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归》 楔子 风翳净尽,澄碧如洗。 放眼望去,蔚蓝的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盛夏时节的太阳高高的挂在空中,炙热的温度,将小秀峰的白玉阶梯烤的滚烫。一片白雾茫茫,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小秀峰的后山,是鲜少看到人影的茂密树林。每逢夏日,格外的炎热,地形也甚是复杂,许多的岔路口和死路,稍不注意就迷失方向,就连当地人也不敢轻易涉足。 可是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却蓦然出现在了山林中的石路上,吃力而又显得几分熟稔的向上攀爬着,直至一处悬崖处,才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这女孩从哪里来,十二三岁的模样,看上去弱不禁风,整个人瘦的几乎只剩下了骨头,身着一身宽大而又破旧的袍子,一阵风吹来,风声猎猎,袍子随着风吹起,几乎就像要把她吹走了一般。 女孩不自觉的紧紧咬着唇,像是从一场灾祸中逃生出来,浑身脏兮兮的,巴掌大的小脸也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沾着泥土和血痕,只剩下一双充满着疲倦痛楚,又透着些不可言说的执拗的眼睛,黑白分明,眨也不眨的,望着前方断崖处那块浑然天成的玉石上刻的字。 天人合一。 那字遒劲有力,浑厚高古,仅仅只看一眼,就让人心生敬畏。 蓦然的,一声如同幼鹿般清亮而又高昂,带着满满悲痛的哀鸣从女孩的嗓子眼中传出,惊飞了旁边树林里栖息着的麻雀。小女孩眼里噙着泪,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子轻轻地颤抖着,随即咬着牙,用手背生硬地擦去,跪了下来。 “弟子” 她张口,声音带着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嘶哑声。她没有在意,只是定定的望着那悬崖处的涌起的云雾,缓缓说道。 “不肖弟子离落,辜负老祖曾经厚爱,落到如斯地步,实属咎由自取。”女孩的泪水止不住的从脸颊滑落,可是声音却强忍着,不带一丝的哭腔与酸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而今,离落已放下前尘往事,只求老祖再给离落一个机会,让离落重新来过。” 话音刚落,一阵大风吹过,悬崖处的云雾也逐渐散去,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座这里原本根本不存在的由层层木板牵连而成的吊桥。 看到这般异象,她心里骤然一松,而多日不眠不休的疲惫与艰辛一瞬间便席卷而来,话还没有说完,就晕阙在了地上。 风声呜咽,少女的发丝随风而扬,袍角翻动,不知到从哪里来的一抹云雾,夹杂着颗颗浅蓝色的小水珠环绕在女孩的周围,在这之下,她的额间竟隐隐有红光闪过。 而这一切,双眼紧闭的女孩根本就不知道。 她只恍惚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叹息,紧接着竟低低的唱起了歌。乍一听,那歌声里透着对往事回忆的沧桑,可听着听着,却又觉得歌者的声音平和,淡然。本来平淡无奇的歌声伴随着手中金铃声,竟然让人产生中一种奇异的感觉,由远及近的,几乎要将人三魂六魄都勾了去。 奈何白头皆如梦。 黄泉路,彼岸花。 第一章 云泥 , 漫天昏暗,偏偏时不时又被红莲业火照的透亮。 “来,喝了它吧。”前面一妙龄女子慵懒地倚靠在那里,黑暗中看不清模样,只听得她的声音温柔的出奇。 “看着它做什么,世人都是要走这一遭。”那女子看着她没动静,嗔笑着,“小丫头,这可是你所流的泪化成的呢,喝了就全忘了,不好么?” 尾音轻轻扬起,带着几分愉悦。 她迟疑地看了看眼前的女子,默默接过这碗,看着里面清澈透亮的水,有些发怔。 “哦?你是想说,你这十几年流的泪没有这么多么?”女子弯下腰,似是在打量她,随即咯咯地笑着,“你是没有流泪,丫头,这泪都流在你心里呢。” 流在心里? 她心下一抽,只觉得疼的厉害。正在这时,远处有两个淡淡的身影出现,其中一个不由的打了个喷嚏,声音稚嫩,充满疑惑:“这是怎么?还有生魂?” 长长的眼睫微微地颤动,不一会儿,离落便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里透着满满的疲惫。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如骨般的手腕上,挂着一白玉般的镯子。那镯子颜色暗淡,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变,上面有着一道深深的裂痕,几乎贯通了整个镯面。她抿了抿唇,用手轻轻抚摸着,她还能记得初得这镯子时,这镯子通体莹白,然而却总是透着一丝阴冷,就像人的骨头一样。 如今变成这样,也好。 她定定的看了许久,随即收回了视线,起身,手指微动,将这原本供租用的炼器石室整理好,快步走了出去。 外面一片热闹。 来来往往的修仙者,叫喊着的小贩,充斥在这条街道上。离落用手挡着耀眼的阳光,眯着眼睛望向着远处的青山。 山脉逶迤,巍然挺拔,周边白云环绕,似雾似纱。 不愧是华清山。 她轻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往坊市门口走去。 只是还未走上几步,便被前方的人群给堵上了,十几个人围簇在一起,有说有笑,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想从人群侧边绕过去,却不曾想里面的一人看到她,眼睛一亮,走了出来。 “小友,这是我们华清门下宣若师叔所制的丹药。”来人一袭青色道袍,手中拿着一小巧的桃木盒子,笑盈盈道,“因今日是我门派大喜之日,所以师叔特意将这五十颗明益丹交予给我等弟子,让我等在华清镇上赠予有缘之人,能促进大家修为精益,也是功德一件。“ 离落冷冷地看了一他一眼,没有理会,想要从人群中穿过,却不防被人一把抓住衣袖。 “松手。” 她紧紧地看着自己的袖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怒意。 “诶,小友啊。”青年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松开,略带尴尬地笑着,“这个可是好东西,因为看小友你年幼,然而修为咳咳,在下想着大概小友不太清楚这药效,所以一时唐突,拦下了小友。” 修为? 她抬头,看着此人眼中的神色,虽然转换得极快,可她还是能看见那眸子中隐隐的同情之色。 思虑一转,她倒是想清楚了,心里带着几分自嘲。 十二三岁的骨龄,一阶的修为,在这脚下的大陆上,怕是一个五岁稚儿修为都比她高。 都说修仙是愈修愈难,这人看她这年纪还挣扎在一阶,心下同情,所以才拦住她吧。 离落嘴角挂着凉薄的笑意,不置一语。 “是啊,这个明益丹可是千金难求,尤其是还是这般上品。”另外一人看着她没说话,连忙附和着,“即使天资愚钝之人,吃下这一颗,都能越上一个小阶的修为啊。” “可不是么。我们门派炼丹弟子无数,可是其造诣都无法和宣若师叔比拟,今天要不是掌门为宣若师叔晋升五阶而大办庆典,邀请各派人士参加啊,我们怕是连这丹药都见不着,更别说派发了。”和她年纪相似的少年说道,带着满脸的自豪,一副与有荣焉的姿态。 离落神色不变,只是将眼前的人默默推开,往前走去,留下后面的人呆滞地站在原处。 “这这小友难道未理解在下的意思?”那青年人喃喃道。 “嘁,瞧这女娃的资质,估计就算吃了这明益丹又有何用,不过寿元多撑个几年罢了。”一外貌似中年的男子回过神嗤笑着,“哪比的上华清门的宣若道友,三十三岁的骨龄之资便已是五阶,虽然后面晋升极为不易,可如今那也算是极大的成就。这女娃,呵,云泥之别便是如此,柯小友,这明益丹发不出去就不发了,何必便宜那些外人,给自家门派弟子有何不可?” 姓柯的青年人没再说话,默默摇了摇头,倒是一旁的姑娘有些艳羡地感慨着,“这宣若师叔还真是好命,不仅天资过人,也早早订了亲事,这回,听说她那未婚夫也随着他的师傅前来一起为宣若师叔恭贺呢。” “你说的该不会是安家的那位” “可不是么” 离落脚步顿了顿,随即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足下轻踩,快速往前移步着,很快地就将那甚是聒噪的声音抛之脑后。 云泥之别? 她举起手,凭着感应,轻抚着自己的额头,那额尖微微发烫,依稀有红光闪过。 蓦然怔了怔,她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如今,可不是云泥之别么。 华清山下。 青石的阶梯一层一层地环绕上去,看不清山上的风采,只是那欢笑繁闹却依稀从上边隐隐传来。 大门处,两位束发少年伫立在原处,神色有些不耐。 他们原本应该一同去参加宣若师叔的晋升大典,奈何这回恭贺的门派实在太多了,为了避免发生什么意外,上面让他们两个快步入四阶的弟子守在这里。 着实,大材小用! 少年心中颇为不平,态度也不太好,余光看着远处来的人影,不客气道,“闲杂人等请止步。” 可那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慢慢走了过来。 “你!”那少年微怒,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另外一个头稍高一点的人拉住,微微摇头示意,来者是客,华清门的门风可不能因为弟子一时不察而有所影响。 “这位呃,小友,你有何事?”看着眼前瘦小的女孩,本以为是那世俗的孩子,却再下意识调动五感下看见那额际浅红印记,他顿了顿,想了想措辞,客气而又礼貌的笑着问道。 女孩面色如常,在少年惊诧的目光下,拿出一项饰,如海水般提炼的丝线,散发着莹莹蓝光,而中间挂着一枚平安扣。 那平安扣,碧绿幽深,在阳光下,却又能看见丝丝血红色的纹路,整体圆滑之感,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这是”少年有些犹豫,眼前这女孩不仅修为低下,衣着打扮也连他们外门弟子不如,然而却拿出这等宝物,他想不清楚她的用意。 “听闻,今日贵门派大喜,安家小公子也来做客?”少女的声音清冷,让人不由的想要听从。 “是,不知” “这枚平安扣曾是安家小公子之物,后转送于他其友人。”少女顿了顿,眼眸中神色晦暗不清,只是声音愈发的清朗,“在下受到委托将其归还,并替代其友人多谢当初安家公子的一番照顾。”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带了几分狠戾,只是转瞬间,便平淡下来,完全没有人注意。 “那小友为何不直接上去”高个少年有些疑惑。 只见这少女微微低头,似是歉意地笑了笑,“今日贵派大喜,若是因在下无意唐突了众人,则是不美,因此就不好意思麻烦两位,希望两位能帮这个忙。” “这个好说!”矮个少年态度一下就变了,他虽是精英弟子,但后面没有靠山,眼前这小女孩提出这个请求,他去办的话不定会得到青眼呢,至少混个眼熟也是足够的。 而高个少年则矜持的打量了眼前的少女,不由微微点了点头,心中生了几分好感。虽然修为不足,服饰破旧,可是整个人落落大方,说话有理有据,将此事交予他们,实际上也是让他们好做,毕竟华清门不能随意放不相干之人进来,尤其是今日,更怕有意外发生。 “小友放心,此事就交给我等。”想到这里,高个少年面露微笑,更加客气了几分。 “嗯,那就谢谢二位。”少女抬头明媚的笑着,消瘦的脸上隐隐有梨涡乍现,添了两分可爱,“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便礼貌的颔首,转头又悠悠的走远了,那步子看上去不紧不慢,然而不到一会儿,便已不见了人影。 片刻。 华清山上匆匆下来一个似是少年的身影。 听到传音符里的消息,再看着普通弟子手中的那枚平安扣,眼尾长长的桃花眼中,带着两分不为人知的痛楚。 “那人呢?”低沉的声音而又带着厉色。 两位少年不知所以,慌忙解释。 只是这些,走远的离落已听不见了,或许她根本就不想听见。 刚刚执起平安扣的手指还散发着丝丝的暖意,她低垂眼眸,看着自己骨瘦如柴的手,面色怔然。 m.。 第二章 老祖 , 离落这一觉睡的极不踏实。 满身带血的少年,轻柔的声音,眼底的怜惜,转瞬间,又是一女子温柔而又魅惑的呢喃,摇曳的金铃,遍地的红花,稚嫩的小孩 蓦地惊醒,离落坐起,楞了许久,那眼眸中之前的茫然无措才消失尽然, 她有些头疼的用一旁的手巾擦拭了下额头上的薄汗,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是她没有想起的,然而偏偏以往之事都没有忘记,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她很是不适。 “姑娘,姑娘” 外面的天已隐隐有些泛白,透过木窗给昏暗屋子里平添了亮色,离落揉了揉眉头,抬眼便往屏风那里望去。那里已有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正轻声唤着她,即使只能看见个身影,也能从那微微驼下的背,和恭敬的态度看出对她的尊重。 离落眼神晦涩复杂,不过转瞬便收敛了神色,抿了抿唇,冷然地问道,“何事?” “老祖说,若是姑娘醒了,就去见他。”侍女的语气愈发的恭敬了。 “好。”离落揉着眉头的手蓦然一顿,随即轻轻放下,片刻,应了一声,也没有多问,便起了身,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将自己打整好了,亦如她出门在外时的样子。 “我们走吧。”她绕过屏风,只看了一眼低头露出一片光滑额头的侍女,便移开了视线,率先往大殿走去。 冉冉红日已从天际露出,透过云雾,衍射出了几分瑰丽,晨时的微风伴随着浓郁的灵气,让人闻之不免心生动荡。离落脚下轻点,不多时,就行走了好几丈。步伐看上去甚是轻松,只是从她随意望向四周的眼睛里,却看到眸子深处是一片木然。 明明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即便是少年老成,也不应是这般得如似垂暮之年般,没有一点鲜活的气息。 真是好生奇怪。 跟在后面的白荼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罢,这些都不是她能好奇的事。 想到这里,她敛了敛心神,也疾步跟了上去,姿态放得更低了。 “姑娘,那我去”大殿门口,白荼柔声的说着话,本想先进去通报一声,却被离落拦住,“我自己去就行,这个时辰,明清堂弟子已经去签到点卯,你虽是杂役弟子,但也已经二阶,还是早些修炼为好。” 白荼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听到修炼二字,下意识地看了看日头,当下便有些迟疑。老祖向来都是尘清门最特殊的存在,自己是杂役弟子,可是若放在其他山头,却早就有了正式弟子的殊荣。但她从不后悔,这里虽然规矩多,但是老祖随意的指点便能让他们受益匪浅,得舍之间本就说不清。眼下这个一阶的丫头刚来之时,老祖让她服侍,她心中是隐隐有不甘的。这片大陆,本就是凭实力说话,即使是一个服侍人的杂役弟子,也要看她服侍的人的实力。可是这几天她冷眼看着,发现这丫头年纪虽小,修为极弱,可是通身却自有一番气派,让她不可小视。 想了想平素里颇为严厉的老祖谈及这位姑娘时,眼里闪过的关切之意。听着离落的话,白荼有些不免心动,这里怕是的确不需要她再通传。 思之及此,白荼一向恭敬的脸上,表情柔和了几分,“那就谢谢姑娘了,我就先去了。” 大殿。 寥寥的青烟从一角的香炉里散发出来,味道极淡,可又莫名的沁人心脾。如今世道,随着修仙者的众多,造成资源也不如万年前般丰富,条件也较为恶劣起来。大多数修仙者入定,不过是撩起袍子,席地而坐便成,也只有少数的望族世家,还有着燃香正定的讲究。 离落站在大殿中间,低着头,眼睛望向虚空中的一处,一言不发。 “跪下!” 随着上座老者的一声怒斥,离落没有丝毫的犹豫,干净利落的跪在冰冷的地上。 一时间,大殿内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但她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垂下头,神色平静地看着大理石地板上照应着自己的淡淡的身影。 “你昨日可是去了华清山?”只听得老者的态度严厉异常。 “是。”离落应了,她本就没想过要去遮掩什么。 “你你!”老者起身,指向她的手指气得哆嗦,直到好半天才定下心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显得有几分苍老,“你是去见安家那小子了?” “没有。”离落回答得冷硬,只是抬头,看着老者眼中的怒其不争的失望时,顿了顿,咬着唇又补充道,“我只是将他的东西托人还给了他。” “这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重新来过?这就是你曾经所说的放下?” 一声声的质问直逼离落的内心,想到那时痛入骨髓的疼痛,想到那时压抑在心底的绝望,离落面上一丝哀恸闪过,很快就淡了下来,生硬道,“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老者看着大殿中央,即使在他的威压下,明明额头上不受控制已冒出点点汗意,却仍是那般坚决,脊背挺直跪立在地上的女孩,不觉有些头疼。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是不犯同样的错误,可是她怕是执念更深了。修真之人,哪里能满门心思的想着复仇? 老者看着下方的女孩,开口想要再训斥,可是当看到在那似是坚定眼神之下的丝丝茫然时,他又住了口。 十年,十年了,离曾经他在安家看到的那个活泼可爱天赋极高,却又似乎藏着秘密的孩子,已经十年了。当年他看见这么好的苗子时,就想把她收为徒弟,奈何却被这丫头断然拒绝了。他活了这般久,她的那些原因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想想难得遇见这般资质的孩子竟然这般注重儿女情长,他是有些看不上眼的。可是看着那天赋和筋骨,又着实舍不得,只好时不时恨铁不成钢的去提点她,一来二去的也有了些师徒的缘分。 后来,他无意发现了这个丫头身上的秘密,对于她忍受那般遭遇仍能如此刻苦修炼,不得不说,更是欣赏,原先的颇有微词也逐渐地消失。 离开安家的时候,他允诺她,只要她想通了,随时可以收她为徒。他这老头子还在尘清门里面一边修炼一边巴巴等着,结果不到两三年,竟然得到这丫头陨落的消息,还伴随着各种各样的传闻。 m.。 第三章 尘清门 , 原来,天道命定之人,终是受天道所限啊! 那时,他摸着白须,看着云雾缥缈的青山,如此惋惜感慨道。 可是七年过去,当看见那个瘦弱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女孩以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只能说一句。 天道平衡。 想到这里,老者不由得再次打量起跪在大殿中央的女孩,良久,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要走。 眼下她若是没了执念,怕是连为何生存的原因都不知道了,索性就依着她,只希望她能够及时清醒过来。 一时间,老者身上的威压陡然消失,眼中重新露出平和,坐下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便放下,用着平淡的口气向下面的人道:“过段时间,我要闭关,等闭关结束后,我带你去虚无山的竹林坐坐。你最近就多出去试炼试炼,有事就传讯。” 言辞淡淡的,如同嘱咐一件小事般,似乎没有丝毫的在意。 离落蓦然抬起头,看着首座上老者慈祥的面容,黝黑的眼,像是一粒石子扔进了湖里,引起阵阵波澜,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她深深地跪了一拜,便不发一言地起身,往殿外走去。 而老者像是没有注意到这几乎无礼的举动,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杯盖轻轻掠过茶盏,看着在热气氤氲下,茶盏里随着热水滚烫翻卷了的茶叶,慢慢地舒展开来。 远处的钟鼓声响起,一声,又一声,透过着浅浅的云雾传来,意境深远,余味悠长。 离落站在高处,静静地往山下的广场望去。 山上开满了桃花,如三月间女儿家最美的胭脂般,风一吹,便纷纷扬扬地散去。在这般遮掩下,她眼力是极好的,仍能看见广场上放置着许多的蒲团,每个蒲团上都有一人盘腿坐着,闭目入定。而不远处海风徐徐,碧波荡漾,依稀能够听见海浪拍在暗礁上的声音,伴随着这钟鼓声,只让人感到一片静好。 那是在明清堂内的弟子,每日卯时,岛上上下所有弟子,都需签到,统一在广场修炼。这是尘清门恒古不变的规矩,除了几位长老的亲传弟子,以及她这个被老祖带回来的人以外,怕是都需遵守。 她在这里呆的时间短,可也能知晓原因。 尘清门坐落在一海岛上,四周皆是茫茫大海,弟子往来进入除了可以自身凭借着御剑等飞行法器以外,便是每日一次的小舟泛行。这里的灵气极为浓郁,相比各自在洞府里修炼,同坐在此处,听着海浪,嗅着芳菲,更是有助于感悟通晓天地造化之理。 以前,在她狼狈不堪时,心中最为渴望的便是如此。 寻一处地,安静地修着她的道。 可现在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自嘲,无意识地抚摸着挂在手腕上空荡荡的毫无光泽的白玉镯子。 修炼内丹?以致修真之的? 从她的骨骼重塑,修为大跌,她就应该明白,无比清楚地明白,这条路,她无法走下去了。 若是他知晓了,怕是更嫌弃她了吧。 她的眼眸深深,里面透着悲凉和嘲讽。没有想到,都这种时候了,她还会想起他。 回忆总是一种奇怪的物什,想要将它压到心底,可是偏偏不如人愿,它会连同那些都快淡忘了的,纷至沓来地出现她的脑海里。 望着那漫天的桃花,她的眼神逐渐迷离 那时,也是三月。 她和阮二当时刚从那里逃离出来,心身放松下,每日都是胡乱打闹着。 那日,她和阮二商量着在后山挖个大洞,想看看这地下的灵气是否会有所不同。本就是一时的兴趣使然,两人没耐心,挖一阵,弄得满脸都是土,便放弃了。只是还没有走到几步,便遇见了随着长辈来阮家拜访的他。 “按辈分,这是我小表叔。”阮二嘿嘿笑着,做着介绍,还满眼期待地瞅着她。 她微微皱眉,看着曾经好歹生死与共的阮二,想了想,决定还是大度地卖他面子。 “小表叔。”她看着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唤到。 他则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她,看着她泥猴般的脸颊,良久,直到看得她都觉得是否有什么不妥,他这才缓缓点头,似是矜持地应道,“大侄女。” 那话里话外的嫌弃实在遮掩不住。 她索性不说话,只是用眼神凉凉的看着和她身量一般高的他,意味颇深。 那般的孩子气,就算和如今隔了千山万水的阻碍与仇恨,回想时依旧是最初无忧的日子。 那时,真好。 只可惜,永远回不去了。 还有一些时间才到卯时,夜晚下的海面比起白日格外的不平静,一道道的海浪不断地涌来,一次又一次地拍击着礁石,一次又一次地退去。点点星辉缀在空中,潮起潮落的声音在这个夜空下,更显得寂静。 然而,位于岛口附近的明历堂,则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离落低着头,抿着唇,快步地往阁楼方向走去,只是在这般速度下,却仍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哎,那不是那个被老祖带回来的人么?” “就是那个一阶的?” “可不是嘛,你看看,那额头上的花印都遮不住,也不知道是踩着什么狗.屎运,被老祖收下,这般低的修为,连我派的守门弟子都比不上。” “青弟不要这样说,或许这姑娘是世俗之人,幼时不知这些呢。况且,老祖看上的必是有过人之处,大概过不了多少时候,就能追赶上你我了。” “嗤,明兄,在这宁虚大陆里,即使是世俗之人都晓得都每年去各自地区的修仙门派看看自家孩子有无天赋资质,你这理由啊,要不得。再者说,你怕是不知道,这人来过一次明清堂,结果,连最简单的入定都无法做到,你说说,这资质” 后面的话语,随着踏入楼阁,已然听不到了。不过,就算听到,她也不甚在意。 毕竟,这些皆是事实。 m.。 第四章 明历堂 相较于二三楼摆满了书籍杂物,楼阁一层只是空荡荡的摆了三张稍显旧的红木桌子,每个桌子后面都有一人执笔做着记录,而桌前都排着长长的纵队,年轻的弟子们互相交头接耳,相互讨论,热闹极了。 她低敛着眉目,把玩着手中的木牌,相较于入门前的迅速,此时颇为温吞,缓缓地磨着步子。也没有去排队,而是走到楼梯转角处,背对着人群,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看着在墙上所绘的大陆地图。 这是宁虚大陆的地图。 几乎是一抬眼就能看见大陆最西边所绘制的极为显眼的似云似海的边界,她沉默地凝视了半晌,才默默地移了视线,看着地图里各处代表门派,势力及家族的标志。 她从过去到现在,逗留的地方也不过仅仅是大陆的西方,由于每次都暂且有所被庇护,也很少去周边游历,更别说大陆的其他地方了。地图上虽然标记得很是清楚明白,可是她连七大修真门派,四大修真望族都背不清,更不要说注意这些细节了。 离落的思绪有些飘远。 她想起以前阮二给自己普及常识时,她总是消极惫怠地应付,背了后面忘了前面,把阮二气得只能拿着鄙夷的目光瞅着她,表示不想和她说话。而她则仗着她长得高,安抚性地拍了拍阮二满脸抑郁的脑袋,便痛快地离开自己去玩了。那时,她总觉得修仙之人有着那般长的寿命,这些地方迟早会有一天游历到,到时候看见了,知晓了,便能记住了,何必现在去背着那干巴巴的地名? 现在看来,自己以前的想法还是不合理的,毕竟世事无常,万一有一天自己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呢? 离落的眼神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 即便这样想着,她看着这地图,也如以前一般没有丝毫的在意,仅仅略微地扫了几眼,便去看贴在一旁的由各个弟子传回来的地方传闻及情况。 上面写着各地的奇闻异事,看上去甚是有趣。不过,若是某些时候,这些地方出了不得了的事件,这些由弟子记录的,说不定就成为了破解案件的蛛丝马迹。 看了不过五六张,远处就传来幽远的钟鼓声。 卯时到了。 很是闲适地倚靠在墙上,看着原本热闹而有序的队伍一时间的化作于无,都纷纷跑了出去。顿时,先前还显得有几分拥挤的大厅顿时变得空荡荡的,而还留在这里的她,显得格外的显眼。 还未往桌前走去,其中的一名中年人就看见了她。 “这位小友,明清堂在敲钟了”桌后的人好心提醒着。 离落慢腾腾地挪了过去,既未说话,也未答话,只是冲着略带憨厚的笑了笑,便将手中的木牌递了过去。 “这是”中年人执起木牌的一瞬间就愣住了,随即抬起头,原本客气的笑容又增加了几分,“原来是老祖座下的弟子,不知小友有何事” “我要下山历练。”离落的回答很是利落。 这番态度,倒是让对方一噎,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小友,你看”中年人脸上有几分纠结,像是在考虑如何说才比较合适,“咱们明历堂虽然会按照各个游历任务的大致危险程度来将匹配组队,也曾宣称过四阶以下弟子皆能历练。但为了保证各个弟子的生命安全,我们更建议弟子的修为达到一阶中层的水准。” 原本修炼皆是愈修愈难以突破,从二阶以上,每个人修炼的水平就开始逐渐地随着各自的天赋,筋骨,以及际遇展现出愈来愈大的差异。在二阶之前,修仙者遇上瓶颈的,几十年无进展的,不是没有,也很多,但那些都是天资有限的人,或许能拜入修真门派,但是绝不会出现在列为七大修真门派的之一的尘清门的。 而十二三岁还卡在一阶的 倒不是他腹诽,只是在灵气充足的宁虚大陆,只要有一点点的天赋,孩子在十岁之前都自然能达到一阶。 因此,他在这明历堂呆了这么多年,还真没有看到哪个弟子要求历练,却还不够一节中层水准的。而且这弟子,还是 中年人顿了顿,看着面上没什么反应,也不知听进了几分的小姑娘,心下很是惆怅,但也只好继续劝道,“小友,要不最近还是先去明清堂多修炼修炼,待到一阶中层,再来这里,也不迟呀。” 想着眼下之人修为虽低,但好歹也是老祖这么多年来似是唯一看重的人,中年人揣着紧张,好不容易磕磕盼盼地很是含蓄地表达清楚,就看见一直以来面无表情的离落点了点头。一时间,瞬间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离落再次冲着憨笑,随即又道,“我要下山历练。” 中年人:“” 那口气又噎着了。 “咳咳,小友啊”中年人不死心,他想从老祖的角度劝劝,譬如,老祖一大把年纪了,禁不住自家孩子某些危险的消息,万一那啥,那多让人悲痛伤心啊。他还能从门派的角度谈谈,像是小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尘清门就少了一个栋梁之才,他们就少了一个聪慧的师妹,那多让人遗憾啊云云。 只是这些都还未说出口,就听见女孩略带童稚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多谢告知,只是我主意已定,劳烦这位师兄办理。” 中年人眨了眨眼,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声音似乎比刚刚有些清冷。 “既然这样,那你先回去等着,待凑齐五人,你自然会接到传音符通知。”中年人一边无可奈何地叹着气,一边做着记录。 第五章 出行 , 老祖闭关了。 原本就颇为清静的榕清峰更是看不到人影了。 山后,不复前山的桃花烂漫,这里种下了大片的银杏,郁郁葱葱,满眼的青色,在温热的阳光的下,投下一片斑驳。风一吹,这些斑驳轻轻摇晃着,更是让在树下石头上打坐的离落显得有几分莫名的安静。 眼睛微闭,脊背挺直,双手各自结印放在膝上,随着气息的一吐一纳,她能感受到天地之中丝丝的灵气进入体内,游走于奇经八脉,缓缓碰撞着,似是开拓,又似是尝试,只觉得全身通体酥麻,又有一种难以抑制住的轻松之感,像是扫去了身体内以往的疲倦般。气息运转全身,疏通经络,百骸俱暖,离落慢慢的调整呼吸,在自身意识内省下,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气,避开那些脉稍处的阻隔,最后气沉丹田。 若是明清堂的弟子们看见离落刚刚的这番打坐,怕是都恨不得将自己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 无法入定?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不仅能引起入体,炼精化气,还能在一个大周天之内,感受到自身经脉凝滞阻隔之处,去疏通,而呈现如此神清气爽之色。即便是四阶弟子也无法做到如此顺畅。 然而这些,只有她知道,不过终是浮于表面罢了 又是几个呼吸之间,离落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眼睛里透着波澜不惊的平静。 这块大石平整,周边圆滑,看上去像是人为打磨,也不知是谁费力移在这里,倒是便宜了她。离落懒懒的撑了个懒腰,丝毫没有一个修仙者应有的姿态,就这样随意地躺下了。 仰面望着春风轻抚着的绿杏,离落看着看着,就有些睡意迷蒙。她这些年,在这个时日里,看惯了四处纷飞的梨花桃花,骤然地出现了一片绿色,竟让人如此的惬意心安,也不知道那虚无山的竹林,会是何模样 离落侧身,手无意识地摸着脐下三寸之处,那是下丹田,手指轻触着衣衫,似乎也能感受到灵气存于丹田之处的暖意。 丹田,内丹术丹成呈现之处。 而内丹,则是以人体为鼎炉,精神气为药物,在体内凝练结丹。 只是若这一生都凝结不了内丹,丹田也不过是一个储存灵气的地儿。 离落苦笑。 自己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如今想来,对于自己的未来,都不能心安,更别说其他。 那片竹林 怕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她微微地眯了眯眼,掩饰出了那其中一闪而过的狠决。 “平城最近有不少百姓接二连三的生病,听消息有些像是瘟疫,趁现在情况还好控制,你们去那里走一遭,好生解决。” 明历堂的任务叮嘱还清晰地刻在脑海里,离落抬眼看着前面四人的背影,有些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自己的确是想通过历练来增进自己的修为,只是任务还没有开始,就好像被队友嫌弃了? 果然,下一秒,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你快一些,我们出了门派大门就可以祭出飞行法器了。”其中一二十岁样貌的男子转过头,神色不耐地对她说道。 离落没吱声,暗自咬着牙,调转着灵气,加快了步伐。 那人皱眉,本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那瘦小的身躯,眼神里露出一丝厌恶,又将头转了回去。 他们这一行人,一个三阶初期,两个二阶中期,一个二阶初期,还有一个便是她,刚刚一阶。 离落很能理解那男子眼神里的厌弃。毕竟,除了她,像是这般的修为配置,历练的任务难度起码可以比起现在所看见的任务难上一个程度。而会如今这般,怕也是因为她在老祖那里多有眼缘,想到自己修为不足,而使一向公正严明的明历堂给了些许的特例稍稍照顾。 她虽然对此有些抱歉,但也仅此而已。 历练,在每一个修仙者眼中,都无非是尽量在危险中突破自己,然后在自己可以控制的程度下尽量揽下机遇。 尘清门下弟子历练,一方面的确有让自家弟子多见识,多实践的打算,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一个大派而该有的承担——身在一方,便应守一方稳定,保一方平安。 可愈来愈多的弟子们却只注意到了他们的利益,像是此次瘟疫事件,在一些人眼中看来,没有任何好处可以得到,既无法突破自己,也没有什么际遇,然而他们都忘记了在平城里饱受病痛折磨,一心期待他们到来的百姓。 离落足下轻点,虽然走的姿态是那般的气定神闲,可是也只有离得近的人才会发现她隐藏在发际里的点点汗意。 她很吃力。 习惯性地勾起浅浅唇角来掩饰,她心底有些无可奈何。自己如今这般境地,想要全力去追赶二三阶的人,还真不能开玩笑。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所系的白色丝带上暗绣的花纹,她不自觉地为历练的事情心里做着盘算。修为虽然跌落一阶,但她的实际实力必然会超过表面所看见。不过,到底终究是修为太低,在遇见真正险境时,超过的那一部分也可有可无罢了。 还好这次是瘟疫,应当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只是 离落深深地看着前方不远处四人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若他们全部都是这种态度的话,那她也务须多为自己考虑了。 m.。 第六章 长离 , 出了岛,凝视着蔚蓝的大海冲刷着白色细细的沙滩时,她才依稀想起一件事。 似乎她的法器,在未到二阶,还无法祭出。 很是纠结的皱着眉头,有些迟疑地望向身边交谈的人,这番微小的动作倒是引起了傅司寒的注意。 他下意识地望了过去,女孩的目光原本是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局促,然而当她发现他的目光时,这个女孩面色却沉静了下来,丝毫不显焦急之色,眼神平和,定定的回望过来,他愣了愣,若不是将目光往下移,看见女孩放在身侧两手空空的双手,他还真想不起她尴尬的处境来着。 他是这次五人队伍的领队,前段时日刚刚迈入三阶。 这次历练,他原本就打算借此机会好生巩固一下自己刚升阶还未稳定的修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去挑战自己的极限。因此,相较于其他人,当得知此次任务内容时,倒是没有让他有多不满。 他一直都很明白,在这个以实力为尊,弱肉强食的大陆,从未有过绝对的公平。 向来是谁的拳头大,就依谁的规矩罢了。 如今,不过是在历练的时候,因为一个小丫头的原因而被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规矩。他能理解,但是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所以,这一路上,他佯装不知队伍中人对这丫头的刁难,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毕竟,退一万步来讲,此次出行,不管任务难度深浅,不管每个人心中想法如何,他们都是一个小的团队。危险来临,他们的命都是捆束在一起的。 而连这一点小小的苛难都无法挺过的话,还是趁早回去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打量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小丫头虽然修为极低,但是在这般嘲讽中,不仅步伐没有任何的不稳,还试图加快了速度,波澜不惊,面色平和。心智如此坚定,一眼看去,让人很难想到这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倒更像是 傅司寒微微沉吟。 “薛青,明子木,你们谁带一下楚嫣,她刚刚迈入二阶,想必法器准备不充足。”傅司寒回头对着另外两名男子嘱咐道,“至于这个小丫头,我看着就好。” 修仙之人,大都是独来独往,飞行法器之类,只求图个速度,除了有所讲究之人,大多数弟子皆是习惯了御剑而行。 离落脸上挂着疏离而又客气的微笑,点头谢过了傅司寒,便率先轻轻一跃,踩在了剑上。 这把剑,第一眼望去,只觉得剑身较窄,质地偏薄,并不是一把适合御剑飞行的剑,然而仔细观之,又觉得这剑透着淡淡的蓝光,剑端锋利,很是不凡。踩在剑上,剑身只轻轻晃了一下,便极快的稳住了。离落心中有些把握,悄悄地用足尖轻点剑尖,立马收回,只感受到剑身上扬起一丝似是愉悦的微鸣。 这是把好剑。 离落眼眸不自觉地亮了起来。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这把剑最大的特点,便胜在灵活轻巧,在遇敌袭时,亦或者在最为恶劣的情况下,只要运用得当,这把剑绝对会给他的主人带来一线生机。 她向来不爱使锋利的武器,但对于剑,她自年幼时,便耳濡目染的知道不少。 耳边还是那个什么明子木和薛青交谈的声音,像是在商量着谁去带那二阶初期的楚嫣,自刚刚薛青刁难于她时,她便认出这两人是她前些日子去明历堂时,听见的背后议论她的人。不过她没甚在意,在尘清门,议论她的又何止这两个? 趁着他们说话还没出行,她还有着更感兴趣的事去关注。 剑身凌空而起,发出盈盈浅色,一个女孩脚下轻踩在剑柄前三寸之处,海浪席卷着风吹来,衣袂翩翩,更显得娇小瘦弱,然而少女似是没有注意,低着头,沉默少言的模样,落入旁人眼中,看上去又有些局促。然而只有离落自己才知道自己低着头是在做什么,她眼下身量矮小,低着头便能看见那剑的侧身,眯着眼,看着那如同纸般薄的剑身上有着白色的铭符,她若有所思。总觉得这是曾经见过的,只是究竟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抬眼,却没有想到看到一双几分打量几分好奇的眼眸。 离落微微一怔,随即缓过神,极快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再次客气地冲着那人点了头,便平静地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涌现的层层白浪,一动不动,好似入了神。 不到一会儿,明子木和薛青就商量好了,刹那间,灵气涌现,三柄长剑横空而起,飞向了远处,很快就消失在天际。 途中,她和傅司寒因同乘一柄剑,因而位于前面,只听得后面三人轻松交谈的声音依稀传入耳中。 听上去,这三人像是之前就认识。 离落心里念头一转,便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尽量的掌握身边所处的环境,这是最基本的防范之心。 正在这时,前方的人却传来一声轻笑。 “我记得我十四岁的时候,师叔带我学习御剑飞行,不过是绕着岛外飞行了一圈,心中便着实难受。”傅司寒不紧不慢的说道,“那个时候,师叔还一个劲儿夸我,说第一次站在剑上的,没有一个不是脸色发青,几欲作呕的,我能坚持这么一圈,很是不错。时隔这么多年,现在看来,若是师叔看到小长离,那么定然夸的就不是我了。” 语气随意,像是唠家常一般。 离落看着男子的背影,神色莫辨。片刻,眼睫微微动了动,也是轻笑着回答,“傅师兄说笑,长离不过是曾经跟随老祖御剑飞行,所以如今才会表现如此。” 长离。 婉婉长离,凌江而翔。 这既是老祖为她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对外捏造的身份,亦是老祖对她的期盼激励。 她并不好奇傅司寒在她未报名字就知晓,只是他的这番话,除了闲聊,她更觉得像是在试探她。 至于原因,想起刚刚抬眼所看的那一双眸子 离落忍不住无声轻笑。试探来,试探去,此人无非是想试探她实力而已,索性试探不出她忌讳的东西,倒不如顺着他回答。 果然,听了她的一席话,傅司寒又绕了一个大圈子,温和而又带着点点的恍然大悟,“我倒是忘记老祖指点的缘故。不过,想来长离怕也不差,否则老祖一向醉心于修行,却仍愿意亲自带徒弟。” 女孩顿了顿,没说话,直到片刻,歉意的声音响起,带着孩童的稚嫩,又带着几分少女的清脆, “长离自幼双亲早逝,得老祖怜悯,时时提携,奈何长离愚钝,修行迟缓,也只希望历练能使长离顿悟一二。” 一句话交代了老祖收她的原因,又交代了历练的缘故。声音涩涩,低沉,仿佛真相的确如此。 傅司寒哑然,虽总觉得有些违和,但也不好再问。索性又交代了一些历练时所需注意的事项,得到后面时不时的一声应答。 很快地,就到了平城上空,透过云层,往下望去,原本还偶尔闲谈的傅司寒停下了话语,皱着眉沉默不语,离落探头望了下去,神色也渐渐严肃了起来。后面三人此时也赶了过来,看到他们两人的模样,再移转目光,慢慢地也看出了不妥,脸色纷纷有些凝重。 m.。 第七章 平城 , 平城 坐落于宁虚大陆西南方的一座小城。 不同于与其相近的云苏城,这里没有修仙者,有的全是无丝毫根骨天资的百姓。 然而,这里靠近海湾,民风淳朴,时不时有新鲜东西从云苏和边沿小镇流入,百姓们生活安乐,也是自有一番平和享受。 离落是知道这里的,她当初捡回一条命,费尽心思打探着老祖的消息,想要去寻老祖,可惜因为根骨皆断,灵气全无,体力不支,晕倒在路旁。后来是一个大婶救了她,带她回了平城,热心地照顾了她。 她慢腾腾地走在街上,沉默少言的模样,和旁边四处探望,低声讨论的四人相比,显得尤为的格格不入。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醒来,虚弱的扶着大婶家有几分破旧而又齐整的木门,怔怔地望向街外时的场景。 街上格外的热闹。 小贩的叫喊声,挑担人的吆喝,巷子边上卖茶水的,不远处戏楼时不时传来的轻柔,婉丽的歌声。 这一切,真像,像极了她记忆深处那座风一吹,便扬起漫天梨花的城池。 可是,不过是三四个月的时间,原本热闹淳朴的小城,一夕之间,竟变得如此清冷。街上没有一个行人,空荡荡的模样,好似一座空城,然而从城中某处传来哀恸的哭声,又仿佛在告诉着人们,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平静的心中有着隐隐的不安,那不安中透着惶恐,担心,以及几分她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还不过是春季,这城中的叶儿,便黄了。 毫无征兆地,从树枝上落了下来,打着旋儿,一圈又一圈的,在她的不远处,从她的眼前掉落。她一边无意识地跟着旁人向前走着,一边怔怔地看了许久,五指伸开,默默举起,想要接过,可那枯叶却轻触着指尖,跌落在地上。 咔擦。 踩碎了。 她心中一跳,蓦然间有些恍惚。 是不是大抵只要被她放在心上的物什,终究有一天会被破碎? 所以,在这个世道上,什么都无所求,才是真理? 既然这样,她活下来,又是为了什么? 离落微微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映在苍白的小脸上,看上去端是可怜。 “长离,长离” 微微带点急促的呼喊声,终于唤醒了她。离落看着面前皱着眉头,眼神中有几分担忧的面孔,一时怔怔。直到双肩上的轻轻摇晃,她才骤然想起,她此刻是尘清门老祖座下长离,而不是曾经的离落了。 她活下来了,那般不易而又艰辛的活下来了,她还没有给那些人看看,即使根骨重塑,修为大跌,她依然能再次站起来。 她所经历的一切,不允许她就这么懦弱地放弃。 “小长离,你怎么了?”傅司寒看着眼前女孩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明,心下放松,声音恢复常态,温和地问道。 “嗯,没事,谢谢。”她轻声应着,随即浅浅的梨涡乍现。苍白的脸上,笑容清澈而又真实。 傅司寒一愣,点了点头,松开了刚刚摇晃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大步走在了前面,“听刚刚的声响,像是在城北方向。看样子是百姓们为了避免瘟疫传染,自发组织了隔离,我们尽快赶去。” 还是和之前一样,离落没有说话,只是同样迈出的脚步,以及坚定的步伐,代表了她的态度。 那句谢谢,她是认真的。 谢谢在她身心动摇的时候,唤醒了她。 否则,她怕她自己那一刻,真的被这几个月的迷茫所湮没。 “小丫头该不会是害怕了吧?”旁边一杏黄色衣衫的女子打趣着,就如她的名字一般,这一笑,甚是明媚,是个美人,“这说到底,不过是瘟疫而已,我们修仙者修炼到一定程度,便能强身健体,不畏病痛。咱们只需找到法子,帮这群凡人解决了便是,要我说,估计不到半天,咱们就回去了。” “半天?有拖累还不知道一天能不能完成呢。”楚嫣的话音刚刚落下,一旁的薛青就忍不住含沙射影地讽刺。 离落像是没有听懂一般,清脆的应着,“就像楚嫣师姐所说,不过是瘟疫而已,长离并没有害怕。” “你当然不害怕”薛青有些气急败坏,他们都达到可以除妖兽的实力,却还在这么个破城里呆着。其中的原因,只要长点脑子的都能猜出来,这死丫头居然还装傻。 “都少说两句,要到了。”前面的傅司寒冷声说道。 薛青一噎,这才默默闭了嘴。 前面的街道挤了不少的人,一眼望去看不清实际的情况,晃眼过去,那其间忙碌奔波的身影,终为这座小城添了不少的生气,只是那痛哭呜咽的声音,让人心中沉重不少。 “几位仙长,你们可算是来了”远处的几个人像是看见了这边的动静,稍稍怔愣后,便激动地跌跌撞撞般跑来,“求求你们救救我们的亲人啊!” 看着面前一双双满含痛楚又满是期待的眼睛,离落一行人心中各自也有着难受,就连之前抱怨的薛青也抿嘴不再说话。 “这位大爷,你先起来,你不要着急,我们边走边说。”傅司寒搀扶起其中一位欲行礼的老人,轻声温和地言道。 等到离落他们来到医馆,看到不仅医馆里面,就连外面的空地都铺着草席,上面躺着生死不明的城中老少,就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他们这才意识到情况远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怎么会这样?!”就连一路上话不多说的明子木看到这一切都吓了一大跳。 在这修仙者横行的大陆,如今瘟疫本就鲜少出现。他们自小就背过了急方草经,现在观之症状,竟然无一一个可以对应。 “这病,是怎么发的?”傅司寒面带严肃地上前静静打量了片刻,回头问道。 “我们也不清楚啊。”老人声音颤抖着,“最开始不过是几个人出现了异状,都以为不过是中了寒气生了病,结果没有想到短短不过十日,城中有一半的人都如此了” m.。 第八章 隐忍 , 离落看着人群中的老人说话,本想仔细上前去听一番,但看着挤满了人的医馆,以及自己的小短腿,不由无奈。她如今十二三岁,虽然在老祖座下得到好好照顾,可因为之前九死一生的遭遇,整个人还是瘦小的不行,乍一眼看上去竟像个十岁的孩子。而此刻她跟着傅司寒一行人,周边的百姓对她也是恭敬有加,但谁都以为这不过是这些仙长带来的,并没有把她当做其中一员来看到。 被尴尬的排挤在一旁的离落也不点破,索性一边听着傅司寒他们和老人的对话,一边趁着没人注意,蹲下身子仔细地打量着自己脚下草席上的人。 这是一个青年人。 若不是气息奄奄,脸色苍白得如同鬼一般,看上去,倒还真像是睡着了。 离落定了定的看着青年人眼下那不甚明显的乌青一阵,便伸出了手,那手纤细,肤色苍白得和青年人的脸色有的一比,不过她也没在意,反起手背,就搭在了那人的额头上。 冷。 冷得如同腊月天的湖水一般冰凉刺骨。 她体质本就虚弱,身体无甚暖意,而这一接触,却硬生生地冷的让她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离落垂眸,将目光移向了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到的便是傅司寒看过来的目光,她坦然地回望了过去,不到两秒,他就转移了视线,重新定在面前微微驮着背的老人身上,好似刚刚能在这么角落的位置注意到她不过是巧合而已。 “老人家,这些人的病的症状不知是”傅司寒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些些的迟疑。 离落低着头,心中嗤笑,这人心中早已有了定论,却还非得让别人来说。而自己先前被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忽视了,他也能从人群里的这样一个角落,看到如此不甚显眼的她。 小心,谨慎,狡猾,偏偏又用着温和的面具。 她幼时便失去了家的庇护,独自在这个世上打滚。她也知道,在这人心难以揣摩的世上,像傅司寒这样的,才是个聪明人,可是自己到现在却依旧有些看不惯这番行事。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还这般娇气? 没错,娇气。 离落很冷静的给自己下了这样一个定义。 她从再一次睁开眼睛,就明白了很多事情不能再任性而为,可现在心中忍不住的嘲讽,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那般困难。 只要稍稍一回想,那群人的音容笑貌便出现在脑海里。 唉。 无力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揉了揉眉,离落便站起来,不再理会之前心中的波动,只远远侧面望着人群中的动静。 听完傅司寒的话,老人一直以来因他们的到来激动而又担忧的脸色也露出了几分疑惑,“说来奇怪,他们也没有发热,疼痛的症状,小老儿不才,祖辈传下来的医术看过一些,只是实在不知是什么病症,会让人如此” “既然你这般怀疑,那为何又会说这是瘟疫?”楚嫣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老人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侧过身,语气谦卑地说道,“女仙长有所不知。小老儿最初也以为是寻常的病,可是后来,我们才发现这病是会感染的!” 楚嫣听完这话,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带着些些的警惕,看着周围遍地躺着的人。虽然她修炼有所小成,早已不是凡人之躯,可是该忌讳的还是得避过,尤其是这不知什么缘由惹出来的瘟疫。她不比其他三人,二阶初期和二阶中期听上去似乎只是相差一个小阶的距离,可是修仙者都清楚,除了机缘使然,但凡不是天资,根骨出众之人,自二阶以后,每个小阶层最低都是需要数十年的修炼才能达成。而同样的,其中的修为差别更是明显。 被她完全遗忘了的离落远远地冷眼看着这一切,微微皱眉。侧着脸望着老者的傅司寒脸上的表情,她看不清,可是薛青和明子木的,她可看得清清楚楚。 连一向表露出和善的明子木,对于楚嫣的这番动作,都带着理所当然,似乎的确如此的神色。 就像片刻之前的傅司寒带给她的一样,那种不适的感觉又出来了。 要忍耐,要忍耐。 离落理智的轻声的告诉着自己,强压下当前不需要的其他情绪。 老人眼底有些难过,但语气依旧平静,有条不紊道,“仙长们不必担心,经过这十几日的观察,小老儿已经确定,若感染这病者一旦昏阙,那么就不再存在感染了。这里,这里都是已经昏过去了的。至于那些还感染着的都被小老儿等人搁置在其他院子里。” 说到最后,声音愈来愈低。 像是很能理解老人的心情,傅司寒上前握住老人满是皱褶的手,温和的笑容似乎可以除去一切阴霾,“老人家放心,我和几位师弟师妹一定尽早让大家恢复正常。” “哎,哎。”老人眼眶有些湿润,声音颤着,不再多说,只是满脸感激地看着眼前的人,深深地点着头。 这是一间客栈。 里面空荡荡的,桌椅板凳,柜台等都整整齐齐的垒在一个角落里,铺着灰,许久没人居住的模样,大概是从瘟疫出现后,这里就没了生意。 大厅里摆放着一个刚刚擦拭干净,有些陈旧的木方桌,围着的几个人或坐或站,没有说话。离落在一旁慢慢踱步来回走着,了无兴趣的抬头看着客栈二楼一眼,又垂下了眼眸。那是热情的平城百姓为他们收拾他们所暂时居住的房间。并不像来时所说,需要的时间不过一天,就在刚刚,傅司寒已经答应这里的百姓留下来,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 大概是和想象中的不同。 虽然事态严重,但并没有感觉到是棘手的程度,只是一想着时间被耽误,还得在这个几乎快沦为荒城的地方呆上几天,薛青又忍不住狠狠瞪了远处存在感淡薄的离落一眼。 不多时,木质的楼梯传来阵阵的脚步声。 m.。 第九章 老狐狸 , “各位仙长,你们的房间已经打整好了,如果还有什么需求或要问的,就告诉我们,我们就住在医馆前面巷子左拐的那几个宅子里。”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很是热情的说道。他们这里,不同于云苏那样的大城,虽然不至于孤陋寡闻到修仙者的存在都不知晓,但平时的确难以一见。如今终于看到自家娘亲曾经所说的仙风道骨之人,而且一想到这些如神仙儿般的人还是为了救他们平城的百姓,年轻男子的心情就各种激动。 “嗯,那就多谢这位小哥了。”傅司寒客气而礼貌的笑着。 “嘿嘿,不多谢,不多谢。”年轻男子有些局促的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傻笑。跟着旁边几个同样傻笑的少年一同出去,还未跨出客栈大门,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鞠了一躬,便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于是,不过片刻间,原本吵闹的客栈又一次的静了下来。 在这个仿佛时间静止的地方,似乎其中的人也静止了下来。 离落还是在大厅一侧慢慢地轻轻地来回走着,面色平静,小萝卜头在桌子板凳的遮掩下,也显得不太显眼。而楚嫣不愧是美人,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纤纤素腕撑着下巴,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枚铜镜,时不时侧转着面颊打量着自己,看上去甚是悠闲。明子木似乎也在发呆,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客栈楼梯栏杆旁,一动也不动。 傅司寒则坐在椅子一端,屈起食指,敲着桌面,眯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笃,笃,笃 不紧不慢,敲得极有规律,离落在远处也眯着眼打量着,她总觉得这四人可不是各个都沉得住气的主。 果然,一向就不耐烦的薛青第一个忍不住了。 “傅师兄,我们现在到底要做什么?该不会就在这里发呆吧?” 强忍着火气,话还说得算是比较客气。修仙界一向是以实力为尊,再加上是师门里的师兄,即使再般不耐,薛青也没到失去理智,和傅司寒对着干的地步。 傅司寒没说话,目光下垂,噙着浅浅笑意,继续敲着桌面,似乎这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薛青被晾在一边,恼得满脸通红,可是感受到那淡淡却又明显的威压时,终是抿嘴不再多说。 又是这般慢条斯理地敲了十几下,傅司寒缓缓开口,“对于平城,你们怎么看?”声音温和,儒雅,如谦谦君子,开口询问着大家的意见,仿佛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思想再次拉了回来,明子木的目光渐渐集中,微微沉吟道,“我想,这次平城里的瘟疫,怕是和我们接到任务时所想的不一样,需要谨慎对待,我的建议是再观察一阵。” 傅司寒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向了桌子两侧的楚嫣和薛青身上。 “我?”楚嫣柔柔一笑,半低着头,脸上似乎有着红晕,“我这还是升入二阶的第一次远行历练,以前都是在尘清门周边拾取灵草,这些实在没有经验,还得多从师兄们这里学习。” 虽然楚嫣也是她和子木认识许久了的,但薛青向来讨厌这般磨磨唧唧,也没等傅司寒询问,便大咧咧地说道,“要我说,管他是什么病症,随便找些灵植,弄成药,给这些凡人喝了,准好。” 不得不说,这的确有几分道理。修仙之地,灵草充沛,虽然其中也分等级,每个灵植的作用不同,能制成的丹药不同,但即使是最低等的草药,对于有着凡人之躯的世俗人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良药。而这些灵植的获取,即使是生长在再风景优美,看似无害的地方,一个普通人过去,也是艰险异常。 可是修仙者不同。 薛青说得很对,找一些清明,醒神的灵草,喂食给这些人,也能解决问题。 只是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是这般的简单。 轻叩着桌面,傅司寒抬眼,看着远处如同没事人一般的离落,坐在一个垒着的桌子上,晃荡着双腿。 “这样,云苏城东南三十里左右,有个绿溪谷,那里灵兽,灵植较多。薛青,明子木你们二人去那里找找有没有冬角草,枯伫枝之类的灵植,楚嫣也跟着去,你不是之前历练都接的这类任务么?正好去帮衬一二。”傅司寒收回目光,淡淡的吩咐,“我带着长离,再在这里打探,你们有什么事就传信于我。” 三人齐声应了,起身,执起剑就出去了,离开的时候未看离落一眼,离落也不甚在意,只是回头看着在不远处坐着回望过来,一脸温和笑意的傅司寒。 老狐狸。 离落低咒。 “哦,对了,还忘记问小长离对此事有何看法了呢?”走在路上,傅司寒像是突然记起之前的不妥,煞有其事的低头看着自己身侧不语的离落问道。 都已经在城中走动一阵了,这时突然想起? 果然她人矮了,就以为智商低了,好糊弄么? 离落愣了愣,半晌,心中虽无语,但表面上还是绷着脸,严肃道:“听几位师兄师姐所说,都皆有道理,长离也认为如此。” “是么?”傅司寒轻笑,也没有再问,继续背着手,闲庭信步地往前走着。 那步伐虽然看似轻快,可是只有离落能感受到那速度正巧不偏不倚的和她能不显狼狈的最大速度一样。 巧合? 离落先是心中一惊,目光凌厉的看着地面,随即想起了什么,抿抿嘴,又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头,温吞的磨磨蹭蹭在后面跟着。 她现在的实力,即使并未刻意显露,但总是有那么一些有心人心里早就有了估量,她又何必计较?况且也无法计较。既然如今还能算是体贴的照顾,她还是默默接受这好意便是。 空旷的街道上,除了二人踩在石子路上轻微的脚步声外,寂静无比。 比起刚来时看到平城模样所带来的心中的震撼,离落现下更是认真地打量着这座空城。 m.。 第十章 城南 , 和煦而不炙热的阳光投射在这座城,不同于坐落在海岛上的尘清门,总是透着水汽的迷蒙,阳光映在道路两侧的大大小小的石子上,莫名有着一种如同中了暑气般令人发昏的真实。平城虽然是俗世的地,和云苏城无法相比,但从一个普通百姓的眼光来看,也是一个优美静谧的城池。 他们走的是城南方向,离落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她知道,这里虽比不上城北大家大户,但也有着另外一种热闹。这里巷子众多,铺着青石板的路,一条条,一列列,每到清晨时许,总有一些早早出来的卖花的娘子采摘着最新鲜的玉芷花,吴侬软语的细声叫卖着。小石拱桥处,住在城中的一些鱼贩也早起和平城相近渔村捣腾起各式各样的海鱼,摆着摊等着零散的百姓或各个酒楼里的厨子来购买。 街道两旁除了裁缝,杂货等店铺,皆是各个百姓居住的小院落。民风淳朴,相隔的院落墙壁只是高半个头的高度,平时邻里邻外,互相帮衬喊话,隔着墙吆喝一声就是,东家的孩子玩闹,打孩子,不出片刻,西家的便来劝了。或许正是这低矮的墙壁,朴实而又平和的生活,让他们能够有着如今大多数修仙者没有的善意与热情。 离落脸上闪过一丝温情,眼神柔和地看着四周的青砖泥瓦。 退了漆的木门上歪歪斜斜挂着一个铜门锁,轻轻一推,似乎就能进去。离落眉间轻蹙,慢慢将视线移到别处,她发现,这周围,好多些人家的门都大大的敞开,没有锁,像是极为慌张出门的模样。 这说明了什么? 离落无意识地摸着腰侧的香囊,感受到那微凸的针线下的花路,一遍又一遍。 “这里果真民风淳朴。”耳边的一声状似感慨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偏转脑袋,看着阳光下带着几分少年的俊朗以及青年的温和的男子,眼中意味不明。 “难道不是么?”男子发现她的打量,浅笑,“要不,我们进去看看?虽然这般随意进入不好,可咱们毕竟不是梁上君子,索性去看看有什么发现没?” 提议一出,离落皱眉直觉想要拒绝,可是后面的话,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迟疑地应了。 吱呀。 不过是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入眼的是晾在竹竿上的衣物,离落正想上前,便看到傅司寒先一步地过去,拇指和食指摩挲了布料,片刻,放了下来,回头:“已经有好几日了。” 离落虽然心中有些好奇傅司寒为何会把自己的分析告诉自己,但还是点了点头。自己独自往院子角落里走去,那里有着一口古井,然而吸引她注意的却是旁边装满水的大木盆里,有几只鱼游来游去,那是平城海湾特有的海鱼。 鱼鳞呈现一种漂亮的青釉色,愈到尾鳍,颜色愈淡,鱼嘴如一个小钩一般微微翘起,小口小口地吞吐着盆里的井水,扁平的身子自由自在地在水里穿梭着。她将手指微微侵入水中,也不知院落里的主人离开了多久,这盆中的水依然保持着在井中的冷冽。 呲。 她突然深深倒吸了一口气,稚嫩的脸上因为疼痛而有些龇牙咧嘴,看上去恁是傻里傻气。 她这是被鱼咬了? 迷惑地眨了眨眼,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手,看着纤细白净的小手,并没有一丝红印,她摸了摸下巴。奇怪,手指伸进的水里,为什么是手腕感到刺痛? 难不成,是这鱼跳起,用那钩嘴给刺的? 为什么咬那里?它知道那里有血管,是薄弱点? 生有灵智,异为妖! 离落一下就警惕起来,满脸深仇大恨的盯着那鱼。可那鱼恁是没感受到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轻轻地摆动着那几近透明的尾巴,翩翩地又游到盆的那一端去了,亲昵地去蹭着另外一只有着同样颜色的鱼儿了。 离落: 直到后来目光下移,看着自己手腕上那贯通整个镯面裂痕的白玉镯子时,她才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被这破旧镯子给一时划着了。 也是,这般难度的任务,即使再有变故,怕也扯不到妖的身上去。 果然是很久没有参加类似历练任务了,她这么的一惊一乍,要是放在曾经,在他们面前,必定被狠狠嘲讽成了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她收回目光,随意地环望着四周,有些魂不守舍。 她并没有注意到,在此时,自己手腕上那个无法取下来的镯子上,裂痕边缘处,有一丝如线般的黑气窜入其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到底没有忘记正事,左右打量了片刻,离落侧身,便看见已经走进屋内的傅司寒。内屋的门也没有锁,从这个方向,她可以明显的看到散乱的板凳和桌子上未动的碗筷。她能确定,这户人离开时,是匆忙的,同时也是突如其来的。 什么样的情况会使平城的百姓突发其然的慌忙离开? 除了因为瘟疫而造成的猝不及防的昏阙以外,离落想不出别的答案。 想起之前的所见,她觉得多有可能,这些人都是因为自己亲人突然的昏迷而匆忙的将其送入医馆,却因为后来的隔离没有再回到自己的住宅。 “傅师兄,那老者说,还未昏阙但已经感染了的百姓,被单独的隔离了?”扬起下巴,离落问着不远处还在低头望向桌面,似乎观察有啥菜色的傅司寒。 “嗯?”男子抬头,一边的眉毛轻轻扬起,似乎带着几分心不在焉,缓了缓神,像是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她的问题,这才垂眸,望着蹲在鱼盆面前的她,笑的和顺,缓缓走了过来,“嗯。小长离难道有什么见解么?” 离落定定地看着他轻快的脚步好一阵,不由笑出声,在他怔愣的目光下,眯着眼,一脸的天真无邪,人畜无害,“傅师兄不是也想到了么?” 傅司寒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师门上下都说小长离资质不好,这点师兄暂时看不出,不过,却发现,长离小小年纪,却比一般人聪慧不少。” 离落发现,和对方说话,似乎但凡不到危急时刻,眼前这人总能将话题兜一大圈。她懒得和他绕,索性也不客气,很是干脆,“是聪慧一些。” 听到她这番回答,男子脸上的笑容加深,还是那般春风和沐,“那长离觉得,会是什么造成?” “总之,绝不是传染。”离落语气坚定,“而且那老者说的话,也是不属实的,他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区分究竟谁染了病,更别说,将这些人隔离在同一个院落里了。” 病情大范围的爆发,却仍然有许多人直至病重昏阙才知得病,可见这里的百姓至今都无法准确地分辨病情。再说传染,朝夕相处的家人还能在第一时间清醒地将这些人送往医馆,由此也是不能尽信的。 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傅司寒点了点头,解释道,“数日之内,各自家中邻里皆病,被认为是瘟疫,也算是有所缘故,毕竟迷惑性太强,那老者怕是认识不清。” “咱们要弄清楚这缘由,怕是还要再在这里呆上观察几日。”看着离落脸上一闪而过的困惑之色,傅司寒苦笑,叹着气说道。 m.。 第十一章 心神扰 , “离落落!你别动那铁索!呀!别!快住手!打着我们了!”十来岁的孩子们闹哄哄的,一个二个目光颇具诡异地看着眼前一门.心思想要跟着他们学武的小女孩,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拿着同样的武器,他们能够给那些道貌岸然的假道士们弄得一蹶不振,而这丫头却恁是杀伤力巨大地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啊抱歉,抱歉。”女孩有些艰难地说着话,双手费力扣着束缚在身上的铁索,“你们谁来搭把手,咳咳咳,我把自己给栓着了” “蠢。”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年被拽来硬生生地看着这套闹剧,良好的教养让他冷着脸看到这里,终是忍不住丢下一个字转头就走。 “看看,看看,小少爷都生气了。”旁边一个同样大年纪般的小少年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开着玩笑,当看着小女孩着实可怜的模样时,又忍不住收回了戏谑,满脸无奈,一边帮她解开那重重的铁索,一边老气横秋的劝道,“我们都是有大事未做的人,还是总角的丫头不要来凑热闹。人家小少爷每天除了习武,还会抽上几个时辰去研究心法,这都是宫里藏着不可多得的秘法。以前我们那里都没有这种好东西,你也跟着好好地去研究,说不定,以后待我们逃出这里,这些东西就能一展所用呢?” “是啊是啊。”阮二此时也颠颠地跑了过来,满脸为她打算的样子,“我们学武是不得已,你就不要碰这些了,相信我们,总能把那群人打败的!” 小女孩泪眼汪汪,满是感动,她虽小,但也能知道这群虚长她几岁还是孩子们的小少年是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才用着这般毒舌的方式宁愿让她只呆在一旁享受着危险下的安宁。 她一定要更努力! 只可惜阮二接下来的话,让目光坚定,信念强大的小丫头恨不得收回她刚刚的想法。 “离落落,你看看,暗器还没出手,就把自己放倒了,在我的认识中,你也算是第一人。”看到小女孩不善的目光,阮二收住了话,很是体贴的换了一种说法做着商量,“我觉得吧,如果你真想尝试这暗器,就别拿铁索试了,拿麻绳吧,好歹还软和一点,不至于把自己缠死。” 这番言语的结果,自然是得到了气鼓鼓的小丫头好一顿咬牙切齿的穷追猛打。 嬉笑怒骂皆化作嗓子眼里的低哑的轻笑,床上的人儿胸腔微微颤抖着,引起一阵咳嗽。 蓦然地睁开眼,眼里雾气弥漫,怔怔的看着木床上的雕刻的花饰,愣了好半天,才微微眨了眨眼,眸子复了清明。 揉着眉起身,离落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还有些滚烫的额头。昨日不知是什么缘故,楚嫣三人并没有按预期回来,她和傅司寒索性就在这间客栈住了下来。本想着打坐一晚,但似乎是因为白天心神有所动荡,她感觉她自从醒来之后跌落的修为不复先前的滞涩,隐隐有了些突破的趋势。 这种感觉,对于曾经经历了无数次的她而言,很熟悉。 于是她试图调转着丹田里的灵气,学往常一样去引导。只可惜,她忘记了,她忘记她不仅仅是修为大跌,而且骨骼也重塑了。之前的一切早已不适用当下,她费力了好半天,才没让自己走火入魔。大概是累极,竟然睡着了,还做了这样一个梦。 离落嗤笑,也不知道笑的是自己,还是笑的什么。 眼神里冰冷,她如今没有那么多的空余去怀念过去,昨晚经历的这些她应该很明白,除非另外找到一条修炼的法子,否则即使心有所悟,也不能让她的修为恢复到往昔。 虚无山的竹林 她再一次地低声念着,面色愈发的坚定。 这次的历练,她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完成,不让老祖失望。 “哟,小长离醒了啊?” 一下楼,便看到傅司寒已打扮得齐整,翩翩然的正坐着,悠然自得的斟着茶,笑眯眯地看着她,好似昨日的疑窦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她默不作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也挑了他旁边的一个凳子坐下。 “这是幽州特有的碧络,我特意装在一个八宝盒里面,这才能使它保持这般的幽香。”傅司寒转手便拿起一个杯子,放在她面前,一边斟着,一边说道,“来,你来试试。” 离落稍稍迟疑,便捧起了茶盏,小口小口地喝着。 “谢谢。”因头一晚的梦靥而干疼的嗓子得到了纾解,离落小声谢过。 果真还是个孩子。 那上好的碧络怎能是这般饮的? 傅司寒心中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在意,只是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吹过那舒展开来的丝丝茶叶,细细地品尝起来。 离落也未去打扰,只在一旁静静地坐着。 八宝盒是众多修仙者知晓的宝物,千金难求,它虽然不能和那些随手扔出便引起千万人哄抢的法器相比,但也是众丹药师毕生的追求。看似精制小巧,其实内有乾坤,相较于精品的储物袋而言,它不仅能够使刚刚炼好的丹药的药效不散发,而且通过八宝盒内层附着的所特有的深海蛟砂,更能使丹药品质小小上升一个层次,相当于是根本不会存在的丹药师的二次重炼。 当年,她初来宁虚大陆,就听说过,可是始终未曾见到。如今,见到有这宝物的人,竟然还只是拿来装茶叶? 离落的眼神有些古怪起来。她原以为傅司寒不过是尘清门里面的一个普通弟子,如今看来,若不是天生显贵,便是另有际遇。 只是这些想法也不过是从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便没了踪影。她不想去计较这些。她今早已冷静理智的再一次认识自己的处境,和前些日子做的一般,不断地去鞭挞自己,可到底还是让那深入在心底里的记忆随着梦翻出来扰了她的心神。 m.。 第十二章 滞涩 , 傅司寒还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品着茶,离落在这里却没精打采的胡思乱想。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暴殄天物,八宝盒装的茶叶,她竟然就那样去当水喝了?也没有去感受一下那幽州碧络的味道,也没有去比较一下是否因为八宝盒的缘故而茶味浓郁,更没有来得及观察自己那一瞬间身体会不会如书中所说,有丝丝灵气侵入而通体舒畅的感觉? 费力回想了许久,离落实在是回想不起究竟是什么味道,只记得那时嗓子疼的厉害,一杯茶下去嗯,还是挺解渴的 唉。 离落耷拉着脑袋,叹着气,也不知道叹的是什么。 傅司寒像是在等什么人,一盏茶品完了,也不着急,执起桌面上白瓷茶壶,准备续第二杯茶,只是当随意瞟到身旁一侧的小姑娘眼神阴郁地看着她面前空空的茶杯时,他心下一抖,手不自觉地拐了个弯,就又给她斟上了。 他端起茶盏,透过那氤氲热气,他看着刚刚满是煞气的小姑娘此刻有些纠结,却又一脸满足地浅浅的品尝着碧络,不禁挑了挑眉。 昨日见到这个小姑娘,不得不说,很是打破了一些流传在尘清门里的传闻。她的韧性,聪慧既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真正让他感觉到有趣的便是,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老练,圆滑,又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自我厌恶。 这般的矛盾。 都说修仙界里长大的孩子自幼成熟,更别说修仙望族,名门正派的一些小辈弟子,更是知晓世故人情,而她好像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有着一种几近天然的提防。 像是隐藏在黑夜里的看似温顺优雅的猫,不知什么时候就伸出了那利爪。 而今天,这般的随意平和,给他的感觉全然不是昨日那般有着隐隐的威胁。 傅司寒目光里闪过疑惑,难道,夜猫这种生物做多了,也会有疲惫期? 不一会儿,客栈里便闹哄哄的,离落木然的往后院的方向望去,刚刚城里的年轻人拎着鸡鸭满脸笑容的就进来,说是给他们补补身子,免受这一番劳苦。 大多数人都是一阶中期才辟谷,她如今一阶,但因为之前早早辟谷的缘故,并没有太多依赖五谷的习惯。而傅司寒已经三阶了,更是不可能 她站起来,想去厨房里谢过这些人的好意,懒得让他们做无用功。傅司寒却笑眯眯的拦住了她,“让他们这样做吧,好歹能使他们放心一些。” 离落打量着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她愣了愣,索性又坐了下来。 平城的百姓们的确很高兴,在他们看来修仙者就如同仙人一般,有着翻云覆雨的能力。他们这里不同于云苏,是很难见到修仙者的,看到离落一行人到来,即使第一天还未做些什么,但是一直以来笼罩在平城的不安惶恐,却消失了大半。 他们不是没想过向云苏城求助,云苏城是有着修仙者和世俗者的大城,里面更是有一些中小型的修真家族的坐落,然而在连着发出去三条消息都没有收到回复的时候,他们终是心灰意冷。而正在这个时候,名震宁虚的七大门派之一的尘清门的仙长们到来,主动提出为他们解决,怎能不使他们感激。 “仙长,这是我们平城特有的海鱼,你尝尝看,味道可鲜了,还有这骨头汤,小仙长也多喝些。”上次在医馆见到的老者正站在一旁很是热情的介绍着桌上的菜。尤其是当得知离落也是一名修仙者时,除了初识的惊讶,便是更多的关怀。 尤其是看到桌上这一碗浓浓的骨头汤时,老人看到的目光更是殷切。离落嘴角微微地抽动,所以,她的个头矮,身体弱,已经到了全民关注的程度了? 饶不过老人温和,如同对待小辈的视线,本随便吃了一些野菜的离落,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默默地喝着。 “老人家,你也坐吧。”离落抬起快埋在碗里的头,面色平静地说道。老祖对她也是极好的,可也不会在衣食住行上这样关切她,像个亲人般,仿佛她并不是一个修仙者,而只是世俗界里一个普通的小女孩。 看到老人还要推拒,心满意足吃着菜的傅司寒也停下了筷子,温和有礼的劝道,“长离说的不错,老人家你就坐下也随我们用些饭食吧。如今平城这般艰辛,我们还能吃到这些,着实让我们心里难安,一切真是劳烦你们了。” 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真诚无比,让老者满是感激地坐下了。离落抬眼看着一脸餍足,没有丝毫“难安”的傅司寒,心下鄙视,这人怕是早就知道平城的百姓会来,若真觉得难安,早早打声招呼便是了,何必还眼巴巴地盼了一早上? 不就是瞅着这些吃食嘛! 虽然暗自腹诽着,离落的筷子犹豫了片刻,也是伸向了那所谓平城海湾特有的鱼肉。 红漆木筷上夹起的小块鱼肉,看上去白嫩鲜滑,可口极了,离落就这样看着,一直以来辟谷已久的胃突然有了几分食欲,缓缓地放入口中,可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就皱起了眉头,将鱼肉吐了出来。 “怎么了?小仙长,这鱼味道不好么?”老人还在一旁有些拘谨的用着饭,见到离落如此,连忙询问。 离落没说话,只摇了摇头,接着望向傅司寒一字一句说道,“你来。” “好。”感受到她语气的异常,傅司寒神色一整,不复之前的轻松,也执起筷子伸向了鱼肉。 “怎样?感觉到了什么?”看着傅司寒一边略带思索,一边细细品尝,她问道。 “小长离”他吞咽下,有几分诧异言道,“你刚刚直接就吐出鱼肉,是感觉难以下咽吗?” “是,怎么?你不是么?” “对于我来说,好像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只是细细尝的确会感到鱼肉中带着一丝很古怪的滞涩之感”傅司寒还在思考着。 m.。 第十三章 魔修 , “滞涩?”一直听着两人说话,有些云里雾里的老人听到这里,总算是知道问题似乎出在鱼身上,就有些忍不住护犊子般辩解,“这条海鱼可是新鲜的咧,是王家小子特意早上去隔壁的鱼乡渔民那里置办的,如今城里人生病,啥都上涨,还好咱海湾的鱼是最不缺” “老人家,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说这鱼不新鲜,可能是我俩早上茶水用过了,吃着就有些涩口。”傅司寒打断话,笑着解释完,然后像是想到什么,饶有兴趣的问道,“话说,你们这里,都爱用这海湾的鱼么?” 听到仙长的解释,老人的脸有些红,索性仙长似乎也没有在意他刚刚的言语,他也就连忙顺着介绍:“我们这里家家户户几乎每天都离不开鱼,一嘛,咱们这里的海鱼肉质鲜美,爽口嫩滑,着实好吃,就说到云苏城的那些大家,时不时还在我们这里置办鱼呢。”说到特产,老人的脸上带着一副自豪的模样,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们这里鱼多,便宜。” 老人的回答很是朴实,傅司寒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就没再说话,继续悠闲地品了几口饭食,便放下了碗筷,只是期间筷子并未再次伸向这平城特产。 “你们这里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么?” 带着几分稚气清脆的声音响起,老人望去,恁是又晃了晃神,这小仙长模样长得比年画上的人儿还好看,可就是太瘦了,比起酒楼掌柜家那先天不足的顺子还瘦,这饭也用得少。想到这里,老人有些惋惜的看了看摆在离落面前的碗筷,也不知道仙长究竟是吃什么才会长肉。 看着望向他那双乌黑的眼眸,老人心下一跳,才想起刚刚的话,努力回忆着,“我们这里也不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毕竟这里仙人也不会经常来。嗯这几年风调雨顺,除了这次瘟疫,还真没出过什么灾荒,百姓们过得好好的” “嗯对了。”老人想起来了,“要真要归到奇怪,年初的时候城西的张家,袁家两个半岁大的孩子和他们隔壁家老年家刚生下来的小孙女突然死了。” “突然死了?怎么回事?”傅司寒问道。 “唉。”想起这事,老人忍不住叹气惋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天气的缘故。年初的时候,那两天温度骤降,海边竟然生了浓浓的雾,有些甚至漫入了城里,这是以前绝不会出现的。好在似乎也没出现什么事,只是平城里的气息有些闷而已,城里有些人因此也染了病,只吃了两天药便好了。倒是没成想,最冷的那天夜里,那三个半大的孩子却死了,第二天那几家人哭得可叫那个惨啊” 黝黑的山洞,看不到一丝光亮,浓郁的血腥气从深处传来,像是告知着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山洞内,赫然有着二十来个五六岁的孩子,眼睛紧闭,也不知是生是死,东倒西歪的靠在山壁上,像一个个破旧的玩偶,毫无生气。 “娘我要娘亲,呜呜”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呓语,如同猫般微弱的哭泣,萦绕在这山洞里,平添着几分绝望。 不远处,小女孩抱着双腿,背靠着山洞,面色平淡的看着这一切。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从那通向深处的山洞隧道里看到自己的宿命。 终究死去的宿命。 “小长离?小长离?” “嗯?”猛然被唤醒的离落有些怔然,“怎么了?” “你觉得是妖修还是魔修?”傅司寒满脸无奈地又将问题重新问了一遍,若不是看见小脸上紧皱的眉头,若不是在昨日心中就对这个小姑娘有所评价,不然,他还真就把这当成一个普通的门派小师妹了,绝不会问其意见。 离落这才想起,刚刚在送走客栈里热情的百姓后,傅司寒提出来的猜疑。 脑海里的画面还未消散,她蓦地眼皮一跳。 “魔修。”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 “为何不是妖修?”傅司寒反问,“那鱼你我都尝出来了古怪,滞涩并非针对于口感,而是那一瞬间体内灵气周转的停滞。若不是咱们身为修仙者,五感敏锐,能内省自身,灵气之重,非世俗者可比拟,否则,实在难以察觉这海鱼异常。” 离落想到昨日那手腕上的刺痛,或许这鱼真的有了些微弱的灵智,也未必可知 只是 “有把自己当做食物祭出去的妖修?”离落冷冷反问。 “或许它们背后还有”傅司寒意有所指。 “若是如此,我更愿意相信是魔修。”她应声,小脸肃然,冷静而又理智的分析道,“五谷杂粮皆含杂质,虽微小,但于修行无益,再加上修仙者修行深厚,便可辟谷,甚少会去食用世俗者的饭食。”看着听完她特意提及的常识后有些哂笑的傅司寒,她顿了顿,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继续补充道,“当然,除了我们。或许正是如此,我们才察觉到不同,这一切如果都是有所预谋,那么也是针对这些世俗者的预谋。” 傅司寒点头,没有应答魔修的问题,而只是对离落后面的话表示认同:“的确,若是真有背后之人,绝不会想到会有修仙者用了这城里的饭食,还巧不巧的吃了这海鱼。至于之所以用鱼来作为他行事的筏子,怕是也因为这平城的特有的习惯——每户人家每天的饭桌上几乎都会有着海鱼。他想通过对于全城人共有的联系,去控制他们。” “可是控制这世俗之人,又能做些什么?”傅司寒喃喃自语。 “还能做些什么?当然是用这些无辜之人的血肉去赢得更高的修为了。魔修,向来便是如此肮脏。”她有些恨声地说道。 m.。 第十四章 变数 , 傅司寒没说话。 他知道她所说的其实是有些道理的。 妖修虽谓之妖,可也亦有好坏强弱之分,由于他们本身的本体所限,修为亦是不易,当然也有那些所为“捷径”的法子,这点无法排除。 而至于魔修。 魔修的修行,一向便是阴狠,歹毒,血腥。与他们极快的修为增长相应的便是无辜之人的陨落。宁虚大陆曾经有一阵魔修四处横行,后经过各个门派镇压,才得以式微,或逃或藏,消失在大众的眼中。 可随着时间过去,也偶有魔修作祟的消息传来,只是到底不多,而且很快就被消灭。如今这般大手笔,若是魔修所为,还在尘清门的眼皮下,着实有些 他的面色有些凝重,妖修和魔修现在他还无法下定论,只是敢轻易用一个城的百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无论是实力,还是谋略,都让人深深地忌惮。 “我们先去附近渔乡查看,顺便等明子木他们回来。”傅司寒做了决定,“两天,若两天还未有任何眉目,我们立刻回师门禀报。” 离落抬起头,有些讶异。 回师门禀报,毅然被视为自动放弃历练任务。 明历堂的任务向来是以队伍的修为实力来分派,在这样的情况下,尘清门希望自家弟子即使遇见了困难也尽量凭着各自和团队的能力解决。而作为一个三阶的领队,自动放弃不仅代表会接受一系列的惩罚措施,更相当于承认自己的能力不足。 显然,傅司寒心中对于平城的担忧和怀疑让他已无视了这些平日里他极为看重的东西。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射在有些泛白的海面上,随着海风跳动着。不远处的渔村,寥寥炊烟升起,渔民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去,朴实的笑声,昭示着这似乎又是丰收的一天。 平城的瘟疫似乎并没有对这里造成破坏的影响,可傅司寒和离落两人的脸色却着实不好。 这里的海鱼,也有问题。 那背后控制之人竟然已经下手在这样的地方了么? 两人不由暗暗心惊。 要知道,这海鱼虽是平城海湾的特产,但这海湾并不是只有平城一个城池,只是因为平城是离得最近的一个大城,这才这般称呼。而现在海湾附近的渔乡,海鱼都有了问题,若不是他们及时到来,怕过些时日,这“瘟疫”扩散得更快了。 他们在离开之际,犹豫了许久,正如没有通知平城的百姓一样,到底也是没有阻止这里的渔民用鱼。 此事太过于荒谬,范围也极为广泛,他们还未掌握到关键,不可打草惊蛇。这海鱼虽是有碍,但也需长期食用一段时间,一时之间倒没有生命危险。索性他们已决定在一二日内解决此事,只期望这鱼的古怪发挥慢些。 回到平城,两人又去了一趟医馆,各自用灵气聚于指尖,挨个挨个点入病人额尖。这是他们今早想出的办法——似乎,灵气可以感受,抵消那股陌生而又危险的气息。他们这里灵气单薄,索性就耗费他们自身,来暂且维持救治。 大概受到的“毒性”太多,他们的灵气几乎点入体内,就石沉大海。 这次也不例外。 傅司寒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看到在门口一个个担忧紧张的眼神时,他又恢复了那温润如玉的笑容。 “放心,等我的同门回来,就会彻底好了。” 他这样说道。 百姓们吊着的心一下都放下了。 拜别过感激的百姓,回往客栈,傅司寒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先前接到明子木他们的传音符。” “怎么?”看到他如此表情,离落抿了抿唇,皱眉,“情况有变么?” 傅司寒没说话,目光放在远处,眼神空空,直到片刻,才道,“他们今天回不来了,说是采灵植的时候遇上了麻烦。” “麻烦”离落咬字,“我们需要的灵草并不是高阶的灵草。而且绿溪谷那里虽是有灵草灵兽,可那里并不是有什么机遇之地,并不会吸引高阶修仙者,会有什么麻烦?” “不知。”傅司寒叹气,“怕是情况难以说明,他们只说明日赶回。这里地形简单,御剑飞行一眼便能看透,我们观察了一天,也没有看似魔修隐藏的地方。唯一的线索,便只是知道这海鱼有古怪。我们可以等,可是这里的人容不得我们等,怕是待明日薛青等人回来,便是我们回去禀报之时了。” 他有些无可奈何,他自小拜入尘清门,年幼修为低微时,他便想法子缠着和师兄一起历练,后来他能力足够了,便独自承接着任务。 他经历过,看过许久,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任务让他如此陷入疑窦和忌惮。 “回吧。”他说道。 客栈,灯火如豆。 红烛烧的噼啪作响,烛火摇晃,照得人影晃动。而两人却盘坐在草垫上,闭目打着坐。 只是谁也没有沉下心修炼,今天了解的一切让他们无法放下警惕。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一阵微风从窗外吹来,烛火摇曳,原本就快烧完的蜡烛,此时烛光更是微弱。离落正闭眼用着体内的灵气再一次地疏通着经脉,这已是她醒来后的习惯,即使无法增进修为,却也能使自身达到经脉顺畅的状况。 额头上有薄薄的汗意,平城灵气稀少,她很难汲取,由于修为无法精益,曾经打通的经脉末梢,也渐渐地再次有了阻隔。没有了适合她的修炼之法,原本她是小心翼翼地绕过,可是如今终究是不忍看到自己曾经修炼的成果一天天的落败,又想调动灵气尝试。只是没想到,那一处,轻轻一碰,就是无法忍受的阵痛。 她吐纳调节着痛意,心里有些苦笑,果然无论是什么,一旦少了练习,就变得孱弱起来。不过是强行突破经脉的阵痛罢了,不及当初之万一,她有什么不会去尝试呢? 闭着眼睛的离落咬了咬牙,憋足着气势,正准备试的时候,突然睁开了眼,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一样往后倒去。 m.。 第十五章 黑雾人 , 连着退后了好几步的身距,她才稳住身形。 而一旁的傅司寒也早已觉察,不像离落后退得那般远,只是脚步看似轻巧地后踩了两步,便拿出了法器,眼神凌厉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或许,不能称之为不速之客。 两人发现。 因为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位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 如墨一般的雾状,有着人一样的身形,可是转过来,那脸上五官之处全部被黑雾覆盖,像是在呼吸,那鼻翼位置处,随着气息浮动,细细黑雾扭曲地往里涌动着,又如虫般涌出,仔细一看,恶心至极。而手脚,身体皆为黑雾,离落快速地随着目光移向“他”的手上看去,却只能看见一明显的圆滑! 来不及多想,就看见这人的“手”往她的方向轻轻一点,那黑雾如同抽丝一般往她这里逼近袭来。 那股气息,更加浓郁了! 离落下意识皱眉,身形再次往后退。她曾经倒是学了不少的术法,可都是依着心法的套路所行,眼下无论修为亦或心法都无法让她施加攻击的手段。 退后,似乎只能是她唯一的路。 看到了她这里的困境,傅司寒连忙将手中的折扇扔来,看上去朴实无华的扇面,竟然生生地将那黑雾切割断绝开来。那人的“手”骤然一缩,像是这一击惹恼了他一般,又像是发现离落根本就没有多大威胁,竟然没再攻击她,而是立即转身迎向了傅司寒。 一瞬间,傅司寒压力骤加,连忙打起精神,用着灵力操纵着燕尾浅漆扇再次像刚刚那般朝那黑雾人身上切去。 只可惜,比起之前的措手不及而受伤,黑雾人反应更加的迅速,一时间两人竟僵持不下。 那气息,似乎稍稍淡下去了 这边情况较为轻松的离落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想到,随即,想之刚刚所想,一怔,眼眸上抬看着不远处身上黑雾涌动,似乎想要对傅司寒造成包围之势的人,再望向那面拼命搏斗面色紧张的傅司寒,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奇怪,她莫名有一种直觉,她觉得傅司寒似乎感受不到那股气息。 那股没有任何味道,没有任何异常,甚至无法感知它的存在,却又让人有着强烈的窒息之感的气息。 那般的浓郁。 那般的令人忌惮。 那般的毛骨悚然。 让她只是感受到那么些微,便唤起了身体里最深处的惶恐,下意识地做出了后退的反应。 不然,在没有傅司寒那般的修为下,她如何能知晓危险,以及及时的避让? 只是,在这样的危险下,她无用得只能做到避让了么? 心底里如自嘲般的质问,面色却平静异常,她忽视着内心深处的不甘,冷静地思考着。 突然,一个画面从脑海里骤然闪过。 等等,若是这样 傅司寒打得异常的吃力,吃力二字对于他来讲,真的已经很少遇见了。 凡遇敌袭,找其弱点,攻之。 眼下的这个似人似鬼的怪物,他周旋了好一阵,却始终找不到他的弱点。刚刚的意外得手,似乎让这黑雾人有所防备,他祭出燕尾浅漆扇,在空中寻找时机,但这法器居然被这黑雾人所玩于股掌。那黑雾化丝,轻触扇面,虽不能侵蚀,但也改变了他攻击的方向。 这扇子,本就不是这样用的。 他咬牙,索性收回扇子,用手执起,另一只手快速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枚聚灵散,咽下。 这怪物身上的黑雾,且能攻,且能守。 不过就是雾罢了,他恨恨地想。 修长骨感的手指握住扇柄,稍稍用力,如霜般的银色从扇柄处往扇骨蔓延,几乎一瞬间,整个扇面都散发着薄薄的寒意。 银月如钩。 他猛地将扇子竖的一挥,空气中竟然散发出一个个微微透亮的小小颗粒,似是水雾,又似乎不是,只是在黑雾人的映衬下,更显得白雾茫茫。 看着周身的雾气,傅司寒轻轻一笑,这怪物不就仗着他的黑雾,无论再怎样的灵活,他怕也不是无孔不入的吧。 这些由他术法所化,他可得好好消化消化! 果然,这一招似乎有用,那黑雾怪的身形相较于之前的灵活,蓦然的有些僵硬迟缓。 好机会。 傅司寒心下放松,比起刚刚的紧绷,眼下他更加的得心应手。 合在扇面上的手指再生用力,白色的扇面,有着浅浅的纹路慢慢显映出来,若是离落此时能看见,必然会发现,这纹路竟然和她之前在御剑时看到的有些相似。 顿时,片片晶莹飞射而出,像是刀片般全然射入那黑雾人身中,噗噗作响。 而若仔细观之,便会发现,那晶莹竟然是水做成的,薄薄的一片,唯有感叹于施法者精细的操作,灵力附之,凝于空中,入到黑雾人体内化散。 一时间黑雾人处于劣势,然而不到一瞬,黑雾人身上的束缚似乎全部消散。 怎么?! 立即感受到变化的傅司寒脸色骤变,手上动作更快,想要将黑雾人的能力强压下。 只是,这是他的错觉么? 额际有着浅浅汗意的傅司寒眨了眨眼,他为何觉得这怪物身上的黑雾更加浓厚了 感受到体内的灵气渐渐地枯竭,疼痛无力慢慢从四肢蔓延上来,傅司寒果断地再从袖子里拿出一聚灵散咽下,心中念着口诀,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黑雾人扇柄在指间舞动的更厉害了。 待他这口诀念完,定要这人 突然,身体不由虚晃了一下。 他勉强撑住身体,继续施展着术法和席卷而来的黑雾做着抵抗,心中却涌出了一丝强烈的不安。 不对,那聚灵散是以榨取身体内所有精气神来获取灵力,身体疼痛是必然,他知道。 可是,眼下,这突如而来的困倦是什么? 他眼皮微微动了动,为何会愈来愈困? 为何控制不住这股困意? 为何想要彻底睁开眼都这般吃力? 口诀断断续续早已念不完整,看着逼近的黑雾,他不由绝望,骤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吃力地转过头用着余光去寻找,却看到一条白色的绸带凌厉的甩了过来,而那小小的身影紧随其后! m.。 第十六章 白绸 , 那绸带微微上挑,竟然就这般挑断了那伸向傅司寒身上的黑雾。 果然! 离落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嘴角愉悦的翘起。 没想到曾经粗浅所学,竟然还能有几分用处。 那黑雾骤然间被切断,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刚才看上去毫无危险的女娃。身上黑气弥漫更甚,张扬舞爪地扑了上来。 等到傅司寒神识渐渐回复清明,睁开眼,却讶异地发现眼前的黑雾人比起刚刚淡薄了许多,身形不断地扭动,似乎是想要逃跑? 逃跑? 傅司寒心中默念着,顺着黑雾过去,黑雾面前竟然站的正是离落,旋转,拉扯,前刺,手中那长长的白光,肆意挥舞,穿梭于黑雾之中。 在他晕过去的时候,那画面居然是真的? 他有些不可置信,那么这么说来,那白光,是那条绸带? 虽然神识恢复但身体因为服用聚灵散而后劲无力的傅司寒,撑着站立在原地,看着那大厅中的场景。 白绸并不像是普通绸子般软绵,却更像是铁索一般冷硬强势,刺过那怪物的身子,绸子上光芒一闪,少女手腕微动,便生生地将那怪物捆束,拽到了眼前。 那黑雾像是不服,身体各处如藤蔓一般,黑丝环绕,朝少女袭来。而少女眼睛也没有眨一下,面色冷静地将黑雾松开,狠狠地拽住一截白绸,向后一拉,再前刺,上挑,一划,一条黑丝就此斩断,散去 那手腕上的动作,以及肩,肘处的用力,竟有些像是剑法 傅司寒暗忖,可是那之前如铁索一般的拉扯舞动又算是什么?软剑?他努力地回想曾经在书阁里偶然看见过的武器介绍。 想了好一阵,叹息地放弃,他不是剑修,这些着实不太清楚。 他一边努力地试图让身体恢复行动力,一边凝神继续往离落那里看去。他发现,在少女的攻击之下,这怪物身上的浓雾一点点地变得暗淡。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不,不对,她的灵力跟不上了。 似乎那怪物也发现了这一点,面上的黑雾涌动地更加快速,气流吹过黑雾,竟传出桀桀的笑声。 傅司寒心里隐隐焦灼,他忘记了,她本来就是一个一阶的修仙者,无论她是不是老祖的座下弟子,无论她是否聪慧,是否行为果决而让他将她视作一个可靠的队友,可她都还只是一阶。 一阶的灵气能坚持到这么久,已经非常难得,可是要打倒这怪物,还不够! 他咬牙,想要从袖子里再掏出一颗聚灵散,然而手指不住地颤抖已告诉他,他的身体消耗已到极致 怎么办? 就在他焦头烂额地想着主意的时候,却发现,少女身体骤然一顿,背微微地驼下,整个身子蜷成一团,然而这只是一瞬间,下一瞬间,原本他以为不足的灵气竟然充斥在少女手中,那白光若剑,锐不可当地朝面前黑雾劈去,顿时将上一秒似乎还嘲笑的黑雾人劈成两半,一时间,像是打破了什么,凝结在一起而有些暗淡的黑雾,在这个片刻,全然化作点点黑丝,消散于空中。 这是打败了? 傅司寒看着瘫跪着的少女,以及空荡荡的大厅,低低地松了口气,顿时熬不住身体枯竭的极致,晕了过去。 黑夜还未过去,客栈的木门早已被刚刚的战斗而劈成了一个大洞,边上的木框吱呀呀地晃动着,夜风吹进来,竟有些冷。 迷迷糊糊中,傅司寒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随即又感觉自己左面身子有些热气烘烘,转过头一看,看见少女坐在地上,竟生起了火堆。 火光是温暖的橘色,而少女的面容却没有丝毫的柔和,平静得有几分生硬,拿着一截枯枝挑着柴火,低头认真的样子像是这是眼下的最重要的事。 “你醒了?”离落感受到注视的目光,头也没有抬的问道。 “嗯。”傅司寒愣了愣,点头,随即就看见从少女手中抛来一淡绿色的物什,他下意识举手接过,一看,是一枚丹药,上面散发出丝丝清香,奇异地让脑海里的疼痛有了一些缓解。 “那黑雾人有古怪,你把这个服用了吧。”他听见少女这样吩咐道。 他没多说话,点头谢过,便服下,果然之前透支枯竭的身体感觉好了许多。往那火堆看去,才发现那火焰上的火星荧光点点,在黑暗里衬得极其显眼,是那个枯枝么? 傅司寒很是敏锐地将目光移向少女的手中。 “这是南方鸟。”离落执起枯枝,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他的目光,继续挑着火堆,不甚在意地解释,“不是什么灵植,只是一种草叶罢了,因为气息好闻,南方的鸟儿最喜欢用着这个筑巢,所以便叫南方鸟。也没有什么作用,不过是燃烧的时候,能够驱除邪异,散发清灵罢了,却也不能对敌。” 这还能叫没什么作用? 看到少女的动作,他也能明白,这火堆估计就是烧这南方鸟的,为的就是将刚刚那黑雾人打散后的气息给驱除了。 傅司寒苦笑,即使不能对敌,这般驱散效果即使微弱,也是极为难得的。看上去正如她所说并不像是什么灵植,自己以前似乎也没有在书中所见,真不知她从哪里知晓的这一切。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她那古怪的招式来了。 还未将疑问问出口,便看到自己好奇的那白绸,静静地放置在少女身旁的地面上。 “能动弹了?”离落突然有些生硬地问道。 “嗯,好多了。” “好多了那你来。”离落干脆地把手中的枯枝往傅司寒方向伸去,傅司寒无奈,只好站起身往火堆走去,接过了那枯枝,也学她刚刚的样子,似模似样的挑着火堆。 离落则是捡起那地上的白绸,往看上去有些宽大的衣袍上系去。 傅司寒: 敢情刚刚那似剑似铁索的利器,其实就是衣衿? 他以为这个小姑娘身上没有什么会让他惊讶的了,可是眼下却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讶异着。 m.。 第十七章 不过如此 , 傅司寒神色有些复杂。 直到她起身拾起白绸,看到她那瘦小的身量时,他突然才发现,这个打败了黑雾人的少女,这个可以说救了他一命的少女,其实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脑海中少女痛苦地蜷在一起,却骤然间的灵力爆发,他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但那痛苦,怕是比起聚灵散也不遑多让吧。 心中纵使还有还有很多的疑问,可眼下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小姑娘现在正是难受,还是得好生休息一番才是。 想到这里,傅司寒也没有再去思考,而是一心一意地烧起南方鸟来。 正如傅司寒所想,眼下离落的确很难受,可这种难受不仅仅是从身上,更是从心里传来。 多亏于曾经她修行时打通的不同于常人还要透彻的经脉,让她如今即使跌落修为,也储存了不少的灵气,只是那逼出身体最后一丝灵气的决心,在她早已干竭而阻隔重重的身体状况下,就如同拿着一个生锈的刀子硬生生地磨着每一处的经脉。 然而这些,不过如此。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已经重新系在身上的丝带上用暗线绣的花纹,眼底骤然间有几分难过。 上一次在梦中,小少年们得意洋洋的模样,此时在脑海里愈加的清晰。似乎那暗器的套路的确不适合自己所练,即使心有忿忿却还是不得不拿起麻绳练习,一出手,依然把自己缠了个半死。 这条白练便是那时寻来。 后来,入了宁虚,以防万一,她还特意地融入了不少的宝物,镌刻了不少的符文,打造成了这样一个法器。 再后来,她学了更厉害的心法,有了更厉害的法器,这个就一直当做一件服饰一般系在身上,却没有想到一切皆逝,竟然还有用到它的这一天。 她的嘴角想勾起一个笑容,淡淡的,如同她醒来之后的每个笑容一般,可是此时努力地许久,似乎都笑不出。 今夜,初时不得不躲避的无奈,然后,发现曾经早已不用的幼时学的招式竟能击破对方的欣喜,再到之后忍受着身子疼痛的不甘。 是的,不甘。 她以为,她已经不在意了。 除了心中的那抹执念以外,对于其他什么都是可有可无的。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 她眼睫微微地颤动着,大概是自幼便见识了凉薄,她一向能随遇而安,无论遇见怎样的事情,她似乎都能挺得过去。她曾经的路,都是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或许她有着仇恨,或许她有着执念,可是她并不会后悔过往,而是将这一切好好地揣在了心里,继续踏在现在的路上。 正如当下。 被人嗤笑是云泥之别的时候,她不在意。 被人同情被人鄙视的时候,她也不在意。 谁从那高高的号称是天之骄子的台子上摔了下来,怕是都受不了的吧。 可是,她能。 她以为,她便这样继续活下去,这般冷静就像以往一样,继续活下去。 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 可在之前对战黑雾人的拼尽全力时,她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若她还是当初那般境界,是不是便不会像现在这般打得狼狈。 狼狈二字,她甚少用在自己身上,可偏偏这场在傅司寒眼里极为出色的战斗里,离落却这样形容。 用得以前孩童时学过的功夫,用得是如同饰品般的法器,若不是察觉出那怪物的弱点,她怎能将其击退? 除了最初发现时的欣喜,后来更多的便是自我厌恶,再后来,甚至为因为有过这短暂的欣喜而更加厌恶着。 她厌恶着这一切。 自醒来以后,她少了许多的血性与斗志,她冷静地为自己规划着,为自己心里深处的那抹愤恨,那抹不平,那抹委屈而规划着。 可是眼下,因为厌恶,她突然察觉到自己对自己的苛责,因为自己骨子里的骄傲而对现在自己的苛责。 她曾经所站的高度,是咬着牙,拼着命达到的。 而若重来,她怎么能容许自己达不到?! 不够,还不够,她的骨子里这般叫嚣着。 一时间,客栈内气息涌动,扭动着聚集在那坐在地上的小小身形上,感受到异动的傅司寒连忙回头,便看到了这幅场景。 这是 他骤然想起初来平城时,这小姑娘的异常了,这怕是和上次一样,心境有所松动 想到这里,他连忙移到背对着火堆的离落面前,打量着她的面色。还好,他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心魔。 只是 仔细观之,似乎又像是晋升之兆,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有些为难。这里是灵气稀缺的平城,这姑娘又受了重伤,晋升怕是极难。 他索性跪坐在她面前,从袖子中拿出八宝盒,打开,拿出夹层里的丹药,唤着,“长离,长离,把这个吃了” 离落此时额头全是汗意,似乎听到呼喊,艰难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无力的轻点头。 看到那双清冷的眸子,傅司寒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连忙地便把丹药喂了过去。 这是晋升三阶的丹药,外力巩固,防止进阶时脱力。他三阶之前,偶得了两颗,一颗他早早用了,还剩下这一颗,便给了离落。 他倒是没觉得浪费,修仙者向来是比世俗之人还惜命,这颗药给这个小姑娘,他觉得本是应当。 离落闭着眼,死死咬着唇坚持着。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晋升,骨骼重塑后,找不到自己修炼的法子,按理而言,是根本不会有所进展的。 一朝顿悟而修为大增,她知道,但是没有人会把它真正当成一条修仙之路。勤恳,踏实,是她一直所坚定的,对于顿悟,她从来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并不会寄托于此。 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心有不甘,和内心对于强大的渴望竟会让她如此。 那丹药服下,上次的松动的境界顿时被打开,一时间,只感觉到整个身体被灵气所充斥着。 m.。 第十八章 未知 远处的天际已有一丝微亮,客栈内,少女静静地闭目盘腿坐着,发丝无风自动,轻轻地拂着面颊,面容平和。 “好了。”她睁开眼,低低的说道。 “是么?”在客栈门口护法的男子听闻连忙赶来,看到她时,神情明显一松,随即一愣,有些微诧,“怎么才一阶中层?” 那是晋升三阶的丹药,加上不过是低阶的顿悟,竟然只将将晋升了一个小阶,着实有些不应该。 离落倒是没有疑虑,这是修炼内丹之法所用,她在傅司寒拿出来放在她鼻翼前,她就闻了出来,她知道这药的可贵。 只可惜。 对于她这个早已无法修炼内丹的人而言,并无什么用。 “嗯。”她低声应了,没再说话。 看到少女不愿多说的模样,傅司寒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温声问道,“那长离可还要再巩固一二?” “不必了。”感受到语气的些些生硬,离落试图打理好自己的情绪,却仍显得有些别扭,“刚刚,谢谢。” “没事。”他双眼含笑,轻轻摇起扇子。 离落看到这番模样,再看看此时从客栈破烂的大门外吹来的一阵凉风,顿时有些气结。心里鄙夷着这厮没了危险又开始装模作样,却没有看到傅司寒望向她额际时犹豫的眼神。 “那黑雾人,你怎么看?”她谈起了正事,时间已耽误了不少,眼下白日将至,还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那黑雾人”傅司寒微微沉吟,“我想,即便我们昨日那般小心,恐怕也打草惊了蛇。” “妖修?魔修?”她用着之前曾经问过她的话反问。 他理解她的意思,怕是因为之前他不肯确定罢了,不过即使这样,现在他也不能肯定,但,“大抵应该是魔修。”他答道,“那黑雾人着实古怪,而且你我都心下知道,这个很有可能是背后之人使来的。” “而且”傅司寒想起了一件事,语气有些惊疑不定,“我在对敌时,有一瞬间,那黑雾人身上气息乍然浓厚起来,而那时,我居然有些犯困?!” “犯困?”离落的面色也有些凝重。他已迈入三阶,除了灵力透支,身体状况累极的情况下,需要小憩调整以外,其余打坐静修便能够达到休息的目的,怎么会犯困? “嗯。”傅司寒低声应着,“而且,是我控制不住的困倦,怕是你出手晚了一秒,我便”他一向温和的面目有些暗沉,在那般危及生命的时候,这种几乎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的疲惫困倦,未知得让人可怕。 她垂下目光,直到好久,才轻声道:“那你有没有感到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在对敌的时候。” “窒息?没有。”他抬眼,看着她,若有所思,“你遇见的是这个?难不成,这两种状态都是黑雾人带来的?” 离落没说话,她没有感觉到困倦,她不知道会不会如同傅司寒所说这些都是那怪物的影响,只是她记起那时那一瞬间的窒息感,带着一股陌生的熟悉。 熟悉的就好像,她以前经历过一样。 “罢,想必这些在将这瘟疫解决后,便知晓了。”傅司寒按了按有些疼痛的头,“我们的到来,在这个平城而言,也不算是秘密,那背后之人竟然敢直接派人来截杀我们,不惧怕咱们背后的尘清门,只能说明两点。一,他有手段来解决隐藏我们消失或陨落消息,二,便是他有足够的实力和尘清门对战。” “呵。”傅司寒冷笑,“不管是哪一种,这人的胆量都挺大的。小长离你说得对,这些古怪的手段,这般的胆气,还真只能出自于那些魔修之手。” 说到古怪,他想了起来,望向离落,“一直忘了问小长离,那黑雾人是如何击破的?我用法术和那黑雾僵持许久,却始终没有进展。” “那黑雾”想起对战时所见,离落答道,“那黑雾人最为依仗的便是那全身的黑雾,但最为忌惮的,怕也是他那身黑雾。而你最初用你的扇子将其黑丝割掉时,他就发了狂,直扑你而去,你忘了?” “竟是这样,我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反击而已。” 离落微微点头:“而后我也不敢确定,还是仔细在旁看了一阵,发现无论你怎样用冰系术法化作冰雾融入你自身灵力,去克制他,那黑雾人虽被压制,但明显没有最初那般反应,倒是你用扇子近他身时,他散出黑丝去和你相抗衡控制那扇面,看上去很是忌惮。”她低头思索了一阵,又补充道,“我想那黑雾人可能是因为他那古怪的气息实在浓厚,用术法一时半会儿无法压制,就想着用曾经学过的粗浅功夫试试。” 傅司寒叹息,“我的确只擅长术法,对于武道不太了解。那扇子多被我用来施以法术,而绝非被用作奇门兵器。倒是多亏了长离,那一手白绸使得出神入化,也不知道是师承何处?” 没等她回答,他忽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刚刚长离说,这冰系术法”他似笑非笑,“怕是长离看错了,我只会水系的术法,那冰系,可不是咱们这等弟子能够知晓掌握的。” “是么?”离落眼睛微微眯起,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没有点破,“哦,这样么不过,傅师兄怕是也不知道,那白绸不过是我在世俗时学的粗浅暗器,并未有前辈教导。” 傅师兄。 傅司寒轻轻摇了摇头,无奈笑着,这丫头不这么喊,他几乎都快忘了有着这般提防聪慧的她只是一个小丫头了。 罢,不说便不说吧。 他起身,揉了揉离落的脑袋,往门口走去,却仍不忘扔下一句,“你那暗器,用着用着,晃眼一看那动作,倒还有些像剑修。” 剑修? 离落一愣,低头,望向那腰间的白绸,目光怔怔。 不想让这里的百姓知晓昨夜发生的事情而陷入担心惶恐,傅司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和客栈相似的大门,直接换下,弄得那医馆的老人带着一群小年轻愣愣的站在门口好一阵子,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离落在旁边无语看着,等到他们离开,发现后面不出三个巷子的大门没了的戏楼,他们就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双方还在寒暄着,就只见平城上空两道剑光往这里而来。 第十九章 南莞 “傅师兄,幸不辱命,我们回来了。”来人一身狼狈,哑声对着门口的傅司寒说道。 傅司寒微微一愣,看着明子木以及后面两人面色的疲惫,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客气的招呼着刚到这里的百姓:“老人家,我们暂且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这些饭菜你们用便是,我们是修仙者,这些并无大碍的。” 并无大碍?老人家瞬间懵了一下,这是说他们是不用吃饭的么? 难怪小仙长会那般瘦!老人家心下念头一转,便是想到离落身上去了,根本就没有想到,既然如此,那为何昨日早晨做了一大桌时,并没有听到如此回复。 老人默默点了点头,还在琢磨着,一转身,看见楚嫣三人,打了个照面,突然地像想起了什么,又激动地转了回来,“仙长,你说你同门的师弟们回来,咱们就有救了,现在现在是不是”老人嘴唇打颤,高兴地连话都说不出。 傅司寒眸子转深,余光看到低垂着头的明子木,心中叹息了一口气,握住老人的双手,安抚道:“你们莫要着急,既然他们已经回来,不出两天这事会有个解决的法子的。” “哎哎,多谢仙长,多谢仙长。”听闻后,老人带着身后的百姓就要跪下来,还是傅司寒急忙拦着,这才送走。 “说吧,出了什么变故。” 大厅里,傅司寒手指微曲,敲着桌面。 “我们我们只拿到这三颗灵植。”三人的面色有些为难,薛青在交代以后,索性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三颗皱巴巴的草药,捏在他的手中,更有几分恹恹,“这是我们好不容易从明城的拍卖行里拿下的。” “怎么会去了拍卖行?不是去的绿溪谷么?”傅司寒皱眉。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楚嫣柳眉一挑,嘟着嘴,微微抱怨着,“那绿溪谷的低阶灵植竟然一夜之间被死了个干净,听说那里似乎是因为灵兽进阶的缘故,害的我们为了找这冬角草和枯伫枝,竟然绕了好大一圈。” 离落和傅司寒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天底下哪有那般巧合的事情,这边因为“瘟疫”而去寻找能够清明醒神,适用于世俗人的低阶灵植,而那边就死了一个干净。不说没有些个猫腻,还真不能信。 “可这拍卖行什么时候做起了这赔本生意?”傅司寒声音淡淡,但谁也听出了其中的厉色。 这等低阶灵植,放于往常,虽不是人人都有的程度,但好歹在各个坊市的草药铺子里也能匀出那么一二。这方圆几百里,低阶的灵植都是由绿溪谷所处,这毁了一个干净,拍卖行竟然打起了这主意,将这些都收购了进行拍卖。 他们是如何知晓有人会对这类灵植大肆购买? 其中,真是让人玩味。 离落垂眸想着,倒是接下来的话,便打消了她心中的几分猜忌。 “嗤。”不明其中缘由的薛青听了傅司寒的询问,忍不住低咒,带着火气嚷嚷着,“那明城拍卖行里面的人可是钻到钱眼里的人精,看到那么多修仙者去寻找冬角草,竟然抢先一步让底下的人去收购了。” “那么多?”离落没错过这个字眼,微微偏头重复着。 “可不是”薛青张嘴回应,突然意识到说话的人是他此行出来最看不惯的离落,语气顿时转为嘲讽,望向离落不屑道,“你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等等,你你居然一阶中期了?!”他猛盯着少女的额尖,不可置信地失声说道。 他们不过才离开两天,虽然一阶至二阶之间,晋升极快,可没有这般快的!尤其是这种连入定都无法做到的人! 而在一旁听到此言的明子木,楚嫣二人纷纷转过头来,也看向了这个他们入门以后,存在感极弱的小姑娘。 “长离顿悟了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傅司寒冷声道,想到刚刚,心下皱眉,“明子木,你来继续,那些修仙者是怎么回事?” 顿悟。 那的确是可遇不可求。原本还好奇的明子木和楚嫣了解般地点了点头,没了打量的心思,而就连薛青眼神里都带着一丝艳羡。 这般好运,难道老祖看上的便是她的这个? 一直以来对此腹诽不已的薛青心中暗暗想着。 “正如青弟所说,因为修仙者们突然对其有所需求,这绿溪谷旁的明城不知从何处得到这个风声,便收购了以往屯在各个药铺里的东角,枯伫。我们从绿溪谷出来时,等知晓拍卖行的事,赶过去已经晚了,只有七八根草药了,那里还有几个修仙者,我们争执了一番,最后才不过得到了这三支” 明子木的声音低沉了许多。 傅司寒下意识地敲着桌面,若有所思,刚想继续询问,却被一旁的离落抢了先。 “那你们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买这些灵植么?”清脆的声音传来,明子木下意识地看向傅司寒,发现他们的领队并无被插话后的不渝,而是望着他,似乎等着他的回答,他微一怔愣,回过神继续道,“和那些人交谈的时候,似乎是听说来自于南莞,他们那里周边几个小城似乎也出现瘟疫。和我们的想法类似,想着先救了再去探明缘由,南莞的几个修仙家族听说后,便派人给这些百姓喂食低阶的明清灵植,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可能是他们那里患病的百姓太多,他们竟然找到了我们这边。” “南莞那边也出现了瘟疫?!”傅司寒讶异,回头望了一眼站在一边一张小脸紧绷的离落,想了想,施了个结界,“你们坐,我有话对你们讲。” 傅司寒把这两天他和离落所经历所察觉的都说了出来,三人听完神情都是凝重不已。 “那这般说来,南莞那里的瘟疫,以及绿溪谷灵植被毁都很有可能是那魔修所为?”明子木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色。 “多半是,不过还不能确定。”傅司寒顿了顿,“我想,最好还是找人去南莞当地的那几个小城查看,询问一下,看看症状是否和平城相似。你们三人曾经也在明历堂接了不少任务,对那里相对熟识,谁可愿去查探?” “我去吧。”明子木考虑道,“楚嫣师妹的御剑之术还不够熟练,青弟留在这里,遇见什么意外,也能照料一二。我” “明师兄也留在这里吧,我去。”楚嫣笑得明媚,“我曾经也偷偷私下练过御剑,虽不熟练,但平城这里若出现意外,我怕我能力有限。只不过眼下没有合适的飞行法器,怕是还要再借借明师兄的剑。” 这番说法也是合情合理,傅司寒敲着桌子的手指顿住,缓缓道,“那既然这般,就劳烦楚嫣师妹了,尽量速去速回,途中若遇事,及时掐断这符咒,我们便会赶来。” 说罢,从袖子从掏出一物什交予楚嫣。这南莞离平城的距离不比云苏,一般的传音符根本无法获取联系,只得用此办法。 楚嫣点头,正准备联系,却被离落唤住了。 “还麻烦楚师姐问问,这年初之际,这些小城中是否起了大雾,或者发生什么诡异,比如有没有小孩离世之类。一切多谢。” 小少女亭亭的站在那里,谦虚有礼的作着揖。 楚嫣愣了愣,应了一声,这才踏出了客栈。 第二十章 吞噬 即使是心中早有准备,可是在接触的那一刹那,离落仍如同置身于封冻的冰雪中。 她没有收回手,而是用指腹细细地摩挲着那人眼底下的乌青,她总觉得,这人眼下的青色更厚重了些。 “怎样?”一旁的人问道。 离落默默摇了摇头,看着那青年人几近透白的唇色,低声说道,“两天过去,他们的面色看上去更像一副冻在冰棺里的尸体,而不是到现在呼吸,脉搏皆还正常的人。” “也不知道这魔修使了什么手段,不吃不喝数日,这些世俗之人除了昏迷不醒以外,居然没有其他异状出现,着实不清楚这魔修行事的缘由。”明子木站在医馆的一角,看到如此,插言道。 “我们还是不要等薛师弟取鱼过来了,外面的百姓还不肯散去,咱们在这结界里面,还是早些行事才可。”傅司寒温和的说道,“明师弟,麻烦你把枯伫枝拿来。” 那灵植还是那副恹恹的模样,傅司寒也没有在意,掐断那尾稍处的一点草茎,白皙的手指上沾染了点点绿色的汁液,他将那手指擦在那人唇上,透白上的浅绿,看上去甚是奇异。 “会有用么?”明子木凑了上来。 只是还没等他说接下来的话,他就惊愕的发现,那青年人唇上的汁液如同蒸发了一般,尽数消失了。 “这,这是服用了,还是消散了?”明子木望向那苍白的面孔,却发现,青年人面色依然如刚刚般像是死了的平静。 傅司寒没说话,眼底看不出神色,只低着头,将那枯伫枝的草叶撕了一指甲盖大小的小片,另一只手捏着那昏阙之人的下颚,将那片草叶,置于那人嘴唇之间。 可是不到片刻,便又消失了。 面色依旧是那般苍白,眼睫也未稍稍地扇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离落抿着唇,从傅司寒手中夺过那枯伫枝,索性直接就喂食在了那人唇边。 像是被火撩了一般,沾着青年人唇瓣上的叶子瞬间就焦了一大片,恹恹的绿色边沿上黑色的痕迹,看上去尽显衰败之色。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那黑色的痕迹已可见的速度蚕食这整个枯伫枝。 “快松手!”傅司寒低吼着。 离落一惊,下意识地放手,可是手上的灵植早已不见,能见的便是草席上那一抹细细的灰烬。 “这是”明子木在旁,早已看呆,眸子无神的喃喃道。 “这是吞噬。”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过了片刻,她听见她的声音这般说到。 一切似乎都有些明朗了,为什么那南莞之人会到这里来收购,根本不是因为“瘟疫”状况严重,而是因为,他们那边喂食的草叶也如同此番一样,尽数被毁。 “他娘的,既然都这样了,那些人还来跟我们争个什么,弄得拍卖行那里这破草的价格还居高不下。”回来后知晓情况的薛青,一手拎着鱼,一边骂骂咧咧。 可若是那些人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呢? 离落叹息,瘦小的手牵起草席上晕阙之人的小手指,连同着指甲,都没有丝毫血色,只有那无穷无尽的阵阵冷意。 “这东角,枯伫没有一点用,要不我们换稍稍高一阶的灵植吧。”明子木提议。 “不,不可。”傅司寒接过薛青手中的鱼,断然拒绝道,“世俗之人本就无法用灵植,他们的身体孱弱,承受不了灵植中灵气的冲击。这要不是他们体内有邪祟侵入,才尝试用了性子最为温和,且能明神醒目的枯伫枝。而且,你们看,这怎么能算是无用?” 离落随着众人一同望去,发现那派薛青去寻找的海鱼,在傅司寒喂食枯伫之后,竟然死了。 “海鱼是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冲突的。”傅司寒轻轻地拍了拍手,“可是,这枯伫有用不是?” “那么这么说,是我们用的灵植不够?”明子木恍然,“人能够承受这低阶灵草里的灵气,所以也不怕被抵消后死去。而那些南莞人,估计也知道,所以才去大肆购买的吧?” “不是灵植不够,即便是够了,怕结果也是一样。”傅司寒说道,“难道你们没发现,这鱼身上的邪祟似乎比人身上淡得多。” “可这不明明是人吃了鱼后,造成的么?怎么人身上的会比鱼多?” 傅司寒听闻,沉默不语,这也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而离落的目光却是渐渐的移向了在自己手中牵着的那手指。 灵光微聚,只轻轻一触,那手指便如针扎了一样,流出了一抹鲜红。 “你这人又是在做什么?!”看到这一切的薛青忍不住嚷嚷着,傅司寒和明子木也转头望了过来,只是离落谁也没有搭理,眼神定定的看着那小股的血从这苍白的手指中流了出来,衬着殷红无比。 此事早已不同于门派历练,牵扯到其他世俗之人性命,且有南莞修真家族涉入。傅司寒不敢托大,再看到灵植无用之际,便让明子木和薛青二人连忙回门派禀报。他本想让离落也跟着回去,可是离落却没有应下,坚持要和他一块在这里等楚嫣。 “你这是在做什么?”傅司寒踱步,看着趴在桌上,很是认真拿笔画着什么的离落。 “地图?”他挑眉,面色有些疑惑。 “嗯。”离落手上动作不停,时不时咬着笔头思考着,又下笔接着画,“这是我在明历堂看见的,这周边的地形,大致是这样,没错吧?” “没错是没错”傅司寒沉思,“可是这有什么用。咦?你这几个城,你画上了圈做什么?” “虽然楚嫣师姐还未查实归来,但刚刚私下问了明师兄,这几个城都是他们听见南莞人所说遭到瘟疫的城池。” 傅司寒一下便懂得了她的用意,低头也仔细地查看了起来,半晌有些不确定,“这之间好似并没有什么联系。” “嗯,看上去是这样。” “看上去?” 离落不再多说,而是抬头,看着傅司寒,一字一句说道:“你认为背后真是魔修所为?” “不是魔修会是什么?”傅司寒浅笑,“况且小长离不是之前也这样认为么?” “是,我的确当初这般认为。”离落放下笔,低声道,“魔修向来嗜血狠戾,为了自身修为,无所不用其极,杀人夺命对于他们而言从来便是小事。他们出手,总代表着有一群无辜的人死去。” “那既然这般,小长离又在怀疑什么?”傅司寒说。 “我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魔修想要从这些人身上获得什么?”离落满心困惑,一张粉妆玉砌的小脸被弄的皱巴巴的模样,掰着手指数着,“魔修获取修为,大抵无非是想从人的身上获得血液,内脏,精气,当然还有些更为诡异的,比如信仰,记忆这类看不见也不易察觉的什物。如今平城百姓已昏迷过去,后两种我们不得而知,可是脉搏,呼吸等等症状又无明显变化。而他们的面色,若是以常态考虑,却很像是失血过多的现象” 第二十一章 不可企及 , “所以,你刺破了那人的手指?” “嗯。”离落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放松,“那血殷红,汩汩流出,倒是一个强身健体的青年人应有的样子。” “所以,就凭这点你怀疑不是魔修所为?”傅司寒追问。 离落看着面前和自己好歹也共同迎敌的男子,眸子里一丝犹豫闪过,半晌,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罢了。” 话毕,她又看了傅司寒一眼,默默补充了一句:“楚嫣师姐回来将那里瘟疫的和修仙者的情况汇报后,大概有些就能猜着了。” “你是说,你让楚嫣去探寻有没有幼儿骤逝的事情?” 这句普通的询问,却惹的离落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咬唇,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地图,暗声道,“傅师兄,我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都认为,魔修谋划整个平城的百姓,只是为了从他们身上有所得,而使他自身修为精益。而年初城内大雾涌起,幼儿骤逝,我坚信是魔修所为,你虽怀疑,可却像那老人家一样认为这一切不过是天气的巧合。” “没错。”听到离落分析,傅司寒点头,“世俗之人无修仙者般,有着强健的体魄,加之婴幼儿体弱,遇到寒气骤降,而离世,倒也没什么可能。” “那是我没有告诉你,稚子幼儿对于魔修而言,是何等难得的修炼补品。”离落冷声打断他,“他们的大脑,此时发育的最快,稚嫩滑润,对于以此为食的魔修而言,简直如同至宝的存在。而他们的身体,小巧精致,简单的思维和粗略的记忆,无疑不是制成一个傀儡的最好材料。再加上他们单纯的欢笑,勃勃的生机” 她突然哑声,偏着头努力在大脑中寻找刚刚闪过的一丝什么 “这些,我的确不太了解。”傅司寒苦笑着接过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抿了抿唇,不再去想刚刚那一瞬间感觉到的奇怪的违和之处,她继续道,“我们后来被袭,皆认为是因为打草惊蛇,发现海鱼一事而被幕后之人留意,派来灭口。可是自从那黑雾人被灭,我们就再未遇袭。我在想,是因为这件事的影响早已蔓延到南莞,而幕后之人无法封掉所有人的口,还是因为那黑雾人袭击我们,有着其他的目的?而且,这般大的作为,一个魔修真的能抗住南莞的修仙家族,以及无数的修仙者?” 听到这般长长的讲述,傅司寒不由叹着气,按着头,他发现眼前这个小姑娘说的不错,不仅仅是局限于平城的瘟疫,这要仅仅是一个魔修的手笔,怕真为可怕。而长离怀疑不是魔修,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啧。 他轻声在心底鄙夷着自己。 小姑娘说是魔修,分析了一大堆,他便觉得是魔修了,小姑娘觉得又好像是不魔修,再分析了一大堆,他又动摇了。 什么时候,他连自己的判断都没有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此事牵扯太大,迷雾重重? 还是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明子木他们走时望向自己奇怪的眼神,他还没有忘记。他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奇怪了,一个三阶的队长,竟然如此认同一个一阶的小姑娘的话,若不是这两天经历了许多,放之从前他也是不肯信的。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再聪慧不也还是自己的同门师妹,是救了自己一命的队友么? 一向小心谨慎的傅司寒在这种情况难得的放纵自己释然了。 “你我二人干脆不要考虑这些了。”看着离落还端坐在桌前,用笔头很是忿忿的敲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想出什么的模样,傅司寒失笑,合上她的地图,轻声说道,“如今事态严重,又偏偏不能以往常处理修仙者的手段来帮助这群世俗者,好在已让他们传消息回了门派,想必如今这几个城的风声门派也早有耳闻,这些头疼的分析,等着各位师叔前来便可。我们要做的便是尽量地维护这平城百姓的安康。” 离落一怔,随即无奈地揉了揉眉头,浅笑:“你说得没错。” 她忘了,她是尘清门弟子长离,而不是早前那个孑然一身的离落。这些事,不必她亲力亲为想个明白,门派自有人解决。她只需如同傅司寒所说,做好他们应当承担的事情。 看着小姑娘的笑容,以及之前眉间轻蹙中,那显眼的花印,他终是没忍住,从储物袋里掏出一蓝瓷的小瓶,放在了离落面前。 “这是幕遮膏?”她拔起那红塞,闻到其中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她挑眉,不解。 “好歹把你眉间那印记遮一遮啊。”看到小姑娘一副“我知道这是啥,但不知给我做啥”的无自觉的模样,傅司寒无奈劝道。 或许是宁虚特有的风景,因为灵气充裕,修仙者的修为皆可通过眉间的如点点桃樱般的花印显现而出。虽是如此,可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便可以施法用着最简单的遮掩术,将其遮掩。毕竟没有谁愿意把自己的一切暴露在陌生人面前。 当然此番术法,对于比自己高阶的修仙者而言,却是不怎么管用。因为高阶的修仙者只需调动五感,那番遮掩在其眼中便自会散去。 而眼下的这瓶幕遮膏是他无意中得来,除非是相比自己高于两阶的修仙者,否则根本就无法知晓服用者的真实修为。 这对他并无多少用处,反而是这个受到众人鄙夷的小姑娘,傅司寒心下一软,觉得她理当更需要这个。 “有用么?”谁知,听到他的话,这个人在他眼中似乎受到不少同门弟子鄙视的小姑娘,正满眼鄙夷都不带稍稍收敛的望着他,“我修为本是如此,难道遮住了就不是了?” 她指着她额头上那一抹淡淡的樱红,满脸不在乎。 傅司寒: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多此一举了。老祖那般照顾这小姑娘,自己想到的难道每日都和自家弟子打照面的老祖想不到?恐怕那里早已给了比幕遮膏更好的物什,只是被这小姑娘拒绝了。 看出傅司寒的好意,离落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微微昂起头,肆意的笑着,“我就顶着这修为,然后让那些把我当成笑话的人看看,我这眉间的花印是如何一点一点地达到他们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小少女眉目间的骄傲与肆意,将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衬得光彩照人,眸子里点点漆黑,更是熠熠生辉。 “好,那我就等着看到小长离那一天的到来!”他朗声笑着。 m.。 第二十二章 浓雾 , 像是两个人在这次对话后,都看出了对方不加以修饰的野心,以及对高处的追求。两人的氛围比起之前共同击退黑雾人之后还更加的融洽了许多。离落看着傅司寒对自己毫无防备的模样,稍稍犹豫之下,也少了最初的几分提防,让傅司寒不由惬意的眯着眼,摇着扇子,对此很是满意。 午时的太阳,热气十足,可是更显得这座空城的寂寥。 傅司寒和离落商议着,发现上午的动作实在过大,无论是楚嫣等人回来后,又纷纷再次离开,还是连着两次去往医馆探寻病人的情况,亦或者先前安抚百姓所劝,到现在也不知如何交代结果。索性如今似乎他们一切已经暴露,加之南莞事态的严重,对于海鱼,是必须严禁这些百姓服用了。 要等楚嫣回来再说么? 两个人盘算着,正在这时,原本投射在屋内一片暖阳的木窗,此时却覆了一层黑色,屋子顿时就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傅司寒一边诧异,一边用燕尾浅漆扇甩了水雾过去,打开了木窗。 离落这才发现,刚刚还闷热不已,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此时空中早已是乌云滚滚,天色如同戌时时分。 “要下雨嘛。”离落嘟囔着,来到平城这两天天气都是罕见的干燥,眼下外面风声阵阵,雨未至,心下倒是凉快了几分。 傅司寒听闻此话,笑笑,也索性让木窗打开,正在低头准备继续拿起离落画的地图时,余光像是看见了什么,骤然地抬起头,凝视着窗外,不由自主站起身往木窗边走去。 “长离”一向温和的声音难得带着几分飘渺。 “怎么?”她执着笔,还在纸上画着,却听着男子的低喃。 “我们,怕是有麻烦了。” 天色阴沉地可怕,灰黑色的浓雾弥漫,远远望去已经看不清街道房屋的影子,只偶尔有几个高高的楼阁还耸立在其间,明明还很近的距离,偏偏看上去相隔甚远。 “怎么会起这么大的雾?”离落冷凝着脸,望向窗外。 “你看,还不止。”傅司寒手指着远处,说道。她顺着往那边一看,发现天际的那抹黑色竟渐渐地过渡了过来。 砰,砰,砰。 风声猎猎,木门拍打的声音却也格外的清晰。 “仙长,仙长,你们去看看,医馆的人出事了啊!”门外一人,扯着哭音,撕心裂肺的喊着。 “怎么了?”离落率先地把门打开,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看上去较为眼熟,正是当初为他们打扫客栈的憨厚的年轻人。 “呃,小仙长。”男子抽噎了一下,看见傅司寒也紧随其后,顿时痛哭流涕,“仙长,小仙长,你们去看看吧,他们,他们要消失了啊!” “消失?!”傅司寒连忙握住男子的肩膀,“什么消失?你说仔细些?” 男子抹了一脸的泪水,眼神里既是恐惧,又是哀痛:“医馆医馆里的人,他们身上泛着黑烟,飘到屋外去了,他们他们要消失了啊!” 一时间,离落脸色骤变,推开那人,便点着足尖,匆匆忙忙地往医馆方向奔去。 傅司寒看此,再抬头看着已经完全暗沉下来的天空,带着些急迫嘱咐着面前的人,“你让城中老少都来到这个客栈里,我在这里施了结界,无论怎么样,你们都不可以出来。医馆的人不必担心,我们会守在那里。” 说罢,也不等那年轻人的反应,直接御剑追着离落而去。 医馆 离落用手遮着脸,眼眸微微眯着,很是艰难地往里走去。 这里的雾气让她根本无法看清前方的道路,只得调动着五感,用着神识,才能依稀走到门口。 门大敞开。 屋内昏暗的烛光投在每一个死气沉沉的面孔上。 离落抬头,看着从里飘出的一丝明显的黑烟,从她的头上掠去,融入了这漫天的雾气中。 她咬牙,从腰间解开那白绸,一把抓着,步履坚定的往屋内走去。 情况,似乎比那年轻人所说的还要糟糕。 一个个躺着的身体上面,像是泛着浅浅的黑色的水纹,小小的动荡着,翻滚着,淡出一缕的轻烟,慢慢地飘出。 小指轻扣在白绸末端,她提腕,撩起前臂,将那白绸甩了出去,白光似剑,划破了那丝轻烟。 噗的一声,那烟便散去了。 她凝视着,没有想到,烟雾消散间竟有点点的金光浮动。而在她的那一击之下,没了轻烟的包裹,没有了依附,沉沉浮浮地在空中好一阵,便消失了。 这是 她的眼眸中闪现过微微的讶异,像是想到了什么,往外面几近黑色的天空望去,那天暗沉得快滴出了墨。 心中一跳,她没再犹豫,口中默念着口诀,中指微微蜷曲,两手相抵,薄薄的莹蓝色的光壁瞬间包围在这四周。 不过一瞬,发丝紧紧地贴在脸颊,汗水从额角不停地冒出。她紧闭着眼,终是将最后一个字符念出,便如同脱力般全身瘫软,全凭一旁的墙壁支撑着。 终是太冒进了,这二阶才能使出的结界之术,她硬是侥幸凭着她曾经早已熟练的口诀和因上次晋升而恢复储存满的灵气扛了下来。 那些人身上飘起的黑丝不断地往着光壁上碰撞着,像是想要挣扎着出去。看到这里,离落艰难地支起身子,眼下还不是她能休息的时候。 啄,点,崩,击,劈,斩,扫,截。 一时间,手指的操控已达到精细的程度,离落往白绸上渡着自己身体中仅有的灵气,小心翼翼地用着白绸切除那在水纹中点点快要漾出来的丝缕。 可是,还不够,她的速度还不够。 在她无法顾忌到的地方,卷着金色小点的黑烟慢慢从人身上的黑色波浪中溢出,像是有意识般,一次又一次地撞着结界,如同受到外面的召唤一样,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地冲击着,直至烟消。 而与此同时,那些人的苍白如雪的面孔上,眼下的青黑却是一点一点地扩大 “结界?”御剑飞行而来的傅司寒闯入了屋内,看到小少女极力支撑的模样和愈来愈薄的光幕,虽是诧异地问了一句,但也当即将剑放置一旁,手中结起印来。 顿时,莹蓝色的光幕愈加浓厚了,而离落紧绷的身子也稍稍放松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这些人身上怎么会”傅司寒法术施完,回头一看,才看发现无论是地上还是榻上草席上躺着的每一个人,身子都如同已化作了一滩黑水,无风自动,引起阵阵涟漪,还时不时地溢出黑气。 “看着做什么!快将那些表面上的黑烟切断!”离落看到傅司寒那副呆滞的模样,气得吼着。 傅司寒心下一震,祭出法器,一个旋手,那扇面上的寒气化作有形般的往那股黑烟逼去。自从上次对话,虽然这术法是他的秘密,可他却莫名的相信这个曾对自己提防过的小姑娘,也不遮掩,手腕微动,灵气溢出,从扇骨而出的片片冰刃就紧接着随刚刚的寒气一起切了过去。 这门术法似乎是他极为精通的手段,一番动作以后,傅司寒很是自信的没有再对那片进行攻击,而是稍稍偏转了方向。 先前那方位几人身上快要溢出的淡淡的黑烟,在冰刃寒气到达的一瞬间,如同被冻住了般,凝滞了下来。只是,不到下一秒,那黑烟中像是有不可言说的微弱物什微微跳动,那滞涩住的黑烟,不过短短一瞬,便再次化开,术法下的冰刃破空般的往后切去。 皆落空。 m.。 第二十三章 生死 , “长离,他们身上的黑烟”看到此番情景,傅司寒顿时变了脸色。他的术法一向比起同辈弟子掌握得更加精细,上次对敌那看似能够解决的黑雾人失手,他就满是惊愕,而眼下 他的眸子暗暗沉沉,看不明显。 那晚长离有所猜测,说是术法对以黑雾人难以做到压制,需用一些武道粗浅加以制服。现在,不过是寥寥轻烟,他凝实了冰雾化作冰刃,想要克制切割,这古怪的黑烟竟然能使他的术法放空。 难道,这轻烟和那黑雾有所关联?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手上动作不停的离落丢了个余光过来,语气淡淡:“我想,我们现在可以确定那晚似人似怪的黑雾,的确是人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响雷,闷声炸在傅司寒脑海里,他惊惧地看了一眼面前草席上昏迷不醒的百姓,不由的后退了一步,才将将稳住了身形。 黑雾人 口中喃喃念着,思虑纷杂万千,他垂下的眸子定定的看着那滩如黑水般身子上方的死人模样苍白僵硬的面孔,调动着神识,聚于眼中,那苍白下像水草般游荡地丝丝黑色,在眼下乌青的映衬下,更是恐怖莫名。 身子都那样了,脑袋怎么可能没有事? 然而这些人偏偏睡的安详,身体这些古怪的异样,他们竟一点都觉察不到。 他眼皮跳了跳,连忙用手按住,不由想到那日那一瞬间无法控制住的困意,莫不是,自己那时睡过去,也会变得像这些人一样,最终,最终变成那没有躯体没有神识的怪物? 他神色一整,当初,不过仅仅是一个黑雾人,他和离落几乎都快要断送了性命。可现在,几乎大半个平城昏阙的人都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若是待他们成了怪物 燕尾浅漆扇上的寒冰顿时消散,傅司寒微微松手,将灵力收回大半,少量的化作千丝万缕,甩出扇子,控制着它在那黑烟上上下翻动着。 或许,是因为他们来得及时,这些百姓并未转换彻底,原本就不太习惯奇门兵器,对自己没抱多少希望准备孤注一掷的傅司寒竟然用着那扇面很是利落地将其中一缕黑烟斩断。 成了。 傅司寒心中一喜,手下动作加快,灵力操纵地愈发精细,可是很快地,他也发现了离落所发现的:“这些黑烟怎么一个劲儿地往结界上撞?难道它们想出去?” 离落侧身看了一眼门外街道上已充斥着漆黑的雾气,随意用拳头抵着额心,揉了揉眉,应着,“这些黑烟是想和那雾气汇合。傅师兄,这结界还劳烦你多多支撑,这雾气怕是比上回老人家说的年初时的还古怪危险,我们决不能让它们漫进医馆。” 年初?想到之前客栈里,小姑娘的见解,傅司寒不由也望了外面暗沉如墨的天空一眼,这雾气怕的确没有那么简单。看到面前一个个恐怖之状的百姓身上泛起的黑烟寥寥,想到上次所遇的黑雾人,难道外面这雾气就是黑雾人身上的雾气? 那这般看来,这些黑烟一丝丝,一缕缕的挣扎着要出去,是因为外面这漫天的黑雾想要吸收,扩大自己? 可如果这雾气是它本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这般古怪的魔修,亦或是妖修么? 这里发生的一切早已违背了他的常识,他忍不住将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只见到离落听后,放柔了手腕的力量,看似并不像是凭着武道去操控,而更像是灵力,那似剑的白光又化作了白绸,轻轻地浮在黑烟之中。 “你看。”离落唤到。 “这是”傅司寒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那白绸尖端轻轻挑动着,绸子微卷,金色的光点坠在其中,像是被白绸隔空捧着一般。 “这是生气。”不知为何,小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冷然,“也就是俗世称的生机。” “而这些黑烟。”她话锋一转,利落地用白绸刺破了旁的黑雾,“生死相依,自是死气。” “死气?”傅司寒皱眉重复道,“那这里的百姓” “死气入体,为活死人。”话毕,离落便摇了摇头,“不,如今死气蚕食其生机已久,这些人怕是要成为真正的死人。” “可既然是蚕食,为何这死气又卷了这生气一个劲儿往外?” “因为外面那黑雾,需要的便是这生气。”她冷笑,“那东西渴求这勃勃的生机,它渴望着活下去,不被天地消灭,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可是它又不敢做得太过火。那般隐蔽,那般费尽心思,一个俗世小城的百姓的生气,新生儿初来世上的那跳动的,全新的生命力,都满足不了它。于是,它把主意打到我俩的身上,呵,落单的修仙者,它杀我们可不是威胁,而是图谋,是觊觎。” “只可惜,它的动作竟然伸向了南莞那几个小城,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她的话语中夹杂着不屑的嗤笑,又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我看,它也知道它怕是遮掩不住了,索性在被彻底发现之前,不再慢吞吞的饲养着那些养料,而直接来屠城索取了。” “”傅司寒被这番话怔得说不出来话,直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恍惚,“那这么说,外面的是鬼修了?” 鬼修,这个几乎只存在于传记而鲜少出现于宁虚大陆的存在。 鬼无关性,三山无名,虽不人轮回,又难返蓬瀛,终无所归,止于投胎夺舍尔。 生气,对于鬼修看似无益,可是要说这三千世界,这般极力渴求生气的,怕也亦是鬼修。 因此,傅司寒听后难免也会这般揣测,只是,下一秒,便被旁边的小少女从袖子中拿出一卷丝帛扔到了身上。 “这个画”他低头,看着在地上铺展开来的画卷,不正是她之前按照明子木所说圈出来的那几个城池么? “傅师兄觉得就一定会是鬼修么?”离落没给他询问的时间,接着言道,“傅师兄索性好好看看,这几个城到底有什么联系。” 傅司寒并不是愚钝之人,这次平城际遇,几次的事件他都能肯定面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解许多人都不知晓的事情。上次她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如今再问,想来,这之间存在的某种关联,必定是他能看出来的。 想到这里,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是不太确定,“它们都靠近海边?” “对。”小少女重重地点了头。 “可这和那海又有什么关系”傅司寒十分不能理解,“那海,虽然按古书而言名为恶海,可向来平静优美,临近海边,水天一色,鸥鸟畅翔,世俗者在那里一向安居乐业,这黑雾怎得和这海有所相关?” m.。 第二十四章 女子 离落抬手抵了抵眉,抿唇,没再说话。 她要怎样告诉他,这宁虚大陆西侧边界的恶海深处,实际上是暗潮涌动,险象环生,各种异畜,掩藏于黑雾之中。 她又要怎样告诉他,就是因为这该死的恶海,致使许多世人未知的大能善者还未有所一番抱负,便葬身于海。 这些,都是秘密,都是随着五千年前的异变而掩藏下来的秘密。 揭不开,都是揭不开的。 因为代价太大了 屋内一片沉寂,只能听见两个人用着术法切断黑烟噼啪作响的声音。 而正在这时,被他们二人勉力支撑着的结界却突地破裂了。 “咦,还不错嘛。”身后门口传来一女子微微惊讶的声音,随即话语中带着笑,很是满意地言道,“我就说,这宁虚的修仙者怎么能一个两个全是草包,看样子,还是有动脑筋的么。” 那声音太过熟悉,让人诧异得连结界被破的气愤都一时压了下来。 离落轻轻地小退了一步,抵着后面的墙壁,用余光往侧面瞄去,只见那女子站在那里,袅娜聘婷,绰约多姿,不是楚嫣又是谁? “敢问楚嫣师妹,你这是做什么?”傅司寒冷凝着脸质问着。 “楚嫣?”女子怔了怔,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傅师兄莫急,你看这些人身上的黑烟不是没有再泛出来了嘛。” 黑烟? 傅司寒连忙转头回看,看到的却是百姓们一如既往安详地睡在那里,只是身上原先泛起的黑色水纹黑烟,以及脸下的黑丝都已消失。 “这”傅司寒还想询问,便看到楚嫣已饶有兴趣的弯腰拾起先前离落扔过去展开的那丝帛,含着笑意静静地看着,玉指纤纤,手如柔荑,只是那么一望,便觉得是一幅画。 离落看到如此,愈发得收敛了自己的气息。 “不错,不错。”女子笑着连赞了两声,但眸子却是冰凉无比,“能观察如此入微,以后必有作为,只可惜,我现在时间不够” 说着,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细如葱白的手指,隔空往着男子的眉间一点,那男子便倒了下去。 女子正准备往前一步,却突然有寒光抵在了自己颈侧。 “你是谁?” 身后少女的声音,阴郁莫名。 女子身形一瞬间僵硬,随即又柔和了下来,不怕那颈上的威胁,转身过来,硬生生地被划破了一丝红痕,也不觉得疼,浅笑着:“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也在这里。” 那口气熟稔,离落眉心一跳,手中的剑又往里抵了几分。 “还是这倔脾气。”女子温和细语地嗔怒着,“我就说怎么这平城里的修仙者如此上道,不仅还会去询问幼儿的事,还会用结界隔着这死气,原来是你。”她语气带着一丝懊恼,只是从笑着的模样一丝也看不出来,“我早该想到的,不是么?” “你到底是谁?”离落的眼神一样冰冷,周身气息凌厉,释放到了极致。 那女子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柔和的脸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摇着头,“不过是一城的百姓而已,这世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你这般在意又做什么?” “好一个前定。”少女嗤笑,面上尽是不羁,不过一瞬,又冷了下来,“别说那么多废话,你附了这身,意欲何为?” “我倒是忘记你忘了。”女子完全无视了她的话,直到看见少女黑漆漆的眸子,才不甚在意,懒洋洋地答非所问道,“这些便是不乖觉的,给了它们力量,却生出了不该生出的心思。” “你和那恶海有关?”离落瞥了一眼地上晕阙过去的身影,抬眼厉声问道。 “这天下万物都和我有关呢。”女子轻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少女的手腕,“怎么,你这个日日将镯子带在身边的人,都没有发现,你这镯子又光亮了几分?” 白玉镯子 离落的目光垂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贯通在整个镯面上的裂痕还是那般的深刻,细微末节处的丝丝碎裂也纤毫毕现,可是听到女子这番一说,她才注意到,镯子内层有些窄细如蛛丝般的碎痕竟消失了。 想到这白玉镯子的来历,她放下执起剑的手,试探着问:“鬼婆婆?” 是了,这镯子本是从鬼婆婆的宅子里所得,靠死气得以祭炼。 想到之前在城南处手腕的刺痛,她有些了悟。只是,那时的她竟然没有发现,反而是因为曾经过往,她才忆起恶海。 只是那鬼婆婆不是早已 她还在思索着,便听见对面那女子轻笑着,“说起来,两年前,那小少年还来找过我呢。问我,若是寻得你的尸身,还有没有救?” 离落骤然间抬起头,望着她,一向带着几分死寂的眸子里隐隐跳动着光彩,片刻间,她又沉默了下来。 “怎么?你刚刚在希冀着什么?”女子看着对她不加修饰的冷意又嗔笑,“时隔那般久,你的脾气也变坏了许多,至于小少年啧,那就更坏了,听到我说你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不会存于这个世间的时候,竟然冷冷地甩了一句,死了也好,便就走了。你说说,穿过了恶海来找我,就扔下这句话,这少爷的脾气是不是更显了?” 为了她,穿过那夺人命的恶海,却恶狠狠地丢了那样一句话。 这倒的确是他的性子。 离落苦笑。 可是 “你不是鬼婆婆。”离落喝道,“鬼婆婆早已魂飞魄散,根本就不可能知晓身后之事。你又如何知,我在希冀别的什么?” 女子微怔,片刻无奈,略带着几分亲昵,揉了揉她的头:“不过随口一句,你便猜想那么多。这重新来过,你这小脑袋还是那般聪慧,我都想让你陪着我解个闷儿,也难怪那两个不安分的主儿老是念叨着你,说来找你呢。” “只是我们见面的时间还是推远一点吧。”女子的声音温柔,轻不可闻,“我还想看看小丫头走到哪一步呢?” 离落只感觉到头上的那手虽然冰冷,可是透着阵阵的暖意,就像记忆深处娘亲的抚摸 她的眼皮沉重起来,女子的声音却还犹在耳畔。 “这次事已无碍,你且安心,这些人自会醒,这些雾自会散” 剩下的话语她已听不见,只觉得眼前一黑,她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第二十五章 疑窦 黑漆漆的山洞,血染满了整个地面,洞里的孩子只剩下七八个了,面色个个带着惊恐,抱膝坐着。深处,微弱的哭泣声骤然中断,孩子们不由自主地微微靠着墙壁,他们知道,里面那妖怪又要抓人了。 刚刚还喊着要娘亲的小孩,一手紧紧抓着腰间的香囊,另一只手牢牢地遮着自己的嘴,压下那忍不住的抽噎声。 小女孩在一旁定定地看了那香囊许久,站了起来,无谓地往前走着,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是个小少年。 那淡漠的眸子正注视着她,里面一片黝黑,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他理当如此的冷冷陈述道。 “所以,你也是一个人。” 转眼间,蓝天白云,庙宇屋檐高高地翘起,高悬着惊鸟铃,时而有轻风吹过,叮咚,叮咚。 悲天悯人的声音正一遍一遍念着往生咒,从庙内传出,女孩懵懂地站在原地,看着旁侧的烧着的巨大香炉,烟灰飞过,她却怔怔地伸出手想要抓住。 “丫头莫怕。” 望去,却看见一胖胖的老者正慈眉目善的看着她。 再转眼间,惊涛骇浪,巨浪滔天,小船摇晃着,那包裹着整个海面的,整个船上的少年们都不由露出了绝望之色。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孩子们,你们可要好好活下去。” 言毕,老者拿着佛珠,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面不改色地走进了那重重黑雾。 霎时,金光大绽,黑雾破出。 “明惠大师!”悲戚的哭声从嗓子眼里传出。 离落猛地坐起了身子。 “呀,小仙长醒了,小仙长醒了!” “快!快通知城主,啊,还有仙长们!” 旁边带着喜气而又热闹的声音让她一阵恍惚,外面暖意的阳光照射进来,打在她的脸上,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感到梦中身上那股冰冷和窒息气息都已消散了。 呆呆地侧身望着一旁笑得和气的大婶好一会儿,她依稀记得这也是曾经躺在医馆里的一位。 她揉了揉眉间,似乎想要把那不好的过往揉出去一般,很快就留下了印记,衬得那额心的花印更是殷红。 自从上次引火入魔引起的昏阙以后,她便很少这般熟睡了。 脑海中的画面一张张的闪过,她如同一个局外人般,看着那些,却无法阻止。 那般的焦急与痛楚,眼下却都化作她嘴角明媚的笑。 大家都活下来了。 真好。 她伸出小手,五指微微张开,手心向上,感受着那没有一丝阴霾的阳光像是被她捧着。白玉镯子在这光亮之下,也一改之前的黯淡,竟有几分通亮。 那附身的女子 想到这里,她急急忙忙便想下床,旁边的阿婶不明所以,连连搀扶着她,而这时,两个身影出现门口,挡下了大片的阳光。 “咦,小长离醒了?”来人一袭白袍,温文儒雅,笑的和善,看到她,连忙快步走来。 离落对他在人前刻意保持温和形象的作为早已无力去腹诽,带着些些鄙夷丢了个余光过去,意思看到他存在了,便没再搭理,而是侧过头看着另外一女子。 “长离师妹。”楚嫣冲着她一笑,少了最初的盛气凌人,柔和了许多。 “你怎么样了?”她问道。 楚嫣知晓她在问什么,想到自己的遭遇,不免语气对离落带了几分亲热,“我已经好多了,醒来的时候,傅师兄已经给我说明了,给你们造成的麻烦真是不好意思。”说完她害羞一笑,“也都是我不小心,在南莞小城里询问的时候,总感觉一直被人盯住了,可我又感觉不到那人存在,所以就没怎么留心,这就被人钻了空子。” 想到那神秘的女子,离落沉默了一阵,才道,“这本不怪你。” “小长离,你可知道那女子最后怎么离开了?还有这天怎么也”傅司寒自醒来就满是疑窦,偏偏最后醒着的离落一直没有醒来,和楚嫣两人对过话才猜测出那时楚嫣被人附身了,可是附身的缘由,以及这漫天黑雾消失的原因,却始终也想不透。眼下,看见周围照顾离落的百姓都纷纷避让离开,他连结界都没来得及实施,就忍不住询问起来。 苍白的小脸,眉间紧蹙,离落听闻也没有答话,只是怔怔的垂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白玉镯子。 那女子,古怪的紧,可那熟稔的口气,似乎又对自己了若指掌。 听她的话,倒像是她专门为死气的事情而来,却没成想遇见了她。 她 离落不自觉地咬着下唇,有些犹豫,她竟然知晓她隐藏最深的事情,而且还说得那般的平常,可见,她绝不是简单的修仙者。 以及这漫天的,无法制止的死气,傅司寒三阶之力都无法压制一个医馆的黑雾,这女子却能在她的谈笑风生中,轻而易举的化解了整个平城的危险。 难道,她是鬼婆婆的故人? 可那鬼婆婆不过也是一介普通的鬼修,到后来也落到魂飞魄散的结果,这女子怎生有这般大的能力? 想到那女子最后的话,离落斟酌了片刻,才摇头说道:“后来我也晕了过去,并不知那女子是如何离开,只是,我看她似乎专门为此事而来,像是好意。” “好意。”楚嫣嘀咕着。 傅司寒没说话,若光看这平城事件的结果,的确是好意。不光说他们,即便是南莞那里,都有着许多修仙者对此毫无头绪,而这女子在短短片刻,便解决了。那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的确像是一位大能,可 为何最初的时候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傅司寒抚着扇子,脸色有些古怪,听师叔们说,凡是大能者似乎都有着各自的怪癖,难道这女子也是其中一位? 做好事不留名的怪癖? 傅司寒还在那里满腹纠结,离落倒是早已看开,修仙之地非俗世之城,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的事情本就平常,如今事情解决,除了那女子需得她好生琢磨以外,其余都可以暂且放下了。 第二十六章 相会 想到之前让明子木和薛青二人回门派禀告,想来这么久过去,怕是也该有消息了。 离落一问,傅司寒才恍然想起。 “的确,刚收到传音符,门派师叔已经赶赴到荒城,明历堂奚堂主也在那里,听到平城已无碍的消息后,让我们三人收拾好了就赶紧过去。” “荒城。”离落重复了这两个字后,便没再说话。 傅司寒也没在意,想着她到底年岁小,这些怕是不太了解,准备御剑之际再普及一二。 三个人很快地拜别了平城的百姓,在百姓们崇拜亦或不舍的眼光里,御剑离去。 楚嫣似乎经此一事,也放下了许多架子,三人共乘一剑,在剑尾处站着的楚嫣索性拉着离落的手,讲了不少的关于荒城的往事。 荒城,之所以称为荒城,因为在百年前它还是一片海域。除了礁石,粗砺的沙子,浸泡许久的船板,以及如刀割般的岩石以外,没有其余任何的东西,更别说生命的迹象。 而后,在各个修仙势力的摄入下,渐渐的这海域有些人往来,再后来变成了一个小渔村,到了现在,俨然是一座和平城大小相似的城池了。 只是这不同于平城居住的全是世俗者,在荒城里,也是有修仙者的存在,而在南莞一地,荒城也在其中较为有名。 楚嫣是从小都在尘清门长大的,修为到达一阶中期以后,接过的历练任务也仅仅不过尘清周边的各个小城。但由于尘清门弟子自小便要熟背宁虚志,这类有着历史的城池自然也是有所了解。 傅司寒一边在前御着剑,一边时不时回转头补充着,对于两个人的所言,离落都是甚为乖巧地应答了。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离落眼睫低垂,伸出手来,像是在感受云空中气流拂过手心的乐趣。 傅司寒和楚嫣两人看到如此,都不由会心一笑,没再说话。 历练结束了,这丫头才放松,还真是 傅司寒摇了摇头,却体贴的放慢了御剑的速度。 他们刚刚一到,就看见同门的几个眼熟的师叔围了过来,楚嫣虽为二阶,却和傅司寒一样,从小生活与此,里面的人都也认识。 离落索性就做闷葫芦,跟着他们两个人一个一个的作揖行礼。 “这就是老祖座下的长离师妹?”一位年岁看起来和傅司寒差不多的娃娃脸男子,有些好奇的问道。 “正是。”离落绷着脸,中规中矩地回答着。 “长离,放轻松,你叫他唐师兄便可。”傅司寒一向温和的面庞露出了几分真实的笑容,不由打趣,“你可别见他修为已快到三阶末期,可依旧是个没正行的主儿。” “诶,寒寒,你怎么能这般说。”唐白有些不满,“我可是你师兄,难得第一次见小长离,师兄的威严还是要维持几刻的。” “几刻?”傅司寒温润一笑,不紧不慢地拉开折扇,轻轻地扇了起来,“怕是一息都坚持不住吧。” “你”唐白气结。 离落在一旁看得若有所思。 果然,秉性相投之人才能相交甚是愉快啊。 看楚嫣在旁几乎瞪大了眸子瞅着唐白,就知道人前唐白绝对不是这性子,可在傅司寒面前一下便露了相。 而且,不过是第二句,便自来熟地和傅司寒一般称起了“小长离”,还有那寒寒 离落不知,正是因为知晓傅司寒的性子,听到那般随意的口气,让唐白心中有了估量,知晓并不是需作防备之人,所以话语才会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亲昵。 “唐白,你们快些。”几位已经走远了的师叔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四人还呆在原地,不由喊着。 “哦哦,对,咱们快点,奚堂主还等着你们去禀报平城事宜呢。”唐白一顿,想起,不由催促着。 傅司寒虽是无语,但也只好跟着一起快步走着,虽是徒步,但因用着灵决,也不会多累。 修仙者居住的城池,有着严密的把手和控制,进城时需作登记,以防不轨之徒有所图谋。无论入城者,亦或出城者,都不允许直接使用飞行法器越过城门。 荒城,虽然同样有着世俗之人,可是正因修仙者的存在,也有着这同样的条规律例。 可是没有想到,这一走,居然穿过了大半个荒城,直接到达了海边。 离落的灵力储存本就比同修为的人要丰厚几分,这一路也没吃力,只是她到以为堂主会在城中一楼阁相见,倒没猜到会来到海边。 前方的人影已经依稀能看见了。 离落眯着眼,迎着阳光努力地去辨别,海边一块巨石之上,站着有五人,海天一色下,就那样看着,便觉得五人衣袂翩翩,有仙风道骨之姿。 那五人像是感应到他们的到来,没再说话,而是转过身望着他们,五人之中,身形各是不一,其中还有位女子。 “那是南莞几个家族里的人,听说各自在南莞皆有威望。”唐白面色如常,朝前走着,嘴唇却嚅动着小声告诫着,“他们是和奚堂主在商议着瘟疫之事。” 商议瘟疫? 皆有威望? 还都来到这片海岸? 离落心中嗤笑,看来,也还是有些明事之人是知晓那宁虚志不能尽信的嘛。 不自觉地眺望着这片蔚蓝的大海,最远处有些白雾茫茫,如同用着丹青勾勒般,让人惊艳。 只是她眼眸中闪过一丝痛色,余光看到巨石已近,便收回了目光,敛了情绪,专心地低头走着。 “禀告堂主,傅师弟几人已到。”唐白先行行礼。 “弟子傅司寒拜见堂主。” “弟子楚嫣拜见堂主。” “弟子长离拜见堂主。” 三人连忙上前拜见,只是相比两人的沉稳,离落脆生生的声音着实有些显眼。 唉,离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声音变化怕还要再过个几年。 “都是好孩子,这次的瘟疫你们回来就好啊。”奚堂主很是感慨,“哦?这就是长离啊,这次历练任务遇到这般险境,可还好?” 第二十七章 东方 奚堂主的模样,四十来岁,白面有须,相貌堂堂,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此时,他眼眸带笑,一手扶着胡须,一手招着手示意。 “长离一切安好。”离落站了出来,作揖答道。 “那就好,哈哈,不然我可怕老祖埋怨我把他的弟子派到如此任务了。” “长离?”她正要退下,却听到旁边一女子这般唤到,她抬头一看,那女子三四十岁模样的外貌,此时皱着眉看着她。 “是。”离落面色平静,行了个礼,低头应着。 那女子细细打量了她好一阵,侧过头,对奚堂主说着,“这是你们尘清门老祖收的弟子?” “哈哈,正是。”奚堂主笑着,“怎么,东方道友有何见解?” 女子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瘦小的小少女,而离落一动不动地中规中矩地站在原处,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这几近灼人的打量。 “哦。”收回了目光,女子无所谓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依着你们老祖的脾气,是不会再收徒弟了呢,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却仍然收了弟子。” 像是提到了过往,奚堂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年虽没有去拜访,但具体情况在下也是知晓一二。老祖向来闲云野鹤惯了,看上个有资质的孩子,想要收为徒弟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挺可惜而现在,我就觉得长离这孩子也挺好的!” 说到这里,看到规规矩矩站着的离落,奚堂主心中有一丝愧疚闪过,安慰似拍了拍她的肩。这孩子的短板又着实明显,他不清楚老祖收她的原因,但想着任谁被拿来和以前的准弟子相比,怕是心里都有些不好受。 “是挺好。”女子顿了顿,慢条斯理道,“就光说这气质,就挺沉稳的。再说这外貌,虽然瘦了些,但这仔细一看,咦,倒是和之前的那孩子,还有些像呢。” 说到最后,女子的声音犹带着几分惊奇,引得其余三人也跟着打量了起来。 离落眼观鼻,鼻观心,眸子凝视着前方的一点,如常的神色,仿佛谈论的对象不是她一般。 奚堂主看到如此,心里有些恼火。 修仙者,无论何时都是以修为,境界作为比较。 这长离,不管她是因为什么缘故入得老祖的青眼,那都算是他们尘清门的弟子,眼下修为虽低,但是这孩子他也是看到过的,踏实,这便极为不错。而这个东方却一个劲儿地拿着这个孩子,和以前那个无缘的弟子做着比较,还比较的尽是什么外貌,气质,这些虚的,玄的东西,状似体贴般的避过这修为之说。 这不是故意膈应这孩子么! 他皱眉,神色有些不耐,他还以为这东方出自名门,即便是女子也自有一番胸襟,眼下看来却着实让他有些失望。 “好了。”他清了清嗓子,“各位莫不是忘记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 看到四人不再说话,奚堂主满意地轻轻点头,目光示意着傅司寒:“来,司寒,你来讲讲这回平城你们的经历。” 被人遗忘在一旁的离落默默地再次行了个礼,就退在了一旁,耳边还是傅司寒温和清朗的声音,而眼神却有些涣散起来。 “看样子这女子恐怕还真如司寒你所猜测那番,也不知是哪位前辈”奚堂主若有所思,片刻,挥了挥手,“罢了,你们这一路也辛苦了,先回去,在这城里和你们的师叔师兄一起小住两日,权当休息,便随我回门派吧。” 四人谢过,又沿着原路返回,往荒城中走去。 “长离?长离?”待走到一段距离后,唐白才小心地绕到离落旁,轻声唤到。 “嗯?”转过来的眸子里木然一片,他以为这小姑娘被之前的阵仗吓着了,连忙解释着,“那位前辈是东方家的长女,又是阮家家主的夫人,她询问真的就只是随意问问的,并无他想,长离不必灰心。” 他一向不擅长于此,看到面无表情的少女,唐白的娃娃脸上显过一丝挫败,连忙扯了扯傅司寒的袖子,示意他来安慰。 只是傅司寒这话还没说,就听得少女冷淡的一句。 “我都晓得。” 两人俱是一楞,然后看见少女似是抱歉地低头解释道,“多谢。不过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楚嫣师姐,傅师兄,唐师兄,我们之后再见。” 说着客气的行了个礼,便轻点足尖,快步往前走了去。 只留下不知所以的三人。 “这小丫头,能有什么事?”唐白摸了摸脑袋,很是不解。 傅司寒没说话,他总觉得这之前还会用鄙视的目光盯着他的小姑娘,如今似乎又变成了他最初见到的模样,敛下了所有的情绪,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冰冷沉寂。 离落没有回尘清门弟子下榻之地,而是绕着城墙走了大半个城,闭着眼静静伫立片刻,感受不到背后有异常的波动,便直奔另一片海滩。 这里的海滩似乎才有几分符合荒城一说,遍地的礁石,杂草,沙子粗砺,蔚蓝的波浪打来,变成了黄褐色的海水。少女很是熟稔的或跳过,或避过这里巨石,不多时,便走到一块山壁处。这是这片海域的尽头,因为离得近的缘故,只能看到上面布满了青绿色的荆棘,并不会有太多震撼,然而,从海上望去,却是一处山脉的悬崖绝壁,若在漫天的大雾中,这里就像一块墓碑一般,横亘在此处。 离落站在山壁面前好一阵,默默伸出了手,撩开那厚厚的荆棘,赫然是一个洞穴。 少女没有丝毫的意外,面无表情地的弯身钻了进去。 葱白的手指,早已被刚刚的荆棘弄得满是细小红痕,她好似感受不到疼痛,抚着那粗糙的山壁,慢慢地往里走着。 只是那步子却愈来愈慢。 洞窟里也愈来愈黑暗。 她睁大着眼睛,在昏暗不明中,那眸子亮得有几分慑人。 快了。 一直抚着山壁的手感到一丝明显的凹处,她抿着唇,收回了手,念着最初的口诀,凭着之前的感觉,向那处轻轻一点。 第二十八章 妄心 一簇火苗升起。 黝黑的洞窟,一瞬间亮了几分,打在人的脸上,幽暗莫名。 她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洞窟中央,那竟是一座墓碑。 像是全然感受不到这里的阴森可怕,离落神色木然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抹丝绢,半蹲在墓碑旁,细细地擦拭着上面铺着的灰尘,似乎这是眼下她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外面的潮汐拍打在礁石上,海浪卷起,风声阵阵,整个山壁似乎都发出呜咽之声,有些从荆棘条中漏过,吹起少女发丝,更显得娇小。 少女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无悲无喜,无怒无怨,紧紧地攥着那方丝绢,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 一个大浪打来,清晰的水声铺天盖地的洒在了山壁上,灵力维持微弱的火苗,扑闪了片刻,便灭了。 少女的眼睫动了动,如同一个苍白的雕塑突然注入了一丝生命的气息。 片刻。 黑暗中,一个纯净的声音缓缓响起。 “佛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少女的声音抑扬顿挫,但低沉,清澈,似乎当年所背早已熟记于心,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仿若曾经。 “佛说,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为如来。” “佛说” 蓦然地,少女身形一僵,表情一顿,如同被掐住了嗓子一般,说不出来话,微驼着身子,似乎心口泛着疼,不多时全身竟有些微微地颤抖着,她一手撑着地,一手紧攥成拳抵在胸口,直到好久,才缓过来,声音带着丝哑然和不易察觉的悲怆。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她顿了顿,像是深深呼出一口气,沉声,“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世间诸般痛苦。” 后面的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此话言毕,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少女瘫坐在地上,不再继续,眼睛紧紧的闭着,纤长微卷的睫毛有几分润湿,如水墨泼洒般,她死死地咬着已泛白的唇,整张小脸毫无血色,像是在承受着她所无法承受的痛楚 洞外,风声呜咽,如诉如泣,黑暗似乎笼罩着了一切。 这里,只有她,没有其他。 没有对她许以期待的老祖,没有对她关切亦或鄙薄的同伴,也没有对她冷嘲热讽亦或无动于衷的陌生人。 这一刻,她似乎才能骤然卸下那自从醒来便背负着的一切。 她不必强忍着所有的委屈,强忍着所有的不甘,理智而又冷静地可怕的去不断地鞭挞着自己。 她也不必装作那冷淡的模样,不必装作万事不过她的心头。 她可以。 在这里,她可以放任她自己。 在这独身一人的黑暗里,她不会感到害怕,不会感到恐惧,只会感到甚少有过的安心。 世间纵使万般大,却唯有此处得心安。 着实荒唐。 她轻轻一笑,睁开了眼,眼中还有依稀的雾气迷蒙,可光洁白皙的脸庞却无一丝泪痕。 如同在空白的宣纸上,着染了墨色,黑暗中,少女原本僵硬的表情慢慢,慢慢,一点一点的生动了起来。她起身,坐在这衣冠冢旁边,懒洋洋地靠着,像是一位不谙世事的孩子,倚着长辈撒娇。 “明惠大师。” 少女噘着嘴,声音带着娇憨与软儒,“我这十来年没有来看你,你是不是都快忘了我了。” “阮二离这里那么近,肯定有好好来看你吧,你是不是喜欢他,不喜欢我了。”少女娇蛮地哼了一声,有些不忿,“他一向就喜欢说那些好话,你可别被他糊弄了。他不是什么好人,当然那瑾容也更不是什么好人,我死了,他嘴毒都不放过我。” 少女的声音蓦然低了下去,“明惠大师,你说,心不动则人不妄动,可在此凡世之中,难道感情也能算的上是妄心?” “呵。“少女自嘲笑着,“怕在他的眼里,我还真的就算妄心了。一个孤女,何以能与那名门望族的安家结两姓之好。” “可是。”少女咬牙,恨恨,“明明是他先招惹我的,可到了最后,他却走得潇洒。” 似乎心中满腹委屈,少女的声音又莫名软了起来,嗓子带着哭腔,“我放了他,他还真走了,最后我活活痛死,他也不知其中一二。” 少女忍不住抽噎了一下,像是打开了阀门般,如同一个委屈的孩子,抱着这衣冠冢便放声痛哭着,那声音委屈,凄惨,仿佛,要将那天那碧玉年华的少女临死之际还死死忍住的埋入骨髓的疼痛一并发泄出来。 外面潮起潮落,风声呜咽,少女的哭声寥寥响彻于这片黑暗中。 唉。 如同露珠儿滚过草叶,又如同微风儿拂过水面。 一声叹息,像是羽毛,在她身后轻轻的响起。 “离落落,果真是你。” 少女惊慌望去,只见明晃烛火中,红衣乌发的男子,正看着她,一双眸子,深深浅浅,饱含太多情绪。 荒城的西街,多为世俗者所居住。 楼台高阁,青砖红瓦,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 喧闹,嘈杂,平凡,家长里短,或许正是一心向道的修仙之地所不曾有的。 “张小四!你怎么又拿了两个包子!”摊铺面前的一中年男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面前蒸包子的屉笼怒斥着。 “王叔,我饿了,嘿嘿,这包子钱明个儿给你补上!”已经跑远了的少年笑嘻嘻的回头,手里拿着包子,隔空挥了一下,气得看铺子的直跳脚。 茶楼二楼隔间,越过木雕花的窗户,离落撑着下巴,神情淡淡地看着下方的这一场闹剧。 对面的红衣男子打量着她的侧脸,看到她如此模样,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索性敛了眼眸,将一旁炭炉上已煮沸焖好的紫云壶抬起,洗茶,煮杯,再以着流畅的弧线倒进茶盏,最后将壶收回茶盘上。 第二十九章 红衣 一番动作流畅之际,引得一旁的离落都回头怔愣片刻,几分犹豫不定,“你何时学了这些?” 记忆中的少年向来便是喝茶如牛饮,如今,果真是世事变化,连他也这般陌生了么? 男子没说话,只是将茶盏递给她,定定地看着少女的模样,良久,他才哑声缓声道:“那时,听到你死讯我原是打算杀了他的。只可惜被家里的人发现,禁足了后来,我便尝试着用这些无用的东西来磨着自己的性子” 少女低垂着眼睫,看着这木质的桌面,一时怔怔,慢慢的,雾气上涌,她强忍着鼻头的酸涩,也是哑声道,“你杀了他作甚。只怪我识人不清,愚蠢之极。” 男子眼底泛起难过,看着眼前如同瘦的如小猫一样蜷缩在椅子上的少女,想起当初也是这般年岁,他们都没有让她这般受苦 他默默地伸出手,越过桌面,如同安抚受伤的孩子一般,不熟练地抚着她的头,“若当初不是我让你们相识” “你怎么会变得如此”男子忍不住嗓子里带着一丝哽咽。 记忆里的小姑娘音容笑貌还未消散,可是眼下少女眸子里的自嘲和凉薄如何也遮掩不住。他心里不由地泛着疼:“落落,你到底是遭受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子?”他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微颤,“你不是最爱欺负我的么?你不是看到我就爱嘲讽挖苦的么?你现在怎么比当初初见你时,还要薄凉?” 当初? 离落抬眼,迷茫雾气中看着男子似曾相识的面庞,有些恍惚。 她以前薄凉么? 哦,对了,无父无母,怎么不薄凉? “落落,你还有我们”看到少女空洞冰冷的眼神,男子有着莫名的惊慌,连忙绕在她的身侧,拍着她的背,就像幼时,放柔了声音,带着几分劝慰,却有着奇异的安抚,“你忘了?这世间,只有我们,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我们都是发过誓的,我们是比亲人还无法割断羁绊的存在。你怎么能就那么死去?你可有想过?我们如何承受?” 是的,亲人。 她怎么能忘记,她还有他们,她还有明惠大师 那时,她死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好像就是赌着一口气,看看,看看他是不是那么狠心,即使自己活活被痛死,他也不管她了 结果还真是 她无声笑了笑,自己这般蠢,难怪,瑾容也会那般生气。 “阮二”她抬头,看着他,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笑容恬淡,“放心,我以后不会这样的。” 像是听到那久违的称呼,又像是听到了少女的保证,眼角泛红的男子吸了吸鼻子,呆愣片刻,随即一巴掌打在她的肩上,“臭丫头,你以后再这样,我们就断绝关系,才不要和你联系,免得活生生地气死我!” “好好好。”少女的眼眸弯弯,“再这样就断绝关系。” “断绝什么啊!”男子凶巴巴地吼着,“你下次再这样,我定要和其他几人把那男子剁吧剁吧砍了,然后再把你埋了,早知道你会这么蠢,当初就该给小少爷说,不带你这个拖油瓶。” “好嘛好嘛,既然你说不断绝,就不断绝了。” “哼,我那是念及到明惠大师的嘱咐。” “行行行,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少女笑着和男子拌着嘴,就和儿时一般,只是拌着拌着,两人眼中都有湿意闪现。 到底是想到那一瞬间冰冷的眼神,傅司寒心中不放心,便在下榻之地等着,却远远见着街道上,一红衣男子正牵着一个小姑娘,低头嘱咐些什么。 这场景在修仙之地太过怪异,他忍不住留意,待人走近,他发现那小姑娘竟是长离。 这 他移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那男子,却见那男子红衣乌发,身如玉树,颜若朝华。修仙者向来容貌便比平常之人美貌几分,可是一个男子,竟生的比女子还美,这着实难见。 “傅师兄。”离落有些歉意地点了点头,“我回来了。” “嗯,回来便好。”傅司寒点了点头,“这位是” “哦,这位是”离落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毕竟她眼下是长离,如何认识阮家的大公子这一点还是颇有些难度的。 只是 “在下是她兄长。”美人一笑,微微有些自得。 “兄长?”傅司寒疑惑地望向离落,他可还没有忘记当初刚离开门派御剑时,这位小姑娘可说得是已无亲人。 男子眉毛一挑,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不过终是记得之前少女在他耳畔的吩咐,“我看这位小友,颇有眼缘,我俩交谈一番后,甚是惺惺相惜,于是我们便决定义结金兰。” 离落只觉得头都大了,阮二向来说话便随意,这随意胡诌的谎话,她都不信,更别说是傅司寒这个老狐狸了。 果然,便看见眼前的人,温润一笑,收起折扇,行礼,“既然是长离师妹的兄长,那这位道友也不是外人,可要进来坐坐?” “不了,我带我家妹子过来给你们吱一声,”男子抬眼看了一下这宅子的牌匾,嘴里嘀咕,“怎么还是这尘清门。” 说着,便牵着离落,继续往来时的路上走去,只是这刚刚踏出一步,傅司寒就绕到了前方。 “这位道友,你把我尘清门的弟子带出去,怕是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她”男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离落拉住袖子,“傅师兄,不必担心,他的确是我兄长,这两日索性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待到奚堂主离去之际,我定来此汇合。” 看到少女一向清冷的眸子,想着这姑娘的确不可以以同龄之人去对待,他沉默片刻,只好点了点头,“那你万事小心,有事传讯。” “好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他又何必刨根问底。傅司寒笑了笑,便转身踏进了宅院。 第三十章 隐情 夕阳西下,给青泥石瓦的街道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高大的红衣男子别别扭扭地被冷着一张脸的小少女拽着衣服,往回走着,时不时还能听到那其中的争论。 “你看,这多简单。” “蠢货,你早就暴露了!” “哪里?你们那师兄不是信了么?”男子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离落落你嫉妒我美就直说。” “美?呵。” 少女不屑的嗤笑与男子气急败坏的争吵从远处依然能依稀可闻。 “喏,这些,都给你。”阮颜君把面前一大堆的瓶瓶罐罐全部一股脑的推到少女面前,“你现在这修为,连我都忍不下心来嘲讽,都赶紧吃了吧。” 少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全又推回去了,“这些我没用。” “怎么没用?”阮颜君急了,“这可都是从秘境里寻来的上好品质的丹药,就算是堆,都能给你堆到二阶,快快快,吃了。” 说着,就捏着一颗,往少女嘴边送去,却被少女用一只手拦住。 “阮二,你好好看看我,你觉得,我现在还适合用这些药么?”少女冷静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离落落,你可要崛起啊,你可是十五岁就结丹的天才!你就甘心”阮颜君还在那里嘟嘟囔囔着,却不禁闯入了她的凉薄的眸子里,他眼皮一跳,不由自主地住了口,心里嘀咕着她的言语,却下意识地这样仔细地看着,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却变得愈来愈差,一把抓起她的手腕。 离落也不说话,就由着他这般。 “你怎么?”阮颜君感觉那手腕上的冰凉如同传到自己身上一般,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不可能。”阮颜君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犹不死心,指尖微动,以着一种特有的节奏按着少女的腕间,隐隐的蓝光乍现,一阵探查以后,他终是面如死灰,“为何” “你竟已不能修炼内丹了”阮颜君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是啊,她真的已经不能修炼内丹之术了。 