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寻地球》 第一章 失业是第一步 这是处幽暗的室内,虽然面积不大,可视度不高,但也能认出是卧房的结构。 得益于墙壁上有机脂的涂层,使之能在艰苦中捕抓到任何一丝光线,再将其游离到每一个角落之间。 点点来之不易的光源,出自墙上的数字时钟:摘星纪元/1008年7月9日。 时钟很快就暗淡下去了,像两行数字陷进墙体里,伴随它的消失,光线开始填充进来,视野逐渐明朗。 也就是这时候,秦纵醒了过来,生物钟之准确,完全不需要任何外物。 “一日之计在于晨,于晨是谁?” 不理会起床之后的胡思乱想,男人开始穿衣洗涑,墙上“滴”地一声亮起道窗口,播放设定好的新闻频道。 摘星纪是没有“早晨”这个观念的,各地的资料库上也鲜有记载,最全的一则介绍说:遥远的极域中,有个丰硕的国度,那里有生物万千,不计其数;那里有气候万千,朝晚更替,那里名为“乌兰特” 很显然,刚才的黑暗,是人为调控的结果,也是秦纵唯一能熟睡的方式。 这年头,不睡觉的人都有,谁又会特地去研究怎样才能睡得好呢? “以下是来自‘明珠港’报道:三天以后,‘红鸠号’将于本港登陆,为这趟长达十余年的探索画上句点,届时将由‘启平星’的全体代表迎接,剩下的时间交给现场。” 画面中弹出一个新的窗口,主持人与当地代表展开对话。 秦纵看了一会,直到被投射到眼前的时间提醒,才准备离开。 “先生,回公司吗?”走近门前处,不知哪里发出了柔和的女声。 秦纵微微点头,那边应了声“好的。”两秒后又道:“先生,通道拥挤,您平时用的出口将要排队五分钟,最近的出口在‘启平星广场’现在处于空置状态,您要更换出口吗?“ “更换吧。” “好的,请稍等先生,可以通行了。” 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飞行器来来往往,穿梭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视野尽头,蓝色的穹顶盖住,给人以安全感。 那是“盘古”,支撑一切的能量网。 秦纵推开门,穿了过去。 从侧边看,就是某个人在某个高楼,越墙而出。 但坠楼事件迟迟未发生,那人始终没有出现在另一边,像进入了墙里。 “启平星广场”的一角,有道门“叮”地一声打开,秦纵从里面走出来,往公司的方向走去。 有几个路人投过来羡滟的目光,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坐“七度空间”的,这往往代表着他有很高的贡献值。 秦纵不理这些,他找了一家餐馆,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当他回到公司的时候,没有多一分没有少一秒,正好踏点。 “早!” 悦耳的女声传来,打招呼的人叫于硕硕,人如其名,成熟妩媚,清丽动人,如秋收硕果,邀你来采。 她看了看时间,又看看秦纵,不禁笑了出来:“真是准时呢,每天都这个点。” “那是,准时上下班嘛。” 秦纵坐到她旁边的办公桌,开始整理资料,于硕硕凑了过来,悄声道:“一会主管要约我去哪的话,记得帮我挡住。” 作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眼前弹出道光幕,主管的样貌岌岌在目。 “秦纵,到我办公室一趟。” 两人对望一眼,心知肯定没好事,应该是被当做情敌的秦纵又被抓到痛脚了。 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招! 秦纵站起身,给了于硕硕一个“放心”的表情,然后走向办公室。 刚进门,秦纵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平日里主管抓到自己的一些蛛丝马迹,肯定会借机痛骂一顿,待弄了半天“终于”“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后,严肃地斥责他不形象,会给别人带来误会云云。 而今天,明显安静得反常,看他样子也不像在酝酿台词。 留意到对方极力压制的得意,一丝不好的预感浮上脑海。 “你被解雇了。” 秦纵敢保证,这家伙一定苦练过多时才能说得这么平静,换平时他不跳起来把自己摔骨折才怪! 同时也有疑虑,自己有犯大错吗?显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为什么,我评校是公司前十的。” 尽管秦纵说这句话时很平静,但在压抑多日的主管看来,这小子的气焰已经缩进身体,冻结着却不甘发出嚎叫,靠吸取体温来维持存在。 在启平星,工作是地位的象征,也代表你在社会的地位,编制严谨之下,有着非同一般的作用。 他仿佛能看到秦纵内心在撕裂,那血沿着腔壁外围蔓延,侵蚀这可恶的灵魂。 哈哈,没了你个讨厌鬼,于硕硕就是我的了。 肥胖中年人很想大笑,但碍于面子不好发声,他摇摇头,带着三分感叹,六分惋惜,及一丝丝得意:“有些事,我就不明说了,公司作的决定。你也可以申述,能不能挽回,就看法姆保不保佑了。” 主管是个精英,这一点无须质疑,没有能力的人是无法在这样的社会立足的,他敢行动,大概也定死了结局。 娘的,到底有多恨我,要动用这么大的关系。 秦纵一言不发,默默走了出去,在他背后,胖子露出得逞的微笑。 “怎么了?” 看到秦纵脸色不太好,于硕硕关切地问道。 对方摇了摇头,冲她一笑,略显勉强:“没什么,被炒了。“ “什么!“ 女子一声惊呼,片刻后掩着嘴,不好意思地向周围致歉。 她沉思片刻,突然站起来,看样子就要冲到办公室,秦纵忙拉着她:“不要去了,没用的,免得把你也搭上。“ “是我拖累你的,他的目的,不就是不就是“ 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好像明白了事情复杂性,只好坐下来,苦苦思索对策。 “不用担心的。“ 秦纵反倒没有多少不忿,安慰起于硕硕来:“我能在这里站得住脚,就能在别的地方有一席之地,他就算不整我,我也是要辞职的。以我的贡献值,到哪里都不愁吃喝。“ 顿了顿,又道:“反倒是你,要小心那胖子,逼不得已时,用我给你的那个。“ “嗯。”听得这翻话,于硕硕落下心中大石。的确,以对方的能力才干,没有主管压着,也许会飞黄腾达也说不定。 不对,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想到这,心情又变得开朗起来,看见秦纵真诚的微笑,好像又有点不好意思。 “等你当大官了,请我当秘书,不收你工资。“ “好,一言为定。“”一言为定。“ 于是乎,未来的船长大人跟船长秘书击掌为盟,带着微笑分道扬镳。 说是收拾物品走人,其实带的东西很少,几件私人物品而已。 看着“外脑”投射的虚拟眼镜,上面显示着自己的身份认证,原本属于工作的那一栏,此刻空空如也。 秦纵有种奇怪的感觉,像多年前刚结束学业,奔赴于各种求职场所。不同的是,现在他有很多选择机会。 调出财富页面,一列列数据中,资金的占比是比较大的,这说明他可以闲下来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他不会这么做,其一是因为星检所会留意每一个人的贡献值变化,其二是因为他也想早点去港口应聘。 登上直径半米的悬浮信子,升起的护栏马上将其阔住,徐徐送往地面。 视野逐渐下降,极目眺望远方,好像能穿过“盘古“,看到那艘巨大的战舰。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有自己的“命”,当你能将一切刨析得开时,也许会发现,维持一切,使之有条不紊的,就是那不可名的规律。 可能,这也是宇宙规律之一。 第二章 捡垃圾去 “先生,您有电话。” 未到他下地,管家就提示来电了,他往耳边敲了敲,外脑立即将虚拟眼镜扩大,至到银幕般大小,悬浮在半米外。 “嘿,小子。” 里面的老头关闭护目镜,一脸的幸灾乐祸,边捣鼓着机械边说道:“听说你被辞职了,要不要来我这里干?” “不要。” 他一口回绝,对方也不生气,手上的动作略微缓了缓:“明天有个遗迹发掘,一起来吧。” “遗迹发掘啊什么时间?” “一点整,带上武器,规矩你都懂的。” “好,明天见。” 所谓一点当然是凌晨一点,对于启平星来说,黑夜是不存在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知来由的规矩,千余年,十个世纪,从没有人会去深究为什么,因为这是没意义的。 从悬浮信子走下,秦纵跨上自动巡航过来的穿梭机,同时给于硕硕留了条简讯。 扣在耳边的外脑传出管家的声音:“先生,请注意安全,区内低空限速100公里。” “知道了,啰嗦。” 男子不耐烦地点点头,同时解除机速限制。 “因为您之前的违规操作,贡献值扣除了四十点,驾照分数” “闭嘴。” 声音曳然而止,秦纵满意地笑笑,将反应部件扣到身上。 随着他的动作,一层蓝色的能量罩阔住全身,像穿了件轻甲。 当然,是没有头盔的护甲。 身为飙机一族,怎么忍受得了与狂风分离呢? “准备好了吗?” 他舔了舔嘴唇,俯下身,紧紧贴在穿梭机上,发动机预热带起阵阵扭曲,蓝白色光粒从暗红的散热口逐渐渗透,仿佛随时就要爆开。 他一扭油门,显示仪瞬间拉到最右边,热浪推开几米。一松开,又沉若死铁。 人们注意到异状,才刚刚把视线转过来,只感觉到那光与热停顿了约几毫秒,敛了进去,风平浪静。 而后,在你觉得没什么会发生时,猛的迸发。 “突击!” 那疯子似的人物大喊一声,流星般突破到天际远,热浪与飓风追不着他,焦躁地肆虐起来,将扭曲的空气撕成碎片。 未搞清楚状况的几名壮汉离得最近,也摔得最惨,他们护胸捧腹站起来,看着那疾电闪挪的光点,气的几欲挑起:“死疯子!撞死你个混球!” “哈哈哈哈” 虽然看不到人,但任谁也能想到,那骑在穿梭机上的混蛋是怎样一副笑脸。 “先生,您的贡献值扣除十五点,此外,交通处给了您五万星的罚单,并吊销了您的驾照,后者明天生效。” “靠!我不是还有几分的吗?” 秦纵听了一个急刹,险些造成车祸,忙给对方司机示意道歉。 “根据交通处的条例,三个月内重复违规者,可加倍扣分。” “那你不早说!” 管家沉默了数秒,好像在检查记忆体中有没有提醒秦纵的行为,片刻后说道:“根据记录,出发前曾有过一次提醒,但先生打断了,是否要设定强行陈述风险?” “不用了。”声音有点无奈,但管家不打算放过他:“刚刚受到惊吓的路人向您索赔,根据联盟条例,每人一千星,共两万四千星,要支付赔偿金吗?” “流氓!” “” “给吧。” 由于驾照将过期,秦纵花了一天时间体验最后的飙机时光,然后把穿梭机放到托管里,驶出了尘封已久的磁悬浮轿车。 “先生,于小姐给您发了封实物邮件。” “帮我打开。” 秦纵把手表取下,摊开放到副驾驶上,手表的链条立即发出光,立体的箱子投影淡淡浮现,上面用滚轴密码锁锁着。 还卖关子! 他想了几个密码,逐一尝试,都没有结果,便仔细地推敲起来,时不时用手拨弄那个箱子,使它翻滚着乱转。 实物邮件,就是将实物的物理特征完美模拟,再投放出来的邮件,包括触觉、嗅觉、听觉、视觉、质量等等,“盘古”的功率不支持这种操作,因此需要外设终端的支持,秦纵的手表就是这一类产品。 思考中的秦纵忽然抬起头,将滚轴扭到刚醒悟的密码,果不其然,随着“咔”一声清响,箱子打开了。 还未看清实物,味道就穿了出来,秦纵嗅了嗅,整个人石化般定住了。 香!好香!太香啦 他发誓这辈子都没有闻到过这种香味,即使是星球上最好的厨子,最棒的机器,都不可能做得出这种味道。 那种酸甜之中带点微辣的感觉,仿佛星星火苗,点燃你的进食欲望。却又恰到好处,吊着你的胃口,不给你过多的满足,勾引你不自已地想去饕餮,去舔食。 能仅凭一嗅就让自己不能自拔的佳肴,会是怎样的呢? 清醒过来,他第一时间就去看箱子里面。 然而,箱子“轰”地爆炸了,当然没有伤人,这部分的物理数据非常严格,只保留了光影。 四散的粒子渐渐消去,露出于硕硕的q版形像,她跳了跳,做了几个萌死人的动作:“想吃吗?这是照你那个古书做的,早点回来,早点试吃,拜拜“ 投影消失,秦纵恶狠狠地戴上手表,心里想着怎么报复回去。 “算了,哥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自觉良好的某人一甩头,光亮的额头灿耀生辉。 “捡垃圾去。” 按下导航,轿车安静地驶出托管所。 如果说这个时代有什么是百分百引人注目的,你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得出,信息公开的今日,谁不是接受过千奇百怪的磨炼。 所以,能引人注目的东西,来自不同时代。老戴的载具就是这么一种跨时代产物,不过他跨的是旧时代。 人们称他为“旧时代的老戴“,不仅仅因为他所在的杂货店“旧时代”,也因为他总爱用一些老古董。 看着这架文物级的“佩奇奥emer”缓缓靠近,秦纵嘴角抽了抽,之前听这老头说要复原“神战时期”前的交通工具,还不以为然,想不到他真做了,连功能也做得那么古老。 四轮着地,气缸引擎,发动机轰鸣 他承认,多少还是有点男人的浪漫,要不是老头有给过资料给他,恐怕秦纵也会吓一跳。 引人注目的老人将座驾停在城市出口,车门都不开,直接跳了下来,比年轻人表现得还年轻。 “小子,我就说会造出来的,你看看。” “有意义吗?”秦纵走近这架“新”玩意,用手表的检测系统开始扫描。 “速度慢,安全性差,交通处没罚款都算幸运了。而且,什么年代了,悬浮系统都没有,自动巡航也没有,还全手动?” “你比神战前的大猩猩还落后!” 看着老戴一脸的同情,秦纵有点无趣地打开引擎盖:“噢,我的天!” “你居然真的用燃油” 阴影遮蔽了顶上天空,运输平台缓缓降落,将两人送去捡垃圾 第三章 谁予你一梦 在现代,“终端”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大概可阐述为:将附近资源整合利用,从而提高性能的设备。换言之,身边多一台机器,“外脑”提一分性能。也许,你能够把房子发送出去。——外脑使用指南 作为文明之光唯一照不进去的地方,遗迹仿佛湍流中孤立的顽石,千年不变的容颜,矗立幽暗平原中,见尽了沧桑浮华。 远距离俯瞰而下,如宣中黑渍,显得与星球格格不入。 任何地方都有边界,遗迹平原的边界是“盘古”,“盘古”的边界也叫遗迹平原。 它们仅有一墙之隔,通过这道墙却是要资格凭证的,老戴辛勤了半辈子,终于换得遗迹的探索权,去复制旧时代特有的韵味。 此时,车队陆续通过高墙,从光亮家园步入未知的黑暗。 看着视野中“盘古”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秦纵爬上车顶,到老戴身旁坐下。 防护服多少起了点制约作用,使得他动作不那么协调——出了“盘古”,就相当于置身外空了。 启平星本来是不适宜居住的,最早的人们花了两个世纪来都没有进展,直到“盘古”研发告捷,人类才有了安身立命的据点,逐渐将势力扩大到整个星球。 唯一的例外,是当年降落,或者说坠落到启平星的一带,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遗迹平原。 尽管联盟有过无数的解析,将因素、弊端讲得头头是道,还是有人抱着好奇心。 但终究是年代久远了,十个世纪以来,该曝光的早已曝光,在人们心中,它的作用为忆苦思甜居居多。 “你说,要是神战现在才发生,我们会不会输?” 四处无光,除了车内漏出的些许昏黄外,没有任何可视度。 秦纵仰起头,没有“盘古”的遮挡,星星放得特别大,仿佛伸手就能摘下来。 “我觉得悬。” 老戴关闭夜视系统,将视线转了过来:“神战前的科技我不知道,但总不会高过摘星纪。而敌方,历史描述上比现在的联盟先进五到六个世纪” “也许令人扫兴,但事实就是这样。” “老头,专泼冷水。”刚刚起的苗头被掐断了,秦纵撇撇嘴,有点郁闷。 老戴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给你看看我上次的发现。” 这是块梭形金属,看得出外表被精细处理过,饶是如此也掩盖不住它的古旧。 斑驳的锈迹遍布,或轻或重地留下岁月烙印,那几乎与岩石同化的表皮,使它看起来更像本土产物。 “跟之前的储存器没得比啊。”秦纵将信将疑地接过来。 一入手,他就愣住了。 “这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空荡荡的黑。 视野一晃,蓝色的星球强行霸占眼球,纯净的蔚蓝色,白色的云层在其上缓缓移动,几个卫星随着自转拉扯。 像是全息投影,但凭他的能力一眼就可以看出,这绝对不是属于联盟科技的任何一项。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四处张望,努力想找到这片虚像的漏洞。 但是,周围除了黑暗就是无垠星空,仿佛要他来观察这个星球。 疑惑间,呼呼声响起,那蔚蓝色半球在眼前无限扩大。 他穿过大气,越过云层,从万里高空跌到深渊幽壑,从白雪冰山到炎封绿野。 这是怎样一处圣地啊!奇骏的景貌一片接着一片,每过一处都让他留恋得想要回头,却又抵不住眼前更美的画面。 那一个个神奇的生灵,或可爱,或憨重,或高傲,或欢脱,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与那环境一起,诠释了什么叫自然。 穿梭间,秦纵接触到了真正的海水,体会到了沙滩、岩浆、暴风、雨雪,还有一系列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只有传说中的“乌兰特”才会有这样的景观吧!一瞬间,他以为置身天堂。 天空忽然闪过道巨雷,吓得他捂住头,然后自嘲一笑。 “我不是这星球的人吧。”“但种种感觉,怎么都这么熟悉,就好像天生属于这里。” 耀眼的红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抬头看去,天空下起陨石雨,视线最远的那边,火焰与废墟占据了全部内容。 发生了什么?他四处张望,企图找到一丝线索,挽救这被逐步毁灭的仙境。 陨石雨越下越大,片刻就传播到了这里,一颗颗包含着毁灭力量的巨大石头纷纷落下,而他,正迎头撞上去。 “啊” 秦纵猛地惊醒过来,视线中的火红不见了,那能将人烧干的热量也不见了。 黑暗中,只有老戴疑惑地看着他,双眼仿佛两点星光。 “怎么了?” 对方开口,秦纵才意识到周围的环境:自己接过那金属物体,还没完全握紧,而老戴的手刚刚抽回 失神了那么久,好像就过了一瞬间。 “老戴你拿到这东西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状?” “比如说看见了什么不一样的画面?” 见老戴摇摇头,秦纵慌了,但他还是强行镇定下来,将刚才的经历一五一十说出。 到他说完,老戴还在沉思,秦纵安静地等着,回忆起每一个细节,推导一个个可能性,尝试把它们套入事件。 按照时间比来说,人的思维速度是可以达到这种效果的,只是没有专业设备,没有“盘古”支持,说什么他也不信刚才进入了思维空间。 或许 “会不会是”“会不会是” 两人几乎同时看向对方,秦纵笑了笑,示意老戴先说。 “根据你的描述、沉浸时间,以我为参照物,将机器采集的客观数据对比,很有可能是梦境催眠,不同人的梦境速率由大脑开发度决定,几个小时,并不意外。” “我也是这么想的。” 合作多时的两人连想法都如此相似,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搞清楚催眠的源头了,他们看向始作俑者的金属块。 “但为什么,我不受影响呢?” 老戴拿起楔形金属,细细打量起来,秦纵鼓起勇气碰了碰,却再没有产生反应。 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回去后研究,老戴为了安全,还专门用匣子锁了起来。 从天窗下来的时候,正撞上同行的几人玩桌游,便坐下一起了打了。 发掘队伍有五位男性成员,一位女性,三辆车,稳妥起见,还是用了最简单的陆行重车,坚固、牢靠、安全,与他们的组员一样。 他们算是固定的一个团队,都是贡献值很高的精英,也只有这样的精英,才可以拥有自由支配的时间。 森严的体制中,少有意愿一词。 加了两个人,战局就由双方对垒变成了三足鼎立,几局以后,占有绝对优势的戴、秦一方被强力瓜分。 担当联络员并兼任后勤的倪舒儿与秦纵联手,队长老戴则跟设备员傅远山一组,而万金油两兄弟黄家明、黄家良是铁打不动的在一起。 虚拟战场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奇谋怪策层出不穷,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拉锯战。 就是这样的一个组合,缓缓向着遗迹推进。 第四章 它敢啃四肢 法姆,他是最仁慈的主,人类陷于火海的家园幸得神光临照,才保得余全。在法姆无边的仁爱下,我们顽强的先祖,携着人类最后的希望,穿过无垠星空,将生命之种播下。在无穷幽暗之地,点着种族延续的火苗,巍巍颤立。——星尘赞礼 透过虚拟镜片,可以看到遗迹那充满沧桑感的颓象,历史的厚重感即使经过红外采集、逆向还原、光线补偿,再呈现到你面前,都不曾有半点损耗。 一般来说,荒野旅途,没有补给的情况下总会能省则省,哪怕是他刚刚产生的小句感言,也是建立在勘察异状外的匆匆一撇上。 “千年的历史里,只记载了发展。” “多愁善感的秦御参。” 秦纵关掉外脑,摊了摊手:“我现在已经不是御参了。” “改不了口的,大家都这样。”倪舒儿停下笔,那书页活了般缩卷回去,呈圆柱状,然后被塞进一支笔,强行摁短到只有五分之一。 “老戴的这支笔挺好玩的,就是容量小了点。” 说话间,两人从车顶下来,其余人早已聚到一起。 倪舒儿将“笔”塞进桌子的凹槽,光线晃了晃,遗迹的整幅地貌被投影出来,中间有几处画上了大大的标记。 “正如大家所见。” 老戴将立体图像放大到1:20,“短短一天里,已经目击到十三次原住民,还是在预定路线内。除去我们所见的,遗迹平原里,恐怕还有更多。” “当然,这种现象并非特别罕有,在勘察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件有趣的事。” 画面定格到某个标记,然后放大,同时播放外脑录制的视频。 那是队奇异的生物,比动物园展区的更为健壮,更机灵,也更具危险性。当然,危险性是相对而言,约等于“盘古”六分之一重力的启平星,趋生不出多强悍的生命体。 它们此时正在交流,七对共十四条触须相互交织,随动作不住摇摆,用最安静的方式交流起来。 作为“原住民”中数量最庞大的种族,“迴形兽”全身上下无不体现出廉价二字。按平均的标准,头尾一米,高二十公分,浑身黑色,从颈背间拉出一张膜,将前半躯的毛盖住,连到前爪上,必要时还可以展开滑翔。 与鼹鼠相似,它们的鼻子异常突出,却是没有耳朵的,这部分的功能分布到整个身体。与其他“原住民”不同的是,它们罕见地进化出了眼睛,用来接收和发射光谱。 一眼看过去,你或许会觉得这东西没什么出奇,但如果你见到它为了抢夺食物咬得同伴支离破碎,为了生存将四肢剥下来啃食,就会感到头皮发麻,连想也不敢再想。 比起它们能伸缩自如,迴形迂绕的本事,这种精神更为可怕。 投影中,迴形兽结束了交流,将触须收起来,有序地离开。 播放停止,弹出了几列研究报告,老戴把投影移到一边,环视众人:“大家有什么看法?” “报告上都有了。”傅远山看着全息投影:“什么东西可以让迴形兽放弃五米外的食物?” “生命威胁。”黄家良答道,一旁的黄家明摇摇头:“不,迴形兽没有逃生前开会的习性,也没有那个智商。” “也许我们该这么看!” 所有人把目光聚焦到说话到倪舒儿身上,她微微一笑,手指点了点,播放出另一段视频,同时将之前的录像重播一遍 两幅画面,主角都是金字塔底层的迴形兽,左边的是生态实录,右边的是秦纵拍下的,众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带着疑惑看下去。 “你们看。” 画面一顿,又以慢镜头循环重放起来,倪舒儿指着其中一处说:“这一只的爪有磨损,明显可以分辨出蜕换的痕迹,鬃毛直立,鼻子翘得很高,是洞穴居住才有的特征,而那一只——“ 画面聚焦到其中一只迴形兽,“它的感光器官较大,毛也比别的顺,背膜色浅,躯干略扁平,是习惯滑翔奔走的类型。” “有道理。”老戴习惯性地想摸眼镜,被有机面罩挡住了手:“但附近地质平实,没有它们偏好的环境。“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了,我也想不明白。“ 秦纵将投影拉到跟前,仔细琢磨起来,不时切换角度。 “刚才我就觉得奇怪了,你们看。“ 他将两幅相视频叠到一起,减速播放,其中的两只迴形兽被放大,同时抖了抖,在特意锐化的效果下显得有点滑稽,但没人会在意,他们的视线随着两幅画面的分离,越发明亮。 “这是爱干净的迴形兽?” “它的毛色过于光泽了。” “抖落的灰尘也有问题,一般迴形兽是不会触碰干沙的。” “不止这样,你们留意它的动作。”众人仔细瞧了一会,都疑惑地摇摇头。 秦纵找到一段资料,投影上去,“这个表现,与研究里的的情况很相似,是数世纪前生物学家探讨模拟脑波可行性时做过的实验。你们看,双方的反应。” 画面又放大了些,着重播放那几个标记点,在某一刻,停了下来。 “这个时间点前,它们还是毫无规律的状态,但之后,明显发生了变化。例如动作,比仿生机器人也不遑多让,标准得过分。“ “你是说,它们被人操控了。“傅远山总结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它们有太多人为痕迹,只是这么一来,未免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 “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吗?“倪舒儿问。 “很难想像。”老戴分析着数据:“没有任何量子信号,也没有暴露的行为,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人把这种科技用到生物底层的迴形兽上,它的构造可是很有研究难度的。” “我也想知道。“ 场中沉默了片刻,黄家明先开了口:“我觉得没必要去调查。” “对,首要目的是遗迹。”两兄弟向来是一条心,黄家良也当即表态:“这种程度的科技实力,手法连老戴都看不出来,已经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 傅远山点了点头:“同意,安全为上,我们留意好会不会变糟就够了。” “对,回去报告联盟吧。” 倪舒儿说完,将目光转向秦纵,其他人的视线也集中到未表态的两人。 与刚察觉到不对的老戴对望一眼,秦纵苦笑着摊摊手:“我没意见。” “那好,留意变化,不要干扰它们。” 投影相继熄灭,关于遗迹平原的异状,暂告一段落。 第五章 抹上彩妆的老鼠 星光从远道而来,坚定不渝地踏进这无人照拂之地,带来些许安慰。 或许它也途经过几百个天文单位,几个外空文明,亦或许它的家乡早已毁灭,再过两天就传达完最后一丝光亮。 无论如何,对启平星的意义都不如某家将建未建的公馆来得重要。 相较而言,迴形兽的要求就更简单了,遗迹就是它们的公馆,它们的乐园,它们一辈子的归属,对遗迹的熟悉,是整个星球之最。 犹如此刻,那废墟一角,探出个萝卜似的东西,左吸右吸一番后,悄悄地缩了回去,不惊扰到任何一方。 在那不远处,仿佛有什么在运动,走近后,依稀能分辨出是道巨大的影子,随着挖掘的声响,能看到偶尔反射的微光流动其上,在黑暗中却也没有多显眼。 看着面罩中代表迴形兽的光点远离,秦纵皱了皱眉头,隐约有了个猜想。 他身上不再是一件防护服,而是套上了由反应胸甲、背负箱、扩展机械臂、助力反关节组成的硬体,像是被绑了上去一样,整个人高大了一倍。 这样的装备再进一步,便是老式机甲的雏形,却已经是他们能拿到的最高级别。 “盘古”内外的重力为6:1,这意味着他可以用更少的体力跑出更远,也意味着需要装备更厚重的装甲,以提高周全性。 “分析结果出来了,请大家尽快回来。” 头盔里传来倪舒儿的声音,秦纵掂了掂挖出来的物体,放进背负箱,“明白,马上回去。” 约束装置开始收拢,将展开的硬体一一回收,重置到休眠状态,同时将助力系统拉至最高。 光一闪,映出道飞速离去的黑影,此地又回归幽寂。 遗迹主要由三部分组成,残骸、废墟、平原,出发了两天,小队已经到了废墟与残骸的交界,继续上次的计划。 时间是有限的,他们需要利用短短的一周达成目标,而眼下,已过去两天半。 笨重的硬体发挥出极其不符的灵巧,像只巨大的幽灵,无声无息越过数里,眨眼不知所踪。 面罩上几次出现的光点让他有点烦躁,干脆把探测关掉,只保留了据点的坐标。 “它们究竟在找什么” 无法去假装不在意,秦纵放空思维,享受速度带来的刺激感,也只有遗迹平原才能用这种机能达到高速。 当然,其他队员都不会觉得这是享受,自从秦纵当过一次重车司机后,除了树立起“高速疯子”的形象外,别无二用。 当然飙机党这一身份也并非就会带来敌视,成见有反作用,也有正作用,若加上不弱的人格魅力,就更完美了。 看着屏幕中秦纵的信号一瞬千米,倪舒儿无奈摇了摇头。 “初次见到他时,也是这个情形。” 同样忍俊不禁还有老戴,高强度研究使他稍显疲惫,无力靠在窗边,喃喃道:“这也是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皱纹从那苍老的脸上舒展,仿佛焕发出神采,倪舒儿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见老戴回过神来,冲她调皮一笑。 “戴教授,您” “我什么都没说。” “哈?好” 外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同邻的整备车慢慢打开门,四具硬体陆续走进去,被机器人引导向内。 秦纵从装卸台上下来,将桥接各车的通道打开,“远山,有收获吗?” “都是有记录的,价值不大。” 傅远山站到他身边,后面跟着黄家良与黄嘉明,看神情不像是收获颇丰的样子。 “我觉得,有人抢在我们前头了。”傅远山眼前一亮,征询地看向他。 不言自明,很多东西从眼神中就可以得到答案,秦纵苦笑着摇摇头,踏上栈桥,傅远山三人紧紧跟上,身后那门“哐”一声合上,仿佛比平日更响了几分。 “事情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严重。” 会议中,老戴看起来又像老了几岁,当然他本来就显年轻,较平时趋于沉重罢了。 倪舒儿附耳跟他说了什么,老人点点头,交由对方主持。 “这是上次检测到的文物地点还有张昨天更新的。”两张废墟的地图投影出来,后者少了九成光点,被红色标记所代替。 “结合迴形兽的异状,有理由相信,背后有组织在找着什么,或者掩饰着什么。” “而且,从昨天我们进入开始算,每八分钟,就有一个标记失去信号。”倪舒儿手指一弹,第二张地图运动起来,开始模拟信号消失的过程。 “在你们出去的一天里,除去正常回收的,无故丢失标记共43处,占比97。” “那为什么不早通知我们?”傅远山疑问道,当然不是质疑,他们都知道必有缘由。 “当时我们还没检测出来。”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就算是坚信她不会撒谎的众人,也禁不住面面相觑,继而怀疑起别的原因来。 见到众人的反应,倪舒儿摇摇头:“原本我们是不知道的,直到昨天第一个信号发出警报。“ “但我们的标记是没有警报功能的。”黄家明立即反应过来。 “对,唯一的一个,是戴教授的实验产品。” “那是最近的一个挖掘点。”倪舒儿指了指地图,“警报给了触发者——迴形兽一个信号源,它的踪迹,有八成是我们标记的挖掘点。” “有个问题。”黄家良问道:“既然目的那么明显,对方就没有反追踪措施吗?” “因为是戴教授的新技术,所以才跟踪了那么久,但五个小时前,信号就消失了。” “回到正题,当迴形兽经过一两个标记的时候,我们觉得事情比想象中的严峻,于是派出侦察者去勘探,结果,就有了这张图。” 倪舒儿又调出几个画面,那是侦察者传回来的图像。 “标记呈圆形包围,没有收到半点破坏,如果有什么是能无声无息把文物挖走的,除了迴形兽,还有什么?” “叫你们回来之前,我们都认为加快回收的速度是最佳方案,直到20分钟前,侦察者失去联系。“ “嗯?” 气氛下降了几个十度,渐渐凝重了起来。 “等等“ 众人看向突然发声的老戴,他摆了摆手,压低声线:“有东西过来了。“ 话音刚落,车厢“刷”的一下暗了下去。 废墟里,再无半点毫光。 第六章 黑暗之光 “关于全息通话中物理互动的规定: 一:对于未满18周岁的用户,不予开通物理互动功能。 二:解锁功能模块前,请到联盟办事处签署责任条约。 三:请勿持有危险性物品,另系统提醒时,请务必配合。 四:系统有危险动作分级,原则上不推荐更改设定,请放心使用。 五:请尽量保持接触时的力度(如拥抱,握手等),以防系统误报。 祝您使用过程中愉快。”————外脑使用指南 暗无天日的世界,几许繁星闪烁,遥遥盯着下方的婆娑死地。 那是列小型车队,似乎早已熄灯休息,感觉不到任何活动气息。 车厢内,进入工作状态的挖掘小队走走停停,无声忙碌着。 “栈桥已经全部切断了,各设备都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傅远山最先报告,他略微顿了顿,又道:“栈桥本体未回收,时间上不允许。” 老戴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转头看向秦纵:“有发现吗?” 对方操纵着监视器,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他习惯性地想扶眼镜,被面罩挡住了手,突然“咦”了一声站起来:“奇怪,信号怎么不见了?” 未等他细想,车厢突然一震,老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傅远山反应及时扶住了他。 “怎么了?” 众人还没站稳,那震动又开始了,来得是那么快,一震接一震,越来越剧烈,完全没有停止的趋势。 黄家良、黄家明刚冲进来,险些飞了出去。 傅远山拉着老戴,艰难地维持住两人。 倪舒儿抓住门边的扶手,挣扎了好久才稳定身形,慌乱中还差点把自己撞伤,但她毫不在意,一站定就望向其他人。 “大家扶稳!要开车了。” 嗓音是秦纵的,在所有人都站不稳的情况下,只有他是个例外,电光火石的瞬间跨到驾驶位,切换到手动模式。 几乎就在发动机启动的同时,车厢猛地一震,车尾开始向下倾斜。 “中计了。“ 刺耳的摩擦声在黑暗中回响,擦出耀眼的火花,将烟尘照得愈加迷幻。 以三辆车为中心,大地开始崩裂,失重的轮胎抓不住地面,将弹起的碎石溅飞,却摆脱不了下滑的趋势。 “扣好缚带!”队员们互相扶持,回到座位上,被弹出的安全带牢牢绑住。 伴随着一声巨响,车身陡然下滑,倾斜到一个恐怖的角度,秦纵突然跳了起来,往车尾跑去。 “危险!” 傅远山见他的动作,想要阻拦,却发现安全带被锁住了,焦急中留意到秦纵身上的反应部件,才稍稍松了口气。 落穴贪婪而稳步地张开嘴,势要吞食一切的架势,工具与运输两辆车缓缓倾倒,从尾部开始,渐渐被拖到边缘,掉了下去。 而苦苦对抗着引力的重车,看样子也在劫难逃。 对于加持了反应部件的秦纵,三十米的车厢不过两步的时间,人影一晃,后厢门便被他狠狠地踢开,无数杂物纷纷飞出去,掉落到深不见底的幽暗中。 避开因震动制造的混乱,他来回奔走,将后备燃料码成一堆,再用缚带与钢杵固定好,一切都是最原始的方法,由于通讯设备受到干扰,他只能一个人完成所有任务。 燃料堆、触发器、逆变器、效应装置、最后加上喷口,一个简易的发射器就完成了,虽然简陋,有些部分还是不知道用什么拼凑出来的,也许用上一次就坏,但即使是这样,也足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车辆继续往下滑,火光已经照出崩溃的最边缘,那黑洞似的大嘴张开它的獠牙,仿佛有双猩红的眼睛隐没在内,贪婪地看向这边。 黑影里的光,永远是最引人注目的,它倚着至正至强的感染力,予那飞蛾一梦。 同样的光,在遗迹平原的废墟中亮起,纵然它不及“盘古”中的煦和,不及远星外的刚烈,但它切切实实地,带给每个人希望。 因为,这里是黑暗啊 火焰从车尾处点燃,瞬间白热化,呈扇形激射而出,产生的推力遏住落势,重车慢慢往上爬。 光芒照耀着车厢,每个人都惊奇地张开嘴,虽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情况的好转却是很明显的。 秦纵丢掉焊枪,将折叠军刀握于手上,刀身展开,约八十公分长,刃口由高频粒子流代替,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秦纵将反应部件运行到最大功率,亮起的蓝色轮廓如盔甲般凸显——民用最新型,轻量、速度,他压下身,猛地跃起,空中只看得见那道蓝色的幻影。 蓝光在车厢内来回闪烁,接连炸出火花,一架架巨大的仪器被切割开来,随着重力往外滑,当车厢内已经没什么可以丢弃的时候,他们已经脱离了落穴的威胁。 但还不够,落穴继续扩大,仿佛没有尽头,甚至还加快了速度,转眼间又追了上来。 “怎么回事?”秦纵想要将火箭功率调大,发现控制阀已经被火熔成一块,他去找另外的能源,被清空的载人车哪还有什么能源。 不断晃动的视野中,他的目光掠过后方,霎那失神。 一幅幅画面闪过脑海,那尸山、火海、螺旋型离去的光团;那可悲、壮烈、死不言弃的体姿;顽强、坚持、用力去抓住每一分希望 无法解释他是如何从几幅画面体会到那么多,但有一瞬间,他产生了跳下去的冲动。 这个想法吓得他惊醒过来,不理会刚才的种种奇异,转身冲到驾驶座上,将动力超负荷输出。 “小子,你穿着反应装走吧。” 秦纵一转头,看见老戴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老人的形象不停乱晃,却给人一种十分稳定的感觉。 “你的装备是改良过的,这点我看得出,回去吧,这里只有你拥有存活的机会了。“ 秦纵咬牙,不做声,手上的动作没有半点停顿。 “秦御参,回去吧!“ 倪舒儿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趁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冲出去的。