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缘》 第1章 后主身死亡国因 公元577年,长安西郊 “呀---呀--”,万人坑上盘旋着,数以百计的乌鸦,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高纬站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周士兵卖力地把高氏宗族的尸首扔到坑中,在高纬的不远处,高氏宗族或悲伤或愤怒的看着,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高纬心中冷笑一声,现在知道后悔了,以前怎么不想想,恐怕那时想到的只有美色与权力吧,身后已传来了铁索声,高纬漠然转身,高氏宗族跟在他身后,在高纬转身后,他并没有看到,有一对男女来到了刑场中,男子犹豫地说到:“小怜,你真的要这样吗”,女子叹了一口气:“他毕竟爱过我,我不想他葬在这万人坑中,王爷,求你成全我吧” “好吧,但你得答应本王从此不再想他了,可以吗?”看着男子包含深情的双眼,女子点了点头,男子的语气立即变得欢快起来:“李大人”,“在”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恭敬地答道。“本王,要把高纬的尸身收殓起来,他毕竟原是皇帝,就算斩首了,也应葬在那风水宝地,李大人,你说是不是!”“是是,来啊,把高纬的尸身交给代王。”“是”。待到代王一行人走后,士兵又开始忙碌起来,无人发现,有一块白纱掉在地上,上面缀着点点泪痕,白纱所在的地方正是那女子刚刚所站地方的不远处。 空中乌鸦还在“呀---呀--”地叫着。 高纬慢慢地跟在牛头马面的身后,身边充斥着厉鬼的叫声,饶是高纬这种一心赴死的人,心头也有了一丝恐惧,更不说是那些高氏宗族了,一个个都相互靠拢起来,希望能有些安全感,不知走了多久,牛头马面终于停了下来,马面转过身,对高纬他们说:“你们先在此等候,我们去去就回。”说完牛头马面便消失了,高纬看看了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让人不知在何处,抬头一看,空中漂浮着一块匾额,上书:阎罗殿三个大字,匾额的四边都有骷髅作为修饰,且个个都阴森可怖,让人不寒而栗,“仁纲,是你吗?”高纬往声音处一看,竟是她死去多年的父皇-高湛,他的面容虽还俊美,但惨白的面色还是提醒着人们,他已经死了,高湛的身后,站在文宣帝高洋,废帝高殷,孝昭帝高演,兰陵王高长恭,和他的亲弟琅琊王高俨,高纬看到后,心中不由感叹:看来高家真是得阎王眷顾,一个转世投胎都没有,不会是阎王准备让我们在地府团聚吧 “你这逆子,你居然把齐国弄得亡了国,你就无一丝愧疚吗?”还没等高纬感叹完,高湛的训斥声就扑面而来,“父皇,不用跟他废话了,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愧疚,让儿臣替您来教训教训他吧”说着,拳头已经朝着高纬打来,就当高纬要伸手阻挡时,已有人为他阻挡了高俨的拳头,高纬抬头一看,原来是高长恭,“长恭哥哥,你为何要帮他,你忘了吗,就是他用鸩酒赐死你的”高俨见高长恭拦他,愤怒地向高长恭吼道。“仁威,你先听听仁纲怎么说,若他还不知悔改,你在教训他,也不迟啊,仁纲,你倒是说说啊。”(高俨,字仁威)(高纬,字仁纲)高纬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众人,心中叹了口气,垂下眼帘,高纬平静的说:“长恭哥哥,我无话可说,仁威,你要打便打吧,毕竟是我派人杀了你,和你的四个儿子。”高俨一听,一下冲了过去,抓住高纬,愤怒地摇晃着,边摇边说:“你还知道啊,我死的时候只有十四岁,而那四个孩子全都不满周岁啊!你还是不是人啊!”最后高俨放开了高纬,跪在了地上痛哭了起来。 众人看到都默然了,这时,高洋突然看着高纬说道:“仁纲,朕问你,你对齐国的亡国,真的一句话都没有吗?一点后悔都没有吗”“后悔,当然有,我后悔不该杀了长恭哥哥,但是就算我不杀他,他也会被杀,不过是被周国人所杀,因为齐国就算没有我,它也会灭亡,因为它的根本已经腐朽了,就算我想勤政爱民,也不过是推迟它灭亡的时间而已,根本不能改变什么,那我还不如就在短暂的时间,玩乐一番那,倒还快活些。并且我一生中最后悔的就是生于高家,如有来生,我只愿生于寻常人家,至少不会如此痛苦。 ”一番话后,众人都呆愣了。 最后高湛反应过来,“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高纬脸上,白皙的脸立即浮现了一个红色的五指掌痕,良久,高纬将脸转了过来,盯着高湛,冷笑一声,“怎么,被我说中了,因为齐国就是在你们自诩明君的帝王手中衰败的,不是吗?”“你给朕住口,你胡说什么。”高湛气急败坏地吼道,“我胡说,和士开,祖珽都是你留给我的,再说,我就算再怎么昏庸,我也不会让和士开后宫,让他与皇后私通,把朝政全都交给和士开,是不是啊我的父皇,我就算杀了高俨,长恭哥哥,也没你们杀的多,三伯,七伯,高殷,高绍德,高百年,高孝琬,高孝瑜他们那一个不是你们杀的,我杀了仁威和长恭哥哥,仁盛哥哥他们会后悔,会难过,你们却不会,不是吗?” 高纬的一番话让高氏诸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高纬看到后,讥笑一声,对高湛说到:“而且我也不会像父皇那样,为了保命让我假扮男儿身,当世子,父皇,你让我当男子我听你的,为什么自仁威出生后,你的眼里只有他,你已经让我失去了女子的快乐,你的父爱却只给了仁威,你以为你给我皇位,就能补偿我吗,你知道吗,我多想和仁威换,让他做皇帝,这样我就可以分享到你的父爱了,父皇,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父皇,你说啊。”高纬歇斯底里地叫着,高湛听了沉默不语,其他人则全都震惊了,就在这时,马面出现了,对高纬说:“高纬,阎王要见你,跟本官来吧。”说着,马面后面突然出现了一扇大门,马面率先进去了,高纬快步走了过去,路过高湛时,听到高湛说道:“仁纲,对不起”高纬听到后,一滴泪水落了下来,对不起,有用吗,太迟了,不再看高湛,快步走入门中。 作者有话要说:本人头次写,大家多多包涵o()o 第2章 阎王允诺高纬重生 高纬默默地跟在马面后面,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已经走过第五扇石门了,阎王殿就在前方了,但是高纬心中却有一个疑问,这偌大的地府,怎么只有牛头马面这两个鬼差,其他的鬼差一个都没有看到,仿佛知道高纬心中所惑,在高纬疑惑之际,马面的声音便从前面飘来:“这地府之中的其他鬼差有的是在下面的十八层地狱里当差,有的是去抓那些孤魂野鬼了,而且这阎王殿也是有鬼差把守的,只是你是新鬼看不到而已,不然以前被你害死那些鬼早冲上来把你大卸八块了。”听了这话,高纬连忙把头低下,不作他想,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马面后面。 到了大殿前,马面突然回头对高纬说:“等会见了阎王要跪下,不然判官肯定会借题发挥的,你一定没好果子吃,知道了吗?”“是。” 到了大殿内,马面连忙给高纬使眼色,高纬赶忙跪下,“罪人高纬叩见阎王。”堂上阎王赞许地看了高纬一眼,说到:“起来吧,抬起头来。”“是”高纬起身,抬头看到了戴着通天冠,穿着黑色衮服的阎王,面容因被十二串黑色的垂旒挡着看不清,“你便是高纬?”“是”“本王看过你的生死簿,你一生命运多舛,最后也是英年早逝,不过你杀人太多,本应不入人道,但本王问你若你能重生你能否做了明君?”“重生也不过是把我所经历的在经历一遍而已,这二十几年让我太累了,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不,不,本王说的重生不是像婴儿那般无记忆的,而是你带着这二十一年的记忆去重生,你可以凭着记忆改变那些悲剧,也可袖手旁观,不过因为是重生,所以有些事会和你记忆中的不一样,你觉得如何啊,当然如果你不想,本王也可网开一面让你投入人道,成为寻常百姓,两个选择,你考虑一下吧。”高纬想了想,现在有机会可以挽回那些悲剧,我何不试试呢,高纬的骨子里还是有着高家人敢于冒险的性子的。“我如果重生了,可以救那些过去被冤而死的人吗?”“当然可以,只要你在他们未死之时救下他们就可以了。”“那阎王殿下,高纬想要重生,请阎王成全。”“可以。”只见阎王一挥手,高纬便消失在了大殿之中,旁边的判官见到这一幕后,朝阎王问道:“殿下,何故赐她重生,以前可无此先例啊?”“高纬她本该投到男儿之身,却因为我们地府的错错投了女儿之身,致使她当了二十几年的伪男儿,痛苦了一生,这也算是给他的一点补偿吧,唉”“下官省得了” 公元556年,并州长广王府 “啊啊”女子阵阵的惨叫声从王府后院的主寝殿中传出,寝殿外一青年男子焦急地走来走去,听着女子的叫声,男子终于忍受不住了,朝着寝殿的半开的大门走去,一名侍女急忙拉住男子,“王爷,你不能进产房,不吉利。”“可是,王妃都叫成那样,又过去这么久了,绿絮,不会有事吧。”男子焦急地说道。“不会的,女人啊,都会有这一天的,王妃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而且王妃这是头胎,时间肯定会长些。反倒是您,您要是进去了,反而添乱,您就在这等着吧。”男子听罢,只好在寝殿外等着,只是不时伸长脖子看着那扇大门,只希望能赶快出来个人,结束这漫长的等待。 产房之中,三个婆子正围在床边,与正在生产的女子说着话来让女子生产更顺利些,侍女们,则拿着一个个铜盆,有些盆中是热腾腾的清水,有些则是血淋淋的血水,告诉人们这生产的危险,而在床上的女子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色,虽然现在已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却还是遮不住那绝世面容,女子口中不停念着:“阿湛,阿湛”“快,拿参片放在王妃的嘴里。”突然,一名婆子站起身来,朝立在床边的侍女吩咐道。侍女急忙去拿放在檀木茶几边上的小白玉瓶,拿出参片后,忙放入女子口中,与此同时,婆子们急喊:“王妃,用力啊,马上就出来了。”“啊”“哇哇”随着女子的一声高喊,婴儿的哭声也随之响起。 男子听到后立刻冲了进来,绿絮也跟了进来,男子进来后立即跑到床边,握住女子雪白的柔荑,关切地说道:“岚儿,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我没有什么事,你快把孩子抱过来吧,我想看看孩子”“嗯,稳婆,快把孩子抱过来,对了,孩子是男是女啊?”抱着洗干净的婴儿,男子问道,“禀王爷,是个可爱小郡主。”闻此,男子抱孩子的手一僵,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过一会儿,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抬头,对寝殿中的人说到:“你们给本王记住,今日,王妃生的是世子,不是郡主,听清楚了吗?”看到那些婆子和侍女都呆愣着,男子不由再次强调:“都听清楚了吗,嗯!”看到男子眼中的杀意,立即吓得一个冷颤,连忙称是,“那你们还不去给本王向众人传这喜讯。”听罢,除了绿絮,其他人立即跑出寝殿,为长广王去传达喜讯去了,“阿湛,你为什么要这样”男子叹了口气,对绿絮说:“绿絮,你去看看给王妃熬的参汤好了没?”“是”见绿絮走后,男子转头对女子说到:“岚儿,你还记得来并州的前一天,母后召我入宫吗,那天皇兄也在母后宫中,我到了那儿,皇兄就说,西魏近些年来,一直蠢蠢欲动,所以想让我去镇守边疆。”“为何?”女子疑惑道。“他说如皇族子弟去镇守边疆,必能振奋军心,也可让西魏与陈国看看我大齐的雄风。”“真是如此吗,母后同意了吗?” 男子冷笑一声:“高洋他巴不得我和六哥早死了,那他的儿子以后就可坐稳帝位了,母后也知他的心思,自是不肯,最后母后与他约定,先封我为并州刺史,若一年内我与你生下世子,那我就接着做我的长广王,反之,则去边疆,实话和你说吧,我早已准备好了一名男婴,若你生的是女儿,就用那男婴谎称为我们的孩子,再将女儿先杀掉,以绝后患,可是,我实在是下不了手啊。”“所以你才要那般,阿湛,谢谢你”“没什么,我高湛发誓永远不让你们受到威胁。”“阿湛,你真好。” 没错,他就是高湛,而那婴孩就是高纬,那女子便是高纬的母亲-胡曦岚。 不过,高湛他们不知,高纬的心思已经转了千百回了,在我出生之时,父皇还准备了一个男婴,我怎么不知道,难道这就是重生的不同之处,父皇母后这么恩爱,父皇怎么会容忍日后母后与和士开宫闱的事那,看来还得自己去找答案啊,嗯,肚子好饿啊。“哇哇”因为还不能说话,所以高纬只好用哭声,来提醒她的父母,她饿了。“孩子饿了,你快出去,我要喂奶了。”“不是,找了乳母了吗,干嘛还要你喂?”高湛吃醋道。“孩子的身子当然越少人碰越好了,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有个假世子吗,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快出去吧。”胡曦岚温柔地说道。“好吧。”高湛垂头丧气道,走了出去。胡曦岚笑着摇了摇头,给高纬喂起奶。 高湛一出大门,便说道:“今日接生的婆子和那些侍女都给本王解决掉,处理的干净些。”“是。”一个鬼魅般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过了一会儿,绿絮出现在高湛身后,平静地说道:“辰时西苑的李夫人生了一个男孩,因为当时王妃在生产,没敢禀报,九爷,要去看看嘛?”高湛想了想,说道:“本王等等再过去,先赏她些东西吧,毕竟她也生了个儿子。”“是。”绿絮转身之时,听高湛说道:“还有那个密室里的男婴也处理掉。”“是”心中虽有些不忍,但还是答应了。高湛看了看天,露出一丝冷笑,转身走向寝殿。 高纬吃饱后,浓重的睡意席卷而来,在胡曦岚的轻拍中,进入了梦乡。午日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户中溜了进来,洒在胡曦岚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 高湛进入寝殿后,看到这一幕,笑了笑。 第3章 服用神药初入邺城 “阿湛,孩子睡着了,她真可爱啊”胡曦岚看着高纬慈爱的说道。“是啊,岚儿,刚刚绿絮来报,西苑的李氏生了一个男孩,我,我等等还要去看她。”高湛吞吞吐吐地说道。听了这话,胡曦岚的眸子有些黯淡了下来,“是吗,既然如此,你就去陪陪她吧,我不会吃醋的。”高湛有些怯怯地问道:“岚儿,你真的不介意?”“当然,你去吧,你有空想想两个孩子的名字,才是要紧的。”“那我先走了,我会让绿絮好好照顾你和孩子的,名字和表字我过几天再告诉你。”“嗯,快走吧,别让李夫人等急了。”“哦。”待到高湛的身影消失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帝王之家的专情是不会有的。孩子,你要记得啊。”也不知高纬听没听到,只是怀抱着高纬的手紧了紧。 三天后,王妃寝殿中 “岚儿,孩子们的名字我取好了。”抱着刚刚沐浴完的高纬,胡曦岚老远就听到高湛欣喜的声音。高湛一进寝殿,忙把手中的丝帛交予胡曦岚,胡曦岚抬目一观,丝帛上工工整整用魏碑写着:世子高纬,字仁纲;高绰,字仁盛。见胡曦岚沉思不语,高湛有些疑惑:“怎么了岚儿,高仁纲这名字不好吗?”“不不,我只是在想李夫人的儿子才是长子,立仁纲为世子,不好吧?”高湛笑了笑“你想多了,李氏不是正妃,她生的孩子只是庶子,仁纲是嫡子,理当被立为世子,至于出生的时辰,虽然高绰他虽是辰时生的,但他不是嫡子,我给皇兄上折子时,说他是未时生的,这样玉牒上他就比仁纲小一个时辰了,这样你放心了吧。”“李夫人答应了?”“答应了,你就放心吧,唉”说道最后,高湛叹了口气,“怎么了,好好地,叹什么气啊?”见此,胡曦岚连忙问道。高湛苦笑了声:“我想这女子生完孩子,怎么还要坐月子。”说着凑到胡曦岚耳边,暧昧地说道:“我好想你啊,岚儿!”听得胡曦岚脸颊通红,不过也听得高纬连连翻白眼,真是色鬼,看见漂亮就调戏,难怪荒淫而死,不过母后和父皇的关系蛮恩爱的,以后怎么会到貌合神离的地步,真是奇怪,看来我不知道的事还很多那,正想着,殿外绿絮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见到高湛,忙说道:“九爷,药好了,要现在给世子喝吗?”“没错,快端上来。”“是,快端上来。”说完,门外一名巫师端着一个白玉碗恭敬地走了进来,绿絮接过玉碗,端到胡曦岚面前,碗中的液体如同清水一般清澄,不由疑惑道:“这是?”高湛没回答她,只是挥手命巫师退下,巫师鞠了个躬,退下了,不过,在巫师转身的一刹那,高湛冲绿絮使了个眼色,绿絮见后,点点了头,放下玉碗,跟在巫师身后,不久,殿外传出一声闷哼,不一会儿,绿絮走了进来,高湛冲她赞许地点点了头,胡曦岚心中叹息:又是一条人命,高湛转头冲她笑了笑:“岚儿,我和你说,这玉碗中的药可是一味神药,它能让仁纲日后的脉象都变成男子的脉象,还能让仁纲的上身如同男子一般,连葵水都不会有,听说还能如男子一般让女子怀孕那。”“如此神奇,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有这种药,不会有危险吧?”虽心中有很大的震惊,但为了高纬的安全,还是把疑问说了出来,“这药是西域一小国王室的秘药,也难怪你没听过,危险还是有的,只是我也不知大不大,不过我听那巫师说只要熬过服药后的一夜就好了。”“这样生死难测,要不还是不要服吧。”胡曦岚一听,急忙否定道,高湛无奈地说道:“不行啊,岚儿,我已经上折子给皇兄了,以他的脾性,过不了几日,他肯定会宣我们上京的,到时,太医一把脉就全完了,你放心,只要我们守着仁纲,她应该会没事的,真的。”良久,胡曦岚终于点了点头,亲自喂高纬服了药。 当夜,王妃寝室的灯火一夜未熄,侍女们一直忙忙碌碌地端盆递水的,高湛和胡曦岚则一直在床边哄着哭闹不止的高纬,直到天明方歇。 一个月后,王府大堂。 “朕与太后得知长广王得两麟儿,嫡子仁纲已为世子,朕闻之甚为欣慰,朕思九弟前往并州已一年有余,朕与太后甚为挂念,敕命长广王与妻儿即日进京,与朕共享天伦之乐,钦此”“臣弟高湛接旨”“恭喜王爷,此次回京,陛下必定重用王爷,到时,还请王爷多多提携下官”“不敢不敢,要说受皇兄重用的,谁能比得上崔大人啊,日后,本王还要请崔大人多多帮忙那。”高湛与当今皇帝的宠臣崔季舒互相吹捧着,与高湛聊了会儿,崔季舒故作惊讶的看着在胡曦岚怀中的高纬说到:“呀,这就是世子爷吧,王爷能让臣抱抱吗?”“当然,绿絮,把世子抱过来。”高湛笑着说道,“是。”从绿絮手中抱过高纬,赞道:“世子爷,长得真是漂亮,王爷王妃有福了。”突然,右手抓住高纬的手腕,不再说话,看着这一幕,高湛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在场的皇家禁卫军与王府卫队的手都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过了一会儿,崔季舒哈哈大笑道:“世子手腕上的小玉镯真是精致,让臣看的都羡慕啊!”“崔大人若喜欢,本王库中还有这种玉镯,大人可随意挑选,当是给崔大人小孙子的出生贺礼了。”“不麻烦王爷了,臣还得向陛下复命那,等王爷到了邺城,臣与您在把酒言欢,告辞了。”“崔大人,慢走。”看着崔季舒的背影慢慢淡去,高湛的笑意立刻落下,胡曦岚看着高湛,问道:“阿湛,为什么你们刚刚在崔大人执起仁纲手的时候都变得杀气腾腾的?”高湛冷哼一声:“岚儿,你不知道,这崔季舒虽是个文官,但他的医术连宫中的太医都要甘拜下风,你道他真在仁纲的玉镯吗,他其实是在探仁纲的脉象,究竟是男是女,看来我的皇兄真是不放心我啊。”“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何苦那,唉。”胡曦岚伤感道。 天保七年八月七日,大齐国都邺城 城门外,宰相杨愔带领群臣静静地站在城门口,不一会儿,远处驶来一列队伍,两列卫队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尤为惹眼,待驶到杨愔等人的面前,杨愔带起长袖,恭敬的说道:“臣杨愔奉陛下之命协群臣恭迎长广王殿下。”其后群臣纷纷效仿,马车的帘子被撩起,高湛一身紫色的亲王衮服,优雅得体,对杨愔拱手道:“本王在此多谢杨大人了,本王竟不知皇兄命诸位大人来迎接本王,若是知晓,本王一定加紧赶路,不让诸位大人在此久候。”杨愔笑道:“王爷不必挂心,王爷现在也是有世子了,慢些赶路,也是情有所原,王爷还是赶快乘着玉辂去太后宫中吧,陛下与皇后早已去了,王爷若是在耽误,陛下,太后就要等急了。”高湛顺着杨愔的眼神,看见了那华丽的皇帝玉辂 ,皇帝玉辂(相当于清朝皇帝的龙轿),大盖飞檐,缀金铃,镶珠珰,车身缀满玉蚌的配饰。那四角腾空欲飞的金龙,口衔五彩,飘飘欲冲天而去。“杨大人,这不是皇帝玉辂吗,我只是一个亲王,怎么可以乘这天子之物。”高湛惊讶道。杨愔笑了笑说:“王爷不必担心,这是皇上对您的恩宠,您就放心乘吧。”边说着边心中念叨:咱们这位陛下做的不同常人的事还少吗?“王爷还是和王妃,世子一块进宫吧,别让陛下等急了。”“那好吧,杨大人,那本王先走了,过几日本王在请杨大人叙旧。”“王爷慢走。”杨愔向高湛作揖道。“阿湛,陛下无故让我们乘皇帝玉辂进宫,不会有什么事儿吧。”抱着高纬,胡曦岚担忧的问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我们既然是去母后宫中,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毕竟皇兄不会在母后面前杀到他的亲弟弟和侄儿,我想说不定就是去宫中叙叙家常的,再说,皇兄登基到现在,做过多少出人意料的事,这让我们乘皇帝玉辂也没什么。你就放心吧。”高湛虽是这样安慰着胡曦岚,但是他心中也没有底,他在担心,别是崔季舒识破了高纬的女儿身,禀报了高洋,那他就犯了欺君之罪,到时连娄太后都保不了长广王府的众人啊,很可能连两个婴孩都会被处死啊。玉辂之中,夫妻二人都在为前途未测的前方担忧着,只有高纬因为婴孩的嗜睡习性,还在美滋滋的睡着。 玉辂之外,百姓除了看到銮辂经过赞叹几声玉辂的华丽外,就继续为一天的生计奔波着。 作者有话要说:北齐之时,巫术横行,王公贵族家中都有许多巫师 第4章 初入皇宫受帝青睐 玉辂行驶了好了一阵子,终于来到了娄太后的宫中-南宫 这时,高纬也醒了,在前世,高纬对高洋的记忆等于没有,因为高洋驾崩之时,高纬才三岁,能记得什么,长大了,听到的也全是他人对高洋的评价,不过大多数都是暴君这类的,不过高纬心中总是觉得一个人不可能残暴如此,而且高洋前期也是一位英主,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的这位皇伯父后期残暴如此,所以高纬对高洋可是很好奇,好不容易,能再见到高洋,高纬她怎么可能再睡觉那。 “王爷已经到南宫了,请您与王妃,世子下辇吧。”高洋的贴身武卫娥永乐用他那惯有的无一丝特殊语气的声音,平静地说道。下了玉辂,高湛他们跟着几个宫中宦者走入了南宫。 “臣弟(臣妾)高湛(胡曦岚)参见皇上,太后,皇后。”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高湛与胡曦岚恭敬地说道。“哈哈,都平身吧,来人,赐座,九弟,你真是让朕好生想念啊。”浓厚的男声在偌大的宫殿中回荡着。“得皇兄如此挂念,臣弟不甚感激。”乘着两兄弟说话的空儿,高纬乘机看清了御座之上大齐皇帝高洋的相貌,前世里,人人都说,这位大齐开国帝王相貌奇丑,现在高纬看来,也没什么,虽然皮肤黝黑,有些鱼鳞纹,两边的腮帮的肉有些耸拉下来,五官还是蛮精致的,更是有一双漂亮的凤眼,毕竟娄太后年轻之时是有名的鲜卑美女,神武帝高欢更是南北两国有名美男子,再说与高洋同父同母的几个兄弟姐妹个个都是远景驰名的美男子,美女,就算高洋长得再差,也不可能真长成个怪物啊,定是后人以讹传讹的,想到这儿,高纬不禁暗自嘲笑自己,以前自己怎么也相信这些话了呢,不禁摇了摇头,正巧高洋刚把目光移到高纬那,刚好看到高纬摇头的动作,心下好奇,冲高湛说道:“九弟,朕听崔季舒说你得了一个漂亮的世子,能抱抱来给朕看看嘛?”“这”高湛犹豫道。娄太后见此,笑道;:“哀家也想看看这孩子,阿湛,你放心,有哀家在,皇帝不会弄痛你的世子的。”闻此,高湛无奈,只好让胡曦岚把高纬抱给太后的女官,娄太后从女官手中接过高纬,对高湛说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曦岚,你这儿子他日定是人中龙凤。”“母后过誉了。”胡曦岚起身谦虚道。娄太后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皇帝,你觉得那?”“儿臣也是如此想的。”高洋正说着,高纬突然冲他笑了笑,高洋立时愣住了,久久未闻高洋的声音,娄太后抬头一看,见高洋正愣愣地看着高纬,不由疑惑:“皇帝你怎么了?”“母后,仁纲再冲朕笑那。&039;高洋的语气中冲满了惊奇,“是吗?”娄太后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别说娄太后了,大殿内的任何人都不信,谁会相信,如此一个暴君,孩子会冲他笑,大家都在想,别是就来饮酒过度,出现幻觉了。高洋见众人都有些怀疑,不由急了,冲娄太后说道:‘母后,能将仁纲给朕抱抱吗?’要在平时高洋早吧那些怀疑他的奴才们全砍了,高湛夫妻恐怕也免不了一顿杖刑,不过今儿,高洋偏想证明给他们看看,他也是蛮慈爱的,尽管有些怀疑,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娄太后,还是把高纬交给了高洋,因为没抱过孩子,所以高洋身边的李皇后一直在叫他抱孩子的姿势,一番折腾下来,饶是高洋这样身材魁梧的男子,也气喘吁吁了,低头看看高纬,没想到高纬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娄太后笑着说道;“看来仁纲很喜欢皇帝啊,阿湛,你说是不是?”‘是啊,仁纲自出生到现在也没给儿臣露过几个笑脸,今儿到是给皇兄笑了好几次了。看来皇兄真跟仁纲有缘啊。’话是怎么说高湛心中已经嫉妒死了,自己的孩子不跟自己亲,反而跟别人亲,哪个父亲心中会平衡啊。“九弟,你这个孩子很好,朕很喜欢,不如就养在宫中吧。”高湛一听,这还了得,急忙说道:‘不行啊,皇兄’‘为什么,九弟,你是不相信朕会好好照顾你的世子吗?’高洋说着,凌厉的眼神刺向高湛,仿佛要将他刺穿。高湛被这眼神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哪还有心思想一个原因啊,这时,胡曦岚站了起来;‘陛下,仁纲一出生就是臣妾照顾着,殿下是想,仁纲,要是不喜欢其他人来照顾,到时,哭闹不止,就不好了,不如让王府的侍女绿絮来照顾仁纲,她是除臣妾外接触仁纲最多的人了,有她照顾,仁纲一定会乖乖的,陛下,意下如何?’听罢,高洋沉思半响后,转头问高湛;‘是这样吗?’看到高洋询问的眼神,高湛连忙点头称是。看到高湛的反应,高洋哈哈大笑;‘原是这样,那就让那个绿絮进宫吧,仁纲就先养在皇后的乾凤宫吧,母后,皇后,你们觉得那。’‘哀家觉得甚好’‘臣妾也觉得很好。’‘好,仁纲朕带你去看看你的新家。’说完,大步向乾凤宫走去。娄太后冲高湛夫妻俩说道;‘你们也回府吧,赶了这么久的路了,回府好好休息吧,哀家也会好好照顾仁纲的,放心吧。’‘那儿臣(臣妾)就告退了。’高湛恭敬地说道。‘岚儿,你说把仁纲留在宫中能行吗?’坐在回王府的玉辂里,高湛担心地问道。‘放心吧,有绿絮在,没什么问题的,等皇上的新鲜劲过了,我们在把仁纲接回来就行了。’胡曦岚的双手紧紧地抱着高湛握成拳的右手,希望能给他些安稳。至于高纬的两次笑容嘛,第一次是为了讨好高洋,因为高纬想讨好了高洋,这样至少可以让长广王府的日子也好过些,不过她忘了,她现在才三个多月,谁能想到几个月的孩子会有这样含义的笑容啊,第二次则完全是被高洋的笨手笨脚给逗乐的,可怜高洋还以为自己父爱无边那。 两个月后,乾凤宫中 两个不满十岁的男孩正在摇篮逗弄着摇篮里一个四五个月的婴儿:‘仁纲你看这是父皇给我的拨浪鼓’一个看起来年龄稍小些的孩子朝着婴儿,挥舞着精致的拨浪鼓,‘仁纲,他的拨浪鼓不好玩,你看父皇给我的纸鸢多漂亮,现在我就带你去放纸鸢。’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不甘示弱道。一名坐在床上的美妇,慈爱的说道;‘好了,你们俩也别争了,等仁纲再大些再说吧,还有啊,仁纲一个月刚刚会走路,正道,你若是带他去放纸鸢,你父皇知道了必得罚你。绿絮,你说是不是?’‘娘娘说的是,怕是到时,世子要是哪儿碰伤,两位殿下就得心疼得半死。’端着牛乳的绿絮说道。因为高纬在三个月时就坚决不喝母乳了,所以一直到现在高纬一直在喝牛乳,而那名美妇就是李皇后了,至于那两个男孩则是,大齐的太子,高殷,高正道,年十一岁,另一个是高洋的次子,高殷的胞弟,高绍德,年九岁。‘可是,母后,为什么我们怎么逗仁纲,他都不笑。’摇了好一会儿拨浪鼓,高绍德转头,哭丧着脸向李皇后求救了,而我们的太子殿下还在乐此不疲地逗着高纬,终于,高纬同学受不了了,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你-够-了-没-有-高-正-道。’当事者高殷听了顿时呆住了,而李皇后等三个目击者则都惊讶着看着高纬,‘怎么回事,今儿怎么安静?’高洋一下朝,就来到了皇后宫中,往日一直充满了孩童的笑声的宫殿一下这么安静,让高洋有些疑惑,快步走入寝殿,看见如此场景,更加疑惑,最后,李皇后反映了过来,对高洋说道;‘陛下,仁纲会说话了。’‘说什么胡话,他才多大啊’‘是真的,仁纲真的说话了。’高洋还没说完,他的两个儿子就打断了他的话,‘是吗,朕来看看,仁纲叫声皇伯父听听’高洋抱起高纬,冲他说道,‘皇-伯-父-这-玉-饰-弄-得-仁-纲-难-受’不过高纬可没空感受高洋的父爱,她正被高洋朝服上挂佩的玉饰硌的难受那,高洋一听到高纬说话,先是愣了会儿,随后,高高抱起高纬,欣喜地说道:“这孩子真是天赐麟儿,仁纲日后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对了,朕要去告诉母后和老九夫妻俩。”说完,抱着高纬向南宫跑去,而还在乾凤宫中的李皇后则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的一个月,由于高洋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引着高纬说话,她的讲话水平仅仅一月便由原来的疙疙瘩瘩转变的同常人一般熟练,甚至连鲜卑语的会讲一大堆。而长广王世子是神童的说法也渐渐在朝臣与市井之间流传看来。不过,这不是高纬要考虑的,她现在担心的是两个多月后的除夕宴会怎么办,高洋是铁定要带她去的,可是,天知道,从前世开始她就最讨厌此类宴会了,‘大不了,整晚睡觉,毕竟我才几个月嘛。只是希望老天满足我这个心愿那’坐在御花园的小胡床上,高纬仰望着天空,担忧地想到。不去理会不远处宫女的窃窃私语。 作者有话要说: 哦,下一章,高纬就要大展拳脚了,耶o()o 第5章 除夕宴会贵胄集聚 天保七年除夕 皇宫仙都苑 轻云楼 宫女们正在娄太后的贴身女官李昌仪地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宴会的场地,‘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看见李皇后的身影,李昌仪赶紧小步跑到李皇后跟前,恭敬地说道。‘这儿布置的怎么样了,离宴会开始就三个时辰了’‘娘娘放心吧,会场马上就要好了,肯定会让陛下满意的。’‘嗯,本宫看这会场确实不错。’李皇后满意的点点了头。低头一看,咱们的世子大人正耸拉着脑袋,闷闷不乐那,‘仁纲,怎么了,一整天总是这样,可是病了?’高纬还没回答那,一旁的高绍德立刻抢答道:“母后,儿臣知道。”说着一双与高洋极为相似的风眼中闪出几丝促狭的光芒,‘仁纲肯定是等不了三个时辰了,我看还不让宫女快快布置完,让父皇早早开席那。’‘哦,是吗,仁纲要不本宫让她们快些布置。’李皇后慈爱的问道。‘不用了,皇伯母,仁纲只是想去藏书阁看会子书,但怕皇伯母不高兴,所以一直没说,皇伯母,仁纲现在能去吗?’虽然脸上挂着笑容,心中早把高绍德骂了几千遍了,该死的高绍德,明知我不想参加宴会,还故意这样说,我记得你了。尽管心中是满肚牢骚,脸上一点没表现出来。‘是这样啊,那本宫叫几个宦官跟着你吧,宴会开始前要回来的,别忘了。’‘是’看似乖巧地点点头。只是点头前的一刹那,丢给高绍德小同学,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高绍德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 北苑,藏书阁内 ‘世子,要奴才们,给您挑些书吗?’藏书阁的掌事宦官笑容满面的看着高纬。高纬身上立时起来一阵鸡皮疙瘩,挥挥手道;‘不用了,本世子自己会找的,你们都下去吧。’‘可世子爷你还太小,要是哪伤着了,奴才们’老宦官还没说完,就被高纬打断了,‘行了,本世子会小心的,唠唠叨叨的。’见老宦官还想说些什么,不由加重语气道;‘怎么你是不相信本世子吗?’最后更是拿出了皇室的气势来,老宦官做了一辈子奴才了,见如此,哪还敢在说些什么,赶紧带着小宦官们退了出去,不过边退边想;这世子爷才不到一岁,自己怎么好像看到了神武帝一样。最后老宦官带着满肚的疑惑,退到了阁外。原来这老宦官在高欢在世时,一直是伺候高欢的,高洋建立齐国后,念他以年老,就给了他这藏书阁这轻松的差事。 高纬在藏书阁中,慢慢地走着,突然高纬在一檀木书柜前停了下来,在高纬的正上方放着好几本书,在最中间的一本书名曰:朝廷大事录。高纬小心翼翼地攀上藏书阁的小楼梯,取出那本书,坐在楼梯的软垫上,书中详细地记载了从大魏道武帝登国元年到大齐天保五年的所有大事,高纬细细地着,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多时辰。 ‘世子,宴会快要开始了,皇后娘娘让我来请您回去。’藏书阁外,响起了李皇后贴身侍女佩玉温和的声音。‘哦,来了。’高纬赶紧把书放回书柜中,慢慢爬了下来。‘世子,我们快走吧,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看见高纬走出来,佩玉赶紧说道。高纬点点了头,跟着佩玉向仙都苑走去,原先跟着高纬的小宦官们急忙跟上。走到御花园时,一声‘仁纲’在身后响起,转身一看,原是端坐在玉辂中的高洋,因为今日是除夕,是除旧迎新的大日子,所以高洋穿着隆重而繁琐的冕服。 高洋头戴黑色通天冠,通天冠上的平冕边缘垂着十二串其长齐肩的白玉垂旒,身穿上玄色,下绛色,前三幅,后四幅的礼服,礼服的上衣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礼服上还挂佩这一套套白玉饰件,腰间的最里面是一条宽四寸的长长素带,红色为里衬,朱边滚绣作为装饰,素带外系着一条缀满珠宝的皮革腰带,脚上,是绛色的赤舄。在这套冕服的烘托下,高洋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威自怒的帝王气势。 见是高洋,佩玉等人立即跪下,高纬见如此,正准备行礼时,高洋的声音已飘然而至,‘仁纲,免礼吧,快进来吧,朕与你一起去仙都苑。’高纬快走到玉辂前时,回头看了看,见佩玉等人仍跪在地上,不由向高洋请求道;‘皇伯父,能让他们先起来吗?’高洋这是才意识到跪在地上的佩玉等人,‘你们都平身吧,佩玉啊,你去和皇后说,仁纲由朕由朕带过去,别让她担心。’‘奴婢遵旨。’见佩玉退下了,高纬便在宦官的帮助下,入了玉辂。 仙都苑 轻云楼 ‘陛下驾到’宦官尖锐的声音在店外响起。在殿中的皇亲贵胄立刻向着殿门的方向行礼,只一会儿,大齐皇帝便出现在殿中,身边则跟着幼小的高纬,待坐到殿当中的御座上,高洋便用纯正的鲜卑语说道;‘都平身吧。’众人起身,盘腿坐到绣着精美花纹的软垫上,而高纬则坐到高洋身旁的一个小软垫上。‘起舞’随着高洋的一声令下。两列穿着舞衣的女子缓缓步入殿中,因为前世时就已经看腻了,趁着众人看舞蹈之际,高纬仔细地观察着殿内的布局;殿中,银质的百五十枝灯,如同火树,蜡泪凝结,看上去好似火红的花朵,分外好看。而在宫殿的后部宫人们忙忙碌碌地搬运各种绝色的锦绨,其中高纬识得的有大明光锦、蒲桃文锦、大茱萸锦、凤凰朱雀锦、韬文锦,以及蜀绨、紫绨,青绨明光锦、绯绨登高文锦等等,都是高洋用来赏赐给除夕宴会的表演者的。而在皇亲贵胄们的面前都有一张长长的檀木茶几,几上是一个个名贵的御食游盘,连高纬这也是(相当于现在饭店内能转动的大小桌面)。 御食游盘四重,紫金打造,金银参带,共二百四十盏,雕饰精美。参带刻镂之间,茱萸画微细如破发,近观方能得见。 在高洋,李皇后,娄太后三人的面前则是更为名贵的沉香木茶几,几上也是御食游盘。 高纬的目光向下移动,在高洋的右下方坐的是太子高殷,往后便是高洋的其余皇子,再往后便是宗室亲王。目光左移,第一个坐的便是宰相杨愔,身侧坐的是他的妻子-高纬的二姑姑,太原长公主(高玉琦),这公主本是孝静帝的皇后,后孝静帝退位后被高洋所杀,她被赐予杨愔为妻,往后便是左仆射崔季舒,右仆射崔暹,与杨愔同为宰相的高隆之,录尚书事高隆政,清河王高岳等等。 突然,高纬的目光在一名男子身上停住了,此人面白无须,面容俊美,如果高纬没猜错的话,此人就是以前的大魏宗室彭城王,现在大齐的彭城公又是大齐永熙长公主的丈夫-元韶,前世之时,高纬听高湛说过,这元韶非常懦弱,每每被高洋讥为妇人,自大齐取代魏国后,高洋出行,身边总喜欢带着这个美男子姐夫,剃其须鬓,饰其粉黛,时时他。现在一看果然俊美如女子,不过在天保十年时,高洋为除后患,对元氏宗族进行屠杀,此人便是监斩官,不过最后也是在地牢之中吞袖而死,想到这儿,高纬摇了摇头,目光距续下移,在元韶的身边便是娄太后的长女,高纬的大姑姑,永熙长公主(高玉瑾)。想是感受到了高纬的目光,高玉瑾抬起了头,见是高纬,先愣了一愣,随后向高纬投以了一个慈爱的微笑,高纬也回以一个微笑,心道;前世之时,大姑姑就经常与我玩耍,对我十分慈祥,看来这世也未改变,真好。 ‘好,这舞跳的真是好,赏’‘谢陛下隆恩’众舞姬跪下谢恩。高洋拿起翠玉酒杯,欲饮之时,突然记起高纬是头一次参加宴会,转头想想看看高纬适应不是适应,真巧看见高纬正无聊地拨弄着腰间的玉佩,不禁笑了笑,出声唤道;‘仁纲,你过来。’高纬倏的一听到,一惊,连手中的玉佩都掉了衣服上,举目一看,高洋正拿着酒杯,含笑看着她,其他人也都疑惑地看着她,让她不知该如何,所幸,再将目光落到高湛身上是,高湛不停地向她往高洋的方向使着眼色,示意她快过去,高纬何等聪慧,马上转身向高洋拱了拱身子,快步走了过去,其实刚刚高湛的动作,高洋早看到了,因是帮助高纬,也就没点破,见高纬过来,便把酒杯放下(其实在高纬进宫之初,高洋为了不影响到还是婴儿的高纬,便下定决心要戒酒了,所幸,酒瘾不大,几个月的时间,也戒的差不多了,除了重大的节日,平日喝的也不多。),高纬刚刚到御座前,就被高洋抱起,放在御座上,饶是见过高洋许多的不同常人之举的众人,也有些懵了,随后,虽反应了过来,但怕惹怒高洋,也没敢说什么,高纬也懒的说什么,见众人如此表现,高洋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挥了手。 礼乐之声再次响起,新一轮表演也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主要是介绍服饰与器物,绝对不是凑字数 第6章 初涉朝政不崇佛教 高洋所喜爱的一个绿睛黄发的胡儿,跪在不远处,横竹在手,呜咽而吹。三个石国男童,跳起飞旋的健舞,笛音缥缈,长带飘摇,让人看得也有些跃跃欲试。‘好,赏。’带到舞蹈完毕,高洋开心地鼓起了掌,众人也纷纷拍起了手,高纬见如此,也只好懒懒地拍起了手,虽然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待到表演都结束了,高洋与群臣们就又开始讨论过去一年的大齐朝政了,因为高洋虽然也上早朝,但是除了一些重要的折子,其余的全都交给杨愔与高隆政等人处理,不过高洋也担心杨愔等人任人唯亲,乃至互相勾结,所以规定在除夕夜里,杨愔等人必须向他报告一年里他们所处理的一些较为重大的事,再与讨论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往年一直是如此,今年也不例外。 ‘启奏陛下,此乃今年的赋税与田赋’宦官从杨愔手中接过一本类似于文书的本子,呈给了高洋,高洋扫了一眼,说道;‘今年的田赋也没增加多少嘛,今年不是开垦了许多荒地吗,而且朕在建国之初,就已经采用了大魏孝文帝建立的均田制,怎么田赋一直是这么多,杨宰相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嗯?’高洋眯着凤眼,语气逐渐转冷地说道。杨愔等人赶忙跪下,浑身颤抖地说得;‘臣等无能,请陛下恕罪。’‘这土地再怎么折腾,也就那么多,这商业反而赚的最多。’正生气的高洋突然听到身边高纬小声嘀咕道。不由来了兴趣,问道;‘仁纲,在说什么,说与朕听听。’高纬听到这话,赶忙说道;‘仁纲只是胡乱说说,不能当真的。’‘哦。仁纲朕就想听听你的这些胡乱之语,如果你说的有道理,朕便不怪罪杨相他们了,如何。’高洋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说道。高纬转头,看见杨愔他们乞求的眼神,不由心中一软,叹了口气,说道;‘皇伯父,仁纲觉得这田赋不增,不怪杨相他们,这田地再怎么开垦,也不会增加很多,再说这土地的收入起码得等几年才会有增长,不过仁纲觉得这农业的收入增长太慢了,而且就算增长也长不了多少,朝廷还不如将精力投入别的行业中那。’‘哦,那仁纲认为那个行业最好?’高纬勾了勾嘴角,说道;‘商业。’‘商业?为何?’听到这个回答。高洋皱了皱眉头。疑惑地问道。高纬拿起几上的那本本子,朝着高洋说道;‘皇伯父,认为在每年的赋税中商业的增长情况如何?’高洋闻言便拿起那本本子翻了几页,点点了头,说道:‘这商业税倒是逐年增长,不过仅凭这些就要重视发展商业是不是太草率了。’高纬笑了笑,说道;“皇伯父,如果一个商人,一个清官,一个农者,一个工人,您认为谁的地位最高,谁的财富最多?”。‘自是清官地位最高,商人最富。’‘没错,既然商人赚的钱最多,我们为何要抢着做农民那,既不赚钱又花费精力,而且仁纲听说西魏这些年的国力已经快赶上我大齐了,若不发展经济,只怕有一日会超过我国。’高纬这些绝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前世周国的国力在天保十年就与北齐持平了,而北齐因为官员,皇帝年年兴造宫殿,外加赏赐无度,还加上不图新改革,国力日益衰退,到了河清二年(高湛的年号)周国的国力便已经远远超过了北齐,直至北齐灭亡。而这发展商业的想法,高纬早就想好了,只是在前世时不想实施,现在好不容易重生了,要是在不提出来,高纬就要后悔死了。‘恩,不过商人一直是四民之末,突然发展商业,百姓不会反对吗?’‘皇伯父,百姓只关心温饱之事,您现在让他们多赚些钱,他们高兴还来不及,那里会反对,会反对的也不过是一些迂腐之人,而且您也可以下旨将商人的地位抬上去些,这样也好实施得更顺利些。您认为那?’高纬稚嫩的声音在宫殿里回荡着,高洋沉思了会儿,对杨愔等人说道;‘你们先起来吧,你们觉着如何?’杨愔想了想,拱了拱身,说道‘臣以为可行。’‘臣弟也以为可行。’‘臣侄等复议’高纬向杨愔身后一看,原是六伯常山王高演,七伯上党王高涣,八伯襄城王高淯,她的父王长广王高湛,十叔任城王高湝。河南王高孝瑜,广宁王高孝珩,河间王高孝琬,兰陵王高长恭,安德王高延宗,其后高隆之等人也复议,众人见当权的人都同意,也全都复议了,‘好,那朕,明日便下诏提高商人地位,发展商业。’‘陛下圣明。’‘嗯’高洋笑着摸了摸高纬的小脑袋。 等到朝呼之声结束了,高洋又问道;‘杨相,还有什么事吗’‘启禀陛下,进来道教与佛教冲突日益加重,让臣等也不知如何是好。’在北齐皇室,信佛之人众多,连高洋与娄太后也是,所以在杨愔看来高洋是会偏向佛教的。听了杨愔的报告,高洋没有说什么,只是向正在把玩酒杯的高纬问道:‘仁纲,以为如何?’高纬心道;又来了。放下酒杯,没有先回答高洋的问题,反而向高洋问道‘皇伯父,觉得梁武帝与大魏胡太后有什么共同点’愣了一愣,回答道;‘皆下场凄凉。’‘没错,一个是饿死台城,一个是溺死于黄河之中,不过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笃信佛教,胡太后在洛阳花费亿万钱修造了许多华丽的佛寺,有黄金铸造佛像,而梁武帝更是三度出家,让朝臣花了三亿将他赎出。但是他们的下场那,可都没得善终啊。’‘你的意思是。。。’‘仁纲是觉得若是信佛,只需有一颗真心即可,不需要劳民伤财地做着这些表面功夫,这样这会丧失民心啊,而且现在我大齐境内佛寺上千,僧尼数十万,若是将这些佛寺拆毁,也可为国库增加额外的收入,又能让那些僧尼成为新的劳动力,何乐而不为那。’‘是将那些佛寺全都拆毁吗?’高洋问道。‘不,每县保留一座佛寺,让那些真心向佛之人,还可去拜佛。’良久,高洋叫道;‘刘承,你替朕你两份诏书,一份是有关发展商业的。另一份则是有关拆佛寺,驱僧尼的诏书。’‘是’拟诏使刘承应道。‘好了,诸位爱卿同朕一起去看焰火吧。’‘是’。高洋牵着高纬的手,两侧各为李皇后与娄太后,四人率先走了出去。群臣在高洋身后跟着。 空中焰火肆意地绽放着绚丽的光彩,皇室中的孩子们兴高采烈地看着美丽的焰火,连高纬也在他们的大叫中,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而以娄太后,李皇后为首的妇人们慈爱的看着这一幕,哦,忘记说了,胡曦岚因为怀孕六个月了,所以没来,而高纬也不吃惊,因为算算日子,她的弟弟高俨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而以高洋为首的男人们都看着高纬陷入了沉思。 天保八年一月一日,文宣帝高洋下诏在全国境内重点发展商业,将商人,农者,工人之地位改为同等,次日又下一诏,在全国境内大肆拆佛寺,驱僧尼,每县只留一寺,下诏当日,大齐境内,百姓欢呼。至此揭开了大齐强盛,万国臣服的序幕 天保八年一月四日,文宣帝高洋下诏,特赐长广王世子高纬入朝议政,群臣无一反对。而高纬在除夕宴会上的一番言论也在民间广为流传。 不过高纬在得知自己要入朝议政后,她惊得连手中的史记都掉了,她不知道以后她的命运都改变了,她现在只知道她逍遥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为此她为除夕宴会上的言论深感后悔与对命运的无奈。 第7章 佛教乱敌国寒门入朝堂 天保八年,二月五日,卯时一刻(相当于凌晨五点),乾凤宫中 高纬正在宫人的服侍下,穿戴着朝服(高纬的朝服与高殷的太子的浅青色九章衮服一模一样的,只是因为高洋见高纬还小,就没有让他佩戴满身瑜玉,因为北齐尚木德,而青色为正色,所以皇帝,皇后,太后的朝服都为青色。太子与太子妃的朝服则为浅青色。而皇帝,太子的冕服则还是以玄色为主。),再由宫人仔细地在缀满小白玉的革带两侧挂佩好羊脂玉佩,最后再戴上小小的紫玉冠。 ‘仁纲,可好了?’也是一身浅青色衮服的高殷走了进来,只不过他头上戴的有着九串白玉垂旒的皇太子平冕。‘好了。’高纬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也难怪,一个孩子怎么早起床,肯定受不了。‘那快走吧,銮辂在外面等着那’虽然高洋让高纬可以上朝议政,但是娄太后与李皇后担心高纬初次上朝,会害怕,所以便向高洋请求到让高殷也上朝参政,帮助高纬,而高洋也同意了。本来皇子满十四虚岁就可以上朝了,高殷也不过是提前一年而已,所以也没人有异议。 坐在太子銮辂上,高殷兴奋地说着话,‘仁纲,你知道,昨个我听到能上朝议政,我兴奋了一夜都没睡着,以前我听到宫人们讨论父皇在朝上发布政令的帝王威仪,我就对上朝议政向往不已,现在我终于可以去了,太好了’说的同时,还手舞足蹈起来。‘嗯’高纬用手擎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话,不过高殷还处于兴奋当中,也没注意高纬这有气无力的态度。銮辂驶了好了一会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宦官尖细的禀报声‘殿下,世子,含光殿到了,请你们下辇吧。’高殷连忙掀开了白玉帘子,先下了銮辂,朝着高纬说道;‘仁纲,来,我来抱你。’高纬也没反对,任由高殷抱下了銮辂。 ‘太子,仁纲?’身后传来年轻男子的疑惑之声,高纬与高殷转头一看,原是高长恭他们兄弟六人,高长恭见他们回头,笑了笑,温和地说道;‘你们今日是头次上朝,怎么来的如此早,太子,你也是,仁纲才多大,你就这么早叫醒他,你看,他现在还是睡意朦胧的。’高殷看了看高纬,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是怕他睡过头,惹父皇不喜,毕竟是他头次上朝么,日后我必定让他多睡会。仁纲,你放心吧。’说完,摸了摸高纬的小脑袋,高纬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见此,高孝瑜等人笑着摇了摇头。不远处,高湛与高演相行步来,高孝瑜连忙见礼,高殷与高纬朝二王喊道‘六叔(六伯)。九叔(父王)。’高湛与高演朝他们点了点头,看着高纬,高湛问道:“仁纲,你在宫中可有胡闹。”高纬还未回答,高殷已抢答道;“九叔,太小看仁纲,他在宫中可懂事,母后现在对仁纲比对我和绍德还要上心那。”高湛闻言,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多谢太子和皇后,仁纲,你也别老烦劳皇后,也得自己懂事些。”高纬自是知晓,高湛是提醒她别让他人知晓她的女子身份,拱了拱身子。说道:‘仁纲省得了。请父王放心,对了,父王,母妃现在可好。’最后,高纬问出了她担心的问题。高湛笑了笑,说道;‘你母妃挺好的,只是想你的紧,你有空也会王府去看看你的母妃。’‘是,仁纲,必定会早日去探望母妃的。’高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这时,宦官传旨,宣布早朝开始。 含光殿中,身穿青色衮服的高洋正坐于大殿中央的御座上,而高殷与高纬则坐于御座下的小软垫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朝拜,‘平身。’高洋说完,群臣跪坐,高洋身边的小宦官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宰相杨愔起身,说道:‘启禀陛下,年初陛下下的两份诏书,皆已在我大齐境内通行,重视商业的诏书通行,我大齐境内的商业日益繁盛,仅前一个月全国的商业税就翻了一倍,而且因为有许多地方豪强都开始重视商业,土地兼并也日趋减少,那些公田也都收了回来,农者亦可做到人人有田可种,并且因为陛下下诏拆毁寺庙,收回了好几万亩的良田,这样就不怕日后农者无田可耕了,而且因为这诏书多了几十万的劳力,现在百姓无不称赞陛下。’杨愔兴高采烈地说完,突然愁眉苦脸说道;‘不过,陛下,在这些僧人中有二十几个僧人异常顽固,一直不肯化身为民,臣等无可奈何。’高洋听罢,沉思了一下,向高纬问道;‘仁纲,以为如何?’高纬笑了笑,说道;‘仁纲认为既然这几个僧人如此痴心佛道,一心想为佛祖普度众生,为何不让他们去西魏与陈国传播佛法那,一来可消耗两国国力,二来,使得两国君主民心丧失,三来,使他们几个僧人可以得偿所愿啊。’说完,众人心中不由感叹;好一招借刀杀人,既解决了一个麻烦,又给两国添了无尽的麻烦,此子必为一乱世奸雄。良久,高洋复杂地看了高纬一眼,对杨愔说道;‘杨相,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是’。 ‘好了,还有什么事吗?’高洋问道,高隆之禀奏道;‘启禀陛下,进来有御史奏道,通州刺史刘继成在通州滥用职权,已杀害多名百姓,通州百姓大都敢怒不敢言。’‘又是这些世家子弟,皇后的弟弟都被朕杀了,他们还是三天两头给朕添乱,立即前往通州,捉拿刘继成,要是再让他当下去,百姓就要对朝廷失望了。’高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遵旨,那通州刺史的人选还由吏部来安排么?’‘不用了,这通州刺史就由主簿崔康来吧,朕听说他的人品一直不错,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再说,吏部推荐的全是些既无才又无品的世家子弟,当时让他们当这些刺史也是因为大齐初建,要稳固朝局,实行的方法,现在既然朝廷已经稳固,就不要让他们再去作威作福了。’‘是。’高隆之退下了。 过了一会了,高洋问道;‘不过这些世家子弟实在太多了,有才的没几个,真得想想办法多找些人才才是,众爱卿你们可有良策?’见众人纷纷摇头,高洋又问高殷与高纬:“正道,仁纲你们可有办法。”高殷摇头。高纬想了想,说道;“仁纲有一个办法,不知可不可行。”‘哦,说说看。’高洋来了兴趣。‘仁纲的办法是用寒门子弟。’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因为自两晋起,朝廷官员大多是世家子弟,因为这样可使朝局稳固,这样也可使皇帝的皇位坐得稳当,不过有一个大害处,就是使朝廷养了大批无才无德的世家子弟,而且朝廷中的重要职位也都被他们霸占着,使真正的人才有才难施,这要是太平盛世还行,这要是像南北朝这样的乱世,可是会亡国的。不过尽管如此也没人动过要大肆启用寒士的心思,现在高纬提出了,怎能不让众人意外与震惊。高洋问道;‘为何?’‘仁纲觉得用寒士有三大好处,一,这些寒门子弟有许多都是有才华的,不用实为可惜,二,这样也能收获民心,’高纬顿了顿‘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只要你给他们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他们会比那些世家更加忠心。’高洋盯着高纬好一会儿,转头对杨愔与高隆之说道;‘杨愔,高隆之,朕给你六个月的时间,你帮朕筛选人才,六个月后,朕要在含光殿里亲自试试那些人才,明白了吗?’‘臣等遵旨。’ ‘那就退朝吧’高洋挥挥手道。末了,高洋对高纬说道;‘仁纲你与朕过来。正道,你也先回去吧。’‘是’高纬与高殷回答道。群臣跪送高洋。 等站起身来,也只能看到高洋与高纬的背影了,不过这也无所谓,他们还得回家好好平静一下心情那。 第8章 坦诚来历改革图强 皇帝寝宫——龙乾宫书房内 高洋坐在纯金的御座上,高纬站在御案前,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你究竟是不是仁纲’高洋似是问高纬又似在自言自语,高纬抬头着朝着高洋笑了笑,平静地说道;‘皇伯父,觉得那?’‘仁纲这两个字的主人,不是长寿之人,也不是盛世之君啊。’高纬垂下眼帘,心中五味杂陈,因为高洋说得是实话,前世她是暴君,也是亡国之君,死时也只有二十一岁。‘不过’高洋突然说道,‘朕观你却又有很多地方不同,比如说现在,你能与朕解释一下吗?’,叹了口气,‘皇伯父,相信人能重生吗’高洋没回答她,只是说道:“你先与朕说说。”见高洋面无异色,高纬深吸一口气,把重生之事与前世的北齐亡国结局都说了出来,说完,殿里久久无一丝声响,高洋低头沉思。 良久,高洋抬头问道::“仁纲,你想做皇帝吗?”语气里无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今日的天气有多晴朗一般。‘嗯?’高纬疑惑道。高洋不恼,又问道;“朕问你,你如能登基为帝,你能做一个明君吗?回答朕。”最后加重语气道。高纬想了想,回答道;‘能。’一个简单的能字耗费了多少勇气,如高洋要为高殷除去后患,高纬立即就会身首异处,高纬也怕,可是直觉告诉她说出这个能字会更好。高洋看着她的眸子,蓝紫色如同深潭一般深不可测,但是其中的真诚与自信又不可忽视(高氏一族是鲜卑化的汉人,所以自高欢起,高家的爷们与女子的眸子都不是黑眸,高纬的眸子和高湛的都是蓝紫色的。)‘好,好,这才是我们高家的孩子,高家后继有人了。哈哈’高洋哈哈大笑道。‘皇伯父,为何如此说,不是有正道哥哥么,皇伯父百年之后,正道哥哥即位后,内宫有皇伯母与祖母帮忙,外朝中又有六伯等人辅佐,仁纲相信正道哥哥会为一代明君的。’高纬平静地说道。‘你真的认为正道的皇位会坐得稳,嗯!’浅蓝色的眸子直直的看着高纬,对视了会儿,高纬认输地垂下了眼睑,高洋见状,叹了口气,说道;‘连你也看出来了,正道那孩子他做不了皇帝,高演他们可盯着这御座哪,不过高演与你的父王也不是长寿的,高家爷们又有几个能活过四十的,不过’高洋话锋一转,‘朕认为你能够长寿,你也会成为帝王,仁纲,朕要你把大齐发扬光大,当一明君,让百姓可以生活富足,你能做到吗?’仿佛是一个帝王向一个未来帝王的国事之托,‘嗯’无一丝犹豫,‘还有帮朕保护好李皇后和正道与绍德,可以答应朕吗’‘是,仁纲答应皇伯父一定护皇伯母他们安全。’‘好’ ‘对了,这是近来西魏与陈国的情报,你看看吧。’高洋交给高纬一本文书,高纬看了会儿,交还了高洋,高洋说道;‘你觉得如何?’‘这是上天给大齐的大好时机,西魏宇文泰病逝,宇文护擅权,恐怕不久长安就要换皇帝了,而且陈国陈霸先也身染重病,陈国现在以陈蒨与陈顼两兄弟势力最盛,可是陈霸先的其他儿子也不是吃素的,只要陈霸先一死,陈国就要乱了,不过宇文护与陈蒨一定会有臣子帮助稳固朝政,不过内乱是肯定会有的。’‘哦,那你的意思是趁两国内乱,派兵出击吗?’‘不’高纬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趁机出击就算胜了,也只是得些城邑而已,我们可以不用一兵一卒,就使他们两国按我们的意思自行衰败,到时再一举出击,灭亡两国。’‘嗯’见高洋疑惑。高纬说道:‘等到两国内乱之时,如果有人帮宇文护和陈蒨平息内乱,那一定会被他们引为心腹,可是要是那些人是我们的人那。’高洋听完,冷笑了一声,眼中的欣慰不能掩饰。 ‘皇伯父,我听说近来长城的修造进程下降了很多啊。’高纬响起前几日听说的事,索性也问了出来,‘是啊,朕也为这事发愁那,朕不知该如何是好。’高洋皱了皱眉头。突然,高洋看着高纬;‘仁纲你可有法子?’‘为何不停止修长城,如当朝皇帝昏庸,或者国力羸弱这长城修的再好也挡不住那突厥骑兵,前汉初年不就是吗,如果国力强盛,不修长城也只是那突厥挨打不是么,就像皇伯父登基之初,御驾亲征打得那突厥向我大齐称臣,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皇伯父,认为那’高洋没回答她,只说道;‘你心里还有话,全说出来吧。’高纬尴尬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仁纲,认为应该取消军役,减轻徭役’高洋示意她说下去,‘所谓取消军役,就是在征战之时,不在临时征收男子,而是扩大正规军,在征收一些后备军,因为临时征收的兵士没有进行训练,打仗也只是在送死,不是吗,取消了军役,一来可以让军队战斗力增强,二来也可为国家多留些劳力,收获民心,至于减轻徭役就是用轮流制,每州每郡每县,每年按人口分三批来进行徭役,并奖励民工银钱,既可不使民怨载道,又可用银钱激励民工加快速度完成徭役,缩短时间,这样就可使百姓真正拥护大齐。’高洋听完,不置可否,问道;‘你认为正规军与后备军多少合适?’‘正规军一百二十万,后备军三十万。’想了想,高洋冲着殿外喊道;‘来人’,一会儿后,一个小宦官进来了,行礼之后,高洋说道:“传杨愔,高隆之,高隆政,清河王,常山王,长广王,上党王,襄城王,任城王,斛律光将军,赵郡王(高睿),平原王(段韶),崔暹,崔季舒觐见。”‘是。’小宦官退下了。高洋冲高纬说道;‘仁纲,你先回去吧,你皇伯母该着急了。’‘仁纲告退了。’高纬也退下了,殿中高洋眼中夹杂着复杂的光芒。 至于高纬怎么会有这么多办法那,这全是从前世的北齐教给她的,前世北齐积弊良多,高纬虽在众人眼中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昏君,可是不代表他不知晓这些,相反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前世之时,无聊的时候她就会想如何改变这些,可是就算想到了这些办法,她也懒得实行,照样玩乐不误,可是现在她想要北齐强盛,不想那些能臣在惨死而终,所以当然将那些办法和盘托出了,至于高洋采不采纳,就不是她考虑的了。她现在只想回乾凤宫用膳,天知道快中午了,她连早膳还没用,真是欲哭无泪啊,想着脚下也快了起来,连身后的宦官的都快要用小跑才能跟上那。 天保八年,二月六日,文宣帝下诏全国境内大肆进行寒门子弟考试,以备官员之选 天保八年,二月七日,文宣帝下诏停止修造长城,并在国内取消军役,减少徭役,实行轮流制。 天保八年,二月九日,文宣帝下诏大肆征兵,扩充正规军,建立后备军。当年三份诏书一下,百姓欢呼雀跃。 天保八年,二月十五日,晋阳东郊 一辆辆华丽的马车在一座院落停了下来,每辆马车旁都有十几位护卫,唬得东郊的老百姓都紧闭房门,此时,最前面的马车帘子被掀起,从中走下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看了看四周后,说道;‘你们都下来吧。’话音刚落,其他马车的帘子都被掀起,下来的年轻男子无不容貌俊美,其他几个男子虽年纪偏大,但仔细一看还是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采,这是从最前面的马车中,钻出一个一两岁的孩子,那男子一看,把他抱下马车,孩子看了看四周,不解道;‘皇伯父,这是何处?’原来这便是高纬高洋等人,不过这次还多了几人,就是兰陵王兄弟五人,高绍信因为年龄小,所以高洋没让他来,还有斛律光的五个儿子。高洋命人推开院门,说道;‘我们进去看。’点了点头,进院一看,院中空无一人,突然耳边疾风几下,面前就多出了六人,一见高洋,六人跪下,‘拜见陛下。’‘平身’,见高纬疑惑,解释道;‘这些就是朕培养的人,让他们去陈国与西魏,最合适不过,而杨愔早就见过他们了,而朕带你们十一人来。是因为以后大齐要你们来发展,让你们见见他们,省的以后伤了自己人,知道了吗?’‘是。’‘杨愔,你负责把他们送到陈国与西魏,明白了吗?’‘是’‘你们六人等到了西魏与陈国,要尽快让宇文护和陈蒨相信你们,好早日助我大齐完成大业。’‘遵旨。’ ‘那我们回晋阳宫吧。’‘是。’ 马车上,高洋突然说道;‘仁纲,这个你拿着。’说着把一个雕龙的白玉牌交给高纬,‘这是何物?’‘你日后会知晓的,你要记住把这玉牌藏好,不能让他人知晓,就算是你父王也不能,懂了么?’虽有疑惑,但还是点头答应。盯着玉牌好一会儿,高纬突然问道;‘皇伯父,仁纲能回府陪陪母妃吗,母妃近来生产将近,听父王说,母妃近来很想仁纲,仁纲也想母妃了,皇伯父,可以吗?’高洋笑了笑,‘当然可以,你已经快一年没回府了,这样吧,回邺城后,朕就让你回府陪陪你的母妃吧。’‘多谢皇伯父。’ 天保八年,五月二十日,宇文护废魏建周,拥立宇文泰长子宇文觉为帝,是为北周孝闵帝,封宇文护为丞相,大将军,六月十日,长安元氏宗族派兵逼宫,意欲重建魏朝,当夜被宇文护和他的三个近臣李承,刘义,马骏打败,三日后,元氏被宇文护屠尽,并大肆搜索元氏余孽,同时刘义三人皆授重位,六月二十五日,屠元运动结束,共杀两万多人,朝廷官员接近杀尽,不久,宇文护将官职皆授与亲信,孝闵帝敢怒不敢言。 天保八年,六月五日,陈武帝病逝,陈立,陈权逼宫,陈蒨瓮中捉鳖,斩杀二王及其军队,并命陈顼,孔昌,孙琦,何康四人搜索二王亲信,共杀三千多人,朝野震惊,五日后,陈蒨登基,封陈顼为楚王,右丞相,封孔昌为左丞相,封孙琦为太尉,封何康为司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斛律雨就出来了。万岁 第9章 仁纲仁通初见阿雨 天保八年,四月二日,邺城长广王府 华丽的皇帝玉辂停了下来,玉辂旁的小宦官掀起白玉帘子,弓着身子道;‘世子,到了’‘嗯。’踩着小脚踏,高纬下了玉辂,看了看王府的大门的守备,冲着小宦官等人说道;‘既然到了,你们也回去吧。’小宦官迟疑了会儿,还是走了上去,对高纬说道;‘世子,您别忘了今儿下午兰陵王与斛律金老将军要教您练武。’‘知道了,我记着那。’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见状,小宦官尴尬地笑了笑,这也是高洋让他提醒高纬的,他也不敢抗旨啊。 至于练武的事情则完全是高洋自行做主的,可能是喝了神药的缘故,虽然不满一岁,但高纬已经身高三尺(渐近一米)因为这样可是有一阵子把李皇后与高洋他们可吓坏了,后来因为太医说没什么病症,也就不了了之,因为这次高纬回府起码要住几个月,高洋突然坏心眼地想道,如果这几个月让高纬这么过,是不是太轻松了,所以就有了高长恭与斛律金教她练武这件事,对此,高纬除了在心中鄙视一下高洋,也没法子,这就是高家人的一大劣性;蔫坏。 等到小宦官等人走了,从王府大门内跑出一个中年男子,向高纬行了礼后,说道;‘世子,您回来了,王妃早等您那。’此人便是长广王府的管家。‘嗯,父王去哪?’管家有些迟疑地说道;‘和一个叫和士开的男子去郊外打猎了。’高纬顿了顿,面上无任何表情,平静地说道;‘哦,走吧。’‘是。’ 胡曦岚的寝殿——碧月轩 ‘儿臣给母妃请安。’‘行了,快起来,嗯,管家你先下去吧。’见管家退下了,胡曦岚招手让高纬过来。待高纬靠近了自己,坐在檀木榻上的胡曦岚摸着高纬不再胖嘟嘟的脸蛋,问道;‘纬儿,在宫中的日子过的可好。’高纬依恋地蹭了蹭胡曦岚的雪白的玉手,说道;‘母妃,放心,纬儿在宫中一切都好,皇伯父与皇伯母很疼纬儿,纬儿很开心的。’胡曦岚慈爱地笑了笑,突然严肃地说道;‘虽然现在你皇伯父很喜欢你,可是他毕竟是皇帝,你如果锋芒毕露,可是不好。’高纬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胡曦岚欣慰地笑了笑。高纬看着胡曦岚的绝美的面容,心中泛起一股不明的滋味,目光下移,看到已有八个月的肚子,问道;‘母妃这些日子觉着身子如何?’胡曦岚慈爱地摸了摸肚子,说道;‘倒没什么不舒坦的,这是这胎闹腾的厉害,倒不如怀你之时的安静。’高纬摸了摸胡曦岚的肚子,不明喜怒地说道;‘男孩好动,女孩好静,母妃这一胎一定又是个男孩。’胡曦岚听完,小心翼翼地看着高纬,说道;‘对不起,纬儿,母妃,我’手足无措的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女孩,高纬抬头冲着胡曦岚笑了笑,说;‘母妃向纬儿道什么歉,母妃马上就要给纬儿添一个弟弟了,纬儿也马上要做哥哥了,我高兴还来不急那。’胡曦岚闻言,,不明喜怒的说道;‘那母妃就放心了。’ 沉默了一会儿,高纬突然说道;‘仁盛哥哥,最近如何?’‘嗯?哦,那孩子蛮乖的,在母妃怀孕这些日子,李夫人和那孩子天天这时候来陪我,对了,你父王已经给绰儿改字了。’‘哦,现在叫什么字?’‘高仁通。’高纬沉默了,因为上辈子高绰就是被她亲手赐死的,那时他的字号就是仁通,不知道这辈子他们‘兄弟’之间会如何。胡曦岚有些担心地叫道;‘纬儿,你怎么了?这字不好吗?’高纬回神,‘没有,这字挺好的。’‘母妃,您知道绿絮姑姑被皇伯母提升为乾凤宫的女官了,并且贴身照顾我,以后纬儿再也不用担心皇伯父让别人来照顾我了。’‘那真好。’胡曦岚勾了勾嘴角。 正说着,侍女通报;李夫人来了。侍女退下后,一名美妇牵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向胡曦岚行礼,‘行了,别行礼了,快坐下,仁通快过来。’孩子闻言跑到胡曦岚身边,但看到高纬又不敢太靠近胡曦岚,高纬见状,走近高绰,笑着说道;‘仁通哥哥,我是仁纲,前阵子我在宫中,倒是多谢谢你与李夫人陪着母妃啊。’大概是见高纬的笑容无恶意,也与高纬亲近了起来。这时,殿外来了两名男子,一个便是高湛,另一个便是胡人和开,高湛见到高纬,便说道;‘今天我出去打猎之前,以为仁纲会晚点回来,没曾想仁纲倒先回来的,到比我还早,彦通你也没猜准呀。’‘小臣只是一凡人,怎么能猜准龙子凤孙的行踪了。’‘哈哈,说得好,行了,今儿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臣先告退了。’待到和士开完全退下了,胡曦岚有些不悦的说道;‘九爷,这和大人虽是您的近臣,但毕竟是个男子,这王府虽不如皇宫内廷,但还是要避避嫌才是。’正抚摸着胡曦岚肚子的高湛,闻言一僵‘知道了。’在胡曦岚身边的高纬疑惑地看了看胡曦岚与高湛,不过两夫妻都有心事,没曾发现。 ‘王爷。兰陵王与斛律将军来了。’殿外宦者来报。‘兰陵王他们来做什么’胡曦岚疑惑道。‘皇兄让他们来教仁纲练武的,我还有事,先走了。’‘父王有何事,也不好陪陪仁纲。’说完这句话,高纬自己已经起了一阵子鸡皮疙瘩,高湛捏了捏高纬的脸蛋,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你这孩子提议的,我们这些人这阵子又是忙徭役兵役的事,又是寒门考试的事,把我们十几个人累的够呛,好了,我先走了。’‘是。’ 王府后院,练武场 高纬已经在大理石场地上等着了,胡曦岚与李夫人坐在高纬正对面的檀木榻上,高绰坐在榻下的小胡床上,这时,斛律金来了,其后高孝瑜兄弟五人与斛律恒伽,斛律钟都,不过高纬被斛律金牵着的一个小身影给吸引住了,女孩身穿紫色小猎装,足蹬小鹿皮靴,还不茂盛的棕发被一条绿绸绑着,现在女孩那琥珀色的眸子正好奇地打量着高纬,斛律金等人走到场地中,向胡曦岚行礼道;‘拜见王妃(九婶)’胡曦岚笑着说道;‘都免礼吧。’目光移到小女孩身上,冲她招手道;‘孩子过来。’小女孩听话的跑到胡曦岚跟前,胡曦岚示意侍女把女孩抱到榻上,后冲小女孩问道;‘孩子,你是谁啊?’小女孩也不怕生,说道;‘回王妃,我是斛律雨,是我祖父的小孙女,王妃您真漂亮。’说完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两边的梨涡也显露了出来。 不过高纬听完这话,突然正大双目,心道;‘不是吧,她是斛律雨’因为高纬的第一任皇后就是斛律雨,在她的印象里,斛律雨是一个古板的女子,虽然很美,却因为性格的原因,让高纬一直喜欢不起来,所以在斛律一族被诛后,她也没念什么夫妻之情,就废了斛律雨,不过也是因为如此高纬对斛律雨有一种愧疚之情,不过今日这个让高纬着实惊艳了一把并有些古灵精怪的女孩是斛律雨,确实是让她震惊了。胡曦岚闻言笑了笑,说道;‘早就听闻,斛律金将军有个小孙女,聪明绝顶,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真是让人疼得紧啊,李夫人,你说那。’‘是啊。’ 胡曦岚目光移动的时候突然看见高纬一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斛律雨看,咳了几声,无用,这时,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个情况,都有些忍俊不禁,见此,胡曦岚才不得以,叫道;‘纬儿,纬儿。’这时,高纬才如梦初醒,‘啊?’胡曦岚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好好老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什么,恐怕连母妃的话都没听见吧。’高纬看了看众人,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说道;‘母妃,不好意思,斛律将军的这个孙女太可爱了,儿臣不自觉就看呆了。’说完,高纬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这什么回答啊,‘你这孩子’胡曦岚闻言笑了笑,不过其他人就没怎么大方了,听着越来越大的笑声,高纬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最后,还是高长恭好心,说道;‘好了,仁纲,我们赶快习武吧,不然就要日落西山了。’高纬闻言,马上说道;‘没错,我们快练吧?’向练箭处跑去,虽然脸还是像某种动物的某个部位,其他人看见,笑了笑,也跟了上去,在胡曦岚身边的斛律雨歪头看着高纬的背影,咧嘴笑了。 第10章 高俨出世夫妻间隙 辰时一刻,王府练武场 高纬使劲拉动一个木制小弓,因为前世也练了很久的弓箭,所以她的姿势很正确,高长恭等人看到了,有些惊讶,因为他们才教高纬一遍那,所以隐隐有些期待,‘嗖’木制的箭射了出去,但没发出箭射到靶子上的闷声,不过就在这一会儿工夫,高长恭他们的表情很丰富,先是期待,后是一愣,最后就是抿嘴闷笑,连胡曦岚他们也不例外,斛律雨与高绰因为年纪小,也不知这射箭该如何评价,所以也没笑,只是疑惑的看着他人。原来高纬的箭虽然刚开始很有气势,可是最后慢了下来,根本没射到靶子上,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高纬现在还是个小孩子,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也没什么好笑的,可这只箭偏偏插在插在靶子前的泥土地里,和靶子仅差一厘米啊,就好像你考试前觉得自己能考九十分的,其他人也如此认为,可是成绩下来八十五分,这成绩说好也好,可是总让自己有些不舒服,其他人也是。说不定还会有现在这种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声 看到此情此景,高纬的脸黑了,就算有很好的教养,但还是在心中暗骂一声‘靠’见高纬的脸越来越接近宋朝某位人物的肤色,斛律金站出来了,说道;‘咳,世子的箭法还是很好的,虽然有些出人意料’没等他说完,高纬已经拿出了一只木箭,‘嗖’高纬的脸又黑了一个阶段,不死心,又射了四只,射完,把小弓一扔,跑到胡曦岚身边求安慰去了,动作一气呵成,待众人反应过来,高纬童鞋已钻入胡曦岚怀中,众人一看箭靶方向,笑喷了,原来那六只箭整个排列成一条直线,都是差一厘米啊,你说说这样高纬童鞋情何以堪啊,而且因为众人的带动,小斛律雨与小高绰也笑了出来,不过笑得最大声的是高延宗,那笑声让高纬恨得牙痒痒,但现在没法子,只能继续当她的缩头乌龟了,胡曦岚笑着拍了拍高纬的头说道;‘没关系的,多多练习就好了。’高纬的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五日后,长广王府碧月轩亥时三刻(晚上十点半左右) 与一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情形,不过在门外徘徊的人由高湛换成了高纬,听着胡曦岚一声声的尖叫,高纬的心绪愈发混乱,见到匆匆跑来的管家,往身后望去,并无旁人,眉头更加紧锁,拉住管家问道;‘父王那?’管家犹豫地说道;‘王爷,不在书房,听那的侍女说,王爷一大早就和和士开出府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什么,父王不知道这几天母妃就要生了吗,竟还与和士开出府怎么久,那些人不会劝劝吗?’高纬现在恨不得杀了和士开,管家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胆怯地说道;‘劝了,可和士开说王妃这几天脉象平稳,太医也说没事,出去会儿应该没事的,后来和士开又在王爷耳边说了一句话,王爷就答应了,见王爷这样坚决,其他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唉,谁知道,王妃会突然生产’高纬可没心思听他废话,忙说道;‘别说了,你赶快带人去找,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听到了没有?’看到高纬冰冷的眼神,管家赶忙应是,带人找高湛去了。 高纬看着人来人往的楠木大门,双手握成拳,咬牙说道;‘和士开’就在高纬的手心都快掐出血时,一个婆子冲了出来,大喊;‘不好了,要难产了’高纬快步走了上去,一个一个字地问道;‘你在说一遍?’看着高纬眼中的暴怒,婆子疙疙瘩瘩地说道;‘孩子胎位不正,如如果要生出来就要脚先出,可是这对王妃伤害极大,而而且王妃已经没有力气了。’ ‘那该怎么办?’‘为今之计,只有让王妃的亲人鼓励王妃,给王妃信心才行。’高纬快速想了想,说道;‘来不及了,我进去。’话音刚落,已快步走入房中,房中的女眷们看到高纬,都愣住了,高纬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做事啊。’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加紧忙活了起来,婆子们还在帮着胡曦岚生产,高纬走到床边,轻声说道;‘母妃,您快醒醒啊,纬儿在这。’胡曦岚微微睁开双目,虚弱地说道;‘纬儿,对不起,母妃不能陪你了,母妃好累啊’‘母妃您会没事的,您在加把劲弟弟就出来了,母妃,您想让我成为无母之子吗,求您了,就当为我,和未出生的弟弟好吗?’说到最后,高纬已经有些哭腔了,她真的怕胡曦岚会离她而去,‘快了快了,孩子的腿出来了,王妃再使点劲啊。’‘啊’胡曦岚一声尖叫,婴孩哭声响起,倒是个大胖小子,比出生时的高纬不知重了多少。 刚刚把婴儿清洗好,门外就传来高湛的声音;‘岚儿’胡曦岚的眸子因为这声音有些光彩了,但是想到自己生产时他的不知所踪,眸子又黯淡了下来,高湛一进屋就来到了床前,看过胡曦岚后,又把小婴儿抱在怀中,不了解真相的人,肯定会感叹;真是温馨的一家人啊。不过高纬的眼光全在随后进来的和士开身上,当目光移到和士开那未被衣领完全遮住的脖子时,眼睛微眯,目光幽深起来,朝管家使了个眼色,然后悄悄退了出去,到了院子里,高纬问道;‘在哪找到父王的?’管家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和士开新置的宅子’‘还有谁知道这事?’不用多说,高纬已然明了。‘还有和奴才一起去的十个府卫’管家恭敬地回答道。‘记住,你们十一个人是在东郊的王府外宅找到父王的,当时父王正在欣赏歌舞,懂吗?’‘是。’待到管家走后,高纬露出一丝讥笑;‘西域胡奴。’高纬刚刚在和士开的脖子上看到的便是吻痕,这样高纬对高湛又添上了一丝怨恨。 命人送了一封信给高洋后,高纬又走回了碧月轩,看着怀抱着胡曦岚的高湛,高纬突然觉得他很刺眼,想掰开他的手,被这个意识吓到的高纬,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抛出脑海,这时,胡曦岚已看见她了,让她过来,高纬走了过去,高湛摸了摸她的头,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岚儿,你觉得‘缵’这个字如何?’‘‘缵’有继承之意,这个字这孩子受不起,还是另想一个吧。’‘哦。’高湛有些泄气的垂下了头,毕竟这两天他想好些名字,结果都被胡曦岚否决了,怎能不让他泄气。高纬突然说道;‘俨,高俨。’‘哪个俨’胡曦岚与高湛同时问道。 ‘俨,恭敬庄重之意。’‘好字,岚儿你觉得那。’‘嗯’‘好,从此以后你就叫高俨了’大概是被高湛抱起时吵醒了,高俨不客气的大哭起来,侍女们连忙把高湛和高纬请了出去,因为高俨要被喂奶了。 五月十一日长广王府练武场 ‘嗖’‘蹦’一声箭入靶心的闷响,‘好,好。’场地后方传出叫好声,‘仁纲,真是聪颖,才一个月,就快要达到百发百中的阶段了。总算你的努力没有白费。’高长恭由衷赞叹道,确实在这一个多月里,高纬可以说每天都练习两个时辰,努力程度让他们这些成人都有些汗颜啊。‘好了,纬儿快过来,别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了。’胡曦岚柔声说道,正和斛律雨高绰他们玩得兴起的小高俨,不自觉也把目光移到了高纬身上。 高纬应了一声,突然眼神漂移到正在苹果树底下乘凉的高延宗,坏笑移到嘴边,突然拿起一只木箭,朝着高延宗的方向射过去,众人大都没反应,等要阻止时,高纬已射完三箭,而高延宗以为那箭是射向自己时,要躲着之时,却发现,那三箭全是射向自己上方,所以缓过神后,有些小人得意地靠着树,说道;‘哎呀呀,仁纲你的箭术还是不行啊,看来啊’在高延宗得意的时候,他上方的苹果竟然全都掉了下来,成功地把高延宗砸晕了,原来高纬的三箭射的是那三根最主要的枝干,再被高延宗一靠,苹果能不掉吗?而高纬童鞋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我可是很记仇的。’然后就去享用冰镇李子了,过了一会儿,众人哄堂大笑,而刚刚有些清醒的高延宗童鞋又被大家的笑声给气晕了。 第11章 三国之战局势改变 天保八年六月二十日龙乾宫 ‘陛下,长广王世子到了。’‘让他进来。’高洋双眼紧紧盯着手中的折子,头也不抬地说道。‘是。’高纬走进殿中,还未行礼,高洋便道;‘不用行礼了,你看看这个吧。’说着把折子交给了高纬,高纬看了半晌,笑道;‘看来是我们高估宇文护与陈蒨了,我还以为他们会多忍几个月那。’‘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我们的人就可以更快地取得他们的信任了。’高洋不知喜怒地说道。‘是,皇伯父那些军队是不是’高纬还未说完,高洋就打断了她的话,‘朕已经派出去了,再过三天,我们就送周国一份大礼,不过陈国要是想趁火打劫,朕就要陈蒨加倍奉还。’高洋冰冷地说道。 半响见高纬没什么声音,高洋对高纬叹了一口气,说道;‘虽说会死很多人,但是你要记着,战争中的杀人只是为了更多人的死亡,也可早日结束这乱世,而且’高洋话锋一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为君之人,最不应该有的就是妇人之仁,有了妇人之仁,你很可能就会身首异处,懂吗?’看着高洋冰冷的眸子,高纬有些僵硬地回答道;‘明白了。’‘你明白就好,对了,那个和士开,明天朕就会好好地惩治他,你放心吧。’高洋语气有些缓和地说道。‘多谢皇伯父,仁纲先告退了。’高纬平静地说道‘嗯。’看着高纬的背影,高洋幽幽的叹了口气。走出龙乾宫,活泼的斛律雨便牵着她的手,跑向乾凤宫,‘快点,皇后娘娘还在等我们那。’‘知道了’这斛律雨本是不能进宫的,但是有一次,李皇后来看望胡曦岚与高纬兄弟,正好小斛律雨也在,皇后马上就喜欢上她了,特准许她可以出入宫闱,所以高纬这次进宫,斛律雨童鞋自然也来了,美其名曰;看望皇后。 至于这军队的缘由是这样的;在高纬回长广王府之前,高洋他们就想了一招狠的,就是乘着宇文护根基未稳的时候,进攻边境四州,逼得宇文护派兵救援,而那统兵的将领不出意外就是杨坚,宇文宪,韦孝宽,王轨因为这四个人既是周国的后起之秀,也是宇文护的反对者,宇文护对他们可是恨得牙痒痒,而且这场仗如果齐国胜了,不仅可以消灭周国大量的军队,也可以消灭这四个周国主要的将领,因为就算在战场没死,恐怕宇文护也不会让他们活,一举两得,本来高纬想攻打两州即可,大抵可消灭三十万军队,可是高洋更狠,攻打四州,如果加上民夫的话,就要六十多万那,长平之战也才四十万那,可是其他人也认为要如此才行,高纬也没再说什么,至于陈国就要看天意了,如果他们真的犯境了,襄城王与任城王也不是吃素的。 天保八年六月二十三日,文宣帝派斛律光,段韶,赵睿,高长恭率领五十六万大军,与民夫四万名,攻打周国边境四州,宇文护马上派杨坚,宇文宪,韦孝宽,王轨率领六十万大军救援,并派民夫五万名随军出征,不过在每军中各派了两名亲信,行军途中,那些亲信不断让四将星夜赶路,宇文护也一直派人催促,军中士气低迷,刚到边境,齐国四将便以逸待劳,大破周军,周军一天内死伤五万多人,随后的一个月内,两队互有胜负, 七月二十六日,宇文护的亲信们,因想早日回京,被齐军所扮的樵夫所骗,与所率的五十多万人困于四州之中的一幽谷中,后齐军用火攻,活活烧死了十万多人,周国四将与其亲信数千人狼狈逃离,宇文护的亲信则全死于谷中,此战后,齐军共俘虏是四十多万周人,最后,文宣帝宣布他们至此为齐人,并发放土地和银钱,那些人感恩戴德,不过此战也使周国更加民不聊生,无奈,孝闵帝向文宣帝递交国书,称愿再奉送四州,并奉上七亿银钱,只希望齐国退兵,文宣帝欣然同意,齐军班师,至此,齐国得八州,夺地三千里,周国的军队一下子减少了将近三分之二,只剩三十万军队,疆域缩小了四分之一。 八月十二日,御史举报宇文宪四人有不臣之举,孝闵帝下令搜查四人府邸,搜得兵器数万计,并有家奴作证,孝闵帝大怒,与八月十五日,诛杀四人,除宇文宪为宗室,得以满门被诛,其余三人,皆被夷其三族。九月三日,宇文护毒杀孝闵帝,立宇文毓为帝,是为周明帝。至此,宇文护更加肆无忌惮,公然修造宫廷一般的大将军府,穿着与皇帝无异的服饰,并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用来修造寺庙,百姓纷纷反抗,一时之间,周国境内起义不断。 天保八年 八月四日,陈文帝命大将韩子高,宗室陈文率十五万大军进攻寿阳,誓要夺回淮北之地,不过齐国的襄城王与任城王已在那等候多时,乘陈军立足未稳,二王率五万突发进攻,杀敌两万余,僵持半月,二王借韩子高与陈文之间的间隙,是用反间计,使二人间隙愈甚,又过半月,二王突袭陈营,杀敌五万,俘虏陈兵四万余,韩子高与陈文各率领一万多人杀出重围,二王趁胜追击,一月之内,夺城十余座,十一月五日,陈文帝递交国书,愿献城十五座,银钱三亿,祈求齐师返国,文宣帝欣然同意。至此,齐国夺陈三州之地,陈国也是元气大伤,疆域缩小了将近四分之一,军队减少了将近五分之一。 经过这两场战争,齐国虽然耗资巨大,但是战利品也是丰富,还有十亿的银钱,所以齐国可以说不但没有元气大伤,还多了几亿的银钱,而且在八月到九月的寒门考试中,朝廷更是得到了大量的人才,而那些人被稍加训练后,就被派送到那些新的州郡担任要职,而且都做得不错,这也让杨愔他们的推行汉化的举措(高洋大力支持的,高纬提议的)更容易实施,晋阳与邺城也不再两极分化,鲜卑臣子们与汉臣们也都合作的不错,使朝廷更加欣欣向荣。可以说齐国再过几年,就可以真正傲立与诸国之上了。 可是,高纬却知道,再过一年多,高洋就要驾崩了,大齐就要变天了,出现三年三个皇帝轮流换的局面,期间肯定会发生很多事,发生一些她不能控制的事。可是,高纬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了,高纬第一次感到了无力感,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有些脱离原轨,她根本插不上手。这种感觉她很讨厌。而且今年的除夕宴会,就要开始了,高纬总觉得这次宴会会发生些事,却又不能说出是什么事,恐怕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叹一口气,吐出压抑在心上的一些浊气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来的情节会有些不一样,请大家不要介意啊o(v)o 第12章 修罗宴会帝王心机 天保八年除夕邺城 东山行宫祈韵殿 宦者与侍女们正在紧张的忙碌着,与去年的宴会几乎无任何变化,可是举行宴会的地方从仙都苑变成了东山行宫,看似无关痛痒的改变,可能就是那暴风雨前的序幕。 高纬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若有所思,突然,面前传来一个清脆的童声;‘阿纬,你在想什么,连我来了都没反应。’被这样突然的一吓,高纬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说道;‘阿雨,你别老是吓我好吗,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哟,我们的小仁纲居然为事情如此烦忧,那一定是大事,说出来给堂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你那。’还没等斛律雨说话,一个玩世不恭的男声已经传来,高纬转头一看,原是高延宗,对于他的问题高纬没有回答,只是微眯着眼睛看他,嘴角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高延宗看着高纬的表情,突然想起几月前的‘苹果事件’,脖后一寒,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干咳一声,‘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高延宗逃似的背影,高纬笑了笑,转头看见斛律雨好奇的眼神,心中默叹一口气,说道;‘我只是在想今儿的除夕宴会不会好玩一些,因为去年就是很无聊,真的,你别听延宗哥哥胡说。’见到斛律雨有些怀疑的眼神,不由强调道。斛律雨盯着高纬半天,把高纬看的都有些脸红了,斛律雨才‘噗’的笑出声来,‘阿纬,你真好玩,我只是看看你,你就脸红了。’高纬听了这话,有些尴尬,这时,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雨儿,快过来,祖父在找你那。’高纬和斛律雨向声源处望去,原是斛律雨的姐姐—斛律晨,斛律晨朝高纬微点了一下头,对斛律雨说道;‘快走吧,祖父找你好久了。’‘好,那阿纬,我们等会聊。’‘嗯’高纬刚刚答应,斛律雨就跑走了,看着斛律雨如幼燕般轻快地步伐,高纬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姐姐也随父王一起来了,便朝高湛那走去(和士开两个月前因‘狎戏过度’之罪,被高洋流放到河北马城)。可是心中的阴霾丝毫未减。 斛律晨是斛律雨的胞姐,今年七岁,比斛律雨大六岁,因为斛律雨的母亲在生完斛律雨后,身子一直不好,全凭人参雪莲的吊着,但是,在斛律雨四个月时,还是走了,而且斛律光对他这妻子感情挺深的,虽也有些侍妾,不过正室的位子一直留着,对斛律雨也是打心里疼,不过再怎么说斛律光也只个父亲,只能给父爱,不得以斛律晨这个姐姐也担当了些母亲的责任,不过高纬认识斛律晨也有些日子了,两人之间还是淡淡的点头之交,而且斛律晨还是高百年的未婚妻,高纬的未来堂嫂,不过,高纬与高百年的交情就深多了。 欣赏了一个又一个的节目,高纬都有些困了,而且宴会上的孩子们和女眷们也是昏昏欲睡的,看这情形,高纬都有些怀疑自己的感觉了,高纬觉得今年的除夕宴与天保七年的,除了地点不同,并且今年文襄帝(死于北齐建立之前,高洋追谥的)的静德皇后也来了(有谣言说,高洋与静德皇后私通,不知是真是假,反正高纬没见过高洋留宿在静德皇后的静思宫里),哦,忘了说了今年高洋还让他的宠妃——薛贵嫔参与了除夕宴会,一个能让男人燃起心灵最深处的绝色尤物,(虽然有些胸大无脑),不过众人中除了男子看到她后有几秒钟的呆愣外,就没什么的情况了。又熬了一刻,高洋见他们实在困得不行,挥手命人带他们去后殿安寝了。 走在路上,前面领路的宦官突然停在一偏殿外,躬身向高纬说道;‘世子爷,请您随奴才进殿。’‘这’高纬看着明显不像寝殿的小殿有些疑惑,‘世子无须担心,可是陛下的旨意。’‘嗯,好吧。’随着宦官进入了殿中,宦官拍了拍北面的墙,‘撕’南面的墙发出一丝细小的声响,随后快速往右移去,高纬有些惊讶地走了过去,原来是个密道,四通八达的,宦官领着高纬向右前方的一条地道走去,走了半盏茶的工夫,宦官拍掌,二长三短,前方出现亮光,走过一看,是一个小房间,而且在这里竟然可以看到祁韵殿大殿的情况,不过高纬还来不及感叹高洋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机,就已经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 大殿中悬着一个大铁环,离地五六尺,薛贵嫔的姐姐薛氏头朝下,双脚被绑在铁环上,嘴中塞着似布帛的东西,不停的挣扎着,一个侍卫在剥她的衣物,不一会儿,薛氏就像一个被剥皮的羔羊,浑身赤、裸,高洋走到她跟前,说道;‘前几日,你为你父亲向朕讨司徒之职,你也不想想,司徒是何职,也是你父亲配有的?而且还敢与你妹妹偷看朕的折子,诬陷清河王蠢,女人,朕看你是活腻了,嗯!’最后一句话,高洋是微笑地说着,可是眼中的冰冷更甚,薛氏瞪大双眼,惊讶着看着几日前还与她欢好的男人,她不敢相信他竟与自己一点情义都没有。‘开始吧。’高洋冰冷地说道。‘是’侍卫转身,从身后的几上,拿出一把合手的短锯,开始从薛氏的双腿中间下锯,认真地动手杀人,呜咽之声不断,薛氏被侍卫从中间一点一点锯开,肚腹的脏器,随着侍卫的锯子落处,接连掉落出来,脸也被鲜血污的一塌糊涂,锯到胸腹处,侍卫放下锯子,拿起一把长柄大刀,高高举起,从锯口处劈下,俏丽的薛氏,顿成两半,因为高洋离得较近,银色烫金边的常服上也染上不少血迹,不过高洋只是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让侍卫退下。 高洋大步走向已吓得脸色惨白的薛贵嫔,平静地坐下,冲她说道;‘爱妃,你可记得来行宫的路上,你答应朕要送朕一样东西的。’薛贵嫔呆呆地点了点头,高洋笑了,凑到她耳前,如恩爱的情人一般,却说着冰冷入骨的话‘朕要你的髀骨。’说完,冲身旁的宦官说道;‘爱妃累了,带她下去休息。’‘是。’整个过程,薛贵嫔无任何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高洋,高洋没看她,只是冲众人说道;‘宴会继续。’群臣不敢迟疑,装模作样地推杯交盏起来,舞姬们在已被宦官们清理干净的大殿中央舞着魅惑的舞蹈,仿佛刚刚的一幕是众人的幻觉。 酒过两巡,有些醉意的高洋拍拍手,侍卫们抬上一个长案,鲜花铺满,蒙着一块红色的绸布,众臣翘首,以为有什么烤全驼、烤全马类似的新菜式,红绸掀起,薛贵嫔赫然平躺于上,并且全身赤/裸,雪白的身子,耀人眼目,高洋手一提,女人的脑袋再被他拎于手中,仔细一看,女人早已被枭首,洗净擦干,众人大惊,满殿无声,一个侍卫走到几前,拿起几上摆放的一套厨房刀具,开始慢慢地肢解起女人的尸体,因薛贵嫔被杀有时,且几上棉花众多,所以没多少血溢出,刀割錾剔后,薛贵妃的大腿骨被完整弄下来,侍卫仔仔细细剔去肉筋,擦干洗净。钻取几个小洞后,在骨头上绑上丝弦,做成一个琵琶,交予高洋,退下了,高洋怀抱美人髀琵琶,低首阖目,弹拨数声,叹道;‘佳人难再得。’突然话锋一转,‘可是如果是狼心狗肺的人死了也不足惜,清河王。’高岳一惊,答道;‘臣在。’‘她们两人,原都是你的家、妓,你也对她们也算不错,你把她们献与朕后,她们却一直在诬陷你,想置你于死地,真是狼心狗肺啊。’ 高洋虽是对高岳说这话,眼神却是飘向平秦王高归彦,高归彦脸一下子白了,冷汗湿衫,高洋眼神飘离高归彦,看着众人说道;‘而且朕听说,众爱卿府中的家、妓舞女,少则一千,多则近万,尤以清河王最甚,达一万多人,怕是如薛氏姐妹的人不在少数,所以从明年起,大齐的公卿府中的家、妓舞女人数不得多于两千人,往下逐倍减少,爱卿们可有异议。’‘臣等遵旨’众臣说道,只是高归彦悄悄松了口气 。高洋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看北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高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那个宦官走出小房间的,等她清醒,穿着玄色烫青边的常服的高洋已在她的眼前,高洋沉声道;‘害怕了?’高纬点了点头,高洋叹了口气;‘你还是太过妇人之仁了,就算是当了十二年的皇帝,仁纲啊,你要懂的,这帝王之路是用鲜血铺成的,皇位是用白骨堆成的。任何的帝王都不例外。’‘可是一定要这样吗,那两个女人是无辜的,不是吗?’高纬有些惊慌又有些疑惑的说道。‘在帝王的眼中,没有无辜不无辜,只有有用不有用,你得明白这个道理。’高洋冷声道。看到高纬有些不了解的样子,高洋放柔了些语气,说道;‘现在你不能完全明白没关系,日后朕会慢慢教你这些的,只要朕的时间还足够。’最后一句的悲哀之意不言而喻,高纬听着高洋的话,想到再过一年多,高洋就要驾崩,眼鼻有些酸意,隐隐有些痛意的说道;‘仁纲省得了。’‘嗯。’高洋有些飘渺地答道。 天保八年,除夕,贵嫔薛氏突发心疾,病逝,文宣帝悲痛欲绝,赐以皇后之礼下葬,并亲自弹奏‘佳人难再得’为其送行。 天保九年一月二日,文宣帝下诏,朝中大臣府中家、妓舞女不得多于两千人,随后以官职高低逐倍减少,齐国的奢侈之风大为改善。 作者有话要说:偶终于活着回来了,军训苦死了o(∓gt; ∓lt;)o 第13章 高洋经历冰释前嫌 天保九年六月五日正午棋轩亭 ‘知了,知了’树上的蝉儿不知疲倦地叫唤着,因为棋轩亭紧挨着玉清池,池中凉快的水汽驱赶不少暑意,亭内摆放着巨大的白瓷缸,缸中冰块所散发的寒意,使亭里更加凉快,毫无暑气。 高洋看着地方上呈上来的折子,眉头不再紧锁,折子微微下移,眼神游移,发现右下方的高纬正低头不知想着什么,眼中划过一丝异色 ‘咳’一声清咳,让高纬如梦初醒一般,立即清醒了过来‘仁纲,在想什么’平淡的无一丝波澜的语气,却让高纬猛地心头一紧。悄悄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回皇伯父,仁纲刚刚没有想什么,只是听说去年寒士考试中的五个人现在在尚书省做事不错,诸位大臣都蛮欣赏他们的,只是仁纲实在不明,他们五人都堪为人中翘楚,却在尚书省做辅臣是不是大材小用了?’听到这样的问题,高洋眼睛微眯,眸子也愈加幽深起来,嘴角也多了一丝玩味。 沉吟了半响,还是说道;‘这五人虽都是良才,可是他们太年轻了,如若一开始就授予朝廷重职,难免有人嫉妒,也会让他们过早就锋芒毕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对他们没好处,而且很容易让他们恃才傲物,皇帝就不太好用他们了,并且那帮士族势力还没完全铲除那,虽然杀了一些人,让他们沉默了些日子。但是还有不少人没死心,用寒门,除士族这步棋得慢慢下才行,不能操之过急,这样日后你当政才能更加得心应手,所以那五人当辅臣,磨练磨练他们,对他们,对你,对朝廷只有好处,你明白了吗?’‘明白了。’脸上虽是一副受教的模样,心中却早就明白这层深意。 自天保八年四月起一直到天保九年四月,一年的时间里,因为高洋大量启用寒士,罢黜士族子弟的原因,让那些世家大族都意识到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损害,尤以济南刘氏,河南萧氏,淮北贾氏抗议的最为强烈,甚至公然指使家奴闹事,威胁百姓让他们罢工罢市,最后竟然当众为难州郡官员,高洋为此大怒,下令捉拿刘氏,萧氏及贾氏族人,又命当朝有名的酷史毕义云与刑邵主审,这件案子在七个月内共涉及二十几个州郡,诛杀了十几个世家大族,杀了五万多人,使其他的士族都甚为惶恐,消停了好一阵子,而且经过这次清洗,国库共收购这些世家大族的家产将近七亿的银钱,也使原来几乎被士族垄断的商业,农业彻底改变了现状,对平民百姓与朝廷都受益匪浅,一箭双雕,也正好符合高洋他们的一直想要的意图,那些士族居然在间接上也成了有功于社稷的‘有功之臣’。可是这些人究竟是为谁辛苦为谁甜啊。 沉默了一会儿,高洋看似随意地拿起一本黑皮折子,边翻边说;‘你今天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吗?’高纬只是沉默不语,高洋冷笑一声;‘朕还以为你要问的是这件事那,难不成倒是朕想错了?’说完,高纬袍角微不可查地飘动了下,高纬低头一看,黑皮折子已在脚边,‘把它拿起来看看吧’用着平淡无奇的语气,却下着不可抗拒的命令。 高纬捡起折子,翻开,当即就呆住了,折子上赫然书着;‘上党王涣近来借陛下旨意之便,与永安王浚私交甚密对陛下多有怨言久之恐有不臣之心,陛下应及早防范。’折子的左下面书着;‘臣高归彦密奏,天保九年三月十五日’‘是朕让高归彦盯着高浚高涣的。’高洋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高纬慢慢抬头看着高洋,有些激动地说道;‘您竟然还相信高归彦的话,他为了得到薛氏那样一个女人,连自幼养育他的清河王,都可以狠心诬陷,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在您的心中,你的兄弟竟不如他可靠吗?’高洋盯着高纬好一会儿,冰冷的说道;‘高归彦虽然是个小人,但是为君之人除了那些良臣,也需要这种小人,这种小人有时比忠臣更好用,不是吗?’虽是疑问,确是肯定句,冷笑一声;‘而且你觉得你的六伯与你的父王对皇位不渴望吗,用一个无野心的奸臣比有野心的兄弟要来的好。’ 高纬不可置信地看着高洋;‘可是他们与您至少有血缘关系啊,您与他们如此骨肉相残,神武帝也难以瞑目的,你就没一丝亲情吗?’听到这话,高洋突然怒瞪高纬,说道;‘朕要是没有亲情,高浚高涣早死了,而不是在北郊的地牢里圈着,朕要是没有亲情,早杀了你父王与你,除去后患,那还会如此培养你,啊!’高洋的双目开始变得猩红,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懂得我的痛苦吗,从小到大,因为我的容貌,父皇不喜欢我,母后更不喜欢我,就算我表现得再好,父皇母后也熟视无睹,父皇只喜欢高澄他们几个,我这个嫡次子从来不在父皇的心中,家族里的人也瞧不起我,最后连他也是这样,他也不喜欢,只会欺负我,为什么?’高洋吼道。‘啪’玉笔被拍断,高纬也被吓傻了。 ‘陛下,有何事?’侍卫应声赶来。‘滚’高洋怒吼道。‘是,是’侍卫逃也似的走了。过了半柱香,高纬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伯父,对不起,仁纲错了。’高洋抬手放在高纬头上,幽幽的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是朕一直把这些埋在心中,你的话只不过是导火线,朕却把所有的怒火都发在身上,倒是吓着你了。’高纬摇摇头,说道;‘皇伯父,没关系的,你把这些发泄出来也是好的,可是您与三伯他们毕竟是亲兄弟,为何不与他们谈谈,冰释前嫌也好过骨肉相残啊,杀孽太多,终有报得,请皇伯父三思。’高洋沉吟半刻,沉声道;‘你先回去吧,让朕在考虑考虑。’‘是。’高纬刚刚的那句话,除了为二王求情之外,那句‘杀孽太多,终有报得’也是日后元氏宗族留一条生路,想来高洋日后也会明白的,至于高洋听不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至于高浚高涣的事是这样的;高浚是高洋的三弟,与高洋素来不和,齐国建立之初,诸王之中只有他被外放到青州为官,而且他也有治世之能,把青州治理的很好,就这样既无大功又无大错的,高洋也就随他去了,可是今年一月中旬,高涣被高洋封为钦差,巡视北方诸州,回京之后,便有人举报,高浚高涣在青州对高洋不敬,有谋反之意,高洋便命人去青州迎高浚还京,可是大概在回京途中听到什么流言,高浚竟然斩杀使者,向陈国逃去,高洋大怒,命人捉拿高浚,捉住后,高洋直接把二王投入邺城北郊的地牢,已三月有余,朝野议论纷纷,而且近来二王情绪愈发不稳定,都有自杀的意图了,高浚高涣既是高纬的三伯七伯,又是朝廷能臣,如果没了可是大大的损失,所以高纬才为此忧心忡忡。 三日后,畅音阁 ‘阿纬,这里真好玩,噔’斛律雨拨了一下琴弦道。‘是啊,这畅音阁在东魏就是御用的乐坊,自然乐器应有尽有了。’高纬笑着说道,心中却还在想;前天,皇伯父已经把三伯七伯给放出了地牢,却还囚与王府之中,我得加把劲才行,让他们尽快冰释前嫌。‘你们给我认真些,明个陛下就要来听了,你们弹奏成如此,是不想要命了吗?’‘是,是’高纬转头,原是乐官在教训乐师们。高纬突然灵光一闪,抓起斛律雨的手,说道;‘别玩了,我们来做大事。’‘啊?’ ‘参见世子爷,斛律姑娘。’乐官向高纬与斛律雨行礼道‘嗯,起来吧。你们在做什么?’高纬问道。‘回世子爷,陛下明个要来畅音阁,我们正在排练明个的曲目,可是哎’乐官一声长叹,高纬眉毛一挑,说道;‘哦,是这样啊,我倒有一个曲子,你看如何?’乐官急忙问道;‘请世子爷明示’‘可怜咸阳王,奈何做事误此歌可会?’‘会倒会,可是此歌如此悲伤,陛下不会生气吗?’乐官犹豫道。‘不会的,你就这么唱好了,如果龙颜大怒,我来担着。’‘这好吧。’ 天保九年六月九日,文宣帝入畅音阁欣赏乐曲,乐师演奏歌谣 ∓gt;,期间文宣帝潸然泪下,封赏乐官乐师,并命人传永安,上党二王入宫,密谈近两个时辰,期间殿中隐隐传来哭声。 翌日,文宣帝下诏解二王禁令,除官复原职外,永安王留在京中,与朝中重臣一起参与决策的商议,与诸王一样大受重用。 天保九年七月五日,文宣帝下诏赐婚长广王世子纬与斛律雨,在过几年,二人完婚。 对于这份诏书,高纬没什么惊讶地,这应该是高洋给她的‘奖励’吧,虽然高纬有些不情愿,但也只能这样了,再说前世她与斛律雨也是这时候赐婚的,高纬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而她的那个未婚妻则是完全不明白,就更不会有什么惊讶了。 不过在庆祝的人中,她的三伯七伯明知道救他们她也有份,居然还笑得那么幸灾乐祸。难不成高家的人都这么腹黑,高纬有些郁闷地想到,显然她忘了,她也是高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累死了 第14章 风云变幻三年三帝 天保九年 八月十五日中秋缠绵病榻两月有余的陈蒨病逝,庙号世祖,谥号文帝。三日后,太子陈伯宗登基,是为陈废帝,陈文帝临终命楚王陈顼与大司马韩子高辅政。齐国与周国都遣使奔丧。 邺城皇宫龙乾宫 高洋拿着孔昌的秘折,不屑冷笑道;‘陈蒨也算是个英主,没曾想死也是死在他最信任的弟弟的手中,临终之时,竟还要陈顼韩子高两人辅政,恐怕他的那个情人韩子高,不久就要命丧黄泉了,真是可笑可悲。’杨愔也禀奏道;‘这也算因果报应,在陈蒨当政的一年多里,他们兄弟与韩子高联手几乎把陈霸先的嫡系子孙诛杀殆尽,拿了伯父的江山,还杀光伯父的子孙,这样的人总会有报应的。’‘是啊是啊’其他人纷纷赞同道。不过听了这话,高洋的眼中划过一丝异色,别有深意的看着高纬道;‘爱卿说得有理,杀孽太多,终有报得。’高纬见状,笑了笑。 天保九年十月八日 ,韩子高被陈顼冠以:“小竖轻佻,推心委仗,阴谋祸乱,决起萧墙,元相不忍多诛,但除君侧,何意复密诏华皎,称兵上流,国祚忧惶,几移丑类”的罪名投入狱中,十月十二日,陈废帝赐韩子高狱中自尽,十月十三日,韩子高自尽身死,陈国朝庭顿失良臣,百姓对韩子高也多有怜悯,十五日,陈废帝封陈文为大司马。 天保九年十一月一日改良的大齐律在齐国境内实行,因此律不在如前朝律法那样苛严,又不至于过于宽松,百姓大都自愿遵守,齐国境内治安顿时清明。 天保十年三月三日,陈顼废帝自立,是为陈宣帝,封陈废帝为临海王,大肆封赏孔昌,孙琦,何康三人,并与齐周两国互通国书,三国关系多有缓和。 天保十年五月六日,美阳公元晖业当众怒骂文宣帝,文宣帝大怒,诛杀元晖业满门,并与府中找出十几张元晖业怒骂神武,文襄,文宣三帝的帛书,文宣帝更怒,命人把元晖业的尸体砍成数段,抛入河中,有臣子趁机进言,让文宣帝诛杀元氏宗族,永除后患,文宣帝沉思良久,说道;‘杀孽太多,终有报得。’终无采纳其言。 天保十年九月六日,文宣帝带领皇室宗族驾临晋阳宫,朝政一时尽归于晋阳。 天保十年九月二十五日,文宣帝梦魇,梦猕猴袭君,帝大惊,翌日,文宣帝命人于宣光殿前庭院中架起四口大锅,当众烹杀侯景四子,其后扔于乱葬岗。(猴同侯) 天保十年十月一日,文宣帝突发疾病,意识模糊,难以站立,朝政由杨愔等人负责。 天保十年十月十日 ,夜,晋阳宫德阳殿 殿中被炭火烧得暖和极了,可是殿中的人脸上都挂着愁容,高洋虚弱地躺在龙榻上,李皇后握着高洋的手,说道;‘陛下,陛下’‘嗯’高洋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头慢慢地向右转,虚弱地说道;‘阿演你过来。’‘是’高演跪到床榻边,高洋放开李皇后的手,紧紧握住高演的手,说道;‘这皇位你要就拿去吧,只是希望你能够留正道一条命,他毕竟是你的侄儿啊。’高演赶忙趴下磕头,浑身颤抖道;‘臣弟不敢,臣弟一定好好辅佐太子。’‘好,随你便,仁纲你过来。’‘是’高洋摸了摸高纬的头,说道;‘好孩子,你,咳咳’高洋向床头剧烈咳嗽,‘去玉烟池。’咳嗽之中,高纬听到这微不可查的话语,看向高洋,高洋却说道;‘你下去吧。’‘是。’虽有疑惑,但还是退下。 高洋看着美丽的李皇后,说道;‘祖娥,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陛下,呜呜’李皇后已泪流满面。高洋喘了一口气,突然大声说道;‘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但怜我儿正道与绍德尚幼,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和他们啊,也好让朕安心。’说完,向上看去,喃喃道;‘我终于要来找你了。’ 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眼睛慢慢闭上,手突然滑落,‘陛下’李皇后悲伤地大叫到,‘陛下,陛下’群臣叫道。‘陛下驾崩了’宦官朝外大声说道。殿外随即传来一阵哭声。 高纬紧闭着双眼,张开时,眼前已经一片糊涂,擦了擦眼泪,不想看龙榻那边,转头一看,她的六伯已经站起来,双拳紧握,脸无泪水,但嘴唇已经咬出了血,而她的父王,头低着,佝偻着腰,像一个无生气的雕塑,杨愔等人则涕泗呜咽,哀伤不已。 晋阳宫玉烟池 高纬躲过忙碌的宫侍们,刚走到玉烟池边,‘嗖’一丝银光向高纬袭来,高纬被逼得,跌倒在地,袖袋中的雕龙玉牌也掉了出来,‘嘶’剑回剑鞘,几个黑衣人凭空出现,跪下,口道;‘主子恕罪。’‘世子?’高纬回头,倒是杨愔,高隆之,高隆政三位重臣,高隆政看到玉牌,惊呼;‘玉龙令。’高隆之拿起玉牌,扶起高纬,问道;‘此物可是大行皇帝给世子的。’高纬点了点头。杨愔对那几个黑衣人说道;‘你们下去吧。’‘是。’瞬间消失了。杨愔对高纬说道;‘世子可知那些人是什么人?’‘不知。’‘那便由臣来告诉您吧。’ 原来那些黑衣人是‘龙隐’里的死士,这个组织原是高欢所创,由高澄高洋来继续发展壮大,不过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个组织,就算是高氏的人,也只有高澄高洋,高演高湛四人知道,由高家的当权者掌管玉龙令,‘龙隐’的人,是认牌不认人的,‘龙隐’也只给有玉龙令的人做事,而杨愔三人则是‘龙隐’的三个首领。还有去周陈两国的六人也是‘龙隐’的人。 高纬看着手中的玉牌,问道;‘那皇伯父让我来这,就是要我认识‘龙隐’吗?’‘恐怕除了这个,还有那个计划。’‘什么计划?’‘大行皇帝让我们几人对六王与九王的行为全力支持,就算是六王爷废帝自立,也要支持,其他的王爷,恐怕也是这样被告诫的。’‘为何?’高纬惊讶道。‘为了世子爷以后无后顾之忧。’看了看高纬,继续说道;‘六王与九王都不是屈居于人后之辈,只有让他们先当了皇帝,等他们逝世之后,世子才能无后顾之忧,安心做皇帝。不然世子就算当了皇帝,也斗不过他们,因为他们不会因为您是他们的侄儿或是儿子,而心慈手软的。’‘皇伯父真是厉害。’高纬感叹道。‘行了,我们走吧。’高纬说道。‘是。’ 大齐天保 十年十月十日,帝崩于晋阳宫德阳殿,享年三十岁,庙号显祖,谥号文宣,葬于武宁陵, ———大齐显祖文宣帝实录 天保十年十月十二日,高阳王高湜竟然在文宣帝的丧礼上,当众吹笛,拍击胡鼓,对大行皇帝不恭,随后,更是高嚷;‘皇帝哥哥,你还记得从前我们在一起的大乐事吗?’娄太后大为震怒,立刻派人把他绑起,当庭大杖百余,要把他活活打死,幸得高氏诸王为其求情,娄太后才免其一死,旋即被削去王爵,降为高阳伯,命令回府闭门思过。 , 大齐天保十年十一月二日帝尊文宣帝遗诏,于晋阳宫宜德殿即皇帝位,时年十四岁,由宰相杨愔高隆政与大丞相常山王高演等人辅佐,改元乾明,颁布改元诏,并尊生母立后为皇太后,尊祖母娄氏为太皇太后,封赏群臣。 ———大齐恭宗闵悼帝实录 乾明二年三月十七日,宇文护毒杀周明帝,改立宇文泰四子宇文邕为帝,三月二十日,宇文邕遣使向齐递交国书,表示愿意与齐国世代友好,四月二日,废帝遣使入周,祝贺新帝登基,因为两国关系良好,宇文护更是全力消灭国内的起义。 乾明二年五月六日,高演高湛带兵入宫,废帝自立,杨愔等人与诸王全力支持,太皇太后则为默认的态度。 大齐乾明二年六月五日 ,帝于晋阳宫宜德殿即皇帝位,时年二十五岁,改元皇建,颁布改元诏,尊太皇太后为皇太后,尊李后为昭信皇后,立嫡妃元氏为皇后,立嫡长子百年为皇太子,大肆封赏群臣,并封长广王湛为左丞相,封废帝殷为济南王。 ———大齐肃宗孝昭帝实录 皇建元年 八月中旬,突厥木扦可汗命图里小可汗与西河小可汗率军二十万,攻击齐突边境,烧杀抢掠,孝昭帝大怒,命太尉段韶与大将军斛律光率军二十万回击,九月中,二将大破突厥,斩杀图里与西河,杀敌五万余,俘虏突厥兵十四万余,俘虏战马,牛羊无数,孝昭帝闻此捷报,大喜。 十月初,斛律武都奉皇命率军十万与二将汇合,继续攻击占领突厥领土,十月底,木扦可汗遣使递交国书,表示愿称臣,并年年进贡,孝昭帝欣然同意,十一月底,大军班师回朝,孝昭帝大肆封赏全军将士。 十二月五日,太子高百年与斛律光长女—斛律晨完婚,盛况空前。 皇建二年一月,孝昭帝命高湛回邺城主理世务,济南王高殷也一同被带回邺城。 皇建二年六月初,有望气巫者禀报孝昭帝,说在邺城空中‘天子气’弥漫,意指济南王有复辟之意,平秦王也力劝孝昭帝下定决心,永除后患。 皇建二年六月十日,孝昭帝密诏,敕令长广王高湛除去高殷。 邺城长广王府书房 高湛盯着白玉酒壶发呆,‘父王’高湛抬头,高纬已走入房中,‘父王,可是不忍心。’‘嗯’‘那就由孩儿来下手吧。’‘你’高湛紧盯着高纬,说道;‘他可是你的正道哥哥,你能下得去手?’‘下不了也得下,不然恐怕死得就是我们了,这次六伯让父王来做这件事件,不就是在考验父王的忠心吗?’高湛沉默不语,‘父王母妃的命至少比正道哥哥的要重要。’高纬冰冷地说道。‘好,你跟管家一起去吧。’‘是’ 王府后院玄清阁 ‘你在阁外等着,我一个人进去好了。’‘是。’独自行走的途中,高纬身边有一阵微风吹过,高纬看了看手中的玉壶,嘴角不再僵硬。走入充满着书生气的房间,高纬感叹道;‘果然只有像正道哥哥那样气质才会住此处。’‘没曾想竟是你来送我这一程。’干净的男声突然响起,高纬转身,说道;‘正道哥哥,别来无恙。’‘是啊。’高殷含笑道。 十六岁的高殷身材瘦高,形容枯槁,脸色苍白,与十一,二岁那绝色美少年的模样相差甚远,这近两年来的时光,确实苦了高殷了,父皇病逝,登基为帝,被叔废黜,现在更是要被亲叔毒杀,恐怕换做他人早疯癫了。 高殷走到高纬身边,拿起玉壶与玉杯,轻松地说道;‘六叔终于忍不住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这些人就可以轻松了,呵呵。’倒了一杯酒,高殷突然看着高纬说道;‘仁纲,记住要做明君啊,把大齐发扬光大,别让我们的努力白费啊,知道了吗?’‘好。’‘还有保护好百年,别让他和我一样,算我求你了’高殷突然恳求道。高纬深深地看了高殷一眼,说道;‘值得吗,自从你的表白被他拒绝后,他都没关心过了你。’‘爱情就是这样的,先爱上的一方,就注定是付出的一方。’高纬敛下眼睑,答道;‘我答应你。’高殷欣慰地笑了笑,看着玉杯里的液体,喃喃说道;‘真愿生生世世,再也不生于帝王之家’,说罢,一饮而尽。过了一会儿,高殷口吐鲜血,浑身抽搐,倒下了。高纬见状,喊道;‘来人。’‘世子。’‘你看看吧。’‘是’管家检查了一遍后,对高纬说道;‘世子,济南王已经薨了。’‘那我们去复命吧。’‘是。’ 高殷与高百年原是堂兄弟,只是不知何时起,高殷突然发现自己爱上了高百年,而且高纬他们几个也发现了这件事,经过高纬与斛律雨的开解后,高殷向高百年表白了,高百年以同为男子并且又是堂兄弟相恋,与世难容的理由,拒绝了高殷,之后,两人就一直不再过多见面,两人关系也疏远了。就算是去年高百年成亲,高殷走了个过场后,就走了。 皇建二年六月十二日济南王高殷突发疾病,太医皆束手无策,济南王于当夜病逝,年仅十六岁。孝昭帝闻讯,悲痛万分,命长广王高湛日夜兼程护送高殷遗体入晋阳,并命高湛亲自为高殷举办丧礼。 皇建二年六月十七日夜,晋阳济南王府 处处白绫高挂,透露出无尽的哀伤,高纬与斛律雨站在庭院中,(高湛因为好几日的操劳,已回府休息了,而且和士开已经被高湛接回了王府。)斛律雨担忧的看了看放着高殷身体的屋子(因为天气炎热,高湛怕高殷身体腐烂,便把高殷放在了放有冰块的屋子了。)说道;‘阿纬,今夜正道哥哥就要,可是那人还没来,我们该怎么办?’高纬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们能做的只用等,看看那人究竟有多狠心,只希望正道哥哥别痴心错付。’说着,身边刮起一阵风,高纬突然笑了,转身一看,身后已有一个身披带帽斗篷的人,那人快步走到高纬面前,急问道;‘他在哪?’原是一名少年。高纬指了指那个屋子。少年急忙跑向那间屋子。 跑进屋子,少年摘下帽子,俊美却憔悴异常的容貌露出来了,走到放着高殷身体的榻前,握住高殷冰冷的手,哽咽地说道;‘正道,我来了,百年来了,你看看我啊。’原来这便是高百年,‘正道,对不起,我不该因为那该死的懦弱拒绝你的,不该的,正道,我爱你,你听了吗,我爱你。’高百年低吼着。泪水沾湿了高殷身下的锦被,‘我听到了,百年。’突然,身下传来回答声。高百年瞪大泪眼迷离的双眼,惊讶的看着那俊美却苍白的笑颜。‘正道哥哥没有死,他是喝了一种药,能够五天无心跳,无呼吸。这药可是我和阿纬找了很久哦。’与高纬一起走进来的斛律雨解释道。‘你们如果想互诉衷肠,就快点,我和阿雨帮你们看着。阿雨,走吧。’‘好。’ 看着满天星辰,身边的斛律雨突然说道;‘阿纬,你觉得正道与百年哥哥的爱情怎么样?’沉思一会儿,回答道;‘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但是却都真心爱着对方,恐怕要比很多因为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在一起的夫妻要幸福得多。’‘所以你感动了,不顾危险的帮助他们,是吗?’‘没错。’‘噗’斛律雨亲了亲高纬的脸颊,‘你你’高纬脸红地说道。‘这是给你的奖励,你不喜欢?’‘不是,可是你怎么会这个的。’斛律雨狡黠一笑,‘我自学成才,你信吗?’‘不说拉倒。’高纬气呼呼地说道。‘好了,其实是有一次大哥送给大嫂一个东西,大嫂可高兴了,悄悄吻了大哥一下,大哥当时可高兴了,可没像你这样脸红,而且话说回来,这种事情好像应该是我脸红吧,啊!’斛律雨笑着说道。‘哪里有。正道哥哥你们说好了吗?’看到高殷两人出来,高纬趁机转移了话题。 高殷点了点头,高百年说道;‘仁纲,我要带正道回府,你有办法吗?’‘你要带正道哥哥走,你不怕我姐姐反对吗?’斛律雨疑惑道。高百年犹豫地说道;‘她只会支持,不会反对的,因为她与我一样。’听完,高纬与斛律雨对视一眼,惊呼;‘什么?你没开玩笑吧。’‘真的,晨儿与我只有兄妹之情,她爱的是她的侍女—青鸾。这事正道也是知晓的。’‘是的。’高殷点了点头。‘本来以为你们知道的。’‘不是吧’高纬与斛律雨感叹道。‘好了,别想这些了,仁纲你可有办法。’高百年问道。‘有是有,但你们在途中要闭上眼睛,还不能往外说,行吗?’‘可以。’‘好,现在闭眼。’待二人闭眼后,高纬做了一个手势,‘嗖’二人瞬间消失。斛律雨捅了捅高纬的胳膊,问道;‘那是什么?’‘不告诉你。’‘你说不说?’朝着高纬怒目道,高纬后仰了仰脖子,还是哄到:‘好了好了,日后告诉你。’‘你说的。’‘嗯。’ 皇建二年 八月十日,孝昭帝于晋阳东郊狩猎,两个时辰内,打得三虎六狼,兴高采烈之际,一白兔从草丛中窜出,御马受惊,孝昭帝从马上坠落,颠簸之中,肋部撞于大石尖角之上,当即口吐鲜血。立即被抬回晋阳宫医治。 孝昭帝养病期间,宫中有流言传出,说夜间森然昏黑时刻,孝昭帝常常跪于床枕之上,向空中叩头乞哀。一时朝野议论纷纷 皇建二年九月十二日,缠绵病榻一月有余的孝昭帝驾崩了,临终时立遗诏,由长广王高湛即皇帝位,并命赵郡王高睿等人迎高湛回晋阳。 大齐皇建二年九月十二日 ,帝崩于晋阳宫崇德殿,享年二十六岁,庙号肃宗,谥号孝昭,葬于文靖陵。 ———大齐肃宗孝昭帝实录 大齐皇建二年九月二十五日,帝尊孝昭帝遗诏,于晋阳宫南宫即皇帝位,时年二十四岁,改元太宁,颁布改元诏,尊原太后娄氏为皇太后,立嫡妃胡氏为皇后,立嫡长子纬为皇太子,大肆封赏群臣。 ———大齐世祖武成帝实录 太宁元年九月二十六日,武成帝命杨愔等人在一月内全力准备军械,命永安王等人准备好足够的战争银钱,并命斛律光等人加紧练兵,为攻打周国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要收拾北周了 第15章 灭周之战大败突厥 太宁元年十月二十八日,晋阳东郊 晋阳已经入冬了,朔风呼呼,赤黄色的大齐军旗被吹得猎猎作响,但是在高台下的将士们都显得神采奕奕,因为想到日后的大战,个个都觉得全身热血沸腾的。 穿着隆重帝王冕服与太子冕服的高湛和高纬,不惧朔风地站于高台之上,高湛向前一步,大声说道;‘现今天下三分,几十年间,三国征战不断,百姓痛苦不堪,我大齐的神武,文襄,文宣,孝昭四帝,为此忧心不已,四帝励精图治,终始我大齐凌驾于两国之上,可惜都未等到统一之日,便英年早逝,让人唏嘘不已,现今周国民不聊生,权臣当道,贪官污吏横行,致使国势衰落,这是上天给我大齐的机会,是四帝在冥冥之中给我大齐的保佑。’高纬也向前一步,接话道;‘没错,乱世出英豪,我大齐于乱世之中崛起,必要结束这乱世,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孤在此祝诸位将士们可以在这战中旗开得胜,扬我大齐。’‘旗开得胜,扬我大齐。’将士们吼道。 高湛从宦官手上拿过碧玉杯,朝着几位将帅敬道;‘朕在此敬几位将军一杯,希望几位可以旗开得胜,灭亡周国。’说罢,一饮而尽,‘谢陛下,臣等一定不负陛下之愿’说罢,也满饮手中银杯。‘嘭’扔到银杯,对身后吼道;‘出征。’ 太宁元年十月二十六日,武成帝准许河南王高孝琬,广宁王高孝珩,河间王高孝琬,兰陵王高长恭,安德王高延宗五兄弟正式参与朝政,参与决策的商议,并命两个尚书省辅官杨清和李尚在两个宰相杨愔与高隆政身边学习做事。 太宁元年十月二十八日,武成帝以大司马,大将军斛律光,太尉段韶,赵郡王赵睿,上党王高涣为四帅,又以兰陵王高长恭,散骑将军斛律武都,校书将军斛律世雄,河间王高孝琬四人为四军前锋,以安德王高延宗,三位尚书省辅官赵恒,刘廷,冯文(他们就是五人中武功很好的三人)四人为四军参军,一起率领共八十万的东南西北四路大军,向周国发动灭周之战。 —————————————————————————————————————— 晋阳宫嘉福殿 虽然炭火烧的很旺,但已经换了常服的高湛,因为刚刚气疾发作的关系(高湛有哮喘,因为吹了太久的冷风,刚回宫就发作),还是披着狐裘,坐在御座上,高湛问道;‘你觉得这次战争三个月内会结束吗?’‘虽然现在周国国势衰落,但周国的领域也是不小的,并且大军肯定会遭遇抵抗,有了这两个因素,三个月肯定是不够的,而且恐怕突厥也不会消停。’‘哦,为什么把陈国排除于外?’高湛摸着光洁的下巴。‘因为陈国的可能太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高纬自信地笑道,‘说下去。’‘陈顼终不是陈蒨,他的那谨小慎微的性格,造成他只能当一个守成之君,再说,恐怕天保八年的那一战,也能让他忘怀,所以我们大齐更应该提防的是那如饿狼一般永远喂不饱的突厥人。’‘所以你才硬要多留二十万军队和斛律金老将军他们对不对?’‘没错,再说,八十万立即足够了,多派二十万。既劳民伤财又为边关平添一层危险,何苦那!’高纬淡淡地说道。 ‘你让三个人当参军,是不是想日后在战场上添三员大将?’高湛突然问道。‘是的,儿臣想父皇也是有这样的想法吧,不然怎么会让杨清和李尚(其他的两人)跟在杨愔与高隆政身边那。’‘呵呵,真是聪明,看来你皇伯父把你教的不错。’高湛不明喜怒地说道。‘就算儿臣与皇伯父在亲近,也是您的儿子,再说皇伯父驾崩两年多了。’高纬平静地说道。‘好,说得好,你是朕的儿子,嘿’高湛气息有些急促。‘父皇,您刚刚服了药,还是先休息吧。’高纬有些关心地说道,高湛微点了点头,‘来人。’高纬喊道。‘太子殿下?’几个宦官跑进来,等待着吩咐,‘伺候陛下安寝。’‘是。’看见被宦官伺候着更衣的高湛,高纬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便说道;‘儿臣告退了。’‘嗯。’转身刹那,高纬听到有宦官禀报道;‘陛下,和大人,在外面。’‘等等让他进来。’‘是。’ 高纬披着雪熊皮斗篷,戴着火狐裘帽,慢慢走出嘉福殿,一下子便看到穿着银狐袍子的和士开,和士开看到高纬微微一愣,随即,马上向高纬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免了。这么冷的天气,和大人却还是入宫见帝,还真是忠心耿耿啊。’高纬笑道。‘臣’‘和大人,不要向孤解释什么,只是父皇刚刚服了药,只希望和大人好好照顾父皇。’‘是。’‘那就好,孤走了。’‘恭送太子。’走到半路,高纬突然转头,看到和士开正和宦官走入嘉福殿,转头,讥讽一笑,走向太子銮辂。 太宁元年十二月一日,灭周之战还在如火如荼地开展着,突厥木扦可汗命西乐小可汗和续请小可汗率军十八万攻打大齐边关重关青云关,因为青云关只有五万军队,所以青云关边将与正好来青云关巡视军务的安西将军斛律羡只能据守于城中,十二月三日,武成帝命咸阳王斛律金与斛律须达,斛律恒伽,斛律钟都(祖孙四人)三将带领十五万驰援斛律羡(斛律金的次子,斛律金的同母弟弟)。 太宁二年一月五日,冬,齐突边境,青云关,钟武堂 斛律金等人皱着眉头,看着突厥军队的军营布防图以及青云关的地势图。‘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近半个月高挂免战牌?还有城外的突厥兵是怎么回事’寂静的大堂里,突然响起稚嫩的童声,斛律金等人抬头一看,马上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原来披着带帽棕熊皮斗篷的少年(这时的高纬虽然只有六岁,却已经身长四尺了,相当于当时十岁的少年普遍的身高),竟是高纬,‘免了,咸阳王,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是。’ 原来,在斛律金等人到达青云关后,打了几次胜仗,使得齐军士气大振,可是在两军再次打仗时,突然在突厥军后方又出现一支军队,大约七万人左右,而且是以突厥木扦可汗领导的,齐军猝不及防,被打败了,退入城中,突厥军趁机围城,斛律金的几次突围都未成功,只能高挂免战牌。 说道这,斛律金问道;‘殿下是怎么进来的?’‘西边的包围没那么严,我的护卫挟持了几个突厥兵,让他们把我们带到城下,我是出示了太子府的令牌,才进城的。’‘殿下,那几个人那?’‘杀了。’高纬淡淡地说道,‘那就好。’斛律羡松了一口气。高纬看着案上的两幅图,突然说道;‘你们过来看。’‘什么?’‘突厥人在西城的包围圈较松,而且从西边突围后,如果把西河边的突厥兵解决掉,让突围的兵马沿着西河跑,很可能就可以去晋阳求援。’‘对啊,太子圣明。’‘事不宜迟,安西将军你们赶快布置兵马,记住,其他三城也要有军队突围,别让三城的突厥军去帮西城的突厥军。’‘是。’‘咸阳王你马上摘去免战牌,等到突厥的三帅都来了,我便与你一起去城楼。’‘遵旨。’ 一个时辰后,青云关城楼 看着城楼下穿着棕色皮甲的突厥军队,高纬眯了眯眼,‘殿下已经准备好了。’斛律羡禀报道。‘嗯。’‘哎,你们齐国皇帝老糊涂了么,居然让这样一个小娃娃来做统帅,哈哈。’城楼下,一个骑在马上的大汉放肆地喊道,这大汉戴着突厥黑色的硬牛皮兜銮(头盔),穿着黑色的皮甲,但是皮甲上一些部位镶着薄铁块,用来保护致命的地方,‘这是西乐,跟他穿着一样皮甲的是续请,在他们中间穿着玄色铁甲的便是木扦。’斛律金朝高纬介绍到,‘知道了。’‘西乐,你别这么说,你看那小娃娃多俊啊,漂亮的跟个娘们一样,说不准,跟韩子高一样是个文武双全的娈童那。保不准还是高湛自己的那。’‘哦,那太好了,我还没玩过男人那,等到攻破了青云关,我一定要好好尝尝那娃娃的滋味,嘿嘿。’西乐淫、笑道。‘小心,在你玩的时候,那娃娃一怒之下,废了你那玩意儿,那就得不偿失了,呵呵。’‘我还怕他不成,要不我俩一起来,看看谁厉害。’‘你可别后悔啊。’在西乐与续请的交谈中,木扦至始至终为说过一句话。 听着下面越来越下流的话语,斛律恒伽终于忍不住了,高纬与他可是世交好友,吼道;‘放肆,此乃我大齐太子,怎是你们可以侮辱的。’西乐二人愣住了,木扦念道;‘大齐太子。’眯眼看着西乐二人问道;‘大齐太子怎么会进去的?’‘我们也不知。’二人心虚地说道,不去理会二人,木扦向城楼喊道;‘你真是大齐太子高纬’‘没错,孤正是高纬’高纬平静地说道。‘早就听说大齐太子聪慧不凡,今日一见果然足够沉着冷静,真是不同凡响啊。’‘那里,可汗带领大军犯我边境,扰我百姓,如只是想要些财物,是不是动静太大了些?’高纬语气逐渐变冷的说道。‘本汗到此不是来掠夺财物的,而是要一雪前耻。’‘一雪前耻?’‘没错,在你大齐文宣,孝昭二帝在位,你大齐军队屡次犯我领域,杀我百姓,要我突厥称臣,年年进贡,使我突厥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所以本汗才带领军队来为我族人雪耻。’面对这样恶人先告状的说法,高纬并未动怒,只是问道;‘那可汗想要怎样?’木扦没有回答,而是由续请答到:‘首先你们要自行打开青云关,后退五百里,随后你们齐国要向我们突厥割地三千里,向我们称臣,挑几个皇子给我们做质子,并年年进贡,这样我们才能退兵。’ ‘欺人太甚。’斛律恒伽吼道,但是被高纬摁住了手,高纬说道;‘恒伽,别冲动。’随后对木扦喊道;‘没了?’木扦楞了一下,说道;‘额,没了,看样子你是都接受呀。’高纬摇了摇头;‘不,孤是一个都不接受,这些条件应该是我大齐向你们提出才对。’‘什么,你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木扦明显被惹怒了,高纬见好就收,说道;‘这样吧,不如来打个赌,我们向对方各射一箭,如果你中了,我放弃青云关,如果我中了,你立刻退兵,如何?’‘殿下,不可啊。’斛律金急忙劝道。‘不要说了,我心意已决。再劝者,死。’木扦沉吟了会儿,说道;‘我答应你,西乐你上。’‘是。’‘齐太子,你先还是我先。’西乐轻视地说道。‘你先’‘那我就不客气了。’从箭筒中抽出了一只羽箭,拉弓如满月,‘嗖’羽箭直冲高纬,‘殿下,小心,额’危急时刻,斛律须达急忙推开高纬,羽箭一下子便没于斛律须达的手臂之中,血流不止,‘须达,赶快传军医,快。’高纬喊道。‘是,快把须达扶下去。’斛律金说道。斛律恒伽与斛律钟都立刻把已经头冒冷汗的斛律须达扶了下去。 ‘可恶,就差一点。’西乐咒骂道。抬头看到高纬愤怒的眼神,西乐突然有些胆怯,但还是嘴硬道;‘齐太子,你来吧’高纬拿起一只羽箭,拉满弓弦,冰冷地看着西乐,‘嗖’‘咚’西乐坠下了马,‘西乐’木扦与续请叫道。‘嗖’‘咚’‘可汗’原来乘着木扦二人分神,高纬又射了一箭,目标正是木扦,‘小可汗,西乐小可汗死了,可汗流血过度晕倒了。’突厥军医指着木扦流血不止的腹部说道。‘什么,该死。’回头看着正在欢呼的齐兵,续请拿起一只铁箭,仇恨地向高纬射去。 ‘殿下小心,啊。’一个眼尖的齐兵看到了铁箭,马上扑到高纬面前,以身拦箭,可是铁箭还是穿过了他的胸口,射进了高纬的肩头,‘殿下,快传军医。’这是高纬昏倒之前,听到的最后的喊声。 三日后,将军府后堂 ‘嗯’高纬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想要起身,却被肩头尖锐的疼痛,止住了动作,‘嘎吱’红木门被开启,一个十二三岁的侍女进来了。看到高纬醒来,她惊喜的叫道;‘殿下醒了,奴婢立刻去告诉将军们。’‘哎’ 一刻后,‘参见太子。’‘免了。’高纬被小侍女扶起,靠在床头,问道;‘现在怎样了?’斛律金禀报道;‘回太子,我们的人已经突围出去了,现在应该在去晋阳的路上。’‘那就好,突厥那?’‘突厥的西乐小可汗被太子射死了,木扦也还在昏迷之中,续请现在可是忙的不可开交。’‘嗯,那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须达怎么样了?’‘幸好医治及时,不然右手就废了,现在还在养伤那。’斛律恒伽说道。‘ ‘很好,那我们商议一下破敌之策吧。’‘是。’‘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如果顺利的话,援军应该在十日后的夜里到达,安西将军,到了那天,你就去突袭突厥军营,把他们引到城下,到时,我们再来收拾他们,说不准,还能与援军一起把他们消灭。’‘遵旨’‘对了,恒伽,那个替我挡箭的兵士怎么样了?’斛律恒伽犹豫地说道;‘那个小兵当时就死了,他临终时,说;‘能替太子挡箭,虽死犹荣。’’听完,高纬抬起了头,不让眼泪出来,说道;‘好好葬了,照顾好他的遗孤,等到我伤好些了,带我去看看他的家人们。’‘遵旨。’‘孤累了,将军们退下了吧。’‘是。’ 