少女低头,发丝垂在耳边,掩住了嘴角的苦笑。 她一向自诩着有着她的骄傲,曾经修炼时时不时都得咬牙面对那突如其来的蚀骨之痛以及那看不到未来的命运,她不甘心就这样对着老天认输,不甘心认从自己幼时便被人定下的命。 所以,她一步一步往上爬着,试图爬到那高处,让曾经妄自断言的人看看。 十五岁便结丹。 怕是这宁虚几百年来,都没有这项殊例。 可是,那又如何,现在她不仅修为大跌,骨骼重塑,这根骨也换了个尽然。 万年前,修仙之人皆是修炼内丹术,炼己筑基、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以来探索天道,得道升仙。 而万余年间,宁虚大陆气场变换,虽然一些秘境资源不如最初,但灵气却相较于浓郁起来,修仙方式也各有不同。 每个人从一出生,自身的天赋,根骨便是命中注定。天赋,决定了这人与天地之间感悟的悟性,而根骨则是决定了他修仙的方式。 她的根骨自是极好的,年幼时,便被摸了腕上的三角骨,得了一句根骨奇佳。 然而当年在那样的环境下,她只能选择了内丹之术。 她后来知晓了其他,也并无所谓,毕竟如今虽然修仙之术各有不同,像佛修,剑修之类,但主要大流依然是内丹术。不过相较于古书里面曾经称的“炼气,凝神,筑基,结丹,元婴”等,如今内丹术境界随其他修仙之术,皆按修为分阶层。 她十七岁时,便已达到四阶中期 可是 少女的眼神晦涩不清。 一旁坐着的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蓦然抬头,看着少女恬静的侧脸,一时间恍然大悟却丝丝愤怒浮于面上,“你早就知道了,对吧?所以,这才是你即使在尘清门中只有不过一阶的修为,却仍要去历练的原因。” “离落落,你说,今天若不是我提及,你便又不说是不是?当初你自醒来,却不知寻我,这也就罢了。而后这般大的事情,你竟然还不找我?你说,你有何等法子让你的根骨恢复从前?” 离落看此模样,不由苦笑,轻声道,“我正是因为没法子,所以才试图来历练里拼一分机遇。就连老祖对此也无可奈何,寻了你又能做什么?” “老祖?”阮颜君知晓她说的话是事实,可仍是气不过,不由哼哼,“尘清门那老头明明不过是客卿,却偏偏比别人家的掌门做得还有气势。当年死活赖在安家不走要收你为徒,那阵仗现在许多世家都还能记得。一看就是个没正行的,现在没了主意,还把你扣在尘清门。” 老祖的爱才惜才之心,她又如何不知,眼下阮二就是图着一时痛快。离落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才又给他提及了虚无山竹林一事。 “难道这老头打的是这主意?”先前还面色难看的阮颜君听闻,一下就来了精神,“离落落,虽然按理而言若是根骨资质连内丹之术都无法修炼,其他的修炼法子更是不行的。可你这个不是一般的情况,难不成那虚无山” 他的眼神里重新盛满了期待,满脸希冀的看着她。 离落轻轻摇了摇头,咬唇,“我也不知,一切都得到了那里再说。” “再说什么啊!”阮颜君站了起来,“虚无山五年一次的门派大比过十来天就要开始了,听说竹林里的那位这次说是要在其中选一位作关门弟子呢,那老头保准打的这主意!要知道,这宁虚,怕还真只有竹林里这位才对你的情况有解决的办法。” 看到少女沉默没说话,男子大咧咧地拍着她的肩,“离落落,不要那么灰心,祸福相依,焉知非福?不就正如你所说,虽然骨骼重塑,修为大跌,可是你曾经那病症” 男子正轻咳一声,准备洋洋洒洒讲一大堆,却在这时,有人在门口轻唤:“颜君少爷夫人说,有客人将至,希望你前去。” 第三十一章 清河 阮颜君愣了愣,嬉笑的表情顿时了无,神色冷漠,“不去。” “可是”门外小厮犹豫。 “就说我不想去。”男子的口气冰冷至极,那身影听得如此,像是习惯了他家少爷的脾气,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便走远了。 阮颜君一回头,便看到离落一脸怔愣的望着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美人挑眉怒视。 离落慢吞吞“哦”了一句,这才说道:“原来你叫颜君来着” “” “离落落,你这个,你这个”阮颜君气急攻心,捂着胸口,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她,满脸的痛心疾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莫急。”离落很是淡定,“这不是一直叫你二,习惯了么。” “离落落,我今天不收拾你,你不知道你阮二爷的厉害是吧!”美人卷起衣袖,气势腾腾而来。 少女则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把玩的药盒,手横亘在二人之间,“你就不好奇你母亲宴请的客人?” 阮颜君一愣,面上带着几分无所谓,“还能有谁?不就是南莞几家里的人么?离落落,想必你也看见了是吧?” “嗯。”离落点头,“奚堂主在那里,所以就见到了,说是讨论瘟疫之事。” 男子听闻,却也和当初少女的表情如同一般,不屑嗤笑:“讨论什么?还不是在布阵罢了。真当天下之人不知这瘟疫最初就是从荒城边沿散发出去的。” “我那母亲”话题一转,男子的面色有些犹豫,往少女望去的目光里带着为难,“落落,你别在意她的态度。你也知道,我舅舅和安家有所姻亲” “我知道,你放心。”少女顿了顿,“早就不在意了。” 男子不语,看到这番,良久,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来来来,这里看看咧,新酿出来的灵酒喂,掺以北方溶川作酒引子,不仅味道怡人,还能微弱提升五感,可不要错过啊” 长长的吆喝声响彻在耳畔。 只是这边语未毕,那边话又起。 铮铮琴声从不远处传来,琴声如诉,荡气回肠,仅仅只是随着微风沉浮传来,竟莫名让人感到战意从身体中被唤醒。 好琴,好手艺! 烫金乌木牌匾的楼阁,顿时围了一大群的人。 一位穿着素白长裙,外面笼着一层纱衣的女子从旁缓缓走过,原本是谪仙模样的外貌,此刻面对身前之人,竟然双颊上飞起了红霞,一时艳丽无双。 “姑娘。”红衣男子双眸含笑,唇畔泛起柔情。 “公子有事请讲。”女子不自觉地低了头,羞怯说道。 “姑娘可知,这虚无山在此设的分堂位于何处?” “虚无山”女子微微蹙眉,随即恍然大悟,抬头抿唇,“原来是道友,难道也是去登记入注观看门派大比的?” “正是,带舍妹去看看那名震宁虚的虚无山门派大比。”男子笑了笑,牵过他身旁一身黑衣,戴着幂蓠帷帽打扮,身量较小的女子,“这是舍妹。” 矮个少女浑身僵硬了片刻,才缓缓放松,冲着那白衣女子轻轻颔首示意。 “原来是这样。”白衣女子笑言道,而后纤纤手指往一处方向一指,“就在城主府背后,穿过巷子,便能看到了。门派设置的分堂均在那条街道上。” 女子言毕,心中有些暗喜,刚还准备寒暄几句,却不料身前竟没了身影,只有一句“多谢”空荡荡的在耳边回响。 实际上,这两人正是离落和阮颜君。 不过短短一瞬,御剑飞行便到了地方,可是一跳下来,红衣男子姣好的面容顿时被龇牙咧嘴的怪状全毁了。 “痛,痛,痛。”男子泪眼汪汪,满是怜惜地摸着自己臂膀上的软肉。 “你做什么啊,离落落?!”不满的控诉。 “真是白瞎了一副好模样。”冷冰冰的,又带着丝丝咬牙切齿之意的话语从黑色帷幕后发出,“你都没看出,这女子看见你连修仙者的姿态都忘记了?要是再说个一二,怕是我们这一行又多了一个小尾巴了。” “竟是这样?”阮颜君只是疑惑了片刻,便释然,眉眼间带着点点自得,“我果然是生得极好的。” 离落不想搭理他,原本以为这近十年正如再见时所说,他已改了这跳脱的性子,到没成想,这又故态复萌了。 站在原地,离落静静地环视打量着,这里的街道宽敞,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条街道般,两侧挤满了铺子和小贩,而是近乎空荡,修仙者在这里也看到的甚是寥寥。 这是南莞之地最大的城。 唤名清河。 也只有类似于清河,云苏这类的,完全由修仙者入驻的大城,七大门派以及周边的中小门派,才会在这里设置分堂,用来采选此地区有天赋根骨较好的新弟子和通报各地消息。 隐隐有七大门派之首之称的虚无山,也自是不例外。 这次五年一次的门派大比,如同往年,吸引了不少外界修仙者的关注。 可虚无山本身就隐于众山之中,外加上外层的门派结界和精妙阵法等等,让人难以寻到其中的真正位置。且虚无山向来有着不对外人开放的传统,若是有事,便到虚无山三十里开外的虚无镇上找相关分堂。 因此,想要观看其中比赛,必须是有一定威望名声者,或拜帖或传信于各地分堂,进行登记后,再随着众人一同前往。 阮二 离落看了一眼正满脸痛惜的男子,不语。 若真说他有什么威望,除了修为已经快步入五阶,还算过得去之外,那么其余的便是他阮大公子的身份了。 宁虚大陆里,虽然实力大于一切,可是即使有着再大的本领,在见到有底蕴的名门望族弟子时,也得客气的招呼。 这是传统。 从几万年前,大陆初成时,便流传至今的传统。 就像当年的她,无论天资卓越到何等地步,可也无法改变她是一介孤女,永远不能和安家相提并论的事实。 冲着她叫嚣而扭曲的面容和男子面上的痛苦犹豫还忘不掉。 少女的眼中泛起寒意。 第三十二章 表妹 突然左侧被一阵牵扯,她抬眼一看,却看到阮颜君一脸不赞同地拍着她的脑袋,拉着她往街道深处走去:“你说说,你如今这煞气怎么这般重,全身上下遮完了,就杵在那里,都能让人避之老远。” 离落眼睫低敛,没说话,隔了好久,才道:“不管怎么样,待你闹腾完,我是要回荒城的。” “行行行。”男子不甚敷衍的声音。 可是到了最后,离落都没有按时回荒城和奚堂主汇合回门派。 少女冷冷地接过一旁嬉皮笑脸的阮颜君递过来的符咒,一瞥,便往人少处走去,简单的交代了一下,随手扬起,那黄裱纸化作点点星辉消失于天际。 “怎么样?说清楚了?”阮颜君凑了上来,笑问。 离落不理,只是在大厅里随便捡了一处空位坐着。 “诶,离落落,这又不能怪我。”阮颜君很是无辜,“谁知道这清河处的已经登记完毕,就等着明日寅时出发。你就算回了荒城,跟着他们去尘清门报备,即便以着你当初的修为御剑,都还需要一日多的功夫,如何赶得上这画舫?” 看到少女的表情有些松动,阮颜君继续一鼓作气劝着:“尘清门那老头和虚无山竹林那老古怪向来交情好,你的问题那老头是可以解释清楚。然而你要随你家老祖一起去的话,起码得等到门派大比结束。你确定你还等的下去?现在说不定就能去那虚无山看看究竟,看看那法子是不是对你有用?” 听到这里,离落不由叹息。 正如阮二所说,她的确有些等不及了。 若是通过门派大比能够看出其中一二,她也能早些有了主意,来确定下一步,她该如何自处。 感受到她一瞬间满腹思绪下的无力,男子顿了顿,“放心,落落,虚无山向来包容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每位弟子除了通晓适合自己的心法,还各有所长。它不是寻常门派所能比拟的,其他地方无法教导你的,这虚无山总会有办法。” 知晓这言语里中饱含的事实,离落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咦,你们竟然也在这里?”一女子声音响起,带着点点的惊喜。 离落扭头一看,正是他们在街上遇见的那位白衣女子,看她来的方向,一道屏风挡在那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讨论声,好似并不是一个人独行。 “哦,这位姑娘”阮颜君眯着眼状似认真地看着这女子,只有离落知道这人怕是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这女子到底是谁。 “你们今天走得急,我原本还忘记交代这登记之事并非易事。”女子柔柔一笑,“直到在这里看见你们,才知道不必我担心。” “我叫东方清,还不知二位是”女子隐隐有着试探之意。 “东方?那个东方?”离落早已掀开帷幕,此时绷着一张小脸,奈何长相太过稚气,又有着浅浅梨涡,满脸严肃的样子恁是没有一点的威慑力,只感到异常的呆气十足。 “是啊,就是那个东方。”东方清刚刚的视线全黏着阮颜君身上,这时才看见离落,心里莫名地发软,忍不住弯腰捏了捏小少女的脸颊,亲昵答道。 姑娘,这可是位小祖宗啊 看到这幅模样,阮颜君忍不住侧头捂住脸,不忍直视。 啧啧,这冷气放的更厉害了 阮颜君感受到旁边的森森冷意,心下腹诽着,没忍住回头一看,竟然发现小少女一个劲地往他身上甩眼刀过来。 他又怎么了?阮颜君一看这眼神就习惯性自身反省,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他僵硬片刻,缓缓地冲着还在一副友好拍着离落脑袋的女子说:“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东方清。”女子好脾气地抬头道,看着红衣乌发的男子,眼底的惊艳一直未曾散去。 “阵法世家的东方?” “正是。”东方清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哦,还未问” “我们兄妹俩不是南莞人,出门游历,正好途径这一片,听说虚无山的门派大比,便就在清河登记报了名。”阮颜君随口便扯起了谎,瞟了一眼还板着脸的离落,眼神飘忽了片刻,“呃,我俩姓离。” 东方清笑着点头称是,唤了一声离大哥。 能够登记入册的,必定是有所家世或名望的,她本就不会担心,只是没想到,这两人还姓离,倒是让她有些忍不住多想 再想想这人所说的游历,就算是,怕也是偏支子弟。 各种猜测和怀疑只是从东方清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到底也只是想结识这男子罢了,这些于她还无所谓。 “离落落,完了,我外祖母家的人似乎也来了。”阮颜君没忍住,直接当着东方清传音于离落。 小少女丢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并没有太过的慌张。 按家族关系而言,这东方清还不定是阮颜君的哪位表妹,平时家族互相来往,怎么会认不出。只是阮二到底曾经早早离家,不过于十年来前才回到阮家。刚刚在他胡扯下,东方清信以为然的表情也说明了,阮二并没有那般为人熟识。 女子又和他们聊了几句,那边似乎招呼了一声,东方清略带惋惜地暂时告了别离开,阮颜君就忍不住扑了上来。 “放心,他们不知是你。” 如同被墨色泼染而成的夜空,着色浓厚不均,像是一幅水墨,点点星光闪烁其中,万里清明,皓彩如雾,往东面望去,却也已有一层淡淡的亮色。 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 飞檐翘角的四柱亭子坐落在上,精致无比,小巧的铃铛悬于其下,风声拂过,引起轻鸣,配上船柱上的雕龙画凤,着实生动无比。船身上雕刻成的浮云朵朵,待置于空中,倒真像是遨游云层一般。四周都挂上了薄薄的纱幕,人若站在其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更是平添了一丝神秘。 “各位,咱们这就启程了。”来人身着一身玄青色长衫,向着众人拱手作揖,随即退到一侧,抬手,示意着。 第三十三章 画舫 君子谦谦,温和有礼。 这幅模样倒不像是修仙中人,却有几分似世俗地中的书生。 随着众人的踏入,才发现,画舫上,都有着抱剑童子立在船舫角落,也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小脸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让原本就没个正行的阮颜君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离落,又看了看这剑童,犹豫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飞快地扫了一眼无人注意,就快速地用手指戳了戳剑童的脸颊。 剑童: 离落: 一时间,剑童怀中的剑抱得更紧了。 而阮颜君却是满意了,犹自点着头,拉着离落就找了画舫上一处不显眼的小亭子坐着。 风声如涛,乘着满眼的星辉,画舫缓缓飞于天际。 离落倚着阁栏,感受着这宏伟而又精致的法器带给自己的震撼,阮颜君却是一个人坐在桌边,又悠然自得的斟起了酒。 自从东方清那里得到消息,知晓阮家等人并不会出现此画舫,而是随着尘清门一同前往虚无山观看门派大比,他就放心许多,连着对东方清从避之不及到了现在能够笑着相谈甚欢。 耳边还能听到男子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小少女眸子里的墨色随着这天沉沉浮浮,逐渐清朗着。 南莞,她似乎从未用着这样的方式看着它。 自当年入宁虚以来,她便跟着最早寻着家人的阮二在南莞和尘清周围,恍若浮萍一般的漂浮碾转着。 醒来后,她也未踏出这方土地一步。 所以,她现在也如当初记忆里少年们一样,在走着他们的路么? 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好似在这一刻,她的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洒脱,静谧,与满足。不用想着那些束缚,只用感受着风的轻拂,星的辉映,还有天际微亮的,新的一日。 “阮二。”少女恬静的声音响起,轻轻地问道,“你说,他们这次,也会来么?” 男子的手顿了顿,脸上轻松的表情消失,自嘲一笑:“除了七年前,不知从哪里得知你的死讯,瑾容风尘仆仆地找来,之后再无消息以外,其余三人,自十来年前一别后,早已没了联系也不知道,他们现在”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宁虚那么大,当时大家都不过是孩子,或许他心里早就不求期盼见面,只愿大家安好了。 “罢,提这些做什么?”美人挑眉,神情微微不耐,“离落落,现在你只有我一个兄长,我严肃的告诉你,你这次要听我的话,知道么?” 离落背对着他,头都懒得转过来,听闻此话也不过是随意无谓地摆了摆手。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那牵挂不约而同的皆浮于心上。 “你们竟然在这里?”女子带着些些的抱怨,“可教我一阵好找。” “东方姑娘。”阮颜君笑着寒暄着,他似乎养成了世俗界的毛病,见人不爱称呼道友,不过这称呼倒是挺得女子的喜欢,至少东方清此时脸上的表情甚是欢喜。 “那里都是南莞世家长辈喝茶聊天,我看着身边也没甚同龄交谈之人,便索性带着自家堂妹来寻你们了。”东方清旁边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穿着一身粉衣,左顾右盼虎头虎脑的模样,可爱极了。 离落此时也走了过去,点头道了一句“东方道友”,便没说话,径直坐在一旁。 似乎在那里都憋闷坏了,东方清和那小堂妹一坐下,就开始攀谈起来。 “听离大哥所说,你和小妹是从尘清门游历过来。”东方清抿唇一笑,有意为他讲些当地的见闻,“我猜离大哥不是南莞修士,怕是不知晓这宁虚西南处除了位于海岛上的尘清门以外,那七大门派之一的彭古寨也在南莞西方不远处呢。” “倒是听说,的确也不知晓具体位置。”阮颜君随口应着,低垂着目光像是认真打量着手中把玩的酒盏。 宁虚所绘地图上,正如离落曾经在明历堂所见的那张一样,虽会标明各大门派及家族势力,但向来只是一个模糊的方向,即使询问当地之人,也会交代不清。具体想要打探情况,还得去各地区大城,寻找门派分堂之人,自会被告知引领。 当然所有门派皆是如此,除了虚无山。 其余修仙者只要知晓一次其中路线,之后便可自行游历,但唯有虚无不同,即便找到了虚无镇,可是那虚无山入口始终是个谜,方得山中门人带领才可进入。 “说起来,那彭古寨也是奇特,其寨里弟子,大多以武入道,多是赤手空拳,和咱们看根骨天赋不同,他们更讲究筋骨和体质。而后收下的弟子,也有会内丹之术者,其擅长皆为攻击性术法,这一派之风倒和曾经开派之人有些相像呢。”在宁虚者,谁不知晓当年彭古寨这开宗立派之人本是江湖的一介草莽。东方清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些鄙薄,那是因为具有阵法传承的本家所带来的天生的优越。 离落抬眼过去,果真看到如自己所想一般,阮颜君微微皱着眉,只是东方清还未发现,继续讲着:“这次本来说是彭古寨和尘清门两派长老,堂主,随同这西南大家一同相约前往,却不料彭古寨突然传出意外,说是一位长老陨落了,这不,现在无论是云苏,还是清河都未看到一个彭古寨弟子呢。” “你说,彭古寨长老死了?”阮颜君蓦地站了起来,声音阴郁,引得东方清怔愣不已,直到看到那慑人的目光,她才有些迟钝地点头称是。 阮颜君愣神地看着虚空,隔了好久才坐下,离落自是知道缘由,起身走到他身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东方清看到此番情景,有些迟疑,“莫不是,离大哥和这彭古寨有过渊源?” 大抵是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阮颜君很快敛了情绪,沉声道,“只是听闻彭古寨的长老各个为人利落爽快,每个人的武艺也精练,这其中去了,倒是令人惋惜。” 第三十四章 宁虚 “是啊。”东方清呐呐道,大概是被刚刚男子眼神中的狠戾所吓倒,此时她颇有些恍惚,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着:“的确是令人惋惜。听说阮家和安家之所以没有随众大家上这画舫的缘故,就是因为他们要先陪着尘清门掌事一同前去彭古寨哀悼。” 听到这番,离落的身形一时僵硬。 阮颜君的脸微微往侧一偏,像是感受到背后少女的异常,眸子晦涩,转而看向桌前的东方清,“你说他们” 后面的话离落没再听,像是牵强的逃避,她快步走到那个东方清的旁边,粉嫩嫩的小姑娘背挺得老直,坐的端端正正地玩着桌上的果品,一边乱七八糟的摆着,一边口中嘟囔着,念念有词的样子。 离落随意往桌上一瞟,竟有些像三茅宫假山阵。没想到虽心中对东方无感,可是东方家的孩子却早早开始习得上古阵法。只是小姑娘到底还年幼,背不完全。看到小姑娘绞尽脑汁的模样,又看了看已恢复常态和阮颜君搭话的东方清,离落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做那些打眼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离落蹲在小姑娘的面前,“我们去画舫其他地方玩怎样?” 她本身就长得一副好模样,加之如今的年岁和瘦小,更显得稚气,这一问立马就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 “我叫东方莹。”小女孩推掉手边的果蔬,一脸欢喜的看着她,拉着她的手,“小姐姐,我们现在就去吧。” 她没有立即走,而是转身看着东方清,东方清本就想和阮颜君单独呆着,离落的这一番举动甚合她心意,连忙柔声对东方莹嘱咐道:“那你要听你小姐姐的话,不可随意乱走,知道么?” 随即又亲昵的再次摸了摸离落的脑袋:“就多劳烦离小妹了。” “道友客气。”离落淡淡言道,便牵着小姑娘的手离开。 后面还隐隐有“安家”“阮家”的字眼飘来,小少女的步伐不自觉加快,不到一会儿便走出了小亭,并没有看见身后男子唇畔的苦笑和无奈。 “小姐姐!看!看日出!”离落被一旁的小丫头拽住,随着她所言,望向画舫外的天际。 星星和皓月早已不在,天空已是着为蓝色,灿烂而又温暖的金色代表着无限的生机,正从远处的天边一点点的露出。 小姑娘扶着阁栏,蹦跳着想要看得更清楚,离落怕她一时跌出,连忙吃力地抱着她。 这幅由造物主所画的美景,似乎并不能引得众人的留意与赞叹,画舫上最大的亭子内,西南大家的谈笑声依稀从那薄薄的纱幕中传到耳边。离落轻轻一笑,也不知在笑什么,便静下心和怀里的东方莹一起近乎于贪婪的看着这一切。 无人走动的画舫边廊,小少女抱着一个小姑娘,静默的看着日出,那红霞发出的光似乎将她们所包裹,晃眼一看,竟有些看不真切。 抱剑童子本是要经过这里,结果一看到,硬生生地停住,想要寻一条路再走。 离落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发现这抱剑童子看到她的目光,又努力地把手中的那把重剑抱得更紧了。 离落: 她大概知道这抱剑的小少年是谁了。 “虚无的小哥哥!”东方莹也听到了动静,转过头一看,便从离落怀里跳出,往前蹦踏着拉着这抱剑童子。 那小少年像是不经常被人这样接触,挣脱了半天这居然挣脱不出,脸上的冷气不由更足了,可东方莹此时却如同打开了话篓子。 “小哥哥,你是不是姓宁?”东方莹眼巴巴地看着,想了想,又手舞足蹈地补充,“就是那个四大名门望族之一的宁家?就是那个传承比我们家还多的宁家?” 眼看着小少年几乎要成一个冰柱子,离落上前,一边不留痕迹地拉过东方莹的手,一边转移着她的注意力,“莹儿,你怎么知道这虚无的小哥哥,会是宁家的人?” 此话一问,东方莹的目光的确转移了过来,就连同那个小少年也看了过来。 只是,这眼神为什么有着无法遮掩住的鄙薄? 离落一愣,便听见东方莹清脆的声音响起:“小姐姐,你难道不知这虚无山便是宁家一手建立的么?除了每年各地会挑选有根骨天赋的弟子以外,宁家子弟皆入虚无的。” “哦是么。”离落含糊地应了声,她觉得阮二好像给她有说过,不过她一向不爱记这些于心上。 东方莹像是瞅出了其中兴趣,扯了扯离落的衣摆,“那小姐姐知道为什么这宁虚叫宁虚么?” 离落又愣了,半晌迟疑,“难道又和宁家有关?” “当然!”像是提及到了小丫头最喜欢的传说,东方莹连比带划,说的有声有色,“传闻,当初大陆初成,天地之间,有一条黑龙孕育于其中,不仅能腾云驾雾,飞于宇宙之间,潜于波涛之内,一口龙息下去,便可以吞噬所有。那时大陆极不稳定,眼看着这龙就要把大陆给毁了,是一位姓宁的能者打败了龙,救了大陆。所以宁虚大陆才叫宁虚,就是为了纪念宁家和他们所开创的虚无山!” 前面说得有板有眼,像是从书中背下,离落在旁看着,发现那抱剑的小少年都一副有荣与焉的模样。只是后面的话,小少年一改泰然自若的样子,眉头皱的老深,似是并不认同。 “宁虚,来自于虚灵。虚灵者,宁静荡淡而智慧之意。原指宇宙初开时朦胧混沌,原始之态。”大抵是关乎于自家,小少年不允许有一丝不对的言论出现,冷冷纠正,“我虽并非本家子弟,但也知晓当年世人本欲与感恩而用我家先辈之名来命名大陆,后被先辈阻拦,提出虚灵二字,只愿作为警醒,提醒众人不忘初心,莫受到尘埃的遮蒙。而后世人听从,但仍是坚持贯以宁字,以纪先辈之恩。故,宁虚,为宁虚。” 第三十五章 入镇 一席话流畅之际,显然早已熟记于心,少年的眉目间有着自谦与淡淡的骄傲。 离落心中不由感慨,无论是阵法或是星象,孤本亦或心法。 这其中承载了万年的精神,或许才是一个真正望族留下来的传承。 刚刚东方莹的那番言论其实并无诋毁宁家之意,反而是满满的佩服和崇拜,只是言辞稍有夸张。可是不过是偏支的少年,并不会自得的接受这称赞,而是毫不犹豫的指出不妥。比起如今世上一些人,宁家,着实不错。 第一次,离落对于世家有了认同。 只是这番话,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过于复杂,东方莹磕磕绊绊地绕了许久,都没想出个名堂,索性也不在意,而是又好奇地摸了摸小少年手中的重剑:“小哥哥,你是剑修么?听说杀阵里面多剑阵,剑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小少年不语,退后了一步,想要离开,却被东方莹一把抱住剑身,“小哥哥,我就只看看,看看。” 那少年闪过一丝懊恼,这次画舫出行,他第一次随同,却没想到刚一上船,就被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丫头落了面子,而现下这个小丫头,更是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竟天生使得一身蛮力,他完全拉扯不开。 两个人一时僵持不下。正在这时,旁边走廊处似乎有人声,想起自己的职责,小少年有些心急,想要赶紧离开这里,却不想东方莹那边还抓着剑身。一个恍惚,手中的重剑就脱了出去,踉跄着后退。这东方莹也没有料到这边会突然失力,扯着重剑没握住,竟然反被丢到空中。 小丫头怔怔的看着自己胖嘟嘟的手,又看了看那宁家的小少年。 少年脸上已有薄怒,可是来不及反应,连忙身体向前一跃,想要捉住那剑柄,可惜,不过毫厘之差,那剑便脱了手。 眼睁睁地看那重剑越过阁栏如同一颗流星划了下去,就快要消失于眼中时,一根白绸骤然甩出。 少女足尖点在阁栏之上,也不怕跌落下去,轻盈地侧转身,手中用力,重剑被白绸卷到半空,随之松开手腕,灵气注入,白绸化作白光,在剑身下方一触,一挑,似是有金属撞击之声,那重剑竟借着力被抛了上来,这时她再一卷扯,飞身退后,重剑就被拉回来了。 “多谢。”小少年爱惜地从白绸上抱回自己的剑,抚摸着。 “无事,小丫头不是故意的,你也莫要在意。”离落看着东方莹还犹自惊慌失措的小脸,言道。 小少年听闻,点了点头,虽没再说话,但之前的那淡淡的怒气已然消尽。 离落这样看着,心中蓦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自小便是知道这剑对于爱剑之人意味着什么,托着周围的影响,对于剑,她一向是欣赏的。这虽是一把重剑,但看少年模样,便知道平时日日相伴,着实爱惜,怕是精挑细选中最合适他自己的那一把。 刚刚那一小变故,这少年拿回了剑,便好说话得许多,若是以前那小少爷脾气的少年遇见了,怕是当场挥袖忿忿离去了吧。 她还兀自这里想着,那小少年看她却有几分犹豫,“你,也是剑修?” 离落一怔。 小少年看到她这幅模样,便知晓自己猜错了,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刚刚看你那手法” 画舫虽美,飞行的速度却不过一般。直至酉时将近,一行人才到达虚无镇。 日头西斜,云彩绚烂,宁静的湖泊,云雾飘渺的群山,寥寥的炊烟从远处村落上升起,偶有寒鸦飞过,带来一阵吱呀。 只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当看到这幅场景时,少女的心中便浮现出这句话。 没有想象中作为一个大派所属城镇应有的繁华热闹,这里安宁,淳朴,山水如画。似乎正如被提及的灵虚二字,虚无镇就像是隔绝了外世的喧嚣与浮躁,如同晨间荷叶上滚动的露珠儿般清澈干净,让人心神放松。 “众道友可以自行参观,吃住方面,不必担心。镇中百姓,皆为宁氏族人,也亦有修仙者,诸位若有什么不解,问询他们即可。”刚入画舫见到穿着玄青色长衫的男子一边谦逊有礼的站在旁边恭送着众人的离去,一边吩咐着,“待明日晨时,大家来这里集合,我们再进山。” “清姐姐,为何我们要明天才进山?”东方莹嘟着嘴,小脸满是抗议。 东方清回头看了看画舫后烟雾缭绕下的青山,片刻,才转身牵着小丫头,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压低了声音:“听说,虚无山的入口设置的有不少阵法,如此行事,我想,大概这阵法是和天色时辰有关。” “咦,是这样么?”小丫头的声音充满着惊叹,随即像是注意到吸引了不少的目光,探头探脑后,又学着她堂姐一般,把声音压低了下去,“竟会这般神奇?那咱们家的阵法孤本和他们比” 两人随着东方世家的人离开,走在之后的离落已听不清小丫头的感慨,只是嘴角勾起了淡淡的弧度。 没有想到,东方清倒是一个好阿姐。 旁边倏地一声笑声,离落抬眼望去,只看见阮颜君捂着嘴地瞅着她,眼睛都笑的如同弯月了。 “你这又是哪根经脉不通畅了?”离落没好气道。 “嘿,离落落。”阮颜君悄声道,语气中还充满着笑意,“你发现没有,你这两天有人气儿多了。” 离落知晓他指的是什么,没说话。 自从那次在明惠大师坟前遇见阮二,心中原先的悲凉似乎淡了几分,像是一种刻意的回避,她害怕去接触那个被她埋在心底充满着绝望的部分。 眼下的日子,她只想安静地不问他事的过着,至于能过多久,她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知道那些曾在她心中的束缚还未曾褪去,她要背负的依然在她的肩上。 迟早有那么一天,平静的日子会打破,那时,所有的,她不想面对的,都纷至沓来。 或许就像当初,如同洪潮般将她淹没。 因此,在此之前,她必须要更强大,无论修为,亦或其他。 阮二还在笑嘻嘻的看着她,离落抿唇,若是他觉得放心,便装作放下一切的模样又有何妨。 自己的事,又何必让亲人担忧? 第三十六章 安心 阮颜君完全当她是耍小脾气,也没在意,扶着她的肩,大咧地又拍了两下,露出一口白牙,“离落落,就这样,就这个状态!很好!” 离落定定地看着放在肩膀的手,片刻,看着男子的眼睛,语句中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你要离开。” 男子手一僵,轻轻叹了一口气,随意揉了揉小少女的头发,阮颜君无奈撇嘴:“离落落,你说你怎么能从小到大都这么敏感聪慧呢?” 躲过他胡乱捣腾头发的手,离落继续往前走着,淡淡地说道:“彭古寨那里出了事,你不去看看,又怎么能心安?” 阮颜君苦笑,也跟了上来,“那边,我的确是不能心安,可你这边,我又如何放心的了。” 少女佯装奇了的样子,言道:“不就是在这里乖乖看门派大比么?说是这要持续近二十天,有何放心不了的。”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少女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且安心。” 这一句应承的没头没脑,但是阮颜君却松了一口气般,喜滋滋地又牵过离落的手,大步往城镇走去:“离落落,我明日回寨子里一趟,门派大比结束前我必定赶回。尘清门那个老家伙不比虚无山竹林的老古怪,不怎么爱凑热闹,估计等到结束后才来,所以在虚无山里,你就好生生玩玩吧!” 离落神色淡淡,直接下意识跳过了阮二不讲究的称呼。上次在清河,用着阮二那里有的高阶传音符给老祖传了话,稍稍讲了平城之事,便说起遇见故友来虚无看门派大比。老祖的传讯在画舫时便到了,如她预料中一般,老祖对她的事向来不插手,只是正如阮二所说,他要大比结束后才来,让她一切注意。 注意。 想到这里,离落无声地笑了笑,老祖待她如祖父一般,她自知这两个字是在告诫她什么。 不过是和阮二担心的相同罢了。 “小姑娘,要这荷叶嘛,刚采下来的哩。”像是从荷塘过来,迎面来的一个大婶,将一大叠的荷叶放在脑袋上,双手扶着,看到已然离开人群,悠闲走着的离落二人,热情的唤到。 离落懵了一下,随即抿唇浅笑,“那就多谢阿婶了。” “不客气不客气,你这娃娃长得挺好看的,别晒着咯。”那大婶取下一张,看着阮颜君那如花似玉的脸,犹豫半晌,也再扯下一张,“这日头还没完全下去,还有些毒辣,你们赶紧遮着吧。” 离落再次谢过,直接反扣在头上,看模样还真像个俊俏的农家小娘子。 “果然阿婶懂我。”阮颜君也没犹豫,硕大身材的男子顶着这张荷叶,明明愣是怪异的打扮,却非让他弄出了几分自得来。 “坊市还没有关,你们喜欢什么稀奇玩意儿都去小镇里看看吧。”大概是修仙者很少会放下姿态有如此打扮,两人的举动很合大婶的心意,大婶顶着荷叶转头嘱咐了一句,便又利落的沿着这乡间小路走去了。 走了不到片刻,便看到人来人往,阮颜君眯着眼看着,才有些感慨,“或许,这真的可以称是宁虚的桃源了。” “刚刚那个大婶不是世俗者”阮颜君顿了顿,轻声道,“然而我都无法看出她的修为,若不是用着手段遮掩,怕是修为已过五阶。” 离落并无多少讶异,她虽然如今将将一阶中期,无法去查实他人修为,但这宁家族人生活之地,能人辈出本是平常之事,只是到底难以按常理判断罢了。 “你明日如何离开这里?要去报备么?”离落想了想问。 “不必,这里我来过好几次,虽然不知道虚无山如何走,但这镇子还是蛮熟的。”阮颜君轻描淡写地说道,突然扭头一转,看着刚刚走过的一个店面,“咦,那人” “怎么?”离落也转身望去,并没有看见其他。 “没事。”阮颜君着实不太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嘴角翘起,走不到两步,就没忍住,“离落落,你自己先玩一会儿?我一个时辰以后再来找你。” 离落: “去吧去吧。”她无力地摆了摆手,懒得做理会。 明明是外来者,可是在这里离落却过得很是自然。索性有着荷叶遮住了半边脸颊,她一路溜达,买了不少热气腾腾的吃食,一边小口咬着一边打量着周围各种法器,阵法,灵植丹药的店铺。不得不说,这里虽然看似淳朴,但坊市里的东西却样样都是精品,比起云苏,清河这两大修仙城池的坊市也不遑多让。 偶与店家有交谈,不是谦逊有礼如画舫男子,便是热情好客如乡间大婶。其间待人接物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若不是第二日便要进山,她倒真想在这里呆个两日了。 只是离落也不知晓,愿意留在这虚无镇上的宁家人,皆是愿守得心中的一份宁静,不愿太多去参与世事纷扰。即使一出外世,便是人人敬仰的大能前辈,可是在这里,他们偏就愿意挑着扁担,采摘莲藕,时不时做些并不需要的吃食,不过是为了图心中所乐。 正因为见的人多了,他们分得清,谁是真正喜爱欣赏他们所规划的村落,而谁又不过真当是如引路人吩咐的当个住宿地儿。 对于这个带着荷叶,四处蹦踏,很是遵循这阮二所说“好好玩儿”的小姑娘,他们心中都还是蛮有好感的。 离落在一个店铺里,仔细地看着木桌上搁置的沙盘,若有所思。 “小友可有什么见解?”后面出了一个身型较矮的中年人,摸着须,笑的一脸和善。 “我看你这阵法似乎缺了点什么。”离落手指无意识地比划着,“有几分像玄武阵,带着几分防守意味,只是还有未顾全之地。” “哈哈,小友果然好眼力。”中年人笑道,“这玄武阵岂可是能轻易摆出,那威力一个简单的沙盘如何能驾驭得住。这个不过是一个简易版的,平日修士遇袭,将其祭出,倒也还能阻拦个一二。这阵法,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来自于玄武,没想到小友却一语就道出了。” 第三十七章 上古之物 “不过是幼时看过两本关于易学的书,里面有所提及罢了。”离落报之一笑,环顾四周,“我看你们这里说是有孤本摘抄,也不知有没有关于剑法的。” “剑法?”中年人看了她一眼,“有是有,不过观之小友对阵法的了解研究,如若小友真的对此有所需要,怕是小店里的也不能让你满意。” 离落有些疑惑,不明所以的看着中年人。那老板苦笑,“光说这对玄武阵有所记录的书,现下除了大门派的高阶藏书以外,流传在外的便少之甚少,而且大多数是后人对此的心得。看小友刚刚所说,怕是这玄武阵不过是其中随意提及,这样的书看小友还年幼,在下便劝劝,这些话以后万不可跟其他人讲。” “这是为何?” “在下也是爱书之人,这屋子里的摘抄,全是在下一人所誊写。”中年人缓缓言道,带着几分善意的语重心长,“只是越是看多了孤本,便越能知晓,无论是心法,阵法,术法,凡是囊括天下大才之书,必非凡品。宁虚之中,这些孤本甚少,有些早已是传闻中的上古之物。而有心人若是听到小友这番言论,小友定要当心他人的觊觎啊。” “这里都是藏着不可多得的秘法,你也好生看看,说不定,以后带我们逃出这里,便能一展所用呢?” 当年阮二的话蓦然响在耳畔,离落眼神有些复杂,没想到,竟真会一语中的。 只是那里不能再回去了 而且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秘法怕正如老板所说不是凡品,可既然如此,怎么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呢? 着实令人费解。 离落谢过店家的一片好意,扶着头上有些不稳的荷叶,准备出去,正在此时,后面传来店家的声音。 “小友这是要去虚无山观看门派大比是吧?”那中年人爽朗地说道,“若是有机会,你去天一阁看看!说不定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书呢!” “好,有机会定去!”似是少女被这热情所感染,回头也是朗声言道。 待到她在下榻之处把玩之前捣腾的小法器,阮二才姗姗回来。 “给。”阮颜君贼头贼脑地看了看屋外,掩上门,从怀里掏出一物什扔到离落怀中。 是块玉佩。 整块玉佩,通体无暇,虽不是精品,但也是块好玉。 离落随手将玉佩翻了过来,却看到上面有偌大两个字印在上面。 离长。 离落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指着,“这是什么?” “哎呀。”阮颜君像只花蝴蝶一样扑来,“这不是想着你现在不能暴露本名嘛,但是老头取得那名字万一有心人知晓也不便行事,所以我就打了个颠儿。” “行事?”离落冷笑。若真有知道她长离之名的有心人,遇见这个名字还不能有所怀疑? “是啊。”阮颜君像是感受不到离落的鄙夷,点了点头,满脸诚挚,“今天遇见的那人正是虚无山的采买管事,前些日子他们有杂役弟子招收,我刚刚打晕了他,从他身上拿到这玉佩,做了个相仿的,你拿着用。” “我拿着用?用做什么?”离落一脸的嫌弃避让。 “参加门派大比啊!我听说杂役弟子也是可以参加的。”阮颜君向来说话就吓死个人。 愣神好久,离落才理清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转头看向他。却看到他满是信任期待的目光,就差恨不得替她表态了,“争取大比夺优,成为关门弟子吧!” 离落: 晨时的微风带着一股空气中特有的湿润,拂在人的皮肤上,带来几分清凉。 宽大袖子的遮掩下,手中不自觉地把玩昨日阮二给的玉佩。 天色一丝微亮都无,阮二就便离开了。离落索性也不打坐,便独自像常人一样踱着步伐,在这里有些无趣的等着昨日的那群修仙者。 清早清脆的鸟啼声响起,湖泊上雾气茫茫,然而她却眼尖的看到那雏鸟的样子,一双骨碌碌转的眼睛,歪着毛绒绒的脑袋,认真地看着她,满身心的依赖与信任 又是一声鸟鸣,离落回神,有些怔愣地笑了笑。 哪里有什么雏鸟的样子,不过是她脑海中的模样。 也都怪阮二,为了所谓的激励,一大早离开的时候,还有声有色地说了起来:“感应到你死了,那只傻鸟找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打着嗝儿,说是誓死都不背叛你。唠唠叨叨一大堆,然后又拒绝我的邀请,自个儿哭哭啼啼满是伤心的去了一个城呆着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 不背叛?想起那只小云翼,离落心里有些泛酸的软。 那是他曾经所赠,她欢喜的很,小心翼翼地宠着,宝贝着。 只是后来发生那事她一狠心,便把它留在安家了。 结果,它竟然独自出来了? 离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待这次大比结束,她便如阮二所说的地去寻它吧。 “离小妹,你来了啊?”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走了过来,东方清笑着唤到,“咦,怎么不见离大哥?” “东方道友。”离落点头,应道,“他有事先走一步了。” “有事?”东方清有些不可置信,这好不容易到了虚无镇,怎么会有人说离开就离开的 离落没答话,只是笑了笑,低身揉了揉甜甜唤着“小姐姐”的东方莹的脑袋。 人愈来愈多,大家平时难得聚在一起,在这湖泊旁边,也是怡然自得。不一会儿,不远处的湖面有一艘船缓缓将至。 “各位请。”昨日那引路人又出现了。 众人正上着船,头上却风声鼓鼓,不由自主地往上一望,浮在空中的竟然是一艘和昨日相似的画舫。 那画舫缓缓地降下,停在一旁,伴随着里外的喧闹,一个个衣着飘逸的修仙者从画舫内走出。 “这是安家的人,还有阮家的人!” “他们居然赶来了。” “咦,怎么不见尘清门的执事?” “大概是到时候和彭古寨的人一起来吧。” 周边的人讨论纷纷,大概都是世家的缘故,这类消息,都是十分了解的。 离落靠在船上的栏杆处,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手指微微地泛白,直到片刻,才慢慢地松开。脸上是乖巧的笑意,对着旁边的一大一小言道,“东方道友,既是你家姻亲,想必家中长辈必定要叙旧,那我就自行先去往里走了。” 东方清此时也有些意动,这样一说,推脱了几句,便带着东方莹离开了。 第三十八章 虚无山 这艘船虽不及画舫,可也算宽敞,离落随意寻了一处船尾偏僻之处坐着,船上前方的笑语言谈隐隐传来,她却沉默地看着船外的风光。 路程比想象中的还要短。 船随着湖泊往外漂流,四处全是江水,山崖峭壁皆于其中。若人单独行于江面,必会被相似的景色所迷惑。 几个峡谷,看上去都颇为眼熟。很快地,她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同,清晨时许的太阳几遥遥一望,几乎每一息之间都有着一厘一毫的偏差,在这无法分辨方向,寻觅位置的地方,每处峡谷的遮阴便是唯一判断的法子。 碧波荡漾的流水拍打着船身,叮咚好听。这般宽大的船却如同一叶扁舟般,丝毫不显沉重和迟缓,在水面上灵活轻巧地航行,不多时,离落只觉得眼前一暗,周身都处于一抹幽黑寂静中。船还在行走,耳边有着流水潺潺的声音,似是山涧上的泉水流淌于岩石之上。明明修仙者五感敏锐,可她睁大了眼睛,却也只能依稀看到模模糊糊的景象。 慢慢地,前行了似乎一盏茶的功夫,像是进入了洞中,之前那隐隐绰绰的一切早已不见,如同被黑色的乌纱蒙住了双眼,离落什么也看不见了。此时远处传来些微声响,像是凌厉的利器划破了虚空,竟然直奔着这艘船而来。 离落下意识地按照之前脑海中留有的印象,一个闪退避身侧让,只是并没有受到攻击。那剑声还在耳边回响,她甚至能听见隐隐的剑鸣,就像舞剑之人正在她面前一般。 她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寻着原处继续坐着,不再避让,面色平静。果然,那剑声虽然呼啸而至,可是却也仅仅如此。过了大概两个弹指间,又有新的剑声加入,剑与剑的碰撞,空气的撕裂,还有两把剑舞动时引起的和鸣 就好似两人正在喂招。 离落闭上眼,仔细感受这空气中的流动,以及从剑身上发出来的微响,两个身影,一进一退,一刺一挑,一招一式皆浮于脑海之中,栩栩如生。 不知这样了多久,剑的声音慢慢淡了下去,又有人吟起了诗,那诗,字字珠玑,引人深思,只是刚隐隐之间有所感悟,似懂非懂之时,下一句便又抛了出来。 如此反复之间,远处有了一丝丝光亮。 离落慢慢睁开了眼,笑容里带着满足。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虚无山的阵法果然精妙,根本就没有给人破解的机会,一阵套着一阵。若是如同观察那小店沙盘一样,能够以着局外人的视角仔细地去探查,那可能她会看出一二,然而,这里她要是没有猜错的话,这艘船就是阵眼,随着船的前行流动,借此开启不同的阵法。她本身处于其中,这阵法复杂多变,深不可测,她能不被其迷惑,反而有所感悟,着实是已经不错。 一缕阳光从壁崖处打了进来,离落微眯着眼,看着那束阳光周围纷飞的水雾,前方也已然是豁然开朗。 虚无山,到了。 群山耸立,青山连绵,一眼望不到头。船身轻颠,渡船人驶着船往天上去。 云海茫茫。 不同于江水的波涛,乳白色的云霭在群山间翻涌着,微荡着,霞光穿过云层,闪现出一片金色,恍然仙境。 就在她还在怔愣之际,引路人的温和的声音传遍整个船舱。 “诸位,咱们到了。” 下落的地儿是一处清俊的山峰的半山腰处,引路人送人前行了几步,就停下了脚步,拱手行礼,“这座小玉山是虚无待客之处,山间住处各是分散不同,各位可以自行选择。山腰,山脚下,有着简单的御剑之物,山顶上也有些为数不多的飞行法器,可供大家使用。”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众位修仙者并无疑惑或抵触的表情,引路人又笑着往侧方示意着,“那里有着茗玉堂,里面有整个虚无山各山峰的地图详尽,还有此次门派大比的日程安排。若有什么不明白,也可以问那里的管事及弟子。” 有些南莞世家之人已不是第一次来,都纷纷点头作知晓。引路人放了心,便告辞乘着刚刚的船离开。 “离小妹,要不,你和我们一起住吧。”东方清在人群中寻到了她,好心提着建议。 “不了。”离落谢过,既然心中已有打算,那从此时起,还是不要和这群人有太多联系为好。 想着可能随后少女会有家人来往,东方清点了点头,也没做强求。只是慢慢地随她跟在人群后方走着,像是看到了某处,白衣女子的目光有些迷离。 “好可惜。”她喃喃着。 离落疑惑地抬头看着她,随着她的视线望去,竟然是安家的那一群人。 她抿了抿唇,低头沉默。 “那安家的小公子这次没跟着一起来。”东方清的话语中无不惋惜,“说是要和他师傅之后才到,到时候,估计也不能见上一面了。” “你,就那么想见他一面?”少女抬头,看着白衣女子脸上的表情,声音带着奇异的柔和。 “是啊,这宁虚的女儿家,又有哪一个不想”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只是酡红的面颊早已泄露了她的心思。 她不知道听到这里,自己是何心态,片刻后,她听见她的声音佯装着好奇,如同真的一个十二岁不谙世事的姑娘般问道,“这是为何?” 大抵是这句话让东方清有些微的清醒,她才恍然想起自己身边的姑娘还真的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并不是那些平日里和她分享女儿家心事的族里姐妹。 温柔地笑了笑。这一路上,东方清也发现了这离家的小妹不比是她的堂妹一样爱说话,而是如同一个小古板一样,沉默寡言。眼下有难得好奇的事,她也乐得和这个像她兄长一样漂亮的小姑娘说说。 “咱们修仙,总是一心向道。”东方清顿了顿,有些感慨惆怅,“虽说大道无情人却有情。可是修士一向不会期许太多,有时双方结为道侣,除了互相有所倾慕,更多的,更深的,也不过是为了自身修为精益,为了家族就像我,以后除非我能迈入五阶,否则,我怕也是就那样听从家族安排” “可那五阶多么的遥远”东方清的声音不自觉地低落来了下去,这一刻,她又宛若那个在闺阁中迷茫的女子。 第三十九章 安家郎 “我原以为,安家的小公子与宣若道友也不过是因为门派家族定的姻亲”东方清带着些回忆,“可是,五年前,宁虚十五年一次袂花决上,宣若道友因比试时误伤他人,引起众怒,就在那被误伤弟子的门派纷纷上前讨论个说法的时候” “安家小公子站了出来。”东方清的声音轻轻的,恍若梦中呓语,“他不仅单挑了前来挑衅的近百人。还站在那高高的比试台顶上,说,以后但凡是有不服者,怨恨者,皆可冲着他来。他将一力承担,护她周全。” 一力承当。 护她周全。 护她周全 一直倾听着的少女,听到这里不禁后退了一小步,嘴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念着这四个字,一时间,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眼角弯着,眸子里却好似下一秒就能溢出了泪。 白衣女子晃眼一看,以为是如她初时一般惊讶的缘故,也没多想,继续轻声言道那盛状,“那一日,所有年轻的儿郎们,所有俊俏的姑娘们都看着,看着安家少年郎是如何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许诺那宣若一世周全” 耳边是嗡嗡的细语,少女面色苍白,勉力看了看前方无异的人群,下意识地低垂着头,失魂落魄到极点。 她有些恍惚,只觉得胸口某处微微有些疼,又有些酸,她想忍,捏紧的拳头抵着胸口,可是那痛楚不见丝毫的减弱,竟然往四肢五体上泛去,往骨子深处里泛去。 疼。 她听见她心里有着声音委屈的喊着。 可是,她没办法止住呀心里又有着叹息。 她只得怔怔的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如同一具木偶,她不知是何时与东方清告别,她不知是何时随意选了一住处,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他说的话。 就像凌迟一般,一遍一遍地用着刀子割着自己的骨头。 他说,他要护她周全。 竟然是护她周全 好一个周全! 独自一人的少女终是忍不住仰天笑着,嗓子嘶哑,不禁干咳了起来,咳得眼角都有泪意。 她能在脑海里记得他的样貌,她曾经用着手指细细描绘过的样貌 他的眼睛是最好看,一双桃花眼,似乎随时都带着笑。 他的鼻子则是最最俊挺的,就像他人一样。不说话,不气她的时候,总是如若翩翩公子般有礼。 而他的唇,薄薄的,抿起的时候,她便知晓他是真的生气了。 可她也同样能记得七年前那个疼死过去的少女。 白衣女子那微红的脸颊,那口中的轻语。 她能想象,五年前的袂花决上,少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愿嫁安家郎”? 他以前不是最不爱这些风头的么,怎么,当初她才死了不过两年,他竟然会为了她而名扬天下了。 何其可笑,何其可笑! 满心的悲怆,满心的苍凉。她自醒来后,从没有想过,他还可以让她更失望。 小小的身躯不自觉地颤抖着,她蜷着坐在冰冷的地上,抱着双腿,闭眼咬唇,额头抵着膝盖,似乎这样做能够抵挡那从骨子里传出来的疼。 她意识有些飘远,眉头微蹙,她记得她的病不是好了么? 可眼下,怎么还和当初一般疼。 对了,对了。 少女没有睁开眼,一只手胡乱去摸颈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只有冰凉一片。 似乎一瞬间,她清醒了许多。 没了,没了,早就没了那平安扣。 少女的嗓子眼里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疼,遍身都疼。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少年满身带血的回来,嘴角却带着欣慰。摸着她的脑袋,从怀里掏出这平安扣,颤巍巍地,系了几次才系在她的颈上。 看着她安好的容颜,他满足一笑,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便晕倒在她的怀里。 想着当初,是何等的情深 然而眼下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何处解忧? 无处解忧。 少女低低笑了一声,甚是凄凉。 铜镜上,少女的满头青丝披在脑后,离落静静看了许久,从旁边的镜台上拿起一根青白色的发带,将头发拢住,盘髻于顶,又找了一只木簪子插入其中。 储物袋里还有些阮二给的粉,用手擦拭了一些,抹在脸上,面色倒不也再显着苍白。 紧接着又低头整理着衣袍,配饰 这些早是他们曾经还未入宁虚讨生活的手段,直到这般久,她才有些讶异的发现,她竟然还做得如此得心应手。 她对着镜子微微一笑,里面的清俊少年也跟着如此,倒好像她还真是男儿身。 其实若是,或许会少了许多纷扰吧。她想着,昨日不过就是一个关乎于他的消息,却没曾想她竟如此的不堪一击,几乎一瞬间所有的都几近坍塌了。 自己真是无用。她轻笑,笑意中带着些些的自嘲和厌恶,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手里把玩着之前阮二给的玉佩,离落没再犹豫,走出屋外,转身,面向着这小巧的木阁楼,灵力微涌,口诀念出,一个恰似结界的蓝色荧光将其整个包裹住。这处住处本就偏僻,即便有着外人来拜见,看到如此,也定当以为其中主人在修炼而不便打扰。 她满意一笑,往外面走去。 这世上,她见到的凉薄的人,事,多了去。可自己又何必因此而让关心自己的人失望? 就似阮二出的这主意,依着他那无法无天,任性妄为的性格,怕也不过是想让她玩玩而已。那天,她刚拿着这玉牌,着实是觉得荒谬的。可到了现在,她却仍一身男装打扮,准备按照阮二所说,当个杂役弟子,去试试这里的门派大比。 为何? 就因为她知道,竹林里面那位前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老祖的要求的。 她本可以就这样轻轻松松的等着安排,可是她也有着她的倔脾气。她想看看,沦为如此境地的自己,现在是不是真的,就只能靠着别人的扶持才能前行? 第四十章 茗记堂 这虚无山的地图,大致她也记了一些,不同于茗玉堂里只有几个主峰的标明,阮二给的这张里,还细细的标注了其中杂役弟子的分布,及一些楼阁的明细。只是再私人的,就没有了,只有这茫茫的山脉。 她未到二阶本是无法祭出飞行法器,但这小玉山上有所提供,想了想如今要扮演的身份,她径直走到昨日云舟下落之地,去找了一把宽窄合适,看上去不错的飞剑。 熟稔的跃上,看着云海稀薄处下的险峻,一张小脸没有丝毫的恐惧,而是单手结印,泰然自若地御剑而行,不一会儿,便将小玉山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你说你是我派的杂役弟子?”面前的老人白发白须,但是观之却精神矍铄,红光满面。此时看着面前的蓝衫少年,歪着头,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 “是。”离落低声应着,把手中的玉牌递给了他。 “离长?离长?怎么这么拗口。”老人嘟囔了几句,随即放在桌面上,口中不知念了什么,一只手附在其上,浅青色的光乍现,不过一息,又消失了。 离落在旁看着,那一瞬间,她隐隐看到有个符阵闪过。 对于这些隐蔽防范,阮二似乎仿造的极为不错。 老人确认完毕,收了手,挠了挠头,满脸苦闷的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这玉牌,绞尽脑汁地在想着前几日明明已经新收的杂役弟子收好了,为何此时又冒出来一个。 “弟子刚进虚无,领了玉牌准备报备的时候,就遇见一个师兄唤我搭把手,帮忙在青植峰采摘灵植。”离落看到此番模样,倒是直接把准备好的借口给丢了出去,“昨日才打理完毕,只是因为弟子刚来门派,还不太熟悉,于是耽搁了这般久才来报备。” “哦哦。”老人一边应着,一边又挠了挠头。每五年的大比,对于门派而言都相当于是一次庆典,热闹的很。昨日负责采买的那老家伙带了几坛汾酒回来,几个人凑着喝了那么一小盅,却没想到后劲这么大,他都感觉自己好似有些不太记事。 只是这虚无丹药师众多,而且都不太讲究,没了灵植,也不报备,就直接去青植峰那里挑长得喜人的采摘。想起那草药堂里每个弟子几近哭丧的脸,老人忿忿想着,这即便他再不记事也是知道的。 加上前几日各处杂役弟子补充,想来最近那里的确乱得很。 这小娃娃被谁喊着去帮忙,不好拒绝呆在青植峰也是可能的事。 一想到这里,老人就把玉牌还给离落,还不忘嘱咐着:“捡好咯,小家伙。这要是弄丢了,被那些满口律条的人扣着,老夫还得来捞你出来,可别大意啊。” 离落应了一声“是”,便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站得笔直,笔直得让老人看得头又疼起来了。 “现在位置都差不多了,几座主峰也没报备缺人,各个分堂下,好像都还不错。这要把你放哪里合适来着。”老人一个一个在心里做着盘算,只是宿醉的脑袋实在不够用,索性挥手,“这样,你这几日就在这里呆下,帮你的师叔师兄们登个记啥的,总之小娃娃眼力要好,看着哪里忙,就去哪。” 看着在世俗界几乎能儿孙满堂的岁数的老人家,此时在她面前完全没有架子,很是烦恼的用着拳头敲着脑袋,离落心下不忍,完全无力腹诽,只是默默地问了一句,“那这几日过了呢?” “到时候绝对有位置啊!”老人家回答的很舒心惬意,还不忘提点离落,“小娃娃加油,门派大比中新弟子们是专门一个擂台的,即便是杂役弟子,只要愿意,也可以报名的。你也去试试,万一到时候赢得比赛前十,不仅有奖赏,还能提升到正式弟子。” 正式弟子就不归他管了。 离落看着心思全写在脸上,连遮都不遮掩的老人,无语半晌,点了点头,行了个礼便走了出去。 这茗记堂里,穿着青衫道袍的弟子们抱着厚厚的竹简奔来走去,旁边一侧有着一张长长的红木桌,几位青年模样的男子正低头认真记录着什么。 离落站在大门口,有些呆愣的看着,外面的阳光往里投射了一片,矮小的个子也被照的长长的。 有人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新来的杂役弟子,没多在意地又继续做着眼下的事。 看着里面井然有序,各司其职的模样,离落缓了缓神,温吞地转身又走了出去。 正当她边走边琢磨着要不要寻一个抹布去擦灰的时候,旁边一个手肘勾着她肩,她抬头,竟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 “新来的小师弟?”他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找不到活做对不对?来来来,跟着师兄走。” 离落默默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已经攀着她往前走的少年,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七拐八绕地,竟然到了一个置放武器的阁楼。离落甚是惊讶的看着里面的长枪短棒,还有大刀匕首,有些转不过神。这里是修仙门派,理应知晓,这些世俗界的武器根本就无法比得上那些经过精炼强化制造出来的法器。而且只要愿意,不用术法,单单只用灵力,便可将其损毁。 既然如此,为何还将这些东西好好的归纳于此呢? 她还在般想着,却看到里面空地上,竟有好几个弟子,正在练习着长枪,只是那手法着实生涩,不到两招,长枪就没拿稳,掉了下来。 “这是”离落觉得眼下的情况实在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不知自己是该问问为何这里有这般多的弟子,还是该问问为何要练习武器,又或者是为何带她来这个地方。 “小师弟,我看你已经一阶中期了,你定有打算去试试门派大比吧?”燕山憨厚的笑着说,“我们这里都是打算去的,正在练习切磋,看着你找不到事做,就把你拉了过来。” 离落只觉得惹上了那老人家的头疼,满脸纠结道:“可是眼下门派大比在即,不是会很忙碌么?我们真的可以如此行事么?” 离正式大比还有几日,她原本就打算再此之前好好做到一个杂役弟子的本分,顺便在人群里混个脸熟,以免生疑。而现在,这里的弟子竟然 “小师弟莫慌。”燕山连忙安慰道。心下想着,一看这小师弟就是刚进山的,这般老实,不过才说了一句话,就吓得战战兢兢。 第四十一章 清和 ♂ 门派大比,只有茗玉堂,茗记堂,还有各大主峰的杂役弟子会比往常忙碌外,其余每日的任务量都会减轻。&bsp;&bsp;再加上,云长老不是把你安排到这座峰上了嘛,这里更轻松,除了茗记堂正厅,就是你刚刚看的那里以外,我们都差不多没什么事情的。所以我们便藏在这里比试演练。 云长老是谁前面的话,离落倒是听懂了,只是后面又有些迷茫,那我们为何要藏在这里难道白日不允许杂役弟子互相比试么 小师弟,那云长老就是掌管咱们杂役弟子的那位老人。燕山少年赶紧普及着常识。 可是,长老不是应该在主峰里面带弟子么离落想到尘清门里面的人事分布,有些纳闷,怎么还会 周围都是这般大的孩子,离落此话一出,都纷纷丢下了自己手中的物什,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藏在这里练习的。 云长老对咱们杂役弟子很好,像正式弟子一样对待。但这次难得的机会 是啊,清和长老如今所收的三个亲传弟子皆是世家之子,难得这一次,是从咱们虚无山中弟子选出。带着些崇拜的口气,而且竟然还是关门弟子。 我们可以为了正式弟子的名额而努力,但若是被云长老知道咱们对那关门弟子有所期盼,怕是要气晕过去吧一个公鸭嗓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着。 是啊。而剩余的弟子们都是心有戚戚的点着头。 离落听到这里,倒是知晓这所谓的清和长老怕就是竹林里面那位了,不过依这群少年所言,似乎和之前的那位云长老,有什么误会的样子。 大抵这整个虚无都了解其中曲折,离落还没问出,杂役弟子们就展现了他们强大的消息概括能力。 若说,这天下,虚无山是其中唯一一个包罗万象,能容纳接受各种修仙弟子的门派,那么清和长老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清和长老本身不姓宁,也不是虚无弟子,然而他却在七个门派里都呆过。他让这天下的各大门派家族恨得牙痒痒,最后却还得客气的以笑脸相迎。 他天赋根骨极高,和别人交手,不过百招,必定摸清楚对方套数,用着相同的手段击败别人。别的门派都拒绝让他入内,可是他笑眯眯,却异常磨人的要在别人那里做客卿。 按理而言,如此能者,入座客卿,必当会壮大门派实力。但谁都知道,这货不过就是好奇此门派的术法,套路,也不会安分的带徒弟,履行一个客卿的责任。从掌门到长老,再到各个分堂堂主,天天缠着别人打架。 听说某派掌门本来每日除了自我修炼的时间,还得打整门派上上下下的公务,可是被清和整烦了,索性就答应了他。没曾想到,不过才进来门派三个月的清和,竟学会了他们门派中的镇派剑法,还在切磋打败了掌门 掌门本就羞愤难当,正在这时,清和还颇有些嫌弃之意,说是不如他自身感悟的那套剑法好使。 这一下几乎惹恼了那掌门,拔起一旁围观弟子手中的剑,就追着清和砍了过去,直得把清和赶出门派外,还引得清和毫无所感在门口好一阵长吁短叹。 至此之后,司马家的星象,东方家的阵法,尘清门的河清海晏,彭古寨的气吞山河等等,几乎天下所学,都没有不被他插上一脚的。 再后来,他游历来到虚无山,也没有在虚无镇处登记报备,自己只身就闯入了虚无。看到虚无山内,各主峰弟子均有所长,且手段各自不一,清和有了几分兴趣,便磨在这里做了客卿。 只是,虚无山掌门也不是轻易动怒的主儿,很是冷静的与他定了协议,五百年之内,他都只能在虚无担着长老。清和爽快地应了,可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就惹出了事挑战了云长老,还是云长老最为得意的琴艺音律,云长老一气之下,便离开了主峰,独自来这里当个管事。众人劝归,不回,无奈。虽不似其他门派的怒目相待,虚无山众位长老堂主,以及掌门都对清和有所欣赏,但最后还是将他安置到了君子峰上。 君子二字,不过是众人的委婉鞭策,奈何当事人完全无感。不仅在君子峰上种了一大片的竹林,整天在里面悠然自得,还收了世家子弟为亲传,其中一个据说还是宁家的嫡系子孙。 绕了这么一大圈,离落终于是有些明白了。用着以前江湖上的话语来讲,清和长老有着喜欢到处踢人场子的毛病,踢赢也就算了,还踢着踢着能把对方的套路学会,之后颇为没意思的表着态,没他自己的好使。 问问这天下,有谁被如此对待,能够做到像虚无掌门一样镇静淡然的 据公鸭嗓少年讲到,云长老本来门下正式弟子无数,时不时和几个主峰的长老喝点小酒,指点一下门内弟子,也算是生活惬意。没想到清和长老一来,硬生生把他气到了这座小峰上。之后,但凡是有关于清和的消息,云长老都能拉着他们弟子喋喋不休说个三天三夜。 然而,他们也有他们的看法。 清和长老虽然引得这天下大能都恨得牙痒痒,可是在他们弟子辈眼里,却是着实的了不起。这次门派大比,自从君子峰传出消息以后,他们私下都削尖了脑袋想得到竹林里那位前辈的青眼。只是他们现在是云长老下的杂役弟子,这番作为倒是让他们有些莫名心虚,因此才躲到这里练习。 而为何要在杂物阁中耍长枪,也不过是因为有小道消息说,当初老祖收第三个徒弟的时候,就是看中了他能擅长许多世俗之地的武器,颇合他的胃口。 这即便是江湖武学,又岂能是修仙者一朝一夕就学会的 看到众位少年们斗志昂扬的小脸,离落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打击的言语。 既然他们相信试试也行,反正这修为除非顿悟,并不会在一二天有所大的增长。 只是一想到自家老祖严谨的性格,再想想这位据说是其老友的清和前辈的行事,直到离落回到了自己杂役弟子的屋子了,也对此说不出什么话来。 第四十二章 比试(一) 门派大比的安排已经下来了。 除非是袂花决,各个门派私下的大比皆是五阶以下弟子进行。其中又按照实力分为三阶以下,三阶以上四阶以下,和四阶上。 虚无山对于杂役弟子并无设限,也不需要再临时添加比赛对杂役弟子进行甄选。所有参赛弟子按各自标准入赛场比赛即可。 比试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按轮次淘汰比赛,选出其中前十名。第二部分,则是由这十名弟子参与各主峰长老所制定的试炼任务,按完成任务的时间先后,再决定出最终名次。 每年的试炼内容都不尽相同,即便是自幼生长在虚无的弟子也无法肯定。 而且,对于三阶以上的两个层次,和三阶下的层次,试炼的顺序也是相反的。 这次门派大比,则是三阶下弟子优先进行淘汰赛。 空中悬浮了三个似是白玉搭建而成的擂台,每个擂台都有长宽各近百丈,淡青色的薄薄光幕将其包裹。擂台上旁边的一角落堆放着许多空架子,也不知是有何用处,而再往旁,宽大的虎座鸟架鼓伫立在原地,两面都紧紧绷着上好的牛皮。一个年长者站在前面,手中拿着鼓锤,只等时辰一到便击鼓开赛。 台下的号角阵阵,鼓声如雷,周围耸立的木阁上,人声鼎沸,谈话声,喝彩声,各种喧闹恍若潮浪般朝中间的擂台上扑来。 离落看着自己对面的冷若冰霜,已然做好准备姿态的少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不禁悠悠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 抓阄取号这般公平匹配对手的方法,在自己这里,简直行不通。 参与比赛头一天,燕山还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他偷偷在茗记堂瞅了一眼这回参赛弟子名单,三阶以下的弟子大多数都是二阶左右,若她全力一试,也未尝不可将其击败。然而谁料,第一天,她就抽了一个少见的二阶末期 下面的掌门还在讲话,离落眯着眼,看着阁楼中几乎化作黑点的人,心中不说忐忑是不可能的。 修为不够,法器也不能祭出。而术法向来是依附心法和天赋存在。她曾经根骨未换,天赋极高的时候,各个术法均有涉猎,连雷系术法她都了解一二。而现在对于术法的口诀,结印及感悟还未忘记,只是这根骨修为已经不能支撑她施展了。 眼下,只有这腰间白绸是她用得最为顺手的手段。可若第一场比试就用,自己的深浅被人看透,又怎么能坚持到最后? 对面少女正紧紧地盯着她,而放在身侧的手指已渐渐弯曲,看似结印。离落毫不怀疑,等着鼓声一响,这少女就立即会以术法攻来。 或许 她灵光一现,即便不用白绸,用其他大概也能谋个出其不意。 离落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心中有了打算。 正在这时,一声长号声响起,离落只觉得耳边鼓声一震,便看到那一直自从礼毕后就没了表情的少女冲着她一笑,直扑而来:“待五年之后再来吧!” 离落看得她指间似乎有点点光亮闪过,只是看不真切,无法拿定,往旁边闪身而避。 那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愕然,没有想到她反应竟会如此之快,到底也不过是念头一转,也紧跟着横跨一步,双手又朝离落拂来。 难道是江湖的指法? 离落心下猜疑,状似避让的退后两步。二阶末的修士不会像那几个十来岁的杂役弟子,对江湖套路有所尽信,想必怕是其中另有猫腻。 不过又会是什么呢?灵力? 看着快逼近眼前的指法,离落心下一狠,也抬出手,往那少女的皓腕上看似轻轻一推。 她自幼如同阮二所说,是沉不下心的主,这些江湖套路她从未精通,只不过到现在却也未曾忘却。 若真如她所猜,那么她或许也能化解一二。 那少女不料离落此次竟未曾避让,反而自顾迎上,她不明所以,一个晃神间,就被手腕的莫名刺痛皱起了眉头。怎么?不过就是那么轻轻碰了一下,为何她的攻势竟会改变了? 改变? 那少女神色一凛,眉目间愈发的冰冷。离落暗道不好,欲势往后退去,只见那少女两指如同折了一般朝她手上扣去,而这次之间,她终于看清指间竟然是蕴含着灵力的刀刃! 金系术法! 这倒是有些棘手。离落也不再省着自身灵力,足下轻踩,便腾空而起,向后倒去。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少女,开始左右踱起步来。 “这小娃娃倒是聪明。”木阁楼顶层,一个中年女子笑着对旁边一温俊男子说道,这女子眉目修长,不笑时,不怒自威。此时面上带着笑意,看上去倒如同世俗大家的美妇人。 “嗯。”那温俊男子点了点头,“的确不错。” “我倒是看不出哪里不错,这小娃娃不是被这女娃逼的已经四处避让了么?”一个虽然带着几分苍老,但是着实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到。 “诶,舒长老这就是你没有看出来了。”旁边的一老者正在笑眯眯地扇着扇子,此时用着扇面轻轻扇了那刚刚说话之人身上两下,示意了一下,丝毫没看见那舒长老的横眉怒目,又用那扇子指着比武台上,“这小娃娃心思可不简单,你看看,他盯着哪里的?” 舒长老没说话,哼了哼,往比试台上望去时,却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啪。 一个甚是清脆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语重心长的讲解声。 “舒长老,他盯得是女娃的脚啊!”扇子下的肩膀蓦然弹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惊吓,紧接着又有着些微的起伏,颇有些呼吸不畅的感觉。 老者还在继续叨叨:“你看看,这女娃是金系的术法,眼下还未至三阶,她的手段不能隔空施展。至于丢飞刀嘛,她又没那准头。”老者越讲兴趣越浓,“而这小娃娃,竟好似知晓这些,不惜耗费大量灵力退出她的攻击范围。此时女娃怕还不知道对面这小娃已经盯住了她的双脚开合程度,还有微微侧身的方位,踱步限制她的走位呢!这娃娃这么小,倒是对战很有一套啊!” 第四十三章 比试(二) 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想象中对于自己的认同,老者砸了咂嘴,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望向台上的目光,往旁边一看,却见那舒长老正磨牙瞪着他,一把拍开他的扇子,斥道:“清和老儿,你看你的,我看我的,你要是再这样没完没了,不守道友间该守的规矩,信不信我放火把你那竹林给烧了!” 老者没说话,默默沉默了两秒,随即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兴头很足地提议道:“我最近大徒弟给我做了不少去火气的丹药,要不匀你一些吧?” 木阁楼上,虚无上下皆是讨论得有声有色,而比试台上,却剑拔弩张到了极点。 那冷漠少女和离落各自僵持在原地,只不过相比于离落而言,少女心底却莫名地带了几分烦躁。她总觉得眼下自己有着一种极强的不适之感,她皱眉,干脆不去想,直接飞身过去,而过去的同时,却见离落似是凑巧般刚刚避开她的身形。 少女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眼里有着一丝不耐,随即又飞身过去,只是离落又避开了。 难道这小子以为自己就奈何不了他? 也不管这比试台上出现飞行法器合不合适了,少女两指收回,口诀默念,一把莹蓝色的飞剑凭空出现于她的脚下。 “哎哟。”木阁楼上的老者颇为惋惜,“这小娃娃现在想要造成刚刚的阵势倒是修为和灵力都跟不上了。” 然而台上的离落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浅浅一笑。 这飞上天的靶子,如此显眼,暗器岂能不成功? 骤然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有一条长长的物什划破空中,带出阵阵轻啸,那少女还没缓过神,便只觉得有一股大力从腰间传来,往下扯去。 少女一时之间身形不稳,欲往后挣扎,却无奈挣脱不开,索性跳下飞剑,还被那股力气拉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她抬头,看着对面的清俊小童也冲着她一笑,在她的注视下,竟淡然地把那句她之前开场时说过的话扔给了她,“待五年之后来可好?” 少女只感觉怒火丛生。自己即将步入三阶,与自己同辈的弟子又有谁不是艳羡自己的修为?此时想必都在木阁楼上看着她表现呢。然而被一个区区一阶中期小童耽误这么长时间,还居然被他给嘲笑了,着实打脸。 她低头往腰间一看,发现之前缠着她让她不由自主下来的物什,竟然是一圈软木枝。 就是这么个东西弄得她如此狼狈么? 呵。 少女嘲笑般的勾起了嘴角,带着几分倨傲看着对面的小童。想必这小童就为了阻拦她那么一下,拼尽了灵气,才使得那般力气吧。可他还怕是不知晓她所擅长的是什么吧?真是可怜。 不过是一个木系术法化成的木鞭子罢了,这有何难? 原本还想着早些轻松比试的少女此刻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比赛,沉下心,也不管灵力消耗,只是口中默念着法决,同时两只手掌快速翻转,像是朵横亘在腰前绽放的莲花一般,慢慢地有了些不同于荷塘间的光亮。 她一笑,又是抬眼看了一眼离落,像是给予比试最后的注视一般,毫不犹豫地用手握住了那长长的软木枝。似是一息,又似是一息都还不到,众人只看得这少女的手不过轻轻一挨到这木枝,还未握住,便断落了。 “唉。”四周看席上想要看冷门的弟子们都不由惋惜。 “这小娃娃到底还是修为不够啊。”就连木阁楼此时已完全看进去的舒长老都不由感慨着,“按理而言,在一阶中期能够这般使用木系术法,还能明智的知晓不能踏入少女的攻击范围内,所以将其术法化作了远程武器,无论是手法还是心志,都是不错的。只可惜,到底这小娃娃才一阶中期。金系术法向来是较为强横,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女娃倒也知晓这一点,所以将金系术法渡在手掌上,既是利刃,又是极好的防卫。” “嗯,正如舒长老所说,这女娃娃其实也是不错的。”那中年美貌女子言道,“还未到三阶,却能将自己所擅长的术法掌握到这般程度,倒是聪慧。” 一声清脆的碰击声响起,中间的那位温俊男子带着笑意,将手中的茶盏稳稳放在旁边的桌面,语气温和优容,却有着隐隐让人无法反抗的威严:“五年之后,想必这小娃娃出落得更为不错,到时候说不定几位长老都想将其纳入门下。” 虽是对离落的肯定,可是却也不曾看好此番的比试了。 而那之前悠然摇着扇子指指点点的老者却没说话,手中攥着扇柄,目不转睛的看着白玉台上两人的一举一动,心中却隐隐有着自己的猜测。 比试台上,拿着鼓锤的年长者都已站好了位置,似乎都认定这盘的输赢不过五招之内,必有呈现。然而离落就像不知道一般,完全没有因为刚刚少女切断软木枝的利落而有所胆怯,反而是单脚往后轻踩足跟,脊背挺直,整个人如同一枝屹立于风中姿态优美的枝芽。 她伸出手,指尖灵气喷涌,竟然又是扔出一根长长的软木枝,将那少女的腰间缠住,脚下变着步伐,手肘往后用力,将其硬生生地往她这方向一拽。 一次意外得手也就罢了,这同一个手段,她岂会上当两次? 这小童是在小瞧她么?! 少女冰霜的脸颊因为气恼而带着几分薄薄的红雾,如同刚刚一般,没有丝毫的迟疑,手往那腰前的软木枝处一握,只不过此次更快更狠。 哼,不过是雕虫小技,这场比试闹腾到现在,也该够了。 眼下是该让着这些不自量力的师弟师妹们好好瞧瞧,什么叫做人贵有自知。 少女手侧化刃,足下轻点,便要往离落方向飞去,准备彻底结束。 然而身形却是一僵。 这是 外人只看到这少女在原地像是微微有些抽搐一般,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去攻击,而只有场内的少女才知晓真正的内情——她竟然不能动了? 第四十四章 比试(三) “小师姐。”小童清脆的声音响起,少女抬头,眼底有着一丝惊慌,难不成 离落不紧不慢地小步走来,一边还语气憨厚地解释道:“难道,小师姐把刚刚的当成了鞭子?”她复而又轻声言道,“我可不擅长于此,只是这暗器嘛倒是知晓一二。” “果然是被小瞧了呢。”像是想到了什么情况,离落脸上看似理解的宽容一笑,“可是这般小瞧也不应该,在比试中,怎能将同样的套路连着使用两次呢?” 那少女咬着一口银牙,唇齿间像是有什么细语吐出,离落知晓她是在挣扎,也是不急。她本来没打算也不能一直捆束着她。而且,在她能够自己挣脱之前 离落手中骤然再次化出一条软木枝,与此同时,如同一只豹子,凌厉的攻击往少女身上扑来。整个虚无上下此时都唯有惊讶的感叹一句,好快! 他们几乎看不到那木枝的影子,也看不到那小童的影子,只能看着那整团因为动作过于迅速而造成的阴影,还有那时不时越过阴影之外恍若绳索般漂亮的回勾。 待等到目不暇接的这一切终于缓了下来,他们看到那小童竟赫然退回到之前快接近于那白玉台边处,手臂横亘在胸前,甚有余足地牵扯着什么。 他们顺着往那边望去,发现那之前着装整齐的少女此刻竟全身破破烂烂,像是被什么利器所割破,披头散发的样子,比起在那边悠然站着原地的童子,着实显得狼狈不堪。 少女似乎也被这一系列弄得发怔,没了动作。 对于这场比试,众人心中已重新有了较量,然而他们发现,这一切居然还没完 一点点星星点点的火光闪过,那少女一惊,回过神想要用金系术法弄断这捆束在她身上的木枝,却发现,火已燃了过来 一身湿哒哒的,头发上的水还往下掉,脸上不知是被什么熏了,一块黑一块白的,少女交叉在胸口的手又扯了扯身上披着的衣服,恨恨地瞪着离落。 离落侧头娇憨一笑,身量虽小但剪裁合理的青色道袍,让她看上去如同刚生长出来的青笋般,此时眼中带着少少的歉意,还有唇角边浅浅的梨涡,愈发的让人觉得无辜之极。 “小师姐,比试中多有得罪,实在抱歉。”她上前行了个礼,没有等到回复,也无所谓笑了笑,目送着在年长者护送下少女离去的身影。 “此番比试,离长胜。” 长长的通报声响彻在整个比场上。 离落在年长者的示意下,站在台中再次行了个礼,方才离开。 起码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了。 离落回到自己的位上,感激地冲着递着汗巾的燕山笑了笑,在一众杂役弟子崇拜的目光下,随意擦拭着刚刚早已汗湿的颈项,长舒了一口气。 她的灵力储存本就不够,白绸又不想拿出,索性木系术法还能够驾驭,将其化作软木枝,当成铁索使用。之前将其拉扯下来的时候,不过是想用此来暗示敲打她,让她知晓若是御剑,她会更加的被动。 之后的那一个软枝缠身,不出她所料,少女还学着先前的法子去斩断那前面的枝条,以为腰间所缠的木枝少了她的牵扯,便不放在心上,却没有料到,这可不是鞭子,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离落心中颇有几分感慨,若是一时不察,即便是世俗地的江湖套路也是有着得手的可能性。那作暗器的软木枝,早在缠身之际,就因着她的操控而使其中有了小手段,让人一时挣脱不开。再加上她用了些灵力渡在其中进行附着,若少女不是那般大意,能够仔细去感受察觉,凭着她的修为和对术法的掌控,只怕是突击那一点,便能立刻破了她的缠身。 最后也不是她的不厚道,只是到底金系术法与木系相克,她能够一时紧紧压制,却不能保证少女最后不会有翻身的可能,索性就咬牙,用着自身最后那点灵力施展起了曾经所记的火系术法。 嗯,不过只有点火星。 想着那一瞬间口诀念出后,自己一时间的怔愣。 但,最后好歹也燃了过去嘛。想到这里,她自我开慰着。 其实,这已经很好了,真的已经很好了。 因额头上的汗而微微沾湿了睫毛轻轻扇动着,她眯了眯眼,有些模糊地望着远处的白云缭绕,群山环绕。 “小师弟,云长老唤你过去呢。”旁边一个有几分面熟的杂役弟子在她的身侧轻声唤着。 她仔细一看,正是前两日所看见的那个耍长枪却将长枪落在地上的弟子。 离落不自觉地往旁边两栋木楼阁上方望去,有些疑惑,问道:“不是说长老执事等均是在顶层观看么?怎么云长老没有上去?” 那弟子一听,私下四周望了望,见无人察觉,低声又有些无可奈何道:“云长老的那个脾气,你上次也听燕师兄说过据云长老对掌门说,只要和清和长老在同一个地方呆着,他都不想喘气,所以愿意在下方守着我们众位弟子,一同观看比赛。” 都不想喘气 离落默默无语,一般皆是听闻与相厌之人相处而喘不过气,云长老也着实是真性情,气得都不想喘了 心中虽腹诽了一下,但她点了点头,起身,便跟着这弟子离开。 刚刚的那一场比赛,实力过于悬殊,带来的震撼人们还未忘记。离落这一走动,吸引了不少弟子的注意,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等她又是绕过了弟子,又是上了几层阶梯,已然花费了不少的时候了。 见到云长老的时候,老者已经占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坛清香的汾酒,周围围着一圈弟子,看上去像是茗记堂的杂役弟子,还有不少面生却修为无法看透的弟子。想必是之前云长老所执主峰的弟子们,离落心下猜测。 “哟,离长来了啊。”云长老红光满面,看到离落,招了招手示意到身前来。 “不错不错。”他拍着离落的肩膀,“小娃娃愣是不错。” 第四十五章 比试(四) “多谢长老赞誉。”小童恭敬的行礼,看上去谦虚有礼的模样,更让云长老心中生了几分欢喜。 “哈哈。来来来,这个给你。”云长老笑的白色的眉毛一颤一颤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枚药丸,递了过来,“你这名字取得不错,离长离长,虽然不怎么长个,好歹灵力增长得不错。” “刚刚的那一番打斗费了不少灵力吧,赶紧吃了,回去好好休息,争取能够下次再获胜,给那些主峰弟子们看看,咱们杂役弟子可不是被人小瞧的!”云长老又是一脸的语重心长,又是一脸的同仇敌忾。让旁边站着的曾经云长老的主峰弟子纷纷尴尬不已,离落眼尖地发现,其中有好几个都默默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到云长老那容光焕发的面容,最后很是自觉地闭上了嘴。 离落也没有客气,接过丹药,再次谢过。 回到自己的看席上时,她心中其实知晓云长老有些误会了。 她如今的丹田差不多算是废了,因而她的灵气催生极为缓慢。那句灵力增长不错,不过是以为这场比试中,她全部都是因灵力催动术法而勉强一胜,由此来推测她的灵力储备后的赞叹。 可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大多数都是依靠了之前的武道技巧罢了。 只是这些,并不足为外人道。 眼下,她力竭却是事实,而这般丹药倒也的确是她所需。 木阁楼上。 下一轮的比试弟子还正在登场,刚刚的那一场在弟子们眼中看来颇为出众的比试,在众长老眼中影响力却没有那般的大。有的还趁着余兴相互之间稍稍小评一下,有的则早已如掌门般端茶润嗓子讲讲最近山外稀奇的见闻了。 “有趣,着实有趣。”而一向最爱凑热闹的老者却还像是在回味一般,想到之前所看到的新奇,不顾旁人地大笑出声,脸上尽是满意之色。 然而,不过片刻,脑海中一个念头闪现,老者的嘴角的笑意蓦然停住,像是在细细思索,无意识地摩挲着扇柄,直到好久,才低声嘟囔着,“倒也奇怪。” 首轮淘汰赛进行了两天,等到第三天,离落一早来到木阁楼中观赛时,才发现上次在白玉台上那不知何用的木架子,竟然堆满了物什。 到底还是有有一定距离的,离落手指指着那处,微微眯着眼,有些不太肯定地向旁边问道:“那是长枪?” “是。”燕山满脸自豪地点了点头,“还是我们一起搬上去的呢!” 燕山首轮遇见一个二阶中期的弟子,惨被淘汰,此时正满心寄希望于离落身上。 “可这是何意?”离落一脸纠结,这虚无山的大多数规矩都不能按照常数来判断。眼下,把这些物什放在擂台上,难不成还像世俗江湖一般比武? 这不是荒谬么? 好在,燕山的回答倒是让她稍稍止住了这个念头:“这是我们虚无门派大比的一个规矩罢了。第一轮比试相当于初选,而后的几轮里,这架子上会摆放一些类似的俗世武器,参赛弟子们可自行按需求选取。” 想到离落是初入虚无,不了解这些,又细细地讲了起来:“当然啦,小师弟你无需担心。实际上大多数弟子比试时,并不会选择这些武器。一来,虽然外界称虚无子弟均有所猎,可对这些江湖武学,仅仅也是较为熟悉而已,那般危急的情况下,我们更会选择自己所擅长的手段,而不是这种孤注一掷的冒险尝试。二来便是这些东西到底不如法器,遇见上了二阶的,一些有着自己法器的弟子,就几乎只有败的余地了。”想着此次他们所搬的物什,燕山有些迟疑,“况且,里面那些也不尽然全是武器有些实在太过怪异,不用为好,不用为好。” 这些话的确所言非虚,发自内心,看来他们并非是当日她所猜想,而是自有一番见解。可正因为如此,想起初见众位弟子偷偷摸摸练习的模样,她忍不住疑惑,“既然早就这样打算,当初你们又为何那般勤加练习?” 燕山听闻,挠了挠后脑勺,带着些些的不好意思,憨厚一笑:“因为这个是百年间,清和长老新定的规矩嘿嘿。” “可武技精益,又岂非是一日之功。”想起虚无弟子对于清和长老的推崇,离落能理解他们的狂热,可是和之前燕山所说相比,她彻底有些迷糊,不太清楚他们所为到底是不是如他们所想般理智。 “我们不过是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出其中一些规律,好运用到术法实战上面罢了。”燕山听出了她的担忧,知晓她是担心他们失了平常心,咧嘴笑着,“没成想,这回运气不太好,第一回就淘汰了,小师弟,你可是要加油啊!” 找出其中规律,应用于术法,这倒的确是个有用的法子,就如她上轮比试一般。 然而,那关键又岂是那般摸索可寻得? 即便不能如同江湖人擅长于此,可里面的套路精髓都得熟识于心,才可能找出最适合自己的应战技巧。 离落如此想着,低声应了燕山的鼓励,又和接二连三赶到的杂役弟子们寒暄了两句,便听到看台下的一阵号声,起身去拿号了。 这次的运气比起上次,应该算是不错吧? 离落看着面前一脸如临大敌的二阶少年,心里暗自嘀咕着。 两人到白玉台中央作揖行礼,礼毕,分别退到两侧,遥遥相望,只等着长号声响起。 青衫小童双手置于身侧,风一吹,宽大的袖子往后拂起,脸上神情淡然,看上去颇为自得。 而对面那少年盯着小童藏在袖里空荡荡的小手,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再看着一旁还伫立在原地的年长者,如此反复两次,像是想通什么,突然咬牙往台边冲了过去。 离落一楞,随即防备的转过去,却又看见这少年从那木架子中拿了一把剑,又哧哧地跑了回来。 第四十六章 比试(五) 剑修? 离落的心里有些拿不准。她总觉得看着刚刚那场景,这少年去选剑并不是因为平日的习惯,而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深思熟虑下的率性而为? 也或许是因为刚迈入二阶,自身还并未寻得一把好剑,所以此刻便随便拿了一把? 她觉得这点是有可能的,低阶弟子的尴尬多是如此,前期总是未能有趁手的法器。 若是如此,眼下,她更不可大意。 自幼时起,她从不会小看剑术,更别说现在的剑修了。 即便只是一截木棍,懂剑的人都可以让其发挥出神兵利器的效果。 这般想着,离落收敛了神情,手指轻扣,蓝光微微闪现,全然已经做好准备。 “咦,舒长老,没想到你主峰下还居然有擅长使剑的弟子啊。”木阁楼上,各长老都早早坐起了,此时其中一名执事打扮的模样,手中拿着微黄的纸张,看着上面的名字,笑着说道。 舒长老摇了摇头,没说话。这位前几天才入正式的二阶弟子,他还是有印象的。可明明记得学习的是内丹之术,怎么何时成了剑修? “哈哈,岳长老,这个一把抓住剑柄的,可不叫会使剑啊。”几乎是老者话一出,舒长老就习惯性眉心跳,一只手使劲儿地按着那里,似乎想要抵消什么般,可是那着实生烦的聒噪声还是能从耳边传来,此刻正笑眯眯地说起他来,“我看,舒长老怕是也看出来了,还正在纳闷呢。” “就你能。”整个顶层,掌门和其他长老还未说话,就这老不要脸的家伙在这里叽叽呱呱一大堆,想到这里,舒长老没理他,只是暗自看着白玉台磨着牙。 “其实还是挺好猜的。”看到众人没搭理,老者也没在意,从一旁桌上端起一碟果盘,一边吃着一边又兴致勃勃的点评,“这男娃娃不过是害怕自己的灵力拼不过这小娃娃,想要另取法子罢了。” 二阶的灵力怎么会比不上刚刚合格的一阶中期? 这种想法几乎一瞬间就闪过了众位长老的脑海,只是想着这位小娃娃上次还历历在目的比试,众人又不说话了。 “其实”若这个男娃娃再自信一点,倒还是可能和这个小娃娃来个一搏,想起上次那隐隐的猜想,老者缓缓出声,只是这次只说了两个字,便看见一杯茶盏递了过来。 顺着那繁复花纹的玄色衣袍看去,正是那温俊的男子,此刻轻轻点头,嘴角含笑,“清和长老试试这最新的茶吧,还是镇里托人送来的呢。” 老者看了看旁边舒长老,格外不爽的神色,心中顿时了然,接过这茶,也是哈哈一笑:“如此,那便多谢掌门了。” 台上,离落歪着头,看着少年两只手高举着剑气势汹汹地朝她跑来。 这是劈剑? 她记性还是不错的,想起曾经所学,她又觉得观其剑身,手臂,还有身体的动作,怎么都不像。 这般拙劣,怎么会出现在比试中?离落心下纳闷,手上的动作也并未停下。 手心化刃,一条软木枝骤然飞出,轻轻一扯 那一直奔跑着的少年,只感觉脚下一软,整个人就扑倒在地,更可悲的是,那手中的剑竟然也直直地飞了出去。 离落轻轻一跃,便握住了剑柄,漂亮地挽了个剑花,浅浅一笑,梨涡乍现,“怎么?还要比么?”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离落愈加地摸不着头脑了。 从云长老那里获得丹药以后,她原本还有所担心,之后的比赛过于反复,她的灵力能否坚持到最后。 可是没有想到这几轮的比试,对手都没有选择她最为担心的术法,而是选择用了木架子上的武器。 在她看来,其中有那么几个虽然看似使得不错,但明显就是华而不实。她只需对准薄弱的点进行反击,这些人便就自乱了手脚。 放着最擅长的不用,用这些粗浅功夫来对付她 难不成,真如燕山所说,这些人是因为看她实力较低,所以放心地想要借此来表现自己对于武道的技巧,以求获得清和长老的青眼? 在又一次莫名其妙地赢得了比赛之后,离落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木架子上的物什,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腹诽着离去。 其实她并不知晓。 那些人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对她有所轻视,而恰恰相反,她早已成为他们头疼的一个对手。 第一轮比赛中,因为和二阶末期的弟子对战获胜,让不知战斗中具体内情的众位参赛弟子都觉得无法在术法上有所突破。 于是转而想通过些微武道去挑战,却没成想,他们在虚无的耳濡目染,并没有曾经自小侵淫于此的离落精深,导致离落不过两三招,便能将其放倒在地。 投鼠忌器,便是他们此时陷入僵局的最大原因。 轮空。 离落看着手中所展开的小纸条,几天下来的疲惫在此也化作嘴角浅浅的弧度。 提前进入前十。 这轮运气实打实的不错。 就连她都未想到可以以如此方式度过倒数第三轮的比试。 茗记堂此次参与报名的只剩下她一人,这般结果,倒是让想要杂役弟子也能一展所长的燕山等人高兴得不行。 “很好,小师弟。”一个看上去有几分虎头虎脑的少年,也学着燕山一般拍着她的背,劝慰着,“放手去做,之后的比试哪怕输了也不怕!” “滚滚滚。”一个瘦高个站了出来,嫌弃地推这那说话的少年,“说什么输,离长还没比呢?说不定,咱们还能杀到前五呢!” “是啊,到时候咱们也可以为云长老争口气了!” 少年们簇拥在一起,热闹地说着,笑着,抬头望向比试台时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渴望,和时不时在袖子里捏紧的拳头,都无一不是述说着属于他们年少的蓬勃朝气与对未来还不懂掩饰的野心勃勃。 离落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看着这一切,客气而又温和的浅笑着,只是眼神里闪过一丝她都没有觉察到的艳羡和怀念。 正在这时,远处的天空有几抹剑光拂过,竟直奔木阁楼而来。 第四十七章 比试(六) 看台上一阵的喧闹,就连先前在旁边叽叽喳喳讨论的少年们都没再说话,而是兴奋地指着空中:“看!是师兄,师叔们回来了!” “他们身上竟然有伤?皖师兄!那是皖师兄!怎么被苓师叔扶着的?!” “这次的试炼难道是秘境?不然除了里面还未经驯服的妖兽,怎么可能会受伤?” “那之后的比试怎么办?师兄们还能参赛么?” 一时间,白玉台上的比试没人再去留意,而都是对御剑之人的议论纷纷。离落听了个大概,原来,这是三阶以上率先进行试炼任务归来的弟子们,也不知道那任务是何难度,先行完成的竟个个都带着些伤。 周遭的弟子们都坐不住了,哄吵着出去,去探明情况。 等到晌午过后,离落下木阁去取号,看下午的比试顺序时,燕山几个才满脸兴奋的回来,说起在师兄师叔们那里听到的试炼传闻。只是因为大比还未结束,不允许告知细节,他们讲了一大堆,也都没一个是准确的。 看样子,是没事。 离落无奈,微微摇头,便到比试的执事那里等待她的比试。 裁判还在台下,和掌管赛事的执事进行登记比对,比试一时半会还不会开始。 客气的回绝了茗律堂弟子的帮助,离落自行跳上飞剑,御剑往白玉台上飞去。 那台中,早已有一人等候。 一身和她一般的青色道袍,腰饰简单的纹路,都无疑证明了这人也和她一样,是个杂役弟子。 看到如此,离落本该往台中走去的步伐骤然停住。稍稍迟疑了小许,便转身立在了台侧的木架子处,打量着上面的物什。 几番比试下来,她都还未这般仔细地看过。 用世俗的眼光看待,这其中的武器倒也真的不错,她的目光在悬挂着的几把剑上游离不定。只是当微微侧头余光扫过那站在台中等候的女子,她心中一定,原本伸向剑的手又收了回来。 能走到这个地步的弟子,除非天大的运气使然,否则实力必然不俗。 她本是最弱,不过是靠着曾经的手段跌跌撞撞到这里,然而眼下这个和她同样身为杂役弟子的女子,能站在台上,是不是也如她一般,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这其中就值得玩味了。 不能不防。 她不是剑修,只记得幼时所看的稍许剑法,要是换做能看得出深浅的人,她或许会用剑法一试,只是这台上这人 她敛下眼眸,随手打开了木架上一做工精美的木盒,之前的所有猜疑,此刻消失尽然,只面色僵硬地望着盒内的物什。 全是柳叶 她揉了揉头,满眼无奈地往木阁楼方向望去,她不知道清和长老究竟是什么人物,但这一刻她无比想要腹诽,这是俗世间的话本看多了么? 作为暗器,柳叶飞镖的确是不错的,可那前提也得是飞镖呀,铁匠打造成的柳叶形呀。 捻起其中一小片,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薄薄的叶面,她完全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脉络纹路,甚至叶面下指腹的柔软。 没多留恋的,离落就关上了盒盖。想要用此对敌,修为至少要高到一定程度,且对此类暗器有所掌握才行。 眼下,她还差远了。 耳畔飞剑的轻啸声响起,离落快速地扫了一圈,最后上前,在刚刚到达台上的年长者的瞠目结舌下,抽取了一根倚在那里的竹竿。 单手握住,立在地上,竟然比她的身量还要高几分。 离落掂量着,似乎较为满意,提起便往台中走去。 女子早已等候了一阵,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细细看去,二十不到的模样,螓首蛾眉,皎若秋月,一张瓜子脸,眼眸如水,眉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惬意柔和。 “这位小师弟。”女子看着她,像是被她的架势所讶异,稍稍停顿后,才带着些许的歉意,温柔地打着招呼,“那接下来,就多多指教了。” 竹竿上的小手指微微的动了动,离落面不改色,看着女子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带着少年特有的清脆,朗声道:“师姐客气。” 年长者随即走到台中,宣布了双方名单,便正式开始,只留下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奇怪的二人。 原来是一阶末期。 果然。 离落不自觉地握紧了竹竿,只是身形却稳稳地站在原地,并没有提前攻击的打算。 女子站在原处,既无攻击的姿态,也无防守的准备,只静静地看着她,周身平和。 奇怪,离落暗忖。 但凡双方对阵,即使心态再沉稳者,那隐藏的战意都遮掩不住,然而离落发现,她竟然没有从这女子身上感受到丝毫。 就在她以为两人会僵持好一阵子的时候,原本淡然的女子毫无征兆地动了,猛地向前俯身,只见袖中微动,一个物什往她这里飞来。 那速度太快,她避让不及,提起那细长的竹竿,眯着眼,看着在空气中扭曲翻腾的褐色阴影,反手向那涌动的一处狠狠敲击。 这一击,准头极好,打的那褐色物什稍稍顿了攻势,可不到一息,却相比着之前,更为快速地扭动而来了。 慌乱之间,她倒是看清楚了,这物什竟然是一木藤。 也是木系术法? 离落只感到虎口处的酥麻还未消散,眼下仍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力来应付。 不过这一个出手,她就能感受到这女子术法的娴熟与狠辣,着实大意不得。 曲腕提拉细竹,尖端朝下,旋臂正待刺于木藤中心,那木藤竟然攀附上来,如同长蛇一般以着可见的速度缠绕在了竹上,直奔她手腕处袭来。 离落凌空一跃,顺势抬眼,看着那不远处操控着这一切的女子仍如刚刚一般,神态柔和,仿若伊人立于桥头,盈盈地看着,好似这一切根本不是她所为。 她咬牙,眼看着那木藤袭来,她松开细竹,反手掌心向前一推,那竹子埋入得更深,然而这时离落以手为刃,砍向那竹柄,竹尖微微想要翘起,可是在木藤的束缚下,却丝毫动弹不得。 第四十八章 比试(七) 她没在意,降下身形之际捉住细竹,指尖扣在竹柄上,手腕微动,那原本要被木藤缴了去的细竹,一时竟有些抖动,若仔细望去,像是用着竹身敲打着藤中关节般。随即,便看得那一入场就极为霸道的捆束着的木藤,慢慢的挣脱开来。 利落地抽出细竹,已落在地上的离落再接再厉,足下轻点,反手执着细竹,就往女子方向攻去。然而似乎刚刚的那出手的失败并没有影响女子的心情,只见得那周遭愈加的平和,离落暗道有异,正有所迟疑之际。 突然! 只觉得全身猛然一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木藤已缠上她的手腕脚腕。 隔空术法?! 这不是三阶才能施放的么? 离落不可置信地往女子处望去,她微微一笑,闲适地退后,手中结印,却是又一条如若细蛇的木藤从她掌心化出。 竟然掌握到如此精细的程度 念头一闪即逝,离落来不及多想,平着细竹向前抽回,脚下的步伐愈发加大。她还要快,更快,在那木藤死命的拉扯她的腕间改变她攻势前,她更需改变这女子的攻势! 带着些些尖锐的细竹猛然敲着扭曲的木藤,她佯装递着上前一刺,那女子果然上当,木藤稍稍往侧边一避,就是此时!细竹顺着木藤滑动,进行着牵制,然而随着她的咬牙前行,那细竹骤然平滑的刺入女子身前,虽还有些距离,但足以断了她的节奏。 细竹如弧,往前撩出。 点,崩,云,抹。 众人只见那青色竹影在其间穿梭,晃眼间,那细竹似剑一般,轻快敏捷,潇洒飘逸。 一轮强攻,女子的身形已显狼狈,细竹抵在那女子衣衿前,只等她手腕挽动,上挑,这女子便落了下乘。可这女子没有丝毫的慌张,只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神,屏息嘴唇微颤。 这是要祭出法器?! 看到这又熟悉又陌生的一面,离落的这一招终是没有出手,便后飞凌翔于空中。台下的女子稍稍抬头,身前一蔚蓝色的圆丹沉浮起落,不明其究竟是什么。 大概精细的掌控只能坚持一时,她腕间的木藤已然松落,那女子手中再次灵力闪烁,木藤从她的掌心直直往空着袭来,与此同时那圆丹里发出蓝色薄雾,绕于木藤,转眼间化为水柱,以着更为凶猛的姿态冲她而来。 那水雾着实诡异,只看那柱身如鱼皮般光滑细致,里面水波动荡,却不露出一分,离落盯准位置,想要往之前那般狠狠一击。然而细竹竟直接凹陷其中。 哐当。 细竹断了? 那水有问题,看着台面的断竹,离落断然扭头往台前木架奔去,手中软木枝如绳索般丢出,卷起之前看得那几把剑。 眼看她席卷而来,一时无法拿下。那女子的嘴角终是没了笑意,有几分不渝地打了个响指。见得那腰间一蓝色的锦囊蓦然窜出一黑色扑腾着的影子,往她这里而来 “此番,云宛霜胜,进五。离长败,行八。” 许是未能想到两个杂役弟子比试都能如此的精彩,也或许未能想到除了第一场比试后一直轻松胜出的小童并未将冷门继续,木阁楼看台上一片议论纷纷。 “这女娃”长老们有些迟疑,一个个犹豫半天,也没谁开口对这番比试做出评价。 “看来。”温俊男子笑道,“这弟子近来的机遇不错。” “说起来倒是有趣。”美妇人开口,“这叫云宛霜的,之前赢得都不怎么出彩,加之遇见的对手修为都差不多,可谓是不显山露水的走到这里。这般多的法器,手段,竟还有灵兽,都被这个小娃娃给试探出来了。掌门所说极为不错,一个一阶末期的女娃,突然如此,也只能叹一句各有各的缘法,机遇也是实力啊。” “可那小娃娃”舒长老语气颇为惋惜。虽然清和那老家伙一直唠叨个不停,可是这几日,他真心觉得这离长不错。就像这番比试,两人交手,那女娃招式繁复,节奏极快,可要说其中真正值得研究的,每招每式都极有技巧内涵,需细细琢磨其中关键的,还得是那小童。 “舒长老莫急。”温俊男子开解着,“眼下前十不是还有试炼未进行么?到时候再看她们表现即可。” “不过说到这里,我想和众位商议一下,这次三阶下弟子的试炼内容,是不是需要临时改改?”男子执起桌面上的雕花木镜,往空处一照,如水纹的光幕像是涟漪一样散开,竟出现了一片山谷。 “听之前传来的消息,回来的弟子们,只有个别清醒了,其余还陷入魔怔中。”温俊男子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担忧,“他们都如此,这些三阶下的孩子们,更是不能让他们涉险啊。” “诶,掌门,不必担心。”清和连忙摆摆手,“他们若是出山,遇见的危险又何止这些?这花期难得,他们对此有所经验也更是难得,何况,不是有咱们在么?” “是啊。”舒长老也难得的对清和的话认同。 楼阁里,众人交头接耳,众说纷繁,温俊男子听的旁人的话,有些意动。 而在无人注意到的情况下,一位看上去有几分五大三粗,颇为莽撞的中年男子拍了拍清和的肩膀,轻唤,“师兄,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小娃娃使细竹的指法和步伐有些像” 清和面色不改,没有回望过来,只是淡淡打断,“莫要再说,我心中有数。” 第四十九章 花海 仿若从仙境回到人间。 不同于虚无山各主峰的云雾缭绕,人迹罕见,这里充斥着勃勃的生机。 婉转悦耳的鸟鸣,簌簌作响的草叶,山岩中浸出的水滴,宛若鲛人的眼泪一般清澈纯净,啪嗒,落在石中的小洼处。 前面隐隐可以看见入谷的位置,离落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涧溪流过的松软的土地上。小小的身子,在这个不能使用灵力的地方,维持身形极为的吃力。 阵阵的交谈嬉笑声隐约传到耳畔,离落低着头看路,不做他想。这些都是此次进入大比第二阶段试炼者,和她冷门杀入前十不一样,他们大多都是相熟之人,这一路上有所交谈,因此她被或多或少的忽视,也是正常。 或许,和她一样的,还有那么一位。 离落抬眼看了一眼自己右侧前方,娉娉袅袅,款步姗姗犹如履平地的女子。 云宛霜。 此次比试第三名。 想到那时被她灵兽牵制,而无法招架她那古怪的水波木藤,离落摇头无奈,或许她是应该早些把那只小云翼给领回来了。 “这里是虚无山的禁地,难得此次这里作为试炼场地,你们可是要好好努力。”前方的中年美妇人转过头,对着后面跟来的弟子好生招呼着。 此时溪流大了,无从下脚,众人不得不踩在铺着青苔的石块小心翼翼地度过这段路。看到瘦弱小童东倒西歪,几乎就要掉下去的样子,宁萍燕一个弯腰,就把离落给抱了起来。 呆愣了半晌,看着美妇人眼角的细纹,唇角的温和,离落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小声道了句谢。 宁萍燕对于小童的局促,笑了笑,并不在意,此次一行只有十人,除了这个孩子,其余骨龄都已过三十,自然不必过多忧心。而且若如此想来,或许这孩子会不会因为年幼,此次的试炼对她更为有利呢? 想到掌门难得犹豫的面色,宁萍燕打消了这样的念头,能让长老们如此重视的,又岂非这样简单? “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在入谷以后,将其中的一朵花采摘下来,便算成功。”自刚刚招呼过后,就变得安静下来的人群,听到宁萍燕的这番话,都不由再次小声议论了起来。 “只是一朵花么?”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口。 “是,只是一朵花。”宁萍燕应着,并未再去过多解释。 人群里陷入一阵沉默,每个人心中都不由地揣摩着其中含义。有两三人上次也参加过门派大比,其余不少人都偷偷地看他们的神色,只是并未看出什么来。 “好了,快要到了。”宁萍燕指着前方的一条小径,示意着,“大家进去后,可以看到一片花海,你们只需将其中一朵采摘下来便可,放心,自有长老在关注着你们。” 一片花海。 离落心下疑惑,往那边看去,或许是高度的问题,那一抹如春般的绿色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敛入眼中。 草长莺飞,繁花似锦。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入口,众人便窥到了里面的一丝美景。 “好美”身后有女子忍不住呢喃着,“没想到,我们虚无竟有如此美的禁地。” 宁萍燕听完此话和婉一笑,随即想了想,缓缓言道,“千年前,这里曾经是世俗的一座城池,当时住的都是王孙公子,商贾大户,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沧海桑田,这里变成了山谷平原,如今看来,倒也是瑰丽秀美。” 离落看着其中景色,当下正是好奇感叹,突地感觉自己脑袋被摸了一下,抬头,便看着美妇人冲了笑了笑,就将她放了下来。 “好了,你们这便进去吧,任务完成后,自会有人来接你们。” 宁萍燕说完,转身便祭出飞剑,顿时,只觉得眼前一花,剑光早已化作一丝云彩消失于视线中,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不多时,之前的议论声又重新响起,不同于最初还保持着一路纵队的队形,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在了一起。 “离长?”耳边响起了温柔的轻唤,云宛霜正一脸体贴的看着她,递出了她的手,“我们也一起走吧。” 没有像比试中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知晓她进入虚无没多久,女子拉着她的手,还颇有兴趣的给她讲了一些虚无各长老的小道消息,直到最后,众人都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准备离开前去试炼了。云宛霜还恋恋不舍得捏了捏她的脸,才就此暂别。 离落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手慢慢伸起,抚着自己的脸颊,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淡绿色的草已经漫至小腿那般高了,离落走着两步,就不得已得弯身将其扒拉开。 木制的牌楼,高高耸立在草间,黑色布瓦,这千年的风雨并未腐蚀其一丝一毫。一望无际的草地,那显眼的花海,随风泛起了浪,摇曳着,如同一匹平挺光亮,色泽绚丽的织锦,让人心生喜爱。 她远远望去,还能看到靠近旁边山脚处,有着几个竹子搭建而成的屋棚,似是后来虚无之人所为。 想到这里对于五阶弟子以下无法使用灵力的限制,离落原本足尖轻点,就准备上前,却不得不停下身形,无奈地徒步走去。 之前那同行的九人,如今已化作小黑点,快要迈入那片花海。离落脸上没有丝毫的焦急之态,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若是只是从花海里采摘一朵花那般简单,又何至于离别时长老们的千叮呤万嘱咐呢? 想必其中自有一番玄机。 一时半会怕也解决不了,索性就这般徒步慢慢走去吧。 还有不到一里,就到了花海。 微风拂过,离落不禁打了个喷嚏,揉了揉有些泛痒的鼻子。这般远就能闻到花香,也不知进去之后该是如何的香气扑鼻。 离近了,离落才看清楚这花的模样。 如同牡丹般大小,却少了几分雍容大气,多了些小巧婉丽。乍一眼看上去是淡红色的花样,仔细看,才发现竟然是素白色勾勒着的花瓣,包裹着里面的红蕊。 第五十章 蝶 忍不住用指尖轻轻一点,那花轻轻微晃着,晨时的露水儿还未褪去,盛在花瓣里,看上去娇艳欲滴。 离落微微弯着身,端详许久,收回在身侧的手指不由动了动,还想再去感受一下那浸着水露下的花瓣延展出来的丝滑与纹理。可正在这时,旁侧突然掀起了一股大风,头顶发髻上的发带被吹起,好似下一秒就能将发丝吹散开来。离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偏开脸颊,用手斜斜遮挡着。 只是她还未曾想这大风是从何处刮起,微侧脑袋后的余光,却看到那盛开的花,在肆意的风中,笔直的挺立着,岿然不动。 她皱眉,来不及细究,径直感受到那股大风,愈发的大了。明明没有丝毫的风声呼啸,却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般,割在人的身上。 手背刺痛,点点热意滑过,顺着举起的手臂,她那被风吹得几乎无法睁开的眼,微微眯着,看到那宛若花蕊般的鲜红一滴滴地如同屋檐下的雨水,往下流个不停。 竟流血了。 心中顿生警惕,挣扎着往那边看去,却只看见一个轻盈的蝶儿,在那里打着回旋,银色的薄翼,在阳光下,有一种恍若虚幻般的美丽。 是它? 离落有些不确定,稍作防备般的退后。 远处隐隐传来几声低喝,她快速望去,只看得花群里的人影舞动,像是在全力打斗,但是他们身前却没有一个人影。 看到如此,再看着已然翩翩停驻在花瓣上的蝴蝶。她想了想,放轻身子,悄悄上前,手往前伸,好似准备去摘下那花。然而不过只是这一番动作,她的手离花枝至少还有一尺的距离,蝶儿像是察觉飞起,翅膀几乎微不可见得轻轻扇动了两下,如刀割般的风便立即刮来。 她连忙抬手,避让不及,宽大的袖袍就被硬生生撕裂了个口子。 那蝴蝶围绕着花还打着旋儿,像是在守护着一般。 离落一边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它,一边心里记着数,缓缓后退着。大概又退了一尺,似乎感受到她并无觊觎之意,又再次地翩翩落在花上。 明明四周都是花,为何只有这朵有蝴蝶 难道,是因为看到她对于这朵有着亲近之意,所以担心而前来? 这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蝴蝶竟可以感受到她的情绪? 心中猜疑不断。最终,离落深深地看了一眼,便又拾起短小的步伐,慢腾腾地往里处走去了。 一路上,离落也没有闲着,走着走着,就突然冷不丁的伸出一爪子挠挠旁边的花,然后,在大风阵阵下,连跑带跳跌跌撞撞地跑远,引得蝴蝶漫天飞舞。 从高处俯瞰下去,这幅画面更像是天真烂漫的小童调皮之作。 “倒是有些意思。”一轮比试结束,木阁楼顶层,看到从光幕中传来的一幕,不知谁笑说了一句,引得众人点头不已。 而在山谷里,离落的心情可没有那般轻松。这路上连番的试探,让她已确定,花海中的银蝶能够感受得到人的心思情绪。但凡是生出想要采摘的念头,它们便会在下一秒出现在人的面前。 这些蝴蝶扇动起来的裂风,着实难缠。 按理而言,在灵力无法使用的情况,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一般狼狈。可是到底前十的人除了她和云宛霜外,都已二阶,有了自己的法器。无论法器品质好坏,皆是由奇珍异宝所制,即便是无用将其注入灵力,发挥最大的功效,就那么随意地拿着挥舞两下,怕是威慑力也强得多。 而那云宛霜,她的法器和手段,说不定比其余八人还要多。 看样子,怕又是她处境尴尬了。 无奈摇了摇头,她的手不自觉地抚在因穿着道袍而收在袖中的丝帛。若是真要对敌这些蝴蝶,那么只能用这白绸使出些末武道来应付了。 不过 这试炼,真的考验如此么? 离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花海各处哗闹打斗的动静,迟疑不定。 片刻,她面色沉静,缓步走向一朵花前。一手抓住白绸,做好姿态,一手却直直地利落地往花茎处伸去,作势掐了那花。 无论怎般猜想出题者的想法,任务早已说明,她眼下似乎也对于其他并无头绪,只好全力一试,以探究竟。 而眼下,她能做得便唯有极力让自己心静如水,不生出丝毫的念头和心思,将自己全然地放空。 近了,近了。 她紧张地盯着那花茎处,然而,就在她的指腹刚刚触碰到茎杆上时,狂风乱作! 来不及! 几乎同一瞬间,她就有所判断。完全没有犹豫,离落借力蹬着足尖,飞身后退,与此同时,白绸飞出! 朔风凛冽,没有灵力的支撑,白绸就像被折断了般,完全打了个转儿,便回来了。 跃起拾回,离落咬牙,手腕用力,准备再试一番,却不料,一个微弱却熟悉的刺痛从腕间传来,让她的身形蓦然停住。 这是 她抬手,看着袖子滑落下,细窄的手腕上,毫无光泽的白玉镯子,眼神有几分惊疑不定。 自上次平城事件后,她已然知晓这无法摘下的破旧镯子,对于死气依然能有所感应。 可是如今在试炼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不禁环顾四周,可是周围除了花海,却再无其他。 刚刚还在远处的蝴蝶冲着她已飞了一半的距离,但是被这一打岔,她身上没了战意,让蝴蝶有些混乱迷糊。原地飞了两转,也没有再次袭来,可能大抵是不放心,并未飞远,而是停歇在那花上。 死气。 她心下琢磨着。 这里身为虚无的禁地,且此次作为试炼的地方,里面的一草一木,怕是都经过长老们的检查。他们不比平常修仙者,经过岁月的沉淀,他们早已通古博今,了解许多。死气这样的存在,他们怎么会察觉不出? 难道,她只是过于敏感了? 离落歪头,咬唇,有些迟疑。 想了片刻,她还是离开了此处,在袖子遮掩下,左手手死死地握住右手的镯子,全然不顾身后的蝴蝶和花,凭着那如同附在脉搏而鼓鼓刺痛的感应,往里走去。 无论是试炼中的意外,还是早已有的存在。死气,这个对于她而言,一直心生忌惮的物什,她绝不可能放过丝毫的怀疑,而置之不理。 第五十一章 木偶 馥郁宜人的香气从眼前的花中散发出来,让人有片刻的迷醉。 离落立在旁侧,出神的看了许久,直至没忍住打了喷嚏,眼里水汪,揉了揉有些泛红的鼻子,才不自觉微微摇了摇头,有些醒过神来。 这朵花 明明和它身旁的花比起来,不过是开得枝繁叶茂了些,也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可是她为何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几欲被它夺去了所有的心思,似乎种种思虑一瞬间全部消失,满脑子只剩下对这花的欣赏与赞叹? 想到这里,她颇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周围寂静的很,远处那些打斗低喝声,在这里早已听不见,只能听得隐藏在繁花间微弱的虫鸣和风拍叶面的声音。 离落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着实有些奇怪。 之前那腕间的刺痛,将她引到这里,便消失了。 明明是愈来愈痛,那么死气便也应是愈来愈重,可为何到了这里,竟然察觉不到一丝的死气? 死气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定是被什么所掩盖。 想到这里,离落又忍不住看了看面前的这花。 既然都是要在花海中摘一朵,索性就它了! 步伐踏出,身体前倾,一手拽着白绸,另一只两指祭出,直奔花茎处去。可就在手指还距那花有一厘之差的距离,鬼使神差的,离落指尖方向微偏,竟然用指腹抚上了那花瓣。 这一触之下,她就直觉地皱起了眉头。 刚刚之前的花,她轻轻一点,便能感受到那如同丝绒般的光滑和细致。而此刻,明明是如霞似玉般,新鲜娇嫩的花朵,却像在摸着一片枯朽的树叶般,那或深或浅的脉络,直直地印在人的皮肤上,硌得生疼。 离落顿时想要收回手,只是她的指腹似乎格外的贪念那触感,始终未曾抬起。 身侧的手将白绸拽得紧紧的,她这恍然才想起,自己已离得这般近,然而到现在为止,这朵花却没有吸引到丝毫的蝴蝶来。 看着触摸在花瓣上的纤细,脑海里回想着之前摘花的那一个瞬间,离落有些犹疑不定。 好像从刚刚,她的念头就改变了。 没有摘花的势在必得,反而这花瓣似乎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手指轻抚上去,那显露出的沧桑纹路,带给她一种无法言说的震撼与战栗。 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于何处,只是觉得熟悉。 就像当年他们满眼含泪,定定地看着那片黑雾散去的恶海。 浪潮卷着腥风,明明是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在船身,却骤然间觉得,那海水似乎冲进了他们的内心,将那哀恸,恐怖,酸涩的情绪全部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不对! 离落猛然间惊醒,她怎么又被这莫名的情绪和念头给带走了! 这花有问题! 那能感应人思绪的蝴蝶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它知晓,在这花面前,她完全无法生出别的心思! 眼眸转深,离落紧紧地看着那花,嘴唇不自觉微动,默念着清心咒。 手指慢慢的顺着那花瓣往下茎干处滑动,不过只是一厘,她却好似在石浆里挪动般,额角瞬间布满细密的汗水,着实费力。 到了! 这一次没有被扰乱心神,她终于寻到那花茎薄弱处,两指轻轻将其一折。 随着指间的用力,整朵花颤颤巍巍,好似下一秒就快要摘了下来。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于手上,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时,离落突然感到有一丝不对劲。 为何在不知不觉中,竟会这般沉寂? 之前还伴在耳侧微弱的虫鸣,此时怎的,也听不见了? 下意识往周围望去,霎时,离落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因为,她发现,周围,一朵花也没有 这漫天的花海,竟好似全然蒸发了一般,唯剩下她手中正用力掐断的这一朵。 她连忙回望刚刚看过的方向,还好,同行的人并未消失,还在各自所处的地方,拿着各自的法器各自舞动着。只是他们面前既无花,也无蝶,他们拼死搏命的打斗,就如同一场滑稽的木偶戏般,动作夸张,着实可笑。 然而,离落一点都笑不出来。 突然,手腕间像是感觉被一股大力所拉扯,使得她不自觉地往花枝处倾倒。 她倒吸了一口气,脉搏处重新涌出的刺痛让她难以克制,原本掐着花的手,也不得不一时停下,一把抓住那稍稍有些断痕的茎干处。弯着身子,另一只手撑在腿上,想要稍稍缓解那腕间的疼痛。 可是她只觉得那花茎断裂处,像是喷发着什么,挂在手腕的白玉镯子一直颤动着。那上面的碎痕,恍若生生地立起来了般,刺在她的血肉里,钻得她脑海生疼。 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懂了。 原来,先前所看见的一直便是幻象。 从那领队的燕长老说,进来便可以看到一片花海时,他们不自觉地就已经接受了这暗示。所以在这幻花下,即使一片空旷,他们也觉得好似看到了花海。 于是,紧接着,他们去摘取花,遇见了那诡异的蝴蝶。那不过是轻轻扇动翅膀,便可以撕裂一切夺人性命的架势,让他们都以为,这次试炼最大的难度便是如此。 然而,却不知道,这所有的这一切,皆是由这朵花所幻化而成。 她先前想不明白那死气,为何被遮掩,而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因为,这花的生气,能将它暂时抵消掉。 之前一路而来的刺痛感,到了这里的蓦然消失。正是说明了,这山谷里,除了这花,其余都了无生气。 也就是他们所看见的一切,无论是草长莺飞,还是锦绣花海,都不复存在。 可是令她想不通的是,死气和这奇怪外泄的生气为何能以这种和平共处的形式存在在同一株植物上? 因疼痛而不由自主眉头拧在一起的小脸,正欲咬牙夺了这花,再好生思考。结果那看上去本该被折断的花竟然周身涌起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她的手像是被人强力按在上面一般,完全无法挣脱。 骤然间,一种铺天盖地的沉寂与压抑席卷而来,无数的喧嚣,吵闹涌现在她的脑海里,头疼欲裂,脸上还未来得及有一丝的表情,整个人像是承受不住般,晕阙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妇人 木阁楼处。 “这小娃娃竟然找到了这花?”一个稍显惊奇的声音感叹着。 “什么?花?不过才过了三个时辰,有人就分辨出来了么?”众人纷纷回头,却看到说话的舒长老捧着雕花木镜一脸满意地点着头。 “老家伙,快,快放出来!”一旁如同懒了骨头般倚在藤椅上的清和长老单手拿着扇子吃力地够着他的肩膀,正准备拍下去,却看见舒长老望着镜中场景,搭都不搭理他,直接轻轻松松起身躲了过去。 “不过是一阶中期,便能这般迅速地判断出幻境与真实么?五感竟然如此敏锐,判断力也极强,是个聪慧的孩子。”满门心思沉浸在画面里的舒长老嘴角不自觉地咧开,“好苗子啊,好苗子啊”他皱着眉,喃喃自语道,“嗯,这般天赋,学习阵法应该不错,嘿,音律也不错” “诶诶诶!我说,舒长老。”老者一看就急了,跳下椅子,就追上去,“这小童还不是你门下弟子,你在那里瞎念叨个什么。” “你们都先莫念叨啊”旁边的众位长老看到这番鸡飞狗跳,都不禁泪流满面。好歹先把镜中景象放出来,让他们看看到底是怎般回事再说嘛。 最后还是掌门轻咳了一声,舒长老才不情不愿地掏出镜子,递了过去。 淡淡的水纹荡漾开来,画面中,小童跌倒在地,双眼紧闭,一只手无力地耷拉在地上,另一只手却诡异地举起,握在那花茎干处。 “咦?怎么没有被这花弹开?”一位长老忍不住言道,“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是啊,掌门。”宁萍燕看到如此,犹豫应着,“这花咱们都知道,但凡动了采撷的心思,碰到茎干处就会被弹开晕阙。我们这试炼本来的目的就只是为了看谁能够区分其中真假,只要看出其中虚实,决定采摘这花,便算他完成了任务。”美妇人的眉目里透着担心,“可是这小娃娃到现在竟然还紧紧握着这花未曾松手,是不是” “或许这小娃意志坚定?”舒长老插言。 “不。”一直倾听着的温俊男子面色有些凝重,断然否定,随即向旁边的青衫弟子吩咐了两句,看到飞出木阁外的飞剑,才缓缓言道,“这花千年间无害人之心,即便人动了念头,去伤它,它也不过是将其震慑开来。然而现在” 他望着水镜,皱眉不语,良久,他道。 “总之,这弟子的试炼已过,先带回来,再看究竟。” 屋子里火盆中的银丝炭烤的通红,红木海棠花围拔步床上笼着轻纱帐幔,里面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地躺着,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低低的啜泣声,时不时的小声抽噎,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谁在哭? 女孩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侧耳倾听着,一步一步地摸着黑往前走着。 “落儿,我的落儿,你醒醒啊”耳畔的声音带着慈爱,温柔和疼惜。 女孩骤然间停下脚步,有些迷茫地仰望着上空无穷的黑暗。 是在唤她么? 不,不对,她孑然一身,这世上又有谁会唤她? 她心想着。 咦? 可什么是孑然一身? 女孩不自觉地发起呆来,这个词刚刚就那般熟稔地从心中说了出来,但她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若是有什么事,可叫娘怎么办啊。”然而那声音还在继续,透过着黑暗,传在了她的耳边。 娘? 女孩一时怔怔,微微侧了侧脑袋,有些生涩地念着。 恍然间,一张模模糊糊的女子面庞似乎出现在她面前,那含泪的眸子,面上的温柔。好似这般看着,就让人感到无尽的暖意。 为她哭泣的,是她的娘么? 像是一个难解的问题,女孩努力消化了许久,才有些僵硬地抬起小手,扶在胸口,怔怔感受着那里虽小但明显的愉悦,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慢慢的,她浅浅的抿起唇,带着笑容,稚气而又满足。 如同拨开的云雾,黑暗逐渐散去,一丝光亮投射了进来。 好似许久没有见到亮光,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夫人,小小姐醒了,小小姐醒了!”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离落眨了眨眼,只觉得好似还在梦中,正在这时,旁侧却响起了一个欣喜雀跃的声音。 似乎在床上呆的久了,她有些生硬地侧过头,正想要去看清楚那人时,手心却是被突然地握住,大滴大滴的泪水打在她的手背上,烫的慑人。 “落儿,落儿。”那人唤着她的名字,温柔的语气和梦境中的一样。 “娘?”想到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她呆愣片刻,试图起身,哑声反问着。 “哎哎哎,是娘是娘。”那妇人一时间哽咽的更厉害,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你可算是醒了,这些时日一直高烧不退,真是急死为娘了。” 离落的脑袋搁在妇人的肩上,有些迷糊地望着青纱帐外搁置的高面盆架,默不吭声。半晌,才恍若后知后觉般地轻轻抬起小手,抚慰似的拍着妇人的背。 那妇人似是被感动,低低叹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了。 屋内的炭火烧的暖人,她歪着头,都能看见妇人白皙的脸庞,被染上淡淡的红色。 然而身子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咦?怎么会这般冰凉? “落儿,你的病还未痊愈,先乖乖躺着,娘亲去找大夫来。”妇人感应到,连忙松开她,扶她躺下,一边为她叠好被角,一边轻声哄着。 没有得到应声,妇人往床上看去,却看见一双黝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你是我娘?” 女孩歪着头,皱眉问着。 “你这孩子,烧得连娘亲都不记得了么?”妇人美目微红,又是哽咽了一番,手背搭在她的额上,试着体温,感受降下去的体温,她松了一口气,状似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小讨债鬼,前几日不听你爹爹的话,非去府外玩耍,落到那园子池塘里,还是街上的过路人将你捞了上来,生生地让全府上下为你担心了这些时日。” 离落放在身侧的小手不自觉地揪扯着被子,看着那妇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她只觉得好像这一瞬间,她整个人都离开了这里,满身心的都只有一个问题浮现着。 第五十三章 坎 她是她娘么? 离落不知晓为何自己会去想这个问题,头涨的昏沉,她强打着精神去思考着。 黑暗的梦境中,那模糊的面容看不清,只能记得那婆娑的泪眼,和语气的温柔,就和这眼前的妇人一模一样。 “好了,下次定不许你这样了。”妇人嘱咐一番,起身正准备离开,却被扯住了衣角。 “嗯?” “娘。”女孩低低地喊出,带着无限的眷恋,望向她的苍白小脸上,扬起了一个极为清浅的笑容。 妇人眼底满是柔情,没说话,只是俯身又为了折了折被子,才离开。 园子里,小声的嬉笑打闹声从里面传来。 离落坐在树下搭建而成的秋千上,荡着双腿,呆呆地望着不远处丫鬟们藏匿玩耍的热闹。 “小小姐。”旁边的一绿衫丫鬟见状,以为她对此艳羡,连忙凑到她面前,出着主意“要不,咱们也去玩玩吧。夫人和老爷估计还在送客,此时并不会过来用早膳。” 握紧着秋千上的藤蔓,离落摇了摇头,没有理这丫鬟,就将头偏向府邸门口的方向,好似想要从这中间隔了几个院落的距离,看到那里发生的一二。 此时不过辰时,可天已经大亮,然而离落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中般,一切都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这几日,都是如此。 “我们的小小姐,虽然才五岁,但是可聪慧哩。”府里院子里的嬷嬷议论,她还能记得清,“一天到晚老是皱着眉头,那小脑袋瓜是自己在琢磨事情呢!” “这么小的孩子,怕也是想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和街上的小玩意儿吧。”听闻这话,摸着下巴大笑着的男子说道。 而她的娘,却满脸慈爱地揉着她的脑袋,很是欣慰地言道,“我们的小讨债鬼生了一场病,倒是乖了不少。” 不,不是这样。 思虑神游的离落坐在秋千上,独自摇着头。 她不是想着吃食,她也不是乖巧,她只是觉得,好似这一切都不对。 她看着她的娘眼角的笑纹,她脑海中总模模糊糊看见有一个哭得伤心的小人儿将妇人一把推开,歇斯底里的大叫,可是她自己却抵不住那暖意,颇为依恋地蹭在妇人的怀里。 她看着库房里一小件背后,用着小篆记得标识,指着问绿芽。绿芽笑嘻嘻地告诉她,这是李府的李字,是她的姓。 李可她明明记得她姓离。 她绷着小脸否定着,绿芽只当她以前发音混淆,蹲下身子,让她看着她的口型发音,还说,许是她想出府看梨花,这才弄错了。 她的姓氏,她怎么会弄错? 她觉得这一切熟悉又陌生的紧,转身回到院子翻遍了整个屋,近似于着急的找寻什么。那东西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只直觉得得到后会心安,正在她无助之极,却看见妇人拿着刚绣好的香囊前来。一瞬间,她定定地看着那香囊,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纯白的绸线勾勒出朵朵的梨花,映衬在浅粉色底的面锻上,本摸着应该舒适无比,看着也是清新淡雅,可是这几日,她私下无意识地摩挲着这香囊,却总觉得还是不对。 她说不出什么不对。 只是觉得心中有着隐隐的焦虑。 就好像现在 离落抬眼,再望着府邸门口的方向望去,明明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是她偏偏好似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夜色的笼罩下,悄悄离开。 咚!咚!咚! 小拳头紧紧握住,狠狠地砸向自己的脑袋。 “小小姐,小小姐!”旁边的丫鬟快步阻拦着,颇为担心的问道,“是不是受了晨间的凉气,头疼起来了。” 她才不是为了这些而头疼!离落觉得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克制不住地咬牙斥道。 可那她又是为了什么? “小小姐,我们先回堂厅,避下风。”丫鬟轻言细语地说着,她恍惚应了一声,在搀扶下,往园子外走去。 途经小径,周边花团锦簇,不远处还能听得清脆的鸟啼声,离落这般看着,一些类似的模糊场景又浮现出来。 小姑娘在园子里咿呀学语,稚气玩闹,年长者的满脸慈爱,爽朗大笑 离落怔了怔,难道其实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因为大病初愈,大梦初醒,所以曾经的回忆模糊了? 虚无山,君子峰。 “都好几天了,这孩子应该醒了吧?”宁萍燕一脸担忧,不时地往木塌上望去。 “嗯。”正津津有味吃着青植峰摘来的灵果的清和,随意咕哝了一声,瞥了一眼,“还早着咧,你看这小娃娃面色平和,既无惶恐可怖之色,也无魔怔呓语之象,想来怕还没有进入状态。” “没进入怎么会?”宁萍燕下意识反驳,“只要触到花晕阙的那一瞬间,无论男女老少都立即深睡过去,重复心底深处最惶恐的事”她突然怔了怔,收住了口,想起自己曾经在山谷禁地之外所想,有些不确定道,“清和长老,您说,会不会是因为这小童年纪尚小,所经历之事不多,所以此时即便身处梦境,也会一脸安详?” 两三口把手中的果子吃完,清和不怎么讲究的用着自身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汁液,随即摇头,正色讲道:“人,生来便会有喜,怒,忧,思,悲,恐,惊这七情。一个人,无论他以后是默默无闻的凡夫俗子也好,还是一介受众人敬仰的大能也好,虽初识这些情感时所遇之事不同,但是七情之感却相似。或许随着人的成长,曾经那些无法磨灭的心生可怖的回忆,如今都能够坦然去面对,但是对于当时而言,却是难以跨过的坎。” “而这花,不仅仅是让人重复曾经的过往,还更让人的心志回到了当时的那个时候。”清和摆了摆手,“所以,燕长老啊,这和年纪,阅历是无关的,你不必多想。况且,此番再次体会,对弟子们而言也是一种心志的磨练,待他们醒来,必会有所感悟。” 第五十四章 百花宴 “是我愚钝了。”宁萍燕歉意一笑,语气温柔,“只是想着之前试炼完成的弟子已有转醒,而这小童” “嗯”浑身上下好似没骨头般的清和想了想,从木椅上起身,拖拖沓沓的往木塌走去,可是就这么近距离的一看,看到小童苍白却隐隐泛黑的面颊,他脸色立即微微一沉,“不对,这小娃娃此时状态不对!得立即传信于掌门,果真如掌门所疑,这花怕是出了变故!” 镂空雕刻的凤鸟纹金银丝铜镜上,一二八年华的少女容貌映在上面,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漆黑的眸子中如盛满了点点星辉,让人不可逼视。 然而少女眉间却带着一丝轻愁,看着镜中的人儿,有些怔怔地抬着手,抚着自己的脸。一时间,一些久远的片段略过脑海,如同抹了一层浓雾,看不真切,好似在梦中出现,又好似不曾。 怎得又迷糊了? 她叹气。 不过却还是忍不住意动,对着镜子,微微侧头,做了个无声的笑容,皓齿星眸,点点莹白掩朱唇,傍有梨颊生微涡。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看上去比之之前,少了几分仙气,更多了几分娇俏可爱。 “小姐。”不远处,绿芽苦口婆心地提醒着,“这里不比梨城,作为京中贵女,得需行不回头,笑不露齿。” 看到少女抿唇,敛了神色,又恢复一脸的冷漠。绿芽无奈摇头,走上前来,执起一旁的牛角梳,一边轻柔地为她梳妆,一边细声劝着。 “老爷调动回京,此番人生地不熟。小姐如今婚约尚未可定,而京城的大家之女,又未曾熟悉,眼下的百花宴在即,咱们平日里的这一言一行,还是需为注意。” 离落没说话,只是状似心不在焉地玩着梳妆台上的胭脂盒。 婚约? 她心里有着难以透气的烦闷。 十六岁的年纪,怎么就能许下婚约了呢? 离落不禁抬头望着梳妆台后的半推开的红漆木窗,那里早有一支桃花俏生生的伸了出来,端生美丽。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 明明也是一副美景,可她总觉得她见过的不止于此。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 这天地之大,岂可仅仅只局限于这一屋一瓦,一宅一落? 就像她,每次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就像是在打量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细腻温婉,落落大方,本是这世人对于大家女子的要求,如今的她也正是如此。 可是她觉得这般年纪,却好像应该肆意的笑着,哭着,有着初生牛犊的锐气,和不甘于认定所谓命数的无所畏惧。 那种感觉很熟悉,就好似曾经自己便这般行事过。然而每到夜晚碾转反侧,难以入眠之际,她几近贪恋地去捕捉这种恣意之感,想要更多时,又突然绝望顿生,牢牢的压制着她,让她喘不过气,只感到内心满满的悲怆。 “小姐。”绿芽放下梳子,看着镜中的少女,满意一笑,“我们去正厅吧,夫人早已等着,说是要和你商量百花宴那日的打扮呢。” “嗯。”离落一愣,随即低头起身,面上看不出表情地应了一声。 命数? 不过仅仅是一介只懂得吟诗作画,绣花斟茶的闺阁女子,便是不认命,又能如何? 城郊,百花宴上。 溪流汩汩,柳絮纷飞。 一旁的草地则规划得齐整,从河里捡来的石子儿铺成的小路,看上去趣味十足,再配上拐角处的木质围栏,更是将花圃分得是井井有条。 而不远处用绿萝藤蔓搭建的架子下,安置了几个小巧的石桌,上面摆了一些精巧的吃食,和盛满果酒的小竹盅。平日京都里,宅于后院,勤恳持家的世家夫人们,此时都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着,因果酒而带来的些微醉意,更是染得脸颊微红。 “李夫人,这就是你家姑娘么?”一位体型看上去有几分丰盈的妇人,指着被几个同龄少女一起簇拥而来的离落,问着。 “是的,正是小女。”李夫人矜持一笑,看着离落,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见过夫人。”离落手指相扣,置于腰侧,弯腿屈身行了个万福。 “哎哎哎,来,我看看。”这妇人面上端是和蔼可亲,拉过离落,又回头看着李夫人说,“果然也是个天生丽质,妍姿俏丽的小美人,随她娘亲一样。” “夫人说笑。”李夫人笑着。 “娘,落落姐可厉害了呢。”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蹬蹬蹬地从离落旁边跑了出来,牵起妇人的手,嘟嘴撒娇说着。 “哦?平丫头,你说说,李姑娘怎么厉害了?”大抵是相熟,石桌其他的夫人看着她这模样,不禁莞尔,插话问着。 “刚刚我们在溪边,无论是作诗,还是作画,落落姐都是一等一的!”小姑娘手一挥,很是肯定,那幅娇憨模样,又是让众人禁不住一笑。而正在这时,之前的那几个世家小姐,也热热闹闹地凑上前来,嬉笑点头应承,细细说起,一时间,离落风头无两。 看着时不时便投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再看着那些女子脸上生动的笑容,离落隐隐觉得有些违和。就好似先前在溪流边,大家约定一起作诗,她还在苦思冥想着,而同龄少女们却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下笔,就好像那诗早已熟记于胸中。 明明是抓阄选的题目,怎得都那般迅速? 她没再多想,而后,大家开始评比,看上去都差不多的水平,互相谦让着,最后竟让她做了魁首。 京都王府世家那般多,无一不是显赫之人。一年一次专为闺阁女子和官员世家女眷举办的百花宴,本来在她的猜想中,必会是无数优秀女儿家争夺出彩的地方。可是今天这一天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这些人都是个陪客,她却是这个宴会的主角。 想到这里,离落微微蹙眉,抬眼,却发现这些人的眼中无一不是欣赏? 倒不是她妄自菲薄,可是她认为她自己的琴棋书画,闺中技艺还未到这般令见惯了大世面的京都夫人们的赞叹。 看着藤蔓架下,众人对她的赞不绝口,心中颇觉得有几分荒唐的离落想出声道一句谢,结果发现完全没有她插话的机会。于是她悄悄扯了扯她娘亲的衣角,而李夫人正和一旁的夫人们相谈甚欢,似是根本并未察觉她的动作。 她无奈叹气,索性自行在一旁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并未发现,身后的说笑声还在继续,只是刚刚仿佛都没有注意到她的众人,此时皆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背影。 第五十五章 花嫁 只感到格格不入的少女脚下生风,快速绕出藤蔓石桌,往花圃深处里走去,将那觥筹交错,言语欢畅都扔之远远的。 “小姐小姐,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身后的绿芽连忙小步跑来追上。 离落本大步走着,听闻,恍然间想起临行前娘亲的担忧的眼神,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停下,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只是口气还是稍显不耐,“没事,不过是想自己一个人散散心罢了。” 绿芽微松一口气,随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语气,一边查看着她的神色,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着,“这次百花宴来了那般多有名望的世家夫人,难得小姐得到如此称赞,更应该好好把握才是。说不定,婚约之事也有了眉目。” “婚约婚约。绿芽,你就真觉得你家小姐就那般恨嫁么?”这几日,她听多了这样的词,着实生厌。 “不是,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绿芽紧张地想要作解释,只是少女转身便继续往花圃中走去,没再做搭理。 然而没走到几步,离落就不自觉得驻足停下。她总觉得熟悉,但记忆中却没见过这样的花,稀奇的紧,离落第一眼就被它吸引住了。 看上去端庄秀丽,仔细一看,又有着别样的妖娆。 花蕊处是如同胭脂着染而成的红色,一层一层慢慢过渡到花瓣处,最后仅仅只成淡粉色留于花瓣尖。侧面望着,那薄薄的花瓣,被阳光照得通透,上面本就着色不一的红色更显氤氲,好似仕女脸上的飞霞妆。 更为奇妙的则是上面像是用笔勾线的素白色,着于之上,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知何时,绿芽又已站在她的身后,轻声讲解道,“这是咱们如仙才特有的花,只是极难栽培。然而倒是听说仙师府内有一大片呢,好像是因为仙师的夫人极为喜欢,所以才” “等等!你说什么?”离落突然转身,用着一种奇异的口气,极缓慢地重复着刚刚的两个字,“如,仙?” 绿芽被弄得一愣,随即噗嗤一笑,“小姐怎么了?难道忘记咱们这里是如仙岛了么?” “如仙岛?”离落怔怔,看着绿芽,喃喃着:“不是宁虚么” “宁虚?” 丫鬟的眼中带着好奇,望了过来,少女看着,总觉得那黑眸里好像有着什么怪异,定睛一看却又觉得什么也没有。 “”半晌,离落兀自摇了摇头,没有回应。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刚刚那二字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突然说了出来,着实奇怪。 想到之前绿芽口中的仙师,离落很快把刚刚的突兀抛之脑后,正准备在问问。抬头却看见一娴静端庄的女子,正在花丛后,手里执着一个细长木枝,似是颇为认真的弄着花儿。感受到她的注视,她蓦然地望了回来,和她打了个照面,离落还尚在愣神,便看见那女子冲着她忽的勾起唇角,笑得莫名, 她不由一怔,刚准备轻声询问绿芽,一个晃眼间,那人便不在了。 木质雕花,朱漆铺底,大红色的彩绸,从轿顶罩起,成了精美花轿的帷帐,上面用着金丝银线绣着丹凤朝阳,寓意一片大好。四角悬着桃红彩球,随着轿子时不时的颤颠,轻轻晃动着。 透过厚重绸缎的帘帐,高昂的唢呐声,伴着阵阵锣鼓,传到耳边,让轿中此时已是一身凤冠霞帔的少女,好一阵恍惚。 “落儿,这次百花宴上你表现得极为出色,长公主对你也是青眼有加。”娘亲柔和的声音还言犹在耳,“听说她特意给皇上保媒,荐你入嫁仙师府呢。” 长公主?可是她明明记得宴席名帖上并无长公主之名,又如何来的青眼? “小姐,你可知道,那仙师之位是世代承袭的。这任仙师自小聪慧绝伦,仙术高强,就连皇帝也需得敬重一二。小姐虽以平妻之位嫁过去,但是这却是这天下之人盼都盼不来的大喜之事呢!” 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道士罢了。 既然是仙师,又怎么会如此行事? 不知为何,初听到绿芽说时,她便直觉地皱起了眉头。 然而那绿芽像是没有察觉她的不快,又拉着她喋喋不休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好一阵子。 从交换生辰八字,到出嫁,一切好似全权不能做主,她只能在一旁看着,看着全府上下的面带喜庆的为她忙碌,到现在,她还觉得恍若梦中。 怎得能这般快?轿中少女不由愣神,随即苦思冥想着这其中过了多少月份。然而想了半晌,她都只觉得脑海中一片茫然,在李府的记忆像是隔了一层纱,远远看着,春来秋去应尽有,可待想仔细观之,又总看得不真切。 唉。 离落叹气,不管怎样,她都觉得这番出嫁太过随意。 即便是修仙之人双方结为道侣,都需考虑再三,怎么就一场百花宴,便这般随意的定了亲事?咦修仙之人? 离落一懵,又被自己弄得有些迷糊,她为何会如此笃定,这世上的仙师不过是道貌岸然,招摇撞骗的伪道士,但也是存在真正的修仙之人? 正是迷茫间,颞骨处传来鼓鼓刺痛,离落不由皱眉揉着穴位,最近一段日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心神不定,头也疼痛无比。 她想和周边之人说,然而像是她的错觉,似乎婚约一定,她眼瞅着府里众人,包括她的娘亲和爹爹,虽然面色看上去一片欢庆,但是望着她的眼神却是冷冰冰的,不含一丝喜欢憎恶,好似她就是个死物。 离落不自觉心中打了个突,放在身侧的手捏紧了衣摆,直至听着帘外的唢呐声和街坊中热闹的喧闹声,才慢慢定下心,正襟危坐起来。 第五十六章 梦 “此事,的确是我做掌门的疏忽。”温俊的男声带着歉意,“没曾想到,千年过去,这花竟然还附着执念。” “掌门不必愧疚,谁能知晓这千年来在禁地开的花,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生出了自己的心思呢?”舒长老叹着,“而且,这也到底是这小娃娃的命数啊。后面探出真花的两个弟子,晕阙过后,到现在早就醒了,也只有这娃娃还被拖在梦中” 木塌边,清和闭眼盘腿打坐于一侧,手中结印,正对着睡的一脸安详的小童,口中默念。然而不到一息,他便睁开了眼,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又重新单手结印,施起术法。 两片如叶状的淡绿色跳动的光点,沉浮在小童眉间的花印,像是在守护,又像是在防备。 “清和长老,这小弟子怎么样了?”看到老者出来,温俊男子连忙问着。 清和行了个礼,一改平日的轻松之色,面色颇为沉重,想起自己的入梦术都无法探测的情况,不由长叹:“这小娃娃着实难得,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神识似乎有一部分早已清醒,努力做着挣扎抵抗,然而,却有着一股更大的力量狠狠压制着这一切。” “更大的力量?那花么?”在一旁倾听的宁萍燕反问,“可当初派弟子前去带回这小童时,不是说,轻轻一撇,这花便从小童的手中脱落了么?怎么现在” “燕长老,你忘了,平日弟子不过是一触就被震慑开来,而这弟子当初牢牢握住就已然古怪,更别说比起他人,这小娃娃接触的时间着实不短啊。” 看到众说纷纭的众人,清和抚须,“大家也不必担忧,我看这小娃娃倒是个心志坚定的,我已用术法守着他最后的清明,只需一个合适契机,他便能在梦中清醒。只是要如何摆脱”他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无可奈何,“还是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众人默。 而正在这时,君子峰外有御剑弟子飞来,跪于门前,传声道:“禀掌门,尘清门老祖已到正峰” 话还没说话,就被清和没好气地打断,“他来了就来了呗,还通报做什么,又不是不认路”语气颇为嫌弃,只是看着众人回望过来的神色,他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着,“好嘛,到底是一家人” 掌门对于几位长辈百年间的不服气早已有所了解,听到这也不过是宽和一笑,继续问着外面的通报弟子:“还有呢?” “还有”弟子不自觉地看了看一旁清和脸色,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后索性不做不休,闭着眼大声道,“还有乔前辈,华清门郭长老,彭古寨褚长老,以及他们的弟子都已达到虚无山了。” “怎么全是讨厌的来了。”清和黑着脸,“这是要踢场子么?” 旁边的舒长老颇为惊异地瞅了一眼,这老小儿还有没有自觉,在宁虚,有他这无赖,谁还敢上前踢场子? “不过,彭古寨的也来了么?”清和沉声,“三百年前,我在他们彭古寨潜心修行的时候和姜道友惺惺相惜,互相比试,然而如今,他却先一步离去,唉。” 众长老听闻,一时间面色都有些复杂,姜道友也是不少人的熟人了,这突然陨落,虽知道大道无常,可一提及心中着实也不好受。 只是一直以来和清和不怎么对付的舒长老,惋惜了一阵,想到清和所言,就忍不住心里暗啐了一口。 潜心修行?三百年前,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清和怕是祸祸到彭古寨了,明目张胆地去看他家武学,这也能算潜心修行?想必那什么劳什子的互相比试,怕完全是当初姜道友心中郁闷才去交手,亏得如今被清和老儿冠冕堂皇说成这般。 啧。 不管虚无众长老心中如何所想,温俊男子听闻,迟疑回头看了一眼木塌处,吩咐着一旁的美妇人,“这般,燕长老就留在这里,若有什么不对,及时回报,其余的人,都随我回主峰正厅。” 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一点的人气。 离落兀自伫立在原地,怔怔地环视着四周,一片的大红。 桌上,床幔上,窗户上,木柜上,凡是眼中所看之处,都是红色。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那红纸里的像是透着血一般,鲜红无比。 她记得刚下花轿便被随意地带到新房,和外面的热闹相比,府里静的厉害,若不是这满府的红绸红纸,她还真以为出嫁错了时日。 正在她愣神时,绿芽妥善地收拾好她的物什,轻声地告诉她。 “小姐,仙师还在外云游,这段时日咱们安且住下即可。” 随即麻利地便出去帮忙了,只留下无所适从的她自己。 绿芽是李府的家生子,何时会在这仙师府里熟稔的,就像如同在她家一般? 红烛上的火苗跳动着,噼啪作响,离落一边打量着这只有她一人的屋子,一边缓缓坐了下来。红木桌上的酒盏,已放好了位置,女儿红的清香从中传来,似是壮胆,她定定地看了好一晌,执起其中一盏,便仰头喝了下去。 砰。 这酒后劲大,她放下时,手中力气也着实大了些。 “看来,妹妹是心情不好?”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 不胜酒力的离落微醺着抬眼望去,便看见一女子,穿着一身滕青曳地描花长裙,上身笼着浅黄色菊纹纱衣,此时乘着月色,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嗝,离落轻轻打了个酒嗝,红色的酒气染红了双颊,脑海中少了许清醒,多了些孩子气。她拍了拍胸口,旋即眯着眼,想了好久,才有些迷糊道,“你不是那日百花宴上的那位夫人么怎会也在这里?” 女子又笑了,走了进来,眼神似是打量,又似是欣赏,看着一身红衣的离落,坐在她旁边道:“我本来就住在这里啊。” “住在这里?”离落不自觉地重复,好在,理智还未全部失掉,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就是仙师的夫人!” 第五十七章 三位女子 “你可真好看”离落没力气,下巴搁在桌面上,看着女子的一颦一笑,不由呆呆地赞道。 “竟然是这般会说话的可人儿。”女子不由斜瞪她一眼,看上去带着几分笑,只是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敛了唇角的笑意,“想来,你这模样,他也是喜欢的。” “他?”离落一怔。 “就是你口中的仙师,你我的夫君。”那女子美目流转间,带着一丝晦暗,待她仔细望去,刚刚又像是晃了眼,“这样吧,我嫁给夫君的时间长,你本也是以平妻之礼嫁入,就不用称夫人,叫我姐姐便可。” “姐姐。”她乖巧张口,女子满意点着头,“夫君此番出行较远,错过婚期也实属意外,你要宽心。” 夫君二字对于离落而言,着实陌生。耐不住面前的女子一遍遍提及,原本微醺的她下意识地在口中默念,舌尖微翘,轻声说着,醉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似是带着无限的缠绵与眷念。 一时间,她怔怔的顿住,只觉得胸口有几分空落落的,鼻头又有着几分酸涩,就像是夜晚碾转反侧时那莫名的情绪又涌上了心头。 “我心悦他么?”她抬头,黑白分明的杏眼,认真地问着那女子,一字一句,“你说,他是我夫君,那我心悦他么?那他呢?他也如是么?” 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怔,目光幽深地看着红木桌上的喜酒,半晌,轻笑举杯,“君少有逸群之才,胸中自有一番丘壑,貌比潘安,颜若宋玉,这如仙的女儿家看了没有谁不会心悦,不会欢喜的。而至于你”女子嘴角噙着笑意,转了过来,“你这样貌,修养我看了都心生喜欢,他也必定心悦。” 离落胡乱碰了一杯,东倒西歪地撑着下巴,抵在桌沿上。听着那女子的话,似懂非懂,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傻笑点着头。 “好了,我要回去了,妹妹还是早些安歇吧。”女子起身,本是想立即就走,可看着已然醉了的离落,眼中像是闪过了什么般,又把她搀扶了起来,挪到床上。 眼皮沉重地几乎下一秒就彻底闭上了,离落眯着眼,看着那女子发髻上的蝴蝶钗流苏坠,随着步伐的移动,一晃一晃的,不由地便沉沉睡去了。 “小姐,小姐,该起了”早晨,离落还只觉得那酒意犹在,头疼的厉害,就被绿芽不厌其烦地在耳边一声声唤醒。 她皱眉,翻身,嘟囔着背对那聒噪的声音,绿芽无奈,恍然间想起什么,连忙提醒着,“小姐,这可不是在家中,而是您出嫁的第一天啊。” “出嫁。”脑海中唤起一丝清明,她稍稍想了想,颇为痛快,“不是说这仙师云游去了么?我就再多睡一会儿。” “小姐,那得叫夫君。”绿芽苦口婆心地提醒着,“况且仙师虽然离去,可是府中上上下下都已经在正厅集合,就等着你前去训话呢?” 离落无奈。想起平日在李府,好像每个月都有这样一日。到底还是一件正事,对于新婚娶的平妻,各个管家执事还是会打个照面。 她索性起身,梳妆打扮后,随着绿芽往外走去。 正厅外,已站了一排的人,玄色长袍的仆人衣衫,像是管事。众人见了她纷纷鞠躬行礼,正当她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厅内有个女子的声音扬起,“小夫人先来用早膳吧,吃了再说,也不迟啊。” 她犹豫,绿芽在背后轻推示意着,她只好冲着人群点了点了头,又转身慢慢上着台阶。 到了,她才发现,摆着各种各样早膳的圆桌处,已经坐下了三位女子。离落晃眼一看,却没昨日晚间的那位夫人。 “你们是”她有些犹豫,心中却隐隐约约有着一个不敢相信的猜想。 “小夫人。”刚刚那招呼她的明艳女子站起身来,离落眼尖的看见,那女子又私下碰了碰她旁边的两位女子,看到旁边两位磨磨蹭蹭站起,她好似完成任务一般,满脸带笑,“奴家叫周莲,是老爷娶的四姨娘,夫人随意唤我便是。” “这位是三姨娘,这位六姨娘。”周莲干笑了两声,指着旁边的二人说着。 离落此时只觉得满心的荒谬。 堂堂一仙师,家中竟然妻妾无数?而她的娘亲,知晓这般情况,却还是让她嫁了过来。 就算那仙师如昨日女子说得那般顶顶出色,可她也着实不愿意看到这般的后宅。 离落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示意了一下,便坐了下来。 三个人都默默吃着饭,离落在一旁瞧着,发现那三姨娘和六姨娘像是没多少精神一样,一个恹恹不振,另一个呢,就傻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饭碗,看着看着,竟然打起了盹儿。 周莲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顺着她视线往身侧看去,看到两个人的模样,连忙伸手轻推了六姨娘一下,六姨娘迷瞪着眼,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周莲,又看了看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周莲见状,快速地吃完自己碗中的膳食,冲着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小夫人莫怪她俩,她们都是老毛病了。”说完,便迅速地拿起六姨娘的碗,为她夹了一些菜,如同喂食小孩般,一口一口地喂了过去。像是这些都已是习以为常,那六姨娘乖乖地吃着周莲喂得饭菜,直到吃饱摇了摇头,便被周莲用手绢擦拭嘴角一番,又歪垂着头,打起盹儿来。 “六姨娘这是怎么了”离落本就食不下咽,如今看到这番,更是没了多少胃口,索性放下碗筷问道。 第五十八章 大夫人 “哦,小夫人怕是不知道,六姨娘有些嗜睡,这走在街上都能打瞌睡,着实有些吓人。”周莲回过头对着离落一边说着,一边又端起另一碗饭,重复起来刚刚的喂食,只是这一次喂食的对象却是那看上去好似没多少食欲的四姨娘。 “记得她刚嫁入府中的时候还好,这毛病不太显,不知道为何,后面越来越能睡,上次她晌午小寐了一会儿,醒来,不过走到池塘边,那困意就来了,要不是旁边丫鬟守着,她就一头栽下去了呢!” “怎么会如此,就不去找大夫看看么?”离落听闻如此,也亦有着担心。 “大夫?大夫可不管用哩。”周莲叹着气,“只有等老爷回来再看看了。” 离落抿了抿唇,面色有些冷淡,微微扬起下巴,示意着,“那她呢?” “你说三姨娘?”周莲叹了一口气,“她,唉,倒不是嗜睡,只是这一天的精神,也不怎么好。” 任意地打量了一圈,离落看着摆在角落里的小几,想了想,怕是她没来之前,她们都是这般随意的用膳的。 毕竟这府中主人也不在,府中的仆人或许也有那么一些偷懒耍滑的,怠慢了姨娘,弄得都是小病缠身。 只是。 “大夫人住在哪里?”离落问。 “大夫人?”周莲怔了怔,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正在她有些不耐烦,准备问第二次的时候,周莲指着推开的门外的一处,说着,“那就是大夫人的住处,府中西侧的竹楼,长了许多绿蔓处的地方。” 离落随着她的话,望了过去,果真一眼就看见了,只是到底距离有些远,她在这,也不过是仅仅看到一个小角,隐隐约约掩于竹林而已。 “我们用膳完,就去问安拜访吧。”离落想了想,有几分迟疑地说道。 毕竟她是刚嫁入的新妇,按理而言,是应该前去问候的。 只不过,她这话一说,周莲的脸色就变得愕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喏喏张口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又忍住,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怎么?”离落自是看到这般景象。暗自猜测着,这平日里,是不是大夫人和三位姨娘相处的并不友好,所以不便前往。 却看见,周莲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轻声道:“小夫人,你难道嫁进来的时候不知道?” “知道什么?”看到她这幅样子,她不自觉的也放柔了声音。 “大夫人早就死了!是被竹楼那里的一场大火,活生生烧死的啊!” “怎么会?”离落不禁失声。 死了? 那昨晚她看见的是什么?! 她突然想起,上次在百花宴时,看见那大夫人的时候了,原本弄着花,冲着她笑,结果,也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那个时候未曾在意,而现在就由不得她多想 外面和煦的阳光投射进来,然而离落此时却只觉四肢僵硬,冷到极致。为了嫁娶屋内崭新的陈设,还未撤下的红绸,她望去,一片的毛骨悚然。 “小夫人,小夫人”周莲看着离落苍白的面色,不由担心的小声问着,“你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么?” “没。”离落恍惚地应了一声,“对了。”半晌,她才寻着自己的声音,甚是缥缈地言道,“你们是住在哪个院落的,还有厢房么?我搬去和你们同住。” 此话一出,在这个上下卑尊等级分明的府宅里,影响还是颇大了,就连那神色恹恹的三姨娘都没精打采的抬头好奇了看了一眼。 周莲有些怔住,“小夫人,你那宅院是我们仙师府中最好的,屋落宽敞,位置清幽,你却要和我们一起住,这,于理不合啊” “无碍。就这样吧。”离落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 等打点了来问府中打理的众位管事,离落派绿芽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昨日放在新房的物什,就跟着周莲去了她们所在的住处。 这一看,她才有些明白,周莲当初听到她的决定,为何那般的犹豫迟疑。 她原本想着,这偌大的仙师府,她们三人都是名分皆在的三位姨娘,不说那地方多大,好歹按份例,也应该是每人一个小院落。可是没成想,这三个人竟然都挤在一个小厢房里。 “你们这是” 她拿着手中的包裹,站在稍显破旧的屋子里,有些无所适从。 “唉,这不是得照顾她们么?”周莲丝毫没有一个主人的自觉,进屋便又开始打整了起来,此时离落问起,她才颇为无奈的说道,“丫头又不顶事,不多顾着她们,怕是饿死了都不知道。没办法,我就在我这间屋子,又添了两架床。” “你倒是好心的”离落淡声。 “大家都住一个屋檐下,能帮衬就帮衬一些吧。”周莲温柔地笑了笑,“不过小夫人不必担心,我这院子里,还有其他的厢房,你去挑一间你喜欢的吧。” 是夜,离落在床上碾转反侧,睡的极不踏实。 有几分惨白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倾泻了下来,投在暗黑的屋子里一片亮色。 听着隔间外,绿芽已睡熟的呼吸声,她双眼有些发怔地看着床顶上的纱帐,不期然的,原本本该随着昨日的酒意一同淡去的记忆一遍遍地回想起来。 那女子说,她本来就住在这里。 她还说,她这幅模样,她看了也是心生喜欢的。 这般想着想着,百花宴上的种种也纷至沓来,一个个画面骤然出现,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再次袭来。离落难得低声咒骂了一句,拉了拉被子,掩住那侵蚀的冷意,翻身背对着墙面睡去。 月亮一点一点地挂上了树梢,屋里屋外寂静的厉害,若是离落此时还醒着,必定会发觉,绿芽绵长的呼吸声,早已消失殆尽。 床幔旁,却有一个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还是那身长裙,那笼纱衣,眼神直直地看着纱帐,好似想要从外面看到里面一样。 蓦地,她勾起唇角。 “没想到,妹妹,你竟然搬到了这儿。” 语气轻轻,极近温柔。 第五十九章 主角 自打离落和府中三位姨娘住在了同一个院子里,寻常间府邸上一些该讲究的规矩都不怎么讲究,她对这些向来无感,甚至提议平日的膳食,索性也让管事直接给端到这里来。 清晨时许,府中小院。 庭中的小树下,一石桌上,摆了两三个小菜,三碗清粥,看上去有几分寡淡。 离落也不在意,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一碗完毕,才看见六姨娘抱着个大瓶子,慢腾腾地来到桌前坐下,直接面无表情地把桌上的粥推置一旁。 “怎么?她不吃饭么?”离落问着对面慢条斯理用着早膳的周莲。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也看得出来,这三姨娘许氏和六姨娘小王氏各有各的事做,不是发呆,就是瞌睡,总之就是沉默不言语。而要不是早间许氏较为清醒,周莲怕眼下还得急急忙忙地把粥给喂了。 此时听到她的问话,正喝着粥的周莲默默摇了摇头,低声解释道:“她不吃这个的。” 不吃这个?那吃什么? 离落满心纳闷,却见那小王氏埋头颇为费力地拔着那瓶子木塞,显得不同于平时间的精神,她一边咧嘴傻笑着,一边用瓶身处敲着石桌,抖出来两个如丸子般大的圆溜溜的小球。 在阳光下,那小球反射出些微金属的光泽,离落皱眉,伸手想要看出个究竟,那小王氏猛地扑到石桌上,抬着头,一脸防备的看着她。 离落无法,只好收了动作。 那小王氏放下心来,脸上带着病态的笑容,拾起其中一颗,在离落惊诧的目光下,竟然直接放入口中,吃下了?! 紧接着,她看着小王氏猛掐着自己的脖子,张着嘴,无声地嘶吼着什么,她连忙起身,想去帮忙,却见着小王氏咽喉一动,似是咽下,随即溢出一声满意的轻叹。 她盯了好一晌,定定地看着那小王氏苍白的脸上不正常的两坨红晕好一会儿,于是这才又慢慢地坐了下来。 “她在吃什么?”离落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她觉得那物什她似乎曾看过相似的。 “你说那些个稀里古怪的丸子啊?”周莲无奈,“说实在的,我也不清楚。”她偏着头仔细地想了想,才有些不确定道,“好像当初自她嫁入府里没几日,就开始捣腾着这些吃。如今,我看着,发现她吃了之后,精神会好上一阵,索性也就没拦着。” “自己捣腾的?” “嗯啊,听说是曾经大夫人给她的方子。我看着她床下还搁置了好几个这样的瓶子,想来是曾经做的。” 大夫人? 离落不由地眼皮一跳。 自从那一日周莲的那句话,大夫人三个字几乎成了她内心的禁忌。偏偏这院落里的其余三个人还不知晓其中古怪,她也就没将成亲当晚之事说出。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问了一句,“大夫人是怎样的人?” 没想到她会问一个故去之人,周莲疑惑地瞅了她一眼,随即认真地回想了起来,不过不似上次提及时的小心翼翼,她的口气中带着一丝的怀念,“大夫人是个极温和的人,待我们都不错,老爷离府,她也不会像别家的主母一般苛责咱们。而且”她侧头看了一眼正在低头用膳的许氏,“当年三姨娘之所以能被纳进府中,还是大夫人相看的呢。” 离落听闻,下意识地就觉得荒诞。但是想到那晚女子温柔的口气,她不禁有些不解,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当家夫人对于自己夫君的其他夫人心中毫无芥蒂的吗? 而且还主动纳妾? 骤然间,她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什么,离落抬头,语气颇有几分急切的问道,“周莲,你知道这如仙的长公主是谁么?” 日头西斜,残阳如血。 盘踞在空中的云雾,被霞光染得是一片的殷红。 空荡荡的院落,在这样的夕阳照射下,明明本是红彤彤的。却又让人觉得莫名的岑寂,清冷。 而树下石桌旁,有那么一个少女,在这里已经呆坐了一天。 “你说长公主么?” “我们大夫人曾经就是长公主呀。” “只是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皇上,便剥夺了她的公主之位。” 周莲的声音还浮现在她的耳畔,只是转眼间,声音又变了,是一个语重心长的中年妇人。 “落儿,这次百花宴你表现得极为出色,长公主对你也是青眼有加,听说是她特意保媒,荐你嫁入仙师府的呢。” 再转眼间,年轻女子的轻笑声响起。 “你这样貌,修养,我看了都心生喜欢,他也必定心悦。” 不! 满心烦闷的少女一拳头砸在石桌上,硬生生地带了几分气力,手顿时通红,她也没得理会。 她坐了一天,想了一天,脑袋中所有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般,理也理不清,斩也斩不断。 百花宴上,她得到了长公主的青眼,于是嫁入了仙师府。 然而,如今她又被告知,大夫人便是长公主。 可众所皆知,大夫人又早就死了。 那么眼下的这一切究竟是什么? 她又算什么? 而那大夫人,她到底又是个什么?! 这夕阳的余热还未退散,离落却觉得身上渐渐起了冷意,冷得刺骨。 大夫人看好她,接着,她便嫁入仙师府。 就好像大夫人还活着时,所纳的三姨娘一般 离落不禁问起自己,那大夫人如此费尽周章,自己躲到这个院落,她就真的不知晓么?还是说,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其实她已经都知道了 蓦然间,在百花宴中的那种感觉又出来了,好似她早已被人不知不觉的盯住,又好似她是这一场戏唯一的主角 “小夫人,赶紧过来吧,别发呆了!”厢房门口,周莲的身影出现,对着离落招着手,面容似乎带着些紧张,“天都快黑了,过来要安歇了。” 离落突地一下,就转头望了过去。 看着女子熟悉的面容上的担忧和急迫,她目光深深。 这些时日,晚膳用毕,她可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些话 第六十章 惊夜 “赶紧的!小夫人!”周莲还在招呼着,只是双脚都未踏出房门,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像是踏出来,这院落就有着什么不好之事会发生一般。 离落看了一眼原本在东侧自己的厢房,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愿意听周莲的话,只不过是稍作迟疑,她便往西侧走去。 刚刚踏入门口,周莲就松了一口气,连忙将她拉了进去,随即反身赶紧把门关上。 还是那日所看到的屋中景象。不大的屋子里被周莲打理的整整齐齐,三个床铺也干干净净。许氏倚着床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郁郁寡欢的模样,听到她脚步声,不过也是抬头看了一眼,接着又收回了目光。而小王氏则侧躺在床上,宝贝般的抱着今日晨时所见的大瓶子,嘿嘿傻笑着,根本就没有发现她进来。 离落在屋内环视着,却不期然的,在上次所见摆放着多宝槅子处,不见了槅子,却多了一个崭新的床铺。 “这是”她看着周莲走了过来,指着问道。 周莲笑了笑,并未多说,只是语气颇为体贴地言道,“小夫人今天就在这儿住下吧。” 这床铺打理的整洁,上面的藤枕看上去也是新的 看样子,是一早就准备齐整了的。 可她是为何确定,她会在她的厢房里,就寝呢? 离落回望过去,却发现那周莲早已搭了个小凳,拿了一个花绷子,坐在烛火旁,满脸认真的绣着花。 原本平淡无奇的长相,在烛光下,柔和了眉眼,显得温柔贤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天色暗的厉害,离落静静地坐在床上,有些发愣地看着屋内稍远处的木窗。 那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像是外面的月色都被乌云所笼罩着。 困意席来,离落忍不住揉了揉眼,原本想要睡下,却看见还在刺绣的周莲,出声想让她也早些休息。 然而话一出,周莲就抬头,神色慌张冲着嘘了一声,又连忙噤声屏息,似乎听着外面的动静。 离落不明就里,心中颇为奇怪,但看到周莲那副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样子,她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看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离落才发现,不知何时,她都以为睡了的许氏和小王氏,此时也转了头看着她。两个人都是平日间的德行,只是她总觉得她们二人此刻神情有着对她淡淡的责备和怪罪 可是责怪她什么? 离落皱眉,有些想不通。 正在这时,外面起了风,这个本就是偏僻的小院落,也没得什么假山花树的摆设,风一吹,像是鬼哭狼嚎般,令人心惊。 “她来了。”女子低沉的声音断定道。 离落心下一惊,抬头,看到的便是周莲满是庄重严肃的脸。 “我们快藏起来!”她无声的对她们打个口语。 离落还有些无措,不知她是怎样的一个意思,但就只看见许氏和小王氏二人仓惶的翻身下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迅速。小王氏面色带着惊恐,眼睛瞪得大大的,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躲在床下。而她那宝贝的瓶子早已滚落在一旁,她也丝毫不在意。 “唔!唔唔!”小王氏用力支吾了一声,离落望去才发现她正冲着她做手势,似乎示意着她也赶紧藏起来。 被三个人诡异的气氛所沾染,听着外面的风声呜咽,离落也匆匆藏在梳妆台下。这里正处屋内最里面的拐角处,而且她面前还搁置了一个高面盆架,正好做着遮掩。她小心地透过那架子空处望去,看见其余三人均是躲得严严实实。 深夜里的院中的森森凉意渐渐地侵了进来,屋子里只有刚刚周莲点的那根蜡烛还燃着,噼啪作响。正在离落满心琢磨着,那周莲口中的“她”是谁,为何让三人都如此惧怕的时候。 吱 门轻轻地开了。 听着声音,就好像是因为被风而刮开的一样,可是离落心中却惊惧不已。她刚刚明明有看见,那周莲用了木栓将门给牢牢扣住了,即便是外面的大风将门吹开,怎么可能会是这般轻巧的响动。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单手捂着嘴巴,怕自己的呼吸声泄露个丝毫。 躲在这梳妆台下,她看得真切,只见得一双盈盈绿色的绣鞋,踏了进来,停在了门口。 “一段时日没有见,你们四个竟然同进同出了么?” 女子柔和轻笑,熟悉的语气中似有微微对此的惊叹,又似是有着不出意料的淡淡陈述。 屋内一片寂静。 她又是一笑。 “也好,也好,既然这样”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便又退了出去。 屋外的大风,顿时穿过那推开的门,呜呜作响的吹了进来,将那微弱的烛光顿时扑灭。整个屋子都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离落清晰地听得她自己鼓鼓心跳的声音,后背的衣服已然被汗悄悄浸湿。就在刚刚,明明也未看见,可是她无比肯定地感应到,那女子在离开时,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木架子的响动声响起,离落蹲着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待仔细看去,竟然是周莲起身了。 她就不怕那大夫人再回来么? 然而,这周莲似乎还真不担忧。她起身后,不紧不慢地摸着黑,把门给重新拴上了,又把蜡烛点上,端着烛台,挨个走到她们三个身边,让她们好不被绊倒的从遮掩处爬出。 离落看着三个人习以为常的淡定神色,心中却着实怪异的紧。 明明这三人,都以为大夫人已经离世,不复存在了。可为何,眼下这又能知晓这仙师府里有古怪异常? 她神色复杂,看着周莲,心中不知该作何想法。 而周莲却注意到她的打量,以为她还在担心,安慰着,“小夫人莫怕,她已经走了。” “她是谁。”她直视着她的眼睛,定定地询问着。 周莲一副“纳闷她怎么会如此问的”口气,理当如此地言道,“还能有谁?长公主啊。” 第六十一章 身是客 这一夜,她几乎一夜未眠。 到最后,犹豫那般久,她都未曾向周莲问出口。 仙师府里的一切,让她感到如此的忌惮和诡谲。 她之前单纯以为这里会是一个避风港,认为只有自己才看得到那所谓的大夫人。然而现在看来,这三位看似平常人的姨娘,也是诡异的奇怪。 单说那周莲,明明话语前后不一,她自己却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可是她还没有糊涂到记不得她所说的。 周莲在这京都生活了好几载,正如她对她所说,早就了解大夫人是长公主的身份。可是当那大夫人找来,且不说她感应到威胁,慌慌张张让她们躲避,就说事后,她理所当然地将两者分开,认为各有其人的语气,就颇为古怪。 “唔唔!” 迷蒙中,离落感到自己胳膊被人一阵推搡,她有些费力的睁眼,看见的便是小王氏在一旁,推推她,又指了指外面。 天已大亮,第二日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起身。”她无力笑了笑,说道。 小王氏似乎是听懂了,转身就跑到自己的床铺下面,抱起瓶子,然后有一个呵欠没一个呵欠地打着,倚在门口,像是在等她。 离落自己简单打理了一番,出了屋门,这才发现,原来周莲和许氏都已经不在院落,石桌上也没有摆放膳食。 “唔唔唔!”小王氏又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在正厅?”她出声猜测。 小王氏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又磨磨蹭蹭地往前走去,离落也只好在她身后一步一步慢慢走着,深怕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她就摔倒在地。 出了院落,她这才觉得有几分奇怪。 平日府中半天看不到一个人影,眼下,丫鬟小厮却四处奔走着,看上去忙碌不已。 道路边上,被雨水打落下来的树叶,花瓣也不见了,似是早早地就被仆人收拾干净。 今天,这是有客来? 离落在心中暗暗猜测着。 还未走到大厅,远远的,便看见许氏和周莲两人,早已端坐在那大圆桌旁,往这入口处张望,直到看见她们二人,这才又收回了目光。 没有客至,只是等她们? 可既然这样,为何会如此大的阵势。 她一边思量着,一边走了进去,这才骤然发现,府中上下,横梁木柱,居然都挂上了绸缎。 定睛一看,竟是白绸! 她倏地回头,一列丫鬟正端着菜品,从身旁走过。她看着每个人的面色,虽然僵硬,可嘴角都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有大喜之事发生! 怎会如此? 而正在这时 “恭祝小夫人生辰吉乐!” 丫鬟小厮早已排列整齐,行着礼,颇为尊敬地冲着她祝贺着。 她不由往后小退着,看着眼前的人,看着这漫天的白绸,面色顿时一片煞白。 生辰 她的十七岁生辰 少女苍白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几欲站立不稳。远处白色的纸串,随着风飘荡着,就好似张牙舞爪的鬼神般,朝她扑来,不由得心神俱是一震。 不,不对,她没有生辰,她不可能有生辰的。 少女摇着头,眸子里连她自己都未发觉地弥漫着氤氲雾气。 因为,她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又何来的生辰? 何来的生辰?! 满心的悲怆,满腔的愤怒,顿时涌上她的心尖,感到那久违的涩涩苦意。 鼻头微酸,耳畔微鸣,视野也变得朦胧模糊,一切好像都披了一层轻纱,恍若似梦 “怎么?你是怕了?还是后悔了?” 少女的声音紧绷着,语气强硬,带着丝丝倔强和不屑轻视,可是只有那紧紧捏住衣角的手,彻底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安与惶恐。 对面一片沉默。 “好,很好。”少女看到这幅模样,状似无谓的点了点头,高高昂起下巴,骄傲的如同世家女子,而不是一介孤女,“那你走吧,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此生再无相干。” 少年眼中含着痛色,看着她许久,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到了最后,终是颓然,哑声缓缓道,“对不起。” 他又有什么对不起她了?说到底,也是她自己的缘故。 少女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内心好笑,又觉得满心的酸涩。 终归,是她没有看清他。 “唔唔!”一旁的小王氏犹在推搡着她,府中下人们还行着礼,然而离落却像失了魂一般,呆呆地伫立在原地。黑白分明的眸子早已失去了神采,发怔地望着前方,好似望向了他处 沉浸在骨子里的痛,是前所未有的疼痛。 到了,这一天终究是到了。 少女看着远处冉冉升起的红日,自嘲苦笑。 颈项上的平安扣发出阵阵的暖意,可却也敌不过,化不了那来自于生命中的死寂。 果真,天命难违么 她的眼中曾经因为执拗,不认命而跳动的火焰,终是慢慢地被熄灭,只剩下浓浓的抹不开的墨色,透着满满的绝望。 离落,离落,终被遗落。 她出生在世,或许,本就是个错误。 少女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修仙十几载,到了最后,一个人生,一个人死。怕也只有头上这青天,脚下这厚土知晓她也曾来过这世上吧。 耳旁似乎又响起了阵阵的唢呐声,音调婉转,却甚是凄凉。 少女双眼迷离地看着这眼下的一切,屋内的白幡飘扬,众人的喜眉笑眼。 似乎将这一生的哀恸喜乐都道尽了。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想了许多 梦里不知身是客。 从五岁那年,她孑然一身起,注定就不会过上世俗平常女儿家的生活。没有想到,在这里,到让她作为了一个大家闺秀,安安稳稳地活到了十七,还嫁了人。 她咧嘴想笑,若不是这仙师府里的古怪,她可能还会真的尝试过着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然后,一世安稳。 