充满了无奈,贺连有些黯然。 邬铃是明白的,越是明白越是不能去想…… 是啊,秋蝉入佛门,灵萨佛印解,前世恩怨了;秋蝉入佛门,宋塘生仇得报,今世夙愿尝;秋蝉入佛门,陈大人色心灭,秋蝉危机除;秋蝉入佛门,敬尘凡尘断,成仙终可期……可是,这一切的缘起缘灭里,谁去顾念……秋蝉? “那秋蝉呢,雀薇看到秋蝉在哪里?”邬铃忽然想到。 “索迹术找不到。”贺连走到石壁边上,伸手摸了摸刻满斑驳字体的石头,如此坚硬,这一笔笔是反复了多少次才这么清晰,“现在想来,是空山法师降了佛光,将这一片洞穴封住了。这个洞是秋蝉早就为自己找好的,预备着有一天躲开并不是凡人的我。” “秋蝉躲开你是因为?”邬铃咬了咬嘴唇,“她其实本来就是打算……入佛门的。这一切,是秋蝉……” 孤然站在洞中,这么冷的天,邬铃的背上已都是汗了:“可是我做不到,若是以前的我或许可以,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能了。” 星光之下,长长的眼睛溢出了眼泪,邬铃望着贺连,思索着若现在自己是秋蝉,是否真能做得到? “如果就此分离,秋蝉该有多难过,还有辜敬尘那个傻子……师傅,她写了满满一墙壁的‘敬尘’,有石块儿写的,还有血写的,人间至苦原来竟是如此的分离。” 贺连没有说话,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这其中有些关节我并没有想通。” 邬铃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我们不知道崇乐坊为什么起火,聘聘的姐姐吴雅和崇乐坊的一众妖等又遇到了什么?还有咱们在雷峰塔前遇到的人们,他们都说秋蝉……不知羞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秋蝉这样的女子会做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 贺连一笑:“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吗?” “啊?”邬铃抹了抹眼泪,“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又变聪明了。” “嘁~~~”邬铃瞪了她师傅一眼,瞪完了之后忽然一愣,“你,你好像看起来不是很着急,也不是很难过,是不是你有了什么主意?”邬铃伸出一个手指在贺连面前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贺连摇头:“我本来也不是很难过,见多识广……和你一样。 ”笑得清雅,贺连来看逐渐在生长的石芽。 邬铃回身坐在贺连刚才坐的地方,越想越难过,看着贺连的背影,便想着是不是秋蝉也曾这样注视着辜敬尘,是不是想着终有一天会分离……是否也曾有一点后悔,若知今日相思如此,何必当初不忘初见?越想,心越乱。 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地上的石芽已经长了半人高。 “师傅~~~~~~~”邬铃忍不住了,怎么回事啊?放着那么多的事情解决不了,贺连却在这儿种开石头了,种石头应该用石头啊,还是用半个烂红薯。 贺连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好了,别难过了,大不了我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邬铃觉得脑子里好乱,但是贺连这样说,忽地就燃起了她的希望,她的师傅总是什么都能解决的。 邬铃凑过来,凑得很近,使劲看着她师傅的眼睛。 “你若是完不成任务,我也会完不成。”贺连拨了拨落在她脸上的发丝,“八年时间,我们一起在洪途,只我们两个人,我在你身边是不是也不错?” 邬铃现在明白了,贺连为什么说自己拿到空山的辞尘珠对秋蝉来说是一件好事:“师傅,你是说其实我可以完不成任务?!” “嘘。”贺连用手指轻碰邬铃的嘴唇,笑着摇头,这笑真迷人,“是我们……” 一跃而起,邬铃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是啊!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空山的辞尘珠若是落在别的收魂师手上岂不是坏了?落到自己手里,秋蝉就有希望了。不过就是洪途八年,若有师傅相伴哪里不可以呢?说不定回来的时候…… 贺连咳嗽了一声,再没有谁能把在洪途的时间和生宝宝联系在一起了,这姑娘的脑洞果然深不见底。 “好了,不要蹦了,踩坏了我刚种出来的石芽,让它们好好长,长满这个山洞,就不会有人再落进来了。我们回崇乐坊,今晚有重要的客人要来。”贺连低声道,“就算是完不成任务,也要完不成得合情合理,像模像样。” “对,就像打麻将,点炮也要点得像真的,不能一看就是打伙牌出老千。”邬铃一攥拳举得高高的,一溜烟向洞口冲去,她现在好开心。 贺连笑容朗朗,这比喻,太贴切! 一路欢快,邬铃在各种没人的时间里变出了一树的樱花,结了一树的樱桃,然后吃了个够。 塞到贺连嘴里一颗。 “你就不能变得甜一些吗?”贺连皱眉,这樱桃也太酸了。 “酸哼哼~~辣哼哼~~”邬铃没回头,自己哼哼。 贺连又想起了,洪途,生宝宝。好吧,邬铃的脑洞总是连续剧的。 扔掉最后一个樱桃核,眼前已是崇乐坊,重重木质结构,让整个乐坊显得天然有趣,因着雪至,不少棱檐之上积了薄云一般的雪,风一吹离离落落。 因为邬铃喜欢就大老远移过来的几株矮茶成了接雪的物件儿,没多时就成了雪包儿,立在院子外憨态可掬。 聘聘站在门口,贺连低头之间已经恢复了施华的样子。 “您们回来了。”聘聘似乎有些不能专注,和他们两个打招呼也是心不在焉。 “小丫头,你在这里干嘛呢?”邬铃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聘聘回过神来看着贺连:“东家,刚才有人送了这个来。”聘聘手里拿着一张金箔镶边的雪浪纸签递给贺连。 邬铃看这张纸就知道,在这纸上写字的人一定是个——暴发户。纸笺或素或简,或雅或艳都无妨,总是写字的东西,镶个金边儿!叠元宝用的啊? 纸上什么都没有。 “不只附庸风雅,还故弄玄虚。”邬铃指着纸签子道。 贺连一笑:“这是冷金笺,本是极雅致贵重的东西,用得起这个的人,倒是也不必写什么字了。” 没有继续说下去,贺连看着仍在游离的聘聘:“怎么了?一直站在这儿。”聘聘的眼光是望向醉湖轩的,贺连回身看了看,便低头一声不吭地走进院子里去了。 “你到底看什么呢?”邬铃站在聘聘的角度张望了一下。 “洛姑娘,你修行了多少年了?什么时候渡的第一次劫难?你将来是想成仙还是一直在这里?还有,你究竟原形是什么?我怎么都猜不出来?” “怎么办?”邬铃想,编还是不编,编倒是不怕,可一定要记住啊,不然下次说不一样就坏了:“我是……茶树精。修行了五百年,百年时渡过一次劫,不打算成仙,就打算在这儿住着,挺好。”可算是编完了,邬铃也管不了聘聘在看什么了,一溜烟儿跑回了房间。 房间里有她给洛世奇,也就是按照自己现在的样子画的像,赶快拿一只笔把刚才说的都写上。 “不错,怎么变都是这么美貌。”邬铃挺满意,对着洛世奇的画像傻笑。 “来吃点东西,在外面跑了一天。”贺连端着一个青竹盘子走进来,身上已换了家常的绒衫,看起来温暖舒适。 “谢谢。”邬铃一直给人家当徒弟,别的倒是还在其次,照顾贺连的起居饮食似乎是习惯了的,现在看他来照顾自己,笑得超美。 “以后这几天,总是我来照顾你的。”贺连道,“虽然我也就是会煮个方便面,现在还没有方便面。端来现成的总是会,厨下今天炖了赤糖板栗鸡。” “这几天……”邬铃想起来了,捂着嘴笑,她娘的姐姐嘛! 贺连也是一笑:“吃吧,吃饱了睡一觉。” 咬了一大口鸡肉,真是香香滑滑还有赤糖的味道,吃下去就暖暖的,一如贺连的心思……邬铃看着他笑,一直。 贺连吃东西的样子特别好看,邬铃发现她师傅吃饭的时候几乎是不说话的,要是非要说话也是会放下碗箸,将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才会说话。 “师傅,你的家在哪儿?”邬铃问。 果然,贺连放下了碗,看着邬铃不说话,只是在咀嚼食物。 邬铃也不着急,托着腮看他嚼,一脸小幸福。 贺连终于把饭咽下去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啊!你的普通话说得这么好,一点口音也听不出来,所以很奇怪。”邬铃端起碗里剩下的汤,边喝边道。 “那行,等这件事情了结了,我带你去我们那噶嗒转悠转悠。”贺连道。 “噗……”邬铃喷了,鸡汤!搜肠刮肚地咳嗽个不住,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贺连甩着手上的汤,看了看自己都是赤糖鸡汤的绒衫:“咋整?” 邬铃不行了,趴在床上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床都跟着颤。自己从贺连那里偷来的木梳上落款是个‘苏’字,师傅姓贺,自然不是姓氏,那就是出生地了,这个字和广袤的东三省怎么看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师傅啊……好可爱! 一场温馨的下午茶,变成了洗绒衫,擦地板。 贺连蹲在那里认真地擦,其实这不需要他做,或者就算需要,动动灵力分分钟也搞定了。但是他们不想这样,心照不宣地一个做事,一个趴在床上欣赏…… 本来看得十分投入,邬铃忽然想起来件事情:“师傅,刚才聘聘看什么呢?” 贺连没有抬头,擦了一下桌角的地方:“醉湖轩在运送妖。” 第62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 “云母扇摇当殿色,珊瑚树碎满盘枝。” 西湖冬至,却遮不住暮色之中摇摇金盏推换,其间笑语或低不可闻,或风卷雨舒,从不畏四季更替春而春呢,夏而夏语,秋有秋愁,冬亦冬欢。似是千百年中西子不变的经往,一切穿梭于间的旷古风流总是逊色于西湖柔弱的流水,似情人的骨髓一般炽热。 这一年的冬天,初雪新霁月,流连于此的人们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漏虽双转,仍于醉湖轩并新建的崇乐坊之间尝试着人初之欲,酒入酒肠,情归情窍,调笑无度,漫漫声歌…… 邬铃已经睡着了,趴在暖暖厚厚的被子上,像睡在一坨云里,青丝披散并没有半分雕饰,身上只一件云锦缂丝纱衣,厚厚的羽被覆及纤肩。 与安静熟睡的邬铃不同,此时崇乐坊的乐厅之中,丝竹悦耳,笑意靡靡。 贺连阔敞交衿,形神皆丰,身边坐着的是盛装的聘聘,染着朱红凤仙花汁的素手为贺连斟满一杯清酒。 “东家。”聘聘眼波流传,低声道,“今日,还请您成全。” “我已说过,这件事你做不得。”贺连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件事情我必须做,就算今日您不成全,聘聘也不会再留在这里,您的好意聘聘心领了,人且各有命,妖又何尝不是?姐姐之仇聘聘需要竭尽全力,报得是幸,报不得是命。但是这一去,总是没人拦得住我的。”没有抬起头,小姑娘字字清晰不容置疑。 贺连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陈锡斋并不是你想得这般容易对付,八字皆阳,这样的人一生运势非你我可挡,乃是命中注定的,你想杀他是做不到了。他现在所做的事情,是人间极贵之人之命。‘长生丹’说来虽荒唐,却不是全无来由,99滴妖血与处子之血的融合虽不是什么长生之物但是足可以延年益寿,你让坐拥天下之人怎会不趋之若鹜?更何况以你现在声色舞技,修养形容,恐怕还进不得陈锡斋的眼,还是按我说的,好好修炼为是。”贺连喝了一杯酒。 聘聘端着酒壶的手有些抖,贺连接了过来。 “施老板。”从门外走进来的是那日传话的鼠眼小哥,今日换了一身鲜亮衣裳,看起来高兴得很,一进门就直奔着贺连而来。 贺连缓缓起身,笑道:“好说,可是贵客到了?” 鼠眼小哥从那日就觉得这位施老板眼高于顶,今日见他仍旧这般,反而更添了欣喜:“正是,正是,施老板看看小的主人在哪儿安坐合适?从前不是在淮阴轩便是偶尔高兴便在大厅正坐的。” 贺连回顾了一下喧闹的四周,一笑,指着一个角落道:“那里可好?” 鼠眼小哥有点儿懵,这位老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家主人是谁?照理说做这样营生的人没有道理不是手眼通天的啊?那日自己来访穿的厚底靴,身上挂的鹤纹佩,今日送来的冷金笺,哪一个都能说明自己主人的显赫身份吧?现在他就这么随随便便指了一个座位。 鼠眼小哥有点气闷,刚想说话。 “就这里吧。”一个胖子走了进来,说是胖子有点不礼貌,邬铃后来形容,那就是一个死胖子!其实说实话,这个胖子不太难看,看起来天庭饱满,豹眼虎目,竟是气宇轩昂的,对此邬铃也说了,一般管文教卫生的都不会太难看。 “施老板。”陈锡斋恭敬抱了一拳。 鼠眼小哥有点意外,他主人何时对别人这么客气了,就算是以前仙人一般的辜敬尘,陈大人也不过就是情面上过得去,这位施老板难道有些来头? 贺连一脸外交笑容:“请入座吧。” 陈锡斋走到角落里坐了下来。他进来的时候正是一曲舞闭,此时眼前歌舞又起,恍然间轻纱飞散,全将冬日严寒结结实实挡在了门外。 门外有人眼若寒星,直将冷夜映得更冷。 招呼人给陈锡斋倒酒,聘聘摇摇走了上来。贺连笑着叹了口气,自己的安排终究挡不住她要一试的心,罢了,随她一试也好。 聘聘的衣服穿得很少,少得鼠眼小哥忽地一抹红线从鼻子里挂了出来。 再看陈锡斋,不过目色淡淡…… 聘聘微一皱眉,俯身半跪半倚在陈锡斋的酒桌之前,悠悠竹叶青从玲珑扣珠玉壶中倒了出来:“大人,可喝得习惯这绵软轻薄的酒?”一个眼风带过,聘聘眼眸绯红怡然。 陈锡斋把酒端了起来,只在鼻尖停留了一下,又放了下来:“酒是好酒,就是染了脂粉气,喝不得,倒了吧。” 聘聘的脸色都变了,愤愤然端了酒壶起身而去。 远远坐着的贺连一笑。 笑得还有陈锡斋:“陈某郑重而来,施老板不会就用这样的‘酒’招待本官吧?这座位在哪里都是一样,可是这‘酒’……本官可是马虎不得的。” 走了不远的聘聘眼中通红一片,回身之间手中酒壶飞掷而出,夹杂着戾气直奔陈锡斋。虽然聘聘只是个小妖精,但是她要是想杀一个凡人,却并不是很困难。然而不过瞬时,酒壶和本来泼洒出去的酒已经完好地立在了聘聘手上的托盘里。 这一切快到只有聘聘和贺连知道,陈大人仍在看着场中歌舞,鼠眼小哥仍在流鼻血。 聘聘不可置信地看着贺连:“你你……” 贺连耸了耸肩。 “并不是他。”一个面色如盈雪的姐姐逶迤走了过来,柔霓的眉眼,薄唇若樱,眉心一点红似月畔流星,“不是他,是护青人。所以他一直说你伤害不了陈锡斋。若是能,我怎么会容他活到今天?”这声音很熟悉,聘聘不住打量,这个姐姐是……辜敬尘! 看着聘聘一脸懵懂,贺连绷不住笑了出来,他今天很爱笑,笑起来便惹得一众舞娘频频回顾,秋波盈盈。 “今日大人来得晚些了,坊中就只还有杜康,想来大人并不喜烈酒,若是大人喜欢,在下还有前年秋日施华自酿的葡萄,只是也薄了些。”贺连道。 “这个太求之不得了。”陈锡斋觉得施华这是在示好呢。 亲自拎了一壶酒上来,贺连顺带捎了一只古法琉璃夜光杯,四角皆缀有青荞纹饰,颇为特别,在如昼的烛光之中蕴着源源不断的清谧光泽,饶是真的见多识广的陈锡斋看见这杯都是一愣,只是终究见过大世面,不过点头一笑,端起酒杯来徐徐熟酒。 歌舞仍在继续,贺连就像个一般来寻欢的人一样,只是自己喝酒,也不管陈锡斋。 陈锡斋喝了一杯又一杯,一杯一杯又一杯。 “大人,大人,这酒再好也不能就这样喝啊!咱们是来干正经事情的。”鼠眼小哥是个称职的秘书,看着主子快喝成烂猪了,忙提醒道。他哪里知道,贺连酿的杯可不是想停就能停的。 陈锡斋一醉不醒人事。 有一个年轻人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着一切,当然别人看不见他。辜敬尘刚才扮作女子拉走了聘聘,就没有回来。现在这个人也只有看着贺连才能找到点儿存在感:“你对他做了什么?” “别担心,就是喝醉了。”贺连道。 “醒了会不会很难受?特别难受!然后吐,然后吃不下去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一天跑八趟厕轩。”年轻人问。 贺连想了想:“应该不会的,你说的这个不像喝酒喝多了。” “那你把他叫醒,让他接着喝吧,只要不喝死,越难受越好。”这人瞥了一眼陈锡斋。 贺连对于这样的要求始料未及,一脸崇拜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没见过的护青人:“你是刚刚加入这个民间组织的?”贺连觉得自己现在说话越来越像邬铃。 “你们才是民间组织,我们是正规的。”护青人转过头去不看贺连。 “好吧。”贺连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护青人,挥了挥手,就有人又送上来了一坛子酒。 鼠眼小哥忙阻拦:“不行,不行!你们这是要灌死我们大人啊。我们可是来办正事的,耽误了你们吃罪不起!” “什么正事?说得这样严重,崇乐坊是什么地方,来这里还有什么正事?”说话间,已有一人从软帘之外飘飘走了进来。 贺连低头一笑,辜敬尘扮作女子毫无违和之感,有的只是更加的风流妩媚……千百人所不能及。 “给我吧。”辜敬尘笑着从侍女手上接过了酒壶,俯身为陈锡斋又斟了一杯,不过目光送出,陈锡斋已醒了过来。 “美则美矣,净却不净了……可惜可惜。”陈锡斋想是喝多了,一边说一边笑。 辜敬尘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他太了解陈锡斋的勾当,99滴妖血,一滴处子之血皆需是“净”的。妖血尚可,不过是求圆满之妖剥离骨肉时获得,而人的……思及秋蝉,辜敬尘心中一阵烦闷。 “远是不及秋蝉来得纯净啊,秋蝉……等着我,我就快把你从那个苦地方接出来了,到时候好好陪着本官,你的辜敬尘已经成仙去了,你可以安心地跟着我了,哈哈哈。”陈大人不知道,这样的酒话几乎是把他送到了生死的边缘。 辜敬尘端着酒壶的手忽现锋利,狐爪湛青,历历骇人,不过一闪直奔陈锡斋咽喉。 然而,护青之人绝非浪得虚名,不过没人注意的瞬间,二人无声的战役陡然而起。 在旁人看来,不过就是一个美貌的侍女自己匆匆跑出去了而已,只有贺连知道,辜敬尘要杀陈锡斋,遭到了护青人的阻拦,而这场较量辜敬尘半分胜算也没有。 护青人——阎君遥崖手下一群无往而不利之人,只以守护当护之人为己任,从不肯多走一步多说一句,只是走了,说了必是能成,从无失手。 就像现在,辜敬尘不过一只狐妖,与护青人为敌,那就是死路一条。 起身,贺连欲去阻止。 第63章 仙品茶树精 话说贺连欲去救辜敬尘,刚出门一阵清风拂面,贺连顿觉哪里不对,迅速返身而回。 陈锡斋,掌管天下文教之官陈大人手里拿着一张画像……眼中,分明是兴奋!不止是兴奋,简直就是得到了人间至宝一般,始终不愿意从画里把眼珠子□□。聘聘就站在他的身边,脸上同样是兴奋,眼中一抹光彩灼灼。 陈大人咽了咽口水:“哎呀,施老板,这位娘子能否请上来一见啊?如此仙品太难得了,畜类尚存血肉知识,这茶树为精……哎呀!想是不下几百年的修为,太难得太难得!” 贺连有一瞬间觉得反正护青人不在,干脆杀了他算了。好在自己的忍耐能力练了一千年了,生生咽下去一腔的戾气,贺连轻描淡写道:“此人现在不在临安,不然在下为何还要画像以纪念。” 陈锡斋想来遗憾得要死,不住地拿着画看啊看,就是不愿意放下。 “洛姐姐回来了,我刚才拿这画像的时候见到了洛姐姐,若是猜得不错,想来说话就到。”聘聘抬头看了一眼贺连,眼光竟是不避。 “聘聘,你拿我的画像干什么呀?”恰在一场歌舞停歇的瞬间,邬铃迷迷糊糊从后院掀帘走了进来。 陈锡斋“噌”地站了起来,小短腿紧倒了几步,戚戚然凑近了邬铃。 邬铃吓了一跳:“八戒?” 盯着邬铃看,从头发到脸,从脸到肩,再向下看见的是贺连手持着一个酒壶站在邬铃身前:“陈大人,这位娘子是……” “朋友,好朋友,很久未见的朋友,知他重建崇乐坊,我便来拜会了。”邬铃闪身从贺连身后走了出来,仪姿出尘。 陈大人的口水都能洗地了,忙自己擦了擦:“好好好,既然都是朋友,那,那洛姑娘能否赏脸,陪在下饮上一杯?” 邬铃一笑:“我今晚是来拜会故友的,不想扰了大人雅兴,这便告辞了。”回身而走,邬铃没有给陈锡斋说话的时间,飘一样地瞬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冷场了。 陈大人的眼睛跟着邬铃飞走,贺连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这就走了?”陈大人问旁边的鼠眼小弟。 “嗯,走了。”鼠眼小弟其实不太了解他们家大人的品味,她更喜欢聘聘那种看起来小小的姑娘。 “走了……走了。”陈大人喃喃自语,“多难得啊,怎么就走了?” “故人并非乐坊中人,亦不能为大人所用,大人还是喝酒吧。”这大概是贺连能说出来的最客气的话了。 “哎~话不是这样讲的。”陈锡斋还想争取一下。 贺连抬手止住他的话:“今日太晚了,崇乐坊该是打烊的时间了。” 聘聘有些失望,她没有如愿入了陈锡斋的眼,可以跟随他回府,于是气急败坏不计后果地偷了邬铃的画像。 不出所料,陈大人倒是喜欢得紧,喜欢得简直要流口水,只是如今也是意料之中地惹恼了贺连。 客人在陆续向外走,不一时走了个干净。 陈锡斋站在当地看着贺连,约有十秒钟左右的时间,竟是俯身坐回了东南角上的位子,捋着自己的胡子:“施老板这样的修为应该是知道陈某身份的,也自然知道从前的崇乐坊为何能一直在临安立足,可以收留这些于人间徘徊修炼却不被清除的妖。” 继续喝着酒,陈锡斋面色沉稳:“做这样的事情陈某可不是全为了自己……说来不过机缘巧合,陈某不才竟从一仙人手中得到此长生丹方,承蒙圣上信任,全力支持锡斋炼丹之事。终是黄天不负,竟是让我月前炼得一颗。进贡之后龙颜大悦,龙体愈加康健,才有了这第二颗的炼制之事,意欲献给太后,做天家永享盛世之乐。” 贺连不语。 “其实这是一件对谁都有利的事情,那话怎么说来着?双赢!对,双赢。”陈大人呵呵一笑,看着贺连发出的湖蓝色光泽,在他看来,这只妖实在比辜敬尘还让他开心,而且他豢养的妖似乎质量都更好一点,尤其刚刚进去那只,浑身散发出的光泽着实让人迷醉,陈锡斋想继续说下去。 贺连脸色并不好看:“大人,施华刚才所言您难道没有听到吗?崇乐坊今日已打烊了。” 陈锡斋的脸色变得不好。 “施老板……”对峙了几秒,陈锡斋摸了摸胡子,“你以为今时今日,你重建的崇乐坊对于本官来说还似先前一般重要吗?不知这几日你是否留心,看到对面的醉湖轩总是在运送你等同类?” 贺连眼中的光芒一闪,眼光直逼陈锡斋:“看是看到了,但是就在下看来……这些妖并非即将得道之类,不是仅差血肉之劫便可圆满之体。有的还算相差不远,有的不过刚有形知,大人收其妖血,炼制丹药……真的有效吗?况且未曾修得圆满的精怪被宋老板剥皮抽骨,他们恐怕连轮回都入不得了的。大人做这样的事是损了阴德,炼出的长生丹还能是长生丹吗?若是炼成的丹药不能起效,大人的荣华富贵可还保得住?” 一语戳中要害,陈锡斋半日不语了。 鼠眼小哥站在一旁跺足叹息,几欲抽泣起来:“我们大人也是无可奈何,这第二颗长生丹的炼制期限只有半年。这怎么可能?要知道第一颗足足炼制了三年之久。如今崇乐坊付之一炬,炼丹可是再没了血体之源,只得将希望寄托在能识得妖体的醉湖轩宋老板身上,求他日夜寻找妖血,时间所迫,竟是顾不得圆满二字了。” 陈锡斋看来本不欲说,见贺连道破,“鼠眼”又直愣愣说了出来,干脆也就摊牌了,出口竟是多了几分软和:“好在竟是让我遇到了施老板这样的有缘之人……若得施老板襄助,陈某自当将这崇乐坊建成天下最大的乐坊,专为御用,施老板在人间的富贵可就长长久久了。您只需要暂时配合我,不需要很多,99个就好。比如刚才那个,那个就很好……请施老板成全。” 贺连想,这是狗急跳墙还是智商有缺陷?看了半天看不出一提邬铃自己就一脑门子火儿吗?还敢说?!吐了口气向外走,再听下去,他觉得自己不能忍了。不能忍了也无妨,只是门口擅离职守的护青人一同陪葬,就有些冤枉。 辜敬尘和护青人已经不打了,他俩在聊天,奇怪的是护青人在,哭? 贺连有点纳闷儿,这是什么情况? “你……不用去看着陈锡斋了吗?”贺连试探着问道,“要是现在比如聘聘动手,他可就死定了。” 护青人还在抹眼泪:“我,我为什么被分配来看着这样的一个家伙,我都恨不得杀了他。你们不知道,他的后院里此时关了好几只年幼的小妖,于人形之上还都是孩子,想来这几日便要送到醉湖轩了。我,我我我,我刚才还差点杀了辜敬尘,我要是杀了他,秋蝉该多伤心啊。” 贺连咽了咽口水,辜敬尘在打斗中精气分散,女子之相不能保持,露出了辜敬尘本来面目,被见过他的护青人认出来了,所以他们才不打了。 好吧,自己见过的护青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这一个还真是……特别!拍了拍护青人的肩膀,贺连道:“行了,即使这样你也还是需要去守着你的陈大人,让我来想想办法救秋蝉,终究民间组织做起事情来比较方便。” 贺连的话让护青人和辜敬尘都是一震。 又被自己灌了半坛子,这回陈锡斋彻底醒不了了。 鼠眼小弟脸都绿了,又说不出什么,因为酒是陈锡斋自己要喝的,喝个不停,他没看见贺连从未转过来的脸上有双蔚蓝的眼眸。 聘聘竟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手,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陈大人,眼光冷得像冰,她其实不是不想动手,而是贺连出门的时候把她定在了原地。 现在贺连进门,解开了她的封印,聘聘却不敢将仇视投向贺连,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无论是贺连还是邬铃对她都很好。 “下去吧。”贺连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聘聘皱了皱眉,终是揖了一下,快步走了。 “今日陈大人喝多了,其他事情择日再讲吧。”贺连有些倦,回身欲走。 “不必择日,今日就好。”一人再次推门而入,袅袅婷婷,若一朵盛放在冬日的水仙。 贺连不禁紧皱眉头,邬铃同学不是适时又良好地土遁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鼠眼小哥满脸激动,用力摇晃着他们家大人。 “行了,别晃了,晃也晃不醒,你再把你家大人晃成脑震荡。”邬铃看了一眼睡得七荤八素的陈锡斋。 “这位娘子……可是,可是……”鼠眼小哥问道。 “嗯,差不多了,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可渡骨肉之劫。”邬铃道。 贺连心中一惊,邬铃这个丫头果然又是什么都知道了,看来不止偷听了他和陈锡斋的谈话,就连辜敬尘和护青人打架她也是看见了。 “不过,在这儿可不行,往来人太多了。”邬铃话一出口,贺连马上目现责备。 邬铃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贺连……不过没管用,贺连盯着她:“你修行尚浅,不要冒险。” “不浅不浅,我家大人不会看错的,既然觉得这位娘子最是难得的,那自然是了,娘子觉得这里太吵,陈大人府上可是清幽得很。”鼠眼小哥现在简直想冲过来把邬铃直接抢走,终究他家大人的性命富贵与他休戚相关。 邬铃看着跃跃欲试的鼠眼小哥,用眼神告诉他:“你敢过来,我就修理你。” 果然,鼠眼小哥不敢再向前凑合了,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邬铃。 邬铃点头:“华哥,陈大人说得对。你有好长时间没见到我了,我的修为确实已日近层楼,不是当年可比,现在大好仙路摆在我眼前,可是不能不去的!这几日我就去陈大人府上认真修炼,等到劫满,咱们再见吧。”邬铃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脑袋都缺氧了。她不知道贺连担心什么,自己还怕一个肉眼凡胎的陈大人不成?不过就是做的勾当听起来神乎其神的,实际想想都是故弄玄虚的事情,而且还这么伤天害理,自己一定要去看看他究竟在干什么。终究这关系着贺连能不能让宋塘生回头是岸…… 第64章 师傅和狗熊 邬铃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个任务里应该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现在果然了,当之无愧的——一盘菜。 坐在陈大人的车里,邬铃想睡个回笼觉,但是她睡不着,太想知道究竟这是怎么样的来龙去脉,而越是接近陈府,似乎真相救越是靠近。天生的胆子大,李澄后天培养的胆子大,现在加上邬铃自诩的艺高人胆大,让她信心满满地奔赴“龙潭虎穴”。 陈大人仍旧醉得不醒人事,便有家丁前来将陈锡斋扶进了后院。 鼠眼小哥扶着邬铃下了车。 “你做这样的决定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吗?”鼠眼小哥道。 “商量了师傅也不会同意。”邬铃边向院子里边走边道,“你连聘聘都不肯放来,何况是我?但是我确实比她合适。”邬铃目色沉静。 “你可知道,为何有道行在身的一众精怪频频陷于陈锡斋之手?”鼠眼小哥道。 邬铃捂着嘴笑,她从来没见过贺连这么丑,真是充满了违和感。 鼠眼小哥摇了摇头:“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半妖人吗?宋塘生身为半妖人,他所秉有的异赋便是识妖。除此之外,当年灵萨姑姑入塔之前还留了一样东西给他,记得关辜敬尘狐身的笼子吧,那个笼子能牢牢困住精怪,就像蛇本身便是以缠绕吸附致命一般。本来只是灵萨姑姑留给他做防身之用的东西,因为他能识得精怪,难免会招惹一些不怀好意精怪的侵扰。不想现在竟成了控制血体的牢笼。” “所以……一会儿我要在笼子里待着,装一棵茶树?不然就会穿帮!”邬铃道。 鼠眼小哥无奈点头。 邬铃觉得有点头晕,她倒是不怕变变变,自从能自由运用灵力,她倒是变过几次,可是要一直在笼子里装茶树,也太无聊了。 “今日醉湖轩运了几只妖去,猜想已被宰杀,困妖笼现在已经送回到陈大人府上,听护青人说,已有几只小妖关了进去。” 邬铃想了想笼子里拥挤的场面,对于刚才自己做出的决定有点后悔,干什么这么早就答应来这儿,再过两天也行啊。这天寒地冻的,要睡在笼子里。 好在,师傅跟着来了……邬铃看了看身边的鼠眼小哥,捂着嘴笑。 “我不会一直在这儿待着,我的任务是让宋塘生回头是岸,所以我一会儿要回崇乐坊。”鼠眼小哥道。 邬铃不开心了。 贺连变成鼠眼小哥,举手投足还是像贺连的,连带这位其貌不扬的小哥也忽然有范儿起来:“刚才说得那么免冠堂皇的,什么已经很久没见到你了,不知道你已精进,离得道只差血肉之事,还请大人成全,说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现在后悔了?” 邬铃抬头看着月光,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师傅,我听到了护青人和辜敬尘的对话。” 贺连望着她,半晌笑道:“逗你的,你在这里……我自然不会离开。” 温暖而笑,两人并肩前行。 比邬铃想得好一些,笼子在一个仓库里,说是仓库,其实除了笼子也没有别的什么。 笼子里蹲着两个小小的东西,一只小狗熊,另一只小狗熊。 邬铃凑到笼子旁边:“嘿!熊大,熊二。” 贺连皱眉看了她一眼,邬铃马上捂住嘴:“不过师傅,狗熊也能成精的啊?” “万物皆有灵,勤奋而有所境遇者出类拔萃自然不在少数。”贺连道。 “嘿,小家伙,你们成精是因为吃得多吗?”邬铃复蹲下来,看着笼子里的熊大熊二。 熊二被吵醒,凑了过来,胖胖的小爪子想从缝隙里伸出来够够邬铃。笼子很密实,它伸不出来。 邬铃伸出一个手指头摸到了它的手心。 小熊被搔得有些痒,胖嘟嘟的脸上都是皱。 邬铃猜,它在笑。 “娘亲。”小熊发出了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这一喊,邬铃愣住了……半天没缓过神来,回头来看她师傅。 贺连叹了口气:“你能看见他们身上的湖蓝之气其实是来自他们的妈妈,这两个小家伙想来并非自己修炼,而是带了他们妈妈的妖元,这样的小妖最好捉,几乎没有什么防御能力。” “那他们的妈妈不来救他们吗?”邬铃着急了。 贺连摇头:“困妖笼,一般的妖打不开,灵萨千年的道行所成。” 伸手去掰笼子口:“我总可以的吧?”邬铃决定一会儿要拆了这个笼子。 “没有用的,管用的并非这个实体。”贺连道,“困妖笼的法力在于加著在宋塘生身上的封印,不是这个东西。”贺连伸手将笼子打开,然而熊大熊二只是害怕地向里躲,没有向外跑来,显然是吃过向外跑的亏。 邬铃闪身钻了进去,她要看看会怎样。进是进去了,再向外时……只一道无形之门便似电流一般击来。 揉着最先撞到电门的肩膀,邬铃对着她师傅:“我怎么也出不去?” “你看看你身上的精气。”贺连道。 果然,自己现在是一只妖而已。转换了精气,邬铃从笼子里出来了。 不想小熊看见他们的“娘亲”出去了,也跟着向外跑,一头撞在了电网上,疼得直叫。 邬铃心疼坏了,俯身钻了回去,一手抱着一只小狗熊,轻轻抚着他们的胖脑袋,三个“人”簇拥着……一时竟睡着了。 夜已深,雪虽然停了,云彩仍旧不少,时时飘过就会遮掩住月亮,时明时暗的从邬铃熟睡的脸上划过。 想来很长时间没有觉得这么安全了,两只小熊精靠在她身边睡得安稳,邬铃知道师傅就在旁边,睡得也是安安稳稳。 “邬铃,醒醒。”贺连的声音。 邬铃睁开惺忪的眼睛:“嗯?怎么了?” “我们要离开一下。雀薇来送信,辜敬尘去了雷峰塔。”贺连已经从鼠眼小哥的身体里出来了,如星眼眸在窗外投来时明时暗的月光下充满着担忧。 “他不是每天都在那儿吗,有什么稀奇的?”邬铃迷迷糊糊还想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他,他他……” 贺连凝重点头:“雀薇说,辜敬尘在咱们走后去了雷峰塔,大概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一时情急闯了佛印,现在恐怕情况不好。” 邬铃头上都是汗,一只妖闯佛印,基本上就是去送死的。 门外有动静。 贺连闪身躲入了黑暗。邬铃变成了一棵茶树。 “刘松,快醒醒,事情成了!大人叫你呢,说让你套车去接人。”来人在喊鼠眼小哥。 鼠眼小哥被喊醒了,捉摸了一下来人说的话,忙不迭应着走了出去。走出去,又返了回来。 “你干嘛?”门口的人问他,“不用管他们,一会儿醉湖轩就来拿笼子了,说是熊皮厚要多煮一会儿。你快去吧,别耽误了大人的大事情,大人盼她可是都盼蓝了眼睛了,今日再接不回来,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鼠眼小哥跟着传话的人匆匆而去,不一时两人就消失在了院墙后面。 “师傅,他们……他们这是要去接谁?辜敬尘怎么样了?”邬铃迅速恢复原形,从笼子里钻了出来。 贺连握着邬铃的手:“你不要着急,咱们现在就去,只要辜敬尘还没有死,我就有把握救他。至于陈大人……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应该是去接秋蝉的,不然辜敬尘为何要冒险闯佛印?” 跟着贺连向外走,邬铃不解:“陈大人去接秋蝉什么意思?他当佛印是儿戏?怎么可能就接得出来,他一个凡人?!” 贺连深凝剑眉:“除去‘雷峰塔倒,西湖水干’还有一个办法是可以把秋蝉带出来的。” “什么?”邬铃觉得心下一片恐慌。 贺连叹了口气:“被佛印所镇之人去世。” 果然!邬铃觉得忽然之间头晕目眩:“秋蝉死了?” “陈大人要一个死了的秋蝉有何用?不会这么简单,所以咱们要快走,才能一探究竟。”贺连拉住邬铃的手便要闪身而去。 “娘亲……”熊大的声音在梦中喃,小脸上又都是皱儿。 “等一下,带上它们。”邬铃回身去抱小熊,小熊被“电流”再一次震伤,嗷嗷叫着。 “对不起,对不起。”邬铃一着急忘了笼子的事情,忙道歉,“师傅,你把它们弄出来,不然他们一会儿就要被宋塘生带走了。” 贺连摇头:“它们的精气换不了,你我不在三界之中,灵力可以伪装精气。它们本就是妖,若是可以随意变化,岂不是三界无序?我无能为力,他们想出来,除非宋塘生除去妖锁封印。” 邬铃看着小熊要急死了:“我们带走笼子。” “我们此去乃是佛印重重之地,辜敬尘道行卓然尚且如此,他们……几乎等于去送死。”贺连摇头,“而且,若是宋塘生一意孤行,见事情被戳穿不肯救它们,他们就会一辈子困死在笼子里。” “找灵萨姑姑打开笼子。”邬铃马上道。 “灵萨姑姑的辞尘我已经收了,还不回去。灵萨姑姑没有辞尘,已然法力尽失。”贺连道。 “那……那怎么办?”邬铃蹲在笼子旁边,看着冲着她伸出小爪的熊大熊二,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可以一个人去。”贺连说的时候其实有些犹豫,但是他太了解邬铃,她走不了了。 “师傅,你一个人行吗?”邬铃回头看着贺连。 “我一个人没问题,但是留在这里,你一个人行吗?”贺连满脸都是担忧。 “我以前都是一个人。”邬铃起身道,“我现在还有你,还有他们!他们叫我娘亲。”邬铃用手揉了揉漂亮的眼睛。 贺连一笑:“那我去去就回,找合适的机会,比如宋塘生刚刚解除锁的时候,带着它们跑了就是了,不需要正面冲突,记住了吗?回崇乐坊等我,我很快回来,带着辜敬尘,最好还能带着秋蝉。” 轻轻吻了一下邬铃的额头,贺连笑道:“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邬铃点头:“嗯,没担心。” 贺连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还没有狗熊来得重要。” 第65章 遇险 冬雪无期,竟又是离离撒了下来。 邬铃在笼子外走来走去,她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一会儿是贺连,一会儿是秋蝉,一会儿是辜敬尘,一会儿是身后的两只狗熊。 “熊大,你过来。”凑近笼子,邬铃朝着小熊招了招手。 熊大凑了过来:“娘亲。” 邬铃用手指头抠了抠它的肉垫:“你爹助人为乐去了,就剩下咱们仨,你怕不怕?” “不怕。”小熊摇头,“和娘亲在一起,我不怕。” “嘴真甜。”邬铃咯咯一笑,“一会儿娘亲变一棵茶树出来,你和弟弟就趴在上面好好睡,等睡醒了咱们就到家了,好不好?” “娘亲家有吃的吗?弟弟好多天没吃东西了。”熊大眨着眼睛回身去看他弟弟。 “有啊,好多,但是你们不能吃太多,要减肥,不然怎么像我的儿子?”邬铃道。 “我们的娘亲没有娘亲漂亮,但是……她和我们长得一样。”熊大低着头,看自己胖胖的爪子。 邬铃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但是她不打算道歉,因为熊大也说错话了,它拿自己跟一只熊相比:“好了好了,记住娘亲说的话哦,要在茶树上趴好,娘亲保证你们很快会见到跟你们长得一样的娘亲。” 两只小熊费力地爬上了茶树,因为门口响起了声音,邬铃闪身躲进了黑暗里,迅速将自己湖蓝色的光芒隐去。 宋塘生和两个人一起走了进来。 黑暗中邬铃看到了他的脸,有些日子没见着这位醉湖轩的老板了,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宋塘生有些陌生,曾经方正的脸面,深沉的眉眼此时多了几分冷漠,眼神中都是无畏的戾气。 无畏?邬铃被忽然蹦出在脑子里的这个词折磨了一下,宋塘生在徒增杀戮的路上越走越远到,不再畏惧了吗? 邬铃觉得有些心惊。 “将它们带走。”宋塘生吩咐同来的两个人。 雪,纷飞,好像今年临安的雪特别的多,要掩盖因为贪婪留下的血腥,给这嗜血的人间掩饰片刻的太平。 宋塘生裹着獭兔大氅站在一边,两个仆人往车上搬笼子。 “他们要带走笼子了,我需要跟上。”邬铃想。 “老板,装好了。”两个仆人道。 “嗯,走吧。”轻夹了一下身后,宋塘生阴冷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认蹬上了马,徐徐向醉湖轩而走。 邬铃选了一个仆人做托体,跟上了宋塘生。 雪落得满路都是。邬铃一直在观察宋塘生所想,大概是一会儿回到醉湖轩,就会用茶树和小熊一起炖汤了,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宋塘生竟然在一点点想着活剥熊皮的细节,血流如注,小熊的挣扎嘶叫全在邬铃眼中,让她觉得难以忍受的反胃。 马上,宋塘生却因为自己的想法隐隐而笑。 邬铃看了他一眼……或许可以由自己动手把这个家伙打成个白痴,这样师傅也算是完不成任务了,和自己一起去洪途过过二人世界蛮不错的。 贺连到达雷峰塔的时候,天有些蒙蒙亮,雀薇披着雪篷的娇小身躯出现在雪中。 “师傅。”雀薇迎了过来,脚下雪滑,一个踉跄。 贺连扶住她:“别急,现在怎么样了?辜敬尘在哪儿?” 雀薇急得直哭:“我找不到,我试了好多次,我的索迹穿不破佛印,最后一次寻到他还是在刚刚入塔的时候。师傅从那日交代我盯住辜敬尘,我便时时索迹,今日他来时神色一片焦急,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直入雷峰塔,我看到佛光一闪就再也寻不到他了,所以才急忙给师傅传信。” “别急。”贺连拍了拍她的肩,“虽然妖是决不允许进入佛印封锁之地的,但是辜敬尘三百年道行,应该不会冒失到直接冲进去。收好这个,我进去看看。”手中一颗如琉璃般光彩的辞尘珠捧出,正是灵萨的,“我带她进不去雷峰塔。” 雀薇更急了,不只急还很怕:“师傅,你不能进去啊,虽然你可以与佛印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你想带辜敬尘出来,必然会碰到佛印阻挠,到时候……” “不用担心。”贺连微笑,“我自然知道。在门口等着,有一件事情一定要办好,如果一会儿看到有人从塔的四周不管哪里运送出什么,你便跟上,有些情形我尚不清楚,你帮我查看清楚,必要时候把他们运送之人带到无茵山的宋邸去,就是……” 雀薇忙点头:“我知道那里。” 贺连一笑点头,闪身而去,留下雀薇一脸焦急。 雀薇站在原地不知道做些什么好……强自稳定心神,找了一棵很高的树,几步掠上,居高临下观察雷锋塔周围的情况。待师傅的身形隐入塔中,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雀薇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师姐呢?这个时候师姐怎么会没有陪在师父身边?回顾四周,天地茫茫之间确实没有邬铃的影子。 邬铃,现在被困住了,试了很多次从笼子里挣出,直撞到肩上都渗出血来。 “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就算是神通广大的妖被困在了笼中,也是再出不来的,怪只怪你太好心,非要救那两只熊精。” 邬铃捂着胸口一笑:“至少我救到了,你呢?你想办到的事情办到了吗?你可知这会子你的妹妹想是已经落在了陈大人手里。” 宋塘生脸色顿冷。 刚才回到醉湖轩。宋塘生以落印在他胸口上的封印解开了困妖笼,就在邬铃遁出托体,决定出手带走小熊的时候,宋塘生忽然又关上了笼门,回身看着邬铃:“洛姑娘今天好雅兴,来醉湖轩走走。”他早就发现了有一片精气跟随着自己,起初他以为是母熊跟随自己的孩子,只是投鼠忌器不敢动手,没想到竟然是隔壁崇乐坊的洛世奇。 邬铃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本能地体现了一个好演员的应变能力:“额……只是好奇宋老板每天运来运去的都是什么?所以来串个门,就是串个门……”邬铃晃着两只手,掩饰尴尬。 “自从崇乐坊被烧,一干道行极深的妖被我亲手了结之后,我近来所宰杀的妖均是刚刚幻化人形的小东西,很久没有见到洛姑娘这样一身通透湖蓝的妖了,想来,洛姑娘已修了许多年?”宋塘生审视着邬铃,一眼精光四射,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邬铃咽了咽口水:“那个,修不好……扔了行吗?从这儿。”邬铃指了指大门。 宋塘生一笑:“请便,将来之事宋某还仰仗施老板,更何况你我有相邻之谊,等哪一天娘子想功德圆满,舍去皮肉,来找我也不迟,宋某不急。” 邬铃想,看来陈大人还没来得及跟宋塘生说自己的事情,又或者……陈大人只顾着秋蝉之事。想到秋蝉,邬铃有一些担忧,师傅不知道怎么样了? 没有再多说,宋塘生俯身来看还在茶树上酣睡的小狗熊,现在这两只小熊在发抖。 从怀里抽出一只匕首,宋塘生猝不及防刺向还在装睡的熊二,再举起刀柄,一滴血悠然落入手中的瓶子。 “你!”事出突然,邬铃眼底都是怒火。 两只小熊抖得更厉害,熊二的屁股上挨了一刀,它在强忍着疼痛,小小的身子在不住发抖,死死闭着眼睛。 邬铃看在眼中,眼泪在眼中不住打转儿,熊大熊二已经醒了,只是听了自己的嘱咐,信了他们这个临时娘亲的话,在坚持着装睡。 邬铃紧紧盯着宋塘生,只要他一解除封印,只要一解!她马上带走小熊。 “连带笼子一起放进蒸锅吧,用茶树的香气蒸一下,一会儿剥皮又香又好剥。再小也是熊,连着笼子蒸省得抓伤人。”宋塘生起身,冲着邬铃一笑,准备离开。 觉得眩晕,来不及想什么邬铃手中急转,已回身定住在搬运笼子的仆人和宋塘生:“你解开封印,放他们出来。” 宋塘生,用眼神在拒绝。 站在宋塘生面前,看他手上胸前封印闪闪,邬铃一身大汗地试了很多办法完全解不开笼子。看来只有宋塘生自己愿意了。 “你是这两只小熊的什么人?”宋塘生打量了一下邬铃。 邬铃脑中急转,她现在的身份是洛世奇:“也没有,就是昨晚,陈大人觉得我……还不错。我想反正也是只差一劫了,早渡成仙晚渡仙也没多大区别,所以跟着陈大人到了陈府,想今日请宋老板帮助舍去皮肉,不想看到了这两个小家伙。” 宋塘生想了想,又看了看那株茶树。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株茶树。我见过她,很好看。”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在笼子外面,邬铃只得撒谎。 宋塘生点了点头:“这倒是容易,你与茶树精倒是可以勉强凑齐今天的双取之数。” 邬铃出了口气,幸亏自己说自己不是那棵茶树。 “不过……”宋塘生道,“还请洛姑娘解开定术,让我把他们放出来,最主要的,还请您先入笼,以待取血。”见识了一下邬铃的“法力”,宋塘生并不笨。 随手解了定数,邬铃道:“我不!你把我们都关起来了怎么办?” 宋塘生想了想:“那在下无能为力了,只能一会儿蒸了小熊。” 陷在谁都不信任谁的状态里,熊二疼得坚持不住了,血滴滴答答往下落,终究是太小,一时从树上掉了下来,它一掉下来,熊大忙跟着跑下来,用胖胖的胳膊抱住弟弟。 “娘亲,弟弟受伤了。”熊大的小脸皱在了一起,邬铃知道此皱非彼皱,这是要哭呢。 邬铃揪心到死,俯身靠了过来:“别怕,马上就好了。”安慰了小熊,邬铃起身:“罢了,你把我关进去吧。” 宋塘生一笑:“洛姑娘大可以放心,宋塘生说话算数。” 他说话果然是算数的。 邬铃被关进了笼子的同时,熊大熊二被放了出来:“你们走吧,去找你们娘亲。” 两只小熊趴在笼子边上看着邬铃:“娘亲和我们一起走。” 邬铃笑了笑:“娘亲不走,留在这儿喝汤。你们乖乖的,记住减肥。” 宋塘生一笑:“好了,既然是洛姑娘就不必蒸了,晚些再说吧。” 宋塘生回身。 邬铃猝然从笼中翻出,伸手抱起两只小熊! 慧心幻想!宋塘生以为他锁了笼子,但是这只是一个幻相!抱起两只小熊,邬铃几乎是笑着闪身向外奔去。 宋塘生大惊,下意识追赶了两步,伸手拉住邬铃。 本来,他绝不可能拉住邬铃!然而刚刚飞出去的邬铃,瞬间竟被他拉着跌了回来。 头脑不是一般的清晰,邬铃一刹那克服了失重状态的本能,将小熊远远抛了出去:“快走,记得少吃东西。” 能够感觉到心中空山的辞尘珠若激浪翻滚,爆发出的能量让邬铃不过几秒灵力顿失!硬生生被人高马大的宋塘生拉了回来。没有灵力还有小擒拿,还有泰拳!然而,胸中腥甜腾起,邬铃已是满口鲜血。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师何故如此?”深深抚着胸口,邬铃一头大汗地看着宋塘生锁紧了困妖笼。 胸中辞尘,半点反应都没有。 宋塘生一脸冰冷,拂袖而去。 “去看看秋蝉,她欠你的都还了,你娘已经从雷峰塔出来了。秋蝉现在很危险。”邬铃不管自己一口口涌出的血,抓住笼子道。 “这与我有何相干,熬汤的时间到了……”宋塘生忽然狂笑,笑声是如此的狂狷阴邪。 邬铃觉得这笑声……也太浮夸了。 第66章 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 纵使三百年盘亘人间,尽管看淡生死,无碍色相,现在……不可逆转地为着心中执念,为着那不过短暂相遇的女子,辜敬尘不顾一切了…… 一抹青白之光,毫无停顿地冲入夜色黄妃塔。 辜敬尘的状况和贺连预料的不太一样,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半点生气也没有,苍白的脸颊手臂被丛丛佛光正气刮得都是血沟,血淌在地上蜿蜒若红练……饶是贺连仍看得心惊。 静静站在他的旁边,看着束束林立佛光从他周身嶙峋而过,有莫名的感知,仿佛躺在那里的便是自己,曾经的自己,未来的自己。贺连俯身轻唤:“辜敬尘。”手中一抹光彩投出,辜敬尘没有反应。 一只狐狸,在如此佛光普照之处,终是无可遁形,狐尾露出。贺连知道,若是再迟一刻,等辜敬尘全部的狐形现出,一切就都晚了。 而这变化仍在继续……贺连必须快! 又是一抹光亮投出,这一次光彩全部遮住了辜敬尘,佛光立即被挡在了星芒之外。退化成狐戛然而止。 弥留之中的辜敬尘听到了好似来自天外的声音:“听着辜敬尘,若是你信任我,将你的辞尘珠给我,佛光笼罩,我只能将你的‘尸体’和辞尘珠分开带出。”贺连将密音传到了辜敬尘心中。 “没时间管我了,贺连先生快去阻拦陈锡斋派来的人,他们要害死秋蝉。”贺连听到了来自辜敬尘的回应,不禁心中一惊。 自己猜得果然没错! 集中精神透过辜敬尘的辞尘,贺连看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辜敬尘离开崇乐坊,像往常一样行走在夜里,朝着雷锋的方向…… 有一抹声音传来。 “你们是谁?你们不是送饭的师傅,放开我……这是什么?我不喝,不喝!不要!不要!”秋蝉细弱的声音似从空气里飘来。 夜色中,辜敬尘全身一震,他在试图用妖眼穿透佛印,可是他做不到!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敬尘哥哥就要来了,让我看他最后一眼。”秋蝉的声音近乎哀求。 “小丫头,你别挣扎了,等到你的敬尘哥哥来的时候,你已经是一具死尸。你们这辈子缘分尽了。你应该恨辜敬尘才是啊,若不是他和你哥哥密谋把你送给陈大人做血体,哪来今日大人为了你神魂颠倒的事情?他们害了你,你应该恨他们才对,我们大人可是最疼你的!从此以后好好伺候我们大人,放心,别看你现在挣扎,到时候你可就是心甘情愿的了。”这个人的声音辜敬尘识得,正是陈锡斋的随从,那个长着一对鼠目的人。 眼中已迸发出无边的仇恨!辜敬尘脚下疾风带过,直奔雷峰塔而去。 一只妖,以他最大的坚持克服了妖类对佛光深刻的恐惧,闯破了佛印之下两层阻隔,终是站在了最后一道门前,身上的痛痛似弯刀剔骨,心里的痛,如剥魂之焰直燎得三百年匆匆虚度!意识在逐渐消失……身后的狐尾已不受控制地现了出来,雪白而战栗。 “敬尘哥哥……带秋蝉走吧……带……秋蝉走吧……埋在无茵山后的那片竹林里……娘亲和爹爹会在天上看到……看到秋蝉的……”微弱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仿佛一抹春光绽放在无边的冬夜里。眼角仍挂着泪,秋蝉纯净无暇的眼睛已没有了光彩。 “秋蝉,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秋蝉。”倒在了最后一道门前,辜敬尘苍白修长的手指伸向那道门,他的秋蝉就在那扇门的后面……可他再也到不了了,被一束佛光击穿了心脏,辜敬尘吐出的鲜血浸透了胸前白色的狐毛,狐尾在身后悠悠摆动,最后落在一片血泊之中……三百年啊,寒暑往来,竟不及一夕的相遇。再也不得见,一门便是永远! 没有办法再停留,贺连觉得胸口一阵急痛,是刚刚收入的辜敬尘的辞尘珠! 沉稳若冬来清风的贺连现在愤怒了。 “我带你们走。”贺连阔步向前,没有半分迟疑。 透过辜敬尘的辞尘珠,他不只看到了这些,还看到了另一件事!一件让他无法抑制愤怒的事情!一向波澜不惊的脸在低语之时杀气顿现!身形动,贺连不过瞬间已穿过门缝。 门内,正是鼠眼小哥和另一个陈锡斋的随从,两个人正一脸兴奋滴用一个尸袋装着秋蝉,一种带着奇异花香的深绿色液体从秋蝉的口中渗出。 厌恶凑近他们,贺连的眼眸霎时深蓝,鼠眼小哥和一旁的随从顿时飞起,三米之外重重跌落在了地上。这一摔太狠,都能听到肩骨碎裂的声音。 俯身扶住就要倒在地上的秋蝉,她口中浓绿的汁液在慢慢变得透明,“百尸融艳毒”已被全部吸了进去。 秋蝉已去。 贺连觉得难过,当初自己若是愿意去阻拦,也许很多事情都会改变。自己的“顺其自然”似乎真的放任了一段悲剧的发生。以为自己看惯了悲欢,为何此时竟是不能淡然的。 贺连的眸深不见底,俯身将秋蝉扛了起来,抬起头看着直冲云霄的塔顶:“我佛慈悲,今日贺连要将秋蝉和辜敬尘带出雷峰塔,请息佛光。” 没有反应,佛光隆隆依旧。 低头迈步而走,贺连的脚步是稳的,光丛刮过衣衫,血肉尽出,瞬间又重新愈合……已不想管什么井水不犯河水的事情。贺连身姿矫健修长,周身都是不可破的坚毅。 推门!一瞬间,早就预见的佛印四起,宏光普射,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开始还是步伐,不过三步之后,贺连飞身绕过关着秋蝉的大门,直走进了一边的耳房,伸手间看守的僧人被提起。贺连眼中历历都是狠决:“半□□外之物引你这等丑态!红尘之外,婆娑之中,怎可留你祸患?”手起掌落,呼呼生风! 看守秋蝉的和尚已吓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桌上放着的陈大人给的花花白银都似在感叹,自己转瞬从肮脏的贿银变成了新主人的棺材本儿了。 手硬生生停在半空,贺连几乎是瞬间控制了自己杀生的强烈意念,咬着的牙咯咯作响,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杀你?!太便宜你了,你便给我待在此处吧!永远!”手落桌碎,一张硬木大桌瞬间化为醴粉。随手死死扣住耳房的门锁,一道洪途半霜的封印迅速笼罩了整个耳房。 肩上的秋蝉已无声,地上躺着的辜敬尘同样一点声息也没有,将辜敬尘亦扛在了肩上,贺连如一抹闪电直冲雷峰正门,眼前便是佛印凝结的最后一卡,出得去二人也许尚可续命。 回头看看扛在肩上的二人,辜敬尘苍白如纸,而秋蝉的容色却是此时越发的艳丽无双,直将周遭一切都映得无光。 贺连现在知道为什么辜敬尘会摒弃了一只妖的全部恐惧,明知是死却仍是不顾一切闯了进来……百尸融艳毒!何等下作?! 将人以此种毒杀死,灵魂尽丧,肉身却不腐,可永葆逝去之时的风姿。随着尸毒越深,尸体的形容便越是娇艳异常,肌肤柔软温滑并且异香扑鼻,迷人心魄。 陈大人!陈锡斋!要这一具无知无念全然不会反抗的艳尸来做什么?!贺连想想几乎都要眼中喷血! 后来邬铃提出来的一个办法,这个办法贺连觉得不错——给陈锡斋喂点儿这个□□吧,送到泰国去,能挣钱。 伸手来推眼前的塔门,有震裂般疼痛,贺连凝神,以洪途封印罩住三人,举步向外。 “施主不可妄行。”一个厚重之声悠然响起,贺连不禁皱眉。 贺连其实连自己在三界之外的时光有多久了都记不太清楚了,但是这个人贺连却清晰地记得他在两百年前见过,而且印象深刻……见到这个人并不是在这里,而是在远之又远的海上,西海之上。 他当时在挖一个坑,坑里躺着一条鱼,快干死的鱼。 贺连问:“这位兄台,您在……挖坑埋鱼?” 桑伊摇头:“当然不是,出家人有好生之德,我在为他筑坑以便倾入西海之水使其生存。” 贺连看了看不过三步之遥的浩瀚西海:“那个,扔回去不好吗?” 桑伊手下不停:“它落在这里自然是喜欢这里,随喜便好。” 贺连看着他挖,直挖了好半天,等他把海水引来之时,鱼已经干死了…… “桑伊大师。”贺连并没有放下身上的两个人,微微欠身。 桑伊行了一礼:“贺施主,许久不见。” 贺连点头:“许久了。” “贺……”桑伊想说话。 贺连又欠了身,眼中飘过惯有的慵漫:“大师所为何来贺连很清楚,但是现在在下有急事出塔。大师若是阻拦,动手便可,不必多话。”话出口果断得让人心惊。若玉树而临风,贺连充满着男子特殊的张力,让人迷醉。 桑伊手中佛珠粒粒而动:“施主,我佛慈悲,并不会无因无果而为,还请施主不要插手,放下执念。” 贺连一笑:“执念?今日之果又是谁的执念?想来桑伊大师不会不知。” 面如蜡封的桑伊微微有些变色。 “施主可是一意孤行?”桑伊道。 贺连微笑不语,不过眨眼已向外飞出,最后一重封印,在贺连的全力猛冲之下,骤然增强,对抗只在瞬间爆发! 桑伊出乎意料,“收魂一族”不过界外小支,竟有这等法力吗?不敢怠慢,桑伊亦出手,本来逐渐成弱势的佛印之光重新回到势均力敌的状态。 僵持,随着时间在继续。 贺连没有表情变化,桑伊同样。 “师傅……”门外是雀薇的声音,“师傅你快出来,师姐受伤了,被宋塘生捉住了。” 后来邬铃问贺连:“师傅,当时雀薇说我被宋塘生捉住了,你分神吗?” 贺连看了看她:“你都能为了两只狗熊置我于不顾,我为什么分神?” 邬铃白了他一眼:“难道不应该是本能地分一下神吗?哪怕是一点点。我可是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才留下来看狗熊的。” 贺连一笑:“嗯,我也做了一下思想斗争。” 邬铃小快乐了一下。 “结论和你的结论一样,你应该可以自己搞定。”贺连朗然而笑。 其实……贺连分神了,致使洪途之力在一瞬间减弱! 这样的减弱是致命的!贺连和辜敬尘瞬时暴露在了离境之外,辜敬尘狐爪已露,而贺连只觉周身剧烈疼痛,皮肉尽裂,鲜血若飞珠崩开。疼痛让贺连刹那清醒了过来。这一次,贺连将辜敬尘抛了出去:“雀薇,带他回无茵山。” 第67章 半妖人 邬铃觉得胸口很疼,凭她的判断这是肋骨受伤了,一呼一吸都疼痛难当。虽然不至于一时半会儿牺牲掉,但是时间长了,总是难免留下点什么后遗症,本来自己的某个部位尺寸就不够理想,以后含着胸走路多么郁闷。梵丝不知道是不是被烧焦了?现在也不发挥作用,半天也没有缓解一点儿。 好在有人来救她,邬铃是这么想的,但是想的不一定对,因为聘聘从进门也没看过她一眼,只是站在笼子面前,一动不动。 “哎,我说小妖精,你来干什么的?你小心这个笼子一会儿把你吸进来。你看到没有,我这么厉害都躲不过去的。”邬铃捂着胸口,强忍着一说话就疼的肋骨道。 聘聘还是不说话。 邬铃白了她一眼,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因为胸口太疼,还是不说了。 午后,冬阳西转。 熬汤的时间到了,邬铃却睡着了。 聘聘在她睡着了之后看了看她……这心也太大了!就要被捉去熬汤了,竟然还能睡着。 宋塘生出现在门口,已换了一身缁衣,手中一柄剔骨刀闪闪而动。 他顶头看到了聘聘!小小的聘聘,秀气的聘聘,横眉立目的聘聘。 “小雅,小雅,是你吗?”宋塘生手中的剔骨刀骤然落在了地上,青石地面溅起一点小小的石花儿。 刀锋落地“当啷”一声,吵醒了睡觉的邬铃,迷迷糊糊看见了眼前的玄幻言情大戏。忍着疼靠近笼子边儿,邬铃认真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小雅,你回来了小雅。”宋塘生抓住了眼前聘聘的手,一把拉进怀里,抱得死死的,他高大壮硕的身躯和小小的聘聘相拥,让邬铃想笑,但是这么严肃的时刻,邬铃还是忍住了。用力揉了揉脑袋,是自己傻了吗?他们不应该是仇人吗?宋塘生不是杀了聘聘的姐姐吴雅吗?这么快就一抱泯恩仇了? 顺着从窗外投进来的夕阳,邬铃吃惊地发现,眼前的聘聘不是聘聘!可她明明是聘聘啊,从刚才进来到现在她连位置都没有动过,站岗一样立在这里,而且这身形,这感觉这气息分明就是聘聘。可是这张脸,确实要比聘聘漂亮,或者说看起来比聘聘更成熟一些,所以更美貌一些。饱满的小嘴湿润,眉目艳丽却粉黛不施,身躯看起来柔柔软软。 “宋塘生,我回来是想求你一件事。”这声音也是聘聘的,然而宋塘生并没有察觉,他只是紧紧抱着聘聘,好像生怕一放手就不见了。 “你说,小雅,只要你回到我身边,只要你不再念着辜敬尘,我什么都答应你。”宋塘生的眼睛里是近乎疯狂的喜悦。 “我从来都没有念着辜敬尘,他只是我的恩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聘聘的声音冰冷。 宋塘生眼中狂喜更甚:“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那你说你要什么?只要你留下,小雅,我什么都答应你。” 聘聘指着笼子:“放了她。” “好好。”宋塘生俯身就要打开笼子门。 邬铃高兴坏了,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劲儿啊!笑得小人得志一样,邬铃守在笼子门边儿上眼巴巴看着宋塘生打开笼子门。 宋塘生俯身下来。 邬铃高兴地抬头看他,想要礼节性地感激一下,忽然脸色顿变:“快跑,快跑聘聘!” 邬铃大喊。 听得邬铃喊,聘聘也是机敏得很,已然飞身而出。 邬铃伸手抓住宋塘生,不让他放出胸口的妖印擒获聘聘。一抓之下,自己的肋骨骤痛,本来已经稍好了,现在又觉得疼得难受,灵力一点儿都用不出来。 笼子门又一次合上了。 “你是想死吗?”宋塘生的眼中都是狠决,“三番四次坏我好事,本来还想留你将施华引来,不想施华没有引来,引来一只小妖也算罢了,可是现在你却让她跑了。你可知道,陈大人刚刚得到圣旨,第二颗长生丹要在这个月内炼成,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看样子是留你和施华还有崇乐坊一众精怪全都留不得了!最可恨就是刚才的小妖,竟然扮成小雅的样子……我的小雅其实她能装得像的?” 捡起地上的剔骨刀,宋塘生缁衣赫赫,向笼子边走来。 邬铃呼了一口气,仍旧半分灵力的都用不了,索性伸手将胸中辞尘拉了出来:“大师,您看到了吧?我现在要被杀死了,拜您所赐啊。” 宋塘生握着手里的刀,看着邬铃:“不要装神弄鬼,快点现出原形。” 邬铃看着宋塘生:“你是不是傻?我问你,你是不是傻?你捉住的哪只妖精被关进这个笼子里不现原形的?” 宋塘生一愣,是啊,为什么洛世奇到现在还是人形。 从旁边的茶树上摘了几片叶子,邬铃把它扔在嘴里嚼,觉得一嘴血腥味被遮住了一点儿:“宋塘生我采访你一下,吴雅究竟是你什么人?” 邬铃看到,宋塘生听到吴雅的一个时刻脚下有些顿挫。 半晌……“不过就是一只兔精,已经被我杀了。”宋塘生的声音接近零度,冻得邬铃一个哆嗦。 “为什么啊?”邬铃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向笼子边儿凑了凑,“,ok?” 宋塘生不知道邬铃在说什么。 “陈大人吧还算是为了个荣华富贵,你一个半妖人,醉湖轩的生意好得不要不要的,你缺什么?最开始你为了你娘出塔我完全理解,而且你之前干的事情除了害你妹妹也没什么伤天害理的。就算你害了你妹妹,我顶大也就是想把你打死,也并没有觉得需要把你送去无惘天碑钉死!可是你娘都出塔了啊,你现在为了什么?你告诉我。” 邬铃一边说一边在观察宋塘生,她现在问不出原因,不只问不出,透过宋塘生的眼睛她看到的除了杀戮只有杀戮,完全没有线索。所以她在搜罗一切可能和这件事有关的有效词汇,看看宋塘生在接受这些信息的时候有没有表情和肢体的变化,变化又来自于哪里? 邬铃看到了,用它大学心理学a的成绩窥测出来了,除了吴雅,只有一个词触动了宋塘生。 现在邬铃恨自己说了这个叫做“无惘天碑”的词!我滴个神啊!宋塘生疯了!剔骨刀像雪片儿一样“铛铛”砍向了关着邬铃的笼子,一时火花四起,像燃着爆竹一般。 邬铃抱着头,尽可能让自己待在笼子中间,着实感谢这个笼子细密的网。 “空山大师,你看看你要维护这个人啊!不是,妖啊!不是,还是人啊……你有本事用辞尘珠把他烧明白了,让他也吐吐血,光烧我的梵丝算什么本事?” 邬铃在笼子里睡觉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件事情——空山法师关灵萨,关秋蝉,圆寂之后以辞尘之贵换秋蝉不出雷峰塔究竟是为什么? 迷蒙之中,一个真相似乎慢慢浮现在邬铃疼得糊里糊涂的脑子里。 当年灵萨被关入雷峰塔,空山大师落的佛印为什么会是要白莲的孩子入佛门?是因为这在当年看来是最不可能的事情!因为白莲和宋塘生他爹根本没有夫妻之实,哪来的孩子。所以……当初的空山根本就是要让灵萨永远都出不来的。 这显然是并不是因为一般人认为的灵萨是个妖这么简单的原因,其实妖到处都是,只是凡人看不到,或者觉得他们和正常人无异!真正的原因是她生下了一个半妖人!对,一个半妖人。 师傅曾经说过,半妖人乃是人妖……不对,是人和妖所生,因为天赋异术所以不能在人间生活,下场无外乎只有两种,要么善,便充入仙途为奴为婢,要么恶便需钉死在无惘天碑前。而宋塘生竟是能成为第三种可能——生活在人间,为什么?这对于森严的三界定规完全不科学。 原因只有一个,邬铃猛然之间被宋塘生掉落在地上的刀锋震醒,忽然参透了其中玄机,那就是有人蒙蔽了三界之主,隐藏了宋塘生的身份! 邬铃现在似乎更明白了,为什么灵萨离开雷峰塔竟然没有来见心心念念的孩子,而是直接将辞尘珠送给了贺连,以求宋塘生不入魔道……而更重要的是自己永坠洪途,便是离开了三界,可以躲避自己妖之身份可能给宋塘生带来的麻烦,一定是有人在她出塔的时候告诉了她一些什么。原来这一切根本就是个……怎么说来着?套路!!! 隐藏宋塘生的身份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邬铃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大师啊,你真是煞费苦心。可惜啊,千算万算,你们都没有算出来秋蝉的出生,没算到秋蝉的善良,更没算到秋蝉竟然遇到了辜敬尘,恐怕最最没算到的便是宋塘生杀戮日重,终究压制不住身体里妖之本性,日益成魔。就算是一生不见他的妖母,也难逃终有一日被三界圣者窥见,到时结局更惨! 可是你为什么要将秋蝉镇在雷峰塔?西湖水干雷峰塔倒已经是够重的佛印了,为什么还来找收魂一族,而且偏偏找我让秋蝉永远出不来?为……” 邬铃忽然觉得头晕,眼前!是两个月前的晴朗日子……自己和贺连正在走路,骤然雷峰塔倒,西湖水翻腾而去! 邬铃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惊得本来不大的眼睛尺寸暴涨……是因为!天啊!是因为我预测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或者是我希望是那样的!那幻象如此逼真!空山是怕,有一日我终是能利用慧心幻象蒙蔽佛祖圣光,救秋蝉出来?!!所以在要挟我,恐吓我?! 手中有微微的抖动,是空山法师的辞尘。 “没有要挟,也不是恐吓,老衲所做,是在请求邬铃施主。”空山的声音密密传来。 “为什么?”邬铃从那一次见到空山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了对话。 然而,空山不再说话了,沉默许久。 “世上不必再多一个半妖人,唯有留在佛塔一生,半妖人才不会于母体中成长,继而出世。老衲一生护半妖之人无数,现在已护不得了,能做的唯有这一颗辞尘罢了。” 邬铃倒吸了一口冷气。 秋,蝉,有,孕。 看着还像疯子一样砍笼子的宋塘生,邬铃真想把刀抢过来跟他一块儿砍。 说好的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说好的!现在,要怎么办?怎么办?! 第68章 找不到邬铃了 而这倒霉的真相,竟然真的是这样。 当贺连扶住秋蝉时便感觉到了她不太正常的精气,本来是最纯净的红色精气,在靠近之时竟隐隐掺杂着一抹湖蓝。 贺连一瞬间决定打破两不相扰的佛道之界,多半来自这个被压制在秋蝉体内,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已悄然来临的小小生命。 “贺施主,妖你已然救走,现在你肩上这个已经死去的人你带不走了,若想带走她也不是不可以,需要留下她腹中的半妖之体。”桑伊道。 贺连扬了扬嘴角,好看得让人喷血:“桑伊大师倒是好说话,刚才说如果在下一意孤行,我们三个都出不去,看来现在辜敬尘走了也就走了。” 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在桑伊乃是得道高僧,自己镇定了一下情绪,道:“贺施主莫要逞口舌之厉,事实上今天走不了的不是这已经死去的一妖一人,而是你——收魂一族之中的翘楚,贺连先生。” 贺连叹了口气:“大师过奖,哪有翘楚像我这么狼狈?” 贺连现在一身是血,为了护住刚才的辜敬尘和现在的秋蝉之不损,贺连都快跟妖精一样,舍了自己的皮肉了。现在不过强自忍耐,不肯露出马脚。 用后来邬铃的话说,师傅就是在“装”。不过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就喜欢看师傅‘装’。比如装得一点儿~~~~~都不在意我,其实心里波澜壮阔翻江倒海的呢!” 贺连看了看她:“这个没装。” 邬铃笑得自信满满:“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贺连表示无能为力,猜得准实在是病!要治! 桑伊合手:“那贺施主又何必执念?放下即是重生。” 贺连笑得更好看了一些:“大师又何必执念,您放下,便是他们的重生。” 动手又毫无意外地开始了。 邬铃后来听他师傅说这段的时候也发表了言论——凡是在一个领域有所成就,有所建树的人,一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宁(四声)。 就像现在的桑伊大师,他决计不肯放贺连离开。 背着秋蝉,贺连不觉吃力,但是要一边控制秋蝉不断浓重的尸气,又要躲避桑伊一步紧似一步的追击,贺连觉得这样打下去也就是打下去了,不会有什么结果,而自己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赶快带走秋蝉…… 怎么办? 忽然的眼眸凝神,已是深蓝一片。 桑伊震了一下,竟是停下手中掌气,伸手……去推最后一层塔门。 塔门尚未开……声若洪钟,自身后传来。 贺连知道,蒙蔽佛祖,魅惑高僧定是这个结果!但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没有躲避,只以身体硬生生护住秋蝉,二人随气浪喷薄而出,重重撞开了塔门。 贺连倒地,只觉筋骨尽裂一般。 塔门随即闭合。 捂着被冲撞得麻木的肚子,贺连扛起秋蝉,飞速离开。没有办法,贺连想不出能迅速摆脱桑伊的办法,只得出此下策,在佛光普照之处,用邪魅的灵力迷惑桑伊,引出正气来扑灭!这一招奏效了,贺连被冲了出来,然而……伤却伤得重了。 迅速隐匿于无茵山中,贺连将秋蝉放在了雀薇面前:“用红籍花浸泡他二人,我去去就回。” “师傅!你不能去!你伤得太重了……你这么重的伤,根本做不了什么。”雀薇能看得出,贺连心中的梵丝零零落落,这代表了一个收魂师的健康状况,师傅确实受了很重的伤。 贺连不想多解释,起身向外走,只觉灵力时有时无。 眼前忽然一片清紫……雀薇眼眸若水拦住他的去路。 “雀薇,不可!”贺连想躲,雀薇水袖漫扬,已是一片波光,柔柔将贺连包裹住,直落宋邸:“师傅你不能去,你的伤太重,你会为了师姐送命的。” 在雀薇的水魅之术中逐渐失去意识,贺连忽地腾空而起,不过转瞬已是一身雅素,全不似方才狼狈。 雀薇不可置信地看着贺连,难道师姐说的那个什么全能型自愈机器人是……真的? “我去去就回。”贺连知道雀薇是为了他好,微微一笑,“若是你师姐有事,我的伤就再好不了了。” 一闪而去,贺连若青云一朵瞬时不见了。徒留雀薇眼中已是泪光闪烁。 贺连到达醉湖轩时,正是华灯初上……答应邬铃马上就回来,贺连为着自己耽误了太多时间隐隐觉得不好。 醉湖轩,高朋满座。 宋塘生看起来红光满面的,好像很是愉快。想从他的脑袋中翻出邬铃在哪儿,有的只是煮茶之景。 茶!贺连觉得有些紧张,返身进了后厨。 后厨有一个笼子,笼子是空的,几片破损叶片零零散散掉在地上,地上……有血! 贺连俯身捻起一点,手指开始抖,这血不是妖的,全无腥腻之气。 索迹……和之前的结果完全一样,只有一片白雾迷蒙,再看便是滚滚热浪翻腾。 恐惧开始一点点侵蚀贺连。这恐惧曾有过一次,很久之前,当杨怜惜的手落下,那一颗辞尘应声而碎之时……自己也曾被这样的恐惧包围。 不对,她不会死,她是收魂一族中人,不会死!可是……为什么找不到她,她遇到了什么?又在哪里?雀薇说她落在了宋塘生的手里,这怎么可能?她那样聪明,那样机敏。 返身回到大堂之上,贺连决定来问宋塘生,若是他不说,就杀了他! 宋塘生端着一盏梅花盖碗,紫梅之色高贵桀骜:“施老板大驾光临,可是来尝这一盏白芍茶精的?”此言一出,宋塘生眼现精光! 贺连伸手抓住了宋塘生的脖子。雀薇已经归还的灵萨辞尘在胸中一阵翻腾。 宋塘生被抓得窒息,口中发出了类似笑的“咯咯”声。周围人看到这一幕都站了起来。 就有人认得贺连:“哎呦,施老板,这是怎么了?快快放手,莫要伤了邻里和气。” “她在哪儿?”贺连的声音冷酷到吓了周围人一跳,从不见这位儒雅若清风的施老板如此声色俱厉。 宋塘生仍在笑,眼睛却扫过了手中托着的梅花盏。 贺连用另一只手拿起盏羹,送入口中…… 入口,是茶儿绵软的清香,仿佛一时便浸透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全身舒展。 可是贺连只觉得想吐,止不住想要将五脏六腑都翻腾出来,这香气太熟悉,曾经在邬铃的发间闻到过,曾经在她的唇齿间掠夺过,可是现在…… 手上骤然用力,宋塘生喉骨已发出裂开之声。 “杀人啦!杀人啦!”人们跑得真比兔子还快。不过转眼,一个都不见了,平时和宋塘生称兄道弟的世家子弟们,现在都回他们的世家了。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可以见到我的吴雅了……见不到了,见不到了,我已经彻彻底底毁了她……”咯咯之声仍在继续,宋塘生喘不过气来。 有人跪了下来。 长长扣首不起:“求东家放了他。”聘聘的额头因为三番五次,十次八次与青石地亲密接触,已殷红一片,脸上却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仿佛平静的表情下蕴藏着复杂到已不需表达的情感。 而她身边站的是无实体的灵萨。 “你我相识多年,不敢请求你放过塘生,他闯下弥天大祸,业已成魔,只求你动手时莫要让他受太多折磨,终究他亦是苦命的孩子,而我才是始作俑者。”灵萨并没有嚎啕大哭,甚至没有流泪,只是在安静说着一件事情。 “告诉我,是谁伤了她?”贺连放开了宋塘生。 “自然是我!”宋塘生喘着大气笑道。 再次被抓住喉咙提起,贺连眼中都是杀气:“别和我这些废话,你?一百个你都不够死!是陈锡斋的护青人,还是空山的辞尘珠?”贺连的眼光睿智若雪,狠决若锋。 空中的宋塘生死寂地一笑:“对付一只妖,我还不足够吗?” 贺连抓着宋塘生的手忽然放下了,眼中迸出的是光彩,若重生一般的光彩。 比光影还快,贺连在寻找,整个后院,整个后厨……宋塘生不知道邬铃的身份,她以为她是妖,也就是说,邬铃尚有能力维持自己的精气…… “邬铃,邬铃……你在哪儿?”贺连索到的依旧是滚滚白浪。 “哎呦,师傅啊,我喊你喊得喉咙都要破了,你都听不到。” 这声埋怨在贺连听来……犹如天籁。 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不管她身上时时传来的——皮毛的味道。 “别别别……有儿童在场。”邬铃红着脸推开了贺连,身后蹲着的是一只小熊和另一只小熊,胖得看不见眼睛的脸上都是皱,这次不用看表情,听也听得出来,他们在笑。 贺连也笑了,放开怀里的邬铃,伸手摸了摸熊二的头:“你受伤了?” 熊二憨憨一笑:“已经好了,谢谢爹。” 贺连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在喊自己:“额……这有药,你用吧。” 熊二的身后有一个女子,浓重的眉眼,微黑的皮肤:“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孩子。” 贺连略一打量便明白了:“你一直在熊姑的皮囊里?真是个不错的藏身地方,怪不得我找不到你。” “我把所有的衣服都用来变茶树了,不然怎么能骗得过宋塘生?都要冻死我了,如果不是熊大熊二老妈的皮囊,我恐怕都不能活着见到你了。”邬铃假装悲痛了一下。 其实悲未见得,痛可是真痛……浑身都痛。 “我们走吧。”贺连拉着邬铃的手。 “那可不行,外面那个家伙我一定要解决一下。”邬铃道。 “秋蝉和辜敬尘现在情况危险,需要我们的帮助,其他事情回来再说。”伸手抱起邬铃,贺连一闪而去。 停下来,是无茵山的一片林海。 “这是哪儿啊?”邬铃看了看月亮,大致分辨了一下东南西北。 东南西北哪里还分得清。 眼前只有他的怀抱和偶尔从整洁的衣衫里飘出的血腥味道。 “师傅,你是不是受伤了?”邬铃想去拉开他的衣衫。 “没有,没有受伤,你嗅到的是我心的味道,是心。”贺连的声音是急的,好像刚刚经历了一些可怕的事情,慌乱得一点也不像贺连。 拥抱,持续,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一点。 第69章 师傅五十年没受伤了 崇乐坊停业了,毫无征兆,偶有兴致冲冲的人赶来,不过是碰了一鼻子灰去。 醉湖轩依旧开着,每日的免费汤仍就像烟馆的烟一样,撩着人的心魄,一日未停。只是人们最近发现,醉湖轩的宋老板脾气变得有些古怪。自从有人传信说镇在雷峰塔下面的狐妖死了,被丢进了乱坟岗子,宋老板就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于是传言纷纷而四起,宋老板不是被狐妖报复了吧?不然为什么每天多数时间都不出来招呼客人,而是不停在后院磨刀,磨刀就磨吧,竟能生生把刀磨成匕首。这可比铁杵磨成针来得费力气多了。 然而没人敢去问,因为不管谁问,宋塘生都是看看刀再看看他。 无茵山。 邬铃坐在门口哼歌儿:“风和雨来的刚好,谁比我的武功高,大笑一声地动山摇,江湖危险快点逃……我一生戎……” “师姐。”雀薇笑容依依。 “该换班了啊?”邬铃跳起来,把早早准备下放在石头上的一大把红籍花儿抱了起来。她们两个一直在轮流去采盛开在无茵山冬天的红籍花,来给秋蝉和辜敬尘浸泡身体,以便疗伤拔毒,效果相当的不错。秋蝉脸上的尸毒在慢慢消失,本来妖艳的脸上慢慢恢复了清新明净的颜色……当然仅仅是花儿是不够的,还有贺连高大上的灵魅之力让红籍汤便似一钵钻石璀璨,萦绕在两个颜值颇高的人周围,真真画一般。 邬铃经常盯着秋蝉发愣,肿么这么好看呢?肿么这么凹凸有致呢?低头看看那属于自己的小山丘,感觉还不如直接改造成飞机场来得有实用价值。 “还有一会儿才到换班的时候啊。”雀薇坐了下来。 邬铃挑了挑眉,这是有话说? 这两天邬铃避讳和雀薇说话,她的大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内容,看着邬铃的时候好像总是有很多话想说。可是邬铃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其妙地不想听……现在,貌似是躲不过去了。 咳嗽了一声,邬铃坐下来,用手翻着红籍的叶子,好像它整齐了会更有疗效一点一样。 “师姐。”雀薇的声音永远是这么温和的。 “你担心师傅对不对?”邬铃仍旧翻动着花叶,问道。 雀薇没有否认,声音悠悠长长的:“师傅已经有五十多年没有受过伤了,上一次还是在半霜客栈。” “半霜客栈?因为什么受伤呢?”邬铃抬头,微微皱眉。 “过去的事情了……雀薇不想提,说出来师姐也未必愿意听。”雀薇一笑,“倒是现在的情况,雀薇不得不说。” “现在的情况?”邬铃不是太明白,“现在的情况我觉得不错啊,昨天晚上,我已经觉得辜敬尘的脉息在恢复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雀薇摇头:“你知道我不是说他们。” 邬铃想了想:“那就是说师傅呗,师傅看起来也不错啊。”其实邬铃一直在怀疑,怀疑贺连的伤是不是很重,但是不管是她的慧心还是她的医术都看不出贺连的伤势如何。 雀薇淡淡一笑:“我是想说师傅,不只师傅,还有师姐。” “我,我们?”邬铃想雀薇究竟想说什么呢。 “有些事情……”雀薇站了起来,长长的衣衫随风,“雀薇想了很久,就算被师傅埋怨,也还是想要说出来,雀薇若不说,师傅恐怕永远都不会说。 “嗯。”邬铃摘了一朵红籍拿在手上,有淡淡的花香,“我听着。” “师姐的所想所做并不像一个收魂师。”雀薇道,“我们从成为收魂师的那一天,就注定需要是一个无情的人。若是我们为每一次的收珠都付出太多的感情,我们注定有一天会因为触犯了洪途半霜的规则而万劫不复。”雀薇深深皱眉。 邬铃看了看手里的花儿:“我不知道洪途半霜的规则是什么,我只知道无情之人……咱们都不是。” 雀薇一愣。 “我不是,师傅不是,雀薇你,也不是。你们都说慧心之力可以看透世事,我怎会看不到你心中的杨怜惜?”邬铃修长的眉眼现在看着雀薇。 许久。 雀薇的脸上带着苦笑:“或许……我比你们幸运一些。我爱的怜惜公子和我有着同样的目标,越是惦念他,我便会越努力为着他,就会有更多的辞尘到我的手上。可是师姐……” “我,我怎么了?”邬铃忽然明白了自己在躲闪什么,下意识在支吾。 “师姐从一开始就是不情愿的,师姐总是想着怎么样去破坏自己的任务,总是想着归还辞尘,现在师姐还在想着怎么破坏师傅的任务。”雀薇的脸色淡然坚定。 “我……我,我没有。是,是师傅说我们可以一起去洪途。”邬铃不止一次纠结过这件事,又不止一次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只要在一起就很好,可是这个纠结似乎在最近越来越明显。直到现在被雀薇道破。 “是,师傅会因为师姐愿意就去愿意,因为师姐的愿意都是至情至性的,都是善良而美好的。师傅会因为师姐的不愿意就不愿意,因为师姐不想做的,不愿意接受的都是看起来正确的。师姐的想就是师傅的想……可你难道不知道吗?他这样做几乎是违背了咱们收魂一族的所有初衷,就像在刀刃上行走,稍不留神就会皮肉尽伤,便如在悬崖上迈步,随时可能粉身碎骨。比如师傅竟然和怜惜公子动了手,比如现在,若是屋内的两个人醒了,他们便要远走高飞吧?你的任务完不成,师傅就会陪着你,不去管宋塘生,一由他魔性日深。就只为了你的选择。”雀薇的眼中一片黯然。 邬铃好用的嘴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雀薇一句没说错。 “你可知洪途是什么地方?”雀薇小小的身躯在提到这两个字有些抖。 “师傅带我去过一次。”邬铃想起了扎在自己脚上的牙和牙的主人。 “呵呵。”雀薇一笑:“若只是那样,你我身为收魂师,什么样的鬼魂没有见过,有什么可怕的?以师姐的脾气,想来这些鬼魂不过霎时就能被你清理干净。” “那……是怎样的?”邬铃有些犹豫。 “你们在说什么?”雀薇刚想说话,已见贺连远远走了过来,墨绫大氅迎风而动,朗然微笑。 雀薇回过身,泪随风干。 “我们在说,还要多久他们才会醒?”邬铃选择和雀薇一样,隐瞒了他们谈话的实情。 贺连一笑,走了过来:“如果估计的没错的话,今夜子时便可以了,秋蝉会先辜敬尘醒过来。” 邬铃几乎是雀跃了,秀美的脸上因为兴奋有些红涨。 贺连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所以我们现在要做好准备,等他们醒了,便送他们走。” “送他们去哪里?”邬铃拉住贺连的袖子道。 “临安太繁华了,我们送他们去东海,那里只有在花开的季节才会有人去,所以我们送他们去东海。若是怜惜一时追不到咱们的踪迹,我们在那里住上几天也可以。”贺连的笑容真迷人。 “嗯。”邬铃忙点头,伸手揽住贺连的腰。 有无声的叹息……“师傅,我拿师姐采的红籍花去熬汤了。”雀薇道。 “好。”伸手将光亮洒在花的蕊蔓之上,贺连点头,微微有些咳嗽。 雀薇凝眉,师傅这几日的脸色愈加苍白了,救人之命,尤其是救如秋蝉这般服了尸毒,如辜敬尘这般让佛印打出原形的妖简直难如登天。然而师傅,竟是带着一身伤,丝毫不露马脚,独自在后山疗伤。 抱起红籍,雀薇看了一眼邬铃,眼神中已是薄怨,低头进了厨房。 “你们吵架?”贺连饶有兴致地看着邬铃,又看了看雀薇的背影。 “女人在一起就没有不吵架的。”邬铃看着贺连,认真地,“如果我们打起来了,你向着谁?” 贺连想了想。 邬铃不干了,皱着眉:“这你也要想啊?” “你们都是我的徒弟,而且你是师姐,你们若是打起来了,我最多也只能是秉公处理。”贺连道。 “难道,我没有一点特殊吗?”邬铃靠近贺连,眼神是小小的诱惑。 “有什么特殊?”贺连笑着。 “比如……”邬铃忽然踮起脚尖,用嘴唇蜻蜓点水一般碰触了贺连的脸颊。 贺连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邬铃简直气急败坏:“什么什么意思,你总不会觉得这都不够特殊吧?难道……难道这样的不只我一个人?” 贺连点头。 他竟然点头! 邬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紫一阵绿,远远看去就像舞台上的滚灯晃过…… “我是收魂师,经过我手的辞尘珠,我所参与的故事多到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莫说是这个,便是那些事情也是有的。”贺连笑容倦倦,俯身吻住邬铃,“只是我情愿的,我所希望的,我不能抗拒的,割舍不了的,只有这个。”贺连的眼中已都是迷醉。 月色中天。 “师傅……”在耳鬓厮磨之间,邬铃的声音温柔得让人痴惘,“现在离子时还有多久?” “怎么了?大约还有一个时辰。”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贺连簇拥着邬铃,用自己的墨绫大氅包裹着怀里的人。 “我……那个。”邬铃低着头。 “嗯?”贺连笑。 “我娘她姐姐,没在。”邬铃现在努力把贺连当成一棵树,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笑得温柔却抑制不住。 直笑得邬铃伸手来掐他,脸一直红到脚跟。 “好了,好了,我身上还有伤没好,禁不住你下手这么狠。”贺连拉着她道,还是忍不住在笑,在她耳边轻声道,“一个时辰……你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 邬铃现在真想杀了这个男人,用石头,用树枝子,用眼前有的一切。 “打情骂俏”在相拥里持续。 “你的伤没好,为什么不让我去看你疗伤。”邬铃抬起头看着贺连,以便确定他不是在隐瞒。 贺连一笑,眼下澄清一片:“疗伤的时候是意志和身体最薄弱的时候,你在我身边……我还疗的什么伤?!” 邬铃白了他一眼,贺连来吻她的眼睛。 第70章 花香东海 夜色有些不明,偶尔露出的月亮一角却明亮若昼,不时将自己的光彩透出来,欲掩都难。 秋蝉坐在木桶边上,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拨开辜敬尘湿润的发丝,一直划到有些尖的下颚上。添上刚刚熬好的红籍花汤,一丝温热升腾。 视线从来没有离开他的脸,从自己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她想,这是梦,或者是自己已经死了。 这“梦”,这“死”原来都是这样美好,可以再见到他。 这似乎又不是梦,他的皮肤是有温度的,而自己腹中的充实感竟是这么真切:“孩子,你看,这是你爹。”秋蝉从进入雷峰塔以后就再没有过葵水,以为是佛门重地使然,渐渐才发现,自己的腹中竟是有了个小小的生命的。 半是欣喜半是悲凉,每夜看着远远守在塔外的辜敬尘,秋蝉总是和孩子说话:“你看,那是你爹,很漂亮是不是,很英俊是不是,很迷人是不是?”说得久了她会睡着,就像一个普通的孕妇一样贪睡。还好,每次醒来的时候,辜敬尘都还在。所以她知道,他没有成仙……而是回来守着自己了。 这么傻,却傻得这么好。 雀薇推门走进来的时候,秋蝉本能地站起来挡住辜敬尘,一只手护住了肚子,明亮的大眼睛里都是警觉。 “你醒了?你醒了!”雀薇高兴得向外跑,自己烧汤的工夫秋蝉就醒了,师傅果然是神啊! “姑娘。”秋蝉道,声音有些怯怯,但是雀薇的样貌让人一见便知其善雅,总是会生出几分好感,“这是哪里?姑娘是谁?” 雀薇回过头来笑道:“这里是无茵山,我是雀薇。” 秋蝉知道无茵山,却不知道雀薇。 “你认识贺连先生吧?他是我的师傅,还有雷峰塔前借给你梳子的姐姐,是我的师姐。”雀薇言语爽利。 秋蝉的大眼睛盈着泪光,她记起来了。原来自己是被贺连救了。还有邬铃,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唯一肯帮助她的人:“秋蝉知道了,雀薇姐姐,谢谢你救敬尘。” “不是我,是师傅。我现在就叫他进来,你也能见到师姐。”兴高采烈地奔出去,雀薇见到师傅和师姐正在——亲亲。 雀薇的脸瞬间红透,忙转过身去。 贺连一笑。 邬铃本来也在脸红,忽然察觉到什么:“雀薇,你这么高兴,是不是……” “是是是,秋蝉醒了。”雀薇回头笑道。 邬铃好久不练百米冲刺了,现在从雀薇身边飞奔而过,晃得雀薇直捂脸。 推开门,又关上! 邬铃插着腰在门口站着。这也太污了! 其实吧,花美男欣赏一下还是可以的,但是师傅走过来看自己发呆总是不好的。这个……还是过一会儿再进去吧,终究辜敬尘什么也没穿。 房中,辜敬尘已经醒来了,他当然不会和秋蝉一样以为这是梦,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人的时候,还有什么能够阻挡他? 翻身从红籍花汤中出来,想要将眼前的人揉碎在自己怀里,就像永远也不要分开的决心。 秋蝉知道了,这不是梦。 辜敬尘就真的在她眼前。比之两个月前,现在的辜敬尘瘦而憔悴,却仍是挡不住灼灼韶华若星辰。 “你真是比妖还狠!你好狠!”辜敬尘的眼里竟是凌厉的,“你竟然利用我的感情,你知道三百年了,我习惯了目空一切,习惯了所有的人都是迷恋我的,你就是这么敢?!敢去打赌我会因为嫉妒得发狂而离开你。然后完全不给我放下骄傲的时间,就一把火烧了崇乐坊,让我以为你死了,让我以为一切都忽然间消失了,让我去安心成仙?你就这么利用了我的骄傲!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不去管什么承诺,不去管什么灵萨?若是你非要去履行什么承诺,又何苦去而复返来招惹我?”死死抱着怀里的秋蝉,辜敬尘哭得像个孩子。 秋蝉什么也不分辨,她只想就这样,随他去怨恨,随自己去痴恋……反正什么也不能再分开他们。 一个时辰。 邬铃坐在门口想,一个时辰了…… 雀薇已经准备东西回来了,带给辜敬尘和秋蝉的药。他们是醒了,但是想彻底拔掉秋蝉的尸毒,治愈辜敬尘的伤还需时日,要把蕴藏着贺连灵力的红籍给他们包好。 贺连拿着自己的萧在吹,箫声悠悠,添了几分宁静。 门轻轻推开,辜敬尘和秋蝉走了出来。月下,璧人一双。 贺连走过来,站在邬铃身边。 若是你看到,一定会觉得这样的四个人,不是来自人间。 不过霎时,贺连看到了,邬铃也看到了,从秋蝉的眼中,从辜敬尘的眼中。 一场恩怨痴缠里两个人的身不由己,本来的算计变成了痴心的开始,本来的承诺变成了相守的桎梏,本来为了他,却不想他已为了自己放下一切,本来为了她放下一切,不想她不过惊鸿一瞥,仍是为了成全所有该成全的,悄然离去。 除了碎人心魄的爱恋,邬铃和贺连还看到了陈大人充满的眼睛,宋塘生若冥火般仇恨的刀……站在山中的秋蝉,她面前双手合十的空山。以及只有邬铃自己观赏的秋蝉激怒辜敬尘的裸舞。 贺连恰到好处地收回了眼光,一笑看着邬铃。 “秋蝉啊。”在了解所有的事情之后,邬铃拉着秋蝉的手,“我教给你啊,下次如果你想让一个男人对你死心,你不必要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的,这样的方法其实相当有难度,我告诉你一个办法,特别简单。”轻轻在秋蝉耳边叨叨了几句,秋蝉一脸懵懂。 辜敬尘和贺连都看着邬铃,他俩各用各的办法听到了邬铃说的什么,辜敬尘表情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因为他不明白。 贺连转头去看山间的月亮。 “可是我真的挺想要的。”邬铃看着贺连,“真的啊。” “你在现在这个朝代要它来干什么呢?装菜?”贺连问。 邬铃狂点头:“不要太拉风啊!谁能用它装菜,不只装菜,还装鸡蛋,装面包,你就告诉我还谁能?我们局的局花儿肖芬芬买了一个,跟祖宗一样供着的。” 贺连皱眉:“那也要等等,总得忙完了这一段事情才有空。” 邬铃摇头:“从东海回来就去,赶在杨怜惜之前。” 贺连无奈地看着邬铃——这个家伙啊!她那天做梦,梦到还是李澄的时候看上了一个的新款包,由于实在有点贵当时没舍得买。醒来之后就总要求贺连带她回去,买十个回来,背着逛南宋的菜市场!贺连表示对她这样的行为很是不屑,对一个女人多少有点死心的感觉。 “好了,买买买。”贺连摇头道,“但是要回来再说。我们现在要赶在天亮前启程。” 辜敬尘和秋蝉对视了一眼,双双跪了下来。 邬铃本来还沉浸在的世界里,现在忙来扶:“这是干嘛?快起来。” 深深叩首,辜敬尘道:“贺连先生,邬铃娘子,请受我夫妇二人一拜!大恩不言谢!” “好么,我以为要压岁钱呢。”邬铃道。 贺连嫌弃地看了邬铃一眼。 “好吧,我只是不想哭嘛。”邬铃嘟着嘴冲贺连道。 贺连拉过她的手。 在夜空中飞行,对于贺连三个人都不是难事,对于依偎在辜敬尘怀里的秋蝉是件开心的事。想起也曾经有这样的一个晚上,秋蝉的脸都红了。辜敬尘畅然而笑。 邬铃不敢回头看,看见的小电影连“码儿”都不打,这实在影响她的飞行。 “师傅,东海……”邬铃看着身边临风而行的贺连,忽然觉得心口疼,疼得好似烧着一般,气血再一次上涌。 “怎么了?”贺连敏感地察觉到邬铃的不对。 “没事,就是有点累啊,我也想你抱着我,那样。”邬铃挤了一下眼睛,示意身后二人那样。 贺连笑着把她抱了起来。 靠在贺连怀里,邬铃睡着了,风呼呼从耳边吹过,吞没了她睡前低低的呢喃:“好想就像现在这样,好想让你什么都宠着我……什么都宠……” 天微微亮,眼前,波澜壮阔的东海,无边无际直铺到了地平线。偶有水鸟飞过,羽翼绕风,轻灵俊逸。 贺连指着水天一色中的茫茫天地道:“岛就在那里,很多年前我曾经来过这里,在这里织了离境。所以这座岛应该是消失在三界生灵认知里很多年了,你们在上面生活很安全,就算是花开的季节往来采取仙草的人众多,只要你们不出岛,便不会被发现。” “在哪儿啊?”邬铃睡了整整一路,现在刚迷迷糊糊醒来。 “来。”贺连带着三个人转眼间消失在茫茫海上,再落下已是一片山川湖泊,不过方圆十几里,外面皆是海天相接,雾气升腾,便似悬于空中,立于云端。而岛上竟是遍植蔬果的,其间有一丛淡水潺潺流过。 远处,靠着一座小山,有山居屹然,秀丽无方。 邬铃抬头看着贺连:“这样的地方,你都没带我来过。” 贺连一笑,凑近她耳边:“我还有一个岛在西海,比这里漂亮十倍。” 邬铃觉得自己算上抄上了,什么叫高富帅,眼前这就是样板啊!有颜有腿还有……岛!这给个迪拜国王也不换! 秋蝉的眼中都是欣喜,靠在辜敬尘身边:“敬尘哥哥,这不是梦吧?” 辜敬尘摇头,轻吻她额头:“以后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就在这里,永远。” 秋蝉没有告诉辜敬尘她有了身孕,现在望着他,眼中亦都是泪水。 辜敬尘点头:“嗯,是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小娘,有着这世上最纯净的心。” 邬铃的头上都是汗:“师傅,咱们走吧,太肉麻。” 贺连伸手来拉她:“你决定好了吗?如果我们就此离开,你的任务就算是彻底失败了,洪途咱们就去定了。” 邬铃一笑,头上一大颗汗珠落了下来:“哎呀,好婆婆妈妈啊!当然了,从来都没有变过的。” 贺连点头:“你是不是胸口一直在疼,看来空山大师很是不高兴啊。一旦任务失败,这个辞尘珠就会飞出,重归其主,其冲出之力会让你痛彻心扉,至少有一个时辰生不如死。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减轻你的痛苦。” 邬铃点头:“一直在疼,也不过如此。” 贺连点头。 飞身离开了小岛,身后离境密闭,只将一段人妖两界的爱恨在天地茫茫之中全数包裹起来,再无半点留于人间。辜敬尘和宋秋蝉终是如邬铃所愿,永永远远留在了这里。 不过转眼,二人已落在大陆之上。 贺连扶着邬铃,觉得她不大对劲儿,现在连脸色都变了。 “很疼吧?”贺连话刚出口,忽然觉得异样。 不大对劲儿的不只邬铃,还有自己! 贺连觉得心中灵萨的辞尘珠在向自己的梵丝靠拢。 第71章 善恶到头 恩鱼堂。 有些寂寥,风卷着水气打在围栏上,也没能滋润一些。 贺连。 静静一个人来回。 不过是来回。 南杨低头劈着柴。雀薇在一旁收刚刚晾晒好的菜干,看到贺连回来,眼光有些怯怯,或者更多的是内疚。 “师傅。”雀薇走过来。 贺连没有答言,向屋子里去。 一株种在暖水里的盆景茶树有着悠悠的清香,并一朵绿色水仙展开了一个苞,看似比别的同伴开得早一些,实际上是都错过了时节,现在只剩残冬。 “师傅,对不起。”雀薇跪了下来,“是雀薇不好,是雀薇和师姐说了那样的话。雀薇以为,雀薇以为师姐每日嘻嘻哈哈的,很多事情都不着意,这样下去会害了师傅,可是雀薇不知道师姐会……会……” 贺连似乎还是不太想说话,拿起一把竹剪慢慢修剪起茶树枝。 雀薇还想说什么。 “起来吧。”贺连道,“你师姐的打算早就有了,她想做的早就做了,不是因为你。如果怪……要怪师傅,没有早些发现。” 雀薇看着贺连,觉得他的脸色是淡淡薄薄的金,本来伤就没好,自从师姐走后,师傅更是三日都不说话了。雀薇知道,师傅平静正常的生活表象之下是多深的自责和惦念。 “这怎么能怪师傅?师傅受了那么重的伤,若是别人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您还去找师姐,又为了师姐的心愿去救辜敬尘和秋蝉,师傅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了。”雀薇着急道。 各自怀着心事……半晌。 “算时间,现在师姐应该已经在半霜客栈了吧?”雀薇说得小心翼翼,却还是忍不住问。 “今天早上,申屠捎来信,你师姐已经经过眷极堂了。”贺连道。 雀薇脸上都是惊异:“这么快?” 奢极堂——通往洪途的最后一个卡子,不过奢极其实是一个人。奢极待的地方奢极堂就是类似办理身份证的地方,当然对于收魂师来说,是办理暂住证。到了这里,邬铃就算正式进入洪途了。 贺连点头,却不语。 “师傅,你不要太……太担心。”其实雀薇不知道说什么,师姐去了洪途,怎么会让人不担心,没有谁去那儿是让人不担心的。 “你去吧,把这盆茶树给醉湖轩送去。”贺连端起小巧的盆递给雀薇。 “我去吧,师傅。”南杨从而门外进来,带来一阵残冬的冷风。 “也好。”贺连没有多说话,站起来去了卧室。 醉湖轩。 今日客人不算多,因为从十日之前,醉湖轩就开始不再提供免费汤了。 不再提供免费汤因为老板宋塘生生病了。 要说这病,来的得着实蹊跷。之前几乎是毫无征兆,身强力壮的宋塘生磨着磨着刀忽然倒在了桌子旁边,一病不起。据说店里伙计请遍了临安大大小小医馆的大夫,也没人能说出个道道儿。 宋塘生就像死了一样,说死了吧,还有一口气在,可这口气不足以让他醒过来吃饭,张开嘴说话,不过就是活死人一样躺着,喘气。 直到三日前,醉湖轩来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很漂亮,虽然年岁不大,但是举手投足端庄妩媚,正是经过严格教导的样子。 小二迎了过来:“这位娘子可是要吃些什么?这个钟点儿,店里还没有开张。” 姑娘嫣然一笑:“小哥不需多言,我乃是你家老板故友,还请带我前去探望。” 小二觉得眼前的姑娘眼熟,又说不出哪里见过,听她这一说更是信以为真是自己老板的故友,忙引着这女子来到宋塘生的卧室。 满室皆是药气,火炉之上正有药汤滚滚而开,苦涩升腾。 “将门窗打开,将这炉子撤了吧。”女子道。 “哎呦,娘子,这可使不得,虽是残冬了,外面可冷得很,我家老板尚在病中,这一开窗敞门的,着了风,岂不是病上加病?”小二忙拦到。 女子一笑:“你们可寻到治病的方子,救命的人了?” 小二一筹莫展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那就听我的吧,兴许你家东家还有得救。”女子一笑,明艳温婉。 小二想了想,在迟疑里撤掉了药炉,着人一顿开窗开门。 一阵寒气袭来…… 说来也竟是怪了,不知道是被冻醒了还是连日服药有点效果,这寒气一来,宋塘生竟是微微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吴雅。 “小,小雅?” “塘生。”吴雅道。 “是!是!你是我的小雅。”宋塘生抖抖嗖嗖地扒着床沿坐了起来。 吴雅靠近,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宋塘生:“是我。” “可是,你不是被我……”盯着自己的手,仿佛有淋漓的鲜血滴落。那一晚,是自己杀了吴雅,剥了她的皮肉。皮毛……宋塘生回首来找一直放在自己枕头边的吴雅的兔皮,却怎么也找不到。 “有人偷走了你的皮肉,还用它来迷惑我。”宋塘生一脸懊悔,他想起了那日聘聘来迷惑自己的样子。 “不要找那皮毛了,已经不重要了,我人就在这里不是吗?”吴雅抚着宋塘生因为多日连病憔悴不堪的脸,眼底一片疼惜。 “是,是我的小雅回来了,再也不会走了对不对?会一直陪着我。”抱住吴雅,宋塘生觉得寒冷的风都是温和的。 “是,一直陪着你。”吴雅美目幽深,“你成魔,怎知不是因为杀我而自责太深的缘故?我哪里会舍你而去?我们就这样在一起,由岁月安稳,什么都不求。”吴雅笑容懒懒的,说不出的平和安稳,“答应我塘生,不要再去杀害我族异类,由他们自然生长去吧。这和我们再无关系,他们渡他们的劫难,成他们的仙,我们离开这里。” “好,我们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宋塘生现在看清楚了,眼前的吴雅就是吴雅,不是变化成吴雅的其他什么妖。 那一夜,他杀了吴雅,他一念成魔! 不过就是一只妖精,自己怎么会爱上一只妖精?自己绝不能爱上一只妖精!他们只是迷惑人的,从来不会付出感情,他们与人爱恋缠绵,不过就是像崇乐坊里的一种妖娘舞姬一般,为的是吸取人的精魄以求修炼成精罢了。而且每每珠胎暗结,致使许多半妖人出生,却因为天赋异禀而被不容于世,十中倒有□□被钉死在无惘天碑之上,只有极少数因为禀赋善极被仙家带走,亦是为奴为婢,永世如此。 自己,是因为空山庇护,所以残喘于人世,却不想不被妖累而被人累,竟是被陈锡斋发现自己的异禀,成为了权贵的刽子手。 宋塘生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满脸恐惧,立时就要下床:“小雅,我们快走,陈锡斋若是知道我醒了,他又要逼我杀你了。” 轻按他宽阔的肩膀,吴雅面色不惊:“你放心,他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什么?为什么?他,他,他死了吗?”宋塘生抑制不住脸上的兴奋,高兴得虚弱的身体都在抖。 “没有,不过还不如死了,他要去给太后守灵了。因为吃了他的长生丹,太后暴毙,皇上发狠,要陈锡斋解释清楚究竟为何如此。陈锡斋不敢说出与你所做勉强制药之事,只说是太后身体与药性不和。皇上自然不理这一套,却又不能杀他,怕一众悠悠之口将陈锡斋进药和太后之死联系在一起,损了皇家声誉,所以罚了陈锡斋有生之年长居墓穴之中,只为太后扫墓擦地,永不得出。”吴雅道。 “好!太好了!”宋塘生心情畅快得若初春早来。 而春天就真的来了……门外,不过一夜,竟是有隐约绿色恍惚可见。 “小雅,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宋塘生道。 “我本就不是你类,要知道不难吧?”吴雅微笑道。 看不见吴雅的湖蓝之气,低头也看不见自己的混合色彩精气,宋塘生愣在当场。 吴雅了然,“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你这一病,带走了你半妖人的天赋,这样不是更好?” 宋塘生从思量之中猛然惊醒,重重点头! 果然是更好,从此以后自己终于可以不是负有异禀的半妖人了,从此他只有吴雅。 宋塘生因为连日生病,吃了些粥又睡着了,紧紧握着吴雅的手。 “聘聘多谢洛娘子。”聘聘因为脱不开宋塘生的手,只得服身拜了拜。 “想要报恩可是要记对恩公姓名的!”邬铃一笑,指着自己道,“我叫邬铃,是一个收魂师。” 聘聘傻了,看见已经展现真面目的邬铃,虽然没有变化了的洛世奇漂亮,但是别有一番清新态度,修长的眉眼,挺秀的鼻子,饱满湿润的嘴唇,笑起来暖而不媚,看得久了竟是有直透人心的慧力,仿佛让人情愿永远随着她所愿去做任何事一般的心甘。 “邬铃娘子是怎么做到的?陈锡斋身边有护青人。”聘聘想着那个护青人的厉害。 “我只是让陈锡斋倒霉得恰到好处而已,又不是让他死,护青人不管的。做那个什么长生丹……最后一步是需要一滴处子之血,陈锡斋也算费周章,明媒正道地娶了个姑娘来。”邬铃想起这个姑娘长得有两分像秋蝉,就觉得堵心,“我就带着这个姑娘和他玩了一会儿捉迷藏,等到他制成了药去药的时候其实太后已经因为连日心力衰竭崩逝了。我只是用了个小幻象,延缓了一点时间,让大家以为太后是把他的药吃了,然后才去世的。后来……我就该走人走人呗,该找你找你呗。”邬铃笑道。 聘聘在想什么叫心力衰竭,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娘子让我和灵萨姑姑拖住施先生不要杀宋塘生的时候,您就去做了这件事?”聘聘道。 “是啊,但是披着熊皮好热的说。”邬铃为了不让贺连找到他,把自己藏在了向熊大熊二的娘借来的熊皮里,就算贺连索迹也是白花花一大片。 “还有,多谢邬铃娘子教给聘聘怎么装成姐姐的样子,聘聘自己装得不像!上一次就被拆穿了。”聘聘有些脸红。 邬铃神秘一笑:“我还真没有帮上什么忙,我也没见过吴雅啊。”邬铃摊了一下手,笑得尽量善解人意,“是你自己……放下了。” 聘聘不明白。 “其实你形态举止已经很像了,我想……我师父最初对你严格的训练也是为着今天,只是师傅也没有料到会有空山法师辞尘一事……”说起贺连,邬铃有些潸然,深深吸了口气,“只是从前宋塘生是能看到精气的,吴雅和你虽然都是妖,但是精气会有一些差异,所以才会被发现。现在我抽走了他的一魂,他再也认不清妖类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吴雅,妥妥的!” 邬铃回想了一下五天之前贺连去后山疗伤以后,自己跑下来翻找宋塘生三魂七魄时的情形,感觉自己就像在拆除炸弹一样的,是剪开红的?还是剪开蓝的?或者是黑的还是白的。最后邬铃蒙了一个,抽出来之后邬铃高兴坏了!果然真是宋塘生那部分奇异的天赋所在的‘魂’,看来这抽魂术作为收魂一族的特殊本领还真是有独到之处,帅得不要不要的。 “我要走了聘聘,师傅伤重我才能用幻象将他迷惑住,让他以为怀里抱着的是我,不是木梳,但是我怕他忽然看清楚,我可就穿帮了。”邬铃觉得心口疼,她要赶回贺连正在前往东海的怀抱,她想在那怀抱里多待一会儿,不能让木梳占了便宜,“记着啊,一天……那个,不是,两天,两天之后,等宋塘生醒过来,你就将这洗白的魂放回去,他就再不会成魔了。”邬铃长出了一口气。 曾经抱着学习的态度,好吧,就是三八的态度,邬铃问过贺连怎么去除宋塘生的魔性。贺连告诉她,想要去除宋塘生的魔性一要除根,就是洗魂,将宋塘生能识妖的魂抽出来以月沉海的水洗净再送回去。二要愈伤,就是将他成魔的□□揪出来,将这道伤痕愈合,从此以后这人和常人无异。邬铃觉得自己好学,好吧,就是三八的心这次发挥了极大的用处。 离开醉湖轩,邬铃想飞,但是飞不起来,跌跌撞撞也就离地一米来高:“哎呀!我说大师,你等会儿行吗?你等我回去再疼。”邬铃对着自己的胸口都要急死了。 空山,双手合十立于邬铃之前。 邬铃抚着胸口喘了口气:“行吧,现在也就差不明白空山大师在这个故事里究竟是个主角还是个配角了?!谜底揭开,我就可以去洪途半霜扫地擦桌子了,也算‘死得’明白,您说吧。” 空山看着邬铃,平和而善意:“老衲多谢邬铃施主和和贺连施主。