等到斛律金等人走了,高纬朝着小侍女淡淡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奴婢画书。’‘画书,好名字,谁取得’‘二小姐取得。’‘阿雨?你是咸阳王府的?’想起那个青春活泼的女孩,高纬咧了咧嘴唇。‘是,奴婢本来是伺候咸阳王的,因为殿下受伤了,便来伺候殿下了。’‘嗯,你很好,孤累了,先睡了。’‘是。’画书小心翼翼地扶着高纬安寝。 太宁二年,一月五日,太子高纬两箭诛杀突厥西乐小可汗及重伤木扦可汗,使齐军士气大振。一月十日,木扦可汗清醒,养病期间,立誓为西乐复仇。一月十八日,安西将军斛律羡以及斛律钟都夜袭突厥军营,火烧军营上百,木扦怒不可遏,亲自带兵追击于青云关城下下。当突厥兵疑惑城下无齐兵之际,城门打开,上千匹浑身画着狼图腾的军马跑出,马尾皆被点火,突厥兵看到图案惊慌之际,已被军马踩于蹄下,其后,城内有涌出上万脸上画着野狼图案的齐兵,更是突厥兵吓得不知所措,只能被齐兵屠杀,这时,在突厥兵身后,被河南王高孝瑜统率的十万援军已到,当即,与城内齐军一起杀敌。这一战,大齐大获全胜,杀敌七万,俘虏十六万余,射杀了突厥的续请小可汗,并再次重伤木扦可汗,砍杀大俟斤,俟斤,亦都护数十名,木扦由忠心的侍卫及一万多突厥军护送回突厥王庭。(突厥极度崇拜狼,自称狼的子孙,所以看到狼图腾,自然而然会产生崇敬害怕之心。) 太宁二年 二月六日,武成帝遣使突厥,命突厥割地三千里给大齐,向齐称臣,送交质子,并加倍向齐进贡,突厥因为此战而元气大伤,致使国势衰落,只得接受。 太宁二年 二月十二日,太子高纬与咸阳王斛律金,河南王高孝瑜等人率领二十万军队回归晋阳,武成帝封赏太子高纬等人。 太宁二年 二月十五日,灭周的四路大军相聚于长安城下,宇文护坚决不降,齐军只得围城。 太宁二年三月五日,木扦因重伤病逝,他的二十多儿子为争汗位,各自之间发动战争。 太宁二年三月十日,长安城粮绝,百姓易子而食,十二日,百姓涌向皇城外,要求宇文护降齐,宇文护不听,调集禁军加紧保护皇城。十六日,皇宫粮绝,宇文护无奈,递交降书。齐军进城,分发粮食。随后,进入皇宫,可宇文皇族男子皆以自尽,孩童也不例外,只留满宫女眷,齐军感其壮烈,将其葬于宇文泰成陵。此战大齐共得周国州五十,郡一百六十二,县三百八十,户三百三万二千五百。 太宁二年四月十五日,齐军班师归于晋阳,武成帝大肆封赏全军将士,而原周国的州郡官员由吏部挑选,随后被选出的官员去州郡就任,至于遗留下来的周国女眷,除了宇文四公主(宇文泰的四个女儿)入了宫闱。成为高湛的嫔妃外,其余的都入了宗室贵胄的府邸。 太宁二年五月二十五日,木扦可汗四子速不图诛杀众兄弟,登可汗位,自称都齐可汗。 不过这些都为后话。 作者有话要说:觉得写打突厥比打北周要过瘾 第16章 太后崩逝二人完婚 太宁二年 二月十二日,晋阳城外 宰相杨愔等人穿着朝服耐心地等着高纬等人,过了一刻,官道上飘扬起赤黄色的大齐军旗,整齐的军队中,处于稍前列的浅青色太子銮辂的尤为显眼(高湛遣使去突厥的同时也把高纬的衮服和銮辂给带了过去。)等到军队停下后,杨愔等人躬身道;‘臣等恭迎太子。’銮辂边上的兵士把貂裘帘子和玉帘都撩起一小半,好让高纬看到外面的杨愔等人,‘众卿免礼。’高纬淡然的说道。‘谢殿下,禀殿下,陛下已在嘉福殿等候殿下,殿下直接去嘉福殿即可,至于诸位将军先回府休息,晚上陛下会在建始殿设宴,犒赏诸位。’杨愔说道。‘臣等知晓了。’‘既然这样孤就先走了。’‘臣等恭送太子。’ 晋阳宫嘉福殿 ‘儿臣参见父皇。’‘免了’高湛背对着高纬说道。站了好一会儿,高湛才转身,慢悠悠地说道;‘你可是真厉害,两箭让突厥三汗,一死一伤。恐怕那个以狼破敌的法子也是你想出来的吧。看来朕的太子可真是厉害啊。’高湛手中还拿着半月前的捷报,‘趴’捷报被重重拍于御案上,‘哼,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大齐的太子,居然不禀报朕,就私自带着侍卫跑到边疆去,还受了伤,你可真是‘厉害’’高湛怒道。‘儿臣知罪,请父皇息怒。’高纬赶忙跪下,请罪道,‘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你知不知道你的母后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吓坏了,你皇祖母当即昏了过去。’‘皇祖母,怎么样?’‘太医说,是一时刺激过度,气血逆流,才昏厥了,你啊。’高湛叹了一口气,‘儿臣有罪。’‘好了,别老是认错了,母后她们主要是担心才会如此,跟朕一起去内殿看看太后吧。’ 晋阳宫内殿 ‘儿臣(孙儿)参见母后(皇祖母)。’‘都起来吧,小纬,快过来。’娄太后慈爱地说道。‘是,皇祖母。’说完,快步走到娄太后面前。娄太后摸着高纬的脸颊,心疼地说道;‘这小脸都黑了,也瘦了,定是在边关吃了不少苦,听说肩头还中了一箭,可好了?’‘回皇祖母,已经好了,虽说小纬是黑瘦了,但也让孙儿认识到了边关百姓的苦痛,再说,孙儿是太子,理应为国效力,不是?’‘母后你看,这孩子完全是自作自受,而且还敢私自去边关,最后倒让朕吃了哑巴亏。’‘你这孩子’娄太后笑骂道。 原来自从青云关被围后,晋阳近半月都没收到军报,高湛也猜到青云关肯定是遇到是什么变故,想要派兵救援,却选不出合适的将领,这时,高纬提出她去,高湛当然当即否决,只是没想到当夜高纬就留书私自走了,高湛震怒,命令晋阳卫全城搜查,可是他没想到高纬身边的护卫竟是‘龙隐’,所以搜了三天,都没有搜到,随后,又派人去官道上拦截高纬,没曾想倒把求援的人给迎来了,顺便把高纬受伤的消息也给带来了,心疼高纬伤势,高湛就不在追究高纬私自去边关的事,对外便称是他让高纬去的,并同时让高孝瑜带兵救援。 ‘纬儿,此次是真的太大胆了,你在边关受伤的消息一传来,本宫与太后可是吓得不行,连仁通与仁威也是担心不行,更别说阿雨了,天天来内殿听消息,可是本宫与太后折腾得够呛。’坐在娄太后右侧的胡曦岚有些促狭的说道。听到这话,高纬赶忙转头看着胡曦岚,十八岁的胡曦岚皮肤白皙无暇,精致的瓜子脸上,一双桃花眼更显风流,嘴型完美,鲜艳欲滴。怕是任何人都要赞声;‘好个绝色人儿’,只是眉目之间有着淡淡的忧愁,(胡曦岚十二岁就生了高纬,那时七八岁就能结婚了。),余光看到胡曦岚身边的高湛,高纬突然有种冲动,想把他剔除,由自己来拥有这个人儿,被这个冲动所惊到,高纬心中不断告诫自己;‘高纬,你胡想什么,加上前世,你与这个女人已经快做了三十年的‘母子’,你怎么能对生母产生如此想法,你不能和宋孝武帝一般禽兽,不能。’(南北朝时的宋孝武帝,史书上说他与生母通奸,并强立堂妹为妃。) 在高纬想要逃离自己的胡思乱想时,斛律雨已经不服气地说道;‘皇后娘娘说错了,我可没有担心太子殿下,不过是仁威他们担心,我才打听消息的。’刚说完,身边的高俨就来拆台了,‘雨姐姐胡说,大哥受伤时,最担心大哥的人就是雨姐姐了,一天到晚都在念叨,还经常抓着我问,大哥会不会在边关伤口感染什么的,可怜我小小年纪,就被雨姐姐摧残地早生华发了,哎。’高俨说完,还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呵呵’听了这话,众位大人很不厚道的笑了,‘臭仁威,你胡说什么’怒瞪高俨,不过后者完全不惧,还做了个鬼脸。 听着这些笑声,斛律雨的脸越来越烫,回头看见高纬也在闷笑,斛律雨总算有发泄的地方了,悄悄摸到高纬的腰部,抓起一块软肉,旋转半圈,耳边如愿传来吸气声,凑到高纬耳边,促狭地说道;‘让你在笑’见到高纬有些泛白的脸色,知道有些掐狠了,忙松了手,轻轻揉着,嘴上还是恶狠狠地说道;‘下次再让我这么担心,别想我在与你说一句话。’享受着斛律雨有些生涩的按摩,高纬笑道;‘知道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听了这话,斛律雨脸上才有些笑意。她们没发现这一幕被高湛尽收眼底,高湛敛下眼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太宁二年六月五日,武成帝率领皇亲宗室回归邺城,朝政重归邺城。 太宁二年六月二十四日,青州刺史奏报黄河水清,武成帝大喜,遂改年号为河清。 河清元年七月十日,突厥都齐可汗遣使入邺,代替都齐祝贺大齐有此祥瑞,武成帝见此,欣喜不已,遂赏赐无数。 河清元年七月二十日,武成帝召集中书令魏收,著作郎刑谦等人编写周书北史,与神武,文襄,文宣,孝昭四帝实录 河清元年 八月十六日,太后娄氏突发疾病,与南宫养病,养病期间,病情时好时坏,太医束手无策,武成帝下诏,遍寻名医,却无人敢入宫医治。 河清元年九月十日,武成帝沉醉于濮部(统治范围相当于现在的云南省)进贡的鹤觞酒,不可自拔,也不再去侍疾太后,改由太子高纬侍疾。 河清元年九月底开始,邺城,晋阳市井之间开始流传‘九龙母死不作孝’的童谣,民间有术士说;‘此童谣对应的便是娄太后与当今陛下。’赞同者良多。(高湛在兄弟中排行老九,而且娄太后怀高湛时,梦见龙浴于海。) 河清元年十月初开始,娄太后南宫之中,怪象频发,有一晚,寝殿中的衣物更是忽然漂浮空中,呼呼作响,当晚巫媪被紧急招于宫中,与娄太后密谈一夜,翌日,娄太后便宣称自己要改姓石氏,至于其中内情除了那个暴毙的巫媪,便无人知晓了。 河清元年十月十六日,娄太后崩于南宫,可是武成帝当时却身着绯袍,在邺城三台与大臣豪饮,其女东安公主高紫璇送孝袍,请武成帝穿上,为母发丧,却惹武成帝大怒,将孝袍扔于台阶下,并朝东安公主掌捆了一掌,连劝武成帝罢宴发丧的和士开也被踹到台阶下。三日后,武成帝酒醒,闻娄太后去世,愧疚不已,亲自为娄太后服丧两月,朝政交与太子高纬与宰相杨愔等人处理。 大齐河清元年十月十六日,太后娄氏崩逝于邺城皇宫南宫,时年六十二,帝于邺城三台痛饮,着绯袍,不为母发丧,三日后,帝醒,懊悔不已,亲自为母服丧两月,由太子高纬监国,十月二十日,武成帝加谥号为神武明皇后,与神武帝合葬义平陵。 ———大齐世祖武成帝实录 河清元年十一月十八日,邺城皇宫太子东宫明乾宫 正看着一份折子的高纬,在看完折子的内容后,便把目光移到左下角,想看看是何人上奏,当看到‘娄睿’(娄太后的侄儿)两字时,高纬愣住了,放下折子,高纬问身侧的小宦官(高纬自己选的贴身太监,大约六岁,名字也是她取得,在大齐一般皇子长到六岁,就要配贴身宦官了。);‘赵书庸,父皇最近怎么样了?’‘回爷的话,陛下还在为太后服丧,不过有和士开大人在旁照顾着。’赵书庸躬身道。‘知道了。’ 靠在太子御座上,高纬陷入了沉思;对于这个皇祖母,不论是前世还是这几年,高纬对她的敬畏一直多过祖孙之间的爱,娄太后的果断从容一直是她钦佩的,年少时就敢于自己选婿,中年时为了边境的安宁,情愿自降为侧室,让和亲的茹茹公主当正室,年老了,为了让六子登基,不惜废黜自己的孙儿,不顾已逝的次子,随后又因为六子毒杀了孙儿,竟连六子的丧礼都不出席,并发懿旨让九子得以承继皇位。此类种种,都不是普通的女人做的出来的,所以在娄太后的身边,高纬从来都没掉以轻心过,而且高纬也知晓娄太后这么宠爱她,有一大半是想把原应给高殷,高百年的宠爱也给她,祖孙二人就这样虚情假意到娄太后病逝为止。当真是可悲,可叹。 思绪一转,想到高湛的服丧行为,不禁冷笑;人都没了,还做这些有何用,还不是做给百姓和百官看的,再说自己服丧就可,还要和士开从旁伺候作甚,怕是这‘照顾’不一般啊。不想再去想那些事,重新拿去折子,看了起来。案几上的白玉香炉中溢出淡淡的龙涎香气。 河清二年 二月二十日武成帝敕令礼部着力准备七岁的太子高纬与大司马斛律光的次女——七岁的斛律雨的婚礼。 河清二年三月二十七日邺城皇宫昭阳殿 等到其他宗室人员应行的繁琐礼节行完后,身穿着大红吉服的高纬才与身穿皇帝冕服的高湛和身穿金凤绣衣的胡曦岚出现在昭阳殿中,一起升入御座。接受百官朝拜后,高湛走下御座,亲自临轩,命太尉为使,司徒为副使,持节捧诏,行至斛律雨面前,立于东向,奉玺绶册。斛律雨年纪虽然小,却非常懂规矩,她跪受玺册,拜舞如仪。然后,使者与众大臣公卿皆向这位新的皇太子妃跪拜。与此同时,无数以绸彩扎束的礼物陆续陈列于庭院,琳琅满目。 斛律雨穿着精美的大严绣衣,带绶珮,戴上称为“幜”的面纱。宫内女长御导引她徐行,登坐画轮四望车。然后,女侍中捧玺陪乘,由门至殿,在辽阔的皇宫大院内徐行。皇太子妃的卤簿(相当于仪仗队),如皇后几乎一样的规格。 斛律雨入大殿门,大卤簿停住门外。然后换乘小卤簿入内。到了东上閤的时候,宫人展施步障。斛律雨从车上下来,踏着地毯,小步走入昭阳殿。行至她自己的席位前,侍女为她掀起面纱。相望之时,高纬与斛律雨对拜。斛律雨先拜后起,高纬后拜先起。然后,斛律雨升上西阶,与高纬同坐一个小型的御座。 依照大齐礼制,高纬与斛律雨各自吃三口饭,然后,还要象征性地饮尽头二爵一卺美酒。等到仪式官喊“礼毕”,斛律雨立刻起立,南向而站。随后高纬亲御太极殿,坐在单为他设立的一个小型御座上。王公贵臣皆跪拜称贺。然后,皇太子高纬起立。仪式最终完成。 在如此繁琐复杂的仪式,高纬与斛律雨始终中规中矩,竟然没有丝毫差错。 在步入太子妃的寝殿时,高纬悄悄地说道;‘可累了’’那你可累了?你若累了,我便也累了。呵呵。’斛律雨笑道。‘那就好。’ 太子妃寝宫——仪凤宫 高纬与斛律雨坐到精美的沉香木婚床上,立于床侧的女官把高纬的左袖压于斛律雨的右袖上,在说了一堆的贺喜的话后,女官躬身道;‘请太子与太子妃沐浴更衣。’‘好。’高纬淡淡地说道。‘赶快准备。’女官向侍女们命令道。‘是。’ 太子东宫浴池——玄明池 侍女们小心翼翼地伺候高纬与斛律雨更衣,等到二人只余亵衣时,侍女们便退了下去,斛律雨脱掉亵衣后,率先步入了池子中,冲高纬说道;‘阿纬,快点。’‘嗯。’穿着亵裤的高纬也步入了浴池。 ‘经历了那么久的婚礼礼仪后,泡着玄明池的池水,真是舒服啊。阿纬,坐那么远作甚,过来些啊。’说着,身子也向高纬移去。突然脚下一滑,‘啊’‘阿雨,小心。’高纬连忙把她抱住,顿时玄明池中出现了异常暧昧的一幕,可是高纬与斛律雨都没享受这一幕的想法,她们的注意力都在斛律雨的右手上,因为斛律雨的右手正放在——高纬的两腿之间,而且斛律雨还不自觉地向里面探了探。 ‘为什么你会这样?’斛律雨疑惑道。‘你能不能先把手拿出来。’高纬尴尬的说道。‘哦,好的。你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斛律雨赶忙把手拿出来,‘哎,没曾想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事情是这样的’高纬有些遗憾地说道。 半刻后,高纬讲完了,斛律雨却沉默不语,见到斛律雨这样,高纬倒有些不是所措了。过了一会儿,斛律雨淡淡地问道;‘那我这个太子妃,日后你准备怎么办?’‘我与父皇已经商量好了,等到我与你再大些,就找个宫女与我同房,等她怀孕后,我们在对外宣传是你怀孕,等到生产那日,孩子生出来后,就说你生产后,血崩病逝了,再把你偷送出宫即可,你父亲那,父皇也会解释的,到时,你想怎么都可以。’ ‘你们想的可真仔细,那那个宫女怎么办?’斛律雨不明喜怒的说道。‘父皇会处理好的。’虽是这么说,可是高纬明白日后那个宫女必是活不了的。‘就先这样吧,其他的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沐浴吧。’斛律雨朝下坐了坐。‘额好的。’沉默了半个时辰,高纬突然说道;‘这浴池泡太久也不好,还是起来吧。’‘好’等到穿好干净的亵衣后,高纬喊道;‘来人,更衣’侍女们马上走了进来,为高纬与斛律雨穿好浅青色的睡衣。 太子妃寝殿——仪凤宫中 女官躬身道;‘请太子与太子妃安寝。’‘嗯,你下去吧。’等到女官与侍女们退下了,高纬转身向婚床走去,到了床边,却看到斛律雨已经躺下安寝了。心中默了叹一口气,也躺下了。 一夜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写一章好累啊 第17章 亲梳发髻渐生情愫 河清二年四月十七日,武成帝驾临仙都苑,和士开从旁侍候,乘武成帝游玩兴起时,和士开进言道:“自古帝王,尽为灰烬,尧、舜、桀、纣,又有何异!陛下应该珍稀少壮之年,恣意作乐,纵横行之!能得真快乐,大快乐,哪怕就是一日,也快活敌千年!至于国事,交付大臣去办,陛下不要自己操心,伏案勤苦,非帝王所为。”武成帝闻言大悦,言道;‘唯有爱卿爱惜朕!’遂下诏,赏赐和士开锦帛千匹。 河清二年四月二十日,武成帝下诏,自此之后,朝中大小事皆由太子高纬与宰相杨愔处理,而武成帝自己则三四日一视朝,而且在决定完一些国家重事,签画完几个字后,便罢朝回宫‘养病’去了。(实为在后宫玩乐) 河清二年六月七日仪凤宫巳时一刻(早上九点半) ‘这里可真是凉快,连我的明乾宫都比不上这儿。哈哈’正被侍女梳着发髻的斛律雨突然听到从外殿传来高纬爽朗的笑声,示意让侍女停下,转头一看,果然看到正撩起紫玉帘子要进来的高纬,身后还跟着赵书庸,不由奇道;‘明儿才是旬休,今儿怎么回来怎么早’高纬坐到檀木榻上,抿了一口侍女送上的冰镇酸梅茶,说道;‘今儿事儿少,而且大部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折子,我也懒得看,便让杨相他们处理了,自己先回来了。’‘哦,原是这样。’看着斛律雨恍然大悟的神情,高纬笑道;‘难不成你不想我早回来?’‘哪有,少乱想,不和你说了。’转头,示意侍女继续梳髻。 看到这一幕,高纬起身,说道;‘还在梳髻那?我来看看。’高纬走到斛律雨身后,看着斛律雨梳到一半的发髻,皱眉说道;‘这种灵蛇髻虽能显示太子妃的庄重,却灵动不足,倒给人以过于老成的印象,可真不适合你。’‘你当我不知啊,我也不想梳,可是其他的髻还没这个好看,母后的芙蓉归云髻我虽羡慕,却因为我现在头发还不茂盛,梳不起来,所以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斛律雨有些沮丧地说道。听到这儿,高纬沉思了片刻,灵光一现,动手拆去斛律雨的发髻,‘唉,你干嘛?’斛律雨惊呼。‘别吵,我帮你重新梳一个,保证让你眼前一亮。’‘哦。’ 过了一刻,高纬说道;‘嗯,差不多了。’‘这是什么髻,我怎么没有见过?’斛律雨问道。‘这是涵烟髻,因在阳光下会给人以如烟似幻的感觉,才得此名。这髻是魏朝的胡太后年幼时发明的,等到尔朱荣杀了胡太后后,朝中也就无人再敢梳此髻了,到了后来,也慢慢地被人给忘了。’‘那你是怎么会的?’‘有一次我去藏书阁,正好拿到一本专门介绍发髻的书,当时就觉得这髻很好看,就让绿絮姑姑替我演示了一遍,演示完了,我就记住了,刚刚也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没曾想梳出来这么好看。’高纬含笑道。挑了一支碧玉梅花攒金钗,小心地插入发髻中,忍不住赞道;‘真是容颜绝色啊。’鼻间的热气也把斛律雨小巧玲珑的耳垂染红了。 欣赏了一会儿,高纬突然说道;‘明天你也梳这个发髻吧。’‘为什么?’‘明儿旬休,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怎样?’‘如果真是好玩的,我自没意见。’‘你放心,包你开心,你在宫里等着便是,嗯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去给父皇母后请安了,你也快些。’‘好。’‘赵书庸走吧。’‘是。’ 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斛律雨不自觉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朝侍女问道;‘学会了吗?’侍女犹豫的说道;‘会是会了,可是这是不是有些不吉利了。’斛律雨闻言,冷笑道;‘这髻虽是胡太后创的,可她已经死了,难道我梳了,大齐就败了不成,当真荒唐,你只管梳好了,无人会怪罪于你。’‘是。’‘再说,在她的手中,大齐一定会更加强大,一定。’斛律雨喃喃自语道,嘴角多了一丝笑容。 河清二年六月八日,邺城三台——金凤台 华美的太子銮辂慢慢地停在了台阶下,赵书庸撩起玉帘,躬身道;‘爷,到了。’‘嗯’高纬走下銮辂后,冲斛律雨说道;‘快下来吧。’可是斛律雨并没有动,而是冲高纬说道;‘你抱我下来。’高纬沉默了了,斛律雨垂下眼帘,正想让侍女帮忙走下銮辂时,却突然被抱起,‘啊’了一声后,斛律雨急忙抱紧高纬的脖子,脸颊通红,娇嗔道;‘你做什么?快把我放下。’‘不是要我抱吗,那就别乱动,不然摔着了我可不负责。’此话一出,斛律雨果然乖乖的窝在高纬怀中,高纬嘴角微翘,抱着斛律雨向金凤台走去,身后赵书庸等人赶紧跟上。 半刻后,金凤台—凌轩阁 一到凌轩阁,高纬就把斛律雨放在楠木榻上,用力甩了甩胳膊,到底是孩子的身子,抱着斛律雨才半刻,就已经额冒细汗,双臂酸麻了,高纬正按着胳膊,突然一双白玉小手攀了上来,轻柔地替高纬按着,见此,高纬笑了笑,耳边却传来斛律雨似乎漫不经心的话语,‘傻笑什么呢,你是抱我上来才胳膊酸麻的,我自然要为你按按了。’不过,究竟是这个原因,还是什么原因,也只有斛律雨自己知晓了。闻言,高纬说道;‘本来就是这个原因,难不成还有别的原因不成,如真有,那就要请太子妃说与孤听听了。’‘你’斛律雨怒瞪着高纬,但是手上还是认真地按着。 按了好一会儿,高纬的胳膊已经舒服了许多,便说道;‘别按了,怕是再按你也要手酸了。’‘好的。’手放下来后,看了看四周,疑惑地问道;‘你不是说有好玩的吗,我怎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别着急,马上就有了。’高纬神秘的说道。高纬招手道;‘赵书庸,开始吧。’‘是,爷。’赵书庸说完,马上跑到凌轩阁的最西边,挥了挥手。斛律雨不明所以,看向高纬,而高纬只是说道;‘看天上。’斛律雨闻言看向天空,不由惊呆了—— 天空之中,出现了上千只与常人一般大的纸鸢有训地在空中飞翔,一会儿变成蝶儿,一会儿变成小狐,短短的一刻,已经变成了数十种的图案了,最后,上千只纸鸢又开始了拼凑,半刻后,便拼凑成一副巨型画卷,画上的小女孩穿着紫色的小猎装,衬得如玉的肌肤更加白皙,脚蹬一双小鹿皮靴子,还不茂盛的青丝由一根绿绸扎住,琥珀色的凤眼中有些新奇,也有些狡黠,嘴角有一丝浅笑。看到这一幅画,斛律雨的眼睛有些酸意,转头问高纬;‘这是你画的’高纬点了点头,说道;‘我的丹青虽是与孝珩学的,但我比不上他,只能把你画到这样了。’没错那个女孩正是斛律雨第一次见到高纬的样子。 ‘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似是想到了什么,斛律雨急忙跑到赵书庸所站的地方,果然,金凤台下,近万人正拿着纸鸢线,熟练地控制着纸鸢,平均三人控制一只纸鸢。这时,赵书庸开口了;‘训练这些人的时候,爷每次都来看,有几次,连去和杨相他们商议国事都迟了,被陛下训了好几回了,可爷还是一次不落,就怕他们偷懒了,到表演时惹太子妃不开心,还有这幅画,爷可是熬了三宿,才画完的。’说着从袖袋中,拿出一副画,递给斛律雨。 斛律雨展开画卷,也是那幅画,却精细了许多,这幅画中连衣服上的折痕都一清二楚。‘爷,奴才告退了。’看到高纬过来,赵书庸赶忙退下。拿着画卷,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要你原谅我。’‘嗯?’‘我知道,我的那件事给你的震动很大,你虽然还和我说话,聊天,可是,你却再也不叫我阿纬了,平时也没有了玩笑,话语也总是淡淡的,你终是与我隔了一层。’高纬语气毫无波澜的说道。‘我’斛律雨难以否认,因为高纬说的是事实。 ‘阿雨’高纬突然抬头,说道;‘我们不要这样了,好不好,这两个多月来,我真的很难受,阿雨,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因为这件事毕竟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怕你知道后,会被人伤害,真的。’高纬有些哽咽地说道。‘阿雨,我们还当最好的朋友,好吗,我真的不想我们之间如同熟悉的陌生人一般相处,我真的会受不了。’高纬已经有些乞求的语气了。沉默了一会儿,斛律雨说道;‘好,我答应你,阿纬。’虽是笑着,脸上泪珠却无法忽视。看到这样,高纬心中有些沉闷的,故作轻松地说道;‘好了,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说着用袖子替斛律雨擦去泪珠,斛律雨轻捶了高纬一下,娇嗔道;‘你才是小花猫。’说完,靠入高纬怀中,感到高纬一瞬间的僵硬,便闷闷地说道;‘让我靠靠,这两个月,我也好累。’闻言,高纬的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爱恋地轻拍着斛律雨的背,也把斛律雨往怀中推了推,好让她更舒服些,而斛律雨手中还紧紧地拿着那幅画。或许这一靠就是一辈子吧。 一个时辰后,‘阿纬,再高些。’‘阿雨,这已经差不多了,再高这纸鸢就要飞了。’金凤台下的草地上,高纬与斛律雨一起拿着纸鸢线,控制着纸鸢。突然一阵强风刮过,纸鸢线断了,纸鸢飞了。可二人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已无纸鸢的踪迹,斛律雨才问道;‘阿纬,怎么不去追那纸鸢?’‘纸鸢线断,是天意,再追回又有何益,还不如放它自由那,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呵呵’斛律雨只笑不语,可高纬已经明白了。 回銮辂的路上,斛律雨拿着画卷,朝高纬说道;‘阿纬,日后你要经常给我画这种画,不准不画。’‘好’高纬宠溺地说道。正说着,前方来了一群人,见到高纬与斛律雨忙行礼道;‘参见太子,太子妃。’‘免了,孝珩哥哥你们来这作甚。’高纬问道。原来这群人是高孝珩与高绍德,还有以元韶为首的元氏宗族。‘臣与太原王(高绍德),彭城公他们来金凤台,原来是这个金凤台富贵华丽画下来的,可是,臣刚刚看到一个更好的场景,便画了下来。太子请看。’说完,把画卷递给高纬,‘哦,是吗?’与斛律雨一起展开画卷,一看,竟是她们二人相拥的场景,淡雅的素色调,把二人的气质烘托得更加出尘,高孝珩从旁说道;‘臣刚刚看到这个场景,心中也不由赞美,便情不自禁地画出来了,请太子恕罪。’‘那里,孝珩哥哥用如此高超的画技把我二人画出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高纬笑道。 ‘孝珩哥哥,为何要把金凤台画下来?’高纬突然问道。‘这金凤台集数百万民夫之血汗,实乃大成之作,画下来,也好给后人瞻观。’高孝珩淡淡地说道。‘是啊是啊,广宁王说的极是。’高孝珩身后的元氏族人复议道,神情也透露出对金凤台的富丽堂皇的沉迷。而元韶则沉默不语。‘哼’高绍德一声冷哼,说道;‘像金凤台这种东西,在本王看来,还没几匹好马好,大丈夫就应该在草原上纵马驰骋,只有安于玩乐的人会沉醉其中。’听了这话,元氏宗族连同元韶都有些脸色不好看了,而高纬眼中却精光一闪,不愿在与元氏那帮人再多说什么,也为了打破僵局,高纬便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孤就与太子妃先走了。’‘恭送太子,太子妃。’‘嗯。’ 銮辂上,斛律雨捅了捅高纬,问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主意’‘何以见得’‘凭你刚刚的眼神,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主意。’斛律雨自信的说道。‘没错,不过我的这个主意,今晚之后,你才能知道。’‘什么,你’斛律雨怒瞪高纬,可高纬正悠闲地把玩着茶杯,于是乎,‘啊,你干嘛又掐我?’‘这个嘛,今晚之后,我在告诉你。’‘你’ 夜,邺城太原王府 高绍德正擦拭着高洋送与他的宝剑,突然,一个黑衣人凭空出现于高绍德面前,高绍德赶忙举剑指向那人问道;‘什么人?’黑衣人没说话,只是把一个白玉牌交给了高绍德,高绍德翻看着玉牌,玉牌上一面雕着一条玉龙,另一面则是一个篆体的‘纬’,看到这个,高绍德问道;‘你是太子的人?’‘是。’高绍德一声冷笑,说道;‘他找我作甚,难不成又是替他父皇下手,来要我命的?’黑衣人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给了他一个小翠玉瓶。‘这是?’高绍德疑惑道。‘主子说了,你若信她,就喝了这药,她自会帮你她达成心愿,让你在草原上快马驰骋,你若不信,大可扔掉。’高绍德听了,没说什么;只是打开玉瓶塞,立时闻到一股清香,高绍德皱眉闻到;‘若我喝了这药,你们会把我怎么处置。’‘此药能够使王爷五日无心跳,无呼吸,等到王爷喝下药的第五日,奴才会把王爷送到乐陵王府去,王爷自会在那苏醒。’‘乐陵王府去那作甚?’‘因为王爷的兄长在那。’‘什么,怎么可能!’高绍德惊呼道。‘不管王爷信不信那人还活着的事,您只需给奴才一个答复,喝还不喝,若是要喝,王爷要写一封信给昭信皇后,属下也会带给昭信皇后,免得昭信皇后真伤心地肝肠寸断。’ 沉思了半响,高绍德说道;‘好,我写。’半刻后,黑衣人把信藏好,对高绍德说道;‘王爷最好尽快喝此药,免得夜长梦多,奴才先走了。’说完了,便消失了,高绍德拿着玉瓶,喃喃说道;‘仁纲,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说罢,一饮而尽。过了一会儿,倒下了,手中的玉瓶也不见了。 河清二年六月八日太原王高绍德猝死于府中,时年十五岁,武成帝追其谥号‘静’,是为太原静王,文宣帝后——昭信皇后闻此悲痛欲绝,遂向武成帝上书,称愿去邺城北郊的妙胜寺进修,为大齐祈福,武成帝怜其痛失两子,便同意了。 其实在前世,高湛刚刚即位就去昭信宫奸污李氏了,最后还让李后怀孕了,而那时的高绍德因为母亲不召见自己,便说了一些难堪的话,羞愧之下,李氏竟把刚出生的女儿亲手掐死,这可是触到了高湛的逆鳞,其后,高湛亲自用刀柄捶死了高绍德,并把李氏打得血肉模糊,扔于御漕,后来还是好心的宫女救了她,送与妙胜寺出家。因为同情高绍德他们的遭遇,也因为答应过高洋要照顾好李后他们。所以高纬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把李后送出宫,暂时躲过高湛,至于以后的事就只能以后再说了,谁叫高湛还是皇帝那。 河清二年七月十八日邺城南郊 看着已经绝尘而去的高绍德,斛律雨问道;‘阿纬,暗中保护绍德哥哥的人就是你说的‘龙隐’吗’‘是啊,只有他们才会保护好绍德哥哥,我可不想辛辛苦苦救下的绍德哥哥在无缘无故地死掉。’高纬含笑道。‘说的没错。’ 河清二年十月二十六日,陈宣帝陈顼突发重病,由太子陈叔宝监国,由孔昌,孙琦,何康三人辅佐,不过太子陈叔宝整日与内闱厮混,不理国事,孔昌三人更是光明正大地卖官鬻爵,使得朝政愈发混乱。 河清二年除夕邺城皇宫朱明门 刚刚参加完除夕宴的高纬与斛律雨正慢慢地向朱明门外的銮辂走去,突然,斛律雨拦住了高纬,问道;‘你怎么了,一整夜都魂不守舍的,连玉龙扣没扣好都不知。’说完,动手帮高纬把脖间的玉龙扣扣好。高纬摇头道;‘还不是陈国的事,自此陈叔宝监国后,我就一直担心着。’‘陈叔宝那样的庸才监国,你应该开心才是,怎么还担心了起来。’高纬冷笑了一声,道;‘这位写玉树后、庭花的陈太子和他父皇可不一样,他父皇谨小慎微的,倒也不敢做什么,他可不同,他的想法常人难以想象,谁知道,他会出什么幺蛾子,而且水军也才练了一年多,还远不是陈国水军的对手,要是再有什么事,统一之日怕是又要推迟了。’ 在河清元年的时候,高湛从军中抽了六十万当水军,将军正是那三个寒士子弟(他们都原是江南人。) 要进銮辂时,高纬的身后天空突然出现一朵焰火,把高纬猛地一吓,回头看着那虽灿烂却转瞬即逝的焰火,高纬心头突然有种感觉,或许明年会有一个国家也是如此,虽开头华丽,却会转瞬随即,马上灭亡,但是那一定不是大齐,一定。坐在銮辂中的高纬默念道。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有一个国家要灭亡了,突厥还是陈国呢 第18章 洛阳之战突厥灭亡 河清三年一月五日,陈国太子陈叔宝突然遣使入突,名为商议两国通商之事。 河清三年一月十日邺城皇宫龙乾宫 高湛拿着黑皮折子,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这陈太子可真是厉害,居然打着通商的名头,想联合突厥灭我大齐,还开出灭齐之后,平分天下的条件,你觉得都齐会同意吗?’‘都齐虽是可汗,但在王庭多是木扦原来的老臣,没几个真心服他的,我想凭那些人贪得无厌的性子,肯定会逼着都齐同意,不过只要突厥敢来,我们定叫他有来无回,虽然我大齐水军不行,但骑兵可不差,灭他几十万突厥兵,还是可以的。’高纬有些嗜血地笑道。‘斛律光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准备的差不多了,只要他们攻到洛阳,我们齐军就让他们知道,咱们大齐是不是吃素的。’高纬冰冷地说道。看着这样的高纬,高湛的眼中充满着复杂的情绪。 河清三年一月二十日,突厥与陈国联手,都齐可汗与陈国大司马陈文率领六十五万陈突联军(三十五万的突厥兵,三十万陈兵)猛攻大齐重城金墉,攻破之后,继续西攻,短短两月,便攻得大齐城池二十多座,三月二十二日,陈突联军兵临洛阳城下,但洛阳城城坚兵勇,一时难以攻破,三日后,太子高纬与众将率军六十五万救援,三次大败敌军,杀敌近十万,随后半月之内,两军互有胜负,僵持不下。 河清三年四月十日,两军再次大战,但在这次陈突联军被齐军分成两路,由太尉段韶,赵郡王高睿及兰陵王高长恭等人攻打陈军,由太子高纬,大司马斛律光和河间王高孝琬攻打突厥军(其实只有十万人是突厥人,其余都是突厥附属部落的军马。)太子高纬等人采用假装战败与且战且退的策略,把突厥大军引入邙山,随后突然反攻,突厥军措手不及,撤退中,被践踏致死者良多,随后,撤于邙山的一小道中,喘息之余,山上忽然倒下万桶火油,随后射出无数火箭,顿时哀声连连,四处都是全身着火的突厥兵,两个时辰后,火势暂缓,但是突厥兵的前方与后方却有出现数十万齐军。 骑在马上并且位于军队最前列的高纬,看着这位虽是突厥人,却是一副江南书生长相的都齐可汗,冷声道;‘你们还不投降吗?’虽然满身鲜血,但还是不掩其俊雅容貌的都齐可汗,苦笑道;‘没想到,我的父汗败于你手,现在连我也是如此,真是天不佑我大突厥啊。’突然话锋一转,咬牙道;‘可是我突厥战士只有战死的,没有苟且偷生的,就像狼一样,从来不会投降放弃。’听了这话,高纬心中不由钦佩,看了一眼剩下的突厥军,高纬突然说道;‘我佩服你的精神,我给你一个机会,两年前,西乐是以射箭败于我手,之后,你父汗也是被我射伤,现在你我同时向对方射三箭,若你能射中我,或是让我的三箭一箭都射不中你的话,我便放你与你的军队走,不然你们就要葬身于此,如何’‘我不期望你放我走,只希望你能放我的军队走。’‘可以。’‘你敢立誓吗,以大齐太子的身份。’都齐紧盯着高纬说道。‘没问题。’高纬将右手放于左胸,严肃地说道;‘我大齐太子高纬在此立誓,如果都齐可汗在此赢过了我,我若还残杀突厥军人,则让大齐与我高纬从此苍天不佑,祖宗不护,灭于他国之手。’随后,高纬又问道‘可以了吧?’‘嗯,开始吧。’ 高纬与都齐同时拿出两只羽箭和一只铁箭,拉满弓弦。‘嗖’,六箭同出,‘滋’四只羽箭,被分成八份,掉落地下,‘磁’两只铁箭互相贯穿,分成了四份,三份掉于地下,还有一份则直射都齐,‘噗’箭入左腹,‘可汗’都齐身边的护卫叫道,‘你输了。’高纬冰冷地说道。不过高纬也不好过,虽然看似没有任何伤处,但是高纬藏于身后的左手,却在不住地颤抖,身后的甲胄与披风也被左手虎口处涌出的鲜血浸湿了一大片,原来射箭时高纬用了全力,因为力的相互作用,高纬左手的虎口也被弓弦所反弹的巨大力量给震裂。 都齐看着腹部的铁箭,和那刺目的鲜血,突然大笑道;‘我输了,我输了,哈哈’‘咚’坠入马下,‘可汗输了,我们要死了。快逃吧。’‘你们敢,你们这些底下的种族,居然敢背叛突厥。’‘兄弟们,都是这些突厥人逼我们来打战的,现在还侮辱我们的部落,我们和他们拼了。’突厥军队中突然传出争吵声,不一会儿,突厥军队中的其他的部落的士兵倒和突厥兵火拼了起来。如此良机不用无异于蠢才,于是,斛律光与高孝琬下命令道;‘杀。’因为突厥军队中的内讧,这次拼杀立刻变成了向齐军一面倒的屠杀。 ‘保护可汗’都齐的护卫们喊道,可是,涌上的齐军实在太多了,不一会儿,那十几个护卫就成了尸首,突然高纬翻身下马,跑向都齐,‘快保护太子。’护卫马上把已经扶起都齐的高纬围住,不让那些突厥兵伤害到高纬。‘你怎么样了?’高纬问道。‘咳咳,高纬你果然厉害,你知道吗,再射那三箭之前,咳咳,我默默对自己说,如果我能射中你,离开这里,他日,一定与你一决高下,如若不然,咳咳,我便告诉你一个情报,祝你早日平定天下。咳咳,噗’都齐吐出一口血,‘你不要说了,我马上让军医医治你,来人’‘不,高纬,你听我说,咳咳’都齐打断了高纬的话,呼吸急促地说道;‘这次我突厥攻打你大齐,其实已经把军队都带走了,咳咳现在在草原上只有一个阔拔小可汗和八万军队,还有,咳咳,那些附属部落,现在最多的一个部落也只有两万军队,如果你信我,就马上去攻打他们,一定可以夺取草原的。’‘为什么要说出这么重要的情报?’‘因为草原的牧民们真的受不起连年的征战了,以前我一直想由我来结束这乱世,可是,今天我发现了你比我更合适,咳咳,太子殿下,都齐请求你给我草原人民一个安宁的草原吧,可以吗?’‘都齐,你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一个智者,孤答应你。’高纬发自内心地说道。 ‘呵呵,还有一件事,不是都齐请求大齐太子,而是速不图请求高纬,请你帮我。’‘什么?’速不图从脖子中取出一块暖玉,交给高纬,说道;‘帮我照顾好我的妹妹——阿史那思琪,她是我父汗的遗腹子,今年两岁了,而且她的母亲也因为两年前的夺位之战去世了,咳咳我这个哥哥没有照顾好她,高纬,我希望你照顾好她,行吗?’摩挲着镌刻着天山雪莲的暖玉,高纬说道;‘没问题,今后她就是我大齐的公主了,现在她在何处?’‘邺城东城的一所民居中,她的身边还有几个我的忠心护卫,咳咳你只要把暖玉给他们看,他们就会把思琪交给你了,高纬,谢谢你了,替我照顾那个孩子,那样我就真的无憾了。’话音刚落,速不图突然把铁箭迅速拔出,再狠狠地插入左胸。因为一切动作太快速了,等到高纬反应过来,速不图已经没了呼吸了。‘速不图,你果然是个英雄,放心,我会做到答应你的事的。’高纬轻声说道。‘殿下,快走吧,您的手已经流了太多血了,要赶快包扎。’护卫突然急切地说道。这时高纬才低头一看,她的左手已经流了很多血了,连玄色的披风都快被染成红色了,确实该止血了,高纬点了点头,说道;‘好,走吧,对了,还有好好葬了都齐可汗。’快走时,高纬突然说道。‘是。’ 河清三年四月十日,太子高纬与众将大败陈突联军,并且射杀都齐可汗与斩杀陈文,随后齐军向东收复失地,到了四月底,失地全复,此战俘虏了四十余万的陈突联军,使得余下的五万余陈军与一万多的突厥兵都不得不逃向自己国家。 河清三年五月三日,武成帝命斛律光与太尉段韶率军二十五万,攻打突厥及其附属部落,河清三年五月五日,武成帝命上党王高涣,赵郡王高睿及兰陵王高长恭率军三十万南下攻陈,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短短两个多月已到广陵(扬州)附近。 河清三年五月十五日,邺城东城 穿着便服的刘桃枝(高纬的东宫侍卫统领)撩起帘子,向马车中的高纬禀报道;‘爷,那些突厥人已经自刎了,连那个乳母也是。’‘好好葬了这些忠心的护卫们吧。’‘是’刘桃枝恭敬地放下帘子。‘阿纬,你准备把这女孩怎么办?’高纬身旁的斛律雨问道。高纬看着因为闻了安神香还在马车的榻上睡觉的女孩,叹了一口气;‘让母后养吧,反正父皇也同意她入皇室玉牒了,而且仁通哥哥和阿俨也可以与她玩耍,而且看你也蛮喜欢这女孩的,有空你也去母后宫里,陪陪她吧。’‘嗯,那她的来历怎么说?’‘我有办法,你放心好了。’‘哦。’ 河清三年五月十八日,武成帝派太子高纬接回了因为出生时体弱而被养在陈地的同母妹妹——高紫凝,胡皇后见女,不由心酸落泪,武成帝见此,恩准小公主自此养于皇后身边,五月二十日,武成帝封两岁的嫡女为公主,封号乐涵,封邑一千户。 河清三年七月二十五日,大司马斛律光与太尉段韶班师回京,从此突厥国灭,其领土与其附属部落的领土尽归大齐,武成帝下诏突厥旧地与周国旧地一样免税一年,上任官员由吏部挑选,封赏有功之臣。而那些突厥王妃们,按照旧例,赏与有功之臣及宗室。 河清三年七月二十六日,陈宣帝任用韩子高旧将吴明守卫广陵城,并强撑病体与太子陈叔宝一起入扬州城慰问守军,使陈军士气一震,下必死之心守城。七月二十八日至八月三日,齐军多次进攻,都被吴明化解,无奈,只得围困扬州城,没曾想,吴明彻竟在城中自种粮食,誓与齐军对抗到底。八月二十六日,大齐因国库吃紧,武成帝命上党王等人撤兵,在处理好已攻城池的防守后,九月十七日,齐军班师回朝,此战齐军攻得陈国近三分之二的领土,陈国自此再也无力兴兵攻齐,不过也因为这几场大战的消耗,大齐的统一之路又推迟了几年。 河清三年九月二十六日,天降彗星,太史上奏,此为除旧布新,帝位当移之兆,武成帝为此忧心忡忡,九月二十八日,在乐陵王府教书的博陵人贾德胄,将数个密封的写着‘敕’的帛书,递交官府,并禀报道乐陵王高百年在府中经常秘书此字,(敕只有皇帝可以书写,任何人写都会有杀身之祸),武成帝闻言大怒,当即召乐陵王进宫,在玄都苑凉风堂,诛杀了高百年,并亲自将其尸首踢入凉风堂水池中,随后武成帝有些后悔,命人捞起尸首,埋于平日饮酒的后花园中。三日后,乐陵王的王妃斛律氏绝食而死,时年都是十四岁。 河清三年十月六日河西草原 虽然草原已经入冬了,可是今日来草原的客人却出奇的多。一个身穿宝蓝色裘衣的少年向着另一边的四人说道;‘时候已不早了,你们还是快走吧,不然说不定我们都会被守军发现的。’四人中的一个瘦弱少年闻言点了点头,说道;‘说得有理,那我们就先走了,后会有期。仁纲小雨,还有诸位兄弟们。’原来这些人竟是高纬与斛律雨,还有高长恭兄弟几人和斛律兄弟。而另一边的四人居然是高百年高殷与斛律晨这两对小情人,原来被高湛杀死的不是高百年本人,而是一个和高百年嗓音和相貌都有八分像的并被易容后的死囚,在高纬他们答应他照顾好他的家人后,他便在王府中当起了假的高百年,已经有半年了,而斛律晨则是喝了高纬给的假死药,又有去检查女儿‘尸体’的斛律光的故意放水,自然高湛以为斛律晨已经死了。而他们两对苦命鸳鸯也终于逃离了皇族的身份,自由了。 ‘等等。’在四人快上马时,高纬身边的斛律雨突然喊道,跑到斛律晨面前,把一块翠玉交给她,说道;‘父亲说,日后,姐姐肯定是很难回京了,便让我把这玉交给你,这块玉上有斛律家族的族徽,姐姐以后只要看到这个,就像看到我们家人一样,就不会在那么难过了。’听了这话,斛律晨终于忍不住了抱住斛律雨,并哽咽道;‘阿雨,对不起,姐姐要离开你了,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可任性了,还有,要和仁纲快快乐乐的。知道了吗?’‘嗯’斛律雨含泪点了点头。 ‘好了,别哭了,你们要是再不走,就真的要惹人注目了,到时就真的走不了了。’看到逐渐西沉的落日,高长恭还是不得不狠下心打断了这惹人落泪的一幕。四人闻言,马上收拾起伤感的情绪,翻身上马,说道;‘后会有期了。’‘嗯。’‘驾’看着他们的背影,高延宗突然喃喃自语道;‘何时我们也能如此自由呀?’闻言,众人想起自己那身不由己的处境,一时心下都有些黯然,连高纬与斛律雨也是。‘好了,有空想着这些东西,还不如来比比谁先到边城那。’斛律恒伽有意提高众人情绪地说道。‘是啊,我们来比比吧。’高孝琬也笑着说道。‘好,来吧。’迅速上马。‘驾驾’看到其他人都走了,高延宗不由急道;‘你们等等我啊。’马上上马,向其他人追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些充满活力的少年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上学,所以字数少了,话说下一章,陈国的小美女陈涴就要出场了,大家猜猜她是历史上的谁,有关隋朝的哟。还有又抽风了==! 第19章 两国联姻大师慧可 河清三年十月二十日,陈宣帝陈顼向大齐递交国书,表示愿向大齐称臣,年年进贡,愿让四子与五子陈国长沙王陈叔坚,建安王陈叔卿入邺为质子,只为休养生息,并想齐陈两国联姻,让其十四女宁远公主嫁入太子高纬。 河清三年十月二十三日,中午,邺城皇宫仪凤宫 高纬怒气冲冲地走在路上,身后赵书庸小心翼翼的跟着,他可不敢惹这位正在气头上的爷,粗鲁地撩起紫玉帘子,没曾想正好和一个正端着金盆的侍女相撞,‘咚’金盆掉地,盆中的洗脸水也洒了一地,连离得近的高纬,也遭殃了,侍女赶忙跪下,浑身颤抖地说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看着身上藏青色的太子常服中的那团湿迹,高纬忍了一上午的怒气终于爆发,用力踹倒侍女,怒吼道;‘狗奴才,连你也不把孤这个太子放在眼里,是不是,竟敢拿水泼孤,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余光看到身后的赵书庸,索性一起骂道;‘还有你,赵书庸,你是这东宫的总管,这些侍女的规矩都应是你来教的,可是,你看看,你教成了什么样子,你是不是也不把孤放在眼中,啊!’‘奴才知罪,请爷恕罪。’赵书庸赶忙跪下,磕头道。‘知罪?孤看你们是除非死了才会知罪。’ ‘怎么了,这么大的怒气?’在内殿中的斛律雨听到高纬越来越大的怒吼,终于忍不住出来了。‘你问他们?’高纬怒气未平地坐到檀木榻上。‘赵书庸,你说。’‘是,’赵书庸说完后,斛律雨点了点头,说道;‘也没什么嘛,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太子谈谈。’‘是。’斛律雨回头看了看殿里的侍女们,说道;‘你们也下去吧。’‘是。’等到殿内只剩二人了,斛律雨倒一碗茶给高纬,也坐下来。问道;‘究竟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还不是刚刚那件事。’高纬有些不自觉地别过头,‘你别说谎了,以前要是发生这种事,你顶多让赵书庸处理,可是这次连他都训了,还踹了那个侍女,八成是迁怒与他们。’听着斛律雨头头有道地分析着,高纬抿了一口茶,说道;‘今儿早上,父皇把我叫到龙乾宫去,和我谈了那份国书中两国联姻的事。’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斛律雨心中会有些异样,微摇了摇头,尽量平静的问道;‘哦,那父皇怎么说?’‘父皇说,今年因为战事频繁,国库已经吃紧了,禁不起又一场战争的消耗了,所以父皇准备同意这件事。’‘那个陈国公主的位分是什么?’高纬把茶杯重重拍于几上,大声说道;‘她与你同为太子妃。’‘同为太子妃?’‘是呀,父皇早就替我想好,同为太子妃,既给斛律家留了面子,又可让陈顼放心,真好啊,真好。’ 听着高纬有些异样的话语,斛律雨担忧的问道;‘你不喜欢这样吗?’‘我能喜欢吗,我厌恶这种利益联姻,你我二人不是好好的吗,做什么要插一个陈国公主进来?’高纬怒道。斛律雨走过去拉起高纬的手,说道;‘阿纬,别生气了,父皇也是为了大齐考虑,不是吗,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动接受,可是日后你是要做君王的,如此沉不住气,让百官如何放心辅佐你那!’‘可是’‘别可是了,你不能只想到自己,也要想想别人,今儿赵书庸和那个侍女被你可是吓得不轻啊。’‘那我多赏赐些赵书庸和那个侍女,就当是赔礼了,你再让太医看看那个侍女吧,别真给踢坏了。’‘嗯。’高纬突然见到看见斛律雨正穿着睡衣,在想了想时辰,不由尴尬的说道;‘额,也快到午睡的时辰了,我先走了。’斛律雨赶忙拉住高纬,说道;‘还走什么,每天你不是也要午睡的吗,我看就睡这吧。’‘这’‘这什么这?你又不是没睡过这仪凤宫,你怎么了,莫不是害羞啦。’‘谁害羞了,正好我也困了。’说着便去解玉龙扣,可是解了好一会儿,都未解下,最后,斛律雨看不下去了,说道;‘我来吧。’仔细解下玉龙扣,不一会儿,高纬就只有米黄色的中衣了,见此,高纬说道;‘好了,那我们午睡吧。’‘嗯。’二人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帐顶悬挂的由金箔织成的纨囊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河清三年十月二十五日,武成帝命平阳王高淹去陈国迎接宁远公主,并命礼部准备婚礼事宜。十一月十日,平阳王迎亲回邺,武成帝将宁远公主安置于邺城皇宫宣华殿。 河清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八岁太子高纬与七岁陈国宁远公主大婚。 依旧是一年前的那套礼仪,不过人却从斛律雨变成了陈涴,趁着揭开面纱的空当,高纬看了看她的这位新太子妃,如玉般的巴掌小脸,小巧挺立的琼鼻,厚度正好的嘴唇,一双迷人的凤眼,和斛律雨是各有千秋,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高纬总觉得陈涴的那双凤眼太过妩媚,倒与狐狸精的那双媚眼有些像,不过现在可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因为陈涴已经过来了,还是先完成婚礼再说吧。 太子东宫明凤殿(特别给陈涴的寝殿) 女官在完成了该做的事后,问道;‘太子与太子妃是要一起沐浴,还是各自?’‘让公主先吧,孤还要看会儿书。’‘奴婢遵旨,太子妃请。’‘嗯。’看到陈涴走后,高纬放下了用来装模作样的书,呼了一口气,一个时辰后,在玄明池磨蹭了半天直到脸都热的发烫的高纬,估摸着陈涴大概睡了,才终于慢悠悠地回到了明凤殿,没曾想,陈涴还窝在床上等着高纬,高纬不由惊道;‘你怎么还没睡?’陈涴敛下眼帘,淡淡的说道;‘皇宫的女官教过我,新婚之日,要等太子回房安寝,太子妃才可安寝,所以我一直在等太子。’听到这话,高纬不由有些内疚,忙说道;‘哦,原是这样,那我们快睡吧。’高纬连忙钻进了被子。‘好。’陈涴也躺了下去,虽说要睡觉,可高纬总是向边上移去,直到了床边缘,只好僵硬地躺着,而整个过程,陈涴没有任何动作,也不知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到了后半夜,高纬终于挡不住睡意,睡着了,就在这时,陈涴翻身,看着高纬,确定她是真睡了,才小心翼翼地把冰冷的手脚放入高纬被中取暖,最后,陈涴在睡着前,把手脚放回了自己的被中。 河清三年十二月二十日,仪凤宫 高纬一走进殿中,殿中的热气让高纬的额头冒了一层薄汗,忙脱了裘衣,走进内殿,却看到正和斛律雨聊天的陈涴(因为斛律雨很可怜陈涴孤身一人到大齐,所以经常与陈涴一起聊天。)和陈涴打过招呼后,高纬便坐到斛律雨身边,问道;‘听说你和公主昨个去了碧云寺,去那干嘛?’‘我看小涴总是有些闷闷不乐的,便想让碧云寺的慧可大师开导开导小涴,没曾想,和慧可大师谈过之后,小涴开朗多了,笑得也多了。’‘真这么有效?’高纬向陈涴问道,陈涴微点了点头。斛律雨趁机说道;‘我看你也去碧云寺和大师谈谈吧,我觉得你最近几个月暴躁了很多,连赵书庸都被你训过好几次了。’‘真的好吗?’‘嗯’斛律雨用力点了点头,‘那好吧。’高纬含笑说道。一旁的陈涴看到这一幕,眸子有些暗淡。 河清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邺城碧云寺 穿着裘衣的高纬跟着领路的沙弥到了慧可大师的禅房,‘主持,有贵客找您开导。’‘请’禅房中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传出。‘是,贵客请。’‘多谢小师父。’走进禅房时趁机看了看禅房,四面墙上除了一副达摩一苇渡江的画卷外,再无其他物件,所以整个禅房显得素朴却也淡雅。‘太子,请坐’位于禅房中央的穿着普通的袈裟的老僧突然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因为太子本身的皇者之气难以掩藏,而且前几日两位太子妃已经来过了,老衲想这几日太子一定也会来的。’‘原来你倒是料定我会来,有趣,那大师你看看我可有什么业障在心。’高纬端坐在慧可对面的蒲包上。慧可看了高纬一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太子最近杀孽太多,致使一丝杀气经常在眉间徘徊,脾气也暴躁起来,而且经常梦魇,是不是?’说完,高纬不由抬头看着慧可,因为慧可说的都对,高纬独自睡觉的时候,经常梦到都齐濒死的脸和无数死去的陈突联军的残缺的尸首,并且他们还向高纬扑来,为此高纬经常半夜惊醒。把心中的惊异压下去了一些,高纬问道;‘那大师以为该如何化解,作法事超度那些人吗?’‘不’慧可摇了摇头,‘死去的人就算超度了,也还是死了,还不如对现在的百姓更仁慈些,用仁政消除这些业障。’ 高纬闻言深深地看了慧可一眼,问道;‘大师不恨我吗,当年可是我向文宣帝建议拆寺驱僧的,不然的话,现在大齐应该是佛寺成林,僧尼如沙啊。’‘老衲,不恨太子,反而要感谢太子。’‘为何?’‘当年达摩祖师来到中土,本意只是想让君主用仁政来宣扬佛法,却不曾想,君主们反而大兴土木,打造佛寺,让百姓的生活更加痛苦,也使百姓对佛祖是怨恨大于信奉,这与祖师本来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但是太子的那道命令虽然让僧人减少了,却让百姓的生活好了起来,让百姓的怨恨少了,而且佛祖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虚情假意的信徒,佛祖需要的是真心向佛的,其实倒是太子帮我们清理了那些佛门蛀虫,所以老衲要谢谢太子。’‘大师果然是得道高僧,其胸怀不是我们可以比拟的。’‘太子过奖了,说到底,老衲还没有真正谢过太子什么,不如由老衲念一段楞伽经来助太子清心吧。’‘大师请。’‘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一刻后,‘听大师念完佛经,果然清心明目啊,难怪宗室之人常常夸奖大师啊。’‘这念经只能为辅助,最主要的事施仁政,才可消除业障。’‘知道了,那我先走了。’‘等等殿下,老衲建议您有空多陪陪您的新太子妃,早日消除隔阂。’‘大师何时关心起红尘之事。’‘我佛慈悲,若是太子妃小小年纪就哀愁不断的话,也委实作孽。’‘孤晓得了,告辞了大师。’ 河清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明凤殿 高纬早早就躺在了床上,在等候还在沐浴的陈涴的同时,高纬也在思忖,等等怎么开口,过了一会儿,陈涴进来了,而且直接钻入被子就要安寝了,高纬见状,连忙拉住陈涴还在外面的手,却心下一惊,怎么沐浴了这么久,手还这么冰,忙问道;‘你的手这么会这么冰?’陈涴看着高纬紧抓着自己的手,红着脸说道;‘我的体质偏寒,白日还好,一到晚上就会如此。’高纬闻言摸了摸陈涴在被中的右腿,果然也是如此。不过也是陈涴脸更红了。‘那你的父皇怎么不帮你调养身子?’‘我虽得父皇一些宠爱,可始终不是皇子,时间一长,父皇也忘了我这个体质,太医院自是也不尽心力了。’陈涴有些难过的说道。高纬一听,心下一软,把陈涴扯进自己的被中。‘啊,你作甚?’‘你这种体质要到何时能把被子捂热,我这暖和,还是来这捂捂吧。’说完,便拥着陈涴躺下来了,过了一会儿,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陈涴真的觉得暖和了,刚想抬头说话,便听高纬说道;‘以后,我就叫你涴儿吧,可好。’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亲切地叫她,以前就算是父皇也只是叫封号,陈涴突然感觉鼻子有些酸楚,但还是应了一声。高纬并察觉到这些,依然笑着说道;‘今年除夕宴你也去吧,好不好?’陈涴沉默了,高纬连忙说道;‘你别害怕,有我在,其他人不会伤害你的,真的。’听着高纬特别强调的话语,陈涴终于点头了。‘太好了。’高纬说着不自觉又抱紧了些陈涴已有温度的身体,而陈涴也不客气地向高纬的怀里钻了钻。 一夜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死我恨你 第20章 除夕夜宴暧昧渐生 河清三年除夕邺城皇宫朱明门 今年的朱明门似乎比往年还要热闹些,停在朱明门外的车驾中也多了许多造型奇特的车驾,往来的人中也多了许多穿着怪异的服饰,有着与中土人完全不同相貌的人,而他们就是奉他们国王之命来出使大齐的他国使臣(自从大齐灭了突厥后,和其他国家的交往也日益频繁,国威也传到了那些国家,所以那些国王派遣使臣来大齐交流学习。)。 这时,太子銮辂也到了,等到銮辂行驶到朱明门东南面的太子御道后,赵书庸撩起玉帘,躬身道;‘爷,朱明门到了。’‘知道了。’说完,高纬率先下了銮辂,冲还在銮辂的斛律雨和陈涴伸手道;‘你们也下来吧。’‘嗯。’斛律雨毫不犹豫地扶着高纬的下来了,可是在銮辂另一侧的陈涴则低着头,一动不动,高纬见状,明白陈涴还在担心今天的除夕宴,马上进入銮辂,坐在陈涴身侧,说道;‘别担心,有我在,没事的,出去好吗?’说着伸出手来,看着高纬眼中的真诚与期望,陈涴终于点了点头,握上了高纬的手,高纬马上站起,紧握着陈涴冰凉的手(高纬已经命太医院为陈涴调理身体了,可是要根除,还要两三年,所以陈涴的手还是凉凉的。),扶着陈涴下了銮辂,不过在她们不远处的斛律雨看来,则是高纬把陈涴抱下了銮辂,看到这一幕,斛律雨琥珀色的眸子有些幽深。高纬来到斛律雨身边后,右手马上拉起斛律雨,而左手也拉着陈涴,慢慢的向今日的目的地——仙都苑走去。(朱明门是皇宫正门,除了皇帝皇后,任何人,甚至是太子都得步行进入。) 走了一刻,一行人到了仙都苑,今年的宴会是在西边的一块空地上举行的,所以忙碌的宫侍们看起来,不如往年那么的拥挤了。高纬看了一下,宗室们已经来了一大半了,不过高纬没有立刻去太子御座入座,而是在斛律雨带着陈涴去参观仙都苑后,慢悠悠地欣赏起了这全新的仙都苑,河清二年和河清三年的七月到十月,这仙都苑一直在重新修造中,因为才用了轮流制和奖励银钱的方式,使民工的效率大大提高,工期也缩短了许多,不过银钱也没有省多少,前前后后用了四亿多,还好因为大齐大力发展经济的缘故,赋税也是每月都显著增加,所以国库倒还可以承受。而且这用银钱堆起来的仙都苑,确实美轮美奂如天上仙居。 在举行宴会的空地的前方十几丈处,便是引四海之水而成的仙都苑“大海”,整个“大海”绵延几千丈(十几公里),可泛舟通船,“大海”之中有靡芜岛、三休山。岸侧为连璧洲、杜若洲、修竹浦,并建龙游观、大海观、万福堂、流霞殿等。“海”中起万岁楼,其门窗皆垂五色流苏帷帐,梁上悬玉佩,柱上挂方镜、香囊,地面覆以锦褥。大海之北为七盘山,山上及其周围建有飞莺殿、御宿堂、紫微殿、宜风观等殿宇。正殿飞莺殿为十六间,柱础镌作莲花状、梁柱皆苞以竹,作千叶金莲花三等束之。殿后长廊檐下引水,周流不绝。西海两岸葺望秋观,临春观隔水相望。北海中密作堂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多层建筑,每层刻木为歌女、乐伎,仙人、力士体内皆有机枢,可以舞乐动作,奇巧机妙,自古未见。而在“大海”的四周则为封土筑成的五岳,四岳离“海”皆为六十丈,而中岳则在南岳的右前方,离“海”三十丈。而且除了四岳,仙都苑中还有其他名山,中岳之北有平顶山,山的东、西建轻云楼、架云阁各十六间。南为峨眉山,其上左侧是绿琉璃顶的鹦鹉楼,右是黄琉璃顶的鸳鸯楼。北岳之南置元武楼,楼北为九曲山,山下凿金花池,“海”西是三松岭,更南则筑凌云城,西有陛道回通天坛,真是奢靡到了极致。高纬看到这一幕,喃喃自语道:“父皇还是这个性子,一点都没变。”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过了半个时辰,斛律雨和陈涴回来了,高纬忙问陈涴:“涴儿觉得如何?”陈涴沉默不语,高纬只得问斛律雨:“究竟怎么样?”斛律雨吐出一个词,“奢靡。”‘嗯?’高纬挑眉,‘不是吗,文宣帝初建这仙都苑时,就已经华丽不已,现在重建完了,更是奢侈到了极致,虽然现在国库已经充盈了许多,可是现在天下还未统一就如此,日后,统一了,如果更甚的话,百姓会怎么看皇家啊。’斛律雨有些激动地说道。高纬不语,走到二女身后,轻轻搂住二女纤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在这里保证这是父皇修造的最后的一座园林了,日后我若为帝,除了整修旧殿外,不会在多修造任何一座园林和殿宇了,我保证。”‘你说的真的?’陈涴轻声问道。‘是的,我保证,以高纬的名义。’‘阿纬,我相信你。’斛律雨笑道。陈涴也点了点头。高纬翘了翘嘴角。 史书上明确记载道:大齐圣祖文睿帝高纬一生都未多修造过一座园林和殿宇,就算是迁都幽州燕都,也是拆毁了邺城皇宫后,用原皇宫的材料修造的,如此不修殿宇的行为,在后世广为流传。 高纬三人刚刚入座,便听宦官喊道;‘陛下驾到。’群臣马上行跪拜礼,女子行弯腰礼,高纬也马上鞠躬作揖。‘平身吧’高湛说道。高湛与胡曦岚入座后,高纬三人入座,随后群臣入座,高湛看到高纬两侧的斛律雨和陈涴,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和蔼地问道:“小雨和小涴相处得如何?”‘多谢父皇关心,我们相处得很好。’二女说道。‘那就好。’不过高湛没发现高纬正眯眼观察着他,今日的高湛穿着玄色的帝王冕服,让人感受一股不威自怒的气势,不过高纬因为正好坐在高湛得左下方,可以清楚的看到,白玉旒珠下高湛有些惨白的脸色,和因为酒色过度而变得暗淡的皮肤,高纬眼中划过一丝不屑。余光看到高湛身侧的胡曦岚,便也微微转头看了看,说起来自从两年前冒出那个想法后,高纬就有些躲避胡曦岚了,就算是每日的请安,也是请完后,就匆匆走了,自然没发现胡曦岚的变化,现在一看,不由眼前一亮,两年前的胡曦岚还有淡淡的稚气,而今日的胡曦岚则是浑身散发着适宜的成熟之气,让高纬不自觉有些看呆了,许是感受到了高纬有些呆愣的目光,胡曦岚突然转头朝高纬笑了笑,立刻把高纬笑得红了脸,急忙转头,高纬心想,幸好面上有白玉旒珠挡着,而且其他的人都在听罗马使臣滔滔不绝的话语,应该不会有人看到我脸红的。而胡曦岚则是因为高纬转头动作过大,旒珠翻动,正好看到了高纬的那张红脸,胡曦岚嘴边的笑意更浓,心中的忧愁也淡了些,却没有去思考高纬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个生母发呆和脸红。 表演了好几个节目后,高湛命众人去换常服,并命宦官们把早已准备好的几十条龙舟放入“海”中,随后早已换好常服的高湛带着宗室和重臣还有使臣们进入了龙舟,这就是今年的新节目,入龙舟玩乐放松,直到守完岁。脱完裘衣后,众人看到高湛面色如常后,马上玩了起来,毕竟累了一年了,能放松了自然要放松了,因为宗室贵族多喜欢玩投壶(高纬也喜欢),所以那里人也最多,还有一些朝臣则在另一边玩起了作赋之类的玩意,而女眷们则和胡曦岚一起坐在各自的几后,悠闲聊天,至于宗室的孩童们,要么穿着裘衣,在甲板上兴奋地看着四周的”“名山仙岛”,要么在甲板上玩着属于他们的游戏。舟厢里的侍卫们听到上面的玩闹声,立刻使劲把龙舟划了起来。 高纬拉着二女来到投壶的地方,因为三人的关系,旁人纷纷让道,不一会儿,三人便到了最前面,此时正是高湛在投壶,高湛举着竹箭,看着离他约三丈(约十米)的铜壶,猛地一投,“叮”箭入壶中,随后,因为竹箭的弹力,竹箭弹起,回到高湛手中,高湛退了一步,高孝瑜往前一步,立于铜壶前方,在一套与高湛无异的动作完成后,高湛突然问道;“谁赢了?”高湛身侧的小宦官说道:“陛下中了四十六骁,河南王中了四十七骁,河南王险胜陛下。”‘险胜也是胜,赏。’高湛说道。‘是。’“臣谢过陛下。”高孝瑜放下竹箭,拱手道。‘嗯。’ 等到高孝瑜受完赏后,高湛问道:“接下来是谁?”无人作答,都是怕会出丑的。高湛只得点名:‘广宁王,兰陵王你们来。”‘是’高孝珩、高长恭应道。高孝珩礼让,便由高长恭先来,“陛下,臣想在铜壶前放一校具。”‘准奏。’两个宦官立刻搬来一个小樟木屏障,放于壶前,接着,高长恭也不扭捏,立刻投壶,短短半刻,投中五十骁,无一失误,众人大为赞赏,之后,高孝珩也来投壶了,不过他是让宦官移过一半的校具,等到半个瓶身露出后,高孝珩快速投掷,动作与高长恭差不多,不过竹箭是从壶耳弹出,悬挂于壶耳上的那一刻,形如莲花,随后的半刻里,高孝珩投了五十骁,有半数是“莲花骁”。等到高孝珩投完后,“好。”高湛率先拍起了掌,众人也紧随其后,等到掌声渐歇,高长恭笑道:“二哥的投壶之术真是厉害,四弟甘拜下风。”‘你也不错。’高孝珩淡淡地说道。‘两位哥哥的投壶之术十分厉害。特别是孝珩哥哥不仅丹青是一绝,这投壶之术也让人望尘莫及。’高纬也夸奖道。‘太子过誉了,不如太子也试试吧。’高孝珩建议道‘是啊,仁纲,朕也想看看你的本事。’“那儿臣恭敬不如从命了。”让二女在身侧站好后,拿了一支竹箭投了起来,虽然有些箭投的力大了些,但还是投中了二十五骁,投完后,高纬苦笑道:“看来我在投壶方面真没什么天赋啊。”“太子过谦了,我们兄弟在太子这个年纪时的成绩,比太子可差多了,日后太子一定会超过我们的。”高长恭说道。‘好了,不要再互谦了,三人都赏。’高湛说道。‘遵旨’“谢陛下(父皇)”高纬偷偷抬头,只见高湛眼中划过一丝欣赏,只是不知是对高纬的成绩还是高长恭聪明圆滑的话语。又看了几人投壶后,高湛说道:“你们继续投吧,朕累了,去歇着了。”说着向胡曦岚方向走去。‘恭送陛下。’‘嗯。’因为高湛去休息了,一些怕累的人也乘机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高纬觉得没劲,正想拉二女离开,没曾想她的两个太子妃还在看着,眼中有着浓浓的跃跃欲试。高纬摸了摸下巴,轻声喊道:‘赵书庸。’‘爷’不远处的赵书庸马上跑了过来,高纬凑到他耳边,轻声吩咐道:“你”‘奴才这就去准备。’过了小半刻,高纬见赵书庸准备好了,连忙把二女拉到西北角,看到那些东西,陈涴问道:“太子,你这是做什么?”只见她们的正前方摆放着一个铜壶,不过壶口比一般铜壶的要大,身边的赵书庸和一个小宦官各拿着五支弹性更好的翠竹箭,虽然有些猜到了,但是忍不住问道。高纬从赵书庸手中拿起一支竹箭,说道:“自然是让你们来玩投壶了,你们不是很想玩吗?”二女沉默不语,高纬见状,装作愁眉苦脸地说道:“哎呀,看来是我会错意了,赵书庸把这些撤”还没说完,斛律雨就急忙说道:“我们要玩的,不准撤。”‘真的?’‘自然。’‘那谁先来?’二女看了看对方,随后斛律雨站到高纬身边说道;‘我有些底子,我先来吧。’‘好,给。’虽说有些底子,但是不代表就会投中,所以投了三箭,一箭没中,要么投的老远,要么只差一点儿,在要投第四箭时,一只手握上了斛律雨的小手,身体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耳边传来低声的话语:“手要放稳才行。”鼻尖的热气把小巧的耳垂染成了粉色,斛律雨含糊地应了一声,“叮”竹箭入壶,随后,回到二人手中,见此,斛律雨开心地搂着高纬的脖子,说道:“阿纬,我投中了,太好了”“那就多投几次,巩固一下。”‘嗯’等到又投了五骁,高纬觉着差不多了,便说道;‘涴儿,阿雨已经会了,你也来试试吧。’“哦。”见陈涴过来,斛律雨连忙把竹箭交给了她,因为毫无底子,所以陈涴的一开始的动作有很多错误,高纬忙上去帮忙,又是调整手的动作,又是调整腿的位置。不过这一切在斛律雨看来就像高纬拥抱着陈涴,也因为这一幕,斛律雨觉得心中有些酸酸的,而陈涴也不好过,因为高纬的动作,她的脸颊和双耳都是红红的。而高纬则完全没察觉到。 终于在高纬要和陈涴射第三骁时,斛律雨出事了,原来斛律雨一直紧握着竹箭,把竹箭握得都变弯了,而斛律雨还在紧盯着高纬,所以,“啊!”高纬回头一看,竹箭已被仍于地下,箭头有些血丝,而斛律雨的两只指头被划破了,已经溢出鲜血,“快传太医。”高纬快速吩咐道,接着马上跑到斛律雨身边,陈涴赶忙跟上,在看到三人身上没有丝绢一类的东西后,高纬马上把斛律雨的两指含于嘴中,血腥味充斥口腔,但是高纬毫无恶心感,但是斛律雨刚刚降温的耳垂和脸颊又粉了,一旁的陈涴看到这一幕,眼中有感动,也有黯淡。等到血止住后,太医来了,立刻帮斛律雨消毒包扎后,告退了。 因为这个意外,高纬她们也无意投壶了,也回到席位上,刚刚替二女布好菜(高纬的是赵书庸布得。),正吃着,又有事了。高纬的十一叔——身穿杏黄色亲王常服的高阳王高湜端着金杯,有些晃晃悠悠地过来了(这就是在高洋葬礼上捣乱的高湜,因为这几年二帝登基,和灭周,灭突厥的成功,皇帝给了宗室们不少好处,高湜也从高阳伯重新变成了高阳王),到了几前,高湜举杯,有些醉意地说道:“臣在此恭祝太子新婚快乐,也祝太子日后与两位太子妃早生贵子。”高纬也端杯道:“谢十一叔吉言。”说罢,二人一饮而尽。(高纬的是清酒,不易醉。)随后,高纬也说道:“孤也在此祝十一叔百子千孙。”高湜听了嘿嘿笑道:“臣可没这福气,大婚七八年了,侍妾众多,也只有士义一子而已,哪像陛下,只比臣大一岁,已有十三个皇子了,让臣望尘莫及啊。”高湜打了个轻嗝,继续说道:“说起来,还是嫡子好,不但子嗣多,待遇好,得父皇宠爱,而且大婚都在庶子的前面,真好,真好啊。”高纬皱了皱眉,说道:“十一叔喝醉了吧,尽说胡话。”‘是啊,我是醉了,醉了,哈哈’最后笑声越来越大,连正和使臣说话的高湛都注意到了,“老十一,你发什么疯!”高纬忙说道:“十一叔喝醉了,才会酒后失态的。”‘是啊,臣弟喝醉了。’高湜醉声醉气地说道。‘喝醉了,就快去休息吧。’高湛挥手道。‘那臣弟告退了。’‘嗯。’看着高湜晃晃悠悠地走着,高阳王妃张氏赶忙来扶,说道;“十一爷慢些。”‘呵呵’ 高纬看着高湜的背影,心中默叹一声,她自然知晓高湜那不是醉话,高纬虽不庶子,也明白庶子的痛苦,高湜是庶子,高阳王太妃游氏年轻时又不得神武帝宠爱,年幼时自然父爱不会很多,长大后在朝政上因为这原因也不受父皇与兄长们的重用,难免心灰意冷,恐怕他现在如此耽于酒色,也有一部分是受庶子身份的影响吧。‘老十二,你平日里和老十一相处得不错,有空劝劝他,让他少喝些酒,一个亲王大庭广众喝成这样,成何体统,你告诉他,日后他在这样,朕立刻削了他的王爵。’高湛突然皱眉,对右下方一个身穿绛色烫金边亲王常服,容貌和高湛有些相像的青年说道。‘臣弟遵旨’青年,也就是高湛同父同母的弟弟,高纬的十二叔——博陵王高济答道。 龙舟行驶到中密作堂后,停了下来,以高绰与高俨为首的孩子们率先进去了,不亦乐乎地玩起了真人大小的并能自由活动的木人,之后,高湛最前,其后是高纬三人带领众人进了中密作堂。随后的几个时辰里,几十条龙舟载着众人在“大海”中参观嬉戏。 终于挨到了守完了岁,高纬走在路上,看着两边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睛的二女,宠溺地笑了笑。在二女被侍女扶上銮辂后(为什么不是高纬扶那,因为高纬早没力气了。)高纬快上銮辂之际,不经意一回头,看到了正在扶着高湜上车驾的高济,而高湜则醉眼迷离地靠在高济肩上,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高纬有种说不出什么的怪异感,直到二人都上了高湜的车驾,高纬才摇了摇头,进了銮辂,一进去,高纬就看到二女都已经睡着了,小心地把二女的头放在大腿上,并给她们盖了两件厚貂皮毯子后,高纬也开始闭目养神起来。不过高纬没看到,高湜的车驾中并无女眷。 夜,已经很深了,气温低了许多,天上飘下了雪花。各种各样的马车都快速地向各自的府中驶去,马车驶过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但等到一夜之后就又会被雪掩埋了,仿佛不曾出现过。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早发了,结果被自己手贱删了,倒霉。 第21章 上巳日游玩陈涴终知情(抓虫) 河清四年一月二日,缠绵病榻一年有余的陈顼病逝,庙号高宗,谥号孝宣帝,葬于建康显宁陵,陈国太子陈叔宝遣使入大齐告知丧讯。 河清四年一月八日,陈国始兴王陈叔陵带兵叛乱,公然闯入太子东宫,陈国太子陈叔宝被砍受伤,被亲兵保护于皇宫承香殿养伤。一月十日,太尉孙琦与司空何康带兵平乱,一月十二日,陈叔陵叛乱彻底镇压,陈叔陵及其同伙囚于天牢。 河清四年一月二十日,在丞相孔昌等人的支持下,陈国太子陈叔宝登基为帝,是为陈后主,陈后主立太子妃沈氏为后,同日,并立宠姬张丽华为贵妃,礼同中宫。翌日,陈后主下令诛杀陈叔陵满门,其同谋者皆被夷三族,二月五日,陈后主遣使入齐,递交国书,自称大齐属国。其后,陈后主因为笃信佛教,下令大肆征用民夫用于修建佛寺,农业商业被严重破坏,陈国上下民怨沸腾。 河清四年三月二日邺城皇宫 东宫明乾宫 高纬仔细批阅着折子,在看到大部分的折子上所表明的“河清四年三月一日”的日期后,突然问道;‘赵书庸,今儿什么日子了?’‘回爷的话,今儿三月二日,没什么重要日子,不过明儿就是三月三,上巳了。’‘这么快就到上巳了,呵呵’说完又低头看起了折子,赵书庸疑惑地看了看高纬,实在不明白她究竟是何意。 不知过了多久,高纬的嘴中才飘出一句话:“你现在去两个太子妃的宫中,让她们各自准备一套便服。明日上巳节时悄悄带过去。”“嗯?是,那两位太子妃问起来时,奴才怎么回答?”“你就说,我说的让她们准备好就是,对她们有好处。”“是,奴才记着了。”“哦,还有,你传完话后,快回来,我还有事叫你做。”“是,奴才告退了”“嗯。”看着赵书庸越来越远的背影,高纬嘴角有一丝微笑。 河清四年三月三日上巳节邺城西山祭台 在由高湛带领高氏皇族举行完高禖之礼后,高氏男性宗族退下,入座。而皇帝高湛则以族长的身份,高举柳树叶,向高氏中的女性族人挥洒早晨收集的晨露,为其带来好运。除了胡曦岚因为是皇后的身份外,其他年满八岁的女性族人皆要上前,正巧胡曦岚坐于高纬身旁,高纬想了想,问道:“母后,最近身子可好些了?”在上巳前一个月,胡曦岚夜间受风,染了风寒,几日高烧不退,高纬本着孝心,也在殿内守着胡曦岚好几夜(朝政由高湛决策)终于在第四夜,胡曦岚烧退了,又陪了两三日,高纬回宫处理朝政,由斛律雨和陈涴继续侍疾,高湛那一个月也经常看望胡曦岚。胡曦岚嫣然一笑,说道;‘有你和小雨小涴的孝心,母后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母后说哪里话,儿臣是您的亲儿子,她们是您的儿媳,儿子儿媳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啊。’其实这话既是对胡曦岚说的,也是提醒高纬自己的。‘纬儿说的对。’胡曦岚含笑道。高纬压住心中的惊艳之感,平静地说道:‘多谢母后夸奖,不知母后今日要不要去民间凑凑热闹?’‘还是不了,母后身子刚刚养好,受不起折腾,你还是与她们两去。’胡曦岚悄悄指了指正被挥洒着露水的斛律雨和陈涴。高纬弯了弯嘴角,说道;‘儿臣知道了。’ 在晨露之礼后,高湛以身体不适为由,与胡曦岚回宫了,只留高氏宗族,很快年龄大些的高氏王爷们开始举杯畅饮了,不过那些年轻的和年少的就不怎么安分了,高纬把二女拉到离祭台不远的偏殿里,因为跑得急,斛律雨有些气喘地问道:“阿纬,你干嘛?”陈涴眼中也有疑问。高纬没回答,只是说道;“里面有你们带来的便服,快去换了,等等待你们去好玩的地方。理由等等告诉你们。”虽然心中有着疑问,但二女还是乖乖地进了偏殿里的小门,由侍女们帮着更衣,而高纬也去了另一个房间里,一边由侍女服侍着更衣,一边寻思着等等先去哪玩。 原来自从文宣帝初期开始,皇帝主持完高禖之礼后,一般都会回宫,而剩下的那些宗室都会找些有乐子的事,而那些年轻的就是微服去民间过上巳,以前高湛与胡曦岚就去过几次,至于高纬为何会知晓,则是有一次高延宗酒后说出的,年龄一般在八岁到二十岁。正好这些日子,陈涴因为陈顼的死,悲伤不已,虽心情已经好些了,但是还是流露出忧伤之情,而且斛律雨前阵子也让高纬想想办法使陈涴高兴些,所以高纬决定上巳出宫。 等到高纬换好之后,斛律雨与陈涴也出来了,斛律雨一身竹青色的湘绣细绸交领裙,显得简洁大方,陈涴则是米白色的蜀锦交领襦裙,显得清新淡雅。高纬是一身宝蓝色的苏绣的交领绸袍。高纬翘了翘嘴角,牵起二女的手,说道;‘快走吧,不然就错过了。’‘太子,你还没告诉我们原因那。’陈涴说道。‘路上在告诉你们,成吗?’‘。。。。。。好吧。’ 邺城外城市坊瑶云寺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停在瑶云寺寺口,马车旁的赵书庸拉起帘子,说道;‘少爷,瑶云寺到了。’‘知道了。’三人下了马车后,斛律雨看了看四周络绎不绝的百姓,问道:“阿纬,这是哪?”“瑶云寺。一个很特别的寺。”“有何特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进去看看便知。”“好。”三人慢慢踱进了瑶云寺,身后的赵书庸紧紧地跟着,再后面的刘桃枝及护卫们查看着周围的一切。 瑶云寺中 斛律雨和陈涴好奇地观察着大殿里一切,在看到大殿里供奉的神像后,有些明白了,原来这瑶云寺供奉的不是释迦摩尼,而是高禖(管理婚姻和生育之神,禖同媒)——伏羲,耳边传来高纬的声音“这瑶云寺是一个送子寺,不孕的夫妻或刚成亲的新婚夫妇经常来此进香求子,尤以上巳最甚。”“你又是如何知晓的?”陈涴微微歪头问道。“带你们出来玩,自然要做好准备,不是吗?”高纬淡淡地说道。‘极是’斛律雨笑道。 正说着,高纬身侧突然传来声音:“三位贵人,既来此寺,何不上几炷福香求子。”抬头看去竟是一位鹤发童颜的道者,高纬不由奇道;‘道长为何觉得我们三人是夫妻?’‘因为两位少夫人虽不曾刻意看过公子,但是也没跟丢公子,如此默契,怕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也不会练成,而且二位少夫人虽未梳已出嫁女子的发髻,看起来好似与少爷只是路人,但是少爷身后的护卫们除了保护您外,对她们安全的看护,也是眼神一刻不离。’老道指了指不远处的刘桃枝等人,高纬听了这话,眼中精芒一闪,笑道;‘说得好,我们确实为夫妻,但是我们年龄尚幼,上那求子香,是不是太早了?’“此香也可为日后的子嗣上,不一定是为眼前。”老道淡淡地说道。高纬沉默了片刻,说道;‘好,请道长带路。’‘请’老道朝着里殿抬手道。‘嗯。’等到三人进了里殿后,赵书庸与刘桃枝识相地在外面等着。 趁着老道拿香点香的空当,斛律雨拉了拉高纬的衣袖,轻问道:“你作甚要答应这个荒诞的建议。”“不过装装样子罢了,以后的事谁又能猜到呢。”高纬对二女笑道。其实高纬答应一是因为想看看这不简单的老道,能玩出什么花样(一个能如此观察入微,并且如此能沉着冷静地分析的老道,能是个简单的嘛。)二是在高纬心中有一个声音也叫高纬答应下来,说对她有好处的。反正刘桃枝在外面,应该出不了事。老道点完香后,把几炷朱红色的无花纹的细香交给了她们。斛律雨两炷,陈涴一炷,高纬则拿着四炷,有些疑惑地看着老道,但老道只是示意她们向着伏羲像跪拜上香,无奈,只得照做,行完礼后,将香交给老道,老道将香插入铜炉,默念了一段不知是咒语还是经文的话后,说道:“世间之事自有定数,三位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只有看天了。”高纬刚想问话,便听老道说道:“事情已了,三位该走了。”说完,已端坐于蒲包上。如此,只好走了。不过高纬在走到大殿门口时,悄悄做了个不起眼的手势,随后,继续走向马车。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高纬他们又玩了祓禊和曲水流觞这两个活动,不过受苦的是高纬和赵书庸,因为斛律雨和陈涴把曲水流觞中从河中拾到的熟鸡蛋都给了高纬,而高纬再吃完两个后,实在吃不下了,把剩下的丢给了赵书庸,可怜赵书庸吃了整整三个鸡蛋(自己两个,高纬给了一个。),但现在胃还是涨涨的。 接下的节目就是“会男女”,三人跟着带路人走进屋子后,二女立刻大叫,满脸通红地跑出了屋子,高纬走近一看,难怪那,原来有很多男女正在一个个的隔间中野合,只有薄薄的竹帘挡着,不过里面的还是挡不住。而且从竹帘中传出阵阵暧昧的喘息和之声。不过高纬只是挑了挑眉,因为这就是“会男女”的主要内容——野合。而且在前世高纬早就开过荤了,对这种事并不陌生,看了一会儿,高纬觉得他们实在太不专业了,也走了。出来了一看,二女还红着脸那,看来刺激不小啊。 忍住笑意,高纬牵起二女的手向不远处的“蟠桃会”走去,说是蟠桃会,其实还是有关求子的活动,所以玩到一半,高纬他们回宫了。 邺城皇宫 东宫仪凤宫 用完晚膳的斛律雨和陈涴坐在榻上喝着消食茶,突然斛律雨说道:“小涴,觉得阿纬怎么样?”闻言陈涴手一顿,随后平静地说道:“太子,挺好的。”“是吗?你不喜欢她?”斛律雨听到陈涴这样说,索性挑明了。“太子是小涴的夫君,喜欢又有如何,不喜欢又有如何?”陈涴不知可否地说道。斛律雨看着陈涴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涴,别傻了,我们和阿纬只能做朋友,做不成真夫妻的。”“为何?如果因为我是陈国的公主,太子不会喜欢我,还情有可原,为何连姐姐你也不成。”“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就知道了。”说完,斛律雨已经走了,陈涴只得跟随。 太子东宫——玄明池 高纬舒服地泡在浴池中,毕竟她也累了一天了,突然她听到池边有细微的声音,大声喝道:“何人敢在此。”“是我们。”斛律雨和陈涴从水汽中走出,都皆穿了一件薄薄的浴袍,斛律雨直接拉了陈涴入了浴池,高纬惊道:“阿雨,你干嘛?”斛律雨不语,只是拉着陈涴前进,等到了高纬身边,斛律雨突然把陈涴的手拉到高纬的亵裤上,陈涴害羞的同时,也惊讶不已,疑惑地看向斛律雨,斛律雨拉着陈涴走到池边,细细说了起来,徒留发愣的高纬一人。 听完这个事情,陈涴默默走到高纬身边,问道:“这是真的吗?”高纬点了点头,“啪”陈涴挥了高纬一个巴掌,说道:“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说完了,走了。斛律雨走上前摇了摇还在发愣的高纬:说道:“别傻站了,快去换衣服吧。”“哦”“我走了”也走了。又站了好一会儿,高纬才离开池子,穿衣服去了。 这晚,高纬是自己一个人睡的,不甚安稳,陈涴与斛律雨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地问一句大家觉得高纬是个称职的情人和丈夫吗,另外大家猜猜那七炷香暗示了什么,猜对的加精啊 第22章 高纬登基宴会遭遇 河清四年四月三日,武成帝带领宗室重臣,驾临晋阳宫,朝政尽归晋阳。 河清四年四月十五日,大齐境内再次天降彗星,为帝位当移,除旧布新之兆,武成帝为此大为忧虑,大肆怀疑宗室众人,宗室人人自危。五月十六日,武成帝命人以一盘装满水,放于宫中空地,耀接星影于内,覆而盖之,翌日清晨,宫侍们发现其盆自破,武成帝见此大惊,心中忧虑更甚。 河清四年四月二十二日,秘书丞祖珽与侍中和士开进奏道;“陛下虽为天子,未为极贵。应该借天象宣示之际,传位于太子。陛下为太上皇帝,上应天道,下安民意!”高湛阅此奏疏,龙心大悦,赏赐二人珍宝无数,并敕命拟诏使刘承拟写禅位诏书,命和士开带领礼部处理禅位与登基大典的事宜。(注意:秘书丞是掌管文籍的官员,不是重要的职务,而侍中则相当于宰相,但是和士开却没有实权,只是负责重大典礼的事宜。) 大齐河清四年五月八日,帝受禅于武成帝,于晋阳宫宣承殿即皇帝位,时年九岁,改元天统,颁布改元诏,尊生父武成帝为太上皇帝,尊生母胡氏为太上皇后,立原太子妃斛律氏为左皇后,立原太子妃陈氏为右皇后,天下大赦,朝臣皆晋升两级。 ———大齐圣祖文睿帝实录 天统元年五月九日夜,晋阳宫建始殿 高纬头戴蓝玉冠,身着一件精致的玄色帝王衮服,坐在御座上,心不在焉地接受着高氏诸王的敬酒与朝贺。不远处,高湛正高兴地喝着朝臣递来的敬酒,旁边的胡曦岚则正和朝中贵妇们闲聊着什么,剩下的朝臣们要么彼此举杯敬酒,要么和自己的妻儿窃窃私语着,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这时,殿外传来宦官的禀报声:“左皇后,右皇后驾到。”大殿一时变得安静,众人纷纷向殿门方向看去,斛律雨和陈涴举止优雅地进殿,只见斛律雨头梳含烟髻,发插翠玉梅花步摇,额头贴一紫色的梅花银花钿,身着一件翠绿色的金缕衣,而陈涴则是头梳芙蓉归云髻,发插白玉芍药攒银钗,额贴一浅红色的扇面银花钿,身着一件米白色的金缕衣,如此打扮,在加上迷人的凤眼,以及如玉的脸颊,使二女看上去宛如坠入凡间的小仙女,光彩夺目,连高纬都有些看痴了,何况其他人。 直到二女向高湛和胡曦岚行礼,众人才回过神,高湛笑道:“快免礼吧。”“谢父皇,母后。”二女答道,随后转身,立于御座前方的右侧。高湛见此,点了点头,赞道:“好,看来皇帝有此二妻真是她的幸事,我大齐有此二后,也是大齐的福事啊,哈哈。”“太上皇说的极是。”群臣附和。高纬走下御座,如以前那般牵起她们的手,斛律雨还是自然地如以前那般,不过在高纬碰到陈涴手的时候,高纬清晰地感觉到那一刹那的僵硬,随后恢复柔软,感到这样的变化,高纬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后,朝着高湛说道;“父皇说的是,朕有此二后,真是朕的福气啊”一边说着,牵着陈涴的那只手,有些微微用力,直到感觉到陈涴的小手有些滑动,才撤了力,心道:让你和我保持距离,哼哼。 正想着,突然另一只手的虎口有些疼痛,微微侧头,看到斛律雨依然保持者得体的笑容,显得温文尔雅,如果忽视正掐着高纬虎口的两根玉指的话,大概被高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斛律雨放过了高纬的虎口,转头看别的地方了,没了疼痛感,高纬又转头看了看陈涴,不出意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看到这个,更是让高纬欲哭无泪。原来在高纬做小动作时,斛律雨早看到了,等到高纬撤了力,她立马掐住高纬的虎口,并给了陈涴一个‘我来帮你出气’的眼神,陈涴也给一个感谢的眼神,所以高纬又被二女合伙欺负了,而且因为她们三人站在御座的右侧,没人会注意这些小动作,高纬只能自己吃个哑巴亏了。唉,谁叫高纬小心眼那。 三人入座后,宴会正式开始(庆祝高纬登基的。),因为高纬是受禅后,登基做的皇帝,高湛未死,所以不用像前几任皇帝那样,一月守丧期间不可举行重大典礼,一年间皆穿素衣的。所以这宴会倒比除夕宴还要隆重些,单单是宴会中要演奏的乐曲,和士开就准备了七部。分别是国伎,清商伎,高丽伎,天竺伎,安国伎,龟兹伎,文康伎,另外在七部乐曲演奏完后。就马上演奏疏勒、扶南、康国、百济、突厥、新罗、倭国等四夷伎乐。种类之繁多的同时,且部部不同凡响,让人大饱耳福。 对于这些乐曲的来历,高纬自是知晓,不过高纬疑惑的是,在前世,这些乐曲明明是她加冠礼的那年宴会上演奏的,怎么现在到提前到登基大典了,那不成这也是重生的不同之处?不过高纬清楚,斛律雨和陈涴可不清楚。这不,刚刚开始演奏,斛律雨就问上了:“阿纬,你可知这国伎的由来。”高纬看了看另一侧的陈涴,陈涴虽不说话,但是眼中的好奇不可忽视,高纬为翘了翘嘴角,说道:“这国伎原名西凉。苻坚末年,秦国大将吕光、沮渠蒙逊等人率军占据凉州,改编龟兹声乐而制成此曲,当时号为秦汉伎。前魏的太武帝平定河西后,就把俘获的整个歌舞班子带回前魏宫廷,把这部部乐称为西凉乐。后来,改称国伎。这一部乐中,乐师所使用的曲项琵琶、竖头箜篌等等乐器,都出自西域,非中原旧器。其中的杨泽新声、神白马之类歌谣,皆出自胡戎地区,也非汉魏遗曲。而那天竺伎部乐,是晋末据有凉州的张重华所创。歌曲有沙石疆,舞曲有天曲。乐器有凤首箜篌、琵琶、五弦、笛、铜鼓、毛员鼓、都昙鼓、铜拔、贝等九种,演奏时需要乐工十二人。安国伎则是乃前魏冯太后时代从西域引进。歌曲有附萨单时,舞曲有末奚,解曲有居和祗。乐器有箜篌、琵琶、五弦、笛、箫、筚篥、双筚篥、正鼓、和鼓、铜拔等十种,需要乐工十二人。” 高纬稍稍顿了顿,喝了一口清酒,润了润嗓子后,继续介绍道:“至于那龟兹伎,原为秦国大将吕光灭龟兹时所得,后流传四方。前魏占领中原后,重新得到了龟兹伎部乐乐团,流传至今。还有文康伎,则又称礼毕乐。这一部部乐,倒是中华正音,本出自后晋太尉庾亮府中。庾亮死后,他家中的歌伎追悼他,制作面具,象其容而舞之,并取庾亮的谥号为部乐命名。当时,每奏九部乐,最后都要演奏此曲,所以又称为礼毕乐。其行曲有单交路,舞曲有散花。乐器有笛、笙、箫、篪、铃槃、鞞、腰鼓等七种,三悬为一部。共需要乐工二十二人。”随着乐曲一部一部的乐曲的演奏,高纬也慢慢地说出步步乐曲的来历,期间斛律雨也提问了许多问题,高纬一一解答了,渐渐陈涴也加入了讨论,等到解释完了,三人的关系也融洽了不少,随后陈涴问道:“陛下是如何知道如此多的乐曲来历的?”高纬说道:“朕自幼也喜欢这些古乐,耳濡目染的,再加上也去藏书阁查过它们的来历,自是对这些明了于心。”二女点了点头,因为她们想的也是这个原因。其实高纬之所以知道,还是前世和士开献殷勤,介绍给她听,高纬当时觉得不错,也就记下了,不过高纬还是打心底的不喜欢和士开。 等到这七部正式乐曲演奏完后,那开始演奏那些四夷乐曲了,在这些乐曲的演奏中,那些臣子和贵妇们(诸王的王妃们则都去向胡曦岚敬酒,不过太妃们也可向高纬她们敬酒。)就可以互相敬酒了,包括皇帝皇后,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所以很快就有人举杯向高纬她们她们敬酒了,“臣高攸(高润)在此恭祝陛下与两位皇后婚姻美满。”身穿紫色亲王衮服的彭城王高浟和穿着浅蓝色亲王衮服的冯翊王高润(同父同母的两兄弟)恭贺道。“多谢五伯与十四叔。”高纬坐在御座上,端起酒杯和二王一饮而尽,斛律雨和陈涴也浅饮了一口酒。 等到二王走后,没多久,头顶便传来了一声娇媚的声音,“哀家在此也敬陛下与两位皇后一杯。”高纬她们抬头,一个美妇已经将玉杯举到高纬面前。高纬她们都认得她,她就是二王的母妃——郑太妃郑大车,这位太妃以前可是深受神武帝宠爱,就算是和当时只有十三岁的文襄帝高澄私通,最后只是文襄帝受罚,她照样受宠,几年后,更是生下冯翊王高润。不过,高纬眯眼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高润,坊间却有传言说,郑太妃和她的亲儿子高润也有暧昧关系,这也使郑太妃声名更加狼藉。而且这位太妃虽然已经年过不惑,可是驻颜有方,皮肤和面容仍如二三十岁的少妇一般滑嫩,再加上她以前的事,也难怪有如此流言了。 可是,人家都把酒杯举到面前,不喝实在不好,高纬她们只好站起(太妃虽比太后低一级别的,但是还是属于皇帝的长辈,皇帝也要对其行礼的。),拿起酒杯,又饮了一杯,高纬刚想坐下,便听郑大车说道:“陛下,忘了还有哀家手中这杯那。”高纬无奈,只得伸手去拿,却被郑大车躲过了,郑大车笑道:“陛下,如此在案几后拿酒,是不是对哀家有些不尊重。”高纬忙躬身道:“孙儿不敢。”说完,连忙出了案几,再碰到玉杯时,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郑大车的玉指竟然划过了高纬的手心,带来一阵微痒感,不过高纬没敢多想,只是快速饮了那杯酒,还好也是清酒,不易醉人,可是在高纬要把玉杯还给郑大车的时候,高纬突然瞪大了眼睛,她居然看到正对她的杯沿上有一个唇印,抬头一看笑意满满的郑太妃,和她鲜艳的嘴唇,高纬有种窒息感,僵硬的抬起手,把玉杯还给了郑大车,说道:“多谢太妃的酒。”郑大车笑着收回玉杯,说道“看来陛下喜欢哀家的酒,那哀家就放心了,哀家也走了。”“恭送太妃。”“呵呵。” 一回到御座,高纬就马上漱了口,然后就拿着赵书庸递来的丝绢死命地擦嘴唇,最后二女都看不下去了,斛律雨说道:“你干嘛这样?”“没什么。”高纬含糊不清的应道,接着擦着嘴巴,终于二女忍无可忍地按住她的手,陈涴劝道:“别擦了,等会儿,还有王爷会来敬酒的,你这样子像什么,再说,你不是还要为我们挡酒的吗,把嘴擦破了,怎么喝酒?”斛律雨在旁点了点头,“。。。。好吧。”这样高纬才放下丝绢。随后的两个半时辰中,高纬几乎把所有的酒都给挡了,吓得其他的大臣都不敢来敬酒了,深怕自己会惹恼了高纬,而高纬也处在半醉不醉中,但是二女心头的疑惑却更甚,不过也因为这样斛律雨与陈涴和高纬的关系倒是又亲近了不少,日后更甚。 等到回了宣光殿(高纬寝宫,高湛还是住于嘉福殿。),高纬更是一进殿,就撂后的一群宦官,跑去亲自漱口了,愣是把龙乾宫的宫侍们吓得不起,心想,陛下这是怎么了。 一直到高纬就寝了,宫侍们才松了一口气,不过高纬却没松气,她觉得她和这郑太妃这个女人的瓜葛一定不会就此了结的,日后可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唉。”高纬带着心头满满的烦躁,很不安稳地入睡了。而二女那边也决定日后有空要问问高纬究竟发生了什么,随后也入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就一直怀疑郑大车是不是正太控,不然高澄高润怎么都是在年少时和她有瓜葛的那,正好高纬现在也是长得和正太一样,所以,嘿嘿。o()o 第23章 玄兰听曲情根终种 天统元年五月二十五日,晋阳大明宫宣政殿 (高纬处理朝政的地方,宣光殿也属于大明宫。)(大明宫是河清二年时修建的,高纬登基后,每日的朝会和处理朝政都移到大明宫,斛律雨和陈涴也住到了大明宫。晋阳宫还是由高湛胡曦岚他们居住,不过像新帝登基这样的重大事件还是在晋阳宫举行。) 高纬坐在御座上,眉头紧蹙地看着两份折子,陷入了深思:一份是工部上呈的修缮殿宇(包括皇室宗族的府邸)的折子,想来邺城晋阳两都的皇宫都有十几年未修缮了,是该好好修缮了,不然以后说不准要出什么大问题。 而另一份则是北方诸州上呈的折子,说原周地和原突厥地域的百姓现在生活良好,户户都相对富足,不过他们奏请高纬派一些重臣替天子巡视北方各州,这样可使北方各州民心增加,让百姓更加拥护朝廷,虽然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但是偏偏这两件事凑到了一起,这修缮殿宇也是要派重臣监管的,而且一个两个必是不够的,可是这样巡视各州的人选就可能不够,并且要去巡视的臣子还得各方面做的都不错,脾气还得好些,也因为经过这几条筛选,那可以派去巡视北方诸州的人选就更少了。 而且除了这两个头疼的问题,还有一个大问题,两都的殿宇都修缮了,以高纬这个皇帝为首的皇室宗族要住哪啊。离两都比较近的大城只有洛阳和平城了,可是洛阳的宫殿早拆毁了,高纬他们不可能住在一堆宫室残骸中吧。并且洛阳这几十年来连年征战,虽然朝廷已经开始慢慢发展洛阳的人口和经济,但是也不过刚刚发展了两年,还远远没有真正恢复那,这样一想洛阳就更是不能住了。 而平城因为前魏孝文帝的迁都洛阳与之后几十年的混战,导致那里的宫殿都荒废几十年了,要彻底整理干净最快恐怕也要两三个月那,可是难道要整个皇室风餐露宿等它两三个月,那就真的荒唐了,所以平城也不能住。可是除了旧都洛阳与平城,离两都近的就只有一些小城池了,堂堂大齐皇族,怎么能住于如此小邑,历史上好像只有城破国亡了,亡国之君才会带领皇族逃到小城避难,如果真住了那样的小城邑,传到了他国,还不知大齐和高氏皇族会被怎样议论那,为了大齐的威望和皇族的名声,决不能屈居于小城,不过这样子的话,好像就没什么地方了可以居住了。 高纬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办法,心头不由烦躁起来,侧头看到赵书庸正拿着玉骨折扇慢慢地扇着,心头恼意更甚,一下子从御座上站起,夺过折扇,怒道:“行了,别扇了,扇得朕越来越热,都是一群无用的奴才。”闻言,赵书庸和满殿的宫侍们都跪下了,急道:“奴才该死,请陛下恕罪。”听着阵阵的求饶恕罪之声,高纬觉得心头的烦躁与恼意如这正午太阳散发的的热量一般,越来越多,不耐烦地挥手道:“都起来吧,恕罪恕罪的,听得朕脑袋疼”“奴才(奴婢)谢陛下隆恩。”随后快速站起,高纬也不看他们,只是拿着两份折子,对赵书庸说道;“赵书庸,走,陪朕去玉华池(大明宫的池塘,和玉清池玉烟池一般大)消消暑”“是。”高纬摇着折扇向玉华池走去,赵书庸拿着浮尘,在高纬身后紧紧跟着,主仆二人身后十丈处,几个宦官紧紧看着高纬二人,却不敢离得太近,所以全都慢慢地小步跟着。(高纬习惯身后只有赵书庸跟着,所以随侍的宦官只得远远地跟着。) 大明宫玉华池玄兰亭 高纬一来到玄兰亭,便顿觉凉爽,亭中放着两口青瓷大缸,缸中堆放的冰块溢出阵阵清爽的凉气,亭子的四角摆放着四株紫兰,不由让人眼前一亮。而亭子四周都围着青竹帘子,把亭外恼人的热气都阻绝掉了,使得亭中凉意习习,爽人心肺,再加上亭中坐在胡床上的正在调琴与调着箫音的一双俏丽小佳人,更觉得赏心悦目,以及心旷神怡。 但是,高纬不由问道:“现在不过晌午,按照以前的习惯,你们不是应在午睡吗?怎么倒来亭子里把弄乐器了。”斛律雨不答反问道:“你不是也有午睡的习惯吗,怎么也来了这玄兰亭?”高纬没料到斛律雨会如此,不由一愣,“我是因为政事。。。。。”随后,刚想解释,就被陈涴打断道:“陛下因为政事不能入眠,难道我与姐姐不能因为睡不着而不睡吗?”“你们睡不着?”高纬问道。“是啊,最近几天,我和小涴在晌午总是睡不着,但是待在殿里又无聊的紧,所以我和小涴才来亭中,消暑的同时,再练练新学的乐曲。”斛律雨有些沮丧又有些兴奋地说道,身侧的陈涴也不自觉把手放在琴弦上。 “新学的乐曲?什么时候学的?”“也就学了半个月那。”斛律雨答道。(斛律雨和陈涴在两三岁时即开始学习乐器了,有些底子,陈涴善琴,斛律雨善箫。)“哦,难怪赵书庸说你们这半个月经常一整天不见人,原来是学习乐曲去了 ,那我得好好听听你们的成就。”高纬饶有兴趣的说道,说完,便在檀木榻上入座了,手中的折子和折扇也放在了榻上的几上。闻言,斛律雨她们也不客气了,说道:“那我们开始了,你不如就猜猜是什么曲子?”“好啊。”之后,二女便开始演奏起来,一曲过后,斛律雨问道:“阿纬,你猜猜这是什么曲子?”高纬想了想:这曲子由二女演奏起来,虽然还尚显稚嫩,但是高纬觉得此曲很耳熟,像是在何处听过,脑中闪过一个可能,不由问道:“这可是文康伎中的单交路?”“没曾想,陛下倒能猜到。这曲子因为我们喜欢,还练了很久那。”斛律雨没答,而是由陈涴笑着答道。“呵呵,这单交路虽需要七八个人合作方能完全演奏出其韵味,但是你们俩演奏的虽有些稚嫩,但也不失其精华,我再细细思考,猜出也不难。”高纬听到陈涴的夸奖,不自觉地有些自满的说道。“哦,是吗,那我们就再奏一曲,请阿纬猜猜如何?”斛律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似随意地问道,末了,还添上一句:“若你猜对了,我们两答应你一个条件,反之,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两一个问题,如何?”高纬闻言不由看向陈涴,见她点了点头,心想不就一问题吗,有何可惧。所以也答应了。 见高纬答应了,斛律雨忙拉过陈涴,去轻声商量要演奏什么曲目去了,高纬也耐心等着,不一会儿,二女就面带微笑地过来了,重新坐于胡床上,待到陈涴轻弹了几下琴弦,保证音色绝对完美后,立时弹了起来,斛律雨的玉箫也尾随响起,乐曲从开序到尾序的旋律一直是慷慨激昂的,无任何缓和之处,但是这也意味着演奏者的功力与体力也得极佳,虽然现在二女演奏水平比起正经的乐师来还是十分稚嫩,但是演奏此曲所要耗费的体力也是不少的。所以等到演奏完,二女的呼吸都急促了许多,面色变得异常红润,等到气息有些缓过来了,二女坐到了高纬边上。喝了口茶水之后,斛律雨问道:“你可知这是何曲?”高纬想了想,摇头,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我竟从未听过。” 斛律雨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此曲名为广陵散,听说过吗?”“广陵散不是在几十年前就失传了吗?你们怎么会的?”高纬皱眉问道。“其实广陵散在嵇康死后,虽失踪了十几年,但是还是流传了下来,只是会的人极少而已,不过宫中倒有个乐师会,单交路和广陵散都是他教我们的。”陈涴回答道。 “哦,是何人?”“是个姓冯的乐师,其实在天保年间时他就因为梁朝的侯景之乱,被大齐军队俘虏进宫了,只是为人低调,才不被人熟知。”陈涴继续答道,而斛律雨还在把玩她的玉箫那,“哦,是吗,能在半月内把你们教的这么好,那造诣一定不错,回头我下旨赏赏他。”“嗯。”“对了,阿纬你不知道那个冯乐师还有个女儿,真可爱。”斛律雨突然说道,“哦,有多可爱,比紫凝还可爱吗?”“不能比,那女孩五六岁了,紫凝才三岁,她们是两种不一样的可爱。”“是吗,那女孩叫什么?”“听冯乐师说,那女孩的大名还没取那,不过她的小名叫莲儿。”“莲儿,哪个莲?”高纬突然问道。“莲叶之莲。”“哦,原来如此。”语气中有一丝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是二女没发现,“如果你们喜欢那女孩也可以去和她玩玩,反正你们都还没及笄,应该没什么关系的。”高纬补充道。“嗯,知道了。”其实刚刚高纬听到“莲儿”这两字时,先想到的是“怜儿”(前世高纬对冯小怜的昵称),后来知道此莲非彼怜后,不由暗骂自己:居然还在想那个女人,真是傻子。 “好了,既然你猜不到,那就要回答我们的问题了。”斛律雨说道。“没问题,问吧。”“请问,半月前的宴会上你和郑太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斛律雨紧盯着高纬问道。“这。。。”高纬不由语塞,“不准不回答,一定要说。”斛律雨不由强调道。沉默了不知多久,高纬终于认输了,说道:“好了,我说还不成吗?事情是这样的。。。。。”高纬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说了出来,(赵书庸那几个人正聪明地在门口处站着那,所以高纬也不怕他们听到。)不过心头的那层顾虑没说出来,省的这两个小人也跟着自己担心起来,高纬也不舍得这两个小人为这些事烦心。说完后,二女沉默了,蹙起了秀眉,不知道为什么高纬现在越来越讨厌这样的沉默了,好似等了好几个时辰后(在高纬看来),斛律雨言道:“如果郑太妃真是那样的心思的话,我看你最好离她远些,等过些日子,她说不定就没这新鲜劲了,她毕竟是我们的长辈,我们不能和她正面起冲突,不是吗?”“嗯,我知道了。”虽然心中有些变扭,但是高纬点了点头。想来也是,高纬现在是皇帝了,是大齐的主人,就算是高湛都不能掌握她,现在却要用躲避的方式来摆脱郑太妃可能有的纠缠,恐怕每个人都会有些不爽吧。 忽然陈涴眼尖地发现放在几上的两份折子,不由问道:“这是什么”斛律雨闻言也不由看向两份折子,高纬无奈,把两份折子交给了她们,等到二女看完后,高纬也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了她们,说完后,高纬问道:“你们可有什么办法吗?”斛律雨摇了摇头,陈涴却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涴儿,有办法快说吧,不必顾虑。”高纬说道。“嗯,我的办法就是陛下带领皇族亲自巡视北部。”“亲巡北部?成吗,以前可没有这样的先例。”高纬皱眉道。“我看成。”斛律雨突然说道。顿了顿后,继续说道:“一则皇帝亲巡可以让百姓更加感恩朝廷,拥护大齐,二则这样的话,皇族就可以去住地方上的行宫,也解决了那头疼的住宿问题,小涴,我说的这些理由可对?”“姐姐和我想的一样。”“是啊,这种方法我居然没想到,真是。。。。”高纬懊恼地说道。“连这种办法都没想到,看来陛下也不过如此吗?”斛律雨促狭地说道。闻言,高纬恼羞成怒反而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对二女说道:“没错,这真是个好主意,在朕看来,除了刚刚那两个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看着二女,微笑的说道;‘而且在北巡的途中也可以游览北方的壮丽景致,是不是啊,两位皇后。’二女瞬间脸红,没错,她们两就是存着这个私心那,本来嘛,二女自出生到现在还没远门那,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利用,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不过我也有这样的私心,我也向往着那壮丽的河山,所以啊,这次北巡我一定会我们三人都玩得尽兴的,放心吧。’高纬笑道。‘阿纬,你真好。’斛律雨说道。‘如果真想感谢我的话,就再演奏一首子衿给我听,让我饱饱耳福,如何。’‘没问题。’二女马上跑到琴几旁,慢慢演奏了起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等到演奏完了,二女往木榻方向一看,高纬已酣然入睡,不由相视一笑,起身,命赵书庸他们慢慢拿掉榻上的案几,又找了一条厚实的毯子,盖在高纬身上,以免她着凉,随后,二女也进了毯子中,慢慢地睡着了。 亭中弥漫着淡淡的怡人的兰花香,让榻上的三人不自觉靠拢起来,而且似乎在三人的心中有什么东西也发了芽。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节,会有些劲爆的情节哦,不过不是肉肉,所以看下章时要纯洁些,另外请看文的童鞋们不要霸王偶了,求评论,求收藏o()o 第24章 北巡开始太妃魅惑 天统元年五月二十七日,文睿帝下诏敕命工部正式整修两都殿宇与皇族宗室的府邸,并命杨愔,高隆政两相和襄城王高淯监督邺城皇都的整修,命高隆之,永安王高浚与任城王高湝监督晋阳别都的整修。 天统元年五月二十八日,文睿帝下诏,诏意为文睿帝将带领皇室宗族亲巡北方诸州,敕命户部准备好北巡的一切事宜,并命朝廷各部各司其职,不得懈怠。 天统元年五月二十九日,文睿帝封原尚书仆射(从二品)杨清与李尚为左右光禄大夫(正二品),命二人在两都整修期间,协同杨愔,高隆之与高隆政处理送入两都的奏折,其中重要的奏折,则由快马送于文睿帝批阅。 天统元年六月十日,文睿帝及太上皇带领宗室重臣从晋阳出发,以长安为北巡终点,自南向北进发,开始了北巡。 天统元年九月十二日,黄河壶口瀑布 “哇,好壮观啊”看到半空中喷涌而下的黄浊色的瀑布,饶是教养如斛律雨与陈涴,也不由惊叹道,二女中间的高纬眼中也充满了对瀑布的惊讶之色,而分布在岸上两侧的宗室们也不由黄河的壮观下折服,广宁王高孝珩更是命侍从从车驾中搬来案几,当场为这壮观的黄河画起了丹青,其他宗室纷纷凑过去观赏高孝珩的作画的过程。 而以高绰、高俨二人为首的皇室的孩子们则跑到相对平静的下游,用侍从们拿来的渔具像模像样地钓起了鱼,远远一看,这些皇族小子们钓鱼还蛮像回事的,当然是忽视了他们钓鱼的成绩。至于皇族的女眷们(包括云英未嫁的公主与郡主。)正逗着只有三岁的小紫凝,谁叫小紫凝现在正好是好玩的年纪,而且还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可爱。 而在众人的后方,停着好几辆被侍卫们保护着的华丽的车驾,特别是在中央的那辆车驾,其奢华程度更是可与大齐皇帝的玉辂相媲美,而且保护这辆车驾的侍卫也明显比保护其他车驾的侍卫武艺更好,人数更多。 并且此时大齐太上皇高湛的宠臣和士开,正站在那车驾外,看似焦急地朝车驾里慰问道:“娘娘,陛下现在怎么样了?”“陛下服了药,睡下了,和大人不必太过担心。”胡曦岚柔美的声音从裘绒帘子传出。“那就好,那臣就放心了。”和士开有些松了一口气道。“既然陛下已经安寝了,那和大人也去休息吧,陛下这里哀家来照顾就是了”听到这看似关心实则驱赶的话语,和士开只好尴尬地笑道:“那臣就告退了。”“嗯。”在转头的一刹那,和士开眼中划过一丝无人发觉的阴狠,随后,向自己的好友祖珽走去。 原来那辆车驾就是高湛的銮辂,因为刚来到壶口瀑布时,高湛就因为离瀑布太近,吹着了强风,引发了气疾,众人惊慌。随后,尚医典徐之才和徐之范两兄弟马上被召来医治高湛,待到徐之才为高湛施针后,高湛终于好了些,随后被抬入了銮辂,由胡曦岚照顾,而徐之才命侍从去熬药的同时,也告诉众人高湛无事了,无需担心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继续欣赏起了壶口瀑布的雄伟壮观,但是和士开还是殷勤地跑到銮辂外面,很是关心地慰问着高湛,当然有多少真心实意就不得而知了,直到被胡曦岚赶走。而其他的车驾中的,也都是因为长途跋涉受不住病倒的,毕竟不可能宗室中人人都生龙活虎的。 远处的高纬看到胡曦岚赶走和士开这一幕,眼中划过不屑、厌恶之情,之后转头不看和祖二人,怕污了自己的眼。可是一转头,就看见斛律雨和陈涴正不自觉地移步,向瀑布靠近,高纬赶忙伸手拦住二女,有些愠怒地说道:“你们作甚,不要命了吗?”二女才有些像如梦初醒地看向她,看到高纬有些怒意的眸子,再回想自己刚刚的动作,认错一般的低下了头。看到二女的动作,再细细一想,高纬顿时对二女刚刚为何会那样的原因明了了。轻叹一口气,问道:“你们刚刚是不是不自觉被这瀑布给吸引了?”二女不答,算是默认了。 高纬见状,语气有些轻快地说道:“这也难怪,你们从小没出过远门,见到这些景观,自然会被吸引,而且这壶口瀑布在这些景观中更是与众不同,不要说你们如此,连我与父皇都不自觉被其吸引。”“可是。。。。”高纬突然话锋一转,“你们知不知道这瀑布有多危险,而且越接近瀑布,吹到的风就越强,也越容易出危险啊,还会让我担心。”最后一句虽说的小声,但还是被二女听到了,二女的娇容上露出淡淡的可以的红晕,让高纬看得心头慢慢地涌出一些异样的情愫,不过高纬不知这是什么,只知道这种感觉很不错,是她喜欢的。 沉默一会儿,斛律雨率先打破沉默道:“阿纬,对不起,刚刚我和小涴不应该那样的,下次不会了。”随后,有些怯怯地问道:“你日后不会不带我们出来玩吧,不要啊。”“是啊,陛下我们错了,不会在这样了。”见到高纬脸色有些异样,斛律雨当她真有如此想法,连忙拉过陈涴,一起轻扯着高纬的胳膊撒娇道。 高纬不自然地清咳一声后,说道:“好吧,看在你们这么诚恳认错的份上,我不生气了,日后,我还会带你们去江南游玩,观赏长江,如何?”“真的,太好了,我对江南可是向往不已,何时去?”斛律雨有些兴奋地问道。“快了,马上就可以去了江南了。”高纬自信的说道,心中添了一句:真的快了,等到统一后。看到高纬闪着光芒的眸子,陈涴自然看懂了她心中的深意,眸子不自觉有些黯淡了。 这时,高纬的衣袖突然被一扯,转头一看,见到斛律雨向陈涴的方向努了努嘴,高纬移目看去,看到陈涴眸子中的黯淡,心头有些隐隐的闷疼,右手握住陈涴冰凉的小手,希望可以把手中的温度传给她,甚至传到她的心中,却不知心中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陈涴抬头看见高纬眼中的心疼,心头不由安心了许多,眸子不再如刚刚那般黯淡,而且陈涴的另一只手也被温暖的小手握住,看到斛律雨眸子中分外明显的关心之情,陈涴心中暖意更甚,双手不自觉地和两人的紧握在一起,脸颊显出淡淡的笑颜。 在高纬不远处的赵书庸瞧了瞧天色,走到高纬身边说道:“爷,时候不早了,再不启程,到驿站时恐怕要天黑了。”“嗯,走吧。”高纬牵着二女的手,向皇帝玉辂走去。而高纬身后的赵书庸则马上派人去把高俨、高绰他们几个找回来,不然就很可能跟不上北巡的大部队了。最后,因为钓不到鱼而生着闷气的高俨终于在侍从们的三请九劝中在众人快要启程的时候回到了大部队(高绰他们早就已经回去了,就只有高俨因为不高兴没一起回去。) 天统元年九月十六日,文睿帝北巡至长安,遂带领宗室驾临长安,文睿帝等人入住长安行宫(以前北周皇宫与宇文护的府邸扩建而成的),宗室等人则入住长安中的前朝王侯府邸。天统元年九月十七日,长安令裴文亲自于长安行宫甘露殿设宴,带领所有长安官员迎接文睿帝、太上皇及大齐宗室等人,并与宴会中敬献西域舞姬五名于太上皇,太上皇龙心大悦,赏赐裴文珍宝无数。整个宴会中,文睿帝一直沉默不语。 天统元年九月二十日,文睿帝带领两位皇后及宗室女眷驾临临潼骊山离宫(唐代改称华清池),太上皇因身体不适,留在长安行宫休息,太上皇后胡氏在旁亲自照顾。 天统元年九月二十三日,骊山离宫 穿着一身青色单衣,脸颊因为刚刚泡过汤池还红润异常的高纬,赤着脚慢慢走入长安官员为她特地修造的冬暖夏凉的青竹小屋(竹屋与汤池相邻而建,所以相当于竹屋和汤池是在一个房间中。),坐在竹榻上,闻着淡淡的龙涎香,高纬不由放松起来,闭上了眼,慢慢地等着还在泡着汤池的斛律雨和陈涴前来。前方的正在燃烧的木炭发出“啪啪”的声响,突然,高纬轻皱了一下眉,高纬睁开眼睛,蓝紫色的眸子中划过一丝疑惑,俯首,仔细闻了闻几上的碧玉香炉,心道:难道是我的鼻子出问题了,明明闻到一丝甜香的。 这时,竹屋的竹门开了,高纬抬头望去,不由惊愕道:“郑太妃,怎么是您?”只见穿着一件半透明纱衣,脸色红润的郑大车慢慢地走了进来,纱衣中的绿绸肚兜与紫绸亵裤若隐若现,玲珑的身段显而易见。郑大车走到高纬面前,两只玉臂撑在高纬身侧,略微俯身,笑道:“怎么陛下,哀家不能来这吗?”因为郑大车的衣襟半敞着,所以从高纬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郑大车白皙精致的锁骨和被肚兜半掩着的玉峰。 看到这一幕,饶是高纬在前世时就通晓了人事,也看过不少女子的,可还是不争气地脸红了,急忙转头,逃离这美艳的一幕,可是郑大车却不放过高纬,亲密地凑到高纬耳边,说道:“陛下,怎么了,难不成是看到哀家的身子脸红了,呵呵。”说完,还暧昧地向高纬的耳廓吹了一口气,高纬的耳根立刻红透。 高纬实在受不住了,立刻站了起来,可是刚站起,头立刻眩晕起来,身子也没力了,嗓子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高纬终于瘫坐到竹榻上了。郑大车见状,嘴角笑意更甚,玉手一抬,高纬立刻躺在了竹榻上,郑大车马上也覆了上来,因为郑大车两腿跪在竹榻两侧,减去了大半重量,所以高纬倒也不吃力,可是高纬现在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让“龙隐”守在汤池外面,还把玉龙令给斛律雨她们保管,现在只有等她们过来就自己了,可是倒是快些啊。高纬心中暗喊道。 郑大车看到高纬那悲愤的表情,眼中玩味更甚,俯首道:“陛下可知,你为何会如此吗?”高纬摇头,郑大车说道:“因为这香味。”高纬瞪目:什么。郑大车继续说道:“陛下知道这香炉中除了龙涎香还有什么香吗?”高纬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郑大车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里还有一味香,叫做迷情香,大食的一种的催情香。”“什么?”高纬有些沙哑地说道。“呵呵,陛下,没想到吧,那些检查竹屋的宦官们,因为我是太妃的缘故,检查完后,就走了,让我轻而易举地放了这味香。”高纬咬牙:这帮狗奴才,朕一定要杀了他们。 见到高纬狰狞表情,郑大车继续说道:“好了,陛下。说了这么多,该入主题了。”郑大车解开高纬衣上的玉龙扣,慢慢脱去高纬的单衣,只留浅黄色的亵裤后,郑大车继续趴在高纬身上,暧昧地说道:“今天,哀家就亲自来教教陛下什么是‘男女之事’吧。”说完,低头便要吻。 高纬马上侧头,让郑大车的嘴唇由吻嘴唇变为吻嘴角,郑大车抬头,挑了挑眉,玉手移到高纬平坦的胸脯上,指甲朝着那粉豆一刮,如愿感受到身体的轻颤,郑大车笑道:“陛下,这种事情越挣扎,就越难受,还不如好好享受那。”说完,开始从高纬的额头开始吻起,眉宇,眼睛,鼻梁,却绕过脖子,直接开始吻起来了高纬的脖子,高纬的手紧握着,却因为手中无力,感受不到疼痛,高纬真是又气又恼。突然高纬的嘴中出现一个硬硬的小豆,举目一看,竟是郑大车把左边的玉峰塞入高纬嘴中,高纬那个恨那,刚想咬住那颗红豆,嘴却被郑大车微微分开,难以合拢,高纬伸出舌头想要弄到正按着自己嘴巴那只手,却不想舔到了那颗红豆。 “嗯。。。”郑大车一声娇吟后,媚笑道:“看来陛下有些懂了,那哀家再教陛下些别的。”说着,玉手移到高纬的亵裤处,就要拉开绳结,高纬瞪大双目,心道:不要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章节中三人没多少突破,下一个章节的突破会很大,话说我这算是肉吗,应该不算吧,就这样吧,咳咳,因为这两天学校运动会,害我腰酸背痛的,所以更新晚了,不好意思,亲们,但是偶还是无耻地求评论,求收藏哈 第25章 离宫之吻维护国威 竹屋中依然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却让高纬的身子开始变得有些发热,郑大车敏感地发现了这一点,笑道:“看来陛下也有感觉了吧,呵呵。”然后,又开始刚刚停下来的动作,保养很不错的指甲刚碰到浅黄色的绳结,便听到一个略带笑意的童声:“太妃,这是在做甚,是与陛下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吗” 高纬二人转头望去,身穿天蓝色单衣的斛律雨正含笑看着她们,只是这笑意一丝一毫都未达到眼底,而斛律雨身侧的陈涴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见此,郑大车只得起身,期间,在把红豆抽离高纬嘴中的同时,红豆上还发出晶莹的亮光,这让高纬脸颊更红了,也让斛律雨凤眼微眯,不过郑大车还是淡然地将纱衣穿好,其后,步伐优雅地向二女走去,徒留上身赤、裸,还无力躺在竹榻上的高纬。 走到二女面前后,郑大车掩唇笑道:“两位娘娘,哀家不是与陛下玩游戏,只是在教陛下一些必要的事情,而且陛下也是很乐意的。”“哦,是这样吗,陛下”斛律雨移目,眯眼看向高纬,问道。虽然斛律雨脸上挂着笑颜,但是高纬却看得有些冒冷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高纬有些反应过敏,她觉得刚刚斛律雨说道“陛下”两字时,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虽然表情上没看出任何异样,但是既然斛律雨已经问了,高纬当然立刻快速摇头了,可是摇完头,高纬头更晕了,只得重新躺在榻上。 斛律雨见状,勾了勾嘴角,说道:“可是怎么在本宫看来陛下也不是很乐意嘛。”闻言,郑大车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一僵,随后,说道:“这‘男女之事’毕竟是私密之事,任谁也不可能第一次就不害羞啊。”我真不是害羞啊。高纬心中哀嚎。 “可是就算是这种事,也不应该是由太妃教于陛下,不是嘛。”陈涴突然说道。“呵呵,娘娘说的极是,这日后自会有女官教陛下‘人事’,可是那女官毕竟也是处子,这知道的理论再怎么成熟,但是等到实际教起来肯定也不会有多成熟,可是若是哀家教陛下,自会让陛下懂得其中乐趣的,而且等到日后陛下与两位娘娘圆房时,也不会像个孩子那样弄伤两位娘娘啊。”郑大车脸不红气不喘地笑道。 闻此,高纬不由心道:真是厉害,明明知道我们三人是知晓她的那些事,居然还可以这么坦然地说出。不过再一想自己身上被她吻过的地方,心中不由泛起恶心之感,只是因为身子起不来,所以只得脸色别扭地躺在竹榻上。 而二女因为都还是处子,听此言论,不由脸颊红透,看得郑大车眼中得意之情更甚,继续说道;“再说,两位娘娘反应如此强烈,难不成想要亲自与陛下研究这‘男女之事’吗”郑大车说到“男女之事”这四字时,不由加重读音说道。说得二女心中羞意更甚。郑大车乘机说道:“那两位娘娘还想呆在这里吗,难道你们想要看哀家教陛下‘人事’的过程吗?”说着,就朝高纬那走去,高纬心道:不要啊。这时,斛律雨拦住郑大车,说道;“太妃且慢。”“哦,怎么,皇后娘娘难道真想和陛下研究‘男女之事’”郑大车挑眉道。“这这。。。”斛律雨不由语塞。 “太妃说对了,陛下是我们二人的夫君,这事自然要我们与陛下完成,怎敢劳烦太妃。”陈涴突然说出这惊人的话语,此话一出,高纬斛律雨不由惊愕地看向她,连郑大车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而陈涴此时却在心中后悔,自己怎么说出怎么不知廉耻的话,天知道,不论是在陈宫,还是在齐宫,陈涴也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侍女说过这种事,可是也没有听懂多少,怎么可能会这“男女之事”啊,但是现在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是嘛,这么说两位娘娘也懂这事了,那哀家倒想看看两位娘娘怎么与陛下完成此事。”说完,便坐到竹榻不远处的小胡床上,二女一愣,随后,斛律雨说道:“太妃不是开玩笑吧,这种事怎么可能在别人面前完成那。”“呵呵,两位娘娘你们难道不知道文宣帝之时,宫中就经常会有这种事。”郑大车似笑非笑道。 二女身体一僵,她们自然知晓文宣帝在位中期,宫闱中的腌臜之事,可是这听说和自己实施是两回事啊。而且这时高纬觉得身上更热了,心道:谁来救救我啊。过了一会儿,郑大车说道:“过了这么久了,两位娘娘怎么还没有动作,该不会是虚张作势吧。”高纬一听,心中哀嚎:完了,阿雨最恨别人瞧不起她了,苍天保佑,她可别做什么傻事啊。 果然斛律雨闻言,秀眉一皱,说道:“谁说本宫不敢。”立刻跑到高纬面前,俯首,时间静止,高纬瞪大眼睛看着上方脸颊通红的斛律雨,脑子一片空白,而她们俩的嘴唇正紧紧贴在一起,与此同时,斛律雨心中后悔:天呐,我这是在做甚啊。至于她们身后的郑大车正吃惊地看着这一幕,陈涴的眼中除了吃惊,还有一丝看不懂的情绪。不过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迷情香发挥作用,高纬的眼神开始有些迷离起来,突然觉得斛律雨的嘴唇可是消除身体的热量,不由慢慢伸出了舌头,慢慢勾画着斛律雨完美的嘴唇,斛律雨感觉道高纬的动作,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也伸出小舌,向高纬靠近。 刚一碰到,“嘭”高纬顿时觉得脑子一炸,慢慢地卷起斛律雨的小舌,推入斛律雨的粉唇中,一只小舌胆小似分开另一个小舌,推到深处,高纬眉头一皱,舌头开始慢慢的抚摸斛律雨的贝齿,期间,还调皮地划了划口腔中的软肉,惊得斛律雨一声娇吟,高纬眉间舒展,正想要追逐斛律雨的小舌,却听到斛律雨身后一声闷响,随后,一个声音传出:“你们还没够吗?”是陈涴的声音。 斛律雨连忙推开高纬,跑出了竹屋,高纬知道,她要去冷静一下了,突然,高纬的身子被抬起,陈涴把手中的一个小白玉瓶,放到高纬鼻前,高纬立刻闻到一股清香,身子开始有力气了。过了一会儿,高纬的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也不发热了,陈涴拿起高纬的衣服说道;“快穿上吧。”“哦。” 穿好单衣后,高纬说道;“‘龙隐’的解毒香越来越厉害了,真不错。”“嗯,你准备怎么处理郑太妃?”陈涴指着已经晕倒的郑大车问道。“郑太妃身份特殊,又是五伯和十四叔的生母,不能赐死或是秘密了结,我想等到回邺城后,再做处理吧,不过要先囚禁起来,命人假扮后,再放出身体不适的消息,我再命人送她回邺城,就应该不会让人察觉了,反正两都已经整修的差不多了。”“是”空中传出应答声,很快,郑大车便消失了。 高纬想了想,说道:“我们走吧,我还要好好处置那些检查竹屋的奴才们那。”说道最后,高纬表情有些狰狞。陈涴先是一愣,随后,马上说道:“好。”两人离开了。 竹屋中木炭还在“啪啪”的燃烧着,忽然木炭毫无征兆的掉落于青竹木板上,木板着火,慢慢地火势蔓延,整个竹屋淹没于火海中,宫侍们马上开始救火,一个时辰后,火被浇灭,但是竹屋荡然无存。 天统元年九月二十三日,离宫之中的竹屋突发大火,众女眷受惊,文睿帝大怒,下令杖毙检查竹屋的三个宦官,后经两位皇后劝说,改为三人各杖打五十,随后,命人遣送归邺,并下令将三人贬入掖庭,终身不得晋升。 天统元年九月二十五日,文睿帝回长安行宫,同日,郑太妃近侍禀报,太妃身体不适,文睿帝大惊,命太医前去诊治,太医回报:太妃近来车马劳顿,离宫沐浴不但无益其玉体,反而使病状更甚,唯有遣送回邺,慢慢调理方可,文睿帝闻言,不敢耽误,立刻命禁卫军统领娥永乐护送太妃归京,并命禁卫军副统领刘桃枝暂代其位。 天统元年九月二十六日,一百姓冒死拦住文睿帝玉辂,并当场检举长安令裴文玩忽职守,并将本该其亲自完成之事,多次交由县丞崔凯处理,便多次擅自增税用来搜刮民脂民膏,长安百姓皆敢怒不敢言,文睿帝大怒,立即将裴文投入长安天牢,并命太子太保崔暹(正二品)与尚书令(正二品)崔季舒二人彻查此事。 两日后,二人回报,罪状皆为属实,文睿帝震怒,当即将裴文押于刑场处斩,并命长安卫抄其家,查其财,随后查出裴文家产约银钱八百万,古玩珍宝三大库,文睿帝遂将其家产一半归于国库,一半归于长安百姓,并将裴文侍妾与强抢的民女送回家中,而侍中(正三品)和士开则因举人不善而被降为中常侍(正四品上),至于原长安县丞崔凯因在为官期间,衷心为国为民做事,使得长安吏治尚算良好,百姓生活也还算得以温饱,文睿帝对其大为欣赏,下诏晋升崔凯为长安令,总领长安事务。闻此判决,长安百姓无不高呼万岁。 天统元年十月一日,文睿帝准备启程回京,长安百姓皆跪于街道中,恭送文睿帝归京。出长安后,文睿帝一行由东北方向正式启程,行近路回京。 天统元年十二月五日,文睿帝归京队伍行至济州济北郡时,宰相杨愔八百里加急,将一奏折送与文睿帝,奏折上言道:自文睿帝北巡起,附属国高昌,勿吉,吐谷浑等国开始渐渐不再朝贡,其他小国纷纷效仿,严重挑战大齐国威。而从十一月中旬起,吐谷浑更是纠集高昌,勿吉,疏勒,铁勒四国,集兵四十万,号称百万,攻打边境营州,而濮部、于阗和龟兹等小国则为中立。 文睿帝阅此奏疏,冷笑不语,随后,下诏命杨愔,高隆之等人务必在一月内准备好一百万大军所需的银钱和战马粮草,又命斛律光等众将立刻回京,加紧练兵和处理好军中之事。十二月七日,文睿帝在河南王高孝瑜、安德王高延宗及禁卫军副统领刘桃枝率领的上千铁骑的护卫下,连夜快马回京,北巡队伍则仍以正常速度归京。 天统元年十二月九日,文睿帝等人归京,十二月十日,文睿帝正式开始处理朝廷大事,十二月十二日,文睿帝下诏,今年除夕宴罢宴,君臣全力处理吐谷浑等国犯境之事。十二月二十五日,北巡队伍归京,文睿帝命秘书监宋钦道代为迎接太上皇,太上皇后与两位皇后及宗室等人。 天统二年一月六日,文睿帝命大司马(正一品)斛律光、骠骑将军(正二品)斛律羡率军二十万攻击吐谷浑与高昌(今都属新疆)联军,并命兰陵王高长恭、河间王高孝琬率军二十万攻击勿吉,疏勒,铁勒(今属黑龙江)三国联军,命太尉(正一品)段韶,赵郡王高睿,上党王高涣率军二十万攻击五国后方,命四安将军(正三品)赵恒率军八万攻打濮部(也叫苗疆),命中领军(正三品)刘廷率军八万攻打于阗(今属新疆),命中护军(正三品)冯文率军八万攻击龟兹(今属新疆),命安德王高延宗率军十六万攻打宝髻(今西藏),又命河南王高孝瑜,任城王高湝,襄城王高淯散骑将军(从三品)斛律武都,四方中郎将(从三品)斛律恒伽,武卫将军(从三品)斛律世雄等人监督后方事宜。 天统二年 二月七日,五国联军战败撤军,齐军乘胜追击,一月七日至二月二月十二日,齐军逐步攻占五国后方全部城邑,直到二月十三日,五国国王才全部投降。二月十四日,齐军攻占于阗,于阗王投降,于阗国灭,二月十六日,齐军攻占濮部,濮部王投降,濮部国灭,二月十七日,齐军攻占龟兹,龟兹王投降,龟兹国灭。 天统二年 二月十九日,齐军已攻占宝髻大半城邑,超过半数的宝髻部落首领投降,只有几个部落还在负隅顽抗,齐军继续攻城。二月二十三日,因战败而被迫逃亡的五国剩余部队被齐军两面夹击,消灭殆尽,两军会师,五国正式灭亡。二月二十五日,齐军攻占宝髻最后一个城邑,其首领自尽身亡,宝髻灭亡。齐军西征与北伐正式结束,大齐的疆域扩大了将近一倍,至此几百年都不属于中原帝国的东北、西北与西南之地尽归大齐。 天统二年三月一日,大齐五路大军带领这些降国王室班师回朝。三月六日,文睿帝命百官拟定新的州郡名,并下诏这些新州郡皆免税一年,正式开始实施大齐的刑法律令,并由吏部挑选新的州郡长官,并让新州郡百姓推选有能有德之人,每郡一人,后由朝廷册封。与朝廷选出的官吏两人共同管理一郡,此法一出,效果甚好,其后大齐诸帝一直运用此法,管理这三处之地。 天统二年三月十五日,大齐五路大军归京,文睿帝大喜,下诏诸将皆晋升两级,赏赐无数,其余百官晋升一级,齐军有功兵士皆晋升,赏银,并回归军营休整。同日,文睿帝还下诏天下大赦。至于降国王室们,文睿帝下诏凡罪大恶极者,皆不予官职,发配于边疆苦寒之地,开垦荒地用于自给自足,而品行良好或年龄尚幼者,则皆封为侯爵或伯爵,降国王室的女眷若无子女者,则入百官府中,也算日后生活得一保障。 其中,陈国也添了几个小插曲:天统元年六月十四日,陈国大司马大将军吴明彻于陈国承元殿上,上奏劝说后主,不可再迷恋后宫,因励精图治方可,更言道:张丽华为妃嫔,实在不可带入大殿议事,后主不听,面有愠色,命侍卫将吴明彻带出大殿,吴明彻见此,再也不顾君臣之礼,怒吼后主,言道:张丽华为妲己,褒姒之祸水,后主为纣王,幽王之昏君,陈国不日将亡,陈后主拍案大怒,下令将其削去官职,投入天牢,一月后,陈国宰相孔昌等人进言道:吴明彻于牢中日日咒骂后主等人,更常常自言道:陈国必亡,陈后主闻此怒意再起,命宦官带鸩酒入天牢,命吴明彻饮鸩自尽,吴明彻大笑一声,饮酒自尽,随后,陈后主晋升吴明彻部将萧摩诃为大将军,并命太尉孙琦兼任大司马一职,与萧摩诃平分军事大权。 天统二年三月二十五日(陈国祯明二年),陈后主不惜耗资五亿,征用二十万陈国劳力日夜不歇地修造的建康三阁终于建成了,后主亲自参观之后,大为赞赏,赏赐亲自监督三阁的修造的司空何康珍宝无数,并下诏陈国境内大赦,之后,后主等人正式入住三阁: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也为陈后主宠妃)共居望仙阁,后主其余宠妃则轮流入阁,陪侍陈后主,半月后,陈后主正式将一半大权交予孔昌等人,朝臣奏疏也交由三人处理,陈后主自己则整日厮混于三阁中,乐不思蜀。 天统二年六月三日,文睿帝下诏,所有大齐水军开始加紧训练,并准备于四个月之后,开始南征陈国,势必一举统一天下。 天统二年七月十日,文睿帝命宰相杨愔,高隆之等人于两月内准备好南征大军的一切事宜,并下诏,正式停止齐陈两国之间的所有贸易,陈国商业,农业半月内,开始变得混乱不堪,陈国朝廷也因为赋税大量减少,下令强制征税,百姓只得卖儿易女,陈国开始哀嚎遍野。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偶一直很萌正太和萝莉的,呵呵,小纬小雨接吻就是萝莉和正太,一定很唯美(星星眼),至于小涴的,偶准备再过几章,就让小纬夺了,话说偶不是很邪恶嘛,但是亲们别忘了收藏和评论哦(抛个眉眼。) 第26章 书庸劝导尴尬消除(抓虫) 天统二年九月五日邺城皇宫龙乾宫 高纬坐在御座上,低着头,看似很仔细地批阅着手中的折子,但是,立在御案旁的赵书庸却知道这位爷,已经看了手中那封折子有半个时辰了,御案上的玉笔就没动过,手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又过了一会儿,赵书庸终于忍不住了,不由轻声叫道:“爷,爷。”“额,有什么事?”高纬如梦初醒一般的转头看向赵书庸,疑惑地问道。 闻此疑问,赵书庸眼角有些抽搐,但是恭敬地回答道:“回爷的话,没什么大事,可是,您手中的折子已经被您拿着有大半个时辰了。”“是吗?”高纬闻言低头一看,还真是,记得半个多时辰她拿到折子时看到的名字是“高隆政”,现在一看名字还是“高隆政”,连忙又看一遍折子。 其实这折子的内容不过是杨愔等人在耗费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好大军军需后,高隆政做了一个杨愔等人在这一个多月内共用了多少国库财帛的详细文书,呈于高纬过目,觉得没什么问题后,高纬用朱砂玉笔写了一个“准”,然后将折子扔给赵书庸,让赵书庸理好已经批阅完的折子。 随后,高纬又马上批阅起其他的折子,可是才过一个时辰,又没动静了,正在整理折子的赵书庸抬起头来,眼角抽搐地更厉害了:好嘛,这位爷现在连折子都不拿了,直接用左臂擎着脑袋,玉笔拿在右手上,折子放在平直的右臂下,就开始神游了,这算什么:消极怠工。 赵书庸脑海中出现这四字后,又开始疑惑了:爷最近也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遇到的尽是开心的事了:北巡顺利完成,大齐疆域扩大了将近一倍,百姓也都生活得不错,朝廷里的没有什么党派之争,并且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进行南征了,而且就陈国的那衰败样子,这次十有八、九会天下统一的,哎,这么一想,爷根本就不可能有消极的情绪产生,可是。。。赵书庸偷瞄了一眼,心道:那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突然,赵书庸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高纬近来和二女那若即若离的样子,边看着高纬边心中猜到:难不成爷是:政路顺利,情路不顺。这么想着,脑子里不由想出三人感情发展的许多版本,看着高纬的眼神不由有些热切。等到高纬神游回来,转头一看时,不由被赵书庸的眼神,吓了一跳。深知赵书庸爱胡思乱想的性子的高纬,赶忙拿起玉骨扇,轻敲了一下赵书庸正在胡思乱想的脑袋,把那些东西全部敲散干净后,高纬说道:“胡想什么那,赶快帮朕整理折子。”“是。”随后,主仆二人又开始处理叠放的如小山的折子了。 终于在晌午刚过的时候,高纬终于批阅完所有的折子了,不由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已经整理好折子的赵书庸见状,连忙跑到高纬身后,替她按摩起了肩膀,高纬惬意地微眯起了眼,拿起白玉茶杯,刚喝了一些茶水,便听赵书庸问道:“爷,您最近是不是和两位娘娘处得不开心?”高纬闻言,放下茶杯,挑眉道;“你怎么知道?”