第六十二章 竹楼怨(一) 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攥紧的素白色香囊,离落手轻轻一松,那香囊便跌落了下来,落在地上,沾染了不少的尘土。 离落却是丝毫不在意地往前走着。 假的,便是假的,又何需得在意? 只是,自己这般模样,倒也稀奇。离落停在小河池塘边,看着里面一身粉霞花绡藕丝罗裳的自己,只觉得陌生得打眼。 她常年素色的道袍穿惯了,就说之前和阮二他们讨生活时,也不过是有衣服能蔽体就足够,何以这般工整的打扮。 或许,自己这也算是托了她的福? 离落看着不远处的竹楼,无所谓地笑了笑。 一梦醒来,她倒是想的明白,之前梦中的种种,还真的估计就是这大夫人的手笔。只是为了什么,在问了周莲一些细节之后,她却隐隐有了自己的一些猜想。 也不知这梦中十几载,梦外多少年。就算虚无长老注意到她在花海中的异常,可长时间不醒,她也怕形神消散。 难得捡了一条命回来,怎么能如此白费。 离落低头,看着毫无缀饰的纤细手腕,目光颇为幽深。 花海试炼中,清醒的意识也只保留到最后触花的那一瞬间,并无其他。她想来想去,又想到那时古怪的死气,私下琢磨着,怕是那花本身就有古怪,所以原本不应该外泄的生气,竟漫布于花周围,将死气所抵消,让人察觉不出异常。 而自己之所以会陷入于此,也大有可能因为白玉镯子的缘故。 毕竟那镯子,她到现在还不能摸透。 只是眼下,这些都不必去想,因为最重要的事,便是从这梦中出去。 这也是她现在找上大夫人的原因。 栖芳阁。 离落看着牌匾,一字一句念着,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这仙师和大夫人两个倒是有趣,比作蝶和花相依。只是想到府中那众多的姨娘,她不免得又是一笑,仙师这蝶儿,扑的花儿也着实多了些。 进了之后,满眼望去竟是满满的红花,若不是竹楼倚立,她还以为,又回到花海试炼中了。离落心神一动,手便覆了上去,两指摩挲着那花瓣,感受到的并不是禁地时那硌的生疼如同枯叶般的脉络,而是光滑如丝。 想来,梦境中的这时候,花还未发生异变。 正是这般想着,一股大风莫名袭来,离落轻巧一避。看着这竹楼处,勾起了嘴角,怕是里面的人知道她来了呢。 竟这般不欢迎她么?她有些不厚道地腹诽,也是,原本大夫人以为自己怕得只恨不得躲得她远远的,岂会主动前来? 风还在吹起,离落却不在意这小打小闹的威胁,泰然自得地踏进了竹楼。 即便是日日在外受到日晒雨淋的竹门,上面都是扑着一层厚厚的灰。她一边轻咳着,一边推开了门。 屋内的摆设极为的简单,没有想象中精制小巧的布置,各种属于仙师夫人份例的稀罕物什。 入眼望去,也不过是一张竹桌,三两个竹椅,还有通向竹楼二层的竹梯。 离落看了一眼侧边的竹窗,那窗外下方种了不少的玉雪片,莹白如雪衬着满园的红花绿竹,竟是说不出的漂亮,想那大夫人曾经也是爱极了这地儿。 她慢吞吞地往竹梯上走去,只不过刚上去了两三个阶梯,整个楼梯就忽然晃动起来,几乎要将她摔了下去。离落甚是敏捷地一手抓住扶手,几个跃步便踏上了二楼。 突如而来的黑暗顿时笼罩下来,她稳住身形,四下打量,发现并未是伸手不见五指,而更像是原本的光亮被外面的绿萝藤蔓层层覆盖所成,造成的深幽僻静。 簌簌作响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的刺耳,倏地,离落就往下面看去。之前竹窗外还看见的无暇的玉雪片,像是染了血,大片的殷红泼洒在上面,还剩下点点的雪白。此刻一张一合疯狂地摆动,就像一朵朵狰狞的食人花,恨不得啃人骨,噬人血。 竹楼外的藤蔓不知何时,也从门处,窗处,蔓延了进来,像蛇一般,绕着竹梯一层层扭曲滚动。离落仔细瞧着,发现那藤蔓各处还慢慢地浸着一些绿色的汁液,发出甘甜却又带着一丝腥臭的味道。 她不知这是何物,先掩住了口鼻,然后转身进了二楼中央。 这里倒不像一楼,只用了桌椅做个摆设。离落睁大眼睛瞧着,发现二楼陈设也极为简单,但至少是可以住人的。 四下打量,她一眼就看见那黄花梨嵌理石书桌,摆在竹窗旁,似是平日主人家写字画画所用。她走上前去,便见的桌上摆了一副画卷,展开后,竟是大夫人的画像。 只不过画上的女子要比她现在看见的大夫人还要年轻,眉眼间都是现在未有过的开朗。 少女梳着百花分肖髻,一身杏黄色宫装,在花丛中拿着手绢儿,扑着蝶儿,身姿轻盈,笑靥如花。 聘聘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仅仅单看这画卷,这句话便浮上了心头,只觉得恰如其分。 桌上还搁置了笔墨,离落定定看了一阵,便笑了。挽起袖子,执起笔,蘸墨,作势正要往画上添点什么的时候,原本将窗外已遮的严严实实的藤蔓突地往屋内伸出,卷上她的手腕。上面有着钩刺,这般用力地勒着,很快地就刺出一圈的血来。 像是感觉不到痛意,离落面色如常,还语气颇为轻松熟稔,“怎么?你千方百计地唤了我来,如今不过一副画儿,也小气的紧不让我动?” 一时间,那藤蔓勒得更厉害了,离落咬着唇,看着手腕上的血正被那藤蔓吸去,勉强撑着笑道:“这般快就生气了?不过生气,也对这画宝贝得紧嘛,还怕我的血污了这画纸。” 似是恼羞成怒,桌上的画纸兀自地又卷成轴儿,滚在一旁。 “也是,夫君所赠,你自然宝贝。”看到这幅场景,离落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将“夫君”二字咬得极重。 第六十三章 竹楼怨(二) 骤然间,她只感到手腕间的束缚一松,耳边再次传来簌簌声,她偏头一看,发现不过一息之间,将窗口遮得严实的藤蔓竟少了大半。离落眯着眼,清晰地看着灰尘在阳光下,飘飘扬扬着洒在屋子中,晃眼间,有几分迷蒙恍惚。 这一刻,离落突然感到一瞬间的静寂。 像是来自于万古洪荒,那压抑了万年的情感,深深地压制在人的心神上,丝毫不能动弹,心中唯有敬仰。 静谧与孤寂下的宽容,平和,明明如同一汪一眼便能看清的清泉,可又觉得里面包含了太多,每一样都是那般的沉重,只是想想,便让人无法喘过气来。 春风拂绿了柳岸,夏雨淋打着芭蕉,街角巷口里年幼小儿的阵阵啼哭,暮霭沉沉下耄耋老叟的慈祥笑意。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眨眼间,便已过了千年。 面颊上有着湿意,离落怔怔地一抹,才发现自己居然落泪。 下意识地再往窗外看去,还是那片竹林花海,只是现在她更能够感觉到这里就如同一座被尘世忘记了的城池,封禁在时光长流里,永远地不复存在。 她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画卷,心中原本想要激怒大夫人的想法也淡化了许多。在刚刚那一瞬间,她似乎有几分感受到了大夫人的心境。 千万年,守着这样一座已经不存在的地儿,怕也是执念所为吧。 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展开了一幅画卷,也是大夫人的,下一卷,也还是。有的是少女时期的,也有些看着那画中女子的妇人发髻,便知晓是成亲之后的。 全部浏览过去,才发现这整个桌面上,竟全然都是她的画卷。而每一幅,离落细细摩挲着画纸,都如最初那幅扑蝶画般细腻光滑,是经过无数次爱惜抚摸的缘故。 大抵是恼她这般随意地掀开了所有的画卷,窗外又是一股大风吹过,将桌面上的展开后的画轴全部吹起,悬挂于空中,将她环环围绕。 看着四周女子画像上,原本或动或静,或喜或笑,或嗔或怒的模样,此刻画面人儿的目光竟全然投向了画外,直直地盯着她,一眨不眨,颇为渗人。 离落却不为所动,闲适地把玩着桌上的镇纸,慢条斯理地言道,“你若是不整那个生辰出来,或许我现在还会吓着。可是我现在已然恢复了记忆,你认为身为一个修仙者,岂会害怕这些?” “哼,妹妹倒还真是好胆量,好手段。”画轴重新堆于书桌上,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声音,离落望去,正是大夫人。 只是这时原本温柔娴淑的面容,在这幽暗竹屋的遮映下,却也蓦地多了几分阴森可怖。 “夫人手段才是厉害,离落不过是侥幸罢了。”少女浅笑着,梨涡乍现,显得天真无邪,“夫人已在这梦中摸透了我的心思,感应到我在十七岁生辰时,有着万念俱灰与绝望,猜测着是有至亲之人死去,想要来借着我微弱的清明来里外震慑心神,却没有想到死的那个人却是我自己。” “你说说,当初死的时候那般的痛,怎么能记不清日子呢。”少女轻声说道。 “什么?死了?那你是什么?”大夫人的脸上一片愕然。 “诶,别说我是什么,咱们先来说说你吧。”离落紧紧盯着大夫人的眼睛,“她们说,你在三姨娘进府没多久的时候,竹楼里的一场大火,就把自己给烧死了。然而这千万年,你竟凭着怨念重新勉力营造着这般大的梦境,守着这仙师府,你又图着什么?” “莫不是”离落顿了顿,意味颇深地道,“还在等着你那云游在外的夫君?” 大夫人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恨意,待她仔细望去,却又只看见满脸的恼意。 离落心思极快地转动着,想着之前的画,又想着府中的众位姨娘,斟酌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猜测道:“所以,无论是进京都,还是百花宴,这些都不过是你想让我进入仙师府的手段,只希望我能嫁入府中,引得你那在外的夫君归来?” 像是被猜中了心思,大夫人索性也卸下了恼意和防备,纤纤素手拨了拨发髻上的蝴蝶钗,随意坐在一旁的竹椅上,口气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意味,“是啊,我不是说过么,你无论心性和模样,我看了都喜欢,他看了也必定心悦。” “可是你明明那般爱他,真的就愿意他有了她人?”离落轻描淡写地说道,“恐怕,还是心有不甘吧。” “说什么胡话!”大夫人皱眉呵斥着,“他是我夫君,又是仙师,府中女眷众多,开枝散叶本就是应该是理所应当之事。我爱他,所以更是情愿为了他,主动履行一个主母的义务,为夫君添置良妾。” “况且,我若有任何的私心,又何来的三姨娘?” 离落淡笑着,“那既然如此,三姨娘又何苦是那副神色不振的样子?” “这与我有何干?是夫君云游,她因为想念才” “那六姨娘呢?那些粗制的满是杂质的外丹长时间吃下可以媲美砒霜断肠,怎么你却告诉她,这是可以成仙的仙丹?为了能与仙师在一起,小王氏到现在吃成个傻子,都还牢牢记得你的话,你敢说,你还是无私?” “我” 离落继续打断着她的话,“还有那如今不见了的二姨娘,五姨娘。听说那二姨娘王氏曾经可是个轰动京都的美人儿,怎么就早早离世了?” “哈哈哈哈哈!那是她们该!”大夫人霍然站起身来,眼中泛红,嘴角冷笑,“那王氏和小五自己心中有愧,禁不住吓,死了。怪我咯?小王氏自己个没脑子的,以为吃些道士做的丹药,便可以伴夫君长生,自己动了贪念,如今也不过是自作则受。再说那许氏,当初百花宴上,看见王氏那个贱人受到夫君宠爱,还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竟然跑到我身边,告诉我愿自甘做妾,如此没皮没脸,进府又受到打压,我死后特意去提点了她两句就成这样,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又装给谁看?” 第六十四章 竹楼怨(三) 离落静静地听完她的话,沉默了半晌,“所以,这么多人里,你最恨的还是他吧。” 大夫人一愣。 “就是那个你所心悦的夫君。”少女望着女子,淡淡地陈述着,看着原本盛气凌人的女子,一瞬间浑身像是失去了被磨平了所有的菱角,神色有几分颓然,直到好久,才听到一声低语。 “是。” 你这又是何必? 离落张了张嘴,本想说出这句话,可是直到最后,也未说出口。 恨,哪有那般容易消失殆尽的。 还正在她有些怔愣时,大夫人走上前,没理她,而是拿出一卷白纸,一盒墨一盒朱砂,执起笔,开始在画纸上画了起来。 不过寥寥几笔,离落便已经看出了全貌。 “这不是”那日,她所乘的花轿么? 她刚想说,却顿住,因为画中接下来画的比当初她成亲时还要盛大的场面,甚至还有一匹骏马,上面坐着一个满含笑意的男子。离落下意识地侧头往旁边看去,一入眼,便是女子唇角温情的笑意。 她想,她或许知道这画的是什么了。 “那天我站在府楼上,看见你了。”她收了笔,声音柔和如初见,带着点点的怀念,“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当初我出嫁的时候了。” “从皇宫,到仙师府,明明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他非得绕了整个京都。”女子的眼中充满了回忆,抿唇浅笑着,仿佛此刻还能记着出嫁时的羞涩,“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豆蔻年华便嫁给了他,坐在花轿中,随着那颠簸,心中也忐忑不安,只想快快地见着他。” “可是后来啊”她长长地喟叹着,“我才知晓,为什么总说出嫁的女儿家是最美的。” “因为除了那一天,进了府中,曾经再鲜亮的记忆也随着岁月流逝,如同嫁妆上的红漆般,一点一点的,剥落了个干净。” “他对你生厌,娶了别人?”少女问道。 “不,不是生厌。”两个人难得有这般心平气和的时候,大夫人摇了摇头,“我和他很早以前便心悦彼此,而之后,他也不过是听从家里的话,纳了妾罢了。” “他不是仙师么?他不是心悦你的么?”离落蹙眉,“怎么却听从旁人纳妾?” “那不是旁人,那是他的父亲。”大夫人又是笑了笑,笑容中有着莫名的轻视,又有着莫名的苦涩,“仙师府世职承袭,他父亲是上一代的仙师,术法深不可测,他又怎么能反抗?况且,这是应有的规矩,说是仙师府中极难诞下子嗣,所以便要多娶多纳,希望生下的孩子中能有符合他们所谓的那劳什子的根骨天赋。” “所以他便是在家族和你之间,放弃了你。”离落轻笑着做着总结,语气幽幽。 女子沉默不语。 良久,她用手细细地抚着画卷,有些痴了般盯着那画中少女的如花笑颜,也勾起吟吟浅笑,似是怀念,又似是在说一件不经意儿的小事儿:“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 离落没答话,她知道,这个时候,眼前的这个女子,或许更需要的是,她的聆听,聆听一个来自千万年前的女子的不甘。 “那场火是我自己点的呢。” 少女眼皮一跳,果然 而大夫人说完,却吃吃地笑着,像是讲了一个笑话:“她们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寻了短见,或许连我那夫君都不知道”想到那时的情景,转瞬间,她脸上便是一片铁青,隐隐含着厉色,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因为,我忍受不了了,我忍受不了这府中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的纳进府了!” “可是” “可是既然我无法忍受这般情景,为何会容忍王氏,对么?”大夫人打断了离落的话,冷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过容忍?当初听闻他要纳娶王氏,我甚至哭闹着去父皇那里,想用着自己长公主的身份来打破他们仙师府的规矩。然而父皇一向万分敬重仙师府,甚至为了维护,看见我不满于此,剥夺了我长公主之位!” “心灰意冷地回到府中,却看见的是夫君毫无抵触地娶了王氏,这也就罢了,之后他待她温情小意,王氏告诉他,我嚣张跋扈,欺负于她,他竟然信了?”她的眼中有着微微的湿意,神情却犹带着嘲讽,“我什么样的为人,他怎可不知?既然如此,索性,我死后便不让这府中安生!” 离落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听着女子的话,就像是面对着一面镜子,好似曾经有些模糊的,此刻也照的透亮。她叹了一口气,很是肯定地道,“你还爱他。” “那又怎样?”没有丝毫的避讳,大夫人恨声道,“可我更恨他。” “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聊了这么多,放过你么?”她蓦地收了声,转头定定地看着她,没等她回答,就笑道,“因为你说,你是修仙者啊”她的目光越过她的身影,望着后方的竹窗,缓缓道,“当年我死后,看着他纳娶了几位姨娘,我还没来得及折腾够,他竟然离开了京都。我不懂得修仙。年幼和他相识知晓他身份的时候,便不懂得,可我也知道,修仙者一旦离开,就很难得再回来了。” “我本来感应到你的存在,打算让你嫁进府中吸引他回来,却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个修仙者。”她脸上满意之色尽显,“如此甚好,你替我杀了他!” 离落知晓对方不过一怨念罢了,又无禁忌,此时答应了,或许就能摆脱出梦境,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道:“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如今外面世间已叫宁虚,如仙岛是万年前的叫法,而这座城更是在千年前也已化作了山谷平地。你那夫君我不可能杀死的。” “既然这样,你去死吧!”大夫人猛地扑了过来。 第六十五章 竹楼怨(终) “你也不会让我死的。你下不了这手。” 离落的口气中带着莫名的自信,引得大夫人一愣,嘲笑着,“妹妹可忘记你说的那个行尸走肉般的三姨娘,还有那傻子般的六姨娘?我怎么就下不了这手了?” “就凭那周莲。”离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随即直视着她的眼睛,“周莲也是你对吧,你放声说了让她们不安生,可是你还是下不了狠手。你虽然怨念颇深,想要害她们于无常,可是你心底那抹最纯净的却悄然附身在周莲身上,偷偷地护着她们。” “但凡你身上戾气加重,她都能感应得到,带她们逃避,照顾她们。所以,这也是那周莲和你相逢,都恍惚只道是长公主,而非大夫人的缘故。” 女子像是被揭开了隐藏已久,甚至她都已经忘记了的秘密,正满脸怔怔,而离落还接着道,轻声又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怜悯:“万年前,你宁愿独自死去,都不会因为自己的不甘之心而去害人,而万年之后,你又怎么会呢?阿萱。” 后面二字,如同呓语,却让面前的女子一震,不可置信地往离落方向望来,却随着少女的视线,看到了桌面上展开的画卷右下角的题字。 “哈哈,哈哈”女子这一次终是笑出了泪,一边用着手绢擦拭着,一边摇头道,“没有想到,我的种种心境竟会让一个万年后的小丫头看清,连他都没有” 那笑声悲凉,苦涩,离落只在一旁,便都能感受得到那在心头的重重的压抑之感。 “罢了,罢了。”终于,女子稳住了身形,倚着书桌,幽幽的叹口气,看着离落,随手将头上的蝴蝶钗取了下来,递给她,“这个是他曾经赠予给我的,现在我用不上了,就给你吧,丫头。”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以后帮我多多留意,看能不能与他相遇。”她苦笑,“你说,这世间已过万年,如果他死了,也好。若没死,就告诉他,我再也不想等他了。” 离落低头看着这精巧的蝴蝶钗,粉莹莹的蝶儿,长长的流苏,她能够想象少女戴着这珠钗时是何等的俏皮,而那画卷外的人,眼眸中又是何等的柔情似水。 “他曾经说,这钗可以让我知晓别人的恶意,以作防备,所以到了后来,他都不明白我为何会被大火给烧死。”阿萱看了一眼,便颇为怀念地移着目光打量着周围的竹屋,又一眼望向那外面的红花,“那是美人娇,他为我所创,还说会化作蝴蝶来守护我,只是,现在这些都用不着了” 阿萱的声音低落了下来,到最后,一片静默。 良久。 “我要走了。”她轻声道。 眼眸中包含了万千的情绪,又隐隐有着解脱之意。阿萱微笑着,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婉贞贤淑,似乎恍惚间又成了那位刚刚嫁入仙师府的新妇。 然而,她的身影却一丝一丝变淡。 “阿萱!”离落急喊着她的名字,却发现面前的场景顿变。 那年的桃花树下。 他白衣胜雪,墨发三千,宛若仙人。却一动不动地立于树下,看着过往热闹的人群,和树上飘扬着的红丝带,神情如同懵懂稚子。 自年幼上山修行,十六年来,他便从未看到这番景象,冥思苦想终不得解,随手拦下一人,指着红丝带,客气温声道:“姑娘,请问这是何物?” 拦下的正是阿萱。 这年,她十三。 虽贵为长公主,可是从小,她的父皇追求于长生之道,母亲又不受喜爱。诺大的宫中,她独自小心翼翼地活着。 然而到底是宫中苦闷,趁着上元佳节偷溜出宫,却被他的漫不经心吓了一跳。 她面上带着一丝恼意,抬眼望去,却是一张美如谪仙的侧脸。她兀的一愣,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才看清楚他所问何物。 “姑娘?”没等到回答,他转过头,再次轻唤,却被她状似凶恶地瞪了一眼。 他满脸纳闷,无辜莫名。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诚挚,她这才确定此人并不是戏弄于她,顿时涌上了几分歉意。 “这是,姻缘签。”她不由小声嗫嚅道。 看着她微红的面颊,他蓦地,心中一动。那时还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却只觉得像是一片羽毛轻抚过他的心间,莫名地有些痒痒。 再后来 他带着她去看了这如仙的美色,为她幻了独有的美人娇,将她的笑靥如花描在画上,做了所有她曾在宫中从未想过的事 就只待着她青丝绾正,铺就那十里红妆。 满城锦红,似乎诉说了成亲那日的盛大,犹比阿萱画中的还要热闹。 离落原地伫立着,看着面前如同火一般的颜色,怔愣半晌,才发现,这红妆真的变成了熊熊烈火,将竹屋里里外外烧得氤氲迷茫。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移动,便发现眼前的一切没有一丝热度,如同之前的画面一般,是个幻象。 然而这般的惨烈。 她想,或许当日阿萱死的时候,便是这般模样吧。 “若没死,就告诉他,我再也不想等他了。” “我要走了。” 女子的轻声呢喃似乎还回荡于空中,阿萱却早已消失。 这一场大火,时隔万年,终于将她带走了。 少女初见时的羞恼与欢喜,到妇人临死时的伤心与绝望。 承载着阿萱的一生的这一切,随着这火,都烧得干干净净,永不存于世。 离落看着,鼻头莫名有几分酸涩,嘴唇嚅动许久,想要说些什么,又只觉得舌尖微苦,什么话也说不出。 “其实”良久,她终是开口,嗓子干哑,轻声道,“我知道,你还是想等。” “只是你怕,你怕岁月蹉跎,原本早该淡去的记忆一点点加深。” “若那人不回来,留在这深渊里的,便只有你一个人。” “断了,也好。” “也好。” 话音刚落,她心有感应地看着手中的蝴蝶钗,那流苏坠在火光中照的透亮晶莹,宛若泪滴。 第六十六章 梦醒 又是熟悉的黑暗笼罩而来。 像是那场大火将花海竹屋烧了一个干净,一切再次化无。 离落坦然地伫立其中,没有初入时的茫然,望着前方隐隐的光亮,心知花中梦境怕已了却。 光亮倾泻处,一股灵气从中扑面而来,夹杂着山间云雾特有的湿润,让呆在梦境中数十年的离落洗去了满身心的枯朽与沉寂,只觉得像一泓清澄的泉水,缓缓流入心间,带来无限的清新舒适。 “你醒了。”熟悉而又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离落一愣,微微分辨后,心中涌起了丝丝的喜悦,费力地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光亮顿时将她笼罩完全 君子峰。 床榻上的小人儿,眼睫轻轻地颤动,眼皮似是沉重般,良久才掀起。 看着不同于仙师宅院中的屋顶,离落怔愣片刻,便反应了过来,匆匆忙忙地起身,便看见外间屏风后坐着的一熟悉身影。 “长离拜见老祖。”因为长时间昏迷,离落整个身子都有些发软,手支撑着床榻,声音也有些干哑。 “嗯。”老者停顿了片刻,应了一声,随即走了过来,打量了她片刻,眼神似乎闪过一丝满意,点了点头,嘴角难得显出一点笑容,“倒没有想到,如今你身上还是有傲气的,没让老祖失望啊。” 离落低着头没答话。 “按理来讲,这次你花海试炼出了变故,沉入梦境,因为其中的千万年的怨念压制太过强大,就连我也没有办法查探一二。”老祖正色道,“本想让你休息好了,再将其中经历道出,只是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时候? 离落微微皱眉,梦中这十几年过去,也不知现实过了多久。看着老祖的模样,这岁月流逝好像也并没有猜测中的那般严重,那既然这般,眼下还能有什么要紧之事? “我听说你入虚无时,便已一阶中期,看样子平城历练中,你处理得不错。”老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枚丹药递了过来,“赶紧吃了吧。” 这是能化解神识疲惫的药,离落两手接过,便服用下去,顿时只感到神清气爽,浑身气力又恢复了。 “好了,我们走吧。”看到她乖巧服下的样子,老祖想着之前在尘清门时这丫头的倔脾气,不由一阵舒心,想着出来历练到底也是好的,心中愈是坚定了那念头,往屋外走去。 离落迟疑了稍许,便下了床榻跟着老祖的步伐,这时她比对着屏风,才发现她的身形矮了一大截。 看样子,似乎也没过多少时日,不然怎么还是这十二三岁的小身板? 她干笑了两声,实际上,她还是颇为怀念那长大后自己的样子的。 出了门,离落看着眼前的如水墨般的高山峻岭,云霭沉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不在茗记堂。脚下的地面就好似一处被横削出来的断壁,不过十来丈,便已是云海。她四处张望,才发现之前先走一步的老祖正在侧边的一个小山洞外,似乎是在拽着什么,那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物什,半天也拉不出来,显得老者颇有些吃力。 老祖在尘清门,属于全派上下,乃至掌门都尊敬的人。无论老祖想要做什么,下面的人都一早就打点完毕,这么多年,她何时见过这般场景? 离落正准备往那边去看个究竟,这时远处一抹粉色的霞光,似是从云霭中投射出来,往她直奔而来。她被那光刺得耀眼,正准备抬手遮住眼睛,却只感到手中多出来一物什,她下意识地一握,就见那霞光已然消失。 这是 阿萱的蝴蝶钗。 竟然这般找到她来了么。 想到梦境中的种种,再看着眼下的云雾缭绕,离落只觉得一时间恍若隔世。 这花开了千万年,可谁也不知道这花曾经见证着那样一位爱得惨烈的女子的一生。所有的酸涩,微甜,怨念,绝望都一点点的造就了这现在的美人娇。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 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原本或许能出阴神,位鬼仙。可惜一生的执念都落于这仙师宅院,到如今也不过是一股怨念。 真是个傻的。 离落不自觉地握紧蝴蝶钗,眼神中带着嘲讽,习惯性颇为凉薄的想着,只是想着想着,却又觉得,陷入执念的又岂非是阿萱一人。 那大火烧尽时的说的那些话,她又何尝不是 像是想到她避讳的事情,离落深深地皱了下眉头,随即松开,抿着唇,一脸平静地侧过头,随意注视着远处御剑的虚无弟子们。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 虚无山中景,就像一张被打开了的尘封已久的画卷,这般看着,便觉得似乎千万年以前也应是如此。 她骤然想到在梦境中感受到的那一瞬间的似是来自于万古洪荒般的岑寂,只感觉一向充满着郁气的心中顿时涌出一丝开阔明朗之意。 这岁月太过沉重,遮掩了太多的不为人知。她纵使怨,纵使恨,可是也到底改变不了她也不过这尘世中的一芥子的事实。 离落眼眸微敛,正待细细想着,却见着老祖牵着一只身形巨大的白鹤从那里过来,让她吓了一跳。 “老祖,你这是” 一向仙风道骨的老者面上颇有些灰头土脸,又拽了拽绳子,“你眼下怕是难以御剑,咱们就乘这个过去,也能赶上大典。” “大典”离落面上露出犹豫之色,想着刚刚的心境,沉声道,“老祖,我此时正有所感悟,恐于修为有利,想要去打坐冥想。” “”老者无语,半晌看了看天色,又仔细观了观她的面貌,吐出两字,“憋着。” 离落: “顿悟的心境过于难得,在那个瞬间,无论心得为上乘,亦或下乘,但凡能够助你度过当下心障,皆可一朝顿悟。然而我看你此时神态面色,有些念想,怕已存在于心,并不会稍纵即逝,既然如此,想要对其感悟一二,便是稍稍推迟也是无碍的。”老者摸须耐心为她讲解着,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笑问,“怎么?长离可是放下了一些原本不该有的执念?” 离落垂眸,恭敬道,“只是心中有所感悟,至于执念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放下。” 老者顿了顿,双手背于身后,凌空踏于白鹤,“罢,你如今能想到这里,便已经很让老祖欣慰了。”说完,又让离落坐上白鹤,转而拉住绳子,控着白鹤往群山中飞去。 第六十七章 大典 十来个的抱剑童子端正笔直地站在门外,表情冷峻,站成一排。而正厅里的谈笑声,时不时从里面传来,让离落身形僵硬,半天都抹不开步子。 “你这丫头,盼了那般久的竹林之事,好歹今天有了些眉目,怎么又在外面不敢进去了?”老者拍了拍她的肩,笑的一脸和善,“说到底,今天你醒的时候还真是巧,我都以为你赶不上了。” 离落一路上都是乖巧行事,并未询问老祖大典之事,此时听着老者一说,才知这大典很有可能事关虚无门派大比。 低头看着自己还是那一身小童打扮的装束,摸了摸藏于袖中的蝴蝶钗,她深吸了一口气。原本仅仅是凭着还剩下的一丝傲气参赛想来证明自己,而今,她突然顿生了一股豪情,天地之大,仅仅如同芥子一般大的她,未来又能走到哪般? “好,好!”愈来愈觉得让离落自行历练是件好事的老者看到她的神态,不由再次满意地拍了拍她肩膀,“我们进去吧。” 刚刚踏入,里面的说话声便戛然而止。 “老祖。” “老祖。” 看到老者踏入,一时间所有人顿时站了起来,客气地打着招呼。离落心中并未有讶异,曾经还在安家的时候,她便知晓尘清门老祖的影响力,尤其是眼下,正厅两旁座上大多数都是宁虚西南有名的大能前辈,更是随了一贯的规矩,唤一声“老祖”。 “抱歉,来得晚了,你们继续继续。” 老者随意说了这么一句,便自己寻了一处坐着,离落还看着不远处有几个穿着貂皮袄,带着裘帽的中年人,有些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像是从北边来的客人。 “既然眼下人都到齐了,那咱们继续。”正上方的温俊男子接过话茬,随即看着门口的离落,温和地问道,“离长醒了么?身子可有不适?” 上次门派大比长老入场时,离落便远远地看过一眼,自然知晓面前的是谁。稍稍偏着头,余光看着老祖对她微微点头,她心中一定,知晓她假扮虚无杂役弟子的事并不用捅破,于是立即恭谨行礼,道,“多谢掌门挂念,离长一切都好。”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宁云翳看着旁边的众位虚无长老,笑道,“我们今天正好在众位贵客面前评出此番大比名次,离长表现不错,如今也赶来,就去那旁暂且候着等结果吧。” “是。”离落应了一声,便往男子所指的地方走去,发现曾经一同入花海的九个人也都笔直地站在那里,排成横列,似是等候。 而在他们的身后不远处,又有十来个身上服饰衣袍各不一样的弟子,安静地坐着。离落并没有细看,而是目不斜视地走进队列,低调谨慎地站在横列最左端。 正厅中又响起了温俊男子的声音,离落慢慢听着,才知道眼下离花海试炼仅仅过了近十天。而这些天没有举行大典来评比门内优异弟子的原因,倒并不是因为她的昏迷,而是因为踢馆。 这每隔五年的门内大比,本就是针对五阶以内的弟子的赛会,一来,有助于鼓舞自家门派弟子努力修行,争取上进;二来,则也是借机向旁的门派显露新生辈弟子的实力,至于是无意表现,还是有意敲打,那就是各自掂量的事。 因此,慢慢的,这各门派的大比有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这次来观赛的贵客,若与此门派交好,如有兴趣,则可以派自己弟子亦或着本人来亲自点名,与所看好的在门派中的五阶以上的弟子比试。 当然,五阶以上弟子,大多几乎都不能称为弟子了。在门派小辈眼里,那些都是师叔师祖的存在,除了那些出山游历的,剩下的至少在山中也是一个管理小堂的执事。 这般踢馆,若真说是冲突矛盾而导致,更不如说是众人好奇热闹使然。 尤其是包罗万象,变化多端的虚无山,许多的别派世家前辈,都喜欢趁着大比带着自己的徒弟来这里比试一番,来磨练个一二。 “宁掌门实在过于客气了。”一位外貌似三十多岁,看上去孔武有力的男子站起,双手抱拳道,“敏秀小道友也是不差的,我那小徒儿也只是险胜罢了。”说到这里,他爽朗一笑,“上次袂花决上,两个孩子对决后,颇有惺惺相惜之意,这不,我这个当师傅都无法子,只好趁着此次大比,算是满足了小徒的心愿。” “褚长老才是客气。”宁云翳和善一笑,“这么多年,我看着,也知晓舒衍也是一个极为踏实的孩子,刻苦勤奋,天资又不错。两个孩子互相切磋学习,于二人都有益,怎能说道心愿一词呢?要我说,只要舒衍这孩子愿意,随时都可以与我虚无弟子私下切磋。” “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褚长老又是大笑,“那就多谢宁掌门了。” 隔的远远的,离落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切,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女子轻柔的声音。 “小师弟可大好了?” 她偏头望去,看着女子似曾熟悉的容貌,微微愣神,才认出来。 “云师姐。离长已无不适。” 她有些犹疑地轻声言道。 倒不是这一场梦境让她时隔许久,认不出来了,而是眼下这云宛霜的模样和最初所见着实不同了。 无论是衣着,打扮都比起之前朴素的模样,显得耀眼极了,更是衬得她的容貌妍丽了许多。没有穿着和她同一色的道袍,而是穿着锦白色绸缎,离落仔细瞧着,发现那竟是一件即使对于三阶弟子而言都是相当趁手的法器。 曾经她好歹也对于这些知晓,只不过略微一估量,她便知道对方的修为怕是又有所精益了。 “听说小师弟在这次花海试炼中,情况一度陷入危急,倒真是让我担心不已。”云宛霜的声音放得极轻,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其余弟子皆未发觉,“想着当初入场时,你我二人还一同有说有笑,转眼间你却昏睡了十来天” 第六十八章 争论 离落心中有丝不耐,仙师府中那几个女子虽然诡异,但好歹从未这般拐弯抹角过。她听了好一阵,都没有听出这云宛霜到底想说些什么。 “云师姐,不妨直言。” “呵呵。”云宛霜被这般硬邦邦地打断,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很快消失,“不过是想着小师弟此次表现这般努力出色,也不知对自己这次大比心中定的目标,可有所把握?” “离长没什么目标,尽力就好。”不给云宛霜插话的机会,离落又接着道,“云师姐若真好奇比试结果,不如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等待片刻,一切都还等掌门及各位长老评比之后,自会明目。” 被离落这般不留情面的结束了对话,云宛霜一时讪讪,敛了表情,也没再说话。 毕竟这大比举办了近一个月了,双方该有的寒暄早已结束,今日大典不过是针对前些日子的五阶以上弟子的交流切磋作了一番随意的点评,很快地,宁云翳就收住了话题,一边让十名弟子站出,一边从旁边弟子手中拿出一捆竹简,缓缓展开。 看着重新站在正厅中央的虽然高矮不一,但如青笋般挺直的弟子,宁云翳双眼含笑。 “首先,宁敏远,云宛霜,离长三人出列。” 离落上前一步,与其他二人行跪拜之礼,谦虚端正地听着掌门教诲。 “座下三名弟子,在花海试炼中,表现出色,能够准确地分出幻境与真实,可见其神识判断都是下了不少的功夫,以后出山游历,我和众长老也能放心,不错不错。”宁云翳清朗的声音顿时提高,“而其中,弟子离长更为优异,不仅最先探得真花,再后来突发意外,就连清和长老的入梦术都无法涉及的怨念幻境中,也能成功地凭着坚定的心志从中醒来。虽然如今暂且不知其中发生的究竟何事,但我想,此次的试炼中,评离长为最优,在座长老可有异议?” 说完,便笑吟吟地转向一旁的虚无长老座处。 还跪在地上的离落低着头,虚心谦卑的认真聆听,似乎掌门这般的夸耀,并未让这小童有着得意忘形之色,看得正厅两侧的长老前辈纷纷点头不已。 这一切,此时离落倒是不知,只是余光中,扫到云宛霜因为呼吸微微急促,而略微有些起伏的胸口,心中有所留意。 “无异议。” “无异议。” 一侧长老们交头接耳,低声讨论后,各个都含笑满意说道。 “掌门,我有些话要说。”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哦?舒长老有何言?尽可说来。” “咱们这里都是自家人,我也不妨就直说了。”像是想到什么喜事,舒长老言语中都带着乐,喜滋滋地指着离落道,“这小娃娃,我一早在比试中就很是满意,更别说后面的试炼。按老规矩,进入前十的杂役弟子不仅可以获得奖赏,还能提升为正式弟子。” “虽然掌门现在还未宣布最终的排名,但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能收这小娃娃来我主峰下,作为座下亲传弟子。”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议论不绝。 虚无山长老座下的亲传弟子,那可是非能力相当出众者,才能担当。 眼下这小娃娃,听说不过是一杂役弟子,能作为一个主峰的入室弟子就已是极大的肯定了,竟然这舒长老,要让他成为亲传弟子。 难道,这小娃娃有什么他们没有看出的资质和天赋么? 一时间,集中在离落身上的目光更甚。 “嗯这个。”宁云翳思量片刻,道,“舒长老,你看,不如待我们把最终排名宣布出来,再说这些事?毕竟除了三阶以下层次,还有三阶上两个层次的排名需要宣布呢。” 离落在下面面色不改地听着,到底是这时间对于她而言有些太过久远,这时她才知道难怪刚刚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原来和他们一同大比,然而赛制顺序却不一样的三阶以上两段的弟子,不知什么缘故,并未出现在这正厅等候颁布名次。 正在她费力地回忆着以前燕山对她说的三阶出色弟子有何许人的时候,只听得宁云翳继续温声道,“况且,咱们也不能直接定下,要看这弟子的意见。” “好了”正待他收声,准备将话题重新转移到名次上时,一个声音虽小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嘟囔声,还就着刚刚的话插言道,“而且也得看我的意见。” 口气颇为嫌弃,似是着实看不惯之前舒长老所言。 宁云翳笑着的嘴角顿时有几分僵硬,心下一个叹气,就无奈地将手中的竹简重新放在小几上。 果然。 “你这老匹夫,我收个徒弟,看你什么意见?!”舒长老像是被点着火药一样,瞬间就炸了。 “舒长老你看看,你这话说得”清和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小辈般,啧啧摇了摇头,随即语重心长地道,“你收徒弟没意见,但问题是,我若是要收呢?” “你这个无赖!凡是我觉得好的,你巴巴的也要来凑一脚!这小娃娃五感神识极为不错,跟着我学能大有裨益” 吵闹争论声还在继续。 温俊男子却状似慢条斯理地端起一边的茶盏,品着茶,目光倒是借此动作往客座上看去,只见得那北方来的几位客人见到如此场景,颇有几分坐立不安。 也是。 无赖,老匹夫 这样的话都出来了,也难免对方会讶异不适,毕竟这还在虚无山啊。 早知道会出这样的纰漏,前段时间再忙,听到弟子汇报两位长老有发生口角的时候,就应该赶紧地去劝慰,也好过现在宁云翳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悔之色,只不过情绪闪现的极快,外人看去,却还是那副温润如玉,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下面的不了解的几位,都不由暗自猜想是否这或许本是别人门派长老亲昵的表现,并不足为奇?自己则是过于大惊小怪了? 第六十九章 揭穿 “舒长老,你说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好苗子,大家都想收嘛,就算不提我自己,万一在座还有其他长老也有意呢?”在外人面前,一向能够保持形象的清和,坚决不会说一句老家伙,而是很善解人意地讲到。 “不不不,我们无意,无意。”被点名的虚无众长老们连忙摆手。废话,他们才不想被带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里来。 大概是两个人争着争着,太过随意,也没有谁来阻止,舒长老平日本就不及清和善于言谈,前些日子一些鸡毛蒜皮让人气结的小事堆积在一起,瞬间就让他忘记了此时还有不少的外来贵客,拍着桌子,就对着清和道,“你要收关门弟子,我看那女娃娃也不错啊,你怎么不收?清和老儿,你敢说,你不是有意和我作对的?” “诶,老家伙,你讲点理好嘛。”清和终于是没忍住,掏出扇子,用着扇柄敲着桌面,“那女娃娃是优秀,可是我收徒弟又不是看重谁表现好,谁修为高,就收谁。我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你什么考量?这个女娃本来在比试中以着一阶末期的实力都能夺得第三,眼下经过花海试炼,寻得真花后,更是一朝顿悟而修为大增,直接跃于三阶。你要收那劳什子的关门弟子,不是这女娃更令人满意。” 这女娃娃竟然资质也这么厉害? 已经围观看着事态发展的在场众位,不由又将目光转向云宛霜,不由有几分感慨,到底是虚无山,这看似一个普通弟子,就能有如此大的造化,他们的世家门派中,可没有这般随意逮着一个,就是好苗苗的情景。 离落这是第一次听到长老间的争吵,而且归根起来,这缘由似乎还是因为她。尤其是听到后面,那舒长老唤了一声“清和”,她更是心中感受颇深,想要抬头看看这个在宁虚中颇有声望,却似乎极容易得罪长老们的清和前辈。 然而她到底是没有忘记规矩,心中即使好奇,可最后还是克制住心思,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光滑的地面。也正是如此,她发现云宛霜的情绪实在有些异常。 紧紧捏着的拳头,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有面无表情的神色,都无一不彰显了她此时的心情并不愉快。 现在长老们所讨论的话题正是关于她俩,若换做别人,这般比对,离落相信可能会难免失态,然而这云宛霜她记得她可是情绪绝不轻易外露的人,怎么眼下,会受到如此影响? “舒长老这话说得没意思。”两个都是一把白须的老人家了,此时火气正大,争论得没完没了,“要像你这么说,单看谁的表现优异就收谁,那想当年我游历各大门派的时候,岂不是去一个门派,就收一个弟子?” 这话实在太过群嘲,本来有些还在一旁看个热闹的外来世家门派长老,此时都有些忍不住,想要站起来争辩了。 当年发生了什么,他们是最清楚不过了的,这清和能是游历么?有那种死乞白赖,主人家轰都轰不走的游历么?想想这么多年也没再祸祸,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互相留点脸面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把主意打到他家子弟,而且咂摸着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太不厚道了!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抗议,舒长老就已经义愤填膺地站了出来,“你要收就去收这女娃娃,这小娃要跟我学阵法。” “不!”清和义正言辞地拒绝,随即一本正经地转过头,对着在一旁已经是彻彻底底准备让事态放任自流的宁云翳道,“掌门,我决定了,我准备收这个小童为我座下关门弟子。” 众人的注意转瞬间又投到了离落身上,不由暗自称奇,听那舒长老的说法,这女娃娃的资质都已是难遇,而清和人虽让人恨得牙痒痒,可是这宁虚,谁也不会否定他的实力,而眼下竟然要收一个不过一阶中期的杂役小童为关门弟子? 这小童到底是有什么他们没看出来的? 场上众位不由有些纠结起来了。 “这样吧。”宁云翳语气淡淡,但却有着让人不易忽视的不容置喙,“关于弟子离长的归属,两位长老等大典结束后再私下讨论,现在,咱们先继续宣布名单,众位觉得可好?” 这话一出,清和轻咳了一声,舒长老脸上还犹自有着忿忿之色,但两位心中都知晓此时再说就不合适了,于是又各自坐下。而长老座上一片安静,似乎是对温俊男子的极大认同,然就在这样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启禀掌门,弟子有异议!” 竟然是云宛霜站了起来。 有的时候,或许是虚无山本身习惯风俗使然,又或许是如今有了清和客座主峰的存在,宁云翳并不像寻常门派掌门般太注重规矩,此时云宛霜身为一个弟子,公然站出来反驳,他也并无不喜,眼眸温和,唇角带笑地问道:“怎么?你有什么异议?” 离落这下抬头了,有些不解地看着云宛霜,却发现女子起身时,竟眼神颇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一瞬间,这一眼,倒是让她想到了许多。 比如当初在进花海时,女子莫名的亲昵和善,在她看来,更多的像是试探 云宛霜的表情坚决,正义凛然道:“弟子认为,无论是舒长老,亦或者清和长老,此番所收弟子都应该是从虚无山中子弟挑选。” “嗯?你的意思” “如果有些人根本就不是虚无弟子,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呢?” 这话的意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了,无论是正厅里观礼的外客,还是虚无的长老都一片哗然,连同宁云翳也将目光转移到离落身上了。 离落却像局外人一般,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面色如常,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威压。 云宛霜见此,脸上闪过一丝恼意,一言不发地突然侧过身,指尖倏地迸射出某物,朝她而来。 离落只觉得袖中像是被利器所刺,下意识一个抬手,倒是将云宛霜的术法躲了个大半,然而那宛若小蛇的木藤,还是歪歪斜斜地将她的发髻打掉了。 第七十章 秘术 着青色道袍的小小身影还低头跪坐在原地,只是披散着的满头青丝,都无疑告诉了众人,这并不是一个小童,而是个娇俏的小姑娘。 离落沉默,并未有一句解释。 良久,座上的宁云翳开口,“离长,你把你的玉牌呈上来。” 看着旁边有抱剑小童前来,离落没有做无谓的事,直接从衣衫下摆扯下玉牌,交与小童手中。 “这个倒是蛮有趣。”宁云翳如同上次云长老所示,手上似是渡了一层浅青色的光,看着符阵闪现,不由挑眉,语气轻松,将玉牌在手中把玩着,打量片刻,脸上带着一丝的兴味盎然,问道,“水镜术?小娃娃,你是阮家的人?” “宁掌门啊,我们阮家可没有这号人存在啊”客席上,一个男子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连忙撇清道。 “我不是阮家人。”离落打断了那男子的话语,直接陈述道。 “但她是我妹子!”不远处一身红衣的男子跃起,大声嚷嚷着。 “阮家大少爷。”宁云翳一眼就道出了他的身份,然而阮颜君却丝毫不在意,不顾之前客席上男子的连连哀叹,直接走到离落身边,眼睛直视着温俊男子,没有一丝惧意,“这玉牌,是我做的,给她的,若是扰乱了贵派的规矩,算在我头上便是。” “颜君少爷”客席男子听完,面色一片颓然。宁虚七大门派,可虚无隐隐算为首,看似好说话,但其中的规矩讲究,怎么能唐突与扰乱。尤其是如今,欺上瞒下,令牌作假,让一外人冒充其中弟子,来参加门派大比。阮家即使是名望世家,这其中的龌龊估计也埋下了。 “掌门,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离落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道,“若有任何责怪之处,针对我便即可。” “若不是我知晓阮家这一辈并无女娃,看这模样你们两个倒还真像兄妹。”宁云翳倒像是长辈寒暄,淡淡地说道,“不过我们虚无山弟子犯了规矩,自有茗律堂处理,而对于外人,我们虚无怕是不好责罚啊。” 虚无大派,若真想处置个人,又何曾会有这些顾虑? 看着温俊男子客气而又疏离的笑意,在场的众人都觉得眼前这个小娃娃怕是犯了忌讳,恐怕这名门阮家怕也要因为这大少爷而记上一笔。 然而,满头青丝的小姑娘却很是冷静,“那我入虚无,然后再接受茗律堂的处分,掌门看如何?” “你这小娃,不知天高地厚,当真以为这虚无山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地方?”就在所有人还在被这话惊到时,长老席上,一神态严肃老者顿时站起,面色难看的严厉地斥责道。 “诶,我看这主意极好!”清和摇起扇子,很是满意。 “老夫也这样认为。”在面对一个有潜能继承自己平生所学的好苗苗时,舒长老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果断地和清和达成了一致。 宁云翳只是微笑着再次打量了离落一眼,并未表态,转头问起一旁被忽略已久的女子,“云宛霜,你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离长不是我派弟子的呢?” 云宛霜顿了顿,轻声,“是弟子有一次无意间发现,离长似是女儿身之后才起疑的” “观察力这般强,舒长老,这也是个好苗子,你也可以收她为徒让她习得阵法嘛。”宁云翳突然言道,然而没有等到舒长老的回答,他又道,“女娃娃,你觉得怎么样呢?” 看着温俊男子捉摸不透的含笑面容,云宛霜迟疑稍许,才喏喏开口,“弟子弟子更想要拜于清和长老座下。” “咦?你这女娃,我还没嫌弃你,你竟然还”舒长老无妄地被噎了一口闷气。 然而女子这态度似乎却在宁云翳的意料之中,他手指划过竹简,摩挲着上面所刻的名字,看也不看下方之人,缓缓言道:“就像云宛霜你指责离长一样,非虚无弟子不能拜师。那么你,又凭什么想要入清和长老门下。” 这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又一个?! 在座之人又惊又疑,不敢往下猜测。而云宛霜此时,眉目间一贯的惬意柔和也已消失,一脸的不可置信望着上方的温俊男子。 对于这些目光,宁云翳像是恍若未见般,随意地端起茶盏,润了润因为言语过多而有些干渴的嗓子。 云宛霜就这样直视了许久,终低头又再次恢复了常有的温柔,歉意一笑,之前的种种情绪,全都化作了平和。随即单手结印,像是在解除什么禁忌。一时间,众人只感觉到她身上灵气暴增,那眉间的殷红闪现,原本用秘术隐于皮肤的花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从三片竟长到了四片花叶。 居然是四阶?! 这女子竟然用秘术遮掩了修为?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这类秘术可不是宁虚大陆上普通的弟子所能掌握的了。 不过是参加个普普通通的门派大比,也不知道这突然冒出的一个两个,是怎么回事,难道几年不见,虚无山的声威已经让大陆上年轻有为的修仙者们不惜制假玉牌,隐藏修为,也要软磨硬泡地拜入? “希望掌门恕宛霜的欺瞒之罪,只是宛霜一心想要拜入清和前辈门下。听说这次前辈会在虚无门派内甄选关门弟子,宛霜无奈,只得用此办法。”云宛霜干脆地重新跪下,一脸恳切。 “哼!”舒长老狠狠哼了一声,甩着袖,就将脸偏向一旁,似乎对眼前之事气闷不已。却也不知究竟是对这种弟子欺上瞒下的现象而气,还是因为其他的某些原因。 “如此诚心实意,倒着实可贵。”宁云翳语气中似乎被其诚意而有所打动,紧接着却突然一个转折,蛮是遗憾道,“只可惜,我们虚无可没有夺他人弟子的喜好。云宛霜,你不辞辛苦地从东方而来,如今这般结果,还是早些在我们小玉山休息一阵,然后早些回门派去吧。” 夺他人弟子?东方? 莫不是七大门派之一的 众人猜测着,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以解释那连他们都未曾觉得异常的秘术来历。 第七十一章 转机 云宛霜这次也彻底愣神了,这次的举动,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虚无的掌门不仅看出了她秘术下的修为深浅,也更是看出了她的来历。 她不该这样高估了自己的! 云宛霜心中懊悔不断,隔了好久,她似乎才寻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慌张地开口,然而还未说出一个字,就被宁云翳微微抬手打断。 女子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在离落心中掀起了一片波澜,她没有想到,这次竟有人和她一样通过虚无挑选杂役弟子的时间与门派大比相近而有所筹谋,也更没有想到,这云宛霜对她出手的真正原因竟然是因为清和长老对她的赏识。 离落不由有些暗叹,从比试台上,她就看不出这女子的深浅,只觉得周身平和,心思极度内敛。在花海入场时,那亲昵的试探,也能看得出是一谨慎小心之辈。然而在眼下大典上,真不知道云宛霜对拜入清和门下是有多大的执念,才让一向稳重的她频频地在大典上失态出错。 “长离。” “是。”冷不丁的一声呼喊,让心不在焉的离落连忙应下,然而话一出声,她就觉得后颈上发凉。 长,离? 她倏地的抬头,看向宁云翳,然而温俊男子的视线不在跪着的云宛霜身上,也不再她的身上,而是往着正厅后方望去。 “舅舅,你给这小丫头的名字取得不错啊。”宁云翳浅笑着说道。 舅舅?! 离落一惊,连忙偏头也顺着目光望去,却见得那熟悉的老者身影站起来抚须大笑,“哈哈,云翳发现了?那估计便也懂得舅舅的心思了。” 宁云翳淡笑不已。 老者说罢,又神色满意地看了离落一眼,继续朗声道,“这孩子,虽遗憾和我无师徒之份,却难得有师徒情谊。本是想着等大典结束后,带她一同前来的,然而如今看来,长离骨子里还是有着她自己的傲气,竟然还去参加了门派大比,哈哈。” “怎么样?云翳,你看如何?” “我看么?”宁云翳温和言道,“我看也是不错的。” 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离落已经有些听懵的程度,而旁边那红衣美人早已按捺不住性子,正猛扯着她的袖子,低下声音克制着隐隐的兴奋在她耳边私语道,“那老头,竟然是虚无掌门的舅舅?” 这阮二,从之前不知道哪个疙瘩角落里出来,表情冷峻,硬撑着为她做主,到现在终于难得能松一口气,离落心中本是充满着感激,只是眼下 “松手。”她磨着牙狠声道。 然而阮颜君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停地絮絮叨叨,连宁云翳望了过来都未曾发觉。 “长离,既然老祖如此看重于你,待之如族中小辈般亲厚,也能算的上是我们虚无半个宁家人。”宁云翳面上多了分亲近之意,“然而这次的罪过,却仍需惩戒,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说过的话?什么话?”阮颜君在一嘀咕着。 离落却不期然地想到了之前她的那句“入虚无”。 宁云翳并未和她们多说,而是说完后便转向长老席上,淡淡地吩咐道,“若舒长老,和清和长老二人实在收徒心切,可以先行与老祖,长离二人去往偏殿议事。” 舒长老还一时半会儿地面露犹豫之色,清和却很是痛快地应承了下来,“那即是如此,就多谢掌门理解。” 说着,就走了下来,笑的满脸褶子,挥着扇子向离落示意了一下,便往老祖那里走去。 离落看到如此,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不知眼下该如何处理。却见着宁云翳对她轻轻地颔首,心中一定,知晓此时掌门应是应许的态度,当即恭敬地行礼。接着正想说些什么,袖子又被扯了一下,看着阮颜君递过来的安抚之意的眼神,她咬了咬唇,不发一言地便转身退去。 她应该相信他。 正厅内,在场的众人犹如看了一场跌宕起伏的好戏般,直至温俊男子三言两语地解决了阮家大公子和云宛霜的事,准备重新开始宣布名次,他们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尘清门老祖竟然是宁家人?还是虚无山现任掌门的舅舅? 这事怕除了一些隐世的老前辈,许多人还真的不知晓其中的姻缘。 而且,那小娃娃原本就和这女娃差不多犯得是类似的过错,却竟然这般轻描淡写地入了虚无?就冲着最后宁掌门所说的话,怕之后这小娃娃也会多了一个了不起的师傅啊。 这厢,众人还在惊讶回神,私下窃语未能消停,而那边,也是吵吵闹闹得不行。 “你竟然私自把我的白鹤牵出来了!”清和双手颤巍地摸着白鹤身上因为绳子牵扯而有些耷拉的羽毛,满脸的痛心疾首。 “不牵出来怎么行?”老者不耐烦道,“长离晕阙了那么久,总不可能让她御剑吧。” “可是,可是”清和一脸揪心,“你可以用你自己的灵兽啊,而且就算再不济,你可以用飞行法器嘛!” “我的灵兽放到青植峰了,让他们在那里休憩一下,你这白鹤,我看养的挺好,能用为什么不用?”老祖淡淡说道,随即不再搭理清和,甩了袖子,往里面走去。 而在一旁看着的离落,虽面上仍是谦卑有礼的模样,只是内心的讶异却如何也克制不住。 七年前和老祖在安家相识。 那是她难得一次看到,原本在众人眼中是仙风道骨,飘然出尘的尘清门老祖为了收她为徒,竟不惜一次次地打破自己的规矩与姿态,在安家人或疑惑或惊讶的种种眼神里,强板着脸,找着冠冕堂皇的借口留在安家。 后来醒来,老祖对她有过失望,有过痛心,也有着从未退去的希冀,只是那般人气儿的表现再也未出现。 未曾想,如今在清和长老面前倒是又有了这些随意。 两人虽是不同门派,倒是比想象中还要亲近。 想到老祖和宁家的过往,离落觉得,怕当年清和长老祸害宁虚的时候,老祖和清和长老也是交过手的吧。 第七十二章 无望 “怎么,舅舅和清和长老还未商量好结果?” 正在二人争执不下,喋喋不休的时候,温俊男子以及随后而来的舒长老均踏入偏殿,看到此番场景,宁云翳似乎也并不惊讶,淡淡一笑,出声询问。 看样子,似乎大典之事已处理好了。 “掌门,我有要事禀报。”连忙丢下白鹤,巴巴跑来的清和满脸严肃地说道。 “哦?”宁云翳温和的眼眉轻轻扬起,眼眸流转间,又扫了一眼已在一旁自己斟茶的老者,道,“看清和长老如此态度,想必定是要事,尽管说便是。” 或许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离落在角落里看得真切,清和一瞬间眼睛就亮了,看也不看,手反背着,稳稳当当地指着老祖,“尘清门老祖把他自家的灵兽放到青植峰上去了!还理直气壮地说让它们休息!青植峰那里全是我们草药堂弟子费劲千辛万苦才种植出来的灵植啊,等那灵兽过去,岂不是啃得整座山峰都没了?!” “老夫身为虚无长老,对这等灾事实在是感到痛心和担忧啊!” 说得可是一脸的浩然正气,大义凛然。 温俊男子还没说话,舒长老却噗嗤一下,就笑开了,“整个虚无,谁不知道你清和是最爱去采摘青植峰的灵草的,还专挑高阶的采,气得云长老直跳脚!那个时候,你怎么不痛心了?不担忧了?” “诶!你”清和一下就忍不住了,然而看着掌门含着浅笑的双眸,他悻悻地把手收回来,只是犹不甘心地又委委屈屈地嘟囔了一句,“到底是一家人。” 只要几个长老在的地方,这些口角总会发生,宁云翳都已习惯了百年,此时像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踱步走到老祖旁的位置上,轻松地言道,“舅舅难得来一回,我也来看看为咱们带来的长离,资质到底如何,哈哈。” 被点名的离落有些无措,正看到老祖向她轻轻招手示意,准备过去之际,清和却突然走近,笑眯眯地抓起她的手,握住手腕,一边指腹微动,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一边扬声道,“看资质如何,摸摸根骨不就好了嘛。” 那是腕间三角骨! 凡是修为高深之人,若摸骨于此,那个秘密就 突发变故,还未来得及细想,离落不自觉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想要下意识抽回自己的手,清和轻轻瞥了一眼过来,她浑身蓦然僵住,连忙略带慌张地低头,生硬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同时不敢再做挣扎而引起怀疑。 没事的,没事的,她早就不一样了,是不会发现什么的。 离落心中极力安慰着自己,好像也的确如此,清和面上似乎带着疑惑,怔忡着放下她的手腕。 “清和,你看长离怎么样啊?” 老者倒是没有像离落般过多的情绪外露,看到清和摸骨,他也不过是在一边和宁云翳的轻声谈笑中,抽出间隙问道。 “这小娃娃”清和有些犹豫,“资质好像并不太好。”想着刚刚指腹上的触感,他想了想,语气肯定道,“至少不适合修炼内丹之术。” 在宁虚,连三岁的黄口小儿都知道,若修仙者的根骨都不足以修炼要求最低的内丹之术,那么修仙一事几乎与此人无缘。 清和此话一出,舒长老和宁云翳都不由地望向老祖。 却见着老者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所以,这不是带长离来虚无了么?” “堂兄。”在无外人在场的情况下,舒长老也未讲究场面上的虚礼,忧心忡忡地道,“这小娃娃五感和灵识都不错,可是资质不够,虚无即便怎样的万象森罗,也怕是没办法啊。” “舅舅难道是想找一些秘宝来提升长离资质?”宁云翳也有些疑惑,“这倒是没有问题,咱们宁家也不是没有,只是,这勉强下来的根骨,于长离以后的修行并不会带来过多的裨益啊。” 虚无的长老和掌门都如此表态,看样子,她身上的问题,怕是虚无也解决不了。 离落还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这一切。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愤怒,会不甘,可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从当初醒来后,拼着最后一口气,咬着牙去小秀峰找老祖,然后浑浑噩噩地度过一段日子,听到那宣若之事,凭着一时意气,去了华清门归还平安扣,再到从老祖那里听到虚无竹林或许有希望让她能 骨子里的骄傲,和同样生在骨子里的执念,到底让她勉强地打起了精神,出门历练。无论是平城事件,亦或者门派大比,花海遗梦,她都尽着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拼着,只愿博得那一丝的机遇。 然而,现在 这些到底是博来了,可也没用了。 或许命数如此,无论她其中几番挣扎,也无论她是否度过一劫,可到了最后,对于她这种人而言,还是没了出路。 可能,她就应该像阿萱一般,即使到了临了,还有那么一些的不甘,怨恨,可到底还是包容地接纳了一切,认命地消逝于漫漫的岁月长流,浩瀚的天地宇宙中。 小小的身影,站在偏殿的一角,明明旁边还有三位威压存在强大的能者,却仿若周身有一层薄薄的隔阂般,将她与外界的一切所隔绝。 形影单只,茕茕孑立。 万般的事情,都只有她来承担。 “长离。” 带着慈爱和嗔怪的口气打破了这一切,她望去,只见得老祖皱着眉头,状似生气的招呼着她过去,“你这孩子,又想着什么去了。” 离落垂头不语。 “这娃娃”宁云翳心思敏感,看到小姑娘有些恹恹,不比大典上冷静的模样,心中叹气,“看上去天赋着实不错,只是根骨,不过也莫过多担心,说不定用天地灵宝改善,也能前行呢?” 听到这番几近宽慰的话,老祖却“哈哈”一笑,摸了摸离落的头,在离落有些不明所以抬头时,向宁云翳示意着,“云翳不必担心,没看见清和说的是至少不能修炼内丹嘛。” 第七十三章 蝴蝶钗 至少。 难道? 心中有个不敢去猜想的猜想。 离落有些不可置信地往清和那里望去,只见得老者还在那里细细思索,冥思苦想着,对于老祖的话也并未反驳。 “清和长老,这其中究竟是何意?”宁云翳忍不住道。 听到宁云翳出声询问,清和偏头想了想,望向离落,顿了顿,“这小娃娃,好像只是不能修炼内丹之术了。” “只是不能?”这个词向来不会和内丹并着说出,他知晓但凡正事,这人必不打妄语,也正是如此,舒长老也没和清和计较的心思,出声询问。 “嗯。”然而清和并未解释,只是应了一声,转向老祖,带着几分了然,如同说一件事实般,“这小娃娃,你估计曾经也是很想收为徒弟的吧,只是你最擅长内丹之术,并不能对其有所帮助,因此无法,便带来了虚无。” “是。”老祖很痛快地应承下。 “而且,你虽对掌门所言之意,是让这小娃娃拜于虚无,可是你从最初开始,想让她拜的,怕唯有老夫一人吧。” “世间怎能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听到这席话,仿佛听到什么不堪入耳之言般,舒长老连忙遮住耳朵,到一边走去,摇头嘀咕着。然而却没想到,他一向尊敬的堂兄对此毫无不适,甚至风轻云淡地又应了一声,“是。” “我知晓了。”清和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拍了拍离落的肩膀,越过她之后,浑身又想懒了骨头般,“还有茶没,我喝一口。” “诶,你知晓什么了,你说呀。”舒长老听到一半,不得其解,连忙问道,他最讨厌这老道士故作高深的样子了。 奈何此时清和还真的就不说了,宁云翳看到他这般作为,也是宽和一笑,心中虽也有着疑问,但是并没有选择问出。 “禀掌门,青植峰弟子有要事禀报。” 突然地,偏殿门外传来弟子的通报声。 “哈哈,你完了。”这边正端着茶,喝得眉开眼笑,听到消息,如同喜上加喜般,清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之意,冲着老者大肆嘲笑道。 “发生何事?” 那弟子进入,听得这句,直接就跪了下来,表情很是慌张无措。 “弟子弟子将花照顾的好好的,但,但” “不急,你且慢慢说来。”宁云翳皱眉,“那花,是何花?”像是想到了,连忙问道,“可是禁地移到青植峰的那朵花?” “是,正是。”弟子急急忙忙应道。 “那花出了什么事?” 弟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宁云翳一眼,微微咽了咽口水,强压下心中的顾虑,道,“弟子是被执事分配带着清明神识的法器,去专门照顾此花。弟子知晓此花的珍贵,每日养植都颇费心思,然而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弟子再去看的时候,发现那花那花竟然死了。” “死了?”不说宁云翳,舒长老和清和三人,就连老祖心中都有着淡淡的惊讶。他是知晓这花的,在自己还未出宁家时,便已知道这活了千万年的花,他本来以为,说不定待他陨落,这花还会活着,却没想居然这么的,就死了。 “我知晓了。花开花落,自有定数。”宁云翳温和言道,“因此你不必自责与担心,先行退下吧。” 只是说完了这句话的他,并未再注意松了一口气自行退去的弟子,而是将目光移在了一旁的小姑娘身上。 离落却是不知。 她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之前在大典上,云宛霜趁她不备,用术法打掉她发髻时。那时她是因为感觉手臂被利器所刺,而下意识抬手躲了大半,因为当时发生的种种事情太多,她也未能细究那被刺之感是何物所造成。 而现在,她却忆起了随手放入袖中的蝴蝶钗。 “他曾经说,这钗可以让我知晓别人的恶意,以作防备,所以到了后来,他都不明白我为何会被大火给烧死” 阿萱悲凉的话语还浮现在耳畔,离落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莫不是 越这般想,她愈发觉得这样的猜疑是有可能的,不然那花何故死去?难道不是化作了蝴蝶钗而来寻她? “长离,你来。”宁云翳看到小姑娘思索的模样,轻声唤到。 离落一惊,有些踌躇地往宁云翳走去,正暗暗想着是否掌门已经洞察到蝴蝶钗和美人娇两者之间的关联,却听得温俊男子道,“说起来,又是大典又是收徒的,我几乎都忘记长离是刚从那梦境中醒来,连虚无中最擅长入梦术的清和长老都不得其入,想必长离能从中挣脱,费了不少气力吧。” “还好,侥幸而已。”想着十七岁生辰的漫天飞舞的白色纸串,她抿了抿唇,低声应道。 “长离不可妄自菲薄。若不是心底能够坚守最后一丝清明,即便遇见侥幸之事,怕也能以逃脱。”宁云翳噙了一丝笑意,“只不过千年来,无论是花海试炼,亦或者简单地照料观赏,都从未发生长离所遇之事。即便我们身为虚无掌门长老,其中巨细也不能了解,不知,长离可愿为我们讲述一二?” 这怕是要问其中梦境中的情况了。 离落心中猜想着,他们可能是想要通过其中情况来看看,是否能知晓花败的缘由。 心中想法闪现,她还是开始低声地大致叙述起来。 叙述着,曾经在万年前的京都,有那么一位风华绝代的长公主,因爱生恨,固执地将自己囚在一座幻化出来的仙师府中,永生不得释怀 “妄念,妄念。”舒长老听完,长叹一口气,摇头并不看好。 而老祖却是看了离落一眼,有些明白从君子峰清醒后那微微的改变了。无论她现在是否能放下,总归,这孩子看过了这般执念的女子的一生,想必或多或少对她而言,还是是有些警醒和劝解的。 “如此看来,这花败对于那女子而言,也算的是一件幸事。”良久,宁云翳道。 第七十四章 最惶恐 “你进入那梦境之前,可还梦见了什么?”温俊男子沉吟片刻,言道。 “嗯?”离落不解。 “这花海试炼原本是想让探得真花之人在触及花时,重复曾经内心深处最为惶恐之事,”舒长老解释道,“那时,无论触花之人的修为,骨龄如何,心智思维都会恢复到事情发生时的模样。这无疑是一个很难得的可以磨练心志的机会,可以让弟子直视隐藏在心中最不愿直视之事,待他们清醒之后,无论于修行还是于个人,都大有所益,以后更是不会轻易陷入心魔中。” “想着你当初入梦晕阙,那几日可都是老夫守着你的,看着你一脸安详,老夫还私下琢磨着你没有进入状态。现在看来,怕是那花为了引你等到那叫阿萱的女子,在梦境中动了手脚,遮掩了你回忆中的细节,从而慢慢过渡到仙师府的事情上。”清和很快地便理清了其中关键,一阵的长吁短叹过后,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小娃娃,那你之前到底梦见了啥?” 离落没答话,只是目光无神地盯着眼前茶盏,看着白色的氤氲热气一丝丝一缕缕地冉冉升起,最后随风散去 原来,之前梦见的,竟然是重复曾经内心深处最为惶恐之事么? ——你不是我娘!你不是! 女童稚嫩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你的爹爹不姓离,姓李,是钟离国的内阁大学士,怎么?你忘了么? 妇人饱含担忧的声音响起。 ——若是这天下真有神仙,怕也是皇帝身边的仙人道士吧。 熟悉的婶子的语气带着些些的艳羡,可是话里的内容却让小小的她身子泛起了冰凉 原来,原来这些,竟是她最为惶恐之事。 她十几年来,遇见过那些个险恶之事,却都不及这个让她惶恐? 各种声音充斥在脑海,小少女的脸色煞白,只觉得这隐藏在心底的真相让她心悸难安。 “小娃娃?小娃娃?”清和半天未等到回复,不由偏头看着女孩的脸色。 “哦。”离落恍过神,低声恭敬道,“长离只不过是梦见双亲早逝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天可怜见的。”舒长老不由横了清和一眼。这小老儿也真是可恶,非要勾起别家小娃娃的伤心往事。 然而清和就像没心没肺一般,完全没注意到舒长老的鄙薄嫌弃之意,略带着几分兴致,像是在猜灯谜一般,好奇问道,“那梦境中,想必为了不让你察觉,岂不是双亲两全?” 双亲? 那是什么双亲? 小少女沉着脸,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里面一切就是假的,她小的时候便已然看透,没想到在梦境中倒是被遮住了心神,还巴巴地跟着没脑子似的认了个双亲两全? 想着一旁的长老还等着她自己回话,她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声调,极近平稳地言道,“是。” 清和一副“果真如此,和他猜测一样”的模样,点了点头,又蛮是深沉拍了拍她的肩膀,便一脸满意地倚着椅子靠背。 舒长老别过脸,只觉得这小老儿没救了。 想想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在梦中幻境见到失去已久的双亲,没过多久咧,又得再失去一次,着实心酸。他们都活了几百年了,人生的大喜大悲之事,早已能看得淡然,自然觉得没什么,然而这孩子眼下不过十来岁,又怎么能真的释然呢? 显然,宁云翳身为掌门,实际上是有要事在身的。在问清楚了花败的原委后,看着外面的日头,略一犹豫,起身道,“那舅舅和长离先继续呆在这里讨论收徒之事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待会儿再见面吧。” 看着舒长老也起了身,清和笑容满面,“老家伙怎么也走了?” “哼。”舒长老不想搭理他,摸了摸离落的脑袋,“这小娃娃老夫倒的确想要收为徒弟,只是看堂兄这般如此有针对而来,怕凭我个人之力是无法解决其中问题的。” 清和听闻轻轻“咦”了一声,“看样子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嘛。”他顿了顿,皱眉,“既然如此,你还不赶紧走?别耽误我收徒。” “哎哟,你这个老匹”舒长老一下就急眼了,却被宁云翳给拉了一下,终究还是想着自己的身份,于是铁青着脸不再说话。 “舅舅,你们先聊。”宁云翳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又转过头,看着老祖,有些迟疑地低声说道,“舅舅,听说雪域那里,有些状况” 话虽没说完,可是语气里有着放之不下的担忧。 老者面色平和,眼中却又精光闪过,一下抓住其中关键,“这么说,此次来门派大比的那几个人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估计是”宁云翳神情凝重,“舅舅,你也知道,我们和雪域相隔甚远,两边素来没什么交情,如今虽然是这般提及了一二,但是我私下总觉得,有隐隐求助之意。” “雪域。”老祖咬着字,低声喃喃道,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回忆一般,望着虚空中的某处,片刻,转头对着温俊男子正色说道,“云翳,我知晓你对你那里不甚了解,但无碍,先过去仔细问个一二,我想,既然他们还能委婉地通过大比来探咱们的口风,怕是眼下问题还是可控制的阶段。” “既然如此,那就先谢过舅舅的指点了。”宁云翳嘴角含笑,温和应了一声,又看了离落一眼,便走出门外。 这门一关,人一走,连带着门口的抱剑童子也跟着掌门离去,屋里屋外顿时一片安静,只听得寥寥茶盏茶盖轻轻碰撞的清脆响声。 清和将茶盏放在鼻下,嗅了嗅其中散发出的淡淡茶香,惬意地偏头,看着同座在一旁的老祖,少了之前的呛声,多了些平和,微微一笑,感慨着,“这可真是好茶啊。” 老祖也风轻云淡地笑着,没说话。 却只听得清和抿了口茶水,轻描淡写地言道。 “所以,这就是安家那小孩?” 第七十五章 字 “想当初,宁虚四处都传着一向不苟言笑,淡然处世的尘清门老祖,为了一个听说是根骨奇佳,资质惊人的女娃娃,极近所能的找着万般的借口,赖在安家,只愿收作唯一的徒弟。” “我那时还琢磨着,原来你也有这种扰得令人生厌的时候,只是后来听说那女娃陨落,你又回了尘清门,安安心心做你的客卿去了。” “我以为,你这吹毛求疵的家伙,怕是又不会收徒弟了,倒没想到,不到十年,你却带来了这个娃娃” 清和像是唠着家常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似是丝毫不知道这话里的内容隐意,若听在别人耳里,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小少女的身形僵住,只感觉从心脏传来的鼓鼓跳动的声音,一点一点地,由缓极快的颤动着,最后慢慢地竟然渡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上了。 寒意从后颈上一点点浸了上来,离落低着头,连抬头看清和的勇气都没有,小手指微微抖着,她恍惚中心下一惊,连忙搭在衣角上,只想遮掩个一二,不被座上之人察觉。 可是在场的两位都是百年的人精,这点又岂是会看不出的? “清和,你把我家长离吓着了。”老祖淡淡陈述道。 “我说的事实不是?”虽然这般说着,到底看着离落失了血色的小脸,他也心里暗忖着是不是自己说得太直接了,如此想着想着,又连忙有几分不熟练地诳着离落,“小娃娃你莫担心哈,这不是来认我师傅来了么,师傅绝对比你家老祖对你还好,这等私密之事,保证只有咱们三人知晓。” 清和一边这样劝说着,又一边苦大深愁地觉得自己这样说着实拗口。在这个虚无山上,他大都直来直去惯了,就连他的三个徒儿,他也从没想过嘴上留情,有一个长辈该有的模样。眼下,这个小姑娘若真是他的关门弟子,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用那舒长老话说的天可怜见的,以后想必更得注意了。 离落听后,虽未表态,但直起的脊背却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自己经历之事,世人难以知晓,恐怕就搁着以前,她都难免不会相信。此时骤然被清和点出,她怎么能不惊?又想着先前摸骨之事,到底不知晓这世人敬仰的前辈大能究竟猜测到多少。 只是 想起她身上的那些事,就连自幼长大的阮二等人,都未曾说过,老祖也不过是无意中了解得知。后来老祖对自己十来年的亦师亦祖的情谊,让她慢慢地卸下了防备,真正地当做亲人般对待。老祖是知晓她的,既然如此,还将她引到清和前辈处,必然是放心的。 “前辈所说,离落自是信的” 小少女低声说着,虽然嗓音还带着些些的僵硬,但是整个人在她的刻意下,比起刚刚柔和了不少。 清和先前还满腹纠结,但是这般看着,又觉得多了几分欣喜。 他的三个徒弟,都是小子,一个比起一个怄人。以至于眼下的门派大比,竟无一人陪他在门派中,他从前总觉得丫头姑娘都是哭哭啼啼的,向来烦躁如此,这时看见小少女虽然心中有着惊涛骇浪,但还规规矩矩地站在这里,和他应答,他又心生了几分喜爱。 这小娃娃无论心志还是修为怕都是顶顶不错的,不然,这挑剔的宁小子,怎么能看好了十来年呢? 想到这里,他又有了几分快意。看好了又如何?还不是没法子教,巴巴地送到他这里来? “来来来,小娃娃,过来。”他招离落走上前来,摊开她的手,细细地打量着一阵,看着白净纤细的五指,片刻,笑了,“你这娃娃,手上无一丝薄茧,剑法却使得比虚无练了十几二十年的弟子还要熟练精妙。” “长离,不过是在幼时,耳目有所沾染罢了。” “倒也难怪,难怪。”清和点着头,“上次擂台上,我就眼瞅着你使出的剑法虽漂亮,可是一丝剑意也无。” 离落默声。 “清和,你这是准备”老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清和,再看着清和坦然的面色,心中有所了然,只是望向面前的小少女到底不放心,又有些担忧地问,“这能行么?”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清和顿了顿,眼神充满着赞赏的看着离落,“这娃娃,怕是行的。” 说着,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离落抬眼一看,竟赫然是个“重”。 原来,该知晓的,竟然已经知晓了 一时间心中百般情绪,最后皆化作嗓子眼中的低声咕哝。 老祖看到这般,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叹得什么,随即拍着极近的清和的肩膀。那无奈与惋惜,便是粗枝大叶的清和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压抑。 “世有无妄之福,亦有无妄之祸。”清和轻声道,“长离这孩子,我虽然接触不多,倒也看得出是个心志坚韧的。” 曾经他坐在木阁楼看着比赛,还想着,如此有天赋能力的孩子,怎么修为造诣恁是如此低下。 可现在,虽然有些话还未说透,他心里也隐隐猜想着,这怕是一个极难熬的过程。 毕竟,这样的体质,世间太少见了。 而,出现于世的,早早便就死了。 这般想着,他又把离落拉到了身前,带着几分语重心长,“你平时也莫忧虑过多,先不说眼下你早已发生了大变化,就说世上还知晓这”他顿了顿,找了个委婉的说法,“知晓这病症的,最多也不超过十个人。就连其中的老夫我,也还只是数几十年前在一本年代已久的杂记中看见对此寥寥几笔的记载。”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够放下戒备,谁也不知道挺过那一劫,会不会就像你这般。”清和又瞄了一眼老祖,带着护犊子的口气,道,“但是,同样的,这世上,能够打败老夫和你老祖的人,怕是还没有那么几个。” 第七十六章 拜师恩 听着这斩钉截铁的话语,离落低着头,怔怔地看着面前放着的茶盏,眼眸中,似乎也随着那白烟缭缭而雾气弥漫,她眨了眨眼,将那湿意收了回去,剩下一双如同被雨水冲刷后的剔透晶莹的黑曜石般的眸子。 世上最不可探得的,便是人心。 有的人,哪怕有着血缘之亲,也不会护着丝毫。 而有的人,平生素未相识,却宛若亲人之亲。 “长离。”清和骤然提声,神情严肃,少了平日的随意不羁,端是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沉声问道,“你可愿意做我清和的关门弟子?” 离落小手指又轻轻地颤了两下,她勉力遏制住心神,余光看了一旁的老祖一眼,她知道自己这时若是答应,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未白费,之后她本该无望的前路又会有了希望。只是,不知为何的,看着清和面上的郑重与肃穆,她又改变了心意。 “前辈可愿?”离落直视着老者的眼睛。 “哈哈。”清和顿时回望了老祖一眼,狂笑道,“小娃娃这是在嫌弃你呢。” 老祖倒没和清和呛声,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望向离落的眼中一片温和与宽容。 “小娃娃,你且放心,我清和活了几百载,向来不会为了别人而将就自己。”他转眼正色道,“之前在大比中,老夫就对你的表现很是满意。而如今,老夫更是觉得,若收长离为徒,关门弟子你当之无愧。” 竟是当之无愧么。 小少女的漆黑的双眸多了一丝的亮色,所谓关门弟子,便是意指师傅所收的最后一名弟子,此后则收山,不再收徒。因而关门弟子,往往代表着的是师傅最为满意的得意门生。 看着清和眼中毫不加掩饰的“吾心甚慰”的赞赏和信任,离落忍不住眼眶一红,接着刚刚的话道,“长离也是愿意的。” “好好。”清和大笑。 “既然这样,长离,来,把这盏茶给你师傅敬过去。”老祖随手从桌上拿了一杯茶,递给了离落,淡淡说道。 “宁小子,你故意的是不是?有拜师敬茶在这么不讲究的地方么?”清和恨恨,然而看着已双膝跪地,双手捧茶在他面前,唤着“师傅请喝茶”的小少女,又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哎哎,那些什么拜师典礼到底是个虚礼,以后走一下过场就行,师傅不在意,师傅一点都不在意哈。”端的是如沐春风,和蔼可亲。 说着接过茶,抿了一口,也算是敬茶礼毕。 “小徒儿啊。”清和笑眯眯地唤着,尤其是看着旁边那老小子脸色隐隐的黑沉以后,更是神清气爽,“按理来讲,待你到五阶的时候,师傅才为你赐予道号。但是你毕竟是我关门弟子,再加上小徒儿你之前过往可能还暂时需要隐瞒的缘故,我决定先为你赐名,你可有什么意见?” 离落跪在地上,看着笑容可掬的清和,又看着一旁侧头喝着自己茶的老祖,她眼眸低垂,“可以是长离么?” 清和一愣,旋即又回过神来,面上也没有恼意,而是理解与包容,他佯装皱眉思考的模样,“我本来还打算取别的名字,不过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没有长离二字寓意深远,既然如此,那还是唤为长离吧。” “谢师傅。”离落一拜,这声谢,也不知谢的是赐名,还是别的什么。 起身后,离落咬了咬唇,又走到老祖跟前,在两人都还未还反应过来时,扑通一下直跪了下去。 一拜,拜谢老祖当年赏识之恩。 二拜,拜谢老祖而后收留之恩。 三拜,拜谢老祖这十来年对她的一片慈爱不弃之恩。 这三拜,带着少女满心的恭敬与孺慕,离落虽未说一句话,然而每一个动作竟比之前拜师时做的还要认真规矩。额头紧紧贴于地,那从地上的凉意冰着她的额面,她有些恍惚地想起,上一次跪在地上时,还是因为她擅自去华清门,老祖恨铁不成钢下的斥责,而现在,却是因为她要拜另一位长者为师了 “唉。”老祖叹了口气,原本深邃明亮的眸子,此时也添着一丝苍老,眼角隐隐有着湿润。他直起身,双手有些颤巍巍地扶起离落,嘴唇嚅动了许久,才道,“你这孩子” 老祖顿了顿,声音多了丝沙哑,“长离呐,咱们或许没有师徒的缘分,但是你既然称我为老祖,那么我永远便是你老祖。”他的眼中充满了回忆的追思,“我这一系,到我这里,就断绝了。你如今拜入虚无宁家,你的身后站着的可不仅有着你的师傅,还有你宁氏老祖。” 宁氏老祖而非尘清门老祖 想着自幼便独自一人,向来未曾得到过长辈的照拂,离落险些又掉下泪,鼻子微酸,她屏住好一阵的呼吸,才绷住嗓音中的软弱,“长离知晓了。” “知晓了就赶紧过来吧。”清和在一旁状似看得不耐烦了,“宁小子你着实太不厚道了,我收个徒,你这还整什么幺蛾子,话里话外的要把我小徒弟弄到你那一系。”他拉过离落,也未有什么不满,而是语重心长地道,“乖徒弟啊,这老家伙是靠不住的,你也不必伤感。你看看,他一天都在尘清门里,以后你若是闯了祸打了人,还得师傅我来撑场子不是。” “师傅。”离落有些不好意思的唤着。刚刚到底是自己在拜师中,失态了。 正在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清和毫不在意地摆手制止住了,“长离啊,你先出去自己在这虚无山溜达溜达,和你认识的朋友玩玩。为师和你老祖还有些事情要商量。拜师大典还有弟子住所等,估计得等虚无客人离开才定,有什么事情不明白,随时给为师发传音符即可。” “知道了么?”到底还是娇弱的女娃娃,记得上次收徒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有说,就给了一打的黄符给那小子便走了,现在说了这些,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忽视了的地方。清和有些纠结的想着。 “长离知道。”离落应了一声,又抬头看了两位老者一眼,便行礼退下了。 第七十七章 星光 ♂, 等出了偏殿,才发现外面已然天黑,没了云海的遮掩,星星极为的耀眼。 尘清门临海,即便是深夜,天空也是一片蔚蓝,然而无论是星河,还是弯月,总得是被一层薄薄的云纱所掩盖。而虚无山中,则如同像是扫去了最后一丝的尘埃,站在夜空下,顿生心旷神怡之感。 离落杵在山顶,看着山崖下带着几分夜色瑰丽的云雾,深吸了一口气,心下轻松,也不顾得周围执勤的茗律堂弟子惊诧的目光,径直一跳,便御上飞剑,畅游远去。 这这弟子主峰上的弟子看到这般,都不由结巴起来,怎么能用山峰上的剑 因为主峰常有客来往,为了虚无上下的便利,不同于小玉峰的设置,山顶上除了飞行法器,也有更轻快的飞剑供人使用。只是这些飞剑,比起山腰上的,大多数是修为高深,极擅御剑之术的修仙者才能驾驭。 而离落就这般痛快地踩上剑,飞的远远的,他们怎么能不吃惊,在他们看来,没直接从上面掉下来就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了。 而已经御剑翱翔在虚无山群中的离落自是不知这一切,只觉得脚下之剑甚符合她的心意,不过是心念一动,这剑便能随着她所想而飞行。 云雾中的水雾扑在脸上,离落微微眯着眼,眼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水滴,屏住呼吸,抿唇浅笑着,结印的手指轻轻一动,整个飞剑又沉于云海之内,一时白雾茫茫,其中湿气沾染了衣衿,她却丝毫不在意。 她的心情自是极好的,良久以来,她背负着重重的枷锁而前行,如今或许也如这天色般,是浓浓的化不开的墨色,可是,那又如何她知道,黎明总会将至。 待离落绕了虚无众峰两转,她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减缓飞剑的速度,直奔刚刚入眼灯火通明之处而去。 正是她曾下榻之处,待客的小玉峰。 若从天上俯瞰去,虚无中的小玉峰,更像是投在一汪湖泊中的夜色中最亮的星光,因为太过的醒目,更显得其他的山峰颇为幽静黯淡。 她记得她那用结界包裹住的小巧阁楼,离落将飞剑停于山腰处后,就快步往那里走去。 毕竟之前杂役弟子的身份暴露,她不能再呆在茗记堂了,而之前因花海昏阙时被移至的君子峰,此时由于并未安排,也实在不便休憩。想来想去,最后发现,还是这里更为合适一些。 只是没想到,还没有走到几步,便听到隔壁的园子里,有人正小声地议论着她的名字。 离落脚步一顿。 在尘清门时,众人看到她伴随老祖座下,以为是所收弟子,加上修为低下,因而受到无数妄议。可那时她也从未放在心上过。 眼下,她本准备直接就走的,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当下的心情着实轻松,她有些想听听在这距尘清尚远的虚无,会是如何议论她的。 这般想着,她一个闪躲就躲在隐蔽之处。 这里有着树丛挡着,再加上她如今身量较小,对方正是交谈之际,气息不稳,她刻意调整了一下呼吸,也不怕被别人发现她的存在。 仔细一听,才发现园子深处的人,多是女客。所讨论的正是这次大典上,她和云宛霜两人欺上瞒下,假作虚无弟子之事。 而相比之下,她们似乎更愿说她的事迹,毕竟一个外来之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虚无长老门下的徒弟,在她们看来,着实有些好运。 离落听了许久,发现在她们的谈话内容里,似乎并不知晓,她也是通过这次虚无镇而迎进的客人。心中有所疑惑,只不过转眼间,又想明白了。大抵这些女客是后面陆续赶到大比的世家门派之人,并不和她曾同一个画舫而打过照面。并且,说到底她们并没有资格参与大典,一切也不过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这些到底不过是饭后谈资,聊着聊着,园子众人又说到雪域来的几位修仙者,离落心中一动,想到掌门离去时的凝重之色,和老祖的若有所思,不由仔细倾听了起来。 或许到底身处位置不同,她们仅仅不过言语好奇地谈这那里的风俗习惯,以及穿着打扮,并没有谈的过于深刻。 离落只听了片刻,便觉得没意思,轻轻地抬步走了。 只是下一秒的抬眼,竟然赫然发现云宛霜遥遥的站在园子外侧一角,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园子内谈笑的女子。 想是,那些话,她也听见了。 离落想着二人之间的尴尬,也没上前去打招呼,而是拐着弯,从小径出来,走向从茗玉堂延伸出来的大道。 嗝,不行不行了。远处两个身影出现在路径末端,似是一老一少,年少的扶着年老的,而那年老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胡乱摆手,似乎下一秒就要醉倒在地。 等走进了,离落才发现,竟然是熟人。 云长老,燕师兄。离落连忙低头打着招呼。 哟,小师弟啊燕山看到离落一瞬间眼睛都亮了,只是想着今日弟子间的传闻,看着小童发丝间因云雾拂过而有些湿乱的鬓发,他蓦地又含蓄一笑,连忙改口,小师妹。 离落浅笑未语。 话说,小师妹燕山面色有些迟疑,他本想着让小童来搭把手,只是没想到,怎么一天时间过去,小师弟就变成了小师妹。这体力活呃,索性还是他自己再撑个一二吧。 在心底,搀扶长老之事,被燕山没有丝毫犹豫就定义为了体力活。 离落幼时习武,如今修为不在,但身子骨还是有的。看到燕山这般吃力而又吞吞吐吐的模样,又有什么猜不出。索性一个上前,就走到白发白须的老人一侧,搀扶了起来。 嘿嘿,小师妹,多谢哈。燕山有些不好意思。 无碍。 咦醉酒的老人,惺忪着眼,迷瞪瞪地看着离落,你,你不是那个小娃娃么 第七十八章 会宴 ♂, 就是那个,那个离长,对,离长老人拍着头,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嘟嘟囔囔地才拗口地说出这名字。 正是离长。离落低眉顺眼地应声道,也没有改口。 多好的娃呀。老人停住脚步,弄得燕山也是一愣,慌忙定住,只见得老人用着满是可惜的目光看着离落,仿佛一坛美酒生生兑了水般痛惜着,这般好的娃,怎么能被清和那老匹夫给祸害了呢 这已是在虚无山长老中第二人口中听到如此称呼了,清和长老如今是她的师傅,而云长老曾对她又有提携照拂之情,她不好答话,只得低头听着。 哼,一天到晚除了胡搅蛮缠,就是无理取闹。眼下还有这般好的苗子,巴着巴着赶上做徒弟,嗝,这混蛋云长老实在是喝醉的不行了,不过一个眨眼间,又忘记了离落的存在,晃晃悠悠地一边走着,一边嘀咕着,没得法子,离落和燕山只又连忙上前扶着云长老,深怕一个不小心就倒在了路上。 燕山本打算扶着云长老回到茗记堂,可是集两人之力,都无法将这醉酒的老人搀扶上飞行法器上,只好又吃力地重新折回去,在茗玉堂那里登记报备,让云长老在客厢休息。 实在麻烦小师妹了。出来后,燕山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刚刚和来的贵客一起用了膳,而后舒长老也赶来,云长老不免多喝了几杯,便成这模样了。 原来舒长老也来了。 倒难怪。 离落心中有一丝好笑,两位长老都看不惯师傅,如今加上美酒,可不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么。 离长啊,哦,不对,长离。 师兄要是觉得离长喊得顺口,便学往常喊便是,无碍的。 嘿嘿。只是一时顺口罢了。燕山憨厚笑了笑,这不是听他们说的嘛,说掌门在大典上,唤你为长离。我琢磨着,长离二字的确要比离长好听些。随即想到了什么,面露犹豫之色,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离落,吞吐地说道,我还听说,你和那云宛霜都是从别的地方潜入虚无拜师的,那你是不是也像她那般 师兄,除了身份一事以外,长离其余并无隐瞒。离落打断他的话,正色回复着。 哦哦,我就知道是这样燕山咧着一口白牙,神情也轻松下来,转而间又带了点忿忿,他们非说你和云宛霜一样修为颇高,却还参与比试,硬生生地抢了他们的名额。现在看来,明明是他们技不如人罢了。 离落抿唇笑了笑,没答话,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轻声问道,那这次的门派大比,排名如何当时她和师傅以及老祖率先出了正厅,并不知情后面之事。 排名燕山一顿,看了看她如常的面色,想了想,有些斟酌地说道,虽然你和那云宛霜在大比中表现出色,只是到底当时不是我派弟子,因此掌门并未将你二人排名。所以,这次三阶内弟子大比排名,是唯一一次只排名了八名弟子的。 离落点了点头,表示知晓,掌门这样的做法,怕也是最合适的。 就这般闲聊着,离落把燕山送到山腰处之前她停置飞剑的地方,正准备告别后转身回去休息,燕山看着还是那身杂役小童打扮,却满头青丝披于肩,在夜色中,莫名有几分落寞的小小身影,蓦地张口:小师妹,要不要再去其他主峰玩玩 嗯离落回头,满是不解。 今天不是大比正式结束么,我虚无的弟子和那些外来门派世家子弟都在燕长老主峰会宴,长离不妨可以去那里看看。看着小少女有些犹豫的面容,燕山连忙补充道,小师妹不必担心,大家都其乐融融,很好说话的。 离落一愣,先还没懂,随后才明白,原来燕山以为她担心门派弟子对她有所议论,而因此回避。 她何尝又曾会回避这些 不过,是怕 眼睫低垂,看着月色透过树叶而投在脚下的一片阴影,耳旁的发丝垂在了脸颊,少女的面色有些捉摸不定。 良久,她抬起眸子,看着远处的燕山,浅笑道,好。 这里的一切倒真是充满着惊奇。 大抵是用膳的时分已经过去,离落只见着各个小几上面摆着青植峰特有的灵果,上面还有沾着新鲜的水汽,看上去水灵可口。 身着不同服饰的修仙子弟,来来往往,笑语盈盈。没有想象中的客套与疏离,似乎在此处,大家都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般,相处得极为不错。 辈分低的年幼弟子,三五个聚在角落里,叽叽喳喳,时不时连比带划,一脸兴奋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年长的修仙者们,有的皱眉讨论着最近历练中遇见的困境,有的则是宛若世俗中人般聊聊世家八卦,衣着打扮。 更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年轻弟子,自行在厅中一角设了结界,在里面犹自打得精彩,引得外面的围观者阵阵喝彩。 离落好奇地环视着,在看见一位白净书生模样打扮的男子,微眯着眼,很是沉醉地弹着箜篌的时候,终是忍不住露出些微的笑意。 她想着,或许这天下也只有虚无,才会让原本司空见惯的事情也变得新奇起来。 燕师兄,这里这里远处有几个少年在招着手,唤着,离落看去,却是当初大比时还在木阁楼中为她打气的杂役弟子们。 长离燕山望着小少女,低声问道,我们要不一起过去他们也是茗记堂的人 不了,燕师兄你去吧。离落淡淡笑着,语气却是回绝,他们唤的是你而且,我眼下这幅模样,着实怪异,就不去了。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在面对那么多的询问时该如何应对,毕竟她一向懒得解释。 看着小少女面上的隐隐的疏离,燕山犹豫一下,便道,那好,你若有事,找我即可。 他想着这小师弟到底年幼,混进虚无恐怕也有难言之隐,和同龄人玩耍总是好的。如今不管她怎般行事,好歹他也带她来到这里,心中也可放心。 想到这里,燕山一脸轻松的往刚刚唤他的地方走去。 第七十九章 旧识 离落静静地站在原地,虽然历经一天的事端而衣着打扮稍显狼狈,可是她像是没有觉察般,脊背直挺,微微抬着下巴,唇角含着笑意,目光温和地看着这厅中的一切,犹如矜持的世家少女。 可是只有心中那无法平息的跳动告诉她,她并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或者那般的无坚不摧。 轻轻咬着唇,在发现自己视线中,并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她不由缓缓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她暗自想着。 只是转瞬间,她便为着自己的这种懦弱而皱起了眉。 她在害怕什么? 因为眼下过于顺利,所以担心若遇见那人后压制不住的情感会毁了她的平静么? 可既然,当时她又为何答应,难道她还有着 离落直觉地就不再深想。 像是经过岁月沉淀,曾经的光亮,黯淡,痛苦,愉悦都随着时光长流而掩盖,然而但凡有着一丝的风吹草动,那些便轻轻地卷了起来,洋洋洒洒地飘在空中。那里面包含的太过复杂,太过浓重,她不敢触碰,也不想触碰。 “你看你看,那里竟然有使弯刀的呢!” “弯刀?咱们虚无弟子各有所长,可我眼看着也没有使弯刀作为修炼手段的吧。”那声音带着疑虑,“莫不是和剑修一样?” “一看你就不懂剑。”之前的声音稍稍鄙夷,随即有几分自得,“这人明显就是修的武道。” “武道?那不是彭古寨么?” 远处小声议论的声音随着夜风吹来,离落心中一动,回望去,便看见三四个弟子躲藏在门背后,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往外张望着,还不忘轻声讨论着。 只是这声音即使再轻,她思虑晃神都能听见,想必门外那被议论之人也早已听清了吧。 然而看这幅模样,似乎此人竟一点也不在意呢。 先前有些僵硬的思虑慢慢转动,小少女随意将脸颊两旁的青丝拢在耳后,也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站在门后。 先前那讨论的弟子只是回头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并无出奇之处,便又收回了打量,继续转头低声议论起来那门外之人来了。 门外的,是一名男子。 他半倚半坐地靠着白玉栏杆上,仿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男子一手懒洋洋地拎着酒坛,一手执着弯刀放在膝上,低着头,就这般一动不动地细细看着那镌刻着鸟兽纹路的刀鞘,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清冷的月光投射下来,愈发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看得侧脸那高挺的鼻梁,和有些坚毅的眉眼。 耳边还是窃窃私语的小声交谈,小少女定定地看了良久,蓦然笑了。 她突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来。 或许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的追思,又或许她的目光又带了几分悲凉。 那男子很快地觉察到有什么不对,略一皱眉,有些不耐地抬起头,却见到一个小小的姑娘,带着如梨花般恬静的笑意,就那样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望着他。 他想,大抵是这酒意有些上头了,微微晃了晃脑袋,他复而再睁着有些迷蒙的眼,望去,发现那小小的身影竟然还在。 男子轻“唔”了一声,将那酒坛放在地上,他单手撑地,勉强的支起身子,一步,一步,慢慢地踏了过来。 处于高阶修为的威压从他挺直的身形中淡淡释放出来,门后的几个弟子都不禁“哎呀”了一声,慌慌张张,一哄而散,唯剩下离落静静地站在原地。 还有几步就快要走近,男子却停住了身形,怔怔地看着少女眼中的点点清冷,脸上有犹豫闪过。 小丫头不是最好强最闹腾的么? 怎么会这般安静? 而且似乎瘦了许多? 那酒香从干冷的空气中飘到了他的鼻间,微醺的醉意让他不由低声咕哝了一句,便抬起了有些厚实,却虎口处有着薄茧的手,想要抚平小少女那发丝凌乱的脑袋。 大厅内的烛火明亮,为已走近门口的男子面上打上一层薄薄的光,看上去温暖极了,他紧紧盯着离落,像是在思考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愈看愈久,直至半晌,他缓缓张口,舌头有些微卷,带着些许的鼻音,“离,离” “离什么离,离我家小妹远点!” 不知从何处突然钻出一个红衣乌发的身影,一边大咧咧凶巴巴地低斥着,一边毫不客气地把那男子推到一旁。 “怎么和他遇见了?”阮颜君回过头,望向小少女,漂亮的眉目中满是嫌弃。 “”离落无奈笑着,又望着一边倚着栏杆,抚着头,似乎勉力恢复清明的男子,“这到底不是旧识么。” “谁能和这酒鬼是旧识?”阮颜君撇嘴,“十来年了,没个酒量又爱去搜刮着喝,彭古寨的好酒全被褚长老收了起来,就怕被他这倒霉徒弟给祸害了。” “竟还是这德行么?”离落眼中带着微微的惊异与怀念,不由轻声感慨道。 “离师妹!”正在这时,那男子似乎终于清醒了许多,猛地扑了过来,带着几分欢喜唤到,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迟疑,轻拍着自己的脑袋,嘀咕着,“不对,不是离师妹。” 阮颜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手中灵力微涌,低声念了一句清心咒,便直接指向那男子,然后不顾那男子扶着额头,有几分头疼,难受得紧的模样,转而对离落道,“我们先走?” “怕是师兄又得自责了待会。”离落淡淡笑道,却也没有拒绝阮二的提议,两人绕过栏杆,往台阶下走去。 “谁管他呢。” 大概燕长老喜欢,这里正厅出去后,竟是一片茂密的灵植,郁郁芊芊,繁花似锦,即使夜深了,看上去也挺赏心悦目的。 世家子弟和门派弟子都在厅内玩耍,以至于这等美景竟白白便宜了离落和阮二两人。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不约而同的话语打破了这灵植丛中的寂静。 离落扑哧一笑,在阮二面前稍许地放松下来,“你先说,掌门没把你怎样吧?” 第八十章 简衍 “你都成了他们虚无的弟子了,还能对我如何?”美人淡淡挑眉,“何况,我还是阮家大少爷呢。” “你说出那样的话,你母亲怕是要担心。”离落也淡道。 “说出怎样的话?你本来就是我妹子,她不认,大不了把我姓氏剥去便是了。”阮颜君毫不在意道,“更何况,她现在还远在天南地北,估计是插手家中那一堆事呢,又岂会管我?”旋即他又有些兴奋起来,“话说,这回你拜了清和长老为师,你那修为是不是” 离落看着阮二的眼眸深处闪着隐隐的亮光,她抿唇想着,这倒是和天上的星空相得益彰了。 “师傅应该是有法子的。”她低声道。 “那便好,那便好。”阮颜君喃喃道,终是放下了一直悬在心中的大石,天知道,在这个月来,他又回彭古寨查阅了多少的古籍都没得办法,“那你可知是什么么?” “还未说。”离落这般说着,却蓦然想到了当时老者摊开她手,细细打量的场景。 “无碍无碍。清和名震宁虚,既然他说有办法,又收了你为徒,必是没有问题的。”美人自我安慰着,也不知究竟是安慰着谁。 正在此时,一股陌生的气息从两人身后传来,二人连忙回望,却见得之前那男子,沉默地站在两丈外的地方,看着他们。 “这呆子。”他低声嘟囔着。 并没有刻意遮掩气息的男子看到二人看来,抿了抿坚毅的唇,沉着的走近,目光扫了一眼阮颜君,点点头作了示意,便将目光放在了服饰虽然狼狈,样貌不曾变换的小少女身上。 “离师妹。”他哑声道。 离落浅笑,点着头,“简衍师兄。”末了,她又抬起眼眸,直视着眼底深处遮掩不住震惊的他,轻声补充道,“我叫长离。” 红衣美人带着小少女两人这般往前走着,而身后却有一佩戴弯刀的男子不紧不慢的默声跟着,若不是夜深,也不知道这场景能吸引多少弟子来看。 “这呆子往常醒了酒,都会少言寡语地找到醉酒时所唐突之人,诚恳地道歉。今天,他连这茬儿都忘记了,怕是还真的没缓过神来。”阮颜君有些幸灾乐祸,然而看着旁边沉默不语的小少女,他收敛了打趣之色,顿了顿,正色低声道,“简衍,怕是瞒不住。” “嗯,我知道。”离落轻轻应了一声,“当初这个年岁,本就在彭古寨里天天打着照面,他怎么会记不得我的容貌?眼下,纵然他是有着再多的猜测,凭着少时的情谊和他的为人,我相信他也不会多问的。” “这倒是。”阮颜君也点了点头,之前眼中的那抹厉色像是错觉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些不服气道,“听说这次他还打败了宁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宁敏秀,想来,彭古寨的绝学他都掌握了大半。” 这的确是彭古寨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儿郎了。 离落听此,也不由发出一声喟叹,她记得她还在彭古寨的时候,因着事事争先的性子,就把简衍视作一座誓死要翻过的高山,奈何当时即便是天资纵横,也始终无法在他手下坚持百招。 “对了。”阮颜君像是不经意提起,“你之前在大厅时,做什么像是一副竖起了全身的刺,要对敌的模样?” “”离落没有想到当时就已入了他的眼,抿着唇,冷然道,“哪有,你看错了。” “是么?”美人轻哼,“我道以为是遇见了谁呢。” 这话,意有所指,离落没应声。 “他这次没来,你安心。”美人叹气,又不忘回望一眼还跟在后面的简衍,低声抱怨道,“我现在倒是后悔阻止你当初喜欢那呆子的事了。” 小少女被一噎,默然无语,“我那时候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不要乱说好么。” “是啊,我知道的,那人也知道的,于是便”若是有些事能够阻止,她也不必遭受那般大的苦楚,阮颜君有些怄气言道,只是当看着一旁神情淡淡的少女,又莫名地心软没说下去。 然而,离落是知晓他想说些什么的。 当时年幼,尚不识情。 她一直以为,谁的实力强,就应该更受到众人的喜欢。 所以当长老们打趣,问着不过十五的她,是不是喜欢简衍才老是和他比试的时候,她微微蹙眉,便爽快地应下。 她一向推崇实力,简衍那般厉害,她应该是喜欢他的吧,不然,她怎么老是想打败他呢? 却没有想到,这随意的回答,竟惹恼了那桃花少年 阮颜君觉得,这世间,情这一字真的很麻烦。 他们虽是一路颠沛流离,少女却向来被护得好好的,很多事都是懵懂,而男女之情更是不知。 和简衍之间不过是长辈们间的戏言,旁人都看得清楚,连简衍这个一向木讷的呆子都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告诉那少女,让她不要再胡乱言语扰了他的清修,却没曾想,这曾纸竟然被那人给捅破了。 夜晚凉风习习,离落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指腹被那寒意一触,还有些微微的刺痛。 “阮二。”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清,“你让简衍师兄回去吧。” “他不过就是想问个缘由,可这些又如何能告诉他?” 阮颜君回头看着还默默跟在后面不远处的男子,顿了顿,折回走近,低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男子不自觉地摸着配在腰间的弯刀,又抬眼看着两丈外少女的侧颜,抿了抿唇,点头沉声道了个“好”字,便痛快地转身回去了。 而这边,离落望着如同被披了一层轻纱的月光,却又想起了那时。 近万年的古桐树下。 少年双手捧着她的脸,在她的一脸懵懂下,轻吻了她的眼眸。 眼睫微微的颤动,他认真而又不安地看着她,你确定你对他的感情是喜欢? 她迟疑了。 年少不识情,却是遇见他,教会了这个字。 最后,也是因为他,恨透了这个字。 第八十一章 魂灯 等到两人续完旧,阮颜君将离落送回住处时,已经快到子时了。 然而小玉峰还是灯火通明,甚至比起之前,更为的喧嚣嘈杂——会宴结束了,外客都回来了。 “落落。”看着天色,阮颜君低声唤着少女。 “怎么?”离落抬眼,旋即浅浅抿唇,“你可还有事瞒着我?” “也不是什么”阮颜君下意识就想否认,脸上闪过犹豫,然而不过一息,看着少女黑白分明的双眸,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沉声说道,“这次彭古寨,死的是姜长老。” “什么?”离落一瞬间瞳孔微微放大,不禁失声,然而看着男子紧绷着的面容时,心中最后一丝的希望被破灭,愣神许久才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没有提及,便是没什么大碍,” “可是,怎么会怎么会?”离落忍不住急切地问道。姜长老可谓彭古寨的大才,无论修为亦或术法武道,都是深不可测,很少有人能伤他。况且他并非是那种大限将至之人,怎么能说陨落就陨落呢? 阮颜君摇了摇头,低哑着声音,“上次我匆匆忙忙地赶回彭古寨,看见的,便已经是那盏被熄灭了的魂灯。死了,姜长老真的死了。” 说到最后,男子的嗓音也透着无法言说的难过。 “离丫头,你怎恁的又缠着你师兄师姐们了?”四十多岁样貌的身形略显消瘦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一把抱起在比试台上死活赖着不下来的小姑娘,随即轻轻地放在一旁,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道,“乖,好好的修你的内丹之术去,别捣乱。” “是怎么死的。”小少女蓦然出声,声音少了之前的软弱,如凝结的冰霜般,冰冷异常,“不是用秘术可以看到点亮魂灯之人死去时最后一刻的场景么?姜长老是怎么死的。” 看到离落恢复了冷静,阮颜君也收起了那抹脆弱,沉着正色道,“不知道。魂灯再现时,我们只能看见一片的黑暗谁也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 “是有人抹去记忆回像么!”离落的声音透着厉色。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寨主说,世上有能力抹去的不过是那么些大能前辈,然而姜长老一向人缘不错,按理是没有动机这样的。可能是另有隐情” 小少女陷入了思索。 阮颜君叹气,摸着她的脑袋,“你眼下拜入虚无,是挺好的,无论怎样,虚无上下都会对你有所照拂,我也能放心。”他定定地望着一旁的草木,轻声道,“听到游历弟子传来的消息,说是姜长老陨落之前,有人见过他出现在荒城,我想去打探一二,所以怕是又不能陪着你了。” “荒城?”离落心中念头一闪,“莫不是那瘟疫” “不,应该和那件事无关。”阮颜君道,“即便是最后出现,可也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离落默声,好半晌,才道,“你虽然为阮家之人,但当初拜入彭古寨门下,如今去查明真相也是好的。我这儿,你不必担心,若有事,我自会传信于你。” 两个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而恰在此时,前方晦暗不明的幽静小道上,一女子婀娜多姿,款步姗姗地往这走来。 离落望去,正是之前她在园子旁边看到的云宛霜。 不过没有那时听闻议论时的面无表情般的阴沉,女子脸上又挂上了得体的笑容,双眼含着温和的笑意,快速地扫过二人,像是不过晃眼一看,随即拉起离落的手,亲昵道,“原来妹妹在这里。” 这番动作弄得离落和阮颜君两人都是一愣。 云宛霜轻笑出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很体贴的言道,“我比你年长,就自诩为姐姐,你不在意吧?” 离落定定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想着这时女子的模样,竟端端的和花海时一样了,也是蓦然地咧嘴笑了,“当然不在意。” 像是感激又亦是感动,云宛霜紧了紧握住她的手,随即一脸忏悔,“这次大典,还希望妹妹能够谅解我的行为。” 阮颜君听闻瞬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离落眼神示意后,又默默地闭上了嘴,准备看着女子到底有着怎样的说法。 而云宛霜像是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交互,仍然是满脸诚挚的眼睛看着离落,“因为实在是太想拜入清和长老门下了,所以当时真真是晕了头,会做那般损人不利己的事。” 小少女只是静静地听着,没什么大的反应,等她话说完,语气中含着理解,“也到底是我本身做事有所欠妥,云道友不过是留心注意到了,若即使不是你,别人发现,我也是会被揭穿的,所以你不必自责。”末了,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经意地问道,“不过云道友,这虚无上下弟子想要拜入清和长老门下的何其多,你若是想要阻拦,又怎么能阻拦得了呢?” “哦,这个”云宛霜尴尬笑了笑,撩了撩自己的发丝,“这当初不是看着长离道友最是有望么?所以一时糊涂,做了这等事,败了咱们之间的情谊。” 看着离落一口一个“云道友”,云宛霜也不好意思再如刚刚那般喊着,只得按着如今的名字称呼于她。 看着离落淡淡的面色,云宛霜恐她不信般,一向平和的她竟微微有些急了,解释道,“实际上说来也是女儿家的心思,我之所以这般费尽心思是因为,因为” 像是所言之事极其难以启齿,她面色带着窘迫,看了一眼阮颜君,在两个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好似下了好大的决心,“因为我爱慕清和前辈座下的宁道友,所以这才不远千里,而跑到虚无来,想要拜师于清和前辈,以能够”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实在需要太大的勇气。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离落忍不住仔细地打量着那云宛霜的神色,却看着那表情却是做不得假。 第八十二章 尘埃落定 可是,即便这样 她微微蹙眉,心中总觉得有些违和,当初她在入花海的时候,可不过是将将行八,并不出色,况且那时那隐隐的打量,她总觉得不单单是怀疑她的性别,而是有别的什么 “清和座下的宁道友?”阮颜君摸着下巴,突然说道,“莫不是他的三徒弟?” “谁?”离落愣神。 “就是你现在的三师兄。听说是清和三徒弟之中唯一一个宁氏子弟。” “哦,是有这么回事。”离落想了下,记起当时刚入宁虚时,燕山给她普及的常识了。 面对两个人突然而来的讨论,云宛霜温婉的笑了笑,似乎是因为不好意思,她很看着红衣乌发的美人,像是生硬地转移着话题,“长离道友和阮道友似乎相识许久呢,看上去感情真不错。” 离落还没说话,阮颜君却微眯着眼,看着云宛霜,直至看得女子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这才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想必你们还有话聊吧,那我先回去了。”终是云宛霜尴尬地笑了,又轻轻拍了拍离落的手背,“不管怎么样,还希望长离道友此次能够原谅我的不妥与私心。” 离落也笑的温婉,“云道友放心,都是女儿家,我也能理解的。” 看着夜色中,小少女脸上的沉稳和体贴,云宛霜眼眸中像是有什么闪过,很快地消失不见,嘴唇浅浅勾起,“那如此,我就先行一步了。” 女子又折了回去,一步一步袅袅婷婷的,宛若初来时的模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人,你要当心。” 耳边突然响起阮颜君的低声警告,离落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着阮颜君还定定地看着远处,语气带着隐隐的奇异,尾音勾起,“明明一次照面也没有打过就算她对我有所耳闻,可是看我的眼中,也不该没有一丝陌生之意,着实有趣。” 阮颜君再一次地离去了,只不过这一次谁也没有想到下一次见面会时隔久远。 等到离落神清气爽地从木阁处出来,已经是三日之后了,嗅着带着早晨山中特有的露珠儿清新的灵气,心中颇为满足。 因被大典会宴而耽误的冥想感悟,终于有了时间可以独自内观自省,或许在花海遗梦中无论是对阿萱的怜惜还是那对宇宙洪荒时光静止的心生敬仰,都不是一时半会儿所能参透的,离落感到瓶颈后便果断地结束了冥想。 人处在的位置不同,那么对于世事的看法则为不同。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离落,心态自然会发生改变,那么曾经修炼时或许参透的问题,可能如今她又会陷入自己的魔障。 并不是简单地代表曾经是错的,或者现在是错的。离落心中一直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她只想找到一条和她当下最为相符合的道,然后走下去。 那些瓶颈,想来在某一天,某一事,某一句对话中,受到了触动,或许一瞬间便能水到渠成,迎刃而解,也或许修仙无时日,像滴水穿石般,不知何时就会突破。 而眼下,她顺其自然便可。 小少女一向冷凝的脸露出了些许的柔和,这次即便是遇上了瓶颈,却也能够感受到隐隐突破的迹象,这着实是一件不错的事。 正在小院中伫立着,这般想着,前面的灵植丛中突然有什么动静,她连忙留意,但只看见有一小撮白色的物什在那里有些摇摇摆摆的。 离落心下提防,小心望去,一只细长黑色的像木棍般的东西在草木的遮掩中放了下来,她一愣,就见着那曾在君子峰见着的白鹤晃晃悠悠地从里面出来,脑袋有些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看这幅模样,像是刚刚在睡觉。 看着小少女的身影,白鹤似乎终于有些轻松的愉悦,瞬间精神了许多。它微微昂了昂头颅,大步地往她这里跑来,近了才看见,那嘴里竟然还叼着一个水蓝色的锦囊。 “给我的?”她问道,然而看着白鹤又昂了昂脑袋,她迟疑了片刻,便接过。 是一个储物袋。 里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丹药,书籍和法器,离落霎时心中有些明了,知晓这些怕是阮颜君离开时为她准备的。 抿唇浅笑,将锦囊收起,亲昵地摸了摸白鹤的脑袋以作感谢,正准备反身离去,又只觉得一阵拉扯,回头,发现白鹤竟用嘴扯着她的衣角,还微微弯曲。 “师傅让我去找他?”她想了下,问道。 白鹤扯得力气更大了些。 看着在空中畅游,带着愉快的轻鸣的白鹤,离落想了许久,最终觉得,刚刚在扯她衣角的时候,这货必定是怨气丛生。 能不生气么? 奉着师傅的命令前来接她,却发现她三日因为修炼都未曾出来,随即还被想要来辞行的阮颜君给看见。这也就算了,阮颜君看见它也在木阁外等待,索性很是放心地将储物袋让它衔着,他先一步离去,弄得它连时不时眯眼休憩,都下意识留意警惕路过的旁人,引得最后它那般疲惫。 到了君子峰,离落看着白鹤恹恹的模样,心中有几分愧疚,连忙拿出一根在尘清门周遭所采摘的灵植,置在它的嘴边。 它不客气地衔着那灵植的根茎,头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手背,然后拍拍翅膀,往上次所见的小山洞里走去。 她笑了笑,抬起脚步进去,却远远地听见清和的声音,带着不耐和嫌弃。 “你赶紧走嘞。” 这世上,有让师傅还避之不及的么? 正在这般好笑地想着,却见那大厅里走出来一个看似年岁和清和差不多,精神矍铄的老者,他只是随意地看了进来的离落一眼,便又将注意转移到厅内,扬声道,“十年后的袂花决你可记得了?别再耍赖啊!” “滚滚滚。”里面的清和不客气地骂道。 “呵呵。”那老者笑着摇了摇头,便走了出去。并未发现,那随意一瞥的小少女,身形僵硬的异常。 直到良久。 大厅内才传来声音。 “弟子长离,拜见师傅。” 第八十三章 两年 清澈的水波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轻轻地拍打在两岸微微润湿的土壤上。 水流淙淙,叮咚作响。 一叶扁舟从远方驶来,将身后的青山白云都扔的远远的。 身着青色长袍的渡船人稳稳地居于船首,旁边站着一虎头虎脑的小童,正四处张望着,时不时也会回头笑眯眯地和后面低声交谈的人们说上两句。 不多时,幽深晦暗席卷而来,波浪在微弱的光亮下隐隐泛着白,船上的人只感觉刚刚身上平添了一丝凉意。 突然间,一股寒风凛冽而来,带着杀意,人们一惊,有些人已经猛地站了起来,按着腰间的配剑。 “大家不要慌,不要慌。”小童像是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嬉笑道。 而就在这时,像是配合小童的说法,那让人心颤的杀意转瞬消失,变得平和,微风拂面,带着和煦之意,因为进入洞中而带来的莫名的阴凉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一向遥遥望着前方的渡船人微微偏了偏头,小童很是细心地注意到,也没再说话,侧耳聆听起来。 “咦?”他的眼瞬时亮了起来,满心期待地望着洞中一边深处。 众人不明所以,也跟着望去,却入眼一片晦暗,什么也无法看清。而就在这时,小童却高兴地扬声道:“长离师叔,你出关了?” 顿时人们只觉得眼一花,船身似是随着水波轻轻微荡了一二,便看见一素青色衣衫的少女稳稳地站在船上,手中执着一截枯竹,梨涡浅笑,顾盼生辉。 “劳烦阿伯等会载我去君子峰一趟吧。”少女一双杏眼微微弯着,带着些许的笑意,看到渡船人轻轻颔首,道了一句谢,这才转向刚刚的小童,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今天是你作引路人?” “都好几个月了呢,师叔你一直在闭关修行剑法,当然就没注意。”小童嘟着嘴,微微抱怨着。 “好好,是我的错,待会儿我去拜见了师傅,就带你去燕长老那里蹭吃食可好?”少女轻哄着。 “师叔你可得说话算话!”小童来了精神,看得旁边的渡船人低笑摇头不语。 听着二人的对话,这时众人才缓缓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将目光转移在少女手中的枯枝上,又旋即打量起这个看上去钟灵毓秀般,充满着灵气儿的娇俏少女。 那般强大的剑势,竟然是从这个女娃的手中发出么? 果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还未至虚无,众人便已对虚无心生仰慕。 “小道友,那是谁啊?” “那可是我们清和长老的关门弟子,不过两年,便从一阶中期晋升到了三阶初期呢!” “竟是那般厉害么?” “师叔当然厉害!” 船上的窃窃私语随着微风轻拂了过来,离落回头看了一眼在缓缓转过方向驶远的小舟,那一脸骄傲站在人群中的童子,不由淡笑,转过头,又继续拾级而上。 自打她入了君子峰,原本只是孑然一人的清和,从茗记堂唤了不少的杂役弟子,每日来帮忙打整一二。 “长离师叔。” 门口的弟子恭敬地唤到。 离落点了点头,轻声道,“师傅可在里面?” “禀告师叔,长老正在里面打坐修炼。” “好,谢谢。”离落客气地言道,随即走了进去。 只是转过几扇屏风和摆件,看见的便是原本在弟子口中正在修炼的清和正懒洋洋地仰面躺着座上,反过一手,还胡乱地摸着桌上盛在冰块中的葡萄,喂进嘴里。 听到人来的动静,他也没看,眯着眼一脸餍足地吃着果肉,还不忘支出一只手,指着某处对来人道,“帮我把那蒲扇捡过来。” 离落顺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那蒲扇扇柄正直立在地上,也不知是怎样的随手一扔能够扔成那样。 拾起扇子,走近,放在小几上,清和这才从余光中看见离落,连忙眉开眼笑地起身,“爱徒来了啊。” 和刚刚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完全不同。 两年已经熟知清和德行的离落,并无多少反应,只是淡淡说道,“虚无山脉挺拔,四周湖水环绕,气候温凉,师傅可不要过于贪凉。” “这不是炎夏了嘛,这日头每天晒着,连片云挡挡都没有。”清和一边抱怨着,一边又准备拿颗冰葡萄喂进嘴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连忙放下,一拍脑袋,“哎哟,正事都忘记问你了。怎么样?这次可是出手了?” “是。”离落沉声应道,“已经破阵。” 清和眉毛一挑,旋即满是欣慰,“不错不错,多少天出的手?” “第十天。” “既然这样你接下来就不用去那剑阵了。”清和摩挲着下巴,说道。 是的,剑阵。 入虚无山时,那小舟穿过洞中时的剑阵,正是她师傅清和所创。 只执着一支枯竹,当做长剑,在那剑阵中有两影子对招时,静立其中,选择合适的机会,将其中两个人打败。 第一次入剑阵的时候,她在里面呆了一个月,两个影子一招一式,配合默契,她丝毫找不到插手的机会。 第二次入剑阵,她索性乱打一气,想要同时对抗两人,没成想,这两人反过来将她给刺伤了。 而这第三次,她什么也没有做,如同当初刚入虚无时坐在船尾般的沉默,静静地站在剑阵中,哪怕风声凌厉,几乎下一秒这剑就要刺伤于她,她也没有反应,而是感受着其中两人各自的剑意,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顺势加入。 凭着她的加入,原本宛若心神相通的两个似敌似友的人,一瞬间节奏硬生生地被打断。而在这么多月的磨练中,她早已知晓他们每个人剑法的特点,当即让自己去迁就其中一人,尽力配合打败另外一人,紧接着,又反过来单挑,直至破阵。 她或许没有自己的剑意,可是她的剑势,已经让人望尘莫及。 想到这里,离落嘴角带着满意的笑容,只是望向清和时,眸子隐隐也有着两年来自己的疑惑。 为何,她能懂别人的剑意,有着自己的剑势,却至今未寻找到自己的剑意? 第八十四章 道 清和并未看见离落的疑惑,而是在一旁冥思苦想了许久,斟酌道,“这几日,你好生休息一下,也可在竹林冥想修行一二。” “是。”离落恭敬应答,只是言语中有着不易察觉的迟疑。 “怎么?两年过去,你还未懂为师让你去静伫竹林,去冥想的用意?” “不是。”少女连忙回复,“我知晓师傅是之所以如此,是想让我去感受竹林里万物的存在,而非剑的存在。只是”她低头,看着垂在身子两侧的手,那里即便没有看,她也能感受到指腹和虎口上面被磨的薄茧,“我不明白,师傅这两年来,教会了我许多,却为何独独没有引导长离去领悟到自己的剑意。” “剑意?”清和念着,随即重重叹了口气,看着离落,“长离,你可知,剑意对于剑修而言,相当于是自己的道?” “道,指万物演变之理,一切有形无形之物依循之理。”清和背着双手,缓缓走了下来,“世上大多数修仙者认为,天道浩渺,如要有所成就,就需得快速地找到符合自己的道,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他转过头,看着离落,“然而,为师却不这般认为。” “长离,你且觉得,你自己和从前相比,心志可曾一直不变?” “不曾。” “那你又有何等信念,坚信未来与现在不会改变?” 离落心中隐隐知晓清和所想表达什么,她喏喏张口,想要说即便如此,也可以寻一个能够包容二者共同之处的道去遵循,正待如此,却被清和一眼看破。 “那种模糊不可辨别的道,是你真的想要?若是以后,你遇上了困境,与你的道冲突,你真的能够毫无芥蒂的遵循你的道行事?” 一连串的询问,听得少女满是怔愣,清和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知道么?那种道不是你真正可以走下去的大道。” “就连为师,找到自己的道,也花费了百年的时间。” “那师傅。”离落有些怔怔,“我现今又该如何?” “现今如何?”清和笑了,“当然是任由答案在心中各自来去,各自生灭。” 他没再说下去,而是转眼间提起了别的话题,“你当初内丹之资被毁,然在为师的查探下,发现其他资质依旧尚可,在这种情况下,为师却仍然让你修剑,便是想着你出行在外,即便修为低下,也能够有着一份自保之力。” “术法背后依靠的是内丹之术,你虽然术法心经掌握良多,当下凭借着修为,施展时也能震慑大多数弟子,可是总是有限制的,这限制就像一条透明的界限,修为到一定程度后,你再也不能提升一二。而那时,当你遇到高出你限制的内丹术修仙者时,只有完败。”清和风轻云淡地点出了离落的境遇。 “然而,剑修。你本身剑法就极为不错,可是没有丝毫的剑意,而现在”他摇着蒲扇,踱着步子,“嗯,这剑意虽不明显,但已无碍。因为你学会能够领悟旁人的剑意,在对敌时,你就能猜测到他下一刻的举动,就像在剑阵中的因势利导。并且你还能有着自己的剑势,这是一个可以永远可以增进的过程,伴随着你的成长,能够阻挡在你面前的,终会愈来愈少。” “长离,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少女长舒了一口气,沉声应道。 今天的这一席话,几乎推翻了她曾经那么多年的认知,离落只感觉心中感悟良多,听着清和的话语,想起曾经对敌修炼时的场景,隐隐有所感悟,却又觉得有些过于玄妙,想必不是如今可以掌握的。 “过几日”清和微眯着眼,琢磨着什么,“因为有些事情,虚无会派几个高阶弟子去雪域一趟,那里你也没有去过,你也跟去,去感悟个一二。” 这是派她去历练? 离落有些欣喜,刚刚清和的一席话所要寻找的答案,又何不是在这天下之中,两年了,她是该出去看看了。 “没有需要你帮衬的事。”看着少女眼眸中期待的表情,清和只觉得一时苦闷,怎生得和那怄死人三徒弟一个德行,“你只需要去那里多多学习,多多观察那边世家门派的武学套路,心法感悟。” 离落: 为什么这一瞬间,她想起她师傅曾经那名震宁虚的风光伟绩? 清和却是越说越兴起,“这就是你寻找你心中答案的路。天下之大,各有所长,无论所擅是何,都饱含着众人的道。借此机会,你正好可以去学学那里的套路,自行领悟,下次,为师亲自带你去各大门派,无论星象阵法,绝学新创,都去和他们比试比试!” 离落蓦然无语,良久,她冷静地总结道,“所以,师傅,你是让我也像你当年一般去踢场子?” “哎哎,徒儿怎么能这般说。”清和皱眉,却是很果断的转移了话题,“你眼下还没有灵兽吧,师傅还有一只白鹤,就赠与于你,这次就随你一起去雪域。” “多谢师傅照拂,只是这灵兽”少女轻声道,“长离想自己去寻找。” “如此也行,你自己看着办吧。”交代了许多事,清和也觉得有些累了,慢腾腾地又挪到座上,恢复先前那懒洋洋的模样,吃着葡萄,“你先下去吧,过几日要出行前,再唤你。” “是。” 一出正厅,站在君子峰顶,看着外面云霭翻涌,太阳高照,金色的光穿破着云层,刺了下来,打在她的睫毛上,只觉得面前一片明亮。 任由答案在内心各自来往,各自生灭。 离落在心底嚼着这句话,一遍又是一遍,小手指微微地颤抖着,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跃跃欲试,自己的兴奋,却也能感受到那涌起的一丝惶恐和担忧。 而这担忧和惶恐,却在炎日下,照的无所遁从,最终化作寥寥的青烟,随着天上的云雾散去。 无影无踪。 第八十五章 偶遇 休息打整一日后,离落就去了茗律堂处进行出门派登记。 看着登记弟子脸上的友善,即使一向淡然的离落,心中也有些感慨和唏嘘。 两年前大典之事,引得茗律堂执事大怒,连带着座下的一群弟子,都纷纷认为她是隐藏了修为,潜入虚无,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然而在知道她是老祖授意下入的虚无,且比试时并无隐瞒,一时间的恼怒,也变成了包容和赞叹。 在他们认为,她就如同掌门所说,是半个宁家人。 自己人,那么一些规矩,就不必计较那般多。 况且不过一阶中期,在并未逾越一些不可逾越的原则的情况下,便能在大比中表现得如此优秀,更不愧为他们虚无宁氏的骄傲。 不得不说,离落如今也发现,无论是茗律堂弟子态度的变化,亦或者曾在画舫上那抱剑小童的自谦与矜持,都无不一体现他们对自己门派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喜爱,像是护着一面澄净的镜子,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爱惜着去擦拭,不能容许上面有着丝毫的杂质。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深切的明白这个道理。 “长离师叔,大概要出行多少时日?”登记弟子的出声询问,让离落回过神来。 少女浅笑:“只需两三日左右吧。” 许是连阮颜君都未曾想到她能够在两年之内升至三阶,之前通过白鹤带来的锦囊里的法器,倒有很多修为与她现在不相匹配。离落苦笑,自己如今已有能力施展法器,好不容易打开曾经自己的储物袋,发现无论是灵器法宝,所需驱动的修为等倒是合适,但也已不适合如今不修内丹之术的她了。 蛮是痛惜地摸了摸里面各异的法器,想着这好歹是曾经拼了命换来的,如今倒是不能用了,着实可惜。摇着头,最后少女干净利落地选出一把湛蓝色透着盈盈白光的剑,扔出,跃起,踩在脚下。 这把飞剑,倒是极不错的。 满意之色闪现,她直视着前方,心中念头一动,剑就顺势而出,往虚无禁地处飞去。 虚无不止从虚无镇乘船的入口,还有一处,是只有本派弟子所知的传送阵法,正处于当初花海禁地旁侧的山中。 越往里飞行,云海上就愈发见不到弟子们的踪影,离落正是惬意之时,后面却传来连声的轻唤。 “长离道友,长离道友!” 女子温柔的声音让她猛地僵住了身子,几乎是立刻,她停下了飞行,将飞剑的方向折传过来,看着在云海中乘着小舟状的飞行法器,面上挂着淡淡的笑,让人丝毫察觉不到任何异常,客气点头打着招呼,“云道友。” 没错,唤她的正是云宛霜。 那个她以为会在大典结束后,自行离去的别派弟子云宛霜。 而她如今之所以能够留在虚无的原因,却是因为她的师傅清和。 明明是害羞到极致才向她和阮二吐露出的女儿家心事,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虚无上下竟然都知晓了。听在主峰执勤的弟子们说,连掌门初听闻这个消息时,都禁不住愕然。 清和更是挠头不已,只觉得这是自家徒弟招惹的桃花债,招来云宛霜问询,却得到女子坚定要等到人回来的时候,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深以为然地觉得自己看漏了那闷性子的三徒弟,苦恼了不到一日,便很是痛快地同意云宛霜留在这里的请求。 毕竟,这云宛霜看上去并无其他的心思,年轻小辈的情情爱爱,他也懒得管。 因此,自那以后,云宛霜便在小玉峰常住了下来。 小舟缓缓向离落这里驶来,下降到和她同一高度,离落并不需抬头,便能看见一脸惬意悠闲坐在其中的女子。 “看长离道友如此形色匆匆,是有何急事么?”云宛霜好心的柔声问道。 “嗯。不过随意逛逛罢了。”离落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把这传送阵的事情给掩饰住了。 “原是这样。”云宛霜笑笑,眼睛不动声色地往离落的身后扫了两眼,又落在了少女脚下的那把剑上。 “云道友来到这处,又是为了何事?”离落心中有所不适,开口问道,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女子无时无刻都充满着打探之意。 这个地方在虚无较为偏僻之处,且接近禁地,外人无从得知,离落来这里闲逛,虽是生硬,但还能解释过去,可眼前这女子出现在这里,倒是怪异了。 “我是在小玉峰呆的无趣,便随意挑了一法器,四处游玩起来,没成想,竟然到了这里,还遇见了长离道友。”云宛霜回答的很是真诚,可是一双眼却始终落在离落的飞剑上,那神态为她的言语平添了几分漫不经心。 像是发自于内心的赞叹和惊奇,她打量着这湛蓝色的飞剑,没有给离落接话的机会,声音如同羽毛一样的轻,“空晶石锻造而成的飞剑呢,长离道友可方便说出是怎般得到呢?” 几乎在她说话的一瞬间,离落心中就是一跳,旋即波涛汹涌。 空晶石。 她竟然知道此物,且一眼就从这剑上看出。 怎么可能? 要知晓,这空晶石如今在宁虚也只是宁虚志上有所记载,用着水墨寥寥勾画的图形罢了,而这让所有炼器师都趋之若鹜的本体,如今更是珍贵的不可寻觅,宛若上古之物般存在。 少女踩在剑上的脚无意识地轻轻挪动,这还是曾经在那皇宫中所得,渡过恶海后,是那坏脾气的小少爷给她锻造,难道是因为手法的不纯熟,而暴露了原材料? 不,不对,这飞剑她重新使了好些时日了,连师傅都未能看出,云宛霜又怎么能?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般长久的停顿着实不对,抬眼望去,却正好看见女子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呵。”少女自嘲笑着,将被风吹散在耳边的细发拢在耳后,似是为刚刚的迟钝所遮掩,“都怪我平时不爱读书,云道友说这空晶石,我想了许久才想清楚究竟是何物。” “这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飞剑罢了,坊市上随处可见,岂会熔铸那等天灵地宝?” 第八十六章 淮城 “如此。”女子定定地看了有一阵,蓦然掩着嘴轻笑,“倒是我看错了,还望长离道友不要见怪。” “我自是不会。”少女淡淡言道,末了,抬头微眯着眼,像是看着天色,语气稍含着歉意,“云道友,在下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就要先告辞了。” “瞧我,竟一个没注意,打搅到你闲逛了。”女子轻柔柔地说道,把“闲逛”二字咬得极重。 离落似是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点着头示意了一下,便催使着脚下的飞剑往远处行去,只留下身后注视着这一切的若有所思的女子。 等离落特意绕了一大个圈子从虚无出来,都已过午时了。 似是一个府宅的后院,只看着平常百姓人家摆设的假山花景,却并未看见有人存在。离落一边脚步轻轻而又快速地往那门口走去,一边下意识地打量着周围的房屋样式。 为了防止外敌入侵,虚无山弟子所用的传送阵是单一的,只能从里传到外,而且传送的位置也是随机,仅仅知晓是在与虚无镇相隔不远的宁虚中部。 离落观察了许久,发现如今所在的位置很大的可能是世俗者的城池,躲到一处换下了门派服饰,从储物袋中拿出阮二特意置备的画纸。 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像是蚂蚁爬过的地图,和一个用着朱砂画着的甚是显眼的大叉,少女眉眼甚是纠结,露出一丝不耐,手微微捏紧那纸,想要重新塞回储物袋,可又深吸了一口气,连忙忍住这种冲动,继续仔细地看了起来。 拿着虚无内部所绘的宁虚地图和阮二这张作比对,好一阵,离落才确定了位置。 淮城。 世俗者最热闹的一个城池。 在这里,可以品到最清冽淳厚的茶茗,可以看到最妖娆的歌舞,可以喝到最烈的酒,听到最离奇的故事。 这里几乎是每一个世俗者都渴望来到的城池,不必担忧生计,不必牵挂琐事,只用来到这里,然后感受这里,忘了所有的忧愁与烦恼。就连一向不爱涉入世俗者城池的修仙者,清修苦闷,也经常在疲惫时来到这里,卸下身上的担子与责任,好生玩乐。 问世间谁人无忧,唯神仙逍遥无忧。 连修仙者都如此,因此,这淮城,还有一个别名,叫做无忧城。 穿着一身银蝶锦绶藕丝襦裙,少女随意挽了一个飞仙髻,若不是还在飞剑上,倒更像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家。 从天上望去,寻城还是比较好寻的。 离落思索着,定定地看了下方有一阵子,终是找了一个据城门口还有几步距离的偏僻角落,跃下飞剑。 城门口的几个守卫正懒洋洋地站着,时不时还互相闲聊几句,看着少女的走近,目光只是稍稍停留了一阵,便收回,继续笑谈着。 离落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余光中看着桌上那翻着空白一页的厚厚的本子,抿了抿唇。 那是专门为修仙者进城而登记的本子,这里虽然检查的并不严格,可她依旧不想登记。这里是俗世的城,修仙者偶有常来,但每日这样算下来也总是寥寥无几,她是来寻她的灵兽的,可不想闹出什么动静,而让人有所察觉。 想到这里,她不由有些气闷,阮二应该知晓的,云翼鸟对于世人来讲,是何等珍奇的灵兽,就这般随意的让它在城池里,哪怕是世俗城,也不应该,这怎么能放心? 两年来,她都没出过虚无,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听见师傅要派她去雪域前,她心里便定了主意,要提前来寻了她的云翼鸟。 街头繁华,市井热闹。 和那古巷幽静的平城相比,这座城就像万年前的京都。人群熙熙攘攘,走街串巷的小贩,做着吃食的店家,一两个精致的轿子,偶有一纤纤素手将那窗帘掀开,看着这街道的风景,三五个带着帷帽,看不真切的闺阁女子,好奇地看着摊上的各色珠钗,又窃窃私语着。 离落这般看着,心中也多了一丝的兴味,从旁边的卖绣帕的店家儿,也买了一顶白色的帷帽带上。外人也的确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是衬着那襦裙,更显得少女身姿纤纤,娇小玲珑。 “你这个没良心的!天杀的!你对得起老娘么!” 街道上女子尖利的声音顿时响起,引得一群人都回头张垫脚望着,离落微微整理了一下帷帽前的薄绢,看到的便是一个身形有些偏胖的,个头稍矮的女子,正死命揪着一男子的耳朵,硬生生地从街的那一头拽了过来,边拽边骂。 “老娘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夜半了才能休息,不仅照顾家中老小,管着一大家子的吃喝住行,还得为了养活,每天去做生意。你倒好,竟然还去外面逍遥!”那女子像是拽累了,一只手撑着身子,喘着粗气,另一只手却还没有放下。 那被责骂的男子只好佝偻着身子,不言语地听着,然而看到人聚的愈来愈多,他扯着那女人的衣角,小声嗫嚅了句什么。 “怎么?你现在怕丢脸了?”女人冷笑,“你拿着我辛辛苦苦赚的银两,去花天酒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丢脸?” “啊,那是菜坊张屠夫的女儿,王家媳妇儿呢!”都是一条街的街坊,离落旁边,很快就有人认了出来。 “这王家的,该不会又去了春香楼了吧。”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我上次看见了嘛。” “看见?难不成你也”声音带着一丝了然,言语透着几分猥琐。 “别胡说,让我媳妇儿听见!”那人急忙斥责道,“我上次是路过!” “哦,路过路过。”嬉笑着,路人用肩膀顶了一下那人,“明白明白。” 少女看到如此,脸上露出一丝厌恶,或许这就是世间男子的劣性,无论是身在俗世之城,还是在修仙城池,这些事情可屡见不鲜。 离落本准备绕行,不再看这场闹剧,却不料这时,那一直佝偻着身子的男子竟然恼了。 第八十七章 春香楼 ♂, 你这婆娘,让着你你还得寸进尺了男人从地上抄起一条扁担,指着叱骂着,女人无动于衷,依旧狠狠地拽着他的耳朵。 周围人群的指指点点,男人的脸一时青一时红的,咬着牙,单手反着扁担就往女人身上砸,离落见此连忙隐蔽的用手点了灵气出去,微微改变那扁担的方向。 哐当。 扁担落地。 在一片哄笑唏嘘声中,男人急赤白脸地还要再拾起,女人却是红了眼眶,然而嘴里依旧没有妥协半分,你这是要打我怎么我骂不得你了还是说,你你情愿被春香楼那骂呸,那还只是个破鸟,你就那般卑躬屈膝笑脸相迎,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儿,你竟要打我 你你这妇人男人嘴唇颤着,像是气得说不出来话,简直愚昧 女人还骂骂咧咧地从出嫁那天到现在开始数落,旁边围观的群众三三两两地却散去了。这样的事,发生在淮城的太多了,说是无忧城,可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又怎么可能没有忧愁 少女静静看了片刻,也准备离开。 这样的事,她能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 离落原本打算去城西的花鸟坊市查看云翳鸟的存在,听说那里都是富贵人家置办把玩常去的地儿。或许世俗者并不了解那云翼鸟究竟是什么,可毕竟是灵兽,那浑身如天上云彩勾勒的羽毛,通体的姿态,还能善人言,落入俗世,想必也是寻常人家养不起的。 她都想好了,既然阮二肯定是在这座城池,那么云翼鸟无论是被拍卖走了,还是正待拍卖,她到花鸟坊市必会弄的清楚。 然而临走时看了那在街道中央的女人一眼,她眼睫微微颤了颤,抿了抿唇,却是没再往西处走去,而是继续顺着这条街走去。 请问,大婶,你知道春香楼怎么走 离落随手拦住了一位妇人问道。 由于看不出她的样貌,只能看到在帷帽下半遮半掩的身形,加上声音清脆软儒,妇人心中恍然,只觉得这怕是一位刚嫁入夫家的小娘子。 至于问这地儿的缘由 妇人眼中多了一丝同情和怜悯,侧过头,指着地儿,这条道,那个挂着袁家饼子铺的牌子你看见没从那里往左拐,然后中间有个岔路口,抄那条小路,便能够到花街了,春香楼可是里面有名的花楼,很是显眼,你到那里就知道了。 嗯,多谢大婶了。少女略显清冷的声音传出。 哎呀,这咋说。妇人摆了摆手,又觉得可惜,宽慰着,你也别太难过,男人嘛,总是这样,想当初,我家那口子 大婶,我先告辞了。看着热情过度的妇人,离落面上有一丝尴尬,连忙打了一声招呼,偷偷运转着灵气,足下轻点,往前走去,很快就没了影。 咦,怎恁的这般快妇人还没缓过神,街上就已寻不到少女的身影,不由嘟囔着。 浓浓的脂粉味扑来,少女皱了皱鼻子,看着这花街两旁的阁楼外,早已有些着穿着单薄,身姿妖娆的女子甩着绣帕,和男客嬉笑打闹,一颦一笑,甚是风情撩人。 这里实在闹极了,她都有些觉得自己或许想错了。 铮铮的古琴声传来,里面的调子缠绵婉转,女子咿呀咿呀地唱着当下最时兴的曲子,谄媚的招呼声,还有时不时夹杂着堪比之间遇见那女人的伙计的尖利喊声。 谁挤着我了谁挤着我了 少女抿了抿唇,眼神清冷地扫视了一周,很快就发现了那位大婶所说的甚是显眼的春香楼。 不仅仅从那花楼一层开了门,外面两排楼梯,全是用红木所制,各自以着半弧形的形状从街道上直通二楼。楼梯两旁是清澈的水池,不知是从哪里引进,竟还是流水,上面摆放着一些素雅的花儿,随着水流缓缓漂浮流动。水池中央,还有着两个小台子,和水位将将持平,铺着一层层的荷叶,各有两位杨柳细腰的曼妙美人,赤着足,在鼓点声中,跳着舞。 白皙的脚腕上,系着银铃,随着轻踩跳动,那水时不时从台边溢了进来,像是露珠儿般滚进了荷叶上,更显得美人玉足的小巧玲珑,勾得人只想一眨不眨地看着,沉醉其中。 在这寸土寸金的城池里,春香楼的规模能够如此之大,不难能够隐晦的猜出其后台的势力。 离落这般远远看着,并不能看出什么,这里的人太多,就是想要寻找个什么,都看不太真切。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走近了看看。 然而离那春香楼还没有几步,一个浪荡公子哥儿模样的男子醉醺醺的就扑到少女身前,身子东倒西歪地,定定看着离落好一阵,自以为风流般摇出折扇,想要一把掀开离落帷帽前的丝绢,笑的一脸暧昧,小娘子,遮着做甚啊,来让爷看看长得如何 离落皱眉,想要绕过这醉汉,没成想,这醉汉倒是一把抓住了手腕,眼睛眯着,痴迷的看着她,哎,别走啊,看着小娘子这娇俏细腰,想必也是位美人啊。 言辞放肆,行为轻浮,如此败类 少女眼中的寒意和厌恶一闪而过,一把拽过那男子手中的折扇,运着灵力重重的打着那不知死活拽着她的手腕。 微弱的清脆声响起,随即传来那男子杀猪般的嚎叫。 噢你这个死娘们那男子捂着断掉腕骨的手,一脸凶恶的吼着,然而离落不紧不慢地用那折扇敲打着手心,就那般直视着他。 男子想着这钻心的疼痛,不敢上前,放下一堆狠话,便踉踉跄跄地跑远。 下一秒,离落便一脸嫌恶的丢掉那扇子,拿出先前一同买的绣帕好生将两只手都擦拭了一番,也丢了去。 花街向来都是轻柔细语,笑靥如花的地儿,凡是来到这里的男客,无论是公子哥儿,还是屠夫猎户,只要身上揣着银两,那都是上上宾,何曾发生过这等事儿。 这番动静,很快引得周围的花楼的人的注意了。 第八十八章 云翼鸟 ♂, 看着少女浑身冷若冰霜的气势,还隐隐透着一股煞气,众人心中暗自觉得这怕是来花街逮自家夫君的小娘子。 这种事虽然常见,可是没有哪一个花楼喜欢,都只觉得晦气,挡了生意。 这不,离落随着街道往里走去,旁边各个招呼的,打下手的,还有站出来的美人儿都将注意转到了少女的身上,看到她一步一步地走近花街上最显赫的地儿。 众人心里顿时有了数,原来是春香楼。 然而春香楼倒不像是旁边的楼阁,除了寥寥几个人注意到刚刚的动静,已经缓缓走来的少女外,其余人还沉迷在这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中,丝毫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仅仅是刚刚达到门口,离落才发现,这里已经堵满了人。站在外面的美人儿低声细语和男客对着话儿,只是神色却已有所不耐,大抵还未到傍晚,眼下挤在门口的人,都是头天在这儿住下还没离开的,还有一些呢,就像是刚刚调戏离落的那种喝醉的了公子哥,想方设法地去占美人言语的便宜。 或许实在是太过混乱,连店中的人也觉得不能忍受了。 没钱还敢来这里你当大爷我在这里是个摆设 春香楼传来熟悉的尖利的声音,离落这才依稀想起,正是她刚踏上花街时,就听见的伙计的声音,原来竟传得这般远。 想来怕是个管事的,而且还是个暴脾气。 离落心中腹诽。 都给老子出去排好队要见什么姑娘,多少筹码,都好生生地在门口说了再放进来 昨个的,今天就别赖着不走了要不交银两补着,要不您老就赶紧圆润的滚咧 别问老子为什么春香楼酒菜姑娘价码那么贵,外面有便宜的,出门左右拐,走好不送 离落: 她都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好几个花楼外站着招呼男客的的脸色已经变得实难看了。 这张嘴也太毒了一些吧 第一次,离落心中有些发怵,有些不想进去找里面的管事去询问云翼鸟的下落,而是随手在一旁找一个看上去温柔可亲的美人儿,打探打探。 正待她打算这样做的时候,里面的人却是听刚刚那声音的话,明明衣着打扮富贵逼人,看上去各个嚣张跋扈都不好相与,此时都乖乖地走了出来,在少女微微的目瞪口呆下,一个个排成一列纵队,即便是两旁站着有温柔小意的美人儿,都不敢再去调戏,只是笑的一脸含蓄,真正的对了他们显赫的身份。 少女站在这里,有些尴尬,小心地往旁边挪了几步,余光却发现,刚刚被堵成一片的大门宽松了许多,都能依稀看到里面的身影。 她没在意,只是想着退后,离这些纨绔子弟远一些,一边打整着帷帽,一边琢磨着要不等等他们人少了,再进去。 可就在这时,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动作缓缓变得呆滞,浑身也僵硬了起来,手还维持着整理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刚刚那是 她一把掀开帷帽,露出那肌肤胜雪的容颜。 帷帽咕噜噜的滚动在地上,她没在意,众人惊艳的目光,她也没在意,一双如水墨般,遮掩着许多情绪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花楼深处。 像是一只圆滚的球般的大白鹅,正趾高气昂地立在一个高架板凳上,时不时尖利地冲着排在面前的男客说些什么,原来刚刚她以为是嘴毒管事骂的话,竟然都是从这大白鹅口中传出。说到气愤处,砸吧砸吧嘴,大翅膀一挥,就冲眼前人的脑袋拍上去。 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叫喊声,它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就随手扯过一旁一个乖巧站立的伙计,拉到板凳前,它自己两只翅膀背在身后,颇有气派,摇摇摆摆地踱着八字步,往那里走去。 看上去忙碌异常的样子 怎么 竟会落到了这种地步 那时在街头听到那女人提及时,她心中明明有所猜测,可是真正到了这一瞬间,她却是不敢想了。 少女的目光怔怔,眼角有些微微的湿润。 时隔九年,她又怎么会认不出它的小云翼,本是这世上几乎可以媲美上古灵兽的珍兽,如今却在这样的腌臜地儿,做着这等事 还不知道这么多年,它是怎样活下去的。 离落第一次对自己有了怨恨,当初她听见阮二那样说,总想着,小云翼必是无碍,于是心中虽是担忧,却未曾有过不安。然而现在 她一向知晓,世俗有些地儿的险恶。 若是当初,它没有跟着她,或许就不会受这样的苦了。 不知不觉中,少女的眼眶早已微红,更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这位姑娘,来这里,是有何事站在门口两旁的美人们心里有了估量,虽是不解有着这般姿色的娘子,为何她家的夫君还会来寻欢买笑,只是她们眼下却是不该操心此事,想着得把这姑娘赶紧地哄到一旁。 然而离落一动不动,依然站在原地,瞪着泛红的杏眼,看着前方。 春香楼里的美人们平时看上去娇柔可人,也向来都不是什么善茬,按理而言,若是有油盐不进的,那就应当直接痛快了当地招呼店中管事打手来轰出去。但是看到少女一副泪眼朦胧,泫然欲泣的模样,她们又难得有些心软。 难不成,前方有她的夫君 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美人们猜测着。 排着队的那些浪荡公子哥又何尝没有发现离落,当少女帷帽掉下的瞬间,早已有些心猿意马,只是到底想着在春香楼,一个两个刚刚被那万恶的破鸟斥责了,都不敢妄动,想看着事态的发展。然而听着两旁美人的询问,和窃窃私语,他们心中也起了好奇之意,一个个交头接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想瞅瞅,谁是那娇俏小美人的夫君。 这番动静,很快地把里面的给吸引了出来,看到离落,霎时眼睛一亮,随即笑的可亲,姑娘,你这是来寻人还是想要在这里弹弹琴唱唱曲的后面的话说得隐晦,却架不住的热情,一下就捉住了少女的手,轻轻拍着。 离落垂眸,回过神,冷淡地扯出了自己的手。 脸上挂不住,只得往里面张口唤到,大鹅,你快过来 第八十九章 重归 里面没响动。 鸨母脸色更差了,摇着两下花扇,讪笑着看了看两旁,然而当余光瞥见少女冷眼旁观的模样,一时间羞恼又上了头,叉着腰扯着嗓子,“死肥鹅,你给老娘出来!外面有人砸场子了!” “砸场子?!”伴随着这一声尖利的询问,离落清楚地看到被人遮掩了许多的门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球状物什,明明如同大白鹅般的模样,却端是走得健步如飞,脚下带风的模样,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谁呢?谁呢?”那大白鹅脾气臭的边走边骂道,“老子不过是刚进去忙一阵,外面怎么又有人闹事了” 大白鹅叨叨着,然而,还没有走到两步,都没有到门坎,它却骤然停住了,死盯着外面的少女。 头上的毛发早已不是乱糟糟的翘起,而是梳得顺溜光滑,脖子上搭着一个深色的抹巾,还是那双绿豆般的眼睛,却不再骨碌碌地转着,而是就那般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不多一会儿,便可见的看到眼中含着泪花。 “大鹅,你楞在那里做啥呢!”鸨母看着觉得不得劲,出声唤到,而这一次,就像石子投入了湖面,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只看见那跟球状一般的大白鹅如同个炮仗般,猛然地冲了过来,在所有的人的目瞪口呆下,两翅膀往下一拍,就跳到了少女的身上,少女下意识用手搂住它,然而大白鹅却嚎啕大哭了起来。 顺手从脖子上扯下抹巾擤鼻,一只翅膀大力拍着少女的手臂,干嚎着,“你这个魂淡,我嗝,我刚刚一眼就看出你来了,你却还愣在原地盯着老子半天没个响动,你这个没良心的!对得起我想你想了这么多年么!” 大白鹅挂在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离落一边暗自吸着气,一边有些吃力地挪了挪脚步,站稳了身形,才不易被这等蛮力给推倒。 少女看着哭得伤心的大白鹅,搂着它也腾不出手,就用她的头轻轻蹭了白鹅的小脑袋,柔声哄道,“我刚刚就认出来了,你是我的云翼鸟,我怎么会认不出呢,小白。” 暴脾气的大白鹅丝毫不嫌弃的用着刚刚擤完鼻字的抹巾擦了擦泪,粗声粗气地言道,“那是我乳名,我都这般大了!” “好的,那就大白。”离落很是顺口重新改着称呼。 或许在它还是雏鸟的时候,就知道眼前这个少女一向取名字就是这幅德行,大白鹅砸吧砸吧嘴,也没说什么,只是颇为依恋地搂着少女的脖子,蹭着她的肩膀。 而离落也静静地什么都没有说,鼻头还有些微微的红,眼角还有着湿润,嘴角却挂着一抹清浅而又真实的笑意,满足地感受当下的这一切。 “喂,我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一直在一旁的鸨母忍不住了,冲着大白鹅吼道,“大鹅,你还不赶紧的给老娘滚下来,去做活!” 然而这次倒不像之前那样扯着嗓子应声了,只见大白鹅一直以来连绵不断的在嗓子里伤心欲绝的咕噜声,和抽噎声蓦然停止,旋即挺直背,在离落不解的目光中,两只翅膀轻轻地推开了她,径直自己跳下,旋即又将那擦得脏兮兮的抹巾很是矜持地重新拿起来拭了拭泪。 接着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注视下,大白鹅直接将那抹巾随手往鸨母方向一扔,高傲的抬起小脑袋,“老子不做了。” 看着上好面锻纳制的绣鞋上面竟然搭着这玩意儿,想到刚刚如雷般轰鸣的擤鼻声,鸨母只觉得一阵恶心,一脚踢了出去,火气十足,“春香楼岂是你一只蠢鸟决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鸨母冷冷地笑着,拍了拍手,瞬时,不知道在何处的打手们竟蜂拥而至,将离落和云翼鸟两个团团围住。 离落手中运着灵气,只不过微光出现,未被人察觉就被大白用翅膀轻轻一拍,随即看着大白鹅甚是嚣张地捋着它根本不存在的袖口,慢条斯理地说道,“自从老子当了管事,想来你都忘记了平日在春香楼究竟是谁能打了!” 说完,大白鹅就猛地跳起,完全不符合它肥胖如球般的体型,甚是灵活的在人群中用着两只翅膀大力扇着,拍着,打着,推着,宛若一位绝世的武林高手,爪子下倒了一群或捂着脸,或捂着脑袋喊痛的打手们。 少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此时眼中已经有了淡淡的惊奇。 “没用的东西!”鸨母看到如此,恨恨跺着脚怒骂着。 而大白却并没有结束,似乎许久未做这样的事,它费力地挥了挥翅膀,勉强撑住身形,跌跌撞撞地往空中飞去,旋即像是找到了感觉,在众人的上空处兜着圈子,飞得愈发的流畅。 似是蔚蓝的天空中白色的云彩所织锦的羽毛,浑身雪白,大白的姿态优雅,翱翔于空中,映在众人眼中,让人彻底忘记了它那圆滚的身形,和话中的尖利刻薄,只觉得有着无法言说地淡淡的威压,心生敬意和仰慕,丝毫不敢生出别的心思。 离落却知晓,那是云翼鸟一族生来便有的高傲与尊荣。 大白绕了几圈,便矜持地停在了彩瓦屋檐上,曲颈低头,啄了啄身上的毛发,旋即,形态妍美地抬起了头颅,冲着天啭喉高歌了起来。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词情婉丽,曲折深婉,虽这唱得故人相逢其中之意和它却是不怎么搭,可是不复它素日说话时般的尖利,歌声遏云绕梁,喉清韵雅,让人不自觉地便沉浸其中,感受着歌里的人儿那不期而遇中的惊喜,似梦似真。 无论是春香楼中混乱的人群,亦或者在旁看热闹的美人儿男客,都兀自地站在原地,抬头仰面望着在光亮中影影绰绰的云翼鸟的身影,面色怔怔,或悲或喜,有的甚至也是一片迷离朦脓之色,却都是被云翼鸟的歌喉带入了那情绪之中。 只有离落清醒而又欣赏的看着这一切,心态平和。 ——这是每个云翼鸟的天赋传承,也是它们真正的最为擅长的攻击手段。 第九十章 无忧城主 “咳咳,好了,我们走吧。” 大白清了清嗓子,干净利落,毫不留恋地从屋檐上跳了下来,看着离落。 “好。”少女目光清澈如水,浅笑应道。 只是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 “你”离落很为难地看着又挂在身上的大白鹅,有些迟疑道,“大白,你要不要下来走走?” 却见绿豆眼抬起,含着控诉,“你都已经九年没有抱过我了!” “好好好,我抱我抱。”离落连忙语气中透着歉意,也没去质疑它九年前不过是一个与小黄鸡一般大小的身形。 淮城中最有名的花街,所有人都几近痴迷还望着天空的站着,没有那日复一日的婉转曲调,也亦没有永不停歇的喧闹吵杂,这一刻,就像是一条黄昏时分最为普通的街市。 日落西头,夕阳的余晖倾洒在街上,少女搂抱着大白鹅,就这样慢吞吞地在街上走着,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温馨异常。 然而,实际上 “喂大白,你有没有考虑过,试着稍稍控制一下身形?”少女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这是嫌弃老子胖了?!”暴脾气的大白鹅怒了。 “不不不,没有。”少女这般口不对心地应着,心中却是想到若是云翼鸟一族看到自己族中有这样胖得和球似的一只,怕是气的呕血吧。 一人一鹅就这样慢悠悠地在淮城的街上走着,其中也不泛有些百姓认出了少女怀中所抱的那只大白鹅正是花街有名的嘴毒管事,可是却都没有上前问个一二。 就在快要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不曾想,倒是有人拦下了她们。 “姑娘,我们城主有请。” 来人穿着小厮打扮,平凡的面容看不出其深浅,此时正低头恭敬地对着她说道。 离落冷眼看着,没搭理,抱着大白,绕过他就往后走去。 只是还未走到几步,就听见身这人冷静地说道,“城主说,料到姑娘可能不会去,所以特意让小人拿上一物,说是姑娘看了,会重新斟酌考虑的。” 离落微微蹙眉,神色冷凝,她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这无忧城主认识了? 况且,今天来,她特意没有登记,也有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修仙者的身份,怎得还会落入他人的眼中? 她抿了抿唇,侧过身,看着还在那里低头行礼的小厮,淡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将那物拿过来吧。” “是。”这人应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长型的小盒,双手奉上。 大白早已颠颠地跳下,从那人手中衔了过来,离落开盒一看,里面放置的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折扇。 像是心中有所感应,她面无表情地拿起,缓缓打开,只见那扇面上,一个用着松烟墨大写的“安”字。 几乎是立刻,大白鹅的绿豆眼中露出了些许担忧望向她,离落眼神安抚了它一眼,盯着这个字良久,蓦地冷笑道,“既然无忧城主如此盛情,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并没有去城主府,而是去了淮城最有名的摘星阁,楼如其名,整座楼阁几乎高耸入云,若是站在最上端,几乎可以望尽整个城池,包括城外方圆好几十里的地方。 在小厮的带领下,少女缓缓地登上了阶梯,身后跟着气势十足的大白鹅。经久不怎么锻炼的大白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吃力,这里设了个灵巧的机关,不过登上两楼,小厮拔出摆放在木一侧的似是小楔子的物什,楼梯竟缓缓地升了上去,而与此同时又有别的阶梯从高处下沉,代替她们所踩的阶梯。 登上去,入眼是一片瑰丽的晚霞。 像是一个亭子一般,最顶层一楼没有多余的摆设,也没有窗户,门扇,全然是通空,逆着光处,摆放着一个木制的小几,两个蒲团,一个男子坐在上面,轻嗅着他手中的茶盏,看着外面的风光,而他的对面,一盏茶早已添好,正散发着氤氲的热气。 “姑娘来了啊。”只见得他侧脸的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来品品我沏的茶如何?” 离落不客气地走到那一个蒲团上坐下,也没管那茶,看着男子,径直道,“不知道无忧城主找我来到底是有何事?” 她面色坦荡,似是的确好奇才有所询问。 可是她的心里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不仅仅是因为她发现在这摘星楼上什么城中一切都能尽入眼底,就比如刚刚花街上所闹的动静。也是因为,此时正在她面前的这位世俗之城的城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修仙者。 还是一个或许和那安家有所关联的修仙者 她心中一紧,旋即又克制住,继续平视着男子。 无忧城主听闻,转过头,收回了看景的目光,友善地看着离落本人,像是好奇地打量,然而当看到少女的眼中竟没有一丝的慌张时,他兴趣更浓了。 “姑娘刚刚可看到我让下人呈上的那一物?” “看到了。”没有得到直接的回答,离落微微皱眉,随即状似不耐地答道,“是把扇子,怎么了?” 怎么了? 男子心中嚼着这三个字,看着她那做不得假般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也逐渐增大,顿了顿,道,“那么姑娘可见到了那个字,想问问姑娘对此是如何作想,不知方便说么?” 离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城主写了个安字,不就是想隐晦的告诉小女,让我知道小女的生命安全还掌握在您手中么?” “小女独自一人,虽也不怕会有什么意外之祸,可到底是想不通,这才随了您的手下上来,想要问个明白。” 男子低头听着,摸着手上的扳指,半晌,笑道,“倒是我做的不妥,还以为”说到最后,甚至似乎自己对自己都有些无语失笑。 然而,以为什么,却是没有再说下去了。 离落端正地坐在那里,很是明理的没有追问,就在她低垂着眼眸看着茶上白气的时候,只听得那无忧城主说道,“小友,既然是同道中人,就无需再那般自称了。” 这一下,竟是看出了她的身份? 第九十一章 所谓友人 转眼想想也是,为了不暴露踪迹,身上虽有意掩饰自己的修为,然而并未用那些法器丹药遮掩,却谁能料想无忧城主竟是修仙者不说,还是这般有眼力见儿的人,不过些微掩饰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道友见笑。”离落也是落落大方,没有丝毫的避讳之色浮现于面,“在下也是想着到底进了世俗,一切也好依着世俗里的规矩来办事。”她很是坦然地说清了缘由,眼眸微敛,嘴角也是泛着浅笑,“说到现在,还未说到,道友因为什么,才把在下拦下” 像是将一切都已然说开,开诚相见,无忧城主也并未卖关子,“实不相瞒,之所以拦下小友,正是因为这只灵兽。”言毕,他手指准确无误的指着已经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丝毫不客气地在另外一旁的小几上独自用糕点垫吧肚子的大白鹅。 灵兽? 少女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 跟随在修仙者身后的,当然不可能是世俗人家养的宠物。只是,这时无忧城主若是专门为了大白,而拦下她,莫不是,已经看透了大白云翼鸟的身份,而有所觊觎? 她目光一冷。 “哎哎,小友莫要多想。”无忧城主连忙笑着补充,“只不过是因为曾经在下答应过友人,在这无忧城里会不露声色的照拂这灵兽一二,眼下看着小友要将其带走,没得办法,只好让小友过来一趟啦。” “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将大白留下?” 大白虽是胡吃海喝着,可是两个人的谈话一直都有听着,此时听到少女冷冷的言说,也顾不上吃,两只翅膀互相拍了拍清了一下糕点屑渣,就叉腰气势汹汹地瞪了过来。 “不不,小友自可带走。”无忧城主扫了一眼大白,又看了一眼离落,笑道,“在下就只是履行一下朋友间的义务,帮个忙,这灵兽是心甘情愿跟着你,我也能放心,对得起友人的交代。” 原本以为之前的“友人”一说,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然而现在看来却是确有其事的模样,她本想到会不会是阮二所为,可是又忆起那扇面上的“安”字,她抿了抿唇,点了点头,清冷言道,“原是如此,不知可否方便询问城主的友人又是何人?”离落状似担忧地看了一眼大白,“这灵兽虽是我无意中发现看中,但是甚符合心意,您那友人若是有意,这万一” “小友不必多虑,咱们修仙者都讲究命理因果,这灵兽是你的,那便是你的,其余人自是不会夺人之好。”看着少女的神情,无忧城主顿了顿,又道,“这友人,道号中有个安字,以为小友与我那友人相识,所以才拿出那扇面给小友看。” “哦,竟然这般。”离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看到离落如此,似乎是失去了兴味,无忧城主又随意闲谈了两句,少女不紧不慢地答着,很快天色就已经渐渐变暗了起来。 “若城主无事,在下就要先走了。”一盏茶已经喝空,离落毫不迟疑地起身告辞。 “瞧我没注意,天色竟然这么晚了。”男子好似现在才意识到,语气中略带歉意,随即沉吟片刻,体贴道,“小友若实在要离去,在下可以让下人催动飞行法器,搭乘小友去往想去的地方。”他笑了笑,“我一向喜欢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飞行法器,也是我曾经特意淘来的,不仅速度较快,且建造美观舒适。天色已晚,小友搭乘,也能好生歇息。” “多谢道友美意,我御剑便可。”离落态度隐隐透着几分坚决。 男子定定地看了少女好一晌,像是无奈,“那好吧。” 离落离开的时候很急,一出摘星楼,也未顾大白还没有缓过神,就将它一把抱上了飞剑,自己跃上,稳了稳剑身,就御剑离开。 “哇哇!你慢点!你慢点!”大白用翅膀扒拉着因风吹散在脸上的毛发,又胆战心惊地看着下方因快速掠过而成了一片重影的景色,连忙跳到离落背上,紧紧地抱着腰。 突然来这一下,离落差点重心不稳跌下去。 “你给我下去。”少女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然而看着身前的两大只白翅膀,离落硬声道,“不然就自己一路跟着我飞!” 又不是不会飞! 感受到少女态度的强硬,大白委委屈屈地跳了下来,捉住她的裙角,拼命吸气,好够着看着圆滚的肚子下遮住的爪子,是不是安稳地踩在这剑上。 “我们怎么飞这么快啊?”好不容易挪动脚步踩稳了,大白控诉道。 离落回头,看了一眼已在夜色中看不清的淮城,冷声道,“那所谓的城主的友人,大白,你就不清楚么?” 大白愣了愣,绿豆大小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好一阵才想起,“你说那个给城主说,要照拂我的人?”想到扇面上的字,大白又看了一眼少女冷凝的侧脸,“哇!你这魂淡该不会是怀疑老子吧!我跟那边早已断绝了来往!早就断绝了好嘛!老子对你忠心不二,你,你” 愈说愈怄气,愈说愈委屈,大白四处望了望,找不到抹巾,都准备拿着少女的裙角擦泪了。 “我何时又怀疑你了。”离落无奈哄到,“你自己想想看,你都入了春香楼,那城主也未帮衬个一二,这说明,他是有底线在帮你的。” “什么底线?”大白抬起脑袋,露出委屈的小眼神。 “大概是保你性命无忧吧。”夜风轻抚,离落站在剑上,看着天边已挂上的一轮弯月,轻声道,“你说说,这世上又有谁会这样做呢?” “可是”大白一愣,想了想,认真道,“不是说那人道号里有个安字么?” 她知道大白的意思。 名门世家子弟,未拜入门派,便不用取道号。而眼下,若有道号为安者,必不是他。 “你怎么知道那城主所说,便是事实?而不是试探?” 少女面色冷淡地说道。 第九十二章 清晨时许 等到离落到虚无镇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入了弟子的下榻之处,登了记,分了一间厢房。 大白早已是累的不行,又被那夜风一吹,眼睛几乎都睁不开。离落索性让它去睡去,自己在窗边打坐清修了一晚。 天还是灰蒙蒙亮的时候,就出门了,本想着早些去湖泊旁等候着渡船人,没成想,一出厢房,竟看到不少虚无的子弟在大厅了说笑着用着早膳。 她一时怔愣,正在这时,柜台处传来一声热情地招呼声,“女娃娃,过来用点膳食再走吧,那渡船的现在这个点儿还没来!” 离落回首,却发现唤她的竟然是两年前来虚无镇时,和阮二一起遇着的头顶荷叶的大婶。她抿了抿唇,刚想说自己如今可以不食五谷,然而大婶却是笑着将她的饭菜都打好了。 大白看到,嗓子眼咕噜了一声,撒开了丫子就往那里跑。 “哦,还有你的呢!”那大婶笑着,也拿着一个小碗给它盛了一些。 天色也早,离落只好上前接过,轻声道谢后,寻了大厅一处偏僻的桌子坐下,不紧不慢地小口用着膳食。 这是荷叶粥。 看上去清淡碧绿,米粒各个也是晶莹剔透,闻起来清香扑鼻,尝一口在嘴里,那米的软糯,加上荷叶中隐藏的微微涩苦,倒是着实让人有些怀念曾在俗世的日子里了。 “你是长离?” 面前的光亮突然被一身影遮挡住,离落抬头,便逆光看见的是一个男子,绷紧的下巴,和抿着的唇,看上去来人并不是好相与的。 “正是,可有事?” 她咽下含在嘴里的粥,客气地问道。 那人俯视看着她,停顿了片刻,淡道,“能够拜入清和长老座下,也应该是个聪慧的,既然如此,那么希望在做一些事情前动动脑子,别为了那种想当然的机遇,平白无故丢掉了性命。” 说完,就毫不迟疑地转头离开,只留下还有些茫然皱着眉头的离落。 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了一眼旁边吃得正欢的大白,又看着那名已经走到门口的男子。清晨的阳光照在街上,他迈出门的一瞬间,离落很是清楚地看到他衣袍角落上缝制的花色。 是虚无的主峰弟子? 离落握着筷子,细细思索着。 一人一鹅到了湖泊旁时,已经有船将至。 望了一圈看不到刚刚那个身影,离落收回了目光,迈上船。言语中带了几分亲热,唤到渡船人,“阿伯。”看着一旁眼巴巴看着她的小童,她失笑又摸了摸他的脑袋作为招呼。 “师叔,你怎么从外面带了只鸭子回来!”小童好奇地问道。 “鸭子?你说老子是鸭子那种愚蠢没灵智的家畜?”大白刚刚正在栏杆旁看着水呢,耳尖地听到后,大翅膀气得呼啦啦地拍着,把小童吓得够呛。 “还还是会说话的鸭子!”小童完全没留意大白嚎的啥,手指颤巍巍指着,侧过头宛若告状般,委屈的冲着离落说道。 “大白!” 看着大白鹅准备过去干一架的姿势,离落连忙唤到。 大白也有几分委屈,只觉得到底是九年过去,如今还比不上一个小童的地位,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气愤,然而这么多年的脾气养成让它早已忍不住委屈,恨恨地瞪了小童一眼,就跃起,跳到少女身上,像是雏鸟一般依恋着。 离落无法,只好又吃力地搂着它,根本没有看见那小绿豆眼望向小童的嘚瑟和嚣张。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并没有匆匆赶来的人,渡船人看了看天色,便开船了。 “今天还又得劳烦阿伯去一趟君子峰了。”离落也没有走进船舱,而就在外面栏杆处和渡船人,小童一起呆着。这时,她想起,连忙先客气地说道。 只是,渡船人还未来得及颔首,小童就诧异道,“师叔,清和长老可不在君子峰呢!” “嗯?”她挑眉。师傅一向爱在自己的主峰上图个清净逍遥,怎么竟出去了? “我听在主峰上打理灵植的师姐师兄们说,昨日清和长老一大早便去了掌门处,好似商量着什么,然后掌门和其他长老不同意。于是清和长老就放话,此事若不能解决,他就要把君子峰搬到掌门那里去!” 看着小童连比带划,眼睛中那疑似钦佩的目光,离落就不禁头疼。 在她看来,师傅和老祖明显就是两种性子的人,然而在虚无中,师傅却更受到一群年轻弟子们的吹捧和佩服。 两年来,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她跑了无数次的掌门住处,只为把“为何我的竹林有几根竹子莫名其妙断了是不是你们折的”以及“为何我的葡萄吃完了还没有差弟子来送是不是你们偷吃了”的清和给好说歹说的劝回去。 也不知道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看着挂在身上的大白,离落想了想,“我还是得先回君子峰。”至少先给大白一个安顿的地方。 明归峰。 “不过就是多带一个,又怎么了!”这般能在掌门处不客气嚷嚷的,整个虚无,还只怕是唯有清和一人。 “清和长老,这不是多带一个的问题。”宁云翳揉了揉眉头,又看了身后的软塌一眼。最近几日忙着门派上下的事,着实疲惫,打坐修行到凌晨,随即正想小憩一下,却被清和给扰了。感情他昨晚还真的一直没有离开? 温俊男子嘴边泛着苦笑,眼下他却还是得打起精神来解释,“你也知道的,这次正是因为我们不方便出面,因而派高阶弟子去那里查探。前段时间天鹰堡来信,说是有些异常更加的明显,他们高层中有好几个人都怀疑,会不会发生大变。这般紧要的时候,怎么能派长离去?万一有什么闪失怎么办?” “掌门,我知道。”清和只觉得为徒弟操碎了心,“这次不过是打探而已,长离已经成长如斯了,应该给她个锻炼的机会,况且,她大师兄不是也在那里嘛!” 第九十三章 青竹枝 当清和从明归峰磨破了嘴皮,终于说动掌门答应此次出行有离落的名字回来之际,看到少女闭目静伫在竹林时,不由摸须满意点头。 徒弟能有此番悟性,心性,又怎么不会让做师傅甘愿为她提供好的条件呢? 清和含笑看着眼前清风拂过,竹叶簌簌,少女垂在腰侧的手指微微偏动,一撇一捺,一折一勾,都极有规律。他心思一动,袖袍一挥,扬起地上大片的窄细叶片,直奔少女而去。 只见得少女眉头轻蹙,并未睁眼,纤纤素手略微抬起,以掌为扇,不过改变稍许风头,那些来势凶猛宛若小刀般锋利的竹叶片,竟都以着毫厘之差,偏着少女的脸庞而向后飞去,没有伤着丝毫。 而恰在这时,山中一股大风传来,铺在竹林地上的层层枯叶,和竹上将掉而又未掉的叶片,都纷纷吹了过来。其中速度有快有慢,方向有上有下,少女却未见得慌张地移动身形,而是闭着眼静静感受,直至最后都快要划破皮肤了,她才不紧不慢地偏头或侧身。若是有旁人在此,看到这番,必定心惊。 然而清和心中只觉得满心的欣慰和得意,也许这般修炼的法子,也只能他这个关门徒弟才能真正沉下性子练习。 他曾说过,世有无妄之福,亦有无妄之祸,然而祸福相依,有些事向来造化弄人,让人一时无法看透其中因果缘由。 长离这孩子,可能正是因为之前这年幼之时经历太多,又逢大变,他的这套和寻常剑修根本就不一样的修炼之法,才最适合她。 想到这里,他指尖涌出灵力,刻意不动声色地催动了其中的部分叶片,来势较之刚刚,还要凶猛,在空气中划出细微的气流,而少女却是面色平和,不躲不避,只是等着那叶片飞来。说来也怪,这来势汹汹的叶片不过是轻轻触到少女身上柔软的衣服,便像羽毛般轻飘飘地折落了下来。 “师傅。”离落勾起嘴角唤到。 “咦?”清和看着还闭着眼,却是方向对准他的少女笑道,“你是如何知晓我来了?” “师傅曾说要感受这竹林的存在,万物皆有各自独自的呼吸吐纳之法,师傅的,我又如何感受不到?”离落睁眼,一双杏眼充满着清明,语气带着几分轻快,竟端是有几分如这年岁的儿女在家中般的俏皮。“况且,即使是死物,只需去凝神周遭,便依旧可查寻其存在的规律,刚刚有几阵攻势可明显是人为。” “哈哈,不错不错。”清和扬声笑道,“为师还特意匿了气息,结果都被你察觉,想来,你的五感神识练得更敏锐了,这般我也能放心你这次去雪域了。” “不知徒弟多久出行?”谈到历练,离落敛了眼中的轻松,恭敬问道。 “这个不急不急,得等你燕长老从外面回来,一起去。”清和一脸嫌弃,“你也知道,凡是女的,出门都是热衷买什么胭脂水粉,衣着打扮什么的,真是麻烦死了。” 离落: 她是多没性别存在感?才会让师傅用一副和男徒弟聊天的口气来和她同仇敌忾嫌弃女子? 而且,燕长老? 她明明在虚无镇有听说是去了周边修仙者的城镇去购置几味青植峰用完了的灵植草药了,怎得在她师傅口中却是变成了胭脂水粉? “落落!落落!”正在这时,竹林远处一个白色球状的身影颠颠儿地跑过来,还带着几分惊慌失措,“刚刚莫名其妙来了一股妖风,把老子的毛发都吹乱了,理了半天,都没打整好!你确定这虚无是仙山,而不是妖山嘛!” 大白干嚎着,离落远远瞧着,这毛发是挺乱的,若以前是一只圆润的球,如今就是在这球上插了许多的倒刺。 “这是”看着风中凌乱,脾气臭哄哄的大白鹅,清和直觉地望向了自己的小徒弟。 “呃”离落尴尬地笑着,想着曾经提及的飘逸雅致的仙鹤,这体态浑圆的大白着实有些拿不出手,然而看着清和好奇的眼神,她又不得不说,“师傅,这是我寻来的灵兽。” “灵兽?”清和恍然,“原来徒儿你心心念念地,最后竟找了只鸭子!” 那妖风着实太过刺耳,他还没到老眼昏花什么都忘记的程度。 鸭子?士可杀不可辱! 大白的心中可没有任何尊师重道的想法,拍着翅膀,飞于空中,小眼神高傲地看着清和,鼻子轻哼,反讽,“鸭子?” 可惜清和却没受丝毫影响,笑眯眯地和自家徒弟唠着家常,“这只说话的鸭子胖成这样,还能飞,厉害厉害,下次不能飞了,就宰着吃了,为师再给你一白鹤作灵兽。” “你这老不死的!老子岂是那家畜能相比的?”大白怒了。 然而清和却是眉毛挑起,理也没有理旁边磨牙的大白鹅,径直看着少女,“你随我来,为师赐你宝剑,再说些此行需注意的事项。” “大白,师傅绝对是记恨我了。” 出了大厅,离落黑着脸,冲着一旁一脸事不关己梳着毛的大白言道。 什么叫做既然灵兽是个鸭子,所以为了相得益彰,为师特意赐你一个自家产的竹竿? 什么又叫做为了避免折断,所以为师特意施了法,怎么样,体贴吧? 看着手中细长的青竹枝,顶端还缀着两片竹叶,面无表情的离落只觉得心中抓狂得厉害。 就用这个去历练?去战斗?即便这个运用得当能够作为武器,也不能这般随意不讲究吧! 绝对是大白鹅说话得罪了,不过到底是那句“妖风”,还是那句“老不死的”呢?亦或者两者都有? 离落叹气,不打算细想,径直又去了竹林,准备修行。 临行之际,偏偏从师傅那里听到需注意的嘱托,却仅仅是后日早晨和燕长老及敏秀师兄一起前往雪域,且在雪域会遇见她大师兄,就结束了。 其余一概都未说,像是生气了,无法,引得她眼下无奈,只得稍作准备,便去打坐修炼。 第九十四章 远行 少女戴着一顶草叶编的宽帽,娇小纤细的身子着着青色的素色道袍,背后背着一支青竹枝,上面的竹叶还挂着清晨的露珠儿,看上去就像农家的小娘子,新鲜极了。 脚侧旁有只雪白如球般的大白鹅,远远看不真切,只看见那稍尖的鸟喙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头顶上也带着和少女同色的小型的草帽,翅膀嫌热地挥着小风,看到来人,朝着挥了两下,便仰头和少女说着话。 随即少女便看了过来。 “燕长老。”离落柔声唤到。