“ “对,回去吧!“其余人一起大喊。 灾难面前,并不是只有人人自危的,秦纵把头别回去,死死的盯着前方,他怕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摘星纪元的眼泪,没有任何价值,但他却觉得,能够在此时流泪,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们,还有机会。“ 第七章 火箭非升 “我们,还有机会的!” 那身影逆着光,沉稳得犹如钢塞铁屠,就像一瞬间高大了万倍,带给人无穷信心,仿佛有他在,就能将一切镇住。 一瞬间,众人以为他带来了光。 有的人,注定会不平凡,无论他当时在做什么,是贫是富,哀愁抑或骄纵,当命运的窍孔与之重合,迸发出的异彩,足以开天辟地。 也许这只是时间长河的一次小小巧合,带来的,却是管中窥豹般令人受启。 秦纵没有想那么多,在座各位也没有想那么多,他们只是单纯地要脱离险境。 蓝光一闪,秦纵已经到了车尾处,二话不说斩开甲板。 “远山!燃料管是哪条!” “左边第二条等等,你该不会是——“傅远山一回头,未完的话被噎在喉咙里。 火光中,蓝色的人影抱起一根水桶粗的管道,泄漏的液态氘与不知名的元素混在一起,将他身上打湿,那号称五十辆悬浮车撞不烂的反应装甲竟接连爆出火花,逐渐暗淡下去、几欲熄灭。 那人影一晃,看势就要倒下。 “小子!”“秦御参!” 秦纵踉跄着站稳,猛地把管道一砸,死死踩住,闪烁着光弧的军刀同时出手,并将卸下的甲板架在身上。 光、热、冲击力巨大的能量蓬勃而出,轰开周围一切,将车速又提高了一层次。 车厢中,秦纵咬着牙,脚下、手上都传来了足以灭他十次的力道,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反应装甲上的液体正慢慢挥发,这让他多了分坚持的自信。 废墟上,鏖步难行的重车由火箭推动,与那崩裂的边缘苦苦角逐。 那残影“呼”的一声飞过,带来了光与热,随后是不断崩塌的土地,黝黑大口锲而不舍,始终吊在火箭尾焰之后。 挺住,一定要挺住! 不知过了多久,秦纵恍惚中醒来,看到那颤抖的地面越来越远,不断下陷的土地变为平静,而那火箭,已经不像初时一般莽烈。 “突围了?” 肌肉的酸痛敌不过欣喜,他艰难地扭过头来,迎来的是队员们热切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嗓子因脱水而变得沙哑,但还是明确表达了自己的不确定:“我们得救了?” 看见几名队员啄米鸡般点着头,那边的人禁不住笑了起来,不小心扯到发酸的肌肉,痛得他弓成虾米状,面罩下的脸几乎挤成一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意,劫后余生的欣喜回荡在车厢中。 突然,秦纵的笑声停止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停止,是突然截断,如卡碟般的停止。 第一时间看过去的是倪舒儿,纵使隔着面罩,她也能感觉到秦纵情绪的变化,顺着对方的目光,她缓缓回过头,其余队员也尽是疑惑,纷纷看向车头。 碎裂声,逐步响起 震动,渐渐传来 前方不远,视线所及之处,地平线缓慢凹陷下去 某一刻,废墟上的光闪了闪,彻底湮灭。 摘星纪元/1008年7月12日晚,一队发掘队伍,于那时间长河中,遭遇到不一样的浪礁。 而同一时间,与星球同步的轨道上,一艘船,慢慢驶进港口,普天下万民欢呼。 “一定要稳住——” 失去重心的车体在引力与火箭的作用下胡乱翻滚,夜空中犹如烟火般魅丽,车上的人却不这么想,即使是穿着反应装甲的秦纵,也只能堪堪保持清醒。 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上下方位不断交替,快得让人呕出血来,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经历。 “扑通”“咕” 车头重重一顿,整个外壳震得瘪不成型,幸运的是没有一个受伤,未等他们平定胃里的翻江倒海,真正的翻江倒海就涌了进来。 水瞬间填满了车厢,等秦纵反应过来时,已不知在深处多少米。 火箭的反应堆仍然在燃烧,推着车厢继续下潜,多亏车内没有进行环境封闭,组员们都穿着防护服,才得以在无氧环境下保持呼吸。 车厢在水里的速度比地上快得多,秦纵将反应装甲开到极限,一步一下凿开甲板,用来固定自身,朝火箭爬去。 面罩上传来实时的压力值告诉他,时间不多了,或许再过一会,就撞上水底,抑或者在那之前,他们都被水压厄死。 他用尽全力趴在甲板,一步步往上移,湍急的水流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只能以最稳的姿态作业。 十米五米三米 秦纵扬起军刀,线状的粒子流在火箭面前显得毫不起眼,却有着非凡的破坏力。手一翻,刀身嵌入甲板,划过一道半圆,切断了火箭十分之一的连接。 他收回军刀,又在身旁凿一道口,然后挪过去,再重复刚才的操作。 当他切断了几乎所有与火箭连接的甲板时,剩下的部分已经折成直角,秦纵抓住甲板,猛地踹出一脚。 “唝!!!” 火箭拉着焰尾,眨眼不见踪影,秦纵趴在受到影响而翻滚的车厢,直到重心平衡下来才看敢放松。 一恢复,他就游向车头,替他们斩开缚带。 “都还好吧?” 除了老戴昏迷未醒,其余人都能勉强地点点头。 “带着这个,你们先浮上去,我再找找有什么可以用的。” 倪舒儿分给秦纵一个老式对讲机,及备用电池,傅远山接过秦纵递来的物资,黄家明、黄家良则扛着老戴,四人向他点点头,转身向水面游去。 秦纵觉得有点奇怪,将通讯频道打开,发现里面全是干扰的乱波,这才明白倪舒儿的用意,他把对讲机放到收纳盒里,着手搜索物资。 过了约十分钟,水里传来轻微的波动,伴随着声响,应该是火箭撞击水底造成的,根据时间,秦纵算了一下水深,得出的结论吓他一跳——遗迹居然有这么大量的水。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未经发掘的文物。 不知该说他好奇心旺盛好,还是该说死性不改好,刚脱了危险就想着发掘,所谓缺根弦,大概就是说这种情况。 但无论怎样,终归是平安度过了,将所有能找到的物资打包,秦纵开始往水面游。 像置身星海宇宙,有一艘脱离母舰的弱小巡航机,渐行渐远。 等待他的,或许是更可怕的未知。 也许呢。 第八章 智能时代的清流 总贡献值高于10000的公民,有资格在星检所领养一名婴儿,但不拥有繁衍权。 月均贡献值300(含300)点以上,且已稳定增长五年的公民,有义务在两年内繁衍后代(孕育,非分娩)。 凡超时者,除去向星检所上交一份遗传因子外,每月扣除100贡献值和1000星,直至其履行义务,或超出法定繁衍期。 每个公民/每对夫妻只能抚养一个后代。 此条例用于年满18周岁的男/女公民。——星球法案第1673条 水面上,平静无波,可视度方面实现了真正的水天一色,如果不是橡皮筏时而晃动带起闷响,恐怕都会怀疑自己的存在。 这是与“盘古”完全相反的,绝对的黑,仿佛整个世界里,只有这么一艘船。 老戴的情况不乐观,虽然没有明显伤势,却始终不见他醒来。 倪舒儿替他检查一遍,把能做的措施都做了,老人似乎有点意识,面罩下的脸微微动了动。 总算有点好兆头了! 她将氧气瓶给对方接上,回过头来:“氧气浓度百分之五,与地面差别不大,现在开始,我们要省着点呼吸了。” 傅远山皱着眉头道:“车里的滤气设备已经销毁了,没有别的补给,我们要尽快找到出口。” 他把带上来的物资摊开摆在中间,队员们开始讨论怎么运用,才能将效益最大化。 “哗”一声,蓝光冲出水面,像在夜里点了盏指向灯,空中的秦纵将橡皮艇阀门打开,船的雏形迅速显现。 蓝色人形灯重重摔落,掀起番惊涛骇浪,那之后,橡皮艇紧跟着掉下来,声势却小了很多,只是在默默吸收空气,涨大自身。 秦纵的出场没有引起任何不忿,两艘皮艇逐渐靠近,被黄家明用缚带连在一起,不一会,蓝光带着物资浮上来。 “情况很糟糕。” 听完其余人的分析,秦纵深以为然,看着老戴毫无知觉的模样,心情又郁结了几分。 他看向倪舒儿:“我们的物资可以坚持多久?” “高压军粮能提供五天的正常消耗,但氧气瓶只够两天的量,算上防护服过滤的话,顶多加半天。” “其他呢?“ “所有电子设备,都可连续工作十五天。”傅远山答道。 “够了。”秦纵跳上另一艘皮艇,只脚踏上凸边,遥指远方,似乎能穿破黑夜:“所有探测仪器放出去,我们出发。” 如果你相信有光,那么,便处处是光。 暗无天日中,两艘皮艇并头前行,四处都是黑的,无论你望向多远,看多仔细,得到的永远是令人沮丧的黑色。 仿佛分不清前后左右,仿佛兜了几个圈,又仿佛一直都没动过,虚无填充了整个世界,消磨着你的耐性,将你的神经越拉越紧,最后崩溃。 它有着绝对的镇定,绝对的信心,收获一次次的死亡。 这里的电波干扰特别严重,总共放出去七枚探测器,丢失了三枚,他们试探了几次,得出最大联系范围后,将距离定在皮艇一公里外。 水是死水,至少表面上是死的,完全作不了参照物。 探测器相继传来各处采集来的数据,众人分析、讨论,努力抓住那一点点蛛丝马迹,再结合实际调整方向。 如此枯燥而机械化的过程,持续了几个小时,追着微不可及的线索,橡皮艇缓缓前行,一次次落空的希望没有使他们多沮丧,仍按部就班,为生存而努力。 几个小时过后,老戴醒了,于阴霾的状况打了支强心针。 又是几个小时,局势好像有点明朗了,机器采集的数据开始变得不安定,经众人议论过后,选了个最有可能着陆的方向。 可能会让情况变糟糕,可能会寻得新的突破口,但对他们而言,别无选择。 老戴给探测器加上根天线,用来检测电波和空气,再把它放回水里,看着仿佛载满希望的轮廓渐行渐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反应了!“ 像平地惊雷,一句话引爆气氛,所有人猛地看向黄家明,刷一声凑过来,如果不是面罩带点微光的话,恐怕已经撞在一起。 “看,空气湿度。” 黄家明把手持终端翻过来,展示给大家看,秦纵留意到空气湿度那一行,明显比之前下降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数据的微小变化。 或许,岸就在前方。 “加快探测器速度,我们也加速。” “明白!” 摘星元年里,被时间长河遗忘的角落,那独一无二的、完全靠手驱动的载人工具,似代表着智能时代的清流,以它那特有的龟速,缓缓前行。 “我们上岸了!” 声音回荡在溶洞里,释放出压抑已久的情绪。 秦纵很想跟倪舒儿一样放开自我,没心没肺地大叫一番,但他不能,非但不能,还要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毕竟,这里有太多未知了。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示意她小声点,对方吐了吐舌头,极不好意思地赔罪道歉。 他们把橡皮艇放空,折叠好,与其他物资一起背负着上路。 由于可能惊动了未知的存在,一行人走得极快,用最简单的语言交流,最效率的方式讨论,最迅速的动作行动,半天后,走出了不知多少米。 “现在是1008年7月13日,22点。”秦纵看了看表:“我们时间不多。” 实际上面罩也有时间显示,他习惯手表而已,队员们多多少少都有点怀旧情结,这也是他们相识的原因。 节省起见,他们用了探测器来开路,无论是手持终端还是探测器,都比队员们身上的防护服持久。 看着终端上越来越趋于正常的数据,对于道路的正确性,也越来越肯定。 离开上岸时的区域,他们上到了另外一层,经过不眠不休的六个小时后,又提高了几十米的海拔,时间已经是7月14日了。 纵然没见过朝阳,但秦纵觉得,书中“乌兰特”的朝阳,正向自己抛出柔媚的辉光。 他们身处一座独特的迷宫,间于溶洞与矿洞间的特殊地貌,从空气中的数据来看,距地面不远了。 队员们吃完配备的高压军粮,将为数不多的储水分掉六分之一,准备再次启程。 “等等” 秦纵一扬手,所有人同一时间靠在洞壁上,透过微微发光的面罩,反应装甲唯一未关闭的检测功能传来反馈,一个代表人类的光点,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这洞穴里头,居然有人! 第九章 血腥初体验 黑暗中,众人用手语交流几句,各自打开了防护服的屏蔽系统,一动不动地站着,连最基本的夜视都不敢打开。 除了联盟军用配给的探测仪,没有什么,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发现他们,就算是秦纵改良后的反应装甲,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一分钟,毫无动静,秦纵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耳边,捕捉微小的响动。 三分钟,依然如此,仿佛那人只是昙花一现,匆匆擦身而过。 五分钟,仍无变化,秦纵努力压制着杂乱的想法,但越在意,就想得越多。 “或许,那人只是路过的其他发掘队员,并非我们想的那样” “或许,他早就发现我们了,只是回去报告” “那他们的装备如何?一定能比肩军方吧” 种种想法掠过,在意识中廻转,丝毫不阻碍他屏息凝神,注意力集中,仿佛分开了大脑和身体。 四处寂静无声,看不到半点异动,关掉面罩的他们,犹如被人蒙住了双眼,秦纵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又说不上是什么。 神使鬼差地,他把手伸了出去,秦纵发誓绝对不是自己主动或被动做的动作。 撞邪? 该死! 心里以光速骂过自己千遍。 直到,拳头碰上了什么东西。 来不及抬头,他猛地向侧边闪去 “刷!”“咔嚓!”“碰!”“哧——” 蓝光!整个世界都充斥着蓝光,高温灼烧的焦味挥散开来。 陡然出现的光晃得让人睁不开眼,队员们还没反应过来,突生的变故就已经结束了。 冲突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渐暗的余光中,他们只看到嵌入尸体的军刀,及手握刀柄的秦纵。 “秦御参!” 点亮面罩,倪舒儿第一时间冲过去,检查秦纵有没有受伤。 当秦纵冷静下来,视线随着血液降温慢慢清晰,意识苏醒,回想起自己好像做了不得了的事,然后 看见那可怖的尸体。 “我” 他“噔“”噔“地退后两步,扑通一声靠在墙上,不可置信地指着地面:“我我” 倪舒儿踏步上前,握住他的手。 “没事的。” “可是可是”他已经紧张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无法想象一个大男人会害怕成这样,如果在联盟里,百分百会判死刑,就算是其余人,也会安上旁观罪处理,但这种情况,属正常案例吗? 她不清楚,也不敢去清楚,只是抱着瑟瑟发抖的秦纵,将他头靠在自己肩上,轻拍着他的背,喃喃道:“没事的你只是要保护大家。”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女人在某些方面的确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眼见两人情绪渐渐稳定,老戴转过头来,将死者掉落的武器捡起。 一把量子短刃,比秦纵的要小上三分之二,还有支能量枪,多亏对方没有使用远程武器,才让秦纵反将了一军。 籍着红外线,可以看到摊在地上的死者,粒子流刀口毫不费力地穿透了他,拖出纵越半身的断面——整个人几乎被切成两半,高温封住了血管,却止不住内脏滑落,焦味混着肝肠体液,异常血腥。 除了老戴面色平静,其他人都吓得不轻,黄家良甚至都快吐了出来,就这一点而言,傅远山是表现最好的一个。 “要不要处理一下?”他问老戴,对方摇了摇头:“没必要,已经触发警报了。” 说完走近尸体,拔出军刀走到秦纵面前,递给他:“这些人是反联盟组织,不受法律保护。我们,要前进吗?” 四目对望,即使隔着面罩,也断不了传达过来的信息,惊疑的一方渐渐转为坚定,气势不觉间攀升,连带着影响了全队人。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犹疑,接过军刀,一声“走”,掷地有声。 老人笑了,欣慰地笑了,拉过一脸莫名其妙的倪舒儿,跟了上去。 “禅星教?” 倪舒儿努力想了想,摇了摇头,其他人也示意自己不知道。 秦纵比之前沉默了很多,毕竟法制严明中,“杀人”一词还是很有冲击力的,相反如果他表现不痛不痒,反而会让一众人觉得害怕。 时间,会让他逐渐复原。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老戴絮絮说着,籍由珍贵的空余时间,传授绝代的知识。 “据悉,‘盘古’研发成功的一年里,爆发过一次内讧,是小范围的、科学家们组织的内讧。但由于战力薄弱,内讧的一方很快被镇压了,考虑到他们的贡献,联盟关了他们一辈子,并没有判死刑。“ “那之后过了两个世纪,有个组织被查出有反联盟意图,被一网打尽,他们的组织者,就是内讧中的一名人员。“ “当时,他们已经吸收了政界的大部分力量,并有了合法资格证——禅星教。“ “没人解释他为什么能活这么久,也没人知道他用什么方法说服了众高官,而关于他们的记载,被锁上了区以上的权限。“ “那戴教授,您是怎么知道的呢?“倪舒儿问道。 “呵呵我老师告诉我的。” “他们有什么标志吗?怎么会被你认出来的?” “就是这个。” 老戴指了指傅远山手上的刀柄,上面有一道烙印,五颗星星围在三级梯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厂商图标。 秦纵提起枪托看了看,也有道一模一样的刻印。 “该走了。” 他挂回枪到腰间,带头开路。 探测器黑白的画面传到终端里来,为了能得到极限的隐蔽功能,他们采用了最简化的信号频段,最低的功耗,由老戴亲自操刀,将所有能拆的仪器拆了个遍,才达到近身似无人的效果。 一路上,畅通无阻,他们都开始怀疑是否有“禅星教”教徒的存在了,但无论情况好坏,该做的事都得按部就班做下去。 照常分析空气、土质,根据数据来选择方向,不觉间,又度过了十四个小时,到了15号。 他们已经不眠不休度过了6天,但这不是最重要的,睡眠对于启平星人来说并不是必须品,他们的高压军粮就是上好的提神药。 面前最重要的难题是:他们的储水,已经所剩无几了。 恰好就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检测到前方有高能量反应。 星空隔着厚厚的废墟,送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十章 我的灵魂饱含艺术 “能量很强,土质都产生了共振。” 秦纵手捧终端,紧皱着眉头。 “但是”他翻了翻页面,摇摇头:“前面只有这一条路了” “而且我们的储水不多了。”倪舒儿强调一遍,未提及的还有氧气,撑不到明天凌晨。 “那就”秦纵环视众人,得到预期中的答案,当然形势也容不得他们退却。 “走吧。” 或许离地面不远了,空气稍微有点流动迹象,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数据上的变化,以及氧气回补速度,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走在冥府般的通道间,每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业余小队发挥出专业级的水平。 有光! 所有人眼前一亮,看向转角处那抹微亮,虽然极其微弱,但在数据化的结果中,显得异常刺眼。 不但止是光,还有能量辐射,于这光出现的同时,悄然充斥了整个洞穴。 “这里发生了什么” 老戴四处张望,触摸着,一脸不可思议。 “这种痕迹,是因大功率能机量子外泄,引发的焓变所致。” “大功率?”秦纵与傅远山捕捉到关键词。 “对”老戴采取了一份样本,站起来,“嘘”了口气,目光茫然地陷入虚空:“就像红鸠号。” 红鸠号? 队员们倒吸了一口气,却又马上意识到氧气的紧缺,立即调整呼吸。 “秦御参,你怎么了。” 倪舒儿的话将众人视线拉了回来,便见到秦纵单手扶墙,摇摇欲坠的样子。 他挺起腰,晃了晃脑袋:“没什么,有点缺氧,我们走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沉默地跟了上去。 到了这个地步,容不得他们犹豫,无论怎样都好,面对眼前的未知,他们选择了正向迎接。 随步伐推进,能量的干扰越来越严重,人为的痕迹越来越明显,反倒是氧气浓度的提升,使人心头一喜,却马上被萦绕的不安盖住。 半小时过后,伴随一阵眩晕,电子设备同时瘫痪,只余下最原始的功能:红外线、滤气、助动之类较简单的几样,他们缓了缓,继续前行。 再半个小时,光线强度已经到达正常值,却依然不见尽头。 与浓郁的能量相反,这里是最原始的地貌,偏偏又有着极不搭调的科技感,细想的话,连看似天然的隧道都显得诡异起来。 走着走着,秦纵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倪舒儿凑过来,见他闭着眼,侧耳聆听着什么。 “嘘!”秦纵作势让他们静下来:“你们听。” 光线填充进所有能触碰到的范围,焉的,有粒尘土飘了上来,婀娜荡过众人视线,一丝震动,将另一颗尘抛起,迎接一段升华。 空气动了起来,丝丝声响。 光动了起来,浮光掠影。 隧道动了起来,生出重重幻象。 他们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手拉手站在一起,寻找空旷的地方——相对空旷。 震动越来越剧烈,仿佛潜伏于地底的猛兽,向这边的美食疯狂奔来。 就像那天夜里坍塌前的征兆 也许是心想事成吧,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脚下一空 他们再次掉了下去。 “曲博士,88跟89号还没回来。” 手下的无能让曲尽求倍感无奈,派了两个人出去联系圣城,结果两个都没有回来,虽然说星核失控导致干扰过大,但这就可以成为效率低下的理由吗? 难道环境不稳定,自己就要创造一个稳定的环境来,再让他安安心心地去工作?难道他接受了任务,就只会依靠死板的条例方法来行动?那和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越想越气,曲尽求觉得肚里憋着一股气,却始终找不到发泄口。 他一摆手,示意对方退下,转身走向研究室。 所谓研究室,不过是临时搭建的实验台,在摆满设备的洞窟内,极尽寒酸。 本来他的目的是来试验生物脑波可靠性的,中途遇到了一支疑似挖掘的队伍,无聊之余,跟他们做起了小小的游戏,正到兴致时,却被一阵莫名其妙的能量带到这里。 这让他很不爽,心情阴郁了一整天,并发誓要找到那个不长眼的。 但当他真正接触到能量源时,心中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因为,那是星核啊! 那是圣教内的神物,星核啊! 气血上心头的曲博士遵循肾上腺素的指引,马上将一整套试验装备搬过来,就地启动研究项目。 当然,忘不了联系圣地,好让那群讨厌鬼送点资源过来,心里又狠狠地骂了几句。 虽然身为圣教高阶人员,曲尽求却没有半点信仰可言,内心塞满唯物主义量子机械宇宙能量的忠实科研怪才,只会为了知识奋斗,其他东西,连看一眼都是浪费。 如同现在,他毫不犹豫地决定抛弃那两个迷路的八十八十九号,再继续派人出去。 试验台在星核失控以后,彻底成了摆设,但总算也是个摆设,即使三条机械臂再发不出约束力场,就这么半拱着,也是很美观的。 某人在心里发出赞叹,仿佛灵魂又因艺术升华了一个层次,到了另一高度。 他哼着曲,愉快地走到总屏幕前,活跃他为艺术而躁动的科研细胞。 但很快,他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原因是屏幕上的数值开始飙升,甚至于连抗干扰性极高的光幕也开始闪烁起来,隔着优于常人数十倍的防护服,感到了阵阵异样。 不可能是因他的艺术所致,他抬起头,看着越来越明亮的星核。 “加强输出,反量子能机全负荷,所有力场打开,直接接入外过滤网。” 曲尽求跑到另一台设备,挤开正在操作的手下,双手闪电般来回,看得对方眼都直了。 “力场调成熵模式,负能量轰炸,开始!”“ “嗡“一声,数个保护罩分别将星核、几台设备围起,四散的光芒一碰到罩缘,瞬间化为乌有,但即使是这样,消去的还不及能量的十分之一。 随后,爆炸与震动,接踵而来。 第十一章 大地之星 许多事情,都是互相关联的,例如圣地东缘的蝴蝶轻抖了下翅膀,便能引起狂风纵横西部。 目前看来曲尽求做了次这样的蝴蝶,将原本并无交集的两条线打乱,纠缠到一起。 一条线,从天而降;一条线,背地而生。 时间就定格在双方交汇的那一刻,爆发的能量还在彭发,半透的光罩还在消化,一颗颗碎石,漂浮于力场上方。 俨然一副天外飞仙。 星核闪烁,时间开始流动,无序的能量从这一刻开始,稳定了下来。 无暇理会漂浮着的那几人,曲尽求一挥手,下了道格杀令。 如果有东西突然出现,打了你一个措手不及的话,怎么办? 很简单,让他消失。 疯子往往有些特异之处,这一点连带影响了他的手下,毕竟不是谁都时刻装备着实弹枪的。 当然,并非他们灵活变通,而是与上一次能量失控有关,那一次,幸存者不到千人 而残余部队,由曲尽求亲自勒令处死。 光凭这一理由,就足够他们带上整整一厢的实弹装备,并保养妥当准备随时派上用场。 子弹在力场的作用下不断损耗动能,像在慢动作下观看全息电影,当一枚枚金属弹头穿过护罩,碰到发掘队员站立的碎石,马上又弹了回去——它们连最外层都射不穿。 力场中的轰炸仍持续着,由于能量阻止了粒子通讯,曲尽求只能以手动方式调校炸弹,将不适用的火力转为适用。 这种感觉让他很窝火,偏偏手下的能力还帮不上什么忙,但一闪一闪的星核多少还是抚慰了他饱受煎熬的心灵。 等我回去了,一定要把那群王八蛋狠狠骂一顿,信仰?难道信仰能将星核送到你们面前? 负能量炸药的波频完全避开了力场与护罩,只与目标中和,同设想中的一样,星核散发的能量越来越稀薄,也越来越稳定,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把它摘下。 如此想着,他把力场撤掉,对着手拿实弹小玩意的不识相家伙大喊:“给你五秒钟时间,干掉他们!” 时刻挤压着周围的负重感消失,地心引力拉着碎石纷纷下坠,在秦纵还没来得及适应前,枪林弹雨就已倾泻了过来。 疏松的土质,完全承受不住即将到达的摧残,躲在它孱弱身躯后的发掘小队,又凭何以自保? 星光映照,四下白茫茫地一片,不理会秦纵如何努力想办法,不理会倪舒儿如何祈求祷告,现实仍按它既定的规则行走,不多贪一步,也不逾半秒。 结局,从子弹出樘的那刻起,仿佛就已注定。 没人注意到,那流弹束里最前头的几颗,擦过老戴腰际的匣子,将原本不怎么稳固的外壳打得半开。 就连老戴本人,也因过分在意形势,而完全没有感觉到。 “嗯?” 屏幕前,曲尽求微怔了怔,倏地跳起,触电般按下力场开关。 “所有炸药引爆——” 爆炸声如鞭炮般接连响起,一步步蚕食着区域内能量,如白洞里爆发的暗物质。 力场打开,下落的碎石猛地一顿,离地不过两米,子弹减速间,又上演了之前的戏码。 “嗡” 所有人同时捂住了耳朵,高频量子直接震碎了所有能量体,力场、护罩、能机,所有能破坏的都被破坏了,所有能瘫痪的都立马瘫痪。 洞窟中心,星核越来越亮,谐振甚至已经影响到光,入眼处,一片扭曲。 众人无一不抱着头,弓着身,连逃走的动作都是奢望。 场中,只有两个人仍保持站姿,一个是秦纵,另一个是曲尽求。 他们都发现了对方的特殊,彼此严阵以待。 此时就算秦纵再迟钝,也该感觉到异样了,他发现身后传来一道温暖的能量,将狂暴的乱流抵消,同时修补着身上的装甲。 无暇回头去看,对面那人的目光使他很不舒服,像看试验老鼠的眼神,让人不得不警惕。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掉。” 那人摊摊手,用轻佻的语气与他交流,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哦,我叫曲尽求,你不必告诉我名字,这没有意义。” 秦纵看着骄傲孔雀般的曲尽求,快速环视一周,寻求逃脱的机会——他可不敢将希望放在刚刚还要杀掉自己的一方。 “如你所见,只有我们拥有行动能力,而我,只是个科研人员。” 仿佛看穿了秦纵的想法,曲尽求勾起一丝谑笑,又继续道:“我有一个绝佳的方法,肯定能停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呐就是它。” 秦纵的视线刚好落到星核上,便再也移不开,整个人石化般定着。 眼前一切,从接触到星核开始,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感知,全部思绪,被硬生生卡在另一维度。 他无奈地看着,听着,跑着,一幅幅场景交互幻变,一张张面孔或憧憬或期待地看着他,好像都在说:你终于来了“ 奋步起跑,身边事物风一般流走,他就像个无头苍蝇,置身于满是异味的黑匣子,胡冲乱撞。 即使有过类似经历,但有一种恐惧时刻在提醒他:“不跑,会死!“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性,但他的双脚,早已替他作出抉择。 如此狂奔着,到他累了,困了,却一直停不下来,身体的细胞不断在呐喊,告诉他即将散架,但无论他怎么着急,都于事无补。 到他恢复知觉时,意识已是昏迷数次。 秦纵抬起头,看到那水晶般瑰丽的星球,四周是黑的,一如他第一次来。 究竟是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困住自己的意识到这里究竟有什么用,这一切,又与禅星教有什么关系,他们大费周章,就为了能与己方在地洞里约会? 没人解答,视野中,蓝色的玻璃球发出柔和的光线,越来越多,直至填满全部空间。 “看来你认得它。” 有人破开白光,踏步而来,背景是星核不断闪耀。 他又回来了,回到现实。 曲尽求走到他跟前,将一样物体递给他:“那么,你接受这个建议吗?是等死,还是拼一个救人的机会。” 见秦纵木讷地接了过去,曲尽求笑得更欢了,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那么,冲上去引爆它,你的同伴会得救的。” 他看见秦纵回过头,看了自己同伴一眼,仿佛似在挣扎。 “想想,他们的防护服能撑多久。” “你最好言而有信。”秦纵扭头过来,死死看着他。 曲尽求仍是副轻佻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无端地勾起人的怒火。 “放心,我跟你们没有利益关系。” 蓝光一闪,马上又被能量流淹没,那道无形之箭划破虚空,狠狠地刺入敌枢。 溅射出,另一片天地。 第十二章 时光回溯 “白痴。” 看着秦纵撞进扭曲洪流中,曲尽求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骂对方找死的行为,还是另有所指 “等劫丰过来,这里大概已经夷为平地了,浪费我一个熵能球。” 一眼扫过倒地的众人,曲尽求漠然走开,将防护硬体一一解放,原地支起了个多面体帐篷,把他纳入在内。 显然,他没看见老戴身边的光,事实上,四处皆白的情况下,又有谁会留意到呢? 就在这时,星核开始传来响动。 按照他的设想,星核应该会在五秒后停止异动,运气不好的话,或许就直接熄灭了。 “总比死了好,要是废了的话,残骸也应该有点价值。”尽管圣典上关于星核的记载过于神化,就曲尽求看来,不过是当时科技薄弱罢了。 仅仅是超前一点的技术,如果不是研究需要,随时可以毁灭掉,他有绝对的把握相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但这次他算错了,命运之河泛起潮汐,无论你多么聪明,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异动减缓下来了,却依然暴烈,看不出半点崩溃的痕迹,曲尽求在心里重新推演,短短一分钟内,就已经算过三遍。 每一遍,都没有导致失败的缺陷。 察觉到星核渐渐温和,曲尽求探出头来,望向光源地。 白炽一片中,看不见已碎成一地的试验台,也看不见那勇于赴死的男人,更看不见藏于秦纵脑海中的次元。 “很高兴认识你,审星者。” 还是那片幽黑空间,还是那颗蔚蓝色的美丽星球,不同的是,眼前多了位老者。 “之前为了检测你的染色体,我们实施不少手段,对此,深表歉意。“ 与他教授般的外表相符,他的语言同样得体,这让秦纵稍微安下心。 “你们?” 看到对方还能认真跟自己谈话,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我们。” 他指了指缓缓移动的蓝色星球。 “那是‘乌兰特’吗?” 老者微愕了数毫秒,算是间接给了秦纵答案,但他仍不死心,想接着追问,被对方以手势阻止了。 “尊敬的审星者,您的问题,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而眼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尽快拥有宇宙航行的能力,当您跨出这片星系,整个宇宙都会为您欢呼。” “什么是审星者?” 到现在秦纵才惊觉老者对他的称呼,但对方眨了眨眼睛,仿佛瞬间失去灵魂,丢掉了对外反应的能力。 秦纵看着他,就像面对的是一个机器人。 “不不回来!” 搭上老者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对方疑惑地看着他,仿佛不知道怎么去应对这种情况,一双眼睛内毫无波动。 更像机器人了! 他猛地抬头,看着上空廻转的星球大吼:“我该怎么做——” 回音萦绕,这空间里居然还有回音? 没有回答。 如同上次一样,星球发出白光,照得他咪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看见星核悬在眼前,上下浮动,他猛地想起自己的任务,就是要毁掉这个东西,换来队员们的生命啊! 没有一丝犹豫,秦纵激活熵能球,丢到星核下方,迅速后退。 “轰!!!” 巨大的声响咆哮,瞬间震碎了周边一切,所有可见的物体转眼间湮灭,连那厚重的岩壁也撑不过两毫秒。 秦纵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逐渐汽化,那痛楚仿佛放慢了数倍,要他一寸一寸地体会。 痛苦使他咬着牙,几乎把唇给咬烂了,但他仍强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望向后方。 他希望,一切真如曲尽求所讲,队员与他安全离去。 一瞬间,他想起很多事,十一岁时天真地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当上船长;第一次飙机时差点撞到的那老头;无数次被自己气走后又忍不住跑回来的美丽同事;不厌其烦帮自己修理那撞得稀巴烂的穿梭机,每次都叫自己找个配偶的死党;一次次陪自己度过患难的可爱女队员 还有远山、家明、家良、托管所大叔、服务区小妹 甚至于那讨人厌的肥胖上司,都不曾遗漏。 直到他看见快速远离的两道背影,以及遍地的队员尸体。 “啊——” 热血瞬间冲上大脑,秦纵双眼变得猩红。 他很想扑过去,将两个卑鄙小人撕碎、一拳拳地砸成粉末,再包成沙包时刻抽打。 但肌肉上的痛楚告诉他,哪怕悔恨,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是自己,害死了他们。 是自己,放走了歹人。 是自己,生生断了所有人的希望。 自责、愧疚、不甘、愤怒,填满了他的内心,但死神之镰,已悄然挥下。 泪水扭曲的视线中,远离的两人仿佛站住了,他眨了眨眼,再次确认一遍。 没错,他们定住了。 不单指他们,光线、碎石、量子所有存在的事物,都一动不动,就像是时间静止。 痛觉不再传来,他一回头,看见自己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身体,胃中顿时翻滚起来,如果他还有胃的话。 莫名其妙间,他把目光落到星核上,却被吓了一跳。 空间里那老者的虚影,正浮在上方,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他。 在这种目光下,不知道为什么,秦纵产生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在心里想过很多遍,却连半点头绪都没有。 “哎” 一声叹,随着老者的消失传到耳边,那愧疚的情绪更浓了,他无法从这种状态中出来,直到眼前的光线,恢复流动。 痛感再次霸占全部神经,却不是预想中的由下而上。 那折磨人的酷刑,从他的肩膀开始,逐步往下,他看见自己的身体渐渐修复,挥发出的气体不断回涌,重新变成他躯干的一部分。 他抬起头,看见两个人倒退回来,那拿刀的一方与曲尽求分开,瞬间掠过倒地的人身旁,鲜血从地上飞起,箭一般射回各自颈脖间,戴刀的男人回到原地,与曲尽求对话几句,倒退出去。 时光倒流? 画面一顿,好像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流速,秦纵看着手里的熵能球,一时无解。 他回过头,看见曲尽求撑起的硬体,心里一阵恍惚。 是不是,在过片刻,就有人从外面进来? 第十三章 与死神接吻 “去除多余能量,星核将进入休眠。” “什么?” 秦纵一扭头,只见到星核越来越亮,飙升的伽马值轻易地突破面罩,晃得他一阵眩晕。 抬手挡住光,一股大力陡然传来,四处嫣地一震,他只看见倒飞的场景,便眼前一黑 思绪,慢慢苏醒 视野,渐渐清晰 入眼处,一片蔚蓝,闪烁的电弧在空气中游走,像缠了许多年的蛛网,偶尔“噼啪”一声,炸出耀眼银花。 试着动了动手臂,发现好像有什么压住自己,回头一看,才留意到覆盖身上的碎石。 他撑着身体站起来,视线环顾四周。 这里已经被爆炸毁得不成样子,一望眼过去,尽是废墟,远远看不到边——实际上,这里与地面的废墟已连成一体,再分不开。 只有电弧光罩内的范围,没有受到致命打击。 是为了,保护我吗? 秦纵看向身后星核的位置,却发现那里早被碎石尘土淹没了。 即使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但在那样的处境,他还有选择吗? 