“奴才毕竟在爷身边待了好几年,要是连爷不开心的原因都不知道,那奴才这个总管不是白当了嘛。”赵书庸笑道。 “没错,爷是因为这个不开心的,你可有什么法子不?”“额,这爷和右皇后因为南征而不开心这一点,奴才是知道的,可是您和左皇后又是怎么回事”赵书庸疑惑道。“嗯,这个。。。”随后高纬说出了斛律雨和她接吻的事,不过只说是不小心碰到的,而且也没有说郑大车的事。 因为这要是全说出来了,说不准会被其他人听到,再凭皇宫这些宫侍们传播消息的速度,恐怕不出三日,整个邺城的人就都知道这样的宫闱秘事了。 赵书庸听完,沉思一会儿,说道:“依奴才看,爷您现在与左皇后这不尴不尬的情况,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爷您和左皇后那件事太突然了,娘娘不免会害羞,再加上从那时候到现在,快一年了,您都没有主动与娘娘谈谈,娘娘虽心中害羞,但是肯定也会因为您这样恼火得紧,所以现在和您这样相处肯定也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依奴才看来您还是快找机会和娘娘谈谈,才是最好的办法。” 赵书庸顿了顿后,继续说道:“至于右皇后的事,在奴才看来右皇后也是明理的,再说右皇后和陈皇室之间也没多深感情,不过是血缘牵绊着,但是爷在这两年里,对娘娘可是没得说,娘娘心里也是有数的,在奴才看来,您和右皇后好好谈谈,也是处理这事的好法子” 高纬闻言,心中顿觉豁然开朗,言道:“说得好,你的一番话,倒是真给爷提供了一个好办法,怎么我就没想到这个法子,反而一天到晚都是想些没用的法子。”高纬不由用玉骨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爷是当局者迷,奴才是旁观者清,想得法子自是不同。” “呵呵,或许吧,不过赵书庸你的年纪和爷差不多大,你怎么晓得这么多男女之间的事情。”“其实奴才也是听宫里上了年纪的老宫侍说得,听多了,脑子里也就记了一些。”赵书庸答道。“记得好,看你出主意的份上,爷就把近来陇州(原突厥旧地)刺史进贡的那盏琉璃盏赏给你了,爷知道你可是很喜欢那琉璃盏的。”“谢爷隆恩。”“嗯,我看现在时辰就不错,我现在就去乾凤殿找左皇后,赵书庸,你就别跟着了,现在去拿那琉璃盏吧。”“是。” 邺城皇宫乾凤宫 高纬进来的时候,斛律雨也才刚刚梳洗好,正坐在紫檀木榻上,浅饮着太医特地开的醒神茶,看到高纬进来,秀眉微不可查地一挑,眼中划过一丝气愤,不过高纬没看见。等到高纬命宫侍们退下去后,斛律雨才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道;“陛下,今儿怎么有空来臣妾这乾凤宫里,臣妾还道,陛下要到明年加冠之后,才能来那。”不过在说“臣妾”两字时,斛律雨把读音咬得很重,高纬自是也听出了斛律雨言语中的埋怨之意。 不过高纬也只是笑笑,走到斛律雨面前,拿起醒神茶,言道:“正好,我现在脑子有些疼,喝了这茶,说不准会好些。”言罢,立马喝了一口茶,斛律雨见此,问道:“怎么陛下,现在对臣妾喝过的茶,不忌口了。”“你我一起长大,又是夫妻,我与你有何忌口?”高纬问道。斛律雨冷笑一声,言道:“不忌口,你为什么在竹屋那事后,躲我一年,难不成此事就只有你吃亏,我不吃亏,还是我做了什么事,让你恶心了,所以不想再看见我了?” 听到这样的询问,高纬让有些目瞪口呆,随后,马上赔礼道:“不是,不是,我是想发生了那事后,你会不会不想再见我,毕竟到了后面是我主动的啊,我以为你见着我会心烦,所以在这一年里才不敢经常出现在你面前,今儿我也是有了办法才敢来的。” 斛律雨本来听到高纬的前半句,脸颊开始变得有些微红了,可是听完高纬后面半句,忍不住骂道:“高纬你就是个傻子,怎么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在这件事上怎么就这么呆啊,你以为,你以为的,高纬你能不能别总是你以为什么就想当然地当做我心里想得,你记住你高纬怎么认为是你自己的事,不一定就是我斛律雨心里想得,知道了吗?”说完,气呼呼地坐回了木榻。 不过也把高纬骂得脑子一片空白,想来也是,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从小到大,就没人敢这么训高纬,高纬身边伺候的人,称高纬也不过是把“世子,殿下,陛下”这三个尊称轮流叫,哪敢称呼高纬的名讳,就连高湛和胡曦岚也只是叫“仁纲”“纬儿”地叫着。现在被斛律雨连名带姓地教训了顿,高纬还真是反应不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高纬才缓过神,不过高纬也舍不得把斛律雨怎么样,只好拿起茶杯道:“阿雨,对不起,是我不对,现在我以茶向你赔罪。”说完,立马饮了一大杯,当然不出意外地呛到了,斛律雨连忙帮她拍背顺气,嘴中说道:“说你是傻子,你还真是,不知道一下子喝太多,会呛到的吗?”“咳咳,那你还生气不,咳咳。”高纬边咳边问道。“被你这傻子逗得气不起来了。”斛律雨说道。“那就好。咳咳。。。”等到高纬不咳了,斛律雨扶着她坐了下来,自己也坐在木榻的另一边。 随后想了想,问道:“那你准备要怎么处理小涴和你的事?”“我想日后和小涴谈过之后,再做决定,毕竟她姓陈嘛。”“不用过些日子了,现在就行。”斛律雨突然说道。“什么意思?”“小涴出来吧,和阿纬说说你自己的想法吧。”声音刚落,内殿的紫玉帘子就被撩开,陈涴移步走了出来,高纬惊道:“涴儿你怎么在这”“臣妾今儿是和姐姐一起午睡的,不过姐姐先起了,臣妾过了好一会儿才起,刚刚洗漱完,想出去了,便听到陛下在赔礼道歉,臣妾想,不应该打扰陛下和姐姐,就在帘子后面呆了一会儿。”“这么说你全听到了。”“没错,不过臣妾可是无心之失啊。”陈涴笑道,不过这笑意中带有几分促狭。听到这回答,高纬的脸有些红了,心道:不是吧,现在她们全都知道我出丑的样子了,我要不要先逃了再说。不过在高纬胡思乱想的时候,斛律雨说了一句话把她拉回了现实,“好了,阿纬你不要后悔了。既然,小涴现在也在,不如现在就说清楚好了,怎么样?”“好。”陈涴答道“。。。。嗯。” 然后高纬先暂时丢去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问道:“那涴儿可要为陈国皇室向我讨什么要求不。”坐在斛律雨边上的陈涴想也没想,说道:“只要不是非死不可的人,我都希望陛下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在邺城度过余生吧。”“没了?”“是的,没有了,至于臣妾就任由陛下处置了。”陈涴敛下眼睑,平静地说道。“我答应了,我可以留那些人一条命,至于涴儿你,我还会对你如现在这般,等到以后,你想要过自己的生活了,就对我说,我一定放你出宫,如何?”“谢过陛下。” 高纬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涴儿,你可不可以不要别老是称我为陛下,旁人面前就算了,等到只剩我们三人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像阿雨那样叫我阿纬?”陈涴看向高纬,看见她眸子中的期待,心中突然有些触动,轻声叫道:“阿纬。”“嗯”高纬高兴地应道。“现在好了,都解决了,我看不如我们去仙都苑玩会吧,解解无聊。”斛律雨建议道。“好主意,来人,马上准备玉辂。”高纬吩咐道。“是。”殿外的宦官应道。等到玉辂准备好后,高纬连忙牵着二女的手,进了玉辂。 午后的阳光洒在玉辂顶端的纯金龙头上,折射出温暖而不刺眼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偶要睡觉觉了,上学的孩纸伤不起啊 第27章 陈国覆灭天下一统 天统二年九月十五日,正在邺城彭城王府静养玉体的郑太妃,在深夜突然癫狂,王府众人全被惊醒,试图阻拦郑大妃,但是癫狂中的郑大妃全无意识,手持宝剑连刺六人,更甚至连彭城王高浟也差点被伤,幸好有王府护卫从背后将郑太妃打昏,随后被送于寝殿中“静养”,由六名护卫看护。 翌日,彭城王与冯翊王一连找了十几名邺城中有名的大夫,文睿帝也连忙派太医前去医治,却都束手无策,二王为此忧心不已。三日后,一棕衣老道来到彭城王府前,称有医治太妃之法,彭城王此时也不顾众人阻拦,连忙把老道请入府中,老道入府后,浮尘朝郑太妃一挥,只过半个时辰,郑太妃立刻恢复清醒,母子三人对老道感激不已。 老道却道:太妃身上尘俗之气太重,如要完全治愈,唯有去毗陵(今属湖南望城县)天静寺削发为尼,用修行来脱离尘俗之气方可,不然日后太妃会多次复发癫狂之症,母子三人大惊,正想问老道可有其他办法时,却发现老道已不知所踪。二王因此更加认为老道为上仙下凡,于是当晚二王于房中密聊良久。 天统二年九月二十日,二王上奏文睿帝;请旨送母入寺修行,见二王如此态度,文睿帝只得同意,命禁卫军副统领刘桃枝与二王一起护送郑太妃去毗陵入寺修行。 天统二年九月二十二日,邺城城楼 看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斛律雨问道:“阿纬,你为何在命‘龙隐’下药,让郑太妃癫狂后,还要让她去天静寺修行那?”“郑太妃毕竟是太妃,老是这么癫狂着,也会让皇室脸上无光,我让她入寺修行,一是把她给彻底解决掉,既然杀不了,就只好让她离我们远远的才行,而且这一去,我也不会让她再回京。” 高纬顿了顿后,冷然道:“二是也让她有机会忏悔吧,不过要是她自己不识相,还想回京的话,那就怪不得我了,反正一个剃了度的太妃突然暴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看着高纬眼中的冰冷,二女深知高纬那说到就会做到的性子,也就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队伍。 天统二年(陈国祯明二年)十月三日,文睿帝命太尉(正一品)、平原王段韶为元帅,上党王高涣,清河王高岳,赵郡王高睿三人为副元帅,封兰陵王高长恭,四镇将军(从二品)赵恒,镇军将军领(从二品)刘廷,抚军将军领军(从二品)冯文为四军前锋,率大齐军队六十万(二十万水军,四十万步军),从东西南北四方进攻陈国。 天统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大齐东西南三军已攻陷陈国近半领土,而由赵郡王高睿率领的北军此时也在加紧攻打陈国重城广陵,十月三十日,广陵守将陈启不堪齐军猛烈攻势,开城投降,随后拔剑自刎。齐军入广陵城后,立刻向广陵百姓开仓放粮,齐军立即取得了民心。翌日,赵郡王隆重厚葬了陈启,并请旨文睿帝,请朝廷厚待陈启遗孤,文睿帝也马上派人把陈启遗孤送回邺城,保证让陈启遗孤一世荣华无忧。 同日,赵郡王下令采购数十条渔家破船,至于长江小港汊内,借以迷惑陈国沿江守军,并于陈军换防之时,造出渡江之势,待到陈军慌忙做出迎敌之势,齐军又马上撤离,不到半月,便让陈军疲惫不堪,也让陈军开始松懈下来。 天统二年十一月十二日,赵郡王自广陵正式开始渡江,慢慢逼近陈国国都建康,陈国沿江守军以为齐军仍是虚张声势,并无准备。十一月十四日,齐军十四万余全部渡过长江(还有几千齐军镇守广陵。),登岸后,稍作休息,立刻攻城,陈军猝不及防。仅仅十几日,陈国沿江十几座城邑全部投降。 与此同时,其他三路大军也以势如破竹之势,逼近建康。陈后主闻此,立刻惊慌失措,马上大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空何康,司徒司马消难,太尉孙琦并为大监军,分兵扼守要害,又命大将任忠率军十万镇守白下(相当于建康的最后一层屏障),命大将樊猛率军镇守姑苏(今苏州),同时大肆征兵,增强建康防守力量,并下诏“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 毒,宜时扫定。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用来鼓舞士气,却收效甚微。 天统二年十二月二日,大齐四路大军与姑苏城下汇合,翌日,元帅段韶下令齐军全力攻城,此时,姑苏城中只有五万陈军守城,齐军却有近五十万,而且守城陈兵大都都是临时征发的新兵,自是难以与久经沙场的齐军对抗,十二月四日,姑苏城破,陈将樊猛战死,齐军入城后,感其壮烈,齐帅段韶命人将其遗体送于其家乡南阳湖阳厚葬,随后,齐军马上开仓放粮。 天统二年十二月六月,齐军至白下,白下守将任忠见此情形,慌忙摆出一字长蛇阵,却因为长蛇阵的南北连亘二十余里,使得首尾不能相顾,被齐军轻易攻破。接着,齐军不给任忠任何喘息之机,猛攻白下,短短两日,白下守军死伤已近半。 任忠见此,立刻上奏陈后主:请求陈后主立刻发饷征兵,被表明愿和新征之兵共同誓死保卫白下。陈后主深信不疑,立刻遣使至白下,并带去十几袋黄金。不料,任忠一拿到黄金,便斩杀使臣,并立刻下令开城,亲自带领白下众多军民投降,并将所得黄金全部进献于大齐诸将。也因此,任忠虽被齐军不耻,但也只是被囚禁,性命肯定是无忧。 天统二年十二月十日,四十万齐军兵临建康城下,陈后主连忙命孙琦,萧摩诃率领二十万建康守军守卫建康。十二月十一日,晨曦刚至,齐军就突然攻城,陈军慌忙准备,在准备途中,单单被践踏而死的陈军就有数百人,使得陈军本就不高的士气更加低迷。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齐军刚想继续攻城,带兵守卫建康东西二门的孙琦便开城投降,齐军顺利进入建康外城,而守卫建康南北二门的萧摩诃虽然有心阻挡齐军,却因为孙琦的投降,使得陈军防线全面崩溃,以及建康守军的离心离德而无能为力,其后被上党王高涣、清河王高岳俘虏,高涣、高岳敬重其人品,命人送于齐军军营中,并以礼相待,随后二王率军进城。建康城内陈国百官见此,皆遁。 等到两军汇合于建康皇城前后,孙琦便直接带领齐军建康皇宫的朱雀门,守门陈军见此欲战,孙琦及时大呼道:“老夫尚降,何况尔等”,陈军闻言,只得投降。齐军立刻进入建康皇城。 后主闻报,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带领后宫十余人逃至后堂景阳殿。随后,齐军入宫,因不见陈后主,元帅段韶立刻下令搜查,搜查多时,陈宫其余人等皆被搜出,独不见陈后主,张丽华,龚贵嫔三人。段韶等人下令继续搜查,终于在陈宫后花园中找到了躲于枯井中的三人。 翌日,齐军开仓放粮,建康百姓无不感恩戴德。随后,段韶一面开始在原陈地废除陈律,正式实行齐律,一面命人收图籍,封府库。同日,段韶尊文睿帝旨意诛杀孔昌、孙琦、何康三人,建康百姓皆拍手叫好。 天统二年十二月十三日,文睿帝命吏部挑选的新州郡的官员们皆到达自己的隶属州郡,同时还带来了新的州郡名,与拆毁新州郡中多余的佛寺和新州郡皆免税一年的旨意。十二月十四日,在完成新州郡的交接后,南征大军带领人数众多到足够绵延数百里陈国降臣们班师回朝了,南征正式结束,上百年的乱世终于结束,天下终归统一。 不过那些陈国降臣们就没这么开心了,因为大多数的大齐将士都想回京过春节,所以回京的进程快了很多,对于那些以前整日安逸享乐的陈国宗室们,日日徒行数百里(段韶考虑到陈国女眷体质不行,便让她们坐于牛车之中。)自然苦不堪言,但是这也算他们自作自受,自食恶果,也怨不得他人。 天统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文睿帝亲临林虑山行宫(在邺城西边)迎接南征大军,于行宫中封赏南征将士:南征诸将皆晋升两级,群臣晋升一级,而平原王段韶与赵郡王高睿因在南征中军功最多,遂加封平原王段韶太傅一职(正一品,三公之一),加封赵郡王高睿开府仪同三司一职(从一品,文散官最高官阶。)其余二帅加封太子太傅与太子太师(正二品),至于四位南征先锋则分别被加封太子少师、太子少保,太子少傅,太子詹事四职(皆为正三品)(这些官职只是看着荣誉,但都无实权。),并且赏赐这次南征士兵银钱无数,并准其提前回家过年,下诏天下大赦。 随后,文睿帝带领百官及陈国降臣回邺(军队征战完后,是不可以擅自回京的,只能在城外休整,否则则被视为谋逆。),并于太庙中由太上皇亲自举行献俘之礼(这种仪式必须是加了冠的君主来举行。)。之后,太上皇回宫休息,文睿帝于太庙前当面指责陈后主君臣不能相互辅佐,以致国家破亡。陈后主闻言惭惧交加,伏地屏息,连连请罪。文睿帝见其如此,便不再怪罪了。 其后,文睿帝封其为北平郡公,陈国宗室中品行恶劣之人则不授予爵位,发配至苦寒之地,自己耕种荒地用于自给自足。文睿帝因为佩服萧摩诃为人,授其开府仪同三司之职,并赏赐邺城中府邸一座。而那些陈国公主们皆被封为郡主,其中已婚配的,其夫被封为郡马,到婚配之龄则可自选夫君,之后由文睿帝下诏赐婚,至于年龄尚幼者则养于北平郡公府中。同时,文睿帝下诏曰:陈氏宗族为右皇后宗族,也为文睿帝舅族,故而皆可入皇室众人般参与今年的除夕宴,大齐宗室众人不得阻拦。陈氏众人为此感激不已。 同时,文睿帝因不耻任忠等人卖国求荣之举,当即押入邺城刑场斩首,其家财一半分与其家眷,让其可度余生,一半分与建康穷苦百姓。 正当文睿帝带领众人要离开太庙时,有使者前来宣读太上皇旨意。原来太上皇早闻得张丽华姿色绝世,心中早已对其好奇不已,所以等到陈国女眷一入邺城,便将马上命人将其带入宫中,现在这封旨意就是:太上皇现在正式将其纳入宫中,并封为太贵妃(仅低于太后,和皇贵太妃),赐殿:承玉殿。 此旨一出,陈氏宗族和陈叔宝自是不敢有异议,但是大齐宗室却全部震惊不已,要知道太贵妃可是正一品的太妃,手中的权力可是不小啊。宗室们都原以为太上皇禅位好几年了,应该不会再立皇贵太妃和太贵妃了,没曾想张丽华这个降国妃子居然一下子变成了仅次于太上皇后的太贵妃,这真是太惊世骇俗了,太上皇究竟是要作甚啊。 而刚刚才突然被告知自己添了一位庶母的高纬,眼中虽也闪烁着些疑惑的光芒,但是更多的是让人难以琢磨的光芒,或许连高纬自己也不能完全说出自己的内心究竟翻滚着什么的感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这章没什么感情戏,主要是把陈国灭了,不过下来章节的感情就多了,保证让亲们看得爽,还有灭陈国的计策偶有些是参考隋灭陈时的方法,不过虽然没有感情戏,但是看在偶这么勤劳码字的份上,你们不能不给评论d收藏啊 第28章 高纬加冠宫廷局势 天统二年除夕宴上,太上皇协太上皇后以及新晋封的太贵妃张氏共同参加除夕宴,并且,太贵妃张氏所坐之位,便是太上皇御座的正右侧,而太上皇后胡氏坐于太上皇御座正左侧(大齐以左为尊。)大齐宗室重臣皆大惊(大齐礼制:参见除夕宴的宗室,就算是帝王,在除夕宴开始时也只可和其正室一同入殿,宴会进行过半后,其宠妃才可入殿,且入座之处要比宗室正室入座之处更靠后一些。)。 但是却因为文睿帝的默不作声,宗室中无人竟敢提出异议。于是太上皇便在宗室的默认中,于此次除夕宴上首开此先例,后世大齐诸帝皆有效防。 坐在返回邺城皇宫的玉辂上,斛律雨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对此事向父皇提出反对那?”“我为什么要提出反对”高纬头也不抬地说道。“这怎么不要反对?这根本没有先例啊。”陈涴也说道。“先例也是人创造出来的,现在父皇已经开了这先例不是吗,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再说我们为人子女者,对父母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什么不好的。”高纬淡淡地说道。 “阿纬,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对这种破坏礼制的事你怎么都能容忍了,你处理郑太妃之事时的果断去哪”斛律雨有些激动地问道。高纬冷笑一声,说道:“你根本不明白现在的局势,你真当父皇禅位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看到二女疑惑的表情后,高纬继续说道:“其实父皇不过是把政事和地方军权交给我而已,我告诉你们吧,父皇现在下的诏书中的所包含权力和我下的诏书一样大,所以父皇册立张太贵妃时,我根本无法下令将那诏书作废,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势,而且邺城的京畿卫和一半禁卫军的兵权都在父皇手中握着,可以说我现在手中也只有一半禁卫军的兵权,不然你们当我想受制于父皇吗?” 高纬说完后,玉辂中陷入了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斛律雨说道:“阿纬,对不起,我们俩一直不知道这种分权之事,我们错怪你了。”高纬长叹一声,说道:“也不全怪你们,也是我一直不肯说这事,才是你们误会的。”“为什么父皇都禅位了,还是要抓着兵权。”陈涴问道。“因为自古天家情薄,历代父杀子,子杀父的事件屡屡发生,父皇只有掌握着兵权才会安心,父皇纵然有些昏庸,但是论起这帝王权术来我还是敌不过他。”高纬低下头,不明喜怒地说道。斛律雨和陈涴见此,心叹:明明是至亲的‘父子’,却还要彼此防着,何苦啊。玉辂内再次沉默的同时,皇帝玉辂还在“吱、吱”地快速驶过地上深达二尺的积雪,向灯火辉煌的邺城皇宫驶去。 天统三年一月十二日文睿帝及太上皇带领宗室重臣驾临别都晋阳,朝政尽归晋阳。 天统三年一月十五日,大齐冬狩(大齐每年的重要活动)于晋阳东郊围场开始,文睿帝因偶感风寒,当日未至围场,左右皇后于宫中陪侍,遂由太上皇与太上皇后主持冬狩,冬狩开始后,南阳王高绰与东平王高俨(高纬登基时册封的。)立刻驱马跑入围场,开始狩猎。 直至冬狩结束,南阳王共获鹿二十六只,兔二十八只,鹰六只。东平王共获鹿二十二只,兔三十只,鹰四只,二王成绩可谓不分伯仲,其余的宗室众人成绩皆差于二王(不过是不是有心相让,就不得而知了。),太上皇闻此,龙心大悦,当场将邺城京畿卫兵权平分于二王,二王谢恩,宗室不敢有异议。 天统三年一月十八日,太上皇敕命中常侍和士开全权处理文睿帝的加冠仪式,不得有误。 天统三年 二月十四日,文睿帝亲自于晋阳南郊高台上以玉帛告圆丘方泽,以币告祖庙,完成了冠礼的预备式。 天统三年 二月十五日,晋阳宫崇正殿 大齐百官身穿最隆重的冕服,按序跪坐于宜德殿两侧,其后殿外钟鼓齐鸣,高纬头戴空顶介帻(一种在戴冕冠之前必戴的丝绸头巾),身穿绛纱袍,缓缓从殿外走到殿中台阶上的北齐诸帝的画像前,跪于画像前的软垫上,太尉段韶行过盥洗礼后,抹净双手,行至高纬左侧,亲自脱去高纬的空顶介帻,换上侍臣跪呈的正安放于朱漆檀木案上的黑介帻。随后段韶走下台阶,然后跪坐于太保、永安王高浚的右侧。 接着,任城王高湝手持福书,立北朝南宣读福书内容。读毕。太保、永安王升阶亲自为高纬带上正式的帝王冕冠,接着,高纬缓缓起立,兼任侍中的襄城王高淯为高纬脱去绛纱袍,在高纬腰间略外侧系上玄绂(玄色的系玉玺的丝绳,大齐冠礼中,是要把加冠者的印纽也系于腰间的,而且自秦汉以来,印纽大多小巧,以便于携带,大齐玉玺也是。)(而且大齐的玉玺就是秦始皇用和氏璧雕成的传国玉玺,晋氏南渡时,也把传国玉玺带了过去,直到梁朝侯景之乱时,传国玉玺被大齐南衮州刺史郭元振得到,随后,马上进献于文宣帝,之后,这玉玺便成了大齐的传国玉玺。),然后,亲自为高纬穿上帝王冕服。 所有仪式完成后,三王降阶,永安王跪坐于宗室之首位,二王则跪坐于永安王之后。等到高纬端坐于高湛右侧的御座后,太保、永安王上寿,百官三呼万岁,并上礼酒十二钟,米十二囊,牛十二头。 在繁琐的仪式结束后,太上皇后及左右皇后便移步进殿,待到三女坐到各自的御座上后,和士开准备多时的乐舞正式开始。 待到乐舞结束时,天色已经变成了蓝黑色。这时,高纬与高湛带着众人移步至崇正殿庭院,入座后,“当当”的锣声后,侍卫在庭院的各处燃起巨大的火堆,让整个庭院顿时亮如白昼。随后,乐声再次响起。高湛最喜欢的鱼龙百戏开始了,表演的节目各式各样:俳优、侏儒、山车、巨象、拔井、种瓜、杀马、剥驴等,不由让那些他国使臣与特地入晋朝贺的地方官员看得目瞪口呆。 众人看了一会儿,见太上皇正沉醉其中,宗室众人不由胆子也放大了,开始不满足于只和旁边的人饮酒聊天了,都开始走来走去,相互敬酒。就好像高纬刚刚喝完平阳王高淹夫妇的敬酒,南阳王高绰就拿着酒杯过来,言道:“臣敬陛下一杯,祝贺陛下加冠。”“多谢。”二人饮完酒后,高纬说道:“赐座。”“是。”赵书庸连忙拿了一个软垫,放在高纬正对面,让高绰坐下, “谢陛下。”高绰坐下了。赵书庸马上让一个宦官添上玉箸与玉碗,之后根据高纬的眼神,亲自为高绰开始布菜。其他想要敬酒的宗室们见此,就只好去找别人敬酒了。 在高纬给二女布菜时,便听高绰笑道:“没曾想,陛下不只是个好皇帝,还是体贴妻子的好丈夫啊。”高纬边布菜边说道:“如果当了皇帝,就只知道广纳后宫,不知关心妻子的话的话,这后宫只怕也不得安宁。”高绰不语,确实自高湛禅位以来,短短两年多,后宫之中,已经发生了五起太妃滑胎的事件了,甚至有一个太妃因为滑胎后,突然大出血,最后崩了。弄得现在高湛还是只有十三个皇子,三个公主。虽然高湛只说是太妃们不小心,并未做什么调查,连那个血崩的太妃,高湛也只是给她的母家升官,赏赐而已。但是高纬他们都明白这事还是有关后宫争宠,但是因为不明高湛为何放任置之,高纬他们也就没有插手。 高纬布完菜后,问道:“李太妃最近如何?”“母妃现在有空就去母后宫中和母后聊会天,而且臣和阿俨现在也经常去陪母妃和母后,所以虽然父皇不去看她们,但是她们心情但也还行。”“那就好。”“不过。。。”“不过什么?”“母后经常说陛下老是不去看她们,有时候连请安也是两位娘娘去,臣想陛下还是有空多去看看母后吧,不然母后恐怕会瞎想。”“是啊,每次我们去请安,母后总会问问陛体怎样,为何不来请安,那种神情让我们都不忍啊,陛下还是多多去看看母后吧。”斛律雨也劝道。高纬闻言拿着玉箸的手一僵,看了看不远处正和李太妃、张丽华聊天的胡曦岚。说道:“朕知道了,等到以后一定多去看看母后。” 突然高纬问道:“仁通哥哥,可喜欢朕送你的加冠礼物。”(高绰五日前已加冠。)“很不错,不过臣不明白为何陛下要送臣一尊翠玉波斯犬?”“朕知你素来喜欢这波斯犬,不过此狗太过凶猛,朕听说你的那些狗已经咬伤三个王府奴仆是不是?”高绰不语默认。“所以如果朕给你一个真的波斯犬也只是害了你,送给你一个翠玉的,对你是有益处的。你也明白,兄弟之中,你我三人最是亲近,其余也只是淡淡的,如果你那狗再出事,被那别有用心的小人乘机禀报父皇,恐怕也落不了好,而且玉可静心,每次你情绪暴躁时,看看那个,或许会好些。”“。。。。多谢陛下提点,臣以后一定好好管教臣的波斯犬。”“嗯。” 因为高绰和高俨自幼养于胡曦岚身边,所以高纬和他们两也最为亲近,二人也肯定是支持高纬,三人在高湛面前也最得宠。高纬其余的兄弟中由彭太妃抚养的高湛第四子齐安王高廓也很是得宠,因为彭太妃原是罪臣之女,所以她对她抚养的高廓要求也很严格,故而高廓小小年纪本事倒也不小,而且母子二人对皇位似乎也很有兴趣,并且北平王高贞和淮南王高仁光也是支持高廓的。可以说现在宫廷中高廓是高纬最大的竞争对手,而朝堂上官员大多数都是支持高纬的,不过就算高湛想要废黜高纬,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是不会询问百官的。(在大齐,太上皇是可以废黜皇帝的,而且皇帝只能服从。) (高纬是高湛的嫡长子,十一岁,高绰是次子,十一岁,高俨是高湛嫡三子,十岁,高廓是高湛的四子,比高俨小一个月,高贞是高湛的五子,比高俨小三个月,高仁光是高湛的七子,比高俨小六个月。)(高湛的六子高平王高仁英有狂病,十一子安乐王高仁雅天生傻愣。) “不过说起阿俨,他去哪了,怎么都没看见他?”陈涴突然说道。这么一说,高纬和高绰才想起平时最爱热闹的高俨好像还没出现过,高纬看了一下四周,在东南角看到正和和士开说着话的高俨,眉头微皱,忙让赵书庸叫他过来。 等到高俨过来后,坐下后,高纬问道:“你跟和士开说什么那?”“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叫他放聪明些。”“为何?”高绰问道。高俨冷笑一声,说道:“你们怕是不晓得,和士开最近和高廓那小子走的可是蛮近的,大哥加冠仪式后,我悄悄跟在高廓身后,亲眼见到他们二人可是相谈甚欢,怕是说的也不是什么好事。”高纬闻言,眉头更皱,说道:“那你也不应该现在就警告和士开,他要是在父皇耳边说什么不好,也是你倒霉。”“可是父皇现在不是不宠和士开了吗?”“谁说不宠的,你们仨看那。”陈涴和斛律雨突然说道,沿着二女指的方向看去,和士开正被高湛的近身宦官带着,向高湛走去,而高湛正拿着握槊(一种棋盘游戏),笑意盈盈地看着和士开。 高纬等人转过头来,高俨恼道:“可恶。”“没办法,谁叫父皇偏生喜欢握槊,和士开由正好擅长这个,而且依朕看这次加冠仪式办的很不错,父皇很可能就让朕下诏让和士开官复原职,看来以后我们都要小心些和士开。”高纬淡淡地说道。“真是荒唐,我们这些皇子,大哥还是皇帝,居然还要忌惮和士开,朝中官员也大都有些惧怕和士开,这种日子何时是头?”高绰怒砸一下沉香木几。“除非父皇不讳(指死亡)。”高俨突然说道。 “阿俨你说什么胡话,让别人听到,可要不妙。”斛律雨说道。“哼,你们不知道,和士开在几个月前代替父皇前去巡视山陵时,就因为孝珩哥哥有时会请杨子华大人(任直阁将军(正四品下)、员外散骑常侍(正五品上)擅长丹青,有“画圣”之美誉)去府中饮茶休息,便威胁到如果父皇不讳了,山陵壁画还未完成,就拿担任监工的孝珩哥哥问罪,我当时听到此话,恨不得杀了他。” 高俨顿了顿说道:“结果我告诉父皇这事,那和士开不仅什么事都没有,反而父皇还让他准备大哥加冠的仪式,为什么,我们说了这话,还得担心一大堆,看来在父皇心中,我们这些亲生儿子倒还不如和士开这样一个西域男宠,真是荒唐之极。”高俨说完,高纬他们都沉默了,因为这就是事实,不然高廓一个亲王,何苦会自降身份去讨好一个只是区区正四品上的和士开,除此之外,平秦王高归彦更是神武帝的族弟,辈分更是高于高湛,不过也是因为和士开太得宠,所以高归彦才不顾身份的,和和士开祖珽成为了至交好友。 良久之后,高纬才平静地说道:“好了,这样的话,我们之间说说就行,不可以在让其他人知道,你们两明白了吗”“。。。明白了。”高绰答道。高俨深深看了高纬一眼后,才咬牙道:“知道了。”“嗯。”虽然高纬看着平静,其实放在御座两侧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青筋顿现,突然双拳被一只温暖的小手和一只与另一只手相比温度稍低的小手握住,高纬低头,原来是斛律雨和陈涴的手,高纬知道她们是叫她冷静以及她们的关心,高纬不由反握住二女的手,让她们不要担心。 接着,高纬想了想问道:“父皇给你们的京畿卫你们处理的怎么样?”“我们俩已经派自己的亲信去交接了,不过也只是把京畿卫中中下级将领换了而已,高级将领还没换。”高绰说道。“做的不错,如果现在就把将领全部换了,只会引起父皇的注意,我们虽然要一支直接受我们控制的军队,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循序渐进才行。”“知道了。” 随后,高纬抬头看向高湛,心道:“父皇还有一年,朕一定会和你耗完的。”(前世高湛是在天统四年的冬天驾崩的。),高纬呼出一口气,说道:“好了,说了这么久了,我们快吃吧,不然菜要凉了。”“嗯。” 等到食完菜,侍卫们已经开始燃放焰火了,噼里啪啦得让人目不暇接,也预示着这次加冠仪式的表演正式结束了,不过这次加冠仪式的表演人数比起高纬登基仪式的只增不减,人数高达一万两千人,耗资更是高达一亿不止。可是,高纬眯眼看着兴奋地连头上的白纱帽都晃歪都不知并正被和士开披上黑貂皮披风的高湛,心中默叹:恐怕这也是父皇的意思吧。 等到焰火放完,宴会正式结束,百官依次告退,高绰和高俨也走了,过了一会儿,高纬拢了拢二女的披风,登上皇帝玉辂,向大明宫走去。身后,和士开正面色焦急地抚着因为扔到披风,导致冷风入体而有些气疾发作的高湛(胡曦岚她们早在百官告退时,就走了,所以,高湛身边只有和士开和一些宦官,侍女。),只是和士开心中有多少焦急就不得而知了。 天统三年 二月十六日文睿帝行至晋阳南郊亲拜圆丘方泽,随后回晋阳,亲自谒告祖庙,冠礼正式结束。 天统三年 二月十八日,中常侍和士开因极好地完成了文睿帝的冠礼仪式,使得太上皇与文睿帝父子皆龙心大悦 ,故而文睿帝下诏晋升中常侍(正四品上)和士开为侍中(正三品),并赏赐无数。 天统三年四月二日,文睿帝及太上皇率领宗室重臣回归邺城,政事重归邺城。 天统三年四月五日,文睿帝中书监(从二品)魏收,给事黄门侍郎(正四品上)刑谦等人编写陈书以及吐谷浑等国的国史。(周书北史和大齐诸帝实录已经在河清二年就编写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这章写完之后,感情戏,肉肉神马的,就会扑面而来了,偶总算能写肉肉了,不过写的不好,别拍偶哦,偶是很脆弱滴请用花花把偶掩埋吧。o(v)o,顺便说一句,霸王们,别潜水了,上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第29章 春宫图现高湛服丹 天统三年五月十二日,邺城皇宫龙乾宫 高纬看着御案上的丝帛画卷,眼角忍不住抽搐了,心道:难怪绿絮姑姑给我这个时,那么神秘,原来如此。而正站在御座旁边的赵书庸,看到高纬这样,终于忍不住了,低头闷笑了起来,肩膀还一抖一抖的,不过因为高纬的注意力都在帛画上,也没发现赵书庸的异样。 高纬抱头沉思了一会儿后,突然快速拿起最中间的几张帛画,塞入玄色便服的袖袋中。随后,殿外马上出现了两个少年。见到他们,高纬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大哥。”两人中一个穿着淡蓝色便服的容貌和高纬相像五六分的少年喊道。“嗯,先坐吧,等等我们去神虎门和阿雨涴儿汇合。”“好”两个少年马上坐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小胡床上。 “额,对了,仁通哥哥,这是父皇和母后最近刚刚为你选好的王妃人选,今天我出乾凤宫时绿絮姑姑拿来给朕的,朕看看了,觉得这女孩很不错。”说完交给赵书庸一幅卷起的帛画,让他交给棕衣少年。原来这棕衣少年就是南安王高绰,蓝衣少年就是东安王高俨。因为高绰已经加冠了,所以按礼法,身为太上皇高湛要为高绰挑选王妃和教高绰“人事”的女官了,然后让高纬再次确认,最后由宗正寺着手操办(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一个月前,高湛已经派了一个女官教了高绰“人事”,而那个女官则会在高绰完婚后,正式被纳为侧妃。) 高绰拿到画后,慢慢展开帛画,一个大约十一岁的模样,已初现不俗之姿的的女孩映入眼帘,不知怎么,高绰看到这幅画,心里有种预感:这个女孩可能会是他这辈子最爱惜的人。这时,高纬的声音也飘到脑中:“这女孩是荥阳郑氏的,名唤郑颖。父亲是太常少卿(正四品上)郑达,虽然郑达官职不高,但是在五姓七望中地位却不低,郑颖的教养也是很不错的,而且你若是娶了郑颖,也可以让皇室和五姓七望之间的关系更加融洽,当然你若是不喜,朕再帮你挑选好了。”“大哥,二哥怎会不喜,他的这双眼睛可是对这画中人盯得紧那。”高俨调侃地说道。高纬闻此,没说话,还是盯着高绰询问他的意思。 高绰见状,低下头又看了一遍帛画,随后。说道:“陛下,臣弟很喜欢这女孩,臣弟非常希望可以娶她为妃。请陛下成全。”“此话当真?”“当真”说完后,高绰还坚定地点了点头。“那好,赵书庸把画拿上来吧。”“是。”赵书庸把画拿给高纬后,高纬拿起朱砂玉笔,在帛画的左上角,用正楷工整地写了一个“准”字,再次卷起帛画后,朝着殿外喊道:“来人。” 殿外马上跑进一个宦官,跪下后,问道:“参见陛下,陛下可有何吩咐?”“平身吧。”待到那宦官起身后,高纬让赵书庸把帛画交给了那宦官,并嘱咐道:“你现在马上去宗正寺,把这帛画交给宗正卿(从三品)(宗正寺的最高官员),让他们在一个月内准备好南安王的婚礼,不得延误,听懂了吗?”“奴才听懂了。”“那赶快去吧。”“是,奴才告退了。”“嗯。”高纬刚说完,那宦官就恭敬地退下了。 见那宦官退下了,高纬心道:“总算完成了一件事了。”不由放松了身子,连那原来紧紧地被压在两臂之下的那些帛画也显露出了大半,高纬见状,正与俯身遮掩,却已经被眼尖的高俨抽走了。高纬的眼角不由有些抽搐,右手不由紧捏住袖袋。而拿着帛画的高俨在看过帛画内容后,不由啧啧称奇道:“哎呀,没想到,大哥这里居然还有春宫图,不过想来也是,大哥不是也要被女官教‘人事’了吗,只有看了这些春宫图后,大哥才不会想二哥那样,什么都不懂,是吧,二哥?”说着还把胳膊搭在高绰的肩上。 高绰撇了撇嘴,肩膀一动甩下高俨的胳膊。随后,快速抢过高俨手中的帛书,展开一看,嗨,还真是:只见帛画上都画着男女交合的画面,而且连身上的毛发都画得一清二楚,而且这帛画中除了一男一女的,还有一男二女交合的姿势,让高绰这个已经“人事”的,也忍不住红了脸,急忙还给了高纬,随便还狠狠瞪了笑得正欢的高俨一眼。 高俨见状,想了想后,不再调侃高绰了,转而向高纬笑问道:“大哥,你看完这几幅画后,可有什么想法不,跟我们说说嘛,让你三弟我以后也不会那么丢脸是吧。”高纬闻言,左眉一挑,微眯起双眼,面无表情地看向高俨,高俨见到高纬这样,心道:不妙啊,大哥好像有些生气了,怎么办啊?幸好这时高绰说道:“我看时候差不多了,两位皇嫂也该从乾凤宫向神虎门出发了,我们还是快走吧。”“是啊,是啊”高俨不住地点头。高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好,我们走吧。”“嗯。”三人马上出发了,赵书庸赶紧跟在高纬身后。 五姓七望指的是:博陵崔氏(今河北安平县、深县、饶阳、安国等地)、清河崔氏(今河北清河县)、范阳卢氏(今保定市和北京市一带)、陇西李氏(今甘肃省东南部)、赵郡李氏(今河北赵县)、荥阳郑氏(今河南省)、太原王氏,这五姓七望是正式崛起于前魏孝文帝时期,随后,便一直凌驾于其他士族之上,因为五姓七望的子弟大都教养良好,声望不错,而且五姓七望中的掌握的人才也不在少数,所以,文宣帝改革时,主要是对其他的士族进行打击,对五姓七望的打击尚不算大,而且,皇族也很想与五姓七望和睦相处的,从这十年来,皇室子弟被赐婚有一半的女方或是男方都出自五姓七望这一点,就可以明明白白的看出来了,因为五姓七望在百姓的地位实在太高了,甚至可以和皇族齐肩,所以高绰娶郑颖,既有感情因素,但是其中的政治因素也是不少。 至于高纬他们为什么要出宫呢,主要还是高俨整天抱怨宫中的无聊,高纬终于被烦得实在受不了了,便答应带他和高绰出宫游玩,当然高纬是肯定不会忘记斛律雨和陈涴的。 邺城皇宫走廊 高纬他们正好走到转弯处,刚刚转弯,高俨便被一个正低着头,恭敬地端着檀木案的小宦官撞个正着。“啪”檀木案被撞倒地上,案上原来放着的小蓝玉瓶,也顺势滚到高纬脚下。小宦官抬头一看,虽然高纬他们都穿着便服,但是一想到这皇宫之中符合年龄的少年以及高纬身后的赵书庸,小宦官顿时明了了。急忙跪下,浑身颤抖地说道:“奴才该死,求陛下恕罪,恕罪。。。” 高纬没管他,拿起小蓝玉瓶,打开瓶塞,便问道一股奇异的香气,不由心中疑惑起来,让小宦官平身后,问道:“朕问你这是什么”“这这这是秘书丞祖大人进献给太上皇的金金丹。” 小宦官疙疙瘩瘩地解释道。“金丹?”高纬挑眉,从瓶中倒出一颗丹药,细细观察起来:此丹药颜色为淡青色,弥漫着那股奇异的香味。因为这香味,高绰和高俨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可是三人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再发现什么,不由让高纬心中的疑惑更甚,问道:“你可知道这丹药是怎么配的?”“奴奴才不知,每次祖大人交给奴才,也只是让奴才提醒太上皇按时服用。”“哦,这么说来,父皇服用这丹药已经有一阵子?”高绰问道。“是是。”“这丹药的用处是什么,你可知道?”高俨也问道“祖大人说这金丹能使太上皇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高纬反问道。“是,祖大人是这么说的。”闻言,高纬不由又低头看着那小小的丹药,心想:前世父皇之所以英年早逝,除了耽于酒色外,跟这大量服用丹药也有莫大的关系,如果现在制止父皇服用丹药,说不定能让父皇多活几年。想着高纬把丹药重新放回玉瓶中,右手虎口捏着瓶身,开始暗暗发力。“除非父皇不讳。”突然高纬脑子中闪过高俨几个月前的那句话,脑海中还浮现出胡曦岚那精致的面孔,高纬盯着手中的玉瓶,心道:没错,父皇不讳了,我们就都解脱了,包括母后,母后没了薄情的丈夫,却还有三个孝顺的儿子,肯定会比现在快乐。 高纬想着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然后恢复如常。高纬慢慢放松了手掌,塞紧了瓶塞,随后,交给小宦官,说道:“记住,今天你没有遇到过朕和两位王爷,只是祖珽进献的时间晚了而已,懂了吗?”“是,奴才记得了。”“那还不快去给太上皇送金丹。”高纬淡淡地说道。“是是,奴才告退。”“嗯。”小宦官抓紧玉瓶,连檀木案都不拿了,便向高湛的寝宫——乾寿堂跑去。 高俨疑惑地问道:“大哥,相信那金丹之说?”“自然不信。”“那为何不阻止那宦官,却还是要他将丹药送给父皇。”高绰问道“我只问你们,如果我们阻止了,也劝谏了父皇,父皇就一定会听吗?”高绰高俨不语,因为他们深知高湛那说一不二的性格,也知道他肯定不会听的,甚至会变本加厉地让祖珽继续为他炼丹。高纬见状,乘机说道:“你们也知道父皇是不会听的,所以我才没有阻止那宦官,而且我想那祖珽也不敢在丹药里做什么手脚,父皇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慢慢地控制实权,让父皇成为真正的‘太上皇’。” 高绰高俨想了想,点了点头。“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那祖珽究竟是怎么炼丹的?”高纬突然说道。高绰高俨一听,心中不由也泛起好奇的涟漪,全都看向高纬。高纬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好像再过半个月,我们仨就相对轻松一点了,是吧。”高绰高俨一听,再一想,也笑了。高纬又言道:“半个月后,邺城的夜晚可是很不错的,你们可要随朕出宫巡视民情吗?”“当然要。”高绰高俨笑着说道。“好,不过咱们现在还是快去神虎门吧,你们两位皇嫂还等着那。”高纬打开玉骨扇,说道。“嗯。”四人继续想神虎门走去。 邺城皇宫神虎门 高纬远远便看到了,穿着便服沐浴在阳光下的二女,眼中笑意不由自主开始变多,嘴角的弧度加深。走到二女身边后,高纬牵起她们的手,柔声说道:“走吧。”“嗯。”三人上了最前面的马车后,高绰和高俨也已经后面的马车里做好了。赵书庸见状,连忙跳上高纬她们所坐的马车,喊道:“走吧。”马车缓缓前行,骑着马的护卫们保护着两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计划有变,肉肉可能在下面几章出现,还有求收藏,收藏多了,偶才有动力写下去啊 第30章 悦来子佩延宗家事 邺城南城(东城主要是朝中大臣居住的地方,百姓多居住于南城,邺城皇宫坐落于北城,坐北朝南,取“南面称孤”之寓意,西城则为金凤,崇光,圣应三台,城西北则为东魏孝静帝与大齐诸帝的陵墓集聚处。) 两辆马车缓缓地在一家外观典雅并且有三层楼的客栈门口停下了,赵书庸跳下马车,掀起车帘说道:“爷,到了。”“嗯。”高纬下了马车后,很自然地扶着二女下了马车,高绰和高俨也下了马车,斛律雨看着客栈上的匾额,轻声念道:“悦来居。”,“这‘悦来居’是邺城中最有名的客栈,每日客人都达上百人之多,宗室重臣也经常到这里来品尝美食,要不是我早让赵书庸预定了雅座,我们可能还进不去了这里那。”高纬解释道。“好了,大哥,别解释了,我们快进去吧。”头一次微服出宫的高俨显然有些按捺不住了,向高纬催促道。“嗯,我们进去吧。” 悦来居内 “额,几位爷和夫人们,不知你们可有在我们这‘悦来居’中预定啊?如果几位没有的预定的话,奴才可不好让几位进去。”高纬他们刚进‘悦来居’,便被一个嘴上虽谦卑,但是面色却十分倨傲的伙计拦了下来。高纬见此,眉头轻皱,其余的人面上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快。 赵书庸见状,连忙朝着高纬躬身道;“爷,奴才早就准备好了。”说完从左手袖袋中,拿出一张折叠着的浅黄色麻纸随意地交给了那伙计,不屑地说道:“拿去看看吧。”那伙计拿来一看,连忙面容改变,面带谄媚地说道:“原来几位是贵客啊,奴才不知,请几位恕罪。”“行了,别废话了,快带我们去我们预定的雅座吧。”高俨不耐烦地说道。“是是,几位请跟奴才来。”那伙计讨了个没趣,也不敢恼怒,立马领着高纬他们向楼上走去。 高纬他们随那伙计走到三楼后,那伙计又带着他们向三楼的中央走去,直到行至一所房间的大门前停住了,高纬抬头,看着房间右侧悬挂着的木牌,念道:“子配阁”身后的高绰说道:“看来这掌柜也是个文雅之人,竟懂得用诗经的诗句来取名”“是啊,是啊,我们掌柜的不仅是商人,还是个读书人,几乎每日我们掌柜的都要在房中读半日的书那。”那伙计乘机说道。“一个读书人能把一个客栈经营得这么好,也实属不易啊。”陈涴说道。“这位夫人说的极是。”伙计奉承道。“可惜就是这客栈里的人没有管好。”高俨突然凉凉地丢出一句,那伙计听了,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尴尬不已。这时,高纬说道:“好了,我们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还是快进去吧。”替那伙计解了围。“嗯。” 进了子佩阁后,那伙计连忙问道:“几位可要吃什么菜?”“你们这里可有何招牌菜”赵书庸问道。“我们这有金毛狮子鱼、白玉鸡脯、改刀肉。。。。。。其中,金毛狮子鱼,白玉鸡脯,改刀肉这三样最出名。几位要哪几样?”“爷,您看哪?”赵书庸问道。“就先上金毛狮子鱼,白玉鸡脯和改刀肉这三样吧,先让我们尝尝看吧。”高纬说道。“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两刻后,子佩阁里 “几位,本店的招牌菜来了,请几位慢用。”那伙计把三盘菜送上来后,恭敬地说道。赵书庸从怀中拿出一张丝绢,又从丝绢里拿出一根银针,把三盘菜挨个试毒后,说道:“好了,你下去吧。”“是。”那伙计弓着腰退出了子佩阁,随便也把大门给关上了。随后,高纬便开始熟练地替二女开始布菜,赵书庸也开始替高纬,高绰,高俨三人布起了菜。等到全都布完菜后,几人实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安安静静地吃起了“悦来居”的招牌菜。 一刻之后 高俨舒服地打了个饱嗝,享受般的微眯起眼说道:“还别说,这‘悦来居’的招牌菜还真不错,这‘悦来居’厨师的手艺都可以和都可以跟宫中的御厨媲美了。”高纬闻言,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饮着茶水,倒是赵书庸看到了高纬的眼色,解释道;“三爷,怕是不知道吧,这‘悦来居’中的厨师都是掌柜的花高价请来的厨艺高手,做出来的菜肴,自然很好,而且这三样还是招牌菜,就更是让人齿颊留香了。” “哦,原来如此啊。”半倚在窗边,拿着茶杯的高绰听完后,笑道。然后,又把头转向窗外,接着看‘风景’。突然,高绰叫道:“额,大哥,阿俨,你们快连看看那不是延宗哥哥?”“什么”高俨咕哝着,和高纬一起到了窗边。 二人仔细一看,嗨,还真是:只见穿着绛色便服的高延宗正抱着一大堆东西,脑袋都快被湮没了,却还是紧紧地跟在一个蓝衣女子的身后,身后,高延宗身后的几步远处,几个王府护卫正跟着他们两个人,高纬他们再仔细一看,那正在悠闲地挑着东西的蓝衣女子正是高延宗的妻子,安德王妃——李清。高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全都心道:得,延宗哥哥又做错事了,心中也有些幸灾乐祸。 高延宗是河清三年二月五日成的亲,娶得是五姓七望中的陇西李氏族长现任御史中丞(从三品)的李毅的嫡长女——李清,这李清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儒家之学,性格也是恬静安宁的,却不知道怎么,李清和高延宗才完婚三个多月,高延宗便把以前的侍妾全遣散了,并当众立誓:自此高延宗一生都只要李清一人,当时可是引起了不少的轰动,最后,高湛无奈也只好默认了高延宗的做法。 而且自从那次立誓后,高延宗对李清更是言听计从,李清有一次对高延宗说太过肥胖对身体不好,让他立刻减肥。没曾想,短短两个多月,高延宗身上那将近跟了高延宗二十年的肥肉立刻少了二十多斤,高延宗也从一个胖子变成只有少许赘肉的男子,让高纬他们看得目瞪口呆,河南王高孝瑜更是说道:“看来我这五弟媳的话,比那战争还有用,五弟打了几个月的仗,也没有瘦得这么快,这么多。” 可能真的肥胖的缘故吧,高延宗减肥成功后还没过几个月,也就是河清四年的三月五日,李清突然怀孕了,让高延宗欣喜不已,到了天统元年的十一月二日,李清就为高延宗生了一对龙凤胎,高延宗也终于当上了父王。(因为李清怀孕的缘故,高延宗也没随着高纬去北巡)到了高纬北巡回来后,高纬立刻封了那龙凤胎中的男孩——高正宣为安德王世子,女孩——高慕清为清河郡主。 不过也因为高延宗对李清太言听计从了,每次高延宗一不小心惹了李清生气,李清都会采用冷暴力:对高延宗不说一句话,装作没听到他的话,每次都把高延宗急的抓耳挠腮,想尽一切办法,哄娇妻开心,让她可以消气,比如说现在的情况,每次河间王高孝琬看到高延宗这样,都会看似痛心疾首地摇头叹道:“怎么我们皇家子弟中会出现这种妻奴啊,造孽啊。” 不过,皇室中羡慕李清的女子也不在少数,比如:斛律雨和陈涴也走到了窗前,看到楼下的这一幕,对高延宗有些幸灾乐祸同时,陈涴又羡慕地说道:“五堂嫂真是幸福啊,延宗哥哥对她这样好,何时我和姐姐也能如此啊,唉。”陈涴身旁的斛律雨眼中也有这样的感叹之意。 高俨和高绰闻言,突然都看向了高纬,高纬见此,左眉有些无奈地一挑,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乒乒乓乓”的瓷器碎裂声,以及一个男子的怒吼:“狗奴才,让你们掌柜的给我滚出来。” 高纬和高俨高绰相互互看一眼,随后,高纬对二女说道:“你们俩先呆在这别下去,我们去去就回。”随后便和高俨高绰在刘桃枝的保护下,下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下章别看了,纯粹是某承为了赶榜单瞎写的,不过你们放心肉肉尽快上桌了,这几天某承一直在想肉肉怎么写那 第31章 绍信其人桀骜冷轩 高纬他们走到了一楼的楼梯处,便有些震惊了,只见一楼一片狼藉:原来被摆放在一楼里的案几和胡床现在几乎全被人掀翻在地,软垫也是被踢得满处都是。满地都是被打碎的瓷碗瓷勺,客人们也几乎全都被吓走了,伙计们则全部缩在一个角落里,其中一个小伙计正表情痛苦的捂着腹部,其他的伙计也都在担忧的看着他,整个一楼都被十几个护卫模样的壮汉包围着。 而在一楼的中央处立着的一个穿着绿衣的青年男子,正按着右臂,面目狰狞看着身旁不远处的一个正捂着脸颊,低头不语的少女,而且绿衣男子身上有着一大片明显的汤渍,并且还附着一些绿豆。高纬看清楚男子的长相后,眉头一蹙,心道:怎么是他。而且高纬心中也不由疑惑道:“这里怎么会这么乱,究竟发生过什么?” 高纬正想着,突然,一楼的柜台左侧的绸缎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青衣男子走了出来,高纬仔细看了看这男子:这男子看着大概二十有余的模样,小麦色的皮肤,不同于大多数人那样的棕色或黑色的眸子,一双深褐色的眸子中充满了笑意,只是这笑意一丝一毫都未达到眼底,紧紧盯着那青衣男子,薄唇微微勾起。 男子走到绿衣男子身边,先是察看了少女的脸部,在见到少女脸上的红印后,眼中冷意变得更甚,轻声说了句:“你先回房吧,这里由哥哥来处理。”少女点了点头,微微抬起脸,回房了,高纬乘机看了看少女的长相:瓜子脸,桃花眼,小琼鼻,微薄的朱唇,是个美丽的人儿,不过高纬看着她的模样总有些熟悉感,却想不起何时见过。 男子目送少女离开大堂后,转头看向高绍信,笑道:“不知渔阳王叫小人来有何事?何故发了这么大火?”原来这绿衣男子就是高延宗的六弟渔阳王高绍信,但是其人品跟其余兄弟相差甚远,或许是从小没有母妃的缘故,身边小人又多。高绍信从小就性格乖张,不与其他兄弟亲近,长大后性格更加暴躁,大齐诸帝皆不喜。所以身上空有只是因为他是宗室才得到的渔阳亲王的爵位,与他的其他兄弟相比难免逊色了不少。 而且在河清二年的时候,高绍信路过渔阳郡时,竟然还以与当地富人钟长命结拜为名,强行让他给自己整个王府众人赠送礼物,差点害得钟长命就此破产,可是因为高绍信是亲王的缘故,也没人敢向高湛高纬举报。 直到高纬登基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天统二年的四月十日,才终于有御史向高纬揭发了此事,高纬大惊,立刻命大理寺彻查此事,四月十五日,大理寺卿(从三品)禀报高纬,言明这事原委皆为属实,而且钟长命一家已经沦为穷户,艰难度日。高纬闻此大怒,立刻下诏;削去高绍信亲王爵位,降为渔阳县王(比郡王低一级)(而且高纬考虑到他从小无母的苦楚,才保留了他的王爵,不然就直接是渔阳郡公了。),于王府中思过半年,并立刻敕命高绍信把从钟长命处敲诈而来的钱财归还钟长命。 照理说:高纬的判决可以算是恰当好处,既让百姓可以看到皇帝公正的一面,又不会让文襄帝的嫡系一脉难堪(因为灭亡陈国,和高纬加冠这两件事所带来的百官晋升,可以说高绍信没被降爵多久,就很快官复原职了。),高绍信照理也应该收敛了不少才对,但是高纬没想到高绍信才刚刚思过完,居然还敢如此猖狂。“看来是得好好收拾收拾了,给那些不争气的宗室们来个杀一儆百。”想到这,高纬的眼睛开始微眯起来,看着高绍信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有些幽深起来。 高绍信突然感觉脖子有些发凉,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不由摇头,心道:自己真是被陛下罚怕,现在都有幻觉了。整了整思路,继续怒气未平地朝青衣男子吼道:“冷轩,你还问本王什么事,你问问你这些店里的奴才,居然敢这么对本王。”“哦,是吗?”冷轩闻此不由奇道。从角落里拉起一个比起其他人情绪还算正常的小伙计,问道:“小言,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风这么会这样?”冷轩指着还在痛苦的捂着腹部的小伙计问道。顿了顿,“这婷儿又是怎么回事?”那小言颤抖地说道:“轩哥,是这么回事。。。。。” 原来在高纬他们刚刚进子佩阁没多久,高绍信带着王府护卫们就来了,高绍信刚想和领路的伙计去预定好的雅座,突然看到正想柜台案几处走去的冷轩刚刚所说的婷儿,不由色心顿起,也不去雅座了,直接在一楼找了个案几,坐在胡床上,命伙计去上菜了,等到菜上来的差不多了,高绍信立刻开始食用。吃到一半时,突然嫌酒不好喝,让伙计换酒,可是伙计换了五六次,高绍信皆不满意,终于提出了他真正的要求:让那个婷儿亲自来送一壶新酒,伙计们无奈,只好去求婷儿,婷儿没法子,只好去换酒,没曾想刚到高绍信身侧,便被他一把拉入怀中,护卫们立刻把他们给遮挡住,不让其他人看到里面的画面。 而婷儿被高绍信拉入怀中后,高绍信立刻在她身上做出不轨的动作,一开始,婷儿因为他是王爷,也不想伸张,但是没曾想高绍信既然还想解开她的衣衫,当众行那羞人之事,婷儿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咬住高绍信的右臂,高绍信吃痛,立刻松了手,跳了起来,狠狠打了婷儿一巴掌,骂道:贱人。婷儿不由被打得退了好几步,高绍信见状,还想教训婷儿,刚朝婷儿走了几步,便被一个端着汤的小伙计撞到,汤也洒了一身,幸好是绿豆汤没有烫伤皮肤,但是这样一个失误还是给高绍信的怒火又浇上一层油,高绍信立马把那小伙计狠狠踹在地上,然后,四处掀翻茶几,踹倒胡床,把客人们都给吓跑了,伙计们也个个吓得不轻,但是高绍信还嫌不够,便开始大吼大叫起来。所以才有了高纬他们听到的怒吼。 冷轩听完,不由冷笑道:“王爷似乎是您不对在先吧,而且这婷儿是我的妹妹,你这样做是想让我难堪吗?”高绍信听此不由有些理亏气短,但还是嘴硬的说道:“不就是被本王摸了几下吗,至于吗?”冷轩闻此,嘴角笑意更深,言道:“照王爷这么说的,日后如果您的王妃,郡主被人如此,也没有关系是不是?如果真是那样,小人一定会头一个就尝试。”“冷轩你放肆,本王的家人是何等身份,怎是你们这种贱民可以玷污的。”高绍信不由恼羞成怒道。“小人有说错吗,这不就是王爷您话中的意思吗?”“你你。。。。”高绍信不由语塞。冷轩继续说道:“小人真是为皇室感到悲哀,陛下那么英明,居然还有您这样的昏庸的堂兄,而且现在天下尚未安宁,您就如此,呵呵。”“你胡说,天下早就平定了,那里不安宁,你再妖言惑众,小心本王杀了你。”高绍信自以为抓住冷轩的错处,开始朝着冷轩恐吓道。 冷轩冷笑一声,言道:“天下真的太平了吗,那高句丽不是还强占着我大齐的辽东吗,而且还有新罗,百济两国,其中高句丽与大齐关系最为复杂,实力却也最强大。(南北朝时期朝鲜半岛上的国家),而且高句丽与倭国(现日本)关系较为亲近,凭倭国那样的背信之国,谁知道倭国和高句丽何时会联合起来突袭大齐,现在的大齐可以说是内忧刚除,外患仍在。”冷轩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此情形之下,诸位王爷应该与陛下同心协力消除外患才是,可是,王爷您那,您现在却在欺压大齐的百姓,损害朝廷与皇族的威望,皇族有您这样的宗室,朝廷中有您这样的亲王,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 高纬听完了冷轩的这一席话,眸子中划过一丝精光,心道:看来这人倒是对时事了解的通彻,是个难得的人才,为朕所用倒是不错。可是,高绍信停在耳朵里就不是这样了,高绍信一听,立刻大吼道:“冷轩你算什么东西,本王是宗室亲王,你也配来指责本王。”突然,高绍信冷笑道:“昂,冷轩,本王记得你不是还要去参加寒士考试吗,哼哼,本王会让你来考场进不了,让你知道指责本王的下场,到时再看你是否还如此意气风发。哼哼”冷轩闻言,面上瞬间退了血色,不可思议地等着正冷笑阵阵的高绍信。 突然,楼梯处传来一个听起来尚显稚嫩的声音:“渔阳王好大的王威啊,既然冷掌柜不能指责你,那陛下可不可以啊。”高绍信闻言,一个激灵,马上转身,便看到高纬正站在楼梯末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边的高绰与高俨则看不清神色,刘桃枝称职地保护着高纬他们。高绍信看到高纬这样,舌头也不由开始打颤,疙疙瘩瘩地说道:“你你。。。。。”“怎么回事,都下来这么久了,事情还没有处理?”话音刚落,斛律雨和陈涴便从楼梯上走到了高纬身边,二女见到高绍信,眼中皆划过惊讶,但是面上还是不动神色的。“怎么渔阳王说不出话来了,刚刚不是还滔滔不绝地说着吗?”高纬平静地问道,眼中的冰冷更甚,心道:什么时候寒士考试这种大事都能让他插手了,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把朕废了,自己做皇帝,哼。这样想着,高纬眼中不由划过几丝隐隐的杀意。 高绍信闻言,更加不知该如何答了,只是单纯地重复着:“我我。。。。”“哼”高纬冷哼一声,高绍信的身上不由开始冒起了冷汗。这是,突然从门口进来跑进来一个绛衣男子和一个护卫模样的男子,高纬仔细一看,原来是高延宗和他的贴身护卫——清风。高延宗进来后急忙拉住高绍信,说道:“绍信,你又在胡闹什么,快跟五哥走,清风,快给冷掌柜赔钱。”“是。” 可是高延宗拉了高绍信好几下,高绍信都没动静,高延宗不由疑惑地看向他,见他紧紧地盯着一个方向,不由也好奇地望去,刚转头便看到了高纬他们,高延宗的身子也不由僵住了,也疙疙瘩瘩地说道:“陛陛。。。。”高纬急忙说道;“陛什么,安德王爷还是赶快赔了钱,送渔阳王回去吧,不然被其他人知道了,禀报了陛下,二位可都吃不了好。”高延宗一听,连忙说道:“好好,清风快快赔钱,绍信我们快走吧。”“哦哦。”高绍信目光有些呆滞地答道。等到清风付完了钱,也急忙跟着高延宗他们走了。 高纬走到明显对自己身份充满了好奇的冷轩身边,说道:“不用担心,你尽管放心去考试吧,渔阳王不能阻止你的。”“不知公子贵姓”冷轩问道。“我姓高。”“哦,公子你们可是皇族中人?”“我们只是皇族之中没名气的旁系而已。”“是吗?那为何让安德王他们如此忌惮?”冷轩明显不信。高纬笑道:“他们不是忌惮我们,而是忌惮当今陛下,陛下最讨厌,皇族中人借用权势欺压百姓了。”“哦,原来如此。”冷轩恍然大悟道。“不过我真心希望你我能一起同朝为官,为国效力。”高纬说道。“多谢,我一定会努力的。”冷轩抱拳说道。“嗯”高纬转头看着其他人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回府吧,不然父亲与母亲要着急的。”“嗯。”高纬他们率上坐上了马车,而赵书庸在付完钱后,也马上跳上马车,马车慢慢地驶离了“悦来居”,冷轩站在大门口静静地看着那慢慢远去的马车,静静地。 至于外患是怎么回事那:原来高纬虽然一口气派军取得广大的北部和西部地区,消除了吐谷浑这些外患,但是还是残留了一些外患,如:高句丽,新罗等国现在不过是看大齐国势强盛,才进攻称臣,要是日后大齐国势衰落了,恐怕他们会立刻乘机攻打大齐,谋取利益,所以高纬一直对高句丽等国难以放心。 而且,高纬还有个心腹大患,那就是倭国,倭国也是别国强盛时,服软进贡称臣,而且还派自己国的人才去别国学习,可是要是别国衰落了,倭国可是会立刻用从别国学来的技术知识攻击那个国家,几百年来,这招屡试不爽,要是倭国日后也如此的话,恐怕对大齐的危害比高句丽等国的还要大得多,所以高纬在灭亡陈国后,对大齐水军的操练反而更加严格,现在有人能如此明了地洞察天下大势,怎能不让高纬震惊和惊喜,而且说不定还能为高纬出谋划策从而更好地抵制高湛和和士开,更快地掌握实权。所以高纬才想尽快把冷轩培养成自己的人。 可是专心想着这件事的高纬没有察觉到,自己袖袋中的帛画已经少了几张,而在斛律雨和陈涴各自的袖袋中,则都多了两三张不一样的帛画,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帛画上赫然画得女女交欢的姿势,姿势之大胆足以让人脸红,不过现在马车中的三人面色都很正常,很正常。 马车还在“吱吱”地向邺城皇宫的神虎门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就算俺人品不咋的,但你们至少给点面子收藏下作者和作品吧,点一点又不会怀孕,素不素 第32章 身份尴尬母子禁忌 一进入邺城皇宫的神虎门,两辆马车就分开了,一辆朝着高绰高俨他们的寝宫方向驶去(皇子一般是年满十四岁或是举行了大婚才可以正式建府称王,所以高绰高俨现在还是居住在他们自己的寝宫。),一辆则向龙乾宫方向驶去。 到了龙乾宫前方十几丈(大齐礼制:任何车马行至龙乾宫,都必须于龙乾宫前十五丈停下,随后步行进入龙乾宫,反之则被视为大不敬,连皇帝的玉辂也只能停于龙乾宫前五丈处,皇后的寝宫也是如此。),马车停了下来,赵书庸连忙跳了下来,掀起帘子说:“爷,到了”高纬踩着脚踏,下了马车后,高纬冲二女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还是赶快沐浴吧,然后再用晚膳。”二女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赵书庸放下了帘子,恭顺地站在高纬的身后。 高纬静静地看着那正向乾凤殿驶去的马车,想着刚刚二女乖顺的行为,心中疑惑道:“这还真是怪事,平时就算不出宫,阿雨和涴儿也会经常来龙乾宫坐坐,照常理来说,今天出宫了,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们就更应该在龙乾宫休息一会儿再走啊,怎么今天我一说,她们就这么听话地走了?”低头想了好几种可能性,却都被高纬自己给否定了。 转头又一想,心中不由笑骂道:“真是的,说不定她们是真的累了,所以才乖乖回去休息了,这样还省得想尽办法来哄她们回去,难不成我真是个受欺负的命,她们不来麻烦我了,我自己倒还想要她们来麻烦我。”想到这高纬不由拿着玉骨扇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轻笑着摇了摇头后,慢慢地向龙乾宫走去。赵书庸一看,急忙跟上,心中不由寻思道:“爷这是怎么了,一会儿皱眉沉思的模样,一会儿又是淡笑摇头的模样,莫不是。。。。”赵书庸有了一个猜想:“莫不是魔障了。”这样想着,脚步也不由慢了下来。 高纬不经意地转头一看,见赵书庸离自己有着一大段的距离,不由喊道:“赵书庸,你快点,难不成还要爷等你吗?”赵书庸一听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急忙跑了过去。等到了高纬身边后,赵书庸小心翼翼地问道:“爷,您没事吧?怎么又是皱眉又是淡笑的,该不会是。。。。”最后的几个字赵书庸没敢说,因为说了等于诅咒帝王,可是要赐死的。但是以高纬对赵书庸的了解还是晓得那几个字是什么的,高纬不由有些恼怒地拿着玉骨扇敲了赵书庸三下脑袋,随后,恶狠狠地说道:“爷好的很,怎么会魔障,也告诉你,你要是以后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看爷怎么收拾你,听清楚没有?” “是。”赵书庸抱着微微发疼的脑袋,很是委屈地答道。“哼”高纬冷哼一声后,说道:“好了,别装了,快回龙乾宫吧,爷也想好好地沐浴一番。”接着,不顾还在装可怜的赵书庸,快步向龙乾宫走去,“唉,爷您慢点。”赵书庸赶忙拉下了抱着脑袋的双手,急忙向高纬跑去,跑到高纬身边后,又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主仆二人走到龙乾宫的殿门前后,刚想进去。一个小宦官急忙跑了过来,朝着高纬行过礼后,高纬问道:“有什么是吗?”小宦官恭敬地说道:“回陛下,在陛下出宫之后的两个时辰后,太上皇后和太贵妃带着乐涵公主就来了,已经在偏殿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什么”高纬惊讶道。随后,马上跑了进去。 刚跑进龙乾宫的偏殿,便看见优雅地坐在檀木榻上专心看书的胡曦岚,还有被一条紫绸蒙着眼睛,正在与高紫凝玩耍的张丽华。高纬刚想叫“母后”,但是却感觉右手的衣袖被一只小手轻轻地拉了拉,高纬低头望去,高紫凝正张着大大的眼睛,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上洋溢着一种不明意思的笑容。 高纬这样可爱的高紫凝,笑了笑,刚想弯腰抱起小紫凝。却被人一把抱住,高纬的身体不由僵住了;而张丽华则双手紧紧地抱着高纬的腰,凑在高纬耳边,开心地说道:“哈,紫凝,看吧,你还是被我抓住了。”但是马上张丽华便不说话了,张丽华的小手摸了摸高纬的腰部,疑惑道:“怎么回事,紫凝什么时候这么高了?”张丽华慢慢地把紫绸解了下来,一下子便看到了自己跟高纬所保持着的暧昧动作:自己的双手正紧紧地抱着高纬的腰部,两个人的身体也几乎整个贴在了一起,而自己的嘴唇正紧凑在高纬的耳边。 张丽华立马松开了高纬,故作平静地坐到了檀木榻的另一侧,拿起放在沉香木小案几上的白玉茶杯,放在自己的面前,装作是优雅地品着御茶,实则是借着茶杯遮住自己脸上可以的红晕。不过在刚刚张丽华身体停顿的短暂时间内,高纬还是看到了害羞的张丽华,心中也不由有一瞬间的惊艳之感。 其实张丽华今年也才十四岁,只比高纬大三岁,而且因为张丽华十二岁就被陈叔宝纳入陈国东宫了,而后又当了近两年的贵妃,大齐灭陈后,张丽华又一跃而成大齐的太贵妃,经过这些身份的所要学会的规矩的锻炼,张丽华身上既有少女的气质又有皇族贵妇的魅力,而二十三岁的胡曦岚身上则既有成熟女子的气质也有太上皇后的特有的庄重,连高纬看了,眼中都不由有些痴迷。 而害羞中的张丽华则比平时的她,多了一份独特的气质:玉质般的鹅蛋脸,淡墨色的柳眉,魅惑天生的丹凤眼,如玉般的小琼鼻,粉色的薄唇;此时在那如玉般的脸颊上正飘着两片粉霞,魅惑的丹凤眼也变得有些迷离,墨色的眸子也让人不自觉地深陷其中。 但是在高纬头一次见到张丽华的时候,高纬总觉得张丽华的那双丹凤眼很像一个人的那双眼睛,那就是高纬的皇伯父——文宣帝高洋,但是想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了,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高纬不由自主地紧盯着正在害羞的张丽华,直到胡曦岚发出了一声清咳,高纬才如梦初醒,马上意识到了两人的身份,也意识到了两人这样的不妥之处。高纬赶忙转移了眼神,移到了檀木做榻上的另一侧的胡曦岚身上,这时,高纬才发现在胡曦岚放在案几上的左手边,有着一张卷起来的帛画。高纬刚想说些什么,衣袖却又被高紫凝扯了扯,高纬蹲体,问道:“紫凝怎么了?”“大哥抱。”小紫凝张开双手,声音糯糯地说道。“好,来大哥抱。”高纬轻轻地抱起高紫凝小小的身子,然后,抱着高紫凝坐到了胡曦岚身边的胡床上,小紫凝舒服地坐在高纬怀中,拨弄着自己小小的,肉肉的十指。高纬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地问道:“不知母后和太贵妃今日为何来儿臣这龙乾宫?” “因为这个。”胡曦岚拿起案几上的帛画,对高纬答道。高纬伸出手,刚要拿到帛画时,胡曦岚突然把帛画后拿一些,让高纬抓了个空。高纬不由抬头看向胡曦岚,却看见胡曦岚面色如常,只是左边的柳眉微微挑高了些。高纬再抓,胡曦岚再后退,一连三次,连另一侧的张丽华都发现不对劲了,转头望向胡曦岚。高纬突然微勾了勾嘴角,抱着高紫凝起身,走到张丽华面前说道:“太贵妃可以先照顾一下紫凝吧。儿臣抱着她都不好拿东西了。”“额。。。。好的。”赵丽华答道。 高纬把高紫凝放入张丽华怀中后,走到了胡曦岚的面前,侧了侧身子,挡住了张丽华和高紫凝的视线后,高纬突然一把抓住了胡曦岚的拿着帛画的玉臂。胡曦岚顿时吓了一跳,使劲动了动手臂,想从高纬的禁锢中抽出手臂,但是没曾想高纬的力气巨大,一点都抽不出来,胡曦岚无奈,只好放弃了,任由高纬把帛画从手中抽走。 高纬放下了胡曦岚的玉臂,拿着帛画仔细看了看:帛画上画着一位面目清秀的十一岁模样的少女,在帛画的右上角用魏碑工整地写着:林希二字。除此以外,帛画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是?”高纬问道。“这是你父皇给你挑选的教你‘人事’的女官,家世干净,人也聪慧。一个月后,你父皇会把她送入你寝殿的”胡曦岚淡淡地说道。“已经挑好了吗,这么快?”高纬惊讶道。“南阳王一个月前已经学会了‘人事’了。陛下,现在学,也差不多。”张丽华解释道。“哦,儿臣知道了。” 其实高纬清楚那个林希教完她“人事”后,一定会被囚禁起来的,秘密代替斛律雨和陈涴侍寝的,直到生下高纬的子嗣,那个林希就会被秘密处理掉,虽然有些不忍,但是高纬也不会因为一个无辜的女官,反对高湛的决定的,因为那样只会使高纬的帝位更加不稳。 说完此事后,殿里出现了着实令人不自在的寂静,直到在张丽华怀中的高紫凝无聊地扭了扭小小的身子,张丽华见状,乘机说道:“哀家看紫凝有些无聊了,哀家带着她出去玩会儿,陛下还是和娘娘再聊聊吧。”“嗯。”高纬和胡曦岚应道。 等到张丽华带着高紫凝出去后,高纬默默地坐到木榻上原来张丽华坐的地方,高纬轻声问道:“母后今日来此,除了告诉儿臣女官人选已定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难道没有重要的事情,母后我就不能来这里看看哀家的十月怀胎的‘儿子’了,再说,陛下不来看哀家,当然只有哀家亲自来这里看望陛下了”最后一句话,胡曦岚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高纬低头不语,她知道胡曦岚在埋怨她,也想她,可是高纬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明明知道胡曦岚是生自己养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是高纬对胡曦岚的禁忌之情就是压抑不住,高纬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在前世高纬就对胡曦岚有这种隐隐的禁忌之情了,所以为了不然其他人特别是斛律雨和陈涴,注意到高纬对胡曦岚这种禁忌之情,高纬一直都尽可能避免和胡曦岚单独相处,一是提醒自己,二是不让其他人有所怀疑。 “母后说的是,是儿臣不对,儿臣是因为政务缠身,所以才没空去陪母后的,儿臣以后一定的尽可能抽空去母后寝宫陪伴母后。”高纬垂着眼睑,淡淡地说道。“真的?,你不会骗我吧?”胡曦岚语气中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丝毫不像平日里仪态万千的尊贵的大齐太上皇后,俨然像个会怕被欺骗的小女孩。“自然是真的,儿臣保证。”高纬见状不由笑道。“真的,这可是你说的。”胡曦岚激动地说道。但是,突然胡曦岚墨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高纬,有些怀疑地说道:“不过我还是不放心,我们来击掌为誓如何。”说完,胡曦岚马上把如玉般的修长右手伸到高纬面前吗,深怕高纬会后悔似的,也完全忘了自己是高纬的母后和长辈,只是以同辈人的角度。 高纬看到胡曦岚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嘴角的笑意不由更甚,也不点破现在两人之间的不妥之处,笑意盈盈地伸出了左手,“啪”两人终于击掌为誓。只是没曾想这一击掌,也栓住两人的一生一世。 “母后这下子放心了吧?”高纬淡笑着,询问道。“恩。”胡曦岚微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看偏殿里特意未关上的窗户外的天色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母后还是先回去了,纬儿你可别忘了你说的话啊。”胡曦岚特意强调道。“是,儿臣不会忘记的。”高纬不由有些无奈地说道。 “恩,那母后走了。”“是。”胡曦岚说完,便猛地站起,因为胡曦岚坐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现在猛地一起立,大脑自然会供血不足,而引发晕眩。所以胡曦岚刚刚站起,就立刻因为浓重的晕眩感,身体不由自主向地下倾倒。高纬见状立刻喊道:“母后,小心。”手也快速地抓住了胡曦岚的胳膊。但是因为巨大的惯性,高纬不仅没能拉住胡曦岚,连自己也被迫倒了下去,倒在了地毯上,虽然地毯很柔软,但是地毯下面的大理石板也不是吃素的,所以在倒在地毯上时,高纬还是因为大理石所造成的疼痛感,惹不住皱了皱眉,而且胡曦岚也因为惯性马上倒在了高纬身上,这也使高纬惹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好在胡曦岚的大半重量全都压在了地毯上,只有上半身压在了高纬身上,所以高纬所收到的撞击力并不是很大,不一会儿,高纬身上的疼痛感就消失了,高纬看了看身上凤眼微眯的胡曦岚,从她迷离的眼神中,高纬知道,胡曦岚还在犯晕那。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胡曦岚朱红色的薄唇,看着那从半开的朱唇中隐隐看得到的小粉舌,高纬的喉间不有些滑动,眼睛微眯起来,眸子开始变得幽深。 突然高纬抬头一下子欺住了胡曦岚的薄唇,小心翼翼半伸出小舌,慢慢地勾画着胡曦岚那完美的唇形,“恩。。。”胡曦岚有些不由自主低吟了一声,朱唇开启得更多,高纬的小舌乘机进入了胡曦岚的领地中,慢慢地有舌头摩擦着胡曦岚口腔两侧的贝齿,然后突然用小舌卷起了胡曦岚那躲在后方的小粉舌,高纬的舌带领着胡曦岚的小舌,在胡曦岚的领地中慢慢地开始了纠缠,口中的液体也越积越多,胡曦岚的眼神开始更加迷离起来,小舌不由自主地回应着高纬,高纬的眸子更加幽深起来,更加热烈地和胡曦岚纠缠了起来。 “娘娘,陛下”正当二人渐入佳境的时候,偏殿外突然传来张丽华的叫声,胡曦岚一听到这个,身子猛地一震,眸子恢复了清明,一下子便看到了,高纬那幽深的蓝紫色眸子,以及自己正和高纬做得事情。胡曦岚赶忙推开了高纬,站起了身子,理了理有些皱痕的衣袍,脸颊上有着两朵可疑的红霞。 胡曦岚深呼吸了一下,对也已经起身了的高纬说道:“看来,纬儿真是长大了,居然也会这样的事,那个女官的事哀家会尽快替你弄好的,你放心吧。”高纬没说话,只是看着胡曦岚。胡曦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轻咳了一声,说道:“还有希望陛下能够忘记刚刚的事,哀家与陛下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高纬知道,胡曦岚不叫自己纬儿,而称自己陛下,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和她的身份,高纬垂下眼睑,心中默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母后说得是,儿臣刚刚与母后也不过是聊些琐事而已。自然不会有什么。”胡曦岚听着这个,不知为何,心中的轻松也只有一点,反而是失落与淡淡的哀伤之情在心头飘荡,但是胡曦岚不知这是为什么,也不愿去想这样的原因。 这时,张丽华牵着小紫凝进来了,对胡曦岚说过:“娘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宫服用晚膳吧。”“额。。。。。哦,好的。”胡曦岚奇怪地答应道。 站在龙乾宫的大殿门口,高纬平静地看着越来越远的銮辂,直到那銮辂彻底消失了,高纬才朝身侧的赵书庸吩咐道:“赶快去准备玉辂,爷要到玉明池(皇帝的专属浴池)去沐浴。”“是。”赵书庸说完就跑去准备了,在赵书庸走后,高纬不自觉地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唇上,感受着唇上的温度,高纬的眼神有些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到听到了赵书庸的脚步后,高纬立刻放下了手,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赵书庸走到高纬旁边后,说道:“爷,准备好了。”“恩。那走吧。”说完,主仆二人便向皇帝玉辂走去。 只是高纬不知道当夜,躺在床上的胡曦岚,也一直眸子幽深地摸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求花花,求收藏。随便说一句:为什么你们都不加我的群,只有曉惢妹纸加了,你们把我整桑心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o(∓gt;∓lt;)o 第33章 夜探祖府炼丹真相 天统三年五月十四日,有百姓入大理寺揭发渔阳王高绍信种种劣行,大理寺丞不敢怠慢,立马入宫禀报文睿帝。文睿帝大惊,立刻下诏命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彻查此事。五月十六日,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共同上奏:渔阳王高绍信此事大致属实,百姓皆对其怨声载道。 文睿帝阅此奏疏,当即震怒不已,当即下诏道:渔阳王高绍信暴虐无常,欺压百姓,不思圣恩,败坏祖德,难为宗室亲王,立刻削去其王爵,降为定阳郡侯(从二品。高绍信为散郡侯,并无实权。)(定阳比渔阳要偏僻荒凉。),并立刻将其押送至封地定阳郡思过,为期五年,妻妾仆从等必须随从,宗室众人不得相送。其子嗣暂由广宁王高孝珩抚养。(高孝珩现无子嗣。) 天统三年五月十八日,高绍信及其妻妾仆从自皇都邺城出发,开始被押送至定阳郡思过。 天统三年五月二十日,文睿帝下诏尊废帝济南闵悼王高殷(河清元年高湛加的谥号。)为闵悼皇帝,庙号恭宗,修改废帝实录为恭宗闵悼帝实录。 天统三年五月二十一日,文睿帝下诏为宇文泰加谥号为武桓,加庙号为周烈祖;周孝闵帝宇文觉加庙号为敬宗;为周明帝宇文毓加庙号为世宗;为宇文邕加谥号为愍惠帝,加庙号为穆宗。并修改周国四帝实录。 天统三年五月二十七日,戌时(晚上七点),皇都邺城东城,太中大夫府(从三品)(祖珽府第) “咚!——咚!”,“咚!——咚!”,“咚!——咚!”打更声刚过,祖珽府第上方便快速划过三个不甚清楚的黑影,不一会儿,三个黑影便出现在了府中正堂的屋顶上,三个黑衣人恭敬地放下怀中的三个少年,一个戴着半个墨黑色面具,身材瘦长的少年对着三个黑衣人说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是。” 等到黑衣人走后,三个少年慢慢地趴了下来,一个戴着蓝色面具的少年,从腰中摸出一个长五寸,厚一寸的银片,慢慢地插入屋顶的两片棕色琉璃瓦中,开始缓缓使劲,不一会儿,两片琉璃瓦之间的空隙便开始变得越来越大。“梆”一声轻响后,蓝面具少年看了看墨黑面具少年,墨黑面具少年点了点头,蓝面具少年连忙回头,和身旁的面戴绛色面具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把那两片琉璃瓦拿了起来。 把琉璃瓦去除后,三个少年纷纷把脑袋凑到了那个缺口上,在缺口上,三个少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正堂中的情景:正堂中,三个男人正面对面地坐在胡床上,悠闲着饮着茶,聊着琐事,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而这三个男人也全是三个少年认识的,他们就是:和士开,祖珽,平秦王高归彦。 正说着话,祖珽他们便见到从院子跑进来了一个灰衣男人,祖珽看到那个男人后,眼中笑意更甚,灰衣男子跑到祖珽身边后,把手中的小白玉瓶举到了头上,说道:“老爷新的金丹炼好了。请过目。”“哦,是吗?我来看看。”祖珽一听,连忙从胡床上站了起来,走到灰衣男人面前,拿起了小玉瓶,和士开和高归彦也凑了过来,祖珽拔开玉瓶塞,一种奇异的香味便逸了出来,祖珽倒出了一颗丹药,淡青色的丹药,毫无特别之处,但是和士开三人看到这颗丹药后,却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后,祖珽说道:“不错,这次的金丹炼得很好,刘辉多亏你了。”“老爷折煞奴才了,老爷救了奴才,奴才自然要为老爷效犬马之劳了”刘辉面无表情地说道。“没错。哈哈。”祖珽大笑着拍了拍刘辉的肩膀,刘辉微不可查地轻皱了一下眉头,随后继续面无表情。“哈哈,谁能想到祖大人府中的管家刘辉竟还是一位丹药师。”和士开大笑道。“没错,更加不知道这金丹究竟是怎么炼成的。”高归彦也笑道。 祖珽一听此话,眼中划过一丝凝重,随后,说道:“一说到这个,我们是该去看看那些药引现在怎么样了?刘辉带路吧。”“是。”说完,四人向后院走去,屋顶上的三个少年对视一眼后,墨黑面具少年一挥手,那三个黑衣人便又出现了,抱起了三个少年后,紧随着和士开四人进入了后院 到了后院,三个黑衣人恭敬地把三个少年放在了一个屋顶上后,便又消失了,像刚刚那样,蓝面具少年去除两块琉璃瓦后,三个少年刚刚凑到了小口上,便被下方一幕震惊到了:下方的屋子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的屋子里放着一个硕大的黄铜炼丹炉,炼丹炉旁坐着七八个巫师模样的人,坐在蒲包上,低着头,口中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和士开三人正满意地看着这一幕,那个刘辉还是面无表情;而在屋子的另一半则上演着完全不同的一幕:地上随意放着几床锦被,四周也全是女子与男人的衣物,甚至于女子的肚兜、男子的亵裤也被随意扔在地上,而在锦被上无一例外全是一个壮硕的男人压在一个女子身上,做着的事情,女子们全都是脸色苍白,额头上出现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嘴里不断逸出“恩,唔”的呜咽声,右手上绑着的白色纱布渗出丝丝血丝。而在每床锦被的四周都立着一两个男人,口中不断说着不堪的话语,等到压着女子的男人累了,站起来离开后,又马上会有一个男人接替他,继续做着那让女子痛苦的事。 绛色面具的少年看到这一幕后,马上从腰间拿出了一个紫金弹弓和一颗铁珠,朝着一个男子的脑袋使劲拉动着弹弓,刚想发射,便被墨黑色面具的少年一把按住,绛色面具的少年不由气愤地说道:“大哥,你为何要阻拦我?”“先别打草惊蛇,看看再说,到时候我们再一举扳倒他们。”那个少年淡淡地说道。“没错,阿俨,我们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蓝色面具少年也劝道。“。。。。。。好吧”绛色面具少年终于放下了弹弓,同意接着看下去。原来这三个少年就是高纬,高绰,高俨三兄弟,墨黑色面具的就是高纬,蓝面具的就是高绰,绛色面具的高俨,今晚他们便是由“龙隐”保护者,来调查祖珽是怎么炼丹的。(因为高纬有意想让高绰高俨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所以“龙隐”的存在也就慢慢地透露给了他们。) 看了一会儿的炼丹状况后,和士开笑道:“世人只知太上皇服用的金丹奇异,却不知这金丹里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就是那纯净的处子之血,哈哈。”“不过老是这样抓捕女子真的没问题吗?”高归彦有些担忧地问道。“这有什么,这些女子全是聋哑之人,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的能说些什么,她们的家人巴不得她们失踪那,好解决到这些麻烦,大不我让了祖元(祖珽独子)玩完那些女子后再杀掉不就行了嘛。”祖珽满不在乎地说道。“恩,这样就差不多了。”高归彦说道。“不过说起元儿,我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见到他。”和士开问道。“那小子肯定是跟昂儿在里屋那,我们进去找他吧。”祖珽说道。和昂,和士开独子。“恩。” 原来这所谓的金丹中最重要的药引竟是处子之血,那清香也是从其中炼出来的,而和士开他们为了有足够的药引,但又不想不被发现,所以经常派人秘密抓捕邺城及周边城邑中的聋哑女子,而那些女子的家人大都不愿寻找这些女子,所以和士开他们至今都安然无事,而等到那些女子的处子之血取了满十五次后,那血的纯净就会远不如前了,这些女子的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这才给了祖元和和昂可趁之机,他们俩经常带着府中的护卫在炼丹房玩弄那些女子,而和士开和祖珽也放纵着他们,所以造成他们胆子越来越大。 高纬他们看着和士开的嘴脸,听着他们的话语,不由都把拳头捏得紧紧的,青筋顿现,高纬用手势叫出一个“龙隐”后,让高绰和高俨拿出了各自的京畿卫令牌后,交给了“龙隐”后,说道:“你马上拿着这两面令牌,装成南阳王亲信,带着京畿卫速来此处,捉拿祖府众人,若他们问是谁的命令,就说是朕的。”“是。”说完,“龙隐”便消失了。 高俨重新低头看着那正在和和士开说话的和昂,眼中怒意更甚,因为这和昂就是他刚刚想要射死的那个男人,也是行为最禽兽的一个。压抑一会儿后,高俨终于受不了了,重新拉开了弹弓,在高纬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射了出去,“啊”和昂惨叫一声后,随后马上倒在地上。 “昂儿。”和士开见状叫到,接着马上扶起头冒冷汗的和昂,一低头,便看到,和昂右臂上的那个小洞,从小洞已经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了,而且小洞一直没入了白骨中,右臂很可能便废了,足可看发射者的用力之大,怒火之盛。祖珽和高归彦见状,突然猛地一抬头,便看到了屋顶上戴着面具的高纬三人,心中都有些惊讶,这时,和士开也看到了他们,不由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抓住他们,杀了他们。”院子里护卫们,马上跳上了屋顶,想要抓住高纬他们,这时高纬身边立刻出现了二十几“龙隐”,开始护卫高纬他们,因为“龙隐”个个武艺不凡,所以刚开始倒是稳占上风。 但是“一拳难敌四手”,高纬没曾想小小一个太中大夫府,居然护卫多达近千人,所以“龙隐”们也开始纷纷负伤了,但是尽职地保护着角落里的高纬三人,这时,和士开见状,满目猩红地吼道:“给我杀了他们,把他们给我碎尸万段,碎尸万段。”祖府护卫们听到后,继续攻击“龙隐”,但是“龙隐”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两边一时间还是僵持不下,突然刘辉从护卫们中窜里出来,猛攻东边的三个“龙隐”,那三个“龙隐”伤势最重,虽然有心抗敌,但还是力不从心,过一会儿,东边的保护圈里便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刘辉乘势,加大攻击,终于刘辉靠近高纬,刘辉一看到高纬被要抓她,高纬见状急忙踢去,被刘辉躲掉后,高纬的脚顺势踢到了刘辉腰间的一个小瓷瓶,瓷瓶摔碎,药粉飘飞,刘辉见状急忙把那些飘荡的药粉挥向高纬,高纬猝不及防,身上便全是那种无色无味的药粉,刘辉眯那双倒三角眼盯着高纬,好像在等待着或观察着什么。 这时,从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众人回头一看,竟是由校尉李岩和他所率领的上千名身着细鳞甲的京畿卫,祖珽见状,走到李岩面前说道:“李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你可知擅闯朝臣府第是什么罪吗?”李岩听了,忙拿出那两面令牌,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有令,立刻捉拿祖府众人,包括和大人和平秦王。”“什么,李岩你敢。”高归彦喊道。“没什么敢不敢的,这是陛下的命令,京畿卫听令。”“在。”“立刻捉拿祖府众人。”“是。”京畿卫们立刻开始抓拿起了祖府众人,遇到有人反抗,直接用剑刺穿其双手,在进行捉拿,一时间,祖府上下,一阵混乱。 乘着这阵混乱,高纬连忙命“龙隐”护送他们回宫,“龙隐”得令,立刻消失在黑暗中,只是高纬他们没看见,那个刘辉不知何时起也从祖府中消失了。 今夜的邺城注定不会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气死我了,码了一天的字,居然不见了,害我只得重新码,哭啊 第34章 夜闯北宫母子解媚 邺城皇宫 高纬的耳边充斥着“呼呼呼”的疾风声,四周的温度也不自觉地降下来了许多,但是高纬还是敏锐地自己身体开始慢慢地变热了,脑海中猛地想起了两年前的长安竹屋事件,高纬心道不妙,挣扎地抬起了头,高纬虚弱地对“龙隐”说道:“不要去龙乾宫了,快,快去玉明池。”“主子,这。。。。”“龙隐”有些迟疑地说道。“你敢违抗朕的命令吗?”高纬虚弱中带着一丝冰凉地说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送主子过去。”说完,“龙隐”开始更加快速地在皇宫的高耸的屋檐上移动着。(高绰和高俨已经被其他的“龙隐”送去了自己的寝宫。) 移动了好一会儿,“龙隐”突然停下了脚步,在一座宫殿的屋檐上站立住了,高纬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怎么停了,快走啊。”“主子您是不是不舒服?”“龙隐”还是面无表情,但是语气中带着微不可查的担忧地问道。“朕中了媚药了,快送朕去玉明池。”“龙隐”想了想,突然转身向与玉明池相反的方向移动,高纬见状,想喊住“龙隐”却因为自己身体的异样而喊不出话来,脑袋也因为越来越重的晕眩感,垂了下来。 没过多久,“龙隐”在另一所宫殿的屋檐上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抱着高纬从屋檐上落到了宫殿前的大理石走廊上,然后趁着守着宫殿大门的宦官们不注意,立刻快速移动到他们身边,几个眨眼间,大门外的七八个宦官就全倒地了,然后,“龙隐”迅速地打开了宫殿大门,立刻进入了这座宫殿。 过了一会儿后,宫殿里的宫侍们便几乎都被打晕了,“咚”在打晕了最后一个小侍女后,“龙隐”和高纬便进了内殿。“龙隐”眯眼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四周后,马上小心翼翼地把高纬放了下来。高纬有些困难地用双腿支起了身子,用那双迷离的蓝紫色眸子打量着这内殿的一切。 突然高纬瞪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眼,然后,又看了一遍内殿,看过后,高纬紧盯着那个“龙隐”,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这是北宫,是朕母后的寝宫吗?”“是,这是北宫。”高纬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打破了,高纬喘了一口粗气,咬牙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带朕来这里。”“因为只有北宫最近,要是去了乾凤宫或是坤凤宫,主子的身子怕是早就熬不住了。”“可是这是朕母后的寝殿,难道你要让朕的母后替朕解媚吗?”高纬用沙哑的嗓子低吼道。“奴才不管主子与太上皇后的关系,奴才只知道太上皇后可以帮助主子解除媚药。”“龙隐”依然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这狗奴才。。。。。”“谁在哪里?”高纬刚想训斥“龙隐”便被一个轻柔的女声给打断了,高纬听到这个声音,燥热难耐的身子立刻僵硬了,因为高纬听得出来这个女声便是胡曦岚发出的,“奴才告退了。”“龙隐”乘势说道。然后便迅速消失了,“唉,你。。。。”高纬想说的话也来不及说出来了,“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深夜擅闯哀家的寝宫,哀家看你是不想要命了。”胡曦岚轻柔中带着几丝冰冷地说道。 高纬无奈,只得转身,摘下了面具,丢在了地上,慢慢地走到床前,对正端坐于沉香木床榻上的胡曦岚说道:“是我,母后。”高纬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了,身上的体温也越来越高。胡曦岚闻言,急忙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走到高纬身边后,见到真是高纬后,脑子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半个月的那一幕,粉颊上立刻飘浮起了两片淡淡的红晕,僵硬地笑道:“原来是纬儿啊,这么晚了,你来母后宫中做什么?” “儿臣,儿臣。。。。。”高纬突然呆呆地看着胡曦岚,不再说话了,只是眼中的更甚,胡曦岚顺着高纬的目光一看自己的身上,忽然“啊”的一声后,急忙用双手护住了胸口。 原来:因为夏夜炎热,所以胡曦岚一直喜欢脱去纱衣,只穿着肚兜睡觉,而刚刚胡曦岚因为听到内殿里有声音,所以急忙穿上了薄薄的纱衣,可是因为刚刚实在太急了,所以胡曦岚只是把纱衣下方的玉凤扣扣好,纱衣上方的玉凤扣却没有扣稳,刚刚她的身体一走动,玉凤扣便松了,一小片纱衣也掉了下来,露出了雪白的脖子,精致的锁骨,以及若隐若现的被月白色的肚兜包裹着的玉峰。 扣好玉凤扣后,胡曦岚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后,继续问道:“纬儿你还没说你深夜来母后寝宫究竟作甚那?”“儿臣,儿臣。。。。。。”高纬沙哑着声音犹豫道,心道:难道要我说我是被“龙隐”带到你宫中,想要你替我解媚吗。胡曦岚起初没在意高纬那沙哑的声音,现在又听到这种声音,不由疑惑地问道:“纬儿,你的声音怎么了,怎么沙哑成这样?”“儿臣没事,真的没事。”高纬急忙说道。却不知,她话说得越快、越多,她的那沙哑的声音就越明显,所以胡曦岚听完后,心中疑惑更甚。 走到高纬面前后,胡曦岚伸手摸了摸高纬的脸,有些惊吓地说道:“纬儿,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烫,可是发烧了,你别急,母后这就叫人宣太医。”(因为内殿里没有烛光,只有淡淡的月光,所以胡曦岚并没有发现高纬那眼中的。)“来人。。。。啊。”胡曦岚刚想叫人,便被一股大力强行拉入了一人的怀中,“母后,母后”高纬说话的同时,嘴中的热气暧昧地洒在了胡曦岚晶莹的耳垂上。(高纬此时身高已经高达五尺了,比胡曦岚还要高小半个头。) 原来,刚刚在胡曦岚伸手摸高纬脸的时候,高纬明显感觉到那短暂的清凉,所以在胡曦岚的手离开后,高纬心中便涌现还想要那清凉感觉的,再加上媚药的发作,高纬终于忍不住地伸出了手,大力地把胡曦岚拽到了自己的怀中。 胡曦岚立刻发现了两人现在的暧昧情况,扭动着身子想要逃离高纬的怀抱,并同时说道:“纬儿,快放开,我是母后啊。”但是,胡曦岚却不知道,她的这一扭动,更是把高纬本来就很高涨的,弄得更上了一层楼,高纬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然后,高纬运用着更大的力气把胡曦岚拽到了床榻上,胡曦岚刚想挣扎起身,便被随之而来的高纬给压住了,双手也被高纬禁锢住了,胡曦岚一抬头,便看见高纬那双火热的眸子,心里一惊,声音颤抖地问道:“纬儿,你怎么了,我是母后啊,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高纬勾了勾嘴角,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正在和我喜欢的女人做着我喜欢的事。”“什么,纬儿。。唔唔”胡曦岚刚想说话,便被高纬紧随而来的吻给阻拦住了,高纬吻住胡曦岚的粉唇后,伸出一小截的舌头慢慢地勾画着胡曦岚完美的唇线,勾画了一会儿后,高纬的舌头刚想进入胡曦岚的口中,却马上就发现了胡曦岚正紧咬着贝齿,不让她进入。 高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唇还是停留在胡曦岚的唇上,但是右手却悄悄地放开了胡曦岚的手,移到了胡曦岚的胸前,如一条游蛇一般,高纬的右手很快便移到了胡曦岚的纱衣里,在触碰到胡曦岚的玉峰后,高纬的右手立刻将那侧的玉峰轻轻地揉捏了起来,胡曦岚受此刺激,不由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粉唇也半张开来,高纬的舌头乘势立刻滑了进去,勾起胡曦岚的舌头开始缠绕起来。 吻了将近半刻的工夫,高纬才终于放过了胡曦岚,慢慢地退了出来,退的过程中还带出了一条晶莹的银丝,正在大口呼吸的胡曦岚一见到这个,本来因为供氧不足而泛红的脸颊变得更加红润,但是高纬见到这个后,立刻低下了头,开始细细地吻起了胡曦岚光洁如玉的颈脖,胡曦岚被吻得不断,顺着颈脖,再到精致的锁骨,到达了胡曦岚的玉峰,高纬猛地撤去了胡曦岚的纱衣,然后一把拽断了胡曦岚的肚兜带子,往后一扔,洁白的纱衣和月白色的肚兜便飘落在了地板上。 这样一来,胡曦岚这一对白皙的玉峰便毫无遮掩的展现在了高纬的眼前,高纬看到这一幕美景,心中的终于到了最高处,快速低头,吻住了胡曦岚的一侧玉峰,舌头在那颗红豆上画着小小的圈圈,而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撩拨着胡曦岚的另一侧玉峰,不一会儿,胡曦岚便被挑逗都受不了了,声音有些娇媚地说道:“纬儿,纬儿,不可以,我是你。。。啊。”高纬一听这话,把轻柔的吻改成了略有痛意的撕咬,中途还用舌头温柔地舔着那颗红豆,胡曦岚快被这样快感中带着隐隐的痛意的感觉逼疯了,口中的呻、吟更加大声了。 高纬撩弄了好一会儿的那双玉峰后,细吻继续向下,温柔地吻过胡曦岚滑润的肌肤,小巧的肚脐,平坦的小腹,最终来到花园入口处,高纬看着那从花园中流淌出来的花汁,毫不犹豫低头吻向那里,伸出舌头温柔地在两朵花片上滑动着,突然将舌头挤进了花片里,快速地抽动着,同时吞咽着花园口不断溢出的花汁。 胡曦岚被高纬这样一刺激,双手条件反射地抱住了高纬的头,口中溢出“恩恩。。唔。。”的呻、吟声,高纬冲刺了一会儿后,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更加快速、猛烈地冲刺起来,“啊”的一声后,胡曦岚的第一次终于来临了,喷射出的大股花汁全都被高纬吞了进去,之后胡曦岚瘫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起了粗气。高纬抬起头,快速吻住了胡曦岚的粉唇,将嘴中的一半的花汁倒入了胡曦岚的嘴中,等到胡曦岚猝不及防地吞咽下去后,高纬才慢慢地咽下了嘴中的花汁。 高纬嘴角微勾,邪魅地说道:“母后可是快活了。”在见到胡曦岚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后,高纬继续说道:“这是儿臣还没有饱那,所以母后还得喂饱儿臣。”说完,又吻起了胡曦岚的玉峰,右手从胡曦岚大腿上慢慢向上,移到了花园入口处,停留了一会儿后,高纬的右手迅速地刺入了花园中。 “嗯。”胡曦岚因为高纬这样的举动,有些不舒服地微微皱了皱柳眉,高纬也不急,慢慢地等着胡曦岚有些适应后,右手开始在胡曦岚体内快速冲刺起来,又是还调皮地用手指刮了刮胡曦岚那温热的内壁,胡曦岚被高纬这样的动作撩拨地呻、吟不断,小脸上因为快感而溢出的汗珠越来越多,脑袋也开始向左右微微摇摆起来,沉香木床榻也开始微微摇动了起来。 这一夜,高纬也不知道自己要了胡曦岚多少次,反正就算是胡曦岚最后被快感弄得晕过去了,高纬还是不知疲倦地在胡曦岚体内冲刺着,直到天际出现了一丝白光后,高纬终于也累了,起身去拿了一条棉布,替胡曦岚和自己草草地擦拭了一遍后,盖着锦被,抱着沉睡中的胡曦岚进入了梦乡。 今夜,发生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还在发着烧给你们码出来的,你们要是在霸王我,再不给收藏,花花,唉,那我也彻底失望了。 第35章 空章 提醒您本章节内容空白,这也许是作者设置的防采集章节或本站获取内容错误,您可以继续尝试下一章或者点击提交给管理员处理。∓lt; 第36章 空章 提醒您本章节内容空白,这也许是作者设置的防采集章节或本站获取内容错误,您可以继续尝试下一章或者点击提交给管理员处理。∓lt; 第37章 复杂感情彻查祖和 邺城皇宫 北宫卯时(大约为凌晨的四点半) 当原本墨蓝色的天空慢慢地变成白色后,内殿里也变得有些发白后,胡曦岚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了开来,有些迷茫的眸子紧盯着头顶上那蜀锦流苏斗帐中悬挂着的用淡紫色的绸缎织成的纨囊,慢慢地眸子恢复了清明,胡曦岚小心翼翼地转过了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高纬宁静的睡颜,胡曦岚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高纬光洁的额头,舒展的眉宇,紧闭着的狭长凤眼,高挺的鼻子,小巧的粉唇,心里感叹到:不知不觉,你已经长成一个这么漂亮的少年,我都没怎么发现过。” 其实高纬的容貌并不英气,相反则是偏向于阴柔,比起同胞弟弟高俨那快要张开的容貌和高绰英挺的容貌,高纬实在是显得太过阴柔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高湛年幼时就因为长相阴柔而被认为是女孩,等到长大了,这种情况才好些,所以高纬平时也不用担心什么。 如果说高俨的容貌是集合了胡曦岚的娇柔和高湛的英俊挺拔,那高纬的容貌就是集合了胡曦岚和高湛各自长相中阴柔的一面:瓜子脸,高家人特有的白皙皮肤,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粉色的薄唇,尖小的下颚,那双蓝紫色的眸子更是给高纬增添了几丝邪魅。所以在太宁二年的青云关一战中,西乐和续请才会认为高纬是高湛的娈童,也正是因为这样高纬从来不会对女装抱有任何幻想,因为一穿上去,高纬的身份很容易就会被怀疑,所以高纬一直心甘情愿地穿着男装,成为一个在众人眼中身材瘦高的阴柔美男。 胡曦岚眼神迷离地轻抚着高纬光洁的下巴,然后慢慢向上,玉指放在了高纬温热的唇上,心想着:我和她现在究竟算什么:正常的母“子”,还是的情人,要是被阿湛知道了,纬儿的皇位和性命会不会有危险。这样想着,突然指尖变得微热起来,胡曦岚移目一看,高纬正含着她的食指,半眯着蓝紫色的眸子看着她。胡曦岚一看,脸一下子便变成粉色了,急忙把食指抽了出来,转过头,看似很严肃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赶快回宫吧,不然就来不及上早朝了。” 高纬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胡曦岚平静地说道:“那母后准备如何处理昨晚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昨晚我们根本都没有发生,昨晚一夜你都待在龙乾宫里不是吗?”胡曦岚淡淡地说道。高纬闻言,突然瞪大了双目,说道:“所以母后又打算当做没发生过对吗?”“不是打算当做没发生过,是这种事根本就不能发生。而且你该清楚,你父皇要是知道了此事,除了你的皇位很可能会不保,连你的性命都可能会有危险。”胡曦岚闭上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高纬一听,不再说话了,沉思了一会儿。起身走下了床榻,赤/身/裸/体地穿起了昨晚兴奋时被自己脱掉的夜行服,穿好衣服,蹬好靴子后,高纬捡起了面具,别在腰间,走到摆放在内殿另一侧的一个略小的檀木柜前(内殿分为两侧,一侧为休息之处,一侧为摆放衣物之处。),打开,拿出了一件肚兜和一件纱衣,然后大步走到床榻旁,把两件衣物放在胡曦岚的瓷枕旁后,在胡曦岚“啊”的惊呼声中,把赤/身/裸/体的胡曦岚一把拽了起来,然后马上以吻封住了胡曦岚的粉唇,舌头强势地进入了胡曦岚的嘴中。 一个长吻后,高纬离开了胡曦岚的唇,在她耳边说道:“母后,你等着吧,你会属于朕的,就算是父皇也不能阻止。”说完,高纬便走向了内殿大门,在门口时,高纬的脚步停了下来,说道:“至于汤药(避孕汤药)我会让赵书庸送来的,母后就不用担心了。”言毕,走出了内殿,内殿的胡曦岚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心中反而弥漫着浓浓的失落,把手伸入锦被中,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令自己头疼的事情,连忙穿起了青色的肚兜和纯白的纱衣。 出了内殿,高纬轻声喊道:“龙隐。”,穿着黑衣的“龙隐”立刻出现了,跪倒在高纬面前,恭敬地问道:“主子,有何吩咐?”,“内殿外的那些人怎么样了?”高纬眉头微皱道。“回禀主子,差不多再过半刻就能醒了。”“哦。”高纬深深地看了一眼内殿的大门后,说道:“那我们快走吧。”“是。”说完,二人便不见了。 邺城皇宫龙乾宫 一到内殿里,“龙隐”便急忙放下了高纬,恭敬地垂下了头,高纬微点了点头,说道:“一会儿,你假扮成龙乾宫的宦官,送一碗避孕汤药去北宫那,对了,龙乾宫的令牌你是有的吧。”“是,奴才有。”“那就好,记住此事不可让其他人知道,懂了吗?”“奴才记住了。”“那快去准备汤药吧。”“奴才告退了。”“嗯。” 等到“龙隐”消失后,高纬轻声喊道:“赵书庸。”刚喊完,赵书庸就立刻从大殿里跑了进来。见到高纬后,赵书庸急忙说道:“哎呀,我的爷啊,您总算是回来了,不然早朝就要迟了。”“那还费什么话,赶快服侍爷洗漱更衣啊。”“是。” 赵书庸急忙去拿了床榻旁的檀木案上的洗漱用具,等到高纬洗漱完毕,脱去了夜行衣只留一件浅黄色中衣后,赵书庸立刻为高纬穿上了上朝用的青色帝王衮服,戴上了白玉雕龙冠。在赵书庸为高纬挂佩着玉饰时,高纬突然问道:“昨夜有没有人来龙乾宫找朕。”“昨夜就左皇后来了龙乾宫找爷,奴才说爷去了安德王府找安德王谈事后,娘娘就走了。”赵书庸一边挂佩着玉饰,一边说道。“哦,是嘛。”高纬喃喃自语道。 等到高纬身上的玉饰都挂佩好后,主仆二人急忙走出了内殿,在龙乾宫外五丈处,皇帝玉辂早已恭候在那里,高纬坐上去后,赵书庸喊道:“起驾。”,皇帝玉辂马上朝含光殿方向驶去。 只是高纬没有看见就在他们一行人走后没多久,斛律雨便从龙乾宫里走了出来,斛律雨呼了一口气后,语气冰冷地对龙乾宫外守门的两个小宦官说道:“记住本宫从昨晚离开后,便再也没有踏进这龙乾宫里了,知道了?”“是是,奴才记住了。”两个小宦官有些颤抖地说道。“嗯。”说完斛律雨便朝乾凤殿方向走去,虽然脊背看上去很挺直,但是双腿还是有些飘浮,如果那两个小宦官足够细心的话,就会发现,斛律雨竟是从内殿里走出来的。 邺城皇宫含光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卿平身。”“谢陛下。”群臣跪坐,“有事起奏,无。。。。。”高纬用手势止住了赵书庸几乎每日都要说的话语,然后面容严肃地说道:“在众卿奏事之前,朕要先说一件事情,想必众爱卿都知道朕昨夜命令京畿卫捉拿祖府众人一事吧。”群臣不言,高纬知道他们是默认了。 所以高纬挺了挺身子,继续说道:“众爱卿可知朕为何突然要捉拿祖府众人,连和士开与平秦王都不放过?”宰相杨愔起身禀奏道:“不知是不是祖珽为太上皇炼金丹之事?”“没错,朕一个月前曾得到密报,说祖珽的金丹来历不明,请朕彻查。所以朕才命南安王与东平王暗查此事,没曾想,两位亲王查到真相竟是:祖珽炼制的金丹竟是聋哑女子的处子之血为药引的,而且等到那些女子的血再无用处之后,和昂和祖元竟然还带领护卫强行她们,朕闻此等恶行,实在是忍无可忍,才下令抓拿他们,至于那和士开与平秦王说他们是帮凶都是轻的。”高纬紧握着双拳,手上青筋根根顿现地说道。 群臣闻言,脸上净是惊愕之色,高纬深吸一口气道;“也难怪众爱卿不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毕竟这事太隐秘了,朕也是昨日才知道。”突然高纬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此事还是要彻查的,毕义云、张瑄。”“臣在”被点到名的两人急忙起身应道。高纬说道:“你们一个是刑部尚书,一个是大理寺卿,就有你们来彻查此事,一定要给朕把和和士开、祖珽有勾结的人都查出来,你们不用担心后果,一切后果由朕来承担。”“臣等遵旨。”二人退下了。 “安德王,河间王”高纬有点了两个人,“臣在。”“朕命你们尽快查出和士开与祖珽的家产以及贪污受贿的情况,查完后汇报与朕。”“臣等遵旨。”“那好,现在众卿就开始奏事吧。”“是。” 天统三年五月二十七日,文睿帝下令捉拿侍中和士开,太中大夫祖珽及平秦王高归彦等人。 天统三年五月二十八日,文睿帝下令彻查和士开此案,强调一查到底,不得徇私。 因为和士开等人平日里的小人行径,使得朝中百官都对和士开等人恨得牙痒痒,所以现在有机会扳倒和士开他们了,高延宗,高孝琬他们四人当然是卯足了劲地查,短短三天,就查出来一大串曾经贿赂过和士开他们就此谋利的人,也查出了和士开他们的一大堆家产。 按说照这样子查下去,和士开他们必死无疑,可是现实真的会如高纬他们所想的这样顺利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了,因为抽了厉害,俺决定上面两章不解锁了,把两章的内容放在新的章节里,还有求花花,求收藏。额,没了 第38章 高湛干涉和祖难杀 天统三年六月二十八日,邺城皇宫龙乾宫 高纬坐在御座上,眉头紧锁,手背上青筋顿现,仔细的看着高延宗四人一个月来调查出来的指控和士开贪赃枉法的证据:一本一寸厚的青皮折子上满是州郡县名与人名,这些便是曾经贿赂过和士开与祖珽的人与那些世家大族。高纬看这折子前,还命赵书庸细细数过那些州郡县,这折子中所罗列的州郡县竟然高达:州十六个,郡三十二个,县七十八个,连赵书庸都数得目瞪口呆。(而且在三天前,高延宗就上了奏疏,禀报了和、祖以及平秦王府这三府的财产数目,仅仅一个和府就查获了近三亿的银钱,这还不包括和士开在外面的房产等等。) 突然,高纬把手中的折子一扔,骂道:“这个西域胡奴。”同时双臂一扫御案上的一切器物,“乓,乒,咚。”一下子,地毯上便散落一大堆东西:玉龙镇纸,好几只粗细不一的雕龙玉笔,紫玉砚台,砚台中的墨汁都洒在了地毯上,纯白中的那一片黑色,尤为刺眼。还有一大叠奏疏,或半开,或全开地躺在地毯上,龙乾宫的宫侍们一看,有赵书庸带头,连忙跪了下来,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高纬只是背靠着御座,闭上了眼睛,不说一句话。 良久,高纬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起来吧。”等到众人起身后,高纬说道:“把这些都收拾了吧。”“是。”等到玉笔、奏疏、紫玉砚台和镇纸都放好了,砚台中的墨汁和地毯也都换了新的后,高纬突然说道;“赵书庸,你去内殿里拿一份诏书过来。”“是。”(丝帛诏书都放在龙乾宫内殿的一个小沉香木柜子里。) 等到赵书庸拿来了丝帛诏书,交给高纬后,高纬连忙把丝帛诏书铺平,拿起一只雕龙玉笔,沾了沾砚台中墨汁,在丝帛诏书上用正楷快速地书写到:“侍中和士开,太中大夫祖珽,往日屡行小人行径,不思社稷,蔑视君王,屡屡贪污受贿,影响极坏,现今更是借为太上皇炼丹之名,大肆残害聋哑女子。。。。。和士开,祖珽赐寸剐(也就是凌迟。),平秦王高归彦削去王爵,废为庶民,发配边疆,终身不得回京,其子嗣年满十五者,随其发配边疆,不满十五者,过继给赵郡王高睿,由其抚养,和昂与祖元赐腰斩,三府家产收归国库,其余涉案人等再酌情处置,钦此。”高纬写好后,拿起了玉玺,在丝帛诏书的左下方,重重地一按。 高纬刚想把丝帛诏书交给赵书庸,一个小宦官便跑了进来,跪下后:“陛下,太上皇传您乾寿堂议事。”高纬拿着丝帛诏书的手闻言一僵,随后,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知道了,你起来吧。”然后把丝帛诏书折好,接着高纬又从御案上拿了两份奏折,一起放入了自己赤色常服的右手袖袋中,走到那小宦官面前,说道:“带朕过去吧”“是。”赵书庸还是紧紧地跟在高纬身后。 一刻后,邺城皇宫乾寿堂 “儿臣参见父皇。”高纬朝高湛躬身请安道。“免礼吧。”“谢父皇。”高纬站直身子后,仔细看了看穿着银色常服,戴着白纱帽的高湛:脸色有些苍白,皮肤比起以前变得更加黯淡,嘴唇的颜色变成了不正常的粉白色,唇上张着一字须,下巴蓄了一些细细的胡须,那双与高纬的一模一样的蓝紫色眸子却还是显得精明异常。 “听说祖珽的炼丹案差得查不多了吗?咳咳。。结果如何、咳咳。。。”高湛的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高纬闻言,连忙走上了台阶,行至御座前,高纬从袖袋中拿出了那两份奏折,呈给了高湛,说道:“父皇请看,这两份奏疏上的便是安德王他们查到的。”高湛接过奏疏,微眯起眼,细细地看了一遍后,拿着奏疏的两只手开始变得用力起来,手背上的青筋也显现了出来。 但很快,双手又放松了,看似随意地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咳咳。。”高纬又从袖袋中拿出了那份丝帛诏书,呈给了高湛,高湛看过后,右手垂到了膝盖上,手中抓着丝帛诏书,头垂了下来,身子也有些弓了起来,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和士开,祖珽,高归彦坚决不能杀,和昂和祖元杀了便杀了,咳咳。。至于那些贿赂过和士开他们的世家大族,要是影响不大的,你便随意处置吧,其他的士族你小惩即可。” 高纬闻言,忍不住问道:“为何?”这和士开不杀,之前做得一切不就白费了吗?“这奏疏里的名字有很多是五祖七望里的子弟,想必这五祖七望和和士开肯定脱不了关系,但是五祖七望的威望太大,咳咳。。如果仅凭着贿赂一罪就大肆处置五祖七望的子弟,那在朝廷和百姓中一定会造成巨大影响,咳咳。。这对大齐的社稷没有好处,但不如以后有了足够的罪名了,在一举把那些士族斩草除根也不迟。”高湛淡淡地说道。 “那为何不可以杀和士开和祖珽?”高纬又问道。“和士开和祖珽身后的势力远没有想象得简单,其中受到牵连的人恐怕也比这奏折的罗列多得多,你如果现在就要对和士开和祖珽下手的,咳咳。。。必然后患无穷,还不如等到把他们的势力都调查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高湛平静地解释道。 高纬听完后,低头沉思了起来,没过多久,高纬就抬起来头,紧盯着高湛,问道:“儿臣还想问一句除了刚刚父皇说得那个原因外,不杀和士开可还有什么原因?”高湛闻言微微抬起了头,看着高纬,高纬毫不害怕地和高湛对视着,过了一会儿,高湛终于说道:“除了那个原因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朕舍不得让和士开死。”高纬闻言,心中有些悲哀的嘲讽:果然还是舍不得那个西域胡奴,真不知是那个斩草除根的原因是主要原因,还是这个舍不得是主要原因。 “不管你信不信,朕不让你杀和士开他们是真的为社稷考虑,咳咳。。就算朕再怎么糊涂昏庸,也不会把大齐的江山社稷当做儿戏。”高湛的声音慢慢地传进了高纬的耳中,高纬闻此,猛地一抬头,望向高湛那蓝紫色的眸子,似乎想从中知道高湛这话的真假,高湛倒也坦然地看着高纬,眸子如同一片深潭,毫无波澜。 看了好一会儿,高纬终于垂下了脑袋,声音有些闷闷地说道:“多谢父皇教诲,儿臣明白了。”“既然明白了,那这份诏书也就无用了。”高湛突然说道。高纬闻言心里一惊,便听高湛喊道:“来人。”两个小宦官急忙跑了进来,给高湛和高纬行过礼后,右边的小宦官恭敬地朝高湛问道:“陛下有何吩咐?”(太上皇和皇帝一样自称朕,宫侍们也照常尊称太上皇为陛下。)“你们去拿盏灯和一个新的炭炉过来。”“遵旨。” 半刻不到,那两个宦官就回来了,高湛看到后,说道:“把灯和炭炉放到这来。”高湛指了指御座左下方的位置,“是。”两个小宦官连忙把一盏正在燃烧的金质长灯和一个银质的小炭炉放到了高湛所指的地方,放好后,高湛说道:“嗯,你下去吧。”“奴才告退。” 等到那两个小宦官退出了大殿后,高湛把手上的丝帛诏书交给了高纬,淡淡地说道:“既然这招书无用,就烧了吧,放在宫中要是被人看到了其中的内容,传了出来,反而麻烦。”高纬拿着丝帛诏书,走到炭炉前面,高纬有些犹豫地又看了一遍诏书上的内容,之后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把丝帛诏书放在长灯的火焰上,丝帛诏书一碰到火焰,立刻燃烧了起来,高纬把它扔到了炭炉中,炭炉中的全新的木炭立即烧了起来,不一会儿,炭炉中就散发出来了大量的热量,这样的热量让高纬不禁额头冒出了细汗,但是高纬还在固执地站在那,看着那份丝帛诏书被火焰吞噬,慢慢变小,直到化为灰烬。 高纬走回了高湛面前,接住了高湛递给她的那两份奏疏,放回了袖袋中,高湛看着这样的高纬,说道:“对了,朕听和士开说当晚去祖府的除了仁通和仁威外,还有个黑面具人,看身形,像是个少年。”高纬心中猛地一沉,尽量平静地说道:“可能是个小贼吧,肯定是趁乱逃了,依儿臣看那人八成早已出邺城了。”“是吗?”高湛摸着有些细须的下巴,眯眼问道。随后,冷笑道:“最好是这样,不然他要是在去朝臣府中偷盗,朕可是不会饶他。”“父皇说的是。”高纬低头应道。 “嗯,不过如果你有空就去看看你母后吧,最近一个月,她几乎一直抱病不出,也不让其他人进去,连朕也是,你是她儿子,她或许会让你进去的,你若是进去了,就替朕去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高湛说道。“儿臣知道了。”“嗯,那你回去吧。”“儿臣告退了。”“嗯。” 高纬走在去北宫的走廊上,心中想着高湛对她说的那个黑面具少年的事,高纬明白,这是高湛给她的警告:不要当他禅位了,就真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现在还是可以知道宫外的事的,要是高纬在这样不顾身份地胡闹,他可是会好好“管管”高纬的,不过高纬不知道高湛是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的,而且高纬也不知道高湛知不知道她和胡曦岚的事。“看来父皇的权术是比我厉害得多。”高纬忍不住心道。 邺城皇宫 北宫 “什么不让朕进去,为什么?”高纬朝绿絮惊讶地问道。(高纬刚到南宫,便被站在门口的绿絮拦住了,并被告知不得进入南宫。)“是的,娘娘早已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得进南宫,特别是陛下您。”绿絮平静地说道。“母后可说是为什么?”“娘娘说,这原因陛下仔细想想便知了。”高纬闻言想了想,立刻知道了胡曦岚定是还在对那晚的事生着气,所以赌气不肯见她。高纬正好不开心着那,现在又吃了这个闭门羹,心中更加不痛快,在这样一想,脸色立刻黑了,竟然立刻转身,拂袖而去,赵书庸立刻跟了过去。 不过高纬没看到,就在不远处,斛律雨和陈涴正看着她们,比起陈涴那充满疑惑的表情,斛律雨眼中的光芒则更加复杂了, 第39章 射箭事件父子相残 天统三年六月二十八日,文睿帝下诏道:侍中和士开、太中大夫祖珽与平秦王高归彦虽在炼丹之事中伤害了一些女子,但念在其初衷是为太上皇炼制金丹,故而免其死罪,和士开降职为中书舍人(正六品上),祖珽降职为员外散骑常侍(正七品上),高归彦降为岳安县王,三府家产八成收入国库,和昂、祖元两人罪不可恕,判腰斩,即日行刑。曾经贿赂过和士开三人的世家大族,贿赂银钱每家超过两百万的世家家产充归国库(五姓七望的贿赂数目已经被高纬改成每家银钱两百万以下。),剥夺一切尊号及特权,其子弟在朝中碌碌无为者,贬为庶民。其实世家皆没收其两成家产,作为惩罚,并从国库中拨银与邺城及其周边城邑修造善堂,至于那些聋哑女子父母若愿带回便带回,不愿则将那些女子送入善堂,安度余生。对此诏书群臣不得有异议,钦此。 天统三年七月五日,南安王高绰于新府中举行大婚,迎娶太常少卿郑达之嫡女郑颖,文睿帝及两后亲临南安王府,主持大婚,并赏赐无数。 天统三年 八月十日,邺城皇宫练武园 高俨正骑在奔驰的突厥马上,弯弓搭箭准备射向离他五丈外,离门口两丈远的的那个箭靶上的红心,不远处,他的贴身小宦官宋平康正紧张地看着高俨的一举一动,突然高俨看到了不远处的,正从入口进来的高湛等人,当然和士开也是是肯定在的。 高俨猛地一拽缰绳,身下的突厥马被迫高高地抬起了两只前蹄,嘶吼一声后,停了下来。高俨转头看了看高纬和高绰:高纬正在教陈涴骑马,斛律雨坐在两人不远处的小胡床上,拿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高绰正站在他的新王妃郑颖背后耐心地指点着郑颖射箭的要领,谁也没注意到高俨。高俨见此,嘴角勾起,转头,重新弯弓搭箭,不过这次箭头偏低,而那目标正是在高湛旁边的和士开,或许其他人看不清高俨的举动,但是离高俨并不算远的宋平康却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失声叫道:“爷,不可以啊。” 但是,已经太迟了,羽箭已经脱离弓弦,向和士开射去,“啊”的一声惨叫后,和士开立刻倒地,“彦通!!!”高湛立刻上前查看,却见和士开的左胸靠外处插了一支羽箭,高湛见状立刻吼道:“狗奴才,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太医啊。”“是是。”原本跟在高湛身后的两个宦官立刻逃似的跑向太医院。 高俨看到这一幕,恼火地把檀木弓扔于地下,低声咒骂一声:“该死的,差一点就射到了。”原来高俨的目标就是和士开的胸口,可是在羽箭射出去的一刹间,和士开的身体突然向右方倾去,导致高俨射出去的羽箭只是射入了和士开的胸口靠外处。 突然高俨身侧传来几声马蹄声,高俨侧头一看,是高纬他们。原来高纬他们听到了和士开的惨叫后,转头一看,便看见骑在马上的高俨,以及被扔在地上的檀木弓,高纬他们立刻明白了,即刻上了马,骑马跑了过去(高纬是和陈涴同骑一马)。 高俨见到高纬,舌头有些打颤道:“大大哥。”高纬怒瞪了高俨一眼,下了马,顺便把马上的高俨也拽了下来,走向高湛一行人,高绰也快速翻身下马,跟着高纬走了过去。等到了高湛面前,那两个宦官也把一个中年太医拖了过来,在高湛免了那太医的礼后,太医立刻蹲下了身,替和士开把了脉,在确认和士开的伤口不会短期内危害到生命后,那个太医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后马上打开了随身带着的医箱,拿出镊子,小心翼翼地为和士开拔起了羽箭。 待到和士开被敷好了金创药,太医也告退后,高湛忙叫人抬来一副担架,当和士开放上去后,之后竟要把和士开抬到乾寿堂,让他在宫中养伤,高纬急忙劝道:“父皇万万不可啊”“为何?”高湛皱着眉问道。“本来朝野中就一直怀疑父皇您和和大人的关系了,要是现在还去您宫中过夜的话,就算是养伤,恐怕也会有流言传出啊,到时父皇的声誉,和大人的声誉可都会受到损害啊。还请父皇三思。” 高湛闻言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们把和大人送回和府吧,小心些抬。”“陛下。”和士开忍不住喊道。“彦通,朕这也是为你好啊。”高湛说道。“臣。。”和士开刚想说什么便被高湛打断了:“好了,不用多说了,你们快些将和大人抬回和府去吧。”“是。”只是众人没看到躺在担架上的,转过头的和士开眼中划过几丝骇人的阴狠。 邺城皇宫乾寿堂 高俨腰杆笔直的跪在地毯上,高纬和高绰则站在他的右后方,紧张地盯着高湛和高俨。高湛从台阶上走到高俨面前,平静地问道:“说,为什么要射伤和士开?”高俨不语,只是挺了挺腰杆,一幅顽强不屈的样子,高纬见此,心中骂道:“你这浑小子,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你不认错就算,装什么坚强。” 高湛见此,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立刻盛满了怒火,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咳咳。。。难不成那支箭不是你射的吗?”高湛见高俨还是不说话,继续吼道:“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差一点那支箭就射入和士开的胸口了,咳咳。。。你把太傅教你的那些忠孝仁义全都还给太傅了吗?”高俨闻言,也吼道:“就算是儿臣把和士开射死了又如何,难道在父皇心中我这个亲王的性命还没有和士开那个西域胡奴的尊贵吗,如果父皇您当真不满意,儿臣和和士开一命换一命还不成吗?”高俨不等高湛说话,就急吼道:“再说凭和士开的为人,忠、孝、仁、义这四字他哪个担得起,他不过是一个只会奉承谄媚的奴才而已,也只有父皇会宠幸那个奴才。” 高湛听完后,有些反应不过来,刚反应过来,就见到高纬和高绰已经跪下来为高俨求情,高湛这才恼怒道:“好好,高仁威你竟敢冲朕顶嘴了,好好,有胆气,哈哈,咳咳咳。”说完高湛吼道;“来人。”“奴才叩见陛陛下。”一个宦官赶忙跑了进来,哆哆嗦嗦地冲高湛请安道。“起来吧,你,咳咳。。去内殿,把朕的蟒皮鞭子拿过来。”“是是。”那宦官急忙跑进了内殿。 高纬一听到“蟒皮鞭子”这四个字,心道不妙,果然,高湛从那宦官手中一拿到鞭子,就吼道:“好好,高仁威你有胆气,咳咳。。不过朕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这蟒皮鞭子硬。”高绰见状,立刻扑了过去,抓住高湛手上的蟒皮鞭子,求道:“父皇,这蟒皮鞭子打几十下可就会要人命的,阿俨他根本受不住的,求您念在阿俨年少,不懂事,放过他吧。”“仁通,你给朕放手,你再阻拦,咳咳。。朕就连你一起打。”高湛想从高绰手中拽出蟒皮鞭子,可是高绰抓得太紧了,根本拽不出,无奈,高湛心下一狠,手上猛地一用力,硬生生地从高绰手里拽出鞭子,而那鞭子竟把高绰的双手中划出了两道深深的血痕,鲜血瞬间溢出,高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没了高绰的阻拦,高湛立刻把鞭子高高地举起,用力向下一抽,“啪”“啊”一声惨叫,“大哥”高俨随后喊道。高湛低头一看,竟是高纬紧紧地抱着高俨,为高俨硬生生地挨了这一蕴含着高湛滔天怒火的鞭子,这火辣辣的鞭伤也把高纬疼得头冒虚汗,猛地倒抽了一口气,浑身颤抖起来,高纬都可以感受到自己背上已经开始溢出血了,但还是咬着牙请求道:“父皇,儿臣请您放过阿俨吧。” 高湛闻言,怒道:“仁纲,连你也包庇这逆子,反抗朕,好好好,你们三兄弟真是好啊真是兄弟情深啊,呵、呵、呵。。。”高湛突然呼吸粗重起来,手上的蟒皮鞭子也掉在了地上。高纬见状,知道是高湛的气疾犯了,吼道:“快传太医,传太医。”“是是”殿门外的宦官们立刻跑向太医院。“还有快把父皇扶到内殿去。”高纬吩咐道。“是是”几个宦官急忙把喘着粗气的高湛扶到了内殿里,高纬也被高俨和高绰扶着进了内殿。 等到太医们进了内殿,一直守在大殿外的斛律雨三人也进来了,原来斛律雨她们在大殿外听到高湛他们的吼声,高纬的惨叫后,就知道一定出事了,再看到宦官们去请太医,心头的担忧更甚,所以等到太医们来了,她们也顺势跟了进来了。 斛律雨三人一进内殿,便看到了被高绰和高俨扶着的头冒冷汗的高纬,脸上满是内疚之情的高俨以及高绰手心里已经凝固的血迹。斛律雨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说出什么话,只是眸子中满满的担忧之情却是掩饰不住的。还是陈涴问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三个中怎么两个都受伤了,而且父皇怎么会气疾发作的?”“这些问题回去后,我们再回答你们,现在还是要先担心父皇吧。”高纬有些虚弱地说道。三人点了点头,不过斛律雨和陈涴已经从高纬刚刚虚弱的语气中了解到高纬这次伤得不轻啊。 过了半刻,太医们终于诊断好了,向高纬行过礼后,高纬急忙问道;“父皇怎么样了?”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太医禀奏道:“启禀陛下,太上皇这次是因为怒火攻心,再加上使力过强,另外太上皇现在身体羸弱,所以才导致气疾发作的,不过幸好医治及时,现在只要太上皇服下安神汤,睡上一觉,就差不多了。”高纬闻言松了一口气,毕竟如果现在高湛驾崩了,高廓和和士开极有可能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对高纬来说,绝对不会是好事,而且如果今天的事传出去了,对朝廷,对高纬也是坏处多多。 所以高纬忙冲一个宦官吩咐道:“赶快去熬安神汤。”“是。”那宦官急忙跑出了内殿。 待到高湛服完了安神汤,睡下后,高纬他们也告退了,回龙乾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穿着常服的小高,这图跟我描述的小高的长相真素一毛一样(试着发发看,如果图看不到的话,我就发在群里。)随便求收藏,求长评,咯咯。 第40章 高俨受罚阿雨上药 邺城皇宫龙乾宫 高纬端坐在御座上,右手用力地按在御案上,左手紧握成拳放在腿上,脸上还是风清云淡的,而高俨则站在御案正前面的地毯上,侧着头,扣着手指,脸上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正在听着双手已经包扎好的高绰讲着刚刚的事件经过的斛律雨三人。 等到高绰讲完了,斛律雨她们的心也算是落地了,斛律雨看了看,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阿纬,你被父皇的蟒皮鞭子抽得那么重,没事吧。”高纬闻言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没事,只是刚开始很痛而已,现在不怎么痛了。”斛律雨看了看她,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斛律雨坐回了小胡床上后,转而对高俨说道;“阿俨,你这次太冲动了了,差点就酿成了大祸了。”“我。。。我只不过是气不过和士开那狗奴才而已”高俨还有些愤愤不平地小声反驳道。“啪!”高纬用力一拍御案,大声呵斥道:“气不过,你气不过什么,你这一气不过,你看看让这宫里弄成了什么样,还差点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朕的话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老是要擅自做主。