两年前大比,宁萍燕就对她多有照拂,且这两年来,时不时和小辈弟子一起去蹭些吃食,关系倒是更为的亲近。 “今天怎么这身打扮?”宁萍燕走近,蛮是新奇地摸了摸少女的宽帽,又看到背上那泛着盈盈青绿的青竹枝,瞬间恍然大悟,“莫不是,你师傅” “正是。”离落心中满满的痛心疾首,师傅的性子几乎是全虚无的人都了解,然而面上不显,只是颇为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最近他的火气有些大。” 宁萍燕理解笑了笑,又回头招了招手,离落这才看见后面竟还有一穿着月白色道袍的男子,“敏秀,今个儿怎么这般磨磨蹭蹭的。”说罢,主动向少女介绍,“这是你舒长老的亲传弟子,宁敏秀,你叫敏秀师兄便好了。” “燕姨。”那男子走了过来,又紧绷着脸,对离落点了点头。 “敏秀师兄。”离落唤到,只是眼中含着诧异,男子比她高出了许多,此时近了遮着光亮,倒让她一眼就看出了,正是那天清晨虚无镇上那个淡淡警告她的男子。 如今看来,不仅是虚无主峰弟子,倒还真的是宁家子弟。 “希望在做一些事情前动动脑子,别为了那种想当然的机遇,平白无故丢点掉了性命。” 想到之前男子的话语,离落细细思索,他们二人平rb就没有交集,突如其来说这样的话,莫不是因为此次出行? 宁萍燕还在低声询问宁敏秀,离落在一旁看着,愈发觉得有这样的可能。他们这次去雪域,加上那还未见面的大师兄和她,也不过四个人而已。可是眼下,燕长老不必多说,就说这敏秀师兄也是虚无正当代的一辈,听说最近都有望升六阶。 她不过是刚刚三阶,无论是凭资历,亦或修为,按理而言,她都无法被选上。 如今看来,怕是师傅为了她而将她强行加入了名单,所以,宁敏秀才会这样说 将真相猜的八九不离十的离落,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恍然,可能师傅并不是因为生了大白的气所以未把告诫说清,而正是因为说不清,才选择这样索性什么也不说。 师傅信她,愿意为她提供磨练的机会,可是师傅却也未看轻这次出行。 离落想了想,连忙插声对宁萍燕道,“燕长老,长离想要询问此次去雪域需要注意的事项。” 宁萍燕正在和宁敏秀商量着,被少女打断,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想了想,道,“既然你师傅未告诉你,你也不必想太多,只用当成个普通的历练,跟着你燕姨我就行了。” “是。”看着宁萍燕和善的笑容,离落顿了顿,从善如流唤到,“燕姨。” “诶,这就对嘛,不然等舅舅何时回来,看到你我二人还叫得这般生分必然是觉得你燕姨太过小气。”宁萍燕揶揄着,有些尴尬的气氛瞬间消失。 雪域身处宁虚的最北方,群山重重,终年积雪,冷得刺骨,除了七大门派之一的天鹰堡位于雪域山脉之后,其余鲜少有人居住。 因此此次出行,即便有着两大高阶修仙者,也并不能为他们的行程带来一丝一毫的影响。 “我们可能还要再飞行三天,就到雪域了。”宁萍燕拿出一个似是罗盘的物什,观察了好一阵,才道。 离落抿唇,点了点头,这一路上,她都未言语评论,只是乖乖地随着二人一同前行,毕竟就算是在大变之前,她都未曾来过这里。 “这天气”宁敏秀的面色有些郁郁,“到这儿就这般冷了,依照着这下去,怕是雪域比我们估计的还要冷。” “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冰舟。”宁萍燕接话道,带着几分忧心忡忡。 虽然各大门派在修仙大城有设立分堂,可是天鹰堡却是无法用着专门的飞行法器直接将人送至门派。雪域的天气向来是不可预测,甚少人出没,大雪纷飞,不仅干扰视线,即便是天灵地宝打造而成的飞行法器,都能被这奇异的晶雪而渐渐腐蚀,无法使用。 正是如此,天鹰堡的人也习惯了深居简出。 而那里的人,若真需要渡过雪域,则是用当地人特质的冰舟滑行。只是听说,这是一个挺考手艺儿的活,且若天气恶劣的话,划舟人并不会出现、 所以,他们三人打算索性就用燕长老精巧的飞行法器飞去雪域,再赶紧寻着冰舟去天鹰堡。 “那里也辨别不了方向么?”坐在飞行法器上的离落看着远处的天色,有些好奇地问着。 “嗯,如果是下雪的话,的确辨别不了的。”宁萍燕讲着讲着被自己都逗乐,“雪域不下雪放晴的日子倒是挺少的,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和袂花决认识的两三朋友去做客天鹰堡,只记得那时灵气护体,但手都红肿的似萝卜般。” 虚无的宁氏女儿家还是较少,平时她身为长老又得和座下弟子保持距离,算是被老祖收于族下的离落却是避免了这个尴尬。 看着好奇倾听的少女,宁萍燕来了几分兴趣,继续讲着,“我们那时爱玩儿,天鹰堡门口有冰舟供我们出行游玩使用,不过得配置那划舟人。当时我和几个姐妹不信,就偷溜着自己去划,以为是像飞行法器般那样控制好使,谁知进入里面,灵气根本就无法操控,一番瞎鼓捣,最后生生跑偏进了山沟,还是你老祖寻着我们的呢” 第九十五章 失算 这飞行法器像是刻意照入虚无时那个画舫所制,只不过更为精巧,速度也更为迅速。里面被宁萍燕整理的温馨异常,此时寒冷的夜里,竟整座小画舫还点起了一盏盏的灯笼。 昏黄的烛光透着宣纸倾泻出暖色的光,打在少女的脸上,衬得睫毛像是翩翩的蝶翼般。少女一动不动地单手撑着下巴,眼神怔怔看着前方不知名的某处,神情淡淡,单薄的身影却显得尤为的落寞。 而聒噪的大白,此时也异常的沉默,没说话,也只是静静地陪在少女身旁。 “她怎么了?”宁敏秀绷着脸,低声问道。 “哎?我也不知啊。”宁萍燕也很奇怪,悄悄地和侄儿拉起了悄悄话,“今天我就聊了我年轻时候的事,还有给她讲讲了雪域中如何辨别方向的常识,就没说什么了。只不过也不知听到什么,长离这丫头,就这幅模样了?” “莫不是少女心事?”宁萍燕少了几分在虚无为人长老的严肃,像是担心族中孩子般,忧愁地问到宁敏秀。 被这个答案呛了一口的宁敏秀,看着自家表姨,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红色,干巴巴道,“我,我怎么知道。”话虽说完,却鬼使神差地看了灯笼下的宛若沉浸在自己的少女一眼,不知怎么的,一向性子平和严谨的他,有些心烦,“说不定是这丫头自己开始后悔,不该来雪域了!” “你可别胡说!”宁萍燕瞪了自家侄子一眼,“长离的性子可是顶顶好的,两年来,她师傅不过是提及了一个修炼的法子,她就能自己去练好几个月,除非有所进展而重新折回,她一直都是自行修炼,风吹雨淋都从未断歇,像我那般年纪都从未有过这样的刻苦。” “敏秀,你不是向来佩服老祖的么?”宁萍燕想到提及,“你可知道长离能被老祖和清和看重,必是有不可磨灭的长处的,你可不能小瞧,两年前还是多瘦弱的孩子,修为也不足,不过仅仅两年,就到了三阶。我可是觉得这姑娘以后是大有出息的。” 宁敏秀如今的修为,平日若非门派有事安排,会留在虚无,其余都是自行在外历练。对于离落,他大致听过其入门派经历,实际并不看好,只觉得不过是心机深沉的女子,利用着老祖入了虚无。 而现在,闷声听着宁萍燕的话,看着灯笼下的少女,他难得没再反驳。 听着灯芯燃烧的噼啪作响,离落心情却是如今晚的夜空般,是如何也化不开的墨色。 到底是失算了。 今日听宁萍燕说起雪域无法辨别方向时,她才想起,那时在无忧城主面前的失虑。 当时那城主热心地劝道预备下人为她准备飞行法器,送她回去时,她虽是万般客气的回绝,可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表态? ——夜深也御剑飞行,岂非不是说明她要去往之地离淮城并不遥远? ——况且,摘星楼阁那般高,无忧城主为修仙者,又何尝会看不清离去的方向? 若她和他二人真的不过是同一个城中相遇的过客,不过是泛泛之交,怎会煞费苦心这番试探? 只有可能是 少女咬着唇,可无论怎么强压下念头,心中隐隐的那个猜想却始终浮现在心头,百般不是滋味。 胸腔有种沉闷隐隐跳动,那里有恨,有怕,有着想要不顾一切掀开那看似平静表面的冲动,也有着逃离所有避开他的懦弱。 唉。 她长叹着气。 或许,这就是劫,她需要唯一一个人独自走出来的劫。 可是,真的能走得出来? 她无声自嘲地勾起了嘴角,眼里有着一丝她都未察觉的怜悯。 ——那是她对她自己的同情。 少女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就在她离开淮城的第二天,那里便迎来了一位贵客。 “修仙者入行都需要登记,可为何这册子竟然一片空白?!” 一双桃花眼中透着凌厉,满脸阴郁,手中握着登记册,强忍着怒气,质问着守卫。 “我们我们真的没有看到像仙长这般的人儿进城啊,这天上我们哥几个时刻望着,都没瞅着就谁飞下来呢!” 几个守卫战战兢兢,只恨不得赶紧解释清楚了,好把这煞神送走,可是事情往往并非如此。 “看天上?”男子淡笑,随即却是扬起了天大的怒火,“好一个看天上,谁告诉你修仙者一定会是从天上下来的?你们城主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罢,罢。”看到城门口远处已经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群,男子的笑容有些惨淡,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势,喃喃轻声,几乎耳不可闻,“我和你们又计较什么呢?” 这时,一只如流云般美丽的鸟儿从城中的上空飞来,只见它浑身雪白,却从鸟腹又夹杂着丝丝如天上云光般的颜色,缕缕的蔚蓝,青碧,像是青丝互相缭绕,结于尾羽。而那尾羽宛若夜幕降临时,天边最后一丝的晚霞,灿若碎金,流光溢彩,随着飞行,在天空中划出一条耀眼的痕迹。 城中众人都不免被其惊艳,互相或窃窃私语,或指指点点,赞叹着,憧憬着。然而这些都未让这如同来自天上般的鸟儿停留半步,只见它径直的飞向城门口,栖在那男子肩上。 “曦?”男子微微单挑眉梢,唤着鸟。 鸟歪了歪头,蹭了蹭男子,头顶上一抹丹红色的羽毛也随着蹭着。然而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却是这唤为曦的鸟儿在轻声告诉男子什么。 “你说”那桃花男子微微沉吟,“在春香楼和摘星阁感受到白的气息最为浓重?” 曦点了点头,又低头啄了啄自己的毛发。 “既然这样,咱们就去摘星阁,好生问问这淮城城主,我安禹南拜托的事,就让他如此不放在心上么?” 桃花男子冷笑,也没顾得上修仙者在俗世的规矩,径直跃上飞剑,直奔这方圆百里最高的摘星楼顶层而去。 第九十六章 后续 “哟,原来这就是云翼鸟该长成的模样啊?” 被找上门来的无忧城主一大早被扰了清静也没生气,而是轻松笑着,望着安禹南身上的栖着的鸟儿,恍然道。 原本是桃花尽风流的男子,此时铁青着脸,生生带了几分煞气,“小白呢?” “小白?”无忧城主状似沉吟许久,“你说的是那只大肥鹅啊?”只是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脑袋上一股刺痛,丝毫没有形象的捂着脑袋,“禹南,你这只鸟怎么啄人啊?” 曦绷着脸,像是刚刚所为完全是不小心,很是坦然地又飞了回来,立在男子一旁,梳理着毛发。 看着沉默的一人一鸟,无忧城主昨日面对少女的优雅温和全然消失,只觉得是作孽,没好气道,“被人领走了。” “谁?”安禹南声音低沉。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吧。”他摩挲着下巴。 “小姑娘。”男子低声复述,微微扬起的桃花眼中凌厉闪现,随即收敛,又带着深思。 他早已将许多的过往封在心里,那里面存在的事,物,随着这岁月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可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在他所知道的位置里摆放的。 他有时难免自欺欺人,想着只要他愿,他便能找到,看到。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却一直没有愿过,那里面的,是他无法承受的 安禹南眼里闪过痛色,紧接着又有几分狠戾。 然而眼下,有人竟蓦然地动了那不该动的东西。 两年前,在华清门下,听到守门弟子所说,还他那平安扣的是一个看上去略显消瘦的十岁出头的小丫头。 而现在,领走小白的又是一个这般年岁大小的姑娘。 到底是巧合,还是 男子想着,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旁宛若流光云彩般耀眼的云翼鸟。时光荏苒,竟不知不觉中过了这般岁月。 摸不了骨,这年龄许会是有些偏差,可是再怎么偏差,也不可能是她,也,绝不会是她了。 想到这里,男子心中微微颤抖着,只觉得温暖的旭日却抵不住那身体中不知何时渐染上的寒意。 只是很快地,他便收了这情绪,在无忧城主似笑非笑的眼中,随意捡了一处地儿坐了下来,眼眉挑起,又恢复平日的恣意风流之态,懒洋洋道,“你可知这小姑娘来自何处?” “不知。”无忧城主回答得很是爽快。 “你那般有心的邀了她来摘星阁,难不成,就没什么发现?”像是两人熟识已久,面前之人,安禹南了解颇深,此时不紧不慢地言道,倒是让对方一愣。 无忧城主随即笑开,“言谈中,还真是没什么发现。”他顿了顿,“就像是那只胖鹅在春香楼待久了,想要换个顺眼的人儿跟着这般简单。而且,我还特意试探她,说我有个友人,道号带安。” 一双桃花眼,眼睫微微颤动,随即低垂,看着手中把玩的杯盏,定定地注视了许久,又蓦地笑了。 “怎么?你就不想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么?” “什么怎么回答啊。”安禹南显得毫不在意,“若这小姑娘表现得真有什么异常,只怕你早就以此来要挟我了,又何至于现下巴巴地说了出来?” “呵。”无忧城主摇头笑了笑,也没否认,“你倒是看得清楚。” “那小姑娘没什么异常,我想,她可能就是一普通的修仙者罢了。”无忧城主继续道,又想起了什么,带着几分好奇,“不过,我倒是奇怪,你该不会在那胖”他刚想这般说,却看见一旁的云翼鸟已经梳理完毕,正沉静地看着他,他连忙改口,“咳咳,在那只鸟身上贴了追寻符的吧?” “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小白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安禹南想到当初,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不过是它高歌的时候,曦感应到了。” 云翼鸟一族,非对战时唱歌,必是发自内心,情绪高涨之际。 这么多年来,他还未曾听过曦在非战时唱歌,更何况不过幼时便和她一副倔强性子离开安家的小白了。 这也正是,他前来淮城的缘由。 他虽是不在它身旁,可是也知道它这九年来,放着被人渴求期待的灵兽不做,到了淮城又何尝不是混日子罢了。然而现在,它却自己离开了,跟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姑娘,离别时竟还唱那样的歌? 原本黝黑的眼眸瞬间暗沉了下去,他看着对面暗地做着怪相逗着曦的男子,蓦然起身,沉默道,“我先走了。” 男子一愣,抬头,却看见安禹南早已走到楼梯转角处了。 “哎,送你一个消息吧。”他扬声道,看到那对背对着他的身影果不其然地骤然一顿,又笑了,“那小姑娘去的是淮城西北方向。” 西北方向?修仙者若是在那里,就只有 安禹南微微侧了侧头,低声一句,“谢了。” 说罢,便毫不迟疑地带着曦离开了。 离落心中纵使有着百般的情绪,可是如今她早就能很好的控制自己。若不是在御物飞行时有所间息可以放任自己陷入思绪,平素她哪有这个闲情? 她还没能忘记她想要什么。 少女心中暗自提醒着,可是曾在眼眸中坚持许久的坚定却又透着隐隐的动摇和迷茫。 她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长离,快!我们要到了!”远处宁萍燕的声音穿过大风,断断续续地,又稍显得急促。 离落微微眨了眨眼,眼中的情绪又化成了如水一般的澄清,她抿了抿唇,随即也扬声道,“好,我这就来!” 即使是做了最坏的估计,也没成想到达之后,会是这般恶劣的情况。 离落身上早已穿着着宁萍燕多带的特质的衣物,绒衣裘帽,倒有些像当初大典上时所看见的雪域人的打扮。 她细细摩挲着袖口,这并非是普通俗世的御寒衣物,其中的材质绒毛,都更像是从灵植和灵兽身上取之而制成的。尤其是衣摆上的花纹,更像是刻意绣成的符咒,一针一线中,都蕴含着温润的灵力,抵御着外界的刺骨。 第九十七章 雪域 这里是雪域的交界处,石碑上早已布满了积雪,若不是凑近,看到淡淡的刻字的印记,还真不知已经到了。 “嗬,这天怎么这么冷。”大白跳下飞行法器,缩了缩脖子,嘀咕了一句,拍了拍翅膀却是无所谓地往前走去。 大雪纷纷扬扬地倾洒下来,少女不过抬头打量了片刻,睫毛上早已是沾满了晶莹。 宁萍燕看着这天色,有几分忧心,“咱们这好歹还有着御寒的准备,只是这天气着实恶劣,明明是晌午时分,天却是像深夜般黑透了,连路都看不清,怕是连冰舟也没有了。” “无碍,我们就这样走过去吧。”宁敏秀像是被风吹干了嗓子,声音有些低哑,闷闷的。说罢,只见他掌心一翻,一簇温暖的火焰顿时升起。 这是以自身术法灵力催动的。 若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倒是损耗极大。想到这里,离落从曾经的储物袋里掏出似是油灯的物什,她刚想说这是一个小巧的法器,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都可以亮如白昼时。 却不料,这法器,竟然眼见地一点点地锈蚀。 “长离,没用的。”宁萍燕注意到她的动静,无奈,“飞行法器都无法抵抗这雪域的大雪,更别说这些法器了。即使有些或许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朽烂,可是之后终是有着致命伤,效果大减的。” 宁敏秀看了一眼少女手中已然报废的油灯,旋即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继续伴着火焰的光亮前行。 听说雪域在晴朗的时候,那万年不化的雪山,茫茫的雪地,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仙境般的存在。 只可惜,离落三人这次是感受不到了。 时不时拿着罗盘调整着方向,可是风雪愈来愈大,穿着特质的御寒服饰,离落也隐隐的感受那雪点浸入衣中传到骨子里的凉意。 这里可视度极低,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山脉连绵起伏的阴影,加上灵力有所限制,宁敏秀的术法也愈发的难以维持。因此,他们在傍晚时分便停下了步伐,趁着还未到夜晚,赶紧寻了一处山洞暂且住下。 “我们走了这般远,想必你的大师兄可能并未在这里等我们,而是去了天鹰堡。”宁萍燕认真地对离落说道。 少女摸了摸鼻子,实际上自从此行让她只用当个普通的历练后,无论是去雪域还是去天鹰堡等等要事,她都有些犯懒的不愿多想。 此时被一提及,她才恍然想起师傅曾说大师兄也在此处。 自己着实没用心。离落心中嘀咕着反思,面上倒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蓦地想起两年前大比时的细枝末节,她突然有些了悟,“燕姨,我们这行过来,是不是因为雪域有些状况出现,所以才来查探?” 宁萍燕疑惑地看了一眼,“你师傅不是未告诉你么?” “两年前好像听长老们有过提及。” “长离倒是个观察认真的孩子。”宁萍燕笑着赞了一句,“不过别担心,我们就只是顺道看看,然后去天鹰堡做客几天,就回去。”她的脸色随即有些迟疑,带着些犹豫不定,问一旁并未说话的男子,“话说,敏秀。你看,我们这一路走上来,风雪不减,也没出现天鹰堡的人所说的情况?” 入了山洞,宁敏秀就隔空施着火系术法,让亮光燃于山洞壁角处,自己则是抿着唇环抱着双臂一声不吭地坐在地上。此时宁萍燕问起,他轻咳了一声,随即有些哑声,“大概是局域变化,听说是在天鹰堡不远处,我们还没有走到那里,起码等绕过这山脉,才能看见。” “今天怕是得一晚上都待在这里了。”宁萍燕点着头,有些感慨地叹着气,“只希望明天天气晴朗稍许,不求能遇见冰舟,好歹可以赶路便是极好的。” 三个人闲聊了两句,便各自打坐修炼起来,而恰在这时,山洞外响起了一个苍老略显干枯的声音。 “里面的是什么人?” 离落三人望去,山洞晦涩昏暗,加上入口时转角过多,此时趁着宁敏秀的术法,只能看见一个瘦小老头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地上,并看不到人。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很快定了主意,宁萍燕声音扬起,声音温柔,“老人家,我们是从别地来的,因风雪太大,就在这里避避!” “避避?”那老头咕哝了一声,扯着嗓子,“外面不是有客栈么?你们在这里干嘛?” “客栈?”宁萍燕有些纳闷,她已经多年没有来到这里,许多都不知晓,“请问老人家,这客栈在哪个方向啊?能不能劳烦您为我们带带路?” 老头低声又说了句什么,三人没听清,只听到后面一句不大不小的声音,“你们赶紧走吧,别在别人的山洞里呆着了。” 离落等人一愣,没曾想这避风雪的山洞竟是有主的。 他们刚想出声再询问一二,却见那投在地上的影子愈来愈短——老头没再搭理他们,而是离开了? “我们”离落顿了顿,将询问的目光移在宁萍燕身上,“走不走?” 宁萍燕看着两人,不过是片刻,她便站起身来,“既然有客栈,咱们还是去吧,说不定咱们还能在那里等到冰舟,也省了不少麻烦事。” 大白早就被离落放进灵兽袋中。 此时三人出了山洞,发现还是那漫天的黑暗,和未减丝毫的风雪。 只是刚刚那老人家,却在这之中,并没有看见。 “估计是雪域人。”宁萍燕估摸着觉得,不然怎么能走得这般快? 宁敏秀沉默地继续燃着术法,没说一句话。看到他紧绷着的脸,和在火光照射下几近苍白的面色,离落抿了抿唇,走在他身边。 和这雪一般莹白的素手翻起,少女盯着掌心,嘴唇微微动了动,随即竟也升起了一苗火焰。 宁敏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没看他,只是轻声道,“我的术法只能坚持一会儿,敏秀师兄就先好生休息一会儿吧。” 第九十八章 反噬 三人又在这茫茫大雪中,漫无目的地转了稍许,终是沿着山洞旁侧走了将近两里多地,看到一处在山脚阴影下房屋模样的轮廓。 走近了,侧耳倾听,还能依稀听到热闹的人声。 “怕就是这里了。”少女的嘴唇有些微微地哆嗦,掌心中的火苗较之刚刚,已经暗淡了不少,却还是稳当当地燃着。 离落单手握拳,偏着头,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余光中看见宁敏秀正皱着好看的眉头,望着她时,她又连忙放下,继续状似无谓地往前走着。 然而,只有她知道自己是怎般的勉强。 不过短短一刻的路程,她已经尝到了在这雪域风寒中的厉害了。 并非像是虚无的花海禁地不允许催动灵力,可是在自己施术法时,仿若打开了自身和这自然连接的一条通道,这原本抵御出去的刺骨的寒冷,就像是从识海中灌了进去,直至五脏六腑,脐下丹田处。 而原本从丹田内催动出去的灵力,像是卷了这寒意,又气势汹汹地席卷回来,竟是灵力反噬了! 离落最初以为自己是偶然,可是随后自己几番尝试,终于明白这完全是雪域特有的状况!若是修为愈高,灵力催生得厉害,那么反噬的就更为严重。 也正是这样,当宁敏秀低哑着声音,说是自己施法时,她摇头却是很坚定地拒绝了。 她和他不同,她骨骼重塑,丹田尽废,内丹之术早已无法修炼。这两年来,随着她剑法的增益,丹田也仅仅只是能催生一两丝的灵气,和主修内丹术的宁敏秀自是不可相比的。 然而,在当下这种情况下,虽她也难受,但情况倒是比他好得多。 宁敏秀看到如此,愈发抿紧了唇,身上散发着冷气,却是和雪域的风雪极为相称。离落私下本就是像倔驴一般的性子,自己认定的事向来都要一条道走下去,就连曾经老祖对她都是无法,宁敏秀又怎么能改变? 冷气散发了许久,奈何少女根本一点都未察觉,宁敏秀顿了顿,微微皱了皱眉,脚步顿时迈开了,大步往前走去。 宁萍燕本就在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情景,自家侄儿突然步伐加快,虽不解,她还是跟上。离落倒是无奈一笑,感受着少言寡语对她不假辞色的师兄的有几分生硬拙劣的好意。 一边快速往那山脚下走去,一边余光扫着这几乎被冰雪所包围的世界。 能力愈大,受到的限制便愈多。 看着一脸常色的宁萍燕,离落心中暗自琢磨,雪域这种隐晦的变化,怕是之前也没有的。 也不知道,这风雪交加,昏天黑地的雪域中,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危机陷阱隐藏其中? 少女咬着苍白的嘴唇,望着四周的眼神却不显一丝的懦弱,透着警惕和坚决。 这间客栈倒是极大的。 如同一座高楼,稳稳地屹立在山脚处,任凭风寒肆意吹扰,却不受丝毫影响。仿佛这雪域针对着这世间万物的恶意,在这里偏是不显了。 用着似木似石的材料制成,透过门缝,传来隐隐的光亮,看上去,整间客栈没有被侵蚀的痕迹,只不过是因为平日的风吹而有几分破旧的景象。 门匾招牌上用着烫金的字体,刻着四个字。不像平时在宁虚看见的常见字体,几个字歪歪扭扭,字体繁复,还有好大一块都被风雪磨平了,离落站在下方辨别了许久,都未看出个明白。 “这大抵是有些年头了。”三人站在门口,宁敏秀微微闭目,用着秘术神识打探着周围的动静,发现无碍后,低声说道。只是这番动静,让灵力反噬的更为严重,她微微抬头,从这个方向望去,看着男子刚刚恢复好转一点的面色又有些病态的发白,然而在这天色中,晃眼一看,则是看不出。 宁萍燕有些不放心,以前关于雪域的记忆太过久远,她一时半会记不起,索性让两个小辈先在台阶上等着,自己推门看看。这若是真要有什么意外,他们也不至于陷入被动。 “有客来了啊?来来来,里面坐!” 里面传来一好客的招呼声,只见一位身形较为圆润的女子,头上包着头巾,正拿着壶给一方桌上的客人倒着酒,此时听到响动,扬起极灿烂的笑容,对着开门的三人。 随着这门的推开,热气烘烘的暖意传来,让人感到从头皮到指尖上一阵极为舒爽的酥麻。美酒,热情,暖气,欢声笑语,鼎沸人声,竟都在这间客栈中。不过仅仅是一门之隔,仿若就将那布满着重重黑暗危机的雪域远远地抛开了。 就像是一个避风港,收留着路途中疲惫的人儿。 “我们这里可以住宿,还提供吃食。”那老板娘提着壶,一边往柜台走去,一边时不时回头道,“看你们这般风尘仆仆的样子,要不要来碗热酒吧!也好暖暖身子。” 末了,她像是想起什么,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如若客官需要出行,也可在小店休息数日,等着天放晴,有划着冰舟的当地人来,到时再离去也不迟。” 这倒是正中了他们的心事。 想着日子也不打紧,而且眼下看来,她自己对着雪域的情况还有些拿捏不准。 宁萍燕点了点头,客气应声道,“那就多谢店家了。” 说着,便往里走去。 台阶下的宁敏秀正要上阶梯,却不妨手中突然被塞了一个带着丝暖意儿的圆圆的物什,他身形一僵,下意识看去,是枚丹药,还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清香之气。 竟是高阶的恢复内丹的丹药? 他一怔,旋即又皱起了眉,抬眼,却是入了少女一双清冷的眼睛。 “这一路上怕是需要仰仗师兄的地方还极多,希望师兄切莫因为意气而糟蹋自己,连累他人。” 她淡淡地丢下话语,接着转身跟着宁萍燕入了客栈。 只剩下男子站在雪外,半晌,那手指微微动了动,捏紧了手,将丹药包在其中,抿着唇,往客栈里走去。 上架君表示有话要说~(挥小手帕~) 落落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咳咳,离归也到了上架的时候。) 这一路上,很感谢有你们大家的陪伴。 豆子本来话多,但是一到这种关键时刻就不知道说啥啊喂 咳咳。那啥,就随便说说吧。 先从这本书谈起吧。 其实说实话,这本书若按照现下的标准可能算是非典型修仙?因为升级套路很少。(某豆曾经也很喜欢看,只是不习惯写,豆子选了一条自己最舒服的方式写哈哈) 在上本完结里就说过,一直很喜欢写女主的成长文,也很喜欢琢磨主角们的心态变化,造成他们这样的原因背景。 我认为很多事都有逻辑缘由,我不想单单塑造一个角色,然后再在上面简单的贴上一个标签这样的做法。 豆子很爱这样的过程,这种细细推敲的过程。 平时写文也写的比较细,只是想把离归里的世界展现给大家看,里面的门派家族,历史变迁,奇异杂谈都一一展现,而不是一笔带过,成了一个只有主角不断升级的过程。 那不是豆子的初衷。 这文怎么说呢。 每个人的标准不一样,有的读者可能并不喜欢我这样的风格,有的呢,又觉得很喜欢。 因此评价等各有不同,不过都是标准不同罢了。 我都觉得蛮正常,当然,豆子也造,在如今升级主流的文中,这文可能并不会受到主流人群的喜欢,所以来看豆子文的每一个小可爱,豆子都很感激。(还有!不得不说的,我家大宝贝漫漫上仙啊!!!) 每次在作家助手,看见你们投票,推荐,评论,打赏,只要看到,本来豆子可能在现实里因为一件什么事而不高兴,但是看见了瞬间满血满蓝的回复满了好么!0v0! 真的很感谢你们的陪伴,也希望未来的路上,我们一起荡着小船划下去 (咳咳,我还该说些什么来着,断片了,我想想) 对啦对啦,还未稍稍介绍一些后续? 比如前面挖的坑后面会埋哦说不定看了之后才会发现自己早就掉下去了哦?么么哒(某豆的恶趣味,哈哈哈) (手一挥) 总之,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咱家的落落同学,正版的落落同学哦 你们的订阅,投票,打赏,评论等等所有的互动也都是对豆子的支持。 有的时候,可能看完一章只需几分钟,可是作者得码几个小时,还一颗心百转柔肠所以,快来让豆子知道泥萌还在 最后 更新问题。 因为十月份,豆子有好几个日程事项,非常忙,所以上架后,除了当天,其余每天是一更,当然更新字数会比以前的多这样子。(没有存稿的悲哀tt。) 十一月开始,每日会双更,不定时爆更 最后的最后。 施展豆子的群撩技能 群么么么么么么哒!(害羞的小眼神瞅你一眼,遁走) 第九十九章 客栈 听着身后的动静,离落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浅的笑意。 这敏秀师兄的性子太过别扭,一路上看着,他虽然不善言谈,对于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和态度,却是一直默默地为他人着想,那些隐蔽的危险的事都是他不动声色地自己一人承担。 在雪域呆了大半天了,若不是她察觉到他异常,坚决施法,而发现这灵力反噬之事,怕是她和燕长老两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三位客官,你们是准备先上楼休息,还是在大厅里吃些热气腾腾的吃食?”老板娘执着笔,旁边搁着算盘,笑语盈盈地看着他们,好似他们一定下主意,她就好记账登记。 离落回头一望,经过好多天的赶路,这大厅中的热闹温暖着实吸引人。坐了不少的人,有着猎户百姓打扮的世俗者,又有些身姿神态,言谈举止,端是优雅有礼,一举一动自有一股肆意风流似是修仙者的人。 只是这猎户百姓倒还好,这些修仙者衣着虽为华丽整齐,可是那服饰风格却甚是奇怪,衣服上画着粗犷的图腾,系着银铃,她辨别了许久,也认不出。 怕是和她们一样是从异地而来的吧。 离落猜想着,心下只觉得稀奇,她向来都不了解宁虚,如今眼瞅着这些奇怪的打扮,看久了,还觉得蛮有风情特点的。 大致扫了一眼,又看向正在问话儿的店家。 修仙者不食五谷,但好几天的舟车劳顿,以及在雪域里挨了一下午的冻,闻着这弥漫在大厅的饭菜酒香,她不由得有些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一旁的宁萍燕看到少女微微闭眼,满是陶醉的样子,不由失笑,“先给我们开两间上房,然后再备一些吃食,热点酒送上来吧。” “好嘞。”老板娘脆生应着,弯腰从柜台下拿出一木质银边的牌子,顺手向少女这个方向递了过来。 十七? 离落接过,看着上面刻的数字,有些不解地翻了翻面,只想着大概是房间号。念及着曾经在俗世客栈里的规矩,眼神里透着疑惑,声音微扬,“店家,我们可说的是两间上房呀。怎么就给了一个牌子。” “哎。”老板娘略显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不是客人多嘛,所以没得法子,就发这么一个牌子。”然而当看到宁萍燕眉毛皱起,还有一旁静静伫立的男子身上散发着的冷气时,她又想起自己言语中的不当,连忙道,“客官放心,虽是一个牌子,但还是两间上房,住宿保准舒适。只不过这两个房间是相通的,你们反正也是一行人,也不会像别人一般太过避忌” 客栈生意好的时候,若是和外人这般,倒的确有几分不适。 眼下,正如这店家所说,里外反正是都是宁家的子弟,而且条件比起那山洞着实好了不少。 况且修仙者也不必讲究这虚礼。 宁萍燕只是略微思忖,便应了,“那好,还烦请店家带路。” 来了一个模样年轻的矮个的跑堂小厮,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候着这客栈中的动静。笑容都咧到了嘴角,躬身为他们带着路,还见缝插针地给了他们介绍了不少店中有名的吃食。 这倒是个机灵的。 任何店家,有这样的伙计,也能省了不少事吧。 想起曾经俗世往事,落在三人之后的离落心中带着几分笑意,登阶梯的步伐也慢了起来,下意识地回头看着柜台那老板娘的身影。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身形微胖的女子的背影,她低着头,拿着笔,旁边算盘上零散的几个算珠拨动着,好像是在记账。 下一秒,正待她收回目光,脚步又停顿了下来,直直地看着柜台上那女子之前摆放在一旁的账本,竟都是一片空白。 离落微微皱眉。 “长离!别发呆啦!”已经走到二楼阶梯上的宁萍燕笑道,似乎有了一个安落之处,原本沉重的心思也轻松了不少,“赶紧的上来,咱们先挑选房间!不然你敏秀师兄可就要抢走了!” “谁要跟她抢了。”男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语气沉闷,似乎极为不乐意被这般说道。 宁敏秀怕是极不想和她牵扯,此时燕姨这么说,他别扭极了,还不得不解释。想到这里,离落就觉得蛮乐。 “燕姨,我这就上来!”少女的语气充满着轻快,更是让面部僵硬的男子心情愈发不好,侧过头索性不搭理。 离落重新上着阶梯,只是最后下意识地还看了一眼那柜台。 这聊天的空当,那老板娘却是将柜台已经收拾妥当。刚刚厚厚的空白的账本早已不见了,算盘也好生生地放在一旁,桌面上一片光整,人也不在了。 往大厅望去,便看见的是老板娘又提着壶招待起了客人。 哐。 蓦然响起一碗用力砸在桌面上的声音,在这个极显吵闹的环境下,也是不容忽视。 少女轻按着因为喧嚣而有些跳动的额角,顺着声儿望去,却是一个占据了一条长凳子的,五大三粗,体格魁梧的汉子,袒胸露背,光着膀子喝着酒。刚刚那声响,正是他把酒碗磕在桌上的声音。 那汉子表情不耐,也没有去捡回碗,而是径直拎起酒坛子,一边作势往嘴里灌着,一边又骂骂咧咧着,“这么好的天气,见鬼的,竟然一个野物都没捉到。老子在这里都喝了好几天的酒了,嗝,这还要喝到什么时候啊!” 看样子,是一个猎人。 离落无语,外面的天气这般的恶劣,这人恁是喝到什么程度了,才会说出这些胡话?怕是不止喝了好几天,而是喝了好多天了。 她暗想着,随即便看见老板娘正小跑过去,轻言细语地冲着那汉子说着什么,好像在劝不让喝了,然而汉子态度却是紧紧抱着酒坛不松手,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 这店的确蛮忙碌的。 她移开了目光,居高临下地扫着下面大厅热闹的景象,心中泛着嘀咕。(。) 第一百章 难缠客 这所谓的两间上房更像是一个阔气的厢房,分着左右旁侧两间,中间则是一个小型的会客间,摆放着小几,茶水,角落里的窄细宝瓶还插着几支霜雪寒梅,看上去格外雅致。 “难得这雪域居然有这等不错的地方。”宁萍燕四处打量着,很是满意,话语中不知是此行的第多少次感慨,喃喃着,“我记得以前就没看见过,也不知是何时做起这生意的。” 一旁径直坐在火炉边的宁敏秀,苍白的脸色有了些红润,大概是此处的确是个不错的安歇之地,他绷紧的僵硬的身子也缓缓放松了下来,听到宁萍燕的话,低声道,“燕姨,那个时候你不过二十出头,而如今” 后面的话,在美妇人的怒瞪下,男子很是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看到如此,少女不由浅浅笑开,也未插话,上前拿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三杯茶水,递给了其余二人。 宁萍燕倒是笑着接过,而男子却是盯了许久,才生硬地道着谢接过。 这茶倒不是什么好茶,不过是一些叶子末,尝起来又苦又涩,然而兑着热气腾腾的水,喝下后,从嗓子眼到肚子,整个都是暖烘烘的一片,驱散了不少的寒冷。 宁萍燕双手抱着茶盏,暖着手,有些舒服的发了声喟叹,“也不知这美酒什么时候小二才给上来。” 此话一出,离落顿时感觉到系在腰上的灵兽袋一阵抖动。 不由无奈。 云翼鸟是珍兽,小小的灵兽袋,对于它们而言,就是一个主人行走时暂时居住的地儿。那些对于其他灵兽而言可以将外界刺激,包括主人灵兽间心神交流的感应,都一并隔绝的灵兽袋,根本就不能阻隔它们。 大白一向擅长吃喝,之前入了客栈,它就忍不住动弹想要出来,这时听见美酒二字闹得更厉害了。 然而现在出行在外,非安全之所,又且不是一人独行,怎么好放它出来? 离落面无表情地屈着手指轻敲着灵兽袋,示意安静,随即抬头掩饰性的笑着说道,“那我到门口去看看吧。” “去吧去吧。”宁萍燕眯着眼,很喜欢看到少女有着这样的精神气儿,嘱咐道,“在门口就行,看见小二身影就远远催促一声。” “哎。” 就这么屋子里三个人各做各的事,各发各的呆,直到片刻,这种沉默才被打破。 “咦?”宁萍燕突然发声说道,“我现在才想起,之前咱们去的那个山洞,那般偏僻,怎么能说是有主的地儿?” 此时,离落已经站在房间门口看见一侧楼梯上,小二端着木盘上来了,她便转过头对着屋内的美妇人认真解释到,“燕姨,那可能是这当地雪域猎人的,把大的猎物驱赶到那山洞里,然后再设陷阱捕获。”想到在大厅里喝醉酒的汉子,她偏了偏头,“兴许是最近天气不好,那洞就空着了。” “是这样么?长离你是怎么知晓的?”宁萍燕蛮有兴致地问道,“我还以为那山洞是住人的呢。” “我曾经在俗世呆过,所以了解稍许。”少女低头将发丝绕在耳后,轻声言道。 虚无上下的人,如今都以为她是在世俗颠沛流离然后被老祖收养,因此此话一出,美妇人的眼中含着怜惜,就连远处的宁敏秀都微微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少女,眸子中辨不出情绪。 “诶?这么点儿路,这小二怎么走得这么慢?”有些受不了这气氛,离落状似小声抱怨着,又转回头,往门外望去。 却见着那小二早已停下了脚步,站在二楼阶梯上,侧着身子似乎在对阶梯上的人说些什么。 态度恭敬有礼,时不时“客官”“稍等”等词汇飘入耳畔,听上去,像是一个难缠的客人,拦住了他的路。 她这般远远地瞧着,又是等了好一阵,都看见热好的酒上白气缭绕了,可这伙计半天还是没过来,在那里说话。离落微微蹙眉,扬声道,“小二,你先把我们的酒菜给上了!” 这突然的一出声,连屋内两人都望了过来,可那伙计似乎辨别了许久,东张西望探头看了一阵,才定睛看到神色有些不耐的少女。 “客官,您先下去等候片刻,我把这给人送去,再来找你,您看如何?” 这回伙计的话,她倒是听清了。 只是那拦住小二的客人实在太磨蹭,就见着伙计又是絮叨了好些话,才面露轻松之色,带着歉意,端着木盘,向她走来。 “没事,就交给我吧。”那店小二也知晓自己耽误了太多的功夫,还打算重新为他们热热酒。离落轻声婉拒,接过木盘。 “下面的客人不是在催促吗?你赶紧去忙就好了。”离落下意识往一楼楼梯转角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有人下楼的身影,又不由的越过伙计的肩膀望向这后面的二楼横侧空荡荡的走廊,心中泛着嘀咕,只觉得对于那缠人客人的嘱咐,这伙计怕是又要一阵好找。 “哎哎,多谢客官体谅。”店小二的笑容也不由扩大的几分,多了些热情,“若是有什么需要,客官您径直吩咐就是,不过我们客栈人有些多,你恐怕到时候还得多喊上几声,小的才能听见。” 说罢,弯腰敬了个礼,便把抹巾搭在肩上快步离去了。 只留下一脸怔愣的离落。 人多? 她想着,又看了一眼楼下大厅。 还好吧 人都没坐满,不过挺热闹倒是了。 随即却是一个念头浮起,离落无声低笑,这里是天气恶劣的雪域,怎么能和安稳盛世中的客栈相比? 这些人怕是对于这家店而言,已经足够让他们忙得很是勉强吃力了。 离落是被大白给惊醒的。 看着小眼珠骨碌碌转着,很是惶恐不安的模样,和那一开一合不停说着什么的鸟喙,离落怔愣了好半天,才将脑海中的困意与疲惫渐渐地退散开来。 “你你怎么出来了?”她用手抵了抵眉头,看着它问道,只是这一出声,她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的厉害。(。) 第一百零一章 惊惧 “什么怎么出来?不是你松了那袋么?我就出来了啊!”大白的语气很急,连忙解释了几句,声音就带着哭腔,两只大翅膀推搡着她,“落落,落落,这是什么地方?老子怕的不行,咱们赶紧离开吧!” 说着,手脚也没空着,连忙又蹦又跳的在屋子里窜,似乎是收拾他们摆放在外的东西。 离落只觉得自己反应迟钝得厉害,好半天,她才撑起身子,看着旁边熟睡的宁萍燕,她才恍然想起当时她们喝了酒吃了些许小菜暖了暖身子,就准备在厢房里打坐一宿儿,怎么就睡着了? 而且,居然还这般沉? 她不由用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想要恢复稍许清明。 难道是那酒的问题? 离落勉强猜测,只是下一秒又否决了。 不,不对,他们是修仙者,不胜酒力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在他们身上。况且,若是那酒加了别的什么,他们此行三人,既有虚无的长老,又有虚无的高阶弟子,经验阅历那么多,怎么又会品尝不出? 她还在这里思索着,大白浑身却是浑身抖得哆嗦小跑过来,恨不得下一秒就跳到她怀里。 离落看着眼前黑漆的房间,以及一旁小厅中从外透露到里而有的隐隐的光亮,深吸一口气,随即闭眼用着曾在竹林练得法子,扩散五感神识去感受。然而不到片刻,她便睁开了眼。 一切都很正常。 “大白,你在怕什么。”她摸着它的脑袋,手心的暖意让大白不再怎么哆嗦,只是话语中还是有些惶恐。 “老子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大白这般说道,停顿了片刻,像是去感受,旋即又是一个激灵,身子缩成一团,声音略显尖利,“这地方渗人的厉害!” 大白的表情做得不得假,它这般一说,离落也觉得这深夜里的平静愈发显得有几分诡异。 她起身,看了一眼原本在榻上打坐如今却睡的深沉的宁萍燕,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去叫醒,自己先去看个究竟。 这么多年,大白或许未跟随在一个有足够能力的修仙者身边,让它少了许多对战的意识。 可是,它身为云翼鸟,骨子里的尊贵和天性却并没有埋没。 它有许多她至今都还未发现的让人惊奇的本领,可是现在却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明明是嚣张嘚瑟的性子,此刻绿豆般的小眼珠含着泪水,那样泪眼巴巴地看着她,又惊又恐,却什么都不敢说。 就仅凭这点,她都不敢太过大声而引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离落蹑手蹑脚的起身,虽是在黑暗中,可是凭着五感,她也将屋内摆设看的一清二楚,小心翼翼地避让桌子,花架,等物什,轻轻地走到之前他们呆过的会客间。 喝过的酒碗,吃过的菜碟,都还好生生地搁置在木盘上,那是他们准备明早间让小二收拾的。离落心中一动,就凑近了,细细闻了闻,并无异常。 抬头看着侧边的厢房,紧闭的门扇和静谧的氛围,让她断定宁敏秀怕是也像宁萍燕般,熟睡了过去。 一个,两个是巧合,三个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正当她细细思索着的时候,外面的些微喧闹的动静传来,她这才恍然注意到,他们这厢房里的亮光正是外面客栈大厅里的光亮传来的。 这么晚了?还有人? 离落一边暗忖着,一边往门口走了几步。 她却未发现,原本跟着她的大白看到她的动作,面色担忧惶恐,伸出一只翅膀想要拉住她,可又似乎前方是什么禁地一般,不得踏入,最后只将自己浑圆的身子费力地蜷缩在小几下,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 贴在门口倾听一阵,少女稍稍放松了下来,原来那细微的动静不过是喝酒客人的大声吆喝,还有些人操着异地口音儿天南海北地胡叨叨,只因为隔着门,掩了不少声响。 她心中有了数,只觉得那店小二和老板娘忙碌大抵也是因为这里客人轮轴转,不讲究。 既然如此,若屋外没什么异常,难道是屋内有什么东西影响了他们? 这客栈身处雪域之中,雪域的一切她都未曾接触,不敢按着平常的态度去对待,她转过身,本想好生用恢复了一些的灵力好生探查一番,可是回头看见大白惊惧的眼神,望着她身后。 离落不由的背脊微凉,迈出的步子也重新收了回来。 那东西,必在外面。 她沉了沉心,缓缓地再次回头,定定地看着厢房门扇许久,终于伸出双手。 吱呀。 门推出了一丝缝隙。 外面的光亮倾泻了进来,打在她的眼睫上,有种明晃晃的刺痛感。先前还隐约可闻的吵闹声此时也一窝蜂地从门缝挤了进来,喧闹声,呼唤声,透着几分醉意的歌声,还有匆忙的脚步声。 她还在门口,未踏在外面的走廊上,看不清大厅里的状况。 只觉得这声音如同在耳畔响起,生生地震得耳膜生疼。 那脚步踏在木阶梯上,走廊上,快速而又杂乱,像是一群人在上面跑过,好似跳动的鼓点般,踩在鼓面,每一次都让人心也跟着颤动。 走廊? 她突然回过神来,心跳得快速,双手却是稳稳地连忙扣在两边门扇上,只要有着丝毫的不对劲,立刻就关门。 而眼睛却微眯着,凑近,透过那门缝,迎着光亮,往外望去 竟没有一个人! 离落的脸色顿时有几分煞白。 那么,那些声音,又是从何而来?从何而来?! 问题在脑海中不断地环绕,她咬着唇,屏息再次望去,可是除了灯火通明的光亮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然而,当她眼眸下垂,收回目光时,整个身子却都僵硬住了。 那是影子?! 没有人,却有着无数的人影? 脑子中一直紧绷着的心弦顿时崩断,她忍不住下意识想要尖叫,可是理智却让她克制着没发出一丝的声音。 她定了定心神,随即轻轻地合上门,就如她开门时刻的模样。 当那如雷般的脚步声再次被隔得远远的,少女这才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有些瘫软的跪坐在地上,面对着这满屋子的寂静黑暗(。) 第一百零二章 拂晓 离落一个人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宿儿。 她睁大了眼睛,竖着耳朵,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背对着门扇坐着,崩着脑子里的弦,听着这屋内房外的动静。 她呼吸控制得极浅,面上的表情淡淡,可是握紧死磕在地上泛着血丝的手却又表明着她的紧张。 离落不敢去叫宁萍燕和宁敏秀起身。 实际上,从最初的过去,到眼下的如今,修仙十几载,但凡没有忘记自己是修仙者这个身份,她在任何情况下,总是有着一份坦然与自信,支撑着她面对种种的事件。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没有那样的把握。 她不敢。 离落苍白着一张小脸,微微蹙眉。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就像一股莫名其妙的直觉,让她只敢呆在这里,不能动弹。 这不是威压。 她清楚。想到这里,她心有感应的又稍稍抬起眼眸,看着藏在小几下,哆嗦看着她的大白。 离落觉得,她和大白此时的处境都一样糟糕极了,可是他们两个却不一样。 它不能动弹,是因为它不能,而她呢? 她就觉得自己若是离开了,这门下一秒便会被那些鬼影所推开。 她若是大声跑动,出声去唤醒熟睡的二人,便会惊动什么,而事态就将变得更加的不可控制。 ——她总觉得,这间客栈上面,仿佛有一双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这所有的一切。 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那人都知道 她骨子里不由泛起了寒意,离落咬着唇,躬身蜷坐在那里。 她知道一切都异常到了极点,这种没由来的害怕让她根本就不知下一步该当如何,仿佛一时间所有的理智都被湮没了,只剩下惧意。 等到宁萍燕起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整个室内被白日的光亮所照得透亮,而脸色苍白的少女却是神情寡淡,低头无力地背靠在门扇。 “咦?长离,你怎么在这里呆着了?”宁萍燕如俗世的长辈们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拉了起来,感受到少女手中的冰冷和僵硬,不由诧异道,“你难道是在这里枯坐了一宿么?” “哎?我很久都没有入睡了。”她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干笑,语气带着温柔歉意,“难道昨晚我把你挤着了?” 离落一动不动的眼神终于有了神采,她缓慢地转动着眼睛,就像是一个破旧的木偶又重新有了活力。 她定定地看着宁萍燕,发现她眼眸里的担忧,她张了张嘴,试图发声,却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捅破的牛皮袋子,漏着风,干哑无比。 “我我昨晚冥想时,觉得有些许感悟,便索性来到这里打坐修炼。”离落努力咽着口水,润着生疼的嗓子,找了一个理由。 坐了一宿儿,她有些想明白了。 或许,就这样什么不说,其实才是最好的。 自打他们进入了这个客栈,无论三人最初是怎般提防探查,都未查出一丝异样。就连昨晚,若不是大白唤醒了她,她恐怕也会如眼下宁萍燕一般,只觉得睡了一场好觉,而并不会有任何的疑虑。 可能,自始至终,他们都是被隐瞒的一方,只不过是她无意间撞破了这平静安和下的不为人知 她不会去惊动,若是告诉他们,三人表现必有异样,她怕,怕这客栈中不知在何处的眼睛看见。 索性,就让她也瞒着他们,然后催促着他们离开此处。 离落心中打定着主意,面上最后一丝异常也强忍着收敛住了。 宁萍燕不疑有他,满心想着少女的身世,颇为怜惜地看着她,“长离,你也莫要修炼得太苦了,你看你无论是你师傅,你老祖,亦或者我们,都没有逼你,你也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说着牵着她的手,往小几走去,一边柔声道,“你这个年岁儿的女孩,除了修炼,也要活得恣意一些,别想太多好么?” 自从当初在大比时,这个瘦小的孩子就入了她的眼,如今难得和虚无也有这般大的渊源。 宁萍燕是真心对长离好的。 她做一峰长老已多年,宁氏的女儿家在闺阁少女时期的柔情早已被门派世事磨灭了不少,当看到每天都将自己日子过得紧绷绷,自己要求极为严厉的离落时,她欣慰的时候又不免有着心疼。 想着平素里没个正行的清和,虽然知晓他本事极大,可到底觉得可惜了长离这孩子,当初跟错了师傅。要是想想,拜入她的门下,似乎也是一种极为不错的选择。 宁萍燕一边想着,一边已经把长离拉到小几处,正准备就坐,她才觉得有什么不对,低下头一看,一浑圆似雪球般的物什正在里面瑟瑟发抖。 “瞧,你家大白在这儿呢!”宁萍燕一把把大白抱了出来,递给她,有些疑惑地笑问,“这小家伙昨日难道陪你一起修炼的?” “是是啊。”离落扯着一丝干巴巴的笑意,勉强答道。昨晚,怕是只有她和大白才知道这间客栈发生了什么吧? “哇!落落!落落!”少女怀抱的温暖一下就暖热了大白鹅僵硬冰冷的身躯,像是缓回了神,它抱着她痛哭了起来,还时不时抽噎,看上去很是可怜。 “乖,不怕不怕。”离落的脸轻轻蹭着它的小脑袋,在它耳边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安抚着,一只手缓缓地拍着,极有耐心的,直到良久,怀里的雪球才停止了颤抖,满身心依赖的伏在她的身上。 这一晚上,它都害怕想要在少女的身边,可是它却又不敢靠近门口一步,那里的气息太让它忌惮。无法,它只能含着泪珠儿战战兢兢地看着少女坐在门槛处一宿。 它不怕死,它怕还没有和它家落落好生呆上几日,少女又出了意外。 “这是怎得了?这小家伙?”想着平日间大白嘴里不饶人的欠揍小模样,宁萍燕倒是觉得蛮稀奇的。 “可能是冻着了吧。”少女勾起浅笑,这般回答。 冻着了? 这大白鹅可是不可多得的灵兽啊? 宁萍燕心中纳闷,虽然这模样长得不是那么仙气,也没施展什么术法看出深浅,可这一路眼看着,不仅能擅人言,而且来到了这雪域,根本就不惧严寒。 想来也是不能小瞧的,怎么这客栈怎么暖和,就冻着了? 离落没去解释言语中的漏洞,事实上,如今她能够坚持到现在,就已极为不易。 正在两人陷入沉默之时。 突然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离落心中一惊,连忙绷紧了身子,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般,回过头,低斥着,“谁?” “客官,是我,店小二。”立即的,传来一勤快殷切的声音,和昨日送餐时是一模一样,“这不,小的是看你们醒了没有,好给你们送点水。” 离落几乎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可是那话在嗓子眼里还未出,就觉察到不妥。 宁萍燕还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外面的伙计还在等着,她都已经答话了,于情于理又怎么能让那伙计不来? 若自己表现得怪异岂不是 大白在怀里又微微颤了起来,离落垂眸看着,摸了摸它的毛发,旋即将它收进了灵兽袋,沉声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便推开了,伙计欢快地脚步走了进来,伺候着用着热水,还把昨晚摆放杂乱的小几收拾得整整齐齐,临了,鞠了一躬,便后退着关上门扇出去了。 整个动作流畅之际,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已经第二天了?”男子低哑的声音一出,两人这才发现宁敏秀不知何时也起来了,正站在旁侧厢房门口,看着会客间整齐的布置,微微皱眉道。 离落不露声色的打量了片刻,发现男子并无异常,并且面色看上去比起昨日灵力消耗的苍白多了几分红润,和好生休息一夜的餍足。 “是啊。”宁萍燕倒是觉得稀奇,“你看看,这虚无清修,何曾有过这样睡足一夜的时候?想必咱们都是入了雪域太过疲劳了。”末了,她又看着离落,“不过,长离这孩子倒是修行了一夜。” 宁敏秀不知为何,脸色本就有些不太好,抿着唇,此时听着宁萍燕这般说,板着脸就朝她望了过来。(。) 第一百零三章 即行 眸子里审视的意味遮掩不住,少女只是低头浅笑,将复又垂至脸颊的发丝撩于耳后。 屋子里陷入沉默。 宁萍燕只觉得两个小辈平素都是话少的,这一大早起来又没啥事,三人面面相觑的确有几分傻气,遂笑着提议,“要不,我们也跟着他们习俗,在这儿用过早膳?” “不可!”离落眼皮一跳,想起夜中所见,连忙拒绝。 “怎么?” 看到两个人都望了过来,她顿了顿,“这白日已至,外面风雪就算再大,估摸也能依稀看见许多。燕姨,我们要不趁早离开吧。” “可是”宁萍燕犹豫,“不是这店家不是说,在这里安歇,等天气放晴,就会有那划舟人过来么?”这一趟出门所闻所见,将她曾经少女时期雪域的记忆给冲了个七七八八,要照昨天的情况,若是让她带路,还不知走到何时呢? 似是看出了美妇人的顾虑,离落轻声细语道,“燕姨,你看外面大厅里那么多人,都守了许久,估计这个时节等到真正的放晴可是不易,更别说等到冰舟了。”她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男子,语气轻松,“我们又不是不能辨别方向,到时候寻着方位走就是,一边赶路,一边看看能不能遇见划舟人?” 宁萍燕沉吟片刻,便点了头,“也好,早些去也是好的。” 她本来就是担忧离落的身子骨受得住不,如今看到少女表态,宁萍燕便没再坚持,应声完,就回厢房收拾东西。 眼下她们还不知远处情况如何,是不该懈怠。 离落见此,只觉得心放下了一半,至于另一半 她微微抬了抬眼睑,看了一眼已转身准备推开自己厢房门扇的宁敏秀,旋即收回了目光。反手握住配在背后,已经被雪域温度冻得有几许僵硬的青竹枝,深深而又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便面色寻常地往门口走去。 在门口冻了一宿,纤纤素手,似是冰雪堆砌般白皙,轻抚在门扇上,愈发衬得那棕红的雕花门板颜色儿浓厚了起来。 就像是被风吹干了深褐色的血块漆上色的。 门推得很轻,很轻。 比昨晚的还要轻。 没有一丝的声响,只见着那外面的热闹光景都随着门缝,一点一点地展露出来。 而正在这时,她的手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止住了。 她定定地看着那男子的手,没再动弹,随即抬头,轻笑,“敏秀师兄这是何意?” 男子似乎不太习惯她私下这变来变去的性格,浓眉皱起,眼眸冰冷,而那手却还搭在她的手上,没有松开。那让她无法推门的手上的力道,似乎正代表着他此时的坚决。 “你又有何事隐瞒?”男子没答她的话,而是抿着唇低声说道,大有她不说他便不松手的架势。 可能从未离得这般近,离落才发现男子一向低沉的声音,细细听去,竟有着几分少年家的浑厚纯净。 离落没答话。 身后的人的气息愈发的冰凉,像是不耐,宁敏秀语气稍快,冷淡,“我早前说过,做任何事情要动动脑子,别平白无故丢掉了性命。”他停顿稍许,又添了一句,“更不要累及他人。” 这倒是翻起旧账了? 离落一时觉得好笑,事实上,她也的确笑出声来,轻声道,“敏秀师兄这一天疑神疑鬼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 虽是这样笑语盈盈的暗讽着,可是她何尝不知道估计是一向仔细的宁敏秀觉得有什么不对,才拦住了他。 无论是在虚无的风评,亦或者一路的旁观,她知道宁敏秀是一个出类拔萃,稳重敏锐的修仙者。可即便如此,她也放不下心来将昨日之间告诉她。 离落深深地觉得,自己就好似那杂耍的人儿,小心翼翼地在高空走索,只要稍有不慎,便整个人都会掉下那看不见的深渊。 她不敢告诉。 “没想到在清和长老座下,师妹倒是学了一口的伶牙俐齿。”宁敏秀不欲和她多言,自己上前迈了一步,就打算推开这门,离落一愣,身子连忙也往门扇上贴去,颇有几分无赖之意。 宁敏秀索性停住步伐,高大的身影遮挡在她侧,回过头望着她,露出一丝似笑非笑。 少女眉眼间有纠结之色,奈何当看到门缝中一似是衣服花色的影儿掠过,她将手收回,小退一步,“敏秀师兄既然如此想要开门出去,这般争先,师妹岂有不让之礼?” 虽这般说着,离落紧握着青竹枝的手也未松开。 宁敏秀又皱起那好看的眉头来了,紧紧盯着她,不知她是在卖什么关子。然而当看着少女坦荡荡的模样,他又怀疑起今早是不是看茬了,才会从少女一直低垂的眉眼中看出那心神不定。 重重思虑一眨而过,宁敏秀没再看她,而是单手放在门扇间,手中一个使力,那门便大敞开来。 拎着热水壶,严冬间小跑得汗水密布的伙计,早起出来,正推开门伸懒腰看热闹的客人,还有倚在走廊栏杆处,两两说笑的人儿。 抬脚出去,不过两步,便能隔着木质栏杆的空隙,看着下面大厅的熙攘嘈杂。 ——有不少的人,都已经寻着位置坐好,用着膳食了。 一切正常。 离落眼尖地看见宁敏秀身上涌起的淡如薄雾的灵气一瞬间消散下去。 “敏秀师兄怎么又不出去了?” 男子转过头,便看见少女倚在门上,兀自笑得欢快。 “早些收拾。” 宁敏秀看了她一眼,丢下话,便往屋内走去。只剩下站在门口的离落,看着外面的一切,渐渐收起了自己的笑容,目光深沉。 “怎么?几位客官这就走了?” 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娘满是诧异,关切地问,“都不用用膳食么?” “不了,我们想要提前” 宁萍燕正柔声和那店家客气的说着,时不时“冰舟”“住宿”几个字飘来,离落听着,倒又像是老板娘宛若初时的热情款待。 她听着这些重复的话语,少了几分心思,慢慢地环视着周围。 只不过这次,却是带着警惕的打量。 昨日喝酒的猎户醉汉已趴在了收拾整洁的桌上,像是不胜酒力但伙计也奈何不了,便放任于此。而旁边衣着奇特的修仙者已不复头夜的疲惫,精神抖擞地坐成一桌,浅笑杂谈。还有穿着朴素但是齐整的当地百姓,也是一副起身用膳的模样。 这一切,看上去都正常极了。 温馨,安稳,那种避风所带来的温暖又渐渐地安抚着她不安而又疲惫的心。 她皱眉,目光下移,那些人的影子也在。 离落咬唇,正待思索,却感受到一道目光注视着她。 她抬头,发现竟是那正和宁萍燕说话的老板娘冲着她嫣然一笑,“姑娘这是想用点早食?” 离落眼睫微动,有礼而又疏离地客气道,“要赶路,就不用了。” 说后,便继续像跟随长辈出游的小辈,静静站在一旁不再言语,只含笑看着宁萍燕和那店家的交涉。 难道这间客栈是夜晚才会有异变? 她一边留意着柜台付账的动作,一边暗自想着。 雪域白天大雪纷飞,将那明亮硬生生地压得昏暗了许多。大厅中或站或坐的影子,也不比晚间有着灯光烛火照的清晰。 余光中那些影子却总有着几分违和。 离落忍不住回过头再次一看,这一看,让她原本淡然的面色又僵硬了起来。 明明明明趴坐着的醉汉,怎么桌下的影子却竟还是站着,拿着酒坛痛饮的模样?!(。) 第一百零四章 疑虑重重 , 不,还不止! 在那些桌角的间隙,本不应该有人影子的地方,竟然都出现了影子! 那些影子,或站或立,动作或举杯,或高歌,或互相推搡,或勾肩搭背,若不是知晓上面并没有人,愣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 怎么会? 难道这里还有着一批她看不见的人? 离落突然陷入了一种森森的怪异,究竟是她看不见,还是这些人本来就看不见 想起昨日来到客栈后至今日眼下所见,她回想起这店中的种种违和之处。 比如明明看上去还有空座却一直说客满忙碌的店家,又比如那位在楼梯转角拦住店小二担忧看不到身形一角的难缠客人,如果,如果这些都不是巧合,那么用这些影子去解释,一切都能解释的通。 他们是把这些影子也当成了客人! 离落下意识地去看着站在柜台边上表情淡淡无任何异常的宁敏秀,心中疑虑加深。 这样的诡异现象,到底是针对她一个人,还是所有的人? 会不会店家和燕姨他们看见的,其实是另外一幅景象? ——那些影子是有人的,大厅或许不是眼下这种布置的,甚至,可能看到店中的一切装横布置都与她看见的不同?! 眼眸中闪现着警惕,她有些防备的注视着当下。 而正在这时,客栈的大门被推开了。 顿时外面的寒风呜咽声,肆意飞舞的大雪,都涌了进来,吹得离落后颈一凉。 她回头看去,却是一老一幼两个人进来了。 衣服褴褛,蓬头垢面,上面的破布都已然是深灰色了,又被外面的风雪所浸湿,看上去着实可怜。 不过倒是出乎意料的,这一老一小并没有想象中冷的发颤,而是面色有着淡淡的红润,精神极为不错地从外走了进来。 好似外面正值阳春三月,而非数九寒冬。 “两位打尖儿还是住宿?”老板娘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而面露嫌弃,反倒是笑的和善,招呼着他们。 那老人没佝偻着背,将有些湿的头发从眼前撇开,没急着回答,而是磨蹭了许久,睁着苍老皱纹爬上眼角的眼睛,打量了大厅一圈。 心中像是有了数,他又弯下身子,对着一旁同样头发乱糟糟的小孩说着话,似乎是在问小孩饿不饿。 旋即他起身,望着老板娘,声音嘶哑,“我们要住宿,不过先来点饭菜。” 大概奔波了许多天,中气不足,老人几乎是一说话,声音就被埋没在了大厅的热闹喧嚣声中。离落都得屏息才能细细听清楚。 不过那老板娘明显耳力过人,这老人话说完,就将账本重新翻了一页,提起笔记了下来。 记好以后,抬起头,看着老人牵着小孩的手,慢腾腾地往大厅空置桌面走去的时候,连忙唤住,“哎,两位客官,等等,等等!” 老人回望过来,老板娘匆匆地从柜台下掏出一物什,急忙忙地跑过去,递给那老人,“这是你们的。” 是个木牌,离落站在侧旁很是清楚地看到。 编号十八。 离落想起入店的时候,这店家也给了她们同样一块木质银边的牌子,那号写着十七。 难道是住店的客人牌号数? 少女琢磨着。 难道是自打她们进店以后,来的第二批要住店的人们么? 她这样想着,却又觉得不可能,昨日二楼旁侧的厢房都是整整齐齐关上门,明显没有客人的痕迹,今早走廊上那般多走动休息的人,怎么算,这一老一小都不可能是在他们之后的第二批 不,不对,若是那些客人是那些影子呢 离落心中一颤,手心冰凉,只觉得之前考虑的种种猜想疑虑又再次推翻。她看着宁萍燕二人似乎已交代好结账事宜,连忙面色不渝的掏出昨日被她随意搁在身上的木牌。 “喏,这个还你。” 老板娘看着少女手心中拿着的边角因为多人拿过而有些圆滑的木牌,定定地看了片刻,却没有接过,而是笑道,“这木牌还是姑娘收着吧。” 这店里一切的东西,她都想离得远远的。心中本就警惕忌惮的离落听闻此话,眉间微蹙,神情不耐,正准备把这牌子反扣在桌面上就离去。 老板娘却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姑娘,你莫急,听我说呀。” 她善解人意地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在宁萍燕三人不解的目光中,一副为他们考虑的模样轻声细语地盘算着,“你们看外面这天,都持续好些日子了。客官们执意想要赶路去路上寻那冰舟,冒昧说句不待见的话,我估计啊,挺难的。这块牌子留在你们那里,若是你们中途反悔,回到这里,也不用排队,还是按照这序号来招待。” 离落听到她说“排队”二字,就是下意识地眉心一跳。 有些无奈地揉着额,若是真的出去,她必定离得远远的,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多谢店家的一番好意。”宁萍燕上前谢过,不过话也未回绝,“到时候若事情办完,这块牌子必定交回。” 既然要离开,宁萍燕也不会想到自己身为修仙者会因为抵不住外面的风雪而重新回来。 老板娘笑笑,没再说话,看着他们三人离开。 外面的天还是昨日那般的恶劣,只是离落的心情却轻松了许多。 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在山脚下的客栈,胸腔中的郁气随着呼吸消散了许多,嘴角挂着浅淡笑意,目光柔和地望着这风雪,甚至不自觉地微眯着眼,感受着那雪融化在脸上的冰凉。 好像如此,就可以将那客栈里被热气烘烘的火炉而染上的暖意驱除得一干二净。 好像如此,她就从未在客栈里看到那些诡异的鬼影,她就从未踏进那间客栈 虽然天色阴沉,但并不影响他们前进的视线,宁敏秀也不用受着灵力反噬的危险而强行施展术法为他们照明。 他面色平和,只是当看到少女身形里透着一股子极难发现的轻松时,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回望了一下后面的大雪纷飞,铺天盖地,却最终什么也未说。 “咦。”宁萍燕突然停住脚步,微微抬头,看着右手边隐藏在风雪的山的轮廓,带着丝犹豫,“这不是我们昨日去的山洞么?” 离落本有些纳闷,她不明白为何宁萍燕在路途中会对一个山洞报以如此大的关注,然而当她把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刹那间,她心中就知晓宁萍燕停下脚步的原因了。 ——那山洞几乎在山腰处,像是被刀从上而下斩切般,陡峭无比。 他们毕竟是修士,昨日攀爬上去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一丝吃力。 可是在昏暗无比的暴风雪里,一个瘦弱的老者,是如何轻松而又快速地爬上去的呢?(。)m.。 这是一张严肃的请假条 ♂, 首先,是一个很诚挚的抱歉。 在晚饭点,打开文档,大概码了十几个字,停下,犹豫许久,还是写下了这个请假条。 豆子十月份很忙,每天几乎都是忙完现实的事情,然后抽出时间脑袋涨的生疼的急急忙忙的码字豆子有些强迫症,总觉得哪怕再大的压力,只要去码总会码出字来的。 就比如最近几天。 然而,我觉得有些承受不住了应该是各方面的不满意。无论是这文的剧情,豆子自身,还是现实的状态。 实际上,当知晓下周一开始现实有安排会持续一周左右时,豆子就一直尽量的调节。 我先是琢磨着争取存稿,顶过我的确抽不出一丝时间码字的日子。但是发现存稿完全是一种时间奢侈的事情。后来想着继续保持每天的更新,到了真的时间困难时就大概请两三天假。一直坚持到不能请假的时候。 今天豆子也是这样考虑的,然而却突然一瞬间有点清醒了。或许这个念头一直在,只不过最近的忙碌让我有些忽略了。 豆子有一点完美主义。 在有存稿的时候,大概是在花海遗梦结束之前,豆子的文,写完之后,会经过很多次的重复,修饰,斟酌,润色,改进然后再发上来,然而存稿君的灭亡让豆子不得不每天发文的时候尽自己的努力去检查几次。 这也还好,只是相比之下,没了那么多的安全感,然而我现在做的如果每天挤出绝对的几个小时来坚持码字。会让我更加不安。 我可以继续这样做下去,但是违背了我的初衷,尤其是现在写的剧情不是过渡剧情,而是一个新的事件的时候,更必须花费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联系,而绝非直接码字这种要求对于最近的豆子实在是一种力不从心的压力。 豆子很早以前就说过,这篇文,我写的不是最好,但一定会尽我最好的来写。 可是一周每天坚持的这种假设会让我不能保证质量。是的,质量。 我想了许久,其实在上架初期请假真的是一种很不明智的做法,无论是对作者本身,还是让你们或者编辑有所失望。但最后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这样做了。我觉得既然这种在现实里抽碎片时间用手机思想不连贯的码字最近几天的状态tt不能达到我想要写出来的效果,那就只能称为一种勉强。 我对这本书,抱了很大的心血,或者用另外一个词,认真。文中构思的不同层面框架,有些可能我笔力有限,没有表达出或表达不明显,但是我并不想因为每日更新这样的设定而让我直接放弃对此的尝试。 所以我想请假,在忙碌的十月份这段无法对现实妥协的日子里,请假。 当然其实这并不能为豆子赢得休息时间,只是能让到时候继续写的剧情保持一种较好的状态。 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豆子,也能够支持豆子,真的很抱歉。 请假的时间是今天一直到下周日,也就是在24日恢复更新,当然请假的这些日子,就化作五日的章节更新量太多豆子会倒下的tt尽量在下个月底之前补上。 带来的失望,真的再次很抱歉鞠躬 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支持。豆子会尽自己的努力,写出好的落落的。 最后,爱泥萌么么 第一百零五章 又见客栈 ♂, 雪域一向风雪肆侵,暗藏危机,鲜少有外地人踏足。这里的各种荒诞奇异之处,最终也不过是被当成这里特有的情况而使人忽略。 因此,无论此行三人心中到底是充满了怎样不同的疑虑和担忧,最后都在踏上去往天鹰堡的路途中,将其渐渐放下。 咱们赶了这么长的路,都未见到一人。看样子,恐怕真如那店家所说,咱们是遇不上划舟人了。宁萍燕叹着气,揉了揉眉头,颇为无奈。 那有何妨离落宽慰着,燕姨,凭着我们的脚力,想来也不过是两三天便就到了,冰舟遇不遇得到都是无碍的。 宁萍燕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微抬起头颅,望着这天,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好歹这暴雪终于停了下来,在这雪域里,也难得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离落的目光也跟随着望去。 风雪停了,天空也不同于之前的迷蒙模糊而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像是深蓝色的画布,中间点了一团好大的黑色墨滴。那墨色一点一点的侵蚀着这画布,垂到天际边,高低深浅各不一,仅仅只留下些微的暗蓝色。 远处的雪山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那些黑色轮廓隐隐绰绰,更是映得那暗蓝色天空有一种奇异的诡谲之色。 明明是风平浪静的景象,偏偏心中又有些风雨欲来的隐惴不安。 都离开那地那般远了,还能有什么 少女在心中自嘲着。 燕姨。走在前方几步远的宁敏秀,低头摆弄着那寻着方向的物什,皱起清俊好看的眉头,快步走到两人旁边,低声问道,这里这一带似乎都是山脉,我们真的没有走错么 眼睛所见之处,全是望不见头的山峦重影,宁萍燕微一怔愣,喃喃道,应该不会啊明明是这个方向无疑她又回身,看了看刚刚他们走来的路,揣测着,莫不是我们之前走岔了路,进到山群里面了 不是说天鹰堡便掩藏在雪域群山之后么离落踮起脚尖,试图想要从那山与天的间隙中望个明白,咱们难道越过这些山,就到了 天鹰堡的确在群山后,可是不应该是这条路,原是有一条笔直平坦的大路直接通过去才是呀宁萍燕面露纠结,天色暗沉,雪虽停了,可远处依然看不清什么,按理而言,那山群不应该在这处,应该还有走上两天才能看见来着 得,三个人不远千里从虚无山赶来,结果还没探查到什么,便在这雪域的荒山中迷了路。 宁萍燕也觉得有几分难为情,在两个小辈面前,这等寻路小事,自己这个长老表现得委实有些不中用了些。 没事,我们先往前再走走。男子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到时候燕姨你再仔细留意一二,便可。 好,也只有如此了。宁萍燕声音中有几分歉意。 大概又走了四五里路,最外层的雪山已经清晰可见了,三人停下,宁萍燕仔细地探望四周想要辨个究竟,却在此时,离落有些讶异的忍不住出声。 那是什么 入了山群,阴冷的山风刮着雪地上的寒意吹来,不远处破旧稍大的眼熟的外形上,有什么物什挂在上面,随着风掀起来,甚是显眼。 好像是一间屋子宁敏秀也不敢肯定,只是怀疑地道句猜测,客栈 离落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许多。 因为这一刻,她心中有一个莫大的怀疑。 这雪域中,本来住家人户就少之又少,怎么会又有客栈 宁萍燕时隔多年没来雪域,可是作为修仙者也不该把什么地形都给忘了吧 想起那店家最后所说的话 重新回来 离落心中下意识就是一颤。 等再次回过神来,抬眼便看见两个人已经往前走了几步了。 意识到少女并未跟上,宁敏秀转过头一看,便是少女那几乎可以和这天地冰雪所媲美的肌肤,和那微微颤如蝶翼的眼睫。 稍皱眉头,又看了远处那间屋子,宁敏秀心中隐约感受到少女的不安与惧意,他走了过来,低头看着她。 若真是入了局,即使在这里掉头离去,也还在局中。 男子低低的声音在少女的耳畔乍起,离落听见自己心中好像有个地方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好似松了一口气。 那难解的局面好似也有几分恍然。 她怎么一时魔怔了呢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自己这番避让又能避让到几时不如早些防备也比此刻慌了神的好。 多谢敏秀师兄指点。 少女低着头,客气有礼地道着谢,不难听出里面的诚恳。 宁敏秀定定地看着少女的满头乌发,只觉得突然产生一个奇怪荒唐的念头,她是把她的爪子给收了起来 爪子宁敏秀又皱起了眉,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会有这样的比方。 可是当看见面前少女如青植峰豢养的灵兽般温顺,男子又觉得很是恰当。 半晌。 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莫要担心,跟在我后面便是。 说罢,平时甚少言语的宁敏秀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没等少女回应,便大步往前走着,只是走了几步,又似乎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侧身,像是在等着她。 远处沉在自己心思的宁萍燕这才意识到两个小辈都落在后面,也像是觉得有几分奇怪,回头看着后面一前一后的他俩,大声唤了一句。 离落歉意应了声,便低头匆匆赶来。 还差几十步就到了那屋子的跟前,却足以让人看清楚屋子的全貌。 这确实是一家客栈,可是屋顶一侧的瓦片几乎都烂碎了不少,都能看清楚那木头做的房梁。像是土糊得墙一般,粗制破旧,木头在风中颤颤巍巍。字迹模糊的屋匾早就掉下来了一半,吱呀作响,似乎只要一阵大风吹来,这牌匾便彻底报废。 年经失修,透过那扇开的门朝里望去,黑洞洞的一片,看上去荒芜不堪。 离落却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怎么看,刚刚那猜想也没有落实,这间破烂古旧的房子和先前热闹的客栈显然是两码事。。 第一百零六章 又见那人 “也不知这间客栈荒了多少年了。”放下一桩心事,离落的语气难得轻快起来,看着这间破旧房子点评起来,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问道,“咦?燕姨,不是说这雪域会腐蚀一切么?怎么这大半个客栈还好生生地伫立在这里。难道其实这也没过多少日子?” 这屋子西侧几乎快塌了,可不是正剩大半个么? 宁萍燕嗔怪地看了离落一眼,随即指着那裸露在风雪中的木头,说道,“你看那木,可是取之唯一能在雪域生长的渊赤树,看着这程度,恐怕这客栈起码过了有千年了。” 千年? 离落被这数字一惊。 恰巧,风又起。 之前挂在木梢处的像是旗帜又像是布巾的物什猛地被吹了过来,这风势猛头极强,就见那东西愈来愈近,直到近在咫尺,离落下意识抬手,便接住了。 是布。 大概有半个手臂的长度,样子不怎么规则,但边缘极其整齐,就像是利落的刀刃切下来的一般。上面好像还有暗红色的小点,以及深棕色画的什么图案。只是整块布都灰扑扑的厉害,辨不清那些到底是什么。 离落蹙眉,看着手中的脏兮兮的布巾,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了两下。 触感极佳。 如同上好的丝绸般光滑,又如羊脂玉般温润,这布倒不像显现出来的那般,没有被风雪侵蚀后的粗糙,也没有因为污渍而其他滑腻或者不适的感觉。 若是闭上眼,她定会以为手中的步是俗世中达官显贵爱用的云锦。 “怎么了?长离?有什么不妥么?”宁萍燕唤到。 “没,没有。”离落抬头笑着应道。 “那我们继续走吧。”宁萍燕看着那破旧的客栈,“到了就进去看看也是好的。” 离落微微应了一声,旋即垂眸,看着布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五指张开,山风扫过,很快的,那布便挂不住,翻卷两下,就向后吹去。 虽然是用渊赤木所铸,可是看着脚下破破烂烂,几乎一脚便可以踩空的阶梯,离落面露了几分犹豫。 正在想着何处下脚时,手臂突地是一紧,一看,却是男子修长的手。 惊诧望去,只见得宁敏秀微微抿唇,将她轻轻拽去,自己却是提步上了阶梯。 两个人身形交错之际,她听见男子低声说了句,“我来。” 想到先前宁敏秀所说,离落又低声道了句谢,并未拂了男子的好意,紧紧地跟在后侧半步的位置上,防御警惕的看着屋中。 倒是他们太过于小心。 里面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的屋子,陈旧破落的楼梯,脚下烂碎的瓦渣,还有那空了一小片的屋顶,将外面的如水墨般的光亮都倾泻了进来。 细小的灰尘在这光下,纤毫毕现。 “咳咳。”宁萍燕不禁捂着嘴轻咳着,一边望着这客栈摆设,说道,“这想当初,似乎还是间大客栈呢。” 宁敏秀已经将一楼大致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于是又上了二楼,似乎进里面的房间看去了,片刻才出来,在二楼冲着下面两人道。 “燕姨,今晚要在这里落脚么?”他有些犹豫地回头又看了一眼,“这屋虽然陈旧空荡,但是比起之前那山洞还好许多。” “是么?”宁萍燕好奇问道,不过并没有先回答,而是带着几分兴致地挽着离落,跟着上去看了一圈,想看看千年前摆设是什么样的。 只是除了有渊赤木所做的桌椅外,倒是什么都不剩了。 宁萍燕有些意犹未尽的遗憾,末了,却还是跨出这厢房,边走边说,“难得雪停了,咱们还是再赶一阵路,待到疲倦时,随意找出地方歇息一两个钟头便是。” “是。” 两人齐齐应了声,便随着宁萍燕下着阶梯,而正在这时,窸窣的声音从楼下响起。 离落警惕地望去,没成想,是有人来了。 还是熟悉的人 离落微微眯着眼,望着踏进门里的一老一幼,没说话。 而宁萍燕和宁敏秀二人也看到此场景,不由停住了脚步,眼中充满怀疑,想要看清楚这一老一幼的行为。 只是这二人并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那老人神情自若地从佝偻的肩上拿下跨着的包袱,牵着小孩的手,四处望了望,似乎想找一个落脚之地。 然而一楼到处都是瓦砾,木渣,还有边角处覆着厚厚的雪,大风从门口刮来,冷的让人直哆嗦,明显不是可以呆一晚上的地。 很快地,那老人浑浊的眼睛就看到了二楼的几间在东侧的厢房。 似乎有了主意,他拉着小孩,慢腾腾地爬上了阶梯。 低垂着头,像是在看脚下的路,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就如同俗世中那些明哲保身,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与人争执,也争执不起,怕顶撞到贵人的乞讨者。 离落三人不约而同的将身子靠近一侧的阶梯扶手边,看着一老一幼从身前走过,直到迈入了他们刚刚去参观过的那间屋子,看不见了,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想来可能在那间客栈出了变故。”宁敏秀轻声说着,声音却意外地有几分含糊不清。 恐怕是之后被发现身上银两不够,被店家赶了出来吧。 宁萍燕想着刚刚两人经过时,看清了的衣着打扮,兀自猜测着,心中隐隐有些同情的了悟。 只是宁敏秀却越过宁萍燕,看了一眼似有所思的离落,目光沉沉,未再说一语。 直到三人跨出这破烂的屋子,离落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看不到人影的二楼。 刚刚一老一幼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们各自走着路,并不是因为他们行事如此,而是 他们好像看不见她们。 是她的错觉么? 这方圆百里,似乎都是连绵不断的山脉。 离落三人最后并没有选择越过雪山,而是绕着这外侧的山脉一直往前走去。 如果这雪域前的山脉自是一体,那么顺着迂回,总是会到宁萍燕所说的天鹰堡外的大道上。 后半夜的寒风扑来,钻进了领口中,离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加紧了脚步。 或许这一路上天色还是不错的,雪一直没有下下来,天空虽然暗的诡谲,可是天边如星辰般亮的那丝湛蓝却给人足够的光亮,能够照进前方的路。(。) 第一百零七章 轮回 不知是走了多少时辰,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的三人步伐都有些疲软。 “等会若是遇见一个可以落脚之地,咱们就在那里休息片刻再出发。”宁萍燕看着远处说道,“我想照这个趋势,我们应该没走错方向。” 宁敏秀和离落谁也没有怀疑她的说法。 脚下的路慢慢地开阔了许多,前面入眼处都是一眼能望过去的平地,并没有山的间隔,这对在雪域扎根好些天的他们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那块空地上!好像有个小亭子?”离落很是眼尖地就发现这雪地中的显眼处,只是话刚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这地方怎么会有小亭子?” 等到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个已经坍塌的房舍。 房梁,房柱,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周遭的雪地中,还只剩下这件房舍的大半个墙身,有一面墙还良好,可以看见窗户都还好生生地挂在上面。 “就在这里打坐恢复一二吧。”宁萍燕很快捡了一处相对干净靠近墙壁的地方,从储物袋里拿出三张稍旧的草垫,安置在这里,倒是省了地上积雪腐蚀衣物的威胁了。 离落和宁敏秀各自谢过,也没再多说,便闭目冥想起来。 她首先迅速地内省了一遍自身,调动着灵气扫描身体的各个地方,再察觉到并无异常时,才微微放下心来。 这里的雪域虽然看上去平常,但无论是天气,暴雪,亦或者其他,都着实古怪,她不得不小心对待。 稍稍感到欣慰的事,便是她发现最初进入雪域遭到的灵力反噬,如今已经好转了不少,丹田也不复之前的冷意侵蚀,而是有了正常的暖意。 正准备用灵气周转疏通一下全身经脉,好让自己待会赶路时不再觉得那般容易疲惫,下一秒,却突然睁开了眼。 而与此同时,宁萍燕和宁敏秀二人都有觉察,原本平和的氛围,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各自敛了气息,互相递着眼神,将草垫收拾好,轻点着足尖,快速闪避在一堆倒塌的木头堆后。 “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地咳嗽声从他们来处传来,带着嗓子里嘶哑和中气不足的无力。 似乎此人下一秒就能够病倒在地一般。 紧接着又有着模糊不清的话语传来,像是那个人在小声说着话。 宁萍燕皱眉,手势刚起,闭目准备用神识去探测,就被离落捏住了手。 诧异地望去,只见少女微不可见的冲她摇了摇头,旋即小心翼翼地探头,似乎在张望着来人。 宁萍燕并不知晓离落阻了她的行为是怕她受到反噬,只觉得这行为着实不妥当,对于修仙者而言太过于儿戏,毕竟完全不知来的人是谁,怎么能用这般动作? 她正心里打算着以后找个时间好好提点一下这姑娘,没成想,面前的少女不知看见了什么,背脊一僵,缓缓转身,面色极为难看地冲着他们比起了手势,竖起了大拇指。 宁萍燕还未明白,又见着离落紧接着捏紧了拳头,伸出了小指。 这时,无论是宁萍燕,还是木头一般杵在那里的宁敏秀脸色都不好看了。 宁敏秀向后指了指,离落会意,侧耳倾听了一下,发现前面的人似乎还在小声说着话,并无发现他们,于是干净利落地纵身一跳,越过了屋后的半截烂墙。 一直疾走了好长一段路,三个人才停下脚步,留意地回头看了一下没有人追来的痕迹,宁敏秀这才皱眉严肃地说道,“他们是在跟踪我们?” 是的,离落比的那手势,就是指的一老一小的意思。 三次停歇的地方,和他们一前一后的同样达到,这般巧合,不得不让人猜测提防。 “应该不可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宁萍燕也细细思索起来,他们本是修仙者,体质什么的本是俗世之人无法相提并论,虽然在雪域能力受限,可是他们这么不休不眠的赶路,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们所追赶? “难道他们也是”宁敏秀想起前面两次所见那衣衫褴褛如同乞讨者般的打扮,老人和小孩本是这世间最弱的存在,何时能够和体现出这般强悍的脚力?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若要他来说,这最合适的理由,便是这一老一幼和他们是同一类人。 “不。”听出了宁敏秀隐喻的意思,离落摇头否定,“刚刚那老人咳嗽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胸腔的剧烈的震动,他的身体的确孱弱的不行。若是有人假装,身体的反应是不能欺骗旁人的。所以,他们确确实实是普通人。” 离落说到这里,也不由停了下来,脑中努力回想着刚刚的场景。 三人一时陷入迷局。 半晌。 “不管怎么说,这里面必有古怪,咱们还是抓紧赶路为好。”宁萍燕开口,下了决定,“划舟人不惧风寒,一般即使是恶劣的天气,总也还是会有零星的冰舟,我应该早想明白,这绝不是天气的缘故,定是发生了别的原因。而这原因,我想到了天鹰堡,便会有定夺。” 这一次他们没有在路途中耽误半刻,而是调动着最大的速度往前赶着路。 每个人的神情都颇为严肃,谁也没有说话。不管刚刚的那一老一幼是何来历,这既然不是巧合,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被盯上了。 宁敏秀在前带着路,绕了几次的岔道小路,只想可以模糊前行的路线,却没有想到,前方已是一片开阔,积雪的原野,晨时微薄的阳光穿透云层倾洒下来,让雪原反射出耀眼的光亮,好似这一刻,所有的阴霾都得以褪去,每个人心中都有了一个新的东西——那是对新的一天的新的期待。 就连一直紧绷着脸的宁敏秀,在阳光的照耀下,都柔和了许多。 “到了,咱们应该是快要到了!” 宁萍燕声音带着欣喜,笑着说道,“虽然我还是记不清这里到底是何处,不过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约莫离天鹰堡不远了。”末了,她指着远处的山,“你们看,山脉都顺着那个方向而去,我们已经避开它们了。” 喜悦的气息还未染上眉梢,宁敏秀面色就是一变,一手拉着离落,一手拉着宁萍燕往石头后面躲去。 离落微微挑眉询问,却看见宁敏秀向来满是克制,看不出情绪的眸子里此时也露出了惊疑不解之色,她顺着目光望去,霎时间,她便悟了。 那一老一小,竟然跟着他们来了! 明明他们都绕了那般远 明明他们把踪迹什么都掩藏了 他们怎么会找得到?! 宁萍燕作为一派长老,平时小心谨慎,只是为了观察局势更清楚,从而选择有利的方向出击。眼下被这一老一幼的几番动作实在弄得不耐烦,这等避让之事本就不符合她的身份,看着踏上来路的他们,她霍然就想出去。 离落却是又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出去,在宁萍燕疑惑的眼神中,离落面色平静地从石头后面看到那一老一幼慢慢走过去,直至在前方一处位置停歇下。 她这才缓缓而又低声地说道。 “你们听过轮回么?”(。) 第一百零八章 迷失 两人俱是一愣。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顾远处的人是否听得见,宁敏秀低沉的问道。 离落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心思,微眯着眼,看着远方,近乎于喃喃自语,“他们根本就看不见我们,你们没有发现么?” “看不见?”宁敏秀不自觉地重复了一声,就随着宁萍燕将目光一起望了过去,这一望,还真的看出了些奇怪的地方。 那一老一幼安静地坐在空地上,不多时,老人又咳嗽了起来,那小孩瘦弱的手从包袱里掏出一兽皮做的水袋,递了过去,扶着让老人喝了。 两个人行为泰然自若,一丝一毫不显任何的滞涩,仿佛,仿佛他们真的就是这茫茫雪原中的一对爷孙,唯一的旅客。 “他们是幻境?”宁萍燕打量着远处,沉静地问道。 “不,他们是真实的。”离落只是唯一皱眉,便肯定地说道。 “长离,你怎么知道?”宁萍燕问得有几分急切,“而且,那个轮回究竟是什么意思?” 离落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缓缓伸出手,遥遥指着那老人和小孩坐着的空地,目光定定地看着,轻声道,“那片地,原本是有所房舍的。” 房舍? 宁敏秀和宁萍燕都不自觉地心中一突,这一路上,他们遇见的最多的便是房舍,和这一老一幼了 “看到雪地上凸出来的小突起没有,这屋子明显就被毁了,只剩下地基了。”少女冷淡的声音伴着这寒风,竟让人只觉得寒意穿透了那特制的御寒衣物,直往身上窜去。 “我们”离落的话语顿了顿,侧转着身子缓缓环视着远处白雪皑皑的高山和前方平坦的雪原,半晌,她的唇边溢出一丝轻叹,“我们到底是没有走出那间客栈。” 正如当时宁敏秀所说,入了局,哪有那么容易就出去的呢? “加上这次,我们遇见这一老一幼,已经有四次了。而且每次相遇时,都必然是在房舍附近。”离落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情绪地讲述着,“第一次,是那间客栈,第二次,是个塌了半边的房子,第三次是一堆废弃的木头和几面烂墙,而这次,则几乎只是成了一片空地。” “你的意思”宁敏秀已经隐隐知道少女想要表达什么了,只是太过离奇,就连他第一时间都只觉得荒唐。 然而面无表情的少女转了过来,和他平和的对视着,眼眸中的波澜不惊彻底地打消了他心中的侥幸,“几次以来,虽然屋舍看似尽不相同,并不能看出什么,但是从那些仅剩下来的痕迹,都可以发现,它们是同一格局的。” “无论是阶梯,走廊,厢房,位置都一模一样” “还有那布”她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好似那块布还在她的手中一般,“虽然已经看不清了,可是那上面的图腾甚是眼熟,不正是我们进客栈时,大厅里修仙者穿的衣服的布料么?” 离落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那些有着奇异美感的衣物,粗犷的图腾,系着的细小银铃,鲜少见识的打扮,她都还未曾忘却,可那时又何尝知道不过一天的时间,她便以另外一种模样见到了。 而那些暗红色的小点,比起花样,她更觉得是鲜血洒在上面而成的。 整齐撕裂的断布,干涸凝固的血液,倒塌破旧的客栈 这一切都似乎说明了,曾经那里发生过一场变故,或者是毁灭般的变故 离落的心思逐渐飘远了。 “”宁敏秀沉默了好一阵,低哑道,“你说,我们是在重复地走进同一间客栈?” “是的。”离落回过神,点了点头,嗓子里也同样带着一分微哑,“哪怕我们似乎跨过了大半个雪原,绕过了大半边的山脉”少女的小手指轻轻颤着,她像是察觉了,旋即停下,轻缓地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继续道,“这也不过是因为,沧海桑田,世事巨变,山脉逐渐化作了平原,就像原本热闹喧嚣,屹立不倒的客栈最后成了一堆朽土罢了。” 她微微抬头,回望身后,连绵不绝的雪山一直蜿蜒绵亘,朝里处伸展,阳光照耀下,就像一条亮眼的银白色的绸带,置在雪域中,漂亮极了。 然而无论这美景,亦或者这少见的阳光,都没有给她心中带来一丝宽慰,离落收回了目光,淡漠沉稳地做着总结,“所以,我们走的不是路。” “而是,时间。” 一瞬间,万籁寂静。 少女的肌肤如雪般白皙,唇就像失了血色一般带着病态的苍白,细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带着些卷翘,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却又带着格外的坚强。宁敏秀目光怔怔,看着她一张一合地说着话,明明是平淡无奇的词语,偏偏组合在一起,又是那般的震慑人心。 他还在怔愣着,她是如何做到如此大胆的猜测,却听见宁萍燕清晰地继续发问,“因此,那一老一小并不是一路跟随我们,是” “是因为他们在我们之后进入客栈的,所以,也和我们遇见了同样的事情。”少女接过话茬,望着二人答道,一双杏眼中带着不一样的冷凝之色,唇边浅浅的梨涡也显得格外的冷淡,“只是,他们就像真正被迷了心的普通人,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对,如同一个傀儡般为了完成刻在心底的使命,又如同永远周转不会停歇的轮回,一遍一遍地,走进这间客栈,这个所有入局之人的归属。” “而我们纵使万般挣扎,最后也还是沉在其中。”说到这里,离落又不自觉地叹着气。 宁萍燕想了想,踏出步伐,一边走一边像是用眼睛丈量着什么一般,观察着周遭,似乎要算出些什么。 离落正猜想她可能有着自己的主意和手段,而许久没有说话的宁敏秀低沉着声音,在她的身旁轻声问道,“你说,我们是站在了未来,还是过去,或者这就是现实?” 离落一顿,不由苦笑。 是啊,他们到底是在哪里呢? 迷失时间永远比迷失方向更为可怕。(。) 第一百零九章 石楼(一) “嘶!” 不远处的宁萍燕倒吸了一口冷气,脚步踉跄,旋即才稳住身形。 “燕姨?你怎么了?”离落连忙搀扶过去。 宁萍燕皱着眉,面色有些发白,摆了摆手,在少女担忧地目光下,手指轻抚了手腕间的穴位,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向男子,佯怒着,“灵力反噬你们也不告诉我?” 离落刚想说是因为怕她担心,却被宁敏秀抢答着,“是我的错,忘记了。” 似乎向来都知道这侄子是怎样的性格,宁萍燕无奈摇了摇头,又拍了拍离落的肩膀,往那块大石后面走去,随即捡了块碎石在雪地上画着。 离落走近一看,很快就辨别出所画之图正是他们这一路走过的路线。 只是不知为何,宁萍燕的画法却不像是画地形图,而更像是阵法? “自上古以来,各类阵法不计其数,层出不穷。有杀阵,凶阵,喜阵,风水阵等等。”似乎感受到了背后之人的疑惑,宁萍燕一边画一边说道,“而其中,以通向断禁之路,和通往时空最为邪祟,非鲜血邪灵祭奠而有所创设。” “只要有鲜血邪灵,便都能布下这等逆天之阵么?”离落蹙眉,“而且,燕姨,这通向断禁之路又是什么?” 宁萍燕笑了笑,正好手中的画也画完,将碎石丢在一旁,直起身来,为离落讲解着,“鲜血邪灵不过是条件罢了。阵法,都需以自然为引,阴阳为辅,五行为主。若是强行为了这等邪祟之法,去徒增杀孽,也是无济于事。”她顿了顿,“因此,这断禁之路,便可理解为,被这天道选择遗弃的地方。” 天道选择遗弃? 这话说得模糊,可是离落却一下就想起了一处地方来。 “因此,无论我们现在处于什么时候,都不要慌张,关键是走出去。”并没有意识到离落的走神,宁萍燕的态度很是果决,“先前提了自然二字,我们应该明白,如今所困的阵法,就姑且看做阵法,它并不是人为的。” “燕姨的意思是,这是凭着一场自然的灾祸而造就的邪祟,自然而然生成的阵法?”宁敏秀微微沉吟片刻,说道。 “是的,天道不可违,命数如此罢了。就像这逆天之阵又何尝不是顺天而为呢?” “而我们要出去,必然得” “先去客栈。”少女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不是回头,应是继续走下去,去往下一个点。” 看到离落的目光注视着阵法画象中的某处,宁萍燕赞赏的点着头,“不错,如此,咱们就往前走吧。” 就像离落打比方时用的轮回二字。 有的时候,一些既定的事,总是避不开的。 就比如这次,他们没有再挑选方向,而是简简单单地顺着路走,便看到了,那似是在天尽头的一座三层高的长矮石楼。 那石楼从楼顶垂下稀松的绿色藤蔓,四周都长满了爬墙草,将整栋房舍显得颇为幽静。 不是说,雪域之中,这些平常植物不能生长么? 离落下意识地就望了宁萍燕一眼,却看见她面容严肃地直视着前方。 是了,在她们的估计中,最后一处很大的可能是又回到了最初遇见的客栈,结果没想到,要突破的竟然会是这样一陌生突兀的地方。 突兀得好像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雪域之中似的。 这里并没有门,石楼的一楼正反两面和较远的两个侧面都有拱形的门洞,上面的藤蔓零零散散地垂了下来,走近了,才发现旁侧石头做的的墙壁并没有远远看上去的光滑,而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所刮一样,有着深浅不一的划痕。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递了个安心的眼神,便一起迈进了这门洞之中。 也就是一个跨步的距离,让他们明显感到了里外的不同。 外面的天明亮极了,可是进入这门洞后,视线瞬间暗了许多,就像只身于黑漆漆的山洞中,走的道路两旁还燃着昏黄的油灯。 “呵呵。” 三个人正在走着,却蓦然地,身后传来古怪的笑声。回头一看,发现一个三四十岁外貌瘦小,看上去有几分猥琐的中年男子正懒懒地倚在墙角,对他们笑。 因为发出的动静极小,躲藏的地方也极为偏僻,他们一时竟然都没有发现他。 “十七。”他看着他们回望过去,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一般,咧开嘴,露出里面残缺脏污的牙,冲着他们摇了摇食指,带着那怪异的口音和那奇怪的笑冲着他们说道。 离落眼神一凛。 十七。 正是他们进入客栈时,那老板娘给他们的牌子上面的数! 显然身旁的两人也想到了,没有废话的,看到那男子不怀好意的笑容,宁敏秀一个上前,就揪住了他的领口,与此同时,身上也散发出淡淡的威压。 “你是怎么知道的?嗯?”宁敏秀轻声逼问着,低沉威严的嗓音,彰显着他此时心情并不是那么愉快。 “知道知道什么啊?”那中年男子被威压逼的打颤,但是眼珠子还在打量着站在后面的她们,看见离落的眼神中也同样浮现出了杀意,他这才低垂着眼,却还是装傻。 “那个十七,你是怎么知道的!”宁敏秀的声音带着厉色,一时威压更甚,男子眼珠子转了转,抬起头,似是恍然大悟,露出一个无辜的笑,讨好地说道,“这不是前面有十六批人进来了嘛,小的一天没事就在这里呆着,这么久才看见大爷你们,所以可不就是十七嘛!” 宁敏秀沉吟片刻,似乎在考虑他话的可信度,旋即看了这男子满是小心谄媚的脸,蓦地松手,那人便瘫了下去。 “你说的那些人呢?” 猥琐男子扶着墙站起来,也没顾得打整自己,很是巴结,“他们一般都在二楼呆着呢!小的也是呆着没趣儿了,就来这门口守着,看有没有人进来。” 平常出门游历都是精明不能再精明的人了,看出这男子没说假话,宁敏秀冲着离落二人点了点头,没再搭理那男子,就一同再次往里走去。 “那男的,应该还有什么没有说。” 宁敏秀低声对她们二人说道。 离落下意识回头,远远地看见那猥琐男子又靠回了墙角,看着他们这方向,笑的不怀好意。(。) 第一百一十章 石楼(二) 一楼寂静的很,根本就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 除了鞋底摩擦到地面细小砂石的声音,三个人在过道中走着,完全听不到还有别的响动。 若不是进入石楼前早已看清了石楼的模样,他们都以为这是在山中的隧道里行走——不仅隧道长的厉害,而且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仅仅是相隔一丈便设个落地空心石柱,里面燃着昏黄却毫无暖意的火光。 “我们真的要上去么?”里面愈加的黑暗,但即便如此,离落也可以清晰地看见远处石阶梯的模样,“刚刚那人”她迟疑了片刻,“说我们之前的十六批人都在二楼呆着,这可信么?” 晦暗的光线下,宁敏秀紧抿着唇,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此刻,听到离落的骤然出声,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少女,“我们已只身入局,无论它是否是个骗局,都不得不迎面而上。只是那所谓前面的十六批人,我们也需留意,不知他们到达了多久,是否对于自身的状态有所了解,或者在这里又发生了其他变故。这些,都必须做到心中有数。” 他耐心地讲着,声音浑厚低沉,离落一瞬间突然想到尘清门榕清峰的那块大石头了。 这一路上,不知不觉地,好像的确变了不少呢? 最初见面的时候,男子不客气的警告,还犹在耳畔,眼下却能够这般细致的嘱咐。 她偷偷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无意看过来的目光,他微怔,眸子里闪过疑惑,却见着少女突然扬起一个心无城府的笑容,洗脱了一直以来的少年老成之色,多了几分这个年岁的俏皮。 宁敏秀浓眉微微皱起,像是在思考极难的事情,不明白离落为何有此表现,然而,当想到了这一路上少女那多变的性格,他脚步一停,脸色微沉,似是严肃又像是带了些恼意地瞪了离落一眼,旋即大踏步地往前走了。 弄得离落有些莫名。 怎么?一个和善示好的态度,也让这位作风严谨的敏秀师兄看不过眼了? 啧,老古板。 离落心里不厚道地腹诽着。 不得不说,这么一打岔弄得三个人原本紧绷着的神经,轻松了不少。少女满心的恶意嘀咕,男子眉间的微恼,还有美妇人莫名觉得当下场面有些孩子气因而产生的啼笑非笑与包容。 倒是没再觉得这走廊上的阴森和寂静,离落三人又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了阶梯的位置。结果站在阶梯下,抬头望去,发现并不是客栈所见的单阶梯,而是转折阶梯,他们必须上去,才能看得到二楼的情况。 “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的气息。”离落试着用着竹林的法子再去感受,随后很是痛快地下了决定,“咱们走吧。” 说罢,她就低着头,仔细地看着阶梯,准备好生安稳得迈上去。——这里阶梯周围处,没有落地石柱的火光,整个黑漆漆的一片,若不小心,怕是很可能摔上一跤。 “五感这般弱?”后面传来冷淡嫌弃的声音,离落一愣,就被宁敏秀拽着手臂拉至身后了,看着男子一步一步上阶梯的俊挺背影,她这才恍惚记起这样的事好像前两天才有发生。 所以这其实又是敏秀师兄别扭下的好意?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 毕竟她的五感神识强大是两年前大比以后公认的,况且眼下的情况真要细究起来,和五感之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他总不能挑毛病到这种程度吧? 宁萍燕却是眼眸含笑地看着自家侄儿独自先行上楼的身影,她也没有多少担心。按辈分来说,无论是离落还是敏秀都是小辈,可是就宁敏秀自身而言,早已是对外能独当一面,在宁虚也能排上名号的优秀儿郎了。 只是自己侄儿性格一直内敛,严谨,她还以为这孩子以后也是这样了,没想到到了这里,还有情绪外露的时候。 虽然也不怎么明显。 宁萍燕显然没怎么在意这点,她笑着牵过离落的手,一起走上阶梯,心里有些高兴地想下次遇见掌门和舒长老又有许多话可以说了。 当平安无事的登完了阶梯,站在二楼的走廊尽头,石楼设计的那种怪异之感又扑面而来。 她转过头,有些好奇地看着侧边的窗洞,外面一片大亮。 很显然的,二楼和一楼的布局,给人的感官完全不一样。 若说一楼让人想到山洞隧道,那种晦暗不清的地方,二楼便是静谧平和之处。 大概有两丈宽的走廊,比起一楼显得宽阔了许多,两侧都有方型的上了黄漆的木门,大多数紧闭,而有零星的几个则是往里大敞开来。 明明应是长矮方正的石楼,可若光是看这里面的格局,一楼的狭长幽深,二楼的宽阔明亮,怎么想也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同一栋楼中。 可偏偏这样,离落觉得二楼比起一楼更让人有些心里毛毛的。 有的时候,表面的平静,定是想要遮掩更深的汹涌波涛。 “我们去看看,顺便去问问。”宁萍燕安抚地冲着她笑了笑,温和的牵着她的手往前面走去。 那些人在那些木门之后。 她感受到了,这死寂中微弱跳动的生命。 三个人轻轻走着,宁敏秀走在她们前侧方向,是一种保护的走位,离落突然生出一种古怪——这个地方,即便如此防备,那危险若是要来,怕也是猝不及防的吧。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她正满心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后方突然吹来一股大风,带着隐隐的咆哮声,几乎是同时的,她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拱形的窗洞旁,藤蔓绿叶轻轻摆动,明亮而不刺眼的天光照射进来,并无异常,一切尚好。 只是风? 她皱眉看了许久,心中还有些放心不下,满心疑虑的将头转了过来。 宁敏秀和宁萍燕似乎完全没有感应到刚刚大风吹来的寒意,依然有条不紊地走着,她无意识地咬着下唇,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却又熟悉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一章 石楼(三)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 温和严肃的声音从最近的木扇门中传来,离落三人都不由有些奇怪起来,竟有人在诵读世俗界书生需要读的书? 还有关于礼教? 宁敏秀没怎么顾虑,径直走到门前,单手一推,门便轻轻松松地开了。 看样子,这木门仅仅是虚掩合上的。 而这一动静立刻就引起了里面人群的注意。 离落他们也在这一时刻看清了里面的场景——一教书先生打扮的长袍青衫的男子,正听到响动,转头疑惑地向他们望了过来,而房间中坐在草垫上的七八个人,也将目光从教书先生移到了他们身上。 那教书先生仅仅顿了顿,随即步履有序的走到了跟前,礼貌有加地客气询问,“请问各位,可是有事?”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同时看见了对方眼眸中隐隐的荒谬。 怎么会如此? 他们倒是有心想要找一人问问这石楼中事,然而没想到这屋子里人竟如此之多,行为也颇为怪异,是敌是友尚未分明,他们却有些问不出口了。 宁敏秀下垂在身侧的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站在侧面的离落清楚地感受到他眼神的变化。 凌厉,凶狠,似乎打算强行威胁。 离落看着屋子里平和的气氛,没多想,就径直上前,对那教书先生浅浅一笑,“抱歉,没什么事,是我们唐突了。” 那教书先生偏头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表示理解,随即后退一步,便又将木扇门给合上了。 “这是做什么?”宁敏秀低声咬牙道。 似乎没感受到男子微微的怒气,离落毫无波澜地平静说道,“如果这里的人真的都是当时进入客栈的前十六批人,那么现在的情况和我们预想中的完全不同,在弄清楚之前,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贸然行动。” “但是”宁敏秀本来还想说什么,却被宁萍燕笑着拉住了,“咱们就听长离的,她观察一向仔细。” 离落带了几分歉意冲两人谦虚地笑了笑。 身处高阶者,拥有着绝对的实力,有的时候并不需要太过周旋,便能将事情解决的利落漂亮。只是她向来小心谨慎惯了,在解决事情时,习惯最大的程度减免风险。 他们又继续地在走廊上走着路,在黄漆木门前走走停停。 这一次不再像刚刚般鲁莽,而是屏息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没成想,里面的屋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声音,听上去至少两个人以上。 离落他们都有犯难地停在了原地。——远处还未去的几扇木门大敞开着,看上去并没有人。 “要不,我们去刚刚那间屋子问问吧。”宁萍燕提议,“只有两个人。”完全是在他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嗯,那也只能这样了”离落犹豫地又望了远处一眼,正待收回目光,却发现他们侧边,有一个人靠在门边阴影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看着他们。 不似刚刚教书先生的平和,也不似进门中年男子的猥琐,这个人的目光安静沧桑,又隐隐带着些许的悲凉。 离落几乎下意识地就跑到了那人的身边,才发现竟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 “阿婆。”她轻唤着。 老妇人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看着她。 离落有一种感觉,似乎这阿婆是在透过她望着其他人,眼角湿润,眼神里有着微微的追思。 “老人家,你怎么坐在了地上。”宁萍燕和宁敏秀二人赶了过来,也敏感地察觉到不同,宁萍燕热心地冲着老妇人道,“我扶你起来吧?” 老妇人摆了摆手,拒绝了,有些浑浊苍老的目光打量了他们三个人,先前的悲凉追忆都消散了许多。 “你们是新来的吧。”她的声音清晰,只是有着老人特有的气虚。 “是。”宁萍燕温和地言道,“我们刚到这里,还有许多尚不明确的地方,希望老人家能为我们讲解一二。” 那老妇人惨淡的笑了笑,“哪有什么不明确,你们在这里要是待上一段时间,估计什么也就看明白了。” 没等他们继续发问,老妇人接着说道,“这里的人啊,咳,都是莫名其妙地从不同方向来到这里的,没人记得清为何会在这栋石楼里。后来,大伙儿对话,才知道,原来大家都曾住过鎏金客栈,而且都拿过那住房牌子咳咳,咳咳咳。” 老妇人身体似乎不太好,又猛地咳嗽了起来。 离落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暗忖着。这木牌她知道,可是鎏金客栈? “阿婆,那客栈是不是”离落轻声地给她讲了讲之前那客栈大体的构造模样,看到老妇人点了点头,又下意识地看了老妇人的穿着打扮,心中的疑虑让她问出了口,“那几个字歪歪扭扭,极难辨认,怎么写的会是鎏金客栈四个字?” “什么歪歪扭扭?”老妇人诧异地问,“这是如仙岛的常用字体,怎么你们不认识?” 三人都没有答话,离落听到“如仙岛”一词,心中就是一跳,看着其余二人眉目中的迷茫,她强按捺住那活跃的心思,专注地问道,“那阿婆,接下来呢?接下来你们又是如何?” “接下来”老妇人声音轻飘飘地,露出疲惫之色,“接下来,我们发现这栋楼进了以后,就不能再出去了,然后慢慢的,我们又继续发现,在这里,我们不会饿,不会渴,没有任何的需求和渴望,时间也似乎是静止的,就像,就像我们被老天爷遗留在了这里。” 老妇人的声音带着惊慌和颤抖,又透着悲怆,“这还不算,这还不算” 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老妇人浑身抖着,面色惊恐,原本慈祥的面容时不时又有几分悲愤和狰狞。宁萍燕连忙把她扶到一边,让她直起身,缓和着气息。(。) 第一百一十二章 石楼(四) “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宁敏秀沉声复述道。 先前那老妇人被她们扶到房间里,寻了处位置坐着,平息着情绪。而三人却悄然地站在走廊外的角落里小声讨论着。 宁萍燕深思片刻,“也就是这里的人对于外界的时间毫无观念,所以在漫漫岁月中,他们才会做一些打发时间的事。”她顿了顿,“比如教书?” “永恒不灭的存在的确会让人心生恐惧和迷茫。”离落缓缓道,她抬眼往老妇人的方向望了一眼,想起最后的惊慌失措,“只是这应该还不够,还有些什么才对。” “也只能等那老人家恢复了才能问了,现在她的精神”宁萍燕满是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那如仙岛是什么地方?咱们这里不是雪域么?莫不是地界也被传送了?敏秀,你可知道?” 宁敏秀摇了摇头。 半晌,离落状似无意地说道,“或许这是以前这里的称呼呢?”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少女又似是掩饰的快速说道,“总之,这些都无大碍,关键是怎么解除这石楼的禁忌,破掉阵眼。” “对,我们还是再去问问其他人好了。”宁萍燕想了想,嘱咐道,“长离,你在这里留下陪那老人家,安抚她的情绪,我们问完就回来。” “好。” 离落看到两人敲了最近一扇木漆门,与里面开门的人交谈一二就进去,这才转身往刚刚那间屋子里走去。 老妇人正靠着墙,坐在垫子上,闭目捂着胸口,满脸痛苦之色。 “阿婆,阿婆,你怎么了?”看到如此,离落皱眉,连忙轻声询问。 听到她的声音,老妇人睁开迷蒙的眼,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转眼间,像想到了什么,又垂下,狠狠拽住她的手臂,面目狰狞愤怒,“那些个畜生,畜生!” “阿婆莫怕,莫怕。”离落并没有管手臂上的疼痛,用另一只手轻拍着老人家的背,“有什么事你给我说,我会帮你的。” 她想,可能在这个石楼里,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些久违的轻柔相待,终于让老妇人安静了下来,她缓缓地恢复了意识,勉强冲着离落笑了笑,“丫头,你同行的人呢?” “哦,他们顺便去问问其他人了。”看到老妇人恢复正常,离落浅笑,“怎么了?阿婆?” 老妇人缓缓摇头,又轻咳了两声,“你让他们莫和一些人走的太近,平时还好,若发生了事情。”她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看着她,“总之,丫头,在这栋楼里,你们千万不要分开。” “嗯,好。”离落乖巧地应答,心里暗暗留意着这古怪,想着待会他们回来时,再做讨论。 不过此时 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外,又转回了头,看着老妇人,轻声而又认真地问道,“阿婆,你知道元周么?” “什么?”老妇人偏了偏耳朵。 “元周大陆。”离落这下几乎凑近在她的耳旁问着。 “哦,你说的是那个元周啊。”老妇人想了很久,眼神慢慢被回忆充满,嘴角带着笑意,“我小时候跟随父母一起度海从那里过来的呢,那个时候天上还有许多会飞的仙人!我和我的姐妹们,每天最爱的就是在想,那些仙人们一天到底在忙个什么,会不会吃饭,会不会睡觉”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带着柔情,带着追思,那段温馨的孩提时光,是她这一生最为安静平和的时期了。 离落却是一点点地沉浸在自己的心思,她心不在焉地又看了一眼门外,像是一个认真入迷的听众,打断着她的话,“阿婆,那海可是沧云海?” “嗯?”老妇人微楞,面色有几分为难,不确定道,“应该是吧,太久了,记不清了,但是带了个云字,我是知道的。” 那就是了。 离落定了主意。 如仙岛。 她缓缓地在心中嚼着这三个字。 自在花海梦境中从阿萱的口中听到,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这三个字了。 她当然知道这如仙岛,其实就是万年前的宁虚,只是,她同样知道,这些由于万年前的剧变,已经甚少的人知道了。 而知道的人,大多数都只是各门派掌门和各大家族的族长和年岁大的长者前辈——毕竟,对于立志走在前方的人,历史有的时候并不被人看重。 所以,就正如当初从梦中醒来,跟掌门师傅谈话时,她并没有说出如仙岛三字,这次她也未告诉宁敏秀和宁萍燕他们二人。 否则,她该如何解释不过刚刚三阶初期,自小流离被老祖收养的她是通过怎样的途径知晓这万年前的事情? 离落很快地就将这些顾虑暂时先搁置在一旁,她想着刚刚老妇人话语中所透露出的内容,暗自琢磨着。 也就是说,这间客栈发生异变,这一系列古怪之事发生的时间,都是万年以前,和当初阿萱的时间相差无几。 对了,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离落的目光逐渐清朗起来。 那客栈歪斜的字体,是因为万年之前的字体,她自是认不出的。 客栈大厅里奇怪穿着打扮的修仙者,也并不是从异地而来,而是他们那个时候的服饰! 还有让她感到奇怪,以为喝醉了酒的汉子,他说的不是醉话! 这么好的天气 他不是指的当下恶劣的雪域,而是万年前的雪域! 也就是说 从那个时候客栈就处于一种动态的静止,他们不知道怎么闯进了那个被禁封的空间里,于是看见的便是当时客栈里的场景。 只是随后的,他们绕着山脉,以时间为步伐一步一步走着,同样的,也一次又一次地看见这客栈逐渐化作成一堆朽土 若是忽略其中的一些古怪之处,而进行推论 那么他们如今很有可能是处于现在!而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 少女的手指微微颤动着,平时冷淡的面容也带了几分隐隐的兴奋,她刚想起身,去找宁敏秀二人谈谈,却看见老妇人缩着身子,低垂着眼,定定地看着离落身后地面,喉咙紧绷。 “他们,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石楼(五) 什么? 离落一愣,可是当看见老妇人目光的方向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慢慢从脊背升至后颈。 他们 该不会是 她微微咽了咽口水,脑袋有几分僵硬的缓缓回望去,却看见外面的阳光透过琉璃制成的窗户投射下来,照在地上。 而那地上,却有着四五个影子朝她们扭曲着走来! 客栈那些影子 熟悉的惊惧涌到了嗓子眼处,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躲在门后去偷窥查看了,而是和这些东西迎面对上了! 惶恐,无措,这些情绪难得出现在她一向平静的面容上。 它们在地面上行动的缓慢极了,像是一点都不担心她们能够挣脱逃掉。离落心跳如鼓,飞快地回头扫视了一眼开着的木漆门,又低头看着煞白着脸努力往墙角靠近的老妇人,终于咬着下唇,定了决心,准备硬生生地托扶着没了主意的老人走出门外。 “婆婆”女孩俏皮的声音响起,带着清脆和隐隐的欢愉,“你是准备走哪里去呀?” 离落的双手已经搀扶在老人的两个手臂上,此刻身形却骤然僵硬,一时间,凉意从指尖渡到了脑仁深处,钻得深疼。 这件房间,只有她们两个人存在 那么,也就是说,说话的是那些影子?! 离落的唇色愈发的苍白,她可还记得进入雪域时,在那个山洞只听见声音没有看见人的瘦小老头 正是因为他,当初他们才会前往那间客栈,现在看来 当初那就是这影子的诡计?! 离落回过神,不敢再耽误,连忙吃力地扶着老妇人,可是老妇人的情况却很是奇怪。双眼噙着泪,眼角的皱纹透露着沧桑和脆弱,颤着手,面色又是怀念又是害怕地往地面上看去 一时间,离落猛然醒悟过来。 这出声的影子,莫不是曾经这老妇人的亲人吧? 她刚刚有听见,这个影子喊了一声婆婆 离落的猜想似乎正如如此,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从最开始的顺从变得推拒,她搭着老妇人好几次都未成功地将她从地上扶起,反而差点自己倒了个趔趄。 “悠悠,悠悠”老妇人不自觉喃喃着。 那影子也是个耳尖的,在地上如水蛇一般晃悠悠地往这里走来,她娇俏地说,“婆婆莫担心,很快地,你就可以陪悠悠了,我们便永远在一起了。”说到最后,影子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像极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少女。 然而这影子做的事却是狰狞无比,没有丝毫言语中的亲昵。 只见说话的连同身边的三四个影子隐隐成为包围之势,而那人影伸出了一双似是鹰钩的利爪,直直地向离落二人抓来。 离落强行使出力气,想要拖着老妇人往门口走去,拼此一搏,倒是没想到,老妇人却像是想通了般,恢复了气力,情绪也正常了起来。 “呸!”她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老身的孙女岂是你这个妖物可以模仿的!” 说着,就和离落一起往门口跑去,虽然气喘吁吁,四肢仍有些无力,可倒底是省去了她不少气力。 “快!丫头!快关门!”她们刚迈出门坎,就听到老妇人催促着。 离落没多想,直接将门虚掩上,而在最后的门缝中,看见的便是那些人影朝这里扑来的场景。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比起先前游荡的迅速,最后影子的速度明显减慢了。 “门上面设的有结界?”离落想也不想地问道,末了,想起面前的老妇人并不是修仙者,又换了个说法,“那些影子不能出来了么?” 老妇人刚刚临跑时的表现明显不过是勉强支撑,此时脱离了危险,神情悲戚哀伤,听到离落的询问,拿着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哑声道,“出不来了,他们是影子,只要没有光的地方,他们就不能活动。” 离落下意识地就看着脚下的阴影——门被关上后,这原本宽敞亮堂的走廊,竟端端的有几分一楼幽静的模样。 既然如此,她便松了一直紧拽着木门的手,正想劝慰着老妇人好好安置在一个地方,自己去寻宁敏秀和宁萍燕二人,却没成想到,尖叫声在走廊的各个房间里此起彼伏的响起。 “又来了,隔了这么久,他们又来觅食了”老妇人喃喃自语,嘴唇微颤着,眼中有着悲痛却也有着一股麻木和冷漠。 随着这些凄厉吆喝着的惨叫,愈来愈多的人打开了门,急匆匆地涌到了走廊上。催促声,恐慌声,恶声恶语,有的人几乎一出来,就立即反身害怕地就将门关上了,可是里面还有些人并未出来,撕心裂肺地唤着,大力拍着门,整个门身都颤抖着。 外面有的人面露不忍,终是沉下心,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门缝看着情况,把人拉了出来,而有的人却是面色狰狞地拿着把手,始终不给里面的人一丝机会。 “丫头,看见了么?”老妇人的语气轻轻地,像是局外人般说着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畜生出来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老妇人,而老妇人的目光却放在远处,微眯着眼。 她有些明白了。 “阿婆,你就在这里好好等着我,好么?”离落声音也带了几分急促,虽说宁敏秀和宁萍燕的能力出众,可是异变发生,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去找找我同行的人。” 她们这里的位置相对于走廊较为偏僻,看着老妇人清醒的眸子,离落安抚着,就准备转身冲进走廊人群深处,去找宁萍燕他们。然而正在这时,老妇人去拽住了她,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坚定地摇了摇头,“丫头,莫去。” “可是”她还想仔细和她说说,就见着老妇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走廊的尽头,她们登上二楼阶梯处的地方。 “看见那里没有” 透着微凉空气的窗洞,轻风吹来,藤蔓绿叶随着轻轻摆动,外面明亮却不炙热的阳光照了进来,投下一片拱形的亮色(。) 第一百一十四章 石楼(六) “你是说” 离落心一惊,转头就望向老妇人,想要从她嘴里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老妇人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满是皱褶,略显粗糙的手拉着她,“我们就退后,你同行的人会来找你的,丫头。” “不要被那些畜生钻了空子。”最后一句话老妇人说得很轻,却是异常的坚定。 想到先前那个人影子出声时老妇人的崩溃,离落低垂着眼眸,眼睫微微颤动,良久,扬起一个清浅的笑容,应声着好。 宁敏秀和燕姨想来应该没事的,与其被这些人冲乱,不如安安分分地守在这里,等他们找来。 毕竟他们都是高阶修士,这些异常,灵活处理大抵也没什么问题。 离落不由的在心里宽慰着。 尖叫,惶恐,慢慢的停歇了下来,女人的啜泣声,男子的低声咒骂,充斥在过道里。 原本明亮的二楼走廊也随着一扇扇门的合上,而变得晦暗不明。 十六批人。 在此刻,差不多都到了。 倒是比她想象中的多,这样远远一看,差不多有将近五十人的模样。 只是这么长的漫漫岁月,看上去并不能让他们成为毫无间隙的群体,或许,从刚刚有人因为被同屋的人惶恐而被关在门内,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每个房间里被阳光照射到的地面有限,尤其是接近门口处,随着阴影与光亮的界限愈发的不明显,人影也并不能游动的那般迅速。 对于那些人 明明,动作快点是有一线生机可以出来的。 明明,在变故发生之前能够呆在一间房间,就说明互相关系不错。 可偏偏,夺取他们性命的,也正是他们在寻常日子中交心的朋友 人性丑陋。 离落皱眉,不愿多想,而是有些警惕地看着走廊里的人们渐渐平息下自己的情绪,互相提防互相打量,又时不时地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洞,似乎在焦灼和恐惧中等待着某事的发生。 看样子,阿婆隐晦提醒之事,这里的人都有所知晓。 整个走廊中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隐惴不安的平静。 离落一边四下警惕,一边又开始理清着思路。 也就是说,这石楼里的时间虽然是静止永远看不了头的,但是像这样的变故却是会时常发生。 只是这其中发生的周期必然较长,否则他们也不会看见众人已经安心地重新在屋子里休憩,而非精神紧绷地就在走廊里相互警惕。 风声呜咽,从窗洞外,可以明显的看见天变了。 投在地上的亮光,只是很浅淡的一层,几乎要和深色的地面融为一体了。 “只要有一点点的光亮,那些影子便能出没。”老妇人在她的耳边,悄悄说着,“丫头,在这栋石楼里,你可千万要小心。” 离落点了点头,面色微沉地看着窗洞处。 那里一圈都没有人,五十来人全部都挤在走廊的中间,防备地看着大风吹进窗洞,引得藤蔓摆动阵阵,下一秒,就被风割断了,吹得远远的。 吼。 咆哮声伴随着风声响起。 正是她今天上阶梯时听见的声音! 离落心有所感的往窗洞方向望去,却发现那上面开始掉落一些碎石渣了,同时还伴有几乎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刺耳的声音,就像是人拿着锋利的刀片刮着墙壁。 “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终于,原本还强压着情绪,满是浮躁的人群,不知道是谁这般歇斯底里的吼了这一嗓子。 然而,这一声,就仿佛吹起了战斗的号角。 顿时只感到整栋楼都抖动的不行,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塌似的。 离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声,而与此同时,她眼尖地看见窗洞外面有一个深绿色的弯刀般的物什,抓着墙壁。 旋即,慢慢的,其他几个同样的弯刀状搭了下来,几乎遮了一小半的窗洞。 这时外面的光线复的又亮堂了起来,离落清楚地看见上面如一层薄膜的绿色,有着浅浅的纹路,尖端锐利,由石头制成的窗洞根本支撑不起,很快地,琐屑就掉了下来,勾起了一道道的划痕。 这是怪物的爪子?! 离落神色一变,凝神望去,在众人不自觉地吸气中,一硕大的绿色身躯弯了下来,同时倒下一个倒三角的巨大的脑袋,如灯笼般大小的眼珠通红,带着血腥之气,望着众人。 万年前的威压和戾气扑面而来,在走廊前方站着的人有几个站不住,瘫倒在地面。 像是这窗洞里外有所禁忌,那怪物也未从窗洞外迈进来,而就在外面看着里面的人,蓦地咧开嘴,顿时恶气扑鼻,人们害怕地不由往里挪着脚步。 而这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长长的铺着鳞甲的尾巴慢腾腾地横扫着,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内——又是一只怪物来了。 人们不由一阵低呼,先前的那只怪物看到如此残忍地露出獠牙,似乎冲着躲避它的人群嘲笑着。 离落面色一紧。 看到之前,若说是这畜生不过是硕大的怪兽,那也就罢了,想方设法合力总能够消灭。可是,现在看到这幅模样,她觉得,这些怪兽,似乎是有灵智的。 她的猜想没错。 阳光空前的明媚起来,从窗洞外投入,没有给人一丝的暖意,反而有一种生命即将逝去的惨淡清冷。那些怪物灵巧的转着身,最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在窗洞周遭,血腥的眼珠看着人们。 而这时阴影退散,地上的光亮也逐渐胜起,人们仿若有感应地不约而同地望着地面。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在谁还没有想到的情况下,众人只看见一名男子满脸挣扎,蹬着腿,双手掐着脖子,靠着墙腾空飞了起来。 而人们这才看见,墙壁上,不知何时还有一个居高临下捉住男子的人影子! 怎么会这样?! “哪个混蛋点了蜡烛!”有人很快地就发现了异常——在原本黑漆的杂货间中,一根昏黄的烛光静静地燃烧着,照着微弱的光亮,却着实该死地有效。(。) 第一百一十五章 石楼(七) 没有谁来得及回答,只见那影子猛地一推,那男子就被摔了出去,正步履踉跄着,捂着脖子,还未踹上一口气,就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在窗洞下方阳光照得到的地方了。 男子连忙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往后面退去,然而这速度怎么能比得上如同魑魅魍魉的人影? 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人影子,一瞬间出现在地面。说来也怪,无论男子怎样的挣扎推拒,可是在地面上,众人便看到那些可怖的人影子竟和气的拉着那男子的影子往前走去。 男子着急的嚎啕大哭,就像莫名有着一股推力推着男子,双手不停地在空中乱舞着,似乎不甘心想要抓着点什么。 然而,这个动作却似乎惹恼了那些人影。它们又快速的退在了一边,冷眼旁观着那男子的失态。 “快跑啊!”前面亲眼看到这一切的人们,不知这些诡异的人影究竟是何意,只得一边小心翼翼地躲在阴影里,一边强压下恐怖去招呼了那吓昏了头的男子。 那男子被声音猛地一惊,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转过身,知道时间紧急,直接跳起,想要大步越过。没成想,那些人影发出轻蔑的一声嗤笑,旋即轻轻松松地就拽住了男子的脚的影子,往窗洞方向拖走。 男子直接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这连番的几次折腾,让人们都看出了,这些不过是人影的戏弄玩耍的手段,而他们根本就是反抗不了的。 人群中绝望的低呼声响起,男子咬牙,费力扒着墙壁,可几乎不到一息,就轻轻松松地被拖走了。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那男子拼命拍着地板,眼神紧紧地看着前面的人,透露着满满的哀切,可是被看到的人,都无一不是低下了头,或者偏离了视线。 离落虽然站在人群之后,可是她的能力早早能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反手摸上背后的青竹枝,就准备上前去,却被站在身边闭目的老妇人拉住。 “怎么了?阿婆?” 老妇人慢慢睁开眼,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最后还是平静地对她说道,“不要去。”看到少女眉间轻蹙,老妇人冷静地补充道,“不值得。” 她还未想明白这是何意,前方却又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 结果是那些怪物等不及了,用尾巴在拍打着石楼外面的墙壁。 那些人影子像是怕极了,又像是尊崇,几个扁平的人影拖着男子往前走着,而先前掐脖子的那个高大影子还在墙面上,似乎能看到这一切。 “上次你把我推出去的时候,可曾想过现在?!” 它尖利的声音带着怨毒,只是又听不出其他的温情。 离落猛地转回了头,定定地看着老妇人,“这些影子还有意识?”说完就觉得不对,若有意识的话,那唤为悠悠的人影又怎么会是那样的所作所为? 老妇人低低叹了一口气,“他们就相当于书中所说的怨灵,他们其实什么都记得,可是他们都不在意了,没有任何的亲情友情可讲。”她面上露出一丝悲哀和嘲讽,“它们,咳咳,只记得最后将死时的不甘和仇恨。” “所以就彻底沦为了那些怪物的爪牙么?”离落看得明白,这些人影可能正是那些怪物觅食的手段。 这栋石楼应该有防止怪物进来的结界,或忌惮之类,才让它们不敢进来。否则,以它们的威力,这房舍估计都能在一盏茶的功夫被摧毁,又何至于现在眼巴巴地守在窗洞外,张着血盆大口呢? 而就在那男子挣扎着的时候,此时又一声女子的惨叫声响起。 那些人影子又捉了一个?! 这回离落没多想,倾身安抚地用双手搂了搂老妇人,就转身往前方奔去。 对于石楼里的人命官司她懒得管,可是先不说现在这些生离死别毕竟发生在她的面前,就说用己方的命去壮大敌人,她还没有愚钝到那地步。 离落本是打算用青竹枝划去剑势,直接攻击那些藏在窗洞之后的怪物,可是看着被诡异人影玩弄戏耍的人时,她又索性掏出了许久未用的白绸,松垮地拎在手上。 走廊中的人,都恨不得能退后一步是一步,没想到还有人竟然从后方挤上来的。所以,离落这一路上,倒很是轻巧地就上了前。 她还趁此快速地看了一下两边的人,发现并没有看到宁敏秀和宁萍燕熟悉的身影,心中闪过一丝担心。只是又想着他们的反应不可能比不上这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世俗者,想来大抵是趁乱被挤到某处。 后面被抓住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子,此时发髻全乱,稍尖的下巴看上去惊慌失措到了极点,话都被吓得说不出来了,只有眼睛一直默默流着泪,呆滞地看着空中,满是绝望。 离落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又抬头,手中白绸甩出,以着强有力的姿态径直地卷起女子的腰部,猛地拉扯回来。 她不知道这些诡异人影的攻击手段,所以就想着直接把人救下来,来一场出其不意。 不得不说,效果还是不错。 那些人影一时防备不及,女子直接挣脱,人群中都不由欣喜地低呼了一声,眼神里充满着期望地看着离落,希望她能够解救他们在场所有人。 敏感察觉到气氛变化的离落不禁苦笑,可到底也没说什么,而是将防御姿势摆出。 “救救我,姑娘,救救我!” 已经快被拖到怪物口中的男子,原本麻木的神情,又添了一丝临了的疯狂。可惜刚刚离落的一番动作惹恼了那群人影和窗洞后的怪物。 她不过是刚一出手,就明显感到自己的白绸被控制了。 离落咬牙看着僵持在半空中飞不出去的白绸,又看了一下地面上的人影一眼,心中暗暗有个猜测,正准备反手摸出青竹枝一试,没成想,这时,窗洞外的几个怪物都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嘴。 咆哮声顿时响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石楼(八) 不同于最先开始的零星散乱。 此起彼伏的吼声,震得人胸腔都带着微微的颤抖,那种战栗和恐惧,几乎是出自于本能从人的内心深处传来。 怪物们像是发了怒,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恶臭随着吼出的大风扑面而来,竟硬生生地将走廊上本合掩上的木漆门给吹开了。 “快,快关上!” 混乱中,有人惊慌失措地如此喊道。 只是几乎瘫软的腿肚子和在腥风浪潮中难以睁开的眼睛,让他们根本难以再次将门合上——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怪物配合默契地移至到窗洞外侧,阳光也愈来愈盛。 他们没有哪个时候,这般对黑暗心生向往。 每个人心中几乎都有了数,知道前方对他们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琉璃制成的明净的窗户,将外面茫茫雪域都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在微暖的日光下,原本应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景色,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欣赏。 他们都秉着呼吸,满脸惊惧的看着各个房间中兀自在地面上游荡地欢快的人影,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气息重了,就惊扰了它们。 仅仅不过一个眨眼间,先前的那个男子就已经被人影捉到窗洞口处了。 其中一个怪物慢腾腾地露出了倒三角的脑袋,猩红的眼珠扫了一眼走廊上的人群,硕大的鼻子发出重重而又浑浊的粗气,似是嘲讽,旋即张口,轻轻松松地竟将那男子一个囫囵地吞了进去。 随后,那怪物嗓子眼里发出一咕哝声,朝地上吐了个什么玩意,便餍足地眯了眯灯笼般的眼珠,尾巴惬意地拍着石楼墙壁,弄得轰隆作响。 离落不自觉地攥紧了白绸,微微瞪大了眼睛。 地上那小团的黑影很快伸展开了,居然是刚刚那男子的影子?! 这些事像是经历过数遍,除了最开始离落救下那女子时人们稍显的希冀,和木扇门被打开时人们的惶恐,到了现在,众人已经忘记了恶心,恐惧这些情绪,只是麻木地看着,就如同以往一般没有多反抗的就再次认了命。 大约又是隔了半晌,吃下男子的怪物这才收回了露出窗洞外的脑袋,伴随着熟悉的刺耳声和石楼的抖动。离落露出些许诧异,竟然回去了?! 可是没有任何人露出轻松之色,他们都还没有忘记,窗洞上还有两只怪物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退后,绷紧着煞白的脸,冷静而又算计地互相打量着,互相警惕着。 或许,这就是他们一向的解决办法。 每次一只怪物只吃一个人,只要不轮到自己,怎么样都算行。 目光游离中,一些精于算计的人都看向了一个人身上,只不过,很快地,他们就各自收敛了自己的眼神。 地面上的人影又开始游荡了过来,就像世俗话本中由阴间前来的索命的厉鬼,明明还有一丈的距离,可是人却已经吓得胆颤。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先前被离落救下的女子站在人群的边缘,摆着手大叫着。她根本就无法退后,被再一次捉去的危险也是最大。突地,她看到拎着白绸静静直视着怪物的少女,眼睛一亮,扑了过来,半跪半拖,拉着离落的手臂,几近祈求,“姑娘,救救我吧,救救我们吧!” 离落看了她好一阵,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把她搀扶起来,放在自己的身后。 将白绸一点一点地收起,单手执起青竹,少女小小的身影,一时间似乎蕴含着无限的力量和勇气,将众人与那些惊恐隔绝。 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人群们也互相快速地递着眼神,先前面容上的隐隐疯狂狠戾之色都变成了一种或冷淡或希冀的表情。 离落没有看上去那般胸有成竹,实际上她此时颇为无奈。明明在这般紧要的关头,她却还有心思忍不住腹诽一下,为何每每这种关键时刻,自己总是因为各种限制而不能擅自使用灵力。 既然如此,那就用剑法来决胜负吧! 离落很痛快地就烦恼抛在脑后。她知道此时,若是宁萍燕和宁敏秀二人在自己身旁,这处境会好许多,毕竟他们肯定有着各自拿手的秘法和法宝,而她自己就只能是勉强。若是往常,她早就审时度势,在悬殊的力量面前,选择一条合适的路走了,然而眼下她却不能退缩,她的背后还有一群弱势的人群。 修仙这么多年,她仍是不习惯把世俗者的生命当做草芥。 离落双手执着青竹枝,眼睛定定地直视着前方窗洞上隐藏了半个脑袋的两只怪物,缓缓抬手,气息平和,却猛突然划下,一股剑势从上空而劈出,直接迎面扫了过去。 青竹枝上的竹叶还在风中颤巍着,看上去不堪一击,可是这气势却是十足,将怪物的鼻子上粗糙厚实的深绿色皮肤划深了一个口子。 怪物吃痛的低吼起来。 而这时,那些人影像是得到什么信号,从两边愈发加快了速度,逼近了人群。 离落屏息,准备继续采用劈,斩,扫,截之术,去对敌怪物,从而避免踏入被阳光晒到的区域陷入束缚,只是没想到,她这一剑还未继续划下去,后背就猛地被人一推,直接地将她暴露在了阳光下。 她蓦地回头,看见的却是刚刚被她护在身后的女子。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冰冷,那女子带着几分讪讪,像是解释,又像是喃喃自语,“姑娘,你根本就打不过它们” 打不过,所以就把她给直接推了出来么? 离落突然有些懂得那老妇人说“不值得”时候的情绪了。 “说那些废话做什么?!”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瘦高的男子指着她说道,“看她那面容,便知道是新来的,也活该她运气不好,正赶上了,难不成你们愿意让一直陪伴自己的人去死?” 离落看到男子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由嗤笑,所以新来的死去,他们便没了负担么? “而且我们都知道规矩,如果现在它们觅食的不痛快了”那男子打了个寒颤,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接下来,恐怕还有我们折腾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石楼(九) 男子的话就像是警钟,顿时敲醒了在场所有的人。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惊恐之色,望向对方的动作里也多了些急切和仓惶。 人群中又开始吵闹起来了,或者这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每次怪物觅食时发生的常事,对于自己生命向来怜惜的人们开始指指点点,自私而又残忍地,如同商量着祭祀一般,决定着还有一个人的命运。 尤其是几个看上去颇为打眼的男女,分散在人群中,互相高声斥责,喝骂着,想来平时在这群人中颇有权威,而周围的人都不敢吭声,只低着头,蜷缩着身子,尽量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走廊右侧七八个靠着墙同一颜色的长袍衣衫打扮的男子,都满脸的战战兢兢,离落微怔,待仔细一看,正是他们最初进入二楼所看见在学习的书生。 她不由心中嗤笑。 这些人平时满嘴的忠孝悌义,礼义廉耻,可到了关键的时候,还不是如同哑巴一般的默不作声? 罢,世人大多数都是如此,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也不少。 离落冷冷瞥了这些人一眼,不再理会,而是低头看着地面上那些人影子的行迹——她既然已经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可就没认为自己能够在这些诡异人影的活动范围里,无碍的回去。 说来也奇怪,大概是此时许多人都紧绷着心弦争辩着究竟应该谁死的问题了,竟然无一人发现这些人影子只是围在她的身遭,而并没有动她。 只看那地面上,它们小心翼翼地凑在她的影子旁,似乎在自上而下闻着什么,寻找什么,然而又好像并没有发现,不禁挺直了身,张牙舞爪地想要重新扑过来。离落刻意忽视了内心的毛骨悚然之感,手执青竹枝,眼神冰冷紧密地注视着地面,只准备这些人影子一动,她就按着自己的手段去抵抗,试图夺个先机,可是还差毫厘,那些人影子便又不肯再进一步了。 它们有些又如刚刚一般,俯身嗅着,有些则是直接游荡地远远的,不再她的身前。 这是何意? 离落的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疑虑。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细究,让人无比愤慨的一幕就出现了——这些人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道路,里面的两个男子正搀扶着一位行动缓慢的老妇人上前。 居然是她先前安抚好的阿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离落的声音压着不易察觉的怒气。 人群中那个先前吵闹得颇为厉害的男子,本注意着动静,此时听到离落的声音,好奇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在他看来,少女没有被立即攻击是让人有些惊奇,不过最终还是会被吃掉的。 见到老妇人皱着眉被两个男子隐隐以胁迫的姿势扶到前方来,那男子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眼睛几乎都眯着让人看不清了。 “方婆婆,最近可还好?”他放柔了声音,故作体贴地说道。 老妇人面色冷淡,“在这个石楼里,老身和你们一样,好好的。” 这种只能任人宰割,尚且能算的是苟活的,几欲把人逼疯的石楼里,哪有人真的安好?被这个回答呛声的男子不由搓了搓手,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很快地他又强打着精神,“方婆婆,你看,这些这些东西又来了,我们若是再不送走那些觅食的。”男子的声音带着哀切,“这人影子怕又是要白白折腾掉几条性命啊。” “你是什么意思?”老妇人眉目之间露出几分嫌恶,仿佛看透了般继续看着男子。 男子不由眨了眨眼,干巴巴地笑着,“我的意思呃,其实也就是大家的意思,都认为还是早早将这些送走了为好。”说到这里,他余光瞥了瞥外面窗洞上的怪物,当收回目光,又看到老妇人无动于衷的表情时,似乎接下来的话也不好说出口了,他顿了顿,嗓子有些干涩,“方婆婆,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了?” 老妇人的眼神里瞬间透着厉色,抿紧了唇,挺直了有些稍驼的背,注视着问话的男子。 那男子被看得心里有几分发憷,可事态如此,不得不顶着头皮硬上,继续道,“你看,我们的亲友都还在这里,你反正反正也孑然一身了,不如”后面的话,他着实有些说不下去,眼神躲闪着,“方婆婆,你就救救我们吧!” 这句话说完,男子松了一大口气,满眼哀恸悲戚地看着老妇人,旁边几个年轻妇人打扮的都不由低声啜泣起来。 离落看到这里,只觉得何其的可笑。 什么时候,拯救人命竟需要寄托在一位年迈的老者身上了? 而且,这哪是救命?这简直是在变相地逼死阿婆啊! 老妇人却良久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低头满脸疑似愧疚的男子,半晌,才冷漠道,“有一句话,你说错了。” “你的亲友可不仅仅是在这里,那些也同样是曾经同行陪伴的人。”老妇人冷笑,指着地上游动的人影,“怎么?难道你们忘记他们是怎么死的?” 这里面实在是有太多的牵扯瓜葛了。 顿时,原本神色悲痛的众人都不由沉默。 那些人影子,在他们刚来石楼中时,就见到了,不过不比现在所看见的那般多,那时还只有零零散散地三两只。 后来,便是他们周遭的人惨死化作了影子,如同厉鬼来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有一些的确也是意外,就像先前被吞的那位,可是在早期,更多的则是那些反应迟钝,心思醇厚,性子软和的人,被人顺手拿去挡了灾。 这能怪他们么? 这都是那些短命鬼自己命数不好! 男子心中残余的愧疚很快就消失个干净,眼神又重新露出了凶狠的颜色。正待他抬头准备递眼神招呼着周围的人,就看见老妇人正一副了然冷漠,而又透着些微怜悯的模样看着他们。 似乎他们所有的情绪,在老妇人那浑浊的眼珠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第一百一十八章 石楼(十) 老妇人咳嗽了两声,以着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那仅有几个蜷缩在自己母亲怀里的小孩,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罢罢罢,这次就算用老身的命来换你们一次生机。”老妇人摇头,“只不过,下次,你们又该如何?” 只想躲过眼前一劫的众人或多或少地忽视了后面的一句话,原本灰蒙蒙的眼神里燃起了一种病态却又耀眼的光,竟比当初离落救下那女子时还多了几分亮色。 男子的眼角有些泪水,居然是喜极而泣了,有些不自在地搓着手,结结巴巴地道,“阿婆,我们会记着你的好的。” 老妇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莫名有些悲凉。 在这里呆了数不清的时光,原本还可以报以希望的人心,愈发的让人觉得恶心了,她都快要忘记迈进客栈之前自己那些平凡而又温馨的生活了。 或许,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是好的。 老妇人没再看她们,而是转过身子,慢腾腾地,在众人略显殷勤又略带收敛的矛盾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人群,站在了阳光下。 “阿婆”离落看着旁边平静面色的老妇人,轻唤道。 老妇人勉强一笑,握着她的手,“丫头,你唉。”她本想说一些惋惜的话语,可是又忍不住叹着气,或许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与其过这种无妄看不到头的日子,能够和那些心如畜生的人早些分开,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对于老妇人的突然闯入,这些人影子表现得就没有像对于离落的那样纠结怪异,它们几乎蜂拥而至,凑在了老妇人的身遭,互相配合着,一步一步地将其包围着,隐隐有着亢奋的模样。 离落看着老妇人笑着松开了她的手,缓缓地闭上了眼,面容平静,带着深深浅浅的皱褶的眼帘将眼底的沧桑遮尽,有些微黄而衰老的脸颊上挂着一滴泪珠。 她知晓,想要寻求解脱的阿婆此刻心中一定是怕极。 离落微微抬起眼眸,看着那些躲藏在人群之后算计人命的人,不由有些嗤笑。这里的人们或许都不知道,她一向是不怎么信命的。 离落正待执起青竹枝,和这些魑魅魍魉好好较量,却不知为何,在窗洞上的怪物突然地又吼了出声。 她回头一看,只见还牢牢盘踞在窗洞外的两只怪物灯笼大般的眼珠,猩红之色更甚。 它们硕大的脑袋微微摆动着,鼻息也沉重起来,像是不耐,又像是激动,张着嘴露出里面的獠牙,那令人不适的恶臭传来,更是让气氛愈发压抑起来。 离落先前一直暗暗有所观察,发现对于觅食而言,这些怪物大多数都表现得极有耐心。 无论影子怎样戏弄把玩人,或者人群之中闹出了怎样的纠葛,表露了怎样的情绪,它们就像是有灵智的生物,好整以暇地看着。 就像寻常人家看戏一般 它们似乎知道,这些人无论怎样闹腾,最终都逃不过它们的手心。 而每一次的吼声,除了因为情绪或不满或高昂的外露,大多数都是对于人影的一种指令。 这次 离落条件反射性的就又低下了头,紧紧地看着地面。 果然如她的猜测,这两只怪物似乎下了什么命令,原本准备攻击老妇人的人影子一下就僵持住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几个人影似乎第一次,对于怪物的要求表现得并不是很积极。 可惜,这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异常。 那些人影子很快地就此散开,连同游荡在外的,一起密密麻麻而又整齐有序地围在她的身边——竟然是针对她的? 明明本就空无一物的周遭,地上却有着如同人潮般的影子 离落强压下心底的恶心,暗自思忖着。 先前在心中那隐隐的怀疑,似乎又翻了出来。 这些人影表现得极为谨慎,它们几近于惶恐而又胆颤地闻着她的气味,一副想要躲开却又不得不在那些怪物催促的吼声中靠近的模样。 她的身上有什么是让这些诡异影子忌惮的么? 离落正想着,抬头却看见那两只怪物不知何时已经将脑袋挤进窗洞大半,大得吓人的眼珠子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口水从獠牙边溢出,滴在窗洞上,嘶嘶作响。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好兆头,离落蹙眉,四下看了看,想要找一个好的突破口。 而就在这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股不属于这栋石楼的清新生动的气息,像是流水一般,洗涤着这整栋楼里里外外的腐朽。 这是灵气! 离落眼睛不由亮了起来。 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 少女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梨涡乍现,回头脆声道,“阿婆,你注意了。” 说着,微微闭目,呼吸吐纳,尽量地汲取这些微的灵力,旋即指尖微亮闪现,软木枝化出,她将其甩了过去,直接套在了怪物口中的獠牙上,足尖轻点,借着力拉着老妇人就往窗洞边飞去,就在几乎还有两个身位就到窗洞面前时,离落很是利落的将老妇人推到一边。 “阿婆,去楼梯转角处等着,那里没有光!”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老妇人是否稳稳站妥了,只得这样吩咐一声后,她便全心全意的将注意转到了她的面前——她将要对待的怪物身上。 她的这番动作,流畅至极,那些人影子几乎根本就没有捕捉到她的行迹,还在刚刚的位置上游荡着。 又或许,这些人影子已经自顾不暇了。 因为离落发现,怪物们,好像不安极了。 有了这如小溪一般的灵气,她的行为方便了许多,正想着拼命用着剑法试图了结怪物的时候,这些怪物轻轻松松地咬断了她那木系术法化作了软木枝,连忙将头缩回窗洞外。 在她惊诧的目光下,怪物们不像之前表现得那么的强势,它们几乎是慌张地离开了,就好似它们有着此刻必须要完成的事般,对这里没有丝毫留恋。 又是熟悉的刺耳声和石楼的晃动,走廊上的众人从未遇过这般的情景,都不由呆滞着,然而惊喜的感情还没有升起,便发现,对于他们,噩梦并没有结束(。) 第一百一十九章 石楼(十一) 怪物们的突然离开,就像解开了一条关于人影子们的束缚。 男男女女的惨叫,奔跑,哭泣,咒骂,伴随着地面上影子快速如鼓点的脚步声,兴奋的哗笑,这就像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或者,单方面的盛宴。 离落若有所思地将目光从空荡荡的窗洞处移开,看着往走廊里处兀自奔跑的人群,和那些雀跃的,印在墙上,或地上,追逐的影子,顿了顿,最终,还是收拾着步伐,往旁侧的阶梯走去。 先前的那番变故还都没有看见宁敏秀和宁萍燕二人,说明他们很有可能被什么事情一时绊住。再想着之前突然涌出的灵气,她怀疑,或许是与他们有关。 想到之前那个在山洞处为他们指明客栈的状似老头的人影,现在想来,他们并不知道究竟在何时入了局。这雪域中的灵力反噬,究竟是现实里真正存在的状态,还是这鲜血邪灵下的产物,通通都不得而知。 只有解开这里的谜团,将这里突破 离落扶着转角处的栏杆,微微仰头,看了一眼上方颇为明亮的三楼,脚步迟疑了片刻,还是往一楼走去。 这长矮石楼在外面看的时候,发现就只有三层。 那些怪物还在到处行动,不知道行踪。对于接近楼顶和光亮的地方,在这栋石楼里总不是什么好事。 离落深以为还是小心为好。 她下阶梯下得很慢,一边集中着所有的感官去感知防备,一边脑海里慢慢地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怪物猩红的眼珠,阵阵的吼声,不耐而又激动的情绪 她知道,至少在那个时候,她对于它们绝对是可口而又势在必得的食物。 不过,相比怪物们的急切,在她脚下的人影子表现得却似乎有些迟疑 是因为她修仙者的身份么? 所以那些怪物嗅着气味才对她如此热切,而那些人影也因此感觉到危险而有所忌惮? 她轻蹙眉头,兀自猜测着,疑虑在心中闪过,她很快地就放下这个问题,思考眼下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他们三人刚来的时候,都将这方圆十里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除了茫茫平坦的雪原,其余倒是什么也没有。而这栋石楼,就更像是一个多余的存在,突兀的出现在这里。 因此,按理而言,若这些吃人的怪物从其他的地方而来,在石楼上的人们不可能不会发现。 更有可能的便是,这些怪物本身就在这石楼中。 然而念及它们忌讳不入石楼内部,并命令人影大肆替它们觅食的行为来看,这表面看上去全是有石头和藤蔓构成的房舍,除了楼顶可以让他们栖息外,那就只能是地下了。 不过这里有地下么? 离落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无力地轻轻按着穴位,只觉得这一切颇有些让人头疼。 因为此时,最重要的或许并不是这些怪物平时居住在何处,而是它们此刻究竟在何处? 某种程度上来讲,它们几乎就是这栋石楼绝对的主宰。 这里,是它们的地盘。 而让它们能够如此惊慌失措,甚至放弃了觅食,必是因为事情超出了它们的控制。 可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何其多,人群的喧闹,影子的僵持,她的骤然出手,还有莫名出现的灵气 离落身形一僵,旋即恍然,对,灵气。 在这个灵力反噬的地方,怎么还会有往外溢出的灵气呢? 那些怪物对这里了若指掌,必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因此那般慌张离开,怕是早早地去寻了灵气的源头了。而眼下她也不能落下,这很有可能是突破的契机。 想通这点的离落眼睛一亮,收回了心思,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 “阿婆。” 她转过阶梯,看见的便是老妇人低着头,捏着手,独自在较为宽阔的阶梯上有些紧张地踱着来回。 “丫头!”听到她的喊声,老妇人惊喜地抬起头,明显是松了一口气,连忙上了两步阶梯,握住她的手,轻轻拍着,“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离落抿着唇,冲着她温和地笑了笑。 “刚刚你真的吓坏老身了。”老妇人有些孩子气的微微抱怨着,可是眼角的泛红,和抑制不住的喜悦明显看得出是她刚刚一直忧心于她。 离落心里一软,看着老妇人双鬓花白却又整齐的发丝,索性也挽着她的手,带着几分亲昵道,“阿婆是被突然飞起来吓着了,还是因为那些个怪物?” 难得她还开了个玩笑,老妇人微微地瞪了她一眼,“都吓着了。”在少女笑着连声道歉下,她这才问道她担忧的事,“丫头,那些怪物呢?先前我听到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莫不是他们吃了人,便走了?”想到面前这少女似乎有一颗热心肠,她没等到离落回答,就又拍了拍她的手,开解着,“你也别愧疚,因果报应,那群人里,即使手上没沾染鲜血,可也早早就不干净了。他们一早前就认了命,所以向来就知道有一天可能自己也会被吃掉,就像赌徒一样,在那些怪物每次觅食时,赌着自己的命” “赢了呢,便苟活一段时间,怪物醒了,觅食了,又开始惶恐算计”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充满着叹息,“他们都不看看,他们自己几乎都成了怪物了,这般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离落沉默了好一阵,才道,“阿婆,那些怪物并没有吃人,它们直接走了。” “直接走了?”老妇人进这石楼的时间很久了,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情况,止不住地诧异,看见离落点头,她又忍不住问道,“那那些人呢?” “他们在逃命。”离落的声音带着平静和冷漠,“先前的人影在追着他们。” 老妇人一时怔怔,半晌,才喃喃道,“这样也好,也好。” 离落看着眼前身子有几分孱弱的老妇人,佝偻着背,眼睛低垂,一瞬间似乎老了许多,她并没问她,什么才算是好,只是默默地挽紧了她的手臂。(。) 第一百二十章 石楼(十二) 哪怕外面的阳光颇甚,可是在一楼的转角阶梯处,依旧宛若深夜。 离落陪着老妇人坐在阶梯上,低声私语着,在这石楼中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 似乎很久没有和外人说过这些话了,老妇人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讲着她答应自家的小孙女来看雪,于是就陪着往这里走商的小儿子一同北上来到了雪域的事儿。其中很多她都有些记得不大清楚了,颠三倒四,只是老妇人自己还未察觉,依旧充满着兴致地讲述着。 幽深晦暗的石楼,寂静冷清的阶梯转角,老人微哑而又充满着温情的话语,还有远处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水滴声。 滴答,滴答。 黑暗中,少女黑白分明的杏眼依然是那般澄净剔透,就像点缀在夜空中的星星,闪耀着自己独特的光芒。 在侧耳倾听下,那些隐隐传来的嘶吼,咆哮声好像都平息了下来,离落眼眸中带着淡然,歪着头,看着还在笑着回忆的老妇人,不得已打断了她的话。 “阿婆,我恐怕要先离开一段时间了。” “你要去救他们?”离落只感觉自己手腕一紧。 “不。”她笑着,风轻云淡地言道,“我是去救我们自己。” 老妇人有些浑浊的眼睛重新添了一丝清明和睿智,她重重叹了口气,咕哝重复着,“好丫头,好丫头。”末了,她又看了一眼侧边一楼里幽深的走廊,里面最深处有些许的烛光昏黄寂冷地燃着。 “你那个牌子还在吧?”老妇人忽地凑了过来,小声问道。 “牌子?”离落面色平静,有些让人看不出情绪。 “就是那个客栈里发的牌子。”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你可一定要捡好,这东西是有人抢的呢!”老妇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竟意外地有些神叨,“这东西不经摔,一摔就坏了,坏了就再也拼不上去了。” “之前那些被觅食的人,要么失手弄坏了,要么就进了那怪物的肚子里了,因此谁先前也没有发现,后来不得已,他们就开始盘算别人的,想从别人的手中夺取这牌子” 老妇人是想到什么便说起什么,只是里面的瓜葛离落听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已是不早,她不能再耽误了,因此她直接问道,“阿婆,这牌子有什么作用?” “作用?作用可大了。你们这批人的命可都系在这牌子上呢!”老妇人语不惊人的说道。 离落的神情有些严肃起来,若是她自己还好,左右命就是自己的,可偏偏事关宁萍燕和宁敏秀二人,就由不得她在意了。 “这话怎么说?” 看到少女肃然的面容,老妇人忍不住又往旁侧看不到底的走廊看了一眼,示意着少女,“丫头,你也看见了,那里的光亮,是不是有限的?” “平时还好,现在这个关头,想要过去必是一番艰难险阻,心惊胆战。”离落懂得老妇人的意思,如今正巧到了觅食的时候,那些人影在这栋石楼里四处游荡,尤其是怪物突然撤走,它们一时没了拘束,局面更是险恶了不少。 “然而”老妇人的表情是悲是喜看不真切,“若是没了这牌子,牌子后面的这批人,即使身处于黑暗,也永远被光亮笼罩。” “阿婆你是说”离落不可置信地言道,“这块牌子掉了,那我和我的同行之人,就没了影子只能在光亮下活动的限制,而是只要它们愿意,我们就随时能够被它们攻击?” 老妇人慢腾腾地想了一会,“你这样说也没有错”她突然笑了起来,像一个寻常的老人聊着家常时的谈笑,对着离落道,“你看看,丫头,这多可笑啊。本来是将我们这些人活生生拖入噩梦的牌子,现在还成了庇护?” “阿婆”她轻唤。 老妇人情绪一点一点收敛起来,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稍显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反正,丫头,这东西别被这栋楼其他人要去。他们无非就是互相算计成饵。明明这牌子庇护的数目也是有限,他们有的却像是贪得无厌一般,绞尽脑汁地想从别人身上榨取,从而换的自己心中的那一丝安稳。” “我知道了。”离落点了点头,想起一事,“那阿婆,你的呢?” “我的?”老妇人表情有些许的得意,“老身自是藏得好好的。” 那股子断断续续,萦绕在石楼里的灵气愈发的稀薄,时间真的已经耽误不得了,离落起身,扶着老妇人,四处望着,想要为她寻一处安妥的地儿,却被老妇人一眼就看出了心思,挥手道,“没事,你去忙你的,老身一个人呆在这里就好了。” 离落有些犹豫。 本来先前她想到和燕姨他们上来时,这里没有落地石柱燃着光,是一个绝好的可以躲避那些人影的地方。但是人心难测,她现在担心的不是魅魑魍魉,而是那些算计人命的人。 “你别担心,若非是到了怪物觅食的地步,他们是不会拿老身怎么样的。”老妇人又何尝不知晓离落的意思,安慰着,“就像丫头你刚刚说的,他们已自顾不暇,等真的绕了一大圈子回到了这里,怕是早就只有又躲过一劫的庆幸,哪里还和我计较呢?” 说到最后,隐隐有着打趣之意。 离落想着先前那被人影们追逐的架势,心里暗暗点着头。也是,无论怎样,他们要重新回到这阶梯,就必须绕过二楼的走廊,或者由一楼的走廊过来,对于小心逃命的他们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阿婆,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么?”离落温声地扶着老妇人重新坐下,“我尽量早些回来。” “哎哎,好。”老妇人脆声应着,眼眸弯弯,就像答应自家孙女要求时笑的喜庆。 离落平息了一口气,转身就准备往那幽深之处走去,却蓦地被拉了衣角。 “丫头。”老妇人苍老的眼睛里有着晶莹,“刚刚就想问你了,你是不是就像老身回忆里那些仙人一样,所以才会飞?” 离落突然晃眼间似乎看到那个跟着父母一起渡海远行的少女了。 “是啊。”离落笑的恬静,“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了呢,阿婆。” “我和你来自同样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一章 石楼(十三) 当离落安顿好老妇人,转身往走廊里走去时,少女面色一改之前的轻松?32??变得沉重起来。 万年已过,对于阿婆,她在这世上早已是举目无亲,故土难寻,若真的救了出去,境况和在这里又有何的区别? 还不是寂寥一生。 想着想着,离落又不禁摇头自嘲。 自己也真是一时糊涂。出去以后,阿婆起码不用再受这每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时刻担忧被人算计的苦楚了。 或许,还能够有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离落无声地重复念着,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很快地目光又平静下来,敛了那情绪,轻轻地往走廊深处踏足。 没过多久,离落就将阶梯前没有燃灯的路走到了尽头。 还是最初印象里的幽深狭长,只是这一次的心情,却少了那时的随意。 落地石柱里的烛光还静静燃烧着,透过小型的方洞,将光亮投射在了墙上。不像二楼墙壁的光滑,这里全是有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石头堆砌而成,好似一个天然的山洞。离落仔细一看,这些个石子摆的极有规律,竟然是一个个拱形的门状和小窗户的样子。若不是这摸着是实心的,离落恐怕还真当走廊后面另有乾坤。 离落一步一步走得很是小心,她几乎屏息注视着印在脚下的路和墙上的自己的影子,深怕自己一个不察,就被那些人影给袭击了。 这弥漫在石楼里的灵气愈发地稀薄起来,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怪物慌忙离开所导致的缘故,只是这眼下的状况对于她,或者对于这石楼里所有的人都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哪怕他们现在还面临着被人影屠杀的威胁。 若是怪物重新出现 少女皱眉,又抬眼看了一眼前方并无人影的走廊,暗自咬牙,脚步蓦然加快。 不知是走了多久,离落看着两侧依旧是各色石头制成的内壁,和相隔一丈便设立的落地石柱,心中的忐忑愈发加深。 上次,从石楼正门门洞走到阶梯处,是用了多久的功夫? 好像是一盏茶的时候,还是 离落侧了侧脑袋,一向清明的杏眼中露出了一丝迷茫和困惑。 莫名地,她总觉得这路好像比记忆中的长了许多 或者,她更是隐隐有一种感觉她其实是在原地周旋?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顿住了脚步,四周环视了一下,抽出青竹枝,遥遥的指着右手边石柱旁一块深色的石头上,手腕微动,上面就被剑气划了一道裂开的痕迹。 此番动作做完,她便继续寻着那微薄的灵气,目不斜视地往前方走去。 寂静的走廊,只有她轻踩在上面细小砂石的脚步声,其余什么也听不见了。离落克制着自己数着步伐的冲动,可是思虑老是飘远,心中的忧思一时难以解散,于是蓦地回头,目光往身后侧边的石壁上扫去,下意识地去寻找刚刚被划裂开的石头。 密密麻麻排列整齐有序的石壁,昏黄的烛火,玄色的石柱,望不到尽头的走廊深处。 可无论怎么看,她都找不到那块石头了。 或许这是好事。 离落心里安慰着自己。 刚刚那些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自己是修行之人,当然步伐轻快,那块石头想必早早被她远远甩在了后方。 离落心里的紧张缓和了不少,嘴角噙着浅浅笑意,虽然心中仍有诧异,但是至少也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恐怕上回是因为三个人边走边说话,于是路途遥远而不自觉吧。 她这般想着,握紧了手中的青竹枝,正待留意警惕往里探查,余光却瞥见一物,顿时嘴角的笑容的凝住。 那是 她不可置信而又缓慢地一点点往旁侧看去。 深色的石头,裂开的口子,那细细而又有些尖锐的有着纹路石头内瓤 这般的熟悉 这不是刚刚的那块石头么? 怎么?她竟然真的在原地踏步?! 离落有些惊慌地往旁边的落地石柱看去,她刚刚虽然没有在意,可是印象里也是走过了好几次的石柱,怎么会还在先前的那个石柱旁边呢?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又细细地往那石头看去,然而越看心越沉。 没有任何的侥幸,这就是她刚刚用剑气所划的那块石头。 怎么会这样? 她双手执剑,环抱于胸前,挺直了因凑近去看而有些弯的脊背,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打量着镶嵌在石壁中的石头。 慢慢的,她就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离落发现,她好像并不是在原地踏步,而其实是有一点偏离的 她记得,先前石头在她右手边的位置,由于执起青竹枝,可以约估那个时候的方位在她身侧平行的石壁前方两指距离,而如今,她所凝视处,分明在她身侧后方距离一指的地方。 离落一直绷紧的心,慢慢的跳动了起来,愈跳愈快 可能么?只不过是这么细微的差距? 她想要打消自己的念头,可是这念头就如春草一般蔓延开来,连绵不绝,消失不尽。 如果,离落心中下着假设,如果她走了那么久,其实真的只走了这不过三指长的距离?这说明了什么? 是这走廊出了岔子,还是她的缘故 离落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往前方看去,一时有些拿不准眼下究竟是应该继续走下去,还是在原地将问题想个明白 而在这时,突然前方似乎传出人的声音,她连忙下意识地往旁边的石柱背后掩去,才发现那响动声如细丝,就像是从遥远的远方传来一般。 离落皱着眉,从石柱后走出,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看了一眼这石柱,发现自己目光的位置还是不偏不倚地位在先前那里。 自己明明可以行动,位置却没什么变化 头疼欲裂,离落微微闭目,尽力平息着自己稍显急促的呼吸,而远处那如蚊蝇般细小的说话声也断断续续地飘在了耳旁。 霍地,她睁开了眼,紧紧地盯着前方。(。) 第一百二十二章 石楼(十四) 那是进入石楼正面门洞里,看上去猥琐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不过33是微一愣神,她便脚下轻点,往前方跑去。 晃眼而逝的石壁,一个接着一个的石柱,还有那一直显眼存在的裂口石头 额头上慢慢被汗水所浸染,耳旁有些散乱的发丝也贴在了脸上,少女苍白的小脸上黛眉轻蹙,眼神顾盼之间,有几分遮掩不住的慌乱。 心跳声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愈发的清晰,她咬着唇,原本在雪域中有劳累至极的身子从骨头中也一点点地泛出疲惫之意。 身体越来越沉重,脚步也越来越缓慢。 当再次过了一个石柱时,她有几分无力地抬眼,看向那个位置 很好,起码又过了几指的间距了。 她勉强想着。 那男子的声音还断断续续地萦绕在耳畔,奇怪的口音,和古怪的笑声,像是当初对待他们一样和其他人说着话。 离落有些自暴自弃地慢慢靠着墙,坐下,闭目平息着——哪怕知道这样做法,在这栋石楼里实在过于危险,然而她现在身心已经累极,如今倒是让她有几分不管不顾的任性了。 “你们呵呵” 少女不由侧了侧耳,五感一向不错的她,在这里,若是仔细分辨,几乎也能听清男子的话语声。 始终跑不出这走廊的离落下意识地就凝神侧耳倾听起来。 可是不到半晌,她就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微皱着眉,有些疑惑又有些奇怪地往走廊前方望了一眼。 若是说,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古怪而使得她无论费了多少气力,移动的距离都甚是短小,而造成远处飘来的声音断断续续,轻如细丝,离落可以理解。可是为何这话语声,就像戏台子上唱戏的人竟拖得长长的。 可是却没有戏曲里的抑扬顿挫,高低曲折,几乎就是一种像教书先生般的音调平平,又带着微微的怪异和突兀。 她索性再次仔细凝听起来。 因为说话声拖得长长的,她屏息费力听了许久,才听了几个字。 “十——八新——来——的” 那男子似乎笑了起来,可是笑声极慢,她几乎能够听见他嗓子眼里的呼吸的呛声,还有他要说话时微微发哑的声音 就像,就像有人将他的声音放慢到了极致,才会有的情况! 离落猛然间醒悟,站起身,侧过头,看着背后那裂痕的石头。 不是不是这走廊自身的古怪,也不是她的缘故。 而是时间 这里的时间竟然是拉长了的!是被放慢了的! 离落看着恍惚间几乎快成了重影了走廊深处,心中愈发地清明起来。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为何走了这般久都没有走出这节走廊,明明在奔跑时看着飞逝在眼前的墙壁石柱,可在最后顿住脚时,离那标记的位置依旧相差不远。 为何那声音,明明话语中又有嘲讽又有笑意,语调却如平铺直叙,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一切都突兀莫名。 这都是因为,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时间是如同被调慢了的。 为何会这样? 离落不解。 按先前阿婆的说法,还未与宁敏秀和燕姨二人走散之前,他们便对此进行了讨论。 这栋石楼,相较于外面,时间是静止的。 然而,居住在这石楼中,若不是因为人们不会饿,不会渴这些生理状况出现,其余一切都看上去和普通的时间流逝速度一样,正常极了。 可现在,在这一楼的走廊里,时间却蓦然缓慢,上次还没有,而这次 里面暴露出来的问题让离落忍不住深思。 究竟是眼下石楼的情况便是如此,还是只有这一节走廊的问题,亦或者这仅仅是针对她? 离落一边慢慢往前走着,一边在心底盘算——既然知道了原理,那么走出去,总不是无望。 她很快的就排除了第一个猜测。 若这整栋石楼时间都放缓慢了,不说二三楼的情况,就单单说前方那猥琐男子,肯定在与人说话间便意识到了不对,怎么还能笑得出声? 而走廊的问题先且不提,针对她?离落暗忖,进入石楼里,她做的最大的事情也不过是被觅食时纵身一跃,飞到那些怪物面前,准备冒着生命危险将其胖揍一顿。 可是青竹枝还未使出呢,那些怪物就离开了。 某种角度上来说,她还没到被怪物警惕而使得她所踏入的走廊上的时空变得缓慢的程度。 尤其是,她并未证实这些看上去有灵智的怪物是否有这能力。 离落将贴在脸庞的发丝扫在耳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脚步也不由轻快了起来。 一项一项排除下去,更多的可能便是走廊自身发生了异变,情况或许还不算太糟糕。 脑袋中的疲惫和疼痛仿佛也一点点的扫去,胸口处的沉闷随着浅浅的呼吸而慢慢变得舒适,离落不自觉地又加快着步伐。 可是下一秒,却停下了脚步。 灵气。 是浓郁而充足的灵气。 她呆呆地看着石柱中昏黄烛光照亮的空气,里面细小的尘埃,和从烛火溢出的缭缭黑烟,都很是清晰。 离落根本就无法直接观察到灵气的存在,可是她仍知道刚刚她那一瞬间她所犯的错误。 脚步轻快,胸中舒适,疲惫尽扫 这些,并不是因为事情的明朗,而是因为这淳厚的灵气,一瞬间的充斥,让久违的她几乎感到惬意舒服极了。 这些都是曾经在踏入雪域前,每日正常的身体状态,而正是因为熟悉,所以她才在那个片刻有所忽略。 不像是之前怪物离开时,如小溪一般的灵气。这时的灵气包围着她,让她感觉不到它的竭尽,它的干涸,而是有一种仿若这里本身就是一个有着充足灵气儿的地。 闭上眼,她甚至能感到那灵气绕过她的发丝,拂过她的指尖,那舒适温暖的流动 离落不由地翘起了唇,她知道如何逃出这节走廊的法子了。 这灵气并没有受这怪异时间的影响它是正常的流速!(。) 第一百二十三章 石楼(十五) 如同海水一般盈盈的湛蓝色的剑身,边缘泛出丝丝的白光,寒气四溢。 离落抿唇浅笑地看着手中的飞剑,将其抛在空中,手指结印轻轻一动,便跃上飞剑,往前驶去。 周遭还是那整齐而极有规律的石壁,燃着烛火的落地石柱,以及因为刻意留意而甚是显眼的裂口石头。 只是这些都因为飞剑的速度太快,而不过仅仅在晃眼间便过去了。 重复的走廊依旧重复着,少女鬓角一点点被汗水浸染,又很快地被风吹干。不复先前在走廊中奔跑的慌张,离落的眼中有着一丝轻松之色。 既然,这里的时间她无力去改变,那么便加快她离开这里的速度吧。 这时,系在腰间的灵兽袋突然传出一阵久违而又熟悉的抖动。 她微微愣神,便赶紧地将袋子松开,入眼白色的球状扑腾着就从其中挣扎着飞了起来,离落甚至能看见那白色的羽毛有几片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哇哇!好快!噗!” 熟悉的聒噪声响起,只是离落还没有来得及问话,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后方一股力气硬生生地扯住。 她回头一看,罪魁祸首可不是大白这货么?——被飞剑带着飞的跌跌撞撞,东倒西歪,若不是一只翅膀死命拽着她衣服,恐怕下一秒就被远远扔在了后面。 大白也没有想到,出来的时候会是这幅场景,它刚刚飞出来,还没来得及找个停脚的地儿,就被这大风吹迷了眼,一时没站稳,连忙牵着一个物什,这才好歹没有摔下去。 真险啊。 大白心里吁着气。用着另一只翅膀擦了擦毛发光亮的脑门上的虚汗。 离落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心下一阵无语。 一只鸟,怕高?真不知大白是从哪里捡来的这德行。 离落也不自觉地叹着气,手指微动,就将飞剑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大白回过神,不管少女愈来愈黑沉的面色,像是拉扯救命绳索一样,两只翅膀扒拉着,从少女的袖子上慢慢爬到少女的肩上。 “下来,自己站在飞剑上。”离落声音冷淡道。 “不。”大白微抬起下巴,很有气势,理直气壮地拒绝,“老子看不到自己脚,万一踩空了怎么办!” 也不是最初小黄鸡般的轻盈,离落不自觉偏了偏脑袋,调整了一下肩膀上有重物的不适之感,懒得和它计较,轻声问道,“你怎么想要出来了?前些日子,不是害怕得厉害么?” 自从上次在客栈惊惧一夜后,把它收回了灵兽袋,她就再也没有感应到它想要出来的信号。