您现在觉得胸口疼痛并非老衲的辞尘所为,而是你的洪途之印。施主一心想送秋蝉和辜敬尘圆满,自然会胸口疾痛,最后这件事圆满之时,您恐怕会痛不欲生。” 邬铃转了转眼睛,原来是这样的啊。 “至于老衲镇压秋蝉……”空山竟也在叹息,“不过是因为她腹中半妖之人。” 邬铃又智慧了!眼波流转,忽然一亮,“大师是想保护秋蝉的孩子?就像……就像你保护过宋!塘!生!” 空山呵呵一笑。 第一次见到空山笑,邬铃差点没笑喷了,太可爱了,牙都没了。 “可是为什么啊?您是出家人,不是应该嫉恶如仇与妖界势不两立吗?”邬铃觉得这个台词经典,应该说出来试试。 “妖有其善,仙有其恶,这样的道理很俗,只是我佛家怕也是并不能免于俗,老衲自问修行多年亦是如此啊。还要多谢邬铃姑娘有如此坚定的心性,才能让这两世恩怨有如是完美的结局。”空山双手合十,向邬铃深深一拜。 邬铃也没谦虚,空山说的她表示极度认同,尤其是表扬自己那段儿。 空山一笑:“真是难为邬铃施主了。这世间所谓守正容易,若为情所扰,于亲人误解之中尚能坚定,实属不易啊!空山一直相随施主,见到施主笃定坚守,不急不乱,利用一切可造时势将结局归于极善,可谓有勇有谋,有情有义,老衲佩服。” 邬铃向后退了一步:“佩服什么啊?你们都得偿所愿了……我估计……我和我师父基本上这就算是saybyebye了。他那么目下无尘,怎么允许我玩弄这些小把戏还不告诉他?!”着实有点难过,邬铃叹了口气看着天。 空山一笑:“一切自有天定,二位施主尚有漫漫长路要走,其间怕是还有一众痴情之人,凶极之事等待二位,顺其自然就好。” 邬铃想了想,似乎除了这个“顺其自然”,自己确实没什么办法了,就连回去以后撒娇痴缠,也不过离着和聘聘的约定就剩下两天时间了,贺连能原谅自己吗? 邬铃眯着眼睛,叹了口气:“大师,最后一个问题,您为什么要帮助半妖人?别告诉我什么哪个族类都有善的恶的,你骗小孩儿去吧,我可是收魂师。” 空山一笑点头:“也罢……” 西湖此时竟是开始暖了,风吹在脸上,冬已是后继无力。春天……邬铃想,可能自己就要在洪途过十九岁的生日了,哎……再回来啊,自己都二十七了,法令纹是不是都有了? 慢慢在空中飞行,邬铃想着空山说过的话,觉得大约是东海的花期了。 两百年前,无惘天碑。 有一条雪白银蛇因为看见绑在那里的一个半妖人孩子可怜,不惜以肉身损伤为代价,绞断了锁链,使孩子逃回人界。这孩子从此隐姓埋名,以自身异禀修炼处世,终得佛门收留,法名——空山。 第72章 洪途奢极堂 天,很黑,一直黑着,没有月亮。 唯一的光亮来自一种虫子,幽蓝幽蓝的颜色,聚作一团,形成一个目测直径在三十公分左右的不规则球状,至于里面究竟有多少虫子是说不清楚的,因为这种叫做“晓风霁月虫”的生物从来不单独自己飞。 现在这个也不知道是大是小的团体停在一个高高的楼角上,远远看着就像挂着个月亮,不分明,也就是聊胜于无。 一条不是标准意义上古色古香的街道,上矗建筑仿佛并不是在一个时期修建而成,有横平竖直的椽子构建,亦有木屋临风潇潇,甚至有一两栋建筑并不是中国的建筑外形。就像挂着虫团的这栋楼,竟是有五层的,一色粉黛渲染,有着罗马柱状的弯曲支撑。 街角的垃圾箱散发着臭气,臭气飘了老远。 其实垃圾箱里很干净,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早在子时就来人清理过了,而寅时才会有人来扔东西。 臭气…… 从一个人身上来。 这个人现在就坐在垃圾箱旁边,手上灰白的手套上是深浅不一的紫红色,紫黑色。这个人费力地把充满臭气的手套摘下来,想扔进旁边的垃圾箱。 垃圾箱向离她远的地方挪了挪。 “你不用跑~~我不会扔的~~”邬铃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这里物价吓死人了,我一个月的薪水除了吃饭交房租,剩下的衣服都买不了一件,我怎么可能扔了它?”垂头丧气地依着墙根坐着,邬铃累得要散架了。 她现在后悔自己没听奢极的话留下一个和幻象有关系的技能,不然这会儿自己很有可能被分配到医馆精神科这种轻松一点儿的岗位上。 不知道洪途什么样的,邬铃经过奢极堂时保留的是自己小擒拿这种体力型技能。好吧,于是自己就被分配到了洪途衙门。 本来挺高兴的,怎么说也是个政府机构,怎么也是个公务员啊? 可邬铃的高兴显然早而无知了!看了看手上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血和实在太熟悉的尸臭味儿,觉得堵心到家了。 虽然按照洪途的规矩,只能选择一项技能保留,其他的都要暂时被封起来,可自己一个弱女子,怎么也不能把自己分配到运尸队啊?何况所谓运尸队,只有一个队长,就是她自己! 垃圾桶不知道长没长眼睛,但是它的姿态看起来像是看了看邬铃。 “哎,好吧……再见了桶哥,我要回家睡觉了。”邬铃艰难地站起身来,觉得都要累神经了。据不完全统计,她今天搬了整整30具尸体,要从界际把他们搬上车,再推到回魂熔炉,最后扔进去。 “我要~辞职,我要~跳槽,我要~换工种,我要~涨薪水。”邬铃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无力地举着胳膊,边喊边向远处走去。走了大约20分钟,觉得自己濒临睡着的边缘,邬铃终于推开了自己的屋门,屋门不用锁,全虹膜验证,别人进不来。 实在没办法带着这样的味道躺下,邬铃钻进了浴室,离开家时烧的水还算热,邬铃把自己泡了进去,倒了一大堆的自制沐浴露。 手套被她扔在自制消毒水里,隐隐还能闻到臭味。 “要不是我曾经干过法检,要不是我艺高人胆大,要不是我……”邬铃睡着了,在自我安慰喃喃之语中。 醒来的时候,邬铃发现自己胖了一大圈儿,被水泡了两个时辰,现在身上是皱皱巴巴的。 想笑又觉得有点难受,难受吧又想笑,邬铃一路跑回了床上,盖上被子,感受着自己沙皮狗狗一样的体表。 摸了摸自己放在枕头旁边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几个闪耀的铜板,上面的人像是——杨怜惜。 哎……这洪途流通的钱币,还没过完一个月,已经所剩无几。 “好了,下一个。”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人道。 他身后坐着一个男人,两条腿搭在桌子上,手边放着一盘子花生,随手扔掉花生皮,果仁儿稳稳扔在嘴里。 “钱海多。”胡子拿起放在旁边的一个簿册,又瞄了瞄眼前的年轻男子。 男子郑重点头,脸上都是诚恳。 “你既然那么多钱,就去金库记账吧,我看你在人间就是个账房先生,也算是专业对口儿了。”胡子道,“你想留下什么技能啊?”声音扔扔拽拽的,让排在后面的邬铃一阵不舒服。 “我想,我还是留下隐身的技能吧,这样我晚上守夜,贼看不到我。”钱海多一脸憨厚认真。 邬铃相信这个老实人说的话是发自肺腑的。 “屁!老子派你去金库,你tmd想隐身?你是想偷洪途币是不是?”胡子一脸横肉。 最后的结果是,钱海多同志既没留下隐身的技能,也没去成金库,而是去了米仓搬米,留下的技能是……不用休息也能活着。 后来邬铃觉得,比起自己钱海多同学还是幸运的。 该邬铃了。 胡子看着邬铃,从头到脚,从脚到头。 邬铃抬头,看着他,僵尸脸。 胡子被吓了一跳:“哎呀,你这个小丫头,还敢吓唬爷?”胡子被邬铃一吓,似乎更是吓出来了点儿兴趣,“下一个。” 邬铃被挤到了边儿上,愣愣看着后面的人领了差事,封了技能,走了。 直到所有的人都走了,邬铃坐在一边儿的椅子上都要睡着了。 “真是见过心大的,没见过这么心大的,嗨!醒醒……”胡子用手推了一下邬铃,顺势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狂叫! “你个死丫头,还不放手?找死吗?”胡子狂叫。 邬铃起身时抓住了胡子的中指,重重向后推去,胡子被邬铃板着手指按到了地上。 “哎呦,不是蚊子啊!对不起啊,对不起,我……我睡迷糊了,以为是蚊子。”放开胡子的手,邬铃一脸“真诚”地抱歉。 胡子尚疼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在吃花生的男人起身拍了拍手,又掸了掸落在身上的花生红衣:“不早了,收工。” 想是不敢违逆他的话,胡子忙起身,攥着红肿的手指头跟着他往里走。 “哎,哎,哎我说,这还有人呢!”邬铃追了两步。 男人回过头来,看了看邬铃,又转过去,仿佛很不耐烦:“留下幻象之术吧。” “我不要。”邬铃拒绝得无敌果断,看着身边仍不断打量自己的胡子一副贼心不死的样子,邬铃决定她要留下小擒拿等一众花拳绣腿。 “行!”男人头都不回的走了。 邬铃心里哎呦一声:“这么干脆利索啊,像我!” 两个人走了之后,邬铃站在原地有一刻钟的时间无所适从,没人告诉她往哪走,刚才走的那些和自己一样受罚的收魂师都是有人带的,现在写着奢极堂的大堂上空无一人。 一柱香的时间,胡子回来了。邬铃注意看,他的手指裹了纱布。 “我们奢大人说了,洪途一向留文不留武,你想留下擒拿术,需要交出你手中的十个洪途铜币。”胡子抬着眼,看着邬铃。 “十……十,十个?你,索,贿!”邬铃道。 胡子,点头。 邬铃叹了口气。 胡子一笑,来这里的收魂师还没有敢跟自己扎刺的呢,这个丫头看着凶,现在也不过如此,脸上都是得意。 邬铃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抬头一字一句道:“我,不,给。” 打起来了,在邬铃来到洪途的第一天。 真打起来胡子其实很厉害。 如果不是打着哈欠穿着睡衣的奢极一脸烦躁地跑出来,邬铃很有可能遭到侮辱。当然,后来邬铃知道,这是自己想多了。长着胡子的孟光衣其实是个……嗯……他喜欢的是也长胡子的人,对于自己的喜爱其实是姐姐妹妹那种。 “他索贿,他找我要十个洪途币。刚才经过装衣馆的时候,灵珊姐姐告诉我这二十铜币这是到了洪途的安家费,是我唯一的钱,不能给他。”冲着一脸烦躁的奢极,邬铃在争取上级领导的重视和支持。 “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奢极抬腿踹了胡子一脚。 “就是,这么公然索贿!我看你是不想混了。”邬铃想去补一脚,她补成功了。 奢极想是困得不行了:“爷告诉你要二十!你就要十个,是不是傻?明天别吃饭了。”没什么精神了,奢极唧着鞋,踢里踏拉地消失在了大堂里。 胡子笑了,小人得志。 邬铃都要哭了!这有个说理的地方没有? 结果是没有。 先被封住了所有的灵力,被抢走了二十个钱币,又被解开小擒拿技能,邬铃拿着洪途衙门的报道书走出了奢极堂。 奢极堂为什么叫奢极堂,邬铃现在知道了,怪不得一色沉香摆器,怪不得柱为花梨,梁落紫檀,怪不得盛花生的碟子都是玻璃的,好吧,这时候没玻璃,那是一整块翡翠。怪不得奢极刚才踢里踏拉跑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的枕头都是金线灼灼的……怪不得!都是索贿,不对!抢来的! 哼! 好在,邬铃还有公务员的身份,她在洪途衙门受到了“优待”,成为了搬尸队的最高行政长官,独立承担起急难险重的任务。 邬铃抗议过,但结果是,没人再和她说一句话。 就这样每天未时开始,邬铃带着自己的劳动工具——一辆板儿车,一副手套,一身连体的工作服,一个硕大的面罩儿,开始了全新的充满挑战的生活…… 第一次看到躺在界际边儿上因为硬闯界际而被洪途封印射死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那里,邬铃直咽口水。若不是李澄的法检底子在那儿,自己这会儿估计也因为惊吓过度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三天干下来,邬铃腰酸背疼脖子硬!尤其是这些失去了辞尘珠的洪途灵魂——本来在这个特殊空间里拥有的实体便不同于人,异常沉重,而且一旦死亡极易腐烂。 邬铃前脚看他被封印之光射中,后脚跑过去他就已经开始流汤儿了,这让邬铃不得不加快速度,以便不让这些汤汤水水流得满大街都是,自己还要帮一个叫常姑姑的人擦大街。 常姑姑也是个受罚的收魂师,大约五十多岁,性格古怪,每天除了抱怨地太脏,什么也不说,邬铃可是不想招惹她。 一周之后,邬铃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一件一直困扰她的事情——那就是为什么这些失去辞尘珠的人来到洪途,叫做“永坠洪途”。 邬铃上岗的第八天,她在街上看到了一个漫无目的行走的男人,对这个人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个人是她第一天上岗搬的第一具尸体,这个人的眼角上有块儿梅花形红斑。 邬铃半天没缓过神来,以为自己累得眼花了。直到这个人穿过大街,径直走向界际,直到他再一次被封印射死。邬铃捂着嘴,脑子在不停转,原来那个烧尸体的大炉子叫“回魂熔炉”是因为这些失去辞尘珠的灵魂在这洪途之上,根本就是消失不了的!! 在梦中低语:“你等着奢极小儿!你等姑娘我明天休息,回去找你算账……不要以为你长得很像陈伟霆我就会手下留情,你难道不知道姑娘我喜欢的是李易峰吗?!”邬铃第二十九天下班,趴在床上迷糊,累得已经神志不清了,终于迎来了一个月唯一的休息日,“我谁都不喜欢……我要睡觉……” 躺在自己向衙门佘来的第一个月工资租来的小房子里,邬铃觉得恍惚又回到了李澄的时光,加不完的班儿,看不完的尸体。 一觉睡去外面是黑的,当然,她再醒来的时候外面也会是黑的。 她比较悲催地在刚进洪途时就遇到了为期三个月的——永夜。 第73章 申屠谨七 休息的一天,邬铃想去报仇,找奢极,其实报仇不报仇的,没什么所谓,最主要的是把钱要回来,二十块钱,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月的薪水。 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个月才能挣二十块钱,而且和人打了一架,就被抢走了一个月的薪水,邬铃不甘心。睁开眼睛看洪途木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黑凄凄的中午。时间滴滴答答,她除了喂饱自己的肚子,也就剩下洗个脸的时间了,因为一会儿要去衙门里开会。 哦!天啊,开会,就是他们说的“汇劳”,把这一个月自己都干什么了,跟大领导说说。那为什么要在这唯一的休息日呢? 剥削,□□裸的剥削! 邬铃在床上翻滚,忽然而来的头疼。好疼,为什么会疼,三千……哦,三千梵丝被他们收走了,自己现在就是一个会点花拳绣腿的凡人,头疼?!什么疼不正常啊? 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果然是生病了,久违的头重鼻塞袭来。 因为又昏昏沉沉睡着了,邬铃错过了“汇劳”。 可怜的孩子冲到衙门的时候,看到了一群面无表情的衙役从她身边经过。据不完全了解,这些受罚的收魂师少的来了洪途三四年了,年头最多的一个叫“魏无惧”的人下个月就可以离开了。 “老魏,你们……你们怎么都散了?”邬铃用手捂着自己的脑袋,身体有些晃荡。 “你惨了。”经过她身边的一个叫坨子的人说。 邬铃想,惨?还能比现在更惨吗? 老魏拍了拍邬铃的肩膀:“好自为之吧。” 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远了,邬铃觉得有点瘆得慌。 县官——这是邬铃的认为,他们叫这个洪途最高行政长官——“黎关大少”。 “黎关大少。”邬铃站着,有点手足无措,倒也不是害怕,就是这位县官自带降温功能,站在他面前总是冷,据说这是黎关留下的技能,能比较好地比较明显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让周围人快速感知。因为他来到洪途以后身居要位,所以特别地保留了这个技能。 现在这么冷,黎关大少看起来是生气了。 黎关没说话,只是漠然看着邬铃。 好冷!邬铃开始哆嗦。手上结了一层霜。想要说话,嘴被粘住了,粘住嘴唇的是冰,想要动一下,发现身体都是僵硬的。身体变得好重,挣扎变得徒劳。 这样的体验,李澄在上大学的时候也有过一次,她和她两个同学,被合称为“法检三神”的三个人去做过一次濒死体验。在离他们学校不远的一座商业综合体里开的一家形状诡异的体验馆。 这次冒险行为差点出了大事,李澄——作为三神里唯一的女生差点一命呜呼,好在跟她一起去的其他二神有很不错的急救技术,她十分幸运又莫名其妙地活了过来。 这次濒死体验给了李澄一个对死亡更深刻的认识,让她对自己的工作多了几分严肃和敬畏,对待自己经手的尸体她总是更有耐心地缝合,直到恢复原样。因为她发现,就在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候,她最在乎的只有自己身体的感知,是冷是暖,是轻松还是沉重,是上是下,是疼痛还是舒适。一切影视剧里有关对自己一生的追忆看来都是导演为了凑片子分钟数,要么就是渲染剧情所用,而人们最后的感知其实来自最原原本本的身体。 就像现在,邬铃在条件反射地想要寻找温暖,哪怕一点也好。 “她只是生病了,你这样太不近人情。”在邬铃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的时候,有人说话,一件大毛衣衫覆在身上,尽管自己被冻僵了仍感觉不到暖。 邬铃从冻上了睫毛里向外看,身边的人温雅如玉,和师傅略带狡黠魅力的超逸不同,这个人更似翩翩君子。一对深棕色的眼眸,在有些暗的大堂里看起来就像两个深深的洞,让邬铃觉得有些可怕,而当他回首看自己的时候,又是那样分明而自然。 “滚。”黎关大少的声音又一次把邬铃冻住了,如此的冰冷透骨,这声音其实非常好听,却又非常冰冷。 身边的人没有恼,只是展开了手中的扇子。 邬铃想,这是个师爷吗?是个好师爷!不过这师爷也是书读多了,脑子不太灵光,自己快冻死了,他弄个扇子干嘛? 扇子扇出的是热风,就像个吹风机。不一时,邬铃从西伯利亚雪洞被扇到了夏威夷海滩。 这把扇子!果然有不能理解的用途。 “我就是说句公道话。”扇子人道。 “我说了,滚。”黎关大少漠然道,“申屠谨七,你再不滚,也会被冻住。” 邬铃又觉得冷,冷了三秒钟,申屠开始扇扇子,邬铃又觉得热,如此往来三四次,邬铃忍不了了,哆里哆嗦道:“停~~~~都给我停!你们两个是做铁鸡蛋出身吗?你们确定我就这么一阵冷一阵热的不会变得比石头还硬吗?” 她这一喊,申屠先停了手。 意外的是,黎关大少也停了下来。 头晕到跌坐在地上,邬铃觉得浑身像是长满了铁锈一般沉重发涩。 喘了几口就快喘不上来的气,邬铃抬头看着申屠谨七:“你叫申屠?” 申屠一笑点头。 哎呦!这……这么帅! 邬铃又抬头看了看大堂上坐的黎关大少,哎呦!也这么帅。 好吧,邬铃就是在逗自己开心呢。 眼前的两个人可都算不上标准的男神。 以南杨那种标准的美男子来衡量,申屠就有点太高了,目测至少在190公分以上。 至于黎关大少,呵呵,再好看有什么用?一张速冻脸!整个人就像冰塑的一样,坐在案几之上,冻得结结实实。一嘴“滚滚滚”没素质到家了。 “没有按时参加汇劳,下月沐洗日取消,从今晚开始继续清理界际直到永夜结束。”留下了一句话,黎关大少头都不回地走了。 邬铃想,自己就此晕过去算了。 “好了,没事了,起来吧。”申屠敛好扇子笑道。 “谢谢。”邬铃在申屠谨七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感受了一下每一个关节里是不是还有冰碴。 “不用担心,只是感觉。”申屠笑道,“不是真的伤害了身体。他不会那么做,你还要去完成工作,完不成他也不好和怜惜交代,尤其是你这个工作,有一天不干,界际就臭了。”笑容温暖,让这个高得犹如珠峰的人看起来让人觉得亲近又安全。 邬铃摸了摸脑袋:“没事儿,正好我在发烧,冻一冻烧都退了。” 申屠一笑:“你果然和你师傅说得一样。” 本来还不是很难过,现在说到贺连,邬铃不想说话了……一个月了,尽管每天晚上几乎都是跌倒在床上,可没有一日贺连不曾入梦。 “为什么瞒着我做这样的决定?你把我放在何处?你拿我当什么?”贺连的眼光里少有如此的纠结恼怒,甚至有些骇人的凌厉,抓着邬铃的肩膀,竟是用上了足够让她疼痛的力道。 “师傅,师傅你不要生气,你听我说,不要生气。”邬铃想解释,想伸手去抓贺连,却被他推得远远的,怎么伸手也够不到他的胸膛。 “有什么可说的?你现在要去洪途了不是吗?”贺连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邬铃没法否认。 “而且替我做了主,替我完成了任务,从一开始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除,了,我?”贺连放开了邬铃,转过身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从一开始就安排,我……我只是不想辜敬尘他们分开,而宋塘生成魔也不都是他的错,所以……”邬铃想靠近贺连,但是她做不到,她走近一步,贺连便离开一步,始终保持着不能触及的远。 “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有别的打算,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可以处理好一切?”贺连的声音已经从刚才的激动逐渐冷静了下来,“在你眼中,师傅便是一个为了儿女情长,什么都不顾的人?便是孩童都知道的是非,师傅都是不能分辨的?” “我,我没有,我只是……”邬铃觉得师傅虽然说得是气话,虽然把自己的心比喻得过分了,但是似乎并没有说错,自己看似保护了秋蝉,辜敬尘,保护了宋塘生,甚至保护了师傅免去洪途,可是……自己在做这些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师傅的安排。 是啊,说什么也没用了,一向什么都由自己安排,什么都靠着自己的个性,让她忽略了强大的师傅,忽略了他的能力,甚至他的感情。 什么也说不出来,邬铃想要扑过去抱紧贺连,赖在他怀里,直到他原谅自己,然而手中臂中却都是空空。 抬步而走,贺连的坚决若冷剑。 邬铃紧追了几步,却被这冷剑狠狠划伤了自尊。 “既然这么没有默契,我又何苦?”贺连的声音最后消失在东海一片苍茫之中。 一柄赤焰簪啪地落在地上,碎成了数段。 赤焰簪,魔之饰! 邬铃有一瞬间几乎是要哭出来了,自己原来就这样大错而特错了。 师傅,师傅没有打算放任宋塘生成魔,而是打算在洗白宋塘生魔魂之后,将这枚代表魔之身份的簪子赠予他。此簪一魔一柄,是完全可以说明魔的身份的,绝不会引起杨怜惜的怀疑,也完全可以让心中的辞尘珠归回灵萨。师傅……难道这些时日是去捉魔夺簪了,就带着这一身的伤。 “师傅,师傅……师傅你回来,邬铃错了,对不起师傅……不要走……不要不管我。” 茫茫天地之间,哪里还有贺连半分影子。 第74章 被看上了? 烧得不省人事,邬铃迷迷糊糊地觉得体力、精力甚至生命的能量正在缓缓从身体里溢出,一丝一丝一缕缕地抓不住留不下。就像睡梦中的师傅转身而去,决绝若利刃。 一个月折磨邬铃的不是每天沉重的工作,大概是一直都不敢想起的原因,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 他不再惦念自己了…… 不然,怎么会到现在都不来看一眼。 这洪途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而这些被罚来洪途做苦役的收魂师总会有他相熟的人。贺连君子心肠,交友无数,漫说央央洪途本就是他们的地界儿,便是三界内外都有很多人狐鬼妖与师傅私交甚好。怎么自己来了这些时日,从没人肯认得自己,从没人问过一句,就算以贺连徒弟的身份都没有。 “师傅……”邬铃呓语。 头上有缓缓的清凉,疼似乎也缓解了一些,有不清晰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清凉更甚,不止是头脑的清凉还有周身的清凉,仿佛被水环抱着…… “师傅,是你吗?你来了,你来看我了。呵呵,我就知道你不舍得。”靠在师傅的身上,邬铃迷迷糊糊伸手环住贺连的腰。 “看来还不是很清醒,要不要再睡一会儿?”这个气息若清风一般缓缓扫过邬铃的双眼。可……这个声音不是来自师傅的。 邬铃猛然清醒。 眼前,申屠谨七容长的脸面笑容淡淡,似乎天生便微醺的眼睛正笑对着邬铃:“烧退了。” “那个,对不起啊,我……”邬铃尴尬得要命,一直想着师傅,想着想着就…… 申屠耸了耸肩,表示理解:“不用对不起,我觉得……还不错。” “啊?”邬铃没太明白。 “我是说,竟然还管用,已经十年了还没失效。”申屠一笑。 邬铃在确定他没开玩笑之后,冲到水池子边儿,想把他说的药吐出来。 申屠走了过来:“这是干什么?刚好了点,还不回床上躺着。” “十年?十年前的药你拿给我吃?你也太狠了,会出人命的,我现在什么也不会,三千梵丝也没有了。”邬铃还在干呕,但是好像胃里什么都没有啊,不止吐不出来,还特别饿。 “谁告诉你我给你吃药了啊?”申屠哭笑不得,拉过还在呕的邬铃,抄手抱了起来,“路都走不稳,还不老实回床上。” “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我下来。”邬铃挣扎着,用了一句经典台词。可惜自己现在没什么力气,二来这个男人力气太大,抱住了就不放,一直抱到了床上,“上一次我帮人退烧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我没抱过别人,看来依旧管用。”申屠一笑。 邬铃想:算了,自己还是睡觉吧,一点都不清醒。不过睡觉之前,先要把申屠赶出去,没得让他看着自己睡觉。 连推带推还是推地,邬铃把一脸笑容的申屠推了出去,紧紧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邬铃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在洪途衙门昏过去以后,是怎么回来的?看样子是申屠送回来的吧。那他怎么进屋的啊?虽然自己的小屋很破旧,但是房东说过,洪途有规矩,所有的私邸只认自己主人的虹膜。 那…… “别胡思乱想了,刚才进门的时候是我扒开了你的眼睛,不然进不去的。”门外是申屠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好听,干净又润泽。 邬铃在嘴边“哦”了一声。 “那,我走了,你好好睡吧。”申屠道,“对了,忘了和你说,我向黎关大少给你请了三天假,你自己看好木钟,三天之后的子时之前,你再开工就可以了,这几天好好休息。” 没有再停留,邬铃听到申屠离开的脚步。 邬铃睡着了。 这一觉没有梦。 醒来,自然仍旧是夜晚。 邬铃不讨厌夜晚,甚至还是李澄的时候自己是喜欢夜的。因为安静的晚上,她可以独自一个人,专心地研究躺在眼前的尸体究竟是为什么变成尸体的。可以想想自己是怎么就能看到“鬼”的,这些鬼为什么愿意将很多事情告诉她? 可是现在,在来到洪途之后的一个月里,邬铃觉得自己都要得夜盲症了。 永夜,带来的不止是寒冷,更多的是恐惧,不是恐惧未知,不是恐惧堆积如山的尸体,不是恐惧来回穿梭若走肉一般的失珠之魂……可自己究竟恐惧的是什么? “我需要光合作用。”邬铃睁开眼睛,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足足睡了三天,当邬铃拿着木钟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心胆俱裂! 三天……界际的尸体岂不是堆积如山,臭气熏天了? 抬头看看自己的房门。是不是打开眼前这道门,黎关大少已经带人来收拾自己了? 黎关大少的冷冻术!恐怕不止冷冻术,邬铃见过雀薇身上的伤,多可怕的烧伤! 下床,顾不了油乎乎,湿哒哒,乱糟糟的头发,邬铃找手套,找衣服,找找找…… 手套放在仅有的一张桌子上,白白的,很干净,有好几副。连体工作服叠得整整齐齐。 旁边,放着一个盒子,盒子上有一个纸条。 “不用急着去上工,吃了东西再来,我等你。” 邬铃仔细想……这是谁留下的?难道是自己精分了,睡着前自己写的?不对啊……这个字不是自己的,自己再写两辈子也写不成这样好看。 “哈?”邬铃想起来了!就在自己迷迷糊糊的时候,申屠谨七来过!而且说什么给自己请了假!等邬铃完全明白了,觉得饿得一阵眼前冒星星。 手边的盒子是明媚的紫色,邬铃想,这其实应该是紫檀,只是映着它的光不是纯白色的,所以让盒子看起来很明媚。 旁边的一只瓶子。 这只瓶子也不是自己的,自己平时取亮都是用蜡烛。一个洪途铜币只能买到十根蜡烛,邬铃不舍得用,所以这样的永夜,邬铃大多数时候是在黑漆漆中度过的。 瓶子透亮得似乎没有边界,伸手拿起来才知道这是个瓶子:“玻璃吗?这么干净,好漂亮。” 这个颜色……很熟悉。 “啊!晓风霁月虫!”邬铃看着瓶中亮得晃目的蓝色,怪道这么熟悉,是晓风霁月虫,“一只还是几只啊?”看不清这蓝汪汪的一团,邬铃觉得还是吃饱了再看吧,不然再盯一会儿就被晃倒了。 紫檀盒子里的食物看起来很奇怪,邬铃咬了一口,差点惊叫出声,天啊!竟然是巧克力。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巧克力,这种东西难道不是从外国传进来的吗?难道南宋已经通商到国外去了吗?这不科学啊…… 虽然没有想明白,但是在一大块巧克力吃进肚子之后,邬铃觉得充满了力气。 咕咚咚喝了几口放在一边儿的水,吃饱了果然胆气壮了,走吧,去干活儿。 夜色很黑。 街角不太分明处,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邬铃和她的板车不一时就出现了。 因为在这里没人认识她,所以邬铃并没有梳起很繁复的髻子,而是随意挽起,有微风吹过,发丝便有些凌乱。 “你是邬铃?”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邬铃抬起头气喘吁吁,她已经运了三趟了,这会儿有点儿累:“是。” 眼前是个姑娘,尖尖的脸颊,鼻子挺秀,眼若含露却带着深深的敌意,身上披着一件羽缎大氅:“你确定你就是邬铃?” 邬铃皱了皱眉:“你有事?” 姑娘想是对她的狼狈有点意外,抬了抬下巴:“你可以走了。” “啊?”邬铃没听清楚。 “我说,你可以走了,你耳朵聋了吗?” 要在平时遇到这么没礼貌又傲气的人,邬铃是不会相让的,这会子实在有点累,低头向前走。 “我说你这个人真是听不见啊?我说让你放下车。”姑娘急了。 邬铃经过她身边,没停下脚步。 姑娘伸手拉住板车的推手,非常无理但非常利落。 可是她不知道她碰到了一个更利落的人,几乎是她抓住车把手的同时,邬铃放手了。 车上都是尸体,很重。一瞬间,姑娘和板车一起失去了平衡,摔了个人仰马翻。 揉着胳膊,姑娘坐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你欺负人。” 邬铃看着她哭,其实有点抱歉,虽然这姑娘不礼貌,但是似乎自己是有点儿过分。 “好了,起来吧,不好意思。”邬铃伸手想把她拉起来。 “哎呀,你别碰我,臭死了,师傅怎么会让我来管这么臭的人啊?”姑娘哭道。 “师傅?”邬铃看着自己站起来,不停捂鼻子的人,“谁是你师傅?” “还能是谁,这洪途之上除了最君子的申屠谨七,谁还会去帮助人?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师傅竟然看上了你,自己都忙成什么样子了,还管你?!害得如月这么晚了还要出来干这又臭又脏的恶心差事。”想是虽然抱怨也并不敢违抗师傅的命令,如月俯身来抬倒在一旁的车。 “多谢,不用了。”邬铃抢先一步把车扶了起来,继续向前走。 “不用也要用,你说不用就不用了,你当我如月是谁?你当申屠谨七又是谁?容得你不愿意就不愿意?他看上的人也跑得了吗?还不赶快回家偷着乐去!”如月用身体拱了一下邬铃,邬铃被撞了个踉跄,一时间抓不住车把手,被如月抢了过去。 “还不回家梳洗打扮一下,等着一会儿有人来接你。”如月厉声厉色,听着又都是醋意,“记得洗干净了,别一身臭气的,没得玷污了师傅。哼!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来收这些猪一样的尸体!” 第75章 我等着你嫁给我 其实邬铃一直处在纳闷之中,如月的突然出现,让她不是特别懂这是什么套路……但是现在邬铃有点生气,因为公孙如月侮辱了这些尸体,这是她来洪途之后每天陪伴着自己的革命同志们。而且邬铃想,这其中也许哪天,没准哪天就会有自己的娘,或许还有苏戎夏,岳知湖…… “我说不用了。”邬铃挡住了如月的去路,缓缓将垂在车外的一只手臂放到它主人的身体上。 没等如月张嘴,邬铃已经抬起头,并且满脸不屑,“你也是收魂师?” 这不屑激怒了公孙如月:“当然了!是比你强出百倍的收魂师!从我手里获得的辞尘珠恐怕比你多出千倍不止。” 邬铃想了想:“然后呢?” “什么,什么然后?”如月不明白。 “然后在这么一个冰冷凄凉的晚上被派来替我运尸体。”邬铃演起欠抽的表情一点儿不费劲,“而我呢……就被你心心念念的却怎么也没看上你的师傅看上了,要去共度良宵。” 带风爪力直奔邬铃的咽喉。 闪身让过如月的重心,邬铃敏若冰雪。肘起一碰,公孙如月凌厉的手势立时被化解震飞,看起来就像向上抛出什么东西一般。连接着轻巧一欺身,如月已被邬铃撞出了一米之外。 推车向前,邬铃冷然不语。 “你!好你个黄毛丫头!今天必是要让你知道我公孙如月的厉害!”一个没有吃过亏的如月吃了亏哪里肯依,不过刚站稳脚步,飞身又扑来。 楼角晓风霁月虫牌儿月亮被风吹得晃了晃,从圆形变成椭圆,风停了又变回圆形。 挡住公孙如月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公孙如月像扑在了一堵墙上,一撞之下被弹了回去,嘭地摔在地上。 申屠若赤炎迎风一般。 “师傅不要!不要啊!”在邬铃听起来,如月喊得那叫一个惨! 本来想站在一旁看看这个傲娇的小美人徒弟是怎么被师傅教训的,现在邬铃忙不迭跑过来拉申屠:“哎呀怎么了?没事儿没事儿,女人打架吗!” 申屠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随即轻描淡写地收了回来,转身已是面色如玉,对着邬铃一笑:“是我管束不严,你没事吧?” “没事儿没事儿,是她吃了亏的,年轻嘛年轻。”邬铃想,自己吃了人家的巧克力,用了人家买的手套,打了人家的徒弟,总不好架桥拨火的,要给人家师傅台阶下,谁真舍得打徒弟呢?何况这么千娇百媚伶牙俐齿的。 申屠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瞥向身后:“回去吧。” “不!不要师傅,我不回去,如月不要回去,求您让如月陪着您吧!师傅……如月再也不敢了。”毫无道理地大哭,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刺得邬铃直挖耳朵。 “你知道我最忌讳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申屠谨七的脸色并没有什么改变,而公孙如月的脸上已经一片青紫了。 匍匐着爬过来,如月抱着邬铃的腿:“师母,师母,求求你,帮如月说句好话吧。不要让如月走,只要能留在师傅身边,如月做什么都愿意。”哭得语无伦次,好不凄惨,“师母,我替你运尸。从今天开始,如月每天都来运,求求你师母。” 邬铃被拉得快失去重心躺下了,只是张不开嘴接茬,这个……师母是个什么东东?能不能吃! 晕了三秒钟,邬铃伸手拉如月,也拉住自己的裤子:“好好好,好,那个,那个什么你别拉了,裤子要掉了,我就这一身了,我去说,说说说。但是!” 如月眼中有了希望,听见邬铃的“但是”又满脸死灰,哆哆嗦嗦道:“但……但是什么?” “不要叫我师母!我是师母,但不是这个师的……母。”邬铃很正式地道,“ok?” 尽管如月不知道什么是“呕剋”,但是她现在心慌得来不及想,看着邬铃的手,还是一起比划了一个ok。 “那个,申屠先生,尽管我不知道您让如月姑娘回哪儿去吧,但是令爱徒确实没干什么太大的坏事儿。我们就是绊了个嘴,打了个小架……就比如像是,嗯,你徒弟喜欢的男神,我说他结婚了一样,就是这样罢了……所以,你看您是不是消消气?”邬铃双手交叠在一起一分一合的,满脸堆笑。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申屠一笑,一个浅浅的酒窝,伸手替邬铃把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在了耳后。 邬铃向后退了一步:“那个,还有……您这样其实是比较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咱们萍水相逢,邬铃多谢申屠先生三番四次帮忙。就此别过,还有两趟尸体没运完呢。买东西的钱等发了工钱,我就还给您啊。” 邬铃不想多待了,鞠了个躬回身就走。 “你的工钱不是都预支了吗?还有钱还我?红砖福,寿膏是非常贵的,你吃的那一块,需要四十个洪途币。”申屠将手上的手套摘了下来。 邬铃的嘴缓缓长大,同时长大的还有眼睛,还有心…… “四十个?!你抢钱啊?”这句话是从邬铃心里迸发出来的,尽管没说出来。 “手套一个铜板一副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红砖福,寿膏送你也可以。”申屠笑容微醺。 “那多谢了。”邬铃迅速发挥了一下嘴快的长处。 “不过,装晓风霁月虫的霁月深瞳……可是值三百个洪途币的。”没有继续说下去,申屠看着邬铃,修长的手攥着手套,支在下颚。 “三……三百个?”想了想装在自己匣子里的三个明晃晃的钱币,邬铃咽了咽口水。 “是,不多,但是你不是说你要还吗,就还这个吧。”申屠笑道,一脸轻松,好像三百块钱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个零钱儿。 邬铃觉得这是个阴谋,脑子中不断盘旋,最后……:“给我看看发,票。” 申屠想是被难住了,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邬铃笑啊,在心里乐开了花,没有发,票就好办了:“就是你给了卖东西的人钱,人家就给你一张票。官府就能按照这个票面的价格收取商家的税。不懂吧?不懂没关系,不过没有票我是没法还你钱的。” 邬铃得意地拽了拽裤子,准备溜。 “你说的是这个吗?”申屠是个变魔术的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邬铃跟前。 不会吧!!! 邬铃哆哆嗦嗦接了过来,一边尴尬地笑,一边打开:手套五副,红砖□□一块,霁月深瞳一个,共三百四十五洪途币。落款是:洪途铃铛阁收讫。竟然还有一枚朱红的印记在上面,红印上面写着——货已售出概不退换。 邬铃不知道说什么,由着风把自己吹得啊……脸都吹红了,心跳都快了,快得都要死了。 “还吗?是还三百四五还是三百?”申屠揣着手。 “我把那个瓶子还你吧,行吗?”邬铃道。 申屠明朗一笑:“这里是洪途,这个瓶子从进了你的家开始,就是你的了,别人拿不走的。所以……”申屠又耸了耸肩。 邬铃算了一下,就算自己不买衣服,每天吃一顿饭,每个月也就省下五个洪途币,这个……五年还清?这都成了杨白劳了,成了瓶奴! “要不,如月姑娘,你还是回去吧。”邬铃看了看如月,“你们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的。”推起车,邬铃想,三十六计,……吧。 “啊!师傅,师傅不要!我求您了……不要。”如月的哭泣惨叫声又一次传来。 “听不见听不见……”邬铃捂住耳朵就扶不住车,扶住车就听见惨叫。 走出有十米远了,身后的如月没有了声息。 邬铃想,是不是就是吓唬吓唬,偷偷回头来看。 公孙如月倒在地上,仿佛是——死了。 申屠谨七,手中赤光闪烁,就像是火焰一般。 “行啦!还!我还。”气急败坏,一脸悲痛的邬铃跑了回来,看着师徒两人,“每个月还五个,明天,你来这个铃铛阁拿字据吧。” “我等不了,我在洪途就还有三年而已。”申屠笑道。 邬铃又计算了一下三年每个月需要还多少,结果是,自己一个月都还不上就饿死了。 “你可以考虑不还。”申屠道。 “可以吗?”邬铃双手做了个祈祷状。 “当然,只要你说的,我都愿意答应。”申屠的眼眸忽然变得不太清晰,“你记得吗?我曾经帮你退过烧。” 邬铃点头。 “我说十年之前我用过这个方法。” 邬铃再点头。 “那个人是我的妻子。现在……她不在了。”申屠笑道,他在笑,但是看起来并不快乐。 “师母,师母,你答应师傅吧,跟他回家,好不好?”如月睁开眼睛,艰难地道。 “我不是……”邬铃刚想反驳,“我……是不是哪里像你师母?”邬铃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会是这么狗血烂俗的情节吧? “不是,不是的。”如月爬过来拉着邬铃,“你看我的脸,这张脸才是师母的,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吃下无数苦药才把自己弄成师母的样子,可是……可是师傅却一眼都不肯看。”如月哭了,她的哭声总是这么凄厉。 “脸有何用?即使秋儿没有了脸,也比你美貌万倍。”申屠道,“不要再多语,再多语你师母也不会救你了。” 如月果然不敢说话了。 邬铃知道,申屠最后说的这个师母是自己!更烦了,什么师母,我什么时候同意了,这自作多情是不是申屠谨七教给公孙如月的绝学啊!果然同出一脉。 “十年前,也是在黎关大少那里,我救了秋儿,她当时差一点就被冻死了,但是她仍旧在笑,不求饶,也不哭,就像……那天的你。”申屠道。 邬铃想:那哪是不求饶不哭啊,是说不出话来,眼泪都被冻住了好不好? “你很像她,倔强又聪慧。”申屠的眼光有着不可破的追随,在邬铃满是污垢的脸上,“只要你肯嫁给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眼光中已经有了急切,申屠向前迈了一步。 “后天,还是在铃铛阁,我还钱给你,三百四十五,一个不少。”邬铃推着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晓风霁月虫发出的微微光泽映着申屠谨七的脸,那是一张俊美又有些孩子气的脸。 挂着笑意,捉摸而不透:“好,我等着,等着你嫁给我。” 第76章 铃铛阁 第三天。 邬铃第一次在工作以外的时间上街。 洪途铃铛阁。 铃铛阁之所以叫铃铛阁是因为这座两层的小楼从门楣到檐角再到屋里,一个铃铛都没有。 “我是这里的老板,我叫铃铛。您好邬铃,咱们的名字有一个一样的字。”铃铛笑着走出来,是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子。 “额……你怎么知道我是邬铃?” “不难猜~”铃铛拉长了声音,“你不知道吧,你现在可是洪途的名人。” “哪一种?”邬铃抿了抿嘴唇,“我是说哪一种出名?” “在这洪途之上有多少人想嫁给申屠啊?可是他偏偏看中了你,当然你的出名还不仅仅在于此。”铃铛从柜台里端出一盘子红砖福,寿膏,拿了一块儿塞在嘴里。 “还在于我不愿意嫁,于是大家就都知道有个傻子叫邬铃了。”邬铃转过头去,其实她是不想看铃铛在那吃。 “这个也算吧,不过我不是这么想的。”铃铛把盘子举到邬铃面前,“喏,我请你吃。” “请……的意思,在我理解……是不要钱吗?”邬铃道。 “毫无歧义。”铃铛一脸真诚地看着邬铃,“你以为谁都那么看重钱啊?也只有你傻乎乎地跑去找奢极,在这个洪途上啊,最最不能去找的就是他了。” 邬铃刚伸过来拿红砖膏的手又缩了回去,说到这个吃什么都没有胃口了:“可是我谁也不认识,衙门里的同事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也不过几十块钱。黎关大少大概是有钱的,但是他理都没理我,我问他借钱,他当我透明。” 铃铛点了点头:“其实,你可以好好和申屠说说的,他这个人心肠很软,漫说他喜欢你,就算是一般人去求他都是可以的。” 邬铃拎着她的箱子,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样的话怎么早没人告诉自己啊。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办法了。”邬铃低着头,咬了咬嘴唇,“铃铛老板,现在什么时辰了?” “叫我铃铛就好了。”铃铛又塞了一块儿膏进嘴,“你等申屠是吧?他已经来过了。” “啊?那他人呢?”邬铃回顾四周。 “大概是去找奢极了吧。”铃铛把最后一块膏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他可是洪途上最有风度的男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去找奢极借钱?” “我不是他的女人,真不是。”邬铃觉得自己的辩解在铃铛面前都是苍白的,“我和他放在一起见过三次面,衙门,我家,路上。” “他去过你家?”铃铛指着邬铃一脸大惊小怪。 “是啊,不然怎么会因为买东西,让我欠了这么多钱啊?”邬铃脸皱在一起,难过道。 铃铛摸了摸头:“我的天啊,这太不可思议了……申屠谨七真的喜欢上你了啊?我的天啊,你快走吧,离开我的铃铛阁。” “啊?为什么啊?我和申屠说好在这儿还钱的。”邬铃看着一个劲儿向外推她的铃铛,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知道在这洪途之上有多少人喜欢申屠吗?李三娘,肖彦彦,梦柳,我的天……要是让这些人知道申屠去了你家,我的天!你快走吧,省得我的铃铛阁被拆了。” “那个行,我走,但是……你说申屠去找奢极了是吗?他去干什么?”邬铃已经被推到了大街上,努力回头问铃铛道。 铃铛咽了一下口水:“你没来之前,我认为申屠找奢极大概是去还钱的,可是现在我觉得,他应该是去打架!” “打,打架?为什么?” “因为你最后找到借钱的人竟然是奢极。奢极是个男人,一个漂亮的男人,不是吗?”铃铛摊了摊手,紧张地回身向柜台里走,一边走一边说,“我的天啊,要出大事了。” “漂亮?”邬铃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自己至今都没有看清楚奢极的样子……不过铃铛有句话说对了,奢极实在是个不该去找的人。他借给自己了三百四十五个钱,自己不光要在三年内还清本金,还要给他打三年工,三年啊!! 白天在奢极堂做卫生做饭做牛做马,晚上搬尸体……然后白天继续在奢极堂做卫生做饭做牛做马,晚上搬尸体……邬铃都不能想自己接下来的生活。 可就算是这样,自己也不能嫁给申屠啊。 邬铃有点沮丧,向着奢极堂的方向走,不管怎么样,先把钱还了吧。 走得不算快,因为天很黑,路看得不那么清楚,只能看到轮廓远远向前伸展,看不到尽头。 远处。 一道亮光!灼目的亮光。 伴随着亮光,还有一声巨响,好像炸开在天际的雷,这雷炸开了,就像烟火。 邬铃用手遮着眼睛,想要努力看清,又因为光太亮刺得眼痛。 这光大约是两种颜色,红色和金色,凝聚在一起又互相抵抗。 “什么情况?”邬铃想,今天是洪途的什么节日嘛? 路边有匆匆的人在跑,向着光束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和邬铃前进相反的方向,和奢极堂相反的方向。 “哎……你们,跑什么?”邬铃看着身边匆匆而过的人们。 从他们略显笨拙的形态上可以看出,他们不是收魂师,是洪途上最普通的人,也就是失去辞尘珠的灵魂。 没有人理邬铃。 被撞了好几下,邬铃想躲开人群站到街边上去。 好不容易块蹭到边儿上了,一个孩子跑过来,几乎将邬铃撞倒。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孩子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求求姐姐不要生气。” 邬铃忙把孩子拉了起来:“没关系。” 孩子还在不停道歉,仿佛很是害怕,止不住发抖。 邬铃又说了好几遍没关系,孩子还是在反复道歉。 这是要一直客套到什么时候啊?邬铃定了定神:“那好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生气,不然……” 似乎有条件提出让孩子顿时有了希望:“姐姐你说。” 邬铃把一直拎着的钱箱抱在怀里:“你们跑什么?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孩子迟疑了一下:“我,我不知道,姐姐是阿满。” 邬铃听过这个词,洪途的人们就是这样称呼收魂师的,阿满,在这里是主人的意思。 “嗯,知道就好,所以告诉我,你们究竟要去干什么?”据邬铃所知,失去辞尘珠的人们虽然也住在洪途,但是他们住的地方并不和收魂师在一片天空下,而是在地下,也就是自己站的这条街的下面。当然邬铃不知道这所谓抬起头能看到的天空是不是真的有太阳有月亮的天空。 孩子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小手攥着紧紧的拳头:“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你把我扔回熔炉吧。” 邬铃吓了一跳,被孩子的气场冲得往后退了一步,就像做了亏心事:“好嘛,不说就不说吧,你,你走吧。”本来也没有打算要什么条件,最开始就是为了让他安心一点,不要再道歉了。现在……还把他正气凛然视死如归勾起来了,还是让他快走为妙,自己可是没有力气把他扔到炉子里去。 孩子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好了,小家伙,要去干什么就快走吧。”邬铃摸了摸孩子的头,一笑。她其实没太多心思关心这些人要去哪儿。 孩子眼睛里都是眼泪:“阿满姐姐,求求你,只把小午抓回去吧,放了他们。” “为什么要把你们抓回去?”邬铃有点晕,这孩子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吗?吓傻了是不是?自己一个劲儿让他走,他就一个劲儿在这儿视死如归。 “小午你快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然之间挡在了小午和邬铃之间,又把邬铃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要扔扔我回熔炉,十八个时辰以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是我号召大家去界际的,申屠受伤,这是我们唯一跑出去的机会!谁也拦不住我们!”大汉道。 邬铃现在明白了,他们是要从洪途逃跑。 “你说的申屠是申屠谨七?”邬铃试着问了一下。 “除了他还有谁?”大汉很是不满邬铃的问题。 邬铃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申屠受伤了你们就要跑?” 大汉和孩子对视了一眼,他们现在倒是觉得这个阿满似乎是傻的:“申屠谨七乃是镇守洪途界际的满主,他在,我们就算是死一万次恐怕也是冲不出去的,你难道没看到界际每天都有很多我们的同伴死在那里吗?就是因为申屠的镇守,现在他受伤了,正是洪途封印最弱的时候,我们要冲过去,能走一个走一个!你不要想拦我们,拦也没用。”大汉把叫小午的孩子挡在身后。 邬铃不想,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大汉看邬铃愣神,忽然挥起手中的铁棒,直奔邬铃狠狠砸了下去。 邬铃在走神…… 耳边呼呼生风之厉!一瞬间,邬铃反应过来,已经躲不开! 狠厉的铁棒,足有百斤重,眼前的大汉足有二百斤。 一齐飞了出去! 落地,一片暴土扬长。 周围还在跑的人们全体跪了下来,不断叩首。 申屠谨七,一身缁衣,临风而立。 微倦的眼神划过,众人皆是一凛,头磕得更重,不一时,地上都是血渍,再磕不停磕,直到血浆四溢,甚至有白色的浆体流出。 邬铃想吐,她太知道那是什么了,忍不住就要吐出来。 “都给我滚!只此一次。”申屠的话轻描淡写。 除了几个磕死的,其他人烟儿一样的消失了。 邬铃扶着墙,想说话没立场,想走没理由。 “受伤了吗?”申屠伸出手来拉住她的手。 邬铃摇头。 “那就好。”申屠一笑。 第77章 申屠谨七的夫人 “为什么你要攻击她?”申屠看着倒在地上的大汉,话说得不急不躁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大汉没有回答,脸在青色之中泛着惨白。 申屠的眼里并没有什么变化,修长的手指伸向空中。 有来自天空中不知哪里的辞尘珠,带着饱满的光彩轻轻落在了申屠手里。 死一般的绝望呈现在大汉的眼中,仿佛着了魔,嘴里不断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响,是笑又像是哭,也可能是想嚎叫却嚎不出声音。 碎裂!一瞬! 邬铃不过刚刚反应过来,辞尘在申屠手中已碎成无数碎片,若流沙随风…… 小午在大哭,扑向倒在地上的大汉:“陈叔叔,陈叔叔。” 再没有回应,陈姓大汉在夜色之中若醴粉飞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午仍在哭,抬起头来看着申屠,仇恨与恐惧交织,密密麻麻! 申屠向他走过去。 “不要!”邬铃闪身挡在了申屠面前,“不要……不行。” 申屠一笑,伸手拨开了邬铃,俯身蹲在了小午面前:“给你一个洪途币买东西吃,回去吧。”申屠是在笑。 小午一个机灵!半天,缓缓站起身,看了看申屠,又看了看邬铃,伸手接过洪途币,飞速跑了…… 当申屠再一次回身看着邬铃的时候,邬铃也想逃跑。 “别怕,有我在,从现在开始没人伤害得了你。”申屠笑得执意。他的脸上有一道伤,是一道金色的伤,在不太分明的夜里这道伤非常的璀璨明亮,给申屠倦美的脸上添了伤痕之魅。 “你受伤了?”邬铃道。 “你关心我?”申屠笑道。 “没没没,就是看见了,客气一下。”邬铃忙摇头。 “我已经太多年没受过伤了,我喜欢为你受伤。”申屠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金色,伤口随之愈合。 “为我?”邬铃觉得真是够了,怎么就扯不清楚了? 不行!必须扯清楚:“这个是还你的钱,你数数,正好的。”把箱子举到申屠面前,邬铃真想马上和眼前的人划清界限。 申屠笑了一下:“这些对我没什么用。”不过随手,箱子凭空不见了。 邬铃觉得心在滴血,这么多的钱啊~~~~~~~~~~ “啧啧啧,钱啊!你个疯子,干嘛跟钱过不去?”声音从街角传来,奢极揣着手走近。 邬铃注意到奢极也受了伤,腰上一抹血色鲜红。 对这个家伙也没什么好感,邬铃想自己还是不要留在这个是非之地了,快走!快走!省得他们一会儿打起来自己夹在中间像那一箱子钱一样,咻地瞬间被整没了。 “这就走了啊?也不和你老板道个别?”奢极揣着手笑道。 邬铃不情愿地转过身,奢极现在确实是她的老板。 “老板好,我现在要赶往另一个老板的领地开工,明天再来听您教诲。”邬铃道。 “不要去奢极堂。”申屠蹙眉看着邬铃。 邬铃也看着申屠。 半晌…… “咱俩又没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奢极看看邬铃又看着申屠道,说话的语气却一点儿都不像奢极,听起来怪怪的。 邬铃一愣。 奢极又看看邬铃,转头对申屠说:“要不是因为你让我还钱,我用得着去奢极堂吗?”说完向着邬铃一扭嘴,那意思……继续! 邬铃咽了咽口水。 奢极再一次转向申屠:“咱们萍水相逢而已,你就说你喜欢我,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这种不能很好调节情绪的情况通常是病!要治!治好之前最好别娶媳妇儿,省得害了别人!” 邬铃要晕过去了,奢极在猜测自己的心里,模仿自己说话,神似得比邬铃还邬铃。每一句话都猜得妥妥的对! 奢极回头看着邬铃:“我替你说了三句话,每句十个洪途币。” 邬铃都被气乐了:“我……我又没让你说?!你这随时随地能挣到钱的本事也是登峰造极了。” 奢极一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真诚表情:“说得真好!我喜欢!明天上工之前咱们先聊聊,聊得好我就把孟光衣踢了,你给我当文书!” “少在这里鬼扯!我夫人不会去你的鬼地方。”申屠道,手中顿然红光凝聚。 “等等等一下……”邬铃觉得在自己没躲开他俩互投炸弹的射程范围之前,不能让他俩打起来,“我确实欠他的钱。你刚才变没的箱子里是三百四十五个洪途币,是我向他借的。” “我知道,我替你还。”申屠道。 “不,不用,那个……我,我还给谁都是一样还的,呵呵。”邬铃笑得都不自然了。 “你我夫妻!谈什么还?我的便是你的。”申屠道。 邬铃看着申屠,她几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帅哥一定经历过什么可怕的刺激,从此以后,变成了一个花痴。 慢慢向后退了两步,邬铃靠近奢极:“我问你个事情。”邬铃侧身轻声对奢极说。 “十个洪途币!”奢极道。 邬铃瞪了他一眼:“你是穷疯了。” 奢极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金雕玉砌,绫罗绸缎,忽然看见腰上的红色伤痕,皱着眉从怀里拿出来一颗珍珠,一攥之下碎成细粉,铺在腰上,伤口霎时收敛,转眼不见了:“这个珠子也算你的啊,我是因为你受的伤。” 邬铃无言以对,简称无语:“行吧,你从我工钱里扣。” 奢极摇头:“你没工钱。” 邬铃想起来了,还真没有:“那延长打工的日子。” 奢极想了想,又仔细想了想:“三个月,成交。” 邬铃死人一样地点了点头。 奢极看起来很满意:“你问吧。” “你能给这里所有受罚的收魂师换工作对不对?” 奢极点头:“必须可以啊,我的专司之业。” “给我换个工作,不用搬尸体那种,不用再去界际那种。”邬铃急切地道。 奢极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邬铃,又抬眼看看紧紧盯着他们两个说话的申屠,低头一笑,想是忍不住,转过身去笑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忍住了,揣着胳膊问邬铃:“你想偷偷躲开申屠谨七?” “嗯。”邬铃重重点头。 “也是,不躲开,等明天三位神仙奶奶回来,你还不被剁成肉酱?”奢极道,“行吧,你还真算求对人了,也就是我奢极能帮你了!六百洪途币,成交!” “六……六……”邬铃直接一个站不稳坐在了地上,试了好几次都站不起来,“我,我啊我,在洪途不过八年,刚刚借钱已经赊出去三年了,三年就是三百多个钱币,六百个……我什么时候能给你?” 奢极一脸的不屑加嫌弃:“你还真是傻,你知道你现在得罪的是谁吗?申屠谨七!申屠满主!你知道他管的是什么吗?”伸手拉起腿还软着的邬铃,奢极口中都是啧啧之声,“我!奢极!管的是洪途来路……他!申屠谨七!管的是去路,去懂吗?就是你想离开洪途是要经过申屠谨七管辖的。你现在得罪了他,那你基本上就可以……永远陪着我了。”奢极一笑,写满“坏”字的脸上,又添了一个坏笑,让整个人看起来都那么的——欠抽。 邬铃的内心是哆嗦的,哆嗦的都要把心哆嗦成片片了,但是她是邬铃,见过世面的邬铃,有文化有智商的邬铃。 她觉得她现在有必要再把事情和申屠完完整整再说一遍,一定要说清楚……说不清楚,自己就哭死算了! 站在申屠谨七的面前,邬铃抬头看着他…… 晓风霁月虫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整个人的轮廓勾勒成了蓝色。 蓝色……邬铃最喜欢的颜色,曾经无数次闪耀在贺连的眼中,带着善意,带着狡黠,魅惑了她。 “申屠先生。”邬铃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稳,“我是邬铃,请您看清楚,我是邬铃。” 申屠点头。 “好,既然您知道我是邬铃,我就不可能是秋儿,不可能是您的夫人,对吧?”邬铃把每一个字都说的慢而清晰,“我对您夫人的过世表示非常的遗憾。但是您既然深爱她,怎么能把别人当作她呢?” 邬铃说完这句话,她没看见她身后的奢极往后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然后晃了晃头。 “所以,您还是接受我还给您的钱吧。当然,我相信您能把刚才变没影儿的钱变回来……因为我既不能当您夫人的影子,更不能当您的夫人。”邬铃说完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说清楚了。 然而,申屠摇了摇头。 邬铃扭过身子看奢极:“在你们洪途,摇头是不是代表‘行’或者‘好’的意思?” 奢极耸了耸肩,表示邬铃想多了。 “我……”邬铃回头刚想说话。 申屠再也没给她机会,身高至少在190公分以上的申屠俯身把邬铃扛了起来:“我知道你不是秋儿,因为秋儿根本没有死,她只是离开了洪途。你是邬铃,我想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申屠微微一笑,大步走开,“跟我回七风殿。” 邬铃脑袋冲下,觉得血都灌进脑子里,怎么办啊?跟这个人根本没办法交流! 邬铃忽然倒着看到了奢极,站在那里,微笑间……竟然有几分像一个人! 灵光乍现,邬铃道:“你们都认识贺连对不对?” 申屠站住了,半晌:“嗯,认识。我明天就去找你师傅提亲。” “不,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邬铃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没疯,奢极疯了,笑疯了!捂着肚子站在街角,笑得“花枝乱颤”。 “你知不知道我……我是……”邬铃说不出来,她不知道那天贺连走了之后,自己跟师傅还算不算是那种关系。 “是我夫人,我申屠谨七的夫人。”申屠打断了邬铃,却没打算掩饰自己的笑容:“还有……生辰快乐。” 第78章 奢极 春末…… 洪途漫漫,没有来往的人,没有来往的收魂师,经过铃铛阁的时候,没有声音。 天边,有一丝微亮。 当邬铃惊异地发现这个变化的时候,她在申屠肩上挺了挺身,想尽量抬起头看清楚天边那道霞光是不是真的存在。 七风殿,不似奢极堂。 静谧而悠然。 “到了。”申屠道,“我是一直把你扛进去,还是你想下来看看洪途永夜结束时的样子?” 邬铃呵呵了……“你竟然会征求别人的意见?” 申屠一笑:“刚才奢极在,如果我不那样做,你会被他抢走。” 邬铃又呵呵了……“我不可能像所有人的夫人的!ok?” 申屠点头:“ok。他抓你并不是因为你像他夫人,而是你欠他钱。我和他灵力相仿,打起来分不出胜负。” 邬铃抓了抓头:“那你还要打?” 申屠把邬铃放下来,替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裙:“我忍了,但是我忍不住。你不该找他借钱,你完全可以来找我,告诉我你不想还钱,那样,我会很高兴。” 邬铃躲了一下,身体和话题都是:“你……知道ok是什么意思?” 申屠一笑:“这里是洪途,收纳的不止是南宋的人,什么朝代的都有,时间在这里没有围度。” 邬铃震惊了。 申屠轻笑:“我没有你师傅见多识广,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洪途度过的,不似他随心所欲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都能去。我仅有的一些见识都是从来洪途的人那里知道的,还有就是像你一样受罚的收魂师。”走到一处悬崖边上,申屠高大的背影看起来安然而寂寥,带着淡淡的失落。 这样的背影很迷人,邬铃皱了一下眉,还是不能不承认。 悬崖?这里怎么会有悬崖?邬铃探身过去往下看。 “这是洪途界际,你每天运尸的地方就在那边。”申屠指着远远一处浓稠的暮霭掩映的山边。 运尸!!邬铃几乎是惊声尖叫着撒腿就跑。 申屠伸手抓住了她:“你干什么去?” “我要去上工啊!天啊,光跟你聊天了,我的工作!我又要被冻死了。”邬铃回想起黎关大少的超级无敌冷冻术觉得脸上都是霜。 “奢极有一个优点。”申屠微微一笑,“虽然他很讨厌,很爱财,但是他说话算数,现在他应该已经给你换了工作。”申屠抓着邬铃的手有些紧,大拇指来回轻轻滑动在邬铃的小臂上。 那是一个太自然亲昵而宠爱的动作…… 邬铃觉得呼吸困难。 “那……我去奢极堂,我欠他钱。” 申屠的脸上一阵烦闷:“我一会着人把钱送过去。” 邬铃现在心情有点愉悦,一点点……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自己还,自己!” 这样说,是因为邬铃想到了一个点!一个很关键的点!这个点邬铃是在申屠的肩上想明白的。 那就是……申屠一直要替自己还钱,而且铃铛也说过申屠是去还钱了……但结果是钱他并没有还成,而是和奢极打了起来。 打起来都没有还成钱! 因为奢极不同意! 奢极那样一个钱串子见了钱却不收的原因邬铃不知道。但是邬铃知道一点,就是奢极如果不同意,申屠就还不成!他强迫不了奢极。 在这个洪途之上,申屠和奢极应该是实力相当的人,而且各司其职,互不能扰。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邬铃又燃起了一个希望,她要去奢极那里上班,奢极将成为她的挡箭牌。对于现在的她,贪财的奢极总比万人迷的申屠来得安全些。 邬铃一点都不傻,何止不傻,她根本就是个清醒的人……申屠谨七,若是真像铃铛和奢极说的,身边追求者无数,他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么一身臭气的运尸工? 要知道收魂一族中样貌出众,神一般存在的人真的比比皆是,走在洪途大街上像看电影学院开学一样。 所以邬铃断定,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她要尽快躲开。 邬铃的坚持似乎惹恼了申屠。 他皱了半天眉,最后想出了一个主意:“你想去也可以,咱们先拜堂成亲。” 邬铃看了看旁边的悬崖:“你信不信我跳下去?” 申屠摇头。 邬铃蹲下来抱着膝盖装哭:他猜对了! 世界上有救世主。 邬铃一块儿遇到了三个。 李三娘,肖彦彦,梦柳,现在三个人就站在七风殿前。 最左边的是李三娘,拿着一柄团扇,一身雅艳半抹春情,窈窈窕窕站在那里,一身汉服随风,头上只一根翠绿丝带拢着额前青丝,随风微扬,好不清新素雅,便如绿梅映雪,临水照花一般。 邬铃傻了。 中间的肖彦彦年纪很轻,白皙的皮肤仿佛透明一般,桃花腮瘦,怯弱不胜,然而眼波流转之下竟是眉目英姿,衬得整个人挺秀大气,说不出的招人喜欢。 邬铃又傻一次。 如果说两个人已经让邬铃傻得不会说话了,那梦柳之姿足可以让邬铃傻了之后又明白过来。 梦柳的美无法描述。 总之,邬铃想起铃铛告诉过她的一句话:“如果申屠真的喜欢你的话,你就嫁给他吧,这可以让你心情好到爆,因为你战胜了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那将是无敌的成就感。” 邬铃看着梦柳,体会着铃铛说的话。 现在,是不是真可以考虑一下嫁给申屠……终究战胜这样的敌人,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邬铃幻想了一下梦柳伤心欲绝的样子,然后开始幡然悔悟自己作为一个知识青年怎么能有这么阴暗又龌龊的仇美心里!!这,是不应该的!是不能够的! 邬铃在脑袋由有着小天使和小恶魔打了一会儿架,最后还是决定还是先别想了……因为三个姑奶奶已经由不得她自己演小电影儿,齐齐射来的目光快把邬铃点着了。 “那个……那个三位。我不是自愿的,我不想嫁给他。”邬铃话刚说完就用手死死挡脑袋,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不是招欠吗?!说自己看不上的申屠,人家拿着当宝贝……不看也知道这三位现在的表情。 果然。 “你若是寻得一个如花美眷,奴家也便死心了,心心念念伴君这么多年,为了你奴家留在洪途多少年,奴家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七哥,你让我如何是好?”李三娘哭得一塌糊涂。 肖彦彦没哭,而是纵身跳下了悬崖,临走说了一句:“既然你已经选择了,那我便就此告辞,在洪途我已无牵无挂,回去收我的辞尘珠去了。” 邬铃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心中生出无限佩服……咦?这是?难道?忽然明白了这个悬崖的用途,邬铃雀跃了,起身就要向下跳。 申屠手疾眼快,不过转身之间,已将邬铃抱在怀里:“你傻吗?肖彦彦梵丝灵力皆齐全,她在这里已经呆了十五年,服役之期早过,来去自如。你跳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邬铃一身冷汗。 梦柳对着邬铃笑了,笑得真若梦中之柳:“你的动作太慢了,下次想跳要在他不在的时候,这样……死得干净。” 邬铃刚想还嘴。 “你可以走了。”申屠倦目疏离,一眼都不看梦柳,“我不想当着邬铃动手,她不喜欢太暴力的事情,所以我要克制。” 这话说得太重。 梦柳惊在当场。 连一直在哭的李三娘都惊了。 事情越发展越糟糕…… “奢极,老板,你能来一下吗?你要是再不来,我上班迟到了你可就有损失了。”邬铃无语问苍天。 “我来了。”奢极出现的时候,邬铃将她所有知道的神仙都感谢了一遍。 “你……你怎么来了?”邬铃激动得跑到奢极旁边。 “我来看看你怎么还没去上工?”奢极一副理所当然,这你也要问的表情。 “好好好,快走,我迫不及待要为奢极堂做贡献了,快走。”邬铃道。 申屠想要阻拦。 “哎?”奢极伸手一挡就要近前的申屠,“这你可不能拦着!你小心黎老大找你麻烦……我管进,你管出,黎关管的可是洪途的秩序,你也不想邬铃被冻死或者烧死吧?所以,她要去上工了。” 申屠否认不了,洪途确实是有着非常严格的秩序!只得将目光转向邬铃:“那申时收工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你忙你忙,我自己认识我的房子。”邬铃向奢极身后缩了缩。 奢极回头看看她:“你要是想我送你,十个洪途币。” 邬铃严肃地看着奢极:“用不着您!谢谢啊!~你先去学学数学吧,除了‘十’你还认不认识别的数儿?”被奢极趁火打劫得够够的,邬铃没好气地道。 奢极在忍……用手指着邬铃,忍了半天:“你行!你晚上别求我!”转身就走,大踏步的。 邬铃忙跟着,用手拉了奢极的衣服,生怕他不见了。 她不敢回头看申屠……一点都不敢。就这样离开了七风殿。 洪途这会儿很热闹…… 因为一片晨曦之中,洪途永夜结束了。 人们从地下钻出来,纷纷抬头看。 永夜结束了,春天也就快要结束了,风中已经开始有不易察觉的丝丝热风。 “今天是你生日?”走过了大半条街,奢极没抬眼皮问邬铃。 “二十个洪途币,我回答你的问题。”邬铃道。 奢极不说话了。 邬铃也不说话,她不想和奢极说话,她都已经算不清欠这个人多少钱了。 前方的奢极堂,就是刚走出龙渊又要掉进去的虎穴。 奢极一直走在前面,走着走着忽然转身,进了街角的一家店。 邬铃不敢离他太远,看他进去了,迟疑了一下,也只得跟了进去。 早晨很清亮,人们因为永夜结束看起来心情都不错。有人在低头扫地,邬铃一打量便知道这些是人,不是收魂师,他们的动作笨拙而执拗。 “奢满主,好久不见啊。这是今天新到的翡翠扳指,正是给您留的。”热情的店员娘子笑道,她是个收魂师。 奢极没说话,眼光在搜索…… “这个,给我。”奢极指着一枚最细最小的银色指环。 邬铃撇了一眼,心中不禁好笑:这个人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这么抠,买这么细小的戒指。 与邬铃不同,店员娘子的眼睛里瞬时射出万丈光芒,忙不迭说好……几乎是颤抖着手把戒指拿出来,小心翼翼包着。 “钱到奢极堂去拿。”奢极散漫道。 “是是是,当然当然,不劳您费心。”店员娘子都要激动哭了。 出了银楼,不消一刻…… 眼前已经是金碧辉煌的奢极堂。 第79章 洪途凤纹 奢极堂第一天。 邬铃长了见识。 她见着了母系氏族最尊贵女性用的兽骨梳子,见着了父系氏族最有权利的男人用的石斧。见着了炎黄二帝盟书,看见了青龙偃月刀,看见了赵飞燕的铜镜,杨贵妃的金铸牡丹,见着了褒姒的梳妆盒,还有妲己的尾巴…… 一样样分类放在盒子里,上面有金箔签清清楚楚著着名字。 “你这些东西都是真的吗?”邬铃在吃中午饭的时候抱着碗问奢极。 “到柴房吃去!”奢极扫了一眼邬铃,“你可以置疑我的人品,但是不能置疑我的藏品懂不懂?我的东西会有假的?!” 邬铃瞥了他一眼:“嘁~~~去就去,我看那些就是假的。”夹走碗里最后的一块肉,邬铃一蹦一跳地跑了。 奢极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个“烦死人了”的表情。 下午的时光,邬铃在打扫前厅,手里的贡掸抖动间流光溢彩。邬铃对着这个掸子感慨一天了,这样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鸡毛扎成的。 孟光衣冲着她笑:“这是昆仑山顶青鸾大鸟的羽毛,这个掸子价值连城。” 邬铃转过头去不说话,她还在记恨孟光衣,这个家伙是她来到洪途一串倒霉事儿的始作俑者! 奢极把腿搭在桌子上,窝在金镶花梨圈椅里打瞌睡,边儿上扔着一堆花生壳子。 孟光衣趴在椅子背上看着邬铃,从上到下,从指间到脚尖,从发梢到颈后。 邬铃实在忍不下去了,他要是再看下去就该从外到里了。 “大叔,你看够了没有?”邬铃抱着掸子走到孟光衣面前。 “一天都没来一个受罚的收魂师,我也很闷,你就让我看看你呗。”孟光衣冲着邬铃眨了眨眼睛,“我好久没仔细看过女人了。” 这也太直白了!竟然遇到了传说中的怪蜀黍:“不行!再看我急了。”邬铃果断拒绝。 “看一会儿,就看一会儿。”孟光衣谗着脸道。 邬铃刚想给他个教训,奢极醒了:“你们两个要看出去看,要打出去打,吵死了。”说罢扭了个身,换了个姿势又要睡。 “他骚扰我。”邬铃跑到奢极面前,指着孟光衣,“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去找黎关大少。” 奢极微微睁开眼睛:“那你去告状的时间就算你请半天假吧。” 被欺负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邬铃看着奢极……“你是不是只有一条妲己的尾巴?” 奢极没睁眼,慢慢吞吞道:“九条。” 邬铃拍了拍脑袋,还真是一条都不缺。 “那你有几个褒姒的梳妆盒?” “两三个吧……有放在卧室的,有洗澡时用的,还有放在周幽王寝宫的。”奢极还是没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又要睡着的样子,“好像是还有一个是放在厕所的。” 邬铃攥着库房的钥匙,仔细观察奢极的反应,要找出个让他紧张的东西作为威胁,让他哄走孟光衣,自己受不了这么□□裸的办公室性,骚扰…… “你有没有什么珍贵到只有一件,就一件的那种。”邬铃伸着一个手指头道。 奢极半天没说话。 邬铃以为他觉得无聊睡着了,凑过来看。 奢极猛地睁开眼睛:“还真有。” “你吓~~~~死我了。”往后退了两步,邬铃看着奢极。 “你出去。”奢极指着孟光衣。 孟光衣忙跑了。 孟光衣跑出去以后,奢极堂的大门悉数自己关上了,大堂之上瞬时暗了下来,仅存的光彩是奢极的眼睛。 奢极的眼睛真好看! 邬铃就算是讨厌这个钱蠹,还是不能不承认,他的脸因为这一双眼睛而生动不已,顾盼之间,俊朗若谪仙。 “这个。”奢极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盒子:“这个独一无二。” 邬铃想起来了,这是早上奢极买的小戒指,跟个钥匙环一样不起眼的戒指。 “这个东西,路边摊一盒子一盒子地摆着。”邬铃道。 奢极一笑:“你再废话我让孟光衣进来继续看着你。” 邬铃摸了一下额头。 “把手伸出来。”奢极坐到了桌子上。 “干嘛?”邬铃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 “伸过来伸过来,不然我扣你工钱。”奢极笑道。 邬铃想:千万不能伸啊,万一奢极要把戒指卖给她怎么办?自己这辈子还要离开洪途呢,还要去见师傅呢。 奢极跳了下来,抓住邬铃的手。 反抗无效的情况下,戒指最终戴在了邬铃的中指上。邬铃一阵阵发晕,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生日礼物。喜欢吗?”奢极问。 “不喜欢……我没钱。”邬铃道。 “什么叫礼物不懂啊?不收钱。”奢极背着手,轻松笑道。 邬铃呵呵了两声,又呵呵了两声:“你送我礼物跟申屠要娶我一样,基本上就是个笑话。” 邬铃把奢极逗笑了,笑了好半天:“就说喜欢不喜欢吧。” 邬铃迟疑着摇了摇头…… 奢极看了看戴在邬铃中指上的戒指,浅浅的银色趁着邬铃雪白纤细的手指,竟是非常漂亮。 邬铃想把戒指拿下来,然而她拿不下来了。怎么回事?明明并不紧,怎么会拿不下来?邬铃再使劲,扯动皮肉一般的疼。 奢极坐在桌子上,一条腿踩着椅子,将胳膊架在上面,凑近邬铃一字一句道:“这是‘洪途凤纹’,叫做凤纹是因为它根本就是个纹身。” 邬铃把手举在眼前……戒指已经不见了,自己的中指上多了一个银色的细长纹身。 洪途!连个戒指都是鬼! 奢极眼中有捉摸不清的笑意…… 一只闪耀着银色光芒的华羽凤凰从邬铃的中指飞出,瞬间照亮了整个奢极堂,宛如白昼,让本来以为自己得了夜盲症的邬铃现在又得了雪盲症。 凤凰盘旋了两圈,最后停在了邬铃的肩上。 邬铃不敢回头,这种传说中的鸟其实是一种猛禽,邬铃怕一回头,脑袋被叼走。 奢极吸了一口气,一脸嫌弃:“我听说你是贺连的徒弟。” “嗯。”邬铃点头都点得小心翼翼的。 “他那么一个喜欢养花养鸟养鸡养狗的人,怎么教出来你那么一个缺乏情趣的徒弟?这是只凤凰啊……难道你不应该欢呼雀跃到呼吸困难吗?”奢极道。 “我现在是有点呼吸困难,我怕喘气喘得太大口,它咬我。”邬铃真是有点害怕。 奢极看着天花板:“它就是你手指上的纹身,你现在是它的主人了,明白了吗?” 邬铃震惊了……然后雀跃了,一雀跃就没注意脚下的凳子,一个不稳扑了出去。 奢极坐在桌子上,他来不及。 来得及的是凤凰,不过双脚轻轻一提,眼看就要跌倒的邬铃稳稳站住了。 奢极现在在笑……笑一下转一下头,仿佛是不忍心看一些画面。 因为邬铃抱着凤凰,凤凰抱着邬铃,两个人在你侬我侬。 “你刚才是想找我特别珍贵又独一无二的东西要挟我一下吗?”奢极道,原来他知道邬铃的小伎俩,“你找到了。” 邬铃马上摇头,她喜欢凤凰和这个修长的银色纹身,不打算归还:“可是我还是不想让孟光衣总是看着我。” 奢极挥手打开了奢极堂的大门,光线射了进来,凤凰光亮一闪飞入邬铃的中指:“好吧……孟光衣其实不喜欢女人,你不用觉得别扭。” “他看你是为了模仿你的形态,说话,走路。终究奢极堂从来没有女人像你这样长时间待着。”奢极剥了个花生扔在嘴里。 邬铃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个姐妹啊。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邬铃看着跑进来的孟光衣都觉得自然了一点。 “他喜欢男人……这里也没有其他男人了啊?”邬铃眼光一闪,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 “打住!不是我!”奢极从桌子一偏腿站了起来。 邬铃露出一个你骗谁的表情。 奢极运了口气,指着孟光衣:“你从明天开始去衙门吧,黎关大少那儿没有运尸队长了。” 孟光衣很高兴! 奢极堂的第一天,邬铃把里里外外擦了一遍。 相对于搬尸来说,这个工作真是天堂一般啊!尤其是奢极有那么多宝贝,每一样都能让邬铃充满了不真实感。邬铃决定用以后好几年的时间把这些东西弄个明白,等回恩鱼堂以后不卖面包了,开古董店,继而成为一个财主…… “我送你回去吗?”奢极看着邬铃一脸憧憬地站着发呆。 “不用,我没钱。”邬铃道,从早上到现在,邬铃终于养成了这个习惯,不管奢极说什么,首先都要说不,然后说没钱,这样可以避免被坑蒙拐骗。 “也行吧,你现在有凤凰。”奢极坐了下来。 邬铃攥着自己的手指,生怕奢极要回去:“你……你确定这是礼物?” 奢极扬了扬眉:“当然。” 邬铃轻快地鞠了一躬:“谢谢老板。” 奢极放下花生,礼貌地扬了一下手,很好看的姿势。 邬铃走了,带着从走进洪途就没有过的笑容,身后奢极堂的大门关上了。 奢极“嘭”地趴在了桌子上:“我的凤纹啊,就这么没了……我的戒指啊……”看着盛戒指的盒子,现在那里空空荡荡的,奢极的心都要滴血了。 第80章 洪途之战(一) 当邬铃还是李澄的时候,曾经总结过这样一条定律——喜欢若不是一见钟情,很多时候都是来自于习惯。 就比如说一个女孩子最初不愿意接受一个男人的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他每天都带着温暖的笑容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久而久之,你也就习惯了。若是有一天他忽然消失不见,你就会觉得失落,然后发现习惯已经变成了依赖,依赖已经产生了爱。 但是这条定律,似乎不太适合邬铃。 在奢极堂工作了十天。 每天下班的时候,申屠都已经等在街角的转弯处,不言也不语,只是默默跟随着邬铃一直看她进入自己的房间,然后他就停在那里,大约二十分钟,再独自走开。 不过……从第二天开始,申屠的身后就开始跟着李三娘,第三天又多了梦柳,还有一些邬铃不认识的人…… 申屠跟着她,她们就跟着申屠。 这样的队伍,让邬铃觉得自己就像个——展开的扇子柄一样,或者wifi信号最小的半圆。 邬铃想要去说,让他们不要再跟着自己,又觉得有点多事,人家要是说出来散步,自己不是太尴尬了,终究人家都没有过来打招呼。 至于那些女人用力剜她的眼神,邬铃也只能视而不见了。邬铃想:她们的眼神不知道有没有溶脂的作用,可以顺便减个肥。 索性!第十一天,申屠没来。 当然申屠没来,那些漂亮的姐姐妹妹们也就没来。 邬铃从奢极堂走出来,习惯性地看了看街角,申屠高大的身影不在,他身后高矮胖瘦的身影都不在。 邬铃高兴了!高兴得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了,她要去铃铛阁,因为铃铛阁今天促销红砖。 买一送一。 尽管邬铃只能买得起最小的那种,但是这已经太开心了。 跑了整整两条街,终于跑到了…… 铃铛阁门前,一个人都没有。 大门紧闭。 邬铃不死心,等了一会儿,门还是关着。 “这位大哥,铃铛阁今天没开门吗?”邬铃问经过的一个人。 “阿满好。”这个人斯斯文文很有礼貌,“铃铛阁已经歇业三天了。” 邬铃还在想为什么,眼前的人和人们都已经走光了。 洪途,大约在晚上六点之后,“人”就不被允许出来,统统钻进地下去了。 邬铃一个人在街道上走。 有人从转角处走过来,身影逐渐清晰。邬铃知道这个时间能在街上的肯定是收魂师。 这个人是魏无惧。 “魏大哥。”邬铃惊喜道,“好多天不见了。你……你不是应该离开洪途了吗?”邬铃跑过来。 魏无惧抱了抱拳:“邬铃姑娘。” 邬铃笑着点头。 “是的,前几天就该走了,有些事情……耽误了,快了快了。”魏无惧是个长得特别慈祥的人。 “哦,真好。”邬铃俏丽一笑。 “邬铃姑娘,今日洪途宵禁,没什么事在家好好待着,不要出来。”魏无惧道。 “宵禁?没听说啊,为什么?洪途宵禁难道奢极不知道?一天也没听他提起来。”邬铃挠了挠脑袋。 “这种小事怎么可能劳动奢极满主通知,自然是我们衙门的事情。您还是快回家吧,我还要四处去送信。”魏无惧道。 看着匆匆经过身边的魏无惧……邬铃觉得有些不太正常,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申屠今天没来,铃铛阁也关了……可是奢极确实没什么异常,一天都在打瞌睡,就像屁股长在了他那张昂贵的梨花圈椅上一样。 “好吧!回家睡觉。”邬铃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吧。 月色如洗,真的月亮。 吃了一碗面,心满意足地盘腿坐在床上,邬铃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其实还是不错的。 奢极不难相处,相处长了这个家伙除了对钱比较敏感,比较鸡贼,其他事情基本就是可有可无……而且他很喜欢睡觉,每天蜷在他的圈椅里,就像一只猫。 自从孟光衣走了之后,奢极堂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说来也奇怪,这些日子来洪途的收魂师几乎是寥寥无几。十天里来的不过一个人,话也不说一句,在邬铃的各种惊讶之下自助办理了一切事宜,然后匆匆走了,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赶着去汇报一样,连邬铃想显示一下办公人员颐指气使身份的机会都没给。 而昏死在那里的奢极压根儿就没醒。 白天不累,晚上也就没有那么瞌睡,就这晓风霁月虫的亮光,邬铃在灯下翻书。这本书是奢极给她的——《初级珠宝鉴定(少儿版)》,据说这是奢极一岁半时候看的书。 邬铃虽然嗤之以鼻,但是这本书还是吸引了她。 她一个理科生,对于矿物成分多少是知道一些的,看起来竟是有些入迷。 不觉,时过戌亥。 月色清明。 不得不承认,洪途不美,一众曾经至情至性,愿为了爱哪怕是恨,将自己变成行尸走肉的人生活在这里,或者根本就不能叫生活……只是苟且在这里。 受罚的收魂师跟他们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族系,主人与奴隶。 而且有几个地方是决不许这些人进入的,比如怕人偷东西的奢极堂,比如高贵寂静的七风殿,比如洪途的最高行政机关——黎关大少的衙门。 但是洪途的夜真的迷人…… 邬铃回想起,在申屠的七风殿旁边,有一片桃林…… 桃林,那里有没有一株是——御秋。 伸个懒腰,透过窗子,邬铃看到真的月亮就在那里。 “师傅,你在干什么?有没有想邬铃?”把书放下,邬铃抱膝而坐,“如果你想我了……你就piu~~~~地一声,打掉个星星给我看。”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邬铃把书捡起来想接着看。 窗外,piu地一声响……一颗星滑落。 邬铃看着书的目光转到了窗外,惊在当场。 她惊,不是因为这个星,而是……无数的星,仿佛雨落一般,匆匆划过天际,光尾几乎填满了邬铃小小的窗子。 “不对,这不是星!这是……”邬铃知道这是什么,师傅、奢极、申屠他们挥手之间都有这样的光彩,这是灵魅收魂师的灵力之光。 出事了! 邬铃第一个反应就是跳下床去,开门。 然而,门被从外面紧紧锁死。 为什么会这样? 邬铃在脑子里翻着她能想起的一切,然而一切毫无头绪。 “开门,开门!有人吗?”邬铃的声音被淹没在门外巨大的声响里。 光影充斥着整个洪途,布满了所有的街道。 很多人从四面八方的地下涌上来,他们奔着同一个地方——七风殿的方向。 那里是,洪途界际! “大家跟紧,我们就要到了。”领头的三四个人大声招呼着,“只要冲过界际,我们就自由了,去满珠山找我们的辞尘珠,去再世为人。” 人们就像打了鸡血,就像打了吗啡……迈着竭尽全力的笨拙步伐向洪途界际蜂拥而去。 “大家快跑,不要让申屠谨七追上,我亲眼看到他碎掉了陈叔叔的辞尘珠,大家要小心。”这个声音来自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孩子,小午。 洪途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嘈杂多了生气,依旧孤冷。 一个人,站在街尽头。 月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中一柄暗黑火戟,夜色中犹见浓稠汁液从戟尖跌落到地上。 人们停了下来。 有人开始颤抖。 “大家不要害怕,我们冲过去,他一个人拦不住我们所有的人,能逃掉一个是一个。”在大家都害怕的时候,竟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说出了这样的话。 “不!不!要冲你冲,我们不敢……”就在大家要崩溃的神经到达极限的时候,这样的一句话是致命的。 于是,人们若溃堤之水一样,都跪了下来。 前面的人跪下,后面的人来不及停下……于是踩踏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笨重地身体罗在一起,下面的人被压碎了,碎得一块一块,汁液遍布街道而流淌。 小午的眼神中都是绝望。 申屠谨七的脸充满倦意与轻蔑,这就是洪途,不请自来的贪欲念,这就是洪途,不需掩饰地轻易跨过底线,生死面前无他人,没人在乎公平,没人解释正义。 若是他们冲过去,自己拦得住十个二十个,一百个二百个,可拦得住一千两千个…… 可惜,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界际,这些人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那天说过,只有一次。”申屠想来是累了,一句之后没有了声响。手中长戟猛然握紧。 “哎呀,老四,你怎么这么磨蹭?”奢极若光一般落在了申屠旁边。 “你不磨蹭,你来。”申屠看了一眼旁边的奢极。 “给钱。”奢极道。 两个人你来我语给了“人”们时间,站起来纷纷涌入离得最近的地下入口,他们不去管被压碎的同伴。 等到他们都跑进去了。 奢极呲着牙按了一下胸口:“我去的,今天他们来的人太多了,比那天至少多了三倍的人,咱们人手明显不足。” 申屠笑道:“那你还用空在这儿说话?把你的凤凰招出来帮忙。” 奢极看起来胸口更疼了:“在你媳妇手上。” 申屠一愣:“你怎么把凤纹送她了?” 奢极站直插着腰:“你把三娘、梦柳都拒之门外了,肖彦彦都气回人间了,这么舍得下本儿,我也不能落后啊。” 申屠不再说话了。 因为不远处,已有一群缁衣人冲了过来…… 第81章 洪途之战(二) 奢极手中是一柄长剑,和申屠用的戟一明一暗,在洪途夜色之下,明若星火,暗若流魂…… 不过霎时,包围他们的数十人,悉数倒了下去。 代价是,奢极的肩上挨了一刀,申屠的腿上中了一斧。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他们人太多,就咱们两个,累都能死了。”申屠道,“你能不能暂时解开其他收魂师的灵力,让他们参战?” 与申屠背靠背,奢极笑道:“你还真是陷害兄弟都不带眨眼的,我解了他们的灵力封印,明天就可以魂游三界了。” 洪途之规,无人可破,破者必诛! 申屠也笑了,亏得他们两个现在还笑得出来。 远处,护青一族若洪水一般涌来。 这是立春以来护青人进攻洪途的第三次了。前两次人不多,其中第二次,就是邬铃以为申屠和奢极因为还钱的事情打起来的那一次。 因为奢极发现了混在来报道的收魂师队伍中的护青人,所以战斗一触即发。正好赶上申屠来找他还钱,两人把守关隘,使那场战斗没有延伸到洪途腹地,很多人根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包括邬铃。 第三次!来的护青人太多了,多到奢极和申屠都估计不出来人的数目。 这还不算。 随着护青人的攻击,地下的“人们”就像上一次一样,找准了时机,准备集体逃走。 索性,他们现在被驱逐了回去。 可随着收魂一族力有不及,护青人的大军已经进入了洪途腹地…… 一触即发的兵戎相见,只在护青人集结之后,瞬间爆发。 申屠谨七的脸上已经都是汗,斗转之间的赤色光芒虽凌厉却已开始渐渐力有不足。 奢极一身金甲,金色光芒始终不离二人身侧,也只是勉强护住二人不至于伤越来越多…… 两人交错之间,都是暗暗心惊。 有声音自围着他们的人群之外传来。 是惨叫…… 奢极敏锐,目光先是一喜。 申屠低声道:“不要到处找,不能让他们发现黎关的位置。” 奢极点头。 惨叫越来越多,有人面目红涨,有人一脸寒霜。战势不过转瞬已变得势均力敌。 然而黎关的位置仍是被护青人的领袖——季环楚,发现了。 手中拂尘抖出,一直藏身在一栋建筑里黎关被他的拂尘随即卷入战势。 “老大!”奢极口中已带焦急,闪身直取,却不想窥见的是季环楚一抹狠厉之笑! 阎君座下第一人——季环楚,左手持尘,右手刺出正是阎曹利器——图穷匕。 奢极大惊! 被拂尘裹住周身的黎关大惊! 图穷匕刺中,魂魄立散。 漠然……甚至没有为自己有一点难过!不过抬手之间,黎关已将自己被封灵力尽数解去,若昼白光冰冷!来不及做其他动作,一记势大力沉的后仰,裹在身上的佛尘已被带离护青人的手。 下意识去拉自己的法器,季环楚分神间,奢极已翻身闪开匕首锋芒,不禁心道好险。 由于黎关冲破灵力封印,与奢极、申屠并肩作战,只见满天光芒,赤色若焰,金色若蛟,白色如风……战势在一个时辰内处在了难解难分的焦灼状态。 处在焦灼状态的还有邬铃。 出不去,撞门撞不开,就去开窗子,窗子一样打不开。 于是站在窗子前面,邬铃看到了潮水一般从地下涌出向界际跑的人们,看到了打头的小午。然后……她看到了若神明一般飞过去的申屠谨七。 恐惧袭来…… 小午,会不会像陈姓大汉一样,因为叛逃被申屠碎了辞尘,他只是个孩子。 竭力贴在窗子上向外看,也只是看到越来越多人奔跑的邬铃,现在连最后一点窗外的地面都看不见了。 天上之月是天下的月,有一轮月亮只属于洪途。 晓风霁月虫,从挂在楼角一个团状变成了——一个方形,你拉着我我拉着你歪歪扭扭组队挡在了窗子前面,一个个眨着眼睛看房子里的邬铃。 他们是蓝色的,所以映得整个屋子清蓝明亮,恍惚间美若仙境。 “你们让开。”邬铃道。 小家伙们一齐摇头,邬铃第一次看清楚了这种虫子,他们每一个都是圆鼓鼓的,现在为了能把窗子遮严实,努力挤着,挤成了各种形状。 邬铃其实很着急,但是看见它们还是很想笑。 “外面怎么了?”邬铃问虫虫们。 虫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两个小家伙就皱着眉头打起来了,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虽然它们的手和脚也就是邬铃理解的手和脚吧。 “在打架?”邬铃道。 它们一起点头。 “谁和谁?”邬铃紧张了,“你们别告诉我又是申屠和奢极!” 虫虫们摇头,又点头。 邬铃糊涂了……“还有谁?” 虫虫们想了想,一起指一个它们中最胖的虫子。 “胖子?”邬铃道。 虫子们摇头,晃得邬铃头晕。 “老大?”邬铃道。 虫子们一起点头。 邬铃被它们的光晃得要吐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他们说的老大是谁……黎关大少?! 邬铃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黎关大少,也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倒下的护青人越来越多……然而站着的更多。 “我劝你们三个人不要再抵抗了,我们这次志在必得,千百年来咱们打了多少仗,虽然到现在也没有胜负,但是你们看看,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你们的人越来越少……所以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季环楚道。 “要是按数算,你们不如老鼠。”说话的是奢极。 申屠笑了。 黎关没什么表情。 季环楚恼了,一本正经的脸上一红一白的。 冲击再一次发起。 危险只在一瞬间来临。 拂尘若利剑,四散开来。 季环楚——三界内一等一的高手,左拂尘右图穷,正是阎君遥崖座下最得力之人。 黎关,奢极,申屠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眼前有数不清的利刃飞散,再迅疾的身形,也躲不过如此密集的冲击。 不过转瞬,血色飞溅。 又是转瞬,一袭身姿出尘! 一个人,手中拉着季环楚的佛尘。 人群之中,惊叹一片! “老三!”奢极睁大眼睛。 来人没有说话,目光静逸…… “你还是来了。”季环楚轻轻一拉,将佛尘归于臂上,“一向说话算数的贺连看来也要失信了。” “我路过。”眼前,正是贺连,青衣如旧,目色不染。 “路过?”季环楚露出一个怀疑又嘲笑的眼神。 贺连没有恼,亦不语。 季环楚有点尴尬:“那贺连你是打算继续路过,还是也打算与我们为敌?” 所有人都看着贺连…… “咱们什么时候不是敌人了?”贺连微微一笑。 没有再多的言语。 想是默契得不能再默契了。 黎关大少,奢极,贺连,申屠谨七。几乎是同时,忽然身形向四个方向咧乎疾走!白金蓝赤四道光影瞬间将尚在懵懂的护青人紧紧罩在其中…… 人们就像看放烟花一样,尚痴迷在四个人撒发出的光芒中时,只觉周身骤紧,顿时昏阙…… 夜色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分明。 当一众护青之人再醒来,已在茫茫一片雾气笼罩,隐约周围都是绝壁。 “季大人,咱们在哪儿?”一个剑眉深目的年轻人对着坐在一边儿的季环楚道。 “洪途界际崖下,我们被抛了出来。”季环楚有点气急败坏,又有点无可奈何,刚才他为了一众兄弟不受伤害,不得以以法力护住己方肉身,与一众人一同被抛了出来。 “那……那咱们是着了他们的道?”年轻人道。 季环楚叹了口气,点头。 “那咱们再打回去?!”年轻人握着刀站起来道。 季环楚拉住了他:“不用了,今天到这里吧。”他没有告诉这个年轻人,这四个人都在,他们没有机会,“走吧,这事有点棘手。” 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季环楚说的棘手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们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正规军,所以他们不说话,跟着季环楚,消失在了雾色之中。 “哎呀,我说你还真是肯大驾光临洪途啊?”奢极围着贺连转了一圈儿。 “这是我家,为什么不能来?”贺连笑道。 “你家?我没听错吧,你大概有好几十年没回来了吧?自从程……”奢极话说了一半儿又咽了回去。 贺连一笑,拍了拍奢极的肩膀,径直走到黎关面前:“私破封印罪责不轻,你打算怎么办?” “没关系,我在这儿呆腻了。”黎关道。 他俩这一说话,奢极和申屠的脸色都变了…… 刚才,黎关危急时刻自己冲破了洪途封印。也就是说,黎关破坏了洪途的规矩,将面临着惩罚。 这对于黎关这个冷面冷心的人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现在发生了。 “老大,谢谢你为了我……”奢极想拥抱一下黎关。 黎关一闪身:“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讨厌受制于人,不能还手。” 黎关大少——杨怜惜手下的首席收魂师,是最早来到洪途之上半霜客栈的人。之后才有了奢极,有了贺连,有了申屠谨七。 他们是杨怜惜手下的四位满主,代杨怜惜掌管洪途一切事物。 只是五十年前,贺连消失了,去做一件他必须做的事情。 于是其他三个人就留在了洪途各司其职,对此,除了黎关始终不发表任何评论,奢极和申屠都很是“不满”。 “正好你回来了,我可以走了。”黎关对着贺连道。 “我路过。”贺连一笑,“所以你暂时走不了。” 黎关一愣。 贺连伸手从怀中将梵丝拉出,一颗略带血色的辞尘托在手中。 “安潮生?”奢极跟着就道。 申屠亦是眼前一亮。 “我想这个可以让你免受责罚。”贺连一笑。 “必须能必须能。”奢极道,“何止免责,再犯七八个错都行啊。”像看见宝贝一样,奢极满眼都是金币乱蹦。 这个叫安潮生的辞尘珠是仙家的,仙家不入轮回,辞尘珠对他们来说就是摆设,但是就是这个摆设却是仙家最不舍得的东西,都被当做宝一样。洪途之规,得一枚安潮生可免罪一次。 黎关点头道谢。 “你原谅他不会笑,我帮他笑。”奢极冲着贺连笑道。 申屠觉得他很无聊,拎起暗夜戟走了。 “今晚别走了,跟我喝酒去,连跟我说说你那个徒弟……”奢极搂着贺连的肩膀。 贺连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淡。 被奢极簇拥着往奢极堂方向走,贺连有意无意看向瞥向街角的一所破旧小房子,眼中一片深蓝。 当邬铃看见窗前的虫虫们排着队拉着手回到了楼角时,第一时间冲过去开门。 门毫无意外被她推开了,用力过猛,邬铃着着实实跌进了一个怀抱。 “你没事儿吧?”申屠谨七看起来很疲惫,伸手将邬铃揽在了怀里。 第82章 一个月回来销假 洪途战罢。 月亮有些许红色。 一切归于平静。 街上,只有扫街的常婆婆一直在叨叨,还有就是新上岗的孟光衣在运尸体。 邬铃乍然冲出房子,被抱在申屠的怀里来不及挣脱,已用余光看到街上跌在一起被压得零零散散的尸体。 “小午。”邬铃推开申屠,跑了过去。 翻找,推开一具具已经腐烂的尸体,邬铃始终没看到小孩子的身躯。 申屠走了过来,伸手拉起还没有死心的邬铃:“别找了,你每天看这些人还看不够吗?” 邬铃挥手甩开申屠,眼光已带着埋怨:“他还是个孩子。” “如果他还是个孩子,就不该来这儿。”申屠看起来很累,打了一晚上了,谁都累。 邬铃起身看着申屠:“什么人来这儿你不清楚吗?不管是因为爱还是恨,至少这些人付出了最宝贵的东西。你是什么身份我知道,这些人或许不值得你申屠满主去尊重一下,但是总能有一点点怜悯吧?还有……我要做什么你管不着。” 不愿意再说下去,邬铃继续在大街上找…… 申屠没有离开,站在一边看着她。 又翻了一炷香的时间:“申屠满主可以离开了,这里气味难闻,不要玷污了您和站在街角的您的整个后宫。”邬铃没抬头。 申屠不语,不过回头之间,刚刚集结起来的“整个后宫”迅速散去,其间梦柳眼神嗔怪,但是仍旧没敢停留。 “她们走了,不要生气。”申屠道。 “小午……被你碎了辞尘珠?”翻了半天也找不到小午,邬铃觉得心都跌倒谷底了,在原地走了两圈儿,插着腰一脸难以言状的烦闷:“你知道这个孩子是因为什么来的洪途吗?一包药而已,用来救他娘命的一包药而已。你们真行,孩子就要一包药,你们就能收他的辞尘珠!!” “那是一包贡顶雪莲。”申屠道,“为了这包雪莲,每年都会有很多人从冰川上掉下来。” “所以它更是救命的东西,不是害人的。”邬铃秀长的眉眼中都是郁郁。 申屠抬头看着月亮:“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要尊重规则的,善良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甚至有时候起不到好的作用。不过……我喜欢你这样。” 邬铃忽然间一笑,站起来道:“说起来这个更奇怪。你明明就不喜欢我,可能还有点儿讨厌我,这么不离不弃处心积虑的,为什么?” 申屠没什么表情:“你想多了……” 邬铃做了一下打住的动作:“这是什么?”邬铃指着自己的眼睛。 申屠皱眉:“眼睛。” 邬铃点头,冷脸道:“不瞎的那种。” 还想低头找小午,却被申屠一把拉住手腕:“跟我回七风殿,我来告诉你原因。” “放开,我没时间。” “她没时间。”有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邬铃觉得是不是低头时间长了,有点大脑缺氧,为什么这个声音这么熟悉?熟悉得不敢直起身来,不敢回头。 “她没有时间去拜访七风殿了,需要暂时离开洪途。”贺连一笑,手中一个盒子举到了申屠谨七面前,“我已经去过奢极和黎关那里,这是她的更衣牒文。” 许久……没有声音。 申屠谨七绕到了邬铃面前,盯着她的脸,修长手指斗转之间,一张纸签落在手上:“拿好。” “什,什么?”邬铃咽了咽口水,她仍旧不敢回身,怕一转头,发现自己在做梦。 “离途令,一个月,一个月后记得回来销假,到时不见你,我就去找你。”申屠天生微倦的眼神从邬铃头顶向她身后望去,这一眼饱含深意。 “还有……小午已经回家睡觉了。”没有再说话,申屠转身离开,历历月光之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界际方向。 申屠走后,邬铃现在想:要不要回过头去? “走吧。”一个人转到她身前。 青衣随风,眉朗目清,温柔上扬的嘴角,不过一瞬便含了狡黠的轻笑,一瞬又远远将尘世甩开,只是安静地站着,便将一切都站成了背景。 邬铃的目光在变幻,难以置信的,喜悦的,忧伤的,埋怨的,委屈的,自伤的,不知所措的,害怕的…… “我就说你有精神分裂的潜质,这么快的情绪转换。”贺连望着邬铃的眼睛一笑。 邬铃,转身走了。 这个动作想是也出乎了贺连的意料…… 门嘭地关上,邬铃径直走到床边,换睡衣,拍好枕头,盖好被子,躺下就睡,使劲闭着眼睛。 一盏茶的时间。邬铃睁开眼睛! 睡不着……是不是就不是做梦?! 天啊,师傅真的来了。 “你用晓风霁月虫做灯?”贺连笑着皱眉道,“创意不错,只是你怎么捉到的?还有这个瓶子,这是霁月深瞳……” 邬铃坐了起来,眼前看起来似乎是真实的贺连:“是刚,刚才那个人……”邬铃指着窗外。 “我知道,申屠谨七。”贺连拿着瓶子道,仿佛很不着意的样子。 邬铃机械地点头。 贺连走过来坐在了她的床沿上,看着她指着窗外的手:“洪途凤纹?奢极给你的。” “你也知道这个?”邬铃摸了摸自己的手指,看着她师傅。 “霁月深瞳,可缚天地。洪途凤纹,无往不利。这都是洪途至宝。”贺连好像说着一件特别简单的事情。 “至,至宝?就这个装虫子的瓶子?还有这个小纹身?”邬铃左手拿着瓶子,又看了看右手的凤尾纹身,“这不都是街上卖的吗?” 贺连不说话,眼角带笑。 邬铃觉得自己从一个梦里跌到另一个梦里:“对于这些东西……我……我还有必要……有必要解释吗?” 她的意思是,师傅啊,咱们现在的关系还是不是那种……我需要解释这些礼物来源的关系。 “不用了。”贺连的眼光始终没离开她的脸,却又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邬铃顿觉失望如冰水,瞬间浇透了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挤出了一个“哦”字。 不知道什么时候,贺连的手上多了一条项链。 “这是什么?”邬铃的目光简直离不开这条项链,一个蓝色的水滴,伸手托起,竟是完全随着手的形状波动,再松开便是水滴的样子。 “沧浪之水。”贺连笑着探身,用环绕的姿势将项链系在了邬铃颈后,“从现在开始,它会每天陪着你。” 邬铃难过了,邬铃心酸了,师傅要走了,就给她一条项链做分手礼物,这就要和她分开了。 “至于他们的礼物,他们愿意送,你就收好。”贺连一笑,“就当……贺礼吧。” “贺什么啊?”邬铃低着头,随口问道。已经难过得听不见她师傅说什么了,咬了半天牙,眼泪不争气地‘啪’一声响,滴在了沧浪之水蓝色的波纹上。 奇怪的事情天天有,自来洪途,特!别!多! 眼泪一经滴落……一波苍茫之浪直从项链坠上飞出,从邬铃的窗口涌向了大街。 邬铃被震撼了,不自觉起身追逐,直到窗前。 透过窗子,邬铃看到了无比神奇的景象,沧浪之水所经过之处,本来一街道的尸身腐水,此时尽皆干净。 月光下,青砖飒飒生凉,映着明月,好不爽利。而更神奇的是,一地尸身的主人,懵懵懂懂之间皆醒来,笨拙起身,仿佛还记得刚才的惊吓,此时迅速钻入了地下。 沧浪之水,抚世之苦,亦是洪途至宝。 洪途静孑。 “天啊……天啊!天啊!师傅……好棒!”邬铃高兴地回身。 身后,是贺连修长的身影,深深的拥抱,熟悉的气息冲来。 “当然!”贺连的声音深迷……而且坏坏的! 坏透了! 邬铃瞬间明白了师傅说的“当然!”和她的“好棒!”是如此巧(烦)妙(人)的衔接”。 一件很单薄的自制睡衣。 因为资金缺乏,所以很“简单”,吊带细,裙子短,刚才追沧浪之水,完全忘了自己这个打扮……现在……是不是太配合了&。 去拉自己不断滑下肩膀的睡衣带子,邬铃要着火了。 “不用费力气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用的是你的托体……所以……”贺连离开邬铃的唇齿,轻笑,低声道,然后……复又合一。 所以……师傅什么都看见了! 啊!!!! 邬铃想惊叫,呼吸都被吞没。 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总之这样的持续让人忘了所有的时间。 一只,一只晓风霁月虫趴在窗子上。 邬铃微微睁眼,看到了它。 去推贺连的胸膛:“师傅。” “没事儿,让它看吧。”贺连没理会,手滑过邬铃光洁的皮肤。 “让……它看……所有吗?”邬铃的问题让贺连停下来,然后笑,“那我们走,在洪途,‘所有’不了。” “去哪儿?”邬铃想起来了,师傅见着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走了”。她当时以为师傅自己要走,现在看来,是要带她走。 