你这样鲁莽的性子,日后能做什么大事?” 高俨一听,气性也上来了,吼道:“大哥,你总是让我忍、忍,可是我们忍多久了,真是可笑,我们几个是皇帝和亲王啊,却还要忌惮一个西域胡奴,我真是气不过。”高俨顿了顿继续吼道:“上次我们好不容易把人证物证都找齐了,原以为那和士开必死无疑,但是就因为父皇的一番话,大哥你就把和士开给放了,这次我只是要杀杀那狗奴才的气焰,消了消我长久以来的怨气,我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会为了那狗奴才要鞭杀我,而大哥你也训斥我,那狗奴才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护着,我看大哥也被那狗奴才给收买了吧,既然如此我还何苦听你的,我依自己的意见行事不是更好,至少不会被身边的人出卖。”吼道最后,高俨真是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也不管那话是否大逆不道,是否伤人心。 斛律雨他们听完高俨的话,再一看高纬那乌黑乌黑的脸色,心道:这下糟了。果然,高纬咬着牙说道:“高仁威,你有本事把你刚刚的最后一句话给朕再说一遍。”“至少不会被身边。。。”“啪。”高俨还没说完,便被迫停止了,再一看高俨的脸上:整个左脸几乎都是研好的上号朱砂,如同新鲜的血液一般,令人刺目而痛心,再往高俨的身后一看:一个精巧的紫玉砚台静静地躺在地毯上,砚台中只留少许朱砂,在砚台前方的地毯上,也洒落着点点朱砂,那血一般的颜色,刺痛了众人的双眼。 高纬慢慢放下了刚刚扔出砚台的右手,不自然地动了动后背,然后踱步到已经呆住的高俨面前,捏住高俨的下颚,丝毫不在意手上沾到的朱砂,咬牙切齿地说道:“高仁威,你以为就你想杀和士开吗,朕再告诉你一遍,你给朕听清楚,如果能够杀了那个西域胡奴,朕一定会头一个动手,让他尝尽痛苦地死去,可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啊,现在父皇还宠幸着他,护着他,我们根本不能夺他性命,我们现在实力还不够,也没办法和父皇对抗,所以我们只有先忍着,等到实力够了,才能真正地做主。”高纬紧盯着高俨的黑眸,继续说道:“历来成大事者,无一例外都是会忍之人,所以这个‘忍’字太重要了。” 说完,高纬松开高俨的下颚,背手立于高俨身前,等着高俨自己想明白,只是身子微微动了动,随后便快速恢复正常了。可是这还被正好坐在高纬右侧的斛律雨看到了,斛律雨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快速舒展开来,之后习惯性地看向左边的陈涴,却见她也是皱着眉看着高纬的后背,转回了头,心中也更加确认了高纬的伤势确实不轻。 高俨沉思良久,终于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后,说道:“大哥,阿俨错了,是我鲁莽了,而且刚刚还用那种话来伤害大哥,阿俨真是罪该万死,请大哥惩罚。”高纬长舒一口气,说道:“我们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大哥自是不会记恨你,只是因为你顶撞了父皇,朕还是要惩罚你,也好让父皇消气,你就去在延昌宫(高俨的寝宫)里好好思过一个月吧。”“臣弟谢陛下隆恩。”“嗯。”随后高俨起身,离开了龙乾宫。 高纬站在地毯上,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累了,都回去吧。”“臣弟告退。”“臣妾告退。”“嗯。”高绰夫妇也离开了,“那我们也走了,你早点休息吧。”斛律雨很平静地说道。高纬点了点头,斛律雨和陈涴也相携离去了,高纬看到她们两越走越远后,叫上了赵书庸,一前一后地入了内殿。 只是高纬没看到,斛律雨和陈涴到了转弯处,互换了一个眼神,斛律雨突然探了探双臂的袖袋后,惊呼道:“糟了,我的玉佩不见了,肯定是遗落在龙乾宫里了。”“姐姐,你说的玉佩可是斛律老将军在你百日时送给你的那块?”陈涴也焦急地问道。“是啊,不行,我要去找找,这玉佩可不能丢了。”“那需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去。”“不用了,我一个人去找就行了,再不行,我可以让龙乾宫的那些宦官帮我一起找,你们都走吧。”“可是你回乾凤宫没人。。。。”陈涴刚想说,就被斛律雨打断了:“没关系,到时陛下肯定会派人送我,不会有事的。”“那好吧。”陈涴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了,带着一大群的侍女先走了。斛律雨毫不迟疑地立刻往回走。 到了龙乾宫门口,斛律雨用手势止住了守门宦官的禀报声,悄悄地进去了,斛律雨轻手轻脚地走到一个角落里,弯腰,从中捡起了一块白玉,这玉的正面雕着一只苍鹰,反面则是一个篆体的“雨”,斛律雨把这玉放回了袖袋中,随后继续向内殿移去。 刚到内殿门口,便听到一阵阵隐忍的呻、吟声,斛律雨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冲进了内殿,却看到正咬着布帛,侧着身子坐在床榻上,赤/裸着上半身的高纬和正立在高纬背后,拿着纱布的赵书庸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斛律雨脸颊开始有些发烫,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后,问道:“你们俩在干吗,怎么会发出那种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内殿里在做什么事那。”“其实是。。。。”赵书庸刚想说,便被高纬踢了一脚,还用眼神命令他不要说出去,赵书庸只得乖乖闭嘴。 斛律雨自然是看到了高纬和赵书庸之间的小动作,心中疑惑更甚,突然斛律雨看到赵书庸拿着的那块纱布上沾着一些血迹,再往他们脚下一看,却看见一件青色的上衣模样的衣物,青色还隐隐有些赤色,而赵书庸见斛律雨在看那件衣物,急忙把它踢到了身后,这样一来,斛律雨心中当即肯定了这件衣服一定有古怪。 快步走到赵书庸身旁,不顾他的阻拦,强行拿起了那件衣物,展开一看,斛律雨就震惊了:这分明是一件中衣,而且上面还绣着帝王专用的游龙纹饰,这还是高纬的中衣,但是这件中衣上却染着大片赤色,而且还有一股血腥气,居然是血迹,而且中间的血迹最为密集,当中还有一条斜着的空心长条,而且除了以外,中衣中还卷着一块被鲜血染红了的布帛。 斛律雨猛地看向高纬的后背,后背上横布着跟中衣上长宽无异的伤痕,伤痕上盖满了白色的药粉,不过有些已经被涂匀了,却更容易看到那上翻的皮肉,后背的其他地方也残留少量的血迹,连中裤上都被染到了些,可见高纬伤势的严重程度。 斛律雨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了,身侧的赵书庸这时却提醒道:“娘娘,陛下这药才刚上一部分,您看?”“你下去吧,由我来来替陛下上药吧。”“这。。。。”赵书庸有些犹豫地看向高纬,斛律雨见状,瞪了高纬一眼,一幅“你不答应试试,就要你好看”的模样,高纬无奈地点了点头,赵书庸赶忙退了下去。 斛律雨看来一眼高纬,之后走到一个金盆旁,从中拿起一块被药水浸湿的纱布,用力拧干,随后,走到高纬的背后,小心翼翼地为高纬涂匀着药粉。 只是不知是怎么了,斛律雨看着高纬背上可怖的伤痕,她的眼眶里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想要一出来,斛律雨只得时不时地仰起头,不让它溢出。 说来奇怪内殿中那些血腥气似乎一下子都没有了,只余白玉香炉中慢慢溢出的沁人的龙涎香。 第41章 疑惑终解小雨吃醋 因为是头一次为别人上药,还害怕会弄疼高纬,所以斛律雨的动作格外小心轻柔,不过也因为这样上药时间也延长了许多, 享受着身后的斛律雨为自己缠绷带时的温柔,高纬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等到绷带缠好了后,高纬则因为长时间的一动不动,刚想伸个懒腰,却被后背上滴落的一滴温热止住了动作,心中猛地一痛,把嘴中的布帛拿了下来,放在床榻的边上,侧了侧身子,朝斛律雨看去,不出所料地看到斛律雨正用干净的手掌拼命的擦着从眼眶中源源不断地掉落的泪珠。 高纬看着她,不说话,等到斛律雨的泪珠擦得差不多了,高纬轻轻地把拉入了怀中,斛律雨也乖顺地坐在高纬的腿上,用拇指温柔地抹去她小脸的残余的泪痕,笑着说道:“怎么哭起来了,我这被打的还没哭那,你为我上药用得着哭成这样吗?”“你就是根木头,当然挨了打也不会哭了,我哭我的,不用你管。”斛律雨有些气愤地瞪目道。 高纬闻言也不恼,笑意盈盈地把斛律雨的脑袋轻柔地按在自己的心口处,说道:“怎么不管我什么事,你要是伤心落泪了,刺痛得是我的心啊,我的心只会比你更痛啊。”斛律雨没有对高纬这种近似于表白的话语做出应答,只是身子又朝着高纬的怀里蹭了蹭。 “我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了?”沉默了一会儿后,斛律雨的脑袋上传来了高纬的声音,“没有。”斛律雨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如果没有的话,你为什么两个多月里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还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沉思。”高纬顿了顿,把下颚放在斛律雨的脑袋上,手臂有些用力,继续说道:“阿雨,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你一直在想些什么?”斛律雨听完后,不发一言,高纬也不逼她,只是静静地等着,等到斛律雨想说了为止。 不知过了多久,高纬等得都快放弃了,斛律雨突然问道:“两个月多前的那个晚上你去哪里了?”“呃。。。”高纬有些反应不过来,斛律雨只得再问道:“就是你命京畿卫捉拿祖府众人的那个晚上。”“那晚啊,赵书庸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去安德王府找延宗哥哥谈事。”高纬尽量装得很平静地说着谎话。 斛律雨闻言,突然从高纬怀中抬起了头,琥珀色的眸子紧盯着高纬,似乎想把高纬盯穿一般,高纬看着这样的斛律雨,有些心慌地咽了一口唾液,牵动着嘴角,说道:“你怎么了,怎么这么这样看我?”斛律雨突然嫣然一笑,问道:“哦,是吗,那你是何时回宫的?”“额,我和延宗哥哥商议完事情,我就让‘龙隐’送我回宫,我记得那时都深夜了。”高纬看似很镇静地回答道。 斛律雨一听,立刻一拍床榻,站了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高纬,我都亲自问你了,你居然这般嘴硬,还在骗我。”“我。。。我没有啊。”“没有,哼。”斛律雨闻言露出了一个讥笑,说道:“当晚我一整夜都在这龙乾宫内殿里,你说你深夜回来了,我怎么没看见,难不成是我眼瞎了吗?” 高纬瞪大了双眼,问道:“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龙乾宫内殿里?而且怎么连赵书庸都不知道?”突然,高纬脑子中出现一种可能,疙疙瘩瘩地问道:“莫不是。。。”“没错,是我让保护我的‘龙隐’把我送到这里来的。”斛律雨打断了她的话,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斛律雨和陈涴身边都有几个高纬特意安排地用来保护她们两的“龙隐”。) “但是你为什么要来龙乾宫找我?”高纬又问道。“我是因为。。。”说道这个,斛律雨突然脸红了,弯子,凑到高纬耳边说了一句话,高纬听完,立刻惊讶地说道:“那几张帛画原来在你们的手里。”“嗯”斛律雨点了点头。 原来斛律雨当时第一次来找高纬就是想要把帛画送还给她,只是没有想到高纬那时竟不在宫中,而斛律雨又不想在把那些火辣羞人的帛画带回去了,所以便让“龙隐”把自己送到了龙乾宫内殿里,却没有想到,竟会发现高纬的那个秘密。 说到这里,斛律雨突然眯眼朝高纬问道:“你当时是要‘龙隐’把那汤药送给北宫的何人?”“呃。。。。。”高纬又语塞了,斛律雨见她这样,知道她定是不会说的,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不是母后。”虽是疑问,但是语气却是十分肯定的。 “你怎么会又知道?”“阿纬,你真当我什么事都不懂啊,这些事情,女官早就告诉过我和小涴了,而且我知道‘龙隐’有一种秘药,能使女子身上的欢爱的痕迹在三天内迅速消失,而母后在第二天就开始称病不出宫了,而那天又正好是喝那汤药的第一天,我再仔细观察一下你的行为动作,自然能猜出那个女子就是母后了。”斛律雨淡淡地说道。 高纬听了开始沉思起来,良久,长舒了一口气后,才说道:“那你可是要禀报给父皇?”“我不会的,因为那样的话你和母后都会有威胁。”斛律雨摇了摇头。随后,话锋一转:“不过你必须跟母后断了那种关系,和母后做一对正常的母子。”“呵呵,谈何容易,都已经发生了那种事情,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纱也被捅破了,怎么可能还做一对正常的母子”高纬摇头,苦笑道。 “那你准备如何,一直保持那种不伦的关系吗,阿纬,你别忘了,她是你母后,你们是母子啊,你知不知道要是你们俩的这件事传出去了,百姓会怎么看你和母后,你难道要和那个宋孝武帝一样,背负一个遗臭万年的骂名吗?高纬你倒是说话啊。”斛律雨说到最后,忍不住抓起高纬的手臂摇晃起来,直到高纬的眉头皱了起来,斛律雨才想起高纬背后还有鞭伤那,忙松了手。 高纬在那个迫害她的外力消失后,眉头重新舒展了开来,却还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斛律雨一看,怒气又上来了,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她是不是因为和母后做了那件事,所以才会这么恋恋不舍的,心中开始变得酸酸的。嘴上不由自主说道:“不就是那件事,母后她能和你做,我也能。” 高纬刚听完这话,还没反应过来,斛律雨的粉唇就欺了上来,却只是停留在两唇相碰这个地步,不敢有其他的动作,心情也是惴惴不安的,高纬却闻到了斛律雨唇上淡淡的口脂的香味,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慢慢地勾画着斛律雨的唇形,然后伸入了斛律雨的嘴巴中,用粉舌轻轻地抚摸着斛律雨的贝齿,卷起斛律雨的小舌,与之交缠在一起,斛律雨不由自主地重新坐到了高纬的腿上,勾起了高纬的脖子。 一个长吻过后,高纬松开了斛律雨,看着怀中气喘吁吁的斛律雨,高纬的心开始柔软起来,等到斛律雨的气息恢复正常了,高纬有些促狭地问道:“如何,还有跟我做那件事吗?你看你连个吻受不住,怕是我们两要是做了那件事,你还不得三天都下不了床啊。”说道最后,高纬的话语也越来越火辣与羞人。 所以斛律雨听了这话,粉色的小脸变得更红了,但是心中也因为高纬这句有些看不起的话语而冒出了一些不服的情绪,银牙一咬,说道:“来就来,到时怕是你不行。”“哦,呵呵,那你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啊。”高纬挑眉笑道。斛律雨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后,把高纬推倒在柔软的锦被上,尽可能地不让高纬的后背收到第二次伤害。 高纬见此,心中开始有些微微惊讶了,此刻,斛律雨也压了上来,却还是细心地把两条腿放在了床榻的两侧,然后低头细细吻起了高纬的脖子,期间还会还重吻了几次,在高纬的脖子上留下了几枚暧昧的红印,然后慢慢向下,在高纬的肌肤上游走着,在碰到高纬的中裤,斛律雨也快速地解开了绳带,脱掉了高纬的中裤,使得高纬全身上下,只留一条青色的亵裤。 而斛律雨却还是继续低头细吻着高纬的肌肤,在快碰到那绷带时,又快速地移开了,转而接着吻着高纬其他地方的肌肤,而高纬也头次被挑逗着脸色潮红的,嘴里也逸出了断断续续的、微小的呻、吟声,额头也冒出来一些细汗,很快,斛律雨的手就到了高纬的亵裤周围了,高纬看着斛律雨的小手,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句感想:阿雨还真是把那几章帛画研究的不错啊! 第42章 高纬亲授初赴云雨 可是正当高纬理所应当地以为斛律雨会把那件事全都做完时,斛律雨却停了下来,用两只手臂支起了身子,皱着小脸,有些尴尬地看着身下正闭着眼睛,脸色有些潮红的高纬。 高纬因为斛律雨长久没有动作,便微微睁开了眼,没曾想却看到斛律雨这样,“怎么了,怎么不继续了?”高纬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刺激而变得有些沙哑。斛律雨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咬了咬自己的粉唇后,还是说道:“接下来的事情我不会了。”高纬一听,眼睛立刻睁大了,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怎么可能,你的前一部分不是做得挺好的嘛,怎么到了这时候,你反而倒不会了?” “我也只是看了前面两张帛画而已,后面的那几张太羞人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所以。。。”斛律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高纬一听,顿时明白了,眼珠子突然一转,接着嘴角一勾,在斛律雨毫无防备地情况下,把斛律雨压在了身下,斛律雨见状,使劲扭了扭身子,却发现对高纬毫无用处,不由气愤地问道:“阿纬,你干吗?”高纬凑到斛律雨耳边,暧昧异常地说道:“你不是不会下来的部分了吗,那就由我来教你吧。” 说完对斛律雨的耳垂吹了口热气,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小巧的耳垂变成了粉红色,然后含住了那粉玉一般的耳垂,有舌头若有若无地划过那小小的耳垂,没曾想仅仅是这个动作,斛律雨便忍不住开始呻、吟起来,高纬一听,立刻明白了这耳垂便是斛律雨的敏感之处,随即更加卖力地逗弄起了那小耳垂,等到高纬放过了那个耳垂,再看斛律雨,却见斛律雨早就已经面如桃花了,凤眼已经迷离不堪了。 高纬笑了笑,然后用吻封住了她的粉唇,与她的小舌慢慢地纠缠着,吞咽着,直到感受到身下的斛律雨那极不平稳的呼吸后,高纬才松开了她,慢慢地撤去了斛律雨身上的衣物,连那私密的肚兜与亵裤也被高纬强行脱了下来,。高纬也把自己的亵裤脱了下来,随即低头向下,从斛律雨那修长洁白的的脖脖颈开始细细吻了起来。 不得不说,高纬的技术是比斛律雨那半生不熟的要好得多,高纬只吻了一会儿,身下的斛律雨便开始娇喘吁吁了,高纬唇角的笑意更甚,继续向下,挑逗着斛律雨,在吻到斛律雨那刚刚开始发育的,只有一点点小隆起的小玉峰时,高纬伸出了一小截舌头,缓慢地在那一只小玉峰上细致地勾画着,仿佛是在完成一幅旷世大作一般,有时高纬还坏心地在斛律雨的一颗小红豆上画着圈圈,深吻,轻轻地撕咬,另一只手则握着斛律雨的另一只小玉峰,轻轻地揉捏着,期间指甲轻轻地划过那颗小红点,真是极尽挑逗之事。 “嗯。。。”斛律雨终于被挑逗得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呻、吟,高纬一听,也知道差不多了,不再挑弄着那一双可怜的小玉峰了,细吻继续向下,划过光滑的肌肤,小巧玲珑的小肚脐,来到了光滑平坦的小腹处,高纬慢慢地在小腹上画着圈圈,就是不去抚慰那近在咫尺的小花园,斛律雨“恩恩,呜呜。。。”的呻、吟声不曾中断过,而且反而是变得更大了。 画了好一阵子的圈圈后,高纬终于大发慈悲,细吻来到了那花园的四周,此时的花园入口已经是湿漉非常,高纬的嘴角挑起邪魅的一笑,用手划过那花园入口,然后故意把手放在了斛律雨的面前,伸舌舔了舔上面晶莹的花汁,笑着说道:“你看,你都已经这么湿了,我的手都快接不下了。”斛律雨听着高纬这样火辣挑逗的语言,小脸不好意思地转了过去。 高纬见状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重新低头,吻起了那湿漉漉的花蕊,斛律雨自然感受到了,有些气息不稳地说道:“阿纬,不要吻那里,那里脏。”高纬抬头,笑道:“谁说的,阿雨的这个地方一点也不脏,反而还很香那,还很好喝,阿纬可是很喜欢的。” 说完,低下了头,继续吻着那娇嫩欲滴的花蕊,同时大口吞咽着从花园中不断溢出的花汁,做了好一会儿后,高纬估摸着差不多了,舌头便猛地伸入了那两片娇嫩的花片中,由慢到快地开始做着冲刺,斛律雨情不自禁地把两条白皙修长的挂到了高纬的腰间,手也紧紧地抱着高纬的头,身子也有些微微弓起。 冲刺了一会儿后,高纬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用更快地速度在那花片间冲刺着,在斛律雨“啊”的一声中,她一生中的第一次巅峰终于到了,而花园间瞬间喷涌出大量花汁也被高纬都吞咽干净了。 高纬支起了身子,眸子有些幽深地看着眼神迷离的斛律雨,接着,快速低头向下,又开始挑逗起了斛律雨,等到吻快到花园处时,高纬却停了下来,半仰着身子,看着斛律雨,可斛律雨正被高纬挑逗到关键的时候,现在高纬这一停,斛律雨身子的难受自然可想而知。 斛律雨试图把高纬的身子按下去,好让她继续,可是没有成功。这时,高纬凑到斛律雨耳边说道:“你求我,说你想要,你一说我就给你。”斛律雨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现在挂着邪笑的高纬,贝齿一咬,转过了头,仿佛是说:“不给就不给,我不稀罕。” 高纬见状笑了笑,指尖开始在斛律雨的身体上慢慢地游离起来,而斛律雨则是紧咬着下唇,似乎是不想让那暧昧的呻、吟溢出,助长高纬的气焰。 可以高纬却还是锲而不舍地挑逗着她,终于,斛律雨忍受不住了,轻启粉唇,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发了出来,看来也是忍得不轻,随后,斛律雨转头,看着高纬,声音都有些带着哭腔了,说道:“阿纬,你给我吧,我真的受不了了。”说着,眼眶中有一滴泪珠滴落。 高纬看到那泪珠,心中一痛,暗骂自己:好好地你和阿雨开什么玩笑,居然让阿雨这么难受,真是该死啊。随即柔声说道:“好好,我给你,现在就给你。”说着手也慢慢下移,等到到了那花园的入口处,高纬则轻轻地塞了一截手指进了那两片花片中。 见斛律雨没有不适皱眉后,高纬慢慢地移进了更多的手指,在手指碰到了一层似是薄膜的东西后,高纬看了看斛律雨,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似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后,猛地将那根手指整根没入了。 斛律雨突然觉得传来了撕裂一般疼痛,吃痛地皱起了眉,马上一口咬住了近在眼前的高纬的肩膀,似乎想要减轻一下疼痛。高纬也没有任何怨言,只是见斛律雨的眉头有些舒展后,开始在斛律雨的身体中慢慢地移动着自己的那根手指,到了最后,小心翼翼的移动也变成了快速的冲刺。 斛律雨只觉得自己像海面上的一方孤舟,沉浸在快感与疼痛之间,身子也忍不住弓了起来,应和着高纬那有些凶猛地冲刺,慢慢地高纬抽出了那根手指,不由自主地用私密之处摩擦着斛律雨那娇弱的小花蕊,这样不仅使斛律雨的快感增加了许多,甚至于到了最后,高纬的私密之处,也变得湿漉漉了,不小心从中滴落的水滴也很快便没入了斛律雨的花蕊中,只是正在巅峰上的两人未曾发现。不过到了最后,斛律雨还是被那最后扑面而来的强烈快感弄晕了。 高纬怜爱地看着身下的斛律雨,轻轻地吻了吻斛律雨的小脸,然后翻身下床,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布,把它放在装有温水面盆浸湿,再拧干,返回床榻,为斛律雨略略地清洗了一下欢爱过后的身子,温柔地替她盖上了柔软的锦被,然后自己也钻进了锦被。 半开的窗外,傍晚美丽的夕阳洒出了绚丽的夕阳,也为内殿里床上的两个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温暖而祥和。 而在另一边,邺城东城,中书舍人府 和士开躺在床榻上,听着他的管家的禀报今天发生在乾寿堂的一幕,听完后,和士开露出了冷笑,说道:“哈哈,真是报应啊,谁叫他们兄弟今日射伤了我,还阻止我留宿宫中的。”坐在榻上的祖珽笑道:“那是,和大人可是太上皇的心头肉,小皇帝他们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不过,父皇这次气疾又犯了,身体只怕会更加差了,要是父皇驾崩了,那皇位可就没我的份了。”坐在榻的另一侧的齐安王高廓担忧地说道。“王爷,放心,等过些日子,臣就会送给小皇帝一个尤物,要是小皇帝收了,那我就有把握让小皇帝沉浸于女色中,不理朝政,到时太上皇对小皇帝失望了,您再表现得好些,我再一进言,那皇位十有八、九便是王爷的了。”和士开得意洋洋地说道。 “可是,要是高纬不收那?”高廓又问道。和士开闻言,脸开始变得有些狰狞,阴狠地说道:“他要是不收,那就不怪我了,那我就让他不仅丢掉皇位,连命都丢掉。”突然和士开又变成了一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对高廓说道:“只希望等王爷登基了,别忘了您答应臣的条件。”高廓有些冷汗沾沾地说道:“一定,一定,等我登基了,一定尊和大人为相父,共掌朝政。”“那就多谢王爷了,哈哈哈。”和士开狂妄的笑声,让整个和府的温度似乎都降下来了很多。 冰冷、黑暗的夜晚,马上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休息,不更新,礼拜五更新,礼拜六没准。 第43章 清晨春色母子争执 天统三年 八月十一日(旬休)邺城皇宫龙乾宫内殿辰时二刻(早上八点) 温暖的阳光已经从半开的雕花木窗的开口处斜射了进来,内殿里的华贵的沉香木龙榻精细地雕刻着日、月、星辰、祥云等祥纹,除此之外,龙榻上还镶嵌着九条龙身上缀满宝石的金龙,瞪目舞爪,气势逼人,显得华丽而威严,彰显着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势。 过了一会儿,龙榻上的青色的用金丝锦被蠕动了一下,接着就没动静了,只过了一小会儿,锦被中露出了一个栗色的发丝被梳成髻的脑袋,那人慢慢地转过了身子,显现出高纬阴柔的相貌。 高纬慢慢睁开了眼,接着眨巴眨巴了有些水雾的眸子,眸子变得清明了起来,高纬用两臂缓缓地支起了身子,锦被滑到了腰间,露出了高纬白皙、赤裸的上半身和那条纯白色的绷带,高纬低下了头,立刻看到了斛律雨安静的睡颜,比起高纬喜欢蜷起来,没入锦被的睡姿,斛律雨的睡姿就显得自然了很多,习惯将锦被盖到肩膀处,双手放在锦被中交叠在腹部。只露出白皙如玉,光滑如脂的小脸。 高纬眯了眯眼,两手按在斛律雨身体两侧的锦被上,用两臂慢慢包围住了斛律雨,低下头,亲了亲斛律雨光洁的额头,然后是小巧的琼鼻,最后到了粉色的樱唇上,高纬轻轻地啄了啄斛律雨那两片粉唇,唇慢慢摩擦着,眼睛闭了起来,然后伸出舌头,慢慢地于斛律雨平静的小舌纠缠在了一起,睡梦中的斛律雨无意识地发出来几声呻、吟。 高纬听后,喉间咽了一口唾沫,两舌交缠的更紧凑了,高纬的身子也伏到了斛律雨的身上,左手抱着斛律雨的纤腰,右手紧紧地抓着金质扶手,不知不觉斛律雨的双手也缠住了高纬的脖子,凤眼微微眯起,开始回应起了高纬。 高纬的右手慢慢地从扶手上移到了斛律雨的光洁的上,揉搓着斛律雨胸前那微微隆起的柔软,嘴巴放过了斛律雨的粉唇,慢慢向下,到了另一方的柔软上,牙齿轻轻地撕咬着那柔软上的小红豆,右手则加快速度地挑逗着斛律雨。斛律雨不断发出“恩恩”的呻、吟声,双手用力地按着高纬的脑袋。 一个时辰后。 “啊”的一声后,斛律雨弓起的身子瘫软了下来,头枕在瓷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脸上满是汗珠,两颊也是欢爱后的红晕。突然身下的锦被动了一下,然后,高纬从中钻了出来,慢慢吻去了斛律雨脸上的汗珠,之后抱着斛律雨等待着体内的余热散去。 过了一会儿,斛律雨推开了高纬,强忍着两腿间的隐痛,拿起床榻下的衣物,走到紫檀木屏风后,穿起了衣物,高纬轻叹一声,也下了床榻,走到内殿的另一侧的一个柜子中,拿出了一身常服,慢慢地穿上了。 等到斛律雨从屏风走出来的时候,一身浅蓝色常服的高纬已经坐在木榻上等着她了,斛律雨走了过去,高纬把她拉到了怀中,把脸埋到了斛律雨的脖子里了,嗅着斛律雨身上的香味。 斛律雨乖顺地靠在高纬怀中,轻声问道:“你究竟要怎么处理你和母后之间的事?”“我是不会放弃母后的。”高纬闷闷地回答道。斛律雨闻言,闭上眼,平静地问道:“为什么?”那份平静仿佛早已知晓高纬会这样回答似的。 高纬抬起了头,说道:“因为母后的人生不应该这样:父皇在世时,一直守着父皇,父皇崩逝后,在加上一个太后的头衔,继续守着父皇,直到老死,我真的不想母后的后半生像皇祖母一样,无爱直至终老,那样对母后太不公平了。”高纬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真的喜欢母后,恋人之间的喜欢。” 斛律雨笑了笑,问道:“你对母后是恋人之间的喜欢,那你对我那?对小涴那?又是什么?”“也是恋人之间的喜欢。”“也就是说没有一个是爱,对吗?”斛律雨继续问道。高纬不语,斛律雨用手指狠狠指着高纬的心头,咬着贝齿说道:“高纬,你的这颗心究竟可以装多少人?多少喜欢?又能装多少的爱?” 斛律雨一下子站了起来,转过了身,刚朝外走了两步,便被高纬强行拉了回来,高纬把脸埋在斛律雨的小腹上,闷闷地说道:“阿雨,给我些时间,让我弄清楚我,你,母后和涴儿我们四人之间的关系,弄清楚以后,我会尽快处理地,真的!”说道最后,高纬抬起了头,看着斛律雨,有些紧张地说道。斛律雨看着高纬,良久,吐出了四个字:“我相信你。”高纬勾起了嘴角,把斛律雨重新拉到怀中,凑到她耳边说道:“谢谢你,相信我。”斛律雨闭上了眼,心中默念道:“阿纬,我信你,只希望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龙乾宫外,正午的太阳显得炎热而灼人,似乎可以把人的心都灼伤。 天统三年,八月十六日,文睿帝召西梁皇帝萧岿及其皇族众人入朝觐见(西梁原为北周属国,大齐灭周后,西梁成为大齐属国。) 天统三年,九月十二日,西梁皇帝萧岿等人入邺朝见文睿帝,文睿帝将西梁皇族众人暂时安置于邺城东城的几处空置新的官员府邸中。九月十五日,文睿帝下诏,废西梁国,封原西梁皇帝萧岿为莒国公,自此西梁国灭。自晋朝“永嘉之乱”起,到大齐天统三年,战乱了二百五十六年的天下也正式统一了。 天统三年,十月五日,辰时(早上七点) 刚下早朝的穿着衮服的高纬正走在宫殿的走廊上,身后跟赵书庸和一大帮宦官,刚走到拐角处,“奴婢参见陛下。”一个女官便向高纬请安道。高纬仔细一看后,问道:“绿絮姑姑,可有什么事吗?”“启禀陛下,太上皇后请陛下去北宫议事。”高纬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说道:“既然母后找朕,那朕现在就与姑姑去北宫吧。”“奴婢遵旨。” 邺城皇宫 北宫 “儿臣参见母后。”高纬向胡曦岚躬身请安道。坐在御座上的胡曦岚没有看她,只是对殿里的宫侍们说道:“哀家与陛下有要事相商,你们都退下吧。”“是。” 等到宫侍们都退下去了,胡曦岚还是没对高纬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案几上的一个小玉匣,仿佛殿中已经没有高纬这个人一般。不知过了多久,高纬的腰都有些酸了,高纬只得小心翼翼地直起了身子,小声地喊道:“母后,母后。” 胡曦岚闻言,目光才慢慢地移到了高纬的身上,“纬儿,母后这里有个玉匣,这玉匣的东西是一个多月前,是我让去绿絮找你时,绿絮凑巧从你龙乾宫里拿来的,你能告诉母后那个什么吗?”胡曦岚指着那个小玉匣,平静地问道。 高纬走上玉阶,拿起了案几上的那个小玉匣,打开一看,是一条白纱,白纱中央是一小团暗红色,高纬眯了眯眼,心道:“赵书庸这奴才怎么这么不会做事。” 原来,那一小团暗红色竟是斛律雨的落红,是高纬在那次欢爱后,乘着斛律雨睡着了,特地去拿了一条白纱,把床榻上尚未干涸的落红印了上去。之后,又把这白纱交给了赵书庸,让他找个地方放好。但是高纬没想到的是,她那天刚出去,绿絮就来了,而且赵书庸那时候也正在找地方好把白纱藏起来,所以不出意外地那白纱被绿絮拿走了,随便还从赵书庸口中知道了,白纱上的东西是什么,赵书庸则因为怕被高纬责罚,所以也没敢说出来。 “这白纱上面的是阿雨的落红。”高纬放下了玉匣,淡淡地说道。“那你知道龙乾宫是什么地方吗?”胡曦岚又问道。“知道,龙乾宫是帝王处理政事和休息之处。”“啪。”胡曦岚猛地一拍案几,训斥道:“那你倒还知道龙乾宫是处理政事的地方啊,是皇权的象征,可是你那,高仁纲,龙乾宫不是你临幸后妃的地方,你现在如此不注重皇威,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昏君的,知道不知道。”胡曦岚对高纬说着这看似一通道理,却强压着心中那浓浓的酸意和心痛。 “母后的反应过激了吧。”高纬突然说道。胡曦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停了嘴,高纬乘机说道:“儿臣也不过是在龙乾宫和阿雨行了夫妻之事而已,并没有每晚如此,哪有到昏君的地步,而且儿臣现在和阿雨行了夫妻之事,母后应该开心才是,因为您很可能要做皇祖母了,这可是大齐的大喜事,不是吗!”胡曦岚一时无言语对。 高纬见状,凑到胡曦岚耳前说道:“所以母后应该喜大于怒才对,要是您老是这样反应过激的话,儿臣可是会瞎想的,到时对儿臣跟你可都会不好了,母后还是别这么大的怒气了,怒气太大可是会伤身的。”胡曦岚转头向反驳,却发现无法反驳,只得怒瞪着高纬。 高纬显然毫不介意,看似恭敬地说道:“儿臣看母后也累了,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便带着满心的报复完胡曦岚的快感走了,不去理会胡曦岚咬牙切齿的模样。 等到高纬走了有一会儿后,胡曦岚的目光重新移到了那小玉匣上,看着那白纱的一抹暗红,胡曦岚顿时觉得刺眼极了,“啪”怒气未平地关上了小玉匣,默默地靠在御座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因为没灵感外加礼拜六是我生日的缘故,所以都木有更新,在此向诸位童鞋致歉,接下来我会尽量加紧更新的(只要不出现啥意外= =!) 第44章 除夕献礼子嗣之事 天统三年除夕夜邺城皇宫昭阳殿 一曲舞罢,“好好,舞得好啊。”坐上高纬左边的那个御座上的高湛率先拍起了掌,高纬等人见状也只好跟着拍起了掌。等到掌声停歇了,高纬说道:“你们能得到太上皇的夸奖,说明你们的舞技确实是不同凡响,赏。”“遵旨。”立在御案右侧的赵书庸应道。“谢陛下隆恩。”众舞姬谢恩道。 众舞姬退下后,就是百官朝贺献礼的时间了,以官职高低,皇族宗室之间则以辈分高低依次向高纬和斛律雨、陈涴三人献礼。趁着宦官们整理群臣进献的礼物的空当,穿着沉重的冕服的高纬微微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转头看了看御座两侧的斛律雨和陈涴,看到她们也是在悄悄地活动着肩膀,微微一笑。 转过头看似不在意地看了看高湛身侧的胡曦岚,两人的眸子立刻对上了,但是只过了一小会儿,高纬就快速地移走了目光,无一丝不舍,胡曦岚看到高纬这样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钝痛,咬了咬下唇,转过了头,不再去看高纬。胡曦岚却没有看到,坐在高湛的另一侧的张丽华正幽幽地看着高纬,眼中的深意无人看得懂。 高纬刚刚转过头,就感觉腰间的衣服被人小力地拽了拽,高纬低头一看,竟是小紫凝,小紫凝站在高纬和斛律雨的御座中间,张开了小小的双臂,睁着水润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大哥抱。”这时,负责照顾小紫凝的两个小侍女也跑了上来,急忙跪了下来,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适才小公主跑得太快了,奴婢等追不上,以致惊扰了陛下和两位娘娘,请陛下息怒啊。”高纬听完没有说话,只是把小紫凝抱到了腿上,说道:“好了,你们不用再请罪了,朕没有生气,你们不用如此害怕,小公主就在待在这里吧,你们下去吧。”两个小侍女一听,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奴婢等告退。”“嗯。” 等到那两个小侍女走了,高纬转过头,用手刮了刮小紫凝的小鼻子,笑着说道:“又淘气了是不是,看把照顾你的那两个侍女的吓得。”“我想大哥了,所以才跑来找大哥的。”小紫凝朝高纬的怀里又钻了钻,声音糯糯地说道。高纬用鼻梁顶了顶小紫凝的额头,笑道:“你啊。”双手也搔起了小紫凝的胳肢窝,小紫凝不由“呵呵”得笑了起来,高纬也丝毫不在意冕冠上的十二串已经开始变得凌乱的玉珠。挠了一会儿,高纬才停了手,把有些气喘的小紫凝紧紧地抱在怀中。 坐在高纬的右侧的陈涴笑道:“紫凝这孩子偏生跟阿纬最亲近,连父皇母后都比不上啊。”“她是我妹妹嘛,亲近我这个大哥也是应该的。”高纬有些骄傲地说道。“还不是你把紫凝宠上天了,紫凝才喜欢粘着你,再说紫凝和我和小涴也是很亲近的,待遇也不比你差多少”另一侧的斛律雨毫不客气地嘲笑道。“呵呵”高纬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诸臣开始献礼”一个年长的宦官用着尖细的嗓音说完后,群臣正式开始献礼,首先是太傅、平原王段韶,献了三只难得一见的湛蓝色的夜光杯,显然是给高纬和斛律雨与陈涴的,高纬朝段韶点了点头,段韶鞠了个躬,退下了。 随后是太保、清河王高岳以及其子尚书仆射高劢共同献礼,高岳进献的是一匹无任何杂色,全身毛色为象牙色,四足刚劲有力,叫声嘹亮的良驹,因为高氏皇族的并不是纯种的汉人,身体中也有鲜卑族的马上豪情,所以看到庭院中的这匹良驹,差不多都是眼前一亮,高纬满意地笑了笑,高劢献上的是一块春秋时期的通体白皙、龙形的羊脂玉,而高岳才三岁的嫡长孙高士廉也像模像样地朝高纬几人鞠了个躬,当做是他自己给高纬等人的朝贺了。 接下来献礼的就是武宁王、宰相,同时也是高纬的姑父的杨愔和高纬的姑姑太原大长公主高玉琦,以及他们夫妇人到中年才得的女儿,安乐郡主——两岁的杨婉仪,杨愔夫妇进献的竟是已经失踪了十几年的顾恺之的分为十二段女史箴图,令在场的众人都为之一惊(当然除了坐在高纬怀中拨弄着高纬冕服上的玉饰的小紫凝。)。 因为这女史箴图从晋氏南渡建后一直到梁朝中期两百多年来一直都是南朝朝廷保存的,就算是后来的侯景之乱,这女史箴图也没有被战火破坏,直至天保五年,西魏乘着梁朝侯景之乱的余波未平,迅速出兵,很快就攻破梁朝当时的都城——江陵,志大才疏的梁元帝萧绎见到都城被破,竟然下令烧毁了自己用了四十年才收集到十四万卷的珍贵书籍,这一举动令无数文人痛心不已,而这女史箴图也被世人想当然地以为已经葬送于当年的那场江陵皇宫的大火中了,没曾想,居然能在今日亲眼看到这卷画的真迹,确实是让人有种不枉此生的感觉。 高纬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转过头,正好看到了高湛传过来的眼神,高纬立刻明白了,正了正身形,说道:“武宁王与太原大长公主此次进献的礼物非常好,朕和太上皇都非常喜欢,朕也该回赐一些东西才是。赵书庸”“爷。”赵书庸应道。“朕记得蕲州刺史好像最近又新进贡了一批于阗美玉,是不是?”“爷说的没错,那批美玉正存放在国库中那。”“那三日之后,你就带武宁王夫妇去国库挑选一些让他们如意的玉璧,就当做是朕的回赐了。”“奴才遵旨。”“臣杨愔谢陛下隆恩。”(高玉琦是高纬的亲姑姑,所以不用行礼。) 然后接下来献礼的太保、永安王高浚,昌平王、宰相高隆之,广安王、司徒高隆政等等这些宗室重臣所献上的礼物比起那卷女史箴图就显得逊色了许多了,而广宁王高孝珩则是献上了一副他亲自绘制的帝后图,图中穿着冕服的高纬,和穿着朝服的斛律雨和陈涴栩栩如生,令高纬赞叹不已。 等到了南阳王高绰献礼后,高纬看了看高绰身侧的郑颖的小腹,笑道:“现在看小颖的肚子,一点都不像是有孕的。”“颖儿才刚怀上一个多月,孩子还太小,自是看不出来。”高绰牵着郑颖的手,温和地笑道。(郑颖一个多月前刚被查出有了身孕。)“说的也是,不过你大婚才五个多月,居然这么快就有子嗣了,还真是让朕羡慕啊。”“这子嗣也是要缘分的,不过臣弟想,只要皇兄与两位皇嫂努力,皇兄的嫡长子也是很快就会有的。”“咳咳咳。。。。”正喝着清酒的斛律雨一听这话,立刻咳了起来,斛律雨身后的侍女连忙替她拍背,而高纬和陈涴的脸上也显露出了尴尬之色,而高纬怀中的小紫凝则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她们。 这时,高湛冷哼一声后,说道:“你大哥和大嫂们怕是不想努力吧,不然今年就已经怀上了,何用在羡慕他人,朕十一岁的时候,那和亲的邻和公主就已经怀孕了,要不是最后难产薨了,怕是你们还有一个年长好几岁的大哥那。”高湛顿了顿,叹道:“唉,真不知道,朕的嫡长孙何时能出世啊!” 高湛说完,高纬三人都低下了头,无言可辩,高纬拢了拢怀中的小紫凝,转头看去,见斛律雨正咬着唇,眸子中泛着一些水雾,高纬把手放在斛律雨的手背上,用眼神说道:“没关系的”,斛律雨牵动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抬起了另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高纬的那只手,只是高纬与斛律雨却没看到另一侧的陈涴眼中浓浓的黯淡与自嘲之色。 随后,接下来进献的礼物高纬她们也没心情仔细观赏了,都是略扫了一眼后,就命人献上下一个礼物了,连小紫凝也是懒懒地躺在高纬的怀中。不知过了多久,高纬抬头一看,竟到了和士开献礼了,但是和士开居然是一个人站在大殿中央,身后无任何东西。高纬右眉一挑,嘴角微微勾起,她倒要看看和士开玩的是什么花样。 和士开先朝高湛鞠了一躬,随后才向高纬鞠躬行礼,这一举动使得诸臣对他的轻蔑之情更甚。和士开行过礼后,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四个强壮的宦官便从殿外抬进了一个步辇。步辇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衣,面带红纱,抱着玉琵琶的少女,那四个宦官把步辇抬到和士开身侧后,,便停下了。那坐在步辇上的红衣少女看到了和士开的眼色,素手开始拨动起了琵琶上的四弦,塞上曲开始缓缓流出,短短一刻,就用这琵琶声把王昭君对故国的思念之情,演绎地淋漓尽致,让人不由闭上了眼,深陷其中。 高纬睁开了眼睛,便看到已经站在和士开身侧的红衣少女,以及弓着身子的和士开,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是请高纬亲自取下少女的面纱。高纬看了看那个少女,慢慢地从御座处走到了那个少女面前,看着少女露在面纱外那双媚眼,高纬突然觉得她很熟悉,以至于碰到红纱的手指也开始变得犹豫起来。 高纬转头看了看,那弓着身子如同走狗一般的和士开,手上突然发力,一下子把少女脸上的红纱扯了下来,高纬看见了少女的容貌后,不由睁大了双眼,心中疑惑道:“怎么是她?”而那低着头的和士开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确实是个欠抽的货色。o(︿)o 第45章 毛氏颜盈杖责李集 高纬攥着那方薄薄的红纱,看着面前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女那精致的容貌。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后,高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年岁了,又是哪里人士?”那少女欠了欠身子,向高纬请安后,柔声说道:“奴婢毛颜盈,今年十二岁,江南姑苏人士。”听到这个回答,高纬的攥着红纱的手,悄悄地放松了下来。 高纬继续问道:“那你的父母亲属可还在?”“奴婢的父母叔叔都在河清三年的那场战争中被乱兵杀死了,奴婢和奴婢的婶母当时也是万幸,被奴婢的父亲藏在了府中的暗室中了,才幸免于难。”毛颜盈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奴婢与婶母辗转来到邺城,不过婶母却染病去世了,奴婢只得终日乞讨,不过幸好有和大人相助,带奴婢回了府,并且还亲自教奴婢弹奏琵琶。” “和大人所演奏的琵琶可是邺城一绝,难怪才短短几年,你的琵琶境界就已经如此深厚了。”高纬勾了勾嘴角,淡淡地说道。其余百官闻此,问道:没错,他和士开也就这点本事而已,现在的一切还不靠着太上皇的宠爱才得到的。 但是站在毛颜盈身边的和士开却好似完全没有看到他人轻蔑的神色一般,像条狗一般地弓着身子,殷勤地对高纬地说道:“启禀陛下,此女子可是臣苦心栽培的尤物,臣现在想将她献与陛下,也希望她能入得陛下的后宫,为陛下早日诞下龙嗣,好完成太上皇的心愿那。”和士开此言一出,百官震惊:这和士开也太荒谬了吧,这女子不过是一个乐伎,身份如此低微,而且谁知道和和士开有没有什么瓜葛,现在他居然想让陛下纳这女子入后宫,这简直就是在羞辱陛下,羞辱皇室啊。 而与此同时,高纬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和士开和这少女,和士开还是露着那谄媚的笑容,就如同他穿得上华丽无比的锦袍,上得了天子之父的龙床,却依然改不掉他那卑贱入骨的出身和让人厌恶的性子;而毛颜盈却是直视着高纬这个皇帝,高纬看不清毛颜盈这个少女眸子中流淌的是什么样的光彩,微微眯起了眼,高纬看似不在意地转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高湛,高湛慢慢拿起茶杯(高湛因为身体原因,所以不可以过多饮酒。),却在手指碰到茶杯的一刹那,用茶杯轻轻敲了敲御案,之后若无其事地开始喝茶。 高纬见此,心中不由泛起了冷笑,转过了头,看了看和士开和毛颜盈,大声说道:“民女毛颜盈相貌端庄,品性纯良,深得朕意,旋即敕封为九嫔之首光猷,赐殿隆庆堂,中书舍人和士开献美有功,赐黄金十万,锦帛千匹。”“是”赵书庸答应道。和士开闻言,有些呆了,因为在他的计划里,高纬见到毛颜盈后,毛颜盈就算封不了娥英(比丞相)这样的高位,至少也可以封得三夫人之一(比三公),没曾想却只封得一个九嫔之首的光猷,心里能甘心那是假的。 高纬自然也看到了和士开眼中浓烈的不甘之色,右眉一挑,高纬问道:“怎么,和大人可是对朕封给毛光猷的品位不满意吗?”和士开急忙说道:“臣不敢,颜盈能得到如此高位是她的福气,臣没有不满意。”高纬闻言,嘴角勾得更深了。 不过,和士开他没意见,不代表其他官员就没有意见。所以高纬刚刚说完,就有人出言进谏了:御史中丞(从三品)李集立刻站了起来,走到高纬面前后,跪下进言道;“陛下不可啊,这光猷之位可是位比上三卿啊,历来都是只有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之女才可以担任的,这毛颜盈只是和士开府中的一个区区乐伎,怎可担任光猷如此高位啊,臣请陛下速速收回成命,陛下如果不收回成的话命,臣今晚便跪死在这昭阳殿中。”李集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磕着头。 高纬清楚李集这人,出了名的直臣,在高湛封了张丽华为太贵妃后,李集就立马向高纬上奏了,想请高纬劝高湛收回那份旨意,只是那份奏折被高纬驳回了,并命李集闭门思过,也幸好是高纬处理的,要是让高湛看到那份奏折,恐怕李集早就被腰斩了。 高纬皱眉看着李集,微微侧过头就看见了和士开眼中划过的杀意,高纬猛地把李集踹倒在地,斥道:“大胆李集,朕要册封谁,是朕的自由,你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御史中丞,居然还敢威胁朕了,你不是想死吗,朕现在就成全你,禁军何在?”“奴才叩见陛下。”几个穿着明光甲的禁军立刻从殿外进来,向高纬行礼道。“都平身吧。”“谢陛下。” “你们给朕把李集绑了,在庭院中杖打四十,就算打死了,朕也恕你们无罪。”“奴才遵旨。”那几个禁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李集绑了起来,拖着挣扎不断的李集向庭院走去。李集这时还在苦谏:“陛下三思,三思。。。。。”然后,突然消声了,只有咬牙隐忍着的哼声。高纬又说道;“赵书庸你去给朕数着,不准他们徇私。”“奴才遵旨。”只是在赵书庸经过高纬时,赵书庸听到高纬说道:“让他们有分寸些。”声音很轻,恐怕也只有高纬和赵书庸两人听到了,赵书庸也轻声说道;“是。” 一刻后,赵书庸急急忙忙跑进了昭阳殿,对已经坐在御座上的高纬说道:“爷,李大人昏过去了。”“什么,昏过去了,已经杖打了多少下了?”高纬问道。“回爷的话,已经杖打了三十下了,李大人的半个身子已经都变成赤红色了,要是在杖打下去,恐怕。。。。”“这样啊。。。。”高纬突然感觉自己的两侧各有一只脚踢了自己的双脚一下,高纬轻咳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把李集送回李府吧,那十下杖责就改成闭门思过一个月吧。”“奴才遵旨。” 等到处理好李集的事后,高纬说道:“那就继续献礼吧。”“是”,“诸臣献礼。”赵书庸喊道。或许和士开真的摸对了高纬的心思,高纬在宴会的后半场丝毫没有无精打采的样子,反而是显得神采奕奕的。最后到了放焰火的时候,高纬更是和高湛一起亲自点了两束焰火,笑意盈盈地看着焰火飞上天,绽放,直至完全消失。让人不禁怀疑不久前在震怒之下要杖毙李集的那个高纬和现在的这个是不是根本就是两个人,或者那杖刑的一幕都是众人的幻觉。 高湛和和士开满意地看着高纬,其余百官则是疑惑地望着高纬,心中还是不愿相信也不理解高纬刚刚的举动。斛律雨和陈涴则是冷眼盯着高纬,因为凭她们对高纬的了解,她从来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她刚刚那么做,一定会有她的理由,或许,斛律雨和陈涴转头看了看低着头的毛颜盈,心道:或许跟她有关吧,当然斛律雨和陈涴也不能忽视心中的那浓烈的酸涩之感。 二女转头之际,却看到了正咬着下唇的紧盯着高纬的胡曦岚,斛律雨心中叹道:阿纬,你究竟要何时才能理清我们你对我们三人的感情啊。而在斛律雨另一侧的陈涴,心下黯然道:她果然还是介意我亡国公主的身份,情愿纳那个毛颜盈为光猷,也不愿碰我一下,呵呵。眼中自嘲之情更甚。只是她们谁都没看到低着头的毛颜盈那嘴上的冷笑和眸子中的杀意。 要说高纬为什么看到毛颜盈的那双媚眼时那么激动那,因为这双媚眼太像另一个人的眸子了,那就是前世高纬的第二任皇后——穆宁雪,只是在前世自从穆宁雪生下高纬的第一个儿子后,高纬就很少去看她了,原因连高纬都不知道,只是有时去看看皇子时,顺道看看她,直到亡国之后,高纬知道穆宁雪失踪了,心中开始焦急担心了,高纬才发现自己是喜欢穆宁雪的,但是就算是高纬被处死了,穆宁雪却还是不知所踪,所以在看到那双熟悉的媚眼时,让高纬如何不激动欣喜,但是在揭下红纱后,发现不是穆宁雪后,高纬是既失落又松了一口气,因为前世高纬和穆宁雪的儿子就是死在高纬面前的,高纬一直深深为这件事自责着,所以也没有做好再见到这一世穆宁雪的准备。 至于纳毛颜盈入宫的原因,既是因为高湛的指使,也是因为高纬想看看和士开究竟要玩什么花样,在前世,和士开也是献了这个女子,让她引诱高纬耽于美色,自己好乘势控制高纬,不过最后这个女子还是不够聪明,让高纬秘密处死了。这一世,和士开,朕倒要看看你怎么利用这个女子控制朕。高纬心道。 第46章 军摊示威狂妄自大 天统四年一月一日,春节清晨邺城皇宫校武场 一支有着两队穿着赤黄色军服的骑兵和四队穿着同样颜色军服步兵的军队与另一支人数相同,兵种相同,穿着黑色军服的军队对峙着。两支军队人数大致都是一千人,穿着赤黄色军服的军队后方竖立着一面赤黄色的大齐军旗,那支身穿黑色军服的军队后方则无军旗,随着双方的大将的一声“杀。”,两军开始厮杀。不久,齐军就打败了那支黑甲兵,战鼓声起,两支军队连忙退下了。 不一会儿,校武场中央就又出现出现了一支齐军和一支青甲兵,其后又出现了另外两支齐军分别与赤甲兵、蓝甲兵厮杀,四场战役皆为齐军获胜,战役用了以八阵为首的十几种阵法。而且在军队厮杀期间,站在城楼上的以高纬为首皇室和其余百官都在呐喊助阵。这个就是开始于前魏文成帝的除夕军摊(因为这次的除夕增加献礼朝贺的过程,所以就把就把这次的军摊延迟到了春节的清晨。)大齐的军摊规定:结局必为齐军胜,敌军败,用来祈祷大齐军队永远可以征服四方,开疆扩土。 等到表演军摊的军队退下后,城楼上的高纬等人也走了下来,高纬坐到放在校武场正北面的御座上,斛律雨和陈涴照例坐于高纬两侧(高湛因为气疾忌风就没有来看摊舞,胡曦岚和张丽华则因为要照顾高湛,所以也没来。)群臣立于御座前,观看摊舞(年岁大的是不需要来观看摊舞的。) “嘭嘭嘭”鼓声响起,二百四十名头戴头戴赤帻,身穿赤衣褶裤,或手执长鼓,或高举牛角的少年从宫门外跑进庭院,簇拥着头上高戴着黄金四目面具,熊皮蒙首,玄衣朱裳,执戈扬盾摊舞领队;之后又跑进了一百二十名披着彩色兽皮的少年,模仿着传说中的青龙、麒麟等神话中的瑞兽,多达十二种,毛茸角立,蹦跳的空隙间还发出阵阵吼叫,用以驱逐恶鬼。这是群体摊舞,是用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恶鬼不侵。 坐在高纬右侧的陈涴,看着那些瑞兽狰狞的面孔,双手不由地握紧了。就算是已经观看了好几次这样的摊舞了,但是陈涴还是被那些瑞兽的面孔吓到,突然陈涴感觉自己的手被一个人紧紧地握了起来,陈涴看去,原来是高纬,高纬轻声对陈涴说道:“别怕,有我在那。”陈涴看了看高纬,露出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和高纬观看摊舞,另一侧的斛律雨淡淡地瞟了一下那紧握的两只手后,又转头平静地看起了摊舞。这时有个扮演成穷奇(神话中的凶兽)的少年艺人,正准备向高纬她们那跳去,却看到了高纬丢给他一个“立刻离开”的眼色,那个艺人立刻识相的向高纬她们的反方向跳去。 半个时辰后邺城皇宫昭明殿 高纬优雅地端坐在御座上(斛律雨和陈涴已经回宫休息了),笑意盈盈地朝各国使者问道:“不知诸位使臣认为刚刚所表演的大齐的那些摊舞如何啊?”“大齐的摊舞都十分出色,特别是那场军摊舞更是显得雄壮异常啊。”坐在软垫上的高鼻深目的罗马使臣操着有些不大熟练的大齐官话说道。 “没错,那场军摊也是显示出了大齐的国势之盛啊,小臣代表我天竺王陛下愿与大齐成为世代友好之邦。”坐在罗马使臣右侧的天竺使臣郑重地说道。“小臣也代表我罗马皇帝陛下愿与大齐成为世代友好之邦,永不相侵。”罗马使臣见状,也赶忙说道。其余国家的使臣也乘势表明了其国王对大齐的友好态度与意愿。 高纬见此,眼中笑意更深了,没错,这次她请各国使臣观看军摊的目的,就是为了威慑各国,让那些包藏祸心的奸诈之国能够放聪明些。不过要是这些国家还是不懂收敛的话,那就别怪朕了。高纬看着正在相互传递眼色的高句丽使臣和倭国使臣,心中说道,眼中的笑意也逐渐变得冰冷。 之后便到了使臣向高纬敬酒的时候了,等到扶南国的使臣敬完酒,离开后。倭国的使臣赶忙上前,用熟练的官话说道:“小臣敬大齐陛下一杯,愿大齐朝长治久安,千秋万代,也愿我大倭国与大齐朝成为世代友好之邦,互通有无。”高纬拿着红玉酒杯,勾起嘴角,说道:“朕也希望能如此,请。”说完,拿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那个倭国使臣则是将那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敬完酒后,高纬看了看还立在御案前的倭国使臣,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就见那个倭国使臣原地踌躇了一下后,犹豫地说道:“启禀大齐陛下,小臣此次来邺城除了是奉我大倭国钦明天皇陛下之命参见陛下您之外,钦明天皇陛下还让小臣对陛下说三件重要的事情。”“哦,哪三件事?”高纬似笑非笑地说道。 那个倭国使臣弓起了身,低头说道:“请陛下开放长广郡、射阳郡、东海郡三郡,与我大倭国正式互通商业,并且让我大倭国皇室子弟入齐学习,这两件事对我大倭国和大齐朝也都是有益处的。”高纬闻此,脸上的笑意已经敛了起来,但还是强压着心中的怒意,脸上还是平静如常地问道:“那钦明天皇让你对朕说得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那个倭国使臣见高纬面上并无怒意,心中的恐惧之感瞬间减少了一大半,立刻直起了腰,说道:“这最后一件事是请大齐朝与我大倭国和亲,请陛下从自己的亲生姊妹中挑选一公主,小臣自会带着公主回国,并选吉日与大倭国皇太子成婚。”“朕只有三个亲生姊妹,而且朕的两个姐姐也早已成亲了,似乎没有符合要求的公主了吧。”“不是还有嫡出的乐涵公主嘛。”那个倭国使臣满不在乎地说道。 高纬看着长着一张锥子脸,留着八字胡,倒三角眼,穿着传统的倭国朝服的那个倭国使臣,恨不得把御案上的酒杯摔在他的脸上。高纬紧紧地抓着常服,咬着牙问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贵国皇太子今年已经而立之年了吧,而乐涵公主今年才六岁啊,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恐怕婚后的生活也不会十分如意吧!”言语中的拒绝之意不言而喻。可惜,偏偏那个倭国使臣就是没听出来。 只见那个倭国使臣说道;“陛下不也是在七八岁的时候迎娶的两位皇后,陛下与两位娘娘还不是伉俪情深,大齐百姓可是无不津津乐道啊。”那个使臣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国的皇太子可是天下闻名的温和贤良,等到乐涵公主嫁给我国皇太子后,皇太子殿下一定对公主爱若珍宝的,请陛下成全我国钦明天皇的三个请求吧。”高纬听完,真想冲道到那使臣面前,问道:你们那个皇太子何时温和贤良了,日日厮混与内闱,与庶母暧昧不亲,出言顶撞父皇,生母生病时也不去侍疾,这样的人哪配温和贤良四字,你说这话违心不违心。 高纬猛地拿起玉杯,将其中的清酒一饮而尽后,把玉杯重重地放在了御案上,说道:“前两条请求朕可以答应你,最后一条不可能。”“陛下这可不行啊,钦明天皇曾对小臣说过,这最后一条必须让陛下答应,前两条陛下要是不答应,钦明天皇也是没意见的。” “啪”高纬重重拍了一下御案,说道:“你们这最后一条请求别想让朕答应。”那个使臣闻言,突然冷笑道:“陛下还是想清楚了,再给小臣回复吧,别被清酒冲昏了脑子,倒时要是我大倭国的水军突然出现在了长广郡的港口内,可不是什么好事啊。”高纬瞪着那个使臣,怒道:“你这是在威胁朕吗?”“小臣不敢,只是想让陛下清醒清醒而已,别做了傻事。”那个使臣面上带着恶心的笑容,傲慢地说道,看来他对倭国的水军倒是自信极了。 高纬怒极反笑道:“朕现在很清醒,朕告诉你,大齐是不会和你们倭国和亲的,你们死心吧,要是你们想要打战,那就来吧,朕和大齐的将士都不会怕,你现在就给朕滚回你的倭国去。”“没错,快滚。”群臣附和道。“你。。。。。”那个倭国使臣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看到高句丽使臣给他使了个“快走”的眼色,倭国使臣见此,只得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高纬自是看到了高句丽使臣和倭国使臣的小动作,也看清了新罗和百济隔岸观火的态度。“看来再过不久,又有开战了,这样也好,朕可以趁机消灭心腹之患。”高纬心里冷笑道。而且,凭和士开老是在高湛耳边说高句丽和倭国的好话,和刚才倭国使臣怒瞪和士开的那一眼,和士开必定和两国有不小的瓜葛,“狗奴才,等朕把他们两国灭了,朕就不信你不会狗急跳墙。”高纬看着低头的和士开,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生病,所以没更新,() 第47章 灭亡他国扑朔迷离 天统四年 二月十五日,倭国钦明天皇以“文睿帝及齐朝群臣出言恐吓我国使臣,严重侮辱了大倭国及大倭国君民”为由,倾全国之兵,共计三十五万,拨调一百五十艘大船,气势汹汹地向大齐的长广郡港口进发。 天统四年 二月二十日,高句丽平原王迎倭国钦明天皇之要求,出兵十万,向大齐的长广郡进发,以备日后与倭军汇合。 天统四年三月五日,早已归降的并与高句丽接壤的宿州契丹反叛大齐,其首领当即割据了整个宿州,建立了契丹国,并自立为帝,改年号为天顺。三月十日,反叛的契丹首领亲自带领十万宿州叛军开始猛攻营州昌黎城,城中五万守军艰难抵抗,同时营州刺史立即派人去邺城求救。 天统四年三月十三日,邺城皇宫龙乾宫 高纬坐在御座上,看着恭敬地跪在地上的高孝瑜、高孝琬、高长恭、赵恒、刘廷、冯文六人,沉声问道:“军队和军队所用的银钱、辎重都准备好了吗?”六人中较为年长的高孝瑜恭敬地答道:“禀陛下,将士们早已准备好了,银钱和辎重也在被宰相他们准备好了。”“嗯,那你们就告退了吧。” 高长恭站起了身子,站在原地想了想,想高纬躬身问道:“敢问陛下,等到这几国灭国后,其王室宗族该如何处置?”听到高长恭的这个问题后,高孝瑜五人也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等待着高纬的决定。 高纬沉思半刻,缓缓地说道:“国盛则后降,国衰则先叛,喜叛恶降,反复无常,此等王室留之何用。”淡淡的一句话却在短短的一瞬间褫夺了上千人的性命。“臣等遵旨”高孝瑜等六人垂首答道。“嗯。”等到六人出去后,高纬走到挂在墙上的巨大的羊皮地图前面,默默地看着地图上所标志的高句丽等国。 天统四年三月十三日,文睿帝派河间王高孝琬率军十万,并命其日夜兼程、行最近路线营救昌黎城,迎战契丹叛军。同日,文睿帝命广安郡公(从一品)、骠骑将军(正二品)刘廷、昌黎郡公(从一品)、车骑将军(正二品)赵恒率水军三十五万从邺城行近途以最快速度到达长广郡,并命长广郡的十万水军配合二将,意在一举歼灭倭高两国水军。 以此同时,文睿帝还命兰陵王高长恭率军三十万“昔日尊崇南朝,蔑视大齐”为由攻打新罗与百济两国,并伺机攻打高句丽的后方;命河南王高孝瑜率军十万攻打宿州,必要时与兰陵王高长恭一同攻打高句丽;命昌平郡公(从一品)、卫将军(正二品)冯文率军二十万乘势攻打倭国后方。 天统四年三月十六日,河间王高孝琬到达已被围困多日的营州昌黎城,营州刺史立刻迎大军从小门入城。三月十八日,广安郡公刘廷和昌黎郡公赵恒到达长广郡,当日即入郡守府中商量破敌之法。 天统四年三月二十日夜,昌黎城内十余万军队突袭城外的契丹军队,契丹军猝不及防,军心动摇,当夜,大齐军斩杀敌军多达四万多人,营州之围顿解,齐军乘胜追击契丹残兵。三月二十一日,兰陵王高长恭率军到达百济国土,开始猛攻百济城邑,同时分兵五万,命人攻打百济的附属国耽罗。 三月二十二日,河南王高孝瑜率军到达宿州,稍作歇息后,开始攻打宿州中的叛乱城邑。三月二十四日,倭高水军到达离长广郡六百里之外的渤海海域,却只是整军休整,并无开战之意。 天统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昌平郡公冯文率大军终于抵达倭国,翌日,齐军分成前后两路,正式进攻倭国城邑。三月二十七日,兰陵王高长恭率军到达了百济国都泗沘城外,劝降无效后,开始进攻泗沘城。三月二十九日,耽罗国都陷落,耽罗国王投降,耽罗国灭。四月二日,兰陵王高长恭攻陷泗沘城,百济威德王投降,百济国灭,同时,齐军开始攻打新罗国。 天统四年四月四日,河南王高孝瑜以势如破竹之势攻陷了除了契丹临时的都城启林城的所有城邑,并逼近启林城。与此同时,那些被契丹首领率领的叛军已经被河间王高孝琬斩杀了一大半,只剩下两万多人,狼狈地向启林城逃去。 天统四年四月十日,攻打倭国的两路齐军已经攻占了倭国重要岛屿九州和虾夷地(北海道)和四国岛的大半领土,昌平郡公冯文下令继续进攻;倭国钦明天皇见此,焦急万分,下令命停驻在渤海海域的倭军迅速回师救国。 四月十一日夜,倭国水军元帅不甘就此撤军,不顾高句丽水军元帅的阻止,贸然进攻长广郡,却不料正中齐军圈套,齐军用数百架投石机不见停息地向倭高两军的军船投掷了上千个火球,又因当夜天气干燥,上百艘军船上迅速燃起了大火,船上也满是浑身着火、痛苦挣扎的倭兵和高句丽兵,齐军乘机登上军船,斩杀敌人;翌日清晨,两国水军元帅带着不满十万的联军乘船逃走,广安郡公刘廷和昌黎郡公赵恒乘船追击。 四月十二日,兰陵王高长恭攻陷新罗国都金城,新罗真兴王出城投降,新罗国灭。同日,河南王高孝瑜攻陷启林城,并不换一帜地等待契丹叛军自投罗网。四月十四日,契丹叛军逃到启林城下,河间王高孝琬也尾随而至,并与城中的河南王把契丹叛军诛杀殆尽,宿州叛乱就此终结。 四月十六日,河南王高孝瑜带领八万齐军攻打高句丽。四月十七日,兰陵王高长恭率军攻打高句丽,四月十九日,高句丽残兵逃回高句丽国都平壤城中。 天统四年四月二十日,昌平郡公冯文所率的齐军已经攻占了倭国的大多数城邑,只剩下本州岛中的几座与京都相近的城邑。四月二十二日,倭国残兵逃回倭国国都京都城中。四月二十六日,齐军兵临京都城下,劝降不成后,开始猛攻京都城。四月二十八日,京都城破,钦明天皇及其王室宗族被俘虏,倭国国灭。 天统四年,五月二日,河南王高孝瑜和兰陵王高长恭所率的两路齐军兵临平壤城下,高句丽平原王亲自登上城楼,言道:高句丽与大齐皇室皆为高氏子弟,两国为同宗同族,此番之举实乃骨肉相煎,恳求文睿帝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退兵,高句丽愿世代称臣,年年纳贡,二王闻此,立刻向文睿帝呈了奏折,请示该如何。 文睿帝阅此奏疏后,冷笑道:“大齐何时和高句丽是同宗同族了,若真是如此,高句丽为何还不顾情面地联合倭国一起攻打我大齐的长广郡那,现在倒要朕看在情面上撤兵,可笑。”言毕,用朱砂在奏折上书写了四字“继续攻打。”二王见此,立刻攻打起了平壤城。 五月十五日,平壤城破,高句丽平原王及其宗族被俘虏,高句丽国灭。五月十八日,五路齐军汇合于平壤城中。五月二十日,文睿帝新派任的新州郡官员一一到任,同日,齐军班师回朝。 五月二十五日,被俘虏的各国王室突然一同发病,难以行走,军医确认为瘟疫,各国王室立刻与大军隔离,五月二十八日,虽全力救治,但是各国王室还是都病逝了,齐军怕瘟疫蔓延,只得将各国王室,的尸体就地掩埋,掩埋上千人的尸体,用了整整三日,才完成。随后,齐军继续班师。 大军班师后,文睿帝照例封赏全军,并大赦天;并且经此一战后,四海归服,万国来朝,此后的数百年间再无大战。 天统四年六月十日邺城皇宫龙乾宫 高纬听着宰相杨愔所禀奏的和士开近期的行为,皱眉问道:“也就是说和士开近来并无特别的行为和言论,是不是?”“是的,陛下,‘龙隐’是这样禀报给臣的。”杨愔躬身答道。“奇怪,按理说这倭国和高句丽都被朕给灭了,和士开他早该震怒了,现在居然还能如此正常,真是太奇怪了。”高纬眉头皱的更深了。 “陛下,这和士开没动静,不知那毛颜盈现在又是如何?”杨愔小心翼翼地问道。高纬闻言,想了想,说道:“那毛颜盈倒也没什么动作,朕也去隆庆堂看过她几次,她除了给朕弹奏琵琶外,什么动作都没有,当真是一点破绽都找不到。” “琵琶、琵琶”杨愔重复着这两字,突然朝高纬问道:“不知陛下在听那毛颜盈弹琵琶时,可有什么不适?”“不适到没有,不过她的琵琶声很容易会让人沉溺其中。”高纬说着,忽然,高纬惊道;“你是说。。。。” 杨愔点了点头,说道:“臣就是怀疑那琵琶有问题,那琵琶声太容易让人沉溺其中了,这让臣不得不怀疑。”高纬低头想了想,命令道:“你马上让‘龙隐’去查,必要时就去隆庆堂拿一把琵琶,一定要给朕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臣遵旨。”杨愔说完,便退下了。 靠在御座上的高纬皱眉沉思着,她总觉得就算真是琵琶的问题,那和士开也一定还有其他的计策,而且恐怕今年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该死的天气,太讨厌了{{{(∓gt;∓lt;)}}} 第48章 阿雨心事玉明池暖 天统四年六月十二日夜邺城皇宫乾凤宫 两人过后,高纬抱着斛律雨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不知过了多久,斛律雨轻轻地喊道:“阿纬。”“嗯?”高纬疑惑道。“你想要孩子吗?”斛律雨闷闷地问道,声音轻得只有高纬听得到。 高纬一听,没有立刻说话。良久之后,高纬才说道:“阿雨,我们会有孩子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斛律雨一听,立马转过了身子,盯着高纬,问道:“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再等一年,二年,三年吗?”高纬无言以对。 斛律雨苦笑道:“你看,连你也不知道我们何时才会有孩子,仁通哥哥和小颖的孩子都快出世了,而我却连怀孕的迹象都没有,父皇都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呵呵。” 斛律雨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突然说道:“如果当时和你圆房的是小涴,恐怕小涴这时已经怀孕多时了,母后如果没有喝那汤药,说不准你的第一个孩子早已出世了。”话语的最后,斛律雨的声音已经十分轻微了,但还是被高纬听见了。” 高纬咬了咬嘴唇,语气尽量平静地说道:“阿雨,这件事情我们以后在说好不好,现在我们都还这么年轻,孩子以后肯定会有的,请你相信我。” 斛律雨静静地看着高纬,扯了扯嘴角:“好,我相信你,希望我们以后真的会有孩子。”“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高纬攥着斛律雨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嗯。”斛律雨浅笑着答应道。 沉默了一会儿,高纬忍不住说道:“阿雨,再过三天,就是家宴了,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你的祖父——咸阳王了,你该开心才是啊,不要再想这些烦心事了。” “好,我不再想这些事了,等缘分吧。”斛律雨垂下眼睑,淡淡地说道。接着,斛律雨又浅笑道:“我会开开心心地和你参加家宴的,毕竟我确实想我祖父了。阿纬你不用担心我了,真的。”斛律雨回握着高纬的手。 高纬看着斛律雨,突然翻到她的身上,两人脸对脸贴着。斛律雨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问道:“阿纬,你干什么?”高纬邪笑道:“当然是生我们的孩子啊。”“嗯?唔。。。。”斛律雨还没反应过来,唇就被高纬封住了。 又一场大汗淋漓的欢爱过后,两人的身体慢慢地分开了,斛律雨看着身侧熟睡的高纬,心中的那个念头慢慢变得坚定了。 天统四年六月十五日夜邺城皇宫薇明殿 等到高氏皇族的长辈敬完酒后,便是咸阳王斛律金带着斛律光等一干子孙按照从长到幼的顺序,朝高纬三人敬酒了。高纬喝过斛律金所敬的清酒后,赶忙让赵书庸拿了一个小胡床,放在斛律雨的御座旁,请斛律金坐下。 等到斛律氏的子弟全部敬完酒后,斛律雨乘着有宫侍们挡着,开始撒娇地半窝在斛律金的怀中,说道:“祖父,雨儿好想您啊,您和父亲都不进宫来看我。” 斛律金摸着及胸的花白胡子,笑道:“我也想雨儿啊,可是你现在已经是左皇后,祖父老是进宫也不好,你也应该和右皇后一起为陛下处理好后宫诸事了,而且你现在也不是孩子了,说不定你很快就要做母亲了,更不应该再任性了。” 斛律雨一听“孩子”这两个字,身子立刻僵住了,高纬也不自在地东张西望起来,斛律金见此,眼中划过一丝忧虑。 陈涴见状,连忙开口道:“咸阳王大可安心,姐姐现在可没有任性妄为,都是以德服人的,后宫诸人自是没有什么怨言,而且陛下也会好好保护好姐姐的,您就放心吧。”“没错,朕不会让别人欺负了阿雨和涴儿的,老将军您放心吧。”高纬也乘机表态道。 “有了陛下这句话,老臣就放心了”斛律金拿起斛律雨的手放在高纬的手背上。 脸色淡然道:“陛下,老臣今日就把我最喜爱的小雨真正地托付给您了,老臣不求您这一世专宠于她,只求您可以尽力地保护她,呵护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老臣就没撼了,老臣日后就算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高纬闻言,心头猛然一紧,斛律金的这一番太像是临终之言了。 斛律雨自然也发现了,急道;“祖父您胡说什么,您现在身体如此康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等到以后,雨儿的孩子还要喊您曾外祖父那。”“雨儿,别担心,祖父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不用这么担心的,陛下,您答应吗?”斛律金平静地说道。 “朕答应您,朕会一世都呵护阿雨的,老将军请放心吧,也请您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高纬说道。“那就好,老臣就放心了,老臣方才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陛下不必介怀,老臣就先行告退了。”斛律金起身道。“老将军请。” 高纬看着斛律金毫不见老态的挺拔背影,心中突然有种悲凉之感,连高纬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场家宴结束时,已至半夜,更深露重,高湛他们早已回去了。披着斗篷的两人慢悠悠地走在回宫的走廊上,斛律雨突然停了下来,高纬也只得跟着停下了脚步。 斛律雨转头对高纬说道;“你今晚不要去我宫里了,我不方便。”“呃,我们不是一早就说好了吗,你怎么突然变卦了?”高纬不解道。 斛律雨凑到高纬耳边说道:“我今天葵水来了。”“怎么会,你的不是还没到时候吗?”高纬更加疑惑了。“大概是上次的时候吃了生冷的东西,导致它提前了。”斛律雨淡淡地说道。 “那好吧,我就回自己宫里了,那你也注意些,夜里可别受凉了。” 高纬有些失望地说道。“嗯,知道了。”斛律雨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答应道。 看着高纬离去的背影,斛律雨咬了咬嘴唇,垂下了眼睑,低声说道:“回宫吧。”“是。”斛律雨身后的宫侍们应道。 邺城皇宫玉明池 高纬松开了发髻,散开了发丝,全身赤裸地坐在浴池中,突然脑子感到有些迷糊了,高纬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却见水气腾腾中隐约有一个人影。 高纬用力甩了甩脑袋,冷然道:“何人如此大胆,连朕的玉明池都敢擅闯。”那人影闻言,先是一僵,然后慢慢地走向了高纬。 因为水汽实在太多了,直到那人走到了高纬面前,高纬才发现这人竟是陈涴。高纬疑惑地问道:“涴儿,怎么是你,你来这玉明池做什么?” 陈涴闻此,却也问道:“不是你叫姐姐喊我来的吗,说有事跟我说。”“什么,我让阿雨喊你来的,我怎么不记得有此事?”高纬皱眉道。 “怎么会这样?”陈涴也皱起了秀眉,赤着双足开始高纬面前走来走去,高纬知道陈涴这是在想事,也不说什么。 高纬刚要伏子,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抬头一看,陈涴已向自己面前的池中摔来。高纬急忙抬高了手臂,虽然阻挡了一些力量,可是还是被巨大的冲撞力撞得倒退了好几步。高纬迫不得已,快速地转了个身,身体重重地撞在了最近的玉石壁上。 不过幸好这玉壁被打磨得很光滑,所以那阵剧痛慢慢地也减轻了。可是,高纬和陈涴的注意力现在集中到了她们两人相合的嘴唇上。相比于高纬只是微微一挑眉的淡然,陈涴的表现就强烈了很多了,睁大了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那相合的嘴唇。 高纬见状,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心道: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吗?!之后,陈涴又猛地推开了高纬,转过了身子,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到。 不过陈涴的动作也使高纬的脸彻底黑了,也不再怜香惜玉了,直接把陈涴拽到了面前,有些怒意地问道:“你什么意思,和我亲吻就这么恶心吗?连看我也不愿意了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唔唔唔”陈涴还没说完,粉唇就被已经有些恼羞成怒的高纬死死地封住了。 高纬的舌草草地划过陈涴的唇后,想要进入时,却发现陈涴还在紧张不安地咬着牙齿。高纬眸子一沉,直接用手把陈涴尖细的下颚粗鲁地掰开,舌就这样毫不温柔地闯了进去,舌的莽撞弄疼了口腔中嫩肉,也刺痛了陈涴的心。 高纬的身子突然僵住了,慢慢分开了紧紧相合的唇,眼前的陈涴已经泪流满面,心突然抽痛了一下。高纬松开制住陈涴下颚的手,小心翼翼地擦着陈涴脸上的泪珠,焦急地说道:“涴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恼火,没曾想会弄疼你,对不起,真对不起。” “高纬,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一个可以随随便便就可以轻薄的妓子吗?”陈涴突然问道。“不是,真的不是,我是气糊涂了,涴儿你是我的妻子,我喜欢的女子。”高纬摇头道。 “你的妻子,你喜欢的女子,哈哈哈”陈涴突然笑道。高纬不解地看着陈涴,“高纬,你若真当我是你妻子,你为何到如今都不肯碰我,你情愿纳那个毛颜盈为光猷,也不愿和我行周公之礼,难道就因为我是亡国公主吗?你到现在还是放不下这个心结是不是?”陈涴大喊道。 “涴儿,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陈涴打断了高纬的话语,说道:“说什么,说你和姐姐才是青梅竹马,我只是中途联姻的而已,自然不能和姐姐相比是不是。哈哈哈,我早知道,早该知道的。” 高纬握着拳头,听着陈涴的话语,心中想要反驳的千言万语,最后都转化成了一个吻,不过这次的吻就显得温柔了许多,连陈涴都忍不住深陷其中,双臂紧紧地抱着高纬纤细的脖子。 不远处的紫檀木案几上的翠玉香炉中溢出阵阵龙涎香。 作者有话要说:我讨厌卡文o()o,盗文的朋友拜托你可不可以别玩秒盗,晚个五个钟头,也可以让我不至于那么郁闷,顺便说一下,正剧者,喜结可,悲结亦可。(我先顶着锅盖逃走了) 第49章 颠龙倒凤芳心何思 邺城皇宫玉明池 高纬温柔地用唇舌和陈涴紧紧地纠缠着,舌与舌的共舞使得两人都变得眼神迷离起来,身体因为彼此之间那不经意地摩擦以及温热的池水的浸泡,开始发热。 将近半刻后,高纬才慢慢地放开了陈涴,气喘吁吁地看着,把手臂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面色红润,正在大口喘气的陈涴。 “涴儿,你可还好?”高纬轻声问道。陈涴微微抬起头,便看到了高纬完全赤、裸的上半身,脸颊上的颜色立刻又深了几层。 立马低下头,轻声应道:“阿纬,我没事,只是刚刚有些喘不过去气,现在已经好了。”‘哦,那就好,对了,你怎么会摔到浴池里的?“高纬到了这时,才问道。 “这浴池旁的玉阶上有许多湿漉漉的水汽,我方才赤足行走时,一时没有注意,便滑倒了,摔到了池子里。” 陈涴抬起头,看着高纬,淡笑道“如果不是你及时抱住了我,恐怕你便要喊太医。”“如此说来,我倒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打算如何报答我啊?”高纬故意笑问道。 陈涴紧紧地盯着高纬一会儿,慢慢说道:“我以身相许如何?”高纬顿时被噎住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阿纬,那你希望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陈涴把问题丢给了高纬。 高纬立刻没了话语。心道:这涴儿何时也变得如此心思幽深了,倒让我一时回答不上来。立在高纬面前的陈涴还是脸色淡然地看着高纬,只是眼中明显有着几丝期待。 高纬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笑道:“阿纬自然是希望涴儿是认真的,那么涴儿你可以满足我的这个愿望吗?”“阿纬所希望的就是涴儿心中所想的。”高纬闻言,咧嘴笑了,露出了一颗小虎牙。 “既然如此,我可就不客气了。”高纬言道。陈涴有些不解地微抬起头,唇立刻就被高纬再一次封上了,两人的舌开始缠绵起来,渐渐地,高纬的双手开始移到了陈涴的腰上。 因为这玉明池中十分温暖,所以陈涴进来之前便把厚实的斗篷解了下来,身上现在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青色的细绸夏裙。 所以高纬一拉掉陈涴腰间的绸缎腰带,陈涴身上的那件夏裙立刻松垮了下来。陈涴立刻感觉到了身上衣物的异样。两人的唇匆匆分离开来,高纬有些不悦地微皱起眉。陈涴看着松松垮垮的夏裙,问道:“阿纬,你这是作甚?”高纬坏笑道:“你说那?” 微微抱紧了陈涴,不给陈涴反应的时间,快速撤去了陈涴身上的夏裙,雪白的中衣中裤,随手扔到浴池一旁的玉阶上。然后低头细细地吻起了陈涴纤长白皙的脖子、精巧的锁骨。雪白的玉肌上便是盛开了朵朵红梅,陈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内奇异的反应。 突然陈涴轻轻地嘤咛了一声,低头看去,原来高纬已经扯去了自己的冰蓝色的肚兜,正吻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玉峰。 抬头看了看面色潮红,眼中含着惊讶、害羞之色的陈涴。高纬勾了勾嘴角,一下子含住了陈涴左侧的小红珠,,用牙齿轻轻地撕咬着,另一只手慢慢揉捏着右侧的那颗美丽的小红珠。 陈涴情不自禁地从口中逸出如哭泣似的呻、吟,双臂紧紧地圈着高纬的肩膀,光洁的额头慢慢地逸出了一颗颗小汗珠。 听着陈涴美妙的呻、吟,高纬似乎是得到了鼓励,慢慢地把陈涴身体提高,让陈涴的双脚立于池水中玉壁上突起的那一截玉阶上,使得陈涴只留双腿的三分之二在池水中,雪背半靠在玉壁上。 高纬抱着陈涴的纤腰,褪去陈涴身上最后的丝绸亵裤。慢慢地吻过陈涴细滑如玉的肌肤,小巧的肚脐,平坦的小腹,陈涴经此刺激口中的呻、吟声愈来愈大。 高纬的吻最后来到陈涴湿漉漉的花园,花园中的湿润的小花瓣仿佛是用珍贵的粉玉雕刻而成一般。高纬的眸子开始变得幽深起来,高纬伸出手指温柔地抚摸着那美丽的小花瓣。 陈涴全身颤抖了一下。睁开迷离的眸子,看着高纬,说道:“阿纬,我现在感觉好奇怪啊。”“涴儿,你马上就会舒服了。”高纬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高纬伸手拔掉了陈涴头上的玉簪,如墨的青丝很快便把整个雪背覆盖住了。随后高纬迅速低头,吻住了那小花瓣,陈涴急喊道:“阿纬,不要。” 可是高纬没有理会她的阻拦,用舌头分开了两片花片,含住了里面的小花核,用舌头逗弄着那颗花核。陈涴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高纬的脑袋,口中溢出细碎的呻、吟。 逗弄了一会儿,高纬放过了已经充血红肿的小花核,舌头开始在两片花片中冲刺,速度慢慢地变快,抱着陈涴纤腰的手臂开始用力。 陈涴已经感觉到自己双腿开始慢慢变得酸软无力了,不得不放开高纬的脑袋,改成身子微微后仰,用两只手臂撑在背后面的玉阶上,承受着身体深处那种慢慢增多的奇异快感。 渐渐地,陈涴的身体开始有些受不了了,全身开始轻颤起来,覆盖着雪背的青丝也开始前后摇荡起来了,花园中随着高纬舌头的抽动,分泌出越来越多的花汁,玉肌上也出现了许多小汗珠。 突然陈涴高喊了一声,于此同时,花园入口处喷射出一大堆透明的花汁,立刻被高纬尽数吞了进去,陈涴则是四肢瘫软的坐在背后的玉阶上,大口喘息着。 高纬把陈涴抱回了浴池中,用池水冲洗到陈涴身上的汗液后。 一把把陈涴横抱了起来,借助浴池中的那截玉阶,跨上了铺有雪白毛毯的一侧玉阶,向着浴池西侧的那个白玉屏风后面的沉香木小睡榻走去。(这睡榻是为高纬有时沐浴完,小憩时所准备的。)。两人身上残留的池水慢慢滴落,很快便让毛毯上出现了条条水痕。 走到铺着温暖羊绒毯的小睡榻旁后,高纬把陈涴放到了上面,拿起一侧早已准备的浴巾替陈涴擦干了身子后,又给自己草草地擦干后。 高纬跪到陈涴双腿外侧的羊绒毯上,低下头一下子吻住了陈涴的粉唇。两舌立刻纠缠了起来,陈涴的手臂也缠上了高纬的脖子。 慢慢地,高纬的手开始顺着陈涴纤细的身体线条从上而下地轻抚着,在陈涴的身上开始撩拨起情火。陈涴好不容易开始恢复些清明的眸子又变得妩媚迷离起来。 两人的唇终于分开了,高纬用手撑着了身子,看着陈涴那双魅惑异常的丹凤眼。 终于忍不住了,俯首细细吻起了陈涴的光洁的额头、舒展的秀眉、迷人的凤眼、小巧的琼鼻。 之后高纬绕开了粉唇,沿着陈涴尖细的下颚品尝着陈涴细滑的肌肤,吻过之处留下点点红梅,妩媚动人。陈涴口中的呻、吟也愈发响亮了。 终于高纬的吻又到了陈涴的花园处,高纬伸手摸了摸那处花园,已经变得十分湿漉漉了。高纬的头凑到了花园处,用舌头开始了又一次的冲刺。 陈涴忍受不住地抱住了高纬的被栗色发丝整个覆盖住的脑袋,花园处的花汁也变得越来越多。 高纬的舌冲刺了好一会儿,连她都觉得累了,便把舌抽离了那处花园入口,手指却放在花园入口的不远处。 陈涴立刻感到了花园处的空虚感,不舒服地扭动着身子,眼神妩媚地对高纬说道:“阿纬,好难受啊。” 高纬见此,喉间一阵滑润,凑到陈涴耳前说道:“马上你就不会难受了,只是一时之间会很疼。”“为什么?”陈涴有些疑惑了。 高纬没回答她,看着那根停留在花园入口处的手指,蓝紫色的眸子已经幽深得近乎是墨色。突然手指捅进了花园中,小心翼翼地在花园中前进着。 很快,手指摸到了一层薄薄的膜状物体。停顿了一下,手指忽然发力,一下子捅破了那层膜,花园入口处开始涌出腥红的液体,滴落到了身下的羊绒毯上,一朵奇异魅惑的玫瑰盛开了。 与此同时,陈涴感受到下、身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陈涴的小脸都皱了起来。一口咬住近在眼前的高纬的肩膀,因为陈涴是使用了全身的力气,高纬的肩膀很快便被咬破了,血腥味充斥在陈涴的口腔中。 高纬闷哼了一声,没说什么,等到陈涴的小脸舒展开来之后,高纬才慢慢抽动着那根手指,肩膀上的疼痛让高纬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快感。 手指抽动的速度慢慢提升了,陈涴的身体也随着身体深处的快感与疼痛颤抖了起来,渐渐地松开了嘴,放过了高纬的肩膀。双手却紧紧攥着身体两侧的羊绒毯,身子不自觉地弓了起来,尽量和高纬的身体贴着,口中发出哭泣般的呻、吟。 “啊”的一声后,陈涴达到了在这小睡榻的第一个高、潮,弓起来的身子瘫软了下去,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气,墨色的发丝散落在洁白的羊绒毯上,半睁的迷离的凤眼,以及雪白的玉体构成了一幅美丽的景色。 可是高纬现在却无兴致欣赏如此美景,高纬伏在陈涴身上,用下、身摩擦着陈涴的小花园,两人的下、身处,都用分泌出透明的液体,有些滴落在羊绒毯上,有些则滴落到陈涴的花园处。 高纬低吼了一声,身子终于也瘫软了下来。再看陈涴时,却见她已经睡去,低首吻了吻陈涴的脸颊。 走下小睡榻,走到白玉屏风右侧的一个细腿案几旁,案几上放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紫檀木盒子。拉开盒上的小抽屉,里面放着几块羊绒巾,触手一摸,竟是温热潮湿的。 高纬拉开再下面的一个抽屉,抽屉中摆放着一个紫铜小炭炉,炉中有几块小小的木炭正燃烧着,这样便可以保证上层的羊绒巾不会冷却,又不会让毛绒巾被烘干。高纬拿起抽屉一旁的小银钳,拨弄了一下木炭后,又把抽屉推了回去。手中拿着两块毛绒巾,走回了小睡榻。 替陈涴和自己简单清洗了一下后,高纬把放在小睡榻一侧的脚榻上的小绒被,轻轻地盖到了陈涴身上,自己也钻到了小绒被中,抱着陈涴慢慢地熟睡了过去。 直到确认高纬与陈涴真正地睡着后,屏风后的人才慢慢地走了起来,居然是披着斗篷的斛律雨。斛律雨看着高纬和陈涴,咬了咬唇,垂下了眼睑,终于还是离开了。 玉明池中安安静静的,照常的水雾腾腾,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复习期间,忙死了,上了八天课,终于双休日了,终于更新了 第50章 朝会之事沉眠异香 天统四年六月十六日卯时 邺城皇宫玉明池外 由内侍总管赵书庸领着的一干宫侍正等待在走廊上。赵书庸握着紫金握把的浮尘,在大殿门口不停地走来走去,头上不时冒出细汗,心道:爷怎么还没传召宫侍啊,该不会还没有醒吧,今日可是四个月一次的朝会,可是耽误不得啊。 而在赵书庸的身后的宫侍们正用朱漆檀木案端着洗漱用具,再往后的宫侍们则是用金粉描龙紫金案端着朝会所用的正青色十二章纹绣金线宽袖缂丝朝服、织金丝绣赤龙腰带、镶玉绛色皮革腰带以及玄色绸面绣金龙朝靴与白棉袜。 立于最后的两个宫侍手上所捧的金案上面放的是由金丝所编,正面嵌着一块华贵的红宝石,周围镶满了珠宝的通天朝冠,和一整套要挂佩在朝服上的羊脂白玉饰。 一个立于赵书庸身侧,双手空空的小宦官见赵书庸如此,赶忙跑到赵书庸面前,说道:“总管,您还是进去喊陛下吧,您要是再这样走来走去的,时辰可就真来不及了。” 赵书庸皱眉想了想,终于还是推开了玉明池的殿门,进去了,他身后的宫侍们也赶紧跟了上去。 让宫侍们立于浴池旁后,赵书庸拿起了放着高纬亵裤及中衣中裤的檀木案(昨晚就放在浴池旁了。),装作没看到散落在玉阶上的中衣、肚兜等贴身之物,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屏风前,轻声喊道:“爷,爷,该起了。” 屏风后的高纬含糊地应了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卯时了,爷,快起来吧,今儿可是要上朝会。”一听“朝会”两字,高纬立时醒了,快速翻身起来。 按着有些晕眩的脑袋,对赵书庸说道:“把衣服给朕。”“是。”赵书庸把拿着檀木案的手伸了进去,高纬立马夺了过来,急急忙忙地穿了起来。 可是偏偏中衣上的玉龙扣就是和她作对,老是扣不上,急得高纬牙齿紧咬,额头冒汗。这时,一双白玉小手替她把玉龙扣慢慢扣上了,原来是依然不着寸缕的陈涴。 陈涴边扣边说道:“你看都不看就扣,自然是扣不上的,反而是浪费更多的时间。”“还真是的。”高纬笑道。 在扣上最后一颗玉龙扣后,陈涴呼了一口气后,说道:“阿纬,今日朝会结束后,你不用来坤凤宫看我了,你去乾凤宫吧。”“嗯?” “姐姐现在或许正在想你那,你去了,也好让姐姐可以好受些。”陈涴看着高纬,眸子中有着满满的真挚以及一些被陈涴极力掩饰的忍耐。 “我知道了。”高纬平静地说道。“那你快去洗漱更衣吧。”陈涴淡笑道。高纬也任由她轻推着。不过快被推出屏风时,高纬凑到陈涴耳边说道:“不过我还是会来看你的,放心吧。”陈涴的手迟疑了一下,随后便笑道;“我相信你。”高纬啄了啄陈涴的唇后,快步走了出去。 坐到一个由宫侍们带来的小胡床上,面前是一面被一个小侍女举着的铜镜,一个年长的宦官站在高纬身后熟练地替高纬挽髻,赵书庸则拿着正青色的朝服站在高纬右后侧。 等到高纬被挽好髻后,赵书庸立刻服侍着高纬穿上了朝服,扣上腰带,穿上白棉袜,蹬上朝靴,仔细地挂佩上玉饰。 最后戴上了高高的通天冠,小心仔细地插上了白玉龙形簪。与此同时 ,陈涴的专属女官们也进入了屏风内,有条不紊地开始为陈涴梳髻,更衣。 等到陈涴走出屏风时,高纬一行人已经赶去含光殿了。低头看了看浴池的玉阶上,发现自己昨夜的衣物早已不见,陈涴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面色如常地说道:“回宫吧。”“是。” 邺城皇宫含光殿 皇帝玉辂行至含光殿的数十截的大理石阶前,因为礼制的限制,不得不停了下来。赵书庸撩开了白玉帘子,高纬赶忙踩着小脚榻,下了玉辂,撩起朝服的一角,急急地跑上了那异常宽大的大理石阶。 守卫在石阶上的禁军见到高纬,紧忙跪下向高纬行礼。 等到跑到了大殿门口的一侧,高纬放下朝服,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这时,赵书庸及他领着的一干宫侍,也跑了上来。赵书庸看到高纬额头上的细汗后,马上从袖袋中拿出了丝帕,呈给了高纬。 高纬拿了过来,草草地擦了擦汗,又把丝帕丢还给了赵书庸。扶了扶头上的华丽却也沉重的通天冠后,挺直了身体,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含光殿,赵书庸也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殿中的朝廷群臣、入京觐见的各地官员以及其他国家的使臣看见高纬后,迅速有序地朝高纬行礼。高纬尽量气色如常地走上龙殿,直到坐到御座上,高纬才偷偷地吐了一口气。 高纬端坐直了身子,转头看了看坐于另一尊的御座上面无怒意的高湛后。高纬心中的担忧稍稍减轻了,直视着龙殿下的语气平缓地说道:“众卿平身。”“谢陛下隆恩。” 高纬看了看官员们都来得差不多了,便说道:“朝会开始吧。”“是。”赵书庸答应后,高喊道:“朝会开始,百官奏事。” 巳时 邺城皇宫走廊 在经历了长达了两个时辰后的朝会后,高纬有些疲惫地揉着眉间,跟在高湛后面,两人的身后跟着捧着高纬脱下来的通天冠的赵书庸和一大堆宫侍。 一行人快走到走廊的拐弯处时,高湛突然停下了脚步,高纬等人也只得停了下来。高湛转过头,不明喜怒地说道:“仁纲,你跟朕过来,其余人都不准过来,违者杀无赦。”“儿臣(奴才)遵旨。” 话音稍落,高湛转弯走了,高纬赶忙跟上。直到走到一根巨大的朱红廊柱旁时,高湛才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低着头的高纬,问道:“仁纲,你可知道朝会是什么?” “朝会,乃四月一次的重大典礼,一年仅三次。其重要性仅低于祭天、祭祖和一年一次的大朝会这三大最重要的典礼。而皇帝也可以借朝会之际,考核各地官员,及时更改庸吏,择选良吏。” 高纬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更可以及时惩治贪污,改良吏治。让他国使臣见识到我大齐的国势,不敢轻视我大齐。” “既然知道朝会如此重要,那你身为一国之君,今日怎么会差点来迟?”高湛突然暴怒道,常年惨白的脸色也因为怒气而变得有些红润。“儿臣知罪,请父皇息怒。”高纬赶忙跪下请罪,朝服上的白玉饰彼此碰撞,发出了清脆的“玎玲”之声。 高湛扫了高纬一眼,沉声说道:“仁纲,你喜欢在何时何地临幸后妃,是你自己的事,也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大事,朕自不会管。但是。。。” 高湛紧皱着眉,说道:“也不可以因为这欢爱之事耽误了正事,今日你就差点把朝会这样的重大典礼给忘了,记住日后不可以再犯如此大错,记住了吗?”儿臣谨记。”高纬低头应道。 “行了,你起来吧,要是让宫侍看到你这一国之君如此,那就不好了。”高湛怒气渐消地说道。“儿臣谢过父皇。”高纬起身,低声说道。 “另外仁纲你也别忘了朕可不缺皇子,也不缺皇嫡子,明白了吗?”高湛走到高纬身边时,冰冷地说道。“儿臣不敢忘记,日后再也不敢犯如此大错了。”高纬面色恭顺地说道。 “嗯。”地答应了一声后,高湛缓步朝着乾寿堂方向走去,原先跟着高湛的宫侍们赶忙跟上,而高纬还是默默地看着高湛已有些佝偻的脊背。 赵书庸见高纬如此,心中有些担心。走到高纬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爷,你没事吧。”高纬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说道:“朕没事,回龙乾宫吧。”“是。” 话刚说完高纬已向龙乾宫走去,赵书庸则领着一干龙乾宫的宫侍在高纬身后跟着,却无人发现高纬的步伐似乎变得沉重了许多。 直到确定走廊上再无一个宫侍后,已躲在偏殿里多时的三人才走了出来,竟是身着朝服的和士开、祖珽和一身紫色亲王衮服的高廓。 高廓走到和士开身侧,说道:“没曾想陛下这么自律的人,今日居然也差点耽误了朝会,看来酒色真是误人啊。”和士开转头看着高廓,问道:“王爷真以为那小皇帝是因为耽于女色而忘了这朝会吗?”“难道不是吗?”高廓疑惑道。 和士开冷笑道:“凭小皇帝那严谨自律的性格,怎么会因为女色而荒废朝政,甚至是耽误朝会那样的大事那。”“那怎么会如此?”和士开回头对身后的祖珽说道:“祖大人把那东西给王爷看看吧。” 祖珽闻言,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白玉小香炉,交到高廓手中。高廓转了转香炉,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由愈加疑惑了,问道:“这不就是一个香炉吗,有何特别之处?” 和士开得意道:“王爷把盖子拿起来,再仔细闻闻这香味,便知有何特别之处了。”高廓依言,掀起了香炉玉盖,香炉中立刻散发出浓郁的龙涎香气。 高廓凑上去,仔细闻了闻,却只闻到龙涎香气,刚想问和士开究竟耍的什么花样,却忽然在龙涎香中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香气。 高廓又细细地闻着,并努力想着那是何种香。高廓脑中灵光一现,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这里面还有沉眠香。”和士开笑道:“没错,王爷真是聪明,这香炉确实除了龙涎香还有沉眠香。” “真是厉害,居然有人能把两种异香搭配得如此自然,本王实在佩服。”高廓由衷赞道。“王爷您不知道吧,您口中的配香奇人就是祖大人。”“什么?”高廓惊讶异常。 “哈哈哈,世人皆知祖大人文采不凡,却无几人知晓祖大人还是个配香高手。”祖珽的嘴角也挂上了几丝得意。 “而且王爷您恐怕也不晓得这香炉原来是摆放在玉明池中的吧。”和士开说道。高廓闻此,沉默了一会儿,才叹道:“这一点沉眠香就能让人沉睡半日,也难怪陛下今日会如此啊,和大人的计谋可真是让本王敬佩不已啊。” “哈哈哈,王爷缪赞了,王爷也尽管放心,臣做得这些只是为了王爷日后登基做准备,现在太上皇不是已经对小皇帝不满了吗,而且臣保证一定不会伤害王爷您的。”和士开面上真诚地说道。 高廓闻此,心道:你和士开嘴上说的好听,若日后我真登基了,你要是也不满我了,还不是也可以让父皇废了我,我才不会信你。嘴上却还是说道:“和大人言重了,本王对和大人自然是万般放心。”“那臣就放心了。” 临近正午,太阳愈发炎热光亮,却还是照不到世间一些阴暗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咱答应豆豆君的,不要意思晚了一天,而且咱是大大的良民,哪像坏银!(不说是,就诅咒你们!!!) 第51章 高俨之求红玉雪蟾 天统四年六月十八日邺城皇宫龙乾宫 “臣弟高俨(高绰)参见陛下。”“平身吧。”高纬端坐在御座上,说道。“谢陛下。”高绰高俨谢恩道。“坐吧。”“谢陛下隆恩。”相比于高绰一如往常那般的坦然入座,今日的高俨则表现得有些不自在。 高纬自然看在眼中,眼中的戏谑之色一闪而过。清咳几声后,高纬说道:“仁通哥哥,阿俨,朕今日宣你们俩是为了阿俨你的婚事这件事。” 高纬说完,貌似不经意地看了高俨一眼,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高俨有些抽搐的眼角。 高纬尽量装作面无异色地对赵书庸说道:“赵书庸,你把这帛画给两位王爷看看吧。”“是。”赵书庸接过高纬手上的帛画 ,交给了高绰和高俨。 高绰展开帛画,看了看画中的女孩,笑道:“这女孩相貌委实不凡,气质也是不错,和阿俨确实很是相配。”高俨闻此,也瞥了一眼画中的女孩,女孩不俗的清新相貌倒也让高俨惊艳一会儿。 不过高俨在想到自己日后的自由后,便又开始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这女孩名叫李雪薇,父亲是五姓七望中赵郡李氏的新任族长,时任银青光禄大夫(正三品)的李祖钦,而且这李祖钦也是昭信皇后(李祖娥)的嫡亲兄长,这李雪薇便是昭信皇后的亲侄女。”“那我高家皇室和赵郡李氏不是更加亲上加亲了。”高绰闻此,不由言道。 高纬点了点头,说道:“没错,父皇母后就是这样的打算,而且这李雪薇也确实是才貌双全,端庄有礼,朕和你们两位皇嫂也觉得这桩婚事很好,不知阿俨你是怎么想?” 高俨想了想,说道:“阿俨自是知道我这未婚妻的名声,阿俨看了这帛画后,对我这未婚妻印象也是非常好,可是我和她现在还太年幼了,阿俨想请大哥把我和她的婚期延后,过几年,在举行婚礼,请大哥可以成全我。” 高纬看着高俨,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是阿俨你要知道你的婚事是父皇母后特地挑选的,你就不怕惹父皇不快吗?”“可是我讨厌这种政治联姻,皇室子弟大多数都是政治联姻,又有几对是夫妻美满的?”高俨反问道。 “朕和你们的两位皇嫂,仁通哥哥和小颖,延宗哥哥和他的王妃不照样都是政治联姻,现在不都是很相爱的吗?”高纬毫不在意地说道。 “可是像大哥二哥你们这般夫妻相爱的,皇室之中又有多少对那,阿俨真不想和那李雪薇现在就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做一对有名无爱的夫妻。”高俨闻言,赶忙跪在地毯上,急言道。 高纬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靠在御座上,手指不紧不慢地在御案上点敲着,毫不理会已经急得头顶冒汗的高俨。 而高绰也难得细品着茶茗,斜靠在身侧的檀木高几上,颇有兴致地看着高俨脸上难得一见的焦急之色,丝毫没有帮助高俨之意。 高俨见到高纬这样,更急了,喊道:“大哥,皇兄,求你答应阿俨吧。”高纬这才慢慢睁开了眼,挑眉问道:“阿俨,你真要这样,你真不怕父皇生气吗?”“阿俨真不希望现在就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孩为妻,若真要如此,阿俨情愿被父皇鞭打致死。”高俨坚定地说道。 高纬见高俨如此,突然问道:“阿俨你这样子,倒好像是我们在拆散你和你的心上人似的,连一个月前给你送去的那个负责教你‘人事’的女官,都被你完整无缺地送了回去,你小子不会真的是有了心上人了吧?”高纬还朝御案下方的高绰使了个眼色,高绰马上赞成般地点了点头。 高俨闻言,脸上立刻发红了,连耳朵都开始微微发烫了。疙疙瘩瘩地说道:“大哥二哥你们说什么那,我哪有什么心上人啊,我只是不愿意被政治联姻束缚罢了。” 虽然高纬看到高俨难得的害羞之色,心中有些惊讶,但还是严肃地说道:“是这样吗,可是朕怎么听说你最近和你景渊宫的侍女眉儿走得挺近的,而且还举止暧昧,可有此事?” “大哥,绝无此事啊,我只是把眉儿当作姐姐看待而已,哪有什么男女私情,是何人说我们举止暧昧的?”高俨急忙解释道。 “哼,你把她当作姐姐,你可清楚那个眉儿是否真的把你当作弟弟,说不准是想要爬上你的床榻,获得那荣华富贵。”高纬冷声道。“这这这。。。”高俨听此,也变得有些犹豫不决了。 高纬见此,眯眼说道:“高俨你别忘了你是皇族子弟,是亲王,按照礼制,你的王妃绝不可以是出身卑微的侍女,就算不是五姓七望中的女子,也必须是我们大齐的鲜卑贵族女子,侍女只能当你的侍妾,要切记。” “阿俨从不敢忘记这礼制祖法,可是我对眉儿真的是姐弟之情啊,绝无男女之私情。”高俨说道。 “没有自是最好,父皇早跟朕说过这事,让朕提醒你,今日乘着告诉你婚事的机会,朕就在这通知你,再过几日,朕就把那个眉儿调到其他宫去,省得你们俩的姐弟之情上升到男女之情,你可有什么意见?。”高纬的语气中已有些警告的意味了。 “阿俨无任何意见,眉儿的事情全凭大哥处置吧。”高俨心中虽对眉儿有些不舍,但他也是清楚地明白一个尚未成亲的还是嫡出的亲王与自己的侍女传出有染的传闻的严重性,所以他还是清醒地让高纬帮他做决定。 高纬点了点头,说道:“好了,别跪着了,快起来吧。”“是。”高俨慢慢地站起了身子,坐到了小胡床上。 高纬舒展了一下、身体,说道:“至于你的那个延迟婚期的请求,朕答应了,反正仁弘也向朕提出了延迟婚期的请求,我想两位亲王都提出这样的要求,父皇应该会好好考虑的,我和母后再适时劝说几次,父皇应该会同意的。” “仁弘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还真是让人惊讶。”高绰皱眉道。“可是高廓一个月前不是已经被女官教了‘人事’了吗,他怎么现在才说要延迟婚期啊?”高俨也是惊讶异常。毕竟凭着高廓的性格,他根本不会回绝高湛得任何命令啊,现在居然要延迟婚期,确实是让人惊疑不已。 “仁弘对朕说他舍不得彭太妃,不想太早就出宫建府,所以才请求朕延迟婚期。”高纬对此也是疑惑非常。 高俨冷笑道:“他会这么有孝心,哼,恐怕是怕出宫之后,父皇对他的宠爱就减轻了,不利于他夺取皇位。”高绰也皱眉点了点头:“陛下,阿俨分析得有道理,臣弟也觉得可能性非常大。” “朕自是知道这高仁弘是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争夺皇位的,不过这延迟婚期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朕只是同意阿俨推迟婚期,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的话,恐怕他和和士开就更有理由挑拨我们三人和父皇之间的关系了。所以朕只能答应高廓的请求,而且这样对我们也是有好处的。” 高纬呼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就算再不满高廓,也只能暂时藏于心中,不能表现于面容之上。” “嗯,知道了”高绰高俨说道。高纬看了看已经染成橘黄色的天际,说道:“时辰不早了,仁通哥哥,阿俨你们快回去吧。小颖现在也快怀胎八月了,正是需要仁通哥哥你照顾的紧要关头,不可松懈啊。” “嗯,那臣弟就告退了。”高绰应道。“大哥,阿俨也告退了。”“嗯”高纬点头应道。 高绰高俨离开后,高纬又审阅了一个半时辰的奏疏,才终于把一日的奏疏都审批完了。 高纬伸了一下懒腰,又揉了揉发酸的鼻梁,问道:“赵书庸,现在什么时辰了?”“爷,现在已经亥时(晚上九点)了,今晚去哪里安寝啊?”赵书庸尽责地问道。 高纬想道:既然已经亥时了,阿雨和涴儿应该已经睡着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们俩了。便说道:“今晚朕哪里都不去了,就在龙乾宫里安寝吧。”“那奴才马上去给爷准备玉辂。”“嗯。” 不过在玉明池中沐浴完回宫后,高纬却难得地失眠了,在龙榻上辗转反侧。直到当夜的子时两刻(午夜十二点)高纬才皱眉睡下。 天统四年六月二十日,文睿帝念及东平王高俨与齐安王高廓的孝心,特意下诏,将二王之婚礼延迟,期限两年,太上皇则为默认态度。 天统四年六月二十五日邺城皇宫龙乾宫 高纬正审阅着一份奏疏,刚用朱砂玉笔在奏疏上写上“准奏”两字。殿外便跑进来一个宦官,跪下行礼后,恭敬地说道:“启禀陛下,杨宰相正在殿外求见。” 高纬微微抬起头,说道:“是吗,宣他进殿。”“奴才遵旨。”宦官急忙跑到殿外,去宣杨愔进殿。 “臣杨愔参见陛下。”“杨相快快平身。”“谢陛下。”杨愔躬身谢恩道。高纬放好奏疏玉笔,问道:“杨相这次来龙乾宫可是有何要事?” 杨愔从袖袋中拿出一份文书,交给了赵书庸,答道:“这是今年朝会考核中,陛下让臣等整理的的诸位官员的优良表现,臣等今日才整理好,让陛下久等了。” 高纬接过赵书庸呈上来的文书,笑道:“杨相言重了,现在我大齐的官员比起天保年间的可是多了近千名,杨相你们整理起来自是更加费时了,朕自是了解,杨相不要自责了。”“多谢陛下理解。” 高纬翻开文书,细细地看了起来。整本看完后,高纬说道:“这文书上要调换的大部分官员和职务,朕都没有意见,可是。。。” 高纬突然皱眉道:“这冷轩原只是当然尚书省的一名员外郎(从六品上),这次却被你们一下子提升到了尚书省的左丞(正四品上),这职务要是升得太快,恐怕会惹其他人不满啊。” 冷轩在天统三年的寒士秋试中果然不负高纬所望,获得秋试魁首。但是高纬为了日后重用冷轩时,少些阻力,便只让冷轩担任了一个尚书省员外郎,让其磨练,杨愔等重臣自是也被高纬暗示了这层打算。 “那陛下的意思是?”杨愔问道。“就把冷轩提升为散骑侍郎(正五品上)吧,让他先在永安王(高浚兼任尚书令,正二品)上党王(高涣兼任尚书左仆射,从二品)和襄城王(高淯兼任尚书右仆射,从二品)三位皇伯的身边做事吧,日后朕还要好好重用他那。”高纬深思后,说道。 “臣明白了。”杨愔点头道。“那就好,那杨相你就告退吧”高纬低头拿起一本奏疏,边审阅便说道。 不过高纬却没有听到杨愔的告退声,抬头看去,却看到杨愔还站在殿中。不由问道:“杨相你可还有什么事吗?” 杨愔不语,只是转头看了看大殿的四周,高纬会意,说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是。”宫侍们恭敬地退出了大殿,顺便关上了殿门。 杨愔看了看仍然站在身侧的赵书庸,犹豫道:“陛下,这赵总管。。。。”“赵书庸是朕的亲信,无须回避。杨相你究竟要说何事啊?”高纬心中疑惑更甚。 “启禀陛下,‘龙隐’昨日给臣回消息了,毛颜盈那件事已经调查清楚了。”“真的?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高纬急问道。 杨愔从袖袋中,拿出一卷帛画,躬身道:“陛下请看。”赵书庸接过帛画,呈给了高纬。 高纬展开帛画,却见帛画画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蟾蜍,头小身大,眼睛呈现朱红色。高纬疑惑道:“这是什么?”“禀陛下此物名为红玉雪蟾,常年生长于太白山(今长白山)天池旁,身若白雪,眼如红玉,身无异味,耐极寒,以清水为食,极难捕获。” “天下居然还有此等异物,真是奇特。”高纬叹道。“不过杨相你给朕看此物作甚?” “这红玉雪蟾还有一个奇特之处,便是听到乐声后,便会随着发出微小如蚊的轻叫,常人若是听其轻叫便会入迷,久而久之,便会难以清醒,而且这红玉雪蟾体积渺小,藏于匣中都不易被人发现” “你是说那毛颜盈很可能是把一只红玉雪蟾藏于琵琶之中,所以每次弹奏琵琶时,才会极易让人沉迷其中?”“陛下英明,臣就是这个意思。”杨愔答道。 高纬听完,只是说道:“杨相你先告退吧,让朕再好好想想。”“是,臣告退。”“嗯。” 杨愔走后,高纬还是盯着那幅帛画。突然起身,走到了御座旁的檀木架前,抓起檀木架上的玉柄剑,对赵书庸说道:“起驾,去隆庆堂。”“是,奴才马上去准备玉辂。”赵书庸虽疑惑高纬拿剑的动作,但还是赶紧去准备玉辂了。 半刻后,皇帝玉辂慢慢朝隆庆堂驶去,玉辂后面的上百名身着明光甲的禁军脸上泛着隐隐的肃杀之色,他们手上所握的刀剑等兵器让人不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德育期末考了,祈祷小承千万别挂啊!!!!o(∓gt;∓lt;)o 第52章 手刃毛氏高纬隐痛 邺城皇宫隆庆堂 皇帝玉辂缓缓地停在隆庆堂外,高纬身着宝蓝色的皇帝常服,腰间只系着一条轻便的垂腰玄绸腰带,常服外则披着一件明黄绣龙纹内侧镶蓝绸外纱,踩着脚踏慢慢地走下了玉辂。 高纬立在隆庆堂的殿门外,背着双手,半眯着眼看着这座华丽却也低调的宫殿。头上因为夏季炎热,所戴得纯金的半圆嵌翡翠无簪发箍,在阳光下反射出别样的光芒。 高纬转身,从赵书庸手中拿过了玉柄剑,说道:“你们都在宫殿外守着,没有朕的命令都不准进殿。”“奴才(奴婢)遵旨。”“嗯。”高纬握紧了玉柄剑,走进了隆庆堂。 隆庆堂大殿 “奴才(奴婢)参见陛下。”隆庆堂大殿内的宫侍们向高纬行礼道。“都平身吧。”刚才坐在御座上品茗的毛颜盈急忙起身,刚要行礼,却被高纬扶住了身体。 耳边传来高纬平淡的话语:“爱妃快快免礼吧。”“臣妾谢陛下。”看到高纬另一只手上的玉柄剑,毛颜盈眼中划过几丝疑惑,但很快便被隐去。 高纬对大殿内的宫侍们命令道:“你们都退下,任何人没朕的命令都不准进殿。”“奴才(奴婢)遵旨。”宫侍们赶忙退出了大殿。 “把殿门关上。”高纬突然冷声道。毛颜盈闻言,心中惊疑更甚。一个宦官闻言,赶忙殷勤地关上了殿门。 “陛下这是何意?”毛颜盈疑惑地看着高纬,高纬笑道:“爱妃不必害怕,朕今日只是来欣赏你的琵琶的,不过朕可不愿让那些奴才再欣赏到爱妃你的绝世琵琶啊。” 毛颜盈害羞似地低头浅笑,眼中却蕴含着骇人的杀意。 高纬走到大殿右侧的一个檀木矮几后,面上轻松非常的跪坐到矮几后的软垫上,手上却还是紧握着玉柄剑。 毛颜盈抱着常用的那把紫檀琵琶,跪坐到高纬面前的软垫上,朝着高纬羞涩地点了一下头后,纤长素白的十指熟练地弹拨起了琵琶弦,弹奏起了琵琶名曲阳春白雪。 高纬如平常一般闭上了双眼,沉醉于奇异的琵琶声之中,不过这次脑子却是清明异常。 毛颜盈所弹的阳春白雪已经弹奏了近半,渐入这首曲子的高、潮,毛颜盈的警惕性也降低了一些,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高纬却在这时猛然睁开了双眼,快速站了起来,不给毛颜盈任何反应的时间,大步走到毛颜盈面前,拔出玉柄剑,挥向毛颜盈,毛颜盈惊诧地“啊”了一声,急忙扔掉了怀中的琵琶。 一道银光划过,那把紫檀琵琶便被斩成了两半,琵琶中快速跳出了一个莹白如雪的物体。高纬仔细一看,还真是一只和帛画上所画得一模一样的红玉雪蟾。 高纬将玉柄剑急忙向那雪蟾挥去,那只红玉雪蟾立时便被劈死,雪蟾身体里呈现淡蓝色、泛着淡香的血液溅到了大殿里的红木地板,不过很快便在地板上消失无踪了。 高纬心中惊异的同时,身侧已出现了一道银光,朝着高纬挥去。高纬急忙闪身,抬起手,抵挡住了那道银光。“锵”金属碰撞的声音。 高纬乘机一看,毛颜盈的手上竟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把软剑,眼中杀意腾腾,大有不杀高纬不罢休的模样。 高纬只觉得玉柄剑上的那把软剑越来越重,快让她承受不了了,额头也冒出了细汗。毛颜盈突然转动软剑,软剑瞬间刺向了高纬拿着玉柄剑的那只手。 高纬心中一惊,急忙松开了玉柄剑,毛颜盈乘机用剑挑开了玉柄剑。 高纬赶忙去抓玉柄剑,却在同时被毛颜盈踢向远处的一根殿柱。“嘭”高纬重重地撞到了镀金、粗壮的殿柱上,高纬只觉得体内气血翻腾。“噗”高纬按着胸口,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高纬突然看到三个“龙隐”出现在了大殿的一侧,握着宝剑,正在靠近高纬。 高纬咬牙,心道:我若是连这个女人都降服不了,连自保都不能,一直由‘龙隐’保护着,日后还怎么和那群逆贼斗啊。便用唇语说道:“退下,由朕自己来对付她,都退下。” 那三个“龙隐”虽欲言又止,却还是听从了高纬的命令,消失在殿中,在暗处观察着高纬,以便及时救助高纬。 高纬抬头一看,毛颜盈已握着软剑,向自己飞来。高纬看了看四周,艰难地走到不远处的一个矮几后,使尽全力,把矮几朝着快到自己面前的毛颜盈掀翻扔去。 毛颜盈急忙向一侧躲去,高纬乘机尽可能快地逃向别处。毛颜盈躲掉矮几后,马上向高纬追去。 因为轻功的原因,毛颜盈很快便追上了高纬,而且毛颜盈手上软剑的目标更加明确,那便是高纬的心脏。高纬还是头次被人如此追杀,便是前世也不曾有过,所以有些慌不择路,毛颜盈的软剑却已经逼近了高纬。 高纬向后一摔,毛颜盈的原本刺向高纬胸口的软剑,便只割伤了高纬的脖子,顷刻间便流出了腥红的血,把常服的衣领处霎时染红。暗处的“龙隐”见状,不由握紧了腰际的宝剑,但想起高纬的命令,却又不敢出去。 高纬虽然被割伤了脖子,却无任何理会伤口的意思,仍是向原来的方向逃去。 终于高纬靠近了自己的目标——玉柄剑的白玉剑鞘,高纬拿起白玉剑鞘,看准目标,全力投去。接着向离自己不远的玉柄剑跑出。 毛颜盈见高纬如此,条件反射地抬起软剑,企图用此抵挡剑鞘。她却没想到高纬就是算到她会有如此动作,“咣”毛颜盈的手被白玉剑鞘重重击中,一时吃痛,没握紧软剑,软剑便掉在了地板上。 毛颜盈赶忙去捡,刚捡起软剑,抬起头,便看到高纬已经握着玉柄剑,双眼腥红地朝自己挥来。毛颜盈急忙用软剑挡住了高纬。 “锵”两剑再次碰撞,高纬看着毛颜盈,银牙紧咬,手上再次使力,“嘶”高纬手中的玉柄剑竟然硬生生地把软剑削去了一部分。 乘着毛颜盈惊讶的时候,高纬转动玉柄,“噗”玉柄剑重重地刺进了毛颜盈的肌肤中。 毛颜盈吃痛,刚想用以削去一部分的软剑再次攻击高纬,却不料高纬竟生生地拔出了玉柄剑,以剑为刀,砍向毛颜盈的手臂。 “咣”软剑坠地,“啊”毛颜盈惨叫一声,右臂已经血流如注,白骨也深深可见,连高纬宝蓝色常服和明黄色外纱也被鲜血溅红了一部分。 毛颜盈脸色惨白地抱着右臂,跪在地上,痛苦地低声呻、吟着,高纬却无任何怜惜之情。 大力掐住了毛颜盈纤长的脖子,高纬咬牙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要杀朕,是受何人指使。”毛颜盈冷笑道:“我既然是和士开献给你的,自然也是和士开指使我的。” 高纬双眼微眯,手上力道加大,毛颜盈不由轻皱了一下眉。高纬冷然道:“你把朕当傻子了吗,和士开怎么可能这么蠢,在尚未夺取兵权之前,就让你来刺杀朕,除非他是真的活腻了。” 毛颜盈虚弱地笑道:“高纬你确实是很聪明,难怪会这么年幼就当上了皇帝,可是你别忘了。。。。咳咳。”高纬松掉了一些力道,好让她说话。 “自古聪明人都是难以长寿的,你的大伯二伯六伯有哪个是活过四十的,你的父皇也快了,你们高家的皇帝都不会是长寿的。” 毛颜盈突然看向高纬,一字一句地说道:“连你也是,你说不定连三十都熬不到,你就算杀了我,你也会很快在地府见到我的,到时候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后妃子女为你难过,却毫无办法,哈哈。”高纬手上猛然用力,毛颜盈使劲挣扎着,但很快身体就垂了下来。 高纬将毛颜盈的尸体扔到一边,从常服上撕了一块绸布,草草地将脖子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将玉柄剑插回了剑鞘,打开殿门,握着玉柄剑走了出去。 守在殿外的赵书庸看到满身血迹,脖子上还系着一块染血的蓝绸的高纬,惊诧道:“爷,您这是怎么了?”“没什么,你等会儿命人把隆庆堂清理一下,记住清理得干净些。” “是。”待着高纬身边这么多年了,赵书庸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恭顺地点头应道。 走进玉辂之际,高纬突然说道:“对了,还有那些隆庆堂的宫侍,也给朕处理掉。”“遵旨。”高纬满意地走进了玉辂。 天统四年六月二十五日,光猷毛颜盈失足跌入皇宫玉清池中,文睿帝悲伤不已,赐毛颜盈以夫人之礼厚葬。同时隆庆堂众宫侍护主不力,皆被盛怒之下的文睿帝赐死。 天统四年六月二十六日,文睿帝于邺城东郊狩猎,却不料御马受惊,文睿帝跌落马下,所幸只是脖子被尖石划伤,未遭先帝孝昭帝坠马而英年早逝之祸,当日,文睿帝就被随行禁军急忙送回宫里疗伤。 天统四年六月二十八日深夜邺城皇宫乾凤宫 “不可能,你胡说,朕不会英年早逝的,不会的,啊。”高纬突然坐起了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时,躺在高纬身侧的斛律雨也坐起了身子,还有些迷糊地问道:“阿纬,你怎么了?吓我一大跳。” 高纬虚弱地笑道:“没事,我只是梦魇了。”“哦,梦魇了,那你梦到什么?”斛律雨的眸子已经恢复清明。 “啊,我我忘了,你不用担心的。”“忘了,哦,忘了也没事,反正你现在也睡不着,我正好有些问题要问你。”斛律雨勾唇说道。 “呃,什么问题啊?”高纬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第一个问题,毛颜盈是怎么死的?”“失足溺水而死啊。”“玉清池四周的禁军可不少,怎么会会眼睁睁地看着毛颜盈溺水而死那?”斛律雨明显不信。 “额,那天是毛颜盈特意吩咐不让禁军靠近,只让宫侍跟着,谁知道那帮奴才那么没用,所以禁军根本来不及救她。”高纬紧忙说道。 “哦,是吗,那好,第二个问题,你这脖子上的究竟是怎么造成的?”斛律雨按着高纬脖子上、被纱布包着的伤口,笑意盈盈地问道。 高纬因为伤口处传来的痛楚,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表情僵硬地说道:“自然是尖石划伤的。”“哦。” 斛律雨眯眼看着高纬,右手悄悄地移到高纬的腰际,拧着高纬腰间的一块软肉,咬牙说道:“高纬,你把我当傻子了吗,我认识你十几年了,我还不了解了,你说假话时的表情嘛。” 斛律雨松了手,高纬马上揉着自己受伤的软肉。 斛律雨继续说道:“而且你别忘了孝昭帝就是坠马撞石而死的,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你狩猎的时候,禁军肯定会警惕万分,怎么可能让你这么容易坠马,而且毛颜盈死亡和你坠马中间只相隔一天,这也太巧了吧。” 高纬和斛律雨对视了一会儿,终于高纬叹了一口气,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斛律雨听完,又掐了高纬一下,骂道;“高纬你犯什么傻,你为了这样原因就不让‘龙隐’动手帮你,你真不怕被杀啊,你想过我们没有?”高纬无话可说。 只好搂住了斛律雨,保证道;“阿雨,我以后不敢再这样了,一定好好保护自己的,而且我也会和‘龙隐’好好习武,不会再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可是你说的,别忘了。”斛律雨闷声道。“好好,我答应你。好了,我们快睡觉吧。”“嗯。” 不过高纬却没有和斛律雨说毛颜盈说高纬活不过三十的话,她不想斛律雨担心。 而且她也没有说她听到了毛颜盈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用鲜卑语所说的“大鲜卑山。” 身体流着鲜卑血液的高纬自然明白“大鲜卑山”对于鲜卑族人的特殊含义,并且毛颜盈所用的鲜卑语有着宇文鲜卑特殊的语调。 “看来民间还有隐藏的宇文一族,我得好好让‘龙隐’调查调查。”睡着之前,高纬心想道。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高纬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短寿一直是高纬所担心的,所以毛颜盈说高纬活不过三十时,,高纬才会那么愤怒,“大鲜卑山”是鲜卑族人世代居住之地,在鲜卑族人的心中比祖先的地位还要高。 :霸王我很爽素不素,你们这群坏孩纸!!!! 第53章 御服被盗子孙叹息 天统四年七月一日,文睿帝下诏敕封先帝孝昭帝已加冠五子为王:三子高彦理为汝南王,四子高彦德为始平王,五子高彦基为城阳王,六子高彦康为定阳王,七子高彦忠为汝阳王。 (因襄城王高淯常年无子,孝昭帝次子高亮已于天统元年被过继为襄城王世子,待到襄城王百年之后,便由高亮嗣位。) 天统四年七月五日,文睿帝率领高氏宗室出邺城,入林虑山皇族太庙祭祖,三日方止。 太庙祭祖后,日子还是在每日的朝廷大小事中有条不紊地度过着,一片风平浪静。不过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却重重打破了大齐朝廷表面上的平静。 天统四年七月十五日邺城皇宫含光殿 身着金丝绣龙宽袖绛纱帝王衮服,头戴镶红宝石蓝玉雕龙发冠的高纬坐在御座上,满脸怒意,看着一封快要被自己抓得扭曲变形的奏疏,两手手背青筋顿现。 龙殿之下,百官全都惴惴不安地跪坐在软垫之上,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深怕一不小心就惹到暴怒的高纬。 高纬怒气冲冲地把奏疏扔于龙殿之下,拍案而起,吼道:“都是群没用的狗奴才,太庙的守卫平日里那么森严,居然还能让贼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高祖御服给盗了去,朝廷养那帮狗奴才有何用?” 宰相杨愔起身奏道:“启禀陛下,守卫太庙的将领说这几日,皇都邺城及其周边城邑一直连降暴雨,人眼根本难以直视,太庙的守备不得已也变得松懈了,才给了盗贼可乘之机。” “都是借口,太庙建造了近十八年了,暴雨大雪历年来何曾少过,就是比这次更严重的暴雨也有不下十次,怎么以前都没事,偏偏这次就发生了御服被盗这等大事,这帮奴才把朕当成三岁稚童了吗?”高纬冷然道。 “这这。。。”手拿白玉笏板的杨愔也变得踌躇了,“那三个太庙守将现在何处?”高纬又问道。 “禀陛下,那三名太庙守将得知高祖御服被盗后,自知自己未尽职责,愧对陛下,三人都已经拔剑自刎了,谢罪于陛下。”同为宰相的高隆政也起身禀奏道。 高纬缓缓坐回御座上,喃喃道:“这三人倒也是有血性的男子,自刎谢罪也委实难得。” 高纬摸着光滑的下巴,沉思了一番后,抬头高声说道:“既然那三名守将已经自刎了,那就好好善待他们的家人吧,罪不连坐,至于那些太庙守军。。。” 高纬眼神稍冷,继续说道:“全部免去职务,贬为庶民,终身不得录用,并且马上从禁军中抽取两千精兵,镇守太庙,日后不可再出如此大事。” “臣等遵旨”杨愔与高隆政躬身答应道。随后,跪坐回了自己的软垫之上。 “彭城王,任城王可在?”高纬又喊道。“臣等在。”高浟与高湝起身出班应道。 “彭城王、任城王你们两位是宗室中有名的破案高手,这御服被盗一案朕便交给你们二人去调查,一定要尽快查出盗取高祖御服之人。”“臣等遵旨。” 高纬想了想,又说道:“朕想两位王爷查案期间,必然需要助手吧。”“是的,陛下。”彭城王高浟说道。“那就让尚书省的散骑侍郎冷轩做两位王爷的助手吧。” “启禀陛下,这散骑侍郎是文职,文官破案这恐怕。。。”任城王高湝有些为难道。 这时,永安王高浚起身奏道:“臣保举散骑侍郎冷轩参与调查御服被盗一案,这冷轩向来行事谨慎,观察入微,虽是文官,却也适合参与破案,请陛下恩准冷轩参与调查此案。” “既然有永安王的担保,那朕便命彭城王、任城王全力侦破高祖御服被盗一案,由尚书省散骑侍郎冷轩担任二王助手,希望两位王爷能尽快破案。”高纬叹道。“臣等遵旨。”“那便退朝吧。”高纬起身离开了御案,“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邺城皇宫龙乾殿内殿 赵书庸刚刚服侍完换了天蓝色细绸窄袖无纹便服,正为高纬戴上银质雕麒麟纹嵌红宝石无簪发箍,胡曦岚的贴身女官绿絮就来了。 高纬疑惑道:“绿絮姑姑,你来龙乾宫作甚?”“陛下,太上皇后与您有要事相商。”绿絮平静地说道。“是吗,那朕这就和绿絮姑姑去北宫。”高纬起身道。“陛下请。” 邺城皇宫 北宫大殿 “儿臣参见母后。”“嗯”胡曦岚看了看大殿内的宫侍,淡淡地说道:“哀家与陛下有要事相商,你们都退下吧。”“是。” 不过胡曦岚又悄悄递给了绿絮一个眼神,绿絮会意点了点头,退出大殿后,绿絮便关上了殿门,并和赵书庸一起站在大殿门口,不让任何人窥视到大殿内的一切。 胡曦岚看着高纬,问道:“哀家听绿絮说,纬儿你今日在含光殿上大发雷霆了?”高纬点头:“是的,毕竟高祖御服被盗可不是小事啊,父皇在听到这消息时,不是就差点气昏了吗,儿臣发怒也是正常的。” “可命人去处理此案了吗?”“儿臣已经命五伯和十叔以及冷轩共同调查此案,相信很快便会有眉目的。”“那就好,那哀家也就放心了。”胡曦岚点头道。 大殿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还是胡曦岚忍不住打破了平静:“纬儿,你过来。”“是。”高纬低着头走上台阶,默默走到了胡曦岚的旁边。 胡曦岚突然起身,抱住了高纬,闷闷地说道:“纬儿,让我抱抱好吗?”高纬垂下眼睑,淡淡地说道:“母后,你是以什么身份拥抱我的,母子吗?”胡曦岚沉默了。 高纬等了一会儿,却见胡曦岚还是不发一言,心里默叹了口气,伸手轻推着胡曦岚,想要分开两人身体,“恋人可以吗,纬儿?”胡曦岚突然低声问道。“当然可以,曦儿。”高纬笑道。 高纬反抱住胡曦岚,浅笑道:“曦儿,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这句话啊,幸好终于被我等到了。” “我何尝不也是等了很久,纬儿,你知道吗,每次听到你夜宿在乾凤宫或是坤凤宫的时候,我都好羡慕小雨和小涴,甚至是嫉妒她们。” 胡曦岚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原以为我对你只是母子之情,那嫉妒也只是婆媳之间而已,可是我安寝时总是会想起那一夜,醒了之后,我又好难过,好想你陪在我身边,纬儿,我真的骗不了自己了,我真的爱上你了。” 高纬低下了头,一下子吻住了胡曦岚的粉唇,舌迅速闯进了胡曦岚的领地中,和胡曦岚的粉舌纠缠了起来,胡曦岚不自觉地将手臂挂到了高纬的脖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高纬才放开了胡曦岚已经变得微微红肿的粉唇,气喘吁吁地说道:“曦儿,你放心吧,最多半年后,我们两人就可以在一起了,不用再担心被父皇发现了,你就可以只属于我高纬了。”“好,纬儿,我信你”胡曦岚勾唇浅笑道。 “嗯。”高纬又紧抱住了胡曦岚,眼中的喜悦一点儿都掩盖不住。 两人相拥无言了好一会儿,胡曦忽然说道:“对了,纬儿,你父皇现在正在祈明殿,我觉得你现在最好去陪陪他,让他知道你的孝心,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高纬略想了想,吻了一下胡曦岚的额头后,便说道:“曦儿说得很有道理,那我就先走了。”“好。”高纬开了殿门,向祈明殿方向走去,胡曦岚则靠在殿门口,默默地看着高纬渐渐缩小的背影。 直到高纬的背影彻底消失后,胡曦岚才被绿絮扶着,回到了大殿里。 邺城皇宫祈明殿(平日里做法事以及烧香之处) 高纬刚刚跨进祈明殿,便看到身着绛色金丝绣龙纹常服,头戴纯金雕龙嵌碧玉束簪发箍的高湛正诚心跪在沉香木香案之下的蒲包上,双眼紧闭,嘴唇紧闭,双手合十,不知在想什么; 而在高湛的两侧则分别立着一名身穿蓝色道袍的年长道士,双臂交叉,浮尘垂于右侧,口中不停地念着什么,大殿中央硕大的三脚紫金香炉中还不断飘出淡淡的檀香。 高纬撩起袍脚,也跪在了高湛旁边的一个蒲包上,低头,虔诚地双手合十。高湛睁开了眼,看到身旁的高纬,眼中划过几丝欣慰,对那两个道士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是。” 等到殿中只剩下高湛和高纬时,高湛问道:“仁纲,你可知道,朕今日为何要到这祈明殿中?”高纬睁开了眼睛,慢慢说道:“因为高祖御服被盗,父皇身为人子,必然愤怒万分,却也伤心不已。” 高湛抬起了头,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没错,朕是高祖神武帝的第九子,我年幼之时,父皇就经常教我们这些嫡子御人之道,为君为臣之道,在我的眼里,父皇早已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根本不会被凡人所伤。” 高湛苦笑一声:“没曾想,父皇驾崩二十多年后,居然会出现御服被盗这件事,我这个为人子者,真是太不孝了。” 高纬抬头,一下子便看到了悬挂在壁上的四幅大齐先帝画像,从左往右,分别是神武帝、文襄帝、文宣帝以及孝昭帝,看着神武帝高欢那幅英武不凡的画像,高纬心中涌起浓浓的敬佩之情以及悲哀之情。 高纬是在高欢崩逝了九年后才出生的,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过自己这位祖父,但是对于自己这位祖父的事迹,却早已耳熟能详了。 原本只是前魏边境六镇中一个普通的军人,却因为娶到了娄昭君(娄太后),从嫁妆中得到了第一匹马,成为了边境队伍中的队主。 而后又借着前魏末年的六镇起义,开始慢慢有了自己的根基,最后更是打败了尔朱荣之侄尔朱兆,拥立孝武帝元修,成为了前魏朝廷中的实际统治者——大丞相。 却不料中途孝武帝欲掌实权,其军队被高欢击败后,竟西投宇文泰,前魏就此分为东西魏。此后近二十年,东西魏征战不断,东魏胜多负少,却错过了多次能统一两魏的机会。 