索性这一路上艰险诡异之事过多,大白不出来,她还能放心许多。 “对啊,老子都在想你是不是掉进魔窟了,实在太渗人了,就没出来”大白的语气难得有几分气短心虚,小心翼翼地看了离落一眼,带着愧疚,“所以,这不是感觉稍稍好点了,我就立刻飞出来了嘛。” “只不过咱们现在在啥地方?”大白偏着脑袋,好奇地四下转着看,“山洞?”忽地,它看见稍远前方一白色物什在空中飘飘荡荡,惊奇地踮起脚,两只翅膀搂住,有些依恋地道,“我的毛” 离落余光一瞥,不正是先前它从灵兽袋扑腾出来时掉的么? “我的毛怎么会在这里?”大白一向爱惜它的毛,颇为珍惜地把那两片毛揣在自己怀里,好奇地嘀咕了一声,然后抬起小脑袋,绿豆眼骨碌碌转着打量着,很快就发现有什么不对了,“落落,这山洞怎么一直飞不出去啊?” 离落没答话,她正想着刚刚大白的说法,在大白的眼睛瞪得愈来愈大的时候,她斟酌问道,“你刚刚说,你感觉好点就出来了?那你是在什么时候感觉到那种恐惧缓解了许多的?” 大白只要它自己愿意,在灵兽袋里是可以感应到外界的动静的。 “唔。”大白想了想,“因为之前感觉越来越慎得慌,所以感知也是隐隐约约的,只是好像在你和谁说了话之后,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觉得舒服了许多。” 一个人的时候 若真的仔细回想起来,不正是她进入了这节走廊的时候么? 走廊里缓慢的时光,充裕的灵气,还有让大白不再渗人的感知。 离落眼睫低垂,注视着剑下自己的身影,半晌,右手手指微动,加快了速度。 “哇!”原本站在离落肩上的大白被吓了一大跳,条件反射地就两只大翅膀抱住旁边少女的脑袋,离落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以及侧边大白踩着的有些战战兢兢的爪子。 又是叹了一口气,离落把遮着脸的大白翅膀轻轻撇开,余光看了一眼那不断重复出现的裂痕石块,继续往前飞去。 也不知道飞了多久,离落的眼眸中愈发的沉稳。大白这时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不再扰着她,而是警惕地站在她的身旁,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就这样,慢慢的,望不见头的走廊前方也终于有着不一样的风景。 那是他们进石楼门洞后,入眼所见的场景! 眉眼中渐渐染上欣喜,离落没有丝毫的停滞,径直地踩着飞剑往外驶出去。 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看见那块被她剑气所划出口子的石头了! 出去了! 离落还未来得及扬起唇角的笑意,脚下就是一歪,当即一个反应就直接跳下飞剑,在它掉落到地上之前,拾起。 灵气没了 她微微蹙眉,看着手中湛蓝依旧的飞剑,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看似无碍的走廊,正咬唇思索着时,她明显地感觉到肩膀上大白比起刚刚抖得更厉害了。 “怎么?”离落快速低声问道。 “落落,老子又有些不舒服了”大白牙齿打着颤儿,勉强挤出这样一句话。 “要进灵兽袋么?”看到大白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离落也没来得及仔细查看,连忙担忧地问道。 “不。”大白默默摇着头,它绷紧了有些尖利的声音,像是极力忍耐,缓缓道,“老子忍得住,陪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 石楼(十六) 离落看了它半晌,心中一软,揉了揉它的脑袋,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33??来,她扭头一看,还是熟人。 把大白掩在身后,她单手执着剑,状似无意地挽了个剑花,问着眼前的人,“你有何事?” 瘦小男子本是行动颇为猥琐地靠前,这时看见少女如此动作,一时盯着她手中的飞剑,半天移不开眼,连忙讪笑摆手着,“没,没事,我就是来打个招呼。” 离落皱眉,她可没忘了这男子初见他们时眼中的算计。 看到他明显有几分胆怯的模样,她索性趁此问道,“刚刚怪物觅食,你在做什么?” “哎哟,姑娘咧,咱们还能做什么?当然是逃命啊!”瘦小男子一幅苦不堪言的模样,随手指着旁边的一个角落里,“那些有光亮的地方,人影都会出来索命,可不得好生生躲着么?” 离落奇了,“那你现在出来就不怕了?”看见瘦小男子支支吾吾,她继而不动声色地说着,“刚刚我听见你好像在和谁说话?怎么,这石楼里有新的人来了?” “嗯是有那么一老一小进来了。”瘦小男子稍显犹豫了一下,便咧嘴笑着承认了,“只是他们来的也实在不是时候,这不是上杆子地把自己当成食物送出去了么?” 那话里话外明显有着一股得意,离落也不知道这瘦小男子已经盘算了什么或正在盘算什么,她侧身指着后方的走廊,“那里刚刚有人进去过没?” 这话问的奇怪,明明他刚刚看见她就是从里面出来的么?怎么她自己不知道? 瘦小男子一愣,心中嘀咕着,然后小心地看了看她的眼色,发现已有不耐,这才慌忙说道,“没有,我躲在这里,两边走廊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这边寂静的很,也没听见啥动静。那边倒是动静不小,于是一老一小就往那里走了。”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咧嘴笑。 离落心中冷哼,这时候的动静,除了那些人影单方面屠杀,还能有什么响动?这男子也不提醒那一老一小,竟然让他们只身进去了。 恐怕也正是因为有人“喂食”,所以他才这般有恃无恐地到处晃悠吧。 她遥遥看了一眼那边相对应的走廊,微微蹙眉。她本是循着灵气的踪迹,想要找到突破石楼的契机,可是没想到从那诡异走廊里出来,这原本突然充裕的灵气却断了。 刚刚的走廊除了时间莫名被拉长调慢以外,就几乎再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也没有感知到灵气溢出的地方,好似就莫名地突然被灵气充斥着。 来的异常,断的也异常。 离落单手拿着剑,弯身用另一只手把大白给抱了起来,在瘦小男子的瞠目结舌下,闲适淡然地往对面走去。 直到离落走了好几步了,男子才连忙慌里慌张地追上,笑的谄媚,“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啊?” 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一楼石壁上嵌了多少块石头他都能知道个一清二楚。眼下这剑,这大白鹅,石楼里,他可没看见,这些人进来的时候,他也没看见。 那么这些从哪里来的,就很值得推敲了。 瘦小男子心里打着算盘,愈发觉得眼前这娇娇小小的姑娘不容小觑。 大白的身子愈发地抖了,离落心中正是担忧,此时看见男子拦着她,不由微挑眉,“我要进那走廊?怎么?你也要跟着不成?” 男子一噎,又看着态度坚决的少女一眼,最后嘴里也不知嘀咕着啥,慢腾腾地又回到自己常常呆到的位置了。 同色的石子纹路,落地石柱,离落站在过道口上,心中虽是犹豫,可到底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没有灵气。 只是一进入走廊内,离落便感受到了。 随手在石壁上划了一个标记,便有些遗憾地将手中飞剑收回。 看样子,这里的时间倒是正常。 经过了几个石柱,离落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石壁,心中有了数,又侧着脑袋看了一眼紧紧蜷缩着站在她肩膀上的大白,有几分想要掉头回去。 这样看来,灵气还是从那半边走廊里传出的,时间的诡异也不知道和这灵气有没有关系。 如此,恐怕眼下又得去细细观察一遍了。 想起之前的恐慌和似乎走不到尽头的走廊,离落心下有些抵触,只是在这石楼里,却不是愿不愿的事情。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走廊不像刚刚那边,都隔着距离燃着光,她刚走过的距离还好,远处的似乎都燃尽了,漆黑一片。 正待她准备回头,却听见前方传来脚步声,她微微抬头望了望,只能看见黑暗中,有两个身影投在地上朝着里走来。 是那跟在他们身后的一老一小? 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她没在意,刚侧身,离落突然顿住,觉得不对,又仔细往那里看去。 脚步声愈发的清晰了,离落也很是清楚地看见,那两个身影就像独自游离在光亮的地上,而上面却没有一个人。 是那些人影! 离落转身就准备跑,后面的人影明显发现她了,咯咯笑着。 “小姐姐,你准备往哪里走呀,带着我可好?” 竟然是悠悠。 既然避让不了,索性就拼了。她咬牙,抽出了青竹枝,却是没有直接往地上刺去,而是眼睛紧紧地盯着地面的人影,手中的青竹枝直接平直的往空中划去。 “呀!”那两个人影都不由地惊呼出声。 离落不由满意一笑,这还是在怪物觅食,用白绸救下那女子时发现的想法。 那时她就注意到白绸明明在还在空中,却甩不出去,望之地面,则是一个人影拽着那白绸映在地上的影子。 于是她就猜测着,这些人影攻击人,并不是直接作用在人的身上,而是作用在人的影子上。 人,影,除非化作了鬼,这两者怕都是一直处于亦步亦趋,永不分割的状态。 影子若是被推着走了,那人还有什么样的理由不跟着一起呢? 想到在二楼走廊里被吞个囫囵的男子死前的绝望和无法反抗,离落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眼底并无丝毫的怜悯。(。) 第一百二十五章 石楼(十七) “倒是个聪慧的。” 悠悠旁边的那个人影开了口说着话,声音粗33嘎难听,又莫名透着几分讥笑。 “小姐姐,你别这样,我是找你玩呢!”稍显着女子娇俏的身段的影子,完全无视了离落手中的青竹枝,一副大家小姐般的做派,步履轻盈地踏了过来,嗔笑着。 离落冷凝着脸,臂由屈而伸,执着青竹枝,宛若拿着刃如秋霜的好剑,遥遥指着那人影的心口之处,只待它来,便狠狠刺去。 “我们最好各走各的路,否则”她淡声道。这里的魑魅魍魉实在太多,仅凭她之力根本就无法将其一时消灭,看着这些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灵智,她很不客气地威胁着。 “小姐姐这是恼我了呢。”地上的人影,捂着胸口,好不伤心的样子。紧接着似乎和旁边的那影子侧着头对视了一眼,就一步步紧逼了过来。 离落周遭的气息愈发的平和,她眼神平淡地看着这两只人影靠拢,握着青竹枝的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只待她继续准备凭着剑气伤敌时,那两只人影突地就往后面一跳,似乎被什么给弹出去了一样。 她微微挑眉,偏着头,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两只原本甚是嚣张的人影,此时都对着她的方向,慢腾腾地小心地往后挪着步子。 看见这地上的黑影,离落莫名有一种错觉,若是能看见它们的表情,想必眼下都是一副小心翼翼,胆颤心惊的模样。 这让她想起了在怪物觅食时,这些人影子的谨慎忌惮她的异常了。 离落抿着唇,索性直接一个跨步上前,青竹枝往前刺去。旁边落地石柱燃着的灯将她的影子她的动作如实的映在了地上,就连她的发丝也清晰可见。 青竹枝细长的影子,还只有一指的距离便刺上了那悠悠,可是奇怪的是,这悠悠明明可以躲避,却硬生生地挨上了这一剑,身形扭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似乎又对她避之不及? 先前说话粗嘎的那个人影早就躲得远远的,好像是在那里看着她们这边的局势。 离落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地上扭曲的阴影,这人影的脑袋远远地侧转着她这个方向,有些想要动弹挣扎却又因为忌惮恐惧,而一直保持着这姿态。她定定瞧了好半天,突然俯身,就见着那人影被吓了一跳,连忙往后仰去。 离落挺直了背,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大白。”她唤着。 一直两只翅膀捂着脑袋,蜷缩成一团站在离落肩上的雪球似的大白鹅磨蹭了好半天,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微微松开了翅膀,粗声粗气地说道,“干嘛?” “你在这走廊上飞一圈可好?”离落轻声地出着主意。 “不。”大白下意识地就打了个激灵,更是抓牢了离落的肩膀,“老子不下去。”末的,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胆小的有些没用,硬着脖子说道,“我不管,我这么陪你,已经是老子最大的支持了,你好好打,我保证不落下来。” 离落淡淡瞥了一眼地上似乎在听着动静的人影,继续轻言细语地做着商量,“大白,我保证你不会有危险,好么?”说着,就作势单手想要把肩膀上的大白鹅强行给抱下来。 而也就在这时,青竹枝下的人影骤然地弹开,咚咚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人影连同着在旁边的那只,一起慌张急促地朝着它们来时的方向跑去。 离落伸向大白的手顿时停住,似乎早料到如此。 她抿唇,看着走廊前方的黑暗,又侧头看了一眼一副装聋作哑的大白,只觉得颇为感慨。 谁也没有想到她刚刚的猜测竟成了真。 这些残忍可怖,神出鬼没的诡谲人影居然会害怕这般胆小的大白。 想到之前那些人影的踌躇迟疑,一遍遍好似不死心地轻嗅着她的味道查询,又甚是忌惮的远远避让,想来都是因为当初大白置身于灵兽袋中,而未有如今这般让它们敏感察觉。 它们怕它,那么大白估计这一路也没什么危险了。 虽然弄不清楚大白害怕的缘由,只是眼下的这种境况对于她们而言无疑算是不错。 她正这般想着,前方黑暗中又再次传来错乱,慌忙的脚步声,咚咚咚,互相交叠着,几乎整个走廊都回荡着这种恐怖的声音。 离落咬唇,这莫不是刚刚的那两只唤了同类来了? 手中的青竹枝已然做好了准备,结果近处落地石柱燃着的灯光下,看着黑暗中如同一个小豹般精瘦的小孩子猛地窜了出来,他跑的极快,身形时不时扭动回头,似乎想要避开什么。 很快地,离落就看清楚后面追他的是什么了。 一群人影。 在黑暗与烛光的地面交界处,就像是黑暗中的产物,一个个成形,肆意着追逐着,还时不时旁若无人的大笑,仿若这小孩就已经是它们势在必得的猎物。 那小孩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这时却绷着脸,端端有了些狠戾的样子,往前健步如飞地跑着,跃着,只是越来越急喘的呼吸和白得如纸的脸色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 他从离落身边跑了过去,奔跑中还仅剩的一点理智,让他抬头看了离落一眼。 “走。” 小孩冲着她咬牙挤出这个字。 是个善良的孩子呢。 离落心里想着,而就在这时,那些人影已到了面前,青竹枝还未举上,它们都不由地尖利哀嚎着,突兀而又必然。 小孩被吓了一跳,回头,却发现一直追着不散的人影竟然都在少女身前半丈的身位而不敢上前。紧绷的情绪瞬间坍塌,腿上这时传来的酸涩无力让他直接就跪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离落也是一惊,旋即看到小孩满脸疲劳的样子,单手扶着他,“你还好吧?” “姐姐,姐姐”小孩连声唤着,看着退避三舍的人影,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它们怕你?” “”这问题解释起来麻烦,且向来有防人之心的离落本不想回答,只是看见小孩眼里迸射出从未见过的亮光,亮晶晶地看着她,她微叹了口气,“嗯,怕我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石楼(十八) 小孩一下就拉住她的袖子,力气之大,弄得在肩膀上蜷缩着的大白都忍不住低着小脑袋瓜看了他一眼,莫不是那种胆怯还未除去,离落保证大白还指不定说些什么。 “姐姐,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他的声音低弱,带着无助,只是到了最后,因为心底的急切,而愈发的大声了起来。 “你站在我身后,便是了。”看着小孩满心信任的眸子,她顿了顿,说道。 “不,姐姐,不是我,是我的爷爷”说到这里,他都快哭了出来,手指指着前方的一处,有几分艰涩地说道,“他还在那里呢!” 离落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见黑漆漆的一片。 “在没有光亮的地方,这些影子是奈何不了你们的,放心。”少女轻声解释安慰着,只是蓦地又想起先前小孩子狂奔的身影,她觉得有些不对,连忙问道,“这些人影在那里就开始追着你们了么?” “嗯。”小孩满是哭腔地应了一声,“我和爷爷走着,就突然觉得身上有什么再推搡,拉扯着我们,然后紧接着爷爷猛捂着脖子,直接悬在了空中,我去拉着爷爷的腿,想把他拉下来,结果他又自己掉了下来,紧接着我们就听见了笑声” 离落听到这里不禁皱眉,这些人影着实是欺人太甚,将这石楼里的人玩够了就毫不留情地掠杀。明明它们也不需用觅食,这样做明显就是为了满足它们自身的乐趣。 “后来,我们看见走廊尽头那边涌出了更多的人,后面还有挣扎的喊声他们好像在推着他们的人,反正等到他们进入了走廊中,我们就看不清了。只是他们看见我和爷爷,被吓了一跳,又远远地挤在一旁,就那样在一旁看着,也不帮帮我们”小孩的话说得很快,说到最后,年幼的嗓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恨意,又转眼间平复,像是自我开解着,细声细语地道,“或许,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助我们。” 离落沉默,心中对于这事已经隐隐有了猜想。 想到之前那瘦小男子笑的猥琐,估计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将这一老一小身上的牌子给骗了去,否则他不会那般有恃无恐地在那大厅门洞里晃悠。——有着注定在石楼里被人影追逐的人去当诱饵,身上又多了一个牌子的保障,他怎么能不放松? 而至于走廊里的那些人 恐怕是先前在二楼,怪物觅食后被人影们肆意追杀到走廊另一侧尽头的人。 那些人估计是从阶梯下来,奔跑在这个走廊里,因为走廊中的烛火都已灭个干净,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种天然的庇护。只是人影的穷追不舍,让他们其中一些人不得不“选择放弃”同伴,将后方的人推过去作一时的掩护,因而才会有那小孩所说的听见的挣扎声。 后来看见小孩爷爷的惨状,他们在这石楼里生活了那般久,又有什么不知道?只是不涉及他们的命,便理所当然的冷眼旁观了。 真是自私无比的人啊。 离落冷冷地瞥了一眼走廊深处。 低垂眼眸,小孩正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回复。离落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问,“你爷爷现在怎么样?” 这话问得隐晦委婉,小孩一楞,随即就哭了出来,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道,“不知,应该还活着那些人影戏弄我和爷爷,我跑的时候,它们笑的厉害,似乎有一大半追着我,还有的就在那里继续折磨爷爷” 离落心里有了数,想必这小孩的爷爷还没有死。 她看着这些影子的作态,回想着阿婆之前的说法,觉得这些对于影子们而言是一场盛宴的屠杀,吸引它们的不是人命,而更多的是人的挣扎,恐惧,还有临死前的丑态 就像当初它们临死前的模样。 “来,你告诉我,具体在哪个方向。”离落沉静着面色,轻声道。 小孩疑惑地看了一眼,手指指着一处。 她轻轻颔首,下意识地把小孩拉在身后,一边拿出白绸,一边慢慢逼近前方。 那些人影本就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可惜对此并无奈何,一时又忌惮大白,深怕它的影子触到它们身上。无法突破,只得在少女一步步逼近中,一点点地退后。 离落冷凝着脸,几乎要把它们逼回黑暗之中了,而这时她也能依稀看到里面紧密地拥挤在一群的人。手中的白绸似剑光般凌厉地射入过道中,手腕微动,前端却骤然曲折,感受到绸面下人的颤抖,虎口微张,将白绸反手一抓,又扯回。 “爷爷!” 小孩连忙扑了上去。 那老人本就衣衫褴褛,被那些人影在黑暗中肆意玩弄,里面有些完好的衣面都破破烂烂,看上去好不可怜。 而这时被离落用白绸救回,缩在地上,低垂着头,脏乱的发遮挡着脸,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爷爷,爷爷。”小孩哭得乱七八糟的,搂着那老人。老人隔了好久,才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拍着小孩的背。 里面黑暗的走廊中传来阵阵惊呼的声音,似乎发现她能够在这些人影下成功救下老人,又似乎突然注意到人影们并不敢动她分毫。 慢慢的,有些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了出来,低头仔细留意了一下自己的影子,随即高声喊着离落寻求帮助。 离落却似乎没看见这些,她拍了拍还在肩侧装着死鹅的大白,不管它如何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模样,都让它飞起防着这些人影。自己则蹲下来,看着那一老一小。 “你们可见过”她仔细地描绘了一下宁敏秀和宁萍燕的外貌,看着小孩思索了许久摇头,不由沉默。 这栋石楼的设计极其简单,老人小孩从那边走廊过来,而她又是另一边,却都没有看见他们两人。总不可能在最开始之初就被关上了吧? 凭着他们的能力,这着实不可能。 她犹豫了许久,末了还是悄悄地把一直揣在怀里的牌子交给了小孩。 她应该相信高阶修士的能力。 离落自我安慰着。随即又起身把这周围的几个石柱里的光亮吹灭,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 “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休息,这些人影不会过来了,而那些人也不敢跨过中间的光亮”她嘱咐着,“一定要把这牌子捡好。” 小孩眼力见不错,他已经明白了隐隐约约明白了这牌子的作用,只是担忧地问,“那姐姐,你该如何?” “我?”离落笑了,“放心,我还有我的手段”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下意识就去看大白,却发现大白居然小脑袋居然朝石壁撞上去,以为是在闹脾气。一边说话,一边连忙单手扯住它,却未曾想,这石壁竟然泛起了盈盈的蓝光,一点一点地将她和大白都拖入了其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密室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几乎只是眨眼之间。 小孩愣神了许久,半晌,有些呆呆地立起身,往墙边走着,缓缓地伸出手,摸着幽蓝的光已经消失的石壁。 还是一如既往地,坚硬,冰冷。 好似刚刚那少女和大白鹅的出现就是一场梦 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牌子,直到那木牌的硬边硌的手疼,屏息看着这一切的小孩这才记起了呼吸,缓缓呼出一口白气来。 一片的漆黑,若不是这空气还算流畅,少女险些以为自己埋进墙里面了。 “大白!大白!”想到刚刚的场景,离落微微蹙眉,睁大了眼,四处打量着,唤着。 “哎!这儿呢!这儿呢!”脚下轻轻的翅膀扑哧声响起,就见大白抱怨着很是费力地飞了起来,“我的腰肯定是扭了” “别跟我贫了。”离落不客气地拎着它的翅膀,“你说说你把咱们两个带到了哪里!” 她们好似站在了两堵墙之间,她反手摸去,都能摸着墙壁上那一个个大小深浅各是不一的石块。而前方,正对着她们的地方,是一个方形的洞口,这般看着,大概只能容下一个孩子身量的样子。 “老子也不知道啊!”大白很委屈,“我先前就只是觉得那里气息有些不对,勾得人心痒痒,我就好奇去闻闻,结果那气息就跟着有人抓着似的,牵着我就往墙壁上凑。我正想喊你呢,然后你就拉着我,然后”它看了一眼怒目相视的少女,低着头,绞着翅膀,嘟嘟囔囔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离落狐疑地看了它一眼,“你不是害怕么?怎么刚刚还有空去到处闻?而且”她仔细看着大白那又骨碌碌转着,很有精神气儿的眼珠,“你现在的状态好像还不错?不怕了?” “哼!我这一路上为你,我才忍着咦?”大白还在呛声,旋即觉得不对,晃了晃小脑袋,有些惊喜着,“落落!我真不怕了!”它复而有些像一个小老头子一般疑惑地嘀嘀咕咕,“刚刚明明在走廊的时候,那种渗人的感觉还有,怎么这突然就没了呢?” 离落想起害怕它的人影,面色严肃发问,“大白,你先前看到那人影子的时候,那种害怕有没有加剧?” 大白鹅看着她的表情,也不再闹腾,而是仔细想了想,肯定地摇了摇头,“那种渗人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失,只是比起上次你住在客栈的时候要好很多,但老子还是一样害怕!” 它出着主意,“也有可能是因为先前我在灵兽袋的缘故,毕竟那玩意儿还是有点用的。”大白咂了咂嘴,对那些凡是降低它云翼鸟一族身份的物什表现出了不以为意。 离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既然不是那些人影让它害怕,那么在这石楼里,在当初那客栈中,又是什么让大白那般的惊慌失措呢? 这些显然并不是眼下该考虑的时机。 离落用心地观察了一下周遭,发现或许面前那黑黝黝的小洞口是她们能出去的唯一的路子了。 这条窄小的通道比想象中的长极了。 大白鹅和少女,一前一后的在这通道里费力地挪动着。只不过比起少女有些吃力狼狈地爬着前行,前方的大白鹅却是走得相当轻盈。 离落紧紧抿着唇,看着白色团状的尾羽在自己面前扫来扫去,索性停住,深深地呼吸,克制着自己想要一巴掌往大白鹅身上拍过去的冲动,低声斥道,“你能不能快点!” 这小洞口的大小对于圆滚滚的大白而言很是合适,听闻,它轻巧地转过头,不紧不慢地对着离落道,“莫急,前面这不是得看清楚么?” 离落随意胡乱地点头,不想和它过多言语,摆了摆手,就示意着它往前赶紧的。自己等到与它相隔了一定距离,这才缓缓地继续爬着。 “咦!落落!是灵气!灵气!” 昏暗中,只听见前方那团圆圆的黑影很是惊喜地强调着,她还没来得及招呼它一声,就看见大白踱着方步,大摇大摆,脚下生风,端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就往前面奔去了。 见此离落不由叹气,撑在地上,被细石划破的手因为疼痛不自觉地微微翻转过来,蜷缩在手心挠了挠,便翻回置于地面,紧接着没有一丝停歇的加快了速度,追赶着。 大白说的没错。 费劲地移动了一丈左右的距离,离落便敏感地觉察到灵气的存在,而且是随着往里的前行,愈发的浓郁,就好似是从里面溢出的。 心中充满着疑问,然而当她发现一向聒噪的大白这时也没了响动传来,离落又不免有些担心,结果在随着这通道转了一个明显的弯时,她清晰地看见前方大白伫立着不动的身影。 方型的出口,大白静静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光亮从那外面溢出,她眯着眼,甚至能够看见大白小脑袋上因为磨蹭而翘起的那卷白毛。 “落落”听到她的声音,大白语气不复之前发现灵气的欣喜,而是抑制不住的挫败沮丧,“我们好像没有出路了。” 等到离落小心翼翼地从过道里爬出,犹带着几分奢侈下的庆幸用着灵气,脚下轻踩着。和大白一起从高处跳在地上,慢慢地打量着这周围,她这才渐渐变了脸色,明白这“没有出路”的含义。 四周全是墙壁,都是像石楼里面一楼石壁的模样,皆是密密麻麻,颜色不一的石头堆砌而成,只是并没有任何类似于门或窗的形状纹路,也无任何的美感规律可言。 而她们刚刚爬出来的过道,就在背后这一面墙的上端,需要仰着脖子才能看见,若不是里面空荡荡黑乎乎的模样,那方形的口子就像是平常人家屋舍为了通气而开的小天窗。 可是她和大白都清楚地知道,那过道的另外一端,是根本无法通过的墙。 这里不是出路。 这里是一间不折不扣的密室。(。)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红木柜 离落沉下心,开始观察着这密室内的摆设。 可是除了面前一个比她还高出一个脑袋的扁长柜子抵在墙面前以外,这间屋子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哦,还有光。 少女后知后觉地感应到,微微抬起头,直视着柜子身后石壁上的那盏壁灯。 这灰扑扑看上去没有一丝鲜活的密室,恐怕也只有这盏灯是唯一的亮色了吧。离落咬着唇,歪着脑袋看着,或许这还是她所见过的最好看的灯。 整个灯,由外面的灯罩,到下面衔接在墙上的壁座,都是由一种漂亮的天青色,看不出材质的晶石制成。里面的光,也不像是石楼中落地石柱里燃着丝丝黑烟的昏花烛光,而是耀眼却不刺目的月白,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一些美好的事物。比如翱翔于天际的青鸟,又或者是海浪碧波下随着风打浪潮而掀起的白边。 明明看上去是没有温度的亮光,却一点一点地将身子里在石楼中的疲惫和冰冷褪去。 离落好似着迷一般定定地看着那灯,看着看着,总觉得疑似自己的错觉,竟然在那不透明的灯罩上看见了自己模糊而娇小的身影 那上面有灵气! 少女的眼睛不过一时的迷茫,便一瞬间凌厉了起来。 可是这整个密室里,灵气都是充裕的,壁灯上面附有灵气又有可奇怪的? 下一秒,离落就如此否定着自己,因为就正如在那时间诡异的走廊中一样,她在这间密室里没有感到丝毫的灵气的溢出和遏制。 然而那灯就好像是在航海旅行中的人儿无法忽视的灯塔,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够清晰地看见它的存在。 离落不过是犹豫了片刻,便决定爬上这柜子,将这壁灯好好看个仔细。 轻轻地纵身一跳,就跃了这看上去有些陈旧的红木长柜,只是等到脚挨上那柜子的一瞬间,少女的身形因为惯性不自觉地晃了晃,即刻稳住,这才突然发觉不对 谁家的柜子会像是一个两层阶梯模样的? 她踩着这高处晃晃悠悠,看上去颇为危险。 而刚刚她在地上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这高处竟然如此狭窄,还不及她半个手掌宽。 至于这柜子的下方这一块,倒是挺宽敞的,最里边靠着墙,整个柜子和这小半个屋子契合得严严实实的。只是高度不太够,就是踩在上面踮着脚,估计凭着她的个子,还够不着那灯的壁座呢。 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四处望着想要找个什么物什,却突然发现这里面矮了一处的柜子上面摆了个似是麻袋的物什,只因为那麻袋的颜色太过灰暗,和这铺了灰的柜子以及旁侧的石壁看上去差不多,竟被她给忽略了。 离落缓缓地蹲下,俯视地打量了半晌,都没看出个明白,素白的手伸出,刚到那麻袋口,还没试着拎着,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竟然窜了出来! 她吓了一大跳,条件性地身形微微后仰,这柜子窄小的落脚宽度,差点让她往后栽下去。 “落落!上面有什么啊?这么慢!”大白在地上仰着小脑袋瓜嚷嚷着。 它压根就没上来,在灵兽袋每天战战兢兢的日子,居然又让它胖了一小圈,然而这愈发让它飞行成了一个大问题。如果不到了万不得已,大白是誓死不靠翅膀带动它移动的。 它还有脚呢,飞做啥? 大白傲娇地想着。 只是大白好奇而又不耐烦的催促,根本就没有扰乱离落的心思,她微僵着脸,屏着呼吸,再次缓缓伸出手,朝那个一动不动看上去是人的背影轻轻拍去。 这次那像是麻袋的蔽体物被她弄得稍稍下来了一点,看着露出在外的颈项,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她终于确定是人,而不是类似于人的奇怪凶恶的怪物。 不得不说,石楼里经历的稀奇古怪的一切,让她对于出现了什么样的状况,都能在微微惊慌后表现出面无表情。 感受不到丝毫的动静,像是沉睡了过去。 她原本准备拍到人身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改为扶着那个人的肩膀处,只不过手下用力轻轻一按,那人自己就轻巧地被掀了过来。 于是在这般猝不及防之下,入目的便是一张紧闭双目,面色僵白的人脸! 竟是死人! 离落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低呼了一声,而这时,大白也看到少女有些僵硬惊慌的侧脸,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哼哼哧哧地飞了上来,就同样看见了那张有些死灰泛着青的脸! “哇!”大白被吓了一大跳。 离落这时却已收拾好情绪,右手伸出两指,反侧搭在那人的颈上,感受到下面隐隐有一丝气息的缓慢游动,蓦地收回,仔细地打量着这人的面色。 这是一个男子,脸稍稍有几分少年圆,若是睁开眼,看上去或许比较随和,只是眼下的这番状况,就好似一个惨招横死许多天的人,让人唯恐避之不及。 只是,他应该没有死。 或者说,快要死了。 离落回想着之前在侧指腹上感受到的,不由皱眉,有些迟疑。 这人根本就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跳动了,只是体内仍然有着一股气游走于他的奇经八脉。而在这间密室里,这气息根本不用想,便知道是灵气。 因此,接下来的就着实让人值得推敲。 这灵气若是这间密室所生,而这人是这间密室所护,那么这人可是与此有什么机缘? 还是说,这灵气本身便是此人所有,他遇到危险,体内的灵气自动周转护住他的经脉丹田? 离落的面色犹带着几分严肃,若真是后者,那么面前这人十有八九便是修仙之人。而修仙者有着这样的能耐,却弄得如此境遇,想来昏死之前,必定发生了什么。 她抬眼又看了一眼那石壁上的壁灯,一手拎着旁边满脸嫌弃的大白,扔到那男子身旁。 “大白,这就交给你了。” 少女轻松地提议着,拍了拍手,单手侧身一跃,就从柜子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了地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 鸿鹄 “交给我什么?”大白看着自己面前那灰白的面孔,不由结结巴巴地道。 “唱个曲子吧。”站在红柜子下的离落不无在意地说道,“有没有什么可以清明神志的曲子?” 大白鹅愣了愣,小脑袋瓜从那高处探了出来,看着少女没得商量的神色,又悻悻地缩了回去,轻咳了一嗓子,就对着那张没有生气的脸,毫无情绪面无表情地开口,可能有些忘词,中途还想了想,甚是不利索地唱着:“昔,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那来字拖得极长,且相当富有腔调,先前听着就不对劲的离落细细念了一下这词,忍不住皱眉,“我这是让你唱活他呢,又没让你咒他死,唱悼词作甚?” 大白撇了撇嘴,“我能记住词就已经是很厉害了。” 离落听闻它的话,也没反驳它。自己是有点强人所难了,虽然云翼鸟的歌喉向来是它们一族最擅长的手段,可是必在对战情绪高昂之时发挥的最为不错,且不说因为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大白只是继承了天赋,真正认得的曲子少之甚少,而这次她可能要求是有点偏。 半晌,少女轻轻嗯了一声,好脾气有带着几分愧疚的伸开双手,“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大白鹅哼哼哧哧了一下,也不客气,跳到刚刚离落站着的红木柜高处,正低着头小心地瞅着哪个方向为好,突然圆球似的身子就被人从后面箍住,强行捉了回去。 就这样,原本看上去快要死的男子睁开了眼,和大白的绿豆眼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起,身量不够的离落只看见红木柜后一直扑腾着乱飞的白色羽毛,以及撕心裂肺地呼喊声。 “诈尸了!诈尸了!” 离落听闻不对,连忙再次跳上去,就看见那没了呼吸的男子竟然醒了,此刻睁着眼,正定定地看着被他掐在手中拼命挣扎的大白。 离落皱眉,刚想把大白从他的手上抢回来,却看见那犹带着几分娃娃脸,面色还是灰白的男子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清晰而又低声地吐出两个字。 “凤凰。” 啥? 少女的手顿时僵住了,看了一眼男子,又看了一眼明显听见男子的话语,以为是在赞它的有些沾沾自喜的大白,深以为这男子可能是脑袋糊涂了。 凤凰和大白鹅究竟是怎样的老眼昏花下,才能看出其中的一丝相似性的? 她有些怜悯地看了这男子一眼,“这不是凤凰。” 听见她的声音,男子缓缓转过头来,先前闭上的眼,如今就像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星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的眸子很亮,只是离落有着明显的感觉,就是他望向她时,并没有真正地看清眼前的人,还是一种属于亢奋激动,沉浸于自己心思的状态。 就在她以为他会反驳她的时候,却没有想到 “对,这不是凤凰。”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离落:“” 她不想和有些魔怔了的人多浪费口舌,看了看还在那里因高兴而砸吧着嘴,连挣扎都忘记了的大白,她直接上前就准备把它给拎下来。 “哈哈哈哈!”男子突然又狂笑出声。 离落吓得手一抖,就看见原本看上去有些稚气的脸顿生出一股豪气,男子直视着手中的大白鹅,眼睛的光亮更甚,喃喃道,“果真天不亡我!” 说着,在少女和大白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把小刀,竟然准备往大白身上划去。 “你做什么!”离落不由分说地抢过有几分吓傻的大白,怒斥着。 然而那男子却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有些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目光颇为恋恋不舍地移在了大白身上。 “凡像凤者有五色,多赤者凤,多青者鸾,多黄者鹓鶵,多紫者鸑鷟”他顿了顿,放柔了声音道,“而多白者为鸿鹄” 离落下意识地看了已经缩成一个圆球的大白,只觉着这男子一通胡言乱语,除了没把大白身上的颜色看错外,其余估计全部都是疯了。 “来,让我放点血可好?”男子完全无视了少女,一心一意地看着大白鹅,期待着它的回答。 大白纵横春香楼那般多年,就没看见过有如此无赖,一时间暴脾气又出来了,只觉得如今的人真没眼力见,竟然敢算计到它的头上。气得连老子也不自称了,绿豆眼斜撇了一眼,“滚。” “别呀,你不想出去么?”男子正一改之前的颠三倒四,认真地看着大白作着商量。 离落在旁看着这一切,心里只觉得怪怪的。 大白不禁能善人言,而且尚能思考,且有灵智,即使是修仙大派也拿不出多少能够比拟大白的灵兽,而男子的这番表现,却有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模样,难不成真把大白当成凤凰了? 而这时,男子还在等着大白的回答。 “老子不放血!”绿豆眼警惕地看着男子另一只手中还未收起的小刀,“要放你自己放!” 本是想堵回那男子的话,没想到男子摊开手,满脸无奈,“我放了,可是不管用,所以就只能用下你的了,乖鸿鹄。”说到最后,他诳着大白。 “你可能弄错了。”离落冷淡地抱着大白,或许觉得这位置始终站的有些别扭,径直跳下,落在地上,脆声道,“它不是鸿鹄,而是云翼。”大白虽是珍兽,可是她并没有丝毫掩饰它珍贵稀少身份的意图。在她看来,对于那些有心觊觎之人而言,无论掩饰与否,都无法改变事实,既然如此,何不大大方方。 “云翼,是那个云翼鸟?”那男子看样子也有几分见闻广博,听闻坐起身,摩挲着下巴念叨着,也没丝毫自觉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可怕,转过来,一本正经地对站在密室中的少女言道,“云翼鸟不应该是系鸿鹄一脉下,后经灭族而骤然强势突起的种族么?这样算来,云翼鸟应该和凤凰沾亲带故。”(。) 第一百三十章 十六 离落有些头疼,只觉得这男子非要将凤凰和大白牵扯在一起。而事实上,她对于这些知晓的也并没有多少。 “是这样么?大白?”她索性低着头问道,看着大白一脸茫然地回看着她,就不由叹气。大白对于春香楼姑娘的来历可能比它自个儿的还要熟悉一些吧。 “你刚刚说出去,可是何意?”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 那男子听到她突然发问,似乎这才真正地注意到她来。 红木柜上的高度让他以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打量着少女,有些凌乱的发丝,和脏污磨破放在身侧的手,他下意识地抬眼看了那墙上的方型洞口,眼里有了一丝了悟。 “你是修仙者。”他的口气里带着肯定,只是末了眼中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你是他们派来救我的?” 说完这话,还颇为怀疑地看着她,似乎又觉得她并没有这个本事。 “我和你一样,是被困在这里的。”少女没好气地答道,“刚刚见你要死不活的,准备让大白试着救你,没成想,你自己就睁开眼了。” “我那是施法劳累过度所致。”男子很严肃地纠正她,旋即听到她话语中的重点,像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少女怀中大白鹅的依恋,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这只凤凰呃,云翼鸟,真是你的?” 离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在这般注视下,男子并没有任何尴尬讪笑的表情,而是重重叹了一口气,仿佛认命的模样,“好吧,那你听着,这里和外界是隔开的,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但总之想要逃离出去,很需要你这只云翼鸟的血。”他似乎很少和人做商量,口气有些生硬,一副屈尊纡贵,勉为其难的面色,当看到少女并不为所动,他又叹着气,“当然,这云翼鸟的血不是必须,我自身也可以用秘术施法,只是效果不怎么好,很有可能你又会看到刚才我那般昏死过去的情况。” 离落微微侧耳,“你说,你刚刚的情况是在施展秘法?你想要从哪里出去?从这间密室?” 男子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沟通起来着实有些困难,是个愚笨的,若按照往常,他早就我行我素置之不理了,可是现在不行,这云翼鸟还是她的呢。 “当然是从这整个阵中逃脱,你难道没有发觉么?这里的密室,通道外的石楼,以及整个一大片雪域,在现实中都是不存在的。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封闭的空间,这长久的岁月并没有损坏它分毫,反而让它一点点更加完善。”说到这里,男子想到少女似乎说道并不是来救他的,也就是可能正处于一种局中人的状态,对他所说并不了解的很清楚,一时间不知道想到什么,悲愤莫名,“你应该有那客栈的牌子吧?” “什么?”离落警惕地看着他。 “就是那个牌子呀!放心,我又不贪图,就问那上面多少数来着。”男子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配上他那灰白的面容,只觉得这一眼翻过去,人也能再次晕死过去。 如果真的能晕死过去,那就好了。 离落在心里不无恶意地想着。 “十七。”最后,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咬牙说道。 “哦,我十六,看样子你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万年之后了。”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倨傲的表情让原本有几分稚气的娃娃脸看上去也着实欠揍了起来。 听到“万年”两个字,离落不禁挑了挑眉,半晌,斟酌地说道,“你似乎已经把这里的种种都给弄明白了?” “唔,差不多吧,只是和我最初原本想要做的有些差别”男子挠了挠头,回想了下,嘟嘟囔囔道。但是心情却比刚刚好了许多,在他看来,并不需要费劲地和万年前的古人们讲解分析如今的际遇,是一件对于他而言很庆幸的事情。 感受到自身的状态正在缓缓恢复,他心心念念的大白鹅还好好地在少女怀里瞪着他,于是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决定放下身段,循循善诱。 因此,男子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看上去多了几分孩子气,和少女很是亲切熟稔地拉起了家常。 “你是怎么进来的啊?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不对的呢?你有想过从这里突破的主意么?”他挪了挪坐的身姿,笑容愈发大了,修长的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上,看着她。 端是一副和蔼可亲长辈模样。 离落默默地再次地被眼前的男子给噎住了气,这一瞬间,她突然有些理解宁敏秀的心情了。 或许看见面前的人时刻切换着不同的性格模式对待自己,自己真的会有一种忍耐不住的狂躁感吧。 她只捡了一些进入石楼中重要的事情大概地说了,至于之前客栈山洞等一路上的经历,也都通通是以“发觉不对,最后主动破阵,而进入石楼”一句话给概括了。 这些事并不涉及任何私人化的信息,若是他能够回到石楼中,随意找一些人询问,东拼西凑地就能把她的话对上。 “所以你是想以灵气作为突破口,来解开这里的谜题?最后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男子的眼睛又像是星星般亮了起来,看着她。 “是。”离落微微皱眉,紧了紧怀中的大白,谨慎地应了一声。 “哈哈哈哈!”猝不及防地,男子又仰头狂笑起来,在少女不自觉退后,眼神已经有所不正常看着他的时候,他睁开了眼,带着一种前辈对后辈的欣赏,冲着她点了点头,颇为矜持地赞道,“感觉不错。那正是因为我启动秘法后带来的效果。” 离落看着微微抬着下巴的男子,总觉得眼中冲着她的赞赏,似乎更多的是一种他对于他自己毫不掩饰地称赞。 不知道是否是离落的错觉,男子这时眼底总算是去除了最后一种“他正在和愚蠢人类对话”的轻视,而变得真诚的热络起来。 “知道么?”他轻声而又神秘地说道,“你之前说的那走廊上拉长的时光,就是我将试图将这个封闭万年的时空拉开口子而造成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三千世界 离落不禁蹙眉,对男子的用词露出了少许的疑惑。 而男子的兴致却是来了,他抬起慢慢恢复血色的苍白的手,在虚空中画着什么。 淡淡的灵气,微蓝色的光芒从他的指尖点出,空中顿时出现了两个分开而又独立的圆痕。 “看,我们在这里。”他指着稍小的圆,语气轻松地对离落说道。 明白男子言下之意的离落却顿了顿,有些迟疑地反驳着,“我们不应该还是存在于现在么?哪怕这是从万年前的过去遗留下来的,可是如今至少你,我,还有别人依旧能够迈进那间客栈,兜兜转转如似轮回,最后进了这栋石楼。” “这是独立的。”离落看着男子点头似是肯定的目光,继续道,“可我们并未完全的隔绝。”她丹田本就薄弱,即使正呆在充斥着灵气的屋子里,她也依旧没打算奢侈地凝结灵气而作为画笔,只是伸出手,在男子随手画的图中,比划了一下,示意他所指的小圆圈还应该包含在那个大圆里。 这看似不过是包含与分隔的小事,可是想起万年等待的阿萱,少女心中一颤,却依旧如此观点明确地表着态。 因为她知道,若他们眼下的处境真的和外界隔绝了,恐怕接下来的这一生就如寄生于天上的浮云,宛若孤岛般的寂寥和迷茫。 她还有许多事,许多人,未解决呢。 然而有的时候,即使对方的语气轻描淡写,可是仍然打破了她的希望。 “知道你刚刚总结的,我最满意的是什么吗?”男子仿若在闲谈一件小事,看着少女眉眼中隐隐的担忧,那种倨傲之色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脸上。 “轮回。”他重复着,“轮回,这个词用的很好。” “或许在万年前,这里的确就是一场事故造就成的空间,它和外界有着隐秘的联系,总是有着人误打误撞进来。那些人就像是祭品,在一次次的觅食,屠杀中,用着鲜血维持着它的周转轮回,供养着它。”有几分娃娃脸却不带一丝稚气的男子,直白而又平稳地说着话,似乎根本感受不到言语下包含的沉重的信息,“可是,你也看见了,那间兜兜转转永远都离不开的客栈” 他轻笑,那如星光般的眼望着她,提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你从那石楼来,想必也知道那里不存在饿和渴这样的事了吧要知道,那的时间都是静止的呢。” 最后一句,男子的声音轻飘飘的,若不是离落无意间抬眼看见他眼眸中的笑意,她都会觉得是因为他体力不支才这样的。 少女对于这种卖关子的人真心很讨厌,心中腹诽,可是在脑海中下意识重复一遍男子刚刚最后一句,她骤然眼睛一亮,原本因为思索而低下的头抬起,眼底有着讶异和担忧地指着还在空中凝结成形的圆,道,“你是说,我们现在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没等到男子补充,少女一边无意识地在房间里踱着来回,一边时不时抬眼看着那两个圆。 “这里的一切都将万年前保存的好好的,甚至当人们误打误撞的时候,他们根本就分不清自己所处的地方,在很久的曾经就已经毁灭了。”离落喃喃自语分析着,“这一切就像是一个镜像,当进入了这个怪圈里,我们便与外界告别,那一瞬间跳出了时间地域,都来到静止的这里。” “只是,那个轮回。”少女的语气中有几分不愿承认的口气,却又不得不说道,“如同是一张展开的画卷,把那间客栈的热闹喧嚣到清冷空旷,再到一切虚无都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这本来没有时间的时空,眼下有了它自己的时间” “它有了生命,它也有了时间,它能够独自的运行,存活,不再再依赖任何的东西” “三千三大世界”少女早已停住了身形,口中有些迷茫迟疑地念出这个还有些陌生的佛语,她也不知道用着这样的概括是否合适,只是微微怔神地看着平淡无奇的石壁,缓缓道,“这,或许,就是一个新诞生的,变态扭曲的小世界。” “哈哈哈哈!”男子那嚣张的笑声突兀而又不例外地再次出现在她的耳畔,打断了她的沉思,可能是觉得一直坐在红木柜子上不舒服,又可能是恢复了体力,一个侧身跃下,顺手抹了空气中凝结的灵气,他充满着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我突然在想你也不愚笨,是怎么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进入了这里呢?” 离落有些克制不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男子的这番动作和话语,明显减缓了她的担忧。她皱眉,看着一副似乎她不回答,就不往下说的男子,叹气解释,“我也不知道,就和同行的人这么误闯进来了。” 在之前,他们都对雪域不熟悉,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诡异之事会不会这里常常发生的? 这也就造成了他们三人当初在警惕小心的同时,根本就不知道是从何时入了局。 离落撇嘴。 “你还有同行之人?”男子摸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结果余光就瞥见少女面露不耐,几次张嘴想要催促的模样,连忙挥了挥手,“别急,我这不是还没有恢复好嘛。”紧接着,成功的看到少女再一次撇嘴不屑的样子。 男子并没有在意,很快地,陷入自己心思的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瞥了一眼离落怀中的大白鹅,又看了一眼离落,虽然疑虑的目光在她背后的青竹枝上凝视了许久,似乎不知道她拿那玩意儿做什么,但是很快地收回了目光,“雪域入境的地方你们常年不出去,不熟悉中了招也很有可能。” 在离落莫名的眼神里,满脸纠结的男子很快地舒展了眉头,为离落入局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 虽然站在密室中的少女,其实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男子到底想要说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秘法 “时间到了。” 良久他轻声说道。 离落抬眼看着他,却发现男子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石壁上的那盏壁灯。 那盏灯还是她之前初见时的模样,只是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天青色的灯罩也如何掩饰不了里面耀眼的月白色。 旋即,灯很快地黯淡了下来。 并不仅仅指是其中的光亮,而就像是原本精巧细致的物什突然看上去不那么美好了。 她想,若是在这个时候她进入这件密室,即使里面空荡得只剩下这一个壁灯,她都很难发现。 而这时,一种对于修仙者明显的变化正在发生。 这让人感到如浩瀚大海般的灵气,竟一点点地从这个房间里消失! 离落已经习惯了无灵力的状态了,只是在这一刻,放在身侧的小手指仍不由地微微动弹了一下,很快地,便被她抑制住。若无其事的挑眉,望向男子,尝试着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 男子看着几乎比他矮了近两个头的少女,真心觉得有些新奇,在他修仙这么久,无论是商议事情还是远游历练,还没有和一个小姑娘这样一本正经地讨论过。 “你之前说事态愈发糟糕了。”男子神态又恢复了那种淡定坦然的样子,“所以,这就是事态的延续” “那之前” “我不是说了正在拉大这个”他顿了顿,扬起一个稍高的音调,“小世界的时间口子么?只是它愈合的速度愈发大了,而且,它可能真的快要成为一个独立的时空了” 说到最后,她以为会从男子的口中听到苦笑自嘲,却没想到双肩被扳正,对视着男子有几分狂热的眼睛,“你相信这里就凭我们两个便能重新拉开时空的间隙么?” 离落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也不信。”男子眼眸一弯,就像少年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而少女心里决定下一秒转身就离开,不理这时不时就有些抽风的人,可是接下来的提议却让她停住了动作。 “所以我想,我们更需要你的云翼鸟,小道友。”语气中满是真诚。 离落低着头看着已经恨不得把小脑袋瓜全埋进她怀里的大白,良久,“会危及它生命么?” “不。”他咧开了笑容,“当然不会。” 似乎也知道反抗没用,又似乎也知道离落此时心中对于宁敏秀宁萍燕二人的担心,或者石楼外那些人的担心,大白鹅最终绿豆眼里饱含委屈,却仍是撇着嘴,不情不愿地走到男子的旁边。 “大白,别怕,只用一下就好了。” 离落手摸着它的小脑袋,掌心里的温暖顺滑的毛给她带来一种无言的感觉。 说起来,这似乎是第一次和长大后的大白共同经历困境。她明白,灵兽某种角度上而言,就是要这样帮助主人的,可,她在这一刻仍然觉得有几分愧疚。 并不是为了眼下的放血,而是一种久违的无能为力,席卷着这九年来,她实际上并没有给那只曾在她手心对她满心信任的雏鸟带来任何的安定。 “落落,这次出去了,老子要吃肉。”大白抽抽嗒嗒地看着少女,而这时,男子已经不带任何手软地在大白的翅膀上划了一刀。 鲜红的血很快地就染湿了大白一向引以为豪的羽毛,顺着翅膀,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嗯,你想吃白鹤都行。”离落强行地把注意集中在大白的眼睛上,这般肯定着。 男子听闻这话,倒是有几分忍不住地回头看了少女一眼,慢悠悠道,“白鹤你倒真舍得,就不怕你们门派责怪?” “你别和我说话!”少女低斥,“这到底有没有用?” 男子稍稍侧了身,将他先前蹲下遮挡住的视野让了出来,而在高处的离落,这才显眼地看见大白的血滴在如同上了漆光滑的红木柜上,没有一滴滑过,仿佛正以着一种缓慢的速度浸入。 壁灯上暗淡的光依旧能够照亮整间密室,并不会影响他们的视线。 可是,离落不自觉地偏着脑袋,时不时改变着她看的角度,却觉得那光滑的木柜上面就像有暗刻的符文,很浅却存在。 当血染上去时,好像有符文一点一点从边缘显现出来,然而就在她快要将那行字看清的时候,浸染的血却不够,那符文重新变得苍白浅淡,甚至毫无痕迹来。 她一方面为因为血不够而无法看清符文急躁着,又因为血是从大白身上放出,再流下去它可能坚持不住而担心着。 “够了。”男子却没她这么多心思,轻轻松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将像绿色药膏模样的物什涂在大白身上,那骇人的伤口便已可见的速度消失得干净。 “抱!”大白伸开翅膀,傲娇地抬起了它有些发胖的小下巴。 离落很痛快地满足着大白的要求,只是,她犹豫地看着已经重新变成正常红漆,没有一点符文图样的红木柜,道,“这样真的就够了?” “当然。”男子爽快应道,“若是我的血可能还不行,唔。”他皱了皱眉,“可能将我全身的血放尽都没有办法,但是,这次可是云翼鸟啊!” 他的声音带着轻松,“有的时候,我觉得灵兽总是一种同样的不可侵犯的存在。历经千万年,就像我们如今的望族,它们有的也有着自己一族传承与骄傲。” 他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赖在离落身上的大白,有了一丝如同看见宝物般抑制不住的亢奋与欣赏,“你说,万年前,凤凰的威压,这世上又有多少能够抵住呢?” “无论鸿鹄,还是云翼,来自于血脉里的余威在它们当中是永远遮掩不住的。这些不过是些低级”男子还在念叨着,只是身形蓦然一僵,如同痴了一般,“不,不自古龙凤是冤家龙,是龙!” “我早该想到的!早该的!”他像是狂喜般站了起来,用着从未有过的热切看着离落怀中的大白。(。)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师兄 “难怪那群老头子会派人求助”男子眼里的光亮很快地收敛下来,复而轻笑,“他们其中肯定是在这方面有所猜想,谁知,我却证实了下来。” 尾音轻轻扬起,带着莫名的愉悦。 然而看着少女抱着大白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娃娃脸的男子一顿,旋即带着和气的笑容,“小道友,话说,想知道我是谁么?” 问吧,问吧,问了我就告诉你。 男子眼睛亮闪闪的望着她,带着迫切和希望,嘴角微微翘起,有着抑制不住的骄傲。 注视着他的离落回答很干脆果决,直接摇头,“不想。” 男子的笑意瞬时僵住了,心中那股兴奋叫嚣着想要发泄,可是一向对外的矜持含蓄又让他习惯性的收敛。 他觉得他快憋不住了,这么巧妙的想法,这么逻辑的推理,一群人都难倒的问题,他却想通了!眼前只有一个人,还不能让他显摆,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轻咳了两声,决定委婉一些。 他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大白,又看了一眼这十四五岁的少女,用着诚恳而又真挚的语气道,“你这么年幼就能御下这般珍贵的灵兽,你在你们门派一定很出众吧?”还没等大白睁大绿豆眼,惺惺相惜地朝他肩上拍上一翅膀,他继续道,“所以,你一定能够知晓近两年雪域异变之事?” 离落有些纠结地低头看了一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解释,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知。” 男子:“” “那你知道清和长老么?不不不,当年他满宁虚踢场子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男子自问自答着,挠了挠头,旋即眼睛一亮,“对了!就是十年前,和你们堡主打赌比试时,赢得了你们当时时隔五十年才出生的两只白鹤的那个有些矮胖的老头!” “这个你一定知道吧?我记得当时这件事闹得蛮大的。”男子弯着眼眸,“知道那个清和么?” 原本面无表情的少女,彻底有几分面瘫起来。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场合,为什么师傅的名头会被提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矮胖的老头?哦,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白鹤? 她还记得她去寻找大白之前,师傅还商量着给她一只白鹤作为灵兽,而现在,君子峰上两只灵兽竟是被师傅从外拐的?! 离落面上闪过一丝痛心,来到千里之外的雪域,都能听见别人念叨师傅的旧账,这是一种怎样的孽缘? 她决定,在这个时刻,不承认自己有师傅。 于是,离落目光很是纯真,很善良,很懵懂无知地看着男子,不再说话。 男子顿时从一脸期待到满脸挫败。 离落面上表情不改,只是突然间觉得不对,这眼前的人,好像把她当做其他门派的弟子了? 像是印证了她的猜想,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卖关子,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我就是你们天鹰堡请来协助调查雪域异变的虚无山清和长老门下大弟子陆繁,知道了么?”唉,在这见鬼的地方,真的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男子撇着嘴,又瞅了一眼旁边的少女。 他本以为这几个有分量的词凑在一堆,这无知的姑娘总会知道些什么,或者感慨些什么,然而他根本就没有从她的眼里看到佩服或崇拜,反而是 抿着唇一脸怪异地看着他? “虚无山?清和?”大白砸吧砸吧嘴,抬起了头,“那个妖山?和那个臭老” 离落在男子疑惑的目光中,当机立断的捂住了大白的嘴。 就在刚刚那一刻,她决定,不承认自己有师兄。 那个本该在雪域接他们,却莫名其妙失踪的大师兄。 男子百般无聊地看了她一眼,心中颇为郁闷,好在眼下也有忙的,看着石壁上渐渐亮起的壁灯,他起身,招呼着离落,“来,赶紧的,勤快点地看着,等出去,你也好生地把我的睿谋神断,丰功伟绩讲给你们长老堡主听听。” 离落:“” 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陆繁坐在刚刚红木柜的位子处,面对着还未浸干净的大白的血液,闭目打坐,嘴唇嚅动,似乎在念着什么,离落的心思却是有些飘远。 实际上,她觉得有什么期望仿佛破碎了。 她本以为君子峰中,师傅一个不着调就已然是对于她的磨练可当初拜师之际,她是万万也没有想到,会遇上一个同样不着调的大师兄?! 而且她这一直看着,发现若不是这大师兄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不然似乎就根本没有打算告诉他的名字?! 他把她当成了天鹰堡的弟子,所以觉得一直没有想通什么雪域异变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即使是在这种危险的境地里,也不愿吐露丝毫。然而当想出来之后,眼神里透着隐隐倨傲的神色,迫不及待又满心期待地想要告诉她 不过是对于一个陌生人,这傲娇技能就能堪比大白啊 离落很理智地决定在他知道之前,他还是把她当做天鹰堡弟子为好。 不过,或许知道了陆繁是她大师兄,相比他变幻莫名的性子,她还是蛮相信他的能力。 所以这一刻,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她并没有去干扰询问,而是在一旁静静地为他守候。 不同于外貌上的年轻稚气,男子紧闭着眼,口中默语,随着他的语速愈来愈快,就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他将从袖中掏出三只小的阵旗,有些像是离落在虚无镇中的小店里摆放的沙盘上所看见的那种普通的旗子,干净利落地立在刚刚红木柜上看得到符文的地方。 而就在这时,离落甚是敏感地感受到密室里又一点点充满了灵气,从枯竭干涸,到充足满盈。 “落落!你看那墙!”大白尖利的唤着她,还下意识地往她怀里挤了挤。 离落这才发现,随着灵气的充裕,原本由石头制成厚实的石壁,竟然慢慢的泛起了盈盈蓝光,就好似之前他们在石楼走廊里所发生的一样,莫名地吸引着她们(。) 第一百三十四章 青瞳琉璃阵 “我们能从这里出去?”离落原地站着,并没有乱动,定定地看着石壁的变化,轻声问着。 “不。”陆繁鬓角有些许的汗意,他睁开眼朝她们看了一眼,应了一声,就重新闭目,集中精力,没有再说话。 于是大白鹅和少女几乎睁大了眼睛,看着石壁上的蓝光渐渐褪去,那堵墙竟变得有几分透明起来。 “这里是那间走廊么?”大白对着离落窃窃私语道。 “有些像。”离落有些困惑地看着墙壁外的模样,她愈发觉得正如大白所说,这像是她经历了时间减慢的走廊,可是根据石楼的设计,那走廊旁侧不应该存在密室这样的房间啊。 她们究竟是怎么看见的? 离落还在琢磨,又听见大白鹅倒吸了一口气,惊呼道,“外面好多雪啊,落落!” 她随着大白转去的小脑袋,看见了陆繁身旁,那靠着红木柜,上面有着壁灯的石壁的变化——同样一点点地变得透明,只是却看见了外面的景色。 温暖和煦的阳光,白雪皑皑的雪原,远处横侧着的连绵起伏的山脉,以及虽然渺小却很是显眼的,屋顶上的积雪反射着耀眼光亮的——古堡。 那是天鹰堡! 那是现实! 一直以来进入雪域后的迷茫到了这一刻,终于看见了希望。 心中的兴奋与喜悦克制不住,离落看着还在闭目插旗的男子,又看了一眼他里面石壁后的城堡,终于抿着一个浅浅微翘的弧度,“我们是快要离开了么?” 男子依旧没有说话,实际上他看上去比起之前昏睡醒来时相比,还要劳累疲倦的模样。 直到最后一只小旗插上,石壁上的壁灯光芒耀起,男子才缓缓睁开眼,而这时,刚刚的一切就像慢动作,停了下来。 壁灯里的月白还是耀眼而不刺目,石壁上的景色还未消失,可是她却同样能看见石壁上的纹路。 好像好的趋势,已经悄然结束? “我能够做到的,也仅仅如此了。”陆繁一点也不担心的冲着离落有些艰难地笑了笑,摊开手,手上还有些微的湿意,“毕竟能够维持到这种程度,你们天鹰堡的一些长老也做不到哦。” 离落:“” 她不知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为何她的大师兄关注点会是在这里 “你刚刚是在拉开时空的口子?”离落沉了心,想了想,问道。 “不,实际上。”陆繁眼尾微微挑起,“我并不能拉开时空,只是减缓了它独立运转的步伐罢了。”看着少女僵硬的面色,他一顿,面色也僵硬了片刻,“我之前那样说,不过是让你能够很好理解,其实这个真的很厉害的好么?” “嗯,厉害。” 少女甚是敷衍的声音。 还没等到陆繁准备好生给这个少女讲讲自己刚刚所做的不易,就听见少女紧接着有些不耐的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大白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陆繁无辜的摸了摸下巴,看着离落,眼里透着真诚,“接下来,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待他们来救我们。” “” “你从天鹰堡出来不是来救我,究竟是做什么的啊?!”陆繁被少女连番隐隐的鄙视弄得快要炸毛,“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和你的众位师兄,还有几个长老一起出来分头探索解决你们门派的问题么?”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只用在里面减缓了这里的运行周转速度,等到外面的人寻得了异样,自会从外面破解,我们便能从这见鬼的地方出去了么?” “难道你不知道,之前好几次你所说的际遇,都是因为我在这里施法的功劳么?为什么你怀里的大白居然是一副失望快要绝望的表情?他们在外面的动静,我都能感受得到,你们还在担忧什么?” 看着男子一脸控诉外加喋喋不休的样子,离落淡定的表示,这些她都不知情。 总之,既然能做的已经做了,一切都等天命所决,离落心里倒是坦然了,也坐在红木柜的高处,有些怔怔地看着石壁上还未退散的景色。 “真美。”她喃喃道。 “还不错。”陆繁耸耸肩,又想起这是她自己的门派,于是心中纠结了一瞬间,便在小姑娘面前干巴巴地插了一句,“虚无山也是很美的。” 离落:“嗯,你说的对。” “这里的石楼,外面那些救我们的人能看得见么?” 离落有些好奇地想着。 “不能。”陆繁说,“客栈是真,石楼是假,在这个小的世界里,同样有着现实和虚幻。就像是” “阵法。”少女补充。 “是的,阵法。”陆繁笑着重复。 “阵法,五行为主,阴阳为辅,自然为引。”这一句,几乎宁虚中对阵法稍有研究的人,都知道的常识,只是理解和掌握起来却向来不易。或许他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陆繁淡淡的陈述完这一句,就开始为这个屋子里的一人一鸟讲起这里的因果缘故,“而我们眼下的这里,却是以自然为主,五行为辅,阴阳为引。” “但凡如今世上精妙阵法,皆有通晓五行之人所设。其中能人者,能够依形度势,因势利导,借助地势天机,顺之以阴阳五行设立阵法。”陆繁顿了顿,接着道,“然后有的阵法,却是天生而为,就像此处” “逆天之阵的顺天而为?”离落忽的想起燕姨曾经提及的话语。 陆繁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道,“大多数逆天之阵,为世道所不容,多是忤逆天道轮回之事。因此,这样的阵法,向来需要鲜血邪祟,怨念偏执。而那些歹毒险恶的人,或许为了一己私利,从而造成屠城害命来使其鲜血作引,可是最可怕的却仍然不是这些,而是在自然中自然而然生成的凶阵。” “世人死时的仓惶无措,哀极嚎哭,怨恨不甘,执念诅咒,就像一团挣扎着的恶灵,在天地之间飘荡,却如何也解脱不得。各有因缘,天道无情,上天纵使有眼,也不过冷眼旁观,置身事外。因此,这顺天而为的逆天恶阵便自然而然地生成了” 离落听着这样的说法,总觉得曾经似乎在哪本古籍上看过,好半天,直到看见石壁上那天青色的壁灯,她突然想起,“青瞳琉璃阵?”(。)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公 彩云易散琉璃脆。 念往事,心将碎。 只合人间十三岁。 世间万事,无常如天上云雾,色彩绚丽,变幻瑰美,然澄空之下,晶莹碧透,一切缘由因果,皆遁形无所。 自古天道好平衡,各有命理,苍天青眼,亦不过冷视旁观。 青瞳琉璃,其名喻以清澈明透,却亦是上古十大恶阵之一。 凡间不甘恨难平,既上苍有眼等闲视,何不另寻为青瞳? 冤冤冤,怨怨怨! 泛黄的古籍上,已变得毫无光泽的油烟墨所著的簪花小体,一撇一捺,道尽了可怖与狠戾,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被那文字弄得心中微颤。 少女不自觉地喃喃自语,看着石壁上的青天白日,似乎感受到写书人,亦或局中人控诉着这天道不公的冷意仇恨。 她突然有些了悟,轻声问道,“那盏壁灯可是阵中青瞳?” 陆繁听到她说阵法名字时,就不由地面露微诧,而后听着接下来少女下意识的轻言自语,更是不禁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月白色的光亮透过天青色的灯罩,像是转动着的陀螺,清冷地洒在密室中的每一处地方。 “是。”陆繁看着少女投向石壁上的紧紧目光,点头道,“这座石楼幻象正是凭借着这盏灯的存在才得以建成。” “而且,与它同从客栈中遗留下来的,便是这个红木柜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离落却是敏感地回过头,“怨气?” “嗯。” 这青瞳琉璃阵,虽是应着自然而生,可同样也需要依托两物,才得以形成。 一是因天道不公而另寻的阵中“青瞳”,二则,便是这里寄予着死去的人畜化解不掉的怨气之物。 可能没有想到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竟然能够如此精通上古阵法,陆繁只是微微迟疑了半晌,就将他在这里知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全部讲了出来。 “万年前的雪域,不似如今,除了不常出去的天鹰堡以外,就没有太多的人在此逗留。那时,天气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天寒地冻,有的时候艳阳高照时竟比南方还要热几分。当地的猎户,划舟人,外来的游客,走商,还有修仙者,皆聚集于此。雪域上开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客栈,而其中鎏金客栈,便是最出名的一家。” “它坐落在山脚处,整个店面的装横格局,是万年前最时兴的模样。南来北往的客人都常爱去那里住宿,有的时候即便不过夜,也约着当地的三四个好友喝喝酒,暖暖身子。里面的店小二,老板娘也并无因为客栈的热闹而变得目视无人,十几年如一日的热情好客。” “而就在有一天的夜里,鎏金客栈却突然惨招横祸。” 陆繁直视着少女,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怪物觅食。” “你是说” “是的,就是你在石楼中所见到的怪物。”陆繁将目光移向了他脚下的红木柜,之前大白的鲜血早已和上面的红漆融为了一体,就像那红漆,也仿若是鲜血染成,他伸出手,面色如常的轻轻抚摸着柜子,“乘着夜色,从雪域山脉中赶来,熟睡的人们根本就无法察觉到它们的到来。毕竟,在那个时候,外面的大雪纷飞,偶尔因为山物奔跑造成的山摇地动也甚是常见,它们的动静并未让人有着一丝的警醒。” “你也见着那怪物觅食时的场景了吧。”他突然问道。 想着那明亮窗洞下的长廊,怪物的利爪,被囫囵吞下的男子,和那些肆意叫嚣扭曲的人影,离落眼底闪过一丝嫌恶。 陆繁见此笑了笑,并未再问下去,“所以,直到客栈的人被吃了一大半,这些动静才惊醒了剩余的人,和人影生前还为好友亲人,生后却成了索命厉鬼,人影们四处慌张地逃窜,在客栈里奔跑着,就像那些人一样,可是它们根本就忘记了,它们早已死去。而当看见怪物的一刹那,仿若曾经最后的记忆情感伴随着旧的生命而离去,它们又有了新的使命,新的主人” “一夜之间,鎏金客栈上下百来人全部灭亡。而因为地处偏僻,与其他的客栈隔了不少的距离,这等惨状竟过了好几天才发现。只看见残破的招牌,破烂的房屋,满地的鲜血,曾经精致却碎成了渣的摆件,除此之外,并没有看见一个人,甚至一具尸体” “世人只当是山体滑坡,客栈里的人逃生出去,却没有想到,他们都还在客栈里,化作了影子,永生永世都出不去了。” “这又让他们何以不怨?何以不恨?只咒上天不公,化解不了的深深怨气,伴随着鲜血邪祟,还有那些逃不掉只拥有着最后愤怒残忍的人影,竟硬是将这里方圆百里化作了青瞳琉璃阵。” “从此鎏金客栈热闹如初,而每一个无知踏入此地的人,都充作了供养,祭着这里万年前还未泯灭掉的人影和怪物,周而复始,永无轮回。” 少女微微抿唇,孤立地站在密室之中,怀里下意识搂着听完陆繁述说后有些害怕的大白,眼睛却看着石壁的方向,却目光有几分涣散。 她不知道对于那些万年前死于客栈的人应抱着怎样的情感。 曾经她听过天道抉择,人命逝世皆有缘由,心中即便稍有波澜,也不过是感慨一句世事无常,可悲可叹。可是第一次距离这些怨气如此之近,她又突然觉得这世事何曾无常?还不是因为当初的因而造成了现在的果,硬生生地将误入进来的人化作了养料和肮脏。 那些人入石楼之前,可能只有着小的恶习,也可能不过是一介普通凡人,然而为了活下去,为了自己在乎的人活下去,将心中的恶一点点扩大,直至最后自己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他们可怜过,也可恨过,一笔一笔的因果往前算去,最后怪的竟只能是老天? 离落不禁自嘲冷笑,也不知笑的是眼下,还是其他的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牵制 石壁上如同碧绿的湖水,扔了一块石子下去,荡起无数波澜。 原本的画卷竟又有些生硬地抖动了两下。 “唔,你们门派里的弟子动作可真慢。”陆繁有些嫌弃地冲着少女说着,还往后伸了个懒腰。 离落眉目泛着清冷,没有搭理他的呛词,反问着,“外面的人在破阵了?” “应该是。”男子没形象的撇了撇嘴,“只是你看这石壁的动静,估计等到他们完全破解开来,还有好一阵子呢。”他又想到了什么,咧开了嘴,兴趣盎然,“莫急莫急,等到出去,估计过不了几天,又有的忙了。到时候,凭着我的聪明睿智,英俊帅气,想必你们天鹰堡里上下必是传遍了我的名字。” “你想多了。”离落很诚恳地说道。她其实现在觉得以前可能有些冤枉她的师傅了,想当初她师傅单挑众门派长老,行事虽然嚣张,但脸皮想来并没有眼前之人这般厚实。 红木柜上面的符文在光亮下,时隐时现,离落将手缓缓伸向那里,用着指腹细细抚摸,又不禁抬眼看了一眼那盏被阵法所赋“青瞳”之意的壁灯,像是解开了谜题,抿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带着几分惊奇和讶异,“原来这符文竟是在光中。” “对啊,你以为在这柜上?”讨论起先前的秘法,陆繁倒是不在意地言道,“这红木柜本是充满怨念的客栈之物,和这壁灯一起共为阵眼,化了一座石楼。若不抵消这上面本身的怨气,使得石楼幻化遗留的怪物觅食次数减少,从而通过现在的鲜血供养量下降,令其周转轮回不复最开始迅速,那还怎么能够与外界联系感应加强,获得救助?” “大白的血可以抵消怨气?”她扬起了声音。 “它云翼鸟一族和凤凰是血脉相连的,那个时候,又有哪个灵兽不惧凤凰呢?”陆繁面上有几分得意,好似大白是他家的宝贝一般,“因此这怪物觅食所造成的戾气,用着它的血自然比我用高阶修仙者的血化解更为合适。” “可你之前好像提过龙?”离落想到男子先前几近失态的狂笑,有些迟疑地问道。 陆繁的脸颊微红,似乎也想起了之前,握拳抵唇,轻咳一声,随即甚是不在意的挥手,“这里没有龙,那些怪物不过是龙的爪牙,万年前便慢慢没落的种族,不足为惧。他们面对凤凰的余威,即便再嚣张狂妄,也是忌惮。” 他这样一说,离落倒是立即想起当初觅食时,怪物的异状了。 于是她垂下眼睫,略微想了想,试探着问,“可是大白终究不是凤凰,那些怪物” “当然是既忌惮,又垂涎了。”陆繁轻松说道,又在大白嫌恶的目光下,没有丝毫自觉地摸乱了它脑袋上的毛发,“当今世上,能够知晓云翼鸟的,又有谁心中没有一丝贪念觊觎呢?何况是那些畜生。” 果然如此 离落微松了一口气,复而将大白头上的毛发捋平。 大白在客栈中,在石楼里,怕的并不是其中诡谲,而是万年前夺取百来人性命的这些个怪物。 听陆繁说,他们是曾经龙的爪牙,就像大白身上凤凰的血脉会有着余威,而龙的一切又何尝不会影响着大白?只是那些怪物,不仅仅忌惮,更多的还是好奇觊觎这万年之后才渐渐崛起的云翼鸟一族。 至于那些没有灵智的影子,面对大白,恐怕就只剩下单纯的恐惧害怕了。 心中难得放下一件事,离落也开起了玩笑,“按你那样说,你知晓云翼,莫不是你也有着贪念之心?” “别别别,灵兽虽然好,我也很喜欢,但我最怕麻烦。”陆繁摆着手,带动着衣服的衣摆,而离落这才注意到在他像麻皮袋的袍子侧边,他的腰间不过挂了几个储物袋,还真没有灵兽袋。 “不过你也不错,天鹰堡是御兽大派,你年纪轻轻便能得到云翼鸟,想必是全门派特有的殊荣吧。”对于一向聪慧的修仙弟子,能力出众的陆繁向来会收敛掉自己的些许倨傲,略显和善的称赞,“能够得到这样的看重,过段时日等组织好弟子去解决雪域异变之事,恐怕你我二人还会同行,到时候就多多关照了。” 离落:“” 她实际上,能说是第一次听到原来天鹰堡是御兽大派么? 咳咳,少女轻咳了一声,想要腹诽的蛮多,她看着娃娃脸的大师兄一脸正气地看着她,她也板着脸,颇为严肃地问着,“不知雪域异变究竟是何事?难道不应该是咱们眼下的青瞳琉璃阵么?” “不,这个阵法只是以前没发现罢了。”陆繁答道,“雪域异变是你们天鹰堡左方山脉群中出现的异变,出现的怪异之处还是挺多,具体情况你可以问问你门派中常常出门任务历练的弟子,想必能够了解清楚。”他话题一转,嘴角又微微翘了起来,“不过,也不用担心,我想,可能其中缘故我大体知晓了一二。” 少女略微低着头,似乎还在琢磨,陆繁反手屈指,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地敲着红木柜,发出笃笃笃的声音。石壁外还没有一点动静,像是外面一时陷入了僵局,而他这般打量了离落良久,终于忍不住最初的疑惑,懒懒地指着她的背后,“喂,话说你那个青竹枝是做什么的?” “当剑使的。”离落心不在焉地说道。 “剑?”陆繁泛着嘀咕,御兽门派也需要练习剑法么?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少女渐渐有了惺惺相惜之意,修仙无岁月,眼下这般小就能够努力刻苦,说不定将来就是一个好的比试对手。 想到这里,骨子里的好战就让他忍不住地咧嘴笑了起来。 而在这时,密室突然地晃动了起来,石壁上细小的灰尘扑扑落下,先前能够看见的画面也破碎不堪。 一声询问乍起,像是从天际远远传来。 “陆道友,你可在里面?”(。)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阵 后面的事情大体是在她进入雪域以后发生的最为顺利的一件事。 就像突然间,在一个四周石壁环绕的密室里,开了一扇小门。 漫天的飞雪,还有席卷而来的凛冽寒风,一瞬间吹了进来,使得离落不得不微微眯上了眼,下意识地用手遮挡着,看着来人。 “找到了!我们找到了!”面前似乎是一个颇为年轻俊朗的弟子,由于雪域的天气环境,使得他的皮肤比宁虚其他修仙者的还要苍白一些,但是并不影响他面上的激动和脸颊淡淡的红绯,此刻他看见似笑非笑坐在红木柜上的陆繁,下意识地转头对着后面的人喊道。 紧接着,又转过来,本想对着陆繁说些话,却没有想到余光中看见一个服饰颇为讲究,又有几分随意的少女,正搂着她怀里的大白鹅,神情淡淡地看着他。 “陆道友,我想这里已经没有大碍了。”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着微微的叹服与崇拜,克制着刚刚自己的失态,含蓄地表示,“你可以从里面出来了,和这位道友。”他末了又看了离落一眼。 陆繁目光微闪,有着不引人注意的疑惑,只是看着旁侧一脸坦然的少女,想着之前两人的交谈,总觉得这位天鹰堡的小姑娘可能就是如他三师弟那般,在门派里性情内敛,刻苦修炼,以致于认识的人并不多。 他轻轻嗯了一声,而这时,门口也变得比之刚刚嘈杂了许多,看上去涌进了不少的人。 “原来陆小友竟然在这里,这阵法之精妙,完全深得我辈佩服,没想到陆小友年纪轻轻,却着实能力出众,准确地引导着我们来到了这里。”一个看上去胡子拉碴的男子,带着厚厚的毡帽,衣着打扮也像极了当初离落在虚无山大比时看见的天鹰堡长老样子。他身上沾满着从雪域里行来而特有的冷意与寒气,自己却爽朗地笑着。 还有很多或沉稳,或轻松,或又像最初那个年轻弟子一般眼底有着淡淡的佩服的修仙弟子,他们乱哄哄地挤在门口,小声或笑着冲着陆繁打着招呼,又不动声色地看了旁侧的离落一眼。 少女并没有丝毫的尴尬或不适,她脸上挂着疏离而又浅浅的笑意,在有人望向她时,她坦然自若地轻轻颔首,并顺着大白的毛发,那副矜持有礼的模样,让所有人不自觉地将疑惑收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这阵法实在过于逆天,堡主和长老们都很担心陆道友的安危,眼下的确是值得高兴的时刻。”先前带着毡帽的男子似乎在这群人中有一定的声威,他清了清嗓子,笑着对陆繁说道,“只是我们最好还是将庆祝留在后面,因为这栋石楼里看上去还有别的生命迹象,需要我们处理。” “如此。”毡帽男子面容少了几分之前的笑意,变得略显的严肃,“我们就先行离开了,一会儿在石楼外汇合。” “好的。”陆繁点了点头。 最初那个激动的年轻男子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或许即使心中有着对陆繁怎样的佩服,可是在他们的圈子里,大概必须听他们的师兄,或长老的话? “真的很感谢陆道友为天鹰堡所做的一切。”他已经彻底收敛了自己之前外露的情绪,只是直白的话语让密室里的两个人加一只大白鹅都能够感觉到他的心情。 打开的门洞,将外面的景色看得一清二楚。 黄昏将近。 夕阳将整个天空乃至整个雪原都铺了一层金灿灿的光。 明明是雪原,竟硬生生地有几分大漠的风光。 雪又开始下大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从最初的艳阳高照,到如同赤豆般大小的雪粒从门洞外砸进来,雪域的天气就像外界所传的一样,变幻莫测。 只是离落和陆繁二人并没有立即出去,都静静地伫立在距离门洞不远的位置,感受着偶尔溅在皮肤上的雪颗粒,和刮得脸颊有些生疼的寒风。 深深地呼吸,静默,享受。 享受着真实。 或许无论对于陆繁还是对于她,进入石楼以后,看上去并没有遭受到太大的灾难,可是谁也不会否认,这就像一场让人不愿回想的冗长而又逃离不去的恶梦。 半晌。 “好了。”陆繁哈出一口白气,耸了耸肩,“咱们出去吧。” “嗯。”离落面露无所谓,只是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在被暴露在寒气下有些湿裂的红木柜,和石壁上的壁灯,问,“那些不用管么?” “待会咱们出去,自然会消失掉的。”陆繁轻描淡写地说道,“遵循久违的,在万年前它们本该被消失的命运。” 青瞳琉璃。 离落嘟嘟囔囔了一句,也哈着一口白气,有些呛嗓子地笑了笑,跟着前面白了她一眼,似乎受不了她这种稚气行为的陆繁一前一后出去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好像在人前,她这位行事跳脱的大师兄似乎变得稳重的不少? 难道是因为他独处在密室,所以造成了性格的扭曲? 离落忍不住腹诽,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这个长相少年的男子面对着天鹰堡那群弟子拙劣的称赞的表态,虽是一脸倨傲矜持,可是心底里怕是乐开了花。 啧啧,怪癖味。 离落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陆繁挺直的背影,默默撇嘴,摇了摇头。 没有像他们刚刚密室之中感受到的山摇地动。 离落站在有些松软的雪地上,顺着夕阳的光辉,看着远处的整栋石楼如同被破坏了的残像,安静而又令人心惊的一点点破烂,腐朽着。 断岩残壁,荒芜的藤蔓,散落一地的乱石。 没有多久,离落眯着眼,就看见之前的修仙者们各自零零散散地带着人,从门洞,或破开的石壁里跨了出来。 竟然将这些人都救了出来么? 离落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而在这时,她眼尖地发现走在最后的是那个穿着破旧,却像个小豹一般的瘦小的孩子,正扶着他的爷爷慢腾腾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逢 “长离!” 突然听到一个女子温柔声音的呼喊。 离落转过头,甚是惊喜地看着宁萍燕和宁敏秀二人从一侧走了过来。 “燕姨,你们没事吧?”她小跑过去,反握着宁萍燕握住她双手的手,担忧地问道。 “没事,只不过虚惊一场。倒是你,把我们吓坏了。”宁萍燕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庆幸的说道,说完还望向了自己的侄儿,正等着他的回答。 宁敏秀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紧紧抿着唇,板着脸,挺直着身子,似乎虚无山中最为规矩的弟子非他莫属。 见着少女随着美妇人目光望过来的好奇的眼神,他沉默了半晌,有些不甘不愿地点着头。 “我还好啦,只是有些小波折了,但是先前二楼走廊里发生变故的时候,没有看到你们的身影着实担心了不少。”少女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与这周围的断岩残壁,荒凉破败显得格格不入,在宁敏秀黑黝黝的,眼眸深处却隐藏着些许惊奇的目光中,她低下头,顿了顿,又带着几分愧疚地补充着,“尤其是后面,我将牌子给了那一老一小” “你们可能不知道,那个牌子其实是”在宁萍燕温柔宽容的注视下,离落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要将所有都说完。 毕竟那个时候,在世俗者和他们之间,她选择了世俗者。 她觉得高阶的修仙者经历那般多的历练与困境,必定不会被那些人影所绊住,当然,面前安好的两个人也证实了她当时预估时想法的正确。 可是不得不说,在此时此刻,她到底还是感到尴尬和愧疚。 “不用说,我们都知道。”宁萍燕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都知道?”离落有些呆呆地抬起头,看见美妇人含笑的眼眸,和一旁面无表情的宁敏秀。 宁敏秀嗯了一声,鼻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稍许愉悦,接过话,简单地解释清楚,“我们之前已经从那群人那里听说了。” “是啊,在那种情况下,长离你做的很对。”宁萍燕赞赏着。 “只是当时到底做的不妥”离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尤其是在你们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情况下。” 远处天鹰堡的众人还搀扶着石楼里的幸存者缓缓走了出来,里面很多人都有些或多或少的受伤,这也导致行走的速度很慢。 宁萍燕远远地放心看了一眼,便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稍作解释。 “实际上,那个时候,我们看见你了。”她和宁敏秀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地说道。 “看见我?那为什么不喊我?”离落疑道。 “因为根本就喊不答应。”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颇为无奈。 宁萍燕点着头,“是啊,长离,你还记得之前我和敏秀决定去问旁人,你留下来去照顾那位老妇人的时候么?那不久之后便出现了变故。” 那些画面宛若昨日发生,清晰可见,离落想起那时正是怪物觅食之际,人影子肆意猎杀的时候。 “那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和敏秀本是进了一扇门后,准备去问里面的二人。这时却发现,地面上似乎出现了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看见那里的人一脸惊恐以及呆滞的模样。” “呆滞?”那个时间,还有空呆滞,最后一定没来得及逃出吧。 “是的,看上去无声而又惶恐。”宁萍燕道,“紧接着,我们就觉得不对劲了,好像所有的人都被定住不动了,正在我们准备凑近其中一人的时候,发现并不是不动,而是行动的相当缓慢,就像刚制成的滞涩木偶般,一举一动僵硬无比。” 滞涩,僵硬 离落隐隐觉得这种描述莫名地有几分熟悉。 “于是我们就赶紧从那间屋子里跑出,然后发现走廊里也有不少的人,只是和刚刚我们所看见那两人一样,行动缓慢的出奇,就好像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看见一个人把手肘举起来这样的动作。我们很快地意识到不对,便来找你,你蹲着那老妇人面前好似在说些什么,可是无论我们怎样的拉扯你,在你的耳旁呼喊你,你都听不见” 离落的表情有几分怪怪的。 “我和敏秀商量了一下,觉得可能不是整体环境出了变故,而是我们两个大概陷入了什么幻境。”宁萍燕无奈摇头,“所以又重新下了楼梯,想要找到缘故之后,再来找你。结果没想到,最后竟然到了一个莫名其妙出不去的石墙里,再后来,就看见了天鹰堡的弟子们了” 离落大概懂了。 宁萍燕和宁敏秀二人估计是遇见她在石楼一楼走廊里的情况了。 时光过得极为缓慢,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觉得自己陷入了什么幻境也的确是一种可靠的猜想。 离落回想起后面怪物觅食时,充斥在石楼里那抹灵气,深以为在那时很大可能是陆繁在破青瞳琉璃阵,而造成的疏漏,导致了宁敏秀与宁萍燕二人发生那样的境遇。 不远处的陆繁披着那外面那层有些破烂的袍子,很是无语地看着之前的小姑娘跑远背对着什么人说话,听她之前熟稔的称呼,想必是一起同行的人。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为了避嫌,还特意背对着她们往旁边悠闲地走了几步,将手背在身后,满脸深沉地看着落在天际染红了一大片的夕阳,似乎沉溺于美景之中不能自拔。 只是凛冽的寒风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吹拂在他的皮肤上,终于在感到自己手臂有几分僵硬的时候,他果断决定还是按照他自己的脾气来。 客气有礼什么的,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啊! 这般感慨着,他掉转头,就决定看看那刻苦的少女到底是在和她同行的人说些什么,才会用这么长的时间。 明明密室里的记忆告诉他,少女怀里的大白鹅才是话多的那一个! 却没想到,在走近后,他却眯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敏秀?”(。) 第一百三十九章 身份 陆繁快步走了过去,一边还有惊诧地问着,“你怎么在这儿咦?燕姨?” 他看见少女遮挡着的宁萍燕了。 “你们你们这是认识?” 陆繁有些疑惑地将目光在三个人之间扫来扫去,语气中带着些微的不确定。 宁敏秀眼神里虽然也闪过一丝意外,但还是客气地抿了抿唇,不苟言笑的脸点着头,淡淡地打了个招呼,“陆繁。” “繁繁!”宁萍燕则是惊喜地迎了上来,像是看见多久未见的聪慧小辈,稍显热情搂着他的双臂,“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你了,出门历练这么久,也不知道捎个口信,你师傅挺担心你的” 师傅 在一旁的离落发誓在那一瞬间,她在陆繁的脸上看到了僵硬,虽然之后很快地收敛了。 “呃,只不过遇见了意外。”陆繁低声说道, “你是和天鹰堡弟子们在一起么?”宁萍燕回头看了看快要走近的众人,“我们到达雪域的时候你没有在,还以为要在古堡里遇见你呢。” “实际上差不多。”陆繁慢吞吞地解释,“只不过听从掌门的指示寻找雪域异变的缘由,后面我也误打误撞进入了这里。” 宁萍燕有些吃惊,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离落。 “是的,燕姨,我是在其中的一间密室里遇见他的。”少女一脸痛心疾首,实际上她和她大师兄的初遇的确算不上值得纪念,她那时都被他一惊一乍吓得以为他心理扭曲了。在看见陆繁听见她满是嫌弃的口气,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她时,离落摸了摸鼻子,张了张嘴,最后干巴巴地做着总结,“那时他正在破青瞳琉璃阵。” “青瞳琉璃阵?”宁敏秀平直的重复了一句,就微微眯着眼,看向侧边整个石楼迎着没有一丝温暖的夕阳一点点消失。 “看样子,雪域这里也并不是想象中的安全。”作为虚无山的长老,阵法名字一出来,宁萍燕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不过你们来的时候,就已经和天鹰堡弟子汇合了么?”陆繁瞥了一眼良好修养保持微笑的少女,疑道。 宁萍燕先还有些茫然,看到陆繁的眼神,这才面露犹豫地说道,“你是说长离?” 微微扬起来的嗓音,带着遮掩不住的不可置信。 “哦,你叫长离啊。”陆繁恍然大悟地冲着离落友好一笑,随即转过头,有几分热切地说,“燕姨,我不得不说,这个天鹰堡的小姑娘还是蛮聪明的,她不仅了解青瞳琉璃阵,听她在石楼里的经历,我觉得即使在虚无,这般年纪的都很少有像她一样淡定果决的。” 离落不留痕迹地退后了一步,睁大了眼,想要试图看清楚眼前已看不到倨傲之色的男子的打算。 陆繁根本没留意到她的目光,而是语气稍显急促,似乎打算在那群人达到之前就赶紧将打算说出,“八年后的袂花决,如果新一辈的弟子都是这样表现不错,我们虚无山很有可能”他顿了顿,很干脆利落地说道,“这是个好苗子,所以燕姨也学我师父从这里收了两只白鹤一样,把这个小姑娘给收为徒弟吧!” 一副正义凛然为门派着想的好师兄模样。 却没有想到,他所熟悉的燕姨竟也如同上次这个小姑娘的神色一脸古怪的看着他。 难道他说错了? 可是想起自从上次回虚无山时,看见虚无山众长老同师傅间争个七嘴八舌,门下弟子不是在看热闹,就是赶紧避让。陆繁就觉得头疼的慌。 他几乎自小拜入了虚无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可是前些年开始历练,发觉不少门派的作风规矩都比虚无山中看起来严谨极了。 一种油然而生的危机感顿时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一刻,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目光坚定地看着宁萍燕。 美妇人也头疼起来了。 “繁繁不知道你师傅有没有提及过”她目光难得带了几分怜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离落。这恐怕是清和长老门下唯一一个正常性格的孩子了,两年来性子都沉稳,她该庆幸这个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带歪的,不是么? “提过什么?”陆繁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你的师妹,陆繁。”宁萍燕捂着额头,无可奈何地指出来。 “师师妹?”离落深以为,这一瞬间陆繁怕是整个脑袋都懵了。 “谁的师妹?”他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虚无山的?”旋即把目光投向了一旁没怎么说话的宁敏秀身上。 “这是你的师妹,清和长老的关门弟子。你就不要看敏秀了,不是舒长老的弟子。”一眼就可以看清楚陆繁想法的宁萍燕继续打破着男子的幻想。 陆繁面色沉重地望向少女,然而在看着少女坦然的神色时,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天鹰堡弟子一说,几乎完全是自己自话自说的猜想,而少女根本就没有对此作出表态。 “我居然有师妹了。”他这般不由感慨着,盯着离落,像是在研究一个新型的物种,半晌,吐出一口气,“不过,总比其他两个师弟好,他们简直是” 剩下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但是完全不妨碍离落从中听到浓浓的嫌弃之意。 又想起自己刚刚的担忧落了空,不错的苗子果然把握在虚无山手中,有着师门爱的陆繁瞬间恢复了好脸色。 清了清嗓子,抿着唇,板着脸,一副严肃的大师兄做派想要拍拍少女的肩,以示鼓励时,却看见睡得两眼惺忪,睁着绿豆眼迷蒙看着他的大白,他这才有些懊恼地记起自己的形象估计在密室里早已被破坏了遍。 心里暗暗低咒了一声,他这才让自己重新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如同面对天鹰堡弟子一般,对着少女亲切地说道。 “既然这样,我就重新介绍一次,我是你的大师兄陆繁,小师妹好啊”(。) 第一百四十章 天鹰堡 离落暗自觉得她的大师兄跟师傅相比,一定是不遑多让的让人避之不及。 单看他没心没肺地勾搭着宁敏秀的肩膀,嘻嘻哈哈说着话,却根本宁敏秀的脸愈发黑沉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 天鹰堡的弟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走了过来,带着那群石楼仅剩下的人。 似乎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色,又似乎从没有想过在有生之年可以离开这栋石楼,不少人走到中途停下,抽噎着,擦拭着泪水,回头望着在残阳余晖中,那一点点消失的藤蔓,石块。 “陆道友这些是”先前那个胡子拉碴的男子率先迎了上来,有几分好奇地看着多出来的两个人。 “这是我虚无山中的宁萍燕长老,舒长老门下亲传弟子宁敏秀,以及我的师妹,长离。”陆繁早早就松开了手,站的笔直,谦逊的为面前的男子介绍。 “原来是燕长老,敏秀道友和长离小道友。”男子爽朗笑着,“在下是天鹰堡堂主,甄戚。” “甄堂主有礼。”宁萍燕礼貌地笑说。宁敏秀和离落二人也跟随其后打了招呼。 “想必燕长老带弟子此次前来,正是为了那件困扰我们天鹰堡的事吧。”甄戚很真诚而又不露声色的说道,看着宁萍燕嘴角的笑容,他顿了顿,“实在是感谢和欢迎你们的来到,堡中已备好了相应的房间,你们可以在那里好生休息。” “毕竟在雪域中除了这样的意外,的确是我们招待不周。” “您客气了。” 而这时,那群人也彻底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带着几分好奇和小心地观察着救他们出来的人。 离落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发现了之前被她安顿在阶梯的阿婆,此刻正低着头,驼着背,很是谨慎地站在这群人的身后,而那一老一小也是如此,即使在这样被解救的时刻,他们也习惯性的掩藏着自己,用着他们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其中有几个人包括在一楼的那个瘦小男子,很眼尖地认出了离落,不由倒吸了一口气,在看见少女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并没有拎出来,算之前的账时,他们才有些拙劣的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想要藏于别人身后。 离落静静地放远了目光,望着夕阳下的断壁残垣。 无论如何,这些人用着自己的手段和方式活了下来,只是,这万年后,沧海桑田的巨变,又是他们真正能承受得了的么? 这几乎是由一座冰雪制成的古堡。 离落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奇特风情,圆形的塔楼,高大的城墙,明亮的窗户,拱形的门洞 雪域里的积雪厚厚的铺在由石头搭成的精美城堡上,天空中时不时有着大鹰展开翅膀,翱翔飞过,带着无限的生机。 “哇” 跟随在身后的世俗者们不由低声感慨着,在万年前,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建筑。 甄戚挥了挥手,把其中的一个弟子招了过来,附耳说了两句,离落便看见,那个弟子走在世俗者前面,像是进行嘱咐,随后就将他们先行带走了。 “燕姨,这是”离落有些担忧地看了人群末尾处,小声地问着宁萍燕。 “没事,他们先将这些人安顿在城堡里呢。”从老妇人那里就可以看得出少女的心善,宁萍燕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解释,“等过两天,这群人会被带到城堡不远处世俗者的地方,让他们在适合他们居住的地方住下。” “毕竟天鹰堡是雪域的大派,向来知晓守护一方平安。” 等到进入城堡后,如同午时般阳光的暖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离落本有些冰冷白皙的脸,一下就被蒙上了淡淡的红色。 “这里面的布置阵法可是大有讲究的呢。”宁萍燕轻笑着,对着目光有些疑惑的离落讲解着。 与此期间,灯火通明下,她看到了不少穿着轻巧服饰,又有着明显异域打扮的修仙者们进进出出,并没有在雪域之外见到的那种常见的生疏有礼。而是三两个簇拥着,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对着回来的堂主师兄师姐们亲切地打着招呼,在注意到离落同样新奇的打量的目光,她们还会笑的和善的点着头。 “这里的人看上去真不错”离落感慨着。 “哈哈,可不是嘛。”一个看上去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弟子,想来也是这次出行的人,正把进入城堡后,有些热的大衣和毡帽交给门口一个似乎是他朋友的人,高高兴兴地回到队伍里,听见她的话,眨着眼,“毕竟雪域都如此寒冷,我们可不得用着热情去打动温暖对方么。” 离落抿着唇浅笑。 “也不怪她们这么好奇啦。”这个弟子热心地继续说道,“我们每天都是和自己的灵兽打着交道,在雪域中很少遇见外来的客人,一听到我们回来了,她们估计连喂食都忘记了,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你们平常不出雪域么?”离落跟在宁萍燕她们后面,踏上一层阶梯,侧着头问着。 “不。”那弟子咧嘴一笑,有着刚刚甄戚笑的那般爽朗,“我们雪域地广人稀,除了必要历练,离开是一件麻烦事,我们都不怎么爱出去。而且,我们的灵兽大都是适应了雪域的气候习惯,因此也乐的如此。” “我真希望,能够有一次的袂花决是在雪域里举行。”少年唏嘘着,随后又眨着眼冲着离落大笑,“这样,大概外面的人大概会有十五年看不到我们天鹰堡的人了。” 离落不由失笑,梨涡显现,端是俏皮。 她发现,对于天鹰堡的人而言,似乎格外的“恋家” 而且,他们并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或许,在这里,她能够得到一次温馨而又不错的历练? 离落听着耳旁嘈杂热闹的讨论声,看着城堡深处的灯火通明,微微闭目,享受的闻着着似乎珍藏了许多年美酒醇香的味道,心情愉悦地如是想到。(。) 第一百四十一章 晨 离落是被吵醒的。 即使床榻距离房门口有着很长的一段路,更别说中间还隔着着屏风,书架等摆设,然而那如草丛般虫子微鸣的声音,却依旧清晰而又连绵不断地传了过来。 细长而又卷翘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少女迷蒙地睁开眼,紧接着又试图闭上,想要继续回到那黑甜的无梦中。 可惜,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未消失,她有些发愣地半睁着眼,怔怔地看着头顶上的纱帐,如同黑琉璃般的杏眼,难得少了平时的清明,多了些这个年岁的孩子的呆稚。 大抵是这些年岁从未赖过床,离落挺直着身子,感受着被窝里的温存,脑袋思维有些僵硬地记起,那种悠闲的不问世事的时光,还是在和少年们逃亡时才拥有的。 那个时候,他们总是愿意让年纪最小的她每日能够多睡一会儿——他们不能保证温饱冷暖,只愿能够在这个最简单的要求上满足她。 即使阮二每次在她迷迷糊糊地在少年背上醒来的时候,总会咧着一口白牙嘲笑着她,说着他们又到了哪里,而她这只猪总知道睡。 她呢,则是气势汹汹地扑上去,捏着他腰上的软肉,弄得他哇哇直叫。 神游的少女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怀念。 其实,命运有的时候还真是无常。 那个时候只想寻着一个安定的生活,让他们能够结束这种四下逃亡的日子,却没有想到,如今的生活很大程度比起以往颠沛流离时好了许多,可是同样的,也少了许多。 笑容还是刚刚的弧度,甚至梨涡也在脸颊两侧乖巧地显现,只是平添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勉强。 然而这才是她真正熟悉的笑容,亦或生活。 少女眼睫低垂,她突然觉得在这个温暖的屋子里,雪域里的风还是不知从哪个缝隙里透了进来,吹进纱帐,丝丝凉意扰得她脸颊有些不适。 她轻轻偏了偏头,想要避开那细风。 可没想到,她越注意,就越能够感到脸上皮肤的寒意,明明不过微小的感知,让她愈加难以忍受。 她不耐蹙眉,没了之前睡醒时慵懒而又迷蒙的享受,索性径直起身,透过纱帐,望向外面有些看不透的青色的光。 其实,雪域是极美的。 尤其是早晨。 比石楼中的窗户还有精致的琉璃,是一种介于透明和模糊之间的质地,离落无法透过它看清城堡外面雪域的景色,但是天刚亮时,天空的青蓝之光,带着些许的暖橘从窗户外模糊地照射下来,有一种飘忽不定的诡美。 稍显空荡的屋子里,少女静静地站在巨大的拱形落地窗户前,房屋其他角落的晦暗与窗户前的明亮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愈发显得五彩光亮中少女的身姿娇小。 不得不说,雪域的寒冷和城堡里的暖意所造成的反差,让她难得有几分懈怠和慵懒。进入雪域中,一系列的迷雾重重和人心惶惶,都在安稳睡过一夜中恢复了生气。 她细细地跺了跺脚,缓步走向了置在屋子角落里的铜镜,模糊地看着里面梳洗完毕后,少女周正的打扮。怔怔地看了片刻,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下意识平缓放长着自己的呼吸,转身,准备开门出去。 却在回头的时候,看见一个拳头大小般的雪鼠正坐直了身子,端正地看着她,她都能看清楚露在外面的门牙。 一怔,她走去,带着平和的气息,听说天鹰堡里的灵兽对于人的气味最为敏感。 那雪鼠眼珠子有些呆呆地看着她,不像大白那样的灵活,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被发现。门口有着些微的响声传来,离落站得近,听得清楚,抬眼,听了片刻,这才确定就是这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 雪鼠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吱吱冲她叫了两声,便连忙慌不择路地往墙上撞去,离落仔细一看,发现在门和墙之间的缝隙有着一个并不明显的小洞,想必是钻到外面去了。 她索性上前拉开门。 天鹰堡很大,里面并不是只有一座独立而又巨大的建筑物。 她住在的位置是专门接待来人的侧楼三层。这里与主楼之间,有着一个古朴而又笔直的长廊,中间并没有任何的建筑。 晨时轻柔的雪花纷纷洒洒的扬了下来,几乎在拉开门的一瞬间,扰得离落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不让这些晶莹入了眼。 只是却看见了一群僵硬的穿着有着天鹰堡风格的身形。 “你们是”她缓过神,用着她平常客气有礼的笑容温和问道。 映入眼中的,是一群年轻的弟子们,而且大都是女孩,她们的肌肤有着雪域里特有的白皙,微微睁大了眼,看着她,有着兴奋,也有着好奇。 几乎是下意识地,离落就试着不动声色地试探着她们的修为,却发现,大多数和她修为都差不多,都在三阶,也有极个别低阶和高阶的。 只是她们都带着同样的表情,眼神对视中的神采奕奕,看上去就像年岁和修为合适相交的挚友。 “咳咳。”最面前的一个女孩清了清嗓子,虽然遮掩不住眼神里对她的打量,但还是像在石楼里的那群天鹰堡弟子一样,并未忘记该有的礼仪,“我们是天鹰堡的弟子,听说道友第一次入住,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的地方,尽可以提出,我们会努力改善。” 她眸子中的真切同样她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不,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她莞尔一笑,“我在这里睡得很好,谢谢你们的招待。” 这群天鹰堡里热情的女孩,不过是因为好奇而眼巴巴地来看她,虽然摸不了骨,探测不出年纪。可是她同样能推断出其中有一大半的女孩,大抵比她正常的年岁还要大。 可是她们却没有任何丝毫的隔阂,这样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 不得不说,她们的性子,似乎是在踏入宁虚之后,她看见的最热情友善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灵兽 “嗯”对话的女孩犹豫地看了一下旁边女孩,在看见鼓励的目光下,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般,问道,“不知道道友接下来怎么安排?去参观一下天鹰堡可有兴趣?” “我们可以带你哦!”后面的一个女孩子连忙补充着。 离落脸上的笑意增大。 实际上,虽然面前的天鹰堡弟子过于熟稔的性格,让她着实有些不适应和尴尬,但是不知为何,在她的眼中,她们就像有些胆怯而又警惕的乖巧灵兽,正对她毫无保留地施放着温暖的善意。 她顿了顿,温和地说道,“我叫长离。” 对面的女孩一愣,旋即弯起了眼眸,“我叫温尔尔。” 后面也有不少的女孩七嘴八舌的说起了自己的名字,很快地,在离落的笑容以及互换姓名下,这些女孩已经彻底放下之前的矜持,簇拥着她了。 “长离,你看上去好小啊,我师姐都是快三十岁的骨龄才到三阶,你这才多少岁,十四?十五?“” “长离,雪域外面的修仙门派是不是真的要求很严格?那我们下一次的袂花决岂不是又要垫底了?” “没事啦,袂花决还是很好的,可以看见那么多的修仙者,有着各自的术法,看起来比我们御兽有趣多了。” “长离,下次袂花决你也会去的,是吧?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还能遇上!”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层出不穷。离落发现,天鹰堡里的人似乎并没有沾染上雪域外面大多数修仙者功利的性子,她们宽和知足,即使有时候会懊恼,她们不过就是当做一句随口之言,说完之后,很快会想到其他的好处。 离落不知道对于修仙这条路而言,她们这般的心性究竟适不适合,只觉得难得可贵,并难得的让人舒适。 “这只雪鼠是你的?”看着一个女孩腰上的一个深蓝色灵兽袋里钻出一个脑袋,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女孩嘿嘿一笑,一边把雪鼠脑袋按了回去,一边解释,“我们昨晚就听说来的修仙者里面有一个姑娘,于是早上一大早都眼巴巴地跑到你门口,可能是来的比较早,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于是就让雪鼠进去看看情况。” “它能说话?”离落不禁挑眉。 “不,它能听懂我说话。”女孩羞涩笑了笑,补充着,“它最大的优点是,让人感觉不到生命迹象,适合潜行查探。” 听到她这样一说,离落才恍然想起,今早的确在看见雪鼠之前,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除了她以外的气息存在,按道理而言,经过君子峰的竹林练习,她早已能敏感地感知当下的一切。 “这倒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优势。”离落缓缓赞道,“至少无论对敌,还是历练,都可以多了一份防备和警惕。” “是啊。”女孩开朗的应道,只是略带遗憾,“可惜现在我的能力只能控制一种灵兽,希望早些时候修为增加,就能再添一种,其实我一直想养一条白岚蛇。” “什么?”离落有些结巴,“蛇?”在看见女孩肯定的目光中,她微微偏了偏头,“这里这么冷,蛇不冬眠么?” 问题一出,女孩们笑成一片。 “长离啊,我们的灵兽大多数都是在雪域里捕捉的。” “所以?” “所以,即使这里有蛇,也必定是和雪域之外的不一样。”另外一个女孩俏皮地眨了眨眼,“它们就是一群小混蛋,根本就不惧严寒。” “可苦了我们”女孩们哀嚎,“出了城堡,我们也是会冷的。” 离落不禁笑了起来。 今天其实本没有她什么事,头一天晚上见了随同宁萍燕他们加上从石楼归来的弟子们,一起拜见了天鹰堡堡主,就被好好地安置在房间,名曰好生游玩。 她随着女孩们出门的时候,看见隔壁的几个房间门都关得好好的,没有一点人气,心中就有了数,他们大抵是前往城堡正楼去商议事情了。 离落并没有觉得什么公平与否,在昨日堡主笑眯着眼,一副打量着小辈的模样,就好像是哪家的远房侄子来拜访一般,除了客气与慈爱,与此同时,存在的便是原则上的不信任。 这种信任,无关任何,只是能力能够决定。 即使,陆繁信誓旦旦地强调,在青瞳琉璃阵中,她仅凭个人之力来到那间密室,懂得理解他所说的一切,也无济于事。 毕竟在天鹰堡内,或许修为的确不是能成为困扰衡量这里每个弟子的事情,但是十四五岁才三阶也并不是一件让人惊叹的事情。 她在堡主的眼里很平凡,她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就能够敏感地觉察得到。 后来宁萍燕似乎也感受到了,想要为她说话,在堡主有些疑惑动摇的目光中,她却淡然地笑着,说着谢谢他的款待。 离落发觉自己好像慢慢地有了一种变化,不知道是因为来到了雪域这个特殊的环境中才存在,还是自己在不知不觉地改变。 若是以往,或许她会咬牙尽力争个输赢,让所有的人都看到她的不容小觑。 可是如今 这样的心思,她淡了不少。 骄傲和自尊,在某种程度上,依然是她执拗的坚持。只是比起最初像是刺猬般的乍起外露,她更愿意,内敛于自己的心中,品尝着其中的酸涩亦或愉悦。 虽然如今,酸涩居多。 她收回了心思,无所谓地笑了笑,如今这样不也蛮好? 看着身旁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少女这般想着。 虽然了解不到这次历练的内容,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可是这种和女孩们在一起聊天玩耍的事情,对于向来独自一人的她而言,比起前者的经历还要少。 少有认识的几个女子,也都各自有着算计的心思。保持着泛泛之交,她能看透,她不计较,毕竟每个人都是这样,何必互相怪罪。 只是没想到,在雪域这个寒风肆意的地方,有着这样温暖的人们,能够相识还真的不错。(。) 第一百四十三章 圣物 后来,温尔尔她们带她去了西侧塔楼,听说在上面,可以看到雪域早晨太阳升起的每一个片段。 潮冷的空气,橘红的太阳,将远处的雪原蒙了一层灿烂的金红,如雪域使者一般,浑身洁白而又巨大的鹰绕着她们的头上盘旋,时不时发出嘹亮的清鸣。 “你们就没有人养过鹰么?”收回目光,看着一群眼巴巴抬着头有些敬畏的女孩们,离落不禁疑惑问道。 “不,鹰是我们的圣物,即使是堡主,也不能豢养。”温尔尔笑着挽着离落,语气里带着丝尊敬与自豪,“我们天鹰堡是御兽大派,世间万般灵兽,只要有能力,便可以将其管辖,然而唯有雪域的天鹰不行。” 离落的眼眸中不由露出一丝诧异,她最初知晓天鹰堡是御兽门派的时候,还想着鹰必定是其门下弟子人手必备的灵兽呢。 另一个女孩似乎知道些什么,连忙凑了上来,脸上带着热情,“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师祖们不幸流落到雪域里,那个时候,这里虽然气候恶劣,可是凶猛的怪兽也有很多。然而每当有危险的时候,鹰就会在天上盘旋,用来警示师祖们,提前做好防备。” “因此后来天鹰堡的名字也由此而来,并且从那以后,祖先们就定下了规矩,将天鹰作为圣物,不可御之。”欢快地尾音,愉悦的翘起。 离落不自觉地又抬头,看着塔楼上飞旋的白鹰。 “其实”温尔尔忍不住在离落耳畔嘀咕着,“我总觉得我们的祖先其实是猎人,然后可能不知道在何处学到了心法?所以就?” 话语中的腹诽,还有犹豫不定的猜测,让离落可以肯定,这姑娘怕还是选取了一个最为可信的版本告诉她。 或者还是最务实的? 因为,她接下来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们都微微惊讶,说这几乎是流传在城堡里万年的传说,宁虚的七大门派都有着各自与众不同的来历。 她们还矜持有礼,又遮掩不住八卦之心的问道,虚无山的成立是不是因为那个姓宁的能者,将翱翔于宁虚的黑龙打败的缘故。 离落觉得这个版本和天鹰堡的猎人传说几乎是话本和现实的关系。可又想着两年前第一次随阮二去虚无乘坐画舫时,从抱剑童子那里听见的话,她又有些不敢肯定,只好支支吾吾地表示拜入门派的时间太短,不怎么了解。 “唉,只好下次袂花决去问问了。”身旁的女孩传来微不可闻的叹息,旋即又想起了什么,眼睛发亮,“长离!你可以去询问你的师兄长老们呀!这样我们就不必等到八年之后的袂花决了。” 顿时,一群姑娘们都神采奕奕地看着离落,充满着期待和渴求,就像软萌的小兽们一般 离落内心不禁微微无语。 昨日她就已经对于这群不喜出门爱呆在城堡里的小兽们有所了解,没想到为了一个传说,她们竟真的可以有将其放在心中牵挂八年的志气。 “好,好,我下次会问问的。”少女无奈应着。 接下来姑娘们准备带离落去参观她们的御兽练习场地,离落不由松了一口气。 看着太阳一点点的升起,她就愈发觉得两个门派的底蕴不同——都快要到午时了,还有一群姑娘们喋喋不休地围绕着她谈论着八卦传说,竟没有一人走掉。 她们不修行么? 这样的念头升起了无数次,然而在每次想要开口询问或提示时,看见她们明媚热切的笑容,她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其实这或许还是不错的,比较容易有师门爱 少女在心里干巴巴地自我解释着,毕竟像虚无山,华清门这样的门派,即使传承一人的师兄弟,都很有可能因为修炼而常年见不到对方。 场地是在城堡内,靠近塔楼圈出来的一个极大的地方。 那里已经有不少弟子,在默默念着心经,眼睛直视着自己的灵兽,想要让其按照自己的指令行动。 还有一些两两为一组,似乎正在以灵兽作为互相对敌练习的手段。 离落这一上午,也渐渐弄明白了御兽的灵兽和修仙者普通灵兽的区别。 有能力的御兽者可以使每一个其貌不扬的灵兽发挥出其最优秀的效果,并且不用契约,即使是在陌生的环境里,遇见了普通灵兽,高阶者都可以随心所欲地驭使。而对于修仙者的身份,一个心意相通,能互相承认的灵兽并不是很多见,也导致了大多数的非御兽派弟子的修仙者们,长久没有合适的灵兽。 “你们不修炼内经的么?”离落还是有着好奇,她忍不住四周环视着,并没有看见如同尘清门靠海广场上的蒲团,亦或者像彭古寨众弟子一起修行的大厅。 “我们都是晚上各自在自己的屋子里冥想。”可能是之前隐隐有所知晓自己门派和别的有些不同,温尔尔微红着脸颊说道,“毕竟,天鹰堡大多数还是要进行御兽练习的。” “那竟然是白岚蛇!” 女孩们中有人不禁失声低呼。 天鹰堡的弟子们似乎对这条蛇挺放在心上的。 少女眉梢微跳,随着目光看去,便看见场地边缘处,一个打扮看上去并不出众的女孩,默默地驱使着面前的蛇翻滚行动,而原本人多的练习场地,在她的身遭却有着一个明显的宽敞的空余。不知道是因为蛇的原因,还是因为人 离落眯着眼,仔细打量着。 若不是因为蛇身滚动,她还真的会注意不到它。几乎和雪一般的白,但是并不同于天鹰,雪鼠,它似乎能够融入这茫茫的雪地之中,轻盈灵活,嘶嘶吐着信子的时候,她眼尖地发现,那分叉的舌尖都是白色的。 姑娘们嘀嘀咕咕地讨论了许久,最终还是迈开了步子。 当然,她们也没有忘记离落。 于是在少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一群姑娘或推或拉的,热情地朝着最里处跑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山脉 起哄声,喧闹声,赞叹惊呼声,都从一群少年少女们口中发出。 先前的驭蛇少女周围不可避免地围了一大群人,而造成这样场景的主要原因,却是 离落不由叹气地看着场中的情景,又看了一眼旁边正在一边注意白岚蛇,一边给自己师姐妹轻声解释的女孩。 这条白岚蛇有着雪鼠般的特性,容易隐藏潜行,但并不能够掩藏它的生命迹象。然而它的外形和特有的灵活,让生活在雪域中的人们难以提防到它的存在,以及御兽不严下,对鲜血的渴望和传说中的凶残,更是让练习的弟子们隔着远远的一段距离。 这女孩是做的相当不错的。 当然,是在大白出来以前 似乎感受到了灵兽的气息,在石楼里被吓坏了的它在灵兽袋里挣扎抗议着,无法,离落就将它放了出来。 本想着这里各种各样的灵兽众多,突然多了一只大白鹅也不会有多么的显眼,却没想到大白出来,绿豆眼就径直盯上了白岚蛇。她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大白拍拍翅膀,很是欢快地跑了过去踩蛇的脑袋 离落: 一时间,所有的人愣住了,包括驭蛇的女孩。 这女孩似乎性子比较内敛,看到这番情景,她连忙轻轻吹了一声哨子,试图控制着这条她还未完全掌控的白岚蛇不去反咬大白。接着有些无措地看了她一眼,双手略微僵硬地冲着她比划,结结巴巴地告诉她,这条蛇的危险,以及希望她能够尽量将大白鹅收回来。 离落有些尴尬地点着头,唤着大白,奈何大白只是瞅了她一眼,蹦踏着继续投入了它的新游戏。 于是无论白岚蛇如何挣扎,翻滚,抬起蛇头,最后都被大白气势嚣张地一爪子踩下。 还好那驭蛇女孩并没有在意。 “阿单,你不是以前在山脉里训蛇的么?”刚刚那群围着离落的女孩们好奇问道,“怎么回城堡来了?” “是啊,白岚蛇要吃活物。”先前养雪鼠的女孩插话,似乎心仪白岚蛇许久了,很多常识她都知晓,此刻有理有条的说道,“山脉中有许多小动物,那样训练的话,可以提高它的敏捷和凶猛,而且里面的气温环境也比这里适合。” “嗯。”阿单像是平时也没有和这么多人说话的习惯,抿了抿唇,羞涩笑了笑,轻声解释,“山脉那里不合适,所以最近练习就在城堡里面来了。” “不合适?”温尔尔嘟囔着。 女孩们沉默,似乎是思考,很快地有人就想起。 “对了!是不是前些日子师兄们不让我们去山脉有关啊!” “应该是的,你看看应师兄,魏师叔,他们平常每日早晨都会去山脉训狼,最近都没有去了呢。” “出了什么事么?”有人不禁猜测,离落也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或许天鹰堡就从来不存在未解之谜。 离落有些汗颜的想着。 很快地,少男少女们就东拼西凑地说出了最近天鹰堡旁侧山脉里的异常。 动物们的四处奔走,以及山谷间突然回暖的温度,让原本适合进行御兽练习的那里变得有几分危险起来。 山脉 听着这熟悉的字眼,离落眼睫低垂,看着脚下的雪地若有所思。 这场由大白挑起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到多长的时间。 一个微黄的纸鹤从高大的城墙上飞了进来,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下,纸鹤似乎极有灵性地抖了抖翅膀上的雪粒,往离落方向扑去。 上面有着一层薄薄的灵气波动,离落下意识地感受分析着,不知道这灵气是用来作为催动纸鹤前行,还是用来抵御外界的干扰,亦或二者皆有。 还在离落微微愣神之际,纸鹤低头啄了一下少女的手指,紧接着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又往城堡正楼里飞去。 “这是什么?”在别人还在诧异时,离落率先地挑眉问出声。 许多人面露迷茫之色,温尔尔犹豫了半晌,才有些不肯定地反问,“传音符?” 传音符叠的纸鹤什么时候会有一个手掌般那样大了?岂不是容易被人截取?可既然不是传音符,又能是什么? 疑虑不断,离落皱眉,想着刚刚符纸在自己指腹上微微一啄,似乎表示着亲昵? “哎,我们跟着去看看不就行了。” 女孩们完全没有这样的烦恼,在离落还在苦苦思索之际,爽快地和练习场中的少男少女们告着别,又拉着离落往前奔跑着。 不得已,冲着阿单抱歉一笑,勉强地被拽着衣服往白岚蛇那里挪着步子,把为非作歹的大白拎起来,不客气地重新塞回灵兽袋中,紧跟着女孩们的步伐。 或许到底是城堡里的建筑。 议事的大厅宽阔至极,她远远地都能听见陆繁清朗的声音,透过一层层微弱的回音,传到了耳边。 离落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 快要走在前方拱形门洞的女孩低声惊呼着,连忙回过头冲着她们摆手势。 “怎么了?”她看见旁边的温尔尔无声的问道。 “堡主。”女孩的口型,她看的一清二楚。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屏息,眼睁睁地看着刚刚那只微黄的纸鹤无比流畅地在她们身旁滑过,往门洞里面飞去。 紧接着下一秒,离落就看见女孩们的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似乎询问着她该怎么办? 离落有些后知后觉,微楞片刻,她突然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天鹰堡弟子们独特的思考方式——之前看见那传音符轻啄了她的手指,以为那纸鹤与她有所关联,她们替她着想,自然是看不得这纸鹤四处乱飞的,想帮她截下。谁知眼下飞入堡主所在的大厅,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是她们能力范围之外,于是想要探寻她的意见。 离落为着这份体贴不由浅笑。 除非游历历练,在任何依照规矩行事的地方,都最好不用充满着好奇。 她向来习惯明哲保身,没想到到了这里,倒是行事活跃起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信使 离落耸了耸肩,歪头笑了笑,眼眸柔和,示意着掉转头回去。 女孩们面面相觑,没有料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就在她转身之际,其中一个看上去甚是灵活的女孩站了出来,扯了扯她的衣服,将手指放在嘴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女孩蹑手蹑脚地招呼着她们往前面墙壁的一个拐角走去。 近了才发现,那里有一个似是通风的小窗口。 “这里也可以看见。”女孩顿了顿,眼睛里带着狡黠的光,“而且也可以听到。” “你们堡主在里面。”离落有些微微地吃惊,“不用担心么?” 她可没有指望她们的气息存在能够埋住天鹰堡堡主。 “放心啦,如果真的会有很重要的事情,堡主直接就会把我们拎走的。”女孩亲昵地咬着耳朵说道,“这不,还没有呢。” 话语中的随意与轻松让离落不由怔愣,往旁边的少女们脸上看去,有好奇,有兴奋,有小心,有谨慎,但是并没有对于逾越规矩而应有的恐惧和担忧。 她突然对之前笑眯眯却不怎么信任她的天鹰堡堡主有些改观了。 这一切的举止行为,似乎把堡中弟子当自家孩子一样照顾。 “这是”没有等她思考,里面便传来惊异的声音,大概那如同灵兽般看似有着灵智的轻巧飞行的纸鹤终于到了一群人的眼中。 “传音符?”她听见天鹰堡堡主那声若洪钟般的声音响起,尾音扬起,似乎对这纸鹤的出现同样有些迷茫。 离落本藏在小窗的一侧,想着听听里面的响动便够了,没想到温尔尔一脸兴奋地拍着她的肩膀,示意她赶紧起来看。 她无法,只好稍稍抬起头,用余光瞥进窗户里面。 便看见宁敏秀,宁萍燕和陆繁三人都站在大厅前面,和坐在上座的堡主相对。而那微黄色的纸鹤横亘在四人面前,准确来说,是陆繁的身前。 这个小窗的位置是大厅偏侧的一个方向,由这个角度,她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每个人的神色。 对于这个闯进了他的城堡,越过了各种阵法,直接出现在他议事正厅里的纸鹤,天鹰堡堡主完全符合整个一上午她对天鹰堡弟子的看法,脸上没有丝毫的严肃和担心,而是好奇,还带着些许的兴致勃勃。 宁敏秀还是往常般循规蹈矩地站在一旁,身形如青竹般伫立着,面色如常地看着这一切。而在稍稍左侧的宁萍燕原本也是笑语盈盈,然而当离落注意到,她看见天鹰堡堡主神色时,不自觉地面色一僵,有些迟疑地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那纸鹤身上,尤其是余光瞥见陆繁几乎微皱着的脸,她笑容莫名的有些尴尬。 “噢。”陆繁懊恼地出声,少年略显烦扰的模样很大差别的和先前的倨傲矜持区别开来,令天鹰堡堡主直接朝他看去。 而他这一发出声音,纸鹤像是认定了他一般,飞在了他的上方,俯视着他,似乎极有眼色地在等待他做些什么一般。 “实在不好意思,堡主。”陆繁清了清嗓子,又恢复最初优雅有礼的样子,他很是随意的拿下纸鹤,冲着座上的人道歉,“家师来了信件,我可能要”他微微侧了侧身,笑的洒脱明媚。 即便剩下的话并没有说出,可是在场的人无一不知道了他的打算。 “既然是这样,陆小友就暂且去看看来信,毕竟”堡主并不在意,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但很快的,一向好脾气的他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慈爱样子说道,“贵派的清和长老的行事方法都让人咳咳,难以揣测,这般千里迢迢的来信,说不定是有重要之事。小友不必客气,我们会在这里继续等你。” 陆繁点了点头,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双指捏着纸鹤,大步流星地从里面踏了出来。 “快,快离开。”女孩们没有想到这番变故,眼睁睁地看着男子愈发靠近她们刚刚接近的门洞,面色就愈发的仓促起来。 然而对于这个正统的御兽门派而言,这般年岁的少女们,对于掩饰自己的声息等等术法都还没有训练御兽掌握得熟悉,就在她们咬牙,拉着有些缓不过神的离落准备往回撤的时候,陆繁已经迅速地走了出来。 于是众人既尴尬又困窘的看着男子一点点走近,温尔尔甚至偷偷扯了扯离落的衣服,使着眼色,想让她赶紧编个理由好将这么多人出现在这里圆过去。 女孩们也福至心灵地一脸期待地望着她——毕竟这时无论是离开,还是隐蔽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陆繁健步如飞地从身旁走过,余光瞥过一群尴尬地站在墙角边的少女们,一眼就发现了中间半蜷缩在窗户下的离落,正有些傻气地笑着。 “过来。”他的脚步没有一丝的停顿,扔下这两个字。 离落望了望,旋即有些认命地半低着身子,以防里面的人透过窗户看到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少年,悄声做着解释,“我们只是好奇” 然而在转过了几个拐角,到了正楼一个偏僻的角落里,陆繁轻轻啧了一声,似乎对她们的行为满不在乎,又招了招手,示意旁边跟着女孩们行动而莫名带了几分愧疚的离落上前。 看到陆繁并不追究,离落也轻松地将刚刚的事放下,没有一点隔阂地,指着纸鹤,好奇的问道,“这是师傅的来信?” 这是他们第一次共同以着弟子的身份讨论着清和,虽然也仅仅只是面前的信件。 然而陆繁没有任何芥蒂的在她面前放松着他自己,没再出现人前的客气有礼,而是满脸沉重地看着纸鹤,点了点头。 “只有师傅这样的人,才可以如此兴师动众改了无数的符咒和阵法,在高阶的传音符上做着修改,以期待仅仅花费近十天的时间,就是为了传一封口信给他的徒弟。” 陆繁满腹惆怅地说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嘱咐 他颇为怜悯地看了离落一眼。 这种熟悉而又别扭的场景,让少女不由面色古怪抿起唇,良久,才很是客观地轻声说道,“师傅大概是有什么急事需要交代。” “不。”陆繁在这方面,表现得和一个前辈一般,他很耐心地打破了自家小师妹天真的想法,“师傅若真的有急事,他是绝对不会在任何对手面前表现出来。” 想着每次和舒长老争吵时自家师傅略显傲慢的抬着下巴,鼻子都快要翘到天上的模样,离落很是认同陆繁的说法。 “那你为什么还要从堡主那里出来”她不解,补充着,“毕竟若只是对徒弟的嘱咐,等到谈完事情以后再听不可以么?” 陆繁并没有计较她们偷听的事,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便怡然自得的松开了那纸鹤,为她讲解着疑惑,“那么多废话中,总会有几句需要留心的话的。”作为一个大师兄,他有义务地继续提醒,“对于像师傅这样的一会儿话多,一会儿懒得说话的,呃,随心所欲的长辈,我们需要聆听分析他的每一句话之下的含义。” 离落:“” 被松开的纸鹤猛地啄了啄陆繁的掌心,似乎对他刚刚拎着它极为不满的抗议,旋即在少女好奇的打探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又亲昵地用着黄裱纸折叠的纸鹤头蹭了蹭她的手指,便飞在他们两个人面前的上空处。 “它还挺高兴你能够在这里的。”陆繁挑了挑眉,说道。 “呃?” “作为师傅的传信使者,即使是这样几乎可以当成灵兽的传音符,也是很满意师傅的徒弟们一起认真地凝听它的话语的。”他不露痕迹的撇了撇嘴,又一脸端正地笑眯眯地看着她,“所以,这也是我让你随我一同前来的缘故。” 很快地,离落知道这陆繁刚刚所言也不过是一句作为虚无山弟子应有的礼貌言语 听着师傅时而亢奋,时而威严的声音从纸鹤里传来,离落从最初的严肃,到后来的困倦,眯着眼,侧着头有些打盹地看着靠在墙隐于阴影中的认真倾听的陆繁。 已经过去了几乎有三盏茶的功夫了,离落心中皱着眉头数着时间,然而她的师傅真如她的大师兄所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太能唠叨了 面无表情的少女内心其实是想捂面痛哭的。 清和喋喋不休地数落了一顿最近好几年陆繁没有回门派的事情,让他要克制自己好战的冲动,不要随意与那些门派挑战,以免被各种理由扣押挽留在那里。因为在他看来,那些老头子都是各个小气的,上次袂花决的冷嘲热讽让他深以为自己优秀的徒弟一定会被他们找茬 对于这毫不含蓄的护短和快要夸到天上去的赞扬,离落除了目光放空以外,就是用余光瞥自己已经被锻炼多年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的大师兄了。 等着她快要忍不住打呵欠的时候,师傅的话锋一转,像是想起一般,轻描淡写地提起他有一个小师妹了。 离落果断地站直了身体,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毫不怀疑地认为这封来信的重点大概就是在这句话了。没成想,师傅大概是越说越有兴致,或许更是为了赞美自己的收徒眼光,他又从头到脚,从五感到剑气,从阵法到术法,将离落称赞了个遍。最后还轻咳了一声,提醒陆繁,不要让她听见,免得骄傲。 离落: 后面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雪域里需要注意的事,这些话离落听过,离开的前一日,因此后面就索性放任自己神游了,直到陆繁轻声提醒了一声,她回神,这才继续听她师傅后面的话。 “哦,对了,你家族的事情你就自己搞定,为师老了,真的很辛酸经受那样的折腾。” 还传来明显的郁闷声。 离落不禁抬眼看了一眼陆繁,陆繁似乎有些微微恼怒清和突然插了这么一句,但是又想起了什么,面色不太好的继续沉默着,而接下来的话,并没有让离落过多的空闲思考,因为师傅再一次提及了她。 “你和你师妹探查好雪域异变之事以后,先不要急着回门派,在虚无镇上入住几天,最好掩饰身份。”传音符中师傅重重叹了一口气,一直轻松欢快的语气多了些顾虑和迟疑,“长离也是你的师妹了,你们师兄弟之间的关系我从不担心,也正是如此,我想有个事情需要你留意一下。” “听渡船的弟子来报,说最近有人在虚无镇上打探长离的消息,还出了一些小的岔子,呃,长离这孩子身世特殊,所以为师仔细留意了一下,奈何最近门派事务众多,加之打探的人刻意掩藏,并没有查到是背后之人是谁。你领长离去的时候,就多加小心,多注意一些,到时传信于我。” 打探她的消息。 离落心里一惊,连刚刚心中还细究着陆繁究竟是哪个家族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自然是知道为何师傅这般重视的。 收徒之际,虽然老祖和她都没有将她所有过往讲述出来,但是观察敏锐修为高深的清和却早已有了猜测。她可以说“醒来”之后,认识的人极少,而认识的人,都无一不是知晓她的行踪。 那么究竟是谁,会躲躲藏藏地打探她的消息 离落低垂着头,无意识地把玩着自己的衣摆,眼神晦涩不清。 这一封信,正如最初陆繁总结的,即便是再话唠的师傅,总还有着几句不容忽视的叮嘱。 半晌,面色微沉的陆繁才从空中拿回已经准备说第二遍的传音符,随手扔进储物袋中,没有往常的倨傲礼貌,也没有在熟人面前的放松开朗,他沉默的直起身子,看着旁边同样默不作声似乎想着心事的少女,良久,像是一个兄长般,牵起她的手,慢慢地重新走回过道中。 两个人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于尽头的晦暗里,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名额 重新回到石拱门处,女孩们早已不见,大厅里传来寥寥的话语声。 离落顿住脚步,不再往前,陆繁低头看了她一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中却使着巧劲,牵着她直接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宁萍燕和宁敏秀二人都不由一愣,下意识地望向陆繁,座上的天鹰堡堡主却是浓眉挑起,挂着和善的笑意,径直对着离落客气说道,“长离小友,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离落尚未说话,正想着大师兄是何意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陆繁这时却松开了她的手,复而安抚鼓励般拍着她的肩,转身对着天鹰堡堡主说道。 “我师妹,长离,师傅的关门弟子。” 他语气平平地陈述着,话语简单而又直白。紧接着,他便抿着唇,未置一语。 天鹰堡堡主微微俯身询问的动作一顿,半晌,笑得慈爱,似乎第一次听说此事般,甚是亲切地对少女说道,“长离小友年纪轻轻,便已是虚无山出类拔萃的新秀,着实难得,难得啊!” 离落浅笑,两颊处梨涡乍现,旋即微低着头,似是稍显拘谨。 大抵是这幅谦和有礼的模样并没有带来过多的威胁,天鹰堡堡主笑笑,就预备将此事揭过,只是当目光扫到旁边面色各不尽然的三人时,老谋深算的他眼珠一转,和蔼地开口道,“本以为我派之事过于危险,故对于因此事而麻烦到远道而来的众位心中颇为愧疚,原想着长离小友尚且年幼,没成想竟是贵派清和长老高徒。”他顿了顿,“不知长离小友可愿助天鹰堡探明事实真伪?” 离落看了一眼边上又已恢复倨傲之色的陆繁,连忙拱手行礼答道,“长离自当竭尽全力。” “哈哈,如此甚好,甚好。” 堡主抚须直笑。 “你最近两天就好好呆在城堡里。”陆繁一边脚下留意着这被弟子四处乱放的灵兽,一边低声嘱咐着。 离落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两眼,“不是刚刚说好去调查么?听那些女孩说,这几日就要出发。” “是,我们出发,你先不去。” “先?”离落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字。 “嗯。”陆繁语气轻松地应了,不带一丝慌张,游刃有余地解释着,“我们只是去那里观察探明一二,如果真要解决,想必还要再回城堡里一次,准备妥当,再行出发。到时候,你再跟着我们也不迟。” 离落看着自己踩在雪地里明显的脚印,末了,轻声道,“可是雪域山脉中气温骤变,动物逃散之事?” 从在君子峰的竹林里接到师傅传令,到一路跌跌撞撞最后来到天鹰堡,可是关于雪域变故的事,所识之人都有着各自的考量,因此阴差阳错下,到现在她都还未曾真正知晓。 “你知道了?”陆繁不禁挑眉,有些诧异。 离落嗯了一声,慢吞吞地道,“听这里弟子唠嗑,猜测而已。” “嗯,就是这事。”陆繁耸肩无所谓地应道,转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嗤笑,“哼,那堡主,他们天鹰堡弟子被惯得如此散漫,一个消息都遮不住,到了最后,竟还想着提防于你。” “提防我?”离落想到那看似慈爱和善的堡主,不由反问。 陆繁斜睨了她一眼,脸上犹带着麻烦与懊恼的神色,然而看到少女眉间并未遮掩的花印,他这安慰着自己小师妹年纪还小,不比另外两个师弟,说话费事就费事一点吧。 有些发泄般的挠乱了少女的发丝,在少女的怒瞪下,完全没有觉得丝毫不妥的陆繁收回了手,直视着前方,才淡淡扔下一句,“危险向来亦是机遇。” “你是说,这件事背后”离落随意扒拉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迫不及待地问道。 陆繁又是轻笑,“谁知道呢,不过总不能排除不是么?”他闲散的踱着步子,把离落送进侧楼,慢条斯理地登着阶梯,轻声道,“万一真的有什么了,我们这里多了一个人,他们那里就少了一份。对于像你这样修为不过三阶的弟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他们不在队伍里剔除你,又剔除谁呢?” 对于这样的话,离落心境如常,没有恼怒或记恨之意。 这在修仙路中,常有发生。弱肉强食,能者居上,已成为了惯有的行事准则。若是放在普通的泛泛之交的修仙同行队伍中,怕早已有恶劣的事情发生,天鹰堡堡主能够不动声色地做到如此,并照顾好她微妙的情绪,已是极为妥当。 “那为何之后,你又让我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离落看得出之前在大厅里陆繁的一番作为背后的含义。 “哼。”男子满脸傲色,“请我虚无山弟子长路迢迢地赶来,为他天鹰堡做事,这其中的一个名额,还要计较,就着实小气了。” 陆繁说到这里,离落倒是想起最初的疑问,“大师兄,两年前虚无山门派大比,天鹰堡似乎就派人前来商议过此事,而今两年后,直到我们前来,都还未解决,其中究竟是有何缘故?” “两年前大比他们就派人了么?”陆繁已经有好几年没回门派了,有些诧异地问道,看到离落的眼神,轻啧了一声,“这不是一年前师傅给我传信,让我带着信件来天鹰堡查探的,我之前也不清楚。没有想到这天鹰堡竟然那般早就派了人。” 离落只觉得陆繁的口气有几分怪异,然而这问题一说出来,她就立即联想到了其他,回忆般地有些迟疑地说道,“天鹰堡弟子,好似前些日子才知道有山脉发生变化之事,这才改了习惯,不带他们的灵兽在那处训练,换成了城堡内。”她骤然加快了语气,“而像你这么说,起码在一年多前,堡中的人就已经发现了不妥。可他们天鹰堡到底是宁虚七大门派之一,怎么这么长时间,还得等着我们虚无山里的人来了,这才眼巴巴的去解决问题?”(。)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传说 “那是因为他们不敢。”虽然这般说着,陆繁的面上并没有带着任何的嗤笑嘲讽,反而目光平静,仿若事实正是如此。 这时两个人已到了侧楼三层,眼下暂住的都是他们几个人,因此这时走廊上并没有外人。 离落眯着眼,看着外面渐渐停下的雪,刺眼的阳光和盘旋在塔楼的白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肯定地说道,“因为他们是御兽大派?” 陆繁笑出声,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倒是知道师傅为何收你为徒了,这么聪慧,我以为女孩向来都是哭哭啼啼,你很好。” 看着陆繁如此反应,离落虽然恼恨地重新将自己的头发捋平,但是刚刚的态度也表明了她猜的不错,迟疑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那为何,又是我们虚无?” 陆繁眨了眨眼,嬉笑着,“身为虚无弟子,你应该知晓虚无山和宁虚的传说吧?” 少女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她向来尊师重道,但也不是如三岁稚子般糊涂好骗,不禁反驳,“知道又怎样?和眼下有关联么?没想到大师兄修行多年,竟还相信这些戏本子上的话。” “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陆繁一本正经地摆手说道。 “那你信了什么?”少女微眯着眼。 陆繁神秘地用手指了指天上,又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臂看着她。 “龙。”她紧紧地盯着他,缓慢地吐出这个字,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嗓子眼在寒冬下的微颤。 陆繁听闻,顿时敛了他所有的表情,也是同样的目光淡淡地看着她,两个人就在这凉风旭日下站了许久,在注意到少女眼底没有丝毫的慌张和怀疑,他这才慢慢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牙,“不愧是我的小师妹,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们是打算灭龙?”即便是见过再荒诞不堪的事情,离落也能接受,但是唯独这句话,她只觉得说出来就是一个无稽之谈的笑话。 她反手指着外面的天,轻声而又充满着压迫地问道,“你们难道觉得,这个时期,还有龙?”离落不由发出一声嗤笑,像是气急,白气从唇边溢出,“先不说如今,就说万年前的传说若是真的,那黑龙早就被宁家老祖宗给灭了,还需要你们?说句不客气的,眼下真的还有龙,别说就我们这点儿人,哪怕把宁虚上下所有门派和家族的人口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够灭!” “哎哎,小师妹莫急嘛。”陆繁对于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这样一通呛声,没有丝毫恼意,笑眯眯地竟端是学着几分清和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又没说是那条黑龙。” “呵。”离落已被气得无语,难道自幼成长于虚无山的弟子们都认为这种传说还真有其事?而且,眼下这说的什么话!“你的意思,是现在这宁虚莫名其妙地又出现了龙,还出现在雪域里,于是天鹰堡的长老堡主们发现了,不敢轻举妄动,连忙派人来到传说中灭过龙的虚无,进行求助?” “嗯。”陆繁很是淡定的点着头。 “何其荒谬,他们天鹰堡怎么敢?!”若真有龙这样的上古神兽出现,他们怎么敢隐瞒全天下人? “他们也只是怀疑与其有关罢了。”陆繁懒懒地靠在低矮的走廊石壁上,“要知道有这样胆子敢去想的,也不过寥寥罢了,但是他们并不能确定,或者连百分之一的坚信都无法给出。” “可是,还是那句话,不怕万一。”陆繁神色淡淡,随意瞅着一处石块,像是所吐露的话丝毫没有面前的石头来得吸引人,“你也知道,凡是与龙相关,即便有危险,背后怕也多是不可多得的珍宝秘籍。天鹰堡地处雪域,虽然自成派后,自给自足,鲜少与外界沟通,但物质资源匮乏也是不可推脱的事实,他们这般急忙忙地寻求虚无的帮助,亦是可以理解。” 看着男子轻描淡写的模样,少女猛地回过神,颇为警惕地问道,“那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又有何区别?反正机遇永远伴随险境。这一趟还不是得去看看。”陆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半晌,“当然,就正如你说,这么近两年过去,他们都下不了决定,想来是那假设嘛也不是怎么靠谱。” “然而,至少你觉得有合理之处。”离落毫不留情地就道出了他的心思。 “是,没错。”陆繁又笑起来,充满着兴致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 “如果大师兄没忘记我们第一次在密室见面时,你那宛如夺舍反噬的抽搐表现”少女扯着嘴角,干巴巴地说道。 “哦,是的是的,是有那么一回事,我只是太兴奋了。”陆繁点头,没在意她的用词,“你那只云翼鸟给了师兄我不少的启发。当然。”他又冲着她眨了眨眼,少年气息浓厚般的得意道,“你不得不承认,我本身也是知识渊博的。” 隔了许久,走廊中重新传来少女清冷的声音,“敏秀师兄和燕姨知道你的猜测么?” “你们才从青瞳琉璃阵回来,他们怎么会知晓?再加上前两年对此怀疑的堡主和几个长老早已淡了心思,他们只当是出了什么同时有着危险和机遇的变故。”陆繁说道,“就连你,其实也并不是很了解其中具体的情况么?” 看着少女露出了一丝不服气的神色,陆繁想起自己还有大师兄这个身份,连忙诳道,“莫急,等我们这次去打探了虚实,仔细留意以后,我回来再告诉你我的猜想如何。” 天鹰堡堡内宽广开阔,即使里面的寒风,有时候打着卷儿袭来,都比外面雪域来的凌厉。看着少女几近雪白的肤色,陆繁像是赶鸭子一般,把她赶进所居住的房间。 “你这几天就好生休息,无论最后和那物有没有关系,我们都得去一次,机会难得,权当做师傅交代于我们的历练。”他板着脸如此吩咐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惫懒 城堡内一如既往地喧嚣热闹。 坐在低矮的走廊外墙上,离落有些无聊地晃荡着双腿,微微抬头看着日薄西山下充满着雪域风情的古老塔楼。 空旷的雪地上,温尔尔从正在训练灵兽的天鹰堡弟子们挤过,小跑过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长离,等会儿要一起去用膳么?” “你训练完了?”低垂着视线,看着女孩腰间整理完毕的银白色,和普通灵兽袋有些不一样的储物袋,离落心中有了数,只是,“我们修行到一阶中期,便自可断绝膳食了。” “那有什么。”女孩嘟着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们这里只要愿意,无论修为几何,都可以去偏厅用膳食,就连堡主每日都会在那里热一盅美酒呢。” 雪域天气严寒,万年前的人们习惯围着篝火用食填肚,饮着烈酒暖身,这么多年下来,在天鹰堡中已经衍生出了这样的习惯。 虽然如今的弟子们早已没有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危机与担忧,但是自小生长于斯的他们早已养成了尽量在用膳的时刻前去偏厅,大概并不是因为所用的膳食,而是因为里面和睦的温情。 想到这里,离落嘴角不禁噙着一丝笑意。 不得不说,修仙门派中,最能够感受到弟子之间的关系如同亲人般温馨的,竟会是这冰天雪地中的天鹰堡,着实让人感到奇妙。 “长离,去嘛去嘛。”温尔尔等了半天没得到回答,索性摇着离落的胳膊。 看着雪地中偷偷瞅过来好奇打量的眼神,离落无奈,只好应声答应。 最近两天认识的女孩们,远远看到这幅模样,都不由欢呼了一声,冲着温尔尔挥着手,示意着还有她们。 “我们再等等吧。”温尔尔爽朗笑着,双臂够着石墙,微微一使劲,也学离落一般坐了上来,看着她说道。 离落自从被陆繁他们放羊在城堡里,就彻底过起了无所事事的名曰“休养”的日子。该温习的术法心经,冥想打坐,经脉疏通,一样都来得及未做,每天都会被这里热情的弟子们拉着,一会儿去参观整个城堡,一会儿带她去看弟子间的比试。最初,她还会委婉推拒一二,到了后来,索性跟着她们一起疯去了。 偶尔过过这样的日子,大概也不错? 离落难得脑海放空,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有些迟钝地想着。 或许正是天鹰堡地处偏远,独居一隅,这里的弟子们除了些许精明如长老堡主,大都是易满足而随性的。他们并不会像其他几个门派弟子,每日闭关历练,以求得修为突破,而是愿意花不少的时间,与同伴温一壶酒,好生畅聊。 这也是天鹰堡设有一个堂主,专门不定时抽查弟子功课的原因。 离落对此感到很是认同,毕竟如果没有了堂主的催促,想来温尔尔这些热情而又让人无奈的姑娘们,即便是下下次的袂花决比试台上,都无法看到她们的身影。 “尔尔。”离落慢吞吞地开口,“我觉得,你可以趁这个时间,再去练习一下御兽术。” “噢。”温尔尔发出一声低叹,双眼很是诚挚认真地说道,“今天我练习的时间已经足够了,不是么?” 离落:“” 不管怎么而言,天鹰堡的御兽术还是有些意思的。 离落下意识地观察着弟子们的两两对战,他们口中无声的默念,就像一个个精确而又神秘的咒术,操纵着灵兽的一举一动。然而在此基础上,灵兽除了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外,更是有着自己的定势,在主人无暇顾及时,会做出自己的判断。 歪着头看了许久,离落想了想,就把大白放了出来。 “那条蛇呢?那条蛇呢?!”一出来,大白鹅就扑打着翅膀,兴冲冲地往人群冲去,完全忘记搭理身后的少女。 “上次白岚蛇被你家大白欺负成那副模样,阿单好几天都不敢出来了。”温尔尔见此,悄悄对着离落咬起了耳朵。 离落完全相信,温尔尔是在告大白的状,但却并不仅仅是因为阿单。 上次大白被放出来的时候,温尔尔她们一群女孩,因为从来没有在雪域看到像白鹅的这种生物,簇拥着上前想要摸摸大白的脑袋。谁知那小暴脾气偏偏觉得冒犯了,扒拉扒拉从女孩们的发型服饰,到外貌气质,从头到脚的批了个遍,弄得女孩们满脸涨红。 那时,离落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家大白还有这本事。 可是随后想起,前些年的时间,大白的审美究竟是在哪里培养而成的,离落就不禁为这群活泼的女孩们默默默哀。 她打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眼下看着大白嚣张地在雪地里踱着它特有的八字步,绿豆眼充满鄙视不屑地看着场中的各个在它不自觉露出的余威下战战兢兢的灵兽,离落就觉得,这祸害,还是早些收回来为好。 “大白!”离落低斥着。 虽然已经隔着一段距离,但是离落能够确定这家伙听得见,然而大白只是缩了缩小脑袋,爪子颠颠地往前走得更快了。 途经过的天鹰堡弟子们都不由停住了动作,好奇地探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尤其是看到自家灵兽的表现,虽然弄不清楚缘故,可是眼眸中探索的兴趣更大了。 偏偏大白没有丝毫的自觉,就像近十年来,在春香楼里每日训话一般,骄傲地昂起下巴,四处点着头,好似巡视的管事。 温尔尔清楚地看见旁边的少女,原本白皙的脸色瞬间黑了不少。 “真是”离落咬牙,低咒了一句,本想直接从石墙下跳下,径直去捉住那个不听话的主儿,但是看见已经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自己时,她又果断地改了主意。 简单,古老的字符,用着低低的嗓音,如同梦中的呓语,溢出于空中。 温尔尔一时怔愣,看着少女在夕阳下的侧脸,只觉得自己莫名有些恍惚,竟会觉得刚刚少女好似说了话。(。) 第一百五十章 御兽术 然而,下一秒,当她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她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听错! 少女刚刚的确说了话,不,准确而言,是她们天鹰堡御兽的术语。 远处的大白鹅已经一脸惊异地看着自己原本伸出去的爪子,竟然又折着回来了,而它没有丝毫的办法阻止,只能凭着那莫名其妙的力量,蹬蹬瞪地一步一步倒着走回来。 大白的绿豆眼早已紧张而又克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它没再说话,小脑袋里的弦紧绷着,似乎与此做着对抗。 周围的天鹰堡弟子们一时之间只觉得有趣,都纷纷笑了起来,然而这么多人中,却只有温尔尔没有笑。 “长离”她一向开朗热情的声音暗哑了不少,轻唤着。 “嗯?”少女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唇角挂着略显满足的笑意,明媚地望了过来,当看见温尔尔眼中眸子里的些许惊惧,以及偷偷打量着大白的目光,她一顿,大抵明白了缘由。 “我是看见你们弟子念咒的唇语,猜测的,怎么样?用的不错吧?”少女落落大方地说道。 “用的不错。”温尔尔下意识地低声应了一句,实际上她完全不知道此刻的心情究竟是震惊居多,还是惶恐居多,只感觉脑袋里空空的,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是,即便是知晓术语,非天鹰堡弟子也不能随意施法成功。我们的御兽术,大都和门派心法相联,而且还得凭着修为,领悟” 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离落无所谓地笑了笑,耸着肩,“所以啊,我做的不错吧。” 看着单纯的掩饰不住自己面色的女孩,离落玩笑似的说道,“这不过是一次误打误撞罢了,你们御兽术语那么多,尔尔,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们门派研究透了,至少我得有那个时间,不是么?” 少女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信心与傲气。 女孩愣了半晌,才缓缓抬起手,揉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长离,你真的太厉害了如果你在我们门派,说不定我们都得叫你师叔了” “哈哈。”离落不由轻快地笑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引得无数人张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心情会是如此放松,有些突兀的一顿,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目光柔和的看着女孩,“所以,尔尔,你可要努力,到时候若自家的门派术法连我这个外人都比不上的话,就太没面子了。” 她戏谑的打趣,成功地赢得了一向惫懒的温尔尔的下意识撇嘴。 “落落,落落。”大白控制不住自己一点点的倒退,小脑袋慌张地望了过来,含着哭腔,委委屈屈地说道,“老子这是中了邪术了嘛!” 在人群的哄笑中,离落很不客气地在它的小脑袋上给了它一记爆栗。 天鹰堡御兽术下的灵兽,大多数都是没有灵智的,更不用说擅人言了。大白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用着它特有的嘹亮的嗓子抱怨,所有人一愣,就彻底笑的东倒西歪了,有不少的年轻弟子都纷纷丢下自己的训练,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还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种大白鹅究竟会在什么地方被捕获。 因为这样的特别,在场的人也没有意识到,最后大白诡异的举动,正是因为他们御兽派的术法所导致的。 温尔尔看了一眼旁边带着温和笑意,在人群中隐隐脸部僵硬,揉着大白脑袋的少女,心中暗自决定着,这件事绝不对旁人提起。 否则这个少女肯定会被他们门派所有的人围观的。 大白始终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堡里第二次受到了冒犯,严重抗议着不回灵兽袋。 无法,只好在众人时不时回头各种目光下,无奈抱着最近似乎又增重的大白,缓缓地随着女孩们往主楼侧厅走去。 实际上,她总觉得是大白听到要用膳了,才会如此坚定的跟着她。 “落落,下次别用那样的法子了。”大白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眨巴着眼,很是可怜地在她耳畔说道。 离落顿了顿,“你是说刚刚的术法?”御兽术三个字都快要说出来了,最后还是舌尖上打个弯儿,换了个词。 大白很是附和地猛地点着脑袋。 “落落,你都不知道。”大白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些许的低落和委屈,“先前那个时候我都不能控制自己了。”它嘟嘟囔囔地又嘀咕了什么,最后两只翅膀抱着离落的手臂,“下次,你唤我,我绝对好好听话,总之就别用那个术法了。” 离落清冷的目光中透露出点点温柔,语气抱歉而又柔和,“大白,我不知道,所以以后再也不会了。” 看着大白的小脑袋瓜心满意足地蹭着,她浅笑,黑漆漆的杏眼中却是什么也看不出。 天鹰堡的御兽术,果真如自己所猜测一般,对于灵兽是强行控制的。 或许那些有着浅显灵智的灵兽们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主人那般对待,反而会满意于自己的所达成的成就。 可是大白不同。 大白对于她而言不仅仅是灵兽。 自己若真是那样做,就是否定了 离落将目光投放在不远处的女孩们,眼眸沉沉。 向来自由惯了的鸟儿,谁又能忍心,将它锁紧笼子里呢? 即便最初的最初,在人们看来,它就应该被束缚。 因为陆繁,宁敏秀他们随着天鹰堡几个长老一起离开前去调查,天鹰堡的堡主似乎也陷入了一种忙碌的准备状态。 醇香而又带着些许辛辣的酒香,远远地从侧厅里面飘来。 几乎不少的弟子的桌子上,都温着酒,然而温尔尔所说的堡主却没见了踪影。 “这可是个好机会啊!”隐隐听见有弟子说道。 旋即离落便失笑地看见不少人都脚步加快,却端是从善如流地取走了放置在一侧桌面上的酒壶,她可以保证,这酒在平时对于肆意的天鹰堡弟子而言,绝对是有限制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女儿心事 女孩们热热闹闹推搡着,到最前面的负责膳食的弟子登记,温尔尔则是亲昵地挽着离落寻了一处空位坐下。 “长离”她四下看了看,微微蹙起眉头,有些迟疑地轻声问道,“你家大白唤你的时候,那个名字” 离落眼皮一跳,她和大白相处惯了,竟会忽略这件事,只是她向来表情都淡然,也看不出什么。 面对着女孩探寻的目光,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它喜欢这样唤我,可能对于它而言,这是一个它自己为我取的名称,所以就索性它了。” 大白的脾气,最近几天温尔尔也了解了不少。 她点了点头,对于这事并没有过多的追究,而是低声问道,“那长离你真的是虚无山清和前辈的徒弟?” “嗯,怎么了?” 温尔尔像是找到了解释一般,长舒了一口气,“难怪,你会那般厉害。” “这是何意?”离落嘴角挂着笑容,语调微微勾起。 “当年清和前辈来我们门派的时候,用了白鹤为赌,与堡主比试,结果最后堡主还是败了”温尔尔的话语中充满着惊奇,“要知道,我们一直都以为堡主是很厉害的。” 面对师傅那样的胡搅蛮缠 离落沉默半晌,还是很客观地表示,“其实高阶修士之间的比试,一次输赢并不能定夺其实力。”尤其是她师傅会的乱七八糟还不少 温尔尔歪了歪头,不甚在意,看着离落,“就像你的大师兄,在我们天鹰堡的一年里,可是有不少人崇拜他呢。” 想到在石楼破阵里,那些小辈弟子们面对陆繁的表现,离落宽和地笑了笑。 “所以我觉得大抵是传承问题。”温尔尔撑着腮帮子,懒洋洋地说道,又对那群端着膳食的女孩们招了招手,回头继续道,“上次袂花决,我们还有幸见过你三师兄呢?” “三师兄?”离落记得是宁氏族人。 “对啊,你三师兄虽然和我们一样,并没有参加比试,而是站在台下观看。但不能不否认,若他参加了,想必那一届的袂花决必定会大放光彩的。”温尔尔用着肯定的口气强调着,眼眸中竟是比信任自家堡主还坚定的目光。 离落一愣。 而正在这时,先前的那些个女孩都围了过来,端着膳食,笑眯眯地问着,“你们在说谁呢?谁大放光彩?” 温尔尔轻声解释了几句,离落敏感地发现,这群女孩一瞬间看她的目光比之前还有热切几分! “果真传出的消息是真的么?长离?你真的是清和前辈的徒弟?”抱着雪鼠的女孩,两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了过来,她心中略微迟疑,便点了头。 “啊。”女孩们不由惊呼着。 在问了几个问题后,她们很快地就将话题转移到她们最感兴趣的地方。 “长离,你三师兄现在在哪里呢?” “这回也要和你们一起来么?” “你大师兄厉害,还是你三师兄厉害?” 离落:“” 这种熟悉略显狂热的眼神,离落恍惚记得她在虚无山中的一个女子的眼底也看见过。 “实际上”她回过神,斟酌道,“我拜师不过两年,也未曾见过我的师兄们,这次大师兄还是一个巧合呢。” “噢。”女孩们遗憾地叹息。 “没事没事。”一个女孩像是想通了般回过神,笑着摆手,“我们如今认识了长离,说不定下次就有机会能看见她三师兄了!” “是啊,长离,我们是有机会的,对吧?” 女孩们期待的眼神,离落有些招架不住,想着那从未见面的三师兄,又想着清和一脉的性格,她不过犹豫片刻,很是果断地就将三师兄给卖了,“嗯,以后有机会,会带你们认识的。” 天鹰堡的年轻一辈们似乎着实掩饰不来自己的心情,此话一出,女孩们热情极了,为她夹菜的夹菜,温酒的温酒,看着几乎堆成山尖尖的饭菜,离落苦笑。 “我三师兄做了什么事,你们竟会这般记挂?” 她忍不住好奇。 “没有,他什么都没做。”温尔尔咬唇轻声说道,“他就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过,抱着剑看着比试。” 离落下意识挑眉。 “看见他,就好像看见我们雪域深夜里的月色。”其中一名女孩充满着回忆说道。 “或者是,书画中的青竹?” “二月纷飞里清冷的雪。” 面对着一群揣测着少女心事,脸颊微红,小声议论着的女孩们,离落有些头疼,“你们的意思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你们就这么关注了他么?” “长离,你要知道,有些人即使是在人群中,也是一眼便能看见的。”正在热心为她挑菜的女孩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 好吧 离落头更疼了 阮二的容颜已是她看见过的男子中最美的,可是都不能达到这番效果,她第一次觉得她未曾见面的三师兄很有可能是个祸害。 至于祸害了什么 看看这群单纯的女孩们,还有虚无山里面的那一位,便能知道了 最后在女孩们殷切的目光下,离落只得再三保证之后见到她三师兄定当介绍认识,她才得以落得了清净。 衷心希望她的三师兄因为历练而错过了下次的袂花决。 离落仰头喝了一小盅酒,心里恨恨想着。 这在天鹰堡难得一用的膳食,最后竟是讨论到虚无山的是是非非去了。 离落一边佯装淡然地低垂着头认真用着膳食,一边颇为无奈的感慨着。 就在这时,一个看上去大抵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头上的毡帽和身披的大衣都未换下,还沾着雪,气势汹汹地从侧厅门口走了进来,面上似有怒意,疾走如飞,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人。 衣袍滚动下掀起的微风,如此的格格不入,让原本热闹而又欢快的众人,都不由将目光移向在他的身上。 站在侧厅中间,他略显焦躁地打量环视着,可惜看了一圈,好像都没有看见他要找到的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二流门派 “天游!”温尔尔一眼看见了少年,高声唤到。 那少年循着声音很快地就看见了她们,连忙上前,面上有些焦急匆忙地问道,“温师姐,你有没有看见应师兄。” “应师兄?”温尔尔想了想,“不是随着门派长老和虚无山的前辈们一起出探查任务了么?” 虽是天鹰堡上下难有秘密,可像这类消息,在堡主刻意下,门下弟子也不过一知半解。 “这下可糟了。”少年抓了抓头发,有些不耐。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么?” “唉。”大概是没找到人,没了主心骨一般,无措的少年叹了口气,就拉开了凳子,重重地坐下,“刚刚从侧塔的守门弟子那里得到消息。”他顿了顿,看着望向他的女孩们,“那群人听到风声,又找了过来。” 离落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却发现一向友善开朗的女孩们此时无一不是充满着与少年相似的愤怒。 “无赖!”她听见温尔尔在一旁低咒着。 “是啊,说是要拜访堡主呢,守卫弟子去通传了,然后堂主带着他们去侧楼住下了。”少年的语气中有着深深的无力,“我现在只希望应师兄他们暂时不要回来,让那群人赶紧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他们?”温尔尔发出一声极为不屑的嗤笑。 “也不知道同为修仙门派,怎么能如此不讲究。”女孩中有人忿忿出声。 “这几百年都过来了,有什么法子?他们的歪招可不少,有的时候,长老们都容易中招。”少年一脸嫌恶的说道,“更何况,最近几十年,他们的势力崛起,更是不易沾惹了。” “是啊,听说上次袂花决里,他们门派的几个弟子还露了一把脸呢。” “那些乱七八糟的术法手段,哼。” “天游,你可别小瞧了,至少上次看比赛那些修仙望族也没怎么提意见,不是么?”温尔尔开解着,“说明他们是默认了的,我们总不能认为唯有自己门派的术法心经才是正统,这样太狭隘。” 少年满脸不服气,但是也没再反驳什么。 “好了。”温尔尔拍着少年的肩膀,“无论怎么样,都有堡主处理,我们也不用太担心。他们这次若真是过分了,那我们保准在他们离开之际,给他们下绊子!” 听到自家师姐如此保证,又看着周围同仇敌忾的眼神,少年眼睛一亮,就腾地站了起来,“那就说好了,我先走了,再去侧楼那边看看!” 少年带的消息很快就冲散了之前女孩们的气氛。 看着食不知味,面色郁郁的女孩们,离落小心地拍了拍温尔尔,问道,“你们刚刚说的是哪个门派?怎么了?找天鹰堡的麻烦?” “不过是一个二流门派罢了。”温尔尔听到“麻烦”二字,眉头一皱,说道。 二流门派 离落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似乎感觉到少女的目光,温尔尔松开眉,“长离,你怕不知道,有些事情,门派大宗做不出,有威望的家族做不出,偏偏这些个脸皮厚的不在意。” “就拿这次你师兄随我们门派出行探索的事情来说吧,这些人这么急匆匆地赶来,还不是怕我们天鹰堡得到了机缘,他们想要来分一份羹!” 离落之前是听见陆繁说过的,危险变故处大多数是有着机遇的,可到底现在什么也没有确定,具体什么情况也不清楚,这些人怎么就会如此急不可耐? 她将她心中的疑问问出声,就得到对面女孩的气鼓鼓的回答。 “这正是他们算计的地方了,若真有什么消息了,再来,岂不是晚了?还不如现在以作客为名,大大方方地来我们天鹰堡,我们也不能拒绝,最后再看情况如何。” “他们倒是什么也没损失,只是白白恶心了我们。”温尔尔不客气地说道。 离落觉得这门派让原本好脾气的天鹰堡弟子们如此深恶痛绝,怕真的不是什么善茬。 只是 “他们总是这样么?”离落偏着头问道。 “至少对我们天鹰堡是这样,其他的还不知道。”温尔尔撇嘴,如同在讨论一个虫子般的口气道,“我们才没兴趣探听他们的消息呢。” 离落无声叹了一口气,“可是机遇是天鹰堡所属,他们又凭什么来呢?”她把玩着酒盏,举了个例子,“就好像其他门派的禁地,为门派专属,只能其门派弟子前去历练,而其余人除非受邀,是不允许踏进的。” “你们可以用这个理由回绝呀。”她出着主意。 “不行,长离。”温尔尔无奈地看着她,“这种禁地开启原则,对于我们雪域是没有什么用的。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能够专属于天鹰堡。” 随着修仙条件恶劣,资源的枯竭,上古流传下来的禁地,也不能时常出入,总是要留有一定的时间开启,以备里面能够恢复生息。 宁虚的门派家族,有着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所在领域中的禁地,使用权为占其所地的门派或家族所有。 而非划分领域中的禁地,则是按照相近势力来共同商讨,协议时间,所进人数等。 里面有太多的心照不宣。 门派与门派,门派与家族,家族与家族,这些势力之间的来往,并不是只有禁地这样简单的联系,还有明面上看不到的利益人情纠葛。 所以,对于禁地这样的事,在离落的印象中,无论是哪个门派,亦或哪个家族,都没有发生过太过恶劣的冲突。 他们总是能够让参与的每一方都满意离去。 “这里是雪域。”听见旁侧女孩略显消沉的重复着,离落恍然。 是啊,这里是鲜少有外人踏入,消息闭塞的雪域。 其中的资源本就少之甚少,有些规则的确也不适合于这里。 再加上由于天鹰堡的位置,决定了它并不会像虚无华清这样能够得到天下修士注意的门派,其中的个中酸楚,怕也只能自己吞进肚子里。(。) 第一百五十三章 远来客 没想到,第二日,离落便看见了让天鹰堡弟子们不满的所谓的二流门派。 被堡主派人请去正厅,她本以为是关于虚无有事相商,可是等进去之后,当看见旁侧还有几个天鹰堡的长老,和略眼熟的高阶弟子时,她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长离来了啊。”堡主眯着眼,笑的宛若对待自家小辈般,一脸和蔼,“来来来,坐。” 离落规矩的行了个礼后,便随着他所指的地方走去——那是首座下首之位。 脚步微微停顿,抬眼看了一眼堡主坦荡的目光后,离落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径直坐下。 看着下首左右方的人都坐齐了,只剩下靠近门口的几个空着的小几,天鹰堡堡主眼眸微闪,却是满意地笑了。 “今天唤齐大家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有客远来,作为东道主的我们也理应以礼相待,不是?”堡主这般说着,离落却骤然想起昨日在侧厅时,弟子们的讨论。 “禀堡主,古轩阁的人来到。” 这时,从正厅外跑来一弟子,恭敬的前来通传。天鹰堡堡主还未来得及说话,众人便清楚地听见后方唯有修仙者才特有的轻盈而又稍显凌乱的脚步声。 人未至声先至。 就当离落将目光移向大厅门洞时,外面传来热情而如洪钟般的笑声,“哈哈,老哥,好久不见,最近可还好?” 最先进来的是一四十多岁的男子,国字脸,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看上去完全不似温尔尔她们口中所说的无赖之相,反而一脸正气凛然,刚正不阿,此时笑起来更显得比座上的人还要和颜悦色几分。 “好得很,好得很,章老弟快坐。”天鹰堡堡主用着他们门派特有的招架不住的热情招呼着,只是即便这样,在离落看来,他也并没有站起来走下去迎接的打算。 前面几个除了刚刚的章阁主以外,灰色的皮毛大衣,精绣的侧领纹路,这些打扮看上去都是类似长老身份,随着人群的进入,后面有两个弟子模样的修仙者。 一个长得较为普通,属于不仔细注意,很容易让人忽视的样子,另外一个差不多的年纪,但是脸颊消瘦,颧骨有些高,看上去有几分苍白病态。 然而两个人似乎都是古轩阁里的得意门生,他们随着前面的人行礼后,大大方方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面上的神情看不出其深浅。 离落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这回章老弟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啊?”天鹰堡堡主端起小几上雪域特有的热茶,大口喝下,似是随意的笑着询问。 “老哥说些什么话!”章阁主也笑着,“就凭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岂是那种有事才前来的?” “哦!”堡主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老弟说的对,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口误口误。” 两个人神情自若地寒暄叙旧着,这般融洽的氛围,不知情的人乍一看,怕还以为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首座下的两侧小几上,每个人都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听着两个门派的掌门从过去的旧事唠到如今年轻的徒弟一辈,竟没有人有着一丝不耐。 离落捧着手中的茶盏,微微侧头,似乎在认真听着那章阁主的言论,然而看到他话语中一个微小的停顿时,她不由勾起了嘴角。 看样子,终于要沉不住气了呢。 与此同时,她也眼尖地发现,天鹰堡堡主已不是刚刚那般前倾着身子,似乎交谈的极为热切的模样,而是有几分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适宜的笑容。 谁说天鹰堡里的人都必然纯善? 她心里暗暗腹诽着,就听见章阁主清了清嗓子,略带担忧地说道,“前段时间,我听说天鹰堡附近出了些事情,没有大碍吧?” “哦?你说的是那个阵法?”天鹰堡堡主挑眉,“那个已经解决了,都是小辈们处理的,还不错” “不,不是那个”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堡主稍稍提高了音量,笑眯眯地打断了,“老弟你恐怕还不知道,如今新一辈弟子表现得着实不错,这次他们回来,我听说可不得了啊。青瞳琉璃阵,上古十大恶阵,竟然就这样被他们破了!”他摸着下巴,一副感慨的模样,“想当年,我们这个年岁,怕都没有他们这般胆大。” 章阁主也笑着附和着,只是眉梢处隐隐有些不耐。 上古恶阵,里面能捞到的最大的好处,也不过是把命捡回来,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还想谈谈在雪域里前些天出行的一行人,还未寻着说话的时机说出口,就看见堡主示意他右侧的一个小姑娘站了起来。 “哎哟,长离,瞧我这记性,你是第一次来到雪域,想必还不知道你章伯伯吧。”天鹰堡堡主慈爱地说道,“这是雪域中古轩阁的阁主,也是一位值得尊崇的前辈呢。” 离落余光瞥了一眼,有些知晓这堡主打的什么主意,索性落落大方地往那个方向行了个礼,唤了一声“章阁主。” “哎哎。”章阁主平易近人地应着声,又将含笑略有疑惑的目光移向天鹰堡堡主,“这个孩子是” “哦,这是虚无山清和长老的关门弟子呢。”堡主笑的很是开朗。 章阁主脸色微沉,谁不知道虚无山是个硬茬,而那清和又麻烦又护短。 大概是想要说的也说了,天鹰堡堡主满意地收了口,慢悠悠地为自己添了一盏茶,而章阁主很快地恢复了面色,终于问到自己想要问的话题。 “前些日子,阁里有人看见天鹰堡派出一列人往左方山脉匆匆赶去,那里听说近两年都不太太平,可是有什么事?”他面露担忧,又连忙说道,“若真有什么事,老哥也无须遮掩,我必当相助。” 山脉群位于天鹰堡旁侧,其中种种危险,理应堡内自己负责。 且既知晓了两年,偏偏现在才出来一副勠力同心的样子,还真如女孩们昨日所说的,不讲究。(。) 第一百五十四章 酒 天鹰堡堡主淡定的瞅了离落一眼,缓缓开口,“老弟不必为老哥担忧,此次出行里的人亦有虚无山相助,我想定会有一番不同的结果。” 章阁主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又回头快速扫视了身侧的几个古轩阁的人,挥了挥手,伪笑着,“既然有七大门派的虚无山,那么老哥的确可以放心,不过若是有需求,我们这里的人手你也尽情用,别客气。” “哈哈,那就多谢了。”天鹰堡堡主爽朗笑着,“这几日老弟就在堡内暂住几日,等他们回来,了解了情况,再走也不迟。” “嗯,也好也好。”章阁主客气应道,只是并没有离落想象中的笑容满面,而是稍稍有些僵硬。 “我想”离落捧着从侧厅拿来的酒盅,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脸颊微微有几分酡红,对着身边的人一本正经地慢吞吞地分析道,“天鹰堡堡主唤我到那里去,主要是想要想要点出我们虚无山的身份,用来敲打古轩阁。” “嗯毕竟,毕竟就像尔尔说的,这是一群无赖,你们看最后,堡主的态度还不是纵容了那群人,答应了他们”少女满意地又小酌了一口,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补充着,“当然,当然你们得确定那里有机遇才行。” 说罢,她傻呵呵地笑着,梨涡乍现,本是乖巧,可是映衬着那迷茫的杏眼,只觉得呆气十足。 “天呐”宁萍燕不禁低呼,“这才过了多少天,长离就在这里被养成了一个小酒鬼了”末了,还狠狠地瞪了一眼在旁兀自笑得开心的陆繁。 “挺好的不是么?”陆繁趁机挠乱着少女的头发,还一边很是得意地说道,“看看,这种时候,还能有条有理地给刚回来的我们进行分析,不愧是我师妹啊!”又略带惋惜地瞅了一眼,“只可惜,这酒量不行,要知道师傅向来喝三大坛的秋自露一点醉意都没有,还能在竹林舞剑呢!” 宁萍燕直接没忍住一巴掌拍陆繁脑袋上去了,低斥着,“长离女孩家家的,能和你那不靠谱的师傅比么!” “燕姨!”听到对于师傅的批评,身为大徒弟的陆繁还是很自觉地适当表示出了自己的委屈。 宁萍燕撇过头,没理他。 而这时,远处的宁敏秀端着一个茶盏,板着脸地走了过来,解释着,“听说她最近几日和这里的弟子们养成了饮酒的毛病,本来那几个女孩是要带她回去的,今天我们回来的消息传来了,她就自己说要留在这里,等我们。”然后嗤笑了一声,“结果把自己灌醉了。” 宁萍燕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但还是温柔地将几乎要把头垂在桌面上的少女扶了起来,正想吩咐一句,宁敏秀却抿着唇,有些生硬地将手中的茶盏递在少女的唇边。 “啧。” 三人无比清楚地听见了少女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嫌弃的声音,又真的跟着醉鬼一般,乐颠颠地心满意足地捧着那酒盏,将脑袋往旁侧偏去。 陆繁少年气的外貌,眼神中有着一丝不符合样貌的精明闪过,他手拐撑着桌面,饶有兴趣的看着少女的动作,又看了一眼站在少女身后已经黑脸的男子。 “你看看,敏秀,我师妹也知道酒比茶好喝呢。”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丝毫完全没有注意到男子愈发黑沉的面色。 宁敏秀向来不爱过多言语,正准备直接板正离落的肩膀,强行喂下茶水醒酒,却被少女挣脱开来。 于是在三人微微惊讶的眼神中,少女很强势地拽着陆繁的衣领,“大师兄!”她坚定地唤了一声,稍稍睁大了眼,似乎凭借着仅有的清明维持着眼下的动作,“大师兄!这件事是天鹰堡利用了我们!欠了我们人情!” 陆繁还有些目瞪口呆,就感觉自己衣领就是往下一扯,“你要记着!” 少女不放心的强调着。 “呵呵。”宁萍燕无语地笑着,“倒没想到长离喝醉酒了,还这般维护咱们虚无。” 她身为长老,当然知道这种事看似虽小,但实际上好好把握,却甚是有用。这门派间的事情一向都是由着各派年长者来商议,每个都是人精,占不了便宜。而长离不过这般年幼,宁萍燕以前看着这孩子的悟性资质还有近乎于苛责的修炼,其修为造诣,经常让她忍不住地称赞。结果现在看来,这些事情都能够做到敏感留意 不得不说,她还真有些嫉妒清和了 “好!不愧是我的师妹!”陆繁很是满意地拍着桌子,旋即就偷偷地在离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拿走了那酒盏。好奇地放在鼻下闻了闻,这种醇香而又辛辣的味道,又有着一股莫名的清冷,混杂在一起,的确让人不禁想要尝一尝。 而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放心地把师妹交给燕姨和敏秀,陆繁就循着味儿往侧厅旁的小桌上面大步流星地走去了。 宁萍燕无奈地摇着头,低声给旁边的人嘱咐了一句。 男子看着醉醺醺,不同于平时间的淡然聪慧,而噘着嘴有些傻气的少女,原本莫名其妙的在心里的些微怒气也消失了许多,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眼眸中竟多了一丝笑意。 似乎对大师兄没给她明确的答复,离落极为不满,撇撇嘴,回头,就看见自己面前多了一个杯盏,她一愣,慢吞吞地抬眼望去,入眼是一双漆黑的眸子,还有紧绷着的脸。 她微微皱眉,想要转过头,却听见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 “这件事,天鹰堡并没有利用我们,反而是让古轩阁的人,分别欠了他们以及我们虚无的人情,知道了么?” 离落目光有些迷茫,眨了眨眼,看着男子,似乎平时灵活的脑袋都生锈了般,思考了许久,才转过了弯,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把这个喝了。”宁敏秀将杯盏重新置在她的唇边,骨节分明的手有着少见的不容置喙的强势。(。)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启程 等离落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半透明的琉璃落地窗,将外面的阳光投射了进来,形成了一种温馨而又迷蒙的暖金色。 她怔怔地坐起,抱着被子看了好半天,长长而又卷翘的睫毛,如染上了耀眼的碎金的蝶翼,微微颤了颤,慢慢的,黝黑的眸子愈发的清澈起来。 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不由低声懊恼了一句,利索地从床上起来,快速打整了一下房间连同自己,就赶紧地出去了。 走廊里异常安静,只能看见微风轻抚着半矮的石墙,细碎的尘埃随之浮起。 离落不知为何,却长舒了一口气,脚步轻盈的反转身,将门合上,回过头,一个男子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着面前男子衣领上镌绣着的主峰弟子才有的花色,离落良久而又缓慢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抬头,冲着来人有些尴尬地傻笑着,小巧的梨涡更让她略显稚气。 男子似乎从唇边溢出一声低沉的叹息,离落听得恍惚,莫名的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眼色。 像幼鹿一般清亮的眼神,宁敏秀只是微微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眼,双手背于身后,看着远处的塔楼,淡道,“我们今日午时启程。” 昨日之事对于离落而言的确失态,几乎下意识地,她一出房门就属于半心虚半游离的状态,此刻看到宁敏秀的样子,正好心里的石头落地,低声嗯了一句,感觉到脸颊的僵硬,看了一眼侧身往外看去的男子,偷偷又有几分使劲地揉着脸,试图将自己的傻样揉回去。 “希望长离师妹下次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昨日那般有失礼仪之事。”他蓦然出声,打破了平静。 “是,长离定当谨记。”离落认真地承诺道。 少女的脸颊不复之前的苍白,有着微微的红润,此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却没有了刚刚的迷蒙,而是一种清明下的清澈。偏偏之前那般的眼神,他似乎还能看透,而眼下这种像星眸般,他却觉得如同隔了一层云纱,怎么也看不清楚了。 少女嘴唇微抿,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看着这样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容,宁敏秀微皱着眉,只觉得心底似乎掠过一丝失望亦或遗憾,然而那种感觉太过奇怪,他还未来得及把握住,就被溜走了 “敏秀师兄?”离落客气而有着淡淡疏离的问道。 宁敏秀心中微起波澜,他很快地扫过她一眼,几乎没有任何异样的,将目光移向走廊远处。 “走吧。” 他丢下这两个字,只留下离落有些疑惑却又无所谓地看着前方男子挺直的背影,跟着上前。 还不到午时,准备膳食的侧厅并没有多少人。 除了一脸笑嘻嘻的拿了一大堆吃食摆在桌上的陆繁,以及对面无奈看着的宁萍燕。 “燕姨,大师兄。” 她跟在宁敏秀身后,乖巧地打着招呼。 “哟,不错不错,小师妹醒了啊。”陆繁心情似乎极好,此时也没人,并不需要作出那副倨傲之色,挤眉弄眼地冲着离落使眼色。 “长离。”她一向听话,宁萍燕看着此时的她也不想过多指责,只是到底还是嘱咐了两句,“下次一个人可不要喝那么多酒了,即使是修仙者,在外也不能放松。” “是。”她低头应声,温顺地说道,“敏秀师兄已经提点过我了,定当不会了。” 宁萍燕满意地点了点头。 “敏秀,你真是这样想的么?”陆繁挑眉,看着宁敏秀,似笑非笑地说道。 有些了然而又戏谑的眼神,宁敏秀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移向了宁萍燕身上。 果然,宁萍燕又一个巴掌不客气地拍在陆繁后脑勺上,“你还是长离的大师兄,难不成你希望你家师妹喝得醉醺醺的?” “燕姨”离落忍不住哀叹,这种事就让它随风过去了嘛,干嘛总是老提及。 桌子上摆着一张画布,画的较为粗浅,离落大致一看,似乎是附近的山脉图。 “怎么?我们今下午就要去这里么?” 宁萍燕点了点头,和宁敏秀一脸严肃地随手捏着一个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的。 上面的标记太过于私人化,也过于随意,怕是一不小心弄丢,拾到的人也不能看出个什么。 “来,小师妹,快吃一些。”一旁完全没心没肺地陆繁正大口地啃着鸡腿,还不忘伸出一只手,将面前的盘子往她这面推了些。 “不,不用了。”离落微微蹙眉,很礼貌地道了声谢,又忍不住看了她大师兄一眼——她以为高阶修士早就不应该注重口腹之欲了。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陆繁含糊而又认真地说道,“你要是不吃的话,估计好些天都吃不到了哦。” “情况很恶劣么?”她下意识地追问着。 “唔。”陆繁毫不讲究的摩挲着下巴,“怎么说呢?若是不知晓的话,可能会比较恶劣,但是相较之下,还是算比较不错的了。” “你是说你上次的那个猜测?”离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想起了上次他临行前的一堆话语,不禁直皱眉头。 然而陆繁一本正经地点着头。 “呵,这种事情,想必知晓了,也算是全天下人的恶梦吧。”离落忍不住凉凉地嘲讽着,“还较为不错?我怎么不知道师兄您还有屠龙的本事了?” 最后一句她是几乎咬牙说道。 “嘿嘿,小师妹你多虑了。”陆繁嘻嘻哈哈地同样悄声说道,“我还没打算立志带领虚无山走向第二个万年辉煌呢!” 离落忍不住撇过头,她这个大师兄说话看似无谓,却总是东一句西一句,似是掩藏,几番捉弄只觉得可恶,果然密室里的性情,岂是被憋出来的?明显就是难移的本性! “小师妹莫气嘛!”背后陆繁还在嘀嘀咕咕地略带殷勤地提议道,“要不,我再给你一点提示?” 离落恨恨决定,在出发之前,都彻底不搭理她的师兄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冰舟 此番出行一共有十五人。 因法器探定东侧山脉应有珍宝出现,为了公平起见,决定此次所参与的门派按寻常禁地规则人数执行。 只是古轩阁在看到他们虚无不过四人,初时还客套一番,到了最后,竟然巧合如簧的多占了一个名额,名曰帮衬。 离落心下嘲讽,正待随着懒洋洋准备走出去的陆繁说些什么,宁萍燕却拦住了他们,转头客气的应了。 “有本事谋算,也得有本事争取。” 她第一次听见一向温柔的宁萍燕冷冷地如此说道。 似乎在门派中,带领自家弟子出入禁地,比试是常事,宁萍燕不自觉地就表露出不一样的强势和熟稔。当细细嘱咐完他们三个小辈,便淡笑着游刃有余地在两派长老中周旋,只等着出行的时辰。 听介绍说,在午时雪域温度最高的时候,在雪域上移动的速度最为快捷。 上次从石楼出来,她在温尔尔那里才了解到,原来雪域中的灵力反噬,只是因为青瞳琉璃阵引起了周边环境的变异导致生成。可是雪域中的大雪具有不易察觉的腐蚀性,却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 这里土生土养的雪域人早已锻炼养成了一副适合的体质,且平日服饰就如宁萍燕为他们准备的一般,都是有着一定防御作用的御寒大衣,毡帽等。他们若是要出城堡,近处大多数都是运行灵力,加快步行而到。 而现在 离落不禁偏着头,抬眼看着连着好几天的好天气——透过云雪的暖阳。 难不成,是让他们在这雪原上滑行? 少女面色古怪,想起那场景,又觉得有些好笑。 很快地,离落的疑惑就被解开了。 几乎在远处与天际的交界处,蓦然出现了一个晶莹剔透,幽蓝而又反射着光亮的物什,亮闪闪的,着实耀眼。如同天上滑过的流星般,迅速而又带着些些的虚幻往他们方向滑来,身后形成了一长长的,显眼的痕迹。 离落眼眸中不自觉地透露着惊异,那幽蓝的晶莹一点点靠近,而后面的痕迹也在尾稍处缓缓消失,就好像真的时候从夜空中掉落在人间的星一般。 “那是冰舟。”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离落下意识循声抬头,便看见说话人已然将目光平视在远处,只能看见那紧抿的唇和绷着略显坚毅的下巴。 而这时,那幽蓝也逐渐揭开了它本来的面貌。 漂亮而又飘逸地转了个弯,停在了众人的面前,离落才发现这冰舟,果真如其名一般,是由一块通体透明的宛若巨石的冰块制成的。大概是取材于海底,整个冰舟呈一种耀眼的海蓝色,仔细一看,还能看到其中有细细的如小指般的水流在冰层里流过。 整个冰舟有一大半都满藏于雪里,边缘齐整光滑,就好像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雪原上专门为冰舟打造了这样的轨道。然而看到后面,没有任何人为的,慢慢被重新填满,如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雪地,就能够知晓,这大抵也是冰舟特有的效果了。 带着毡帽的划舟人从冰舟前方探出身来,隔着厚厚的竖起的衣领,招着手,“各位!进来咯” 声音虽有些微弱,但仍能听出划舟人的好兴致。 天鹰堡的人率先走了出去,紧接着是古轩阁的,他们生活在雪域,对于冰舟并不陌生,互相还议论着之前的事,说笑着就往划舟人的位置走去。 离落紧随在陆繁他们之后,行动颇有几分温吞,思索着看了看天色,又放慢了脚步,踩了踩这脚下的雪地,一如既往地厚实,连个脚印都没能显现。 然而想到刚刚能够在雪原里肆意游走的冰舟,她觉得大抵是在冰舟底层设了一个加快聚集阳光的阵法,或者还有其他火系或冰系的术法符咒? “小师妹,你这么喜欢冰舟,也得先坐上去看看,是吧?” 陆繁回过头,看到她这番,笑眯眯地揉着她的头发之后,没等她回答,便很是利落地拉着她的手臂,往停放冰舟的位置走去。 这时,十五个人已经进了一大半,她都能够在外面看到他们影影绰绰的身影。 走近了,绕到划舟人那里,离落才觉得这冰舟有些像乌篷船,冰舟前面部分根本没有任何遮挡物,划舟人站在那里,此刻眯着眼,正一脸和气地招呼着他们。飘落的雪花打在他的身上,很快地融化成了点点的水珠,划舟人并没有在意,他正紧紧握着一个似乎是撑杆模样的透明的竿子,像是冰凝结成的,尾末处有些钩折,但是她又没看出上面泛着寒意,反而像是一个粗制的法器。 “长离。”宁萍燕看着眼眸中好奇思索的少女,不由无奈唤到。 离落抱歉一笑,便随着他们一同进了身后用着珠帘隔绝的冰舟内室。 几乎是下一秒,离落就被眼前的一切给惊艳了。 小几,桌椅,屏风,茶具,卧榻,花瓶等等的摆设在里面应有尽有,且全是那种梦幻般的透明。这里面就如同被冰雪制成的小巧精致,又极为舒适的房间,然而每个陈设又有着不同于冰雪那般单调的颜色,它们就像她在天鹰堡居住的客房中早晨看见的琉璃窗一般,被外面的光晕染成了不同的色彩。 有着宛若近海处的青绿,有着宛若清晨的鱼白,有的介于紫红之间,随着花瓶的弧度而一点点渐变,又有的如同天上云雾,混杂在一起,深深浅浅,难以分割。 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离落不禁看的有些痴了。 到底是没有见过的新奇的事物,她缓缓伸手,用着柔软的指腹,去轻轻触碰,发现这些陈设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反而是有一种炎热夏日用冰时的舒适惬意的凉意。 外面的寒风吹不进这特质的珠帘,很快地,少女先前被冻得有些苍白的脸颊,慢慢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色儿,在这琳琅满目中,更衬得一双杏眼灿若星辰。(。) 第一百五十七章 青山 乘行冰舟的过程,总体而言还是比较愉快的。 几乎于流星般的速度,却在内室中根本无法察觉。 陆繁看着紧抿着唇角,却压制不住那微小弯曲弧度的星星眼少女,本是一脸倨傲的脸色,莫名尴尬停顿了片刻,快速地回头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人察觉,连忙拍了一下离落的脑袋。 “这个我都能做,所以,不要露出那么傻气的表情好么!”他低声咬牙说道。 离落回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见娃娃脸上似乎有着些些的恼意,她这才恍然大悟,眼神里透着微微的鄙视。 她忘记了,她的这位师兄在外人面前,可是异常讲究自己的形象。 不过 “等等。”陆繁被她刚刚那个眼神气得直接就准备转身了,却被少女一把拽住袖子,低声而又兴奋地说道,“大师兄,你真的可以做冰舟?嗯?!” “唔”他瞪了她一眼,旋即面上的恼意消失,又恢复了平常隐隐有些高傲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道,“大概吧,不过就是一个法器,不是么?当然,至于制作这件事你也知道师兄平时很忙的,总是有着这样,那样” “大师兄,你说,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少女坚定的目光看着他。 “很简单。”他说,“只要你能够表现得稍稍矜持点。”最后一句几乎是拖长了调子,磨碎牙般狠狠强调着。 接下来的时间,离落的表现几乎比在尘清门时还要清冷克制,让人挑不出错。 几个长老坐在一起,面容严肃地互相交谈着,离落隐隐的发现是天鹰堡的长老占据了谈话的主导地位,而上午他们在侧厅里讨论的一些相关,她敏感地注意到宁萍燕只是坐在那里,认真的聆听,并没有打算发言。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旁边正挂着矜持的笑容,侃侃而谈的陆繁。 小几上贴心地摆放着茶点,不过没有一个人品尝。上次在天鹰堡正厅中看见的古轩阁两名弟子也跟着来了,正面对着坐在离落的斜对面,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茶点沉默着。而天鹰堡的弟子们对于在这里呆了一年的陆繁很是熟悉和崇拜,再加上前几天一同前去探查,更是有说不尽的猜测与话题,还友好的拉着陆繁旁边的宁敏秀一起聊天。 而离落,则是乖巧地听从着陆繁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大家的聊天内容,一边悄悄地将目光注视着冰舟的内壁。 就像从外面所看见的一样,是一种接近于深海的幽蓝色,里面还有细细的水流通过,这种半透明的似冰材质,有一种朦胧的美感,离落也发现,即使是这样,在内室的人们还是可以通过几乎微不可查的光亮辨别出外面的环境。 就好比刚刚,幽蓝色莫名有些加深,离落捧起茶小酌了一口,怕是已经进入山脉中了。 她的猜测无疑是正确的。 放下茶盏的瞬间,就能感觉整个冰舟像是经过了一个小石子般,颠了一个很小的趔趄停顿,随即外面传来划舟人的声音。 “各位,到地了。” 在里处小几的宁萍燕递了个眼神给他们,就客气地站起,和几位长老们一同率先下了冰舟,他们则是恭敬地跟随其后。 “那么,各位仙长就多多保重。” 看到所有的人都从冰舟上下来了,划舟人快速而又认真地说道,没有等到他们的回复,他径直用着手中的冰竿,往地上一划,那钩折处在阳光下发亮,离落并没有看清楚是怎么运行的,就看见冰舟已然又化作了一颗流星,往他们来处滑去。 “大师兄”离落有些不开心地扯着陆繁的袖子,干巴巴地说道,“这么说,以后冰舟制作成功了,还得有一个人划舟?可我只想在里面享受啊”惆怅的悲叹。 陆繁倒吸了一口气,有些郁闷又有些恼怒地低声强调着,“你以为我会精造一个一模一样的么?!”末了,又有点不满地抱怨道,“我以为你下了冰舟,就应该会仔细对四周进行观察,毕竟上次探查的时候,你没有来。” “哦,抱歉。”离落没多少诚意的懒洋洋说道,“如果你要是出行前,什么都不清楚,哦,不,关键是还和传说的龙扯在一起,相信我,你也会这不!” 离落脸上克制不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 “是的,正如你所看见的。”陆繁没好气地同样干巴巴地说道。 而与此同时,周边的人,除了上次已经来探查过的弟子和长老,剩余的都不由惊呼起来,在离落余光中,明显看到古轩阁的那几位,包括长老,面上都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是啊,谁能想到,在终年积雪不化的雪域中,竟然会存在几座连绵的青山! “你们看见那里没有?”听着不远处宁萍燕温和严肃的声音,她转过头,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那里的雪也在渐渐的融化了” 离落微眯着眼,逆着阳光看着。 这几座青山拔地参天,高大险峻,她仰着头,都只能看见影藏于光晕中的山顶,而将目光移向那边正在融雪的山脉处,才可以发现,与青山相比,即便隔的远远的,都无法看清山顶,就好似她们虚无山里那些穿破云层的悬崖峭壁般。 这些雪得有多厚呀 离落不禁有些讶异,可是想着这起码是上万年积攒的雪时,她望向青山,只觉得心中莫名有些恐惧和敬畏的颤栗。 人群中又开始嗡嗡的议论开来,古轩阁的六人中,两个弟子的面色煞白,而其他几个长老的状态也并不是很好,甚至有一个长老有些愤怒地出声,“我们完全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情况!阁主居然直接” 大抵是埋怨,又或者是压在心中的惊恐,然而在场的人,没有谁在意,山脉间肆意吹来的风卷着人们的话语,很快地泯灭于空气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龙 “所以这就是山脉的变故么?” 她轻声说道,定定的注视着雪地上,人们踩上去的凌乱而又较深的脚印。 “嗯。”陆繁懒懒地补充道,“之一。” “温度回暖了。”少女呢喃着,不自觉地伸手,用着白皙的指尖触碰着自己的面颊,感受着皮肤下那正常的感触,“还有”她偏过头,看着似乎在为新参与的弟子交代着什么的天鹰堡长老,话语有些含糊不清。 “说不定还有我们没有发现的呢。”陆繁倒是没这么紧张,用着一副商量的口气很是轻松的说道。 “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离落皱着眉,有些严肃的低声问道,“既然上次探查已经发现,为何还要强行来这里?先不说别的,就说这些几乎可以填满尘清门近海的积雪,我想就算是宁虚从未出现过的十阶者,怕一时也难以达成吧?那得需要多少的灵力?多么高深的术法?这些岂是我们可以解决的?” 陆繁耸了耸肩,望了一眼旁处似乎争吵稍稍小声的古轩阁众人,才无所谓地收回目光,随意说道,“这里用探测的法器探出了有珍宝的存在。” “珍宝?”离落不禁侧头。 “是啊,这种地方,也只能是天地孕育出的奇珍异宝了,无论是什么,怕都能引起天下人的垂涎。” 看着陆繁的表情,离落忍不住问道,“你也认为如此么?” “我?”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话,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说道,“至少他们认为如此。” “而且当时探测的效果很强烈呢。”陆繁又用着事不关己的口气补充着一句。 离落沉默。 或许是修仙无岁月,也或许是外界太过浮躁。 就像宁家先祖为宁虚命名时,所警醒的,希望众人能够不忘初心,不受尘埃的遮蒙。 可是愈来愈多的修仙者,都渐渐地忘记了追寻道的本质,探索心的初衷。 他们愈发地希望得到或借助外力的支持,并且渴求于此,甚至弄丢了自己的道。 人可以有欲,却不能被欲所控。 危险向来存在机遇。 这几乎是每个修仙者都为之相信,并且为之行动的一句话,就好比眼下。 然而离落却觉得,这句话的最初,那个机遇并不是指修为的增益,宝物的获得等等。 而是一个直面面对恐惧的机会,一个能够看清自己的契机,一个完善自己的时机 只是终究外带的物质过于丰富,让人们一时无法看透 那么,危险? 清明的眼眸中有些懵懂,她下意识地有些玩味地琢磨着这两个字,全身心放松的感受着这里带给她的一切感受,就好像竹林中一样,有着风的吹拂,阳光的照射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想到了什么,那很重要,然而就像一只滑溜的泥鳅,她根本捉不住。 “喂,小丫头,都这时候了发什么呆。”陆繁习惯性地不知轻重的拍着她的脑袋,“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匆忙地收回心思,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又看了一眼那边慢慢聚拢着的人,微微抬起下巴示意着,“他们为了这些,总会达成共识的,不是么?” “是啊。”陆繁对这些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很快地就偏转了话题,意味深长地说道,“然而我们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来的,小师妹,你就不用用你那颗聪慧的大脑好好琢磨一下这变故究竟是怎么造成的么?” 不过是相处了半个月的功夫,离落很是敏感地觉察到这又是她的大师兄在拐着弯讽刺她这一路上都未好好的思考。 “就像我刚刚说的,即便是十阶者都费力,更别说其他人了,所以可以排除单独的人。”离落干巴巴地分析道,“但是若是许多人的话,出入雪域必当会被天鹰堡的弟子发现,这也不太现实,尤其是这些变化听说已经快持续了两年。” “那么就假设是雪域里面的人做的,可是雪域的修仙者大抵都是集中在天鹰堡或古轩阁这类的修仙门派,然而这些天看到的一切,可以让我们基本否定这种可能。”离落抿了抿唇,“还有,便是魔修这类似的,用着离奇而又古怪的手段,制造成这样的局面” 离落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面的青山,轻声说道,“可我不信,不信他们既有这般的能力,却感受不到珍宝的存在,也不信他们知晓了珍宝的存在,而却又放弃。” “这些极度渴望力量而不走正途的他们不可能这样做,不是么?”言毕,她望向了陆繁,而娃娃脸却是满意地弯起了眼眸,双手抱臂示意着她继续。 “所以。”她的嗓子莫名的有些干哑,感觉到话在喉咙里的滞涩,好半天,才长舒了一口气,压下那心悸,轻声而又清晰地吐出心里的那句话,“所以这很有可能是,原本灵力就深不可测的生物造成的。” “比如,上古神兽。” “龙。” 她的话语很轻,轻的几乎就如同寒冬里哈出来的白气,很快地消失,几乎微不可闻,然而她相信,陆繁一定听清楚了。 离落深深地看着陆繁,哪怕是现在,她都觉得一切是那么的荒诞不经,即便她分析的是那般的理智,即便陆繁也认同,可她仍希望有人站出来,强烈的否定她,她有些愣神想,或许即使是嗤笑,嘲讽,她都觉得能够比她所说的令她接受。 陆繁大抵是看出了她眼中的逃避之意,并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直接点了出来,“你还记得在石楼密室里,当看见你家大白的时候,我说过的什么么?” 他说过的? 离落有些迟钝地想着。 他说过,“凡像凤者有五色而多白者为鸿鹄。” 他也说过,“自古龙凤是冤家。” 他还说过,“那些怪物,在凤凰的余威下,即便再嚣张狂妄,也是忌惮。”(。)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权威 “你是说”她顿了顿,目光不动声色地扫向了一旁似乎正在商议什么的天鹰堡弟子腰侧的灵兽袋,轻声说道,“就像当初在石楼里,那些怪物对有着凤凰血脉的云翼鸟有所忌惮一样,这里也存在着‘绝对的权威’,是这样么?” 陆繁笑盈盈地看着她。 “而也是因为那些怪物,和大白的出现,让你缩小了范围,几近确信,这里真正的权威是,龙。” 少女冷静地指出,不得不说,通过这几乎看似无关的现象进行分析,内心即使再怎样的觉得荒谬,恐惧,她也必须客观承认,这样的解释是最符合道理的。 “大家可以看一看这个,然后再做决定。”似乎古轩阁那边还有些争论不休,她听见宁萍燕温和淡然地突然出声,侧头便看见宁萍燕手中拿着一个方形的像是罗盘,用着似金非金,似石非石材质制成的物什,上面位于青山的方向,闪烁着耀眼的白光。 “燕长老,这是”古轩阁其中的一名长老,率先走了过来,眼中有着克制的喜色,指着这物什问道。 “一个探宝的法器罢了。”宁萍燕的回答解决了在场多数人的疑问,旋即似是不在意般又将其收回了储物袋,温柔一笑,“还不知道大家是怎么决定的,要进山脉中探探虚实么?”虽是这样说,她的目光却明显聚集在古轩阁的六个人身上。 历练禁地向来不需要犹豫迟疑的同行者。 尤其是在往前探索的路中,要么确定身后是可靠之人,要么保证身后无人。 “噢。”古轩阁的长老还不留痕迹地看了宁萍燕身上的储物袋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很是真诚地摇头说道,“燕长老这是怎么说,我们临行前不早就决定了么?若不进去,刚刚又何必乘坐冰舟呢?” 宁萍燕似是抱歉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像是完全忘记了刚刚古轩阁的人争执是最厉害的。 而在天鹰堡弟子中,据陆繁讲,有两名上次未跟随查探的弟子加入,不过了解一部分内情的他们定是在城堡内就将矛盾解决。虽然面露惊异,但其很快就恢复了平和。 众人往连绵的青山山脉里面走去。 无论是对于发生变故的缘由,还是人人渴求的珍宝,在一番商议和探测中,大家确定了很有可能在山脉之间。 离落小心地拽着陆繁的袖子,有意识地落在队伍后面。 “你的分析,天鹰堡的人知道不?”她低声问道。 “不,我们聚在一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里很有可能出现了较强的灵兽。”大抵知晓她还有些顾虑,陆繁也配合地放慢了脚步。 “灵兽?那和神兽可是两回事。”她语气中有些不满,“他们自家的灵兽在这一块地都被威慑着,你还如此诳他们,到时候若真对敌,他们又该怎么办?” “他们来自是有他们的用处。”陆繁慵懒地眯了眯眼,“你以为同样名震宁虚的天鹰堡,他们的御兽术就真的离不开他们的灵兽?” “放心,他们还有着我们没看过的本事呢。”陆繁望着前方毡帽裘衣的几个人,笑的意味深长。 不知道是不是离落的错觉,离着山脉越近,她越能感受到温度的回升,手心竟有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她下意识地更加拽紧了陆繁的衣袖,低声而又仓促地问出一连串憋在心里的问题,“那燕姨呢?敏秀师兄呢?你都告诉了?如果真是真是龙的话,我们这群人怎么能行?” “他们都知道了。”陆繁耐心地说道,“我将我的猜测告诉他们了,然而,我忘记告诉你的便是” “这龙,很有可能并不是你所想象的庞然大物,而是刚破壳出生的幼龙。” “诶?” “不然你认为凭着一个上古传说中龙的威力,这两年所造成的威慑岂会是这点影响?在我看来,没把雪域踏平,就算是不错的了。” “就不允许是将死的龙么?”离落心情稍稍放松,就忍不住撇嘴。 陆繁眯了眯眼,同样不客气道,“那前几百年几千年,它活蹦乱跳的时候,雪域一片安好还真得谢谢它了?” “好吧。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稍稍可以宽慰我的猜测。”离落小声嘀咕着,“那么这次的行动看上去也没有想象中的莽撞了。”末了,回想起那方型的物什,她有些好奇,“这里真的会有那么多天地珍宝?” 陆繁不厚道地笑了,“那只是一个探宝法器。”这般强调着,拉着若有所思的离落径直赶上前面人的步伐。 “陆道友,上次我们就是走到这里,便返程了。如今又该”天鹰堡里一个头高大的,穿着厚厚大衣,看上去身姿挺拔,面颊却热的有些红润的弟子,应天梓说道。 此时,每个人都脚都深深地陷在雪地里,这里的温度比起冰舟所停靠的位置还要高的厉害,以至于在雪域中的他们竟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厚重衣物带来的不便。 所在的位置,有两条道路,一个窄小仅容一人通过的模样,往山坳里行去,而另外一个,则是在旁侧的山脉之间,往上望去,只能看见连绵的青山化作雪山,并不能清楚地知道那路的尽头。 陆繁眺望了一下,定定地看了看那在山脉遮掩下半是阴影半是阳光的雪地,很快地便弯了弯嘴角,下了决定,“我们索性进山。”看着几位长老互相交换着眼色,他轻笑着,“即便是珍宝,也不可能简简单单地认为是置于山外面的雪地吧?” 这句话的确有几分作用,就见着刚刚说话的古轩阁长老笑呵呵地站了出来,“陆小友说的不错,我看呐,要去寻求缘由,也得往山里打探一次。” 这长老修为和陆繁相差不了多少,这番说话,无非是借此提醒其长辈身份,然而陆繁却像是没感觉到,站在宁敏秀身旁,一同做起了闷葫芦。(。) 第一百六十章 光 或许是偶然中的必然。 当他们顺着这条积雪融化而成的泥泞的小路往前走,直至日头西斜,零零散散的雪花又飘了下来,众人才看见尽头处有着一个小小的山洞。 山洞大概只有一丈高,里面黑漆漆的,外面则是绿色的植物覆盖着,更显得有几分窄小。 一行人看到如此都不由有些踌躇,不知这山洞里面是否能够容人。 没过多久,众人下意识地换了换了顺序,让个头稍高的人走在前面,以确保所有的人都能够同行。 大抵还算顺利,山洞比在外面看到了要稍稍宽敞许多,两个人并排走,还有些空闲,只是遇见转弯处等,就不得不低下头,弯下腰了。 长长的人群中,并不是按门派来分位置,大多数都混杂在一起,比如宁敏秀和宁萍燕二人与几个天鹰堡的长老走在队伍的前端,而离落与陆繁二人并列走在末端。 天鹰堡弟子似乎极其擅长凌空施法,跳跃的橘红色的火苗,在队伍旁侧燃烧着,照亮着山洞里的路,并跟随着施法的弟子移动。离落好奇地看了一眼,随即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这般对于灵力的控制要求极为细致,以她现在的能力,怕还是难以做到。 “你可不要忘记他们的先辈们是做什么的。”注意到她眼神,陆繁有些戏谑地说道,“这些以前可是他们生存的手段呢。” 离落默默点头,实际上,自从入了天鹰堡,她发现自己对于以前那些无感的门派家族蓦然产生了一种想要了解的兴趣。 传承来源于历史,又不断地被精益完善。 她好像有些懂得师傅游历宁虚时的心情了。 山洞里的水滴声滴答滴答响个不停,整个队伍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句闲聊,便又重新安静下来,寂静得能清晰地听见脚踩在藤蔓草叶爬过的地上的簌簌声,以及偶踩水洼的水声。 离落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雪山融化后,山洞里的令人难忍的潮湿,而是一种很是平常的模样。 嗯,太过平常了。 她下意识地肯定着。 一个在雪域中,万年积雪的山脉里,在短短两年内,将积雪全部消融,可这山洞的干燥程度竟和虚无周边的山脉相差无几。 她不禁又着重了脚步,点了点这脚下的泥土,虽是有些松软,可是却不怎么像。 离落暗自摇头,旁边的陆繁大概是摸清楚她的性子了,也就放任她随意琢磨,自己则是时不时看看前方,又随意望望两侧,甚是悠闲。 等到她带着满腔的疑惑,将视线从脚下行走的土地中收回来时,她皱眉发现,前面两个弟子似乎正隐隐的观察着她。 她嘴角一弯,带着些的凉薄和嘲讽,昏黄的光亮让前方的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她却可以大大方方地借助着往前走路而打量着他们的侧脸。 略显消瘦,较高的颧骨 几乎是看到侧脸的一瞬间,她就记起这两个是古轩阁的弟子。 然而她又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他们的模样和表现很平常,即使是现在,他们察觉到她的目光,也是坦荡地回头和她短暂的对视,似乎从眼眸里传出了同样的疑问。 倒显得是她敏感了。 离落眨了眨眼,又下意识地习惯性抿起熟悉的弧度,冲着浅笑。 对方一愣,俱是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又将头转了回去。 陆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嘲笑她沉不住气,摇着头,懒散地走着,断断续续地哼着小调。 山洞里变得更加晦暗了,即便是有着术法所施的火光,也不能看清洞里的一切。 地上的草叶往两边蔓延去,可藤蔓等却将他们所走的路布满,即使她警醒地看着地面,也免不了其中一次被勾了个趔趄。 “这倒是有趣。”她看着脚下几乎干燥的泥土,低声嘀咕着。 前方似乎传来几声惊呼,队伍停了片刻,就在后面弟子互相递着眼神,决定上前去看看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前端传来了几句说话的声音。狭长的山洞里有着短短的回音,只是并不能听清说了什么,然而应该无碍,因为很快地,队伍又慢腾腾地挪动了。 前后的弟子交谈着,传递着消息,也正是他们走到刚刚前端传出声响的位置时,古轩阁弟子前面的人比比划划,指指点点,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刚就是那里。” “大家都小心些,留意路。” “可惜我不擅长火系术法,否则” 她微眯着眼,随着指的地方望去,是一个有藤蔓铺成遮掩下的洞。有些草叶藤蔓似乎已经被勾扯了上来,看样子很像是刚刚队伍前端的人在行走时没有看清路,不小心掉进洞里,却又被旁边的人连忙拽了起来。 离落淡淡地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准备加紧脚步跟着向前走去——实际上走在他们前面的古轩阁弟子已经隔了快一丈的距离了。 可是余光中看见的那如同萤火般的细小的光亮,让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下意识地拉住了陆繁。 “怎么?” 她看见他挑眉无声问道。 离落也没说话,看了一眼前方队伍的背影,又快速地指了指地上的那个被藤蔓覆盖着的洞。 陆繁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便径直大步走到那个洞的旁边,蹲下,用手随意地撇开藤蔓,里面的草叶实在是太多,娃娃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之色,手中蕴着淡淡的灵气,快速而又利落地将其中的藤蔓拉出一大把,扔在一旁。 就在他准备继续这样做的时候,举起的手腕却蓦然停住了。 而同样停住的还有想要一起帮忙,已经蹲在一侧的离落。 潮湿而又清新的空气,透过那些叶片铺面而来,细小的水珠般的颗粒,洗去了山洞中泥土尘埃的味道。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深深地享受般的吸一口气,而是屏息定定地看着那黝黑的深洞被拉扯出一角藤蔓后,从里透射出的光芒。 那是阳光。(。) 第一百六十一章 试探 陆繁动作只是微微一僵,随即三下五除二地硬生生凭着蛮力,将上面覆着的厚厚的藤蔓草叶全部一把扯了个干净。 很快地,地上的洞什么也未遮掩的,就这样暴露在两个人的面前。 细微渺小的尘埃,深浅不一的光晕 离落有些恍惚地看着,那从洞口里涌出的阳光,以及扑鼻的带着植物生气的空气。 看着看着,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荒谬感,自己似乎站错了角度,自己应该是仰望着这个洞口,只有这样 这原本应该是在山外面才特有的阳光,才能如此穿透下来 然而山洞里顺着山岩滑下的雪水,还滴滴答答地打在路两旁的叶面上,较为低矮的洞顶,她几乎一个轻跳便能够着。 这些不容忽视的细节都告诉了她。 她没有站错角度。 她没有恍惚。 这个从里面透出阳光的洞,就是这样,荒诞的而又现实地存在在这里。 远处的人已经没了踪影,陆繁和离落两人就这样蹙着眉,冥思苦想着。 离落怔怔地看着那几乎可以与雪域清晨时相媲美的光亮,良久,下意识咬唇,缓缓将手一点一点地探入那光中。 “你做什么。”陆繁有些不客气地将她的手拽了回来,“这些光究竟是什么还不清楚,是能够直接以身犯险的么?” “嗯,是我疏忽。”离落缓缓低声说道,“毕竟,它们看上去那么无害” 无害得就像外面的空气一样。 又有谁,会担心阳光和空气呢? 陆繁瞪了她一眼,没说话,默不作声地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小巧的法器,离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径直丢了下去。 离落:“” “嗯,没有声响。”他侧耳倾听着,“要么是洞很深,要么就没底”说着,他自己就扯起嘴角自嘲起来,“又有哪个地洞没有底呢?呵。” 虽是这样戏谑着,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加的紧张起来。 “你刚刚不知道随便捡个什么丢啊?”半晌,离落似乎才想起了一般,干巴巴地说道。 “这不是这旁边没石头嘛。”陆繁一边移动着位置,仔细打量着这洞,一边挥手道,“无碍,反正这是我四阶前用过的法器,现在已经没多大用处了,唔”他忽的有些尴尬地抬头,冲着离落难得憨厚地笑了,“小师妹,不好意思啊我忘记你可以用了。” 离落:“” 在陆繁已经开始愧疚般,信誓旦旦,喋喋不休地保证着回去之后,要为她锻造法器云云,离落已经很淡定的念着木系术法的口诀,指尖迸射出软木枝,手腕微折,往洞口里点去。 “你这是,准备把我刚刚的法器捞回来?”陆繁一本正经地看了许久,抬头很是认真地问道。 “大师兄,我对你的法器不感兴趣。”她几乎咬牙说道,“我只是看看这光有没有什么问题,以及用软木枝去探探这洞到底多久才见底。” “哦既然这样,那么”陆繁恍然大悟,拍了拍手上粘的泥土,就在一旁闲置着看她忙活了。 这样也好。 有这样的队友,好歹遇事还不会紧张。 余光中瞥见娃娃脸的男子笑眯眯地看着她,离落就忍不住恨恨地对自己说道,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变相的宽慰。 就像午时灿烂的阳光全部聚集在一个洞口中,几近一种耀眼的白亮的光,很快地就将她的软木枝给淹没。若不是手中的感觉,还有那涌入指尖的灵气的输出提醒着她,她都快要误以为软木枝被折断了。 一点,又一点,缓慢而又齐整地下降着。 她目光凝结在虚空中的一处,时不时改换着手势,集中所有的感官去觉知,去保证软木枝没有碰上洞壁,或者泥土堆之类的地方。 只是随着时间的一点点过去,她愈发地开始生疑了。 手指微微扬起,木系术法化作的软木枝改变了它落下的趋势,而往侧边试图触碰,可是她能感受到,无论她怎样地使木枝前端延伸,勾起,也没有遇见任何的阻碍。 这洞的洞壁呢? 她心里不由的有些急躁,但还是按捺下了性子,放弃了触碰的行为,而是加快了软木枝往下蔓延的速度。 可是似乎一点用也没有。 传来的感知让她丝毫还没有感受到洞底的位置,就好像那洞中有着绝对静止般的能力,让她的术法得不到任何的效用。 抿着唇,离落放任了速度,积攒的灵力喷薄而出,然而正在这时,她却感觉到软木枝动了动,连带着她的手指轻轻地往下扯。 是有什么么? 离落连忙递了个眼神给陆繁。 陆繁正凑近往洞口探去,结果敏感地发现洞里原本就耀眼的白光一瞬间更甚,而少女的手似乎被什么所拉扯一般,往光亮中伸去。 他转头一看,离落的额头上竟有着微微的薄汗,五指虚抓,与那洞中的力量作着对抗,这力量像是过于强大,连一息的时间都没有给她让她得以断绝灵力,娇小的身躯就快要栽了进去。 陆繁没有犹豫,掌心化风,一边将那术法所化的软木枝切断,一边抓起少女往后倒退了两个身形。 “怎么样?有没有事?”他急忙问道。 离落无声地摇了摇头,苍白的面色带着满满的疲惫,跌坐在地上,直到好久才缓过气来,“那里面有着好强的吸力。” “吸力?” “嗯,感觉是这样。”她皱着眉,“我用灵力都无法与其抗衡,想来肯定不是什么东西拽着的缘故。” 两个人不由地又偏着头,往那外投着白光的地洞望去,思索着。 半晌。 “要不我们还是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吧。”陆繁摸着下巴,缓缓道,“这个洞就放在这里,若真要探查,到时候再回来便是。而且,我们也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说不定它本身就是陷阱。” 看着少女眉眼间露出的不满抗议之色,陆繁打量了她片刻,这才说道,“至少这样,稳妥点。”(。)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吸力 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低垂着眼睫,看着脚下潮湿的土地,没说话。 她知道,他这样说,并不是因为这样做是正确的。 而是最合适的。 因为她的能力,有限。 离落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眼,一字一句对着陆繁说道,“我以为,大师兄能够知道,在本身充满着变故的环境里,这样的地方更是不能忽视的。” 陆繁还是那般懒洋洋地看着她,两个人沉默了有些时候,他这才扯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倒是师兄错了,不该这样不相信小师妹的,不是么?” 她瞥了他一眼。 陆繁却是莫名高兴起来,揉着她的脑袋,“你肯定自有分寸,所以你说接下来怎么做。”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笑眯眯地瞅着她。 离落撇开他的手,又往那地洞处走去,定定地看着那光亮片刻,她才道,“我下去看看。”她转头看着他,似乎怕他拒绝这提议,坚定的说道,“只有下去,才能够知晓那里面莫名的吸力到底是什么。这里耀眼得几乎施任何术法都无用,所以只能亲自去看。” “嗯,是得亲自。”陆繁点了点头回应着,然后按着她的脑袋,大力的将她往回拖了一步,“不过得师兄我去。” “我下去出了什么事情,你还是可以把我捞回来的不是么?”离落其实能够感受到陆繁不留痕迹的好意,只是有些事她并不想一味的躲避,于时,她扬起笑容,佯装乖巧地说道,“毕竟你是能力出众造诣高深的大师兄啊。” 平心而论,下去这地洞进行探查的人选,最合适的便是离落了。 当然,这洞得真的是一个洞。 离落的倔脾气,当年尘清门的老祖都管不了,更不用说才认了师妹没几天的陆繁。对峙了片刻,陆繁无语,挥了挥手,让她去准备了。 随手掏出一个聚灵散,扔进嘴里,很快地感受到那向来枯竭无用的丹田里有着充盈的灵气灌入,离落伸出手,掌心向上,灵气渐渐地溢出,如青木般的微光闪烁。不过一瞬,如拳头般大小的粗厚的木藤化了出来,将另一头给了陆繁,旋即她反手挽了挽,固定住了,就慢慢的挪向洞口。 “大师兄,若是感觉到这木藤扯动,就拉我上来吧。”她语气轻快,眉目间也没什么恐惧担忧。 陆繁点着头,心里只觉得自己早该就想到他的师妹实际上是这幅性子的,不然当初石楼那般多的人,就她误打误撞进了密室,还能将那些谜题猜了一多半? 啧啧。 师傅也该欣慰了。 他一边看着少女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先将手抓在旁侧的土地上,身子先进了洞里,一边有些漫不经心的想着。 离落撑着地,有些费力地晃动着身体试探着,然而就像先前软木枝所试探出的结果,这洞根本就没有洞壁,或者说是洞身极大。 她不由叹了口气,就知道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不过,现在不是还没出现问题么? 离落冲着陆繁示意了一下,便调动着灵力,仍由自己往下落去。 几乎只是第一个瞬间,她就明显的感觉到不对。 虽然她如今不能做到凭虚御风,可是在调转全身灵力之后,她降落的速度应该有所减慢,而现在,却是直接往下跌落。 灵力完全没有给她任何的阻止作用。还好,木系术法并无碍。 她将灵气全部聚于掌心,有节制地放慢着输出,以来减缓。 等到离落适应好速度,终于可以往旁边望去时,她才感觉到比起刚刚那一瞬间,心不自主地紧绷着。 周围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抬头看不见顶,低头望不见底,四周都是那种半透明的鱼白色的光,就好像自己出现在空中一样。 山底下,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么? 微弱而不容忽视的质问,一遍遍地在她的心底出现着。 她单手挽着木藤,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四下打量着,可是无论怎样看,她都望不见应该有的洞壁,洞底。 最根本的泥土都没有看见,就只是这白色的混沌! 这里到底是哪里?! 空气还是那般的充盈,然而却没有先前在洞口里嗅到的那般有着莫名的清香,没有风,没有细小的水雾,也没有午时间的温暖亮色的阳光。 就好像完全静止,她独立存在于这里一般。 离落咬了咬牙,往已经看不到洞口的上面望了一眼,下了决定,彻底地放任自己继续往下。 这种虚空的感觉很不好受,就好像被人掉在了半空。离落打定了主意,准备再尝试一下,看能不能看见洞底,或者古怪的地方——就好比先前拉扯她软木枝的那股巨力。 这片茫茫中大概是隐藏了什么。 正如陆繁猜测的有着幼龙的存在,而导致这青山山脉周围的动物四处逃散。那么她不得不假设若是其中隐藏了的,怪异的物什,从而造成了温暖回暖的变故。 她得有个答案。 离落一边暗示着自己,一边又忍着不适调整着木藤长度往下。 而就在这时,那股巨大的吸力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底下出现了! 感受到一种强压下的坠感,离落反射性的往空荡荡的脚下望去,可都没有看见任何的可疑的存在。 不是掩藏在这鱼白光亮中的生物,不是外界的灵气变故,而下意识地往几个点望去,也不是什么阵法。 到底是什么? 可惜她来不及想,只得急促地拽了拽手中的木藤。 然而在这巨大吸力下,明明由灵气所幻化的粗厚藤蔓,她竟感到有要断掉的趋势?明明灵气还从掌心涌出,怎么会? 她不由地又催促着灵气,不放心地挽了一转。 洞口似乎传来了动静,大概陆繁已经察觉到了,高阶者的术法,让她的上端有着一个可以媲美于下端巨大吸力般的力量。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着,只是还没来得及翘起唇角,她便看见——她掌心本应无痕的灵气,就如刀割般,切断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绿林 就好似春风拂绿了这片原本该荒芜的空地。 柔柔的伸展开来的枝条,长出了新的嫩芽,小巧的叶片,随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轻轻地摆动着。 满眼的绿意盎然,满眼的生机勃勃。 她感觉,她像是来到了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丛林,无论是手边,还是脚下,都有着那被覆着的漂亮的翠绿,又好像是来到了一个精致创意的苗圃,原本入眼之处几个狭窄而又矮小的洞穴,都缠上了层层叠叠的藤蔓,仰头望去,还有各式各样的天然形成的藤柱,藤球垂下。 离落不禁稍稍退后了一步,干燥而又厚实的叶片很是小心地稳住着她的身形,她眯着眼,往上眺望着。从巨大的丛林里倾泻下来的阳光打在她微卷的睫毛上,渡着一层薄薄的金色,她就像入了迷,怔怔的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 偶有的风的轻抚,微弱的虫鸣,还有整片绿林中的沙沙的声音。 她究竟是在何处? 这里看上去静谧极了,她就像是误入的外来者,轻轻屏息,眼神里充满着惊叹,震撼地看着面前的所有 她很难描述出这个地方具体是什么。 这里有很高的山岩,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或者更像是一座只有外层山壁的山,里面空荡荡的,全部覆满了植物,无论是攀爬在山壁上的地锦,还是从山顶上自上而下随着风微荡着的藤球,藤蔓。 山顶上面开着一个大的口子,阳光仿佛就从那里倾泻下来,这雪域里从未有的暖意,奢侈地打在每一片翠绿上。 或许是她站的角度过于遥远,她能够如此清晰地观察到这里的整个全貌,除了能看到那些近乎直入云端的绿色的植物外,也能看见眼前,亦或着旁边,远处,山壁,包括那山洞的中间,有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隧道,山洞。有些看上去就像朽烂的树干一样,只剩下外面的树皮,里面空空的,只能允许一人爬过,它们都被这里生长的植物覆盖着,若不仔细留意,还真的难以看出。 离落忍不住又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实际上,她根本就记不清究竟是怎样来到的这里。 跳下那地洞后,白茫茫的混沌中那莫名的吸力,到了最后,竟然切断了她的灵力,然后还没有等她回过神,一个天翻地覆之间,她就脚软地落在了这里的土地上。 她有些懊恼的拍了自己一爪子。 她本该想到的,不是么? 既然那强大的吸引力能够限制她施放灵力限制速度,那么更别说切断让她无法幻化木枝了 还是不够谨慎。离落撇了撇嘴,对自己满是嫌弃。好歹临走前,她还信誓旦旦地用眼神在大师兄那里表示了一下自己的决心和能力。结果到了现在,不仅她不知道她在哪里,更别说还在洞口拉扯她的陆繁了。 离落决定尝试着找一下她来的入口。 她相信,她可不是平白无故从天上掉下来的。 大概向来是习惯一个人,离落快速地收拾好心态,没有一点不适的就手持着青竹枝,往四周挪动着步伐,仔细打量着。 胸口那隐隐还有些恶心,她不由皱了皱眉,还好,这里的空气极为的清新,很快地纾解了不少。 她总觉得是她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缘故造成的。 这里位处角落,前方有几个小的被爬墙草遮掩的隧道,她没往那里去,而是调转着方向,扒拉着周围矮小的丛林,想要去探查异常。出乎她的意料,几乎没用到多少时刻,就在她用青竹枝挑起地上厚实的藤蔓时,她竟然发现了一个和之前那个山洞里一模一样的地洞。 上面隐隐约约泛着一层白光,却没有那边的浓厚,她不禁抬头,看了看山顶处的倾泻下来的,似乎可以照射到这个巨大山洞里任何一处的阳光,带着些若有所思。 就好像在那边见到的光亮,是从这里传过去的一般。 动了这样的念头,她愈发觉得可疑起来,这里充斥着生机的绿叶,还有耀眼的阳光,清新的空气,丛林中特有的水雾 难道那边在洞口里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由这里传过去的? 可是那么她用软木枝作绳下落时,那根本不属于一个正常的洞底的,白茫茫的一片,那又是什么?为何在那里面她没有感觉到这些? 离落蹲坐在那山洞的一侧,她很仔细地看出,这个洞口的大小几乎是和那边一样的。如果这真正的只是一个凿空的地洞,那么或许能够解释他们所感受到的一切,而且还能轻松地排除是阵法的可能性——没有什么传送阵法,能够将另外一处的空气,阳光也传送过去。 可是正因为不是阵法,让她难以解释的是,明明在那个山洞里,他们是站在地洞旁边的,到了这里,她是蹲坐在其边上的。 明明中间有个下落的过程,但为何她会这样安安稳稳地伫立在这里? 真的是通道的话,这个泛着白光的洞口,不应该是位在她的头顶上的山壁,才能解释的通么? 怎么就全部打了个颠儿呢? 心中的疑虑不断,她静静地看着地洞还一阵,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望着这巨大的又有些奇幻而美丽的丛林一眼,便起身,咬着牙,心中做着准备,轻轻跳起,便往地洞方向处一跃 在那个瞬间,离落想过无数种的结果。 比如她又会重新感受一边那令人心惊而又无法控制的下坠感。 比如她又会重新无法顺利地施放着灵力。 比如她又会回到那边的地洞里,在陆繁的惊慌失措中,平安无事地乍然出现。 可是,她没有想过,在这个泛着白光,几乎和先前地洞一模一样的洞口中,她根本就无法跳下去?! 这个洞口竟然是实心的?! 少女一脸愕然,浑身僵硬还保持着跳跃的动作,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鞋子迈入在这白光中,没有任何的反应(。)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侧 她竟然,回不去了? 离落有些不死心地踏着这泛着白光的土地,可是柔软而又厚实的泥土完全打消了她的希望。 不知名的虫子在叶片上轻鸣着,她缓缓站直身,抿着唇,看着这周围她不得不面对的丛林。 选择留下和不能离开,向来就是两回事。 她踏出那白光,面色有些冷淡地看向前面几个小的洞穴,停顿片刻,侧手持着青竹枝,用剑气在地上划了个标记,就准备出行。 而正在这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气流的扭动声,她神色一凛,正要足下轻点,往旁边移去,却又一个巨大的物什从后面砸在她的背上。来不及反应,闷哼了一声,就被撞倒在地,还好地面上有着草叶藤蔓的覆盖,让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伤。 只是 就像是五脏六腑移了位般,离落咬着牙,从地上撑起,她还能感受那物什压在她的腿上。有些吃力地挪动,大概是这物什的重量并没有像刚刚砸过来时难以忍受,她很快地就爬了出来,刚深呼吸着翻转身,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结果没有想到,竟然看见一个横趴在地上的人,深深浅浅的草叶中,那人乱七八糟的头发很是显眼。 离落有些发傻的看了好一阵,才无语地将脑袋偏向一边。 唉。 她在心里叹着气。 为何她总是能遇见这样半死不活的大师兄。 果真是因为强大的师兄妹孽缘么? 她暗自腹诽着,反手揉了揉有些僵疼的背,以及发麻的腿,她这才一瘸一拐地起来往陆繁那里走去。 “大师兄?”她推了推他的肩膀,然后手下的人没动静。 她微愣,又推了推,还是没反应。 这下手中则是带着无措与焦急了,她一边连声唤着,一边使劲用着蛮力推搡着,大概这样大的动作终于能够摇醒昏迷的男子了。 陆繁有些迷茫地掀起了眼皮,像发傻般瞪着面前随风吹拂的青草,身形一僵,大脑还未进行思考,他就连滚带爬地起来,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扶着山壁,狼狈地干呕着。 唔 她大概知道之前胸口感到恶心是怎么回事了。 离落心里啧了一声,对于刚刚把她撞在地上的罪魁祸首没有一点同情,即使她知道他来,多半是来找她了。 陆繁终于缓了过来,只是面容中带着几乎可以媲美当初在石楼密室里的虚弱和苍白,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扶着山壁走了过来,狠狠地瞪了一眼明显在看好戏的少女。 他本还想对她的冷眼旁观批判一二,结果这整片的绿色就猝不及防地进入到了他的眼底。 “这”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眼神里带着离落之前有的不可置信和震惊。 紧接着,他又注意到了照拂在脸上的阳光,往山顶上的洞口望去,他问道,“我们之前进入山洞时不应该是黄昏时刻么?怎么会是午时的模样?!” 陆繁的面色难看了几分,他记起这样的诡异的时差变化,还是在青瞳琉璃阵里面有出现过。 看着娃娃脸的男子沉着脸,已经从储物袋里掏出几个阵旗沙盘模样的物什了,离落连忙拦住他,“别费那功夫了,这不是阵法。” 她三言两语地将那洞口的奇怪之处和她的疑惑讲了出来。 “也就是,这个通道是只能进不能出么?”陆繁皱着眉,无意识地扯着地上的草。 “不知道,多半是。”离落没多大兴致地说道,有些懒洋洋地看着陆繁顺手拿起她的青竹枝往那看似洞口的地方戳了戳。 “粘泥了。”她一把夺了过来,瞪了他一眼。 “还真是这样。”陆繁脸上就是大写的麻烦两字,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又自暴自弃地说道,“还好,我在那边洞口处做了标记,等到他们看见,便知道我们跳了下来。” 于是他们也跟着往下跳么? 离落看着这个莫名进来的地方,只觉得挫败。 这里的确如她猜测一般,透着奇怪,可也正是这种奇怪,让他们两个此刻都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记了标记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再等等吧。 离落和陆繁两个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做了决定,便没了刚刚的急切与焦躁,而是随意坐在地上,想打发着时间。 “你说的那该死的吸力,的确有些问题。”陆繁接着刚刚的话来讲,“既然不是阵法,就很值得留意了。说不定,我们现在之所以在这里,也是因为它。” 他百般无聊地用手指凝结着灵气,在虚空中画着。 “如果这只是一个洞口。”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方式去思考,此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所画的横线,又在线上的一段加粗,满意地点头分析着,“我们是从这里掉下去的。”他点了点横线上面,示意地看了离落一眼,“而后,我们便在这下面了。” “我们能够清楚地感应到自己踩在地上,这洞口就在我们的身后,也就是说” “假设我们的世界颠倒过来了。”离落无力的说道,“这不是我之前就说过的怀疑么?” “是,但是,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中间那层坠落的过程。”他讲解的时候没有不耐烦,认真地应了一句,便继续用手比划着,“也如果不考虑颠倒,想想我们的位置,联系其他人往山洞深处走去的位置,你发现了什么?” 陆繁的眼神中带着兴奋,鼓励般地看着离落,似乎期望从她的口中说出一个与他想法相同的答案。 “”离落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皱眉,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如果继续往前面走下去,实际上,是和他们一样在走同样的道路?” 看着男子眼眸里的笑意,和紧闭的唇。 她又迟疑地将刚刚的话语补充完,“只不过,他们在这土地的另外一侧,而我们在这一侧?” 陆繁的神色愈发的满意,可是离落却不自觉地将尾音微微提高,挑着眉,带着心中的怀疑,瞪着他。(。) 第一百六十五章 童趣 陆繁很是悠闲地坐在地上,懒洋洋地伸着笔直的腿,手边还放了一大把被他祸害的草叶。 他百般无聊地拿起其中的两三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穿梭着,很快地就编织出一个半镂空的小鱼。随意地抬眼,发现少女正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的手,陆繁低头,反应过来,没多想就将这小鱼递了过去,挑眉问道,“你喜欢?” 离落默默接过,定定地看着手中精巧的小鱼,以及叶面上的纹理,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轻声浅笑道,“只是没有想到大师兄竟然会这个,我还以为这都是” “这都是小孩子玩的,对不对?”陆繁戏谑地说道,说完又从旁边拿了两根,继续编着。 离落低头认真把玩着手中的小鱼,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听到他的话,她偏头,更正着,“是世俗界的小孩玩的。” 陆繁一愣,有些诧异。 “修仙界的小孩这些怕是勾不起他们的兴趣吧?”离落眨了眨眼,“毕竟飞剑,术法等对于他们而言,大概有趣的多。” “哈哈。”陆繁面上也露出丝怀念,爽朗地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很小拜入虚无,那个时候,就喜欢缠着师傅教我御剑,他嫌我麻烦,就把我扔到青植峰去学习辨别草药,我不服,自己偷了一把那里的飞剑,踩着练习,歪歪斜斜地飞到舒长老那里去了,让敏秀那小子背了黑锅,哈哈哈。” 他勾起嘴角,得意洋洋地看着离落,“你不知道,当时这件事传到掌门那里,舒长老脸可黑了,师傅高兴坏了,他现在还以为是舒长老家的徒弟不听话,谁知道哈哈哈哈!”陆繁禁不住又狂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终于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作了总结,肯定道,“敏秀不愧是好兄弟。” “” 想腹诽的点太多,她一时竟不能说个完全 离落无语地看着那里喜滋滋地编着草叶的大师兄一眼,偏头望着这充满绿意的丛林,不知道该为那个时候就懒散的师傅惋惜,还是为又一次气得黑脸的舒长老默哀,或者是为一向板着脸严肃的敏秀师兄遗憾? 说不定宁敏秀现在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就是因为他大师兄时不时黑锅造成的? 想到这里,离落也情不自禁地啧啧出声。 不过,大概这就是修仙界中小孩们的玩乐方式吧。就像师傅掌门对他们严格要求不允许他们飞剑,是因为小孩的灵力输出极不稳定,很容易从飞剑上掉下来后受伤,当时他们也不能 离落眼巴巴地盯着小鱼想了半天,也能没想出来他们不能怎么样。 那个时候,有很多事情不能做,比如不能当面用石头去砸坏人,不能不顾一切的就逃跑,也不能在庙宇里面闹出了动静。 并不是因为不合规矩而不允许,只是那样做,很容易让他们丢失性命。 想到那群遇事极有分寸的少年们,陷入自己心思的离落不由轻溢出口气,而这时,陆繁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笑出声。 离落回过神,诧异望去,便看见陆繁将手中编好的蚂蚱扔了过来,兴致勃勃地又扒拉了五六根,“小师妹,我给你编个飞剑吧!” 看着少女面色古怪,他肃了肃面容,“这可是大师兄的见面礼啊,你二师兄,三师兄都有,以后见了面,你问问就知道了。” 见到离落明显不信的神色,陆繁轻咳两声,决定好好为她普及一下君子峰的师兄情谊,“想当初,我编织的草叶第一个就送给了你三师兄。”他的娃娃脸望着她,莫名有一种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的惆怅,“那时也是一个和你现在差不多大的孩子,不怎么爱说话,我好歹身为大师兄,得多照拂,所以就花了一下午学会这玩意,编了一堆,都没个反应,后来编了个飞剑,他才道了个谢。” “不是有那么句话,叫触类旁通么?”陆繁笑呵呵道,“于是我又给你二师兄编了个,他没说话也接下了。” 男子弯着眼眸,看上去很是有着大师兄的亲近和善,离落默了一阵,才道,“二师兄没道谢?” 陆繁挥了挥手,毫不在意,“他不说话,就是最大的善意了。” “” “我记得三师兄是宁家人,怎么会为这个飞剑就”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但是眼神已经表示出她的质疑,她觉得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大师兄一口气编的太多,少年不好推拒,正好轮到飞剑那里就道了谢,并不是真正喜欢好么? 正满满笼罩在师兄光辉下的陆繁微瞪了她一眼,解释着,“他之前好像是在宁氏偏支的世俗城镇里生活,后来才来的虚无拜师。所以用世俗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编了个修仙小孩子的喜欢的。即便是个性格内敛的小孩,可是能不喜欢么?”说到这里,他又得意地抬起下巴,将手中编好的草叶小飞剑扔了过来。 离落下意识地指间点出微微灵气,灵活地控制着这把绿茵茵的小飞剑在虚空中打着转儿,回想起刚刚的话语,嘴里还不忘轻声嘟囔着,“是喜欢。不怎么说话,虚无外面都有一大堆人喜欢。” “什么?”陆繁没听清楚,疑惑地问了一句。 离落一把收回小飞剑,连同刚刚的蚂蚱,小鱼一起,放回自己的储物袋,回头,咧着一口白牙,笑的傻气,“我说,谢谢大师兄。” “没什么没什么。”陆繁挠了挠头,一向对天鹰堡弟子的称赞都无动于衷的脸皮竟有些微微的红了。 离落乖巧地笑着,心里只想着,等她大师兄回去,被追三师兄追住在虚无的娇客缠着了,就知道会不会有着今天这样的心情了。 当她眼尖地发现陆繁手边的那块土地上的草叶几乎要被他扯秃了的时候,她才恍然这真正的时间大概已过去了许久。 察觉到她的眼神,陆繁不留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第一百六十六章 岔路 “我觉得”离落斟酌着,很真诚地建议,“估计这一片地全被编成了蚂蚱,他们也不会来的。” 陆繁充耳不闻,又狠狠揪下一片草叶。 无奈地看着那边快要光秃的地面,离落慢慢偏着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说道,“我突然认为,你先前的说法是有可能正确的。” 陆繁停下手上的动作,挑眉看着她。 手指指着那干燥的土地,离落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音调,“你看看,这没有丝毫水润的土地上,竟能够生长如此茂密的丛林,不觉得很神奇么?” 陆繁也慢慢地将视线移向了自己的手指覆着草叶的土壤,又抬头看着山顶上的穿过阳光的巨大的口子,似乎在估量着平时下雨会不会将这里淋湿。 “我可不认为,这个地方会下雨。”看到陆繁的动作,离落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不管这里看上去怎么样,它都应该是地下,不是么?” “那你觉得?”陆繁没去管打在脸上的阳光,而是眯着眼,少了先前谈话时的轻松随意,多了一种习惯性的倨傲与淡淡的逼迫。 离落知晓这是他认真时的模样,也没在意,“大师兄忘记我们之前进入青山里山洞时,环境虽然潮湿,可是地上的水也不过只浅浅到及鞋底的程度么?” “你是说融化的雪水?”陆繁一下就把握到了关键。 离落唇角微翘,点了点头,微微侧目,往身后那震撼人心的巨大的丛林中望去,“不然,你以为在这雪域中,哪里来的水分,供它们成长?” 陆繁蓦地站起了身,他的目光微沉,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果真的是那些雪水,透过土壤传到这里那么也就是说这里便也是近两年才形成的。” “多么奇妙。”离落神色淡淡地配合感慨着,“说不定根本就没有龙的存在。” 陆繁被气笑了,他发现这小妮子如果能有一点希望可以反驳龙的说法,她就绝对会不遗余力地去推翻。报复性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上面还沾了两根草叶,陆繁远目,权当没看见,“除了最初给你说的那些原因,我肯定还有其他的证据。”看着少女抬头直视着他,他一边暗自感叹着现在的小鬼越来越不好糊弄,一边轻快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这个以后再告诉你。” 紧接着,他又往四周望了望,眯着眼在远处几个狭小的隧道口略顿片刻,收回目光,“既然等到现在他们还没有来,很有可能他们已经走到了前方,或者正在考虑办法。我们不继续等了,先循着出路出去,如果真的是大家都走着同样的路线,那么迟早会相遇的。” 陆繁很是轻松地拍了拍手,从离落旁边拿起青竹枝,在少女惊讶的目光中,漂亮地挽了个剑花,得意一笑,使着剑法在那洞口处划了个大大的标记。 “大师兄是剑修?” “不,不是。”陆繁咧嘴笑着,“不过身为咱们师傅的徒弟,必须各有掌握,不是么?” 想到名震宁虚的清和事迹,半晌,离落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 明明看着挺近的距离,结果七绕八拐地,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扒拉开层层叠叠的绿芽枝条,到了先前跌落出来后一眼看见的地方。 离落头疼地看着面前的三个洞口,犹疑不定,因为这些隧道除了大小宽度不同,其余的光亮度,覆盖的绿叶等等几乎一模一样。 “走哪条啊?”离落没好气地问着从刚刚开始就甚是亢奋的陆繁。 “嗯”陆繁装模作样的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随意一指,“就这条吧。” 被这果断的决定弄得一怔,离落看了好久也没看出个名堂,抬头憋出两个字,“为啥?” “看得顺眼。”又是晃眼的一口好牙。 离落撇嘴,忍不住往顺着指的洞口仔细看了一眼。这条洞口在侧边,没有中间的那一条宽,但看上去也能容人轻松走过。 历练多了,就总是会有这样的毛病——有选择的时候,绝不会选择看似最为轻松的一条,因为那下面往往藏有危险。 对于这条偏窄的洞口,离落稍微打量完,也看“顺眼”了。 “走错了大不了回头嘛。”陆繁看着少女的谨慎,宽慰到。 可世事往往就不是口头上说的那般轻松。 在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洞口里面走去的第一步,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对。 “气息变了。”离落侧头,微蹙着眉头说道。 不是外面丛林里清新的空气,也没有阳光,水雾,草叶,泥土的芳香,而是一种有些陈旧腐朽的,就像之前山洞里的味道。 “嗯。”背后陆繁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似乎在观察,“你要小心。” 离落睁大了眼睛,留意着这个洞穴,朦胧柔和的光亮从不远处的洞口照射进来,她能够清楚地看到脚下细碎的石子,旁边像朽木一样的山壁,还有有着顽强生命的杂草。 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任何危险的地方。 只不过是稍作停顿,离落又重新迈开了步伐,可是走着走着,她就愈来愈慢了。 “大师兄”她的声音有着一分惊异,“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在往下走?” “这是路,上下坡很正常的。”因为洞口没有多高,陆繁是稍稍弯着腰的,听闻低头看了看脚下,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放轻松,这里不会突然窜出一条龙的。” 陆繁说到最后,尾音挑起,还稍稍有些愉悦,似乎很满意自己在这种关头的玩笑。 “不是。”离落的嗓子绷紧,直视着前方,“这明明看上去是一条直路。” “欸,看上去和走上去自是不一样嘛。”陆繁抓紧了机会,决定教育一下自己的小师妹关键时候不仅得谨慎,也得适量的无所顾忌一些,于是他推了推她,“快走吧。” 离落微微一个踉跄,脚踩下去的一瞬间,她就克制不住地从嗓子里传来一声惊呼。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踩空了! 强烈的失重感再次传来。 从半空中掉下去的离落,忍不住用着从大白那里学来的话,咬牙切齿地怒吼着。 “陆繁你魂淡!”(。) 第一百六十七章 颜色 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眼前的山壁一一掠过。 不是地面崩塌,而是整个山洞狭道都随之倾斜直至垂直。 洞壁光滑,速度迅猛,下降的离落晃眼看去,根本就找不到可以稳住身形的借力点。 原本应在前方的朦胧光晕此刻正一点一点接近脚底,种种方法从心头拂过,却没有一个可以暂时能够缓住身形。 无法,离落只好再次尝试着掉转着灵力,试图用其包裹自己,来减少下落的速度。 手势口诀刚刚比好,她就听见轻轻地“噗”地一声,像是荷塘里的水面上的泡沫破灭,眼前一瞬间蓦然变得光亮起来,竟是从那个通道里直接掉落出来了。 她眯着眼,不自觉地用手遮挡着眼睛,在这个刹那间,她感觉她自己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就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羽毛,晃晃悠悠地,轻盈而又徐徐地从天空中缓缓落下。 她明明还没有来得及释放出灵气呢。 在适应了这如同被暴晒在最炎热夏日午时间的光亮,离落慢慢睁开了眼,惊奇地看着这面前的一切。 她好像是在高空中,能如此清晰而又全面地看到下面的一列列古旧的街道,和一栋栋低矮的房舍。离落动作迟缓地眨了眨眼,可是所看见的并没有消失,依然显眼的存在在那里。此刻,她感觉她正俯视着,去欣赏一个制作精细的小巧的地图,哪怕上面绘制出来的不过是城镇一隅。 一声熟悉的低咒声传来。 她有些恍惚地微微抬起了脑袋,仰望着上面逆着光线看不清楚脸的身影,即便如此,离落也认得出那是陆繁。 或许这一切看上去比刚刚还要荒诞,少女的眼神里有着些许的呆滞和迷蒙,她偏了偏脑袋,这才将男子刚刚的话语缓慢地反应过来。 又不能用灵力了?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可是紧接着她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荒谬而又理所当然的念头——这里是世俗者居住的地方,修仙者当然不能随意施展灵力。 这里又没有危险,不是么? 她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劝解着她,那个声音还让她留意到,她现在即使身处高空,即使没有灵力,可是这里并没有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离落的眉眼间渐渐舒展开来,紧接着又紧蹙着眉,用力地咬着下唇,略带血腥气的疼痛感传来,眼睛里多了丝清明。在上方陆繁的身体的遮挡下,她很清楚地看到,最高处原本将他们滑下的山洞隧道已经不见,而是覆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就好像真的是气泡一般。 五指微微张开,无意地在空中穿过,感受着潮湿的,带着微微粘稠的气息,离落发现这里就好像曾经在尘清门的小弟子们那里听说过的关于海底城镇的传说——当大陆上怪物横行,危机四伏,人们不得已在海底居住时,就会有一个巨大的气泡,将整个城镇装下,让他们安全地生活在海底深处。 可这里是雪域啊离落心里这般想着,却又很快地将这个念头抛在了脑后。 或许从那个地洞掉下来以后,所看见的都让她没有了任何的主意。 身体轻微的一个颠簸,她警觉地挺直了背,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下落的速度骤然增加,离落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可在接下来的一秒,又发现,即便是速度增加,她还是那样轻飘飘的,缓缓地在空中漂浮着。 大概这个地方应该还在那片震撼的绿林里。 离落眨了眨眼,她此刻抬头望去先前那般刺眼的光已经变得柔和了许多,而那层如同气泡般的膜也远得看不清了,她甚至发现,刚刚那些潮湿的气息,变得实质起来,似乎是由一缕缕的浅绿色的组成。 她又忍不住往下面望去。那些矮小的房舍看得更清楚了,她甚至能看见房舍上面并没有瓦片,而是平坦的,就像露顶的石楼一样。或宽阔,或狭窄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上面铺满了鳞次栉比的青石板,莫名添了一份古色古韵。 离落眯着眼,还想看的更清楚些,而这时身体又是一个踉跄微颠,她一愣,旋即像是懂得了什么一般,几乎是立刻的,便抬头往上望去。 青蓝色。 她定定地看着那些如同细小溪流般潺潺流过,在空气中四处浮动着的气息,缓缓地,在心中吐出了这三个字。 下降的速度比之刚刚更快了。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发丝吹拂到脸上的轻痒,肌肤上空气刮过的略微的冷意。 然而她并没有任何的慌张与恐惧,看着越来越近的街道,她愈发的面无表情。 快了,快了,应该要到了。 果然,在她默数到十的时候,就像是突然遇冷而打了个战栗,身体猛然地抖动了一下。 空气迅速地从耳边流动,簌簌作响,那无法控制的强烈的失重感再次袭来,看着下面青石板铺就成的街道,早有准备的离落从后抽出了青竹枝,单手执起,向下方的虚空中猛然一划,剑气使得石板上的尘土微微扬起,但与此同时,也很有效的稳住了她的身形。 一番动作下来流畅无比,而离落并没有多加耽搁,而是快速地抬头,望到了自己想要看见的——淡紫色。 有些脚软地踩在了青石板上,长久的虚空漂浮,终于在此时此刻落了地。 离落不禁长呼了一口气,指尖还紧扣在青竹枝上,想着头上还有一人,她连忙准备往虚空中以刃横劈,就看见一个土黄色的木桶晃晃悠悠地下来了,而她的大师兄正懒散地坐在其中。 清脆的哐当声响起,木桶稳稳当当地坐落在了青石板上。陆繁看着离落的架势,无力地挥了挥手,“谢了,不用了。”说罢,有些吃力地从木桶中翻出,然后将其缩小收回进储物袋里。 “你怎么了?”看到陆繁的脸色和轻巧完全搭不上边,离落收起青竹枝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怎么。”男子面色苍白,摇了摇头,“就是有点想吐。”(。)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惩罚 看着一脸虚弱的男子扶着墙,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离落终于接受了原来她那赫赫有名的大师兄竟然会恐高的事实。 她就说,都用了那般灵巧还无需灵力控制的飞行法器了,为何面色还煞白的如同鬼一般,原来是恐高啊 少女心里不由一阵嘀咕。 “咳咳。”陆繁清了清嗓子,冲着离落挂起一抹僵硬的笑,随即四下打量着,打着哈哈,“这个地方还蛮特别的。” 离落面色一僵,想起了他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狠狠地瞪了陆繁一眼,在他无辜的摸着鼻子很是自觉地将脑袋低下后,她这才收回了目光。 这是一个小镇。 抬起头,看着澄澈天空下耀眼的光晕,离落就微微有些恍惚。 若不是跌落下来时,她已然将最高处看得清清楚楚,现在这样看来,就好像真的处于这样一个城镇中一样。 道路两侧的房舍都不知为何大门紧闭,看上去颇有几分萧条,然而用着石块搭建成的方型模样齐整的房屋上面,镶嵌着各式各样如同彩漆一般漂亮的石头,又为其添了些鲜活的气息。 两个人默契地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这个小镇的布局格外的简单,街道呈现井字型,几乎站在一头,就可以将另一边望的清清楚楚。浓郁的花香随着清风,慢慢的嗅入鼻中,离落随之张望,发现这里居然有不少的开得烂漫的花,装在用小巧木架支撑的石头花盆里,或藏于两个房屋之间,或摆放于窗前。 看上去,让这座城镇有了不少的生气。 走到中途,陆繁觉得有些不对,想要去敲门,进房舍去看一看,可是一连三四家,都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他们这才慢慢回过味儿来——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人。 这是座空城。 窗框上曾经糊得窗户纸,怕早已没有经住这风吹雨打,已经朽烂了。透过那些空隙,离落看清楚里面那些陈旧得上了年头的,简陋的摆设。譬如,石床,石桌,还有一些风干了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的物什。 这莫不是以前雪域的城镇吧? 离落顺着街边缓缓踱步走着,暗自思索着。 雪域寒冷,且因为地理特殊,树木向来稀少,这里的人,无论是现在,又或者是当初,都喜好用石块来搭建房舍。 她可还没有忘记,这里即使再怎样的奇特,都处于青山之下。 除了时光变迁,沧海桑田以外,还有怎样的缘由,可以使一座环境优美的城镇埋藏于地底呢? 离落这边还在想着这城镇与先前绿林的关联,而陆繁则已是没有丝毫顾忌地闻着味儿,去采摘了一朵新鲜的花。 “瞧,这还是活的呢。”他的话语充满了惊疑。 离落随之望去,如白玉般的花颤巍巍地盛开着,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儿,看上去那么的美好,就像这座静谧,色彩鲜丽的城镇一般。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些许人说话的声音。 离落和陆繁顿时一愣,互相望了一眼,就连忙往那里赶去。 “敏秀!燕姨!”街道尽头的那一边,宁萍燕和宁敏秀的脸色似乎有些茫然,正打量着这周围的一切,陆繁的高声呼喊,让他们两个很快地就注意到了奔跑过来的离落和陆繁。 “长离,繁繁。”宁萍燕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拥了上来,“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一愣,望向旁边还在观察城镇的宁敏秀,脸上也是有疑惑闪过,他迟疑地说道,“你们不应该在队列的后面么?” 后面? 难道他们还不知道她和陆繁从地洞掉进去的事情? 互相交代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走在队伍前面的宁敏秀和宁萍燕一直平安无事地在山洞里行走着,虽然越到深处越崎岖,但是并没有影响他们的速度,直到遇见了岔路口后,他们才犹豫了起来。 “我们本来打算分散,各自寻一条道路,然后等着汇合。”宁萍燕回忆着说道,“但是后来天鹰堡的长老们建议大家一起走,说是在这个地方还是小心为好,不能保证这三条道路最后都通往一个方向” “三条道路?”离落蓦然出声,“你们遇见的岔路口也是三个选择么?” “是啊。”宁萍燕无奈浅笑,“看来我们的运气不太好,选了一条,还没走上几步,就感觉被藤蔓挂住了,一时之间怎么也挣脱不得,最后竟被拽进了坑里。”她看了一眼自家沉默的侄子,笑着说,“不过好在遇见了你们。” “燕姨,你们是从哪里掉下来的?”离落问道。 宁萍燕往后面一指,离落才注意到他们身后的一整块石墙上,有一个圆形的洞,光亮从里面溢了出来,就像一个窗洞般。她不过是微微一顿,就小跑了过去,踮着脚伸着手往那里够。果然 她回望了正在看着她的陆繁一眼,默默摇了摇头。 “怎么了?”宁萍燕看着神色有些不太好的离落问道。 “燕姨,我想我们是没办法从这里回去了。”离落说完,陆繁也紧跟着三言两语讲述了之前他们的事情。 “也就是说,你们之前就跌进了地洞里?” 离落抱歉一笑,有些讪讪,说到底,当初他们是可以避免的。 “估计我们走得太前面了,根本就没有听到这个消息。”宁萍燕喃喃自语,她又抬头往空中望了一眼,紧接着道,“那么,在之后,你们到了一个古怪的有着巨大丛林的山洞里,也遇见了三个岔路口,选择错误,就从上空掉了下来。” “我们是在那些绿林的下面么?”她问道。 离落缓缓摇了摇头,她觉得并没有那般的简单。 “不过不管怎样,就像陆繁猜测的,我们所走的路很有可能是重合的。”宁敏秀低声说道,“就是走错后的惩罚,也是一样。” 众人一怔。 那些彩色绚烂的石屋,摇曳芬芳的花朵,规整平坦的青石板路 是的,即便再静谧美好,这也是选择错误下的惩罚。(。)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暂会 微弱的嘈杂声响起。 原本陷入沉默的四人,顿时敏锐地回头,往声响处望去。 那如同上了彩漆一般的石屋上圆形的窗洞,上面透着的白光,被一个由小及大的阴影所遮掩。 看上去,竟是有人要从中间出来的样子。 四人互相递了眼神,就往旁边的石屋巷子里隐去,而正在这时,只听见一物跌落地上的声音,接着又有些微的声响,随之便传来了轻声交谈的话语声。 是同行的人。 倾听了片刻后,宁萍燕他们很快地就辨别出了声音,又走了出去。 离落跟在后面,远远一看,是之前排在他们队列前面的那两名古轩阁弟子。他们此时似乎对于这个地方也很是无措,争论的声响也比起先前拔高了许多。那个颧骨有些高,脸颊消瘦的弟子好像在争辩着什么,面上气得薄薄的绯红,而另一位长相普通的,则是面无表情地径直把头偏向一边,不予理睬的模样。 听到了四人的脚步声,两个人齐齐回神,后者率先站出来,行了个礼,“燕长老,陆道友,宁道友,长离道友。”毕恭毕敬,彬彬有礼,竟把每一个人的名字和相貌都记得清楚。 离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望向旁边一副矜贵倨傲模样的陆繁,他面色淡淡,轻轻颔首,“俞道友,贾道友。” 她也连忙跟着一起轻声打了招呼。 “你们两个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宁萍燕对于别派小辈并没有对其门派长老有着过多的排斥与防备,此时眼神温和地看着这二人,有些担忧的问道。 “禀燕长老。”两人低头,“是石长老和华长老让我二人来探寻燕长老和宁道友的下落。”说完,又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离落他们,“只是没想到,竟还遇见先前失踪了的陆道友和长离道友。” 石长老隶属于古轩阁,而华长老则是天鹰堡的长老。看样子,让古轩阁的两名弟子随之跟来,竟是另外两个门派的主意。 “这不是胡闹么!”宁萍燕皱眉,有些生气,“谁知道这地洞之下有什么危险,竟直接派你们两个孩子前来,万一有个好歹” “燕长老不必担心。”那个俞姓的弟子恭敬说道,“我和贾师兄两人都身怀一些投机取巧,不足挂齿的小手段,保护自己也是绰绰有余,因此长老们才派我们跟随前来探查燕长老和宁道友的。” “是的。”先前颧骨较高,明显负气的弟子此刻也收回了自己的情绪,沉稳地说道,“说来也巧,当时我和俞师弟发现后面的陆道友和长离道友没跟上,速度折返之后发现一个做了标记的地洞,知晓两位道友怕是遇到不测,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决判,准备上禀队列前方的长老。” “而正在那时,长老们看见我们师兄弟,想着上面拽人的藤蔓,考虑权衡之后,便将这个探寻的任务交给了我们。”贾姓弟子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补充道,“至于陆道友和长离道友,似乎长老们另外派了人选” “那这样岂不是大家都分散了么”宁萍燕听完,不禁揉了揉有着浅浅细纹的眉间,这个地方从现在了解到的来看,完全是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弄明白,有莫名其妙的地洞,莫名其妙的岔路口,还有这奇怪的“错误抉择下的惩罚”。 虽然救助同行之人本是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就目前看,怕还有不少的地方存在着“陷阱”,若单单分散为了寻人找人,那么即便是再多的人,到了最后,就怕各自困在了不同的地方。 “其他人呢?”她克制住自己的担忧。 “您是说长老他们么?”俞姓弟子轻声问道,看到美妇人没有否认,“我和贾师兄下来之前,看到他们似乎选择了另外一条岔路口前往,我们远远看去,好像走得很稳当,并没有什么类似意外发生的样子” “那还好那还好,想来是选择对了。” 宁萍燕眼神里露出一丝欣慰,“这里地方实在太大,只希望大家能够平安无事的汇合。”说完,又叹了口气,侧身望向这静谧的空镇,“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咱们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古轩阁的两名弟子从地洞落下,脚落在青石板上,就已经感觉到了奇怪之处,只是还没来得及分辨一二,就遇见了从巷子后出来的四人,恭敬谦和进行交谈。这时,宁萍燕将话抛出,他们也没再顾忌长老身份,而是顺着话题仔细打量着。 “往那边走,会有出路么?”他们其实对于当下的场景,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最后考虑再三,还是谨慎地选择了这个问题。 看着俞姓弟子手指的方向,陆繁摇了摇头,“我和长离便是从那处过来的,根本没有出路。” 贾姓弟子不由发出一声叹息,先前的绯红早已不再,面色又恢复了苍白,此刻黑漆的眼中有着一丝不耐,微微心烦意乱地说道,“这个怪异的地方,也不知道出口究竟在哪。” 不过是一句抱怨,众人都下意识地目光游离地去寻找看似出口的地方。 然而宁敏秀的眼神却稍稍顿住,抿着唇,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人——陆繁和长离。 他们此刻的动作何其相似,都是微微抬头,眼神怔然地看着斜上方的位置。 宁敏秀不由随之望去,却发现,那里除了空荡荡的天空以外,什么也没有。他下意识地又用余光瞥了一眼陆繁,这时,他才注意到,陆繁的眼神根本就没有焦点,他是无意望向那处的 那她呢? 心中稍稍感到怪异,宁敏秀又忍不住将目光移向旁侧的少女,少女似乎像是在发呆过程中突然察觉到他的注视,一惊,然后迟钝的眨了眨眼,冲着他傻傻一笑,稚气的梨涡在两颊显现。 他移开了眼,在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浓眉紧皱。 是错觉么? 少女刚刚的这幅模样,像极了那日在天鹰堡宿醉醒来后心虚恍惚的样子。(。) 第一百七十章 徘徊 在短暂的讨论后,六个人都不由各自漫步于青石板的街道,想要寻找所谓的出口。 索性这个城镇并不大,而且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他们根本无需奔跑或者用其他的小手段,来互相传递消息,而只需要稍稍提高音量,便能清楚地听到对面街道里的声音。 六个人几乎完全的分散开来。 宁萍燕去刚刚离落和陆繁两个人掉落下来的地方,准备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作为突破的地方,而古轩阁的两名弟子则是往他们还未走过的靠近外层的街道走去。离落隔的远远,看着那俞姓弟子还满脸严肃地观察着这里房舍的构建,而那个面颊消瘦的贾姓弟子可能是因为距离较远的缘故,没了先前的稳重,而有些浮躁地大力的拍着门,像是想要进入其中,看看屋子里面有没有值得留意的物什,只是那动作有几分嫌恶的自暴自弃。 或许对这城镇已经有一定的熟悉,离落不自觉地就留意开来这两名弟子。 只见刚刚的那番动作之下,俞姓弟子很快地走到了他师兄面前,似乎轻声说了些什么。她这个方向,只能看见贾姓弟子强忍着怒气的侧脸,但好歹之前可谓是蛮横的行为停了下来。 这师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可真奇怪。 她心里打着嘀咕,在看着那个俞姓弟子转过来之际,她又佯装坦然地转移着目光,继续在附近的房舍旁徘徊着。 相比古轩阁的两人,他们四人下意识地没有走的太过于分散,几乎就在一条纵向的街道上。宁萍燕在最尽头,他们从空中落下来的地方,宁敏秀则是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就她和陆繁还在这边 咦。 离落突然停住了脚步,用着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房舍。 她怎么记得自己已经在这里打转不下五次了? 眼里闪过一丝懊恼,抿了抿唇,又转了个身,往街道另外一侧的房舍里走去。 在讨论中,他们一致认为,在这个奇怪的小城镇里,或许不能直接地找到出口,但很有可能会发现相关的蛛丝马迹,尤其是关于这整个大的变故而言的突破口。 如果这座空城,真的如自己猜想一般,是很久以前存在于雪域上的,那么这些鲜艳的石块,还未彻底风干的陈设,以及开得烂漫的花朵,究竟是怎样一直保存的如此崭新。 难道是因为曾经终年不化的雪域的冰封雪盖?所以这一切才能近乎于完好如初? 不,几乎是立刻,离落就摇头否认了这种缘由。 雪域里鲜少有植物可以存活,何况是那些看上去并不属于灵植而娇弱美丽的花。 那么 她不禁歪着头,手也无意识地在青竹枝上摩挲着。 气温的骤变,是近两年发生的。这些花又是生长在搭好的石盆里,并不是胡乱地生长,也就是说这个空旷的城镇也不过只有两年的历史? 不对,自从天鹰堡为七大门派之一,尤其是近百年来,对于他们所在的雪域更是达到一种了如指掌的程度。如果这样类似的看上去静谧美好的城镇突然消失,离落绝不会怀疑,这个异变也会被归纳于变故中,告知他们。 少女咬着下唇,步子放的极慢,两个猜测都自相矛盾或许,无论直觉亦或者事实,她更偏向于第一种——这是曾经存在于雪域的古老美丽的城镇。 只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变故,办法,让它维持了以前的模样。 蓦然地,离落眯着眼,想到了最初从高空落下时,看见的那层薄薄的与天空颜色一样的膜,和听见的明显清晰的“噗”的声音。 该不会真的就像海底传说般,这个城镇是装在一个大的气泡中的? 她半信半疑地想着。 “你是要把这栋房舍看出朵花来么?”低沉,浑厚,略带着不满。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几乎是立刻,离落就回了神,浅笑有礼地唤到,“敏秀师兄。” 宁敏秀抿着唇,绷着脸,看着她,没再说话,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模样。离落很是敏感地察觉到他似乎又生气了一点,略微停顿了片刻,想了想,才记起刚刚的话。 好歹也相处这么久了,离落自认为不需要太过拘束,于是她眼睛一转,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看见的,指着那深蓝色石块的窗台下的花,笑盈盈地看着宁敏秀,一副不言而喻显而易见的模样。 可是宁敏秀的面色没有丝毫的好转,离落眼神露出一丝诧异,随之余光中瞥见熟悉的方向,熟悉的房舍,熟悉的布局,这才没再看宁敏秀,而是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踏入这里,皱着眉头,仔细地打量着。 她怎么又到了这栋房舍前 离落将目光偏向了另一边,她明明之前往那个方向走去了,怎么就在她思考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又走了回来? 是碰巧?还是 她有些惊疑不定地抬头看着和街道两侧排列一样的石屋,上面火红色的石块以着一条漂亮的弧线贯穿在石屋的石块墙壁上,下面还有些上了黄漆的石块,看上去整栋石屋有着一种充满着暖意的亮色。 这里每个石屋上面石块的颜色,分布都是随意,她不应该犯那样的错误,即便是再走神,这样具有标志性的房舍,她怎么能 “你围着这间石屋前后已经经过了七次。”宁敏秀看着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可能并没有留意,于是淡淡地陈述着。 离落蹙眉,偏着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有些试探地问,“敏秀师兄,那你” 一下就看出她心思的宁敏秀,面色严肃,打消着她的猜测,“我从燕姨那边过来,就看见你自己恍惚地在这里走来走去,隔了一会儿,发现你还是如此。” 这么说不是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问题? “即便是你中途换了个方向,可是到最后,总是会来到这间房舍旁徘徊。” 宁敏秀简明扼要的话语下包含的含义,彻底让离落后颈冒出了冷汗。(。) 第一百七十一章 矛盾 这绝不是莫名其妙的习惯使然。 离落微微扬起头,看着这由鲜亮色彩石块造成的房舍,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她不解为何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来到这座石屋之下,可是思想总是先于行动,那心中隐隐约约的冲动,让她最后驻足于此。 宁敏秀在一旁沉默着,漆黑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离落若有所思望向石屋的侧脸。她眼中的光芒在这一刻甚显,有着宛若平时那般闪烁着冷静自持下的聪慧,也有着陷入迷雾中的困扰。 清明与懵懂,奇妙的组合。 两个本不该同时出现的神色,却矛盾而又融洽地在她那白皙的面容上呈现。 就像,他曾经晃眼间见到了一般。只是这次,他大概了解她眼底的困扰究竟是什么。 “不用担心。”良久,他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却奇异地让她缓和了不少,“或许,我们可以找找你的大师兄,问问他的看法。” 陆繁? 离落回头有些诧异地望着宁敏秀,却发现他已然将目光移向了不远处,神色从容。 她跟着望去,才知晓了这句话的含义——只要有外人在场,必定保持淡淡倨傲,疏离之色的陆繁,此刻竟目光似清明又似无神地徘徊在房舍另一侧。时不时抬头,面露疑惑,又随即低头,像是在思考。 可即便如此,离落也能够保证,她的大师兄就像刚刚的她一样,根本就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这座房舍有什么奇怪的么?”宁敏秀像是无意地问一句,也没有等到她的回到,就往陆繁那里大步走去。 离落一边紧跟其后,一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栋房舍” “那是什么?”男子停住了脚步,立即地回头,看着她。 被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所对视,离落不由一怔,微微蹙眉,眼中又被迷茫所侵蚀,偏着头,喃喃着,“那是什么” 男子身上淡淡的逼迫散去,宁敏秀定定的看了离落好一会儿,平和几近安抚地说,“想不起就别想了。”说罢,又转身往前走去,只是这一刻,他的面容却是异常冷峻。 刚刚那般出其不意的询问,还用了稍稍的暗示,可是她都没能想起丝毫,显然,这里面有其他的什么在作怪 宁敏秀面上有着不易察觉的忧虑,又望了一眼几乎走近了,还未发觉他的陆繁。 “大师兄!” 这一次先去打招呼的是离落。 轻松跳起,语气轻快地打着招呼,手刚刚拍到男子的肩上,离落动作就不由顿了顿,心里有着一种“打扰了她师兄思考”的愧疚。离落又马上警醒过来。 她很清楚,她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打断陆繁这样有些恍惚的状态,然而在刚刚那一刻,她心里又隐隐觉得陆繁是无比正确的,她能够理解徘徊在这屋舍下的缘由。 可是待仔细想去偏偏又想不明白 “嗯?”陆繁后知后觉地侧低着头,看着正在望向他的少女,“怎么了?” 离落克制住自己心头刚刚的怪异,用着稍稍轻松的语调,仿若谈一件小事般,“大师兄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徘徊很久了么?” 陆繁先开始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直到看着少女澄净的目光,以及旁侧平静注视着他的宁敏秀,嘴角下意识弯着的弧度,这才慢慢淡了下去,神情也有着从未有过的严肃。 他防备似的远离了这个房舍,走到青石板的街道中央,面色并不轻松地凝视打量着,似乎想集中精神观察出什么。 然而就像离落一般,那隐隐约约的冲动来的太过诡异,也太过奇怪,就如同滑溜的泥鳅一般捉不住,这让陆繁的心情更为的糟糕了。 他身处高阶,这样的事情背后有着怎样的危险,他更是知晓。 陆繁回过神,看了一眼在旁边关注着他的少女和男子,挑了挑眉,径直走到离落身前,“你也是这样?” 离落无言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他又转头看着宁敏秀,从他的脸色中很是肯定地说道。 宁敏秀也轻轻颔首,想起之前六个人讨论时所看见的,他稍稍停顿,边思考边说道,“这样的状况,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只有你们两个才有。” 这下就把范围缩小了。 离落和陆繁不由对视了一眼,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怀疑——既然如此,那么他们和其他四人的不同,岂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可是这之间有关么 “你们别太担心,说不定这是件好事。”宁敏秀声音平稳,不显一点的慌乱,“尤其是在我们现在毫无进展没有头绪的情况下。” 离落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尤其是在对敌过程中,直觉是一种很重要的天赋。可是这种玄妙的感受,同时存在两个人身上,就值得怀疑了,万一 “这要是一个陷阱呢?” 她轻声问道,旁边鲜少沉默的陆繁也从他的表情中表达出了这种疑问。 “总是要试试的。”宁敏秀低沉地说道。 其实她知道任何事情都没有百分之百的可能,尤其是在历练遇见困境的过程中,即使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她都会去尝试。只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没想到一向严谨的宁敏秀也会这样说。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男子,而男子则是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嘴角竟微抿出一抹稍浅的弧度。离落不禁愣了愣,等她再注意的时候,宁敏秀又是往常般沉稳的样子,用着刚刚说话时的语速,不紧不慢地低声补充道,“我会陪你们的。” 不到一会儿,陆繁的面上就重新恢复了平日间的神色,他快速地回头望了一眼远处几乎看不清的人影后,顽皮地眨了眨眼,手肘拐往宁敏秀那里一捣,“敏秀够兄弟!” 宁敏秀则是灵敏地用单手捏住了陆繁的手肘,像是对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没多少表情地淡淡说道,“客气。”(。) 第一百七十二章 所谓直觉 “接下来,怎么做?” 宁敏秀的询问让两个人都有些怔忡起来,陆繁少了先前的打趣之色,看着这间房舍,有些不确定的说,“或者是爬上去?” 宁敏秀一愣,下意识地转向离落,却发现少女也正配合地微仰着头,往石屋屋顶上看去,似乎在想如何攀爬。 那副理所当然,没有丝毫怀疑的样子,让他不由想起先前讨论时两个人的异常了。 这就是他们的直觉? 宁敏秀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那然后呢?上面有什么?” 在场的两个人神情都有些迷茫,隔了好半天,离落才放松了自己紧皱的眉头,轻声道,“不知道。” 陆繁则懊恼地挠了挠头,带着些许的不满,瞪着宁敏秀,不放心地再一次重问着,“你确定这样放任没关系?”看着宁敏秀平静的目光,他又有些不耐的补充道,“你知道的,如果我彻底去跟随这种想法,抛弃心中的警惕,那么我可能并不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了。” “嗯。”宁敏秀低声应了一句。 “兄弟,这就像是让我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去听从一个莫名其妙放在我心里的念头啊!”陆繁勾着宁敏秀的肩膀,有些不满的语重心长,“你可得万分注意,万一我和我小师妹一起出了意外,那我们师傅指不定就做出什么事情了” 满满的威胁,让一向少言的男子黑沉着脸,从牙缝中挤出话语,“你要是再哆嗦,就指不定待会我会做些什么了。” 为了生命安危着想的陆繁轻咳一声,就重新笑盈盈地往离落这边走来,离落脸上也挂着浅笑——刚刚的那般插科打诨,让她好了不少。 就正如陆繁刚刚所说的,这种不属于自己的思想装在自己的脑海里,并且模糊地以为是自己的想法,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因为,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念头,到底是正确与否。 不过现在 离落回望了一眼正在看着他们两人的宁敏秀,微微定了定心神,就往石屋墙角处走去。手中的青竹枝已备好,离落却猛然地想起一件事,连忙侧头,轻声问起旁边正晃晃悠悠捣腾着悬在虚空中的木桶的男子。 “大师兄,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不能使用灵力么?” “为什么?”陆繁面色略显煞白,似乎正顽强抵抗着自己的恐高。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木桶,还剩下另一只晃荡在外面,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后,屏息将自己扔进桶里,习惯性干呕了一阵,他才有气无力地伸出脑袋,回答离落的问题。 “灵力?这里是世俗者的城镇,怎么能够用灵力?”陆繁回答后,没再看眉头皱的更厉害的离落,而是又蹲回自己的那个木桶里,想着用什么办法使得这个法器稍稍平稳一点。 而旁侧距离有一丈远的听到他们对话的宁敏秀正紧紧地看着两人,沉默着,似乎也在思索着一个难以解开的谜题。 “敏秀师兄。”离落想来想去,握紧了手中的青竹枝,望向宁敏秀。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明白了,默默摇头,“我之前试过灵力不能调转后,就没再用灵力了,但是不能用的原因并不知道。” “不清楚古轩阁的那两名弟子,但是燕姨之前和我有猜测,可能这里类似于限制禁地,并不是你们说的缘由。”他低声补充着。 离落一脸若有所思,想了想,无所谓地笑着,“或许,这次跟着‘直觉’行事,会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说罢,她看着男子并不轻松的面色,学着先前陆繁一般顽皮地眨了眨眼后,就立即收敛了情绪,准备一探究竟。 陆繁这个在特殊条件下,即无需灵气的催使下,木桶造型的法器,或许更擅长减缓速度降落。此时他默念着口诀,木桶上的光一次次地泛开,可是上升的速度却没有任何的变化,依然晃晃悠悠的样子,愈发让陆繁面色苍白起来。 离落无语地移开视线,旋即用着上次的法子,足尖轻点,轻松跃起后,用青竹枝往下以刃横劈,控制好手腕的力度后,使产生的剑气反作用于自己身上,将她推高一定程度,然后在又要下降之际,继续重复着刚刚的动作。 不过三个来回,她就已经快要攀到这石屋的楼顶。 脸上挂着满足的浅笑,正当离落暗自活动着手腕,有些欣喜地估计再进行这样一个动作,她就能攀上石屋屋顶好生查探一下可以出去的法子时,她突然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刚刚在她面前的红色石块往上面移了一点。 来不及多想,感受到剑气的消失,和自己快要下坠的趋势,离落又用着格法,以剑刃对正下空横劈着,来上升着自己的身形。 可是,当目光重新移向那红色石块时,她仍旧发现她并没有超过,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难道是因为这里离地愈高,她反射的剑气并没有之前那般的好效果? 离落有些不想承认这一点,毕竟她对她的剑法还是有着自信,只是,既然这样,那为何 手下的动作未停,一直不断地重复着,没有听地面上宁敏秀的呼喊,以及旁边被她的剑气带的愈加晃悠的木桶里,她师兄的恼怒声和干呕声。她定定的地注视着那块被她目光标记的石块,期待着一次又一次地迈过去,却一次又一次地始终徘徊在那个高度。 直到 当她看见淡紫色的界限 “大师兄!大师兄!”她一边单调重复地使着劈剑的动作,一边高声唤着下面虽然坐在木桶里,但已经精疲力尽的陆繁。 她看着男子抬起了头,冲她无力地丢了个眼神示意,于是,离落赶紧将自己的发现大声告诉了他,“重力!重力不一样的!” “什么?”陆繁勉强扶着木桶边缘站起身来,抬头问道。 “这里的重力不同,越到上层,越容易漂浮,所以这石楼比我们想象中的高!”说到最后,她尾音里带着隐隐的激动。(。)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旁观者清 凌厉的剑气,挥舞的衣袖,少女面上的决心以及焦急冲着下方人说话的模样,即使在已经有一定距离的地面上,仍能清楚可见。 宁敏秀站在原地,抬头仰望着。 微微紧抿的唇,一眨不眨的眼,都或多或少的暴露了此刻他有些不安的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怪异的很 明明先前,他还能听见少女时不时在切换剑法间隙间冲着木桶里男子催促的声音,可是到了现在,他竟不能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了。 不过较之方才,多出了半丈的距离,怎么可能差别会如此之大? 而且 少女现在的高度,早就高出了之前她信誓旦旦说要到达的房顶,可偏偏她就像没有发现一般,还一个劲儿地笔直往上腾飞。 宁敏秀忍不住重新将目光放在那个在空中晃晃悠悠的木桶上。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同门,自从少年时的阴影,就变得异常恐高。可是他相信,即使在这样的程度上,他的眼力并没有一并丢失。 那么又是何缘故,让他也直至现在都没有发现,他的飞行法器正处于屋顶边缘,只需他轻轻跨出脚步,就能踩到刚刚商议好的石屋楼顶。 宁敏秀很敏感地发觉了上面必定出现他不了解的事情。他有些迟疑地往远处宁萍燕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果不用灵力,他也有其他的办法凌空上去看看情况,只是想到先前就讨论过的,他最好的行动,就是在下面进行关照,和提防 正在犹豫不定之际,余光中一抹青色骤然划去,宁敏秀几乎反射地抬起头,看见的便是少女执着手中的青竹枝猛地像是不受控制般地往天上飞去,消失在空中 怎么会?! 宁敏秀一时间睁大了眼,然而那空中就好似有着看不透的浓雾般,明明清澈,却偏偏看不见那人影。 没再多想,宁敏秀就御出飞剑,以自身血气为祭,驾驭脚下的剑,直往少女的方向飞去,然而还未飞到一半,就被旁边从木桶里翻出的陆繁拽住了袖子,跌跌撞撞地掉了下来。 “不用去了。”陆繁面色还有些苍白,忍住那恶心的干呕欲,声音还透着无力,“她说她心里有数。” 手中袖子的拉紧,让陆繁这才注意到宁敏秀的异常,颇为怪异地看了一眼,注意到男子几乎失了血色的唇,才缓缓开口,“不是吧?”看到宁敏秀并没有理他,而是直视着天空方向,眼睛一眨不眨,陆繁不禁挠了挠头,喃喃道,“你这样,让我这个当大师兄的感觉很失败啊” “她没事?”像是在思索,半晌,宁敏秀皱着眉头才抛出一句。 “应该没事。”陆繁自从落到了地面,很快地又有了精神气儿,甚至忘了在外面的常态,笑呵呵地拍着宁敏秀的肩膀,“她说要到真正的楼顶,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所以让我先下来,可能小师妹也知道位于那么高,我会不习惯吧。” 听着这几乎没脸没皮的话语,宁敏秀有些头疼地看着那单薄少女所谓的大师兄,“所以,你就任她那么去了?即使后面就像被吹断了线的纸鸢往天上奔去,我们都不管?!” “哎,我们得相信她,不是么?”陆繁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人生在世,总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既然在那一瞬间,她有所判断”剩下的话,他并未说出,只是原本含笑的眼眸中有着常有的冷漠之色。 宁敏秀明白他潜在的意思。 修仙者比世俗之人更容易历经险境,而在关键时刻能依靠的,也往往只是自己。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静观其变。”陆繁顿了顿,然后仰着头看着天,眼巴巴地补充道,“当然,如果小师妹从天上掉下来,我还得必须第一时间就在下面接着。” 似乎是第一次遇事无需插手,他无聊地看了一眼远处两个古轩阁弟子,他们像是发现了这边的异样,正商量着往这个方向走来。于是陆繁快速而又低声地将少女最后交代的那几句话给宁敏秀说了清楚。 “她还说旁观者清。” “她这样说的么?”宁敏秀同样发觉了其他人的到来,他面色无恙,却沉声质问着。 陆繁耸了耸肩,“是这样的,只是我看着她的面色好像也有怀疑。” 宁敏秀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还懒洋洋坐在地上的陆繁好一阵,直至陆繁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他才点着头,表示了解,又将目光望向澄净的天空。 旁观者清么? 男子眼神里闪过一抹深思。 簌簌的风从耳旁吹过。 离落微鼓着自己的腮帮,想要抑制住几乎从嗓子眼里快要冒出的尖叫声。 这漂浮在空气中隐隐的淡紫色,并没有让她享受到高处降落时的缓慢和轻松,反而在倒退着上升的过程中,那无法控制的速度,不禁使全身都绷紧了。 那火红色的石块还在自己的视线里,离落往下望去,整栋低矮的石楼,就像被拉高的山,随着她的升高,而升高。明明在最初和陆繁一起跌落下来时,还未发现这样的异常。 离落抿唇,若是按她的估计,真正能够有着可以停下来的落脚之地,怕还得前往到最高的,漂浮着浅绿色气流的那一层。 陆繁恐高,而且她也发现,他所设计的木桶样式的飞行法器,更多的效用是缓解高空坠落。权衡之下,她还是让陆繁先下去,自己去探探情况,如果猜测错误掉下去,好歹地面上还能多了一份保障,而非负担。 不过,那上面究竟有什么 强风再一次猛烈的拂过,她抬头,眼神里不自觉的茫然中又有着隐隐的洞悉。 这种莫名的直觉,从她愈接近高处,就愈能感受得到。就好像,有人在暗中指点着她,而她几近于没有任何防备的,倾向于这样的认定。 只是不同于最初的无意识,她现在有个模糊而不能确定的猜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小手段 空旷的城镇,视野所及之处少了一个人却是很容易被发觉。 “长离呢?”宁萍燕快步地从街道另一头走了过来,询问着。而与此同时,古轩阁的两名弟子,眼中含着适宜的疑惑,也踱步走近。 “她在天上。”看到人走近,陆繁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冲古轩阁弟子客气地点了点头,回道。 下意识抬头,澄碧的天空,没有一丝的云彩,就像一块温润无暇的玉,里面的一切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即便是放大了五感,也未能看见少女的身影,宁萍燕重新望向陆繁,后者却无奈耸肩,“这里的天空有古怪的,听长离说,好像还是分了层的。” 宁萍燕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 “陆道友可确定长离道友现在位于空中?”蓦然地,俞姓弟子出声,恭敬问道,在扫视了一圈众人的目光后,颇为明了地笑了笑,“如若真是这样,我还有一些不才的小手段。” 话语落下,他手腕微动,出其不意地从袖口掏出一银色半固态流质的小巧物什,利落地夹在两指中,旋即,右臂往上一挥,那抹银色竟然直射天空中去,瞬时消失不在。 陆繁缓缓眨了眨眼,紧盯着俞姓弟子未曾放下的手,半晌,才开口,“俞道友,若是我没有看错,刚刚好像是世俗江湖里的暗器吧”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望了过来,那贾姓弟子倒是知晓,眼中闪过极快的不屑之色,又面色平常地伫立在一旁,未说话。 “哦,这个啊。”俞姓弟子不好意思地勾起嘴角,“形状模样的确是仿世俗界里的暗器,只是上面有我们门派特绘的小型阵法,当遇见迷障,雾障等困阻时,将其抛出,便能触发阵法使得障碍消散一定程度。” “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小玩意儿罢了。”他又笑了笑,转而提起眼下,“虽说最晚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能有结果,但往常不过两句话的样子,被障碍遮住的就能显现。然而现在不得不说,这空中的确有着大的古怪。” 陆繁倒是没有怎么担心离落,而是饶有兴致地望着古轩阁的两位弟子,“原来,你们的小手段就是这些。挺不错的,尤其是在特殊时候,这些看似不中用的小玩意儿总会发挥想不到的作用。” 俞姓弟子笑着称是,而旁边的贾姓弟子却是脸上充满着戏谑,拍了拍前者的肩膀,“陆道友不知,这看上去简单的小玩意儿,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就刚刚那个,上面的阵法是我们门派特绘的不假,可是能绘出来的,尤其是精致到如此程度的,可少之又少。”他颇为欣慰地说,“这完全就是师弟一手制出来的,不得不令我等佩服啊。” “竟是这样?”陆繁有些惊异,“我就想引得阵法触动,肯定没有说出来的那般不易。看不出来俞道友年纪轻轻,构想竟如此巧妙。” 俞道友面色谦和,眼眸垂下,笑而不语。 旁边的人却越说越有兴致,“除了这些,我师弟还有不少的手段,这也是门派长老愿意让我们单独出来的原因。”他斜瞥了他师弟一眼,又无所谓地笑道,“古轩阁虽然有着从世俗武者学习的习惯,但不得不承认,在修仙界愈加严苛的情况下,我师弟能够一直保持,着实是不易。” 大多数修仙者自认为和世俗凡人有着天壤之别,他们从不会正视世俗,更无外乎说从中学习,感悟了。 倒没想到,这古轩阁名声不显,但竟会有如此心性。 陆繁忍不住又打量了俞姓弟子一眼,“俞道友以后若是有机会与我师傅相见,怕必有不少话题可聊。” “陆道友客气。”俞姓弟子脸上没有一丝激动之色,较之先前,反而有了淡淡的冷色,“不过是师兄的过誉罢了。” 贾姓弟子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师弟打断,“你们看天上!” 浅蓝色明净的天空,中间仿若被人撕了一道口子,渲染着一种朦胧的紫红色,而如一个小点般的少女的身影,却显眼地突兀地存在于那里。 “看样子,这空中的迷障过于强大,阵法也只能冲破一二。”俞姓弟子有些沉重地说道。 “足够了。”宁萍燕安慰着,“至少我们能看见。”说完,她立即转过头,问起刚刚听见的只言片语,“长离的确能无碍寻着出去的法子么?” “不出意外。”问的是陆繁,回答的却是一直沉默良久的宁敏秀。 每一次的身形腾空,耳边就是呼啸而至的风声。 离落咬牙看着从发丝缝隙中穿过的青蓝色的气息,手中动作连番,又猛地退了后。 又一层! 敏感地感受到气流的不同,离落稍稍压低了身子,尽自己的可能减缓了速度。 很快地,她就感受背上空气的阻碍,和之前相比,失重感几乎快要泯灭。她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青竹枝,异常舒适的,如同绵软的绒毛般带给她肌肤的感受,让她在紧绷后也随之放松。 她尝试着稳住身形,眯着眼,当看见那久违的如同隔了海面般的阳光照射下透明的薄膜,心底不由松了口气。离落回头,按着之前在街道的方向感,往他们最初掉落下来的方向望去,并没有那垂直奇怪的隧道,反而是一片空荡。 只剩下远处同样反射着盈盈光亮的气泡般的膜壁。 奇怪。 她心里暗忖着,难道那莫名其妙的通道随着他们的到来而消失了么? 不过还好。离落眼眸带着浅浅的满足,看着旁边不到一个手臂距离的石屋屋顶,那火红色的标志性的石块已经在视线下方。 在感到几乎微不可查的下坠感后,她并无多少担心,而是径直的迈开了脚步踩到了屋顶。而在下面仰望着看着这一切的人看来,她却是 “悬空了?”贾姓弟子忍不住惊呼。 陆繁则是站直了身,看了好久,发现少女并没有任何的下落,甚至在空中如履平地般走了几步后,他肯定点头,“她到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气泡 后面的一切都发生的过于顺利与古怪。 在离落踏上石屋房顶,有些怔愣地蹙眉,想要继续遵从着心中对出路的看法时,她发现旁边赫然有一面透明的水镜。 阳光从上至下覆在上面,不期然可以看见微微的晶亮的波澜。 她走近,直到那水镜的波纹涟漪快要触到她的鼻间,她才从里面看见镜中照着的自己。 柔顺的发丝,漆黑的杏眸,姣好的面容 下一刻,就在她还沉浸于水镜中自己眼里的黝黑时,却蓦然地伸出了手。白皙的手指穿透了寒冰般的波澜,那几乎刺骨的冷意从指尖一下传到了心底,不由地战栗,离落这才恍然惊觉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已经跨过水镜小半个身子。 这也是在她不知不觉中做出的决定么? 离落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微漾,不过是略一思虑,便毅然而然屏息跨了进去。 就像被一场小雨湿湿嗒嗒地淋了一身,她有些不适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却发现,整个人跨出去之后,并不是从水镜外面看见的石屋楼顶的另一侧,而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四周,以及抬头,都是由这样的有着略微波澜起伏的水镜构成,稍稍后仰,望着面前的水镜,可以看得清外面一些模糊的景象。 而脚下踩着的是一块板,约两指厚,整个板如同冰块切割下来的一般,呈现深蓝色。待到她踩在上面,却没有感受到多少的寒意。 就在这时,身子感到微微一晃,她发现,四周的水镜上面,就像被风吹拂过,一层层的浅浅的波纹荡漾开去,带着凉意的气息扑向鼻间,让她心底里迷茫下的烦躁淡去了不少。 水镜后面景象的颜色有所变化,离落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位置竟然在悄然改变。久违的失重感袭来,然而脚下却有着更大的浮力,让整个狭小的空间都稳稳当当地腾空。 离落下意识地就想出去,可是这一次,当手触到水镜时,并没有像之前轻易地穿透,而是如同触到坚硬的石壁,指腹立刻起了一片绯红。 这是要去何处 看不清状况的离落不自觉地咬唇,手中紧紧握着青竹枝,做着防备。 “不用剑气就可以直接凌空么?” “不,不对,那是什么?!” “是一个气泡?” “长离怎么站在里面?她在做什么?她要往那里去?” 街道上,仰望着这一切的人们不由低声惊呼起来。陆繁几个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被撕开了的朦胧般紫红色空中那显眼的气泡,不敢妄动,深怕一个不注意,里面的人就从中跌了下来。 “敏秀,这太高了。”宁萍燕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不赞同地说道,“按照你们说的,长离到达了屋顶,可是眼下又凌空了,我们得想办法让她下来。” 宁敏秀并没有直接答话,而是望向一旁面色平静,正仰着头看着的陆繁,缓缓开口,“或许,我们可以再等等。” “等什么?”贾姓弟子古怪地扯出一丝笑容,“若说先前就应该等出了契机,现在小道友位于那么高,即便是我和师弟,怕也没有办法可以将其救下。” 俞姓弟子被他师兄的口气弄得面露微窘,低头想了片刻,这才斟酌地谨慎补充道,“实在是抱歉,但贾师兄说的不错,这么高的高度,可能准备的法器并不能让长离道友安全的下来。”他普通的面容带着稍许的歉意,看上去就像温润君子般谦和有礼,让人很容易感受到他的真诚。 宁萍燕听闻,不由转过头来,眼神里带着慈爱,看着古轩阁的两名弟子,“瞧你们这幅样子,没事的,不必负疚,如果真的要论这个,那也是身为长老的我做的不好。”她宽和地笑了,看着更加窘迫的俞姓弟子,宁萍燕又将目光移向自己门派的两个弟子身上,慢慢说道,“或许,我也应该尝试着对长离这孩子做的决定多加信任,不因为她年纪小而失了判断,毕竟,很多时候,她都那么的让人出乎意料。” “不是么?”她勾起和善的笑意,望着自家的侄子。 宁敏秀绷着脸,面容严肃,像是在思索什么,听闻此话,面部有一瞬间的柔和,低低地嗯了一声后,又仰头望向那空中的小气泡。 “那是什么?”陆繁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透着些许的迷茫。 众人仰望,发现空中装着少女的气泡正往天空的一角飘去,而也就在这时,他们发现,原本所看见的空镇上的天空边际,泛着浅浅的石青色。随着气泡愈来愈近,他们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棱角分明的,有一层薄薄的青苔的岩石。 “天空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贾姓弟子嘀咕着,说罢又不相信地重新眯着眼,仔细观察那在视野中几乎如同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突兀的颜色,“该不会是霞光染的云雾吧。” “霞光。”陆繁轻哼,“这里可没有太阳。” 话说到这里,大家都不由一愣。 万里无云,天空晴朗,即使在古轩阁的所谓的小手段下,那看似如绸缎般的天空像是割开了一个口子,里面透着奇怪的紫红色,可是他们依然能够从其他的地方晒到阳光。 可是,他们好像都陷入了常识,而未抽出一丝的意识去张望一下,带来这些和煦灿烂的光晕的太阳,位于天空何处。 每个人都不由面色凝重起来。 直到好一阵,宁萍燕才轻声缓缓开解说道,“其实我们总是经常忘记,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城镇,而是从山洞里误打误撞后发现的,即便没有太阳而却又充满着阳光,我想这也并不会令我们惶恐。” 她带着笑,看着这些小辈们,就像每一次带领门派弟子历练一般,让他们时刻感受到鼓励与警醒。 “是的,山洞。”陆繁像是想通了,一直以来的微露的迷茫,被之前的清醒所替代,“我们落下来之前,那片绿林,那片巨大的山洞,还有从顶上倾泻下来的阳光!” “我们还在那里!”他肯定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规则 像是疾风骤雨后丛林里草叶特有的清新,又像是将采摘下的荷叶撕碎覆于热气腾腾的米粥,带着丝苦,带着丝软儒。 风中的气息,翻卷着,透过那层薄薄的波澜,嗅入少女的鼻间。 离落轻轻叹气,下意识地用拳头抵了抵自己的腹部,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竟会让她感到馋意。只是那股清香愈发的扑近,她微微偏头,打量着面前像是浸了青黛色的染料的水面。 难道那些淡绿色的如丝如缕的气息,化作了实质,也进了这狭小的空间? 满心以为如此的离落,正惋惜和愁闷着无法再透过模糊的水镜,从外面大致的轮廓获得信息,根本不知道下面的人,为她狠狠担忧了一把。 因为宁萍燕他们发现,那笼罩着少女的气泡,正往他们刚刚才察觉岩石那里飘去,很快就要撞上了。 他们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尖锐的棱角。 “不行。”一直尽量保持着从容的宁萍燕终于面露一丝慌张,“这气泡要是被戳破了,长离会不会掉下来啊?” 宁敏秀定定的抬头看了好一阵,旋即,收回目光,闷声不语地比着手诀,原本才恢复了些些血色的唇,又变得苍白起来。陆繁一眼就知道他又再用着秘术,连忙扯住了他的手臂,让他的动作得以停下。 “再等等。”陆繁一边拉着他,一边仰头看着。 宁敏秀皱眉,挣脱了他的手,低斥着,“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说多少次的等着。” “她会出去的。”像是在天空中看到了答案,陆繁的态度比之前表现的还深信不疑,又一遍地重复道,“小师妹会出去的。” 本已经默念着口诀的宁敏秀,听到话语后,嘴唇嚅动了片刻,便停了下来,只是手势却仍旧保持着,紧紧地望着那空中莫名的气泡。 宁萍燕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以防少女跌落下来时,能尽最大的程度不被摔伤。 就这样的,一点一点的,那包裹着娇小身影的气泡,在众人的注视下,往那泛着青边的天际飘去。 愈来愈近,甚至那气泡的边缘已经挨到了那尖刺的棱角。 “唔。”贾姓弟子不由发出了声,紧跟着紧张的众人一起一眨不眨地看着。 看着那气泡的圆弧,没有被刺破,反而是慢慢的被消融 里面少女的身影已模糊不清,可是众人并没有看到有掉下来的物什,想象中的破裂也未发生,而是那气泡一寸又一寸的被那岩石吞噬,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长离呢”宁萍燕面色怔怔,不自觉带了颤音。 半晌,陆繁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带着了然和轻松,“她离开了。”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清新的气息渐渐浓郁,让她不由想起青苔,松竹,草叶这类在地面表层的植物,夹杂着潮意,又带着些微泥土的清香。 水镜上模糊的青黛色愈加的浓厚,就好像那波澜微漾后面,不再是那万里无云的天空。 很快地,那青黛色慢慢的从水镜的中间一点点加深,宝蓝色,棕褐色,几近黑色 阴影从中扩散,直至前方那面水镜的边缘,她微愣,当发现那些水面上的细纹通通被抹平的时候,她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加深的阴影,而是这狭小空间前面的水镜渐渐地被溶解,黑漆漆的外界离她越来越近。 没有想象中的窒息感,反而是无比顺畅的流动的气息,一瞬间包围了她。 脚下的那块仿若寒冰制成的板,随着前方黑暗的一点点来临,而慢慢的从板的前端,开始融化。 深蓝色的冰,化作了透明的水滴,不作声响地,滴滴答答地坠下,落入泥土中。 整块板,自她的脚尖所触的位置,到最后,呈一种漂亮的渐变色。融化的速度很快,当那约两指厚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掉时,她发现,她自己也轻巧地落在了松软的土地上。 心有所感的回头望去。 整个似是由水镜围成的空间已全然不在。 无论是如同彩漆绘制的石屋,还是摆放着摇曳鲜花的石盆,亦或者和煦的阳光,澄净的天空,一缕缕带着色彩的气息,以及那远在天边有些反光的透明薄膜,都不在了 转身回望,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尤带着泥土的味道。 离落伸出手,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凭借着些许的光亮,摩挲着。 然而抵触在掌心坚实的厚壁,让她又慢慢地将手垂在身侧。 被堵住了。 她来的方向,没有路了。 只有岩石和泥块混凝成的山壁。 离落不由往前方看去。 黝黑的,望不见尽头的隧道,以及最前面微不可见的似星辰般的光。 “这是规则。” 青石板的街道上,人们原地静伫着,看着清风绕过了石屋,吹拂起他们的发丝,静谧而又美好。男子的骤然出声,打破了良久的沉默。 宁敏秀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继续沉声说道,“这是一个埋藏在他们心底的,关于这个小镇的,规则。” “敏秀,这是何意?”宁萍燕不解。 宁敏秀却转过头,看了一眼已坦然收回望向天空目光,正懒散站在原地的陆繁。 “怎么?”他无所谓的扯起笑容,事不关己的挑眉问道。 宁敏秀却像是得到了肯定,开口解释,“如果,我没有猜错陆繁和长离两个人,在从这空中掉落下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自觉地在心中被埋下了规则。” “比如,这个小镇不能用灵气的原因。” “又比如,离开这里的出口方向。” “或者,还有更多的未发觉的规则,对于我们而言是个谜题,对于他们而言却是知晓的常识。” 所有的人都被宁敏秀的这一席话弄得稍许迷茫。贾姓弟子忍不住开口,“你的意思是,陆道友和那小道友早已知道如何离开,却不告诉我们?” 话语中带着隐隐的质问之意,在他目光逼向陆繁时,更甚。(。) 第一百七十七章 威胁 陆繁不过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也没回答,继续若无其事地低头把玩着自己的衣袖。 倒是宁敏秀在一旁平和地解释道,“并非如此,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察觉不到自己知晓。” 贾姓弟子听闻,不自觉地从嘴角溢出一声嗤笑,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俞姓弟子连忙打断,似有所悟地望着旁侧事不关己的陆繁,说道,“宁道友的意思若是没有人将其点醒,陆道友和长离道友也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 看着宁敏秀点头附认同,他皱眉,带着些不可思议地语气,道,“也就是说,两位道友甚至潜意识地认为,这是在场每个人都存在的想法,并理所当然的没有觉得一丝不妥?” 宁敏秀沉吟片刻,这才道,“应是如此。” 所有的人再次闷不做声,陆繁正放下了他的袖子,双手背后,看向远处的街道尽头,目光微微有些游离,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心思。而宁萍燕原本和善的面色,愈发地黑沉起来,柳叶般的细眉也高高挑起,冲着宁敏秀少有严厉的叱呵着,“你既然猜到如此,怎可让长离自行,自行去” 后面的话她愤怒地说不出口,听到这里,她并不觉得长离仅仅是离开了这样简单,一想到如此,她愈发恨铁不成钢,“宁敏秀,这种蒙人心智的手段!陆繁和长离深陷局中,不得自知,可是你在他们旁边,怎么能不保持警醒?!” 她话语末端因生气带着明显的颤音,“古往今来,这种类似慑人心神的,控制人精神,想法及行动的,多为邪术!旁观者清,你身为虚无山的高阶弟子,却竟纵容他们凭此行动,你是忘记在你身上的责任了么!” 旁观者清。 这四个字打在宁敏秀的身上,他却骤然想到少女那时无意中望向他的眼神。 那里有忐忑,有疑虑,同样的,也有隐藏在眼底里的信任。 宁敏秀胸腔微呛,有些闷声想笑。即使他现在已经成为了可独当一面的修士,可是在长辈面前,总是因为小辈的缘故,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忧,而对他的能力没有彻底的笃信,倒是那个小姑娘 他心中默默摇头,或许她已经舀了她那令人头疼的大师兄那一套,喜欢随意的押赌。 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件事上,他做到了,真正的,旁观者清 宁萍燕一通训斥后,径直往空镇边缘处走去,像是想要采取些办法,使得长离能够重新回来。而宁敏秀却连忙拦住了她,“燕姨不必担心,我能保证这里面并没有陷阱,长离她,的确是出去了。” 宁萍燕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 他继续道,“这种在人的心里埋着不是由本人知晓的常识,手段,并且诱导人行动的能力,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确不由让人深思警惕。”宁敏秀顿了顿,“然而我发现,这样的莫名被使用出来的能力,在这个城镇里,却并没有威胁。” “或者说,它没有威胁之意。” “你确定?”宁萍燕严肃地看着他。 “是的,我确定,它只是一个工具。”宁敏秀扫视了一圈,平静地说道,“将它想要存入人心中思想,不动声色地埋藏进去。” “可是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俞姓弟子纠结地皱起了眉头良久,放弃了对其的深思,转而考虑到了当下。 一直未说话的陆繁,却在这时,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偏着头,有些不大肯定地说道,“为了遵守这里的规则?” “可是又是谁制定了这样的规则?” 陆繁深深地看了一眼追问的俞姓弟子,慢悠悠地道,“或许,当我们解开了这里所有的谜团,就知道了。” 他说完,因长期历练下的克制和经历,让他的面上没有任何的急躁,只是多了几分对未知的新奇。 “那就暂且眼下安全。”宁萍燕听完,略一思索,同意了看法,只是她还有些不放心,望向陆繁问道,“长离的确是出去了么?” “出没出山洞”陆繁迟疑,“我不太清楚。不过这个城镇,她已经离开了。”他话语中的笃定让宁萍燕不由放松下来。 “这样也不错。”她喃喃道,“长离那孩子一向聪慧独立,出去之后,想必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那我们呢?长老。”贾姓弟子实在忍不住发声询问到,消瘦的脸颊因为质问而显得有几分咄咄逼人,“既然讨论出规则无害,那么,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利用这莫名其妙出现的规则离开么?!还待在这没有一个人,就像死在历史里的城镇里做什么?!” 俞姓弟子回过神来,这一次他没有再示意他的师兄,而是清了清嗓子,谦逊地说道,“长老,我们继续呆在这里,的确不是一个什么好的主意。”他看着先前被众人靠边的石屋,“我们为何不可以各自想着办法,学着长离道友一样,走过她经过的路呢?” “虽然现在有那般多的谜题,但外面还有各位道友前辈,我们何妨不将这些留到到时候讨论。”俞姓弟子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我们这时候跟着出去,说不定还能追上长离道友,彼此有所照拂。” 宁萍燕眉眼间有所意动,而也在这时,陆繁却斩钉截铁地说道。 “长离的法子,我们没法用了。” “什么?” “我们不能通过那个方法出去了。”陆繁耐下心说道。 “你感觉到了?”宁敏秀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嗯。”陆繁点了点头,轻声道,“从长离的身影随着那气泡在空中消失不见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啊哈。”贾姓弟子带着怒气,讽道,“也就是说,这又是一个规则,一个离开的方法只允许通过一人的规则?”他急躁的原地踱了两步,指着陆繁,“既然这样,陆道友凭什么将这样的名额给了你的师妹?” 这一次,他旁边的师弟没有出来搭腔,而是宁敏秀陈述了事实,“因为最初未实质的规则,只存在于他俩心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战意 山洞寂静,小路延展,满眼晦暗,只听得滴答的水声,从泥石缝中溢出,落到地上的草叶上,滚了下来。 软底的绣鞋,轻轻地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没有丝毫的脚步声。 离落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熟悉的清香传来,她仔细聆听着,感受着周遭的动静。 突然间,心有所动,手掌翻开,灵气微涌,一团暖红色的火焰从中升起,瞬间将身前的路点亮。 看样子,又能使用灵力了。 离落看着掌心,若有所思地想到。 只是,还不知,这到底是来到了哪里? 她移动着掌心,侧着身子,打量着山洞内的景象,幽幽的火光,将这里的一切都照的明了。 然而离落愈看,愈发觉得,这山洞有些类似于他们初入青山时踏过的路。 大概又走了十几步的距离,如同星辉般的光耀,还在远远的前方,并没有任何的改变。离落心中一叹,估摸着将这段路走尽,还得费好长一段时候。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侧。 灵兽袋自从踏入冰舟之上,大白就未传出动静,现在也如是。若不是用灵兽间联系感知,几乎根本就察觉不到的大白的存在,想必那恐慑之物如今的威压更甚。 自进入这片异变之地,就像入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前者还未解决,后者又出意外。离落索性把入山之前的个中猜想抛之脑后,沉下心来,琢磨着起当前。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确是平平安安地离开了那像是沉于海底气泡中的城镇。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莫名出现在心底的种种想法,颇有几分微妙玄机。 那些关于空镇相关的事情,她几乎能够浮于脑海,宣之于口。尤其是后面用着剑气腾空之际,当她在空中俯视下面的城镇时,她竟然能够对于每个石屋曾住的人口数,每条街道的名称如数家珍。 这样明显不属于她的念头存在于脑海内,实际是需要警惕的,尤其是莫名有着一种迫切的希望,要求她这样做的时候。若不是宁敏秀的提醒,她和大师兄可能还陷于无意识的恍惚中。 这种所谓的直觉,亦是一场赌博,到了最后,她下了决定,让大师兄下去带话给旁观的宁敏秀,而自己则尝试着顺从。 现在看来,倒是赌对了。 离落嘴角微微翘起,猜测着,她的离开,想必会给有着同样存在“直觉”的大师兄的众人带来提示。 心中的石头放下,用灵气于另一只手上化作木绳结,置于地上做了标记。离落加快了步伐,想要先一步追上其余众人,好提前传口信。 之前在远处像花瓣大小的光辉,隐隐的变大,然而这之间的距离仍然一眼望不到尽头。离落不敢直接御剑飞去,怕错过了不明显的岔路,亦或者迈进了陷阱。紧接着,又跟着过了有三盏茶的功夫,离落才走到道路中途。她一路上小心谨慎地控制着灵气,运于足尖,快步向前,此刻已有一层薄薄的汗意扑于额头。 而也在这时,她眯着眼,望着远处的洞口影影绰绰的景象。离落能够确定,自己已经不在那片倾泻着阳光的丛林里面了。 这,恐怕真是先前青山里的小路。只是不知晓和最初走的路比,到底是偏僻的支路,还是后面应会走到的路。 想到这里,她用手背胡乱擦拭了一下汗,往后方望了望。 不,应该不会是后路,她来的方向路的尽头是断了的,这样看来,脚下的,是支路。 此时,山洞里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风,阵势不大,却是透着几分凉意。猛然一吹,让离落皮肤上微微的热气与汗意都滞涩一顿,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她有些不适地整了整领口,使风不轻易地扫进,旋即,才发觉这洞里,一时间,静的可怕。 原本还听见的水滴声,早已没了声响。离落停下脚步,入耳所闻,仅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万千世界,唯剩一人。 离落不由皱紧了眉头。 这种感觉渗人而又熟悉,就像当初在青瞳琉璃阵里的石楼里,走进那条因为破阵而拉长时空的走廊一样。 她凝视着自己旁边,山壁角落下的一株草叶。 纤细,常绿,顶尖还带着几根白絮。 将其牢记脑海中后,离落就毫不犹豫地足尖轻点往前奔去,心中算着距离,不到片刻,便停下了脚步,低着头,细细查探。 一番动作后,离落稍稍放松了眉头,值得庆幸的是,眼下并没有发生当初那样的情况。 否则,又得是那没玩没了,几乎永远没有尽头地狂奔。 洞口的光亮,还在前方照射着。顺着这稀薄的光,即便不用掌心灵气化的火焰,她也能看个将周围看个大概。 只是这一切看似好转的情形,并没有给离落带来丝毫安稳的感觉。她已本能地取下背后的青竹枝,缓缓地迈着步子,屏息打量着周围,往前走去。 然而,这样的防御姿态,让那股莫名其妙感觉更加的糟糕。 除了那寂静的,带着几分渗人的违和感,她此刻总觉得有人像是在身后看着她。 离落猛地往后转去,可一如既往地,还是那黑黝黝,只有些微光的山洞。 她的脊背早已绷紧了,离落无意识地咬着唇。明明五感并未觉察到有异物的出现,可是自幼时战斗的直觉,让她清楚地感受到后方的威胁——有人正在观察着她,甚至会有所行动。 那种唯有对敌时的感觉,离落手臂上不由的起了鸡皮疙瘩,她克制住自己内心冲动的念头,佯装不知,继续往前走着。 就要出去了。 少女定定的注视着前方,握着青竹枝的手腕微曲,放在身侧,脚步沉稳地走着。洞口处愈来愈亮的白光,愈来愈近的距离,彰显着快要到达的路的终点。 可是无论是紧绷的身躯,还是放的极缓的呼吸,亦或者用力扣着青竹枝上的手指,都说明她没有丝毫的放松。 因为,那种感觉更甚了! 几乎下一秒就要涌出胸口!(。) 第一百七十九章 潜行之术 再一次的大汗淋漓。 凉风吹过,衣衫贴在身上,温热的体温却有透着一股冷到骨子里的寒意。 耳鬓间的发丝,寥寥地拢在脸庞,有几根不经意间搭在了眼睫上,随着离落的眼睛微眨,青丝也跟着颤动着。 着实扰人的很,可是离落完全没有心思将它们撇开。 略显急促的呼吸,还意味着此时她的内心依旧不得平静,源于刚刚在又一次因为克制不住溢出心底的毛骨悚然下,蓦然回头,她却仍未有所发现。 她向来不会轻视平静。 因为平静含蓄下,往往藏着那些看不见的波涛汹涌,惊涛骇浪。 离落淡淡地扫了一眼几乎就快要到的洞口,旋即很快地收回了眼,望向了自己的脚尖,她并不认为在这样的情况,后面的那威胁能够让她称心如意地离开。 略微思索下,少女的下颌微微低下,后颈稍弯,脊背却挺直,身体轻轻向前屈,双手虽侧置,肘部却向外弯成一个稍小的弧度。而原本沉稳的步伐此刻也变的轻快,双**替之间,以着独特的节奏韵律,更是听不到一点脚步声。 若说之前,离落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压制下,警惕却又内敛的状态,而现在,若不是视野中的她并没有消失,否则但凡身处此处,用五感觉知的人,根本不会感应到她的存在。 这是她在竹林里感受万物呼吸吐纳时,自行探索出的潜行之法。 对于隐藏,在这个修仙者聚集的地方,离落深以为遮掩自己的气息,永远比遮掩自己的身形更加的困难。 这个潜匿术持续的时间只有短短一阵,但对离落而言,已然足够。 她几乎将五感发挥到了极致,去觉察后面的动静。大概以着这样的韵律走了不过五步,她便再次蹙起了眉头。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每当她步伐交替时的那个稍稍停顿的时候,身后的气息骤然变得弱了几分,然而当她重新迈出步子,又有着一股相同的新的气息替代了上来。 为了明确的感知,她有意地放慢了自己的节奏,清晰地察觉每次往前迈步停顿时,一瞬间喷涌而来的强烈的不适。 直到最后,她的动作几乎成了木偶戏般,僵硬迟缓。离落表情严肃,嘴唇紧抿,这潜匿术行走向来是愈快愈为轻巧,然而现在这番,则是她费了不少的神识才勉强达到。 不过这效果却显然不错。 她借此感受到,身后藏匿的人,好似被定住了一般,只能用着那具有强烈侵犯性的目光注视着她。每当她步伐交替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有稍许的淡化,好似那人移开了目光,然而下一秒,却又重新的紧盯着她。 离落强行按捺着自己几乎快要瓦解的心,继续沉稳地行走观察着。 哪怕与洞口的距离尚不算遥远,她依旧保持着那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的慢动作。那般强烈的威胁到现在还没有动手,她不免猜测,或许会是她离开洞口之际,有什么意外发生,而后方的人趁其不备,进行攻击。 那威胁慑人的东西并没有觉察个明白,她在心底将之前的感觉联系在一起,进行思索,却愈发让她更加把握不到真相。 离落缓慢地眨了眨眼,眼神虽然直视着前方,思绪却有些发散。 她总觉得无论是气息,目光,还是有威胁之意的感知,都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好像有规律,有间隔的不仅仅是她的步伐,甚至还有着它。 它。 离落将这词放在舌尖上打着卷,暗暗默念着。 骤然间,她眼睛微微睁大,想到了一个猜测。 影子。 对,影子。 她怎么会把这个给忘记了。离落面色冷静,眼神中却有了几分亢奋。 只有影子才能如影随形的跟着她,她走,它也走,她停,它也停。 然而不过一个念头后,她又有些迟疑了。影子的确可以如此,但几乎贴在她背后的威胁,可并不像是无法脱离地面的影子所能造成的。而且,这里的光线极弱,即便是影子异化,又怎么能有着像那些在青瞳阵琉璃里的石楼的魑魅魍魉那般厉害。 离落并没有思考多久,她的注意就不由的被潜匿术的中断而移开了。 她勉强保持着节奏,放慢了步伐,本就是将行止维艰的潜行用以至极,因此,在她的预估之内,潜匿就蓦然地早早结束了。 而也在这样的一个瞬间,她敏感地察觉到,身后的胁迫陡然增加,直逼了过来。 那一刻,好像胸腔里的跳动骤然停止,直至气息又微微地敛下,离落才略显僵硬地移动着身子。她面色有些怔愣,眼底还犹带着一丝的不可置信。 就在刚刚,刚刚的那个逼近的瞬间。 她好像第一次与那股莫名的气息有所联系。 那是一种奇妙,违和,让人冷汗涔涔,不寒而栗的感觉。 仿佛平生,第一次遇见这样一个未知的敌人,还未交手,便能感觉到它与自己的势均力敌。 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恰如其分。 她有一种整个人都被暴露了的感觉,好像自己的手段,自己的实力,自己的一切都在对方的眼里,无所遁从。而她好似也对对方有着一种颇为微妙的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模模糊糊中只能观个大概 只是,相较而言,她在此时此刻,更能感受到便是,那无法忽略的,如同被恶狼紧盯住的,有着狠戾,觊觎,侵凌的冷冷的目光。 到底会是什么。 会是什么?! 已经不止一次地在心底询问着自己,可是她越观察越打量,却是越显迷茫,就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她怎得也绕不出去。 一直尽力淡然的少女,也免不了此刻心中的焦灼。而身后那看不见的气息,也像是知晓了她隐匿术的暴露,胁迫危险之意更甚,愈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离落暗自低咒一声,只道是晦气。 看来后面那个,不仅是个凶恶的,还是个难缠的。(。) 第一百八十章 “过去” 不对,等等。 离落无意识地咬唇,渐缓了脚步。 因为她突然注意到,这股气息虽然较之刚刚,明目张胆,恶劣了不少。可是到现在为止,它胁迫的力量并没有增强或收敛,除了行走停驻交替之间有着微弱的变化,其余一直保持着一种稳定的状态。 她不由想到,自己潜匿术中断时的那一个瞬间。 这让她感到如影随形的恐怖气息,真的是因为敏感地察觉到她能力式微而有所增强么?一瞬间,她感觉她像是快要触及到了真相。离落不自觉地垂手紧捏着袖口,凝神思考着。 按理而言,潜匿术主要是遮掩她的气息,能力,以及本身存在时造成周边的灵气动荡。 也就是说,在中断的那个片刻,但凡稍稍有灵智的,在感应到她实力骤增的刹那间,第一个反应也应是防备,内敛自己的气息。而绝不是一眼看透她那失败的潜匿术,没有丝毫犹豫地增强自己的实力进行恐吓。 联系之前的种种 离落在脑海里升起了一个不可置信却完全解释得通的原因。 少女杏眼圆睁,眼睛里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神采。 对,是这样了。 只有这样,她才会对那气息感到熟悉而又陌生。 只有这样,它才在她身后如影随形的跟着她。 也只有这样,那气息能够随着她所呈现出的实力的多少而展现多少。 因为,这让她如此忌惮的气息,绝对是来源于她本身无疑! 或许,说不定,就是她的本身 轻轻的话语在心中响起。 令人惊疑的答案并没有让她感到担忧恐惧,少女的嘴角微微翘起,又克制地抿着,只感到许久的疑惑在这一刻迎刃而解的利落与痛快。 可是来源于她“本身”,且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除了影子,又会是什么? 离落的眼神中带着深思,表情有着几分犹疑,而这时,她像是被吓了一跳,微微抖了一个激灵,若有所思地回望了后面的虚无一眼。 她好像还忽视了一点 除了因为行走动作,那气息会稍微有所改变外,似乎还与她本身的情绪有关 当她不顾一切,只是为了行走而行走的时候,后面的它,仅仅用着冷冷的,觊觎的目光逼迫着她,让她毛骨悚然,胆战心惊。可是但凡她行动缓慢,或者换种说法,尤其是当她心中存满了疑虑,想要对刚刚的事进行分析和思考时,她能够敏感地感觉到那一瞬间,气息变了 逼迫,威胁都未消散,却多了一丝势在必得,以及隐隐的幸灾乐祸? 离落放缓了呼吸,竭力克制自己尽量不动心神地想着这个问题。 人在思考的时候,往往会因为陷入自己的心思而忽略其他。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导致了她之前根本就未察觉到这样的变化。 和她情绪有关,是能洞察她的心思? 长久历练的经验让她这样揣测着,可是很快地,她又否定了下来。 说到底,那气息和她的情绪相连,也不过仅仅是单一的变化罢了,多出来的也无非是更为强大的觊觎和势在必得之意。 可是 它在觊觎什么? 它又为何感到势在必得? 少女喃喃,觊觎的必定是她身上有的,而势在必得也绝对是那一刻自己有了破绽。 而那一刻,她的情绪,她究竟在想什么 突然间,少女冷汗淋漓,她脸色苍白地打量着这由前面洞口的白光所照射的山洞,眼底带着隐隐的后怕和惊恐,仿若第一次地重新看着旁边的山壁,脚下的泥路,以及摇曳在路边的野草。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前方所谓的出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出口! 这看上去越来越近的白光,越来越近的外面影影绰绰的景色,都不过是假象。 除非意识到那一点,恐怕她穷极一生,都走不出这里。 她福至心灵地回头望去,原本应该空荡荡的虚空,在此刻却缓缓地有了一个模糊的身形。 随后,那人的面貌,眼睛,鼻子,唇,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显露了出来。 若是此刻有不相关的人在这里,一定会发现,这个身影竟然会跟着面前温和内敛的少女一模一样。 除了那宛若毒蛇般恶意的目光。 然而,少女心中没有丝毫的惊慌,她面色平静,甚至那渐渐恢复血色的唇抿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带着了然,又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 “我知道你是谁。”半晌,她轻声说道,看着对面同样的少女那瞪大了的眼睛,以及愈加凶残的狠戾时,她却满足一笑,带着她从未有过的高高在上的神情,她身子前倾,近乎于呢喃地附在那少女的耳旁说道,“你就如此的想要取代我么?” 山洞寂静,除了她的话语声,根本听不到别的声音。没有等到答案的她,并不在意,她缓缓地挺直了脊背,慵懒的双手环胸,直视着那个目光恶毒,僵硬的,伫立在原地不能动弹的少女。 “可惜,你没了机会。”她偏偏头,带着几分的有恃无恐,甚至原本作为青竹枝的单剑也被她重新置于身后。离落轻飘飘地说道,却又透着稍许这个年纪的女孩的可爱的玩劣,眨了眨眼,“谁让我发觉到了呢。” “我的‘过去’。” 后面的话如同呓语。 她慢慢绽放了一个温和的浅笑,静静地看到对面那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面上涌现出的不可置信,以及强烈的不甘。 如同染了墨色的漆黑的杏眼,里面的情绪深深浅浅,似云似雾。 这个看上去普通的山洞,谁会想到,竟有着一个如此有趣的陷阱,或者说埋伏。 还是当她想到那被时光拉长的走廊时,她才突然了悟。 在这条朝向白光的山洞小路里,她最大的危险,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就像时光被凝结成了实质,然后被一双无形的手,将其分割成了每一个瞬间。 她一呼一吸间,那个“当下”就变成了“过往”,“此刻”就变成了“曾经”。(。) 第一百八十一章 胜负 这条散发着泥土清香的山路,更像是一条穿梭时空的路。 毕竟,她走的不是脚下的泥泞,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 每当她迈出一步,身后都会留有着一个她在那个刹那的“自己”,然后当她无所顾忌地继续往前的时候,那个落在她身后较远的残影就会渐渐的消退,而与此同时,在她的背后又会出现一个新的上一个瞬间的“自己”。 那个“自己”就这样满怀恶意地看着她,期待着她,觊觎着她。 希望能够取而代之。 只要她回头,只要她犹豫,只要她想着过去的事情,只要她陷入之前的思绪 她就会有破绽。 而,它就有机会。 不得不说,它的算盘打的很好。它有着她的智慧,它有着她的筹谋,它亦有着与她势均力敌的实力。 它还了解她的心性,知晓她的谨慎,它就像第二个自己一般,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它很轻巧的,甚至什么也未做,就那样随着这时光之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便能让她独自乱了手脚。 可是有一样,她有,它却没有的——当下的一切。 世人常说,万般结果,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它和她之间,永远少了那个先机。 只要她不沉于“过去”,它是无论如何也看不透,战胜不了她的。 “其实,我很好奇。”离落目光如水,平静而又沉稳地看着那个面露狠戾,带着疯狂此刻又有些几分惶恐的少女。她无所畏惧地走近在她的身边,歪着头,似是不解,“你为何一定想要取代我呢?” “哦,我倒是忘了,除非你成功了才能有言语的能力。而现在”她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着,眉眼间却带着一丝嘲意,“实在可惜。” 少女的表情有着些微的扭曲,带着奇异的情绪,敛了它的狰狞,多了些委屈,可怜,似乎想要感染她,想要诱导她。 离落却丝毫不为所动,她微微抬起了下巴,定定地冷眼看着它良久,直至那少女维持不下那副面容,重新恶狠狠地看着她。 离落挺直了身子,踱着步子走在它的身边,神情轻松,恍若真正的娉娉袅袅的豆蔻少女,语气天真烂漫,又带着勾人的蛊惑。 “你替代我是想做什么?”她盯着它,并不需要它的回答,她眼眸含笑,“来,我猜猜。” 山洞封闭而又静谧,似乎这样的环境给了她一种特殊的安全感。离落将垂在眼睫的碎发,随意地拢在了耳旁,轻轻说道,“其实,你是看不惯我的吧。” 她望着少女身影后面的虚无,“或许,我过去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看不惯我自己的。” “因为。”她面上浮现了一丝苍白的笑意,眼睛慢慢的眨了眨,“你们无时不刻的想要抛去每个当下都必须有的清醒和理智。” “嗯?”她带着淡淡鼻音的轻哼,似乎是突然间来了兴致,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丝圈儿,侧头望着它,“然而抛却了那些之后呢?难道想要去复仇?”她顿了顿,陡然间倾下了身子,看着已经开始变淡的少女的眼睛,喃喃道,“亦或者是去寻找一个欠了多年的解释?” 离落嗤笑,目光深沉,声音冷漠,“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换做是你,又真的理得清,算得完么?”她眼神里有着不容忽视的轻蔑,看着那宛若镜中的少女,“沉不住气,最终落得也不过是疯子般的模样,而这样的,又岂会是我想要的。” 那少女的身形几乎又变成了最初的模糊的轮廓了,只是面容还未消散,听完她的话,眼里闪过一片迷茫。 离落敛了她所有的表情,冷静地在一旁陈述道,“所以,走在前面的,终究是我,也只能是我。” 话语落毕,山洞口那如同月色般的清冷白光,骤然变亮,将整个山壁都照的清清楚楚。 她侧过头,眯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前覆了一层阴影,她努力地去看前方的变化,朦胧间,那白光里仿若有一部分化作了一柄剑,飞速地朝她奔来,在山洞内打了个旋儿,就停于离落的脚下。 她淡淡地看着这由光凝成的飞剑,似是早已料到,没有片刻踌躇,就迈了上去。 踩上去的一瞬间,飞剑身上原本令人无法直视的亮光稍稍暗淡了下来,通体莹白,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内敛的光晕,如同天地初现时的珍宝一般散发着它特有的吸引力。 剑身微微轻鸣,随即离落只感觉身子轻轻往后一仰,整个人就随着这光剑往前飞去。 结束了。 将那少女远远地扔在后面,她不自觉地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一直隐藏在衣袍侧边,紧紧捏成拳头的左手,也缓缓地松了下来,细嫩的掌心还有着几道浅浅的月牙儿似的痕迹。 她垂下头,怔怔地看着,眼睫微动。 或许,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在那个少女面露哀戚时,她并不是想象中的无动于衷。 她看见过那样的她。 在泛黄的铜镜里,在踉跄跌倒的水边,稚嫩时,年少时,那无助而近绝望的脸,她都是看过的。 那是她,过去的她。 手指缓缓地蜷缩于手心,像是掩饰般,将那几道月弯遮住。她面色平淡,收回了目光,微微蹙眉,心有所感的回望,却看见那远处只剩下浅浅轮廓的少女,没有了狠戾,没有了威胁,没有了惶恐与哀求,而是冲她勾起了嘴角,笑得耐人寻味。 像是用针尖刺向往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哪怕在恍惚中感觉身体有个地方泛着疼。 她不躲不闪地直视着那个少女,即使到最后,已经看不清了,她也未收回她的目光。 这场比试,孰胜孰负,或许在她的心中,也是判定不了的吧。 分辨那般清楚,又作什么。 她轻笑,重新望向了前方,将那重重的思绪连带着扰人心神的模糊少女,一同丢在了身后。(。)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似云似雾 如同天空般纯洁无暇的白亮。 随同着脚下的飞剑,她迎面而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刺痛并没有出现,当感觉到突然黯淡下来的阴影时,她立即睁眼,迅速地打量四周。 这更像是一个宽广的大厅,充足而不刺眼的光线足以让她看清一切。 然而没有路,没有山,没有充满生命力的植物,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就好似一个独有的空间。 离落抿唇,放在衣侧的手指轻轻地微不可查的跳动了两下,感到指尖毫无阻碍可以涌出的灵气,她这才放下稍许的顾虑,思考起当前的情况来。 毫无疑问的是,就之前山洞里的场景,她很确定自己破解了其中的关键,而得以出来。想到这里,离落又不禁皱眉想到了之前那个空旷的小镇。在某种程度上,对于事件这样的发生开展,她心中隐隐感到有些违和。 就在刚刚,尤其是和自己的残像对话时,这种感觉尤甚。 虽然从自入山后所经历的事情来看,一路上也存在不少的陷阱与危险,更是有着令人担心的后怕。可是,她纵观全局,却总感觉这并不像时常与险境相伴的历练,而更像是在长辈带领下的禁地试炼。 是她多想了么 离落眼眉低垂,沉思片刻,复又抬起头,看着四周没有丝毫改变的远处有着依稀雾气的空荡荡的一片,缓缓地眨了眨眼。 若说第一次是因为遵守了规则而离开了小镇,第二次是因为悟出了规则而得到了生机,那么,第三次,接下来,又会是什么? 是关于这里的么? 离落不自觉地想着,而这时飞剑骤然的拐弯,让她即使警醒过来,控制着偏斜的身形,使得自己不跌落下去。 或许。她歪着头,看着莹白的剑身,暗忖着。 或许不是这里。至少这柄由白光化成的飞剑,虽然此刻乘于她的脚底,却并不接受她的控制,更像是完成它的使命般,强制性地按着它既定的路线飞去。 在到达终点前,这所谓的过渡,大体能让她稍稍安心不少。 离落正在这样想着,余光中却看见几抹熟悉的身影。 连忙侧转过头,发现她看的没错,正是最初走散了几位天鹰堡的弟子长老,还有两个古轩阁的长老。离落眯着眼,一边打量着,一边在心里算了算,值得肯定的是,在派弟子寻找他俩后,队伍里的人恐怕又分散了一次。 她能够清晰地看到他们眼下的动静。 此刻剩余的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周围,令离落感到奇怪的是,这个空地上明明相当的宽敞,他们却好似还在走之前那细窄的山洞小路一般,排成一列纵队,往前行走着。最前面的那位面熟的长老,嘴里还念念有词,略低着头,眉头紧锁,似是在提防查探。 难道地上有陷阱? 离落心底闪过一丝疑虑,没多想的,就用着五感试探,并用灵气作用在飞剑下,像是由雾气弥漫铺就的地面,然而并没有诱发出任何危险的物什。 她不太满意地抬头,愕然发现,那走在前面的长老也抬起了头,和她打了个照面。离落刚想出声招呼,示意他们,却注意到,不过十几丈的距离,空荡的环境里,那有些年迈的长老完全没看到她这般显眼的存在,反而紧紧盯着面前的虚空,满脸思索,随即,又回头和同行的人低声商量。 他们,看不见她? 令人震惊的念头缓缓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就在她犹带着惊疑,微蹙着眉,更加仔细地打量着他们中每一个人的表情行为时,那些在地面,在遥远的似是角落里的雾气却缓缓地飘了过去。 一缕一丝,浅浅的,升起,游动在各处。 很快地,她发觉,那些雾气可能根本就是存在在这个空间里每一处的,不仅仅是那些先前所看到的地方。 前一秒还空荡荡犹如广场般的空间,下一秒就被乳白色的云霭般的雾气充斥着。那些如烟如云般的雾翻涌着,缭绕着,慢慢的在半空中,在地面,在边角处凝结成近乎于实质的形状。她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之间被刻意留出的空隙,以及穿过这些并不会影响视线的雾气后面的众人。 她这才恍然发现,这些人怪异的行为下的原因。 因为他们周围雾气的形状,让她发现他们真的是陷入了一条狭窄的由雾气所筑成的山洞里,只是不明晓什么境况,才导致他们满脸困惑。 或者说,他们本身就陷入了山洞里,然而不知为何,她不到看到那些山壁,道路,就正如她看不到其余地方的隧道,通路。 是这些雾气,有意识地将原本隐藏在着空荡荡的空间里的所有一切的构造,重新组合显现。 这么说来 她低头看着飞剑的行迹,若有所悟。 实际上,现在,她最大的可能或许也正是在过一条通道,这飞剑的行迹,便是这通道的走向。而明明看上去和那些人不远的距离,说不定却隔了好几重的山壁或断层。 离落收回了呼唤众人的心思,一脸坦然地直立在飞剑上。 她现在要担忧的,便是脚下的这条看不见的路,会是这里的捷径么?以及这飞剑带她去的前方,又会是所有一切能结束的终点么? 少女的担忧并未持续到多久。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这里有着一弯一望无际的湖泊。 平静而又清澈的湖面,微微摇曳的丛生的芦苇,没有太阳却有着淡淡暖意的天空,和静谧的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周遭 这些都意味着这里并不是一个时刻被人打扰的环境。 她诧异地低头看着脚下停在这里的飞剑,而剑身引起的微微轻鸣让她意识到,此处就是它将她送往的地方。 在感受到剑身的再一次略带着催促之意的轻鸣,她轻巧地跳了下来。而飞剑极为满意地绕了她一圈后,就如最初般化作了白光,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第一百八十三章 湖泊 临近黄昏时分的天色,将湖边的芦苇上的白色花絮染成淡淡的灿金,风一吹,波光粼粼的湖面带来些许的凉意。 然而这稍稍的清凉,并没有吹散少女心中的浮躁。 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无法使用灵力,离落试图背离着湖泊前方,想要找到飞剑送她来的地方,却根本就找不到入口。 这里只有湖泊。 当再一次走到双腿微微疲软时,望着远处看不见尽头的白雾,离落眼神复杂地重新回头盯着那抹亮色,心中叹息肯定着,又认命的迈着步伐,慢悠悠地往回赶。 随意地坐在湖泊旁,揪着芦苇,离落无意识地懒懒地抬头看着天空,眉眼间时而舒缓时而紧蹙。 静谧独处的滋味的确让她感到舒适,可是这种未知,始终无法令她安心。 除去她在周围打探的功夫,仅仅是在这里枯坐,就有好一阵的时间了。离落发现这里的景色虽然有些单一,却和她与大师兄发现的那个巨大的山洞丛林意外地相像。 好似天空中的阳光从未发生过改变,好似所有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这里会是终点么?离落抿唇,手中略一使劲,又在旁扯了一根芦苇,握着茎杆,随意地用着白絮轻扫平静的湖面。 眯着眼,看着因为她的动作而微恙的水面,少女清秀的眼尾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发觉的惬意。 或许这便是领悟到规则的好处。 她学着陆繁的心态,尽量放宽心想着。考虑到之前所看见的那些构成各种各样通道的白雾,大概等到所有人选择了正确的出路,他们便会在这里相遇。 然而当她目光发散地盯着湖面,再一次看也不看地伸出手,往旁边够去,摸到一片空荡时,她这才注意到这里的一丛芦苇竟然让她扯了个干净。 时间似乎的确过去很久了。 这样的念头又一次浮现,离落站直了身,看了看未变的天色,决定不再等下去, 毕竟对于这个地方的构想,也仅仅是她的猜测。若这里并非终点,而属于另外她需要破解的地方 离落绷着脸,表情犹带着几分严肃。 她很努力地尝试着观察周围是否有感觉到异常的地方,甚至与此同时,保持神识绝对的清醒,就好似有另一双眼睛在她的脑海里,细细过滤着她的每一个想法和念头。 离落有些无奈,从入青山后,她就能感觉到每到一处,都令人相当的被动。原本以为空镇和山洞小路已让人无所适从,没想到到了这里,她竟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没有突然在心中升起的近乎于直觉的念头指示,也没有突然暴露的威胁让她得以思考,这里太安静了,也太空旷了,就像一个寻常的地方——然而这也正是她感到不安的原因。 雾气渐渐的涌来,其中的寒湿让离落不自觉地揉着冰冷的脸颊,她清了清嗓子,蹙着眉,有些不适这种直接嗅到带着潮意的空气。 正当她屏息,准备后退一步,稍稍避开时,她才愕然注意到,这雾气是从远处不知不觉涌来的。 明明那么远的距离 却是一点一点的侵蚀靠近。 她仔细地看了看已经被雾气遮掩的湖面,可以想象到的是,这不同于之前在飞剑上看到的雾气,它们浓厚充裕,从远方呈包围之势,将清晰的圈子缓缓地缩小,直至这些雾气充斥着整个空间,而她也根本就无法透过看到它们看到其身后的景象。 当可视距离连一丈都未达到时,离落凭借着之前的记忆,谨慎往旁边迈了几步,摸到熟悉的毛绒的白絮,她连忙藏身于这几丛茂密的芦苇之后。 在无法使用灵气的情况下,突然涌来白皑浓郁的雾气让她心中不安,五感感知也大打了折扣,她不能确定这里是否会有危险来临,尤其是她无法觉察却能被对方觉察的可能性。 蹲着身子,抓着芦苇,少有的厚雾让她眼不能视。正屏息侧耳倾听时,突然,一个趔趄,身子不由地往前倾,离落赶紧手撑着地,定着自己的身形。 她还没有忘记前面不远处就是那不知道深度的湖泊。 松软的泥土让手掌轻陷,她低着头,虽然隔着雾气,但仍能感受到手上细嫩的肌肤以及手指两侧的微微的润湿和轻柔。 轻轻地抖动从手上传来。 离落原本挺直的背,蓦然一顿,在感觉到那细微的颤动并未消失,并从手上随着臂膀传来时,她面色严肃,连忙调好了身姿。 她没有感觉错,是地面在抖动。 远处的浓雾隐隐有着声响传来,只是听不大真切,她感觉像是有人在呼喊,然而心中的谨慎和警惕并没有使她贸然的出声,待细细倾听,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愈来愈强烈的颤动,以及一点一点因抖动而覆于鞋上的泥土,让离落并没有时间思考近似于错觉的声音。她的身子微微后仰,咬着唇,双手紧紧地按在地面上。 不知道地面上的颤动从何而来,只是原本平坦的地面,渐渐地呈现往前滑坡的模样,足以说明危险的来临。 前面就是湖泊。 即使有浓浓的雾遮挡,她更是脑海里绷紧了弦再一次地提醒着自己。 离落很想挪动自己的位置,再往后面移动。可是随着震动的加烈,在这些松软易深陷的土壤上,仅仅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都着实不易,更别说其他了。 一只手早已撑在了泥土里面,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旁边探索着,希望能摸着一个可以固定的物什。而就在这时,异常突兀的,那令人不安的一直持续的颤动,陡然消失。 感受到泥土和石粒并没有因为抖动而跳跃到手背,离落只是一顿,便立即抽出深陷在土壤了的小半部分的双腿以及一只手,往后方凭着感觉挪动着,直到再次踩上一簇植物,险些跌了个趔趄,她才稍稍宽了心,停住了身形。 她还未平息自己的呼吸,下一秒,一个熟悉的低吼声让她彻底愣住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驱散 这是 少女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她僵硬了半晌,这才迟钝的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往声响处望去。 入眼还是茫茫的大雾,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可疑的身影,她目光微微有些涣散,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着。不过是片刻的宁静,那野兽般的嘶吼声再次传来,而且还不只一个,令人忌惮的声音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响起。 放在身侧的手早已被她捏成了拳头,地面平坦,然而鼓鼓的跳动却从指尖传来,久违的毛骨悚然的颤抖传遍了全身。牙齿磕磕盼盼地打着颤儿,离落毫不迟疑地咬着唇,深深地留着印,想要抑制住心里的恐慌。她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只希望自己的动静不会被听见。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 明明感受不到风的存在,不远处的浓厚的乳白色的雾气,却像是被风刮过一般,快速横侧飘动着。 然而离落的身子却是越来越僵硬,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处。 她知道,那不仅仅是雾气流动那般简单,刚刚过去的,那熟悉的在白雾中隐隐若现的绿色鳞甲,以及原本潮湿的空气中带来的腥气 那些个怪物。 少女嗓子有些发干,她反握住背后的青竹枝,不敢轻举妄动,任由脑海中的念头快速地过滤着。 在石楼里的怪物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明明这里周围都被她探寻了个遍,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是随着雾气出现的么? 骤然间,离落想起入山之前陆繁告诉她关于龙的事。 说到底,到现在为止,关于龙的猜测,并没有落实。除了努力破解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走到终点外,恐怕同行的人现在都没有心思想着最初的目的,更别说一心想要证实龙的存在的陆繁了。 而现在 想到曾在石楼里说过的话。离落心里惊疑不定,这些身为龙的爪牙的怪物,是因为陆繁口中的幼龙而出现的么。 那么幼龙又会在哪里?在这附近么? 地面再一次地颤动起来,伴随着怪物的阵阵低吼,它们又开始大肆移动了 离落收回心思,有些头疼地看着前方——白色的雾气随着怪物的爬行,渐渐地吹拂开去,倒三角的脑袋,坚硬的鳞甲,猩红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映入眼帘。 雾气竟然慢慢地散了。 离落捏紧了手中的青竹枝,遮掩在芦苇丛身后,透过间隙看着这一切。 她这才看清,现在为止能看见的怪物有五六只,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它们并没有石楼里所看见的那几只那般大,仔细打量,更像是孱弱的幼崽。 但即便这样,她也没有丝毫的放心。怪物们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能力,她还没有忘记。想到这里,离落抬眼看了一下天色。 像是之前涌起的白雾充斥了整个空间,眼下即使眼前的雾气正随着怪物们的走动慢慢的消散,可是天空中却仍雾茫茫的一片。 看不到那金灿灿的犹如黄昏时分的暖色,离落心里嘀咕,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不必担心她的影子了。 不远处的湖泊也渐渐显现出来,离落注意到,这些怪物似乎都喜欢在湖泊四周活动。或许是雾气消散了不少的缘故,她清晰地看见,当又一声低吼从一只离她最近的怪物口中传出,它面前的白雾仿若是被吞噬了般,丝丝缭缭全部被抽离了。 难道 一个念头从离落脑海里闪过,她微偏着头,紧紧盯着那怪物。而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怪物往她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像是被血染了的眸子,离落全身如同冻僵一样,无法动弹。 它看见她了,它看见她了 紧张而又急促的呼喊声在心底小声的说着。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怪物是有灵智的,在石楼的窗洞口,她便直观了它们的残忍,狡猾。可是那个时候,它们因为限制并不能进入石楼,而且最后整栋石楼里弥漫着因陆繁破阵而溢出的灵气。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挡它。 掌心中薄薄的汗意,青竹枝杆的光滑清冷,两厢接触下,离落脑海神识却愈发的清明。 她如今只能见机行事,能不出手,就坚决不出手。 这里的怪物都是群体活动,若是招惹了一个,紧接着,怕是要将此处所有的全部聚集过来。 况且,上次拼尽全力的剑气,不过是在怪物坚硬的皮肤上划了一道小口,虽然面前的怪物看上去尚且年幼,可那闪着光亮的鳞甲却不是能让人轻易忽视的。 出乎意料。 那怪物和她对视了一眼,没有丝毫的动作,淡便漠地把脑袋转了回去,慢腾腾地绕着湖边爬行,继续低吼着。 离落终于捕捉到了刚刚在看到雾气抽离时,闪过脑海中的那个略显违和的念头——此处的怪物,或许是无害的。 它们好像并没有杀意。 看着另一处的怪物的靠近,离落想了想,便咬牙做了决定,突兀地站起来。 不过是轻轻的响动,那怪物却敏感地将脑袋转了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离落屏息,直至这怪物和先前的那只一样,看了她片刻,便不大感兴趣的又重新慢吞吞地爬走了。 