哦,对了,那个申屠谨七给的……什么,一个月的假条! 邬铃还没有特别正常地反应过来,已经被贺连抱了起来。 洪途界际,茫茫绝壁。 贺连骤然来去…… 第83章 真相 洪途静寂依旧,晨光尚未露,正是黎明前最暗沉的时光。 奢极堂。 奢极。 依旧坐在他的圈椅里,手边是一玛瑙盆的花生,地上七七八八放着一堆坛子,东倒西歪却没有酒流出来。 酒喝完了…… 可惜他不会醉。 一个不会醉的人喝酒,也是够无聊。 “你这样很浪费酒。”来人冷清若霜。 “来啦?”奢极剥了个花生扔在嘴里,换了个腿在桌子上面。 “申屠呢?”黎关问。 奢极又剥了个花生,把红色的果衣随手一扔,奢极堂的烛光都亮了起来。 黎关向四周环顾了一下。 角落里,一个人在喝酒。 这个人一样喝不醉, 恼人的不醉。 “你们两个人的戏演不下去了?”黎关坐了下来,拿起一只九龙琉璃杯在手中把玩。 角落里的申屠没说话,继续喝酒。 奢极放下杯子,瞥了一眼黎关:“难道不是咱们三个人都应该参演吗?” 黎关点头:“反面配角我演得不错。她差一点被我冻死,这还不够?” “可惜啊……”奢极把他的长腿放下来,抖了抖上面的花生皮,“想演主角的现在也演成配角了,人家现在已经走啦……” “你不是也一样?”申屠谨七没有表情。 奢极摆了一下手:“不一样,我又没有直接扛着人家回家,我若是扛……” “结果也差不多。”说话的黎关。 奢极踩了一脚花生壳子,咔咔作响。 “如果不是你搅合,我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成功?”申屠又喝了一口酒,不满地转过头不看奢极。 “你真是迷之自信!我搅合,搅合什么了?是她自己跑来找我借钱的。”奢极倒是也没说假话。 申屠冷道:“你可以不借。” 奢极刚想回嘴。 “不过,成功了也没什么意思。不算绝美,不算聪慧,说知书达理也就是马马虎虎,温柔可人基本不沾边……我还真害怕她缠上我呢。”申屠喝了一口酒。 “你想多了。”说话的又是黎关。 “咱们不都是为了这次机会吗?这数十年唯一离开洪途的机会,你想要,我也一样啊,你想去见你老婆,我的事情可是比你重要百倍。听来的兄弟说,今年东海的珍珠出产奇少,但是个头就特别的大,夜间总有隐隐光芒透自深海,应该是有珠王出现,这样的时候怎么能没有我奢极呢?” 申屠不屑一笑:“唯利是图!” 奢极一挑眉:“花痴成精!” 两个人又各自沉默……不说话了。 半晌…… “老大……你不想出去吗?”奢极不在理死人一样的申屠,看着仍在转杯子的黎关。 “无所谓。”黎关道。 “也是,你不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钱,不喜欢吃,不喜欢……”奢极“嘶”了一声,凑到黎关面前,“我说敬爱的黎关大少,话说咱俩也认识千把年了,比老三和申屠都长,你到底喜欢什么呢?” 黎关意料之中地没理他。 门外,有带着花香的清风缓缓飘进奢极堂。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今晚相聚,他们就是在等这个人。 随风而入,恍若神明的人,湛若星云,美若冰融还透,灿若云霞尤艳,洪途半霜杨怜惜手中拿着一枝花儿——东海扶桑,袅袅婷婷,摇摇摆摆,走了进来…… “你们聊什么呢?”杨怜惜轻笑。 三人抱拳:“怜惜。” “呦,何时这样多礼?”杨怜惜挥了挥手,坐了下来,“我当你们都被贺连带坏了,忘了这洪途之主是谁。”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敢。” “哎……我就是说说,都坐吧。这么多年了,你们我还是知道的……”似乎不无叹息,怜惜把手中的扶桑放在了桌上,有些出神,“只是,以前的贺连我也是知道的。” “老三只是……”说话的是一向不爱说话的黎关。 杨怜惜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有几分嗔怪:“你几时也学会为别人说话了?” 黎关沉默。 “好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交代你们的,不是,是拜托……拜托你们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杨怜惜站起来,走到三人近前。 最先说话的是黎关:“你是知道我的。” 杨怜惜顿了一下:“嗯。” 没有多言,杨怜惜走向离得最近的奢极。 “你吗?”杨怜惜纤细的手指划过奢极的肩膀。 “怎么看也不是我啊,我连装深情都装不像。”奢极笑道。 “少来了你。”杨怜惜媚眼如丝,“你有什么本事我不知道吗?漫说一个小丫头,便是当年的上仙籍茵都为了你堕仙入凡尘,心甘情愿送了‘安潮生’给你,你说你搞不定一个小丫头?” 奢极轻松一笑,揣着手站到了一边:“要不这样吧,我试试拿她当个东珠,看看能不能有点感觉。现在……你还是问问咱们洪途情圣吧,他比我专业又有敬业精神。” 怜惜眼眸流光飞转,已划过奢极的眼睛,向着申屠走去。 申屠谨七将手里的酒罐子放在了地上。 杨怜惜看着他。 “没有,我试过了,但是没有成功。” 半晌…… 杨怜惜的眼光若刀锋。 “你们拿我当什么?”杨怜惜在笑,但是三个人都是一凛,“贺连带走了邬铃,他们已经离开了洪途,你们当我是傻子吗?!” 扶桑花若醴粉,瞬间飞散! 申屠皱眉抱拳:“贺连来见我时,已手持奢极收着的三千梵丝和黎关的更衣文牒,上述因涉及血亲辞尘珠之事,所以按例一月为期,并没有什么越规的地方。” 杨怜惜回头看着奢极:“哦?是吗?” 奢极点头:“贺连确实带来了邬铃亲人的辞尘,我比对过,正是相同血脉,按照咱们的规矩,这样的任务需由收魂师本人参与。所以我暂时归还三千梵丝。” 黎关点头:“我也验证过,所以我签了更衣文牒,一月为期。”说罢抱拳对着怜惜。 杨怜惜薄怒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继而变得很明朗,美得让人不忍直视:“好,好得很!你们现在用我定的规矩来将我的军。” 黎关抬头:“我们并没有。” “没有?”杨怜惜眼光凌厉,“那你给我说说看,我建这洪途之地所为何来?” 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说话的是黎关:“收尽天下有情之魂,使这世间变作无情之地。” 杨怜惜摊了摊手:“看来是没忘记啊……那你们为何要将邬铃放走?” 奢极皱了皱眉:“放邬铃回去是因为贺连收的辞尘珠是邬铃家人的,这和洪途初衷有什么关系?” 杨怜惜忽然大笑:“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吗?” 一直在角落里沉默的申屠忽然眼光变得有些不同寻常:“知道什么?” 杨怜惜将散在桌子上的扶桑醴粉用手指轻轻滑动,不过一瞬,花枝复原,拿在手上轻嗅:“邬铃便是程荼。” 此言一出,饶是黎关都是一震,奢极和申屠更是愣在当场。 “我说呢,哎呀我说呢。”奢极仿佛很是随意走到了杨怜惜面前,“我说贺连怎么带了安潮生来,原来这丫头是程荼,他是想用安潮生让程荼免罪啊。结果碰到护青人进攻,这才为了让老大免受惩罚,把安潮生给了老大。……怪不得跟我喝了没几口酒就走了。” 杨怜惜抬头看着他,一笑:“现在知道了,你还打算把她当做东珠吗?” 奢极笑得自然又自然:“那当然,是程荼更好啊!” 杨怜惜点头:“那就好……申屠,你怎么说?”侧身过去,杨怜惜的目光落在申屠脸上。 “我一定尽力而为。”半晌申屠淡淡道。 杨怜惜满意一笑:“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知道什么是真的为了贺连好。快快了结了他们的孽缘,我们一起逍遥快活在这三界之外,岂不逍遥?” 怜惜美若云霞的脸颊映在初出的晨曦里,说不清的动人。走到黎关面前:“哎……有时间倒是常去半霜客栈坐坐吧。” 黎关笑了,这座冰山的笑容,你若见,便知什么是春天…… 杨怜惜离开了,香花带露,风卷而去。 奢极扶着自己的圈椅坐了下来,摸了摸头上的汗。 黎关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开。 半晌…… “她是程荼你知道对不对?”申屠抬头,目光如炬。 奢极挥了挥汗:“很明显吗?” 申屠摇了摇头:“不是。只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 “天地良心!我刚知道好不好?”奢极甩了一眼申屠。 申屠不语。 奢极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自己本来的金色龙纹现在是不见了。贺连走了之后,奢极就把这道龙脊纹身收了起来,因为……这和邬铃的凤纹是一对儿。 总不好和兄弟的媳妇用情侣纹身吧。 “可是完不成任务……”申屠皱着眉,不说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你来吧。”奢极道。“反正你和贺连一直也不怎么和睦,反正你已经扛着人家媳妇走来走去了,反正……” 奢极没说完,申屠已经走了。 空空的奢极堂上现在只有奢极一个人了。 呼了一口气,奢极坐了下来:“宝宝觉得好为难啊。” 第84章 雨落临安 南宋,临安,夜。 花市灯如昼。 欢歌笑语飘上船头,船头正向着如是繁华所在……在青山背后,在渔里船家,在桌上灶前,在燃香的佛龛下,在离离春去,初夏时节的枝头。 枝头挂着灯,照着要睡去的鹦哥抖了抖羽毛,落下斑斓一片,它用嘴衔了,傲然站着,暖风来,它就用它给自己扇着风。 有外来的鸟儿爱上了这片羽毛,隔着笼子与它抢,引得叽叽喳喳的争执。 西湖片片支流,流到不知所在的人家,水悠悠汤汤,就有许多的灯漂了来,有菱角花形状的,就有一干灯觉得这太过素淡,于是添了牡丹,就又有一干花烛觉得雍容,便添了英朗的梅。 灯市,初夏。 邬铃走得头上微微有了些汗,短而薄的睡衣外面,是贺连的青色衣衫,有淡淡的薄荷味道。 “师傅,我们走了好半天了,要去哪里?不回恩鱼堂吗?”邬铃抬头望着身边的贺连,眼光中都是温暖,也有些怯怯。 “不回。”贺连道。 邬铃咬了咬嘴唇。 烟火,散开在依稀孤山外。 贺连抬头的眼眸之间,都是光彩。 邬铃一时,没了言语。 “哥哥,给姐姐买一朵玉兰花吧。”一个扎着丫头头的小姑娘抱了一个小小的笸箩,站在他们身边。 “玉兰?这个时节还有玉兰?”邬铃从刚才就闻到了一阵阵的玉兰香,但是这个时节,西湖岸边的玉兰早过了花期,想来香气应该是来自游玩女子身上带着的干花香饼,不想竟有新鲜的花儿卖。 “这是晚来香,正是花期晚的品种。”贺连见卖花的丫头也皱着眉不知道怎么回答,一笑道。 小姑娘忙点头:“嗯,我娘是这么说的,但是玲玲忘记了。” “玲玲……”邬铃拿了一朵,芬芳盈指。 小姑娘拿着贺连给的钱开心地继续去卖花儿了。 “怎么了?”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贺连看着邬铃。 邬铃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像做梦,而且师傅还把我带到灯市,这里本来就晃得人迷离,便是没什么心事的人都能勾出些心事来,何况我?” 贺连一笑:“有心事?” 邬铃盯着从身边慢慢漂过的水灯,蹲下身,细细的指尖碰了一只桂花灯的花瓣,这只灯有些小,顺水漂流,想是被许多质地坚硬的灯撞击的,底上有了裂痕,现在渗上了水。 “你怎么碰我的灯?若是它漂不到彼岸,我的官人便回不来了,要怎么办,你赔我?!”一个女子站在邬铃面前,满脸都是懊恼和气愤。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邬铃忙起身,抱歉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故不故意现在它都坏了。”女子道。 “不是我碰的啊,我看到它时,它底上就有水了。”邬铃说得并不急躁,从洪途回来,邬铃觉得自己说话都有了些耐心,能见到这么多能说能笑的人真好。 女子峨眉倒竖,又要说话。 “这灯漂过来的时候,确实是坏的,不过境破愿成,这是好兆头。”贺连一笑,“你等的人已经回来了。” 女子一时不明白贺连的话。 身后……“桂月,桂月,是你吗?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傻傻看着两个相拥而泣的人,邬铃回身跑了。 跑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灯,是朵歪歪扭扭的牵牛花。 借着花灯节一众庙宇长明在岸边的香火,邬铃点燃了灯,把它放在水中,纤指轻推,灯葳蕤而去。 邬铃双手合十许愿。 贺连耐心看她奇奇怪怪做完了所有的事情:“许的什么愿?” 邬铃睁开眼睛:“能说吗?” 贺连点头:“当然。灯节的愿望按例是要说出来的,这样才灵验。就像刚才的女子就说出来了。” 邬铃眼前一亮,刚要说又闭上了嘴,伸手从地上捡了个石块儿,塞到了贺连手里。 “干什么?”贺连不解地看着邬铃。 “你帮我砸坏它,快点快点。”邬铃推着贺连的手道。 “嘭”地扔了出去,贺连手法精准,灯底“嗤”地一声,裂开了个口子,水慢慢渗了上来。 “好了。”贺连回头看着邬铃。 邬铃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修长明亮的目光特别特别认真……开口却淡淡的:“你怎么碰我的灯?若是它漂不到彼岸……我等的人……还能回来吗?” 贺连的眼光有微微动人的闪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还是好难过……”邬铃长长的睫毛上落了一滴水,两滴…… 初夏,微雨。 街上的人们因为微雨的到来,纷纷离开,向着家的方向轻快地奔去。 西湖岸……灯光闪闪,照得落雨天地,若光幕一般。 “要怎么办?若是它……漂不到彼岸……我等的人,还能回来吗?”邬铃垂眸之间,睫毛上的水珠滚落,挂在光洁的脸颊上,映着周遭光影闪烁。 贺连微现疏离的脸上,剑眉微蹙,不过一瞬,已能碎了人心肠。 声音低沉得便似呓语:“境破愿成……你等的人已经回来了……” 吻去落在邬铃脸上的雨水,是咸涩的味道,她的泪,这样珍贵又动人的眼泪。 吻去落在邬铃唇边的相思,是清甜的味道,她的念,这样执着又真切的思念。 “对不起,那日东海,我不该转身而去,对不起,邬铃。我知道你是为了所有人好,包括我。”贺连缠绵住邬铃的唇齿,轻声道。 邬铃摇头,使劲摇头,继而躲开了贺连的追随,将脸深深埋在他怀里:“不是的,是我,对不起师傅。” 贺连用下颚轻抵着她的头,轻笑道:“既然你承认了……那用实际行动表现一下悔过之心吧。” 邬铃皱着眉头,抬脸看贺连。什么吗?!不是应该再客套个来回吗?我说是我就是我啊。 贺连扬了扬眉,露出了一个——谁让你瞎客气,既然认了就别想抵赖的表情。 邬铃觉得遇到师傅,自己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各种温情变被黑的情节,比比皆是。 无茵山,贺连旧居。 后来,邬铃想,师傅早有预谋,因为木屋里整洁有序,温馨暧昧到——不能直视!水新开,茶新煮,连被褥、窗幔……都是新的。 啊!被褥! 邬铃进门,看到整洁一新的床,顿时心跳加速,舌头打结。 习惯性地想脱掉外套,邬铃刚松开腰带,又系上了,里面……不雅。 “喝茶吗?”贺连手上红泥绿竹小壶斟出的茶汤满满新绿。 “不。”邬铃有点紧张,摇头站在当地,紧紧盯着贺连的一举一动。 贺连扬眉点头,没有言语,端起自己的茶杯品了一口,看起来轻松闲适。 邬铃出了口气,稍稍放松了一下心情。 “也是的,谁还喝得下去茶?!”贺连话出口,声未落。 两人的身影已直落床笫。 “啊!”邬铃被迅速裹挟到身下,来不及反应被贺连拉过来的过程,自己已经衣衫尽落,只剩下——十分配合的睡衣。 上一次碰触贺连结实劲瘦的胸膛是……一起游泳,在月沉海。 现在是在床上。 干净的枕头传来淡淡茶籽清香,带着深深的迷恋。 “师傅……”已缠绵到大脑一片空白的邬铃用手捧着贺连的脸,“我放的花灯……是请你不要再那样转头离开我。” 贺连的声音有些嘶哑,是不太均匀的呼吸:“离开,也许会。” 有一些恐惧在邬铃心中微微浮动,好像总是在证实着一些未知。 “但是,我会回来。”贺连的声音总是那样让人心安,因为他可以不说,但从不说谎。 邬铃点头:“我知道,就像今天,你来洪途找我。” 贺连笑得有些无奈,轻轻咬了一下邬铃的肩:“抱歉,我本来带着安潮生,想带你离开,可惜临时有了它用。” 邬铃听说过仙人辞尘——安潮生,知道它可以做免罪之用,但是极其不容易得:“师傅,原来这一个月……你为了我……去找神仙打架?”邬铃现在仍保持着在贺连身下的姿势,激动得就要起身。 “我为什么要打架?”贺连按了一下她,脸上的无奈……明显多了几分忍耐。 邬铃的脸迅速从绯红变成了紫红。 贺连眼中有火焰涌动,瞬间被蓝色海水般的魅惑推起,若冰火并生:“能在这样情况下聊天的……也只有你了。”低头深吻,贺连不再给邬铃说话的机会。 邬铃被这团火焰燃着了,被这片蓝色魅惑了。 感受着越来越热烈的呼吸,以及就要到来的真正的融合,邬铃想…… 好吧,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师姐!师姐!” 这个声音从远处传来的时候。 贺连被呛着了,在邬铃耳边咳了两声,伸手就要展开离境。 “南杨,你别喊,哎呀,你干什么啊?师傅他们不在这儿的,咱们到别的地方再找找看吗!”这个声音是雀薇的。 “你的索迹术哪有找不到的人?你分明就是在瞒着我,还不让我自己找师姐,去洪途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师姐怎么样了,我今天必须见到师姐。”南杨的声音带着焦急。 “索迹术……”邬铃也被呛着了。 雀薇用过索迹术,这个……那……啊!!!!!!!!!!! 推门走出木屋,邬铃站在贺连身边,衣衫齐整,只是……头发来不及都梳好。 第85章 秀恩爱 拥抱邬铃。 在邬铃意料之外。 “对不起,师姐,雀薇不知道……对不起。”雀薇抱着邬铃,眼泪滴滴而下。 了然地轻抚她的背:“你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不要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情真的人,不过……” 雀薇放开邬铃,水亮亮的大眼睛看着邬铃:“不过什么?” “你得答应一件事情。”邬铃低着头,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 “啊?”雀薇没听清楚。 “就是那个,你刚看到什么……那个……”邬铃又嘟囔了一句。 “我什么也没看见。”雀薇忙挥了挥手。 “那就好,那就好。”邬铃看着“雀薇”浮夸又真诚地表演,红着脸笑道,紧紧拥抱了雀薇,好开心,好长时间不见了,好开心! 南杨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各种复杂了一下,看着雀薇和邬铃拥抱,几次想要伸一下手,又觉得不合适,觉得不合适吧,又止不住自己担心紧张之后如释重负的心情。 最后……南杨冲过去拥抱了他师傅。 贺连&¥了…… 雀薇和邬铃笑到死。 恩鱼堂,初夏,一家四口一起在院子里吃饭。 彼时春花已残,塘外荷苞青裹,竹篱新筑,水暖鸭浮,鱼戏莲叶,好不清爽怡人。 “来,师姐,尝尝我做的叫花鸡。”雀薇夹了大大一块肉给邬铃。 “我不要这大白肉,我要鸡翅。”邬铃道。 贺连夹了鸡翅给她。 邬铃笑着塞到嘴里。 “师姐吃我做的鱼,好久没吃过了吧?”南杨夹了一块儿鱼腩。 “我不要吃大白肉,我要鱼头。”邬铃道。 贺连把鱼头断开,给她夹过来。 邬铃笑着啃了一口。 南杨和雀薇被虐到了。 先动手的是雀薇,一袭水波直奔着邬铃的碗来,就要把鱼头席卷走:“师姐根本不喜欢鱼头的吗?鱼头是雀薇喜欢的。” 一抹晶亮灵力像墙一样拦住了雀薇的水波。 邬铃冲着雀薇挑了挑眉,继续吃鱼头。 “师傅你偏心!”雀薇“愤怒”了。 “嗯。”贺连端起碗,吃饭。 邬铃给贺连夹了一半鱼头:“你也吃。” 雀薇无语…… 南杨不放弃,夹了一块儿金黄色的腌笋:“师姐,你爱吃的腌笋。” “谢谢南杨。”邬铃甜甜一笑,“不过……这块儿上有筋。” “你放弃吧……”雀薇瞥了一眼南杨,“他们是安心要秀恩爱的,看不出来吗师傅马上会把笋尖夹过去的。” “不过我喜欢吃筋,尤其是腌笋的,很脆。”邬铃笑道,用力把笋嚼得咯咯响。 雀薇出离“愤怒”了:“那你就是针对我的呗?” “是啊……所以你还不准备把自己嫁出去吗?”邬铃一脸的理所应当,“不能每天都在师傅家白吃白喝的啊。” 雀薇嗖地从邬铃碗里夹走了半个鱼头,放在嘴里叼着:“吃你家的了?” 邬铃马上放下碗,想拍一下胸脯,表示当然是我家的。 贺连:“嗯。” 南杨和雀薇……彻底无语。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也吃得欢声笑语,还吃得其乐融融…… 吃过饭,四个人照例在院子里喝茶。 茶香四溢。 “哎……好舒服啊,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方,还有这么好看的三个人。”邬铃伸了个懒腰,看看周围的三个人,目光从雀薇脸上到南杨脸上,再转向她师傅,然后不动了。 “谢谢你还有眼睛看我们两个。”雀薇饮了一盏白露莲枝,笑道。 “看,为什么不看,这么好看。”邬铃呵呵笑着,“不过说来奇怪,为什么收魂师都这么还看呢?” 雀薇一笑:“这有什么不明白啊?能成为收魂师本身就要具备灵魅或者慧心。魅者要有惑心之力,美丽的容颜自不可少。” “那慧心也是呗?”邬铃想雀薇夸她一下。 雀薇一笑:“这就未必了,而且往往智慧和美貌很难兼得。” “谁说的,你看我,你看师傅,不是都兼得了。”邬铃哈哈一笑,她又虐了一下雀薇,她没说雀薇。 雀薇温柔的小脸果然小犯了一点“冰霜”:“去了一趟洪途怎么也算见了世面的啊,师姐难道没看到……比如,奢极满主,比如申屠满主,比如黎关大少……”雀薇捂着嘴笑道,想来从来不这样夹枪带棒地说话,自己都觉得好笑。 “黎关大少是有灵魅还是慧心?”邬铃忽然问道。 雀薇一笑:“师姐,你和我猜得不一样,我以为你会先问申屠满主。” “他?!他还用问,典型的灵魅患者,这么大众男神,还能跟智慧的我一样吗?” 雀薇一笑点头:“三位满主之中,黎关大少和师姐一样,是慧心的秉持之人。师傅和申屠满主还有奢极满主一样,是灵魅。” 邬铃点头:“我说呢,你看看……我就说我们秉持慧心之人不一样吧,都……是这么出人意表……”其实邬铃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她和黎关有什么共同点,只好支吾了一句。 “嗯,都是这么美貌与智慧并存,就是看来,黎关大少并没有理睬师姐吧?”雀薇有把握地揶揄了邬铃一句,笑道。 咳嗽了两声,邬铃夹了雀薇一眼,又夹了一眼,却说不出话来。 憋了半天,“你来。”邬铃拉了雀薇。 “啊?干嘛?”雀薇莫名其妙跟着邬铃到了她房间。 “给你看这个。”邬铃神秘一笑,“看。” 银色凤凰,恍然飞出:“漂亮吧?漂亮吧?”邬铃盯着凤凰,笑得一脸得意,“还有一只瓶子,我没带回来,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不过这个宠物很帅,很拉风!哈哈。” 站在一边的雀薇,脸色都变了…… “这是洪途凤纹。”雀薇一字一句道。 “对对,就是叫什么凤纹。”邬铃继续看凤凰。 雀薇转身出了房门。 贺连仍在喝茶…… “师傅,师姐手上……”雀薇一脸焦急。 贺连用眼神制止了雀薇,一切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收起凤凰,邬铃的显摆结束,却没收到臆想的效果,雀薇完全没有羡慕嫉妒恨一下,而是看起来有些无奈。 无奈到最后,雀薇回房睡觉去了。 她走之后,南杨莫名其妙地发困,便也去睡了。 月下,只有二人相对而坐。 邬铃一笑俯身伏在了贺连膝上:“师傅干嘛催眠南杨,那么帅多看一会儿嘛。” 贺连仿佛不经意地在看一个茶匙,笑道:“不要多看,要看看我。” 邬铃乐不可支。 这一坐便是许久,直到月上柳稍。 “我觉得好安心。”邬铃闭着眼睛轻声道。 有悠悠的兰花香气…… 邬铃抬起头,贺连的手上拿着一朵玉兰。 “咦,是昨天那朵吗?怎么也不见脱水打蔫?”邬铃接了过来。 “我把它做成了簪子,喜欢吗?”贺连一笑。 “鲜花簪子啊?不会凋谢?” “不会。”贺连道。 “这个……不算异象吗?我带着它招摇过市?许久不败的。”邬铃摸了摸,花簪柔软。 贺连一笑:“那就只在我面前戴。” “好!”邬铃干脆答到。 两人都笑了。 重新捧了一碗茶来,邬铃把簪子拿在手里看。 “你知道不知道,那天卖花儿给你的女孩儿是谁?”贺连将茶碗放下,看着邬铃。 邬铃摇头。 “这种晚来香的品种十分罕见,非富贵已极的人家种养不起。”贺连道。 “啊?那……这个女孩儿是富贵人家的小丫头?”邬铃想了想。 贺连摇头:“她娘让她来卖花儿,自然卖的是她家的花儿,若是主人家的怎么可能允许她随意采摘。” 邬铃点头:“那富贵人家又怎么会让这小的姑娘出来做这卖花儿的生意?” “你还记得这个女孩子叫什么吗?”贺连起身走到竹篱前,将还在敞着的篱笆合上。 “玲玲,我记得,和我有一样的字。” 贺连点头:“她叫于念玲。” 话出口,邬铃傻了……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对不对? 于念玲,于念玲,这……这不就是!自己吗? 想了半天没想明白,邬铃看着她师傅。 “我起初也不知道,只是乍一看,觉得你们眉宇之间颇为相似,而且这个丫头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我便留心注意了她家的方向。昨天去查了一下,她家正是——你家,钱塘于家。而她的名字和你一样,叫于念玲。”贺连说罢携了邬铃有些微微发凉的手。 “也就是在我离开之后,于家又有了一个于念玲?”邬铃想了想道。 贺连点头:“我也顺便看了一下,这个女孩儿的娘应该就是于家三房曲氏。” “不能啊……我是于家最小的女孩儿。‘八女一子入于姓’,这是卢冼算出来的,我都是第九个了,这才被换的姓氏,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小的姑娘,她看起来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邬铃忽地捂住嘴,“难道……这八个女孩子也有人改姓了,或者……有……”邬铃没说出来夭折两个字。 “而且,为什么于家的孩子会出来卖花儿,难道于家出事了?”邬铃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 贺连一直看着邬铃,认真看着,他在看她的表情,看她的一举一动。 “你很关心于家的事情?”贺连仍旧拉着她的手。 “没……没有,当然没有,他们什么样子我都记不清楚了,好奇而已。”邬铃勉强笑道。 贺连点了点头:“是,你说对了,于家出事了。” 第86章 于家大小姐 月夜无眠。 邬铃坐在贺连的旁边,将手放在贺连手上,感受着他回握的力度。 “你帮我从洪途请下来的一个月假,和于家有关系?”邬铃想了一会儿,抬头道。 她的聪慧总是无需多言,贺连点头:“洪途有规,收魂师授三千梵丝,了却轮回,多有初初不能完成任务而受罚于洪途劳役之人,本是破无可破之规定,只有三种可能是可以离开的,其中身为凡人之时的家中有事,可离开一个月。这次请假便是如此。” “有事?”邬铃皱眉,“总不会是什么事都可以吧?打口井吃顿面都行的话,那就不是罚去洪途了,干脆叫回家省亲算了。” 贺连一笑:“和你聊天还真是省力气。当然……自然是涉及至亲生死之事。” 邬铃一震。 贺连知道,她想到了邬梦华,继而想到了于硕宜。 轻轻将她拉进怀里,用手慢慢拍着她的背:“不要担心,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于硕宜只是被囚禁了。” “囚禁?”邬铃聪明的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词的意思,“朝廷吗?户部行走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还能被朝廷关起来?” “不是。”贺连道,“是王瑛婉。” “那是谁?”邬铃想,“王瑛婉……王氏?” 贺连点头:“是,就是现在于家的正房夫人,于念璞的娘。” “于念璞是于家的……少爷?那个唯一的男孩儿?”邬铃道。 贺连一笑:“是的,你这一世的亲弟弟,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 邬铃离开贺连的环抱,转身对着月亮,半晌:“师傅,这和我没有关系,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收了我娘的辞尘珠,答应我娘不找于家人报仇,不入于家半步,由他们自生自灭。”邬铃说完,抿了抿嘴唇,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师傅,贺连,这个喜欢简单到不能再喜欢的人,从不做这样庸人自扰的事情,不会无缘无故来和她说这些,哪怕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能把她带出洪途。 果然。 邬铃的面前,贺连手掌上托着一颗辞尘珠,有微微的金色。 “于老夫人的。”贺连冷若星芒的眼眸带着惯有的冷静。 邬铃有些踟蹰,再一次转向贺连身后:“不管因为什么,于老夫人要做什么,对师傅都不是难事,只是和我没有关系。” “还好。”贺连笑道,“所以,我争取在十天之内解决这个问题,回来之后我们还有二十天时间,我带你去西海,我的岛上。” 贺连看得出,邬铃的头点得勉强,又干脆。 “去睡吧,好好睡,那我走了,很快回来。”贺连道。 邬铃回身拉着贺连的衣袖:“这么急?你……今晚就要走?” 贺连轻松一笑:“是,今晚。明日是于家长女于念玔回门的日子,作为夫婿,我总是需要迅速到位才好。” “夫,夫婿……什么夫婿?”邬铃凑近贺连,盯着他的脸,“你说什么夫婿,谁的夫婿?” “你大姐于念玔的夫婿,樊城。”贺连狡黠自若。 “托体吗?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人?”邬铃道。 “王氏之所以能取代你娘获得夫人之位,固然有你外祖邬家蒙罪的原因,但这不足以让你父亲休妻弃子。王氏获得嫡位最初倚重的势力便是樊家,后来才是公子于念璞的出生。既然是这样,我最快了解于家状况,并且按照于老夫人的要求,救他儿子,将一众实权交回于硕宜手中的方法便是借托樊城之体了。”贺连道,“所以你看,我这么轻松就找到关节了,很快我就可以回来。” 邬铃不说话了,拉着贺连的手还是紧紧握着。 贺连一笑,一点都不惊讶:“所以……你要和我去吗?” “你早就预谋好了要带我去。”邬铃斩钉截铁。 贺连竟然不否认。 邬铃飞了一眼,他师傅对她的了解程度似乎比她了解自己还高,还透彻。自从听说于家出事了,邬铃根本就无法安心,邬铃想……其实这是怀中母亲的辞尘在不安心。 “但是我似乎不能去……”深深皱眉,邬铃确实答应过邬梦华,不去管于家的事情。 “如果你想去……我有办法。”贺连笑道。 邬铃想,这个家伙台词都背好了!哼。 看着邬铃纠结的表情,贺连早就打好的主意看来又要实现了:“你当初答应邬夫人的时候是以一个收魂师的身份,尽管当时你还不是,但是你接受了辞尘珠。现在……你只要不以收魂师的身份到于家,就不算违背誓言。不妨碍你收取邬夫人辞尘珠这个任务的完成。” “不是……”邬铃摇头,“师傅,不是因为任务。” 贺连了然:“好,那我们来说不是任务的部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邬夫人会请求你不去报仇吗?” “我有想过……是因为娘还念着于硕宜。”邬铃一直保存着这样的记忆,她虽然不想,也没有忘。 “在你走后,曲氏的女儿失足跌进了于家后花园的水塘,四年之后再有孕,于硕宜为这个女孩儿取名——于念玲。你知道为什么?”贺连的笑容清雅。 邬铃摇头,陷入沉思。 贺连不语,他知道邬铃猜得出来,只是意愿和习惯在屏蔽自己的成见,她心有不甘。 一炷香的时间…… “是因为,他还念着我们母女二人。”邬铃的话说得艰难,尽管这样的结论和自己的认知相差千里,甚至从心里都是不能接受的,但是邬铃无疑是理智的。 贺连轻轻揽过她的肩:“真好……我的邬铃真好。” “真的啊?”邬铃“惊诧”道,“我就这么一猜就猜对了?” 贺连大笑,他喜欢邬铃忽然之间在严肃与嬉笑之间的转换,自然,可爱又让人心疼:“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种种迹象猜测罢了。我从拿到于老夫人的辞尘珠到现在,也不过三天而已。” 邬铃有一阵感动,师傅刚刚拿到辞尘珠就去找自己了……他每时每刻都在念着自己,这,太好。 又抱了一会儿……邬铃现在习惯了这种节奏,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话是不能好好说了,一定是带着各种亲昵动作的,这让邬铃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差一点就……的晚上,脸上红云四起。 “你说,我不以收魂师的身份去于家,那……用什么身份?”邬铃用手整理着贺连的衣衫,自然而然萌动的归属感。 贺连表情笃定:“你回于家还有什么身份比于念玲更合适,更好吗?” “你说卖花姑娘?”邬铃睁大眼睛。 贺连歪了一下嘴角。 “师傅啊,你好聪明啊,于念玲出来卖花,证明她和他娘过得不好,她们过得不好是因为她们不是王氏一边的,是不是敌人不知道,至少不是朋友。所以……我不需要虚情假意,虚情假意的事情留给师傅去做!哎呀师傅,你太体恤我了。” 邬铃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贺连插不上话,有点无奈:“你不能是收魂师,哪儿来的托体?” 邬铃又自作多情了一回,有点囧。 贺连一笑:“你回于家,什么伪装都不需要,你就是你。” “我就是我?”邬铃在想。 “是,一个什么灵力都没有的人,所以我要暂时收回三千梵丝,这样,你才算不违背誓言。”贺连伸手,邬铃觉得心口微痛,金色的梵丝已经在贺连手上,随即消失。 邬铃咬了咬嘴唇:“什么灵力都没有,我岂不是回去受气的?” 贺连爽朗一笑:“受气?我以为只有你给别人受气的份儿。” 邬铃骄傲了……“我当然不会受气,我又不是一个人回去。” 贺连点头:“是,还有姐夫。” 邬铃凌乱了,她郁闷于这个称呼:“你就不能换个身份吗?这个……这个身份会有……的时候吧?” “你说什么?”贺连低头问。 “同床共枕。”邬铃声音很低。 “为了剧情需要,应该是有的。”贺连淡淡道。 邬铃摸了摸额头,控制一下自己的眩晕,指着贺连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什么时候见到我出来,找你去聊天,大概就是你说的同床共枕的时候,这样,行了吗?”贺连道。 邬铃猛点头。 “好,那我走了,明天一早你自己去于家。记得,盛装,我会让雀薇跟着你,做你的丫头。” 邬铃相当满意:“南杨也跟着吧,做个书童,马夫,小跟班。” 贺连摇头:“不行。” “为什么?”邬铃追问。 “我不愿意。”贺连转身走了。 邬铃瞥了就要走远的贺连一眼,一脸痴惘小嗔怪。 天亮的时候。 邬铃睡得不算好,起来大大的黑眼圈。 “雀薇,给我倒洗脸水来。”邬铃坐在梳妆台前,慵懒道。 雀薇刚抱了几个大盒子来,放在桌上:“是,大小姐。”雀薇故意拉长了声音,表示了一下不满。 邬铃一笑,又一本正经道:“顺便告诉南马夫,把马车套好了,要厚厚的褥子,本小姐可受不管硬邦邦的大木板子。” “他一早上山采药了。”雀薇道。 “这还了得?!知道本大小姐今天出门,还不早早候着……要造反啊!”邬铃扬了一下眼角。对于这种角色的把握,邬铃觉得简直就是骨子里迸发出的演技,游刃有余地说。 雀薇叉着手,没动。 “你干嘛?他不在,你还不赶快去套车?”邬铃斜了她一眼。 “师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没有三千梵丝护体?”雀薇话语刚落,邬铃站起来就跑。 好汉坚决不能吃眼前亏! 可惜她还是被雀薇轻松抓住了! 被高科技地教育了一下,邬铃在雀薇满天飞的水波里上下翻腾,直到头昏眼花地趴在梳妆台前,感受天旋地转,才知道……李澄时代的航天事业是多么伟大。 “好了,大小姐,咱们要上路了。”雀薇一笑,伸手扶起邬铃。 门外,初夏雨淋漓…… 第87章 等定数? 从恩鱼堂到于家大宅,有一天的路程。 马车走得不快不慢。 “雀薇。”邬铃拍了拍睡着的雀薇,“你别睡了。” 雀薇迷迷糊糊醒过来:“嗯,有事啊,大小姐?” 邬铃反应了一下,这声大小姐是在喊自己:“咱们今晚就到于家了吧?” “嗯,是,大概酉时就到。”雀薇掀开车蓬软帘向外看了看,果然是夏天了,天长夜短,外面还是晶晶亮的。 邬铃摸了摸自己的银色纹身,这是现在她唯一和收魂师有点关系的东西了,不知道自己灵力尽失,凤凰还能不能飞出来。 邬铃按照奢极教给她的办法轻轻抚摸了一下纹身。 凤凰探出头来。 “师姐,你别闹,这不是闹着玩儿的。”雀薇皱眉道。 邬铃半信半疑看了她一眼。 反向一抚,凤凰隐了回去。 “你现在不是收魂师,这个千万不要用,万一控制不了凤凰,便是大祸。这种上古神鸟并不是很好相处的异类。”雀薇很严肃,说得邬铃有点紧张,攥着自己的手指。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邬铃看着忧心忡忡的雀薇:“丫头,那个,不说戒指的事情了,咱说说一会儿怎么进于家吧。” 雀薇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师傅说一切自有定数,师姐今晚是进得去于家的。” 邬铃觉得“定数”这个词儿很讨厌,充满了未知感。 这样的未知感在他们走过无芳街时,在邬铃心里翻腾得更加汹涌,因为于家的老宅就在这片商贾林立,楼阁环肆的富贵地界儿。 邬铃掀开软帘,一眼便看到了于家的朱漆大门。 其实他们的马车还没有经过正门,邬铃认得这就是于府,也不是因为自己离开时的记忆里留着多完整的印象。 而是于家自从发迹以来就延续着一个规矩——门楣之上永远挂着一条布鱼。背脊乌青,肚皮银亮,身上一缕绯红贯穿,竟是栩栩如生一条锦鲤。 后来邬铃知道了,做这条鱼一共用了一百九十九块各种绫罗,意思是于家丝绸起家,永久有余。 邬铃觉得这大概跟过年时厨房贴的大鱼窗花儿差不多意思,只是这条鱼着实精美,让人看过便忘不了。 果然,现在邬铃一眼就看到了。 正门,和离开的时候没有两样。 其实邬铃只走过那一次正门,离开于府时,唯一一次也是作为于念玲的最后一次。 她娘邬梦华坚持要走正门:“我是你们于家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来的,我现在离开,怀里抱着的是你于家嫡亲的孙女,你们承认也好不认也罢,她本应是你们于家掌家的姑奶奶。就算要走了,我们娘俩儿也只走正门。” 不管身后王氏林氏都是一脸的白眼儿,邬梦华抱着邬铃一步从高高的门坎迈了出去,从此,再没回头。 邬铃抽回思绪,长长出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锦纱衣衫。不紧张,自诩见过神见过鬼,见过妖见过精,见过申屠见过奢极的邬铃同学,还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邬铃想着,若是见了……要和于硕宜说什么? “好了,雀薇,到了,我们便在这里下车吧。”邬铃整了整衣衫,扶了扶头上的碧镶金摇。 用后来雀薇形容的话说,师姐那时的脸色,那时的身段,那时的气场……没谁了!没谁这么装了! “你懂得什么小丫头,“装”是永恒不变管用的法宝!跟着师姐好好学吧。”邬铃道。 然而…… “没没没,没到呢大小姐,咱们不能从正门进去。“雀薇忙拉住邬铃。 “为什么?”邬铃刚起身要下车,回头问道。 “你不是于家的嫡长女,按理不能从正门进去的……”雀薇道。 “打住!理?”邬铃呵呵一笑,“于家要是讲理,哪还有今日今时我邬铃的归来?!” 雀薇咽了咽口水,点头。 邬铃笑了,回身摸了一下雀薇秀美的下颚:“你当我傻啊?就这么进去?会被当疯子赶出来的,我就是……下车转悠一下,等着你师傅说的那个什么‘天意’‘定数’,哎~~~~神仙们怎么会有这种爱好?一天到晚的参透天机,连带把师傅都带坏了。”碎碎念了两句,邬铃已经下车。 彼时黄昏,夏热微散。 街上逐渐热闹起来,人们趁着热气散去,都出来买吃食,顺便闲逛。 “荷花糕,荷花糕,最新鲜的荷花糕。” 街上有卖荷花糕的,这个月份荷花还没开,人们大概是太过想念这种盛夏才开的花了,早早做出它的样子,表示一下一年一季相思之心。 “我想吃荷花糕。”邬铃对着雀薇道。 “我也想吃。”雀薇咬着手指一笑,翩翩跑去买。 邬铃来时的马车停在了离于府有二十几米远的地方,雀薇奔过去的时候,卖荷花糕的人见有生意便停了下来,脸上堆了笑:“这位小娘要买荷花糕吗?” 雀薇点头:“老倌儿这糕怎么卖的?” “三文钱一块儿,现在就剩下四块了,小娘若是全买去,给十文钱就好,就当老官儿早收个摊子,回家喝两杯。” “嗯。”雀薇笑道,伸手从荷包里倒出了一把钱,数了十个就要递过去。 “卖荷花糕的,你那担子里还有多少,干干净净地包了,担到后门来等着,一会儿有人拿了钱给你,明日一早来取担子。”说话的是个中年妇人,眉眼间发冷,说罢转身欲走。 “哎哟,不巧这位管事的大娘,今日的糕已经没了。”卖荷花糕的老官儿道。 “没有了?”妇人吊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卖糕的人和旁边站着的雀薇,“没有了,这丫头拿着钱做什么?” “今日街里街坊的都肯照顾老官儿生意,这不早早就卖完了,只剩了这四块儿,刚刚被这小娘买走了,这不,都包好在这儿了。”老官儿指着干荷叶子包裹整齐的四块糕道。 雀薇礼貌地笑了一下,把钱放在老官手里,拿着四块糕转身去了。 看着雀薇走了三四步,妇人一笑:“看来,今日不只三小姐能吃糕,少爷也许还能收个丫头。当真好颜色啊……”这话说得声音一点儿都不小。 雀薇背着身脸色一变。 脸色变了,脚步却没停,依旧向前走着。 “你等等。”妇人这一声是招呼雀薇的。 雀薇没停。 “我在说你呢,小丫头。”妇人的声音因为雀薇的没理会越发有些倨傲。 雀薇回过头来:“您唤我?” “是啊,这里哪还有别的丫头?” “您有何事?”雀薇仍旧很礼貌。 中年女子用眼神挑了一下雀薇手中的荷花糕:“这个留下,我买了,你刚刚付了多少钱?” 雀薇心里有点不高兴,只是碍于自己终究要陪着邬铃去于家,不好现在就树敌,只得柔下声音道:“我家大小姐要吃这糕,我已经买下了,您到别家买吧。”转身离开,雀薇没等妇人开口。 “我给你一两银子。”妇人道。 一两银子真的是不少了! 旁边还没走的老官儿都是一惊,心中暗暗后悔这糕卖早了。 雀薇……没回头。 妇人眼光一闪:“二两。” 老官儿都傻了,他卖一个月的糕也挣不着这么多钱啊。 而雀薇还是没回头。 “把她给我拦下。”随着妇人一声喝令,雀薇周围顿时围了一群家丁。 雀薇想,是不是应该装得害怕一点,想了想又觉得不行,这次来是和邬铃一起摆架子,充门面的,必须大气淡定见过世面才是正确的方式! 雀薇稳稳拿着糕,脸色不变地看着围住她的人:“你们这是……打算抢?” 妇人走了过来,揣着手笑道:“抢?就……不需要了吧。我其实就是想买,三小姐想吃糕,而且是立即吃到,所以,丫头你不要为难我一个做下人的。” 雀薇轻笑:“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下人,宰相家的下人未必有您这样的气势。” “宰相?你个小小的丫头,还能见过宰相家的人。”妇人轻蔑笑道。 “偶尔吧。”雀薇笑道。 妇人觉得她不是碰到了一个贪吃的小姑娘,而是个傻小姑娘:“好了,看在你年纪尚小,我也不想和你纠缠对嘴了,糕留下,拿着二两银子再去买些好吃的,够你吃一年的。” “不必,我家大小姐就是想吃这个。”雀薇仍旧一丝不乱道。 “哎……我说。”女子伸出手来指着雀薇道。 “哎呀,管事的,管事的,您看这样好不好,我现在马上立刻回家去做了,现蒸现来,一会儿就得,您要多少?老官儿麻利儿送过来。”卖荷花糕的老官儿跑了过来,猫着腰陪笑道。 “我今日就要她手里的四块,别的全不行。”妇人的眼光已带了狠厉。 雀薇想……要不要硬碰硬?师姐会怎么处理?以师姐的性格一定是硬碰硬。 “做……”雀薇的“梦”字还没说出来,邬铃已从树荫下走了出来。 “买个糕去了这么久啊?”邬铃手里的帕子,是“缂红豆”,极为名贵的丝绸缝制而成,拿在邬铃纤长白皙的手中,轻轻沾着饱满的鼻翼,竟是文秀自成…… 第88章 再进于家 话说于家的妇人命人围了雀薇,眼看就要逞强。 邬铃走来,众人之前婷婷一站,端秀无方。 雀薇抱歉:“大小姐久等了,雀薇遇到了光天化日之下抢东西的,所以才晚了。” 话说得一点不客气,邬铃差点没笑出来。 妇人刚想开口,可惜她嘴没邬铃快…… “我都看见了。你也是的,人家既然这么想吃这糕,你便赠了又何妨?谁许你这样小器的?!”邬铃对着雀薇温柔一笑。 雀薇会意,转过身来,将糕尽数放在了妇人手上,脸上只是淡淡微笑,并未发一言。 “走吧。”邬铃不管众人,回身走了。 雀薇跟上,扶着邬铃,两人穿柳度花而去。 妇人本来还欲说什么,只是两个人这样离开,完全没给她留下什么说话的余地。邬铃说雀薇就像雀薇真的跟个无知孩童争了什么东西一样“小器”。 妇人说不出的气闷,自己叽咕咒骂了一会儿,便有门里的人喊她快快送糕进去。 好在她也就是出来买糕的,现在糕到手了,也便回身而去。 闪过街角,雀薇拉邬铃轻声道:“师姐,咱们干吗不据理力争一下?好不容易跟于家搭上界,说不定这就是师傅说的定数,放弃多可惜。” 邬铃似乎没太听着雀薇说什么,她在想。 雀薇摇晃了一下她的胳膊。 “那糕有问题。”邬铃回望雀薇,凝神而思。 “糕?有问题?”雀薇睁大眼睛。 “嗯。那个人,卖糕的人,在于家门前经过不是一次了,他依次卖过荷花糕,菱角糖,还有竹叶米粽……我开始也没有注意,现在想来,是同一个人,不过乔装了一下。”邬铃拉着雀薇的手道。 雀薇震惊了一会儿:“你等我。” 邬铃点头。 不过片刻之后,雀薇回来了:“真被你说着了,他在于家后门的地方还有一个担子,而且里面有别的衣服和吃食。” 邬铃点头:“你有没有观察到他想干什么?”没了三千梵丝之后,邬铃真的全靠猜猜猜了,好在她还能靠雀薇。 雀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酒……鸡腿,钱!” 邬铃低头不语……这几样东西,经常想起来的人不少。 “还有一个人。”雀薇道。 邬铃瞪了他一眼:“你这也太卖关子了!这么重要的线索不说出来,妨碍大小姐我破案啊。” 雀薇一笑:“想个人不正常吗?何况是个青楼女子,想是想了……你若是问我想的都是些什么,我……我可说不上来。” 邬铃看着雀薇脸红,眨了眨眼睛,哦,哦……是这样啊。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两圈,天色渐渐暗了。两个人都感觉饥肠辘辘,于是找了个路边摊子坐下来吃馄饨。 “眼看天就要黑了,师傅说的定数究竟是什么啊?”雀薇其实比邬铃还好奇。 邬铃耸了耸肩:“不知道,等着呗。” 等,算是等来了。 “就是她们两个,拿过荷花糕的,还有她们两个。” 最后一个馄饨还没有咽下去,邬铃和雀薇的身后呼啦啦围了十几个人,一时吓得旁边吃馄饨的人纷纷闪开了。 邬铃喝了口汤,放下碗对雀薇道:“定数来了,不想定都要被定住了。” 雀薇瞄了几眼包围她们的人:“这是出什么事了?” 邬铃擦了擦嘴:“没听见他们说什么荷花糕吗?估计是他们家那个得了馋痨的三小姐,吃完闹肚子了呗,这不得找人发火吗?” 雀薇点头,深以为是。 有些事情的程度,真不是想得这样浅,比如……于家三小姐于念璘吃了荷花糕,不是闹肚子了,而是——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一命呜呼了。 邬铃和雀薇被抓进于府的时候,没在前厅上停留,一直被带到了后院,这里哭声震天。 其实对于这样的情况邬铃有点始料未及,当她看到站在三娘于念璘身边的一丛人里竟然有于念璘的灵魂时,更是吃惊。 这糕竟是要人命的。这卖糕的人究竟是谁? 除了“于念璘”一字不发地站在那里,人群里哭得最厉害的人应该是守在于念璘旁边那个穿着翠绿衣衫的人——所以她是于家三小姐于念璘的亲娘,现在的二房林氏,林巧懿。 而她边上站着擦眼角,却明显没什么泪痕的人自然就是——王氏,现在于家的当家人,王瑛婉。 已是十几年不见,王氏的眉角眼边早添了沧桑,只是涂了厚厚的粉,看起来除了有些虚浮的脸色,其实还不算老。 “夫人,这两个人带来了。”押着邬铃的仆妇道,“就是她们,在咱们门前鬼鬼祟祟半日了,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刚才就是她们碰过给咱家三小姐的糕。”说话的妇人就是刚才跟雀薇抢糕的人,现在就像抓住了真的凶犯一般理直气壮,声音带着急躁干哑。 邬铃知道她买来的糕毒死了她家三小姐,她这样把自己薅来,自然是在“戴罪立功”,急于找到找到“真凶”。 “姐姐,姐姐!你一定要给咱们的璘儿做主啊。”林氏忽然站起来奔向王氏,死死拽住她的衣袖。 王氏扶了一下她,目光里露出又心疼又愤恨的眼色。 抬头,眼光狠狠刮过雀薇,又转向邬铃。 一经略过……忽地一个顿挫,继而汇聚成光。 邬铃不露声色地站在那里。 王氏,走到邬铃面前:“放开她。” 身后的妇人一愣:“夫,夫人……她可是疑犯。” 王氏抬了抬涂着蔻丹指甲的手。 妇人不敢违拗,放开了邬铃。 邬铃活动了活动肩膀。 “敢问这位娘子姓氏名谁?”王氏容长脸面,鼻额高挺,颧骨略鼓,正是女子不多的刀削面庞,只因腮凝鹅脂,眼含微光,让整个人还算得上漂亮。 邬铃看着王氏,目光中带着笑。 半晌:“邬铃。” 此言一出,连一直在哭的林氏都愣了,嗖地从地上站起,傻愣愣看着邬铃。 房外雨落,飞花逐水,雨点子竟是噼噼啪啪大了起来。 室内,一个声响都没有。 王氏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一字一句道:“邬铃?” 邬铃点头。 王氏的笑容变得不可捉摸:“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啊?”王氏说着已经围着邬铃转了两圈儿。 邬铃没说话。 王氏挥了挥手。 不一时门外带的仆人进了一个孩子来。这个孩子邬铃认得,是那天西湖灯市里卖晚来香的小姑娘,正是于家八女,和自己的本名一个字都不差的——于念玲。 因为外面在下雨,这个小丫头的衣衫零零落落打湿了半截,脚下的绣鞋半新不旧,被雨水一打掉了一大片颜色。看来是来时都没人帮着打伞。 “告诉娘,你叫什么名字?”王氏对着于念玲道。 “我叫于念玲。”八娘道。 “很好,乖。”王氏一笑,抬头间,忽地闪过一丝阴兀,“这位邬铃娘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儿的名字听起来很熟悉?” 邬铃一笑,大大方方地点头。 王氏有点气闷,她眼光中的飞短流长,故作神秘,夹枪带棒,在邬铃面前,似乎完全没什么用,这丫头不跟着自己的节奏往下走。 于是,一种奇怪的气氛在滋长。 “既然小娘不想说出身份,那你便说说,为何要在我宅子前面来回走动,再说说你对我三儿吃的荷花糕做了什么?”王氏脸上变得严肃,盯着邬铃的脸,道。 邬铃想了想:“门前不是路吗?” 王氏不解。 “是路不让走吗?”邬铃用她的缂红豆扫了扫肩上的刚才被仆妇云娘碰过的地方。 王氏一笑:“或者,这位娘子,您可以选择重要的事情说上两句,不然一会儿官府来人了,您就只好到衙门去解释了。” “哦。”邬铃不说话了。 雀薇都要喷了,这像谁?像师傅…… 对于邬铃的不太配合,王氏并没有急躁,而是坐了下来,她一直在打量邬铃,她有耐心。 邬铃知道,王英婉已经猜出来自己是谁了,准准地毫无疑问地知道了。 因为邬铃其实很像她爹,遗传了于硕宜的修长眉眼,格外清秀,又随了邬梦华挺秀的鼻翼,总是微微上翘的嘴唇,微笑间唇红齿贝,梨涡浅露,虽不惊艳却格外耐看,正像贺连曾在她耳畔说过的……“便有让人迷恋而不自知的能力。” 又沉默了一会儿,邬铃觉得差不多了,现在该猜的也猜出来了,不知道的大概也想不明白了,于是笑道:“我以前叫于念玲,现在叫邬铃,这里曾经是我的家,所以我回来看看。至于那糕,你们该去找卖糕的,问题出在他身上。” 王氏的吃惊不来自这个人是曾经于家的嫡亲孙女---于念玲,而来自,她怎么能说得这么坦然又轻松:“我说一来便觉得眼熟,原来是……你。” 邬铃点头。 王氏转过身去,环顾了一下身边所有的人,眼里竟然带了笑:“你们可知这人是谁?” 现在在房内的,大略一数,挤挤插插约么十来个人。 除了王氏、林氏、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子。邬铃虽然不知道她们都是谁,看穿着打扮也就心下明了,这两个人便是“八女一子”入于姓的中的两个女子,她这一世的姐姐……们。 这些姐姐里应该没有大姐,仍记得大姐于念玔的样子,像极了她的娘王瑛婉,而眼前这两个女子几乎都带着南方女子的软弱圆润,正是江南女子的形象,有一个杏眼桃腮的哭得格外伤心,邬铃猜,这个也应该林氏的丫头吧,她哭的可是她亲姐姐,所以情真意切的。 果然被邬铃猜中,这个丫头就是于家七娘—于念珩,正是林氏最小的女儿,不过比邬铃大了半岁而已。 另外林氏还有三个女儿,已经早早出嫁的二娘念琪和年前刚刚出嫁的六娘念珍。现在剩在家里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于念珩和今天为了吃糕而驾鹤西去的老三——于念璘。 林氏在三房之中面容最美,自然也最得于硕宜喜爱,于是生养也最多,四个女儿均美貌有嘉,就比如现在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念珩,当真漂亮。 另外一个在房中的女子一直站在角落里,安静的像空气,怯懦不胜的眼神似是不会转弯的,众人哭她也哭两声,演戏一般。 只是……邬铃皱眉,这演并不是发自她心里的演,她的眼神里都是惧怕,像是生怕自己哭晚了会有什么坏事发生一样…… 第89章 崔九堂前余音寂 钱塘衙门的人来得很快。 来的时候,王氏的话还没有说完,所有的人都还在疑惑邬铃的身份。 邬铃也还不怎么言语。 于家势大,钱塘县官常怀竟然亲自来了。 邬铃一笑,这个十分不错,从刚才王氏一说官府会来人,邬铃就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然而…… “先将这二人关在柴房,容后再说。”王氏起身,向外便走。 “夫人,这二人乃是嫌疑之人,不如带到前厅,让常大人过堂才好啊。”说话的是急了一脸汗的云娘。 王氏一句没言语,逶迤向前厅走去。 邬铃和雀薇被带到了于府西北角的柴房。 二十年,于家没有什么变化。 邬铃经过了出生的小院…… “师姐你怎么了?”雀薇看着邬铃有些恍惚,碰了碰她。 “我在这里出生的。”邬铃一笑,“我娘以前养过一只狗,叫大飘飘,我的梵丝络子里现在还有它的辞尘。” 雀薇捂着嘴:“你收狗……狗狗狗的辞尘珠?” 邬铃飞了雀薇一眼:“一只还不行,还狗狗狗?要是当初知道失去辞尘珠会让它不能往生,我要它这珠子干什么用?你的怜惜公子根本就不稀罕。” 雀薇低了一下头。 邬铃知道自己的话又说造次了,忙岔开:“雀薇啊,我怎么还是能看到鬼?刚才我看到了于念璘。” 雀薇点头道:“因为这不是你的灵力,是你的三魂带有的异能,是慧心之能。也就是说不是三千梵丝给你带来的。” 邬铃摇头:“那小擒拿也不是啊,是我在成为收魂师之前学的武功。奢极满主还是当做灵力保留了下来。” 雀薇呵呵了:“师姐啊,你上当受骗了自己不知道吗?管你的要求是什么,只要你愿意出钱……奢极满主自然都会同意的。”笑得直用手帕捂嘴,雀薇尽量不去看邬铃的一脸恼羞成怒。 “你等着奢极,你等我回去,我非要把你那堆妲己的狐狸尾巴烧了不可。”邬铃从牙缝里挤出了一行字。 被在柴房关了一个时辰。 雀薇倚在邬铃身边睡着了。 “你说师傅让你陪我干什么来的?就知道睡觉。”邬铃白了个眼,把自己盖在雀薇身上的外罩纱衣给她往上提了提。 “不然还能干什么啊?”雀薇闭着眼睛道。 “好歹托个体去看看前面怎么样了啊?” “不去,师傅让我来就是保护你安全的,其他的我才不干呢。你放心好了,有师傅呢。”雀薇没睁眼,继续睡。 “不是不放心,只是想去看看嘛。”邬铃伸着脖子向外张望了一下。 门外,有灯来。 “你们两个,跟我去前厅。”说话的人穿着一身衙役服装,手中拿着火把。 邬铃了然,这是官府中人:“去干什么?” “到了就知道了,别废话。”衙役道,说着还是打量了两人一番,终究,很好看。 “嗯,说多了呈堂证供嘛!”邬铃嘟囔了一句。 钱塘于家,正厅之上。 陪着常大人正厅就坐的除了王氏,还站着一对年轻人,身上的衣服很华丽,看起来竟是斯斯文文一对璧人。 邬铃被带到正厅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其中的女子是——于念玔。她长得不像于硕宜,像王英婉。冷削脸面,高额高颧,只是眉眼有些像于硕宜才显得略柔和。 那……旁边这个年轻人是? 哦,天啊!邬铃想明白了这个人是谁,不由得有点紧张又有点好笑。樊城,于家长女于念玔的夫婿,临安樊家的二公子,正是现在经营古董生意的樊家顶门立户的人。只是出乎邬铃的预料,樊城竟然是个很帅的人,不仅面目净和,举手投足也是相当的文雅有礼。 王氏本来极为严肃,现在将邬铃的“紧张”看在眼里,以为邬铃是在畏官,不由得意一笑。 邬铃看见了王氏的得意,但是她现在只想看樊城。 这么彬彬有礼的……难道是因为现在他是师傅? 师傅这演技不是一般的差啊!竟然把个纨绔子弟,与王氏狼狈为奸的人演得这么不逼真!这也太不敬业了。 邬铃从见到樊城就一直盯着看,这种眼光让一旁的于念玔很是不自在,不自觉向樊城身边靠了靠。 雀薇碰了一下邬铃:“师姐,口水。” 邬铃忙收回眼光。 樊城站在于念玔的旁边,仿若一切未见。 “夫人。”常大人见衙役带了两人来,道,“这就是刚刚说接触过荷花糕的人?” “常大人,见笑了,今日相见竟是因为家中不幸,这样狼狈,而且竟然牵扯到的都是未嫁女子,实属不详,还请大人见谅。”王氏伏身,由一旁丫鬟搀住。 “夫人哪里话?正是节哀才好。刚才夫人与下官已听了事情大概经过,那卖糕老倌矢口否认糕中有毒,而且也将担中碎渣以纯银针指做过检试,确实无毒,这才不得已牵扯其他人。本官办案自来并无禁忌,夫人不必挂怀忧虑。”常怀道。 邬铃想了想,未嫁就是不详,这是封建余毒啊。不许未嫁女子抛头露面……怪不得就剩下于念玔在这儿。 邬铃正在碎碎念。 “如今贩子担中荷花糕残渣无毒,按着规矩,须得验明尸身死因,再行判断其他,下官带了仵作来,不知现在查看小姐尸身是否方便?”常大人约么四十岁上下,两撇胡子修剪整齐,看起来倒是端端正正一个人,当然,也就是看起来。 能和王氏相熟的,现在都被邬铃列在坏人堆儿里。 “这个……事到如今自然是说不上方便不方便了,只是在查看尸身之前,或者大人可以先问问这二人,若是疑犯畏法,招了岂不是更好?”王氏一直坐着,脸上哀哀之色尤甚。于念璘尚未出嫁,乃是处子之身,这样的女子死去,官府要是想验尸,是要征得本家同意的。 “这……”常大人摸了摸胡须,眼前的两个锦衣女子,看打扮举止皆是不俗,难道说真要问这两个人吗? 王氏看起来竟然也是有点无奈:“民妇自然也是不愿意信的。” 邬铃凑近雀薇:“怎么回事?” 雀薇正在观察每个人的心思,眼光闪烁不定:“刚才那个卖荷花糕的老倌儿被抓来了,打了二十板子,仍旧坚持说自己是清白的,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验过残渣的毒性了,真的是一点毒都没有。然后……这个老倌儿说,这糕到三小姐手上之前,还经过几个人的手,其中就有跟于家家奴争糕的我,还有你。” “哪有我?我可没碰过。”邬铃马上道。 雀薇“冷冷”看了邬铃一眼:“师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自己跑了,把你扔在这儿?” 邬铃冲着雀薇温情了一下:“好雀薇,逗你呢。” 厅上,于念玔在不住打量邬铃,越看竟是越觉得有几分眼熟。 “娘,这两位美貌小娘就是害死三妹的凶手吗?她们……他们看起来比玔儿年纪还小,怎么,怎么可能?”于念玔道。 “这位娘子,你可知什么疑犯和凶犯的区别?”雀薇话说得稳稳当当。 于念玔摸了一下嘴唇:“是我口误了。我也是不大相信两位娘子便是疑凶,所以有些情急。” 王氏瞪了于念玔一眼。 这一眼让邬铃想起了十八年前,在他们休弃驱逐她们母女两个的大堂上,王氏曾经因为于念玔拦阻她说话,也是这样瞪过一眼。 不禁好笑,邬铃用手里的“缂红豆”沾了沾下颚。 “多谢大姐的不信,你的不信是对的。”邬铃道。 “大……大姐?这位小娘为何唤我大姐?”于念玔道。 “我是邬铃。”邬铃一笑带着善意,因为于念玔是当年在这偌大厅堂之上唯一出言拦阻的人,尽管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邬铃仍然记得。 “邬……”于念玔几乎一时愣住了,半晌,出人意料地跑了过来,“你是……你是九娘?” 邬铃笑着点头:“是我。” 王氏的脸在厚厚的粉下变得铁青,重重咳嗽了一声:“玔儿回到你夫君身边去。这里在说你三妹的事情。” 还没有走到邬铃旁边,于念玔忙低头,转过身去走到樊城身边。 樊城面无表情。 王氏先审疑犯再验尸的提议虽然并不是很符合办案程序,可常大人还是首肯了。 邬铃现在带着雀薇站在厅堂正中。 于家正厅,成了临时办案场所,连师爷的文案都铺陈开来,笔持小墨,凝神而听。 审问开始了。 “堂下所站何人?”常怀道,颜色郑重。 邬铃看着常怀…… “堂下之人,见了大人为何不跪?”就有跟随的衙役厉声道。 邬铃的摸了摸自己的裙衣,抬头已是正色:“邬铃敢问大人一句。” 常怀抬了抬浓眉:“你讲。” “大人在此,是否国法便在此?”邬铃微微上翘的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很秀气。 第90章 定数来是这个意思 话说,邬铃正色相问。 “自然。本官乃是钱塘父母官,本官在自然是国法在。”常怀答得竟是坦然。 “那便好。”邬铃轻拉裙摆,竟是依依跪了下来,“我乃临安钱塘人氏,姓邬名铃。” “邬铃?”常怀又摸了摸胡子,“据本官所知,这邬姓并非本地姓氏,偌大钱塘姓邬的也只有前朝度支副使邬大人家了,而且二十年前邬家已然凋零四散,你说你姓邬,可是邬家后人?” 邬铃点头:“正是,邬家正是小女外祖家。” 话说常怀听得邬铃乃是邬家后人,脸上微微有些变化。 邬铃低声向雀薇道:“这个常大人难道是友非敌?” 雀薇摇头:“看不出来呢,他刚刚在想一碗饭。” 邬铃知道,收魂师能看到的不过就是被观察者心中即时出现的一些片段,影象,很难通过一时的观察知道很全面的情况,所以有时不能很快下结论。 “一碗饭?”邬铃道,“难道我外祖给过快饿死的常怀一碗饭,然后他吃了进京赶考,功名成就,高中状元,所以他现在想起来了,打算暗中保护报答我?” 雀薇咽了一下口水:“师姐,你听书听多了吧?你是不是还打算让常怀娶了你?这样书才完整。” 邬铃瞥了雀薇一眼。 “既是外祖家,那你为何姓邬?难道你父母姓氏相同?”常怀道。 邬铃来精神了,她就等这个机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官家人,念叨念叨当年她和她娘所遭受的屈辱待遇。 邬铃在准备情绪,准备眼泪……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只是家务事,大人您看咱们是否应该先问今日之案啊?我儿尚且含冤未申呢。”王氏沾了沾唇边,呜咽道。 邬铃,刚准备好的情绪和酝酿的眼泪……被呼啦啦浇了一盆冷水下来。 这盆冷水接下来又被常怀给冻成了冰:“夫人所言极是。” 可惜他们都低估了邬铃。 世界上谁还能“冻住”邬铃?黎关大少都没把她冻死!何况这些凡人?!就算冻住了她的脑子也冻不住她的嘴,于是她嚼铁蚕豆一样地说了以下内容:“我本来姓于!叫于念玲!于家就是我本家!我爹就是于硕宜!王氏本来是妾!我娘邬梦华才是正室!于家人信了算卦人的话!把我和我娘赶出去了!” 邬铃说完这些话看着常怀。 “邬铃!这件事乃是于家家务事,岂容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胡说八道?”王氏脸都绿了,还好上面有粉,所以不大看得出,但是不高兴已经很明显了,死死盯着邬铃。 邬铃也盯着她! 常怀……:“原来真的是家务事,那此事本官便不好多说了,还是请邬小姐说说今日投毒之事吧。” 邬铃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刚才“一碗饭”的事情,确实想多了!真是白跪了。 邬铃站了起来,歪着头:“也行。” 常怀稍喘了口气,邬铃的节奏实在有点快,他只好稳定了一下自己的节奏,不要被邬铃带得太偏:“堂下疑犯!从实招来是如何毒害于家三小姐而致人命的!” 邬铃想了想:“谁说我毒害她了?” 常怀肃然道:“今日三小姐食用的荷花糕从老倌儿处买来,刚才本官已经查验过荷花糕担中残渣和家中器皿,皆无毒,看来并非老倌下毒,那么接触过此糕的就只有小娘你了。” 邬铃摸了摸头:“还有于家的仆人。” 云娘嗖地窜了上来:“你不要血口喷人,三娘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可能毒害她?” 邬铃皱了皱眉头:“你们家的鸡鸭鹅狗猪都是你看着长大的,是不是也都宰了?!” 雀薇噗嗤笑出了声儿。 云娘要哭了。 常怀找了一下惊堂木,“啪”地拍在桌子上。 吓了邬铃一跳。 “你若是再信口雌黄,扰乱公堂,别怪本官不念在你年纪尚轻且是女子的份上对你不客气。”常怀道。 邬铃看了看他,心道,你是看在我是年轻女子的份上吗?是看在我这一身名贵的绫罗绸缎份儿上不知道我什么来历吧?现在知道我是于家弃女,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了。 “杀人总要动机,大人认为我杀害于家三小姐,动机何在?”邬铃道,她还就不信了,就凭自己混过奢极堂混过七风殿,混过洪途衙门的人,还不能把话题绕回来吗? 常怀皱眉,扭头看了看王氏。当年的“八女一子”之事,他也是有耳闻的,所以现在只得看着王氏的脸色。 王氏咳嗽了两声。 他们都明白,总不能说邬铃的杀人动机是找于家报仇吧?那不是承认了邬铃的于家身份 他们不说,邬铃姑娘可以自己说嘛…… “若说我恨于家,那是自然,只是我干嘛要等这么多年才来?要说我跟于念璘有仇,那还真不是,我都不记得她了。”邬铃摊了摊手,“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于家的仆妇云娘会跑出来争这糕,我又在何时用的毒?其实我回来是看我爹的,我听说我爹病了。”邬铃说完心里爽快了…… 邬铃的问题问住了常怀。 王氏款款站了起来,紧紧盯着邬铃,仿佛要把她钉在地上一般:“因为你从来没忘记过当年的一句箴言——八女一子入于姓。所以……你听闻你爹病了,要回来认祖归宗争家产,必须除掉一个于姓女子!” 此言一出,周围人,包括于念玔都是一愣,原来这个人真的是当年的于家九娘——于念玲! 邬铃傻了!当然,她傻了不是因为王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因为王氏想要栽赃陷害自己还真是必须要找到自己的杀人动机,那自己回来报仇无疑是最好最好的动机!邬铃更明白,王氏现在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是因为她要自己死! 邬铃傻的是…… 原来……师傅说的定数!天啊!定数!原来是……八女一子入于姓! 半晌,邬铃无语。 王氏想要再说话…… 邬铃忽然抬头:“带我去看看我爹呗。” 常怀觉得,这案子审得简直让人气闷!完全没有主动权,眼前的这个女子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打乱他们的节奏:“胡闹!此处正在审案,你是重点疑犯,怎容你胡乱走动?” 邬铃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为邬铃提出了一个意见。 这个意见是,既然王氏觉得验尸这件事因为仵作皆为男子,检查于念璘的尸体颇为不便,自己愿意为了洗刷自己的罪名,代劳验尸一事。 这个提议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仵作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娘不要一会儿见到尸体吓昏过去。” 常怀说:“你现在尚为疑犯,由你检验岂不是有破坏证据之嫌。” 林氏:“我女儿都死了,你个杀人凶手还想动她,门儿都没有。” 王氏:“你当初被贬黜出门一定心存怨恨,此时回来报复。断不可让你得逞,所以你提的建议全不采纳。” 支持邬铃验尸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在于家举足轻重,这个人是——樊城。 “夫人,常大人,其实这个提议不坏。”樊城的声音很好听,干干静静又很得体。 于念玔怯怯拉了一下樊城。 “孩子,你是不是糊涂了?这,这怎么行?”王氏虽然着急,但是对樊城说话还是温和的。 樊城一笑,手中折扇收起,款款走上前:“其实到现在为止,大人都没有命人查过这二位姑娘所带之物,所穿之衣。樊城想着,三妹乃是因荷花糕殒命,邬姑娘并不是卖糕的人,想要投毒自然是在拿到糕的一时之间投下,那么她身上也许还有残毒。甚至指甲手掌之上都有可能留有残毒,我们现在只需要将她的衣物进行搜查,再检查三妹是否因为中毒而亡,两项比对,自然水落石出。”樊城说这话的时候背对着邬铃,面朝着王氏,眼中精光一闪。 王氏一个机灵,别的还尚可,“所带之物,所穿之衣”,她听得尤为真切,不觉已含了喜悦明了。 樊城一笑,转身走向邬铃。 “验尸这件事必定不是一个人在场,夫人和二娘都可以去,你们还可以带着念玔,她年纪轻,目光敏慧。你们在旁边看着,用来查毒的器具皆是衙门的,结果也都一目了然,有毒没毒一试便知,众目睽睽之下邬姑娘并不能捣什么鬼,若真是捣鬼,那凶犯必是她无疑。最主要的,听这位邬姑娘说她擅长此道,检查未嫁之女,自是比衙门仵作方便很多,可以保全于家颜面。” 邬铃一个踉跄,被雀薇扶住。两人皆是有些“紧张”。 于念玔眼中都是光彩:“娘,樊城说的极是。”说着已向着她夫君甜美一笑,竟是有几分羞涩。 樊城在于家看来还真的是举足轻重,此言一出,竟没人再反对了。 常怀看着王氏。 王氏,点头。 这个方案一出来,于家人都欢欣鼓舞了,纷纷按照王氏的吩咐忙着去准备,大堂之上一时行走的人多了起来。 邬铃被带离的时候,经过樊城的身边…… 轻扬眉毛间挤了一下眼睛。 樊城一笑,低头离开正厅。 邬铃和雀薇按照要求在内室将衣服和所有饰物换了下来。 检查结果——雀薇袖子里找到了一包撒了一半的□□。 雀薇听到结果后一惊,邬铃在袖子里拉了她的手。 邬铃一点都不奇怪,查不出来才奇怪,王氏在樊城的“提醒”下,准备包耗子药栽赃她的伎俩,必然是要用上的。 但是邬铃在与樊城也就是师傅回身间的眼神交流中,猜测了一件事,这件事就是——于念璘也许不是中毒而死。 樊城当时用扇子指了一下自己的喉咙,做了一个很艰难的吞咽状。 邬铃碎碎念:“什么情况………难道不是中毒?” 贺连含笑点头。 于是邬铃知道师傅应该有了安排。 心中呵呵了…… 第91章 尸检 邬铃看了一眼一路跟来,现在站在内室角落里于念璘的灵魂,面色苍白,嘴唇乌青,口中含着一口糕,想吐吐不出来的样子已经很久了。 现在她朝着邬铃走过来,脖颈上全是因为死前挣扎抓挠留下的血道子,寥寥渗着血。 “我知道你回来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乱说话,小心我要了你的命。”于念璘的声音自然能被邬铃听到。 能看到能听到于念璘的当然还有雀薇。 雀薇一个欺身,就要上前,却被邬铃拉住:“你要跟空气打架啊?” 雀薇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你们于家人一个比一个猖狂?那个一脸粉的王氏不用说,连仆人仆妇都是不可一世的!现在连一个魂魄竟然都不怕收魂师!” 邬铃指了一下自己,面露疑问,那意思也包括我? 雀薇不满地点了一下头:“当然包括师姐,你竟然要去验尸……” 邬铃还指着自己。 “我哪里说的不对?你们于家人就是猖狂嘛!”雀薇嘟囔道。 “我的意思是——最猖狂的在这儿。”邬铃一笑,回身间冲着离她无敌近,几乎是用苍白的脸贴着她的于念璘——抬起了手。 纤长的凤纹灼灼。 于念璘大叫一声,迅速蜷缩进角落。 “别惹我哦……我好久不从事老本行了,今天我就来还你个公道!”邬铃其实就是想吓唬一下于念璘,说实话,她心里实际上有些自己都没察觉的歉意,她很早就发现糕有问题了……可是她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糕……糕? 邬铃忽然发现了一个矛盾点。师傅说于念璘不是被毒死的,那糕的问题在哪儿?要是糕没有问题,那个卖糕的人怎么这么奇怪?往返多次卖东西,而且是在于家周围,不就是为了把东西卖给于家吗? 于念璘抱着头,从眼光中露出一丝怨恨。 由一队仆人押解着,邬铃和雀薇被送到了于念璘的房间,也就是现在的尸检现场。 就像欢迎外宾一样,屋里现在站着王氏、林氏和听两人樊城的话前来的于念玔,还有三两个仆妇。 邬铃理挽了一下宽大的粗布衫衣袖,径直走了进来,还来不及多说一下自己需要的工具,手上已经被塞了一包银针。 邬铃看了看:“这个可能用不到。” 王氏轻蔑一笑:“自来验毒纯银最准,入针之后,有毒则银为暗黑,若是仍旧雪亮自然是无毒的表示,你验毒怎么会不用银?” 邬铃懒得和她理论,回身将针包放到了雀薇道手上,走到于念璘的面前,伸手去拉她的裙带。 “你干什么?”林氏上前一步就要阻拦。 “二夫人,还请忍耐节哀,邬铃现在做的事情是会比衙门的仵作简单的,而且我会下手很轻,不会伤到您的女儿,您在一边看着就好。”邬铃的话说得其实很礼貌,不管这其间有多少来往的恩怨,现在眼前是不是阴谋丛生,林氏都是如今最悲伤的人。于念璘,她的女儿现在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邬铃相信,这些人里最没有复杂目的的便是眼前的林氏,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出真凶。 所以,邬铃觉得他们还算是目标一致。 不知道林氏是不是被邬铃的话语和眼神镇住了,竟是依言向后闪了闪身。 邬铃点头,来解于念璘的衣衫。 轻纱滑落,处子充满弹性的净白的身躯仍透着光亮,十分美好也十分凄凉。 邬铃有片刻的时间在观察,于念璘雪白的皮肤下隐隐透着很多暗紫色的斑块儿,这是……什么意思? 邬铃在脑子里大致分析了一遍可能形成这种斑块的原因,不禁咬了咬嘴唇。 手自腹腔依次向上按压,不过几下便是一个深触摸。 内部器官未见致死性机械损伤,内脏也没有出血……邬铃想。脱手之间器官位置和完整度都没有问题。 “二夫人,于念璘生前可有什么疾病?”邬铃尽量让自己的话说得轻。 林巧懿摇头:“她这么年轻能有什么病?一直身体好得很。” 邬铃点头,这么说初步可以排除原发性疾病,内脏没有出血,那么也不是腐蚀性毒物所致。 邬铃看着于念璘身上的紫斑,那看来自己是理解对师傅的意思了,于念璘是因为食物堵塞咽喉,进而造成气管封闭,窒息而亡。 伸手扒开于念璘的眼睛,果然上下眼睑合膜近弯窿部及内外眼角处都是大如粟粒,数目不等的红色和红褐色的点状出血。颈部还有被自己抓出的一道道血痕,显然是因为窒息痛苦而不断抓挠所致。邬铃还是李澄时见过各种尸体,这样活活憋死的也见过,只是不及这个惨烈。 心中不禁叹息,邬铃刚想回头说话,瞥过尸体,忽地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尸体上的这些斑难道不是一个时间形成的吗?虽然说颜色深浅会因为脂肪的厚度呈现出不同,但是……总不会是黑色的。 邬铃注意到了,在不太明显的区别里,有两块地方——有些发黑。不禁心中一动,以手轻轻拂过,邬铃暗自一笑,原来是这样。 “三小姐吃荷花糕的时候有谁在旁边?”邬铃的脸变得严肃,环顾了一下四周。 没人说话。 末了,还是一脸不情愿的云娘回了话:“我们三小姐爱清净,每每用膳都是独自一人的。” “那你们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吗?她如此难受……”邬铃话说了一半又停下来,看了一眼林氏,“总是会撞倒板凳桌盘的,你们就都没有听到响声?” 一个小鬟哭着走了过来:“平时都是小萍伺候三娘的,云娘姑姑买了糕回来以后,三娘就让我去厨下拿些糯米圆子汤来,说是配着吃才爽口。等小萍回来的时候,看到……看到三娘已经倒在地上,咽了气。” 邬铃思量了一下:“也就说,你们家三娘没有等你回来就已经开始吃这糕了?” 小萍哭得更厉害:“若是三娘等得小萍回来再吃,至少毒发的时候有个人在身边,小萍可以马上去喊大夫,也许还有得救。”小萍哭着跪了下来。 林氏本已经虚弱不堪,现在一边哭一边伸手来揪打这个小丫头:“你个死丫头啊……你给我偿命!” 邬铃回头又看了看于念璘,伸手去掰她的嘴,可是几次下手,都没有掰开,唇齿相合,竟是咬得死死的。 “你干什么?”于念璘想是极为忌惮邬铃手上的凤纹,但还是壮着胆子跑了过来。 邬铃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下用全力,牙齿被掰开了:“都不用闹了,你们家三娘根本不是被毒死的。” 林氏本来还在打小丫头,听得邬铃说,马上停手跑了过来:“你,你说什么?” “三娘不是被毒死的。”邬铃稳声道。 “胡说!”王氏意料之中地第一个站了出来。 “是不是一测便知。”邬铃不容王氏继续说话,伸手将雀薇手上的针包拿了过来,打开长长的布袋,随手取出一枚银针。 邬铃纤长手指夹着长约半尺的银针,针头锋利,寒光隐隐。不过转眼已直从肝脏部位穿了下去。 周围人一片惊呼,她们呼的是邬铃手力之准,干净利索,并不是很硬实的银针竟丝弯度都没有的没入腹腔。 不过片刻,邬铃将银针抽了出来,针身一片乌黑。 所有人都看着针,只有邬铃看着王氏。 王氏本来紧张的脸上在看了乌黑的银针之后,竟是浮上了一些笑容。 “你说没毒,那银针乌黑代表什么?你果然是包藏祸心,毒害亲姊,还妄图混乱视听……”王氏笑道。 邬铃:“停!” 说罢“停”字,邬铃回手又拿了一根银针,这一次邬铃将针刺入了于念璘的胃,结果一样,乌黑一片。 王氏已带了万分的得意:“来人,将这个毒害三娘的于家弃子拿下交官!” 邬铃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刹那间第三根针已稳稳从于念璘的口中探入又拿出。 因为两根带毒银针几乎已经是认定的结局!忽然之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从于念璘口中拿出的针,雪亮! “这……这……”王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了好几次。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妹妹腹中有毒,而口中无毒?”于念玔本来站在一边,因为害怕,不断用帕子遮掩着脸,此时一脸不解,上前一步道。 林氏更是上前一步,仔细盯着邬铃手中的银针。 “因为毒是从肝脏,胃这些常用来验毒的地方灌进去的,针孔在这儿。”邬铃不屑地指了指自己刚才下针的旁边,果然,两个非常细小的孔在仔细分辨下犹可见到。 “是什么人,是什么人把毒灌到我儿身体里害死她的?”林氏的眼神疼痛交加。 “额……不好意思,我说得太着急了,三娘不是被毒死的,这些毒是后灌进去的,为的是……栽赃陷害我。”邬铃说完笑着去看王氏。 王氏,不过一个眼神的慌乱,竟又马上镇定了下来:“是不是毒害尚未定论,终究肚子里是有毒的。” 邬铃点头:“其实按照设计,嘴里也应该是有的,可惜,来灌毒的人没掰开三娘的嘴。三娘因为窒息曾死死咬住牙齿,致使牙齿碎裂交错,很难掰开,来灌毒的人蛮力之下留了手印在这里。”邬铃说着指了指于念璘下颚上几处淤青,细观之下,竟真的是个很大的手印轮廓。 众人不住唏嘘。 林氏更是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这是哪个短命的,竟然在我女儿死后还不让她得安稳!下这样的毒手啊?” 邬铃看着王氏…… “胡说!若是蛮力掰不开,你一个小小的女子怎么能掰开?”王氏道。 “是啊,九娘如此纤弱,是怎么做到的?”于念玔道。 “左右晃动几下就行,交错的碎牙松动散落,自然就容易打开了。”邬铃一边解释,一边伸手进去,将于念璘口中的东西清理了出来。 这些东西一经拿出,邬铃的脸色都变了。 第92章 樊城 看着手掌上从于念璘口中取出的部分残渣,黏黏腻腻挂在手上如一团不散的棉絮……还是彭胶棉!邬铃陷在复杂的震惊中,一时思量不语。 周围有林氏的哭声哀哀不绝,有王氏的置疑,有雀薇的疑惑不解。 唯有邬铃在发愣。 “师姐,怎么了?”雀薇碰了碰邬铃。 邬铃现在正看着“空气”……眼神中都是不可置信,眉尖微蹙,继而凝成了疙瘩。 “三娘吃剩下的糕在哪儿?”邬铃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所有的人都因为她的严肃安静了下来。 就有人将吃剩下的荷花糕捧了上了。 邬铃没有摸,没有碰,甚至没有仔细看,她只是闻了闻…… “二夫人,我想三娘的死因我已经知道了。”邬铃的声音没有因为真相而兴奋,多少含着些不易察觉的落寞。 “真相是什么?是谁害了我的女儿?你快说!”林氏眼睛里都是血丝,顾不上头发凌乱,抓着邬铃使劲摇晃,像要把真相从邬铃身体里摇晃出来一样。 邬铃抓着她的手,安慰了一下林氏的情绪,随手拿过毛巾,擦了一下另一只手上的残渣:“二夫人,请您用锦帐覆了三娘吧,让她好好睡着,水落石总会出,我们先离开这儿。” “这是何意?尚未查出原因,就这样草草结束离开,你是拿着我们当猴耍吗?!”王氏厉色道,“还是你查不出个所以,打算认罪?” 邬铃挽着袖子,拿着毛巾的手停下,回身看着王氏:“于夫人还是省省力气,想想怎么解释三娘死后有人在她身体里灌毒的事情吧。我还得提醒您,三娘过世到现在我不是被你关着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站着,这件事你再赖不到我身上的,所以最好现在找好替罪羊。” 王氏被邬铃说得一愣。 邬铃没再理会她:“可以有请常大人和衙门仵作了。” 一旁的众仆妇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也不听她的,都看着王氏。 出声的是林氏:“姐姐,既然,既然邬铃说她知道了,咱们就赶快请常大人吧。” “急什么?事情还没有弄清楚。”王氏皱眉冷然道,“你不要听这丫头胡说八道,她是骗你的,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老爷病中的消息,就是想千方百计回到于家来,又碍于于家子嗣箴言,所以才害死了你的三娘。” 王氏这一说,林氏本就是没什么主意的人,此时更是将信将疑又略带恨意地看着邬铃。 王氏不吩咐,没人听邬铃的,没人去请常大人。一时众人都在疑惑猜测之间斗转…… 门外。 “常大人到。”宏亮的宣到声响划破了于家黎明的寂静,也叫醒了人们彻夜未眠颇为倦怠的神经,门外是端然而来的衙门众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钱塘县令常怀。 王氏眼皮一跳:“是谁请了常大人来?” 周围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摇头。 “谁请的不关键,来了就好。”邬铃淡然一笑。 下死眼瞪了一下邬铃,王氏道:“既然常大人来了,你便同我一起出去,不能留在这里。” 邬铃点头:“自然,不只是我,这里所有的人都要一起出去,所有的证据也都要带出去。”先王氏一步而行,邬铃身姿笃定。 携着一众人走出于念璘内室,迎面而来满园花香。庭院之中,已是夜尽,太阳露出一个角,清晨来临了。 随着常大人来的,除了一应衙役,仵作,还有——樊城。 “城哥。”于念玔赶着就到了樊城身边。 樊城点头,温柔地拉过她手:“玔儿辛苦。” 于念玔见樊城如此体贴,竟然还拉了她手,受宠若惊一样忙道:“九娘说,三娘不是被毒死的,我也看到了,银针放下去,三娘嘴里确实没有毒。” 她这一说,王氏先是变了脸色:“玔儿不要胡说,现在还没有定论。” 于念玔被她娘一呵斥,忙住了嘴,怯怯看着的却仍是樊城。 樊城拍了拍她的手:“累了吧?还是吓坏了?脸色这样白?” 虽然被她娘呵斥过,于念玔见樊城在众人面前对自己如此体贴,不由红了脸:“玔儿不累,城哥,你是一夜没睡吗?岂不是要累坏了?我还好……就是,就是觉得有点可怕。”于念玔说着向樊城身前凑了凑,“确实是很可怕,三娘脖子上都是血痕,身上有好多紫斑,眼底都是血米粒。刚才九娘掰开她的嘴,三娘的牙齿都咬碎了,妹妹真是受苦了。”说着不禁举帕来拭泪。 于念玔的声音不大,但是仵作就被邀请站在樊城的身边,所以他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脸上一片疑惑。 于念玔说罢,轻轻靠在了丈夫身边,脸上绯红。 樊城不语,将于念玔敛在怀里。 邬铃从出来见到人群里有樊城,就知道常大人是师傅引来的。 哈哈哈,来得不能再是时候了!! 忽又见师傅对于念玔言语温存,眼神暧昧,刚要一个眼风撩过去“冲散”他们,不想再听这似是温柔体贴的言语间,尸检情况竟是已从由于念玔的口中说得差不多了,心下一笑,果然的!于念玔说出来要比自己说出来让人信服百倍不止啊!阴险的师傅这是美男计啊。 微微笑着再看向师傅……师傅!什么情况,师傅竟然,竟然揽着于念玔的肩膀,两人怎么能靠得这么近?! 邬铃刚想怒视一下。 “师姐,师姐,常大人问你话呢。”雀薇拉她道。 “啊?什么?”邬铃回过神来。 “结果。常大人问你结果。”雀薇道。 邬铃忙定了定心神,把倒下的醋瓶子扶起来,还是忍不住瞪了一眼依偎着的两个人,不情愿地转头道:“回常大人,现已查明,于家三娘于念璘并非中毒而死。” “哦?”常大人摸了摸修剪整齐的胡子,眼中精轮一现,“那便说说吧,依你看来是怎么回事?于家三娘年级轻轻到底死于何物?”其实常怀不信邬铃说的,这么个小丫头能见过什么?只是碍于于念璘未嫁之女的身份,到现在她也没着人去验过尸首,所以不得不听听。 “拿来。”邬铃道。 雀薇手上捧着个盘子,向前走了几步。 因为这个盘子上的针曾经刺入过于念璘的身体,上面犹沾着粘稠□□,且两根银针皆是乌黑,所以没什么人愿意拿着。 雀薇便捧了过来。 “这根银针是我刚刚从肝脏刺入于家三娘的,这根是从胃部。”邬铃指着两根乌黑的银针道。 常怀已经坐在了仆人搬来的椅子上,摆了一个很有架势的姿势,捋着胡子冷声道:“这乌黑银针正是有毒的显示啊,你怎的说不是中毒?不要信口胡说,黑白不分。” 邬铃也不着急,将第三根拿起来给常怀看:“这根……刺入于念璘口中的银针拿出来的时候是雪亮的,并没有半分染毒迹象。” 常怀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邬铃一笑:“或者,您可以问问您的仵作,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您更愿意相信。” 仵作从刚才听到于念玔的话以后就一直皱眉,现见常怀转头看他,忙道:“小的并没有见到尸体,只是听一面之词很难判断。” 邬铃扬了扬眉:这个人不愧是衙门出身,扯皮条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的。 “朱先生不必过谦,此时也只是审问案情,并不是在下结论,您就事论事但说无妨,也可早免岳母大人和内子担忧,还三姨公道。”樊城说话了。 樊城一说话,邬铃就想笑。 朱仵作想了想:“既是这么说,那朱某斗胆了,若是根据三根银针试探位置来看,是否因中毒而死不敢说,但是毒看来并不是从口而入了。” “好您!”邬铃心中一笑,“就是这个效果。” “巧了!邬铃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刚刚查看了肝脏和胃外皮肤,还就真是找到了两个注毒的小孔。”邬铃干脆利索的说出。 周围人一片唏嘘,包括一众衙役都是皱眉,仆人们更是吃惊。 常怀眼光扫过众人,看到王氏的时候犹见她面色镇定。 邬铃一笑:好听话啊,果然在心里准备了替罪羊了!可惜就是笨了一点儿,这个时候作为于念璘的嫡母应该情绪激动忙着找真凶才是正常反应啊…… 果然,看到王氏的反应,常怀不自然地掸了掸官服衣角。 邬铃又走神了,她在偷偷看樊城。 樊城依旧没什么表情,低头看着于念玔,不过一瞬嘴角轻扬。 这是师傅特有的笑容! 邬铃继续道:“是谁灌的毒邬铃判断不出来,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大人追究不追究自有明断……重点……”邬铃说完停顿了一下,看着常怀。 常怀咳嗽了一声:“当然。本官自会查明。” “明”字没说完,邬铃接口道“重点不在这儿,重点是三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常怀莫名其妙地被邬铃噎着了,好像他急着表白自己会公平办案,而邬铃的意思却是——这不是重点,我不在乎。 常怀的小恼怒,让他被僵持在一种气氛里,急着就道:“若如你所说,至少不是因为食用了有毒的荷花糕而致。” 邬铃点头:“大人高见,只是……荷花糕无毒不一定不致人命。”轻轻抬起手,邬铃仿佛是不经意拢了拢额上散下的发丝。 只有雀薇看到了,邬铃在吓唬冲过来的“于念璘”。 “大人,不知卖糕的老儿是不是尚在关押?”邬铃不想兜圈子了,因为于念璘就算是对凤纹恐惧到了极点,仍是不断纠缠她。 “这个自然,案情尚不清楚,嫌犯仍在关押。”常怀转了转手里的官帽核桃道。 “那把他押上来好不好,我需要和他当面对质一下。”邬铃道,眼光异常坚定。 常怀向着一边衙役挥手。 不一时,卖荷花糕的老倌儿被带了上来。 第93章 故人覆你衣 话说在邬铃当面对质的要求下,常怀向着一边衙役挥手。 不一时,卖荷花糕的老倌儿被带了上来。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屁屁被打开花,趴在那儿不停“哎呦”的老倌儿,邬铃看着于念璘。 于念璘的眼光在闪烁,盯着老倌儿的眼光里是怨念,是仇痛……伸手将口中一直咽不下吐不出的糕一点一点往外抠,眼睛里豆子大的泪珠纷纷滚落。 邬铃看了看雀薇,雀薇摇头:“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老倌儿呢?”邬铃低声道。 “一个妇人。”雀薇皱了皱眉。 邬铃白了老倌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女人? “人带来了,邬铃娘子想问什么,有什么可对质的,现在可以了吧?”常怀道。 邬铃点头:“多谢大人,我现在需要一桶水,一整桶。”邬铃肃然道。 常怀有点无奈,还有点嫌弃,但仍是派衙役拎了一桶现打的井水来。 邬铃盯着水桶,半晌用葫芦瓢从桶里盛了半瓢水出来递给雀薇:“我想洗洗手。” 所有的人全愤恨了! 以为她要水和案子有关,可这个丫头原来是为了洗手! “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装神弄鬼!于家并不是你想的这样容易相与!常大人乃是官家,代表的是王法,怎容你如此放肆?”王氏急了,指着邬铃道。 邬铃没理王氏,兀自反复擦手,直到手擦得干干的,伸手拿起一块于念璘只吃了一口剩下的荷花糕,邬铃的眉尖都是厌恶…… 走近桶边,捏着荷花糕的手一松。 按照常理,糕本来是应该噗通一声掉进桶里的,但现在是,噗嗤…… 本来纯净清凉的水桶里,此时不断翻滚出气泡,好似沸腾一般,不断有细小白烟向外冒,满满一桶水刹时被棉絮一样的东西覆盖住,并迅速向外溢出……其恶心腾跃之状,惊得周围的小姐丫鬟们都速速往后躲。 约么三分钟的时间,桶里的沸腾烟消云散,什么也不剩了了……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众人都忙看着邬铃,希望她给个解释。 邬铃不语。 坐着的常怀也是吓了一跳,强作镇定地转了转核桃:“这……这是何物?怎会如此这般骇人?” 邬铃叹了口气:“简单的说是干燥剂。 没有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邬铃低了低头:“这种东西遇到水会迅速释放出热量,不断吸干水分,若是水量充足就会像现在这样沸腾,若是空间密闭还可能会……爆炸。但是如果水分不足够……”邬铃回身又拿了一块糕,随手扔进了刚才自己洗手散落出来的一汪水里。 糕在众目睽睽之下膨胀了,地上本来斑驳的水点眨眼被吸了个干净,然而,再没有多余的水了,糕停留在了半个爪机书屋的状态…… “就会像这样。”邬铃不太想说话了,抬头看着于念璘,对众人道,“或者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东西进了人口会怎么样?” 于念璘从卖糕的老倌出现,就一直看着他,甚至为此不再纠缠邬铃了,现在她的眼中都是眼泪。 众人皆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盯着地上的糕。 “邬铃娘子,这么说,于家三娘身上和眼中的紫斑都是因为窒息?”朱仵作问邬铃道。 邬铃点头:“是的。于念璘正是死于窒息,这种荷花糕本身无毒,但是会引起窒息。” 常怀理了理胡子:“世间竟有这样的东西。朱先生可曾听过?” 朱仵作忙欠了欠身:“回大人,这种东西或许是医术中记载的石之膏类,遇水便是这样腾发,只是……” 邬铃点头:“朱先生好见识,正是这一类东西,只是您看……”邬铃说着用手扒开了落在地上的芙蓉糕。 此时糕的表面硬壳已经因为邬铃的一点洗手水而膨胀碎裂开来,里面是细细的灰白色粉末,用手指一拨,便腾起四散,极为干燥:“若单是您说的石膏类,也就是我说的干燥剂类,恐怕还不足以致命,顶大会烧坏嗓子……这里,还掺进了大量干燥的石灰粉,一旦送入口中,当真再吐不出来的。”说罢皱眉,邬铃的从容都要被这“荷花糕”的狠毒打败了。 朱仵作伸手从地上捏起了一些粉末,一看之下不禁摇头。 “还请朱仵作说句公道话吧,这样的东西可是小女子能在一时半刻就能做出的?或是抹在糕上就能致命的?”邬铃伏身道。打起精神,邬铃怎么着也要把自己先择干净了再说。 “这是断然不会的。”朱仵作点头道,“这东西如此精巧,非要熟练之人几个时辰方能制作完毕,闻起来竟是还有些糕点甜香之气。” 邬铃欠身致谢。 刚才,在于念璘房中验尸的时候,邬铃简直是不能相信的,这种现代工艺才能制出的纯度如此高的干燥剂是怎么会出现在遥遥南宋的? 而且就于念璘口中的残渣来看,除了干燥剂制成的外壳,里面还有细细的石灰粉末,能将这两种东西制成糕的外皮和糕心,使人入口无疑虑,咬碎无生路!真真这水平也是到了非人的地步。 而这个非人的人是不是就是眼前卖糕的老倌?他和于家哪来的如此深仇大恨?竟然下此毒手。这个人不止狠决,而且看来对于家竟甚是了解……知道于家此时会来买糕? 邬铃正看着于念璘一边复杂地仇视卖糕老倌儿,一边从口中抠糕,忽然心思一转,难道是——于念璘? 一边,樊城已出声道:“既然是这样,那看来事情也有了几分眉目,大家一夜均是未眠,常大人不若将此制糕的人带回衙门,待休息后,再行审问吧。” 常怀刚想说好。 “不行!此事必要在此地有个水落石出!就请大人念在民妇锥心之痛的份上,快快查出事情始末吧。还有,还有究竟是谁向我儿腹中灌入毒,药,使她二受其苦,若不查明,民妇再不甘心的。现在老爷病中,人事不知,大人要为我们做主啊……”林氏哭着奔过来,双膝着地跪下了,呜呜咽咽起来。 邬铃见她着实凄苦,刚要出声支持,但见人群之中樊城蹙眉摇头,邬铃忙禁声。 “哈哈哈哈哈!”笑声震天。 他这一笑,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卖糕老倌笑声未绝,忽然站了起来。 尽管被打了二十板子,身上都是伤,现在站起来竟是背也不驼了,腰也不弯了,伸手间花白的胡须头发都被撕拉拉扯将下来。 邬铃——这也行?!古装剧无敌雷人,观众都能看出来就男女主看不出来的“女扮男装,小伙子扮老头,大姑娘扮老太太”竟然在自己面前上演了。 只是……完全没有电视里好认出来吗!!! 不管邬铃碎碎念,也不管周围人诧异的眼光,卖糕老倌就这么把自己变回了一个英挺的小伙子。 邬铃看着他师傅:什么情况? 樊城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邬铃看着雀薇:“什么情况啊?” 雀薇摇头:“看不出来啊,他……他好像在想,于念璘!天啊!” “怎么了?”邬铃盯着雀薇的表情,“他们……他们早就认识对不对?” 雀薇猛点头。 邬铃一脸紧张……“这件事,于念璘自己知道对不对?我是说荷花糕。” 雀薇又一次猛点头。 一个猜测一直在邬铃脑子里盘绕,现在渐渐清晰,却渐渐让人心胆俱寒。难道,于念璘误食荷花糕根本不是个巧合? “大胆狂徒,竟然乔装打扮,卖这等怪糕,致死人命!究竟何故?还不从事招来。”常大人从怀里掏出他的惊堂木,找了半天不知道往哪儿拍。 就有衙役迅速将卖糕的小伙子押着跪下。 “哈哈哈哈。”小伙子仍在笑,英挺身材,四方脸面,很是年轻。 邬铃觉得他……眼熟。 “哈哈哈,娘!您看到了吗?我杀死了于家的人,我让他们尝到了失去至亲的痛苦!20年了,孟起做到了!”小伙子大笑对天。 “孟……孟起……孟起哥哥。”邬铃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一步就要跨出。 身边雀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邬铃,手起禁声,手落禁行,邬铃定定站在了原地……唯一能够表达心情的便是不断充盈的眼泪。 “你是谁?”王氏走近两步,盯着孟起道。 “我就是方孟起,毒妇,你可还认得我?”方孟起道。 王氏的脸上先是疑惑,最后都是笑意:“方孟起?方马倌和美荷生的孽障。” “哈哈哈。”方孟起笑道,“我这个孽障现在杀死了你于家的人,这个孽障报了我母亲的仇……哈哈啊哈。” 方孟起,邬铃奶娘的孩子,和邬铃一起长大的孟起哥哥,自从奶娘为邬家母女讨公道撞死在于家大门,孟起哥哥也没有了踪影。 邬铃曾经求雀薇帮忙,用索迹术找过方孟起,找了半天皆没有是的,现在看来,也许其中的某一个老人就是孟起哥哥。 已是多年不见,再相见竟是如此境况……竟是被邬铃亲手揭露了方孟起的杀人罪行。 邬铃现在浑身都在抖,她用眼神在求雀薇,雀薇无奈摇头。 她用眼神在求贺连,樊城摇头,眼底都是疼惜。 邬铃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刚刚洗脱了罪名,现在说认识方孟起,岂不是成了真真正正的同伙。 可是师傅,雀薇,你们知不知道,就算是我不说话,王氏也会这样认为的,也会这样说。 “怪就要怪你家的老三于念璘如此白痴,不过几次相见便被我勾引到了,竟与我山盟海誓,誓同生死,每日不能见我,便心心念念等着我给从吃食中给她传递纸条。今日是我娘祭日,我便送她去伺候我娘,给你们于家赎罪吧!”方孟起哈哈大笑道,笑容中,目光已略过邬铃,眼中都是欣慰。 邬铃想哭,眼泪流不下来…… 沉默在一瞬间于花木丛生的院子里扩散开来,继而是愤怒! 方孟起在林氏冲过来揪打他的时候,忽地伸手去抓散落在地上的荷花糕,快速向口中送去。 有一瞬间,邬铃觉得魂魄都要飞出来了。 樊城一个闪身,手中折扇挥出,荷花糕应声被打飞而去,一片石灰粉散落,呛得人们纷纷掩鼻。 “你这个伪君子!”方孟起忽然低声笑指着樊城,“真好!还有你樊城这个伪君子在!我要在天上看着于家毁在你手里,于硕宜现在快被你害死了……我太高兴了!这样看来……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啊!”笑得不可遏制,方孟起被带走了,地上留下了长长一道血印。 “城哥,他……他说什么?”于念玔听到方孟起在低声说话,却不分明,走过来拉着樊城的衣襟道。 樊城一笑:“他说什么不重要,最主要的你该休息了……累吧?” 又一次融化在樊城的笑容里,于念玔点头。 拥起于念玔,樊城款款而去…… 所有的人都走了。 王氏看着邬铃…… 第94章 师傅啊……你在干什么? 话说众人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了。 常怀带走了方孟起。樊城拢着于念玔去休息。林氏也因为伤心过度由她房中的下人搀扶着回房去了。 此时,晨起庭院之中,只有王氏带着家奴并邬铃和雀薇站着。 气氛有些紧张也有些微妙…… “真是恭喜你,竟然这么容易就摆脱了杀人的嫌疑。”王氏冷削的脸面在晨曦之中越见清冷悍厉,说着恭喜的话都让人觉得冷。 邬铃摇头:“在夫人看来容易,在邬铃看来却是惊险重重,几次心都要跳出来,好在总是法网恢恢,清者自清的。” 王氏微昂了一下下巴:“放下这话不提,那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回来我于家究竟为何……还有,就算是你想回于家,你尚需证明你就是邬铃,也就是当初被王家休弃的邬梦华唯一的女儿——于念玲!”王氏停了停,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邬铃,“有道是清官还难断家务事,所以此事你想求助官家是没有用的,需得我于家族中认可才是的。” 邬铃一笑:“我是……被你们抓进来的,谁说我要回来?” 王氏被噎着了,但是似乎松了一口气。 看在眼中,邬铃不禁好笑:“不过既然回来了,还听说于老爷病了,那顺道看看也不错,顺道看看就不用证明我是邬铃了吧?” 王氏刚放松又紧张起来了,一个眼光撩过:“谁告诉你老爷病了?看来你是早有预谋,见老爷病了,才回来的是不是?” 邬铃一脸无辜:“刚才查案的时候……你说的。” 王氏觉得,一岁就会瞪人的邬铃,这些年……果然又精进了,当下稳了稳心神:“那既然是这样,我便告诉你,老爷从夏来也慢慢好转,此时正在休养,想来也是不愿意再见到当初厌弃之人,所以未免再添了病有所反复,你现在便可以走了。” 邬铃想了想:“我不走。” 这话说得很实在,直抒胸臆!好不容易进来了,自然是不能走:“不过你不用这么紧张的,你看,我从进门开始并没有隐瞒我的身份,自始至终只说自己是邬铃,从没有以于念玲自称。你再看看我穿来的衣衫,是不是比你于家绸缎生意起家的女孩儿们用的还好?所以……我不是来争家产的。” “那你回来……”王氏死死盯着邬铃。 邬铃一拍手:“我其实,是个大夫。” 邬铃是现场直接编的,刚才王氏说于硕宜病情见好的时候,邬铃用目光询问了一下雀薇。 雀薇摇头。 所以邬铃现在找到了理由。 王氏又想说话…… “你能救爹爹?你说你能救我爹爹?”说着话来抓住邬铃的,是曾经站在屋子角落的目光有些恐惧呆滞的小娘。 邬铃现在却看到了她眼中的光彩和她手上抓着自己相当大的力道。低头来看她的手,那不是一双千金小姐的手,粗糙而不清洁。 “把八娘带下去。”王氏冷声道,“告诉她母亲好好看着她。”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带这个大夫姐姐去看爹爹,爹爹快死了,爹爹喝武大夫的药不管用,越喝爹爹越难过。”八娘仿佛很怕王氏,但是此时为了她爹颇有拼死一搏的架势,拉住邬铃死死不放。 邬铃吃惊,这个小丫头是三房曲氏的女儿:“八娘?你是八娘,念珺?” 想来好久没人这么唤自己了,于念珺一愣:“爹爹也是这样叫我,姐姐认识我爹爹?” 邬铃不知道是笑还是哭好,这位姐姐啊……咱俩一个爹:“嗯,认识的。” 对于她们的谈话,王氏很是不满,对着一旁仆人狠狠使了个眼色,云娘并几个仆妇忙把八娘于念珺往外拽! “你们等等。”邬铃将于念珺拉到身后,“于家好大的规矩啊,竟由得你们拉扯待字闺中的小姐。” 云娘本来对邬铃就带着一腔愤恨,现在见邬铃阻拦,栖身就要上前拉扯。她本来人高马大的,自然不把看起来身量纤雅的邬铃放在眼中。 雀薇一个上步,云娘在所有人都没看清楚的情况下被按在了地上,本来伸出来的手被雀薇攥实在半空中。 邬铃目光如炬,云娘的手指上…… 哈哈!一经发现云娘的手指上的斑驳黑点,邬铃已是计上心来,这是毒,没来得及洗净,或者洗不净的毒。 王氏听从了樊城的提示,想用毒栽赃邬铃,仓促之间只得派了自己贴身的云娘去灌毒,却不想云娘力道不足,没有掰开于念璘的牙齿,还留下了手印。 邬铃一早就觉得这个手印不似男子粗蛮,也一早就在想是不是云娘,现在果然证实。 “这是什么啊?”邬铃抓着云娘的手腕看,一脸不解道。 做贼总会心虚,云娘也是,使劲往回拉手腕。 “我怎么觉得这手型这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在……那个那个……”邬铃又开始演,不过她并不是真想马上揭露王氏。 此时此地,身边一个旁人都没有,揭露了王氏除了给她杀人灭口的理由,没别的什么毛毛用。 现在最主要的是,要留在于家和救方孟起。 “这个不是墨吧?怎么这么黑,是烧的吧?也不是啊,难道是……毒?”邬铃皱着眉,“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哪种毒会烧出这么大的黑点?咱们出去请教一下朱仵作,他见多识广,或许知道。”邬铃对着雀薇道。 “大小姐,我说咱们该回家才对,咱家里多少见多识广学问上头的人?你让人把黎先生,奢先生,申屠先生都招来,一问就知道了啊。”雀薇看到邬铃在脑子里转了一下念头,知道她想让自己适时表现一下高大上的身份,以便王氏有所忌惮,不会狗急跳墙,杀人灭口,于是笑着把黎关、奢极和申屠都说了一遍。 邬铃瞪了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雀薇还拿她开玩笑! “我不回去,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回去又要看见怜惜姐姐了,她有钱有势还天天装腔作势的,大家还要陪着笑,无聊死了。”邬铃道。 雀薇暗暗瞪了她一眼,邬铃得意一笑。 邬铃一边笑一边找了一张纸出来,使劲擦了擦云娘的手,一抹暗黑色留在了邬铃的纸上。 这是邬铃自己发明的湿巾,上面不过就是浸透了皂角水,一擦之下留着的黑印子其实不是毒,毒早就侵蚀了云娘的皮肤,根本擦不掉,擦掉的是云娘手上的灰。 但是这个黑印子引起了王氏和云娘的紧张。 王氏挥了挥手,一众仆人放开了于念珺。 邬铃心里一亮,是时候给台阶了…… “实话实说,当年我娘过世,我流落出去被大户人家捡到,长到这么大也是衣食无忧的。不过这些日子他们要把我嫁给李翰林家,我心里不愿,所以逃婚带着丫头跑出来散心,说想回到旧家门前看看,终究我娘在这里生活过。”邬铃说罢有些感伤,“不过过些日子还要回去的……总不能给恩人家难堪。既然这样机缘巧合如此,让我得知于家老爷生病,那就当是老天给我与于家固有血亲,从此以后再无瓜葛的了结吧。我养父乃是医家,你们也看到了,我是通医术的,所以……我便以医者的身份去见于老爷吧。” 雀薇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心中挤出一句话:“师姐,你应该说你要入朝为妃……李翰林家?!这样太能编了,万一没有个翰林家姓李怎么办?” 邬铃的提议在最初没有得到王氏的首肯,尽管她已经被邬铃堵死了前道后路,上天入地的门,轰出去不行,她去找衙门或是回家,都不安全,杀,现在看来更不行了,这丫头尚不知道底细,万一说的是真话,可就不好办了。 那……只能留下?以什么身份。现在邬铃给她了一个备选答案——于硕宜病了,目前没有大夫能治好,所以多请几个医生也没人怀疑。 可是王氏还是不愿意,她在思虑…… 王英婉不笨,一步步走到现在,能把于家的实权掌握在手里,她自然不简单……她在想,或者不如现在答应邬铃,先稳住她,然后趁着于念璘的丧事将于家的族长请来,说出邬铃就是于念玲的身份!那这样就不再是她与邬铃的交锋了,到时候邬铃现在身后的背景就不得不出现!一旦成为两个家族的交锋,于家族长那个老古板为了面子,一定不会同意于家休弃的人再回来,到时候邬铃可就能被光明正大的轰走。至于她身上那块儿带毒的帕子,也有时间弄回来,自己甚至有时间把云娘处理掉。 计较好了,王氏笑着就要开口。 “进勇副尉黄大人到……”门口,有人宣道。 现在,这个时间有人来! 王氏看了一眼邬铃,对旁边人道:“好生看着她,不要到前院来,我去去就回。” 看着一众人逶迤而出,邬铃想了想:“你猜怎么回事?” 雀薇摇头:“按说于家出了这么大事,连衙门都惊动了,这个什么进勇副尉也不会不知道,这种未出阁女子的丧事按说是不会有外人来的,若说是吊唁,绝无可能。那这是……干什么来的?” 邬铃也不知道,但她觉得……这和师傅有关!和樊城有关。 于是!她猜对了。 