直到东魏孝静帝武定四年,第二次玉壁之战爆发,高欢围困玉壁近六十日,玉壁尚未攻克,东魏士兵已死伤十分之四五,高欢急火攻心,旧病复发,只得撤兵。 次年的正月一日,一代枭雄高欢病逝于晋阳,享年五十一,令无数人为之扼腕叹息不已。 “父皇为人子,儿臣则为人孙,却也未能保护好高祖御服,也是不孝啊!”高纬叹道,高湛闻言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高纬见状,立刻说道:“不过父皇不用太过自责了,儿臣已经命五伯十叔以及冷轩全力调查此事了,相信很快便能查出真相了。” “那便好,仁纲啊,这高祖御服可是你祖父的遗物啊,万万丢不得啊。”“儿臣明白。”高纬低首应道。“嗯”高湛继续闭起了双眼,双手合十,不再发一言。高纬正了正身体,也默默地双眼紧闭,双手合十。 祈明殿中,寂静得只听得到那两名年长道士低沉的念经声,三脚香炉中的檀香还在不间断地逸出,飘散在祈明殿的每一个角落。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高纬为什么一开始打不过毛颜盈捏,我的解释是这样的:古代上战场的将领大部分都只是骑射功夫和谋略好,高纬的骑射工夫可是很厉害的,战场上也是谋略与骑射占主要胜利,至于轻功,吸星神马的大部分是那些武林中人的绝活,皇帝是不会学的,他们只管治国,学也是学一些简单的防身术,所以真实历史上几乎没有皇帝是武功大有所成而且,武林中人经常以武犯禁,皇帝都恨得牙痒痒,杀他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学他们的功夫,童鞋,不要轻信电视剧那些武功高强的皇帝,那是虚构的,因为要想练好武功,起码得有天赋和大把的时间,皇帝每天日理万机,连父母死了,都只可以守孝三个月,哪可能那么闲!!而且高纬两次上战场都是以箭术赢得,从来都没有近身战斗过,近身战斗都是斛律光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干得!!! 第54章 案件告破鸩酒赐死 天统四年七月二十日卯时 邺城皇宫坤凤宫内殿 束好髻的高纬立于翠玉雕双凤屏风后,被三个宦官伺候着有条不紊地穿上正青色交领宽袖绣龙衮服,扣上镶宝石绛色革带,系上镶金边绣金龙正青色蔽膝。 正在挂配羊脂玉饰的时候,殿门外突然跑进了一个宦官,凑到赵书庸耳边说了几句,赵书庸立刻瞪大了双目,皱眉想了想,挥手让那宦官退下。 自己则走到高纬身边说道:“爷,御服被盗的那件案子查清楚了,两位王爷已经把那盗服之人抓住了。”“哦,是吗,是谁啊?”高纬微微抬头问道。赵书庸凑到高纬耳边说出了一个名字。 高纬一听,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赵书庸,赵书庸点了点头。高纬冷哼了一声,眼睛微微眯起。 等到头上的龙形镶祖母绿宝石白玉发冠被戴好后,高纬重重地甩了下右袖,踩着脚下的绸质木底白舃,头也不回地朝含光殿走去。让梳洗完毕,刚从内殿另一侧出来的陈涴实在摸不着头脑。 邺城皇宫含光殿 高纬面色冰冷地坐在御座上,双眼紧盯着龙殿下百官。 彭城王高浟举着玉笏板,朝着高纬奏道:“启禀陛下,经过臣等三人这几日彻夜不眠的调查,终于于两日前在邺城一家赌坊中抓捕了两名嫌犯,并从那两人口中得知了幕后指使者,且臣等已将其抓获了,已押于殿外。” 高纬紧握住金质御座上左侧的纯金的龙头握把,冷声道:“将他押上来,朕倒要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胆敢盗取高祖御服。”“是。”“将那贼人押上来”高浟高声喊道。 两名身材高大,身着明光铠甲的禁军押着一名双手反缚于背后、衣饰华丽却凌乱,发髻也是有些杂乱的男子进入了含光殿。 到了大殿中央后,其中一名禁军狠踢了一下男子的小腿,那男子便重重地跪到了大理石地砖上,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也发出了一声闷响。 高纬平静地问道:“殿下所跪何人?”男子猛地抬起了头,露出尚算俊秀的容貌,喊道:“罪人高玄,参见陛下,求陛下饶命啊!!”高玄不住地向高纬磕头祈饶。 高纬听到高玄的话,眼中的冰冷更甚。而龙殿之下的百官则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位原立于高氏诸王中,髭须全白,身着宝蓝色郡王衮服的老者,快步走到高玄身侧,狠狠打了高玄一巴掌,骂道:“混帐狗才,你居然敢瞒着我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是不想活了吗?” “请祖父救命啊,救救伯朔吧。”高玄见到老者,连忙急喊道,身体也开始剧烈挣扎,不过很快便再次被按住了。 原来这老者便是高玄嫡亲祖父上洛郡王高思宗,这高思宗乃神武帝从子,辈分和高湛相等,却只比神武帝小八岁。 从几十年前便跟着神武帝一起打天下,立有赫赫战功,与神武帝早逝的亲弟前赵郡王高琛、清河王高岳一同被称为“大齐开国宗室三王。” 不过高思宗一生却只有一子高元海,其子高元海也只活到了二十五岁,其妻也自尽与其共赴黄泉,身后只留下两个年幼的嫡子——十岁的嫡长子高玄与两岁的嫡次子高奕。 高思宗老年丧子,对两个嫡孙自然是付出了一生的心血。不过,因为怜惜两个嫡孙年幼丧父丧母,高思宗对其也不免疼爱过多,特别是对于嫡长孙高玄——高伯朔更是溺爱不已,造成了高玄那仗势欺人的性格。 高氏帝位虽然只传到高纬这第三代,但是高氏宗室却已达上百名,其中有德才兼备之人,必然也不乏喜好斗鸡逗犬之徒:高纬这一辈以被贬定阳的高绍信为首,下一辈则以高玄为首。 不好弓马诗书,整日厮混于秦楼楚馆之中,乐不思蜀。“王爷府里宗室子,商女怀中千金客”这童谣说的就是被立为上洛王世孙,年近双十,已有五个侍妾却还无正妻的高玄。 高思宗狠狠甩了下袖子,又怒又急道;“你这不肖的混帐,真是自寻死路啊!”“祖父,救我啊,伯朔才十九岁啊,伯朔还没有子嗣啊!伯朔不想死啊!”高玄一听,心中开始绝望了,不顾一切地喊道,身体又挣扎了起来,让按着他身体的两个禁军都觉得有些吃力了。 “高伯朔,你给朕闭嘴,别再丢人现眼了!”高纬重重拍了下龙头握把,训斥道。高玄被吓得一个激灵,急忙闭了嘴。“高伯朔,朕问你,高祖御服可真是你盗取的?”高玄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说,刚刚不是说了一大堆吗,现在怎么没话了!”高纬喝道。“是,是,是罪人盗取的。”高玄终于还是承认了,身侧的高思宗痛心地闭上了眼。“你又为何要盗取高祖御服?” “太庙祭祖后,罪人和平日里要好的几个公侯府的子弟在‘悦来居’喝酒品食,罪人在喝了几口酒后,说了有关高祖御服的事,他们听了便也想见见,罪人原先不肯。却被他们一激后,签了一份字据,若罪人没拿来高祖御服,便要把祖父的五千户食邑输给他们,罪人怕祖父责骂,只好硬着头皮找来了两名惯贼,准备盗取御服之事。”高玄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听得高思宗恨不得一剑斩了这个混帐。 “那经过又是怎么样的?”高纬轻敲着龙头握把,突然变得饶有兴趣地问道。 “到了七月十二日,罪人让那二人伪装成罪人的随从,用上洛郡王府的腰牌躲过了守卫的检查,进入大殿后,因为罪人是宗室,所以殿内的僧人与宦官也没有过多的注意我们,方便了我们盗取御服,而且因为那日进入太庙祭拜的人很多,在发现御服被盗后,也没有人一下子便怀疑到我。” 高纬微眯了眼,问道:“高祖御服现在何处?”“高祖御服现在正在上洛郡王府罪人的房中。”高玄说着话,脑袋也越来越低。“彭城王你马上率一千禁军去上洛王府搜查。”高纬命令道。“臣遵旨。” 待到高浟走了之后,高湝出班奏道:“禀陛下,这次我二人能这么快就破案,全赖冷轩提醒那些守卫,才让守卫想起那两名盗贼双手上不一般的硬茧,使臣等顺利侦破了此案,请陛下奖赏冷轩。”“是吗,传冷轩上殿。” “臣尚书省散骑侍郎冷轩参见陛下。”“免礼吧,冷轩,你抬头回话吧。”“谢陛下。”冷轩抬头一看到高纬,面上立刻变得有些震惊,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高纬在心里点了点头。(只有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上朝面君。) “朕听任城王说,冷轩你在此案中表现不凡啊。”“全赖两位王爷提携,冷轩才可略尽绵薄之力。” “不必谦虚了,有功之臣朕自会犒赏,擢升尚书省散骑侍郎冷轩为给事黄门侍郎(正四品上),赐金千两;加封彭城王、任城王太子太傅与太子太保衔,各赐金万两。”“谢主隆恩。” 高纬此诏一出,殿内一大部分官员都惊讶不已,不是为高浟高湝加封之事,而是为冷轩被擢升之事。 要知道这给事黄门侍郎虽然官至不高,却是正宗的天子近臣,当年宰相杨愔也是担任过此职的,其他担任过此职的官员日后也全是朝廷重臣,陛下怎么轻易就把此职授人啊!不过杨愔等人眼中却划过了然之色。 跪在地砖上,低着头瑟瑟发抖的高玄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白舃,便听高纬问道:“高玄,你知道高祖御服对于我高氏宗室的意义吗?”“罪人知道,知道。”高纬冷笑:“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高纬转身,冷声道:“上洛郡王世孙高玄胆大包天,盗取高祖御服,罪不容赦,废去高玄上洛郡王世孙衔,贬为庶人,并从宗室玉牒删去其名,死后不得入太庙,封高奕为上洛郡王世孙,高玄押入天牢,听后处置。” 高玄一下子瘫软在地,双眼呆滞,他根本没想到会落到如此下场。 “宗室玉牒删去其名,死后不得入太庙”,高纬此举便是彻底否认了他的宗室身份,也否定了他十九年的宗室生涯,而且永远不能恢复身份!这对于一个宗室来说,和赐死差不多。 直到要被禁军押下大殿,高玄才有些恢复过来,猛地挣开了禁锢着自己的粗绳和禁军,跑到大殿的角落,抓住和士开,双眼猩红,大喊道:“和士开,你骗我,你说好会救我的,不会让我有事的,你为什么不说话?”那两名禁军赶紧去抓高玄,高思宗也紧忙走了过去。 “高玄,你快放手,你少胡说,我何时答应你了?”和士开急忙去掰高玄紧抓着自己的手指,他可不要当高玄的陪葬,不经意地一抬头,看到高纬冰冷的眼神,和士开心里更加害怕,偏偏高玄的手指该死的紧。 “啪!”高思宗又掌捆了高玄一巴掌,“高玄,你不要在胡闹了,陛下已经开恩了,你还是快去天牢吧,否则你就死无全尸了。”高玄闻言,慢慢松了手,很快便被那两名禁军押下了大殿。 高纬看了看和士开,冷哼一声,说了声“退朝”后,甩袖离去,和士开则默默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邺城皇宫乾凤宫 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斛律雨问道:“你为什么不乘机把和士开抓起来?” 戴着银质铸麒麟纹整圆发箍的高纬蹬着皂皮靴,难得不文雅地翘着二郎腿,品着茶茗,眼睑也不抬地说道:“证据在哪?”斛律雨立刻无语了。 高纬继续说道:“光凭高玄的几句话,根本算不了证据,我就算把和士开抓起来了,要是找不到证据,父皇照样可以把他放出来,父皇也会对我不满,我何苦做这得不偿失的事。” “那高玄你准备怎么处置?”成为突然问道。高纬抬起眼睑,叹道:“我已经命赵书庸拿着鸩酒去天牢了,并准许上洛王陪同,去看高玄最后一面。” 邺城东南天牢 赵书庸一脸平静地走在天牢走道上,身侧的高思宗则是一脸哀伤。两人身后的一名宦官,手上端着黑漆木案,木案上放着一个金质酒杯。 走到一扇牢门前,赵书庸对一旁的狱卒说道:“开门。”“是。”“吱”厚重的黑铁大门慢慢被打开了,穿着皂色牢服、蜷坐在地上的高玄一听到声音,立刻抬起了头。 邺城天牢,外五层牢房专门囚禁邺城中罪大恶极的平民,内三层则是专门囚禁宗室子弟,天牢内外皆由厚实的石砖与泥浆砌成,缝隙极小,牢门也全是由黑铁制成,加上守卫极其森严,很难有劫狱这样的事。 并且天牢定期清洁,蛇鼠之物也很难出现,天牢内倒也很干净,所以高玄倒没有蓬头垢面地见赵书庸和高思宗。 高玄爬到高思宗脚边,抓着高思宗的便服袍角,有些委屈道:“祖父你终于来看伯朔了,伯朔好怕。”高思宗抬起了手,终于还是垂了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高玄转头,一下子便看到了木案上的酒杯,不敢相信朝高思宗问道:“祖父,他们要干什么?” 赵书庸向前跨了一步,毫不留情地说道:“高公子,你的罪实在太大,陛下不想你在刑场身首异处,丢了皇家的颜面,特地赐了你一杯酒,让你体面地上路,自己去神武帝面前谢罪吧。” 赵书庸转头给身后的宦官使了个眼色,那宦官马上把酒杯端到了高玄面前。 高玄看着小金杯中墨绿色的鸩酒,在看看赵书庸高思宗。因为天牢中光线阴暗,高思宗赵书庸的脸只是被虚弱的灯光照着,竟也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高玄终于绝望了,大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是和士开骗我的,是他唬我的。”高思宗马上按住高玄,急问道:“伯朔,你说和士开怎么了?” “祖父,是和士开骗我的,那日他也在‘悦来居’,是他激我立下字据的,也是他向我推荐那两个惯贼的,他还说会帮我在太上皇面前求情,说保我不死,他骗我,他骗我!!!”高玄倒是全说出来了。 “那你在含光殿上怎么不说?”“我我当时太害怕了,忘记了,而且我答应不说出他,我也没有证据啊!。” 高思宗仰天长叹:“没曾想真相竟是这样啊!”“祖父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啊。”高玄抓着高思宗的右臂,哭求着。 高思宗一狠心,扯去高玄的手,说道:“你自作孽不可活,祖父也救不了你啊!”言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赵书庸见此,拍了拍手,牢门外走进来两名强壮的宦官,赵书庸说道:“既然高公子不肯自己动手,便由你们来送高公子上路吧。”“是。”赵书庸也走出了牢房,站在背手面对着石壁的高思宗的身边。 高玄看着逼近自己的那两名宦官,本能地不断向后退去,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别过来。”那两名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一名宦官猛地抓住了高玄的双肩,另一名宦官则掰开了高玄的嘴。 那端着鸩酒的宦官,则乘机把墨绿色的鸩酒,灌到了高玄的嘴中。直到一整杯都灌进去后,那两名宦官才放开了高玄。 高玄感受到体内的鸩酒正在发作,五脏六腑都开始剧痛起来,他死命地抠着地砖,很快指甲就断了,手指也流出了血。 高玄却不管,手指上的疼根本抵不上体内的痛,高玄突然咬牙诅咒:“西域胡奴,我高玄以血起誓,他日你的下场一定比我凄惨万倍!!” 渐渐的,高玄的的眼中、耳中、鼻中都开始流出了鲜血,口中吐出了黑血,抽搐了一阵儿后,高玄终于是死了,为他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一个宦官检查了一下后,和另外两人走出了牢房,朝赵书庸点了点头。 赵书庸叹了口气,朝高思宗说道:“王爷,请节哀,高公子已经去了,只希望王爷的新世孙能够引以为鉴,奴才还要向陛下去复命,奴才先走了。”“慢走。” 等到赵书庸等人走了之后,高思宗走到了囚禁高玄的牢房前,扶着黑铁栏杆,看着高玄的尸体,高思宗的心也如手中的栏杆,冰冷至极。 高思宗握紧拳头,心头发誓:和士开你骗我孙儿,让他饮鸩而死,我高思宗与你不共戴天!!! 作者有话要说:小承得了急性肠炎,住院挂了几天水,昨天下午才出院,而且昨天的网页总是出错,不带这么倒霉的!!! 第55章 险恶用心将星陨落 天统四年七月二十一日,咸阳郡王斛律金突然旧伤复发,昏倒于郡王府大堂之中,王府中人皆惊。其长子大司马斛律光急忙请医医父,次子征南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斛律羡则入宫禀报太上皇与文睿帝。 太上皇与文睿帝对此担忧不已,立即命御太医前往王府医治,左皇后因担心祖父,经文睿帝同意,回王府照顾其祖父斛律金。 天统四年七月二十四日邺城皇宫乾寿堂 听完高纬所说的御服被盗案的前因后果,高湛淡然道:“没曾想,竟然是高玄盗取高祖御服,真是丢尽了宗室的颜面,在玉牒剔除其名也好,也让那些没出息的宗室子弟借此安分一些。” 高湛靠到身后铺着上佳舒适的白虎皮的紫檀雕九龙御座上,面容安逸地说道:“既然高玄已经被赐死了,这案子就查到这里吧,不过上洛郡王老年丧子,临近古稀嫡长孙又先他而去,你便下诏赏赐他一些珍宝作为补偿吧,毕竟上洛郡王也是宗室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啊!”“儿臣明白了,父皇请放心。”高纬恭顺地答应道。 “仁纲!”高湛突然朝高纬轻喊道。“父皇有什么事吗?”“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已经登基三年有余了,你的后宫之中却只有两位皇后,本来和士开还给你进献了那毛颜盈,前些日子却溺死了,倒是可惜了。” 高湛舒展下了身体,继续说道:“仁纲,你的后宫妃嫔在历代大齐帝王确实是太过稀少了,就算是先帝孝昭帝,后宫之中也有一名皇后,十五名妃嫔,而且你到现在还无子嗣啊。” 高湛看向高纬,终于说道:“不如选一些聪慧明事的朝臣之女,朕想她们日后也不会愚蠢地泄露你的真实身份,并且还可以为你诞下子嗣。” 高纬暗自撇了撇嘴,低头说道:“父皇所说这事,儿臣也曾考虑,不过儿臣觉得自己登基时间尚短,又过于年轻,太早选妃充斥后宫也是不好;儿臣现在虽无子嗣,但毕竟也年轻嘛,儿臣相信日后一定会有子嗣的,请父皇再等些日子吧。” 高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同意了:“好吧,选妃之事日后再议,朕只希望朕的嫡长孙能尽快出世,身为帝王若是大婚八年都尚无子嗣,实在是不成体统。”“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朕听去咸阳郡王府医治的太医说,咸阳王已经好转许多了,朕想小雨见祖父无碍了,应该很快便会回宫了,也省得你老是顾念。”高湛摸着胡须茂盛的下巴,言语中带着戏谑。 “父皇取笑儿臣了,儿臣是太年轻了,才会如此不稳重。”高纬面容有些羞涩。高湛笑道:“好了,你告退吧,说不准小雨已经回宫了。”“那儿臣告退了。”“恩。” 高纬出了大殿,一直守在殿门口的赵书庸就马上对高纬说道:“爷,刚才乾凤宫的宦官来报:左皇后已经回宫了,右皇后也已经在乾凤宫陪着左皇后,就等着爷了。” “是吗,那快走吧。”高纬脚步匆匆地走向乾凤宫。 在看到高纬走出大殿后,和士开才从内殿里走了出来。 对正在品茗的高湛说道:“陛下,臣觉得皇帝真是不识您的良苦用心,虽然两位皇后是人间绝色;但皇帝毕竟是九五之尊,只是守着两位皇后,不愿选妃充斥后宫,成什么体统。” 高湛端着绘龙纹白玉茶杯,平静地说道:“没那么严重,皇帝说得也有道理,她确实年岁尚幼,选妃入宫确实早了些了,这事日后再说吧。” “可是皇帝到现在都还无子嗣啊,古来圣君可都是多子多女的,就像陛下您啊!”和士开说到最后,还不忘恭维高湛。 不过这次高湛听了,神色却还是淡淡的:“无嗣,大婚好几年之后才诞下子嗣的帝王不是也有很多嘛,朕不照样是十九岁才生了皇帝和南阳王,皇帝和两位皇后还年轻嘛,日后总会有子嗣的,你就不要再说了。” “是。是臣考虑不周”和士开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疑惑:太上皇今日怎么老帮着小皇帝,我说了这么多,太上皇还帮小皇帝反驳我,真是奇怪啊! 和士开虽然奇怪,却还是不死心,又说道:“不过这次的御服被盗一案,臣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哦,那你倒是说说这案子还有什么惹人困惑之处?”高湛饶有兴趣地问道。 “陛下您想,这太庙是大齐开国之时修建的,已经建造了近二十年了,为什么文宣帝、闵悼帝、孝昭帝以及陛下您在位之时太庙都未出现什么大事。皇帝登基才几年,怎么就出现了这等大事,莫不是。。。”和士开故意不说下去。 “继续说下去。”高湛命令道。 “是,臣想莫不是先帝们认为皇帝不该继承大统,所以才任由高玄盗取御服,是想以此告诫陛下。。。” “咚!”高湛将白玉茶杯重重放到檀木高几上。喝道:“够了,不要再说了,你在胡说些什么,皇帝是朕的嫡长子,继承大统理所应当,朕难道还废嫡子,立庶子为帝吗;你少拿什么先帝之命来糊弄朕,朕可不信,和士开朕告诉你,朕还没糊涂昏庸到事事皆听你的地步。” “臣不敢,臣不敢,陛下,臣是糊涂了,才会胡言乱语的,陛下恕罪啊!”和士开看到高湛对他发怒,愣了一下,随后急忙跪下向高湛请罪。 高湛对和士开极少发怒,造成了和士开在他面前有恃无恐的性子。不过和士开却险些忘了,高湛也是帝王,帝王怎会无脾气,真龙一发怒便是雷霆之威。 高湛冷哼一声:“和士开你给朕记住了,奴才就是奴才,就算主子再宠你,奴才也当不了主子!若是这奴才还不安分地想挑拨主子们。。。” 高湛眼神冰冷地看着和士开,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样的奴才,留着也没什么用。”“臣不敢,臣不敢啊,陛下,臣错了,臣不该自作聪明的,恕罪啊,恕罪!”和士开不住地磕头祈饶。 “好了,不要再说了,吵得朕着实心烦,你记住,以后少在朕面前说这些惹朕不开心的胡话,下次朕可不会再轻饶你了,行了,你告退吧。” “是是。”和士开几乎是双膝未曾离地地离开大殿的,直到跪走到门槛处,和士开才站了起来,双腿发软地走了出去。 高湛看着和士开那奴才样,又冷哼了一声。 邺城东城中书侍郎府(从四品上) 和士开一进府,侍女就马上端上了茶。和士开一把抓住黑漆木案上的茶杯,使劲摔向地上的地毯,“啪嚓”白瓷茶杯被狠狠摔碎,侍女吓得退了下去。 “可恶,我居然忘了,高湛最是尊敬神武帝,这次小皇帝破了案,他自然会龙心大悦,能不帮着小皇帝嘛,真是该死!” 和士开突然咬牙道:“哼,奴才,主子,现在你们父子俩是主子,日后还说不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和府总管和安走进来,朝和士开禀报道:“老爷,祖大人来了,现在正在院中等候。”“让他进来吧。”“是。”“另外,再派人把这收拾一下。”和士开指着地毯。“是。”和安看了一下,答应道。 祖珽一进来,便看到地毯上的碎茶杯,疑惑道:“和大人,这是。。。”“哦,没什么,手滑不小心摔碎了。”“原来如此啊。”祖珽也不拆穿和士开。 祖珽坐下来后,便说道:“和大人,现在毛颜盈已经死了,小皇帝身边已经没有我们的人了,您现在打算怎么办?”“我们不是还有一个计划嘛,就让宫里那位提前执行吧。”和士开头也不抬地说道。 “可是,这个计划不是还要等几个月吗,现在执行恐怕。。。”祖珽有些迟疑。 和士开哼了一声:“你觉得凭借太上皇现在的身体,还能等得了这么久吗,几个月后,太上皇都驾崩了,那个计划再执行又有什么用?”“好吧,下官回府之后就派人去通知宫里那位。”“恩。” 这时,走进一名和府家丁的男子拿着木案走了进来,低身收拾起地毯上的茶杯碎片。 祖珽拿起身旁细腿高几上的茶杯,刚想将茶茗送入口中,却不经意地扫到了那男子的侧脸。 祖珽猛然瞪大了双眼,跑到了已经站起身的男子面前,指着男子,全身颤抖地说道:“你你是刘辉,你是刘辉!” 本来和士开看到祖珽的动作,还有些疑惑。现在一听到祖珽的话,也惊讶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朝祖珽问道:“孝征(祖珽表字),你在说什么,他只是我府里的一个家丁而已,怎么会是刘辉!” 男子终于抬起了头,不正是已经失踪了一年有余的刘辉! “刘辉果然是你。”祖珽喃喃道。“没错,是奴才,老爷。”刘辉邪笑道。 “刘辉,真是你,我还以为你早在一年前就被京畿卫处死了,没曾想你现在居然会出现在我府中。”和士开也叹道。 祖珽镇定了下来,这才问道:“刘辉这一年多来,你到底去哪里了?”“奴才自然是回了奴才真正的主子身边。” “真正的主子?!刘辉你究竟是什么人?”和士开起身,厉声问道。“奴才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奴才的主子想要和两位大人合作,共同推翻高氏。” “合作?!”和士开哼了一声,又坐下了。“既然要合作,起码要亲自来和我们谈,只派你这个奴才来,又算什么!” “既然和大人非要和奴才的主子见面,才愿谈合作知识,那奴才便回去和主子商量一下吧。两位大人,奴才这就告辞了。”说完,刘辉便使着轻功,离开了中书侍郎府。 祖珽看着已无人影的天际,问道:“和大人,现在究竟要怎么办啊?” 和士开低头想了想,还是说道:“你照样派人去通知宫里那位,让她提前执行计划。刘辉的这件事,呃,等到他再来找我们再说吧。” “好,那下官这就告辞回府了。”“恩,和安,替老爷送祖大人出府。”“是。”和安答应道。 天统四年七月二十六日,怀胎近九月的南阳王妃郑颖于邺城南阳王府诞下南阳王高绰嫡长子。 文睿帝与南阳王素来亲厚,闻此喜讯,文睿帝及两后也是欣喜不已,文睿帝更为南阳王嫡长子赐名:高忻,表字正悦,并封为南阳王世子。 天统四年七月二十八日夜邺城皇宫乾凤宫内殿 刚跨进内殿,斛律雨就锤着胳膊,噘嘴抱怨道:“阿纬,我今天真是累死了,胳膊到现在还酸着呐。” 两人坐到内殿里的紫檀御座上,高纬笑道:“你倒还好意思说,谁叫你和涴儿一直抱着正悦不放,连仁通哥哥和小颖抱正悦的时间都没有你们两多,而你抱的时间更是比涴儿抱的时间更多,现在胳膊能不酸吗!” 高纬帮斛律雨轻按着胳膊,“谁叫正悦那么可爱!”斛律雨咕囔着。 按久了高纬的手也酸了,便说道:“既然胳膊酸,就去玉明池泡会儿吧,对身体酸痛有好处的。”“好!” 子时 邺城皇宫乾凤宫大殿 随意披着一件外袍的高纬皱眉问道:“赵书庸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这么晚来敲门吵醒朕?”“爷,咸阳王府刚来人传话:老王爷,老王爷病危了!!”赵书庸气喘吁吁地说道。 高纬的睡意立刻没了,急问道:“你说谁病危了?”“咸阳王,老王爷!”“你说什么?!!”高纬闻声望去,便见也只披着一件外袍的斛律雨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目。 斛律雨快步走向殿外,嘴里还不时说道:“不会的,祖父不会有事的,不会的!”看样子是要回咸阳王府。 高纬急忙抓住她的胳膊,劝道:“阿雨,我知道你现在很担心老王爷,但至少要穿好衣服再去,现在已临近深夜了,你穿这么少,很容易便会着凉的。”“。。。好吧。” 邺城市坊青石大道 因为大齐从河清三年开始便罢免了“夜禁”,所以临近深夜,市坊间还是人流如潮。 “闪开,快闪开,驾!”人流中突然闯进一名骑着高大的白马、披着绛色披风的少女,百姓纷纷闪躲。 “阿雨,阿雨,闪开,驾!”少女刚离开没多久,一名骑着棕色突厥马、披着玄色披风的少年便出现在人流中,少年身后还跟着十几名骑着高马、身为禁军特有的玄色明光甲的男子。 少年的马渐渐逼近了少女的马,此时两人也进入了东城,百姓也少了许多。少年便少了顾虑,喊道:“斛律雨!你给我慢些,道路昏暗,你给朕慢些!” 斛律雨却不顾高纬的担心,不停挥着马鞭,只希望白马再跑快些。高纬无奈,也只好用马鞭驱赶着身、下的突厥马,紧紧跟在斛律雨的身后。 骑至只离咸阳王府二十几步之处,斛律雨翻身下马,跑向咸阳王府。高纬也赶紧下马,跟着斛律雨。 跑到咸阳王府前,高纬和斛律雨却看到王府大门大开,王府中的侍女家丁全跪于庭院中,并且王府中哭声震天。 “终还是迟了!”高纬心头只有这一句话,站在高纬身侧的斛律雨却突然晕倒了。 “阿雨!”高纬赶忙把斛律雨揽住。接着将斛律雨双手挂于自己脖子上,将她的双腿放于自己的胳膊上,抱住了斛律雨。 这时,禁军们也下马跑到高纬身后。“陛下,现在该怎么办?”禁军统领刘桃枝问道。“先回宫,还有传太医去乾凤宫!”“是。” 高纬一行人快速骑马离开了咸阳王府前,甚至于咸阳府中人都不知晓高纬和斛律雨曾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交代我这几天我在看动漫,虽然我原先打算一边打字一边看动漫,但素我高估自己了!!!不过我也遭报应了,三点睡的,九点起来的,陪奶奶们说了两三个钟头话,我去!! 第56章 (抓虫) 天统四年七月二十八日深夜,大齐开国功勋、咸阳郡王兼太师斛律金于邺城咸阳郡王府中逝世,享年八十岁。 左皇后闻讯,急忙骑马回王府,晕倒于王府前,被随后赶到的文睿帝抱回宫中,同时传太医去乾凤宫医治左皇后。 太医诊断之后,紧忙向文睿帝传达喜讯:左皇后已怀胎一月有余。文睿帝与左皇后闻讯,一时可谓悲喜交加! 天统四年七月三十日,太上皇于邺城皇宫西堂为斛律金举哀,亲自带领高氏年轻宗室子弟为其哀哭不已。 天统四年 八月二日,文睿帝于晋阳宫为斛律金举哀,命全部晋阳官员为其戴孝,十日方除。 同日,文睿帝下诏:赠咸阳郡王兼太师斛律金假黄钺(地位极高的大臣死后,帝王才会赐此物) 、使持节、都督朔定冀并瀛青齐沧幽肆晋汾十二州诸军事、相国、太尉、录尚书事、朔州刺史,赠钱千万,谥号武,由其长子大司马斛律光承袭咸阳郡王爵位。 文睿帝考虑斛律氏劳苦功高,特赐斛律氏之咸阳郡王爵“世袭罔替”殊荣(子孙继承先辈的爵位,仍以原爵继承),十世之后改为“普通世袭”(子孙继承先辈爵位,每承袭一次,爵位便降一级。) 天统四年 八月五日邺城东城咸阳郡王府 今日是斛律金的入殓之日,所以王府之中少了每日都来王府拜祭的朝臣,府中只有斛律家族子弟及其夫人。 皇帝玉辂停在了咸阳王府前,赵书庸掀起玉帘,头戴白玉雕龙纹整圆发箍,身着一件素白绣白龙常服,腰间束着一条白绸腰带的高纬扶着身穿孝服、面色有些苍白的斛律雨慢慢走进咸阳王府中。 按照礼制:帝王为至尊,是不能为朝臣穿孝服戴孝,就算是长辈也不可。 在朝臣过世的最初一月里着素白常服已算是对已故朝臣的最高礼遇;而皇后经皇帝同意后,就可以为家族长辈戴孝。 一走入大堂,高纬和斛律雨便看到放于樟木塌上的头戴前后各九串青玉旒珠的冕冠,身着宝蓝色郡王衮服斛律金遗体。 斛律雨推开了高纬,慢慢走到斛律金身边,拿起斛律金冰冷的大掌贴于自己的脸上,轻声说道:“祖父,雨儿,回来了,雨儿回来看您了,您睁眼看看雨儿啊!”回答斛律雨是冰冷的寂静。 斛律雨终于忍不住了,涌出了泪,哽咽道:“祖父,您不要不理雨儿啊,您答应过要和雨儿去晋阳郊外跑马的,您不能说话不算数!!”依旧无人作答。 立于樟木塌一侧的斛律雨的大嫂高紫馨(大齐义宁公主,高纬堂姐,文宣帝高洋庶出第三女)也忍不住落泪了,转身,投入了斛律武都的怀中。斛律武都轻拍着妻子的后背,作为丈夫无声的抚慰。 高纬走上前,搂住了斛律雨,斛律雨也不挣扎,毫不掩饰地在高纬怀中痛哭起来,泪水沾湿了高纬的常服,也深深烫伤了高纬的心。高纬不说话,只是让她尽情地哭泣、发泄。 渐渐地,斛律雨累了,哭声也小了。高纬扶起斛律雨的双肩,从袖袋中抽出了一方米黄色丝帕,静静地擦去了斛律雨脸上的泪珠。 斛律光走了过来,宽慰道:“雨儿,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的了,为了孩子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你祖父也不会希望你为了他,伤害自己的身体啊。” “父亲,我对不起祖父,我来迟了,来迟了!”斛律雨抽泣着。 斛律光抚摸着斛律雨光滑的青丝,说道:“雨儿,你祖父是不会怪你,我们也不会怪你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改变不了,你不需要自责的,你现在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斛律雨抽泣着含糊应了一声,只是不知,心中是否当真释怀了。 高纬看了看自己的这位岳丈:脸色有些青白,双眼眶下皆有半圈青黑色的痕迹,脸部两侧深深地凹了进去,平日里一直被悉心打理的墨色髭须也失去了光泽。 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之大悲,饶是如斛律光这般战场虎帅狼将,对于亲人逝世这种事,也难以平静对待。高纬心中叹道。 这时,咸阳王府的管家斛律平走进了大堂,向高纬和斛律雨行过礼后,对斛律光说道:“王爷,老王爷入殓的时辰到了。”“那便开始吧。”斛律光平静地说道。“是。” “来人。”斛律平朝大堂外喊了一声。八名强壮的王府护卫扛着那口高纬特赐的四面皆厚八寸、外四面雕刻代表王爵的蟒龙纹,内四面雕刻蛟龙纹的乌木内棺(乌木内棺,帝王专用,极难赏赐于朝臣)进入了大堂。 其后,又有十六名护卫扛着一口四面皆厚十寸、里内皆雕麒麟纹的汉白玉大棺走了进来。 王府护卫们依次放下了乌木内棺与汉白玉大棺,掀开了棺盖,朝高纬和斛律雨行了礼。斛律平对斛律光说道:“王爷,可以开始了。” 斛律光点了点头,慢慢扶起了斛律金的尸体,抱入铺着明黄绸缎的乌木内棺中,将斛律金的头安放于折梅花纹白瓷枕之上。 接着,大堂外走进了十几名侍女,每人手上都端着黑漆檀木案,木案上堆放着精美的金银器物与宝石玉器以及斛律金平日里喜爱的物件。 由斛律光与斛律羡带领着斛律家族的后辈将檀木案上的器物依次放入乌木内棺中。(斛律雨因为已嫁入了皇室,出嫁从夫,算是皇室中人,所以不用做此事。) 待到所有的器物都放好后,那八名护卫将乌木棺盖慢慢盖好,各自拿了一个小铁锤将事先准备好的黄铜棺钉钉入内棺的边缝中,共十六根,牢牢地把内棺和棺盖固定到了一起。 高纬清晰地感觉到,在钉馆的过程中,斛律雨抓着自己常服的手上的力道突然变大了许多,她的身体也微微颤抖着。 高纬默默地揽紧了怀中的斛律雨,无声地告诉她:还有自己在她身边陪伴着她。 护卫们将乌木内棺扛放于大理石大棺内,随后,那十六名护卫使劲将沉重的大理石棺盖盖到了大棺之上,之后,其中两人又仔细检查了是否将大棺封严实了。 最后,二十四名王府护卫“嘿”的一声后,猛然扛起了厚重非常的大理石大棺,步伐不急不缓地向邺城西北漳水之北进发。(斛律金生前选好的死后之地) 斛律家族的后辈们默默地跟在其后,不过,在临行前,斛律光却对高纬和斛律雨轻声说道:“雨儿,这次你和陛下就不需要去了,你们等会儿去侧堂吧,有人在那里等你们。” 高纬和斛律雨心中虽不解,但还是低声答应了。 等到大堂中的其他人都走后,高纬拉着斛律雨快速走进了侧堂。 刚一进侧堂,高纬和斛律雨一下子便看到了站立于地毯上、面容陌生的两男两女,两人心中疑惑更甚。 这时,四人中的一名身穿紫绸交领襦裙的女子抬手慢慢地揭开了面上的皮肤,很快,一张与斛律雨相似七八分的精致容颜便显露了出来,只不过肤色呈现微微的小麦色,五官相对也成熟了许多。 “姐姐!”斛律雨惊喜地叫道,轻推开高纬,斛律雨投入了斛律晨的怀中,“雨儿!”斛律晨也抱紧了斛律雨。 高纬回头看去,果然,其余三人便是高殷、高百年以及青鸾。 此时,青鸾正站在斛律晨身侧,有些哭笑不得地安慰着喜极而泣的斛律姊妹。 高纬见状,默默想了想,劝道:“阿雨,晨姐姐,你们别哭了,要是让意外闯进来的侍女看到了,就不好了,你们两还是去内堂里好好聊聊吧。” 斛律姊妹赞同地点了点头,进了内堂,青鸾如平日一般寸步不离地跟着斛律晨。 高纬转头看向高殷与高百年,问道:“没曾想,要见我们的人就是你们,不过,正道哥哥,百年哥哥你们四人是何时回邺城的,为何不提前通知我们呢?” “我们也是十日前才回到邺城的,一个月前,咸阳王突然给晨儿她们写了一封信,说老王爷近日来身体越来越虚弱了,已经药石无灵了,再加上老王爷也很思念她们,所以便派人接她们回邺城陪老王爷度过最后一段时间。。。”高殷三人坐到了小胡床上。 高百年接过话头,继续解释道:“正巧,我和正道那时候也在江南的建康,所以便一起回到了邺城,当时我们四人着急赶路回邺城,便没有写信通知陛下你们。” 二十三岁的高殷与十八岁的高百年与四年前相比,因为四年间不断游历大齐的各地山水,自幼白皙的白皙的肤色已经被晒成了微微的赤黄色,为相貌漂亮的两人增添了几丝英气,而且自幼孱弱多病的高殷也看上去强壮了许多。 “原来如此,不过看两位哥哥的模样与神情,朕想这四年间两位哥哥一定是游历了不少地方吧,生活也是十分惬意吧。”高纬浅笑道。 “是啊,我与百年这四年来确实是游历了大齐境内的许多州郡县,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两才发现我们这些皇族子弟的眼界是有多么狭隘,也真正感受到自由的可贵。”高殷答道。 “真是如此美妙吗,说得朕也有些心动了,真希望朕也能这般自由地游历山河。”高纬的神情有些向往。“陛下也可以率领百官巡视全国啊。”高百年说道。 “大肆巡视全国,朕的身边照样全是宫侍,一点也不自由,百姓也对朕也全是对帝王的敬畏,而且也是劳民伤财,还不如不巡视。唉,真不知道朕何时能如一名平民一般,安静地游历全国,而且不会让百姓知晓朕的身份”高纬遗憾地叹道。 命运就是这样,自己永远都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经历什么,饶是高纬是大齐的皇帝至尊,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愿望,两个多月后,就实现了,虽然那时的她一点儿都不希望待在民间! “陛下,在下听说左皇后已经怀胎一月有余了,不过,您还是要好好留意左皇后以及孩子的安危。”高殷突然说道。“正道哥哥,你为何这么说?” “只因为四字‘权势滔天’。”高百年也说道。“恩?”“陛下,您想,这斛律家一门出了一皇后,两太子妃,尚三位公主,此等权势富贵,当今朝廷,除了皇室,还有哪个高门大族可以与之相比。。。” 高殷接过话头,继续说道:“现在左皇后又怀胎一月有余,若生了嫡长子,肯定会被立为太子,又岂会不惹人忌惮,不说其他人,单是太上皇,又岂会让日后的大齐之君拥有如此权势滔天的母族,威胁到皇室的地位。”高纬闻言,沉思不语。 一门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斛律雨现在为左皇后;以前则为高纬的太子妃,而斛律晨也曾是高百年的太子妃。 并且斛律武都尚文宣帝三女义宁公主高紫馨;斛律恒伽尚文宣帝幺女新泰公主高紫怡,斛律世雄尚高纬二姐东安公主高紫璇。 斛律家此等富贵,史称:一门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尊宠之盛,当时莫比。(比红楼梦中的贾府不知要尊贵多少倍,而且斛律金父子懂得什么是功高盖主与为臣之道,所以一直小心谨慎,更不会不知规矩地使用宫中之物。) 这时,斛律雨她们走了出来,高纬见状,急忙说了一句:“朕知道了,朕会好好留意的。” 然后,便走到了斛律雨身边,高纬看了看天色,便和高殷等人告了辞,和斛律雨一起坐上玉辂,驶回了皇宫。 不过,高纬却发现身侧的斛律雨沉默异常,高纬也只当斛律雨还在为斛律金的逝世哀痛,也没做他想。 邺城皇宫乾凤宫内殿 刚坐到紫檀御座上,一直沉默的斛律雨突然说道:“阿纬,我想去晋阳北郊的景明寺为祖父念佛超度。”“你说什么?”高纬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我说我想去晋阳的景明寺为祖父念佛超度祈福三个月。”斛律雨还是不改初衷,甚至于都不曾看高纬一眼。“为什么?” “祖父生前杀孽太重,我怕他被判入无间地狱中受苦,我听说只要嫡系后辈为其念佛超度,就可以消去其生前大部分杀孽,可以让其投胎轮回,时限三月。”斛律雨平静地说道。 “可是你是皇后,而且现在又怀了身孕,你要是真去晋阳,百姓会怎么想?”高纬尽量平静地说道。 斛律雨转头看向高纬:“高纬你知道吗,我真是恨极了我现在这身份,就是因为这身份我未能见到祖父的最后一面,也因为这个,我都不能去送祖父最后一程,现在更是这身份,我都不能为祖父尽最后一份心意,如果以我左皇后的身份去晋阳,真惹百姓议论的话。。。” 斛律雨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你就把我废了吧,让我剃度出家,让我可在青灯古佛之下常年为祖父念佛超度,为大齐祈福。孩子出世之后,我会命人把孩子送回宫中,我只希望你每年能让我见孩子几次。” “斛律雨!”高纬突然用鲜卑语轻喊了一声。高纬忍住怒火,朝斛律雨问道:“是不是朕平日里太宠你了,所以让你有恃无恐地一再挑战朕的底线,你真当朕不会惩罚你吗?” 斛律雨冷笑一声:“你的底线,那我的那,你知不知道我祖父为什么会突然逝世,因为那几日祖父不过是回观返照,祖父早就药石无灵了,逝世只是时间的问题。” 斛律雨咬牙道:“我祖父陪着神武帝打下这天下,身体早被战争消耗了一大半了,可是你高家给我祖父的不过是一个爵位,金银钱帛的赏赐,然后你们就继续毫无愧疚地命我祖父与父亲为你们征战四方。” 斛律雨捏着拳,继续说道:“你们以为让我和姐姐成为太子妃与皇后,就是天大的恩赐了吗,你们可知道这便让我们家人分离,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你们高家有考虑过我们斛律家的感受吗?” 然后,斛律雨又默默的说了一句:“如果我不进宫,不嫁给你,我又怎会见不了祖父的最后一面!!” “斛律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高纬咬牙问道。 “难道不是吗?我们之间本来就是政治联姻,如果不是文宣帝给我们二人赐婚,谁知道我们现在会是如何?说不准我照样有恩爱的丈夫,甚至于还有可爱的孩子。”斛律雨大喊道。 高纬气得浑身颤抖:“好好,五年的夫妻之情,到头来,你只用了‘政治联姻’四字就把我对你的爱,你对我的情否定得干干净净!” 突然高纬怒极反笑道:“好好,斛律雨,你不要朕废后吗,朕成全你!” 高纬狠狠摔了下袖子,朝着大殿外走去,就算是在中途碰到了陈涴,高纬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给陈涴说话的时间,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向龙乾宫。 陈涴见状,心中一惊,急忙向内殿走去。 一进内殿,陈涴便见到默默流泪的斛律雨,急忙问道:“姐姐,你和阿纬发生什么事了?” 斛律雨苦笑一声:“小婉,我和阿纬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尼玛,我究竟是什么人品,明明保存了ord,结果开机后,居然变回了我前天的保存,尼玛,三千字!!尼玛,坑爹啊!!昨天去ktv喝了酒,下午才醒,结果给我这么个惊喜!我肝疼啊!! 第57章 《》 邺城皇宫龙乾宫 高纬紧紧攥着米白色的雕龙纹象牙朱笔,却迟迟不见下笔书写。 高纬咬牙看着御案上已经写了一半的丝帛诏书,说实话,她是打心底里不想在诏书上写上“废后”两字。 在前世,高纬因忌惮斛律家族的威望,又被祖珽等人一劝说,便将斛律家族全体族诛,之后,祖珽等人又劝高纬废后,高纬不愿意,却禁不住祖珽他们天天的劝说,所以拖了一月才命斛律雨剃度为尼,住于洛阳的景林寺中。 高纬当时还狠心下诏不许:斛律雨入宫见她们不满周岁的女儿。 不过,高纬毕竟与斛律雨做了九年的夫妻,高纬杀起人来,虽然从不会心慈手软,但也是念旧情的,所以高纬还是命人将斛律雨接回了宫,让她可以见她们的女儿,此举,可没少让穆宁雪和冯小怜吃醋。 可是,高纬的唯一的女儿最终还是在武平六年夭折了,年仅三岁,当时才十九岁的高纬为此悲痛欲绝,对同样经历丧女之痛的斛律雨更加愧疚,那可是她们两唯一的孩子啊!却也毫无办法。 在前世,高纬虽不爱斛律雨,却也不愿立刻废后,这辈子,高纬既然爱上了斛律雨,心中又岂会愿意废后,高纬真不想重演两人前世的悲剧。 在干凤宫她也是被气晕了头,才说出了要废后的话,一走进龙干宫便让赵书庸拿来了丝帛诏书,然后恨恨地开始书写废后诏书。 不过很快,高纬稍稍冷静了一些,那这废后诏书自然是写不下去了,可是高纬又拉不下脸去干凤宫向斛律雨道歉、询问实情,所以才造成了现在尴尬的局面。 赵书庸小心翼翼地叫道:“爷,爷。”“恩!”高纬眯眼扫了赵书庸一下,赵书庸吓得急忙低下了头,深怕被高纬的怒火波及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纬见此,也不好说什么,撇了撇嘴,低头继续看着这份让自己头疼的诏书,并考虑着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啊”“嘶”高纬大叫了一声,一把把丝帛诏书撕成了两半,赵书庸和龙乾宫里的其余宫侍见状,吓了一跳,纷纷紧张地低下了头。 高纬站起了身,对赵书庸说道:“去北宫!”“啊!”赵书庸有些反应不过来,抬头望去,却见高纬已经走到了大殿门口,赶忙跑到了高纬的身后。 邺城皇宫 北宫 高纬一进北宫,并未像平常一般向胡曦岚行礼,只是微了微扫了大殿里的众宫侍一眼,沉声说道:“你们全都给朕退下,没朕的命令都不准进来。”“是。” 随后,高纬便毫无预兆地大步跨向坐在御座上的胡曦岚。 胡曦岚见状,心中疑惑更甚,忍不住问道:“纬儿,你怎么了,你。。。唔。”胡曦岚没有想到高纬居然会这么胆大妄为地吻住自己。 高纬的舌毫不温柔地闯进了胡曦岚的嘴中,粗鲁地勾起胡曦岚的舌与之缠绵起来,胡曦岚情不自禁地将纤长白嫩的双臂挂到了高纬的脖子上。 与胡曦岚深吻的同时,高纬突然横抱起她,凭着记忆,慢慢朝着内殿走去。 胡曦岚对此,眼里闪过惊讶,却很快又沉醉于高纬熟练的吻技中。 把胡曦岚轻轻放于内殿里铺着外镶绸缎的薄软毯子的沉香木雕凤嵌白玉长睡榻之上,踢去了脚上的靴子,并用脚脱去了胡曦岚玉足上的青舃。随后,自己便翻到胡曦岚的身上。 高纬抬起头,小口喘息中,蓝紫色的眸子早已变深,等到两人的气息平缓了,高纬又低下头,继续与胡曦岚深吻。 与此同时,高纬的手慢慢向下滑动,开始温柔地脱起胡曦岚身上的交领宽袖金线绣凤青色常服,接着是中衣中裤以及亵裤,然后将其扔于榻下。 然后不急不缓又熟练地挑拨着胡曦岚,胡曦岚的一双桃花眼变得异常妖娆魅惑。 终于,高纬的吻放过了胡曦岚的已经快要红肿的粉唇,开始慢慢吻着胡曦岚精致的锁骨,白皙如玉的雪峰,滑嫩的肌肤,双手也还在胡曦岚的小腹处富有技巧的滑动着。 阔别一年多,高纬再一次在北宫中和胡曦岚行着夫妻之事,胡曦岚的身体比起一年多前已经变得十分敏感,高纬稍稍一挑拨,胡曦岚的身子便情动地变成了暧昧的粉红色,花园中也毫不羞涩地不断流出花汁。 同时,胡曦岚开始有些不满意凉丝丝的丝绸的质感,小手缓缓地爬到了高纬的白绸腰带上,笨拙地脱去了高纬的腰带,常服。却因为羞涩,迟迟没脱去高纬的中衣中裤。 最后还是高纬忍受不住从下腹中蔓延到全身的热量了,一下子便脱去自己的中衣中裤,联同自己的腰带常服一起扔于榻下。 直到高纬的手指进入了胡曦岚的体内,有些惊讶于其中的紧致,疑惑地看向胡曦岚。胡曦岚咬了咬唇,小声说道:“从那日开始,我便没有再让你父皇与我同过房了。” 高纬勾起唇了,啄了啄胡曦岚的唇,手指开始快速地在胡曦岚体内进出着,胡曦岚忍不住逸出破碎的呻、吟。 一个时辰后 浑身是汗的高纬趴着身上同样粘稠的胡曦岚身上,将头埋于胡曦岚的肩窝中。“纬儿,你今日究竟怎么了?怎么一来就这样?”胡曦岚有些脸红。 “没怎么。”高纬声音闷闷的。“是不是。。。是不是你与小雨吵架的事?”胡曦岚有些犹豫。 高纬抬起头,看着胡曦岚,冷笑道:“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后宫中人传消息的速度,没错,我是和斛律雨吵架了。”“为了什么,竟要闹到废后的地步?!” 高纬叹了一口气,跟胡曦岚细细说起了前因后果。 “小雨,怎么会突然这么说?”胡曦岚皱眉道。高纬冷笑:“短短四字‘政治联姻’就把我和她的五年夫妻情否定得干干净净,还要我废后,她斛律雨倒也痛快!” “会不会是小雨听说了什么,或是他人跟她说了什么?!”胡曦岚分析道。高纬闻言,想起斛律雨倒是和她姐姐谈了一会儿,莫不是。。。 “纬儿,你也是太冲动了,没问小雨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嚷着要废后,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乘机利用,那皇室与斛律家族的关系必是会出现裂痕啊!”胡曦岚叹道。 “谁叫她斛律雨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凭什么我就得受着她的坏脾气,我好歹也是皇帝啊,她的丈夫,难道我就不可以发一下脾气吗?”高纬撇了嘴。 “小雨从小就是老王爷的爱孙,自是难免宠爱了些,但她爱你的心确是真真的,那话可能是她的情急之言吧。”“情急之言?!”高纬冷哼了一声,“你又怎么知道这情急之言不是她真心之话!” 胡曦岚一时语塞,但还是劝道:“我觉得你还是去乾凤宫跟小雨谈谈吧。。。”高纬突然起身,跨下了睡榻,皱眉说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叫我去跟斛律雨道歉吗!” 高纬捡起地毯上的中衣中裤,粗暴地穿了起来。一直到高纬围上轻柔的白绸腰带,高纬才转身对胡曦岚说道:“这五年来,每次我与斛律雨吵闹,最后都是我去乾凤宫中哄她,向她道歉。。。” 高纬仰了仰脖子:“可是偏偏这次,我就是不愿去乾凤宫哄她,让她也急一急。”“哼!”高纬说完,便大步走出了内殿。 “终还是太年轻了!”仍然躺在睡榻上的胡曦岚摇头叹道。 高纬走出了北宫,赵书庸赶忙走到了高纬跟前,等待高纬的指示。 高纬握了握拳,想了想,回头对赵书庸说道:“去九龙殿。”“这。。。”赵书庸有些迟疑。 这九龙殿里可是储存了整个邺宫里各州郡县所进献的美酒,种类极其繁多。邺宫每次宴会中所用的美酒便是从九龙殿中悉心挑选的,这陛下突然要去九龙殿,不会是要。。。。 “赵书庸,你还傻站在那做什么?!”赵书庸抬头一看,高纬已经离自己有十步之远了,赵书庸急忙领着身后一大帮的宦官跟上了心情明显不愉快的高纬。 邺城皇宫九龙殿 赵书庸担心地看着已经喝得醉眼迷离的高纬,小心翼翼地说道;“爷,您别喝了,您身子受不了这么多酒的。”“别劝朕,朕今日要一醉方休。”高纬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高纬拿起一个银质酒壶,向手中的白玉酒杯倒去,却发现并没有酒溢出。 高纬不解地摇了摇酒壶,才发现壶中早无酒了,高纬有些恼怒地将银壶扔到了大理石地砖上,银壶发出一声“嘭”的闷响。 “赵书庸,去给朕拿酒。”不过,身后却良久都没任何响声,高纬转头看去,却看见赵书庸根本没有行动过。 “赵书庸,快去拿!”高纬喊道。赵书庸没办法,只好又去檀木酒柜中又拿了一个沉甸甸的银壶,刚拿到高纬身边,便被她夺了过去。 高纬这次也不用酒杯了,一直将银壶酒嘴对准了自己,仰头大口喝起了壶中的竹叶青,常服的领子也被嘴中溢出的酒沾湿了。 赵书庸看着,心里焦急却无法阻止高纬。 喝完整壶酒的高纬,一放下了银壶,就趴到了身前的案几上,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赵书庸正准备上前,却看见殿外跑进了一个宦官,朝高纬行了礼,说道:“禀陛下,太上皇请您去承玉殿,有要事相商。” 赵书庸闻此,心里疑惑道:这承玉殿是太贵妃的寝宫,而且现在天色都暗了,太上皇怎么现在让陛下去那。 赵书庸疑惑的时候,高纬已经挣扎地起身了,口齿有些不清地说道:“父皇找朕啊,那朕现在就和你去承玉殿。” 赵书庸跑过去,想要扶住高纬,却被高纬一把推开,“走开,朕能自己走,不需要你扶。”高纬咕囔着。 然后,高纬便步伐不稳地跟在那个宦官身后。不过快走出大殿时,高纬突然转身对赵书庸说道:“你,你别跟着朕,不准跟着。”“是。”赵书庸不情愿地答应了。 高纬身形摇晃地跟着那宦官走在走廊上,手还不时拍着晕晕沉沉的脑袋。自然不会看到那宦官脸上诡异的笑容。 邺城皇宫承玉殿内殿 那宦官躬着身子,对高纬说道:“请陛下在此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禀报太上皇。”“恩,去吧去吧。”高纬含糊地应了一声。 等到宦官走后,高纬觉得自己的头更沉了,眯着眼寻找着有什么可以暂时坐着的东西。 终于高纬看见一个不知道是床榻还是小睡榻的东西,高纬摇晃地走到了那东西前,重重地坐下了,闭眼按着太阳穴。 可是按了好了一会儿,脑袋中的晕沉感却还是不见丝毫减轻。 高纬有些恼怒地抬起了头,却惊讶地看见自己十步之外的地方竟出现了一名身穿轻薄纱衣的女子。 高纬努力地看了看女子的脸,但是因为头实在太晕了,眼睛也开始有些糊涂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五官。 女子走到高纬面前,坐到了高纬的身边,轻柔地喊道:“阿纬!”高纬这时也才看清女子那双漂亮魅惑的凤眼。 高纬心想:这不会是阿雨吧。又听到女子的喊声,高纬就更加确信自己的答案了。 女子的手移到了高纬的腰带上,慢慢解开了腰带,常服,期间高纬只是愣愣地看着,没有任何阻止的动作。 女子的手移到高纬的中衣上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脱下了那件中衣,然后是中裤,最后只余一件亵裤。 女子却不再替高纬脱衣了,而是脱下了自己的纱衣,露出白皙细嫩的肌肤,接着解下了青色的肚兜,雪白的亵裤。 女子勾住了高纬的脖子,两人便一起倒在了身、下的床榻上,高纬开始细细吻着女子的肌肤,女子很快便呻、吟了起来。 不过,在脱去高纬的亵裤后,女子的身体僵住了,高纬却不管,依然做着熟悉的动作,直至进入女子的体内,开始快速进出。 最后,殿中只有高纬的轻喘声与女子的呻、吟声,案几上的香炉仍然逸出奇异的香味。 作者有话要说:我就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抓虫明天再说吧 第58章 《》 寅时一刻(凌晨三点半)邺城皇宫承玉殿 高纬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挣扎地爬了起来,眯眼环顾了四周,眼睛慢慢瞪大了。 高纬惊慌地低头看了看床榻,发现自己的身边正侧躺着一名女子,只能看到半个脸,但高纬却知道这女子便是太贵妃张丽华。 高纬心存侥幸地慢慢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不着一物的身体立刻显露了出来。高纬懊悔地抱着脑袋,腰狠狠地被弯了起来,将脸埋入了两腿之上锦被中。 这动作持续了没多久,高纬放在锦被上的右手开始慢慢曲成爪状,腰突然伸直,身体也迅速半转向了张丽华。 高纬看到已经睁开了双眼的张丽华,心中惊讶,但是掐在张丽华脖颈之上的手却无丝毫放松,但力道也没有加大。 面对近在咫尺的危险,张丽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微微勾起唇,说道:“怎么,陛下这是要杀人灭口吗?”高纬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张丽华嗤笑一声:“陛下,可是怕哀家向太上皇告发你实为女子的事情?”“朕才不是怕这个,大可告诉你,你若是去父皇说此事,也只是你被父皇处死罢了,朕才不会有事。”高纬冷声道。 张丽华的眸子中划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笑道:“哦,是吗,那陛下是怕哀家向太上皇说起你夜宿在我这承玉殿之事吧。怕太上皇一怒之下,就废了你的皇位,夺了你的性命。”说话的同时,张丽华的眼中全是狐狸般的狡黠。 高纬闻言,眼中的杀意开始迅速变多,冷眼看着笑意盈盈的张丽华,手上开始慢慢发力,算是默认了。 因为脖子被掐着,导致空气慢慢减少了,张丽华的脸上露出了不寻常的红晕,眼中却还是满满的自信,没有多少的惊慌恐惧。 高纬心中更加惊讶了,便听张丽华艰难地说道:“陛下,以为你把我杀了,就真的无后患了吗,你别忘了,我是太贵妃,我突然死了,太上皇难道不会起疑吗,他一定会派人彻查,陛下,你以为你可以藏多久?!”高纬闻言,手上卸掉了些力。 张丽华盯着高纬的眼睛,冷笑道:“到时候,陛下你可有把握让太上皇不降罪于你,依我看,只怕到时,你的罪名只会更重,而且你宿在我宫里一传到两位皇后娘娘的耳中,她们两又岂会轻易原谅你。” 高纬松开了手,默默地看着张丽华抚着脖子咳嗽着,小口地吸着空气。 高纬从来都不曾知道看似唯唯诺诺、性格懦弱的张太贵妃,居然藏着这么深的心机,让她都有些震惊。看来后宫之中的女人真是少有无心机的。高纬心道。 一只小手扶上了高纬的脊背,高纬惊得一下子转过了身。 便看见张丽华轻抚着高纬的手臂,媚笑道:“不过陛下你放心,昨晚之事哀家是不会向太上皇说的,哀家也怕太上皇为了遮丑,把我也给赐死了,那就不好了。” 高纬仔细观察着张丽华,想看出她说得是真是假,却遗憾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从张丽华笑容满面的脸上判断真假。 高纬有些气愤地哼了一声,下了床榻,拿起了亵裤以及中衣中裤,在张丽华的注视下,难得有些脸红地穿了起来。 全部穿好之后,高纬立刻逃离了内殿。刚打开大殿殿门,高纬立刻眼尖地看到远处闪烁着昏暗的光芒,还有许多模糊的人影。 这时,高纬的身侧来了一人,便听她有些讽刺地说道:“陛下,你也太高估自己了,没有我的帮助,就算你是皇帝,你也逃不出去。” 高纬转头,狠狠道:“原来你还有同谋,你们是事先谋划好的,想把朕和父皇玩弄于鼓掌之中。”“没错,我们是蓄谋已久了。”张丽华大方地承认了。 高纬又看了看殿外,看到那些人影与亮光更在快速接近,泄气地松了手,绝望地闭上了眼,重重地叹着气。 “不过,哀家也没说不帮陛下你啊。”张丽华的声音突然响起。高纬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张丽华又笑了,却没说什么,只是快步向内殿走去,高纬只得跟往。 走入了内殿,张丽华走到一个高几前,慢慢转动着上面放着一只平淡无奇的青瓷长颈大腹宝瓶,立于墙边的一个摆放着小巧的金玉物件的紫檀小柜很快转了个身,空出大片空地。 高纬走过去一看,发现空地的墙上竟是两扇小门,张丽华对有些呆滞的高纬说道:“这暗门是哀家无意间发现,想必是这承玉殿原来的主人打通的,只是不知这暗道能不能要你逃出承玉殿。” 高纬已经没时间考虑张丽华所说是真是假了,更没时间浪费了,高纬快速打开了暗门,钻了进去,门立刻弹了回去。 高纬看着昏暗无光的暗道,只好摸索着干燥的壁面,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而在暗道外,张丽华一看到暗门弹了回来,立刻把宝瓶转了回去,将小柜的位置恢复原状。 而且外面传来了大殿殿门被粗鲁打开的声音,张丽华整了整心绪,走到内殿门口,静静地等待着。 很快,便有不少男子走来,领头的竟是高湛,而紧跟在高湛身后依旧是和士开。 张丽华朝高湛行了礼,装作不解地问道:“这更深露重,陛下来臣妾这承玉殿作甚。” 高湛瞥了身后和士开一眼,说道:“有人对朕说,有贼人闯入你宫中,还说那贼人能闯入宫中,必然不简单,非得请朕亲自抓拿贼人。”张丽华向高湛身后看去,确实都是腰挂钢刀,面容肃杀的禁军。 张丽华笑道:“既然如此,那陛下就进去搜查吧,不过臣妾真的是没看到一个贼人!”听到张丽华的话,和士开就迫不及待的要往内殿里冲,却被高湛伸手拦住。 和士开不解:“陛下?”高湛面容平静地说道:“这里毕竟是朕爱妃的寝宫内殿,让你们进去搜查成什么体统,还是朕自己进去搜查吧。” “可是就怕贼人凶狠,伤了陛下。”和士开急道。高湛取了一名禁军的腰刀,冷笑道:“那又如何,和士开你别忘了,朕也是上过战场杀过胡人的,岂会惧一区区小贼。” 说完,便大步跨进了内殿,张丽华看了看和士开,也跟了上去。 高湛抽出腰刀,刀面上泛着冰冷的寒光。张丽华似是被这寒光冷着了,微微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高湛仔细查了查内殿,便无发现其他人。他的眼睛移到了床榻处,慢慢走了过去,发现床榻上还有些凌乱,可以证明张丽华是刚刚才下床榻的。 高湛默默松了一口气,将腰刀抽回了皮革刀鞘中,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张丽华问道:“陛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高湛笑了笑:“没有,看来是那人看错了。” 高湛走下了台阶,走了没几步,高湛就停了下来,移开皂皮靴,弯腰在黑羊皮地毯上捡起一物,张丽华因为没有站在高湛身边,所以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只看见是一件墨色的小物件。 高湛用拇指摩挲着手上的物件,眸子深沉如潭,不发一言。 而他手上之物,则是一块表面泛着如水的光泽,内里黑沉如墨的体积足有大半个巴掌的上好墨玉,而且这块墨玉被精雕成一条鳞片分明,瞪目怒吼的穿云团龙,彰显了帝王无上的威严。 高湛对这块墨玉不陌生,应该可以说非常熟悉,因为这块团龙墨玉就是他命五名宫廷玉匠用了三个月精心雕刻而成的,也是他亲手送给高纬作为登基之礼。 这玉仁纲从来都是贴身挂于腰间的,现在怎么会出现在承玉殿里,而且墨玉上方那个小圆孔中的青色丝线还从中部断裂了,明显是从腰带上大力扯断的,莫非。。。高湛想到这里,眸子变得更加深沉了。 终于,高湛默默叹了一口气,将拿着墨玉的手收于袖中,淡淡地对张丽华说道:“好了,看来并没有什么贼人,朕打扰爱妃了,爱妃安寝吧。” “不过朕来这承玉殿时,怎么没看到有宫侍守在大殿外啊?”已经转过了身的高湛,突然问道。 “已经临近中秋了,晚上守殿门必然寒冷,臣妾不忍,就命他们子时两刻后便回去休息,不必守夜。”张丽华解释道。 高湛笑道:“原来是这样啊,爱妃可真是仁慈,好了,朕走了,你睡吧。”“恭送陛下。” 高湛一出来,和士开就问了:“陛下,这内殿里可有贼人?”“没有,除了朕和爱妃,没有其他人。”“怎么可能,会不会没有查仔细,要不臣与陛下一起再去检查一遍吧。”和士开一听,立刻不死心地提议道。 高湛盯着和士开,似笑非笑道:“和士开,朕怎么觉得你对此事十分热衷啊。”高湛眼神变冷,厉声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搜出个人,损害了太贵妃和皇族的名声,你才甘心是不是?!” “臣不敢,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明鉴!”和士开急忙跪下向高湛请罪,毕竟陷害高纬也没有保住自己的性命重要啊。 “哼!”高湛甩了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十几名禁军赶紧跟上。 和士开松了一口气,转头朝站在内殿殿门旁的张丽华狠狠地剜了一眼,随后,迅速站了起来,向高湛追去。 高纬缓慢地走着,心里惴惴不安,高纬觉得自己快要接近崩溃的边缘了。终于前方出现了几丝亮光,高纬心中有了希望,脚步也加快了。 高纬终于走到了一扇石门前,亮光就从这扇石门后传来的。高纬吸了口气,将双手放到石门上,开始慢慢用力。 “乓!”石门突然转动了起来,高纬猝不及防,被石门甩了出去。高纬赶紧扶住一块大岩石,稳住了身形。再看石门时,却只能见到一大堆怪石井然有致地叠放在一起,完全找不到石门的踪迹。 高纬无奈,转身一看,这才发现这里竟是离龙乾宫不远的凉情亭。 高纬朝承玉殿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叹息了一声。 高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身上的素白常服已经沾了许多灰黑色岩灰,腰带上也是,双手上也全是脏兮兮的尘灰。 素有洁癖的高纬见这样子,不悦地皱了皱眉,快步向龙乾宫走去。 直到最后,高纬都没有发现自己贴身的玉佩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要再犯贱地追逐着过去的人和事,我不要在玩什么该死的暧昧了,要那一切,都滚,我要重新开始!!!为什么我只有一个长评啊,另外一个本来就是我的章节,我究竟有多差啊!! 第59章 《》 天统四年 八月十六日邺城皇宫龙乾宫 整整十日!高纬从含光殿一下朝就立刻回龙乾宫,之后便一整日都不再出来。就算是食膳时,膳食也是赵书庸带领一些宦官端到龙乾宫里,让高纬食用。 到了安寝的时间,高纬批完奏疏,到玉明池沐浴完,还是直接在龙乾宫里就寝。 高纬要是只一日两日如此,倒也没什么,可是,这样的生活高纬却是持续了整整十日! 自古以来,百姓最是喜欢议论宫闱秘事,现在当今皇帝高纬已有整整十日都未去后宫两位皇后处安寝,也没有临幸任何一名侍女。百姓茶余饭后自然会忍不住议论猜测此。 关于此事的谣言也开始在邺城中迅速传递,甚至是处于皇城深宫的高纬也从被她派出宫打探消息的赵书庸口中知道了邺城中现在最新的谣言。 “因为爷已经有十日都未去后宫两位娘娘处安寝了,而且爷现在还这么年轻,宫外的百姓就议论猜测,爷不会是。。。”赵书庸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御座上面无表情的高纬。 “接着说下去!”高纬拿起放在御案上的白玉茶杯,拿起杯盖,平静地说道。 “是,百姓们都说,爷可能是伤着了,所以就。。。就不能人道了!”“什么?!咳咳。。。”赵书庸一说完,高纬就被茶水呛到了,止不住地咳嗽,赵书庸急忙拿下高纬手中的茶杯,帮高纬拍背顺气。 渐渐地,高纬的气顺了,也不再咳嗽了,对赵书庸说道:“好了,朕没事了。”“是。”赵书庸恭顺地站在高纬身侧。 “邺城中的百姓真的都这么猜测?”高纬沉声问道。“是的。”高纬一听,脸立刻黑了。赵书庸见状,问道:“爷,要不要派人把那些散布谣言的百姓抓起来。” 高纬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算了,朕要是下令大肆抓捕百姓,不就是和周厉王所用的道路以目之法一样嘛,倒显得愈加欲盖弥彰。”“奴才明白了。”赵书庸点了点头。 高纬靠到身后竖放着外包米黄色绸缎的靠枕的金质雕九龙御座上,双手自然地放到双腿上,却凑巧摸到了腰带两侧的挂饰。 高纬看着左侧的那块精雕着麒麟的墨玉,转头说道:“赵书庸,你替朕去造办宫去看看那些玉匠做的怎么了?”“奴才这就去。”赵书庸低头退出了大殿。 虽然那团龙墨玉是高纬贴身所佩,但高纬却不是很喜欢的,因为暗沉如墨的玉色让高纬感到压抑。只是那墨玉是高湛所送,高纬只好每日贴身挂佩着。 不过也是因为至始至终高纬都不喜欢那玉,自然也不会对那玉特别挂心,再加上那日天色昏暗,所以高纬也没有立刻发现墨玉失踪了。 最后还是高纬沐浴完,赵书庸整理高纬脱下了的常服时,才发现高纬的贴身墨玉不见了。高纬立刻亲自领着十几名宦官在龙乾宫四周找到天明,还是找不到。 最后高纬只好放弃了,她想那墨玉十有八、九是掉落在承玉殿了,而且她也担心高湛在承玉殿发现那玉,但是也无计可施。 只能立刻去造办宫选了一块玉色和材质都差不多墨玉籽料,又命八名宫廷玉匠尽快把籽料精雕成一块与原先那块差不多的团龙玉。 至于高纬十日都未去后宫,一是观察着高湛的态度,二是因为有了张丽华一事,高纬觉得对不起斛律雨与陈涴,所以不愿也不敢去面对她们。 现在高湛十日内都没什么动作,高纬可以先放心了,可是只是不知道高纬何时会主动去后宫看斛律雨和陈涴。 而赵书庸前脚刚离开龙乾宫,后脚面色冰冷的陈涴就来了。 守在大殿门外的两名小宦官一看到面无表情的陈涴,连忙伸手拦住了陈涴。 陈涴冰冷地说道:“都给本宫让开!”“娘娘,您不能进去。”陈涴右手边的那个宦官有些胆怯地说道,眼睛不敢看陈涴。 “这宫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奴才做主了,给本宫让开!”陈涴恼怒地大喊道。“奴才不敢,娘娘恕罪,可是陛下有旨:没有她的旨意,奴才们不可以让任何人进入龙乾宫。”两名宦官赶紧跪下,在陈涴左边的宦官急忙说道。 “包括本宫和左皇后?!”陈涴眯起了眼。“是。。。是是包括两位娘娘。”那个胆小的宦官疙疙瘩瘩地说道。 陈涴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本宫今日就只好闯宫了!”说完就朝半开着的大殿走去。“娘娘不可以啊,这里可是龙乾宫啊,这闯宫的罪名,您担不起的!”两名宦官急忙抱住陈涴的双腿,急忙劝道。 “给本宫滚开,都给本宫滚开!”陈涴怒道。“不行啊娘娘!”两名小宦官还是死死地抱着陈涴的腿。 “让右皇后进来!”陈涴和两名宦官朝大殿望去,高纬从不知何时起,已站在大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是。”两名宦官马上松开了陈涴。“你们两把殿门关上。”陈涴进去后,高纬又补了一句。“是。” 殿门被关上后,高纬边走边说道:“涴儿,你今日怎么来这里了,居然还要闯宫,这里可是龙乾宫啊,大齐开国至今就没人敢在龙乾宫放肆胡来。”高纬坐到了御座上,眼神左右飘离。 陈涴走到高纬身侧,拿起玉质山形笔架上一支干燥的象牙细笔,优雅地转动着,冷笑道:“我今日要是不来,难道你会主动去乾凤宫或是坤凤宫!”高纬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你今日究竟来龙乾宫有什么事?”陈涴动手正了正高纬的头,皱眉说道:“你不可以看着我说话吗,眼睛在瞟什么?!”“没有,究竟什么事?”“你不是一直在疑惑姐姐要出家之事吗?!”陈涴突然说道。 “你知道?”高纬看着陈涴。“恩,姐姐已经和我说了。”陈涴点了点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这么回事。。。” 十一日前,邺城东城咸阳郡王府侧堂 “雨儿,这四年里,陛下对你可好?”斛律晨问道,青鸾安静地坐在斛律晨身侧。“姐姐放心,阿纬她对我很好,并不是虚情假意。”斛律雨浅笑道。 “可是陛下不是在你们成婚一年后,又娶了以前的陈国公主,现在右皇后吗?”斛律雨担心地说道。 “姐姐多虑了,当年阿纬娶小涴也是为了大齐考虑,小涴也是可怜的政治牺牲品,若是不遇到阿纬,恐怕小涴最终也是无爱而终,而且小涴是真心待我,自古后宫寂冷,我虽然已有阿纬,但是我也希望可以多了一个姐妹陪我,以虚情对真心,与禽兽又有何异。” “哎,既然你都如此说了,姐姐也不管了,只希望你可以幸福一生。”斛律雨叹息道,斛律雨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斛律晨看了看身侧的青鸾,欲言又止地说道:“雨儿,姐姐有一件事想要提醒你,可是。。。”“姐姐你说吧,不用担心。” “恩,雨儿,你知道祖父临终之时说了什么吗?”“恩?”斛律雨摇了摇头。 “祖父说,我们斛律氏一门一皇后,二太子妃,尚三公主,朝臣尊荣当今无比,他虽不读书,却也知道外戚梁翼因权势遭遇族诛之祸,所以祖父一直不愿家族女子进宫为后为妃,因为我们家族本来就是开国功勋,家族女子再进入皇宫侍候帝王,必然会很容易让忌惮我们家族的帝王抓住把柄,惩罚家族,甚至是遭遇族诛,也容易让族人从此自视过高。” “姐姐的意思是。。。”斛律雨皱眉问道。“你的阿纬毕竟也是帝王,为帝者必然要先考虑大齐,再考虑你们的夫妻之情,就算父亲再谨慎,可是家族的后辈也是有不争气的,日后若是依仗你的地位闯下大祸,那些嫉妒我们家族的人会让陛下尽快处理,可是,陛下又要考虑到你,到时候陛下也是两难啊。如果处理得模棱两可,必会落下口实,对皇位的稳固不利,要是下了狠心,全力处置了,甚至是下令族诛,你和陛下就彻底夫妻缘尽了,我想如果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隐患,祖父也可放心了。”斛律晨摇头叹道。 那就让我来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吧。斛律雨紧抿着嘴,心里默默想到。 第60章 《》 高纬听完,就忍不住说道:“斛律雨也太不相信我了吧,难道我一定会为了稳固帝位将斛律家族族诛吗,她可真有心,居然自请废后,除去族诛隐患,她可有想过我!” “姐姐也是怕你到时候为难,对皇位不利,这样确实也是彻底杜绝隐患,只是要牺牲姐姐一人。”陈涴放下象牙细笔,皱眉叹道。 “不行,我要去找她谈谈,居然私自做决定!”高纬说着就站了起来,朝殿门跑去,“哎,阿纬,姐姐现在不在乾凤宫里,在娄太后生前所建的小佛堂里。” “什么?!”高纬转头瞪目问道。“姐姐五日前就去那里了,除了安寝时会回乾凤宫外,连食用膳食也是在佛堂里,而且膳食也换成了素食。”陈涴说道。 “真是的,斛律雨她真想离开我吗?!”高纬打开殿门,向外跑去,陈涴看着高纬远去的身影,松了一口气。 高纬跑到离南宫不远的小佛堂外,不顾给她行礼的两个守门的宦官,重重地推开了佛堂的大门。一打开大门,堂里六名原先念着佛经的比丘尼师太立刻转头看向满头大汗的高纬,都有些惊讶。 高纬尴尬地看着那六名比丘尼师太,终于看到了佛像前身穿比丘尼缁衣,青丝全部披散在后背的女子。高纬收回目光,双手合十,点头说道:“请六位师太出去一下,朕有事与左皇后商议。”“贫尼告退。” 高纬走到女子身后,强忍住怒气,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居然自作主张,你是彻底不想和我做夫妻了吧?!”女子不发一言,依然不急不缓地敲着木鱼,轻念着佛经。 高纬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拽起女子,怒道:“斛律雨,你说话啊,你穿成这样子,你是真要出家吗?!”斛律雨握着木鱼锤,抬眼看着,平静地说道:“是,我是真的要出家,求陛下成全我吧。” “你为什么一直要自作主张,我和你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你为什么不愿相信我,我不可能答应你,更不可能成全你。”“唔唔。。。”高纬俯下头,一下子吻住斛律雨的粉唇。 高纬毫不温柔地蹂躏着斛律雨娇嫩的唇,斛律雨不舒服地皱起了秀眉,贝齿紧紧地闭着,双手推着高纬的肩膀。 高纬的右手滑进了斛律雨宽大的缁衣中,又灵巧地解开了中衣上最上面的四颗玉凤扣,右手想游蛇一样滑进了中衣中。 斛律雨瞪大了秀目,身体开始挣扎,却被高纬揽进了怀中,动弹不得。只好嘴中不断发出“唔唔。。。”的声音以示抗议。 高纬的右手完全不受影响,隔着斛律雨的丝绸肚兜,轻轻揉捏着斛律雨的小玉峰。 斛律雨不得已张开口,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高纬的舌乘机进入了斛律雨的领地,勾住斛律雨的小舌,让那小舌被迫与其纠缠。 慢慢地,高纬的吻唤醒了斛律雨的,斛律雨的双臂勾住了高纬的脖子,嘴中一舌的独舞也变成了两舌的共舞。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不远处的小榻前面,高纬重重的坐了下来,斛律雨则是坐到高纬腿上,高纬的右手还在斛律雨的中衣中,左手紧搂着斛律雨的纤腰。整个佛堂立时充满了暧昧的味道。 高纬松开斛律雨,两人马上都大口喘着气。等到两人气都喘匀了,高纬看着斛律雨,诚恳地说道:“阿雨,我只希望你可以相信阿纬,不要私自做什么牺牲,你可知道我会心痛的!”“阿纬。”斛律雨轻轻地叫了一声。 高纬抿了抿唇,说道:“阿雨,我答应你,我以大齐皇帝的身份给你一个承诺,只有斛律家族不谋逆,不大不敬,我就不会轻易夺取斛律家族任何一个嫡系子孙的性命,更不会将他们族诛,君无戏言!”最后四个字,高纬咬得极重。 “这样你可以不出家了吗?”高纬忧虑地看着斛律雨。斛律雨点了点头,浅笑道:“阿纬,你放心,我会劝父亲把兵权交出来,让他去安度晚年,也让你无后顾之忧。”高纬闻言,笑了,只为斛律雨理解自己的。 高纬的目光不经意地滑到斛律雨的因为中衣被半解开而露出的白皙颈脖与精致锁骨,高纬的喉间一阵润滑,眸子开始变深。老实说,她已经有近二十日没有碰过斛律雨了,她真的想念斛律雨的身体了。 高纬立即埋头到斛律雨的脖子上,细细的吻了起来,留下青红色的暧昧吻痕。 高纬的唇不待斛律雨阻止,就迅速滑到了她的锁骨上,轻轻地啃咬起来,不时还用舌头划过锁骨,斛律雨的双手失去了力量,软软地放在高纬的脖子上。 高纬解掉了斛律雨的肚兜带,不管肚兜滑进中衣中,吻马上到了斛律雨一双因为怀有身孕,变得更加丰满的小玉峰上,含住一侧的红果,右手揉捏着另一侧的玉峰,左手伸进斛律雨的中裤中,在她的小腹处不停地滑动。 斛律雨因为顾忌到门外还有几名比丘尼,呻、吟声只得一直压抑着。偏偏高纬就是喜欢看着斛律雨这模样,撩拨地更加投入。 终于高纬的左手停在了斛律雨的花园入口处,用手指温柔地按动了几下花园入口处的那两扇娇嫩的花门,可是高纬的手指快要进入时,斛律雨却突然想起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一把推开了高纬的手,脸色通红地穿好肚兜,拢好中衣、缁衣。看着高纬欲求不满的脸,小声地说道:“我还怀着孩子呐,太医说要怀胎三月以上,才可以行房事,不然容易滑胎。” 高纬一听,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闷闷地说道:“这么麻烦,还不如不怀这孩子,破坏我好事。” 斛律雨听着高纬孩子气的言语,忍不住笑了,伸手将高纬的五官抚正,笑道:“这样也好,省得孩子父亲对母亲做坏事啦。” “哪里是坏事,明明是好事,美事,你刚才不照样沉醉其中嘛。”高纬争辩道。“呵呵,你可没证据,少胡说。”斛律雨坏笑道。 斛律雨的眼睛扫到高纬左侧的玉佩上,拿到了眼前,看了看之后,问道:“阿纬,你的玉佩怎么换了,你那块玉去哪了?” 高纬的眼神开始四处乱瞟,嘴上还是说道:“那块玉啊,被我摔碎了,碎屑我让赵书庸处理掉了,怕父皇不高兴,我就拿了一块玉色差不多的玉作掩饰。” “哦?那玉你是怎么摔碎的?”斛律雨饶有兴趣地问道。“我我。。。”斛律雨摆正高纬的头,厉声说道:“你什么你,看着我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解释!” 高纬自然是说不出玉佩怎么摔碎的,又见斛律雨一直眯眼盯着自己,终于还是说了。 斛律雨听完,冷笑一声:“高纬,你是不是对你父皇的妃子都很有兴趣,原先你与母后的事,我也就不管,你居然还夜宿承玉殿,你这皇帝可真行!” “我当时是喝多了,把张太贵妃看成了你,所以才发生了那事,而且他们是设了局的,那承玉殿的香也有问题。”高纬急道。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责任吗?!”斛律雨瞪着高纬。“我我。。。阿雨,我不该喝那么多酒的,也不该随便跟人去承玉殿,更不该和你、涴儿与母后以外的女子行周公之礼,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三思后行。” “高纬,认错谁都行,但是认错的决心却难下,你明明知道和士开还盯着你,你就这样乱来,还差点被父皇抓到,这种事情太危险了,我实在不能轻易原谅你。”斛律雨从高纬腿上,站了起来。 高纬低头想了想,猛然拿起小榻茶几上的小茶杯,向脑袋砸去,“阿纬!” 斛律雨大叫一声,扶住了额头不断冒血的高纬,骂道:“高纬,你傻啊,你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啊!”“你原谅我没?”高纬抬头问道。 “原谅原谅,什么都原谅,传太。。。。”斛律雨刚想,就被高纬制止了,高纬说道:“不用传太医。”高纬撕下一段常服布料,利落地把头上的伤包了起来。 斛律雨有些反应不过来,高纬已笑道:“我记得我跟‘龙隐’学武功的时候,他们说过额头这里只要受得力不是很大,就算是流血,也不会危及生命。”“什么。。。你。。。” 高纬从地上捡起一块沾着鲜血的碎片,放到斛律雨手上,说道:“不过,我这条命是交给你了,以后若是我在做这种事。。。”高纬拿着斛律雨的手将碎片的尖角按在自己的心口处,“你就把这碎片扎进我的心脏,让我付出代价!” 斛律雨扔了碎片,埋到高纬怀中哭了起来,高纬笑着紧抱着斛律雨。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没本事,这算日更吧,不容易啊。郑重说明:那个玉体横陈的故事,是网络编的,所有正史都没有这个记载,而且小高不会二缺到让那么多人看自己媳妇的身子,当帝王的都不会傻到哪去。 第61章 《》 天统四年九月十五日邺城皇宫龙乾宫 赵书庸从殿外跑了进来,凑到高纬耳边说了一句话。高纬听完,眼中划过惊喜之色,低声对赵书庸说道:“快带他进来。”“是。”赵书庸又跑了出去。 赵书庸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宦官模样,一直低着头的人,那人朝高纬行了礼。高纬没有立刻让他平身,却朝正站在殿门口的赵书庸使了个眼色,赵书庸立刻关上了殿门,并且还守在殿外。 门一关上,高纬便离开御座,走到男子身边,扶起他,说道:“绍德哥哥,快免礼,朕交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人抬起头,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正是已经二十一岁的高绍德。只是原来只是小麦色的皮肤已经变得黝黑,唇上也有一抹墨黑的髭须,唇下则是青色的胡渣。 高绍德勾唇笑道:“禀陛下,因为有了陛下内库的财力支持,再加上草民身边‘龙隐’的全力帮助,草民才幸得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就扳倒了和氏在北方之地和蕲州、祁州(原西域之地)的势力,而且和氏根基不稳的江南势力草民也乘机铲除了,现在大齐之地只有叙州以及蓟州两州,也就是剩余的原西域之地尚存有和氏的势力。” “做得太好!”高纬拍了一下高绍德的肩膀,喜悦之情不言而喻。 但是,很快,高纬又皱眉道:“不过,这和氏原本就是起源于西域,而且西域四州中叙州和蓟州之地中和氏的势力最大,根基也是最稳,绍德哥哥,我们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等彻底把和氏的势力铲除了,我们再好好折磨那西域胡奴!”高绍德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绍德哥哥也是辛苦了,不如在邺城多待几日吧,正好去妙胜寺看望皇伯母。”高绍德闻言,脸上出现向往之色。 却还是咬着牙,坚定地摇了摇头:“草民还是不去,等铲除了和士开,草民再去看望母后吧,不铲除和士开,我们都不安心。”高纬笑了笑,点了点头。 “而且我们的势力现在刚进入蓟州,根基还不稳,事情还有很多,草民还要尽快回蓟州,免得功亏一篑。”高绍德又说道。“既然如此,那朕就不留你了,只希望我们能够尽早见面。” 高绍德了然一笑,贴上面具,躬着身打开门出去了。 赵书庸看着满脸笑意的高纬,有些不解。这时高纬喊道:“赵书庸,摆驾乾凤宫。”“是。”赵书庸虽疑惑,但还是答应了。 大齐各州郡县所献的奇珍异宝,以及赋税金银虽然大多数都存在国库里,但是度支尚书(相当于以后的户部尚书)也会定期从国库里拨出一部分金银和那些上等的珍宝拨给太府寺,作为皇室的私用之供。 而太府寺卿又会每月从太府寺存库里拨出三成(原来是两成,因为高纬有两后,就改成了三成)的金银和最上等的珍宝拨到皇帝和皇后的内库中。 至于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除了有太府寺供养外,皇帝皇后也会从内库里拿出一部分给他们。 而五年前,高纬送走高绍德,除了免除他的杀身之祸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暗地里铲除和氏在大齐各地的势力,并且高纬还将自己的内库作为高绍德的财力支持,再加上高纬派在高绍德的“龙隐”都是商业与计谋高手,使得高绍德能够事半功倍。 (因为大齐的国库向来充盈,所以高纬的内库也一直丰盈,所以五年来也没人发现高纬的内库一直偷偷拨一部分金银用在其他地方) 半刻后,邺城皇宫乾凤宫 斛律雨看着正乐滋滋吃着陈涴所剥的橘子的高纬,斜眼问道:“阿纬,我怎么觉得你今日似乎特别高兴啊!”“有吗?”高纬笑着问道。“不是吗,不然你吃个橘子至于乐成这样吗?” “那是因为这是涴儿剥得,好吃得很,我自然也开心了。”高纬边吃边说。“真的假的?!”斛律雨明显不信。 “真的,真的,绝对真的!”高纬弯下、身,头靠在斛律雨微隆的小腹上,听了半天,才起身,皱眉说道:“怎么没有动静啊?” 陈涴“噗”地笑了出来,说道:“这才怀了三个月,孩子才刚刚成形,怎么可能会有动静!”“哦”高纬似是明白地点了点头。 高纬突然坏笑地对斛律雨说道:“这都三个月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斛律雨撇了高纬一眼,凉凉地说道:“你如果不怕我滑胎,我便奉陪。”高纬立刻被噎住了,转头看去,陈涴正低头偷笑着。 高纬凑到陈涴身边,眯眼威胁道:“涴儿,你敢笑话我,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说完,还奸笑了两声。 陈涴一听,立刻脸红了,推了推高纬,斛律雨一看,就知道高纬又在欺负陈涴,伸手掐了一下高纬,还朝陈涴眨了眨眼,对着瞪大了双目的高纬挑了挑眉,高纬只好瘪了瘪嘴,自己揉了揉胳膊。 夜,邺城东城中书侍郎府 “啪!”“可恶!”和士开听完管家和安的急报,狠狠了拍了一下、身侧的小茶几。 “又是这个秘密组织,这五年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近三年来更是先后吞并我和氏在北方,西域二州还有江南的势力,只可恨找不到把柄,抓不了他们,要是有一天抓到他们,我一定把他们碎尸万段。” “老爷,现在我们和氏在北方,江南的势力都被吞并了,只剩下叙、蓟二州尚有我们的势力,我们该怎么办?”和安担忧地问道。 “你别着急,和安你别忘了,我和氏起源于西域,北方,江南之地的根基我和氏至多也才十几年,可是叙、蓟二州却是有我和氏近两百年的根基,只要我再出几个计谋离间小皇帝父子,让太上皇废嫡立庶,再凭借二州中所养的私兵,一定可以夺取大权。”和士开自信满满地说道。 “只怕和大人所想的计谋很难离间小皇帝父子吧!”空中突然传来一个沙哑异常的男声。 和士开立刻抬头望去,便见到一个身披灰黑斗篷,戴着一个银色狴犴面具的男子使着轻功,来到他面前,男子身后跟着穿着黑衣的刘辉。 “你是?”和士开问着男子,男子没有作答,刘辉却说道:“和大人,这便是奴才的主子,仞。” 和士开闻言,细细观察了一下男子,身上披着灰黑色的棕熊斗篷,头上戴着斗篷帽子,脸上带着狰狞的狴犴面具,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浓浓的黑暗中,和士开看久了,心情也有些沉闷。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和士开有些不满。 “难道不是吗,和大人,据我所知,和大人你已经用了三次计谋了,第一次牺牲了毛颜盈,第二次牺牲了一个高玄,第三次你又让张丽华去引诱高纬,却都没成功,还被高湛骂了一顿,到如今,你对你的计谋还有多少把握?!”仞嘲讽道,他的声音如同磨刀时那般沙哑却又阴冷,仿佛不是人的声音。而且他直呼当今两代天子的名讳,让和士开更加惊诧。 “那你有什么办法?”“我囚禁着一个人,只要我把他放到邺城,让他被人带进宫,我有绝对的把握,高湛一定会让高纬离开邺城,到时候你再乘机把高廓放到高湛面前,并尽快控制住邺宫,到时自会有人找机会抓走高纬,那些朝臣群龙无首,只要你拿到高湛让高廓监国的诏书,必定能牵制百官,你再下诏,让斛律光离京,这样他就便不可以进宫了。只是如果高俨他们调集京畿卫对抗,可兵马可是难找。” “这大可不用担心,我和氏在叙、蓟二州养了数十万私兵,到时候我调他们进京,一定可以战胜京畿卫。”“那就好,只要解决了京畿卫,斛律光没有虎符,就不能擅自率军进城,到那时要是高纬再死了,你便可以拥立高廓为帝,快速收去斛律光的兵权,到时便大局已定。”仞微笑着说道。 “好计,真是好计,只是不知是何人去抓小皇帝?”’“这你便不用担心了,我自有安排。” “可是你为何要帮我,事成之后,你又要什么好处?”“只因为我与高氏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登基后,我只要你替我杀尽高欢一系的所有子孙,并把高欢已经他三个儿子的陵墓全部挖开,将他们的尸骨挫骨扬灰,我只有这两个要求,你能答应吗?”仞转头看着和士开。 和士开听着仞的一番言语,有些胆寒,到底是有多大的血海深仇,竟要杀光高氏几乎所有的子孙,还有将已故之人挫骨扬灰。 但是,为了帝位,和士开还是答应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仞的眼中闪烁着复仇之火。 作者有话要说:劳资今天双更,拼了! 第62章 《》 就在和士开与仞正在加紧准备准备安排时,邺宫里又发生了一件令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天统四年九月十八日邺城皇宫坤凤宫内殿 “爷,爷,出大事了!”赵书庸跌跌撞撞地跑进内殿,气喘吁吁地说道。“发生什么事了,至于让你急成这样?”高纬吞了一颗放在银盘中的咸梅,斛律雨见状横了她一眼,没说话。 高纬小人得志地挑了挑眉,不过很快就被口中的酸味刺激得皱了皱眉,连忙拿起几上的清茶,想要以此压下口中过重的酸味,斛律雨的嘴角溢出浅笑。 赵书庸缓了一口气,马上说道:“爷,方才承玉殿的宦官来报:因为张贵太妃近来玉体不适,太医诊脉后,说张贵太妃已经有了近一个半月的身孕了!”“噗!”“咳咳咳。。。”高纬一口茶喷到了地毯上,止不住地咳嗽。 斛律雨冷冷地看了高纬一眼,转头不去看她。陈涴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替高纬拍着背,只是这力道着实让高纬不好受。 “好了好了,涴儿,我没事了。”高纬赔笑着拿下了陈涴的小手。然后看向赵书庸,尚存侥幸地问道:“赵书庸,你确定张太妃是怀孕了吗,不会是误诊吧?!” “恐怕不是,因为张太妃先后让三位太医为她诊脉,三位太医都说是怀有身孕了!”赵书庸的话无情地打破了高纬心中的侥幸。 高纬面色痛苦地闭上了眼,低低呻、吟了一声。她原来以为跟张丽华只有一次,是不会有孩子的,再加上怕被高湛察觉,就没让“龙隐”去送避孕汤。 可是她做梦都没想到,她和斛律雨这么久才怀上一个孩子,张丽华居然一次就怀上了,高纬真是后悔莫及。 “好了,快起来吧,我们还是赶快去承玉殿恭喜父皇和张太妃吧。”陈涴起身说道。眼睛却不看高纬。等到斛律雨起身后,陈涴直接扶着斛律雨向外走去,根本不等高纬。 邺城皇宫承玉殿 皇帝玉辂和皇后凤辇依次停在了承玉殿前。高纬一从玉辂下来,就马上跑到凤辇旁,伸出手扶住了正要下凤辇的陈涴,陈涴扫了她一眼,还是将手交到了高纬手上,由着高纬将她扶下凤辇。 然后便和高纬一起扶下了斛律雨,不过斛律雨瞥了高纬一眼,就甩开了高纬的手,和陈涴一起走进承玉殿,高纬看着她们的背影抿了抿嘴,还是一个人走了进去。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起来吧。”高湛轻声说道,手不停地转动着白玉念珠。 从九月初开始高湛对佛教的信奉更加虔诚,每日晨起之后,夜寝之前高湛都要叩拜寝宫之中的金质小佛像,手中还一直攥着一串白玉念珠,有时边转念珠边念经。 “现在身子可有不适?!”高湛朝斛律雨问道。“有劳父皇挂念,儿臣身体很好,又有小涴照顾,没有什么不适的。”斛律雨欠身答道。 “那就好,你们母后生育过两个孩子,对于孕期的经验足得很,你们有空就去问问,那些女官也不一定什么都知道。”高湛闭眼说道。“儿臣知道了。”高纬看向胡曦岚,却看见她正眼神复杂地看着木制地板,似乎正在沉思些什么。 “想来你们都知道了,张太妃刚被诊断出已怀有一月有余的身孕了,朕命人查了寝事录,确实一个半月前,朕是夜宿在承玉殿,张太妃腹中的子嗣名正言顺,确为朕的骨血。”高湛的一番话,让高纬三人想要发笑,高湛的身体这么差,骑马狩猎尚不能,怎么可能还有精力临幸妃嫔! 不过,客套功夫还是要做的。“儿臣恭喜父皇又得龙嗣”高纬低头说道。“嗯。”高湛点了点头。 高湛睁开眼,站了起来,说道:“也到朕服药午睡的时候,朕就先走了,你们去看看张太妃吧。”高湛咳嗽了两声,向殿外走去。“儿臣恭送父皇。” “哀家也走了,宫中还有事情呐!”胡曦岚起身说道。“儿臣恭送母后。”“嗯”胡曦岚经过高纬身边时,饱含深意地看了高纬一眼,高纬垂下了眼睑。 三人进了内殿,朝躺在床榻上的张丽华行了礼,张丽华让侍女给她们搬了小胡床,斛律雨和陈涴开始与张丽华聊起了一些琐事,高纬则一直不敢看张丽华。 突然,斛律雨说道:“说起来,太妃这一胎怀得真是巧,仅比儿臣腹中的孩子晚两个月,日后孩子出世了,可不像是叔侄或姑侄,倒像是兄弟或是兄妹,陛下你说是吧?!”斛律雨笑着问高纬。 高纬干咳了一声,说道:“叔侄同岁的事,百姓家也常有,更何况是皇室,父皇和河南王不也是同岁的叔侄嘛,正常的很!”“哦!”斛律雨暗暗冷哼了一声。 “不知太妃,未被诊断出有孕时,身子可有什么症状?”陈涴淡淡地问道。“ 就是身子变得很疲乏,老是想睡觉,倒没有孕期呕吐之状,这腹中的孩子倒和他父亲一样,安静,不累人。”张丽华摸着小腹,浅笑道。 高纬的腰际两侧突然开始发疼,默默回头看去,原来斛律雨和陈涴正掐着自己的腰,而且微笑地看着自己。 “看来张太妃对孩子的父亲倒是喜欢的紧啊!”斛律雨笑道。“呵呵,哀家若是生了男孩,哀家只希望这孩子长大了,能像他父亲一样,不做纨绔子弟,为陛下分忧。”张丽华看着高纬,淡然说道。 “太妃有心了,不过,朕倒希望未出生的皇弟或是皇妹能快快乐乐地长大,不要参与到皇室的争斗中,做个逍遥的闲散王爷或是公主,毕竟历来的皇室争斗都太残酷了。”高纬在暗处扯下斛律雨和陈涴的手,发自内心地说道。 张丽华看了高纬一会儿,最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高纬看了看斛律雨和陈涴,说道:“阿雨,你不是这时候要回宫午睡嘛,快和涴儿回宫吧,不然对孩子不好,朕再和太妃说会儿话。” 斛律雨看着好一会儿高纬的眼睛,终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小涴我们走吧,陛下自己可以回宫!”陈涴紧闭着唇,点了点头。扶着斛律雨走了。 “你们都下去吧。”张丽华看了看周围的侍女,说道。“是。” 高纬看着张丽华的小腹,问道:“这真是我的孩子吗?”张丽华点了点头,“可是我们才有一次啊,不会这么巧吧!说不定这是父皇的孩子呐!”高纬尚心存侥幸。 张丽华苦笑道:“我与你父皇都未有过夫妻之事,何来孩子,而且有孩子的那晚,就是你夜宿承玉殿的时候。”“什么,你和父皇没有过夫妻之事?!”高纬震惊了。 张丽华摇了摇头,说道:“我累了,不想再想这种事了。”高纬乖乖地闭了嘴。张丽华看着自己的小腹,说道:“你想摸摸自己的孩子吗?” 高纬闻言,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手放到了张丽华的小腹上,两人都不说话,内殿里静静的。 直到张丽华睡着了,高纬才走出承玉殿,却看到胡曦岚正站在右侧的走廊处,高纬想了想,慢慢走了过去。 胡曦岚感觉到身后有人过来,转身一看,果然是高纬。胡曦岚开门见山地说道:“张太妃腹中的孩子是你的吧。”高纬点了点头,胡曦岚喃喃说道:“难怪,你们三人的表情都那么不自然,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高纬抿了抿嘴,点头说了前因后果,胡曦岚听完,说道:“我了解你父皇如果他震怒了,必定会当即发怒,既然他这么久都没任何动作,要么就是他没发现,要么就是他故意放过了你。”高纬闻言不语。 胡曦岚又苦笑道:“真是巧,你和小雨这么久才有一个孩子,你和张丽华一晚居然就有了,真是太讽刺了。” “曦儿!”高纬担忧地看着胡曦岚,知道她是想起了那碗避孕汤,或许没有那碗汤,她们也可能有孩子。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先走了,你快回去陪小雨她们吧。”说完胡曦岚就走了,只是背影太过寂寞,高纬的心有些闷痛。 高纬握了握拳,叹了一声,最终还是向乾凤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你是失恋了还是咋滴,这么傲娇,让劳资后台都进不去,难道我与双更注定无缘吗!!!!! 第63章 《》 天统四年九月十九日夜邺城皇宫坤凤宫 高纬脱去了常服,只着米白色的棉质中衣中裤,微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右手食指不停地摩挲着拇指上为保护射箭时,手指不被反弹回来的弓弦擦伤而戴的绿翡翠扳指。 这时,一名紫衣女官手端檀木案走了进来,先朝高纬行了礼,然后,便把檀木案放到案几上,将案中的小白瓷炖盅放到了案几中央,揭开了白瓷盅盖,热气与香味立刻逸了出来。 高纬看着炖盅中炖得正好的乳瓜牛乳养颜汤,眼中开始出现犹豫,但最后还是被眼中的坚定所取代,“你下去吧。”高纬看着乳白色的养颜汤,淡淡地说道。“奴婢告退。” 等女官出去后,高纬走到还坐在巨大的梳妆铜镜前,也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蓝锻中衣中裤的陈涴身后,弯腰抚着陈涴的双肩,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别看书了,还是喝完养颜汤早点安寝吧。” 陈涴放下书,转身,抬起头,默默地看着高纬,眼角有些湿润,高纬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忙问道:“涴儿,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 陈涴低下头,默叹了一口气,依旧转身对着铜镜,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只是昨日知道张太妃怀孕后,便想到姐姐也已经怀胎三月了,而我却连一点儿怀胎的迹象都没有,心中不由有些遗憾与感叹。” 高纬闻言,心中划过愧疚之意,将陈涴拢入怀中,安慰道:“涴儿,没事的,我们还年轻,日后一定会有孩子的,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我一直都会相信你!”陈涴在镜中看着抱着自己的高纬,脸上露出心酸的苦笑。 “阿纬,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陈涴突然说道。“什么问题?”高纬闷闷地说道。 陈涴推开了高纬,看着高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知道什么食材或是食物可以达到避孕的效果。”高纬看着陈涴饱含期望的眸子,最终还是轻轻地说道:“我不知道。” 陈涴闻言,低头笑了,眼中却是满满的哀伤,陈涴轻声说道:“既然你说不知道,我便信你,信你这一辈子都不会骗我!”说到最后一句时,陈涴的心中却充满了讽刺之情。 陈涴起身,面无表情地慢慢走向案几,高纬正要转身跟上,却不经意地看到陈涴刚才正看着那一面的内容,高纬瞪大眼睛,看着上面所写的,心中明白陈涴这是什么都清楚了,所以刚才才会问自己那个问题。 陈涴用小勺舀起一勺乳白色的汤汁,正要送入口中,手臂却被人轻轻按住,便听高纬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何苦再喝这绝育汤!” 陈涴慢慢放下小勺,说道:“看来为帝王者是都练就了能够对他人坦然说谎的能力,刚才看你那样,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古人记载错误了,你根本不会对我下这样狠手,可是你最终还是承认了,呵呵!”陈涴悲哀地笑着。 “对不起,对不起,涴儿,你不能怀孕,是我责任,对不起!”高纬闭眼,不停地道歉。陈涴走过去,拿起那本书,颤声问道:“如果不是我今日无意中从这本孕事册里知道木瓜可以使人避孕,高纬,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瞒我,欺骗我,让我一辈子都当不上母亲?!” “随你怎么说,我无言以对,我只能说对不起!”高纬说道。“对不起,哼,好一句对不起,得到至尊的一句道歉,我真是应该感到荣幸,可是高纬,你对我的伤害,道歉远远不够。” 陈涴将书扔到地上,冲到高纬面前问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说啊!”陈涴抓着高纬的手臂,痛苦地问道,高纬却不发一言。 陈涴见此,放下了手,自嘲道:“我真傻,早在三个月前,你吩咐人给我这养颜汤时,我就该觉察到不对,为何只是我一人有你这关爱,姐姐,母后你为何不给她们准备,呵呵。” 陈涴看向高纬,苦笑道:“是不是因为我亡国公主的身份,不能让你介怀,你觉得我陈涴不配有你的孩子,是不是,你觉得陈氏一族不配成为皇子公主的母族,这会使你们高家皇室蒙羞,是不是!”陈涴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浑身颤抖着。 高纬抱住陈涴,急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涴儿真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什么,你说啊!”陈涴抓着高纬的衣领,叫道。 高纬被这样的陈涴逼得没办法了,终于说道:“那是因为你的身体根本受不住生育之苦!”“你说什么,你说清楚,我的身体怎么了?!”陈涴瞪大了秀目,惊问道。 高纬看着冷静下来的陈涴,心中松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你自幼体质虚寒,身体孱弱,虽然这些年经过太医们的调理,身体的温度已经常人差不多了,但你的身体还是比常人差了许多,所以你的受孕率也比别人小很多,而且太医曾告诉我,你若是怀孕了,照你的身体状况来看,很难能承受临盆之苦,极易难产,一个不好,便会母子双亡。” 陈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高纬只好继续说道:“所以我只能替你避孕,又怕你胡思乱想,只好用那食物避孕之法,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孩子,就把你送上绝路,我做不到,做不到!”高纬摇头,喃喃道。 陈涴伸手抚摸着高纬的脸颊,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害怕我告诉你这个消息了,你会更加自卑,甚至于自暴自弃,所以一直藏着,谁都没告诉,不过我已经派‘龙隐’去民间寻访名医高人,希望可以根治你这个隐疾。”高纬真诚地说道。 “阿纬,我终于明白姐姐为什么喜欢叫你傻子了,因为你就是一个喜欢什么事都自己来扛,不想要别人操心又让人感到心疼的傻子!”“嗯?!唔!”陈涴堵住了高纬的唇,闯进高纬的口中,粉舌和高纬的舌交缠到了一起,手臂自然地挂到了高纬的脖子上。 沉醉于高纬没注意到自己正被陈涴慢慢推到床榻前,陈涴一伸手,将高纬推坐到床榻上。 乘着高纬呆愣之际,陈涴坐到了高纬的腿上,继续和高纬深吻,小手却灵活地解开了高纬中衣上的玉龙扣,将高纬的中衣脱去后,陈涴又快速解开了身上的玉凤扣,脱去了自己的蓝锻中衣,只着肚兜,钻入高纬怀中。 火热的肌肤接触到凉丝丝的丝绸质感,让高纬有些清醒了,推开陈涴,高纬喘息地说道:“涴儿,别引诱我,你该知道,你的身体暂时还不能怀孕,别让我做出后悔一世的事情。” 高纬伸出手,想去拿中衣,却被陈涴握住,两人十指紧握。 陈涴盯着高纬的眼睛,说道:“阿纬,我们今晚不考虑这个好吗,就当是成全我,若是这次之后,我怀孕了,就让我生下那孩子,我是生是死,便是命中所定,怨不得谁。若是还没有怀孕,我便乖乖地等‘龙隐’来找人医治我,就让我们和命运赌一次好吗?” 高纬看着陈涴,看到她眼中的坚定,终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翻身将陈涴压在身、下,低下头细吻着陈涴光滑的肌肤。手解开了陈涴的中裤和亵裤,开始在陈涴平坦的小腹处慢慢地撩拨着陈涴的欲火,陈涴的口中不断逸出破碎的呻、吟。 渐渐地高纬的喘息声和陈涴的呻、吟声开始回荡在殿中。这种闺房之声,让守在内殿外一直等着高纬的命令,好去拿炖盅的紫衣女官羞红了脸,最后还是红着脸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木瓜避孕,是度娘说滴,小承只是借鉴,你们滴明白!小承上学了,更新嘛,你们也懂得! 第64章 《》(抓虫) 天统四年九月二十二日邺都南城市坊 素来喜爱鲜卑服饰的上党王高涣上身一件银白色鲜卑小袖袍,下、身一条皂色裤褶,站在宣武桥上,看着桥下琳琅满目的售物摊位,和络绎不绝、穿梭在其中的百姓,长相发色与大齐人完全不同的外国番人以及护城河上行驶的各种或华美,或简朴的舟船。 高涣舒展了下、身子,说道:“自从天统元年我们三人进入尚书省后,整日都是处理如山的政务,都已经有近四年没来民间市坊中散心放松了。” “没错,是有很久都未入市坊散心了,只是没想到,邺城在这短短几年间就已经变得如此繁华富庶了,”身着淡蓝色交领无绣纹宽袖便服的永安王高浚也说道。 “邺城现在的繁华富庶正是说明了朝廷颁布的政令是正确的,也说明陛下与我们这些臣子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咳咳。。。”身着黑银线精绣蟒龙纹的玄色交领宽袖便服的襄城王高淯边说边咳嗽。 “老八,你怎么还咳得这么厉害,太医不是都已经治疗了很久了嘛!这帮无用之辈!”高浚看着高淯苍白少须的俊美面容,担忧地问道。 “三哥,你别责怪他们了,我是因为先天不足,咳咳。。。 出生之时,大夫就说过我恐难活过十六岁,幸好有兄长们请人教我武功,和不间断的珍稀药材,咳咳。。。我身体才变好许多,多活得这十几年,以及让我可以上战场杀敌,咳咳。。并且我现在还有彦道(高亮)这个孩子,我已经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了。”高淯露出苍白的笑容。 “老八,你别这么说,你才三十二岁,正当壮年,而且哪有为弟者先兄长而逝,让兄长为其伤心的,苍天不会如此。。。如此不顾残忍的。”不善言辞的高涣,也疙疙瘩瘩地宽慰起高淯。 高淯勾唇点了点头:“多谢三哥、七哥安慰我,我不会再如此自暴自弃了,我还要等着彦道给我生个孙儿那,咳咳。。。”“这就对了!”高涣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高淯的肩膀。 三兄弟随即走下了宣武桥,面色淡然地走在百姓中,身后身着的便服的护卫不急不缓地跟着。高涣看着一直在挑选玩具的高浚,忍不住问道:“三哥,你怎么一直都在挑选孩童玩物啊?” 高浚没回答他,还在仔细地挑选着玩具,倒是高淯说道:“七哥,你忘了吗,一个月前,陛下不是已经将五哥的次子正允过继给三哥了吗,三哥自然给他挑选玩具了,咳咳。。。” 高涣恍然大悟道:“瞧我,竟把这事给忘了,哎哎!”高浚拍了拍脑袋。(高浚无子,一月前由高纬将高浟五岁的次子高准过继于他名下。) 高浚挑选了一个银质鎏金的九连环,命护卫付了钱,斜眼看向高涣:“老七,这都多少年了,你这性子怎么一点儿都没改,亏你还是尚书左仆射,叫人笑话。” 高涣红了脸,尴尬地说道:“比起尚书省,高涣更喜欢战场,边疆战敌国,马革裹尸还,才是我向往的!”高涣说着,却感觉撞到了人,转身望去,是一名身穿玄色道袍,髭须皆白的老道。 高淯见到老道,眼中划过异色,却没被其他人看到。老道念了一句“无量寿福。”朝高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高涣见此,放下了心。 高浚看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道,问道:“不知道长,现在何处修行?”“与芸芸众生中修行。”老道回答道。 高浚惊讶了:“道长的修行方式委实不同,不知道长会何异术?”“相面。”老道淡淡地吐出两字。 高涣一听,乐呵起来了,便说道:“便请道长看看我们兄弟三人的面相吧。”老道眯眼细细看了看三人的面相,说道:“三位面相荣贵不凡,必是长于极贵之家,但是。。。” “但是什么?”高淯急忙问道。“但是三位的父辈杀孽太重,所惹得怨气也过重,所以唯有用三代子弟的寿命方可化解,三位亦在三代之列,三位是空有富贵,却皆活不过四十!” “你这老道说什么胡话,我们身体好的很,岂会不足四十而逝,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高浚高淯还在震惊,高浚已经怒道,看样子要去教训教训老道。 但是被高淯拦住,高淯从护卫那里拿了一个银袋,双手合十说道:“多谢道长之言,这银钱便算是道长的酬劳吧。”老道挥了挥手,说道:“贵人客气了,区区相面之言,无需酬劳。”说完,便走了。 悦来居子衿阁 高涣怒拍了一下茶几,问道:“老八,你干甚拦着我,不让我教训那胡言乱语的老道!”高淯饮了一口茶,问道:“三哥,七哥,可知道方才那老道是何人?!”高浚高涣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高淯平静地说道:“天保四年,文宣帝带领昭信皇后及百官登泰山问卦,于岱庙的天贶殿中向一老道问卦,文宣帝问老道自己可做几载天子,咳咳。。。老道当即答道三十,文宣帝喜道:道长亦言朕可做十年天子;昭信皇后不解,咳咳。。。文宣帝对昭信皇后及陪同入殿的我,叹道:十年十月十日,此不为三十?!咳咳。。。” 高浚高涣听此,已猜出大半,高浚问道:“莫非那老道便是岱庙的道士?!” 高淯点了点头,见此,连高涣都沉默了,因为高洋可是有名的测字皇帝,他能从“天保”两字就看出一大人只十,从而算出自己能在位十年,就可以看出他测字能力的高超,而且天保十年十月十日,高洋确实是在这一天驾崩的,分毫无差,这都证明老道能力也是不凡,以及相面的准确性。 可是想到自己会不足四十而逝,三人都郁结了,高涣大喊道:“不行,我要去找那老道,问问有何破解之法?!”说罢便快速推门出去,高浚急忙跟去要拦住他:“老七,不可冲撞道长啊!” 可是高涣的功夫比高浚强太多了,所以两人之间相差了一大段路,高涣不顾高浚的喊声,自顾自地走向雅间的大门,却不小心撞倒了一名老人。 高涣急忙扶起老人,问道:“老翁,你没事吧,可有撞到哪?”老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高涣看着老人那张藏在乱发中的沟壑纵横的面容,越看越觉得眼熟。 高浚刚走到高涣身边,便听高涣瞪目惊呼道:“陈元康,你是陈元康!” 高浚吓了一跳,也看向老人,虽然面容苍老了许多,声音也沙哑了,但是和他相处了十几年的高浚,也认出了他:“陈元康,真是你啊,你不是十九年前就死了吗?!” “贵人认错了,我可不是什么陈元康,我就是一个脏老汉,两位贵人还是放了我吧。”老人低下头,说道。 “胡说!本王几乎是你看着长大的,你熟悉本王,本王自然也熟悉你!少唬我们!”高涣抓着老人,问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哼,本王问你十九年前,东柏堂究竟发生了什么,文襄帝为什么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大齐人所共知,文襄帝是被兰京所杀的,王爷问我,要我如何作答?”老人说道。“你还在给本王装糊涂,好,本王便打得你记起那件事!!” 高涣刚想挥拳,便被高浚拦住了:“老七,不可以啊,你要是这么打他,别人必会认为我们在欺辱一名老翁,对皇室名声可是不好,而且这宫廷秘事可不能让外人知晓。” 高涣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就把他先送到永安王府去吧,日后我们再审他!”“不可!”高淯否定道。 “为何不可?”高涣皱眉。“这若真是陈元康,那便一定会涉及到文襄帝被刺杀这一大事,咳咳。。。要是陛下与太上皇知道我们把此人私自带回王府审问,不交给他们,恐会猜忌我们啊!” 高浚想了想,认为有理,说道:“此话有理,这人便由我带进宫交给陛下处置吧,省得惹来猜忌!”高涣艰难地点了点头。 高浚走后,高淯说道:“七哥,我们也快回府吧!”“可是那老道。。。”“怕是早已走了,你肯定是追不上了。”“唉!”高涣懊恼地甩了甩脑袋,最终还是跟着高淯一起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我认罪,我错了!o(∓gt;∓lt;)o 第65章 《》(第三次修改) 邺城皇宫龙乾宫 “禀陛下,永安王携一老翁于殿外求见。”一名宦官跑入殿中,禀报道。“老翁?”高纬挑了挑眉,说道:“宣他们进来。”“是。” “臣永安王高浚参见陛下。”“草民叩见陛下!”老人的头低的很深,声音怯怯地。 “都平身吧。”高纬皱眉看了看那老翁,朝高浚问道:“三伯,你今日带着这老翁入宫见朕是有什么事吗?”“请陛下屏退左右!”高浚说道。高纬虽不解,但还是命赵书庸带领宫侍出殿了。 “三伯,你现在可以说了吧。”高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启禀陛下,臣今日带这老翁入宫,是为了揭晓一起疑案的真相。” 高纬一听,更疑惑了,又见高浚强行抬起那老翁的下巴,对她问道:“陛下可认得此乃何人?”高纬看着老翁蜡黄粗糙的皮肤,沟壑纵横的脸,摇了摇头,,她实在是认不出这是谁。 高浚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这便是陈元康!”什么?!高纬瞪大了双目,心中惊呼。 大齐未建国之前,便留下了两大疑案,一是高祖神武帝高欢失手棒杀亲弟高琛(赵郡王高睿之父),二便是世宗文襄帝高澄丧命于家厨之手,两案皆疑点重重,涉及皇室秘事。 文襄帝高澄,神武帝高欢与娄太后嫡长子,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以及太上皇高湛嫡亲大哥。 神武帝驾崩后,文襄帝即入晋阳霸府主持东魏朝政大事,破侯景,收两淮,复河南,整吏治,都显示出卓越的治国与军事才能。 可惜却在魏禅齐立前夕,于邺都北城东柏堂中被家厨兰京等人刺杀,年仅二十八岁,在其身边的幕僚陈元康也因为保护文襄帝,被刺成重伤,不久便气绝身亡,终年四十二岁。 随后,兰京等人很快便被闻讯而至的高洋斩杀,高洋秘不发丧,迅速控制了邺都局势和东魏孝静帝,之后,连夜回晋阳布置,两月内便掌控了东魏大权。一年后,年仅二十一岁的高洋受魏禅建齐,年号天保,是为显祖文宣帝,并追尊父兄为帝。 这东柏堂刺杀一案,在当时,就因为疑点过多,再加上文宣帝那一改往日的痴傻,雷厉风行的做法(高洋在高澄当政期间,行为痴傻,高澄经常为此对其嘲笑。),让不少人都怀疑是文宣帝谋杀了亲兄,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齐朝建立后,更是没有不怕死的人用这事去冒犯文宣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高纬出世晚,甚至于连她那位大伯的面都没见过,所以对此事也不甚了解,但对此事也是非常疑惑好奇。 现在此事过去十九年后,高浚突然对她说,当事人之一的陈元康没有死,还活着,这说明高纬可以从他口中知道当年东柏堂究竟发生了什么,怎能不让她惊讶激动。 高纬整了整心绪,对老翁问道:“朕问你,你可是陈元康?”“禀陛下,草民真不是陈大人,草民只是一脏老汉,求陛下放过草民吧。”老翁跪下,不住地磕头请求。 高纬见状,挑眉看向高浚。高浚见此,额头冒出细汗,连忙下跪,说道:“陛下,臣以王爵与性命作担保,此人必是陈元康,请陛下再找些人来辨认,若他们说他不是陈元康,臣便自刎于殿中。” 高纬眼睛不经意地扫过老翁,却看到他的身体微微一僵。高纬眯了眯眼,想了想,喊道:“赵书庸!”“奴才在。”赵书庸打开小半的殿门,走了进来。 “传长乐郡公崔季舒入宫觐见。”“是。”高纬又看向高浚,说道:“奔波了这么久,三伯必是累,还是快回府休息吧。”高浚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高纬,终还是告退了。 高浚走后,高纬一直紧闭着唇,冷冷地看着头贴地板的老翁,不发一言。 “老臣崔季舒参见陛下。”崔季舒二月初就已经辞官致仕了,现在突然被宣进宫,心中不免紧张疑惑。“长乐公平身吧。”坐在御座上的高纬平静地说道。“谢陛下。” 高纬抬起眼睑,看向留着墨黑短须的崔季舒,淡淡地问道:“长乐公,朕今日宣你入宫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你无需紧张。”崔季舒一听,心头放松了些。 便听高纬问道:“你想问你十九年,文襄帝遇刺前夕,你何故下朝后于北宫门前吟诵‘将军既下世,部曲亦罕存?’,莫非你早就知道文襄帝会被刺杀?!”高纬虽是笑着,眼中却冰冷异常。 崔季舒一听高纬是问这个,吓得立刻跪了下来,颤抖地说道:“不,陛下不是这样的,老臣当然只是喝醉了胡乱吟诵的,不可当真的。” “哦,长乐公你上朝前难道还喝酒吗?”“老臣该死,当时贪杯,便多喝了几杯,陛下恕罪!”“既然你自己都说该死了,那朕也就成全你了。”高纬冷声说道。 崔季舒瞪大双目抬起了头,看着高纬,他突然才发现御座上的高纬虽然年少,但已经不是那个还有些软弱仁慈的长广王世子了,她已经是一个足够心狠的皇帝了,所以才会毫不迟疑地下达赐死自己的命令。 高纬喊道:“来人!”“陛下,不要,陛下饶命!”崔季舒叩头讨饶。“那你还不想告诉朕真相吗?”高纬凉凉地问道。 见崔季舒还在犹豫不决,高纬冷笑了一声,“来人!”“陛下,臣说,臣说!”高纬冷哼了一声,挥手示意入殿的宦官退出去。对崔季舒厉声道:“说,究竟是什么回事?!” “孝静帝武定七年(高澄死的一年)七月,文襄帝尚在河南颍川作战,还是太原公的文宣帝突然命家奴来找臣,说是请臣过府议事,臣不疑有他,与之同去,没曾想竟在那里见到孝昭帝、崔暹以及。。。以及太上皇,文宣帝当即就命我画出东柏堂中的兵力图,我问有何用,孝昭帝说自画便是,无需多问,因为涉及文襄帝的安危,臣不愿画。” 崔季舒小心翼翼地朝着面色如冰的高纬一眼,“接着说!”高纬轻声说道。“是,尚为长广公的太上皇突然说道:你既不愿写,便也是不愿救你妻儿了,臣的妻儿此时也从后堂被人押了出来,太上皇则握着一把象牙柄的匕首贴在臣幼子的颈上,对臣问道:现在可愿意画了,见臣犹豫之际,太上皇手中的匕首已经划破了臣幼子的脖颈,臣无奈,只能画了兵力分布图,画完后,文宣帝就命臣与夫人回府,留下臣两子做人质,直到大事成功后,才将臣的两子放还。” “那当晚文襄帝于东柏堂中遇刺经过你可清楚?”“臣和崔暹为了摆脱内应的罪名,奉文宣帝之命都藏了起来,这经过委实不知啊,要说真正一清二楚的,除了文襄帝,那便只有已逝的陈元康。”崔季舒说道。 高纬拍了拍手,几个魁梧的禁军半抬着一名上身赤、裸却血肉模糊的人,将那人扔到了崔季舒身边,那人身、下的地毯很快便被染成了朱红。 等禁军退下后,高纬面色冰冷地对崔季舒说道:“你看看他是谁?”崔季舒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面色苍白的老翁,终于失态跌坐到地毯上,惊呼道:“陈元康,你是陈元康,你是陈元康,你你居然还活着。” 高纬看向老翁,问道:“你现在记得你是谁了吧。”“草民草民是陈元康,是苟活于世的陈元康!”受了寸剐之苦的陈元康已经不再嘴硬,他真的怕再受一次这样的折磨了。 高纬露出一丝冷笑,对崔季舒说道:“既然你和崔暹只是同谋,而且你已年老,崔暹去年也已经薨了,朕就不再追究了,你回府吧。”“是,是,臣告退。” 崔暹走后,高纬慢慢走到陈元康,捏住陈元康的下巴,冷声说道:“你若不想再受一次寸剐之苦,就老老实实地给朕说清楚当年东柏堂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元康喘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当年,文襄帝召集草民,杨愔和崔季舒以及崔暹于东柏堂内堂中商议魏禅建齐之事,突然一群家厨闯了进来,举刀即砍,杨愔最先出大门逃走了,崔季舒和崔暹很快也不见踪影了,草民拼死用身体保护文襄帝。。。” 陈元康紧抓着身、下的地毯,只希望可以转移身上不断传来的疼痛,他继续说道:“无奈贼子凶狠,草民很快便被砍翻在地,文襄帝也被砍中好几刀,血流不止,不过在草民昏迷之前,草民却清楚地看到孝昭帝和太上皇握剑走进了堂中。” 因为身上的剧痛,陈元康早已青筋暴起,但还是坚持说着:“等到草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太上皇囚于密室中,也得知了文襄帝已驾崩,但是草民真的不想死,草民一直想逃出去,终于几年后,草民趁守卫不备,逃了出去,流亡在各地,直到被永安王送入宫。呵呵。。”陈元康喘着粗气。 听完崔季舒和陈元康的话,高纬已经可以断定文襄帝遇刺身亡之事,十有八、九是高洋、高演和高湛三兄弟,高纬现在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对同胞大哥下如此狠手,但是知道此事内、幕的外人一定不能留! 高纬冰冷地看向陈元康,从墙上取下一把象牙柄的精致匕首,慢慢拔出泛着寒光的匕首,迅速刺向陈元康的后心。 高纬看着脸上尚挂有惊骇之情的陈元康,喃喃道:“对不起,你知道了如此皇室秘事,朕实在留你不得!”说完,又用力将匕首刺得更深。 直到确认陈元康死亡后,高纬拍了拍手,三名“龙隐”现身,遵从高纬的指令,用地毯卷起了陈元康的尸身,避免尸身上未干的血液滴落,随后,便迅速消失了。 高纬打开殿门,赵书庸看出高纬要出去,赶忙帮高纬系好木屐带子,(因为雨水未干,穿上木屐可防滑)。随后,高纬不顾赵书庸等人,踩着木屐快步向乾寿堂。 作者有话要说:崔季舒是高氏老臣,知道何事该说,何事该死守,而且崔季舒并不是当时已死之人,他所说话的影响远远低于当事者陈元康的影响,而且他要是入宫一次,就突然暴毙了,那才引人怀疑,所以才不杀他,但是陈元康非杀不可! 第66章 《》 邺城皇宫乾寿堂棋阁三楼 头戴漆冠,身着绛纱袍的高湛拿起两个青玉方形骰子,掷于白玉制成的刻着精确纹线的光滑棋盘上,两个骰子一共掷出了七点,高湛拿起一枚黑玉双陆马棋,朝着最短的路径走了七步方格。高湛看着马棋放置的位置,摸着下巴上的淡黄色细须,皱了皱眉。 坐于高湛对面的素有“国手”之称的中散大夫(正四品下)的王子煦,浅笑一声,拿起自己面前的另外两个骰子,一下子便掷出了十一点,王子煦的红玉马棋很快便超过了黑棋,并截断了黑棋的转折之路。 再一看棋盘上:王子煦的十五枚红棋都已经离开了起点,而高湛则还有一枚黑棋待在起点,很明显,这局王子煦以一棋获胜。(握槊规则:十五枚马棋最先全部离开起点者,且马棋离终点越近者胜。高湛最爱此物,和士开最先时也因擅长此物而获宠。) 高湛观此棋局,大笑道:“爱卿的运气可当真不错啊,几乎每次都掷出了十点以上啊,朕可是自愧不如。”“陛下怜惜臣,不愿让您的龙气压住臣的运气而已,臣赢得委实侥幸。”王子煦很聪明地恭维着高湛。 果然,高湛勾起了薄唇,眯起了漂亮的丹凤眼,连并不好龙阳的王子煦都在一瞬间被高湛的笑颜晃了眼。 不可否认,高湛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白皙美男,其相貌在高家也是佼佼者。因为好几代的汉鲜混血,所以高湛的五官显得很立体,再加上茂盛的金黄发丝与淡黄色髭须,更是给高湛增添了几丝儒雅之气。(娄太后乃是少有的黄头鲜卑,同母兄弟中只有高澄与高湛毛发颜色随母。) 可偏偏高湛的众多子嗣里,就没有一名子嗣毛发是随他的,基本上全是随母的,两名嫡子——高纬的发丝为更加稀少的栗色,高俨则是随胡曦岚,一头粗硬光滑的黑发。 高纬的五官与高湛相似,虽阴柔但却十分立体,高俨的五官则像胡曦岚多些,比起高纬来,他的五官相对柔和,正是应了那句古语:儿女相貌,女类父,子似母。 “陛下,药熬好了,请服用。”一名宫侍端着朱漆檀木案走了进来,行了礼,低眼对高湛说道。“嗯,拿来吧。”宫侍将檀木案中的羊脂白玉碗轻轻地放到了高湛面前。 高湛看着紫红色、散发着淡淡苦香的药液,习以为常地拿起玉碗,将碗中苦涩的药液一饮而尽,随后将玉碗丢还给了宫侍,宫侍收拾了一下,退下了。 “臣观陛下近来气色愈发好,想来太医这次所开的药对陛下的病情确实是有治愈之效。”王子煦说道。 高湛冷笑一声,言道:“不管有无疗效,朕也不在乎了 ,人生苦短,朕能无忧无苦快乐至如今,朕早已心满意足了,就算是朕今日便驾崩了,朕也不会有何遗憾 ,何况高家爷们有几个是活过不惑之年的!”高湛说到最后时,声音已经很低了。 王子煦无言可答,他没想到高湛心中竟是如此不同常人的想法,王子煦不经意地转头看向窗外,看到乌蒙蒙的天际,说道:“看来又要下雨,今年可真奇,都接近孟冬了,雨水还如此丰盈。” 高湛转头看向天际,突然说道:“十九年前,文襄帝遇刺前的几日,也是接连不断地降雨,不过此后近二十年,就再也没有出现几日间接连降雨的异象了,没曾想,今年到时出现,看来也是一多事之年!” 王子煦还在疑惑高湛的话,门外已传来宦官的通报声:“禀太上皇陛下,陛下于殿外求见。”高湛拿着马棋的手一下子僵住了,高湛叹息了一声,说道:“让她进来吧。”“是。” 守门的宦官推开了精雕龙纹的檀木门,高纬未脱木屐,就直走了进来,“叩叩叩”木屐踩在红木板上的声音,一声声地撞在高湛的心上,高湛放于腿上的手渐渐攥紧了,手背上青筋全显。 “臣中散大夫王子煦参见陛下。”王子煦离开小胡床,跪下向高纬行礼道。“平身,王爱卿朕与太上皇有要事相商,你先回府吧。”高纬面上波澜不惊地说道。“ 既然如此,臣告退了。”王子煦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说道。 “儿臣参见父皇,高纬参见大齐太上皇陛下。”门一关上,高纬便郑重地向高湛行了揖礼,高湛见此,眼中划过一丝精光,点了点头。“谢太上皇陛下。” “朕这个太上皇可否请皇帝陛下与朕下了一盘握槊。”高湛敲了敲棋盘。“是。”高纬撩起朱色常服的下摆,坐到了王子煦原先所坐的小胡床上。 两人重新将各自的十五枚马棋摆好,高湛执黑先掷骰子,掷出了九点,黑棋行了九步,随后,高纬掷骰子,却只掷出了五点。 高纬将红棋放好后,突然说道:“父皇恐怕已经知道今日三伯带一老翁入宫见儿臣了吧。”高湛拿骰子的顿了顿,淡淡地说道:“恩,已经有宦官禀报给朕了,但朕却不知何人?” 高纬掷了骰子,移了红棋,说道:“老翁乃是文襄帝旧臣,已过世近二十年的原昌国县公——陈长猷!”高湛心中默叹道:终还是躲不过啊,纸终究包不住火! 高纬看着面色如常的高湛,继续说道:“而且他和被儿臣宣进宫的崔季舒对儿臣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父皇可猜出是何事了?!” 高湛攥着马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陈元康应该与你说了十九年前的文襄帝东柏堂遇刺之事的真相了吧。”“父皇好淡然,好似一点儿都不惊讶陈元康现在为何会出现在邺城?”高纬看着高湛。 “三日前,就有人禀报给朕,说在邺城中出现了一名与陈元康相似的老翁,朕马上让他们去搜查,没曾想,最后他还是进了宫,天意啊!”高湛叹道。 “你们为什么要杀文襄帝,他可是你们的同母兄长啊!”“若是当年我们未杀文襄帝,由文襄帝代魏禅称帝,那大齐的帝位只会在文襄帝一脉传下去,恐怕永远都不会传到朕这一脉。” “只是为了帝位权势,父皇就愿意冒那么大的险弑君杀兄?”(孝静帝为傀儡皇帝,文襄帝高澄为东魏实际统治者。)“一是我们三兄弟不服文襄帝以嫡长子掌握高氏帝位,二则是朕与孝昭帝不愿你皇伯父文宣帝一直被你大伯文襄帝掌控,做他的禁脔。”高湛看着棋盘,淡淡地说道。 “什么,父皇您是什么意思?”高纬心头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你的大伯与你的皇伯父并不是只有兄弟之情,还有禁断之情!”高湛抬眼看向高纬满脸震惊的高纬。“父皇可以给我说说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吗?”高纬尽力压下心里的震惊,问道。 高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哥(文宣帝)比你大哥(文襄帝)小八岁,二哥幼时,父皇母后因为二哥的相貌,一直不喜欢二哥,但是大哥却特别喜欢他,可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大哥突然不喜欢爱护二哥了,甚至于与三哥(高浚)一起在大庭广众之下,嘲笑二哥痴傻,完全不顾他的感受,我与六哥(孝昭帝)心疼二哥,却也不敢反抗大哥,只能默默地安慰二哥。” 高湛陷入了回忆:“父皇病逝后,大哥虽然给二哥晋爵,但是对二哥态度却愈加恶劣,我和六哥一直疑惑他们是怎么了,终于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日晚上,我和六哥散步至大哥的办公之所东柏堂后堂外,却突然看到二哥衣衫不整地从里面出来,二哥看到我们愣了一下,就急匆匆地走了,但我还是看到了二哥脖颈上的吻痕,我和六哥立时明白了,很快我和六哥就开始嫉妒大哥,他凭什么禁锢二哥,独享二哥,却还在众人面前欺辱他!” 高纬看着高湛有些扭曲的面容,有些明白了,又听高湛说道:“没错,我是喜欢二哥,六哥也喜欢他,因为在我们年幼时,二哥很温柔,母后因为要照顾老十二,照顾不了我们时,都是他细心地照顾我们,从不生气,我喜欢他为我操心,全心全意地照顾我,但是我恨他对另外的人好,我觉得他只能对我好,连六哥我也嫉妒他。我在想,如果不是大哥继承了渤海王爵位,二哥肯定不会被他当作男宠,所以我开始想要杀死大哥,夺取他的权利。” 高湛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对六哥说了,他虽然震惊,但还是同意了,之后,我们又去找了二哥,二哥因为恨大哥对他的欺辱,很快便同意了。到了那日晚上,我和六哥先去了东柏堂,看到了满身是血的大哥,我开始有些动摇,但怕二哥来了之后,心软放过大哥,我还是硬着心刺死了大哥,但是我没想到,二哥竟然爱上了大哥,呵呵,我竟然忘了,无爱何来恨,只是他们两人都没发现罢了。”高纬听此,才终于知道高洋临终前所说的“他”竟是高澄。 “我知道二哥因为大哥的死恨自己也恨我们,但是他还是不忍心赐死我们,所以他开始虐待自己,初登基的两三年间,他一直御驾出征征伐蠕蠕这些胡族,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我知道他是想死于战场,早日去见大哥,可是二哥却出人意料地胜利回朝,但是他还是虐待自己,统治中期几乎每日都在暴饮烈酒,伤害自己的身体,喝醉之后的二哥暴虐异常,短短两年就杀了不少人,不过我实在看不清他究竟喝没喝醉,因为他杀那些人大多都是品行恶劣之人,而且所做的决定并不是完全错误的,我甚至在想,或许他只是装醉杀人。也是那几年,他把我和六哥外放到了并州和梁州。我知道他是不想看见我们甚至于想杀死我们,所以我开始憎恨他,但是他临终前却对我道了歉,说我永远是他喜爱的小九,最可爱的九弟,但是我不想他一直当我是懦弱无害的小九,我要颠覆我以前形象,所以我要皇位,我要权势,所以我帮六哥废帝登基,只有他传位给我,我的皇位才可以被众人承认,但是六哥却立高百年为太子,只封我为左丞相,邺城‘天子气’一事,我知道原先是六哥为了赐死我所做的准备,不过因为高归彦的误导,他只能赐死高殷,不过我也知道他要杀我,我只能下手为强!” 高纬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湛,问道;“所以孝昭帝狡兔坠马,伤肋身死,都是你做得?”“没错,是我安排人放狡兔惊御马,不过我没想到六哥竟会因为幻觉而惊愧而死,让我提早登上了帝位。”“你为什么要杀高百年?”“迁怒。”高湛吐出了两字。 “不如说是父皇眦睚必报的本性驱使了你,父债子偿。”高纬面无表情地说道。高湛不说话,默认了。 “其实父皇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你从来都没兄弟之爱,你所谓的对皇伯父的爱不过是你自己认为的,皇伯父远离了你,你只会恨他,永远不会考虑关心他的感受。”高纬冷静地说道。 高湛暴怒了:“我怎会不爱高洋,我怎么宠信和士开也是他会关心我,如同儿时高洋对待我那样,我从来没爱过他,张丽华也是因为那双酷似他的凤眼,才被我封为了太贵妃,而且我从不染指她,就是不愿让那双凤眼染上尘气,你知道我多不愿意接受他已经病逝这个事实吗!”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你若真正地爱他,为何还与和士开保持如此关系,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有多爱他?!”高纬冷冷地说道。 高湛低头不语,喃喃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是爱他的,我一定是爱他的!”“父皇,你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吗?”“闭嘴!,你不要再说了,我不相信我不爱他,我不相信!”