她赌赢了。 离落松了口气。 虽然不用躲躲藏藏,但她还是很安静的呆在了原地——她还不清楚这些怪物不攻击她,是因为没有阳光照耀导致的暂时行为,还是在这里生存的它们本身就无害。 在观察怪物行为的途中,离落的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她发现这些在这庞大的湖泊旁爬行,似乎并不是因为它们的喜好,而是因为任务。 它们正在努力地驱散着这些白雾。 稀薄的雾气,经过它们浅浅的吸气,便能够消散。而那些浓厚的,宛若实质般的,它们却是忍不住发出阵阵的低吼声,就好似吃力地对抗着什么一般,直至面前空荡荡的一片,这才又缓缓地往前走去。 它们,这是要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五章 苍穹 直至上空中的云雾一点点消散开来,再次将灿若暖阳的光线投射下来,照在平静的湖泊上。离落才恍然惊觉,怪物们已将雾气全部驱散。 显眼庞大的身躯,即使在湖泊的另一头,依然那般的震撼人心。 它们慢吞吞地爬行着,有两三只甚至又忍不住转过头遥遥地看了她这个方向一眼,似乎在示意着。对于怪物平和的离去,离落有些惊诧,而也就在这时,她发现原本如同水镜一般透亮的湖泊,表面上却像是覆盖了一层似云似雾的朦胧。 清风吹拂,无论像是碎金浮动的水面,亦或者粼粼的波光,都隐藏在了那片混沌之下,只有些微的白光从湖岸侧溢出。 好似在那湖泊下面,有着比天空更为强烈的明亮。 福至心灵间,她似乎找到了一条离开这里的方法。 无所顾忌地走上前,谨慎地注意着自己的脚步,以免在呈滑坡的土地上摔个趔趄,离落小心翼翼地挪动到了湖泊旁边,抬眼看着远处已看不见身影的怪物散去的方向。轻轻地叹息,神色略带一丝懊恼地盯着眼前的水面。 执着青竹枝,顺势在上面划过,雾气朦胧中也不过只有一道浅浅流动的痕迹,完全看不到湖水的存在。 定定地看了许久,直至最后的犹豫挣扎之色从眼底消失。 离落微微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重新将青竹枝置于身后,下意识地挽了挽衣袖,露出一双皓臂,正微屈着身子,蹲下,伸出双手。她突然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不自在地再次站起,也不顾那顺着手臂下滑的袖子,葱白的手指捏着鼻子,眉眼间带着对水的厌恶,宛若俗世莽撞的孩子般,少女想也没想的,就跳了下去。 没有溅起任何的水花。 那平静的混沌,随着她的跳入,漾出了一个与身形一般大的洞口。然后,又如同蛛丝般,边缘被那丝丝缭缭的白芒雾气所一点点覆盖,直至将那洞再次填满。 毫无波澜的朦胧,就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人都未曾来过。 这将会是一个熟悉而奇妙的过程。 当跌入水中,感受到那湖泊表面上古怪的雾气沾染着肌肤的瞬间,离落就有了这样念头。 就和她心中那隐隐的猜测一样,屏息的过程,当整个身子都没入了湖泊里,她仍未感觉到水的流动,取而代之的则是仿若落进冰窖中,寒冷彻骨的感受。 离落不禁打了个哆嗦,又有些磕磕盼盼地颤着齿儿。 即便她快速地催使着灵气流动全身,暖着身子,这股比风暴中的雪域还要刺骨的冰冷,从四周席卷包裹着她,令她什么也不能做,即使是微微抬个小手指,也无法动弹。 下坠,下坠。 就像没有底的深渊,那里面藏着强大的牵引力,没有过多的反抗,没有过多的感知,没有像上一次下坠时有着明显而又清醒的时间去思考。这一次完全没有束缚的离落什么也来不及想,便随着急速的掉落,以及慑人的冷意,彻底地闭上了眼,陷入了昏迷。 微风吹过,丛林中叶片簌簌的轻响,微弱的虫鸣,清脆婉转的鸟叫声,都从或远或近处隐隐传来。 落叶铺成了一层厚厚的大的草垫,少女无力地瘫软地伏在地上,枕在自己的一只手臂上,双目紧闭,末梢处微卷的睫毛翘起,一头青丝如墨染随着少女的身姿倾泻在地上,半遮半掩间露出姣好的容颜。 一片寂静。 离落恍惚间,觉得自己来到了苍穹之上。 突然,宛若长鹰破空,带着风的颤抖和轻鸣。隐隐的啸声,令万物都为之惶恐。 悠悠白云,波涛云雾,雄劲的前爪,矫健的体态,隐于波涛之内,骤然,又似是往下一踩,腾云驾雾,往天上宇宙间飞腾。 细长的须子,蜿蜒的身躯,慑人的怒目,翻搅着四海云水,直奔九霄。 这就是龙么。 她心中喟叹着,轻飘飘地躲藏于白云之后,怔怔地看着那条青龙,肆意地在空中翱翔腾跃。 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原本冲向上空的龙突然顿住,转着身子,气势腾腾地飞来。 流动的空气,随着它的游动,席卷着周遭的云雾。如同一个小小的涡旋儿,搅弄着风云,连带的,她面前的那抹白色也渐渐的随之消散 她要被看见了么? 不知为何,恍若梦中般,她的神识极为的淡薄。看着遮掩着自己的云雾变成缕缕清风,她心里微微有些慌张,又有些无名的放任与平静。 或许是一瞬间,或许又过了许久,腾空的青龙就在她的面前。 它的眼睛周围有着苍老的纹路,看上去已不再年轻。浅褐色的眼底,淡金色的瞳仁,带着野心,傲气,以及浅浅的疲惫与温和,就这样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她。 岁月无声,时光不语。 滴落的水珠,携着草木的气息,卷着林中的凉意,打在了少女的眼睫上,不轻不重。 浓密长翘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被水沾染后,带着湿润,轻轻颤动。 半晌,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眼中有着依稀的朦胧,迷茫,有着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此处是何处的懵懂。直至草丛里的那连绵不绝的虫鸣低吟声传入脑海,她神色中的无措惘然才一点一点地褪去。 那双刻入在心中历经沧桑,洗尽铅华的浅褐色眸子正模糊地淡化着,她下意识地想要留住那景象,可是愈去想,画面流逝的更快。 蓝天白云,苍穹青龙,影影绰绰,最终化为点点星光最终消散于视野中。像是一时间,原本滞涩的感官全部打开,柔和的风吹拂过皮肤,清新的气息扫过鼻间,真实的世界,如同画卷般,一点一点地展开。 入眼还是那片漫天的绿色,然而此刻,她却看到了更多与最初在丛林中明明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高大的树木,葱郁的叶片,斑驳的阳光,淋淋洒洒在身上的暖意。(。)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乾坤 她的心趋于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 仿若经过时光流转,岁月变迁后的沉淀,尘事万般,却不上心头。 风起,丛林沙沙作响。 离落似是着魔般,缓缓站起,听着声儿,看着一切,或者隔着这一切,看着另外恍若梦中的景象。 明明是漫天遍野的青翠茂盛,枝叶葱郁,可她偏偏像是看见了无边的蓝天,漂浮的白云,还有在其中遨游的青龙 她无意识地蜷缩着手指,渐渐拢住掌心,轻蹙眉头,带着一丝怪异,又带着些许的茫然,环视着四周。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似乎遗忘了什么的感觉。 好像,在那亦真亦幻的记忆中,有一个年迈而又温和的声音低沉地述说着种种。然而那些话语就像一个个灵气化作的字符,在她面前浮现不到片刻,便在空气中消散了,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似聆听,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而正在这时,脑海中,那低沉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一个带着几分熟悉的娇媚的声音又凭空出现,笑似银铃,莺声燕语地嘱咐着她。 两种声音的言语,几乎一个字,她都未能听清。可她心里却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古怪,一种莫名的烦躁。 好似,虽然不知晓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然而她有着隐隐的洞悉觉察。 ——他们的话语,一个温和,一个娇媚,却都是想要指点着她,引导着她。 ——他们的话语,持之有故,言之有理,两者却格外的冲突和矛盾。 她,究竟应该听前者,还是后者 少女的杏眸中,挣扎之色涌现,很未来得及细细分辨,只觉得想法激烈碰撞,引得脑海深处作痛。不自觉地偏着脑袋,用手轻轻揉着,直到眼中的雾气朦胧渐渐褪去,她才慢慢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在醒来后的头疼的毛病,久久未犯下,竟在刚刚不知不觉地被带了出来。 短暂惊诧后,离落若有所思放下手,她很确信,自己以前一直莫名感觉到丧失的记忆绝不关乎于刚刚的苍穹画面。 那条青龙 是属于这里的。 熟悉的景象,让她肯定,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巨大的山洞丛林中。 只是周围那些个交错纵横,有几分杂乱无章的隧道,山洞,以及需要近十人才能合抱住的大的树干,和仰头望去看不到顶的郁郁葱葱,都无一不是告知了她并不在最初和陆繁呆的位置了。 离落眯着眼,看着倾泻在脸颊上的那丝丝缕缕的阳光。如果这个山洞也有着无法比拟的高度,那么此时此刻,她一定站在最底层。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天然的山洞丛林,构造亦是想象不到的奇特微妙。 明明在先前,从地洞掉下去后,踩在松软的铺着绿叶的土地上时,视野所及之处,本应是从平地所能看到的景象。又有谁知,这平地之下,还有乾坤? 想到那泛着白光,似是阳光喷涌而出的地洞,离落目光微闪,便迈开了步子,离开了她昏迷的地方。 仔细地打量着地面,离落恨不得连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嘴里小声地念念有词,行着周易推演之术,以步为尺,几番丈量。然而当在如此清爽的绿林中,鼻尖都走出了几分薄薄的汗意时,离落才犹带着些许的不甘,停下了脚步,挫败地将手中的演算之物搁置回储物袋中。 她应该想到的。 这本是同样的缘由。 就像第一次来到这山洞绿林中,精通阵法的陆繁在后面无谓的等待中,还是忍不住用着沙盘阵旗试探,最终都确定这不是阵法,自己眼下好生忙碌,又是做什么? 离落无奈摇摇头,又将目光集中了脚下。 走到这里,她愈来愈感觉到他们之前的猜测正随着她的经历而一点点地落实。 这个怪异颠倒,别有洞天的青山。 地上的路,却是隔绝着两个世界,然而她坚信,这地表地里的路无论怎样走,最终都会走向终点。 想到先前的那个泛着朦胧雾气的湖泊,现在想来,却更像是最初掉落的地洞放大之后的样子。 所以,事实上,那个福至心灵的瞬间,她赌对了。 那的确是个通道。 离落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紧接着,她面上的轻松还未散去,手指便抵在唇下,一边漫不经心地感受到牙齿碰撞在柔软处的疼痛,一边细细思索着前因后果。 大概是如今身处在此处,她便更能看清楚其中的缘故。 那柄从光亮中化成的飞剑,的确和最初的猜测符合,并没有带着她去往其他的地方或困境,而是飞向了终点。 某种意义上的终点。 她本以为可以立即离开,或者有着一番变故,然而对环境并不熟识的她,当时不知晓,要离开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她在后面等到的契机。 突然弥漫开来的雾气,对于离落而言,至今也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最为合理的解释,便是虽然那片湖泊并无明显的时间变化,然而这雾气就像昼夜交替,潮涨潮落般,却有着自己独特的周期演变。 或许是时间到了,从无到有,从边缘到中心,雾气一点点扩散开来,包围了整个土地。而也在这个时候,那些不知道何处来的怪物也出现了。 没有一点的威慑,没有一点恐怖。它们不同于记忆中的模样,与外表的样子不符,近乎于乖巧地吸食吞噬着这些蔓延开来的雾气,最后只剩下莫名覆盖在湖面上的那一层。 而那一层,也就那般的留下了。 这之中必定有什么变化,比如这番变故将原本清澈的湖泊,变成了一个通向地下的通道,使得她进入了另外一个颠倒的世界里。 离落心下肯定着,虽然了解的不甚明白,但在懵懵懂懂间,大体也能猜个大概。 就像她不了解这个按理而言属于地下的,山洞丛林顶上的看不见太阳的耀眼阳光,恐怕也和地的另一面——湖泊上方的黄昏有关。(。)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隅 斑驳的阳光,随着沙沙的叶片声,在地上轻轻摇曳着。 头上如同穹顶般的赤红色的小山洞顶,裂开了无数巨大的口子。巨大的树木,伸展开来的枝叶都无碍地从那些宽大的间隙中溜了出去。 离落一边仰头看着,一边在心中不自觉地感慨着这里的鬼斧神工。 四处可见的山洞岩穴,交错横亘的隧道石壁,还有覆在上面的层层的藤蔓枝芽,以及旁边粗壮的古木。 整片绿林,生长得太过肆意,兴许也正是如此,才构成了巨大山洞中,特有的风景。 一抹明显不属于这里的刺眼青光在眼前闪过。 离落反射性地眯着眼,用手挡从缝隙中倾泻下来的阳光,转着头往先前的方向看去。然而亮如白昼的光线中,带着温暖的金色,待她来回的张望,却都没有寻到那抹青光。 杏眸中带着点点的疑惑,离落略微迟疑地收回了目光,四周探了探,便选择了一条已看好的路径走去。 托之前遭遇的印象,她现在看见有岔路口的地方,就直觉地心惊肉跳,敬谢不敏。 树林侧边的那几条山道,斜着向上,洞口黝黑,看不清里面的情景。只是顺着那被覆盖着绿叶青苔,隐隐露出掩藏下的赤红色山壁望去,可以看出是通向高处的。 也不知道从那里走去,会不会回到最初第一次来的地方。 虽是这样想着,离落仍目不斜视地往旁边宽敞的路径上走去。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着默默的笃信,这片绿林是不会有太多危险的。 两侧的枝芽往内弯曲着,牵连着的藤蔓也卷在上面,些许圆滑的叶片俏皮地窜了出来,幽深的,淡雅的绿色构成了一道道小巧的拱门。 全身心地慢慢放松下来,离落嘴角噙着一丝惬意的笑意,往其中走着。这里的布局过于随意,原本宽敞的大道,渐渐地被旁边的植被一点点侵蚀着,最后只剩下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羊肠小道。 看着小道远处顶上遮掩着的又一个洞口,离落停下了脚步,对着前行的方向有些踌躇。这时,余光中瞥见一角深灰色的物什,因为颜色过于突兀,她又重新望去,有些愕然以及不确定地发现,那物什竟是一块巨大的石板。 或许是在角落的缘故,即使离得那么远,她都能清晰地看见石板周围的尘埃随风飘动着。石板上面的植物生的茂密,几乎将那小块的土地遮的严严实实,偶有一缕阳光,从叶隙中投了下来,堪堪地斜打在石板侧面,将不显眼的深灰添了不少的亮色。 离落目光有些涣散的打量着那块石板。 原本只是心中对这角落中的石板上面竟没有一点青苔而感到讶异,然而当她无意识地随着那缕阳光望向石板的侧面时,她才发现,那石板面上似乎刻画了什么,深浅不一,极有规律。 是文字,还是图画? 离落正对这片绿林一筹莫展,眯着眼睛远远地看着,心中怀疑,顾不得许多,径直从草蔓上跑了过来。 上面的字符极其简单,一撇一捺,多为重复,离落认定了这文字之下定是有是什么含义,却一时半会儿琢磨不透。 “现在呢?” “这边吧。” 突然传来的只言片语声,让离落蓦然醒神,循着声音往回望去,只看到左侧稍远的,像是好些个枯木藤蔓遮掩交错的山洞中,里面人影晃动。 在这个构造复杂的绿林中,根本没有想到在自己视野角落处,仍有着不被察觉的通道。 离落心下感慨,然而听着人声的惊喜,让她并未多想,就连忙跑了过去。 待到她离得愈近,她这才恍然发觉,这一个角落中小型的山洞,就像最初和陆繁所见的岔路般,里面有三四条可选择的道路。 几个人影站在拐角处,冲着前方,一边说着一边比着手势作着商量。离落这才注意到,有两个人已经脚踏在幽深的岔路口上,他们似乎选择好了接下来要走的方向。 透过藤蔓叶片的间隙,熟悉服饰的亮色映入眼中,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之前在那个空旷的场景中,兀自迷失的那几位天鹰堡以及古轩阁的长老和弟子们。比起那白雾腾腾幻化成的山壁通道,此时却尤显得真实。 看样子,他们是从那里逃离出来了。 只是,现在的他们,竟还要选择岔路前行么? 相较于岔路中的陷阱,离落更隐隐相信脚下的这片土地暂时没有危险。 种种思虑在脑海中闪过,她没再多想,而是直接开口出声,唤着里面的人。 “果长老,果长老!” 离落踮着脚,探着头,想要扒拉开眼前乱七八糟的藤蔓,只是明明看上去不怎么远的距离,里面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 就像上次一样 她微一怔愣,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用手轻轻触碰着面前的枝叶。那稍稍卷曲的叶面颤巍巍地晃动着,带着生气儿的模样,足以说明这并不是白雾所化。 像是想不通原因,离落咬着唇,皱眉盯着叶面片刻,最终移开了视线。她没有多少时间纠结,很快地就继续呼喊起来了。 “有什么声音么?” 她甚至清晰地听见山洞中果长老的嘟囔声。 离落凑上去,看见那几个拐角处的人影脚步因为她的声音停顿,心下一喜,也顾不得许多,又再次唤到。 “能有什么声音?”岔路口两人中的一人抱怨着,带着几分不耐烦催促着,“果长老,咱们赶紧走吧,还不知道多久能够走出呢。” “可是我确实听见了啊。”果长老甚显无辜,挠了挠头,面带疑惑,又问起旁边的同伴,“你们呢?” 旁边的人将信将疑,在原地拿不定主意,四处打量着,想要发现点什么不同,而站在岔路口的另外一人大概是不满众人这般磨蹭,没好气地说道,“随你们天鹰堡的吧。” “记得跟上。” 无所谓地丢下这一句,两个人就往深处走去,只留下剩下四人面面相觑。(。)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迷障 “那我们”其中一人忍不住偏头有些迟疑道,“要不赶紧跟上吧?” 果长老没动,较为头疼地捋平着眼角的细纹,不符合俊朗外貌下紧皱的眉头诉说着此刻他的困扰。 “这一路上所遇之事颇为奇异,无论于己于人,最好还是结伴而行啊。”旁边一位看上去中年模样的长老苦口婆心地劝道,“说不定,是果兄你的错觉也不一定。” 看着五个人又要往前行走的趋势,离落愈发着急起来,声音也较之先前急促了不少。 “不对。”前方的两个人已经没了影,余下四人没走到几步,就停下了脚步,“的确有声音。” 果长老肯定地说道。 “你们也仔细听听。” 看到他犟脾气上来,外加上周遭都是平时私下相熟的好友,两位长老叹着气,索性也就依了他。 山洞中上至洞顶,下至脚底,都密密麻麻布满了草叶藤蔓,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轻风,引得整个洞口都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响。天鹰堡的两名弟子很是认真地随着长老们静伫在原地,年轻的面庞严肃而又紧张,侧耳倾听,时不时用着目光打量着。 看着他们不自觉地露出疑惑的神色,离落就知他们并未有所察觉到她的存在。 正当她有些挫败地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发现,不同于弟子,除了一开始就屏息聆听的果长老外,其余二位也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面色正常,到了后面面露端倪,神态凝重。 这是能听到了? 离落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惊喜,声音不再停下,她甚至用手试图晃动着面前交错的树枝藤蔓,以期待对方的注意。 那天然形成的篱笆甚是牢固,离落摇了许久,也不过是让上面的枝叶跟着颤动了两下,要是有人从这里路过,怕也以为是风吹过。 好在,她的一番努力并未白费。里面的人在不大的山洞里兜兜转转片刻,很快地就将目光投放在了她的方向。 “这是” 离落看到先前那位中年长老皱着眉,脚步缓慢,有所顾忌地往这里走来。 目似利剑,眼神敏锐,带着考量。离落很敏感地察觉到,他几乎和她隔着叶片间隙对视,然而他的眼中并没有她的身影。 似乎,他看不到她。 直至中年人彻底走到跟前,他用手指着眼前的藤蔓,语气惊奇,回转头,问道。 “你们看,这是不是有洞口?” “洞口?”另外一名长老下意识反驳到,“这个山洞除了来路,剩下的出路就是旁边那个岔路口,怎么会有洞口?” “有的,有的。”中年人微眯着眼,又重新看向离落的位置,像是想要看出个名堂来,不自觉地喃喃道,蓦地,他的声音陡然增高,“果兄,你觉得呢。” 果长老也跟着走了过来,摸着光滑的下巴,“你这么说我想起来,刚刚那声响似乎也从这个位置传来。” 离落一直紧紧地关注着里面的动静。此刻听到果长老的言语,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听得入了迷,竟忘了继续呼喊。 “果长老!”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离落果断地提高了音量。 “你听到没有?”果长老停顿下来,对着身侧同样凝重的脸,“有人在唤我名字。” “嗯。”中年人仔细分辨片刻,才有些不肯定地说道,“好像是虚无山的那个小丫头。” 都看出了双方眼中的确定之意,也就是说这并不是错觉。 离落看着几乎近在咫尺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口中默默念着符语,手势结印,指向前面的位置。 她这个方向,将他们的动作看的是清清楚楚,口型和手上的动作依稀有几分熟悉,然而关键之处,却又陌生的紧。离落在一旁瞧着,私下暗忖,或许这是加了他们门派独自手法的高阶显形咒。 两位长老合力施法还是很有效果的。 几乎是一眼,他们就看到了她。 “小丫头,真是你。”中年人不由称奇,末了,似乎为了确定,他又问道,“刚刚就是你在唤我们对么?” “嗯。”离落点头,寥寥做着解释,“刚刚顺着声音过来,就看见几位长老们正在赶路,于是便出声呼唤。只是不知为何,大家像是并没有听见声音,长离感觉有异,这才” “的确奇怪。”果长老嘟囔着,这时另外一个长老也跟着走过来,眼睛微微瞪大吃惊地看着离落。 “这里居然真的有人?”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明明之前望向这里的时候,藤蔓枝条下面是赤红色的山壁,怎么现在变成了空气?” “而且,按照小丫头的意思,她能透过这缝隙看到我们,甚至远远地听见我们的声音,而我们却很难听到她的声音。”中年人一脸沉思地重复着,“再加上刚刚的显形” “不是显形。”果长老打断了他的话,“这里应该是一个障眼法。齐兄,你没有发现么,这个洞口以及外界的声音,在里面的人着实难以发现,而一旦发现了,就怎么也忽略不掉。” “既然这般,那么眼下看来,这倒是正确的出路了。”齐长老猜测着,想了想,唤着身后的一名弟子,“你赶紧去看看古轩阁的两位长老走远没有,说明情况,让他们先回来。” “是。” 那年轻的弟子立即飞奔往之前的岔路里跑去。 “可惜,这么大的丛林山洞,竟然连一个虫子都没有。”果长老凑上前,仔细看着密密匝匝如同铁丝般硬扎的枝条网,抱怨着。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用着生硬的手势,有些不怎么流畅的念着生疏的术法。 微弱的橙色火焰噼里啪啦地点燃了其中的一个叶片。 很快地,连同周围,原本的绿色,随着火势的蔓延,一点点枯黄变卷,最终化成灰烬。而几近墨绿的枝条,则只是在边缘处,有着烧焦的颜色,枯朽得极慢。 离落本是会火系术法的,见此,毫不犹豫地也念起口诀,想从外面突围。 倒没想,竟然燃都没有燃。(。)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仙株 离落注视片刻,想了想,索性收回手势。干净利落地抽出背后的青竹枝,稍稍退后一步,控制着手腕上的力,便冲着面前坚硬牢固的枝条划下。 随意挽了个剑花,流畅地将剑气止住。可能距离过近,动作最后之际,青竹枝尖端在地面上空凌厉划过些许,地面立即出现了一个较深的沟痕。离落微微挪动了脚步,看向面前的枝条丛,却没有想到,交错纵横的枝条以及依附在上面的藤蔓,不仅没有被剑气切断,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丫头停住吧。”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的果长老叹道,“看样子,只能从里面想办法了。” 大概天鹰堡上下,对于非御兽的术法的使用颇为生疏。几近半盏茶的功夫,那些个藤蔓才烧了半个人身的洞口。 “索性就差不多了。”齐长老拍了拍手,一边不甚在意的说着,一边弯身弓腰,想试试能不能出去。 正在这时,先前的那位年轻弟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怎么了?” “禀果长老,古轩阁的两位长老,已经走远了。” 齐长老听闻,动作一缓,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没看见他们?” “是。”那弟子低头回复到,“弟子追了许久,也喊了许久,都没有听见任何响动。”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开口继续补充道,“那条通道幽深狭长按理而言,并不应该如此。” “难道又进了什么迷局?”果长老若有所思。 “弟子不知,只是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就赶紧出来了。” “嗯,你做的很好。”齐长老应到,又转过头对着身侧的人说到,“事已至此。果兄,我们还是先出去再说。” 待五个人从山洞里出去,皆被眼前所见给深深震撼住了。 “雪域终年积雪,从未消退。”齐长老目瞪口呆地扫视着四周,难以置信地说道,“何时曾有过这般大的丛林?” “不对,外面的两座青山表层已化。难道也和这丛林有关?”齐长老很快地想到其中关联,琢磨着,“也不应该啊。”他端详着旁边的粗壮的树干,“这些植被,看上去起码生长上千年了,而那青山的雪是近两年的才化的,时间对不上。” “这到底是何处?” “该不会,我们已经不在那座山中了?” 众人议论纷纷,离落越听越疑惑,不禁问道,“难道几位长老前辈之前没有来过这里?” “实不相瞒,丫头。”果长老苦笑,“我们一直都在山洞隧道里周旋,从一条通道到另外一条,就完全没有看见过这般宽敞的地儿。” “那在隧道转折中,有遇见奇怪的事么?”离落紧跟着问道,“比如说莫名其妙地就到了另外一个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中间无丝毫的过渡?” “路途中倒是有许多奇怪麻烦的事发生,不过丫头这样说的话,在转折过程中唯一一次甚是怪异的,便是最初我们走的那个山洞。明明最后都没有岔路了,走到尽头了,偏偏地上只剩下一个洞。” “走都走到那里了,没办法,我们只好从那里跳下去了。”果长老摊手撇嘴,“好在没摔着,等反应过来,我们六人又已经稳稳地踩在山洞里了,只是很明显的,两者环境不一样了。” 离落大概明白了。 这样说来,最初对于规矩的猜测在他们身上也是成立的。 这条山洞隧道里,以地面为界限,有着两个世界,一个建之于地面之上,一个则是以地面的另一层为地基,中间有着无数隐蔽的方式可以让人从两者之间互相穿过。 譬如那空镇中通过水镜般封闭的小空间而融入的山洞,又譬如那黄昏下,伴着茫茫雾气和丛生芦苇的湖泊,还譬如,最常见的,地面上泛着白光的深不见底的洞口。 只是不同于她三番两次的在两个颠倒世界中转换,他们只经过了一次的转折,而且就某种角度而言,看上去变化并不明显。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是第一次窥到这片丛林。 虽然不过一隅。 “等等,那是象飞草!”刚刚开始就四下打量的涪长老,此刻一脸激动得语不成声。众人望去,就见着他跑向草丛一侧,蹲着身子,双手颤巍巍地,似乎想要抚摸又无从下手。 “是那个象飞草么?”不仅仅是两位弟子,就连颇显稳重的果长老和齐长老,此刻面上的情绪都有所触动,忍不住问道。 瞬时,几个人都如涪长老一般,蹲坐在那株在离落看来完全看不出名堂的草叶旁边,团团围住。 “这个象飞草有什么问题么?”她不解。 “这是载入天鹰堡古籍里的植物。书中曾说,象飞可位于仙株,御兽之上品,要百年才能有一颗。”旁侧的弟子轻声说着,带着如梦般的飘渺,“若真是这样,也算是有个盼头。然而三千年前,象飞草就彻底绝迹了。没想到,现在竟然会在这里看见它,就连我师父不,我师祖都没看见过。我现在居然亲眼看见了!”说完,他就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这个丛林,是比想象中的,还要久远呐。”果长老轻叹。 涪长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好半晌,终于伸出了双手,顺着叶片轻抚着,直至根茎。五指微拢,掌心喷薄出浅蓝色的雾气,似是为采摘做着准备。 “慢着。”齐长老打断了他的动作,看着涪长老不情愿的神态,他缓缓说道,“暂且再看看。” “看什么,这可是象飞草啊!” 涪长老不满。 齐长老没说话,而是稍稍警惕的起身,低头看着是否有陷阱。而这时果长老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对,老涪,就按齐兄说的,先别采摘。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将这个地方弄熟悉才是。” “可”涪长老又忍不住瞅了瞅那叶片,面上挣扎不已。 “够了。”齐长老硬声说道,“出门在外,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我想身为一个长老,不会不知道吧。”(。) 第一百九十章 石板 好不容易恋恋不舍地从象飞草上面移开了视线。涪长老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根银色的细长物什,用手折了折,便动作飞快又流畅地将那株象飞草给框了起来。 离落远远看着,不太清楚是什么。只是看见原本充满光泽的框型,在套上象飞草后,整个变得黯淡无光,而象飞草也呈现出一种朴素的模样。 想到天鹰堡对于御兽之术的精通,离落在旁注视了好一会儿,深以为这恐怕是他们当中特有的标记术——敛所标记之息,护所标记之物。 倒是个好东西。 涪长老这番动作下来,这才稍稍满意地站直了身子。 平素间也是知晓他的性格,看到这般譬如仙株般的存在,能做到这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于是,果长老和齐长老两人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示意着涪长老赶紧过来查探。至于对象飞草的归属问题,或许是天鹰堡的氛围使然,并没有出现离落想象中的因为利益纷争而有所反目隔阂。 可能自从入了青山以后,遇见的所有问题都难以用往常的经验来解决。六个人分散开来,没有丝毫头绪地绕着这片草地晃荡了许久,想要找找这里到底有着怎样的谜团。 先前的路途中,天鹰堡的众人也遇上了好几次与离落所遇不相上下的困境。每一次看似安全而又透着古怪的地方,到了最后,总是有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陷阱。 因此,齐长老深信此处必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又是好几次惊喜的欢呼。涪长老运气着实不错,大抵是背熟了门派中的古籍,在这么巴掌大的地方,竟又找到了两三株其貌不扬,若是让离落来看绝对会被当做普通草叶,但却是传说是千年前就绝迹的灵植。 这次,就连原先还是迟疑态度的果长老,都坚决肯定这片丛林有问题了。 “别采啊,别采!”他冲着徘徊在灵植周围,完全神思恍惚的涪长老打着招呼强调着。 六个人在这片地转了有一个时辰了,将所看见的包括能够回想起来的心理活动都纷纷作了陈述。怕自己人不自觉地中了什么隐蔽的手段,所有人互相将对方的状态和总觉仔细研究一番,恁是没有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不,应该没这么简单。”齐长老不死心,摆了摆手,“我还是得再检查一遍。” 果长老没多说什么,索性带着两名弟子一边做着记号,一边走远了,决定探探之外的地形。而涪长老则是终于落到了空闲,眼巴巴地跑去先前圈了几处的灵植面前,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 离落看了一眼果长老他们走的方向,就没多大兴趣地收回了目光,没跟着一起去。 他们走的正是她之前来的路。那边没什么危险的,且他们也听了她的招呼,有了自觉,不再轻易去那些隧道山洞。 离落放了心,想起听到他们动静之前看见的那块石板,四周的景色都大同小异,很是仔细地看了看,找到方向,就自顾自地走了过去。 那缕阳光还静谧地打在上面,离落学着涪长老痴迷灵植的模样,半蹲着一侧。看了良久,终是没忍住,伸出了手,抚摸着石板上那些一撇一捺的刻痕。 带着冰凉的寒意,凹凸不平的痕迹印在柔软的指腹上。 离落轻轻地抚摸过去,明显能够感觉到这些图案的深浅大小,竟是惊人的一致。恐怕就连最巧的雕工都无法做到如此的整齐划一。 不过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有了个念头。 若是修仙者用着术法,会不会能有这般的效果? 离落咬唇,定定地看着这些字符,有些犹豫。凭这里的植物来看,这个地方表现得就好像有几千年的来头,那么这块石板,也应如此。 而这样的话,石板上的符刻,就很难得会是修仙者所为了。 毕竟那个时候,这里可不是元周啊 思虑许久,离落看着凸出来的石板,决定还是凭着蛮力试试——这番上下仔细打量下,她发现这石板边缘的土地不甚明显的微微高出许多,像是在压着什么。原以为看这上面的符刻能看出个名堂,然而现在离落果断地拔出了自己的青竹枝。 似是狂风吹过,两面的草叶纷纷被刮偏,石板下凝结着的不知都过了多少年的土块都有着裂痕,然而那石板一点事都没有,离落凑近看,连个划痕都没看见。 怎么会? 离落微微错愕地看着青竹枝上轻颤的竹叶,又看了一眼刚刚那番动静下,被扫去不少灰尘光滑不少的石板,有些赌气地坳上了。 她不信,这地方就像那篱笆,邪门地让她剑气没有任何伸展之地? 蓄力认真的结果,就是连痴迷宝贝地看着灵植的涪长老,和正走第三个来回的齐长老都被地面突然引起的小小震动给惊了一大跳。抬头循着动静处望去,也只看见乌发的少女背对着,微屈着脊背,似乎有些吃力地缓着劲儿,旁边的树木靠近少女一侧的树枝,都被剑气给带了下来,砸在了地上,最细的都有小手臂那般粗。 霸气侧漏。 如果是阮颜君在这里,肯定很捧场的鼓掌,加上这般的评语。 然而 看着少女没发生啥大事,两个心不在焉的人顿时都收回了目光,完全不知晓此刻离落心中满满的挫败。 因为,石板还是一点异样都没有 没了顶上枝繁叶茂的遮挡,顿时一小片的阳光都倾泻了下来,沐浴在少女的身上。 这块地被离落腾宽敞了不少,离落这才发现从石板底下生长的矮小的植物也被她剑气带的风给刮了出来。 那不正是处于幼年期的象飞草么? 离落看那熟悉的样子,恍然发现。 竟然还是好几株。 比起涪长老发现的离得远远的几株,这几棵象飞草着实生长得太过紧密了。 难道和这石板有关? 离落突然脑海中闪过这般荒谬的想法。(。) 第一百九十一章 艮兑 “咦。” 远处传来齐长老疑惑的声音。 紧接着,原本面无表情的他,此刻脸上竟一点一点地生动起来,像是发现了宝贝般,眼睛熠熠发光。脚步略显急促,嘴里念叨着什么,绕着脚下的这片土地边缘或大步流星,或停顿许久的兜圈子。 那副魔怔的样子,端端有几分像涪长老。 直至都快要走到石板周围了,离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身后有人。回头看,却发现嘴角咧得大大的齐长老正站在枯枝堆上,满脸的春风得意,俯视看着这片草地。 “齐长老?”离落不解唤到。 齐长老望向少女的时候,明显愣了愣,似乎也跟着她一样后知后觉。只是他很快地又笑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跳了下来,很是高兴。“哈,小丫头。”他说道,“果然是否极泰来啊。” “多亏了丫头提醒,我们来到这里。”中年人背着手,不由感慨,“没成想,这一路上遇到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到了最后,还是落到这般大的好处。” 离落微微蹙眉,有些不解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在她眼里毫无差别的土地。 “丫头。”齐长老拍了拍她被自己剑气弄得有些毛绒的脑袋,解释到,“我们可能真的到了上千年之前就存在的地方。” 离落瞬时间脸色凝重,颇为怀疑地重新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齐长老是知晓她们在到达天鹰堡之前所遇见青瞳琉璃阵的,看到她这幅模样,连忙道,“放心,我们可没回到过去。只是误打误撞地进入这里罢了。谁能够想到,终年不化的雪域之中,竟然会将这片绿林掩藏千年呢。” 没等她提出疑问,齐长老就指着远处的草地给她讲解到,“你看看,那块地,喏,从那个边缘到这里,还有这边,到那里。”他比划着,“是不是草叶较于旁侧,长势颇好?” “是。”差别并不是没有,只是较为不明显。离落看了好半天,才有些摸不到头脑地说道。 “哈哈。”中年人笑得一脸慈祥,“到了你们这辈,有些东西没见过也正常。丫头,你不知道,这片地竟自生艮兑之阴阳卦象。这千年过去,这些植物竟随着卦象呈象,着实有趣啊。” “艮兑之阴阳。”离落跟随着缓缓念到,语气微勾,带着疑惑,“长离只知艮为山,兑为泽,然其涉于阴阳,卦象,所学甚为浅薄。” 齐长老倒是不在意的摇了摇头,“阴阳八卦,奇门遁甲,这些学识藏书到现在已是很少。而按照奇门遁甲中八门来布阵的阵法,当今修仙者也了解得甚是粗浅,尚有许多不精通。你能知晓一二,已是不错。” “这艮兑阴阳乃是化育。”他的声音一顿,“产生,孕育,创新,这些能力都能够保证一方土地欣欣向荣,草木繁茂。所以,这个地方能够保留,多亏了这自然衍生出的卦象啊。” “那这样说来,此地岂不是并无威胁危害?”离落反问,又抬眼看了一眼依旧在远处蹲着的身影,浅笑,“涪长老此番却是得偿所愿了。” 对方沉默不语。 离落也未再言声。 实际上,她刚刚是在试探。 若是有共同的忌惮,大家暂且不动,相安无事自是最好。然则眼下平衡将破,即便是同行之人,门派间亲若友邻,该讲的规矩也得讲个清楚。 半晌,中年人才道,“这事既是我们三方前来,自是大家一同分发。不过”他敛了他的表情,目光放空,略显淡漠,“我个人的想法,还是再看看。虽然看上去并无问题,但也是雪域中天地庇护之地,而一旦采摘,必是远远不止这些,到了最后,就怕伤及根本” 是的。 这可是绝迹的灵植。 一旦动了采撷的心思,即便是再稳重的长老,想来心中的欲念都难以克制。 这块地中的几株象飞草怎能满足?众人相争,甚难稳妥,她可知道,从旁侧的树洞拱门出去,可还有一大片的广阔的绿林。 谁又能保证,不去再动心呢? 离落眼睫颤动,遂低头恭敬地说道,“齐长老高见,小辈叹服。” 看到少女并无反驳,反倒是一副谦虚的模样,中年人眼中出现一抹欣赏,点了点头,原本有些僵硬的面容也柔和了不少。 像是完全把刚刚的话题抛之脑后,齐长老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脚下,先前因离落动作而造成的一片凌乱。 “这块石板倒是有趣,上千年就在这里了么?” 离落看着石板侧边,猛地灵光一闪,指着那沐浴在阳光下,随风沉浮的微细尘埃中有些不清楚的字符,抬头问道,“长离初观这些字符时,总觉得其中虽然简单,但怕有什么含义,然而长离愚钝,看了许久都未能揣测出几许。因此想要请教齐长老,不知是否能为长离解读一二?” “字符?”齐长老嘀咕,也倾下了身子,眯着眼,侧着光看离落手指之处。慢慢的,他的神色变了,倒吸了一口气,讶异道,“你这丫头还真是敏锐!这些字符的确不是那些个无用的花纹符刻,而是真正的文字!” “文字?!”离落一时间也怔愣住了,她明明记得在上次青瞳琉璃阵中见过千年前的文字,那字体虽娟丽秀美,但行行蛇蚓,极为复杂,难以辨认。而面前这有着千年历史的字符,每一个不过都是一撇,一捺,简单至极,怎么会 “这是兽语。” 淡淡的话语引得离落一惊,又仔细扫视了一遍,试图辨别。 “丫头你就别费力了。这天下间,鲜有天鹰堡之外的人能够识兽语。”齐长老说道,“不过我派中虽然对千万年前珍兽的文字不多,但好歹也有针对性。这石板上的字符嘛,我能够辨出是兽语不错,然而具体是哪一类的,我却不知道了。” 说到最后,言辞之间颇为惋惜。(。) 第一百九十二章 树干 兽语的没落,伴随的必当是人类文字的崛起。 这连天鹰堡长老都无法辨别出的字符,看来其历史倒是比想象中的悠久。 齐长老看了许久,实在摸不着头绪,转而间就如离落所为一般,对甚显突兀的石板的存在开始进行探究。 “齐兄!齐兄!” 带着些微欢快的熟稔口气,隐隐的传来。两人俱是往先前树洞拱门处望去,然而先前还能看见的人影,此刻早已空荡荡的。 “这里呢,这里呢!” “抬头!你们的后边!” 等到终于循着声望去,两人都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横亘在树林中间的似是巨大树干的隧道。 “诶!就是这个方向,看见了没!”里面的人很是欣慰,随即又低声地说了些什么,声音断断续续,离落听着,倒像是在嘱咐小辈。 “果长老”离落看着外层什么也看不出的似是布满青苔的树干皮,惊讶叹道。 “果兄,你怎么会在那里!”齐长老面容严肃,快步往那半空中横过的树干下方走去,“不是说这里的山洞隧道都万不可轻易踏入么?!” “我这也不知啊。”果长老也感到冤枉,“刚刚和两个娃往树林那里走,发现一个像是朽烂了的中空树干,看上去要十几个人合抱才能搂住。我仔细看过了,没啥威胁,就和两个娃一起顺着那还剩下的枯枝爬上去,结果没想到,怎么爬着爬着,方向就不对了!” 他哎呀了一声,啧啧叹气。 “没办法顺着回去么?”听完果长老的说法,齐长老皱眉问道。 “可以是可以,关键找不到路了!”即使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树干,下面的人也能听清楚说话人的焦急,“这里面灰蒙蒙的,奇怪的很,我原本想带着两个娃顺道回去,却发现先前爬来的方向竟有好几个岔路口,你也知道这里的岔路多耽误事。没办法,我们只好不敢动。”蓦地果长老的声音又提了上来,豁达说道,“好在,这地方竟然能看见你,也算是幸事不是?” 和远处没有听到动静的涪长老相比,少女和中年人此刻的面色却是极为的难看。 “果长老,你能看见我们?”离落微顿半晌,对着上空长势怪异的树干挑眉问道。 “是啊。”果长老毫不在意地应声说道,顺便指示着,“哎,丫头,你对错方向了,那里一个人都没有,长老我在这边”忽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你们,看不见我们?” “嗯。”齐长老冷硬地点着头。 “哎哟我真是。”果长老语调一下无力起来,扶着额,“我还说让你在外面帮我看一下选择哪条道是对的,好爬下来,现在”他忍不住埋怨地瞪着自家两个小辈,“要不是非得和你们比,我们至于到现在这幅困境么?” “长老!”有些青涩又带着朝气的声音第一次传出,“你这不能怪我俩!要不是你自己不服老,非说不靠灵气比徒手攀爬,咱们才不会上到这里来!” “是啊,长老!” “嘿!你们这两个是非不分的臭小子!” 树干中三人的声音或大或小的传来,离落很是眼尖地发现一旁原本严肃紧张的中年人,此刻脸愈发的黑沉了起来。 齐长老狠狠盯着那树干,什么话都不想说。 就这样一番争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明明平素间,性子能力放在天鹰堡都是极好,可偏偏该死的就是不服老。 和他一样的年纪,早前间迈入五阶迈的早,样貌也随了那时,是个英俊小伙的模样。然而年纪大了是事实,动不动就和小辈胡闹装年轻,当着他的面就揉着眼角细纹,一脸的得意,他都忍了。 两个人共事这么多年,不过是一些不大不小的毛病,忽略过去,偶尔再收收烂摊子也就算了。 然而现在自己都玩脱了,还不知悔改! 听着树干中喋喋不休的话语,中年人胸口起伏许久,索性一甩袖子,扭过头,就往旁边走去。 “哎哎!齐兄!齐兄!你莫走啊!”一边打着口账,一边仔细观察周围动静的果长老看到不由急了,“我们这还没出去呢!咱们一起想个办法,互相配合一下,先找到办法下来不是?” 齐长老彻底没搭理他。 离落想了想,则是开了口,“果长老,我们在下面实在看不清你们的身形,如果你们在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话,即便是有岔道,中途中中空的位置不也可以看得清么?” 她在这个横亘的树干下走了两三遭,仔细打量了一阵。这片绿林里的林木因着时间的缘故,长得颇为粗壮高大,联系着最初第一次掉入绿林中看见的倾洒着阳光的洞顶,眼下这些树木怕是比此刻肉眼所见的还要高。 古木参天。 果长老这时入了的树洞,想来怕是这绿林中不知何时被压倒的树木。但由于旁侧有着支撑,因而看起来像是悬空的样子。 离落出这样的主意是有道理的。 毕竟这粗壮的树木两侧并无遮掩,此刻看清楚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一点点磨蹭回去,想来也平安无事。 然而出乎意料的。 “不行啊,丫头。”果长老喊道,“我们这里面几乎全是灰雾蒙蒙的,只有你们这边的方向,有些许的光亮。”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找着措辞,“还记得先前的洞口么?丫头,我们在这树洞里面,能看见光亮处,就像是被那些篱笆围住了一样,只能透过缝隙才能看见。” 离落把他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两遍,才难以置信的弄清楚他的含义。 也就是说,这原本四周都空荡荡的树干,在他们的眼中,竟到处都是被遮掩物遮掩后的灰蒙。而能看见她们的位置,又像是缠了枯枝叶片一样,难以看清。 奇怪。 这里有什么他们看不见的东西么? 正是思索时,从天上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丢魂 像是有重物坠下。 只听得“砰”的一声,伴随着倒吸冷气以及痛苦呻吟的声音在树干中响起。 还未来得及询问果长老他们出了什么事情,树洞表层就传出几声脆响。紧接着,在三人的注视下,上面的树皮和绿色的青苔,一块块地掉落。似乎不堪重负,咔擦,粗壮的树干下层彻底被碎开了。 一团黑影直直地砸了下来,离得不远处的涪长老敏捷地退后了一个身形。 从原本不怎么宽阔的树洞中下来,几个人被突然的冲击都叠成了一堆,压坏了一片的植物。 “哎哟。”被压在最下面一层的果长老满脸痛苦,“快起开。” 离落和齐长老赶紧上前去帮忙。 将一个一个头晕脑胀的人拉开,这才发现,竟多了两个人。待齐长老在一旁告知,离落才知这两位是原先派来寻找她和陆繁的两位古轩阁长老。 几个人都没能缓过神来,尤其是面前这两位,都没什么架子地坐在地上,揉着头。看着这番较为狼狈的样子,离落也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底,这两位长老也是为了她们。 在古轩阁长老客气的点头下,离落结束了感谢的话语,安静地退居齐长老身后。她知道,接下来众人大概是有事需议。 “我说你们。”果长老用手握拳,抵着后腰,冲着来人咬牙道,“你们往下爬个通道,不能踩稳了再下来么?你们不怕摔死,下面的人还要命呢!” 这般一说,原本还想问话的齐长老又把话咽了回去。 “抱歉。”刚刚冲离落客气点头的长老淡淡地说道,“我们是不小心直接掉下来的,根本不了解下面的情况。” “好吧。”他也不是得理不饶人,果长老嘟囔道,“通道里的确很暗,看不清也正常。” 对方轻轻嗯了一声。 整理服饰的整理服饰,揉臂膀的揉着臂膀,大概是三言两语地把问题说清了,几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然而听完一切的离落,却是错愕的盯着那树干的上空——空荡荡的,明明什么也没有,只有更高处的叶片随着风声轻晃着。 “果兄,你确定?”齐长老站直了身子,眼神微微下垂,望着还没个姿态坐在地上的果长老。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也扭头往背后的高空望去,顿时身形僵住,直到好半天才听到一句低声咒骂,“见鬼。” 而也就随着他的动静,落在地上的几个人都跟着回望,纷纷如同石像般,愕然地站在原地。 “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弟子,终于忍不住,声音打着颤儿,颇为惊慌地回头,开口问道。 他刚刚才从那里面掉下来! 要知道,在里面的时候,那上面就是灰蒙的一片,是中空的,绝不会是什么也不存在的空气! 再三的确认后,离落三人终于肯定了那上面有着他们无法看到的通道。 “要不”果长老抬头望着那树干上的大裂口,“我们试图上去看看?” “不。”首先打断的话的,却是古轩阁先前说话那一位,“之前遇见许多危险,不可轻易妄动。”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顾忌,复杂地看了他的同伴一眼。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这才注意到原先还有一位的长老,直至现在,都未发生。原本还以为是因为一系列的事故让人没缓过神,而此刻仔细一看,却发现了问题。 样貌上看,是和齐长老差不多的年纪。然而不比齐长老眼中的敏锐有神,他安静地坐着,面色泛着一股异样的苍白,眼神涣散,整个人显得呆滞无比。 “这位道友,是怎么了?”齐道友问道。 “我也不知。”他的同伴摇头叹息,又看了离落一眼,这才缓缓解释道。 原来,当初因为担心走失的时间过长,陆繁两人是否会更加危险。于是在商议之下,派出了他们二人前去查探。 前期是和离落他俩走的一样的路,也是从那泛着白光中的洞里跳下,来到绿林中。初次经历这雪域中从不曾出现的景象,两位长老并没有像离落二人选择在原地等待或稍作猜想,而是面不改色的直接分开寻人。 “很快地,我们就遇见岔路口了。想着你们总在这里,也没有多担心,就各自寻了一条走去。”说到这里,长老的嘴角带着一分苦涩,“当时不知道这里的岔路口就意味着没有回头的选择,等到我这边发生了异变,便意识到他那边怕是也出了类似的事。” “后来好不容易从通道出去,正走着,就突然看见自己旁边的土墙,突然有似是水的浸出。我还以为是突发大水,连忙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自嘲的解释道,“想来经历了许多,你们也知道这个奇怪的地方,还真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结果,那水只侵湿了墙面的表层,紧接着就是他突然出现了。我松了一口气,以为他刚刚也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正待仔细问他,才发现了他表情不对。不不不,岂止是面色不对,简直就跟丢了魂一样。” 离落不由地眼睫一颤。 “什么意思?”齐长老追问到。 “他”古轩阁长老又忍不住看了看他那完全不在状态的同伴,扶着头,颇为头疼的模样,半晌,他才开口,“怎么说呢?感觉很怪,我说什么他好像都没放在心上,只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不过要求他跟我行动的时候,他也会照做。只不过嘶,他时不时会精神失控。” 大概是他也没有想出原因,没有平素门派之间互相有的警惕,他将问题全然的抛出,“其实大多数的时候他是沉默的,但偶尔会歇斯底里,反应迟钝。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皱眉回想着,紧接着,又自我否定,“但是那些小习惯都是他的,除了他自己,又还能换成谁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相会 除了他自己,又还能换成谁呢? 原本就是一句无心之言,此刻却在离落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不眨眼地看着坐在一旁,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对话中主角的人物。或许是目光过于强烈,他抬眼看了一眼她,这一刻,她才直面到古轩阁长老口中所说的情况。 那一眼,复杂之极。 有着厌恶,暴躁,克制,又有着防备,警惕,到了最后,痛苦的闭上眼,直到再睁开,只剩下茫然。 似乎,他那双低垂的眼眸里,无时不刻的在做着挣扎。 和自己的挣扎。 莫名有些了悟的离落心下惶惶。 是否,当初在那个走不到尽头的长长的隧道中,自己若是不坚定,就会像此人一样,永远迷失在过往中? 两位长老并未察觉到此人的异常。 交谈过后,思虑良久,最终众人还是决定呆在原地。 正如之前大家一致达成的想法——不要轻易的迈进这里的岔路,以免误入新的陷阱。 几个人围坐成一团,互相交流着,顺带稍作休憩。突然间,远处有异响传出,隔着几道弯折,丛丛的绿林,仍能听见人声,仿若证明着他们所做决定的正确。 “是谁?” 涪长老最先听到动静,低声询问。 他所标记的灵植,古轩阁的两位长老,一位失神,一位淡漠,对此都并无觊觎窥视之意。涪长老也算是颇为安心,而这时的声响,又让他再次敏感地守着那几株草药旁。 “听声音,有些像我和两个娃出树洞拱门外那里传来的。”果长老侧耳聆听了片刻,做着推测。 齐长老则想的更多,有些迟疑,“这里按理而言应该只有我们一行人,不会出现其他什么人吧?” 众人都原地按捺不动之际,离落却是满脸的喜色。 “是燕姨他们!” 说罢,起身,提起过长的袍角,就径直往拱门那边跑去。 “哎!丫头,你确定么!”后面的果长老放心不下的问道。 “是他们!”离落拔高了声量,回头应了一声。 她的五感这两年本就被清和训练的敏锐,外加上对那几人的声音的熟悉。即便传到此处,只剩下比断断续续的呓语还要模糊的动静,可是她还能准确的辨别出来人正是宁萍燕几人。 离开的时间或许短暂,但中途经历的事情过多。 以至于对于离落而言,本就应该尽量节省的灵气,也被她运于足尖,轻点着,快步上前。 温暖的阳光,一如既往地倾洒在那片被绿叶铺满的空地中。 几个人影,茫然的站在原地,正或讶异,或打量,或仰望,或震撼地看着周遭的陌生的一切。 离落并未隐藏自己的脚步声,足尖灵气掀起的微风,引得脚下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 “谁?” 前方传来一声凌厉的询问,与此同时,刚拐过弯折处的离落,眼尖地发现了面前空气的波动,轻巧地避过了。 “小师妹!”陆繁发招的手势还比在身前,颇为惊喜的呼喊到。 直到她入了他人的眼,剩余几个人心中才稍稍安定,纷纷放下手中的法器。 “我还以为是谁呢,居然是你。”陆繁大步走了前来,按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她无碍,这才将刚刚的表情敛去,端着一副师兄的姿态,把握时机的教育道,“你下次听见动静,不可以这样莽撞,知道么?若是来的人不是我们,而是其他,你就这样没有一点防备地暴露在他人面前,到时候遇见不测,师傅哭都来不及。” 离落咧嘴一笑,眨了眨眼,“大师兄此言差矣。若是师傅看见一向擅长术法的大师兄,刚刚随手用草叶做暗器,都是那般的气势汹汹,怎么会哭?恐怕会笑不止的。” “这话听着这真怪。既然那般厉害,还被你躲过,你这妮子是在变相夸你自己呢。”陆繁忍不住揪了一下少女的脸颊。 “长离你这丫头。”走过来的宁萍燕也不由地被两人轻轻逗笑,“你怕是不曾问过你大师兄的志向吧?” 先前空镇中所看见的几人都也走了过来。 “燕姨,敏秀师兄。”离落轻快地打着招呼,又转向旁边两位表情寡淡的古轩阁弟子,“俞道友,贾道友。” 两人均礼貌的点头,“长离道友。” 离落这才笑嘻嘻的转过头,回问着宁萍燕,“大师兄的志向是什么?” 想来是好笑,宁萍燕又打趣一般看了陆繁一眼,无奈摇头,佯装严肃的模样,“你师兄最佩服的是你们师傅呢,你说说是什么志向?” “”离落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他的大师兄,小声道,“踢人场子?” “扑哧。”宁萍燕错愕了一秒,就忍不住捂嘴笑着,就连旁边一直注视着离落的宁敏秀此刻眼中都含着笑意。 “你哪里捡来的词!”陆繁恨铁不成钢的拍着离落的脑袋,离落很是无辜的回望着。 清了清嗓子,宁萍燕一本正经道,“长离啊,踢场子也是要本事的。所以你大师兄可比你想象中,擅长的还要多,你也要多向你大师兄学习。” 陆繁原本习惯性微扬起下巴,倨傲的神色,此时听完宁萍燕所说,颇有几分尴尬,“燕姨,说这些做什么?” “哎,你这小子。这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当大师兄的考虑。”宁萍燕挑眉,“君子峰的其余两个,也算小的时候就来了,什么濡慕,尊敬,大概也有。长离聪慧,你当大师兄又不好自夸,所以就我来夸了,要让这最小的一个知道,她的大师兄,还是蛮优秀的。” 一席话,说得宁萍燕时不时都想笑,偏偏还得绷着脸义正言辞地说。 离落虽觉得好笑,可是自己其实也知晓自己心底或许对大师兄并没有太过强烈的认同。 想到之前那般流利地编着草叶,说着师弟们童年趣事,满眼柔和的男子。 她认真地肯定道,“大师兄本就是极为优秀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迥然 “你们刚刚是从何处过来?”离落突然询问道。 只见众人的神色或多或少的僵硬了一二,才听得陆繁在旁轻声言语道,“湖边。” 难怪。 离落看了一眼前方那片眼熟的空地,不留痕迹与陆繁交换了个眼神。 交代了古轩阁和天鹰堡众人正在前方等候,所有人面色一喜,尤其是贾,俞二位道友,原本有几分苍白的面颊,此刻都透着隐隐的激动。 在离落指明了方向后,颇有些迫不及待的加快了脚步,结伴前行。 她看着众人的背影,则是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和她一起的,同样还有陆繁。 或许是入青山后,两人时常有这样的行为,宁萍燕回头看了一眼,便较为放心的移开了目光。 “小师妹”陆繁想起刚刚她的眼神暗示,忍不住开口。 “我也是从同样的地方来到这里的。”离落知晓他想询问的,便率先地解释到。 “也是那个湖边?”心中虽是有所准备,但还是稍稍惊讶。此刻一股脑儿的有许多问题想要提出,到最后,陆繁却罕见的有几分结巴,“那你一定见到那些个怪物了?” “嗯。”她沉声应道,“上次在青瞳琉璃阵里石楼中所见的怪物。” 陆繁很快地就整理好自己的面色,隐蔽地朝前方望了一眼,低声道,“还记得入青山时,我们的猜测么?” 当时的种种顿时浮现在脑海,恍然间,离落又忆起从湖泊跃下后那似梦非梦的幻境,沉默片刻,才道,“你说是” 龙。 最后的字还未吐出,便被陆繁打断,应付地点头,匆忙道,“之前我说了许多,但还有一点我未说的推测是”他含糊了一声,“这个的依据,就是曾经随天鹰堡长老们来此探查时,我好似看到过这些怪物出没的痕迹。” 看着离落微微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有几分控诉,他苦笑解释道,“它们跑的太快了,再加上身量较之石楼里,不知小了多少,看上去构不成威胁,于是就没说出来。” “大师兄,你是知晓它们代表的是什么啊!” 离落仍是忍不住提高了声量,犹有几分难以置信。 在青瞳琉璃阵中,导致冤魂未散,怨气难消的罪魁祸首,正是这群残暴,以鬼影为仆,号称龙的爪牙的怪物啊! 怎么能将这样危险随意放任?! 她心中忿忿,但如今明显不是理论的时机。几个深呼吸下,刻意平缓了自己的离落,这才有些无力地继续道,“好在,也算是咱们的幸运。”想到在湖泊旁那些吞噬雾气的怪物,“这千万年过去,原本觅食的怪物如今也不具威胁。” “你怎么会如此说?”陆繁听闻,神色莫辩。 “难道不是?”离落同样的扬起眉,不解,“不然哪有我们如今能够安稳的站在这里?早就丧命于湖泊旁了。” “险些丧命和安稳是两回事。”陆繁咬牙,“虽然他们现在不能一口一个吞人,但是被咬上一口,也得是重伤” “等等。”她终于弄清楚这奇怪的违和了,“你们被这些怪物攻击了?” “差不多吧。”陆繁此刻也感觉到了两人的回应的不符,细心回忆到,“当时我们一行人好不容易到达那里,阳光昏沉,周围又有着寥寥的雾气,再加上无法使用灵气我们正当警惕的时候,就听见阵阵的吼声响起。因为那声音过于熟悉,我立即拉着几个人掩藏于芦苇丛后,然而一群的怪物,却都气势汹汹的朝我们这里奔来,嘶吼威胁。我们一路上多做抵抗,直至到了上面还残余着古怪的雾气的湖泊旁。后面怪物也跟着逼来,没有办法,我们就跳了下去。”他顿了顿,看向离落,“最终,我们就来到了这里。” “怎会如此。”离落不禁蹙眉,喃喃自语,“可那些怪物并未攻击我。” 她本以为是因为光亮的缘故,亦或者怪物本身无害,才导致了她的安稳。 可是陆繁的这一番回忆,顿时推翻了之前她在湖泊时所有的猜测。 正低头咬唇,冥思苦想之际,突然念头一闪,她立即抬头,迫切问道,“你们是怎么到那里的?” “就是从空镇里出去后,便突然来到了那里。”陆繁被她问得一愣,看见少女若有所思的眼神,他继续道,“当时我们看见你在气泡中,慢慢消融于天际,我就明白你已经出去了。但是后面没有那所谓的直觉支撑,只好自己找出路。” “绕着那空旷石镇的边缘两圈的时候,我发现最外面,依附着岩壁处,一指不到的距离,竟有一层颜色略浅的薄膜。” 那个在天空中也能看见的膜! 离落顿时反应了过来。 “不知为何,那层薄膜似乎坚不可摧。在一系列猜测下,我们认定这就是突破点,所以尽众人之力,挖掘那薄膜下的土地,直到最后那层薄膜有几分松动。而也就在这时,脚下一个晃悠不稳,我们全部都跌倒了。”陆繁顿了顿,勉强一笑,耸了耸肩,“再然后,我们就来到了那湖泊周围了。” 离落沉默。 她在心中将其隐隐地和她来到湖泊前的情景相比较。 再联系到怪物们的态度。 这般细细回味,离落慢慢地又捕捉到一些懵懂的模糊不清的想法。 如果说,她直面突破了上一个困境,从而御飞剑,到达湖泊,是必然。那么相比之下,他们看上去,却是并未遵循困境中的规则,而是采取了其他的办法,颇有几分误打误撞。 因此,才不会被那些怪物认定,从而遭受到攻击 会是这样的么? 离落直觉很难相信这样的推论,可是心中却偏颇着这一解释。 可是那些怪在认定什么?遵循规则又会是什么? 就像在那个迷失过往的长长隧道中,带着熟悉的违和之处令人如鲠在喉。 “或许,是不合规矩吧。”良久,她听见她的声音轻声说道。(。) 第一百九十六章 消息 等到两人暂且将疑虑置下,快步跟上时,宁萍燕他们已和果长老几人聊开了。 “你们两个孩子啊,老是爱磨蹭。” 宁萍燕笑着摇头抱怨了一句,其他原本转向二人的目光也各自收了回去。 “这丫头,耳朵倒是挺好使的。”齐长老跟着笑呵呵地说着。 除了先前率先迈入岔路口,不知去了何处的两位古轩阁的长老外,此刻,最初出行的队伍竟再次重新聚集。 各自三言两语地讲了所遇之事后。 “我倒是觉得来到这里,并不是巧合。”沉吟片刻,宁萍燕扫视了一圈,开口说道。 果长老习惯性地捋平着眼角不甚明显的细纹,若有所思,“唔,的确。按照每个人的经历而言,似乎无论走怎样不同的道路,却都会经历一定的困境。然而,只有脚下的这方土地,至今为止,是我们除了入山以外,共同的途经之地。” “可是,果长老,古轩阁的两位长老不是没有在这里么?”天鹰堡的弟子朗声问道。 “他们是没有在这里。”果长老耐心解释道,“你忘了么?若非长离小道友的提醒,我们怕也不会在这里的。” “那”年轻的弟子面上充满疑问,而在一旁被点名的离落心中却有些了悟。 “但是,我们到底途经了这里,对不对?” “说到底,破除了迷障,咱们与这地也就隔着那枝条叶片围成的篱笆。”他的话语有着开拓之意。加之先前众人的说法,弟子一下明白,“说不定,那也是那条道路的困境,果长老,对么?” 对方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将自己的弟子召回面前询问了几句的冥长老,此刻也转过头,淡漠地接下话语,“这样说来,我们一路要寻找的答案,多怕会在这里得到。” 听到三位长老如此肯定,众人疲惫的双眼中都纷纷透露着期望。 而在这时,如蜂鸣声嗡嗡作响的声音,从宁萍燕的腰间传来。不自觉地望去,只见宁萍燕首先表情愕然,随即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着眼前的一圈儿人,低垂着眼神,从扎在腰间束带中的黑色物什掏了出来。 仔细一看,才看出那物什原来在外面包裹了一层厚厚的黑纱。 “对于大家而言,大抵是好消息。”宁萍燕发现所有人都注视着她,温和说道。说完,一手拿着物什,一手将黑纱慢慢揭露开来。 熟悉而又耀眼的白光顿时从里面溢出,看着那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罗盘样式,众人都不由轻呼出声。 “燕长老,这是不是”贾姓弟子本在古轩阁那位状态不好的汪长老旁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此刻看到如此场景,顿时忍不住第一个开口,看着宁萍燕,强行按捺下激动,“有宝物?” 涪长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远处他所标记的灵植,而此时神态本迷茫挣扎的汪长老,却是倒吸一口气,手指着贾姓弟子,语气充满怒气和威慑,“你”之后,话还未说完,头疼欲裂,汪长老连忙捂住头。 看到如此,贾姓弟子面色一变,没有丝毫的怠慢,赶紧扶住汪长老,有些慌张地收敛着自己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认着错,“弟子不该多言。” “古轩阁外出的举止言行,是何要求,你”似是极为费力,汪长老一字一句坚持着咬牙说道,原本是愤怒使然,然而说到一半,他却顿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清醒,又渐渐的迟疑茫然,挣扎之色从他的面上轻而易举地显现出来。 似乎那一瞬间,对于自己极为恼怒,他眼神一扫,指着俞姓道友,划了过去,勉强道,“你管好他。” 说完,在冥长老的注视下,他又重新恢复到之前略显呆滞的神色。 “抱歉。”冥长老淡淡说道。而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俞姓弟子也像是听从两位长老所言一般,规矩地站在贾姓弟子身旁,后者面上极快地掠过愤恨气恼之色,却又不得不安静了下来。 “古轩阁的规矩好生严厉。” 离落听到后面两个天鹰堡的弟子咬着耳朵,轻声嘀咕着,她心中却莫名感到些许的违和。 在场的人,除了那个已经彻底被“过往”代替的汪长老,怕是没有谁能够如她一般猜测知晓到,“上一个瞬间”的“自己”在“当下”的行事方式了。 应有的清醒和理智,被不甘,愤怒,冲动等等所遮掩。 她愈发地觉得,在指着贾姓道友愤怒的那一瞬间,汪长老所言必定是遵循内心最想说的话。而之后清醒蓦然占了上风,于是他就止住了他的话头。 也就是说,他理智上认为本不该说那样的话。 然而,接下来,话里话外的,他似乎又勉强着,让俞姓弟子将他的意思传达到。 这说明。 他之所以不说,并不是真正的不该说,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不该。 看样子,难道是有什么古轩阁不易展现给众人知晓的规矩么? 绝不应是那话都说出一半的所谓的举止言行。 离落心中轻轻地摇着头,暗自上了心。 在场的众人明显没有离落想的那般多,都如同天鹰堡的两名弟子般,以为是古轩阁对于弟子言行的严厉要求的缘故。看着汪长老时好时坏的状态,众人颇为理解,宁萍燕则是冲着贾姓弟子温和地笑了笑,这才应声道,“探测宝物的法器发出如此声响,说明据我们不远处有宝物呢。” 话语声一落。 涪长老的顿时面色苍白,紧张之极的看着宁萍燕。而齐长老看到这幅场景,则是上前一步,有些犹豫地想要开口。 宁萍燕并未注意到天鹰堡几人有些古怪的神色。仔细地看了看方型法器上铭刻的符文,时不时环顾着四周比对着,并缓缓踱着步子。 最终,她停下了脚步。 直到再一次地比对无误后,她将法器重新包裹好,置于腰间,肯定地对众人说道,“宝物就在这里。” 离落一看,正巧是那块石板所在之处。(。)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介怀 暖金色的阳光,将默然的人们笼罩其中,更显静谧。 一身素色道袍的宁萍燕,半蹲在朴实无华的石板旁,低垂着视线,满目认真地素手拨弄着。 流动的光影,明亮的色彩,如萤火般点点光晕浮现。 不可避免的,众人都注意到那白皙的指腹下,丝毫没有被岁月侵蚀过痕迹的宛若雕刻的字符。 勾,点,撇,捺。 像是稚子一般的随意涂鸦,简单至极的笔画,偏偏让所有人都不由感到困惑迷茫。 宁萍燕起身,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指腹,片刻,才从唇边溢出一声轻叹,用大拇指摩挲擦拭着食指上的青灰,“的确是有不少的年头了。” 众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时不时低声细语地做着讨论,而这时,美妇人又轻飘飘地丢了个眼神,笑着补充,“这石板,或许比大家各自的门派,还要历史悠长呢。” 顿时,年轻的弟子们忍不住惊叹出声,而年长一辈的,也互相隐地传递着眼神。 说句直白点的,若真有那么上千上万年的历史,就算当时埋块石头,现在都会是一个值得珍藏的石头。 而随意生长的杂草,想来如今都是要画入古谱图鉴中的。 涪长老心有戚戚,没有投一个多余的眼神给那块石板,而是眼神重新紧紧扫视着周围,看看还有什么草药是否是自己并未注意到的。 齐长老此刻倒是颇为坦然。 听完宁萍燕的分析后,虽然他也对这下面的宝物感到好奇,可是他也明白,既然宝物藏于石板下,那么铭刻了符文的石板必定不会普通。 联系到之前的艮兑阴阳卦象,这石板置于此处,加上符文,倒是有些许像如今布阵的手段。 齐长老没有怎么保留的就将他所知晓的告知于众人。 他想的很通透。 有着灵智,且有着独属于自己种族语言的珍兽,想要埋藏珍宝,其手腕伎俩必不会输于人类。且千万年前的法子,不要说在场的众人,就即便是如今隐世的大能前辈,都不一定能够知晓完全。 若是一个不慎,凭着入青山后所经历的种种,恐怕后果没那么简单。 他可还想好好出去带徒弟,参加下一次的袂花决呢。 齐长老豁达一笑,收拾好自己的心中那淡淡的惋惜之意。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他不紧不慢地从储物袋里掏出纸笔,研好墨,将其整齐地铺展在石板上,微眯着眼,将那些符文,全部描摹于纸上。 “齐长老是知晓如何开启这块石板了么?”俞姓弟子上前,恭敬的行礼,谦卑问道。 “哎,我可不会这兽语,你们别指望我。”齐长老连忙摆了摆手。 这句话,瞬间,像是在炎炎夏日里被镇了一块寒冰般,原本还殷切期盼,窃窃私语的众人,此刻都偃旗息鼓起来。 兽语本是天鹰堡所学,而较之精通的,齐长老正当选。 可是现在连他对石板上的符文都毫无头绪,那他们 一行人面面相觑,愣神许久,才复又讨论起来。 “呵。”齐长老见此无所谓笑了笑,兀自摇头,提笔继续书写。只是还未临摹几字,一小片的阴影就投在他的纸张上。 抬眼一看,是离落,视线又从她的身后掠过,看到正交谈着的虚无山三人。 “怎么?”他收回了目光,低头凝神写着,“丫头也是来问兽语的事?” “不。”少女脆声应着,冲着中年人一笑,颊边梨涡微现,眨了眨眼,“齐长老可否多誊抄一遍?” 中年人一愣,随即也笑了,点了点头作为应许,“怎么?你对兽语也有兴趣?” “当然,这可是千万年的文字呢,多神奇。”稚气而又理所当然的回答,倒是让齐长老再次忍不住笑出声。 是啊,多神奇。 可是现在偏偏对此充满求知欲的孩子,却越来越少了。 离落就在一旁静静地俯身,撑着膝盖,仔细看着。 齐长老也是个不藏私的,偶尔停笔,拿出另一纸张,上面随意图画,给离落提点讲解一下兽语的共通之处。 少女也认真倾听,时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引得齐长老心生喜悦,更是详细解释了不少。 直到临摹完毕,将齐长老递过来的誊抄的纸张,包括专门提点的笔记小心翼翼地收拾好,离落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了谢。 这是她该做的。 这也是这堂临时的授课应得的。 齐长老并未阻止她的动作。上古时期的许多历史渊源没落是不争的事实,如今修仙者更看重实力的增长也是事实,世间聪慧的孩子不少,可真正保持着开放,好奇态度来探索钻研的,却是少之又少。 这般际遇下,即使是身在天鹰堡,阴差阳错下,他也从未将此教授给门下子弟。 “虽然不待见清和,但是他收徒弟的眼光”齐长老摇头,看着面前谦卑的少女,心中有着淡淡的嫉妒,但也有着满足的欣慰。 在两人全神贯注到兽语临摹讲解之际,老学究的姿态让石板下的众人彻底断了最后一丝从齐长老这里突破的希望,纷纷商量尝试着用自己的手段突破。 “丫头,你们是怎么想的?” 突然的发问,让离落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中年人那双自带着考量和洞悉的眼。 她一顿,随即浅笑,“长离自是和燕长老以及师兄们想的一样。”她的尾音勾起,带着俏皮,又有着一股儿机灵的聪慧,“我们来到这里,最初本是为了弄清楚雪域异变的缘故。这些个宝物来龙去脉,又为何要多加介怀呢?” “哈哈,不错,真是个通透的。”齐长老开怀大笑,随即又想起什么,微沉了脸,“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无需介怀。” 两人都不禁陷入了沉思,而正在这时,那边原本小声讨论的声音似乎也有了结果,戛然而止。 一个长身鹤立的身影站了出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淡淡的开口。 “诸位,我有办法。”(。) 第一百九十八章 轻湮 像是一个酒盏般大小的琉璃瓶,里面渡了一层漂亮的银灰色。轻轻摇晃,那其中半固态的液体也随着缓缓漾动。 看上去迷人,而又危险。 修长的手,毫不在意地把着瓶口,男子面色从容,眉眼间有着一份闲适,“这是我偶然间获得的,眼下,是最适用的时机,不是么?” 轻描淡写的口气,仿若在谈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 “腐骨水?”果长老一下子就皱了眉,看着冥长老手中的瓶子,有些粗鲁的摇头,“不,这不是腐骨水,这是” 他瞪大了眼睛,旋即难以置信地看着男子,声音带着些微不确定下的颤抖,“轻湮?” 两个字一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不少人都大惊失色,离落直觉地望向宁萍燕几人,他们的面色都不是很好。 “那是什么?”看着众人的表现,她轻声而又谨慎地问道。 原本面色坦然的齐长老此刻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厌恶,忌惮,又隐隐有着猎奇,渴望。种种情绪叠加在一起,倒是一眼让人难以分辨。 察觉的少女清明的目光,齐长老轻咳了一声,似是摆脱刚刚一瞬间的情绪,仍旧带着有几分嘶哑的声音缓缓说道,“那是,利器。” “是灭门绝户,生灵涂炭的利器。” 离落眨了眨眼,神色中还有着困惑,刚想继续问些什么,然而齐长老已经自顾自的轻声言语了起来。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不会见到它呢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出现。也对,如果有它的话,即便是再高深的阵法卦象,符文暗语,只要滴上那么一滴,便会强行毁灭只是,这个怎么会在他的身上” 大抵是震撼并未消退,齐长老当着离落的面,就不自觉地喃喃低语,吐露了许多。 离落听得懵懂,又看了一眼场中悠然闲适,随意捏着瓶口微微摇晃的男子。从树叶间隙中的阳光照射不透那琉璃,只为那银灰色的液体勾了一层耀眼却毫无暖意的金边。注视着手中物什的男子,眼眸没有任何的在场人的变化,只有一种令人痴迷的欣赏。 “冥长老不是说他是偶然间得到么?”她小心翼翼地插言道。 “那怎么能会是偶然间得到的东西!”齐长老有些生气,紧接着又思索起来,“虽然不应询问每个人的际遇,只是他既然能如此坦荡地将其拿出,那么应该也不存在多余的心思。” 在场几位明晓事理的长老,先后都想到了这个问题。让人难捱的沉默过去,众人也收拾打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只剩下对视冥长老的些许警惕。 后者倒是一脸冷漠,还是之前理所当然的模样。和每一个对视或者打量自己的人,毫不在意的,坦荡荡地对望过去。 效果还是不错。 气氛愈发的平静。 好半天,宁萍燕复杂地看了男子一眼,问道,“那大家决定了么?用轻湮”她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来获得宝物?” 人群窸窸窣窣传来响动,却没有人站出了回答。 宁萍燕一向温婉贤淑的容貌,此刻添了几分严肃,“作为提供探宝法器的人,我必须要提醒大家,有的时候,对于宝物的勘定,并不是十分准确。很有可能是一些古老的把玩物件,珍宝首饰,亦或者棋谱,字画这些对于我们修仙者并无用处的东西。” “所以,你们确定了么?” 冥长老在一旁,手里拿着所有人都忌惮的“轻湮”,却对此完全不表态,好像眼下的抉择对于他而言并无关联。 渐渐的,一个又一个的“确定”从口中说出。 先是眼底里充满着憧憬和野心的年轻弟子,紧接着是犹豫迟疑后的长老们,就连离落身旁一直敏感不屑的齐长老,到最后也站了出去。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 或许都是处于这样一个矛盾的心理。渴望着,忌惮着,想要不作为,又想要有所为。 艰难而又挣扎的抉择。 最终,还是这千万年难见的际遇赢得了上风。 离落看着宁萍燕看见如此结果,面上闪过一抹失望,然而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那一刻她自己的放松与解脱。 人之常情,她能够理解。 “传说中,轻湮很早就存在了。” “它的每一次出现,所造成的都是惨绝人寰的恶件。” “你能相信么?只用那么一滴,就一滴。它甚至可以将整座山都就此毁灭。而三滴,则足以让整个堪比云苏城的城池里的生物都得以销毁。” “多么迷人的色彩,却能够将一切吞噬湮没。尘埃落定之时,宛若轻烟缭缭,何其的美丽,又何其的可怖。” “那是场灾难。在千年前最动荡不安的时候,这样的利器,无论是修仙大能,亦或着凡俗子弟,都是渴望觊觎想要得到的。争夺,掠杀,兽潮现在安稳的日子,当初怎么也不敢去想象。” “还好,这并不是最初的那令人畏惧的轻湮了。虽然看到它,比中的所描写的,还要吸引人,可是效果它终究不是原来的它了。” 陆繁低沉的话语,一句句地在离落耳边响起。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望着石板旁团团围住的人的背影,并不上前。 他缓慢而又深深地呼吸着。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 在讲述着轻湮的时候,陆繁并无丝毫的情绪,身上常有的倨傲矜持都通通不在,连寻常间谈论历史往事时,眉眼间的自得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什么情绪都没有。 这一刻,他和她之间就像是最初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不是可以信任的同伴,也不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妹。 他仅仅是在那样一个偶然的时候,站在了一个同样未选择靠近人群的人的身旁,不在意的淡淡地告诉了一个对此疑惑的少女,关于那个似乎不值得一提的轻湮。 仅此而已。 可她却觉得,陆繁这一刻,很难过。(。) 第一百九十九章 物华天宝 未曾想临摹一事竟成了先见之举。 齐长老心中痛惜,懒得言语,又重新地从拥挤的人群中走了出来,倚在一旁的树干上,默然看着。 “很快么?”离落紧紧的盯着前方众人的背影,突然抛出这样一句,问道。 陆繁愣了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沉默地点了点头。 嘈杂的私语声渐渐停了下来,即使相隔较远,两人也能感受到石板处众人的紧张。 正不由自主地屏息时,一阵惊呼响起。 原本簇拥着的人群,纷纷后退着。 这是,滴了轻湮。 明明从先前就知晓这不会改变的事实,真的迎来了这一刻,离落和陆繁两人也并未多说,互相交换了眼神,都已做好了防备。 像是空气中发生了一场无声的爆破。 暖金色的阳光里,带着丛林里特有的静谧。即便是传说中的轻湮,也没有打破这份宁静。青灰色的石板从中间以着肉眼无法捕捉到的迅速,向四周侵蚀着。只看见人头攒动的上方,那些沾染了历史的久远的微尘打着旋儿缓缓上升,在暖阳中肆意舞动着,恍惚迷离。 “哇”年轻弟子直直瞪着原先石板的位置,面色涨红,难掩激动,只能发出如此的声音。 朴实无华的石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却是能让每一个人都如同抽了魂儿的木偶般,忍不住呆呆前行靠近的光芒。 那是物华天宝的光芒。 数不清的,从未看见过的,那些个珍宝,就那样随意的置放在那地下。 透过人群的间隙望去,离落很难指出每一样物什具体是什么,或许太多,或许也太过繁杂。 没有任何精细的摆放,也未有任何的整理归纳,就像主人家偶然得到后,就这样不在意地扔在了此处 里面有世俗间的珍宝,也有修仙者的觊觎。 无论如何,在场的人此刻都无比的清楚,他们的抉择,是正确的。 至少眼下为止。 轻湮的效果还未停止。 以石板所处的位置为中心,像几道浅浅的裂痕般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 众人刹那间颇为惊慌,只以为要地裂,连忙各自腾空御剑。直至冥长老的出声提醒,大家才发现,这裂痕将将延长到远处,便独自停止。 脚下的土地还算牢实。 涪长老从飞剑上跳下来,就连忙跌跌撞撞地朝他宝贝了那般久的灵植边上跑去,小心翼翼地查探着,检查着根茎,想看看刚刚的动荡是否是造成了影响。 直到检查无碍,重新将担忧的心放回肚子里,他才惊慌想起自己的行为,护犊子般的回头看众人的神情。 其余人都没有扔一个多余的眼神给他。 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涪长老的行为,或者在此刻,即便是注意到了,他们也不会在意。 有谁会在发现整片地下都是宝物的时候,关心在乎那几根草呢? 即使是已绝迹在古谱中的象飞草。 地裂的程度没有想象中的深,像是在这风吹静谧的绿林中,用着粗犷刚硬的线条四下勾勒着。裂开的土地并无赤红色的恐怖,而是从中溢出柔和的白光。 那光芒如同石板遮掩的地洞中所发出来的一样。 这一刻,他们欣喜而又自得的明白,他们脚下所踩的这土地,究竟是什么。 虽是浅浅的地裂,可是绿林中的这般动静,引得生长于斯的高大树木都沙沙作响。 远处藤蔓树枝形成的天然拱门,此刻正摇摇晃晃,看上去颇不稳固。抬头望不到顶的叶片也从高空中打着旋儿的掉落下来,青绿色,浅绿色,嫩绿色,深绿色,好似在这绿林中淋淋洒洒地下了一场大雨。 幽冷的风从四处袭来,卷入人的衣领中,让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缩紧了脖子。 然而,这些并不能阻止众人对宝物的热情与痴迷。 石板下的地洞距离地面有一定的深度,里面的珍宝,并不能随手拿到。不知是因为埋宝的缘故,还是轻湮未散尽的效果,地洞中有着些许浅淡的白雾茫茫的瘴气,使人一时半会儿还不敢轻易走下。 众人却依旧无碍地站在地洞边缘上,作着商议。 离落感觉有什么不舒服,摸了摸头顶,却发现发丝中竟飘落了好几片落叶。 “这风可真大。”伴随着入耳的丛林微鸣,离落一边嘀咕着将叶子扔下,一边捋平着头上有些凌乱的发丝。 而就在这时,余光中,却赫然看见视野角落里一抹幽绿快速地蔓延。 离落猛然顿住,有些僵硬不可置信地侧转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后上方,眼睛一眨也不眨,手中将衣袖攥得牢牢的。 “长离?”感受到宽大袖口的绷紧,陆繁收回自己对人群的注视,重新将疑惑地目光看向旁边的少女。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应,正侧着头看着身后。他入眼,便是那有些苍白带着惊慌的面容。 陆繁也跟着往后望去。 那一瞬间,他才明白为何一向鲜少惶恐的小师妹,此刻神情竟如此糟糕。 空荡荡的半空中,竟蓦然会有着枝条垂下,绿色藤蔓从上至下附着生长,相互牵连,很快地就将几个枝条满满的覆盖。速度之快,到了最后,就只看见一个绿色柱状的物什,一点点增长,最终和那根横亘在空中的树干相错。 “往下爬个通道,不能踩稳了再下来么?” “这里面几乎全部都是灰雾蒙蒙的,只有你们这边的方向,有些许的光亮” 果长老郁闷的抱怨,和无奈的感慨还犹自浮现在耳畔。那个时候随着古轩阁的冥,汪两位长老坠下,空中横亘的树干以及看不见的只出现在几人口中的通道,也成了一个毫无头绪的迷惑。后来,众人的聚集,宝物的探测,让他们都将此暂时地从脑海中忘记。 没成想,在此时,竟会发生如此变故 这是在告诉她,那个谜团的答案么? 直面注视着这一切的离落强行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冷静认真地思考着。(。) 第二百章 龙吟 然而一切并未结束。 簌簌声响从绿林中依旧传来,甚至架势也愈发加大。 周边的树木,丛林,草叶,藤蔓,以着极其恐怖的速度迅速生长着,原本还有着相当大的间隔处,全被突然长势茂密,牵牵连连的绿藤厚厚地遮掩住了。 阳光照拂的区域一点点的缩小,阴凉森冷的气息渐渐地弥漫开来。 不知是有意或者无意,原先石板所在之处的光亮并未散去,众人依然紧紧注视着地下的珍宝,确定可以下去的时机。冷风拂过,他们也不过是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对劲。 离落快速扫视着,敏感地发现那些植物没有向人群方向威胁侵入之意,而是从四周的角落里,或从半空中,所有难以观察到的地方,迅猛生长。 尤为诡异的是,它们以之前所见的树干通道为支点依附成长,将其牢牢包裹,包括中间有些横亘的断绝木枝,也被这些植物不动声色的全部缠绕着。 离落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这些卷得严严实实的植物以及里面的树干通道时,她莫名有一种骨头连着皮的感觉。 尤其是随着时间的过去,这种感觉愈发的明显。 脉络一点一点的清晰。 离落抿着唇,看着眼前,只觉得好像在小玉山中待客的园林里,有那么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用着剪子,按着心思在修整着这片巨大的丛林,将它修成心里所想的模样。 当看到中空没有任何支撑,藤蔓依旧凭空生长成一大片,微微向外鼓出的模样。再看到远处最开始遇见果长老的那里的通道连着外层的岩石树干,被植物包裹缠绕成粗壮的,比这里的参天古木还要高的物什,以及旁边还有着不可忽视盘旋交错的根枝。 离落脸色煞白,顿时明白了心中的怪异违和感从何而来。 这就是皮!这就是骨! 什么所谓的树木通道! 这分明是骨头! 定是他们触发了禁忌 以植为皮,以木为骨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形状分明是 他们议论许久的 龙。 少女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仰头看着这已经快要成形的绿林。 高处的光亮已经被茂密的枝叶遮掩得严实,只有些微光倾泻下来,离落越看,心越泛起凉意。 若是估计正确的话,她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应该是龙的腹部下方。离落注视着那向外鼓出的如同粗粝的皮肤般的植被,那个方向,正是果长老带领两个弟子随意攀爬通道时的位置。 然而那横亘的树干,此刻却隐于那片藤蔓枝叶中,无法再寻。 果长老当时口中的,“灰雾蒙蒙”“看不清楚”。 这一切,眼下都有了解释。 “龙”腹部的骨被当成了通道,然后在没有显形的状态下,众人以为那像极了树木的骨是独立出来的,外面包裹的理所当然应是空气。 现在看位置,当时的“通道”只可能是存于“龙”的身体,自是模糊。 没有人发觉照拂在他们头上的阳光,已经是他们所在的这片地方最后的一抹了。 离落再次回头望去的时候,发现俞姓弟子正听从冥长老的安排,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似乎要往地洞里跳下。宁萍燕和宁敏秀二人正在外围,思虑重重地观看着。唯一一个离远了的人,也仅仅是那位有些神志不清的汪长老。 他被同行的人轻轻放在树木前,背靠着,目光浑浊无力,有几分呆滞地直面着离落这个方向。 离落并不知晓他此刻是否注意到了这诡异的事件。 时间不容许她多想,尤其是这明明由草木为皮的龙,隐隐传来那种恐怖的威慑时,她几乎想也没想的,一把抓住了正见状不对,正准备通知众人的陆繁。 “让他们下去。”离落急促地说道,“大师兄,你也去不要在陆地上行走!” “什么?”陆繁皱着眉,看着少女慌忙的模样,“没事,不过是些藤蔓植物,在场的人能解决。” 离落一听,就知道他还未注意到这片绿林的树木枝干已经慢慢化为龙骨,快要化为龙形的事了。 “你看看,那边像什么!”她指着刚刚所看见的如同好几个参天古木合抱而成的物什,以及盘旋交错的隆起的根枝,低吼着。 “龙爪?”他定定地盯了一会儿,面上最后一丝淡然也褪去,不可置信地与少女对视。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猜测么?”离落轻声说道,她没想到在个要紧的时候,竟然还能扬起一抹笑,“你猜错了。”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离落说完就连忙推了他一把,而那边的人群中,这时已经有几个外围的弟子正不小心的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片空地上几乎拔地而起的丛林。 “长离!”陆繁被突然的大力弄了一个踉跄,回头看,发现少女竟然转身往刚刚指的“龙爪”处跑去,气急败坏的怒吼,“你做什么?!” “我要爬上去!”与少女冷静坚毅面色不符的,是让人第一时间感到荒谬到发笑的回答。 “你个魂淡!”一向在外矜持有礼的陆繁也忍不住舀起当初她的话回敬道,“你还清醒么?!那即便不是真正的龙!也不是现在的你可以对付的!” 离落此时跑得有一段距离了,陆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后方传来,她朝后挥了挥手,扬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师兄,照顾好燕长老和敏秀师兄!” 陆繁咬着牙,看着少女愈来愈远的身影,身侧捏紧拳头的手也缓缓地松开。 “只希望你真的知晓。” 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旋即恼怒,担心从他的眼底消失,微微扬起下巴,又是一脸的倨傲冷漠。 他向来信奉的,便是每个人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陆繁绷着脸,一言不发地快步朝众人走去。 树干边上,灰蒙的眼眸,迷茫地看着前方,恍惚间,他好似隐隐听见了龙的声音。(。) 第二百零一章 召唤 浅棕色的根枝一点点地被绿意所埋没,少女手足并用,向上攀爬着。 沿着渐渐完善,化为龙型的木的骨架,离落的速度并不缓慢。 她总觉得,在这个明明无法预料的地方,偏偏有着一种冥冥注定。 就好像,她从湖泊跃下,却在似梦非梦中,看见了飞腾的青龙。又或者,在藤蔓枝叶茂密生长之际,她却心中一动,想到了龙骨与皮。 她本应该逃的。 就在那一瞬间,她应该做到正如对陆繁嘱咐那般,勉力与众人往地下逃去。 可是,那一抹青光。 即使隔了层层叠叠的枝叶,她依然可以清晰看见的那一抹无法忽略的青光。 让她停下了脚步。 仿若是来自远古的召唤。 心灵微微颤着,深沉而又细碎的声音,从苍穹之上传来。 苍老年迈的浅金色眼眸,皱裂如树皮般的纹路,一一地从她的心头掠过浮现。 自然而然,心中有了牵引。 这片幽深晦暗中,再也无法藏匿的青光,此时,成为了她引航中唯一的灯塔。 白皙的手,被带刺的植物,划上了一抹又一抹浅浅的红痕。 明润的额,因无尽的攀爬,布满了一层又一层细细的薄汗。 垂直而又狭窄的通道,少女咬着唇,五指紧紧地扣在牵连藤蔓枝叶上,眼眸眨也不眨地微微向上仰望,快速地找到一个又一个的落脚之处。 枝干轻轻地晃荡,偶有脆响,她不敢轻易放松,连忙往上攀登。 她无法停歇。 脚下如临深渊。 她看不见那片惊艳了所有人的珍宝,她亦看不见之前还娴熟交谈的人们。 她只能听见自己缓慢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她只能看见无尽的绿色,和交错其中的枝芽。 而眼眸低垂,所视之处,唯有一片幽邃寂静。 它在等她。 很难说出这种感觉具体是怎样的。 有几分像在那色彩绚烂的石屋空镇中,莫名的笃信与直觉。又有几分犹带着小心翼翼的猜测与评判。 空中带着水汽儿的空气,如雨后山林间,扑鼻而来。 在下方所看见的那令人心生恐怖的生长速度,似乎减缓了许多,她攀爬到此处,那些藤蔓绿芽还在脚下蔓延勾勒。 粗壮牢实的枝干,让她的路,较之先前,简单了不少。 愈来愈开阔。 周围的通道愈发的多了,横亘的,斜入的,交错的,她甚至可以寻一处巧地,坐下来休憩一二。 呼吸渐渐的平缓。 将又垂在脸颊的青丝拢在耳后。 离落慵懒地撑着下巴,抬头,清澈的明眸,静静地看着上方。 原先那紧迫之感散去了不少。 仿若它知晓她有所疲惫,又仿若它知晓她心底那稍许的不安与紧张。 少了那般的咄咄逼人,它比她想象中意外的要豁达包容。 很玄妙。 这个往上不断攀登的路上,随着与高处愈来愈近,她渐渐从最初只能懵懂中意识到“它”的存在,到之后能有几分模糊地感应到“它”的情绪。 她与它的联系逐渐的增强。 她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只不过,就像那第二次看见的那抹青光成为了她心中的牵引,那么,它,就成为了那个等待她去面对的,执着。 未被藤蔓遮掩的阳光,慷慨地洒满了整个山洞中四处横亘的树干通道。离落迎着那暖意,看向最上面倾泻着阳光的山顶的巨大口子,和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的藤球。 她小心地注意了一下脚下,手握着旁边的枝干,缓缓地站起。 这里的视野开阔。她环视许久,眯着眼,跃过这些奇奇怪怪的隧道,山洞,很快地,她定定地望向一个位置,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找到了最初她和陆繁从颠倒的地洞中落下的位置。 就是这样 离落的唇边轻轻溢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片,从第一眼,就让她震慑住美景的绿林,它的巨大宽阔,超乎了每个人的想象。 再次地拾级而上。 肆意倾洒的阳光,将上面一切的风光,都遮掩在它那耀眼的柔和下。 那抹青光再次地被隐匿了位置。 不比之前所攀爬的地方,这里出现了许多同样方向向上的岔路山洞。 离落只暂且在原地迟疑了片刻,便颇为干脆地做好了抉择。 化形为龙,那么只有一个方向,才能真正地到达龙首处。 不再是无所畏惧的一往无前,离落四下打量,则向右跨开了步伐,轻松地跃到一个微微有些斜坡的横亘的通道里。 一个人的身量,将将足够。离落轻轻地踩着,往通道深处走去,里面空旷,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挪动,和地面上些微沙土的声响。她并没有再像最初对于这颠倒的世界中所有的通道,都避之不及,或许是当下化形的时机,知晓她并不会为突然莫名陷入的困境而担忧。 丢掉了小心翼翼的她,很快的走到了通道的尽头。 交错的通道,透过中间的间隙,让她看见了茂密的绿色正在下方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而抬头,浅棕色的根枝正稳稳地依附在洞壁间。铂金色的光亮里,青色闪过,离落心下大定。 背后的青竹枝随着她的步伐,颤巍巍地晃动着。离落快速地用较为光洁的手背擦拭了一下额角的汗意,轻轻叹气,旋即无可奈何地再一次地用着带着细细伤口的五指,往上徒手攀爬着。 这一路上,联系最初的遭遇,她已经明晓,在这片绿林中,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够使用灵气。若在“龙”的化形之外的地方,则无碍,而反之,则不行。 也就是,只要如她眼下,在化形的“龙”的身体里,那么一切的力量都是被限定的。 剩下的路途愈发的艰险。 没有了泥土山岩构成的洞壁,也没有了藤蔓枝叶,仅剩下突兀的,粗壮而又残破的树干。 少女吃力地攀爬,额头上薄薄的寒意再也抽不出手去擦拭。一滴汗珠滚落在眼睫上,她眨了眨,缓住了身形,毫无在意地继续(。) 第二百零二章 墓葬 在少女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照拂在头顶上的光早已不是那暖灿的金黄。 像是碧波湖水里泛起浅浅的青色,柔和的微晕,一直静静地打在她的前方。 舒适宜人的凉意,扫去了心中的烦闷,充足的含着水分的湿气,宛若一层薄膜般,覆于她的皮肤上。 像是身上的疲惫,劳累,以及负担,一时间全部卸下。 清明替代了脑海里的些许浑噩,眼睛也愈加的明亮,面颊不再似刚刚般苍白无力,手上细小的伤痕,也一点点地愈合。 那个瞬间,离落只觉得自己仿若一头迈进了最为和煦的春季,懒散地躺在榕清峰的后山处,静静地仰望着天空中的云卷云舒。 那般惬意,那般轻松。 骨架脉络的清晰,令她加快了步伐。 即使是再高不可攀的路途,总有达到顶点的一瞬。 离落紧紧握住粗壮的枝干,深深地吸气,她此时几乎只要踮着脚,抬起手,便能够着山顶那个巨大的裂口。 她以为,她会看见太阳。 看见那为这整个巨大的山洞绿林笼罩了一层金纱的太阳。 看见那哺育滋养着这个颠倒世界中万般生物的太阳。 然而。 她什么都未看见。 除了阳光,还是阳光。 茫茫的暖金色,争先恐后地从裂口中倾泻出来。可即使这般,依然没有那轮骄阳。 一种熟悉的异样从心底浮现,而就在这时,来自波涛云雾中的气息,从旁侧吹拂过来。 于是,那抹青色,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她的眼眸中。 这是龙的下颌。 化形还未完整,可是那条在似梦非梦环境中的青龙早已完整的浮现在了她的心中。明明有的地方已残破不堪,她却仍然能看清楚它身形的所在。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宛若世间最为剔透的明珠,静静地置于下颌的位置,散发出幽幽的荧光。 又像是在夜空中的星,有着它独有的呼吸与韵律。 晃眼间,熟悉而又生疏的符文从那光滑的表面上跳跃浮动着,待仔细一看,却依旧是先前的那般模样。 那不是普通的兽语! 这是龙语。 这一切的所感,不过仅仅在一息之间。 下一秒,她的目光彻底地沉迷在了这颗明珠上。 就像是轻湮滴在了脑海里,那个瞬间,她只感觉轰的一声,如同脑海中也发生了一次爆破,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常识与认知,都如那细小的尘埃,打着旋儿,在阳光中肆意飞舞中。 她直直地看着那抹青色,不由自主地,被动地接纳着,来自上面的一切。 这是一条曾翱翔于天际的青龙。 而这里,是它的墓葬。 脚下那广袤的土地啊,是它所有的珍藏。 可是,它的梦想,却是在那汹涌澎湃的云雾浪涛之上。 它看见过蓬勃的朝阳从东方升起,万道金光,穿透了云层。 它也看见过绯红的夕阳缓缓落下,染红了傍晚时分平静的海面。 千年,万年,从一开始寂寞无声的孤岛,到后来人声鼎沸的城池。 原本肆意的栖息之地,最后不得不居于一隅。 可它们并无异议。 它们包容的,慈悲的,注视着这一切,守护着这一切。 因为。 这是它们的使命,它的归途。 即便是旅途,也总有一天会结束。 骨子里的疲惫,生命力的消失,行动力的迟缓,让它知道,它已快到了生命的尽头。 但是,它又如何放心得下。 那初现的端倪,是微小的,它们谁也未放在心上。 可是! 最终就这样! 它无法甘心! 那是它们的传承它们的延续 响入云霄的啼哭,是他们亲自带领的生命 然而,为何会是这样 生命与死亡。 追溯到伊始,展望到末端。 一个时代的陨落,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它们就这样,结束了么? 不,它是誓死也不允许生命的尽头之后,还会倒在这里。 它带着上天的使命,备受瞩目地诞生,又带着上天的使命,骄傲离去。 它是历史洪流中,无法抹去的王者! 她依稀又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 浅褐色的眼底,淡金色的瞳仁。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 充满着温和,又充满着慈爱。 就像浑身沐浴在头顶上那片倾泻下来的阳光,她感觉她被它的视线所包容着,接纳着。 它看到了她骨子里不由自主的敬仰,她心中的压抑,她冷静置于脑海中的一切情绪。 就如同她,也看见了它的善意,以及它的不甘,它的愤怒。 区别不过是,她被一个似是长辈的眼神中看透。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她在漫漫岁月中埋葬的那些沉重的回忆,在于它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孩子所经历的悲欢离合。 这些,都是会随着流逝的时间,被风吹散。 它用着它温和的眼,静静地劝慰着她,不必在意。 而相对的,它虽然面对着她,身处高位,可是它却将她置于平等的位置,平和地让她看到了它的存在,它的情绪。 它信任她,相信他。 同样的,它也看好她。 金色的光线打在她的眼睑处。 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呼吸突地一滞,她缓慢而又迷茫地眨着眼。随即,仿若是从梦中惊醒,她甚是惊慌地打量着周围。 没有那双犹如有着千言万语要诉说的温和眼眸,也没有那莫名出现,感受到浓浓悲哀不甘的情绪,没有看到那广袤的土地,汹涌的云涛 她什么也未看到。 阳光的暖意,让她舒适地不由闭上了眼。 空气的清新,让她深深地吐纳着呼吸。 那粗粝的树枝,还握在她的掌心中,上面的脉络硌的有些微疼。 她是站在这里,站在这片绿林里,不是云端,也不是海面,而是这里。 温和的光晕,依然笼罩着这小小的地方。 这是龙的颈项。 她微微扬起头,定定地看着那剔透明亮,泛着天青色光芒的明珠。 只需要一个抬手。 仅仅一个抬手。 她便能够着它了。 而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第二百零三章 遗风 从地底传来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雷声阵阵,疾风骤雨,一时间,都宛若发生在这个巨大的山洞中。 树叶簌簌作响,风声呜咽,整个晃荡的声音从山壁上传来,咚!咚!咚!每一下,都令人胆战心惊。 脚下土地的裂口愈来愈大,泛着珍宝的柔和白光从里面彻底倾泻出来,上面的植被被扯碎了,露出赤红色的土壤。就像一张张血盆大口般,试图咬住这里每一位贪婪不堪的来访者。 “这是出什么事了?!” 人群外围,信誓旦旦认为疯狂生长的丛林不足为惧的几位正与试图述说的陆繁僵持不下,然而此刻的异变都让他们忍不住惊呼。 “赶紧跳下去,否则就来不及了!”再次强调了一遍,陆繁不欲多说,直接扒拉开人群,走向里处。 “陆小友,地底都那般危险,怎么能还往那处去?!”果长老此时在人群深处听完,又抬眼看了一眼已变天的绿林,忍不住焦急说道,“我看,我们应当寻一处牢固的山洞,先暂时避一避。” 陆繁还未开口,一直在地洞旁紧紧关注着里面轻湮后瘴气的冥长老,此刻蓦然出声,否定道,“不能避。” 他看了一眼果长老,眼眸深沉,“如果不出意外,这整个巨大的山洞,都不能保证安全。”冥长老一边说着,也不再顾地下的珍宝,快步往树干旁走去,扶起停歇的汪长老,“我们赶紧下去躲躲。” “可是”天鹰堡的两个年轻弟子忍不住上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下面,我们还没有确定” 冥长老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运起周身灵气,轻松跃下,只留下一个背影。 “这” 几个人面面相觑。 而这时,大地再一次的大的震动。如兽般的风的悲鸣,周围丛林凌乱,人站在土地之上,身着的道袍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沙土飞扬,石头滚动,视线所及,灰蒙蒙的一片,众人不由自主地眯着眼,稳着身形。 “别犹豫了,都赶紧下去吧!”不知是谁在狂风中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接二连三的,地洞旁的身影,都一个个跳了下去。 “等等。”宁萍燕一把抓住陆繁,在他的耳边大声说道,“长离呢?长离在哪?!” 陆繁抬头,有些艰难地看了一眼灰色视野中那层层叠叠的树叶藤蔓,冲着对方摇了摇头,也是扯着嗓子道,“别管她,她随后就来!” 宁萍燕听闻,不禁皱眉。 看到她和旁边宁敏秀面上的担心,陆繁没多说,直接拽着两人往地洞走去。 “你们要相信她,她自有分寸。” 手指触及到的一瞬间,离落只感觉到一片温和的冰凉,紧接着而来的,是一股脑海里的弦紧绷般的警醒。 她有些怔愣地盯着自己的指尖,仿若隔了许久,她才又重新地找回她的想法,她的思虑,才意识到,她此刻的动作。 无意识地咬唇,她目光坚定地继续抬手。 这一次,五指紧扣,她紧紧握住了那颗青色的明珠。 那一刻,地动山摇。 脚下所踩,掌心所持,粗壮的枝干猛烈地晃动着,她几乎快要掉下去了。 可是来不及惊慌,明珠上所有的一切,就这样透过她的掌心,猝不及防地朝她扑面而来。 她看见了许多。 看见了山道,看见了绿林,看见了这所谓的,龙的墓葬。 它的确是不甘的。 可她却并不知晓,它的不甘究竟为何。 死亡,总是会来的。 当带着满腔的遗憾,满心的执念,最终葬身于此。它的骨,化作了树干和岩洞,它的皮,化作了绿叶和藤蔓,它的血肉,则是化作了供养着这一片绿林的肥沃的土壤。 即使是离开,它依然要守护在这里。 这里的的确确是存在一定的规则。 这片绿林,就是它最后的世界。每一个由骨化作的岔路通道,都是一个不易的挑战。 它内心希望有人最终能够通过,可是它的理智,告诉它,它不愿意有任何人能够踏入这片土地。 万物皆有贪婪之心。 对于众生对于珍宝的渴求,它对此不甚在意,而真正在意的,却是,有一天,它的墓葬会重现。 而它,有一天,会复生。 那色彩绚烂的石屋空镇,考察的却是人心。 荒诞的,可笑的,诚挚的,深思的,每一个念头都在脑海中出入自由。 因为恐惧,因为担忧,因为惧怕嘲笑,因为胆怯小心,有些念头,有些话,还未说出口,便早早的在心中否决着。 众生向善,可众生也非大儒高僧,常有私心,理应正视。 所有的一切,勇者都不应当去回避。 直视心中的每一个念头。 勇敢无畏的前行。 有的时候,即便是包容自己,相信自己,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而面对着未知。 所抉者既能以生命为赌注,同行者,为何不能有着同样强大的勇气,去与其相伴? 那长长的,能看见远方微光的道路,考察的亦是人心。 希望就在不远处,视野所及之处,真的是最终能够达到的地方么? 我们坚持不懈的,牢牢的看着前方,咬着牙,奋力地行走,可到最后,到不了终点,并非是因为未看清楚那路途遥远的远方,而是在半路上,我们便摔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过去,永远战胜不了当下。 想要拥有着远方,则必须在当下放下过往。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一个又一个的迷障,一个又一个的困境。 想要探索的终点,只要无法停止住心的宁静,那么所走的路则永无止境。 偶尔,只需要静静地聆听。 聆听万物的声音。 维护一个世界,需要遵循规则。 守护一个世界,也需打破规则。 这是它的绿林,这是它的墓葬,这亦是它的世界。 当它的神魂重新回到年幼时魂牵梦萦之地遨游时,当它已无力再抵御外界之力时。 它需要有个人,站出来。 而现在,这个人,是她。(。) 第二百零四章 告别 地面塌陷,山壁破裂,岩石滚动。 保存了千万年的绿林渐渐的湮灭。 在愈来愈大的震动下,脚下几乎一人合抱的粗壮的枝干,终于崩裂。 那是龙的骨 彻底的碎了。 离落感觉这一刻仿佛都静止了,她能够感觉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到,她能够感觉到吹拂过耳旁的风声呼啸,她还能清晰地看见,那青色的明珠被自己白皙的手紧紧握着。 像是折翼的鸟儿,从天上掉下。 伴随着由骨化作的树干枝芽,山岩峭壁的碎片纷纷往下跌落,离落也无法控制地往深处跌去。高空中的动荡,震得心口发麻,她甚至无法做到调动身体的灵气,无法念出一句完整的口诀。 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她并未慌张,反而有着入青山之后从未有过的清明。 为什么会是她。 因为,只有她,度过了它所设的挑战。 混沌看似无状却仍有序。 青龙的墓葬,便亦是如此。 整个绿林,就如同一个大型的被隔离出来的世界,就如同石屋空镇,说不定在什么她并未看见的地方,有着那样的一层气泡般的薄膜。 这里有着属于它的规则之力。 或许也正是如此,藏身于绿林一隅的空镇,也受着它的限制。 掉落空镇时,只有她和陆繁二人心中隐隐有着那样的“直觉”,而那“直觉”便正是从绿林高空掉落下来时,规则之力植入他们心中的。从颠倒世界的另外一层来到的众人,因此才会懵懂迷茫,彻底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而后,他们分开了,无论当初是怎样的考虑,无论是哪一方对哪一方的“放心不下”,都已不属于有着“对同伴信任”的勇气了。 某种程度而言,她是幸运的。 她不仅歪打误撞做到了遵守规则,同时在那长长的山洞中,学会了领悟规则。 她无一不是令它满意的。 因为现在的“不得已”与“紧迫”,它需要有这样一个人的到来,来阻止它,来接受这传承 离落将手高高地举在半空中,似是入迷,又似是认真,定定地看着手中的青光,缓缓眨了眨眼。 下落还在继续。 当初在路途中感到莫名的违和感,如今看来,原来都不过是它变相的教导。它尽可能地用着它的法子,让踏入进这里的众生,进行着深思。 而在那片黄昏时分的湖泊处所发生的一切,也都有了解释。 怪兽们吞噬掉云雾,让她得以从湖泊处跃下,是因为她的悟性为她赢得了这一切。 而相比之下,“打破规则”的陆繁几人,却得不到怪兽们的认可,因此才会遭遇她所未遭遇的一切。 有的时候,或许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正是因为她偶然经历了那长长的山洞,从那里御剑而行,途径那空荡荡却白雾茫茫的大厅,她这才会在那片湖泊处,心中油然的升起,“这就是终点”的念头。 否则。 就如同明珠上所传来的一样。 兜兜转转,始终不肯相信脚下便是停歇的地方,她的迷茫,她的路途,永远看不见尽头。 柔和的青光,从指缝中缓缓流淌出来。随着手背,手腕,手臂,直至全身 淡淡的光晕,包裹着全身,就像是一片青色的羽毛,从纷乱的画面中,慢慢落下。 离落明显能够感受到自己降落的缓慢与浑身的放松。 这是它,在它的世界里,最后能够照拂她的。 风的轻抚,虫的微鸣,轻轻荡着的藤球,直入云端的绿色 曾经惊艳了她的绿林,就在她的见证下,一点一点地走向泯灭。 此刻,它没有不甘。 她隐隐能够感受到在这片残余的世界里,属于它近似于愉悦满足的气息。 它所惶恐的,所厌恶的,并未发生。 甚至,它对她有着期待。 离落在心里嚼着词,若有所思地缓缓转动着手腕,直视着那颗青色的明珠。 它的龙珠。 初见时,恍若错觉般,那些在青光中跳动的符文,和石板上所刻一模一样 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表面,她依稀觉得,那千言万语未道完的话,或许就在这颗龙珠上 近了,近了。 就还差些微的距离,她便要安稳的落在了地上。 四周的轰响混乱,并不能影响在光芒里的她一丝一毫。 带着最后的清明,勾起浅浅的弧度,睁着眼,心中作着告别。 然后,她毫无预兆地晕阙了。 最后一刻,离落余光中所看见的,便是那赤红的土壤,以及光芒四射的珍宝。 点点的湿意沾染了脸颊。 痒痒的,又有些凉。 闭上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片刻,缓缓地睁开了眼。 衣摆已被地上的雪水所侵湿,黏在身上,着实的不适。后脑勺有着些许的痛意,发丝因为狂风吹过后的凌乱打绞,此时仅仅抬头,便将头皮扯得生疼。 所有的感官,都渐渐地苏醒。 离落想要抬手捂着头,却突然意识到手中那个圆润的物什,心中一惊,最后的倦怠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将明珠快速地收拾好,离落这才用手撑地,有些艰难地起身,低头整了整衣袍,旋即打量着四周,顿时愕然。 她居然出去了? 居然站在青山之外了? 地面下陷,最后她不应该跌落在那堆赤红色的土壤中么?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脑海中浮现,离落有些茫然无措。怔怔的抬起头,看着挂在天边的那轮明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真的离开了。 离开那青龙的墓葬了 天空中还飘着零星的小雪,一点一点地打在她的眼睫,皮肤上,令人清醒的凉意,让她将最后一丝的迷茫褪去。 捏好口诀,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便抬步走动着,寻找着,仔细地观察着地势。 很好。 还是那几座连绵不断的青山。 离落稍微放心,只是,有些麻烦的是,她似乎并没有在入青山时那条狭窄的洞口周遭,而是不知道绕到了何处。(。) 第二百零五章 雪 兜兜转转,直到许久,才听到不同于寂静无声的雪域中,有些嘈杂的声响。 顺着声音,离落小心翼翼地绕过山壁,看去,刚伸了一个脑袋,就被眼尖的陆繁给看见了。 咧着一口白牙,陆繁比起往常,有着难掩的欣喜和轻松,挥舞着手,招呼着,“小师妹!” 经历这么一系列的波折,看见熟悉的身影,离落一下就将一直提在心口的担忧放下。久违的阳光,和雪域里的带着寒意的气息,这些原本第一时间该浮现的欢喜,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你这个孩子!”宁萍燕被旁边陆繁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旋即也看见在山后那双黝黑的杏眸,正朝这个方向一眨不眨地盯着。想也没想地小跑过去,将离落抱了个满怀,嗔怪道,“每次都总是这样,有师兄,有燕姨在,你就安安心心地给我呆着!”说着,便想起后面那一只,又忍不住数落,“你那个大师兄也是不靠谱的,竟然放任你到处乱走,那么危险的地方” “燕姨”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未干,女子怀抱中的热气将她身上的寒意一点点驱散,离落难得有几分忸怩,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大师兄是对的。出门在外,自己的生死安危本就应该自己负” “责”字还未说出口,头上就被宁萍燕拍了一下,“要记住,你现在可不是独自一人。”她淡淡的点明着她的身份,随后看见少女稍稍有些不自在地侧着脸眨了眨眼,宁萍燕温和一笑,倒想起最初门派比试时,在花海中,那个还是小童时的她的局促来了。 “嘿。”陆繁也跟着过来了,此刻眼睛里透着不一样的光彩,清了清嗓子,有几分刻意的矜持和傲慢,“没给师兄和师傅丢脸吧?” 离落不禁抿唇莞尔,索性摊开手,也微扬着下巴,眼中含着浅浅的笑,“你觉得呢?” 陆繁点了点头,低头凑了上来,想说话。离落看了一眼旁边对此神情甚为满意的宁萍燕,就觉得有些好笑。 如果她要是说,她的大师兄这么一脸期盼,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想要了解后面的事,那么肯定又会得到燕姨的好一顿谴责吧。 “等会细说。”她说道,又不动声色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方。陆繁心中有数,遂拉着她大大方方地往人群中走去。 大概最后的时刻甚是慌张,即使是长老,每一个人的衣着打扮都或多说少有些狼狈。 离落上前礼貌的点了点头,便走向了宁萍燕那边。 “敏秀师兄。”她冲着一旁静静伫立的男子打了声招呼,宁敏秀沉默了片刻,轻声嗯了一句,后者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在注视到他明显心不在焉的低垂眼眸时,离落又想起正事,转头有些迟疑,“大师兄,我刚刚看见古轩阁的另外两位长老,也安全的在” “嗯,他们随着最后一波的震动,也跟着弹了出来。” “弹了出来?”离落抬头,下意识地反问着,“你们能记得清最后从那片绿林里出来的事情?”看着陆繁的眼神,她低声补充道,“我昏迷了。” 或许是没了同样的目标,原本只能算得上是熟稔的众人,一出青山之外,不自觉地就按着来时分成了三堆。 “天鹰堡的齐长老发了信号,我们再等一会儿,就会有冰舟来接我们。”陆繁的声音不大不小,像是为少女做着解释,感受到往这边看的视线移开,他冷静地低声说道,“他们对你最后的消失感到好奇,甚至有小声的议论,说最后的一切,是你造成的。” 离落这才反应过来陆繁突兀的对话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在怀疑她。 她勾起嘴角,声音甚是轻柔,“现在想来,那地动山摇,的确是我造成的。” 她一顿,想到那双疲惫温和的眼,离落默然许久,才缓缓说道,“所以,他们是因为并没有拿到珍宝而迁怒么。” “只是那么少许的几个人罢了。”陆繁不屑的撇了撇嘴角,一脸冷漠。 宁萍燕此时在旁边听着两个孩子的话语,望了望人群的方向,失望喃喃,“他们连之所以出行的缘故都忘记了。” “说起来,就不知回去后该作何解释。”宁萍燕苦笑,“雪域异变,青山融化的缘故我们并未弄清楚,便因为珍宝的原因而折回。先不说被天鹰堡等待的众人如何说道,但是依照着这样的趋势,这雪域,怕是” 说到最后有着浓浓的担忧。 “要不稍作休憩之后,再回来?”陆繁轻轻皱了眉,有些较劲地说道。 知晓他骨子里性子的宁萍燕听闻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繁繁,你要记住,不是你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必须是毫无欠缺的。” “这不是”陆繁下意识地反驳,却被离落拉扯住了衣袖。 低头看下去,却只见她摇了摇头,声音绷紧,“那里回不去了彻底的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宁萍燕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随即想起离落当初落单的事,直接跳去询问的过程,相信了这个事实的她更为头疼,“线索中断了,岂不是又要难有进展了?” 离落闻言,却是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燕姨安心,雪域的异变结束了。” 宁萍燕错愕地顿住,而这时,宁敏秀也轻轻地笑出声,从胸腔中微微的抖动带来低沉的笑声。 “喂,敏秀”陆繁凝着脸,没好气地打断他。不明白为何在这样的时刻,宁敏秀怎会如此。 看着在一旁旁观着的眼眸弯弯,比起初始的冷漠隔离,如今更像是一只偷了乐子的猫的少女,宁敏秀本想说出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便停住了。 下一秒,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在少女惊愕的目光下,抬手拂过她的发丝,指尖上还留有着未曾融化的晶莹。 看见其他二人同样疑惑古怪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轻声说道。 “看,这是什么。”(。) 第二百零六章 复生 两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雪?”陆繁有些摸不清状况的反问,“雪怎么了”他的话语声戛然而止,随即无语失笑,“是雪啊,燕姨。”他强调着。 宁萍燕这时也反应过来,手掌抵在额头处,无奈摇头,“待在里面的时间太久,反而忘记这周围的异常了。”她回头认真地问到离落,“既然已经下雪了,回暖的温度又重新跌回正常,那么这里的积雪便也会停止融化吧。” 一阵寒风吹过,刮在人的脸颊上有几分的疼痛,在场的人却似乎察觉不到,离落也笑着应了一声。 看见同行的三人都聊开了,宁敏秀心中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松了一口气,默默地将手背在身后,明明是雪的触感,此刻指尖却异常灼热。 片刻。 “这一次的任务,还真有些莫名。”陆繁低着头嗤笑了一声,感叹道,“不知为何的开始,又不知为何的结束。而那边的几个。”他顿了顿,“等会知晓了,怕是一点歉疚也没有就去哀悼还未来得及揣进怀里的宝贝吧。” 离落声音紧绷,沉声,这才提及刚刚一直未开口的话题,“若不是绿林的毁灭,我们估计都陨落在那里了。” 陆繁一顿,不动声色地布了一个隔音的结界。空气中有淡淡的波动,宁萍燕扫视了一眼不远处,连忙暗暗地将其完善。 “这么说那龙要复活?”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应该不是它所愿的。”离落低声说道。 “这是何意?” “好像是有什么力量,让它这两年在慢慢的复生,后来由于轻湮的缘故,大家看到了它的珍藏,言行中充满了觊觎”她沉静地述说着,“于是,在刺激下,它化形的速度便加快了。” “竟然不是幼龙。”良久,才将话语中的信息消化了的陆繁喃喃说道,对于自己曾经的猜测充满了在意,“不过,这样也可以解释了。这些四下逃窜的灵兽,还有那般听话的怪兽” “长离,你是怎么知晓这事的。”宁萍燕温柔而又严肃地说道。 离落看着三个人的身影,迟疑了一会儿,眼睫低垂,眨了眨,似是拿定了什么主意,将藏身的青珠拿了出来。 “这是我在龙的下颌处,所拿到的。”她背对着身后的人群,定定地看着掌心中的明珠,对着眼前的三人,轻轻说道。 宁萍燕表情一瞬间呆住,一向和善的美妇人有些不知所措,她根本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女会将这样的东西拿出。 明明,只需要一个答案就足够了。 凡是涉及历练机遇,这些人之常情,都知晓是的隐情,根本就没有必要说明,只要少女不拿出来,或者不提及,完全没有人会知晓。 难道,她不知道么? 然而看着少女一动不动并未移开的眼神,宁萍燕心中突然地就有了怜惜。 这个女孩,她知道的。 即使是隐晦的点明,他们并不会追问这样的设想,可是她也不去尝试。 她在用她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赌。 “既然是你拿到的,就是你的了,不必再拿出来。”她柔和了眉眼,没去看少女手中的明珠,而是温和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是有着底线。 陌生的人,熟悉的人,信任的人,相爱的人。 对待不同的人,心中都有着不同的界限。 而现在,少女看似平静下的试探,是不是也藏着那份忐忑? 美妇人就这样看着她,恍惚间又看见那个在两年前极少露出笑容的小童。 即使是再孤独的人,也渴望着温暖。 她知道,此时此刻,少女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想要得更多,必定是挣扎了许久,她才敛了她的淡漠,小心翼翼地,对他们,调整着心中的那根底线。 “将着圆珠子收回去。”陆繁毫不在意地低斥道,“要是被旁人看见了,就太麻烦了。” “你们不想知道这是什么么?”离落顿了顿,“若是这个是” “小师妹,我只说一次。”陆繁懒洋洋地背着手,“首先,既然那条龙从某种意义上选择了你,那么这个东西就是你的。其次,最重要的,你要记住,这也就是面对着我们。以后,尽量少做蠢事,尤其是当着别人的面。” “我知道是你们。”少女低垂着头,半晌,才轻声说道。 看到美妇人眼中的那闪过去的一抹慈爱,听到话语声的陆繁一怔,随即眼神复杂地看了少女一眼,有些傲慢地说道,“那面对着我们时,就收起那些无谓的不安。” 离落蓦然抬头,和陆繁对视着,良久,她的面上浮现了一抹苍白的笑意,“是,大师兄。” 她那一瞬间,实际上没有太多的想法。 只是,世事如梦。这些年过去,她突然有些怀念当初在记忆中的那群宛若亲人般,少年们的存在。 那种无条件的信任。 现在,不一样的她,也是能够拥有么? “也就是说,在看见那颗珠子的一瞬间,你就突然全部了悟?”陆繁做着总结。 “不。”她慢吞吞地说着,“我感觉我只知晓明面上的东西,有很多细节”她偏了偏头,“感觉有些奇怪。” “比如,它生前,究竟在不甘着什么,又在担忧着什么”她呢喃道,声音微不可闻。 陆繁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皱眉,“关键是有力量居然想让它复生。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是有人在策划么?目的是什么?雪域么?” 不到两年的时间,天鹰堡旁侧的青山群万年的积雪就消融了,灵兽也颇受影响。 而这背后的一切,竟然都是在世人不知晓的龙的墓葬中,青龙的缓慢复生所造成的。 甚至从青龙死后残余的意识知晓,这样的事,它本身都无法控制。 初感荒谬下,是实打实的忌惮和恐怖。 “那颗珠子上面呢?就没有一丝的提示么?”陆繁忍不住焦急的低声问道。(。) 第二百零七章 争吵 “并没有。”离落缓缓摇头,“无论是触摸,还是细细把玩,都没有任何的线索。仿佛”她轻蹙着眉,有些艰难地下着定论,“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明珠。” “居然在偏僻的雪域中会出现让上古神兽复生之事。”宁萍燕面色沉重,“这件事,事关整个宁虚,想必我们要尽早回去交代掌门。” “要告诉天鹰堡堡主么?”宁敏秀在一旁开口说道。 “不,暂且不。这里看似平静,却也未想到鱼龙混杂。”美妇人有些柔美的眼角,此时俱是果决,“我们不能轻易走漏了消息。” 后方的人群响起了哗然之声。 对话告一段落,陆繁便随手将结界撤去。 以为是冰舟的来到,于是四个人纷纷往那处看去,结果却只见古轩阁的后两位长老带着贾姓弟子正在和天鹰堡的果长老他们进行激烈的理论。 一脸的正气凛然,似乎在控诉着什么。离落下意识地视线往后面飘去,冥长老正守在汪长老身旁,神情淡漠,事不关己,仿若这场争论并未涉及到他的同门。 他们的言谈之中并未进行遮掩,偶尔有只言片语飘了过来,也能容四人听了个大致明白。 “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竟然又闯了进去。”宁萍燕表情看不出好坏,颇有些冷淡地说道。 “好歹也是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千万年前的机遇。”陆繁这时倒是轻笑了起来,冲着宁萍燕眨了眨眼,故作活泼的模样,愣是将娃娃脸的容貌发挥了极致,使人忘了他的年纪,“燕姨,不是所有人能够像我们一样,能够无动于衷,保持冷静的。” 说完,似乎余光中瞅到离落微微瞪大眼眸的样子,于是陆繁饶有兴趣的又冲着离落眨了眨眼,得到后者明显的一脸不适。 “通向那片绿林的几个地洞已经不在了。” “他们知晓颠倒世界的理论,因此,找不到那山洞中的几个地洞,自是不会再找到回去的方法。” “听说涪长老在临走时倒是揣了几株灵植,好歹也算有收获,古轩阁的该不会因为这个跟天鹰堡吵吧。” “怎么不会?那可是绝迹于古籍的象飞草呢。” 几个人倒是较为轻松地讨论,而听着这一切的离落却是想起了最初岔过的话题,皱起了眉。扯了扯陆繁的衣袖,让他细说从里面出来的经历。 没想到,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就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地面塌陷,突然感到有类似在湖泊处的坠落之感,等感觉到地面了,便也就在这里了。” “在这里。”离落重复嘀咕着,看了看四周的因为雪水侵蚀而湿哒哒的地面,蓦地,神色一顿,轻声道,“你们说,会不会当初我们在绿林所站的位置,它的颠倒面,就在这个地方呢?” “你的意思”陆繁声音急促,又悄悄看了不远处一眼,敛了话语。 “我们最初不是知晓这是两个互为颠倒的世界么?”离落带着揣测下的兴奋,“想想吧,地面塌陷。如果那边的世界地面塌陷了,不正是往我们真正世界的方向融合么?况且,谁能说那片绿林就只有这座青山般的大小呢?” “我们刚刚逃出的地方,是我们现在的脚下?”宁萍燕惊疑不定地询问。 “应该是这样。”离落顿了顿,随即平静了下来,“只是就像我之前所说一般,我们回不去了,那里消失了。” 她叹了一口气,“其实在跌落的时候,就莫名地能感受到它的心情,它想要带着这里消失,亦或者毁灭。除去被复生未成,它并没有害人性命的想法。”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似梦非梦般,苍穹之上的景象,那条遨游在云海的青龙,在脑海里浮现,离落的声音莫名低沉了下来,“或者就是因为地面塌陷而造成的融合,那个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在地面之下的墓葬,如今也彻底的不存在了。” 众人也不由沉默。 许久联系不上他们,突然收到他们的来信,天鹰堡中等待的众人纷纷激动不已。 于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大家便看见了远处山脉连绵的初端,那恍若流星划过的痕迹。 “到了到了。” “这次回去,非得好好地喝一坛不可!” 先前有些不愉快的众人,此刻看见回去在即,满身心的疲劳都得到了放松,不由都展露笑颜。 年轻的弟子们嘻嘻哈哈,离落看见天鹰堡的几位弟子完全不在意长老们之间的纠葛,直接够着古轩阁弟子的肩膀,往旁边拉去。 俞姓弟子有些老成,情绪并不外露,只是推脱了几句,而贾姓弟子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天鹰堡弟子私下竟会如此,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拖着去了远处,欣喜地招呼着冰舟。 看到这幅场景,离落顿时想起了那群天鹰堡热情的少女们,忍不住有些想笑。 “看着吧,古轩阁的人怕是明天就等不及要离开天鹰堡。”陆繁在她身旁蓦然开口,对上后者诧异的目光,他轻笑,“你以为他们这样就能死心了?” “大师兄的意思是,古轩阁的众位怕是要带更多的人,再次来到这里?” 陆繁再次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漫不经心地说道,“说不定还有天鹰堡的呢。” 也是。 离落一下就想通了关键。 这么大的墓葬,又关乎于千万年前,但凡为修仙者,又有几个人能够保持本心。 即使雪域异变因此终止,即使她深深地确定墓葬的消失,可到底她不是他们,他们也亦不是她。 只要有一丝的不确定,他们都不会死心。 看到少女一脸沉思,陆繁轻巧地又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口气带着几分慵懒,“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虚无山可不会趟这趟浑水。” “反正这里是雪域,索性,就随他们折腾去。” 听到男子毫不在意的口气,离落只是停顿片刻,便低声地应道。 “是。”(。) 第二百零八章 闹剧 不是他们来时所看见的划舟人,而是一个带着毡帽的小哥。 刚从冰舟前方露出一个头,就被欢呼的天鹰堡的弟子们簇拥着扑了上去。 “估计又是天鹰堡的弟子。”宁萍燕理解地笑说道。 井然有序地一个个乘上冰舟,原本应该长老在前,偏偏由于汪长老的缘故,古轩阁的众人还落在后方。 宁萍燕带着他们三人,冲着冥长老客气地点了点头,就率先踏了上去。 “这是去哪?”离落低着头,跟在后面,听到后面有些陌生的言语声。她脚步稍有停顿,并没有转头,她已经想到了那位“神志不清”的汪长老了。 只是,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倒带着些许的清醒。 “我们要回去了。”这是俞姓弟子在说话,颇为恭敬。 “回去?”汪长老一愣,没再说话,似乎在脑海中消化这个词语,直到弟子将他小心翼翼地从地面搀扶起来,排在队列里,他才一把推开了旁边的人,有些狂怒般的吼着,“不回去!” “汪长老!”弟子们被突然的变故,弄得有些无措。 冥长老本已排在了队列里,此刻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瞥,然而又像是没有注意到这闹剧一般,再次随意地将目光移向了远处。 这些细节被离落无意间看见,本与她无关,偏偏她不自觉地被冥长老漠不关心的态度所迷惑,下意识地往后方看去,却见得这一次,不仅仅是弟子,就连同刚刚还与天鹰堡发生争论的两位长老也都颇为小心地在汪长老身边照拂着。 “汪兄。”其中一位明明是争吵中,脾气颇为暴躁,甚至红了脸的,此刻却轻言细语地拍着汪长老的肩哄道,“咱们要回门派了,不好么?” “门派,我们的门派。”汪长老不由的站直了身,面上肃然,缓缓道,“古轩阁。” “是。” 身后的古轩阁几人应声道。 看样子,是哄好了。 离落默默摇着头,愈发地为当初在山道里的自己感到庆幸。 永远的没有了当下,永远的陷入了过往。 被替代之后,还会是本人么 她心有戚戚的不敢深想,然而这时,所有人都以为平静了的局面,却再一次被盛怒的汪长老所打断。 他不自觉地调转了身体内的灵气,彻底地释放了所有的威压,高阶者的气势恐怖逼人。离落只感到胸口一闷,本以踏在冰舟上的双腿如同脚下生了钉子,定在了原地,而放在腿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打着颤儿。 她咬着牙,想要克制住,艰难地回头,发现,不仅仅是她,俞,贾两位弟子都满头大汗的撑着地,另外两位长老脸色也难看至极。 被愤怒所控制的汪长老,眼中根本就没有了清明,他越过了几人,来到愈发感觉透不过气的离落身旁,一把抓住冥长老的衣领,“古轩阁的人,不准回去!” 冥长老并没有动怒,只是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然后淡淡的将他的手拿开。 后者却被这样的动作所激怒,他愤愤地一手指向天空,像是某种狂热分子般高喊着,“他来了!他来了!”他如此强调着,“我们怎么能离开!古轩阁的弟子们!应为荣誉而战!” 他高昂的说道,眼中似是饥饿的猛兽般,闪着凶残而又亢奋的光。 身上的威压全部散开,离落只感到额角有冷汗流过,她离得最近,那一瞬间,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汪长老嗓子眼里激动的颤音。 “冥长老,出什么事了。”里面的人似乎也听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响动,进去没多久的宁萍燕第一个出来,问道。随即看到这番场景,小小的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扶着已经浑身酸软的离落,皱着眉看着面前的两人。 冥长老礼貌地点了点头,旋即一个手刀,往汪长老的后颈上砍去。 后者反应迅速,刚想捉住那只手,但是冥长老的速度显然更快,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汪长老眼睛往上一翻,就晕了过去。 “这是” “汪长老大概是想到了兽潮时的情景,正在进行誓师大会呢。”冥长老轻笑解释着,又扫视着下方古轩阁缓过劲儿来的几位。 “实在不好意思。”他带着歉意,看了一眼半靠在宁萍燕身上的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的离落,转而直视着宁萍燕的眼睛,“你也知道,他的情况。” “汪长老这个症状,的确是闻所未闻。”宁萍燕应道,“如果实在无头绪的话,也可以来虚无山坐坐,大家适时商讨一下。” “若是实在麻烦,会叨扰的。” 冥长老点点头,客气应道。 实际上,还未等到第二日,古轩阁的众人就离开了。 冰舟停下,看到熟悉的古堡,即使此刻正大雪纷飞,也未影响到离落的好心情。 不由地展开了一个舒心的笑容,她刚想拽着陆繁说话,问问上次所说的冰舟之事,就在余光中看见竟然有许多人都出来迎接他们了。 天鹰堡的堡主笑呵呵地冲着这个方向招了招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拍着弟子的肩膀,又对着一旁的果长老,戏谑说道,“怎么?这次您老的胳膊,腿还好?” 果长老皱眉,紧接着又慌张地捋平着眉间,瞪了一眼后者,“堡主,你说什么呢,我的年纪岂有您这般年迈。” “还是这性子啊!”天鹰堡堡主被呛声了,哈哈大笑,冲着一旁无奈看着的齐长老说道,“他这小子每次出去,我都眼巴巴的期盼这次游历,他能改了他的性子,奈何这么多年过去,恐怕,这愿望还真得落空了!” “果兄的确是有些在意自己的容貌了。”齐长老温和答道,得到的却是被议论者的怒视。 与其同行的,还有古轩阁的章阁主。像是双方都已经谈妥,和和气气地冲着天鹰堡堡主告了别,然后在剩余人有些讶异的眼光下,与古轩阁此次出行的长老弟子汇合后,便又趁着巧,搭乘冰舟离去。(。) 第二百零九章 再遇美人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一十章 惊悉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一十一章 庭霰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一十二章 暂别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一十三章 药薇堂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共识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一十五章 狂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一十六章 在路上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一十七章 酒家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一十八章 稚童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一十九章 敌意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二十章 陆府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1000,ltre=ke=ll”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系统找不到指定的文件。 第二百二十一章 温故 先前看见的两个小厮,正弯着腰,站在女子的身后,似乎正是他们将这女子唤来的。 女子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旁站在老管家旁边的离落,又将目光重新扫回在陆繁身上,带着些许的抱怨,“阿繁,你也真是的,要回来也不说一声,不然就能早些让明伯置办一桌洗尘宴了。” “二婶太过客气。”陆繁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唇,“都是自家人,不是么?” 女子一愣,面上有些尴尬,转眼间又恢复了眉眼带笑的模样,“瞧你二婶我这用词。唉,阿繁可别介意。”说完,仿佛才发现离落一般,犹带着好奇,“这位是” “这是我小师妹。”离落还未想好如何介绍,就被陆繁点出身份,用的是与明伯对话时同一套说辞,“这次随我回来,暂住一段时日。” “哦哦,这样啊。”女子笑得开怀,看向离落,“是和咱们家阿繁拜的同一位师傅么?” 这话总觉得,问的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离落心里微怔,却也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女子似乎也只是随口好奇问问,此刻看到她回应,笑了一下,才有些恍然地拍了拍脑袋,“哎,话说,咱们就别傻站在门口了,赶紧进去吧。”又冲着老管家淡淡嘱咐道,“明伯将这些东西放在少爷以前住的屋子里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明伯并没有动,反而是低头,言语恭敬,“这怕是于理不合吧。” “明伯这话可是有些好笑,有何不合的?”女子在一旁悠然地举起了手,看着新染的指甲,又斜睨了一眼,“这么多年没有回来,先不说打扫空屋,就说阿繁,也定当怀念曾经年少时的院落。” “二婶说的极是。”明伯还想说话,却被陆繁率先打断。 女子满意地笑了笑,带着几人,先行往前面走去,走着走着,回头想起般提议道,“咦,这小姑娘,要不住在海儿旁边的小院吧,都是女儿家,一起玩耍还有个伴。” 离落顺势看向陆繁,后者沉吟片刻,笑道,“海妹么?感觉有十来年未见了,记得我离家前,海妹性子也是个活泼的。”他一顿,话锋一转,“不过,二婶,你怕不知道,我这小师妹最近跟着我,术法剑术等都有所惫懒,还是给她找个僻静的院落,让她去修炼去,也免得回去后被师傅叨叨。” “哦,是这样么?”女子挑眉,看到离落并无反驳,笑着道,“那就随你们好了。” 等到四人顺带去了一趟陆繁曾今住的地方,将这一路上置办的东西放下,明伯就带着离落先行去了陆府中最为偏远但甚是精致的明棠阁。 大师兄这回是真要严厉要求她了 离落不禁嘴角抽抽,看了一眼另外两人愈行愈远的身影。即使隔的有一定的距离,她还能听见交谈的声音隐隐传来。 “还不知二叔最近身体如何,要不我还是先去拜会” “今天就不必了,前些日子底下的人似乎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最近你二叔啊,就忙着处理这些事情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身体也好,这些也尚是小事,我已经让人传了信,兴许明后两天,你就能见到了。” “那既是如此,我” 听着自家大师兄有条不紊的对话,离落不禁默然,果真就如同燕姨所讲,她就应该把此行当做是一场游玩。 “长离姑娘,这边请。”明伯适时打断了她的神游,引着路。 这回离落倒是看清了。 明伯的手中捏着一块圆形玉佩的物什,朝明棠阁的门侧边,轻轻一挥,旋即那种闷响声再次传来。茂密的桃枝一朝从中间分开,露出先前远远所看见的楼台亭阁,明棠阁三个大字也展露了出来。 “哦,这是陆家的玉牌,陆家嫡系族人每个人都有这样一枚,我这一块,也曾是陆家老祖宗赐给我的呢。”察觉到离落打量的目光,明伯收起玉佩,笑着解释道,又微微弯身,“长离姑娘,这就到了,里面的宅院,用具都是一尘不染,敬请放心安歇,随后会有侍女前来服侍,到时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便是。” “是,我知晓了,那就多谢明伯。” “姑娘客气。” 离落在这个明棠阁一呆就是两日。 她原本以为陆繁会过来嘱咐她一二,谁知,却是一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只是从侍女那里听说,陆繁回府后颇为忙碌。 想起明伯在门口时唤陆繁为家主,虽然满腹疑窦,但若真是如此,想必也有不少的事情要做。 索性,离落就收了心,按照陆繁所言,将两三个月未曾练习而有些生疏的剑法拾起,在明棠阁后院的空地上,一招一式地练了起来。 果真如同陆繁所说,恐怕在雪域龙墓中,她在懵懂不自知的情况下,就已有一番体悟。如今练习剑法,稳固根基,虽是手法略有些生疏,但却未感到身体上有任何一处存在滞涩,莫名有一种如履平地,水到渠成之感。 将在君子峰竹林中师傅常提点的剑法一套练习完毕,离落顿了顿,转眼间,身姿微变,又执着青竹枝,使了另外一套剑法。 只是这套剑法,其中的招式似乎在记忆中过于久远,少女将青竹枝刺出后,定定地原地站着,隔了许久,才手腕微收,使出了下一式。 这些招式,对于她而言,像是极难,原本接近傍晚,在山中还算是凉爽的天气,可此时此刻,离落的面上已有一层薄汗。 她顾不及擦拭,认真地将这套剑法每一式都尽量完整的使出。接近夜幕的昏暗,少女的面色在其中已辨别不清,远远地只看见越到后面,娇小的身影越发的有几分摇摇欲坠,可是当下一秒新的招式使出时,少女再一次凭着毅力咬牙坚持着。 天色渐渐地黑了起来,然而离落却没有丝毫的察觉,甚至就连现在,有两个身影躲藏在远处,她都毫不知晓。 第二百二十二章 再入镇 “哇,好厉害。”小小的声音里面充满着满满的赞叹,喃喃自语着,“这就是兄长的同门师妹?他们在外修炼都是这般刻苦么?” “小姐。”旁边一明显不认同的声音说道,“若是要拜访,理应白天才是,这么晚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可是”先前的声音还带着些犹疑,“她不是没睡么?我下去打个招呼不就好了。” “小姐。”语气颇为无奈,“你若真从屋顶上跃下,那位姑娘必将你当成贼人不可。” “这样” “这位姑娘此时练剑如此疲惫,必定没有精力来招呼我们。不如明日,我们备些吃食再来拜访也不迟?”似乎听出小姐话语中有所意动,旁边的丫鬟趁热打铁地劝说道。 “唔,那就这样吧。” 夜里,风起,山中的树林枝叶传来簌簌的声响,将其他细微的声音所掩埋。 在庭中练习剑法神识有些涣散的少女并不知,这一晚,有两个人曾悄悄的来过,又悄悄的离开。 第二日,两位不速之客却扑了个空。 “什么?怎么会走了!”站在前面的姑娘,身穿一袭杏黄色衣衫,梳着元宝髻,乌发侧插着三翅莺羽珠钗,随着她的动作,那钗也微微晃动着。眼睛乌溜溜的瞪着,女儿家的娇俏在她身上尽表现了十足。 “奴婢也不知,今早端水时,就发现长离姑娘已不在屋中。”面前的侍女恭敬地回答。 “你看看,你非得说什么今天,这下可好,人都不见了!”娇俏女子气不过,看着身旁自家的婢女埋怨着。 “小姐别着急,说不定长离姑娘是去其他地方参观了,咱们现在去找,说不准还能碰上呢。”婢女倒是知晓她小姐的脾气,此刻也没惶恐,而是笑着提议着。 “喏,我就再信你一次哦。”娇俏女子瞪了一眼,就轻哼着离开。 然而,陆府上下,甚至连陆繁本人都未想到,离落出了明棠阁,并没有呆在山上,而竟是直接出了陆府。 对此,离落也颇为无奈。 曾经在君子峰上,毕竟时不时会有着清和等各种长辈的督促查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隐瞒,幼时所学的剑法却是没有一次完整地练习使出。昨日将这两年在虚无所学温习了一遍,心头一动,便趁着机会,顺着记忆进行回顾,却没有想到竟将体力透支了。 早晨执着青竹枝的手腕愈发疲软,离落叹气,索性就暂且结束了练习。 出入陆府中的宅院,似乎那枚玉牌较为重要,并不想麻烦明伯,离落想了想,就下了山,顺带还不忘在山脚门房那里摸了一把飞剑。 再次入熙月镇,离落敏感地发现镇上的人似乎多了许多,而且不仅如此,四处都张灯结彩,充满了欢声笑语。 离落一路闲逛,石拱桥下,船夫划着小舟经过,载着满船的客人,哼唱着水乡小调。之前所看见的清冷小店,如今,各个都门庭若市。 似乎被这喜庆所感染,离落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甚至还有着几分闲情雅致去挑选打量街道两旁扎好的花灯。 少女倚在栅栏旁,微抬起头,颇为享受地深深呼吸着这里的气息。从耳旁听来的百姓们闲聊时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熙月镇似乎过于偏僻,这里的住家全是普通的世俗者,甚至连平城都比不上,因为人们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世上有修仙者的存在。 这样难得的环境,对于离落而言,却是有着久违的熟悉与放松。 走街串巷的冰糖葫芦的吆喝声响起,离落转过头,就看见街头那一角,一个年轻却有几分瘦弱的小伙,正扛着插满红红的糖葫芦的草把子,笑着扯着嗓子叫卖着。 “给我来一串。” 裹着透明糖稀的山楂果一颗颗排在竹签上,映衬着身后清晨时分的晨曦,愈发让人垂涎。 离落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浅笑着说道。 “好嘞。”小伙略带着殷切的笑容,从草把子抽出一串,结果不留神手有些微抖,差点没拿稳。 “哎哟,差点,差点。”小伙心有余悸,拿稳了糖葫芦,笑着解释着,“今天起得比较早,天寒了,没留神,手都冻僵了。” “无碍。”离落浅笑,将钱从香囊里掏了出来,找给了他,随意感慨着,“没想到,这镇上卖糖葫芦的倒是挺多的。” 谁知,小伙诧异地抬头,“熙月镇上就我这一家啊” “咦?可我前两天明明看见的是位老伯”离落愕然。 “哦。”小伙一愣,旋即恍然地说道,“那是我父亲,最近我有空,就来帮衬着。”他又看了少女一眼,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的真诚笑容,“姑娘,你也是从别的地儿来这过顾菟节的吧,难怪不知道。” 顾菟节? 离落有些茫然,正巧这时,感觉自己的衣摆似乎被人扯住了,低头一看,白白嫩嫩的,竟是上次遇见那个摘风筝的小女孩。 “胖丫也要!胖丫也要!”小丫头蹦跳着,一手指着被少女拿在手中的冰糖葫芦,眼睛熠熠发光。 “哎,胖丫,怎么又在胡闹。”小伙开口,小丫头颇为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红彤彤的糖葫芦上移开,费力地抬起头,看着在阳光下的人影,随后甚是惊喜地大喊,“栓柱叔叔!”说完,就扑了过去。 小伙单薄的身影有些吃力地单手抱起胖丫头,后者还欢快地扭来扭去,“栓柱叔叔,你回来了啊!虎子他们骗我,还说你们这次不回来了。” “怎么会不回来呢?还要陪胖丫看花灯呢。”小伙听闻在小丫头看不见的地方,嘴角露出苦涩,却轻声哄到。 “嘿嘿。”小丫头顺着爬了下来,眼珠一转,胖乎乎的小手一伸,“那栓柱叔叔请我糖葫芦吧!” 小伙绷着脸,“不行,昨天我还遇见你娘亲,说是你最近换牙,可吃不得这些。” “哎呀,不是我要吃的。”小丫头赌气地撅起了嘴,又扯了扯身旁离落的衣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忠人之事 离落不明所以地看向小丫头,后者不开心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小京哥喜子他们要吃,不是我吃。”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小丫头先前是想让她替她说话来着。 看着衣摆还被小女孩紧紧地拽在手中,离落无奈,对着期待的黑黝黝大眼,“既然这样,那就再来五串吧?” “姑娘,可别被这小鬼灵精给骗了,这借口用了好多遍了,一看就是这丫头嘴馋。” 衣摆又被拉扯了几下,离落不由道,“没事,我之前也遇见过那几个孩子,就再买五串吧。” “谢谢姐姐。”一听这话,胖丫连忙一脸乖巧地冲着少女甜笑,然后在当场两个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下,动作相当利索地从草把子下抽出五串糖葫芦,捧着就跑。 “哎!胖丫!”小伙连忙唤到,然而根本无用,看着一旁还在拿钱的离落,不由焦急道,“姑娘,不用给钱,我这跑起来不方便,麻烦帮忙追一下那丫头,千万不能让她吃,上次糖葫芦吃多了,牙疼都哭了好几天。” 他本就没打算收钱,不过是想着好生教育着,谁能料想,小丫头现在越来越鬼了。 “快去啊,姑娘!” 离落有些呆傻地站在原地,看着满脸焦躁的小伙,又看了看远方已经跑到小巷尽头的身影,认命的叹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熙月镇看上去清秀古朴,可是其中的小巷纵横交错,再加上整座小镇依河而建,有的地方因水成街。 离落在后面跟着,竟然不留神跟了岔。 船夫撑着桨,高声询问着,离落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街巷的尽头,摇头示意着,转身找了一个偏僻的拐角,静静伫立,屏息。 调动五感,神识清明,感受到小丫头的气息,离落缓缓地睁开了眼眸,朝向那里追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小丫头第一眼看见离落,是慌张的,下意识地将糖葫芦藏在身后,看着少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之后,微微噘着嘴,又拿了出来。 “好吧,我撒谎了,小京哥和喜子他们不喜欢吃这个的。”她笨拙的解释道,然后又急忙忙地认真解释道,“也不是我想吃哦,我是要拿给小京哥的爷爷吃。” 离落: 这丫头还不如直接说是给她那些小伙伴们吃来的可信。 “你不信我。”胖丫瞪着她,没想到倒是个敏感的。 “你确定老人家会吃这个?” 胖丫索性不说话了,直接拉着准备受卖糖葫芦的小伙的嘱咐好生讲道理的少女,气呼呼地往前蹬蹬走着。 又绕了几个巷子,离落还未看清来路,就被小丫头带到一间青灰色临水的民居。 “嘘。”胖丫一本正经地示意着,又态度强硬地拉着她从门口轻轻探去,并未看到屋中景象,就犹自听见咳嗽声从里屋里猛烈地传来。 “小京哥的爷爷病的更重了。”胖丫难过的低下头。 而这时,离落看到屋里隐隐绰绰躺在床榻上的身影,这才猛然想起,喜子带路时提及的话语。 她的眼中带着深思,那时喜子这孩子情绪异常激动,但依稀听说,这位老人家和胖丫那死去的爹得的是同样的病症。 “不过,我把这些糖葫芦给爷爷吃,他的病就会好了。”还正在她愣神之际,胖丫如同献宝般从背后抽出手,不大的小手紧紧攥着五串糖葫芦,甚至有了勒痕,看上去之前是怕极了她又会收回去。 “谁说的糖葫芦能治病?”她轻声问道。 “爷爷说的啊。”胖丫抬起小脸,定定地看着她,“他说了,这个病不可怕,只要吃一些最喜欢吃的,就会好起来的。”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糖葫芦,满意地咧嘴笑着,“我最喜欢糖葫芦了,把这些给爷爷,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看着小丫头认真的神情,听着她天真却又执拗的话语,离落眼睫低垂,微微颤了一下,声音带着几许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温柔,“你听到爷爷有些咳嗽对不对?那怎么能咽下这些山楂果呢?我们去医馆请大夫来,好不好?熬了药给爷爷喝了,爷爷就能吃胖丫手中的糖葫芦了。” 胖丫小脸皱在一起,看了一眼糖葫芦,又探头看了一眼里屋的身影,纠结了许久,这才下了决定,拉着她进了屋,自己踮着脚,从柜子上拿了一个小碗,将糖葫芦小心翼翼地搁置在其中。 离落已走在了床榻边,神情略带几分严峻。 这病症,比胖丫所说的,严重得多。 老人此时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嘴中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偶尔呼吸不顺,猛烈咳嗽,可是依然未掀开眼帘。 看上去,却是不省人事了。 “胖丫,好了没?”她微微扬起声,想要提前带着这丫头赶紧去医馆,没想到,话音刚落,带着愤怒的童声响起,“谁让你进来的!” 离落看去,发现竟是上回那个在同龄小孩中有着意外沉着冷静的男孩,不像初见时,身上扑着灰,他把自己满是补丁的旧衣服打理的整整齐齐,手中捧着一小石臼,边缘上还能看到点点的绿汁,似乎正在舂着草药。 他直视着离落,小小的身形带着巨大的怒气,他压低着声,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 男孩身上有着无法抑制住的锐气,离落不禁微一晃神,就看见胖丫从里面出来,蹬蹬地跑了过来,高兴地扯着他的衣服,“小京哥,这位姐姐是我带来的,姐姐说了,要为爷爷去医馆请大夫。” “胖丫,我之前说过,不允许任何陌生人进来,你不知道么?!”男孩被气急败坏地怒斥着。 小丫头又忍不住委屈了,愣是想着老人家还病在这里,没哭出声,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 “京子,出什么事情了。”外面的小孩听到了动静,忍不住探头,问道。 第二百二十四章 先生 “没怎么。” 男孩飞快地回了一句,面色铁青着,看着面前的离落和胖丫。 “跟我出来。”说罢,搁置下石臼,率先走了出去。 “你接近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男孩面无表情的双手环胸,在旁边一众小孩惊讶惶恐的眼神中,冷冷发问。 离落愕然,而男孩不客气的话语仍继续抛来。 “你是陆家的人吧。”他冷静地说道,“我上回看见喜子带你们往后山的方向去了,你们的穿着打扮可不像是普通的茶户。说吧,如此苦心积虑,到底是何目的?” 男孩不过才八九来岁,本应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纪,偏偏此刻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宛若一个成人和她对峙。 被这番莫名其妙的询问连番轰炸,她本觉得哭笑不得,可是看着男孩垂在腰侧,被袖子遮挡住紧紧捏成拳头的双手时,她心中那几分好笑却顿时变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位姐姐不是陆家的人!只是去他们家做客的!” 没想到,喜子这时站了出来,为她说话。 “做客的,也见不得上是什么好人。”离落耳尖地听到有人如此嘀咕着。 “姐姐是好人,给胖丫摘风筝,给胖丫糖葫芦,还说要去医馆请大夫给爷爷看病!”小丫头也听见了,鼓起包子脸,气鼓鼓地反驳道。 “万一是别有用心呢!”先前说话的那小孩也忍不住站了出来。 离落看到喜子皱着眉,自认为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一眼,然而虽是如此,他还是挺直脖子,倔强嘴硬道,“才不是!” “对,才不是!”胖丫跟着附和。 “好了。”男孩似乎是这群小孩里的头儿,略头疼地打断几个人的争论后,转过头理也未理离落,对着胖丫轻声说道,“我们不需要去医馆请大夫,知道么?” 胖丫诚实的摇了摇头,“为什么啊?爷爷不请大夫是不会好的。” “不,爷爷会好起来的。”男孩坚定地点着头,仿佛自我肯定一般,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会好起来的。” 离落当下只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这熙月镇看上去民风淳朴,可不知道为何,偏偏这群孩子们防备心颇为强烈。这就罢了,老人家病重缠绵在床榻上,这唤为京子的男孩看上去也是个早熟的,然而却拒绝了医治。 想起这小京子爷爷清醒时对胖丫说的话。 离落将目光缓缓移向京子身上打满补丁的衣服,莫不是家中捉襟见肘? 离落在这边想着她的心事,而那边的几个小孩都暗自打量着她,琢磨着他们的事。就这样,两边面面相觑,却各自神游,竟是许久都未说话。 直至,从外面跑来一个与京子差不多大小的小孩,玉一般的小人儿,身着一身带着雪白滚边的丝质长袍,上面绣着雅致的竹叶,就这样突兀地站在这里。 “马京。”有些稚气,带着婴儿肥的男孩似乎对片地方不满,无意识皱了皱眉,旋即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京子,拖长了声调,“你看见和光没有?” “和光?”京子声音也是如同对方一般生硬,“没有。” “他不是最爱和你们凑在和你们一起玩么?”那男孩质问着,“我告诉你,你可别把他藏着,先生现在正找不到他,着急呢。” “那关我什么事?”京子不耐烦道。 “哎!马京!”男孩被气得一噎,叉着腰,带着几分趾高气昂,指着说,“怎么就不关你的事了!和光原本在私塾里多听话,就是被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给带坏了,老是想着逃课!你还想赖!” 旁边喜子几个率先忍不住了。 “什么啊!明明是那和光自己非死乞白赖地跟着我们!” “是啊,我们让他逃课了么?!” “哼,你们才是地痞流氓!你们才不学无术!别以为我不知道,小京哥以前每年在私塾的名次都比你高!” 大抵是最后一句话,彻底伤着那小孩的自尊了,脸色僵硬了片刻,才又不甘示弱地说道,“那又怎样?他现在还不是没在私塾了!” 说完,苍白的小脸充满着不屑,嗤笑着,“你们每天都在街上混,不是地痞,不是流氓,不是不学无术,又能是什么?” “哦,我倒是忘了,你们这些穷鬼根本就没有钱去上学堂吧!” 童稚的口气,刻薄的言语,小孩满脸骄傲地斜睨着眼前的一群孩子,高高翘起的嘴角,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他的话语是多么的伤人。 在离落眼中,原本还生龙活虎的几个小孩,此刻都如同霜打的茄子般,每个人都涨红了脸,想要分辩,却神情恹恹,茫然的眼底深处还带着委屈与无措。 京子抿着嘴,像是懒得与他说话般,将头转向一侧。然而站在这个位置的离落,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有些微红的眼眶,和骨节处泛着白的捏紧的拳头。 “阿载。”一个温和纯净的男声突然从他们后方传出,所有人望去,第一眼所见,都是那斜飞入鬓的眉,以及温柔细长的双眼。 男子踱步走了过来,眉头微蹙,“你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还嚣张至极的男孩,此刻乖巧极了,垂着头,一板一眼的解释着,“我以为和光会和他们在一起,所以就过来找了。” 男子听完,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目光平和地从他们这一圈人的身上扫过,触及离落这个明显年长的少女时,微微停顿,轻轻颔首,又渡了过去,直至京子身上。 真是好生敏锐的观察力。 离落在一旁暗想。 “和光今天没有来”京子第一次在离落的眼中表现出了些许的不安与局促,“实际上,我们也有好几天没有见着他了。” 他干巴巴地解释着,在身侧的手紧张而又隐蔽地,试图扯平有着些许皱褶的衣角,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男子,声音恍若蚊子般大小,喏喏地接着上面的话,快速而又轻声地唤到。 “先生。”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失踪 这明显的称呼,让男子微怔,仔细地打量着在目光中更显局促的男孩,慢慢的,男子眼中浮现出了些些了悟。 “你就是杜先生曾说过的马京?” 他眼眸温和,含笑问道。 “是。”京子有些紧张。 “我记得,杜先生两年前离开时,还说过你颇为优异,结果没想到”他顿了顿,和蔼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继续上学堂了呢?” 京子嗫嚅着,手无意识地将刚刚才扯平的衣角又捏皱了,而男子的目光也不动声色地从他的脸移到了他衣裳的补丁上。 他抿了抿唇,心中有了数,温和地开口,“无事,这个咱们以后再说吧,现在还是说说和光的问题。” 男孩不由微松一口气。 离落将这些看在眼中,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恍然想起,眼前的男子正是她与陆繁坐马车,途经郊外时,所看见带着一群孩子去溪边写生的书生。 这师生二人来的突兀,倒是让离落先前与这群孩子们的争论暂且放下。 即使是再顽劣的小孩,面对着老师,总会收起那些个孩童私下的张牙舞爪,乖巧起来,何况,这群孩子性子本就不坏。 没有和那位唤作阿载的男孩那般剑拔弩张,几个孩子冥思苦想着。 “哎?我记得前些天,我好像还看见和光去了武馆。”喜子道,“难道,他如今要改学武了?” “哦哦,你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上回去找我婶子的时候,我还发现和光从老猎户家出来呢,手里拿着盏油灯,满脸不高兴。” 一个小孩大声道,然后注意到所有人都看着他时,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因为那时大家都嫌他烦,我就没跟他说话” “武馆,猎户”男子轻声念着,有些想不通,“和光去这些地方做什么?” “说不定是真的想学本事”几个孩子咬着耳朵,年纪尚幼的他们对于武馆里的师傅,一向是感到又可怕又崇拜的程度。 “哼,若真是这样,定是你们把他教坏了。”阿载听到不由撇嘴。 “那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们讲课太枯燥!和光自己闷着了,不想上学堂了呢!” 几个孩子反击道,旋即又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好像对方的先生正在这里,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书生。 “这也有可能。”男子笑着点点头,并没有生气,温和的态度,更是让这几个平素在巷子里胡闹的小孩心里莫名有些难为情。 “咦,话说,他该不会去探险去了吧!”喜子突然拔高了嗓音,不可思议地说道。 “探险?什么探险?”男子听闻,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就是不是顾菟节要到了嘛前些日子,他跟着我们的时候,我就哄他,说是四足玉兔会在顾菟节前夕的夜晚出现,而且如果有幸看见它的话,今后的一年里,无论是乌云密布,还是狂风暴雨,他都能在夜晚看见月亮与星辰!” “这不是哄小孩的么!”京子此刻却是没了之前乖顺,下意识地冷着脸,看着喜子。 喜子一时支吾,倒是旁观者清的书生和少女二人,不由感到好笑。 “你们不正是小孩?”男子嘴角噙着笑意,微微扬起眉梢,反问道,将孩子们的稚气与别扭看了个十足,随即他宽和的眼眸中又不失认真,对着喜子道,“这是一个很有用的消息,谢谢你了。” “嘿嘿”喜子习惯性摸着头傻笑了。 “对了,想想你们当时的对话,你觉得和光会去哪里?” “唔当时糟了!坏了!”喜子突然慌张起来,“当时他问我在哪里能看见四足玉兔,我就随口说了一句,肯定是人们不常去的后山。怎么办?要是和光真的去了后山该怎么办?那里有山妖啊!” 说到最后,喜子着急的都要快哭了出来。 “别急。”男子作为熙月镇的私塾先生,对于这件人口相传的传闻也有所听说,他连忙稳住喜子,四周看了看,最后将目光集中在他的学生身上。 “阿载,你带着几个同窗先去武馆和猎户那里问问和光有没有去过。”他思索着,“和光这孩子虽然猎奇心重,但一向也算是周密谨慎,他若真要去探险,定会准备充足。”他敲定了主意,“这样,你们再去杂货店,武器铺等地方看看,一有确定的消息,你就立即跑过来告知我,好么?” “好!”阿载对于先生一向信服,此刻拍着胸脯,脆声应道。 最初隐隐的猜测,此刻已成真。 几个孩子随着阿载一窝蜂地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说着他们打探的事。男子蹙眉听了许久,又让他们先回私塾温习,自己则是绕出小巷,走到临水的街岸,与船夫做着商量。 也是听喜子说,去往后山的路,不仅仅是当初他和陆繁穿过田埂的那一条,实则还有一条水路,只需绕过熙月镇前面的一个小岛,抄近路就可以到达。 镇上的人相互之间大都是熟识,书生温和地费了许多口舌,才让船夫停下了劝勉,待提了衣袍正要跨上船时,京子几人急忙跑了过来。 “先生等等。” “怎么?”他回转过身,看着面前虽衣着破烂,但是目光坚定的男孩对他说。 “这件事,喜子和我们都有责任,我们也要跟着去。” “胡闹。”书生难得板脸,口气带着严肃,“你们尚且为稚子,我又何能让你们陷入险境?” “先生!”京子焦急地出声,然而看着书生的神情,又强忍着情绪,继续冷静克制地说道,“我们做不到在无意让和光迈入险境之后,又眼睁睁地看着先生单独前往,我们做不到如此心安理得。”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恳切,“就让我们去吧,先生。” “况且,喜子和虎子他们都知晓那后山的情况,想必对于查找和光的下落也是有益的啊!”他又急忙补充道。 第二百二十六章 水路 “长离姐,你不知道,我们熙月镇的月亮可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月亮!” 男孩颇有几分自得的童稚嗓音,在耳畔持续不断地响起。离落抿唇浅笑,一脸配合地倾听着喜子的叨叨,不自觉偏着脑袋,转向了船头站着的书生。 最终,他还是败给了这群早熟执拗的孩子。 在所追崇的先生面前,京子还有些局促,而喜子等人则是活泼过了头。 出于孩童般幼稚的炫耀,喜子一个劲儿地想要把那些忽悠和光的传说,同样的普及给离落这个外乡人。而虎子,则站在离落的另一边,兴奋地指着小船途经的每一处,为她讲解着来历。 清晨的大雾早已散去,熙月镇就如同一位被描在水墨画中的美人,慢慢的,随着小舟的愈行愈远,也全然地映入人们的眼中。 “真美。”离落微眯着眼,享受般的深吸一口气,感慨着。 “那是当然。”身旁的两个小孩,都不由停下了絮絮叨叨,面上虽有矜持,然而那股子得意怎么也抑制不住。 “要说,还是顾菟节的时候最漂亮呢!到时候,整个小镇上全部都挂满花灯字谜,水街中还会漂浮着莲花灯,不少人都会去许愿!”喜子兴致勃勃地说道,又看了一眼离落,“长离姐不如那天也来找我们玩吧,对吧,小京哥!” 他提议着,还不忘往京子那边望去,只见原本还有些放不开的男孩,听闻却是一僵,旋即冷漠地将头转向一边。 离落心中好笑,摸了摸喜子的头,“那天的事,就那天再说吧。” “看!长离姐!那是采鱼岛!”视野渐渐开阔,一个密布着森林的小岛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虎子兴奋地指着,回头说道,“听我阿婆说,人们去这座小岛捕鱼,几乎只用随手在水中一捧,就如同采摘地上野花般那样,可以轻轻松松捞到好多鱼呢!” “而且里面还有好多动物!”喜子不甘示弱地补充着,“我小时候偷偷溜上去过,还看见那么大的一条野猪,居然四个锋利的爪子都掐在树干上爬树呢!” 离落听闻,也不由微微惊奇,“那下次我们也可以再去看看。” 谁料,她此话一出,虎子原本还亢奋的小脸耷拉了下来,而喜子的神色也有些落寞。 “怎么了?”她不解。 喜子犹豫了片刻,又看了她一眼,吞吐地说道,“陆家把采鱼岛都给买了下来,不允许旁人随意踏入。”末了,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长离姐,你不知道么?” 离落困惑地摇了摇头。 虎子在一旁撇嘴,“长离姐刚来熙月镇,怎么会知道。” “他们买这个岛做什么?”离落有些好奇。 喜子的面色比先前有几分轻松,他耸耸肩,“谁知道?神神秘秘的。这种为富不仁,横行乡里的乡绅,还能做出什么好事?” 这是第一次,这群孩子中,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讲述自己对于陆家的厌恶。 想着那如同封闭在深山中的宅邸,又想着那慈祥热情的明伯,再念及到自家那外冷心热的大师兄,离落不禁奇了。刚想问道“陆家到底做了何等事,会得到如此评价”时,就听见船夫拖长了声调,“后山到了。” 喜子本也就没想到离落会出声,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她可是陆府的客人。男孩想起平时小京哥的嘱咐,不禁为自己的冒失扭捏了一下,扯了扯离落的衣摆,“咱们走吧。” 要问的话就这样被打断,离落看着每个孩子都变得肃穆的脸蛋,也就没了再问的心思。 罢,以后再说吧。 首先踏上的,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土地。 远远眺望着,那边连绵起伏,略是眼熟的山坡,离落不得不承认,从水路绕着采鱼岛走,的确离的很近。 “这么大的地方,和光那家伙能去哪里啊?”喜子一下船,就忍不住嘟囔着,蓦地,想起似的,问着虎子,“你们上次差点出事的地方在哪里啊?” 喜子口中的“出事”正是之前他对离落说虎子差点回不来情况,然而在船上,书生也细细问过,发现真相不过是虎子几个孩子在后山听到有狼嚎的声音,连忙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跑了二三十里地,最后才回到家中,被长辈发现好生教训了一番的事情。 只是在喜子这群孩子们的眼中,他们仍坚定不移地相信,那就是山妖作祟。 虎子茫然地摸着头四周望了望,然而周围除了平地就是平地,他回头小声确有其事地说道,“那天都是晚上了,太黑了,我也记不清呢。” 喜子瞪了他一眼,眼神中强烈表达出“没用”二字。 “大家也别太担心,说不定和光在其他的地方呢。不过现在”书生话语顿了顿,伫立在原地,似乎在纠结该往何处行去。 离落此刻正不动声色地提升着五感,感受周遭万物的呼吸吐纳。以自身为中心,缓缓地,一层又一层地向外渡去 人群的话语,拍打在岸边的河水,草叶的轻晃,树林的簌簌作响,山岩石子的滚落,还有那浅的几乎不能再浅的呼吸 那是在 她杏眸微垂,轻轻侧耳,正待察觉方向时,却突然凭空传来一温和而又不失果决的声音。 “这边!” 她蓦地一惊,抬起头,看着书生已率先走去的方向,竟正是她所感应的方向。 离落心中有疑,而三个小孩倒是没有多想,乖巧听话地跟着向前。 是巧合么? 她虽嘀咕着,可是也跟了上去。 眼前是一片山坡,然而就像被斧子从上至下整个砍下,唯剩下一个山岩侧面在这片土地的尽头直立。 山壁上有几个黑黝黝的洞口,大小不一,而就数中间的那一个大的,看上去最为神秘。 “啊!在这里!”虎子四周打量了许久,终于煞白了脸,惊慌失措,“那天晚上,我们就是在这里听见有嚎叫声了!就是这里!这里有山妖!” 第二百二十七章 裂口 “这是几十年前,百姓们人为凿出的洞穴。”书生无奈。 咋咋呼呼,连比带划的虎子顿时尴尬起来,“真的么” “当然。”男子温和地眨了眨眼,说罢,又转向了离落,轻声述说,“此地地势简单,一览无余,想必和光怕是贪玩,进了这洞中。我们较于他们年长,索性就一人守着这些孩子,另外一人去寻吧。” 虽说山妖一事不可尽信,然而也不得不防。 “依我之见,还是姑娘留在这里较好。”他顿了顿,含笑说道。 离落在世人眼中,本就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女,即使眉眼间时时萦绕着不同于同龄人的稳重,可到底让人放心不下。 “先生言之有理,然而我却不能完全赞同。”离落蓦然开口,声音清澈。 “哦?那姑娘是何想法?”男子面上并无不悦,很是认真地问着这个比他矮了不止一截的少女。 “我去寻,你在这里守着。” 她的回答很是干脆利落,却如当初随几人一同上船前行时,对此没有任何的解释。 仿若这一切都是随性而为。 而男子却出乎三个孩子们的意料,他郑重其事的思考了片刻,又抬眼温和地看着少女,点头,“如此也好。” 竟也是同样的干脆。 离落没多想,转身直接折入山洞中。 即便有所不济,可她到底是修仙者,定能应付一二,而他们在外面,地面开阔,若有不测,也会有足够逃离的时间。 这个山洞,想必在“山妖”传闻之前,也有不少的人曾在这里纳凉。 离落弯着腰,仔细分辨着埋在土壤中的半截蒲扇,还有被遗留在草堆里的一只木屐。 她继续往前走着,并没有出声唤人,之前凭着五感寻觅到的那极浅呼吸,便已说明了,那孩子已经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这条山洞或许正如那书生所说,是人为凿开的,里面较为整齐,路也颇为平坦,十分好走。 大约行了一里左右,里面的视野已经晦暗不清,即使神清目明,离落的眼前仍有些模糊。脚下一个趔趄,离落眯着眼,这才认出将她绊倒的竟是一盏早已熄灭的油灯。想起稚童们所说,离落心下一定,看来和光也离得不远了。 果不其然,还没有走到几步,就看见一个人影正躺在那里,没有动静。 “和光?和光?” 她轻声唤到。 然而回答她的,除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外,又是继续昏阙过去后的沉默。 索性四周也无人,不用避讳,一簇火光,从她摊开的掌心中燃起,离落一眼就看到那孩子苍白的面色。 许是着了凉。 赶紧上前扶起,离落伸手摸了摸和光的额头,又轻微的发热,嘴里还有着呓语,怎样推搡都不醒。离落回头看了看黑黝黝的来路,无奈,准备将这孩子背起,往回走着。 咦,这孩子还挺沉。 离落将和光两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起身,没想到差点脚下不稳。 她咬了咬牙,倒吸着一口气,还使了些巧,扎稳了下盘,努力的一提,结果,即便这样,还是没能将和光背起来。 怎么回事? 她偏头一看,却发现和光的两只手还在他肩上,然而身子并没有挪动丝毫! 离落不由有些傻眼,用了这么大的劲儿,怎么会没有动弹?她将和光轻轻放下,双手从他的肋下插过,准备先一点点拖出去,然而还是和之前同样的结果,和光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这里一般,完全没有移动 钉? 离落突然反应过来,重新燃起一簇火苗,微眯着眼,仔细地将和光躺着的地面瞅了个清楚,想要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石头枝条挂着他了。 没成想,这边却如履平地,一个石子都没有。 离落又试图绕到他身子的另一侧,尝试着推搡,然而刚站在那里,离落整个人就僵住了。 那一个瞬间,仿佛被冰雪化成的水所浸,那种冷彻入骨的寒冷朝她整个人身上席卷开来,直接蔓延到四肢。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想念火系术语,可是感觉整个下颌都被冻住了一样,一点也张不开。 离落看不见自己的状况,却在这时,无法避免的想到了那些冻在冰天雪地里的死尸。 面色苍白僵硬,嘴唇乌紫,眼球突出 心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她勉强用着精气神儿抵御着外界的冷意,又一点一点地调动身上明显被这股子古怪的寒冷给限制住灵气,让它慢慢疏通自己僵化的经脉,游遍全身,最后汇聚下丹田处。 此番完毕,她这才感到身上的束缚卸下了不少,而与此同时,因为五感神识缓慢提升上来,离落察觉到不少不对劲的地方。 离落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脚下和光躺的位置。 这里好像有一道裂口 她皱着眉,想了想,又有些僵硬地回到先前的地方。顿时,明明还是那有些阴冷的山洞,可从刚刚站的位置移开,一对比,倒有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在这个世俗小镇后山的山洞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落咬着下唇,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将和光从这位置挪动开来。他是世俗之人,这样的寒冷经受不住,不过好在,只是他身体的其中一部分在那个看似裂口的地方,否则可不仅仅是昏迷这般简单了。 施展着隔空的火系术法,让暖意包围着男童一侧的身子,离落以指为针,拂在和光的穴位上,贯以细微的灵气,尝试着缓解他内里已有滞涩的经脉,从而使他苏醒。 离落的鬓发间,很快就有了些微的汗意。 她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尝试,却是第一次对着世俗人,而且还是个孩子,注以灵气。 世俗人的身体,无论是经脉亦或者五脏六腑,本就脆弱,尚且丹田并不明晰,无法作以缓冲储存,稍有疏忽,整个人都有危险,离落此刻丝毫不敢大意。 可偏偏,越是在关键的时刻,越容易有意外发生。豆豆揣兜兜说这是短小的存稿君定时哟豆子在这里祝所有的小可爱除夕快乐!跨年快乐明天一早被自己在新的一年里别样帅的自己帅醒!0v0!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太阴 这一刻,地动山摇。 野兽的怒号嘶吼,响彻了整个山洞。 人为凿开的光滑的岩壁上,仍有着止不住的碎屑石块,从上面簌簌掉落着。 身下原本如同沉睡一般已无动弹的人,突然剧烈地抖动抽搐起来。正分出一份心神仔细警惕查看周遭动静的离落一惊,连忙用另一只手将他的肩膀按住。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伴随着咳出来的鲜血,以及无意识唤着的“疼”,离落更是大意不得,连忙将那分得细细的灵气运转速度加快,运转孩童的侧身。 离落硬扛着将整套动作运行了三次,这才感觉到孩子身上的僵硬稍稍褪去。一刻也耽误不得的,直接将他连抱带拖地移出了原位置。 顿时,肉眼可见的,孩童苍白的面色瞬间淡了不少。 她让昏迷的和光暂且背倚着山壁,又施了一个结界,抽出背后的青竹枝,径直往之前的地方走去。 嘶吼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那道她看不见的,如同在虚空中划开的裂口 离得愈近,那股隐隐的腥风也随之铺面而来。再次接触到那彻入骨髓般的寒冷,离落顺势使着青竹枝斜着劈下,青光闪动,点点寒意同样从她手中的剑散去,劲风呼啸之间,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对碰,反而是剑气毫无障碍地通过,顺着前方划去 离落抿唇,又是笔直地伸出手,向前一刺,一挑。 可除了空气中正常的,能够预料的波动外,并无其它 像是冰雪侵蚀的寒意仍旧笼罩在她的身遭,然而那野兽的嘶吼声却愈来愈轻,似乎它离远了一般。 山妖的传闻,她并不清楚。 只是这时,她莫名有种感觉,面前有着一个她看不见的结界,而这道古怪的裂口,则是将其中的一切呈现了出来。 包括这腥风骇浪,包括这地动山摇。 这震彻山谷的动静,慢慢的平息下来,似乎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们渐行渐远。 无论是术法,剑道,亦或者粗浅武学,离落都未试出来。如果不是这冰寒的气息并未消失,这倒是像一场梦了。 “咳咳!咳咳!”微弱如同幼猫般的咳嗽声在洞穴里清晰可闻。离落回头,就看见和光虚弱地撑着地,歪着身子,下一秒就快倒下去了。 一时之间也将此处弄不明白,眼下还有孱弱的稚童,离落果断扔下疑惑,快步上前,搀扶着。 “你先生就在外面呢,你先安心地休憩会儿。”