自始至终,他做的事都是为了大家能活下去。 冲到队员们的位置,清除他们身上的碎石,将他们一个个地拉出来,检查有没有性命之忧,秦纵焦急而镇定地进行着一切。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完好无损! 把黄家明放到一旁,基本确定队里没有伤亡了,秦纵看向仍未检查的老戴。 “咦!” 对方身边的亮光吸引了他,但他还是压住好奇心,检查好老戴的伤势后,才敢去观察仔细。 仍是那枚楔形金属,自老戴收起来后,就再没见过了,一路上专注于逃生,根本没有余暇想别的事,一时间竟忘了。 看着那乳白色光华四处游倘,来回点亮神秘的纹路,一枚枚金色篆符,随着光线此消彼长,不知觉间,将秦纵的思维吸了进去,一心只想研究透彻。 他机械地捡起金属,举到面前,纵使脑海中有把声音微吼了下,令他动作为之一凝,却敌不过好奇心与那迷幻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第一次仰望星空。 那时候,天真地与父亲炫耀理想,还私下里建造“战舰”,神秘兮兮地说给他个惊喜。 那份惊喜,到头来却没有送出去。 一幕幕画面,与瑰丽的光华相互交替,逐渐将他拉回现实。 一切,都是如此神秘。就像他不知道“乌兰特”的确切位置一样,也不知道手中的物体有怎样的意义。 光凭一个不知从何得知的称谓:星核,好像给不了人多大信息,他甚至不清楚“星核”二字是如何进入自己认知的。 但种种迹象表明,自己一行人,绞进了一盆大大的浑水中。 或许,将两者放到一起会有什么发现,毕竟它们的能量如此相似。 想到就做,秦纵站起来,走向星核的方向,他已经完全忘了最重要的事——逃脱。 自我都可以摒弃的年代,谁又能保证自己绝对清醒呢? 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秦纵狠狠地摔倒在地,刚翻过身来,便看见那已至面前的刀锋。 凛冽寒光,与他只有半寸距离。 松懈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本来以他装甲的辅助协调能力,是不可能出现摔倒这种情况的。就算是他心不在焉,就算是他不在状态,都没有这样的可能。 但偏偏,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容不得一丝狡辩。 心里有十余种解决方法,唯独没有任何一个,能让他在这种悬赏的情况脱身——他的动作,太慢了。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画面,时光回溯前,就是这个家伙,将幸存者全部屠杀。 越想,心就越急。 但现实不会因你的心急火燎而减缓,那刀锋,越来越近 然后,在秦纵绝望的眼神中,停止了。 又是时光回溯?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热力,那金属发出灿耀的光芒,时间停止了。 仿佛与死神接吻,又在关键时刻得到救赎,秦纵“噌”“噌”地往后倒退,直到退出两米远,才敢站起来。 他仔细打量着周围,闪烁的电光不动了,飘散的灰尘静止了,那偷袭自己的人,稳稳悬在半空,双眼仍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又是半章,照例明天补上,言而不信非君子) 地十四章 劫丰 刀柄传来的力道震得他几乎脱臼,秦纵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那把差点夺走他生命的短刀,鲜红秀艳,横于两人间,死死抵住他的刀刃。 时间好像恢复正常了。 光电流转,气尘轻绕,两道身影间,炽热的白花从两刀相接之处骤然生出,或衰或乍,晃得眼生疼。 他的刀,竟连量子流都切不断? 纵然吃惊,更多的却是疑惑,但当他瞥见地上暗淡无光的楔形金属时,终于明白。 自己,好像又范了个大错。 如果,先前那刀出快一点,哪怕是一毫秒,结局也会改写过来。 但后悔,在启平星是最没意义的。 秦纵一发力,双方箭一般倒射出去,几乎踏出电弧罩的范围,秦纵暗道一声好险,不着边迹地挪回来地。 碰上去,可是会死的! 他回过头,看见对方正将曲尽求从土里拖出来,粗鲁地拍醒。 好机会! 秦纵将装甲发挥到最高功率,向着那人的身侧冲过去,对方的刀在地上,手拉着曲尽求,如果现在不进攻,他就是又犯了一大错。 蓝光一晃,几十米的距离不过毫秒,秦纵提起刀,准备在擦身而过时取他首级。 此时的曲尽求刚刚苏醒,一睁眼,就被狠狠地推开了。 “劫丰,你干嘛!” 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准备将一腔怒火骂回去,面前突然蓝光一闪,吓得他一屁股坐到地上。 劲风起,烟尘荡,细沙碎石激射而出。 曲尽求忙抬起手来挡,透过指缝,他看见秦纵推着劫丰,直直撞向电网。 在此之前,秦纵一直对自己的速度很有信心,尤其在敏捷型装甲的加持下,任何敢以速度称强的人,或者机甲,都不是他的对手,近年来的战绩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他从未遇到过一个人,能在自己全力施为下,轻松应对的。 现在,有了第一个——劫丰。 对方在自己出刀的同时,就已经在途中拦住了,秦纵甚至不清楚他是何时拔刀的。也许一开始,他就看穿了自己的行动。 但如此速度下来,产生的力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化解的,就算强大如劫丰,也要通过后退来卸力。 两人的身影一顿,停了下来。 无论秦纵如何发力,都纹丝不动,一抬头,看见的是双冷漠的眼睛。 上面毫无感情波动,比机器人还冷上三分,光看一眼就能将人冻成雪条。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秦纵赶紧移开眼睛。 身体忽然一倾,对方的刀收了回去,抓住他不平稳的瞬间,攻击如雨般落下。 接连响过数十下交掌,秦纵痛得手脚不住颤抖,但劫丰的动作没有丝毫影响,拳风腿影将他罩了进去。 秦纵就像困在风暴中的木棚,时刻遭受着危机,却又无能为力。 他左右闪避着,时不时抬手格挡,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躲不掉一半以上的攻击。身上受的伤越来越多,反应越来越迟钝,动作越来越缓慢。 到后来,演变成单方面的殴打。 (快到时间了,12点之前先发这些上来,一会补全它) 第十五章 一梦兴衰 “爸爸” 小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顷刻间被吞没在火海里,那火汹涌滔天,将一切席卷在内,狂暴地践踏焚尽。 木屋、草地、电杆、树林一切可见的元素不可遏止地陷落下去,永无止境。 秦纵矗立在火海中,看着一颗颗陨石划过天际,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砸在身边、脚下、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 但没有哪怕一个原子能碰到他,他就像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徘徊在这末日景象中。 几分钟前,他在这个星球外面,看到那彗星脱离轨道,正正向这边撞过来,之后被一道神秘的光束击碎,碎片即使经过大气层的消耗,杀伤力仍是大得可怕。 而他,甚至连谁发出的光束都不知道。 面前掀起道火浪,挡住了他的视线,当金黄色浪头翻下时,他已经身处另一道场景。 巨大的飞行器悬浮在半空,遮住了所有光线,阴影覆盖到地平线边缘,那上面一盏盏蓝灯缓缓熄灭,随之而来的是光圈亮起,与飞行器底盘一般大小的光圈。 抬头看去,像死神慢慢张开了左眼。 “嗡!” 高频率的共振直接将一切粉碎,然后一股大力从上空传来 那些不顾自己伤势,仍坚持保护儿童的人;那些强忍着痛,抗着武器分死反抗的人;那些哭着嗓,大叫着“别管我”的人 即使大地变成废墟,即使家园遭受到涂炭,仍然有些人,会保持住那份赤诚。 那一刻,灰尘还在徜徉,空气还在游走,斗志与士气空前高涨,阵阵硝烟还在壮烈自己的英勇,一颗颗炽热的心还在疯狂地咆哮。 下一秒,全变废土。 重力区间,秦纵一眼就认出了这种手段,这里真的不是“乌兰特”?真的不是“神战时期”? 那圆盘状的飞行器嫣地一闪,消失得无形无迹,只留下压得无比平整的土地,上面有白色、红色、绿色、黑色完全不是土地应有的样子,不觉间,泪水遍布了他整张脸。 他擦干眼泪,平复心情,当手放下的时候,眼前又换了副场景。 一艘艘飞船穿插在陨石带,毫不保留地扑向敌阵——那足有小行星大的航母。 打头阵的一批飞船马上被击落,却爆开了不同寻常的能量涡流,由此,形成第一道防线——以几万艘飞船的代价。 航母中飞出一批批飞船,有的去中和能量涡流,有的奔赴战场,陨石带中也连绵不断的有战机输出。 继第一波攻击几秒后,大规模战役拉开帷幕。 火光相继从各处亮起,陨石带里出来的战机,一旦失去作战能力,都会采取最激进的手段——自爆。 完全是一面倒的形势,在这种蛮横的打法下,越拖越久。 忽然间,光芒闪耀,秦纵着眼望去,母舰那行星般的巨大身躯中,伸出道炮口,光从里面发出来,如太阳般夺目。 战机纷纷往回撤,有的还不小心撞上能量涡流,紊乱无序的能量瞬间将它困住,吸干全部机能。 一道光,突破天际,从母舰开始,贯穿了整片空间,接触到的战机还来不及爆炸,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挡在路上的物体,无论行星,陨石,飞船,眨眼化为乌有。 当光芒逝去,原地留下狂暴的乱流,不知要多少年,才能修复过来。 那炮口缩回母舰,巨大的身躯慢慢转向,开往蓝色的星球。 秦纵看看那道痕迹,再看看母舰的背影,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抬起头,俨然发现自己已身处在蓝色星球外面,即使经历过覆灭性的打击,从这个距离看下去,仍然有不可抗拒的美丽。 火光又起,他看见一堵墙竖在太空中,正被无数战机攻击着。 那一堵墙,由无数飞行器组成。 老式的、新式的、陈旧的、先进的、超前的像是把整个文明所有能用的飞船都弄了上来,这一堵墙,异常巨大。 但溃败的速度也不慢,他们对面,一艘艘奇形怪状的战机拼命倾泻着火力,随着时间推移,所占的优势也越来越大。 这堵墙后面,迁移通道正在搭建中。 要花一整个文明来换得延续的机会吗?悲怆油然升起,但他去无能为力。 有抹光刺痛了他的眼,他禁不住抬起手来挡,并试图寻找光源。 那巨大的轮廓,在炮口的照耀下显得如此冷漠,用不了多久,一束灭世之光就会扫过这里。 秦纵遏止住心脏狂跳,将目光移到墙的后面,幸运的是,通道正在缓缓启动。 光芒越来越亮,甚至盖过了太阳,那一堵墙只剩下最后一层。墙的后面,几艘船相继开动,驶入渐亮的轨道里。 光线暴涨,席卷的能量铺盖而来,所有飞船同时蒸发,视野里除了光,什么都看不见 记忆中的那一刻,秦纵好像看到,首个进入迁移口的飞船,船尾还在外头。 是湮灭了,还是逃脱了呢? 他不敢去想,也不敢睁眼,怕一抬头,会看到另一副更壮烈的景象。 恍然间,想起那神秘的金属,还有星核,是它们带自己进来的,要是自己有朝一日成为船长,听一听他的意见也无妨。 这个念头好像点着了引,将他的整个意识拉了起来。 挖掘、地震、遇险、对!自己杀人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今后的生活。也不对!自己应该缺氧致死了,况且当时受那么重的伤 慢慢的,他的身体越来越重,重到眼睛都睁不开,脑波好像断线了,整个人仰面倒下,失去了知觉。 “在遥遥的极域里,有个美妙的地方” “将来,我要成为一号战舰的船长” “您跨出这片星系,整个宇宙” “有反应了有反应了” “叫医生叫医生” 恍然间,秦纵恢复知觉,动了动眉头,离开引起一阵欢呼。 他试着睁开眼睛,突如其来的光线使他很不习惯,然后有人说了声什么,光线开始暗淡下来,降到他能接受的程度。 一张眼,就见到黄家明扑了过来。 “万岁!”“小心点啊!”“哈哈!” 如果有什么是最值得信赖的话,想必就是患难之交了吧。 第十六章 话里冰山 手捧鲜花,那只露出头部的木乃伊被画上许许多多的涂鸦,无奈地任人摆弄。旁边有许多人,都是听闻他苏醒以后过来探病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动人的微笑。 把照片放下,图像上面马上浮出个时钟,这显然不是相框,而是个屏幕。 无奈地看着身上的“艺术品”,不知道于硕硕是怎样说服医生,才能将固定套件蒙上绷带的样式。 “秦先生。” 医生推门进来,见到他的样子后愕了愕,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坐到病床前,一边点弄着光幕一边道:“秦先生体质不错,恢复速度异于常人,相信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可是我感觉身体还是很重。” “那是因为固定套件调了严格模式。” 医生将手伸到他身后,突然“咦”了一声。 “医生,怎么了?” 见对方一脸打趣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老戴改良的可以吸收脑波脉冲,剥夺行动能力的名为“瘫得快”的防身设备。 当医生把这东西摘下时,他顿时感觉身体一轻,这是自己送给她防身用的,想不到用在自己身上了。 “看来于小姐很喜欢照顾病人,想让你多休息几天。” 医生放下手中物品,不再调侃他,将数据一一输入光幕。 “先留院观察两天,有什么事可以叫护士,两天后,就可以出院了。” 秦纵把玩着手上的“瘫得快”,感受着身体复苏的清新感,到医生出去时,才回过神来。 看着一整间房的白色,他觉得有点无趣,便叫来护士,替自己卸下套件。 护士是机器人,有一副十分完美的外形,这并非偶然,某些病房会根据病人的健康状态,适当提供一些比较但都是通过严格管控的,并非盲目地去纵容邪念。 例如像秦纵这种,如果提出类似的一点要求,就会马上被星检所警觉,并以侵犯机器人权的名义起诉,继而在出院后立即转入劳力思想教育联校——监狱。 但所谓有需求,就有市场,无论明面上多么严格,总有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地下黑市就是这种地方,那里有专门为特殊用途开发的机器人,琳琅满目,秦纵当年飙机的时候就没少见识过,而这些,都是常规方法接触不到的。 那些为求新颖而设计出的花样层出不穷,几天就有令人膛目结舌的功能推出,每一个进去的人,出来都是站不稳的。 除此之外,战斗机器人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市场,人们靠打擂来赌博,也可以自带机器人参加比赛。 高端点的还有机甲,不同于联盟举办的轻质装甲比赛,那里的赛制,真真切切的是在拼命,当然,奖金同样是丰厚异常。 秦纵年少时,曾有过穿民用装甲打败机甲的传说,靠的就是他的反应和速度。 至今,这一个故事还流传在黑市人的口中。 他拆完套件,就坐悬浮椅下楼了,总感觉今天,会遇到不一样的事。 结果一天都是稀松平常,除了陪住院的老人侃侃而谈一番,与他们研究一下高端桌游的偏门伎俩外,就是泡营养剂、吃营养餐、助营养吸收运动了。 那几个老头还一个劲地说他“无耻”“我喜欢”“还有没有”等等,连泡营养剂也要把缸移过来,烦得他干脆躲到病房里,誓不出门。 所幸的是,还有个于硕硕经常来看他,队员们因为工作原因,都抽不开身,也只有于硕硕是最有空那个了。 “香不香?你猜,我做的是什么?” 当时于硕硕捧着饭盒在他面前炫耀,还故意把气味吹过来,仿佛在欺负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弱小病人,然后转过身去,准备换第二个来逗弄他 等她再转过来时,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在她面前的,那比人还高大的生物,乌黑发亮又掺点土黄的毛,泛白一片的眼睛,面上的皱褶随动作拉扯得不断颤动。 最重要的是它的鼻子,那粉红肉嫩的大长鼻,一上一下摆动着,泛着水光的鼻孔,几乎就要碰上她额头。——这俨然是只巨大的迴形兽。 空间仿佛定格了几秒,片刻后,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骤然爆发,席卷了整片区域。 “啊” 后来听秦纵说,他还帮自己支付了不菲的罚款,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两天后,秦纵出院了,几个老头围着他说了一堆,才肯放他离开。 他拿着医院代管的私人物品,刚出门,就被拦住了。 “秦先生,我们是星检所的情报人员,有些疑问,希望你能回答一下。” 眼前是两名站得笔挺的中年人,一身制服黑得发亮,脸上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发型梳得很整洁,整体看上去十分稳重可靠。 “好的,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聊吧。” “那再好不过了。” 三人走进最近的营养站坐下,随手在光幕上点了几杯饮料,机器人立即飘过来,将他们要的东西呈上。 “秦先生。” 较清瘦的一个先开了口:“我们留意到,您三年前有一比不菲的资金注入,项目上写的是抽奖所得。” “是的,那一年我买了台穿梭机,随机抽奖抽到的,当时还发布了新闻。” “嗯。” 对方点了点头,“同年六月,您因质量问题起诉该公司,并获得赔款。” “没错。” “一个月后,您又在该公司订了同一款机型。” “对,因为我发现除了他们公司的,驾驶起来都毫无手感可言。” “好了。” 清瘦男人对他笑笑,饮了口咖啡,他旁边那位肤色较红润的同事接过话茬:“下面是另一个话题,请问秦先生,您五年前,在哪高就?” “星环公司,当技术员。” “技术员?” “对,就是简单的维修设备,偶尔还要涉及一下设计。” “很辛苦吧?” “不会,大部分工作都是机器人完成的,我只是负责方案。” “可以具体说说吗?” 双方聊了很久,两人问了很多各方面的问题,生活、工作、爱好,秦纵感觉自己都被绕晕了,由开始的专心致志,变成心不在焉,再变成随口敷衍。 到最后,答案都没经过大脑,就从嘴巴说出去了。 “七年前?七年前我”心里一个激灵,他瞬间醒悟过来,疑惑地看着两人:“这个问题,问过两遍了吧?” 两人对望一眼,那得体的笑容,在秦纵看来十分诡异。 他们站起来,清瘦的一人朝他伸出手:“好的,秦先生,我们的问题问完了,谢谢您的配合。” “不客气。”站起来,与对方握手。 双方即将道别,秦纵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四周围看看,拍了拍身上,突然间抬起头。 “等等。” 两人止住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昨天我发起了福利跟驾照两个申请,接线员说会派人来了解情况,你们好像只问了一个申请的问题。” “哦,差点忘了。” 清瘦男子恍悟地笑了笑,转身走回来,却被秦纵拦下了,双手牢牢抓住他。 “秦先生,你这是” “我昨天根本就没有发起过申请。” 话毕,气温下降了几十度,那人缓缓抬起头,笑容仿佛挂上了寒冰。 “那真是可惜啊。” 第十七章 迷城 “那真是太可惜了。” 那人的笑容凝结在一个奇怪的弧度,眼睛变得深邃无比,随着他抬起头,秦纵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趁着这点时间,那人退后几步,四周的光线,竟不知什么时候淡下去,变得漆黑一片。 “你很聪明,秦先生。” 两道阴影站在他五米外,灰色的光流转着,映在他们身上,显得十分诡异。 “但很多时候,聪明人是活不长的希望,有缘再见。” 一人鞠躬,一人摘帽,诡异的身影挥了挥手,在光影扭曲间,幻变无踪。 但那面孔仿佛还烙在空间里,讥讽地看着他。 摸着口袋里被自己拍烂的星核,心里有成百上千个问题想要问,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毫无头绪。 那阵未完全褪去的眩晕感又再涌上来,带着令人作呕的恶心刺激胃部,秦纵眯着眼,紧皱着眉头,尽最大的努力平稳呼吸。 痛苦是一时的的,假如你能战胜它,或者适应它。 痛苦如潮水般脱离他的身体,留下的只有虚弱与饥饿,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在倾诉自己的不满意。 踉跄着不让自己倒下,秦纵深吸了一口气。 耳畔,传来滴水的声音。 手边,是凉的。 心里“咯噔”一跳,他猛地张开眼睛。 只见到一双偌大的双眼放大在他面前,眼白上血丝倘若活现,吓得他几乎跳起,但他马上就松了口气——那只是面镜子。 悬起的心慢慢回落,他开始冷静下来,分析当前的环境。 不足两平米的方间,简洁异常,各悬浮部件组成厠位、挂钩、盥洗台、风洗机等设施,透明管道还在冲水,哗哗的流水声伴随着凉意。 他看看表,1008年7月23日,10:27,就是说两个小时前。 记忆中,现在应该是中午,自己应该在医院门口的营养站,等等医院前什么时候开了家营养站?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遍布全身,他感觉,自己正身处在一大盘桌游中,是进是退,全凭掌控者一念之间。 狠狠地一拳砸在镜子上,除了疼痛,并没有得到什么。 他整理心情,推门出去,背后的方间在他离开后,自行收缩折叠,隐蔽到人们看不到的地方。 现时代,公共厕所是可以随时随地搭建的,这也是空间利用最大化的结果,只要能省,总会有最佳方案。 将外脑挂回耳边,期间碰到枚光滑的金属,是星核。 与老戴当初捡到,后来又被曲尽求带走的金属不同,它是是菱形的,看上去尖锐实则光滑,看起来却并非罕见——若不是这样,联邦军队早就强制征收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刚刚这个东西,被自己拍碎过。 而现在,它完好无损地躺在自己兜袋里。 自己,真的回到过去了? 重重迷局,把秦纵的思想困住,当他以为找到了一点末角,却发现只是罗烟一缕,那幻影缠着他,使他看不清周遭一切。 强忍着没把这东西扔出去,秦纵开启外脑。 “早上好,先生,您有段时间没出现过了,星检所正与安徒交涉着,怎么把财物卖得高价些。” “收起你的冷笑话,安徒,我现在想清静会。” 望了眼外面,光线依然柔和,飞艇于空中络绎不绝。正前方,是一家机器人看守的托管所,旁边是联盟服务站、星环科技体验点、游乐中心 唯独没有营养站。 伴着无比郁结的心情,秦纵走医院,踏入疑似经历过的时间。 “老戴。” “哟!出来啦,年轻就是好。” 光幕中的老人依旧如故,活得久,也许就会对一切平淡些。 “我有一些问题,关于意识沉浸,有可能会造成后遗症吗?” “现阶段的技术,百分百的安全,你问这个,是因为梦境催眠又来了吗?” 见秦纵点头,老戴停下手中动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全面检查一下吧,我一会联系纪医生,之前你的治疗就是她负责的。” “纪医生?” 秦纵记得,先前来看过他的那位医生,资料上显示姓陈。 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老戴补了一句:“纪若茗。” “医学院长爱徒?” “没错,陈医生是她学生。” “,老戴你以前,干什么的?” “这个以后再说,我有事要忙,先挂了,一会她会联系你的,记得保持在线。” “好” 光幕关闭,秦纵沉默了许久,感觉很多事,正与他渐行渐远。 但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时代还要发展,作为齿轮,就必须尽到齿轮的责任。 他没时间迷茫。 无意中,又想起兜里的星核,检测结果是普通饰品,与他的其它物品一起,被放到医院托管里,连最初接触星核的老戴,都以为是自己的私人物品。 一切,都因它而起。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自己几度陷入梦境,让地震、毁灭,来得如此轻率? 又是什么原因,让它为了保护自己,耗尽全部能源? 那个老人,究竟想要什么? 当时,时空真的倒流过吗? 抑或者,一切都是他的幻觉?是缺氧条件下不适应环境的幻觉。 虽然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叫喊着另一种解释,但秦纵选择不去听。 仿佛那是个恶魔,会把自己拖进无底深渊。 他回到居处,将星核用匣子锁着,藏到最不起眼的角落,保证它再进入不了自己的视线。 然后扎到床上,蒙头大睡。 这一觉,仅有两个小时。 醒来后,秦纵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究竟在烦些什么? 为了一些子乌须有的东西,一些幻境?还是那惨败的经历?被打傻了?被害妄想症? 无论是什么,有眼前的东西重要吗? 难道现实中的朋友,事业,理想,还抵不过心头那点悸动? 是自己太敏感了。 一扫之前的阴霾,秦纵无声笑起来,天下的苦,都是自找的。 这时候,管家传来提示,然后在他的示意下,展开通知。 “先生,星检所通知您,将有情报员来访。” 他点了点头,将视线移过去。 “哐当”一声,手上的终端跌落在地,秦纵死死盯着光幕,一动不动,未敛去的笑容就此冻结。 上面的两个人,是他见过的。 生活中充满了惊喜,或者惊吓,我们在匆匆应对后往往会发现一个问题,一个有趣的现象: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第十八章 撞机经验 “你好,初次见面,我们是联盟的情报人员。” “不是星检所吗?” “呵呵,秦先生真是幽默。” 两人从悬浮信子跨入室内,顺手摘下帽子,扣在飘来的挂钩上。 世界动了起来,房间内的一切无声交错、易位,旋扭重组,由卧房变成客厅,唯独他们站立的位置毫无变化。 墙壁不再透光,两道窗对立拱成半圆,书架与茶几衬着暗黄,散发出一种原木气息,机器人拎着茶壶,咕噜咕噜地赶过来 “请坐。”两人回过神来,见秦纵正在斟茶,他斟完后坐下,看向这边。 “秦先生好品味。”赞叹一句,清瘦中年人礼节性地朝他笑了笑,拿出笔纸走过去:“关于遗迹事件,我们有些疑问需要你的解答” “客气了,应该的。” 窗帘无风而轻扬,暖光被扎成束,斜斜投放而下,矮小的机器人呼呼冒着蒸汽,喷出道细小彩虹,背上的发条因动作而左右摇摆,盖子更是跳个不停。 一切都是简朴、典雅的,却压不住他越来越不安的心。 太公式化了,连礼节,都是公式化的一部分,这代表他们与早上的不是同一个人?还是说,他们的演技已经如此炉火纯青? 往日微甘的茶,像沉淀了许多苦涩。秦纵捧着杯,时不时应上两句,思维不知飞到了哪个角落。 “好了,我们的问题问完了。” 秦纵抬起头,见两人卷起纸笔,招手让帽钩飘过来。似看穿了他的想法,清瘦男子又道:“戴教授他们已经提供了一致阐述,我们只是来核对些关键信息,例行公事而已,你不用过于担心。”“另外,茶很好喝。” 握过手后,他们踏门离去。 看着浮空艇越来越远,仿佛化进空间,现出那奇异的笑容。事情的发展,好像过于平淡了 “但是,又有什么所谓呢?”秦纵喃喃道。 他收回目光,将门阖上:“安徒,接入‘七度空间‘,目标定在杨安的修理店。” “好的,先生,如你所愿。”安徒好听的声音还在回响,片刻后,门一开一合,光影跃动,房间开始自动重组,又变回原来的模样。 启平星共有七大区:星枢、星璇、星玑、星权、玉衡、开阳、瑶光,各地区经过长期有侧重地发展,都具有独一无二的地位,是彼此不可替代的存在。 不同于秦纵居住的瑶光区,星枢区看上去十分拥挤,无论从南到北,还是从东到西都是如此。毕竟地如其名,它在星球上的意义就是运输交集点,与各区版图都有交接。 这样的里,是不会有任何空档的,大大小小各式样的运输机叠在空中,除了轨道巴士外,看不见任何一架载人工具。人们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地面,当然,也只需要在地面上。 倚着楼壁,下方是来往的洪流,像一座孤岛,秦纵就靠在岛的外围,抿着唇,皱着眉,目光复杂。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任谁,都不会把目光投到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木然地看了一圈。 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孤岛断崖中,有颗顽石,扑通一声掉入水面,没溅起半点水花。 “救命啊——啊——啊——” 犹如平地一声雷,毫无道理地炸裂开来,随音波扩散出去,极具有穿透力“啊”字音节被拉得像条龙须面,变着调在摧残你的耳朵。 但即使是这样,也远不及这句话本身的意义——“救命”一词,在启平星内,好像没出现过几次,历史上最后一次听到它,是三个世纪前。 生活智能化,除了人身安全几乎百分百保障外,“盘古”系统的瞬时反应也是一大主因,结果便是——几乎全部人第一时间透过外脑,查询“救命”的意思。 “救命,常用于处于生死危难的人发出的求助,原意为” 外脑的回答作了不小的科普,许多人都在为汲取到新知识而欣喜,片刻才反应过来:有人喊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啊”字音节还在回响,让人不得不佩服那人的肺活量,天空破开了一个洞,应急系统接管了所有设备的控制权,将附近的运输机清空。 就像是砸开冰层的石子,那人影迅速探向水底,越往下,速度却慢了下来,到后面,完全是悬浮在空中。 在他身下,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翻开一道方格,黝黑的版面无声震动着——反重力区间。 同一时间,悬浮信子飞过来,将遇难者载走。然后反重力区间空载闭合,又翻回地下,而空中的运输机早已恢复秩序,继续它们的川流不息。 整个过程,仅有短短的两分钟。 这小小事件,几乎连谈资都算不上,星枢区的紊乱,只如那昙花一现,便迅速被稀释化解。 而事件的主人公,除了猛拍着胸大呼“好险”的形象外,也没什么特异之处,人们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回到每天的工作中。 最好不过了,秦纵踏入人流。 有人推着辆穿梭机过来,那残破的样子触目惊心,再看到机主的形象,不由得会心一笑。 谁年轻时没疯狂过?自己像他那样大的时候,也是用尽积蓄去买一辆穿梭机,撞坏了都舍不得花搬运费,更不敢去昂贵的保修,只能独自推去修理站。 这是年轻人的苦,或乐吧。 “撞的可以嘛,核心部位都没事,一看你就是经常撞机的老司机。” 见有人帮自己推机,还自来熟地搭话,年轻的机主错愕了片刻,便拘谨地回应起来。 真是个雏。 身为前任御参,秦纵的工作是帮各公司与联盟打交道,在交际一方面,是不会有问题的,况且两人又共同的爱好——穿梭机,光这一点就足以打穿所有隔膜。 一路畅谈,推到修理店后,机主腼腆地向他道谢,秦纵已经踏步进去了。 秦先生真好,还帮我跟店主洽谈,不愧为飙机大前辈。 “遇到贵人了。” 年轻人抱着无比崇拜的心情跟上去,身后机器人托起穿梭机,由侧门进去仓库。 秦纵敲了敲柜台:“杨老板,替你拉了个客。” 那一刻,我们的机主,那代表联盟娇嫩的小红花,心中是崩溃的。 这星球上,坏人太多了! 第十九章 阳光遇上幼苗 “小子,叫什么名字,过来我问你个问题。” 秦纵敢打赌,对方眼里倒映出的自己绝对是个恶魔,还是个专用不齿手段,去骗那些毫无社会经验、天真而无辜年轻人的狡猾寄生虫型恶魔。 也许还是个烧着的胖猪猡! 他嘿嘿一笑,更是证实了对方的想法,深知自己已经深陷泥潭,心里一片死灰。 “前辈,我叫尹风平” “我只是个学生,没什么星币的前辈,您让我走吧” 尹风平眼角低垂,不安地揣着拳,死死杵在那,双眼时不时偷偷上瞄。就算是以他十五六年的阅历,也明白被这种手段拉进来会遭到怎样的待遇。 自己会收到天价的账单,并被迫接受一份分期协议,还有高利息。而因为联盟对未成年人的限驾令,无处申诉的他都只能默默承受,除非他肯放弃自己的穿梭机。 而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尹风平希冀地看向秦纵,盼望能触碰到对方内心的柔软之处,哪怕是一点点同情也好啊! “又在骗小孩。” 声音打破了僵局,柜台后的门里多了具高大的男人形象。 是他的同伙!完蛋了。尹风平的心跌落到谷底。 杨安从机械室走出来,将检测报告放到桌面,同时列出清单,投放到尹风平眼前。 “别被他吓唬到了,这里不是什么黑店。” 的确,收费清单上的也是正常价格。尹风平大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秦纵嘿嘿一笑,将小个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正想说什么,被杨安一句话打断。 “刚才的一出戏不错。” “嗯,法姆保佑,没摔死。” 正在输入数据的杨安停下手,抬起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法姆有眼的话,你就不在这个星球上了。” “对,法姆不长眼。” 杨安的形象非常耐看,一米九的身高,衣衫下的肌肉匀称壮实,面容温和,成熟稳重,让人感觉十分可靠。对比刚刚耍过自己的秦纵,更是高下立判,尹风平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我不想在几年后去矫治区看你。” “不会的。” 话题有点无聊了,店内安静下来,秦纵点击着光幕,杨安继续输入数据,尹风平不明所以地打量着二人。机械室里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透过窗口,可以看到他的穿梭机正躺在工作台上,由几支机械手摆弄着。 再确认一次清单,总算是勉强支付得起,他盘算着今后要怎样节俭才能补回来。 “尹风平是吧。” 对方点点头,杨安又道:“你的穿梭机是自己改造的吗?” 尹风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杨安满意地笑了:“如果我要将它变为两人座,在200星的成本要求下,要达到联盟的通用标准,你会怎么做?” 显然这个问题令对方措手不及,但尹风平还是接过光幕,开始编辑起来。 一边的秦纵笑了笑,给杨安发送了一个得意的表情,毕竟这有天赋的孩子还是自己领过来的。 “很不错,想法新颖。” 隔着共享光幕,秦纵和杨安分析起尹风平的每一个改动。可能是阅历的关系,他运用原件的经验不算丰富,这点很容易看出。 但天马行空的改装方法却完美弥补了这个缺陷,换做两人在他这个年纪,恐怕也做不到如此大胆。看似平凡的少年,隐藏的是惊人的天赋。 “行了。” 尹风平不解地抬起头,征询地看向杨安,好像还未尽兴的样子。 杨安明白为什么,也庆幸这根好苗没有像自己以前一样埋没。 “没用过这个系统吗?以后可以来这里练习,但前提是成为员工。” “真的?”尹风平忍不住叫出声,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自己苦苦学习穿梭机的知识,就是为了将来能从事这一行业,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 而如果能在学习阶段亲身体验的话,将来的企业考核就丝毫不是问题。 这绝对是盘古上掉馅饼了! 他双手胡乱甩着,努力组织语言:“不是杨,杨先生我我能胜任吗?” “可以的。”杨安走过柜台,手搭上他的肩,指了指光幕,“对自己要有信心。” 待尹风平冷静下来,杨安拍了拍他的肩:“回去跟你家人商量一下,必要时可以跟我联系,知道吗?“ “好“ 浑浑噩噩的应了声,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驾着穿梭机在巡航路上了。猛地转过身,尹风平向着后方大喊: “秦先生——杨先生——谢谢你们——” 声音回响,不知道有没有传过去,他好像看到有人挥了挥手,于是自己也拼命地挥手,直到穿梭机提醒他注意安全。 “这小子不错,看见他,总会想起我们以前。” “对。”杨安也感慨道:“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你也该找个伴侣去摘掉基因锁了吧。” “得了吧。”秦纵看了看四处,确定没有杨安的家人才道:“看过你带孩子的影像,我发誓这辈子也不摘掉基因锁。” “分享那段视频是我最大的错误。”杨安无奈地看着秦纵:“你现在也还是个孩子。” “没错,大叔,我比你小五岁。” 见秦纵赌气似地走回修理站,杨安也跟了上去,“你这次来找我有什么事?” “看不出来啊,这东西” 薄薄的显微镜上,黑色的眼珠咕噜咕噜转着,四处蔓延的血丝从眼白上挤出来,撑得鼓鼓的,仿佛随时就要爆开。 “不应该啊” 眼睛的主人挪开脑袋,将显微镜下的星核拿起来,仔细打量着,即使足够疲惫,他脸上的笑容也依旧充满讽刺——曲尽求。 这是间实验室,四处被不知名的仪器塞得水泄不通,与凌乱不堪的室内物件完美交融。曲尽求身后的屏幕里播放着视频,是那天的全程录像,录像着重播放了能量爆发前后,及秦纵两人战斗的画面。 “你该休息了。” 冰冷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但丝毫不影响曲尽求做研究,他放下星核,在光幕上输入着什么,完全没有搭理声音的主人。 “从回来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什么,你再坚持也没什么用。” 角落中走出一个人,暗红色的轻甲,暗红色的刀。 是劫丰,与遗迹里不同的是,他戴上了副狰狞的面具,同样是暗红色的。 他走到曲尽求身旁,对方仍未理他,手下不停,嘴里神叨叨地不知念着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久到劫丰连任务都去了三趟。 