高湛低吼道。 高湛喘着粗气,突然说道:“近日,我想起来,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未去晋阳祭祀先组了,晋阳可是有我高家的根基的,但我身体不能长途跋涉了,您就替我去晋阳祭祀了,小雨怀有身孕也不宜车马劳顿,小涴要照顾她,她们就待在邺宫吧。” 高纬闭上了眼,她清楚高湛这是不相信她,怕她经受不住震惊,而对别人说起此事,所以让自己去晋阳冷静一下,也让他自己冷静一下,斛律雨和陈涴则是人质。高纬悲哀地想:天家情薄,诚然无错。 “儿臣明白了。”高湛点了点头,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宦官赶忙帮他系好木屐带,站在他身后,为他打好伞,避免高湛被雨水淋湿。 高湛扶着一名宦官的手臂,慢慢的走下了楼梯,可是,刚出棋阁,高湛猛地吐了一口血,“陛下!”身旁的宦官立刻急了,高湛摇了摇手,让他不要担心,只是让他扶着自己去乾寿堂的寝宫。 与此同时,棋阁内高纬一下子将玉质棋盘和上面的马棋、骰子都掀翻在地,闭上了眼,静静地不发一言。 第67章 《》 天统四年九月二十二夜,太上皇帝梦魇,梦中神武帝怒斥其不孝,文襄、文宣、孝昭三帝斥其不悌,数典忘祖,竟不于晋阳祭祀先祖,太上皇帝惊醒后,思及已有一年余未去晋阳,愈加悔惧不已。 天统四年九月二十四日,太上皇帝因身体羸弱,不堪车马之苦,故由其子文睿帝率领百官前往别都晋阳,左皇后斛律氏因怀胎已久,不宜远行,右皇后陈氏留于邺宫照顾左后。太贵妃张氏因怀胎留于邺宫与太上皇后胡氏共同照顾太上皇帝。 天统四年九月二十四日邺都城外 城外皆是庞大精致的车驾,最为华丽大气的皇帝玉辂停在正中央,有数名禁军在玉辂四周护卫。车驾中不断穿梭者放置物件的人,甚是热闹。 站在车队的偏右侧,身着雪色精绣着九尊团龙纹高领宽袖裘质常服的高纬,抓着披着雪熊皮斗篷,小腹微微隆起的斛律雨与披着同样斗篷的陈涴的小手,皱眉担忧地说道:“不是说了,你和涴儿不用来送我了吗,这都快孟冬了,你们身子都弱,要是在被冻到了,那就不好了。” 陈涴笑了笑,说道:“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们,要是我们不来送你,只怕你会更加担心。”高纬垂目不语。“而且。。。”陈涴看向斛律雨的小腹,柔声说道:“你与姐姐未出生的孩子也希望可以送送自己即将远行的父皇。” 高纬闻言,眼神温柔地看向浅笑的斛律雨,放开了二女的手,转而将一只手轻轻地放到了柔软的小腹上,默默感受着里面脆弱的小生命,高纬的唇微微地勾起,只为那奇妙的血脉相通之感。 “天气太冷了,快回去吧。”高纬放下了手。“好吧。”二女刚转身,便听高纬突然说道:“阿雨,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话要和涴儿说。”斛律雨转头看向她,虽不解,但是还是点了点头,离开了。 高纬拉着陈涴,跑到一偏僻之处,陈涴抚着胸口,匀了匀呼吸,问道:“阿纬,你作甚要拉着我跑到此地啊?” 高纬抿了抿唇,从外镶绸缎的紫貂皮腰带中掏出玉白色的一物,交到了陈涴手中。 陈涴看着手上的精雕细琢由上好羊脂白玉所制成的玉龙令牌,不解道:“阿纬,你为什么要把玉龙令交给我,这可是用来调遣‘龙隐’的!” “我已经命大部分‘龙隐’都留于邺都保护你们和母后,我身边留下两名‘龙隐’即可,这玉龙令也是为了方便你们调遣身边的‘龙隐’。”“对了,还有这个。。。” 高纬从右侧的袖袋中,拿出了一物,陈涴仔细一看:竟是头部雕成螭虎纽,中部雕饰龙纹的青绿色玉玺,陈涴眯眼看着高纬,“你拿着,回宫后将这好好收着。”高纬说道。 “玉玺乃帝王专属之物,你以前不是就算是出宫都要放在身边的嘛,这次你不过是去一次晋阳,不仅把玉龙令交给了我,连这玉玺都要让我收着,你这次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陈涴眼中透着担忧。 高纬叹了一口气,终于说道:“我这两日总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昨日我去祈明殿请殿中道长算了一卦,那道长说,此去晋阳与从前去晋阳相比,恐怕不会那么轻松简单了,这次是我命中一大劫,身边的亲人也会受到影响。为了以防万一,我才命‘龙隐’保护你们,玉玺则是作为你们的一层重要的保障,让你们可以自保。” 陈涴紧张地抓着高纬的衣袖,担忧地说道:“阿纬,你不要去晋阳了,好不好,躲过此劫之后,我们再一起去晋阳祭祀先祖,我真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高纬朝她宽慰一笑:“涴儿,你别太担心了,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所以才做了这些事,不过这占卜算卦也是会出错的,我的预感也不一定都准,说不定到了最后,只是我杞人忧天呢。” 高纬拽了拽衣袖,却发现陈涴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袖,高纬倾身,将陈涴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涴儿,我答应你,这辈子我不会早早离开你们,不会让你们孤独老死于在那幽冷深宫之中,真的!”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早早离开我们,君无戏言!”陈涴闭上了眼,幽幽地说道。高纬郑重地点了点头。 高纬目送陈涴慢慢离开,脸上却是苦涩的笑容,心中净是酸涩:只希望上天能给我这样的机会!高纬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站在城楼上的高湛、胡曦岚以及张丽华三人。 高纬面无表情地看着高湛因为受风而不断地咳嗽,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或许是感受到了高纬的目光,胡曦岚突然低头看向高纬,脸上是淡淡的浅笑,眸子中满是温柔以及不易察觉却是从心头深处涌出的情意。高纬裂开了嘴,将手放到了心口处,无声地传达自己的心意。 目光不经意地扫到张丽华的脸上,看着面无异色的张丽华,高纬垂下了眼睑,心头叹了一口气。半握着拳,慢慢走向皇帝玉辂。 半刻时辰后,浩浩荡荡的车队朝着晋阳方向出发,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夜邺都东城中书侍郎府 和士开坐在大堂坐榻之上(两日前,和士开称病不上朝,所以没有去晋阳,高廓因为舍不得彭太妃,特地去求高湛,被允许留于邺都陪母),看着坐于小胡床上仍然带着只露出下半张脸的银质狴犴面具的仞,面容轻松地说道:“现今小皇帝已经离开邺都了,接下来便是要抓走小皇帝了,你可否已经做好安排了?” 仞品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你放心,只要你能保证让高廓成为高湛身边最为得宠皇子,到时候自会有人抓走高纬,随后你再乘机控制禁军和邺宫,我们的大事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和士开挑了挑眉,突然问道:“仞,我最近越来越好奇,你究竟是安排了什么人去抓小皇帝,既然我们已经合作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是谁?” 仞不紧不慢地敲着身侧高脚案几,说道:“说起来,我安排去抓小皇帝的人和你的义女毛颜盈可是血脉至亲啊!”“嗯?”和士开拧起了眉,他对自己那个义女确实了解不深。 仞嗤笑了一声,说道:“看来和大人是不知道你那义女,原姓宇文,真名唤作宇文静雪!”“什么?!宇文一族不是基本已经灭族了吗,宫廷之中的四位宇文王室公主这几年间也已经都接连病死了,这民间怎么还会有余孽?!”和士开瞪大了双目,显然不敢相信。 “你不想相信也得相信,宇文周国亡国后,我可是帮过逃于民间的宇文一族不少忙,可以说是关系匪浅,再说她们对高氏皇帝有亡国破家之仇,又大都武功高强,让他们去抓小皇帝最是合适不过了,他们肯定会好好伺候小皇帝的!”仞的笑容中全是彻骨的寒意。 “你究竟是谁,先是陈元康,如今又是宇文一族,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吃惊,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和士开眯眼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和大人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利益,我的仇人只是高氏一族!”仞冷言道。 “呵呵,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这次我可是把和氏满族的性命都交给了你哩,望你不欺我!” 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想到:仞此人,实力强大,做事很辣,心坚血冷,现在他和我同心,日后谁知道会如何,我登基后,我一定要铲除他,不能让他威胁到我!“和大人,只管放心,事成之后,你便可以安稳地做你的开国之君了。”仞笑道。 “你也尽管放心,事成之后,我定会立即将高氏一族交给你,任你处置,作为你助我登基的谢礼!”和士开仰头说道。“希望和大人在事成之后,真的可以遵守你如今的承诺!”仞微眯起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和士开闻言,面容僵了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了,笑道:“自然,我可是未来的开国之君,君无戏言嘛!”仞盯着和士开一会儿,大笑了起来,和士开觉得自己身上的中衣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却还是敷衍地和仞一起笑了起来。 和府中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的笑声,让人觉得和府内外的温度平白地降低了许多。 第68章 《》 天统四年十月十日 别都晋阳大明宫宣政殿侧殿(宣政殿:高纬理朝政,批奏疏,拟诏书之处,地位与邺宫龙乾宫相等。) 高纬刚从含章殿(大明宫中的朝议之殿,地位与邺宫含光殿相等)下朝,就领着高绰高俨马不停蹄地进了宣政殿,去审阅新编的金绳玉牒。 高氏隆重繁琐的祭祖仪式整整进行了四日,五日前才完全结束。但是高纬等人却发现皇室玉牒是十年前所编的,早已老旧,许多宗室的资料也不完整。 祭祖仪式结束后,高纬立刻命宗正寺(大齐九寺之一,掌宗室事务,管皇室谱牒,守皇族陵庙)与几位年长的宗室皇亲重新编写皇室玉牒,并下令以后高氏玉牒十年一修。 新的皇室玉牒一编写完,就立刻被送进了宫,呈给高纬审阅,也好尽快找出其中的漏洞,再进行修改,最后将玉牒存放于宗正寺宝库中。 从早晨到黄昏,三人在宣政殿中审阅了一天的玉牒,膳食也是被送入殿中。高绰高俨自然也被高纬留在了大明宫里共同食用膳食。 盘腿而坐的高俨放下手中的一册玉牒,扶着身侧的檀木凭几(席地而坐时可倚靠的家具)站了起来,捶了捶腰,抱怨道:“这玉牒可真长,这些宗室皇亲可真能生育,短短十几年,宗室人员就已经这么多了。” 唇上留着一抹浅髭的高绰笑道:“虽然宗室中多子多女的很多,但是无子,过继他人之子的也是不少。”“无子的宗室有多少?”靠着玉质凭几的高纬突然问道。 “呃。。。我查查。”高绰翻查着身边的玉牒,高俨见状,也开始翻找自己身边的玉牒。 “嘿,终于找到了!”高俨晃着手中硬纸玉牒,展开一看,惊道:“宗室中无子,过继养子者的竟然高达二十八位,以十五叔汉阳王高洽,广宁王高孝珩为首。” 看完,高俨便将玉牒交给了高纬。 高纬草草翻了翻,垂下了眼睑,淡淡地说道:“十五叔先天体弱,天保五年过世时,也不过十二岁,广宁王自幼体弱多病,一岁四病,无子也实属正常,只是这些无子宗室中有不少也是身体康健的,年岁也是不小,怎么也要过继养子袭爵?” “我听百姓们传言:高齐先帝皆不足四十而崩,宗室中无子者良多,其原因为高齐神武帝时,杀孽浓重,后世诸帝又不超度冤魂,故而索取高氏子孙寿命抵消杀孽。”高俨突然说道。 “仁威,此等市井之言怎可信之,又岂可传入宫廷中,玷污圣听!”高绰喝道。“二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高俨争辩道。“这谣言明显就是在抹黑我高齐帝王和宗室,、你何时糊涂成这样子了!”“但是确实合情合理啊!”兄弟俩争执不下。 “够了!你们为区区市井之言就如此争执,成何体统!”高纬高声阻止了两兄弟的争辩。 “历朝历代,这类的谣言多不甚数,何须在意,倒是让自己心中不痛快,听过即忘就行了,争论大可不必。”待二人安静了,高纬平静地说。“臣弟谨记陛下之言。”二人朝高纬作揖道。 “这玉牒也审阅完了,朕看也没什么问题了,来人。”高纬指着满地的玉牒,对走入侧殿的五名宦官说道:“你们把这些玉牒都收拾了,然后送到宗正寺去。”“是。”宦官们很快便收拾好,退了出去。 宦官们前脚刚离开,后脚给事黄门侍郎冷轩就将基本上批阅好的奏疏送来了,高纬略略翻了几本,便说道:“好了,其他的朕就不看了,杨相高相他们做事,朕放心,对了,今日可有重要的国事奏疏?”“启禀陛下,今日并没有重要奏疏。”冷轩平静地说道。“嗯。” 齐朝疆域辽阔,郡县广多,每日的奏疏自然也是不少,高纬仅仅一人,登基之初,奏疏尚可每本均阅,但是高纬登基三年后,就很快感到了力不从心。(前世高纬对于奏疏都只是草草地一阅,批阅皆交给了亲信,自然未受过每日万疏之苦。) 高纬和斛律雨、陈涴一商量,想出一个办法:普通、无关紧要的奏疏交由杨愔、高隆政等人批阅,之后高纬再检查一遍即可。重要军情国事奏疏还是由高纬亲自批阅,至于奏疏的分类,就交由赵书庸处理,可是赵书庸毕竟是内侍,心里顾忌再加上学识有限,有时还是会把奏疏搞混,高纬等人为此也感到头疼。 不过不经意间高纬发现自己的近臣冷轩对于有些奏疏上所禀奏的事件,有独特的见解,而且能快速精准地分类奏疏,此后,高纬便命冷轩分类奏疏,将奏疏送于杨愔等人的同时,一起和他们讨论事件的解决方法,集思广益。 “冷爱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高纬看了看天际,问道。“陛下,已经快酉时二刻了,照常理,晋阳的夜市快要开始了。”冷轩想了想,说道。高纬闻此,挑了挑眉。 “早就听说晋阳夜市的繁华程度比之邺都的有过而无不及,邺都夜市的繁华朕已见过多次,所以朕对晋阳夜市早已好奇,正好今日有时间,两位皇弟与冷爱卿可有空闲与朕去观赏一下晋阳夜市。”高纬笑道。 冷轩瞪大了双目,他一直以为高纬只出过一次宫,就是自己和她相遇的那次,但是听了刚才那话,很明显高纬出宫了次数不少,和冷轩想象中的久居深宫完全不同。 高绰和他关心的完全不同:“皇兄,就算我们要出宫微服,我们也得要百姓便服才是啊,回府换衣太麻烦了吧!”高俨闻言点了点头。 高纬微微一笑,拍了拍手,赵书庸就拿着一身便服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两名各拿了一身便服的宦官,高纬指了指那两名宦官手上的便服,说道;“你们两去比比看,大小可差不多?” 二人拿起便服比了比,高俨惊讶地问道:“皇兄,你怎么会有和这些便服的?”“你们经常和朕出宫,为了以防万一,朕便命人为你们缝制了便服,今天果然用上了。”“原来如此。” 高纬看见尴尬地站在一旁的冷轩,想了想,喊了一声:“刘桃枝!” 身穿厚重明光甲,手握木制刀柄的刘桃枝脚步重重地走进了侧殿(宫廷制度:武官入宫与皇帝身边的禁军都督皆只能佩戴木剑。),朝高纬行了礼:“奴才刘桃枝参见陛下。”“平身,刘桃枝你与冷爱卿去对对身形。”高纬说出了一句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刘桃枝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站到了冷轩身旁,高纬眯眼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刘桃枝你去换一身百姓便服,等会儿随朕一起出宫,顺便再拿一身便服给冷爱卿。”“是。”“臣多谢陛下。”冷轩感激地说道。 半个时辰后晋阳市坊 人群中出现了四位风神具秀的男子,其中一人明显比其他三人年长,却跟在那三位男子的身后,神情恭敬。年少的三名男子相貌相似,应是血脉相近的三兄弟,四人身后一位面容威严的大汉领着两列护卫。这四人便是换了便服的高纬高绰高俨三兄弟以及冷轩,大汉便是刘桃枝。(因为只有三成的禁军随着高纬入了晋阳,剩下七成禁军留于邺宫,由禁军都督娥永乐统率。) 高俨听着身侧走过的百姓的小声议论声,偷笑道:“大哥,你天生五官阴柔,像一女子,如今留髭都比二哥晚,这些百姓看着你们两,都说二哥为兄长,大哥为易装女子,要不是我了解你们,恐怕也会如此想啊。” 发系纶巾,外着半臂的高纬用食指摸了摸自己只有些绒毛的唇上之处,嘴唇有些不自然地抿起。“三少爷,每个男子体质不同,生髭须自然也是有早有晚,而且男生女相者,古来有之,南陈的韩子高不也是如此。”冷轩开口,替高纬解除了尴尬。 高纬欣慰地朝冷轩点了点头,高俨憨笑着摸了摸头:“原来如此,我还当大哥是身体差,所以留髭晚那。” 高纬白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高纬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摊位,对冷轩说道:“子轾(冷轩表字),你为什么不去摊位上看看有没有你心仪之物。”“子轾向来不为自己购买一物。”冷轩摇了摇头。 “你不是有一个妹妹,名唤冷婷嘛,你可以为她挑选礼物啊”高绰说道。冷轩的眸子中溢出了光彩,走到了一出售首饰的摊位上,细细地开始挑选。 高纬的身旁是一个出售口脂的摊位,卖者为一已近天命之年的绿衣老妪。拿起一只蚌形青瓷女子口脂盒,打开瓷盒,玉白色的凝膏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高纬问道:“老人家,这口脂是由何物所制?”“公子手中的口脂是由晒干的茉莉花所制,既不会太淡也不会太腻。”“老人家,这价值几何?”高纬又拿起一盒茉莉香口脂,问道。 “十文一盒,公子,可是要将此物送与心上人?”老妪接过刘桃枝递上的二十枚常平五铢铜钱,慈祥地笑道。高纬双颊变得有些晕红:“我要送给我的妻子。” “那公子与你夫人一定十分恩爱吧,连外出之时都不忘给夫人带礼物。”“我只是想好好对待我的妻子,仅此而已。”“少年夫妻,最是恩爱,老妇衷心祝愿公子与夫人恩爱至白头,不离不弃。”老妪将两盒口脂包好,交给了高纬。“谢谢老人家之言。”高纬谢道。 待到冷轩高绰买完礼物后,高纬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 众人走后不久,那摊位前走来一朱衣老妪,臂上提着一竹篮,篮中是各色各样的口脂盒。朱衣老妪将竹篮放到了高脚案几上,绿衣老妪和她一起将篮中的口脂盒有序地摆放在案几上。 口脂盒摆放好后,朱衣老妪从身后的案几上,倒了一杯茶茗,交给绿衣老妪,并对她说道:“嫣儿,你也忙了一日了,肯定累了,你休息一下,摊位就先让我来管吧。” 李嫣喝了一口茶,暖意从口中流淌到了心中,摇了摇头,对元玉说道:“玉,我不累,你已辛劳了一日,定比我更累,你先回去休息吧,再过几个时辰,我便也回去了。” 元玉拉起李嫣的手,说道:“我不想走,我只想看着你,静静地看着你,想一想我们走过的时光,仅此,我就很开心了。” “你还是那个傻子。”李嫣浅笑道。“我是傻子,我却只当你一人的傻子,心甘情愿地当陪你走完这一生的那个傻子。”元玉握住李嫣的双手,眼中全是深情。 坐于小胡床的两人,紧握的双手,嘴角的笑意,全是经年累月才能获得的淡如白水,却发自内心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轰轰烈烈的爱恋却不如淡如静水的幸福珍贵 第69章 《》(抓虫) 高纬等人已走远,自然没有看到这意外的一幕,以至于日后再见到李嫣与元玉时,高纬还惊讶了一番。 口脂盒已经分别放到了两只袖袋中,但高纬还是低头慢慢地走着,琢磨着要给胡曦岚什么样的礼物。 但是,很快,便被前方的锣鼓声打扰了,抬头一看,才发现前方的越来越庞大的人海,“前面是怎么了,人怎么那么多?”高俨替他的两位皇兄说出了疑问。 冷轩掐指算了算日期,淡笑道:“三位少爷,今日可是晋阳一年一度的‘狮戏节’,每年一到这一日晋阳的夜市中的百姓就比平日里多了近两倍,乐声滔天,昼夜不息,满城的烛火灯油也将黑夜照亮如白日。” “狮戏节!”高绰高俨的眼中溢出光彩,饶是高纬,面上虽还是波澜不惊,但心中却是满满的期待。 “狮戏”又称“假面戏”,起源于魏晋之时的西域,西晋之时“狮戏”传入中原。前魏初期开始流行于宫廷,中期至晚期流入民间,并在民间流行。 前魏后期,六镇起义爆发后,前魏帝王快速换替,宫廷政变不断,宫廷中的“狮戏节”自然也荒废了,以至于高纬前世都未曾见过“狮戏”。 民间的“狮戏”也因为连年战乱,停息了很久。高齐建立后,邺都晋阳作为两都渐渐安定了,两地的“狮戏”也复兴了,慢慢昌盛起来。天下一统之后,两都中的“狮戏”融合了南北“狮戏”的特点。 同时齐朝各地的“狮戏”也开始复兴了,但是,终还是比不上两都的“狮戏”。两都中,晋阳“狮戏”的规模又比邺城高不少,所以晋阳“狮戏”一直为世人憧憬向往。 一行人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外挤到了前方,正好可以看到整个“狮戏”队伍:人群中央一只金色狮子,由两人所舞,一人弯腰舞狮身,一人舞狮尾,因为舞狮者掩盖在金色狮身、下,下穿着赤色狮裤与金爪蹄靴,所以观看者难以判断舞狮者身形。 “狮子郎”面带獬豸(古之神兽,善判对错。)面具,左手抓绸缎球,右手握淡黄折扇,逗引金狮,金狮表演着腾翻、扑跌、跳跃、登高、朝拜等技巧,配以锣鼓之声,显示出“狮戏”的隆重热闹之气。 三兄弟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第一次才看到的“狮戏”,惊讶赞赏之情不言而喻。“铛!”一声锣声,金狮眨了眨眼,朝着观众点了点头,人群中立刻涌出震天的鼓掌声,三兄弟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鼓掌。 金狮跳到了观众面前,边走边表演,身后跟着一名少年,捧着一个中型无顶木盒,二狮经过之处,观众皆拿出少之几枚,多之百枚的常平五铢铜钱放于木盒内,少年朝众人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古时,银稀少,普通人家一年花销至多一至二两,就算是齐朝经济改革后,普通人家一年至多也才三至五两,中等人家一年十两至二十两,所以百姓交易所用货币以五铢钱为主,很少用金银。) 金狮行至高纬等人面前,高纬伸手摸了摸狮头,金狮乖巧地拱了拱高纬的手,高纬咧嘴笑了,给刘桃枝使了个眼色,刘桃枝从袖袋中的银袋拿出了一块三两重的小银锭交给了高纬。 高纬接过了银锭,丢到了离自己有些距离的木盒中,少年低头的一霎那,眼中划过一丝杀意。突然将木盒扔向护那八名护卫,盒中的众多五铢钱全部砸到了护卫们的身上,护卫们本能地伸手放在头上,避免五铢钱砸到脑袋上,同时木盒中射出了一阵浓浓的白雾,护卫们一时难以睁眼。 与此同时,少年从腰中抽出软剑,快速刺向高纬,刘桃枝立刻抽出腰刀,站于高纬面前保护她。冷轩急忙抽出袖中的短剑,两剑相触,碰撞纠缠起来。 余光看见两道银光正刺向自己,冷轩一惊,却还是用刀阻止了少年的软剑,两剑如吸住了一般,难以分开,冷轩与少年咬牙看着对方。 “铛!”冷轩微转过头,看到刘桃枝正站在自己身后,冷眉握刀对着他面前的那两名已经握着弯刀的舞狮者,冷轩给了刘桃枝一个感激的眼神。 此时百姓们已经被突然出现的刀剑吓得东奔西逃,不断有因为自己被撞倒而发出的叫声与咒骂之声。 五人继续混战,“嘶!”刘桃枝的左臂与腰间被刺伤,捂着腰部,与按着左肩的冷轩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明白:今日就算是胜了,怕是也会两败俱伤了。 这时,护卫们已经抽出了腰刀,此时,空中飞出十二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或使刀或使剑立刻与护卫们打斗起来,难分难解。 少年与舞狮者猛然向冷刘二人出击,使出的皆是狠招,大有不杀二人不甘心之势。 冷刘二人虽武功高强,却被舞狮者时不时使出的邪招弄得措手不及。很快,冷轩的左腿和右臂都受伤了,而刘桃枝身上的伤痕更是多,连所穿的蓝色劲装也被鲜血染成了赤色,两名舞狮者的身上也都受了不轻的伤,少年的身上却出奇的无任何伤痕。 高纬见自己的一方越来越不利,赶紧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竹哨,吹出一声清脆的哨声,两名蒙面使剑的“龙隐”立刻出现了,与刘桃枝一起和少年三人打斗起来。 渐渐地,少年三人很快便不敌了,“啊!”一名舞狮者被“龙隐”诛杀,另一名舞狮者也被刺中了腹部,血流不止,高纬见状,眉终于舒展了。却不料,原来与护卫们打斗的四名使刀的黑衣者闯进了少年与“龙隐”的打斗中。 很明显,这四人的武功远远高于那两名舞狮者,竟能与“龙隐”打得不分胜负,刘桃枝正和少年打斗,余光却看到那名未死的舞狮者正握刀冲向高纬三兄弟,他想去保护高纬他们,但是少年却不放过他,刘桃枝急得额头冒汗。 高纬咬了咬牙,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将高绰高俨向后一推,用匕首挡住了弯刀,“铛!”“大哥小心!”高纬使劲推开弯刀,大喊一声,将匕首刺向舞狮者的心脏。 舞狮者瞪大了双目,使尽全力将弯刀挥向高纬,“大哥!”高绰高俨喊道。高纬心中一惊,快速将头一低,但头上的蓝绸纶巾还是被斩断了,一头光滑的栗发散于肩背之上。 高纬抽出匕首,跳到后方,避免被涌出的血水溅到,舞狮者看着高纬阴柔的面容,摔到了地上,最终死不瞑目。 高纬刚松了一口气,身侧却出现一道银光,高纬微微转头,一名面上髭须茂盛的大汉正握剑挥向自己,高纬本能地用匕首抵挡。 在兵器相触的一刻,高纬就立刻感觉有大力涌向自己,虎口被震得生疼,高纬手上吃痛,握着匕首的力也小了,大汉立刻用剑挑开匕首,匕首了远处的地中。 大汉正想继续攻击高纬,突然,一名“龙隐”闯了进来,乘着大汉还没反应过来,剑贴着大汉的虎口划了过去,大汉条件反射地松了剑,“龙隐”乘机挑开了银剑,大汉见状,立刻化手为爪,凶狠地与“龙隐”打斗。 没曾想,大汉的“狼爪功”远远高于剑术,竟将“龙隐”抓伤了三次,此时,原本与那名“龙隐”的打斗又与那“龙隐”打了起来,两名“龙隐”与冷刘二人皆难术。 大汉见无人纠缠了,立刻面目狰狞地跑向高纬,高绰高俨见状也着急了。 忽然两人看到一个摊位上有许多竹器,应该是个专卖竹器的摊位,两人立刻跑到摊位前,不断地将轻质的竹器扔向大汉,大汉一开始只是一味地躲闪。 最后,大抵是怒了,两只“狼爪”抓住了两根实心竹棍,将其回扔给高绰高俨,乘着两人闪躲之际,将两人踢向在地,一时都爬不起来。 大汉冲向高纬,高纬害怕地咽了咽唾沫,不知所措地将手中竹哨扔向大汉,“狼爪”挥向竹哨,竹哨立刻粉身碎骨。 高纬转身欲逃,却被大汉抓住了散开的长发,高纬疼得后仰起了头,大汉挥掌打中了高纬的后颈,打昏了她,扛于肩上。大汉眼尖地看到正从远处赶来的身着细鳞甲的晋阳卫,回头喊道:“撤!” 其他的黑衣者立刻得令撤退,少年忽然发力打退了刘桃枝,从腰中掏出一颗小丸,扔于地上,瞬间冒出滚滚呛人的白雾。 “咳咳咳。。。”高俨用手扇开身边的白雾,再往四下一看时,那群黑衣者早已不见,高纬自然也不见了,地上只残留着四名护卫的尸体,原先被杀死的黑衣者的尸首已经被人带走了。 高俨气急败坏地对那两名“龙隐”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去找啊,陛下还在他们手里那!”“是。”“龙隐”立刻消失了。 “大胆贼子,竟敢于晋阳城内大肆杀人,扰乱“狮戏节”,是不想活了吗?!”高俨回头一看,认出了厉声警告的人是新任的晋阳校尉景安。 高俨大声叫道:“本王是不想活了,怎么着,景安你要把我们都押回去处斩吗?!”高俨将腰际的一块玉牌抽下,扔给了景安。 景安仔细一看,玉牌上篆刻着“东平俨”三个大字,景明立刻吓呆了,呆愣愣地看向高绰。 果然,高绰说道:“本王是南阳王绰。”“臣万死,请两位殿下恕罪”景安立刻跪下了,他身后的晋阳卫也赶紧跟着跪下了。 “一帮无用之才,方才你们怎么不来,现在才赶来,你们可知。。。”“仁威,不要说了!”高绰及时阻止了高俨下来的话,皇帝被抓之事怎么可以对这些人说。 高俨冷静了下来,终于看到了受伤的冷轩刘桃枝和余下的四名护卫,对景安说道:“你赶快使人送冷大人和刘都督与这四名禁军回府养伤,耽误不得了。”“是是。” 等到冷刘等人被送走后,高俨向高绰轻声问道:“二哥,现在该怎么办?”高绰想了想,轻声说道:“赶紧回宫,宣杨相他们入宫,商量对策,并且命禁军悄悄寻找那些黑衣者,不能打草惊蛇,不然大哥就危险了。” 高俨点了点头,对景安高声问道:“你可带了马匹,本王与南阳王要尽快回宫。”“臣臣带马了,快快把马牵来。” 一名身材中等的晋阳卫从不远处的马厩中牵来了两匹毛发光滑,四蹄矫健有力的突厥马。高俨熟练地跳上其中一匹棕色的突厥马,夺过马鞭,头也不回地骑马奔向大明宫。 高绰骑在赤马上,手握着马鞭,对景安说了一句:“没事了,你们回去吧。”后,就奔向了大明宫。景安看着愈来愈远的赤马,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扬手说道:“收队!” 大明宫宣政殿大殿 杨愔等人一来,并没有见到高纬,却只见到身穿便服,脸色凝重的南阳东平二王。杨愔疑惑道:“两位殿下,陛下在何处?”高绰抬起头,低声说道:“杨相,陛下被抓了。” “什么!”杨愔惊呼道。“两位殿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高隆政尽力压下震惊,问道。高绰详详细细地将整件事对杨愔等人说了。 “听南阳王一说,此事必是预谋已久的,并且对方肯定还识得陛下与两位殿下的相貌,所以才只抓了陛下,只是他们怎么知道今日陛下会出宫的?”杨愔皱眉分析道。 “此事必是老四和那西域胡奴做的,他们肯定会命人蛰伏于晋阳城内多日了,所以我们今日出宫,他们才能立刻抓了皇兄,他们竟还不死心,真是歹毒!”高俨狠拍了一下御案,咬牙切齿。 “殿下,此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传入了太上皇的耳中,必会以为殿下蓄意诋毁庶弟,对殿下可没什么益处啊。”看尽了高家骨肉相残的数朝老臣高隆之低声劝道。 高俨闻言抿紧了嘴,不发一言。“既然南阳王殿下已经命禁军去暗查陛下下落了,我们就先等等禁军消息吧,若是真查不出来,我们再作商议。”杨愔沉吟道。 众人不语,算是默认了。偌大的大殿中,除了微不可查的呼 第70章 《》 天统四年十月十日,文睿帝晚间受凉,当晚发热,太医全力医治,但文睿帝体温却依然不能下降。 文睿帝只得罢朝,敕命武宁王、宰相杨愔,昌平王、宰相高隆之和广安王、司徒高隆政以及宜阳王、并州尚书令赵彦深等人共理朝政。 (赵彦深,孝昭帝皇建年间宰相,孝昭帝之后,因能力出众被任命为并州尚书令。)(并州尚书省又称晋阳尚书省,晋阳重要的中央机构,为尚书令者皆为高氏心腹。) 高纬慢慢睁开了眼,所看到的景象也从模糊变成了清晰,简朴而陌生的房间让她瞪大了眼睛。 高纬艰难地微撑起了双臂,想要起身,却被颈后突然出现的阵阵酸疼止住了动作,复又摔回了床榻。摔回床榻的同时,高纬敏锐地听到了轻微的铁器碰撞之声。 轻轻抬起双手,手臂上立刻感受到了沉重之感。再一看,竟是一双黑黝黝的铁链,紧紧地锁住了自己的双手。高纬不自然地抬了抬自己的双腿,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双腿没有被脚镣缚住。 “吱!”杨木房门被轻启,高纬转过头,见到一名低着头、身着茜色貂皮窄袖襦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微眯起眼,高纬总觉得这少女很熟悉,但是又因为看不到她的面容,所以高纬一下子又想不起她是谁。 许是感受到了高纬的目光,少女抬起了头。面若桃花,眉似薄柳,眼如弯月,好一个美佳人。 美貌少女此时却抱着双臂,勾起嘴角轻蔑地看着呆滞的高纬,心中冷笑:这高家皇帝果然是名过其实,空有一副好皮囊。但她却哪里知道高纬呆滞的原因。 高纬回过神,垂下眼睑,心中叹道:终还是相见了,命中注定的,永远都逃不过。口中轻声念道:“宁雪。” 少女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变恢复如常了。朝高纬问道:“高家皇帝你在说什么,什么宁雪?” 高纬恍然之际,并没有注意到少女对自己的称呼。微抬起双目,看了少女一眼,低声问道:“你的名字不是宁雪吗?” 少女嗤笑了一声,轻蔑地说道:“你我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名字,真是可笑!”高纬惊讶地看着少女,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她居然不是宁雪,居然不是。” “涟雪,那高家皇帝可醒了?”杨门房门外又走进一人,高纬仔细一看:原是那名使软剑的少年。少年见到已醒的高纬,挑眉笑道:“这么快就醒了,看来体质不错嘛。” “你们是谁,何故抓我,快放了我!”高纬厉声道。少年靠在房中大柱上,轻佻地说道:“这可不行,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你这个皇帝,要是轻易放了你,努力不都白费了嘛。” 高纬微眯起眼,说道:“什么皇帝,当今皇帝深居于大明宫中,怎么可能是我!”少年轻笑一声,从袖袋中拿出一张帛画,在高纬面前展开。 高纬仔细一看,帛画上画得正是头戴乌纱长冠,身着精绣团龙纹藏青常服的自己,绘画之人显然画技高超,连微不可查的嘴部动作都画得格外逼真。 少年低身,凑到高纬身旁说道:“怎么样,陛下,这下无话可说了吧。” 少年看到了高纬眼中的了然之色,又说道:“想必你也猜到了我们是什么人了吧,没错,我们是宇文周室的遗族,不妨告诉你,我是周世宗明帝的第三子宇文寔,而她是明帝的幼女宇文涟雪,至于那已逝的毛颜盈则是明帝的长女宇文静雪。” 高纬惊诧道:“北周楚王宇文寔(明帝二弟无嗣,将三子宇文寔过继嗣其位。)和襄阳公主(宇文静雪的封号)明明在河清二年北周灭国前夕就自缢了,怎么会这样。。。还有明帝何曾有第二个女儿?” 宇文寔冷笑一声:“六年前,死于长安宫中的不过是两名与我二人容貌类似的侍卫和侍女,至于涟雪,你了解再多也无益。”高纬又看了看眼神冰冷的宇文涟雪,心中叹息一声。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抓我的,你们想干什么?”高纬突然语气淡然地问道。高纬的转变倒让宇文寔惊讶了,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 倒是宇文涟雪回答道:“是和士开与你的四弟高廓让我们抓走你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改新君,立新朝。”“果然是他们,我果然没猜错,最是无情帝王家,呵呵,高廓他们想怎么做,事成之后,你们宇文一族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宇文寔回过神,回答道:“他们想怎么做,陛下你日后就知道,他们允诺我们,事成之后,归还我们周室旧地,助我宇文周复国,重新称帝,并且答应高齐百年间不发兵攻打宇文周国。” 高纬垂目,按下心中怒气,面上平静的问道:“难道你们就不怕他们先诺后否吗?”宇文寔自信地说道:“我们手上有他们亲写的诺书,上面还有高廓和和士开两人的私印,他们日后若是食言,我们就将此公布于世,来个玉石俱焚!” 高纬深呼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宇文寔见状说道:“说了这么多,陛下一定累了,我们也累了,陛下好好休息吧,反正两日之后,我们就要带你出晋阳城了。” 宇文寔冲宇文涟雪扭了扭脑袋,宇文涟雪点了点头,和宇文寔一同走了出去。出门的一霎那,宇文涟雪眼神复杂地看了高纬一眼。 感觉到他们走后,高纬紧握起拳,睁开双目,眼中全是恨意,心中咬牙道:高仁弘你这个狗才,你这是在毁我齐朝江山,坏我高家基业啊!高齐历经了六代帝王才诛灭了宇文周(神武帝高欢,文襄帝高澄,文宣帝高洋,闵悼帝高殷,孝昭帝高演,太上皇高湛),你居然为了帝位,这么轻易地就答应把周室旧地送还给他们,日后朕若是回朝归京,朕必将你和那西域胡奴碎尸万段!” 天统四年十月十三日晋阳宣安门(晋阳四门中的正门) 晋阳校尉景安接到杨愔密令,立刻加强了晋阳四门的出入盘查:从昨日开始,每门除了原来的六名城门守卫和三十名防止城门口百姓动乱的晋阳卫外,又各添了五十名晋阳卫。宣安门更是由他亲自镇守,不轻易放过出入晋阳的任何一个人。 一辆古朴的马车慢慢驶到了城门口,马车前坐着一位长髯大汉,马车的右侧跟着一位骑马少年,左侧则是一位短须男子,马车后又跟着六名骑马护卫,马鞍侧都挂着佩剑。 “下马,停车,受查!”一名晋阳卫喝道。“好。”大汉跳下马车,牵住了车前两匹矫健的河曲马,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城门旁,少年与男子和那六名护卫也都跳下了马,佩剑还是挂在马鞍上。 景安示意几名晋阳卫去盘查那几匹马并查一下马车的外部,细细盘查了一遍后,那几名晋阳卫朝景安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问题。 景安又仔细看了看手上的男子交给自己的包铁实木通行牌,确认无误后,还给了男子。 景安正欲放行,却看到了马车上的那层绸帘,微眯起眼,走到马车前,厉声说道:“马车里坐的是何人?把帘子掀开!” 大汉转头看了看马车,说道:“里面是我家患病的四少年,这次出城就是要去江南给四少爷寻医治病。”说完,大汉就掀开了绸帘。 绸帘一掀开,景安就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苦药味以及浓浓的暖热之感,再一看车内:车内正中央放着一个中型黄铜暖炉,暖炉中全是火红的木炭。 暖炉后面,一名上着绯色毛质窄袖短襦,下穿绛紫狐皮长裙的少女正低头坐着,同时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熬药的陶瓷小锅。 少女身侧是一名靠在厚实熊皮上,双眼微闭,身上披着薄毯的少年。少年头戴牛皮整圆小发箍,内穿玄青宽袖狐皮深衣,外着灰色皮质半臂,深色的衣着显得少年的脸色愈显苍白。 景安见此,问道:“这就是你们府里的四少爷,叫什么名字?”“他叫元综。”少年突然说道。“元综,始平郡公的嫡四子!”景安有些惊讶。 “我是始平公的次子元绎。”少年又说道,同时从腰间拿出银质腰牌,腰牌上篆刻着:“始平钦”三字。 景安见到那腰牌,就沉默了,心道:始平公元钦倒的确是有位体弱多病的四子,始平公这次也随帝入晋了,这一行人的身份应该是没问题。 而且这始平公是前朝宗室(前魏),地位不低,再加上他与彭城公元韶(元韶:高纬大姑父,永熙长公主驸马)为堂兄弟,关系亲密,得罪了他,被彭城公记恨了,对我可没有好处。 景安思考完,就笑道:“原来是始平公的两位少爷,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放行!” 元绎等人立刻上马,大汉也放下了绸帘,跳上了马车,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宣安门。景安又转头看了一眼元绎一行人,轻摇了摇头,继续监督出入盘查。 行驶了差不多有一个半时辰后,离晋阳已经有三四十里远了。元绎,也就是宇文寔才终于勒住了马,轻踢了几下马腹,身、下的突厥马听话地走到了男子身边。 宇文寔拿出腰牌,上下掂了掂,冷笑道:“还当晋阳的出入盘查是有多严呢,结果一拿出这腰牌,那校尉还不是乖乖地放行了,呵,十一叔,还是你有办法,弄到这块始平公府的腰牌。” 男子也就是宇文寔的十一叔——北周代王宇文达,沉吟道:“为官之人,不论是士族子弟,还是寒门子弟,都是会怕自己的仕途受损,那景安只是区区一名校尉,又岂敢轻易得罪元钦元韶两人,怎会置自己仕途于不顾。” “对了,十一叔,我们是这次是要去哪里啊?”宇文达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我们这次就去豫州嵩山吧,再过一个月就是十年一次的武林中的太室山大会了,我算了算,我们到达豫州时,大会就应该差不多开始了,大会结束后,我们直接去邺都,和士开他们的大事也该成功了。” 宇文寔点了点头,轻踢了几下马腹,让身、下的突厥马走到了并豫两州相通的官道上,喊道“走!去豫州嵩山!” 马车内,陶瓷小锅下的小火炉早已熄灭,宇文涟雪轻摇手上的圆扇,解开了身侧的元综,也就是高纬的穴道,高纬一被解穴,就将拿走了身上的薄毯,拿衣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呼了一口气。 “给。”高纬顺着拿着折扇的小玉手看去,宇文涟雪正淡然地看着自己,高纬道了一声谢,拿过了折扇。 “你的那些晋阳卫禁军还不是没有发现你这个皇帝,所以你还不是把希望放到他们身上了,若是你自救,说不准还能成功。”宇文涟雪掀起床上的绸布,欣赏着孟冬时节的初雪美景。 “我本来就没有把期望放到那些人身上,你们可以把我抓走,实力必然不低,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被那些晋阳卫发现,不过,我有预感,我一定不会命该流落民间,迟早有一日,我必会回宫!”说完,高纬便靠到熊皮上,开始闭目养神。 宇文涟雪深深地看了高纬一会儿,迟疑地说道:“你以前说过的那个宁雪。。。”“嗯?什么?”说实话,高纬真没听清宇文涟雪说的最后两个字。 宇文涟雪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你休息吧。”高纬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宇文涟雪也有些困了,轻轻打了个哈欠,顺手拿起高纬一侧的薄毯。 刚盖到身上,就闻到了淡淡的苏合香,闻着很舒服,她突然觉得自己最近的头痛之感也变得了轻许多,宇文涟雪转头看了一眼高纬,回头之时,嘴角不由浅浅地勾了起来,靠到了身后的软垫上,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宇文涟雪刚睡熟,高纬就睁开了眼,伸出手,将宇文涟雪右侧的青丝轻轻拿起,右耳后一个小小的类似于圆形粉色胎记清晰地出现在高纬眼前。高纬见此,眸子的颜色立刻变深了,放下那缕青丝,高纬轻叹了一口气。 马车外,宇文直(北周卫王)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里面的两孩子怎么没有声音了,都睡着了吗?”“六叔,在说什么?”宇文直抬头看去,宇文寔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的身旁。 摇了摇头,宇文直说道:“没什么,无聊罢了,干辩(宇文寔的鲜卑小字),这天怪冷的,要不,进马车里暖和暖和吧。”宇文寔笑道:“六叔,没事,我身体没那么弱,别为我担心了。” 宇文直想了想,从腰间解下酒囊,扔给宇文寔,说道:“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嗯,谢六叔。” 宇文寔喝了一大口酒后,扔还给了宇文直。感觉到身体暖和异常,宇文寔轻喊了一声,挥起马鞭,身、下的突厥马立刻快速奔跑了起来,很快便超越了前面骑马的宇文达。 “干辩,小心路上的薄冰。”宇文达喊道。“知道了,十一叔,我会小心的。”宇文寔向后挥了挥手上的马鞭。 “哒哒哒。。。”马蹄声不断回荡在官道上,还不时,夹杂着马蹄溅水和踏碎薄冰的声音,混合成一种奇异的乐声。 作者有话要说:南北朝时,胡汉混合,民风开放,男女同车是很正常的,前魏一族也是几代鲜汉混血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黑发。所以高纬的栗色发丝不是容易让人怀疑。 第71章 《》 天统四年十月十八日正午 别都晋阳大明宫宣政殿 鎏金精雕双龙紫檀殿门紧闭,高俨烦躁地在大殿中走来走去,嘴里不断说着:“这都七八日了,大哥居然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那些禁军、晋阳卫都是群无用之才!” “好了,仁威,别走来走去了,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高绰皱眉,叫住了高俨。高俨重重地坐到了小胡床上,撇头叹了一口气。 高绰不再看他,朝杨愔问道:“杨相,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杨愔吐出三字:“回邺都。”“回邺都?!”高绰高俨转头惊讶地看着杨愔。 “这些人能在禁军晋阳卫的严密的搜查下,不露出任何破绽,又与齐安王等人有不小的瓜葛,说明其实力必然不小。而且禁军已经暗查了好几日了,却还没消息。臣想,陛下很可能已经被带出晋阳了,他们肯定会通知齐安王他们,我们必须尽快回邺都,臣有种不好的预感,恐怕齐安王他们这次的目的与计划都足以震惊朝野。”杨愔摸着下颚处精心修剪过的乌墨短须,冷静地分析道。 高绰摩挲着右手拇指上温润的白玉扳指,静思了一番,说道:“马上去准备回邺事宜,要在高仁弘他们动手前,尽快回邺都,及时控制邺宫,保护好两位皇嫂。”高俨咬了咬唇,还是点了点头。 “杨相,你快去通知高相他们吧,争取今晚就可以启程回邺都。”高绰又说道。“好,臣现在就去,两位殿下也要选好。。。人选”。杨愔默默地把“假扮陛下”四字咽了回去。高绰高俨点了点头。 杨愔走后,高俨的目光流转在殿外众多小宦官稚嫩的脸庞上,挑起眼角,给站在御案旁的赵书庸使了个眼色。赵书庸点了点头,指了指五名瘦弱清秀的小宦官,喊道:“你们都进来!” 那几名小宦官乖顺地走了进来,高绰垂下眼睑,拿起身侧高几上的银质茶杯,低头品茗,装作没看见,完全不管高俨与赵书庸所做何事。 赵书庸在那五名小宦官身前缓缓地来回走着,仔细看了看他们,最后还是无奈地冲高俨摇了摇头。 高纬自幼锦衣玉食,故而身形高挑,身材匀称。宫中的小宦官几乎都是穷门子弟出身,要么身形矮小,要么身材瘦高,实在是很难找到高挑匀称的。 这五名小宦官已经是从方才的十几名小宦官中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了,但是赵书庸真的很难再从其中挑出身形最像高纬的一个。 高俨暗叹了一口气,眼睑抬起,目光停在了其中的一名清秀小宦官脸上,又细细瞧了瞧这小宦官的全身,翘起嘴角,点了点头说道:“好了,就他了!”“除了你,其他人都退下吧,还有把殿门关上。”赵书庸拍了拍那小宦官的肩膀,说道。 等那几名宦官退下后,高绰呼了一口气,放下茶杯,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对小宦官说道:“你随本王来。”“是是,殿下。”老实的小宦官怯怯地回答道。 进了宣政殿内殿,高绰冲赵书庸点了点头,赵书庸会意,走到一个中型檀木衣柜前,从中端出一身整齐折叠的暗绣升龙纹银灰色加厚缂丝常服。 赵书庸将常服交给了小宦官,小宦官看着手中极其尊贵的至尊之服,眼中充满了震惊。高绰吐出两字“穿上!”小宦官惊诧地抬头望向他。“快点穿上!”高俨低声喝道。 小宦官委屈地低下头,扁了扁嘴,直接在三人面前脱了身上竹青色的宦服,摘下头上的黑纱笼巾,换上了银灰色常服,赵书庸又为他固定好束发蟠龙嵌黄宝石紫金冠。 高俨抬头看了看,别说不看脸,倒还挺像回事的,只是。。。高俨的目光向上,看着小宦官那胆怯的样子,皱了皱眉,呵斥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唯唯诺诺的,看得本王真是不舒服!”小宦官委屈地咬了咬下唇。 “好了,仁威,别说了,你越说他越怕,你叫什么名字?”高绰问道。“奴才奴才杨清。”杨清怯声说道。“呵,人秀气,这名字也这么秀气,难怪性情如此。”高俨冷笑道。 高绰没管他,自顾说道:“杨清,本王不妨告诉你,陛下已经失踪了,重病只是假象,但是马上我们就要回邺都了,只有让你扮成陛下,待在玉辂之中,才能使众人不怀疑陛下真正的行踪。” 杨清呆愣了一下,随后吓得跪到了地上,不住地磕头道:“两位殿下,这可是诛九族大罪啊,奴才可就这一条贱命啊,请两位殿下放过奴才吧。” 高俨大步向前,粗暴地把杨清拽了起来,面色阴狠地说道:“杨清,你以为就你一人是有性命之忧的吗,本王告诉你,要是这次败了,本王、南阳王甚至是陛下以及我们的家人都会赐死,而且你现在已经穿上了这件帝王常服,如果本王现在大喊‘来人’,你觉得你还会安然无恙吗?!” 杨清惊恐地看着面前面容俊美的高俨,痛苦地抱起头。没错,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没有退路了。“奴才。。。一定听从两位殿下之令!”杨清终于还是说道。 高绰点了点头,趺坐于一块外镶青色绸锻的软垫之上,倚靠着紫檀凭几,用食指静静地抚摸着唇上的那抹软髭,不发一言。 高俨给赵书庸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大殿里盯着,并及时通报他们。赵书庸会意了,走出了内殿。 高俨转头看向微低着头,站得笔直的杨清,摸着光滑的下巴,微眯起眼,高俨心道:仔细一看,这杨清长得也蛮漂亮的嘛,皮肤倒也不错的,肤色也很白皙。。。 高俨的目光从杨清鲜红的唇,镶嵌着一块小小的喉结的脖子,纤细的腰肢,最后到窄小的臀部上,眼神变得迷离,咽了一口唾沫。高俨突然反应过来,心中惊道:我这是怎么了,他虽是阉人,但也不是女子啊,我怎么会对他有,该死! 高俨懊悔地转过头,不再去看杨清。与此同时,杨清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高俨火热的目光真是让他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他待在这宫廷中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比高俨还大一岁。自然清楚这些宗室贵族除了好女色外,蓄养娈童的也是不在少数,他真怕高俨这个少年亲王看上自己,到时若是他真要自己做他的娈童,自己又岂敢不答应,只能期望高俨方才只是一时兴起,过后就会忘记。 夜,宣政殿内殿 赵书庸走了进来,说道:“两位殿下,杨相高相已经在殿外等候了,玉辂也已经在御道上停着了。”高绰站起身,答道:“嗯,赵书庸赶快帮杨清换好御寒衣物,最重要是把脸挡着点。”“是。” 赵书庸立刻为杨清戴上了御寒的棕黄毛质抹额,又为他披上了白熊皮斗篷,戴上了帽子。高俨看了看,见到杨清躲避自己的目光,暗自冷笑了一声,说道:“好了,差不多了,只要遮住这张脸就成了,呵,走吧。” 天统四年十月十八日夜,文睿帝突然下诏连夜归邺,众多皇亲宗室只得急忙随帝回邺。 天统四年十月二十三日黄昏建州高都郡晋城外树林 “驾驾。。。”头戴蓝狐裘帽,身着白熊皮小猎装,脚蹬鹿皮靴子的高纬弯弓搭箭,“嗖”“嗖”两只羽箭同时射向一头小梅花鹿,“噗通!”箭入鹿身,梅花鹿立时倒了下来。 头戴黑狐裘帽的宇文寔朝身后的两名护卫说道:“去!”“是。”梅花鹿的尸体很快便被带到了高纬、宇文寔和宇文涟雪三人面前。 头戴银狐裘帽,身着白狐皮小猎装的宇文涟雪拔出梅花鹿心脏处的羽箭,一个沾着鹿血的“纬”字映入眼帘,宇文涟雪笑道:“三哥,这次可是你输了,可要认赌服输啊!” 宇文寔清秀的脸上有些泛红,干咳了一声:“我输就我输,我才不会耍赖。把酒囊拿来。”护卫立刻递上了一个牛皮酒囊,宇文寔拔开酒塞,直接对着嘴,灌了下去,因此有不少酒溅到了宝蓝色的猎装上。 宇文寔刚喝完一囊酒,脸颊就已经通红了。高纬坏笑道:“干辩,你喝完一囊,可还有五囊那,你要是不行,可以说出来,我们不会瞧不起你的。” “谁谁说我不行,不就五囊酒嘛,等会儿回了营地,我我就当着你们面喝!”宇文寔底气不足地说道。“三哥,这可是你说的,我们会记着的。”宇文涟雪说完,就和高纬一起笑了起来,宇文寔郁闷地撇了撇嘴。 树林外,骑在马上的宇文达听到树林中爽朗的笑声,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说道:“看来这高纬德行确实不错,并不是那种嗜血败德之辈。” “是啊,能这么快就和干辩、涟雪成为朋友说明他品质不坏,而且这些日子以来,我感觉高纬这孩子也挺谦和有礼的,是个好孩子。”宇文直笑道。 “但六哥,你可不能因为高纬待人有礼,就忘了他高齐皇帝的身份,高家对我们宇文家可是有亡国破家之仇啊!他这个皇帝要担的责任可也不小。”宇文达沉声说道。 “可是,我们宇文周国和高齐本来开始就是敌国,互相侵伐,也是理所当然,高纬身份再高,也只是个孩子啊,我们要是把亡国之恨都撒到他身上,那也是不公平的!度斤突(宇文达鲜卑小字),你太偏激了。”宇文直反驳道。 宇文达眯眼看着宇文直,慢慢说道:“豆罗突(宇文直鲜卑小字),我就算偏激,也比你忘记亡国之仇好!”宇文达挥起马鞭,在树林外纵马驰骋,不去管身后的宇文直。“度斤突,你如此性情,迟早害了你自己啊!”宇文直叹息道。 十日前,高纬一行人在官道上走了没多久,周围就出现了另外五十名宇文一族的护卫,随后加入了队伍中。高纬见此,心下明白,要在行途中逃离的可能性是少之又少了,只有到达嵩山后,混入鱼龙混杂的武林人士中,逃跑的成功率才能变大。 所以,高纬也懒得再去想逃跑方法。渐渐地,高纬发现宇文直和宇文寔为人都不错,性格爽朗,一视同仁,不会因为灭周之仇就虐待自己,相反,吃食住行都不错。 而宇文涟雪虽然性格清冷了些,但是为人善良,从未欺负自己,有时候还会默默地照顾自己。这三人都是很容易成为朋友的,只有宇文达,高纬却看不透他,只知道他那强烈的复国之心。 而且前世北齐亡国之后,冯小怜就是被宇文邕赐给宇文达的,高纬现在看见他,心中难免会有些愤愤不平,所以也不愿和宇文达有过多交际。 因为昨日突降大雪,所以晋城的一部分官道被堵,一行人只得夜宿城外,等到明日官道被清理好了,再进城。 又因为感到无聊,宇文寔就和高纬打赌:一个时辰内,谁先猎到三只猎物,就算胜,若是二人都射中同一只猎物,则射入猎物心脏者胜,败者饮尽六囊烈酒。 夜营地 宇文寔早就因为醉酒,睡入了自己的帐篷中,人事不省。宇文直和宇文达也早早入了帐篷。 而高纬和宇文涟雪则坐在篝火旁,高纬举着串着兔肉的干树枝,皮毛尽去的兔肉在篝火的烘烤下,渐渐冒出了金黄色的油,溢出阵阵诱人的肉香。 见兔肉烤得差不多了,高纬将兔肉拿了起来,拿起身侧的一把小匕首,顺着之前所割的刀痕,割下了一片兔肉,并用匕首插着,交给了宇文涟雪。 宇文涟雪小咬了一口,眼中闪出光芒,高纬见她喜欢,将树枝交给了她,举目看了看四周,见护卫们也都在吃烤肉,低下头,扒拉了一下篝火,让已有些小的篝火旺了起来。 宇文涟雪见状,看了看手上的兔肉,问道:“仁纲,你不要吃烤肉吗?”高纬转头,勾起嘴角,笑道:“我不饿,你吃吧。”高纬想了想,又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吃过烤肉?” 宇文涟雪点了点头:“我是六岁才跟在六叔,十一叔身边的,但这六年来,除了今天,我就没有夜宿过郊外,这烤肉我自然也没吃过。”高纬很想问她六岁之前的生活,但还是忍住了。 “仁纲,你是皇帝,事事皆有人伺候,为什么烤肉会如此熟练?”宇文涟雪放下兔肉,问道。 高纬看着篝火,低声说道:“因为阿雨涴儿都喜欢烤肉,所以我就让人教我烤肉,每逢狩猎之时或是冬季时,我就在宫中给她们烤肉吃,只是,今年,她们怕是吃不上我亲自烤的肉了。”说道最后一句时,高纬神情黯然。 宇文涟雪见如此神情的高纬,不知为何,心中涌出了淡淡的伤心和莫名的嫉妒,胃口立刻消失了。没好气地将剩下的兔肉和小匕首放到了高纬手中,冷声说道:“明天还要进城呐,早点睡吧。”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帐篷。 高纬挠了挠头,疑惑道:“涟雪她怎么了,无缘无故地生什么气?”摇了摇头,用小匕首割下了一块金黄诱人的兔肉,放入嘴中,慢慢咀嚼。 心中想到:涟雪,你究竟是不是穆宁雪,你右耳后有着和她一样的胎记,面容也一样,可是我却还不敢认定你就是她,我希望你是她,又不愿你是她,恒儿(前世高纬和穆宁雪唯一的儿子。)的死,让我实在不愿面对宁雪。 这么想着,高纬也没胃口了,将树枝靠在一旁的平石上,慢慢走向自己的帐篷。 作者有话要说:脖子上的创口贴真难看,没脸活了!!!! 第72章 《》 天统四年十月二十八日清晨卯时二刻(早晨六点)怀州河内郡沁阳城淮扬客栈内 上着藏蓝绸缎交领短襦,下穿黛绿薄狐皮长裙,外罩雪青薄绸半臂的宇文涟雪轻轻打开墨色的杨木房门,环顾了一下寂静无声的客栈,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慢慢向高纬所住的房间走去。 “扣扣。。”“吱。”房门很快便被打开了,宇文涟雪看着穿戴整齐的高纬,眨了眨眼睛,她还以为今日只有她起得早,没曾想高纬今日也起得这么早。 “有什么事吗?”两人的眼睛慢慢对上了,“我我。。。”被高纬这么一问,宇文涟雪反而说不出来话。 高纬看了看宇文涟雪,侧转了身子,让开一步,低声说道:“先进来吧。”“。。。嗯,好。” 宇文涟雪呆呆地点了点头。 宇文涟雪一进房间,就看到了展平在黑漆樟木案几上,用鹿状青铜镇纸按着的雪白薄纸。轻轻趺坐于案几的外侧,宇文涟雪拿起最上面的一张薄纸: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一首后汉无名氏的青青陵上柏被干净工整书写于轻薄的剡县薄纸之上,字为楷书,散发着清秀之色,又隐透着狂傲之气,楷书的规整端正中暗藏着行书的放纵流动。 高湛善书魏碑,高洋擅长行书,前世高纬的书法与高湛的书法相近,善书娟秀工整的楷书。这一世,高纬待在高洋身边近三年,时常见高洋书写行书,潜移默化间,她的书法中不自觉也有了狂傲行书的影子。 “仁纲,你为何要写这首青青陵上柏啊?你在担心什么?”宇文涟雪放下薄纸,问道。“没有什么,只是今日我起早了,一时无聊,就默下了这首诗。”高纬趺坐到宇文涟雪的对面。 高纬看着宇文涟雪,问道:“涟雪,你今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额,我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你。”高纬笑了起来,露出了一颗小虎牙,说道:“我该为你的这一举动,感到荣幸开心嘛” “呵呵,随你便。”宇文涟雪抽出一张无字的薄纸,用镇纸按着,对高纬说道:“仁纲,你还要写吗?”高纬想了想,说道:“好。”拿起湘妃竹笔,高纬慢慢写了起来。 写完后,宇文涟雪拿起薄纸,上面是那首无名氏的迢迢牵牛星: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宇文涟雪心头一动,看向撩起衣袖,正用黑瓷研条低头磨墨的高纬,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心下决定试一试。 拿起放在山形铁质笔架上的竹笔,沾了沾瓷砚中的乌墨,在薄纸的另一侧用秀丽的正楷缓缓地书写着。 高纬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认真默诗的宇文涟雪,目光从她白皙的面颊,光洁的颈脖,慢慢移到了玉色的小手上。五指纤细洁白,指甲圆润光滑,与湘妃竹上美丽的紫褐色斑纹交相辉映,形成一幅绝美的美人默诗图。 “好了。”宇文涟雪的声音响起,高纬才回过神,拿过薄纸,她写的迢迢牵牛星的旁边是诗经击鼓中的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自幼由汉儒高师授课的高纬,自是知晓这句诗是何意。抬起双眼,正好对上宇文涟雪的那双美丽的桃花眼。二人对视一眼,高纬轻笑一声:“涟雪的字也很是漂亮嘛,不知是何人所教?” 宇文涟雪垂下眼睑,轻声说道:“是我的母亲,她教了我许多。”“那涟雪的母亲一定是一位见识渊博的女子。”“呵呵,或许吧。”宇文涟雪将薄纸折好,抬眼问道:“这张纸可以送给我吗?” 高纬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薄纸,说道:“当然可以。”“那就多谢了。”说完,就将折好的薄纸放于袖袋中,嘴角微微勾起。 接下来的时间里,二人分别默出了一半的诗经,期间说笑之声不断,却都心照不宣地假装忘记了之前的两首诗,将各自的心意深藏于内心之中。 夜戌时一刻(晚上七点半)沁阳南城 高纬、宇文涟雪与宇文寔悠闲地走于街上,宇文涟雪兴致勃勃地看着周围的摊位。突然眼睛一亮,立刻牵着身侧人的手跑到了一个卖口脂的摊位前。 这时,宇文涟雪才看到身边面色复杂的高纬,“这位姑娘,您看看我这摊位上的口脂吧。”摊主是一名笑眯眯的留着一抹短须的中年胖脸男子。 “嗯,好。”宇文涟雪低下头,假意挑选摊位上的口脂,心不在焉地听着摊主滔滔不绝地的介绍。 “仁纲,涟雪刚才就是因为看到这些口脂吗?”高纬转头一看,宇文寔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们的身边,“嗯。”抿了抿嘴,高纬点了点头。 宇文涟雪听着摊主不绝于耳的夸奖自家口脂的话,心中涌起烦躁,微皱起眉,拿起一盒方形口脂,说道:“就是它了,三哥,付钱吧。” 宇文寔摇头苦笑道:“你刚才才把我抛弃,现在倒还要我付钱,真是的。”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取了身边护卫的钱袋。宇文涟雪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高纬看着两兄妹的举动,忍不住笑了。 “这一盒口脂要价值几何?”宇文寔漫不经心地问道。摊主看了看口脂盒上的标志,说道:“三两五钱七分。”“三两五钱七分?!”三人惊呼道。 “是啊,就是三两五钱七分一盒,而且这还是打过折后的。”摊主理所当然地说道,“这口脂可是用新鲜的玫瑰花晒干研磨而成的,香气宜人,厚度得当,堪为绝佳上品。” 高纬掀开青瓷口脂盒,闻了闻,确实是挺香的,盒中口脂也细腻艳丽,但还是说道:“那也不需要将近四两这么多吧?!”“几位,此等上品错过可就没有了,快做决定吧。”摊主催道。 高纬看到了宇文涟雪眼中微不可查的渴望,伸手将颈中的羊脂白玉月牙坠解了下来,对摊主说道:“给。”摊主一看到白玉月牙,眼中立刻出现贪婪之色,伸手想将接过白玉月牙坠。 宇文涟雪赶紧劈手拿过了尚存体温的月牙坠,看向高纬问道:“你这是做什么?”“给你付钱买口脂啊。”高纬说道。 宇文涟雪仔细看了看手上的月牙坠,满眼惊诧道:“你疯了?!这玉坠少说也值上千两了,你就用来换这盒口脂啊,真是败家子!”高纬一时哑口无言。 宇文寔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我是涟雪的哥哥,这钱还是我付吧。”从钱袋中拿出一块小银锭,掂了掂,交给了摊主,不耐烦地说道:“快称吧。” 摊主将小银锭放到一个小称上,称出来是三两六钱,摊主从钱柜中掏出三十枚常平五铢铜钱交给了宇文寔。宇文寔随意地接过那三十枚铜钱,看也不看便放入了袖袋中,并没有看到摊主嘴角的那一抹奸笑。 离开那摊位后,高纬抓住宇文涟雪的手,说道:“涟雪,可以把那玉坠还给我了吧。”宇文涟雪歪头问道:“看来这玉坠很重要嘛,谁送给你的?” “这是我的皇伯父文宣帝送我的抓周礼物,平日里我是不戴在脖子里的。”“那你还用着这玉坠付钱,哼,为了防止你这败家子再做这样的傻事,这玉坠先由我保管了。”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 高纬瞪了宇文涟雪的背影好一会儿,结果宇文涟雪完全不受影响,高纬只得放弃,跟了上去。二人身后的宇文寔看着两人的互动,咬了咬唇,眼中透出担忧。 半个时辰后用来歇息的茶摊中 宇文寔坐着等待止渴清茶的时间里,想起了放在袖袋中的铜钱。掏出了那三十枚铜钱,正要放进钱袋中,突然觉得手上的重量不太对劲,连忙将铜钱摊在榆木茶几上。 一枚接一枚在手上掂量着,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纹饰,惊讶地道:“这些铜钱是私铸的假钱,不是真钱!”高纬被吓了一跳,问道:“干辩,你说什么真钱假钱?” 宇文寔举起一枚铜钱,咬牙说道:“刚才那男人给我的铜钱大部分都是民间私铸的,不是官铸的,纹饰和重量就和官铸的有区别,我数了数私铸竟有十八枚之多,这是可恶!” 高纬拿起两枚假钱,仔细看了看,果然这两枚铜钱上的篆文和官铸的是有一些区别,纹饰也比真钱的更扁更钝。宇文涟雪也凑了过来,她很好奇真钱假钱的区别。 此时,一位老翁端着一个木案过来了,弯腰将案中的三碗清茶放在茶几上,看到高纬手中的两枚假钱,不由说道:“看来几位也换到假钱了,想来换钱给几位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吧。” 见宇文寔点了点头,老者又说道:“这也难怪,这沁阳商贩中除了那些大商户,假钱最多的便是他了,就算了再小心,他还是有办法换给别人假钱的,但他卖的口脂确实是好,所以买他口脂也多,而这些假钱也慢慢流入了沁阳市场中。” “公子,可以把这两枚铜钱给我看看吗?”高纬将手中铜钱交给了他,老者摸了摸下颚的胡须,沉声道:“这两枚铜钱便是假钱三大名目中的细眉与赤熟,最后一种便是青熟。”“细眉、赤熟、青熟?”宇文涟雪疑惑了,这三大名目她真的听都没听过。 “这常平五铢于天保四年铸造,因为其币值颇高,所以自乾明(高殷年号)、皇建(孝昭帝高演年号)商户私铸的假钱就在邺城、晋阳中流通,太上皇的太宁和河清年间就慢慢开始于全国流通,到了这天统年间,这假钱在市场流通量也日益扩大。”老者淡声解释道。 老者叹息一声:“这天下虽然太平了,但是这假钱乱市之患非但没有根除,反而日益严重,现在百姓的囊中十枚铜钱,起码有一枚是假钱,若是朝廷再不下令阻止,再过几十年,怕是这全国的市场都会大乱啊。” 高纬听完就沉默了。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私铸假钱眼中这事,但是她真没有想到居然已经这么严重了,市场紊乱,经济衰退,百姓贫苦,此乃亡国之兆,高纬自是明白。 天统五年六月十五日,文睿帝下令搜查齐朝境内的私铸假钱,直到十月十五日,历经四个月,共搜集到一千六百一十四万零三枚假钱。 文睿帝下令将其全部熔铸成真钱,同时又铸了两批新钱,每批二百万枚。十二月六日,三批新钱全部发于民间,并大力限制了各地铜矿的铜材的民间买卖,若是私人在一年之内买卖铜材达上千斤,就要去官府报备,当日由官府派人查其生意的真伪,随后才可批准铜材的买卖。 若是商户不去报备,或是官员受贿阳奉阴违,轻则充军三千里,重则诛灭三族,灭除法不责众一条。在如此严格的法律下,齐朝终于改变了私铸假钱日益扩大的情况,稳定了齐朝市场。 老者已经离开了,但高纬还是沉默不语,宇文涟雪有些有些担心。 碰了碰高纬的右手,担心地问道:“仁纲,你没事吧。”高纬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别担心我。”低头想了想,高纬突然说道:“涟雪,你把那盒口脂给我。” 宇文涟雪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口脂给了她,高纬又看了看口脂,觉得自己在晋阳买的那两盒茉莉香口脂品质比这盒要好得多。 于是说道:“我觉得这盒口脂也没有多好嘛,晋阳卖的比这好得多。”宇文涟雪接过口脂,或许是相信了高纬的话,她突然觉得这盒口脂品质真不好,眸子里的光彩也黯淡了下来。 高纬见状,心中有些闷痛,咬了咬下唇,终于下了决定。从怀中拿出这些日子来被自己藏得好好的那两盒口脂,交给了宇文涟雪,嘴上说道:“这两盒送你。” 宇文涟雪掀开口脂盒,闻到里面恬静淡雅的茉莉香,眼中的光彩重新出现,却还是忍不住猜想这两盒口脂是原先高纬买来送斛律雨和陈涴的。这么想着,眸子中的光彩上蒙上了一层薄雾。 但是宇文涟雪也不好直接问高纬,倒是宇文寔帮她问了出来:“仁纲,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两盒女子口脂啊?” 高纬本来是想说实话,但是本能却告诉她:这个时候说实话只会使人伤心,于是说道:“我那日在晋阳市坊游玩时,觉得这口脂实在是好,就买了下来。” 宇文寔轻笑一声:“仁纲,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像名女子,面容阴柔,衣物上是淡淡的苏合香,现在还买女子口脂,呵呵,怕是穿了女装就和女子无异了。” 高纬闻言,脸有些泛红,什么话都说不来。“好了,三哥,别说了。”宇文涟雪嗔怪地看了宇文寔一眼。 “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涟雪我不欺负仁纲了,你放心吧,哈哈。”把宇文涟雪和高纬都羞得双颊泛红。 邺宫高湛寝宫——乾寿堂庭院 高湛因为刚刚服食过寒食散,所以用冷水沐浴完后,立刻穿上单薄旧衣,于院中散步,用来发散药力。 (魏晋以来,帝王名士皆好食此物,长期大量服用此物,轻则身体痛苦,重则丧命。服药后,身体燥热难忍。此外不论夏冬,都必须要穿宽松薄衣散步,食用大量冷食,喝温酒,冷水沐浴,且不可立刻躺下,不然就会立即丧命。) 刚散步完,就有宦官禀报道:“陛下,齐安王、平秦王和中书侍郎和大人以及员外散骑侍郎(正五品上)祖大人在殿外求见。”高湛挑眉:“他们今晚怎么都来了,让他们在殿外等会儿吧,嗯,还是让齐安王在大殿里等候吧。”“是。” 乾寿堂内殿 高湛足足吃了三大盘已经冷却的膳食,又喝了一壶温酒,才宣和士开等人入殿。完全不顾他们已经几乎没有知觉的四肢。 “儿臣(臣)参见父皇(陛下)。”“平身吧,有何事吗?”高湛也不看他们。“父皇!”高廓突然跪下大哭道。高湛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仁弘,怎么了?” 高廓带着哭腔说道:“父皇,儿臣得到消息,陛下并不在回邺的队伍中,而是被贼子给抓走了,玉辂之中的陛下只是二哥三哥使得障眼法。父皇!” 高湛猛地站了起来:“什么,仁纲被抓走了,谁?谁这么大胆?!”震惊之余再加上寒食散药性发作,高湛居然没有想高廓是哪里来的消息。 高归彦跪下道:“陛下,据臣等猜测很可能是南阳王和东平王做的,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让人冒充陛下,而且臣的密报说:当日就是他们让陛下出宫的,让贼子轻而易举地抓走了陛下,臣想恐怕连杨相高相等人也脱不了干系。” 高湛坐到御座上,扶着紫檀握把,不住地喘着粗气:“这些混账,居然如此大胆,他们这是要谋朝篡位!朕要把他们都杀了,杀了!” 和士开乘机说道:“陛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马上让信任的人监国理政,稳定朝廷。”高湛看向和士开:“那你们觉得何人监国为好?” “三位先帝的子嗣自是不能监国,要是乘机夺位,那陛下这一脉就危险了,而陛下的其他子嗣又都太年幼,所以现在只有齐安王一个人选,臣请陛下让齐安王监国。” “齐安王监国?”高湛看向高廓,高廓心虚地低下了头。高湛突然笑了:“朕明白了,原来这是你们的阴谋,不是仁通仁威要谋朝篡位,而是你高仁弘,是你们这帮乱臣贼子!” 高廓额上冷汗都出来了,和士开还是冷着脸说道:“陛下,臣等岂敢如此,臣等真是一心为了陛下啊,请陛下明见!” 高湛站起身,指着和士开,笑道:“好一句为了朕,哈哈。”恶狠狠地看着和士开:“和彦通,你以为朕会相信你的鬼话吗?!”又低头看着高廓,冷笑道:“高仁弘,好样的,好样的。。。”“嘭。”高湛突然气疾发作,昏倒于地。 “父皇!”高廓立刻抱起高湛,见高湛牙根紧锁,脸色惨白,连忙朝和士开问道:“父皇晕了,和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和士开看着高湛惨白的面容,眯起眼想了想,转头对祖珽问道:“祖大人,你会模仿太上皇的笔迹的吗?”祖珽愣了愣,说道:“我可以模仿。”“有几成把握不让别人看出来吗?”“有九成把握。” “好!”和士开站起身,去拿了一份诏书,铺在檀木案几上,把玉笔交给了祖珽,命令道:“马上用太上皇的笔迹写一份让齐安王监国的诏书,快!” 高归彦惊诧地看着和士开:“和大人,你疯了,谋写诏书那是族诛的大罪!”“平秦王,那你觉得等到南阳王东平王他们回邺了,他们会轻易放过我们吗?”和士开阴冷地看着高归彦。 “祖珽,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写啊!”和士开低喝道。“好好。”祖珽连忙下笔。诏书写完后,和士开把好不容易地找到的上皇私玺按在了诏书上。 和士开拿起诏书,面容扭曲地笑了。反而是高廓面露担忧。 第73章 《》(第四更) 天统四年十月二十八日夜,太上皇帝气疾突发,以至于昏迷不醒。因文睿帝及南阳、东平二王尚未回邺,只得由齐安王廓于乾寿堂中侍疾。 天统四年十月二十九日深夜,文睿帝率宗室贵臣回邺。因文睿帝尚在病中,只得将其急忙送于仙都苑中养病。之后南阳、东平二王入仙都苑,侍疾文睿帝。一时之间齐朝父子二帝皆病重。 天统四年十月三十日仙都苑 靡芜(m第二声,第一声)岛 斛律雨与陈涴乘宦官所划小舟,划了近两刻,小舟才靠近了“海”中靡芜岛的岸边。扶住了在岸边候着的宦官的手臂,走上了岸。 斛律雨完全不顾被卷起的裙边缠住的雪绸白舄(x,第四声),就要向岛中的万岁楼走去。得亏陈涴心细,及时拦住了她,命身边的贴身女官替斛律雨整理裙边。 一边看着宫侍帮斛律雨的白舄摆脱繁琐的皮质裙边,一边劝道:“姐姐,陛下就在前方的万岁楼里,无需如此心急的,姐姐,你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千万不可摔着碰着。” 斛律雨觉得言之有理,轻轻点了点头。等到裙边整理好后,整了整有些皱起的皮质领口,理了理心绪,与陈涴牵手并肩走向巍峨奢华的万岁楼。 万岁楼帝王寝宫——清鹉阁 仙都苑比之邺宫奢华数倍,万岁楼的地位在仙都苑中仅次于靡芜岛中的正殿——胤瑄殿(,x第一声)(齐朝帝王待于仙都苑中,要召见朝臣,商议朝政时,就于此殿中进行。) 清鹉阁的奢华程度自然不在话下,其门窗皆雕饰繁密的龙、凤、朱雀、玄武四大神兽祥纹,并垂五色流苏轻纱帷帐,梁上悬各类神兽羊脂玉佩。 殿柱上挂表面光滑如水纯铜方镜、名贵的蜀锦香囊,囊中装以甘松香、艾纳香、苜蓿香(m第四声,x轻声)、茅香、藿香(o第四声)零陵香、上色沉香、雀头香、苏合香、白胶香、白檀香、丁香、甲香十三种不同的香料。 (原还有一味麝香,总共十四种。但是因斛律雨有孕闻不得,高纬便下令撤去邺宫、晋阳宫、大明宫与仙都苑四宫中的所有麝香),地面覆以温暖柔软的锦褥。 大殿中央放以一尊纯金铸苍龙纹的巨大香炉,使得偌大的清鹉阁即使是在寒冬时分,也温暖如春。 而内殿之中则摆放着两尊用整块檀木雕成的宁神的麒麟香兽,内层铺满沉香,其中空隙也填满了其他的名贵香料。如此绝世奢靡之物,却因为直接燃烧檀木内层,只得用一次,一尊檀木香兽至多也只能用七天,下次便要换全新的了。 而且两位皇后所居七盘山的紫薇殿(斛律雨所住)和御宿堂(陈涴所住)与太后所居的鹦鹉楼(胡曦岚所住)以及太上皇帝高湛所居的万福堂,这四座宫殿也大量使用这奢靡的麒麟香兽御寒熏香,所以每至深秋寒冬,仙都苑中便耗资巨大。 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和高湛以及闵悼帝(m第三声,do第四声)高殷之时,每年秋冬时节,若留于邺都,便喜欢于仙都苑居住,故而,每年仅仅檀木香兽这一项,宫廷中就耗资达五六百万万。 高纬登基后,和前朝相比除了多了一位太上皇帝外,还多了一位太贵妃,以及五名受宠被恩准住于仙都苑中的太妃,所以这檀木香兽的使用量也增加了几倍,并且高湛更喜好一种更奢华的沉香木狮子香兽,所以每年耗资竟高达一、两千万。 高纬、斛律雨和陈涴与胡曦岚都是出生于帝王之家与极贵之家,身边所用的这类奢侈之物从未断过。本来对于这项每年必用的秋冬之物的奢靡她们都未曾感到过不妥,也就没有采用什么政令来规范这种严重奢侈浪费的行为。 但宫廷中的这种不作为的态度更是变相鼓励了宫中采买木材之臣和盛产名贵木材的郡县官员的贪污之风。 天统三年四月十八日,回邺的行程已过半,却不料高纬一行人行至戎州的上党郡时,竟有千名上党百姓冒死阻拦玉辂,请高纬为民做主,高纬吃惊,忙问为首者所为何事。 高纬这才知晓宫中的采买木材的官员和盛产木材的郡县刺史和县令利用每年采买大量名贵木材的机会,乘机贪污受贿,压榨木材商人和以砍伐木材为生的百姓,百姓去牙门(后世称衙门)伸冤告状,却无官员敢为他们做主。 高纬马上下令刑部与大理寺彻查此事,用了近三个月,才将所有参与者都查了出来,高纬惊讶的是这些人中竟有数名有爵位的宗室后辈,而且都可以算是主谋。 那几名宗室后辈往日在高纬眼中都是做事不错,品德尚好的,结果到头来这她才发现这都是骗她的假象,哄骗帝王,岂会轻饶。那几名宗室后辈被削去爵位,贬为贱民,永世不得改变,宗室都如此,其余人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这短短几年间,这些人凭借这个机会,牟取了大量暴利,这些人的家产多则上千万,少则数十万,朝野为之震惊。 这些人能大肆贪污的根本原因还是宫廷中和皇族贵亲之间奢靡之风的盛行。 杨愔(第一声)、高隆之、高隆政等人虽发现了其中弊端,也想进言,但又怕惹怒了高湛高纬,而且他们是典型的皇亲贵胄,生活也是极尽奢华,更没有立场劝皇帝入奢从简了,只能装作不知道。 权重位高的几位贵亲朝臣都是如此态度,底下的官府又怎敢轻易深查此事。 经过此事,高纬认识到了香兽奢靡的恶果,命令造办宫改良香兽,工匠们于香兽内层鎏了两层铜,铜中间填满了水银,避免了内层檀木直接和火焰接触,受热均匀的同时,又提高了香兽的使用率。 斛律雨(第二声,lv第四声)陈涴一走进清鹉阁,刚想走进内殿,就被正好从内殿出来的高俨拦住了,陈涴皱眉,问道:“阿俨,你作甚拦着我们?” 高俨(第三声)故作平静地说道:“两位嫂嫂,大哥近来重病,已下令除了我与二哥,谁都不见。”“她难道连我和小涴都不见吗?你们是她的兄弟都可以照顾她,难道我们两个做妻子反而连面都见不了!”斛律雨向前走了一步,冷声道。 “这。。。”高俨一时语塞,此时高绰撩起薄纱帘,看到二女愣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问道:“两位嫂嫂今日所来是为何事?” 陈涴眸子变冷,冷哼道:“南阳王、东平王,我和姐姐今日来清鹉阁是为何事,你们两会不清楚吗?!何苦装糊涂!” 斛律雨瞪大了美目,斥道:“高仁通,高仁威,难不成你们真想学曹操、王莽、司马懿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嘛,想要改朝换代。”捏紧了拳,咬牙道:“你们两要真想夺帝位,那就把我和我腹中的孩子,还有斛律家族都铲除干净,省得让你们留后患!” “嫂嫂,我们岂敢学操莽之辈,大哥重病,是因为是因为。。。”高绰急得额上都冒汗了,但还是不敢把事实说出来。高俨则因为心虚,老实待在一旁,不发一言。 陈涴眼神不经意地飘向内殿,却在薄纱帘后看到了半只露在帘外的皂皮靴,同时陈涴发现那靴子在轻微地颤抖。 微眯起眼,陈涴伸手按住了斛律雨的手,示意她先冷静,朝内殿喝道:“何人在帘内,给本宫出来!”此话一出,不止靴子颤抖了,连薄纱帘也轻颤了起来。 陈涴又喝道:“还不出来,非要本宫派人抓你出来吗?”“奴才奴才这就出来。”薄纱帘被撩起,一名身穿杏黄金线暗绣团龙纹的中衣的清瘦男子怯怯地走了出来,此人正是杨清。 斛律雨不顾陈涴的拦阻,走到杨清面前,惊讶地看着身着至尊常服的杨清,怒道:“你这奴才,你不要命了吗,居然敢穿此至尊之服?!” 杨清赶忙跪下,浑身颤抖道:“奴才不敢,这不是奴才的主意,两位娘娘饶命啊!”“是谁的主意?!”斛律雨已经气得不行了。 陈涴赶忙上前,替斛律雨抚背顺气,突然动作停下,转身看着高绰高俨,冷声问道:“这假扮陛下的主意是不是两位王爷想的?” 高绰咬了咬唇,正想上前承认,却不料高俨已经先他一步了。高俨朝二女跪下,言道:“两位嫂嫂对不起,这事都怪我,如果我劝大哥,不让他出宫,他就不会那么容易被贼子抓走了。” “什么!阿纬被贼子抓走了!”斛律雨都快晕倒了,脸色苍白,幸好陈涴扶住了她。 陈涴脑中也是阵阵晕眩之感,但是想到斛律雨现在有身孕,易激动,难冷静思考,自己要是也不冷静,那事情就会更加不好。 抿了抿已无血色的唇,不得不冷静地问道:“南阳王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纬怎么会被抓的?!”高绰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斛律雨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问道:“我和小涴还道这事只有你们两人参与,没曾想,连杨相高相(高隆之)、广安王(高隆政)都参与其中,那这杨清便是你们使得障眼法,用来迷惑众人的吧。”高绰点了点头。 斛律雨皱眉道:“听你们说的这事情的经过,那齐安王和和士开等人必然脱不开干系,你们使得这障眼法又能迷惑他们到何时呐?”高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陈涴让高俨站了起来,问道:“‘龙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高俨也摇了摇头。陈涴拿出玉龙令,举于空中,数十名“龙隐”立刻出现在大殿中。 斛律雨命令道:“你们所有人马上去打听陛下的下落,争取尽快查出来。”“龙隐”正欲离开,却被陈涴止住了,指着中间的六名“龙隐”,补充道:“你们六人留于邺宫保护我和左皇后,其他人立刻去打探陛下下落。” 斛律雨敲了敲头,摇头道:“我都急糊涂了,居然都忘记要留一些‘龙隐’保护我们了。” 高俨突然说道:“皇嫂,你现在别担心其他的,最紧要的是要保护好你腹中的孩子,现在父皇病重,高廓无人管束,我和二哥担心高廓为了皇位,会伤害你腹中的孩子,以绝后患。” 陈涴点了点头:“姐姐,仁通哥哥与阿俨考虑得很好,自古以来,帝王之家为了争权夺利,杀父灭子的人都不在少数,谁都不敢保证齐安王会不会你腹中的孩子下手。历来改朝换代者,诛尽敌对者子嗣的人可是比比皆是,姐姐你必须要好好保护你腹中的孩子,这肯定也是阿纬的希望。”斛律雨轻抚着隆起的小腹,叹息地点了点头。 斛律雨和陈涴没有见到高纬,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清鹉阁。高绰因为已成家,也不便夜宿清鹉阁,再加上想念郑颖与刚满三月的高忻(郑颖并未和高绰一起去晋阳),嘱咐了高俨几句,就离开了。 高俨转身看向正想极力隐藏于殿柱里的杨清,冷笑一声:“别藏了,再怎么躲你也躲进不了柱子里。”“王爷。”杨清走出了来,怯怯地喊了一声。 高俨猛地疾步向前,抓住了杨清的手腕,警告道:“记住,刚才这清鹉阁里只有本王,南阳王,还有两位皇后以及你这五个人,懂了吗?” 杨清乖顺地点了点头,想要挣脱高俨的禁锢,但是高俨自幼善骑射,力气自然比他大许多,杨清不但没有挣脱禁锢,反而让本来就宽松的中衣领口敞开的更大了,露出了洁白的胸膛。 高俨的眸子变得幽深,低笑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引诱本王吗?”杨清低下通红的脸,用沉默对应高俨。用舌头舔了舔唇,高俨邪笑道:“看来真是这样啊,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客气了。” 高俨突然抱起瘦弱的杨清,杨清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了清醒,在高俨怀中剧烈挣扎着,想要逃离高俨。 但是高俨虽比他小一岁,却身材壮硕,手臂粗壮,力气巨大,又哪是纤弱的杨清可以对抗的。高俨愠怒地手臂用力,狠狠禁锢住不消停的杨清。不顾杨清的皱起的眉,继续向殿外走去。 高俨踢开清鹉阁左侧偏殿的大门,进去后,又用脚关上了大门。将杨清重重地扔到殿中央的软榻上,在杨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然压在了杨清的身上。 一只手抓住了杨清的双手,按在杨清头上方,将杨清束发的蓝锻发带解下,紧紧绑住了他的双手。 没了杨清双手的抗拒,高俨轻松了很多。扯去杨清的中衣,双手粗鲁地揉捏着杨清胸前的红豆。落到杨清纤细的脖间,露出牙齿,咬住了杨清的皮肤。 杨清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肯发出声音,但是却抓住了身、下的锦被,手背青筋显而易见。 高俨显然不满意杨清的倔强。眯起眼,齿上用力,咬的越来越用力,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杨清的胸膛便泛红了,肌肤终于被咬破了,溢出血丝。 高俨用舌舔着那些鲜红的血液,不见停歇,手也停了下来,专心致志地舔着杨清的血。杨清的眼中出现恐惧,他有一种错觉,高俨这是要喝尽他的血,吃尽他的肉,他已经是食人的修罗。 高俨抬起头,唇上尚有血丝,笑意盈盈地说道:“放心,本王不吃人肉的,可是。。。”凑到杨清耳边,动作暧昧地说道:“要是哪天本王想吃人肉了,你可也逃不了。” 低头向下,毫不温柔地啃咬着杨清的肌肤,杨清绷紧了身子,身体如礁石般僵硬,绝望地闭上了眼。 高俨脱去杨清杏黄中裤和白绸亵裤。而自己则连身上的常服都不脱,只是将袍角撩到一边,褪去了自己的中裤亵裤,分开杨清的臀部,让自己的昂起快速地进入了杨清的身体中。 “啊!”因为没有润滑,杨清疼得大叫了一声,眉毛紧紧皱起,抓着锦被的手也愈加用力。 高俨有规模地在杨清体内进出,渐渐感受到了奇异的畅快,舒服地闭上了眼。可是杨清却连一丝快乐都没有,感受到的只要疼痛。 但是高俨是不会考虑杨清的疼痛的,在他心中,他认为,奴才给主子侍寝是理所应当的,已经是恩宠,还要主子考虑到他的感受,哼,痴人说梦! 高俨睁开了眼,入目的却是杨清的满脸痛苦。高俨皱起了眉,顿觉扫兴,立刻没了兴致。草草地动作了几次,将自己的精华撒在杨清体内后,就毫不留恋地从杨清体内退了出来。 整了整衣物,就离开了软榻,竟都没有想过找一件衣物遮住杨清不着一物的身体。 一打开门,就看到了端着玉碗、一脸尴尬的赵书庸。 本来赵书庸今日和往常一样装模作样地去御药局拿给“高纬”治病的药汁,却不料,药汁刚拿到手上,就被一个小药童撞翻,没办法,只能重熬。 熬了好久,赵书庸才端着药汁回到了清鹉阁,却发现清鹉阁的大殿和内殿都没有人。正想出去找,却听到了偏殿的奇怪声音。刚走到偏殿大门口,就和高俨面对面了。 高俨冷哼一声,就走了。赵书庸探头看向殿里,一下子就看到了躺在软榻上、浑身赤、裸的杨清,以及地上的中衣中裤和亵裤,再一想,冷面而去的高俨,一下子就明白了。 赵书庸走进殿里,看到了杨清眼中的泪光和手腕上的发带,叹息一声,解开发带,看着杨清手腕上的红痕,劝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就算主子们再怎么对我们,我们只能忍受,你若是怨恨主子,你只会更惨,看开点吧,若是实在难受,就哭一场。” 杨清的眼泪终于决堤了,将头埋在锦被中,失声痛哭起来。赵书庸只能同情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阿俨正宗鬼畜攻啊!(jj!劳资的章节怎么少了一千多字!明明作为是四五千,早上一看三千五!你坑娘啊!) 第74章 《》 天统四年十一月三日邺都仙都苑 万岁楼清鹉阁 幸亏高俨那次也是第一次,伤到的只是浅层皮肉,并没有真正地伤到杨清的身体,所以经过了一天一夜的休养,杨清的身上的伤痕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但是杨清很害怕和高俨对视,如果一不小心四目对上了,就会忍不住浑身颤抖。斛律雨、陈涴和高绰心中疑惑,又因为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也没有心思去细想。 最后,还是知道内情的赵书庸动了恻隐之心,在龙榻上的周围加了两层暗绣龙纹朱色细纱帷帐,一来是防止其他来看望“高纬”的人窥见帐中人的真容,二来也是帮杨清隔离了高俨的目光。 对于加装帷帐之事,陈涴斛律雨不置可否。高绰则因为对近来派冷轩去豫州找寻高纬之事,有着诸多担忧,也懒得管这些小事。杨清对赵书庸心中感激,高俨只是冷笑一声,什么举动都没有。 (嵩山的太室山大会朝廷素有耳闻,偏偏这次高纬是在大会开始前的一个月前被抓走的,杨愔高绰等人对此有些怀疑,为了尽快找到高纬,便派熟悉武林江湖的冷轩去豫州及其周围暗中打探,并暗命豫州刺史协助冷轩。) “两位娘娘,两位殿下,有一乾寿堂的宦者在阁外求见。”赵书庸走进内殿,禀报道。“乾寿堂?”高俨喃喃道。“先让他进来。”高绰说道。 赵书庸领着一名身着青碧色的中级宦服,头戴黑纱笼巾的中年宦官走进了内殿。中年宦官行完礼后,语气淡然地说道:“上皇有令,请南阳王和东平王两位殿下去乾寿堂议事。” “议事?父皇醒了?”高俨问道。“奴才也不清楚,是齐安王殿下说太上皇命你们去乾寿堂议事。”高绰和高俨眉头都皱起了。这不能确定高湛是否真的醒了,他们俩怎么能安心去乾寿堂呢。 正当两兄弟犹豫不决时,中年宦官突然沉声说道:“两位殿下莫不是想违抗上皇之令,两位殿下可要想清楚,违抗皇令,可不是什么小罪!” 高绰心头一紧,抓住高俨的胳膊,言道:“本王和东平王这就与你走。”又回头说道:“两位皇嫂你们好好照顾皇兄。”二女点了点头。 高俨跟着高绰走到一半,猛然回头,意料之外地对上了杨清那双露在帷帐外面的眼睛。杨清手一哆嗦,细纱掉了下来,高俨深深看了那帷帐一眼,转过头,大步走向殿外。 高绰高俨刚走没多久,胡曦岚、张丽华就带着高紫凝来看望“高纬”了,坐到小胡床上后,胡曦岚问道:“纬儿,你的身体现在感觉如何?”杨清紧抿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斛律雨替他说了:“陛下的体温已经稳定了,但病还是没有痊愈,可是嗓子伤了,太医也劝她不要多说话。”“哦。”胡曦岚又问道:“纬儿原先不是只感染了风寒嘛,怎么会一下子病就那么严重。” 斛律雨和陈涴对视一眼,陈涴接话道:“想来应是晋阳的气候不适合陛下养病,不然怎么陛下刚回邺都,就已经好了这么多了呢。” 胡曦岚点了点头,低头看去,却发现怀中的高紫凝不见了,抬头一看,皱眉道:“凝儿,快回来。”众人跟着胡曦岚的目光看去,都被吓到了:高紫凝这小家伙居然攀着榻柱上的雕纹爬上了龙榻。 显然高紫凝很不喜欢自己面前的层层细纱。皱起小眉毛,拽住细纱,一扬小手,帷帐被掀开一个不大不小口子。杨清一惊,急忙伸手想将细纱按下去,却按到了高紫凝的小手。 高紫凝痛呼道:“大哥,你干什么,你的手磨得我好疼。”杨清赶忙收回手,愣愣地看着自己手心里因为干活而留下的粗茧。赵书庸乘机将高紫凝抱下床榻,又将她抱到胡曦岚怀中。 高紫凝不安分地在胡曦岚怀中扭来扭去,不满地喊道:“母后,你放开我,我要找大哥玩。”胡曦岚按住高紫凝的小身体,低声喝道:“凝儿,听话,安静!纬儿现在生病了,你就不要再胡闹了。” 高紫凝第一次被呵斥,愣了一下之后,瘪了瘪小嘴,委屈地轻声说道:“是,母后。”斛律雨和陈涴也惊讶了,暗自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张丽华摸了摸高紫凝的头,笑道:“凝儿,别怕,你母后也是因为近来担忧陛下,所以,心情也差了些。再说,陛下现在尚在病中,你母后也是怕你过了病气,没事的。” 高紫凝抬头怯怯地看了胡曦岚一眼,说道:“母后,刚才儿臣不懂事,您别生气啊。” 胡曦岚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高紫凝,露出一个浅笑:“凝儿,没事,母后刚才是话重了,母后没有生气,你若是想和纬儿玩,等她病好了,母后一定让纬儿陪你玩。”高紫凝乖巧地点了点头,窝进了胡曦岚的怀中。 胡曦岚搂住小紫凝,目光落到斛律雨隆起的小腹上,面露慈爱地说道:“小雨,你已经有孕四月了,孩子刚刚成形,这两月得特别小心,哀家当年怀阿纬时,四五月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了不少血,差点就流了产,但是纬儿的身体比起俨儿来还是虚弱得多,所以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小涴你也要帮小雨注意些。” 陈涴答道:“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照顾姐姐的。”斛律雨突然说道:“太贵妃也快怀胎三月了,也得好好注意啊,到时候说不定皇家里又会多一对感情好的同岁叔侄呢。”“嗯,很可能。”张丽华摸着小腹,淡然道。 “太上皇现在只有正悦一个长孙,又养在宫外,宫里确实是冷清了些,不过等再过几月,两个孩子出世了,宫里必然会热闹许多,小涴对吧?”陈涴含笑对胡曦岚点了点头。 不过她们都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一个事实:太上皇高湛和河南王高孝瑜(文襄帝高澄庶长子)确实同岁叔侄,因为是自幼养在娄太后身边的,所以高湛和高孝瑜感情向来很好。 但是自从高湛身边多了个和士开,高孝瑜屡屡劝谏高湛不要太过宠幸和士开,高湛不肯纳谏,对高孝瑜也愈加烦躁讨厌,两叔侄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高湛甚至为此动过杀意,但后来考虑到高孝瑜毕竟是先帝之子,在朝廷影响不小,若赐死,朝野必然哗然,才放过了高孝瑜。后来,除了朝政,叔侄之间便再没有其他的交际了。此事,高纬她们和高湛近臣都心照不宣。 高氏皇族之间骨肉相残之事从未间断过,尤其是从神武帝高欢到太上皇高湛这几位帝王更是将“天家情薄”四字体现得彻底。 张丽华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到了帷帐上,看着帷帐中瘦削的脊背,眸子慢慢变深。勾起唇角,突然道:“而且哀家有种预感:哀家腹中的孩子和小雨的孩子相貌会很相似,就如同一父所生那般相像,你们说呢。” 斛律雨浅笑不语,陈涴面色尴尬,目光漂移不定,“对,母妃说得对,他们会很相像,像像。。。”胡曦岚刚想说什么,就被高紫凝抢先了。高紫凝的小脑袋左右转动着,猛地指着帷帐,说道:“长得就像大哥一样漂亮。” “咳咳。。。”帷帐中突然传出阵阵咳嗽之声,斛律雨低下头,沉默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张丽华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胡曦岚轻拍了一下高紫凝,提醒道;“凝儿。”“母后,怎么了?”高紫凝疑惑地抬头看她。胡曦岚看着高紫凝水润的眸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没什么。” 陈涴给赵书庸使了个眼色,赵书庸心下明白,从身后的紫檀案几上拿起盛在三足缠银龙的碧玉碗中,温度已经适宜的药汁,朝胡曦岚和张丽华行了礼,恭敬地说道:“太上皇后,太贵妃,爷进药的时辰到了。” “快让纬儿服药吧。”“是。”赵书庸走到帷帐前,用一只手掀开帷帐的一角,将放着碧玉碗的木案伸进帷帐中。杨清拿过碧玉碗,捏着碗两边的银质龙形把,一口气将极苦的药汁喝了下去,将碧玉碗放回了木案上。 赵书庸收回木案,转身对四女说道:“几位娘娘,太医说了,爷喝过药后,需要休息,过滤药性。”“既然这样,我和太贵妃就带着凝儿回宫了,纬儿好好休息吧。”胡曦岚起身,朝帷帐里说道。 “儿臣尚未病愈,不便恭送母后与太贵妃。”杨清捏着嗓子说道。“嗯。”胡曦岚只当她是因为伤寒,伤了喉咙,变了声音,也没作多想。 张丽华转身前的一刹那,看了帷帐一眼,抬起了眼睑,眸子深沉如黑谭。 斛律雨和陈涴站在殿门口,静静地看着胡曦岚她们的背影,“小涴,你觉不觉得今日母后有些奇怪?”陈涴点了点头,斛律雨转头,又问道:“你觉得奇怪在何处?” 陈涴答道:“母后今日太过慈爱了,太像一个母亲了,若是以前这再正常不过,可是。。。”斛律雨接话道:“可是阿纬早就和母后纠缠不清了,以母后的性格,她不可能做到如此平静,一丝情意都不显露出来,居然还呵斥了紫凝,她可是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紫凝说的。” 斛律雨和小涴双目对上,异口同声地说道:“母后一定有问题!” 陈涴皱眉道:“母后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改变这么大。而且我觉得太贵妃也有问题,她一直都在注意帷帐里的动静,还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我觉得她是在试探什么?她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斛律雨抬起眼睑,冷静地说道:“也有可能她早就知道阿纬被抓之事,但又不确定,所以才来这里查看真假。”陈涴点了点头。 邺宫乾寿堂 高俨和高绰跟着那宦官走进了乾寿堂,惊讶地发现乾寿堂中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而且他们都是高氏近亲宗室——高湛的其他兄弟(高湛八哥襄城王高淯因为体弱患病,让十六岁的世子高亮代其入宫。),高孝瑜五兄弟(高绍信尚未回京)。 文宣帝高洋第三子范阳王兼定州刺史高绍义,也是在世的唯一皇子。(天统元年五月十五日,高湛下诏以高绍义三岁的次子高辩才为已逝的太原静王高绍德嗣子,念其年幼,交由妙胜寺的昭信皇后李祖娥抚养。) (高洋有五子,除高殷与高绍德两嫡子外,第四子西河王高绍仁于高洋崩逝两月后,即天保十年十二月十五日病逝,年仅十岁,高殷将其追谥为殇怀王,无子,西河国除。) (高洋第五子陇西王高绍廉性格粗暴,酷爱饮酒,一饮达数升,毫无节制,终于在天统三年九月十二日夜,因饮酒过度病逝,时年十四岁,高纬追谥其为戾刺王,无子,陇西国除,其王妃与姬妾被准许改嫁他人。) 还有孝昭帝高演的其余五子(高演原七子,嫡长子高百年被“赐死”,次子高亮过继给高淯。),而高湛的皇子则因为高廓之后的皇子都年幼,所以乾寿堂里只有高绰和高俨出现。 高俨环顾了一下四周,皱眉对高绰说道:“二哥,我觉得这乾寿堂里不对劲啊。”高绰点了点头:“我也有种不祥的预感。。。”高绰的头突然移到了内殿的方向,高俨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就看见和士开手捧红帛诏书,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身着宝蓝色郡王衮服的平秦王高归彦,高归彦之后就是小步走着的齐安王高廓。 和士开站在御座的正前方,说道:“太上皇有旨,准许诸王无需跪迎旨意。”高绰和高俨对视了一眼,心下明白了。 便见和士开展开诏书,清了清嗓子:“上皇圣谕:天子病重,朕龙体违和,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之皇四子齐安王仁弘,敦厚孝顺,德宏才伟,寡言深沉,深谙良臣之才略,即日封皇四子仁弘为监国,处理朝政,因其年少,敕命武宁王、宰相杨愔,昌平王、宰相高隆之与广安王、司徒高隆政并中书侍郎和士开四人辅佐之,宫中禁军先交由平秦王高归彦统领,钦此。” 除了高绰高俨,其余的宗室诸王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文襄帝的嫡子——河间王高孝琬惊诧道:“太上皇怎么可能让齐安王监国,太上皇最是重嫡庶,这监国诏书太荒谬了。” 河南王高孝瑜也同意:“没错,太上皇最注重嫡庶之别了,齐安王既非嫡子,又非次子,论理,监国的人选应在南阳王和东平王之间选才对,又怎么会轮到齐安王?” “而且太上皇让杨相高相他们辅佐齐安王还正常,你和大人不过是一区区从四品上的中书侍郎,太上皇让你也参与辅政,这也太奇怪了。”安德王高延宗说出了诏书中最不正常的地方。兰陵王高长恭一如既往地低调不语。 其他高氏王爷也开始窃窃私语,大多是怀疑之声,倒是高绰高俨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见状,高廓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和士开眸子变冷,但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地说道:“看来诸位王爷是怀疑这诏书的真伪啊,那好,诸位王爷就仔细看看吧。” 说着就将红帛诏书翻了个身,将诏书的内容完完全全地展现在高氏诸王面前。高俨向前跨了一小步,认真地看了一遍,遗憾地发现诏书上确实是高湛得亲笔字迹,而且诏书左下侧还印着朱红色的“上皇印玺”,这诏书看来是真的。高俨看向高绰,见他紧皱着眉,不知想什么。 又听和士开说道:“除了这监国之事,臣和齐安王、平秦王觉得现今上皇与陛下皆病重,宫中又有帝王患疾,宗室侍疾的规矩。所以为了让上皇与陛下早日病愈,臣与两位王爷请诸位王爷暂住邺宫,轮流侍疾,直到上皇与陛下康复。” “什么!暂居邺宫,轮流侍疾!,简直荒唐!”高孝琬最是藏不住情绪,立刻抗议了。“这可就由不得诸位王爷了。”和士开冷笑了一声,拍了拍手。 两列身穿明光甲的禁军闯了进来,握着紫铜环首刀柄,面色肃然地站在诸王的两侧。随后,禁军都督娥永乐和副都督刘桃枝手握木制刀柄大步走进大殿。 高绰问道:“娥都督,刘都督你们这是做什么?”娥永乐拱了拱拳,回答道:“是平秦王命奴才们一听见拍掌声就进入大殿控制局面。” 高归彦勾唇:“诸位宗亲本王提醒你们,若是你们不愿答应,那这些禁军就会守在你们的王府周围,护着你们与你们的家眷!”几乎所有的高氏诸王的脸都白了,连克制力一直很强的高长恭也紧紧咬着牙。 高俨转头看向高绰,就见他素来老成稳重的二哥,低着头,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高归彦又冷声道:“如何啊,诸位宗亲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答应还是不答应?” 高绰松了拳,面上平静地问道:“我们这些人住在哪里?”“已经在邺宫中为王爷挑选好临时住处了,娥都督,刘都督你们带王爷们去他们的住处吧。”和士开答道。“是。诸位王爷请。”诸王无奈,为了王妃儿女以及自己的性命,只能妥协跟随。 “南阳王、东平王两位殿下请留步,臣还有话要与两位殿下说。”和士开突然说道。高俨攥紧了拳,但被高绰握住了拳,看高绰对他摇了摇头,高俨的拳终还是松了下来。 这时,广宁王高孝珩单独走到和士开身侧,面色忧虑地说道:“和大人,能不能先让小王回府,最近弘琮一直在发热,清珂也患上了风寒,小王真的很担心他们,等到他们康复了,小王一定进宫侍疾。” (五岁的高弘琮为高绍信独子,三岁的高清珂是高弘琮胞妹。原为高孝珩暂时抚养,天统四年七月十五日,高湛下诏将两兄妹都过继给尚无子嗣的高孝珩。) 和士开想到这位广宁王平日经常给自己送礼,关系也是不错。而且和士开觉得高孝珩这只会丹青书法的文弱王爷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笑道:“王爷爱子心切,臣自然不会反对,王爷现在就可以回府了。”“多谢了。” 高孝珩走后,高俨就不耐烦地问道:“和大人,你让本王和南阳王留下来是有何事?”和士开满面笑意地说道:“臣只是想帮两位殿下消除隐患。”“哦?什么隐患?”高俨挑眉。 “两位殿下应该明白,自古以来掌兵权者被为登大位者猜忌。更何况现在上皇与陛下都病重,两位殿下要是再掌握京畿兵权,日久必定会传出两位殿下拥兵自重的谣言,所以请两位殿下解下兵权。” 高绰冷笑一声,语气淡然:“不好意思,和大人,本王身上并没有那面调兵令牌。”高俨勾起嘴角:“本王身上也没有。” “什么?”和士开眯起眼,有些不相信:“那可是十万京畿卫啊,两位殿下会不带那两面令牌吗?”高俨冷哼一声:“和大人,自古以来,掌兵权的王爷平日里入宫觐见或侍疾天子,哪有带着调兵令牌入宫的规矩,而且也没有先例。” 高绰看着和士开满脸的不相信,双手背着身后,说道:“你若不信,就来搜我们的身好了。”和士开有些心动,刚想下令。高廓就急忙劝道:“和大人,不可啊,没有天子命令,就搜亲王的身体,是腰斩的重罪啊。”和士开惊讶地看着另一侧的高归彦,高归彦郑重地点了点头。 和士开重重地抿了抿唇,笑道:“南阳王说的哪里话,臣岂敢搜两位殿下的身,令牌的事以后再说吧,两位殿下还是快去臣等安排的住处吧。” “和大人想来是忘了,陛下早已下诏,让本王和东平王去万岁楼侍疾,让我们暂居仙都苑,你现在让我们住在邺宫,这不是让我们违抗圣谕吗?”高绰轻笑道。 和士开咬了咬牙,松了口:“既然如此,两位殿下就赶快回仙都苑吧,别让陛下找不到两位殿下。”“好。” 两人转身向殿外走去,高俨忽然转身,笑道:“和大人,忘了告诉你了,若要搜查王府,必要上皇诏书与天子诏一起下达,否则,若是擅自搜查王府,可是会被满门尽诛的,和大人,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呵呵。” 和士开盯着两人的背影,咬牙切齿:“平秦王,你给我把万岁楼附近的禁军增加三倍,我就不信,他们两永远不会拿出令牌!等到那时,我就让他们两好看!” “呃。。。好的。”高归彦有些被和士开狰狞的表情吓到了。高廓看着和士开如此,眉间忧虑担忧更甚。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我懒,呜呜o(∓gt;∓lt;)o,8过,天性使然,改不了了!(),还有以后叫咱九哥或小九!!! 第75章 《》(抓虫) 天统四年十一月四日,瀛洲刺史、定州刺史与南营州刺史以及沧州刺史共同上奏:瀛、定、南营以及沧四州近七年间盗匪横行,人数原来只有五万,但是最近两月间其人数更是突然猛增至二十万,四州的驻军却只有八万。 一个半月以来,四州驻军与其战斗连连战败,四州刺史见此,急忙上书请朝廷派军驰援四州。整个朝廷为之震惊,监国、齐安王高廓连忙命大司马、咸阳王斛律光率军灭匪,又命咸阳王剿灭匪患后,暂时驻守于定州,整顿四州军务。 天统四年十一月五日,咸阳王斛律光和其弟征南将军斛律羡率领各自本部的军队,共二十四万,向定州进发,去驰援瀛、定、南营、沧四州。 天统四年十一月七日夜邺都仙都苑 清鹉阁偏殿 斛律雨、陈涴以及高绰高俨两兄弟静静地坐在殿中两侧的小胡床上,眼中却都深深藏着担忧。 高绰看着身侧高几上一面篆刻着“邺”字,另一面篆刻着“畿”字的赤金令牌,面色平静地说道:“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把这两面令牌送出宫,交给可信之人,到时,再让他调集京畿卫营救我们,否则这两面令牌在我们手里也没用,毕竟我们现在连仙都苑都出不去。” “可是我们现在有两个重要的难题,第一怎么把令牌送出去,第二是把这两面令牌交到何人手中,才是对我们有益的?”高俨看着高绰,皱眉说出了最难办的事情。 高绰沉默了,不断用食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虽然面色沉静如水,但是摩挲速度的加快,显示出了他的气恼与烦躁。 “我倒是有个人选,只是不知你们认为此人如何?”陈涴淡然说道。“请嫂嫂明示。”高绰闻言,抬起了头。 陈涴淡淡地说道:“此人为宗室近亲,行事低调,为人处事圆滑,就算是和士开也和他关系不错。” 随后转头看着斛律雨,笑着问道:“姐姐,你能不能猜出那人是谁?”斛律雨低头沉思一下,迟疑道:“莫非是广宁王?”“没错,就是被放回王府的广宁王。”陈涴点了点头。 “哈,我居然把这位二堂兄忘了,他是近支郡王,现在又在宫外,有很大的机会可以调集京畿卫营救我们,诚如嫂嫂所言,他确实很好的人选。”高绰恍然大悟。 但是,高俨还是忧虑:“可是广宁王素来温和孱弱,只爱丹青书法,把这么大的兵权给他,成吗?他敢和和士开、高归彦斗吗?让他来营救我们,我觉得太冒险了。” 高绰微仰起头,语气清冷:“阿俨,人生就是一场赌博。特别是我们这些皇族子弟,更是每天都在赌,这次是我们至今为止最大的一次赌博,我们不得不把性命当做赌注,至于输赢,就全凭苍天来断了。若是赌了,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可以赢,若是不赌,那就连一点儿机会都没了。而且现在这局势也逼得我们不能不赌。” 高俨垂下了头,紧抿着薄唇,不再发一言。高绰知道他这个三弟是答应了。又沉声道:“既然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我们就要好好想想要如何把令牌送到广宁王的手中。” 高俨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抬起眼睑,对高绰说道:“二哥,我有一个主意。”高绰挑眉:“哦,是什么办法?” 高俨凑到高绰耳边细细说道,高绰听完,瞪大了眼,一下子推开高俨,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疯了吧,这么危险的办法都想得出来,要是一个不好,整个靡芜岛都会毁于一旦的。”(m第二声,芜第一声) “可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惊动所有高氏宗族,这样二嫂才会有机会进宫帮我们啊。”高俨急道。“不行,这个办法太疯狂了,说不定连颖儿也会危险,我不同意!不同意!”高绰拼命摇着头。 “二哥!”高俨大叫一声,起身,走到高绰面前,紧紧扶住高绰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二哥,现在咸阳王和征南将军都率军离开邺都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在想其他办法了,只有这个办法效果最大,最快,我们也才能有扭转局面的把握。我知道你怕二嫂有危险,可是要是等高廓和士开他们真正地控制了朝廷,你认为他们会放过我们吗,二哥,别再犹豫了。” 二女见此,心中狐疑更甚,斛律雨刚想开口,就见高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猛然站了起来,一下子跪到二女面前,正色道:“两位嫂嫂,接下来我和阿俨做的事会很疯狂,等会儿你们回寝宫后,若是听到了不好的消息,请不要太惊慌,因为那都是我们做的事,请嫂嫂们冷静对待。如果可以的话,嫂嫂可以装作动了胎气,这样对我们的计划会更有利。” 陈涴张了张唇,手却被斛律雨握住,转头看向她,斛律雨摇了摇头:“别问了,看他们怎么做吧。”陈涴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斛律雨转头看着高绰,面色平静地说道:“仁通哥哥,你起来吧,既然你们已经有计划了,事情也商议好了,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尽快实施计划吧,我们一定会依计行事的。”“好。多谢两位嫂嫂配合了。” 二女走后,高绰和高俨也离开了偏殿,和赵书庸交代了几声,赵书庸虽然震惊,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随后二人回到了清鹉阁后面的一座稍大的偏殿里(宗室侍疾帝王,是不可以直接住在帝王寝宫一侧的偏殿中的,只能住在寝宫后的大偏殿。) 高俨静静的看着殿中央那尊里面木炭烧得正旺盛,四周铸刻饕餮纹(to第一声,te第四声)的中型紫铜炭炉,突然说道:“二哥,这次还是我来吧。” 高绰迅速转过头,厉声否决:“不可以,我是你兄长,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你这个幼弟来冒险呢。” 高俨对上他的眼睛,淡然说道:“二哥,我和你不一样,你已经有了二嫂和正悦了,你若是出事了,二嫂和正悦怎么办,而且我却没有妻子儿女的牵挂,就算是遭遇不幸,也没你严重,并且我还是太上皇嫡子,更能让和士开他们手忙脚乱,所以我比你更适合。” 高俨顿了顿:“二哥,从小到大,你和大哥明里暗里护了我这个弟弟多少次,阿俨我都明白,这次就让我来吧,我不想一直被你们保护着,自己却一点儿都帮不上你们的忙。二哥,算我求你了,答应我好不好?” 高绰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高俨轻轻地笑了,有些迟疑地说道:“二哥,若是这次我真的出事了,你帮我好好照顾杨清,尽量别让他受委屈。” “照顾杨清?为什么?”高俨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睑,轻声说道:“因为几日前我伤害了他,我心里很愧疚,若是我这次还能活着,我自会补偿他,但要是我出事了,你就帮我好好照顾他吧。”“好。”高绰也没多想,就爽快地答应了。 高俨心头轻松了,呼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炭炉,一脚将炭炉踢翻。炉中燃烧的木炭散落到地毯、纬纱长帘上出现绚丽的光焰。又将御座旁的两只银质长灯狠狠打倒在地,火焰蔓延至了木制地板上。 今晚的朔风异常的大,火势很快就变大了,殿中的温度也增高了。高俨的额头已经冒出薄汗,环顾了下四周,对高绰说道:“二哥,时候差不多了,你快出去吧。” 看着四周蔓延地越来越快的火势,高绰还是犹豫了:“阿俨,我看还是由我来吧。”“二哥,来不及了,快走。”抓住高绰的手臂,跑到殿门边,打开殿门,猛地将高绰推出殿外,重重地关上了门。 高绰撞到了廊柱上,忍着后背的疼,胳膊撑了廊柱一下,又跑到了殿门前。大力撞开殿门,却不料一下子就被冒出的火焰撞倒在地。 按着被烧伤的右臂和右腿,高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大喊道:“来人呐!着火了!着火了!”很快,就出现了一大群手提水桶的宦官,不停地将水纷纷浇入火海中。 两位宦官赶忙扶起高绰,高绰焦急地吼道:“快救火!快救火!东平王还在里面!”“什么!东平王还在里面!”和士开和高廓一赶来,就听到高绰的这句话。 高绰推开身边的两名宦官,一瘸一拐地走到和士开面前,揪住和士开的衣领,目光凌厉,威胁道:“和士开,本王告诉你,若是东平王救不出来,本王一定让你,让和氏一族为东平王陪葬!” 和士开被吓住了,嘴唇颤抖地说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转头大喊道:“快!快救火!一定要救出东平王!”宦官们闻言,更加卖力地浇水救火了。 高绰的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扫过高廓,不出所料地看见了高廓的满脸惊慌无措,心中冷笑一声。 过了近半刻,高俨才终于被一名身材强壮的宦官背了出来。 只是此时高俨已经伤痕累累:头上的发丝被烧焦了近五分之三,脸已经被全部熏黑,双眼紧闭,头靠在宦官背上。右手挂在宦官的脖子上,左手的衣袖已经被烧尽,赤、裸的左手臂全是烧伤,毫无生气的地垂在身侧。 众人急忙把高俨送到离靡芜岛最近的连璧洲的龙游观中,并去请了太医。同时又去通知了斛律雨和陈涴以及宫外的南阳王妃——郑颖,而宦官们则继续浇水救火。 (胡曦岚和张丽华还在邺宫,距离较远,而且时辰已晚,再加上她们是长辈,所以决定明天在通知她们。) 斛律雨和陈涴来偏殿的时候,正好看到郑颖眼眶红红地给为已经褪了常服的高绰包着纱布,高绰则努力露出笑容安慰妻子,二女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走进内殿,一眼就看到了上身穿着雪白中衣,盖着朱绸锦被,正被太医把脉的高俨。 这时他的脸虽已经被擦干净,但是他还是双眼紧闭,牙关紧锁,脸色苍白,没有苏醒之状,袖子被撩起的左臂也缠上了纱布,这虚弱的模样和高俨以前一直神采奕奕的样子相差甚远。 太医院正刚一站起身,就被陈涴急问道:“东平王怎么样了?” 已经天命之年的太医院正行了礼,回答道:“东平王殿下是因为吸了太多热气,所以才昏迷的:其次东平王殿下被木梁砸伤了肋骨,烧伤了左臂,不过总体来说伤势还不算太严重,臣想再过两天,殿下就可以醒了。” “那就好。”斛律雨松了一口气,身形有些不稳,幸亏被陈涴扶住了。太医院正看着斛律雨苍白的脸色,心中一惊,言道:“娘娘可否让老臣把一下脉?” 斛律雨点了点头,坐到身后的御座上,将右手放到身旁的高几上。太医院正手指刚接触到斛律雨的玉手,心中就忍不住默念道:这可是陛下和左皇后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细细检查了一番,太医院正松了一口气,心中不停暗道:万幸,万幸,幸好没事。缓了缓心绪,慢慢说道:“娘娘只是因为这次受惊,动了胎气,但是静养几日,也就没事了。” 陈涴闻言,面色终于轻松了,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和士开,厉声问道:“和大人,你抽走仙都苑中近三成的宫侍,并增添三倍禁军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可是现在呢,要不是赵书庸急中生智把陛下送往流霞殿,说不准陛下都会出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和士开动了动嘴唇,咬了咬牙,还是说道:“臣想听听两位娘娘想怎么样?” 陈涴也不拖泥,直接说道:“第一:把禁军改成原来人数的七成,把宫侍们都调回来;第二:现在靡芜岛失火,就算是灭了火,也一时难以居住,所以陛下改住于修竹浦的流霞殿中,南阳王与东平王暂居于这龙游观中。” 陈涴顿了顿,说出了最重要的一个要求:“而且这件事件也说明平秦王不适合独掌兵权,禁军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所以第三就是: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与平秦王共掌禁军。就这三个要求,和大人你可有意见?” 斛律雨陈涴早和高绰高俨商议过,这些要求不急进,也不太过退让,不会让和士开他们轻易产生怀疑。 和士开有些犹豫,这流霞殿临近二女所住的七盘山,以后若是想要使手段揭穿“假皇帝”,必然会很快地惊动二女,对和士开他们来说还真是不方便。 “怎么了,和大人,你不同意吗?本宫这次可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啊,皇嗣都差点没了,你难道连这点补偿之意都没有吗?呵呵,你可真是我高家的忠臣。”斛律雨摸着小腹,幽幽地说道。 和士开被这样一说,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就笑意盈盈地说道:“既然只有这三个条件,臣当然同意了,臣和齐安王殿下回宫后,立刻照办。” 陈涴又对高廓问道:“齐安王可同意?”高廓紧张地抿了抿嘴,急忙说道:“臣弟遵照嫂嫂之意行事。”“那就好。” “两位嫂嫂,四弟,和大人,阿俨和我需要休息,你们若是没事就先走吧。”高绰披着常服,被郑颖扶进了内殿。 陈涴扶着斛律雨走向殿门,行至高绰夫妻二人身边时,二女轻轻的点了点头,郑颖浅笑回礼。高廓和士开见此也没理由再留下来了,也告退了。 还没走出内殿的时候,和士开突然转头,却看到高绰郑颖正双手相握,依依惜别,只是两人的双手都被宽大的衣袖遮住了。 和士开垂下眼睑,心中泛起轻蔑之情,显然对这种儿女私情不屑一顾,心中没了顾虑,立刻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高绰微微转头,仔细看了看殿门口,确认真的没人后,对郑颖点了点头,沉声道:“颖儿,你快走吧,小心一点。”“好,二郎,我先走了,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和三弟。” 郑颖走后,高绰看着昏迷的高俨,叹道:“阿俨你这次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只愿皇天见怜,不灭我高氏一族。” 郑颖坐在回府的车驾上,原本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从袖中拿出那两面都只有半个巴掌大的赤金令牌。还有一张小薄纸,看完上面的内容,郑颖又闭上了眼睛。 中书侍郎府 “什么?再找一位宗室统领禁军,和士开你这是要分我的兵权啊!这大事还没有完成,你和齐安王就要鸟尽弓藏了吗?”高归彦拍案而起,脸涨得通红,大怒道。 “平秦王冷静,这也是不得已的,这仙都苑十几年都没失过火,偏偏您一统领禁军,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要是还是让您独掌禁军,那些宗室王爷肯定不会罢休的。” 高归彦被狠狠地噎住了,咬了咬牙,留下一句“和士开,你可别后悔!”,就挥袖离开了。 “和大人,这平秦王不会反过来对付我们吧。”祖珽忧虑道。“哼,高归彦只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我可不怕他。等到找到了合适的宗室,他要是还这般傲慢自大,我就卸了他的兵权,到时候,看谁求谁!” “哈,我想到哪位高氏宗室最合适了!”和士开突然叫道。祖珽疑惑地看着他。 和士开傲慢地仰起头,慢慢说道:“你别忘了,上洛王高思宗的前世孙高玄可是被小皇帝赐死的,我想上洛王一定怨恨小皇帝,而且上洛王战功显赫,虽然没了兵权,但是威信可不小,要是让他帮我们,那些高氏宗室一定会被震慑住的。” 说完这个,和士开心头的大石立刻没了,语气轻快地问道:“对了,失火原因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在失火的偏殿里发现了几个酒壶的残骸,太医也发现东平王喝了不少酒,想必是东平王醉酒时,踢翻了炭炉,才着得火,偏殿的那几个宫侍也正好不在,所以没人发现着火。南阳王去侍疾陛下,回去时,火势已经大了,南阳王想去救东平王,但是火势太大,自己反而受了伤,只得喊人救火。” “哦,是这样啊,重重地惩罚那几个宫侍就是了。”“可是我总觉得这事太巧了,倒有些像安排好的。”祖珽皱眉道。 “孝征,你就是太多虑了,现在高俨昏迷不醒,差点就死了,他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冒这么大的险呢,而且他被囚宫中,喝些酒也是正常的,没什么的,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是备好大礼,几日后去劝上洛王和我们合作。”和士开挑眉道。 天统四年十一月七日深夜,邺都仙都苑靡芜岛突发大火,除了正殿胤瑄殿(第四声,x第一声),靡芜岛几近全毁,其后三年,靡芜岛才重建完全。 第二日广宁王府 王府管家高晓凑到高孝珩耳边说了昨晚的事,高孝珩听完,愤愤地:“这和士开是觉得近支的宗室都被他软禁于宫中了,所以他就肆无忌惮了,连这样的大事都不通知我们,可恶!” 放下怀中的高清珂,吩咐道:“备车驾,本王要去襄城王府。”“是。” 车驾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高孝珩在车中问道:“高晓,怎么停了?”高晓隔着裘帘,禀报道:“殿下,前面有一男子捧着几帧(e第一声)丹青拦住了我们,说要把怀中的丹青献于殿下。” “丹青!”高孝珩眼中闪过精芒,连忙说道:“快,快把那男子请来。”“这,要是他是刺客。。。”高晓为了高孝珩的安全,还是犹豫道。“别废话了,快让他上前。”“。。。是。” “拜见殿。。。”“快快请起。”高孝珩对于那些丹青向来都是如饥似渴的。“谢殿下。”男子将怀中的丹青交给了高晓,高孝珩直接拿过最上面的一帧。一展开,立刻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说道:“珍品啊,珍品。” 将看过的丹青放到车中的案几上,又拿起一帧新的欣赏。 越看越兴奋,高晓怀中已经只有三帧了,高孝珩拿起三帧中的一帧,突然感觉重量不对,慢慢展开,展开了近三分之二时,一面令牌的头部显露了出来,高孝珩立刻卷起丹青,放到案上。又拿起一帧,重量差不多。 高孝珩抬头看向男子,男子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殿下喜欢,草民就将这些都送于殿下了。”“这些都是珍品,全都白送给本王也不适合。”高孝珩表情十分淡然。 高孝珩对高晓说道:“高晓,拿一袋黄金给他。”“是。”高晓从怀中拿出一袋金子给了男子,男子谢道:“多谢殿下,草民告退了。”“嗯。” “继续去襄城王府。”“是。”坐在车上,高孝珩展开那两帧丹青,将两面令牌拿了出来,顺带还有一张纸,纸上写着:必要之时,用此两面令牌调集京畿卫救宫。将纸放于袖中,闭上眼,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南阳王府青明轩大堂(郑颖寝殿) “王妃,奴才已经将东西送到广宁王手中了,这是广宁王给奴才的赏赐。”男子将那袋黄金拿了出来。 郑颖淡淡地看了一眼,说道:“这就是你额外的赏赐了,下去领赏吧。”“谢王妃,奴才告退。” 郑颖走入内堂,坐到床榻上,抱起熟睡的高忻,轻轻说道:“二郎,你一定要尽快回来,我和正悦都等着你呢。” 第76章 《》 天统四年十一月十日午时二刻(正午十二点)豫州汝南郡崇阳县素年客栈 食用午膳的时间到了,宇文涟雪、宇文寔(s第四声)已经坐到了各自的席位上,宇文直和宇文达则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早已经说过,会晚些时候再用午膳。 可是直到宇文直入席了,宇文涟雪都没发现高纬的身影。手上虽端着白瓷碗,眼光却开始飘忽不定。 就在她快按捺不住时,宇文寔按住了她,轻声说道:“我去看看。”“多谢三哥了。”宇文寔站起来朝宇文直鞠了个躬,宇文直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后,宇文寔退出了厢房,走上了楼梯,去看看高纬是怎么回事。 过了半刻,宇文寔和高纬才来到厢房,可是高纬今日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无血色。宇文涟雪用眼神询问宇文寔,宇文寔轻轻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两人入座后,宇文涟雪轻声询问道:“仁纲,你今日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苍白的?”(宇文涟雪的餐几在中间,高纬与宇文寔分别在两侧。) 高纬抿了抿嘴,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突然头疼,都穿好衣服了,但是因为头太疼了,就又躺在床榻上了。”高纬这是真话,连她都不知道这头疼欲裂是怎么回事。 “要不要请大夫看看。”“不用了,涟雪你别担心了。”高纬拿起瓷杯,抿了一口酪浆(仅次于茶的饮品),微酸的酪浆让高纬很喜欢,忍不住又喝了一些。 “涟雪,你这还没嫁给仁纲,就这么关心他了,啧啧。”正吃着截饼的宇文寔突然爆出这么一句话。 “咳咳。。”一口酪浆呛在高纬咽喉中,让她连连咳嗽。宇文涟雪的脸一下子爆红,微嗔(e第一声)道:“三哥!”“我开玩笑的,你们别当真。”宇文寔咬了一口截饼,不紧不慢地说道。对于两人的怒瞪毫不介意。 他们没看到坐在他们稍远处的宇文达正目光幽幽地看着高纬,他离三人有些距离,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只是看到三人玩闹的场景,眉间蹙(第四声)起,心头涌起不悦,又想起早上拿到的那张“速杀高纬”的纸条,终还是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不去想这些事,只是低头食用胡羹。 “砰!”众人正在食用美味,厢房隔壁突然传来巨响,而后传来怒吼:“该死的,老子的弟弟伺候他们皇家好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场火又不是他放的,居然把他活活打死了,连尸体都不让家人埋了,天理何在,天理唔唔。。。”说道最后男子的嘴大概是被人捂住了。 “你小声点,你不想要命了,妄议皇室,那是大罪啊。”“呜呜。。。”被捂嘴的男子许是甩开了另一位男子的手,小声抽泣起来。 哽咽地说道:“我三弟死的太惨了,他以前可是太上皇身边宠幸的宦官,赏了好多宝贝,我们家也因为有他才能富贵,呜呜。。。结果,因为仙都苑大火中,东平王被烧昏迷之事,齐安王说他护主不力,就把他活活打死了。。。,京城的二弟快马来信,说连是尸首都不准埋,呜呜。。。” 在厢房中的高纬猛然站起来,她的脑子里只有“仙都苑大火”、“东平王昏迷”这些词,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头疼欲裂了,同母子一方若是受了太重的伤,另一方也会感受的。她居然没想过高俨或许已经出事了,不过现在高纬最关心的还是斛律雨和陈涴的安危。 “咚!”高纬摔倒在地,宇文涟雪赶紧将她扶进怀中,高纬晕倒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涟雪,帮我查查阿雨和涴儿现在怎么样了?” 夜戌(x)时二刻(晚上八点) 高纬是被四周吵吵嚷嚷的声音弄醒的,慢慢睁开了眼,发现身上盖着锦被,虽然很严实,但又不会让人感到气闷,看来是用了心的。 门被人推开,宇文寔看见已经睁眼的高纬,笑道:“仁纲,你终于醒了,你可是昏迷了整整三个时辰了。”高纬揉了揉眉心:“我是被吵醒的,外面是什么声音,这么嘈杂?” 宇文寔冷笑一声:“还不是那些‘武林中人’,因为临近大会,今日他们纷纷入住客栈,做什么都大手大脚的,说话也那么大声,不过在他们眼里这些都是‘不拘小节’,‘大丈夫风范’。” “真是没礼貌。”高纬小声咕囔着。脑中灵光一闪,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现在客栈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武林之人,我们的安全还能保障吗?” 宇文寔自信地说道:“你放心吧,六叔在客栈周围已经多加派二十名护卫,仅仅是你和涟雪的身边就各自多加了两名护卫,一定不会让那些草莽之人伤害到你们的。”高纬点了点头,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宇文寔也没注意,自顾说道:“至于仙都苑大火之事,已经查清楚了,你的二弟伤了胳膊和腿,不是很严重。高俨则昏迷了,不过看宫中的动静,他的伤势应该稳住,你的两个妻子没受伤,斛律雨动了一下胎气,不过没什么事。” “干辩,多谢了。”“没事,也费不了什么精力。”“涟雪去哪了?”高纬突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替你盖好锦被以后,她就待在自己房间里,连晚膳都是在自己房间食用的。心情明显不好,你找她有事吗?”宇文寔也是一脸不明白。 “哦,没什么,问问罢了,我现在还有点头疼,还想睡一会儿。”高纬边说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恩。” 宇文寔走后,高纬却没躺下去,还是靠在床榻上。沉默了良久,闭上了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十月十三日夜素年客栈小池塘边 高纬慢慢走着,心中对那些看着自己的护卫的位置有了大致的了解,没错,她看似是饭后散步,其实是时刻观察着身后的黑影,她已经知道了现在自己身边一共有四个护卫,不过高纬推测他们四人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一起监视自己,应该是轮换的。 高纬刚才假装拍靴子的灰尘时,余光看到了一个飞快闪过的黑影,她由此得出,日昼十二个时辰,这四个护卫应该是三个时辰一轮换的。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算是武林高手,做一件事达到两个时辰,就会感到疲惫,要是达到两个半时辰,人就会昏昏欲睡,反应能力都会慢许多,所以高纬想要逃走,必须依靠这半个时辰,千万不能拖泥带水。 高纬渐渐走到了凉亭旁,抬起头,看见宇文涟雪坐在木栏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明月,身旁放着一白瓷酒壶,酒壶旁是一个盛满清酒的青瓷小酒杯。 