离落看着面前勉强睁着眼看她的和光,轻声哄到,直至他放心地点头阖上眼帘,她有些吃力地背着他,又朝着来路,一深一浅地走了回去。 “你们没事吧?!”书生就站在山洞口,眉目间有着焦虑,看着她们俩出来,一边搭手将在离落背后的和光接了过去,一面紧张地问道。 “都出来了能有什么事。”离落不在意地挥了有些酸胀的手臂,又四周望了望,“喜子他们几个呢?” “之前听见有野兽的嚎叫,我不放心,将他们领到河边后,才又赶了过来。若有什么事情,几个孩子也能能够赶紧离开。”书生快速而又温和地解释道。 旋即,他低头,看着稚童苍白的面色,“和光这是怎么了?” “他昏迷了,里面” 她顿了顿,不好解释其中缘由,转而说道,“应该是受了凉,咳嗽得挺厉害的,还有些发热,咱们得赶紧回到镇上。” 书生点头应答,面上也颇为担心,两个人就这样快步地往河边走去。 一时间,只能听见两人鞋子踩在松软的草地上的细微声,以及孩童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 “姑娘可知太阴幽荧?” 眼看着河岸在即,温和的声音在耳旁乍起。 她脚步一顿,有些发愣地转过头,看着正抱着稚童的书生,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此刻赶路已经气喘吁吁的男子,竟还有精力和她说话。 然而对方只是眼眸含笑地看着她,一副期待她回答的模样。 离落又是一怔,然后收回有些飘远的思绪,蹙眉努力回想他刚刚所说的话,偏着头,只觉得太阴幽荧似乎有几分熟悉,然而又一仔细琢磨,却又透着生疏。 她眼中带着些许茫然之意,默默摇了摇头。 “传说中,盘古开天辟地,身陨以后,他的双眼分别化作了太阳和太阴,又分别与两仪中的阴阳两气相结合。太阳烛照与太阴幽荧也就因此而诞生。” 因为怀中的稚童,他有些微喘,然而即使是突兀的谈起一个莫名的话题,他那平静而又温和的语气让人不自觉有种继续认真倾听的欲望。 “后来,烛照与幽荧化生四象,而四象诞生,又出世间所有的神兽,凶兽乃至异兽,凡兽,从而为盘古这开辟的天地增添了无穷的生机。” 他蓦地敛声,离落下意识地侧转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后者已经一脸淡然地继续抱着和光赶路,刚刚那仿若随意而起,随意结束的话题,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什么啊 离落摸了摸鼻子,心中嘀咕着。而这时,书生已经看见了喜子三人,连忙出声唤到。 也多亏遇见一位盘算着在采鱼岛周围捡漏捕鱼,又隐隐听到后山动静,连忙趋船离开的渔夫,否则他们一行六人还真不知道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镇上。 京子正随着书生,盘坐在小船上,皱眉看着轻轻放在草席上的和光。而喜子和虎子两个,在听闻她进了山洞,一眼就看见并背起只是冷昏迷过去的和光后,骨子里的好奇又活泛开来,争先想问清出那如同野兽般的嚎叫究竟是什么。 “一定是山妖!”喜子又怕又期待地说道。 “对!就是山妖!”虎子也跟着附和,他煞有其事地点头,“那天夜里,我就是听见这个声音。若不是天黑我逃得快,喜子,说不定你就见不着我了!” 他惊恐地强调着,得到离落一个轻轻的拍头。 “别乱说。”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诊治 “你们说他是着了凉?” 医馆内,一个留着一小撮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一边摸着须,一边看着被他们放在床榻上的和光,问道。 书生听闻似乎不经意间看了离落一眼,后者眼眉间带着些许的茫然和诧异,“应该是这样不知大夫的意思是?” 中年男子面色有几分严峻,手抚摸在下巴上,又有些犹豫,“依我看,这孩子倒不像是冻着了,唔,反而” “反而有点像京子爷爷的症状。”他咬了咬牙,肯定道。 “怎么可能?!” 没想到,第一个出声的不是书生,不是离落,也不是京子,却是谁也没想到的喜子。 没了之前和少女谈论时的兴致勃勃,他此时稚童般的面容,极为的愤怒,抬起倔强的小脸,冲着中年人吼道,“你胡说!” “上次京子带他爷爷来看病,你就非得说,京子爷爷和胖丫的爹一个毛病,没法治了,现在呢!又扯上和光!”他的身形带着微微的颤抖,远处的京子也是紧紧抿着嘴不说话,“怎么?你现在该不会说和光也没救了吧!” “这倒不是”中年人摸了摸胡子。 “哼,庸医。” 大夫倒是没有在意小孩的情绪,他轻拍着床榻上正无意识咳嗽的和光,“这小孩虽说病症和马大爷的相似,但是,马大爷这个是一直都有的老毛病,况且就第一次诊断而言,这孩子身上并没有马大爷那般来势汹汹。” “看着厉害,实际上缓和得多。”他下了定论。 “那和光”书生开口,声音温和。 “你是私塾里的先生对吧?”大夫这才看向男子,语气也是和善,笑笑,“放心吧,你的学生没事,我去开几副药,到时候他醒了就喂他喝便是。” “可是他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无碍,过几个时辰会好起来的,你们在这里照顾他就好。”说完,中年男子似乎听见帘子外面有人在唤他,往外招呼了一声,准备往外走去,还不忘回头,“等会儿记得过来拿药。” “嘿!” “小京哥!” 突然,大夫还未掀开门帘,就被一个跑出去的身影撞到了一旁,山羊胡被气得一抖一抖的,就又看着喜子连忙追了出去。 “这群孩子!”他面色不渝,摇了摇头,又重新踱着方步,走了出去。 已经快接近午时了,原本依水而建的熙月镇,整个街道都被晒得暖烘烘的。清澈的水流,粼粼的波光,带着令人舒适惬意的凉爽,伴着周围的花灯字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暖暖的笑意。 推开医馆的门,热闹又嘈杂的声音扑面而来,然而人群熙熙攘攘,两个稚童早已不见了身影。 “大夫。”离落客气浅笑,轻声说道,“我想问问,京子爷爷真的没有办法救治了么?” 中年男子一愣,旋即无可奈何地苦笑摇头,叹息,“如果马大爷能够像和光这样,我还能说勉励一试,只可惜” 少女低头,抿了抿唇,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只觉得她有着几分踌躇之意,“实不相瞒,大夫。”她顿了顿,“是我率先发现和光这孩子的,那时情况紧急,我用了些法子,让他有些堵塞的经脉得以疏通,这样他的情况才好转了一些” “竟能使经脉疏通?!”他打断了她的话,双眼迸射出光亮,“我也试过一些简单的法子,然而他们这种病症异常顽固,无论是用药去化解,还是拍打针灸,效果都不甚明显。” “或许我是误打误撞吧。”她讪笑着。 “不!不是。”谁知中年人的态度异常坚定,“病理相同,想必姑娘对此的手段的确比在下要高明得多。” “家中所学罢了。”她浅笑,“那不知,如果我去为京子爷爷疏通经脉,可会有用?” 中年人习惯性地摸着他的山羊胡,砸了咂嘴,“说实在的,我挺愧对我们这医馆的。马大爷的病,还有胖丫爹的病,其实我都未弄清楚缘由。看上去像是简单的风寒,可偏偏经脉处堵塞的厉害,也造成了全身的气管,血脉都不怎么通畅,没办法,我只好开一些相针对的药物。” “姑娘如今这个提议,我也并不看好。”屋子里的气息有些沉闷,中年人推开了窗,正好面临着外面的水街,水浪声,嬉笑声依稀从外传来,他吐出一口浊气,“马大爷的病,已经根入骨髓了,即使能够让他的经脉疏通,但是他的五脏六腑,四肢官窍,都慢慢地朽烂了” “怎会如此?那和光呢?!”她急急忙忙地问道。 “还是如同我之前所说,和光无事。而至于马大爷,已药石无医,过一天,算一天吧。” 他沉重地叹气。 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再次静默起来,只能听见外面的吵闹。 男孩冷静的愤怒,和面对着书生时的局促,以及女娃拿风筝时的哭闹,和捧着糖葫芦时眼神中的期望,都一一从离落的面前闪过。 隔了好一阵,离落才开口,“大夫可知,这病是如何染上的?” “唉,在下也不知啊。”他快步走到窗口,看着外面的风光,声音里犹带着苦涩,“近几年,镇上的人身子骨都不怎么样,如果要是我的医术再高明一些,就好了。知道了病因,必当让人做好防备,又何止于如此呢” 他望向窗外,声音轻轻的,如同呓语。 “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离落转身,便看见守着自家学生的书生正站在医馆门槛前,平静地看着她。 她并没有作答,他也未在意,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觉得此刻姑娘还是不要去京子的家中为好。” 离落淡淡挑眉,微偏着头。 “既然没有任何的办法,又何苦让别人伤心呢?” “况且,京子这孩子一向倔强,必定想要单独呆上一阵,这时实在不是一个拜访的好时机。” 第二百三十章 珠壁 她彻底地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先生倒是心思缜密。” “为人师长,理应如此。”他温和地勾唇说道。 少女淡淡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正待提步离开,却听见声音从后传来。 “鄙人姓顾,字熙谦。” 离落诧异回头,看见的便只有空荡荡的医馆门口,以及旁边迎风招展的幌子。 直到重新走到后山隐蔽处,从储物袋中掏出陆家特有的定向飞剑时,离落对于书生突然向自己告知他姓名一事还有些莫名。然而她并无多少时间思考,就看见她的大师兄,正双手环胸,倚在门口看着她。 “嘿嘿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看此情景,离落一阵心虚。 “若不是明伯说,家中侍从几乎将整个陆府找了个遍,都快找疯了也找不到你的下落,不然我又怎么会在这儿?”他轻飘飘地说着,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女小心翼翼地试图将收起来的飞剑重新不动声色地塞回储物袋,“想必师傅都猜不到,自家的弟子独自闭关练习剑法,竟然两日都达不到吧。” 离落低头,苦兮兮地撇嘴。 师傅所教的剑法,绝不可能会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将体力透支。 着实不好解释,离落眼尖地看着陆繁飞过来的小眼刀,忙不迭地将手中“证据”递上,谄媚笑着,“这不是对小镇好奇么?” “这性子,难怪海妹愣是想找你玩”陆繁轻声嘀咕着。 “什么?”离落只看见男子嘴唇蠕动,没听见话语。 “我说,下次你要再出去,就给明伯打个招呼,别让老人家为你着急。”陆繁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收回了她手中的那柄飞剑,往府里走去。 离落亦步亦趋,特别乖巧地跟着。前方的人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 “对了,今晚陆府有家宴,你随我一同参加。” 他嘱咐道。 陆繁的确很忙碌,将她重新送回明棠阁后,来不及聊上一句,便又走了。 离落看着被他特意置放在桌子面前的圆形玉佩,歪着头想了想,将它拾起。 玉佩上的暖意还未褪去,修长莹白的手指,小巧浅粉的指甲,触在玉佩上,愈发衬得玉佩不凡。 白昼里的光亮,从推开的门窗外倾泻进来,她执起,将它对准了阳光,微微抬头,眯着眼打量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感觉在心中涌现着。 似乎她在什么时候,曾也看见过这样类似的玉佩。 然而记忆像是过于久远,脑海中扫过一遍,未曾寻到,她便耸耸肩,将手中的玉牌收拾好,暂且将疑虑置下,转而开始整理自己腰侧的几个袋子了。 作为云翼鸟而言,大白不到十岁的年纪,本还是处于幼年期,又加上成长过程中,未得到尚好的传承,自己所会全凭本能。 上一次的雪域之行,无论是之前的青瞳琉璃阵,还是之后的龙墓,它虽大多数都因为其他异兽,妖兽的威慑而匿于灵兽袋,可到底这些不同于曾经在春香楼里的,带给它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外界刺激,都促使着它的成长。 在雪域边界,知晓了这一路并非是历练后,大白告知了她一声,就自觉地将自己胖鹅般的身子塞回灵兽袋内,闭关修炼,一直到现在都还未曾出来。 离落将灵兽袋重新系好于腰间,想了想,随手布置了一个结界,又将那枚自从出了雪域以后就再未拿出的龙珠从储物袋中掏了出来。 青色的明珠,依然散发着淡淡柔和的光晕。而这一次,却不像是在那片绿林中一样,手附在上面,眼前并无丝毫的画面。 虽是如此,但明珠好似认定了她。手指轻触的那一瞬间,她仍能敏感地察觉到,手下的明珠的像是因此而欣喜般,周遭的光亮顿时大了一圈,旋即又敛了起来。 离落慢慢摩挲着光滑的珠壁,眼睛无意识地看着前方,神情若有所思。 随着一圈,又一圈,她此时并没有注意到手中的明珠光亮愈来愈黯淡。实际上,离落整个心思都不由自主地放在了手指的指腹上。 平时练剑,因为是青竹枝的缘故,手指的每个指腹上有着微微的一层薄茧。她最开始察觉到指腹下有些凹凸不平的感觉时,还未曾在意,想着可能是茧子的缘故。直至那种感觉愈发的明显,她这才恍然意识到是龙珠上有字。 作为一个修仙者,她几乎是想也未想的闭上了眼,将感觉全部集中于指尖,在脑海中辨别着字的模样。 还是一样的,那简单而又让人困惑的符文,她随着触感,在脑中描绘着,好几个都曾是她在石板中看到的样子。 明珠不知在手中转了多少次,离落的脑海中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圆滑的迹象。 就像一副被展开后的书卷,一行行,一列列,里面全部都是前人所记载的,世人尚不知晓的 随着她的动作,她的想法,离落的心情也有些渐渐的浮躁,和隐隐的激动。当她再一次摸到一个和之前同样模样的字符时,她终于没忍住,睁开了眼,低头去看手中青色的明珠。 而与此同时,令人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明珠还是之前的那个模样,光滑清幽,可是并没有任何符文凹凸的痕迹。她想起在绿林中,攀上龙骨所构成的山洞藤蔓,初见它时的模样,眼里有了些恍然,而也就在这一瞬之间,明珠又有了些变化。 或者说,这变化从她兀自打断了感触,低头下意识去看珠壁时,就已经开始发生了。 原本柔和的光晕一点一点地淡去,到了此时,整个龙珠,竟然变成了一个平淡无奇,没有丝毫特色的圆珠子。 这是 她执着,微微转动着手腕,有些愕然地看着。 想想先前的时机,又想想这明珠每次和自己有所交感的情况,离落下意识咬唇,将学习龙语之事放在了心上。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家宴 时辰,到了。 像是随了山下的喜庆日子,这一路上,两旁都是施加灵气而随风漂浮的花灯,远远望去,就似一条徜徉在夜幕中的星河。 还有雕栏画栋的大厅,精巧绝伦的烛台,宛若天成的盆景,无一不表明着,陆府过的精致。 “大师兄。”她笑着,对座上的人打着招呼。 陆繁招了招手,示意坐在他的旁边,却不料,手臂被人猛然挽住,她望去,却是一个杏黄色衣衫的娇俏女子,此刻正歪着头,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儿,一副亲昵熟稔的模样,“可算是把你找着了。” “你是”离落有些回不过神来,眨了眨眼。 “小姐,别人长离姑娘还不认识你呢。”旁边的婢女轻声提醒着。 娇俏女子毫不在意,挥了挥手,看着茫然的离落,俏皮地笑着,“这不就是认识了么?来,长离,跟我坐。”她一把带着离落坐在了已布置好菜肴的席桌上。 离落看着望向这里的陆繁,虽然面无表情,可是眼中隐隐有着笑意。于是思忖着,她倒也随了女子,坐在了她的旁边。 “海珠啊,不得无礼,那是你大哥的客人。”似乎客人还未来齐,这时坐在她们正对面的是一对面容和善,光是面容看上去似是四十岁左右的夫妇。其中的妇人正皱着眉,带着些许责备的口气,然而眼中却是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慈爱。 “娘!”陆海珠不依,“说不定长离以后就成为我的客人了呢。” “唉。”对面的男子摇头叹气,转过脸对陆繁,无可奈何地说道,“家主,海珠这孩子性格一直如此,这么多年,我们夫妇颇为头疼,还烦请不要介意。” “三叔说的哪里话。海妹这性子,我看就颇为不错,三婶你也不要责备她。”陆繁又对着陆三夫人说道,“依我看,我家小师妹的性子就太沉默,若不是遇到熟识的人,她甚至话都不愿多说。”他开始语重心长地数落起离落来了,又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些天她不修炼的时候,海妹儿,我就把小师妹嘱托给你了!” “放心吧!大哥!”陆海珠信誓旦旦地拍胸。 于是,离落只好一脸愕然地看着两兄妹就这样定了她最近日子的安排。 陆三爷淡淡看了自家女儿一眼,“你可别顾着高兴,平素陆府居于世俗,鲜少有人拜访,如今看看长离姑娘的年纪这般小,修为就与你相差无几,你以后可还会继续肆无忌惮的玩?” “娘!大哥!你看爹又训我!” 先前还责怪自己女儿的陆三夫人此时瞪了一眼自家夫君,“今天正高兴呢,说这些做什么!” “夫人啊。”陆三爷苦哈哈,“我不说,这丫头不上心啊。”看着一边正乐呵呵的陆繁,连忙说道,“家主,你说是吧?” “诶,三叔,我可不知道。”娃娃脸一脸轻松无辜,摆了摆手,“而且我说过,三叔你要是私下再这般客气,一直家主家主的,生疏至此,我可是要站在三婶这边了啊!” “你这小子!”陆三爷终于没忍住严肃的表情,笑骂着。 其余三人也顿时笑容满面。 离落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同样含笑地看着几人的言笑晏晏,又执起一旁摆在手边的青白釉执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果酒。 正举起,待一饮而尽时,身边的袖子被轻轻扯了扯。 她一看,陆海珠正眼眸弯弯,手捧着一把新鲜的果子,“先吃些这个垫垫底吧。” 少女怔愣地看着那盛在白玉般的手心中的红果,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哈哈哈,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洪亮的笑声从远处传来,离落抬眼见去,一国字脸模样的中年人,红光满面地朝这边走来,旁边还有着一模样姣好,穿着气派的女子。 正是之前陆繁所见的二婶。 “二叔无碍。”陆繁站起身,手往陆三爷旁方向示意了一下,“就请二叔和二婶落座吧,我们也好开席了。” 开席?人来齐了么? 离落瞥了一眼旁边已经进退有度,收拾好一切的侍从,心里闪过疑惑。 “哈哈,你就坐这。”陆二爷大咧咧的摆手,向自己的夫人指了指位置,又满带笑意地径直走到陆繁身旁,“许久未见阿繁,我也和阿繁喝两盅。” 不知是否是光亮的缘故,陆繁的笑容淡淡的,就连旁边三房的几位也没了之前的随意。 “二叔的提议果真不错。”他布置了下去,旁边多添了一副碗筷,斟酒敬道,“这些年二叔为陆府忙前忙后,就连今日,也是一番奔波之下才能够归来,阿繁心中的感激实在是无以言表。” “阿繁你这就是客气啦!”陆二爷拍了拍他的肩,爽朗笑着,“二叔头顶着一个陆字,这些忙碌,又何须你感谢?要我说,你出门拜师,修为如此精益,我们全家看着,都是欣慰的。” 他一把举起酒盏,饮下他面前的酒,“说实话,二叔说这些话,你也别多想。只是这若没什么事,还是不必回家的为好,一来,你既然已拜了师门,这些行为还是要多注意一些。二来,我和你三叔平时也须打理陆府上下各等事,还有外面的生意,有时不常着家,你回来了,也没人” “二叔不必担心。”陆繁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可是即使隔着这么远,她仍能感觉到这一刻的他和赶路这一段时间里有的时候重合起来,骨子里都是淡漠,“此次回来,也是因为师门游历完毕后,想着许久未见各位长辈,便顺路过来。” 他为什么不说实话? 离落手中的筷子停滞了片刻,然而想到之前在北方小城中打探的情况,她咬了咬唇,带着几分不露声色的猜疑悄悄往陆繁那里望去,却意外的和陆二爷对视了。 “这就是你的同门师妹?”先前还有些尴尬的他此时也是豪爽,“小姑娘随着阿繁好生在这里休憩,不必客气。” 第二百三十二章 玉简金书 自从家宴后,离落是彻底地被陆海珠给缠住了。 这天清晨,天还灰蒙蒙的,她结束了冥想,推开屋中的窗处,看着外面光线晦暗中,不一致的风景,正是神清气爽时,一个倒着的脸的赫然出现在她面前不到三寸的地方。 心中一惊,然而少女面上不显,没有丝毫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未皱的退后一步,淡漠地看着来人。 “长离,你这样我好没有成就感。”陆海珠嘟着嘴,她还倒挂在窗框上,丫鬟侍从精心给她梳的发髻,也被她彻底毁了个干净。 “海珠姐。”离落对此没做理会,“不知海珠姐找长离有何事?” 若依了近十年前的那事,她如今的年纪和她也应算是同龄。只是这陆海珠着实磨人,未必没有天鹰堡的弟子们热情,最近一段日子的表现,离落私下怀疑,对方都恨不得将她拉进陆家族谱了。 “哎呀,他们今日都有事,我怕你无聊,于是给娘亲告了假就过来陪你,怎么样?够义气吧?”她利落地从窗户外越了进来,眨巴着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离落抿抿唇,“实际上海珠姐也可以去忙自己的,长离于此,本应清修,不敢累及旁人。” “旁人。”陆海珠耳尖的捕捉到她的用词,轻声嘀咕着,有些受伤。 少女沉默了片刻,看着她,良久才道,“长离等下还要温习一遍剑法。” 听出她言外之意的陆海珠,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挥挥手,“好的好的,你先温习,我也默记一遍心法,然后咱们去玩。” 离落见此,轻轻颔首,执起倚在旁边的青竹枝,走出了庭院。 少女正一丝不苟地练习着君子峰所习的剑法,剑势凌厉,灵活,离得远了,根本就看不清庭中她的身影,只能听见簌簌的风声。然而看上去练习得虽是如此认真,实际上她早已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她如今不大习惯与人结交过密,除了可以信任的同门外,和其余修仙者,都尚且不过是泛泛之交。 有时偶尔回想,她发现她的性子似乎正如阮二他们所说,从小就有着凉薄,只是以前还较好,现在变得愈发冷淡。 不知道是不是偏安一隅,家中并无多少同龄结交之人,陆海珠热情活泼,就好似一团明亮的火焰,燃烧着。 可她不仅仅是如此,她也同样有着细腻与敏感,几日相处,她都是不动声色的照顾着她。 离落心中的那杆秤已经有了些微的偏颇。 青竹枝一挑一刺,身姿翻转下,余光中看见娇俏女子正闭目坐在窗前的竹塌上,似乎在运转着心法,整个人看上去毫无防备。 她心中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罢了,那线,就再让让吧,让让吧。 至于以后会怎样,就暂且再看。 几乎是听到动静的一瞬间就睁开了眼。 “你默记好了?”离落停下特意放轻的脚步,愕然地看着陆海珠。 后者则是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中的玉佩,“随意多久记都好。”又看见少女似乎面带疑惑地看着手中的物什,她从果盘中抓了一把果子一边惬意地啃着,一边将玉佩塞进离落的手中。 “这不是开启陆府各个宅院的管钥么?”她低头看着手心,翻看着,那模样分明和昨日陆繁借与她的,和明伯手中的玉佩一样。离落手中的动作一顿,有些迟疑,“你刚刚运转心法时,用了这玉佩?” “嗯啊,我们陆家的心法基本都在上面。”她撇撇嘴,“这几年我都在用这学习心法。” 玉简金书。 离落是有曾听过的。 玉有灵,最初对于修士而言,是符箓术不可多得的介质。 符箓之术,常常丹书于纸,运气于符,然且不说此法术起源于巫觋,并非天下修士皆可学,就说这纸符中灵气封存有限,效用之际总是繁琐。 于是后来,善符箓之术的大能者,便以玉为纸,丹书符箓。再后来,世人虽不擅长于此,可也渐渐学会了用各自的手段,将重要的讯息载于玉上。 这倒是有些像从龙墓中得到的那颗明珠。 想法从心头掠过,离落微微蹙眉,按下心中有几分熟悉的怪异,无意识低头把玩着玉佩,“明伯说,陆氏嫡系族人不都是每人都有一块这样的玉佩么?你怎么这两年才拿到?” “不是啊。只不过是以前还未到时候罢了。” “时候?”她微微扬起眉。 “是啊,这玉佩在我年幼能够独立进出陆府各个院落时,便已在各位长辈的见证下,于祠堂中领下。”她拿起手绢,一根一根地擦着自己沾着果汁的手指,“只是以前还未到四阶,并不能用神识勘破隐匿于玉佩中的讯息,只好离开本家与别的偏支族人一同上着族学,学着最基本的陆家心法。” 她翘起嘴,说到这里还犹自有几分生气。 离落有些明白了。 看样子这陆府中的玉佩,使用起来也是有限制的。四阶以下的人拿到,便只能将此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管钥,进出陆府里外,然而四阶以上,则是可以凭着神识去记载在玉佩上的讯息,如心法秘术等。 “那这玉佩若是落在旁人的手中,岂不是就将你们族中的一切给暴露了。” 她突然想到这样的可能,诧异问道,却让陆海珠噗嗤一下,大咧咧笑道,“这倒不会,先不说非陆氏血缘传承者,根本就不能使用这玉佩。就说一般这种家族的玉佩都只会记载一些关于家族的底蕴,以及三,四至六阶的心法术法外,不会再有别的东西。” 她狡黠的眨了眨眼,“世家真正重要的,怎么会放置在这里呢?那些,不是被家主族长等掩藏,就是”她嘴角勾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难怪。 离落暗忖着,她就说为何这般隐晦重要的玉佩,无论是陆繁,还是明伯海珠,竟都可以这般毫不避讳地随意提及。 第二百三十三章 旧物 毕竟是别家的家事,她不好随意妄言,然看着陆海珠晶亮的双眼,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有些许犹豫地问起,“这玉佩,明伯手中也有一个” “明伯也姓陆。”陆海珠虽性子活泼,可也是个通透的,一点就明,“世家本家的侍从奴仆,本就是分支中那些根骨天赋较差的后人。”她回忆着,又顿住,认真地看着她,“你可别以为明伯也是如此。明伯的修为比起大哥也是不遑多让的。” 离落不由心中暗暗吃惊,据她的猜测,陆繁的修为已是六阶左右了,这明伯不过是家中管事,竟 这怎么可能? “我小的时候也很疑惑的,老是想着明伯是不是会离开我们,学其他修士般四处游历。”陆海珠笑笑,接过离落递回的玉佩,“后来,我才听说明伯在年轻的时候就跟随着祖母祖父,这之间感情的身后,恐怕真是我们小辈无法体会到的。虽然他姓陆,然而,他若真的离开,我们谁也没有理由能够留住他。可他自愿留在这里,想来也是不放心我们这些他看着长大的小辈们。” 离落忆起初进陆府时,老人家看见陆繁时微红的眼眶,若有所思地点头。 “其实家族中,但凡是受到信任的管事,都会得到家主所赐的玉佩,只是我家人口不多,你看到了也只不过是明伯这一个罢了。”陆海珠仗着她的身高,摸了摸她的头发,“长离不用担心。” 本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没曾想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缓缓发动的契机,少女先还乖顺的应了一声,却在下一秒,她身形一顿,面色大变。 她紧紧地抓住陆海珠的手,死死地攥着,攥得女子生疼地唤了出声。 “长离,你怎么了?!” 少女一怔,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松开,然后如同着了魔一般,踉踉跄跄地走在屋中,四处张望着,似乎寻找着什么,满脸的茫然失措,满脸的孤寂无助。 “长离,长离。”女子似乎被少女突然的模样给吓住了,连忙在一旁唤着,直至少女有几分僵硬地将头转了过来,女子压柔了声音,“你是在找什么么?告诉我我帮你好不好?” “玉。”她怔怔地看着她许久,嗓音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那块玉。” 女子听闻迷惑,不过也是极快地反应过来,把刚刚已经重新挂在腰侧的玉佩拿了出来,摆在她的眼前晃着,耐心哄着“是这个么?” 少女就那样看着,仿若第一次初见般,看着这块玉佩。 心中的那些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的,一直笼罩的淡淡的情绪喷涌而出,“不是,不是”她认真而又坚定地低喃着,摇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否定着,“不是这块玉。” 少女的情绪愈发的激动,她皱着眉,咬着唇,像是极力地去想着一些久远的,如同隔世般的记忆,可是那些埋葬的太深,也太久了,终于她的嗓子里抽噎了一声,抱着头蹲下。 宛若从识海深处溢出的疼痛,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就好似前些年般骨子里的痛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她低垂着头,额抵着膝,她隐约知道有旁人在,可是她这一刻却是无法克制,也无法冷静。 少女不自觉地将头埋得更深了。 眼前的视野早已一片模糊,泪水在眼中打着转儿,却始终倔强地不肯流下。 “这个能暂时护小小姐的平安” “小小姐保重” 幼时早已淡忘在记忆中的人影又影影绰绰地出现在脑海中,那些深的浅的,她贪念的,又不敢忆起的,再次像画像般,一张张地在眼前掠过。 “海珠姐。”她低低的唤到,声音因为埋头而有些闷。 “我在。”陆海珠也蹲在一旁,轻柔而小心地答道,“长离,你好点了么” “我”她嗓子莫名有些哑,顿了顿,“我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今天不能陪你了,海珠姐能先走么?” 身旁的人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站起了身,体贴地给她留下了空间,“你要是有什么不适,就差人来唤我。” 说完,为她带上门,便离开了。 而与此同时,离落则是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带着水汽儿的一双黝黑杏眼,雾茫茫地看着前方,似乎想要穿透着这一切,看往那不知名的地方。 “我怎么能没有想到呢?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她有些无措地喃喃,眼神里有着鲜少有的希冀,可同样的也有抹不开的疼痛。 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绸线勾勒开来的梨花图样,一遍又一遍,那些纹路早已熟记于她的心中,直至碰到香囊上的丝绦,她才被惊醒,回过神来。 低头看着这些年被她摩挲地有些旧的香囊,她的眼中带着些许的怀念。 她已经忘记第一次见到这浅粉底缎,白梨绸花的香囊是什么场景了,只记得那时满心的欢喜与喜爱。 毕竟,对于一个五岁稚儿来讲,娘亲亲手所制,想来必定是最喜悦不过的了。 少女将它从腰间解下,柔软的指腹去抚摸着早已不平的面缎,一次,又一次。 上一次这般仔细地看它,还是在梦中,阿萱的梦境中。 那时她就该意识到,有些事情即使再怎样的去回避,去忘记,可就如同在恍惚迷蒙中,依然能够深刻清晰的辨识。那些镌刻在了记忆里的,无论岁月如何流逝,无论生活如何颠沛,怎么也不曾抹去。 想忘记,也不能忘记。 她勾出一丝笑容,眼中却满是苦涩。 香囊开口,是用素白丝线缠绕成的丝绦,两边各自垂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蝶儿,看上去童趣十足。 手指有些颤巍地覆了上去,满心纠结。 孩童哭闹的声音在耳畔如何也停歇不了,满城氤氲迷蒙的梨花在眼前飘洒个不停 恍然间,她似乎又是那个在梨树下,看着远方的小姑娘。 终于,少女深吸一口气,果决地破除了上面自己所设的禁令,打开了香囊。 里面除了干枯的草叶细末外,只余下。 一块玉佩,一条长命缕。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旧事 红,黄,蓝,白,黑。 以五色丝结为索,串着晶亮的琉璃珠子,络子打的有些歪斜,看上去当初编的人手笨却又认真。 少女动作轻柔地执起这条长命缕,牵着一端,素手举在面前,一双杏眼还余留着之前的雾气迷蒙 古有记载:五月五日,赐五色续命丝,俗说以益人命。 然,古亦有记:昏有六礼,纳采为其之首。 按世俗后人礼异所谈,纳采有:阿胶、合欢、双石、棉絮、嘉禾、九子蒲、朱苇、乾漆,以及,长命缕。 那个眉眼漂亮的少年,第一次别扭地将它拿出时的情形,她还犹记得。 明明只是一番关切之意,偏偏他泛红的耳尖,以及桃花眼里毫不遮掩的温柔,将那些个心照不宣的期待,通通都诉说了出来。 没想到,自十年前她为了不曾记起,为了割舍,亲自将这条长命缕封于这个香囊。到了今天,却是为了幼时的回忆,打开,又这般猝不及防地,再次看见了它。 如今念及,她还能依稀记得,那年,她收到后,也连夜为他编织了一条。 少年脸上扬起的笑意,比翌日杨柳河岸上的阳光还要耀眼,当着她的面,迫不及待地将长命缕系于腕上。 可是眼下,想必也如同她手中这一条,早早地就不知被置于何处了吧。 笑语玉郎还忆否?年时五彩结同心。 少女眼睫轻颤,面色淡淡,眼神中毫无留恋地将长命缕放在了旁边。 转而拿起,剩下的那枚,她都快忘记了的玉佩。 通体透亮,小巧晶莹,捏在手心中,还不到她半个手掌的大小,冰凉的触感,像是一块最为简单不过的玉佩。 可是少女的手此时却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 “这个能暂时护小小姐平安” 她已经记不清对方是何许年纪,何种长相,用着什么样的口气对她说的话了。 实在是太过久远了。 嗓子眼不由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若非是突然在陆府听到这一番言论,她根本就不会记得在幼时对于她而言,那场混乱至极的遭遇之前,曾有一个似是并不熟稔的人对她有过这样的嘱托。 最初,是懵懂不明,便随意搁置。 而后,则是突遭变故,慌乱无措,彻底忘记。 再之后,就毫无印象了 什么样的玉佩,能够护人平安?! 现在想来,当初在那种完全世俗的地方,这种话语,是何其的怪异。 那时年幼,居然全然没有意识到。 离落低垂着头自嘲,幼时满满的心神都被后面翻天覆地的变化所震慑着,她又怎么会意识得到? 不过这样说来 给她玉佩的那人,和他们很有可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她捏紧了手中的玉佩,边缘圆滑的棱角几乎刺进了掌心。 离落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带着几许狠戾,又有着她想否认的迟疑与纠结。 小的时候,她就对自己发了誓,绝对要切断过往,哪怕她还小,她也要在这个世上独自爬到最高处。 可是现在 她低着头,又呆呆地注视着掌心的玉佩。 似乎有了他们的线索,那么,要不要,要不要去找 窗外的鸟儿吱吱呀呀地叫着,外面的庭院寂静无比,隔着远远的朱红色矮墙镂空花窗,看着侍女们鱼贯而出,井然有序地走在山林小道中 明明不在梨花漫天飞舞的城池,明明也无那总是看护着她的唠叨丫鬟,可是却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却将这个院落看成了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一个咬牙间,终是下定了决心,她一把攥紧了手中的玉佩,将眼前的凌乱简单的收拾好,就径直冲了出去。 她不懂得这些,她也不知该问谁。 当跑出去时,第一个想要问的,也是放心问的,便是那个她少时爱穿红衣的玩伴。然而理智的回醒,让她不过是稍作犹豫,就改了去往山下的方向。 陆繁。 他是陆家家主,他一定会知道。 足尖不自觉地点了灵气,衣袂飘带肆意被风拂起,发丝也扰乱着她的视线,离落顾不上周边侍女们的目光,也顾不得自己的模样,整个脑海就仅仅只留下了念头。 问陆繁,他会有她想知道的答案的。 冒冒失失地闯进陆繁所住的地方,可是空无一人的院落让她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你们家主呢?”她四处张望着,随手拦下一个途中经过的侍女,带着显而易见的匆忙焦急。 侍女一愣,直至离落不复在常人眼中的淡然,又不耐地问了一遍,后者才回过神来,略微茫然地往身后大致指了个方向。 “谢谢了。”她客气说道,旋即就往那边轻点而去。 “不是,姑娘,那边不能去”侍女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只可惜,早已看不见少女的身影。 这条路,她来到陆府多日,却从未走过。 倒不是有什么人口相传的禁令,而只是这路,偏远隐蔽的厉害。 先前的急切,早已在这越走越偏僻的路途中,一点一点的平息下来。 离落伫立在原地,用手将横亘在面前的树枝轻轻推在一旁,有些拿不定的看了看来时的路,琢磨着是否回陆繁住处等待。 缕缕青烟从前方飘来,带着几分熟悉的浓郁香味,她轻嗅,是曾在明惠大师那里经常闻到的檀香。 离落探着头,往青烟飘来出望去,却看见一个掩于树林中的屋角飞檐,若非不仔细,并非能一眼看出。 那里有间屋子? 身侧紧握成拳头的手还提示着掌心那块玉佩的存在,原本犹豫停驻的脚步,不过是片刻间,复又前行。 她下意识地敛起了自己的气息,轻轻走着,很快就到了这间掩于林中的屋子。 门是大敞开的。 愈发浓郁的青烟从里传来。 她站在树的一侧,远远望去,却只见一排人身着用着金色丝线绣着纹饰的黑色衣袍,无比恭敬认真地站在原地,手持着燃香,面朝着前方。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何谓亲人 屋里面的隐隐看不真切,只是那些人的侧脸却异常熟悉,仔细扫过去,陆繁也赫然身在其中。 当人执着手中的檀香上前,后又回到原地,跪在蒲团上时,她才有了一丝的恍然。 这是在祭祖? 离落忆起陆海珠来时所说,府中众人皆有事,怕也是来的这间祠堂吧。 先前不知晓,如今无意中撞破他人家中事,若是要再继续逗留下去,则是不合礼节了。 来路正对着祠堂敞开的侧门,她想了想,就提步准备绕到另外一边,不惊动里面的人离开。结果还未走到几步,撞钟的声音,这时却响起。 嗡的一声,从祠堂里屋传出,绕梁的余音沉闷地响彻在整片树林中。 里面又响起人们的细语,念得极快,饶是她的耳力不错,可也分辨不出。她下意识回头,看见包括在陆繁在内的几个陆家人手中既无祝词,也无祭文,只是虔诚的低头,对着供案上的牌位默念着什么。 她的目光往上,那些牌位密密麻麻地按着顺序依次摆放在供案上, 然而,最近一张供案,四个较之其他有些崭新的牌位却一下撞入了离落的眼中。 最初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她看清楚了上面所刻的字,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屋中站在几人前面的陆繁。 那牌位不仅仅有着他的祖父祖母,甚至还有着他的父母双亲! 被眼前的事实所震慑,这一个瞬间,她都险些记不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缘由了,只是满心的醒悟。 原来如此。 所以说,为什么偌大的府邸,家宴也不过是这样寥寥几人。 所以说,为什么明明还有着长辈,可是他还这般年轻,就做了世家家主 脑海中有什么极快的飞逝过去,离落蹙着眉去捕捉,却没抓住。她看不清陆家人的神色,只是看着那明显同规格所制的牌位。 看得出,陆府的这四位,却是差不多在同一时候殒命的。 一时间失去四位至亲,难怪她随陆繁回家这一路,他都是如此的心情低落。 离落抿唇,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掌心的玉佩,看着那陆府的祠堂,正在她收回目光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走兽图案镌刻在供案侧边,十分隐蔽的地方。 正是她在外面药薇堂,陆府门匾上所看见的他们的家徽。 不过,这并不是她此刻停下脚步的原因。 只因为,原本在其他地方的图徽上的走兽或多或少有着几分仙气,而在这里,却是刻画得纤毫毕现,竟端端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离落没个注意,被刻着的走兽图徽上怒目而视的慑人目光弄得一愣,心中稍显诧异,恰巧钟声又起,嗡嗡余声伴在耳侧,她没再过多犹豫,快步走了出去。 临近傍晚,天色已暗。 明棠阁里,却未有一盏灯点起。 夜晚的山林中,风声呜咽,白天看上去精致的楼阁台榭,晚上看去影影绰绰,却有几分荒野山林的诡谲感。 “怎么不点灯?”突然,门口来了人,问着徘徊在前院窃窃私语的侍女,侍女们待看清了对方,连忙停下了小话,恭敬地说道,“姑娘不让点。” 没了平时行事的威严,娃娃脸看上去愣是有几分稚气,听闻皱眉,原地琢磨一会儿,又率先迈了进去。 少女正在倚坐在窗下的软塌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玉佩,眼中空洞无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陆繁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就是这幅光景。 他一把抽出离落面前的椅子,大咧咧地坐了上去,“怎么?谁让我们小师妹不高兴了?” 离落被他突然的出声惊醒,条件反射性地望向说话的人,即使外面的光色晦暗,这般观着他的面色还好,并不像今日白天在祠堂中所看见的模样。 她无意识地将手中那块被她摩挲了一天已然泛着她体温的玉佩,五指相抵,推回掌心。 “出了什么事了。”见着她不说话,陆繁不自觉用着指腹揉了揉眉间,离落这才发现他眼中还是有着深深的疲倦与无力,只是那些个情绪仿若错觉,一闪而过,等复又仔细看时,他的目光在晦暗光线下也依旧清明,仍是耐心而又轻声地问着她。 心中的思虑不知已经打了多少个转儿,少女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看着这个似乎自幼丧母丧父的大师兄,蓦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对于世人而言,亲人是不是很重要?” 少女的声音飘渺,恍惚,又有着无法忽视的茫然。 夜色中的男子沉默没有出声。 少女低垂着头,也是看不清她的神色,良久,只听见她低不可闻的呢喃,“好像每个人都无法避免呢” 言语中有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悲痛与厌弃。 “如果是”许久没说话的男人开了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像一潭死水,只是陈述事实般的冷静说道,“那种从自己呱呱落地时,就用着最美好的祝愿,最殷切的期待,看着自己成长的亲人,那么人生在世,似乎怎么也不愿让他们失望呢。” “是这样么?” 男人抬头,注视着窗外正在升起的月亮,扬起一抹鲜少存在在他面上的孤寂笑容,“是啊,他们毕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对自己保持最善意的人们,就凭这样的善念,便可以将他们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可是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些曾经充满善意的人们,用着恶劣的手段伤害了自己呢?” 男人有些愕然少女会问如此尖锐的问题,可是看着后者还是毫无察觉的垂头,似是抚着自己的衣衿时,他思考起这个话题,面色微僵,淡淡道,“那也是亲人。” “也是亲人?”少女不可置信。 “无论是生身之恩,还是养育之恩,亦或者在我们最为孱弱的幼童时期,给予我们任何或小或大的帮助让我们能够活下去的血缘,都是亲人。”明明说着这样的话题,可男人却是一脸冷漠。 “世间千奇百态的人生,每个人本就是踽踽独行,相交之人理应无所相欠,而若是欠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轻飘飘地陈述,“那么,就该背负着应有的责任。” 第二百三十六章 玉佩之谜 历经死别,前尘种种,更是恍如一场大梦。 曾几何时,她心中还念想着那些个执念,那些个不甘与怨恨,终是会随着自己的道而一点点烟消云散。 谁知,这一刻却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明明两者皆是被她视作是最亲之人所赠,偏偏不无例外,都抛下了她。可怜可叹,她却还将这些东西拾掇在这香囊之中。 她离落想必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她有时也会想,若是当初年幼之际,不记得那一场镜花水月,是否在后来的午夜梦回中,也不必日日记得那五岁稚儿的啼哭。 是何其忍心的父母,让一个稚童沦落到那般魑魅魍魉之中? 可是偏偏,如今她看到这枚曾经所赠的玉佩,才知晓一切的缘故。 原来,他们本就没曾想让她记起,不过是一次的阴差阳错,使得这枚本是灵物的玉佩,护得她躲过了那场施法。 他们不是抛弃了她,而是彻彻底底地将她这一血脉,毫不留情,割舍得一干二净了。 眼睛涨得酸疼,胸腔中因愤懑而微微地颤抖着,她只能努力捏紧了身侧的拳头,低头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懦弱的声音。 生身之恩,养育之恩。 良久,低垂着头的离落轻嚼着这字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复而嗤笑。 古有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她还做不到如此,可如今,却也想自己身后干干净净,了无牵扯。 浅底粉缎,白梨绸花的香囊还静静地搁置在桌上。 时隔多年,上面线条的纹路早已被她时不时的抚摸下所磨平,整个香囊看上去有稍许的旧意,却难得的保存完好。 少女微蹙着眉,一眨不眨地看着它,仿佛它是一道难解的谜题般,眼眸深深。 半晌,她才缓缓放松僵硬的身躯,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或许,不可否认,这香囊至今还被她保存完好,大抵也存了心中的一丝念想。 无论是不甘,还是洒脱。到底,她还是有了答案。 “这玉佩虽不是凡玉,也亦不像是灵玉,看不清楚是什么材料所制,不过想来和各世家中流通的玉佩有异曲同工之妙。”接过她递过去的玉佩,陆繁低头仔细查探一二,片刻,才肯定道,“若要查看载在其中的讯息,需血缘者达到五阶,方可开启。” 是么?那对于她或许还早。 这样也好。 她低声道了谢,接回了玉佩,不喜不悲地将它和那条长命缕一同放回了香囊。挂向腰侧寻常位置的手略顿片刻,转了个弯,将香囊一块儿索性置于了储物袋中。 其实,在这一刻,她很感谢她这位大师兄,什么也不去询问,对她而言,已是最好不过。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陆繁站起了身,语气恢复了一向的口气,稍显轻快。 “既然你没有什么事,就好好歇歇吧。我今日下午方知,过两天陆府竟还有客拜访”他无奈叹气,“好歹行走宁虚,除了师门外,也多得结识,到时你也跟着一起” 陆繁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外面有一道急切的声音响起,唤着她的名字。 是陆海珠。 走出门外,才看见她面带焦急与无措,望向她,“底下门房传讯,说是山下有几个孩子找你,先看你不适,我下去一看,发现那样子好生狼狈,说是见不到你今日便不回去,想来有什么大事” 几个孩子。 离落眼前一下便浮现出熙月镇那几个孩子的面容,微一沉吟,转身向陆繁告了别,就决定下去看看,陆海珠也紧随其后。 果真是他们。 喜子,京子衣衫鞋袜上都染着泥泞,却一动不动,站得笔直,立于阶梯下。喜子还牵着胖丫,小丫头眼睛红肿着,也和两个男孩般脸上都沾满了纵横着的黑印,狼狈极了。 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小丫头眼睛一亮,正要扑过来,却被马京一个迈步打断,倏地于离落身前跪下。 男孩微微垂着头,从离落的方向,只能看清楚他那颤抖着的眼睫,和几近僵硬的面容。 “求你救救我爷爷。” 他哑着嗓子,声音几乎是气音,似乎在找她之前,已去拜访了不少的地方。 想起上次在医馆的听闻,她不由心中微叹,不留痕迹地将目光从京子已经烂了底的鞋子上移开,扶起了他。 半蹲下身子,和他对视,“你放心,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我都会尽力的。” 男孩的眼泪一下没忍住就下来了,在灰扑扑的脸上划下一道明显的痕迹。 这一日有太多的人告诉他没可能了,没有谁给过他希望,哪怕只是一丝。 山路崎岖。 男孩紧紧抓住她的手,像一只奋力的马驹般,飞奔着,身后还远远缀着几人。 脚步早已浮软,几乎在下一秒似乎就要倒下,可还是咬着牙坚持着。离落不忍,索性周围也没什么人,便扔出了飞剑,一把将男童抱起,御剑而飞。陆海珠看到如此,也是一笑,祭出法器,将喜子和胖丫二人载上。 就算有所风言风语,儿童所说,总算不上数吧。 陆海珠笑嘻嘻地想到。 直到又步行从镇郊入了镇,几个孩子的眼睛里还闪着惊讶好奇的光芒。只是不同于喜子和胖丫明显想说些什么的小脸,马京紧紧抿着唇,眼睛里却比之前的惶恐多了份希冀与信心,有了一抹慑人的亮光。 也不知是好是坏。 她突然有些后悔刚刚的举动了。 京子爷爷的确如那医者所言,五脏六腑都朽烂了。 面目苍白平静,皱褶的脸皮稍稍有些松弛,眼睛紧闭,眼角有着微微的湿润。 是将死之兆。 摸上脉搏,试着将灵气灌输至经脉的一瞬间,离落就知道了这原本的结局。 竟真是一丝的可能都没有。 然而,看着床边守着的几个孩子,她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样了?我爷爷怎么样了?”京子敏感地问道。 她心头转了几个弯,又看了一眼京子爷爷,想了想,有了一个不知好坏的主意。 第二百三十七章 死别 用帕子将老人嘴角的药汁擦去,离落转过来,低声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坐在床榻前的板凳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人。 看到这样,她默默地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刚刚用的是君子峰白鹤常爱食的灵植,这种灵植比修仙者食用的低阶灵植灵气还要孱弱,但好歹性温和,善调节。念及平城之事,她犹豫片刻便赌了一把。 不过,活下来倒是绝无可能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够再醒来一次,不然,想必这个夜晚,京子爷爷都熬不过去。 大抵是孙儿的期望着实强烈。 约片刻稍许,老人嘴唇嚅动了两下,便缓缓张开了眼,精神看上去也好了不少。 “爷爷!”京子连忙哽咽地半抱着老人,头埋在老人的怀里。 像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老人一边慈爱地拍着京子的背,一边迎上离落和陆海珠两人,客气道了谢,“能让我和京子说两句么?” 少女们带着两个萝卜头站在窗外,喜子和胖丫只道是京子爷爷好转了,一个两个高兴极了,而知道内情的陆海珠却不忍点明,只吸了吸鼻子,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就将头偏在了一旁。 结果转眼就看见离落目光放空地看着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偷偷捏了捏她的手,对上离落下意识转过来的目光,陆海珠冲她笑了笑。 “京子。” “爷爷,你别说话,你现在好好休息。”京子掖了掖被角,“我去医馆开服药回来。” “不,不了。”老人拉住了男孩,微微摇头,“让我说完话。” “等我回来,你吃了药再说好么?”京子眼神里带着恳求,可是对视良久,敏感的男孩原本清亮的眼中渐渐涌上了水雾。 老人笑了,骨节嶙峋的手缓缓摸上男孩的面颊,轻声,“说起来,你真的很像你祖母,比你的爹爹还像。” “爷爷老了,有几十年没有见你的祖母了。爷爷想在没有忘记你祖母容貌的时候,去找她。” “爷爷”京子抓着老人的手死死的贴在脸颊,眼泪一颗又一颗大滴地往下掉,“爷爷不是说我像祖母么?爷爷再过些时日去找祖母好不好?现在,现在就看着我,看着我长大好不好?” “可是,下面那么黑,你祖母定然怕了,我得去找她了,原谅爷爷好么?” 京子没说话,只是哭。 老人叹了口气,换了话题,“京子,答应爷爷,从今以后,一定要好好的。”他看着男孩的眼睛,认真嘱咐,“你性子倔,不要做任何冲动,不易于安危的事,知道么?” “京子!”看见男孩没回答,这一次严厉了许多。 “是。”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像是了却了心事般,老人松了一口气,脸上之前还有几分光亮,此刻早已被满满的疲惫所替代。身子一点点无力地瘫回了床上,视野渐渐模糊,只看得下一双哭花的眼,最后,一片黑暗 “爷爷!!!” 宛若幼兽般的悲鸣,响彻了这片夜空。 夜风习习。 没等着几人冲进去,男孩红肿着眼就出来了。 走到离落面前未说一言,面色沉沉,郑重地跪下磕头。 “多谢。” 他站直了身,看向一旁似乎已经猜到,满脸伤心和不知所措的两个孩子,低声,“可以帮我将喜子和胖丫送回去么?” “嗯。”离落看着他,顿了顿,“你还好么?” 男孩没说话点了点头。 陆海珠往前一把抱住了他,拿出了世俗间所用的银两,不容置喙地给他,“你需要它。至少给你爷爷下葬是需要的,不是么?” 京子最终还是接过,再次道了谢,随后行了礼,便转身往屋里走去。 男孩的背很直,脚步很沉,在冷冷的月色下,形影相吊。 像是一时间扫去了他身上仅剩下的稚嫩以及傲气。 孤寂,内敛而又沉稳。 所以。 死别,向来便是让人成长最迅速的方法。 有效,却又残忍至极。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默契地选择了走路,似乎想用疲劳的步伐将心中的郁色踩在脚下。 良久,平静被陆海珠打破。 修仙者耳清目明,爷孙俩的话早就被二人听得一清二楚,也正是如此,陆海珠更为难过,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也不知他接下来,该如何?” “会过去的,总会过去的。”离落看着远处山脉的阴影,低低接话道,“而且他也会变得愈来愈好的。” 最近府中热闹了不少。 就连最初时时看不见人影的陆二爷,都经常被离落撞见在府中忙来忙去的指挥着下人。 “看来这次来的贵客估摸真是来头不小。”途中遇见的陆海珠悄悄嘀咕着,“虽说每年的这个时候,因为节日缘故,二叔总会清闲许多,不会管事。可二叔这人对外最是矜贵,能让他放下休息时间,将接待一事全权接手,如此忙碌重视,啧啧,想来” 摇了摇头,说罢就要越过离落,迈着大步往前走。 “海珠姐,你又要出去么?” “嗯。”她轻快地应了一声,“这两天京子心情似乎好转了不少,不过我还是得监督着他去吃饭,过几天顾菟节到了,再带他去散散心,想必就应该差不多了。”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提了提手中的吃食,偏着头望了过来,“长离你要一起去么?” “不了。”离落浅笑拒绝,站在原地,看着陆海珠挥了挥手,蹦跳着跑远。 有的时候,她总恍惚有种错觉。 陆海珠就像曾经的她。 带着那样蓬勃的,美好的而又令人艳羡的朝气,总是挂着灿若暖阳的笑容,明亮而又耀眼。 只可惜,她如今回不去了。 现下的她甚少感情用事,只会冷静理智的分析一切,以着一种从前从未想过的状态。 时光至于此,万物变迁。 世事如是,岁月如是,她亦如是。 第二百三十八章 顾菟节 这日,天还蒙蒙亮,离落刚在庭中小院内练习完剑法,想要闭目小憩一下,就被突然涌入的十几位侍女所团团围住。 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她就发懵地看着侍女们拿出了几套颜色鲜亮的服饰,在她身上比划,还有几个竟然直接绕过她,打开了她从没用过,住在这里就闲置在一旁的妆奁。 似乎看出她有所疑惑,其中一位笑道,“家主说让奴婢们为姑娘收拾一二,好去用膳。” 那态度过于坦然,离落愣神稍许,才反应出来是陆繁的吩咐。 只不过这是何意? 用膳便用膳,还怎么管起她的梳妆打扮了。难不成嫌弃她平时的打扮尊容有碍他进食? 好歹也身为一个姑娘,她还是有些气性的,下意识地想拒绝,却被侍女们笑着劝阻,“姑娘修道之人,不习惯梳妆,但好歹也将这一身道袍换下吧。今日,可是节日呢。” “节日?”她正阻拦着的手一顿。 “是啊,顾菟节呢。”看到离落不再拒绝,为首的侍女极有眼力的一边服侍,一边柔声解释,“家主想必也是想让姑娘跟着热闹些许,所以才按习俗换上这等活泼衣衫的。” 最终,离落还是被穿着了一身粉色的桃花娇纱裙,满脸别扭复杂地瞅着眼前的人。 “嗯,还不错。”陆繁倒是挺满意的点了点头,“小丫头家,就这样打扮,不梳妆也好。”说罢,挥了挥手,招呼她过去,“用膳吧。” “我原本以为这是个家宴。” 陆繁已有条不紊地夹起了菜,离落见此,走路带风似的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忿忿的强调着。 “哦?”他眼皮都没抬,语气凉凉,“他们都在各种院子里吃呢,怎么了?和你大师兄一起吃饭不高兴?” “那倒没有。” 想着侍女所说,这也算得上是大师兄的好意。 她小声嘀咕补充着,“只不过,我就不用穿这身了,还被劝说是凑热闹” 两个人也能叫热闹? 何况平素间他们都明明可以不用膳的。 离落心下腹诽着。 “今日晚上有客要来,有宴席,白日府中忙碌,没人管你。你这身衣服是让你去镇上凑热闹用的,好生去玩玩,好歹也是这里的风俗,不过记得辰时之前要回来参加宴席。” 离落听闻,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薄茧,蹙眉刚想开口,就被塞了一块饼。 即使身为清和座下大弟子,他十五岁的时候,起码还有着玩性。这丫头平素不是一本正经,就是心事重重,鲜少有着这个年岁的朝气,真不知在虚无山中是学了谁? “快吃吧。”陆繁懒得听她言语,没好气地说道,“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于是,这事便这么定了。 用过膳,看着陆繁将她送往府门前,去往祠堂的身影,离落满是无语。 节日什么的,她倒真没放在心上,否则也不会记不得今日便是顾菟节了。本想着就在自己院子里修修心法,练练剑术,就这么一天过去的,结果却被半推半就地送出了府。 正是磨磨蹭蹭地想着在哪打发时间,肩上就是一拍。 “是刚从大哥那里出来么?”回头,便看见陆海珠歪着脑袋冲她笑着打招呼。 “你怎猜到?”离落不禁微微讶异。陆繁平素间自有陆家要事需要忙碌,她也有她的打算,两个人除了因一些事情相商而聚外,甚少见面。 “今天可是顾菟节呢。” “按习俗而言,这日用膳应父母子女一同,所以像往年,今天都是各家小院关上门来自己过。只是今年大哥回来了,而大伯和大伯母早已去世爹爹和娘亲本想使人唤你和大哥一同过来,不过听到说你们师兄妹两人已经用膳时,倒也宽慰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 离落低头不语。 若非是海珠的这一番解释,她或许压根就不明白早上的膳食到底代表了什么,说不定又当做是大师兄一时随意之举。 蓦然想起当初在雪域墓葬时,青年席地而坐,一边用着草叶熟稔地编着镂空小鱼,一边谈及君子峰种种时脸上闪过的温情与柔和。离落这才第一次发觉,原来她的大师兄对于同门及师傅的感情比想象中的深得许多。 自幼父母离世,拜师学艺,骨子里的一腔亲情大抵都给了他们。 想到这里,再念及到这一路上陆繁的种种照拂,离落的心又酸又涩,却也有几分软柔。前些日子了解了些许真相而被伤及的心,此刻也坚定了许多。 纵使被至亲之人抛弃,可她也有替她着想替她分忧的长辈师兄,她又怎可一味消沉下去? 不得不说,陆海珠的几句无心之言倒是解开了这几日离落的心结。 两个被打发出府的人又一同到了熙月镇上,因节日缘故,四处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百姓们这一天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在街上欢庆着。舞龙舞狮,戏院说书,各种各样的小摊杂耍在这个不大的小镇里随处可见。 渔船也被各渔家细心打点了一番,时不时随着横淌在河流穿梭在熙月镇中,平添了不少亮色。 陆海珠早就被那些世俗间有趣的小物什迷了眼,一路走一路看,离落也看得颇为仔细,想着是否能寻到不错的小玩意儿给大师兄带些。 等到两个人将这条街的小摊看了个遍,刚意犹未尽想换一条路继续的时候,陆海珠无意间看到天色,不禁哎呀了一声。连忙慌慌张张地将手中置办的物什一股脑儿全给了离落,让她去前面的戏园子寻个位置等她,她一会儿就过来。 看着陆海珠跑开的方向,再看看手中打磨得颇为精致漂亮的小刀,离落笑了笑便往戏园走去。 京子那孩子应该喜欢海珠为他选的物什吧。 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想了想,又使人添了些小孩喜爱的瓜果甜品,离落便等起了人。 谁知道,午时之后第二场戏都快开始了,竟还未看见陆海珠的身影。 第二百三十九章 入岛 “耶耶,耶耶。” 粉雕玉琢的小孩,牙齿还未长全,口齿不清地唤着身后抱着他的含笑老人。粉嫩嫩的小手颇为艰难地抓着一个看上去如同凶兽般的面具,小脑袋一晃一晃甚是得意的坐在了隔壁桌上。 随着各家午膳的结束,戏园子也热闹起来,皆是一家老小赶来凑凑热闹。不到一会儿,除了离落所占的位置外,其余的竟都坐满了客。 “仙人什么时候会出来呀?” 童稚的声音响起,像是含了块糖般甜蜜软糯。 “快了,快了。”她听见身后有一位年轻妇人如此说道。正巧这时,铜锣响起,戏台子骤然出现了几个打扮得俊朗飘逸之人。“看,仙人出来了,接下来,就要除凶兽了。” 妇人如此讲到。 而离落敏感的发现,这一刻,戏园子里的人群竟都欢呼雀跃起来,各家的小孩或年轻姑娘少年们,也拿起手中的面具泥人,仔细一看,竟皆是凶神恶煞的怪物模样。 如此捧场的模样,似乎这戏颇受镇上人的好评。 她一边心下有些感慨,一边不由盯着旁桌那粗制的面具,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到过的。 “长离,长离!” 一脸慌张的陆海珠骤然出现打断了离落的思路,她还未来得及询问,就被陆海珠牵着手,丢下了一堆物什,径直跑出了戏园。 “出什么事了?” “京子不见了!”陆海珠回头焦急的说道,“虎子说,京子从昨夜就没看见人影了!” 离落拉住她的手,在她不解的目光下,顿了顿,冷静道,“你去寻了么?” 陆海珠和她对视一眼,一下就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眼看着周围并无太多的人,便放低了声音解释,“我试过了。” “先前陪着虎子他们去了京子常去的地方,包括京子爷爷的墓地,都没有看到。后来,我趁着几个孩子不注意,就用五感和灵力去触碰周边,想要觅得他的气息踪迹,不料,竟然一丝都未寻到!” 也不怪陆海珠身为修仙者如此焦急了。以她如今的修为,熙月镇周边寻个世俗者,本就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现在一点踪丝都无法探寻 除了那个最不想的可能以外 离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作抚慰,便闭目屏息,也将自己的五感灵识一点点扩散开来。 她修为虽和陆海珠相差无几,可到底在骨骼重塑,修为大跌之前,她也是四阶中期的资质,灵识这方面想较之下,亦是有着优势。 然而当陆海珠看着原本淡然的少女面色一点点难看,原本被安抚的心又再次的焦急了起来。 “怎么了,你也没有”她皱着眉,看着离落摇了摇头,不禁咬唇,“这孩子莫不是去做什么傻事了吧可明明前两天聊天的时候,没有轻生的念头啊” 想起那晚男孩挺直的背影,离落轻声,“他不会轻生的。” “这样吧,海珠姐,我们两个各自去寻,无论结果如何,一个时辰后就在京子家碰面吧。”离落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急忙说道。 这间草庐倒是与今日热闹的熙月镇格格不入,安静幽僻,温和的书生坐在藤椅上,单手捧着一卷古籍,阳光透过叶隙投在他身上一片斑驳。 离落到了这里,便看见的是如此画面。 “顾先生。”她在竹帘门外打着招呼,伴着书生包容理解的笑意,并未有被人打扰的恼怒,将书卷置于一侧,安静地倾听着她的请求。 “在下恐怕无能为力。”他温润说道,“孩子们今日都随各自家人过节了,如今并不好寻到他们而从口中探寻京子的下落。” “而且京子不比和光,他性子一向沉稳,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想来即使有安排也不会向同龄人诉说。” 离落沉默了一阵,“如此,便叨扰了”,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却被顾熙谦唤住。 “姑娘有想过去采鱼岛看看么?” “采鱼岛?” 她不禁挑眉纳闷,对方却只是笑笑,并不能从中看出丝毫。 “这样吧,不如我陪姑娘前去吧。” 到了最后,离落也并未否决顾熙谦的建议,直到站在熙月镇的码头上,趁着书生不备,再次探查了一番。 依旧毫无线索。 带着几分犹豫,离落偏头,“顾先生,你确定会是采鱼岛么?” “当然不确定,只是前去看看。” “那万一京子在其他的地方?”岂不是耽搁了。 “姑娘。”书生平静地直视着她,“有时候,即使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不可过于坚信。” 离落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却没再言语一句,只是探身问着水上的船家。 葱郁的植被,清澈的流水,还有四处畅游的小鱼儿。 不到片刻,两个人便被船夫载到了采鱼岛外围的土坡上。 “要从这里去找么?” “嗯。” 离落微微蹙眉,看了书生一眼,便率先从土坡上的小路,往采鱼岛里面走去。 明明她在这里并未感受到京子的踪迹,可不知为何,面对这个有些怪异的书生,她总想尝试去听听他所说的话。 等真的踏入了采鱼岛之后,离落才发现整座岛竟比从外面所见的还要宽广辽阔。而且不同于在外面所嗅到的绿树青草那种特有的植物的清香,随着她进入,总有一股郁气闷于胸中,让她感到呼吸颇为不适。 “姑娘,这是在下平日专门去药坊制的药丸,清热祛湿,姑娘要不服用些吧。”像是看出了她的难受,顾熙谦从一个小袋子中倒出了几粒药丸,上面散发着竹叶的清香,似乎只是这样闻着,心中的恶心就减轻了许多。 “多谢。” 像是一盆凉水,从头顶倒下,直直地淋到脚上。服用药物后,她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先前进入岛中突生的抵触也减轻了。 离落抿着唇,暗忖着身体的变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颇为违和,只是一时半会儿却是分辨不出。 第二百四十章 只有活着 两个人还未走上一阵,前方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离落缓下脚步,微微蹙眉,正是犹疑之际,顾熙谦却脸色一变,暗道不好,快步向前。 滚滚的黑烟在远处升起,结合刚刚的声响以及轻微的脚步声,倒是像有人纵火烧林。 “这烟有异!”离落本想说话,不料一口气吸入,顿时厉声提醒,“快屏息!” 然而顾熙谦并未停下脚步,直直地往烟的方向走去。她心下憋闷懊恼,连忙追赶,等赶到的时候,发现所达到的位置,完全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书生不知从怀中舀出了个什么,熄灭了火。以至于她看见的,便只剩下草地上烧焦卷曲的植被,以及还未散去的黑烟和在一旁低头站着的男孩。 “京子?!” “是你在这里纵火?!” 她跑到男孩的面前,扶着他的肩,半蹲着和他对视,男孩却紧紧抿着嘴,将头偏向一边,并不作回应。 一时间,离落心中倒是又急又气,下意识抬头望向顾熙谦,却发现他停在原地,若有所思地在四周张望着,像是在考量着什么。看到这幅神色,离落顿了顿,刚刚忽略过的违和又重新上涌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目光便落在了四周这些草叶上。 “这是什么”离落拿起一根,放在鼻间轻嗅,一股浓烈的如同野兽般侵略的气息扑鼻而来。她的身体运转仿佛停滞了一秒,以至于之前胸中的郁气再次以着一种不可忽视的方式提醒她的存在。 这一时的不察,让她猛然呛声,随即声音里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妖兽?!”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说法一般,空气中像是被撕开了裂缝,其中竟隐隐传来了怪物嘶吼的声音。 “这里不适合久留,我们得赶紧出去。”顾熙谦一把拽住了离落,又一手拉着京子,往来路跑去。 等出了岛,重新回到镇上,和陆海珠约定的京子家,离落仍是满脸讶异。迫不及待地回头望向京子,却只在男孩的脸上看出怔愣和残留在眼底的惊惧。 他也不知道么 “京子!你可叫我们好找!你到底去哪了!” 陆海珠一眼就看见了他们,连忙问及男孩,而此时京子也重新冷着一张小脸,不发一言。 “我们在采鱼岛找到他的。” “采鱼岛?” “嗯。”书生轻轻应道,“正好看见京子想要纵火烧林,幸好及时拦下。” “京子?”陆海珠听闻面色一变,也很快地从他的衣衫上闻到烟火味,想尝试询问,只是男孩同样的如同之前对离落一般,倔强地抿着唇不说话。 陆海珠苦着一张脸,探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正对峙着的男孩,似乎颇为无奈。 “长离”她抱歉地小声道,“这里可能只能先交给你了,我爹爹和娘亲让我今日提前回去,说是有客” 离落知道陆海珠这段日子一直放心不下这个失去亲人的孩子,遂点点头,反正此时离大师兄所定时间还有一段空暇,“没关系,海珠姐你先去吧,我会将这里安顿好的。” 陆海珠感激地笑了笑,冲着顾熙谦示意了一下,摸了摸还是没说话的京子的脑袋,叹着气便转身离开。 “这里看样子也无甚大碍了,在下就先回去了。” 顾熙谦轻笑点头,正提步,却被离落唤住。 “先生且慢!” “怎么?姑娘还有事想让在下帮忙?” 离落定定地看着面前温和的书生,拱手行了个礼,略微斟酌,“的确有些事情不明,想要烦请先生解惑。” 对方却是像了解离落接下来所言,含笑,“顾某说到底不过也是这熙月镇的外来客,姑娘想要询问的,在下恐怕并不能帮忙。” “不过姑娘或许可以想想上次顾某所言。” 说完就走,只留下一脸若有所思的离落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敛目。 采鱼岛一行,她总觉得对方并非简单的世俗之人,反倒是 从炎日一直枯坐到黄昏,男孩还是一动不动地对着窗外笔直站着,颇为硬气地不发一言,完全没有丝毫想要解释自己为何去采鱼岛纵火的打算。 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在这个破旧的屋中。透过窗户,因为夜晚的即将来临,热闹和喧嚣再一次地充斥着这个小镇,稍许的花灯也被点亮。 “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一样的。”离落轻叹出声,骤然间打破了沉默。 男孩没搭腔,只是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 “虽然未来的生活不易,可我总以为你会好好的活下去。” “却没想到你竟然有轻生的念头。” “你说,若是你爷爷在天之灵看到如此,能安息么?” 离落神色淡淡,抛下话,便准备离开,正是跨门之际。 “我没想过轻生!” 身后的京子喊道,然而,对上她转过身的眼神时,嘴唇嚅动了两下,却再未说一语。 夜风带来了河水的凉意,吹在坐在屋顶的两人身上。 京子小心地用余光打量着旁边抱着双膝,看着远方的少女,心下有些惴惴,并不明白为何将他带到此处是何意。 “美么?” “嗯?”他下意识应着。 “你看那里美么?”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夜色袭来,各家各户都点亮了自家的灯笼,街上的花灯宛若是一条长龙般围绕着这个城镇。星星点点漂浮微荡在波澜之上,点缀着周遭的流水,好似一条星河,与夜空中的明月遥遥相应。偶有烟火,伴随着人群的欢呼,绽放在空中,绚丽多彩,热闹异常。 这是他们熙月镇每年最美的一天。 “美。”他低着嗓子说道。 “看得够么?” 男孩摇了摇头,却听得耳边响起一声嗤笑。 “既然看不够,就别去想那些无用。” “只有好好地活着,活下来,才能有机会一直看下去。” 后面的话轻飘飘地,如同破碎的呓语,消散在少女的唇边。他偏头望去,只看见少女眼眸沉沉,恰似什么话都未说。 第二百四十一章 灿烂少年 良久,沉默被少女带着微哑的声音所打破。 “我年幼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小少年。”离落轻声说道,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向来冷清的眼中带着些许的柔和。 “他长得很好看,只是向来眉目清冽,让旁人不易去靠近。” 黑漆漆的山洞中,伴随着孩童绝望的抽噎声,他拉住一心想要去送死的她,一双淡漠的眼神带着了然。 ——所以,你也是一个人。 “其实认识之后,才知道这人骨子里啊,尽是少爷脾气和毒舌。” ——怎么?后悔了?后悔救我了? 小女孩费力地解着因为练习结果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铁索,一边瞪着旁边闲闲看着的小少年。 ——是啊。 没想到小少年完全不顾她喷火的眼神,很是痛快地点头,语气凉凉。 ——我没想到你竟然能这么蠢。 ——想来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你自己蠢死,既然如此,当初我在那魔窟里又何苦救你? “可有的时候,他的心中,也是藏满了让人不易察觉的细腻与温情。” 庙宇中,那悲天悯人的往生咒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怔怔地站在巨大的香炉之前,看着烟灰飞过,随着风,飞往南方——那是离城的方向。 那座有着漫天的梨花,生她养她,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年幼的她望着那个方向,看了一整天,看得眼睛干涩,却仍然忍不住看着,似乎想要看出一个答案,看出一个她为何会被遗留的答案。 直至冷冰冰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握在掌心。 那是他的手。 他那时亦不过年少,因为心中的谋算去往离城,却未成想涌现各种怪异之处让早慧的他捕捉到异常,有了揣测。 他对上她如稚童般充满着难过委屈的眼,轻声说道。 ——没关系,我也没有亲人了。 ——我们做个约定吧。 ——以后,我们两个就是这世间彼此的亲人,至此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想到这里,离落的眼底带着潮意,却仍然微笑地看着远方静静讲述着。 “明明身边没有一位亲人了。可是在那般的年纪下,他却从未惶恐。身子里仿佛有着一股狠劲,要活在这个世上,让周围的人无端地想去听服。” 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宫殿内。 四个半大的少年身上全是狼狈的伤痕,连带着不经事,颇为矮小的她一同乖巧地站在殿内,听着小少年几乎怒极了地训斥。 ——从小那么多人想让我死,我都还好端端地活着,你们这是做什么?莽莽撞撞去送死? ——若觉得自己命不足惜,就留下这条命,好好地看着我是如何带你们逃离这里的! ——还有你! 她对上他的目光,莫名心虚。 ——你的能力不及,又不带脑子。你若是这么不在意你的命的话,就给我记着!你的命,是我给的,要是还有下次,你再肆意行事,看我理不理你! 的确是没理她了呢。离落突然想到上次平城中见到的那名诡异女子的留言。 死了也好。 她轻轻地笑了笑,直到如今,她仍能想象得到他知晓她的死讯时,是如何得气急败坏,或许,也会有难过吧。 只是她突然地有些不愿去想这样的可能。 她低垂着眼睫,继续平波无澜地对着旁边这个男孩说道。 “即使身负仇恨,他也从未轻举妄动。他曾说过,对于将我们遗留于俗世,使我们颠沛流离的上天,抱怨是最软弱的做法,只有好生生地活着,才是最有力的反驳——我们有资本立足于这个世间!活着,只有活着,才会有机会做任何事,无论是逃离生天,无论是血刃敌人,亦或是怀念心中的至亲” 瑾容,瑾容。 她在心底轻轻唤着,唤着那个在回忆中如烟火般耀眼的小少年。 直到许久,身旁的男孩才低声喃喃道。 “活着么?” “其实,你知道么?京子。”少女偏过头,看着这个将踌躇写满整个脸上的孩子,“在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像他。” 男孩抿了抿唇,没说话。 “眼眸里是一样的倔强,遇事也如一般的冷静,周围人不自觉地信服,以及” 男孩看见教书先生时,不安局促扯平衣角皱褶的手,恭敬的语气中却有着他无意识露出的期盼与渴望 站在宫墙上,眺望远方时,小少年眉眼如剑,野心勃勃之下,却是她才能看见才能感同身受的小心与惶恐 都是那般自傲,却又揣着那不为人知的自卑。 “只是到现在,我却觉得你一点都不像他。” “我不是。”从未有人如此和他说过话,看到夜色中静谧的少女,他下意识地就想解释,第一次唤了离落,语气结巴,“长离姐,我不是想要轻生。” 注意到少女如同黑曜石的眼睛,他面露犹豫,然而下一秒,眼神却又重新坚定地望着远方的灯火,一字一句道,“我只不过,是有着血海深仇要报罢了。” “这便是你和他的不同。”少女对他的回答并没有多惊讶。 “同样是血海深仇,可是他的眼前,却不仅仅只有那仇恨,他还有更远的抱负。” “他会隐忍,从幼时忍了近十年,才等到了机会,才有了把握,才敢去报仇雪恨。他的人生从来不止仇恨,因此他不会轻易在仇恨的深渊里,搭上了自己,搭上了我们。” “而你。” “却是莽莽撞撞,即使有着天大的冤屈,难道你真的忘记你爷爷临死前对你的嘱咐了么?!” “轻生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嗯?” “可是,我不能忍!我也不能等啊!”一直听着训斥的京子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泪花,几近歇斯底里地对少女吼着。 “你以为我不想寻个更为稳妥的法子?你以为我不想听爷爷的话好好活下去?” “可是!只有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不去放火,今日过后,就会死更多的人,熙月镇迟早有一天会没了的” “说不定,如今,已经晚了”他眼底里有着深深的绝望与无力。 第二百四十二章 惊鸿一面 看着男孩眼底的青黑,离落微微叹气,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扫视了一下屋内,便合拢门窗,乘着月色离开。 男孩之前的话语,而犹在耳畔。 本以为不过普通的世俗事,现在看来,却隐隐约约地似是和陆府牵扯了不少。 “那采鱼岛有异啊!” “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劳累体虚而染上疾病,可谁又曾想过,为何镇上的人没有事,偏偏在采鱼岛做活的百姓有事?” “陆府这几年开的价格是好,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享受?他们就是那阴险狡诈之人,定是知晓危险,才让我们呆在那岛上,否则,为何从不见他们府邸上的人呢?” “长离姐镇上这两年,死了有十来个人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镇上的人,在顾菟节之后继续做活送死啊!我得烧了,烧了那采鱼岛啊!” “长离姐你和他们不一样,求求你,帮我烧了它只要没了镇上的人就无碍了” 男孩的情绪实在是激动,无奈之下,只得一记手刃让他暂时昏睡过去。 京子的话语颠三倒四,甚至有些莫名,不可完全轻信,但也不可不信。 离落慢慢走在街上,望着街道上带着笑脸的百姓和吆喝着的小贩,神色莫辩。 京子只是凭着一种属于孩子的直觉,觉察到那采鱼岛有异,以及镇上那些生病而死的人的死因下另有隐情。可是论其缘由,他也是懵懵懂懂。 若将此番述说放在今日之前,她可能还会猜想着是因为偏见与伤心,京子才有此猜测。但自从与那顾熙谦前往采鱼岛之后,那股莫名凶猛的气息,还有隐隐的嘶吼声,都让她不得不怀疑采鱼岛有异常。 可是这和陆府又有何关呢? 观平常大师兄和陆海珠的言谈举止,都没有看出陆府和采鱼岛有一丝丝的关联。 京子为何那般说?话里话外,都似乎是陆府雇佣了镇上的人去采鱼岛送死一般? 想到此,离落抚着额,只觉得头疼。 也正是她此时神思恍惚,却根本不知道有一个对于她而言天大的麻烦,出现了。 满眼的灯火朦胧。 少女微微低着头,一头青丝如墨染,在灯影中影影绰绰,看不清辨不清。 不过是匆忙间一瞥,便使得他停住了步伐,一双桃花眼里,深深沉沉。或是一瞬又或是许久,压下那鼓跳如雷,他忙回头望去,却只有满街来来去去的人。 都不是她 “有什么不对么?” 旁边的人突然说话,安禹南回神,懒洋洋地笑了笑,“无碍,只是以为看见一个熟人罢了。” “安家少年郎的熟人”安辰北满脸不认同,皱着眉,“不管之前你有多少的风流债,眼下我们有正事要忙,收了你那些没用的心思。” “是,兄长。”安禹南也不想争辩,随口应着。 顾菟节上,熙月镇无疑不是美的。 可若说到最美,却还得是那山上的陆氏人家。 就先不论世俗人看不见的布满了整座青山,每一个都是惟妙惟肖,需要极好的手艺人才能扎出的花灯,就说那坐落在山顶之上的亭台楼阁,好似如画美景。 上面的柱子上雕刻着华美的兽纹,屋檐高高翘起,屋内的窗上皆系着小巧的铃铛,山风吹过,叮铃叮铃响成一片。 最主要,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琉璃所筑成的。 山下的美景,远处的灯火,在里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陆府果真是富贵人家,这等精巧又兼大气的楼阁,想是在这宁虚也是数一数二的。”男子含笑地说道。 “哪里,不过是祖上所赠罢了,又怎比得上安家?”陆繁同样嘴角噙着笑意,只是心中却露出点点的警醒,“辰北道友,自从八年前的袂花决一别后,就未曾遇见。还真没想到,在这个熙月镇的顾菟节上,二叔请来的贵客竟然会是你。” “哈哈,是啊,想来,这都是缘分啊。”安辰北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话下之意,笑着客套起来。 “对了,这次还带了舍弟前来。说起来,他的师傅乔前辈与清和前辈也是多年的相识呢。上次你们虚无山大比时,乔前辈还来过,只是可惜,若不是那时舍弟一时错过,想必两年前你们便会认识。” “无碍。”陆繁摆手,“安家儿郎的名声么,上一次的袂花决上,在下就已有耳闻,不差这一时,不差。” 在那袂花决上,或许在面对众人挑衅,安禹南以着一己之力单挑解决,之后说着那等意气风发之言,引得整个宁虚的女子纷纷感慨,“只愿嫁与安家郎”。 可是那样的名扬天下,一不是屠杀妖兽,为民除害;而不是满心求道,有所精益。 不过是为了区区一名女子,便如此意气用事。 在众多门派家族的长者和知情人的眼中中,皆是个笑话。 听到如此,安辰北又何尝不知道呢?可他的面色竟无一丝的难看,就好像真心为自己弟弟做了如此风花雪月的事高兴一般。 陆繁眼睛微微一眯,复而娃娃脸上又带着笑意和向来流露于外的矜持,“辰北道友先上坐吧,二叔和三叔他们待会就来,咦?对了,令弟呢?” “哦,他啊,他这是第一次来到贵府,想必正在阁楼下欣赏景色去了。不必管他,一会儿他自会寻来的,我们先聊。” 安禹南此刻的确是在阁楼之下,却并不是安辰北所言欣赏景色,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在一旁的无人的林子里发怔。 这一次来到陆家,本就并非是他所愿,不过是母亲和父亲强制让他来的罢了。 世家的底蕴和随之而来的压力,他从小便知。只是明明这些年,尤其是那件事过后,他们已然默认了他在他师傅那里只做个简简单单,一心向道的弟子即可。为何,如今,却又想让他参与家里的事? 还偏偏让兄长带着他前来。 从小到大,兄弟之间感情并不亲厚。 兄长在外世故圆滑,他自幼就从未能在兄长的眼中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而他于兄长而言,也也不过是长着一副好皮囊却顶不住用的草包。 真不知此次为何如此行事。 第二百四十三章 血月传说 “咦,你是何人?”娇俏的声音乍然出现,迎面而来便是一双圆圆的杏眼,黝黑里带着好奇的女子,“也是此次来的贵客么?” 落入那样相似的眼眸中,他一怔,在对方接着问了一句之后,才回过神来,连忙客气称是。 “既是如此,为何不上阁楼中入座呢?”还没等到对方如何回答,女子眼睛一转,顾盼之间,倒也有俏皮之意,“你也嫌他们议事过于枯燥,可对?” “说起来,顾菟节还是镇上好玩,晚上的灯谜烟火亦是热闹。”陆海珠朝着山外的风向看去,不由感慨。 “姑娘是修道之人,倒难得还喜欢这些。”安禹南此时也恢复平常的模样,桃花眼写尽了打趣,让人很是具有好感。 “修道难道就得清心寡欲了么?”杏眼一瞪,复又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天色,继续望向山下,小声嘀咕,“也不知道长离如何了,今日明明本想带她好好游玩一番的” 那话随着风吹,本就不甚清晰。安禹南也未在意,先行行了一个礼,“既然姑娘还要在这里逗留片刻,请恕在下就不作陪,先上去了。” “去吧去吧。”陆海珠摆摆手,也未回头。 他看了看她的背影,一时心中倒是颇有些复杂。 这般的朝气,与这样似是万般都不能伤及的笑容,曾经他也见过。 在那个他最心生欢喜的姑娘脸上见过。 只是,是他,皆是他的缘故,让它消失,也让她彻底不复存在 心口闷痛,他唇边溢出苦笑,怎得之前他居然会有一瞬间,觉得这位姑娘与她相似? 想到之前恍惚看见的人影,再想想刚刚的虚妄。 他只觉得,这一切,皆是对他的惩罚。 斯人已逝。 斯人已逝!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虽打定主意,回到陆府之后再好生打探一二,可是看着天色将近,离落还是并未回去。 这几日心思起伏极大,前些时日突有父母眉目暂且不谈,就将之劝解京子时谈到了瑾容,她这才恍然这十来年,变化到底是如何的大。 当年从元周大陆逃出时,心中并非不是没有恨,只是在瑾容和阮二他们的陪伴下,自己早已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是与天抗衡罢了。 如今老天未收了自己的命,老祖和师傅对自己也谆谆教导,她突然有几分恍惚。不明白三年前她刚被救下时,满心的死寂与仇恨,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曾经瑾容所言她早已熟记于心,刚刚在劝解京子,却又未必不是心中隐隐的声音。仇可报,可是却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不和那稚儿无异了么?! 她微微叹气。 不知是为了从前,还是为着当下。 “姑娘,姑娘!” 她回神,对面却是一个摊位的老伯,“姑娘也是从外地专门来过顾菟节的是吧?”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瞧,你手中竟然连一个凶兽的面具都未拿,这可是我们这里特有的习俗啊!” “姑娘来选一个吧,老伯这儿什么样式都有呢。” 原来是做生意。 离落了然地浅笑,倒是配合地转过身,凑近了摊位,仔细瞧了瞧。 只是这一瞧,却瞧出了不得了的东西来。 白日里因担忧京子的缘故,在戏园里即使偶有看着面具,她都不过一瞥了之,却不曾想,如今仔细一看,竟各个都是宁虚志上妖兽的模样!有些个甚至是曾经古籍里才见过! 修仙者都认不完全,怎么这里的百姓却能将这样的面具制作得如此栩栩如生? 那老伯见着离落微蹙着眉,久久未动,以为是嫌面具丑陋,连忙解释道,“姑娘,你可莫要觉得这面具凶煞,这些个凶兽可都是我们这里的仙人曾经打退了的呢。每逢顾菟节,家家户户都会为小辈买上面具,戴上保平安,是个好祝福呢!” “小姑娘这般俊俏,戴上去也定然漂亮。” 离落心下微微沉吟,随手拿了一个,不经意道,“这里有仙人?” “是啊,我们这里曾经有仙人呢!” 曾经。 离落有些玩味地琢磨着这两字。 “小姑娘或许不知道。”大抵是天色已暗,周围人人都手持面具,老伯见着没什么生意,索性说起书来。 “曾经,顾菟节这一天,那可不是什么祈福欢庆的节日,而是大凶之日啊!” “那段时日,每天都是黑夜,天上的月亮可是血红血红的,所有恶兽,凶兽都纷纷涌出,但凡活物皆不放过,更不要说人了。” 见到说书,不少的孩童都围了过来。老伯图个热闹,讲得更起兴了。 “熙月镇世世代代的房屋全倒塌,所有的人是死的死,逃的逃,差点是绝了后啊!” “就在老祖宗们绝望之际,仙人出来了。来的是一男一女,风姿飘渺,两人硬是在这片凶恶之地护住了我们,并且不出三天就将凶兽赶出,血红的月亮终于下去了,而太阳也出来了,那一日老祖宗们都看见了希望。” “只可惜,祖宗们还未来得及感谢,仙人就离开,不见了踪影。” “后来啊,后人就把那一日记作了顾菟节,从此每年这时,百姓们都就此欢畅。一是感谢当年仙子之恩,二便是为家人祈福祝愿罢了。” 小孩们“哇”一下,眼睛都亮晶晶的,满是佩服地看着老伯,更有些个拉着自家父母,嚷嚷着还要买其他模样的凶兽。 老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可,为何会称之为顾菟呢?”离落突然问道,所有的小孩们也是一愣,皆眼巴巴地看着老伯。 “嘿嘿,这个嘛。”老伯故作高深地摸了摸胡须。 “顾菟顾菟,天下兔皆雌,唯月中兔为雄,天下兔皆顾望禀气而生兔,故曰‘顾菟’”。 “况且日中金乌,月中顾菟。”老伯咂咂嘴,看到一群稚童懵懂的眼神,觉得颇没意思,摆了摆手,“这些都是考究以前的传说罢了,说到底,老祖宗们还是忘不了那慑人的血月。” 第二百四十四章 似是故人归 古籍有记载:日者阳精之宗,积精成象,故曰“三足金乌”;月者之宗,积精成象,故曰“四足玉兔”。 “传说中,盘古开天辟地,身陨后,双眼分别化作了太阳和太阴,又分别与两仪中的阴阳两气相结合。太阳烛照与太阴幽荧也就因此而诞生。” “而后,烛照与幽荧化生四象,而四象诞生,又出世间所有的神兽,凶兽乃至异兽,凡兽,从而为盘古这开辟的天地添加了无穷的生机。” 脑海中顾熙谦的话语纷纷涌出,少女的脚步猛然停顿,面色微凝,想起之前卖面具的老伯所说,曾经看过的关于日月的传说记载也随之忆起。 “姑娘可知太阴幽荧?” 曾经让她莫名的话题,此刻却如同一道响雷,将她惊醒。 这样就对了,这样就对了。 记忆中不甚清晰的画面碎片,此刻也如同被一根线连了起来。离落轻声喃喃,不自觉地仰头看着夜空中那皎洁的月。 月明如水,旁边如轻纱般的薄云,将月影影绰绰地罩在其间。 或是心中有事,所以她总觉得那边缘隐隐似是有红雾弥漫,待仔细再看一二,却还是那洁白的朦胧之色。 男子心不在焉地斟着酒,长挑的眼尾数不尽的风流与落寞。 “怎么?莫不是又看上陆家三房的女儿?”安辰北道,“刚刚在这阁楼上,我可是什么都看见了。” 安禹南置若未闻,还是低着头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见此他淡淡说道,“如若是如此,也没什么不行的。那宣若家世地位还要稍弱于陆家,我们看中的不过是她年纪轻轻的实力,以及身后的好门派而已。安家虽然和她订了亲,却也没说必须要成亲。” “你想反悔,反就是,没人会质疑我们安家。” “而陆家那位姑娘,想来他们三房也巴不得能让她嫁入我们府中。” 一句又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从耳畔传入,男子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酒盏,直到许久,才慢慢将心中的郁气驱散,冷静道,“兄长,虽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但还是要谨防隔墙有耳。” 安辰北轻嗤了一声,他们俩的修为在这里,耳目清明,又何曾担心过什么隔墙有耳?不过是他这位弟弟不爱听这些罢了。 “罢,随你吧。”他没甚兴趣地说道,压根没注意到旁座男子那双桃花眼中如同夜晚中的深海,似是压抑,似是隐藏,深深浅浅看不明确。 陆繁早早就折回去,去请二房和三房一同前来,随着人一一落座,整座仿若琉璃铸造成的阁楼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像是随风乍起,轻巧的银制铃铛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整座阁楼似是腾空。紧接着,忽地如处闹市,十几里开外的熙月镇上热闹的喧嚣声传入耳中,甚至能够听到小贩的吆喝,夜晚河水静静淌过的声音。 “妙,着实是妙啊!”安辰北毫不吝啬地称赞道。 “辰北小友说笑了,这等可比不上安家收藏的那些个精妙法器。”陆二爷笑得爽朗,又颇有几分殷切地问道安禹南,“看样子禹南小友倒是喜欢喝我们这里的灵酒,要不要在离开的时候,带点回去?” “多谢陆二爷了,不必如此麻烦。”见着自家兄长平静面色下隐隐的不满,安禹南放下酒杯,毫不在意地轻笑。 陆海珠好奇地看了看对方,发现对方的目光,报之一笑后,便微微皱着眉,靠近陆繁,悄声问道,“长离怎么还没有回来?” 陆繁递了个眼神,示意着你不是和她同路么? 陆海珠很无辜地摇了摇头。 酒宴上说话声,谈笑声,碰杯声,此起彼伏。偏偏,这回长离二字进入了有心人的耳朵。 安禹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繁。 长离,长离。 好像是上回经过淮城城主提醒后,去虚无山探到的那位小姑娘的名字。 这位年轻的陆家家主,好像也是虚无山的,难道 酒劲上头,顿时男子不禁又是一阵恍惚,种种关于心底那人的一切都涌现脑海。 而就在这时,他似乎看见她御着一把剑,竟向他而来。 果真是醉了。 男子掩唇,艳丽的桃花眼上沾染着点点的醉意和笑意,她怎么会再向他而来呢? 他早就放弃她了。 她曾那般骄傲地抬起下巴,告诉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此生再无相干。 他怎么还会有机会再见到她呢? 不过,醉了也好,醉了也好。 也只有在这样似真似假的虚妄中,他才能再一次看见,她好生生地活在他面前的模样。 而不是,化作一抔黄土,一盏再也不亮的魂灯。 只有这样。 他才能够确定。 当年呐,的确有她存在过,存在他的记忆里,只属于他的记忆里。 又一口酒咽下,醉意将泪意逼出,泛在眼尾,他不禁微啧了一声,继续自顾自地斟起酒来。 “叫你来这儿,不是让你来买醉的。”安辰北皱眉,低声训斥着。 然而他早已将这些个人情世故抛在脑后,根本就没有听到,或在意他的话。 御剑飞来的轻啸声响起,除了安禹南外,其余人都注意到,一眨不眨地往着琉璃阁楼外听着响动,疑惑熙月镇怎还会有着修仙者的身影。 “大家不必惊疑,是在下师妹罢了。”陆繁笑得和蔼,眼睛却瞪着径直从阁楼窗户中翻腾而过的离落。 天色的确是不早了。 少女面色一僵,果断避开自家师兄责备的双眼,拂了拂身上的灰尘,稳重地行了个礼,“长离晚来,请恕大家原谅。” “诶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陆二爷今晚异常的亲切,“你是我们家阿繁的师妹,自是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的。” “是啊是啊,长离,快来,坐我这里!”陆海珠欢快地招呼着。 离落浅笑着应着,正待上前,却骤然间,撞入那后知后觉看来的男子的眼中。 那双随时都带着笑的桃花眼,此刻却好像快要哭了。 脚下下意识地后退,不禁一个趔趄,没人看到那骤然失色的男子是如何冲上前来,将少女搂在怀中,仿若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一遍又一遍,几近虔诚地,低着头在少女耳边呢喃着。 落落。 我的落落。 第二百四十五章 彼时青葱(上) 十年前的离落是怎样的? 若是在喜欢她的同伴眼中,她便是朝气,温暖,无法无天,实力颇强。 而若是在安母看来,则是闹腾,虚伪,咋咋呼呼,实力颇强。 是啊,谁也无法掩盖,她十五六岁,却已是四阶实力的事实。 也正因为这点,喜欢她的人更喜欢她,而讨厌她的人也会因此有几分宽厚和忍耐。 可他从来就知道,她压根就不是表面这模样。 她根本就是一个幼稚,薄凉,爱捉弄人的刻薄鬼! 自从在阮家相识,他似乎就摆脱不了她,无论是掘地洞,还是除小妖,她总是会飞来一只纸鹤来约他一起前去。 “小表叔”“小表叔” 这本是调侃打趣的唤法,却偏偏被她故作糯糯的嗓音喊得犹豫不已,最后还是一边生着自己的闷气,一边自我开解地去了。 哪怕,后来啊,他才知道。 她其实并不是特意去唤的他。 只是她去玩闹的时候,会习惯地把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唤上一遍罢了。 整个南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大。不然为何?他总是会遇见她。 无论是在世家弟子组织起来的比试台,还是在茶楼与他人谈事共饮。 她和阮家的大少爷,两个就像从深山里放出来的猴子一样,四处打闹着,旁边的人却偏偏欢喜他们极了。 他有时在远处看着,看着那笑得弯弯的杏眼儿,和那浅浅的梨涡,眼底有着一丝他都未曾察觉的怔忡。 “嘿!小表叔!” 眼前的叫花子,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脏得很,只留下一双黝黑的眼,亮闪闪地看着他。 他其实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只是在这一刻,他突然多了些许促狭的心思。 “你是谁?”身子往里侧了侧,似是嫌恶,他皱着眉看着她。 本还想着捉弄她一会儿,可是看着小姑娘眼中那隐隐的失望与落寞,他微不可察的顿了顿,又继续故作嫌弃地挥着手训斥着。 “赶紧走!赶紧走!我可没有这样的大侄女!” 听闻他的话,知晓了并不是没认出她的少女,委屈巴巴的眼中顿时多了感动与雀跃,往后唤了一声,连带着在之后躲着的阮家大少,一同小表叔的唤着,黏糊糊地扑了上来。 两个泪包,幼稚鬼! 他拽着他们俩的耳朵,心下嫌弃着,桃花眼里却盛满笑意。 那一年做客阮家,可能是他这么些年最畅快的时候了。 本就差不了多少年岁,三人在阮家也算是玩得开心。可是这样的日子终有一天到头。 “我可能要走了” 他唤住少女,心中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轻声地告诉了她。 他本以为,她会不舍,会难过,不然,好歹也会说一句,我会记挂你的。 而她呢?只是诧异地看向他,旋即点了点头,一脸事不关己地说道,“好吧,那再见。” 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他气极,直到回到了安家,他还在心里恨恨的发誓——下次,他下次绝对不会再理她了! 可是还没来得及坚持两个月,阮颜君和她便到了安家,嚷嚷着和他玩。 看着少女没心没肺的笑颜,好似上次离别之际的事情,她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赌气啊? 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无力。 然而嘴角却弯起了浅浅的弧度。 阮家和安家本是姻亲,何况阮家的大少爷失踪了好些年才回来,这份怜惜,连带着母亲对他与他们玩耍也容忍了许多。 那段时日,说是胡闹,也毫不为过。 又是一寻常天,他打着主意,带着少女去隔壁的山头冒险。 那里有着上古遗留下来的残阵,留有古时炼铸的铁人驻扎在那里。若一个不小心,跌落杀阵中,则会引得无数铁人追杀。 少女跟在他后面,满心的斗志昂扬,兴高采烈,没有一丝害怕。 她一向精通阵法,他知道。也正是如此,他才带着她到这非安家之人不得进入的禁地里来,只好心为让她见识一二。 然而,两个人在一起总是斗嘴,他已经记不大清当时发生了怎样的口角,只知又一次气极,他故意将她扔在那山上,偷偷摸摸找了个地方打量着,打定主意要好好吓吓这丫头。 没想到少女嘴巴一撇,眼眸半弯,竟然是要哭了。 他从未见过她哭。 那一刻只道是慌张,想也未想地又再次跑了过去。 谁知,还未想好如何哄诳,便感觉双脚一紧,一低头对上的却是那双得意的杏眼。 又上当了。 他甚至没有时间哀叹他为何出现的怜悯之心,只担心受怕地看着少女执着木系术法化作的藤蔓,将他宛若鱼饵一般从山顶放下,又拉上。 山谷里的铁人气势汹汹地奔来走去,他听着耳侧的轰鸣声,又在心底暗暗发誓——下次,下次他真的,绝对不会理她! 那一次,是他十几年以来,承受的最深的惩罚。 他的母亲,从来在人外保持着雍容得体的母亲,第一次发了那么大的怒火。 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关进了祠堂,只等着过几日,便让他去旁支家族。 说好听是历练,说难听,则是流放。 一切都只因他指着阮颜君他们,质问了母亲一句。 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们那样? 或许是安家世世代代的祖训与责任,或许是安家一直隐藏的很深的野心与期盼。他从来小心翼翼去与母亲避让周旋的话题,就这样的,又被他自己挑破。 祠堂很黑。 他努力地睁大了眼睛,都看不清他周遭的一切,连同他自己。 他记不清在里面呆了多少天,没有一个人来,也没有一个人问询,就好像他被世间遗忘了一般,遗忘在这个偏窄的,小小的,黑暗之地。 恍惚中,他想了很多。 想了自己的父兄,想了自己这些年的技艺,想了安家在世人口中的评说,想了世间中谈及的对道的追求。 可是想得最多的。 却是那双能让人不由沉溺下去的杏眼,以及浅浅的梨涡。 第二百四十六章 彼时青葱(下) 人生十几年的记忆,却好似一张白纸般苍白无力。 生命中的鲜活,大抵是那个少女出现,才被点亮。 黑暗里的他苦涩地笑着。 他向来是明白他母亲的,他知道他们之间那不可化解的矛盾,所以也知道,大概外人无论怎么恳求,他这次也出不去了。 除非,他答应,清晰而又准确地,按着母亲的意愿答应。 真真正正地,做一名安家人。 时间如流水般一般静静地,安谧地淌过,细小而琐碎的灰尘随着屋里偶有流动的微风卷起,他眯着眼,看着远处因符咒而有的暗紫色光亮,眼底晦涩不堪。 安家从来便是,要么得到,要么放弃。 他也是一样。 即便有兄长,他对于整个家族也不过仅仅是一个选择。 得到,放弃。 他仿若一生下来,就没有掌握的余地,或许也是有的,然而在他们的眼中,大概就如同稚童一般不经事的挣扎吧。 母亲,父亲,兄长,姨母,颜君 他低低地唤着每个人的名字。 长长的眼尾有着点点的讽意。 他几近泄愤般的在心底苛责着自己,看呀,没有一个人在意你,即使平常相处融洽,可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可以轻易地被选择掉? 而落落。 他的心中涌起了满腔的涩意。那么薄凉冷静的姑娘,真的会在乎他么?在乎这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过得迷茫透了的他么? 可能直到现在,他也不会忘记。 在祠堂中,当他陷入了满心的黑暗,那从缝隙中传来的纸鹤,却是带来了他最后的希望。 “你要快些出来,我等你。” 等他 那时那刻,他并不想去分辨少女的话中究竟是何等的意思。 只知道,这一次,他被他的姑娘,挂在了心上。 如此,足矣。 离落那时的确是一个淡漠的姑娘。 安家少郎并未看错。 或许也正是如此,走进她的心,成为她心生欢喜的那人,也唯有他了。 她其实并不太记得当初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两个人原本就未应有交集,可偏偏他俩在一起玩闹的时间愈来愈多。 吵架拌嘴,捉弄对方,这些个嬉笑打闹到最后,竟也做得得心应手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 不过是一时玩伴罢了。 她自小骨子里便是凉薄,可有的时候偏偏又害怕孤寂。来到宁虚之后,总是不止一次地怀念小少年们在一起的温情与热闹。 她在心中冷眼看着在外一板一眼,分外规矩的桃花少年,有些恶劣地想着。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秋日的午后,她最喜欢的,便是在药堂屋顶上躺着闭目休憩。 那后面有一棵大大的梧桐树,总是能为她遮掉不少许的静谧阴凉。偶有风吹过,落叶打着旋儿飘下来,孤零零地,一片又一片地落在她的身遭。 她仰着头怔怔地看着,说不清一时涌上的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看了许久,索性就闭上眼,感受着秋日阳光的余温扑在自己脸上。 直至脸上轻轻地被盖了一片树叶。 她在心里冷哼了一下,最近休憩起来,脸上总是有着一片落叶,原先还以为是偶然,可连续几日都是这样。 小贼,可算逮住你了! 她一把掀开落叶,伸手就要将那人抓住。谁料那人身手亦是不凡,早在这片刻,已经跑远了。 她想要去追,可是看到那人背影的时候,却骤然间,停住了脚步。 是他。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手中的这片落叶,又抬头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什么嘛 她把玩着树叶,心下嘀咕着,只觉得对方幼稚,又好笑又好气的同时,好像正如这片遗落在她手中的叶片,自此之后,心中也多了点其他的什么 丝丝缕缕,似是惆怅,似是温暖,竟无法分辨。 滚烫的泪打在她被夜风吹凉的颈项,顿时惊醒了回忆中的她。 当年那桃花少年,如今早已成为了一位整个宁虚女子都推崇的男子,像是稚童般,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哭哑着嗓子,在她的耳边呢喃。 落落,我的落落。 像是木偶般,她生硬地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夜景,心底只觉得这四个字有着无限的讽刺。 他的落落。 呵。 她何曾又是他的呢? 曾经属于他的她,从奈何桥走过一遭,还不够么。 如今他有了他的佳人,却还要如是说。难道,他还要让她再经历一次? 想着那日骨子里泛出的疼痛,想着那日来自生命里的死寂,她心中只觉得满心的可笑与悲凉。 现在啊,他又是在做什么? 如同失而复得的宝贝将她搂在怀里么? 那早做什么去了? 放弃她的,不顾她死活的,难道不是他么?! 她几近悲怆地在心底一遍又一遍质问着这个小心翼翼抱着她的男子,侧转着脸的眼角,有着她也未发觉的湿润。 无论心中如何碾转反侧,这一切也不过是一瞬间。 在外人眼中看来,便是男子突然抱住那娇小的少女,而后者却在他的怀里隐隐发着抖,似是被男子的唐突所吓着。 陆繁离得近,自然能听清那安禹南口中的呢喃,他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狠意。 他们师兄弟几人虽每个人拜入虚无清和门下,却都有着各自不能说的隐秘。他们都明白,可他们也从未询问过对方,只会更加不动声色地去接纳包容。 前几次师傅携着尘清门老祖来信,偶有只言片语唤小师妹为落落。他们并未在他面前掩饰,这是信任他,他知道,而他也从未有过打听之意。如今小师妹拜师两年过去,世人都知晓她的名字唤为长离,可从未知晓她有过这个小名。 想起上次在师傅口信中传来调查长离之人,没多想,他径直上前拉开了安禹南,冷笑道。 “倒不知安家少年郎这番举动是何意?” “只是,我想你需要向我师妹道歉,你吓着她了。” 安禹南似是魔怔了一般,仿佛并没有听见,仍痴痴地注视着少女,直到他兄长走上前来,低声训斥着,他才恍然惊醒。 第二百四十七章 随风而逝 “落落。” 他哑着嗓子,轻轻抬起手来,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她毫不迟疑地将脸一转,眼眸平平地看着前方,淡淡说道,“道友恐怕是认错人了。” “在下长离,并非道友口中的落落。” 然而安禹南却仿若未闻一般,小心翼翼地凑近看着她,像是怕惊扰了她,眼神里温柔而又悲伤,“落落,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好么?” 一声又一声悲痛入骨的恳求。 余光中,安辰北的眼眸里亦是惊疑不定。 她在心里长叹一声,低垂着眼眸,敛了所有的情绪,平静地退后一步,直视着那双已湿润的眼睛,“道友真的认错人了。” “大师兄,我们入席吧。”她抿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冲着陆繁说道。 安禹南还定定地站在原地,她和他擦肩而过,不带一丝停顿。 夜间微凉的风吹过她的发丝,拂在她的脸上,软软的,凉凉的。 她微不可察的眨了眨眼。 她好像懂得她为何当初那般痛苦,也不愿意放弃对他的恨意了。 或许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他们俩就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她紧紧地抓住着恨,抓住他们之间仅有的牵连,始终不肯放手。 不肯放了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不肯放了他,亦不肯放了她自己。 而如今。 时隔十年,再遇见他,曾经的音容笑貌,似水年华,仿若是世间的一场大梦。 醒了,真的醒了。 从她否认的那一瞬间,她就知道,她松手了。 过往云烟,随风而逝。 “贵府居于世俗一隅,却打整得格外精致,看这下方的流水人家,再看看府中的楼台轩榭,真是别有一番趣味。我都不禁想回安家之后与父亲母亲商量,也将府邸置于俗世之中了。” 说笑声从远处隐隐往这边传来,本想跨出门槛的离落连忙敛息,退于门后。 “辰北小友说笑了,安家乃是四大家之一,向来是修仙者的标榜。若真要如此,岂不是引得天下人纷纷效仿?到时说不定世俗界和修仙界又有一些小麻烦了,可就是我们陆府的罪过了。” 温润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不留痕迹的恭维让一向没甚多表情的安家大公子也轻笑了一声,道,“陆三爷严重了。” “这条往林中的路顺着走去,便是我家的祠堂,两位可有兴趣一观?” “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离落微微蹙眉,出去只有一条路,必会这群人打个照面。她回身看了看这一眼便可观尽的祠堂,抿抿唇,一个闪躲便藏匿在供案后方的阴影处。 念及上次家宴,陆家三老爷温和守礼,怎会轻易带外人参观自家的祠堂? 还未再想,门口便传来的脚步声,看着却是安辰北,安禹南和陆三爷三人了。 陆三爷神色略似恭谨地站在一边,安辰北率先站了出来,走到牌位前,默不作声地燃起了香,微微弯身拜了拜。 离落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那站在角落中的男子。向来有神含笑的桃花眼轻轻半阖着,懒懒地靠在墙上,有未被打整好的发丝垂在脸侧。眉目笼在阴影之中,整个人带着无法忽视的倦怠。 自那晚一见,他就像是痴了一般,跟着她。 不置一语,不说一句,就那样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当年的伤痛是那般的深,十年过去,她自觉自己的行事早已和那时完全不同,再加上身量骨龄,修炼法器,无一没有改变。 哪怕模样再为相像,可是这些都明明白白告诉着世人,她们并非是同一人。 或许也正是如此,酒醒之后,他未再言落落,只是那样守着她,看着她。 究竟是想要找出她的破绽,还是想要找出相似之处以此慰藉,却是谁也不知了。 不过到底是在陆府,旁边还有着他的兄长,安辰北冷凝着脸,浇了他一头的冰水,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便离开。 冰霜沾满了那人的发丝,他却像没有感受到一般,只低垂着头,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直到许久,他才微微颤了颤冰莹的眼睫,抬眼望了对面的她一眼,苍白的唇嚅动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少女背后的青竹枝时,他又闭上了眼,阖住了眼眸里深不可见的失落,转身也跟着离去。 再未寻她。 “陆三爷。” 冷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也惊醒了深思有些恍惚的少女。 “辰北小友,怎么了?” “你说你的父亲母亲,和你的兄弟若还在这世上,可会失望?”从这里望去,只能看见一双手将香烛插在了香炉之中,“毕竟,这可是他们拼尽性命换来现下的一切啊。”安辰北意味深长地叹道。 祠堂中久久没有声音,就在离落有些忍不住想要释放五感时,听见陆三爷的回答。 “他们不会失望。” “因为,之后的一切更是他们穷尽生命也想象不到,更换不到的。” 依旧是那恪守礼仪的回答,却带着他从未有过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张狂与野心。 听得她心惊。 凉薄的月色如水一般,从窗外浸了进来。 离落这才轻轻地从地上爬起,沉思地望着外面的林子。 原本听到那流传在熙月镇中的传说,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这才决定来到祠堂一探究竟,却没想到意外的遇见了引安家兄弟前来的陆三爷三人。 然而,无论是那安辰北与陆三爷之间模糊的对话,还是从京子那里颠三倒四的话语,却都让本来有所猜测的她疑窦再生,对眼下的陆府是如何也看透不了。 她无意识叹息了一声,低头拍了拍裙角的灰,正待出去,动作却骤然一顿。 蓦然回首,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身旁,上次就从屋外看到过的,那隐蔽在供案侧边走兽图案。 原本不过是普通的镌刻所绘,然而在这月光下,走兽的那如铜铃般的眼,隐隐有水光闪过。 竟像是活了一般。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再见轻湮 那个瞬间,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背后的青竹枝,待到思虑沉定,她才发现走兽并无异常。只不过是那眼睛不知是何物所制成,月光下,却是有如流水般的光华闪过,平白带着冷意。 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着。 木制之物,此刻上面好似有一层透明的薄层,肉眼几乎是无法分辨。指腹下有着浸入骨髓般的冰凉,隐隐地似乎还有着痛感,让人想即可抬起抚摸着走兽图案的手。 这倒是有趣。 她收回了手,用另一只手轻轻揉搓着,满脸的若有所思。 刚刚的那种感觉,像极了人不小心被镌刻得有棱有角的木头所刺的疼痛,可她无比的确定,只是像极而已。 整个走兽本就是一个花饰,比不上那门匾上的,更别说是原物。 那双凶狠的眼睛虽也是铜铃模样,可不知是缩小了多少倍,平时隐藏在阴影之中,根本就令人无法看清。想来若不是这月光,她还无法察觉这异样。 离落忍住心中的怪异,又轻轻地抚了上去,痛意如针般大小刺痛,她面色不改,继续顺着纹路周边抚摸。没料想,这一抚摸还真让她摸出了一些东西。 平整的柜壁上看不出丝毫的印迹,可或许是刚刚那走兽怪异眼珠刺痛过一般,她用手轻轻滑过图案之外的地方,竟也能感受到些许的刺痛之意。 心下有了个念头,抿了抿唇,闭着眼,放大了五感,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那处摩挲着。 却是一段文字。 ——现下异象常生,却是曾力压之故。可暴乱之大,未曾料到,不得已用下禁药,却终究埋藏了祸端。怕有朝一日子孙因此受到孽畜加害,遂将轻湮禁封于牌位之下,只盼能安康无事。 轻湮。 遇到熟悉的词语,离落眼皮一跳,看着光整的木柜,心里暗暗吃惊。 这是什么? 离落又重新抚摸了两次,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直到许久,才看着那走兽图案,带着恍然与疑惑。 顾菟节上,熙月镇里的所见所闻都不由让她隐隐有些怀疑,陆家的祖辈是否就是几百年前曾经挽救镇子上的百姓,镇压凶兽的仙人。毕竟从自熙月镇存在,就知道有陆家这样的一大户人家这样的事实看来,这时机也的确是巧合。 那么这话又是何意? 难道几百年前熙月镇之所以凶兽横行,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们曾和这些凶兽打过交道,强压下反弹出的暴乱? 离落揣摩着,又想起在雪域龙墓中那极具腐蚀性的轻湮,咬了咬唇。 或是当初暴乱过大,所以陆家祖辈也用了这轻湮解决事端,然而轻湮过于可怖,又不敢轻易托付,只好自那之后,将轻湮封于这牌位之下 牌位之下。 她猛然一惊,抬头直视着走兽的那双眼睛,神色复杂。 若 这就是轻湮呢? 离落被她自己大胆的猜测惊得皱眉,可是这个念头就像烧不尽的野草一般在心里涌现着。 自家的祠堂,对于陆家的祖辈而言,的确是一个可以保证托付又不会轻易被误用的地方。 走兽的眼珠,那薄薄的一层下面,若要估量也不过是小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液体。 想想一滴轻湮,便足以让整个城池尽毁,这小半个指甲盖多的,也亦能消灭凶兽而不留余。倒是免去了落在有心人手中,做那些个损人利己之事。 “我虽没有指望你能够帮忙,但也不是让你天天在我眼面前演苦情戏的。”安辰北皱眉冷嗤,“如今做这样一副神态又能给谁看?” 他这幼弟从小生长在富贵窝,竟端端地养了一身公子哥的脾性,温柔多情,却又懦弱无力。若放在世俗间,或随意的二三流家族之间,倒还行,若要放在安家,可真是不够看的。 明明能力也不差,怎么天天就想着这些情爱? 不过 “那个少女”他微微沉吟,“的确是太像了。” “世间中的巧合都不过是因缘前定,这个长离,和那离落到底有什么关系?”他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扣着石桌,沉思着。 “你又想做什么?!” “曾经你们那么容不得她,难道如今又要牵连一个无辜的少女么?!”原本酗酒的安禹南听闻,一下敏感地便撑着石桌站了起来,猛然的动作令他有几分眩晕,他强忍着怒气,强硬地看着安辰北。 对方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看着自己幼弟好一阵,才淡淡说道,“你又在打抱不平什么?” “她可是清和长老的徒弟,又听说似是和尘清门老祖有些联系,再加上护自家同门如护犊子一般的陆繁,我可没打算要怎样。” “原先那宣若的身世也不过是一般罢了,却比那个孤女要好上得不是一点半点。再加上次袂花决名闻天下的安家少年郎所言,我们想来想去,只好索性放任你与那宣若订亲。” “不过,怎么眼瞅着最近两年你倒与那宣若淡了不少?”安辰北轻描淡写地问道,“是想悔亲?” 看了一眼眼神凌厉的自家幼弟,他没甚在意地继续道,“这闹得天下尽知的亲事,想要反悔自是不易。但”安辰北溢出一声轻笑,眉目间竟有些与平时的安禹南相似,颇为凉薄道,“谁叫你是安家人呢?” “陆家三爷的女儿性格也是不错的,我看你似乎对其也有好感。哦,对了,现在有个更像的” “你若要心悦,在此之前,可要好好去探探对方的家世啊。毕竟陆家的能力,和底蕴,我们都是满意的。”他别有深意地说完,看也未看安禹南一眼,踱步远去。 啪。 酒杯被一手捏碎,零零散散地扎在手中。指缝中溢出的酒水里带着丝丝的血痕,滴滴点点从执剑坠下,在地上绽了一朵又一朵的红花。 男子仿若根本未察觉痛意,只是抬头看着兄长离开的方向,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充满了积压已久的戾气。 第二百四十九章 以儆效尤 “我前几日已传信于师傅,你的一切都已打点好。他们若真要查,也只能查出你是被老祖和师傅一同收养,最后收于师傅门下的徒弟。” “和曾经的过往并无相关,你不用担心。” 陆繁拿出鲜少存在的大师兄架子,宽慰道。 “多谢师兄了。” 离落低低地说道,半晌,她继续道。 “大师兄就不好奇,我与那安禹南有和关系么?”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样盯着他,似乎想要从中一定得出个什么答案。看着这番少年老成的模样,他又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不好奇。”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管你之前是怎样的经历,自你拜入师傅门下,成为我的师妹,我便是你的亲人。” 我便是你的亲人 听着这理所当然,果决断然的语气,近些时日纷杂的情绪一时涌上,竟觉得鼻子有些酸,她微微地偏转头,却被陆繁两只手捏住脸又拽了过来。 “喂,小师妹,你该不会是感动了吧。别急着感动,你找我本是要说什么事情来着?” “疼!” 她怒视着陆繁,眼里还泛着刚刚点点的泪花,看上去颇为无辜可怜。 “咦?会疼么?我捏二师弟和三师弟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觉得?” “你先把爪子给我松下!”她咬着牙含含糊糊地威胁道。 “唔,大师兄是帮你先练习练习呢,要知道你二师兄捏人捏得更狠呢。”像是想到了什么,陆繁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又颇为嫌弃地撇了撇嘴。 “家主,家主,出事了!”明伯慌慌张张地从外小跑而来,一向冷静的管家脸上是少见的焦急之色。 什么事会让六阶的修仙者也面色动容? 显然陆繁也想到如此,松开了玩闹的手,娃娃脸上尽是冷意,“怎么了?” “陆二爷他要刑惩熙月镇百姓,说是以儆效尤!” “他好大的胆子!”陆繁怒斥,说话声因为气极竟有些微微的颤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修仙者和世俗者之间一向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更别说当今凡是修仙门派和大家世族都会承担一定的责任担当,护周围百姓安全。 陆家的身份虽不出现于世人眼中,但也有着从祖辈传下来的使命。可谁料想,到现在陆家二爷竟会以修仙者的能力去欺压百姓? “真是败类。”陆繁从牙缝中挤出咒骂。 “明伯,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起身,快步往外走去,走到门口,他才记起还在里面的离落,“长离,你也跟来。” “家主,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陆二爷似乎从手下接到什么信件,突然变得怒不可遏,气势汹汹地离开。我原以为是家中店铺有不妥之处,谁料没多久,山下竟传来二爷要刑惩熙月镇百姓的消息。” 陆繁绷着脸点了点头,又轻轻看了一眼离落,看着对方的了然与警惕之色,心头淌过一阵欣慰。 还好,师妹也未忘记之前路途中的事。 他可从未自傲地觉得这陆家是不可分割的铁板一块。 与此同时,陆府偏厅。 “简直是愚不可及!”听完手下的话,安辰北也忍不住低咒了一句。 “你不是说他能办得好么?他到底长没长脑子?!” 面对斥责,陆三爷面色黑沉地站在一旁,并未置一语。 “走吧,听说陆繁已经去了,我们得赶紧跟上去,别让你二哥又做错了什么事。” 安辰北年少以沉稳做事,后起之秀出名,如今修为和陆三爷也相差无几,虽家世矮上一截,但陆三爷也无需这般小心翼翼。可偏偏在这样的冷嘲暗讽之下,他说不出一句不是。 这些年二哥的胆子,是被他给惯大了啊。 陆三爷一向平和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又看了一眼已大步走在前方的安家两兄弟,抿了抿嘴,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事态紧急,等他们到了那里,熙月镇早已喧嚣不止。 人们的尖叫,稚童的啼哭,所有的声音猛然扑面而来,竟硬生生地让人不敢踏入。 陆繁的脸色更为的难看,似是有人认出了他们,人群顺势开了一条小路,每个人的眼神里除了恐惧,便是躲闪不及。 到了终点,就连离落也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几个百姓凌空被施了术法吊在了空中,陆二爷正在下面旁侧抬了把老爷椅,懒洋洋地坐着,打扮得颇有富贵模样的陆二夫人则一边与陆二爷说笑,一边不屑地看着这下方的百姓。 “陆氏二房!”陆繁气得只能说出这四个字,半晌才找到理智,“你们这番行为简直有辱门楣!与那些迫害世俗的妖修魔修又有何异?” 而这时,离落也接到陆繁的眼神示意,连忙用术法将百姓放下——今日一事,除非将每个人的记忆一一抹去,否则陆府多年来以世俗者示意外人的身份便要彻底被打破了。 “你这小儿!”陆二爷不知道是在骂她还是在骂陆繁。 老百姓的脸上还带着惊惧,她低声询问,却被吓得战战兢兢,几乎连滚带爬地往人群里跑去。离落看着他们的眼神,想了想,正要回到陆繁身边,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小小的传来。 “长离姐” 她回眸,正好对上挤在人群里京子的眼睛。 离落有些惭愧,顾菟节上京子所托之事,因为与安禹南相见,心神烦扰,一时竟忘了及时告诉陆繁。连带着昨日在祠堂所察,正想着今日连同着一起诉说,却不料突生状况。 想想上次京子所言,又想想在这里一向便是陆二爷管事,离落上前牵着京子的手,就走到陆繁旁,准备稍稍几句重点带过。 那边的陆二爷正要发作,远处一阵滚滚浓烟飘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采鱼岛!” “他们成了!他们成了!” 百姓们带着疑惑,或惊喜的声音四处响起,离落下意识低头,看见的便只剩下京子躲闪心虚的眼睛。 第二百五十章 幻阵为守 还来不及多问,就被陆繁附耳急声嘱咐,“那里有凶兽出没,快过去!” 说罢,竟是一点遮掩也无,直接御剑飞行而去,第一次丢下离落在原地。 如此等不及么? 离落暗忖,又看着心虚低头的京子,想起上次也是因为京子纵火,那猛兽的气息直直压来,凭添窒息之感。 疑点过多,离落来不及猜测,刚想跟着上去,却被京子用手拉住。 “长离姐,别去,这火是灭不了的。”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又颇为坚定地看向她,“我本想等过几日再来询问长离姐的,可是那陆家二老爷却强行要求镇里的男子去开工。” “我不能看着他们去送死,好多叔伯的身体都已经不好,即使是猜测,我也不能让他们去啊!” 感受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拽得生疼,男孩的声音因急促激动而有些破音,她理解地拍了拍握在她手上的手,轻声道。 “所以他们就听你的了么?” 京子快速摇头,又迟疑道,“他们是半信半疑吧……毕竟即使是工钱开得再高,可是也要有命去花呀。我们镇子无论是种田还是捕鱼打猎,都能有生计。” “但陆府在我们这里声望颇高,又不敢轻易得罪,几个叔伯想了主意,决定分头去纵火烧了采鱼岛,这样即便陆家二老爷再气急败坏,也拿我们无法……”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想到之前在半空中哭吼挣扎的百姓,京子眼中有着明显的畏惧,不到一秒,他又满含期待地望着她,“长离姐,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离落没说话,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却被他抱住手臂。 “别去。采鱼岛上最容易被点燃了,你去了会受伤的,也灭不了火的。” “京子。”她蹲下身子,和男孩平视,“你看见刚刚的那个哥哥了么?” “相信他,今天你们的事,会有所解决的。” “乖乖呆在这儿,等姐姐消息好么?” 她弯出一抹浅笑,杏眼中如星子般闪过,夺目,耀眼,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那眉目,那笑颜。 落在远处赶来的男子眼里,满是怔忡。 …… 正如京子所说,采鱼岛上的植被极容易被点燃。火势之大,就连有些围观的百姓都不敢轻易靠近。 离得还有一些距离,上次进入林中的那熟悉的郁气再次积压于胸,除了火光冲天以外,可见的白雾色瘴气四处弥漫,竟渐渐往外侵蚀。 “怎么办?他们还在里面呢!” “该不会他们点燃了火还没有出来吧?” 镇里的老百姓们隔着河扯着嗓子问道,烟雾熏得每个人都难以忍受,原本还有些跟来的孩童,都受不住地被自己的母亲重新带了回去。 陆繁几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想着刚刚附耳所言,她连忙逮住一个人询问,那人疑惑打量地看着她,在她的目光下,指了指采鱼岛。 难捱的气息更甚。 离落咬唇,这里的人们只当是植物烧毁之过,可如今她可以确定,这分明是凶兽的气息。 不敢多加耽误,她直接进去,施了一个小结界在自己身上,那灼人之感才稍许好转一些。修仙者的五感在此时放大了极致,听到以北方向有些响动,她连忙赶过去,却发现陆繁正在布阵,而顾熙谦那教书先生,竟也在。 “长离姑娘,又见面了。”他倒是第一个发现了她。 她点了点头,正心中有所疑问,就被陆繁唤了过去,“长离,你来,帮我。” 自在青瞳琉璃阵之中,他便知她阵法出色,现在俨然正是吃力之时,倒也放心让她前来协助。 “居然是幻阵?不是……杀阵?” 离落站在一旁一看,便疑惑道。他们这里身处阵眼,都能隐隐听到恶兽嘶吼的声音,情况着实危急。 “天道好平衡。”顾熙谦倒是不见一丝着急,走到她身旁,“看来上次对姑娘所言,姑娘可是弄明白了?”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对方抱歉一笑,“我的不是,姑娘还是先忙吧。” 离落:…… 说实话,这座采鱼岛有些奇怪,岛上是树林密布,岛外是汩汩流水,按理而言,是与外界相联甚密,偏偏当里面燃火时,仿若整座岛被看不见的罩子所罩住,莫名有一种隔绝之意。 难道是因为纵火这类摧毁小岛的外力,使得其中联系中断了么? 离落心下猜测,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缓。 像是在岛上开了一道口子,撕裂了时空一般,本不属于此处的凶兽恶兽,竟只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在对面嘶吼威胁。 却是有几分像曾经的青瞳琉璃阵中三千小世界的情形。 她本以为在此处以她和陆繁二人之力摆出杀阵,便足以威慑对面的凶兽,即使它们冲破了结界,也保证一脚踩上足以灰飞烟灭。 然而陆繁却以幻阵为守,暂且蒙蔽出凶兽,不意与它们为敌。 现在时间紧急,她来不及多问,想必是陆繁心中自有考量。 阵法一点点成形,林中的火势也被明伯带人扑灭了许多,在场的人心中都有所放松,陆繁更是主动为她将起了缘由。 “现在我们无法和这群凶兽对抗,它们的报复心极强,又是群体活动,若这口子真的被撕破,想必这方圆百里都保不住。” “可是这灌木幻形阵只能抵挡几日罢了,若对方来势汹汹……” “不会。”陆繁摇了摇头,前因后果讲不清楚,只能着重说道,“这凶兽本就存在,而每年顾菟节前后力量最为雄厚。不过这座岛本身就是一个屏障,可以将它们隔绝在外,然而眼下这时机,对方势头正足,屏障又被外力所毁,因此出现危机,待过了这阵,便安全了。” 像是累极,他长舒一口气,转瞬间,又像是想到什么怒道。 “我这位好二叔,还真嫌这地方小,事不够大!” 一旁的顾熙谦倒是想说上两句,就看见陆家下人有从外面林子奔来,“家主,明管家说西边那里快顶不住了。” 陆繁面色一变,“该死!竟然忘了那处!” 第二百五十一章 血月升起 “你们回来了?” 听着身后响起的脚步声,离落一边巩固着阵法笑说,然而待到回头,那笑容却戛然而止。 “安道友。” 她收回了笑,礼貌而又客气地点了点头。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么?” “嗯,大师兄他们去往另处了。”离落抿抿唇,“不知安道友……” “哦,我兄长也往那边去了,我怕这边有危险,就过来看看……你还好吧?” “嗯,没事。” “哦。”安禹南低低了应了一声,看着面前生疏的少女,一时有些无措,找不到话语。 离落轻轻点了一下头,浅笑,又回过头整理自己手边的阵法。此时结界波动频繁,不可掉以轻心,正欲拿一面阵旗的手,却又和另一只探向旗帜的手触碰。 “安道友,请问你有何事么?” 安禹南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噙着一丝浅笑,黝黑的杏眼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里面倒映着只有他一人的身影。几乎是梦境中渴求出现的画面,却在这里出现。 可惜,他知道这是假的。 因为那个爱笑的,总是以着无限的欢喜面对她的少女,眼中不会出现像此刻的不耐。 即使隐藏得很深,他又怎会看不出呢? 呵。 他轻轻笑了笑。 “我也擅长阵法,若长离不嫌弃,这边交予我如何?” “自是不会,安道友随意便是。” …… 山洞黑黢黢的,仅仅是站在山洞口,便能感觉到冷风肆意,带着腥味的野兽气息扑面而来。 若是离落在这里,定能发觉这是当初去找和光的地方。 陆繁面露严峻在外看着,一时并未准备踏入,不知在想些什么。 “家主,这便是老夫人和老家主封禁的位置。” “怎么会破坏得如此严重?”陆繁挑起眉头,“不是已经散发了山妖的传闻了么?” “呵呵。”顾熙谦笑道,“恐怕陆家主自幼生在修仙界不知道。有时候啊,对于百姓而言,传言越闹越烈,越是吸引他们前来一观呢。” “见鬼的好奇心。”陆繁低咒。 “不过,这山洞倒并不完全是被这些来纳凉或探寻的百姓所毁呢。” “若陆家主仔细看看,就能分辨出这些破坏下,有着修仙者的痕迹。” 顾熙谦淡淡地笑着讲解。 然而陆繁却并未去查探,只是转过头,紧紧盯着对方。偏偏对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别扭,仍如同在自家后院子一般闲适。 还十分有余足地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或许熙月镇的百姓都叫错了。” “你不应该是陆先生,倒是应是陆道友了。” “是什么身份又有怎样的关系呢?陆家主不必多疑,好歹在下曾经也出自于名门正派,遇到能助苍生的事,自会出一份力。” “希望如此吧。” …… 少女认真地看向阵法,时不时执着阵旗,用着旗杆轻点空气,随着变换的形势而调整着。 不知何时,安禹南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定定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感觉自己像是魔怔了一般,明明对方不是她了,可是他却收不回注视她的目光。 曾经被他封禁于自己内心的往事,都因为这个少女的出现,而彻底地暴露在他的面前。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并非是自己想象中的无动于衷。 原来,自己真的比想象中的还要胆怯。 胆怯知道她的消息,却又渴望知道她的消息。 桃花眼里水波纹漾,他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的将那少女装进自己的心里。她的一举一动,连这般认真的模样,都不禁让他想起当初她初学术法时的模样。 突然,周遭气息异变! 仿佛力量反弹! 原先通过幻阵而周旋的凶兽的刺探,此刻竟然全部爆发出来。 像是狂风席卷而过,所有阵旗都被一一拔起,离落只感觉胸口一痛,像是被大能者拍了一掌一般,顿时心血上涌,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本就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安禹南,眼神一凛,直接飞向前,将她接住,稳稳放在地上。再拿出自己的法器,召唤出曦,对敌。 离落也来不及多想,眼前的一幕实在出乎她的想象。 不知出现了什么样的变故,原本只能凭着气息判断出的结界,此刻如同被具现化了一般,覆有一层如灰白雾气的物什浮在之上。 里面的凶兽像是挣脱了束缚,径直地往外冲撞着,将那灰白的结界撞得凸起,上面尽是凶兽的狰狞模样,而且仔细观之,还不止一头。 好似再凶猛一些,这层结界便彻底冲破,兽群就要冲出了。 离落心有所感地抬头往天上望去,不知何时天上的太阳已经被厚厚的云雾所笼罩,而月亮却也从东边升起。 是一弯血月! 她骇然地看着面前如同裹着灰布的凶兽,它们的每次嘶吼,都如同化作有形一般,宛若雷声响起耳畔。腥臭味随着狂风卷来,只要沾染上一点,好似腐蚀一般灵气也一点点地枯朽。 “落落!快走!” 安禹南刚刚为了救她对敌,不可避免地离得近,被猝不及防地攻击,现在满脸都是血。云翼鸟飞在他的身遭,轻轻吟唱着治愈的歌谣,然而仍然抵挡不住凶兽的伤害。 像是感受到后方并没有动作,他回头看到她,似是醒悟,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几近克制道,“长离姑娘,你先走。” “这里交给我就行。” 说罢,又回过头。 如今阵法已毁,也来不及再重新摆放。眼下对面的凶兽能攻击到他们,这亦是他最好的攻击时机。 只是,他已感到自己的灵气被这不知是什么化成的狂风腐蚀,必须加快才是! 离落站在后面,看着流利用着各种术法的男子,久久未离去。 像是一瞬,又像是许久,她才轻吹了一声哨响。 随着轻啸声,一雪白的鸟儿从她的灵兽袋飞出,径直冲向空中,缕缕的灿金,亮红互相缠绕结于尾羽,不过是轻轻划过,却好似点燃了这昏暗的天际一般。 耀眼灼热。 “白。”见此情形的男子不由轻喃出声。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共战 云翼鸟从天空中盘旋着,又俯身飞向男子周围,和另一只雪白中夹着蔚蓝,青碧的鸟儿一同轻轻吟唱着。时不时亲昵地蹭蹭曦,时不时又嬉闹着啄着他的脑袋,耀武扬威地站在他的肩上唱着战歌。 安禹南褐色的眼瞳下浸着浅浅的湿润,更显得一双极近恣意的桃花眼潋滟无比。 真好。 他余光扫过站在远处,望向此处的少女,又看着曦和白引吭高歌,围绕着他的身边。 真好。 他在心底再一次说道。 只可惜,大白本就比曦要年幼一些,再加上到底中间有八年的懈怠。即便这段日子里,被离落督促着在灵兽袋中修行,自身的功力却仍比不上曦。 不到一会儿,两只云翼鸟的和音很快就拉开了差距。 结界中的凶兽再一次猛然地反扑,这一次形势是前所未有的严峻,那森森的白牙伴着恶臭,竟直接突破了那灰白雾状。 安禹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居然被凶兽一个倒吸,就衔住了。 只是因为那结界或许有着制约,凶兽倒退的速度倒是比它攻击的速度要慢得多。离落灵气运于足,脚下一登,反手抽出青竹枝,径直而去。 “大白!” 离落唤到,云翼鸟顿时飞了过来,改唱着澄净清灵之歌。 而与此同时,离落并未直接用剑刺去,而是念及此刻的情况,想到师傅曾嘱咐的因势利导,顿时手腕一动,上挑! 手肘横过,抹划! 青竹枝上的两三片竹叶微微的颤动,离落盯着上面沾染到的白雾,毫不犹豫地从上至下用力,力点连剑刃,手执青竹枝,沿着身体右侧绕一立圆,顺势对着凶兽脑袋劈去! 这里既然是封禁这些凶兽的屏障结界,那么其本身的守护力量强大。她如今虽剑法出色,且又有着自己的剑势,可到底力量孱弱,也不过区区三阶而已。 安禹南本人早已过了五阶,都无法用术法撼动半分。在这种时刻,她也只好让大白一边吟唱,使得她能够保持清明,一边因势利导,借结界之力反压凶兽了。 当头一棒的效果很是不错,凶兽身边那种压迫慑人的气势端是锐减。安禹南也借此从上面脱离困境。 “谢了。” “无碍。” 一头凶兽便是如此的难缠。而对于那边成千上万的凶兽,若是结界被破了,后果真的是无法想象。 恐怕到时候即使周边的修仙大派和各大世家率弟子门生赶来,这里也不免生灵涂炭了。 两个人俱是红了眼,一个用术法,一个用剑道,尽力将凶兽逼退于结界后,断了冲过来的念想。然而对面也亦是顽固,不断地挣扎,离落还好,安禹南却是有些顶不住了。 术法本源本是依靠内丹之术,灵气是全然需要的。虽丹田,经脉中亦有灵气可以坚持,但这凶兽的腐蚀性颇为厉害,不出半柱香,却是真的顶不住了。 就在离落想让大白赶紧传信于陆繁之际,突然天气骤变。 原本弥漫肆意在太阳周围的滚滚乌云,不知何时都已悄然散去,光亮重新洒满了大地。东边的那弯残月,血色也一点一点地褪去,最后和蔚蓝的天空同色,直至透明。 就像是个征兆,凶兽的动静也停歇了下来,嘶吼声也明显的减弱。安禹南和离落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加大了攻击的力度,两只云翼鸟见此也重新换为了战歌。 后来的动作毫不费力,就将四处顶撞的凶兽重新隔绝在了结界中。 那结界也随着天上散去的乌云一般,渐渐清澈起来,随着凶兽们最后一声几乎耳不能闻的嘶吼声,重新消失在两个人的面前。 清风拂来,周围的树林草木簌簌作响,天空澄净,有一两只过往的鸟儿掠过,丢下了只言片语的轻鸣。 竟像是什么也都未曾发生。 两人几乎同时瘫软地坐在地上,互相对视,看着对方大汗淋漓,狼狈的模样。 “哈哈哈哈。” 安禹南率先收回了目光,大笑出声,没有贵公子的架子,直接懒懒躺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天空。 离落此时亦是长松了一口气。 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即使两人曾经又有怎样的渊源,听着对方的笑声,她也浅浅地抿起了唇角。 “没想到不过是随意出门一趟,战斗的强度却比得上门派中的历练了。”大概是战斗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安禹南此时不同于最近几天和她说话时的小心翼翼与伤怀,很是随意地说着。 “曾经在家听说,陆府曾经本就是以御兽出名的世家,虽然比不上雪域中的天鹰堡。但他家更多擅长的是治兽。” “刚刚的那阵异变,想来也是陆繁道友他们在别处帮衬的缘故。若非是如此,我想那时我们两个都得命丧兽口。”安禹南随意拨弄着草叶说道。 “嗯,的确。只是御兽这点,倒是没有听大师兄说过,不怎么了解。”离落微微沉吟后说道。 “哎。” “长离,我可以唤你为长离么?” 他撑起半边的身子,双眸宛若一潭桃花水般,勾着微漾的水波,带着些许笑意问道。 “当然。” “你不是之前就这样叫过了么?” 她脸色未变的说道,连之前浅笑的弧度都未有丝毫的变化。 “我倒是忘了,不过……”他轻笑,“长离,这几日实在有些对不住。” 他低头看着在自己手指间摆弄的小草,“我……把你当成了一位很久不见的故人。” “所以有些失态了。” “……无事。”她道,“虽然没有这样的经历,我想也能够理解。” “只是觉得……” “你故人认错以后,一定会很难过吧。” “是啊,难过极了。” 他看向她,轻声呢喃着,复而又轻笑,“你如今还小,想必自是不能理解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接受我的歉意就挺好的。” “长离。”他歪了歪头,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桃花眼轻轻眯起,眼尾上挑,说不尽的惬意风流。 第二百五十三章 陆家秘史(一) 等到陆繁他们回来的时候,便看见的是男子与少女坐在地上,相视而望,时不时唇畔泛起笑意,看上去颇为和谐。 “在聊什么呢?”陆繁一边随意问着,一边径直走了过去。 离落笑得一双杏眼微弯,“安道友在问我是否专修剑道,可擅长术法么?” “是嘛。”陆繁的一张娃娃脸笑得轻松,又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正看着少女的男子,心里微微皱眉,但还是不露声色的回答。 “我这师妹可比不上我,内丹之术上并无天赋,一些术法也不过是玩闹性质的。” “不过这剑术上却颇有精益,我想却是可以和三师弟相较高下了。” “原来这般。”安禹南轻轻一笑,眼眸垂下,遮盖了几许失意,“世人多擅长内丹术,我以为以长离的天资,必定样样出众。” 他其实在看到她用着一截青竹,便将他从凶兽口中救下时,心中隐隐就有了答案。 那样极具剑势的剑术,又岂可是随意练习便能达到的呢?必是一朝一夕刻苦练习才有所成就。 内丹术和剑术,已是两种不同的派别,代表着自幼而生的根骨天赋尽不相同。 模样像,偶尔俏皮时刻的语气也像,就连一些寻常可见的小习惯出现在她身上时,他也难免看得心如擂鼓。 可是宛如人特质的,欺瞒不了他人的骨龄和根骨都和她不一样。 他骗不了自己。 “样样出众。”陆繁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故意轻嗤一声,拍了拍离落的脑袋,“这丫头剑术上天赋不错,就已是很让师傅惊喜了,其他的要出众……” “难道你要当大师兄么?” 看着轻描淡写,内里却像是一个开屏的孔雀一样骄傲极了的陆繁,离落默默撇嘴,态度却很是端正。 “师傅门下大弟子的位置,只有大师兄才有资格去坐。” 说得很是诚恳真挚,听得陆繁心中颇为满意,但还是很克制矜持地点了点头。 寒暄胡闹了几句,也不过是因为陆繁因为前几日安禹南的失态,而怕对离落有不利的提防之心。几句打消了对方的猜测,遂也原地坐下,让明伯将陆家其他人叫过来,便询问起之前这里的情况。 “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禹南道友相助了。”陆繁正色道。 “客气了。” “阿繁啊,你把我们叫到这里做什么?” 正在这时,一声音犹如洪钟般响亮,从林子后传来,国字脸的中年人面色有些不喜,却不知为何,强压制住,只可惜并未遮掩完全,一张脸黑沉得厉害。 陆繁并没有搭陆二爷的话,只是数着身后的人是否来齐。 “家主。”倒是随后出来的陆三爷打了个招呼。 安辰北也跟着而来,陆繁见状又起身道了一句谢,随即也看了一眼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原地的顾熙谦,略带斟酌地说道。 “接下来,陆府有家事在此需要商议,可否各位行个方便,先行离开?” 见着无关的人都离去了,陆二爷有些沉不住气,“阿繁让我们在这里到底做什么?” “这采鱼岛修仙之人不宜多呆,有什么我们可以回去再说。” “哦,原来二叔还知道啊。” “知道什么?”陆二爷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捉摸不定。 “知道这修仙之人在采鱼岛不易久呆。”后面四字咬得极重。 “这……陆家在这么个小地方安家了百年,我怎么也知道些。” “原来知道,就可以让世俗人来这里,让他们来承受这里原本与他们无关的伤害。” “二叔,真是惜命的可以呢。” “阿繁,你到底在说什么!”陆二爷皱着眉,一张国字脸却是大义凛然,“若不是念及你父母早逝,你这些话在我面前就是放肆!” “放肆?呵。”陆繁轻轻拍了拍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嘲讽,“我就不明白,何时家主所言,也能够得上放肆二字了。” 他的眼底隐藏着深深的厌恶。 年幼之际,父母双亲和祖父祖母都因兽群异动而死。将家主之位传给还不到十岁的他,二叔又怎可服气。 那时日日缅怀逝者,伤感过往,还要受到二叔等其他族人的压迫,家中唯一能护着自己的便仅仅是明伯和三叔。 明伯说到底身份不够,而三叔本身就是一个宽和的性子,又真正地能为他遮下多少风雨? 家主的责任不可轻易推卸,自身的修为亦不可不能去精益。 他知晓自己不足以服众,也知晓只要有他在,这个家暂时就得不到安宁。 于是当师傅收下他时,他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陆家,彻底将根扎在了虚无山。 从此以君子峰为家,师傅师弟为亲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到他渴望却早早已经逝去的亲情。 而今回来本是因为家族产业衰败的缘故,他本想一探究竟,却没想到竟然发现自己二叔居然敢动这采鱼岛? 采鱼岛的秘密只有家主才知晓,不管什么缘由,这次他二叔的事必须彻查。 陆繁的狠意在眼里一闪而逝。 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他再冷冷开口。 “倒是忘记刚刚二叔和二婶还在熙月镇那边,恐怕不知道若非有外人相助,我们这里所站之处,早已就成了一片恶兽们踩踏过的废墟了呢。” “而现在,二叔居然还说我们此刻不易久呆?” “听听,这话可真可笑。还以为二叔豁达得连命都舍得不要了,没想到还害怕这采鱼岛上的瘴气侵蚀人体?” 本来被陆繁呛声的面部通红的陆二爷正想指着对方鼻子大骂,谁知道听到这话,顿时就压制住了情绪。 “什么恶兽?” 由不得他不敏感。 陆家这几百年就是和这些个凶兽恶兽在战斗,无论眼下家中有怎样的冲突,可是对于恶兽从骨子里的血海深仇是如何也化解不了的。 “二叔难道不知道?”陆繁故意疑道。 “那我又该知道什么?!”陆二爷难掩烦躁,语气呛人。 第二百五十四章 陆家秘史(二) “二叔难道不知道,这采鱼岛是我们陆家的禁地?!” “你以为几十年前,祖父祖母,我的父母,又是因何而死?” “若不是为了镇压异动的凶兽,他们至于有着六七阶的修为,却仍然抵不过死去的命运么?!” 一声声质问让陆二爷有些发懵,连二夫人都不由抓紧了他的袖子,半晌,他才似是找到自己的理智。 “这和我有何关?!” “哼,如何没关?” “你敢说不是你让那些世俗者进入这采鱼岛的?你敢说不是在你的授意之下,那些世俗者竟然会采摘这里的灵植的?你敢说就在刚刚,在熙月镇,那个强迫着百姓来采鱼岛,将百姓凌空吊起的人,不是你?!” “二叔啊,我现在还尊称你一声二叔,只不过祖父祖母的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了他们的儿子,居然将他们当初用命去禁封的凶兽放出来时,又得作何感谢?” 陆二爷脸色彻底发白了,慌忙说道,“不对,我没有……我不知道啊。” “只是因为这里的灵植,用来制作高阶丹药,很是有奇效,我这才来采鱼岛让人采摘。” “……我知道修仙者不易多呆,也是因为最初我自己在这里,被里面的瘴气反噬了修为,又产生莫名的威胁气息。之后念着可惜这些灵植,于是这才打着主意,开着高价,让熙月镇的百姓来帮忙采摘。” “谁让你这么做的?”陆繁语气很轻,很凉。 “……什么?” “我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知道熙月镇因为你已经死了多少百姓了么?!” “若不是旁人告诉我,我还不知道熙月镇中竟有小一半的人口因此而染病,更是有不少的女子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 “开高价,呵,这话你真说得出,世俗界中的银两在修仙界里与石头无异,你就这样半是哄骗半是强迫,让他们去你一个修仙者都不愿去的地方送死?” “可是那能怎么办?!” “你说我又能怎么办?!” 在这连声的斥责下,陆二爷的脸色青白交替,变了好些次,最后通红着眼睛,冲着陆繁怒吼道。 “是,我没那么大公无私。我才不管那些世俗者的命,不过区区几十年罢了,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陆二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 “至少那些银两足以保证他们的后人衣食无忧了。他们穷极一生,恐怕都赚不到那么多的银两。” “你……真是强词夺理!”陆繁的眼底带着深深的疲倦和失望,“那些都是他们的亲人啊,二叔难道忘记祖父祖母离去的时候,整个家族的痛苦哀悲么?你那时难道不感觉难受么?” “难受不难受,又如何?” “我总比你做得多。至少,我绝不会让曾经名震宁虚的陆家殊荣在你这一代泯没。” “即使是病死几个凡人,又怎样?” 采鱼岛上的灵植,或许是这些年渐渐染上空间扭转后凶兽气息的浸染,原本的药性变得霸道十足。然而到底草药中性,普遍温和,这样两种药性竟以极其特殊的环境融合在一起,若是与其他高阶材料一同炼丹,不仅可以极大的发挥每样材料本身的药性,还可以将其中一些克制之处中和化解。 安家和陆家的药薇堂之间合作便是如此。 提供采鱼岛的材料,用着安家的高阶炼丹师,共同在宁虚的商会中重新夺得名声。 陆家本源远流长,虽不比有着几千年的宁家可比,可也有近千年的历史。想当年,陆氏族人出门游历,在世人眼中,谁道不是人中龙凤,翩翩儿郎。 陆二爷永远也忘不了年幼时,随着父母长辈去参加袂花决等各个宁虚天下修仙者汇聚的场合时,那些人看他艳羡崇拜的目光。 可是……现在这一切,早已没了。 父母心怀一颗慈悲之心。 百年前,不过是途经熙月镇,正逢上异兽出没,两个人便留下镇压。谁料两人唯恐之后异兽再袭,竟然在这个小小的世俗镇子上安了家。 即使用着秘法,可这里无论是环境,亦或者灵气,皆非修仙者应留之地。 然而,当时的陆家嫡系,就在这里蹉跎着半生。 以至于百年过去,当今年轻者甚至鲜少有人知道世家有陆,陆氏之过往。 这让他,让身负遗命被迫守护着这一方百姓的他,又怎么能甘心? 他是有野心,是不把自家侄子的家主之位当回事,可他从来不觉得有错。 如今安家乃四大世家之一,且在商会中根系颇深,若和他们合作,能够为陆家,能为他,陆氏二房带来名气和利益,他又为何拒绝呢? 至于那些低阶的丹药,药薇堂的死活,呵,他可没有忘,这些还暂时是他侄子的家业。 祖训不可违。 那只好让它败了就败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再重新来过。 陆二爷眼中的不服和怨气实在是过于明显,陆繁见此揉着已经涨疼的头,微不可闻地又叹了一声气。 有些隔阂早早便存在了,如今又怎么能指望一句问责让其消失呢? “本来有些话你们原本不应该知道。”他抬起头,“只是你们都是我陆氏的族人,加上这有关于陆氏的根基性命,我也不得不敲个醒钟,免得有人胡来。” “这个采鱼岛,位于空间间隙之中,是当年祖父祖母禁封恶兽的地方。” 他这话说一半也留了一半。 其实熙月镇上的血月本是两个空间互不相容的结果,一个是世俗界,一个却是充满着凶兽恶兽的极煞之地。 每年空间的力量都有着周期性的变化,多数时候是平安无事,然而一到血月之夜,极煞之地的力量骤然增强,若无设禁,恐怕此地又要遭受百年前的经历。 两个空间之间的裂隙多是渗透性质,当年的陆氏家主夫妇两人已然将一些地方处理得极为干净,只剩下两个难以根治的地方。 一个是采鱼岛。 另一个,便是与采鱼岛水流相隔上的岸上山洞。 第二百五十五章 陆家秘史(三) 这些本是陆氏家主才能够知晓的,只是现在…… 陆繁抬起头,看着听闻后难掩惊讶面色的陆家几人,顿了顿,又继续道。 “岛上的一花一木,经过百年,早已成为了结界的一部分,而现在二叔却命人对其大肆采摘,根基已有不稳之象。” “若非此次及时发现,恐怕不出两年,祖父祖母,以及父母牺牲后的心血都白费了。”他低敛着眉目,神情不变的说道。 短短几句,却交代了无数的原委。陆二爷被里面的信息弄得满脸惊愕,手巍颤颤地指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得么?” “就是二叔你,差点让近百年陆氏族人的牺牲换来的成果全部枉费。” “怎么会,怎么会……” 一向是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终是忍不住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眼底还犹带着不可置信,有些恍惚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所以,事到如今,我再问一次。” “到底是谁,让你萌生了在采鱼岛采摘的念头。”陆氏二房或许有自己的小心思,可是关乎于陆家本身,陆繁相信,就算给他这个无法无天的二叔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 “我……我之前也是听见身旁的一个小厮告诉我的。” “因为采鱼岛在明面上并没有封成禁地,仍是我们陆家的岛屿……那天身边的小厮说是无意间进去,却发现那里的灵植品相极好,甚至有好几株高阶炼丹材料。” “我当时正为了药薇堂的事情头疼,听到此事,我就自己前去查看……后来,就是我刚刚告诉你的那般,便着重和安家合作高阶丹药了。” 陆二爷忙不迭地把自己知晓了所有全部吐露了出来。 陆繁听到最后嘴角只挂着淡淡的讽意。 他就说,自从陆家近百年沉寂,许久不见往来的安家如今降贵纡尊地做客是干什么呢,原来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 怕是想要弄清楚,如今普普通通的陆家何来这样霸道的药材吧。 陆繁虽自小拜师于虚无,可他从未小瞧过自己家族的力量。就好似每个门派都会囊括招揽大量的炼丹师一样,丹药的地位有时甚至比炼器还要隐隐更胜一筹。 低阶的便不多说,然而高阶的…… 世间总有些个元寿将近,却还缺了那么一个契机得以晋升的大能前辈。这时,一个能让他们助升的高阶丹药就不仅仅只是一个丹药这般简单了,它更是一根麻绳,将这些身后的“力量凭仗”暂时拧在了一起。 只是…… 他的好二叔一向是野心勃勃,可他真的天真的以为安家的人看不出来么?真的认为安家到最后会让他分一杯羹么? 不说那安家的小少爷,就是一个安辰北,他从小便知道他是个有着浪子野心的。 陆繁手指微微屈起,轻扣着地面,问道。 “那那个小厮呢?” “前几年他娘亲生病,便从陆府离开了。”陆二爷答得很快,只是话一说完,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他也不是个傻的,如果到现在没看出自己被算计的话,也不至于这些年恩威并施将陆氏旁支收拾了一大半。 “该死的,定是有人看我不顺眼居然敢暗算老子。”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一张国字脸尽是凶狠。 “家主,此事也有我的不对。” 正在这时,一旁突然有人站了出来,跪下,背挺得很直,仔细一看,正是陆三爷。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中年人,面露痛苦惭愧。 “其实我之前隐隐知道二哥所做之事,但当时并不了解这些实情,只想着若二哥能够复辟陆氏曾经的殊荣,也是极为不错的,哪曾想到这会是一个置我们陆家于不义之地的阴谋。” “父母以及大哥大嫂的在天之灵,若是看到如此,必定也不得安宁。” “都怪我,若当时再仔细查看一二……” “罢。” 陆繁挥了挥手,“三叔你先起来,不必自责。” “好歹这回也及时同他人一起弥补,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只是这暗处的人……”不动声色地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他想了许久都未想出答案,只能觉得是陆氏之人在不经意间得罪了旁人。“算了,以后都各自小心留意一些,做事之前都动动脑子,若有不确定也可传信于我。”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零零散散站在他面前的,他仅有的亲人。 “我知道你们都想让陆氏重新回到从前,可从前宁虚是乱世,如今修仙界已是一片太平。” “曾经显耀的各个世家都在安生养息,我一心向道,再加上身在虚无,难免顾忌不到家族之事。所以本家有着二叔和三叔帮衬,我也放心。” “可是,一些无须有的期盼,现阶段还是不要再念。祖辈们的遗训,从来只让我们好好地活下去,力所能及地用着陆氏的能力帮助着世人,并未有其余的念想。” “修仙界到底不是世俗,更看重的是个人的能力。所以陆家真的只要好好地过好陆家,就可以了。” 他难得第一次耐下性子,在这群曾经他早早关闭了心扉的亲人面前,语重心长讲如此多话。说完之后也不顾他们的神色,带上旁边的离落径直离开。 是的,离落也留在了这里。 当初提出无关人员离开的时候,对于被陆繁留下的她,陆二爷第一个提出了异议。 然而,陆繁只是斜睨了一眼,用“这是我陆繁的师妹,自是与陆家有关。”一句话给打发了回去。 面对着陆繁毫不掩饰的信任与那种似是亲人的情感,离落也不愿再推脱下去,而是甚为安静地看着这一场来自于陆家的谈话。 一句一句的几近秘闻的话语,也像是一根线,将来自熙月镇以后各种奇怪而又隐隐与陆家相关的画面片段,连接在了一起。 很多的事如今也变得通透了起来。 突然想到什么,离落连忙回神,拉着陆繁的手,不容置喙道。 “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第二百五十六章 傻事 “难怪……” 夜凉如水,男子用手温柔抚摸着凶兽的眼睛,一时间微酸涌上心头,轻轻地呢喃着。 “原来当年还剩的半滴轻湮,竟然在这里。” “我早该想到的。” “这是……百年前你的祖父祖母封在这里的么?”想到上面刻的字,离落有些迟疑地问道。 陆繁摇摇头,“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几十年前?”离落惊讶地重复,下意识地就望向供桌之上在显得有几分崭新的牌位。 像是察觉到她的动作,原本半蹲着的陆繁也随她的目光,稍稍抬头望去,目光深沉如水。 “正是那次异兽暴动,有涌出的迹象,一时防备不当的祖父祖母这才用了轻湮。”他的声音莫名低了下去,眼神里有些许的迷茫,“听说当时在场的还有父亲母亲。” “轻湮的销毁能力着实强大,且不可控。当初他们就是为了消减异兽,而不使其泛延到城镇,所以就在试图控制的时候,就沾上了。” “于是……”他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似是在调整气息,而后才淡道,“回来没多久,都纷纷逝去了。” 离落心里一颤,低头望了过去。 窗外的月光洒在男子的面庞上,他微微仰头,平淡地看着牌位。 明明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却像在上次雪域龙墓中一般,令人难过。 …… 离开里祠堂,从林子里走出,离落有些不解。 “今日采鱼岛上情况险急,大师兄为何不将那半滴轻湮取下,以防万一。” 陆繁回过头,看着步伐有些落后的她,摇了摇头,原地等待,“不取,那轻湮最好不要近人身。” “我已经将上面再设了一层禁忌,也不怕陆家其他人发现,无碍。” ——现下异象常生,却是曾力压之故。 “所以,是因为百年前顾菟之夜的缘故,几十年前才异兽涌出么?”柜壁上的字迹还历历在目,离落跟上陆繁的脚步,问道。 “嗯。” “在那极煞之地的异兽多是凶猛,记仇。当年祖父祖母的所为,想必它们都未曾忘记。” “大师兄,其实有一事我一直想问。” “为什么,你们不让其他的修仙门派或世家帮忙除掉这些异兽呢?” “没办法除掉。”他语气淡淡。 “嗯?” “虽是两个空间交错,可实际上这极煞之地并不属于这里,而在这世间的另一个角落,有可能比雪域还要遥远。如若非熟悉之人误入,不知这一生是否还能够回到宁虚。” “再加上虽异兽动作频频,但百年之间却无大的差错。又会有谁愿意,尽百年都待在这样一个非修仙者应留的世俗之地呢?” “这么傻的事,呵,怕也只有我陆家可为了。”说到最后,陆繁轻笑了一声,语气中是说不清的无奈,与自负。 …… 无论是采鱼岛异兽们的异动,还是熙月镇上百姓在惊吓之余知晓了修仙者的存在,对于陆家而言都是无法避免的麻烦事。 离落昨日与异兽一战时,倒是拼尽了全力,正好将前些日子在雪域就感到快有所突破的修为找到了契机,连忙与陆繁一说。对方倒是正准备去打整那些麻烦事,嫌她碍手碍脚,挥一挥手让她寻个地闭关,就径直离开了。 修行剑道并非内丹之术,在晋升之前需要打坐冥想,而是像往常一般温故剑法,力求于在剑法之中进行突破。 黎明中夜色还未彻底散去,点点星光依旧点缀在天边,晨曦的薄薄白光已从另一头晕染了天空,带着些许凉意的空气随着剑法的一招一式,流转回旋于她的身侧。 离落并未控制自己的感受集中于剑法之上,而是像这一瞬间,将自己全部的感受都彻底打开。 她能够感受到当下自己每一个动作之下的韵律节奏,她也能够注视到青竹枝掠过草叶上的露珠,她的脑中更是能回想起最近的种种。 从雪域龙墓中那甚是奇妙而不可思议的经历,以及一路从天鹰堡到熙月镇之间的旅途,京子,和光,采鱼岛之变,还有…… 安禹南。 记忆中的那个一双桃花眼中随时含着笑意的少年,如今已成为了一个俊美慵懒,恣意风流的男子。 曾经还有些圆滚滚的曦,如今也比大白更早地有了属于云翼鸟的风采。 这一切都变了。 可是,他却没有像想象中一般忘记了她。 他记得,记得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 然而,她却想忘了。 那天,男子那一滴滚烫的泪水,滴在她微凉的颈项,惊醒了她。 温暖而又潮意的呼吸,压迫在嗓子眼里的哽咽,熟悉的怀抱,宛若稚童般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这一切,都是她曾经带着期盼又带着厌恶,想了许久的。 可真正地到那一刻,她却是满心的苍凉。 十年的时间。 历经了生离死别,历经了万般痛楚,历经了爱与恨。 她累了,真的累了。 世事一场大梦。 她也该醒,该往前走了。 少女黝黑的杏眸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冷意,微抿着唇,直身勾腕,青竹枝赫然刺出。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一勾一划,一抹一带,一削一撩,带尽凌厉。 少女此时整个人都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她能够感受到微微响起的剑鸣声,以及手中青竹枝的颤动。 曾经知晓自己根骨体质时,看着明惠大师被黑暗吞去时,初入宁虚时,与众位少年分别时,她的心境何尝又未如此呢? 煞气袭人,满骨的骄傲与不轻易服输,只想与这不公平的老天抗争到底。 而现在。 少女轻轻勾唇一笑,敛了眉目。 以腰带臂,以臂带腰,甚是灵活地平剑由前向侧后方抽回。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前尘往事,种种心结。 不愿与怨恨。 她是时候该丢下它们,前行了。 轻松地挽了个剑花,剑尖朝上,少女复而一笑,自信而从容。 第二百五十七章 出关 客居的明棠阁,青色藤蔓上的各色花朵跃过矮墙,颤巍巍地绽放着。清晨的露珠犹挂在上面,偶有滑过叶片,滴落在土地上。 整个庭院静悄悄的,原本早就有所配置,理应各司其职的众侍女们,似是知道里面主人闭关,皆未敢擅进,不见一个人影。 明伯脸上带着笑,从远处匆匆赶来,看了一眼天色,便微微躬身站在明棠阁门外,似是等待。 轻轻脚步声从后响起,明伯何等的耳力,回头一看,脸上微皱却亲切的笑容,泛得更开了,稍行了个礼,“安小少爷。” “不知安小少爷到这里是所谓何事?”看着安禹南嗯了一声,明伯尽职地说道,“若是有什么需求,径直吩咐下面的人便是,他们定会好好遵嘱。” 安禹南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神色有些不耐,眉头也时不时微蹙,不过他也记得此处并非是自家,而对方这个明面上的管家也非可以随意打发之人。 “因周围的道友未有剑修,我听说长离道友正在闭关,所以心中略有好奇,便前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等到其出关,好探讨一下心境等。” 这番解释听似有几分道理,却堂皇极了。顾菟节那晚之事,虽仆从侍女之间都压了风声,可并不代表他这个管家不知道。 不过他也不便说破是了。 于是明伯理解般笑着点头,又似是无意般,稍稍往门侧靠了靠。 安禹南此刻正心烦,倒是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 明明种种地方都表明了这个唤作长离的少女,并非是她,可是他总是忍不住想起她来。 他是看见她的魂灯灭掉的,他早就死心了,他早就懦弱地,害怕地,将曾经的一切藏在心底。可是当看见这个形似她的少女时,那早就熄掉的心思,却如同春草一般,复而回生,竟是如何也压制不住了。 前些日子陆家出了变故,他大哥虽对外还是那副严谨沉稳的模样,可是私下却是气急了。当看见他时,甚至带着些许轻嘲与挖苦,再次提及了陆家三房的女儿。 说是若和宣若分开,和陆家结亲也不错。 呵,他的大哥一向便是如此自视清高,从小到大,都未曾正眼瞧过他。 没想到正准备出陆府去散散心时,却遇见了偷偷摸摸也想出去的陆海珠。 说实话,他对这个充满着顽皮劲儿姑娘并无厌恶,甚至是有几分包容的,因为她身上的精气神儿像极了曾经的那个小刻薄鬼。 交谈了几句,知道长离在闭关修炼。 鬼使神差地,他明明厌恶极了安辰北谈及他婚事时那随意的口气,可在这一个瞬间,一个念头疯狂地涌现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如果……退一万步,真的要和宣若毁了婚约,那么。 为何他不找那个神似的少女? 他的落落早已逝去,他如果要找,定是要找个最像的。 修仙界中的道侣本来大多数鲜少是因为感情而结合,虚无山清和座下弟子,和宁虚安家的嫡子,无论是身份,修为都足以匹配。 对方说不定会答应。 而他,到时则会将所有的好都去对待这个少女。 仅仅是如此想着,他就感觉心底深处有一丝变态的满足,可是那抹满足却不足以平息他骨子里可怕的空虚感,反倒是心酸涩得厉害。 懊悔,失意,痛楚,种种情绪上涌,让他只觉得刚刚的念头可谓是鬼迷心窍。 是他当初放弃了她。 也是他,当初选择了宣若。 如今,他又怎么能这样想?! 对自己的恼意和愧疚,让他难以坚持和陆海珠交谈下去,匆匆离开之后,无意识走着,等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竟走到了最偏远的明棠阁。 呵。 他咧开嘴,似是想笑一下,可是潋滟的桃花眸中冰冷极了。 …… 等离落提起手中的青竹枝,一边擦拭着薄薄的汗意,一边推开明棠阁的木门时,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人时,不经微微一吓。 明伯倒是和蔼地打着招呼,“长离姑娘闭关出来啦。” “是,明伯。”离落弯唇点着头,眉眼间还带着些许晋升后的欣喜,看了看天色,她有些摸不准,“我这是闭关了几日了?” “长离姑娘闭关近一个月了呢。” 近一个月?她还以为不过短短一天呢。 离落心里泛着嘀咕。 难怪。 她就奇道自己的手腕为何酸痛无比,身上也倦怠地不得了,竟比曾经在虚无山剑阵中还要吃力。 想着是最近未顾得上温故的原因,再加上进阶,倒没想到这次投入得这般深。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井井有条,规整美丽的阁楼花园,有些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明伯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么?”她一边问道,又一边淡淡地看向旁边正默不作声看着她的男子,“禹南道友来到这儿,也是有事?” 男子怔怔,缓缓摇头,“无事,只是来看看。” 明伯则是从袖中递出了一个盒子,笑着道,“并没有,家主算准了今日你出关,所以特意让我前来,顺便带上了这枚丹药,让你服下。说是长离姑娘闭关多日,恐怕精神不济,稍稍稳固一下。” “是吗?大师兄还真成了神算子了。” 离落惊讶,接过了明伯的丹药盒,取出丹药服下。 明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长离姑娘可还需要休息一二?我这就好唤侍女前来服侍。如若不用的话,家主说可以到他那里一趟。” 虽安禹南就在一旁,然而她此时心情极好,说话也少了些平时的有礼,带着随意与亲昵,“刚刚才用了大师兄的丹药,若这时去休息,大师兄明面上不说什么,指不定心中怎么抱怨我呢。” “算了算了,还是去吧。”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少女故作可怜地打趣,引得老人家一乐,“姑娘严重了,不过若家主真如此,明伯我虽是管家,可也会必定仗着这把年纪好好说道说道的。” 说着,就在前引路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临行 轻盈的步伐,微微晃起的裙角,少女的侧脸明媚,弯眸一笑,那浅浅的梨涡在阳光下尽现。 男子眼眸深处的一潭桃花水,不经意间被一层似云似烟的雾气所弥漫,有些怔然地看着前方的少女,刚想要提步跟上,却恍惚间想起了什么一般,克制地停下了脚步,捏紧了拳头。 …… 天已大亮,各家各户的人家都纷纷打开了门窗,让晨间带着露水的清新进来。 而有一处,却昏暗模糊,外面的阳光似乎根本穿不透这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里面的人影影绰绰,模糊了轮廓与身长,看不清模样。 紧接着,那个坐在首座上的人似是轻笑了一声。 下面的人更是不敢言声,不自觉地将身体又向前倾了倾。 “是谁,当初告诉我陆氏二房是顶好用的。” 平稳的话语却带着丝轻慢与傲意,有种奇异的违和,危险但又吸引人听下去。 “是下属处置不当,没有想到陆家家主会突然……” “突然?突然怎样?”那人问得温和亲切极了,可是下面的人听到这口气,却连忙闭上嘴。 果然。 “一个修仙者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要谋害世俗百姓的性命,陆家家主又不是个蠢的,怎么会发现不了。” “倒是你们,这种情报为何不提前告诉我?嗯?!” “下属……下属看着他们所做之事,于我们有利,所以就一时放心……”跪着的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略一挣扎,索性放弃了辩解,直接将头磕了下去,一声脆响。 “请主子责罚!” 那人并未回答,而是不紧不慢转过头看向隐于昏暗中的另外一人,对方感受到他的目光,连忙也恭谨地上前一步。 只是比着地上跪着的男子,这人站得笔直。 “主子其实不必担心,我们也并未暴露。线索早在几年前随着那小厮掐断,陆家上下即使心中有疑惑,可也查不出什么。” “何况……”顿了顿,他继续道,“虽然那禁设修补得不错,可是就连陆家家主也未发现我们这些年所做的手脚。” “这样看来,倒是没有损失。” “没有损失。”上位之人无甚情绪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边随意把玩着一颗玉扳指,拇指在上面摩挲着,蓦然抬起头,“看起来,有些人对于我们的事不怎么尽心啊。” “那这样的人,我们要着就做什么呢?”他手心一握,收起了扳指,不紧不慢地说道。 下面那人终是有些不复之前的镇定。 “我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状况,一定会好好盯着的。” 昏暗的光线,灰尘肆意飞舞,屋子里良久的沉默,可是没人敢动一下。 直到许久,那个带着轻慢的声音传来。 “最后一次机会。” “是。” 那个被称为主子的人没有再说话,所有的人似乎已经深知他的习惯。 在浑浊的房间内,一个接着一个,无论是被惩罚,还是去完成任务,皆有序而无声地躬身离开。 除了刚刚那人。 细心地将窗户打开,一瞬间,温和的阳光,街外的喧嚣,都一股脑儿地涌了进来。 光亮刺眼,坐在高位的主子眯了眯眼,望向窗外,轻声道。 “安家,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 陆繁本就能力非凡,一个月足以让他安顿好这熙月镇上的种种事宜。 看到离落脚步轻快地向他走来,他也难得地露出这些天第一个轻松的笑容。 “不错,居然一举突破三阶中期了,想必师傅知道了,定会高兴。” 想起在虚无山中最惹人厌的小老头,离落不禁也笑了,“好啊,到时候回去就给他个惊喜。” “不过可惜的是,没能到三阶末期。明明都已经感受到了那层瓶颈。” “小祖宗,三年的功夫迈过两个小阶层,已经足以让虚无的那些人吃惊了,你还想怎么着?” 陆繁哄着她高兴,然而下一秒话锋一转,“当然了,要比上你大师兄,你还得多加努力才是。” 少女不客气地丢下一个白眼。 就知道才不会好心地夸自己。 陆繁不在意地笑了笑。到底是害怕自己小师妹年龄较小,于修为上有功利冒失,轻咳了一声,这才慢慢整了整面色,告诫道。 “剑道不比内丹之术,讲究的就是一个稳,一个心境。” “内丹之术,如果感受到瓶颈,或许还可以服用丹药,使用秘术等直接突破,接着再在下一次突破之前不紧不慢地重新稳固,以免心魔滋生越发强大。” “然而剑道,却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每一步都要稳扎稳打才是。” “知道啦。”好意她自是听得出来。 “不过大师兄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出来?”想起这事,她有些好奇。 “前天经过明棠阁,感受到里面的剑势,正慢慢回拢,便猜测是这两日了。” “不过,如今先不说小师妹你修为何如,但果真如师傅所说,你在剑术上天赋真是得天独厚。” “仅仅是三阶中期,就已能做到剑势的收敛包容,有控制地外放,这一点怕是其他五阶的剑修都难以做到。” “咦。”陆繁顿住,笑眼望了过来,“瞧你这得意的,你早就察觉到了?” “大师兄这叫什么话,剑执在我自己手中,当然知道究竟怎么样了。何况,”她歪了歪头,同样也是笑眯眯的样子,“那么精致的明棠阁完好无损,不正是对我剑术的夸奖么?” “你倒是真不害臊。” 陆繁撇了撇嘴,“对了,你最近休息两日,就回门派吧。” 一下听出他话语下的意思,少女反问,“你呢?” “我?我这边还得再防范一二。”陆繁想起这事就觉得头疼,偏偏又不得不去处理,想着那毁灭性极强的轻湮,总是一个隐患的采鱼岛,还有不知何人的阴谋,都得让他无法安心地在此时离开。 “我大概过几个月再回门派,到时帮我告知师傅一声。” “而你,就和那顾熙谦一起离开吧。” 他痛快地拍了板决定好此事。 第二百五十九章 长命缕 “大白,大白,哈哈,快从我身上下去。” “不!老子在那劳什子的灵兽袋委屈了这么多天,你又要让我进去!” “说!你是不是心里有别的鸟了!” “哪有,大白啊,你先下去,真的,我心里真的就你这样一个!” “你是独一无二的,还不行么?” 胖滚滚的大白鹅费力地扑腾着,挂在少女的衣服上,委屈巴巴地用着翅膀捧着少女的脸,想要来个真诚的对视,不料那羽毛挠得少女直痒痒,一个劲儿地往后仰,想要避开。 欢笑声,打闹声,耍小脾气的云翼鸟,笑靥如花的少女。 男子站在远处的花丛后,几近贪婪地注视着,却不敢向前一步。 他怕,他忍不住。 看着大白鹅和少女一言一句耍赖般的商量,不知说了什么,踩在肩膀上的大白顿时气恼地用翅膀蒙住了少女的眼睛。 少女也未生气,歪歪斜斜地走着,嘴角翘得老高,像是为自己即使看不见路,也并没有摔倒的事实,得意地不得了。 不过是在一只灵兽面前,这也在炫耀。 真是幼稚。 他心里想着,唇角却不经意间勾起。 当年他去淮城找白的时候,小家伙气性可大了,根本不顾是他将它送给她的事实,小眼睛瞪着,宛若仇人一般,将那脏兮兮的抹布径直朝他脸上扔来。 这暴脾气是随了谁。 那时他顶着人来人往的注视,尴尬地站在春香楼前,兀自埋汰着,只是心底有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而现在……白如此的高兴。 是因为,找到了另外一个她么? 漂亮的男子有些恍惚,但眉目间却尽是温柔。 “哎呀。” 小声的惊呼响起。 只感到胸膛上被一撞,和那夜一般少女身上清冷的清香扑来,他回神,正好对上蒙着少女眼睛,转过头望向他的大白。 玩闹太过入迷,无论是大白,还是离落都未察觉到这里竟有人存在。 大白的绿豆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他再仔细看去,大白又是曾经那副见到他爱理不理的高傲模样,只是这一次,却立刻松了玩闹的爪子,而是踩着少女的肩膀上,斜睨着他。 一副保护者的架势。 他轻嘲地笑了一声,微微摇着头。 离落这时也反应过来,有些惊诧,然恢复得很快,低头满是歉意和为难,“禹南道友,实在对不住,刚刚没有留意。” “没……”没事。 他刚想如此说道,便听着对面的少女轻轻咦了一声,弯下腰,似是在地上捡什么物什。 从这个方向,他能看见她卷翘的睫毛,还有那如墨的青丝。 他想起曾经。 她也是这样突然地,不说一言地弯身前倾,双手用力撑着膝盖,似乎身上的痛苦就那样轻轻松松地压垮了一直坚强的她。 他慌张极了,也害怕极了。 他看见她轻颤的睫毛下,一向得意而狡黠的眼里带着些许的害怕与恐慌。 他看见她平时玩耍时受了些许小伤,总要哼哼唧唧故作委屈地哭诉一番,而在这样的事情面前,却不说一语,只紧紧地咬着下唇,直至泛了白。 她不想让他担心。 他知道。 可是她身上莫名其妙会令她疼得死去活来的顽疾,他又怎么不知。然而他没有办法,只能搂着她,一下又一下,轻柔地顺着她的背抚摸着。 只愿着她的疼痛能够减轻一点,再一点。 那时他满心的心痛,满心的无力,恨不得以身相替。 直到,他几乎以命相博,拿到了那枚平安扣,系在了她的颈上,从此以后,这才好转了许多。 因回忆到美好,他的眼里带着欣慰,可是当少女抬起头,还稍许稚嫩的面容让他一下警醒了过来。 这才真真切切地觉得什么都变了,甚至那块她为此埋怨他一身是血吓坏她,却哭得不能自已的平安扣,如今也重新碾转回了他的手边。 “这是什么?”白皙的手指中拿着一根丝绳编的手链,上面有五色,还串着小巧晶莹的琉璃珠子。 少女平视着自己的手,并未抬眼看向男子。 她不知道刚刚看到这条手链的那一瞬间,她是如何做到,才能平息下自己急促到异常的呼吸,才能做到如此地若无其事地询问。 询问,这条本来就是她曾经编织的。 长命缕。 安禹南见到,眼神微黯,连忙一把拿了过来。 “哦。”他小心翼翼地揣回了怀中,“这是我的珍贵之物,多谢长离刚刚捡起它了。” “哪的话。”离落抬起头笑道,“若不是刚刚我没有看路,撞到了你,这条手链也不至于落下来了。” “长命缕。” “嗯?” “这个手链的名字,叫做长命缕。” “是嘛。”她轻轻一笑,“长命缕,这名字可真好听,好像编这条手链的人,也将美好的祝愿也全部一缕一缕地编在里面了呢。” “嗯。”他怔怔,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刚刚放着手链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不带上?” “嗯?” “不是说是珍贵的手链么,那为何不戴在手腕上?” “这样,起码也不必像刚刚那样,总是随意地弄丢了啊。” 微风吹过,青丝拂过少女的面庞,显得愈发的柔和,她轻巧地将恼人的发丝绕在耳后,盈盈一笑,歪着头看着他。 一阵沉默。 少女却蓦地又笑了。 “倒是我有些不明事理了。” “说到底再珍贵也是一个配饰,趁着新奇戴些日子便足够了。普通的世俗人,身上的玉佩项饰都每天换着戴,更别说咱们这些修仙者了。” “禹南道友一定是看见了其他更新奇,更珍贵的,所以才没有戴这个,对么?” 仍是一片静默,她的声音落下,除了大白偶尔扑腾翅膀的声音,周围全无动静。 她无趣地勾了勾唇。 “既然禹南道友有心事要琢磨,我就先离开了。” 然而还未走到几步,男子的声音突然就从后方传来,低沉暗哑。 “因为……我不配了。” “什么?” 她愕然转过身,然而看见的,却是男子快步离开的背影。 像是一场狼狈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