陪着进勇副尉黄大人走进来的,正是于家东床,于念玔最爱恋的夫君,王氏最信任的女婿,樊城。 展手相请间,樊城微微一笑。 而邬铃得知这个黄大人的来意之后,下巴都要掉了。 师傅啊,真是你神故你在啊…… 黄大人是来向死去的于念璘求亲的! 哦!天啊!传说中的配阴婚!! 第95章 那一颗不可说的辞尘 邬铃因为王氏的权衡和最终的无暇顾及,留在了于家。 身份也是心照不宣,众口一词的医生,邬铃对此很满意……只是这位医生暂时不被允许去见病人。 因为于家遇到了一件大事,谁都没有想到的大事,这让于家上上下下都陷在奇怪又神秘的氛围中。 进勇副尉黄大人这日匆匆而来,竟然是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事情——为自己因为染了天花而死的大儿子求阴婚。 邬铃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坐在王氏给她安排的小房间了,这件小房子就在云娘的屋子边儿上,邬铃知道这样王氏比较方便监视自己,当下也就不急不躁住了下来。 “师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雀薇托了仆人之体一个来回,大致明白了黄大人的意图,回来说给邬铃听,不想邬铃半天没说话,急得雀薇不断开口相问。 邬铃在心里盘算,不过她寻思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自从方孟起被带走以后,于念璘的魂魄就不见了,“她去了哪里?”邬铃抬头问雀薇。 “谁?”雀薇道。 “于念璘,她不在这儿了。”邬铃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她这一说雀薇也忽然意识到于念璘是不见了:“或许见方孟起毒害她的事情水落石出,她去投胎了。” 邬铃摇头:“不是。” 雀薇凝了一下眉:“不然还能去干什么了?” 邬铃咬着嘴唇:“你可曾仔细看过孟起哥哥说出实情的时候于念璘的眼神?” 雀薇回想了一下,不得要领。 邬铃勉强按下心神:“我也不能完全肯定,晚一些我要去见一下师傅。” 雀薇泄气地坐了下来:“还见师傅呢,师姐知不知道,咱们房子外面有很多往来的人,咱们真是被监视起来了,别说大活人进出,就是馒头都飞不进来一个,饿死我了,师姐也饿了吧?”雀薇看着邬铃。 “不只饿,还很困……哎呀算了,不管了,咱们吃饭睡觉吧,师傅会自己来的。”这是邬铃最后的决定。 于是她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针开始执行,把于家送进来的饭菜一扫而光,然后躺在床上,不一时竟真的睡着了。 雀薇看着她躺下直到睡着……深深觉得邬铃是不是在洪途受到了什么严重的刺激。以前的师姐在这样的状况下是肯定睡不着的,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才算完,可是这次回来……师姐对师傅的信赖,他们之间一颦一笑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的交流总是能马上获得理解和配合,难道说男女之间一旦有了……那件事就会变得默契了吗? 雀薇胡思乱想得脸上一片红云。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身后有人说话。 雀薇忙站起来,脸上更红了:“师,师傅,您怎么进来的?” 贺连一笑:“很难吗?” “啊,不……不是,当然不是。”雀薇道,没什么事对于师傅来说困难,除了师姐。 “一夜没睡,累了吧?去休息吧。”贺连笑道。 “那师姐怎么办?这外面的人都没安着好心。”雀薇道。 贺连点头,雀薇总是这样忠诚而让人安心的:“我不走,放心去睡吧。” “啊?不……不走?您不是要去帮忙配阴婚吗?”雀薇刚才托了仆妇之体,一直在前厅伺候,知道阴婚这件事其实就是樊城撮合的。现在贺连乍然回来,不会是情况有变吧? 贺连拍了拍雀薇的肩膀:“前面有樊城在,用不着我。” 雀薇用力在想,樊城不就是贺连吗?最终也没太明白,只得按照她师傅的话到里间去睡了。 贺连坐了下来,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面看着邬铃。 半晌:“睡不着就起来陪我坐着吧。” 邬铃没动静……贺连一笑:“我和你说说方孟起的事情,你也不听吗?” 邬铃“噌”地从床上蹦了起来,一路小跑,已坐到了贺连眼前:“嘿嘿,师傅。” 贺连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你信任我……但是不用勉强自己不好奇。” 邬铃挑了挑眉严肃道:“师傅,不准装作了解我的样子!”然后忽然捂着胸口道,“我怎么会不好奇,我实在是太好奇了……阴婚究竟是什么样的啊?带我去看看好不好?我爪子都挠心了。” 贺连拿了个茶杯倒了碗茶:“你可能要失望。” “啊?为什么?”邬铃梗了一下脖子,“结不成了吗?” “更贴准备好了,阴媒也请了,只是……真正的阴婚其实不这么简单,这些形式大多是人们杜撰的。不过黄于两家名义上的联姻□□不离十,这种对他们有百利无一害的事情不难促成。”贺连道。 “我知道,我知道,于家死了未出阁的女孩儿,自然是不祥的,现在好了,黄家门当户对来求亲,这出嫁了自然就没什么不祥的。而且这阴亲聘礼恐怕要比正常婚嫁厚上三倍不止,于家从商,在唯利是图上没谁比得上了。黄家自然不必说了,长房的事情齐全了才是福泽后代的。”邬铃噼里啪啦头头是道了一下。 贺连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果然是没睡着,只是你不想想你的孟起哥哥,想起这些八卦的事情倒是透彻的很。” 邬铃瞥了她师傅一眼,嘟囔道:“哼!太小瞧人了……” 贺连拉了她手,温然笑道:“从不会的。” 邬铃本来假装生气,现在看她师傅这样,自然是有了计较,忙凑过来拉住贺连的衣袖:“我想了个办法。” 贺连点头:“说说看。” “我想今天晚上,偷偷去把孟起哥哥放了,师傅做这样的事情会神不知鬼不觉吧?他一个贫苦家出身的孩子,身边定是没什么护青人在,应该不会引起什么麻烦,而且跑了犯人正好可以给那个常大人吃个榧子!哼!”邬铃道。 贺连喝了一口茶,茶不好喝,贺连捻了一抹光彩进去,递给邬铃:“天气有些热了,没有梵丝护体,别因为着急生了病。” 邬铃接过来,咕咚咚灌了下去:“你说好不好?这路走得通吗?” 贺连,摇头:“走不通,方孟起自杀了。” 邬铃站起来就要跑,贺连比她快,已将她拉住,轻声在她耳边道:“所以现在的关键不是把他的身体救出来,而是他的心。” 邬铃燃起了希望,抬头看她师傅:“他没死?” 贺连摇头:“申屠满主肯帮忙,没人会死。” 邬铃不知道怎么接话…… 贺连一笑:“他怕你一个月回不去,所以离开洪途来找你,刚才我去衙门的路上正碰到他找到于家门口,我便拜托他照顾方孟起。” “他……答应了?”邬铃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嗯,我们是朋友。”贺连道。 邬铃侧着脸,用眼角带了一下贺连的神情:“难道不是因为……” “当然不是因为你!”贺连抬头去看天花板。 邬铃呵呵了……“师傅你真好。” “啊?”贺连低头看她。 “你本来离开于家,我是说碰到申屠谨七的时候,是去救孟起哥哥了是不是?”邬铃低头蹭进了贺连怀里…… 贺连笑了:“他从说出谋害于念璘的实情以后,就没有放弃过自裁的念头,所以我想我还是应该去看看。” 邬铃皱了皱眉:“或者,孟起哥哥这些年过得太辛苦了,现在觉得仇已经报了,生无可恋,与其被带到衙门荼毒,还不若自己了断来的痛快。”邬铃有些感伤。 “不是。”贺连拍着邬铃的肩膀,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 这个东西邬铃实在很熟悉——一颗辞尘珠。 “谁的?”邬铃似乎忽然之间有所顿悟,明亮的眼睛看着贺连。 贺连知道邬铃猜出来了。 “三娘?”邬铃有点不敢想,刚刚贺连说真正的姻缘不成,原来是因为于念璘将辞尘珠给了师傅,她要是去了洪途,这阴亲自然就是有名而无实了,最多也就是活着的人做的交易罢了。可她交出辞尘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邬铃思考着……忽然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吃惊得不能自已。难道……她是为了孟起哥哥? 抬头间,贺连点头。 这便是“情“字吧,无论隔着怎样的山水,不知机缘巧合里有着怎样的恩怨,终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邬铃的眼中开始有星星点点的水光:“那……那孟起哥哥屡次寻死,难道也是因为……”邬铃忽然想起方孟起抓起荷花糕往嘴里送的时候绝望的眼神。 “安知不是自责太深。”贺连剑眉微蹙。 “不止是自责,是到今日今时才明了自己心中所想,这样苦涩的相思和内疚,足可以压死一个人了。”邬铃控制着自己的眼泪,“终是我和我娘欠了奶娘和孟起哥哥的,本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贺连没有过多的语言安慰,即使再亲近的人也代替不了这份煎熬,能做的也只是陪伴。 “师傅,于念璘求的是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邬铃道。 “如你所想,如你所愿,救方孟起之身于牢狱,救方孟起之心于自戕。”贺连道。 “所以,孟起哥哥不会死对吗?”邬铃现在燃起了希望,师傅接受了于念璘的辞尘珠,也就是说他会千方百计地救方孟起。 “当然。即便没有这颗辞尘珠,我也会救他,我救他,也不只是为了于念璘。”贺连看着邬铃道。 邬铃咬了咬嘴唇,嘴角都是甜蜜。 她甜蜜早了…… “方孟起重情重义,便是路遇,我也会出手。”贺连笑道。 邬铃刚还笑得像朵爪机书屋,现在被一盆冷水浇下来,马上变成了糖稀……很稀…… “嘁~”“愤恨”地出了口大气,邬铃不无担忧,“只是,孟起哥哥如果一直执念于心爱之人的逝去,一心寻死要怎么办啊?” 贺连宠爱地抚了一下她的肩膀:“所以,你打算去见见他,劝劝他吗?” “我?”邬铃激动了,“可以吗?可以吗?我……我怎么出去?” “现在乖乖睡觉,养好精神,晚上我来接你,不止能见到方孟起,你还能看到申屠满主。”贺连狡黠一笑。 邬铃迅速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真的啊!太好了!” 贺连笑着点头。 “师傅……你不吃醋吗?”邬铃觉得贺连这个反应真是讨厌,竟然这么淡然! “我怎么可能让自己这么被动?落到吃醋的境地?”笑着离开的时候,贺连轻吻了邬铃的额头,“他现在就是个狱卒,你肉眼凡胎的,我不说你都认不出来。” 邬铃觉得,有这么帅的师傅,真好啊。 第96章 霁月深瞳 贺连带走了邬铃,留下雀薇在屋子里独自晃荡,一人分饰两角。 贺连带走邬铃用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让邬铃觉得很有意思,不住在里面蹦蹦哒哒……可束天地——霁月深瞳。 站在瓶子里,周围都是光怪陆离的世界,好吧,其实这就是邬铃想的。站在瓶子里能看到的就是贺连的外衣和内衣之间的空隙,还能听到他的心跳,当然这对于邬铃来说,比光怪陆离还有意思。 “师傅,我变得这么小还能看得出来我好看吗?”邬铃坐在瓶子里问。 贺连在夜里行走:“没什么区别。” “哦,那我就放心了。”邬铃摸了摸瓶子壁,触手温凉。 “你知道这瓶子为什么叫霁月深瞳吗?”已经离开于家了,贺连脚步不快,和邬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邬铃来了精神儿:“不知道,说说看,师傅。” 贺连一笑:“它原来叫月魔瞳。” “为什么?”邬铃想从瓶口向外张望,被贺连提手拉了出来,“你这几天吃胖了,放在怀里沉甸甸的,出来吧。” 邬铃怒目而视了一下,但是禁不住贺连若清风的笑容,最后怒视变成了嗔目…… “师傅,你说这瓶子是洪途至宝,到底有什么用?”邬铃一只手拿着瓶子看,一只手被她师傅领着,两人慢慢走。 贺连从怀中掏出了一颗辞尘珠,一松手,珠子落在了瓶中。 跌倒在瓶底的于念璘,悠悠咳嗽了几声,茫然地向四周望去。 邬铃看看瓶子又看看她师傅,然后激动得跳了起来:“这个东西?能还魂!” 贺连摇头:“你若是这样说,我不反对,只是只能在瓶子里。” 邬铃脑子里转了八百圈,什么意思? “这只瓶子取自月亮的眼睛,本是它用来窥见世间万物的一只眸子。所以它能看到人,能看到妖,能看到灵魂,能窥见一切……但这一切只在它的眼中,也就是说只在瓶中,一旦离开,金仍旧是金,土仍旧是土,没有半分不同。就像你能透过瓶子看到于念璘,但是倒出来,不过就是辞尘一颗。”贺连道。 “那为什么说可束天地?又为什么叫霁月深瞳?”邬铃道。 贺连有些尴尬地微蹙着眉,也是在想:“或许只是个传说,并没有人见过它装下天地。我只见过它装江河,江河在其间不过清泉一脉,也见过它装山岭。”贺连一笑,“真的就是一块石头。” 贺连拉着邬铃的手紧了紧:“至于它为什么叫霁月深瞳,是因为申屠的夫人叫沈霁月。” “啊?不是叫秋儿吗?”邬铃忙道。 “嗯,申屠这样称呼她。”贺连道。 邬铃在思考……怪不得申屠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徒弟要叫公孙如月了…… 又走了二十几步路…… 贺连没有看邬铃,以为她在想申屠的事情。 “师傅,那我刚才在瓶子里是什么?” 贺连摸了摸额头,有点无奈:“我没看,你再进去一下,我看看告诉你。” 邬铃真的钻了进去。 贺连“啪”地把瓶子盖上了,稳稳塞进了怀中,微笑前行,好吵啊……若自己说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在自己的眼中她都是最美最可爱的邬铃,是不是有点肉麻?所以,还是让她安静一会儿吧。 瓶子中现在坐着两个女人。 两个互相仇视的女人。 邬铃仇视于念璘是因为于念璘仇视她! 于念璘仇视邬铃是因为她掉下来时砸着了自己! 现在两个人坐在瓶子的两边儿,尽量保持不交锋。 半晌,邬铃还是先开口:“我发现……你好看点儿了。”确实,现在的于念璘没有了嘴里咽不下吐不出的荷花糕衬托,朱唇一点,面色娇艳。 于念璘皮笑肉不笑了一下:“你夸我,我也不会对你多一点好感,你害了孟起。” 邬铃揉了揉腿:“我还没说完,再好看也没我好看。” 于念璘轻蔑地看了一眼邬铃:“一个于家弃女,好看有什么用?永远都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处境罢了,回到于家也还是邬铃而已,而且你一回来就害了孟起。” 邬铃没有否认,但是也用不着承认,因为她相信一会儿于念璘见到方孟起时,会不再这么仇视自己。 当然,仇视就仇视吧,反正自己也仇视她们于家的人。不过现在逗逗她无妨,对于于念璘,如果说还愿意和她多说话,也是因为她是孟起哥哥念着的人。邬铃又揉了揉膝盖:“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于家的人,因为我有相公,我相公拿我当命。” 一句话,果然让于念璘的眼里迅速掺杂了狠厉,但是她见过邬铃手上的凤纹,而且现在也还明晃晃地在邬铃手指上,所以她只是怒目而视罢了,并不敢做什么。 邬铃没有停下来:“我相公还很帅,喏……”伸手敲了敲霁月深瞳的瓶壁,“外面的这个收魂师就是,其实我也是收魂师。” 于念璘转过头不看她:“我知道你是。” 邬铃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收魂师?” 于念璘:“无可奉告。” 邬铃翘了翘嘴角:“你要是愿意告诉我,我就带你去见一个人。”笑得阴险,邬铃摸了摸下颚,从见到于念璘在霁月深瞳里出现,她就在酝酿一个想法,与其自己去劝说方孟起,还不如于念璘去……有道是解铃换需系铃人,而且于念璘就要去洪途了,从此以后,再无相见之日。 于念璘摇头:“我谁也不想见。” “方孟起呢?”邬铃道。 于念璘看着邬铃,睁大了修长的眼睛,和邬铃一样修长的眉眼,此时充满了不可置信。 “我们现在所待的地方,是一个能让方孟起看到你的地方。”邬铃道。 “你……你说什么?看到我?真的,真的可以?也可以听到我说话吗?”于念璘伸手碰触了一下霁月深瞳,温凉如水。 “嗯。”邬铃点头,诚恳的,“我可能骗你,但是我不会骗孟起哥哥。” 于念璘思考了一下,最终迟疑着点头。 “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收魂师的?一死了就知道还是谁告诉你的?怎么怎么就知道了呢?”邬铃用手势表达了一下她的迫切。 “因为你们胸口有微微的光。”于念璘道。 “三千梵丝?”邬铃道,“我没有啊,现在……没有。”邬铃指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你……你不太一样。”于念璘转过头去,仍旧不愿意看她。 “什么不一样?”邬铃莫名其妙了。 于念璘很是不情愿继续说,可是一想到方孟起心中就一阵揪痛:“在我们看来,你,你周身都是光泽。” 邬铃震惊了,那自己……岂不是个灯泡儿? 两个人半天没言语,各自想着心事。 前方有更鼓之声传来。 “咱们是快到了吗?”于念璘有些紧张。 邬铃辨别了一下声音的来源,很近。一更天的鼓声都是从县衙出发的打更人,出了大门口就会打响的,那既然声音这么近,他们看来就要到了。 邬铃点头。 于念璘的眼中都是慌乱:“我想,我想我还是不要见他了,他可能不愿意见我。” 邬铃靠在瓶壁上看着她。 “我是他的仇人,他怎么可能愿意见我?”于念璘说着还是在摸自己的鬓发,神色间都是恍惚。 “他害死了你,你从来没有埋怨过吗?没有恨过吗?”邬铃看着她自语了半天,忽然问道。 这话一出,于念璘脸上展现出一丝怪异,继而迅速靠近邬铃:“你说,你说他已经报了仇了,我已经死了,是不是他就不会再记恨我了?不会不愿意见我?” 邬铃的眼光有些躲闪……她不知道。 人的感情很微妙,即便相爱到蚀骨蚀心,也可能相杀到此生不见。邬铃真的没有把握,她也不想撒谎。 于念璘仍在戚戚,在邬铃面前走来走去。 贺连敲了敲瓶子:“咱们到了,你们准备好。” 邬铃起身,站在一边的于念璘向她身后躲了躲。 “别怕啊,我先去见见孟起哥哥。”邬铃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安慰于念璘,已见师傅将手伸了进来。 邬铃被拉出来的时候,眼前是昏黄的灯光。 不是第一次进大牢,邬铃跟着岳知湖进过刑部的大牢,可是这里明显差了太多……墙上的墙皮要是掉光了也没什么,只是要掉不掉的,悬在半空上摇摇欲坠,太吓人。 而且,这里关着的都是死囚,没人会在乎他们早死一天还是晚死一天,所以没有任何的照顾,随处可见的馊水聚集在一个一个地面的凹陷里,不知究竟是些什么液体,或者是很多种液体的混合体。最悲催的就是,邬铃刚出来急着找方孟起,不小心,噗嗤一声,正正踩中了一个馊水洼。 贺连看着一脸沧桑的邬铃,从她眼神中体会了一下生无可恋的情感…… 无奈地挥了一下手,水洼和邬铃的裙子角都干了。 “师傅你干脆整修一下地面吧,就当做慈善了。”邬铃低声道。 贺连拉着她:“你看到那个人了吗?” 邬铃顺着贺连的眼光看到了一个络腮胡子蜷在角落里,不断抓挠着虱子咬出来的包。 “他杀了一家七口,最小的孩子2岁。”贺连的声音发沉,“还有那个。”贺连指着另一个角落里的一个大汉,“他偷了一个老人家的金耳环,被人发现,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老人……还有……” “那个,行了,师傅,不用再有了,让他们就这么待着吧。”邬铃拉着贺连的胳膊,低头道。 见到方孟起的时候,邬铃有点意外,因为他竟然是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一个单间,而且看起来明显要比别的牢房整齐清洁,只是他手上裹着厚厚的纱布,殷红的血渍透出,整个人也处在昏睡中。 “孟起哥哥……”邬铃觉得好难过,手扶着铁门蹲了下来。十多年没见了,再见竟是这样的境地。 儿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虎头虎脑的孟起哥哥,总是护着自己,总是把好吃的留给自己,不让别人说邬铃是爹不要的孩子…… “咱们进去吧。”贺连拍了拍邬铃。 邬铃深深吸了口气,点头。 第97章 奈何桥头花 意料之中,方孟起睁开眼睛的时候先是一愣,而后很好地展现了一下冷漠的表情——他不认识邬铃。 但是邬铃知道,他认得她:“孟起哥哥。” 方孟起摇头:“不要这样叫我,只有一个人才可以这样叫我。” “邬铃啊,是邬铃。”邬铃握他的手。 方孟起不说话,将头转向一边:“我的小邬铃已经走了,你不是。” 邬铃……还真是个挺奇特的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我有身份证。”邬铃放开他的手,回身坐在了他的床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这样写的:“邬铃,女,建炎四年出生于临安,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邬铃之兄——方孟起,比邬铃大三岁。 贺连看了一眼,忍着笑摸了摸邬铃的头发,这样的身份证……证明得很明确嘛! “这位小娘请自重,这里是大牢,而且男女有别。”方孟起道。 “男女有别你拉我的手,男女有别你把我扛在肩上,男女有别你叫我做你媳妇?”邬铃扬了扬头道。 被噎得说不出来的不只方孟起,还有转过头来一脸询问的贺连:媳妇,是什么情况? 邬铃在心里对着贺连羞涩了一下:哎呀,没什么情况!我没同意! 贺连转过头。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当不得真。”方孟起脸上微微有些红。 邬铃看到他脸红了,不禁笑出了声:“真是和小时候一样笨,你应该说~~~‘姑娘说的这些话我从没说过,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都没有说过,所以,姑娘你认错人了!’” 方孟起被气得坐起来,看着邬铃:“你!” “孟起哥哥。”邬铃忽然柔和下来的明亮目光和甜美声音,让方孟起说不下去狠话,“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不要担心啊~~你看我能进到大牢里都没人知道是不是?而且你不要觉得我是给了他们钱,买通他们才进来的,那样的方法太low了,不适合我。我能进来是因为狱卒根本就看不到我。”邬铃说着转了个身,还故意到门口张望了一下。 然后…… 一个狱卒走过。 邬铃吓得忙窜了回来,不过就算是她窜得再快,狱卒的眼光还是落在了她身上。 邬铃僵在原地……等待着她师傅“处理”一下这个突然发生的状况。 然而,狱卒,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明明看到了邬铃的双眼现在空空如也。 “师傅,你布了锁空结?”邬铃摸了摸空气。 贺连摇头。 “啊!申屠谨七!”邬铃忽然反应了过来,追过去趴在铁栏杆上看那个狱卒的背影。 背影现在转成了人的正面:“别喊了,值班的不只我一个人。” 邬铃捂着嘴点头,抑制不住地想笑:“这个狱卒也就是个160公分,申屠谨七究竟是哪部分蜷缩起来了?” 控制了一下自己飞扬的思绪,邬铃回头看着方孟起:“你现在相信了吧?就算你知道我是邬铃,我也是安全的,所以孟起哥哥你可以和我相认了。” 方孟起没什么表情:“你是谁我不关心,你可以走了。” 邬铃又吃了闭门羹。 “那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见我,我走了。”邬铃回身,拉过贺连慢慢向外走。 邬铃一边走一边低声问贺连:“他感慨了吗?眼神里有不舍得吗?哭了吗?” 贺连微闭了一下眼睛:“除了没哭,其他的应该是都有了。” “妥了!”邬铃忽然回身。 方孟起没藏好情绪,甚至没藏好刚刚落下的一滴眼泪。 “你哄我我也不会走,因为哥哥要带我去买伢子糖,要带我去放风筝……这都是你答应我的,我走时,你还都没做到,所以现在要补回来。”邬铃蹲在方孟起的身边,脸上一片明净。 没有人能躲开这样的明净,贺连看着她的眼光都有些朦胧,何况方孟起。 转过头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这个蛰伏了十年,就为了替邬铃和邬梦华报仇而身陷牢狱的汉子,终是落泪。 “哥哥现在什么也做不到了,所以……走吧,邬铃。”方孟起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邬铃已经轻轻打开了他手腕上的纱布。 若鱼嘴翻开的伤口深紫一片。 邬铃抬头望着贺连。 贺连一笑,一抹光亮投出,伤口迅速痊愈。 方孟起没办法相信眼前的事情是真的:“铃铃,你,你的朋友……是神仙吗?” “这你都看出来啦?”邬铃的语气好像她也吃了很大的一惊,说完自己都笑了,“我也是神仙啊,邬铃上仙!” 贺连咳嗽了一声:“说正事吧,申屠没说谎,值班的不是他一个人。” 邬铃恢复了正经:“孟起哥哥,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方孟起因为邬铃的到来而滋长的喜悦逐渐褪去:“铃铃,就算你是神仙,我也不会跟你走,孟起哥哥能看到你安好已经很开心了。那日在于家门口见到你,我便觉得你像极了我的邬铃,原来真的是你,你变得更聪明了,懂得保护自己,看来我是不用再担心你被于家的人欺负了……” 邬铃看到了方孟起眼中的慰藉,也看到了他不会离开的决绝心意,红着眼睛道:“难道……没有更漂亮吗?” 方孟起笑了:“没有呢。一直都这么漂亮,没有办法再漂亮了。” 眼泪瞬间滑落,邬铃用力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贺连俯身,递给邬铃一个瓶子:“或许你们需要一些时间,我去外面当另一个值班的人。” 邬铃接过瓶子,握了贺连的手,觉得不过一瞬,他们之间的默契就要变成了习惯。 贺连知道他们需要叙旧,需要将这许多年的情绪慢慢宣泄出来,曾经的离散是刻骨铭心的痛苦,于邬铃是,于方孟起更是,希望今夜的长谈可以抚平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相思”。 “这位是……你这丫头,也不介绍一下你的朋友,这样没规矩。”方孟起看着眼前慵雅俊朗的男子,面露喜悦,说话的语气都已经开始像个娘家哥哥了。 邬铃甜甜一笑:“你猜。” “是妹婿?”方孟起道。 邬铃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却又红了脸:“竟然有人比我的猜猜猜神功还厉害。” 方孟起笑得很开心:“铃铃竟然找了个神仙做相公?” 邬铃:“&¥……好吧。” 贺连礼貌一笑,转身离开。 叙旧,从出生到分离……一直持续。然而邬铃每一次说要带他离开,看到的只有方孟起越来越暗淡的目光。 最后。 “好了丫头!”方孟起方正的脸面本来极有男子气概,现在却都是不舍,“你该走了。” 邬铃站起身:“真是顽固,像小时候一样,认准的事情十头水牛加耗牛加牛魔王都拉不回来!” 方孟起憨实一笑。 邬铃看着手中的瓶子:“那你准备好吧……我要放大招了!” 方孟起不明白邬铃说什么,但是他很快见识了邬铃的大招:一个真真切切人! 邬铃想过,是不是把霁月深瞳拿给方孟起就好,后来觉得这样不行,一个那么大一个那么小,妨碍用肢体交流感情,干脆把方孟起也装进去吧。 于是,霁月深瞳——这个取自月亮眼眸的瓶子,在这样的暗夜里,窥见了两个人。 两个相爱的人,却又是最不能相爱的人。 于念璘不敢回头,直到身后的方孟起扳过她的肩,将她埋进自己的怀里。 “璘儿,你是璘儿。”方孟起急唤道。 “孟起,真的是你吗?”于念璘不敢相信,不能相信,颤抖的手几乎停不下来,最后落在方孟起的肩上,落在肩上的还有眼泪。 “是我。”方孟起的声音温柔而宠溺。 “邬铃没有骗我,她没……”于念璘的话没有说完,便看到了插在自己胸口的刀子,虽然并没有血流出。 没有血,流出来的是泪。 “孟起……”于念璘扶着匕首,她感觉不到身体的痛,痛在心扉,痛彻骨髓!“为什么?”于念璘嘶声而喊。 “因为你是于家的人,于家的人都该死,都得死!”方孟起用力抽出了深深插在于念璘胸口的刀,钢刀雪亮,果然没有半分血液,“真的是梦,哈哈哈,真的是梦……” 于念璘跌坐在地上:“他还在恨我,还在恨我!他永远不会原谅于家的人……即使在梦里。”不断向瓶壁缩去,于念璘将头埋在手臂里,发着抖。 拉起于念璘的手没有半分的迟疑,吻也是,被死死抵在瓶壁上的于念璘来不及想发生了什么。 方孟起用尽全力的臂膀,有力的唇齿,不过深吻间隙:“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恨于家,每个人都认为我杀死于家的人是得偿所愿,每个人都以为我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杀了你我一定很快乐,可是没人知道,我已经疯了。”方孟起的眼泪喷涌而出,落在霁月深瞳的瓶底,精光一片,“我曾经想过,若是夫人和铃铃没有被赶出于家,如果我娘没有撞死在于家的大门上,如果我们都是平平常常的长大,你会不会看我一眼,会不会看一眼我这个马夫的孩子?” 于念璘没有回答,她只是费力回吻了方孟起:“或许不会,也或许于家会多了一个跟着小马夫私奔的小姐,可是谁知道呢?所以现在……我宁可要这样的结局,因为我现在确定的是,我吻你,你不会躲闪,不会厌弃。” “不会,璘儿,不会。”方孟起紧紧将于念璘抱在怀里,“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只敢在梦里这样拥抱你,对不起,我的璘儿……” 于念璘哭着摇头,紧紧靠在方孟起的怀里:“我见到过的,只有我知道……你从不是懦弱的人,你只是不忍心。” 方孟起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于念璘深深点头:“我们相识之后,我曾经见过你带着刀深夜潜入于家,我也知道你已经找到了我爹的房间,王瑛婉的房间,甚至……我娘的,可是你没有动手,因为你听到了孩提的哭声,那日是二姐带着外甥回来省亲。我跟着你,看到了你举着刀驻足了好久……然后兀自离去……或许之前你我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喜悦,可自从那天,我便再也逃不开对你的思念。所以我更加知道,若得你安心,这场恩怨势必要了却……那便是我吧,谁还能比我更有资格?” 方孟起紧紧拥抱着于念璘,生怕一放手便是永远:“等着我,等着我璘儿,我来找你,不要走,等着我。” “我会等着你,等不到你,我不会去往生——这是我答应你的,所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于念璘靠在孟起怀里,一任泪流,“好好活着,让贺连先生和九妹把你带走,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世安好地活着……等你儿女绕膝,等你发须花白,等你百年终老,我会在奈何桥头等着你,我会拿着一朵栀子花,就如你初见我的时候……” 第98章 珠元盛典 邬铃默默走到于家后门的院墙外时,拿着霁月深瞳的手还在抖。 贺连把瓶子接了过来:“还在担心?” 邬铃点头。 贺连一笑:“你还真是不撒谎。” 邬铃咬了咬嘴唇:“师傅,你说孟起哥哥会不会再想不开?” 贺连没有回答他,看着手中的霁月深瞳有些出神,嘴角笑容浅浅,月光下静逸而风神尤朗,他的眼神总是充满了魅惑,或冷傲,或狡黠,或温暖,或醉人。 邬铃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贺连活过的千年之中,为着这个身影,为着这个眼神迷失过,就像现在的自己,管不得来生,说不得今世,便是迷失都是这样心甘情愿。 “师傅~”邬铃拉了贺连的衣袖。 贺连神色微微有些疲惫:“放心,我想他不会,便是一生漫长,总有可期可盼,也许不会一直安好,但是我想他会努力活着。”贺连停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来去抚摸邬铃光洁的脸颊,“邬铃,或者我们离开好不好?去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西海,只有我们两个人。” 邬铃心被揪住了,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眼前这个强大的男人忽然闪烁的目光里是满满的希望,甚至还有……恳求。 心疼,真切的疼。 “好”字尚未出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街角。 两人看向申屠谨七,他行走间微微带着风,身后朗月一袭,映照着他孤单的身影。 “申屠。”邬铃见到申屠走近很开心,“谢谢你。” 申屠点了点头:“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邬铃觉得千万不要继续说下去了,忙知趣地凑到贺连身边。 “你来,是洪途有事吗?”贺连的声音一贯的平稳。 申屠并没有直接回答,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信笺:“你离开的时间里,我会代替你继续任务。” 嗯????? 邬铃出离地恐惧了,师傅要离开?忙扒住贺连的手看打开的信笺。 信笺上赋:兹定于洪途一千三百五十九年正午时分举办珠元盛典,届时于三界内外之收魂一族,除予假之人除外,皆需按时齐聚洪途满珠山下半霜客栈,不得有误。 信笺的落款:杨怜惜。 邬铃看着贺连的反应。 “洪途珠元节,怜惜要举办珠元盛典。”贺连道,说罢淡淡一笑看着邬铃,声音有些低沉,“可惜你参加不了。” “为什么?”邬铃拉着他师傅的胳膊,怕一个眨眼,贺连跑了。 “有假的人不让去啊。”贺连道,“你没见,连信笺都是只有一张?” “那我怎么办?这……没有了啊,有危险怎么办,谁管我?”邬铃瘪着嘴指了一下胸口,她在说三千梵丝,也在表达她不想让贺连离开的情绪。 贺连将头偏到邬铃耳边:“不要乱指,还有外人在。” 邬铃的脸红了。 贺连一笑,转头对申屠道:“看样子,我不在的时候会由你来替我继续任务,照顾邬铃?” 申屠点头。 “申屠不用参加的吗?他那么有权有势,那么知名,那么身居高位的?”邬铃问,她想把申屠支开,这家伙不正常。 贺连笑了笑,并没有回答邬铃的问题:“离珠元节还有三天,我不急着走,明晚我来给你讲洪途珠元节的事情。”贺连说这一串话的时候,加重了晚上两个字。 这两个字落在邬铃的耳朵里还算自然,因为白天贺连是樊城,一旁的申屠脸色就变了变。 “除了在洪途珠元节期间看守人界,你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贺连看着申屠,不无担忧。 申屠没有回答,转过身:“你什么时候走,发信号给我就好,你不在的时间我会照顾邬铃,还有……你怎样完成你的任务我不管,请不要牵扯到于家一个叫于念珺的人。” 话说完,申屠高大而落寞的背影已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八娘?申屠说的是八娘吗?”邬铃抓了抓头发,“他说不要牵扯到八娘?他们认识啊?” 贺连想来也是不解。 夜色昏暗,于家门内,忽然隐隐传来一片哭声。 邬铃一凛!怎么了?出事了? “走。”贺连裹挟着邬铃一路送回了她住的小屋子。 雀薇正在焦急地走来走去:“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用索迹术找你们,你们怎么在门外站了这么久,刚才已经有于家的家丁纷纷来传住在周围的大夫过去了。” “出什么事了?”邬铃着急地拉着雀薇,“你说大夫都被叫走了……难道是……于老爷?” 雀薇忙点头。 “我先去前面。”贺连道。 两个人都知道贺连需要马上去前面,以便能了解整个局势。于硕宜的病来得突然,又有些蹊跷,终究于家目前的状况复杂。 贺连走后,邬铃坐了下来。 “师姐,你不紧张吗?”雀薇问。 邬铃摇头:“为什么紧张?” “你爹,你爹看来是不好呢,不然怎么会有哭声,还把大夫都急招了过去?”雀薇道。 邬铃坐了下来,目光有些空:“雀薇你信不信?这件事不单纯。” “啊?”雀薇不明白。 “你看这个。”邬铃说着用手指在桌子上轻抹了一下,她的指头下面是松木桌上雕刻的一趟花纹,并不十分深。 经邬铃用力按压,一些缝隙里的白色的粉末粘在了邬铃的手指上。 “这是什么?”雀薇仔细看着邬铃的手指。 “二乙酰吗啡。”邬铃道。 “啊?”雀薇眨了眨眼睛。 “现在能提纯到这个水平,简直就是逆了天了。”邬铃轻嗅了一下,皱眉道,“这是有毒的东西。” “有人要害咱们?”雀薇马上反应道。 “不是,这样东西应该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我刚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怪味,开始以为是这房子很久没人住有些霉气,后来我发现越是靠近这张桌子气味就越明显,因为松木本身就有味道,所以你若是对药不了解,很可能被松木的味道遮掩了这种东西的气味。”邬铃捻了捻手指,“富贵人家很少用松木,一来木材常见,不能彰显富贵之气,二来松木气味比较重,你看于家上下用的皆是梨花紫檀,再不济也是樱木美杉,何时见过这样的松木桌椅。” “什么意思啊?”雀薇咬着手指。 “这个院落里住的多是于家请来常为于老爷配药的人,所以这里曾经住的应该是个医生。”邬铃睁大眼睛笃定道。 雀薇不知道师姐说来说去和于硕宜的病有什么关系,不禁着急:“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去看看于老爷的病情,要知道若是于老爷就这样亡故了,师傅可是没有完成任务的。” 邬铃一笑:“那也不错啊,可以在洪途陪着我了。” 雀薇叹了口气,邬铃明显在柳眉深蹙,偏就是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好了,小丫头,也许真相就是从这药面上来的。”邬铃见雀薇着急,轻声道,“不急,我们还需要等待时机,你放心,师傅在呢,于硕宜暂时不会有事,但是大概……也不会治好。我们需要再等等。” 雀薇听邬铃这样说,也只得安静下来。 邬铃心里在擂鼓,她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有几分把握,而且……她在心慌,为着自己都不能知晓的自己的心。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蒙蒙亮。 于硕宜的院子在邬铃住的小院的东南方向,从邬铃房门向外望去,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偶尔听得人来去匆匆的脚步,因为邬铃现在的门口站了几个守卫,看似是守着院子,其实院子里除了邬铃没有别的人了,所以这些人就是看着邬铃不要在这个时间到处乱跑。 前面一片哭声。 “雀薇,你去帮我看看,是不是于老爷不好了?”邬铃返回屋中,对雀薇道,“另外带一些他们熬药的残渣回来。” 雀薇点头,回身而去。 邬铃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上的粉末,深深蹙眉。 雀薇很快回来了,带回来两个消息和三小袋子药渣。 第一个消息:于老爷正在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群医除了摇头就是摇头。 第二个消息:于家所有的人都在,包括师傅,但是师傅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反应,他好像一直在张罗阴婚的事情。 三袋子药渣:第一袋,邬铃翻了翻觉得这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医生开出的药方,因为里面有大量的白茅根和金银草,药渣清淡,证明药性全熬出去了,是祛除毒素的醇厚药剂。只是这渣滓摸起来已经冰凉的了,证明这个药是很早服下去的,所以看来没什么用。 第二袋,邬铃皱了皱眉,看起来实在也是普通的药剂,里面增加很多诸如连翘、蒲公英类清热消肿的药剂,邬铃想大概用药的时候于硕宜已经开始出现目赤发热的症状了。 第三带袋子药渣仍是温热的……邬铃在手里握了握。 “咱们走,雀薇,是时候了。”邬铃敛了衣衫,脸色已是郑重。 “嗯。”雀薇点头。 第99章 于硕宜 出门,自然是会被看守她们的人拦阻的,邬铃也不急:“于老爷病了,我是于家请来的大夫,别的大夫都去前面了,为什么不请我?” 几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们要是做不了主,这样吧,你去前面请示一下夫人。”邬铃指着其中的一个人道。 被指到的家丁一愣,见邬铃神色郑重,当下竟是回身往前面去了。 “你去帮我准备一样东西,若是一会儿夫人唤我到前面去救治于老爷,我需要一支晚来香做药引。”邬铃指着另一个家丁道。 这个被指派的家丁没动。 邬铃一笑:“我们是弱女子,留下一个身强力壮的人看管我们,你还担心啊?要是一会我去前面没有晚来香做引子,耽误了老爷病情,那才是你担待不起的事情。”邬铃立了立柳叶长眉。 家丁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旁边确实身强力壮的同伴,转头走了。 他走了,邬铃冲着雀薇使了个眼色。 于是在于家蜿蜒的石路上,一个“家丁”带着邬铃在向于硕宜的院子飞奔。 于家东南方向的院子里,是于硕宜的书房,于硕宜病中的三四个月就一直住在这里。 邬铃跟随雀薇托体的仆人一起走进于硕宜的院子,因为是有人带来的,所以大家虽然觉得邬铃眼生,倒是也没有阻拦,两人一路走到了正房门口。 雀薇闪身绕进了后院,再出来时,雀薇是雀薇。 两人相视一笑迈步走了进来。 顶头看见她两个人的是云娘:“你,你们怎么来了?谁带你们来的?” “不是夫人叫我们来的吗?”雀薇理直气壮道。 邬铃没有理会雀薇和云娘对嘴对舌,她的眼光落在了于硕宜的身上,她这一世的父亲于硕宜。邬铃秀长的眉眼,挺秀的鼻子便是遗传自这个人,这些印记是想去都去不掉的。 于硕宜的眼前,已有人捧了一碗药来,颤巍巍都是红色的汤汁。捧着碗来的是个医者打扮的人,若鹰隼的刁钻眼光里都是闪烁。 邬铃目光一紧。 “雀薇,若是一会儿有人拦阻我,你就捉住他。”邬铃侧身对身边还在和云娘拌嘴的雀薇道,“那药有问题,不能让于老爷喝下去。” 雀薇点头:“要是师傅来阻拦你呢?他现在可是樊城。” 邬铃无语了,这么紧张的时刻,这个小丫头的脑洞依旧奇特。 “你放心,师傅不会的,他还要护着他那个娇滴滴的媳妇儿呢。”邬铃瞥了一眼贺连的方向,撅了撅嘴。 药碗已接近了于硕宜。 王氏站在一边,喂药的工作自然轮不上正房夫人,就有尚且一脸憔悴的林氏走了过来,端起药一步三晃地走向于硕宜。因为几天都没有睡好了,林氏脚步有些发飘,药汁嘭溅了出来。 “姐姐,还是我来吧。”他们身后一直站着一个人,身材是不健康的瘦弱,头发亦是半分光泽也没有,并不整齐的鬓发里似乎藏着隐隐发白的一抹。 王氏没有言语,冷漠地点了点头。 林氏便将药递给了身后的妇人。 邬铃认得,这个人是三房曲氏,尽管这个小户人家的女子嫁到于家已经很多年了,而且也为于家生下了四个女儿,但是无奈,大女儿五娘于念琋在五岁上早早夭了,六娘念珣更是远嫁。 邬铃那夜与方孟起长谈,听他提到过,于家六娘于念珣说是嫁,其实是由王氏做主,卖一样的嫁给了兵部一个终年酗酒的副官续弦,如今随夫远戍边陲,生死不知。而曲氏的另一个孩子,就比邬铃大不到一岁的八娘念珺从小便痴痴傻傻,故不得于老夫人钟爱,只跟着曲氏住在别院里,很少出来。但是说来也奇怪,这个孩子竟是很得于硕宜的疼惜,每每请医问药来治这孩子的痴傻之症,只是长到如今,二十几岁的年纪,终是没治好,也只得留在家中。 邬铃想,怪不得那日于念珺听说自己想要看于硕宜,忽然之间就抓住自己,要带自己去呢。 大概也是因为于硕宜常来看念珺,待着曲氏总有几分情面,一夕留宿,竟是有了最小的于念玲。 话说回来,曲氏端了药碗,向于硕宜身边走来,眼中不觉已含了泪:“老爷,起来吃药了。” 仿佛听见有人召唤他,于硕宜干枯乌黑的眼皮抬了抬,又抬了抬,好像很费力气:“是谁啊,梦华,是你吗?” 若不是这一声喊,或许邬铃还会再等一会儿,但此时心中骤然一紧,于硕宜,是在喊自己的娘。 “是玉儿。”曲氏闺名小玉,此时正是唤的自己。 “哎……”于硕宜挥了挥手,“我不想吃这些苦药。” 曲小玉悲从中来,不停抹着眼泪:“老爷,梦华姐姐若是泉下有知,也是不希望老爷这样的吧,老爷请爱惜身体,这于家上上下下还靠着您呢,老夫人刚去您便病倒了……这让我们怎么好?” 曲氏声音不大,却越是哽咽越让人觉得心酸。 “老爷还没怎么样你便哭起来没完了,懂不懂规矩?”王氏冷冷看了曲氏一眼,本来就刀削一般的脸色,现在越发让人生畏,“还不赶快服侍老爷喝药?!要你有什么用?” 曲氏似乎是很怕王瑛婉,忙擦了擦泪,就来抄手扶于硕宜。 “我说了,我不吃。”于硕宜脸上有些厌恶,奈何睁不开眼睛,用力道。 “老爷,生病了总是要吃药的,不然怎么好呢?而且,这是胡大夫配的潞河粉啊。”王瑛婉道,说罢伸出手来端过药碗,“也罢,我来服侍您!” 王瑛婉这话一说,曲氏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王氏一个眼风带过。 想来是怕得很,曲氏低着头把碗捧了过来,王瑛婉一笑,用药匙掬了一勺子药,向于硕宜乌黑的嘴边送来。 邬铃看到了,自从于硕宜听到“潞河粉”三个字,灰暗的眼中就迸发出了异样的光芒,此时更是抖抖索索就要自己坐起来。 “慢着。”邬铃的声音很干净,在大家都屏住呼吸的当口,显得格外清脆。 王瑛婉的勺子,没有因为邬铃的喊声停下,仿佛现在喂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说你给我停下来!”邬铃手疾眼快,小擒拿最快的一招骤然出手。 站在身边的云娘见邬铃出手就要来挡,不过瞬间就被邬铃掀翻在地。 邬铃的手就要抓住药匙了。 “这个丫头是谁啊?不要动手啊。”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邬铃身边,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手的力道很大,不过只是一抓,马上又放松了,好像生怕抓疼了她。 邬铃回头看着来人。 这个人像极了于硕宜! “你是邬铃?”来人忽然笑了一下,“长这么大了?” 邬铃能猜出来他是谁,因为她认识这个眼神,他是于念璞,于硕宜唯一个儿子,就是那个八女一子入于姓的——子! 认识他不是因为有什么印象,而是这个人在邬铃和雀薇因为被栽赃下毒关进后院以后来过一次。 邬铃在雀薇睡着之后,听到了从后院轻声而来的脚步声,没有叫醒雀薇,邬铃微闭着眼睛,感受着从不大的缝隙里投来的窥视……心中厌恶四起。这样的眼神哪里是该望向自己亲姐姐的,当真该诛!! “我是邬铃,你先放开我的手腕。”邬铃道。 于念璞扬了扬眉毛,一笑,夸张地张开了手。 王瑛婉,还在旁若无人地向于硕宜嘴边送药,不被任何事打扰,已经是三勺子喂下去了。 于念璞放开了手,邬铃本来好好站着,忽地一矮身,纤指直戳王氏肩头而去。 于念璞想来也是多年习武,面对邬铃并不见弱,跟着后招已到,忽然肩膀一晃,直向邬铃摆去。邬铃的重心和力量已经全在手上,被于念璞正正撞上,撞了个飞! 雀薇眼疾手快,伸手拉住邬铃,不过转瞬已稳稳拿住于念璞咽喉。 于念璞自然不是雀薇的对手。 邬铃迅速爬起来狂奔…… 然而,药已经又被灌进去了一勺。 于硕宜在不住咳嗽,一边咳嗽一边不住去扒药碗,看起来虚弱又着急。 曲氏,几乎是开始痛哭! 邬铃的脸色都变了,她刚才在药渣子里闻到了一种味道,这种味道和她从松木桌子的缝隙里找到的东西是一样的味道。 长时间服用这样的东西,就算是剂量再微,也终有摧枯拉朽,不复回天的一天。 看来,王氏是在等这一天,看来今天就是这一天。 邬铃觉得没必要再等下去了,便是素不相识的人,也不能被这一把沙子揉进眼睛! 邬铃伸手抢过了王氏手里的碗,就有一众以云娘为首的奴仆冲过来拉邬铃,拿不稳,邬铃手力的碗“啪”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邬铃身形利落,但奈何人太多,地方太小,不过几个躲闪,打倒了三五奴仆,终是被一堆人压在了身下,胳膊被别住了,生生地疼,头上都是汗,却不过一瞬,虽然仍然动弹不得,疼痛却已消失……邬铃知道,是贺连。 “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不然你的主子可就危险了。”于念璞若不是现在这样一副轻佻的嘴脸,其实并不难看,只是这秀气的脸和带着轻狂的语气交织而出,反差极大,让人更添腻烦。 雀薇摇头,尽管她心里在打鼓,目光不禁搜索到她师傅。 正如她师姐说的,他师傅——看着于念玔。 第100章 云深不知处 僵持,在持续。 现在满屋子当中,最镇定的是王瑛婉,在她看来这两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丫头自然是不在眼里的。 王瑛婉掸了掸落在衣摆上的药汁:“新药熬好了吗?” 被死死按着的邬铃想:她都不顾儿子的安危了吗?究竟是怎么样的利益驱使,让王氏下了这样的狠手,就算是等着于硕宜自然死亡,这份家产还不是一样落在于念璞手里,她有唯一的儿子,她这么急于求成究竟是为了什么? 邬铃还在想,新熬的药已经端了上来,于门窗紧关的屋子里腾腾冒着热气,飘散而出的味道芳香而苦涩,当然还有让邬铃觉得厌恶的味道,和她仍残存在手指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还是李澄的时候,自己曾经接到任务,到市戒毒中心去检验一具尸体,这个人刚刚被送进戒毒所不过两三个小时就死了。 当然,李澄能看到她的魂魄就在周围,但是她一言不发。李澄屡次看她,她都无动于衷,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把所有的人都关在了检验室外面,李澄坐下来抱着本子写报告。 “霍晓晴,女,24岁,a市人,身高168公分,体重42公斤。体表有明显注射孔,待查。 据戒毒所提供资料,吸毒史两年零六个月,初吸为酒吧误食不明香烟,有三次自为性戒毒过程均无效复吸,无正规戒毒经历。 尸表无明显外伤,腋下,右胯部位有一年以上陈旧伤。 初步鉴定,自杀。” 李澄并没有进行进一步的验尸,她只是看了一眼,草草写了几笔鉴定,这足够糊弄一个外行了。写完鉴定,她把本子扔在台子上,自己走到一边洗手。 她知道,没有谁不关心或者不好奇自己在本子上写的什么,果然……李澄再回头的时候,看到霍晓晴在盯着报告看,眉间一皱仿佛有些伤神,最后露出了一个欣慰又隐隐无奈的笑容。 “所以,你并不是自杀。”李澄洗完手,带上手套,用探针穿向霍晓晴的下,身。 “你,你要做什么?”霍晓晴很紧张。 “别紧张,例行检查而已。”李澄将提取出的分泌物溶在了试管里,又拿了一个注射器。 微黄的尿液样本从霍晓晴的膀胱中被抽了出来,李澄把它放在检验箱里,低头走了出去。 不过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李澄在看监控录像,其实这是刑侦部门该干的事情,但是李澄拿着鉴定结果,坚持要看录像。 没人敢得罪这位法检大神,因为她根据尸检做出的判断,近乎神技一样的准确。 李澄叼着笔,皱眉眉头,半天不说话。 “怎么样,李老师。”一边的刑警小王问。 “这个人。”李澄指着屏幕,“带他协助做个调查。” “好。”小王说干就干,站起来就走,“那个,李老师,调查什么?” 李澄一脸严肃:“调查一下他的百子千孙。” 检验的结果让大家更佩服李澄了,简直就是五体投地。这个男人的精,液和取自霍晓晴身体里的完全吻合。 “什么情况啊?”刑警小王推了一把坐在审讯室里的嫌疑人郑亮,“霍晓晴刚送进来2个多小时,你小子行啊!” 坐在审讯室里的男人一脸胡茬,眼睛里都是笑意:“她罪有应得!我等她被送进戒毒所等得花儿都开了。” 后来这件事的结局在a市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5年以前,这个叫郑亮的男人从这所城市最有名的医科大学的讲师岗位上辞了职,原因说起来并不光彩,因为她抛弃妻子爱上了自己的一个女学生,到头来,这个女学生却没有跟他再续前缘。 因为药学背景深厚,他辞职以后就谋了一份戒毒所药剂师的职位,生活枯燥,他渐渐迷上了夜幕下的风月场所,于是见到了他仍然惦念的女学生——霍晓晴。 后面的故事,李澄觉得乏味……也觉得无情。 她从霍晓晴的尿液中检出了注射用□□的残留物质,但是它的代谢程度显示着,这不过是刚刚的事情,不超过两个小时,也就是,这个东西是她进了戒毒所之后注射的。与这个代谢时间相匹配的新鲜注射伤口,正是这个叫郑亮的男人在霍晓晴入院时为她注射的第一针造成的,那是一支远远超出了戒毒所标准药剂量的针剂。 这一针要了霍晓晴的命。 李澄最后一次去检验室的时候,霍晓晴看着李澄:“你其实不必这么做,我是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李澄收拾了一下霍晓晴身体旁边的仪器,转身离开:“我对你们的恩怨纠葛不感兴趣,但是用这样的东西去杀戮,就必须接受惩罚。” 邬铃闭着眼睛,头上有汗淋淋而出。 “不准给于老爷喂药,不然我杀了他!”雀薇掐住于念璞的咽喉大声道。 王氏端着药的手停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以为是王瑛婉在忌惮于念璞的安危,只有邬铃知道,是师傅不过一转眼间的灵魅使然,才让王氏停了下来。 谁都看到了故事的开头,可是谁都没有料到故事的结局。 这碗滚烫的药没有落在于硕宜的口中腹里,因为一旁一直憋屈愤懑,嘤嘤抽泣的曲氏忽然之间冲了过来,抢过药碗,不顾药汁滚烫,整碗向喉中灌了下去。 所有人都傻了。 包括邬铃和来不及反应的雀薇。 邬铃从缝隙里去看她师傅,樊城的眼光亦有些寥寥,好在他依旧镇静,向着邬铃微微摇头。 邬铃出了口大气,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是的,是的,曲氏就算喝了掺有毒,品的药,但是她第一次饮用,应该,至少是暂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不像于硕宜已被毒物彻彻底底控制了心智,摧残了身体,禁不住这样一碗药。 喝下药的曲氏开始笑,一边笑一边抱着于硕宜,然后又开始大哭:“老爷,老爷,小玉便是为你死了也心甘啊,老爷你快好起来吧……杀了这个毒妇,护着咱们的孩子。珺珺什么都不懂,玲儿还那么小,还有我的珣儿,为娘的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啊……” 曲氏一边哭,躺在床上的于硕宜一边咳嗽,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就是说不出来,眼光中露出来的竟是满满的怨恨。 不过片刻,曲氏不再哭了,她开始吐,最开始是白色的泡沫,再后来便是血,一口一口,呕个不住。 “娘!娘!”冲进来的是一身脏兮兮的于念玲和痴痴傻傻的于念珺。 “女儿……我的女儿。”曲氏已说不清话了,眼光开始涣散。 邬铃想,怎么会这样……哪里出了问题?心思百转不禁抬头去看樊城。 樊城没有什么表情,用力抱了抱身边因为害怕在发抖的于念玔。 “城哥,三姨娘,三姨娘她怎么了?快,快救救她吧。”于念玔的惊恐不是装的,说这话时已经把脸埋在了樊城的怀里。 樊城拍了拍她:“别怕,有大夫在。” 邬铃脑袋上亮了一只灯泡,嗯?对啊,自己是大夫! 邬铃忍不了了,尽管她仍旧被压着:“你们躲开,躲开,我可以救她,我不管你们是谁的奴才,受谁的指使,但是现在人命关天,若是三夫人死了,你们都脱不了干系。”邬铃急了,头上青筋都在往外爆。 “你们都别管她,再熬药救老爷才是关键。”王氏竟是半分动摇都没有。 邬铃不禁一凛。 一旁的林氏早就吓软了腿:“姐,姐姐,咱们是不是救救老三,这个……这个看起来……是要命的啊!” “那药有问题,三夫人一定是知道什么内情,知道药里有毒才抢了药喝的。”邬铃挣扎起来了,因为雀薇一掌将于念璞劈晕了过去,伸手把压着邬铃的奴仆都清理掉。 “你们懂什么?曲小玉自来就有头风之症,这个时候恰巧发作,无非是太替老爷担忧了。” “是吗?头风之症?”邬铃看着王氏的满口狡辩,心中气急,抄手捡起了王氏跌倒后打碎的碗,里面尚有一口残药。 灌下去,给于念璞灌下去。 邬铃注视着王瑛婉的表情。 然而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最悲催的是……喝下去药的于念璞也没有什么变化,而且竟在药剂入口的提神之下,悠悠转醒,摸着自己的脖子:“哎呦……疼死我了。”抬头间看见正板着自己脖子的邬铃,忽然馋脸笑道,“原来是姐姐救我。” 邬铃:“咦额~” 恶心得受不了了,邬铃干脆把他的脖子脑袋一起扔到了地上,咚地一声响,刚醒过来的于念璞又晕过去了。 这下,王瑛婉急了! “来人,把这个图谋不轨,害了老爷又害少爷的小贱人给我绑了!今日顾不得脸面了,我亲自送这个小刁妇去县衙!倒要告她个杀父弑弟的罪名。” 邬铃咽了咽口水:写这句台词的人很不负责任! “药不是我熬的,而且,喝了这个药三个人三个反应,一个没什么变化。”邬铃指了一下于硕宜,“一个口吐白沫。”邬铃指了指曲小玉,“还有一个明显是自己摔晕过去了。”邬铃嫌弃地瞥了一眼于念璞,“所以杀父弑弟里的父和弟……好像都没死呢啊?你带我干什么去?有那时间,先治病救人吧!” 邬铃不再理会要来绑她的家仆,因为这些人自然不是雀薇的对手,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曲氏。 脉,无一点。 于念珺和于念玲在嚎啕大哭。 “你们的院子离这里有多远?”邬铃问于念玲。 “不远的。”于念玲抹了抹眼睛。 “姐姐能救你娘,和我一起将你们的娘抬回去。”邬铃坚定的目光,于念玲一震。 “玲玲是聪明的孩子,这里的人都是要害你们的,所以相信姐姐。”想是邬铃清澈的眼光给了两个人安全感。 最先点头的是于念珺:“珺珺信姐姐。” 邬铃一笑:“还真是傻,我是你妹!” 第101章 阴婚 邬铃要带走曲氏,这件事就没人管吗?当然有!于家门前这一大堆人啊!人山人海。 可是这一堆人不是阻拦邬铃的,这堆人是来迎亲的! 今日是于念璘因着与黄家做成阴亲,魂魄出阁的日子。 怎么就选在了这时这刻?不用多问,邬铃知道这种恰到好处的事情是贺连的风格…… 邬铃感慨了~~抬头来看她师傅,寻思着这个人是不是出生就是空手道最高级别啊?——自带腹黑! “这院子里哪来的喜乐声?谁私自放了‘唱喜’的人进来,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门房都是死人啊?这若是让老爷听见了岂不是添病,便是让外人听见了也是不合规矩,没得让人笑话。”王氏有些恼道。 不过低头间,樊城不易察觉地扬了扬嘴角,走到王瑛婉跟前:“娘,这是黄家来迎亲了。” 王氏一愣。 “因为爹这几天病着,孩儿看您多有憔悴,所以和念玔商量着,请了咱们临安的金家三爷来操办三妹的事情,一切时间也皆是他定的。只是说来日子甚是急,金三爷也是昨日晚上来才来通知的孩儿,说是月轮斗转,天象变化,好日子就在今天,不可错过。不想樊城来禀报之时,爹却发病,所以到此时孩儿都还没来得及禀报。不过阴亲不似寻常婚礼,按照规矩,咱们家是不披红挂彩的,全由着黄家操办便是。孩儿已经着人将该预备的预备下了,娘和二姨娘领着玔儿梳妆一下就好。” 王氏虽然有些意外,但是细想并无不妥当的地方,忙道:“城儿说得是。你爹从昨晚也陆续喝了几幅药了,此时看来还算好转,我还想着怎么能冲冲喜,现在看来这亲事竟是正好的。” 樊城低头一笑:“您虑得周到。”说话间,眼光已经投向于念玔。 “不过倒是有件事情,还是不要让黄家知道的好呢。”于念玔走过来挽着她娘低声道,“娘啊,你看看,为了不让父亲吃药,邬铃把咱们闹得鸡飞狗跳,虽说是弃女但咱们不知道她安得什么心思,可让黄家看到像个什么样子?这黄家乃是兵部上的势力,是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城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做成的这门亲戚。你知道,官家尤其是兵部这样的实权一派是不大愿意和咱们商贾起家的人来往的,咱们自然更是要多依着人家的意思。”于念玔道。 王氏想了想:“那依着我儿的意思呢?” 于念玔甜甜一笑:“此时迎亲的人已然进了院子,女儿倒是有个主意,三姨娘的小院偏僻得很,刚才邬铃也说了,她能救治三姨娘,不如就让她去治吧。治得好治不好,也不会影响到亲事。而且那么个独立的小院,娘看守起来也方便的。” 王瑛婉看了看于念玔又看了看樊城:“这丫头几时这么思虑周全的了?果然是城儿照顾得好。” 樊城敛扇一笑,微微点头。 于念玔又绯红了脸! 邬铃又开始翻白眼! 低声叨叨:“什么你女儿思虑周全,是你那个精神分裂的女婿教的好不好?!师傅,你真是够狠的,把扁嘴鸭鸭都养成鹦鹉了。真不知道本来的樊城是个什么样子的,会不会等师傅离开了以后,王英婉这个女婿就疯了……自己干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阴婚……新娘都去洪途报道了行吗?还阴婚。” “姐姐你说什么?”于念玲道。 “没事儿!”邬铃呵呵了一下,对着于念珺和于念玲道,“走走走走,咱们快到你们院子里去,去救你娘。”邬铃的把握自然是来自雀薇能帮上忙,而且最主要的她看到曲小玉的魂魄在周围晃荡,所以……还有得救。 话说两边,各表一枝。 此时于家侧门自东一路向西而开。于念璘偏房庶出且是阴中从嫁,所以于家大门此时紧闭。不过由樊城妥为安排,甬路一直西向而去,虽无红绦迎风,红毯铺地,倒是用了一路的鲜花,芬芳淡雅浓烈起伏两相宜,看起来正是端雅大方不失体面,隆重非常,华丽有度。 阴婚,这个词实际上是个统称,其实有很多的情况包括在内。比如男女定亲后,若在成亲之前丈夫过世了,按照规矩女子也是要出嫁成亲的,这就是上门守节的说法了。还有便是没定下亲的家,买了穷苦人家的女儿来,勉强算作这一房的。再有便是于家这种,纯纯两边都没人在的了还要成就婚姻,多是富贵人家的行径。此时人们普遍对风水深信,若有孤坟在祖坟中立着,是会影响家宅后代的昌盛的,所以有些看风水的“堪舆”便做起了阴婚的生意。 樊城请的这个堪舆姓金,人称金三爷。正是临安赫赫有名的风水先生,金三爷因为自己家的宅子盖在了一片风水宝地之上,所以凭借着手艺和一张巧嘴这些年也是挣了个盆满钵肥,人道爱财也是到了极致,偏他自己说:“这是命里有的,也是因为我这宅子正是盖在了三百年前一处埋元宝的福地之上,历经了年岁,金银化土,此地正是聚财纳金之地,任谁也挡不住他发财。 很多富贵人家乃至达官贵人虽然实际上心里未必多愿与他结交,奈何他说的话倒是十句有八句被印证了,所以抱着利欲熏熟的心肝脾肺肾,这些人多少都给这位叫金三爷的一些面子。 此时于家门楣大开,首先进来的便是这金三爷。 只见这位金三爷一身喜服,身材不高,气色饱满,举首间皆是精明外露,头顶一方喜色纶巾,手中晃着个梵铃,一双眼睛分外有神地观察着周围。跟在他身后的是黄家隆重的迎亲队伍,再靠后便是各路宾朋。从来的人的衣着华丽度来看,黄家也是很下本儿的。 除了金三爷的到来标志着这是场不太一般的婚礼,其他的布置安排是再看不出和正常的婚礼有何不同了。 按着金三爷的安排,婚礼不需要像正式的婚礼一样,需要纳采、纳吉、纳征、亲迎,不过交换了更贴,事情也就算是定下来,迎亲便在今日。 见王氏已换了衣服领着众人出来,金三爷笑着走来:“给夫人道喜。” 王氏忙笑道:“金大官人同喜。” 金三爷脸色变了变。 王氏顿觉失言,这个喜事,人家同个什么劲儿啊?忙赔笑道:“正是该感谢金大官人,给两家做了如此好的姻缘,这是谢礼,还请笑纳。” 就有下人捧了偌大一个盘子来,上面用喜帕盖着,掀开来映着日头,明明晃晃,金金灿灿,竟是满满一盘子赤金。于家人都等着看金三爷看到金子以后的吃惊表情,以便收获良好的优越感。 可是金三爷只是看了一眼,不过摆了摆手。 大家都有点失望。 王氏一笑,又向着身后的仆人云娘摆了摆手。 云娘一扬嘴角,命人捧上一个檀木托盘,掀开来盆中盛的竟是上等的宫帐罗。 说起这宫帐罗可是每年于家专为宫中贵人们制作的。皇家也是矫情,为彰显与民同乐与民同苦,除宫里定制的量裁以外,特别让于家多制出两箱之数,散落民间各处,以示天子与民同用。 可这两箱宫帐罗却没有哪个贫苦人家能看得到半分,悉数进了求稀索贵的达官贵人手中,这缎子也着实成了于家结交官场中人的敲门砖。 此时,王氏指了指这匹罗缎:“还请金大官人不嫌弃。今日小女之事仰仗了金大官人,我家老爷本应出迎,只是尚在病中,不便……。” “说来正是,姐姐,咱们何不请金大官人给咱们于家瞅瞅风水,说来,这一抹子真是诸事不顺呢。”林氏眼圈仍旧红红的,拉王氏道。 王氏扭了扭嘴,低声道:“妇道人家不要多事,这可是你女儿的婚事,不紧着忙和当你的岳母大人,偏在这里多事!老爷乃是悲伤过度,哪里就说到风水上来了?” 宾朋众多,王氏声音很低,并没有旁人听到,金三爷偏偏就听到了,对于“商机”他可是不能放过的:“说来金某还是第一次来得府上,要说风水,于家可是不可多得的正位啊,只是……” 金三爷摸了摸手里的梵铃。 “只是什么?”林氏忙跟着就问了一句。 金三爷点了点头:“罢了,还差时机,当下且说当下的事情吧。” 没有再说下去,金三爷又晃了晃手里的梵铃,移步向前。 这一场婚礼在王氏满意的笑容里和林氏低低的哭泣中结束了……看着满天弥漫的烟竹,于家人都叹了口气。 于念璘这个从小就不爱说话的女子,留来留去,终是留不在于家了,现在就连魂魄也是要随着黄家去了的。 只是几人信她真的嫁入了黄家?也不过就是全了一些人的心愿,这些心愿里善的也就罢了,终究是父母心肠,还有些心愿就无法言喻了。 就有几个于家的老仆人,看着樊城拥着于念玔离开的背影不住叹了气。此时的于家,倒到有半壁姓了樊,他们又能说什么,道什么呢? 所有迎亲的人,观礼的人都走了,回来的就一个人。这个人的眼睛很有光泽,手中梵铃晃晃,侧颜瞥见,竟是神采出尘。 第102章 去而复返的金三爷 黄家人走后,于家一片默默的忙碌。 时过正午,夏日微热,仆人们已纷纷撤走,纳凉自便去了。连日疲乏,此时只有王氏和林氏带着几个仆人挣扎着回了于硕宜的院子,这是理应的也是必须的侍病。 所以金三爷回来的时候,接待他的又是樊城。 “金三爷去而复返想来是有重要的事情,我去去就来。”樊城对着刚刚歇下的于念玔道。 “我陪着城哥去。”于念玔起身挽了挽头发,因为只穿着单薄的纱衣,行走间肌肤可见,脸上不由一片绯红。 樊城握了她手:“那自然是好,怎么说我也是外姓的人,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夫人在自然是好决定的。” 于念玔的脸更红了:“城哥说这样的话,是把玔儿还……还当外人吗?从前……”于念玔说着向樊城怀里靠了靠,“生长在富贵人家,玔儿自小便明白,婚姻不过就是门当户对,媒妁之言,一嫁由命的事情。当初,我只以为樊家来我于家求亲也不过就是……如黄家这般。而且自从我嫁了这两年,城哥……城哥都不肯,不肯待我若夫妇,玔儿心中着实困扰,以为这一生便是在这买卖一样的婚姻里孤苦一辈子,不想……不想城哥现在待玔儿这样好。”说着已是满脸红霞。 身边并没有伺候的人在,只有夫妻两人,樊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我夫妻,待你好是自然,只是两年之间为夫身体不愈,怠慢了夫人。此时已经大好了,你我夫妻来日方长,说来……后日便是最后一副药了,饮了这副药,便可如夫人所愿,做成真正的夫妻。” 于念玔抬头看着她的丈夫,满眼都是惊喜又都是掩不住的娇羞,复又将头埋在樊城怀中。 樊城眼中忽然簇起一个坏笑。 后来为了这件事情,申屠谨七和贺连打了一架。后日……樊城不再是贺连,樊城是申屠谨七! 邬铃对贺连在这个问题上的评价是——师傅,好样的! 奢极对贺连在这个问题上的评价是——老三,下次有这事你想着点儿我…… 贺连是这样解释的——其实就是赶得比较巧。 夫妻二人来到前厅的时候,金三爷正在围着屋子闲逛,东看看摇头,西看看还是摇头,最后实在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坐下来喝茶。 茶他也觉得不好喝,椅子也不舒服! “金三爷。”樊城抱拳。 “樊先生。”金三爷站起来笑道。 三人见过,分主宾坐了,就有伺候的人被樊城派去于硕宜的院子里,讨王英婉的示下。 王英婉对樊城信任有嘉,而且料想如金三这样的人去而复返不过就是再来看看有什么便宜可以占,此时便推说照顾于硕宜,请女儿女婿代为迎接。 樊城笑得得体:“金三爷去而复返,可是黄于两家的联姻还有余事未了吗?但说无妨。” 金三爷一笑:“这件喜事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不似人间嫁娶繁复,还请樊先生告知于夫人。” 樊城点头。 “那金三爷此来为何?”于念玔顿了顿,“念玔刚才看着,二姨娘在问金三爷我于家风水以及家父之症时,金先生像是有所顾虑,不好张口,此时……可是来说这事的?” 这不是于念玔自己想出来的,和樊城一起走来的时候,樊城提到金三爷去而复返大概和这事情有关系,于念玔便记住了,此时看金三爷回来并不是为了阴婚之事,便越发觉得自己的丈夫料事如神,心中得意不禁问了出来。 金三爷一笑:“夫人聪慧,金某不请自来还真是为了这事。” 于念玔一笑低头,一旁樊城拍了拍她手:“说来内子为了泰山之病整日愁苦思虑,樊城看在心中着实心疼也是无能为力,若是金三爷有法可解,待到岳父病好体健,樊城必有厚礼相赠。” 金三爷一笑,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说来……于家宅地本立得正,走得旺,正是百年的兴隆,可惜……” 于念玔见他真的有法可解,又语现支吾,忙道:“先生但说无妨。” 金三爷叹了口气:“这事还不是打最近开始的……不知二十年前立春时分,于家是否走失了一位重要之人?于老爷的病根便是从这时候埋下的。此人命中多木,名中带金,正是趋避小人,躲闪邪祟之命,她一走于家南处有一庭院便闲了下来,家宅风水皆有变数,于家自此多有算计不和,甚至人口不利之事也是时有发生的。” 于念玔一脸惊异!金三爷说的竟是一句不差。他说的这个人不正是邬铃吗?于念玔偷偷见过邬铃的八字,邬铃便是木命金名啊。 金三爷一笑,将手中扇子展了展,徐徐扇着:“不过无妨,能治好于老爷病的关节之人现在就在府上,想来……此人便是二十年前于家走失之人吧。” 于家从来没有和金家有过来往,而且这金三爷说来发迹也不过十几年的事情,听闻他并不是临安人士,所以对于家应该了解不深,而且这次邬铃回来是秘而又秘,再没有于家以外的人知道了,此时说出这话来,看来并非妄言,这人还真是有些本事。于念玔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您说……您说咱们府里就有人能救得父亲?”于念玔目不转睛地看着金三爷。 金三爷起身行了个礼:“樊夫人,正是。” “那他在哪里?”于念玔的眼中都是希望。 金三爷看着樊城:“最近府里是不是来了一位医药上的人?” 念玔没容樊城说话,急着道:“陆陆续续走,陆陆续续来,只是都没有什么见效的药方拿出啊。” 金三爷一笑:“那是因为贵府还没有让这位大夫用药吧?” 于念玔想:“这是个神仙吗?” 其实她不知道,她丈夫才是个神仙,比神仙还神仙。 金三爷此时已经起身:“话尽于此,金某告辞。” 这回不用樊城说话了,于念玔顾不得仪态端庄,紧跟了几步就道:“先生走不得!” 金三回过头,笑得很了然:“还有何事?” 于念玔有些喃喃。 身后樊城走上前来,揽着于念玔的肩膀一笑替她说道:“内子的意思是,是不是能请金先生在府上住一两日,既然金先生说得这样清楚明白,那么便一起研究药方,为岳父诊治如何?至于一应用度和这几日里耽误先生生意之处,樊城自当加倍送到府上。” 金三爷想了想,拱手道:“说不得,叨扰了。” 于念玔回头看着樊城,二人相视一笑。金三为利而来,害怕利留不下他吗? 樊城知道,到现在为止,于家除了傻傻的于念珺和完全无助的于念玲没人信任邬铃,所以于念玔是宁可信任素不相识的金三的,人性便是如此……你不信任的人未必是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很可能是你曾经对不起他。 初夏近黄昏,临安风如沐。 不知是从西湖上还是更南边的所在,一阵风悠悠荡荡而来,尽数化在黄昏人家的炊烟之中,袅袅婷婷,倚倚嚱嚱。 这处院落在于家西边,富贵无限的于家西边,这所院落乍一看……看不见,再一看,原来真的是个院落。隐藏在十几棵树木后面,狭小的一个,即进去了,才发现这里原来裁剪得甚是整齐。 和邬铃初初认为的曲氏可能居住的院落有几分出入,这里虽然寄予于家极靠西面的一个小小地界儿,竟也是清静自在的,别有一番情致。 尤其是一进门,半落了一树玉兰,正是师傅说过的晚来香。 抬着曲氏进门的几个奴仆将曲氏放到床上便匆匆离开了,连行走的风都带了几分薄凉,末了还是一个仆妇道:“我们夫人说了,还请邬大夫尽力医治,不过有道是救得了病救不了命,就算是治不好邬大夫也不必挂怀,三夫人早就有头风之症。我们于家是开明人家……” “行了,你走吧,再见,回去告诉你们夫人不用这么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的,我肯定可以。”邬铃把这个仆妇推了出去,关上门。 听着门外的人簌簌离去,就有喜乐越奏越响。 “嗨,二位小娘,帮我个忙吧。”邬铃回身,尽量显得轻松,“去帮我摘多多的晚来香好不好?我要做药引子。” 于念玲犹豫了一下:“姐姐,玲玲自己去就好,让八姐在这儿。” 邬铃抿了抿眼睛:“小丫头,你不信我?” 于念玲忙摇头:“此时,玲玲已经没人可以信任了,唯有姐姐,我相信姐姐救得了娘,因为您因为要救爹和大娘反目了,所以玲玲信姐姐,只是……八姐不会爬树,她从前帮玲玲摘过花儿,从树上掉了下来,摔了腿,所以姐姐让她在这里帮姐姐吧。” 邬铃有些汗颜,自己多心了……此时看着于念玲身上一色半旧不新的衣衫和倔强又有些脏的小脸,觉得好抱歉:“好,那你自己小心。我正好需要帮手,就依你,让八娘留下来帮我。” 于念玲点头,跑了出去。 第103章 来是你 于念玲带着对邬铃的十二分信任跑了出去。 于念珺看着邬铃:“姐姐……不是,不是,妹妹,珺珺,珺珺能做什么?” 邬铃看着于念珺,想了半天:“你坐在你娘旁边,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话。” “嗯。”于念珺觉得这件任务是当下最最重要的任务,只要自己完成的好,娘就能活过来,立时一秒也不耽误,听话地坐到了她娘身边,用力攥着曲氏的手,又觉得冰冷异常,握了一会儿开始不住搓着,“娘您醒醒啊,您看看珺珺啊,珺珺好怕……” 邬铃吐了口气,看着雀薇:“开始吧。” 然而雀薇摇了摇头:“现在的问题不在于我做什么,在于她根本不愿意回去,也就是根本不想活过来,师姐,你看这个。” 雀薇的手上有一颗辞尘珠。 邬铃惊了!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收的?”邬铃心想坏了,这可怎么办?这要是退回去,等待雀薇的将不止是八年洪途,雀薇和师傅都说过,完不成和退回去是不一样的!可是不退,这一傻一弱要怎么办? “师姐,你别着急,我是捡的,不是收的。”雀薇把辞尘塞到了邬铃手里,“她不愿意看着于念珺这样难过,所以躲进了辞尘珠。” 邬铃觉得自己快被吓死了,伸手将辞尘珠接了过来,使劲摇晃:“我说这一会儿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出来,出来!” 曲氏如愿被晃了出来。 “九娘,你这是为何?”曲氏扶了扶有点晕的头。 “你看到你的孩子们着急了吗?”邬铃道。 曲氏眼中都是泪光,哽咽难言,别过头去:“九娘不必劝我,人死不复生,已经如此,我再不忍心又能怎样?” 邬铃亦有些不忍:“我们可以帮你。” 曲氏没有意料之外的惊讶表情,擦着眼泪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是……收魂师。” “你知道?你知道还担心什么?我们可以帮你的,喏……这位美女战士,无所不能。”邬铃指了指雀薇。 曲氏依旧摇头:“多谢二位姑娘的好生之德,怜我孩儿,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您倒是说啊?”脾气温和的雀薇都急了。 “只是这条命,是我答应老爷的,为的就是一时半刻衙门验尸的时候,我这腹中之毒可以被检出,王氏那个毒妇可以被绳之以法。”曲氏握了握手里的帕子,不住颤抖道。 邬铃听明白了,也惊讶了:“你是说,你抢服药这件事情,是事先就准备好的,而且是……你和于老爷一起准备好的?” 曲氏的眼中透着淡淡的凄楚,半晌:“是。” 邬铃想问:你是不是傻?这样仓促间搭上性命,就一定有把握扳得倒王氏吗?于硕宜现在病得人事不知,你又死了,王氏身边可是一堆伶牙俐齿的人,而且和官府又有结交,到时候颠倒一下黑白不是易如反掌吗?她这个爹还真是病糊涂了,就这么搭上了一条人命做这些没把握的事情。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怎么和这样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女人说这些呢,说了也听不懂啊! “我知道九娘在想什么?这件事其实是我出的主意,老爷是不同意的,之前也许我并没有把握能借此扳倒王氏,但是现在我觉得此事定然能成……因为九娘你回来了,而且你有了很大的身家背景是不是?听你说你有很疼你的养父,而且你能知道我肚子里有毒啊,就像你验三娘的尸身一样,你也验我的,你可以验给官府看,就算是常怀大人和樊家亲厚,和王氏也有面子在,但是方孟起的事情不是九娘也澄清了吗?所以,九娘,你快快请了众人来,来查看我的尸首。”曲氏想去拉她衣袖,但是她摸不到邬铃,手凭空却划了过去,先是一愣,自嘲间已多了一些忧伤。 邬铃在想:自己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哪来的什么著名养父,倒是有个师傅,现在是王氏的女婿。 “可惜你们想错了,于老爷的碗中并没有存着致命的毒量,也就是说你喝下的毒量并不会害死你。王氏说你有头风症,想来你是因为急火攻心而亡的,并不是因为毒。”邬铃有些难过,但还是不得不说出事实,“不然为什么于老爷没事,于念璞也没事。” “不是的,不是的九娘,致命的毒……毒……毒不在碗里。”曲氏道,言语间略显慌乱,“这毒是我藏在舌下的一个小鱼泡中,只等着老爷的药上来便抢着喝了,却没想到第一碗药被九娘你打碎了,我只好抢了第二碗。老爷和少爷喝的都是第一碗,不是这第二碗!所以只要能验出我腹中有毒,熬药的大夫再跑不了,而这些大夫都是王氏请的!只要细细审问,必会供出王氏害老爷的事情!” 邬铃傻了! 原来王氏的阴谋,缓送□□,最后摧枯拉朽的阴谋,于硕宜知道,曲氏也知道!天啊!这是个阴谋之家吧! 不过这个……太拼了吧?鱼泡?什么东东啊?万一药没喝到嘴,鱼泡一不小心咬破了怎么办? 不住咽口水,邬铃觉得于家人是不是都好莱坞出身?!扶着额头缓解了一下自己因为高能演员们的精彩演出而紧绷的情绪,邬铃看着曲氏:“三姨娘,你看这样行吗?那个,我答应您帮您扳倒王氏,治好于老爷,然后把于家交回到他手里,您受累还个魂行吗?这二位小娘还靠您照顾的。” 曲氏不可置信地看着邬铃,半天:“九娘……你不要哄骗我!你怎么肯,于家待你母女如此狠决,你怎么肯?” 邬铃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滋没味地喝了两口,其实壶里的茶已经凉了,只是她似乎没发现:“因为……因为……算了!我不太想解释原因,总之,我说到做到。其实也不是我,有个很厉害的人在,他能做到。” 曲氏似乎在想什么:“九娘是说,念玔的丈夫?” 邬铃知道曲氏作为魂魄能看到胸口发光的贺连,也就是樊城,但是她现在不想给出肯定的答案,她还没有把握于曲氏的城府,这样“慷慨”赴死,实在看不出有多聪明。 曲氏高兴了,感激涕零,噗通跪了下来不住磕头。 邬铃忙放下茶杯来扶她,当然扶了半天也扶不起来,因为摸不着:“您起来吧。您还魂之后便在这院子里休养,不必出去,她们两个经过这一吓,怕是有段时间缓不过来,前面的事情便由他去好了。”邬铃不太情愿说自己会怎么做,她从心里还是没能和谁真的有亲近感。 曲氏似乎是了解邬铃的意思的,重重扣首之后,起身走向自己的身体。 邬铃把辞尘珠放倒了雀薇手中,自己又坐了下来,心中百味杂陈,有些累。 雀薇知她纠结,便不再多说,持了辞尘来到曲氏身前,一抹水光推出,辞尘轻轻落在肉身胸口,迅速隐去。 于念珺在不住摇晃曲氏,于念玲采回的一大篮子半是凋零的晚来香,已是树上的全部。此时浓浓烧在点着的熏笼里…… 然而,曲氏并没有醒过来。 雀薇和邬铃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都去看着曲氏。 半分生气也无,曲氏乌黑的嘴唇,僵硬的身体显示着,她没有活过来。 “怎么回事?你断片儿了?”邬铃问雀薇。 雀薇急得一头大汗:“不知道啊,不会这样,她没有护青人在侧,咱们的回魂术怎么可能没用?” 于念珺和于念玲早就大哭起来。 “我们去找师傅。”邬铃说着就向外走。 “我去师姐,你出不去的,院子被团团围着,而且师傅住的院子离这里很远,你到不了就会被抓回来。”雀薇说着就要出门。 “别指望你们师傅啦……他现在怎么可能□□出来管你们?”走进来的人,邬铃和雀薇都不认识。这个人正是于家的客人鼎鼎大名的风水先生——金三爷。 “你……你……”雀薇咬着手指吃惊不已,因为她发现这个人是一个——收魂师。 “你个小丫头,私自逃出来就逃呗,你为什么不从申屠那儿往外跑,你竟然从我那儿往回跑!要不是我跟你师父交情不浅,你信不信我?!”来人抬手向雀薇脑袋上砸了个爆栗。 “我赔我赔,满主饶命啊。”雀薇抱着脑袋笑道,“您开价吧。” “一万个洪途币。”来人道。 “你!你也太……你找师姐要都是十个十个的,找我就要一万个?!”雀薇都要哭了。 “不给也行,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请动你师姐来求我了。”来人一笑,找了个椅子,躺一样地窝在里面。 “十个洪途币?”邬铃想着这个数,“啊!啊!啊!”邬铃不可置信地指着坐在椅子里的金三爷。 “过乌鸦了……”金三爷嫌弃地看了邬铃一眼。 “奢极?”邬铃看着眼前这个小个子,又一次想象着比如申屠比如眼前的奢极是把那一部分折叠上了? “嗯。”奢极一脸骄傲地点头,“看来这光彩不是一副臭皮囊就能遮掩住的,你还是看出来了。” “你来干什么?你不会追账都追这儿来了?”邬铃一脸愁苦,“要不,要不这样吧,你看这就是我以前的家了,你看什么好,你搬走点儿,就算咱俩两清了。”邬铃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我刚才都看过了,你们家……这也太穷了,就没有一样能入了本满主的眼的,要说你还真是受苦了。”奢极看了看周围,口中啧啧。 邬铃一头黑线:于家自然是没有妲己尾巴的。 正和奢极“叙旧”,身后的哭声越来越大,邬铃想起来了,正事还没办……哎呀!找师傅太麻烦,眼前,这不是就有一个神通广大的人吗? 邬铃带着闪闪发光的眼眸走向奢极。 还没走到,奢极先笑了:“行吧!鉴于我马上要回去前院继续当金三爷,我也不和你废话了,一百个洪途币,我帮你办成这个事情。” 邬铃挣扎了一下,最后成交。 “首先,你从这个房间出去,其次,你把你脖子上的项链给雀薇。”奢极说完看着她。 邬铃想了想:“为什么?” 奢极不理她了,指了指外面。 邬铃不明所以,但是现在救曲氏才是最重要的,只得按照奢极的话把贺连送给她的“沧浪之水”摘了下来,然后一步一蹭地走了出去。 一时片刻,屋内一片欣喜欢呼之声! 第104章 沧浪之水 邬铃听到欢呼声跑回来的时候,奢极已经走了。 雀薇帮邬铃把“沧浪之水”戴了回去,明蓝爽悦的流动让邬铃觉得惬意。 “怎么回事?曲氏是被沧浪之水救活的?”邬铃忙问。 “这都怪雀薇,我忘记了师姐有沧浪之水。”雀薇道,“而且我也忘了师姐手上有凤纹,所以刚才我的回魂术才不管用的。” 邬铃血压都高了,自己又被奢极诓了呗,一个不费吹灰之力的提醒又挣走十个洪途币:“我有凤纹,还有沧浪之水,然后呢……我又能救人,又能救不活人?” 雀薇噗嗤一笑:“现在你不没有梵丝,这两样东西能发挥的作用都在各自为政,等你拿回三千梵丝,自然就是又能救人,又能不让人活了,全在你自己愿意。” 邬铃满意了:“原来这么厉害啊。” 雀薇一笑:“当然了,这可都是洪途的宝贝。” 两人不及往下说,因为于念珺和于念玲已经被曲氏拉着跪在了邬铃面前。 “起来吧,起来吧,不要跪我。”邬铃拉她们道,“不是我救的你们,要谢,谢她吧。”邬铃指了指雀薇,回身跑出了屋子,她不太习惯被人这么感激,多少有点尴尬,干脆逃跑吧。 院子里树上的兰花被于念玲摘了个干净,现在没有花儿了,徒留着微微香气,黄昏之中淡雅敛素。 “你又欠了我十个洪途币。”奢极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走了出来,笑道。 “你还没走?”邬铃瞥了奢极一眼。 “马上就走了。”奢极笑道。 “我是说离开于家?”邬铃道。 “就你这过河拆桥的劲儿啊!果然是你师傅真传!”奢极一脸深味,“不过我确实在于家待不了几天。” “嗯,我知道,珠元盛典嘛。”邬铃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 “呦,小丫头,知道的不少啊?”奢极摸了摸金三爷的胡子,“还知道什么说给我听听。” “十个洪途币。”邬铃道。 “不买!爱说不说,走了……”扔下一句话,奢极走了。 邬铃觉得自己永远不要想着从奢极那里挣到一分钱了。奢极可以为了钱放弃所有的好奇心,怪不得他那么有钱! 不过救活了曲氏,邬铃觉得这次这钱还算花得值。 曲氏活了过来…… 这个喜讯由云娘不阴不阳地报告给王瑛婉的时候,这位掌家太太一脸从容淡定:“那就好,让她在自己院子里歇着吧,没什么事情不用到前面来,养好身体要紧。”稳稳端着茶,王瑛婉看向一直熟睡的于硕宜,眼光带过一丝冷然。 于硕宜在梦中咳嗽了两声。 “夫人,您看老爷这病……”云娘是个身材高大的人,到不了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身强力壮,颇为耐劳,正是王瑛婉从娘家带来的最信得过的人。 王瑛婉没说话,手里的碗盖碰了碰茶杯,有极轻的琳琅响声:“老爷还不知道三娘被害的消息吧?” 云娘眼前一亮:“夫人说得是,可是这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王瑛婉点头:“谁说不是呢,就怕这药医得了身子医不了心啊,天下当父母的都是一样,你们都注意着,千万别让老爷知道了。 云娘抿嘴一笑,昏暗的灯光下竟是有些阴沉。 “娘!娘!”门外有人叫,于念璞迈步走了进来。 “你这孩子多大了,还是冒失鬼一样的,别在这里大呼小叫,让人听见了像什么?!”王瑛婉虽然嗔怪着还是起身拉了于念璞的手,“头还疼吗?” “还疼什么啊?女子的力气能有多大,我只是喝了那药多少有些晕沉。”于念璞掀衣坐了下来,“您当我是曲老三那么弱不禁风的妇人?喝点子洛河粉就能死了。我平时……” 于念璞一边说一边拿了桌上的蜜饯往嘴里塞,还没塞进去已经看见他娘变了颜色的脸。 “你……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平时?平时怎么着?”王瑛婉凑过来瞪着眼睛道。 “没,没有啊,娘,您不用大惊小怪的,高大夫不都说了吗,一点半点子要不了命的,不然这老不死的怎么到现在还活着?”于念璞拿着桃子干的手向床上扬了扬。 于硕宜睡得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王瑛婉现在管不了她儿子对他亲爹如此出言不逊了:“你个傻孩子!你知不知道,这洛河粉子它,它,它是毒啊!快告诉娘,你从哪弄来的,吃了多少?快说!” 于念璞看她娘着急却全不以为然:“着什么急啊,没事儿的,我没吃!”接着往嘴里塞桃干儿,于念璞又拿起茶来猛灌:“真比暹罗进贡的烟叶子还带劲!真不错!就是口干得紧……” 王瑛婉拍着胸口压了半天的惊,好在自己的儿子没有吃这药。自己几次观察于硕宜喝了洛河粉以后的反应,似乎刚刚喝下去的时候人立马会变得精神,时间久了就越发的弱,正是高大夫说的症状一点不差,再看眼前的儿子并没有这样的情形,也就放了些心。 “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我听着芬儿来和我讲,你几日不到她房里去了,可是又摸索上了哪个丫头?不要每日家做这些事情,你奶奶刚过世,你爹也病了,三姐也刚没,你这一天到晚的没个正经样子让人家笑话。”王瑛婉道,却不禁伸手摸了摸于念璞的头,眼中都是宠爱。 “这些都不是事儿,有娘在,谁还敢说我什么?而且以后这于家的家业不都是我的吗?他们要是想好好捧着于家的饭碗,还敢跟我说个不字吗?”于念璞把手里的桃干扔在竹篓里,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王瑛婉一笑:“话是这样说,这一份家私还有谁能从我儿子手里拿走啊?可是现如今你还是要收敛一点,你们于家是大户,总还有宗族亲友在,再者还有你大姐夫,如今又多了黄家这门亲事,你更是要小心着,娘不求你学富五车,于家绸缎生意起家,你总该学些经济学问,常和……” “得了得了娘,别和我提樊城,一天到晚的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弄得他就跟于家当家的人一样,总把我当小孩子。还有黄家的亲事,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什么鬼的也让他弄来了,阴不阴阳不阳的,吓人不吓人?!得了!困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摔得有点厉害,我这会子还是回去睡觉吧。”于念璞说着起身挥了挥手,正经礼都没给她娘行一个,快步出了门。 王瑛婉话还没说完,见他走了,气得就要骂他,一旁云娘忙劝:“哎呀,夫人,消消气,你看咱们少爷,多有个当家男人的样子,不过十五六岁就这么高的身量,往那一站这漂漂亮亮,这仪表堂堂,你还真跟他着急啊?云娘这心里爱都爱不过来呢。” “都是你们宠的,还好意思说!”王瑛婉瞪了一眼云娘,看着于念璞的身影又恍惚觉得云娘说的是对的,不禁也是笑了。 站在窗外的阴影中,雀薇听完了这母子二人完完整整的对话,心中已是冰凉一片。都道人间情长,父子之爱,夫妻之欢,到头来竟是这样无奈,曾经以为冷然不见便也就是极致了,不想竟是真有这样想杀相残的事情。 雀薇不禁抬起头来看于家…… 依旧是灯火灿灿,依旧是花香袅袅,依旧是清清雅雅一个临安的初夏夜,竟在这富贵一隅包藏了如此多的污垢和骇人听闻,这里与真正的洪途何异?与深埋在洪途地下的残酷世界何异?不能去想,雀薇忍着泪回了回神…… 不知道师姐知道了这些会怎么样?或许她早有预料,尽管曲氏知道的也并不是那么确切,只是一味地说是王瑛婉要害于硕宜,而且自从老爷病了,便开始在家中作威作福,对她怕破了胆的林氏也便罢了,曲氏和她的孩子可就成了王氏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寻个由头折磨一番是再过不去的,连同着一概供应都减少到不能再少,尤其是于念珺从前还请来看痴呓之症的医药也停了,于是八娘就越发傻得厉害了。 曲氏在说这个的时候,邬铃偷偷看了一眼于念珺。这会儿,这个姑娘……正在缝一个玩偶,缝两针扎一下手,基本没有超过第三针的。有的时候能扎得出血点子,有时候不过破个皮,于是这个本来是一块儿白色布缝制的半成玩偶变得十分斑驳。 “念珺手真巧,这个斑点狗做得真好。”邬铃笑道。 于念珺抬头看着邬铃:“妹妹,这是个男人。” 邬铃想笑,又觉得真笑出来既素质又没同情心,强忍着,憋了一肚子内伤。 曲氏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几个关节处邬铃和雀薇听得心都到嗓子眼儿了,可惜每每说完曲氏都会加一句:“我是这么寻思着。” 到最后……邬铃寻思着……还是,走吧。 和雀薇一起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一路有人尾随,邬铃知道这些仆人不阻拦他们离开曲氏的小院是因为王氏不想让曲氏说出太多的事情,哪怕只是猜测。 可是自己回到小院却是来等一个人的,邬铃看了看一边站着的雀薇:“雀薇,你帮我一个忙。” “嗯,师姐你说。”雀薇亮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去听个墙根。”邬铃低声道。 雀薇想了想:“王瑛婉?” “聪明!”邬铃一笑。 “不行,太远了,我要保护你。”雀薇道。 “保护什么啊?你听得见王瑛婉说什么还怕她害我吗?”邬铃道。 雀薇忽然恍然大悟。 邬铃接着说:“咱们从来于家半刻都没有消停过,现在好不容易有个空闲,要快点知道这个毒妇到底要干什么?你去听听,若是有了信儿,你也先别回来,再去趟师傅那里,把所有事情弄明白再回来告诉我。”邬铃拖着腮愁苦道,“我是走不了了……多么不中用的人类啊!” 雀薇捂着嘴笑。 雀薇走后,有一盏茶的时间邬铃看着外面,师傅说今晚会来……还不来! 邬铃脸上有些微红,那个,雀薇对不起啊,把你支开,是因为你要是在……会,会,不好意思吧。 邬铃胡思乱想了一下,脸更红了。 门外,脚步声。 第105章 无耻的尽头是地狱 且说雀薇走后,邬铃一个人独坐,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却着实觉得漫长。 师傅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如果…………他就会出来和邬铃聊天,可是来于家也有几天了,都没见师傅来过。不过也是的,这几天几乎没有黑夜白天的区别,自从来到于家每天过得都天昏地暗的。还好此时周遭都静了下来。 门外有脚步声。 邬铃心下一喜,站起来就向跑,刚走了几步又转过身,不行,不行,自己这架势的跑出去,那个……也太主动了,会让师傅多想,想想想。 细细听着脚步声从远到近……邬铃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不对……这脚步声不像师傅的,快而且杂乱,好像行走的人在晃动,是醉了吗? 邬铃感觉不好,这个时间来的人,尤其不是冠冕堂皇来的人,定是不会有什么好意,难道说王氏真的打算用这样的方法除了自己,若真是这样,未免太过胆大包天,怎么可能是一个不懂科学久居深宅深受封建压迫而不自知的女人做得出来的? 邬铃碎碎念了一下,忽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离着自己门前约有十步远的地方,凭空消失了。 再细听,仍旧无声也无息…… 再反应过来有人的时候,这声音已从身后猝然出现,如风一般急扑而来,邬铃心下大惊,本能一个闪身。 男子浑浊的气息几乎是贴着她的肩膀扑了个空,直跌在了桌子上,发出嘭地一声。 背影,邬铃看到了这个男人的背影,个子很高,但是很单薄,并不是单纯的瘦而是还没有发育完全,从多年研究人身体构造的经验来看,邬铃知道还是个少年。少年的衣衫在烛火昏暗之下仍见华丽,只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怪味,说不上难闻,但是也不清新。 于念璞! 邬铃忽然知道了这个人是谁,是于家唯一的少爷,是王氏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弟弟——于念璞。 一扑不中的于念璞慢慢转过身来。 邬铃看清楚了,是他没错,只是此时于念璞的神色看起来并不是很清醒,恍惚之间都是迷离的笑容,但是眼神又似乎非常清醒,不只清醒,还有一些让人不齿的欲望在横生。 邬铃心中又是一惊。 “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的好,咱们交过手,你不是我的对手。”于念璞呵呵而笑,一抹子口水就要落下来,“好好跟了我……” 后来邬铃想,不知道当时自己心中要是有三千梵丝,那一巴掌下去,会不会连于念璞的脖子都能给打折了,直接让后脑勺上的头发变成留海~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邬铃在给了于念璞一巴掌之后,稳稳坐了下来,其实她完全没有看起来这么气定神闲,现在藏在袖子里的手都有些抖,因为她发现自己使尽全力的一巴掌并没有把于念璞打得怎样,即使自己是有些功夫的,所以看来这位于家少爷的功夫是比自己强。 于念璞被打了一巴掌,站在原地没有动,,被邬铃一巴掌打开了嘴角,血咸涩而鲜红,他用手摸了摸。 邬铃没有直视于念璞。还是李澄的时候她辅修过犯罪心理学,在面对罪犯尤其是你判断他行为失常或者受到药物控制的时候,不要去直视他的眼睛,这样很容易激发罪犯的犯罪举动,就像你面对野兽的时候,这样的直视无异挑衅。 “不知道,我就是知道又来了两个漂亮丫头。”于念璞看着邬铃,把沾了自己血的手指塞进嘴里,一品之下,仿佛很是鲜美,不住咋了咋滋味:“真好吃,你要不要尝尝?这是娘特别让二舅从北地运来的雪花酪,特别好吃,我喂你……” 于念璞凑过来时,邬铃起身退了两步;“想来你房里还有很多,回去吃吧。”邬铃刚发火打了于念璞,现在发现,这个着三不着两的孩子其实有些异样。 从事法医年头长了,邬铃能从他的行为眼神里觉得他不太正常,而这不太正常就和他身上不寻常的味道有关…… “嗯,那我走了,姐姐扶我一下吧,腿好酸,刚才和姐姐闹着玩儿,一扑之下闪着了。”于念璞道,眼里竟是有些泪光闪烁。 邬铃摇头:“自己走吧,腿酸不是没长腿。” 于念璞吃了闭门羹,自己艰难地举步向外走。经过邬铃的身边,于念璞看了看邬铃,嘻嘻一笑,再一迈步,便跌了出去。 邬铃没什么反应。 跌倒的于念璞躺在地上不动了。 邬铃一直在观察他,他知道这个家伙身上的味道来自一种药,这种药的粉末大概现在在眼前这张松木桌子里还有残留。 是的,洛河粉! 在这个遥远的南宋,竟有着这么不可捉摸的提纯技术,其结晶形态已经非常接近李澄时代的海,洛因。这个发现一直以来让邬铃吃惊不已。 蹲下来检查他的呼吸和心跳,邬铃拧着眉:他是怎么接触到这个东西的?脉象很快,而且虚浮汹涌,这个迹象应该是刚刚吸食过毒,品的状态,昏过去会不会是因为过量。伸手想要翻开他的眼睑。 邬铃纤细的手腕被抓住了,来不及多想另一只就去切剁死死抓着她的这只手。而邬铃的另一只手又很快被抓住了。 于念璞虽然年少但是天生神力,如此瘦削的身材竟然有着惊人的力道,邬铃完全挣脱不得地被控制住了。 “说了不要挣扎,你听不见吗?”于念璞现在压在邬铃身上,脸几乎是挨着邬铃的睫毛。 邬铃愤怒了:“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于念璞笑了,狂妄得不像个人类,他真的不是人类:“姐姐!九娘!我正经八百的姐姐,亲姐姐,于家嫡亲的女孩儿,我娘的眼中钉肉中刺!于家讳莫如深,没人敢提起的于念玲!我说得对吗?对不对……有什么用?有什么关系?我娘早晚会把你杀了的,你死了,谁知道你跟过哪个男人,谁会知道呢?!!”话刚说完,带着满满洛河粉奇特味道的呼吸已经冲到了邬铃的脸颊颈间。 邬铃用力去挣扎,只觉得手腕被攥得钻心的疼!而自己的力气完全阻止不了眼前这个让人厌恶到极点的人,一个不过刚刚十五六的于家少爷,竟是已经无耻到了这个地步,这不是无耻,这简直就是……邬铃在挣扎之间觉得脑子里迸出的畜生,禽兽,猪狗不如之类的词汇最好还是别说了,没得侮辱了畜生和禽兽…… 人世之间有太多无耻,贪欲来去,□□横流……李澄见了太多的生死,邬铃见过太多的灵魂……然而哪里去见这样的事,让人无所适从的不可置信。 现在的邬铃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厌恶!邬铃觉得有那么一刻自己就要吐出来了。 吐了!真吐了! 真吐的是于念璞,一口鲜血直直喷了出去,于念璞已经跌在院子当中,背上是深入皮肉的抓痕,血迅速从伤口渗了出来,和着零零落落的昂贵衣料,不堪入目。 “滚!” 黑暗中于念璞抬起头,看不清站在他面前的是人是鬼,不过暗夜之中一个轮廓,他依稀觉得,这个人如此熟悉? 是谁? 姐夫!樊城! 这一声听不出温度的“滚”让于念璞本来还欲起身还击的心立刻偃旗息鼓,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邬铃坐在地上,手腕很疼,最疼的不是手腕,是有些支离散乱的情绪,也不是疼…… 贺连没有说话,抄手将邬铃从地上抱了起来,不过瞬间,已在于家门外,又是几闪已远远离开了于家。 眼前,西湖月沉海。 贺连站在月光里,抱着邬铃。 许久。 “师傅,放下我吧。”邬铃缓缓道。 “嗯。”贺连轻轻将她放了下来,“好些了吗?” 邬铃点头。 在两人行走的过程中,邬铃能感觉到贺连的蓝色光彩在自己周身游走,所经之处刚才疼痛的手腕,肩肘都迅速恢复了。 “好久没有游泳了,要不要一起?”贺连道。 邬铃点头。 浸泡在水里,邬铃知道可以放肆去流泪,努力了好半天,才发现人在水中是哭不出来的,怎么哭也哭不出来。 流泪的只有情绪,而情绪拧出来的水有谁看得见? 没有梵丝,邬铃在水中待不了很久,踩着水就要浮出水面,背后环来的臂膀和熟悉的亲吻,不过一瞬,已经让邬铃呼吸畅快。 有悠悠的声音从心间传来,那是贺连温暖又清爽的声线:“来晚了,对不起,本来不会发生。” “没……没,也没发生什么,我……完好如初的。”邬铃解释完觉得自己解释得有点太明确了,不觉脸都红了。 还在给他度气的贺连一笑,一串气泡从两人口中冒出,邬铃险些呛了一口,贺连忙吻住,将声音传过去:“我知道,刚才我的灵力在你身上游走,每一个地方我都检查了,以确保你没有再多的伤,当然知道你……完好如初。” 邬铃用力推开贺连,因为她害羞了!什么意思啊!!!!不带这样的!!!! 推开贺连,邬铃呛着了。 被贺连皱着眉强拉回怀里继续度气,邬铃觉得这一次似乎度进来的不只是空气……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吗?”贺连从心里送到邬铃耳朵里的声音带着不容反抗,却又慢慢柔和了下来,就像哄一样,“原谅我有些优柔寡断,我应该在他去草房里偷看你们的时候就动手,我只是还需要知道你的想法,现在看来……不需要了!别怕邬铃,不会有下一次……” 度气度多了会有化学反应,比如邬铃现在生出了一种新的化学物质叫——师傅你刚才说什么? 贺连无奈了:“我说了好多句,你问哪一句?” 邬铃:“要不都再说一遍。” 贺连:“不说了,麻烦。” 或许是沉溺在这一骗旖旎的水下红尘之中……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度气或者说可能不是度气的活动仍在进行。 而邬铃正在想着什么……她想的事情,贺连知道。 而贺连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第106章 霁月难逢 回来的路上,邬铃心情好了很多,尽管今晚发生的事情让邬铃觉得于家不仅是为富不仁无情无义这么简单,这所大宅子现在简直就是泥潭,什么河马鳄鱼野猪土狗都在里面打滚,自己站在边上看着,都能溅了一身泥点子!想到自己就是从那扇大门走出来的,邬铃找了半天合适的东西形容自己,最后她终于想起了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太贴切了! 贺连观察着她的思绪,不由得一笑,这心理素质真强大:“难道不是莲蓬吗?” “为什么是莲蓬?”邬铃道。 “多子。”贺连道。 “收魂师也能生孩子?”邬铃惊讶道。 贺连无法控制邬铃的脑洞,尴尬笑道:“为……为什么不能?” 邬铃想了想,似乎是啊,为什么不能……自己一时也说不上来原因,只是生孩子这件事情……要,要等八年以后的吧? 贺连咳嗽了一声,不去再看她脑子里的画面:“别再想了……我不太吃得消。” 邬铃的脸红得一塌糊涂! “师傅。”邬铃在漆黑的长街转了一个弯的地方由贺连的身侧转到了身前,拉住他的衣袖,“你明天晚上就要走了吗?” “是。”贺连道,“不过不用担心,申屠会在的。他在整个珠元节期间会镇守人界,直到盛典结束,我就会回来。” 这件事邬铃倒是在申屠来时听说了几句,原来他来这里是出差的:“我下午的时候见到了奢极。”邬铃忽然想起来这事还没告诉师傅。 “嗯,他是出来镇守仙界的。”贺连道,“黎关也出来了。” “哦……”邬铃恍然大悟,“他们是出来镇守三界的。所以黎关去奈何桥看风景了?” 贺连点头:“是。” “可是为什么啊?而且,就他们三个能行吗?这安保力量太薄弱了。”邬铃歪了歪饱满的嘴唇道。 “又不是拼命,只不过是监视风吹草动罢了。”贺连道,“这样的事情对我们来说轻车熟路,不用担心。”贺连说的轻描淡写。 “到底什么是珠元节?那个半霜客栈所在的地方叫满珠山?那又是什么地方?”邬铃道,自己去洪途日子短,对这些一无所知。 贺连自然地拍了拍邬铃的肩:“你知道洪途有多少魂魄在吗?” 邬铃在心里一二三四五了一下:“不知道。不过我见过他们冲击界际,人山人海的。” 贺连点头:“那不过是万分之一。” 邬铃吃惊了:“天啊!oh,my上帝~” “敢于冒险冲击界际的人其实不多,虽然说洪途永生,但是回魂熔炉……其实相当得让人难忘!”贺连道,“大多数的失珠之魂实际上都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甚至从不走到地面上来。你没有去过他们真正聚集的地方,那是不同的地方,你在的洪途生活的大部分都是收魂师,只有一些失珠之魂被叫上来做劳役。” 邬铃张开的嘴半天没合上:“竟然是这样的,我说我并不觉得洪途如描述般骇人……原来我竟是还没有去过真正的洪途。” 贺连点头:“所以时间久了,这些魂魄越积越多,洪途再广阔也总有尽头。”贺连说着有些走神,“所以怜惜便会不定期将一些灵魂遣散。只是时限有些长而且不一定……比如,我所在的一千年不过只有两次。” 邬铃雀跃了:“你是说,他们还有重获自由的一天是吗?这太好了!”没有继续看着贺连,邬铃雀跃着离开他的怀抱,自顾自蹦跳着向前。 有轻轻的叹息,贺连微雕一样的脸上,历历棱角分明,仿佛忍受着一些事情,或者想起了什么…… 邬铃跑了一会儿,回头问贺连:“师傅,你去参加珠元盛典以后,申屠也是用樊城的托体吗?你和申屠的性格不一样,都用樊城的身体看起来会不会像两个人?” 贺连回了回神,一笑道:“一千多年,早就没什么像不像了。我们充入的托体是什么样的性格,我们便是什么样的,几乎没有差池。而且很多时候,我们都不太去改变托体的想法,顺势而为的时候居多,只在一些关节上做了些手脚。” 邬铃摸了摸嘴唇:“比如阴婚?” 贺连摇头:“自从我进入樊城的托体,基本上没什么事情是我指挥的。樊城此人心思缜密,事情都是在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的。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们整个于家就会落到樊城手里了。当然有一件事情我改变了一下,我觉得很有必要。”没有说下去,贺连低头掩饰了一下。 邬铃嘿嘿了:“师傅……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贺连点头,他竟然点头! 邬铃伸着手指,半天说不出话来,努力考虑自己要不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未经你同意,就把申屠谨七和于念玔圆房的日子安排好了,就在明天。”贺连说完从邬铃身边路过,然后继续往前走。 “啊?啊……师傅你说什么?”邬铃想了想,“什么意思?” “申屠谨七的夫人不会为此吃醋吗?比如一哭二闹三上吊?”贺连昂头冷着脸说。 邬铃的伶牙俐齿在她师傅面前似乎都是瘸的…… “夫,夫人啊?不是啊!我反抗了。”邬铃一边追贺连一边比划着解释。 “反抗了?只是奈何敌人太凶残。”贺连走了十几步,又折返往回走:“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 邬铃忙点头。 “在我离开的时间里,不管申屠做什么,你都不要配合,要和他作对,以表示你的幡然悔悟之意。”贺连道。 邬铃又忙点头:“当然了,师傅不说我也会的,总不能看着于家落到樊城手里,那你的任务不是都完不成了?” 贺连一笑,摸了摸邬铃的头:“我是怕申屠完成任务完成的太快,终究他和于家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对他来说这个任务太简单了。” 邬铃脑子转了转:“简单吗?我为什么觉得这么复杂?” “简单。”对着满天星斗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贺连伸手揽过邬铃,两个人摇摇晃晃地前行:“高医生。” 邬铃听起来觉得耳熟:“给于硕宜配药的医生,下洛河粉的人?!”邬铃记得这个姓氏。 贺连点头:“这个人是樊城请来的,曾经就住在你住的那间屋子里,雀薇告诉我你在桌缝里发现了洛河粉。但是樊城打的是王氏的旗号,所以事实上,就算有一天这件事情败露了,樊城都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因为他没有哪句话,甚至哪个暗示跟洛河粉有关系。”贺连说完皱了皱眉,“或者他比咱们都盼着东窗事发。” 邬铃看着贺连:“都没有破绽的吗?” 贺连摇头:“嗯,相当的精明,滴水不漏。” 邬铃咬着嘴唇:“三娘的阴亲,于硕宜的病入膏肓,甚至于念璞对洛河粉的获取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吧?” 贺连点头:“不止。还有当年曲氏孩子的夭折,于念珺的痴呓,于老夫人的死,无一例外……”说完这话,贺连紧了紧抱着邬铃的胳膊,“一旦申屠成了樊城,这一切他都会知道,所以……呵呵。”贺连竟然笑了。 邬铃尚在吃惊中……看着贺连笑,不由问道:“所以什么?” “所以他不会像我一样去管什么于家的闲事,他会想办法弄死樊城,用最直接的办法,然后揭穿王氏,救活于硕宜,把于家重新交回他手里,就这么简单。” 邬铃咽了咽口水……“你猜他,他会用什么办法弄死樊城?” 贺连笑得朗然而无奈:“你真是个奇特的人,正常人首先感兴趣的不应该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吗?你却关心他打算怎么自杀?口味真是重。” 邬铃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最后的结论是:“师傅,这是我的职业习惯。” 贺连觉得解释得在理:“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你会看到全过程,回来给我讲讲。” 邬铃一边点着头一边思考:“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贺连理了一下邬铃的头发:“你知道沈霁月是谁吧?” 邬铃知道:“师傅说过,是秋儿,申屠谨七的夫人。” 贺连点头:“于念珺曾经算是秋儿……” 邬铃在吃惊之余忽然想起了于念珺一直在绣的——斑点狗。 原来那是——申屠谨七。 “这么说沈霁月死了?”邬铃忽然觉得有点心疼申屠,怕被贺连看到,问完忙低头。 “是的。不止是死,死了还可以往生,对咱们来说有的是时间,这不是问题,她的辞尘……被碎掉了。”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贺连道。 邬铃捂着嘴半天没说话:“是谁?能碎掉申屠夫人的辞尘珠?难道……” 贺连无奈点头:“申屠虽贵为满主,可一样也是收魂师,一样听命于怜惜。” 邬铃整理不出来前因后果:“可这和樊城有什么关系?申屠为什么要杀他?” “八娘只比你大一岁,你离开的时候可知她有痴呓之症?”贺连道。 邬铃摇头。 “说于念珺从小就有痴呓之症,其实不是,是因为沈霁月的辞尘被震碎之后一魂两魄落入了于念珺的身体,使得她常有神思分离不定之状,到了五岁上下,于念珺思维逐渐健全,越发经常判若两人,才看出来与常人有异。”贺连叹了口气,“那时候,樊家和于念玔的亲事已经说定,只是未行聘嫁之礼。也就是在樊城的推荐之下,他们请来了一个郎中,这个郎中不是郎中,而是一个术士。” 邬铃没有放开捂着嘴的手,她被自己的猜猜猜神功吓到了:“所以……沈霁月的魂魄被……驱赶走了?” 贺连:“被赶走的是……于念珺。” 第107章 毒瘤脓血 “师姐。”邬铃回到自己住的屋子时,雀薇一脸担忧地迎了出来。 “担心了吧?”邬铃笑道。 雀薇拉着她手:“都要吓死了,一回来就看见散落一地的杯碗茶具,要不是索迹看到你和师傅在一起,我都要去找奢极满主了。” 邬铃一笑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答话:“那会很贵的。” 看邬铃有些走神,雀薇也坐下来看着她:“出什么事了吗?” 邬铃一笑,微微闭上眼睛,不去看她,也不让她看,终究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太不堪入目,更不能入心,会对人生都丧失信心,会让三观都变得不正。 雀薇咬了咬嘴唇,笑道:“这个……是不是你和师傅……哎呀!你们也真是的。”笑红了脸,雀薇把刚刚收拾的碎片端出去倒掉。 邬铃睁开眼睛,觉得夏夜竟是有些微微的凉,有风从敞开的门里自庭院吹进来,直吹到邬铃脸上。 阻止不住去念念,师傅送她到院门口的时候只是默默看着她走,然后离开,他不知道邬铃其实藏了起来,继而久久站在那里看他的背影。 “若是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我消失不见了,师傅会不会很难过?”邬铃修长的眉眼有星光闪过,自从师傅告诉他于念珺痴痴傻傻的躯体里现在装着的是沈霁月,也就是申屠谨七妻子不健全的魂魄之后,邬铃就一直在想,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造就了这样的结局,而这样的故事发生在了申屠谨七身上,会不会将来也发生在……师傅身上,发生在她的身上? 杨怜惜,这个对黎关、奢极、师傅和申屠信任有嘉的人,竟然曾经亲手杀掉了申屠的妻子,而在之后的岁月里申屠竟然和杨怜惜仍旧维持着这样稳固的关系,为什么会这样? 雀薇回来了,吃惊地看着邬铃,她显然看到了邬铃所想:“师姐,你知道什么了是不是?为什么要这么想,你和师傅吵架了吗?为什么会想着分开?” 邬铃心思微微一沉:“知道什么?”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邬铃微笑道。 雀薇在看她的眼睛,看了好久,最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还好!邬铃并不知道…… 邬铃看着她:“你看到了我想什么,所以,说说看雀薇。” 雀薇温和而妥帖的笑容总是让人安心:“师姐有没有想过,若是送走辜敬尘和宋秋蝉之后,师傅真的负气一去不还,师姐会怎么样?”雀薇的语气是温柔的,好像在耐心地启发着一个孩子。 这个问题邬铃想过很多次……但是,她不知道答案。 “雀薇,你知道我曾经属于一个离今时今日很远的年代,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甚至我现在的观念,对生活积累的经验,我的思想其实根深蒂固地源于那个年代。”邬铃站了起来,交互着微微有些发凉的胳膊,向窗边走去。 “师姐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和南杨说的一些话我都不懂,所以在你们都睡觉的时候,我偷偷去过师姐说的那个年代。”雀薇笑道。 “小丫头,回去也不带着我,我知道很多好吃的东西,是现在没有的!不吃遗憾死你!”邬铃一笑,“那个时代的人和南宋的人也不一样。” 雀薇点头:“有好多好多雀薇没见过的东西,女子都穿得好少,而且……好紧,鞋子都那么高……他们是练踩高跷的吗?” “对啊!是杂耍演员。”呵呵笑个不住,邬铃道,“不过说实话,衣服比现在舒服多了。” 雀薇也笑了。 “在那个时间里……”邬铃停了停,目光渐渐迷蒙,“男女之间,甚至不只是男女之间,相遇,相爱,牵手,亲吻,再到……都是很简单很正常的事情。如今,或许相望一眼便是一生,在那个时间里,走不入黄土的一刻都是不能肯定是不是会一起走完这一生的。无论怎样的亲密,转眼都可能已是路人。”邬铃抱着肩昂头去看月亮。 雀薇不能明白:“这真的……好可怕。”眼中流露出恐惧和担忧,雀薇望着邬铃的背影。 “所以我不知道,若是有一天我和师傅若是真的要分开,我会怎么样,会不会痛不欲生,会不会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生死相许,也或者就像李澄所处时代的人们,不过一夜宿醉,甚至醉都不会,便从此两不相干。” “师姐!” 邬铃甚至听得出,雀薇的这一句话带着愤怒。没有转身,邬铃仍旧望着月亮,这时候的月亮啊……看起来都比李澄时代的多情一些,明亮一些。 “傻丫头,逗你的……”邬铃转身想去安慰一下雀薇,伸手拍拍她的肩。 雀薇一个闪身,已用力推掉了邬铃的手:“那我就告诉你实话吧。师傅可能和你一样,没什么反应,没什么表情,依旧种他的花,看他的书,因为这样的事情就真实的发生过。明白了吧?” 邬铃傻了,顺从地点头。雀薇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雀薇在向外走,邬铃想去拦一下,问个清楚或者解释一下,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只是呆呆看着雀薇向外走。 彼时的月亮不足以照见每个角落,照亮于家所有角落的是火把和灯笼。 随着一片下人四处通传的急急脚步声,和一时间向着东南方向快速积聚的光亮,邬铃知道,出事了! 雀薇本来是去院子里透气的,现在转身回到了邬铃身边。 “不,不生气了?”邬铃怯怯看着雀薇。 “这是师傅的命令,我保护你就是在保护师傅。”雀薇道,还是一脸的不屑和恼怒。 邬铃撅了撅嘴,自己就是打个比方,也不行吗? “不行!”雀薇知道她想什么,迅速回了一句。 邬铃不说话了,因为有人匆匆走了进来:“我们夫人请邬小姐到老爷别院去一趟。” “有事吗?”邬铃问,“这么晚了。” “师姐,于老爷,于老爷不好了,快走。”雀薇从来的下人眼中看出了端倪,拉着邬铃就往外跑。 原来一个凡人,尤其是一个女子是可以跑这么快的?雀薇开始还拉着邬铃,后来被邬铃落下一大截子,不由得催出灵力,才跟上了她。 东南一角,于硕宜的别院,现在一片哭声。 邬铃烦这哭声,好不好都先要哭上一顿,哭也罢了,只是又有几个是真心的? 门口站着一群摇脑袋的大夫,远远看着就像每每上班途中钻在树林里晨练的大爷大娘们…… 曲氏带着念珺念玲,见着邬铃来了都纷纷奔过来,拉着她絮叨个不住:“九娘,九娘,你快去看看老爷啊,老爷想是不行了。” “不行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为什么不进去?”雀薇抢先道。 “我们……我们。”曲氏红着眼睛拉了拉身后的两个女儿。 “这还用问,不让进呗,这一堆人站在院子里不过是等着最后的噩耗悲音,能知道底里的人不都在屋子里了吗?”邬铃眼光一狠,看着于硕宜房中透出的隐隐光亮已是恼了。 “怎么突然就又不好了?难道又熬了药送进去?”雀薇问曲氏,“真是毒不死不甘心吗?!” “这不会,听闻洛河粉极其昂贵,所以高大夫走的时候是留了定量的,今日已经打了两碗,恐怕,恐怕是没有了。”曲氏道。 “呵呵,怪不得。”邬铃笑道,“现在若是于硕宜死了,也许还能扣个帽子给我,打碎药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有个说法呢,不过是白天被婚事一搅没来得及罢了。” 想得透彻,邬铃倒是不急了,等着吧。 “可是按理说,没喝下这最后的药,于硕宜身体里的毒性不会这么快发作啊?”邬铃定了定神,不对,这里还有问题。 雀薇已藏在暗处,打了个来回:“师姐,我去了一趟,于老爷这会儿还有半口气在,口中念叨的是……玲儿。” “玲儿?我吗?”邬铃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还是她?”又指了指曲氏身边的于念玲。 “爹不叫我玲儿,从来都是叫我念玲的。”于念玲接声道,“因为爹说他以前就这么叫九姐姐,我用了姐姐的名字,所以爹也是这样称呼我。” 邬铃点头:“那就也不是叫我呗。这怎么回事啊?”来回走了两步,邬铃忽然明白了,“不是玲儿,是……璘儿!” 她这一说,所有人都明白了。 曲氏跟着就开始流泪:“这毒妇好狠的心肠,老爷,老爷病成这样,安心静养尚且不知能不能好,她竟然,竟然将三娘的死讯告诉了老爷!我,我跟她拼了。” 曲氏向前跑,一把被邬铃拉住:“别去了,都拼过一次了,要去……也是我去!” 掸了掸因为来得急挂了几片叶子的衣角,紧了紧微松的鬓边,邬铃想:姑娘一来就受你们的欺负,还差点被于念璞占了想想就恶心到死的便宜,今晚就要放一放这于家的毒瘤脓血才好! 第108章 糕中知己 话说邬铃打定主意,今晚说什么也要惩罚一下王氏母子,尽管自己还找不到证据指控他们毒害于硕宜,但是于硕宜虚弱的身体里因为长期服用洛河粉,一定是有大量毒素淤积的,王氏一会儿一定会问自己打翻药碗的罪责,不若就将这件事情闹大,让官府的人插手,让于氏宗族插手,大家一起来看看于硕宜身体里的毒!这样的毒不会是自己初来乍到这几天就能下进去的!到时候事情僵持住,若是曲氏再能揭露一二便更添把握了。 带着雀薇走入于硕宜的卧室,邬铃端然站好,没有请安,也没有说话。 王氏抬头看着她,冷削的脸面好像是带了极大的耐心:“九娘来了啊?快来看看你爹吧。” 邬铃一愣:九娘?王氏唤自己九娘? 王氏勉强一笑,站起来走到邬铃身边,竟是轻轻拉起了邬铃的手:“九娘啊,来了这几日了,也没能让你在你爹面前尽个孝,实在也是家中变故颇多,我一个妇道人家,一时乱了方寸,只想着千万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危害咱们于家的老小上下,就难免委屈了你。”看着着实有些发愣的邬铃,王氏一笑,继续道,“虽说当年你爹将你和你娘赶出了于家,但这也是为了于家子嗣,不过让你小小年纪便孤苦无依,不知你爹怎样,我这心里想起来可是着实不忍难耐的。现在好了,你来三娘便去了,看来这箴言也还是应了的。” 邬铃不语。 在房间里走了几步,王氏看了看一边站着不住微微咳嗽的她儿子于念璞,转身对邬铃道:“如今既然回来了,便留下吧,认祖归宗!在你爹面前尽孝!” 邬铃现在有点懵,这样的情节并不符合常理,也不会是王氏的真心话,因为于硕宜的魂魄现在就坐在床上,自己的尸体旁边,正在看着邬铃,眼中泪光闪烁……在王氏看来于硕宜是死得透透的了,所以王氏这个认祖归宗的主张背后一定是阴谋,这阴谋是什么不想也知道,栽赃陷害是老到掉牙的深宅大院经典伎俩。 “好。”邬铃笑道。 这回轮到王氏一愣,愣过之后忽地一笑:“那好,现在你便快看看你爹吧。” 邬铃没有动,笑对着王氏:“二娘,邬铃有句话说。” 王氏点头。 “我爹现在病重,我来探望若是以邬铃的身份,看看自然无妨,若是……像二娘您说的,真的要认祖归宗,那这一看必是要以女儿的身份的,就算爹现在不治撒手去了,披麻戴孝的人也总该姓‘于’才好。所以,您看邬铃现在究竟是先行认祖之礼还是回去等着,等什么时候行完礼,我再来?”邬铃道。 王氏皱眉。 雀薇站在一边秘音传至:“师姐,王氏着人去查你底细,知道你不是被大户人家收养了,只是在恩鱼堂卖面包的。现在于老爷已经死了,她秘不发丧专等你来,摆明了是阴谋,不要轻易上当啊。” 邬铃一笑,看着雀薇,大致回忆了一下刚才于念璞到她房里的情形,让她知道自己所想:“王氏恼羞成怒了。” 雀薇的脸在一瞬间变了好几种颜色。 邬铃点头。 “现在天色已晚,再请族中长老怕是不便,你便先来看看你爹,好在这里没有外人,认祖归宗的事还要选个良道吉日才是。”王氏笑道。 邬铃挑了挑眉,看来王氏今晚是非要自己看于硕宜了,这一个硕大的地雷势必要炸在自已头上。 门外。 “夫人,金三爷求见。”有仆人跑进来道。 王氏有些不耐烦:“这个时间了,又是内房卧室的,金三爷来怕是不便,你去,请金三爷暂去休息,晚些时候我让城儿去拜访便是。” “金三爷说,老爷这病能不能好就在今晚了,现在该来的人都来了,正是关键的时候,钱不钱的夫人不必顾虑,救老爷的命要紧。” 邬铃差点没笑出来:“奢极同学,你是要把王氏气死吗?这要是不放你进来,王氏就成守财奴了,真够狠的。” 果然,王氏运了半天气,最后咬着牙道:“便进来吧。” 金三爷晃着扇子走进来的时候一眼都没看旁人,只是站住了不停观察邬铃,随即笑道:“这位娘子也是于家的女儿吧?嗯!是金三要找的人!” 邬铃点头:“我是邬铃,这位是……” 金三爷笑道:“好说好说,我来就是找你的,不必多说,说多了也没人给钱。”说罢对着众人道,“你们收拾一下吧,准备迎接客人。” 说完这话,金三站在了一边儿。 所有人对这个疯疯癫癫金三爷说的话都觉得莫名其妙。 王氏刚想言语。 门口有人通传:“常大人道,于家族长于敏之老太爷到。” 王氏觉得自从邬铃回到于家,似乎很多事情都会突然发生,甚至谁进了自己家院子,自己都开始掌握不了。第一波迎亲的进来自己就不知道,现在这大晚上的,常大人来干什么?于敏之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平日里大门都不出,现在来干什么? 忽然一眼瞥见躺在床上已经咽了气的于硕宜,王氏心下大惊!!难道是他们听说…… 不会不会……最后探于硕宜鼻息的是自己,发现于硕宜鼻息全无,这才不露声息地让人去叫了邬铃来。 按了按心神,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云娘,还好还好,就算栽赃不到邬铃,于硕宜也只是因为听到了于念璘死去的噩耗,一口气上不来死了,不是因为其他。 于念璞带着伤回来,说是邬铃打伤了他,王氏顿时气撞脑门,几乎是没多想,便派云娘去跟于硕宜碎碎念了一下。 于硕宜果然不好了。 于家,一更天时分,门楣大开,一时间连周围的邻里都惊动了! 人们抱着刚刚上市的西瓜,一边吃一边吐籽儿一边站在门口指指点点,大晚上的,于家门口竟一时间热闹起来。 王氏只得带着一众人出来迎接。 邬铃抢着王氏出来之前,一步蹦出了房门站在一边,王氏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又无可奈何。 走在队伍最后的是金三爷,路过邬铃身边儿时低声道:“我告诉你啊,你师父不给钱你得给,大半夜睡得好好的,让我出来干这差事!你们师徒两个收辞尘珠,我跟着忙乎个什么劲儿?” “不愿意来别来啊。”邬铃仰着头,眨了眨眼。 奢极伸手杵了一下她肩膀:“你是仗着你师傅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吗?你别忘了,你还是要回洪途,到时候我可是你老板。” 邬铃摇了摇头:“,我拿我师傅的钱还你,所以咱俩没什么关系了。” 奢极坚决道:“我不收!“ 邬铃拉了一下金三爷的胡子:“我不信!” 除了身旁的雀薇对奢极和邬铃都很了解,知道这样的对话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算是含蓄的,其他人都在各怀心事忧心忡忡向前走。 只有一个人看到了这一切,于念璞仍旧不住咳嗽,眼中都是起伏的……嫉妒。 车辇远远而来…… 王氏伏身下去,先给常怀行了礼,又给站在一边的于氏族长跪下。 于敏之,邬铃一点印象都没有。此时看来,正是一身富贵打扮,只是发须均已花白,被个四人辇子抬着,月色之下好似快要睡着了。 “跪着!跟着。”于敏之动都没动,道。 这一声吓了邬铃一跳:哎呀!声如洪钟尤响啊!这老爷子…… “这老爷子早年间在泗水边上做过船工,这么底气十足是年轻时喊号子喊的。”雀薇道。 “你怎么知道?”邬铃奇怪地问。 “他从进来一直在睡觉,梦的全都是这事情,还有……天啊!”雀薇捂住嘴。 “啊?”邬铃不明白。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有你师傅那只狐狸在,你这只兔子安静吃草就好。”奢极没好气地道。 邬铃想:“看着啊?那要是有个西瓜就好了……” 王氏一惊不小,眼神有些离散,仔细想了想还是不敢反抗,在常怀和于敏之后,一步一挨地用膝盖跪着前行。 话说众人已到了于硕宜的房内。 一片寂静,没人说话,他们在等着……老族长睡醒? 半晌,敏之老爷子想是睡醒了,把满是茧子的手耷拉到辇子外边。 就有人忙上来搀扶老爷子。 “哎?~~~搀我干嘛?”老爷子飞眼嗔怪了一下旁边的下人,“我的糕糕!糕糕!” “哦,哦。”下人想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忙回身从他们带着的盒子里托出一个盘子,打开来,里面是两块茶色的糕脂,一阵清香飘了出来…… 敏之老爷子拿了银勺子,一调一调地自己吃了几口,看来相当美味。 “哎?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忽然发现周围站着好多人,老爷子微闭着的眼里露出好多好多兴奋,“你们都来看我的啊?真好,快坐下!” 门口就有刚刚跪着“走来”的王氏,裙子衬裤都磨破了,头上都是细汗。 “你……你不是宜儿的妾氏吗?怎么这般模样了?”于老爷子指着王氏道。 王氏差点儿没晕过去。 邬铃撑不住了笑出了声儿。 “这个丫头是谁?”于敏之发现了站在一边儿极力装真空的邬铃。 “啊……我是……”邬铃想,怎么说呢?说多了会不会把老人家说迷糊了,现在看起来就不大明白呢。 “来来来,我这还有一块儿糕糕,你来尝尝丫头,他们都说不好吃!我给你,你看着善净,喜兴!”于敏之招手冲着邬铃。 邬铃跑了过来,端起盘子,接过下人递给她的勺子,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龟苓膏?龟苓膏吗?邬铃又尝了尝,还真是差不多:“老爷子,这个可好了,生津怯火……” “这丫头好!这丫头聪明!~这可是泗水里的好东西……”于老族长因为一块儿糕糕找到了知己,“快吃快吃,都吃了!” 于是众人,看着邬铃吃糕糕…… 第109章 关键证人 话说于敏之看着邬铃吃糕。 不过小小的一块儿,不一会儿邬铃就吃完了。 邬铃认真吃这块糕倒不是因为她觉得这种类似龟苓膏的东西多好吃,只是她觉得于敏之的眼神慈爱而温暖,就那样一直看着她,所以她要认真吃下去,满足的不只是肚子,还有自己的心,于敏之的心。 “我吃完了。”邬铃甜美一笑。 于敏之点头,摸了摸花白又整齐的胡子:“孩子……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 邬铃愣了,尚托着盘子的手就有些抖。 苦,苦吗? 邬铃觉得说不上,不禁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樊城,有他一直在,没有什么是苦的,不少酸倒是真的……比如现在,他就站在于念玔身边。 若说真的受苦,最苦的怕是自己的母亲邬梦华,她才是这场宿命的挣扎里最苦的人。 站在于老太爷旁边的婆婆把盘子接了过去,用手里的帕子擦了擦邬铃的嘴角:“丫头,还不跪下来磕头?” 邬铃明白婆婆的意思,只是微笑,并没有动。 说实话,邬铃就没打算认祖归宗,一来自己带着李澄完完整整的记忆来到南宋临安的于家,各种不明白都还不明白呢……不过短短一年,除了和邬梦华建立了感情,和于家别的人见面都不多,何况这些人都曾经直接或者间接地伤害过邬梦华,什么祖什么宗,和自己就根本没什么关系。二来,自从这次回到于家,看到的都是险恶和龌龊,亲情全无,人伦淡薄。自己回来其实就是和师傅凑个热闹,完全可以把曾经残存的那一点点自己都不太明了的念着于家的心放下了,所以认祖归宗——它就可以是一个笑话。 “我……我……”邬铃看着老爷子和可爱的婆婆一时不知道怎么出口拒绝。 “太爷爷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于敏之和蔼笑道,“当初你和你娘被赶出去的情景,太爷爷听关婆婆说了。所以孩子,你现在认祖归宗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你总不希望那一纸休书永远伴着你母亲的尸骨长埋地下的吧。” 对于这样的说法,邬铃没办法否认:“太爷爷,我知道认祖归宗这件事您作为于家的族长是可以决定的。” 于敏之点头:“不止是我老头子,于家族中四位长老中的三人亲自落印的书信就在这里,允于家第十五代嫡女——于念玲认祖归宗,其母邬氏梦华牌位重回宗庙侍奉,择日迁其尸骨回溪口祖坟。” 就有关婆婆把一封信拿了出来,展开捧到了邬铃面前,眼中都是温柔似水的笑意,看着邬铃只是看不够:“都这么大了,真好,还是这样爽利,出落得也好,比你的姐姐妹妹们都好看,不愧是于家嫡亲的孙女儿!” 邬铃知道现在去看王氏会很招恨,但是她还是看了,并且是笑着看的,用那种最招欠的表情。 看了三遍王氏之后,邬铃对着于敏之:“太爷爷。” 于敏之点头:“有话你说。” “邬铃想今日太爷爷来不止是为了邬铃一事的,认祖归宗的事情还请给邬铃一些时间,而且据邬铃所知,这一封书信上还需一人落印才能作数,这个人现在还躺在床上。”不禁回头看了看挺直躺在床上的于硕宜和坐在一旁的于硕宜的灵魂,邬铃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于敏之摸了摸眉毛,半晌:“也罢,总是要替你出了这口气才是。我于家虽然世代经商,于诗书礼仪上不及儒绅冠士看得那般重,但也总是逃不过一个理字。” 于老太爷说完这话,也不言语了,只是定定看着自己椅子的扶手,那是一块紫檀整雕的鲤鱼头。 用鱼这样雕饰做椅子的并不多,听闻这是于硕宜在于老太爷七十五大寿时送给老爷子的,是按照从泗水捕来的鲤鱼样子请了全临安最好的木雕师傅雕琢,此时看来活灵活现,极为传神。 “本是家务事,不想麻烦常大人,只是现在看来想瞒是瞒不住的,少不得扬了这家丑,也好警示于家后人,不再做出这丧心病狂,辱没家风的事情。”重重拍了一把紫檀鲤鱼头,于敏之深深叹气,便要起来。 “于老太爷不必多礼,常怀亦是来此甄别此事真伪的,还尚无定论,只是兹事体大,所以才请了老爷子来。”常怀虽为地方官,但是于家世代临安旺族,出事便小不了,所以自己走着一趟是必须的。 客套完毕。 就有人衙役带上来一个人。 这个人着深褐色短衫,裤腿也用绳子绑得紧紧的,正是行路打扮,脸上一道黑土,想是钻过什么低矮的地方,神情也很狼狈。 邬铃皱眉,仔细看着,一时不得要领。 “啊!”一旁雀薇却发现了端倪,“这……这个人……师姐。”拉着邬铃衣袖雀薇一脸欣喜。 邬铃忽然有点明白:“难道这个人……是?!” 雀薇忙点头。 邬铃几乎抑制不住笑容去看樊城。 樊城此时的脸色必须是“掩饰担忧”,必须是“一脸凝重”!因为这个人正是高识平,临安专治疑难杂症,尤其是无名痛疾的高识平高大夫。 地上的王氏一脸惊慌,急急掩饰,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于敏之本来睁开的眼睛因为看到了王氏的惊慌,此时又闭上了,失望厌恶之色浮在了铁青的脸上。 “于夫人。”开口的是坐在正位的常怀,“你可认得此人?” “不,不认识!”王氏道,心里打鼓,本能地拒绝心里的恐惧,王氏忙挥手,挥到一半又觉得不对,这是高识平,曾经冠冕堂皇请到于家来,自己怎么说不认识呢?不禁试探地又看了看跪着的人:“只是……只是觉得也有点眼熟……有点像……民妇不常出门,认识的人少,也不敢就贸然认的。” 常怀一笑:“夫人记性是好的,没认错,此人正是高识平。因三日前在庆县以毒治病,险些害了人命,这才被人告发,由本府派人拿住。”常怀道,说罢看着王氏。 “这……这和民妇有何关系?”王氏低头,眼神飘忽地看着地面,只不敢抬头。 常怀没说话,就有衙役上来驱赶高识平。 高识平忙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于硕宜床前,只看了一眼便低头连声道:“正是,正是,这正是于家老爷于硕宜,那位,那位夫人也就是于夫人,是她请小的来医病的。” 常怀摸了摸手上的一枚绿玛瑙扳指,拉长声音道:“你可看好了?就是你用了洛河粉的毒,使于老爷慢慢中毒,到现在形同枯木,昏沉不起的?” “小的认罪,小的认罪!”高识平忙不迭磕头道。 不知道高识平经历了怎么样的审讯过程,又是怎么就心甘情愿招出这么大罪过的?邬铃回头询问一直在观察高识平的雀薇,却发现雀薇一脸不解。 “怎么了?”邬铃碰了碰雀薇。 “按理说,这杀人的罪过已经是最大了,若是证据确凿高识平肯定必死无疑,为什么这么快就承认了自己杀人的罪责,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是让他更害怕的?而且他毒害别人家才被人告发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出在这档口?” 邬铃看着雀薇:“呵呵……呵呵,因为于家有个好女婿呗,而且……高识平很可能还不知道于硕宜已经死了。” 雀薇想了想,眼睛一亮:“那咱们是不是应该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一下?” 邬铃点头:“就让高识平自己去诊断!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雀薇点头,眼中水波忽起。 有人比她快,一抹细微的蓝色飘散开来。只见还在磕头的高识平抬起头,向于硕宜移动了一下,颤抖的双手摸向于硕宜的手腕。 或许前一刻他需要认的罪是提供给了于家□□,现在他需要认的罪是——杀人。 恢复了清醒,在高识平自己已经说出了于硕宜脉象全无之后。想来事先预测好的并不是这样的结局,高识平有点懵,看着一众哭着奔过来的人们,眼神都是恍惚的。 “既然你认了供毒之罪,看来现在于老爷归天也是你一手造成的。来人啊……让疑犯签字画押,关入大牢!”常怀道。 高识平被衙役用堂棍夹着就向外拉。 “不是!不是!不是我!我以来就和于家人说过,于老爷不过就是惊郁交加,加上外感风寒之症,一般的散瘀解寒之药就可以。是……是她!”忽然拉住堂棍,高识平竭力伸手指着王氏道,“是她!是她说要用猛药,要用——洛河粉!” “你胡说!”王氏并没有像其他姬妾一样去床前哀哀哭泣,而是时刻准备着为自己据理力争,“我何时说过?你信口雌黄,我乃是于家正氏,为何要谋害自己的丈夫?” “因为……因为你要把家产交到你儿子手中,所以你想谋害于老爷!因为你见于老爷这几年越发对三夫人好,害怕夫人之位不保!” 邬铃碎碎念了一下:“这样的內帷之事这位大夫也知道啊?果然是‘神医’!” “这样的事情你一个打外面请来的郎中怎么知道?就敢满嘴胡说?看来一定是编的,为毁我夫人名誉,难道?难道你和这野丫头是一伙儿的?”一旁云娘出口相护道,声音甚是严厉!那气势是要把高识平活活说死才好! 邬铃觉得自己又躺枪了,但是她朝着云娘露出了一个表情,这个表情叫:“你猜对了……又能怎么样?” “是你家少爷说的!他吸了洛河粉神智不清之后曾和我提起,说等他爹死了以后,就可以大批从我这里买洛河粉,就不用每次偷偷买这么一点儿,总是不够!” “你!你胡说!”于念璞的脸色不好看,可能是因为贺连踹的一脚,也可能是因为——洛河粉。忽然之间口吐白沫,于念璞话没说完就倒了下去…… 常怀带着朱仵作……于是朱仵作说:“哎呀,这还真是洛河粉中毒的症状。” 邬铃心里一笑:嗯!当法医的都是好样的!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都有些厌烦,又没人说话。 “罢了,该怎样就怎样吧……”于敏之没有睁开眼睛,缓缓道。 常怀挥手,就有衙役要上来带走王氏。 王氏抱着于念璞,忽然抬头狠狠道;“是!老爷是吃了洛河粉,但是这不是我的主意!是老爷他自己,因为老夫人过世,老爷自己又久病,不免心中抑郁,听得洛河粉有解忧的功效,是老爷自己要的……我璞儿,我璞儿染了洛河粉之毒是因为不知洛河粉药性,要替他爹试药,完全是一片孝心!” 此言一出,邬铃觉得——以后给外国人再讲诸如“恬不知耻”“颠倒黑白”的时候这个例子可以用得上了…… 只是,这赖到死人头上的事情要怎么破呢? 第110章 申屠版樊城 话说王氏抱着口吐白沫的于念璞,手指着躺在床上的于硕宜,将一众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 她这一推,一旁死狗一样的高识平忽然来了精神!对啊,自己一时吓傻了,还不如王氏一个妇道人家,这件事情若是推给活人,自己怎么着也是个同谋,要是推给死人,自己还有什么责任?洛河粉本身药用价值便是镇痛,剂量控制的好并没什么不妥,当初不过就是王氏给了重金自己才留下了足以致命的剂量,现在……对! 高识平眼睛一亮就要开口。 有人不容得开口,所以他半张的嘴又闭上了,复如死狗一样趴在堂棍上。 樊城眼光一隐。 常怀捋着胡子看着一脸冷削的王氏和情绪起伏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的高识平,回头对着于敏之道:“于老太爷,你看这事情……” 于敏之半晌睁了睁眼睛:“常大人是在问老头子怎么办?这国法的事情老朽可能参详一二吗?” 常怀道:“此事若是王氏所为那自然就是国法,若真是于老爷自己的意思……倒还真算得家事了。终究自弑之责自来也无法追究,何况于老爷现已不在了。” 于敏之“哦”了一声,却再也没说什么,好像睡着了。 雀薇捂着嘴强忍着笑。 邬铃凑近她:“笑什么?” 雀薇低声道:“于老爷在心里骂了一句‘河水蛋子!’” 邬铃想了想:“什么东东?” 雀薇道:“老船工都这样叫,就是水龟。老人家在骂常怀呢,果然的,这见风使舵,宿头缩脑的水平也是高超得很。” 邬铃觉得,老人家这是有心把常怀也做了龟苓膏吧。 事情有些僵持。 常怀抬了抬手:“既然双方各执一词,如今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都关起来,容后再审问,于老爷既然已登了极乐,还是死者为大,先料理了丧事为好。” 就有衙役听了他们大人的话,上来拉着王氏和高识平向外走。 “爹!爹!” 众人向外,忽地听见刚才还在失声痛哭的傻丫头于念珺喊了起来:“爹爹动了一下,爹动了一下。” 这话要是别人喊的,大家可能都会一惊,继而查看,于念珺喊的,大家不过先是一愣,继而摇头,继续向外走。 “八娘,你说什么?”说着就向床边迈步,邬铃知道于硕宜动很可能是真的,不过肯定是师傅所为,这是死而复生的前奏。 “丫头。”经过于敏之的椅子前,老太爷伸手拉住了邬铃,“你还没有认祖归宗,这床前,你近不得!”于敏之满眼的怜惜,眼神却是坚决的阻止! “好嘞!”邬铃心里高兴得很,向后退了几步,将早就拿在手中的沧浪之水放到了雀薇手里,转身远远退了去,自己在凤纹就在,救人就救不活,自己躲开正好。 于硕宜活了吗? 当然! 众目睽睽之下,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这一活让朱仵作来了精神,自己这当了大半辈子仵作了,什么事儿没见过,就差见着个起死回生的了! 忙忙帮着于硕宜摸了摸脉,又翻了翻眼皮,确定这不是诈尸,是真的活过来了,忙走到一脸懵的常怀面前道:“大人!真是活了……大人真活了。” 常怀瞪了一眼朱仵作:“本官看到了!看到了!” “想来是一时气急攻心,出现了假死之症,现在活过来,真是奇迹啊!”朱仵作果然是一个热爱医学事业大过追求名利的人啊!完全不去看他主子一脸铁青,犹自盯着刚刚醒来的于硕宜感叹生命的美好…… 直到——“朱仵作这里用不着你了,听闻镇远县这几日出现了瘟疫之症,昨日彭大人来向本官借些帮手,本官信任你,便将这重任交给你了。” 看着朱仵作离去的落寞背影,邬铃想:原来有时候猪一样的队友才可能是那个真正意义上棒棒的人!等自己了了这件事,要去看看朱仵作!给这位优秀的同行加油助威一下。 话说于硕宜活了,可就有人活不了了。 “爹爹爹……我爹醒了,珺珺的爹醒了!”于念珺其实除了有点脏以外还是很好看的,一笑有个酒窝,甜美而单薄。 “珺珺,爹的好孩子。”死而复活,于硕宜比谁都清楚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不住泪洒当场,抱着身边的于念珺和于念玲痛痛哭不已,又伸手拉了一旁的曲氏,四个人正是久别重逢的架势。 让一众周围各怀心事的人都成了背景。 当然除了一个人。 三步并作两步,好像完全没被什么洛河粉毒害,于硕宜健步如飞地奔了邬铃来,一把抱在了怀里:“玲玲……爹的玲玲……爹好想念你……爹对不起你们母女,对不起啊!” 哀哀不止,于硕宜将将就要跪下,口中不住说着对不起,不住念着邬梦华……相思相念,悔之郁之,让一众于家的老仆人都红了眼睛。 邬铃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情绪扶住了于硕宜,口中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人皆在唏嘘。 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自墙角传来,王氏恐惧的眼泪迸出:“儿子,儿子,璞儿,你怎么了?你快醒醒,你别吓唬娘!” 众人这才注意到,躺在王氏怀里的于念璞此时再次口吐白沫,只是这一次不像刚才,于念璞吐出的白沫中掺杂着血丝,血色越来越重,到最后更是直接呕出血来。不一时于念璞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快拿解药来,快拿洛河粉的解药来,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比上次还多,多很多倍,求求你救救他。”王氏跪着爬来拉着高识平。 “不许给她!”于硕宜本来还在对着邬铃忏悔痛哭,此时已经冷脸对着高识平道,“于家没有这样的畜生!由他去吧。”说罢走到常怀和于敏之面前,掀衣跪了下来:“常大人,老太爷,硕宜今时今日之病皆因这母子二人利欲熏心而起,她们不仅伙同高识平用洛河粉谋害硕宜,使宜儿逐渐中毒乃至虚弱不堪,今日更是猝然将我璘儿之死告之于我,还栽赃我玲儿,虐待曲氏母子,可恨之极!还请大人和太爷做主,国法家法一并不容,这就将他们拿去,从此与于家再无瓜葛!” 于敏之眯着眼睛看了看常怀,又看着于硕宜:“宜儿。” 于硕宜恭敬道:“孩儿在。” 半晌…… 于敏之笑了笑:“你……当真舍得?” 这一句问出,于硕宜微微一震,随后目色坚决:“舍得。” 于敏之不再说话了,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步辇抬起,于老太爷想是乏累了,夜色之中很快离开了于家大院。 接下来的事情很好处理。 常怀带走了万念俱灰的王氏和高识平,以谋杀未遂之罪关进了钱塘县衙大牢。 于念璞因为不知道还能活几个时辰,所以暂时留在了于家。出人意料的是平时对这个儿子宠上天的于硕宜在这次死而复生之后竟像变了个人,对于念璞不仅不闻不问,甚至连提起来都不允许,下人但凡谁说一个字,尤其是在邬铃面前,就能有拖出去打死的心。 “玲儿,快来,快到爹身边来,和爹说说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受了多少委屈,快和爹说说,爹对不起你们母女啊。”自从王氏被带走之后,于硕宜说这句话的频率接近复读机。 邬铃总是不置可否,因为她觉得于硕宜未必真心想听,自己依着他的要求略说过两句邬梦华的事情,话没说完,于硕宜已经开始痛哭……尽管邬铃觉得她说的内容程度还不至于这样哭。于是她决定还是不说了吧,她怕自己万一哪句吓着于硕宜了……再吓死过去,自己可就不用别人栽赃了。而且除了和于硕宜叙这种好像不在一个频率上的“旧”,邬铃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贺连要走了。 拉着她不放的于硕宜终于睡着了,邬铃起身正好看见端着药进来的曲氏。 王氏被带走关押之后,林氏因为和王氏亲厚也被冷落了,虽然找不到什么证据证明林氏参加了这件事情,但是谁都知道,林氏以后算是翻不了身了。 一时于硕宜身边照顾的只有曲氏,一脸憔悴又一脸欣慰的曲氏让于念玲带着于念珺回院子里休息去了,自己此时独自守着于硕宜。 邬铃点了个头,轻步离开。 雀薇因为不耐烦于硕宜牌复读机,早早回去睡觉了,此时邬铃独自一个人站在于念玔的院子外。 门内有人低低哭泣:“城哥,怎么办?怎么办?他们会把娘怎么样?弟弟现在病着,我要怎么办?” 有人轻声安慰,是樊城的声音:“玔儿,不要担心,虽然你娘是救不出来了,但是我已经找人去私会过常大人,想来保住命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流刑怕是难免。还有,念璞……伤了五脏,此时虽然保住了命,但是以后能恢复几分,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话说得稳稳重重,妥帖温柔。 “谢谢你,城哥,若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念玔的声音娇娇的,带着哽咽,听得邬铃浑身打了个冷颤,才发现半夜滴了几点雨,此时自己穿得极单薄。 屋里的灯黑了…… 邬铃想,师傅快出来了吧。 等了好半天,没人出来。 邬铃有点儿心思烦乱,这个……为什么还不出来?不会是……不会吧! “申屠说不准,你师父就不会,你师父不近女色的,你不知道?”走来的不是金三爷,金三爷已经走了,在指点迷津之后。奢极修长的身姿低头穿枝而来,揣着手,一脸微笑。 师傅……不近女色吗?邬铃想。那……无茵山是怎么回事?西湖灯市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的性别…… 奢极咳嗽了一声。 邬铃忙低头。 奢极见她不好意思不住低头去看地面,微微一愣,继而爽朗笑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不过不会很久就会在洪途再见了。”扬了扬手,奢极转身走了:“再见,不送。” 奢极走了之后,邬铃才想起来没问问他,镇守仙界是在哪儿?这话想问好几天了,见了面光说什么不近女色的事情了! 奢极走了……师傅,师傅半天没出来,不会已经,已经走了吧?邬铃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难道自己来晚了? 迈步向里急走,邬铃被轻轻拉住了手腕:“没了梵丝怎么这么迟钝?站在你身后两盏茶的工夫了,都不知道有人?” “两……两盏茶?”被拉到怀里抱着,邬铃靠在贺连胸前,听他的心跳。 邬铃想了想,自己听于念玔和樊城说话一盏茶,和奢极说什么不近女色一盏茶,自己统共来了两盏茶时间。 “师傅……你……你是说……”邬铃抬头看贺连。 “嗯,我早就出来了,去找过你,看你在和于老爷叙旧,我便回这里等你。”贺连将外衣脱下来给邬铃披上。 “叙什么旧啊,都说不在一个节奏上。”邬铃皱了皱眉,“我说一半都不知道他听没听明白,就已经痛哭流涕了。” 贺连没说话,眉间赢着笑,只是认真看着邬铃,看不够一样地看着。 “你多久会回来?”邬铃在贺连胸前蹭了蹭,就像一只小狗。 贺连一笑:“说不好,可能快可能慢,要看有没有麻烦。” 邬铃点头:“什么是珠元节啊?你上次和我说要给我讲讲的。” 贺连收了收臂膀,把邬铃抱得更紧一些:“时间来不及了,等我回来慢慢告诉你。我不在这几天照顾好自,还要防着樊城自残。” 说起樊城邬铃一愣,刚才师傅已经出来了,也就是说刚才自己听到的对话是真的樊城和于念玔。 “那是申屠。”贺连道。 “啊?啊?”邬铃要笑出来了,从来没听见过申屠这么温柔地和谁说话,刚才……邬铃简直要大笑出声了,原来这么敬业啊!哈哈哈哈! 贺连也笑了:“这种违和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常会有,你不要总是傻笑。” 邬铃把头扎在贺连怀里,憋笑都要憋出内伤了。 第111章 樊城的真实身份 贺连走后,邬铃独自走回了房间。 后来的日子里邬铃曾经回忆过那次分别。邬铃想,若是知道会是那样的分别,自己不会选择留下来,会紧紧跟着他,让他拉着自己的手,在每一个晨曦薄雾里,时时能看到他清雅迷人的笑容,在每一个黄昏落日中,感受他深邃温暖的目光。 后来的日子里邬铃不止一次体会过当时的心情,她当时知道又似乎不那么明了贺连的安排,她信任他,却总是恍惚而不确定,就像贺连带她回到南宋,她知道这是“回”,而不是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是回而不是来。这里这时究竟发生过什么与自己和贺连相关的事情? 后来的日子里,独自走在洪途的漫漫长路上,邬铃也想起过申屠谨七,师傅什么都没有算错,就像个神一样,算得到事情的发展,算得到人的善良,人的贪念,人的懦弱,甚至那么好地保护了自己的心,给了自己选择的机会,那样深刻地了解自己的不舍,最终的无奈,寥寥的释然都算到了,却唯独算错了申屠,于是啼笑皆非的故事里让人多了无限的唏嘘。 房间中,雀薇在等着邬铃。 “师姐,我也要走了,于家虽然大,但是师傅说已经没什么危险了,剩下的事情要看师姐自己,我们都不便插手,也不能替师姐安排。雀薇可以走了。” “嗯,我知道,你也要去参加珠元节了。”邬铃拉着雀薇的包袱,其实不舍得。 雀薇抱了邬铃,这一走,再见怕是八年以后了。 “若是有事情就去找申屠满主吧,他会帮忙的。申屠满主虽然不是特别爱说话,但是也不像黎关大少那样冷,是个心肠很软的人,要是碰到需要救命的事情,他肯定会帮你的。”雀薇笑道,“我是不是有点唠叨啊?看起来师姐和申屠满主相处得很不错呢。”雀薇说着用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霁月深瞳。 邬铃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着实有些迷蒙:“‘看起来’这个词用得准确。”说罢自己也笑了。 “珠元节就在明天吗?我都赶不上。”邬铃用指尖敲了敲桌子,随口问道。 “在明日黄昏正式开始。”雀薇的神色有了一些变化,“师姐,我走了。” “明日黄昏才开始,你这么早就走?”邬铃注意到了这个时间,贺连说他早去是因为有些事情需要他帮忙处理,终究黎关奢极和申屠谨七都出来驻守三界了。 “我暂时不回半霜客栈,要先去一个地方送一封信。”雀薇道,声音淡淡的。 “送信?送去哪里?给谁?”邬铃看着雀薇。 雀薇无奈一笑,想是很难说出口,又觉得需要说出来:“鬼界。阎君遥崖。”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等邬铃回忆起来的时候,雀薇已经走了。 阎君遥崖——是不是在自己第一次见到杨怜惜的晚上,在恩鱼堂,师傅曾经说过,他当时说:“怜惜饷炊嗄辏行┦赂梅畔铝耍闳衔蝗サ氖滤档降撞还切挠心д=缥蘅善疲咽乔瓴患q挛幢鼗辜堑谩! 这件事,这个人是和杨怜惜相关的,邬铃想,雀薇去送信给鬼界之主,为什么? 邬铃还没有想明白,门外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很高,能到这个高度的人不多,师傅和奢极都高,但是站在他面前也矮下去有十公分,这个人的背影在月光下有些黯然。 “申屠,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应该……”邬铃又想笑,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申屠身上实在不带着笑感,不像奢极一样开朗。 “我不太习惯。”申屠道。 邬铃想了想这个词:“哈哈哈,申屠满主——洪途的大众情人,你是不习惯于姐姐对你温柔相依还是不习惯也必须这样还回去?”邬铃曾经有一点怕申屠,因为自从见面,这个男人就毫无征兆毫无理由地要娶她,但是现在应该不会了,不管之前的目的是什么样的,现在知道了自己和贺连的关系,总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我师傅说不会啊,你们做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是奥斯卡影帝了,不难吧?而且梦柳姐姐,彦彦姐姐……无数姐姐不都是这样和你说话的吗?” 邬铃觉得趁着现在出口气也不错,在洪途被他抱过扛过,吃了不少亏,现在要好好报复一下。 “其实我也不太习惯。”申屠道,“或者说,我不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邬铃忽然想起了师傅说过的沈霁月,申屠自己口中的秋儿,也就是——于念珺。是不是申屠习惯的就只有她…… 申屠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了。” 邬铃点头,没有半点的不认真。 “你师傅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申屠道。 邬铃想了想:“所以……你是打算当于家的大女婿还是当八女婿?” 申屠的眼光闪了闪,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很少能看到光彩,现在竟然闪了闪:“我不是九女婿吗?” 邬铃一脸看见了禽兽的表情:“于念玲啊,太……太小了吧?” 申屠迅速的靠近让邬铃猝不及防,当然以她现在的防御能力,提前准备了也没用,更当然,就算是她有三千梵丝在也不是申屠的对手。 于是,邬铃被抓住了,被完完整整抱在了怀里,以申屠的身量,邬铃被裹在怀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她的存在:“我说的是你。” “朋友妻!朋友妻!朋友妻!”邬铃想不出其他的词儿来,让申屠谨七不再向下履行程序。 “我不在乎。”申屠道,索性他现在也只是抱着邬铃,没有再做什么,只是这拥抱太过亲密,几乎是强迫着邬铃展开双臂也抱着自己,反抗完全无效。 邬铃急了!不待这样无耻的! 可是想说的话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想说的是——沈霁月就在不远的院子里,你这样,让她看到多伤心,自己的丈夫为了不知道什么目的,就可以去说喜欢别的女人,去拥抱别的女人。 邬铃没有说出来,是因为他感觉到申屠的拥抱里裹挟的似乎不是,而是……颤抖吗?害怕吗?觉得……冷吗? “申屠。”邬铃推了一下他,不是刚才极重的推搡,轻轻的。 “嫁给我吧。我不去见秋儿,你忘了贺连,洪途之上,三界之中会少了太多的痛苦,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话,所以嫁给我吧。”申屠将头埋在邬铃的发间,低声道。 “可是……为什么?”邬铃道。 “不要问,没有人会告诉你。但是你相信我邬铃,只要你答应,一切的苦难都可以终结,我也可以……我可以,我一定可以不杀了樊城。”申屠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申屠可以不杀樊城,果然的,师傅说得对,申屠是打算杀了樊城的:“你杀不杀樊城跟我有什么关系?”邬铃问。 申屠放开了邬铃。 邬铃一阵懊悔,原来说这个能放开啊,自己刚才早说说不就行了!又被抱了!怎么跟贺连交代?! “你不知道樊城是谁?”申屠疑道。 邬铃摇了摇头:“不知道。” 申屠的脸色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围着屋子走了两圈:“看来你师傅还真是煞费了苦心。”忽然无奈一笑,申屠看来是想透了其中关窍,“或者这苦心里也还有一部分是为了我。”申屠向院子里走了,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躲不开的孤寂。 “樊城究竟是谁?”邬铃追了两步。 “你母亲可曾提及过你的舅舅娶的是哪一家的女子?”申屠没有回头,站住道。 邬铃想了想:“说过一次,谢家。” 申屠点头:“后来邬家获罪,你舅舅因为早得到了消息,将你刚刚出生的弟弟改换了姓名送到了他外祖谢家,对外只说刚一出生便夭折了。谢家有一远房正巧在谢家做客,便带走了这个孩子。这个亲戚——姓樊。” 如果说邬铃自从来到了于家震惊便不断,那么现在这个震惊应该是最大的。 樊城,这个外表书生气十足,内心却狠厉果敢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哥哥!货真价实,血脉相连,邬家正正经经的嫡孙!真正该姓邬的人…… “怪不得,怪不得师傅让我防着你伤害樊城。”邬铃看着申屠,心中默想。 申屠知道她所想,尽管不愿意,还是点了点头:“但是邬铃,你师傅的计划被打乱了,他没有时间带着你一点一点解开于家和邬家的恩怨,所以现在这里的一切要听我的。”申屠微微一笑,月色之下竟是有些骇人:“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权利,嫁给我,或者……看着樊城死!我们之间的恩怨你是知道的,我会不会放过他就在你身上了。” 转身离开,申屠步行如风。 第112章 邬铃的决定 看着申屠向外走,匆匆而不见,邬铃下意识地跟了两步。 “申屠谨七……”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偌大的庭院里,夏夜萧索寂静,邬铃默默而语,“师傅没有很快解决这件事情,而是把生死情怨都放给了你我二人去纠结,正是因为这其中有我们势必会关心的人,放不下的人,要去保护的人。师傅本可以直接放掉樊城,他不过就是需要将于家归还给于硕宜,对他来说只有一步了,只有樊城,他完全可以很快解决!但是他顾念你,知道你有心事在这里……你却让这件事变成要挟我的砝码!” 可是为什么申屠?你明明看起来是悲哀的。 师傅……忽然而来的思念,就在猝不及防的夏夜,骤然蚀骨,骤然浓烈,邬铃辗转于空无一人的庭院好似无声的萤虫,闪烁出的光泽都不那么分明。 一夜辗转,邬铃并没有太睡着,不过卯时刚过,就有于家的人来到院子前面轻轻叩门,见邬铃自己来开门便规规矩矩行了礼。 “九娘,老爷吩咐从现在开始便由奴婢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您叫奴婢春儿就好。”姑娘看起来乖巧得很。 邬铃一笑:“有什么事情吗?” 春儿恭敬道:“老爷请九娘用过早饭便到前面去,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和九娘商量。” 邬铃点头:“知道了。” 对此邬铃并没有多想,或者说想不想也知道于硕宜的主意,因为他一直在说,认祖归宗的事宜早不宜迟,邬铃猜今天便是这事情了。 果然,端坐在厅堂之上的于硕宜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一旁的曲氏和在正厅之上不多见的于念珺、于念玲今天也换上了格外鲜亮的衣衫,翠绿荧粉相得益彰。于念玲形容尚小,念珺却是比自己大了一岁的,此时颓色尽去,竟是有着不可多得的美貌,看得邬铃一个惊喜。 同样看着于念珺的还有——樊城。 这样的注视很奇怪,让一旁的于念玔不太自然,频频淡然蹙眉,也让上座的于硕宜不经意地多看了几眼。 可樊城全然当这些人透明一般,好像天底下他在乎的东西只在他眼里。 现在他眼里又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刚刚走进来的邬铃。 邬铃不过看了他一眼,便走过去对着于硕宜行了个礼,这个礼看起来十分正式而客气,让一旁本来喜气盈盈塞的曲氏一时之间不知怎样奉承才好,尴尬地笑了几声:“孩子,快来坐下。” 拉着邬铃向于硕宜下面第一个位子上让,邬铃礼貌避开,只默默向着客位而去。 曲氏尴尬地回头看了看于硕宜。 于硕宜想来也有点意外,忙道:“九娘啊……今日……” “若是于老爷当真对当年之事觉得有所亏欠我母女,那邬铃有一个提议还请您参详。”邬铃不想让于硕宜把话说完,终究认祖归宗对于她来说不仅不现实,也是不情愿的。自己于三界之事已然了却,就算是消失,都会消失得莫名其妙,所以还是不要染了这俗世最后一抹尘埃的好。 “好的,你说。”于硕宜病了这几个月看起来有一些消瘦,而且精神并不好,和邬铃说这话也是有些勉强,时不时就会困倦。虽说已经停了洛河粉,但是实际上药性已经侵入身体,想要好起来还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调养。 用邬铃的理解便是——戒毒。 “对于认祖归宗的事情,邬铃觉得从此以后可以不必提起,正如王氏调查的那样,邬铃并不是被什么大户人家收养了,但是邬铃确实是已有了夫家,算不上什么显赫人家,只是自给自足,且不喜与人结交,是最清清静静过日子的人家。这次我回来一是听说您病了,前来探望,了于姓之事。二来,邬铃即刻便要随夫家移居北地,从此不回临安了,所以我是来送这个的。” 邬铃来时随身带了一个箱子,现在郑重打开来,里面竟是一个牌位…… 于硕宜拿着这个牌位,久久放不下,抚摸擦拭,来来回回,好像一直在颤抖的手力所能及的唯有此事:“梦华啊,你回来了,为夫的对不起你啊……这么多年了……你可觉得孤单,可还念着薄情的我啊……”泪眼朦胧,本来就浑浊此时更是总也擦不干净。 曲氏不住以帕拭泪,口中念着姐姐,推着一旁的于念珺和于念玲叫“娘”,又拉着她们跪下对着邬梦华的排位磕头。 邬铃没有动,一由着所有人的人对着牌位去行礼。 人们都看着于硕宜,也都行过了礼,站着没动的只有于念玔和樊城。 于硕宜擦了擦昏黄的眼睛,看着他俩的眼神有些恼。 邬铃低着头,躲开了樊城的注视:“于老爷……邬铃还有一个请求。” 话没说完…… 樊城已拉着于念玔稳稳跪了下来,叩首很重,可闻其声。 所有的人都看的出,这是樊城的主意,也是他的涵养,于念玔始终拧紧了眉头,是啊,她娘还在大牢里关着,亲弟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人的位子便已永远的消失了。不过邬铃带回的一个牌位,夺走了她和她娘最尊贵的身份。 望着邬铃,于念玔已生出几分恶意,但是明显又不敢怎样,一时悲愤交加。 本来还有些恼的于硕宜此时已满脸都是笑容,终究他对当年于家和樊家的联姻很是满意。于念玔也还是他第一个孩子,而且生性懦弱善良,本来夹在于念玔和邬铃之间有些为难,此时看女婿如此识大体,不由得开心起来。又偷眼望望端坐在客首的邬铃,并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并不是很着意,也就放下心来,便想抬手让他们起来。 樊城和于念玔还没有站稳当。 邬铃忽然一笑:“于老爷,邬铃还有个请求。希望……您能答应。” “孩子,你说你说,对你,爹就没有不答应的事情。”于硕宜对着邬铃的态度总像是欠了多大的债,尽力还也还不上的迁就。 “当年驱逐我母女之事,究竟是怎样的来龙去脉我已不想多做追究,终究箴语有言,行之为之虽然有悖人情,也勉强可以理解。但是此番有人谋害设计于家之人却是证据确凿。王氏所为想来您是比我清楚的,所以与之关联之人不得不防。今日邬铃便恳求将于家长女与女婿送出于家大门,从此不再来往,毋需归省,断了念想才好。为的是保将来不会生了乱子。”邬铃说罢,忽地望向毫不避讳看着自己的樊城,目光相交,丝毫不让。 “你!你欺人太甚!”于念玔刚刚站起便摇晃着走到邬铃面前,连气带恨已有了哭声,“刚刚把我母亲送入大牢,弟弟尚且生死不明,你便要将邬氏的牌位带回来抢我母亲的正室之位!还要驱逐于我!你这分明是要我于家分崩离析,不复往日辉煌!你安得什么心?你可知我夫家亦是临安有头有脸的门户,你这一断断的是于家的亲情,也是于樊两家的交情!断得是于家在临安与诸多氏族的交情,这其中的事并不像你说的那般简单。”于念玔想来是不善言辞,此时脸都红了。 邬铃没有起身,歪着头摸了摸手上的凤纹:“好好的清净女儿,哪里学来的满口经济仕途学问?你便又不在乎你夫君究竟是娶了你还是娶了于家吗?正室之位,说出来你就不怕让人笑话?本就抢自人手,早晚都是个丢!不是自己的东西,拿在手里……烫吗?”邬铃的话说得不紧不慢,却颇为有力,气场从容。 于念玔不禁一震。 其实邬铃不想为难于念玔,终究这个姑娘本质不坏,而且是曾经和这次回来唯一愿意给自己送出怜悯的人。 没有继续说下去,邬铃看着于硕宜,她必须赶走樊城,这是唯一的办法,让樊城离开于家,才能保护他,申屠也才能失去要挟自己的砝码。这是把伤害降到最低的办法。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和我一样去尝一下才好。”邬铃看着于念玔,也看着樊城,这话却是说给于硕宜听的,她在告诉于硕宜,没关系,就算不见,于念玔仍旧保持着她的身份,不会被樊家看轻。 慢慢转身,邬铃跪下了。 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跪于家的人……这一跪没有道理,不管是曾经的恨,还是现在的再无瓜葛,又或者为了谁,邬铃跪的都是诀别…… 伸手扶起女儿,于硕宜有一瞬间湿了眼眶:“好,孩子,爹答应了,只是你要原谅爹曾经的一时糊涂。” 邬铃一笑,再叩首,久久不起……一直留在身边的娘亲的牌位现在已送回了于家,于硕宜有惊无险,若是此番樊城真的走了,于这尘世果然再无遗憾。 师傅,谢谢你带我回来,谢谢你这样了解我的心意,从此你我天涯为伴,纵是千年也在相携微笑之间罢了。 于念玔和樊城被“驱逐”了,时间定在一日之后。 于念玔收拾着包袱,几乎是要悲愤得失声痛哭。樊城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话,坐在桌子旁,一言不发。 “城哥,你这一个早上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去据理力争?”于念玔看着樊城。 樊城冷漠的眼神让她打了个寒颤。 “城哥,是不是……是不是你听说于樊两家从此要断了关系,你……你便不再理我了,难道……难道你之前和我说的话都是都是哄我的?”于念玔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是陌生的,不对,不是陌生,只是不同于这几日的人,似乎是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樊城笑了,这笑容让于念玔觉得——如此可怕。 没有留下一句话,樊城起身走了。 第113章 我要去找我师傅 第十三回请支持正版请支持正版请大家支持正版 水里汩汩冒着泡儿,越来越大。 邬铃已经不是六年前的小丫头了,不会因为紧张而逃跑,水中翻滚而来的波涛在邬铃脚下仿佛碰到了堤岸一般无法靠近,打着卷又回头。 一个男子从水中冒出头来,月光下健美高傲:“你来这儿干嘛?” 师傅?! 邬铃一愣:“你不是让我来找夜荀草吗?” “嗯,我刚在水底找到了一簇,给你带回去吧。”贺连从水中抬手上来,一株生长在水底的夜荀草闪着奇特的光。 邬铃伸手来接。 咧乎,手腕上有滑腻的触手缠绕开来,逐渐弥漫到肩上,腰上,一股强大的力量涌动,邬铃被向着湖中猛然拉去。 进入水中的同时,邬铃恍惚看到一个白色的身躯在她前方游动,就像……六年前,那个出现在水面的东西。 一试便知,眼前的“东西”当然不是贺连,贺连从来没让她找什么夜荀草,也没长着触角。邬铃并不惧怕,被强迫练了好几年潜水,她现在在水中和在陆地上没什么区别,她倒是要看看,六年之前自己究竟经历的是什么。 据估算,潜了有千米左右的距离,自己闭气的能力已经到了极限。邬铃被拉着进入了一个礁石下面,礁石看起来不大,被拉进去时才发现这礁石有相当大的部分是埋在湖底的,露在水里的是小而又小的一部分。 没错,这就是六年前来过的空洞。试着吸了口气,有淡淡的水草味道,这个洞里充满空气,可以自由地呼吸。 没有声音……如六年前一般,连个水泡的声音都没有。眼前是光亮的,回顾四周,没有贺连…… 程序不对,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睁开眼睛是先看到的镜子。 镜子,镜子在哪儿? “在这里。”说话的是从远处走来的贺连,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菱花水镜。 邬铃将信将疑接了镜子……心中却莫名其妙地紧张开来,越想控制越不能。 镜子中还会看到那个女子吗?她是谁? ……是自己的脸!邬铃的脸!细长的眉眼,挺秀的鼻子,略薄的嘴唇,越长越像自己这一世的爹,于硕宜。 “邬铃,你站起来。”“贺连”道。 邬铃拿着镜子,站了起来。 “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我是说,永远在一起。”“贺连”的声音是一贯的平淡,拉住邬铃的手。 “愿意吗?”虽然邬铃清楚地知道说话的人不是贺连,还是禁不住去想。 忽然被手臂缠绕进怀里,紧得透不过气,意义不同的紧……窒息,无论是李澄还是邬铃,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刻。有轻柔的移动,是“贺连”修长而有力的手指,一点一点向下。 不是在三从四德里泡大的,邬铃倒是没觉得一定要守身如玉,但是总不能给个妖精。 “妖精”?邬铃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我是怎么判断出这是个妖精的? 一经重复自己的发现,空洞开始漏水……哗哗地漏水。 眼前的“贺连”停下了游走在邬铃身上手,脸上显出不可置信的恐惧:“你怎会识破白鱼镜?” “啊?”邬铃不太明白他说的什么。 “哈哈哈哈……我在这里待了一千年了,只有两个人能识破我的白鱼镜,你是第二个……” “谁?谁是第一个?”邬铃脸上的肉肉跳了跳。 “六年以前,一个小姑娘。” 邬铃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小姑娘……大概……那个……也是我。” 白鱼镜的主人,一条在西湖底千年幻化的白助鱼精先是不可思议,继而哈哈大笑:“原来如此。” 注视着邬铃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你不爱他吗?” “谁?”邬铃抓了抓头。 白助鱼精看了看自己。 “我师父?”邬铃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你师傅?”白助鱼精道。 “啊。”邬铃点头。 白助鱼精愣了下,一闪而过的光,已经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一身银白色的锦衣罩着绵长而柔软的身体,不住摇晃着,说是摇晃不如说是摆动,就像鱼的频率,更好看,也很奇异。 “我叫彭蠡。”鱼精道。 “我叫邬铃。” “你的名字蛮好听的。”彭蠡笑了笑。 “你的名字蛮难写的。”邬铃也笑了笑。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没多久……彭蠡忽然看着邬铃:“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留在这里吗?和我在一起。”彭蠡的表情很认真。 邬铃看了看四处漏水的空洞。 “哈哈哈,我的家不在这里,这只是——白鱼镜,而且已经被你破了,六年以前它被你打破,我足足补了六年,今天想要用一下,结果又被你打破了。”彭蠡摆动着身体。 “额……我,我是怎么打破的?”邬铃摸了摸脑门,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体温。 “这不重要,或许……我要等的人就是你……”彭蠡凑了过来,他的唇是鲜红的,诱人的鲜红闪着饱满的光泽,他很高,想要吻到邬铃,彭蠡低下了头。 “等!”邬铃向后退。 “怎么了?”彭蠡笑得迷人。 “我不喜欢吃鱼。” “噗。”邬铃听到了耳边另一个人的笑声,这笑声很熟悉,是贺连。 彭蠡生气了,一条活在西湖底的白助鱼精,不能忍受一个人类禁得起他的诱惑。 一千年,无数美好的女子,比邬铃漂亮一万倍的女人,都没有逃出他的手心,在这西湖底幽暗的所在消磨了红颜,成了一堆堆白骨。 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手中磷光闪现,彭蠡呼啸而来,邬铃被闪得头晕,只感觉身体周围说不出的滑腻。 “嘭!”一声巨响,邬铃胸口发闷,眼前的幻境瞬间粉碎,西湖水汹涌地环抱着邬铃,简直来不及闭水,暗涌已经把邬铃直托到了水面。 “三界之外,收魂一族?”彭蠡的脸发白,惨白,无力地躺在水面上,手脚都断裂开来,拉着一道道血红,漂远了。 “枉你在湖底活了千年,竟然不认识我。”这次说话的是真的贺连,浮在邬铃身边,伸手轻轻托住了邬铃的腰,让她不至于吓得沉下去。 邬铃推了他的手一下:“这有什么怕的?不就是尸块儿吗?”游到彭蠡身边儿,邬铃看了看他的伤,皱了一下眉头。 “你们是收魂师?”彭蠡向邬铃道。 “什么是收魂师?”邬铃问彭蠡,可惜她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贺连不仅碎了彭蠡的白鱼镜,也碎了彭蠡。 月光洒在殷红的湖面上,说不出的诡异,习惯各种血腥味,邬铃用手掬起来一捧,血水映在自己的手心里,不真实地闪动着。 贺连游过来,随手捏着一抹光亮洒在了邬铃手中的水里,就像散落的小小星辰,邬铃吓了一跳,手一抖,闪亮的水撒入了西湖。 西湖之上,一片萤萤浅紫,若星光璀璨。 “3-氨基邻苯二甲酰肼?”邬铃看了看贺连。这是一种常用的显示血液成分的试剂。 贺连摇头:“我的净水花种。” 殷红的血水和紫色的光都褪去了,湖面又是一片澄净。眼前一系列的变化让邬铃觉得不真实。 “累了吧?我们回去。”展开双臂,贺连向岸边游去,非常舒展的蝶泳,相当不好游,游起来就相当得好看! 到了岸上,贺连走出水面的时候,衣服随风而干,转眼衣袂飘飘。 邬铃见识过很多次诸如此类的事情,比如她见过贺连自己看书的时候,放下茶盏,手边的一盆兰花悄悄绽放……贺连也可以不用手翻书,书就自己会翻。但贺连说这不是法术,教不会也学不来。 邬铃不会什么“法术”,衣服都贴在身上,月光之下,玲珑浸透,要知道这朝这代还没有文胸这个东西。 低着头走了几步,邬铃停了下来:“师傅,你把我也吹干了吧,好冷……”抱得住胸口捂不住大腿,邬铃走得像个东瀛舞者。 贺连慢慢走回来,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衣衫顺风而干。 花影暗枝蕴香,水纹映月藏鱼,邬铃看着月光之下的贺连,清朗的眉目,微微上翘的嘴角,好像永远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一直不变的面容,邬铃的心又塞塞的,又空空的。 “师傅……十七年的时间不短了,我总该知道我为何而来,再不济……我总该知道我是谁。”邬铃的声音充满了诚恳,“三界之外,收魂一族,那是什么?” 许久。 贺连转身,缓缓向前走,停在离邬铃一米之外:“你做好准备,要知道这些吗?还是就一直像现在这样,过下去。” 邬铃呼了一口气,用眼睛告诉贺连,她不想一直这样,因为一直这样,她会老,会变得比贺连老,在外人眼里从女儿长到妹妹,长到妈,有一天会变成奶奶。 贺连咳了一声,轻笑道:“原来是个原因……好,那今晚,你不要睡觉,替南杨值个夜班吧。” “值夜班?”这个词儿离自己有些距离了,上一个夜班——还是第一次遇到方一飞,也就是贺连的那个晚上。 “那不是咱们第一次见面,之前我一直在你的周围,只是你没有发现我。”贺连在自己胸前挥了挥手,转眼手上已多出一只络子,浅铜色的绦缕上闪着星点,密密麻麻。 邬铃的目光几乎移不开:“这是什么?” “三千梵丝。”贺连道。 “真漂亮。”邬铃伸手想去摸摸它。 贺连收了回去:“值完这个夜班,来告诉我,你想不想收回它。” “收回?你是说,这个东西……”邬铃指着自己。 “是你的。”贺连没有再多说话,已走得远了。 南杨喝多了,仍旧自己趴在石桌上睡觉。 “睡得还真沉。”邬铃掀起他的胳膊,想把他扶回房。 “我来吧,你该去柜上了,那里已经有人等了。”贺连接过南杨,往屋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不用怕,我去去就来,若是有人求你,不要轻易答应什么,等着我。” 第114章 断指凤纹 于念玔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没有看到,邬铃伸直双臂推开了申屠。 或者在后来的时光里,邬铃觉得这一幕对于于念玔来说确实太残酷,就算自己不愿意解释,樊城不去解释,于念玔总该给自己的生命一个解释,不过匆匆一瞥,就下了这样的决定,让她这样做的究竟是背叛,还是本就住在心里的结,时时刻刻地警觉与疑惑,不过蛛丝,不过马迹,便匆匆下了结论,仿佛她一直在寻找这样的结局…… 午夜。 邬铃知道申屠因为白天带着自己看了那样不堪的一幕或许是有一些抱歉的,所以三更漏转的时候,申屠出现在了邬铃的院子里,不过是在石榴树下靠着,无声无息。 没有走出去,邬铃靠着床边看着洒进来的月光,越发觉得清冷。 手边刚还徐徐冒着白烟的茶已冷了。 尖叫!划破了宁静。 为何于家所有的事情都是发生在夜里,从自己回来每一桩每一件,似乎不能曝光在太阳之下一般,只在暗夜里低沉地回响,显示着不能告人的端倪。 邬铃推门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人了,他知道申屠听到尖叫声已经离开,因为这叫声是来自于念玔和樊城住的院子的。但是邬铃知道申屠是刚离开的,她甚至看到了他高大的身影一闪而不见。 “九娘。”匆匆而来的是小丫头春儿。 “怎么了?”邬铃问。 “九娘你别怕!”春儿年纪不大,但是看起来十分忠诚可靠,此时凑在邬铃身边,“是……会有人去处理的,九娘莫怕。” 邬铃看着春儿,她看起来十分紧张。 院门口的灯笼飘了飘……院门外站着一个人。 不是人的人。 于念玔! 邬铃被自己的发现震惊了,张了半天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害了我娘,你抢走了我的身份,我爹的宠爱,现在……连我最最宝贵的城哥也被你抢走了!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你什么都拿走了,但是城哥你抢不走!我不会让你抢走他,他答应过我……今晚会要我,可是他就那样站在院子里望向你的方向。”于念玔苍白的脸上都是苦恨。 “不是的。”邬铃不知道怎么说,他想说那是应该申屠……可这是多可怕的事实,或者说樊城是我的哥哥,可这又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事实。 邬铃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什么都不必说!我什么也不想听。”于念玔看着邬铃,“城哥就要来了,我们会一起走。”笑得满足,于念玔回头望向自己的院子…… 然而,并没有匆匆而来的灵魂。 邬铃慌了,于念玔这样说……难道! 顾不得仍在等待的于念玔,邬铃飞奔。 樊城,樊城不能死,他不该死。 于念玔的小院子里挤满了人,于念玔已经被白布盖得严实。正在被抢救的是樊城,血流如注,正在从胸口喷薄而出。 止血,现在的医生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不断洇湿的白色布条根本没什么用。 “都让开。”邬铃伸手拉开急得满头大汗的医生,凑到近前,用力扯开了樊城的衣服,匕首深及刀柄,鲜血不断冒出。 根据流在一旁血液的颜色判断,这场谋杀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在樊城睡着了,申屠离开之后,这件事就发生了。匕首正正插在了樊城的胸口,这无疑需要很大的力量! 是怎样的绝望,让略显懦弱的于念玔对着自己深爱的樊城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邬铃不敢想……为什么,为什么?想来富贵荣华,那必不是元凶,而真正的元凶是在这争夺富贵中逐渐缺失的亲情,王英婉是,于念璞是,于硕宜是,于念玔又何尝不是?想要抓住的爱已抓不住,徒留扭曲的情感苟延残喘。 血已经渐渐不再流了……流干了。 樊城,救无可救。 “都出去。”邬铃的口气是冷漠的。 没人动,大家都看着于硕宜,于硕宜本来不想离开,奈何他看到了邬铃带着命令的眼神。 众人散了。 邬铃没有去止血,由着温热的血在樊城的胸口枯竭。 伸手拉下挂在胸前紧紧贴着自己心口的“沧浪之水”,一抹樊城的血色经由邬铃的手指留在了白皙的颈前。 邬铃来到了从帐后走出来的申屠谨七面前。 “申屠满主,请你救活他。”邬铃恳求道。 申屠看了看沧浪之水:“你不考虑一下吗?他死了才是你说的一了百了,皆大欢喜。” “求你救活他。”邬铃又重复了一遍。 “那么说……你做出了选择?”申屠道,“嫁我吗?” 邬铃的手有一些抖,上面都是樊城的血。 “我……我……”邬铃头上有微微的汗,“我不能。” 申屠一笑,不过挥手,修长的手指上持了一颗辞尘珠:“那看来,贺连的这个任务完成了。”随手而抛,辞尘顿时消失不见了。 邬铃知道,这颗与老夫人的辞尘去往了师傅的梵丝之中,申屠因为自己不肯嫁给他,所以由着樊城猝然而逝。 这件事了结了。 已经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邬铃头上的汗水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不能。可是求求你,救救他。” “铃铃,不用求了。”有声音从背后传来,儒雅而干净。 邬铃回头,樊城站在那里,姿态文宜。 “樊……” “我和你一样,姓邬。”樊城笑道。 “嗯。”邬铃点头,“是,哥哥。” “我们邬家的人是不求人的。”樊城笑道。 “可是……不要,我不要你死。”邬铃回身拉住申屠,“救救他啊,我求你……” 申屠本来略有些娃娃脸,此时棱角顿现,似乎也在忍耐着什么,却最终仍旧摇了摇头。 邬铃大概崩溃了,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忽然间她看到了插在樊城胸口的匕首! 凤纹!是因为凤纹与沧浪之力相克,所以他们不能在一起使用,若是……若是没有凤纹…… 冷汗渗出,但是一经想明白,甚至没有一丝怜惜残存给自己,邬铃伸手拔出了深深插在樊城胸口的匕首。 邬铃手很快,申屠大惊!却来不及催动灵力去阻止她切掉自己带着凤纹的手指。 有那么一瞬间,申屠觉得,这匕首切开的不是邬铃的手指,是自己的!痛,彻心扉! 血色飞溅…… 匕首掉在了地上。 邬铃已被如风身影拉开,手上被匕首割破的血痕在一片光彩之中快速愈合。 “你疯了,也要让我疯了吗?”贺连很少发火,但是现在目色凌厉,隐藏不住的焦虑和心疼化作无穷的臂力紧紧罩着邬铃。 猝然而来的贺连,让邬铃的情绪再也不能控制,扑在他怀里大哭,哭得贺连朗然眉间深深锁住。 “你看到了,若是你死了,铃铃会崩溃,她那么乐观聪慧,现在也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只会用最笨的办法。”贺连对着樊城。 樊城看着邬铃,想来是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不管有多少是非对错,都已然是过往,这些年你为你的家族,为着你的姑母和妹妹做的事情足矣,今日今时的于家还有什么需要你去摧枯拉朽的?走向衰亡几乎可以预见。”贺连看着樊城,稳了稳声音,“若是邬铃愿意,她能比你做得更好,我能为她做得更好。让于家惨上十倍百倍不止,可是她没有。” 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贺连已经看到了樊城的目光,他想,他应该明白了。 沧浪之水回到了邬铃的颈间,一抹蓝色悠然,就像贺连的目光,永远随着她一般。 瑶瑶清光,这一池荷叶已全是碧色,即使是在午后,也丝毫不染颓气。 邬铃手中握着一个白瓷药调,盛了满满一调羹的红色药汁送到樊城口边:“快点好起来吧,小城城该走了。” 樊城微笑,温文尔雅:“还是不放心吗?” 邬铃俏丽一笑:“没有,你已将所有的账本,印鉴全留下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没有说下去,邬铃有些发愣。 “我知道。”樊城道:“你是怕于家对我不利。” 邬铃了然,扬了扬嘴角:“这么多年,难免会有了积怨,据我所知,于念璞便是怀恨的。” 樊城握了邬铃的手:“你以后要去哪里?” 邬铃眨了眨眼睛:“见过那个大帅哥吧?” 樊城皱眉:“哪个?” “还有哪个啊?”邬铃道。 “那天有三个。”樊城道。 “三个?最多也就是两个啊……”邬铃喃喃道。 “还有我啊!”樊城笑道。 邬铃觉得这个说法是正确的:“比你强一点那个!另一个比你差远了……” 樊城一笑,伸手刮了邬铃的鼻子:“有强吗?!不过……是还不错,勉强可以托付,哥哥同意了。但是,如果他以后对你不好,你要告诉我!哥哥收拾他。” 笑声在池边微微荡漾开来。 “你怎么回来了?”申屠问一边的贺连,两个人站在离着荷花池二十步开外的柳树荫里,看着这对兄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贺连点头:“嗯,该来的人来了。”侧身看着一边的申屠,“快些了结你自己的事情,然后回半霜客栈,黎关和奢极现在应该到了。” 申屠没有说话,半晌:“没什么好了结的,现在就走吧。” 贺连看着他:“此一去,未必能回来。” 申屠不语。 “所以,该了结的总要了结。”贺连向前而去。 “师傅。”邬铃看见贺连走来,起身笑着迎过来。 “嗯。”贺连摸了摸邬铃的头发,“这个给你哥哥。” 邬铃把药塞给了樊城,不忘吹嘘了一番,什么药到病除,什么吃不了卖了都能发财之类的。 说得贺连直摇头,樊城直发傻。 “我们要启程了吗?”邬铃看着贺连,满脸都是欣喜。 “是,就在今晚,先送走樊城。”贺连道。 望着师傅,邬铃想……从此以后,没有什么会分开他们了吧? 嗯!没有! 第115章 夜半芙蓉城 第三回 面装进嘴里的时候刚刚好能吃,不冷不热。李澄抬头看了看认真吃面的贺连,不得不承认,真是个挺帅的人,修长的手指,干净而整齐的指甲,灰色毛衣里露出白色衬衣领口和袖口都十分干净。 “你为什么不吃鸡蛋?”李澄问。 “我不喜欢。”贺连道。 “哦。”李澄使劲咽了嘴里的饭,举着被自己咬了一口的鸡蛋道:“其实鸡蛋很好吃的,怎么做都好吃,尝尝怎么样?”李澄说着自己开始笑,一粒蛋黄喷了出来,落在贺连的脸上。 尴尬了…… 李澄抓了抓头发:“对,对不起啊。” 贺连放下筷子,抽了一张纸巾,自己把蛋黄捏了下来,扔下纸巾,从李澄的碗里夹起吃了一半儿的鸡蛋,三口两口吃了下去。 李澄……凌乱了。 吃完饭,贺连去洗碗。不能总是让他抱来抱去的,抱多了会出事儿,李澄扶着桌子,想要自己爬回床上。 “你将就一下,一会儿床就送来了,你的床太软,不利于腰肌恢复。”贺连道。 “我这个月的工资花完了,哪还有钱买床?”爬到一半儿的李澄道。 贺连很快就洗好了碗,放下袖子,走过来将几乎是匍匐在地的李澄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李澄是抗拒的,但无能为力。 门外再响起敲门声时是下午,工人七手八脚地将一张大得和这个房间不匹配的床组装好,李澄的眼睛瞪得比床头灯都大:“天啊……这要多少钱啊……没有存款,信用卡分期,一个月3000,10期能还清吗?啊~~~~~~~” 工人冲着贺连一阵客气,还说了一堆类似您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们马上整床再调换等等话,当然最关键的一句李澄也听清楚了—— “您的款已经付清了,希望您下次光临,请您在收货单上签个字。” 贺连礼貌一笑,拿过收货单对着李澄道:“签字吧。”又回身对送床的师傅说:“您们稍等一下,帮我一个忙,麻烦二位师傅帮我把这个旧床扔掉吧。” 二人忙道好,就来拆。 “哎,不行不行,你等我打电话给楼下收废品的陈师傅,这个也许能卖100块钱呢。”李澄伸手够自己的电话。 贺连倒是没什么表情,两个工人尴尬得看着两个人,顺带看了看李澄的房间。 “这样吧,你们给100块钱,床拿走。”陈师傅的电话一时没打通,这个提议是贺连出的。 李澄忙点头。 两个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能买得起3万块钱一张床的人,原来都是勤俭节约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李澄熟睡的脸上,北欧风格的棕色床板,硬朗又舒适,阳光下,散发着木头的柔和清香,李澄的枕头边上是她的手机,下面放着100块钱。李澄自从床送来了就一直在喋喋不休,贺连觉得她应该睡一会儿,让腰放松一下,于是……李澄就睡着了。 沙发上,贺连正在翻着一本书……抬头看看李澄,起身将她的手机拿到自己身边的茶几上,放下的一刹那,手机嗡嗡作响,十分刺耳。贺连皱眉,便要按掉。 “给我……”李澄迷迷糊糊地伸手,“局里有事儿了……”极不愿意睁开,李澄闭着眼睛接过手机放在耳边:“喂……是……”大概没有哪个女孩子在迷迷糊糊还没醒时会和人讨论这个话题了,李澄仍闭着眼睛:“什么?不可能……”沉默良久,贺连以为李澄睡着了,想过来拿开手机,却发现李澄猛地睁开眼睛:“你们既然证据充足了,那还来问我干什么?这就是我的答案,我是不会签字的,你们再让宏斌去验好了。”几乎是发怒了,李澄按了电话,生气地翻了个身,只觉腰上一阵空虚的痛感传来,“怎么会这样?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我的判断出了错误?” 贺连看着李澄,半天,叹了口气:“你判断得没错,方一飞是自杀的。” 李澄抬头看着他,似是想把他看透。 递了一张报纸过来,娱乐版的头条上是方一飞站在领奖台上开香槟的修长身姿:“他很想赢得这次的巡回赛,所以没有听从车队的安排让出冠军,让一些人损失了一大笔钱,他必须还清这些钱,于是他想到了保险。他也只有这个方法救自己和家里人了……”贺连没有说下去。 李澄皱眉:“那货车司机为什么撒谎?” “他没撒谎,是有人和他说了句话,但是那话是我说的,不是方一飞。”贺连仍旧坐着,翻着手里的书,见怪不怪的淡然。 李澄有点儿跟不上,她调动了一下自己脑子里的知识储备,仍然闹不清眼前的是人是鬼是妖怪,气闷得可以:“不行,我要去趟局里。”说罢挣扎着下床。 贺连放下报纸:“不要去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李澄有点儿恼。 “腹腔里的出血和胃里的残渣什么都没检验出来,是不是?”贺连道,“除了你,每个人都等来了想要的结果。” 李澄觉得眼前这个人,真不是人。但是她没法否认,因为局里来的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那我怎么办?就带着这么恶心的鉴定结果一辈子心安理得的当我的法医?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要自己再去做一遍化验,我观察过脏器和血液的颜色,肯定是有问题的。” “现在一点问题都没有了。”贺连合上书道。 李澄似乎明白了,眼光有些冷地盯着贺连:“是你……” 贺连点头:“是我。接下来的事情,让李澄为自己决定吧。咱们该走了。” 李澄觉得到现在为止,贺连终于说了一句“鬼”话,什么李澄自己做决定,李澄不就是我吗? 贺连轻轻一笑,不知道手中什么时候多了一抹光彩,李澄只觉得头晕眼花,眼前再清晰的时候,贺连正看着床上。 如果不是从事的职业让李澄变得不容易恐惧,如果不是自己本来就像个汉子的性格,这会儿李澄一定吓死了。就是这样,也已经吓了个半死。 站着的李澄捂着嘴,以便心别跳出来,躺着的李澄在睡觉。 好长时间以后:“我……我死啦?” 贺连笑着轻松:“你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欢迎你变回自己。” 李澄糊涂了,彻底的,半张着嘴,傻愣愣看着眼前的人。 “慢慢你会明白的,现在不用想了。”贺连道,“咱们走吧。” “去哪儿?”李澄本能地向后退。 “回到我们来的地方。你总不能一直霸占着李澄的身体,都影响人家孕育下一代了。”贺连语气轻松得就像买根葱一样。 李澄到现在都觉得贺连在说鬼话,但还是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你确定我们不是同一个人,那我是存在于她哪里的?脑袋里,肚子里?你,逗我呢吧?我念了n年法医学,闭上眼睛都想不出来她能装下一个我……” “你没有实体,装在哪儿都一样。”贺连笑道。 李澄鄙视地哼了一声,她显然不信。 贺连笑着递过来一本书:“拿着。” “干嘛?”李澄道。 贺连没答言,示意她拿着。 李澄伸手……贺连松手……书落在了地上。李澄惊呆了,自己真的没有了实体?傻傻看着自己的手,一时没了声音。 “李澄本来就是一个思想和身体都健全的人,她会自己醒过来,自己去上班,继续李澄的人生。”贺连道,“至于你……也该回去了。”贺连如星之眸闪耀着光。 “思想和身体都健全……那她记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李澄虽然仍觉得玄玄乎乎的,却已经开始有点担忧。 贺连笑了笑:“在她的记忆里只有最正常的人的部分,包括她曾经凭借天赋和经验做出的一个又一个检验判断,还有刚才签收了一张不知道是谁送的床,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东西。” “包括鬼?”李澄道。 “这个不会,能看见鬼的是你。”贺连道。 “包括你?”李澄道。 “这个也不会。”贺连笑道,“我大概是会出现在她梦里吧。” “穿帮了吧?房租,床这些都是做梦能梦见的,那谁还上班?”李澄眨了眨不大的眼睛道。 “谁跟你说床是我买的?房租是我付的?”贺连狡黠一笑,我在宏斌的上衣口袋里留了张字条,还……随手拿了这个。将一张粉红色信用卡放在茶几上,贺连笑得狡猾又可耻。 李澄认识,这是宏斌的信用卡,是他们俩约银行的人上门一起办的,人家听说是一男一女,特别带了一张粉红一张钻石黑,结果李澄要了钻石黑,宏斌看着粉红卡上的y,头晕了老半天。 “如果不是你耽误了人家,李澄大概早就嫁给宏斌了,所以你不能留在这耽误人家了,带走你,我还顺便给他们做了个红娘。要知道很多人在一起,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比如,睡了我买的床,住了我租的房,还不给我匀个地方。说不定宏斌马上就到了。”贺连一笑。 李澄侧着脸,看着贺连,像看一个怪物。 门外有敲门声,李澄本能地想走过去,贺连闪身挡在了她前面,一脸的自我感觉良好现在变成了一本正经:“咱们该走了,走吧。” 床上的李澄被敲门声吵醒了,费力地起身去开门,门外出现的是宏斌,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扶着门。 已经听不见他们具体对话的内容,头昏到死,最后听到的是房间里的李澄一声尖叫:“哎呀,你别闹宏斌,要死啊,啊……” 感觉自己被贺连裹挟的力道,仿佛一直在狂奔之中,又似坠入无边的黑暗,终是在一时半刻之后,失去了意识。 第116章 那一场风花雪月九死一生的事 第七回 邬梦华的崩溃并没有引起于老夫人半分的内疚和痛苦。 邬梦华看着于硕宜,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将近十年的男人,是不是也没有一点儿的怜悯。 于硕宜没有表情。 王氏起身,走了过来:“姐姐啊,事到如今您就认命吧。老夫人和老爷都说了,虽然您和九小姐离开于家,但是一应米粮供给是不缺的。老爷在于潜给你安置了一所宅子,派了十几个下人,足够你们母女生活了,将来玲玲出阁,一应东西也是全的,您要知道……您娘家获罪,老爷也是费了大力气,上上下下的打点,才没有牵连到您的,所以您要感恩知足才对……” 邬梦华抬起头来,瞪着王氏:“我在这里与老夫人和老爷说话,几时轮到你插嘴了?邬家不过是被牵扯,并非主谋,大宋律例有写,此罪并不会祸连出嫁之女,你当我同你一样幼稚寡闻?!感恩知足?若不是我邬家,于家哪来此时声势?该感恩的哪里是我邬梦华,该是于家,该是你们每一个坐在这里的人。”字字啼血,邬梦华气不上传。 “呦……姐姐这话可就差了,轮不轮得到我插嘴并不是姐姐说了算的,要说您在于潜县的宅子可是我在娘和老爷面前求情求来的,不然……”王氏眉眼轻佻,坐了下来。 身后于念玔拉了拉她娘:“娘亲,不要说了。” 王氏瞪了一眼自己的孩子:“就要成正房嫡女了,一天到晚委委屈屈的样子,像什么话?你看看人家于念玲,哦,不对,九娘现在已经不姓于了,才一岁,就会瞪人了,你倒是学学。” 邬梦华彻底傻了,原来,堂上之人早就串通好,今日不过就是给自己演戏罢了,王氏就要取代自己成为于家的夫人了,于念玔成了正房嫡女,那她的玲玲怎么办?忙转身起来紧紧抱住孩子,邬梦华惊恐地望着花厅上的每个人。 于硕宜看着于念玲,终究是亲骨肉,此时有一丝丝不舍:“你们便去吧,于潜的宅子虽然不大,也还整齐,一应用度不会少。本来可以不必如此,只是念玲出生以后,你们确实没有人再有身孕,看来这“八女一子”,也是命中注定的。这……这是休书,你自拿好。” 一纸素签,成了压垮邬梦华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这是在一年之前,哪怕邬家一个人都没有了,只剩下老宅子在,她邬梦华都会抱着于念玲头也不回地走掉,可是现在……邬家已如死灰,不能复燃。 自打出生,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邬梦华觉得嗓子发甜,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全是青紫的颜色。 李澄从邬梦华的怀里挣脱出来,蹲在她面前:“娘,你看着我。” 李澄言词爽利,不容置疑,邬梦华不自觉跟着她的要求抬起头来。 伸手扶住邬梦华下颚,来检查她的瞳孔,以手测试她的颈动脉,搏动快速,李澄道:“娘,您头晕吗?” 邬梦华有些发傻:“娘不头晕,你没事吧,玲玲?别吓娘!” 李澄摇了摇头:“娘,我没事,您也没事,玲玲和您在一起,娘不怕。” 简单地检查,还好邬梦华大概只是血压升高,肺静脉压力增加,冲破了肺部的毛细血管,才吐出血,问题不算太大。 “这九小姐还真是贴心。”三房林氏站了起来,走到李澄身边,“老爷,若是夫人怕带着孩子出去受委屈,不如就将九小姐寄养在我这里吧,我的孩子也都还小,正好一起作伴。” “这……”于硕宜看了看他母亲。 “你想都不要想,我已经什么都没有,我绝对不会把孩子给你。”邬梦华忽然看到了于硕宜眼中闪过的一丝犹豫,惊恐已极。 于老夫人笑了:“到底是你的骨肉,只要改换了姓氏,留下来也未尝不可,只是……邬氏不便留在家中,不然……” “你们谁敢?谁敢碰我的孩子?”邬梦华几欲发狂。 “娘,您不要激动。”李澄拉了拉她娘,就算刚才这口血还没有大碍,血压再升高可就危险了,“玲玲谁也不跟!不就是不姓于吗?玲玲从出生就不愿意姓于,还叫什么念玲,听着七老八十的样子,玲玲不要叫于念玲了。” 一个一岁的孩童稀里哗啦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周围的人都目露惊异,当然,让他们惊异的还在后面。 “玲玲也不喜欢这里。”李澄一指王氏,“她!这个女人身后总跟着一个小娘,长得好可怕啊……脸像个盆那么大,还总是冲着她耳边吹气。”一年来,李澄也大致习惯了他们的称呼,说得倒是不费力气。 李澄此言一出,王氏立马坐不住了。 李澄看着王氏身边道:“这位娘子,你叫什么名字?哦……你叫秀珠,我知道了。” 王氏大叫:“老爷,老爷,秀……秀珠秀珠……” 于硕宜忙上前拉住王氏:“不要听小儿胡言,她定是听她母亲乱说的。” 王氏出了一头大汗,听于硕宜安慰,方才慢慢缓和了下来,是啊,不过是个一岁的小娃,自然是学来的。 “那我来说个我母亲都不知道的吧。”李澄笑道,“你!”李澄一指林氏,“你后院的墙根底下埋着不少好东西啊?”李澄说完冲着王氏身边的“秀珠”挤了挤眼睛。 李澄一言,林氏差点跳了起来,“这……这,我我……”支支吾吾说个不清。 李澄拍手大笑。 于硕宜看了林氏一眼,对着李澄道:“你个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和庶母说话?” 李澄看了看他爹:“庶母?我不是不姓于了吗?这也不是我的家,我只有娘,没有爹,连爹都没有了,我还认什么爹的媵妾?” 于硕宜语塞。 李澄蹲下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邬梦华:“娘,玲玲问您,我为什么叫于念玲啊?” 邬梦华抚了抚胸口,说实话,她现在觉得自己的孩子简直就是个神仙:“按……按照于家族谱,你……你这一辈名字里的中字为‘念’,因为……因为你出生的时候,整个临安城的大小铃铛都随风而响,所以,你……你叫念玲,取玲珑剔透之意。” “啊?”李澄皱了皱小眉头,“那为什么不是铃铛的铃?” 邬梦华更傻了,从来没教过她认字,她……怎么区分的玲珑的“玲”和铃铛的“铃”:“因为,于家你这一辈,尾字从‘王’”。 “原来如此。”李澄点头,若有所思,“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于家的孩子了,我要姓我娘的姓,用老天送给我的名字!”李澄站直了圆滚的身子,“从现在开始,我叫邬铃!邬梦华的邬!铃铛的铃!” 这个事件以后,邬铃和她娘被送到于潜县的一所宅子里,没有人再敢提让邬铃留下来的问题,因为大家都害怕。 说是宅子,其实是个类似北方四合院的地方,只是南方的院落与北方略有不同,院中水道环绕,地上青石历历,上面都是苔藓,邬铃一进门就差点滑一跤。 关上门,由着陈妈带领几个下人收拾庭院,邬梦华拉着邬铃左看右看,确定她没有受伤,又来摸她的头,没有发热啊?这孩子……邬梦华来拉邬铃的裤子,邬铃猜他娘是想看看她有没有长出尾巴。 “娘,你要请个郎中来看看,刚才吐过血,要吃点药呢。”邬铃道。 邬梦华开始低低抽泣。 摸了摸她娘的裙子,知道夫家对于古代的女人是多么重要,邬铃替她娘难受:“娘您别哭了,他们对娘不好,对铃铃也不好,咱们离开不是更好吗?” 邬梦华看了看女儿,皱眉道:“娘不是愁这个,是愁……你失了于家嫡女的身份,只跟了娘这样出来,以后……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邬梦华说完自己都是一愣,邬铃不过一岁,尽管有点不对劲儿,大概也是听不懂自己说什么的吧。 邬铃转了转眼珠,这个在古代还真是个大事,自己现在的状况基本就算是被判了一辈子独身了,可是这要怎么跟一个封建礼教大家出身的女人说呢?说没事儿,你闺女有特异功能,说你闺女命格奇特,还是说,不结婚不代表没伴侣?邬铃最后还是决定装不懂吧:“娘亲说什么?铃铃不明白。” 叹了口气,邬梦华把女儿抱在腿上,轻轻拍着。 邬铃有点困,终究只有一岁的身体,便靠在娘亲身上睡着了。 这一睡一醒,一颦一笑,一坐一卧,四年时光匆匆而过…… 这日邬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好饿啊!陈妈炖了白粥来,并一些简单的瘦肉糜。 真好吃,邬铃吃得风生水起。 邬梦华面露心疼,一个劲儿嘱咐她慢一点。其实对于这个母亲,邬铃还是很喜欢的,虽然柔弱但是其实内心坚毅,很是有大家女子风范,举手投足端雅有礼,教导邬铃也是不急不缓,有张有弛。 陈妈更是好,几年来对邬铃简直宠上了天,尤其是离开于家以后邬铃实在争气,学什么都比同龄的孩子快,做什么都比同龄的孩子好,除了偶尔有些奇奇怪怪的言论,比如:为什么一定要嫁人?比如,看了这么久,天上也没个飞机之类的……所以吃饭的时候,陈妈一口一个:“我的邬铃就是厉害,这么小的年纪什么都知道,长大以后是个女中豪杰也说不定。” “你快别这样说了,我都心烦死了……”邬梦华惆怅道。 “铃铃要当女中豪杰。”邬铃其实不是这么想的,“那是一种什么东东……”邬铃在心里笑道。 邬梦华叹了口气,来擦她嘴角的米粒。 忽然从门外飞进来一只蝴蝶。 第117章 月沉海——回去 第五回 李澄头疼得就像要被挤裂了,好在时间不长,只觉周身一凉,听得清听不清地周围一帮人嗷嗷叫,仿佛从一个静谧的世界忽然来到喧闹非常的地方,震得耳膜疼。 “哎呀,吵死啦!”李澄想喊,只是张嘴还没出声儿,一股粘稠微咸的不知道什么东东掉进了嘴里,凭着职业敏感,李澄知道那是血和粘膜组织。 好不容易把这些东西吐出去,李澄还想喊,却发现有人在怕打自己的屁股,啪啪直响。谁,谁?这是谁?李澄愤怒异常,因为她感觉自己的屁股是在光着的状态下与手接触的。 拍打仍在继续,真心话,疼! 怎么办? 哭吧! 李澄哭了,怕打停止。 “好了,好了,哭了。快抱给夫人看看。咱们夫人生得小娘就是不一样,你看看这小模样,长大了定是沉鱼落雁的美人儿。” 看不见眼前的东西,使劲睁也睁不开,裂开一点缝儿,一片模模糊糊,李澄想:我这是在哪儿? 还没等想明白,一片困意来袭,李澄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就这样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好饿啊。上一次吃饭还是贺连煮的方便面,好想吃方便面啊。不管怎么样,先醒过来找吃的吧。 睁眼,使劲睁,睁开了,为什么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明明睁开了。要不喊人试试?看贺连在不在身边。 “喂……喂,有人吗?”李澄想着自己应该是喊出声了,但是为什么自己没听到呢?不对,刚刚这个“哇哇”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当这个惊人的发现把李澄吓了一跳时,她听见有人说话:“奶娘,小娘饿了,来喂喂她。” 是个好温柔的声音,真好听。第一次看清楚了东西,一个硕大的,乳白色的东西,上面有个褐粉色的小鼓包,直冲着自己的脸就来了。 “什么?这是什么?啊……这……”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东西已经塞进了自己嘴里。李澄明白了…… 她……穿越了!而且她现在是个婴儿。 一个婴儿! 挤压的疼痛,嘴里的血和粘膜,自己的哇哇声,凑近了约45公分才能看到的奶妈的“凶器”,也就是现在嘴里的东东。 哦,不要啊!我以为贺连那个神经病在逗我……给我找个身体,一个年轻的身体,这也太年轻了?! 实在不愿意享受这样的“饭食”,李澄不动了。奶妈晃了晃她,李澄装睡觉,说什么也不动。 这一装,李澄至多忍了二十分钟,饿得不行了…… “奶娘,你再喂喂看,小娘好像很难受呢。”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夫人。” 哦……刚才那个好听的声音难道是我穿越以后的娘。 “凶器”再一次袭来,李澄发现自己竟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好吧!心一横,李澄开始使出吃奶的力气吃奶。 格外的香甜…… 这不科学,人乳只有淡淡的甘味,怎么现在喝起来这么好喝?难道书上都是骗人的? 李澄现在想不了那么多了,因为她又困了。 在睡了吃,吃了睡的日子里,李澄觉得越来越习惯,自己慢慢能看清楚那个语气温柔的女人的样子了,挺好看的。她也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于念玲”。 天气越来越热……转眼已经是夏天。 李澄终于不用成天躺着了,只可惜夏天太热,她们只给她穿肚兜,自己伸手去扯水红肚兜儿,想盖住重点部位,却发现自己胖得像个米其林轮胎人儿,遮住了这儿盖不住那儿。 “玲儿喜欢这个肚兜儿呢。”她娘对奶娘说,“你抽空儿再做几个,要一模一样的。” 听完她娘说这句话,李澄真想一睡不复醒。 日子就在她坐着扯肚兜的时光里一天一天过着……直到学会了爬,掉在地上摔了个乌眼青。 不过好在,天气转凉,她们给她穿上了衣服。 李澄一岁了,能被抱到院子里晒太阳已是又一年的春天,春寒料峭。小小的锦棉衣服,特别好看,穿在身上暖暖滑滑的。 这一天,李澄发现了一个问题,从出生到现在,她没见过她这一世的爹,除了娘和奶娘还有几个丫鬟,她谁也没见过,更别说贺连了,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哎……一岁了,我是不是该试着自己走走,按说此时的骨龄一般程度上可以支撑人直立行走了,就算古代人营养水平不如现代的,可是自己的‘强壮’程度显然属于营养过剩的。”李澄正坐在小椅子上一边想一边看她奶娘绣花儿。 “玲玲喝水。”没人的时候她经常自己跟自己说话,因为声带发育良好,已经什么话都能说了,只是不得不模仿一岁□□,不然一定会被当作怪物。 “我玲儿真乖,你等奶娘去给你拿啊,乖乖坐好,不要自己动哦。”奶娘姓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待她就像亲生的。 “嗯……”李澄故意拉长了声音,奶声奶气,装纯装得被自己唾弃。 奶娘进屋以后,李澄想试试站起来,却发现腿并不听使唤,努力了两次也没什么用。 一只狗跑了过来。 李澄认识它,是自己家养的大飘飘,其实这只狗本来叫“来福”,但是李澄觉得太土了,于是在“自己”八个月大刚刚能发出除了“哇哇”以外声音的时候,她就给这只狗改了名字,由于只能上下嘴唇一碰发出piao的声音,这只狗就被改名大飘飘。 对此,李澄很是满意。 大飘飘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用爪子轻轻怕了拍她的腿。 “你干嘛?”周围没有人,李澄清楚地问道:“我劝你快走,要是让他们看见咱俩在这儿深情相望,你和你那窝狗宝儿就都要被用来大补了。” 大飘飘果然站了起来。 李澄一阵无奈,这一世,第一个知音竟然是大飘飘。 但是大飘飘没走,而是又拍了拍李澄,很轻很轻,仿佛没有碰到一般,口中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急和悲凉。 “你怎么了?你是想带我去哪儿?”李澄似乎有一点明白它的意思。 “呜呜呜……”大飘飘继续。 李澄开始这一世的第一次奋力一站,哈哈,她竟然站起来了。 “走!带我前去!”觉得能站起来,高度都不一样了。 艰难地前行,李澄努力寻找着行走的感觉。哈哈,真的可以啊…… 跟着大飘飘一路跌跌撞撞,李澄终于知道大飘飘带它来干什么了。 一只黄色的小狗被卡在了套鼠笼子的机关上,进进不去,出出不来,机关随着它的挣扎越来越紧。狗狗不住吐着小舌头,脖子上的绒毛已经被卡掉了一圈儿,露出红色的肉肉。 “原来你是让我来救你的狗宝啊。”李澄觉得和狗说话畅快多了,“那你能给我点儿什么?”嘿嘿坏笑,李澄看着大飘飘。 大飘飘走过去舔着自己的狗崽,奇怪的是,狗崽并没有因为妈妈的舔舐而觉得安心,仍旧哼哼着挣扎。 大飘飘哭了,眼里都是眼泪。 “哎……好了好了,我逗你的,你能给我什么啊?骨头棒子都能算是传家宝了。”李澄叨咕着,费力蹲了下来,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去掰笼子的口。 可惜于念玲只有一岁,力气太小了,说什么也掰不开。 狗崽还在吃奶,一直没带出来见过主人,这时候见着眼前这个小胖子,自然是害怕,呜呜叫着,脖子上的毛又掉了一块儿。 “你!不要再动了!”李澄急了,用手指着小狗。小狗竟真的眨着大眼睛不敢再哼哼,大飘飘呜呜了两声。 李澄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掰压扣。 “玲玲……玲玲……你在哪儿?别吓奶妈,快出来玲玲。”陈妈的声音传来。 连腿都用上,李澄终于掰开了压扣,小狗一溜烟儿地跑了。 李澄坐在地上呼呼喘着气,指着大飘飘:“你这儿子要教育啊,忘恩负义得紧。” 大飘飘坐了下来,用嘴拱了拱李澄的手。 “这么温柔啊,咯咯咯咯。”李澄笑得肉肉乱颤,“你那么大个子怎么这么轻?” 大飘飘的眼睛里都是安静和满足,看得李澄一个机灵,一只狗狗也是能有这样内容复杂的眼神的。 大飘飘看着李澄,缓缓张开了嘴巴。 “不好,这家伙家族里有忘恩负义的传统,它要咬我!”李澄刚想喊,只见狗狗忽然吐出了一颗漂亮的珠子,叼着它走到李澄近前。 “给……给我的?”李澄半信半疑,试探地问。 大飘飘摇了摇尾巴。 “哇塞,你要用这个报答我?大飘飘。”李澄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拿着珠子看了又看,真好看!好漂亮的珠子,真的很漂亮。 李澄只是自顾自地看着珠子。 大飘飘已经走了…… 哭得稀里哗啦,陈妈一把抱起李澄:“你跑到哪里去了,要是再找不到你,夫人还活不活了?