感觉眼泪已经回到心里了,宇文涟雪闭着眼,拿起酒杯放在嘴边。刚想饮下去,却被人劈手夺了过去,被吓得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高纬仰头喝下了那杯清酒。 宇文涟雪心中松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绪,轻笑一声:“那酒杯可是我喝过酒,你现在喝了,可算是间接接吻啊。”高纬的目光扫过她的唇,勾起嘴唇,问道:“需要我负责吗?”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宇文涟雪扑哧一笑:“好了,我开玩笑的,我对有妇之夫可没兴趣。”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道:“坐吧,陪我聊聊天。” 高纬坐了下来,将酒杯放在两人中间,宇文涟雪突然问道:“你怎么来凉亭这里了?”“额,我散步不自觉地就走到这里了。”高纬的面部表情很正常。 “真的?”宇文涟雪眯起眼睛,微微转头看了看空寂无人的小道。勾起唇,凑到高纬耳边说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在观察那些黑影,想伺机而动吗,我只是不想点破而已。” 暧昧的气息让高纬的耳朵慢慢变红了,高纬的眼中露出惊慌,又听宇文涟雪说道:“放心,我不屑于告密,我也不会阻挠你,高仁纲,你能不能回邺都就只能看皇天了。” 高纬不发一言,宇文涟雪也闭上了嘴,两人之间突然沉静了。不知过了多久,高纬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一直郁郁寡欢的?” 今日是太室山大会开始的日子,武林中的事和门派高纬完全不懂。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所说的内容大致是当朝皇室不是纯汉人,汉人国土尽归于鲜卑之手,他们痛心疾首,为了汉家正朔,他们必须以让皇室废除胡化政策,恢复汉制为终身己任。 这些迂腐的话,高纬听到了一半就想翻白眼,对这种武林正派,正人君子心中更是鄙夷。 没错,他们高家确实是鲜卑化的汉人,但是并没有像五胡十六国的胡族国家一样,诛杀汉人,反而是很大程度地礼遇汉家士族。 通姻授爵从来没有中断,朝廷中有实权的官员一大半都是汉人,反而胡族贵族大多数无实权,只是承袭爵位,而且皇帝服饰也是汉服胡服各占一半。 可惜,在这些的迂腐之人眼中,这些举措等于没有,高齐永远是维护胡族贵族权利,冷淡汉人的,高纬也懒得理会这些伪君子。在这些人的心中反对他们的人都是邪魔外道,自己才是正义的。 高纬不去看那些伪君子的表演,环顾四周时,发现了郁郁寡欢的宇文涟雪。虽然她极力装的自然,但是她的悲伤,高纬还是看出来了,乘着现在独处的机会,高纬索性问了出来。 “因为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宇文涟雪说出了真相,“你的母亲。。。”“她已经过世六年了,她是自尽的。”说这句话时,宇文涟雪的脸色很冷。 “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母亲吗?”高纬犹豫地说道。“可以,反正我今天也想和人聊聊她。” “我的母亲名唤穆青霄,原周国的虞州河北郡人士,她的父亲是当年孝武帝西逃时的随臣,我的祖父宇文泰毒杀了孝武帝后,也杀死了我母亲的父亲。母亲刚出生就成了丞相府的罪奴,每日都是不停歇地干活。直到她十一岁时,那日,十一岁的父亲狩猎完回府,一时兴起,带着家奴去后院,碰到了正在浆洗衣服的母亲,一见钟情之后,就将母亲调来当了贴身侍女。” 宇文涟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母亲十三岁时,和父亲同了房,父亲说一定会让母亲当他的妻子。一年之后,母亲有了身孕,祖父知道了,雷霆大怒,父亲跪了两天两夜,祖父才放过了母亲,却逼着父亲答应永远不娶她为妻。可惜,母亲还是流产了,一个已经成型的女孩,祖父余怒未消,派父亲去镇守陇右,父亲带着母亲一起去的。” 高纬静静喝着清酒,听她说。“母亲说在陇右的三年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间,唯一遗憾的是,他们没有生下孩子,父亲快十八岁时,祖父把他调到了宜州当刺史,同时为他娶了妻子。当夜,父亲喝醉了,和他的妻子圆了房,八个月之后,我的大哥宇文贤出生了,可是年仅一月就夭折了。父亲为了补偿她,和她生了二哥宇文贞。三哥是一个侍女的庶出之子,三哥的母亲生完他,当晚就难产而死了。二哥出生半年时,他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对外说,他伤心过度,不愿续娶,就这样我的母亲成了父亲有实无名的妻子。” “父亲二十三岁时,祖父去世了,三叔建立了周国,父亲天真地以为他和母亲有希望成亲了。可是,四个月之后,三叔被杀了,父亲被立为新帝,宇文护瞒着父亲,把母亲和一岁的我送出了周国,任我们自生自灭。为了生活,母亲只好去宋钦道府里当侍女,宋府管家见我们可怜,准许母亲将我养在后院。可是,我三岁时,我发现宋钦道那个禽兽在侵犯我的母亲。之后,我才知道,母亲是为了让我不再颠沛流离,才委身于他,我真的好恨!” 高纬惊讶地抬起头,宋钦道是高氏老臣,一直忠心为君,她没想到宋钦道也有如此虚伪的一面。 “我六岁时,宋钦道死了,他的儿子可怜我们,送了我们一座宅子。但是母亲的苦难还是在继续。迁出宋府的第三个月,三哥他们来找我们了。第二天,母亲就自尽了,十一叔说母亲已经把我托付给他们了,从此我就跟在了他们身边。六叔有一次醉酒时,告诉我是十一叔逼迫母亲自尽的,因为在他眼里,母亲是后患,呵呵,后患,母亲呜呜。。。” 宇文涟雪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我真的好恨宇文家,包括父亲宇文毓(第四声),母亲这一生的苦难都是他们造成的,最后还被他们逼迫自尽。可是我的身体里一半是宇文家的血,我恨他们,就是不孝。仁纲,我好痛苦,他们害我失去了母亲,我却不能报复他们,还要被他们利用,呜呜。。。” 高纬忍不住将宇文涟雪搂入怀中,宇文涟雪抓着她的衣襟,尽情地哭泣,高纬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宇文涟雪哭累了,在高纬怀中睡着了。高纬叹了一口气,用衣袖擦干她脸上的泪痕,又将她轻轻放在后背上,向客栈走去,不再去管身后的护卫。 将宇文涟雪放在床榻上,盖好锦被,宇文寔走了进来,轻声问道:“涟雪怎么了?”“今天是她母亲忌日,哭了一场,累了。”“哦。”宇文寔点了点头。“我们出去吧,别吵到她。”“成。”两人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宇文涟雪睁开了眼,从脖子中拿出了一个小玉坠,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仿佛是怕失去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公主在上,驸马遵命!,去看看啊,明天更新第二章! 第77章 《》 天统四年十一月十五日崇阳县素年客栈 高纬低头静静地在楼上走着,看起来毫无防备。“吱”一扇房门被轻轻开启,空隙处伸出一只手,突然抓住了高纬的左手臂,要将她拽进房中。 高纬猛然抬起眼睑,右手握成拳,重重地打在那只手的主人的腹部上。那人闷哼一声,手的速度有一瞬间慢了下来,但是力道还是没有减少。 速度只是慢了一小会儿,又变快了,将高纬快速拉进房里。同时用一只手捂住了高纬的嘴,另一只手禁锢了高纬的两只手。 那人将耳朵放到房门上,听听门外有没有奇怪声音。高纬眼露凶光,抬起左腿,狠狠地踢在那人的膝盖上,那人疼的低了低身子,耳朵却还贴着木门。 高纬趁着这会儿功夫,仔细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大汉:皮肤黝黑,双目有神,太阳穴微微凸起,身着深蓝葛布紧身袍,双手上都绑着护腕,脚蹬生牛皮靴,完全是武林中人的打扮。 高纬心中不屑的同时,也疑惑这武林中人抓自己做什么。 大汉确定门外真的没人后,松了一口气,看着高纬说道:“陛下,别叫,奴才是南阳王的人,奴才这就放开陛下,请您别叫。”高纬眨了眨眼,算是同意了。 大汉连忙放开高纬,站在一旁,看着高纬整理微皱的衣袍。整理好衣袍后,高纬冷静地问道:“你真是南阳王的人?” 大汉掏出南阳王府的令牌,高纬将令牌看似不经意地翻了翻,清楚看到了令牌底下那个不起眼的魏碑的“绰”字,这确是她的笔迹。 这面特殊的令牌是她赐给高绰的,只有紧急情况下才能用。这么一看,那这个人就十有是高绰的人了。 “南阳王可让你对朕说什么?”高纬淡声问道。大汉却说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里屋的冷侍郎应该知道。”高纬眼中精光一闪:“冷轩他也来了?”“是的,这次也是冷侍郎安排我们进入这客栈的。” “带朕去见他。”“是。”大汉推开里屋房门,对高纬说道:“陛下,冷侍郎就在里面。”高纬点了点头。 刚走进里屋,里面的十几个护卫就紧盯着高纬,手放在腰刀上,面容浓浓的肃杀之色。直到冷轩抬起头,惊喜地喊了一声:“陛下。”他们才放松下来,跟在冷轩后面,向高纬请了安。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淡声说道:“除了冷侍郎,其他人都出去。” 等人退下去了,高纬便坐到了坐榻上,问道:“冷轩,是南阳王让你来寻找朕的?” “是的,陛下,南阳王殿下听说近来正好是十年一次的太室山大会,就派臣来豫州碰碰运气,也是列位先帝保佑,让臣找到了陛下。”冷轩感叹。 “先帝庇佑,呵呵。”高纬咕囔了一声。 抬起眼睑,看似随意地问道:“子轾(第四声),朕听门口的那个护卫说,是你安排他们进入这间客栈的。不过,这间客栈里住的都是大门派的人,你是靠什么让你们这么多人住进来的?” 冷轩面色平静地说道:“臣父名唤冷羽,因为乐善好施,为人正直,又经常替人主持公道,生前在江湖上就有贤侠的美誉。先父过世后,臣想报效朝廷,才变卖了家产,进了邺都。这次来嵩山,偶遇了现任的武林盟主吴烈,吴盟主是先父在世好友,看在先父的面上,就帮我们安排了住处。” “贤侠冷羽冷云鸿,邵阳山庄的先庄主,朕也听过这位故去前辈的大名,不过朕听闻这位冷庄主与早故的冷夫人所生之子名唤冷泽,不是冷轩,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冷庄主有子无女,你妹妹冷婷又是怎么回事?” “臣本名为冷泽,改成轩只是为了激励自己,甘为轩轾。婷儿也确实不是臣的亲妹妹,臣十四岁到邺都时,遇到了当时年仅六岁的婷儿。也不知道为何,婷儿就是跟着臣,一直跟到了府门口,臣一时心软,就将她抱回了家中,两年之后,才将她认作妹妹,此事,是邻里皆知的。” “原是如此,不过名讳是父母所赐,突然改名,子轾,你就不怕背上不孝之名吗?”微微挑起左眉,眸子深沉如潭。 “能更好地警醒自己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为民做事,就算是不孝,臣也不在乎。”冷轩低下头,语气很是坚定。 高纬勾起嘴角,站起身,走到冷轩面前。因为冷轩比她高,不得已,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面上欣慰:“子轾,你果然是朕的好爱卿,朕心甚慰。” “臣有愧,陛下过奖了。陛下,现在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最重要。”冷轩以为高纬忘了,提醒着。 高纬微微一笑,对他说道:“此事朕早有计划,现在你来了,对我的计划更有帮助,你附耳过来。”冷轩赶紧凑了过去,高纬把自己的计划细细说出。 说完,高纬问道:“如何,都明白了吗?”冷轩点了点头:“臣会安排的,陛下,是今夜就行动吗?”“夜长梦多,就今夜亥时,别记错了。”“是。” 安排好了计划,高纬走到房门口,打开一条缝,见走道上没人。临走时,看了那大汉一眼,就快速出了房间,步伐平稳地走向自己房间。冷轩那间房也轻轻关上了门。 要说高纬对冷轩的说辞,只能说半信半疑。高纬和她的父亲高湛一样生性多疑,纵然冷轩为救她受过伤,她也没完全相信这个她了解不深的冷轩,只是现在的处境,还要靠冷轩,她才暂时相信冷轩。 不过,高纬心中已决定,等回了邺都,就让人调查。 只是他们都没发现,在高纬进入自己的房间后,宇文涟雪的房门才关上。房中的宇文涟雪抬起眼睑,心中也浮现了一个计划。 夜临近亥时(晚上九点) 身穿藏青色圆领长袍的高纬静静地站在后院,仰着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说来也怪,今夜月亮十分明亮,并无乌云,偏偏四周就是暗的紧。就连暗地里监视高纬的护卫也有些不习惯今夜的昏暗。 过了近半刻,终于到了亥时。漆黑的四周突然窜出一个黑影,逼近高纬。“啊!”高纬惊诧地叫了一声。 黑暗里的护卫知道不能让高纬受伤。见此,连忙从树上飞了下来,想要阻挡黑影。没曾想刚交上手,后颈就被人用手狠狠劈了。晕倒之际,才看到高纬脸上诡异的笑容。 “干得漂亮。”看着晕倒的护卫,高纬对身边的两人也就是早上的大汉与冷轩的另一名手下,由衷夸奖道。“多谢陛下。” 此时,冷轩牵着两匹马,尽量做到轻声地走到高纬身边,将御寒的紫貂斗篷递给她。 看了看四周,对正在穿斗篷的高纬说道:“陛下,臣已经安排好了,我们走的路上不会有埋伏,请快上马吧。” 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脚入马镫,对楼上的宇文涟雪的房间叹了一口气,对已上马的冷轩说道:“走吧。” “是。”冷轩对身后的手下做了个手势,一行人尽量无声地从后门,离开了客栈。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宇文涟雪和宇文寔(s第四声)才走出了后门。宇文寔从暗处牵出两匹马,问道:“涟雪,你确定不告诉六叔十一叔吗?” “三哥,我说过,我只是想问清楚高仁纲,你若想去告诉十一叔,便去吧。”宇文涟雪眼神冰冷,夺过马鞭,骑上枣红马,一声“驾!”后,就离开了宇文寔的视线。 宇文寔牙一咬,决定不去管宇文直和宇文达了,骑上棕马,就去追宇文涟雪了。 今夜昏暗,幸好冷轩带了几颗原本用来买通消息的夜明珠,现在用细绢包着,放在马鞍边,正好照明。 一行人跑到一条小溪边,没曾想已有人捷足先登。高纬勒住马,却看不清马上是谁。 直到那人骑马走向自己,凭着夜明珠的光芒,高纬才看清是宇文涟雪。用手势让护卫不要伤害宇文涟雪。 枣红色的突厥马与纯黑的汗血马终于贴在了一起。夜明珠的光芒让宇文涟雪的脸部轮廓更显清冷,高纬微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真要走?”语气淡然,让人猜不出真正的心思。“是,我要走,我有我的事情。”抬起头,语气坚决。 “要是我不让你们走呢?”“你们只有两个人,拦不住我们的。”皱起眉头,心头有一丝不安。宇文涟雪笑了,笑得很开心:“你难道忘记了吗,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 高纬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亮白,逼得眨了一下眼。再睁开时,脖子上已经横着一把匕首,宇文涟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高仁纲,只要挟持住了你,你的这些手下又岂会不顾你的安全,如此足以耗到我两位叔叔来,到时候你未必能走。” 高纬突然抓住宇文涟雪的手,将匕首更加贴近自己的肌肤,另一只手把头上的斗篷帽摘下来,圆领也被扯开,脖子全部裸、露出来。 宇文涟雪终于还是阻止了锋利的匕首,语气有些颤抖:“就为了回邺都,你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因为邺都里有我的妻子,母亲,兄弟,还有百姓,我不能不管他们,你要是想阻拦我,就杀了我吧。”两人的眼睛紧紧地对视一起。 听到这话,宇文涟雪的眸子闪了闪,握着匕首的手,青筋顿起。猛然问道:“高仁纲,你把我看做什么?”高纬抿了抿唇。吐出两个字:“朋友。” 宇文涟雪轻声问道:“我们是朋友?”“是的,朋友。”“呵呵,原是朋友。”宇文涟雪低声笑着,慢慢放下了匕首。 宇文涟雪幽幽说道:“高仁纲,你快走吧,乘我六叔十一叔还没来之前。”“涟雪”高纬忍不住喊道。 宇文涟雪盯着高纬,低喝道:“闭嘴,不准你再这么叫我。高家皇帝,我告诉你,今日我放过你,只是觉得宇文周国灭亡乃是两国征战的结果。并不能全怪你。他日若是再见,我们必是仇人,就算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一定取你性命。” 宇文涟雪说完,就转过头不去看高纬。高纬无奈,戴上帽子,对冷轩点了点头,示意出发。 不过走过宇文涟雪身边时,还是说道:“宁雪,谢谢你,今日之恩我不会忘记的。”宇文涟雪的身躯轻颤了一下。 “干辩,后会有期。”临了时,高纬和宇文寔道了别。宇文寔轻笑道:“你心中应该是想后会无期吧。你们路上小心吧。”彼此点了点头,作为最后的朋友再见。 “驾”高纬挥起马鞭,身、下的汗血马扬起马蹄,迅速跑过了冰冷的溪水,与冷轩等人跑进幽深的森林中。 宇文涟雪一直看着高纬的背影,手紧紧攥着高纬那枚白玉月牙坠,心里不由想到:“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母亲给我取的名字的,穆宁雪,呵,真是怀念。” “驾,驾,驾。”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宇文兄妹转身看去,是他们赶来的两位叔叔。 宇文达勒住马,看了看平静的溪水,寂静的森林,问侄子宇文寔:“干辩,怎么回事,高仁纲呢?”“十一叔,对不起,我和涟雪已经走了近路,可是还是没追上他们,我们到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过了河。” “他们?高仁纲身边有多少人?”“有十数名接他的手下。”“可恶,就这么功亏一篑了。”宇文达一听,恼怒地挥了一下马鞭。 宇文达牙根紧咬:“我还当他身边最多五人,所以一发现那被打晕的,就赶紧来追,没曾想还是被他逃了。” 宇文达转头看向宇文寔,突然问道:“干辩,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高仁纲逃走的?” “十一叔,是涟雪发现高纬不对劲,是干辩不好,当时没听涟雪的话,等到夜里去找高仁纲时,他已经逃了,也是我刚愎自用,想自己去抓住高仁纲,才没通知六叔与十一叔。” “三哥”宇文涟雪想说些什么,却被宇文寔拉住了衣袖,示意她别说话。 宇文达听完,更加恼了,骂道:“你这没用的东西,就这么白白放走了高仁纲。” “好了好了,就算干辩追上了,度斤突,你别忘了高仁纲身边有十几人,干辩涟雪他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说不准拖延时间不成,还会受伤,高仁纲这件事日后再说吧。复国总是会有机会出现的,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宇文直打了圆场,保护了侄子与侄女。 “哼!”宇文达冷哼一声,也不管身后的六哥与侄子侄女,就骑马独自离开了。宇文直对两个小辈笑了笑:“好了,此事不提了,很晚了,回去吧。”“是,六叔。” 回去途中,宇文涟雪说道:“三哥,谢谢你。”“无事,这件事你千万别说,十一叔要是知道了,你就惨了。”宇文寔提醒道。“恩,三哥。” 远处的高山上,披着紫貂斗篷的高纬骑着马,默默看着离去的宇文涟雪,心中长叹:两世我都对不起宁雪,只能下辈子再还她了。 “陛下,走吧,我们还要在十五日内赶回邺都。”冷轩及时提醒。“好。”两匹汗血马离开了山崖,跑向陡峭的小道。 第78章 《》 天统四年十一月十七日邺都邺宫乾寿堂内殿 刚刚发完气疾的高湛躺在檀木床榻上,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双唇毫无血色,额头不停地冒冷汗。 被急忙宣进宫的池阳县伯徐之才的两指按在高湛苍白的手腕上,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徐之才叹了一口气,站直身子,帮高湛盖好锦被。 和士开向前一步,急忙问道:“太上皇的身体怎么样了?” 徐之才摇了摇头:“太上皇本身就有先天性气疾,登基后的这六七年间又酒色过度,色、欲过甚,而且最近半年里,太上皇又喜好上服用寒食散,身体彻底衰弱了。这几次气疾发作次数变多,时间变长,间隔时间变得越来越短,就是太上皇的先兆。” 皇帝还没崩逝,就说死亡之类的字眼,是诅咒皇帝的大罪。伺候了好几位帝王的徐之才自然明白,默默地把驾崩两字咽了回去。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和士开不可置信地说道。徐之才点了点头。“你不是有西域的奇药吗,太上皇每次发病,不都是服用的那个药吗?” “没用的,那个药要一直服用,戒酒色,辅以药膳,才有可能治好太上皇。可是太上皇从前就不听,纵欲无度,到了如今这步田地,那个药根本无用。”徐之才面色凝重。 和士开看着羸(le)弱的高湛,问道:“太上皇还有多少时间?”徐之才想了想,慢慢说道:“也就这十几日了。”“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太上皇今年可才三十一岁!”和士开转头的时候,高湛的眼睑动了动。 “我倒是可以开一副药,延长太上皇的寿命,可也只有延长半个月而已。”和士开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徐之才:“你去开方子吧,我马上让人去熬药,延长半个月也是好的。”“好吧。” 徐之才随着宦官去开方子之后,和士开做到床榻上,抚摸着高湛消瘦的脸颊,轻轻说道:“步落稽(高湛的鲜卑小字),你比我小十三岁,没想到你居然要比我早死,呵,天意。” 俯子,凑到高湛耳边:“步落稽,这就是你残杀亲人的报应,你杀了那么多人,你的大哥、四哥,还有你六哥的儿子高百年,恐怕连你六哥的死也是你安排的吧。你太自私了,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我以为你爱我时,你却告诉我我只是玩宠,让我爱不了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寻找宫外的名医吗?因为我恨你,我也想你死,你死了我才能更好地把持朝政,所以你发病我无动于衷。不过你现在不能死,我还要以你的名义,让你的四儿子登上帝位,让我掌握你们高家江山。一个月时间,看来我要釜底抽薪了。”和士开目光变冷。 和士开突然站起来,立在床榻旁。平静地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侍女,给高湛喂药。 侍女走出去后,高湛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彦通,放弃吧。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和士开冷笑:“我要是放弃了,你们父子会轻易放过我吗?步落稽,你睚()眦()必报的个性我比谁都了解。” 说完,和士开头也不回离开了,走到内殿门口时,特意对守门的宦官吩咐道:“我出宫一趟,好好看着太上皇,别让他有事。”“是。” 内殿里的高湛,喃喃自语:“三十一岁,难道我真的熬不过去了吗?四十岁,真是高家爷们的一道坎,大哥二哥六哥都没有跨过去,我也是如此吗?” 眼前出现了几个人影,渐渐由模糊变为清晰,高湛张大双眼,他认出来了,是他的大哥高澄,二哥高洋,六哥高演。 看着浑身是血的大哥,面容浮肿的二哥,面色阴沉的六哥。虽然他们双唇未动,但是高湛却好像听到:“步落稽,你马上就要来陪我们了,很快了,很快了,你死后会比我们还惨,你的报应” 高湛眼里出现了恐惧,沙哑着声音对着自己的三个哥哥说道:“我不怕!我不怕你们!我每年都去邺城的碧云寺和晋阳的景明寺进香,又在两都敕建了八座寺庙,每年给佛祖献了那么多钱,供养了上千名僧人,我不信抵消不了我的罪孽!就是到了地下,我高湛也是皇帝!” 三人冷笑着看着如同幼童般的高湛,面容开始扭曲,变得阴森可怖,扑向他们的同母九弟。“啊!你们滚开!给朕滚开!”高湛大叫道。 殿外的宦官听到声音,立刻推门入内。一下子就看到了手臂乱舞的高湛,凑近问道:“陛下怎么了?”高湛睁开眼睛,对他们喊道:“他们要吃朕!给朕杀了他们!” 两个宦官环顾了一圈殿中,摇了摇头:“陛下,这里没有其他人啊。”高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三个哥哥果然不在了,松了一口气,对左边的宦官吩咐道:“去把朕的佛珠拿来。”“奴才遵旨。” 那宦官走到不远处的坐榻边,找到了存放在锦盒内的白玉佛珠,交给了高湛。高湛一拿到,就对他们说道:“你们就在殿里守着,保护朕。” 两个宦官对视了一眼,纵然不明白高湛是怎么了,也还是说道:“是。”高湛闭上眼,右手拇指不停地转动着佛珠,嘴里不停地念着大悲咒。 彭太妃寝宫——昭明殿 “你给哀家滚!”高廓被重重一推,差点摔倒。站稳身子,高廓看着对面怒气冲冲的美妇,脸上悲伤:“母妃您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待儿臣,儿臣哪里错了?” 彭太妃指着高廓,厉声说道:“你当哀家是傻子吗?会不知道你监国的把戏吗?太上皇必然是被你们挟持了,不然岂会无缘无故地下那样的诏书?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高廓默然不语,彭太妃知道儿子这是默认了,继续说道:“当时你与和士开等人结交时,哀家就反对,你却一意孤行。你现在居然和那佞臣做出挟父逼兄,危害社稷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早知如此,当年陛下把尚在襁褓的你交给哀家时,我就该掐死你!”彭太妃心痛道。 “母妃,儿臣这样也是为了能尽快登基,改变您的地位。就是因为您是罪臣之女,父皇那些妃子有几个是尊敬您的,父皇对您也非常冷淡。母妃,儿臣这么做,不光为了自己啊。” 高廓抓住彭太妃的双肩,情绪激动:“只要我登基了,我就让那些看不起我们母子的大臣妃子都给父皇殉葬,杀一儆百。让其他人看看,我这个庶子的手腕心肠可不比皇帝那个嫡子差。到时候母妃你就是最尊贵的太后,胡皇后,还有张太妃都只能你的脸色。” “啪!”“母妃,你打我。”高廓满眼的不可置信。“强词夺理!我一直对你说,你要和你大哥争夺皇位,要用干净的手段,别用旁门左道!要正大光明!你少拿哀家做借口,我嫌脏!” “你给我走!马上走!”彭太妃指着门口,大喊道。“母妃,我”彭太妃看着高廓还想上前,一把抓住案几上的茶盏,仍在高廓脚下,尖叫道:“滚!” 高廓看着脚下破碎的茶盏,自己便服上的水渍,又看到满面厌恶之色的母妃,眼眶泛红,哽咽道:“儿臣告退。”彭太妃看着儿子跌跌撞撞的背影,眼眶中终于掉下了泪珠。 高廓一走出昭明殿,就看到站在雪地中,含笑看着自己的和士开。 今日的和士开披着高湛特赐的雪狐斗篷,头戴银质的束发冠,一头西域胡人特有的淡金色发丝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俊朗深邃的五官显得熠熠生辉。 高廓这一刻终于明白年过不惑的和士开为什么能够在高湛面前圣宠不衰,除了深谙高湛的喜好,善于谄媚之外,这天生的美貌也是重要原因。 “拜见齐安王殿下。”高廓回过神:“免礼,和大人,本王听说你出宫了,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 和士开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块紫色的圆柱形之物:“臣只是去拿祖府取此物,自然不需要多少时间。” 高廓拿起这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皱眉问道:“熏香?”和士开点了点头。高廓想了想:“能劳和大人特意出宫的,恐怕不是普通的熏香吧。” “殿下真是聪明,不过这里人多嘴杂,请随臣到僻静之处再细说。”高廓看了一眼手中的熏香,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走到一僻静的甬道里,和士开开门见山地:“臣不瞒殿下,这熏香是臣让祖珽特意配制的,闻起来和龙涎香差不多。若是普通人闻了,无任何事。可要是长期服用安胎药的孕妇闻了,那就会”和士开故意顿住。 “会怎么样?”“会滑胎。”“什么!”高廓压下震惊,心里想了想,伸出一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乾凤宫的方向。 在得到了和士开的肯定后,高廓惊呼道:“和士开,你知不知道谋害龙嗣是什么罪名吗?!” 和士开冷笑一声:“这后宫中被谋害的未出生的皇子皇女何时少过,殿下,你难道真以为太上皇那五个胎死腹中的子嗣都是正常死亡?当年太平无事的,太上皇都查也没查,就压了下去。” 和士开背着手,慢慢走到高廓身后:“现在的时局如此紧张,就算是左皇后现在滑胎,殿下你觉得他们会有精力调查吗?” “殿下我告诉你吧,太上皇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了,就算我们能及时揭穿假皇帝,除了南阳王和东平王,宣告皇帝已死,太上皇也未必有时间改变心意立你为帝,而且左皇后腹中孩子是皇帝亲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和士开凑到高廓耳边,继续说道:“你现在不除了那个孩子,到时太上皇来不及立遗诏,我们是可以拟写一份让你登基的遗诏,可你要是心软留下左皇后,日后她生下女婴,则还好,若是男婴,你的皇位必然动摇。要是你心硬杀了左皇后,斛律光完全可以以此为由,说你是矫诏登基,杀他女儿以绝后患,起兵伐你,那到时候,忠于皇帝的人肯定会响应,弄不好,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和士开狠狠一拍高廓的左肩,高廓浑身一颤,和士开重重地说道:“殿下,那个孩子是你的祸患!” 和士开顿了顿:“而且左皇后滑胎后,必然没精力管其他事,右皇后照顾她,没有了两个皇后的阻拦,我们必然能顺利去揭穿假皇帝。一举两得啊!殿下。” “可是,那毕竟是个未出世的孩子,我也是那孩子的四叔,血脉相近。”高廓心里还是不忍。 “留着那孩子,就是对你帝位最大的隐患!皇室嫡庶差别巨大,大齐开国至今,文宣帝、孝昭帝、太上皇还有皇帝,那个不是以嫡子身份继位的。殿下,你若是以庶子身份继位,必然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再说,亲叔夺子侄帝位在大齐也不是没有,孝昭帝和闵悼帝不就是先例嘛。” 高廓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问道:“他们真的不会查吗?” “不会,要是左皇后因此丧命了,他们必然会立刻查。所以,这熏香里面的比例是祖珽严格控制好的,只会滑胎,不会让左皇后丧命。比起失去孩子,自然是控制局面更重要,殿下,放心吧。”和士开十分肯定。 “那你有什么办法把这熏香送进乾凤宫?”“几个月前,我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沉眠香送进玉明池,这乾凤宫里,臣又岂会没人。” 高廓叹了一口气,将熏香还给和士开:“随你吧,本王累了,先回寝宫了。”在亲情和权力面前,他还是选择了权力,更何况那还是个和他没见过面的孩子。权力对他这个从小身份低微庶子实在是太大了。 “臣恭送殿下。”和士开直起腰,眯眼看着高廓的脊背,冷笑,只要这件事做成了,高廓就是想反悔放弃也没指望了,只能乖乖听他的。 想到日后自己身着冕服的坐在含光殿的御座上,称孤道寡,被朝臣三跪九拜,他就热血沸腾。下意识地攥紧熏香,转身,幽幽地盯着乾凤宫的屋脊。 乾凤宫内殿 斛律雨懒懒地斜靠在坐榻上,接过侍女端来的白玉碗。看着黑色的药汁,虽然已经喝了好多次,但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秀眉。 闭上眼,仰起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端着木案的侍女见此,脸部微微抽搐了一下。 将玉碗还给侍女,挥手让侍女退下。不经意转头,看到了撩起紫玉帘进来的陈涴,问道:“那里怎么样了?” 陈涴坐下,到了一杯清茶,交给斛律雨。回答道:“仁通大哥已经痊愈了,仁威虽没有完全康复,但已经可以下地了,过几天,他就来看你。” 斛律雨喝了一口茶,点了点头:“那就好,这次他受大苦了,他没事了我就放心了。”捂嘴打了个哈欠。 “姐姐大概是困了,先睡会儿吧。”“也好。”陈涴扶着斛律雨到了床榻旁,躺下。 斛律雨抚摸着隆起的小腹,笑道:“这两个月来就是困得紧,大概是这孩子弄得。”陈涴的眼里透出羡慕之色:“这孩子五个月了也不闹腾,日后必然是文静的孩子。阿纬一定会爱若珍宝的。” 想到自己不能怀孕的事,陈涴的心底泛起酸楚,眸子中出现黯然之色,不过很快就隐去了。斛律雨不知道那事,也没发现陈涴的异样。 “也不知道阿纬现在怎么样了,龙隐他们也没个信。”斛律雨担忧道。“姐姐,阿纬吉人自有天相,龙隐能力也不低,你别太担心了。说不准明日就会有消息,你还是先休息吧”陈涴替斛律雨掖好锦被。“恩。” 陈涴走出内殿,看到刚才端药的侍女拿着一碧玉小盒走过来。侍女向她行礼,陈涴问道:“你手里的是什么?”“禀娘娘,这里面装的是龙涎香,殿里的苏合香快烧完了,奴婢才拿此替换。” 陈涴毕竟也还是少女,想不到宫廷的阴谋,点了点头:“你去吧。”“是。” 侍女走进内殿,浅眠的斛律雨醒了,问道:“你做什么?”“娘娘,奴婢是来换熏香的。”侍女把玉盒拿到身前。睡意袭来,斛律雨也懒得管,挥手让她换香,自己躺下,不看她。 侍女走到小香炉前,掀起玉炉盖,用小木片熄灭未燃尽的苏合香,清理了灰烬。打开玉盒,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紫色的熏香安放到香炉中,点燃熏香,盖好炉盖。 临走时,侍女看了一眼已睡着的斛律雨,心里念道:“娘娘,奴婢也是被逼无奈,为了父母,奴婢只能害你了,对不起。” 内殿里,寂静无声,精致的翡翠小香炉,一缕白烟慢慢飘着,不停地逸出淡香。 陈涴靠坐在大殿的御座上,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后汉刘向整理的山海经。 内殿里的斛律雨突然大叫一声:“啊,好痛!”“啪!”惊得她手上的山海经都掉到了地上。 不顾地上的竹简,赶忙跑进内殿,只着中衣的斛律雨在床榻上不断地翻来覆去,银牙紧咬,捂着小腹。 陈涴想扶住斛律雨,却看到了斛律雨中裤上刺眼的红!陈涴愣了一下,之后大叫道:“传太医!快传太医!”侍女全都涌了过来,看到如此情景,一个侍女赶忙去太医院。 陈涴抱住斛律雨,发现她两鬓的头发已经全被浸湿,惊慌失措:“姐姐,你怎么样了?”斛律雨抓住陈涴的衣袖,想要分散疼痛,但还是疼晕了过去。 斛律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点灯的时候了。陈涴端着药进来时,正好和勉强爬起来的斛律雨对视在一起。斛律雨看着陈涴红肿的双眼,心中涌起不祥之感。 陈涴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到斛律雨面前,装作平静地说道:“姐姐,喝药了,喝了这药,才能没后遗症。” “后遗症?”斛律雨看到目光躲闪的陈涴,问道:“我怎么会有后遗症,我刚才怎么会那么疼?小涴你告诉我,不要瞒我。” 陈涴的手微微颤动,哽咽道:“姐姐,你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疼痛就是她离开你的预兆!” 斛律雨颤颤巍巍地将手放到小腹,隆起了好几个月的小腹如今变得异常平坦,斛律雨却觉得小腹上有尖石,咯得自己的心生疼。 眸子中泪光闪烁,不敢置信地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她明明那么健康,没有滑胎的症状啊!”“太医也说不出原因,一个已经成型的女婴就这么流了。”陈涴也心痛,她对这个孩子也有很深的感情。 “我的女儿,我和阿纬的第一个女儿,就这么离开我了,呵呵”斛律雨突然笑起来,笑得很大声,眼泪也笑了出来。 “姐姐,你别吓我,现在孩子已经没了,你千万不能再出事。”陈涴连忙虚弱的斛律雨。“小涴,你说这个孩子是不是注定和我无缘分,不该生于帝王家,所以老天才把她收了回去。”斛律雨突然问道。 “或或许吧,生于帝王家太苦,她不投生在这,可能是她的福分,下辈子她肯定会投生的更好的地方。”陈涴安慰道,虽然连她都嫌这些说辞牵强。 “希望真如你所言,孩子,今世你与我无缘,老天,下辈子你一定要让她投生到好人家,快乐一世。”斛律雨撑起虚弱的身体,跪在床榻上,闭上眼,双手合十,祈愿道。 陈涴扭头,不忍再看。此时,殿里却出现一玄衣人。陈涴试探道:“龙隐?”“拜见两位娘娘。”龙隐深深地低着头。陈涴这才想起,斛律雨还只穿中衣,拿起挂在一旁的披风,给斛律雨披上。 斛律雨虽然深受失女之痛的打击,但也明白龙隐来了必有事情。擦净泪水,问道:“是不是陛下有消息了?”“是,冷侍郎已经把陛下救回了,已经快到信州了。奴才被派来禀报两位娘娘。” “那就好,龙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看着龙隐欲言又止的表情,斛律雨觉得恐怕不是好事。 “奴才进京途中遇到了太原王(高绍德),他告诉奴才,叙、蓟两州的和氏私兵半个月前突然全部失踪了。太原王最近才知道他们是奉了和士开的命令,进京压制京畿卫,控制邺都,前些日子四州匪祸也是和士开的计谋,目的就是让咸阳王和高城郡公(斛律羡)离开邺都。” “有多少私兵?”陈涴提出了关键性的问题。龙隐吐出来一句话:“至少也有五十万。”“五十万!”斛律雨和陈涴都惊到了,这是什么概念! 邺都有京畿卫十万,禁军三万,总共十三万,这还是扩军后的结果,文宣帝天保初年,只有京畿卫七万,禁军一万。 五十万,几乎是邺都所有军队的四倍,而且,禁军已经被和士开控制了,可以说忠于他们的只有十万,五十万对十万,胜负立显。 “如今只有用虎符调集军队入京勤王了,可是那些虎符谁知道阿纬放哪里了?”陈涴懊恼道。“虎符,虎符”斛律雨默默念道。 脑中灵光一现,对陈涴说道:“小涴,你去柜子里把一个檀木盒子拿来。”“好。”陈涴找了半天,才找到那盒子,一捧在手里就沉甸甸的。 把盒子交给斛律雨,斛律雨从枕边拿出一锦囊,里面是一把小钥匙。开了锁,看到里面的东西,斛律雨的手就僵住了,陈涴一看,也惊了:里面竟是齐朝的各大重州和其他军队的白玉虎符。 斛律光一身戎马,斛律雨虽然从小受到的是太子妃皇后的教育,但是军队的事也了解五六分。从盒子里拿起两枚虎符,从虎符上的文字看,这两枚虎符是调集斛律光和段韶两人军队的。 交给龙隐,斛律雨低头看着盒里剩余的虎符,又拿起一枚虎符,边交给龙隐边说道:“赵郡王率领的晋阳铁骑是大齐最精锐的军队,让赵郡王来邺都,足以以防万一。” “把虎符去交给陛下,她知道怎么安排。”“奴才告退。”龙隐消失后,陈涴看着重新将盒子上锁的斛律雨,问道:“姐姐,虎符怎么在你这?” “阿纬去晋阳前那一晚交给我的,让我不到万不得了,不要开锁,没曾想是这么重要的虎符。”斛律雨也没想什么,就把经过说了出来。 陈涴心里虽明白高纬是因为斛律雨比她懂军事,才把虎符交给她保管的,但是还是因为高纬一点都没有告诉她而黯然伤心。 同时又暗地里怪自己太没用,不能有孕不说,还帮不上高纬什么忙。 信州郊外,坐在篝火旁的高纬,心口突然一阵疼痛,捂着心口,眉头蹙起。 冷轩关切地问道:“陛下,怎么了?”高纬摇了摇手:“没事。”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才隐去,高纬担忧道:“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转头对冷轩说道:“明日一早就出发,争取尽快回邺都。”“是。” 第79章 《》 天统四年十一月十八日邺都邺宫乾凤宫内殿 斛律雨正在服用进补的汤药,殿外突然男人的命令声:“邺宫内出现刺客,马上封锁诸宫诸殿,杨晨你等率领禁军加紧搜查,乾凤宫这里有本王保护,一定尽快找出刺客!”“属下等遵命。”刀剑碰撞之声渐去。 殿门开启,明光铠甲沉闷的摩擦声响起,“臣平秦王高归彦求见。”原来男人是掌握禁军的高归彦。 挥手让侍女退下,扶住床榻边陈涴微颤的双手,沉声说道:“小涴,别怕,我们是皇后,他不敢动我们。”陈涴咬着唇,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 河清二年,陈涴的父亲陈宣帝陈顼(x)病重之时,朝政与宫廷的守卫全部交给了还是太子的陈后主陈叔宝,不过陈叔宝贪恋女色,整日厮混,完全不管宫廷的守卫。 竟被心计阴毒的三弟豫章王陈叔英抓住了机会,乘机率兵逼宫,当年六岁的小陈涴亲眼看到从小服侍她的侍女惨死刀下,以及南陈禁军铠甲上那骇人的血迹。 虽然陈叔英叛乱被南陈太尉镇压了下去,陈叔英也被凌迟。但是陈涴心中还是留下了对禁军铠甲重重的阴影。 齐朝的禁军比南陈少一半多(南陈禁军七万,建康守军却只有五万),邺宫、晋阳宫、大明宫都十分庞大,宫殿无垠,禁军根本不可能分布整个皇宫。 文宣帝之时就规定禁军主要把守在前面数座宫殿,与皇帝寝宫。后宫除了必要的巡逻,不得擅入,再加上陈涴有心地避开,可以说入齐四载,她见到禁军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所以谁也不知道她的阴影,斛律雨也只当是陈涴对刀剑铠甲这些战争之物的正常胆怯,也没想其他。 对内殿门口方向轻声说道:“平秦王请进。”“是。”当看到高归彦一身戎装地站在自己面前时,陈涴的嘴唇褪去了血色,靠里边的左手紧紧抓着襦裙,呼吸有些急促。 高归彦正在行礼,自是没看到。斛律雨却皱眉看着陈涴的反应,轻声问道:“小涴,你怎么了?”陈涴急忙摇头,松开了襦裙,喃喃道:“姐姐,我没事,你放心。” 高归彦在,斛律雨也不好细问,打算日后再问问。抬起头,看到高归彦兜銮(类似头盔)的那张脸,不自在地移开眼睛问道:“平秦王刚才听到你说有什么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归彦抱拳说道:“禀报娘娘,今日清晨,有禁军在宫墙外围看到几个黑衣人,那些黑衣人见被发现,连杀了好几名禁军。臣得到消息去捉拿时,已然不见,臣担心是那些亡国贼子来刺杀陛下与娘娘,所以才封锁各宫,臣也是为了娘娘等安全着想,不便之处请两位娘娘见谅,臣先行告退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归彦这套说辞骗骗那些宫侍还行,陈涴和斛律雨会相信才怪,要是有刺客最该先保护的是高纬和高湛。 就算高湛有已经跟他们一路的上洛王高思宗保护,高归彦何不去仙都苑保护高纬。邺宫与仙都苑虽然距离远,但也不超过一个时辰,说白了还不是为了限制她们的自由。 陈涴心头一颤:“这邺宫果然与建康宫一样,永远不会平静,皇族相残到哪个国家都不会结束。” 斛律雨比她年长一岁,却从小就看惯了高齐宫廷中的手足相残,对于这种局面相对从容的多。挑起眼角看了高归彦一眼,心道:果然面容凶相者心毒。 数代汉鲜融合的高家是可以媲美十六国时期燕国慕容氏的俊美皇族,家族中人大多美貌俊秀。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龙生九子一说,高家也有几个貌丑的,文宣帝就是一个,不过文宣帝大部分原因还是兄弟们样貌太出众才显得他貌丑,其实只是普通相貌罢了。 而高归彦完全可以用凶神恶煞形容:倒三角眼,鹰钩鼻,薄唇,皮肤黝黑,身材粗壮,而且他额头到右脸有一道深深的凹痕,这可不是战场上的刀痕,据说高归彦一出生就有。 这种天生的凶恶面相,胆小的人看了他这张脸,真的会忍不住逃走的。 要说高归彦的生父前河东太守高徽也是出挑的美男子,可惜德行实在一般。当年前魏还没分裂时,十六岁的高徽闲暇时经过长安,因为是和当时渤海王高欢关系很好的族叔,无人敢得罪。 一日,在长安市坊闲逛时,偶遇一王氏妇人,高徽天生风流,与之私通多次,王氏的丈夫知道高徽身份,只能忍气吞声。 结果高徽回晋阳四个月后,就接到王氏的书信,说她已经怀胎五月。当时,高欢正在给他挑选正妻,高徽不敢告诉高欢,只好悄悄命人带一些财物给王氏,让她安心养胎。四个月后,高归彦出世。 高徽成亲一年后,被高欢委以西域大使。高徽刚到西域,就让人接来了高归彦。检验之后,确认真是自己的亲子,就给了王氏夫妇大量财物,不许他们再提起高归彦之事。 美男子高徽当时才十八岁,自然不喜欢这个相貌丑陋,而且是自己贪玩才有的儿子,就算他流着自己的血脉,其妻穆氏更是不会喜欢这个小孩。 高归彦就一直是乳母等人带大,下人们见高徽穆氏都如此态度,对其肯定是多冷眼相待。 高徽天性贪玩,到西域后,没人管了,更是广纳姬妾,生活奢侈。高欢对这个小族叔也只是规劝为主,没什么大动作。 而且高徽能力不错,当西域大使那几年,经常向晋阳邺城进献中原难得一见的狮子,高欢很是高兴,索性不管他了。那几年,年纪轻轻的高徽子嗣一个接一个出世,春风得意,哪还想得起那个貌丑的孩子。 其后,高徽被委任为河东太守,到了河东郡,高徽的孩子一个个地夭折。短短四年,就只剩下一个八岁的高归彦。 那一年,二十五岁的高徽生命也到了尽头,病死于太守任上。高欢悲痛不已,追赠族弟为司徒,谥号破例用了文宣。 高徽死了,穆氏无子也改嫁了。作为高徽唯一的子嗣,高归彦被接回邺城。看到高归彦时,高欢真有些不相信他是高徽的儿子,但是,高徽一直承认,高欢也不好去检验。 安慰了高归彦之后,就让自己的堂弟当时还是清河郡公高岳代为抚养。就事论事,高家的人,特别是男子还真都是外貌协会的。 同样是美男子的高岳也不喜欢这个天生凶相的小孩。把他接回府后,就扔给了自己的妻子崔氏。 高岳有好几个子嗣,崔氏哪还有空管高归彦,随便让几个下人伺候他就了事了。 高归彦的童年就是在这个冷漠环境中度过的,对高岳一直怀恨在心。文宣帝建立齐朝,高归彦以宗室身份受封平秦郡王。 高归彦一直想置高岳于死地,天保七年,向高洋进献薛氏姊妹,想与其谋害高岳,却被文宣帝识破。 薛姊被活活锯死,薛贵嫔被制成人骨琵琶,深深警告了高归彦。高归彦至此不敢在文宣帝面前说高岳任何坏话。 孝昭帝废帝自立,高归彦带领禁军率先投靠,深得孝昭帝信任。高归彦故技重施,在孝昭帝面前一直说高岳坏话,孝昭帝贤明,从不理会。 高演驾崩后,也是高归彦与高睿带着遗诏一起请高湛晋阳继位,高归彦自然得了高湛信任。 高归彦不死心,屡进谗言,高湛不是高洋与高演。久而久之,就疏远了高岳。就在高归彦以为高岳死期将至时,上天又一次玩弄了他,高湛禅位,高纬登基。 高纬厌恶高归彦,对高岳亲厚,高归彦不仅没有算计到高岳,自己的兵权没了,王爵也差点恢复不了,地位一落千丈。 对于失而复得的兵权,高归彦看得很重,对分掉他一半禁军的高思宗十分嫉恨,对让自己只在邺宫里使障眼法的和士开也很是不满。 内殿里的斛律雨和陈涴心头都有不祥之感,隐隐觉得和士开会做什么事,却苦于不能出去。 内殿外,高归彦百无聊赖地靠在朱红的廊柱上,余光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转身仔细一看,是高紫凝。身后跟着一端着木案的侍女。 高紫凝走近,看到高归彦,疑惑道:“族叔祖,今日你怎么在这乾凤宫?”算起辈分,他还真是高纬他们祖父辈的,他看不出六岁的高紫凝有心还是无意。 可是三十二岁的他被六岁的小女孩喊祖父,他还是忍不住嘴巴抽搐了一下,干咳了一下。他真没被人喊过祖父这类的称呼,他那三个孙儿,还都不说话呢,他瞬间觉得自己老了十几岁。 高归彦没发现,他低头干咳时,高紫凝水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那声“族叔祖”她就是故意的,谁叫自从他掌握了禁军了之后,母后,张太妃,还有两位嫂嫂都没一日开心的,二哥和三哥差点丧命,她就是要呕他! 高归彦毕竟不能和算起来是自己孙辈的高紫凝多做计较,回答道:“乐涵公主不知,今日清晨有刺客入宫,本王是担心左皇后流产后,再受伤害,所以把守在此。” “原来是这样啊,族叔祖您辛苦了,母后担心嫂嫂,可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先让凝儿送来补汤,等会儿母后再过来,族叔祖,凝儿先进去了。”高归彦巴不得她快走,连忙点了点头。 高紫凝快进入大殿时,听高归彦说道:“你等一下,本王要检查。”转头看去:高归彦揭开白瓷炖盅盖,仔细翻了翻,确认没文字后,放回炖盅上,又看了看盅身,发现也没文字,为了以防万一,还检查了一下侍女的袖袋。 身后传来高紫凝的声音:“族叔祖,怎么样,可有什么问题?”转身看到高紫凝的脸上出现人小鬼大的戏谑之色,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只能对侍女说道:“没问题了,你进去吧。” 侍女行了个半礼,跟在小公主身后。高归彦还是不放心,悄悄跟在她们身后。 他显然忘了他今日穿了沉重的铠甲,高紫凝耳尖,猛然转身,笑意盈盈地看着面色僵硬的高归彦。侍女则端着木案进了内殿。 高归彦抿了抿唇,干笑一声,连忙走出了大殿,高紫凝看着高归彦狼狈的背影,挑了挑眉。 侍女一进来,就感觉两双眸子紧紧盯着她,从容地在床榻边的檀木长几上放下木案,拿出炖盅。斛律雨挑起左眉,问道:“这是什么?”“禀娘娘,这是特意为您炖的补汤。” “补汤?”掀开盅盖,清香扑鼻而来。“还真是香。”话是这么说,却没想要服食的意思。 陈涴抬起眼睑,问道:“何人让你送来的?”“是张贵太妃让奴婢送来的。”“张太妃?”陈涴皱眉看向斛律雨,要是胡曦岚送补汤她们肯定收下。张丽华现在送补汤,她不怕被误会?她究竟想干嘛。 “两位嫂嫂,凝儿可以作证是张太妃送的补汤。”高紫凝扑到斛律雨身上,斛律雨怕她掉下去,用手拢住高紫凝:“你小心一些。” 高紫凝的小手放到斛律雨平坦的小腹上,喃喃自语:“真的没了,好可惜。”斛律雨眼中闪过哀伤之色。 又听小家伙说道:“嫂嫂没事啦,不然我只比大哥的孩子大六七岁,叫我姑姑还不如喊我姐姐顺口呢。”看着小家伙笑嘻嘻的小脸,斛律雨也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凝儿,知道张太妃为什么要送嫂嫂补汤吗?”斛律雨问道。小家伙抓了抓脑袋,面色懊恼:“我也说不清,张太妃让我帮这个姐姐进殿,传递消息,顺便拿一样东西。我就知道是有关于大哥安危的。” “你说!”陈涴指着那侍女。“奴婢只知道今日齐安王与和大人要去仙都苑觐见陛下,而且有陛下不现身就不罢休的势头。为今之计只能让后宫中举足轻重的人拿着国之重器威慑和士开等人。” “国之重器?你指什么?”“为帝者,不是都要有玉玺才能名正言顺吗?”侍女含笑说道。斛律雨冷笑一声:“玉玺与虎符一样重要,如此贵重之物,陛下自然是存放于龙乾宫,又岂会放于后宫。” “要是一般人自然会以为玉玺存放于龙乾宫,因为那儿没有陛下的命令,擅入者必死。可惜,我们娘娘就不是一般人,她明白陛下对你们的感情,玉玺一定在两位娘娘手上。” 侍女压低声音:“两位娘娘都明白流霞殿的那位究竟是真还是假,要是和士开他们得逞了,南阳王和东平王恐怕凶多吉少,两位娘娘还是多考虑一下,再说玉玺的下落吧。” 陈涴沉默了,下意思攥紧右手衣袖。斛律雨突然说道:“就算有玉玺了,可是也没人选,现在张太妃有孕不方便,我们这还有母后处都有禁军把守,根本出不去。” 侍女嫣然一笑:“这个人选就是太上皇后,至于怎么出去,绿絮姑姑会安排妥当的。”斛律雨冷冷一笑:“我们倒真是小看张太妃了,她居然能与绿絮姑姑合作,厉害!” 斛律雨对陈涴说道:“小涴给她。”“姐姐你真要?”“给她!”陈涴默默拿出袖袋中的螭虎纽玉玺,侍女接过,喊醒已经睡着的小家伙。 “公主,这玉玺先放在您袖袋中吧。”睡意惺忪的高紫凝应了一声,听话地将玉玺放于袖袋中。 揉了揉眼睛看着侍女将补汤倒入殿内的银质器皿中,将炖盅放回木案。“嫂嫂,那我们先走了,那补汤别忘了。”得到肯定答案后,高紫凝蹦跳着离开,还是小孩子性格。 到高归彦面前时,高紫凝立刻端正了仪表,高归彦又检查了一遍侍女,高紫凝见状:“族叔祖没问题了吧。”“公主请。”“族叔祖再见,日后有空,凝儿再去看你,教你的孙儿喊祖父。”高紫凝俏皮一笑,高归彦眼角一抽。 看着远去的高紫凝,高归彦心想:“难道真是我多心了?” 北宫内殿 “母后!”高紫凝一进殿就原形毕露,胡曦岚抱住她,担心道:“凝儿,你去哪了,差点把母后急死。” “母后,我只是去了承玉殿,您别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高紫凝挣脱胡曦岚的怀抱,从袖袋中拿出玉玺和侍女给她的绢条。 因为侍女不是北宫的,进不去,就把张丽华事先准备好的写好事情始末的绢条交给了高紫凝。 胡曦岚看完绢条,明白了,转头从镂空的窗户孔看到了禁军严密的防守,皱眉道:“可是怎么出去?”“母后,绿絮姑姑知道。”高紫凝说出了侍女交代她的。 胡曦岚看着身旁的绿絮,问道:“你与张丽华相熟?”“是,娘娘。”胡曦岚冷笑:“真是厉害,我的贴身女官与其他太妃如此相熟,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我小看了张丽华!更小看了你!绿絮。” 绿絮敛下眼睑,声音淡然:“娘娘这件事日后奴婢一定解释清楚,现在紧要的是帮助东平王他们。”胡曦岚深吸一口气,看到怀中昏昏欲睡,将她抱到床榻上。 哄她入睡后,胡曦岚冷声道:“让哀家看看你怎么让我出去。”绿絮走到南边殿壁前,轻声敲了三下,檀木柜缓缓移开,一条昏暗的密道出现了。 从腰间拿出火筒,吹燃,对胡曦岚说道:“娘娘这是太上皇在营造北宫时,特意挖凿的,太上皇的帝位夺得实在凶险,太上皇怕后代皇帝也被如此对待,所以这算是后路。邺宫一共两条密道,另一条在承玉殿。” “看来太上皇对你还是最信任的,这么机密的事居然也告诉你,呵呵。”走入密道前,胡曦岚说了这句话。 绿絮默叹一声,喃喃道:“只要能保住陛下,奴婢做什么都没关系。” 第80章 《》(抓虫) 天统四年十一月十八日邺都仙都苑 流霞殿 高俨刚走近流霞殿,就看到了守在殿外的赵书庸。脚下稍一迟疑,很快便又继续前进。 “参见殿下。”赵书庸老远就看到高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殿,暗自思忖一番后,小跑到高俨面前,殷切地行礼。 淡笑:“赵总管快免礼。”轻轻扶起赵书庸,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身体。刚走了一步,就感觉衣袖一紧,转头,挑眉。 赵书庸赶紧放开高俨的左衣袖,轻声说道:“殿下,陛下的病还没好透。”“我知道。”语气清淡。 赵书庸又听他说道:“我只不过是担心前些日子的大火,让大哥惊吓了,正好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就立刻过来看望他。” “怎么着,赵总管还要拦着本王吗?”高俨猛地抓住赵书庸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问道,眼光深沉。赵书庸终还是败下了阵。 移开身体,让出路:“殿下请。”高俨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高俨的背影,赵书庸轻声叹息。 走进内殿,便看到只穿一件素袍的杨清盘腿坐在坐榻上,双手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清正专心想事,身后突然想起声音:“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迅速转头,身后高俨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立马从坐榻上下来,赶忙行礼:“拜见殿下。。。”“起来,免礼。”高俨扶住他的手,清晰感觉到了他的颤抖。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 “坐下。”按住肩膀,让他坐到坐榻上。自己则坐到另一边,余光看到了杨清悄悄放松了原本紧绷的身子。 一时无话。“前几日的大火没伤着吧?”高俨到底还是比杨清主动些。 “殿下,奴才没事,多亏赵总管反应快,及时把众人移到了流霞殿,并无受伤也没惊吓到多少 ,殿下不必担心我会露出破绽。”杨清把头放得很下,高俨看不到他的表情。 “呵呵,那就好。”纯粹的关心被理解成这样,却没发怒,只是僵硬地干笑,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高俨笑完,内殿里又一次出现了尴尬的静默,甚至于比刚才还要平静无声。 杨清悄悄抬起头,见高俨面沉如水地侧坐着,只是愣愣地看着地板,让人觉得很是无辜单纯。但杨清还是坐立不安,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凶相毕露。 就在杨清快把袍子的前摆抓烂时,“救星”到了。“赵书庸,你给我闪开!”殿里的诡异安静,让殿外的喊声更加清晰。 杨清身体动了动,立刻被高俨按住,就听他说:“你安心待在这,本王出去看看。”杨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点了点头。 其实他刚才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腰部有点麻了,想动了动,不过被高俨误会也好,至少他能暂时离开。 高俨虽不知道他的这番心思,但是他按住的那只手的瞬间僵硬,还有杨清眼中那几丝掩饰不住的惊恐,还是让他的心里又酸又涩,憋屈得紧。 看出他巴不得自己快点离开,心头涌起怒气,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杨清深深松了一口气。 殿外,高廓铁青着脸,对赵书庸再次喝道:“狗奴才,你当皇兄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吗,这还是我高家的天下,轮不到你做主,再不让开,休怪本王不客气!” 赵书庸额头不断涌出细汗,看到高廓身后的虽髭须全白,但依然精神抖擞,身着戎装的上洛王高思宗,心中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有旨:无诏不得入内,殿下,还是不要为难奴才了。” “你!”高廓更怒了,不经意看到别在腰间的马鞭,心头一动,抽出鞭子,高高举起,怒道:“本王今日就让你明白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 鞭子甩到半空,手腕就被人擒住,一看来人,高廓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怯怯地喊着:“三哥。” 高俨夺过马鞭,目光锐利,呵斥道:“老四,这里是皇兄养病的流霞殿。你如此胡闹,若是惹怒了皇兄,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三哥,我我。。。”高廓从小就怕他,被高俨这么一喝问,脸立时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高俨看向他身后,在看到面无表情的高思宗时,目光愈加幽深,半眯起眼。 冷声问道:“禁宫之内,公然身穿戎装,配刀剑,还带着近百禁军,高仁弘,你想干嘛?逼宫吗?”“这这。。。”高廓被他冰冷的目光看的直颤抖,连事先准备好的话,都全部忘记了。 一直在高廓身边旁观不说话的和士开只好出来,恨铁不成钢地悄悄瞪了结结巴巴的高廓一眼,对高俨说道:“东平王大概是误会了,今日平秦王在邺宫内发现了刺客的踪迹,臣等怀疑是那些亡国贼子。齐安王担心陛下安危,所以在让平秦王守护好邺宫后,立刻赶来仙都苑看望陛下,上洛王和这些禁军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地防备那些刺客。” “哦?果真如此?”高俨转头看着唯唯诺诺的四弟。高廓立刻点头如捣蒜,乘机说道:“三哥,如此可否让弟弟去看望皇兄。” 高俨不着痕迹地将身子往旁边一挪,正好挡住了大殿的入口,轻笑一声:“仁弘此举大可不必。我已经看望过皇兄了,皇兄并没有被刺客伤害。而且他的病还没有好。你进去了,说不准还会过了病气,到时候皇兄还要担心你,委实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殿下此言差矣,陛下是天子,天子安危是头等大事,就算是过了病气,但能看到陛下没事,也是值得。”和士开继续撺掇,他今天一定要让高廓进去,揭穿那个所谓的皇帝。 高廓果然有了底气,向前一步,正视自己的三哥:“三哥,我是真心关心皇兄的,你还是不要阻拦了。我保证亲眼看见皇兄没事,我就立刻走。” 高廓都说到这地步了,高俨也没理由再阻拦了,可是流霞殿里面的毕竟不是真的皇帝,岂能让他们进去。 高俨索性破罐破摔,恶狠狠地说道:“本王说了不准进,就是不准进,你给我回去!回你的景安宮待着!” 高廓这次一反常态,不但不胆怯,反而大声说道:“高仁威,你万般阻拦我,究竟是什么目的?是不是皇兄已经遭到你的毒手了?!”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这种话你都敢说?你活腻了吧?”“如果皇兄没事,你就让我进去啊?拦着作甚?”这么吵着,两人干脆动起了手,互相推搡。 冷眼旁观的和士开,给高思宗递了个眼色。高思宗面色不动,却看了看身边的禁军。那些禁军得到命令,开始分布到众人周围。 赵书庸紧紧攥着拂尘,咬紧牙关。他身后特意调来守门的亲军也不自禁地握住了腰恻的刀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三成禁军是属于高纬的亲军,其他禁军由高湛掌握。高归彦掌握禁军之后,立即囚禁了邺宫里所有的亲军。幸亏高纬去晋阳时带了近二百亲军。回邺都之后,高绰立刻在斛律雨、陈涴和胡曦岚以及张丽华处各布置了三十名亲军,剩下的则是守在皇帝寝宫附近。) “高仁弘,你给我滚开!”高俨使劲一推,高廓立刻后退了一大步。 高廓看到高俨眼里的不屑,彻底被激怒了,怒发冲冠吼道:“高仁威,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给我让开!”高廓身后的几名禁军已经拔出了环首刀。 高俨冷笑:“好小子,还真是厉害了!呵呵,想让我退开,没门!大不了刀剑相向!”一挥手,所有亲军立刻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其余禁军的环首刀也全都亮了出来,两兄弟怒目相视,环首刀寒光粼粼,血战一触即发之际。“都给哀家住手!”一声女子怒喝制止了两兄弟。 高俨转头,赶忙行礼:“儿臣参见母后。”高廓虽然不满胡曦岚,但她毕竟是高廓名义上的嫡母,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胡曦岚也不管跪着的两兄弟,对跪着却依然握着环首刀的禁军喝道:“你们都想造反吗?把刀都给哀家收回去。” 亲军立刻抽回了环首刀,高思宗也转头下达了命令:“还愣着做什么,收刀。”其余的环首刀立刻回到了刀鞘。 “都起来。”众人起身,胡曦岚走到两兄弟之间,呵斥道:“在内宫中不顾身份的争执斗殴,还动刀动剑,是不是还想来一场乾明之变?”连宫中一直讳莫如深的乾明之变都说出来了,可见胡曦岚的愤怒程度。 孝昭帝高演和太上皇高湛废除侄儿闵悼帝(废帝)高殷是在乾明二年,废帝与朝臣议事的晋阳宫寿光殿中,所以这次的叔侄相残被史书称作乾明之变、晋阳之变或是寿光废帝。 因为是夺侄儿皇位的缘故,孝昭帝高演和太上皇高湛在位的五六年间,明令宫中不许提及此事。高纬登基之后,废去了这命令。不过碍于高湛还活着,所有人也只能私底下提提。 “儿臣岂敢,母后请息怒。”高俨高廓就算再怎么老成心计,也不过是两个还不满十二的少年。见一贯温和的胡曦岚如此震怒,立刻吓坏了,赶紧告罪,高廓更是额头冷汗都出来了。 和士开可不罢休,竖起手掌戳了一下前面的高廓。高廓被迫身体一抖。胡曦岚看着他,问道:“仁弘,你怎么了?” 看到胡曦岚皱起的眉,高廓想退后,可是背后的那只手却不让他退缩,和士开轻声说道:“她只是个女人,别这么害怕,快说话。” 高廓没办法,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母后,今日邺宫中出现了刺客,儿臣怕皇兄有危险,就赶紧带着上洛王等人与禁军来看望皇兄。可是三哥万般阻拦,就是不让我进去。。。” 胡曦岚打断他:“所以你们兄弟两就开始打斗,甚至是刀剑相向?你们还真是出息了!高家阴狠善斗的一面,你们两倒是完全继承了!” 此话一出,连绿絮都觉得不妥,两兄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这里是高齐皇宫,胡曦岚名义上的丈夫还是高湛,高纬高俨也全是高家子嗣,这一句话一下子把她的丈夫还有两个孩子都骂了。 毫不掩饰地揭露高家阴暗的一面,要不是她是太上皇后,在场的高思宗完全可以下令拿下她,就地处死。 绿絮揪了揪胡曦岚的衣袖,提醒她别妄言。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抬起头望去,发现连一直波澜不惊的高思宗脸色都有些难看。 掩饰地咳了一声,对高廓说道:“既然仁威说仁纲没事,就应该没事。仁弘,你先回去吧,若实在不放心,那就让母后替你去探望,随后命人通知你,如何?” 胡曦岚这话虽是问句,但是高廓知道这是命令。高廓低头想了想,抬头坚决拒绝:“请母后恕罪,儿臣今日一定要亲眼看到皇兄没事才行。”说完就绕过了胡曦岚,直往殿里走。 高俨一看,立刻火了。快步走到高廓面前,按住他的胸口,不准他进去。高廓也怒了,挥拳打向自己的三哥,高俨挡住,反拳相向。两兄弟这次都打起来了,还是在胡曦岚的面前。 两兄弟越打越重,脸上都出现了淤青。胡曦岚无奈,从袖袋中拿出一物,喝道:“住手!”两兄弟回头,仔细辨认,心头一惊,居然是螭虎纽的碧色传国玺。 前魏虽是鲜卑族,却在很多地方都依照汉制。齐朝以前魏为正统,自然也有天子七玺:传国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以及天子信玺。 除传国玺朱色印泥外,其余六玺皆用紫泥。传国玺是秦朝国玺,本朝诏书公文上使用也不方便,这才创造了白玉六玺,分类使用。 一皇帝行玺,用于封国;二皇帝之玺,用于赐诸王侯;三皇帝信玺,用于发兵;四天子行玺,用于征召大臣;五天子之玺,用于册封外国君主;六天子信玺,用于祭天地鬼神。 而传国玺则存放在库房或是皇帝寝宫中,重大典礼上,才拿出来。所以传国玺地位最高,某种程度上比皇帝本人地位还高。 在场的除了胡曦岚、绿絮之外,其余的人都一直认为这传国玺是放在龙乾宫里,没想到竟然在太上皇后的手里。 胡曦岚又一次呵斥道:“都给哀家退下!”两兄弟不情不愿地退下了。“上洛王、齐安王还有和士开,哀家现在命令你们,带着禁军离开仙都苑,没哀家的允许的不准进来!立刻离开!”胡曦岚直截了当的说道。 高廓看到胡曦岚举着的玉玺,不甘心的话咽了下去。和士开可不想就此罢休,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身后的高思宗说道:“臣谨遵懿旨。” 转身一看,高思宗已经带着禁军走了,只剩下自己和高廓。还没反应过来,又听高廓说道:“那儿臣告退了 。”说完,高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和士开自是懂得不吃眼前亏,立刻下跪告退,跟随高廓去了,只是乘着众人不注意,阴鸷()地看了胡曦岚一眼。 比和士开更隐蔽的是高思宗,高思宗带着禁军走了数十步后,假装不经意地转头,目光幽深地看了胡曦岚以及玉玺一眼,嘴角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 把敌人赶走之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胡曦岚想去流霞殿里看看高纬,却被高俨拦住,高俨低声说道:“母后,皇兄真的不想其他人进殿,看望他。”“包括我?”“是。。。是的!”高俨迟疑了一会儿,很快坚决道。 胡曦岚看着大殿,冷笑:“好!好!都有出息了!”刚想拂袖而去,又想到刚才的事情,也放不下心。 纠结了半响,叹了一口气,对绿絮说道:“把流霞殿旁边的大偏殿整理一下,再把我常用之物搬进去,这阵子我就住在修竹浦了。” “儿臣替皇兄谢过母后。”二儿子说出这话,胡曦岚更觉得高纬的无情,心里越发恼怒,冷声道:“免了!你就让高仁纲好好养病吧!还有你,伤还没好透,就别没事找事地去找仁纲!” 高俨直觉是自己说错话了,却又不好问,只好应道:“儿臣知道了。” 胡曦岚拂袖朝大偏殿而去,完全不顾身后行礼的二儿子。高纬就这样背了黑锅。 承玉殿内殿 张丽华一边喝着酪浆,一边听着侍女的禀报。轻笑一声:“总算没晚,有太上皇后,足可以挡和士开一阵子。” 侍女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娘娘,您原来是跟和大人一起的,为何现在要全力帮陛下?难道是因为未出生的小皇子小公主?” 凤眼一横,傲然说道:“我喜欢帮谁是我的事,不需要理由。更没有人可以操纵我,和士开算什么东西,呵。” 侍女默默低下头,又问道:“娘娘,您现在帮他们拖着,就不怕得不偿失?”“不会,我有预感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高廓和士开就别想成功。”张丽华勾起嘴角,自信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的心上人走了,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见面,桑心之余,突然发现我的旧文,我居然还有这篇文,我表示惊讶! 第81章 《》 天统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寅时两刻(凌晨四时)司州阳平郡城外树林 临近季冬,白雪纷纷,数日不停。不论是官道还是小道,早都是厚厚的积雪。 “驾驾!”树林中传来一阵阵催马声,马蹄踩在积雪上,尽是“乓乓”的闷声。很快一行骑马的人就出现在林中。 “吁”到岔道口时,众人勒马停住。戴着黑貂斗篷帽的少年,呼了一口热气,对身边的人低声问道:“我们这是到哪了?” 男子沉思一下,便说道:“我们已经离开阳平郡两个时辰了,再行半个时辰,就到清平驿了。”少年闻言转过头“清平驿?那不就是清都驿前面一站了?” “是啊,过了清平、清都两驿,便是邺都了。”“最快多久能到邺都?”少年又问道。“日夜兼程的话,后日清晨就能进城。”男子毫不迟疑地说道。 “那就日夜兼程吧。朕希望尽快到达邺都。”没错,这就是赶往邺都的高纬一行人。 冷轩看到高纬眼下厚厚的青黑,担忧道:“陛下,你最近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要是再日夜兼程,身体恐怕就熬不住了。” 高纬刚想说话,脑袋就一阵晕眩。叹了一口气:“那等会儿,到了清平驿,就在那里休息半日再赶路吧。”“好的。” 刚想挥鞭前进,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催马声。高纬垂下手,微眯起眼睛,静静等着。黑暗中的人终于来到了众人前面,伸手阻拦要动作的冷轩,低低说道:“等他近些再说。” 马鞍上用绢袋包着的夜明珠,照亮了那人平淡无奇的脸和一身蓝布衣裳,冷轩蓄势待发,周围护卫的手也放到了刀柄上。 蓝衣男子大喝一声:“我是奉两位娘娘之命来找陛下的。”眼皮一跳,举手阻止:“是自己人,别动手。” 蓝衣男子利索地翻身下马,行了个礼。“两位皇后让你作甚?”高纬下马,开门见山地问道。男子应了一声,从怀中拿出那三枚泛着温润光泽的白玉虎符,交给高纬。 看着手上的虎符,皱起眉,问道:“虎符?可是发生什么事了?”男子凑到高纬耳边将和氏私兵的事说了个明白。 高纬听完,眉头更紧,喃喃道:“竟有五十万,看来我真是小看那西域胡奴。” 沉思一会儿,突然转身,目光在众护卫身上徘徊,喊道:“宗方!”护卫中走出一人,就是那位在客栈里被高纬狠揍的大汉。宗方低低应道:“奴才在,陛下何事?” 高纬取下腰间龙纹玉佩,将其与代表斛律光所掌握的军队虎符交给他,吩咐道:“咸阳王现在在定州休整,你行近路去定州。尽快将这两物交给他,让他在十二月中旬之前必须带兵入邺都。”顿了顿,又说道:“为了安全,你带上几个人吧。” “奴才遵旨!”宗方应了一声,迅速翻身上马,抱拳告辞:“奴才先走了。”高纬点头,宗方和其他四名护卫立刻催马朝西北方驰骋而去。 余光瞄到身旁的冷轩,瞥了一眼代表段韶军队的虎符,抬起眼睑,语气清淡道:“冷轩,交代你一事。”冷轩一愣,想到高纬定还有布置,回过神,答道:“陛下请说。” 将那枚虎符交给冷轩,往腰间一摸,发现已经没有贴身之物了。下意识摩挲右手拇指的翡翠扳指,眨了眨眼睛,灵光一现。 摘下扳指,细细说道:“平原王两个月前就去青、胶、光三州巡查军务了。估摸着已经在回南青州军营的路上。你带着虎符马上赶往南青州,通知平原王尽快在十二月中旬带兵入邺,若是平原王不相信,你就拿出扳指,他认得的。” 将虎符和扳指放入怀中,沉声说道:“臣一定拼死完成此事。”翻身上马,抱拳告辞,带着四名护卫向东南方催马而去。 蓝衣男子,犹豫问道:“陛下,他们两人真的可靠吗?”良久,高纬才幽幽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吧,如今也只有他们能用了。” 握紧拳,手心咯咯的疼。展开手,盯着虎符上的“晋阳骑十万整”和“赵郡郡王睿”这十一个错金小字,瞬间眼神变冷。 随后面色如常,将其放回袖袋,踩蹬上马,回头对剩下的人喊道:“继续前往清平驿。”“是。” 高睿的父亲赵郡贞平王高琛(e)是齐高祖高欢的弟弟,性情严谨沉稳。 十二岁就跟随兄长上战场,在高氏和尔朱氏对抗的韩陵之战中更是立下大功。与上洛王高思宗,清河王高岳并称为开国宗室三王。 高欢消灭尔朱氏后,立了高琛的妻兄元脩(x)为帝,改元太昌,是为孝武帝。 元脩对此感激涕零,立即授封高欢大丞相,总领前魏朝政。 两年之后,高欢元脩交恶,孝武帝西投关中宇文泰,前魏分裂为东西魏。 立了孝静帝后,高欢意识到都城洛阳西近西魏,南邻萧梁,不便于控制全国。 于是,高欢以孝静帝名义下诏迁都邺城,以晋阳为别都。 作为丞相的高欢长时间都要待在邺都,可晋阳是高氏根本,意义重大。朝臣猜测高欢会让行事果断的嫡长子高澄管理晋阳。 出人意料的是高欢居然让高琛坐镇晋阳,除渤海王府,晋阳事务都交由高琛处理。 六年后,高睿出世,高欢大喜,以皇帝名义下诏兼封高琛为御史中尉,赏赐加倍。高琛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连西魏权臣宇文泰都以为高欢要兄终弟及,让高琛承袭渤海王位。 那几年,高琛风光无限。与之相反的,王世子高澄的日子就难过了。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高睿满月时,晋阳突然传来高琛酒后淫、乱高欢后、庭的消息,其中高欢的一位姬妾更因下、体流血不止,当场死亡。 高欢闻讯大怒,命高澄留守邺城,他立刻赶回晋阳,怒火中烧地下令杖击高琛二百棍。 没想到刚打完一百,高琛就被活活打死了,年仅二十四。 高欢看到弟弟的尸体,当场晕厥。苏醒之后,捶胸顿足,肝胆欲裂。将刚满月的侄子高睿接到王府中抚养,恩如亲子,并以孝静帝名义追封弟弟。 与高琛通奸的小尔朱氏仅是赶出王府,不准与儿子高湝见面。 也才满月的高湝交由宠姬韩氏抚养,高欢因为小尔朱氏之事,对高湝很是冷淡。 而元季艳就悲哀多了,高欢把剩余的怒火都发泄到了这个女人身上。 待遇恩赐锐减,封号被废,在高氏族谱中剔除其名讳。 最严重的是不准她和高睿见面,以至于高睿长到四岁,还不认识母亲。直到有一次高睿的远亲表妹不经意说了实情,高睿痛哭请求,才得见母亲。 高睿十岁时,元季艳郁郁而终,高睿哀伤得三日不食,整日流泪。在高欢书房前跪了一夜,高欢才同意让元季艳与丈夫合葬。 高欢病逝,高睿这个侄子竟然比高澄高洋这些儿子都要悲伤,直至吐血昏迷。如此高睿的仁孝举朝皆知,继位的高澄对其十分信任,将晋阳骑交给他。 高澄死后,高洋逼孝静帝禅位,建立高齐,改元天保,是为文宣帝。高睿以宗室之贵,封赵郡郡王。 天保二年,朝野中出现流言:当年高欢那么宠幸高琛,只为了让他掉以轻心,落进淫、乱后、庭这个圈套。 不然当年娄太后和文襄帝何以一直保持隔岸观火的态度。高澄与小叔叔关系很是不错,不为其求情实在是太奇怪了,必是高欢让他不要涉及其中。 流言在两都传播日盛,文宣帝和娄太后什么举动都没有,都想看看高睿会有什么反应。 没曾想高睿在府中对着高欢高琛的画像痛哭流泪。文宣帝闻讯,深感其至孝,赏绢五万。下令严惩流言的始作俑者,抑制流言。 可是,文宣帝还是没有晋封高琛,恢复元季艳封号的意思,更别提重回玉牒了。 高氏诸帝如此对待他的父母,他要是一点芥蒂都没有,高纬完全不信。 前世河南王高孝瑜向高湛进言远离和士开时,不小心说了高琛之事,被高睿记恨,高琛便连同和士开一起向高湛进谗言,谋害了高孝瑜。 高纬听到这件事,立即明白了高睿的仁孝之事,不过是和那些清流一样,沽名钓誉罢了。 这样的人掌握兵权高纬能放心才怪,指不定哪天他受了挑拨,因他父母的事,就起兵造反了。十万晋阳铁骑,威力可不小。 高氏诸帝包括高湛都是壮年登基,深谙为君御臣之道,高睿才能安分守己。 高纬太过年少,高睿掌握晋阳铁骑十数年,树大根深,岂能完全信服这个少年皇帝。 所以天统三年高纬下诏追封高琛为赵郡王。追封元季艳为赵郡王妃,谥号贞昭,复公主封号,重回玉牒。 高睿一如既往地用了苦肉计,寒冬时,赤足在院中跪拜痛哭,直至呕血,以谢皇恩。 就算是知道这是高睿惯用的手段,高纬还是不得不亲自去王府安慰高睿。 此类种种,让高纬对高睿十分不放心,才压下了让高睿进邺护驾的念头。暂时不动用晋阳骑虎符,一来是没有合适人选,二来也是想四十万精锐的朝廷军队能镇压那五十万私兵。 一路的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时辰内赶到了清平驿站。 高纬勒马停住,眯眼看着破晓天际下的驿站,想到已经不远的邺都,终于松了一口气。 众人下马,执鞭牵马向不远处的清平驿站走去。 离驿站只有几步之遥,护卫们渐渐放松。突闻一声大喝:“高纬,我今日就取你项上人头!” 十数名黑衣刺客从天而降,其中三人剑锋直指高纬。高纬身边护卫急忙拔刀迎敌,三名护卫将高纬团团护住。 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剩余的护卫,加上那“龙隐”,也只有十二人。这次的刺客却近双十人数。护卫大部分都负了伤,连保护高纬的三名护卫也不得以与刺客近身肉搏。 时间越长,劣势就越来越明显。可谓天无绝人之路,两路人马外侧又出现一路,一靠近,二话不说,就专门对付黑衣刺客。 一刻不到,黑衣刺客就所剩无几。高纬见状,急忙喊道:“留一活口。” 闻言,原先砍向黑衣刺客的刀锋回转,刀背狠狠敲在刺客背上,刺客闷哼一声,疼的冷汗直冒。手上的剑也被拍下,其他人见此,立刻将刀刃横在那刺客脖子上。 将那刺客押到高纬面前,高纬刚想询问,就见那刺客脖子一歪,嘴角流出黑血。一护卫挑起那刺客眼皮看了看,对高纬说道:“他咬了牙齿中的剧毒,死了。” 其余活下来的刺客也纷纷咬毒自尽,刚才还在和那些刺客刀光剑影的众人,一时间都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高纬愣了一下,冷笑:“好大的手笔!全是死士,还一路追踪。老四和那西域胡奴为了帝位,真是不择手段。” 中途出现的那路人里走出一男子,朝高纬使了个眼色。高纬心下明了,沉声说道:“进驿站再说。” 一护卫得到指示,立刻去拍门。躲在驿站中瑟瑟发抖的驿站差役听到外面渐渐没声,刚想去开门看看情况,就听见了拍门声,探出去的脚立马缩了回来。 护卫拍了好几下都没动静,皱起眉,大声说道:“快开门,有贵人到,怠慢了你们可吃罪不起!”拍门声越来越重,又觉得那话不像是假的。 一个小差役被推了出去,无奈,只好怯怯地打开木门。一开门就看到一脸上带血,目露凶光的大汉,小差役腿立刻软了。 看到他手中滴血的环首刀,瞬间坐到了地上。疙疙瘩瘩地说道:“大人饶命,小人可没做什么坏事。饶命啊。” 大汉瞪了一眼,喝道:“那么多话作甚,还不敢让开,冲撞了贵人,看你小子有几个脑袋!” 小差役这才看到门外的其余人,咽了一口唾沫,手脚并用地让开路,边爬边喊:“大人,有贵人到。” 进驿站没多久,一个穿着官吏服饰的一字胡男人急跑过来,看到在火炉旁烘手的高纬。 这清平驿属令虽只是从七品小官,但来清平驿临近邺都,途中休息的权贵从来不少。耳濡目染之下,贵胄所用自然也识得几分。 男人仔细看了看高纬,她所披的黑貂斗篷实属稀有,露出的衣袖上是宫中独有的云龙纹。男人心中一惊,暗道:看来是皇室近亲。又看高纬太过年少,一下子不敢断定高纬的身份。 小差役凑到他耳边,说了门外的惨状,男人惊呼:“你们竟敢在此地杀人,简直目无王法。”全身发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 “那些人要刺杀我,被杀也是活该。”高纬语气淡然。“就算你是皇室近亲,也不能在此地随随便便地大开杀戒。” 高纬取下腰间锦囊,递给男人。男人解开锦囊,拿出一枚小金印。看到金印上所篆刻的“纬”字,立时明白了一切,颤着嗓子说道:“您是。。。” “心里明白就好,不需要说出来。”高纬打断他,又吩咐道:“赶快收拾几间房,让我们休息。”“是,臣马上去准备。” 为了身家性命,男人默默咽下了原本应该在仙都苑养病的皇帝,怎么会出现在这清平驿,还被刺杀的疑惑。 一刻后,高纬扫了一下客房的布置,又听男人说道:“陛下,驿站外已经打扫好了。” 点了点头:“办的不错。”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这属令的名讳,便问道:“你名唤什么?” “臣名唤崔孝源,今日得见天颜,今生无憾矣。”“恩,你办事不错,朕记住了,回京之后,会重赏你的,先退下吧。” 崔孝源退下后,高纬对那男子说道:“好了,把面具揭下来吧。”男子撕下人皮面具,露出真容,正是高绍德。 “绍德大哥,叙、蓟两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高纬也不拖泥,直直问道。 “两个月前,叙、蓟两州的和氏私兵就开始有动作了,我立刻派人监视。果然十日不到,和氏私兵就开始悄悄向中原进发,那时候我才发现和氏居然蓄养了数十万军队。留了一部分人继续处理两州事务,又派人跟踪这些私兵,我带着剩下的人马上赶往晋阳,准备通知陛下你。” 两人坐到胡床上,高绍德继续说道:“可是中途就听到你病重,临时回邺的消息。我觉得不对劲,就回了邺都,默默观察邺都。其后,邺都中的大部分‘龙隐’集体离京,让我心里更是不安。到传达消息的‘龙隐’回邺时,我拦住了他,问清了事实后。立刻就赶向信州,希望能遇到你,没曾想,这么快。” “邺都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高绍德迟疑了一下,为了大局,还是跳过了斛律雨小产这事,只说了高廓带兵逼宫的事。 高纬冷哼:“西域胡奴和高老四真是活腻味了,等着吧,等朕回邺都,一定让他们悔不当初。”“对了,阿雨腹中的孩子怎么样了?” 高绍德动了动嘴,最后还是说道:“那孩子没事,很平安。”高纬勾起嘴角,为人父母的幸福不言而喻。 高绍德心里发酸,不得不转移话题:“那三枚虎符,可安排好了?”“我已经安排人把咸阳王和平原王的虎符送过去了,大军双旬之内应该可以到达。” “那晋阳骑呢?”高纬拿出那枚虎符,放到几上。高绍德顿时说不出话“你这是?” “你也明白高睿不可信,不到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想动用晋阳骑。再说朕不信四十万官军还斗不过那些乌合之众。” “陛下,你这次真是低估了!”高绍德急道。高纬不由问道:“这是何意。”“那五十万私兵,是和氏精挑万选的,日夜训练,并不比官军差。而且现在和士开掌握着禁军,要是他封锁了邺都,那京畿卫根本调集不了,这晋阳骑不仅是后备,也是奇兵啊!” 高纬沉默不语,这次她确实意气用事了。这件事的处置上,斛律雨比她棋高一招,想到了晋阳骑的双重用途。 将虎符交给高绍德,长叹一声:“那你就去将这虎符交给还在晋阳的高睿吧,让他尽早进京勤王。。。这枚金印就作为朕的信物吧。” 为了大局,高纬妥协了,甚至将冷轩带来的用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皇帝私印都用作信物。 高绍德拿好这两物,郑重保证:“放心,晋阳骑必定在双旬内到达邺都。”说完便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高纬担忧的声音:“登哥。。。一路保重,一定要。。。注意安全。” 高绍德恍然,登是他的乳名,三岁之后,父亲文宣帝给他取字绍德,所有人都喊他绍德。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这第一个名讳。 转头看去,小堂弟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淡然一笑:“放心,我会没事的。”“登哥,纬儿真心希望在天下安定之时,你、殷哥(高殷)、季哥(高百年)能看到我所创造的太平天下,让你们真心感觉,当年的决定是对的。” 高绍德低头一笑:“高殷、高登、高季这些乳名真让人怀念。放心吧,登哥会等到那天的。”相互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高纬看着高绍德的背影,不知怎地眼眶发酸,心里的悲伤抑制不住,终于流下了泪。 高纬不知道这次是她和高绍德最后一次见面,她的担忧真的变成现实。 二十多年后,已经不是皇帝的高纬给孙辈讲往事讲到这段,只说了一句话:“登哥,是我害的,是高纬害的!” 白茫茫大地上,黑斗篷人与玄衣人尤为扎眼。护卫则隐蔽在树林中。 玄衣的刘辉对带着狴犴面具的仞禀报道:“爷,刺杀高纬的那些人没有。。。没有再回来。” “什么?”震惊之下,仞甚至忘记了伪装,恢复了原声。若是高纬在场,一定会知道这个对高家恨之入骨的是谁。 仞缓过神,声音重新变得沙哑,极力压着自己的怒火:“高纬只有十二人保护,我派去的十八人都是最精锐的死士,怎么会有去无回?!” “我们抓了一差役,听他说,是中途来了一队人马,才让。。。才让高纬反败为胜的。”“是什么人可知道?” “查不出来,毫无线索。”“毫无线索?!”“不论是邺城,还是晋阳都没有大队人马出城的消息,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凭空出现。凭空出现!”仞咬牙切齿地念着这四个字。怒道:“难道真是天不助我,先是宇文家族那帮人放走高纬。后是和士开那个蠢材擅作主张地下药让斛律雨小产,根本不考虑日后高廓登基,高氏诸王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联合斛律光,各州郡起兵反抗。只懂刚愎自用,又急功近利的蠢材!我真是高看了他!” “爷,咱们还能和士开保持联系吗?”“还联络什么?再和他有瓜葛,我们迟早会被害死!让他自生自灭吧!日后我们再想办法对付高氏。” “对了,爷,那队人马的首领带着几个手下离开清平驿了。”“他要去哪儿?”“根据判断,他走的是前往晋阳的近路,不过那里难走的很,爷,您看?” “呵,肯定是去调集晋阳骑的。既然他是高纬一伙的,就别让他活着和高睿见面!”仞眼睛里全是杀意,恶狠狠地吩咐道。“是!奴才这就去通知晋阳那边的。” 仞紧握拳头,朝天发誓道:“高欢,我一定要让你血脉断绝!” 第82章 《》 天统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正午邺都广阳门(外城七门中的正门) 纵使宫廷中早已波涛汹涌,只要朝廷没有下达特殊的命令,百姓照样是一成不变的日子。 广阳门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守卫看着来往的各色人物,打心底讨厌这无聊的日子。 邺城是皇都,又恰逢天下大定,百姓一般不敢在城门口闹事。日子一长,连防止百姓闹事的京畿卫的休息时间都远远加长,六名城门守卫也变成了轮流当班,每人两个时辰。 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眯起了眼,伸了伸懒腰,索性握刀抱胸,靠在门柱上闭目养神。 人群中,头戴青竹斗笠,一身轻便葛布短打的少年,扫了一眼那守卫,心里叹息一声。低下头,伸手将斗笠压低,跟随人群快步进城。 邺都东城襄城王府 少年抬头,“敕造襄城郡王府”几个鎏金大字,在朱色匾额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清晰。 “喂,这可是襄城王府,你若是还不走,小心小命不保。”一名王府侍卫见少年一直徘徊在王府门口,不由出声喝道。 “草民是来找襄城王殿下的,劳烦通传。”少年谦声说道。侍卫讥笑:“你不过是区区平民,襄城王岂是说见就能见的?” 给襄城王谄媚送礼的人从没断过,重臣贵戚也是不少。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太上皇八哥襄城王手下的,送礼之人为了能见到襄城王,自然要上下打通。 这些侍卫这些年从中捞到的好处自是不少,随之他们的眼界也高了,对于无财无势的百姓完全是不屑一顾。 少年不知道这些,更是不懂侍卫这是在暗示拿好处给他。皱了一下眉。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交给侍卫。 侍卫一看那匕首,原先并不在意。慢慢地,眼中就盛满了惊讶之色。 匕首的握柄与鞘都是寻常的鎏金银质,鞘成流畅半月形。鞘正面精细浮雕着一条云龙,云龙头部与身体鲜明生动。四爪苍劲有力,鳞纹光滑清晰,泛着柔和金光。 最奇特的便是,龙眼处嵌着的一颗成人小拇指大小的宝石,灵动明亮,光彩绝伦。 侍卫虽然粗鄙,但是每天那么多亲贵送珍宝异物给自家主子,耳濡目染下,自然也懂得些名贵宝石。 心下一寻思,一惊,这竟然是稀有的猫眼石。 猫眼石从两汉起,就因其稀少名贵,而有市无价。三国两晋之后,便是达官显贵,对此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就算是只有现在这颗一半大小的猫眼石,也足可以购得良田千顷,府宅十数座。 更别说现在这颗了,怕是邺都中百户上等人家的家产都比不过这小小一颗。 还没等咽下口水,就听少年说道:“请将这匕首交予襄城王,他看后,自会明白。”“什么?这是给殿下的?”少年吓了一跳,怔怔点头。 侍卫瞬间恼羞成怒:“你不过是一布衣,岂会有这等奇珍,必是偷得。你一小偷还敢拿着赃物来拜见殿下,我看你是活腻了吧。快给我滚!” 少年平白无故地被说成偷儿,急忙争辩:“你别胡说,我怎么会做偷窃之事,这匕首本来就是我的。你把这匕首送于襄城王看,他肯定会让我进府。” “你让我送,我就送?你算什么东西?”说完,便要伸手推少年。一同护门的同伴突然拉他,不由问道:“你干嘛?” 另一个侍卫沉声说道:“我看他说的不像假的,而且这匕首不像是凡物,不如进献给殿下,让他看看。否则要真是冲撞了贵人,我们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侍卫纵然心里万般不舍匕首,但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将匕首交给了同伴。 接过匕首,说道:“你在这看着他,我去把这匕首交给管家,让他交给殿下。”“好,你快去吧。”少年心有不甘,可为了能见到襄城王,还是暂时压下怒气,等待消息。 服过药,高淯披着外袍,闭眼靠在床榻上,静等药效。王府管家高安握着匕首进房,对高淯禀报道:“八爷,府外有人求见。” 高淯睁开眼,幽幽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那人没说,只是让把这个交给八爷,说八爷看了自会知道。” 头不转,张开手掌:“拿来。”高安把匕首递上。感受到手上放了一半月形的东西,拿到眼前,看到那颗猫眼石,挑了挑眉。转了转匕首,没发现其他特别的。 拔出匕首,一个篆体的“高”出现在眼前,翻到另一面,是一个“齐”。高淯越看越眼熟,脑子灵光一现,抬起眼睑,想起来了。 当年神武帝高欢歼灭尔朱氏,立元脩(x)为前魏孝武帝,朝中大权尽在其手,北方之地皆对高欢俯首帖耳。 志得意满之际,手下深受宠信的幕僚綦(q)母怀文进言:集天下巧匠打造一把举世利刃,用以铭记高欢的盖世功业。 高欢大喜,命那綦母怀文为监督官,迅速从全国调集了数十名工匠。又从国库的历年贡品中,挑选出最贵重的一颗猫眼石,用以装饰。 恰逢当年江州刺史进献了一块千年精铁,高欢直接将精铁交给了綦母怀文。孝武帝知道这几件事后,敢怒不敢言。 用了三个月,才锻造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高欢甚是欣慰,重赏了綦母怀文。 高欢对那匕首钟爱有加,一直随身携带,进宫也不例外。高欢是渤海王,自是没人敢检查。 高欢惨败于玉壁,气急攻心,不得已回师。回晋阳时,已是奄奄一息。 临终之时,对嫡长子高澄除了交代国政大事外,还把贴身匕首交给了儿子,并嘱咐这匕首以后便是高氏信物,只得传于嫡系。 高澄谨遵父命,在匕首上烙了高氏印记,存于库房中。高澄被刺身亡,匕首就到了高洋手中。不久,高齐建立,匕首的另一面就被烙上了国号。 此后,随着皇位更替频繁,匕首辗转于诸帝之手。最后高湛父禅子继,匕首就传到了高纬手里。 高淯为高欢嫡八子,高洋、高湛等人的同胞兄弟,对这些内、幕自然了解得一清二楚。 可巧这次冷轩下豫州寻找高纬,不仅带了证明高纬身份的私印,还带了这把匕首,用以防身。 高淯掀开锦被,猛然下床,外袍落地,赤足站在冰冷的地砖上。长期羸弱的身体立时起了反应,不住地咳嗽,浑身颤抖。 高安马上从袖中拿出帕子,捂住高淯的口鼻。高淯大咳一声,帕子上一阵温热。高安一愣,拿下帕子,殷红刺痛了两人的眼睛。 “难道我真的活不长了?”高淯喃喃自语。“八爷,奴才这就去找太医。”高安满脸惊慌。 高安刚转身,胳膊就被拉住,高淯虚弱地说道:“不用,本王没事,你马上去把府外那人请到王府正堂,还有把这匕首交还给他,本王马上更衣。” “八爷,可是。。。”“废什么话,快去!”高淯吼道,把匕首塞到高安手中。“是,奴才这就去。” 高安走后,高淯喘了一口粗气,喊道:“来人。”一个侍卫闻言进房:“奴才在,殿下,有何事?” “你马上去广宁王府通知广宁王,说有大贵人来我府中,让他马上过来。”“是。” 高淯扶着黑檀案几,撑着身子,倒了一杯清茶,饮尽,好容易压下了口中的血腥味。才朝门外吩咐道“来人,为本王更衣。” 襄城王府正堂——麟华堂 高淯一身赤色常服,急急忙忙到了正堂。因为奔跑,常年病态白的脸上出现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斗笠少年背手而立,气质淡然。高淯看了看堂里侍从说道:“都下去,顺带关上门。没本王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众侍从退下,少年转身,摘下青竹斗笠。高淯叹息,少年虽然比记忆中的黑瘦了许多,但是还是和几月前的样子区别不大。 “臣高淯叩见。。”“八伯快免礼,我是微服来此,不需要行君臣之礼。”少年阻止了高淯,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高纬淡然而笑:“八伯,别来无恙,近来身子可好?”“有劳陛下关心,臣近来一切皆好。” 高淯上下看了看侄子的一身短打装扮,皱起眉,又看到她两臂上挽起的衣袖。措辞困难说道:“陛下,你不应该在仙都苑养病吧,怎么会出现在襄城王府,还。。。” “还如此打扮,全无帝王风范,活脱脱一贩夫走卒。”高纬笑意盈盈地替他说了。高淯表情尴尬地点了点头。高纬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也是今日才回邺都的。” “什么?你离开了邺都?”高淯愕然。高纬淡笑,刚想说话,就听堂外有高安高声禀报:“八爷,二郎到了。” 高纬疑惑看向八伯,就见高淯点了点头,高纬心下了然。高淯应道:“让二郎进来。” 魏晋以来,多以郎君加以排行,称呼男子。高孝珩(eg)排行第二,故称高二郎。高齐建立后,也只有长辈能这样称呼高孝珩。同样的,高绍德、高绰,就连高纬按照实际的排行,都可被称二郎。 高孝珩一进堂,就被叔父拉到高纬面前:“二郎,你看看这是谁?”高孝珩仔细一看,惊讶道:“陛下,你怎么在这?” 高纬摇头失笑:“八伯,堂兄,咱们还是先坐下来,朕与你们慢慢说吧。” 高孝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一咳嗽,随即恢复往日翩翩公子风范趺坐于软垫之上。 听完高纬的遭遇,高淯叹道:“没曾想陛下竟遭遇了这么多,而且民间居然还有北周后裔,要不是陛下这次去了民间,我们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发现他们。” “这次民间之行,好坏相当吧。所幸我回邺都没太晚,正好可以铲除了和士开一党。”高纬眼里全是志在必得之色。 “到时候你们要负责调集京畿卫,接应三路大军,可谓责任重大。”“臣等必然拼尽全力助陛下。” “堂兄,你还要准备好两府侍卫,集聚襄城王府。若是和士开派兵包围了这,你们就用王府侍卫突围,一定尽可能调集京畿卫。”高孝珩郑重点头。 “对了,今日邺都里可有什么大事?”高纬不经意问道。“倒没什么大事,有太上皇后在,和士开没什么举动,左皇后的身体休养得也不错。”高孝珩思量了一下,如实说道。 “休养?左皇后怎么了?”高孝珩被问得一愣,脱口而出:“陛下不知道皇后小产之事?” 高纬一下子站起来,颤声问道:“阿雨小产了?什么时候的事?”高孝珩暗道不妙,看向叔父,见叔父紧皱眉头,根本没什么提示。 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的,就是十日之前的事。我听说是。。。是一位小公主。” 高纬只觉喉口一甜,大吐一口血,便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过了几日,只知道是夜晚。干咳了几声,感觉喉咙涩得紧,撑起身子靠到床榻上。 正巧王府侍女进来查看,看到高纬,惊喜道:“公子,你醒了,奴婢这就去禀报两位殿下。” 高淯率先进房,高孝珩跟在叔父身后。高淯松了一口气:“陛下你总算醒了,你已经昏迷三日了。” 高纬怔怔点头,高孝珩见此,犹豫问道:“陛下,您没事吧?”高纬叹了一口气,语气清淡:“朕没事,你们不要担心了。” 眼神恢复清明,问道:“这三日可发生了什么事。”“没什么事,不过我们已经去通知都尉李岩了,让他按照计划,统兵接应三军,还有两府侍卫已经安排好了。”“做得很好。”高纬的脸上挂上了笑容。 “八爷,上洛郡王到了,正在正堂等候。”高安站在门口禀报道。高淯与高孝珩面面相觑,高纬却抬起了眼睑。 半个时辰后麟华堂 高淯走进麟华堂,微笑道:“不好意思,让兄长久等了。”一身寻常百姓衣袍的高思宗抱拳道:“无事,我也没等多久。”高孝珩行礼道:“二郎拜见伯父。” “二郎也在啊。”高思宗笑眯眯地看着高孝珩。“二郎今日无事,所以来看望八叔。” “哦,是吗?呵呵。”高思宗的笑声让叔侄二人很不自在。高思宗敛去笑意:“本王也不废话,三日前是不是有人进了襄城王府,而且就此没出来?” 高淯挡住高孝珩的手,示意他冷静。勾唇一笑:“兄长是哪来的消息,三日前根本没人进我王府。”“哦,果真如此?可是我的人一直在王府周围,我想不会看错吧。” “你居然派人监视襄城王府?”高淯怒问。“还有广宁王府,也有我的人。”高孝珩一听,冷汗都出来了。 又听高思宗说道:“你们放心,和士开他们对你们很放心,没有派人监视。所以只有我的人。”“你到底要干什么?”高淯气喘吁吁地喝问。 “我只是想要尽快得到皇帝进邺的消息。”“上洛王知道我进邺的消息之后?”高纬走出精绣黄鹂稳坐翠竹绨素屏风,微歪着头,眼神复杂。 高思宗拿出青玉令牌,抱拳说道:“接下来自然是臣用禁军与陛下里应外合,铲除和党。”“铲除和党,呵,上洛王在说笑吧。你和和士开不是一路的吗?”高纬挑眉。 “那不过是敷衍之计,不瞒陛下,我最终的目标就是杀那西域胡奴,为伯朔报仇!”“为高玄报仇?怎么?是和士开害的?” “没错,伯朔临死前亲口对臣说的。和士开原意是想臣怨恨陛下,没曾想伯朔临死前说了真相。”高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太好了,有了上洛王的帮助,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高纬走到高思宗面前,正色道:“上洛王放心,擒拿和士开后,朕必定将他交给伯父处置。”“多谢陛下。” “时候不早了,上洛王先回去吧,到了时候,朕会让人通知你的。”“好,臣先告退了。”高思宗披上紫貂斗篷,戴上帽子,离开了王府。 高思宗走后,高孝珩问道:“陛下,既然有了上洛王的接应,那还需要两府侍卫吗?” “先备着,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是到了三军到达的时候,再做安排吧。”“臣明白了。”高孝珩心下明了,小皇帝虽然年少,但是多疑的本性酷似太上皇高湛,又懂得留后路,看来确实不能小看。 和叔父高淯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和顾虑。 高纬也不怕他们两心绪百转,一来本就是想让他们见识到自己不是怯懦的孩子,二来确实,现在的形势,高纬很难相信高思宗,才留了一条后路。 高纬进邺之前,就得到了消息,“龙隐”已经回到了邺宫和仙都苑,有了他们保护斛律雨、陈涴和胡曦岚,高纬自然放心。 到时候,两军相争,三女被挟持,逼迫高纬的可能性就低了很多。 高纬走到庭院中,想到自己那早夭的女儿,虽然没见过面,但毕竟血浓于水,心痛难忍,眼眶发酸。 抬起头,泪水倒流,化成了滔天恨意。看着满天星空,默默祈祷三路大军尽快到达邺都。 第83章 《》 天统四年十二月十日酉时整(下午五时)襄城王府麟华堂 高纬心绪不宁地坐在坐榻上,双手交错,双唇紧张地靠在手上。 终于门外有了动静,襄城王高淯急匆匆跑进堂里,气喘吁吁地说道:“陛下,到了,他们到了。” 将手中的两封绢帛书交给高纬,同时狠狠咽下口中的血腥味。高纬只顾着看帛书,没有注意到高淯的异样。 高纬看完,松了一口气:“好,太好了,咸阳王和平原王已经在三四十里外了,现在就只剩下赵郡王了。” 高纬数日前,就派了身边的“龙隐”去打探三军情况,顺便把自己的意思带给他们。 同时命他们在离邺都四五十里之处,写信告知。带回邺都襄城王府,交予自己。 高淯、高孝珩虽然不知道带信的是什么人,但是既然皇帝让他们等候这些人,必然是小皇帝自己的人。为了不惹猜忌,也不愿深入了解了。 想到还没有高睿军队的消息,高纬的心还是不能完全放下。 攥着先前的两封帛书,背手在大堂中走来走去。高淯也只好站着,尽管自己的胸口很是闷痛。 又等了一刻,高睿的帛书才姗姗来迟,高孝珩一进来,帛书就被夺去。 还没反应过,就听高纬大笑道:“这下,大事可定!朕心安矣!” 转身,问道:“堂兄,你可观察过王府周围,可有什么被包围的迹象?”高孝珩肯定说道:“没有,昨日到今日,臣都派人查过了,风平浪静。” 高纬摸着下巴,思虑良久,叹息一声,心里暗道:罢了。说道:“去通知上洛王高思宗吧。”高淯点了点头,走出了麟华堂。 高纬拿起坐榻案几上的两面赤金令牌,递给高孝珩,郑重其事:“堂兄一切小心。”“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完成计划的,万死不辞!”高孝珩在这一刻褪去了温雅气质,出现了草原民族的狠绝。 高淯再次回到麟华堂时,高孝珩早已经走了。高淯不禁问道:“陛下,为什么要让广宁王独自去?”现在邺都内情势不明,以防万一,还是要留下一人坐镇。而且八伯朕看你脸色不好,还是先休息吧。” 高淯刚想说话,心口猛然一紧,生生压下了原先要说的话。只好说道:“多谢,陛下关心。” 高思宗来王府的时候,高孝珩还没有回来。高纬一定要等他,高思宗只好放下拿来的衣装,跟着一起等。 过了半个时辰,头戴银色毛质抹额,一身紫色白狐皮常服的高孝珩终于回来了。 “堂兄,可布置好了?”高纬走到高孝珩身边轻声问道。“安排好了,京畿卫都布置到邺都七门了。兵力最多的就是陛下特意交代的广德门,都尉李岩也在那里。” 高纬勾起唇,拍了拍高孝珩的肩膀:“很好,到时候你和八伯去广德门。那些私兵最可能到达的就是广德门,咸阳王他们也会提前埋伏。到时候能不能招抚,就看你们了。”“臣明白了。” 高思宗还在琢磨高纬和高孝珩说什么的时候。高纬已经拿起他先前拿来的衣装,去屏风里换了。 高纬换好了,才发现是一套竹青色的宦官冬衣。眼角不禁抽了抽,自嘲一笑,没曾想自己居然有一日,会穿上这个。 穿戴完毕,高纬就跟着高思宗上了马车,马车直接去仙都苑。 高淯看了看天色,对高孝珩说道:“二郎,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广德门吧。”“是,八叔。” 高思宗明面上是和士开一党的,自然顺利通过了外围的禁军圈。其后,高思宗就离开了,由高纬自己一个人进入修竹浦。 赵书庸和高绰正谈事,不经意看到一个小宦官低着头,两手空空地走来。高绰顺势看过去,觉得很是熟悉,皱起了眉。 宦官走到两人面前,抬起头,正是高纬。“皇兄你终于回来了。”高绰先反应过来。高纬点了点头,扫视一遍,问道:“阿俨呢?” “东平王还在内殿里面。”“他一个人在内殿里干嘛?”赵书庸深知内情,一时说不出话。高绰只好说道:“不仅是阿俨,还有杨清。” “杨清?”高纬皱眉想了想。“朕进去换衣服,顺便去看看那个杨清。”“爷,要奴才伺候吗?”“不用了,你和南阳王先待在这,说不准和士开他们马上就来了。”高纬露出冷笑,抛下一头雾水的两人。 内殿里,高俨把杨清压在坐榻上,恶狠狠地瞪着:“狗奴才,本王好声好气地和你说,你偏要跟见了鬼一样。是不是要本王用马鞭子抽你,你才能听话?!” 杨清深感委屈,又不敢说什么,一双眼睛蒙上了雾气。高俨见此,心有些软了。 上方传来冷冷的声音:“高仁威,你在干嘛?”高俨抬头,已经脱去头上笼巾的高纬已近在眼前。 迅速放开杨清,翻身下榻,干笑一声:“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杨清下榻,赶紧行礼。被皇帝准许起身后,整理好衣服,微微抬头,偷偷观察着往日根本不敢看的皇帝。 高纬也看了杨清一眼,问道:“你就是那个杨清?”“是,奴才就是杨清。”沉默地抿了抿唇,对杨清说道:“朕知道了,你表现得很好,朕会赏你的。” 高纬看着心虚不敢抬头的弟弟,心里猜到了几分,压下怒气,平静说道:“你们先出去,朕要更衣。” 高俨巴不得赶紧消失,立刻说道:“臣弟告退。”杨清也被拽了出去。 高纬摇了摇头:“这小子居然看上宦官,那帮宗室老臣知道了,还不得气疯。” 乾寿堂 看着紧闭双目,头冒虚汗的高湛,和士开拉起把好脉的太医院正,皱眉问道:“太上皇怎么样了?”院正沉重说道:“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什么?!这么快?”“太上皇身体太差了,挨到现在已经是大幸了。和大人,还是赶快准备吧。”院正整理好医箱,告退而去。 守在殿外的高廓进来,急问:“父皇怎么样了?”和士开猛然回头:“殿下,我们马上去流霞殿。”“什么?去流霞殿?现在?” “没错。”和士开直接拉起还弄不清状况的高廓离开了内殿。 高湛睁开眼,眼睛清明,眸子中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光彩,惨白的面颊泛出红晕。高湛心里清楚这叫回光返照,身心却一阵轻松。 仙都苑 高廓身后跟着和士开、高思宗以及高归彦,带着两名禁军统领和数万禁军到达了流霞殿。 高绰、高俨远远就看到了他们,高绰转头对赵书庸说道:“你去通知陛下。”“是,奴才这就去。”赵书庸一离开,两兄弟立刻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地等着高廓一行人。 高廓想无视两兄弟,直接进去,却被高绰伸手拦着。又听高俨问道“高老四,你又想干嘛?”高廓一声冷笑:“干嘛?我自然是要把那个假皇帝揪出来。” “放肆!这里面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帝,你居然说是假皇帝。你真是太胆大妄为了!”高绰眯起眼,冷冷地说。 “我说的是真是假?等一下就清楚了!”高廓心下一发狠,一抖衣袖,一把匕首掉到手中。 一咬牙,反握着匕首,重重敲在高绰肋骨上。匕首的鞘是黑铁制成的,很是坚硬沉重。 高绰被这么一敲,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按着自己受伤的肋骨,不得已弯下了腰,给高廓让开了路。 高俨刚抬臂想阻拦,就见高廓拔出匕首,“撕拉”高俨衣袖闻声破碎。高廓猩红着眼,不顾一切地喊道:“高绰高俨,我不跟你们废话,我今日一定要进殿。” 高俨看着破碎的衣袖,被吓住了。高廓乘机把他推开,却被一个淡淡的声音僵住了身体。 “你们到底在干嘛?”一身杏红狐裘团龙衮服的高纬背手站在殿门口,面色波澜不惊。 目光移到高廓手上的匕首,轻笑一声:“老四,你这是玩什么?”“我。。。”高廓一时哑口无言。 高纬不再看看他,走到高绰身边,扶起他,彼此点了点头。高俨乘机拿下高廓的匕首,放入自己袖袋中。高纬余光瞄到,勾起了唇。 和士开一看情势因为高纬的出现逆转,情急之下喊道:“那个皇帝是假的!真皇帝已经被高绰高俨害死了!不要被迷惑了!” 有些本来想放下武器的禁军,一听这话,面面相觑,心里摇摆不定了。高廓乘势跑到了和士开身边。 高纬一声冷笑:“你说朕被害死了?那现在朕是鬼魂吗?可笑。和士开,朕原当你只是不懂分寸,没想到你这么愚蠢。只懂得爬上主子床的狗奴才。”和士开听到最后一句,脸涨得通红。 高纬环顾四周,冷声喝道:“都给朕把武器放下!难道真要和这西域胡奴一起造反吗?你们现在弃暗投明,朕就恕你们无罪,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禁军中沉默了一会儿,渐渐传来了刀剑落地的声音。令人瞠目的事发生了:那些禁军刚放下武器,身边人手上的刀就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嘴巴被捂住了,就这么无声地倒在地上。 经过这样一次杀戮,一下子少了数千禁军。高归彦恶狠狠说道:“谁要是还想投降,这些就是榜样!” “屠夫!”高纬清晰听到高俨咬牙切齿的声音。和士开索性说开了:“没错,我就是不服你!皇位历来能者居之,我就是让要齐安王登位!” 高纬怒极反笑:“西域胡奴,你以为就凭这些人就可以废了朕?”“哼,你当我只有这些人?不妨告诉你,现在城外已经有了数十万军队,而且你的京畿卫调动不了,很快我的私兵就会进入邺城。到时候你们都会沦为阶下囚。”和士开阴鸷笑道。 “哦?你是说城外那些降兵吗?”一身赤色盔甲的男人被丢到和士开前方。男人抬起头,看到和士开就说道:“主子,我们的私兵都投降了,五十万军队没了!都没了!” 和士开一阵晕眩,也没考虑那是谁的声音,不可置信道:“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不知从哪来的一颗头颅,直接飞到了高廓手上。 高廓从小生长于深宫,哪见过这个。吓得大叫一声,将头颅丢到和士开怀中,和士开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的私兵统领。 “和大人,你的副统领说的是真的。你的五十万私兵全部投降了,已经被控制起来了,你那统领不肯投降,已经被杀掉了。如今你还想顽抗多久?”斛律光一身戎装,抱臂在胸,语气戏谑。 他身旁的段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高睿更是满脸的不屑与嘲讽。 与此同时,三人身后不断出现盔甲鲜明的兵士,迅速包围了和士开等人和一干禁军。 看见高纬,斛律光也不顾呆愣在地的和士开和不知所措的高廓了。和其他两人一起行了礼,说明了情况。 “听到了吧,和士开你别想和我斗。现在有份大礼朕要送你。”高纬笑眯眯说道。 和士开和高廓痴痴地相互一看,便听到周围陆续传来惨叫。“和士开!”一声怒吼引得和士开回头,就看见高思宗一脸狰狞地握着环首刀冲向自己。 脑子一闪,拉过左边的高归彦,推向高思宗。“噗!”环首刀没入高归彦腹中。 高归彦抓着刀刃,脖颈青筋暴起,缓缓回头,瞪着和士开:“胡狗!你不得好死!”和士开冷漠看着濒死的高归彦,高廓则悄悄远离和士开。 和士开大喊:“你们看到了吧,你们要是放下了武器,就是和平秦王一样的结局,反抗或许还能有出路!给我杀!” 不归附高思宗的禁军大部分都没听到高归彦那句话,只看到高思宗刺伤了高归彦。听见这话,为了活路,只好挥刀杀人了。 高思宗用力拔了拔刀,拔不出来。恼羞成怒地将环首刀捅得更深,直至刺穿身体。 高归彦瞳孔放大,濒死的脸上出现了红晕。高思宗抽出环首刀,刀上全是血迹,向和士开追去。 高归彦摔倒在地上,头上的兜鍪摔在一旁,嘴角溢出鲜血,身体开始抽搐,周围人荒马乱地互相砍杀,没人注意往日高高在上的平秦王。 回光返照之际,高归彦忽然想起文宣帝在世时,一次参观武库,随手将前魏山崩时候,得到的两枚坚硬如铁的石角赐给了他,并说道:“你为常山做事时,不会造反。可是在为长广做事时,一定会造反。到时你可以用此角吓唬人。” 临近死亡,人总是特别明白。常山就是孝昭帝以前的封爵常山王,长广就是太上皇的封爵长广王。 高纬讨厌高归彦人品,登基之后,对其一直是弃之不用。只有太上皇愿意用他,故高归彦一直为高湛做事。 高归彦想到高洋说完那句话后,那轻蔑又怜悯的笑容。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文宣帝你又一次测算对了,臣的命运被你算得一点不差。” 高归彦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因为心中的恨意被和士开轻易利用,却又被和士开暗算被杀,只能说自作自受。 高归彦的死,在这种场合里,没几人注意到,毕竟厮杀还在继续。 和士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高廓更是不知道何时不见了。恼怒地看了看四周,惊讶发现,自己后退的方向居然和胡曦岚居住的大偏殿如此接近。 一个能让自己转危为安的主意迅速浮现在心中,对身边人吼道:“退往大偏殿。”一直站在高台上,默默观察情形的高纬,正好看到,暗道不好。 不顾一切地撩起衮服下摆,跑下台阶,跑向大偏殿方向。高绰高俨见此,明白了,赶忙带着愣在原地的亲兵去追。 高纬跑得满头是汗,扯开了些狐裘衣领。可惜,和士开终于还是先到了一步。 和士开在那些禁军的保护下,得意地看着狼狈的小皇帝。高纬咬牙切齿地与他对视,双拳紧握。 就在高纬还把最后的希望抱在胡曦岚身边的“龙隐”时,和士开身后的殿门开了。 胡曦岚走了出来,周围跟着几名侍女。和士开惊喜地睁大眼睛,下令道:“把那个女人抢过来,只要有她,我们就安全了。” 那些禁军一听有活命的机会,立刻冲向胡曦岚。高纬急道:“赶快去救太上皇后!朕有重赏!” 闻言,众多兵士立刻攻击保护和士开的外围。眼前一阵厮杀,根本看不清胡曦岚怎么样了。 “都给我把刀放下!太上皇后在我手里!”人群散去,清晰可以看到,和士开的刀横在胡曦岚的颈脖上,胡曦岚却出奇的冷静。 高纬愤怒地将头上的火狐抹额掷于地上,怒道:“西域胡奴,你要是敢伤了朕的母后。朕要你全族为之陪葬!” 和士开手抖了一下,却还是装作强硬地提要求:“你少吓唬我,现在你马上让人准备十辆四匹马车。在车里放上两百斤黄金。你要是不答应,你这母后可就。。哼哼。”和士开吓唬似地动了动环首刀。 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小人得志的和士开一字一句道:“西域胡奴,朕记住你了!”转头吩咐道:“赶快去准备!” “不要,纬儿!”胡曦岚突然喊道。“纬儿,和士开你要是放走了,后患无穷。你不要管母后,杀了他!” 胡曦岚的一番话,让和士开瞬间恼羞成怒,用匕首在胡曦岚的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威胁道:“你给我闭嘴!” 投鼠忌器的高纬煎熬地看着和士开的行为,眼中的恨意表明了想要喝其血,啖其肉的怒意。 胡曦岚叹息一声,猛然抓住和士开的手,将匕首狠狠一划,瞬间血流如注。 “母后!”高俨大喊。高纬呆呆地看着,沉默无声。高绰不忍再看,低着头。 和士开惊慌失措地看着胡曦岚下滑的身体,心中只有两字:完了。 高俨夺过一名禁军的佩刀,发疯似地砍杀。高纬闭上眼睛,不发一言。高绰见此,下令:“别伤害到太上皇后的。。。身体。其余的!一个不留!” 既然被下了死命令,兵士们更是玩命了。高纬睁开眼睛,哽咽一声,跌跌撞撞地走向胡曦岚。 这时高纬已经没了思维,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更不会想到和士开贼心不死。 高纬的手终于碰到了胡曦岚的衣裙。和士开拿着环首刀,跑向高纬。 “嗖”“噗”一支羽箭疾风而至,射进了和士开的脖颈。“咣当”环首刀掉落在地,和士开保持着那个姿势,瞳孔放大,羽箭上不停滴落着鲜血。和士开难以支撑地双腿跪地,头垂了下来。 让人传了太医,抱起胡曦岚,看着已死的和士开,吐出一句话:“剥皮,斩首,挂于广阳门上一月。”高绰点头。 进入大偏殿,高纬紧抓着胡曦岚的手,默默念道:“曦儿,别离开我,求你了,求你了。”一会儿,太医来了,终是没有拯救了胡曦岚。 高纬攥着已经变冷的手,只说一个字:“滚。”所有人退去,高俨也被高绰拉了出去。 咬着牙,泪水还是下来了,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早离开我?前世你明明比我活得长。我重生了,你反而要提早离开我。是不是我对你产生了不伦之情,你就会短寿。” “曦儿,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只希望你下辈子千万别遇到我,能够找到能和你细水流长的,幸福一辈子,羡。。。羡煞旁人。”哽咽又自欺欺人地说着。 手指不经意拂过胡曦岚左衣袖,感觉到衣袖里面有东西。从里面拿出一封绢帛。用衣袖擦干眼泪,缓缓展开。逐字看起。 看完绢帛,不可置信地看向胡曦岚。犹豫地把手放在冰冷的脸上,手指移到耳际下方,挑起了一点透明薄膜,慢慢撕开,露出了另一张脸,竟是绿絮。 痛苦闭上眼,重重一声叹息:“绿絮姑姑,你果然最是疼爱纬儿的。”想到绢帛上的嘱咐,无奈地说道:“可惜为了纬儿,你下葬之时,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姑姑,谢谢你。” 帮绿絮粘好面具,心里默默说道:姑姑,你一辈子都为高家而活。你的恩情,高家永远报答不了。希望你下辈子为自己而活,潇洒无忧。 走出殿门,看到了几名侍女,低声说道:“你们都是母后的贴身侍女,就由你们为母后沐浴入殓吧。记住,看到什么都别乱说。”“奴婢等明白。”为了杜绝后患,这些侍女活不了了,高纬心里清楚。 北宫 宫侍只当是太上皇后初逝,皇帝接受不了,来北宫缅怀母后。 高纬走入内殿,在南边殿壁上轻敲了三下,檀木柜移开。在漆黑的密道中摸索着,直到摸到一个突起的石块,往下一按,出现亮光,石门移开。 走近石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铺着厚毯子的石床上的胡曦岚。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却没反应,而且手指冰冷。心里一沉,颤抖着将手指放在她的鼻尖下。 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有气息。大喊一声:“‘龙隐’出来。”三名“龙隐”立刻出现。“母后这是怎么了?”直接询问跪在前面的一人。 “主子,太上皇后只是沉睡时间太长,加上石床温度低,才导致身体冰凉。等娘娘醒了,就会恢复正常体温。” 深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母后还要多久才能醒?”“八日。”“那你就在这里好好保护母后,朕五日后就来接她。”“遵旨。” 绿絮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她觉得和士开等人肯定会拼死一搏。胡曦岚待在仙都苑实在危险,可是没她的话,又怕和士开他们不老实。 就想了一个主意:高湛做长广王的时候,喜欢搜罗珍奇异物,其中就有了一颗昏睡丹。服用者能在一月内陷入沉睡,一月后醒来,不仅没事,身体还能更加健康,并有养颜缓老的作用。 高湛原来是想用在自己身上,可是酒色过度的身体,受不了药性,只好交给绿絮先储存。没曾想用到了胡曦岚身上。 而绿絮则伪装成胡曦岚,一来可以保护胡曦岚,二来要是“胡曦岚”真自尽死了,高纬和胡曦岚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这些都被绿絮写在了绢帛上,还有密道,以及与张丽华合作这事,都写得清清楚楚,也难怪高纬震惊了。 第84章 《》 和士开刚刚伏诛,高廓尚未找到。为了安全,邺宫原先的禁军全被撤换了,肃杀之气依旧笼罩在宫中。 包括此时的乾凤宫,仍是隐隐透露着紧张气息。宦官侍女心中无不祈祷着赶快结束这场变故,回归风平浪静的日子。 高纬走进阔别两个多月的乾凤宫时,有些恍然,甚至认为自己是在梦境,感觉不真确。深吸一口冷气,浑身一个激灵,才安心地朝殿里走。 内殿里,斛律雨一身如雪中衣静静躺在榻上,默默低着头。想到两人夭折的女儿,心下黯然,垂下眼睑,低低一声:“阿雨。” 斛律雨抬起头,露出浅笑,眸子平淡如水。见此,高纬终于抑制不住走过去,抱住妻子,紧咬着牙,不发一言。 斛律雨想过很多次,见到她一定好好哭一场,倾诉自己内心的苦楚。现在她真真切切回来了,她反而哭不出来,甚至连叹息都发不出。 沉默了一会儿,耳边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已经杀了和士开,祖珽也被杖毙了。”惊疑地动了动身体,又听她说道:“祖珽临死前交代:我们的女儿就是他们两谋害的!只可恨,那胡奴死的太轻松!” 得知真相,眼中终于划出了一滴清泪,颤着嘴唇,说出两字:“女儿。”手指紧紧攥着高纬后背上的衮服。 “阿雨,这孩子跟皇室无缘,夭折或许是好事,省得一辈子命不由人。我们还年少,孩子我们还会有的,别担心。”压抑着情绪的一句话既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斛律雨推开高纬的身体,静静看着她的眼睛,眸子中竟然出现了胆怯与怀疑。 高纬压下心中的悲伤,抚拍着她的背,轻柔而坚定地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三个会好好的,以后还有我们的孩子。” 说到孩子时,掌心下的背僵硬了一下。所幸在轻柔的拍抚下,脊背又放松了下来。 “涴儿呢,怎么没看到她?”安慰完经历丧女之痛的斛律雨,高纬问出了一进殿就有的疑问。“涴儿说出去等你,你没看到吗?”斛律雨一听,也疑惑了。 “什么?我根本没看到她。”高纬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匆匆拿出袖袋中的绢帛,交给蹙起眉的斛律雨,口中说道:“这是我要说的最后一件事,你看了就明白了,无需担心母后了。” 说完,便脚步急促地离开了,腰间佩环相碰作响。没看到身后的斛律雨展开绢帛,粗看了内容后,连眼睑都不曾动,面上一派了然之色。 说巧也巧,走到中途,就看到了慢慢走来的陈涴。心中不由有些恼怒,抓住陈涴的手腕,压住怒气问道:“你上哪去了?” 陈涴心中短暂惊讶后,面色不变,只是说道:“我只是去散步,近来太闷了。”“散步?你不知道高廓还没抓到吗?你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你能不能聪明点?”高纬生平第一次对陈涴发怒,并且很成功将陈涴唬住了。 陈涴咬了咬嘴唇,突然说道:“没错,我就是没用!不像姐姐,又能做皇后,又能军师,哪像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净给你添乱!” 高纬顿时哑口无言,她完全没想到一向温润如玉的陈涴会说出这些话,而且这次话里的怒气比起之前知道自己让她避孕的真相时还要多上三分。 怔怔开口:“涴儿,你。。。你怎么了?”手刚碰上她的手,就被狠狠甩开。咬了咬牙,抓住转身想走的陈涴的手腕。 这次倒是没被甩开,可是看到那双微红的眼睛。高纬心中刺痛,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见赵书庸急匆匆跑进来,气息不稳地说道:“爷,快去乾寿堂。太上皇不行了。” “什么?”手下意识松开,陈涴乘机挣开,高纬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内殿。愣着原地良久,最后转头恼怒地瞪了一眼无辜的赵书庸,面目狰狞道:“去乾寿堂。” 乾寿堂 高湛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于床榻外侧,面无表情的高纬。看到这样陌生的高纬,高湛心中居然出现了几丝当年年少的自己激怒文宣帝,而被他杖打时的惊惧。 高纬早已看到高湛苏醒,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惧意,微微勾起一个笑容:“父皇,您醒了。” 看到那笑容里隐藏的阴鸷,高湛慌张地用手臂撑着床榻,想要坐起身,却发现双臂一点力气都没有。又听高纬说道:“父皇,您现在的精神好,只是回光返照,身体并没有恢复。” 高湛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平复下心情,敛下眼睑,问道:“彦通在哪?让他过来。”高纬微眯起眼,慢慢说道:“你的彦通恐怕已经被枭首悬挂于广阳门上了。” “什。。什么?你杀了他?”高湛闻言惊讶看着她,气息因震惊而变得不平稳。“是的,我杀了你最宠爱的和士开,只可惜他死的太轻松了!便是把他寸剐凌迟都不足以解我之恨!”高纬红着眼,低吼道。 “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了他?”揪着高纬的衣袖,质问道。甩开高湛的手,讥讽一笑:“要不是你宠爱那个胡奴,他能有机会控制禁军?能有机会和老四祖珽一起谋害我的女儿?父皇那也是你第一个嫡长孙女,你说他是不是罪该万死?” 高湛不自在地移开眼睛,还是说道:“即便如此,你为何不能留他全尸?”“呵,要不是他自不量力地挟持母后,还害了母后,何至于此!”高纬不愿说出绿絮李代桃僵一事,她想让高湛更愧疚。 高湛怔然问道:“岚儿死了?”“是的,死了!母后为了不让和士开逃脱,自缢于我面前。”高纬面色冷凝说出这句话。 “噗”一口猩红吐于明黄床褥上,干咳不止。良久,高湛幽幽说道:“孽,都是孽,这二十多年都是孽。”“都是你造的孽,不论是已逝的文襄文宣二帝,还是现在的母后之死,这些悲剧,都是你的自私造成的。”高湛清楚听到这句冷冷的话。 “高纬,你。。。”猛然有了气力,挣扎坐起,愤然看向她。就见她扬起头,语气平淡道:“父皇您何必苦苦挣扎,反正也没多少时间了,与其如此痛苦,还不如像当年的皇伯父那样安然病逝。” 低下头,面带笑意:“而且父皇,你死了对任何人都有好处,我也不需要做这儿皇帝了。你放心,你病逝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美谥,并让你的发妻邻和公主与你同葬山陵。” “什么?高纬,你太放肆了。”高湛抓住高纬的手臂,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换了一身刺目的丧服。 “父皇,害怕了?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实告诉你,我早就查清楚了,你与邻和公主成婚后,经常受她欺负,甚至是打骂。你告诉皇祖母,皇祖母却让你为了两国安宁,默默忍受,你只能暗恨。登基之后,不但不追封她为皇后,还不准将她迁出祖父神武帝的义平陵,我想全都是儿时的恨意作祟吧。”高纬面带笑意,说出自己所知的。 “你。。。”高湛震惊看着她,灵光一现,突然问道:“‘龙隐’在你手中?”“没错,你和孝昭帝一直找寻的‘龙隐’一直在我手中,皇伯父临终前将它交给了我。” “也是凭借‘龙隐’,我才能让殷哥年哥还有登哥诈死,让他们离开邺都,不为你所害。”“高殷高百年他们没死?你在那时候,居然就敢忤逆我!”高湛愤怒之极,额上青筋凸显。 羸弱的身躯扛不住怒火,再次倒下,手却还是攥着高纬的衣袖,不停说道:“逆子,逆子。”高纬冷冷看着,又说道:“可是登哥还是被和士开暗算了,但他还是拼死通知了高睿,调动了晋阳骑。父皇你说,你和和士开造的孽怎么就这么多。”话毕,抓住高湛的手,重重丢开。 高湛突然痛苦地抓住身下床褥,面颊憋得通红。重重喘息一声,左手伸到绸枕下,拿出一物,身体开始抽搐,面容扭曲,盯着冷眼旁观的高纬,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只能不停用握着物事的手碰撞床榻。 高纬蹙起眉,掰开高湛的手,拿出那件物事,眼中闪过讶异,这居然是高纬那次在张丽华的承玉殿所失的贴身墨玉。 再看高湛,他已经合上了双眼,脑袋歪到一边,面容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宁静。高纬伸手探到他鼻翼之下,已无任何气息。 转头看着手中墨玉,眉头紧锁,目光凝重。过了很长时间,才沉沉叹息一声,将墨玉放回高湛身边,替已逝的高湛整理好身上丧服,转身离去。 推开大门,走出乾寿堂,满目素白。清晰感受到凉意落到颈脖上,高纬抬头,注视着空中飘落的清雪,看着清雪落到自己及众人的丧服上。 过了一会儿将头低下,目光默默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开口道:“父皇崩了。” 站在高纬身旁的宦官听此,立时高喊:“太上皇驾崩了。”其后,更远处的宦官也高喊高湛已经病逝的消息。 跪在地上的众人中立刻出现震天的哭泣声,其中高湛几名宠爱的妃嫔哭的最是凄楚,高纬清楚她们是在担心齐朝皇帝驾崩之后,嫔妃殉葬山陵的规矩。 不愿再去看那些梨花带雨的太妃,低声对赵书庸吩咐道:“赶快去准备大行皇帝丧礼。”“是。” 而此时待在乾凤宫的斛律雨和陈涴忽然听到沉重的钟声,陈涴倒没怎么注意,却见斛律雨起身,幽幽说道:“丧钟起,至尊薨,看来太上皇晏驾了。” 话音未落,内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众着丧服的侍女端着丧服进殿。领头一人简洁明了说道:“两位娘娘,大行皇帝晏驾了,请赶快换上丧服。” 没有亲身经历过丧礼的陈涴有些不知所措,斛律雨安慰道:“快换上吧,没什么的。”接着又低低说了一句:“短短十年,却已经是第四次大丧礼了。” 陈涴心下明了,斛律雨所说的前三次是指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以及武明太后娄昭君的丧礼。 继娄太后病逝六年之后,整个邺宫又成了白绫满目的世界,宫殿里哀乐不止,哭声日夜不歇。 天统四年十二月十四日,文睿帝与朝臣商议大行皇帝与大行皇后谥号,礼部侍郎王铮进言:“大行皇帝在位期间,灭北周,并突厥,伐南陈,武功盖世,堪比世宗显祖之功业,文治兴康愈之肃宗一朝。臣建议定大行皇帝庙号世祖,谥号武昭。大行皇后胡氏顾全大局,敢于牺牲,可定谥号昭章。” 文睿帝沉思良久,言道:“大行皇帝武功虽可比文襄文宣二帝,但文治难比孝昭帝,不如改昭为成,定谥武成,庙号世祖。大行皇后性情温婉,宜定谥成懿。大行皇帝山陵则曰永平”此外,追谥武成帝发妻柔然邻和公主为成穆皇后。 十二月十五日,武成帝与成懿后梓宫安于邺宫太极前殿,发丧太极殿。文睿帝俯于棺椁之上,悲不自已,悲痛欲绝,几近昏厥,幸得两后悉心安慰,文睿帝才同意被扶下去休息。 一到偏殿,高纬便接过赵书庸递来的丝帕,擦净脸上硬憋出来的眼泪。 坐到紫檀御座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居然让朕从丧礼上下来。”赵书庸低声道:“爷,齐安王找到了,已经囚禁于澄元宫(文襄帝高澄被刺杀身亡之地)了。” 