但他仍不肯休息,教里的长老向来不可奈他何,要不是手下的人过来报告,可能曲尽求会研究到生命枯竭。 但他来了,就不允许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收回致晕棒,劫丰背起曲尽求,踏出实验室。 在他背后的实验台上,楔形的星核静静躺着,光线流淌,仿佛时刻眨着眼。 门一关,所有光源随之关闭,那星星般的眼,好像还在眨。 第二十章 一舰一国 列车循着线轨,穿过一个个磁力轮,然后慢慢减速,倒飞的风景开始能够看得清伴随着轻微的震动,车到站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自车门下来,警告声响过几轮后,列车开始发动。笨重的车身缓缓搭上链接各磁力轮的能量线轨,倏地一声冲上天,拖着阴影走远了。 视线从自动回收的磁力轮上移开,秦纵打开新收到的邮件。 “你好,我是纪若茗。” 投影在虚拟镜片上的是个美丽的女人,各种意义上来说,哪怕除去她过分的容貌,那独特的气质与深邃的眼神,也足够称得上美人二字。 画面上的女人推了推眼镜,秦纵这才发现她与老戴有几分神似。 “你的情况戴教授已经说了,你可以先去医学院控制病情,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去。” 声音顿了顿,好像有人在叫她,秦纵留意到她身后忙碌的景象。纪若茗站起来,边走边道:“医学院方面已经打过招呼,有什么问题的话,会有专人为你解答的。” 说完这句话,画面就此冻结了,秦纵将邮件关闭,心绪翻滚,久久不能平静。 要是被家明、家良两兄弟知道自己和纪若茗联系过,恐怕他们眼睛都要绿了。启平星上,有才有貌的科学院储备院长,是很多年轻男子心中的阿佛洛狄忒。 秦纵已经过了那种时期,但心中,还是免不了有一丝小得意。 不远的路口晃过一道人影,秦纵跟了上去,双方在走了几步后接触,前者被秦纵的鬼面具吓了一跳,赌气似的不搭理他,然后秦纵去哄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从越来越密集的人群就可以看出,至少,也是个什么重要的节日。 由于不是工作日,街上的行人特别多,秦纵干脆叫了架浮空艇。这微型包厢似的载具载着两人,慢悠悠地荡向目的地。 有部分人是坐不起任何载具的,他们集中在地面,组成偌大的声势,天上有浮空艇、穿梭机、飞行器、静轨列车,来往穿插,交织出十分繁荣的景象。 “归巢日”并非指具体的哪一个日期,而是指舰队回港后的第一个庆祝日。当一切交接安顿好,就是“归巢日”举办的时间。 红鸠归巢,普天同庆。 作为联盟唯二的开拓舰队之一,红鸠号有着相当于启平星二十分之一的资源,包括人口、生态循环、能量再生、及武器装备。 如此条件,就算说是独立政权也不为过,而就政|策方面,恰恰也是这样处理的,一舰一国,舰长就是国王。 离了港,一切都以舰长的命令为准,哪怕是让全员自尽。 当然,只是夸张一点的说法,却也侧面体现了这一位置的吸引力——谁会对权力毫无向往呢? 如果谁说有,那一定是他没体验过罢了。 自古以来,由权力引发的种种不胜枚举,小到灵智未开的领地、配偶意识,大到国与国、政权与政权间的对撞,都离不开权字。 而舰长之争,也同样充满了坎坷。 其中的阴谋、不齿、黑暗从未停止过,它们埋没到人们看不见的角落,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风化。自第八世纪舰队成型以来,每一任舰长,都要通过至少十年的筛选。 加上探索用的时间,几乎占了一辈子。 这是“红鸠号”第三次探索归来,而在上世纪末,第二舰队“白银时代”也顺利出发。 这是个属于舰队的时代。 “幸亏今天没加班,不然就看不到了。” “是法姆保佑了” 视线越过于硕硕伸展的腰肢,落到星权广场上,仪式要做的准备早已布置好。不远处,机甲士兵列成队,静静地站在原地;侦察者来来往往,按既定的顺序巡视;在某些不起眼的角落,细心看的话,还能捕捉到联盟特工的痕迹。 浮空艇停在广场边缘,两人从厢里下来,步入到最外围,仪式已经开始了。 说是广场,这里其实非常大,大到两人从外围跑到中间都要花几十分钟。不过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形势已经替他们做好了选择——他们只能在最外边干看。 巨大的全息投影在上空点亮,秦纵找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拉于硕硕坐下。 “来早一些就好了。” “这样也挺好的,不用挤。” “可是没有气氛欸”于硕硕双手撑头,略微失落了一小会,又马上笑道:“不过我们这个贡献值,来早了也是最外围。”“错了,是我的贡献值。” 意思是秦纵可以往里走得更近,于硕硕知道对方不在意这个。 但她在意啊!上面那个可是整个星球的英雄,无数人民的偶像,对于自己的阶级来说,哪怕是看一看,就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 看着她憧憬的侧脸,秦纵恍然间失了神,两个人的思绪,围着一艘船。 “在这个日子里我们荣耀进取的精神终于” 司仪在上面打着官腔,介绍了一通乱七八糟的,然后是嘉宾出场:联盟议员、各区代表、军部和政界的精英,最后才是舰队人员。 舰长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广场都欢呼起来,大街上、办公室里、生产维修间上,所有关注这边消息的人,都竭尽所能地叫喊出来。 声音震耳欲聋,整个星球,仿佛在这一刻晃动了起来。 秦纵捂着耳朵,手肘并排夹在于硕硕头两侧,但作用好像没有太明显。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景象是生平仅见。 此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酝酿在心头,一直噎着,久久不肯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纵好像看到,舰长出来的一瞬间,望了这边一眼。 “将来,我也会有这样的待遇的。” “你说什么——”于硕硕夹在他的手臂下,捂着耳朵,看上去十分好笑。 即使两人如此之近,声音仍然微不可闻。 “我说——” 秦纵凑到她耳边,隔着手掌与手肘,大声道: “将来——我也会有这种待遇的——” 广场中央,身为舰长的老人微微一笑,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第二十一章 双重世界 对于普通人来说,星海、开拓这一类的字眼都往往都是遥远的、很空泛的概念,虚幻得还不如手里那最小计量的营养剂来得实在。 无比务实的环境中,很少有可以称为精神寄托的载体,但他们有着最坚定的信念,将生命、精力,毫无顾忌地投入到工作中,与他们的使命、责任,构成沉甸甸的荣誉感。 这样的荣誉感,托付在一具具高大的雕塑上,厚重沉稳的石像,用星球最坚固的材料打磨而成。它们代替已故的英雄矗立在星权广场,擎起整个星球的希望。 作为英雄而广受崇拜的对象,因红鸠号的归来,又多了一个。 “星球不再,开拓才是唯一出路。” 早在七个世纪以前,科学家就提出过资源枯竭的设想,得出的结论让人沮丧,同时也喻示历史将进入新的篇章。 属于星空的时代,他们从星空来,又将要回到星空去。 联盟是个舆论好手,成功将人们的情绪嫁接到发展,而不是低落哀怨方面。 现如今的努力,都是为了种族、为了延续、为了这一文明还能在宇宙中立足,这种的感情根植在每个新星人脑海里,成为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归巢仪式总共要持续五个小时,这对于效率至上的启平星来说是无比奢侈的。也只有这种关乎人类命运的事件,才能够令大人物们停下忙碌的步伐,参与到“不务正业”的活动中。 全息投影中,群情汹涌,呼声此起彼伏,舰长开始了他的讲话。 外边上看不出他的确切年龄,只有那银得发亮的发须透露出其已过壮年。但那气势不是假的,亲和力也不是假的,平淡无奇的词措从他嘴里出来,被赋予了极强的感染力,调动人们的情绪。 他怎么能那么幽默,那么睿智,那么完美? 很多时候,人们的存在并不需要太多理由,一个人,一件事,一份寄托,就够了。 而舰长的义务,就是承担起这种期待,将它们背负到肩上,带到人们盼许的制高点。 秦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也许是跨入星空的梦想,也许是逝去斯人的誓言,或也许是角色代人过分的后遗症。 但他看着舰长的一言一行,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期待,像憧憬,更像不安。 总觉得,很不妙啊。 “扑通” 秦纵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猛跳了一下,强劲的力道结结实实地反馈回来,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抽空。 “怎么了?”倪舒儿关切问道。 “没事”他摇摇头,视野却开始变得模糊,身体渐渐瘫倒下去。 “喂” 倪舒儿摇了摇他,没有收到任何反应。 “喂怎么了。” 她试着把对方拉过来,男人的身体直接倒在她怀里,翻过来的一张脸毫无血色。 “啊!”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怀中躯体没有半点力道,倪舒儿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你别吓我啊。” 她急忙摘下秦纵的外脑,启用紧急模式求救,耳边却一直重复着“安徒待命中”这句话。 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慌乱中,倪舒儿站起来大声呼救,那举动在人人高呼的背景下显得多么平常,多么不起眼。 她更急了,努力找着任何有可能的办法,但心急火燎下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半点念头都兴不起。 她仿佛看到焚化炉里混乱的能量涡流,将秦纵丝丝吞没入内。 那画面,如此触目惊心。 眼角瞥见一抹红色,是应急按钮! 倪舒儿奋力冲过去,刚跨出没几步,脚踝一痛,不知拌到什么,整个人飞了起来。 视野颠覆、旋转,她看到地面越来越近,然后止住了。 来不及松懈,倪舒儿马上挣扎着要落地,却发现抱住自己的就是秦纵。 愣愣地看着对方,心里的恐惧、焦急,在这一刻转化为不知名的情绪,软化她的心田,化作甘露,酝酿在双眼。 甚至于都没注意到,那本该在情况发生时就启动的应急系统,并没有实现它的功能。 “怎么了?” 男子陌生的眼神让她心碎,枉她刚刚还为他如此着急。但秦纵接下来的行为,却让她的不忿变成了担心。 “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知道吗?” 他在说什么?梦游吗? 柔和的语气,却是对陌生人的口吻,倪舒儿盯着他的双眼,只发现了空洞一片。 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子放下她,转身走向会场中央,淡蓝色的光辉逐渐浮现,不知什么时候,一身轻甲包裹了他,手一翻,能量军刀完全展开,量子流璀璨生辉。 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秦纵! 很多时候,“我眼中的你”跟“你眼中的我”,完全是两回事;“你眼中的世界”跟“我眼中的世界”,也完全是两回事。 秦纵眼中,那身披红色战甲的人,正带领他的叛逆之军,缓缓逼近仪式中心。场地上尸横遍地,机甲士兵、军人、平民,所有生命无分贵贱地堆在一起,无论他们生前如何,于死亡面前,都没有任何意义。 烈焰占据了半个天空,另一半是战机与机甲的穿梭,轰轰炮声伴随着漫天下落的残骸,分不清谁是谁。视野尽头,巨大的阴影覆盖过来,仿佛行星坠落。 红鸠号! 没人能解释一个梦的时间是如何发展到这种地步的,也许他现在还在梦中。但眼前光景,是任何一个新星人逃避得了的吗? 提着刀,面罩下的人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语,直直撞入敌阵。 没有过多的犹豫,秦纵选择了不与人交手,蓝色光带跳跃在人群中,试图穿越过去。 不能浪费体力在次要目的上,他想做的事仅有一件——在救兵来临前,尽力拖延多哪怕一秒。 如果有什么困境,是要红鸠号不顾毁灭的风险,也要降落星球的话。那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他能左右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行动却又是另一回事。 蓝色的光拖着幻影,眨眼冲出重围,将极亮的刀锋,狠狠刺向敌人。 第二十二章 如刀 那耐人寻味的冷笑是怎么回事?那无从躲避的攻击是怎么回事?那丝毫拉不近的距离是怎么回事? 倘若他足够强,又怎会因这区区数百人窘迫。倘若他足够弱,又怎敢产生与机甲军对峙的念头。 手腕的疼痛告诉他,或许撑不过下一分钟,但到下一分钟,肯定又会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躲过一个个音速扑来的敌人,军刀翻飞,将攻击一一化解。躲不掉的,则在他身上留下了不下于十道伤口,蓝色铠甲上焦黑无数,故障处火花啪啪作响,映出鲜血刺眼的嫣红。 等离子屏障扎地而起,筑成高墙突破天际,闪烁的线条谱出死亡地带。 那在燎燎野火上跃动的明黄色烛尖,嫣地抽长、扭曲,不住打转,“嘭”一声化作烟火。震动间,大地开始龟裂,碎石与尘土缓缓上升,在越摇越烈的背景下褪去引力的胎衣。 失去保护星球露出它的机械表面,反射出它悬浮半空的的一部分。空气的密度变得无限大,所有一切,像瞬间接入了宇宙,丢掉了全部重量。 膨胀、扩散、无处可依,失重的状态只持续了数秒,被突如其来的压力挤压殆尽,空间嫣地一滞,所有可见物悬停微秒,眨眼炸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说先前飘在空中的那些人、那些物体、机械残块,还保留有泾渭分明性状特征的话,那现在,它们有了统一的称谓——尘土。 坍塌从中央生出,磅礴的吸力贪婪地将一切拖到身边,奋然一扯,没有什么能够在这种无差别攻击中幸免。 当物质都朝着同一奇点高速运动,迸发的能量是把残破的钥匙,或许会击穿壁障,进化为另一层次的存在,抑或者在角力中崩碎,倒退回初始形态。 视野中,巨大的阴影占据了绝大部分,那是无数碎屑结成的陨石群,在重力与斥力间变得无比坚硬,搭成天地间第三个平台。 没人理解为什么单向设计的反重力区间会逆运行,功率还如此之大,就像没人能理解承受力绝顶的机甲怎么会在这短短一击内全军覆没。那蓝武士似的人,又是凭什么完好突围的。 始料未及中有他的幸存,也有他的刀锋。 等离子壁障闪烁着不甘隐没,郁结空间得以解放,霎时卸下所有负担,不同密度下的粒子疯狂兑换,卷起的气流湍急如刀,将碎末从陨石群上刮下。 遥遥望去,像黑色的云层,下起了雨。 从它本身剥落的黑色暴雨。 如果启平星有过任何关于下过雨的事迹,如果星球里有人制作过圣地雨季的梦幻演绎,这画面看上去或许会不那么新奇。 所以才有人呆呆看着这一幕震惊,倾泻的弹幕才没有及时包围过来,那蓝光才有机会从中脱出。 刀锋破开雨帘,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一闪即逝,如同他往常一样,直冲目的。 蓝光被炮火包围,时而隐没,时而凸显。仿佛整个战场的枪口都追着他,前方是敌阵如山,身后是地裂天崩,经过的位置马上熔化陷落。 那人舍弃生命,换作孤注一掷。 辐射波引爆所有能接触到的物质,碎屑逃不过镭射编成的网罗,被切割成更小的计量单位。 纷飞乱象最首端,蓝光一马当先,引领灾祸与幸运。危机总与他擦肩而过,每一步踏下,都是九死一生中的最侥幸的那点。 看似大势已定的局面,却有一子,迟迟不肯落下。 在秦纵眼中,世界进入了一种极其单调的状态,除了基础的几种色彩以外,再无其他。黑与白,占据了绝大一部分,不同位置由两者用不同配比混合出来。 唯一例外的,是那身穿红甲的男人。 就像水墨画里的厚重油彩,白雪皑皑里的高热火苗,无论在哪里,都具有一种让人难以忽略的抢眼。 他不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引起变化的原因,但身体已经替他作出了选择。直觉告诉他哪里安全、哪里危险、哪里有破绽,如果事先有剧本的话,那他就是剧中的男演员。 像设定好的开端,像设定好的发展,引申至熟悉的设定好的结局。 身形一顿,重心下降偏移,至错开双脚的一边,足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崩裂声,还未来得及传递便被远远抛开,被接踵而来的呼啸声瞬间撕碎。 纵身前扑,旋转着穿过层层镭射网格,哪怕误差大于一毫米,都会让他身首异处。这是实实在在地玩命,稍有差错,都不是谁可以承受的。 伏蹲、跳跃、翻转每一幕,都像是自动演示,是他在某一年某一刻的某个地点,进行过的无数次的演示。他的身体,每一颗细胞,每一条肌肉,包括大脑,控制权都完全不在他,只是照设定好的步骤,自动运行。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当两刀相触惊醒残存的意识时,反馈的脉冲还在脑内萦散。黑白画面逐渐被侵蚀渲染,回复往日的模样。刀背抵着胸口,将金属表面压得咔咔作响。 这一幕,何其熟悉,机甲士兵冷酷的铁面后,劫丰暗红的身影如火般灼目,四面八方数不清的机甲如潮水般涌来,他面前的老人扶着半瘫的亲卫兵,目光深远。 这不是梦里的景象吗? 如果不是“即视效应”,不是时空错乱,那就是他疯了。 如果这也是梦,那如入骨髓的压迫感是怎么回事?那断筋折骨的力道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不是梦,那同出一辙的轻蔑眼光,那在众人间时刻变换的讽刺笑容,又作何解释? 交手的双方闪电般分开,更多把刀,更多把匕首,更多的敌人与他接触,每一个,都在他身上留下恐怖的伤口,但他却奇迹地,坚持到了终点。 他已经不在乎那些疑问了,或许也没能力去在乎。 手里的刀,曾陪他渡过无数次劫难,受到的打击,能让星球上任何一家刀具商不胜惭愧。如今,唯有刀刃还勉强配得上“武器“着一称谓。 第二十三章 或梦 最后一次交锋,几乎耗尽了他强制提起的所有气力。 错开的机甲士兵从身边堪堪擦过,半空中,廻转的肩带动手臂,量子流划开道优美圆弧,中途炸开的电光点缀其间。 还撑得住一击! 心里自然而然得出答案,用小极又小的动作为肺部补充空气,视野中已经没有那种简化一切的黑白色了。他的刀仍在走,循着轨迹无比精确地挥向目标——劫丰。 缓慢的画面中,时间走得异常缓慢,仿佛它也有意识,要完整经历过生命的全程。 当视线透过刀背,与目标,三点一线碰在一起,目光对峙劫丰。没有预想中的冰寒彻骨,没有认知中的戾气肃杀,战意、杀意、迁怒、惊奇这些,都没有。 有的,只是谑笑,如曲尽求标志般的谑笑。 没有恍惚,没有迟疑,刀锋依然势不可挡,甚至快了几分,他要劈下去,只要劈下去! 面罩里传来量子信号的波动,直觉告诉他:脑后的威胁能夺去性命。但冲动却控制他,与他的手,将未完成的动作一气呵成。 这欲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霸占了全部意识,排挤掉任何非议的念头。 “砍下去,你拯救的是整个星球。” 沸腾的血液燃起无尽热量,填充至每一颗细胞,鼓动起澎湃的气劲,将其引导到面前这人身上。 “乒!” 折断的不只是刀,还有他的期待、他的希望。 面前的暗红色铁面冷硬漠然,无声发出嘲笑,身后的攻击终于落实,传递过来的却不是疼痛。本该命中头部的一击,因他的易位,毫无悬念会斩断腰身。 但双方接触,却传来了清脆的撞击交鸣。 电流从背部放射而出,瞬间夺取了身体的行动权。视野中,画面模糊闪烁,几经变化后,舰长的面容清晰可辨。 舰长?怎么会? 看着手中的断刃,与舰长的手杖死死抵在一起,不断乍现的火花,告诉他时间还在运转。 世界剥开了它的外壳,将现实于冰雪消融下和盘托出。着眼望去,寂静的人群围成山,化成海,层层团住中心两人,短兵相接的两人。 东倒西歪的联盟军队、虎视眈眈的机甲士兵、奋不顾身的舰长亲卫队 狼藉一片的是眼下最贴切的形容词,想必那疮痍满目的场景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在糟糕的时间,糟糕的地点,做了最糟糕的事。 秦纵还有余力撇开眼角,沿途碰上的都是镭射般的杀意。他不明白,前一秒还是劫丰的身影,怎么下一刻就变成了舰长?天空的战火纷飞战火,为何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没能坚持到略有头绪,恶心与眩晕感再度涌上,脑子“嗡”地一下,他再坚持不下去,直直瘫倒。 “秦纵——” 是不是与世界相右的声音,都会显得无比嘹亮? 女子的惊叫波不及任何人,充其量刺耳了点罢,在失控人民的愤怒叫吼前,连婴啼都算不上。 冲动的人潮涌向中央,毫无阻滞地突破重重护卫,将一地狼藉再狠狠地踏碎。 浪潮中的唯一礁石,于硕硕被推挤着,不知要走向何方。她的视野被限制在几十公分,活动空间少得几乎没有,面前是脑袋,身后也是脑袋,仿佛陷入了脑袋的海洋。 如果法姆真的有灵,或许在人群分开以后,会再现那热闹欢庆的景象:舰长与民同乐,声色并茂地讲述种种离奇愿景,场下欢呼掌声鸣动如雷,长哨短哨此起彼伏 而心挂的那人,向她微笑着伸出手,告诉她,一切都是特别节目。 那样的话,一切心惊哪怕再来十倍,都是值得的。 我们一生中,会有许多梦,或高远、或幼稚。有时候,短如一只手的距离,有时候,赔付终身也够不着。 那种遗憾,有些被无情遗落在记不起的角落,有些束吊到最险峻的天边,而有些,成为自身不可分割的部分。 因为梦碎,是会划出伤痕的。 潮水慢了下来,领头的一批疯狂地叫嚷着、拍打着,却不能让机甲士兵退后半步。喧闹嘈杂声中,联盟将为数不多的兵力分散,于不同方驻成防线。舰长表现出极高的涵养,即使有过荒唐无比的一次刺杀,仍尽力想要抚慰暴动方,极力维持着秩序。 人群中掀起一阵欢呼,士兵拉着押运车,拘束力场内是昏死睡去的蓝色铠甲,重力枷锁沉沉压在他身上,枯竭干涸的的伤口再度被染红。 即使看不见,她也能在脑海里描绘出,那张脸是怎样的苍白,怎样的令人心疼。 他怎么会有如此高的战斗力,连联盟出动几路机甲士兵都能突围,连场内种类繁多的防暴设施都捕捉不到,还将一切都破坏得如此彻底。 这还是往日里那个吊儿郎当,却偶尔在关键时候可靠无比的同事吗?这还是那个时而调皮捣蛋惹人嫌,时而温文尔雅醉人心,却总是以君子动口不动手自居的滑头男子吗? 无论脑内怎么处理,都无法使两副形象重合在一起,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无论谁变了,都绕不开眼前既定的事实。 身边的热火逐渐降温,舰长浑厚的嗓音回荡在人群间,将理智拉回他们脑颅。有人开始冷静下来,提醒身边的同伴不要过于激动,局面开始回复有序。 连受刺的主人公舰长先生都没有叫苦,还反过来安慰自己,那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顾一切?对比之下,产生的是无地自容。 如果刚才俯瞰而下,见到的是风急浪涌,那现在就是云压草低,唯一相似的是,都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她很想冲上去,很想。心里早已来回了几百遍,脚下却纹丝不动,明明大家都在惭愧反思,明明距离算不上太远,明明没有理由,可以敌得过失去他的恐惧。 狂风骤至,扰乱了她满头青丝,将思维稍稍错开。抬头看去,偌大的飞行器缓缓下降,压迫着气流四处流窜。 力场将部分人吸了进去,缓缓上升的押运车中,蓝色铠甲人好像有了知觉,微微动了动指头。 第二十四章 第一朵浪 他醒了! 如同心灵感应,紧抱着头的于硕硕突然瞪大眼看向半空,眼前的画面让她脑中一震,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去,被身边的人死死拉着。 她挣扎,敌不过几人合力。她叫喊,声音瞬间淹没在狂风里。 到最后,精疲力尽,飞船在无声呜咽中渐行渐远。 风停了,有人过来跟她说了些什么,她只看见对方的嘴巴一张一合,兴奋无比的跳跃欢呼,带着一脸狂热跑远了去。 于硕硕木然而冷漠地接受着一切,不知道要做何反应。眼前又是一阵无声的雀跃,跌宕起伏的人海线上,飞船队伍接二连三出发,载走一个个精神领袖。 第一个人越过身旁,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所有人追逐远去的那些明灯,她再次沦为浪潮中孤立的礁石。 眼前的江翻腾入海,擎起浪花,被卷过的高啸一荡而平,簇拥着去往视野尽头 潮汐漫过脚膝,偷走些许沙粒,船儿夭夭荡着身姿,悠悠然飘起,鼓胀的帆慢慢从夕阳下移开。海风渐平,越来越多的光填充进来,将视野照得一片空白。 冷清的广场上,清洁机器人有条不紊地来来回回,奇迹般的将一切还原到之前的模样。 大部队早就走了,余下的人三五成群,结成小队离开。 可有人留意到,那失魂的女人被牵着手,领到不知何方。 “错过了啊啊啊啊——” 冲下车门的第一时间,男子大叫着张牙舞爪,熙熙攘攘的人流擦身而过,没人理这个突然神经质的家伙。胞弟的手拉住他,并传过来一段信息,他很不好气地瞄了两眼,嚎叫声曳然而止。 列车无声启动,抛下两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详细分析面板上的数据,男人成熟的脸上写满认真,眉间的“川”字随动作轻微拉扯,外脑传来细小的提示声,他没有理,继续挖掘未探明的线索。 两秒后,轻微的震动再次传来,打乱理他刚刚组织起的逻辑,在他还未来得及迁怒前,又来了第三道。 也许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他赶紧在下一次提醒来到之前,示意外脑打开消息。 电光噼啪的故障处,坐着的人持续坐着,久久未动。 操作台前,老人控制着机械臂,有条不紊地进行风洗、打磨、浸泡、抛光、钻孔等工序,看着手下越来越接近预期的加工对象,动作越来越惬意。 等等,哪来的钻孔? 老人呆呆看着隔离室内残缺的文物,碎裂的心掉了一地。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他颤抖的双手慢慢举上额头,拍了自己一下。 不远处,外脑终端拼了命地大声叫嚷——这是最高级别的呼叫,唯有身边最亲近的几人,才被他授予了这种权限。 脚下是悬空万里,眼前有云烟轻卷,雾海微弥,墨绿的山峰隐含在内,时迎时拒。不知名的飞禽破空而来,又一头扎下,在白色云海上留下个显眼的窟窿。 云层之上,窈窕的背影行走其中,为唯美意境添了分生气,一丝朝阳照耀到她头上,逐渐浸染到整片空间。 紫气东来。 光幕突然投影到她面前,结束了美轮美奂的演绎,所有光线同时消失,只留下透明光幕,及微蓝色光芒照亮的人,那眼眶有点红肿。 倪舒儿微微一笑,带着苦涩,明眼人都能看出那种勉强。但她不在意,这次通话中的五个人,也没有谁会在意。 气氛异常压抑,过了许久都不见一丝声响,仿佛空间就此冻结。 “那么,你们怎么看。” 某时某刻某人的某句话,成为打破冰封的锥子。 星空是平衡的,总会用最奥妙的公式计算命运,总会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彰显他的公平。既然有大难不死,就不会缺少乐极生悲。既然有人笑,就不会没人哭。 哭的人至少有六个,笑的人不知其数,但郁结的也不少,很多人因为这短短几个小时,至少要连续工作两天。 “又是他!” 即使没有看到手下的表情,但丰靖年知道,他们肯定会有这种想法,因为哪怕是刻意压制的自己,也不免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如果没有之前废墟的一大摊手尾,他肯定会不带有情绪地处理一切,但最近引起最大争议的两件事,都与他有关,就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照现在看来,之前小队提供的那份看似合理的阐述,也有很多可推敲的地方。 甚至于,完全是凭空捏造的。 细想之下,简直太可怕了,如果这是场阴谋,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而策划的,那幕后的种种,稍一设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控制住了吗?” 沉淀思维,丰靖年接通私密频道,将假设暂时放置一旁。 “报告,一切按计划照常进行,没有意外。” 手下的回答让他稍微提起了警惕,两兄弟跟工程师还好说,教授跟大小姐就有点出乎意料了。但勉强也算是情理之中,丰靖年想了想,决定谨慎行事。 “分别关押吧,暂时不要做多余动作。” “明白。” 银幕上反复播放着当时场景,蓝色铠甲人光一般冲刺,他有着子弹般的速度,落叶般的轻盈,所有关卡在他面前都像透明一样,哪怕亿万种变化,都没有一种可以打到他。 有什么,是可以跟得上“盘古”的运转速度吗? 画面转到两方交锋,看似弱质渺小的那人,总能在最巧的时机、最刁钻的角度出手,将必死的局面扭转过来,那需要怎样的战斗经验啊? “等等!” 丰靖年一扬手,画面立即停下来,慢慢突出银幕,然后翻转过来,放大到他身边,仿佛一切都是在他眼前真实发生。 丰靖年靠近蓝甲人,缓缓俯下身,仔细打量着。 也许是周围物品太碍眼了,他将所有投影都撤销掉,只留下那副战甲奋勇的身姿,他把注意力放在对方双眼,死死盯着。 就是这个! 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丰靖年突然跳起来,冲了出去。 偌大的空间,只剩下蓝色人影静静悬着。 第二十五章 疯子先生 入眼处,空空荡荡,视野尽头有几根半径数米的圆柱擎上天,一眼望不到顶,柱面上刻着各类意义不明的图案,蔓到脚跟,再转个弯爬上地面。 没光,没人,没风,死寂一片,毫无生气的地方。 不知道有多大,不知道会有什么、躲在何处。唯一能溜进来的光线,反射出几乎不可见的昏黄色,却让人更加压抑,仿佛一整片空间都是闷死人的阴沉。 籍着最边缘的些许微光,终于看到了让人安心的实物质感,那类似墙的高大结构,如果能靠上去的话,在这绝望的境地里,是多么振奋人心。 站在这面墙前,上面的雕刻早已找不到它的释义,但亘古不变的沧桑感从他进来以后,就没有减却过一分。 饮水思源,思源壁。 没人敢对这可能比摘星纪年代还久远的石壁稍加轻视,包括朱允康。即使他贵为一舰之长,每每面对思源壁时,都会感到人类生命的渺小,就如同扎在地上的一颗细沙,敬畏而渴望地仰望星空,怀揣憧憬。 距离他们出发以来,三十年间,唯有这点从未变过。 为何会在红鸠号放一尊这样的石壁?还特地划出了足以容纳万人的空间来安置。也许,只有初代舰长会知道了。 思源壁范围内,一切人工智能都会失效,放下手中的怀表,朱允康深深吸了口气,将陷落在时间断层的思维拉回来。 像想通了什么,又好像一无所获,他转身往回走,身影随花白的头发逐渐被黑暗淹没,只留下鞋跟敲击地面的脆响还在萦绕。 这条路他走了几十年,即使双目失明、两耳不聪,也能准确无误地走到出口。 如果说每个时代都具有其不可磨灭的烙印,那对于摘星纪来说,“各司其职”便概括了所有。 文明发展,每个人都是齿轮,区别在于,尺寸会稍有差异罢了。 “所以说,他坚持自己陷入了幻觉?噢,法姆保佑,这家伙是不是疯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 “哪种可能?幻觉?疯子?” “幻不不不,我是说疯子,疯子。” “对嘛,我就说我们会有共同话题的,一会去喝一杯?” “” 看着对面一唱一和的两人,秦纵没有丝毫情绪,无比漠然地等待时间流逝: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用什么来招供? “那么,疯子先生” 眼前的人凑了过来,带着一脸坏笑:“那你能告诉我,你幻觉里的全过程吗?” “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对对,但我还想再听一次。” 他摊开手,装作无辜地坐了回去,语气轻佻,脸上也适时出现揶揄的表情,看上去就是纯插科打诨的社会蛀虫。 面对“归巢日”里“大放异彩”的亡命之徒,萧歌表现出强大的姿态。他的信心来源于秦纵手上最新出产的重力枷锁,及身上各处脑波吸收器上。 当然,还有遍布甚广的监视设备。 “那时候,我感到身体很迟钝,想做什么都慢半拍,虽然看得到、听得到,但总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然后,心脏突然” 审讯室内又上演了重复多次的一幕,秦纵断断续续地讲着故事,两人兴趣浓郁地听着,不时发出短叹长吁,就差没摆上两碟零食。 “天呐疯子先生,您的经历真是丰富多彩啊!真想再听一次。” 作为一名合格的听众,萧歌的赞叹总能在最适当的时机出现,激发人倾诉的欲望,使之一吐为快,但对秦纵来说就有点煎熬了。 “您不觉得这种审讯模式太过浪费时间了吗?” “对!” 萧歌站起来,拍了拍手,“看来我们应该作一些小改动,好让疯子先生能产生新的感触。” “我叫秦纵。” “好的,囚犯先生。” “” 仿佛看不见秦纵无奈的眼神,萧歌自顾自地四处踱着,嘴里叼着“任地狱”两世纪前出品的无烬烟斗,机器人在他身后来来回回,转眼就将审讯室换了副模样。 “现在,好点了吗?” 他摘下烟斗转过来,双手朝上作展示状:“相信在这个环境下,您会更愿意透露些什么,疯子不,囚犯先生。” “我该相信你吗?” “什么?”萧歌一怔,秦纵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秦纵摇了摇头,“如果联盟已经从现场监控中得出答案,相信你也不会在这里,但为什么不直接进行脑部扫描呢?那样不会轻松很多吗?” “因为我们喜欢聊天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想从谈话中获取某一方面的线索,这比在光脑中翻阅海量的数据来得便捷,毕竟记忆的使用者会自动归纳你想要的信息。” “精彩。”萧歌啪啦吸了口烟,促进思考的成分与空气混合,稀释在他口腔里,提了提涣散的精神。 “然后呢,秦先生得出了什么高论?” “你们在白费功夫,现在我敢肯定,有人在我身上做了什么”声音变得咬牙切齿,坐着的人捏紧拳头,身上的报警色由透明变成淡黄,越来越显眼。 “不然我不会无缘无故看到那些,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的确是这样。”萧歌点了点头,看见秦纵身上的报警色瞬间消失,赞许地看了对方一眼:“我们查过你的过往,虽然有部分污点,也勉强称得上良民,但这还不够。” 萧歌双手撑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们需要更有力的证据,证明你,你背后,或者躲在某处的哪个人,是该死的反联盟恐怖分子。” “所以说,我还是最大嫌疑人。” “对。”萧歌直起身,整了整衣衫。 “过一会会有人送你到联盟审问,顺便彻底盘查你的记忆,当然,那边的防篡改技术更为先进。” “等等!”秦纵一个激灵抬起头:“这里是‘红鸠号’?” “没错,希望有缘再见。” 说完转身就走,眼见萧歌就要离开,秦纵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那你算什么?这场审问又算什么?” 声音回响,远去的人影挥了挥手,将秦纵一腔疑问打了回去。他转过头,只见到与萧歌同行的人微微一笑,便整个人消失了。 全息投影。 (对文字没有追求的作者不是一个好的作者,所以,原谅我的更新速度吧!毕竟我也想让自己的文,写成自己也能读下去的水平。这算是第一目标,至今还未达成。) 第二十六章 读脑 “对不起,该公民暂时不接受访问。” “不会真的抓到矫治区了吧” 将提示窗关掉,杨安收回手,原地静立片刻,重新理了一遍思绪,最后决定过几个小时再联系秦纵。 远处传来清脆的欢笑声,年幼的儿子跑了进来,缠着跟他说今天发生的趣事,门外妻子跟进来,无奈又甜蜜地微笑着。 示意所有设备停止后,杨安抱起儿子,一边听着他喋喋不休,一边搂过妻子的纤腰,对方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贴送香吻。 如往常一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消失在归家的方向。 星雨欲来。 对联盟来说,对错并不重要,“事实”才是真正具有价值的。但这个事实,必须建立在完全客观的基础上,能够供人们以分析。 秦纵被戴上传感头箍,虚拟信息立即奔涌进来,截断他身体反馈的脉冲信号,将他意识置于封闭空间,然后隔离屏障在身周启动,连人带椅包围进去。 运输途中,无论囚犯记住什么、了解到什么,都让人不太安心。 机器人将隔离屏障高高架起,送到押运的武装飞船上,就像举着一颗大大的胶囊。几列战机队伍早已做好了预热措施,戒严着周边状况。 光幕进入倒计时,指令透过通信频道传达到每个人,场面动了起来,一切无关事物纷纷退场,战机按顺序进入轨道。 队列最中心,是押运囚犯的装甲船,里面有整整一小队的机甲战士、被团团包围的隔离壁障,及里面毫无知觉的男子。 “各单位注意,严格按照计划执行,一切以送达为重,非紧要关头不得打乱队形。” “明白!” 光一闪,狂乱的狂风还在肆虐,十几具黑影“刷”“刷”飞过,迅速融入星空。 明珠港是座桥,与启平星隔开有一个多半径的距离,它连接星球与外空,将散落于诸天的梦想与现实紧密结合在一起,数十年一打捞。 平日里,这边的景观并不太好区分,也只有红鸠号停靠以后,所有设施全开,这里才衬得上“明珠”一词。 很少人能近距离观摩红鸠号——当然以它的体积来说,“观摩”一词显得过于小气。除去往返需要消耗的燃料外,没有一定的贡献值禁止出入“盘古”也是重要原因。 