我也活不成了!” 看着奶娘哭,李澄心里觉得不好受,忙安慰道:“玲玲看狗狗,狗狗可怜。” “嗯……嗯。”陈妈抱着她道,“是啊,大飘飘死了,这一窝狗狗真是可怜,我们玲玲好善良,真是乖乖的小娘。” “死……死……死了?”李澄瞪着眼睛,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忙咽咽。 的确,回去以后,李澄听丫头们议论,大飘飘因为吃了一块儿不知道谁扔进来的骨头,昨天夜里就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澄惊呆了,刚刚看到的大飘飘是什么?哦,mygod!自己穿越就穿越吧,穿越还自带升级功能,连狗鬼都能看见了。 贺连……你个猪头,你在哪儿? 第118章 翩翩少年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汉初,天下经年分崩之态蓦然结束,归于一统。 击缶之庆昼夜不停。 其间有一少年趁着夜明月半离开了家乡。从出生便未见过父母,只是每年有个堂兄按时到节送来财物,少年走时除路上盘缠,一应家资留给了从小照顾自己的冯娘一家。 回头望,吴月明,少年想:再归大约发已白,此一去,必是要凭双脚踏过这山川湖泽,方不负年少时光…… 一去十载有余。 风姿卓然不似少年时的男子来到湖边时,染了暑热。 走走停停只觉周遭景致竟是有些若家乡般清明柔软,幽韵流长,再仔细分辨,哪里是家乡?不过是天下可与家乡相媲美不多的几个所在,正是武林水畔武林城。 此时武林水无白无苏,不过黄妃塔悄然屹立,独与孤山相携,赫然正是那后世西子之湖。 头痛得厉害,俊雅男子蹙眉而笑:“病糊涂了!竟是错认了家乡……” 正是盛夏,便是卧于草间茵里亦不会被风露所欺,找了一个僻静之处男子躺了下来,不一时只觉头重,沉沉睡去。 “你何曾糊涂了?有什么能让你糊涂了?” 恍惚间,似是有人说话,这声音极其美妙,仿佛春风扑面,又若碧水冽澈,缓逸而恬适。 “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女子将一条从西湖水中涤过的帕子用力拧干,敷在了男子头上。 男子醒了,为着有人唤他,勉强睁开眼睛:“多谢。” 姑娘的眼光没落在男子脸上,尽管这张脸如此迷人,雅而不腻,清而不冷,骄而不傲,朗而不疏,此时却又真真因着病了有几分憔悴而越发揪了人心去。 不看他,不是因为她不在意,而是她很在意,跟着他跟了足有整年,从燕州一直跟了过来,驱着他的心志,一直驱赶到了这里,迢迢武林湖……她的家。 不想自己太着急了,想着让他快点来,一时下手有些重,这不就让他受苦了,以为那是乡愁,急着赶路受了暑热。 男子谢过再没声音。 姑娘有些纳闷儿,是不是看自己看得傻了,噗嗤一笑,这不奇怪啊,看完自己直接死了的都有,他若是傻了,都算是定力了得的了。 姑娘转过头,跟了一年了,也该是时候摊牌了。 然而她回头,他仍旧睡着,好像刚才的“多谢”是梦话一样。 姑娘站了起来,美若星辰的目光一时聚拢了寒气……这怎么可能?一个凡人! 忽然又是转念……原来果然又是一个可塑之才吗?伸手去摸他的天灵。 姑娘怅然而笑:“天要助我,可就怪不得我了……竟是如此强大的灵魅之魂,有了他,我还怕收不来千万有情人的辞尘珠吗?” 抄手将尚在昏睡的男子扶起,不过轻轻一跃,已在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醒过来,床衿朴素,有茶烟芬芳。 “要不要喝一杯?”坐在桌边的女子问。 “好。”没有过多的话,男子起身走过来,端起杯,一饮而尽。 茶入口,竟是身轻气畅起来,头脑亦是清醒,男子微笑:“多谢。”相当地有礼,站得位置也不近不远地礼貌。 “你病得不轻,虽算不上救你,但至少也是帮了你,你便不问问我的姓名吗?”姑娘笑到,梨涡微露,若秀雅之泉。 “怕是姑娘有所顾忌,不便问,这做谢礼可好?”贺连伸手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姑娘看都没看银子:“莫要看轻了自己,你的命可不止这些,也莫要看轻了我啊……我可不是能看轻的人。”眼波流转,姑娘站了起来,若风拂柳般走到了贺连面前。 贺连一笑,眼中依旧礼貌,这礼貌恼人得可以。 姑娘就那样看着他,看了好久,看到最后自己都收回了目光…… ”真是了得。罢了……”姑娘笑道,“既然你不问,我便自己告诉你,我姓杨,名怜惜。” 贺连颔首:“杨姑娘。” 杨怜惜抿了抿嘴唇:“以后,就叫我怜惜吧。” 贺连一笑:“好,怜惜。你的茶很好。” 杨怜惜笑得端庄全无,这个人真有意思,真有意思!看着自己完全没有男人该有的反应,说不上拒人千里,却自有一番冷淡态度,忽地转瞬又完全不拘泥……果然是有意思。 明灭不清,杨怜惜觉得这简直是天赐的礼物。 “茶好是自然,这水是西子湖的,茶是明前掐尖的龙井。” 贺连皱眉,九州十年……他没听说过西子湖,也不知道龙井是什么。 杨怜惜咬了咬嘴唇:“你看我,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让我来告诉你啊……这武林在千年之后被称作西子湖,比的便是如我一般的女子……西施。这龙井吗,便是后世最最著名的茶,只这样一抹,便是一金!” 杨怜惜纤长的手指从古朴的陶罐子中捏了几叶茶出来,转手间,已经炒熟的暗绿叶片忽然滋长起来,不过数秒已是嫩芽。 贺连吃惊了,他沿着海走到沙漠,从谷底跃上高峰,看过很多戏法人的把戏,却都不会如此惊人。从有到无,从无到有都容易,然而从死到生,从枯到荣却是难的。 杨怜惜又笑了:“你以为我在变戏法啊?咯咯咯咯……哎呦,我几乎都要喜欢上你了!” 贺连歪了歪嘴角:“不是吗?那你将这杯中的茶叶变活,我就信你是神仙。” 贺连在开玩笑,杨怜惜在开心地笑:“神?仙?哈哈哈哈哈……” 不过展手,杯中漂着的几片茶叶瞬时升腾起来,转眼……一棵完枝繁叶茂,生机盎然的茶树已经长了出来。 贺连的目光中现在都是兴奋的茫然,然而不过匆匆,又是一如既往地安逸自在,随喜随悲。 “我和你打一个赌。”杨怜惜知道,她自己找对了人,这么一个拥有迷人外表的人,却是不自迷的!好像完全不会被诱惑一般,自己跟了他一年,他不贪财,从来挣够了盘缠就启程,从不留连,哪怕再美的风景也只是过眼,从不氐惆,烦恼和迷茫总是来了便走了,最主要的……他似乎从不动情,哪怕是见到自己,不入三界的圣者杨怜惜,几乎具备了所有人心能捕捉到的美妙,却仍不能从他的脑海中攫取到一丝一毫的欲念。 这样的人!便生来注定是收魂一族中翘楚!成为自己实现誓言最终的成就者! 杨怜惜看着贺连:“我和你打一个赌,赌你终会为了一个人,放弃你的自由!“ 贺连笑了:“这有什么好赌的……应该是会的。”贺连从刚才的怪事发生以后,便知道杨怜惜就算不是神仙也不是一般的人,而且她救自己是有目的的,现在打这个赌,不过就是她以为自己这个二十几岁还孤身一人的人可能是不屑于她这样的说法。 杨怜惜微闭了一下眼睛:“但是这个人!不爱你!”忽地睁开眼睛,杨怜惜摸了摸手上的青金手环,本来纯净的蓝色骤然星罗密布,极为耀眼。 贺连蹙了蹙眉:“若真是这样,也是缘分使然,我也没有办法,随缘离开就好……赌不赌的,我倒不是很感兴趣。” 杨怜惜看着贺连,久久看着,微笑道:“情字若是这样简单……那何必有我杨怜惜?有我杨怜惜的洪途半霜?”起身走过来,杨怜惜幽幽道,“罢了,你赌不赌都随你,我还是想送你一样东西,便当是我们相识一场的礼物,不枉费我跟随你一年,看着你从燕地走到了我这里。” 贺连仔细想着,果然,这一年自己是这样走过来的,可她怎么知道的? 杨怜惜没有去解释他的疑惑,手中忽然一缕深蓝,流光溢彩…… “这是三千梵丝。”杨怜惜道,“你拿着它,妙处自能体会。有了它你从此便离开了三界,你若游历,它随你游历,可自在飞翔,入水不闭气,入火不焚身。而且,从此无年无月,无生无死,不入轮回。我能做到的事,比如……”怜惜指了指茶树,指了指茶杯,指了指贺连的头,“你一样可以做到。” 还没听完贺连就笑了。 杨怜惜没有恼,因为她看到贺连的笑并不是讥笑,不是在笑杨怜惜痴人说梦。 他在笑三千梵丝的神奇!真的这么神吗?贺连好像都在急于去试一下。 杨怜惜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识多而初心不改,这赌你不赌我也是赢定了!不过……”杨怜惜一笑,“若有一日你真的遇到了我说的事情,若你做不到你说的潇洒离开,便来找我吧。于你,我总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到时候……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才好。” 贺连拿着手中光彩生动的三千梵丝,心中弥漫开来一种熟识,不过转瞬,梵丝已消失。 “嗯,它喜欢你,真好。”杨怜惜轻抚了一下额头,“累了呢,你去吧。咱们再见到也是一百年以后了,以你的性格,完成第一个任务也是百年以后的事情,再会。”缓缓走上楼去,杨怜惜裙摆摇曳。 走出客栈的时候,贺连还恍惚觉得大该自己是病得不轻,回头去……“半霜客栈”的字迹清晰可见,姣姣月光之下,翼然独立。 “这位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有人推他,贺连醒了过来。 天已经大亮,自己躺在湖边的草地上。 “没有,就是睡着了。”贺连笑道。 起身摸摸自己的额头,已没有了病困的迹象,贺连笑谢路人。 原来,昨夜一场梦。 没有再多逗留,贺连想,应该回故乡去看看了…… 故乡,不是故乡。 贺连进城的时候觉得人们的看起来和十年前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是正常的,十年了! 贺连一笑,整了整背上的行装,冯娘家离城门很近,正是市井第一家。 贺连站在门口看了半天,这里不再是他离开时的寻常人家景象,看起来殷实富足,正是个兴旺人家的样子。 轻叩门,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仔细打量了贺连:“请问贵君有何事?” “敢问这里可是冯家,我是贺……” “是是是!是冯家,你是……你是贺家后人吗?”男子笑道,不知道怎么认出贺连的,还是一听见贺字就高兴得不行了! 贺连被连拉带拽地带了进去。 厅上,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想是有眼疾,老婆婆由个小丫头扶着颤颤巍巍就来拉贺连:“可是贺恩公地后人?” 贺连看着这位老婆婆,瞬间陷入了震惊。 这位老婆婆……姓冯!但她……她在回忆,她的回忆里也有一位老人,这位老人是——冯娘,她的祖母! 贺连是敏锐的,敏锐得不用太多时间去明白一些事情。 “现在是哪位皇上在位?”贺连问最初迎接他的男子。 “啊?”男子一愣:“景……景。” “我便是路过,来探望故人,见大家一切安好便好,多谢冯娘当年对贺家之恩,冯家才是贺家的恩人,资财不值一提,忘怀便是,就此告别……”几乎是没有给冯家人说话的机会,贺连背着包袱离开了冯家,转过街角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站在城外,贺连的头上有些冒汗:“自己是怎么离开市井的,而现在……自己一觉睡了五十年?”一经有了这样的想法……贺连又是一惊!自己又是怎么想到这是五十年之后的? “这么先生,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贺连身边。 “我……我有些事情。”贺连还没太明白现在的情况,看着身边面色苍白的人道:“你若是不舒服需要请大夫……”贺连抓了一把钱币放在来人手上。 钱币……从这个“人”手上穿过……哗啦啦撒了一地! 第119章 谁给了你这样的自信 第十回 吃过晚饭,今天该邬铃洗碗,因为比灶台高不了多少,只能拿了个凳子,挽着袖子,站在上面洗。邬铃能洗得很干净,也很稳当,但是南杨不这么想,他不放心,一直站在一边儿帮着邬铃。 三个月前邬铃来到这,从她眼中,南杨断断续续看到的只是对于家的仇恨和她娘和奶娘的惨死。一直以来都是这些,所以南杨其实并不知道邬铃更多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来的恩鱼堂,干嘛要来这儿?”邬铃看南杨的眼神又是满满的心疼,知道他柔软的小心脏又在为自己难过,赶快找个话题吧。 南杨一笑:“我是个孤儿,是师傅收留了我。” 邬铃觉得有点抱歉:“你从几岁跟着你师傅?” 南杨想了想:“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了,那岂不是在自己还是李澄的时候,邬铃想。 南杨看到了邬铃想什么:“是啊,师父去找您的时候,我一个人住在霞母山,那是师父的家,后来才来的恩鱼堂,我猜师傅是想在这里等师姐的。”南杨看了看邬铃接着又道:“他是咱俩的师傅,不是我师父。” “咱俩的师傅不就是你师傅吗?这是充分条件。他是你师傅是成为咱两个师傅的必要条件……”邬铃道。 南杨抓了抓头。 “logic”邬铃道。 “啊?落这个?”南杨有点迷茫。 “嗯,对,把这个落下来。”邬铃指着房上挂着的装碗的筐。 南杨马上伸手够了下来给她,南杨很高……按照李澄那个时代的标准,绝对的颜值爆表小鲜肉。邬铃呵呵一笑,好在南杨现在没看他的眼睛,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可以肆无忌惮欣赏帅哥。 洗完了碗两个人说说笑笑从厨房出来。 贺连又在看书……好像这是他唯一愿意干的事情。 “师傅。”邬铃蹦蹦跳跳跑了过来,“铃铃有个想法。”从不在贺连面前这么称呼自己,这会儿叫得格外甜。 “嗯。”对于邬铃小小的甜腻,贺连没什么好预感,也没抬头。 邬铃闭着眼睛转圈,转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着一脸疑惑的南杨和头都没抬的贺连,道:“我决定给恩鱼堂换个营生!” 对于邬铃忽然提出的建议,贺连只是抬了抬眼,南杨马上蹦起来反对:“不行!师姐,这绝对不行,你不知道,恩鱼堂不是普通的药店。它……它……” “嘁……不就是也卖药给鬼吗?有什么不知道?”邬铃看了一眼南杨。 南杨目瞪口呆。 “不过我一直很好奇,鬼……要药有什么用?而且,我偷偷看过,他们竟然能碰到药包,不是没有实体吗?他们怎么碰到的?”邬铃眨着眼睛让贺连和南杨都看到自己的疑惑。 南杨看看贺连并没有反对的意思,道:“我们卖给灵魂的药不太一样,是只对灵魂有用的药,是可以让他们忘记一些难忘的事情。” 邬铃咽了咽口水,皱着眉头道:“这不是传说中孟婆该干的事情吗?你们干这事儿属于黑市交易,扰乱市场秩序,阎王知道不知道?” 南杨眼神和精神都迷离了,一阵阵发晕,师姐的脑洞啊,如此清奇,刚想给邬铃解释一下,南杨还没想好怎么说…… “不卖药,那你打算干什么?”贺连显得略有一些兴致。 “卖面≡趺囱俊壁迓凼枪猓懊姘俊! “面……面包?”南杨疑惑了。 “额……点心,就是点心。”邬铃知道面包这个词而大概还没在南宋时期流行。 “那怎么行?我们都不会做点心,再说钱塘的人都知道咱们恩鱼堂是药铺。”南杨跟在邬铃身后絮絮叨叨一直从屋里说到院子里,邬铃也不管南杨,自顾自说着要做什么式样的点心。 望着他们的身影,贺连放下书,给自己沏了一壶龙井。 十日以后…… 南杨垂头丧气地换了一身小二的青布衣服,站在店门前,手里举着一个大牌子,上写着“开业大吉”,脸上的表情是,哭笑不得?皮笑肉不笑?总之,是难为这位帅哥了。 邬铃站在离他三四米的地方,捂着嘴呵呵笑。 柜台已经撤了所有的药奁子,换成了点心架,一股奶香从店里飘了出来。 邬铃给自己做了一身白色的厨师衣服和帽子,说起来帽子,邬铃忿恨地瞪了南杨一眼,什么都依了自己,唯独帽子,南杨说什么也不让她戴着,说不吉利。 不过也是,自己穿成这样,再戴个白帽子,这宋代的人是没法接受。 一架子的面包都是邬铃做的,凭着自己烘焙课程肄业,以及用面包机、烤箱的技能,在实验了无数遍之后,牛角包,菠萝包,马卡龙,戚风,爆岩,统统上架。 然后一天……面包一个没卖出去,实在没人知道他们卖得是什么。 夕阳下山的时候,邬铃沮丧地蹲在后院的石桌子旁边。南杨想安慰她一下,找了半天找不到词儿,只好也蹲在她旁边儿。 贺连走了过来,邬铃没好意思抬头。 递到眼前的是半个肉松卷,拿在手里,邬铃抬头看着贺连,贺连正看着夕阳,嘴里大口嚼着其余半个肉松卷…… 邬铃从来都没见过师傅这么吃东西,就算是吃方便面他都能吃得优雅又好看。 邬铃盯着他一口一口地吃完,咽了咽口水。 贺连转身走了。 “嘁……”邬铃沮丧地低下头,还不是嫌弃。 贺连回来的时候端了一盘子面包放在石桌上,坐在旁边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南杨起身也拿了一个,咬了口,眼睛一亮,立即加入了吃的队伍。 邬铃得意了,把手里的肉松卷狠狠咬了一口:“很好吃是不是?” 南杨帮她弄的烤炉虽然没有烤箱那么容易掌握,但是烤出来的东西有些竹炭气,天然又可口,香得没法说。三个人不一会儿就吃了一盘子。但是,柜上还剩了一架子。 “怎么办?明天就不好吃了。”邬铃憋着嘴。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这还真是个问题。 门外有乞讨的一对祖孙经过,贺连一笑。 邬铃想了想,眼前一亮,没错!……送人总比糟蹋了好。说来也奇怪,从送了这几个面包开始,竟然有人开始探头探脑,继而进来买面包,半个时辰……货架空了! 笑到不能自持的邬小铃简直手舞足蹈,看着柜上的堆着的一堆建炎通宝,邬铃觉得自己发财了,从一堆钱里扒来扒去,邬铃眼瞪得溜圆,一枚靖康通宝,这要是带回去…… “不用想了,你回不去。”贺连道,“收拾一下睡吧,这些钱也不过就够你买麦粉,鸡蛋用,牛乳都未必。” 邬铃晃了晃脑袋,还真是,这桌子上的一堆古钱币,现在还不“古”。 贺连转身向后院走,后面五间房子是他们住的地方。 “师傅,您帮了师姐是不是?”南杨问。 贺连摇头:“没有,你师姐不需要帮忙,也许有一天我们都需要你师姐帮忙也说不定。我要出去个把月,你看好了你师姐。另外告诉晚上来的人们,从今天开始,恩鱼堂不卖药了,卖面包,他们要是饿了,可以来买吃的。” 南杨知道师傅开玩笑的,他们卖的药分阴阳,这些面包可分不了,那些灵魂碰不到,晚上的药还是要继续卖的,忙一笑道:“师傅放心,南杨一定看好师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以前总是不愿意师傅一走一个月,多的时候走过三个月、半年,可是这次,南杨觉得有点高兴…… 一个月,邬铃和南杨在做点心,做面包,卖点心,卖面包,吃点心,吃面包里过着,生意竟是越来越好的。 贺连回来的时候,恩鱼堂门口正排着长队,打老远就能看见,牌匾下面钉着一个大木牌子,上面写着“促销”两个字,旁边还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免费办理会员卡,买十赠一” 走了一个月,贺连的胡茬青青,看起来十分疲惫,见门前太热闹,便从后院回到了房间,沉沉睡去,一睡就睡到了黄昏。 有椰子的清香…… 贺连睁开发红的眼睛,床边是在打瞌睡的邬铃,周遭宁静,充满了椰子的甜香。 “师傅,你醒啦。”贺连起身,邬铃醒了过来嘻嘻一笑,“尝尝这个,我研制的新产品。” 贺连起身洗了把脸,拿起一个上面撒了很多椰蓉的面包:“你做的比你们市局门口的那家面包房好吃。” “是吧?!呵呵……”邬铃笑道。 “你以前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时间做这些?”贺连饮了一口茶,竟是加了奶的。 邬铃低了低头,沾着面糊的小手搓了搓:“我都没有什么朋友的,一个人闲暇的时候就做些吃的,做着做着就好吃了。” 贺连的眼光有一瞬间的微伤,邬铃没有看见:“奶茶也很好喝。” “你再喝一口,再喝一口有惊喜哦。”邬铃眯着眼睛道,她的眼睛特别好看,笑起来是弯弯的月牙儿,很秀气。 贺连果然又喝了一口,嘴里溜进了弹弹的糯米珠子。 “怎么样?好吃吧?卖得不要太好!”邬铃呵呵笑道。 “为什么心是苦的?”贺连皱眉。 “因为我给你包了莲子芯蓉进去,看你的样子这些日子没好好睡觉吧?裁缓煤贸远靼桑可匣鹆税桑俊壁辶榕谝谎实馈 吃完了邬铃准备的东西,贺连道:“你去吧,我要沐浴。” “我叫南杨去烧水。”邬铃站起来。 “不用。”贺连摇头,拿了几件干净的衣衫。 邬铃是来讨好贺连的,她想知道的是贺连去干什么了?自己到现在虽然不再觉得这是一场梦,但是自己究竟是谁?和贺连又是什么关系?始终也闹不明白,隐约觉得,这一切都和贺连此去有关,所以跑来讨好一下,没想到还是吃了一块闭门大羹。 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南杨迎上来:“师姐。” “嗯。”邬铃低头应声。 “什么也没问出来吧?”南杨道。 邬铃昂头瞥着南杨…… “你别生气,我不是笑话你,就是……你肯定问不出来。”南杨一脸诚恳。 邬铃嘟噜着脸:“为什么?” 南杨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师傅就是这样,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肯定知道不了。哎?师傅呢?” “他说去洗澡。”邬铃没精打采。 “嗯……就比如这个吧,谁都不知道,师傅去哪里沐浴。” 第120章 你好,我叫程荼 第十四回遇戎夏 贺连回到柜上的时候,邬铃不在,手里端着的热茶徐徐飘香。贺连轻笑,是不是吓跑了? “邬铃,你在哪儿?”贺连问。 半晌,柜台里面,邬铃低低的声音传来:“我在这儿。” 转过柜台,看见哭成泪人儿的邬铃蜷在柜台下面,贺连兀自一笑,蹲下身来:“吓着了?” 邬铃摇头:“你明明知道不是。” “嗯,你见过吓人的东西太多了,应该不是害怕。”贺连微笑道,把茶递给邬铃,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茶汤很清,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丁香味道。 “师傅……”邬铃抬起头,她的眼睛是长长的,充盈着晶亮的水珠儿,望向贺连的时候,透明得动人。 “嗯。”贺连的笑容倦倦,拿了她的手帕去擦她脸上的泪水:“第一次值夜班,都见到了什么样的‘人’?和我说说。” 邬铃仍旧哭着:“一个难过的傻子,真的好傻啊。” 贺连未置可否:“你是说,有人除了路过,还和你说了话?” 邬铃点头:“她想求我帮忙,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 贺连微颔首:“看来你的收获不小,第一次值夜班就遇到生意了。但凡来到这里有求于我们的人,或至恨或至爱,或至善或至恶,总是有执念不忘,心思不解的,也总不是那么简单,总是有点儿傻的。”贺连低了一下头,修长的手指捻动着一抹光亮,撒向邬铃的杯里,“夜荀草的花粉,能让你觉得舒服点。说说看,今天来的‘人’,所求何事?” 邬铃喝了口茶:“她说想让她的丈夫移情别恋,你说她是不是有点儿傻?是不是很傻啊?她说她死后,她丈夫十年未娶……”手指尽量贴紧温暖的茶杯,邬铃凝视着杯里尚未散掉的夜荀草粉,似星光一般璀璨。 贺连一笑:“果然傻,不只傻还有点俗套。”本来在笑,贺连忽然眼光收紧,连声音都变得低沉:“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戎夏,苏戎夏。”邬铃察觉贺连的异样,抬起头答道。 有半晌无声,贺连的眼神闪烁。 苏戎夏。 半年之前这个人第一次来恩鱼堂,之后就经常来,也经常被贺连拒之门外。拒绝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所求之事有多难,而是她的丈夫不太一般。 “回绝她就可以。”贺连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师傅,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戎夏见到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的?”邬铃问。 贺连看着她:“你是邬铃,和我一样,以前是一名——收魂师。” “以前?多以前?” “李澄之前。”贺连道。 “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邬铃仔细想着,“收魂师又是什么?是人吗?” 贺连哑然失笑:“是,我们当然是人,只不过,有点特殊。这世上有两种特殊的人可以成为收魂师。” “两种?”邬铃追道。 贺连点头:“一曰灵魅,一曰慧心。只有具备这两种仙质其中之一的人,才能成为收魂师。” “收魂师是干什么的呢?”邬铃问。 “顾名思义,收魂的嘛。”贺连道。 邬铃脑子里立马出现“黑白无常”四个字。 贺连忍不住笑了:“我们收辞尘珠的时候,魂魄已经过了他们的管辖。” “真有黑白无常啊?”邬铃知道贺连猜出她所想,睁大眼睛。 贺连耸耸肩,表示猜得正确 “咱们和黑白无常是同事?”邬铃现在的表情是神往的。 “不是,我们收魂其实算是交易,他们是工作,在李澄所在的年代算是——企业和事业单位的区别吧。” 邬铃试着去理解。 “我们帮魂魄了却未了之愿,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们要交出辞尘珠。辞尘珠,乃是人一生经历铸成,聚集着人的喜怒哀乐,是灵。正常来讲,他们带着辞尘前往奈河,在孟婆处交出辞尘珠换得往生瓶,继而去转世。但是有的灵魂因为有前世恩怨未了,情缘未尝,然而他们已无形无体,自己无能为力,他们需要人帮助,便以辞尘珠为代价,只求得偿所愿,所以才有了咱们收魂一族。”贺连简单地叙述了一下。 邬铃咽了一下口水,她现在大概能把邬梦华给她的辞尘珠和收魂师稍联系在一起了,不由得紧张起来:“那师傅,他们把辞尘珠给了咱们,岂不是不能去投胎转世?” 贺连点头:“是的,他们交出辞尘珠便不能再去投胎了,会去另外一个地方——洪途。” “那是什么地方?”邬铃追问道。 贺连摇头:“一个不去为妙的地方。所以,他们所求之事的难度可想而知。” 邬铃沉默了,因为她娘交给她的辞尘珠的时候告诉她,一辈子不能去于家报仇,永远都不能。 “师傅……你刚才说的灵魅,慧心,都是些什么?”邬铃似乎明白了一点点,原来自己被迫穿越还真是因为天赋异禀,“那,我有的又是什么?” 贺连轻轻一笑:“慧心。” 果然是!邬铃愤愤了,听起来完全没有灵魅高大上:“那你就是有灵魅呗?” 贺连点头。 邬铃翻了个白眼,连带噘着嘴。 “他们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只是仙质不同,你现在尚无三千梵丝来运化仙质,一旦你有了它,便会慢慢运用灵力,就是你说的——法术……”贺连没有继续说下去,从怀里拿出一蓝色的络子,倒出了一颗珠子,这种珠子浑身散发着魅力,说不出的魅力。 邬铃心中一动,辞尘珠。 “这个和你母亲那颗是一样的,辞尘珠。”贺连将它送到邬铃面前。 接在手中,没有任何触感,只有着色彩斑斓的绚丽。 “这就是人的灵。”贺连道,“魂魄有求于我们,便需交出辞尘珠。” 邬铃震惊了一小会儿:“你为什么有这么多辞尘珠?”粗略一数,贺连瓶子之中大概有十几个的样子。 贺连将瓶子扣起来,推回怀中:“不多。”这次邬铃看清楚了,贺连将瓶子不是推进了衣衫里,而是心里,“这是我们作为洪途收魂一族的任务,鬼魂需要我们做的事情一般都很困难,就像你刚刚碰到的这件事。”贺连道。 邬铃显然又陷入痛苦之中。 贺连面色淡然:“不用为难,这件事,我们不能插手。” “可以不管吗?”邬铃问。 “可以。”贺连肯定道,“收不收辞尘,帮不帮忙,由我们决定,或者你可以试着说服戎夏让她试试咱们的药,这样也许她可以把什么忘了,安心去投胎。” 邬铃一直是一个干脆的人,且不说沿袭下来的李澄男孩子般的性格,就说学法医这许多年,对待很多事情,已经相当冷感了,何况这一世,邬铃命运多舛,人家对她好,她嘻嘻哈哈,就像南杨,别人对她清清淡淡,她也可以嘻嘻哈哈,坦然处之,比如贺连。可此时,邬铃有些迟疑,手中的辞尘珠闪了闪。 “哎呀,这颗你没放起来。” “送给你。”贺连目光温暖惺忪。 “送给我?这个……不是应该很宝贵的吗?”邬铃看着手里的珠子。 “做我徒弟这么多年了,连份礼物都没有送过,就当为师送给你的礼物吧。”贺连笑道,“你现在有几颗?” 邬铃想了想:“四颗。” 贺连一震,哪儿来的四颗? “娘亲一颗,你送我一颗,蝴蝶一颗,大飘飘一颗。”邬铃认真道。从脖子上挂着的一个锦袋里倒出三颗辞尘,邬铃捧给贺连看。 贺连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是这样的四颗:“好好收着,它们很有用。” “师傅,是不是成了收魂师就会法术了?像你一样。”邬铃道。 贺连没有否认:“那确实不是什么法术,只是自然的运化,或者说是意念的执着。咱们两个人的灵力不一样,我会的你未必能会,你会的我也做不到。” “还有你做不到的?”邬铃兴奋道。 贺连一笑点头:“不多,但是有。” “师傅……我想问你件事。”邬铃眯了眯本来就不大的眼睛。 “你是想问我,上一世的方一飞是不是和辞尘珠有关系?当然有。我带你去看过的婚礼和辞尘珠有没有关系是吗?当然有。”贺连看了看一脸“八”字的邬铃,“你对后面这件事更感兴趣对吧?” 邬铃使劲点头,这么多年她一直没忘了这件事。 “是,那是我众多任务中的一个,我带你去看婚礼的时候,其实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辞尘珠我也收到了。”贺连抬了抬手,让青纱衣袖落在膝盖上,“只是我偶尔听到有人要破坏婚礼,所以去帮了个忙。刚刚送给你的辞尘珠,便是绘娘官人的。” “啊?辞尘珠不是……不是死人的吗?她丈夫不是活着,那么帅,高头大马的。”邬铃比画了一下。 “是,只是,你见到的汪启林已经是绘娘第二个丈夫,第一个在绘娘还没有过门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害死了。就是他来求我,要我帮助一心求死的绘娘,重新振作起来。”贺连的眼光平静。 “我的天啊,师傅,于是你就把汪启林介绍给绘娘了,师傅……你原来是个媒婆?”邬铃睁大了眼睛。 贺连本来还陷在回忆里,现在伸手给了邬铃头上一个爆栗:“你能不能别这么心直口快的?!不是介绍,我曾经就是汪启林。” 邬铃想了一会儿,认真的:“你做了什么?像孙悟空一样变化了吗?”邬铃眯着眼睛,一脸不屑,“你变化了以后去□□人家了对不对?师傅啊师傅,真看不出来……” 不想让她继续瞎猜,贺连拨开她指着自己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借助了一下汪护卫的身份和身体,他是绘娘第一位官人黄齐的同僚,为人仗义,许多年一直钟情绘娘,只是不能夺兄弟所爱,所以多年不过默默在旁,更在绘娘的官人死后一直照顾绘娘,只可惜……照顾绘娘的还有其他人,口蜜腹剑的奸恶之人。”贺连想是陷入了一些回忆。 “我知道了,就是那天要刺杀他们,想破坏婚礼的人!”邬铃脱口而出,“绘娘的官人黄齐不想绘娘糊里糊涂落入奸人的温柔坑里,所以来求师傅。于是师傅你用了汪护卫的身份去勾……不对,去帮助绘娘,不过……身体是怎么回事?” 贺连叹了口气,邬铃就这么给想明白了…… 第121章 贺连所不知道的期许 程荼比贺连想象的早一些醒来,发热是过敏引起的,症状全消除之后,烧也退了。 贺连看着炉火上冒着热气的水,将手中的桂枝放了进去。她睡着的时候,贺连回无茵旧邸拿了一些药材回来。 其实……他可以用灵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蓝色光彩出现在手掌上的时候又去将它熄灭。 所以现在,他在熬药。 桂枝的浓香缓缓而出,贺连复将苍耳、地肤子,川穹放了进去,末时扔了三两朵红花。 芳香四溢,药汁也变成了浅浅的红色,映在黄昏后渐渐暖的日光里,香烈奇异。 “是一直天黑,还是天又黑了?”程荼醒过来的时候一点也不糊涂,清醒地知道背对着她安静坐着的人是受伤闯进城来的白衣男子。 也说不上闯,武宁城的门实在算不上门,程荼把它拆得差不多没有了,牵丝挂藤一般连无都不聊胜。 乡邻离开的时候武宁没有被金军踏足,虽破旧,也还是墟里人家的惯常模样。 这样的模样不行!程荼想,会招来贼寇和金人的惦记,需要把它弄成贼寇已经来过的样子,于是程荼用了十几天的时间拆门倒墙。 “药好了。”贺连见程荼醒了,把晾在一边的药端了过来。 “你在看书?”程荼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看着贺连刚坐的地方放着几本书。 贺连有些语塞,刚刚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自己也许需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所以随手拿了书,现在……这和程荼初遇自己时本该有的狼狈模样确实不符。 “我在路上捡的。”贺连道。 程荼“哦”了一声:“还……还捡了药吧……你命真好。”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程荼捧着药喝得又认真又乖。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贺连道。 程荼迟疑着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些警觉。 “我很好奇一件事情。”贺连看程荼把药喝完道,笑道,“你明明对这些香料过敏,为什么弄得整个武宁城都是这个味道?这对你来说很危险知道吗?” 程荼喝完了药还捧着药碗,余温让她觉得安全温暖。 “只有这些了,李大娘走的时候说这些东西可以阻挡金人的狼狗,只要我藏好,在周围撒上这些香料,狗就找不到我。”程荼道,“我想若是只撒一处,狗是找不到我了,人可就闻着味道找来了,所以我在很多地方都撒,果然是管用的。我躲过了几次金人散兵搜城。”食指轻触碗壁,程荼有些无奈,“再不济,就算自己死在某一个角落,总比……被他们捉住强吧?” 贺连不知道说什么,他看到程荼的脑子里有一些画面,那些换面让程荼不安,甚至断断续续是想遗忘的状态,却又如此分明而凄厉。 “为什么不离开?和你的乡亲一起?”贺连道。 程荼摇头,却什么都没说。 “以后用这个吧。”贺连递过来一个袋子。 袋子打开,幽香冉冉,不过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这香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连耳目都清明起来。 “先生,你是做药材生意的对不对?而且是走南闯北生意做得很大的那种?”程荼睁大眼睛道。 贺连忍着笑,自己的身份在程荼的脑子里变了好多回了,官、商、教书的,有钱的无业游民,还有……奸细! “我很像个商人吗?”贺连接过药碗,将一个手炉放在程荼手里。 “不像啊,可是你更不像做官的。可是除了官除了商,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谁还能穿着这么好的袍子,有这么多的药材?”程荼似乎没见过手炉,一边说一边就要解开手炉外面的棉锦罩子。 “别拿出来,会烫到手。”贺连一笑止道。其实这个手炉也不是贺连的,他觉得麻烦,能自发热,他从不劳烦火炭。这个手炉是他从自己刚收的徒弟那里借来的,一个女徒弟。 刚才回无茵旧邸的时候,在无茵山脚见到了这个小姑娘,她正认真地把自己的三千梵丝织成一个络子。 贺连从她身边走过时不忍心不出声提醒,因为这个叫雀薇的小姑娘太专心了,她没发现有几只鼠精正在搬运她因为要织梵丝络子而抖落在一边的辞尘珠。 “谢谢你!要不是你提醒,辞尘珠就被它们偷走了。”看着站在地上一排低头认错的小老鼠精,雀薇愤恨地用脚踢了其中一只的屁股。 “你的梵丝络子不错,看起来很精致。”贺连点头一笑算是告辞,向山上走去。 “作为报答,我把您的梵丝也织成络子吧,这样盛着辞尘珠特别稳妥。”雀薇追了几步。 贺连本来是拒绝的,自己的梵丝变成女儿家用的东西,被奢极他们看到会被笑死。但是雀薇就这么一直跟回了无茵旧邸,而且不走了。 后来贺连试着自己拆开雀薇织好的络子,却怎么也拆不开。 “我为什么拆不开?“贺连拿着络子哭笑不得。 “哈哈,凡是咱们族中人不管灵魅还是慧心都有自己最最拿手的灵力,比如师傅吧,您好像最擅长的就是复苏之术,雀薇我最擅长的是跟线啊索啊相关的东西,比如我的索迹术,比如梵丝络子,我打的结还没人解得开呢,师傅也别想!”雀薇忽闪着大眼睛笑道。 贺连走到程荼面前,一笑抱拳:“还没来得及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贺连,正像姑娘说的……我是个做药材生意的。” 程荼研究了一会儿手炉,重新抱在怀里:“不用客气,贺连先生也救了我。而且你是自己跑到我藏身的地方来的,我当然不会见死不救。”程荼笑道,“我救过十五个人呢,你是第十六个。” 贺连惊讶于这个数字,就像刚才也惊讶于这个小姑娘说她曾躲避过数次金人的搜城。这不是假的,她的头脑之中有零星片段闪过。 “你救的人现在还住在武宁城里?”贺连有一句没一句地问道。 “怎么可能?这里都没什么食物了。”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程荼放下手炉起身,从床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袋子,“您饿了吧?这是我做的苦菜煎饼,吃吧!不要客气!” 贺连接了过来:“谢谢程姑娘,你也饿了吧?你也吃。” 然而饼子倒出来,只有半个,哐啷掉在桌子上。 程荼的脸红了:“没有更多了。” 看着贺连一口一口认真吃了饼子,程荼想……他这吃的是苦菜饼子吗?一个人吃苦菜饼子也能吃得这么斯文有礼啊? “不,不太好吃吧?”程荼小心翼翼试探道。 “不算好吃……不过如果没有这个会好一些。”从嘴里拿出一根稻草,贺连道。 太尴尬了,程荼看看稻草看看贺连,着实难为情。 “所以,咱们可以吃一些不带稻草的吗?”从桌子下面拎出一袋粮食,贺连对着程荼笑道。 后来贺连问过程荼:“我当时看到你脑子里不断盘旋要我离开武宁的念头,看到我的粮食之后忽然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是不是贪图我的粮食?” 程荼:“不是,我只是因为看见粮食,没空想别的。” 贺连:“……” 贺连留了下来,倒不是因为粮食,是因为他的伤一直不好。 “这箭上涂了毒吗?为什么总是不好?”程荼帮贺连换了两次药,看着伤口上还都是新鲜的血液,有点发愁。 “大约是天气的原因,天气冷伤口是不容易愈合的。”贺连穿好上衣,转身看着收拾药瓶的程荼,她很少很少会和自己单独相处,就算是必须帮自己换药的时候,也都会把门打开,就算这方圆几十里地,只有他们两个人。 逐渐恢复了气色的程荼诚然是美的,不若贺连见过的仙,不若贺连见过的人,不若贺连见过的鬼,亦不若自己族中的收魂师。如仙似莲,如人似菊,如鬼似昙,如收魂师似玫,那程荼就像她自己的名字,若荼蘼一朵,重瓣而清洁自励,于废墟之中,在繁花开败之后仍旧独自看着日升日落,不摇不曳。 贺连从不认为自己在每次的收魂任务中,有多少是依赖灵力以外的什么因素的,但是也不必刻意否认。千年以来,早就习惯于自己对人,对仙,对精怪甚至对自己族中人的吸引,因为那是如此的明显,甚至对鱼对鸟,对石头……都不奇怪。灵魅本就如此。 但是现在贺连好奇了,程荼的眼神每每看着自己的时候都是这么的干净,甚至……连半分孺慕之思都没有,欣赏也没有。哪怕帮自己上药的时候看到自己半露的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和躲闪。 “为什么一个人留在这里?”贺连收回自己的好奇,觉得还是要开始任务程序,“是和家人失散了,还是没来得及离开?” 程荼点头。 不知为何,看着程荼点头,贺连心中惊了一下,真的是惊了一下。很少惊阙,尤其是在近百年之中,这种近乎失望的惊没有出现过。 自己只是随口说了一个听起来最可能的理由,让对话显得平常而不刻意,程荼显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可是……程荼没有否认。 或者她在保护自己吧,不愿意对自己说实话,是啊!还不算相熟……贺连觉得稍安心了一点,仅仅是一点儿。 “不过不是没来得及走,是我不想离开。”程荼收好药瓶,“我唯一的亲人出远门了,还没有回来,我得等他,这样才不会真的失散。”程荼笑道,这个笑容是明朗的,明而朗! 贺连在程荼离开后独自站着,自己刚刚是误会她了,她没有做让自己失望的事情……坦诚而大方。可自己又是为什么会忽然地失望,因为有期许吗,又……期许的是什么? 想不明白,贺连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伤口又一次裂开。 第122章 南丸绣 第十九回茉莉香 岳府晚饭的时间一分不差地摆在申时三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饭食很精致,除了已经逐渐成为宋人主食的米饭之外,邬铃还吃到了难得的烤羊肉。在恩鱼堂时,那师徒二人的荤菜除了鱼就是鱼,最多也就是偶尔有鸡肉吃,还恩鱼堂,简直就是吃鱼堂。 御秋刚才还在说饿,这会儿吃得很矜持。 “怎么了啊?小妮子。”邬铃喝了口汤。 迟疑了一下,御秋给邬铃夹了一块儿羊肉:“二姐,你说姐夫喜欢什么样的人?” “你还叫他姐夫啊?现在他是你的丈夫了,要叫官人,知道吧?”邬铃道。 御秋脸红了。 邬铃其实挺嫌弃自己这么八婆的,但是为了让御秋赶快进入角色,自己只好努力挖掘八婆的本能:“要说岳将军武将出身,一脸络腮胡子,一巴掌护心毛,膀子一晃千斤,脚下一蹬半吨的人自然是喜欢……” “二姐,半吨是什么?”御秋睁着大眼睛听得很认真。 “就是很重,很有力量。”邬铃忙解释了一下,跟南杨在一起混了好几年,基本上自己说的这些“乱七八糟”,南杨都能明白了,忘记了现在是跟个宋代的小姑娘说话,还是收敛点儿好。 “哦。好多年没见到姐夫了,不知道他变样子了没有,二姐,你小时候眼睛不好,都没有见过姐夫吧?姐夫可……” “啊?眼睛不好?”邬铃忽然明白佑冬为什么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了。 “多亏了姐夫送来的风信明才治好了你的眼睛。”御秋也喝了口汤,不吃了,“有机会我要替二姐当面谢谢姐夫呢。” “有机会,有机会,多得是机会。”邬铃呵呵笑道。 两个人吃完饭,就有丫头进来收拾桌盘,又端上来了茶,对着坐了一会儿,只听得院子里都是匆匆的脚步声。 “这是什么声音?”御秋问古兰。 “夫人,这是预备明天一早您和将军拜堂的喜饼,喜糕,喜面,再有就是管家带着人清点器物呢。”古兰道,“明日李贵妃和靳太妃要来,所以一应物件多半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这会子才运到,管家正在张罗。” 御秋似乎又是满意又有些惶恐,一时也没答言,只是含羞一笑。 “夫人,浴汤已经好了,请夫人沐浴后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要起来。”明儿从外面进来。 御秋微笑点头,慢慢展开双臂,由着明儿和古兰帮她更衣。这架势,看得邬铃一愣一愣的。 伺候着御秋沐浴完毕,邬铃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泡了一个香香的澡,回来看御秋的时候,这小丫头已经睡着了。可惜自己虽然快累得散架了,还是睡意全无,因为邬铃在害怕:“哎……真是没见过世面啊,你说你不怕尸块儿,不怕血,不怕鬼也不怕妖精,为什么怕热闹呢?”想到明天就要参加的盛大婚礼,邬铃就一个劲儿发晕。越晕就越恨她师傅,这个家伙去救他心上人,烟儿一样地飞走了,还说一走就是半年,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南杨这会儿在干吗?是不是在做面包,哼,那个曾小姐,总是来买面包,吃吃吃,早晚吃成个胖子! 心里嘟嘟囔囔,嘴里嘟嘟囔囔,邬铃已经不自觉走出了御秋住着的小院子。门前有三三两两下人经过,时不时抬头来看她,偶尔有几个小丫头低声议论几句,脸上也是带着笑的,只是没人停下脚步,都是匆匆来,匆匆走。想来要安排布置的事情很多,也许一夜都忙不完,自己还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转转,给自己做做心理建设,明天不至于紧张得昏过去。 清净的地方……这个时候应该没谁会去后门那边儿的花园子了吧?邬铃能想到的也就这个地方,岳府看起来很大,自己还是不要乱跑,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邬铃一边儿想一边儿走,顺着白天来的路,走了总有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来到了白天自己经过的岳府后花园。 累死了……邬铃伸了个懒腰,吸口气,好香啊!什么花儿? 邬铃低头在花间寻找,不是丁香,不是紫薇,是……一朵小小的四瓣茉莉,孤孤单单开在一簇簇姹紫嫣红里。因为明天有喜事,岳府的灯规矩是昼夜不熄的,后院墙上遥遥可以看到喜灯,园子里高些的树木上也挂了灯笼,所以这朵小小的茉莉能看得很清楚。 此时春深,月华初上。 远远听得喧哗,近处却只有一人一茉莉。 “嘿,小茉莉,你好香啊,不过为什么只有你自己呢?”邬铃咯咯地轻声笑了。 有风过,茉莉晃了晃。 “我猜你是被风把种子吹到了这里,这么高的围墙,风肯定不大,你的家人是不是就在不远处啊?”邬铃和一朵茉莉聊得很开心。 茉莉这次没理邬铃,倒是忽地飘了片叶子下来正正打在邬铃的眼睛上。 “啊!”邬铃忙站起来揉眼睛,一边揉一边往后退,等到好不容易不流眼泪了,勉强睁开眼睛时,眼前……在栀子花木后面,是一大丛茉莉花儿,真的是一大丛,在清雅的月色之下,分外清芳馨雅。 挖得小心翼翼,生怕碰到茉莉细嫩的根茎,邬铃一双精通解剖的手倒是派上了用场,带着一大块新鲜的泥土,邬铃把整株茉莉移到了那一丛茉莉旁边。 “大功告成!”邬铃拍着满是泥土的手,欣赏着自己的成果,呵呵而笑。 “你是……苏佑冬?” 几乎是六年来练习擒拿术的本能,邬铃听得声音从身后传来,猝然出手,正是小擒拿里最适合近身的一招——穿衫持。 这一招奏效了吗? 奏效个鬼! 邬铃满是泥土的手被轻轻向前一拉,整个人差点没飞出去,眼前的人轻松地抓住邬铃的手腕,反着将她的手别在了身后。 “小擒拿?”看不见来人的脸,却听得出是个很年轻的男子。 “嗯。”邬铃道,“好疼啊,放开我再说话吧,我也打不过你。” 放开了邬铃,男子道:“失礼了,你出手太快,我躲不开,只能擒住你。” 邬铃揉了揉有点儿疼的胳膊,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好家伙!这一看,邬铃还真是意外收获了点儿什么,这是白天在岳府门前见过的年轻人,此时卸了铠甲,一身家常打扮,交衿白敞,银带广束,月下面似净月,竟是英俊到泯灭人性! 和南杨的浓眉大眼正面人物形象不同,这个人年纪略比南杨大一些,棱角分明,竟是历历有些杀气,缠杂在干净的面容里,似正似邪。 “你……你是岳家少爷?”邬铃道。 年轻人想了一下:“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算是?难道你不是岳将军的公子?”邬铃道。 年轻人皱了皱眉:“你不是苏佑冬吗?怎么会不知道岳府的事情?” 邬铃语塞,苏佑冬确实记忆里没有这一段儿:“这不奇怪啊,我长姐嫁过来就没有回过家的,书信也都不是我看,自然不知道。” 年轻人想是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我是岳将军的公子,不过,是岳老将军的公子,我叫岳白鹰,是你姐夫的堂弟。” 哦……邬铃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岁数看起来不上不下的,这下明白了。 “你不会连大哥有没有子嗣都不知道吧?”岳白鹰道。 “这个……一直轮不到我关心。”邬铃道,“以前是长姐,现在是小妹。”邬铃都觉得自己有点贫气,但是她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装实在太累,而且在她翻阅苏佑冬的记忆时发现,其实这个姑娘和自己挺像的,这样也好,自己走时,大家不会觉得苏佑冬像换了个人。 岳白鹰笑了,想是见惯了大家闺秀,来往的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孩子,能见到苏佑冬这样会武术,说话有点奇怪的女子也觉得有意思。一时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邬铃笑。 “嗯,岳……岳……”邬铃不知道怎么称呼岳白鹰合适。 “你可以叫我岳将军。”岳白鹰道。 “岳将军啊?那不是应该用来称呼我姐……不对,妹夫的吗?”邬铃道,“我还是称呼您岳公子吧,行吗?” 岳白鹰笑了笑:“行。” 岳白鹰笑起来特别好看,邬铃也不由地笑了,身后灯笼的光束一闪,邬铃看到岳白鹰的脸上有一道伤痕,仿佛是新伤,仍有深紫色的创口。 “这是利器伤的?刀锋很薄。”邬铃道。 “佑冬姑娘还认得兵器?”岳白鹰道。 “额……瞎猜的。”邬铃忙掩饰,总不能告诉他鉴定这样的伤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小case。 “猜得很准,是被很薄很快的金国月牙刀所伤。我今天刚从北线回来。“岳白鹰看起来确实有点累。 邬铃想了想:“原来……我们路上遇到的队伍是你班师回朝?那你认得这个吗?”邬铃从腰上解下来一个白玉骰子,用手一晃,玲玲有声,原来是中间按了一颗硕大的红豆。 第123章 程荼的危机 第十八回 已是黄昏时分。 邬铃坐在御秋的旁边,岳家派来伺候的人都被她客套到门外去了。 “二姐,我求求你了,咱们换回来好不好?”新娘子苏御秋着急地抓着邬铃。 “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邬铃道,“你不是想嫁给姐夫吗?现在如愿了。” 邬铃心里都要乐开花了,在佑冬的记忆里,邬铃翻出来好多有用的东西,简直让她兴奋不已,比如眼前这个盖着盖头的姑娘吧,是岭西苏家最小的女孩儿,叫苏御秋,今年十六岁。自己冒冒失失并入的这个托体正是苏佑冬,是苏家的二小姐,她们两个都是苏戎夏的妹妹。 而且……哈哈哈,这个苏御秋竟然是喜欢岳知湖的,有道说女追男隔层纱,虽然没看到御秋长得什样子,但是佑冬的记忆里苏御秋的模样可是清清楚楚,就算是没有记忆,看到戎夏就知道,御秋一定很漂亮,姐妹吗,原本长得就像。 这个岳老太君还真是聪明,岳知湖不忘戎夏,自然会对她的妹妹们多了几分好感。娶个小姨子进门,省了多少事!真是精明。 只是,事情的发展也有点出乎邬铃的意料,因为岳知湖本来该娶的是——苏佑冬,而这位在家说一不二的二小姐不愿意!受不了父母游说,兄弟劝说,最后佑冬提出个条件,让妹妹御秋跟自己一起到苏家,至少陪伴三年,自己才同意嫁。 拗不过佑冬,苏家只好同意,于是一行江船,一顶花轿,千里迢迢,苏佑冬和苏御秋被送进了岳家大门。 本来一切都算是顺利,可比较不巧的是,岭西的一场战事,她们的行程被耽误了下来,行船到吴江边上,又正好赶上岳家军班师回朝,足足戒严了七天,方才入得临安……这就误了原本定下的婚期,再行大礼需要择日,择日没关系,但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差头,让苏御秋安安稳稳嫁了才好,邬铃想。 “二姐,二姐。”听不见佑冬的声音,御秋发慌。 “哎呀,你别担心啦,都已经这样了,大家现在都知道我是你的姐姐,你是嫁过来的苏家三小姐苏御秋,这是再变不了的了。你当初在房间内信誓旦旦和我说的话呢?都不做数了啊?”邬铃瞥了一眼御秋,还好这个苏佑冬似乎脾气和自己差不多,所以就算邬铃发脾气,御秋也觉得很正常。 苏御秋喜欢岳知湖。这缘分大概是从十年前开始的,比自己大了十五岁的长姐苏戎夏去世,岳知湖送了夫人的部分衣环首饰回家,六岁的苏御秋从内室跑出来玩儿,被一脸胡子拉茬的岳知湖抱了起来,这缘分就注定了。 “御秋长这么大了,戎夏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岳知湖的声音在佑冬的记忆里是低沉有力的。 邬铃想仔细看看佑冬记忆里的岳知湖,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那时候佑冬都十岁了,按说该记得了啊,怎么这么模糊呢?不止这个,佑冬的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 邬铃分析,这个孩子小时候傻,什么也记不住。 “二姐,你说姐夫会知道吗?”御秋的声音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怎么会知道?!你还不相信你二姐吗?我的字模仿得像不像?华岑哥哥是不是什么都听我的?”邬铃道。 御秋盖着喜帕的头猛点。 邬铃低头一笑。 苏佑冬在他们停泊吴江的七天里,干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就是从送亲的表哥华岑那里偷出来了婚书,将“小女御秋陪侍小女佑冬出嫁,三年返家”,换成了“小女佑冬陪侍小女御秋出嫁,三年返家”这件事情能办成,有赖于有一个钟情苏佑冬的表哥和岭西特殊的婚俗,就是不见婚书不知妇。 当初岳知湖的岳家军与金国交战于岭西之北,岳知湖受伤,得当地民众襄助,暂得休整,再战便挫敌百里,直将金军打出了易守难攻的枝子岭,为朝廷立下了一个大战功。朝廷为感谢岭西乡众仁义,皇帝特赐婚当时尚未娶妻的岳知湖,迎娶岭西的女儿。 按照岭西的风俗,都走进了洞房,岳知湖才知道他娶的是岭西大户苏公济苏家温婉美貌的长女——苏戎夏。逗留了三日之后,岳知湖便带着戎夏回到了岳府,从此便再没回过岭西。 戎夏告诉邬铃,岳知湖曾经好几次提出要带她回去看看,尤其是在自己病重的时候,奈何军务繁忙,这件事一拖再拖,直到戎夏离开…… 这也成了岳知湖长久以来的遗憾和悲伤。 “我嫁给知湖不过三载,没想到却害了他十年,十年了,他始终放不下……”戎夏的眼泪没有颜色,落在苍白的脸上,楚楚动人,“邬铃,请你帮帮我,若不得知湖再将真心赋予她人,戎夏怕是也要永远徘徊于这阴阳之间守候于他了,直到三十年后……魂魄尽散。”戎夏的声音还在耳边儿……邬铃虽然豪气干云地答应了戎夏,但是怎么做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不想现在这个叫佑冬的姑娘竟然换了婚贴,她貌似只需要寄希望于御秋这个小美妞能一举赢得岳知湖的心,自己可就省了大事了!戎夏的要求是岳知湖心有所属,属给谁可没要求,现在看来,自己简直就是坐享其成啊!哈哈哈哈…… “二姐,你乐什么?”听着邬铃笑出了声儿,御秋的语气仍旧有些焦急。 忙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得意忘形,邬铃道:“没事儿,二姐替你高兴呢!你放心,岳家给爹娘的回信二姐看过了,只是写了,‘劳烦岳父母大人送夫人并小姨前来,诚挚跪请,安泰礼康。’压根就没提夫人是谁,小姨是谁,所以别担心,安安心心做你的岳夫人吧,你可要加油哦,快快给我生个外甥。” 喜帕下的御秋想是脸红了,慌地转过身去,半晌道:“二姐总是这样乱说话。” 邬铃心里嘿嘿一笑:“小丫头,都高兴坏了吧,还装!不过我也很高兴,哈哈……” 各自高兴着各自那段儿,门外的丫鬟轻轻叩门:“夫人。” “来了。”邬铃打开门,看到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口。 “夫人,佑冬小姨,老夫人传话来,说今日就请夫人和佑冬小姨安歇吧,酉时枢密使要到宫内复皇命,怕是要很晚回来,今日不得见了,两位早些歇息,明日便是拜堂的日子,李贵妃和靳太妃都要来咱们府上观礼,请两位养好精神,以求万无一失。”小姑娘口齿清晰,笑容甜美。 “明……明……明天?不是说要再选日子吗?”邬铃想了想,似乎刚才管家是和苏佑冬说过明天,自己着急忙慌地忘记了。 邬铃一连串的口吃逗笑了小丫头,“是老夫人的意思,说明天便是好日子。” “没错,好日子!”邬铃心里这个乐啊,虽然有点突然,但是越突然越好,定睛来看眼前的小丫头,伶伶俐俐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苞儿。”小丫鬟道。 “好的,苞苞。”邬铃道。 苞儿一愣,见佑冬大方不拘,抿嘴而笑:“佑冬小姨,我们是老夫人派来伺候夫人的奴婢。”苞儿说着指着后面的几个姑娘,岁数都不大,也都秀秀气气的,“她叫明儿,她是古兰,她是辛盈。”苞儿道。 身后三个姑娘一起福了福身。 “不客气,不客气,我是佑冬。”邬铃道。 “二姐,拿些见面礼给她们吧。”御秋仍端坐在床上,头上蒙着盖头。 邬铃听说,忙回身去想找东西,一时却想不起银子都放在哪儿了,忽地看到桌子上刚才御秋让佑冬送给李管家的檀木盒子,忙去打开,把里面装得珍珠抓了几颗出来就要给几个丫鬟:“你们拿着,以后多费心。”邬铃道。 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扑哧笑了,笑容里竟是有些骄傲和矜持:“佑冬小姨这使不得,慢说岳家不兴此礼,就算是夫人也……”话没说完,苞儿忙看了他们一眼。 几个人忙不迭噤声。 心思一转,邬铃知道她们说的夫人是戎夏,而不是新夫人御秋。 “好吧,不收就不收吧。”邬铃给自己往回拉脸,“哪位姑娘和我说说,我姐姐和妹妹的夫家都有什么人啊?还有,明天有哪些礼节,赶明儿别失了礼。”赶快转移话题加套话正式开始。 御秋这个小姑娘明显是太小了,和自己说话都怯怯的,想靠着她赢得岳知湖的喜爱都不知道能不能行,想在这么大个府邸混下去,还是相当有难度,所以邬铃觉得自己就算是有点害怕热闹,比起跟大叔恩爱缠绵,自己也许更适合宅斗一系列的事情。 但是事实证明,邬铃错了,身后的御秋已经把盖头揭了下来走到她身后:“你们四个是苞儿,明儿,古兰和辛盈?” 见新夫人走了出来,四个侍女忙俯首称是。 “我有点饿了,可有些什么吃的?” 邬铃回头看看御秋,虽然年纪不大,却果然是个美人坯子,而且真的和戎夏长得很像,只是眉目之间,总不及戎夏来得温柔恬淡。 四个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苞儿年长些,有些见识:“夫人,咱府上都是申时三刻才会摆饭,之前是没有的,若是夫人饿了,吃些糕点可好?”说着已回身吩咐其他三个侍女去拿。 邬铃饿了大半天了,这会听说有点心,心情大好。 “我不吃点心,油腻腻的,再等一会儿好了,不能坏了府里的规矩。”御秋微笑道,那笑容……活脱一个掌家夫人。 邬铃心生佩服,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因为御秋板直身子回首间,肚子咕噜噜一阵叫唤。 这个小姑娘,还真有点掌家范儿啊……看来,情况向着很好的方向在发展。 第124章 昨夜梦又去 第十六章 天亮的时候,贺连醒了过来,身上严严实实盖着锦被。 邬铃不在柜台上,也不在房间里,更不在后厨烤炉旁边,她在院子里洗衣服。 “早,师傅。”春光明媚,映得邬铃的脸红扑扑的,几颗水珠落在睫毛上,晶莹剔透。南杨在一边儿挽着袖子拧已经涤清的衣服,时不时用手抹着脸上的水。 邬铃用力绞着一个床单,这时候的布料真是真材实料的全棉啊,下水以后都成面板了!邬铃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丰满,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见拧多干,贺连站在一边,没有帮她的意思:“干嘛洗这么多衣服床单?” “因为我要出门一段时间,把换季的衣服帮你们准备出来啊,不要夏天还穿着这么厚的衣服,显得我没照顾好你们一样。”邬铃从盆里捡起贺连的一件长衫,“我答应戎夏了。” 贺连一愣,觉得太阳穴微疼。 南杨扔下手里的床单跑了过来:“你说什么?你要出门?去干什么?” 邬铃一笑:“师傅平时去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不告诉你这个小家伙。” 南杨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胡说什么?” “没有啊……我没有胡说。”邬铃被南杨吓了一跳,有些怯道,从不见有些憨憨的南杨这么疾言厉色,怎么这么大反应? 南杨几乎是跌坐在地上…… “师傅,南杨跟了您这么多年,求了您这么多次,你都不肯授我三千梵丝,为什么这么快就给了师姐?”南杨眼中竟有了泪。 “南……南杨,你怎么了?”邬铃蹲下来拉他。 “你别碰我!”南杨挥手道,站起身跑了。 邬铃被掀翻,坐在地上傻傻看着他跑出了恩鱼塘。南杨已经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了,看来平时她打他,他不还手,是让着她。 贺连慢慢走过来拉起邬铃,拍拍她身上的土。 “南杨……还不是收魂师?”邬铃惊讶。 贺连点头:“不是,他没有三千梵丝。” “所以他生气了?觉得你偏心?”邬铃喃喃道。 贺连无奈而笑:“或许吧。” 没有帮邬铃洗衣服,贺连独自去湖边散步了,留下一脸埋怨的邬铃,一个个都这么奇怪,师傅明显不相信任她!南杨更过分,还羡慕嫉妒恨起来了!偏要完成这个任务给你们看看。怎么也算是高智商人群啊…… 昨天晚上,邬铃烧水烧到一半儿的时候见过戎夏。 戎夏没有说话,一直站在厨房窗户前,就那么一直站着,眼神中的哀伤,让邬铃摆脱不了。 “邬铃,戎夏知道,我的请求于你们有些为难,但也只是为难……而于戎夏便是永生永世的遗憾,若是只是戎夏的哀伤,也不过就是尔尔。红尘落落之中,何来不哀伤之人?戎夏不怨,也没什么后悔的。可你不知道,他是那样好的男儿,金戈铁马,寒梦冰河,已是半生,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就让他这样孤寂。”有泪滴从戎夏不太分明的脸庞划过,“纵有一日马革裹尸,总该有人为他一身缟素,总该有人守到天明……” “戎夏……”邬铃道,“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他的痴情一生才是最棒最棒的结局吗?” “不是。”戎夏摇头,“这样的结局只在故事里才好。”戎夏无色的指尖划过透明的发丝,“但愿有一天邬铃姑娘会懂,爱及深处,不会只有心中一嗔一痴的怨念,有的……只是他的一颦一笑一世安好罢了。” 被盯着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邬铃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帮助戎夏,反正有师傅在,怕什么?! “我要怎么做,戎夏姑娘?”邬铃站起身道。 一丝俏丽的微笑展露在戎夏尖尖的小脸上。 傍晚的时候,南杨回来了,站在桌子前面搓着手:“师傅……对不起。” “你知道师傅不会怪你,吃饭吧,你师姐做了叫花鸡。”贺连道。 邬铃从厨下上来,手中端着个盘子。 “师姐……对不起,你摔疼了吗?”南杨道。 邬铃没说话。 贺连一笑,低头吃饭。 “我……我……”南杨看邬铃不理他,脸都憋红了。 “你什么你?我都要被摔残废了。”邬铃转头又去了厨下。 南杨跟着跑了下去。跟了一趟又一趟。 “你别再跟着我了,眼都花了。”邬铃停下来道,“你知道错了吗?” “嗯嗯。”南杨猛点头。 “洗十天的碗。”邬铃道。 南杨一叠声说好。 “再乘以十,成交!”邬铃眼睛一闪。 “你没说再乘以十啊?”南杨跟邬铃学过乘法,知道那是三个月的时间,追着狂笑的邬铃去了厨下。 日子又平平静静过了三天。三天之后,红日西沉,月华初上。 贺连不紧不慢地坐在堂前喝茶,邬铃把他如此缓慢的生活节奏归结为他老了,也对,自己一岁的时候贺连就有将近三十岁了,现在没准都有五十了,尽管他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 “师傅,你有四十多岁了吧?”邬铃站在他旁边道。 “不止。”贺连道。 “五十了?”邬铃眼睛贼亮。 “那是你。”贺连喝了一口茶。 邬铃脸都青了。 穿着家常的棉衫,贺连并没有束腰带,看起来很轻松:“一会儿……你就要走了?还是明天?” “知道要怎么做吗?”看邬铃黑着脸不理他,贺连继续问道。 邬铃摇了摇头,叹气道:“戎夏说,她想让我帮她夫君再婚一下,以便能在漫长的岁月里有人照顾他。” 贺连看着邬铃。 “师傅,你知道吗?戎夏的灵魂已经守了他官人十年了,其间有好多回,他官人的娘都想再张罗婚事,但是都被她官人拒绝了。情深至此……我都觉得自己不是去干什么好事儿的。”邬铃有点沮丧。 贺连一笑:“十年不算长的。” “这还不算长?这在我那时代,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更何况允许三妻四妾的现在?而且她夫家是个那么……大户的人家。”邬铃比划了一个“大”。 贺连苦笑:“何止是大户人家?”放下手中的茶杯,贺连起身走到窗前,用手摸了摸窗棂,风过,恩鱼堂的招牌亮起。 邬铃知道,该是迎接晚上来“人”的时候了。 风露摇摇,午夜时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邬铃认识他,虽然说好多年不见了,邬铃仍旧一眼认出了这个“人”,这是六年前,贺连带她去看过的那场婚礼的新郎——汪启林。 汪启林向贺连抱了抱拳,贺连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说实话,这是第一次和贺连坐在一起见识一下恩鱼堂最正经的营生。邬铃想尽量显得她不是第一次跟贺连一起出席这样的场合,有礼貌地端来两杯茶,尽量笑得端庄,却听到贺连道:“他碰不到杯子,你倒茶干嘛?” 邬铃被气着了,这明显就是让自己难堪吗!自己倒了两杯茶来,就算是疏忽了来人碰不到杯子这件事,也不至于这么奚落难为她。 端着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邬铃一咬牙:“师傅不是说你渴了吗?两杯都是给你倒的,一杯茶,一杯清水,师傅要哪种?” “清水。”贺连温和道,伸手端起来,揭开碗盖…… 竟然真的是清水。 邬铃面露得意,又不禁奇怪……明明倒了两杯茶的啊?! 贺连无声而笑,她开始能够运用慧心的意念了,哪怕是不自觉地,有一天她会比自己强大是意料中的,秉慧心之人,任何事情不过是意念的坚定使然。情急之下,必然意念集中,茶为清水,一瞬而已。 邬铃边往回走边想,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自己也会了法术?回到房间里,邬铃试了一下馒头变点心,石头变金子,均未成功。 回到房间邬铃就听不见二人交谈了,她知道这是贺连的锁空结,可以将一个空间和一个空间割裂开来,邬铃就算是出去,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这个结有一个特点,就是它是单面的,贺连还是能看到她的。邬铃觉得,这个就像是李澄局里的审讯室,外面看得见听得见里面,里面看不见听不见外面。 不让听就不听,睡觉! 第二天邬铃醒来的时候,贺连正在和南杨说着什么,看她出来便招呼她吃饭。 “啊……师傅啊,一会儿吃完饭你是不是就能教给我怎么做了?等我弄明白,我就可以去完成任务了,戎夏还等着我呢。”自信满满,心情愉快,任什么也挡不住她一片助人为乐的心了。 邬铃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内,有戎夏的辞尘,只是尚游离在三千梵丝之外,贺连告诉她,若是有一日她完成了任务,三千梵丝就会把戎夏的辞尘吸进络子里。 “我说了,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你昨晚茶变清水就变得很好,慧心的灵力就是集中的意念。”贺连道。 “那有什么用啊?”邬铃觉得她师傅在敷衍她。 。 第125章 信 第二十四章染风寒 傍晚的时候,御秋回来了,行制匆忙。 “御秋,将军怎么样了?”邬铃见她回来了,忙问。 御秋叹了口气:“不太好。”一边说着,手里却并没有停下来,和苞儿一起把衣服往包袱里装。 “什么意思?”邬铃见御秋一脸严肃,问道,“不太好是什么意思?我听翠盈说,只是风寒。” 御秋见佑冬问自己,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旁的人,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将军身系国之兵权,边关安危,所以府里的大夫只有这么说,其实一天的光景,将军高热不退,而且身上多处开始淤青发紫。”御秋的脸上已经因为焦急苦痛变得憔悴不堪,说罢拿起包裹就往外走。 “淤青发紫。”邬铃在嘴里念叨着,抬头见御秋已经走了,“哎哎,你去哪儿?” “二姐,这几天我都不回来住,知湖这一病不轻,我,我得去守着他。”御秋脸色本来有点白,现在有点红。 “哦那是应该。”邬铃在想着什么,随口答道。 御秋点头,匆匆忙忙向外就走。 “哎!哎,不对你,你还没过门呢!”邬铃其实不是想拦着御秋,这是创造相处时间很好的机会,邬铃自然高兴,只是大概是职业习惯,实在让她百爪挠心,好奇岳知湖究竟是怎么了?而且听着御秋说,现在群医束手无策中。 “二姐。”御秋脸更红了,“现在,现在管不得这个了。” “是!二姐支持你!咱们家女孩儿从来都是真性情的,不学她们扭捏的样子,现在岳将军病中,你自然该守在旁边。”邬铃小眼儿精亮,一脸诚恳道。 本来怕她二姐以没有正式拜堂为理由拦着她,所以想匆忙收拾完东西就走,没想到佑冬竟然支持她,御秋不由得一喜:“正是这样,虽说没有过门,可我的婚帖已经在,在他手上了。” “对对对。”邬铃道,“不过你看这样好不好,二姐陪你去,给你打气加油!现在门外好多人吧?我不进房去,我就在门外守着,这样既可以让你能照顾将军,又不失咱们苏家端庄之礼,你觉得好不好?” 邬铃的提议马上得到了御秋的支持,又不禁担心:“可是你的伤” “没事儿,你看我都好得差不多了,而且大夫都去将军那儿了,也没人管我啊,我去那儿,要是伤不好,大夫就在身边儿,多方便。”邬铃道。 “嗯。”御秋终究还小,今日一天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又第一次离着自己的丈夫——岳知湖这么近,亲眼看到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和逐渐增多的淤青,虽然勉力支撑,不敢露出害怕紧张的马脚,但还是一天心都在突突跳,这会儿听说姐姐要去,自然觉得有依靠了,满口答应。 姐妹两个带着苞儿和翠盈一路奔着戎夏曾经居住的地方——雨荔湾来了。 及走到了这个寄居在岳府东南角的别院,邬铃才知道为什么这里叫雨荔湾。整个别院被一泓清水缠绕而过,周遭荔枝树已满是绿芽,层层挂挂舒展开来。 最妙的是,此时竟濛濛下起雨来,迷蒙之中,叶子仿佛在夜雨中生长般生机盎然。 心中的辞尘珠微动,邬铃知道,那是戎夏。 “这里真美。”邬铃抚了抚胸口,轻声道,“若我是你,不知道会不会舍得拱手让人” “二姐,你说什么?”御秋不知道邬铃是在和戎夏的辞尘珠说话,看着佑冬喃喃自语,问道。 “额我说,那儿有道拱门。”邬铃道。 “嗯,这门进去就是别院了,二姐快随我来。” 邬铃低头跟着往里走,其实她紧张,因为她怕热闹,更怕的还在后面,一进院门邬铃顶头看见的就是岳白鹰铁青的脸。 “二将军,知湖现在怎么样了?老夫人呢?”御秋道。 岳白鹰稍点了下头:“还是如此,并没有醒过来,婶娘还在里面。” 想是太担心了,御秋没有回头看佑冬,自己匆匆忙忙就进去了。 邬铃,对着岳白鹰,咽了下口水。 所有的人都向着正房的方向,没有人回头,岳白鹰拉着佑冬躲到了门外。 脚踝还疼,鼻子也疼,现在被抓得肩膀也疼:“二将军,请你自重。” “苏二小姐,也请你自重!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到前面来吗?怎么这么鲁莽不知进退?”岳白鹰放开她,负手而立,眼光死死锁在她脸上,看得邬铃立马放弃硬碰硬的打算。 “我我怕我三妹一个人应付不来。”邬铃道。 “是吗?我看嫂夫人端庄自持,应对有度,倒是你,来这里帮不上什么忙。” “谁说的?”邬铃不服,立马斗志满满,心道:谁说本姑娘帮不上忙?我可是正牌法医专业硕士文凭,博士在读,实践经验丰富,就你见过血不糊烂吗? 岳白鹰颇为不以为然。 邬铃被激得有点儿烦躁,对于这个家伙不知道哪里来的优越感,邬铃觉得愤怒:“我偏不走,不止不走,我还要进去看看呢。”邬铃说着便向里走。 “你!”岳白鹰伸手拉住他,邬铃感觉他手似铁箍一般重,但并没有抓得她很疼,声音却很低,“你可知道,大哥中的乃是金国拜海针的剧毒,根本无药可解。众医无策,亦不敢说破,你要是敢冒失进去,会死得很惨!”岳白鹰的话说得很小声,但是神情已是恶狠狠的了。 “拜海针”邬铃心中大惊,“不是被你击落了吗?” “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跑出来挡,我怎么会在一击之下分了神,让拜海针划伤了大哥?”岳白鹰满脸恼怒,咬着牙道。 邬铃傻了,因为自己?!这拜海针究竟是什么东西?划伤皮肤便可要人性命? 思绪纷乱已极,邬铃瞬间决定她必须要进去看看。 “那我更要进去看看了!岳知湖是曾经是我的姐夫,现在是我的妹婿,就是我的家人,不才!佑冬会一点学自岭西的粗浅医术,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既然宫里来的御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看又何尝不可?”瞪着岳白鹰,邬铃虽然心里打鼓,语气却强硬起来。 “这话说得好!” 邬铃听到这个声音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什么叫气如洪钟,邬铃算是明白了,回身看见一行十几个人走出雨荔湾,众人之前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太太,这气场这年纪,除了岳家的老夫人,怕是没谁了。 眼光划过岳白鹰时,邬铃却带着一丝丝得意。 岳白鹰盯着邬铃,声音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不准当众说出大哥中毒之事,这不仅是岳府的秘密,也是大宋的秘密,若是说了出来,不然我救不了你。”岳白鹰说着慢慢转过侧着的身子,对老夫人颔首:“婶娘。” 邬铃心神有点散,真的这么严重?! “白鹰啊,苏姑娘说得对,戎夏和御秋都是咱们岳家的媳妇儿,苏二姑娘自然也不是外人,既然白鹿的病一时没个定论,咱们也不能讳疾忌医的,方是咱们开明人家的规矩。”老夫人花白的头发,方正脸面,一脸的英气慈爱,让谁看了都会生出尊重亲近来。 邬铃忙一伏身:“老夫人,佑冬有礼。” “来吧,孩子。”老夫人招手,邬铃凑过去,老夫人慈爱地携她向里走,众人亦向里。 身后的岳白鹰目光冷然。 诊断,不困难,邬铃松了一口气,但是并不像岳白鹰说的,至少从外表看,并看不出什么中毒的迹象。 岳知湖身上的淤紫是非常典型的肝脏出血的症状,料想以他如此精健的身体,肯定不是什么肝硬化之类引起的损伤出血,病情发展得迅速,应该是外伤所致!是在打斗之间造成的。 可是邬铃回身看了看门外的大夫们,这样的症状,也就只能糊弄一下御秋,门外的大夫里肯定有人断得出来,竟是没人说嘛?为什么?可看他们现在一脸的懵样儿,也不像是装的。 岳白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床榻边上,同在身边的还有心疼得一直盯着岳知湖的岳老夫人和慌乱却强自镇定的御秋。 岳知湖身上的瘀斑在加重人已经在昏迷之中了。 “佑冬姑娘,在你看来,鹿儿如何?”老夫人见邬铃表情复杂,问道。 怎么办?直说,还是不说邬铃不明了现在的状况,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心中的辞尘珠挣扎了一下,邬铃想这大概是作为辞尘珠这个圆了咕噜的东西能做出的最大幅度的动作了吧? “老夫人,佑冬”邬铃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岳白鹰,又忙回过头来。 岳白鹰的脸零下30多度。 “二姐,到底你看出了什么?”御秋抓住她,急道。 “老夫人信得过佑冬吗?”邬铃不知道自己是为了戎夏,御秋,还是和岳白鹰诬赖自己害了岳知湖而赌气,梗了梗脖子道。 岳老夫人没有回答,手中的鹿头仗“嘡”地杵了一下地,向着门外站立的大夫们道:“管御医,王大夫,你们可还有什么良策?” 第126章 一往而深不能言 第十一回 西湖有个地方叫“月海沉”,邬铃以前不知道,这个名字到了李澄的时代早就失传了。 “月海沉”现在就在眼前,月光如碎,洒在西湖上。没有游人,没有行船,甚至没有声响一切静谧得不真实。 真美啊邬铃由衷地沉醉,怪不得这里叫“月海沉”,起起伏伏的波浪浩渺似海,衬托着一袭清冽柔美的月光直透水底,沉沉落落。 躲开南杨,邬铃费了好大力气,南杨受他们师傅嘱托以后,除了睡觉和上厕所,基本上无时无刻不跟着自己,甩都甩不掉,就像在自己身上安装了g一样,。 邬铃就是趁着上厕所的时间跑出来的,要快跑,拿出李澄曾经的百米13秒的速度,几乎是慌不择路,来不及看前面,撒腿狂跑,一直跑到了这儿,这下总算是追不上了 李澄就读的大学里,一抬头都是男生,一低头都是男生,所以整个年级的女生都没能勉强凑齐一堂体育课的人数,尤其是法医这个专业,李澄和黄晓毅更是唯二的两个女生。 鉴于此年级决定,体育课,李澄和黄晓毅就跟着男生一起上,除了考试及格的标准不同,其它没区别。 于是,这两朵奇葩就更奇葩了,体育课的长跑课,李澄跑吐过三次,黄晓毅强一点,也跑吐过两次,但是一个学期下来,两个人的状态明显跟上了男生的步伐,用黄晓毅的话说:“我们现在和你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有大姨妈。” “我也有姨妈啊。”鲁强道。 一阵爆笑,李澄从兵乓球案子上摔了下去。 那之后,鲁强和黄晓毅就有点不对劲儿,后来就不对劲儿到一块儿了,后来黄晓毅的姨妈什么时候来拜访,鲁强很清楚。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就跑到“月海沉”的,邬铃感觉自己现在小小的身体竟然素质还不错,使劲跑也没气喘吁吁。 呼了一口气,邬铃看着宁静的湖水,自言自语道:“果然人家说,有些事久远得就像上辈子,真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话音未落,眼前的湖水里忽然翻了一个浪花儿。邬铃吓了一跳,什么情况?这么大的浪花儿?水怪? 向左右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邬铃有点儿想念南杨。要不要走啊?还没容得邬铃想,水里又一个浪花儿,这次邬铃看清楚了,是一个赤条条的东西像鱼又不像。 跑吧! 邬铃大叫一声,回身就跑。 风过,邬铃感觉自背后而来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呼地把她扬了起来,停在空中不过一两秒,而后直直向湖里跌去。 “水怪啊!水怪,师傅救我!”当邬铃的身体接触到水的一瞬间,清凉包围了她。 沉在水中,邬铃良好的游泳技能完全归零,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气息这么近,尽管前一世几乎每天都在和死亡打交道,每天都在观察死亡,判断死亡,但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就要死了,心中还是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感。 “师傅,救救我,贺连,救我。”邬铃没法张嘴,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越沉越深,与其说是沉,不如说是被拉着越陷越深 意识开始模糊,在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邬铃看到,一抹光亮从远处射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邬铃再醒来时,眼前有些迷蒙,这应该不是醒了,也不是在做梦。努力睁开眼睛,面前似乎是一面镜子。 镜子是镜子,但是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青布包头,一身素衣,身量纤纤,脸却是饱满的,邬铃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人也摸了摸,完全的一致。 “我大概是死了吧?”邬铃揪了一下自己的脸,疼!疼证明还活着吧。 天啊,这镜子里的又是谁?邬铃彻底懵了,适应邬铃的长相就费了不少力气,现在又换一个? 身处在一个大大的空洞,周围只有微微的光亮,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之间只有自己和镜子。 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眼光掠过几乎是没有景象差异的周遭环境,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一经被发现,这个人速度极快地向自己移来,看不清他的脸,邬铃觉得他的影子很像刚才水中的东西。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没有等自己大惊失色一下,已经落在了这个人的怀里。触手是的冷,相当潮湿的臂膀与胸膛。 “放手!”邬铃根本就说不清楚,气息一口一口被周遭的空间吞掉,这个空洞似乎对空气有着特殊的贪婪,没一会儿邬铃就开始呼吸困难,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起来。男人冰冷的唇碰触到她的,有空气缓入,自己的气息随之顺畅 “这是非礼还是救人?”邬铃手指用力向着这个男人的腋窝戳去,这里是在被抱着的动作下,能触及的最薄弱的地方,是离心脏最近却没有骨骼的保护的地方。 可惜,邬铃没有得逞,手被抓了回来。 “别拒绝我,我好想你好想。”男人的声音如此熟悉。 师傅???贺连!!! 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邬铃迅速开始挣扎,挣扎并不是来自本能,事实上,本能已经接近崩溃,就在沦陷的边缘,挣扎来自于理智。 随着邬铃的挣扎,眼前依旧模糊的人影忽然停了下来,迅速回身而去,瞬时消失在空洞中。 眼前的空洞开始四处漏水。 一阵眩晕,不过数秒,西湖澄清冰冷的水已包裹淹没了她,巨大的水下压力让邬铃昏了过去。 夏月高挂,西湖水静,清清凉凉向四周氤氲开来。 醒这次是真的,邬铃躺在“月沉海”边儿的草地上,身边坐着的是贺连,正在喝着一坛酒。 “你!”邬铃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愤怒地指着贺连。 “你醒了?”贺连微醺。 邬铃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脸这身量,不再是镜子里的女人,又是自己了。 “困了为什么不在家睡?”贺连淡淡道,“一个人睡在这儿” 张了半天嘴,邬铃琢磨着要是实话实说,说自己是出来找他的,在刚才的亲密事情发生以后这样的说法——很不合适!极其不合适! “做梦了?”贺连又喝了一口。 做梦?他把这件事叫做梦!邬铃觉得贺连就是一个小人,明明是他把自己带到水底,然后还想着刚才的场景,邬铃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我才十一岁不到,你还真下得去手。” 贺连看着邬铃,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道:“别瞎想了,回去吧。” 跟着贺连往回走,邬铃嘴里犹自嘀嘀咕咕:“你怎么在这儿的?” “你要习惯叫我师傅。”贺连道。 邬铃也没反驳:“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不叫,行不行?” 贺连没理她。 “你在这儿,洗澡?”邬铃忽然想起来贺连说出来沐浴的。 贺连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一会儿,见到了迎来的南杨。 “师姐,可是找到你了,急死我了!”南杨是真急了,脸上都是汗。 “没事儿,就是被条淫鱼叼去了,差点儿没做了压湖夫人。”邬铃对南杨说,脸却冲着她师傅。 没有理会邬铃的胡说八道,贺连自己回了房间,随手关上房门,有摆脱不了的困顿:“她是怎么穿破自己的结灵,找到自己沐浴的地方的?要知道那是一般的洪途仙家都识别不到的地方没有三千梵丝,她是怎么做到的?还有,她竟然看到了程荼。最主要的”贺连深深皱眉,“白助鱼精最擅长的就是窥探人心,在深不可测的人心深处翻出她的万千思绪,翻出她的钟情之人,然后变成那人的样子,来诱惑,来侵蚀,来积毁销骨。” 脱去身上的长衫,贺连让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洒在自己面容之上,深锁的剑眉若风中的竹叶,一痕无碍。 更纳闷的当然是邬铃,唇上的吻痕还在,背上还酸疼,还有呛水的难受,一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却发起冷来。 恩鱼堂停业了,因为邬铃发烧了,没人烤面包。歇业的牌子高高挂在大门上,白天偶尔有拿着会员卡的人来晃一圈儿,见没开业,也就走了。 贺连依旧自己看书。 南杨除了照顾邬铃,还要接待晚上的来人,匆匆来匆匆走的人,只是拿一两包药,或者只是转转,在柜台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就走了。 让南杨比较烦恼的是,自己配得好几副药,邬铃吃了都不见好,烧仍在继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向邬铃房中走,南杨看看专注看书的贺连:“师傅,师姐还在发烧,我熬的药都不见效” “嗯。”贺连起身,走到过南杨身边,手指轻动,已有一抹光亮入药:“你这几日用药,已经驱了她体内寒气,她还在发烧是因为白助鱼毒。” “啊?师姐师姐误食了白助鱼,我怎么从脉象里探不出来?”南杨有些惊讶,也有些懊恼。 贺连一笑:“不是一般的白助鱼,它在我的结灵的水里活了一千年了,已然成精,一直不管它,是因为因果使然,自有定数,我不便插手” 南杨忙点头,三界之间定数自有规范,收魂一族即便不在三界,亦不可轻易逾越,所以贺连自然不能做什么。 第127章 还魂门黄泉路奈何桥 第十六章 天亮的时候,贺连醒了过来,身上严严实实盖着锦被。 天亮的时候,贺连醒了过来,身上严严实实盖着锦被。 邬铃不在柜台上,也不在房间里,更不在后厨烤炉旁边,她在院子里洗衣服。 “早,师傅。”春光明媚,映得邬铃的脸红扑扑的,几颗水珠落在睫毛上,晶莹剔透。南杨在一边儿挽着袖子拧已经涤清的衣服,时不时用手抹着脸上的水。 邬铃用力绞着一个床单,这时候的布料真是真材实料的全棉啊,下水以后都成面板了!邬铃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丰满,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见拧多干,贺连站在一边,没有帮她的意思:“干嘛洗这么多衣服床单?” “因为我要出门一段时间,把换季的衣服帮你们准备出来啊,不要夏天还穿着这么厚的衣服,显得我没照顾好你们一样。”邬铃从盆里捡起贺连的一件长衫,“我答应戎夏了。” 贺连一愣,觉得太阳穴微疼。 南杨扔下手里的床单跑了过来:“你说什么?你要出门?去干什么?” 邬铃一笑:“师傅平时去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不告诉你这个小家伙。” 南杨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胡说什么?” “没有啊我没有胡说。”邬铃被南杨吓了一跳,有些怯道,从不见有些憨憨的南杨这么疾言厉色,怎么这么大反应? 南杨几乎是跌坐在地上 “师傅,南杨跟了您这么多年,求了您这么多次,你都不肯授我三千梵丝,为什么这么快就给了师姐?”南杨眼中竟有了泪。 “南南杨,你怎么了?”邬铃蹲下来拉他。 “你别碰我!”南杨挥手道,站起身跑了。 邬铃被掀翻,坐在地上傻傻看着他跑出了恩鱼塘。南杨已经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了,看来平时她打他,他不还手,是让着她。 贺连慢慢走过来拉起邬铃,拍拍她身上的土。 “南杨还不是收魂师?”邬铃惊讶。 贺连点头:“不是,他没有三千梵丝。” “所以他生气了?觉得你偏心?”邬铃喃喃道。 贺连无奈而笑:“或许吧。” 没有帮邬铃洗衣服,贺连独自去湖边散步了,留下一脸埋怨的邬铃,一个个都这么奇怪,师傅明显不相信任她!南杨更过分,还羡慕嫉妒恨起来了!偏要完成这个任务给你们看看。怎么也算是高智商人群啊 昨天晚上,邬铃烧水烧到一半儿的时候见过戎夏。 戎夏没有说话,一直站在厨房窗户前,就那么一直站着,眼神中的哀伤,让邬铃摆脱不了。 “邬铃,戎夏知道,我的请求于你们有些为难,但也只是为难而于戎夏便是永生永世的遗憾,若是只是戎夏的哀伤,也不过就是尔尔。红尘落落之中,何来不哀伤之人?戎夏不怨,也没什么后悔的。可你不知道,他是那样好的男儿,金戈铁马,寒梦冰河,已是半生,我们不能也不应该就让他这样孤寂。”有泪滴从戎夏不太分明的脸庞划过,“纵有一日马革裹尸,总该有人为他一身缟素,总该有人守到天明” “戎夏”邬铃道,“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他的痴情一生才是最棒最棒的结局吗?” “不是。”戎夏摇头,“这样的结局只在故事里才好。”戎夏无色的指尖划过透明的发丝,“但愿有一天邬铃姑娘会懂,爱及深处,不会只有心中一嗔一痴的怨念,有的只是他的一颦一笑一世安好罢了。” 被盯着足有一炷香的时间,邬铃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帮助戎夏,反正有师傅在,怕什么?! “我要怎么做,戎夏姑娘?”邬铃站起身道。 一丝俏丽的微笑展露在戎夏尖尖的小脸上。 傍晚的时候,南杨回来了,站在桌子前面搓着手:“师傅对不起。” “你知道师傅不会怪你,吃饭吧,你师姐做了叫花鸡。”贺连道。 邬铃从厨下上来,手中端着个盘子。 “师姐对不起,你摔疼了吗?”南杨道。 邬铃没说话。 贺连一笑,低头吃饭。 “我我”南杨看邬铃不理他,脸都憋红了。 “你什么你?我都要被摔残废了。”邬铃转头又去了厨下。 南杨跟着跑了下去。跟了一趟又一趟。 “你别再跟着我了,眼都花了。”邬铃停下来道,“你知道错了吗?” “嗯嗯。”南杨猛点头。 “洗十天的碗。”邬铃道。 南杨一叠声说好。 “再乘以十,成交!”邬铃眼睛一闪。 “你没说再乘以十啊?”南杨跟邬铃学过乘法,知道那是三个月的时间,追着狂笑的邬铃去了厨下。 日子又平平静静过了三天。三天之后,红日西沉,月华初上。 贺连不紧不慢地坐在堂前喝茶,邬铃把他如此缓慢的生活节奏归结为他老了,也对,自己一岁的时候贺连就有将近三十岁了,现在没准都有五十了,尽管他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 “师傅,你有四十多岁了吧?”邬铃站在他旁边道。 “不止。”贺连道。 “五十了?”邬铃眼睛贼亮。 “那是你。”贺连喝了一口茶。 邬铃脸都青了。 穿着家常的棉衫,贺连并没有束腰带,看起来很轻松:“一会儿你就要走了?还是明天?” “知道要怎么做吗?”看邬铃黑着脸不理他,贺连继续问道。 邬铃摇了摇头,叹气道:“戎夏说,她想让我帮她夫君再婚一下,以便能在漫长的岁月里有人照顾他。” 贺连看着邬铃。 “师傅,你知道吗?戎夏的灵魂已经守了他官人十年了,其间有好多回,他官人的娘都想再张罗婚事,但是都被她官人拒绝了。情深至此我都觉得自己不是去干什么好事儿的。”邬铃有点沮丧。 贺连一笑:“十年不算长的。” “这还不算长?这在我那时代,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更何况允许三妻四妾的现在?而且她夫家是个那么大户的人家。”邬铃比划了一个“大”。 贺连苦笑:“何止是大户人家?”放下手中的茶杯,贺连起身走到窗前,用手摸了摸窗棂,风过,恩鱼堂的招牌亮起。 邬铃知道,该是迎接晚上来“人”的时候了。 风露摇摇,午夜时分,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邬铃认识他,虽然说好多年不见了,邬铃仍旧一眼认出了这个“人”,这是六年前,贺连带她去看过的那场婚礼的新郎——汪启林。 汪启林向贺连抱了抱拳,贺连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说实话,这是第一次和贺连坐在一起见识一下恩鱼堂最正经的营生。邬铃想尽量显得她不是第一次跟贺连一起出席这样的场合,有礼貌地端来两杯茶,尽量笑得端庄,却听到贺连道:“他碰不到杯子,你倒茶干嘛?” 邬铃被气着了,这明显就是让自己难堪吗!自己倒了两杯茶来,就算是疏忽了来人碰不到杯子这件事,也不至于这么奚落难为她。 端着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邬铃一咬牙:“师傅不是说你渴了吗?两杯都是给你倒的,一杯茶,一杯清水,师傅要哪种?” “清水。”贺连温和道,伸手端起来,揭开碗盖 竟然真的是清水。 邬铃面露得意,又不禁奇怪明明倒了两杯茶的啊?! 贺连无声而笑,她开始能够运用慧心的意念了,哪怕是不自觉地,有一天她会比自己强大是意料中的,秉慧心之人,任何事情不过是意念的坚定使然。情急之下,必然意念集中,茶为清水,一瞬而已。 邬铃边往回走边想,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自己也会了法术?回到房间里,邬铃试了一下馒头变点心,石头变金子,均未成功。 回到房间邬铃就听不见二人交谈了,她知道这是贺连的锁空结,可以将一个空间和一个空间割裂开来,邬铃就算是出去,也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是这个结有一个特点,就是它是单面的,贺连还是能看到她的。邬铃觉得,这个就像是李澄局里的审讯室,外面看得见听得见里面,里面看不见听不见外面。 不让听就不听,睡觉! 第二天邬铃醒来的时候,贺连正在和南杨说着什么,看她出来便招呼她吃饭。 “啊师傅啊,一会儿吃完饭你是不是就能教给我怎么做了?等我弄明白,我就可以去完成任务了,戎夏还等着我呢。”自信满满,心情愉快,任什么也挡不住她一片助人为乐的心了。 邬铃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内,有戎夏的辞尘,只是尚游离在三千梵丝之外,贺连告诉她,若是有一日她完成了任务,三千梵丝就会把戎夏的辞尘吸进络子里。 三千梵丝就会把戎夏的辞尘吸进络子里“我说了,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你昨晚茶变清水就变得很好,慧心的灵力就是集中的意念。”贺连道。“我说了,没什么可教给你的,你昨晚茶变清水就变得很好,慧心的灵力就是集中的意念。”贺连道。 醒来的时候,贺连正在和南杨说着什么,看她出来便招呼她吃饭。 “啊师傅啊,一会儿吃完饭 第128章 相守西海 第三十一章 一出议事厅,邬铃几乎是拉着岳知湖飞奔,她要赶在鲁源肆第一个派去的人前面,到达配殿。有岳知湖在,她做到了,感觉到她很着急,岳知湖抓住她的手腕一路狂奔,耳边生风,及到达了邬铃连气都没喘匀。 鲁源肆在后面紧跟着,能想象他很生气,但是他说不出来什么,在这样非正式场合,苏佑冬的耳环大于天一样的存在着。 看着身边面不改色的岳知湖,想着还在追赶的鲁源肆的人,邬铃得意死了。 但是刚才那个婢女呢?漆黑的配殿院子里,空无一人。 半晌 “你是要找刚才那个婢女吗?”岳知湖见苏佑冬到了配殿院里,却一点儿不着急找她的耳环了,只向四处张望,不觉有些纳闷。他的皮肤是非常健康的浅铜色,月色之下,目光熠熠生辉。 邬铃回头看着岳知湖,正对上他的目光:“是,要找到!” “你到配殿里去找你的耳环,我去找她,如果你遇到危险,要喊我。”说不出危险会来自哪里,岳知湖都觉得自己有点婆妈。 邬铃用力点头。 鲁源肆上气不接下气地和几个护卫跑进来时,见到了在配殿里认真找耳环的邬铃。 “岳家娘子,你可找到了?需不需要何某找些人来帮忙?”跟在鲁源肆旁边的刑部侍郎何耀庭道,这是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人,怎么看都像个官蠹。 “还没有,何大人,不用了,我自己找就可以。”邬铃没有抬头,在桌子下面翻来翻去。 “岳将军在哪里?”鲁源肆环顾了一下。 “姐夫?不是在殿外找吗?您进来时没看到他?”邬铃没抬头,继续找。 鲁源肆回身出了门。 院子里很安静,又似乎有着安静不匹配的暗潮涌动。 岳知湖拎着刚刚找到的婢女从黑暗之中走出来,站在月光之下。身后是第一个跑来送信儿的人,头都不敢抬,这个笨蛋没跑过岳知湖,超了近路去了这个婢女的房间,岳知湖正愁没人带路,得来全不费工夫。 岳知湖现在抓了这个女子来,因为邬铃刚才告诉他,这个婢女给自己下了药,等自己睡着了,借机偷了耳环。其实事实不是这样的,邬铃趁着婢女给她上茶时,偷偷塞了一只耳环在这个婢女的香囊里,她要栽赃这个婢女,要给岳知湖一个理由拿贼拿赃。 岳知湖现在手里正拿着这个香囊,香囊里有一只碧玉耳环,和邬铃耳朵上的另一只,一模一样。 邬铃在笑,“人赃并获”,计划顺利! “丞相大人,枢密使大人,林楚冤枉,林楚没有拿岳家娘子的耳环。”叫林楚的婢女显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已吓得没有了颜色,对于小小的侍婢来说,这样的行为足可以被充为奴,打发到囚室去给犯人端饭倒屎,那些犯人凶神恶煞的样子算是好的,就怕衣不裹体,一身烂肉都不奇怪,那是一个女孩子无法承受的腌臜羞辱。 “将她关入刑室,明日再审,好大的胆子,竟然偷到枢密使大人身上了,而且竟然是在刑部这样国之量法的森严的地界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何耀庭道。 就有两个刑部的长吏来拉林楚。林楚一直在喊冤枉,又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香囊,大概是在仔细想着这是怎么回事表情又惊慌又不解。 还好,岳知湖没有放手。 鲁源肆眼中精光一现。 何耀庭忙走过来向岳知湖赔不是:“岳大人息怒,息怒,下官一定严办,这还得了?!” 岳知湖挥了挥手,止住他絮絮叨叨的赔礼道歉。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岳知湖是什么意思,只有邬铃知道,邬铃很开心,因为她似乎做成了一件事。 是的,她做成了。 岳知湖伸手拉起林楚的左臂,纱袖轻落直到肩膀,一只碧眼金雕纹身正正刺在林楚雪白的肩膀之上,靛青的颜色,称着雪白的皮肤,再说神马都没用了!这是金人的标致!金人的图腾!碧眼金雕!就像大漠苍狼,关北雄鹰一样清晰而震撼。 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 邬铃一直盯着鲁源肆,他脸上的表情,叫不可置信。 “何大人”岳知湖的脸一如冰霜。 何耀庭嘭地跪了下来:“岳大人明察,此人此人”他说不出来林楚不是刑部的婢女,因为到现在为止林楚的刑部腰牌还挂着,随风荡了荡。 “我大宋与金国势不两立,何大人是否可以解释一下,这个女子为何能经过层层筛选进入刑部伺候?”岳知湖的话仿佛钢锥一般,听得何耀庭哆嗦起来。 “下官下官实在不知。”何耀庭抹汗道。 “那丞相大人知不知道呢?”岳知湖转向鲁源肆,刑部一直就像鲁源肆手里的一柄,几乎是威胁着每一个朝堂之人,让鲁源肆嚣张跋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现在这杆枪的枪头,钝了。 “岳大人认为老夫该不该知道呢?”鲁源肆笑道。 邬铃心中一紧,鲁源肆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说这话是要翻脸吗?一心只想着两国交战之际,刑部查出金国奸细这件事,何耀庭和鲁源肆都难辞其咎!邬铃却忘了,这是在刑部!鲁源肆的地盘,若是他真的翻了脸,自己和岳知湖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现在,配殿的院子里迅速站满了刑部的长吏,火光之下,鲁源肆的目光已经发生了变化 危险就这样一触即发地来了,邬铃深深感到自己又冒失了!似乎从她来到岳家就一直在冒冒失失,她有些后悔将岳知湖引回来,让他发现林楚的秘密,当然这个秘密是蒙真告诉她的。 蒙真曾在夜里,看到乔装而来的林楚偷偷给关在刑部大牢的金国俘虏送东西,之后那个俘虏就自决身亡了。而一个金国的奸细竟然能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入刑部大牢,可知刑部中自有不干不净,通敌之人。 “岳知湖杀了你,你不恨他吗?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邬铃问蒙真。 蒙真摇头:“杀我的不是岳将军,是仇恨,是国仇家恨。蒙真投了岳家军,虽是在二将军麾下,但是蒙真见过岳将军在战场上的风采,那样神采奕奕,若天神一般,蒙真只有钦佩,没有恨。” 有风自南边来,正是春夏之交,南风温润,吹在脸上却不那么和煦。空气冷凝,邬铃在相持的局面之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威压的气场,如此让人烦闷。 月色之下,岳知湖面色无晴无雨:“丞相大人,这是做什么?” 鲁源肆微微一笑,眼中一缕寒光在夜色之下格外明显,看得邬铃一阵颤栗。 “发现了金国的奸细,这可是大事,自然是派人来查。”鲁源肆似乎并不紧张。 岳知湖点头:“在下倒是觉得,将此事交给大理寺更合适。” 鲁源肆转了转眼睛:“本相要是觉得不妥呢?!” 一边儿的何耀庭站了起来,身边一众人等向这边靠近。 邬铃紧张得要死了!忙靠近了岳知湖,若是冲出去,自己至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或者人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紧他,尽自己所能地跟紧他。 岳知湖笑了,一字一句道:“刑部在此事上难辞其咎,交由大理寺乃是正理,丞相大人想来比知湖更知法度,为何觉得不妥?” 鲁源肆盯着岳知湖,足有半分钟的时间。这半分钟里,邬铃听到院子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样听来,竟是有更多的人在聚集,鲁源肆难道要在这里动手除掉岳知湖? “岳将军武将出身,手握大宋兵权十数年,难道不知道妥与不妥,其实很多时候不在一个理字,而在一个时势,在一个强字,岳将军,是也不是呢?”鲁源肆捋了一下整齐的胡子,意味深长地道。 邬铃看到岳知湖的眉心跳了一下。 “丞相大人就用这几个人,来跟知湖说‘不妥’二字吗?”岳知湖的声音在邬铃听来有点勉强。 同样听出了岳知湖的勉强,鲁源肆笑了,这笑声堪称狂妄:“枢密使啊枢密使,两军阵前,敌兵无数都困不住你岳知湖,老朽有什么本事能困住您?困得住你的,永永远远就是那么一件事儿,那就是你对大宋的忠诚,如果说还有一件事儿,那就是,过世的岳夫人了,老夫猜得没错的话,将军身边这位娘子,便是苏家二小姐吧,将军可是要照顾好小姨,不然夫人泉下有知”鲁源肆的脸有些尖,看起来真的有点像只狐狸,现在笑起来更像。 身边忽然多出很多拿着弓箭的人,而剪头无一例外地纷纷指向邬铃。 这是怎么说的?邬铃想,怎么忽然之间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这句成语的主角了?颇有点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意思啊!不能判定作为邬铃的自己会不会真的死,但是这么多箭,无论哪一只岳知湖没挡住,插在自己身上,苏佑冬可就真都够呛了。 僵持——大约有十几秒的时间,紧张而无声。 “姐夫,如果一会儿动起手来,你不要管我了,你要是能迅速抓住鲁源肆当人质,也许落在我身上的箭还不会很多,兴许就死不了。”邬铃想了半天,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第129章 慧心之错 西海锦绣,秋深如金。 竹叶青黄相间,林深径远 去掉黄色的竹叶,截取斑驳青竹,竹屋依着山石就势而趋于建成。很久没有凭借人的力量做这样复杂的事情,贺连觉得很有意思。 站在一边看,看得心痒了就跑过来帮忙,帮了一会儿又跑去摘果子钓鱼,程荼每天都不停闲。 “吃吧。”程荼一早去赶了个海,捡到了很多漂亮的贝,用海水煮熟了竟是鲜美异常。 贺连从一盘里挑了一个出来:“嚯!” “啊?”程荼踮着脚尖探头过来看贺连在惊讶什么。 “这也能被你捡到?”贺连笑着把贝掰开来,已经缩紧的蚌肉里一颗石榴籽大小的珍珠被翻挤了出来,光泽盈指,连颜色都像极了石榴籽。 “哇!哇哇哇”程荼一边儿喊一边儿就跑了。 半个时辰以后,程荼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坐在石头上发呆。 “你去干什么了?”贺连把一根粗壮的竹子立起来绑在门口的位置,随口问道。 程荼有点没精神儿:“你不奇怪你吃的这些蚌里面都没有一样的吗?” 贺连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点点头,抬头去看立柱与门楣的角度是不是合适。 “那是因为我一样就捡了一个,为了尝尝哪个好吃。就这个样子的蚌,就这样的!我看见二三十个也不止可是现在他们都回家睡觉了!”垂头丧气地看着手里的珍珠,又看了看涨上来的海水,程荼嘴撅得老高。 贺连笑了:“要那么多有什么用?” 程荼走过来问贺连:“这个东西算不算是值钱的东西?” 贺连点头:“嗯,这种成色的若是再大一些是可值百金的。” “就是的啊!那就应该多存一些!我笨死了!”程荼跺脚道。 贺连紧了紧竹子之间的榫槽,回身又拿了一片削好的竹条从另一侧插了进去,稳稳固定住:“你喜欢吗?回来我送给你一条珍珠项链。” 程荼摇头,闷闷坐回了一旁的石头上。 贺连有点纳闷儿,她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放下手里的竹节,贺连走过来蹲在她面前,理了一下她因为汗水黏在一起的几缕头发:“怎么了?真的因为一串珠子难过了?原来还是个贪财的丫头。”一笑拿过握在她手里的珍珠在手里颠了颠,“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珍珠蚌,它们很少会被冲上来,它们喜欢躺在水底常年不动。你看到的也许是这种,这种会跳,跳不好就被海浪掀上来。”随手拿了一只黑色的贝壳,贺连道。 程荼瞪了贺连一眼,她早上在竹料里不安分地跳来跳去时,不小心扎到了脚,贺连在揶揄她。 伸手去推他,推不动就使劲推,贺连被笑着推倒了,坐在地上一手都是沙子。 程荼飞了他一眼:“你还笑!” “好了好了,不笑了。”贺连其实还在笑,“在这个岛上只有咱们两个人,连只猴儿都没有,你想要珍珠戴给我看,我倒是觉得你什么都不戴最漂亮。”坐在地上,把双手架在膝盖上,贺连看着程荼道。 