哪怕前两条可轻松搞定的情况下,缺少红鸠号的认证信息,也只会被视为敌人入侵。 漆黑一片中,巨大的要塞静静悬着,肉眼看不清它的全貌,也预估不出它的大小,几颗光点从上面抖落,对比之下仿佛连尘埃也算不上。 它们闪烁着坠下,在某一高度上消逝,再出现时,已跨过有一段距离。 如果这是流星,必定会在接触到“盘古”之前被击落,无论其携带的能量有多么庞大。 但事实是,这一束流光在启平星外围减速下来,缓缓靠近关隘卡口。 七艘战机极具流线型,代表了联盟最尖端的武力,即使产于半个世纪前,其性能也足够把星球内的军备水平远远抛在身后。 它们组成六面的包围圈,全方位将装甲船护在中心,先后进入闸道。在经过短暂的扫描后,陡然加速,消失在去往星权区的方向。 丰靖年沉默地看着飞船降落,机甲战队押送不省人事的囚犯出来,径直走到他面前,集体敬了个军礼,然后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止住身旁的副官,丰靖年皱了皱眉头,示意手下为他们带路。到一行人走远了,才看向一脸疑惑的副官:“上头刚刚下令,一切以配合为先。” “是。” 隔离屏障将囚犯的脸挡住,看不清具体模样,但丰靖年见过他,从现场录影里。其实对于他来说,犯罪分子长什么样子并没有多么区别,任意一条蛛丝马迹,都比这个重要得多。 穿过重重关卡,他们搭上升降平台,重力装置悄然启动,把乘客送到目的地。 系列的准备措施早已安排好,当升降台一打开,机器人就飞了进来,把一整个隔离屏障搬走,放到支架上往里面运输,眨眼就没了影。 撤掉屏障,摘除束缚,注射麻醉,固定样本支架在半空飞速离去,同时有条不紊地执行事前工序。 当执行的对象被扣上头箍,固定在圆筒形的脑部扫描装置下时,丰靖年刚好赶过来,与其余人一起隔离在门外。 工作人员回过身来,朝他行了个军礼,然后按下运行开关。 “嗡”“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幅幅大小不一的光幕弹出,不断有画面闪烁跳动,而它们的源头,那躺在实验室中间的秦纵,嘴角微扬,宛如熟睡般地安稳。 他应该不知道,不少人因为他举办了屡次议会,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吧。 人脑中记忆数据的庞大,即使是联盟最先进的微子光脑,也要读取上几天,排除脑部神经的运转极限,时间上也算不得短。 丰靖年的任务是保证读取期间犯人的人身安全,但随着刚刚的一条命令,这一目的变成了次要。 但总体方向还是不变的,他看着实验室内的光暗交替,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现场出来的结果。” 报告以光幕作为载体,展开到每个人眼前,所有数据分类好罗列出来,以零点一毫秒为时间基准,精确到粒子单位。 这样的报告想必会很长、很繁复,绝不是任何一个人有耐心看得下去的,他们也不需要真正去看,交由光脑分析就可以了。 机器人能做的事,没有任何理由动用人力,何况还是在场中的高阶人力。 “我有一个疑问。”“既然嫌疑人有段记忆处于空窗期,对他的影响又微乎其微,派这样的人来刺杀,会不会太过于掩耳盗铃,抑或者对方有别的目的?” (如果我不写,会事先说明的,否则都是断更而已。虽然有点欠揍,但还是要说的,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第二十七章 记忆空窗 “这就牵涉到另一场事故了,也是我将要跟大家说的。” 声音顿了顿,使人禁不住抬起头来看看。在会议室中央,数十个光幕以不同角度播放着废墟的画面。 “两个月前的大崩塌”有人一眼就认出视屏的来历。 “没错。”丰靖年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这是发生在两个月前的大崩塌,相信在座各位至少也略有耳闻。” “摘星纪元1008年7月16日凌晨3点02分,遗迹平原发生了一起坍塌事件,治安队在最短的时间到达现场,救获六名联盟公民,同时捕获了二十五名“禅星教”的反叛势力。而这次刺杀事件的主人公,就是上述幸存者中的一员。” 画面弹出秦纵的形象,并在旁列出他的所有信息。 “关于两次事件,详细的资料都在我身后的光脑里,请各位在看过之后,畅所欲言。” 说完丰靖年坐下来,已经有人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开始议论起来。越来越多的细节被人谈起,话题也从单调的几点,扩展向更全面、更合乎逻辑的范围。 启平星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重量级事故了,除了律法严明外,公民素质也是主要原因。 犯罪成本巍如天高的前提下,哪怕是再不羁的癫狂分子,也会极力收束起自己的爪牙。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如黑市般庞大的势力,也不敢在阳光下露出半截寒毛。 如果说治安稳定有什么负面影响的话,就是对执法团队的锻炼了。 会议室内疑问不断,分析起来有理有条,看起来是一派欣欣向荣,实则都是废话居多,经不起多细致的揣摩。 并非所有人都似丰靖年一般经验丰富的,他们负责的区域多属偏远,经历的案件终究有限,非要提出多高深的言论也是强人所难。 但不妨碍他们能够取得些许进展,尽管丰靖年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却还是从中收获到一些不错的反馈,这已经足够振奋人心了。 “他的记忆空窗期,是在大坍塌事件后才发生的,不知道各位留意到没有。”“两段空窗期,分别发生在出院前,以及庆典期间。” “空窗期间,他的大脑是活动的,却没有产生记忆信息,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而根据犯人的口述,他好像遇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是不是混淆视听姑且不说,我们都要高度留意这一点。” “没错,犯人空窗期这段时间,的确是不可忽视的突破口。” 所有人纷纷点头,又有声音说道:“我们调取了医院的监控,和‘归巢日’现场录像,及当时的环境、安保等数据。唯一的发现为,检测到犯人心脏突然停止,也就是空窗期开始的时候,应急系统并没有立即启动,接下来的于小姐遇险,也是如此” “虽然报告上显示突发状况较多,外来的机器也加重了负担,以至于系统并未能时刻保证周边地区的监察,但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 “但数据显示的结果也是这种解释。” 有人提出疑问,年轻的治安官摇了摇头,“我们不能盲信数据,事实上数据只是一个结果,而造成这种结果的我们,才是真正具有发言权的。” 的确,机器始终是按照一定规律来行事的,只要掌握规律,就能制造出想要的“客观发展”。场中一片沉寂,毫无疑问,年轻人的话语提供了另一种思考方向。 “他说的对,应该加强对现场数据的分析,也许还有很多线索没发现。” “没错。” “对” 新思路的开拓者微微一笑,坐回自己的座位,参加到下一个问题的探讨。丰靖年听着他们议论,浏览着一条条传上来的信息,试图将所有线索联合起来。 “那关于他们小队在遗迹平原的发现,你们有何看法?” “关于迴形兽的?”“没错。” “是说它们遭到控制这一点吗?”“对,没错。” “关于这个。”有人站了起来。 “受控制的结论不成立,我们了捕获一批迴形兽,它们脑内都装有辅助脑,设定好了行为,我们根据信息找到了作为来源的马戏团,证实是非法驯养的。” “另外,治安队回收了他们的侦察者,发现有人为篡改的痕迹,它们探测的结果也都是假的,这一点没有传到光脑,因为研究团队刚刚才得到证实。” 话毕,一段信息上传到会议室的光脑,透过外脑终端查看,就是刚刚关于迴形兽的言论,来源是联盟科学院。 “这样一来,所有矛头都指向将犯人治已重罪是不是,太过于简单了?” “会不会我们想得太复杂了,对方并没有设下多高明的圈套。”“但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他没有作案动机,除非除非机器读取到的记忆数据是假的。” “说到这个,我有件事要说,现在也是时候了。” 声音是从丰靖年口中发出的,所有人停下争论,静待他的下文。 “在之前的现场监控里,我发现了一个现象,犯人在记忆空窗期间,双眼并未真正工作,接收过一丝光线。他瞳孔里反射出来的影像,其实是监控设备后期添加的,具体请留意投影。” 开什么玩笑,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用眼睛就自由行动?那他怎么辨位?怎么判断物体?魔幻吗?众人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联系所有人的表情,难道这么多人同时听错了? 他们正欲发问,灯熄灭了,所有光幕同时关闭,几幅全息投影缓缓浮现,全是蓝甲人戴着面罩的的头像。 或者是正面,或者是侧面,或者是上面,或者由后方透视而过但无论什么角度,都有一个共同点——不协调。 说不上哪里不协调,但细心看的话,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见到越来越多人回过神来,但双眼仍一片迷茫,丰靖年站起来,“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提供现场监控设备的供应商,是同一个。” 第二十八章 梦过无痕 “目前,该供应商已经被拘留,暂时未盘查到任何有用信息。” “的确是有问题。”有人划出了几道关键点,“这部分的光不应该是这样的,虽然系统无法识别,但结合周围的环境,还是有些出入。” 把投影修改了一下,原本突兀的地方瞬间变得自然,他笑了笑,勾着的嘴角意味深长,“机器人弄的东西,总能糊弄到机器人。” “终于发现了吗?” 不知哪里,不知何人,发出这样的感叹。声音仿佛如释重负,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用的却是百无聊赖的语气。 “说的都是我知道的,联盟就没有一个聪明人吗这么多人,连半点惊喜都没有真是” “无聊啊” 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知道说的是谁,仿佛就是一个人自言自语,那个人手一挥,有什么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耳挂式外脑终端。 光影浮动,外脑静静躺在地上,平滑的表面反射出黑白影像,一双鞋跨过它,渐渐缩小到视野尽头。 投影关闭,室内再次点亮灯光,丰靖年示意大家坐下,理了理思绪,“现在看来,很多问题都有了答案,但最关键的一部分——动机,还没有头绪,希望各位能与彼此的团队,找到更多的线索,此次会议结束。” 会议室内的人开始疏散,交头接耳地离开。这样的会议并不是第一次开,但每次举行,取得的进展都相差无几,丰靖年也不免觉得无奈。 “玲玲——““警报——警报——犯人出逃——”“警报——警报——” 警报响起的时候,丰靖年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出去的,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一队,怎么回事?我们的安保措施无效了?” 将外脑扣在耳边,丰靖年立即接通内部频道。急急转过一个弯,眼前就是建筑的外墙,他直接撞了上去。 缓缓上升的迷你飞行器上,丰靖年手捂着耳,以防风声的影响,背后的墙壁开了个洞,正逐渐合拢中。 “队长,布置的警报都没有触发,但看管罪犯的队员失联了,目前正在确认中。” “尽快。” “是。”光一闪,飞行器拖着长长的弧线消失了。 当丰靖年赶到看管秦纵的囚禁室时,已经有六七名队员在现场,他们与一路护送过来的红鸠号机甲兵对峙着,双方仿佛下一刻就会打起来,一旁躺着不省人事的治安队员。 “怎么回事?“ 双方见到他,都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队长” “等等” 扬手止住手下的话,丰靖年示意他切换内部频道,“监控被冻结了,刚刚接通了看管队员的外脑记录仪,是他先动的手,被红鸠号的机甲兵一击致晕。” “什么!” 在场所有人,包括丰靖年都吃了一惊,但他还是压下了满脑疑问,“查一下这位队员的最近情况,还有监控设施的软件权限、硬件供应商,我要所有有关的资料。” “是。” 看了看被抬走的队员,又瞧了瞧四周:“副队过来,亲自监管,这里无大碍,一切照常运行。” “明白!” 丰靖年组织着交涉的词措,一边走向机甲队伍,发生这样的事,终究算不得好,所幸对方并没有过激的表现,不然刚才的那些人,恐怕都倒在地上了。 “道歉就不用了,我们两方都是受害者。” 声音并不是来自机甲兵,而是在另一边,丰靖年看向音源处——囚禁室门前,有位衣着奇怪的男人,正看向这边。里面的囚犯看着他,显然双方是有渊源的。 看到他出现,机甲队齐刷刷敬了个军礼。大概是舰队上的人吧,丰靖年想。 “我叫萧歌。”萧歌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成熟的脸,“是舰长派来协助调查的,详细的情况,丰队长可以看看邮箱。” 与他的彬彬有礼相异,萧歌穿的衣服非常奇怪——以联盟的审美来说。 乌黑得发亮的爽滑面料,外翻领、长下摆,对襟排扣,修长典雅,与那顶黑色帽子及其相衬。 这样的衣装,不带半点科技线条,复古得过分,却与他的气质相辅相成,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显得突兀。 读完邮件的内容,丰靖年带萧歌去了解资料,对方微微一笑,戴上帽子跟着去了。 “囚犯先生,有缘再会” 两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秦纵转回目光,见两拨人看着他,不发一言,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慢慢地,他的意识沉浸到一片朦胧之中。 “秦御参,秦御参” 声音由远及近,有人用力拍打着什么,“啪”“啪”地吵得他很不舒服。然后是一声轻响,脚步声走了过来,一轮倩影进入他刚好睁开的眼帘。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倪舒儿关切地问。 “没有”秦纵摇摇头,才发现身上的拘束装置全都摘除了,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的话,我们就回去了。” 笑容依然是温柔的,十分自然,十分纯粹,令人生不出恶感来。 “发生了什么?我是说真相大白了吗?” 到现在,他还感觉到虚无的不实感,或者是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人不敢相信。 “还有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现在是10月27日。” 一个月后了。 “准确来说,是10月27日15点33分,嗯是摘星纪元的。”女人半蹲到他身前,手搭上他的肩膀:“调查期间,联盟封锁了你的意识,直到现在才解锁。案件查清了,真正的罪犯已经落网。” “那现在” 话未说完,被倪舒儿用眼神截至。 “我们先出去吧,这些东西你以后会知道的。” “好” 有的人很幸福,大多数东西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场梦,梦过无痕,好的坏的都随那一梦一醒间忘却,就像从未发生过。 但留下的,与遗落的,又有多少是他在意?期许的,面临的,真正想要又有几分? 我们无从得知。 但最终,绕不过梦与现实。 第二十九章 船上的人 “还是外面的空气舒适啊。”“过多几天,你就不那么觉得了。” 秦纵摇摇头,与靠过来的倪舒儿笑了笑。 透明的浮梯平台立起屏蔽罩,载着两人缓缓下降,看起来就像是飞在空中。 并不是所有浮梯都透明的,只有少数几个地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会将浮梯的可见性去掉。 “你不怕吗?” 秦纵偏过头,见倪舒儿没有半分恐惧,反而饶有兴趣地四处打量,“不怕,更高的地方我都去过。”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秦御参想我怕吗?” 秦纵一怔,半天没反应过来:“想你怕?” “不想?” “呃” “想?” 四目相触,温和的笑容略带调侃,双眼轻快地眨了眨,秦纵只感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几下,罕见地失了控。今天的倪舒儿活泼了许多,是平时见不到的一面。 “现在想也没用了。” 脚下传来轻微的力道,浮梯触地,秦纵跟上倪舒儿,与她并肩走着。 “我们现在去哪?” “游乐中心,你刚出来,去放松一下吧。” “也好。” “不能再玩光速飞车。” “蛤” “开玩笑的,想玩就玩吧。” 如果一觉醒来,可以把坏事忘却,女人变可爱的话,之前的险境,好像还挺值的。莫名想到这点,秦纵有点想笑,看了眼倪舒儿,对方在认真地查地图。 “扑哧” “怎么了?” “没什么” 略为空旷的背景中,高楼并起,男人举手的影子勾过后脑勺,有道窈窕轮的廓靠了上来,光晕一晃,两条阴影合为一条。 “叮叮”“叮叮”“叮叮” 法姆知道什么样叫做煞风景,静轨列车画着弧线荡下来,厢体逐一点落,将全部视野挡住。再开走时,原地已无半条人影,只留下自动回收的磁力轮在缓缓飘动。 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人,尤其是来自船上的人。 很久之前,丰靖年就见识过来自舰队的力量,那是军备上的、作风上的、强度上的,切切实实的硬性力量。 而另一种没见过的力量,是智慧,蕴含在眼前这个叫萧歌的男人身上。他不知道船上是什么环境,他只知道,在船上出生长大的这个人,拥有比万人军队更高的价值。 “我们该去看看囚犯的队员们了。” 看似顺手解决了一系列棘手问题的男子,平平无奇地笑着,将他普通得不普通的黑帽戴上。丰靖年点点头,转身为他带路。 傅远山坐在床边,紧锁眉头,极力去眼前看不懂的科技刊。目前他无事可做,除了看书,毕竟联盟有条律法,让他们能有限制地利用资源。 “用学习后的能力,去填补你们的过错吧!” 想起这句话,他就觉得眉心有点痒,不自觉地皱了皱,当然,烦恼不只于来自这里。 还有考试。 没错,考试。 无声呻|吟一句,傅远山撇开目光,决意放松一下。 从看到秦纵大闹庆典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所在的小队会受到牵连,没想到抓了他们后,只是读取过一次记忆,就分别囚禁起来,这让人有点想不通。 隔离屏障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断有人影来来往往,虽然因为隔音隔光的效果,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但在囚禁室范围内,是不应该出现这种现象的。 仿佛解答他的疑问,人影停下了,就站在他面前。隔离屏障开始变淡,逐渐消失。 “傅远山?” “是的。” 傅远山从凳子上站起来,屁股下的薄片马上失力掉下,与地板融为一体。他目视对方,平静地等待下文。 对方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表情都不曾变,像突然凝固一样。 “不必紧张。” 最后还是对方先开口,他笑了笑,又道:“虽然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但现在起,你自由了。”“感谢法姆吧,让你避过了下午的考试。” “哦,对了。” 刚要离开的傅远山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外面有人要见你,去看看吧。” 向对方点了点头,傅远山跟着领路的士兵,满腹疑问地走出去,途中留意到队员们的囚房,有两间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 “又有什么转机了吗?” 不出意料的话,外面的人恐怕不单要见自己,还要见全队人。 “嘿,哥们,有火吗?” 傅远山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要表达什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对方表达的是什么。 “差点忘了,这是新型号,不用火。” 奇怪的家伙叼着烟斗,是那种可再生的提神无烬烟,虽然外形有点老旧,亦看得出是高端品牌。 虽然对方有点奇怪,气质却是绝佳的,怎样看都不会觉得讨厌。当然,也可能是旁边丰靖年烘托出来的结果。 傅远山走到一旁,与黄家明、黄家良站在一起,两人从见到他就不住的打眼色,见他过来,一左一右拉着他,喋喋不休地攀谈起来。 “先等一会吧,等人齐。” 萧歌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吧唧一口烟又转了过去。 烟是无形的,烟斗是无烬的,经由他鼻腔出来时,内中成分早就被吸收、挥发干净,与普通空气无二。 过了一会,老戴出来了,众人见萧歌尊敬地行了个礼,叫了声“戴教授”,都有点不明所以,只有丰靖年奇异地看了一眼。 但显然两人都不想解释,所以也没深究下去。 片刻后,倪舒儿也出来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萧歌,他一改之前的表现,变得风度、儒雅、幽默、亲切,完美演绎了什么叫绅士。 连擅长与人打交道的黄家明、黄家良都看得愣愣的,暗叹自愧不如。 原来人还可以活成这样。 丰靖年是接触萧歌最久的新星人,也最有资格说这句话,从侦探、交际达人,到现在的旧时代绅士,对方无一不刷新了他的认知。 这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见识了舰队如此雄厚的人力物力后,联盟又是怎样想呢?会不会人口交换呢?如果会,之后的事情怎么解决呢? 毕竟,两个地方是分开国籍的。 而新星人,完全有被取代的可能。 第三十章 时空剪纸 杞人忧天,抑或高瞻远瞩,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意思。丰靖年看萧歌发挥着他的语言艺术,耳边传来了联络员的声音。 “队长,队长,总部呼叫。” “什么事?” 丰靖年压住外脑,示意萧歌继续后,便走到一边去。 “犯人脱逃了!” 什么?丰靖年猛地一激灵,声音禁不住高亢起来:“什么!确认过了吗?” 一边萧歌他们投来征询的目光,丰靖年迅速调整好心态,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耳边又传来了队员的声音。 “确认无误,犯人于今天早上从囚禁室脱逃,一路向西,确切位置正在追踪。” “现场怎么样?” “完好无损。” 丰靖年暗暗吸了口冷气,安保系统已经全面调整过了,又有萧歌的细节提点,之前的漏洞百分百不会在出现,而现在,无疑是给他们掌了大大一嘴巴。 “那监控呢?”他追问道。 “监控呃,很奇怪。” “很奇怪?” “是的,监控的影象无法用逻辑解释,紧急会议召开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明白了,我马上回去。” 切断通信,丰靖年看向萧歌,“总部出了点问题,我们要赶紧回去了。” “好的,丰先生。” 所有关于秦纵的事,都是超出正常范畴的,从看到他开始,世界仿佛就偏移了重心。开始是丰靖年,现在是联盟,萧歌,舰队 纵然做事不能带有半点情绪,但他很清楚,这家伙估计要载入史册了。 正当他们要离开时,外脑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最高级别呼叫! “什么事?”丰靖年几乎是第一时间接通了通讯。 “最新消息,在开往瑶光区的70静轨列车中发现犯人,正紧急迫降到星玑区,列车失控,安保与治安队伍正在路上。” “封锁周边五十公里,向‘盘古’申请冻结资源,特遣队全部出击,时刻保持通讯。另外,发坐标给我。” “明白!” “看来出了大事。”萧歌走到他身边,单手将外脑摁在耳边——遵循联盟的命令,对方有了跟他同样的权限。 “这样吧,我回去总部,你到现场捕捉。”萧歌道。 “可以。”草草地应一句,丰靖年切换频道到交通处:“给我预留一个最近的‘七度空间’,定位在治安总部外,我马上过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甚至连浮梯也不等了,直接跳下去。 狂风乱起,在所有人愣愣的目光下,健硕的身影踩着微型飞行器,缓缓上升,突地冲出视野范围。 “真是大忙人啊!” 萧歌戴上帽子,转过身来,脸上又浮现了那种迷死人的表情,“那么,可爱的倪小姐,我们有缘再见。” “再见,祝您安好。” 倪舒儿笑着摆了摆手,萧歌退后两步,被突然而至的阴影罩在其中,微风抖动他那从帽沿微微卷起的发梢,阴影渐渐扩大,有什么降落了下来,停在他后面。 如果对旧时代有过高深的研究,就会知道这样这东西的名字——马车,在场中,除了老戴跟倪舒儿,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下次再见面时,我会准备一份配得上您美丽的礼物。” 那人鞠了一弓,所有人都在疑惑旧时代是否过于重视女性,只有倪舒儿留意到身后的老戴,才明白是为了什么。 “还有在场各位,再会。” 骏马扬蹄,跳脱地奔上九霄云外,留下各有所思的众人。 “走吧。” 老戴先声提醒,将气氛解冻。活跃的兄弟两人突然跳起,火辣热情地抒发自己的感想,包括对这个对那个的感触,什么人生首次,那人怎么如此尊敬老戴等等。 “秦纵的通讯,还没有恢复” 作为转折的那一句话,将气氛从熔点跌到冰点。 或许,一切都结束了。 如果联盟因为刺杀案件逮捕了他们,那释放的前提,就是案件结束。但无论判定有罪无罪,都算是一种结束。 眼下的局面,无一不引申至那个字眼,恐怖的字眼。 当然,其中还有各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到目前为止,没有得到内部信源的证实。”握紧外脑,强忍着没把它关掉,倪舒儿看向老戴,对方眼里表达出一样的结果。 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好像又提高了几分。 法姆会保佑他的! 摘星纪元9月21日,晨,有人许下这样的愿望。 时间是张纸,可以折叠,可以削剪,可以图画,甚至可以沿着折点攀爬,如果不是秦纵一眼睁开,发现自己坐在列车顶上的话,他可能生不出那样的感慨。 手表的显示是摘星纪元1008年,9月21日,7点。 一个月前。 他从7月23日出院,9月11日被捕,到10月27日释放,而现在,又回到9月21日?一个月前?开什么玩笑? 过山车变成了静轨列车,轨道变成了磁力轮,欢呼的观众还在欢呼。 是他做了梦,还是梦醒了?抑或者真的穿越了时空?还是说 秦纵心头一震,脑海中莫名出现星核的轮廓。 答案或许,会在那里! 无暇理会遍地的报警音,没空去管车厢内是如何乱成一团,连女伴不知何时变成了个胖企鹅玩具,都没有在意。 随手丢开手边的玩具,秦纵挺直腰板站起来,身子一个踉跄,整个人飞了出去——没有装甲的人类,在出了稳定力场后,拿什么对抗高速飞行的风压。 巨大的力道险些把他撕碎,身上各处被挤压得完全变了形,痛苦使他无比精神。半空中,看到车顶上小小的力场发生器,终于明白为什么。 我还以为穿了装甲的!!! 没人能听到他内心的嘶吼,哪怕他自己。 列车失去平衡持续掉落,车尾接连挂到几个磁力轮,迸出的火花越来越远。施加在身上的力道逐渐变小,当风压远离时,列车已经连影都看不到了。 同时也意味着,秦纵被只身抛在半空中。 飞行,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 但无辅助装置呢? 第三十一章 夜为棋 一道光划过天边,灵活地穿行在高楼林立间,速度快得只一转眼就不见了。 “报告情况。”丰靖年把手扶耳,操纵着飞行器左右腾挪。 “是!”“两分钟前,列车突然在车顶上检测到生命反应,确认是逃脱的犯人,然后列车失控,现正坠落中。” “失控的原因知道吗?”丰靖年猛地跳起,躲过迎面撞来的小型飞船,在对方骂娘前发了份联盟证件过去。 “正在调查中。”“明白,冻结申请怎么样了?” 半空中被接住,丰靖年脚下用力,整个人倒挂过来,飞行器速度不减,继续朝“七度空间”进发。 “正在进行最后的确认,一会需要您来核实等等,犯人脱离列车了。” “我知道了,十五秒后再通讯。” 丰靖年关掉外脑,目视下方越来越大的门口,关掉了飞行器。 这附近早被清理疏散,没有一个人。只有那扇名为“七度空间”的短途跃迁通道,正张开它的怀抱,散发着让人看不透的白光。 有一道光,从天而降,在几乎接近的时候敛去光彩,化成人影投入其中 从星权到星玑区,跨越3050公里,如果是平民,乘载静轨列车,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如果是游乐小资派,自驾浮空艇,则两天到两百年不等。 但如果是商界精英,政界高才,出门前预定“七度空间”,那就是 一瞬间。 “通讯恢复,报告进度。” 丰靖年冲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外脑,脚下的飞行器“嗡”地启动,带着他刷一声飞上天。 “请队长确认冻结。”眼前出现光幕,丰靖年二话不说按了上去,另一边的联络员继续进行报告。 “三十秒后,区域内一切‘盘古’支撑的设备都会关闭,居民正在疏散,目标的位置会时刻显示给您,另外列车已经救援成功,特遣队也赶到现场,正在进行布置” 刺杀舰长的极恶犯人,又有神不知鬼不觉逃脱的本事,无论他们多大的排场,都是小气的。 疏散中的运输载具汇合到一起,组成洪流,将天上天下全部淹没,丰靖年扎入其中,逆流而上。 巨大的天穹中,出现了一个黑点,逐渐扩大,那是冻结了支撑资源的“盘古”,将他给予的一切回收回来。天幕下,有一盏灯灭掉了,迅速将影响扩散出去。 黑夜将至。 四散的死寂气氛张开爪牙,誓要吞没一切的架势,只有那道光,一往无前地冲上去。 天黑了? 秦纵抬起头,看见“盘古”上越来越大的空洞,失去支撑的部分变得透明,夜空从星球外钻了进来。 不是“乌兰特”,哪来的天黑?秦纵自嘲一笑,从磁力轮上面跳下来。 坐磁力轮着陆的新星人,恐怕他是首个,毕竟不是谁都有这种体验的。 飞行途中,磁力轮越来越慢,上面的光芒开始闪烁,突然失重掉了下地,震得秦纵险些跌倒。联系周围,他明白是“盘古”失效的原因,但没时间深究。 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他要在保证自己不会被联盟抓去的同时,查明真相。 从自己被关押的情况看来,对方能查出真相的概率,非常低,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除非带自己来的幻觉是他们制造的,或者他们有意守株待兔,但对于秦纵来说,都比不上自己跟答案的距离。 因为那个答案,很可能就在家里啊 也许是自我安慰,也许是为不良行径找借口,但无论哪个,结果都是一样的。 丢掉外脑之类能定位的东西,轮到手表时,只是把智能部分拆掉——毕竟手表中的外脑是后来加装上去的。 用最刁钻的方法将抛弃的东西藏好,人影一晃,不知道从那个方向远去了。 天空的黑洞扩大到一个无比宽阔的尺寸,一眼望不到边,零星灯光陆续熄灭,幽寂将星玑区穿了个洞,远远望去,就像又多了个遗迹平原。 如果有人身处其中,看到这样的景象,会不会也喜欢上黑夜呢?假如这样的人多了,会不会响应到联盟,修改出黑夜时间呢? 黑暗中有流光一闪,“扑通”一声落地,给了星球种种一击。 丰靖年重剑在手,猛地杵到地上,“嗡”一声,四周的物体竟脱离重力浮了起来,连那巨大无比的磁力轮也不例外。 手动,剑起,亮光闪过,相辉交映,一发即灭,万物纷纷下坠,接连掉到地上。 “信号源彻底摧毁,没有隐藏单位。”“明白,目标位置已更新,请随时留意。” 有黑影自天空掠过,倏地没了影。地面上,高大的轮廓也不见了。 经过三番几次验证之后,秦纵已经确定“盘古”冻结周边地区的支援了,同时也明白自己已经到达无路可退的地步。 一忧,一喜,两者并存。 联盟肯定有卫星能追踪到自己,他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奔跑,每每改变方向,都是经过慎重选择——就像虚拟战旗,你知道对方怎么走,知道他做什么,但应对起来,却还是会出现被牵着鼻子走的情形。 换个角度看,他就是战场上的一枚棋子,敌方有大军数万。怎么走?才能保证最大程度地利用空间。 这是人心的较量,对比的,是应变能力。 但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敌我兵力,过于悬殊。 在奔跑了一段时间后,浑身上下的疼痛告诉他,或许支撑不了多久了,那些来自突破音速的风压,险些夺去他的性命。 秦纵停了下来,粗略检查一下身上的包扎,再度踏入黑暗。 一路下来,发现了几处军队残留的痕迹,心知自己的对策初步成功,也知道这片地区大概不能久留。 脑海中自动形成虚拟棋盘,他在右下的一个角,而周围,早布满了敌军。 所幸的是,还有一条生路。 而更值得庆幸的是,这条生路,是他努力引导出的结果。 棋手下棋,有时候胜券在握,有时候以为胜券在握,关键,往往在那一子之间。 第三十二章 瓮 仰望高空,星海无垠,巨大的轮廓有明灯一闪一闪,照亮了边缘,像极了躲在水中待捞的明月。 虽然他从未见过明月。 但这丝毫不妨碍想象力虚构一幅画出来,再摘取些现实点缀其间。 也许对于“盘古”内外的人来说,隔空相望的彼此,都是潜藏在星空画卷里的世界。就如水中溶月,触不到,却愈加美轮美奂。 天上,是不是有人隔着屏障,正好望过来这边? 秦纵收回目光,将能翻到的物资翻了个遍,打好包绑在后座上——他运气不错,能在星玑区找到“星环科技”出产的穿梭机。 对于住在星玑区的老学究,“拥有穿梭机”这件事本身就少之又少,能找到他所熟悉公司的型号更是难得,但幸运也到此为止。 毕竟没有认证信息,想开动这东西几乎不可能,也多亏了“盘古”的暂时撤销,他才能在不可能中发掘几分可能。 作为“星环科技”的前员工,秦纵对于这款在自己工作期间生产的穿梭机了如指掌,毕竟他也是个飙机发烧友,还有位开修理店的死党。 离线模式下都搞不定一台穿梭机的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给手表设定了倒计时,为自己限定离开的时间。假若时间到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离开。 显然,秦纵不是什么幸运儿,也不是什么法姆庇佑者,几个棘手问题的出现,也无比切实地印证了这一点。 但当穿梭机“咔”一声启动的时候,他就知道,能力远比这两者重要得多。 时间不多了,得立即执行计划。秦纵跨上穿梭机,随着骤现的光华消失。 星玑区位于整个启平星的最北边,是新星人公认的思想哲学交流中心,这样的地方,难免有些异于常流。 排除高新科技科技难于普及的特征,这里的建筑样式也别具一格,不光基调不统一,各处高低错落,很难有一致的两个景观。 结果便是形成了超高的辨识度,几乎到了这里,就不必要再看地图。 但统一有统一的好,差异化也有差异化的好,对比刚才寻找物资的艰辛,秦纵还是觉得正常一点的住所更为舒心。 当然,黑市里的偷窃者也是这么想的。 在“盘古”监控网路下的启平星,不容许任何与文明方向相背的行为,何况偷窃呢? “目标的位置消失了,卫星追踪不到。”“生物磁场没有反应,正在进行脉频调整。”“目标光学坐标消失,没有其他异常。” “大范围铺设兵力,向目标最后的坐标靠拢,注意埋伏。” “是!” “报告封锁带进度。” “是,全封锁带已建立好正向重力区间、高波网、等离子壁障、失重高压层,十五秒后彻底切断与外围的联系。” “立即切断,我回去之前,一切交给萧先生。” “是。” 伴随着外脑传出的“沙”“沙”声,这片区域完完全全地被分割开来,与星球的本体绝缘。 电波在黑暗中交织,搭建起私密频道。极远的天边,有架飞行器飞到大洞中心,稳稳停在“盘古”的范围之外,投影出一幅巨大的地图。 这幅本该用来标记罪犯的画卷,此时展开在星海间,吸引了两侧的世界。 “摘星纪元第一人,噢不第一犯,秦纵先生。”“有趣,有趣,哈哈!” 莫名打了个喷嚏,秦纵捂着牵动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他披着一身奇怪的衣物,其实也不算衣物,是用种特殊的物质裁剪而成的,上面不知道涂了什么,看起来十分丑陋。 也就是靠这件“衣物”,他才躲过联盟种种科技的探测。 这是他从老戴哪里学来的技术,用最简单的方法,针对现有的科技的弱点,从而达到目的。如果不是“盘古”失去效用,这种“土方法”可能没有面世的机会。 当然,还要感谢房间原主人的“慷慨奉献”。 往身上套一个伪装箱,扭曲的光线中,奇怪的影子几乎不能被察觉,他跨出门外,宛如人间蒸发,再不见形体。 如果说星玑区是哲学理论的研讨所,那星璇区就是科技发展基地,这里承包了百分之九十的星球研发力量,也是高新科技的盛产地。 闻名星球的几大院:科学院、医学院、星能院都坐落其中,割据了各方人才。 作为研究分子平凡的一天,即使因为星玑区上空的黑洞,也只是添了分色彩——他们忙碌的生活必须保持客观镇静,才能确信自己的投入是百分百,那么下一个研发告捷就离自己更近了。 这样平凡又简单的日子,就是他们追求途中的必修课。 相对来说,今天的星璇区较往平日,还是有一点变化——虽然这种变化不大,引不起别人的一丝注意。 但久未开张的“旧时代智能杂货”复业,还是能使到部分人喜出望外,准备好充裕的星币来讨价还价。 作为边远地区中的边远地区,星璇区的某一个小点,也只有这种地方,才能感受到人文的气息。 这条街今天来了两位陌生的客人,穿着一身不常见的衣服,看起来就像就像 就像电影里的乞丐!没错,就是这样,我要告诉大家。 找到了似乎合理的解释,光头的小孩拖着他那十多厘米长的鼻涕,转身撒腿就跑,后面追着飘飘荡荡飞过的保姆机器人。 “真有活力的小孩。”银白色头发的人微微一笑,面容却是年轻人的脸,他看了看身边的萧歌,“你小时候,也是这么顽皮。” “我可流不了这么长的鼻涕。” “哈哈戴教授能找到这样的地方,我也放心了。”“等下一任舰长就位时,我也搬来这里住” “舰长” 萧歌的话莫名截止,两人停在一家店门口。 墙面的样式看上去十分古旧,应该是故意弄出来的效果。透过半掩的门,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景象,抬起头,“旧时代智能杂货”七个字,仿佛把历史拉到你眼前。 “笃,笃,笃” 有人敲了敲门,身影切入到现在与往昔。 1感谢书友立即就哭了、醉红尘之君、颜色媚君王、半水半月,虚幻神明,以及一位匿名用户,感谢你们的推荐、评论、或者打赏,给了作者一些动力。接连几天失去了些收藏,希望这其中没有你们。 2本书还在起步阶段,一些纰漏总避免不了,有意见或者建议的话,欢迎评论区留言。请大家继续支持,谢谢! 第三十三章 世界两侧的观影团 装甲设计的初衷,是为了能让体力劳动者拥有更高的效率,更低的安全风险。而随着“盘古”系统的完善,这一目的变得不再有意义,它的用途也逐渐扩展开来,应用在其他方面,但多数会采用于娱乐方向。 而机甲,从诞生时起,就被赋予了极高的厚望——战争,对应不同的战场,机甲有分为最轻型、轻型、重型、巨型四种,从地面到太空,从酷热到严寒,无论什么环境,都可以发挥出极强的战斗力。——————从装甲到机甲,了解联盟的发展史 “目标出现,坐标277,377,2。”“目标出现,坐标366,449,2。”“目标出现,坐标375,244,5。” 没人关心为什么同时出现三个目标,他们只要全部抓捕就行了,目标与目标同伙,享受的待遇是一样的。 天空的巨幕一分为三,三个身影驰骋在黑夜里,最后一个驾驶穿梭机,眨眼就飞过大段的距离。 大地上,因他们的突然行动,一队队人马有序离开,迂回包抄过去。 三个人或许有一个是真的,或许只是调虎离山,但作好万全之策的他们,不在乎分一点兵去确认。 只是无聊的苟延残喘罢了,没有谁,会质疑最后的结局。 “范围仪器扫描对他们无效,无法确认身份,陆上与空中小队已出击,预计在五分钟内捕获,是否有进一步指令。” “没有,继续行动。” “是。” 丰靖年滑动光幕,解除飞行器的速度限制,他身上已换上一层铠甲,整个人拔高了几分。一眼看去,浑钝、厚重、沉稳,却又不失灵活,配合一米多长的重剑,给人内敛而又压迫的力量感。 军用最轻型机甲,显然是特别定制的,与秦纵之前穿的轻质装甲,完全是两个维度的存在,就算是军用装甲,也难以望其项背。 装甲与机甲,从设计之初,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面甲轻扬,飞行器嫣地一震,巨大的推力骤然爆发,狂风肆虐中,空间内早看不到什么人影。 天空之上,巨大的黑洞中,三幅画面仍在继续,其中两个已经被拉近到一个危险的距离,子弹的轨迹在他们身边划过,有部分打到地上去。 “磁”一声,是“盘古”两侧观众脑海中自动填上的音节,这范围极大的遮天光幕,恐怕吸引了不少围观者。 仿佛知晓围剿军的走向,无论多精密的陷阱,无论多隐秘的埋伏,都被对方轻松避过,两方陆军被领着转了好几圈。 对方的每一次转向,都像是深思熟虑,经过百般思量,完全不给人任何机会。 这种时候,最简单的破局手法只剩下一个——增派兵力。 不知不觉间,参与到围捕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很多附近的设伏点将人手一抽再抽,各路小队长已经想要骂人了。 这家伙平时肯定没少玩军棋! 但愤怒归愤怒,将情绪与工作剥离,是每个军人的职业素养。 他们并没有因为这样而稍乱阵脚,反而更加有序了,只是麻痹枪发出的光线流,更加密集了点。 “命中一发。” 远处突然跌倒的身影,反馈出这样的信号,电磁网、致晕光线、力场弹接连铺盖上去,将伏倒在地的目标死死定住。 大部队迅速围上,逐渐缩小包围圈,机器带着装备人冲进去,不一会便拎起不省人事的目标,将他重重锁住抬出来。 “队长,一号单位不是目标。”“重复一遍,一号单位不是目标。” “明白。”丰靖年厚重的声音从外脑传来,小队长一扬手,聚集起的人迅速分开,继续之前布置的任务。 天空中的光幕变成两个,原本就够大的影像范围,因有一方的退场,得以扩展出更大的范围。 天幕下,追逐仍未结束。 中了麻痹枪的二号单位,在踉跄几下后,继续奔跑,堪堪躲过了约束弹药,但他的帽子却被打了下来。 露出了毫无一丝肉的的面孔。 “这家伙是机器人!大家换杀伤性武器。” “是!”“是!”“是!” 纷飞的炮火中,二号单位慌不择路,跌进了特遣队之前布下的陷阱。一场烟火灿烂过后,只留下那滑稽变形的脑壳。 “报告,原地检测结果为:目标歼灭。” “明白,各单位就地分散。” “是!” 小队长接通外脑,“报告,二号单位是机器人,已经歼灭,是否有下一步指令?” “计划正常进行。” “是!” 幽暗的大洞之上,只留下最后一幅画面,驾驶着穿梭机的蓝甲人,蛇形绕过一大圈,背后是艘艘坠落的特遣队飞行器,军人们在反重力装置下缓缓降落。 突然画面一顿,高速飞行的穿梭机猛地一个急刹,巨大的惯性推着他扶摇前进,轨迹的最前方,好像有什么挡着。 影像关闭前的最后一幕,沉稳与压迫充斥了整幅画面。 那是副最轻型机甲,很少人知道他是谁,也很少人知道他的对手——蓝甲人是谁,但结局,从见到他开始,好像就已经注定。 无论光幕关不关闭。 “真是精彩呢”萧歌赞道。 “你的学生?”身边的老者笑了笑,看向对面的老戴,得到肯定的回答。 他已经换回原本的面容了,但即使这样,也显得非常年轻,哪怕有满头银丝。 “我也知道刺杀时不是他的意愿,但很多时候,我说了不算,你明白吧?” “我明白”老戴叹了口气,看向桌子上的影像:“但明白,有时比不明白艰难。” “老朋友,你变感性了。”朱允康仍是面含微笑,握着老戴的手,拍了拍:“或许我们可以想个办法,让事情变得简单。” “但愿如此。” 水开了,机器人咕噜咕噜跑过来,头上的蒸汽衬得他十分可笑。这样的机器人,秦纵也有一只。 有人拎起它装水的上半部分,片刻后屋里飘满茶香。 “嘶——史前龙井。” 朱允康吸了口气,气度雍容:“相信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会得到最好的解决方案。” 在旧时代的记载里,餐桌,酒桌和茶桌,是很多结果的出生地。 第三十四章 流星有命 天边有流星划过,骤然一闪,惊艳了大部分人的视野,而后匆匆离开。 有人跟了过去,沿途遇到更多奔跑的身影,让这支队伍更加壮大。他们装载了最新的助力反关节,浩浩荡荡却又无声无息地驰骋远去。 追逐流星? 不,于天外晃过,跟不上的才叫流星。而能够坠地的,我们一般称之为:陨石。 但无论流星,还是陨石,都有消亡的一天,区别在于你能不能亲眼见证罢了。 旧时代的记载中,陨石的陨,也是陨落的陨,落地,即命陨。 亮光临照,大地一阵颤动,接下来要命陨的那个,重重砸到地面上,卷起烟尘似浪。 震动未消,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将周围都笼罩在它的威势中。火光冲天,带起崩碎的土块成片飞起,被气刃狂风四五分削,咆哮着抛到更远。 野火乱窜,将夹杂着灰尘的湍急气流照亮,随后燃尽了一切,自身光辉也愈加渺小。 气旋渐渐松散、和缓,尘埃与灰烬开始沉淀,扯开了迷蒙视界的帐巾,把从黑暗天窟中透露出来的光华承接,隐约映照出下方的狼藉。 在那不远,有蓝光宛转下降,自空中飘飘摇摇。是那蓝甲人,擎着顶斗光学篷做的简易降落伞,在爆炸生出的狂风托举下,安然落地。 丢掉光学斗篷,蓝甲人警惕地四周看了看,正想离开,突然动作为之一凝。 他缓缓回过身来,动作因紧张而显得有点不自然,未战,就已输了大半。 “这是场阴谋,我不是真正的罪犯。”秦纵紧紧盯着前方,同时摆出最高的战备姿态,蓝色铠甲不计后果地开到极限,散发的光辉有如实质。 这样的状态下,只能够坚持三十分钟。 在他面前不远,灰蒙蒙的空气轻轻流动,仿佛有意识地左右分开,荡着优美的线条飘到一边,把中间的位置空留出来,就像开了个裂口,为黑暗与压迫敞开大道。 钝甲,重剑,极其沉稳,不反射多少光线。 浑厚,魁梧,却又轻盈,惊不起半颗尘埃。 冷峻面甲穿过浑浊空气,将投到上面的星光尽数吸收,只有一双红眼,在黑暗中尤为瞩目。但很快,这半点微光也消失了,秦纵知道是对方关闭了范围探测的原因。 隔空望过去,丰靖年停在他不远的地方,勉强算是安全范围。 但面对这种水平的军备,安全范围一词,多少显得可笑。 “你是不是罪犯不重要。” 丰靖年开口了,扬起的面甲微微颤动,两个身高悬殊的类人单位不近不远,警惕地对峙着——虽然只有一方在警惕。 “重要的是,我们要查明事件的前因后果。”“在此之前,你不能离开。” “可我在你们手里十天,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所以,这就是你逃走的原因?” 话语间,双手握剑,高大的身影散发出强大的气场,身上的黑色仿佛更浓了,好像他运转机能,就会将光线抽空。 “逃走不是我的意愿,我醒来时,就已经在列车上面了。” 黑色的机甲不为所动,继续提起重剑,身上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逐渐遍布,周边的空气开始扭曲,在最蒸腾最盛的那一刻歇止。 热启动完毕。 显然,他的话语没有产生任何作用。秦纵慢慢退后,慎重地看着对方,继续说道:“我现在有一点点头绪了,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一起去调查真相。” “如果我们互相针对的话,只会便宜了阴谋的策划者。” 话音刚落,丰靖年就停下了动作,重剑举在他身侧,不惹眼的暗红好像褪了回去。他纹丝不动,仿佛示意对方说下去。 秦纵松了口气,身姿稍稍缓了缓,“我跟你回去,参与到调查队列里,你们可以完全可以限制我的自由。”“现在我敢肯定,没有我作为诱饵,真相很难浮出水面。” “你的意见呢?” 高大的身影巍然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还是准备着什么。秦纵用上这辈子最坦诚的目光,平静地看了过去。 “就是说…你不知道自己失去的记忆?” 看到对方放下剑,秦纵悬起的心终于落下,却马上又提了起来。 他摇摇头,“失去记忆?…我…没有印象。” “那你在列车失事后,没有自首投案,也失去了印象?” “这个…”秦纵抬起头,目视对方:“我要证明我的价值。” “荒谬!!!” 毫无征兆的一剑,化成乌光斩了出去,仿佛将空间切成两半,不是光,却胜似光。 不知道怎样的人,怎样的能力,才会发得出这样的一击。这完全脱离了人力的范畴,将机械、智能、与血肉,完美融合,发挥出来的力量。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可以抵御住这样的一击。 无论他是谁。 大地上,暗红的身影静静矗立,重剑撑在地上,仿佛没有动过。灰尘被斩开两层,一半在天,一半接地,翻滚着却始终碰不到一起,像有道无形之力隔在中间。 画面沉寂了良久,就像会永远这么持续下去,直到丰靖年动了动,带回些许生气。 他微微偏头,看向某个角落。 那里有一抹光,微蓝色,独臂的人影捂住伤口,仿佛随时要倒下去。 的确是没人能挡住那一剑,但他没有挡,他应对的策略是躲。 但却并未完全躲过,地上的断臂就是证明。但这已经足够自傲了,用装甲躲得过机甲的攻击,很多人都会觉得不可置信。 他除了收获一份骄傲外,还有断肢再生的支出。 但远不如眼前的难关紧要。 “我刚才就在想,为什么你会跟我说这些。” 丰靖年倒持重剑,慢慢走过来,“因为你只是个替身,并不是秦纵本人。” “被你发现了。” “秦纵”艰难地撑起身体,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向法姆宣誓。” “你口中指的,是秦纵,还是你。”丰靖年停下脚步。 第三十五章 天国之门 “指我,也指秦纵,我们共用同一个意识。” “秦纵”裂开嘴笑了,用独臂点了点脑袋,鲜血在头盔上留下赤色印记:“我是支持离线活动的克隆人,只需要输入一段记忆到电子脑。” “那你现在所说的,也是秦纵故意留下的的信息…是吧?” 克隆人点了点头,差点因为不平衡而摔倒,但他稳住了,勉强保持站姿,鲜血染红了大半个身体。 “他人呢?”丰靖年问。 “不知道,在遇到你之后,他就撤销控制了。”克隆人摇了摇头,终于再撑不下去,身子一弯,右手撑在膝盖上,仍然不肯跌倒。 他大口喘着气,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如果能看清里面的脸的话,恐怕是一片苍白。 “帮我解脱吧,丰先生。” 帮我解脱吧,简单的五个字,也许读出来还很顺口、很轻松,但他包含的意义,却无比沉重。 丰靖年不是第一次见克隆人,相反还见得不少,经由他手的克隆人案件,就远比一整营的士兵还要多,但没有一个,比眼前这个富有人性。 如果不是从他身上没扫描到身份芯片,他几乎就认定这是百分百的新星人,而对方肯撤掉屏蔽装置让他扫描,也是为了这个结果。 但就算他是克隆人,难道对生命,就没有一丝留恋? 仿佛看穿丰靖年在犹豫什么,克隆人抬起头看着他,勉强撑起笑容:“我不是刚刚启动的,在此之前,应该服役过几十年,我有点忘了…“ “秦先生说放我出来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但也知道现在的世界,容不下我们克隆人…我其实是想死的,但他让我帮他…帮他一个忙,作为自由的代价。” “咳~咳~” 身影一个踉跄,又勉强撑起来,鲜血从内部染红了面罩,他的伤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但却使他的话语更加急促。 “我不知道之前遇到过什么,会有这么强的死亡执念,咳~咳…我也不在乎,最后的时光里,有秦先生将我作为人看待,就够了…” “咳~咳~” 因咳嗽抖动的身体,突然间失去支撑倒下去,有只手扶住了他,几乎承载了他全部重量。 “星星…” 哪怕不用检测,丰靖年都知道他已失去了思考能力。克隆人无力地伸出手,半途中险些跌落,丰靖年扶住了它。 “你跟他们一样,又不一样…但比不上秦先生…”似看着星空,似看着丰靖年,细小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掉。 “如果法姆有灵,不要再重复克隆人的悲剧了…” “滴——” “生命指数,归零。” 星光轻柔洒下,映出了魁梧的背影,有身影靠着他,两人立在天地间夹杂的那层辉光。他的剑,安静地杵在一边,仿佛旧时代的墓碑。 这一幕,持续了很久… 直到有呼叫传来。 “队长,发现窜逃目标,坐标355,266,3。二号小队正在追击。” “明白。” 丰靖年召来飞行器,静静看了克隆人的尸身两秒,纵身跳上去,“呼“一声没了影。 黑暗中,那逐渐暗淡的蓝色光芒,在破天大洞的星光指引下,仿佛圣子升华。 …………… “报告情况。” 一瞬间,丰靖年就几乎抵达了现场,麻痹枪的光芒在视野最边亮起。 “是,十分钟前,针对一号单位伪装套件的成分,调整出来的探测频谱,探测到轻微的反应,结果与目标的相似度为百分之九十七。” “发现他时,他正在进入地下线路,线路是‘盘古’系统的分支,完全屏蔽了所有探测。八分钟后,二号队伍在五公里外再次检测到他的身影,现已将他包围。” “明白。” 很多时候,丰靖年都会感慨有这么一群手下,虽然与他的训练也脱不了干系,但人才,始终就是人才,这一点无可辩驳。 不眼前就是目标所在的地点,可以清晰地看见蓝影人左右突击,意图甩开追捕。不远处,各种功能的障碍组成隔离带,就像一堵高墙。 下方的追逐已经接近尾声,丰靖年没有非下去不可的必要,想起先前克隆人的肺腑之言,突然觉得有点消极。 如果他不动,或者动得不那么厉害的话,自己一剑,是夺不了他性命的。 但一切,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不过一心求死罢了。 地面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冲突也越来越剧烈,但对于装备精良的特遣队来说,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两分钟后,机器人抬着不能动弹的蓝甲人出来,揭开了他的面罩…… “啊——”“不是目标!不是目标!”“集体靠拢——” 骤然爆发的光芒,轻易穿透了特遣队的面罩,连军用的保护系统也隔绝不了,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晃得一阵眩晕,暂时失明了。 只有丰靖年仍安然无恙,他看向地面那因超频过度而自燃的机器人,心中只有震惊——能用这种简朴的手法应对检测,就算说对方是科学院院长,他也相信。 很显然,这次的对手有高超得有点过分,而他们在检查记忆的时候,居然都没有注意到。 不,逻辑思维不属于记忆的一部分。一瞬间,丰靖年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亮光渐渐消逝,黑暗再次占据视野,眼角处,却又一丝微光,迟迟不肯散去。 “队长,二号单位毁灭的地点,出现了‘七度空间’!” “糟糕!” 飞行器嫣地一闪,丰靖年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无法知道在“盘古”撤销支援后,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开启“七度空间”,就同如他猜测不到秦纵之前的种种计策一样,这次的惊喜,来地那么突然。 “有没有单位在附近!” “报告,没有,但最近的单位正在途中。” “发动远距离攻击。” “是。” 脚下的飞行器发出不堪重负的“磁磁”声,偶尔有火花炸出,但丰靖年不管不顾,仍将动力继续提升。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飞行器彻底报废的一刻,他终于看见了那扇门。同往常一样,神秘、洁净、美丽,使人充满期待感。 就像天国之门,正向他张开怀抱的光翼。 他蹬脚一跃,机甲上所有助力系统满载运行,协助他越来越近。而他前面有个人,缓缓穿过这扇门… 也许,是星空为死去的克隆人,补一场仪式。 第三十六章 另一山 禁止一切任何形式的克隆人研究,无论出于什么理由,经发现者,一律判处死刑。克隆人作为严格限制项目,仅授权科学院、医学院小范围研究,任何第三方单位或企业/机构,都无权启动。————————《星球法案·第332条》 星玑区的夜晚,只持续了六个小时,不算长,也不算短,或许是一觉睡醒,或许是数不清的产品,都可以看作是这段时间的意义。 对于很多人来说,仅仅是迁移一小段时间,再搬回来罢了。 当然,也有些被星空和天幕触动的学者,大发雅兴,在回归前就举办了几次交流会。 但这也是少数中的少数,大部分人还停留在昨天的记忆,一旦复位,便自动续接起未完的工作,其他事,自有专业的去搞定。 各司其职,这是属于新星人的自觉。 属于天空的颜色逐渐回复,属于大地的机能慢慢运转,光明依旧,夜降前离去的载具洪流,又再度涌回来,一切开始切回正轨。 围剿行动破坏的所有物品,早已修复还原,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可能是某个家庭内少了些什么。 但并非就要屋主人咽下这口恶果,联盟会在查证核实后,给他们补偿相应的损失。可能某个丢失了闲置穿梭机的人家,还会因此而感到高兴。 不久前,在隔离高墙消失以后,特遣队迅速地撤向瑶光区,而一分钟以后,没有任何通知,整个“七度空间”的系统突然停止,持续了一天的时间。 官方频道上报导这件事时,将矛头指向反联盟恐怖势力,包括之前的围剿。舆论在疏导民愤的同时,不忘强调文明大义,着眼未来云云。 到最终,话题还是回到生产力上,新星人的凝聚力本就特别强,又有“红鸠号”的凯旋归来。比起盲目愤慨,为了舰队能够顺利出发,致力生产,不是更有意义吗? 灾祸也有灾祸的好处,受到外界刺激的人,更容易取得进步。启平星因这次的风波,又收获了一份正向的力量。 “星球是要发展的,这种选择,很正常。” “但他们居然没有公开缉拿你,就有点出人意料了。” “你猜呢…” 秦纵合上手中的书,看着窗外面,各种飞行器从天上交错来回,那个打穿视界的大洞,仿佛不曾存在过。 路上有行人来来往往,偶尔会见到巧遇的学士,互相有礼貌地打招呼…那已经不是他能够出现的场合了。 “那么,用掉我宝贵的傀儡人、以及一堆材料的秦先生,要怎样作出补偿呢?”有人递过来一杯热饮,手部以下藏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具体面貌。 “噢,差点忘了,还有制造‘七度空间’假象的能量球。”“那个才是最值钱的。” “我当然知道…”拎起杯耳,光线因窗帘的滑落而逐渐消失,秦纵身体微微前倾,闭上眼睛闻了闻,然后一脸陶醉地靠在椅子上。 失去了光明,这里的黑暗也显得不那么极致,朦胧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 只要有时间,总会慢慢适应的,他想。 “你为什么要帮我?” “什么?” 秦纵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嘶——拜托。”那人笑了,身影走动起来,好像这样才能证明他的不耐烦。他突然停下来,手指向这边:“这问题你问十多遍了。” “在你愿意透露出什么之前,这个问题一直很新鲜,不是吗?” 秦纵微笑着看向他,对方的气势瞬间熄灭了,无奈地摆摆手,边退后边道:“我说过的,我们很相似。” “嗯,对,但你为什么帮我。” “笃!”,有什么杵到地板里,很用力的那种。 “你——你…你…你真是……”黑影高举着手,颤动着,仿佛濒临喷发的火山,但却始终找不到一句抨击的话语。 最后无奈地把手放下来,理了理领结,尽量将语气变平缓:“跟你说话真是累,我觉得我需要至少5000星的洗涤安慰,好弥补灵魂上的损伤。” “会有的。”秦纵放下杯子站起来,灯光在这一刻打开,照亮墙边那张因激动未完全褪去,从而有点歪曲的脸,狠狠瞪了他一眼。 “明天到达黑市,你会获得更高的回报,我的朋友。” 不知道是是哪个字眼触动了对方心坎,墙边的人明显高兴了起来,哼着小曲踱起来,连插在地上的手杖也不要了。 深深地看了秦纵一眼,对方仍是轻松的笑着,他一转头,走了出去。 “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出行,有必要再检查一遍设备。” “万事小心。” 门开了,又关上,秦纵抿了抿嘴,把目光投到窗边,蒸汽如丝,顺着微光飘到他鼻尖。 小桌上,窗帘微卷,书页的一小半沐浴在光里,轻轻翻动,反射出流光溢彩。透过缝隙,静轨列车拖着长长的身体冲上天空。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经历黑暗…” 灯灭了,轻烟休止,卷帘静落,数息无声,这里再无半点人气。 悬念就是无法预测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当然对于秦纵的出逃来说,已经过了制造悬念的时机。 但有谁又能想到,那“晚上”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包括罪犯利用“七度空间”逃离——这一看似确凿的事实,都是假的。 那只是有人在星玑区,扮作他的模样,从“七度空间”里出来罢了,只不过能屏蔽“盘古”检测这一点,是令到他也大吃一惊的。 而这一切手段的拥有者,他暂时的室友先生,愈发让人看不透。 这一次的佣金,恐怕很难才能付得清。 又是十八个小时。 星玑区的意外的补助,在今天凌晨就已经发放下来,抚慰无辜的居民,有几家是损失比较惨重的,得到补助也最多。 他们雇来机器人,按设计书上的模样修缮房屋,而不远处,他们邻居的房前,屋主人——可靠而极具人缘的顾德先生,正在准备他的飞行器。 “嘿,顾先生~你要出门吗?” 来自邻居的孩子跟他打招呼,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飞行器,脸上装满了“好想要”的神情。 又是一个有飞天梦的男孩,机厢里的秦纵笑了笑,躲回阴影里。 “没错,孩子。”顾德放下手中的行李,机器人从他旁边飞过去,将打包好的东西吊到后舱。 “我要去旅游一阵子了。”手里奇迹般地变出一个穿梭机模型,在小男孩崇拜的目光下递给他。 “很快回来吗?”小孩兴奋地接过模型,抬起圆润的脑袋,双眼睁大地看着他。 “对,很快。” 手按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会,顾德拍了拍他的背,“走远点,飞行器要开了。” “噢~”小男孩跳起来,一直跑到几十米的墙后,紧紧趴在转角处。 飞行器无声动了起来,缓缓地往上升,地上的小孩追过来,拼命地在挥手,顾德笑了笑,隔着壁障朝他告别。 流光一晃,很快没了影。 “我现在想起来了,你那天也在失事的列车里,那个小孩也在。” 顾德闻言,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记起来了,你做梦的事?” 话毕,就感受到两道凌厉的目光,他仍不为所动,平静地看向对方。见顾德这种反应,秦纵压下心中的情绪,轻吐了口气。 “这么说来,那其实也不算一场意外。” “没错,是我做的手脚,我说过…”他微微眯起眼,目光中蕴含着看不懂的情绪,毫不掩饰地盯着秦纵:“我们很相似。” “嘶——”秦纵吸了口气,转头不去看他,内心纠结了片刻,划过很多可能,但最终还是平静下来,不知不觉间,手心已蒙上一层水珠。 顾德见他稳定情绪,赞许地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看着缓慢走动的地图。 “你不想问点什么吗?” “不想了。”秦纵摇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们很相似,对吗?” “没错,哈哈~” 飞行器“刷”一声掠过,从载具洪流中冲出,飞往不知哪个角落。 开阳区,中腹。 飞行器缓缓下降,停在没什么载具的托管所。开阳区是继星枢区之后,第二繁忙的大区,星球百分之八十的硬件产品都在这里加工、出产,同时也是交通管理重地。 因此,没什么人会闲来无事跑到这里,毕竟怎么看这里都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一落地,秦纵就有点忐忑地四处张望,直到确定没人发现时,才稍微放下警惕。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小偷。“ 顾德走了过来,将手里的两个包裹扔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好好做你的分内事,机器人。” 秦纵左右拎起两个包,背上还有一个,里面的重量不轻,但还在接受范围之内,他挺起腰,跟上顾德的步伐。 如果能够看到治安监控,看到秦纵在画面上身影的话,那通过数十种检测方法的图像,一定是个机器人。 “幸运者顾德”,他的能力就是幸运,这一点经过无数次黑市赌场的考验,而在光明世界里,这种能力好像有增无减。 ps感谢书友1085207377的评论和推荐,在起点网页上没有显示,应该来自创世吧。顺便今天只有一更。 第三十七章 灰色地带 “哟,又一个锁住网络资源的罪犯。” 那张长着麻子的圆脸往内敛了敛,几乎褶成包子,然后展了开来,面积扩张成之前的两倍——是真的两倍。 随之而来的,是极其轻细,与本身形象没有一丝吻合度的笑声,让人大跌眼镜。 “咝~”“咝~”“咝~”“咝~”“咝~” 场面一度沉寂。 也许是感觉气氛不对,大麻饼脸的主人停止笑声,眼珠咕噜转了转,发现两人都在看着他,立马黑下脸来。 大麻饼脸变成普通麻饼脸。 他看了看秦纵,又看了看顾德,手指弹过来一个光幕,然后扭过头到一边,仿佛在耍小性子。 “你自己教他填。” 秦纵莫名其妙地看向顾德,对方无奈地笑了笑,说:“填吧。” 光幕上的是个人信息,并非联盟上记录的数据,是在黑市里生活,必须拥有的虚假身份,他的资源被锁,之前的信息因无法配对,所以只能重新注册。 但这张表跟以前的又有一些不同,增加了很多项目,应该是居民跟临时用户的区别。 黑市的进入条件十分苛刻,需要多个内部人员的认证,而顾德一个人就能把他带进来,恐怕地位不低,但麻饼脸都敢对其发脾气,却不知道什么原因。 填好了表,交给麻饼脸之后,对方往他手臂皮下打了一层东西,这是之前没有过的步骤。 “不要妄想弄下来,联盟犯错偿工,黑市犯错偿命,而且,你现在是联盟弃子了。” 不好气地哼了一声,麻饼脸背靠在椅子上,转眼就发出呼噜声。 通道缓缓打开,秦纵跟着顾德走了进去,看来他要在黑市里,待上一段时间。 在这之前,他进过很多次黑市,每次的心情都大不相同,具体怎样忘记了。 黑市中的记忆是可以作假的,有一种头戴设备,可以在他们进入黑市期间,用虚拟数据替代真实记忆,并将真实记忆另存挡,保留在个人数据里。 换言之,黑市内,跟黑市外,是两份记忆。 这涉及到很多很复杂的利益关系,非如今的他可以想明白,如果不是这样,之前的记忆盘查,恐怕就已经把一切供出来了。 但黑市的保护措施,会只有这简单到一样吗? 显然不可能,能在无比严格的监管下不断壮大,并屹立这么长时间,肯定有他独到的手段。 只是,不显于人前罢了。 目前,秦纵还记不起这些,在成为居民后,就不需要强制佩戴这种设备了。没有之前的记忆储存,他对黑市的所有一切认识,都是空白的。 视野进入第一丝光,也许是沉沦,也许是蛰伏。 顾德拍了拍他的肩,看过来的眼神意味深长:“你说到黑市后结账的,现在怎么还我。” “可你不需要…”秦纵顿了顿,又道:“而且,我的账户被冻结了。” “那替我工作吧。” 什么?秦纵征询地看过去,顾德却笑了笑走远了,身影步入豁然开朗的世界。 顾德的表现,总会让秦纵觉得他是幕后黑手,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就一句“我们很相似”? 眼前看来,他只有接受的选项。 黑市不大,仅有五十多平方公里,整体呈圆形,被光滑的外壁牢牢扣住,在边缘望去,就像是打翻的半球体。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小地方的奢华和全面是远超出正常范畴的,只要能想得到的东西,都能通过不同渠道获得。 前提是拥有足够的星币。 但既然叫黑市,这里的秩序必须足够混乱,除了大家商铺、隶属于某个势力的娱乐场所外,嘴巴都远不及枪杆好用。 尤其是从外面来的人,失去了文明这一保护罩,多半很难混下去。 这样一个地方,是与星球表面完全相反的,混乱的深灰色。 它血腥、残暴、奢欲,将现实冷冰冰地拍在你面前,告诉你,什么是绝望。 远远望去,无法从内部分析它的地理信息,而外部——显然更不可能,他们连从哪里、用什么方法进来的都不知道,更何况其他了。 秦纵知道自己曾经来过,但那些经历不在他脑海里,就跟没有一样。 从外墙出来,两人站在半空中的洞口上,顾德给了他一个辨不出真假的面具,示意他戴上,秦纵也不多问,接过来直接扣到脸上。 新的面孔,新的居民资料,就好像完全抛弃了过去。 宋衡,他的新名字。 有风卷起,一艘飞行器停在两人眼前,驾驶员朝顾德扬了杨手,两人接连跳了进去。 片刻后,流光一闪,外壁上的出口慢慢闭合。 …………… 看着屏障反射出的面孔,丰靖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所实验室,里面有数十平方的空间,十几个科研人员来来往往,场面非常忙碌。 “看来我们的大队长遇到了什么烦恼。” 转过头,看见萧歌靠了过来,与他并肩,“是恋上了我们美丽的纪小姐吗?” 对方把手搭过来,目视了他一会,突然揉了揉额头,惋惜道:“居然被拒绝了,真可惜。” 丰靖年面色有点难看,将他的手推开后,转身就要走,被对方拦下了。 萧歌摘下帽子,不再是那副油滑的表情:“我知道你对克隆人有抵触,但事到如今,还是破例一回吧。毕竟…谁都想尽快查明真相。” “不破例的话,实验就不会启动了……我只是,心情不太好。”丰靖年背靠屏障,无奈地摊摊手。萧歌点点头,靠到他身边:“但我们作为规矩的守护者,有时候必须要抛弃自己的感情。” 轻笑的面容下,不知道蕴藏了多少情绪,丰靖年也被感染了,长吁一口气,把后脑靠在屏障上。 良久… 背后突然一轻,屏障消失了,两人条件反射似的弹起来,萧歌却在半途中失力倒下。 有人从实验室里走出,在他们面前停下。 “不去看看我们的结果吗?” 高跟鞋撑托的秀腿往上,线条曲顺优美,纪若茗。 “纪…纪小姐。” 倒地的人扶起帽,突然“腾”一声跳起来。 第三十八章 前奏 “首先,你要成为我的拳手,去参加对垒,然后赢取奖金给我。”“你欠我的星币是……” 顾德的手在光幕上频频点着,最后显示出一串长长的数字。 “六千五百万星,零头就不用给了。”“看什么?你要知道黑市的居民份额是很紧缺的,要不是我们…” 尽管顾德看起来很市侩,三句离不开钱,但却是实实在在帮助了自己的人,看着他在抒发对金钱的无尽热爱,秦纵莫名想到一句话:男人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态度,只在乎行动,而女人恰恰相反。 “可你已经很富有了,不是吗?”他说着,眼神划过屋内的众多装甲,最后选中了蔚蓝色的那件。 “富有?”声音提高了几个八度:“噢,我的天,你不会以为拥有一家赌场就算富有了吧?那点点盈利在黑市根本不算什么,充其量就好看一点点罢了。” 顾德边扶着脑袋边走过来,按住秦纵拎起的装甲,“这件不行,蓝色是专属的。” “谁的专属。” “你猜。” 从对方耐人寻味的眼神中,秦纵觉得隐约知道答案。 “…我冻结前的账户?”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对方赞许地点点头:“聪明。” 在秦纵陷入沉思的时候,顾德拍了拍他的肩,边踱步边道:“距离开赛还早,你可以随意走动,好好挖掘黑市的资源吧,也许有一些,会让你洗清罪名。” 秦纵回过头,见对方朝他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出去,隔离屏障在他身后凝结。 眼下无事,熟悉一下地理是最好的选择,顾德给他安排的房间就在前面一栋楼,那里有较为齐全的设施,能较为提供优质的住宿条件。 他挑了件橙色的装甲,贴身穿在里面,然后选了把军刀,想了想又放回去,换了柄匕首。 觉得实在没有逗留的必要后,秦纵离开了军备仓库,回去查询黑市的资料。 整个黑市分为四个板块:交易区、难民区、娱乐区、中心区。 除了禁止常人入内的中心区,其他区都是毫无约束的,当然,最大的约束还是自身的能力,难民区的压迫就时时在证明这一点。 而秦纵所在的赌场,位于娱乐区靠内,虽然顾德口口声声说不怎么样,不过任谁都知道,这其中代表的价值。 当然,他不需要太清楚,他只要知道娱乐区最大的斗技场,就在不远处,那便够了。 外脑传来消息,是顾德,提醒他准时到场。 想想自己之前的账户还有专属资格,就觉得有些异样。还有对方说的,可能会在黑市找到洗脱罪名的线索。 他好像知道什么,却故意不说。也许是希望自己去寻找答案,或也许,只是单纯骗自己帮他赚钱。 想了一会,秦纵觉得还是出去走走的好,他拿上武器,准备逛逛一圈后直接到达竞技场。 对比联盟,黑市显得要简朴很多,自动化不再是必备的生活条件,用在公共建设的资源,几乎没有。 唯一满足他期望的,是极难发现的报警系统,恐怕象征意义大过实质——毕竟能用拳头解决的事,干嘛要多生旁支。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报警要收费这一点,才是真正令人却步的,而且叫来的帮手不仅会视情况提价,还会视情况变换支援对象。 试问花大价钱请来的救兵,转眼就成了敌人,会带给人什么样的体验?这才是真正的不讲理,还是官方认证团队。 从楼上下来,经过曲折的楼梯,秦纵见到几对男女,是赌场的客人和女仕者,大概是谈成了什么香|艳|暧|昧的交易,此时来客房履行事务。 穿过赌场大厅,吵闹的声音让他很不舒服,连忙加快脚步跑出去。 跟着地图走过一段时间后,斗技场的高墙逐渐映入眼帘,跟所有的比赛现场一样,它是椭圆形的,观众区从中心向边缘阶梯式拔高,最凹的地方就是赛场。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首次“参加格斗比赛,但他却没半点紧张。 可能是蓝甲人的关系。 秦纵微微一笑,朝约定的地点走去。背后的墙面上,蓝甲人的图像倒执军刀,面罩略微往下倾斜,一副威风凛凛。 “嘿,终于到了。” 顾德走过来,拉着他到后台去登陆信息,秦纵留意到墙上有不同的肖像,每一幅的下方都标注了价格。而那个蓝甲人,也在其中。 “那是挑战奖金。”顾德说,“等你以后有了名气,也会上榜的。”“这是我的选手,5000起押。” 后面一句话,是对工作人员说的。对方看了看秦纵,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新人?5000?你确定?” 顾德点了点条。 所谓押五千,是对手挑战自己的最低出价,不得低于被挑战者所报的金额,当然这只是幕后交易,跟观众的下注没有直接联系。 对于没有任何评级的新人来说,5000星的报价,的确是有点自负。 “哟,幸运者。”有人走了过来,瞟了一眼秦纵,转头跟顾德攀谈。 “怎么,手下没人了,派这么个瘦子过来。” 严格来说,秦纵看上去不算魁梧,但距离瘦子,还是有一定差距,不过考虑到参赛人员的吨位,“瘦子”一词也不算冤枉。 “宋衡是吧?一会要记得求饶。” 看着这张得意的脸,秦纵没有半点情绪,对方已经是进入他黑名单的人了,没必要再浪费口舌。 他点了点条,勉强算是回应。 那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开。 “一会我要挑战你,害怕的话,最好早点逃。” “准备好星币吧。”顾德不甘示弱地回应道。 过了一会,场内爆发出如雷的掌声,黑市里最引人注目的赛事,终于拉开帷幕。 …………… “你叫什么?” “秦纵。” “年龄。” “二十四岁。” “职业。” “无业游民。” 不算拥挤的实验室内,萧歌盘问着眼前的男人,纪若茗和丰靖年站在他身后,时刻警惕着有没有异常现象。 克隆体秦仲,是这个实验体的代号,他们在拥有秦纵全部记忆的情况下,将这个身份复制了一遍。 “你的任务很简单,正常生活就行了。” 对方点了点条,瞳孔内一片空洞,显然记忆并未完全融合。 “可以了吧?” 萧歌转过头,看向纪若茗,对方微微颔首。 “那么…计划正式启动。” 第三十九章 披着羊皮 一  “碰!”“碰!”“碰!” 台上两具高大的身影撞在一起,交手间接连发出闷响,每一下都像砸在皮鼓上,带来的,是如雷般的掌声,以及尖叫。 “菲利特,弄死他!”“噢!尼加,亲爱的,我爱死你了!”“弄死那个裱子养的!”“哥们,我全部身家啊——”“好样的,兄弟,干他!” 战斗到了最高|潮,对垒的双方都已失去了理智,毫无章法地不断碰撞,他们的支持者们站起来,捏紧拳头,挥着手高呼打气,脸上的表情随战况一松一弛,每逢心惊肉跳处,都压抑不住地高高跳起,哪怕声音嘶哑得快听不见。 他们的意志,也跟随场上的战士,在搏斗中跌宕。 全息投影中,两具身影再次撞到一起,在观众期盼的目光中,久久没有分开。 结束了? 观众席内,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瞪大眼睛,屏息等待着。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有一方的手微微颤了颤,无力滑倒下去。 “哗——哗——哗——” 各种声音在一瞬间爆发,夹杂在一起,听不清具体表达什么。绝大一部分人歇斯底里地哀嚎,有甚者趴在地上使劲地砸地面。他们不远处,欢呼雀跃的一些人相互击掌、拥抱,泾渭分明地将两方隔开。 “可怜的人将他的希望寄托给神,可恶的人将他的灵魂献给魔鬼,而可悲的人,将他的星币投到黑市。”“每天经由罪恶的启迪,法姆一定狠我入骨,哦不,还有你,幸运者先生。” “我只带给别人财富的希望,以及动力。” “您真慷慨。” “谬赞了。” “所以,为了您的财富和动力,我决定向您的战士发出挑战。” “您会输得很惨。” “愿法姆保佑。” 诗人般的中年人朝工作人员招招手,对方拟了份对战协议出来,发到各自的外脑中,顾德笑了笑,正准备按确认,一旁过来的人影阻止了他。 “幸运者先生,我刚才说过要挑战你,希望你没有忘掉。” 是那个拥有一身傲气的人,只是看看,就觉得不舒服,秦纵撇过头,将视线转移到擂台上。 场上的两人都是敏捷型战士,翻飞的手脚使人看不清他们的动作,由于刚开幕的都是最低级赛事,禁止使用武器,他们仍然是肉搏。 “但是,这位先生,我出了两倍的价格,您还要坚持吗?” “三倍。” 显然这边异样的气氛吸引了不少人,他们看看光幕上的报价表,看看争执的三人,再看看秦纵,眼中都有了跃跃欲试——秦纵与顾德最后进场,当时没人注意到他这个新人报了无等级中的最高价。 也有人留意到他们竞价到什么水平,才想起资金不够,纷纷打消了念头,但还是有部分人承受得起的。 “我出四倍。”有人站出来。 “五倍。”高傲男子冷冷地说。 “感谢法姆赐予我欲|望、理智、和恐惧,星光劝我退让,我不得不从。” 诗人微微一笑,转身走了,临行前与顾德交递了一个眼神,很隐秘,除了秦纵,其他人都没有发现。 “六倍。” 还有人出价,看情形接下来的竞争会激烈很多,高傲的人皱了皱眉,伸出指头。 “十六倍。” 这句话直接塞住了大部分人的嘴,其中一两个能继续出价的,也在考虑片刻后放弃——毕竟这个价格已经是自己的极限,而对于竞争对手来说,好像还留有余裕的样子。 与其把精力放在一个难以摆平的目标,还不如尽快找到更容易得手的,哪怕那瘦子看上去是那么弱。 “你确定要签吗?这可是80000星,不是一笔小数目。” 临确认前,顾德还“故作关心”地问了问,这更证实了对方的想法——果然是摆着高价来唬人的。 他微微一笑,眼神极其轻松地看着顾德,手在光幕上,按了下去。 “希望幸运者先生的幸运,能带到角斗场里来。” 看着对方的离去的背影,顾德嘴角微扬,转头看向秦纵:“你瞧,80000星来得多容易。” 秦纵不可否置地点点头,没有接过话题,对方又道:“一会,你故意打得辛苦点,好让我继续骗钱,以后出名就没机会了。” 对于秦纵是否会赢,他没有一丝担心,秦纵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是辛苦点?” 顾德愣了愣,实在不好形容什么叫“辛苦点”,他踱开两步,看了看周围,最后目光定在擂台上,两眼一光。 “像他那样的伤。” “那我会死。” “那就一半,可以吧。”秦纵点了点头。 场中胜负已分,战败的一方无力地被人拖下来,丢到备战室,由推荐他的人领走。 到了时间,决战队伍已经截止提交了,快轮到的到备战室准备。秦纵看了看大银幕,自己是最后的一组。 “刚才那个讨厌鬼,是无级别里最厉害的,所以他的战斗,放在压轴。”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评级?” “打赢他。” “就这样?”秦纵有点不相信。 “就这样。” 一声巨雷炸响,观众们纷纷跳起来喝彩,比之前所有的声势还要浩大,震动甚至穿过厚壁,传到了秦纵脚下。 他回过头,看向屏障后的全息投影。 第二波喝彩,在他目光刚刚到达的时候爆发,仿佛把他视野震得模糊。 场上的投影中,一条苗条的身影抓住对手,仿佛提线木偶般轮了起来。这是极其颠覆常规的一幕,就像蚂蚁在抛铅球。如果她穿着装甲还好,偏偏从她破损的衣袖中,看到的是白皙的皮肤。 “碰!”“碰!”“碰!”“碰!” 牛一般壮的决斗士被她一下下砸到地上,最后没了知觉,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她走过去粗略看了看,细声嘀咕了一句“没死。”便自行走了,直到倒地的对手被拖走,如雷的掌声才骤然爆发。 秦纵看着她苗条的背影消失,不知道在想什么,有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别看了,快到你了。” 一抬头,银幕上的列表,果然只剩下两个。 “那我去准备了。” 顾德点点头,目送他到备战室。 第四十章 蚁博象 一  “嘿,瘦子。” 一进备战室,满身肌肉的对手就发现了他,满眼鄙视地看了看那身装甲,给他倒竖起大拇指:“我打架的时候,从来不穿这个。” “所以你会输。”秦纵平静地走过,声音不含任何情绪。 “混蛋,看着我。”往他肩膀推了一下,警报立刻响起来,一旁的自动枪转了过来。大汉举高双手,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一会我让你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们走着瞧。” 眼前的瘦子微微一笑,说不出的从容,蓝色从颈后攀爬上来,组成头盔,面甲翻扣而下,将他的面孔完全挡住。 “下面是,闻名无等级组的……” 广播开始努力散布赛事信息,备战室的两人左右分开,各自朝出口退去。 黑市中,属于无名小卒“宋衡”的首秀,正式拉开帷幕。 万众瞩目中,角斗场两边的屏障渐渐稀释、消失,里面的人影走出来,踏近观众的视野。当大汉出现在光线下的那一刻,海啸般的呼声轰然响起,久久不绝。 而当他的对手——那个数十米外的橙甲人出现时,所有声音瞬间消失,像被抽空了所有空气,角斗场内静得犹如死地。 片刻后,第一声响动拨动开关,吁声铺天盖地涌上来,有谩骂的、有质疑的、有嘲笑的,阵势比刚才还激烈。 所有人,都不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瘦子会是无等级战王的对手,就算有犹豫的,也马上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加入到辱骂大军中。毕竟,这个“宋衡”看起来太弱了。 大局已定,下注的人早已赶着截止时间买定,想过博冷门的少数几个,在见到主角出场时,纷纷打消了念头。而没下注却又犹豫着的,也在同一时间按下重注。 面积五十平方的角斗场中,作为主角的一方,那人毫无疑问会再次蝉联无等级冠军。 原因很简单:参赛机甲的性能受到限制,远远追不上两人之间的吨位差。 除非法姆秀逗了!有人这么想着,继而扬臂高呼,吼得更加撕裂。 回响的喧哗骤然拔高,将气氛推至更烈,角斗场中心的两人撞到一起,又在刹那间分开,双方转过身后,谨慎对峙着。 如浪的喝彩才得停歇,渐渐平缓下来。 他们要留点力气,好在接下来的精彩纷呈中,能够吼得更响亮。 两人间的谨慎对峙,说明他们的实力,并不像看上去那般悬殊,有人已经开始后悔下了重注。 但接下来的一幕,又在他忐忑的天平上落下砝码,使之更偏向安心那方。 巨汉猛地跳起,重重一拳砸到橙甲人身上,对方明显是未完全避开,倒退的身影一滞,炮弹般轰向一边。 “碰”地落地,余势摩擦出一路火花,巨大的惯性推着他,拖出长长的痕迹,几乎撞上隔离屏障才停止。 巨汉看似臃肿的身形,发挥出极不相符的敏捷,几乎在橙甲人停下的同时,拳头就已砸了下来,力道大得引起空气嘶鸣。 橙色面甲反射的景象里,半空中,那黑影徐徐放大… 决出胜负了!下注的人无不欣喜地想道。 千钧一发之际,没人知道面甲下的秦纵有多郁闷。他看着巨汉扑上来,那满是破绽的攻势,几乎可以不这么费力就能反制,但好歹要演场戏。 该配合你演戏的我尽力在表演。 对观众来说,这场角斗无疑是蚂蚁博象,输赢毫无疑问。而对秦纵来说,也确实是蚂与象逐,只是各自眼里扮演弱势的一方,并不十分一致罢了。 空气陡然一寂,猛地掀起轩然大波,谩骂叫嚣声并起,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响亮。 场上的两人再度对峙,原本要落败的一方,仅仅是损坏了肩甲,裸露出脆弱的量子电路。 这家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大汉放下轻视,默默调整至更强状态,气氛在警戒中沉寂。 某一刻,橙色的身影微微一颤,很轻微的那种,突兀得就像播放中的投影突然散乱,极不协调。 就是现在! 巨大的身影凌空袭来,从刚才攻击的反馈来看,他知道对方一定受了不小的伤。而现在,就是负伤者提供的漏洞。 也是他最好的时机。 第二次交手,橙甲人没有躲,两条人影毫无意外地撞在一起,观众似乎听到骨头折断的“咔嚓“声,回荡在空间里。 重叠的两个身影闪电分开,没有想象中的分出胜负,那具庞大的、充满力量的常胜王仍在空中,像是被人大力抛开。 怎么可能? 橙甲人已一种奇怪的姿势跌地,整条右臂弯成奇怪的角度,显然已经骨折。但他的动作,极其简单,分明是……过肩摔。 如果说有人以性能阉割的民用装甲,面对重数百斤的对手,不但接下他的凌空一击,还能远远甩出去的话,说给谁听都是没人信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吃惊的人张大嘴,半蹲的身子未来得及喊叫,就已牢牢定住。 如果说之前一场决斗,那拥有巨力的苗条女郎已经打破他们的印象,这一幕,就是将残余的常识轰得稀巴烂,连碎末都没剩。 巨汉从屏障上弹开,重重地摔落地面,身影就地一滚,马上又站立起来,喝彩声又喧嚣而起。 “真是小看你了。” 他阔大的脸上扭出一道狰狞的笑容,大步冲向对手。 秦纵的右臂早已接好,却使不上多大力气,为了令效果逼真,假戏真做也是必要的。 面对巨汉的汹汹来势,他连番躲避,左右腾挪,尽量不跟对方直面接触。在旁人看来,就是实力不及的表现。 巨汉被这样的打法激怒了,大吼一声,攻势更加猛烈,却还是少有拳脚落实,但相较之前,对手明显更加窘迫了,甚至已经添了几处伤。 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巨汉心中一喜,手上加力,甚至观众席都能听到呼呼拳风。 ps鉴于本书的成绩,想开个新头,尝试新的结构手法,遂,本书或要慢更了(本来就是慢更,笑~)。 但无论看者多寡,终会有个结局。————2017211 第四十一章 借力 一  “碰!!!” 拳头重重砸到地上,留下深深的凹陷,范围内满是这样的痕迹。 秦纵后撤一步,猛地闪身上前,稍一错开,巨拳与他擦肩而过,斜斜轰落地面上,第二击带着风声来临,雷霆般袭向他的面甲。 作为装甲中最脆弱的一部分,哪怕是全荷载运行,也顶不了这样的一击。 眼看拳头就要砸碎面甲,他速度不变,身形却陡然倾斜,以巨汉落地的手臂为支撑,顺势一倒,侧身压上去。 惯性推着身体连续滚动,就像是轴轮上坡,眨眼就翻到了巨汉肩头,脑后的双臂上下交错,肌肉正由扩张慢慢收缩。 隔着面罩,巨汉错愕的表情定格在那里,眼珠正转向这边。 如果他有刀的话,对方已经死了,但即使有刀,这场战斗也绝不能就此结束。 再拖一会吧,秦纵心想。 “啪!” 清脆的一声响,回荡在角斗场,此刻绝对是开场以来最大的反转,没人能想到这一连串的动作是怎么做到的。 恍然间,一抹蓝色的身影浮现眼前,然后被一个荒谬的信息挤去:无等级战王被人散了耳光。 观众席“哗”地一声沸腾了,无数人站立起来叫嚣痛骂、比中指、扔东西,他们接受不了下错注的结果,哪怕一点点苗条也不行。 角斗场中,贴在巨汉脸上的手突然放开,一只巨拳猛地追上,却打了个空。身在空中的橙甲人去势一顿,身影划了个半圆倒回来,贴上巨汉背脊。 对方这才发现搭在肩上的手臂。 在角斗场上,对于那些身形巨大的、肌肉发达的人来说,背后绝对是命门之一。柔韧度不够的四肢弯不过来,攻击就无法落实上去,并且连甩开的力道都难以传递。 巨汉踏着脚步胡乱晃动,尽量不让背上的人安稳下来。双手连番勾拳,却顾及对手反制而不敢用尽力,两人纠缠跨过了大半个角斗场。 嫣地,巨汉高高跳起,半空中正面翻上,双手向后死死的抓着橙甲人,弯腰屈膝,用后背顶着他,重心朝下“呼”一声坠落。 这一下,非死即残。 如此高度,以他的体重,绝对能要命,观众们甚至听到星币划扣时的叮铃作响。 后台中,男人无聊地撇开视线,显然,这样的结果他丝毫不觉得出奇,反倒是橙甲人能伤到己方,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要知道,他的选手可是千挑万选培养出来的,实力甚至堪比上一阶级。 看向一脸煞白的顾德,男人拍了拍他的肩,“有时候,不要拿自己不擅长的事物逞强。” 对方身子一震,却还是强撑起架子,不服输的表现一览无余。 很好,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男人微微勾起嘴角,又道:“实在困难的话,借您的场子用两天,这笔账就一笔勾销吧,贵店的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绝不。”顾德嘴里吐出两个字,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低垂的头看不清表情。这让他更加高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你也有今天。 如果有人可以看到顾德的脸,一定会大吃一惊,这分明是按捺着激动,无比开心却又不得不强忍着的矛盾表现。 他一抬头,脸上换了套神情,完全没有之前半点痕迹,变得激愤、羞怒、不甘,眼角甚至还泛起一两点水光……所谓变脸,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你敢不敢跟我赌。” 顾德一伸手,手指几乎指上对方鼻尖,四处的眼光开始聚拢过来。 “顾德先生,您太激动了…” “别动!” 刚踏出半步的男人摊摊手,无辜地笑了笑,眼见周围越来越多观众,心里更是笑开了花。 “你赢了,我给你磕头,顺带赌场一个月的经营权。你输了,给我五十万星!” 顾德真的疯了,所有人心里划过这样的想法。不过也是,尽心培养的战士被自己轻易打死,任谁也不会好受。 而且以橙甲人的战力来看,对方显然投入了大成本。 男人心中大呼过瘾,但仍面带微笑地向给顾德“开解”,得到的是对方无比愤慨的眼神。 好像他不同意,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混球。 他看了看周围,得到的是观众们鼓励的眼神,心底涌起一丝同情:大家都叫我这么做啊,你还真是可怜… “无奈”地摇摇头,他草拟一份协议发了过去,顾德看也不看就拍下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看向角斗场。 男人闭上光幕,脸上却是怎么忍都忍不住的笑意,几乎就要发出声来。 呵呵,一会看你怎么死。 他也转过脸,目视角斗中的两人。 ……………… 迎着几万人的目光,山一般的影子重重砸到地上,骨头折断、粉碎的“咔咔”声尤为刺耳,坐在前排的观众不禁一个激灵,着手摸上肩膀。 “哗”一声,场面再度失控,只见到场中两人分开弹起,那橙甲人竟然完好无缺。 全息投影回放着刚才的慢动作,在落地的前一瞬间,橙甲人不知怎样出力,使得大汉的身体微微倾斜,最先下地的,是硕大的肩膀。 那肩膀的一角向下,脆弱的部位刚好卡在一个危险的角度,直接内陷折断,幸好他及时回护,用身体的其他部位分摊了部分力道,却也解除了对手的限制。 橙甲人安然逃离,几乎垫着他的身体落地,但也受了不小的伤,手脚显现出不协调。 大汉重新站起来,左边上肢几乎废了,远处是禁不住颤抖的橙甲人,几乎站定都有些困难,双脚不住地来回挪动。 原来他是等着自己出破绽,好让他借力打力,大汉怒极反笑,狰狞的嘴角上,暗红的舌头来回舔抵。 错过了一次,你不会再有机会了,眼神中布满野兽似的兴奋。 看着遥遥对立的两人,全场几万观众不再喧哗,仿佛默认了他们旗鼓相当。 某一刻,癫狂的巨汉踏步冲刺,身影一晃到了几十米开外,拳头已经抵达橙甲人胸口。 速度比之前有增无减,竟丝毫不受身负重伤的影响。 这一次,看你还怎么借力打力! 第四十二章 喋血 一  男人惊愕地张大嘴,双眼定定地,甚至连呼吸都忘了,直到感觉到腹中不适,眼皮一眨,身躯焉的一震,意识才回缓过来。 突然眼一花,他微拱起腰,手按上胸肋,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故意的吧? 他回想起顾德的表现,实在是看不到一丝做作的痕迹,如果对方是为了引他下套,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他宁愿相信顾德只是运气好,而后者,恰恰是对方建树的根本。 黑市里不缺少投机,但投机往往需要很大面积的覆盖率,才能保证中签。 虽然大部分资金都成了减少误投的牺牲品,但每当胜者决出,却往往令人趋之若鹜。 唯有顾德是个例外,幸运女神总站在他这边,无论多匪夷所思的结果都好。少有的几次失误,总是在半月被他狠狠追回,眨眼反超过去。 如果不是各大势力联名抵制他,估计现在已经拥有不少的资产。 他性格大条,又不擅长营运,也就心思赤诚、出手大方这两点值得称赞,因此人缘也不差。 这样的人说要算计他,连他自己都不信。 清楚对方攻击的手段,我还是会赢。 他看向双拳紧握,死死盯着角斗场的顾德,对方双目睁圆,拼命瞪到最大,嘴唇哆嗦着,神情随场上的牵动而频频变化。 错过这一次,你不会再有机会了。眼看己方越来越占优的局面,男人绷直的神经渐渐放缓。 如果他知道顾德两人真的在拿他下套,不知道会有怎样精彩的表情。 怪只怪,他自己撞了上去。 看见场上的橙甲人连连倒退,顾德哀嚎一声,举高的双手无力垂下,透过虚拟镜片,手指触碰到只有他才能看得见的按钮。按钮碎开,化作一阵波动发射出去。 时机成熟。 接收到顾德发出的信号,秦纵不禁觉得心头一松:终于要结束这可笑的表演了。 倒退的身影焉的一顿,鲜活的画面为之一凝,气氛蕴蓄了毫秒,而后缺堤般爆发。 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觉得这样的变故是意外。 橙甲人开始尝试着反击,身影上下翻飞、蹲跃滑移,就像装了超磁力的机器人,几乎不受重力与摩擦的影响。 与之相对的,是巨汉粗长的手臂,即使只有单独一只,也丝毫不落下风,拳掌依然包含恐怖的威力。 但双方已经开始有来有往了,不再是单方面的退让。 可能跟橙甲人的体力有关,双方体能上的差距,并不是一具机甲能拉得回来。 结合开场的时间,脑筋快的人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巨汉显然也发现了对方改变的缘由,攻势不再莽戾,转向圆融、留有回力,等待着更好的时机。 橙甲人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容易预料,但他没有贸然进攻,他在等,等一个更好的机会,一个致敌人于死地的机会。 只要胜负未分,这样的机会都不会少。 但事实,真就如此吗? 橙甲人刚一跳起,巨汉那折断的左臂挟带着呼啸声抽过,堪堪打空,巨大的身影却猛然欺身,腿鞭拦腰横扫而来。 “啪!” 橙甲人双手一挡,被卸偏的力道仍然巨大,使他像陀螺一样倒飞,重重地砸到屏障上,后面是紧追的巨汉,身影眨眼遮蔽天穹,拳头山一般压下。 紧要关头,橙甲人猛一偏头,躲过这致命一击,拳头擦出火花,在面甲侧后剥下大块金属,他着手一撑,身影倒纵而起,往巨汉背后跃去。 这一连串反应的确是够快,哪怕稍有一点点差错,都是身死的结果,但他做到了,虽然没能将局面扭转过来,却也足够自傲。 但有人比他更快! 风声呼啸,巨汉的拳头追了上去,在所有人目光聚焦到橙甲人身上时,只有他是清醒的。 就好像早已料到一样。 又一声轻响,空中的人头上脚下,双手伸直拍在巨拳,重心却在勾起的下半身,随着作用力将他弹开——又一次卸力。 拳上大部分的力量没有承受者,仍沿着惯性挥击,巨汉却像早知道一样,身形一翻,右腿弹簧般射出。 着才是杀招… 如果说看惯了巨汉搏斗的拥趸,哪怕是仅仅买过几场,都会惊讶这巨汉的进步——以往他可是只会硬碰硬的。 也许他们应该感谢橙甲人,毕竟巨汉的进步,与他们的钱包息息相关,这是最纯粹的、最直接的关系。 与他们想的一样,橙甲人完完整整地挨了这一脚,碎甲纷飞,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低弧的抛物线,曳然飞向角斗场一边。 但还未完,巨汉手撑地一弹,在重得平衡的瞬间踏步,子弹般冲上,眨眼就将两人拉近。 巨汉身影一顿,高高跳起,籍着惯性在半空中颠倒上下,重心连成一线、着力一点,腿刀倒劈而下。 两条抛物线在半米高的空中相交。 他死定了!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不再怀疑那个结果。没有人,能够在空中躲开这样迅猛的一击。 巨汉屏着息,力贯全腿,身躯徐徐上升,越压越紧,却也越来越危险,就像绷尽的弹簧。 他看见橙甲人的面甲,跟预料中的一样就在眼前,只要他腿一劈下,这颗脑袋就会立时崩碎,连头盔面甲也不例外。 在他的感官里,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慢得能看清两人怎样交叠,放开的右腿划过怎样的痕迹,那阴影在面甲上放大,又是呈现出怎样的景象。 每一刻,都尽收眼底。 结束了,感谢你给的战斗经验,他想。脚上的劲度去到最高,与面甲相距不过十多公分。 恍然间,好像看到橙色面甲上,从阴影一角透露出的…… 笑容…… …… 怎么可能!!!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观众倏地站起来,张大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投影中,橙甲人屈身翻上,手上、头上的装甲碎成渣末,在空中挥洒出一片晶莹。 他的膝腿划过一道圆,重重砸在巨汉颈脖,巨大的身躯本就处于一种失衡状态,随着他这一下,力道全部转到上半身。 橙甲人用力翻身,腰板一下挺直,两个人的重心合并,集中在膝下巨汉的头颈间。 那张粗犷的面孔,永远定格在惊愕、恐惧、难以置信中。 “碰!!!” 响声震动全场,红白之物高飞,远远地溅了一地,血腥而恐怖。 那跪坐在无头巨汉肩上的人,久久不动…… “对垒结束!本次比赛的结果是……” 广播来不及传达,便被海啸般的喝彩声淹没。 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不知道赞扬还是诋毁,场中的橙甲人微抬了抬染血的头,无力倒下… …… 第四十三章 回归 一  “我劝你马上放我出来,无论你是不是这台终端的所有者。” “你知道,我出去之后,有一万种方法找到你,并让你生不如死。” “好好想想,你的生命,还有你家人的…” 白色金属面壳上,指示灯轮回点亮着,上面倒映着他的脸。 这是台机器人。 但他无比确定,这番话会在机器人回到数据中心后被察知,然后他将重获自由。 因为整个圣城都知道,他曲尽求,从不作口头威胁。 但无论怎样,对着机器人冷脸放言的行为,哪怕神情再严肃,看上去也是无比滑稽。 真是无趣! 曲尽求垫着后脑勺躺下,视线集中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机器人转了转名为“头部”的构件,信号灯随之闪烁几下,仿佛疑惑地思考了片刻,安静地退了出去。 六小时后,门再次打开,来人拘谨地进来,带领他出院。 时间总比想象中过得要快,来不及品味或思索,就成了只能怀缅。 对于宇宙来说,某个疯狂科学家的自由与否,渺小到连微尘也算不上,但就微尘本身而言,它自身就是整片宇宙。 而发掘小队的宇宙里,属于他们的那片天幕上,在此前,刚熄灭了最亮的一颗星。 但时与时,事与事,总会有个变迁。 眺面仰望,倪舒儿站在屋顶,飞行器不断划破眼帘,又四向远去,阴云与地面的川流相互守望,上下层分了世界。 “现今的生产模式,是……”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源头定结在江流旁支中,有人在高声演诵,越来越多的行人停下脚步,围成礁与浪。 那人正讲到兴头处,身体有节律地摆动着,眼神始终与观众保持互动。 秦纵! 人群中很快就有人欢呼着鼓掌,倪舒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冲出去,反应过来后,却发现视野正缓缓上升,救援机器人带着她飞往最近的医院。 被判断为自杀倾向了。 几乎是在恢复理智的同时,倪舒儿就调出了权限令牌,随着外脑的一条交互指令,救护机器人开始执行降落程序。 她紧咬着唇,紧紧盯着已缩成小点的远方。机器人展开的屏障罩着她,就像悬挂在半空的雕笼,被轻柔地送向地面。 一落地,倪舒儿放脚奔跑,一头便扎入人群,身影于川流潮汐中消逝,一晃眼出现在更上游。 “秦纵!” 推开人群,却没见到演讲的人,倪舒儿焦急地四面张望,瞥见一轮熟悉的背影,她忙追了出去。 “秦御参,你……啊!”“对不起,认错人了。” “没关系。” 那人冲她礼节性地笑了笑,转身融入到人群里,倪舒儿回过头,四周早已没有围观的人。 但她很确定,刚才在这里演讲的一定是秦纵。目光一遍遍地反复掠过,突然停顿、猛地倒退回来,倪舒儿再次冲了出去。 “等等啊…” 倪舒儿跑累了,双手撑膝,大口喘着气,双眼不放弃地四处探寻。这种程度的运动,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超负荷了。 人潮依旧,就像置身活动的树林,视野只能透过间隙,才能获得一点点信息。 那熟悉的背影又在眼角闪过,恰好被来往的行人挡住了,等她再能看得清时,那里已经换了另外的人在走。 恍然中,光影跃动,倪舒儿下意识遮挡住眼眉,人群中突然掀起喧嚣,一阵狂风刮来,耳边“嗡”一声,双脚一轻,她整个人飞了起来。 人们捂着耳朵,将眼睛眯得紧紧的,以防被狂风刮伤,那架突然降临的穿梭机还悬浮在现场,机身笔直朝天,红色的粒子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驾驶员戴着面罩,看不出具体模样,眼见他将刚飞起来的女人接住,放坐在后座上,双手又握回穿梭机扶手。 “嗡——” 空气中的嘶鸣声骤然提升,粒子狂风猛地爆发,穿梭机冲天而起,化作一颗流星,眨眼就闪出了视野。 ……………………………… “很久不见,同志们。” 突然弹出的光幕把傅远山吓了一跳,可当他意识到光幕上的是谁时,大脑“轰”地一声歇止,全身的动作也为之凝固,目瞪口呆地看着光幕。 “下面是暌违的特别节目,隆重介绍我们的嘉宾…” 镜头中,半开着面罩的秦纵偏过头,露出后座上红着眼眶的倪舒儿。 “那么,节目开始。” 镜头向下一转,穿梭机尾光暴涨,瞬间冲出视野…… “呵呵,这小子…” 老戴放下手中的工具,无奈地看着光幕上飞舞的穿梭机,在他身前的试验台上,一堆不知道由什么变成的机械废料闪烁着电弧,“噼啪”“噼啪”地打在屏障上。 显然,拥有最高通讯权限的小组频道突然介入,打断了他在做的某种实验。 “一回来就毁了我这么多资源,看我不狠狠收拾你…” 很多时候,人说话的内容是不重要的,语气神态肢体语言才是真正要表达的情绪。 比如说,某个戴姓老人微笑着叙述完要收拾谁。 “啊——啊——” 远处的黑点越放越大,变成穿梭机一晃而过,扭转翻飞荡出奇妙的轨迹,乍然闪亮,眨眼不知所踪。 倪舒儿当然不是自愿上来的,只是在她回复理智之前,就被人安放在后座,所有感动、惊喜、委屈…百感交集,都随那发动机的一声响,一股脑地被挤了出去。 “啊——“ 穿梭机又做了个难度十足的托马斯回旋,陀螺般闯进商业高楼区,飞速旋转的同时不断翻转变换,在高楼林立的缝隙间穿行,任何人看到都会为其捏一把汗。 “你吵到别人工作了——“ 倪舒儿正在忘情尖叫,听到秦纵的大声提示,连忙捂住嘴,强迫自己不发出声。 恰好穿梭机迎面撞上一坐高楼,在最后关头机身一偏,堪堪擦肩而过,合金表面就在距两人几公分的眼前晃过…… “啊——”“哈哈哈哈~” 片刻后,一颗光点自高楼丛中冲出,划了道弧线字向上空飞去,倪舒儿好像有些习惯了,比起之前的惊险动作,直线飞行显得是那么轻松。 “好受点了吗?” 穿梭机逐步递进减速,上升的去势渐渐放缓,秦纵从前座回过头来,星空在他头上扩张,很快就占据了视野。 “这里是‘盘古’的边界,可是为什么……“ “秘密。”秦纵敲了敲头盔,面罩立刻上下展开,露出那张熟悉的脸,他指了指不远处,那里的蓝天正被星空侵蚀。 “害怕吗?” “不怕。” 倪舒儿摇摇头,紧了紧环在他腰间的双手。 “那就好……” 穿梭机轻微震荡,发动机停机时发出细小的吱声,重力渐渐回到身上,由大地发出的拉扯越来越明显。 奇怪的是,在场两人都没有表现出慌乱。 终于在某一刻,星空停止扩张,穿梭机止住升势,与两人越分越开,然后开始坠落…… “我来带你飞吧。” “哈?…” 盘古上,星空渐渐收缩,最后化作两个黑点,流星般坠落…… 第四十四章 天要变了 “秩序,是对这个团体,这个大家,这个制度的最大信任,身为社会一份子的我们……” 声音包含情感,吸引了一众行人驻足围观。 倪舒儿坐在屋顶,双手抱着小腿,下巴抵在膝上,看着街上那人在慷慨陈词。 演讲显然进行了有一段时间,到了紧要关头,那人的音量弧形攀升,抑扬顿挫越发有力,不知不觉中,整条街的人都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几个分钟,恍惚间,人流走动,眼前逐渐变得稀疏,倪舒儿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有人往这边走来,浮梯在半空中拼接好,延伸到他脚下,另一边是自己所在的屋顶。 倪舒儿依然不想动,只是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走上来。 “看来以后你睡不着觉,可以听听我的演讲。” “嗯,那以后给我催眠。”倪舒儿仍保持那个姿势,只是头跟着侧了过来,双眸半张,略微慵懒地看着他走近。 “以前听学院的老师说,旧时代的人每二十四小时就要睡一次觉,每次要花六个小时以上。” 秦纵在她身旁坐下:“无法想象,三分之一,将近四分之一的生命花费在睡觉上。” “唔…我记得…”倪舒儿仿佛在梦呓,片刻后眼神一清,故作懵懂道:“秦御参是三天一觉的呢,比标准的每周一次还多了一倍多耶~” “…唔…肯定是能者多劳吧…毕竟睡觉这么艰辛的事呢~” 说完还不忘凑过来,眼里头尽是星星。 “噗嗤~”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笑意在对方眼里越聚越浓,嘴角不自觉上扬,双肩也不受控制抖动起来,片刻后终于压抑不住。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受不了了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先是秦纵憋不住,勉强说完一句话后,直接仰面倒下,笑得像活虾般一弹一弹的,然后是倪舒儿捂住嘴发出的,较为矜持的女声。 那笑就像二重奏般,持续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他们就这样放了你,没向外部放出任何通知……” 倪舒儿也跟着躺了下来,双眼闪烁,她奇怪的是自己没有收到半点秦纵释放的消息,这是极不正常的情况。 “我也不清楚。”秦纵扭头看向她,“但联盟做事一向周全,肯定是排除了我的嫌疑,才会放人的。” “嗯,我知道……” 又过了许久,外脑传来消息,倪舒儿在阅读完后起身准备离开。 “记得我们的小组聚会。” “好。” 她转身踏上巡航机,随后引擎“嗡”一声,化成黑点消失。 秦纵在原地站了一会,一动不动地,半晌才眨了眨眼。 突然一甩臂,嘴上不知道说着什么,直接跨步跃下,亮光一闪,穿梭机自半空中掠过,接住他瞬间飞远…… …… “你叫秦仲,是个克隆人。” “怎么证明?” “你脑袋里有我们种下的量子元素,随着培育周期已经融入到肌体里,元素编号是最新的。” “难怪我总觉得记忆那么陌生,原来是被生产出来的。” “可以这么理解。” “像我这样的,还有吗?” “……” “不说话…哈哈……那我……” “……” “还算是个人吗?” 还算是个人……吗?秦仲油门猛加,将一切远远抛离。 ……………………………… 黑市,娱乐区,常年如一的热闹非凡。 “五十八万星到手!嘿兄弟,你的债又还了那么一丁,有没有喜悦自心灵深处迸发?” “……” “呃…没有?” “啪!”手拍上他的左肩:“呐,我这个人讨厌别人说谎,尤其是赚了钱还装作不开心的那种…” “……” “真没有啊…?” “……” “不科学啊…”那人喃喃道,手有节奏地叩拍着,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没关系,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喜欢上这种勤劳赚钱的快感的,相信我。” 顾德拍着胸口,搭在秦纵肩上的左手也随之紧握,以表达他对这句话的确信。 当然,最主要的还不是这点。 “五十万啊哈哈~” 看着那个展手仰天傻笑的男人,秦纵下意识拍了拍被搭过的左肩,放慢步速与他远离。 你无法想象一个家财万贯的人因为赚到两天的饭钱而忘乎所以,正如迴形兽即使抱着满怀粮食,也会去拼命抢夺那些微不足道的资源,这是秦纵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 恍然间,一种异样的感觉掠过心头,秦纵猛的回头,那种感觉又消失了。他停顿一会,细细品着刚才的不适,蓦然一个念头浮上大脑,急急忙忙赶了回去。 顾德刚好一个转身,发现不见了他,忙四顾去寻,片刻后撒开腿就追。 “喂——喂——跑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 …… 装备了装甲的秦纵跑得飞快,顾德费尽了全身气力都没跟上,反而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呼…呼…这家伙…,真的受伤了吗。” 他手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气,手帕不间断地擦拭,抽空用外脑发出一个命令。 过了不久,一辆乌黑发亮的磁悬浮敞篷轿车靠了过来,车门自动打开。 “累死我了,刚才怎么没想到。” 顾德一把坐下,轿车立刻发动,向秦纵消失的方向驶去。 也许舒适的环境更有助于时间流逝,看到秦纵的时候,顾德感觉才过了一会。 对方站在高处,背对着他,脚下是某栋建筑的突出。外脑投放的光幕漂浮在他面前,不知道显示着什么。 “喂!” 顾德扯开嗓子叫了一声:“你跑那么急就是要这来看风景?” “没错。” 秦纵跳了下来,“碰”一声落地,对他笑了笑:“但我发现,好像不用跑那么远。” 说完转过头,看向远方,顾德也跟着他,将视线投向天空。 远远望去,有个黑影徐徐放大,从一个小点,渐渐到遮蔽半视野,能机特殊的光谱布满整个轮廓。 看着它驶来,其下阴影吞噬一切,巨大的压迫感几乎使人窒息。 顾德张着口,眼睛瞪得灯笼一样,久久没有反应…… “天要变了!” 秦纵敛平不自觉勾起的嘴角,一把拍醒他。 “走吧。” ps有时候总想写一写小黄章节,不过这个是违规的,只能私下里摸索,手里头也有很多tai wan前辈的绯色武侠作鉴,算是勉强踏步,但如果有人叫我分享的话…… 必然是要拒绝的。 第四十五章 怎么可能记得 很多时候,秦纵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细心的人——他当然不是,因为任何一个细心的人都不会大意到忽略周围人的眼光。 当他意识到这点,蓦然回首时,视野迎上黑暗幽深。 巨大的阴影矗立在眼前,蕴含着极尽危险的气息,压抑住他所有感官,光线只能从轮廓边际透出一点,稍稍提供了一两点可视度。 但也就仅此而已。 他开始抬头,恰好一阵红光射来,映出眼前的金属表面,光洁、冷硬,流动着赤红色辉泽。 硬体构件……? 注意力停留在思考之间,但大部分还是随着视线往上,那里是红光的源头,也是他脖子弯曲的极限……在那里,秦纵看到了两团乍眼的红光。 准确来说,是泛着红光的两个机载型战术监视器。若从通俗角度出发,亦可以称之为:机器人的眼睛。 红色一吐一收,敛去那种摄人的光芒,隐没成暗红的倒三角形悬挂在上,巨大的阴影开始活动起来。 俨如山体倾倒…… “啊——啊——”“啊——啊——” 数响尖声拉开帷幕,人们这才留意到不远处还有别的恐怖身影存在,三三两两点缀在视野范围。 不知道哪里发出惨叫,嘶哑着歇斯底里的凄厉,回荡在汹涌空气中尤为凸显,听得人心底一寒。