程荼托着腮坐在山石上看着沙子发呆,半晌:“我是想咱们要存些值钱的东西,如果有船经过,我们就把这些送给他们,让他们把咱们带回去。” 贺连心中一动,脸上却没显露,笑道:“在这里不好吗?”拍了拍手上的沙子,贺连起身,伸手拉起程荼。 两人并肩慢慢向着海边走去 “师傅会功夫的是不是?”程荼看着贺连,贺连看着海。 “嗯,一点儿。”贺连轻松道。 程荼道:“师傅也很有钱吧?” 贺连摇头:“这个倒是可多可少,或者想多就多想少就少。” 程荼没理贺连看起来像是瞎说八道的话:“师傅很聪明,而且很很,我是说,师傅仪表堂堂。” 贺连点头:“这个显然是,只是仪表堂堂我总觉得这个词听起来很显胖。” 程荼被逗笑了,扬起小嘴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 “所以呢”贺连道。 “所以师傅不是个普通的人。”程荼仍带着笑意,看着手里的珍珠,“就像它,不能一直流落在孤岛上。” 有一瞬间的感动,她是为了自己准备存钱雇船啊。畅然一笑,贺连觉得没必要让她这样担忧下去:“我若是愿意就这样呢?就这样只有你我,很好!” “我不愿意!”程荼摇头道。 贺连有些紧张,笑得不太自然:“为,为什么?” 程荼低下头,都要低进沙子里了:“就算就算我我愿意,那那将来那个谁会,太孤单了。” “啊?谁?”贺连眉间一松,简直要大笑出来,使劲儿忍着弯下腰去找程荼的脸。 程荼的脸红得像烧着了。 “你说谁,谁啊?”贺连实在喜欢看她这样的表情,追问道。 “哎呀!烦死人了,烦人!”程荼扭头向岸上跑,跑两步又好像顾忌什么,停了下来,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贺连笑神经了,跟在后面看着她因为羞涩惶恐又充斥着淡淡喜悦的脸颊通红原来她什么都不懂呢。半个月贺连只是吻过她,仅此而已,她竟然以为自己有了喜吗? 三步两步追上,贺连伸手拉住脸似红炭的程荼,团在怀里:“原来你在担心我们的孩子。”还是很想笑,嘲笑的笑,贺连抬头看着天,却止不住身体因为憋着笑不停抖动。 程荼不回答,她觉得钻进沙子里才好,自己怎么就说出来了呢?!不对!自己没说,是师傅!他怎么就猜出来了呢?哦,天啊,还不是因为自己说出来了 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程荼,贺连想嗯!若是有个女儿是不是也这么可爱呢?有个女儿好! 打横把程荼抱起来,不远处就是他们新建成的木屋,走进去贺连用脚带上了门。 有泥制地笼盘在屋中央,并不旺的火被细细压在里面,是为了祛除竹子的潮气,焙烤得屋内温暖若春,一点点湿润里蕴着竹子的清香。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贺连俯身几乎是贴着程荼耳根道,右手已抓了程荼的手去拉开了自己的长衫腰带。 灼热的薄荷清香喷在程荼耳根,烧得人异样的难受也并不是难受,是奇怪奇怪得头晕,程荼口干舌燥,好想去海里游个泳,可现在却傻傻站着一步也迈不动。 被贺连的双手强迫着抬起头,看到的是他劲瘦的胸膛,白衣轻动,半是微露古铜静泽,让人目眩。 “男男孩儿。”程荼说完以后,迅速祈求自己就此哑巴了算了。 “那你要努力了程荼,我喜欢女儿,我们都要” “好痛!痛!”程荼忽然的吃痛,瞬间打破了竹屋里旖旎的气氛,程荼一头是汗地跌坐在床上,抱住自己的小腿。 以为程荼是在害羞躲避,贺连微笑就要栖身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程荼的衬裤之上小腿外侧都是血,血液几乎瞬间茵透棉布。 小心翼翼向上推裤脚,贺连看到早上程荼在竹子间蹦来蹦去不小心擦伤的伤口。不过是擦伤,大半日之内怎么会裂成了这么大的口子?能看到肌肉因为疼痛不住抖动。 深深皱眉,贺连问程荼:“伤口一直在扩大,为什么不说?” 程荼已经疼得嘶嘶不止:“没有,一直没有疼过。” 伤口仍在扩大,贺连知道了,这是裂血红背! 攀附着竹子而生,极为不常见,可以说是难得又难得的药材,医者苦寻不得,却这么悬地刮伤了程荼。 裂血红背,擦伤不痛,痛时已晚,毒液会顺着肌理渗透到血管,然后爆裂! 程荼已经昏了过去,脸色若金纸。 没有半刻的犹豫贺连抱起程荼,飞奔向他们醒来的山洞,山洞的一端是苍茫大海,低垂星辰,另一端迷雾重重。 冲进去的时候,贺连的脚步很熟悉,就像雾不存在。 没有人知道,甚至阎君遥崖,季环楚,没有人知道! 这片迷雾是贺连的离境,曾在这里独自待过三十年的时光,贺连厚厚织起了离境,让西海上这个小小的岛屿有一半消失在了三界内外,仙人看不到,谁也看不到以为雾中便是海岸峭壁。 在这离境迷雾里,贺连的梵丝舒展开来。 “程荼,醒醒。”贺连用手轻扶着程荼光洁的小腿,伤口已经消失,但是他还是怕她会疼,不断轻轻抚触,“好了,醒过来吧,别再贪睡了。” 程荼不醒。 微笑着去摸她的额头,想唤醒她,贺连顿然停住了手,脸上已因为太过吃惊渐渐变得吓人,眼中冷光若剑! 不是程荼! 这个人不是程荼! 慧心之力全然无踪这个人不是武宁城中的程荼,不是苦等柳忠志的程荼,不是已让贺连无力自拔的程荼 一经识破,怀中程荼顿化无影,连空气都没留下。 贺连起身,梵丝归,他已明了了一切。 迷雾之外,有人在找寻他。 “贺连,贺连,快回来,你不能离开地府”是门守百医的声音。 “你这样走了,阎君是不会放过你的。”这是来回书生的声音。 “哎你们不必喊了,他既然离开了,想来是已识破了我的绣魂术。”孟姑姑的声音仍旧不急不躁,“怎么识破的呢?我绣出来的魂比程荼还程荼,连一个笑一痴,一个指尖一缕头发一丝体香都是不会错的。看来这件事终究不简单了。” “我现在倒是有些高兴。”百医道,“季环楚这么不择手段,知贺连情衷之人竟然没有动心于他,便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请你织魂强留贺连,现在怎样?还不是鸡飞蛋打?我看他怎么和阎君交代!贺连一出,三界可要轰动了!阎君的颜面可是尽失在杨怜惜面前了!” “就是苦了一这对人儿了杨怜惜怎么可能让他们相爱,阎君又能不能让他们活着,这可要怎么办?”孟姑叹息着声音已远,百医摇头随行。 迷雾外,唯剩下来回书生。 雾意苍茫,书生正色:“贺连先生,我知道你还在,有一句话,来回不吐不快。黄泉来回,在下确实曾见过先生寻找之人,只是她又走了回去在下于黄泉路上已不知来回多少岁月,却从未见过如此清晰坚定的人,竟能在这东西无从南北不分的阴阳途中不迷不失。贺连先生就此分别,请受在下郑重一拜,愿先生此去能顺心遂愿,天地之大,三界之险全不畏,只为一人心!”郑重拱手,来回书生一揖而下, 雾中白影灵动,孑然而去。 第130章 胡甲城悲歌 第二回 外面的风很冷,李澄不自觉裹了裹风衣,经过停车场,看车的胡大爷迷迷糊糊地跟她打招呼,李澄挥了挥手里的包,冷得说不出话来。 李澄的房子是在鉴定中心旁边租的,她毕业以后就来市鉴定中心了,找了半天,才以一个月900块钱的租金,租下了这个老旧社区里最破一栋楼的2楼,天天堵下水道,楼里各家各户的肥料集体发酵,都便宜给她了,气得李澄急了就踹下水管。 直到有一天楼下住的房东王奶奶上来找:“我说闺女,你们小年轻儿的私生活我老太太管不了,但是你们也不能一那啥,就使劲砸床啊?这也太响了,我们老头子年纪大了,心脏不好” 李澄咽了一口口水,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铁架子床,面露红润,面带尴尬,最终面不改色地说:“嗯好,王奶奶我回来告诉他啊。” 王奶奶颤颤巍巍下楼以后,李澄仰躺在床上,滚了几个滚,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啊,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就让你提前背黑锅了。”至今单身,倒不是因为什么工作忙之类的狗屁理由,除了20岁时候谈过一次恋爱,那个男朋友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得了,李澄似乎对男人就不是很感兴趣。她有时想,自己是不是对女人更感兴趣一点,试了几次观察他们市局的警花,她发现她对女人也不感兴趣,这事儿有点难办。 李澄徒步回来的时候,小区里的爷爷奶奶们都已经不畏严寒地出来遛早儿了。用包挡着风,李澄快步上了楼,好在是有个窝,总比外面暖和点儿。瘫倒在床上,觉得无比舒服房顶上又多出几个发霉的点儿。 “这是你的家?”有人说话。 李澄“噌”地从床上跃起,腰一阵抽筋儿,我的天!非要在勇斗歹徒的时候闪腰吗?一周没去练泰拳了,就是退步。虽然腰动不了,架势还是要有,李澄的表情还算镇定。 “很疼就躺下吧。”站在李澄眼前的人,实在是个型形象的坏人,坏人用得着长成这样吗?太浪费了。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李澄尽量显得声色俱厉,“我告诉你,住在我楼下的王奶奶,只要我一喊,老人家马上就会上来,所以请你立刻滚。” 漂亮的坏人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走到近处,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啊”李澄本能地惊声尖叫,但是无论她多努力,竟然发不出声音?落在床上的一瞬间,李澄由于惊恐开始拼命地捶打床铺,晃铁架子,腰上空虚的疼痛让她直冒汗。 看着她声嘶力竭又发不出声响只能摇晃床的样子,“坏人”站在一边微笑。一时,似乎门外有什么声音吸引了他,他抬眼向着门外望了望。之后,开始脱灰色的毛衣开衫,把衬衣从皮带里拉出来,顺手解开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胸肌露了出来。 李澄一边晃床一边惊恐地看着他的动作,开始强忍腰痛奋力向床下爬。 “待着别动!你的护法王奶奶老人家,已经如愿被你召唤上来了。”坏人笑着凑近李澄,修长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肩膀。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李澄大喜,还真有人来了。爬,翻身,下床,开门,不管是谁,紧紧抱住。 然而,一切都只是想想,她动不了。 坏人用手呛了呛自己的头发,往外走。 门打开,果然是楼下王奶奶:“哎呦,闺女啊”王奶奶说,“哦哦,不对,不是闺女,你是”王奶奶打量了打量开门的人,她的眼神很不好,半天也看不清楚。 “您好,王奶奶吧?您有什么事儿?”坏人礼貌笑道。 “我是想告诉小李儿额,告诉你也行,小伙子,你们轻点儿,老头子心脏血压都不好,受不了你们这动静儿。” 坏人淡定一笑:“好的,我知道了王奶奶。” “哦,好“王奶奶伸着脖子往里看了看一脸哀怨躺在床上,死死抓着被子的李澄,转身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下走。 “王奶奶。” “啊?”王奶奶回头。 “之前三个月的租金我已经打到您给的银行账户上了,我还多打了一个月的,这些日子谢谢您照顾李澄。”坏人笑容诚恳而温暖。 “哦,你们是”一切阻碍都挡不住奶奶们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心。 坏人笑而不答。 李澄躺在床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满脑子都是小人儿杀死小人儿的剧情,自己为什么说不出话来?刚才王奶奶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李澄大喊了数十遍救命,可惜一个音儿也没有。不止喊不出来,动也动不了,这不科学! 闪了腰,但是没闪了脑子,眼睛也还能动,李澄的眼神现在是恶毒的,死死盯着坏人!这里脖子划开,2-3公分可见大动脉,喷死你!李澄恨恨地想。 “你这房子平时都是怎么住的这么冷?”男人关上门,一边说儿一边儿解开皮带,把衬衣塞了回去,衬衣料子很好,塞来塞去也没起皱儿:“你也太恶毒了,我就是替你去开了个门而已,用不着杀了我吧?省省力气,一晚上没吃东西不饿吗?” 李澄眼神立现警觉,他竟然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男人耸了一下肩,表示猜得对。 李澄咽了咽口水,眼神更凌厉,心道:那我不能说话也是你搞的鬼呗?” 男人笑道:“我给忘了,不好意思。”说着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李澄的嘴唇。 现在李澄能说话了,但是她不想说,虽然她遇到的这只并不像是鬼,但至少应该也不是个人。 男人起身去开冰箱,什么也没有,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有半个长了灰毛毛儿的菠萝,安静地躺在冰箱里装榴莲。 “你的钱在哪儿?” 李澄满脸的鄙视加意外,道:“你到底是劫色还是劫财啊?” 男子本来一直微笑的脸变得懒懒的:“以后要是有人抢劫你,不许问这个问题,就算是劫财的,都被你问成劫色了。”说着从李澄挂着的风衣口袋里拿出了100块钱,开门走了出去,门还没关严,又返了回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贺连,至于身份让我想想”贺连真的是认真地想了一下,“师傅,叫我师傅吧。” 门关上,李澄彻底傻眼:“丝虎哦偶丝虎已经死了。” 李澄不是瞎说,市局有“宋慈”之称的陈国庆,确实是李澄的师傅,在漫长而枯燥的法医岁月里,人们都忘了陈国庆的本名,大家伙儿都叫他“老宋”。 能成为以收徒标准奇高到变态的老宋的徒弟,李澄沾了“鬼”的光。因为老宋经常说:“勤奋固然重要,天份才是关键。”李澄被幸运地划入有天份的一族里,因为就算找不到什么根据,她总是能说对死者的死因,总能比照死因,顺藤摸瓜,抽丝剥茧,最终探得真相。 李澄不是从小就能看见“鬼”,尽管她经常在考试不会的时候说:“见鬼了。”或许是说得多了,于是,研究生毕业那年的解剖实习课上,李澄一边儿给大家演示解剖过程,一边儿分析鉴定结果,结果结果柳叶刀剑走偏锋,伤了她的手指。 李澄记得,那天之后她就能看见鬼了,起初她发现只有自己能看到坐在解剖室角落里的“人”的时候,差点没被自己的惊人发现吓死。后来,她淡然了,因为那些“人”并不伤害她,有的只是哀怨地看着她,有的会和她聊聊自己的事情,当然说得最多还是自己怎么牺牲的。 后来,陈国庆因为连着30多个小时都没有休息,倒在了检验室的门口,李澄哭着扶起他时,看见陈国庆的灵魂坐在地上,对着她微笑:“别哭了,傻丫头,以后看你的了。” 李澄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发霉的天花板,让眼泪尽量不流下来。 门外,贺连用钥匙打开了门,抱着一大堆的东西。 “贺师傅,你回来了啊?”李澄笑道,贺连虽然让她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但还是没让她恢复行动的能力,她现在只能逞逞口舌之能了。 贺连正在喝一瓶咖啡,“噗”一口喷了出来,忍着咳嗽把一大堆东西放在桌上。 “贺师傅,以现在的物价水平,你能用100块钱买这么多东西啊?”李澄觉得,反正自己现在也躲不过去被肆意摆布,逗逗他也不错。 “嗯,你家小区门口的超市促销,方便面买满50块钱,有赠品。”贺连低头向外拿方便面和鸡蛋,还有一小把蔬菜。 “赠品?什么赠品?又是塑料碗吧?用两次边儿就烂了。”李澄道,“也就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事儿喝喝洋酒,泡泡洋妞的人见着这小老百姓的伎俩就欣喜若狂,才会上这样的当。” 贺连没说话,李澄得意地一笑,猜对了! “不是。”贺连挽起袖子,来刷一只满是油腻的锅。 “那是钥匙扣?哎呀,那个东西我自己分分钟做30多个”李澄喋喋不休道,看贺连没有反应,李澄大笑起来,这次说中了,哈哈哈。 “嘭”一个盒子砸在李澄旁边,吓了她一跳。 “t?”李澄饶有兴致地拿起来看,“优质塑胶马来西亚进口,动感超薄!”李澄津津有味地念着“榴莲!哦,不,贺连,你你变态啊?”李澄将手里的盒子噌地扔了回去。 贺连没有回头,盒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好看的弧线,自己落在了桌子上:“起来吃面吧,好了。”端着两只碗,里面有面有汤有青菜,其中一个碗里有只造型很诱人的鸡蛋。 贺连优雅地端起一碗面,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起来,吃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气鼓鼓地李澄:“你不吃吗?” 李澄咽了咽口水:“我我动不了。” 贺连一愣:“哦,对不起,我又给忘了。” 这一次再被抱起来,李澄感觉到了,这个人确实不是鬼,因为他的手,胳膊,还有怀抱,都是热的。 面的风很冷,李澄不自觉裹了裹风衣,经过停车场,看车的胡大爷迷迷糊糊地跟她打招呼,李澄挥了挥手里的包,冷得说不出话来。 李澄的房子是在鉴定中心旁边租的,她毕业以后就来市鉴定中心了,找了半天,才以一个月900块钱的租金,租下了这个老旧社区里最破一栋楼的2楼,天天堵下水道,楼里各家各户的肥料集体发酵,都便宜给她了,气得李澄急了就踹下水管。 直到有一天楼下住的房东王奶奶上来找:“我说闺女,你们小年轻儿的私生活我老太太管不了,但是你们也不能一那啥,就使劲砸床啊?这也太响了,我们老头子年纪大了,心脏不好” 李澄咽了一口口水,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铁架子床,面露红润,面带尴尬,最终面不改色地说:“嗯好,王奶奶我回来告诉他啊。” 王奶奶颤颤巍巍下楼以后,李澄仰躺在床上,滚了几个滚,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啊,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就让你提前背黑锅了。”至今单身,倒不是因为什么工作忙之类的狗屁理由,除了20岁时候谈过一次恋爱,那个男朋友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得了,李澄似乎对男人就不是很感兴趣。她有时想,自己是不是对女人更感兴趣一点,试了几次观察他们市局的警花,她发现她对女人也不感兴趣,这事儿有点难办。 李澄徒步回来的时候,小区里的爷爷奶奶们都已经不畏严寒地出来遛早儿了。用包挡着风,李澄快步上了楼,好在是有个窝,总比外面暖和点儿。瘫倒在床上,觉得无比舒服房顶上又多出几个发霉的点儿。 “这是你的家?”有人说话。 李澄“噌”地从床上跃起,腰一阵抽筋儿,我的天!非要在勇斗歹徒的时候闪腰吗?一周没去练泰拳了,就是退步。虽然腰动不了,架势还是要有,李澄的表情还算镇定。 “很疼就躺下吧。”站在李澄眼前的人,实在是个型形象的坏人,坏人用得着长成这样吗?太浪费了。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李澄尽量显得声色俱厉,“我告诉你,住在我楼下的王奶奶,只要我一喊,老人家马上就会上来,所以请你立刻滚。” 漂亮的坏人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走到近处,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啊”李澄本能地惊声尖叫,但是无论她多努力,竟然发不出声音?落在床上的一瞬间,李澄由于惊恐开始拼命地捶打床铺,晃铁架子,腰上空虚的疼痛让她直冒汗。 看着她声嘶力竭又发不出声响只能摇晃床的样子,“坏人”站在一边微笑。一时,似乎门外有什么声音吸引了他,他抬眼向着门外望了望。之后,开始脱灰色的毛衣开衫,把衬衣从皮带里拉出来,顺手解开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胸肌露了出来。 泰拳了,就是退步。虽然腰动不了,架势还是要有,李澄的表情还算镇定。 “很疼就躺下吧。”站在李澄眼前的人,实在是个型形象的坏人,坏人用得着长成这样吗?太浪费了。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李澄尽量显得声色俱厉,“我告诉你,住在我楼下的王奶奶,只要我一喊,老人家马上就会上来,所以请你立刻滚。” 漂亮的坏人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走到近处,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啊”李澄本能地惊声尖叫,但是无论她多努力,竟然发不出声音?落在床上的一瞬间,李澄由于惊恐开始拼命地捶打床铺,晃铁架子,腰上空虚的疼痛让她直冒汗。 看着她声嘶力竭又发不出声响只能摇晃床的样子,“坏人”站在一边微笑。一时,似乎门外有什么声音吸引了他,他抬眼向着门外望了望。之后,开始脱灰色的毛衣开衫,把衬衣从皮带里拉出来,顺手解开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胸肌露了出来。 泰拳了,就是退步。虽然腰动不了,架势还是要有,李澄的表情还算镇定。 “很疼就躺下吧。”站在李澄眼前的人,实在是个型形象的坏人,坏人用得着长成这样吗?太浪费了。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李澄尽量显得声色俱厉,“我告诉你,住在我楼下的王奶奶,只要我一喊,老人家马上就会上来,所以请你立刻滚。” 漂亮的坏人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走到近处,打横把她抱了起来。 “啊”李澄本能地惊声尖叫,但是无论她多努力,竟然发不出声音?落在床上的一 第131章 忘你忘今生 匕首,在没有了粮食,没有了御寒的衣物之后,仍然贴身带着。 孙夫人将孩子的脸埋在怀里,手中匕首雪亮! 比这匕首还快的是阿诺的箭! 鬼面弩矢,夺命破风,见血封喉。 孙夫人倒了下去,若花凋零 “孙世昌!求做个忠臣良将哪有这么容易啊?”鹰眼阿诺,宽阔的肩膀上扛着鬼面弩,从众人一并后退闪出的裂缝里走马而出,好像来自地狱的魔鬼,将最后的希望都泯灭了。 孙世昌抓着墙垛的手一片青白,骨节爆出,被抓过得青砖已经碎裂有痕。 “你拦了我的大军半年有余,你的家人现在都死了,你恨不恨我啊?”阿诺昂头笑道,“现在是不是就想和我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那好啊,打开城门,我就在这里。”摊了摊手,阿诺眼中都是挑衅。 孙世昌毫无反应。 阿诺哈哈大笑:“行好今日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心是铁打的,还是这大宋的城门是铁打的。”将手里的弩举起来,鹰眼阿诺从箭匣子抽出一支箭,“没有毒的箭我从来射不准,所以射在哪里不一定。” 阴然而笑,鹰眼阿诺挥了挥手,就有人放开了守城。 孩子受到了惊吓,在失去了身边所有的亲人以后,本能开始奔跑朝着爷爷的方向,胡甲城大门的方向。 门,若是不开,等待孩子的唯有阿诺手中已举起瞄准的长弩。 孙世昌的手抖了。 黄久铣已经不能听什么命令了,手中长刀高高举起! “住手!”孙世昌喝道,微微抖动的胡须不知何时已白了一片,“全体将士听令!岳将军大军今日便可到达胡甲城,任何人在岳将军到达之前不得开城门迎敌!违令者斩!” 此话一出,众将潸然,一时胡甲城上,低泣声一片。 守城仍在奔跑,他就快跑到护城河边了。 阿诺举起的弩已因为机关绷紧,吱吱有声。 划风而过,长弩向着孩子小小的身子而去! 没有声音,只有穿破皮肉的声响! 飞身紧紧护住守城,两人跌倒滚落之前,程荼清楚地感到了强弩穿透自己的右肩带来的炽热,继而血若井喷,从前胸后背两个方向喷薄而出,染红了土地。 “跑,快跑,我们跳进河里,那里有一个石道,守城和姐姐比谁爬得快,看谁先爬到石道的那一头好不好?”程荼觉得眼前已经不那么清晰,身上越来越冷,“快跑” “是这个丫头?”阿诺冷笑看着程荼,“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今日新仇旧恨可以一起了了。” 再次举起弩,阿诺这次对准的,是程荼! 曙光,从东边透来,让树冠上露出头来的新芽染了金色,染着金色还有倒在地上二位孙夫人的脸,或慷慨或从容只是没有了生气 眼前人尚未系好白色长衫,露出的半面胸膛,深凝的眉宇依稀染了朝阳的色彩。 生的力量在不断注入程荼的身体,血凝而伤愈,眼前已清明起来。 “是你。”程荼抱着怀里还在颤抖的守城,看着眼前的人。 凝视着程荼,不错眼神,伸手抓住了贪婪而来的强弩就像采下柳枝一般轻易,放在地上的时候,已碎成数段。 “不要回头看,就在这里等我,哪儿都不许去!” 程荼点头怀里的守城竟也点了点头。 “你是谁?”挈里放下了手上的枪,看着有个人越走越近,他觉得压抑,压抑的不只是他,还有低低嘶鸣不住跺蹄后退的胡马。 “你到底是谁?”气急败坏,莫名的恐惧让他不能像刚才一样安然待着,唯一能想到的是纵马冲出去,用枪打破这种恐惧。 随风而散。你见过随风而散吗? 好像空气就是锋利的刀刃织成的纱网,挈里高喊着冲过来,就在这个人并不算快的脚步之前——随风而散。如同砂砾,不是,砂砾还有形状,挈里就像风,吹过无痕。 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不是真的,这是幻觉!恐惧一瞬间战胜了所有的勇气,没人敢动。 只有鹰眼阿诺不在意,征战日久,什么奇事没见过,怎么会在意这孤身一人,自己身后是赫赫大军! 再一次举起了弩,瞄准! 弩锋幽绿。 尽可能地瞄准,追踪着这个人的脚步,目标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目标会越升越高,为什么高过了自己的头顶? 当阿诺发现自己也被任抓住衣领高高举起来的时候,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自己兵士惨烈的呼叫! 照自东方的春阳明媚得刺眼。 碎! 在一片刺眼的光亮之中,鹰眼阿诺被举起,迅猛而下!像一只盛满了血液的皮囊,带着飞溅的血花儿,带着无数的皮碎,溅起一片腥膻 鹰眼阿诺,被摔碎在了一块突出地面的硕大石块儿上。 呕,吐,被溅到血块儿的士兵们开始呕吐,绿色的胆汁流了遍地,他们被吓破了胆,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溃退在被没有吓死的人中展开,好像躲避瘟疫一般,争相跌撞地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贺连!”一个护青人捂着胸口指着一身白衣,滴血未沾的贺连,“你闯大祸了,今日,今日阿诺本该破城,傍晚时分和岳家军在郎水大战,你你等着,阎君不会饶了你的!” 贺连看着他:“嗯,我等呢。”迈步而走,贺连不想再理会这些。 抱着守城跃上城墙,贺连给每个人都系上一根梵丝,让他们记得自己的英勇,记得他们鲜血,就是没必要记住贺连,没必要记住程荼。 系到黄久铣的时候,贺连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梵丝,让一些蓝色的光彩散落:“孙夫人说得对,你妻子为了女儿不受伤害,所以才在路上标下痕迹,引来追踪的金兵,他们都可以原谅她。但是我不行!她出卖了我的程荼,我没有这么大方所以别人不记得这件事,你们夫妇要记得。”微笑转身,贺连一跃而下,走到程荼的身边。 程荼使劲闭了闭眼睛,睁开来贺连还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笑,周围没有别人,程荼把手腕伸了出来。 畅然而笑,贺连摸了摸程荼的头。她刚才看自己将所有人都定住了,然后一个一个在他们的手腕上系梵丝,以为自己下来也会对她这样做。 “不必了。”贺连道。 “哦。”程荼把手握在一起,转着大拇指,“那个贺连先生。” 贺连一笑:“不是,我不是神仙,不会撒豆成兵,不会点石成金,我刚刚是杀了阿诺,不过方法你不用知道。城墙上的人我消除了他们一部分的记忆,他们不记得我也不记得你。” 程荼“惊恐”地看着贺连,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你还说你不是神仙?你就是的!”程荼急道,“能知道别人想什么,能救人,能愈合伤口,还能击退金国大军,你说你不是神仙?” “也行吧。”贺连点头,程荼看起来很高兴,自己就当一次神仙吧。 “那贺连先生是上天派来救苦救难的吧?”程荼双手放在下颚前,一脸小祈求。 强忍着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嫉妒,贺连语气多少有些冰冷:“程荼我说过,柳忠志已经死了,你求我也没办法带你见他。” 贺连觉得自己说得很认真,很可信了,可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程荼不信,仍旧一脸小祈求地看着贺连。 受不了这样的眼神,贺连觉得自己是不是要疯了。 “好吧!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带你去见柳忠志。”最后的最后,贺连叹气道。 “嗯嗯嗯。”程荼点头像捣蒜。 贺连现在充满了挫败感,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原来只有自己发生了变化,彻头彻尾的变化,可是程荼始终沿着她自己的路在走,似乎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 他有我帅吗?贺连看着程荼,用眼睛问她。 他有我厉害吗?贺连在原地转圈儿。 程荼看着贺连转圈儿,几次想说什么都插不上话,只好闭嘴。 “走!”贺连本不想让她知道一切,只想让她自己慢慢忘了柳忠志,慢慢爱上自己就好,可是现在他一分钟也不想等了!自己和程荼明显不在一个节奏上,这很折磨人,非常折磨。 夜半芙蓉城。 黑暗与遍地水沼莲花,幽暗若冥。 “这是哪儿?”程荼蹲下来看着没有风自己摇曳的莲花儿。 “夜半芙蓉城。三界之外。”贺连道,“别碰!” 程荼分明看到了,自己碰触莲花的手指变得透明,却被贺连一拉重又恢复了原样。 “不要碰这些莲花,除非你想一直留在这儿。”贺连道。 “贺连先生,你带我来这儿是因为忠哥哥在这里?”程荼眉间都是焦急,“这些莲花很危险是不是?” 无奈地不住连连点着头,贺连伸手向空中抓了一下,手中一颗混圆的珠子:“出来,出来!” “扑通扑通”笨拙跑过来的人是柳忠志,程荼心心念念的柳忠志。 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程荼,在贺连的印象里,程荼总是乐观而坚韧的。 拉着柳忠志的衣襟,程荼哽咽难言:“没有死,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柳忠志看着程荼,眼泪止不住往下落,用手去扶她的肩,举起又放下,因为他的胳膊不是很管用,程荼用力拽着他摇晃,他的胳膊出现了裂缝。 “程荼。”贺连伸手将程荼拉开,“你会晃散他的。” “晃散?”程荼去看柳忠志,果然,肩膀裂开来,但是一滴血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程荼看看柳忠志,又看看贺连。 “我已经死了荼儿,你现在看到的是一具行尸走肉。”柳忠志道,语气中全是伤感和落寞。 “怎么可能?你明明活生生在我面前的。”程荼抹了眼泪,去拉他的手,柳忠志躲开了。 “贺连先生会和你解释的,我现在只想离开这儿。”柳忠志低下头。 “什么解释,解释什么?你要离开,咱们要离开?回武宁吗?”程荼抵挡不住来自心里的恐惧,急切问道。 “不是咱们,是我自己,去哪里我不知道,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在这儿。你你,荼儿,你从此以后要好好生活,或者或者找个好人嫁了吧。”柳忠志低着头,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勉强自己笑,以便能让柳忠志的话是个笑话,程荼摇头:“你说什么啊?我在你娘的灵前磕过头的,说我会等你回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对不起程荼,对不起,你帮助我好不好?你帮我你帮我求求贺连先生,求他归还我的辞尘珠,让我离开这里,让我走吧这里,这里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柳忠志忽然拉住程荼睁大眼睛道,最后干脆又拉住她一起跑到贺连面前跪了下来。 “你要去哪里啊,去哪里?辞尘珠是什么?”程荼看着忽然情绪崩溃的柳忠志,想要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没有理会程荼,柳忠志只是伏在贺连脚下,不断哀求。 无言在程荼和贺连之间莫名产生,许久许久,只有柳忠志一声声的哭诉哀求。 “贺连先生。”一场静默之后,程荼抬起头,“如果如果归还辞尘珠对于贺连先生来说不是困难的事情,就请就请先生成全。” 一扣而下,程荼的肩在微微颤抖。 半盏茶的沉默 轻轻拉起程荼,贺连一笑:“起来吧,程荼。不困难” “老三啊,你是不是西海的水喝多了,脑子里都是了?”走出来的是个有些痞气的人,一身华丽轻甲,看起来像是要去打仗。 “小丫头,我不是去打仗,我是刚打过仗回来,拜你所赐,洪途自此永无宁日了!这群汪汪汪真是tmd闲的,有时间存点钱不好吗?”掸了掸身上的土,奢极把手揣进胸前的轻甲里看着贺连,“一个凡人丫头,你喜欢收了就好了,费这么大力气!还有,说什么不困难,你要干嘛?活得不耐烦了?” 从贺连手里抢过柳忠志的辞尘珠,奢极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柳忠志:“我说,你觉得我会不会捏碎它?” 吓得面无人色,柳忠志跌坐在地上。 蓝光轻闪,辞尘珠又回到了贺连手上:“你行了!打架打得不累吗?回你的珠宝箱睡觉去。” 奢极晃了晃脖子:“行!” 经过程荼的身边,奢极侧身道:“丫头,信守承诺也好,知恩图报也行,不过和感情混在一起,是不是有点儿——矫情?!而且你看,这家伙现在不打算要你了,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站在那边那个傻子?这句至理名言般的建议卖给你十个钱。” 程荼皱眉不语。 晃晃荡荡往前走,奢极摇摇头,觉得这个丫头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是。真是件矫情的事情。”低下头深深去吸一口气,程荼倒是平静了,“可程荼知道,时间不可逆转,愿意用时间为你付出感情,给与帮助人,其实付出的都是不可逆的生命。平凡若程荼,生长在一个偏僻的小城,除了乡亲没有见过太多的人,也不知道什么高深的道理。只是记得从五岁开始,程荼就是一个人,是忠哥哥陪伴程荼长大的,怕我饿偷吃的给我,怕我冷偷棉被给我,为此挨了好多次好多次打”用手去抹脸上的泪水,程荼坚定微笑,“所以现在,忠哥哥若是像从前一样喜欢程荼,他是人也好,是鬼也罢,留在贺连先生口中的三界以外也可以,我都会跟着他。若是他不想要程荼了”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程荼看着被奢极吓得还在发抖的柳忠志,紧紧咬着牙。 “哎呀!”奢极走回来指着贺连想说什么。 “你回去睡觉。”贺连道。 奢极看着贺连,忽然饶有兴致:“哎?我说你刚才听没听见你的妞说什么?要知恩图报!你惹祸,我打架,你泡妞儿我回去睡冷炕,你忍心吗?我不可逆的生命知道不知道,你抢我的命了懂吗?” 放了一颗珍珠在奢极手上:“给。” 奢极皱着眉看了看手上的珍珠:“这也太小了,而且好像煮过。” 贺连摇头:“真是一只偷别人蛋的鸡。” 奢极还在看珍珠:“啊?什么?” “走吧,鸡贼,有人来。”申屠谨七出现在他们面前时,程荼觉得自己看见了一个行走的山峰。 他们又去打架了。 贺连看着程荼:“若是将辞尘珠还给他,他会投胎转世,你们永远不会再见到。” 看着脚下的柳忠志眼里忽然燃起的希望,程荼点头 “好吧。”俯身将辞尘珠放在柳忠志面前,贺连向后退了两步。 想来是太兴奋了,柳忠志连一句感谢都没有,捡起辞尘就向着界际的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却忽然停住,转过身看着程荼。 拥抱,用他笨拙的身体:“我的荼儿,再见。我爱你荼儿,真的爱,从小到大从没变过。我原本以为这爱是可以战胜一切的,我战胜了恐惧去找收魂师,我想你平安喜乐度过一生,可是我战胜不了这夜半芙蓉城的寂寞,战胜不了这里的无情,战胜不了永夜的黑暗带来的绝望,所以再见了原谅我程荼。”在她耳边低语,柳忠志终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泪无声滑落,程荼看着柳忠志的背影,这是最后的诀别:“程荼明白了。忠哥哥你娘我葬得好好的,你放心,程荼也会好好的。” 看着柳忠志的背影消失在芙蓉城的尽头,程荼久久站立 第132章 一个泡泡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到人间,繁花似锦临安城,月如镜,西湖暖,人间四月天。 回来的路上,贺连尽量让周围的景物看起来是有变化的,而不是刷啦一下就变换,因为程荼始终沉默 周遭已经变了样子,这里程荼没见过。 “饿不饿?”贺连道。 程荼点头:“饿,但是我想再饿一点儿,可以多吃一些。” 贺连哑然失笑,因为程荼是认真的。 “可是我饿了。”贺连道。 “嗯。那去吃饭吧。”程荼灿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醉仙楼,好像叫这个名字的酒楼能够开在各种地方,临安就有三家,城东城南和眼前城北这一家。这家的面食做得尤其好。程荼来自北地,贺连怕她吃不惯临安的吃食,特别选了这家。 临街相对而坐,程荼本来就饿得不行了,吞了一个包子之后,又夹了一个,抬头看见贺连举手投足都是斯文有礼的,一时不知怎么把包子放到嘴里。 “没关系,你吃你的。”贺连笑道。 程荼有点尴尬,小小咬了一口。 贺连想了想开始风卷残云地吃,完全不管周围的人看着他露出诧异眼神。 程荼笑了,笑得肚子疼:“演得一点都不好,菜汤都没粘嘴上!你看我。”说罢端起盘子——风生水起! 两个人一边笑一边吃,比赛一样地把一桌子菜都吃完了,吃完了也没停住笑。 “吃饱了好舒服!”程荼伸了个懒腰。 “喝些山楂茶。”贺连给程荼倒了一杯。 一壶茶喝到了黄昏,两人你斟我饮,整个下午竟是没有一句话不过程荼在想,想而不想,贺连在看,看而不看。 “还要不要再吃点什么?”贺连向外看,已是白月微露。 “中午吃太多了,不吃了,我们我是说贺连先生接下来要去哪里?”程荼道。 “叫我贺连吧。”清淡一笑,贺连放下茶壶。现在壶中已换了茉莉,白浮四瓣,芬芳若断,“回家,在临安郊外,不算远。” 程荼手中烟灰绿色的茶杯里水色淡淡:“今日之事,不是今日,是一直以来谢谢。”半晌道。 贺连没出声儿。 好像是用尽了全力,程荼抿了抿嘴唇:“程荼无亲无故,也无处无处可去了,不知道,不知道贺连先生能否收留?”话说得断断续续,程荼始终没抬头。 贺连一笑,眼中疏离沉倦,被茉莉香茶缥缈氤氲的气息隔开,并不分明。 周遭安静一片,空气有些凝结。 不知道是醉仙楼里太热了还是程荼有些紧张,头上都是微微的汗。 “不然呢?”贺连一笑,“你还想去哪儿走吧。” 程荼想,这是答应收留了吗?还没想明白,已经被拉住手,带出了醉仙楼。 月色清凉,晚风宜人。 走一直没停止,手一直没放开,一走就走到了西湖边儿上。 “听好了,程荼。”贺连没有看程荼,“我只说一遍,从今以后不再说。”深深吸了一口气,贺连抬头去看远处的山,“我曾经和你一样,是一个凡人,机缘使然,我成了一个收魂师。收取别人用以转世的辞尘珠,继而帮他们完成心愿,就比如像柳忠志,他希望你能离开武宁,不再等他。你第一次见到我负伤进入武宁的时候,其实就是我去完成任务的时候,之后你让我送信,我便在崤山上住了五个月,我确实来了临安处理一些事情,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就看到你在阿诺的大帐谁知道等你醒了竟是不辞而别,只身南下。不过其实到这里,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得到了柳忠志的辞尘珠。” “所以他失去辞尘珠之后就必须到芙蓉城?”程荼道。 贺连点头:“所有失珠之魂都会在那里。” “一直吗?到什么时候?”程荼急道。 贺连摇头:“说不好也没人知道。” 程荼默然不语。 “收魂师会很多,甚至你说的神仙不能做到的,我们都可以。因为我们的灵力增长是没有界限的,只会随着时间的延续不断运化,只要想做的,只要坚持下去,也许都可以做成。”贺连道,“这就是收魂一族,我就是其中一员。”贺连深深吸了口气,“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所有。” 程荼明白了,一下午她都在想一年来发生的一切,有的连得上,有的不能,原来贺连看似并未着意,其实他知道自己的疑问,所以现在解释给自己听。 “你想我收留你,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贺连笑道。 程荼摇头。 在程荼面前展了一下手掌,程荼看到跟在他们身边的一个老人,面色苍白,血污粘发,“老人家采药时失足跌下山崖,他求我将他还不会走的孙儿从茅屋里接出来送到山下的净慈寺。”贺连道。 身边的老人总有五六十岁的年纪,发白苍苍。 “家里没有别的人了吗?老人家,您家其他人呢?”程荼好像并不是很怕,竟走过去想搀扶老人,却一把抓空了。程荼知道了,他是个魂魄而已。 老人摇头,回头看着远远的霞母山。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去啊。”程荼对贺连道。 “这并不简单。”叹了口气,贺连笑道,“所以,你敢不敢一个人去做?” 程荼想了想,倒不是想她敢不敢,南方多山但是都不高,就算高程荼也不怕,自己是在山边长大的,她在想,为什么要一个人去? “您不想收老人家的辞尘珠?”程荼刚说出来,就被贺连捂住了嘴,“嘘,安静一点。” 程荼马上点头。 一晃而逝,两人落在一处茅屋前面:“接下来的事情你要自己做了,我不能帮忙。”贺连道。 “嗯。”程荼很高兴,推开柴门走了进去。 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非常漂亮,已经哭得像个泪人儿,陪着一起哭,程荼一边哭一边往山下走,山很陡,陡得程荼不断深深吸气。 “你慢一点,不着急。”贺连跟在一边,却没办法帮忙。 “着急的,他饿了,但是他太小了,还不能吃东西,那个净慈寺里应该是有牛乳的吧?”程荼有一次跑到崤山的少冲寺边上玩儿,看见有山民送去一罐子牛乳,知道出家之人是会常备这样的食物的。 贺连点头。 走得更快,将孩子用背篓背在背上,程荼随手拉着缠绕在石头上的藤子,快速地下山。 净慈寺并不近,程荼来回几乎用了整夜的时间,走到寺庙门口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看着已经睡着的孩子被抱进寺里,程荼抹了抹头上的汗,汗水落在手掌上,只觉刺痛,天手都被藤条划成烂面片儿了。 “老人是不是不用给你辞尘珠了?”程荼一脸兴奋地看着贺连。 “嗯,是。”轻握程荼的手,已完好如初,“还有其他的伤吗?我看看。”贺连道。 “没,没有的。”程荼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用胳膊挡了一下前胸。 贺连点头:“好吧,你现在看到了,收魂师的工作就是这样。” “很帅很帅的!”程荼翘起一个指头笑道。 贺连也是一笑,扬了扬眉:“也很无奈,这样的小事,我们也没办法不要报酬。今天还要多谢你。” 程荼呵呵一笑。 “不过,你还真是挺厉害的,下山这么快,看得我眼花缭乱的。”贺连道。 “不厉害你怎么会喜欢我?”忽然之间不再笑,程荼咬着嘴唇望向贺连,有茵茵绯红从脸颊升起,让她不得不低下头。 贺连的手停在了半空,本来想去摘掉挂在她头上的草。有些许局促,些许火热在两个人之间升腾。 贺连觉得自己够快了,可他没有快过程荼。 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在贺连来不及刮掉的胡茬上只一下,程荼转身就跑。 不跑不行了!要自燃了。 这次贺连够快。 捉住她的肩膀,用力抱回怀里,能多用力就多用力:“程荼,我的程荼。” 没什么缝隙可以活动,程荼艰难地在他怀里点头:“我要喘不过气来了放一下,就一下。”推开贺连,程荼往后退了两步,喘着大气,转身就跑。 “回来。”贺连揣手看她跑远了,道。 “干嘛听你的,不回。”程荼还在跑。 “嗯,你说过要答应我一个要求,现在回来。”贺连道。 “说过吗?答应过吗?有吗?”程荼还在跑。 像个女汉子一样一直冲进了水里怎么跑进去的?为什么停不住?明明不想跑进去!到了水边儿以后自己是要停下来的,可是就像个傻子一样径直跑进了水里。 自从掉进水里,程荼一直闭气又闭眼,西湖不像家门口的河,程荼有点害怕。 “你可以呼吸,也可以说话。”贺连笑道。 程荼睁开一只眼,又睁开一只,周遭晶亮,能看到水底的嶙峋石林,水草随波而动。 可以呼吸吗? 贺连点头:“真的可以,你试试,但是别用鼻子,用嘴。” 程荼觉得既然贺连说话这么自如,那应该是真的吧试探着放松嘴唇,慢慢裂开一点,好像真的没水进来。 真可以!张开嘴大口呼吸。 呼进来的全是贺连的气息,嘴唇想闭已经闭不上了。 “别紧张,别怕不是从头开始,继续而已。”贺连低声道,声音已带了急切:“明明受了伤,还骗我!不过你骗不了,我都看到了,在这儿还有这儿” 程荼晕了,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什么,贺连的手啊如此灵活,掠过伤口就不痛了!可是还不如让伤口疼呢,他抓得更痛! “不要,别,贺连我”程荼抓着他的肩,以便自己不要轻易倒下去,倒下去太¥了 “要求要求,程荼程荼”贺连没有停下来,哄一样低哑的声音盘旋在她耳边,“记不记得答应过我,记不记得?要满足我的一个要求?” 程荼吞咽着自己的呼吸,半趴在贺连的肩上,他已经把她半扛了起来。 “满足我满足我。” 程荼以为贺连还在重复“要求”。但是贺连没说“要求”两个字。 有个水泡儿在那儿好大一个水泡儿啊。 一大一小两只青蛙蹲在水底看着水泡里的两个生物,据它们观察这应该是人,这两个人在打架吗?如此激烈地打架,水泡为什么不破呢? 小一些的青蛙道:“那个大个子太欺负人了,他仗着自己身大力不亏的,把那个小个子压在身下,还不让人家动,一动就又按倒!可是为什么水泡不破呢?” 大一些的青蛙面无表情。 “你看你看啊,血都打出来了,水泡儿还不破?”小青蛙指着蹭在泡泡上的一抹血痕道。 大一些的青蛙面无表情。 “天啊小个子都哭了!”小青蛙不能直视这么‘惨烈’的场面,“那个高个子的真是欺负人,把小个子都打疯了,又哭又笑的,他还不放过人家,天啊,他还咬人,咬住了还不放!不过这个水泡太结实了!” 大青蛙斜眼看了看旁边蹲的小母蛙:“你走不走?” “干什么去?”小母蛙问。 “回家拾掇蝌蚪。” 无茵山,春花春柳。 贺连坐在床边,左手拿着一卷书,右手在程荼的手里。 程荼还在睡,睫毛上挂着一点水珠,贺连放下书想帮她擦,又忽然有些不舍这颗本来因为疼痛而溢出的水珠现在让人着迷。 俯身去吻她湿润的唇。 “不要,好累。”程荼迷迷糊糊转过身,掩饰自己的碳烧脸。 贺连一笑:“汤喝不喝?有大蓟草。” 程荼的脸更红了,那是敛血消炎的草药。 “喝。”程荼爬起来,跑到桌子前面,端起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那个那个不”贺连把书举起来假装看得很认真,迅速走出门外。 “哎?我的面肥水呢?特意放在这凉爽屋子里的。”雀薇走进来转了一圈儿。 程荼看着雀薇“要不你用这个吧。”咋了一下口中的味道,程荼把旁边的一碗颜色深一些的递了过来。 “谢谢师母。”雀薇笑着接过来,出去了。 “师母。”程荼想了一下这个人和贺连的关系。 可面肥水又是怎么回事?! 吃完大蓟草味道的馒头,雀薇就告辞了。 “自己在外面多待几年,你不能总是围着现在这个朝代转悠,去得远一些。”贺连笑道,左手揽着程荼。 “知道啦不要打扰人家恩恩爱爱嘛!”雀薇翻了个白眼,又一笑,想要说什么,犹豫着并没有说出口,“那我走了。”背着小包袱轻快地上路了,雀薇转过头去的表情却不轻松只皱着眉看脚下的路。 师母,这个叫程荼的女子,不爱师傅,从她的脑子里几乎翻不出她爱着师傅的证据,全然看不到。 可是师傅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几次想问,雀薇张不开嘴,怕伤了师傅的自尊,又怕这或许就是师傅情愿的敷衍。 “走吧,我们去山上走走。”贺连拉了程荼的手,十指紧扣。 “嗯。”温顺地靠在贺连身上,程荼的脸上都是光彩。 山风清凉,春末,山路花海一片。 躺在草丛里,柔软轻松。程荼枕着贺连的胳膊,慢慢蹭成了肩膀,再蹭成胸口。 “我现在的定力不太好。”贺连闭着眼睛道。 程荼缩了回去。 贺连弯起胳膊,环住程荼的脖子:“你在崤山见过季环楚,听了他的话你为什么没有怀疑我在说谎?五个月的时间从崤山到临安来回是不可能的。”贺连仍然闭着眼睛。 “你不只能知道我现在想什么,连以前想什么都能知道啊?”程荼看着贺连。 “嗯,这基本上能算我们的生存技能。”微微一笑,贺连睁开眼睛。 “怀疑过。”程荼道,“然后差点摔死,所以我知道,不能怀疑!”用手摸了摸贺连挺直的鼻梁,程荼笑道。 贺连一笑:“好了,不聊这些了。”好像忽然有些落寞,贺连拉着程荼起身,向山下走。 一路上贺连再没有言语。 午后 贺连在看书。 “我刚才下山的时候看到很多凤尾菇,我要去摘一些,晚上做蘑菇羹。”程荼提了个篮子,俨然一个村姑。 看得贺连不住发笑:“我和你一起去。” “不要!我定力不好!”程荼摇头,拎着小蓝上路了,一蹦一跳好像一个轻快的兔子。 程荼不敢停留,是因为她怕贺连看到她的思想,她的思想里站着一个人,一个特别漂亮的男人,这个人告诉程荼,会在山上等她 第133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二十六章 岳白鹰的到来在邬铃意料之中,自己和御秋不过刚刚来到岳府,能独自救治岳知湖这件事情,其实说起来超奇怪的!群医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束手无策,因为以王穆那日的手法和经验来看,至少不会连个一二都说不清楚。 所以邬铃决定救岳知湖的时候,是顶着一种说不清的恍恍惚惚的怀疑,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拿苏佑冬的身体性命赌了一把,因为邬铃知道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她不管的话,岳知湖的伤就是死。 岳白鹰站在邬铃面前,也站在岳知湖面前。 “二将军,知湖还需要静养,暂时不能移动,还请二将军稍安勿躁。”看着岳白鹰的脸色凝重,一条暗紫色的刀疤闪出突突的蹦跳,御秋心中害怕,但还是出声道。 岳白鹰转过头看着邬铃:“你做了什么?为何有这么浓烈的血腥味?”征战的次数多了,岳白鹰对于这样的味道很熟悉。 邬铃拢了拢衣袖,没有说话。 岳白鹰眼神一刻不放地盯着她。 佑冬的外衣被御秋用来擦血了,邬铃穿着紧身衣衫,慢慢向上拉起衣袖,一道血淋淋的刀痕映了出来。 御秋大惊失色,岳白鹰亦是一愣。 “岭西巫医,血觅之术。”邬铃道,她在岳白鹰进来的瞬间想到岳白鹰闻到血腥味一定会问,所以以匕首划伤了自己的胳膊,“将军肝脏受损,血凝不畅,唯有血觅之术可疗此伤,活人之血便是术引。只是,此术需要十分小心,佑冬有言在先,非请不得入。将军疗伤需安静,二将军这样闯进来,血觅之术怕是被破了,不止将军现在身处险境,便是佑冬亦受伤了。” 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岳白鹰脸上稍稍变色。 邬铃差点没笑出来,真是好骗,这么瞎说八道,扣屎盆的事情也信。在岳白鹰闯进来的时候,邬铃脑筋一转,何不吓唬吓唬这个阴森森的家伙,让他总是训自己! “没有这么严重。” 这一出乎意料的声音,着实惊着了正在聚精会神说话的三个人,一起转头向案上看来。 岳知湖缓缓睁开眼睛,想是身上还在疼,加上失血过多,声音很虚弱。 “大哥。”岳白鹰忙凑过来。 “将军。”御秋也喜得凑了过来。 岳知湖的上方挂着很多灯烛,是邬铃为了做手术照亮用的,两人这一慌忙来看,御秋不小心便碰了其中一盏,带着明火的蜡烛陡然而落,眼看就要落在岳知湖的脸上。 御秋尖叫一声,想抓却没有抓到,岳白鹰离得较远,想挡也来不及了,慌乱之间,只见飞光流火中,“嗤”地一股青烟冒出,蜡烛已经稳稳抓在了邬铃手里。 小擒拿邬铃一直练得马马虎虎,但是这样顺手的事情还是不难的,只是 “啊!!!!”邬铃大叫,蜡烛是抓到了,帅也是很帅,但是她抓住的是蜡烛带火的一面,滚烫的烛油现在全贴在了手心里。 御秋就要抢过手来看。 “别动,小心粘掉皮肤。”岳白鹰三步并作两步拉过邬铃,拽着她就出了门。被他半拉半揽着,邬铃想推辞都来不及,两个人已经到了门外。 门外是所有人诧异的眼光。 岳白鹰没有向谁解释,一路揽着邬铃向前,出了雨荔湾,直进了不远的一处院落。 被一把按在椅子上,邬铃想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人都还没从眩晕里明白过来。 岳白鹰的动作之快让人眼花缭乱,不过二十几秒,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瓶瓶罐罐和纱布、剪刀、绷带。 “去端盆清水进来。”岳白鹰对站在门口来听吩咐的侍女道。 “是!”门口的小丫头很机灵,不一时就端来了一大盆的清水。 冲洗的手法很熟练,岳白鹰一边冲邬铃的手一边慢慢展开她的手指,果然有皮肤粘连。邬铃疼得不断发出嘶嘶声,岳白鹰展展停停,等手全部展开了,岳白鹰已是拧紧了眉头:“你傻吗?就这样徒手去抓,你不会打吗?不会隔开吗?” 邬铃有点懵,岳白鹰气急败坏,而且目光之中的急色是真的。 “我我来不及想。”邬铃道。 岳白鹰不再说话,把一个青花小瓷瓶打开来,顺着伤口向邬铃手上倒药,本来很疼的烫伤在这油状药水的润泽之下马上就不疼了,而且清凉舒缓。 “这是什么?”挡不住对各种药品的好奇,邬铃想伸手拿起来端详。 “老实待着!”岳白鹰命令道,语气冰冷。 邬铃忙把手缩回去。 半晌,岳白鹰把瓶子放在桌上:“烫伤不能包扎,你就这样举着吧,有几日伤口不再粘腻,我再给你包上。”说着又拉过邬铃的另一只手,将袖子慢慢向上推,直到还在渗血的伤口全部露出,用一个木夹夹好衣服,用清水一点点擦拭伤口,换了一种药粉撒过,慢慢包扎好。 他的手法相当熟练,而且细致非常,邬铃虽然一直对这个傲气得近乎冰冷的人没什么好感,此时却是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激:“没想到二将军这么细致,谢谢。” 岳白鹰没有理会邬铃的感谢,用沾满血的纱布擦了擦手:“治疗烫伤的是薄荷油,军中治疗烧伤的药。” 邬铃呵呵一笑,这个看起来阴森森的帅哥其实人还不错。只是 差点忘了!岳知湖刚刚醒了,邬铃忙站起来就向外跑。待她跑远了,蹲下在血水中洗手的岳白鹰,露出了一抹笑容。 邬铃奔到雨荔湾的时候,迎面对上的是老夫人持重却略带埋怨的脸色。御秋跪在当院,目光慌乱,身后的门依旧是关着的。 好样的,御秋!邬铃在心里喊道,这个小姑娘还真行,竟然没放他们进去。 看见邬铃跑回来,御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伸手拉住她:“二姐,二姐你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 “将军怎么样?”邬铃道。 “你走了之后,将军就昏过去”御秋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压低声音道,“老夫人他们要进去,我就说,血觅之术未解,还不能进去。” “做得好,御秋,他们有没有问我去干什么了?” “我说你去找药。”御秋道。 “真机灵的小丫头。”邬铃一笑,起身拉她,“跟我进来。” “佑冬姑娘!”老夫人终于按耐不住了,苏家姐妹和刚刚岳白鹰的举动都太奇怪了。 “老夫人,再给佑冬一个时辰,将军自会安然无恙。”这次邬铃说得是真的。因为她偷了岳白鹰的药,这药对于外伤真是出奇的好,自己的胳膊和手都在迅速恢复中,不仅不疼,而且感受不到肿胀蹦跳,真真收敛伤口的圣药啊! 想了大约十几秒钟,岳老夫人点了点头。 邬铃心中一松,其实就凭着御秋是拦不住谁的,拦住众人的是岳老夫人的不动声色。岳老夫人的耐心和涵养超出了邬铃的预料,却帮了邬铃的大忙。 一个时辰 岳知湖又一次醒了过来。 大碗的紫花地丁汤灌了下去,加之岳白鹰的外伤药,再一次打开伤口来看,竟然不红也不肿!比之李澄时代外科手术后大量的抗生素,这些草药似乎让伤者的状态恢复得更好。 邬铃觉得,岳知湖强壮的身体,和这个朝代干净的空气,纯正慢生的天然药材,真是美得不要不要的。 从这次醒来以后,岳知湖就没有再昏过去,精神也越来越好。 邬铃十分自觉地没有再出现在岳知湖眼前,媒婆要忠于职守,灯泡不能总是亮闪闪滴教给御秋怎么换药,教给御秋怎么喂药,教给御秋数岳知湖的心跳,教给御秋怎么观察伤口的颜色。 在御秋的嘴里,邬铃知道,岳知湖正在快速地恢复中,也知道,几天的相处,两个人似乎越来越亲近了。岳知湖不会每次都说:“我自己来吧。”御秋也不会因为看到岳知湖的身体而脸红心跳手发抖了。 邬铃得意!现在自己就等着哪天心中戎夏的辞尘珠蹦进自己的梵丝络子里,那便是岳知湖心有所属,任务完成的信号儿,自己就能回恩鱼堂啦也不用每天御秋走后,自己还要应付越来越频繁出现的岳白鹰。 这个二将军真奇怪,如果说他对苏佑冬有感觉,却从来都是冷着个脸,若说没有感觉,天天跑来干什么? 日子在邬铃胡思乱想中和风平浪静里过着。 苏佑冬救了岳知湖,岳府上至老夫人,下至粗使的马夫奴婢都对邬铃礼遇有加,见了面皆是满脸欢喜,又见佑冬一点儿不依仗着妹妹新夫人地位拿大,还是一天到晚笑呵呵,没心没肺的样子,比之越来越有夫人端庄自持体态的御秋,倒是有一大半的丫头愿意亲近佑冬。 “等等!”邬铃指着翠盈手里的一块儿绿色布,眼睛放光。 “啊?怎么了,佑冬小姨?”翠盈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邬铃从翠盈手里抢也似地拿过绿布,都要笑出声了。 “这是细纱帐啊,防防蚊子用的,天眼看就要热了,今日管家让我们倒腾出来拿去浆洗,预备着过几日换下窗纱。”翠盈不知道这块普通的细纱帐怎么会让佑冬这么开心,捡到宝一样。 “你还有多少?这块儿给我行不行?行不行好翠盈?”邬铃围着翠盈转了个圈儿。 日子在邬铃胡思乱想中和风平浪静里过着。 苏佑冬救了岳知湖,岳府上至老夫人,下至粗使的马夫奴婢都对邬铃礼遇有加,见了面皆是满脸欢喜,又见佑冬一点儿不依仗着妹妹新夫人地位拿大,还是一天到晚笑呵呵,没心没肺的样子,比之越来越有夫人端庄自持体态的御秋,倒是有一大半的丫头愿意亲近佑冬。 “等等!”邬铃指着翠盈手里的一块儿绿色布,眼睛放光。 “啊?怎么了,佑冬小姨?”翠盈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邬铃从翠盈手里抢也似地拿过绿布,都要笑出声了。 “这是细纱帐啊,防防蚊子用的,天眼看就要热了,今日管家让我们倒腾出来拿去浆洗,预备着过几日换下窗纱。”翠盈不知道这块普通的细纱帐怎么会让佑冬这么开心,捡到宝一样。 “你还有多少?这块儿给我行不行?行不行好翠盈?”邬铃围着翠盈转了个圈儿。日子在邬铃胡思乱想中和风平浪静里过着。 苏佑冬救了岳知湖,岳府上至老夫人,下至粗使的马夫奴婢都对邬铃礼遇有加,见了面皆是满脸欢喜,又见佑冬一点儿不依仗着妹妹新夫人地位拿大,还是一天到晚笑呵呵,没心没肺的样子,比之越来越有夫人端庄自持体态的御秋,倒是有一大半的丫头愿意亲近佑冬。 “等等!”邬铃指着翠盈手里的一块儿绿色布,眼睛放光。 “啊?怎么了,佑冬小姨?”翠盈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邬铃从翠盈手里抢也似地拿过绿布,都要笑出声了。 “这是细纱帐啊,防防蚊子用的,天眼看就要热了,今日管家让我们倒腾出来拿去浆洗,预备着过几日换下窗纱。”翠盈不知道这块普通的细纱帐怎么会让佑冬这么开心,捡到宝一样。 “你还有多少?这块儿给我行不行?行不行好翠盈?”邬铃围着翠盈转了个圈儿。 “啊?怎么了,佑冬小姨?”翠盈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邬铃从翠盈手里抢也似地拿过绿布,都要笑出声了。 “这是细纱帐啊,防防蚊子用的,天眼看就要热了,今日管家让我们倒腾出来拿去浆洗,预备着过几日换下窗纱。”翠盈不知道这块普通的细纱帐怎么会让佑冬这么开心,捡到宝一样。 “你还有多少?这块儿给我行不行?行不行好翠盈?”邬铃围着翠盈转了个圈儿。 第134章 恩怨前尘里 话说“单挑”这件事情进行得不算太顺利,因为贺连端着一碟子虾卷站在郊外的空场中时,程荼的精神根本没办法集中,真是“美色”与美食并存,谁还愿意打架? “丫头,你能不能专心一点儿,这打架呢?”奢极揣着手看程荼频频回顾贺连。 “有什么可打的,我也打不过你们?”程荼其实对于“打架”这件事,一点儿也不热衷。 申屠谨七没有理会程荼,忽地一个起身,手中长戟直点而来。 剑戟未到,程荼已在一米以外稳稳站着了。 说实话,申屠有些吃惊,奢极也是。 申屠谨七的戟速度之快三界内外皆是忌惮,骤然出手,躲无可躲,可程荼好像提前知道一般,竟是一闪而开。 贺连没说话,继续吃虾卷。 奢极一个抄手,手中银凤飞出。 程荼吓了一跳,这是哪里来的凤凰?太好看了。银凤绕身而走,程荼能看到她灼灼利爪就要抓到自己,秉息而思,程荼面露笑意,因为凤凰已经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意态亲昵。 奢极吃了一惊,怎怎么回事? 好像这边的事情和他没有什么关系,贺连终于吃完了手中的虾卷儿,慢吞吞走过来道:“怎么样你们还打吗?如果不打了我们要回家了。”揽起程荼,贺连道。 “怎么不打了?还没开始呢?!”奢极道。 “走吧,武器都让人家收了。”申屠谨七将剑戟隐去,回身走了。 奢极叹了口气,走到贺连身边:“我们若是走了,他们真来了怎么办?” 贺连看着溪水边程荼和凤凰玩得不亦乐乎,笑容平静:“这是我离开西海的时候就知道的结果,既然不能像承诺的一样留在地府,自然就不能怕遥崖找上门来,好在程荼现在也和我一样。” “你以为杨怜惜会保护你们吗?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她的誓言是要这三界内外再无有情之人,我,申屠,抽掉了情魂的黎关,我们的结果你是没有看到吗?”奢极道,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贺连淡然而笑:“我的意思不是说她是收魂师,我是说程荼知道我的决定,她和我一样,是宁愿一起的,生或者死。她和一般的女子不太一样,好像从来都不喜欢躲在我的身后,她总是站在我身边。” 奢极被贺连的自信呛得有点头晕,走过去冲着还在跟自己凤凰对抓的程荼道:“你怎么说,小丫头?” “哈哈哈”程荼薅住了凤凰翅膀上的毛,正在死命的拉:“你再薅我头发,我就把你炖了。” 奢极无奈了,一摸手上的戒指,银凤飞了回来,回来的时候凤凰好像有点儿纳闷,不住回头去看程荼。 奢极看清楚了,眼前的程荼恍惚之间竟是自己的模样。心下顿明,这是慧心幻象,凤凰之所以和她能玩儿的这么亲昵开心,是因为在凤凰看来,程荼就是自己吗? 贺连走过来拍了一下奢极道肩膀,笑道:“你知道吗?有好几次,我也几乎以为我看错了跟她在一起很少有闷的时候,她的想法千奇百怪,我坐着看上一时半刻的书,身边的景色都能从江南换到塞北。她煮饭的时候,我都能以为自己到了御膳房,杯盘琳琅,山珍美味堆了一厨房,其实就是烧萝卜” “慧心之力,你我都知道,不然黎关也不会成为咱们的老大,不过他们迷惑凡人精怪甚至仙家都还不奇怪,能迷惑咱们你不觉得有点古怪吗?”揣着手,奢极看慢慢靠近他们的程荼,“而且就算是慧心比较少,也不是不可得,洪途之上,秉有慧心的也是大有人在,你见过谁迷惑得了你我?” “这就是她的特别之处。”贺连看着程荼慢慢走过来,微笑拉她手。 “无药可救了!”奢极觉得这一把狗粮吃得简直撑死。 “快走!洪途出事了!”当申屠谨七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三个人面前时,神色紧张。 “怎么了?”奢极道。护青人最近屡有异动,但是申屠如此紧张,一定不是小事。 “路上说,晚了就来不及了,护青人在攻击满珠山,怜惜下令,所有收魂师马上回洪途半霜,不得有误!”申屠道。 几乎容不得想,贺连回身来看程荼:“你不要去,在家里等我。” 紧紧抓住贺连衣袖,程荼摇头:“不行!怜惜公子说是所有的收魂师。” “没关系我和他说。”贺连道。 “不行!”程荼没有放开他的衣袖,“就算是没有命令,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在一起,不是闲来白话,危险的时候就能忘记的!”目光坚定,程荼死死抓着贺连,手中是相同的温度。 “一起去吧,留在这里未必多安全。”奢极道。 ”走吧,来不及了。“申屠谨七道,已率先回身而走。 洪途半霜,满珠山在云雾之中,仿若天际之外一片离恨地,飘飘渺渺,千百年来是越积越多的辞尘堆筑而成,远远望去便如晶莹宝塔一座,傲然立于三界所不能企及的高寒之处。 杨怜惜,若轻云一岫,浮光一缕,站于满珠山前。 她面前是伟岸若峰的人带着来自地狱的冰冷和不屑,也带着人世正道不离的威严,好像他在,一切来去便无从改变。 “你若想放这些灵魂回去不是不可以。”杨怜惜抬头看着来自地府的阎君遥崖,眼中充斥着熟悉的过往,那是只属于他们的过往,天地之处,五祖初临。 而这九州之地何时有了这纷扰的三界,于是人圣姜娾走了,仙界之主也走了,唯有这地府,万世阴森,何以相顾,谁去?五祖之中,唯剩杨怜惜,遥崖和令君。 “你们甜甜蜜蜜吧,这苦差事自然是我的。”令君苦笑对着遥崖与杨怜惜道,本就天生懒散,几乎什么都不愿意管的令君道。 “不必,三界之主自有定数,既然驱鬼杖在我手中,自然天意如此。”遥崖看着手中蛇形鬼杖道。 “你不能去,你去了,我要怎么办?”杨怜惜拉住遥崖,“你看看我呀,你回头看看我,你走了我要怎么办,三界之主要断情断念,你我之情怎么断,怎么了?”不能相信遥崖的决定,杨怜惜极痛攻心。 “苍茫天地,本就没有不可断之情,我既决定要为鬼界之主,你我自然缘尽!”遥崖一去!头也不回,“自此,再无相见日” 不愿意回首过往,杨怜惜深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的遥崖:“你不是说,再无相见之日吗?千年已过,今日怎么想起来到这圣君不屑于踏足的地方见我?我原本以为再见之时乃是我誓言应验之时呢。”杨怜惜秀眉一挑,仿佛极尽揶揄,但任谁都看得出那是有情义在的,藏也藏不住,多少贪恋痴嗔的过往尽在眼底。 阎君遥崖没有说话,他始终看着云雾之中的满珠山。 杨怜惜顺着他的目光回望,云雾之中的满珠山熠熠闪着光采,在那里有无数痴情的灵魂,只为着有情人的心愿,孤寂千年:“怎么样,这些年,我的收获不小吧?” “你不该这么做。天道轮回,往生使然,怎么能有这么多灵魂处在不生不死之间?”遥崖冷峻的脸犹如铜铸,说话间丝毫变化都没有。 杨怜惜的表情不是很自然,抿了抿嘴唇道:“我开始并没有这样做,游魂一样在世上逛了几千年我期望的你知道,虽说我曾许愿,可是我深知情为何物,又怎么忍心去收这些至情至性之人的辞尘?”眼中都是哀伤,杨怜惜向着遥崖走了几步。 遥崖没动,也没反应。 “就算是这样,我也只是把他们拘役了起来而已,若是若是你肯放弃你那冷冰冰的地府,这些辞尘,我完全可以当作贺礼送给愿意接替你的新任阎君,你说好不好呢?”明眸流彩,怜惜轻轻靠在遥崖的身上,柔夷轻揽,正是遥崖缁色衣襟。 “怜惜。”遥崖道,“我此来是请你放掉这些辞尘珠,解散洪途半霜的,其他的事不需提起,曾经说得很清楚,现在也不会改变。”没有看杨怜惜一眼,遥崖躲开杨怜惜的依偎,向着满珠山走过去。 站在原地,杨怜惜的眼中已尽是怒火 “此话当真?”半晌,杨怜惜道。遥崖没有回答,是啊他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自己多希望他说的是假的,可惜,他是阎君遥崖,掌管世间生死,他的口中哪有玩笑。 仿佛用了很大力气,仿佛用尽了。 “那便不能了!我不仅不会放了他们,我还会毁了他们,就像四百年前珠元盛世一般隆重阎君难得来,总要让您尽兴而归才好。”目露冷光,杨怜惜长袖轻舞。 然而灵光未现,已被遥崖手中梵铃吸取:“怜惜,四百年前你毁亿万人辞尘,这天地之间已失有情,繁华胜人情薄!这就是你乐见的吗?” “我不管这些!你执意做你的阎君,而我想做的不过是要回我的夫君!”没有再管遥崖,杨怜惜展身扑向满珠山。他要毁了这座山,任它有情如此! 飞身而去,阎君紧随其后。 这一战,爱恨无偿! 不说满珠山下,这一对怨偶对战之间天地变色,只说半霜客栈门前,黎关正在苦战季环楚,两人已战得看不清还有什么刀光剑影了。 然而,护青人的队伍何止如此,黑压压一片人浪,带着难以压制的怒火而来,他们受够了这群不可一世的收魂师,仗着自己三界之外无轮回的身份,几乎是经常性地破坏他们的职责!言语碰撞还在其次,兵戎相见也是屡有发生。而究竟他们到底是有情无情,经常做的竟是去帮助有情之人这样混沌的是非观,简直应该好好教训一下。 这其中就有见了已然赶到半霜客栈的贺连分外眼红的人。贺连杀了阿诺,护青人裘方受到了阎君极为严酷的责罚,若不是季环楚说情,许他戴罪立功,自己几乎魂飞魄散,今天必然要杀了贺连,给阎君一个交代! 大战一触即发,数以万计的护青人和收到命令不断赶回来的收魂师战在了一起。 在这没有时间的所在,这一战不知战了多久!唯一知道的,就是没有人手下留情,只要输或者受伤,被抽碎踩破的护青人,连同他一起逝去的必然是辞尘一枚!而收魂师一边只要被揪出了三千梵丝,必会寸断成絮,只留空壳,不过瞬间飞散罢了。 到最后,洪途半霜,留下的不过苦战之后的百十人。 “今日一战,你们已然不敌,你回头看看,现在还剩几个护青之人?”申屠谨七道,手中明戟嚯嚯,浓血滴落 “哈哈哈哈,杀得越多,你们的罪孽就越深重。你可知我们死了尚有天地为证,你们死了,得的不过一句活该!冷血冷面的家伙们,你们做得勾当为的不过杨怜惜一己私欲!”季环楚捂着胸口,不断有血溢出嘴角,“黎关大少、奢极、贺连、申屠谨七,还有你们,你们这群收魂的人,收的可是魂?你们收的分明是这人世的希望!若是天地无情哈哈哈哈,该是怎样的所在?你们千年为收魂师,看着这世上无情之人越来越多,可是有几分像了你们的洪途?每每行尸走肉立于前,信义全无,礼仪皆悖你们扪心自问,当初籍茵堕仙为凤,沈霁月碎尘支离,还有你黎关,不是为了杨怜惜而背弃了阎君吗?又因为怕有情,忍痛抽取情魂,这一切,你们就这么忘得干净了?你们每一个人,在这漫长又无为的岁月里可活得快乐?最最可笑的是贺连,站在你身边的程荼,你也要看着她和你们走一样的路吗?这样至情至性的女子,你让她做这种无情的事情,你觉得她会快乐吗?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恐怕你做不到!” 无声,在凄冷的洪途半霜蔓延。 所有还站着的收魂师都被震动了,震动他们的恐怕不是从季环楚口中说出的话,而是这话就是他们自己心里的话,从最初不入三界轮回的惊喜,三千梵丝赋予一身灵力的骄傲,再到可以帮助别人征服别人的喜悦,最终不过沦为辞尘珠掌握在洪途半霜的桎梏。而现在,是不是该打碎这千年的桎梏,去还天地有情每个人都在挣扎。或许也曾经挣扎过,挣扎得太久了,变得懦弱,变得不敢改变 动摇在发生 “你们休想!有我在一日,你们休想踏平洪途半霜,还有你们“手中白光掠过一众收魂师,黎关大少面无表情,“虽然怜惜此时不在,但是你们休想踏进半霜客栈半步,今日若不死战到底,我便毁了这半霜客栈,你们若是想你们的辞尘珠付之一炬,大可以试试。” 众人紧张了,黎关历来无情,被抽走了情魂,他从来说一不二,身后的半霜客栈里藏着的都是收魂师的辞尘珠,它一毁,魂魄全散本来逐渐送开的手,此时又握紧了兵器。 季环楚的目光投向了贺连和站在一旁的程荼:“贺连,原本以为你能算得收魂一族中唯一可以拯救的人了,可以为了程荼留在地府,也可以为了她忤逆阎君之令毫不犹豫地离开西海,现在看来竟也贪生怕死!”哈哈大笑,季环楚怆然而笑道,“你可见过阎君笑?你离开西海之时,猜我看到了什么?阎君于座上微瞑之时竟然露出了笑容!你又是否知道你在地府看到的一切并不是孟姑姑凭空编纂的,而是攫取自你的心,既然你愿意还天地有情,愿意和程荼长厢厮守,又为什么为了这本就不对的事情一错到底?” 程荼紧紧握着贺连的手。 “呵呵,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程荼的辞尘珠现在也在半霜客栈。”黎关漠然道,“速速了结你我之战才是关键!” 剑拔弩张,在筋疲力竭,不断喘息的双方阵营中再一次怦然而起。 “到客栈里去。”贺连低声道,“不要出来。”看出季环楚心中的怒火一时喷向了程荼,而以自己对黎关的了解,他真的不会手下留情,贺连有深深的恐惧。 程荼握着贺连的手。 “去吧,我没事儿,他们没剩下多少人了。我们会找机会拿到季环楚手上的四根佛尘丝,那是他掌管护青人的法令,拿到它,我们就有把握把它们轰出去。你放心,我和奢极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战斗会很快结束。” “真的要坚持下去吗?”程荼的头上都是汗。 贺连看着她。 “我是说,季环楚说得”程荼道。 去深吻她的额头,贺连头上因为久战都是汗:“以前从未细想过这究竟是对是错,或者想过,只是想不明白可自从遇到你,我就知道了答案。或许有一天,这一切都将终结,只是此时,我要你安全,荼儿,你是我的命。” 当程荼闪身进了半霜客栈之时,门外一片精光四射,喊杀声瞬间明灭天地间。 一群群的人倒了下去,而贺连四人终是以关键的一击,一起攫取了季环楚拂尘之上四根法令丝。 握在手中,黎关四人灵力聚集,几乎是一瞬,护青之人被光束笼罩了起来昏厥顿时产生。 “结束了!“黎关手中一抖,眼看一切真的结束了! 身后满珠山轰然倒塌! 第135章 我见过我爱的你 话说收魂一族于洪途半霜之上完全掌握了战争的主动,季环楚和他手下的护青人逐渐陷入昏厥。 然而,让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天地顿然变色。 就在半霜客栈之后,遥遥云雾里,巍巍满珠山,由世上无数至情之人的辞尘珠堆砌而成,阑珊若日月,光华若星辰,不过瞬间轰然倒塌。 无数辞尘带着禁锢解除后重获自由的欣喜,奔涌若潮水一般,前赴后继,向着三界前青石界碑汹涌而去,好像出笼的群鸟,眼前看不见路,却清楚地知道方向。 随着这些辞尘奔涌而去的,还有亿万灵魂,自夜半芙蓉城中蜂拥而出,你推我搡间已顾不得裂开的身体,丢弃的残肢。 黎关飞身而走! 申屠谨七手中长戟闪亮,被奢极一把拉住:“别去!” 申屠回头着急地回头看奢极:“再晚就跑光了。” 奢极眼中有不可捉摸的光彩:“你想想再动,杨怜惜和阎君之战,她可能会输吗?” “什么意思?”申屠皱眉。 “满珠山倒了,灵魂四散,证明杨怜惜和遥崖之战是她输了,她怎么可能输?这么多年洪途半霜能安然于三界之外,你知道为什么吗?”揣着手去看若洪水般奔过去的辞尘大潮,奢极笑得如释重负,“不是因为咱们干得是什么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好事儿,是因为没人动得了咱们!没人赢得了杨怜惜!可是现在她输了哦” 申屠想了想,怀疑地看着奢极。 “以你的智商,我就多余说这些。”奢极回头想找贺连说两句话。刚回过身,只觉自满珠山脚而来,腾腾越过半霜客栈的屋顶,风若烈火,灼人脾肺。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飞掠而来! 两个身影一起落在半霜客栈门前之时,遥崖手捂胸口,嘴角鲜血不住流淌。 聪明的奢极猜错了! 杨怜惜不止没有输,遥崖还伤得很重。 所有的人都看得出,这一战败的是遥崖,杨怜惜冷然而自若! 遥崖败了吗?可是为什么他的神情一点都不落寞,反而是得意的,看着杨怜惜时竟是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遥崖在笑,没有人见过他笑,他笑起来好迷人明亮的双眸便若浩瀚星海一般。 所有的护青人都在笑 这笑声似要颠倒洪途! 杨怜惜眼中的恨意,袖上的荼蘼骤然绽放! 奔涌的辞尘珠碎裂了,无数晶莹的碎片飞出飞入再不可寻的天地之间,落在哪里无人知,或者落花之下成泥,或者河沼之中化水,亦或者在谁的肩上被当做尘土一般掸落。 可是为什么护青人仍在笑? 因为他们看到在这茫茫辞尘之海中杨怜惜的努力便如萤虫之光,不过万之一二。 杨怜惜停下了来,她是杨怜惜,他是杨怜惜,无为之事,不必做! “黎关回来。” 正在“惊涛骇浪”中拦截辞尘的黎关跳了出来,依言站在了杨怜惜身边。 “去给我清点,看看除了刚才在这一战中战死的收魂师和现在仍活着的,谁不在这里?”杨怜惜摸了一下手上的荼蘼花,花瓣一片片合上了。 一片寂静,对垒的两阵都在迟疑中观望。 忽然有人明白了什么!满珠山倒了,不是因为杨怜惜输了,而是因为有人背叛了洪途半霜,有收魂师背叛了杨怜惜,开启满珠山,释放了一众灵魂。 “是谁?”奢极回头问贺连,“崔老九?我没看见他。” 贺连摇头:“不是,我看见他了,倒在那边。” “那能是谁?”奢极抱着胳膊,摸了摸嘴唇忽然抬头看着贺连,“是她” 贺连的脸有些苍白,额头上汗水渗出。 奢极有些慌了,抓住贺连的手,他们的手都受了伤,血融合在一起,:“你之前知不知道?别告诉我这件事你也有份,你是不是疯了?程荼不明白,难道你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毁掉满珠山,毁掉洪途半霜!你当这是玩笑吗?没谁能做到!我们能试的都试过了你个笨蛋!”狠狠去抓贺连的胳膊,奢极眼睛都红了! 贺连依旧不语,只是望着半霜客栈,半晌:“奢极” 黎关很快回来了,在杨怜惜耳边低语。 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如果非说有,那可能是杨怜惜笑了一下,跟着她的笑,袖子上小小的荼蘼嘭地龇开了一瓣儿。 黎关面无表情地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站在了杨怜惜身旁,好像他刚才说的话没什么内容。 杨怜惜将手自然地抿进了袖子里,脸上是让人捉摸不定的美“雀薇丫头。”转向贺连身边的雀薇,杨怜惜招了招手。 雀薇顿时脸上都是惊恐,不自觉去拉她师傅的衣袖。 贺连挡在了雀薇身前:“她一直在我身边,不是她。” 杨怜惜眼中都是笑意,好像一切都很随意:“我知道。来雀薇。”仍然没有放弃对雀薇的召唤,杨怜惜伸出手来。 “怜惜公子,我”雀薇没有办法反抗,因为杨怜惜的眼中魅惑已明,只在一瞬间雀薇已难自控。 便是一旁的收魂护青亦是心驰难定! “告诉我,你的程荼姐姐去了哪里?”杨怜惜道,手指轻抬雀薇小巧秀美的下颚,杨怜惜笑道。 “我我”本能地想去看她师傅,然而她逃不过杨怜惜的眼眸,“她她在。”慢慢抬起手指,雀薇的手都在抖。 “你可以问我。”贺连走了过来,挥手间杨怜惜的魅惑已断,他就这么轻易忤逆了她。 杨怜惜的眼光速冷。 “雀薇善良,与我师徒缘深,不要逼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程荼在半霜客栈,客栈有你的封印,我让她进去躲避是怕她受伤。”贺连道。 杨怜惜幽幽看着贺连:“你当我小孩子吗?半霜客栈有我的封印在,谁进去了我会不知道?程荼怎么可能?” “程荼的慧心之力很特别,很多时候我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索迹也找不到。”贺连道,声音很稳。 “哦好像是这样的。”杨怜惜一笑,向远处迈了几步,白衣若雪,眉宇间掬满的清愁让人着迷,“贺连啊” 贺连点头,脸上都是因为不住咬着牙而出现的棱角。 “我只问你一句。”杨怜惜目光悠悠,望向三界碑的方向,在那里,最后一颗辞尘已经落回地府,满珠山已化为乌有,“程荼所做的事情,你之前知不知道?” “师傅他不知道!程荼所作所为师傅都不知道,她古怪得很,说凡不凡说仙不仙。”雀薇一个健步跃上。 杨怜惜手中广袖轻舞,雀薇吐血倒地。 “我让贺连自己回答。”杨怜惜道。 而贺连,无从回答 他心在往下沉,就要沉到谷底了。程荼,难道真的是你怎么可能?若说你还是凡人,这件事也许倒不奇怪了,只是你现在是收魂师,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而且,只有黎关知道开启满珠山的方法,就算自己和奢极、申屠都是不知道的,程荼怎么可能做到? “不是她!”迈步向半霜客栈里走,贺连止不住心跳,口中却在极力否认。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给你的机会只有最后一次”杨怜惜看着贺连,“告诉我,你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忽然自半霜客栈门后,程荼提裙走了出来,纤细的手指划过挡在脸上的一缕发丝,微笑,就像一朵小小的荼蘼。 “这么半天才出来,我以为你睡着了。”拉住程荼的手,贺连温暖而笑。 望着他他总是那样淡定自若,总是不急不躁,好像什么事情在他面前都不难,当然,除了自己。 俏然而笑,程荼轻轻摇头:“黎关抓到我的时候,我正在从满珠山回半霜客栈的路上,我去开启满珠山了。”好像说着一件不能再平常的事情,就像在去采蘑菇的路上碰到了一只山鹰,在溪边洗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一尾青鱼一般。 忽然对峙的两股力量!一股要护住,一股要撕碎! 最先放手的是贺连,他怕夹在自己和杨怜惜灵力相抗之间的程荼会粉身碎骨, 猝然被卷走,重重摔在了地上,程荼口中狂喷鲜血。 荼蘼花开,杨怜惜飞身而来,贺连离得更近,几乎同时出手,贺连挡开了杨怜惜的水袖。 杨怜惜眯着眼睛:“你到现在还维护她?你难道天真的以为这个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时义愤填膺跑去了满珠山?哈哈哈我的贺连啊,我洪途半霜之上最最上乘的灵魅之力,竟是这样的糊涂!”死死盯着贺连,怜惜一字一句道,“她背叛的不是我!是你!让我告诉你,为什么你看不见她对你的情意,因为有人封住了她的慧心,这个人叫遥崖!阎君遥崖!哈哈哈哈我竟是到了现在也才知道,真是让天下笑话我洪途真是一群为情所困的疯子!” 试图爬起来,好几次都是枉然,程荼半撑在地上,脸上都是笑意,这笑意里却都是轻狂,朝向季环楚道:“我以为这有多难,你们告诉我的时候我以为这有多难!原来就是这么一个容易轻信的人,你们还说他阅尽人间万象,看过仙家姿容,淡然若不动之风,原来哈哈哈。”难以掩饰胸口的疼痛,程荼又吐出一口血,“我甩都甩不掉好不好?我不爱他他都愿意留在我身边,我给他看我的慧心幻象,他就信我爱他。这样的人,你们竟然都缠斗了这么多年,当真笨得可以。” 季环楚呵呵一笑:“程荼姑娘,在这一点上老朽甘拜下风,当日崤山相见,看来老朽的眼力当真不错!” 人群之中,已有收魂师在窃窃,手中咯咯骨节作响都是恨意。一个护青人派来的奸细竟然迷惑了他们的满主,贺连满主! 申屠手中长戟举起。 “放下!”贺连道,话出身动已在申屠戟前而立,手中握着他的戟端。 “被人这样玩弄在股掌之上还相互如此,你还真是英雄一枚啊!”申屠笑道,笑容中都是凄然,回身不愿再看他。 淡然一笑,贺连走过来摸了摸程荼的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程荼抬头看着他:“你当我在这里和你演划清界限的戏码吗?你当我是想把你撇清楚吗?哈哈哈。”程荼大笑,“到现在你还这么天真!你可知道我是谁” 手中一朵荼蘼花肆意而开。程荼艰难起身,依依走到了杨怜惜面前:“认得吧?我曾经刺伤了你的手,我的身体里还有你的血。” 杨怜惜震惊了,程荼手中的荼蘼花这一朵荼蘼是遥崖送给自己的,就在他们情意缱绻又注定分离的夜里,有人送来了地狱之杖!杨怜惜攥碎了荼蘼花,荼蘼花刺伤了她的手。 “我不过是最普通的一朵野花,自开自落,却因为你们的分离,被世人称作了荼蘼。开到荼靡花事了真的要谢谢你们。”程荼苦然微笑,“所以,我终是被季环楚大人发现了,这便是注定,一切该由我来结束。有你的血液在我身体里,我让贺连爱上我,让黎关说出满珠山的秘密,有什么难?” 不管杨怜惜尚在震惊之中,程荼转身向遥崖走去,跟上他们离开的脚步再也没看贺连一眼。 人影依稀遥遥,留下的,都是笑话。 “站住。”杨怜惜道飞身挡在程荼面前,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颗辞尘,那是一颗近乎透明的辞尘,一抹白烟升腾在其中,单纯得好像这一生都未近尘世一般。 “丫头啊,程荼。”杨怜惜笑道。 程荼看着她和她渐渐打开的荼蘼花瓣,好像不明白,又好像太明白。 抓碎就在一瞬间! 一瞬间,有人将辞尘震飞。 “走!”贺连接住辞尘道,飞若流云,一晃不见。 程荼看着贺连,自己从没有想着生,自那日季环楚从悬崖之上将她救起开始,程荼就知道自己注定了的结局辞尘碎,归于江海。 不知道飞了多久,身后的声音已缥缈。 “是谁拖住了杨怜惜?”程荼看着贺连。 贺连没有回答他,忽然一抹泪光飞出,飞行中落在了程荼脸上。 这泪这泪不是! 三千梵丝慧心一聚!眼前分明是奢极! “贺连呢?他在哪儿?”止不住脑子里嗡嗡作响,程荼用力想要掰开奢极的手,“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不是不爱吗?回去干什么?就这么脱离遥崖,脱离杨怜惜,不是再好不过了吗?”奢极死死抓着程荼的手腕厉声道,头上青筋赫赫,“他大概已经死了,死了!碎了辞尘,散落在天地间,满意吗?满意了吧!” 再也不管程荼挣扎,身影已直落西海。 “你带我去哪里?”奢极没有回身,但是这个声音藉茵?回首间,不是别人,正是藉茵。 “你带我走,就要负责的哦”藉茵的笑容总是这样甜美,黏黏的。 奢极手骤然一松! 一松就够了,他拼尽全力也再没追上程荼。 茫茫天地之间,全身都是伤的贺连用手抹了抹嘴角的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程荼:“奢极算我能拜托到最聪明的人了,还是被你跑了回来。” 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用手帕去擦他的脸:“你害了你的兄弟了。” “这倒是不会,顶大是罚在洪途作苦役,看个门守个界,管个琐事的,罪不至死。”贺连笑道。 “那你呢?私放忠哥哥,娶了我这个毁了满珠山的奸细。”程荼道。 “这些都不算我也活不了”贺连用手摸了摸程荼的头发。 “为什么?” “知道收魂师第一诫诫什么吗?” “什么?”程荼道。 “爱上一个人,还从心里觉得这真是件好事儿被人都快打成残废了,还死不悔改。” 程荼点头,咬着嘴唇晃了晃身子,不自觉碰着贺连的肩,一下两下,开怀大笑笑到泪光闪烁 “所以要一起吗?”贺连道,目光眷眷。 “好啊!一起吧,一起变成残废,一起死啊。”笑得不可抑制,程荼趴在贺连肩上,“看谁残得比较厉害,看谁死得比较慢。哈哈哈哈” “来来来,谁怕谁?!”拉着程荼起来,不过一瞬间,动亦不能。 轻柔的吻在他唇间绽放,立起脚尖,用双手去环住高大的他余光里,杨怜惜就要握紧的手中辞尘闪烁。 “我走啦这样你也可以当个守门的,守界的,管管杂事啊到那时种一盆兰花,一盆薄荷,在院子里种上一棵银杏儿,在我还是一朵小野花儿的时候,她们都帮过我的。”程荼温柔一笑,嘴角有俏丽的小酒窝,“还有啊,黎关不是无情的,他抓住我的时候,我求他让我自己走回来,我不想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他答应了呢。还有还有贺连,不要找我,不要像个傻子一样到处找我,我不在了,你得学会自己做蘑菇汤,不要难过,结局早就注定好了,不过其实本来不是这样的本来是从我成为收魂师之后就结束了,我自己来满珠山,自己解决以后的事情,然后被杨怜惜碎了辞尘,就是这样。没有后面那一段的,没有我告诉你——我爱上你了,这段是我自己编的,自己加的戏哦,因为我好想和你在一起啊,好想”去吻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脸颊上微微的胡茬,他的唇,她想要记住这个男人,一刻也好有泪光充盈,没有泪水落下,程荼灿烂微笑,“再见,贺连。” 猝然而淡的脸,让贺连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已分不清天地的颜色,到处都是血蒙蒙一片,有从心底翻腾上来的浓血要将一切都化掉了。 有人在扶他:“你不能死。”遥崖的声音有些模糊,“她答应用自己的命换满珠山亿万魂魄自由的时候,我也答应过她一件事,就是要让你活着,我不能食言。只可惜我的努力全白费,你还是从地府跑了出去。也罢我想我还有一件事可以为你们而做。不过,你得先振作起来。” 将贺连携起,遥崖带着护青人消失在了洪途半霜 第136章 如今灯下闲读红袖添香 世间,或者更准确地说,天下,青天之下,是否有一种相爱无所谓皮相,无所谓过往,无所谓是否相见还相识,独握你的灵魂便好。 西湖岸边,风轻云淡,正是柳漫花涎,草舞莺飞。 邬铃皱着眉,本来修长的眉眼现在拧在一起,看起来似是比旁人的忧伤更加动人一些。 奢极坐在她旁边,双臂撑着身体向后仰,抬头看天:“那之后很久,我们没有见过你师傅。” 邬铃点头:“遥崖带走了他。” “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奢极笑道,“从地府回来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无时无刻,不停不歇,好像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你的魂魄。真是笑话,跟你的那些灵魂碎片相比,海里的针都是定海神针了。” “但是他做到了”低头,眼泪落在地上,有一朵小花展着身腰打开了花瓣。邬铃用手擦去脸上的眼泪,笑道:“很棒是不是?很棒!”止不住眼泪往下掉,邬铃回过头去。 奢极扬着嘴角,深深点头:“几乎不可想象。” 五十年前 这只是洪途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地方,人们习惯性地计算,于人间已是匆匆五百载。 来往穿梭于塞北江南。 来往穿梭于仙界地府。 每每都是他熟悉的身影,翻遍了每一处瓦砾,看过了同一棵树的春夏秋冬,寻遍每一片水底冰下,问过每一个路人行者 曾经清风拂面,转眼已有了半痕沧桑,贺连手中握着程荼一魂一魄,渐渐变成了一魂两魄,三魄,两魂 寻觅,多少年都没有关系,总会找到。 当邬铃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贺连想,真好你回来了。看着她好,看着她坏,看着她再次为自己动了心,可是寻了这许多年,至今情魂未归,邬铃为何还会动心? 呵呵,那一晚,情魂归来,贺连怅然而笑,程荼那最后一抹情魂,一直黏在自己的背上,沧海桑田,无数转身,自己始终未见。 原来,她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邬铃抱膝坐在西湖边,这一切的一切,原来如此,怪不得曾经西湖底白鱼镜中,自己变成了不认识的女子,那是程荼,不是自己,而原来真的就是自己! “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嫁给我还是申屠?”奢极呼了口气,又露出他一贯的痞子表情。 “为什么?”邬铃一笑,“我师傅这么不容易把我的魂魄一个个找回来,我好不容易成了邬铃,我干什么要另嫁他人啊?” 申屠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旁边的树都显得矮了:“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洪途容不下有情,我们也战胜不了杨怜惜。你没见,五百年后满珠山又是赫赫而立,其间的一甘情魂,无从逃脱。我劝你和贺连就此放手吧,或许相望也是很好的结果。至于嫁给我至少有人保护你,你师傅也可以放心。” “什么就嫁给你,是我好不好?有钱!有地位!有意思!有”奢极道。 “可是不帅!”邬铃笑道,她已经不哭了,她不再想哭,没什么用。 “不帅?!”奢极指着自己,“你确定?” “是一般。”申屠一笑,对着邬铃道,“如果你喜欢帅的,那我” “也一般。”邬铃摇头。 奢极满意了,至少这样说,自己和申屠的外貌属于一个水平的——都一般! “为什么要嫁人?一个人也不错啊,不嫁人不行吗?”邬铃道,午后闲来无事,邬铃觉得可以和这二位“大神儿”讨论一下婚姻观若干问题,避免一些尴尬,她知道,他们在为她好,甚至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在救赎她,她的命,她的情。 “你个死丫头!在这样的朝代哪个姑娘说这样的话,直接就被送去给人家当妾了!再不然就得下猪笼!”奢极道。 “你是不是傻?下猪笼?我说的是不嫁人,又不是嫁俩人!”邬铃对于奢极瞎编胡造吓唬自己话给与了无情揭露。 因为两人的争吵,本来没人的西湖边上,现在就像来了个民间杂耍团,稀里哗啦,叽叽喳喳。 有脚步声自远方来。 本来还在叽叽喳喳的邬铃不说话了站在原地,看着来人越走越近,邬铃想,这是真的吗?不要又是从前的将来的,该死的自己想出来的慧心幻象吧?终究五年了,这样的场景出现的频率大概和吃饭睡觉差不太多 贺连,越走越近。 长长叹了口气,奢极拍了拍申屠谨七的肩膀:“算了争取也争取过了,我表示无能为力。”笑着向高些的堤岸走去,奢极不以为然道,“还好我也就是尽我当兄弟的本分,不像你是真喜欢上这个又倔又拧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的傻妞儿!” 申屠揣手在胸前,看着眼前确实“傻”到不能言语的邬铃,和自远处走来的贺连。 “是吗”申屠闭起黑洞一般的双眼。 “啊。”奢极答道,脚步却是微微一滞,不过一滞,便继续向着高处走去。 四月西湖,微雨淅淅沥沥自山南而来,带着野花的花瓣和泥土的香气。 雨中,茶色青青,雨中,人影潇潇。 他自雨中来,不修边幅,连胡茬都有了络腮一片,身上青衣被雨渐渐润潮,走近竟然还有新鲜的薄荷茶香。 “你们在聊什么?看着就要打起来了。”贺连道,伸手拿过邬铃手中奢极编的草虫,“这家伙练了这么久,终于编得像样了。”微微而笑,贺连竟是没有抬头。 去摸他的脸,胡茬坚硬,刺痛了邬铃。 不是幻象邬铃想,不是!眼前是贺连!他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可为什么他这样淡淡的?幻象里,相见或旖旎或温暖,或泪光肆意或相拥长久,总不是这样淡淡的。 “你的伤都好了吗?”邬铃挽住贺连的手臂,去看他周身。 “好了。”贺连微笑,“你也还好吧?” 邬铃不知道说什么,点了点头 “真是能照顾好自己的姑娘。”贺连微笑,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吧。” 邬铃想:“什么情况?师傅这么含蓄内敛的,是因为奢极他们在这儿吗?现在要带她走,是要躲开他们?”拉住贺连胳膊,站在他身边,露出一个“我明白了!”的表情。 “走吧。”贺连向着站在高处的奢极和申屠谨七道。 “啊?”邬铃有点懵。 贺连一笑,没说话。 飞行,躲过了人们目光所能及的云底。 邬铃想他们飞的这个高度大概是处在平流层的位置了,空气稀薄,一切看起来都不那么真实,好像身下的云和头顶上的蔚蓝就只是颜色,并不是存在着的什么。 “你刚才说,你不想嫁人,觉得自己挺好?”贺连看看本来完全可以自己飞行,现在却蜷在自己怀里的邬铃。 “谁说的?谁说了这么混账的话,完全不懂感情嘛!”邬铃道,一脸要将这个人揪出来批判的严肃。 贺连笑了:“哦,那是我听错了。” 没有继续话题,邬铃直摸胸口!我的天啊,再见难道不应该是激情澎湃,天昏地暗一下吗?怎么就变成了侦探片儿了?还带录口供的,幸亏自己死不承认。 “其实是我先回来的。”贺连道,“从藏珠洞到夜半芙蓉城不过三五盏茶的时间,等我到的时候,他们说你已经跟着奢极走了,还有申屠,我才发现我走的路好像离境密布,竟是两个人合力设下的。” 邬铃想了想,神秘道:“我告诉你哦,师傅,他们两个想挖你墙角。”向身后瞄了瞄,邬铃伸出手指放在嘴上,“他们让我嫁给他们中的一个,不过被我义正辞严的拒绝了,我说我不嫁人!” “哦不嫁人。”贺连道,说完便降低了位置,以便躲过一串气流。 “额那个师傅,你别误会哈,我说不嫁人是不嫁给他们,不是不嫁你。”邬铃咽了咽口水,话说得着急就会匆忙,匆忙就会不加思考,不加思考的后果就是,脸红。 于是地上的人们看到一片从天空略过的火烧云。 “这样啊?那就今晚成亲吧。”贺连道。 邬铃傻了,刚才贺连说什么?是说今晚什么?今晚干什么来着?吃什么还是什么来着好吧,她听清楚了,成亲。 “成成成成,亲?”邬铃身子一抖差点没掉下去,还好,看似是她一直抱着贺连的腰不放,其实真正稳固两个人一起飞行位置的是贺连。 “对,成亲,贺礼有了。”贺连看了一眼程荼手上的凤纹,“宾客也有了。”贺连歪了一下头,示意身后两个人。 有好一会儿的沉默,邬铃想,作为准新娘,自己总得关心点什么才像话:“那个我问一下哈,咱家房子在哪儿?” “这儿。”落下,周遭海水茫茫,岛中竹林飒飒,正有破土而出的笋钻了出来,好像在迎接主人一般。 “西海!”邬铃道,“这里是西海!” “嗯,我们的西海。”贺连拉着她的手,向离着海岸不远的一处房子走去 眼前,竹屋弥新,红幔迎风,即开了门,屋内簇新一片,正是新房一般 身后,申屠谨七和奢极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细想竟是会心一笑。 五年了每个人都在计划,申屠和奢极计划着,要怎样才能保他们平安。邬铃大概也在计划着怎么实现自己和遥崖的八年之约。 而贺连他的第一个计划竟是—— 明日灯下闲读,红袖添香 第137章 三个问题 第十一回 西湖有个地方叫“月海沉”,邬铃以前不知道,这个名字到了李澄的时代早就失传了。 “月海沉”现在就在眼前,月光如碎,洒在西湖上。没有游人,没有行船,甚至没有声响一切静谧得不真实。 真美啊邬铃由衷地沉醉,怪不得这里叫“月海沉”,起起伏伏的波浪浩渺似海,衬托着一袭清冽柔美的月光直透水底,沉沉落落。 躲开南杨,邬铃费了好大力气,南杨受他们师傅嘱托以后,除了睡觉和上厕所,基本上无时无刻不跟着自己,甩都甩不掉,就像在自己身上安装了g一样,。 邬铃就是趁着上厕所的时间跑出来的,要快跑,拿出李澄曾经的百米13秒的速度,几乎是慌不择路,来不及看前面,撒腿狂跑,一直跑到了这儿,这下总算是追不上了 李澄就读的大学里,一抬头都是男生,一低头都是男生,所以整个年级的女生都没能勉强凑齐一堂体育课的人数,尤其是法医这个专业,李澄和黄晓毅更是唯二的两个女生。 鉴于此年级决定,体育课,李澄和黄晓毅就跟着男生一起上,除了考试及格的标准不同,其它没区别。 于是,这两朵奇葩就更奇葩了,体育课的长跑课,李澄跑吐过三次,黄晓毅强一点,也跑吐过两次,但是一个学期下来,两个人的状态明显跟上了男生的步伐,用黄晓毅的话说:“我们现在和你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有大姨妈。” “我也有姨妈啊。”鲁强道。 一阵爆笑,李澄从兵乓球案子上摔了下去。 那之后,鲁强和黄晓毅就有点不对劲儿,后来就不对劲儿到一块儿了,后来黄晓毅的姨妈什么时候来拜访,鲁强很清楚。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就跑到“月海沉”的,邬铃感觉自己现在小小的身体竟然素质还不错,使劲跑也没气喘吁吁。 呼了一口气,邬铃看着宁静的湖水,自言自语道:“果然人家说,有些事久远得就像上辈子,真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话音未落,眼前的湖水里忽然翻了一个浪花儿。邬铃吓了一跳,什么情况?这么大的浪花儿?水怪? 向左右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邬铃有点儿想念南杨。要不要走啊?还没容得邬铃想,水里又一个浪花儿,这次邬铃看清楚了,是一个赤条条的东西像鱼又不像。 跑吧! 邬铃大叫一声,回身就跑。 风过,邬铃感觉自背后而来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呼地把她扬了起来,停在空中不过一两秒,而后直直向湖里跌去。 “水怪啊!水怪,师傅救我!”当邬铃的身体接触到水的一瞬间,清凉包围了她。 沉在水中,邬铃良好的游泳技能完全归零,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气息这么近,尽管前一世几乎每天都在和死亡打交道,每天都在观察死亡,判断死亡,但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就要死了,心中还是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感。 “师傅,救救我,贺连,救我。”邬铃没法张嘴,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越沉越深,与其说是沉,不如说是被拉着越陷越深 意识开始模糊,在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邬铃看到,一抹光亮从远处射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邬铃再醒来时,眼前有些迷蒙,这应该不是醒了,也不是在做梦。努力睁开眼睛,面前似乎是一面镜子。 镜子是镜子,但是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青布包头,一身素衣,身量纤纤,脸却是饱满的,邬铃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人也摸了摸,完全的一致。 “我大概是死了吧?”邬铃揪了一下自己的脸,疼!疼证明还活着吧。 天啊,这镜子里的又是谁?邬铃彻底懵了,适应邬铃的长相就费了不少力气,现在又换一个? 身处在一个大大的空洞,周围只有微微的光亮,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之间只有自己和镜子。 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眼光掠过几乎是没有景象差异的周遭环境,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一经被发现,这个人速度极快地向自己移来,看不清他的脸,邬铃觉得他的影子很像刚才水中的东西。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没有等自己大惊失色一下,已经落在了这个人的怀里。触手是的冷,相当潮湿的臂膀与胸膛。 “放手!”邬铃根本就说不清楚,气息一口一口被周遭的空间吞掉,这个空洞似乎对空气有着特殊的贪婪,没一会儿邬铃就开始呼吸困难,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起来。男人冰冷的唇碰触到她的,有空气缓入,自己的气息随之顺畅 “这是非礼还是救人?”邬铃手指用力向着这个男人的腋窝戳去,这里是在被抱着的动作下,能触及的最薄弱的地方,是离心脏最近却没有骨骼的保护的地方。 可惜,邬铃没有得逞,手被抓了回来。 “别拒绝我,我好想你好想。”男人的声音如此熟悉。 师傅???贺连!!! 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邬铃迅速开始挣扎,挣扎并不是来自本能,事实上,本能已经接近崩溃,就在沦陷的边缘,挣扎来自于理智。 随着邬铃的挣扎,眼前依旧模糊的人影忽然停了下来,迅速回身而去,瞬时消失在空洞中。 眼前的空洞开始四处漏水。 一阵眩晕,不过数秒,西湖澄清冰冷的水已包裹淹没了她,巨大的水下压力让邬铃昏了过去。 夏月高挂,西湖水静,清清凉凉向四周氤氲开来。 醒这次是真的,邬铃躺在“月沉海”边儿的草地上,身边坐着的是贺连,正在喝着一坛酒。 “你!”邬铃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愤怒地指着贺连。 “你醒了?”贺连微醺。 邬铃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脸这身量,不再是镜子里的女人,又是自己了。 “困了为什么不在家睡?”贺连淡淡道,“一个人睡在这儿” 张了半天嘴,邬铃琢磨着要是实话实说,说自己是出来找他的,在刚才的亲密事情发生以后这样的说法——很不合适!极其不合适! “做梦了?”贺连又喝了一口。 做梦?他把这件事叫做梦!邬铃觉得贺连就是一个小人,明明是他把自己带到水底,然后还想着刚才的场景,邬铃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我才十一岁不到,你还真下得去手。” 贺连看着邬铃,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道:“别瞎想了,回去吧。” 跟着贺连往回走,邬铃嘴里犹自嘀嘀咕咕:“你怎么在这儿的?” “你要习惯叫我师傅。”贺连道。 邬铃也没反驳:“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不叫,行不行?” 贺连没理她。 “你在这儿,洗澡?”邬铃忽然想起来贺连说出来沐浴的。 贺连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一会儿,见到了迎来的南杨。 “师姐,可是找到你了,急死我了!”南杨是真急了,脸上都是汗。 “没事儿,就是被条淫鱼叼去了,差点儿没做了压湖夫人。”邬铃对南杨说,脸却冲着她师傅。 没有理会邬铃的胡说八道,贺连自己回了房间,随手关上房门,有摆脱不了的困顿:“她是怎么穿破自己的结灵,找到自己沐浴的地方的?要知道那是一般的洪途仙家都识别不到的地方没有三千梵丝,她是怎么做到的?还有,她竟然看到了程荼。最主要的”贺连深深皱眉,“白助鱼精最擅长的就是窥探人心,在深不可测的人心深处翻出她的万千思绪,翻出她的钟情之人,然后变成那人的样子,来诱惑,来侵蚀,来积毁销骨。” 脱去身上的长衫,贺连让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洒在自己面容之上,深锁的剑眉若风中的竹叶,一痕无碍。 更纳闷的当然是邬铃,唇上的吻痕还在,背上还酸疼,还有呛水的难受,一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却发起冷来。 恩鱼堂停业了,因为邬铃发烧了,没人烤面包。歇业的牌子高高挂在大门上,白天偶尔有拿着会员卡的人来晃一圈儿,见没开业,也就走了。 贺连依旧自己看书。 南杨除了照顾邬铃,还要接待晚上的来人,匆匆来匆匆走的人,只是拿一两包药,或者只是转转,在柜台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就走了。 