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各式惨嚎交织缠绕,聒噪着、挑乱着神经,恐惧、压抑的气息不知不觉布满空间,仿佛绕过无数人的颈脖,在上空中勾勒出……死神的轮廓…… 死神降临了,福地祸成修罗场。 这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机械军团的攻势每一下落实,都会带走大片生命,连临终前嘶叫都成了少数。 炮火光一乍一闪,声音震耳欲聋中,连地面也禁不住晃动了起来,四面浓烟将视野染得惨白,空气中夹杂着一阵淡淡的焦肉味。 这是个梦吧?秦纵心里想。 当硕大的机械臂从他身体穿过时,他肯定了自己的看法。 机械巨人迅速穿过了他的身体,像没有看到、碰到他似的。身后传来惨烈的“啊~”一声,鲜红色块状物从他眼前纷纷掉下,不知道属于原主人的哪一部分。 有了前几次类似的经历,秦纵已经不会过于慌乱了,强迫自己放下主观情绪,他冷静地观察着所在的世界。 入眼处除了硝烟,就是在游戈扫荡着的道道红光,所到之处偶尔会炸开一声巨响,突现出的火光刹间吞没烟尘,“呼~”一声席卷消散,余光中只有那具巨大、冷硬的身影逐渐谙淡。 又一盏生命火花的消亡…… 秦纵无目的地走着,耳边传来的哀嚎声越来越少,地震、火光的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奇怪的是:每当他主动或被动地想要接近那些机械单位时,对方总会预先回避得无影无踪。 “要是能飞起来就好了。” 不合理的念头刚起,他就感觉到视野在升高,同时双脚一轻,平日那种被钉在地面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八方不断传来的斥力,仿佛只要角度得当,就能被弹到任何地方。 这时候离地面已经很远了,刚才停留的地方缩成操场般大,但他还在上升,不断有景物纳入他眼中然后变小,不同的人、不同的风貌,却都陷入在同一场战火中。 身体还在升高,他能看到更远的远方,那是一片蔚蓝色的边际线,无数耀眼的亮光不断在闪烁,哪怕以他这个距离都能感受到骇人的破坏力。 这个星球要毁了! 这是秦纵的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念头是马上终止它们,他不想面证这种悲剧,即使是在梦里。 几分钟前,他心怀着“飞起来”这样的想法,结果真的飞了起来,那是堪称奇迹的、极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令让他敢断言自己所处虚幻。 而几分钟后,他心里想的是“停下来”“不要毁了它”,结果又会如何呢? 结果是:他真的处在梦中。 并且,是处在自己可以随意掌控的梦中…… 秦纵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仿佛时光冻结的场景,过了好一会才从中脱离出来,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视野还在缩小——他仍在升空中。 身上的推力遍布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纤维,将他不断地往上推,而又感受不到多少压强。 这就是飞翔吗? 不,飞翔是空气流体动力,而不是以这种神秘的方式。 这是……重力场。 秦纵了解过的所有重力场,都是以某个区域或地点产生的超/失重区间,没有哪个是可以直接加诸在人体身上的。 不过只要想起这是梦境,一切都变得吝于考究。 奇怪的是,他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用这种方法飞翔,凭着直觉作了些微小的调整,看似并没有动作的身体,却在上升中缓缓减速,直到悬浮于半空中。 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双手,期间身体向左晃了一下,秦纵“咦”了一下,再做了一遍刚才的动作,果然身子又晃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 他乐呵呵傻笑着,像个贪玩的孩童一样,不住地活动四肢,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凌乱的轨迹,折腾了好久才平息下来。 “这样的话,向前就应该是……这样。” 话音未落,身影“刷”一下消失,向着目力尽头处那蓝色的半环飞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要突然。 “啊——啊——啊————” 只有那回荡着远去的尖叫表明:他本人也是猝不及防的…… …………………………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彪机党对速度的热爱,更何况是毫无束缚地翱翔在空中。 黑市中有一种设备,是在一个反重力区间进行的飞翔模拟,人戴着全息头盔,四周的设备模拟物理交互,用一种廉价的方式体验到只身飞翔。 这也是部队新兵的必经之路,在纯意识交流式的特训前,以确保肌体记忆与意识记忆的无隙配合。 比起黑市的那些,自己这番经历够离奇了吧? 等等…… 飞行中的秦纵猛然一顿,僵硬的身体随惯性拖出长长的距离,他双手无力举起,瞪大的眼睛满是惊愕。 黑市……禁地……刑场……这些…… 怎么会……怎么可能…… 黑市的记忆,本该删除的数据,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再记得? 就算这是梦里,就算有种种神奇,但不存在脑海的这些…… 怎么可能会记得!!! 第四十六章 神迹 万籁俱寂,初生的烟云一动不动漂浮在空中,酷似一朵刚结成棉花糖——直径三公里的棉花糖。 这朵棉花糖之下,战火与彭起的硝烟覆盖了一切,仿佛白色草原。从高空俯瞰而下,整片大陆弥漫着梦幻的气息。 第三次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经历这种匪夷所思的梦了,秦纵一语不发,默默地穿行在海天之上。 没有风,因为风被凝固了,变成与其他空气别无二致,他开始改变轨道往下靠拢,穿过厚厚云层,人生首次,感受到名为“自然”的味道。 他贪婪地呼吸着,仔细地体会那些仅在传说中出现的事物,视线逐渐清晰,蓦地阔然开朗,蓝色箭一般刺进眼球,瞬间扩张成所在的世界…… 天空干净透彻,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点点烟云淡浅适宜,半朦半胧添缀其上,各式海鸟结成队,以不同的姿态凌翅长空,其下树木郁郁葱葱,在万里蔚蓝中圈出一片劲翠的绿。 整个世界都是活的,包括那海,一半拥着暖滩,庇育饱含生息的珊瑚丛生;另一半离岸渐远,泛起波光金鳞无数,即使冻结了时光,仍止不住那闪烁起的,无尽的希望之光。 一片美不胜收…… 秦纵凝愕了一刹那,身体不自觉地停下、放松,却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天地,仿佛被这样的景象软化。 终有一天,新星人也能住在这样的乐土里,他再次郑重地许下这句誓言。 一定会的! 感性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放下莫名的情绪,秦纵继续往蘑菇云的方向飞去,沿途景象样样落入眼中。 同陆地上别的地方一样,战争也扩散到了海里,从侧看去,舰队发出的炮火连天,各式弹药碎屑乱飞,凌乱不堪地洒在空中,战况显得十分激烈。 刚才在地面大逞威能的机械军团,又出现在海上、空中,只需要添加对应的构件,它们能出现在任何环境、任何地点。 就像迴形兽一样,秦纵心中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紧贴海面飞行,不断洞穿无所不在的空气墙,身下的海水纷纷被推挤开,却又马上凝结,就像刚犁出的水沟,划出他经过的所有痕迹…… 无数鱼类健跃而起,高高吊着翻扭的身子,或厚实或剔透的翅伸展着,水珠自尾尖下滴滴悬停,反射出璀璨光华…… 不断有生物闯进他的眼中,又一晃而过,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奇异的、丑陋的、瑰丽的……各姿各态、各形各像,或呲着牙、或狞着脸、或淌着血…… 时光静止下,一切都被离奇了处理,一切都被放大了翻阅。 眨眼间,海面的战场已被远远抛在身后,缩成一个小点,最后连小点都不见了,离海岸也越来越近,极目尽头,地平线逐渐变了轮廓。 快到了! 浓重的雾渐渐生起,随着他不断前进,还有硝烟的气息越来越重……很快,秦纵就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迷茫的苍白中。 而除了他所过之处留有一条诡异的空洞外,几乎谈不上什么可见度,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有件事是可以无比确定的,那就是——他迷路了。 清楚自己的处境而已,再容易不过了,但有时想想,好像又不是那么地简单。 秦纵没有停留,折了个直角向上飞起,试图冲破白雾,到视野开阔的高空寻找路径。 空气的压力迫使他无法飞得再快,虽然这种速度已经足够惊人,但真要严格比较的话,恐怕连他的穿梭机都不如。 飞行的身影蓦地掠过,在白雾中穿出一个无法拢合的隧道,如同刚才的海水一样,具现出时间的流速。 一片片厚重的云雾从眼前挤到四周,成为隧道的一部分……头顶上的白色慢慢变薄、变淡,再变成一缕缕……阳光透过缝隙,亮出一抹抢眼的灿银…… 天夜将明…?…白夜…?…黑夜?…也许有的人看到的是黑的呢?也许不但只是黑的,还是蓝的、红的,或是别的什么颜色呢……那太阳说不定也变了模样。 梦中的秦纵仿佛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沉浸在平日里绝不会在意的思绪中,浑然不觉最后一丝屏障已悄然撤去,他已经从雾海中冲了出来。 那抹灿眼的银,半虚半实,斜斜杵在他眼前,由粗至细,长长的尖端刺进云雾——他来时的方向。 绝对的静止下,连光也固化了。 这样的景象并非唯一,抬眼望去,一道道亮银遍布整片天空,从灰色的云层透出,划过一道晃眼的痕迹,斜斜灌入下方的尘雾,相互交织错络,盘桓出漫天苍银铁树。 悬浮其中,愈加觉得自身的渺小,四周是雷暴般的银光重叠环绕,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这样的威势所钳制,顷刻间就要排山倒海压下来。 无法分析造成异象的原因,这不是阳光能照射出的轨迹,况且阳光也不会是这种犹如实质般的亮银。 看来飞得还不算高。 抬头望了云层一眼,深灰色已经到达遮蔽天日的地步,秦纵再次调整身姿,“倏”地窜上高空,眨眼便不知所踪。 ………………………… 那是具无比高大的椭圆形实体,压迫、圣洁、傲岸、震慑…完全无法用言语去形容那种感觉,一眼看去,简直不像是世间可能存在的事物。 就像是倒竖在地上的橄榄球——准确来说,是四分之三的橄榄球。它全身泛着银白色的光芒,亮得使人分不清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亦显得它格外神圣高洁。 朦胧的淡银在一段距离后散布开,像护着蛋黄的蛋清,将“橄榄球”包围了起来。 在那之外,天上天下空无一物,显出真空一片,公路、大地、森林、楼宇、云朵……本该存在的一切全消失了,消失在无法遑越的虚无中。 很长的一段距离里,时间、空间俱都死寂、沉沦,一直延绵到更外围。 直到出现了灰黄的尘土。 尘土如风翻飞,覆盖了大片低空区,将城市、荒野、河流一一吞没,呈现出巨大的弧形扇面,紧紧环着“橄榄球”所在的范围。 更远处,扇形突然截断,空出一道模糊的沟壑,然后出现一道更大、颜色更淡的圆环,将更大的地方阔住……后面又有沟壑,又有圆环,如此反复…… 天上也是如此,层层云环将天空切开,越到远处就越分散、越模糊,甚至开始上下交融,浑然一体。 那云与尘交汇的地方,就是刚刚秦纵破空飞出之处。 这是神迹吗? 第四十七章 末日祈求者 是神迹吗? 初看到那巨大的、庄严的、傲岸的形象,任何人内心只有震撼,不外乎会产生这种想法。 穿越于层云间,不时有成团的银光乍出,斑驳纷乱了视野,他时而停在白云渐深处,时而越过广阔宽泛的明亮光圈,时而跨入了无一物的虚空断层。 光是外围这不成比例的一小段距离,就已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 看着视线中那放大了些许的银色椭圆,依然散发着庄严的气息,一层层圆环上下里外重重分布,背后映着宛如实质的光,众星拱月似的外散着。 越接近中心,空气的密度就越高,这一点秦纵可以很直接地感受出来,从先前毫无阻滞地穿行,到眼下每进一米都要排开坚硬的空气墙,气压的变化显而易见。 压力差会导致物质运动,空气运动的体现自然就是风,眼下的压强已经是飓风的级别了。 如果不是时间静止,空气失去了流动性,他是不可能完好无损呆在这种环境下的。 “会被当场撕碎。”他想。 前方阻力一松,他又进入了虚无沟壑,在这个各圆环间的空档区,他可以尝试用最快的速度飞行,而不用担心空气墙,因为这里的物质存在几胜于无。 但他没有这样做,四周环视起来。 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的环云,遍布在上方、下方、视野尽头,银色光耀无处不在,与层云的暗面互相凸显,它们的最中心,仿佛万物之源般的银色,安稳泰立。 一切景象映在脑中,自行运动起来:层云蓦地扩大、散开,紧随而来的光芒吞天蔽日,将所有能见到的存在瞬间淹没……片刻后,天地间一阵剧响,不断抖动着、摇晃着,崩溃在灿耀银光中…… 广域打击。 尽管心中早有了结论,到确认时,还是会感到一阵悸动。 秦纵了停下来,不是因为情绪的变化,而是因为:眼前的空气墙,他穿不透。 这种密度的空气墙,已经足够说明爆炸的威力了。 视线再次掠过远方,那伫立的白色影像映入眼帘,仿佛有了种别样的意味。 神圣? 毁灭? 还是……希望? 身体不自觉动了起来,缓缓向前飘动,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进入空气墙,置身另一个充满光耀的环带中。 疑惑间,秦纵朝前挥了挥手,试图拨开遮蔽视线的光粒,反馈回来的力道却出奇地轻。 他臂上多了层装甲,不,轻量级机甲。 秦纵惊奇地打量全身,低头时却突然发现头上戴了个头盔,他双手收回来在身上上下拍着,目光紧紧跟随,一个大致的轮廓随动作慢慢映入脑海。 蓝色为主色调,流线的造型,表面光洁无比,关节处以白色、灰色作边缘线,风格略显保守,整体轻盈,仅比民用装甲大不了多少。 这是具速度增幅型机甲,两分钟后秦纵终于弄清楚了这一点。 当时他正以一种平日里永远达不到的速度飞行,没头苍蝇般上下乱撞了几十次才勉强停下,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吐了出来。 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呕…” 空中秦纵无力地干呕着,脑袋晕乎乎的,满眼金星直冒,任由失控的身体左右飘摇。 好一会,那种难得体会的眩晕感才慢慢褪去,逐渐恢复理智。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突然间一仰头,放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 巨大的椭圆形还伫立在地面,它就像是一门黑洞,吸引了一圈又一圈的星带,交织出庞大的银河图卷。 这样的鸿篇巨著里,很容易便会忽略掉像人类这样渺小的个体,哪怕这个人类刚越过巨著百分之八十的领土,造成了无法修复痕迹。 但如同这个种族给人的印象一样,他及他所创作的一切,在这个星图中都难以被发现。 渺小,渺小得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无法提起。 穿行于环带中的秦纵很明白,这会是某种意义上的保障。 就像混迹于荒野的迴形兽,平日里并不比启平星上的某滩泥更引人注目,它们总在间隙中、地洞里、废墟下,在看不见的地方频繁活动,到察觉时,往往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人类的处境,也许与此类似,甚至于更严峻。 虽然不知道哪里得出的结论,但他无比确信这点,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 随着年岁渐长,不再冲动地做着英雄游戏,不再动不动说出一句末世预言,消极地等待那子无须有的天罚降临,也不再离群渐远,装作看透一切的透彻某样。 曾经的一腔热血,曾经的刻苦求知,曾经的郁郁消沉,曾经的逍遥洒脱……每当翻阅起以往的自己,那自以为已永久埋藏的信念又覆上心头,将他从眼前的光影中剥离开。 好几次他都怀疑自己疯了,但检查的结果明确表示:他的精神状况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从那时起,大脑、身体、信念、心灵、逻辑,胡乱地糅杂在他仅有的人生中。 “人类处于水深火热中。”这是心中所信。 “眼前的生活如此美好。”这是客观事实。 你是要做你想做的自己,还是社会需要的自己? 在启平星,这样的问题几乎不用回答,只是偶尔孤身一人时,总会有种悸动自心底传来,叩出的闷响声久久回荡。 那往往意味着:他需要飙机了…… ……………………………… 秦纵的确需要飙机,并且是将穿梭机开到最高功率,脱掉面甲来飙机。 但眼下他却无法这么做,除了怕被空气墙撞得头破血流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无法承受哪怕再快一点的速度。 这具机甲的增幅,达到了一个无法预估的数值。 身旁的事物化成流光,纷纷向后划去,仿佛在进行空间迁越,秦纵全副身心投入到方向、力度的掌控上,一切对他而言都不存在了,唯一例外的,是那不断放大的椭圆… 视野一顿,四下流光渐渐淡去,变成漫天星海的影像,秦纵放慢速度,缓缓脱出最后一道圆环。 那具银白色橄榄球般的高大形象,就伫立在眼前,散发着朦胧和煦的光辉,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爆炸中心,到了。 “啪~” 那一瞬间,秦纵的心里,仿佛有什么碎掉了… ……………… 第四十八章 你也可以化成光 凌空的海鸟突然一抖,猛地拍打着翅膀转着圈,一边向四周发出尖叫,一边扑腾扑腾地反向飞走,就像前面有什么可怕至极的怪物般。 “噗噗”“噗噗”“噗噗” 不断有其他海鸟窜入高空,成群结队地朝一个反向飞去,甚至连羽翼稀薄的雏鸟都有,一时间整片天空都是翅膀。 海面之下,巨大的阴影缓缓移动,与飞鸟的方向一致,看上去这就是造成鸟群反常的元凶,但细看之下,却又发现了一些端倪——这竟是一丛鱼群! 如此多的海鱼朝一个方向游动,使大海就像是泼了层墨蓝色。 是什么原因,可以做到让海鸟群飞,万鳍集走? “沙沙”声音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树木齐簇簇摇摆着,好像要将世界也磨消掉。 海面开始泛起波纹,渐渐地愈发剧烈、愈发不可收拾,波纹也变成波浪,抛起的水珠一颗颗倒悬挂上空中,如一袭袭刚串起的珠帘。 整个世界都震动了起来,包括那风,包括那云,包括那海……一切都颠簸着、晃动着。 “哗!!!” 白色的浪际线猛地拔高,铺天盖地倾覆下来,完全没留任何喘息时间……在那白花花的浪头后面,激流波涛汹涌,迂洄环绕,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排挤…… 这样的景象只持续了几秒,便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尽数打散、分裂,然后银光一闪,迅速接管了这片破碎的天地…… 整个过程仅有短短几十秒,却几乎崩碎了整片大陆,若从高空俯瞰,定能清晰看到一个史无前例的大洞。 …………………… 经历过一阵死人的寂静后,空气开始迴卷,“呼呼”声此起彼伏,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响动。 经过爆炸洗礼的范围内,包括空中、地上、地下,所有的物质存在都消失了,只留下中心区域内一小块土地,孤零零地树立在无底深渊中。 秦纵就在这寸土地之内,悬浮在离地十几公分处,双手抱胸,看着眼前不远的身影。 那是具强健的躯干,全身几乎一半的部位被机械占据,半跪在地上,右拳紧紧抵在地上,看不出到底是义体人还是智能机械。 但无论对方是谁,这种人体/机械的交叉组合——血肉中突然冒出一点金属部分,都拉起了他的十二分警觉。 更何况这个人还出现在爆炸的中心位置。 四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虚无,蔚蓝的天空真正的做到了万里无云,置身于这小小的平台上,耳边风声呼啸,仿佛这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秦纵没有动,只是静静等待,身体随气流轻轻浮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身影上。 对方也没有动,甚至都没透露一丝活动的痕迹,宛如一死物。 但秦纵知道对方也在观察他。 说不上缘由,但他就是知道,他的感觉向来不会出错。 但这次好像有些不同,他已经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映在头盔头盔内的时钟已经跳了一千二百零四下,乱流也已经拂过七十六次,将他摇动了七十六次。 他知道他心乱了,一个冷静的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数乱流的。 而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表露过什么。 从这一点上看,他已经败了。 就在秦纵这样想的时候,仿佛看见对面的身躯微微一颤,一瞬间福至心灵,全力向上一纵。 他几乎是被重力反弹出去的,头下脚上,整副身躯被挤压成一个惊人的弧度,银色的能量就在鼻尖擦过,隔着头盔都能感到阵阵炽热。 逃过一劫,秦纵迅速便反应过来,身体还来不及翻转就已换了几个方位,一边撤离一边调整身姿。 到他稳立半空、作好反击准备时,几乎已经绕了三个圈,躲过了数次致命的攻击。 他的感觉,向来不会出错。 攻击他的人,自然就是刚才半跪在地上的半机械生命——他不愿意称这样的个体为同类。 这个生命体此时正飘在半空中,一双暗红色的眼望过来,两人隔着小小的平台,下方就是无底深渊,再次对峙着。 没有再间隔二十分钟,当第一丝风刚刚聚起的时候,蓦地光芒一闪,空气陡然紊乱,无力丝散。 两人互相对换了位置,却依然是一动不动,姿势形态都没有变过,好像原本就在那一样。 中间的平台却被拦腰斩断,缓缓下滑,“轰”一声掉落。 天地间只剩下两人隔空对望。 机械生命体没有使用装备,仅凭自身的力量浮在半空,倒不如说:他本身就是件顶级的军工装备。 看到对方身上有银色粒子不断散发,秦纵也提高功率,身上慢慢泛起蓝光,一粒粒蓝白相间的光粒从间隙处泄露出来。 这是能机满载的象征。 “刷”“刷” 两道身影几乎是同时动作,化成两道光冲天而起,你追我赶,时不时碰撞一下,又马上分开,双方转个角后再次相交。 两道光越来越快,越来越亮,交汇得也越来越频繁,往往一道未消失,下一道痕迹又出现,然后某处爆出一阵刺眼的光芒,另一边的空中又出现一道或银色或蓝色的痕迹…… 仿佛是两把极快极亮的刀,一遍又一遍地划过蔚蓝天空,时不时交锋,便又是一次电闪雷鸣。 虚空中已经没有一丝完整的载体了,所有一切,包括那空气都是紊乱的、无序的、零碎的。 “碰!!!” 最后一次惊雷尤其响亮,漫天璀璨蓦地一收,化成一银一蓝两道光急速下落。 蓝光在前,银光在后,由高空直线扎入虚无,穿过层层灰蒙蒙的遮障物,地平线已经隐约可见,不断有海水涌入天坑,将失去的部分填充回来。 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蓝光也表现得愈加不稳定,开始作微小幅度的摇摆,但后方的追兵却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是那般平稳、冷酷地步步杀近…… “哗!”“哗!” 海水湍急地涌进来,“啪!”地撞在一起,绽放出一朵白花花的浪,然后伸展拉平,彻底融为一体。 天坑里到处都是这样的景象,灰蒙蒙的天空一片黯然,地平线——不,海岸线,海岸线比之那虚无的天空,也仅是能看清一点点而已。 没有蓝天,没有白云,没有陆地,没有海鸟,更没有生灵,无法想象这样的一片汪洋大海,在半个小时前还是文明都市。 意味总是突然出现。 例如,迷蒙一片的天上,突然一道蓝光破开空间,轰然而至。 秦纵… ………… 第四十九章 时间旅者 蓝光一经出现,陡然绕了几个弯,划出一道毫无物理规则的痕迹,却还是没逃过银光的锁定。 后者突然出现,两道光眼看就要撞到一起,紧要关头蓝光一偏,双方堪堪擦身而过。 秦纵速度不减,将能机的功率开到极限,辅助系统不断在警示能源耗尽,但他不敢停留,因为他知道,那道银光一定就跟在身后,等着他露出哪怕再细微的破绽。 只要有稍有不慎,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确信对方有这种能力,就像他确信自己的感觉一样,但即便如此,这次的结果也会一如往常:自己不会输。 空中是他的主战场,是他信心的起源,也是无数次胜利的佐证。 他不会输。 “警报,警报,能源仅能提供15秒的续航,请——” 声音曳然而止,秦纵关掉了动力系统以外的所有功能,双手压抑不住地颤抖起来,一种久违的兴奋蔓延全身。 十五秒吗? 回过头舔了舔嘴唇,咧嘴一笑,只见到银光一闪,他猛地一侧身,头也不回地向着海面冲去…… 十二秒。 秦纵身形一顿,由极快变成极静,整个人滞留在空中,顺势转了一个半身,刚好躲过致命的一击。 面前的银光还未消失,第二击已经追上来了,锋芒透骨,贴着他的肩膀擦过,却又无比炽热…… 十秒。 银光一闪一灭,空中蓦地划出几道线痕,交织着撞向蓝光,双方在交错后擦肩而过,好像从未碰面一样…… 五秒。 蓝、银两光先后扎入海面,几乎分不出前后,两人都没有受到压力改变的影响,又开始了在水下的追逐战。 光芒一晃再晃,海水在高速的搅动下失去了控制,浪花涛涛,形成了巨大的漩涡…… 三秒。 水流湍湍,一圈又一圈地卷起了螺旋梯,将一个小时前还叫做陆地,现在叫做海底的土层露了出来。 螺旋梯之后,银、蓝两色光围着圈绕了起来…… 两秒。 正在迂回的蓝光突然转向,折了个惊险无比的60°角,向着漩涡中心冲去。 银光的反应更快,在他还没有完全转完向的时候,就已经改变轨道,冲着他要去的方向拦截。 又是匆匆擦肩。 但两人间的差距,已经不能用差距来形容了,只要再有一秒,蓝光就会被银光追到。 而距离秦纵的能源耗尽,也恰好是一秒。 最后一秒! 秦纵站在漩涡的中心,没有动。身后就是转得无比急速的螺旋水墙,及即将破墙而出的银色流光。 还有……那能轻松夺取他性命的摄人锋芒。 但他仍然没有动,仿佛认命般熄去能机,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的敌人。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笑了。 在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刻笑了。 时间…还有零点五秒…… 银光突破水壁,炽热的锋芒最先出现,直取向秦纵颈部。 机械生命体是没有犹豫的,就像他要手刃这个人类,那么无论刚才发生了什么,现在的情况又怎么可疑,都无法使他的动作慢上一分。 但他马上发现,自己的动作变慢了,平时连最精密的仪器都无法记录的出手,竟然以一种让人羞愧的龟速发出。 竟然突破不了漩涡的水墙! 几乎在同时间,他发现了症结所在,居然是平时不看在眼里的物理现象。 这怎么可能? 没有时间让他想明白,一股撕裂的痛感,伴随着身体被扯断,生生隔绝了他的思路。 银光一暗,再也不能亮起来。 “轰隆隆——” 世界像被按了加速键,漩涡急速愈合,眨眼就变回原来的海面,水位越来越高,不一会就增加了近一倍的高度,却没有停止的趋势。 第一缕阳光透了下来,马上又缩了回去,灰蒙蒙的遮罩开始消融…天黑了,又马上亮起来,阳光透过云层一明一灭… 海面开始有了生息,说不出名字的鲸豚飞快越过,不时有大群的迁徙鱼群来来去去。 时间的流逝变得不那么珍贵,任何事物的存在好像都只是那么一瞬间,这个世界,不存在永恒。 当第一梭海草漂过的时候,万物的运行放慢了许多,但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悠然的海龟用着与它极不符的速度游过。 世界还在调整,仿佛一个装了新零件的时钟,在能工巧匠的手下改变着速率。 这个过程也许很长,对当地的居民来说。 但也可以很短,就秦纵而言。 外界的时间是他改变的,这点再明显不过了,他在离开了漩涡之后,立即加快了时间流速,由于机械生命体不受他的影响,在被极限加速的漩涡流中,被撕裂是意料之中的。 这是秦纵从穿越空气墙中得到的启发:时间停顿能减轻威力,那时间加速同样能增加威力。 唯一的难点,就在于不知道对方受不受时间流速的影响,而在几次试探后,终于得出对方与自己一样,不受时间影响的结论。 于是,有了一系列的计划,跟最终结果。 秦纵从水面浮起来,升上半空中,没有了装甲的增幅,他只能用较低的速度飞行。 眼前已经不是之前的毁灭景象了,到处是活力的绿与蓝,被机械生命体削断的平台高高竖起,就像在海面插了根柱子,时不时有海鸥在上面停留。 毁灭与新生,原来是可以靠得那么近的。 一路上升,脚下离海面越来越远,地平线浮上视野,渐渐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海的那头,战火并没有延绵下去,或许,在他加快的时光中磨消殆尽了。 一切都结束了? 如此蛮横、高调、无情的杀戮,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结束了? 海鸟“呼”一声划过天际,身影映着太阳一晃而过,在秦纵眼中闪烁得格外分明。 “倒回去看看吧。”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整片眼前的天地晃动了起来,准确来说,所有一切都在颤抖。 包括空气。 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景观,天还是那样的天,地还是那样的地,海还是那样的海,所有一切都保持原状,各自运转着。 但它们中间,仿佛多了许多看不见的裂痕,将相连的整体分成不同的部分,互相挤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是愈加剧烈的摇动。 仿佛地裂天崩,仿佛崩溃末世,任谁都逃不开支离破碎的命运。 无形的裂痕开始扩张,不断伸展蔓延,天空好像开了道口,越来越大,边缘处有流沙似的粉末倒挂而上,就像在挥发那些失去的空间。 你见过这样的末日吗? 第五十章 艾学兮 蚕食还在进行… 不同大小的裂缝出现在海面、地上、空中、水里、云里、土石里,甚至空气里…… 湛蓝天幕被分成不均匀的两部分,星球各处被大大小小不住扩张的孔洞占据,不过才过了几分钟。 孔洞之后,幽深的宇宙露出深不见底的表层,那是,怎样的一副模样啊…… 秦纵突然感到呼吸一窒,双眼直冒金星,迷迷糊糊地便失去了知觉。 ………………………… “咔咔…”“咔咔…” 恍惚中,仿佛听到什么在响,但大脑一片昏沉,身体沉重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浑浑噩噩地又昏睡过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纵清醒过来,睁眼就看到黑沉沉的天花板,映着星空淡淡的虚影在缓慢旋转。 “又做梦了…” 一边拍着脑袋,一边坐起身来,脑海中闪过断断续续的记忆,机械兵团…飞行…大爆炸…半机械生命…时间扭转… 哈!居然还有扭转时间! 揉着松软无比的四肢,秦纵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着这个奇异的梦,直觉告诉他,里面有他遗忘了的东西,他不确定是什么。 但每次做完类似的梦,身体都会变得筋疲力尽,像连续做了一晚上的高强度运动一样。 其中必定有蹊跷,是他做身体检查也检查不出来的。 隐隐中,秦纵好像知道答案在哪。 房顶的星空熄灭,光线填充了进来,房间自动切换到日间模式,墙边竖起一面镜子,他站起身来,开始穿衣洗漱。 从一出门,秦纵就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就是想不出究竟来,越急,心底的燥抑就越发难以克制——那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焦急。 到底是什么呢? 秦纵心里想着,无意识地向外走去,才得几步,突然一顿身,视线转向一处,整个人就此凝固。 他找到了自身变化的端由… ………………………… 巨大的阴影覆盖了九成的天空,只从遮罩之外露出一丝光亮,勾划出黑暗幽深的轮廓,如恶魔堡垒般半悬在空中。 从下往上看,黑暗幽深无际,除了能看到象征能机的光芒偶尔闪烁外,再别无所得。 突然,黑暗中星光一闪,城市中点亮了第一盏灯,迅速便蔓延渗透了出去,将地面的黑夜驱除。 黑天白地,泾渭分明。 头上的阴影还在缓缓移动,眼前的景物却在缓缓缩小,周边原本不能容纳的元素也从四面八方拥挤进来…… 是视野在远离,在飞退。 事物不断缩小、消失,直到再看不到任何一个个体,只能分辨出黑天白地为止。 远去的影像终于为之一顿,再次拉近的同时,视点逐渐升高,开始向左弧形偏移。 黑天白地再次拉近……不再是简单地靠近,是观察、试探。小心翼翼地攀升到制空点,从上而下地接近靠拢。 慢慢的,浮现旅仿似建筑的轮廓……是城市! 观察仍在继续,距下方的城市越来越近,黑影中所隐藏的事物也渐越清晰。 不再是单纯的轮廓,它有厚度,并且不可小觑。侧面看去,一个个或尖或钝、或高或矮的突起层层叠叠,遍布在这阴影之上。 这让原本就离奇的事态更添了积分神秘色彩。 再近些…再高些,视点突破黑暗,越过了重重阻碍,由上而下,终于一睹这浮空巨物的真容。 那是无比壮阔的一座城堡,范围之大、格局之复杂、还有只在旧时代文献存留的建筑特征,都凸显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石砖、尖塔、延梯、教堂…整座城堡古韵昔存、大气磅礴,像是一幅鸿篇巨著,但若用现今眼光看的话,就是对资源的莫大浪费。 高高的城墙外,是各式各样的战术武装,包住整座浮岛外围,它们都打上了一层不起眼的伪装,使之不在城堡下显得突出。 这是尊异域浮屠! 这是座天空之城! 圣城!这……就是圣城! ………………………… 秦纵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但如同很多时候一样,知道就是知道,他不会去刻意追究自己是怎样获悉。 他只是知道:第一眼看到圣城影像的时候,弥漫在他心中那股燥抑,莫名地消失了。 无解的现象,就会有无解的缘由。 他要去圣城一趟。 有时候,事物的发展,往往就是这么不可预料…… 房中还播放着圣城降临的影像,里面的人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桌子,津津有味地看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个人站着。 秦纵突然觉得这个侧影有点熟悉。 是在哪里见过呢?他搜罗着记忆,一一与眼前的形象进行对比。 片刻后,一个清丽苗条的轮廓定格在眼前,与房中的侧影慢慢重合一起,许多画面也随之浮上心头… 是她!在角斗场先他一个场次,并轻松取胜那个的女人。 想起她将对手一轮乱摔的模样,秦纵暗暗乍舌。 但又想到她获胜后,忐忑紧张地检查对手,在确定没事后才放下心来的样子,不禁觉得这侧影柔和了许多。 回过神来,秦纵举步就走,却突然发现自己走不了了。 趁着在他回忆的间隙,房中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前,一双好看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双方对望了一会,秦纵刚想说话,却被对方抢先一步。 “我叫艾学兮。”她说着,伸出手来。 爱…? 爱…学……习…? 秦纵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伸出右手。 “秦纵。” 双手一握,马上传来吃痛的力道,抬眼只看见一张微恼的脸,秦纵禁不住尴尬地笑了笑。 这女人怕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联盟语中的“爱学习”跟“艾学兮”发音类似。通常外脑无法发出电子名片的情况下,就会产生像刚才的误会。】 “秦纵,艾小姐。” 两人各自分开,转身面向来人。 “正好,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顾德晃了晃手仗,拄在地上。 “那我们就直接动身吧。” “哈!终于要开始了吗!” 秦纵自然是不知道“要开始”指的是什么,但后续肯定会有交代的,他好奇的是艾学兮怎么跟顾德搭上关系的。 对方明显不是黑市人,也不像新星人,也许……她来自圣城。 “在想什么呢。” 肩上重重地被拍了一下,险些脱臼,但艾学兮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点,仍满脸欣喜地说道:“今后我们要好好合作,把圣城……噢…这个不能说。” 话到一半,突然像意识到什么,闪电般捂住嘴,快步跟上顾德。 把圣城…?把圣城怎么样? 带着满腔疑问,秦纵迈步跟上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