让南杨比较烦恼的是,自己配得好几副药,邬铃吃了都不见好,烧仍在继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向邬铃房中走,南杨看看专注看书的贺连:“师傅,师姐还在发烧,我熬的药都不见效” “嗯。”贺连起身,走到过南杨身边,手指轻动,已有一抹光亮入药:“你这几日用药,已经驱了她体内寒气,她还在发烧是因为白助鱼毒。” “啊?师姐师姐误食了白助鱼,我怎么从脉象里探不出来?”南杨有些惊讶,也有些懊恼。 贺连一笑:“不是一般的白助鱼,它在我的结灵的水里活了一千年了,已然成精,一直不管它,是因为因果使然,自有定数,我不便插手” 南杨忙点头,三界之间定数自有规范,收魂一族即便不在三界,亦不可轻易逾越,所以贺连自然不能做什么。 喝了贺连加了点料的药,邬铃好了。好得神清气爽,为表示感谢,邬铃主动要求刷碗。 三个人吃完早饭,贺连对端着盘子的邬铃说:“让南杨收拾吧,你随我出去一趟。” 就算是邬铃一直在高烧,贺连都没有探望过。从月沉海回来,这是贺连对邬铃说的第一句话,说完就出了门。 正是西湖六月,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分外清美。 正是西湖六月,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分外清美。 第138章 等繁华满天际 第一百三十八章 漫天烟竹,西海黄昏,海浪悠悠然然跌在沙滩上,不拾走浪花一片般驻足,映着偶尔爆开来的烛火,散落成无数颜色,铺陈整个沙滩。 有颜色映在邬铃鲜红的喜帕之上,晃出女儿今夜的精致。 只有脚下的方寸可以被看到,红屑遍落,踩上去柔软轻巧。 “来了很多人吗?”邬铃低声问身边的刘婶儿。 “那是自然。”刘婶儿搀扶着邬铃,“你一会儿见了,一定高兴!” 邬铃在盖头下抿了抿嘴唇,手心里都是汗。 刘婶想是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拍邬铃的手:“铃铃啊,别紧张啊,一会儿掀开盖头时别紧张,你相公就在你前面呢。” “相公”邬铃想,“哎,好吧。”很想看看自己的“相公”现在什么样子,邬铃用手去撩喜帕。 “这可不行!丫头,这是要你官人来掀开的。”吴娘忙拉邬铃的手。 “哎,官人!”邬铃觉得这些词儿听起来实在像演电视剧,一边走一边儿自言自语,“就不能正经叫个老公吗?” “嗯,我在这儿。”接过邬铃的手,贺连笑道。 o,要不要这么恰到好处! 新娘出来了,众人的喝彩声从竹屋一直将邬铃送到了贺连手中。双手一经相握,众人又是一片喝彩(起哄!) 这里喊得声音最大的当属奢极,还能听到申屠的声音还有,还有黎关大少吗? 贺连看到了邬铃的疑问和担忧,一边领着她向前走,一边凑近道:“嗯,黎关来了。不过不用担心,收魂一族来参加婚礼的只有他们三个,还有雀薇,没有其他人了。” 邬铃安心地点了点头。 又走了两步,邬铃忽然不走了,贺连迈出去一步又退回来:“怎么了?” “把我梵丝还我,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好无聊啊,快还我。”邬铃道。 不期邬铃会在这个时候要梵丝,贺连一边向旁边的宾客笑着,一边捏了一下邬铃的手。 被回捏的更狠,贺连几乎要疼得出声儿了:“你谋杀亲夫啊?” “还没亲呢!”邬铃低声道,“还不还?不还我不走了。” “你为什么这时候要它?”贺连一边儿不住向宾客点头,一边道。 邬铃不说话了这不废话吗?一会儿洞房了,我想什么你都知道,还不把人恼羞而死!要是什么都没见过的柴火妞行了,你就说人身上的哪个组织我没见过吧?万一,万一一会儿我的思想先于你的行动!啊!!!! 贺连看着自己的新娘子,果然娶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伸手将金色梵丝捧出,交到邬铃手上,贺连想,自己看见点儿什么倒是无所谓,身边这么多人,还是不要让他们围观自己的新娘子胡思乱想了。 邬铃满意了,收起梵丝拉着贺连向前走。 周围人一片爆笑。 这笑声山呼海啸一般! 这究竟有多少人啊?邬铃梵丝在身,耳聪目明,不禁拉紧贺连的手。 “嗯,站满了整个岛,想不想见见他们?”贺连在她耳边道。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人啊?”邬铃有点着急,她一向害怕热闹,“简简单单就好了,来这么多人,周围的鱼都被吃光了。” 贺连看不见她想什么了,对于她说的话没办法之前做准备,现在差点笑出声儿。 “放心!新娘子,我们不吃你家鱼。”有人笑着大声喊道。 众人又是大笑。 邬铃自己都笑了。 一旁就有人道:“安静安静,吉时已到,快点儿拜天地,快点儿掀盖头,我们等着看新娘子呢!”这个是奢极。 吉乐起,嘈杂淹没了周遭的一切,独你我于天地间静立,但请天地为证。 拜过天地,邬铃的盖头被轻轻掀了起来,没有羞涩地低着头,也没有直接迎上贺连望向她的眼睛,邬铃看着远处看着远处的海。 贺连伸手去摸她的脸:“嗨新娘子,现在应该看着我。” “贺连。”邬铃眼神中已都是从容。 “嗯。” “看到那片海了吗?”邬铃道。 “看到了。” “所以海枯石烂也要在一起吗?”邬铃回过头看着他,脸颊微微红润,贺连现在真是帅出天际了,浩眸若星,朗然如风:“若真的要在一起,我是受不了只看着你的,所以我得知道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我美一些还是程荼美一些?” 邬铃眼中已全是眼前人,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美这美不只在于众人霎时的沉默之后爆发的山呼海啸一样的欢呼里,还在申屠略带忧郁的眼神中,也在奢极抱肘而立的倦然一笑里。 当然,这美唯在他眼中不同,没有放下抚摸她脸颊的手,贺连顺势凑近她的气息:“若说程荼更美难道我爱的就是灵魂吗?若说邬铃美我爱的可是皮囊?小丫头,这样的题你也拿出来考我?那就让我告诉你,无论是你的皮囊还是你的灵魂,一个都跑不掉!你的灵魂早就不属于你自己了,它属于我,你的皮囊是我选的,私人定制款,无处不妥帖。”贺连眼神抵迫,“还有,别和我一二三地出题,我现在连第三道题的答案都告诉你,听好了丫头,连同你的心你的魂你的皮囊你的一切都给我留下,敢离开一步,你试试!”离开她稍远,贺连霸道地扬眉忽然消失,宾客再看见已又是儒雅一片。 邬铃的心一片震颤,三千梵丝都拧它不过。也好在三千梵丝在不然自己简直要昏过去了,他他他他他自己完全没有还手的力气,陷在一片沉溺的海洋,永远离不开了。 清了清嗓子,贺连摇头:“我已经见过这片海枯竭又再生了,海枯石烂的长度不够,换一个。” 邬铃还处在被“威胁”的脸红心跳里,憋了半天:“我学理的想,想不出来了。” “嗯,还真是的,那我来说吧。”拉了邬铃的手,吻上她的额头,“不需要用什么去比喻。你我之后再爱之人就让他们去说:‘愿我们如邬铃和贺连一般。’你说这样,好不好” “嗯。”感受着他抱紧自己的力度,邬铃听到了风声自耳边过都停了下来。 愿我们如邬铃和贺连一般——真好,就这样。 “哎哎哎我说,你俩腻完了没有?这一大堆人等着呢?”简直要伸手将他们拉开,奢极走过来。 果然是一大堆。 邬铃忽然担心这岛会不会被踩沉了啊?怎么这么多人? 这些似乎,不是人! 一经发现这个问题,邬铃马上瞪着贺连:“谁们家办喜事请这么多魂儿来啊?师傅你是不是疯了?” 贺连摇头:“这和我没什么关系,他们是来看你的。” 一旁的奢极和申屠谨七也点头。 “连我在这里都吓不走他们。”说话的是很少说话的黎关,脸上是一成不变的万年冰碴子。 “看我?”邬铃摸了摸头发。 “嗯。”贺连一笑,“这些人都是你五百年前从满珠山救出来的,当然只是一部分。大多数都去投胎了,留下他们在等你。” 邬铃看着眼前的人,沙滩上有,竹屋旁边有,山上有,据说山后也有。 “真好,我们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和贺连先生拜了堂,真好啊!”一旁的吴娘道。 “您,您也是啊?”邬铃眨了眨眼。 “我当然是啦!”吴娘道,“我可是看着你出生的。” “于念玲?”邬铃道。 “对啊,你出生那天,我老婆子可是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从雷峰塔一口气跑到了于家,还好赶上了。”吴娘笑着拉住邬铃的手道。 “你是没见为了看你出生,我们这一群人跑断了腿了,那风带得整个临安的铃铛滴滴答答响了一个时辰方停!”刘婶儿看着邬铃今夜格外秀气的小脸竟一时湿了眼眶,“孩子啊,要和贺连先生好好在一起,你为她吃过的苦,他为你走过的路都太多了。无论怎样,都要好好在一起。”抹着眼泪仍看着邬铃不愿意错开眼神。 “现在看见你们这么好,我们也就放心了。”吴娘也开始抹眼泪。 她这一哭,大家都开始抹眼泪。连带邬铃都开始红眼眶 “那个那个好了好了啊,大喜的日子,各位把礼金都给我就可以入席了啊。”奢极实在怕一会儿集体开哭,忙高声道,当然邬铃分析,他也可能是为了礼金。 众人忙称是,又一时欢声笑语了。 “来来来,今晚一醉方休。”人群之中推杯换盏声一片。 一时明月高挂,西海孤岛,贺喜之声昼夜不断,直到月深露华浓。 午夜,人散,声谧,海浪尤清。 六个人躺在沙滩上,看着月亮。 “哎”奢极叹道。 “呵。”申屠又喝了一口酒。 黎关一笑,黎关竟然笑了,手中的酒坛已见了底。 脚边零落着一大片酒坛子,然而喝酒啊,就是浪费,喝不醉也是可悲! “我想喝醉,我要喝醉,这跟喝水一样有什么意思?”奢极翻身把腿搭在申屠身上,被嫌弃地推了下去。 “嗯相当浪费。”雀薇坐起来看着自己手里小小的一坛子酒。 邬铃忽然眼前一亮!拎着裙子站起来:“我有个主意你们要不要听?要不要听要不要听?” “师姐你快说嘛,到底要干什么?”雀薇今晚穿了一件小小的粉色纱裙,就像一只蝴蝶一样,惊艳又灵巧。 “我们把梵丝都拿出来,这里没别人了,我们把梵丝都拿出来,这样就能醉了对不对?”邬铃手舞足蹈,自己也好久没喝醉过了。 黎关没什么表情,申屠在思考,奢极蹦了起来:“哎呀,邬铃啊,你很少能出个好主意,这个不错啊!” “你们要拿你们拿,我不行。”贺连仍然平静地看着月亮。 所有人转头去看贺连。 “西海离境是我的梵丝维护,我拿出来,这里就暴露了。”贺连道。 奢极蹲下来看着贺连,痞得一点儿好人样都不带:“你是因为这个吗?!” 贺连点头:“不全是,还得洞房。” 奢极真想打一架 “那我还有个主意。”邬铃的脸其实也红了,吱吱呜呜道。 第139章 三年 正午,西湖水清。 曾经到这里来出差,那次是全国法医法检的交流会,会开了五天,定好了第六天晚上返程,有一天的时间闲逛,那是李澄第一次看见西湖,正是夏天,西边不行船的部分荷叶几乎覆盖了整个湖水面,实在好看。 坐在水边上,现在眼前的西湖和曾经见过的都不像同一个地方。当然李澄见过的肯定是多了很多宋代以后的建筑,但是邬铃现在坐着的亭子,李澄就没有见过。 亭子很考究,木构黛瓦,形神扑拙,细看又均是精雕细刻的所在。亭子里叫邬铃的姑娘也说得过去,就是稚气未脱。 “回去吃午饭吧,师姐。”南杨走进亭子。 邬铃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不回去,师傅让我捎这个给你吃。”南杨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糖饼。 邬铃咬了一口,真难吃,糖僵硬的。想起贺连基本上也就是会做个方便面,能做出个糖饼就算不错了,邬铃勉强又咬了一口。 “不好吃吗?这是我做的。”南杨笑起来十分漂亮。 邬铃默默。 南杨有些尴尬:“师师姐,我,我是个男人,不会比你长得好看的。” 对了!这个家伙看见自己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想的什么,邬铃还是不习惯这么“透明”,扑在桌子上郁闷。 难道要一辈子都透明? 邬铃趴了一会儿,“蹭”地站了起来,嗖嗖往回走,南杨跟在后面一路狂追,走了有三里地,前面便是恩鱼堂,历历掩映在柳丝之下。古铜色牌匾是刚换的,剖开翠竹装饰的门板格外清新,为了迎接她来,南杨劈了两天的竹子才装好。 贺连正在竹窗下看书,见邬铃嗖嗖走了进来。 “教给我法术吧。”邬铃看着贺连,三个月了她几乎天天自己在湖边坐着,贺连倒是也不管。 贺连抬头看了看她,没答言。 “教给我法术吧。”邬铃继续道。 贺连还是没有说话,继续看书。 邬铃运了口气,走到贺连身边,蹲了下来,双手放在贺连的腿上,眨着眼睛:“师傅,教给我法术吧,我保证好好学。我要学很多法术,比如怎么能知道别人想什么,怎么能让人说不出话来,比如”邬铃眼冒精光。 “这不需要教,也教不会。”贺连道。 “啊?”邬铃站起来,“不可能!你每天不是都让南杨背这个口诀,念那个口诀的吗?” “那不是法术,是经文,你可以自己问南杨。”贺连道。 邬铃开始哭,真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南杨先慌了,忙从邬铃手里拿起手帕给她擦眼泪:“师姐,别哭,我以后再也不看再也不猜你想什么了,好不好?你别哭。” 邬铃哭得更惨,抱着膝盖蹲在地上。 贺连放下手里的书,慢慢起身:“南杨,你把川穹给李娘家送去吧。” 南杨有些不舍地看看邬铃,又不敢违抗师命,拿了贺连已经包好放在柜台上的药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正是午后,阳光有些刺眼,贺连走到邬铃身边,蹲了下来,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南杨能看到你想什么,是因为看到了你的眼睛,你下次只要捂上或者躲开,他就不知道了。” 邬铃转过头去,不让贺连看自己的眼睛。 贺连笑了笑:“你想学法术不只是因为不想让我们知道你想的什么吧?” 邬铃转过头,出离愤怒了:“你既然一直都知道我的想法,为什么还不教给我法术?” 贺连没有生气,淡淡道:“首先,我确实不会什么法术,也没办法教给你。其次,你忘了邬梦华的魂魄对你的嘱托了吗?不报仇,不去于家。” “可是我乳母告诉我要去报仇,要给我娘和她报仇。”邬铃的眼都红了。 贺连坐回竹椅:“嗯,我知道你有多恨,陈妈把你带大,邬夫人过世以后,她去于家为你争身份,于家不允许你重入宗籍,陈妈才一头撞死在大门上的,师傅知道你有多恨。” “所以我必须去”邬铃小小的脸上都是倔强,“我要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想什么,抓住每个人的弱点,我要他们赔我的奶娘,赔我娘。” 贺连叹了口气:“你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你收了邬梦华的辞尘珠,必须要遵守你答应她的事情。”仔细看,邬铃发现贺连的眼睛竟然是极深的碧青色,而不是黑色,天啊,他的眼睛真漂亮,与其说是漂亮魅惑更准确。想要仔细看清楚,邬铃凑了过来,咦?他的眼睛明明是黑色啊,邬铃觉得大概自己是哭得眼花了。 “辞尘珠?辞尘珠究竟是什么?”邬铃听南杨提起过。 “你听说过孟婆的故事吗?”贺连稳道。 邬铃点了点。 “辞尘珠换往生瓶,这一世死去的人带着辞尘珠,到孟婆那里换一只往生瓶,带着这只瓶子去投胎,简单得说就是这样。”贺连道。 “那不简单地说呢?” 贺连挑了挑眉毛,:“不简单地说,孟婆不叫孟婆。” “那叫什么?”邬铃好奇道。 贺连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好吧,在你把所有事情都弄明白之前,你确实应该学点什么。” 贺连起身,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递给邬铃。 小擒拿。 用了一个下午背下来两本口诀,邬铃还真不是一般的聪明:“怎么样,师傅,背得快吧?”邬铃洋洋得意道,“想当年背法医病理学那大厚本,姐可是咱班最快的。” 贺连看了看她:“嗯,说得过去。” “你让我背这个干什么?行走江湖?”邬铃疑惑道。 “行走江湖?”贺连笑道,“亏你想得出来,江湖在哪儿?你指给我看看。防身罢了,走,到院子里练练看。”贺连说着也不管邬铃,自己向外走。 “师傅”邬铃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这样,你们就不知道我想什么了?” 贺连简直哭笑不得:“你试试看。” 邬铃捂着眼睛好一会儿,忽然放手,大笑起来:“哈哈哈,真的,这样你们就不知道我想什么了。”邬铃欢心鼓舞地去院子里练武功了,留下一脸冷汗的贺连。 这个丫头也太歹毒了,在她捂着眼睛的时候,她竟然在脑海里把自己从头顶到脚趾用小刀解剖了一遍,自己不是南杨,不用看她的眼睛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样被裸地解剖,尤其是那里,贺连咽了咽口水,觉得有点儿疼。 邬铃很高兴,自己跑到院子里,按照图样练起小擒拿。 贺连静静看着她当初投世,自己将她放到了距今最远的时代,让她经历了最需要冷静,甚至有些边缘的职业,就是想让她“冷”一些。在刚刚见到李澄的时候,贺连觉得自己选对了,可是现在又似乎,不那么正确。 南杨回来了,对头看见师姐在练习擒拿,师傅站在一边。 柳丝蔓翠,恩鱼堂前的院子清爽宜人,邬铃的招式却练得一点不好看。 “不是这样的,师姐,你看我练一遍。”南杨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手起身动,一招一式,洒脱自如,身姿俊逸。看的邬铃眼睛都要飞出来了,现在可以肆意地流口水,挡住眼睛,南杨看不到。 收了势,南杨看见师傅也在满意地看着自己:“我去做饭了,师傅,刚从西湖钓了条鱼,咱们晚上做醋鱼吧,师姐正在长身体。”南杨道,脸却不自觉地红了。 贺连点了点头。 南杨去了厨下。 正是盛夏,夕阳落得很迟,远远望着,半挂青山。 邬铃练了一头的汗,只有一个招式,比划来比划去,怎么也连不上。 贺连走过来,从背后抓住她的手。 邬铃只觉力道一猛,自如起落间,贺连已带她走了一遍,有清新的薄荷香气传进邬铃的鼻子里,让人不自觉有些神思飞散。 自己又练了三遍,勉强算是看得过去,邬铃忽然黑着脸走了过来:“不练了!” “怎么了?离吃饭还要一会儿。”贺连似乎从来都不会和她生气,即使她很无理。 “那也不练了。”邬铃道,“你看看看都快把我看早熟了!” 贺连“噗”地一口喷了嘴里的薄荷凉茶,咳个不住。 “我回来究竟为了什么?我为什么还是能看见灵魂?咱俩究竟什么关系?还有辞尘珠究竟什么东东?为什么收了它就不能去于家报仇了?我为什么要练武功?”邬铃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完全不容得贺连说话,总算是把想问的都问出来了。 “吃饭。”贺连站起身走了,留下像是吃了一个瘪茄子的邬小铃同学。 吃饭是在邬铃对着贺连怒目而视,南杨不停给邬铃夹菜中度过的。使劲瞪着他们两个,邬铃毫不避讳地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眼睛,这样,狠话不用说出口,他们也知道。 贺连仍旧不语。 好!你不说,不说就不说吧看得出贺连除了拒绝回答问题,其实还是相当迁就自己的,邬铃觉得有必要登鼻子上脸一下。 第140章 计划 第二十八章雨荔湾 岳知湖看起来是有点憔悴,一言不发地由着邬铃给他做了个检查,不过就邬铃观察,其实他没什么大事儿,要么是累,要么是烦。但是邬铃不能这么说,因为要是岳知湖没事儿,岳白鹰就要张嘴说“他们的事儿”了。 “将军想是累着了,风寒有复发的倾向,需要静养一下,御秋,这两日我便同你住在这里照顾将军吧。”邬铃现在只求能躲开岳白鹰。 御秋是迟疑的。 岳知湖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似乎觉得这样不是很合适,但并没有马上反对。当然最难看的脸色当属岳白鹰,都要冻上了。 正在几个人迟疑忖度之间,鹿头杖忽然出现在了岳知湖的房门口。 “娘。”岳知湖想要下床。 岳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脸色捉摸不定,仿佛有些生气,一步步走得极稳。 就有丫鬟忙搬来座位放在上首,岳老夫人稳稳坐了下来。 一时屋里都安静了下来,众人肃立。 岳老夫人抬头看了看岳知湖:“告诉你在彻底痊愈之前不要去忧心朝堂之事,与金国和与不和自有圣断,你偏偏就是不听,现在如何?偏要等得病情复发吗?我来问你,若是现在金国来犯,你可有力气上得战场?!”老夫人显然是心痛至极,言语中已带了严厉。 见母亲真是急了,岳知湖忙起身,赶着就跪下。 老夫人提着拐杖硬生生敲了一下地,转过身去道:“从今天开始,老实在府中待着,除非圣谕召见,不然你必是要好好调养直到痊愈才能出得府!李管家,着人给老太太盯着,若是将军不按着佑冬姑娘的吩咐按时吃药休息,你便来回我,我倒是看看我这孝顺的儿子听不听为娘的话。” 邬铃心中大笑:“老夫人,您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老夫人回头看着岳白鹰:“白鹰现在便去知会,就说枢密使风寒复发,在家中修养,暂请休,不去上朝了。” 岳白鹰忙拱手称是。 “母亲不必生气,儿子不去也好,拖,也不失为良策。”屋里没有别人,岳知湖笑道。 “哼!”老夫人回身看着他,低声道:“年纪越大倒是越急躁你不落枢密使印,那和书就管用啦?!就作数了?!急!急有何用?急就能了却这半壁江山的窘迫尴尬吗?” 老夫人话说得不客气,岳知湖却是一脸含笑:“母亲说得是,儿子急躁了。”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活口变成了死口,自然是不能开口说话,就算你天天对着那几具尸体,他们也活不过来了,也不能告诉你他们就是金人!” “是。”岳知湖不再争辩。 邬铃有点吃惊,里朝臣之家对于政治的议论难道不是秘而又秘,慎而又慎吗?这娘儿俩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议论军国大事,甚至是这么尴尬的偏安问题 “媳妇儿啊。”老夫人看向御秋的时候,眼光中已不觉带了慈爱,这慈爱又从御秋身上慢慢转移到邬铃身上,自从她救了岳知湖开始,老夫人对她的宠爱已经和御秋不相上下了,甚至,邬铃觉得,老夫人在看起来差不多态度的表象之下,甚至更喜欢一点苏佑冬,一点点老夫人的眼光从邬铃又转回御秋:“这几日就要劳烦你和佑冬姑娘了,交给别人,我这心里放心不下,少不得要辛苦你。等知湖好了,娘就给你做主” 岳老夫人话没说完,御秋脸上已经红了,忙低头称是。 老夫人用鹿头杖轻轻点了一下岳知湖的肩膀,笑着走了。 岳知湖淡淡一笑。 第一次看见岳知湖笑,原来这个不可一世的将军,竟然笑得很好看,看来他很满意他娘要给他完婚的安排,邬铃想。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的辞尘珠,完全没有动换的倾向?是睡着了吗?邬铃趁大家不备,捶了捶胸口觉得胸口都捶疼了,辞尘珠还是没有动,哎,看来任务还是没有完成啊。 御秋红着脸将岳知湖扶了起来。 大家都挺开心,除了岳白鹰。他转身走了,走时看了一眼岳知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御秋。 邬铃心中一惊! 这个家伙是在提醒自己,不准在岳知湖面前瞎叨叨,不然 王穆被老夫人从杏林轩放出来到雨荔湾帮忙,给岳知湖诊了一回脉,对着御秋道:“将军太耗神了,这几日多加休养,佑冬姑娘的诊治精准,还请夫人安心。” “姐姐不过粗通医术,还要请王大夫费心。”御秋有礼道。 王穆忙点头。 王穆探脉的时候,邬铃就捏了把汗,这家伙不会看不出岳知湖啥事儿也没有吧,万一他说出来怎么办?没想到,王穆竟然顺着自己的话就说下去了,邬铃很想冲过去问问他:“你也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吧?” 送走了王穆时间不长,一应煮药的锅盆碗灶全送到了雨荔湾的小厨下,随着来的还有王穆的药方,方子写得详细,不过还是在最后注上了请苏姑娘指点修正再行用药的话。弄得邬铃十分不好意思。还指点呢,药名子自己都费了半天劲才看明白的。 没什么可修改指正的,药便由王穆在厨下熬好,御秋看着岳知湖服下,铺好床褥,便回到和佑冬一起住的房里睡下了。 时近夜,葳葳蕤蕤几点雨。 在雨荔湾住下的第一个晚上,邬铃睡不着,因为心中的辞尘珠不静。贺连说过,一个人的辞尘珠,记录了他一生之事,一生之感,一生之情,若是运化于灵聚熟悉之地,便有时会不受其形所束,生出感受向往来。 戎夏的辞尘,是念着雨荔湾的夜吧 御秋白日累了,此时睡得沉,邬铃独自出了房门。 飘了几滴雨,在春夏交际之时添了几缕清凉,荔枝树枝叶繁茂。 “你想不想摸摸荔枝的叶子?”邬铃低声对着自己的心口道。其实听不到回答,也或者感觉都不是那么真实存在的。 伸手触及新叶,是那样的细致柔滑,仿佛婴儿的皮肤,水珠顺着指尖流下来,直流到邬铃的胳膊上,有些痒痒的。 “小心着凉。”一只大手把邬铃的纱袖拉了回去,身后是披了一件蓝色布衣的岳知湖,月色之下,神情微倦,透着身后的月光,不是那么分明,高高硕硕的身形,几乎遮挡了邬铃全部的视线。 “将军。”邬铃有些意外,刚才御秋出来的时候,说岳知湖已经睡着了,不想此时竟在院子里见到。 岳知湖一笑:“好多年不见,你的眼睛已经能看到这么细微的东西了吗?” “嗯。”邬铃不好意思地甩了甩手上的水,“还要多谢姐夫。” “不客气,你的眼睛一直你姐姐最担心的事情,现在总算是好了。”岳知湖容色因着疲劳有些清淡,却是好看的,与岳白鹰的俊逸冷漠相比,岳知湖更多了几分硬朗:“说起谢,我的伤还多亏了你,救了我两次,这是大恩。” “啊?两次?不算不算,皇宫门口我什么忙也没帮上的。”邬铃忙摆手。 岳知湖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水晶的小瓶子,月色之下闪闪发光:“你认识这个吗?” 邬铃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是这是金国的拜海针?”瓶中的针此时呈现明黄色,与之前在岳白鹰手中看到的不同,只是针的形状,邬铃一见便知是那一根。 岳知湖赞赏地一笑:“眼光不错,变了颜色也看得出来。” “这个不是”邬铃想说是岳白鹰的,转念又想,不能说,岳白鹰那个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鬼,说出来御秋真有危险怎么办? 岳知湖盯着邬铃的脸,略有审视:“想什么呢?” “额此物剧毒,姐夫拿着它可要小心。”邬铃道,不能直说,不妨旁敲侧击一下。 果然!岳知湖眼中果然露出一些好奇的神色:“剧毒?谁告诉你它有毒?” 邬铃装天真:“二将军啊。” 岳知湖听罢微微一笑,掰开瓶塞,以手捏着针道:“白鹰逗你的。拜海针的表面附着了一层幻药,钉入肌肤时会使人在一定时间内不会感觉到疼痛,反应愚钝,对于外来的伤害感觉不明显,直至昏迷,但是不会单纯因为这种幻药而送命。起初在打斗之时确实有一名刺客撞了我一下,当时只觉腹部剧烈一痛,后来却不疼了,我也就没着意,原来是因为拜海针半刺入了皮肤,随即被白鹰打落,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伤得那么重只是一阵阵头晕,觉得大概是跪得久了,染了风寒。” 邬铃心中一亮,自己的猜测在一点点被证实!但是岳白鹰和岳知湖似乎都不知道事情更多的真相。 “谢谢你,佑冬,你救了我,如果不是你判断出我的内脏受损,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岳知湖明然而笑,摸了摸邬铃的头,伸手拉住邬铃的手:“走吧,回去睡吧。” 月光之下,雨荔湾中,岳知湖同着邬铃,慢慢地走,一直走到了西厢门口。这样的亲近静谧,这样的温暖随意,让邬铃处在说不出话的微惊状态里。 抬头来看岳知湖他拉着自己的手,虽温暖却没有半点暧昧,他的眼神除了微伤,只有坚毅,这样心下无念的人,真的会爱上御秋吗?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这么想,有微风吹过,雨荔湾格外宁静。 御秋。 说曹操曹操就到,说御秋御秋就醒。月光之下,御秋拉开了门,犹见她变了颜色。 “你醒了”岳知湖微微笑道,“好好睡吧,不用记挂着夜里的药,有王穆在,这么多年他料理习惯了,我也习惯了,你们好好睡。”说话之间,岳知湖已将自己的披风附在御秋身上,转身走了。 还好,还好,邬铃想,还好岳知湖如此坦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不是有点尴尬,但是岳知湖的坦然,至少让御秋安心些。 果见御秋的脸色好了些,只是没有说话,回到床上便睡了。 一夜漫长,直到天亮,邬铃感觉一夜没再睡着的御秋下床去,才慢慢出了口气。 哎,自己也是一夜没睡着,倒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被迷惑了,不知道什么迷惑了她,都没有来得跟岳知湖说一下:“就算是你主诉的病情是风寒,那些太医啊,王穆啊,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什么都不说,你不怀疑吗?”这么重要的话怎么就没接着问下去。 哦邬铃,你什么情况?! 御秋。 说曹操曹操就到,说御秋御秋就醒。月光之下,御秋拉开了门,犹见她变了颜色。 “你醒了”岳知湖微微笑道,“好好睡吧,不用记挂着夜里的药,有王穆在,这么多年他料理习惯了,我也习惯了,你们好好睡。”说话之间,岳知湖已将自己的披风附在御秋身上,转身走了。 还好,还好,邬铃想,还好岳知湖如此坦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不是有点尴尬,但是岳知湖的坦然,至少让御秋安心些。 果见御秋的脸色好了些,只是没有说话,回到床上便睡了。 一夜漫长,直到天亮,邬铃感觉一夜没再睡着的御秋下床去,才慢慢出了口气。 哎,自己也是一夜没睡着,倒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被迷惑了,不知道什么迷惑了她,都没有来得跟岳知湖说一下:“就算是你主诉的病情是风寒,那些太医啊,王穆啊,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什么都不说,你不怀疑吗?”这么重要的话怎么就没接着问下去。 哦邬铃,你什么情况?! 第141章 奢极的决定 宋建炎三年,朝廷升临安府,治所于钱塘。 一时,西湖畔,桃艳柳长,歌舞漫漫,人间富贵已极。 话说钱塘县有一大户人家姓于,以绸缎生意起家,兼营各色织品,所出一应绫罗多有见于皇宫内帷使用的。可惜的是,到了于老爷于硕宜这儿已是三代单传。 于老爷共娶了四房夫人在家中,原配夫人乃是先帝度支副使邬大人家庶出的孙女儿。 邬老爷朝中为官多年,掌管一应财政量度,邬家更是上上下下透着精气富贵之象,虽说八年前告老还乡,昔日架子还在,所以这位姓邬的小姐,不止雍容多姿,更是颇为自持。 要说邬小姐唯一不如意的,便是进门三年,竟无所出,于家家大业大,时间长了,邬小姐面子上过不去,只得张罗着给于硕宜纳妾,精挑细选了半年,娶了于潜县大户王家的二女儿。 王小姐进门儿前,于硕宜的母亲于老夫人就找人卜了一卦,请来的卦师是西湖边上恩鱼堂药铺的老板——卢冼。 一个药铺老板兼营算卦,买卖儿跨度有点儿大,也有点邪,但是于老夫人信他,因为他曾经算出于老夫人能给于家生下唯一的儿子——于硕宜,并且凭借他打败于老爷所有的姬妾,成为于家的权利中心。这话灵验了。 关于于家在这一辈子上的子嗣问题,卢冼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下了七个字——八女一子入于姓。说邬小姐唯一不如意的,便是进门三年,竟无所出,于家家大业大,时间长了,邬小姐面子上过不去,只得张罗着给于硕宜纳妾,精挑细选了半年,娶了于潜县大户王家的二女儿。 王小姐进门儿前,于硕宜的母亲于老夫人就找人卜了一卦,请来的卦师是西湖边上恩鱼堂药铺的老板——卢冼。 一个药铺老板兼营算卦,买卖儿跨度有点儿大,也有点邪,但是于老夫人信他,因为他曾经算出于老夫人能给于家生下唯一的儿子——于硕宜,并且凭借他打败于老爷所有的姬妾,成为于家的权利中心。这话灵验了。 关于于家在这一辈子上的子嗣问题,卢冼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下了七个字——八女一子入于姓。于老夫人听完差点没喷了血。 沉默了足有半个时辰,于老夫人道:“也罢,不就是继续单着传吗”于老夫人大家出身,不是一般的开通,“那卢先生给看看,这一子出自哪个媳妇身上?” 卢冼笑道:“需说时,在下不请自来。”说罢用袋子装了于家给的半袋子银两,心满意足地走了。 之后,说邬小姐唯一不如意的,便是进门三年,竟无所出,于家家大业大,时间长了,邬小姐面子上过不去,只得张罗着给于硕宜纳妾,精挑细选了半年,娶了于潜县大户王家的二女儿。 王小姐进门儿前,于硕宜的母亲于老夫人就找人卜了一卦,请来的卦师是西湖边上恩鱼堂药铺的老板——卢冼。 一个药铺老板兼营算卦,买卖儿跨度有点儿大,也有点邪,但是于老夫人信他,因为他曾经算出于老夫人能给于家生下唯一的儿子——于硕宜,并且凭借他打败于老爷所有的姬妾,成为于家的权利中心。这话灵验了。 关于于家在这一辈子上的子嗣问题,卢冼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下了七个字——八女一子入于姓。硕宜每天留宿于王氏院子里,不过月余,成效显著,王氏有孕。说邬小姐唯一不如意的,便是进门三年,竟无所出,于家家大业大,时间长了,邬小姐面子上过不去,只得张罗着给于硕宜纳妾,精挑细选了半年,娶了于潜县大户王家的二女儿。 王小姐进门儿前,于硕宜的母亲于老夫人就找人卜了一卦,请来的卦师是西湖边上恩鱼堂药铺的老板——卢冼。说邬小姐唯一不如意的,便是进门三年,竟无所出,于家家大业大,时间长了,邬小姐面子上过不去,只得张罗着给于硕宜纳妾,精挑细选了半年,娶了于潜县大户王家的二女儿。 王小姐进门儿前,于硕宜的母亲于老夫人就找人卜了一卦,请来的卦师是西湖边上恩鱼堂药铺的老板——卢冼。 一个药铺老板兼营算卦,买卖儿跨度有点儿大,也有点邪,但是于老夫人信他,因为他曾经算出于老夫人能给于家生下唯一的儿子——于硕宜,并且凭借他打败于老爷所有的姬妾,成为于家的权利中心。这话灵验了。 关于于家在这一辈子上的子嗣问题,卢冼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下了七个字——八女一子入于姓。 一个药铺老板兼营算卦,买卖儿跨度有点儿大,也有点邪,但是于老夫人信他,因为他曾经算出于老夫人能给于家生下唯一的儿子——于硕宜,并且凭借他打败于老爷所有的姬妾,成为于家的权利中心。这话灵验了。说邬小姐唯一不如意的,便是进门三年,竟无所出,于家家大业大,时间长了,邬小姐面子上过不去,只得张罗着给于硕宜纳妾,精挑细选了半年,娶了于潜县大户王家的二女儿。 王小姐进门儿前,于硕宜的母亲于老夫人就找人卜了一卦,请来的卦师是西湖边上恩鱼堂药铺的老板——卢冼。 一个药铺老板兼营算卦,买卖儿跨度有点儿大,也有点邪,但是于老夫人信他,因为他曾经算出于老夫人能给于家生下唯一的儿子——于硕宜,并且凭借他打败于老爷所有的姬妾,成为于家的权利中心。这话灵验了。 关于于家在这一辈子上的子嗣问题,卢冼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下了七个字——八女一子入于姓。关于于家在这一辈子上的子嗣问题,卢冼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说下了七个字——八女一子入于姓。这下喜坏了王老夫人,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一空就是一年啊。不行!儿子不能闲 万一这个唯一的生儿子名额被抢走了,自己就算有娘家撑腰也没用。更何况朝廷正在查先帝在时子黑底金字儿都快掉没色了,好多求药来的人说牌匾儿不正,卢冼说:“什么不正?就是一边金漆掉得多,一边儿掉得少,看起来有点偏沉而已。” 还有人说不是这个原因,就是不正,卢冼说:“那是你心不正。”卢冼说:“那是你心不正。”然后就没人说了。卢冼说:“那是你心不正。”“夫人回去等着吧,该有的时候卢冼说:“那是你心不正。”就有了。”卢冼又收了半袋子银子,给邬小姐放下一句话。 那就等着吧,这一等,就等了五年。 这期间,于家又娶了一房妾侍曲氏进门,三个妾算一块儿,一共给钱塘首富于家生了八个姑娘。遍种富贵花儿的于家花园儿里,一时间莺莺燕燕。时间莺莺燕燕。于老夫人开始发愁,这三个不停生孩子的儿媳妇倒是越来越水灵,珠圆玉润得冒油儿,孙女也都各有各的好看。可是,孙子在哪儿?最后一个名额了啊。 “最后一个是我的。”坐在上房之中,邬氏看着手里盛药的空碗,嘴里苦得发木。虽然看起来跟说书的卖关子一样巧合,倒是真让她说着了,进门八年,邬氏一朝有喜! “夫人胎像安稳。”卢冼一边儿装银子,一边儿笑道,“恭喜老夫人了,恭喜于老爷。” 重新找回了在家中颐指气使的地位,邬氏凭着腹中的儿子每天在家昂头走路,三个月便挺起了肚子。三个媵妾虽然说也是殷实人家出身,但怎么也比不上邬氏,又接二连三生了一堆姑娘,不免天天看着长房走来走去,心中都生出些不是滋味来。 时间说来也快,这一日,春至。 天亮时分,于家正房大奶奶刚洗漱完,热气腾腾的枣泥糕还没送进嘴里,忽觉腹痛,一府人顿时兴奋起来稳婆早早就预备下了,于老夫人忙着人去请卢冼。却见卢冼已经拎着小包儿一走三晃地打远处来了。 在当院铺陈开来,卢冼自顾自地喝着茶,听着邬夫人在屋里一声儿一声儿叫喊,偶尔儿开个药方,说一句不疼不痒的废话:“吃不吃都行,不过是提气的药品,邬夫人气息很足。” 从早折腾到晚,孩子却还没生出来,大家不免着慌,只有卢冼看起来快要睡着了 话说众人都在焦急等待,忽于宅北传来一阵风吹铃动之声,哗哗拉拉,竟是越来越响。 “哪儿来的风啊?这也没风啊?”管家于四钱扬手试了试,是没有风啊。 “娘,那是咱家祠堂的檐铃。”于硕宜道,“这难道?” 于老夫人激动了:“这是祖宗显灵啊,咱于家有后啦!快,快宜儿,快给祖宗磕头去。”忙有侍女上来扶着老太太往后走。 铃声越来越响,不只响,还很杂,不只杂,还很多。 临安的春夜微冷,三三两两的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惊扰了,不禁抬头来看。 西湖雷峰,钱塘六和乃至家家户户门前,凡是挂铃之处,铃皆随风而动,夜色之中,竟是幽暗重重。 其间,一个黑衣男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在行走,听得铃声,不禁抬起头来看。 “师傅,这是不是太师傅说的人要出生了?”男孩道,小脸眉清目秀。 “嗯。”黑衣男子点头。 “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小男孩追问道,一脸好奇。 “南杨,师傅今天让你背的四方经你记住了吗?”男子问。 叫南杨的小男孩挠了挠头,憋着嘴道:“好多啊,徒儿记不住。” 黑衣男子笑了笑,竟是十分儒雅俊朗:“那就回去背吧。” 南杨眨着眼睛:“师傅,我是不是比师姐笨好多?你总说师姐学什么都很快。” 黑衣男子一笑,如风带过:“你们不同。” 南杨不太明白,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回去吧。”黑衣男子道。 “我们不去找师姐吗?”南杨道。 “还不是时候。” 师徒两个消失在苏堤尽头,恩鱼堂的烛火亮了起来,这二人正是卢冼的徒弟和徒孙。卢冼自从开了这家药铺,也不雇什么伙计,只在年前收了一个徒弟,徒弟带着个徒弟,三个人就一起围着这家药铺转。 今日早上,卢冼对他徒孙儿说:“我要出去一趟,怕是一年半载回不来,你们以后好生在铺子里待着吧。若是丑时有人来买十钱雄黄、十钱天麻,你们就卖给他,但是要在里面搀些菟丝子,记住了吗?” “太师傅,您要去哪儿?这么久?”南杨昂着小脸问道。 “去泥坑里待着。”卢冼道。 “泥坑?”南杨一脸疑惑。 “有人挖,就要有人跳啊。”卢冼抬头看了看他徒弟。 “师傅好走。”徒弟笑容清雅。 卢冼一笑:“不用再叫我师傅了,我可教不起你!千防万防的,也没拦住你去于府,你带来的人就要出生了吧?” 见他徒弟笑而不语,卢冼脸色平静:“这不关我的事,你们有你们的规则。只是我提醒你,若是你为了完成任务,坏人世正道,罔顾伦常,别怪我不客气。就算你贺连在“洪途半霜”名气再大,也不能太嚣张。还有,南杨那孩子虽然灵根天生,但是你不能带他入你洪途之界,为你所用。” 眼前之人正是贺连,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举手投足,稳重自成。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既然卢大人认出我来了,我也无需隐瞒,在这里,还要多谢卢大人送我恩鱼堂。”贺连抱拳一拜。 卢冼一笑:“你换了于家就要出生的孩子,我在临安的名声愣生生被你毁了,一会半会儿也回不来了。也罢,你就带着的南杨在这儿住着吧。” 贺连微笑。 卢冼走了几步,一回头:“你带去的孩子是她吗?” 贺连拱手,笑容慵雅,看久了却透着无奈:“卢大人保重。” 卢冼走后,丑时果然有“人”来买药,与卢冼说的一点不差,南杨抓了一点点菟丝子在里面,给来“人”包起了药。 “你你是收”来“人”看着贺连,缓缓跪了下来。 “你走吧,我现在不能帮你。”贺连道:“卢大人留下的药能帮上你的忙,快去吧,晚了会让人钻了空子。” 于家。 风铃停了下来,连余音都没有。 于家祠堂朱门大开,灯火通明,老夫人带着于硕宜正装跪于祠堂之上。身后是两个稍大一些的孙女儿,于念玔和于念璘。其余偏房和还在怀里抱着的孙女们都在祠堂外,不被允许进来。 老夫人手中数珠簇簇,口中念念有词,已是半个时辰了。忽闻祠堂门外有人来报:“老夫人,老爷,夫人生啦,生啦。” 众人一跃而起,于硕宜忙扶着颤颤巍巍的于老夫人快步走了出来:“快去各处报喜,就说我于家添丁,乃是正房嫡出,我于家嫡亲的孙儿落地啦!”于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老老夫人。”管家和稳婆一脸难色。 骤然手中数珠一紧,于老夫人道:“怎么了?” 两人不敢言语。 “说话啊!”二房王氏走过来道。 于硕宜脸色发白:“是夫人和小少爷有什么不好吗?” “回回老爷,不不是。” 众人都松了口气。 “不不是少爷。是,是位小娘子。” 第142章 我的衣兜,你的手 第十一回 西湖有个地方叫“月海沉”,邬铃以前不知道,这个名字到了李澄的时代早就失传了。 “月海沉”现在就在眼前,月光如碎,洒在西湖上。没有游人,没有行船,甚至没有声响一切静谧得不真实。 真美啊邬铃由衷地沉醉,怪不得这里叫“月海沉”,起起伏伏的波浪浩渺似海,衬托着一袭清冽柔美的月光直透水底,沉沉落落。 躲开南杨,邬铃费了好大力气,南杨受他们师傅嘱托以后,除了睡觉和上厕所,基本上无时无刻不跟着自己,甩都甩不掉,就像在自己身上安装了g一样,。 邬铃就是趁着上厕所的时间跑出来的,要快跑,拿出李澄曾经的百米13秒的速度,几乎是慌不择路,来不及看前面,撒腿狂跑,一直跑到了这儿,这下总算是追不上了 李澄就读的大学里,一抬头都是男生,一低头都是男生,所以整个年级的女生都没能勉强凑齐一堂体育课的人数,尤其是法医这个专业,李澄和黄晓毅更是唯二的两个女生。 鉴于此年级决定,体育课,李澄和黄晓毅就跟着男生一起上,除了考试及格的标准不同,其它没区别。 于是,这两朵奇葩就更奇葩了,体育课的长跑课,李澄跑吐过三次,黄晓毅强一点,也跑吐过两次,但是一个学期下来,两个人的状态明显跟上了男生的步伐,用黄晓毅的话说:“我们现在和你们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有大姨妈。” “我也有姨妈啊。”鲁强道。 一阵爆笑,李澄从兵乓球案子上摔了下去。 那之后,鲁强和黄晓毅就有点不对劲儿,后来就不对劲儿到一块儿了,后来黄晓毅的姨妈什么时候来拜访,鲁强很清楚。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就跑到“月海沉”的,邬铃感觉自己现在小小的身体竟然素质还不错,使劲跑也没气喘吁吁。 呼了一口气,邬铃看着宁静的湖水,自言自语道:“果然人家说,有些事久远得就像上辈子,真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话音未落,眼前的湖水里忽然翻了一个浪花儿。邬铃吓了一跳,什么情况?这么大的浪花儿?水怪? 向左右看了看,一个人都没有,邬铃有点儿想念南杨。要不要走啊?还没容得邬铃想,水里又一个浪花儿,这次邬铃看清楚了,是一个赤条条的东西像鱼又不像。 跑吧! 邬铃大叫一声,回身就跑。 风过,邬铃感觉自背后而来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呼地把她扬了起来,停在空中不过一两秒,而后直直向湖里跌去。 “水怪啊!水怪,师傅救我!”当邬铃的身体接触到水的一瞬间,清凉包围了她。 沉在水中,邬铃良好的游泳技能完全归零,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气息这么近,尽管前一世几乎每天都在和死亡打交道,每天都在观察死亡,判断死亡,但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就要死了,心中还是充满了未知的恐惧感。 “师傅,救救我,贺连,救我。”邬铃没法张嘴,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越沉越深,与其说是沉,不如说是被拉着越陷越深 意识开始模糊,在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邬铃看到,一抹光亮从远处射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邬铃再醒来时,眼前有些迷蒙,这应该不是醒了,也不是在做梦。努力睁开眼睛,面前似乎是一面镜子。 镜子是镜子,但是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青布包头,一身素衣,身量纤纤,脸却是饱满的,邬铃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人也摸了摸,完全的一致。 “我大概是死了吧?”邬铃揪了一下自己的脸,疼!疼证明还活着吧。 天啊,这镜子里的又是谁?邬铃彻底懵了,适应邬铃的长相就费了不少力气,现在又换一个? 身处在一个大大的空洞,周围只有微微的光亮,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之间只有自己和镜子。 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眼光掠过几乎是没有景象差异的周遭环境,角落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一经被发现,这个人速度极快地向自己移来,看不清他的脸,邬铃觉得他的影子很像刚才水中的东西。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没有等自己大惊失色一下,已经落在了这个人的怀里。触手是的冷,相当潮湿的臂膀与胸膛。 “放手!”邬铃根本就说不清楚,气息一口一口被周遭的空间吞掉,这个空洞似乎对空气有着特殊的贪婪,没一会儿邬铃就开始呼吸困难,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起来。男人冰冷的唇碰触到她的,有空气缓入,自己的气息随之顺畅 “这是非礼还是救人?”邬铃手指用力向着这个男人的腋窝戳去,这里是在被抱着的动作下,能触及的最薄弱的地方,是离心脏最近却没有骨骼的保护的地方。 可惜,邬铃没有得逞,手被抓了回来。 “别拒绝我,我好想你好想。”男人的声音如此熟悉。 师傅???贺连!!! 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邬铃迅速开始挣扎,挣扎并不是来自本能,事实上,本能已经接近崩溃,就在沦陷的边缘,挣扎来自于理智。 随着邬铃的挣扎,眼前依旧模糊的人影忽然停了下来,迅速回身而去,瞬时消失在空洞中。 眼前的空洞开始四处漏水。 一阵眩晕,不过数秒,西湖澄清冰冷的水已包裹淹没了她,巨大的水下压力让邬铃昏了过去。 夏月高挂,西湖水静,清清凉凉向四周氤氲开来。 醒这次是真的,邬铃躺在“月沉海”边儿的草地上,身边坐着的是贺连,正在喝着一坛酒。 “你!”邬铃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愤怒地指着贺连。 “你醒了?”贺连微醺。 邬铃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脸这身量,不再是镜子里的女人,又是自己了。 “困了为什么不在家睡?”贺连淡淡道,“一个人睡在这儿” 张了半天嘴,邬铃琢磨着要是实话实说,说自己是出来找他的,在刚才的亲密事情发生以后这样的说法——很不合适!极其不合适! “做梦了?”贺连又喝了一口。 做梦?他把这件事叫做梦!邬铃觉得贺连就是一个小人,明明是他把自己带到水底,然后还想着刚才的场景,邬铃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我才十一岁不到,你还真下得去手。” 贺连看着邬铃,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面无表情地道:“别瞎想了,回去吧。” 跟着贺连往回走,邬铃嘴里犹自嘀嘀咕咕:“你怎么在这儿的?” “你要习惯叫我师傅。”贺连道。 邬铃也没反驳:“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不叫,行不行?” 贺连没理她。 “你在这儿,洗澡?”邬铃忽然想起来贺连说出来沐浴的。 贺连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一会儿,见到了迎来的南杨。 “师姐,可是找到你了,急死我了!”南杨是真急了,脸上都是汗。 “没事儿,就是被条淫鱼叼去了,差点儿没做了压湖夫人。”邬铃对南杨说,脸却冲着她师傅。 没有理会邬铃的胡说八道,贺连自己回了房间,随手关上房门,有摆脱不了的困顿:“她是怎么穿破自己的结灵,找到自己沐浴的地方的?要知道那是一般的洪途仙家都识别不到的地方没有三千梵丝,她是怎么做到的?还有,她竟然看到了程荼。最主要的”贺连深深皱眉,“白助鱼精最擅长的就是窥探人心,在深不可测的人心深处翻出她的万千思绪,翻出她的钟情之人,然后变成那人的样子,来诱惑,来侵蚀,来积毁销骨。” 脱去身上的长衫,贺连让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洒在自己面容之上,深锁的剑眉若风中的竹叶,一痕无碍。 更纳闷的当然是邬铃,唇上的吻痕还在,背上还酸疼,还有呛水的难受,一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却发起冷来。 恩鱼堂停业了,因为邬铃发烧了,没人烤面包。歇业的牌子高高挂在大门上,白天偶尔有拿着会员卡的人来晃一圈儿,见没开业,也就走了。 贺连依旧自己看书。 南杨除了照顾邬铃,还要接待晚上的来人,匆匆来匆匆走的人,只是拿一两包药,或者只是转转,在柜台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就走了。 让南杨比较烦恼的是,自己配得好几副药,邬铃吃了都不见好,烧仍在继续。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向邬铃房中走,南杨看看专注看书的贺连:“师傅,师姐还在发烧,我熬的药都不见效” “嗯。”贺连起身,走到过南杨身边,手指轻动,已有一抹光亮入药:“你这几日用药,已经驱了她体内寒气,她还在发烧是因为白助鱼毒。” “啊?师姐师姐误食了白助鱼,我怎么从脉象里探不出来?”南杨有些惊讶,也有些懊恼。 贺连一笑:“不是一般的白助鱼,它在我的结灵的水里活了一千年了,已然成精,一直不管它,是因为因果使然,自有定数,我不便插手” 南杨忙点头,三界之间定数自有规范,收魂一族即便不在三界,亦不可轻易逾越,所以贺连自然不能做什么。 喝了贺连加了点料的药,邬铃好了。好得神清气爽,为表示感谢,邬铃主动要求刷碗。 三个人吃完早饭,贺连对端着盘子的邬铃说:“让南杨收拾吧,你随我出去一趟。” 就算是邬铃一直在高烧,贺连都没有探望过。从月沉海回来,这是贺连对邬铃说的第一句话,说完就出了门。 正是西湖六月,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分外清美。 贺连始终低着头走路,并没有说话。 离开西湖北岸,大约走过了两条街,前面慢慢热闹了起来。来到这里十一年,邬铃还是第一次看到南宋的大街。 遥遥长街,青石历历,偶有车马过,扬尘其实是黄土。路边各色营生俱全,人潮如虹,叫卖声源源,悠扬好听。邬铃想起了书上说的,宋代的男人都带花儿,忙仔细打量,不是的啊没有几个人戴啊?刚想问问贺连,转头却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马上偃旗息鼓,一点儿答话的热情都没了。 想是快到中午,大街上越发热闹起来,邬铃觉得有点紧张,不自觉拉了贺连的衣袖。 看得出她是真的有点紧张,贺连放缓了脚步,都不怕被剁成块儿的尸体,她竟是怕人多 两人走了不多时,前方街道转角,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人们纷纷驻足,簇拥在一起,挡住了行走的路,两个人只得停在了一处卖瓷器的店铺前观看。 邬铃看清楚了,是办喜事的。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电视剧以外的古代结婚场面,邬铃都乐开花儿了,伸着脖子踮着脚,不住张望。 “师傅你看,新郎官好帅啊!”邬铃笑,因为迎亲的队伍老长的,街道上的人们忙有礼地向两边分散,为迎亲队伍让出道来。 “宋代的人真有素质。”邬铃自言自语。 可是两边的人一分散,便有人挡在了邬铃面前,她只有十一岁,个子还不高,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奋力向外钻,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里简直痒痒的! “别动,人太多。”贺连的声音低沉而肃清,伸手拉住了她。 “师傅,你很冷吗?”邬铃想挣脱,因为他的手,好冷! 还没等贺连回答,迎亲的队伍已来到了他们面前,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正是今天的新郎官,英姿挺拔,喜气盈腮,不断向路边纷纷祝贺的人们拱手。 身后的瓷器店里有好几个客人,见迎亲队伍来了,都往外涌,想看清楚这个热闹,邬铃正站在门口,本来就小,这一涌眼看就要被挤倒。 轻轻一提邬铃,贺连眉头紧锁。 “哎呦,你们慢一点,没看见这儿有孩子吗?”一个妇人指着那几个人道。 其中两个人忙道歉,贺连点头,没有说什么。就有另外一个人扬了扬脸:“自己不看好自己的小孩子,倒了能怪谁?”说话的人是一个瘦高的男子,尖尖的脸,一看就不是厚道之辈。最可气的是,说话之间,竟然又向着邬铃涌了一下。 贺连眼光冷得像冰。 “师傅,师傅,不必理会他,这样的人,让他自生自灭去吧。”邬铃不是不生气,若不是她感觉到贺连忽然凝聚的一股奇怪力量,一定不会出言阻拦。 今天贺连变得很不一样,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是很奇怪,敏感而不冷静。从出门就是,平时风轻云淡的脸,今天一直紧得吓人。邬铃虽然不知道贺连会用什么方法对付这个人,她从没见过贺连出手,但是她总觉得,要是贺连出手了,这个人能被秒儿拆了,所以自己赶快息事宁人。 贺连脸色沉了沉,没有说话,转而看向迎亲队伍。 奋力向外钻,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里简直痒痒的! “别动,人太多。”贺连的声音低沉而肃清,伸手拉住了她。 “师傅,你很冷吗?”邬铃想挣脱,因为他的手,好冷! 还没等贺连回答,迎亲的队伍已来到了他们面前,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正是今天的新郎官,英姿挺拔,喜气盈腮,不断向路边纷纷祝贺的人们拱手。 身后的瓷器店里有好几个客人,见迎亲队伍来了,都往外涌,想看清楚这个热闹,邬铃正站在门口,本来就小,这一涌眼看就要被挤倒。 轻轻一提邬铃,贺连眉头紧锁。 “哎呦,你们慢一点,没看见这儿有孩子吗?”一个妇人指着那几个人道。 其中两个人忙道歉,贺连点头,没有说什么。就有另外一个人扬了扬脸:“自己不看好自己的小孩子,倒了能怪谁?”说话的人是一个瘦高的男子,尖尖的脸,一看就不是厚道之辈。最可气的是,说话之间,竟然又向着邬铃涌了一下。 贺连眼光冷得像冰。 “师傅,师傅,不必理会他,这样的人,让他自生自灭去吧。”邬铃不是不生气,若不是她感觉到贺连忽然凝聚的一股奇怪力量,一定不会出言阻拦。 今天贺连变得很不一样,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是很奇怪,敏感而不冷静。从出门就是,平时风轻云淡的脸,今天一直紧得吓人。邬铃虽然不知道贺连会用什么方法对付这个人,她从没见过贺连出手,但是她总觉得,要是贺连出手了,这个人能被秒儿拆了,所以自己赶快息事宁人。 贺连脸色沉了沉,没有说话,转而看向迎亲队伍。 第143章 无情天地 浓烈,邬铃辗转于空无一人的庭院好似无声的萤虫,闪烁出的光泽都不那么分明。 一夜辗转,邬铃并没有太睡着,不过卯时刚过,就有于家的人来到院子前面轻轻叩门,见邬铃自己来开门便规规矩矩行了礼。 “九娘,老爷吩咐从现在开始便由奴婢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您叫奴婢春儿就好。”姑娘看起来乖巧得很。 邬铃一笑:“有什么事情吗?”烈,邬铃辗转于空无一人的庭院好似无声的萤虫,闪烁出的光泽都不那么分明。烈,邬铃辗转于空无一人的庭院好似无声的萤虫,闪烁出的光泽都不那么分明。 一夜辗转,邬铃并没有太睡着,不过卯时刚过,就有于家的人来到院子前面轻轻叩门,见邬铃自己来开门便规规矩矩行了礼。 “九娘,老爷吩咐从现在开始便由奴婢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您叫奴婢春儿就好。”姑娘看起来乖巧得很。 邬铃一笑:“有什么事情吗?” 春儿并没有太多的话,只是道:“老爷请九娘 一夜辗转,邬铃并没有太睡着,不过卯时刚过,就有于家的人来到院子前面轻轻叩门,见邬铃自己来开门便规规矩矩行了礼。 “九娘,老爷吩咐从现在开始便由奴婢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您叫奴婢春儿就好。”姑娘看起来乖巧得很。 邬铃一笑:“有什么事情吗?” 春儿并没有太多的话,只是道:“老爷请九娘春儿并没有太多的话,只是道:“老爷请九娘用过早饭便到前面去,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和九娘商量。” 邬铃点头:“知道了。” 对此邬铃并没有多想,或者说想不想也知道于硕宜的主意,因为他一直在说,认祖归宗的事宜早不宜迟,邬铃猜今天便是这事情了。 烈,邬铃辗转于空无一人的庭院好似无声的萤虫,闪烁出的光泽都不那么分明。 一夜辗转,邬铃并没有太睡着,不过卯时刚过,就有于家的人来到院子前面轻轻叩门,见邬铃自己来开门便规规矩矩行了礼。 “九娘,老爷吩咐从现在开始便由奴婢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您叫奴婢春儿就好。”姑娘看起来乖巧得很。 邬铃一笑:“有什么事情吗?” 春儿并没有太多的话,只是道:烈,邬铃辗转于空无一人的庭院好似无声的萤虫,闪烁出的光泽都不那么分明。 一夜辗转,邬铃并没有太睡着,不过卯时刚过,就有于家的人来到院子前面轻轻叩门,见邬铃自己来开门便烈,邬铃辗转于空无一人的庭院好似无声的萤虫,闪烁出的光泽都不那么分明。 一夜辗转,邬铃并没有太睡着,不过卯时刚过,就有于家的人来到院子前面轻轻叩门,见邬铃自己来开门便规规矩矩行了礼。 “九娘,老爷吩咐从现在开始便由奴婢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您叫奴婢春儿就好。”姑娘看起来乖巧得很。 邬铃一笑:“有什么事情吗?” 春儿并没有太多的话,只是道:“老爷请九娘规矩矩行了礼。 “九娘,老爷吩咐从现在开始便由奴婢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您叫奴婢春儿就好。”姑娘看起来乖巧得很。 邬铃一笑:“有什么事情吗?” 春儿并没有太多的话,只是道:“老爷请九娘老爷请九娘果然,端坐在厅堂之上的于硕宜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一旁的曲氏和在正厅之上不多见的于念珺、于念玲今天也换上了格外鲜亮的衣衫,翠绿荧粉相得益彰。于念玲形容尚小,念珺却是比自己大了一岁的,此时颓色尽去,竟是有着不可多得的美貌,看得邬铃一个惊喜。 同样看着于念珺的还有——樊城。 这样的注视很奇怪,让一旁的于念玔很不自然,频频淡然蹙眉,也让上座的于硕宜不经意地多看了几眼。 可樊城全然当这些人透明一般,好像天底下他在乎的东西只在他眼里。 现在他眼里又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刚刚走进来的邬铃。 邬铃不过看了他一眼,便走过去对着于硕宜行了个礼,这个礼看起来十分正式而客气,让一旁本来喜气盈盈塞的曲氏一时之间不知怎样奉承才好,尴尬地笑了几声:“孩子,快来坐下。” 拉着邬铃向于硕宜下面第一个位子上让,邬铃恭敬地闪躲,只默默向着客位而去。 曲氏尴尬地回头看了看于硕宜。 于硕宜想来也有点意外,忙道:“九娘啊今日” “若是于老爷当真对当年之事觉得有所亏欠我母女,那邬铃有一个提议还请您参详。”邬铃不想让于硕宜把话说完,终究认祖归宗对于她来说不仅不现实,也是不情愿的。自己于三界之事已然了却,就算是消失,都会消失得莫名其妙,所以还是不要染了这俗世最后一抹尘埃的好。 “好的,你说。”于硕宜病了这几个月看起来有一些消瘦,而且精神并不好,和邬铃说这话也是有些勉强,时不时就会困倦。虽说已经停了洛河粉,但是实际上药性已经侵入身体,想要好起来还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调养。 用邬铃的理解便是——戒毒。 “对于认祖归宗的事情,邬铃觉得从此以后可以不必提起,正如王氏调查的那样,邬铃并不是被什么大户人家收养了,但是邬铃确实是已有了夫家,算不上什么显赫人家,只是自给自足,且不喜与人结交,是最清清静静过日子的人家。这次我回来一是听说您病了,前来探望,了于姓之事。二来,邬铃即刻便要随夫家移居北地,从此不回临安了,所以我是来送这个的。” 邬铃来时随身带了一个箱子,现在郑重打开来,里面竟是一个牌位 于硕宜拿着这个牌位,久久放不下,抚摸擦拭,来来回回,好像一直在颤抖的手力所能及的唯有此事:“梦华啊,你回来了,为夫的对不起你啊这么多年了你可觉得孤单,可还念着薄情的我啊”泪眼朦胧,本来就浑浊此时更是总也擦不干净。 曲氏不住以帕拭泪,口中念着姐姐,推着一旁的于念珺和于念玲叫“娘”,又拉着她们跪下对着邬梦华的排位磕头。 邬铃没有动,一由着所有人的人对着牌位去行礼。 人们都看着于硕宜,也都行过了礼,站着没动的只有于念玔和樊城。 于硕宜擦了擦昏黄的眼睛,看着他俩的眼神有些恼。 邬铃低着头,躲开了樊城的注视:“于老爷邬铃还有一个请求。” 话没说完 樊城已拉着于念玔稳稳跪了下来,叩首很重,可闻其声。 所有的人都看的出,这是樊城的主意,也是他的涵养,于念玔始终拧紧了眉头,是啊,她娘还在大牢里关着,亲弟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人的位子便已永远的消失了。不过邬铃带回的一个牌位,夺走了她和她娘最位子的身份。 望着邬铃,于念玔已生出几分恶意,但是明显又不敢怎样,一时悲愤交加。 本来还有些恼的于硕宜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人的位子便已永远的消失了。不过邬铃带回的一个牌位,夺走了她和她娘最位子的身份。 望着邬铃,于念玔已生出几分恶意,但是明显又不敢怎样,一时悲愤交加。 已满脸都是笑容,终究他对当年于家和樊家的联姻很是满意。于念玔也还是他第一个孩子,而且生性懦弱善良,本来夹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人的位子便已永远的消失了。不过邬铃带回的一个牌位,夺走了她和她娘最位子的身份。 望着邬铃,于念玔已生出几分恶意,但是明显又不敢怎样,一时悲愤交加。 念玔和邬铃之间有些为难,此时看女婿如此识大体,不由得开心起来。又偷眼望望端坐在客首的邬铃,并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并不是很着意,也就放下心来,便想抬手让他们起来。 樊城和于念玔还没有站稳当。 邬铃忽然一笑:“于老爷,邬铃还有个请求。希望您能答应。” “孩子,你说你说,对你,爹就没有不答应的事情。”于硕宜对着邬铃的态度总像是欠了多大的债,尽力还也还不上的迁就。 “当年驱逐我母女之事,究竟是怎样的来龙去脉我已不想多做追究,终究箴语有言,行之为之虽然有悖人情,也勉强可以理解。但是此番有人谋害设计于家之人却是证据确凿。王氏所为想来您是比我清楚的,所以与之关联之人不得不防。今日邬铃便恳求将于家长女与女婿送出于家大门,从此不再来往,毋需归省,断了念想才好。为的是保将来不会生了乱子。”邬铃说罢,忽地望向毫不避讳看着自己的樊城,目光相交,丝毫不让。 “你!你欺人太甚!”于念玔刚刚站起便摇晃着走到邬铃面前,连气带恨已有了哭声,“刚刚把我母亲送入大牢,弟弟尚且生死不明,你便要将邬氏的牌位带回来抢我母亲的正室之位!还要驱逐于我!你这分明是要我于家分崩离析,不复往日辉煌!你安得什么心?你可知我夫家亦是临安有头有脸的门户,你这一断断的是于家的亲情,也是于樊两家的交情!断得是于家在临安与诸多氏族的交情,这其中的事并不像你说的那般简单。”于念玔想来是不善言辞,此时脸都红了。 邬铃没有起身,歪着头摸了摸手上的凤纹:“好好的清净女儿,哪里学来的满口经济仕途学问?你便又不在乎你夫君究竟是娶了你还是娶了于家吗?正室之位,说出来你就不怕让人笑话?本就抢自人手,早晚都是个丢!不是自己的东西,拿在手里烫吗?”邬铃的话说得不紧不慢,却颇为有力,气场从容。 于念玔不禁一震。 其实邬铃不想为难于念玔,终究这个姑娘本质不坏,而且是曾经和这次回来唯一愿意给自己送出怜悯的人。 没有继续说下去,邬铃看着于硕宜,她必须赶走樊城,这是唯一的办法,让樊城离开于家,才能保护他,申屠也才能失去要挟自己的砝码。这是把伤害降到最低的办法。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人的位子便已永远的消失了。不过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人的位子便已永远的消失了。不过邬铃带回的一个牌位,夺走了她和她娘最位子的身份。 望着邬铃,于念玔已生出几分恶意,但是明显又不敢怎样,一时悲愤交加。 带回的一个牌位,夺走了她和她娘最位子的身份。 望着邬铃,于念玔已生出几分恶意,但是明显又不敢怎样,一时悲愤交加。 我一样去尝一下才好。”邬铃看着于念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也看着樊城,这话却是说给于硕宜听的,她在告诉于硕宜,没关系,就算不见,于念玔仍旧保持着她的身份,不会被樊家看轻。 慢慢转身,邬铃跪下了。 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跪于家的人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这一跪没有道理,不管是曾经的恨,还是现在的再无瓜葛,又或者为了谁,邬铃跪的都是诀别 伸手扶起女儿,于硕宜有一瞬间湿了眼眶:“好,孩子,爹答应了,只是你要原谅爹曾经的一时糊涂。” 邬铃一笑,再叩首,久久不起一直留在身边的娘亲的牌位现在已送回了于家,于硕宜有惊无险,若是此番樊城真的走了,于这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果然再无遗憾。 师傅,谢谢你带我回来,谢谢你这样了解我的心意,从此你我天涯为伴,纵是千年也在相携微笑之间罢了。 于念玔和樊城被“驱逐”了,时间定在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之后。 于念玔收拾着包袱,几乎是要悲愤得失声痛哭。樊城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话,坐在桌子旁,一言不发。 “城哥,你这一个早上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去据理力争?”于念玔看着樊城。 樊城冷漠的眼神让她打了个寒颤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人的位子便已永远的消失了。不过邬铃带回的弟还没醒过来呢,王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这嫡夫人的位子便已永远的消失了。不过邬铃带回的一个牌位,夺走了她和她娘最位子的身份。 望着邬铃,于念玔已生出几分恶意,但是明显又不敢怎样,一时悲愤交加。 牌位,夺走了她和她娘最位子的身份。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望着邬铃,于念玔已生出几分恶意,但是明显又不敢怎样,一时悲愤交加。 “城哥,是不是是不是你听说于樊两家从此要断了关系,你你便不再理我了,难道难道你之前和我说的话都是都是哄我的?”于念玔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是陌生的,不对,不是陌生,只是不同于这几日的人,似乎是恢复了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的样子。 樊城笑了,这笑容让于念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觉得——如此可怕。 没有留下一句话,樊城起身走了。 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人的位子便已永远的消失了。不过邬铃带回的一个牌位,夺走了她和她娘最位子的身份。 望着邬铃,于念玔已生出几分恶意,但是明显又不敢怎样,一时悲愤交加。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 于硕宜颤抖着手摸着胡子,盯着地,好半天,不只小心翼翼打量邬铃,同样小心翼翼地去看樊城。 邬铃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不断翻转,或者于家和樊家的利益已经绑扎得太深,所以在于硕宜看来这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答应的事情。 邬铃管不了这些,她一定要于硕宜答应。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母亲归入宗祠,但是我并不会而且永远不会认祖归宗,所以你的身份大可以保留,于樊两家的颜面也不会失去,我要的就是你和你的丈夫不再与于家来往,就当这是我曾经被驱逐的报复吧,终究二十年了,我所受的苦,也该有人弟还没醒过来呢,王氏这嫡夫呢,王氏这嫡夫 第144章 洪途祭 第十七回苏佑冬 贺连和邬铃出现在岳府门口的时候,邬铃想往回跑,被贺连一把揪了回来:“你干什么去?” “我不想去了。”邬铃哭丧着脸道。 眼前的朱漆大门外除了看门的人,百步之内一切来往人等皆不许靠近,这样的肃清场面,主人的显赫可想而知。门前守卫皆是青壮,而且并不是普通奴仆打扮,轻标软甲,都是武者衣着。 这是一个武官之家。 邬铃从戎夏处知道,岳知湖乃是大宋偏安后,由皇帝下旨从丞相手中将兵权剥离出来,而特设的独立枢密使。大宋重文轻武,从南北对峙落定以来,已有很久这一职皆是由宰相兼任。这些年,朝廷发现北部屡有异动,为此皇帝一为显得重视,二是除了岳知湖,也没什么能依仗的武将了,便越发委以重任,岳家渐成显赫之势。 “怕了?”贺连看了看邬铃,脸上有些小轻蔑。 邬铃想蔑回去,奈何脸上的肌肉都僵了。 “戎夏的辞尘珠,我还给她行不行?”邬铃道。 贺连没说话,摇了摇头。 邬铃:“你陪我去行不行?” 贺连继续摇头。 邬铃做最后的挣扎:“那南杨陪我行不行?” 贺连一笑:“南杨不是收魂师,他不行,再说,他现在更热衷卖面包。” 嘴里叽里咕噜埋怨了一顿,邬铃盯着岳府一阵阵眩晕,这助人为乐连进门儿都难,这以后要怎么办? 且不说邬铃正在发晕,枢密使府邸忽然门楣大开,门口的侍卫皆恭敬侍于两旁。 不久,自北边马蹄得得,来了一队人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英武的年轻人,一身银甲硕硕,衬得年轻人面若冠玉,身若蛟龙,竟是有十分的俊逸。 年轻人在岳府门前停了下来,将手中银枪扔给接出门来的家丁,快步进了府门。一时大门阖起,一切如常。 贺连看了看呆住的邬铃:“是不是现在感觉好一点儿了?” 邬铃瞥了他一眼。 贺连一笑:“我让岭西的朋友帮我打听了一下,最近岳家要娶亲续弦,算日子这就快到了。你在这儿守着,等哪日花轿到了,你可以直接把岳知湖的续弦——苏佑冬当托体,虽然看目前的状况,此人会是个有名无实的摆设,但总比其他人省了些障碍麻烦。” 邬铃睁大眼睛:“岳知湖续续弦?” 贺连点了点头。 “那我干什么去啊?戎夏就是因为岳知湖十年不愿意再娶,才来求咱们的啊。”邬铃莫名其妙替戎夏觉得心塞。 “岳家乃是当朝显赫名门,岳夫人苏戎夏过世之后,岳知湖十年未娶,这事连当朝天子都惊动了,就算是岳知湖自己再反对,这新夫人还是要进门。但是续弦,并非心有所属。只有岳知湖心有所属,戎夏才能放心,你也才能得到辞尘珠,戎夏最后是这么说的,对吧?”贺连道,“你老实在这等着吧,我走了。” “走走?走!”邬铃一把抓住贺连,“不是吧?你去干什么?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我连怎么做都不知道。”膝盖发软,站都站不住了。 扶起她,贺连整了整自己的衣袖:“不巧,我昨晚也收了一个辞尘珠,送你到了之后,我就要启程了,这次去得久,估计没有半年时间我回不来。”昨天晚上,汪启林来找贺连,绘娘又遇到了麻烦,“至于怎么做随便你,不过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你还不熟练,要注意,一切异象不能被别人看到。我若是回来的早,会来看你。” 这话,贺连嘱咐了三天了,从来不多说话,话少得跟语言能力有障碍一样的贺连,这几天超级唠叨。 邬铃总结了一下,贺连给她安排的事情是这样的:1、进入苏佑冬的身体,也就是收魂师的行话“托体”,成为她。2、要运用各种方法代替她讨岳知湖,也就是苏戎夏老公的欢心。3、等两个人爱到死去活来的时候,自己功成身退,继而得到辞尘珠。当然最主要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此去不能做的事情:1、不能让被人觉得有异象产生。2、不能让被人觉得有异象产生。3、不能让被人觉得有异象产生。 贺连头也不回地走了以后,邬铃嘀嘀咕了半天:“又是为了绘娘,上一次不管我死活,这次不管我落单。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得好看吗?!哼!”使劲掐自己的大腿,疼得嘶嘶吸凉风,睁开眼却还是能看到岳家的大门,真实得让人心虚。 吹吹打打的声音从远处的街道传来。 邬铃听过一次这个声音,这是喜乐。果然,红色的队伍从街角转过来,经过岳府大门,又转向岳府东边街道去了。 “这是哪家娶亲啊?敢在岳府门口晃?”邬铃低声念叨,难道,这个送亲队伍是是岳家?! 撒腿向后门跑去,邬铃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要尽快占领岳知湖新夫人的身体,快点完成任务吧。 “大娘,大娘,岳府后门后门在哪儿?”邬铃停下来问一个刚好经过的大娘。一头大汗地围着岳府西半环极速跑了大半圈儿,邬铃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没找到后门儿,续弦不从正门进,那是原配夫人才能被抬进去的地方,续弦不从侧门进,那是妾侍进门的地方。所以邬铃猜苏佑冬是从后门进。 “不就在娘子眼前吗?”大娘指着眼前的门儿道。 “我是说后门。”邬铃急死了。 “娘子啊,这就是后门啊。”大娘慈祥一笑,提着篮子走了。 邬铃傻了,后门儿不是应该在后面吗?这明明是侧门儿啊。难道,刚才站满家丁的,不是岳府的正门?那刚才那个银甲青年不是岳知湖?!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邬铃想冲上去把门儿砸了! “这位小娘子,请让出路,一会儿要有几个男丁从这里出来,不要冲撞了小娘。”说话的是一位长髯的老者,身材不高,十分结实,满脸红光的,颇为有礼。 邬铃忙点头,岳家后门所在的这条路很窄,大概只有不到五步宽,加之两边全是大宅子,显得十分狭长。邬铃快步走到巷子尽头,回身藏好。 不一时。 “几位兄台好走,回去向亲家姨娘夫人问候。”长髯老者笑着送了几个人出来,递给每人一包银子,看分量,不少。 这几个人穿的是红色的衣服,红的! 邬铃认出其中一个,这个人额头上有颗很大的痣,刚才街上送亲的队伍里,邬铃一眼就注意到他了。 真的是进岳家的轿子,就是贺连说的岳知湖的续弦今天进门啦?错过了这个机会是不是要趁夜黑风高枝蔓遮月再去邬铃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府墙,在这守备森严的岳府,翻墙入室不被人发现实在有点困难。 “李管家,有劳您了。”邬铃正在脑补翻墙,忽然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佑冬姑娘,不必客气。”李管家道。 原来刚才那个老者是岳家的管家,邬铃想,“佑!佑冬!”邬铃下巴都要掉了,这个人是——苏!佑!冬! “赶得不巧,小将军今日刚刚回来,老爷忙着入朝谢恩,让夫人受委屈了。”李管家抱拳道。 小将军邬铃忽然想起了刚才在大门口看到的年轻人,“不会吧?岳知湖有这么大的儿子?!没听戎夏提起啊?岳知湖这得老成什么样啊?” “哪里的话?李管家客气了,以后还要请管家多多照拂我家三妹。”佑冬的声音传来,极为清脆,“这个是我家三妹的一点心意。”说罢递过来一个紫檀盒子,雕工远远看着都是精美非常,别说里面装的什么,就是这个盒子也是值钱的。 一眼都没看苏佑冬手里的小盒子,李管家笑道:“夫人和佑冬姑娘客气了,以后夫人就是李茂的主人了,这个自是不必。”说着微欠身,并没有接盒子。 邬铃彻底糊涂了:贺连情报有误?不能吧,这么神而又神的一个人不会弄错的吧,那这个佑冬不应该是夫人吗?怎么又蹦出一个夫人? 苏佑冬的面目远远的看不大清楚,只见她身材合中,头上梳着坠马髻,一身翠绿色的衣服。宋人很少有人喜欢艳丽的颜色,尤其是大家的女子,就算是红绿之色,也是轻轻淡淡地一抹。想来是今日有喜事,所以这位姑娘穿得颜色俏丽,只是这绿配上新娘的红这品位啊。 “姑娘请回吧,这几日咱们府上喜宴,几位太妃,娘娘想是明日都要来,咱们这一进去,皇宫赶着就要驻卫了,到时候一干人等不得随意进出,咱们都是要回避的。”李管家笑道。 佑冬微笑,回身进去了。 “这可怎么办?”邬铃觉得头疼,岳府这是要被重点把守上几日,自己要怎么进去呢?邬铃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咬了咬牙。 正是春末,轻衫不寒,繁饰不累。 苏佑冬款款向里走着,忽觉周身一紧,头渐次昏沉,再抬眼来,正是岳家后花园,郁郁葱葱,错落有致里繁花乱舞。 第一次进驻在人家的身体里,邬铃觉得还挺舒展的,活动活动胳膊,伸伸手,动动腿,没什么违和感。纤纤的手指充满了佑冬的指尖,这么修长洁白的手指,染着豆蔻花汁的甲片是清淡自然的紫色,光泽动人,看样子这位续弦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邬铃呵呵一笑,感觉不错,虽然贺连说她直接去当新夫人比较省事,但是谁让他情报有错,说苏佑冬是新娘子,其实根本不是嘛!那可就怪不得自己了,邬铃觉得自己不能等了,再等进不来岳府了,而且她想看看皇上的妃子们长什么样儿,最主要的,岳知湖究竟长什么样子? 忽然! 邬铃觉得不可思议,心中的三千梵丝似乎开始轻轻飘动,若婴儿的手一般拂过心脏佑冬的记忆正在不断涌入邬铃的头脑里。 天啊!竟然是这样的! 第145章 他能给的一切 邬铃还在叽里呱啦地埋怨她师傅,却发现贺连的眼神有些散。 “怎么了?”邬铃回头,顺着贺连的目光向他望的方向看去。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早告诉你?”贺连拉她回自己怀里,认真看着她,“这可是不能让他们听到的秘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咱们走吧,去没人的地方,我告诉你。”在她耳边低语,有着撩人的暖意。 邬铃点头,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向远处走。她终是没有回头去看,而所有的人都看见了随着杨怜惜执念的逝去,她袖上的荼蘼花正在渐渐枯萎,一瓣,一瓣。 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继而是头昏昏沉沉。 眼前,贺连的表情变得严肃,甚至沉重。 “我怎么了?”邬铃觉得迈步都有些艰难。 “想来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贺连道,“我抱你。”抄手将她抱起来。 邬铃微笑点头。 “没事,不要乱想,没事儿。”将邬铃抱在怀里,贺连一直在重复,“睡一会儿,睡一会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的,有师傅在。” 是的,有师傅在,他总是能把一切都处理得最好,就算自己一直捣乱,一直帮倒忙,甚至是有意难为他一下,他都能不露声色地将一切控制在手中。自己太喜欢他这样,所以好多状况她都是成心出的,就是要看他眉间一皱的恼和滴水不漏地兜转之间,一切皆化解。邬铃还没有看够而一切就要结束了。 在他们身后,邬铃知道,现在才是一切都该结束的时候,杨怜惜执念去,洪途将随着枯萎的荼蘼永远消失。而自己,这朵开在她指尖的小小花朵,也该离去了。 一直以来的心愿就要实现,而为什么这样不舍得,邬铃在迷蒙之间,觉得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的额前 “师傅,你怎么了?”邬铃道。 “没事儿师傅没事儿。”抱着她坐下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贺连轻声安慰。 周围开始有低低的哭声。 那是申屠的迷妹们,微微轻笑邬铃道:“荼蘼凋谢了几瓣了?一瓣还是两瓣?大家都开始哭了。” 贺连没有回答,也不去看,他怕即将凋落的第四瓣映在自己眼里,被邬铃看了去。原来眼泪真的是咸涩的,落在唇边,不尝而尝尽。 “你看我多重要。”邬铃笑着,她的脸色很惨白,就像出生的荼蘼,“我不死去,洪途便终不能毁呢,好在好在”邬铃觉得胸中汹涌,好像所有的血脉都断了,五脏六腑都溶解了一般让人不再清醒,“好在,我们有那三年时光邬铃觉得好开心。”伸手来摸贺连的脸。 “你怎么知道的?关于荼蘼。”贺连托住她的手,吻在唇边,已抖。 “花开荼蘼花事了,洪途梦醒洪途梦。”伸手去揽贺连的脖子,想靠他再近一些,尽管他们已经没有了缝隙,“这行字,绣在荼蘼花心,只有等它全部绽放了花瓣,才可以被人看到。而我看到了,所以我才明白,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幻想罢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多高兴你还活着”笑容恬淡,邬铃已睁不开眼睛,“师傅抱我,师傅抱邬铃。” 贺连已说不出话来,唯有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 杨怜惜在竭力控制荼蘼衰败的速度,用她最大的能力,饶是头上带汗,眼中已盈满了泪水:“不要枯萎!不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 “怜惜。”遥崖走到她身边,拭去她其实没有什么作用的阻挡。 “遥崖,你帮我,你帮我拦住这朵荼蘼花,我不想它枯萎。”杨怜惜哀求道。 “这个我们已然做不到了,或许有一件事,我们还可以为她做。”拉住杨怜惜的手,遥崖迅速向邬铃走来。 被扯住向前,杨怜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邬铃。”遥崖伸手握住了邬铃的手腕。 袖上荼蘼晃了晃,似乎暂时停止了腐败的速度,当然那只是暂时。 “听我说,我是遥崖。” “嗯。”邬铃缓缓睁开眼睛,点了点头,“阎君。” 遥崖一笑:“你的幻象很厉害,由你师傅来施展更是厉害,连怜惜都骗过了,但是我想告诉你,你的幻想里有一点是真的。” 贺连眉上一紧。 遥崖看了他一眼,低头对着邬铃笑道:“我不是阎君了,我已经放弃阎君之位。是你的一句话,让我明白了过来,你说能守世间之序的人当是情意深重之人,连自己的情都守不住,何以守苍生之情,解苍生之惑,从无情人手中经过的转世轮回,不回也罢。”阎君握了邬铃的手,给她温暖,“好姑娘,你说动我了,但是我明白的太晚了对不起。”有些哽咽,阎君摇头,“所以,在你的幻想里有一点是真的,我会留下来,在洪途消散之后和怜惜在一起,从此不离。你若愿意我们会在我们的房子前便种荼蘼,也会让它从此成为世间最后的花事,待繁华落尽,依然盛放。” 邬铃努力地点头,尽管点头都好吃力。 遥崖和怜惜起身后,没有人再靠近。 人们都远远站着,用尽他们全部的忍耐力。 “师傅”邬铃想要摸摸贺连的脸。 “不说了,邬铃,不说了。”把她拥在怀里,贺连的声音嘶哑,“别怕,我会和你一起走,我的邬铃不会孤单。你离不开我的傻丫头,没有了我,你连面都煮不好没了我,你那马来西亚进口橡胶的东西有什么用?” 邬铃呛出了眼泪:“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用,也许会有个小邬铃或者小贺连陪着你那我就,就放心了” 当天地已无声,神,仙,人,魔,鬼,妖可还有声? 满珠山,并没有随着杨怜惜袖上荼蘼的枯萎殆尽而又一次崩塌,而是不见了,就那样恍惚间,再也不见。 茫茫天地,无处可寻。 一年之后还魂门里。 “孟姑姑,今日可好了?”来回书生看着孟姑姑手里拿着的辞尘珠。 “天天只你着急,急得是什么?”孟姑姑仔细观察着手中的辞尘,有一点光彩总是亮不起来。 “不光他急,我也急。”百医伸着脖子向她手里望了望。 “总是有一些地方我是拿不准的。”孟姑姑皱眉道。 “哎呀,管他呢,您就放她出去吧,只要不全记起来就行了。”来回书生道。 “可见受托之人不是你们。”孟姑姑瞥了二人一眼,将辞尘收起来回了奈河。 傍晚时分,有人来奈河拜访。 “阎君。”孟姑姑恭敬行礼。 阎君微笑,竟是也回了一礼。 “阎君来可是有事情?”孟姑姑道。 “额也没有什么,不过夜巡到此,看望姑姑。” “不敢。”孟姑姑笑道,“这里平静得很,一切安安稳稳,还请您放心。” 不好多留,阎君点头示意,艰难地迈步,走了两步又回头。 “阎君啊”孟姑姑笑道,“你可知老身在此多少年了?” 阎君摸了摸头:“至少是比我年岁大。” 孟姑姑比较有涵养,不然可以给这位新任阎君一个榴莲羹吃!这不废话吗?你才几岁啊?:“那是的所以老身若是犯了什么错误,比如就是没有办法让一些灵魂忘掉所有事情,当然,只是一些,不会是全部,那阎君会不会降罪老身呢?”孟姑姑浅然而笑,眼神里又明明都是询问,好像这真的是件重要的事情。 阎君笑了,十分英俊的脸上都是灿烂,简直像糊了个太阳面膜一般! “当然不会,孰能无错,孰能无错?我不止不会追究,我还得嘉奖,对,嘉奖姑姑,劳苦功高!技艺超群!妙手仁心!那个慈眉善目,花容月貌!” “行了!”孟姑姑一皱眉,转身而去,边走边低语道,“说得什么啊?!就这水平,还当阎君?!”走不两步,脸上却是浅浅一片笑容。 站在原地的新任英俊阎君心花怒放了,本来阳光灿烂的面膜慢慢变成了月光的颜色:“师姐保重,后会有期。” 隆冬,腊月。 西湖水被冻住了。 冰上覆了一层雪。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很多老人说这么冷的天很少在杭州这个地界出现。江南地暖,就算下雪落在地上也就随化了,积得起来的时候不多,今年因为冷得早,地竟上了冻,一场雪就像模像样积起来。 断桥不断似断,桥上来来往往行人如织。 “夫人,小心。”桥上一对年轻夫妇,不仔细看,好看!仔细看,嚯!这么好看!端得是璧人一双,神雕侠侣一对啊。男子面如冠玉还朗,夫人面若桃花还香,真真天造地设无双。 “哪里这样娇贵,还早呢。”夫人笑道。 她这一说,就有周围行走的人看出她是个孕妇,行走间小心翼翼,看起来也是有个月的光景。 “谁说不娇贵?你和孩子可是我申屠家最娇贵的。”男子笑道。 夫人嗔笑一眼,再走时竟是多了几分小心。 二人说说笑笑已走过了苏堤。 “前面可是梅坞?”申屠夫人笑道,“夫君陪我去饮一杯如何?”想来孕中少动,今日出来走走心中满是兴奋,申屠夫人只顾赶路,刚脱开夫君的手,脚下便是一滑,整个人眼看倒了下去。 想来申屠官人只是读书人,并没有太利索的身手,便是心切护着妻儿也只是最终接了个大概其,申屠夫人一经着地,半边身子砸在了她官人身上,另一边却摔在了一个石阶之上。 “哎呦”声音不绝,冒着热气的红色汤汤水水流出,申屠夫人一阵紧似一阵的呼喊声可就响了起来。 跟着的丫鬟老妈子,仆人轿夫铺天盖地喊成一片!可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喊也没用啊。 就有人抬头看,原来夫人摔着的石阶竟是一家大户的。 “啪啪啪”拍门山响。 开门的是一个老态龙钟的仆人,后面跟着个老妇,慈眉善目,一身素净打扮,见是这般情景忙向里让。 及到了里面,申屠家这些个见过世面,一般金金银银全不放在眼里的仆人都有点傻,哎呦,这是个极富贵的人家啊! 申屠官人显然见过大世面,忙向二老寒暄几句便请主人,请周围接生稳婆来。 “主人都在北边呢,就我两个老的看守这房子,今日官人赶巧了,明日我们也要启程寻了主人去。大夫嘛,您着了腿脚利落的小哥儿去请就好,至于接生老婆子做了一辈子的行当啦,不慌不慌,就在这一时半刻啦~老头子啊,你就领了官人外堂坐着罢。”婆婆笑道。 有道得来全不费功夫,不光不费工夫,好像安排好了一般,申屠家的夫人在大夫气喘吁吁跑来之前便一咬牙一跺脚,生了! 稳稳当当抱着申屠小姐走来走去,婆婆喜笑颜开:“哎呦呦,瞧瞧这小模样,修了几辈子修来的呦!” 就有丫头赶着给外面的申屠官人送了信儿:“大少爷,少奶奶生了,求女得女,真的是位千金!” 申屠官人就快跪下感激上苍了。 申屠家从他爹那辈子开始,全是男丁,生一个一个秃小子,一天到晚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把他奶奶愁的!愁完奶奶愁他娘,又一院子带尖的带刺儿的带梭的带刃的,连个正经说会儿话的都没有,等到了申屠南这一辈子上,他这长子长孙的第一胎又是个男孩儿。 看在是第一胎上,婆婆没好意思给儿媳妇脸色看,只是明里暗里的多有话提着,怎么也得有个孙女儿啊!怎么也得有一个啊,是不是?! 这回得偿所愿! 申屠双咕咕坠地,惊世绝艳! 于是,申屠家高兴了!高兴坏了!孙女这出生的地界那是一般的地界吗?皇宫也得买下来啊 好在,看家的老两口也是爽快人,乐见这喜事儿一桩,急急向远在北边的主人说明缘由,家主十分爽快,买卖一谈就成。 于是申屠家长房自此搬到这西湖边对着梅坞的大宅子里来住了,筵席大开,月余不散。 时光荏苒匆匆数年。 后来,申屠双渐渐长大了。全家人的喜悦慢慢变成了“惊悚”。 这姑娘不是一般的吓人,她能和包括人来在内的所有生物聊天,跟个屎壳郎都能聊一上午。 “哎,我说丫头,你跟它聊天,除了屎还能聊什么?”她大哥走过来看着自己美艳无双的妹妹,揣着手发愁,一个16岁的大姑娘了,天天的不知道绣绣花,就知道各种聊。 申屠双站起来拍了拍手:“你又来发号施令了啊?要不要我把昨天的事儿告诉娘啊?哎呦申屠哥哥,人家就是喜欢你吗!你倒是看看人家啊” “闭嘴!闭嘴你个臭丫头。”申屠继捂着他妹妹的嘴,“你这个家伙,天天仗着爹疼娘宠奶奶爱的就不把大哥放在眼里,看我怎么收拾你?”蹲身将申屠双扛起来,就往屋里走。 头晕好熟悉的场面,忽然之间的恍惚,是不是 “大哥。”肩上的申屠双忽然不吵闹了,倒是吓了申屠继一跳。 “怎,怎么了?”将她小心地放下来,仔细盯着她是不是被自己弄伤了。 “没事儿,就是要去告诉娘。”哈哈大笑着飞奔出后门,直奔了她娘的房间。 申屠继大喊一声上当,直追了过去,兄妹两个刚跑到房门口,就听见里间一阵响亮的啼哭。 申屠家老十出生啦! “哎呦,娘啊!你别生啦”申屠双抱着十弟看着她娘,“这一群你不烦我都烦了。一个个长得还都这么好看,以后一群弟妹鸡一嘴鸭一嘴的,我就长了一张嘴,怎么说得过她们?”申屠双看着怀里的弟弟,小小的人儿就这么浓眉大眼的,以后怎么办? “好好好等你出了门子,谁还用你管教她们?”笑得合不拢嘴,申屠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深闺有女世无双,说得就是她家的女儿吧,“双儿啊,娘刚生下弟弟,身体弱,明日一早,你就代为娘去庙里还个愿吧。” “好!正想出去溜达溜达!”申屠双把已经睡着的十弟小心翼翼放到母亲怀里,蹦跶着出门了。 第146章 斜风细雨不须归 第二十一回岳知湖 一轮月如洗,分明地照着人间,照得人间分明。 邬铃一直记得自己的灵力来自于自己的意念,但是试了好几次集中精神让自己快速达到目的地都失败了,只能不断催促着马屁。 用尽了全力疾驰,呼呼的风声从耳边过,带着春日花香,也带着血腥,这血腥的气味来自一种草,它喜在夜间绽放,吸引一切嗜血的昆虫靠近,然后迅速将它包起来 等到下一个夜晚来临,它再次绽放时,昨夜花心中的挣扎惨烈已经半点痕迹也没有了,不过平添了一分难以说清道明的味道,仿佛是血,又仿佛是糖。 邬铃厌恶这种血腥味儿,所以她慌忙赶路的时候,亦是催动马蹄踏碎了一朵,一只还没有化的蚊子尸体掉了出来,跟它一起掉出来的还有一只萤火虫,这只倒霉的家伙本来因为比同伴壮硕,所以早早生发出来,正在悠闲地飞,却因为一只蚊子逐腥,而被一起裹进了花苞之中。 邬铃看到了这一幕。 亏她还有闲心管这些。 远远地,皇城的宫门已有了轮廓,看不见有人,邬铃心下着急,皇城东西南北四门,自己从南奔来,自然首先看到的是南门,这里乃是皇宫正门,不遇重大事件不会打开,岳知湖看来没在这里跪着。 一路上盘算着,邬铃没有迟疑,奔着东门而去,东门离着皇帝的政事堂最近,也是平时大臣们出入的地方,这是贺连昨天晚上给她进行的文化普及,说岳家乃是将门重户,邬铃知道点皇宫的大概,不至于让人觉得太村生野养的。 邬铃看了看贺连:“师傅,我研究生。” 贺连点头:“嗯,一个法医专业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女研究生。” 月色中天,子时将至。 远远,一个人正孤孤单单跪于皇宫东门之外。 岳知湖! 邬铃心里顿紧,又似乎觉得很安慰,不管一会儿看他老成什么样子,总算来得及通知他。 刚刚在粮仓,邬铃见到了明儿,明儿的魂魄。 明儿虽然已经是灵魂了,似乎仍处在恐惧中,说话也是断断续续,邬铃只能让一旁的古兰安静,自己好努力听清楚明儿在说什么。 原来,明儿收衣服时碰到了与自己相好的家丁岳安,约她到常见的粮仓去相会,因为抱着一堆衣服,明儿想要先送回去,岳安就来帮她,两人边走边说话,就有管家派来的人告诉他们都回房去,不要走动。 通知的人走了以后,岳安偷笑,说这样更好,不会有人发现她们,让明儿放下衣服赶快来。明儿本不想去,可又不舍得岳安苦等,便趁着黑,园子又静,偷偷向着粮仓来,不想一下子被绊倒,却看见了被人打死的岳安。 明儿被吓得魂飞魄散,就来拉岳安,慌忙中发现他手里的一张纸条。 明儿认得字,知道岳家的家丁都是习武的,岳安身强力壮,定是与人厮打之时,拿到了这张纸条,临死依旧紧紧攥着。明儿觉得这个纸条非同小可,因为白鹿正是岳知湖的乳名,知道这个的必然是近前的人,熟悉的人,这样一喊,会不会立时置将军于危险之中? 明儿定定心神,强忍恐惧回到房中,见古兰不在,知她有枕下置物的习惯,便把纸条藏好,自己出来找人去看岳安的尸首,不想再回到原地时岳安的尸首已经不在了。明儿猜想一定是有人刚刚看到她了,便呼喊着向前院跑去。可惜,不过二十几步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然而明儿并不知道究竟是谁偷袭了她,当她的魂魄离开身体,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来不及多想,邬铃直奔皇宫。 不管是不是有人要杀岳知湖,自己只要提醒岳知湖提防,提防了最熟悉的人,岳知湖就不会有事,他是百战不死的将军,能战胜他的一定不是明处的敌人,而是知道他叫白鹿的人,亲近的人。 离着岳知湖有百十米的距离,微风拂过,岳知湖的铠甲扔在一边,身上只着素白的内衣,面目看不清楚,月亮地下远远看起来就是一点白。 要不要喊一下?这皇宫之外,喊,会不会被城防上的士兵当箭靶子?邬铃劈啦啪啦想了一堆,已经越来越近,差不多就能看到他的脸了。 岳知湖的身后,忽地寒光一闪。 “将军小心!”来不及多想,邬铃看见寒光之时本能地大喊出声,手中马鞭高扬,身下马儿如风而出。 女子清亮的喊声显然不止惊动了岳知湖,也引起了城墙之上羽林卫的注意,火把顿时而亮,星连似昼。 “何人皇宫前深夜走马?”城门楼子上的卫兵喊道。 来不及管卫兵们,邬铃手中马鞭已出,直向着岳知湖身后的寒光而去。可惜,马鞭连寒光的尾巴都没扫到,还没扔到目的地就落在了地上,邬铃奔驰在风里一头黑线 索性的是,寒光也没捱着岳知湖,便似躲着他一般从身边闪过。瞬时!几十道寒光迅速包围了他。 几次想投入战斗,邬小铃觉得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啊?!但是,半分钟之后,邬铃觉得参加战斗只是个想法而已,她连有多少人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人家究竟是在打群架还是在放礼花,是在拳脚相加还是在莲花争霸。 “师傅,你教给我的武功是些什么东东?!”邬铃开始为自己找借口。 好在战争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因为有一个人发现了站在一边儿的邬铃小同学,现在一把如月的弯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岳将军,快快束手就擒,不然,你的女人就要死了!”说话的人普通话说得一点都不好。 金国月牙刀!金国 邬铃忽然想起岳白鹰跟她说过自己脸上伤的来历,天啊!不是最亲近的人要杀岳知湖吗?自己不是来通风报信的吗?怎么就忽然被扯进民族大义,胡汉之争,成为要挟岳知湖的筹码的?还他的女人?!不过岳知湖,这么大的将军不会见死不救吧? 邬铃想对了,岳知湖理都没理这个人。一个空隙,低头间已从铠甲之中抽出一把系腰软剑,剑走轻灵一抖而顺直,锋利之象似云龙出海,不过一招半招便有人败下阵来,不一时,身边已都是唉唉而号的人。灵一抖而顺直,锋利之象似云龙出海,不过一招半招便有人败下阵来,不一时,身边已都是唉唉而号的人。 白衣岳知湖,萧然而立。 “大叔!打得好。”邬铃高兴坏了,不自觉跳了起来,忘了脖子上锋利的月牙刀,血瞬间渗出。 还没等挟持她的大汉动手,邬铃自己就先挂了个彩,疼得大叫一声,手指轻翻,向后直插人眼,想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能有这招,大汉忙晃着大脑袋躲闪,还没闪利索,岳知湖长剑已到,左手一拉,邬铃已经轻巧地躲开了月牙刀锋。 按情节,邬铃应该落在岳知湖怀里,实际上,邬铃被甩开了,几乎是被抛起,直直向外跌去,好在自己骑来的马就在不远处,邬铃险而又险地撞到了马肚子上,才不至于摔得满脸土。 气急败坏回头看,只见岳知湖与大汉正成一个滑稽的仿佛跳舞的姿势站立着,右手长剑与月牙刀别在了一起,岳知湖的左手正抓着大汉粗壮的手腕,大汉的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胡瓶。 僵持,不过三五秒。大汉大喊了一声,轰然倒地,不断抽搐,最后抽成了一个巨大的肉团。 管不了浑身撞得酸疼,邬铃跑过来,将怀里一个厚厚的布巾戴在脸上,这是她自己做得口罩,低头来看大汉面目肿胀,瞳孔迅速充血放大,全身抽动,身上从心周向外因缺氧造成的紫色不断扩张。这是极霸道的复合汞类混合物质中毒迹象。 “他中毒了”邬铃抬头看着一旁的岳知湖。 这一看,邬铃倒是意外了,岳知湖不老,或者说,还挺年轻的,三十几岁,还不如他师傅沧桑呢。而且因为常年行军,面色被灼得微黑,整个面部线条硬朗得犹如钢铸,本来应该是个容长的脸面,现在看起来一条一条的错落,说是个多漂亮的人,实在看不出来,说难看,也不挨边 心中有极轻微的一动,邬铃知道,这大概是戎夏的辞尘,感知了眼前的人。 岳知湖没有说话,将大汉手中的胡瓶拿起来,用力扣紧。 “我能掂一下吗?”邬铃站起身道。 对于这个“掂”字,岳知湖似是有些诧异的:“不要碰开瓶塞,拿稳。” 这是岳知湖和邬铃说的第一句话,邬铃又一次感觉到心中来自辞尘的微动。 “好。”早就猜是汞类物质,邬铃接过瓶子,果然沉重异常。 “我没看清楚,他他是想用这个泼在你身上?结果被你泼在了他身上,是吗?”邬铃道。 岳知湖点了点头:“是的,谢谢你,佑冬。” 邬铃一愣,岳知湖认得自己:“不要谢不要谢,姐姐夫,不是,妹夫不是,岳将军,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啊。”邬铃摸了摸头。 “帮上了。”岳知湖没什么表情的脸转向已从城墙上跑下来的羽林卫,“你的喊声,让我省了很多事情。” “哦。”邬铃想,这也算帮忙? 岳知湖看着陆续赶来的羽林卫。 邬铃望向岳知湖,月光不明 就在他身后 一个手持银枪的人,正从环绕在皇宫周围的林中,走来“好。”早就猜是汞类物质,邬铃接过瓶子,果然沉重异常。 “我没看清楚,他他是想用这个泼在你身上?结果被你泼在了他身上,是吗?”邬铃道。 岳知湖点了点头:“是的,谢谢你,佑冬。” 邬铃一愣,岳知湖认得自己:“不要谢不要谢,姐姐夫,不是,妹夫不是,岳将军,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啊。”邬铃摸了摸头。 “帮上了。”岳知湖没什么表情的脸转向已从城墙上跑下来的羽林卫,“你的喊声,让我省了很多事情。” “哦。”邬铃想,这也算帮忙? 岳知湖看着陆续赶来的羽林卫。 邬铃望向岳知湖,月光不明 “好。”早就猜是汞类物质,邬铃接过瓶子,果然沉重异常。 “我没看清楚,他他是想用这个泼在你身上?结果被你泼在了他身上,是吗?”邬铃道。 岳知湖点了点头:“是的,谢谢你,佑冬。” 邬铃一愣,岳知湖认得自己:“不要谢不要谢,姐姐夫,不是,妹夫不是,岳将军,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啊。”邬铃摸了摸头。 “帮上了。”岳知湖没什么表情的脸转向已从城墙上跑下来的羽林卫,“你的喊声,让我省了很多事情。” “哦。”邬铃想,这也算帮忙? 岳知湖看着陆续赶来的羽林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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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上了。”岳知湖没什么表情的脸转向已从城墙上跑下来的羽林卫,“你的喊声,让我省了很多事情。” “哦。”邬铃想,这也算帮忙? 岳知湖看着陆续赶来的羽林卫。 邬铃望向岳知湖,月光不明 “好。”早就猜是汞类物质,邬铃接过瓶子,果然沉重异常。 “我没看清楚,他他是想用这个泼在你身上?结果被你泼在了他身上,是吗?”邬铃道。 岳知湖点了点头:“是的,谢谢你,佑冬。” 邬铃一愣,岳知湖认得自己:“不要谢不要谢,姐姐夫,不是,妹夫不是,岳将军,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啊。”邬铃摸了摸头。 “邬铃望向岳知湖,月光不明 就在他身后 “好。”早就猜是汞类物质,邬铃接过瓶子,果然沉重异常沉重异常。 “我没看清楚,他他是想用这个泼在你身上?结果被你泼在了他身上,是吗?”邬铃道。 岳知湖点了点头:“是的,谢谢你,佑冬。” 邬铃一愣,岳知湖认得自己:“不要谢不要谢,姐姐夫,不是,妹夫不是,岳将军,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啊。”邬铃摸了摸头。 “帮上了。”岳知湖没什么表情的脸转向已从城墙上跑下来的羽林卫,“你的喊声,让我省了很多事情。” “哦。”邬铃想,这也算帮忙? 岳知湖看着陆续赶来的羽林卫。“好。”早就猜是汞类物质,邬铃接过瓶子,果然沉重异常。 “我没看清楚,他他是想用这个泼在你身上?结果被你泼在了他身上,是吗?”邬铃道。 岳知湖点了点头:“是的,谢谢你,佑冬。” 邬铃一愣,岳知湖认得自己:“不要谢不要谢,姐姐夫,不是,妹夫不是,岳将军,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啊。”邬铃摸了摸头。 “帮上了。”岳知湖没什么表情的脸转向已从城墙上跑下来的羽林卫,“你的喊声,让我省了很多事情。” “哦。”邬铃想,这也算帮忙? “好。”早就猜是汞类物质,邬铃接过瓶子,果然沉重异常。 “我没看清楚,他他是想用这个泼在你身上?结果被你泼在了他身上,是吗?”邬铃道。 岳知湖点了点头:“是的,谢谢你,佑冬。” 邬铃一愣,岳知湖认得自己:“不要谢不要谢,姐姐夫,不是,妹夫不是,岳将军,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啊。”邬铃摸了摸头。 “帮上了。”岳知湖没什么表情的脸转向已从城墙上跑下来的羽林卫,“你的喊声,让我省了很多事情。” “哦。”邬铃想,这也算帮忙? 岳知湖看着陆续赶来的羽林卫。 邬铃望向岳知湖,月光不明 就在他身后 岳知湖看着陆续赶来的羽林卫。 邬铃望向岳知湖,月光不明 就在他身后 邬铃望向岳知湖,月光不明 就在他身后 就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