见赵书庸欲言又止,不禁问道:“还有什么事?”“彭太妃自缢了,留下遗书,声称教养出齐安王这样的儿子,实在有愧于皇室,唯有以死谢罪。” 高纬沉默良久,才说道:“追封彭太妃为太贵妃,随葬永平陵。赐齐安王白绫,死后陪葬永平陵。”赵书庸听到对高廓的处置时,愣了一下,随后明白是彭太妃的死震惊了高纬,这才只是赐高廓白绫自尽。 天统四年十二月十一日,帝崩于邺宫乾寿堂,享年三十一岁,庙号世祖,谥号武成,葬于永平陵。 ———齐世祖武成帝实录 天统四年十二月十六日,齐安王高廓谋反未遂,自缢于澄元宫,时年十一岁,文襄帝追谥怀愍,准其陪葬永平陵。 十二月十八日,文睿帝下诏废除嫔妃殉葬的礼制,同日,下诏将数十名未有子嗣的太妃以及两批年长宫侍送回其家,言称为武成帝和成懿后积福。 十二月十九日,文睿帝追封其早夭女儿为郑国长公主,葬于漳水之北。 十二月二十日,文睿帝下诏尊文襄帝皇后元氏为静德太后,迁往娄太后身前寝宫——南宫。 翌日,接出太宁年间就被武成帝囚禁的孝昭帝皇后元氏,尊为顺成太后,遵从太后旨意,送回其侄儿府中,命其尊养,开度皆由宫中所出。 十二月二十四日,襄城王高淯突然病重,当夜病逝于王府,文睿帝哀伤不已,赠已逝襄城王假黄钺,追封太傅、相国,录尚书事,赐钱百万,谥号景烈,陪葬神武帝义平陵,由其世子高亮嗣位。 十二月二十八日,文睿帝亲扶父母棺椁至永平陵地宫。有朝臣曾言成穆皇后为武成帝发妻,应迁入永平陵,文睿帝只说:“父皇登基四年都不这样做,自是有其考虑,朕身为人子,自是应该遵从父皇。”迁陵之事就此作罢。 十二月三十日,因先帝丧事缘故,除夕宴被罢免,烟花百戏等皆被免去,民间庆祝则如常。子时到达时,几乎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齐朝终于跌跌撞撞到了天统五年。 以后的史书中提到齐朝的天统四年,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词:凶年。而民间百姓更是取四年谐音,称这年为死年也。 这年死的人尤其多:前半年的光猷毛氏,上洛王前世孙高玄;后半年的斛律金、武成帝夫妇和彭太妃、郑国长公主还有高淯高廓以及和士开等人。 除却这些关系重大的人物,还有因谋反与郑国长公主之死而被文睿帝迁怒,落得满门抄斩下场的和士开之弟淮州刺史和士休,高归彦子孙十五人皆被弃市,女眷贬为庶民。 文睿帝余怒未消,彻查暗助和士开的世家门阀,山东中小士族几乎都参与其中,被朝廷铁腕血洗,连五姓七望也因为这次谋反被牵连,子弟死者十之二三。 经过这次血洗,山东士族从此一蹶不振,再难正面与皇室对抗,只得不断与皇室联姻,乞求生存。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最近一直在看悲剧,然后就把自己的反面情绪融入了小高身上,果然只有bt作者才能写出暗黑主角,琢磨了近一个月,才写出来,哎呦,头疼。 第85章 《》 天统五年正月十六日邺宫太极殿 因武成帝与成懿后相继晏驾的缘故,故本应在正月初一就举行的大朝会,改于正月十五之后。 今日,皇帝于邺宫太极殿举行大朝会,邺都百官依例与天子商议去年积压的重大国事,进邺的地方官员则向天子汇报州郡事务。 其中最重要之事便是因高淯病逝,使得掌握朝中大权的尚书右仆射一职空缺。君臣商议之后,由尚书左仆射上党王高涣改任为右仆射,左仆射一职由素有清名的彭城王高浟担。琤r∓gt; 待诸事皆毕,少年皇帝即命内侍总管赵书庸宣读一封诏书,诏书内容令朝臣全都大吃一惊。 皇帝居然要在父母刚过世一月的情况下封自己的亲表姊,成懿后兄长秦国公胡长仁的嫡长女——胡卿羽为左娥英。 而且还是在大朝会时候宣读诏书,隆重程度堪比大婚册后,册封的还是地位仅低于皇后的娥英。加之齐朝以左为尊,也就是说后宫中除却两后,就是此女地位最尊了。 刚开年就听到这消息,大部分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众人回过神,朝龙殿望去,却只能看到青色狐裘衮服的衣袖。 御史中丞李集当即提起袍服下摆,去追小皇帝,意欲谏言。他手下的几名位御史见此,也随之而去。 还在殿里的百官大部分面面相觑,不由想到:小皇帝为了美人,连父母刚刚过世都不顾,就将其表姊册封接进宫。难道在对待已逝父母这一点上,他也酷似其父武成帝? 而还有一小部分则是不约而同看向一脸得意的胡长仁,心下琢磨:女儿得了宠,父亲自然沾光。秦国公又是成懿太后的亲兄,以后荣华自是不可说,看来得和秦国公多亲近。 龙乾宫外 “陛下,古时圣君无不以孝治国,尤是尧舜二帝,更是事事以孝为先,故在其治下方能民风淳朴,国泰民安。现今先帝太后丧期刚过,便纳妃入宫,实是大不孝之举。臣请陛下收回诏书,待丧期过后,再纳新人充盈后宫。”李集跪在殿外苦苦进谏,跟来的御史也不断附和。 殿里,高纬批阅着奏章,听着这些谏言,太阳穴隐隐作痛。心里不断让自己冷静,尽量去无视殿外那几只“乌鸦”。可惜最终还是败给了那些名为御史的“乌鸦”。 恼怒地扔下没批完的奏章,气冲冲走向李集,呵斥道:“真是鼓噪!这不过是朕的私事,何需你如此苦谏。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注意朝政大事。” 李集正色道:“天子私事便是国事,更何况这次要册封的还是娥英这等高位,又是先帝太后过世不久的时间。陛下,您是天下表率,您如果要做如此不孝之事,天下臣民会如何看朝廷,如何看皇家?” “当年先帝于武明太后丧期内就为朕与左皇后举行大婚。更在一月后纳了数名妃嫔入宫掖。先帝可以如此,朕为何不可,更何况朕的孝期已满。”高纬脑子转得飞快,脱口而出。 自前汉以来,天子父母去世,皇帝都必须守孝三月,此后历朝不变。娄太后驾崩后,高湛酒醉未曾及时发丧,特意在孝期上又加上两月。 然而在河清二年却突然下诏将三月孝期改为二月,没过多久又改为一月。并定皇帝服孝一月为常规,确实,高湛当年是还在孝期之内,而高纬是已经服孝期满。 李集愣了一下,立刻说道:“正是有了先帝这样的先例,陛下才更需要尊礼守孝,孝期之外更应服孝,教百姓百善孝为先。如此才可三纲五常固在,不重回永嘉之乱后礼崩乐坏的境地。” 高纬盯着毫无惧色的李集,半响才开口:“李集,你是不是觉得御史中丞这个官职做得太轻松,所以一定要让朕把你外放。” 话音刚落,冰冷的目光扫过李集身后的几名御史。他们吓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拼命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李集却还是不卑不亢:“陛下,御史的责任就是进谏,提醒君王勿发不恰当的诏令。臣身为御史中丞,更应率先提醒陛下,不可任由陛下不顾礼法地随心所欲,成为桀纣之君。” 高纬眼睛瞬间眯起,瞪着这个不识好歹的臣子,嘴里念道:“桀纣之君。”李集倒是举着笏板,显得从容不迫。 良久,高纬说道:“诏书照发不误,此事不准再议。”李集急道:“陛下,不可啊!”说着便要起身。高纬直接拂袖而去,却留下一句:“赵书庸,你找人送新任御史大夫回去。” 赵书庸会意,笑眯眯地对李集说道:“恭喜李大人升迁,御史大夫可是正三品大员。先前四朝,这职位皆是虚设,现在陛下任命您为御史大夫,统辖御史台,看来对您是信任非常啊。”一边这么说,一边对两个青年宦官使眼色。 李集对于自己升迁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对赵书庸的祝贺也是置若罔闻,心中只想着再去谏言。好容易才看到一条畅通的路,刚想去追皇帝,就被人猛地架起。 李集怒视笑嘻嘻的赵书庸,急道:“快放开我!”赵书庸笑意更深,说道:“陛下让奴才送大人回去,奴才岂敢不遵命,大人还是早点回府休息吧。” 又对那两名宦官道:“还不快送李大人回府。”年过半百的李集岂是他们的对手,立刻被架离了龙乾宫。 李集见此,怒不可遏,一边挣扎,一边扭头对赵书庸骂道:“后汉就是亡于你们这些只会溜须拍马,不懂劝导皇帝的阉人宦官手里的!”赵书庸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不再去看李集,扭头回了龙乾宫里。 书房内,高纬拿着奏章,头也不抬地问道:“李老头可走了?”“刚送走了。”赵书庸低声应道。 感觉到赵书庸语气有些不对劲,抬头看去,看到赵书庸一脸委屈之色,不由问道:“怎么了?” 赵书庸郁闷说道:“李大人刚才说,后汉就是亡于奴才这些人宦官手里的。奴才被骂没事,可是爷,他这意思不就是说您是桓灵二帝,现在是后汉末年吗?这也太放肆了。” 听完赵书庸的话,高纬眼中闪过浓重怒意。自幼由汉儒博士教育的她自然明白后汉的桓灵二帝如何重用宦官,放任宦党为其大肆敛财,导致黄巾之乱爆发,以至于后汉衰乱,三国并立。 原先李集拿她与桀纣相比,她倒是忍了。现在他居然敢拿桓灵二帝两个庸才跟她比,这比说她是暴君更让她恼怒! 将奏章重重掷于御案上,怒道:“不识抬举的酸儒!”“来人!”“奴才在。”守门的宦官赶紧跑进来。“李集目无君王,言语无状,立刻将他投入大理寺狱!” “陛下,宣明殿来人请您,说左娥英与您有要事商议。”正发怒下令着,一名宦官忽然进来禀报。 高纬蹙起眉头,最后还是挥手让原先准备降旨的宦官退下,说道:“这次算李集走运,你下去吧。”起身转头对身后的赵书庸说道:“去宣明殿。”“是。”她没有看到赵书庸眼中的不甘心。 到了宣明殿,高纬反而踌躇了,心里也有些不适应。最后,壮着胆子,尽量装作面色平静地走进了宣明殿。 胡曦岚抬眼望到的便是如此面色淡然的高纬,心底默默叹息一声。 “你们都退下吧。”宫侍退下后,高纬坐到胡曦岚身边,困惑问道:“有何事要与我商量?” “纬儿,你真的把那封诏书宣发了?”高纬轻笑:“那是自然,我要做的事情何时半途而废过?” 握住胡曦岚的手,目光诚恳地说道:“你无需担心,我已经和秦国公说好了,你以后就是他的嫡女了,而且你的近侍我已经全部送走了,现在宫里的都是新人,没几人清楚见过那时的你,不会有事的。” 胡曦岚叹道:“我那个大哥,对他有好处的事,他自是会答应。只是左娥英的位分太高了,小雨和小涴会不会不高兴?” “阿雨和涴儿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改日我会和她们好好说说的,你就别操心了。”语气清淡的安慰,让胡曦岚宽慰不少。 高纬突然抚着胡曦岚的脸颊,目光幽幽,轻声说道:“看来那颗昏睡丹还真是奇药,就算是近看,你也要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八、九岁,若不是我知道真相,连我都要以为你就是我那十六岁的表姊。” “什么表姊,我大哥只有一个庶出女儿,这嫡亲表姊还不是你杜撰的。”胡曦岚点了点她的鼻尖,浅笑道。 “好好,都是我干的,可不都是为了让你可以正大光明呆在我身边嘛。”微微勾唇,轻轻揽过胡曦岚。 正欲搂紧,胡曦岚的头却一下子靠到了她的脖子上。心里一惊,忙低下看去,发现胡曦岚已经双眼紧闭靠在她身上。 试着喊了几声,她还是毫无反应。高纬急了,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中年太医坐在脚踏上,眼前床榻帷幔重重,只有一只玉手伸出,其上覆着一条薄丝。做好这些准备,他才能为昏迷的左娥英把脉问诊。 太医一边把脉,一边暗暗用衣袖拭去额上细汗。并不时偷偷观察身后来回走动的皇帝,心里真真是苦不堪言。 把脉完,收拾好小枕垫,起身抱拳行礼。面前的皇帝早已经急不可耐,忙问:“她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犹豫了一下,禀报道:“左娥英娘娘只是太过虚弱导致晕倒了,并无大碍。敢问陛下,娘娘以前可受过什么重创,或许是服用了什么药性猛烈的丹?” 高纬一下子就想起了那颗昏睡丹,可是绿絮遗书中清楚写着:此药无害,对身体大有益处。便说道:“朕倒是赐她了一颗丹药,可那是补药,必无害处。” 中年太医摸了摸下颚乌须,沉声说道:“大概是娘娘底子弱,那补药初服又太猛,才会让娘娘身体更加虚弱,臣现在开一个缓补的方子,一来为娘娘补身子,二来可以缓解那颗补药,让它在娘娘体内缓缓挥发。” 高纬一听就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你赶快去开方子,若真是你说的那样,朕有重赏。”可见他一脸的欲言又止,心中微微一沉,问道:“是不是有坏消息?” “恐怕除了那颗丹药,娘娘以前可能还受过重创,特别是生育子女之处。娘娘。。。以后怕是生养不出来了。”太医心一横终于说了出来。 高纬只觉一道晴天霹雳,扶住身后的案几,颤声问道:“你确定左娥英的身体真的生养不出了?不会是误诊吗?”“臣刚才也不放心,又诊断了数遍,才敢对陛下说这个诊断结果。” 去年的长女夭折已经给了她身心重创,现在胡曦岚再也不能生养的消息,更是给她脆弱的神经一道重击,让她更是痛苦不堪。 虽然对胡曦岚的孩子有过担忧,但毕竟也是她的亲生孩子,她自然是期盼多过担心。现在上天干脆剥夺了这个机会,难道这就是她高纬重生之后的惩罚吗? 挥手让太医退下开方,跌坐到软榻之上,“生育子女之处受过重创”脑海中闪过这句话,微微抬起眼睑,想起胡曦岚生高俨时的难产场景,难产就等于把孕妇送上鬼门关,十之八、九的孕妇都是死在这上面。 想到这个重大可能性,眸子中出现恼意,不由对自己的同胞弟弟埋怨甚至是一丝怨恨。 一只微凉的手覆上手背,拿出按着太阳穴的手指,转头看到身边只着中衣的胡曦岚。 高纬蹙起眉,说道:“作甚穿的这么少就出来。”褪上银白色的毛质半臂,盖到她身上。 见她还是眸子清明地看着自己,叹息一声:“你都听到了?”“是,我都听到了。纬儿,没事的,没孩子没什么的,反正我呆在你身边就好了。不要去怪阿俨,他是无辜的。”头靠到她胸口处,淡淡说道。 “你总是这样,哎,也是我的报应,都是命啊,顺其自然吧。这几个月我太累了,也不想再降罪何人了,我听你的。”抱紧胡曦岚,默默将热量传递给她。 怀中人的脸上划过一滴清泪,落于高纬的常服之上,悄无声息地渗入裘衣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放心,孩子会有滴,我看像后妈吗?() 第86章 《》 邺城已经是暮冬了,天气也没有那么寒冷了。邺宫里年轻的宫侍们迫不及待地换下了厚实的冬装,换上相对轻便的薄裘衫袍。 今日天气很好,午后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人觉得暖洋洋的。今日坤凤宫的主人右皇后去了静德宫给静德太后请安,传下话说午膳就在静德宫用了,坤凤宫无需准备。 主子不在宫里,宫侍们自然欢呼雀跃。做好女官分配给自己的差事后,年少的宦官侍女们便围坐在殿前的走廊上,享受着午后的清闲。 “你们听到一个传言没有,”一名圆脸小侍女压低声音对众人说道。“宫里传言多得是,你说的是哪个,”稚气未脱的小宦官见她如此,心下好奇,不由问道。 “不就是张太妃腹中孩子那件事嘛,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小侍女挑了挑眉,看到同伴茫然的脸色,心下更是得意自己的消息灵通。 “好姐姐,你别说一半藏一半啊,快说张太妃咋了?”小宦官年纪最小,自然压制不住好奇心,急忙问道。 小侍女见此,觉得胃口吊的差不多了,又不放心地嘱咐一句:“我要是说了,你们可别说出去,这事可是要掉脑袋的。”众人连忙点头,表示必定守口如瓶。 圆脸侍女这才说道;“我最近听到一个传言,说张太妃的孩子不是先帝爷的遗腹子,而是和陛下私通所得的孩子。” “什么?私通?唔。。。”年纪最小的侍女尖叫出声,圆脸侍女立刻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低喝道:“喊这么大声作甚,不想要命了?” 那小侍女冷静下来,拿下捂住自己嘴的手,怯怯问道:“秽()乱宫闱可是大事,有啥证据不?” 圆脸侍女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都是好奇之色,便说道:“我听说啊,去年八月,陛下和左皇后去参加了老咸阳王的入殓仪式,回来便大吵了一架,陛下当即拂袖而去。去九龙殿喝了好多酒,而且有人看到,承玉殿的宫人来请陛下,随后陛下就失踪了一夜。算算日子,那夜差不多就是张太妃怀上子嗣的日子。” 小侍女皱了皱眉,又说道:“可是先帝爷亲口说太妃腹中是他的骨肉,起居注也有登记啊。”圆脸侍女嗤笑一声:“自己儿子和自己爱妾私通,还怀了孕,这种事,有几个男人会说出来,自然是按在自己身上。而且先帝爷当时都那样了,哪还能临幸妃嫔。” 小宦官挠了挠头发,说道:“可陛下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而且陛下当时也没多大,不会是以讹传讹吧。”“或许吧,但张太妃就年长陛下三岁,一来二去,难免不会出事。再说这种事又不是没出过,当年文襄皇帝和郑太妃私通的时候,也大不了陛下多少。先帝爷也是风流成性,陛下自小耳濡目染,也不是不可能。” 高澄年少时的这件事被翻出来,众人都没话说了。确实高澄当年和郑大车私通那年,也不过十三周岁。 纵然被高欢杖责了一顿,还差点失去了渤海王世子之位。却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风流,与其有瓜葛的女子数不胜数,更是有人说郑大车中年所生之子华山王高凝实为高澄之子,只不过瞒住了高欢而已。 而高湛不仅相貌与高澄相似,连风流秉性也类似。登基之后,不仅广纳女子入宫,还收纳了其兄文宣帝高洋的数名美貌妃嫔。 高纬性格酷似其父,高湛的风流性格不可能没影响到这个年少的皇帝。这传言倒也不是一点都说不通。 圆脸侍女忽然叹了口气:“要是这事是真的,另一个可能性就更大了。”“什么?”身边的人问道。“还能有什么,还不是咱们娘娘不能生育这事嘛。” 圆脸侍女撇了撇嘴:“娘娘虽贵为皇后,但到底不能和乾凤宫那位比。左皇后身后是尊荣之极的斛律家族,可娘娘呢?娘娘是以和亲公主嫁进来的,现在南陈没了,娘娘自是不能靠自身难保的陈氏,能依靠的不就是陛下嘛。” 顿了顿,见众人面色凝重,继续说道:“可陛下的宠爱能靠几年,说到底最安全的还是有子嗣。可咱们娘娘和陛下成婚都四年多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人家左皇后到底怀过一个公主,虽然夭折了,但也不能说什么。而咱们娘娘是整个没消息,要是再这样下去,我看啊,陛下的御案就会出现废后的奏章了。到时候,咱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一番话下来,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小宦官不经意抬头,脸色大变,颤颤巍巍指着一个方向,疙疙瘩瘩道:“皇皇。。。” “顺安你怎么了,黄什么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陈涴一脸冷凝地站在那里,她身边的侍女不断给他们使眼色。 众人赶忙跪下请安,圆脸侍女更是吓得全身发抖。她心里清楚,陈涴纵然年纪小,却还是宫里正经的主子。要是真发怒了,赐死自己轻而易举。 陈涴默默走到圆脸侍女身边,冷声道:“平身,除了这个人,都退下吧。刚才听到的不许说出去。”这意思便是只要他们守口如瓶,她便放过他们。得了这恩典,自然喜不胜收,连连应是,随后退下。 陈涴背着手,问道:“你叫什么?”“奴婢。。。奴婢苏荷。”陈涴勾起唇,语气温和道:“苏荷?好,本宫记住了。你刚才说的不错,句句点明实质,看来你看得很清啊。” 苏荷赶忙跪下:“娘娘恕罪,是奴婢自作聪明。娘娘国色天香,自然会盛宠不衰,子嗣也必会随之而来。奴婢胡言乱语,请娘娘不要放在心里,饶恕奴婢!” 陈涴微微眯起眼,轻笑出声:“你这是做什么,本宫没说要治你的罪啊。相反,本宫还要重重赏你。”伸手拉起苏荷,转头对身边侍女吩咐道:“思琦,传旨下去,赏宫人苏荷金十斤,银二十斤,绸缎五百匹。并从即日起,升为专门伺候本宫的高等宫女。”“遵命。”思琦应道。 苏荷完全呆了,她原以为就是不死,也免不了杖责,没曾想不但升了职,还被赐了这么多的财帛。这么多钱,要是送回家,不知道能置办多少田宅呢。 直到有人拍了拍她,她才回过神。看着面前陌生的中年宫侍,苏荷有些不知所措,问道:“有什么事吗?”“娘娘命我带你去领赏,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好好。”苏荷答应着,赶紧跟上。 与殿外苏荷的欣喜若狂不同,殿内的陈涴心里难受,同时也很烦躁。 坐在软榻上,手擎着小几,按着太阳穴。思琦接过宫侍端来的宁神茶,放到几上,柔声说道:“娘娘喝杯茶吧。” 陈涴抬起头,拿起茶杯,看着里面清澈的茶水和满脸愁容的自己,愈加烦躁。 将茶盏重重放于几上,发出一声重响,吓了殿里其他人一跳。思琦见她眉头愈发紧皱,说道:“娘娘今日没用午膳,想必现在饿了吧,要不要奴婢让膳房做些清淡膳食送来。” 陈涴觉得思琦出奇的聒噪,抬头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又想到她是从陈宫开始便陪自己的,素来尽心尽力,也不忍责备无过错的她,只能说道:“不用,本宫没胃口。” 一直困扰陈涴的说到底还是子嗣这个问题,今日去静德宫请安,静德太后元仲华有意无意地提及子嗣这事,让她十分不快,而斛律雨因为身体没恢复,就没有去静德宫。 陈涴不得不改变计划,提前告退。结果刚到坤凤宫就听到一群宫人在说宫闱秘事,张丽华还有一再提及的子嗣,让她再也保持不住温淡如水的性子了。 又吩咐道:“准备笔墨纸砚,本宫想作画。”明显感受到陈涴心情不佳,宫人哪敢怠慢,迅速准备好了一切,只等陈涴下一步的吩咐。 陈涴目光扫过已经研磨好大半的乌墨,挥挥手,语气有些疲惫:“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一人。”思琦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娘娘,让奴婢留下来吧,也好为您研墨。” “本宫说了想要一人待着,你是没听到吗?研墨,我自己会,不需要你,你和她们都退下!”陈涴拍案喝道。彻底把宫人镇住了,谁也没想到一向性情温润的陈涴也会发怒,而且威慑力不小。 思琦轻颤了一下,随后低首应道:“遵命,奴婢等告退了,娘娘若有吩咐,只需喊人便是。”陈涴点了下头,也不再看退下的宫人,撩起衣袖,用墨条在砚台中细细研磨。 研墨完毕,陈涴拿起一只狼毫长锋牙笔,沾吸了些散着淡淡香气的乌墨,在平展于案上的薄纸上挥毫泼墨。 可是画着画着,心里不仅没能平缓,反而更加的恼怒。抬眼看了一眼书案,稀有闻名的歙(se)州龙尾砚,每年地方上贡的宣郡纸,还有宫中御匠精心制成的漆烟墨,以及百里挑一的狼毫笔。 每一样都是自己用惯的物件,今日却觉得左右都看都不顺眼。看着案上还未完成的丹青,陈涴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握着笔的手的力道却加大了。 恼怒地朝下下笔,却被一只手轻轻擒住,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你这样下笔,怕是就画在案上了。” 身后的人扶住她的腰,拉着她的手,,在宣纸上又细细添画了数笔。低头沉吟了一下,在右上方的留白处题道:于邺宫坤凤中信笔作画墨竹戊辰年乙丑月癸未日。 拿过一侧的私玺,按了印泥,交给陈涴,说出三字:“盖玺吧。”陈涴深吸一口气,接过小金玺,重重按在日期的下面。拿起小玺,陈华澜三个篆书小字很醒目。陈涴怔然看着这三字,身后人轻笑道:“你是怎么了,难不成连自己的小字都忘了?” 陈涴冷冷地看着,突然拿起已经放在笔架上的狼毫笔,在章印下面一改往日所书的魏碑,用龙飞凤舞行书写了高仁纲三字。写完转身,与身后那人彼此对视。 今日高纬没有束发,而是编了鲜卑人特有的辩发,让她的五官看着更加挺立。身上是雪熊皮的猎装,脚上也是加厚的狼皮靴子。 陈涴想起今日是二月二十,高氏皇族每年必定举行的冬狩,今年斛律雨身体不适没去,自己心情不爽也推脱了,胡曦岚自然也不去,高纬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去狩猎,没想到自己居然把这日子忘了。 高纬眨了眨眼,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没事,好得很。”陈涴挑起眉,满不在意地说道。“是吗?” 高纬走到案几前,按着宣纸,缓缓说道:“可是朕一进来就听到你重赏了一个宫人,还将她破格升职。赏赐金银数十斤,朕的右皇后倒是大方。”高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陈涴垂下眼睑,走到她身侧,语气平缓:“她做对了事,让我高兴了,自然要赏。” 伸手想要拿起宣纸,却被高纬按住,高纬盯着她:“你高兴?我看不见得。”指着她画的几株墨竹,说道:“字如其人,画如其心,你心里不快,画出来的墨竹也无坚韧之气,满是衰败之色,我虽画技不如你,但这还是看得懂。” 陈涴的父亲陈宣帝陈顼喜好丹青诗乐,其所宠爱的子女在其感染下,小小年轻诗画造诣已不低。陈涴是陈顼最宠爱的女儿,和几位皇子一样,由太傅传授知识,并自幼得宫廷画师教益。 虽诗乐不如几位兄长,但其画技却是皇子皇女中的一绝。嫁进齐国后,陈涴秉持低调的作风,很少在众人面前作画。 但还是无意中被高纬发现了自己闲暇所作的丹青,让高纬自惭形秽,用高纬的话来说,皇室中画技能比过陈涴的,恐怕就是素来丹青绝伦的广宁王高孝珩和国手杨子华了。 陈涴咬唇,抽过宣纸,就要撕了,幸好被高纬拦住。高纬皱眉问道:“你这是作甚?”“既然画的不好,还留着作甚,我日后再重画一幅便是了。” “不要这样,这好歹也是你的心血。”传唤来一名宦官,让他去造办宫去装裱了,转头对她说道:“你若不要,便给我吧,也好让我专研画技。” “。。。随便你,废画我不在乎。”高纬摇了摇头,轻笑道:“既然作画完毕,可否请您给在下束发戴冠。” 陈涴转头一看,发现铜镜前,不知何时起多了几顶发冠。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铜镜前,给了她一个眼色。高纬明了,走到她面前,坐于胡床上。 陈涴为她解下固定的丝绳,慢慢拆开辫子,拿起象牙梳,沾了些温水,为她梳理栗发。 抬眼看到铜镜里略显轻松的面容,心里也宽慰了些。这几月女儿的夭折,高绍德的惨死,高湛的离世已经让她身心疲倦,再加上近来胡曦岚不孕的消息更是让她身心煎熬。 索性她准备已久的新政改革进展的很顺利,也幸好去年十二月到现在所实行的统查人口和改革盐政,下令继续开通并拓展丝绸之路这三件事虽然动静大,但也没太大伤害重臣贵族的切身利益。 高纬突然开口:“我今天去了妙胜寺,看了皇伯母(文宣帝皇后李祖娥)。。。”陈涴默默为她梳发,等她继续说。“把登哥(高绍德)的尸首交给了她,告诉了她原委,她泣不成声,哭晕了过去。。。涴儿,我是不是太坏了?” “皇室中从没有好人,你是皇帝,自然不是好人,也不能是好人。而且你所做的只是该做的,要怪只能怪和士开太过阴毒,在路上伏杀太原王。”陈涴淡淡地说道。 “是啊,你说得对,我是皇帝,怎么能是好人呢?”高纬闭上眼,喃喃道。 陈涴为她选了一顶暖玉金蝉小冠,正要为她戴上,就听她道:“来的路上,为张太妃安胎的太医来找我。”手一抖,发冠差点掉落。 尽量装作平静地问道:“是孩子怎么了吗?”“不是,孩子一切正常,那太医说,张太妃很可能怀的是双生子或是龙凤胎。” 陈涴心道:“难怪明明才六个月的身孕,却看着像八个月的。”轻笑一声:“张太妃倒是福气足,真是好事成双。” 高纬却说道:“一胎双子,对孩子很是不好,皇祖母娄太后当年就是龙凤胎,结果女孩当日夭折,而那个男孩,就是八叔,也是体弱多病,英年早逝,而且太妃生了双生子对她对孩子影响也不好。” “那你想怎么办?”为她按好小冠,“我想要是那两个孩子都幸运活下来,就将其中一个孩子宣称是宫人与我所生,交给曦儿抚养,毕竟她已经生育不出了。”其实高纬最开始的想法是将一个孩子交予百姓抚养,让孩子隐于市井,但终究是自己骨肉,还是下不了狠心,再说双生子也未必百分百相似。 手指顿了顿,默叹一声:“这个想法你与她们说了吗?”“还没有,不过我想阿雨和曦儿会同意的,捉摸不到就是张丽华那里。” “你还是赶紧和她说吧,老躲着她也不是个事。”一边为她稳稳当当带好了发冠,一边神态轻松道。高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陈涴,浅浅地应了一声。 当夜,一场畅快淋漓的jj后。高纬看着陈涴光滑的背部,蹙起了眉,今晚陈涴比起之前,显得很热情,额,也很主动,让她惊喜的同时,也疑惑了。 难不成是孩子的事?摇了摇头,不会吧,涴儿只是难受孕,不是不能孕,应该不会介怀这件事啊。她根本不知道外界对陈涴的不孕的猜疑有多严重。 背对她的陈涴,听到她的一声叹息,一滴清泪终于流了出来,晕入了绸枕中。 第87章 《》 今日是二月二十六日,立春已过,天气回暖。处于北方的邺都也暖和了许多,宫人勤快地清理了殿顶和地面的积雪,同时换上加厚的春装,整个邺宫一改几月来的厚重,变得轻盈起来。 前汉就有的规矩:立春日,帝后着冕服登坛祭祀农神后稷。随后皇帝带领百官入农田躬耕,后宫妃嫔则在自己寝宫之后特意开出来的小田里躬耕。 祭祀是大事,不可缺席,所以斛律雨也不得不换上繁琐的冕服,和陈涴一起陪着高纬一起去北郊祭祀。而胡曦岚虽然已经不是皇后了,但妃嫔依例也要在寝殿前举行小型祭祀。 总的来说,宫里的几位主子今日都很忙,除了承玉殿的那位。 张丽华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日上三竿了。贴身侍女兰溪看到了,连忙扶她起来,怀胎才六个多月的她,却像是快临盆的,做任何事都觉得吃力。 侍女服侍她换好衣服,又奉了青盐杨枝漱口,拧干温水浸湿的毛绒巾,为她净面。随后她草草吃了些膳食,就挥手让人撤去了。 “今儿天气好,阳光足,太妃要不要去院子里晒晒太阳,这样对小殿下们也有好处。”兰溪见张丽华眉间挥之不去的浅浅疲惫,建议道。 转头看到从镂空花窗里撒进的阳光,轻轻点头。兰溪马上让人准备,承玉殿立刻热闹了起来。 躺在铺着细绸软褥的青竹躺椅上,身上盖着御寒的波斯羊毛毯,感觉很舒服。太阳明晃晃地在头上,忍不住眯了眯眼,将团扇放在眼上方,眼睛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光亮。 张丽华迷迷糊糊之际,头上出现一片阴影。微微移开团扇,半眯着眼,细细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阳光下张丽华看不清她的五官与眼神,只能看到她所穿的精绣团龙纹的莹白常服,和腰上所系的玄绸腰带,腰带上绣双龙的金丝有些发亮,暗示着主人是何身份。 张丽华轻笑出声:“陛下倒是稀客,我还当你永远不来。”高纬尴尬地干咳一声,坐到兰溪搬来的小胡床上,挥手命众宫人退下。 张丽华只是冷眼瞧着,等人退下了,也不管还有些疲惫的高纬,自顾自拿了身旁高几上放着的咸梅,悠闲自得地吃着。 高纬见她身子沉重,玉盘又有些远,便拿过玉盘,放在腿上,让她方便拿取。张丽华见此,却停了手,挑起凤眼,媚眼如丝地看着面前的皇帝。 高纬蹙了蹙眉,到底还是拿了一枚梅子喂她。张丽华吃了,勾了勾唇,一副净是还要吃的神情,高纬无奈,继续喂她。 不一会儿小玉盘里的咸梅已尽数吃完,张丽华眼中狡黠一闪而过,突然咬住了她的手指。高纬惊得眼睑抬起,小声道:“你快松口,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看到高纬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张丽华心情大好,立时松开了口。高纬怔怔看着那排浅浅的牙印,忽然回过神,抱拳咳嗽一声,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宫人,松了一口气。 “陛下怎么老是咳嗽,要不要哀家给你传太医?”转过头就看到张丽华似笑非笑地看她。高纬瞪了她一眼,可她依旧笑颜如花,只得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太妃,近来可好?”“恩,还不错,只是怀孕日久,总是有些疲倦。”张丽华说这话时,不自觉地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 目光移到她的小腹,眼神瞬间温和,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到她的手上,似乎是在感受那只手下的小生命。张丽华只是这样看着她,不言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高纬抬起头,有些期盼地看着她。张丽华盯着她,问道:“你想听听孩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张丽华移开手,笑道:“可以,你来听听。”高纬闻言,将手轻轻放在她身上,将耳朵贴近她的小腹。好一会儿才感受到浅浅的胎动,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内心有种淡淡的温馨感。 “太妃,我有事与你商量。”“恩?陛下请说。”抬起头,看着她明艳动人的容颜,踌躇了一下,说出了胡曦岚不能受孕的事实和自己想把另一个孩子交予胡曦岚抚养的想法。 张丽华听完,依然神色不变,却沉默不语。高纬也不打扰,毕竟让其母子分离,实在太残忍,连高纬自个都想骂自己。 “算了,在这出不去的深宫里,守着一个孩子是守,守着两个也是守,只希望陛下以后能让我去看望孩子。”张丽华叹息一声,语气清淡,可谁又知道她平静的面容下,内心的痛苦。 高纬心头一动,说道:“太妃也未必会老死宫中。”张丽华抬起眼睑,静静看她,等她说下去。 “朕可以让太妃假死出宫,富贵终身,是否改嫁也任凭太妃做主。”看到张丽华眼中还有一丝忧虑,补了一句:“当然只要是太妃想那个孩子了,可随时入邺,我会安排的。” “我想回建康,并且长居江南,可以吗?”良久,张丽华问出一句。“自然可以,江南经过这几年的经营,也已经恢复当年的繁华,我会立刻派人在建康为你做安排,同时寻找你失散的亲人,让你与亲人团聚。” 张丽华看她瞬间轻松的神情,冷笑道:“陛下果然是天生的帝王,为了能让你宠爱的女子有子嗣,不惜分离我母子,又让我出宫定居江南作为恩典,真真是帝王手段。” 高纬羞愧地红了脸,却也无话可说,张丽华她是亏欠得太多了,对她和孩子也太残酷。可在胡曦岚和张丽华的天平上,她还是倾向所爱的胡曦岚。 说了一句“朕还有奏章要批阅,先走了,太妃身子不便,早些歇息吧。”便落荒而逃了。看着步伐狼狈的皇帝,张丽华抚摸着腹部,低低苦笑一声。 两个半月后邺宫承玉殿 “啊!好疼!我不生了,不生!”大殿里的高纬面色冷凝地坐在御座上,耳边不时传来张丽华的喊叫,惹得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身侧立着的赵书庸额冒冷汗,不禁暗暗叫苦:左皇后说身体不适,不便来。右皇后更是直接说心情不快,不愿来。而左娥英则因为身份尴尬,不好来。现在倒好,这位爷心情不爽,要是自己被迁怒了,也没人帮着求情,真是倒霉! “好疼啊!我没力气了,我不要生了!”内殿床榻上的张丽华,发丝凌乱,满脸是汗,紧紧抓着绸枕。 传来接生的两个婆子一边焦急地看着,一边说着:“娘娘用力啊!小殿下马上就要出来了。”床边的兰溪见状,立刻喂了张丽华一片人参片,担忧看着她。 终于高纬坐不住了,大步走向内殿。还没推开房门,就被一大堆宫人拦下,异口同声说道:“陛下,产房血腥,您是万金之体,会冲撞您的。” 高纬怒道:“什么胡说!当年朕的母后在生东平王时候,产房朕就进去过,怎么没听说过有这规矩?”一个婆子大胆答道:“陛下当时还是世子,可您现在是一国之君,自然大有不同。” 高纬瞪了她一眼,不再废话。踢开几个宦官,就要进去。却被迅速被人抱住了腿,低头一看,那两名宦官还在劝说:“产房血腥,陛下三思啊!” “爷,奴才们也是为您着想,您还是在外面等着吧。”赵书庸也挡在高纬面前劝说。高纬动了动双腿,根本拔不动,无奈只好说道:“好,朕在外面等便是了,你们给朕退下。”得了旨意,宫人立刻退下。 高纬只得不断在房门外来回来动,眉头一直紧锁。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终于响起,张丽华虚脱地躺在床榻上,那两个婆子却急道:“娘娘别放松啊,还有位小殿下没出来啊!” 张丽华此时真心想怒骂高纬,可还是认命地继续生产。同时,侍女将清洗干净的孩子抱出了内殿,交给高纬。 高纬在侍女的帮助下手慌脚乱地接过小家伙,便听那侍女道:“恭喜陛下,是一位康健的长公主殿下。”张丽华所生的女儿在表面上还是高湛的遗腹子,高纬的妹妹,不明实情的侍女按礼称之为长公主。 小心翼翼抱着小家伙,因为是初生子,小家伙皮肤还是皱皱的,但好在睡眠安稳。看着小家伙恬静的睡相,高纬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自己这个女儿,或许就是神奇的血脉相连作祟吧。 “啊!”内殿里传来一声张丽华凄厉的叫声,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婴儿啼哭声。高纬心中一沉,良久,就见兰溪抱着一个襁褓出来了,脸上隐隐有哀痛之色。 “陛下。”兰溪给高纬行了礼,随后将襁褓交给高纬。将小家伙交给原先那个侍女,接过襁褓一看,也是一个双眼紧闭的孩子,与其说睡着了,不如说是长眠。 高纬颤声问道:“这孩子怎么了?”兰溪忍住哀痛,说道:“这是皇子殿下,可在娘胎里先天不足,刚出生就。。。就夭折了。” 高纬猛然退了一步,看着怀中的儿子,嘴里涌起一股腥甜。但考虑到周围的宫人,还是将这口血生生咽下。 闭上眼,沉声说道:“张太妃今日所产之子不幸夭折,朕痛心难忍。为宽慰张太妃,赐封朕这夭折弟弟为长广王,谥号冲怀,陪葬朕之山陵。” 赵书庸微微一愣,长广王是先帝高湛为王时的爵位,高湛登基后再没有封任何一位宗室为此。没曾想皇帝居然封自己儿子为长广王,还陪葬于皇帝今年才开建的山陵。 皇帝继位,即开建山陵,古来有之。高纬的皇位是高湛禅让的,当时高湛还在世,高湛的永平陵和孝昭帝的文靖陵都尚未竣工。 考虑到人力财力的缘故,高纬只得下令先建造的这两座帝陵,自己的山陵则在今年二月才动土开建。 “赵书庸,你发什么愣?”高纬的话里隐隐透着怒气,赵书庸赶忙道:“奴才遵旨。”又小心翼翼地对高纬说道:“爷,把长广王殿下交给奴才吧。” 高纬慢慢将儿子交给赵书庸,轻声道:“别惊扰了小殿下。”“。。。是。”赵书庸抱着青绸襁褓,离开了高纬的视线。 “太妃。。。太妃可看过长广王了?”犹豫对兰溪问道。“。。。长广王一出生太妃就看了,怔然良久,才不哭不闹地让奴婢将长广王带了出来。” “不哭不闹?”高纬沙哑着声音。“是的。”沉吟了一会儿,抬头说道:“把长公主给朕。”侍女连忙将安睡的小家伙交给她,高纬抱着小家伙走向内殿。 见那些宫人还想拦她,不由低喝道:“这都生产完了,你们要是再拦着,朕就摘了你们的脑袋!”说完,便大步进入内殿。 内殿里还是浓浓的血腥味,小家伙不舒服地皱了皱小鼻子,高纬连忙用宽袖轻轻遮住小家伙的脸,尽量让她少吸入血腥气。 张丽华躺在床榻上,看到了高纬和女儿,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些光亮。 高纬坐到她身边,轻声道:“太妃,现在感觉如何?”“我没事,来,给我看看女儿。”高纬依言将小家伙放到她身边,张丽华浅笑抚摸着女儿的脸。 看着秀发散枕、素面朝天,一副清丽模样的张丽华,高纬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开口说道:“儿子我封了长广王,陪葬于。。。我的山陵,你放心吧。” 张丽华轻拍女儿的手有一瞬地停止,眼中闪过哀痛,低低应了一声:“恩,我知道了。”“。。。送你出宫,回建康定居的事我不会反悔的。要不。。。你将女儿带走吧。” 挑起凤眼看她:“你舍得?”高纬哑口无言,说实话她是舍不得这个事实上的第一个孩子,尽管她们今天才见面。 张丽华叹息摇头:“罢了。女儿还是交给你吧,希望你好好待她。”“她是我事实上的长女,我自会对她万千宠爱。再说你还是可以入邺见她的,我不会拒绝的。” 张丽华点了点头。忽然言道:“陛下,你可否给我一个恩典?”“什么恩典?”“等她长大了,请你能让她自己做主婚姻大事,我实在不想我的女儿被赐婚给一个未见面的贵族子弟。” 高纬低头沉思,她明白张丽华为何有此担忧。齐朝未建之时,她的两个姑姑永熙大长公主和太原大长公主都是政治联姻,第二次也是被迫改嫁,毫无自由可言。 高湛在世时,为了笼络鲜卑勋臣,将大女儿东安公主嫁于段韶之子段深,没想到临近婚期。东安却突然染病去世。两年后,高湛又将二女儿永昌公主嫁于段深,夫妻不合,朝野尽知。 想到这些先例,高纬也不想自己的长女落得这种下场。于是当即答应:“朕答应你,等我们女儿长大了,我会让她自行选择夫婿,不论男女。”“呵呵,多谢陛下。” 瞧着女儿的小脸,张丽华柔声问道:“你给她想好名字了吗?”“恩,想好了,她是公主中瑞字辈的,就叫高瑞炘(x)吧,愿她一辈子安乐康健。” “瑞炘,好名字,炘儿,你喜欢吗?”张丽华逗着醒来的女儿,可是小家伙毫不给面子地大哭起来。高纬急道:“这是怎么了?”“孩子饿了,你出去,我要喂她。”张丽华淡淡说道。 高纬慌张地点头,走出了内殿,丝毫不敢看身后的情境。 天统五年五月十二日,太贵妃张氏于承玉殿中诞下一子,却不幸夭折。文睿帝大悲,赐封其为长广王,谥号冲怀,陪葬于文睿帝宣景陵。 同日,邺宫中宫人张氏诞下一位公主,张氏难产而死。文睿帝见女,大喜过望,当即赐名瑞炘,封为晋阳公主,赐邑一千户。念其生母过世,下令过继为左娥英胡氏为女,养于宣明殿。 六月二十日,太贵妃张氏经历丧子之痛,难以承受,缠绵病榻一月余,终于此日病逝。陪葬武成帝永平陵。 高纬骑在马上,默默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叹息一声,喃喃道:“终于送出城了,也算是完成一点补偿了。” “怎么?这样你就以为你和张丽华没关系了?”高纬转头一看,披着雪白披风的陈涴正骑在白玉骢(g)上,定定看着她。 “这话何意?”“你我心知肚明,有了瑞炘,你和她就永远不可以彻底隔断。”陈涴走到高纬身边,语气清淡地说道。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高纬无奈说道。又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愿来嘛?” “本来是不想来的,又听到姐姐怕触景生情,也不愿陪你来。母后又要照顾瑞炘,也不能来,我心软,只好来陪你了。”陈涴和斛律雨还是改不了口,依旧称胡曦岚为母后。 “呵呵,就知道你心软。”高纬含笑说着,陈涴垂下眼睑,不置可否。高纬也不勉强,便说道:“好了,咱们走吧。” 陈涴见高纬调转马头,刚想挥鞭策马。不料身子突然凌空,一下子就落到了高纬的身前,红着脸轻声道:“你做什么?还有侍卫看着呢。” 高纬转头一看,那些侍卫立刻装腔作势地环顾四周,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高纬见状,得意道: “看吧,没人看到,再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两亲热些又没什么。”陈涴白了她一眼,都懒得说了,索性窝在她怀里。高纬愈加欣喜,一手拢住她,另一手挥鞭驱马,身后侍卫立刻催马赶上。 窝在她怀里的陈涴默默想着:其实怕触景生情而徒生感伤的不止姐姐,还有我。难孕何尝不是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可姐姐却经历了更痛心的丧女之痛。所以只能让我来陪你,再受一次煎熬,可是到底何时是头。 马车里,张丽华掀开绸缎窗帘,不发一言地看着那两人一马。兰溪见此,不由说道:“夫人是不是不舍得小公主?” 嗤笑一声:“不舍得又有什么用,就算我真的能抚养女儿,我也不信高纬会真的让女儿跟我离开。与其自不量力地和皇帝对抗,还不如将孩子让她抚养,我只要能每年看见孩子一次,就心满意足了。”张丽华的声音不自觉越来越低。 “那夫人舍得陛下吗?”“舍得高纬?”张丽华怔怔地喃喃。良久,轻笑一声:“我又不爱她,哪里会不舍得,只不过是有些失落而已。” 放下窗帘,对兰溪笑颜如夏:“好了,现在我们应该好好想想回建康之后,该怎么办?”“是。”马蹄声和车轮声渐渐掩藏了话语声。 作者有话要说:(:3)看吧,我木有让张丽华死,信守承诺哦。至于为啥不收,一来就不在计划之内,二来她两木有爱,到最后也只是互相利用,或许有那么点淡淡的喜欢,但也只可能成为朋友。至于为啥去男留女,好吧,我的私心。 第88章 《》 天统五年七月二十六南阳王世子高忻周岁,于王府中举行抓周仪式。 南阳王府大堂 高纬她们到来的时候,抓周仪式已经结束了,看着高绰不是很好的脸色,高纬猜想小高忻肯定拿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让高绰失望了。 吃完长寿面,高纬和高绰高俨到书房谈事,想到这事,便问道:“正悦今日拿了什么东西?”高绰脸色一下子就沉了,默不作声。倒是高俨从袖袋中拿出一物,交给她:“大哥,就是这个。” 高纬细细一看,立时明白了高绰为何如此,高忻所选的居然是一盒胭脂。高绰又看到这银盒胭脂,不由长叹一声:“此子日后恐怕不过一酒色之徒罢了。” 高纬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言时过早,抓周不过是检验儿时启蒙罢了,日后该如何,还是要看父母与师傅的教导,仁通哥无需如此灰心。” “不然你看仁威,他周岁时,还拿了一堆吃食呢,可你看他现在。。。”高纬上下打量了一遍高俨比她壮实得多的身材,果断闭嘴了。 高绰见此,抽了抽嘴角,更失望了。把高俨气地一直朝他们两呲牙咧嘴。见没用,高俨看着高纬,有些挑衅地问道:“那大哥抓周时又选了什么?” 高纬挑起凤眼,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别问我,有本事自己找人问去。”高俨被塞得说不出话,只好问高绰。 高绰被磨得没办法了,只好说道:“陛下三岁之前,一直被文宣帝养在宫中,连抓周都是在宫里举行的,我当时才多大,就算听到了,现在哪还记得清。” 高俨见两人都不肯说,赌气地说了一句:“谁怕谁,大不了我问别人去!” 话分两头,斛律雨、陈涴和胡曦岚三人听完郑颖的诉说,也有些无奈,但也只好不断开导郑颖,而在乳母怀中的高忻却依旧盯着胡曦岚怀中安睡的小瑞炘,对母亲的长吁短叹毫无反应。 “正悦周岁时候选了胭脂,表姐,我周岁时候选了什么?”七岁的高紫凝还不是很懂抓周的意义,但是对自己儿时的事情产生了好奇,自己也问过乳母和从小侍候自己的侍女,却都是含糊其辞。 这个表姐胡卿羽虽然自己以前没怎么见过,可是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和自己的母后容貌颇为相似。相处了几月之后,更觉性情与母后相像,比之另外两位嫂嫂,她更愿意和这个表姐亲近。 胡曦岚一听这个,瞬间不知该怎么说。高紫凝又不真是她亲生的,两岁才养在她身边。再说,紫凝原是突厥的公主,生活在草原上的突厥王室不会和中原王朝一般,抓周仪式自然也不会举行。这个问题让她如何回答。 没办法只好偷偷求助身边的其他人,陈涴入齐宫的时间比高紫凝还晚,根本不知道高紫凝原来的身份,询问她反而让她怀疑,只能用眼神询问斛律雨。 斛律雨皱眉想了想,灵光一闪:“对了,我想起来了,紫凝选的是算盘!”陈涴和郑颖一听立刻惊异地看着她,胡曦岚则抽搐着嘴角,一脸无奈。 斛律雨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才想起算盘太过商贾之气,应该不会出现在高紫凝的抓周仪式上。 可她不了解抓周,贵族子女抓周,都有下人安排,她是皇后,自然不清楚抓周盘里都有什么。前几日她无聊拨弄了几下玉算盘,今日想到了,便脱口而出。 “算盘?可我刚才没有在正悦的抓周盘里看到算盘啊?”胡曦岚心里默默吐槽:当然没有,皇室抓周岂会布置这些平民之物。 “额,紫凝你忘了吗?你天生体弱,所以你父皇就将你养在气候温和的江南,抓周仪式自然也是在那里举行的,至于抓周清单当然也是按照江南风俗置办的。”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解释了一大堆后的胡曦岚见状,长舒一口气。此时,陈涴却蹙起了眉,不着痕迹地悄悄打量胡曦岚和高紫凝。 高纬三人谈事刚完毕,门外就走进来一名内侍,正是高俨的贴身宦官宋平康。宋平康行了礼,随后便向高俨耳语几句。 高俨当即脸色大变,赶忙说道:“大哥,二哥,我府里有事,就先走了。”三月中高俨突然请求出宫开府,得到同意之后,当即搬入早已建好的王府。 高纬看了看天色,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朕也要回宫了,一起吧。”“好吧。” 一出书房,高紫凝就跑到跟前,抬头问道:“大哥,我抓周时候的算盘还在吗?” “算盘?”高纬一头雾水,自从高紫凝入学开蒙,她和这个妹妹相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不懂她了。抬头看去,就斛律雨不停地向她使眼色,当下明了。 弯腰对高紫凝笑道:“那个算盘啊,当年你回宫的时候,宫人不小心弄丢了。要不过几天大哥送你一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高紫凝闷闷地应了一声。 出府之后,即将上马的高俨突然回头对高纬问道:“大哥,她真的是我们的表姐吗?”马鞭所指正是正在登上玉辂的胡曦岚。 高纬正抱着小瑞炘,抬起眼睑,低低说道:“她自然是大舅的女儿,难道你不信我?”高俨咬唇沉默,良久才说道:“我自然信你,我的同胞哥哥。” 登上马鞍,又看了一眼玉辂,对高纬说道:“哥,我先走了。”高纬点了点头,看着弟弟绝尘而去。 目光移到怀中的女儿脸上,喃喃道:“炘儿,希望你长大了,能够相信父皇,不论我说的是真是假。” 小瑞炘似乎看懂了她的忧虑,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容,高纬嘴角勾起一丝淡笑。 七月二十七 东平王府入宫传讯,东平王高俨的两名侍妾被查出喜脉,皇帝大喜,将两名侍妾皆提升为侧妃。 天保八年(文宣帝高洋年号)五月五日 高洋看着刚满周岁的高纬手中的小印章,摸着下巴,沉默不语,底下的人也惴惴不安,他们不明白只不过是印章,皇帝为何如此反常。 终于高洋抱起高纬,大笑道:“好,今日选印,他日拥玺,此子他日必为人主。” 拥玺不就是登基为帝嘛,皇帝这意思难道是说这个长广王世子日后会登基。可皇帝醉后经常说百年后要舍太子高殷,立常山王高演为帝,这次难道也是酒后胡言。众人心中默默想到。 事实证明,文宣帝所说都不是酒后胡言。三年后,高演夺了侄子的皇位,成为孝昭帝。八年后,高纬受武成帝高湛禅位,也成了皇帝。齐朝帝系也就此变成了高湛一脉。 九月初十邺宫 刚进行完一场蹴鞠赛,皇帝没更衣,就带着两列宫人由校场走回龙乾宫。 走到蓬莱池时,高纬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转头一看,却只能看到嶙峋的假山。 不禁停下脚步,若有所思,身后的赵书庸赶紧上前问道:“爷,怎么了?”“你刚才在那里看到人了吗?”指着那片假山问道。 赵书庸老老实实地摇头,见高纬还是眉头紧锁,便问道:“要不让人去查查?”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算了,或许是新进宫的宫人。走吧” 高纬敢肯定那里是有人的,可是直觉让她不要找出那人,与那人扯上瓜葛。 高纬一行走后不久,假山后就走出了一人。那人扶着假山,双眼红肿,哽咽道:“阿纬,我终于又看到你了。” 高纬一走入大殿,倒是让殿里的朝臣一愣。毕竟一身绛色劲装,头戴朱色抹额,这样朝气的高纬很少见。他们都快忘了,纵然皇帝少年老成,亲政日久,可她才十三。 “不是急着见朕吗?怎么都不说话了?”宰相杨愔回过神,说明了来意:“陛下,尚书省来了八百里加急。” 皇帝接过赵书庸手中的奏章,看完,恼怒地将奏章重重扔到御案上,问道:“江州刺史是谁?” 高德政站出来,疙疙瘩瘩地说道:“江州刺史为士族子弟崔安,为政期间不断增税占地,才导致今日之祸。” “要是江州的百姓不造反的话,你们是不是就不调查此人?”高纬冷笑。“是臣等的失职,请陛下息怒。”众人赶忙告罪。 高纬压下怒火问道:“那人现在在哪?”“在。。。在天牢。”“立刻处斩,枭首示众。”“遵旨。” “另外命兰陵王赶赴江州平乱,记住以招降为主,不得已才能动用兵力。”“是,臣等即刻去办。”尚书令高浟应道,随后就带高湝、高润走了。 一个多月前,永安王高浚和上党王高涣相继去世,皆不到四十。 高纬不得不将高浟改任为尚书令,由任城王高湝和冯翊王高润分别继任左右仆射。 与此同时,民间也流传一个“高氏子弟寿命难过四十”的流言,高纬听说后,只得压下心头的不安,将注意力转移到朝政和身边人身上。 之后经过这次民乱,左光禄大夫李尚提出改革地方机构的建言,皇帝纳言,大笔一挥,自此文睿、明康、成景三帝在位的百年里,地方只有州、县两级,大大减少了官员数目,得以省资安民。 众朝臣退下后,高纬便开始批阅奏章。刚展开一份奏章,脸就微微黑了,看完不批直接扔给了赵书庸。又看了几份,都是如此对待。 看到依然众多的奏章,高纬的脸彻底黑了,指着奏章,揉着太阳穴,对赵书庸说道:“你念吧,朕不看了。”“是。” 过了很久,赵书庸还没念完,高纬忍不住了:“好了,别念了!把这些奏章都给送去进奏院,给朕烧了!”“您确定?”赵书庸为难地看着奏章。“立刻!马上!带着这些奏章消失!”赵书庸捧着奏章,迅速跑了。 当夜,宣明殿 高纬一来,胡曦岚就注意到了她不好看的脸色,可她还是从乳母怀中接过女儿,好脾气地陪女儿玩闹。 直到沐浴上榻,胡曦岚才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没事,别乱想。”高纬淡淡笑道。 “是不是为这个?”胡曦岚举着一份青皮奏章,眸子幽深。高纬眸子猛地收缩,转头一看衣架上的青色常服,语气有些不快:“你作甚乱翻我的衣服?” “我要是不翻,难道你肯告诉我?”抬起桃花眼,语气清淡。拿过奏章,叹息一声:“我当我压下来,他们就不会再进言了,可是近来的奏章中三分之二都是有关子嗣的。” “可你才十三,他们也太急了吧?”胡曦岚委实有些不明白。“我都已经大婚五六年,中宫至今无所出,原来他们还碍于先帝丧期,可是我纳你之后,他们就没忌惮了,不断上书。瑞炘出世之后,他们的奏章才压下去了些。”高纬也是很无奈。 “那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高纬不答反问:“你还记得阿俨多大吗?”“自然,我不至于忘记自己儿子的年岁,他今年十二啊。” “可他已经有两名侍妾怀孕了,我是他‘哥哥’,我却只有瑞炘,还不是正妻所出,他们当然不消停了,这不,死灰复燃了。。。”展开奏章,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这人的话锋还直指还没怀孕的涴儿,我这才不得不避开涴儿,要是被她知道了,肯定又要伤心了。” “我最近听说一个流言,也是有关涴儿的。。。”胡曦岚对她耳语了几句,高纬立刻蹙起了眉,愠怒道:“是谁敢传出这样的谣言,居然说涴儿不能生育,还敢诅咒涴儿无后终老,真是找死!” 赤脚下榻,开门对赵书庸说道:“赵书庸,你立刻去调查有关右皇后的谣言是谁传的,还有传令下去,谁再敢传播有关两位皇后的谣言,立刻剜去舌头,逐出宫去!”“奴才立刻去办。” 高纬默默走到窗边,神情疲惫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胡曦岚走到她背后,抚着她的背,幽幽说道:“治标不治本,有何用?” “我。。。”“陛下!”高纬刚想说,就被一声疾呼打断了。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年长妇女的喊声:“陛下,娘娘,殿下发热了!”正是小瑞炘的乳母曹氏的声音。 赵书庸一回来,就看到身穿单薄中衣的皇帝和左娥英一前一后地跑向偏殿。随后女官跑了出来,怀里是两人的披风,她身后的侍女则是拿着皇帝的乌皮靴。 拉过守门宦官问道:“怎么了这是?”“总管,刚才曹嬷嬷过来说晋阳公主发热了。”“小殿下发热了?!”守门宦官还没答应,赵书庸就跑了。 经过太医诊治,才三个多月的小瑞炘出了水痘。宫中立刻采取了措施:将小瑞炘安置到宣庆堂,没出过痘的两位皇后立刻与宣庆堂隔离,宫中每日清洁,宫人每日饮用避痘药。 之后的一月里,出过痘的皇帝和左娥英衣不解带地照顾女儿,直到小瑞炘病愈,两人活活瘦了一圈。 作者有话要说:(:3)正史上说,高俨十四岁时候已经有四个满月的儿子,记住古时习惯说的是虚岁!果然有少数民族血液的生孩子就是早。。。 第89章 《》 乾凤宫内殿 斛律雨扶着已经六分醉的高纬慢慢走进内殿,一路上皇帝陛下还嚷着:“难受,我不喝了。”斛律雨给她含了醒酒石,一边不断地抚慰她:“好,乖,我们不喝了,我们现在去沐浴,这样就不难受。”等了好一会儿,才得到一声口齿不清的回应。 今日兰陵王高肃班师归朝,高纬于宫中为兰陵王设宴,并召百官入宫赴宴,不知怎么地酒喝多了。 入了内殿里的丹凤池,斛律雨命人赶快去熬制醒酒汤,随后认命地为她宽衣。扶着她下了浴池,自己还没去拿浴巾,醉鬼就紧紧搂着自己,嘴里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斛律雨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这样抱着我,我要怎么给你洗身子啊?”高纬抬起头,似醉非醉地盯着眼前人,轻动嘴唇模模糊糊说了两个字。 斛律雨见她说完就笑了起来,不由大奇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高纬摇了摇脑袋,吐出口中的醒酒石,口齿清晰地说道:“娘子!” 斛律雨忍不住笑了,拍了拍醉酒皇帝的脸,状似不满道“你怎么也跟那祖孝徽学了?” 祖珽在世时为人轻佻放纵,年轻时经常骑着一匹老马招摇过市,他却称呼老马为骝驹(相当于千里马),并于邺城中一年老寡妇王氏私通,时人皆以此为笑谈。 其友人裴让之更是于众人面前对祖珽讽刺道:“卿那得如此诡异,老马十岁,犹号骝驹;一妻耳顺,尚称娘子。”此话从此广为流传,至今不绝。 高纬摇摇头,看着她,面上认真道:“我跟那祖孝徵可不一样,他那是不正经的娘子,活该变成笑谈。可你不一样,你是我真正的妻子,我的娘子。” 斛律雨目光瞬间变得柔和,微微勾起唇,缓缓说道:“郎君。”高纬瞳孔猛地一收缩,叹道:“好一句郎君,真是连天籁都比不上。” 扶住斛律雨的双肩,高纬将唇印到粉唇上,内心的燥热一下子就消退了许多。小舌滑进她的口中,勾画着莹白如玉的贝齿,挑拨着怯怯含羞的粉舌,唇齿相依,两心相倚。 一吻毕,斛律雨攀住她的肩膀,微微喘着气,挑起凤眼,轻轻问道:“你到底是真醉了,还是装的?” 高纬埋首在她锁骨处,微微叹息:“刚才只是五六分,现在怕是已经十分醉了。” 斛律雨绯红着脸,感受到那人正在轻吻自己的脖颈,身体很快便有了反应,双手情不自禁地攀上她的脊背,突然想到她们两已经近两月没有这么亲密了。 瑞炘水痘病愈后,高纬担忧她再出什么意外,相近一月都宿在了宣明殿,对床笫之事也没多大兴趣, 高纬的吻落到了锁骨的肌肤上,双手悄悄落到了纤腰上,不快不慢地轻揉着,细吻也变成了轻咬。 斛律雨的身子变成了粉红色,双腿有些酥软,这时双腿之间忽然挤进了另一只腿,膝盖正好抵在大腿根部。斛律雨只好紧紧抱住她的脊背,防止自己站不稳滑下去。 “陛下,娘娘,醒酒汤熬好了。”两人渐入佳境的时候,一声侍女的禀报声破坏了氛围。斛律雨清醒过来,推开高纬,瞪了她一眼,平静地说道:“放在池边,你退下。”“是。” 走到池边,摸了摸木碗外的温度,才对身后依旧抱着的人说道:“温度正好,快喝吧。”高纬拿过木碗,皱了皱眉,见斛律雨严肃地看着自己,才不得不喝下那酸酸辣辣的醒酒汤。 斛律雨看她一喝完就将木碗扔得老远,一脸不满足地看着自己,便知道她想干嘛。感受到身体的反应,无奈道:“别在这儿,待会儿去榻上好吗?” “好!”高纬立刻答应,才放下一直揉着她后腰的手,见她无可奈何地怒瞪自己,倒是笑得愈加灿烂了。 沐浴完高纬就迫不及待地拿过大浴巾抱住斛律雨,不顾自己满身水迹,跨向内殿里的床榻。 跌进锦被中,斛律雨连忙推开她,将另一块刚才自己急忙抓起的大浴巾扔给她,一边用身上的浴巾擦拭及腰的湿发,一边说道:“快擦擦,湿漉漉的,你也不嫌难受。” 高纬听话地擦拭水痕,一丝声响都没有,倒让斛律雨感觉奇怪了。正想转头,猛地被身侧那人再次扑倒于床褥上。 斛律雨不禁气恼,这才发现周围的纱幔已经被放下,自己简直就是落入虎口的羔羊一般。 高纬笑得像只狐狸,低头含住她的粉唇,不急不缓地用舌勾勒着唇形,随后,再一次滑入了她的唇齿之中,更进一步地品尝,斛律雨的双手情不自禁地缠上了她的脖子,使得两人更加靠近。 唇渐渐下移,落到了白皙的脖颈之上,浅吮细啄,饶有节奏。高纬的手指缓缓下移,抚慰着滑腻的肌肤。 唇滑过精致的锁骨,终于到了其中一抹红梅上,熟练地挑拨着敏感的身体,而另一抹也很快落入了温热的掌心中。 斛律雨只觉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汇聚到了那两处,才使得那里变得如此感官敏锐,让自己连一丝轻微的反应都逃不过。 “娘子,觉得如何?”晕晕乎乎之际,忽然听到身上那人带笑的声音,斛律雨又气又恼,嘴硬道:“不过如此。” “哦?”听到那人意味深长的拖音,还来不及作反应,就感觉她的双手一下子慢了下来,双腿之间却出现了一条腿,膝盖还作怪地轻揉着自己的大腿根部,挑拨着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与理智。 “刚才觉得不行?那现在呢?”高纬的手移到了花蕊前方,却依旧问道。斛律雨终于受不了,攀上她的背部,略带着哭腔地说道:“阿纬,我错了,我再也不嘴硬,求你不要闹了。” 高纬眸子瞬间变得幽深,凑到她耳边,低低说道:“娘子,叫我郎君。”“。。。郎君。”斛律雨轻声唤了一声。 “好,我不闹了,这就满足你。”高纬听到那糯糯软软地两个字,心一下子化成了一潭深水,封住微张的粉唇,手指滑入了温热湿润之处。 身体深处突然而来的充盈,让斛律雨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看清那人熟悉的面容,一种淡淡的哀伤从内心深处腾起,身体传来的快意却让眼眶变得酸楚,紧紧揽住她的肩膀,微微抬头,抑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高纬睁开眼睛,看到了她眼中的哀伤,心下一惊,放慢了速度,轻声唤道:“阿雨,你怎么了?” 斛律雨有些失神地看着她,不答反问:“阿纬,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高纬瞪大了眼,心下更惊,干脆停下了动作,沉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斛律雨垂下眼睑,缓缓说道:“刚才我看你的脸,突然有种陌生的熟悉感,仿佛我们早就认识了,而且我看到了另一个你,冷冷的,眼中永远是冰冷,没有一丝温柔和爱意,让我觉得好难过。” 抬起眼睑,低声道:“阿纬,会不会那个人就是你的前世,在前世我们两个根本不相爱,甚至我只是你牵制斛律家族的工具,所以你才会给我感觉那么冰冷。” 高纬默然看她,平静外表下心乱如麻。她可以肯定这个斛律雨一定不是重生的,可是她刚才说得却基本没错。 前世高纬对斛律雨确实是一点爱都没有,对她永远是那么冰冷,只有在床笫之间才有那么可怜的一些温存。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前世的细节,难道重生之后,不仅一些事情翻天覆地地改变了,连人的记忆都可以两世相连。就像现在这样,需要一个特殊的时机。 高纬心中叹息一声,微微笑道:“阿雨,不要想了。就算那真是前世又如何?重要的是这辈子,这辈子你是我所爱所宠的娘子就好了,何苦累心费力去纠结前世呢。” 斛律雨沉吟了一会儿,随后笑容如初道:“阿纬,你说得对,前世都过去了,我没必要再想。。。啊!”正说着,高纬却突然动了起来,而且速度加快了许多,渐渐地使得两人的肌肤上都蒙上了一层薄汗。 过了没多久,高纬终于使她今夜在自己面前绽放了第一次。沉默地埋首在斛律雨的脖颈间,好似今夜一切就此回复平静。 斛律雨没想到,自己从顶峰落下没多久,就被她拉进了新一轮的狂欢之中。看着她额上的细汗,不知为何斛律雨觉得她是想把自己累晕,而且是因为刚才自己说的那事才让她变成了这样。 纱幔微微抖动,里面不断传出引人遐想的呻、吟和低低的喘息,纱幔外的檀木香兽依然燃烧着香料,发出轻轻的燃烧声。 不知过了多久,纱幔里伸出一只白皙小巧的手,手腕上还明显带着细汗。很快,另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那手的手腕包住了掌心,两只手十指相扣,一起回到了床幔之中。 数次巅峰之后,斛律雨终于累极昏睡过来,高纬下了床榻,去浴池拿了一块温热的毛绒巾,为斛律雨清洗了身子,为她穿好中衣,盖好锦被,自己才去浴池又草草沐浴了一遍。 斛律雨醒来的时候,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昏黑如墨。猛地蹙眉,看向身前的锦被,果然锦被中央凸出了一块。 斛律雨怒了,低喝道:“高纬!”双腿轻踢着那人,想将她踢开。却不料正中那人下怀,作坏的手指一下子滑了进去,斛律雨瞬间无语了。 锦被蠕动,之后一个脑袋钻出,高纬坏笑道:“没想到娘子你如此迫不及待。”斛律雨无奈扶额,心中不由想道:这人一喝醉就是活脱脱的昏君做派,哪有这样没完没了的。 刚想开口说话,可是胃里猛然冲出一阵酸楚感,忍不住低头掩口干呕。高纬见状,心下浮现一个可能。立刻离开斛律雨的身体,穿好中衣,又为她整理好衣服。 斛律雨见她蹬上乌皮靴,一面披上披风,一面命宫人去传了太医。又见她脸上隐隐喜色,心里也有些底了,右手不由抚上了小腹,暗暗祈求此次能愿望成真。 半个时辰后,中年太医再一次在煎熬中把脉,心里的苦都说不完了。上次是左娥英,这次是左皇后,两次都在皇帝的注视下诊脉,自己的运气怎么会差到这程度。 太医诊断完毕,松了一口气,收好小软垫。朝高纬禀报道:“恭喜陛下,娘娘确实是喜脉,已然近两月,不过。。。” 高纬见他犹豫,还当是孩子有什么问题,立刻急了:“不过什么?”“额,臣发现胎儿脉息有些不稳,所以斗胆请陛下三月之前,尽量与娘娘避免房事,免得胎儿受损。” 高纬老脸一红,掩饰地咳嗽一声,煞有其事地点头:“恩,朕知道了,你去开安胎药吧。”“是。臣臣这就去开方子。” 太医一出去,高纬就冲到了床边。扶起斛律雨,紧紧看着她,喜不胜收地说道:“快一年,你终于又怀了,这样子我就不再是子嗣最少的了,也不用羡慕仁通哥和阿俨了。” 九月至十月,南阳王府相继传来侧妃林氏和郑颖再次有孕的消息,高纬再次按下新一轮的奏章纳谏的同时,也深深为自己的子嗣担忧。 斛律雨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没听见刚才太医说让你避免房事吗?这个孩子也差点被你害死。” 高纬羞愧说道:“我也是不知道嘛,你放心,满三月之前,我一定不碰你!”斛律雨有些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高纬瞬间觉得被藐视了,赌气说道:“我要是在这期限里碰你,我就清心寡欲三个月!” 斛律雨惊讶地看她,高纬挑眉:“怎么样?相信了吧。”忍住快要逸出的笑意,假装正色说道:“恩,相信你了。” 天统五年十一月初四斛律皇后被诊出喜脉,皇帝大喜,思及左皇后思家之情,恩准咸阳王斛律光两日入宫一次看望女儿。 同日清晨坤凤宫 “姐姐再次有孕了。”陈涴听完思琦的禀报,忍不住喃喃自语。回过神之后,看向御座下方站着的苏荷,苦笑道:“恐怕再过不久,陛下的御案上就会堆起请求废黜我的奏章了。” 作者有话要说:会不会被锁?!会不会被锁?!会不会被锁?!会不会被锁?!雅蠛蝶,阿门,快点看哦,锁了的话,就请留邮箱(:3)最后一句话:举报烂手指!!! 第90章 《》 天统五年十二月二十日文睿帝亲赴永平陵拜祭逝世已满周年的武成帝与成懿后,黄昏方归。 夜仙都苑 紫薇殿 一撩开狐裘帘子,就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热意,立于两侧的麒麟香兽幽幽散发着宁神沉香,同时殿里还弥漫着悠扬轻缓的丝竹声。 高纬挑挑眉,摘下御寒的黑貂帽,脱去沾满清雪的斗篷,交给赵书庸。循着乐声走去,有些惊诧:“涴儿,怎么是你抚琴?” 趺坐在软垫上的陈涴,说道:“太医说轻柔的乐声对胎儿有好处,我正好有空,就带着曹大家的两位女儿为姐姐奏了一曲。” 高纬这才看到陈涴两侧趺坐着两名容貌相似的少女:稍大的女子端竖着一截光滑如水的白玉箫,双臂持平,神态平静。稍小的一位则横抱着一把精致的胡琵琶,眉眼稍低,嘴角微微勾起。 高纬点点头,微笑道:“原来是曹大家的两位女儿,果然如传言中那般多才多艺啊。”离她稍近的陈涴闻言,猛然抬起眼睑,眸子微微眯起,面色却依旧如常。 高纬没发现她的异常,坐到软榻另一侧,看着悠闲靠在榻上的人,满脸无奈:“你最近的日子过得还真是滋味。” 斛律雨挑眉,理直气壮说道:“谁叫我怀了你的孩子,我也是很辛苦的,陛下!”高纬叹息一声,不想再与她纠缠这话题,环顾了下周围,问道:“炘儿在哪儿?”“刚才我看炘儿困了,就让她乳母带她去内殿休息了。” 由于对上一个孩子的夭折仍然心里忌惮,故自从斛律雨再次怀孕后,谁都放心不下。半月前,胡曦岚坚持要去碧云寺为斛律雨和她的孩子吃斋祈福,高纬只得答应,为期两月,连瑞炘都托付给了陈涴。 “那就好,这孩子向来体弱,我还当涴儿把她留在坤凤宫了。”“我要是把炘儿放在那里,陛下您恐怕就立刻暴怒了吧?”高纬话音刚落,就传来淡淡揶揄声。 高纬见陈涴坐到自己身边,专心饮茶,连个眼神都不给她,而斛律雨则挑起凤眼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立刻哄道:“怎么会?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的,也就是说说而已,你从来都是心肠软的。” 陈涴闻言瞥了她一眼,眼尖地看到她放在几上的衣袖中露出的一小半奏疏,朝斛律雨笑道:“姐姐,你说陛下今日来会不会有其他事?” 斛律雨一愣,旋即明了,猛然扯住高纬的衣袖,眼中透出浓浓的探究意味。高纬正想拽出衣袖,却发现陈涴早就按住了自己另一只手,挑眉看着自己,非得逼她老实交代。 无奈之下,高纬只好说道:“别闹,别闹,这么多宫人看着呢,我拿出来就是了。”示意她们先放下手,然后从衣袖中取出两封青皮奏疏分别交给她们。 斛律雨一看完,就蹙起眉:“那帮六镇勋贵真是不消停,竟然又打起紫凝婚事的主意了,也不想想他们那些子弟都是什么样。” 斛律氏降服前魏前一直是草原上有名的敕勒贵族,归魏之后,爵位赏赐又皆为上等。故斛律雨对原是禛兵又喜好骄奢、仗势欺人的六镇勋贵子弟多少有些轻蔑。 高氏皇族原也是六镇出身,神武帝高欢念及情分,对于六镇勋贵一直是睁一眼闭一眼,甚至是纵容,导致勋贵子弟有恃无恐,屡犯律例,百姓对此多有怨言。 文襄文宣二帝时,为了抑制勋贵势力,对其铁腕整治,六镇勋贵才不得不暂时收敛。其后数载间,皇位更替频繁,六镇勋贵为自身利益,也不敢多加造次。 陈涴看向高纬,问道:“清理和氏余孽的行动不是刚消停没多久嘛,他们怎么又闹起来了?” 垂下眼睑,高纬低声说道:“上次的清洗也不过是处理了那些山东士族,六镇勋贵倒是很少有参与的,而且按照惯例,我也对他们手下留情了,他们几乎没什么损失。” 忽然长叹一声:“没曾想这帮老兵痞现在居然欺我年少,就想给我个下马威。”看来高纬是真的恼了,连市井粗话也说了出来。 陈涴对于这些六镇往事了解不多,也不好插嘴。只听斛律雨担心道:“你不会真要把紫凝赐婚于那些勋贵子弟吧,这不是让她恨你嘛!” 高纬立刻说道:“怎么会!紫凝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怎么会把她嫁给那些人!”随即又喃喃道:“但还是要尽快选出合适人选,不然那帮勋贵岂肯罢休。” 抬头看着她们,询问道:“我想在平原王第三子段德衡和昌平庄王高隆之嫡曾孙高敬武两人中选,你们觉得谁合适?” “若论德行的话,该以段德衡为先,可惜段德衡年长紫凝数岁,紫凝也不会喜好太过温和的男子,碍于年岁,又不能多亲近,时间久了也难免有变数。倒是高敬武与紫凝年岁相仿,赐婚之后让他们多多相处,倒是有可能日久生情,而且此举还能抚慰昌平王府。” 段韶之父段荣是神武帝的连襟,段韶的生母是娄太后的亲姊姊,故娄太后诸子对段韶很是亲厚。而高纬对段韶诸子虽不亲近,但也算了解。 “既然你已经想得这么清楚了,那就选高敬武吧。”斛律雨挑着腰带上的滚金边纹饰,漫不经心地说道。 高纬默默看了她一眼,转头对身边人问道:“你觉得如何?”陈涴浅浅一笑:“我同意姐姐所说的,接下怎么让紫凝接受赐婚,还得靠你这个大哥呢。” 高纬的脸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就蹙起了眉,看向抱着胡琵琶的曹语,淡淡说道:“海青拿鹤承部第二段是以角阶起始,以宫阶结束。而你刚才却是以商阶起始,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要注意。” 曹语脸颊微绯,尴尬地点了点头,低头寻找接下来该弹拨的弦,却一时之间找不出,额上不由冒出了细汗。 “朕来教你吧。”怀中胡琵琶突然被抽走,曹语一愣,随即回头,清楚看见皇帝已经盘腿坐于羊毛地毯上,怀中抱着胡琵琶,坐在皇帝身侧的姐姐曹言双手竖着白玉箫,愕然看着自己和皇帝。 皇帝调了一下音调,海青拿鹤的剩下部分便从她光洁白皙的指尖中逸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无丝毫停顿,熟练程度堪比宫廷乐师。 饶是斛律雨和陈涴原先知晓她通音律,也无法不吃惊。毕竟高纬是皇帝,每日面对的是持续不断的奏章,而不是乐器不离身的乐师,也没见过她碰过几次乐器,没曾想她居然能用胡琵琶把颇有难度的海青拿鹤云淡风轻地弹奏出来。 高纬从小就有明显的音律天赋,甚至是高齐贵族子弟中的佼佼者,谱曲作词演奏皆为一等,连各式舞蹈也是颇为精通。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高纬的启蒙导师不是别人,正是深得高湛宠爱的和士开。和士开擅长胡琵琶,作为他学生的高纬也喜好胡琵琶。 后来和士开因为高湛的原因没时间来教导小高纬,高纬的老师也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宫廷乐师,技艺也愈加炉火纯青。 遇到冯小怜后,两人更是时常于园jj奏乐曲,琴瑟和鸣。亡国之后,高纬得知冯小怜身份真相,亲手摔毁了自己经常演奏的胡琵琶,直接导致高纬重生十几年对乐器的兴趣总是淡淡的,让人以为她不通音律。 一曲奏毕,默然合眼抱着胡琵琶,良久才睁眼说道:“这首海青拿鹤对你来说还偏难,不如朕教你一首简单些的。” 看向软榻上的两人,勾唇问道:“你们想听吗?”对视一眼,斛律雨笑道:“陛下难得一见的演奏,自然是却之不恭。” 高纬调了宫商角徵羽五阶,轻快舒缓的乐声随之响起。皇帝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奇异的安宁气氛中。 这样的高纬让斛律雨感到惊慌,她从小就认识高纬,对她的事一清二楚,可是今天才发现她精湛的音律技艺,才发现她用心奏乐时,能如此远离世界,仿佛自己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陈涴的感觉与斛律雨大同小异,颇通音律的她还感觉到了高纬浅浅的情意。可她清楚这份情不是给她的,也不是给斛律雨的。 “难道阿纬心中还藏着一人,是我,甚至是姐姐都不知道的人,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想到这些,陈涴心里非常不舒服,深藏于爱人心中的未知人,比起已知的更让她不安与不满。 目光扫过高纬身侧趺坐的曹语,看到她专心致志地看着高纬,眼中是藏不住的仰慕。心中冷笑:皇帝还真容易招桃花,一个张太妃刚离开,又来个小曹氏,宫里又得热闹了。 情绪有些低落的皇帝陛下回过神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异常,低声道:“无愁,无愁,世上何来无愁,信无愁者最可笑。” 曹语转了转眼珠子,大着胆子问道:“陛下,您刚才是什么曲子?”皇帝抬眼看她,不带一丝波澜地说道:“就叫她无愁吧!” 看她眼中里满是兴奋,心下一动:“这曲子的乐谱朕会让人送过去,这曲子悦耳又不繁杂,非常适合你们姊妹。”曹氏姊妹立刻颌首拜谢。 回到软榻上,斛律雨迟疑了一下,问道:“阿纬,这无愁曲是谁作的?”高纬一怔,下意识想说自己,但还是咽下了,浅浅笑道:“一个故人所作,生前只教了我,我挺喜欢的。” 斛律雨沉默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的躲闪,心中不由长叹一声。反倒是陈涴笑道:“那这位故人一定是位大家,不然又岂能作出这等乐曲。”高纬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个时辰后御宿堂 陈涴看着乳母好不容易哄睡了小家伙,终于松了一口气,和打听消息回来的思琦互换了眼神,示意去内殿谈事。 寝宫内殿,陈涴听完思琦的禀报,不明喜怒说道:“哦,她让赵书庸亲自送的乐谱和词谱?还赐了一把象牙雕纹琵琶给曹语?” “是的,那把琵琶奴婢打听了一下,是东魏时期梁武帝送于当时还是大将军的文襄帝的,文襄帝驾崩后,这琵琶大部分时间都是藏于府库,没想到陛下一赏就赏这么名贵的。” 陈涴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问道:“那乐谱呢?”“奴婢在半路拦住了赵书庸,据他所说,那些确实是陛下的手笔。”思琦悄悄注视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陈涴放在几案上的左手猛地攥紧,微微眯眼,倏地笑一声:“赐了文襄帝御用琵琶,还亲自御笔写词谱曲,陛下对这小曹氏还真是够宠!” 抬头又问道:“姐姐那知道吗?”“应该知道吧,毕竟这么大动静,如果陛下想瞒的话,也瞒不了多久,就何况陛下根本不想瞒。”思琦最后半句说的极低。 陈涴垂下眼睑:“不过姐姐就算知道了,她碍于身子,也不能做什么,八成会隔岸观火一阵子,看看这位陛下到底想要干什么。” 见思琦用眼神询问她,陈涴沉吟了一会儿,随即说道:“那咱们也不做什么,看看咱们这位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当夜邺东城曹府 曹语睁着大大的眼睛,里面的激动依旧没有减少,转头询问身侧的姊姊:“姐,你说陛下是不是看上我了?” 闭目养神的曹言无奈睁开眼,对上她的眸子,不答反问道:“小语,你觉得陛下有没有看上你?” “我看像!你看,陛下赐了琵琶给我,还亲笔写词谱曲,一个男人要是不喜欢女人,又怎么会这么做?”可惜,高纬真不是男子,更不是能用正常逻辑来推理的人。 曹言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她坐的离高纬很近,可以清楚看清她的神色与眼神。她肯定自始至终高纬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对着曹语时眼中别说喜欢了,连玩味都没有,只有平静。 曹言大曹语两岁,十四的她虽说还不是很清楚感情的事,但也明白那绝对不是喜欢的表现,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所以也不能现在就对曹语说死了,怕以后她埋怨自己。 叹息一声,替妹妹掩好锦被,轻拍着她,轻轻说道:“不早了,快睡吧。”曹语看了一眼神态疲倦的姊姊,点了点头。 次日,根据乐涵公主身边的侍女的情报,皇帝陛下抱着某种目的屏退了左右,抱着公主进了景华宫内殿,随后,寝宫内殿里不断传来瓷器破碎声,公主的哭声,外加一两声的皇帝的惨叫声。 过了一炷香,脸上稍微有些淤青的皇帝兴高采烈地带着两眼红肿的公主走了,黄昏方归。 又据公主不经意间说道,陛下是带她出宫了,还保证日后一定带她多多出宫,作为她答应赐婚的条件。直接导致一直伺候公主的年老嬷嬷差点吓得一口气没上来,去先帝后面前尽忠去了。 其后数天,皇帝陛下除了去哄左皇后和乐涵公主,还经常去畅音阁与小曹氏讨论胡琵琶技艺,有伺候的宫人说两人举止亲密,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皇帝陛下马上要纳小曹氏了。 没想到,除夕当天早朝,陛下突然说要改元武平,庆祝左皇后再次怀孕,完全没有纳妃的意思。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隔岸观火看陛下到底什么意思,其中就包括曹言。 第91章 《》 赵书庸面色平静实则内心苦不堪言地站在紫薇殿里,一动不动地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上座的斛律雨。 只希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心里不住的后悔,自己只是偷懒没跟皇帝一起去东郊行猎 ,怎么就这么巧被左皇后喊来了。 斛律雨斜靠在铺着柔软锦垫的长榻上,右手撑在隐囊之上,宽大的衫袍遮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袍摆掩盖住的双腿自然交叠在榻尾。左手半举着一颗精巧的琉璃香球,漫不经心地看着上面镂雕的纹饰。 过了一会儿,斛律雨放下小香球,也不看赵书庸,只是问道:“还不想说吗?” 赵书庸微不可查地一颤,尽量语气平缓道:“娘娘,奴才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纳妃的意思。” 斛律雨挑起凤眼,冷笑道:“你是她的亲信,天天跟在她身边,她有什么主意你会不知道?少哄我!” 赵书庸跪下叩首,头磕着木地板,说道:“娘娘,就算奴才再亲近,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陛下岂会事事都与我说,娘娘实在是高看奴才了。” 赵书庸突然抬头目视她:“不过要是连娘娘这枕边人都不清楚,那恐怕就只有陛下自个儿知道了。” 紧紧攥着那颗小香球,斛律雨冷冷看他,赵书庸面色如常地与她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斛律雨才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赵总管帮本宫好好照料陛下,不过若是得知了什么本宫想要的答案,希望赵总管可以告知本宫,可不要藏着掖着。”说话时,她一直不动声色观察赵书庸。 赵书庸眼角微微一抽,最终还是叩首咬牙应下:“奴才遵旨,必定对娘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本宫就放心了。”轻笑后,话锋一转:“若是赵总管不小心透露给了陛下。。。”“奴才必定以死谢罪!”赵书庸立刻接下。 斛律雨微微颔首,将琉璃香球交予贴身女官,示意她递给赵书庸。 赵书庸疑惑接过,便听斛律雨说道:“这是陛下特地命造办宫为本宫新制的琉璃香球,内置沉香、安息香等数种香料,极能安心宁神,现今就赐予你吧。对了,还有琼州进贡的灵猫香,等会儿本宫也会命其送于你些。” 赵书庸受宠若惊地谢恩:“多谢娘娘赏赐,奴才必当鞠躬尽瘁。”“无需如此,退下吧。” 齐朝喜好香料,宫廷贵族尤甚,熏衣、祭祀、宴席等皆需要大量香料,底下侍从也被影响,香料中以龙涎、灵猫、麝三香最为贵重,甚少赏赐。 东郊猎场 “驾!驾!”大道上扬起阵阵飞尘、马蹄声及奔跑声,林中动物受惊之下,立时四下逃窜。 一支搭在强弓上的羽箭同时瞄准了一只躲于草丛后的驯鹿,“嗖!”驯鹿被射中倒地。 一名骑在马上的禁军从驯鹿身上拔出羽箭,看清标识后,扬声道:“东平王射中驯鹿一头。” 最先头的两匹突厥马被迫停住,高俨兴高采烈说道:“皇兄,这次是我赢了!” 高纬看一眼洋洋得意的弟弟,嘴角微微勾起,朝那禁军问道:“东平王射中了什么?”“东平王射中驯鹿一头。”禁军将原先的话重复了一遍。 高纬脸上的笑意凝固了,高俨瞬间愣住了,他刚才只是看到草丛中有动静,没曾想居然是一头鹿。 陆续赶来的皇帝近臣也听到了禁军回报,互相对视,根本不敢说什么。 鹿有天下之意,固有逐鹿天下一说。 高俨方才骑马追赶驯鹿,并将其一箭射死。这不就是有与皇帝争夺天下之意嘛。 而且高齐原先一直是兄终弟及,再加上高湛在世时,也表示过想让同为嫡子的高俨替换高纬,只是因种种原因而打消想法,如今这一箭难免不让人想多。 高纬沉默良久,突然朝高俨弯弓搭箭,箭矢擦过目瞪口呆的高俨耳边。“咚!”高俨闻声回首,一头驯鹿已然失去气息。 随即便听自己的皇兄笑道:“今日可真是运气好,让我们兄弟两都得驯鹿。传令下去,除去朕与东平王所得外,其余鹿肉皆分赐随行朝臣。”“谢陛下。” 围猎两围后,皇帝下令于林中休息并准备午膳。 高纬坐在空心树干上,接过内侍手中的烤鹿肉,挥退左右,也不看身边的高俨,只是一言不发地炙烤鹿肉。 高俨一边烤肉一边悄悄看她,踌躇说道:“皇兄,我不是故意射中那头驯鹿的,我是。。。”“阿俨,你想做皇帝吗?”高纬语气清淡地问他。 高俨惊得手一颤,幸亏高纬扶住了他的手,不然一块上好的鹿肉就糟蹋了。耳边传来高纬的声音:“阿俨,若我百年之后传位于你,你愿意吗?” 猛然转头,对上一对幽深而熟悉的眸子,继续听她说道:“兄终弟及,前几代君王不就是这样的吗?说实话,比起被杀子夺位的文宣帝,我更愿意当自愿传位的孝昭帝。” 高俨怔怔地看着她嘴角的笑容,下意识想找高绰,却想起他今日有事并未一起来围猎。 高纬看着一脸慌张的同胞弟弟,心下不忍,但又想到自己若是英年早逝,高俨对自己子嗣可能产生的威胁,又硬下心肠问道:“阿俨,兄终弟及,你愿意吗?” 高俨猛然撩起袍摆,跪拜叩首:“臣弟不敢有如此犯上想法,皇兄百年之后,自然是传位皇子。臣弟必定会辅助皇子,使其成为一代明君!” 高纬沉思了一会儿后,起身拉起他,按着他的肩膀:“阿俨,朕信你,定不会辜负皇兄!” 十三岁的高俨已经留起了墨髭,现在与高纬站在一起,反而是他看上去年长于十四岁的高纬。但高纬在气势上还是压住了他,倒也看上去没多少怪异。 围猎结束的时候,骑在马上的高纬转头看着高俨;“你马上就要做父亲了,也要改改浮躁的性子了。”“臣弟明白了。” “皇兄!”高俨突然喊她,高纬回首:“怎么了?”“把杨清赐给我吧。”高纬默然看他,终是点了点头:“我会命人将他送到你府上的。”“多谢皇兄。” 高俨望着高纬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皇兄,你到底也是变了,皇室的亲情永远都如此淡薄。” 皇帝回宫之后,不沐浴,不更衣,也不批阅奏章,只是坐在御座上沉思。 赵书庸听了随行内侍转述了围场发生的一切后,心中一惊,思虑过后,决定先老老实实地待着为好。 高纬叹息一声,侧首吩咐道:“赵书庸,你立刻把杨清送到东平王府去。”“。。。遵旨”赵书庸立马走出殿门安排去了。 回来的时候,高纬已经在批阅奏章,见他回来,头也不抬问道:“送去了?”“是的,已经安排犊车送出去了。”“恩。” 赵书庸刚想走回去,就有个小内侍跑来,对他耳语几句,赵书庸一下子就蹙了眉。随后朝高纬禀报:“小曹姑娘请爷去畅音阁教授无忧曲。” 高纬也蹙了眉,当即说道:“去跟她说朕没空,让她回府好好练习先前的音曲。”又忍不住低声说道:“真是的,真当朕是无事可做的乐师。” 赵书庸敏锐捕捉到了这声抱怨,嘴边微微勾起,转瞬隐去。 将高纬原话告诉给小内侍后,赵书庸凑到高纬身边低声说道:“爷,奴才有番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高纬揉按着太阳穴,不耐烦地命令道“有话快说,扭捏什么!” “是,爷。奴才以为你这样子跟小曹姑娘也不是个事,现在宫里宫外都知道您宠她,依奴才看还不如给她个名分,一来让小曹姑娘安心,二来爷想找她时候也方便。” 高纬放下奏章,奇怪地看他:“谁告诉你朕要纳她为妃?朕不过是因她是通音律的同道中人才对她好罢了,你瞎猜什么!” 赵书庸暗道万幸,转了转眼珠子,进一步进言道:“可是爷您这一月的举动,不能不让人怀疑你想纳她为妃,恐怕连娘娘们也差不多是这么想的。” 高纬面色一下子凝重了:“依你看,应该怎么办?”“奴才想,您何不跟小曹姑娘的哥哥说清楚,长兄如父,曹大家去世后,曹乐令自是相当她们的兄父。” 高纬顺势倚靠在御座上,闭目吩咐道:“你去传曹妙达来这里,朕有事要对他说。”“是。” 高纬没看到的是赵书庸一出龙乾宫就命人去通知了斛律雨,随后才去找曹妙达。 曹妙达到达龙乾宫内殿的时候,皇帝正倚靠在软榻上休憩。 右手成拳状撑着脑袋,宽大的衣袖滑到臂弯,左手垂在腰间,手中握着一册竹简。修长双腿舒适地交叠在一起,常服袍摆堪堪遮住皇帝的双腿,露出一小部分素袜,乌皮靴静静地端放于脚踏上。 曹妙达痴迷地看着皇帝露出的那截白净手臂,并且目光顺着手臂滑到了皇帝白皙的脸庞、脖子。 高纬刚沐浴完,内殿又温热,故换了一件大开领的常服,不经意间,连锁骨都露出了一半。 高纬在围场喝了些酒,沐浴完就禁不住睡意睡着了,加上曹妙达进来时,脚步轻盈,几乎没声音,让沉睡的她根本没察觉到他来了,更不知道曹妙达已经将自己偷窥了一遍。 直到赵书庸端着茶茗进殿,看到曹妙达如此,故意咳嗽一声叫醒皇帝,并警告地看了曹妙达一眼。 高纬听见咳嗽声,幽幽转醒,一睁眼便看到曹妙达已恭顺地低首站在殿里。 想起找他所为何事,便撑了一下案几,直起身,盘腿坐于榻上。赵书庸赶紧放下茶茗,帮她将微斜的大开领整理好。 高纬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混沌,等完全清醒,立时明白了赵书庸方才是何意,脸色微绯地看了一眼曹妙达,见他还是乖顺地低首,心下松了一口气。 赏他胡床赐坐后,高纬开门见山道:“曹乐令,朕听闻最近朝野中因朕与卿幼妹过从稍密而传出流言,让她名誉受损,朕觉得甚是抱歉。朕想卿两位妹妹也都到了适婚之年,曹氏也是音律名门,不若朕亲自为她们赐婚勋贵子弟,让她们永世富贵无忧。” 曹妙达完全呆住了,他原先一直以为皇帝这次唤他来是想将幼妹曹语纳入宫中,本来还想将曹言一并推荐给皇帝,以便让她们助自己平步青云,没曾想皇帝居然是要给她们赐婚。 曹妙达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言重了,臣幼妹天性顽直,要是现在就让她入了勋贵之家,未必能适应主母身份,还恐怕会闹个天翻地覆,所以。。。” “好了,不要多说了。”高纬挥手打断他:“朕心意已决,会尽快命人准备好适龄勋贵子弟的资料,卿还是快去和你两位妹妹说说吧,让她们也有个准备。” 曹妙达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高纬已经展开竹简看阅,已然没了继续谈话的意思,只得躬身告退,转身之际还贪婪地看了一眼高纬裸、露在外的脖颈。 赵书庸欲言又止地看着翻阅竹简的皇帝,却没想到皇帝突然凉凉说道:“要说什么就快说,矫情什么。” “陛下,您难道不知道曹乐令好男风吗?”顿了半响,赵书庸才吐出这句话。 高纬眨了眨眼,第一个反应就是:“曹妙达不是有很多侍妾吗?没听说过他对男子有偏好啊?” “曹乐令好女色,也好男风,曹乐令在两都有几处私宅,听勋贵们说里面住的都是曹乐师有染的美男子。”赵书庸将自己清楚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高纬脑中突然出现长相妖冶的曹妙达与各色男子在床榻上翻云覆雨的场景,不由一阵恶寒。猛然想到刚才自己在软榻上休憩,穿的还是宽松的大开领,必然露出了部分肌肤。 瞪向赵书庸,咬牙问道:“曹妙达在我醒来前来了多久?!”赵书庸缩了缩脖子,老实说道:“有一会儿了吧。” 高纬怒拍案几,怒然站起,只着素袜在地板上恼怒地走来走去,不时咬牙切齿:“朕居然被一个好男色的给偷窥了!气死朕了!气死朕了!” 高纬突然站住,冷笑道:“曹妙达,你居然给亵渎圣躬!那就不要怪朕了!”赵书庸看着她眼中的冷意,不由打了个寒颤。 三日后,适逢仲春,皇帝驾临畅音阁,乐令曹妙达亲自为皇帝操琴,却不料当日演奏之曲惹得皇帝大怒,当即拍案而起。 旋即下诏降曹妙达承袭的长乐郡公为安平县子,并废去其乐令之位,降为三等乐师,罚俸三载。曹妙达心虚,不敢提出异议。 众人暗忖:皇帝此番真真是雷霆之怒,只是太过莫名其妙。 五日后 高纬看着前方拦住自己,泪眼迷离的曹语,只觉头痛得紧,果然听她梗咽道:“陛下,真忍心我嫁于别人?” 高纬叹息一声:“你何须如此,朕挑选的都是家世样貌上佳的勋贵子弟,定不会辱没了你们这双姐妹。” 曹语突然冲到她面前,攥住她的衣袖,厉声道:“陛下,你难道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你真是狠心至极!” 高纬见她把自己说得如薄情郎一般,话语也愈发不堪,也恼了,拽出自己的衣袖,冷声道:“朕从来都没说过要将你纳妃,这些日子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少赖朕!” 指着满眼泪痕的曹语,对赵书庸命令道:“将她送回曹府,限定曹府于三日内必须选出人选,不然朕帮她们选!” 曹语看着她眼中的不屑与决然,终于明白了皇帝根本从没将自己放在心上过,癫狂笑道:“陛下,你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真是铁石心肠,连半点机会都不肯想留。” “朕给你机会了!是你不珍惜,还擅闯宫廷,那就勿怪朕了!”高纬当即断然而去,只留满眼绝望的曹语。 武平元年 二月十五,邺都曹府姊妹由天子亲自赐婚,分别嫁入昌黎郡王杜府与东阳郡王李府。 此后三年间,曹氏姊妹分别生下杜李二府嫡孙,体弱的曹言终在其子杜楷大婚五年后病逝。 曹语则在其夫李安病逝后,继续把持东阳王府长达二十余载,享尽永世荣华。 临终之时其嫡孙才知道祖母一辈子念念不忘竟是曾伤害过她的英年早逝的文睿帝。 不过此皆为后话,不做详尽。 作者有话要说:相比于对任何姑娘都温柔的情圣,我更喜欢小高这种对自己喜欢的人之外的不假辞色,省得烂桃花。 第92章 《》 武平元年 二月二十当今皇帝携后妃驾临别都晋阳,居于大明宫,政归晋阳。 众宫人小心翼翼地跟在愤怒疾走的高纬身后,离她最近的赵书庸都能看见她额头上跳起的青筋了,以及从含章殿一出来就紧握的双拳。 不由暗暗责怪那些不明皇帝脸色又喜好沽名钓誉的御史,还有那些煽风点火的晋阳老勋贵。 高纬大步跨进宣政殿,一进内殿就将嵌玉腰带上的玉龙扣解下,大力甩到地上。接下来的腰间玉饰、青缎腰带和身上的正青衮服也惨遭被扔的命运,力气之大简直让人怀疑她是想将这些衣饰都掰断扯破。 赵书庸忙不迭在身后捡起这些衣饰,几乎是高纬扔一件,他就捡一件。如此同步,让其余宫人都为他默哀。 只着中衣的高纬粗鲁拿起放在软榻几上的玉骨扇,展开之后便拼命地朝自己扇,好似这样就能让怒气消失一样。 赵书庸将衣饰一股脑交给身后的小内侍,接过端放着一顶小巧发箍的木案,低声说道:“陛下,该换发冠了。” 高纬看了他一眼,面沉如水地趺坐在铜镜前,不言不语地看着赵书庸帮自己摘下白玉双龙束发冠,重新将栗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随后将赤玛瑙麒麟纹发箍扣戴在发髻上。 赵书庸服侍她换银白常服时,悄悄观察了一下皇帝,见她面色平静,不由暗自庆幸:陛下的怒气终于下去点了。 没曾想赵书庸刚松了一口气,就又有人不识好歹地来挑衅皇帝的怒火了。 “陛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陛下登极近五载,大婚更是已有七八载,可至今陛下只有早夭的郑国长公主、晋阳公主以及左皇后腹中之子,如此子嗣单薄,实在是对大齐江山无益!” 高纬头疼地看着跪在大殿毛毯上、言辞激烈的御史大夫李集,想插嘴也没空隙,只能默许他继续斗志昂扬的发言。 又听了一会儿,高纬不耐烦了,打断道:“说来说去不就是让朕纳妃吗?刚才在含章殿不都说了嘛,朕现在没有纳妃的意思。而且这是朕的私事。无需你们操心!李御史麻烦你转告他们:只需各司其职,朕后宫的事朕自会处理!我最讨厌正事没做好,就越俎代庖的人,这样的朝臣不要也罢!” 高纬将最后一句话咬得极重,言下之意便是:朕的私事需要你们来管我,简直是活腻味了。 李集却不为所动,继续言道:“若是陛下想将纳妃之事按下,臣等也只好遵命。可是臣还是想请陛下下诏废黜陈皇后。本来一帝二后就已经违背礼制,而右皇后竟还是南陈公主。他日若是有了嫡出子嗣,岂不是让亡国的南陈血脉堂而皇之地流入皇室,甚至还可能是下一代帝王。如此这般,又置诸位开国勋贵与何地,岂不让他们寒心。” 李集顿了顿,抬起眼睑看了一眼皇帝,见皇帝还是面无表情,便大着胆子说道:“臣请陛下下诏废后,再选德貌兼备女子为右皇后。” “右皇后到底所犯何罪?!几个月了,你们一直在上奏章,你今日更是又来了一次寝殿谏言,非要朕废黜她不可,她不过是弱女子,到底得罪你们什么了?!”高纬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死死盯着李集,厉声质问道。 “无子。”李集缓慢吐出两字,轻而易举地将高纬与陈涴一直假装忽视的伤口上的疤痕撕开,血淋淋的伤口就被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陈皇后与陛下成婚已五年有余,却从未传出喜讯,难道这还不能废后吗?”李集波澜不惊地说道。 高纬猛然抬头,怒极反笑:“你们御史和勋贵之所以这么坚持让我废陈后,除了无子,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她占了那些勋贵原本惦记的皇后之位吧!你们怕斛律氏,不敢动左皇后,所以就要朕废了家族势微的右皇后,这样那些勋贵女子就有机会争夺右皇后之位了吧!” 李集被皇帝戳穿了私心,一时羞愧地哑口无言。 高纬猛然站起,双手按在御案上,低喝道:“李集,你一定要让那帮鲜卑勋贵坐大吗?!你当谁都有斛律氏那样的忠心吗?!要是将来皇帝的母族是这些勋贵中的,鲜卑勋贵必然会愈加气焰嚣张,势力大增,到时候从神武帝开始实行的汉式士族与鲜卑勋贵共同制衡朝廷的制度就会毁于一旦,那时还是我高氏的天下吗?!” 李集听罢,冷汗涔涔,他当初只是觉得陈涴无子,又是南陈公主,不适合做高齐皇后,所以才和晋阳勋贵达成了共识,与朝堂上共同谏言皇帝废后。看到皇帝没听几句就拂袖而去,更是打定主意要让皇帝废后,没曾想鲜卑勋贵打的是这份主意,自己还傻乎乎地追到皇帝寝殿,再次逼得皇帝龙颜大怒。 高纬看他佝偻着身子,不住地颤抖,于心不忍,叹道:“朕念你也是忠君之心,也不重罚,罚俸一月,闭门思过三月吧。” 赵书庸看着李集步履蹒跚的背影,想到他向来轻蔑内侍,心中对他的恻隐之情一下子少了许多。 耳边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甚至是摔碎的声音,循声望去,瞬间怔住了。 皇帝低着头,双拳撑在御案上,紫檀御案上却什么都没了。 朝正下方一看,赵书庸大吃一惊,地毯上全是原本自己亲自安放在御案上的笔墨纸砚,朱砂、墨汁以及笔洗里的清水都洒了出来,混杂在一起,晕入羊毛毯中。 赵书庸轻轻靠近皇帝,终于看清了皇帝的表情,紧紧咬着牙,双眼猩红地盯着双手中央,喃喃说道:“为什么都欺负朕年少?都觉得朕还是个孩子是不是?朕年轻,就该任他们那帮六镇勋贵摆布吗?!” “陛下,奏章送来了。”高纬闻声抬起头,殿外是两名各捧着一摞奏章的内侍,看到大殿里如此情形,都不敢再向前一步。 大步流星走到内侍面前,拿过最上面一本,没曾想是六镇勋贵的奏章,还是奏请废后。 接下来的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及另一名内侍怀中的第一本、第二本也是。。。 而且这还是尚书省整理归类过,尚书省没送来的恐怕只是更多的请求废陈后的奏章。 高纬终于暴怒了,指着两摞奏章对赵书庸说道:“将这些人的名字都给朕记着,日后朕慢慢算账!” 见赵书庸踌躇不决,高纬冷笑:“你当这些人还有兵权?六镇勋贵除了斛律氏和段氏,其余的都只是有职无权罢了,这些开国勋贵放着好好地后半生荣华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朕,那就怪不得朕了!记好之后给朕过目。” 赵书庸赶忙扶住有些身形不稳的皇帝,低声应道:“奴才一定尽快办妥。” 抬起头看去,却见皇帝愠怒看着自己,赵书庸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你今日用的什么香料?!”高纬推开赵书庸,瞪目咬牙问道。 赵书庸低头看了一眼腰间香囊,存有侥幸答道:“是檀香和安息香所制的合香。”见高纬冷冷看他,又补充道:“应该还有些龙涎香,毕竟奴才一直跟在爷身边。” 高纬冷冷一笑,缓缓说道:“依朕看,恐怕不是朕一直用的龙涎香,而是灵猫香吧!”赵书庸立刻跪下告罪。 高纬怒问:“今年琼州进贡的灵猫香只有百斛,左右皇后、左娥英所处皆有二十斛,剩余四十斛储存于宫中内库,你居然敢私用贡品?!”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跟着爷近八年了,爷还不了解奴才吗?”高纬将赵书庸拉起,微微眯眼,问道:“谁给你的?” 赵书庸疙疙瘩瘩说道:“左皇后赏赐的。”“她为什么赏赐你?”“。。。就是瞧着奴才伺候陛下尽心尽力。”赵书庸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不敢瞧着从小到大跟着长大的皇帝。 皇帝默然了好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句话:“她是不是让你看着我,要是有特别情况就立刻去禀报她。” 赵书庸只是低着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但皇帝已然明白了一切,轻轻放开赵书庸的衣袖,脚步飘浮地走向前方,对赵书庸的呼唤置若罔闻。 赵书庸赶紧命人准备肩舆,随后扶着神色呆愣的皇帝坐上了肩舆。喊了数声,皇帝才回过神,吩咐道:“去含明殿。”“是。” 肩舆行至蓬莱池时,皇帝突然敲了敲握把,肩舆立刻停下。 高纬指着不远处的宝蓝大袖长裙的贵妇问道:“那是何人?”赵书庸仔细看了看,回道:“那是右皇后的母亲,秦国夫人施氏。” 高纬这才想起,自己真没见过几次这位岳母,大部分都是宫中宴会里远远看一眼,而陈涴对自己母亲也不是很亲热,导致秦国夫人很少进宫。 高纬沉吟了一会儿,问道:“秦国夫人怎么突然进宫了?”“应该是想念女儿了吧。”赵书庸也不太清楚,只好说出自己的猜测。 高纬紧锁眉头,不置可否,赵书庸犹豫问道:“那还去含明殿吗?”“算了,不去了,去清思殿,朕想去看看紫凝和瑞炘。”“遵旨。” 含明殿内殿 陈涴挥退左右宫人,只留下思琦,看向秦国夫人,问道:“母亲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秦国夫人小心翼翼拿出袖袋中的方形丝帛,交给陈涴,见陈涴不解,便解释道:“这是母亲所找名医开的方子,你每日喝一次,不出三月,必能有孕。”陈涴展开丝帛,入目都是陌生的药材。 蹙起眉,将丝帛还给秦国夫人,冷声道:“什么劳什子名医,我就不信能比太医还厉害,这方子母亲还是拿回去吧,子嗣的事还是得看缘分。” 秦国夫人将方子强行放到女儿手上,有些哀求的意味说道:“你试试吧,也没什么害处,说不定真有效呢。” 陈涴见母亲如此,垂下眼睑看了看手中丝帛,还是心软答应了。 将丝帛交给思琦,问道:“母亲是不是还有事未说?”秦国夫人点点头,咬了咬唇,说道:“阿娘想请你想陛下说说,赐二十一哥和二十六哥几个清要官职。” “阿敖和阿兴都还年轻,要是有才能自是能提升,何必急于一时。”陈涴对于这两位同母哥哥并不熟悉,也不愿为他们去麻烦高纬。 秦国夫人忽然眼眶一红,哽咽说道:“阿涴你从小就嫁到齐宫来,根本不知道阿娘和阿敖、阿兴的境地,当年在建康宫的时候,那些奴才就瞧着我们娘仨不得你父皇宠爱,对我们甚是冷淡,后来你大哥登基,阿敖阿兴好不容易封王开府了,阿娘跟着他们出去,日子这才好了些。” 秦国夫人抽泣顿了顿,继续哭道:“后来陈国被灭,除了你那大哥封了个北平郡公,你嫡亲两个哥哥就得了两个左右备身,官卑俸少的,你大哥还不肯接济,阿娘的国夫人赏赐也是杯水车薪,你两个哥哥的日子一直都是紧巴巴的。” 说到这,秦国夫人看了一眼女儿,轻声说道:“阿涴,阿娘知道,你跟我们不亲,这到底是血浓于水,你也不能不管我们呀,我也不求多富贵,只希望能到个郡公府的水平,不然我们还会继续被人笑话。身为皇后的娘家,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我们的寒酸。” 陈涴按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阿娘,我知道你们苦,可是朝廷的清要官职是很难求到的,陛下也很反感裙带关系,我实在是。。。” 陈涴还没说完,秦国夫人就哭着打断她:“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你这皇后还不如侯爵夫人,好处一点没有,倒是一直让我们这么家人被取笑,我们为了你难孕的事跑前跑后,可你连这点要求都不愿意,呜呜,我真后悔,早知道当初不该答应你父皇让你嫁到齐宫,真是吃力不讨好啊,呜呜。。。” 陈涴叹了一口气,只好说道:“好了,我答应你便是了,别哭了,不就是两个清要官职嘛,有时间我去找陛下说说,不过要是要不到,可不能怪我。” 秦国夫人立刻转悲为喜,拍着女儿的手,笑道:“你答应就好,别这么没信心,阿娘知道陛下宠你,你一说,我那女婿肯定同意,到时候你再怀上龙嗣,阿娘和你两个哥哥必定在陈叔宝他们面前扬眉吐气。” 陈涴见自己母亲如此形态,只得摇头叹息。 送走了秦国夫人,“撕拉”一声,陈涴将丝帛狠狠撕碎,交给思琦,吩咐道:“将这拿去烧了,我看着头疼。” 思琦为难道:“可这是夫人找来的方子,说不准真有效。。。”陈涴打断她;“我可不信那些所谓民间名医,我才不要拿我身子冒险,叫你烧就烧吧。”“是。” 看着燃烧殆尽的丝帛,陈涴苦笑道:“在我的母亲哥哥眼中我就只有这点用处,真是可笑。”随后,又喃喃道:“说到底是不是养在身边,也是应该的。” 第93章 《》 大明宫清思殿 胡曦岚正在缝制两个孩子的春衣,她们都在长身体的年纪,尤其是八岁的高紫凝,几乎是过一段时间就长大些,需要早早准备好要替换的衣衫。 她的两个亲生孩子高纬和高俨年幼时,她也十分年轻,又是从小娇惯的士族小姐,自是没耐心为他们缝制衣衫,使得他们儿时的衣衫都是宫人所做。 后来等他们两长大了,穿惯了以往的针绣,也不愿胡曦岚帮他们做衣衫,导致胡曦岚这个心愿落空。 胡曦岚对此也一直心怀歉意,便将这份母爱用到了养在身边的紫凝身上,之后又多了个小晋阳,在她看来也是多多益善,乐得其所。 中途休憩时,目光不经意扫到大殿门口,正巧看到了正低头走来的高纬。 胡曦岚像是想到什么地想左下侧看去,果然高紫凝还在乐此不疲地牵引着小侄女学走路。 一个小人引导着另一个更小的人儿,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与娇憨,而她两身后小心翼翼跟着的时刻担心她们受伤的宫人,又让画面平添了几分滑稽怪异。 高纬走到两个显然没注意到她来的孩子,打量了一下,心下一寻思,最后决定去抱自己未满周岁的女儿。 紫凝现在大了,十四岁的高纬对自己的力气还是有点不放心,要是回头再摔紫凝了,胡曦岚不跟她拼了才怪。 小晋阳被突然被凌空抱起,随后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许是闻到了高纬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和苏合香所制的合香,不但不害怕,还笑弯了眉眼,小手伸向下首的小姑姑,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偶尔蹦出几个音似“咕”的字符。 高紫凝本来看到小瑞被抱起还愣了一下,随后看到唇带淡笑的哥哥,立时安了心。见侄女如此,立刻握住侄女的小手,感受着掌心里的柔软,咯咯地轻笑着。 抱着女儿坐在宫人搬来的小胡床上,从袖中拿出一方青牛小暖玉,在她好奇的目光中,不停地逗引道:“喊兄兄,我就把这个给你。” 兄兄为鲜卑语中的父亲,母亲为家家,乳母则为姨姨。高家一般是先教孩子学会这些单音字称呼,随后才是父皇、母后、母妃之类。 小瑞炘登时就被漂亮的暖玉吸引了,目光随着暖玉转移,嘴里有时会蹦出“家家”或者“咕咕”这些单音字,高纬说的越多,她也蹦的越起劲,全然不顾抱着自己的父亲微微抽搐的面容。 高紫凝看着父女两之间的互动,以及哥哥吃瘪的神情,笑得更开心了,也逗着侄女:“炘儿,你要叫我什么呀?” “咕咕”乳牙还没长全的小晋阳,吐出这个最近一直被教的单音字,顺便嘴角还带着一丝晶莹的唾液,倒反而让她更乐呵了。 高纬的脸一瞬间黑了,锲而不舍地引导:“瑞炘,我是兄兄,喊兄兄。”没想到这次小晋阳索性连嘴都不开了,见父亲是没打算把暖玉给自己,便自顾自转过身,不理她了。 高纬对人小鬼大的女儿一下子无语了,余光扫到妹妹正在斜觑自己,眼中有着难以遮掩的幸灾乐祸,自觉在她丢了面子,不由暗暗咬牙。 心中不由叹气:“这都快周岁了,家家、姑姑、姨姨都会说了,偏生就是兄兄喊不出来,难道我这女儿天生就跟我不对盘吗?” 正郁结着,怀中小晋阳就被人毫无预兆地抱走,顺带着还拿走了那方暖玉,不由仰头看去,随即挑了挑眉。 瑞炘睁眼见到抱着自己的人,咧开了嘴 ,甜甜地、口齿清晰喊了一声:“家家!”胡曦岚勾唇应了一声,同时高纬的嘴角抽了一下。 郁闷地看了女儿一眼,不耐烦说道:“都中午了,让这孩子去午睡,不然晚上非得困得吃不下饭。” 胡曦岚闻言挑了挑眉,看了下天色,倒确实是中午,便好声好气地对怀中小人说道:“兄兄说得对,现在到午睡时间了,家家带炘儿去午睡好不好,等你睡醒了,兄兄、家家和姑姑都陪你玩好不好?” 高瑞炘委屈地瘪了瘪嘴,哀怨地看一眼自己小心眼的兄兄,攥着那方暖玉,勉勉强强地应了声,又抬头说道:“我要姨姨喂我,不然我睡不着。” 胡曦岚想了想,认为让她吃个五六分饱再午睡也成,便与乳母曹氏相互点了点头。 高纬见如此情形,也不顾身旁妹妹对自己鄙视的眼神,小人得志地勾起了唇。 不料还没得意多久,就被胡曦岚抱着高瑞炘进入内殿前,转头无声吐出的两个字给整的更郁闷。 高纬细细思索了,十分之确定胡曦岚说的那两字就是“幼稚”,微微眯眼,心中算计:居然敢说我幼稚,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不过在此之前。。。 目光移到还在看向内殿的高紫凝,心中继续补充:“得先整治这个!”这么想着,嘴角不由勾起一丝邪笑。 猛然将高紫凝按到腿上,嘴上恶狠狠说道:“好啊,长大了,胆子也大了,居然敢取笑皇兄了,还敢幸灾乐祸?看我不收拾你!” 高紫凝咯咯笑道:“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跟炘儿不对盘,不然她连姨姨都叫的熟练,何以你这兄兄倒是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高纬皱了皱眉,嘴硬道:“汝何以不知最好留于最后这道理,以后瑞炘喊得最熟必是兄兄!现在不去管她,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收拾你这小丫头!” 话音刚落,就迅速转身,在高紫凝惊叫中将她背起,还不忘坏心眼地提醒:“炘儿要午睡,你轻声些,别惊醒了她。” 随即便背着她,快步跑向庭院,一路上高紫凝都紧紧搂着她的脖子,深怕自己摔了下来。 胡曦岚站在内殿门口看到这一幕,无奈摇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出现淡笑,随即走回内殿。 庭院里,高纬故意跑上亭子边的台阶,之后不顾姿态地一蹦一跳地跳下台阶,让她背上的高紫凝好一阵儿心慌,但高纬却好似玩上瘾了,乐此不疲地上阶下阶。 最后高紫凝终于熬不住,出声求道:“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取笑你了,你快把我放下来。” 高纬听出她的语气中有隐隐哭腔,自觉坏了,立刻把高紫凝放到了平地上。高紫凝一下地,双腿就发软,幸而高纬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跤。 高纬看着她微红的双眸,心中微痛,赶忙哄道:“紫凝,对不起,哥哥错了,是我玩过了头,让你这么害怕。” 高紫凝拍落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红着眼质问道:“你是知道我自从五岁那年从高处摔下后,便一直惧高,可你还故意这么欺负我,妄为大哥!要是母后还在,我一定让她训你!打你!” 想到一直疼爱自己却英年早逝的“胡曦岚”,高紫凝哭得更厉害了,听在高纬耳中愈发不是滋味。 不顾高紫凝的挣扎,用了些力抱起她,顺势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可怜兮兮说道:“紫凝,你别生气了,哥哥错了,哥哥这便与你赔不是了,你要是再生气,哥哥非得愧疚地吃不下饭。” 高紫凝心道:“你错的何止这一件,给我赐婚便是最大的一件错事,根本不管我的心情。” 想归想,高紫凝也没说出来,看着装可怜的高纬,眯了眯眼,掐住她的脸,威胁道:“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你要是再这么欺负我,我便出宫做比丘尼去,再也不回来了!” 虽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但高纬还是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成功取悦了高紫凝,随即表示大方慈悲地放过了皇帝。 高纬转了转眼珠子,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紫凝为了帮你克制惧高的毛病,今天皇兄就一起陪你坐秋千吧!” 高紫凝小巧的耳垂微微发红,面颊微绯,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秋千已经被宫人推起,带着自己飞向高处。 高紫凝本能想尖叫,却听到高纬低低的声音:“别怕,有哥哥在,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抬头看向她,看到她眼中的自信,感到安心,恐惧感也减轻了许多。 慢慢地,高紫凝就放下了恐惧,在高纬的怀中与她在秋千不断地飞起中大笑出声。 多年之后,高紫凝回想起这段记忆,终于顿悟到自己便是在那时对自己的哥哥起了异样的感觉,只是当时自己太小,尚不懂那感觉。 胡曦岚倚在廊柱上,默然看着秋千上的一大一小,心中恍然,她都已经忘记有多久没看见高纬发自内心的笑容了,更何况是这大笑。 仔细想想,自己虽是她的母亲,却对她一直都不是了解的。 当年在长广王府时,年纪尚小的高纬就没有一般孩童的天真烂漫,她永远给人少年老成的感觉。 生下高纬不到一年便有了高俨,她私心地甚至是赌气地偏爱这个小儿子,对小儿子身上付出的时间和母爱远比对高纬的多得多。 可转头发现,高纬却还是那副淡然的神情,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真正放在心上,甚至是自己的母爱,胡曦岚有些泄气。 后来高湛登基,在册封大典上,身着后袍的胡曦岚被一身太子冕服的高纬惊到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孩子是这样的漂亮与冰冷。 也是在那天,胡曦岚看到她对斛律雨温柔的笑意,默默看着她们两毫无隔阂的谈笑,胡曦岚怎么看怎么觉着碍眼。 明明知道斛律雨是她的未婚妻,她们如此再好不过,却又忍不住嫉妒,没错,就是嫉妒,连对在丈夫高湛身上都没有的情绪,居然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出现了。 最后还是没有出声打扰她们,只是带着绿絮静静地走了。 胡曦岚没有想到高纬居然敢去边境,那几个月她一直在乾凤宫等消息,在她知道高纬受伤的消息时,她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碎片刺入娇嫩的肌肤,很疼,却比不上心疼,胡曦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高湛寝宫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以威胁的语气对他说:“纬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带着阿俨一起自尽!” 清楚记得当时他眼中的惊愕,但她不管,终于在她的注视下,高湛下了一道诏书,命高孝瑜带军营救,并强制命令高孝瑜五日内必须赶到。 高湛抬头看她,扫到她的手,瞳孔微微睁大,叹息说道:“诏书已经下了,你也该去包扎了吧。” 胡曦岚这才感受到手上的疼痛,低头看去,血已经凝固,变成深褐色,并夹杂着小碎片,颔首应道:“多谢陛下。” 高纬回来的时候,胡曦岚被娄太后留在了宫里,不得不跟着其他人一起等。 终于看到她的时候,胡曦岚松了一口气,万幸,还好没事。 看见她与娄太后祖孙和乐,情不自禁地出声打断,但她还是中规中矩地向自己请安,不由想到,若是高俨,恐怕早就扑倒自己怀里撒娇了吧。 看她和斛律雨旁若无人地打闹,胡曦岚面色平静地攥紧了那只收在袖中的受伤的手,指甲掐在还未愈合的伤口处,更疼了。 她们大婚的那日,胡曦岚在与高湛互相敬酒后,又独自喝了很多酒,脑海中消失不去的是高纬揭去斛律雨面纱时,脸上浮现的微笑。 沐浴完没多久,高湛就来了,混着浓重酒气的气息扑到颈脖中,耳边是他低低的声音:“岚儿,咱们再生一个嫡子吧。” 明明是很熟悉的气息,那日却出奇地让她讨厌,用力推开他,语气淡然说道:“我酒喝多了,累了,你找别人吧。” 目送了怒然而去的高湛,胡曦岚穿着纱衣,抱腿坐在脚踏上,透过镂花的窗棂,看着那轮圆满的清月,她流了泪,将脸掩在双腿上,她终于哭了,直到睡着。 次日清晨,绿絮看到她红肿的眼,慌了神,她却只是说道:“昨天酒喝多了,半夜胃里难受,实在忍不住便哭了。”说完便不管她,去洗漱了。 洗漱完,绿絮一脸凝重地告诉她,高湛离开乾凤宫后,去了宋嫔那里,胡曦岚只是淡淡说了句:“哦。” 两个月后,宋嫔身怀有孕,又六个月后,十一皇子高仁雅降生。太医诊断:此子先天哑症,宋嫔听到这个消息大悲 ,半个月后病逝,十一皇子由裴嫔抚养。 一次,太医院正来请平安脉时,无意间说道:“若是受孕前,父母过度饮酒,孩子很可能身有残疾。”胡曦岚垂下眼睑,心下叹息。 新年过后,百忙之中的胡曦岚突然听到了一个消息,当下觉得高纬其实挺欠揍的。 身为太子就该好好待在宫中,更何况已经成婚了,可她偏偏热衷于战场之事,难道不知道有人很为她担心吗?果然她再一次去了战场,不过幸好这次没听到她负伤的消息。 听到她回来的消息,胡曦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急冲冲到了东宫,却出乎意料看到了她和斛律雨正在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玩耍,好似一家三口。。。 暗暗咬了咬下唇,忽然发现她的左手缠着纱布,原来她还是受伤了。 那日,胡曦岚与她们一起用了午膳,随后,亲自帮她换了纱布,抬头时看到她犹豫的神色,不发一言地等着她开口。 果然听她说了都齐可汗拜托之事,也得知了女孩的新名字:高紫凝,是个好名字。 看到她眼底的不安,胡曦岚有些悲哀,真想告诉她,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是会答应的。 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双蓝紫色的眸子立时有了神采。 胡曦岚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一个小小的怀抱中,“母后,谢谢你。”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放下了想要抚上她脊背的手,轻轻说道:“无事。” 胡曦岚没想到,临近年底,还有那么大的“惊喜”等着自己,看着那封请求和亲的国书,胡曦岚轻轻念道:“宁远公主陈涴。” 经过斛律雨的劝说,她终是答应了。 时隔一年多,穿着金凤绣衣的胡曦岚再一次在昭阳殿见证了高纬的婚礼,那天喝的酒是苦的,这是胡曦岚喝醉前最后的意识。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地躺在锦被中,身上是暧昧的痕迹,从绿絮等人的眼神中,她知道是高湛来过了。 她让宫人准备了汤池,屏退宫人,她在汤池中狠狠搓洗,将暧昧的痕迹变成了深绯色,这才让她感觉干净了些。 一直快到肌肤发皱,她才被绿絮拉起,换上衣衫 。 看着绿絮哭着对她说:“奴婢不该让陛下进去的,让娘娘如此痛苦。”她抚着她的脸,叹息道 :“他是皇帝,你能有什么办法?别哭了,去洗洗吧。” 一个月后,葵水虽晚了几日,但好歹来了,她松了一口气。 除夕的时候,她看到了高纬,和她的两位妻子。 她不知道,胡曦岚一直站在暗处,看着她依次将她们扶下銮辂,直到她们走远,胡曦岚才走出来,绿絮看见她嘴上毫无血色。 宴会开始前,她不经意看到高纬盯着自己,虽有白玉旈珠遮挡,但还是看到了她通红的脸。 胡曦岚想不通她为何会这样,也不想去想,这段感情于世不容,她不想让高纬万劫不复。 宴会上,她看到高阳王高湜对着高纬放肆,皱了皱眉,悄声命绿絮去调查了高湜。 随后,她便以身体不适提前告退了。 当夜她是抱着紫凝睡得,她梦到了高纬,清晨醒来,她发现她亵裤有些冰凉,默默叹息。 河清四年上巳节的前一月的晚上,她突然想念自己早逝的母亲,坐在镂花窗棂处睡着了,第二日就发了高烧。 昏睡中她仿佛看到了高纬,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母后,您一定不要有事,求你了。” 第四夜,她的烧退了,她一睁眼就看到了趴着床边的高纬,轻轻用指尖触摸了一下她紧闭的眼。 靠近了她,封住了那两片淡红,舌画出了她的齿形,她皱了皱眉,她赶紧退出,随后睡去,一夜好梦。 河清四年终于变成了天统元年,她也从皇后变成了太上皇后,同时她得知她们三人的关系更亲密了。 得知她在离宫里被郑大车轻薄时,胡曦岚疯了。 她砸坏了行宫里的瓷器、玉饰,要不是绿絮拦着她,她说不准真的会逼高湛下一道赐死的诏书。 得知郑大车被高纬送出邺城后,她命人快马加鞭传了一封懿旨。 当月,郑太妃病逝于毗陵天静寺,终年四十有三。 高纬加冠后,高湛与她说是时候该让她和斛律雨和陈涴圆房,诞育子嗣了。 胡曦岚应下了,命绿絮将自己准备好的帛画送去,眼角微微润湿。 黄昏时候,张丽华带着紫凝来找她,要去找高纬,想要她一起去,她低声答应了。 她没有想到,她从书上抬头时,看到的居然是高纬与张丽华暧昧的一幕,看着高纬紧紧盯着张丽华,她指尖冰凉。 在她夺过那女官帛画时,胡曦岚的心是没知觉的,所幸,她对那女官没兴趣。 在听到她问自己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时,胡曦岚很想打她,恩,很想。不过诱导她与自己击掌后,胡曦岚立刻高兴了。 高纬吻她时,胡曦岚一下子懵了,感受到她的动作后,胡曦岚觉得她也是喜欢自己的,不由自主地让自己深陷其中。清醒过后,她却落荒而逃了。 她没有想到,没过几日,她们就同了床,她成了她第一个女人,她清晰感受到了高纬对自己的情意,可她却怕了,她害怕高湛对高纬不利。 高纬走后,胡曦岚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绿絮,登时明白了,难怪昨夜宫人会那么少,难怪她会不在,凭她的武功,明明是可以保护自己的。 绿絮说:“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娘娘再这么苦了,如果娘娘不高兴,就责罚奴婢吧!”她摇摇头,让绿絮走了。 之后的日子里,她得知高纬依次与斛律雨和陈涴同了房,她没哭,只是每次都看了一夜月亮。 得知斛律雨怀孕的消息时,她是替她高兴的,也羡慕,最后嫉妒。。。 第二次肌肤之亲是在她和斛律雨吵架后,她看出来高纬是爱斛律雨的,她想问,她对她呢?不过到底是没问,就这样看着她离开了。 一个多月后,张丽华怀孕了,高纬告诉她是自己的孩子,胡曦岚感觉心脏猛地一收缩,忍着痛彻心扉让她去陪了斛律雨。 胡曦岚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高纬喜悦的脸。被高纬紧紧搂在怀里,她哭了,哭的很大声,她想要把委屈都哭出来。 高纬吻尽她的泪,褪了她的衣,感受到了她微凉的身体,心疼地抱入怀中,极尽温柔地让她到达了巅峰。 余韵之后,她被告知绿絮代替她过世的消息,她抱紧了高纬,无声哭泣。 第二天,她去了永平陵看望绿絮,向她三叩首拜谢。快离开时,她看了一眼高湛的石棺,轻声道:“步落稽,以前的胡皇后已经随你去了,我现在是胡娥英。” 大概是这段感情真的于世不容,她丧失了生育能力。 她看出来高纬怀疑高俨难产时伤害了自己的身体,但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她不能让高纬伤害他。 不幸中的万幸,高纬将瑞炘交给了她,她终于有了高纬的孩子,现在她希望上苍能仁慈地不要再降灾祸,让她们就如此地生活吧。 胡曦岚坐在榻上,看着瑞炘骑在高纬脖子上,咧开了嘴,不停地笑。高纬一边转圈子,一边喊道:“哦,飞咯。” 胡曦岚勾起了唇,目光飘远,心道:绿絮我现在很幸福,你别担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本来应该可以放在番外里的,可是我太懒了。。。 第94章 《》 子夜的含明殿榻外纱帐轻动,榻内红浪翻滚 。 静心聆听下,尚能听到压抑的轻吟与低低的喘息,守在内殿之外的小宫人当即红了脸。 陈涴脸颊绯红,凤眼微闭,轻轻咬着下唇,细汗覆在光洁的额头上,修长的双臂紧紧抱着身上人的脖子。 高纬抬起头,快速封住了她的唇,左手将陈涴的一条腿放到自己肩上,好让右手更加方便进出。 在她的抚摸下,陈涴到了今夜的第一个极致,疲惫地放下双臂,安静窝在她的怀中。 亲吻着微微潮湿的后背,突然凑到她耳边问道:“这个月葵水还没来吧?”陈涴想了想,懒懒地应了声,忽视了身后的轻笑声。 昏昏欲睡之际,猛然被她抱起,放在腰腹上,陈涴的睡意立刻少了一大半。 一低头就看到靠在大迎枕上,淡笑如常的高纬,修长的双腿被迫分开坐在她身上的陈涴立时羞赧了。 双臂撑在床上,想要起身,却因为她的手覆上了双臀,登时被泄了力气,软了身子,屈膝重新坐回她腹部上。 尚觉湿润的与熟悉的身体紧紧相依,骨子里的江南温婉性子依然让她感觉不安,又为自己内心的期待与好奇感到羞愧。 腰间肌肤感受到细腻紧致的肌肤,高纬满意地眯了眼。 看到陈涴眼底的忐忑不安,反而让她更对这次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的姿势跃跃欲试。 与陈涴双额相对,嗓音低沉:“涴儿,其实夫妻床笫之间多多尝试,是有益于夫妻感情的。” 语罢,吻住了她的双唇,极尽缠绵。陈涴情不自禁地搂住她纤长的颈脖,媚眼如丝,别是一般风流落于精致的眉眼之间。 细长的手指从她的臀部慢慢上移,轻轻抚过细腻平滑的肌肤,瘦削的手臂拢住了纤细的腰。 淡薄的唇含住精巧的耳垂,惹得女子轻蹙了峨眉,微启凤眼,里面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唇落在骨架娇小的肩上,顺着平缓的线路吻住了精巧美妙的锁骨,忍不住深深吸住,随即增添了自己的专属印记。 微微睁开眼,看到了那双玉峰,美丽炫目,宛如名贵暖玉,惹人垂涎。顶端两颗朱玉,便是和氏璧又岂能与之相比。 朱玉旁的肌肤更是温暖香甜,让她瞬时变成了初生的婴孩,贪得无厌地吞咽。 薄唇侵略暖玉时,手臂不自觉收紧,让女子与自己简直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熟悉的薄唇侵袭朱玉时,陈涴羞愧地发现自己又潮湿了,而且这次汁液还落到了高纬的腰腹上,让她的羞意到了无可附加的地步。 高纬显然也发现了,薄唇微微勾起,发出了低低笑声,牙齿的抖动让朱玉愈加敏感,陈涴的身子渐渐变成了粉色。 陈涴索性破罐破摔,勾起她的脖子,主动献上自己的吻,同时屈起的双腿摩擦着她腰间的肌肤,轻易让蓝紫色的眸子变了色。 拢着纤腰的手滑到了女子双腿上,又滑进了双腿之间,感受到黏稠滑润的汁液,顺着这些汁液轻而易举进入了身上人儿最温热之处,顺势开始动作。 随着时间的过去,陈涴的双臂失了力气,堪堪挂在她的肩上。两人的唇也分开了,粉色的唇中逸出似泣非泣的低吟。 高纬屈起一条腿,使得身上女子双腿分得更开,手指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数量也从单数变成了双数,偶尔还会坏心眼弯起手指顶了顶那一点。 陈涴在越来越多的身体愉悦中丢去了羞赧,不由自主地舞动起腰肢,主动增添欢愉。 高纬微微眯眼看着陈涴,情动的陈涴的身上覆着一层薄汗,却如同暖玉增添了几丝美好又低调的光华之色,让她整个人比之精美的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纬脑中突然想起一个典故,凑到耳边,带有笑意的说道:“古时蜀昭烈帝有与玉人不相伯仲的甘夫人,而今朕有涴儿你这位尤甚玉人的佳人,恐怕连老天羡慕,折了我的寿。” 陈涴抬起凤眼,眼神妩媚讽刺道:“若你真是短寿,怕也是你不知节制地纵欲,自作自受,委实怪不得老天。” 高纬眼神一变,将陈涴抱起,让她跪坐在床榻间,自己抱住她的后背,手指顺势滑入更深,凑到她耳边,不明喜怒道:“那今夜就让我们放纵得够吧!” 陈涴隐忍地闭上眼,咬住下唇,又被快意激地不得扬起头,高纬乘机含住她的双唇,交颈相吻。 帐顶蜀锦纨囊散发着安息香的味道,为帐中浓郁的暧昧气氛增加了几丝奇异的香味。 这一夜陈涴都数不清自己巅峰了几次,只感觉结束时,自己已经是连动了动手指都没力气了,私处更是说不出的感觉。 可另一人虽然也很累,但比她好太多,而且还有力气帮她清洗。 气不过之下,陈涴狠狠瞪了她一眼。偏生高纬脸皮厚,还笑眯眯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躺在高纬怀中,快睡着之际,陈涴忽然想起母亲秦国夫人拜托之事,便是再不亲近,也到底是自己的同胞兄长,陈涴还是心软。 本来一开始就要与高纬说,可是意料之外地折腾了这么久,让她险些忘了。 翻了个身,与高纬双眼对视,犹豫道:“阿纬,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高纬今夜很满足,所以心情很好,抱着她的腰,笑着问道:“什么事?你说,我一定满足你。” “我那两个胞兄你应该也知道这么多年了,他们都只是左右备身,你也知道那官职俸禄是多少,他们毕竟有妻儿,我也不能一直接济她们,所以想请你将他们升官。” 高纬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继续问道:“你想要什么官职?”“。。。最好是清要之职。” “那日秦国夫人来,就是为这事?” “啊?”陈涴惊诧地看着她沉静的眸子,终是点了点头。 高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今夜你这么配合我是不是就是要我答应这个?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与我说这个?” 陈涴震惊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垂下眼睑,不再说话。 高纬叹道:“倒是委屈你了!”随即起身下榻,换上了中衣中裤,蹬上靴子便推门离去了。 思琦和赵书庸看到这幅模样的高纬,吓了一大跳。他们是听到内殿里的之声的,怎么现在皇帝面色冰冷地走出来了。 见皇帝看也不看自己,直直走出了大殿,赵书庸立即捧着披风跟了上去。虽是三月份,可晚上到底风凉,要是着凉了,那就不好了。 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高纬,为她披上披风。 便听皇帝说道:“明日早朝之后,让陈叔敖和陈叔兴来宣政殿见朕。” 赵书庸“啊”了一声,抬头看去,皇帝还是冷着一张脸,看向自己冷声问道:“还要朕再说一遍吗?” 赵书庸立刻摇头,他知道这两位是陈皇后的胞兄,皇帝突然要召见他们必定是有事,自己无需多知,更不能多问。 思琦赶忙入了内殿,看向床幔,依稀可以看见背对她,躺在榻上的陈涴,小心翼翼道:“娘娘,陛下走了。” 良久才传来陈涴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累了,你退下。”思琦踌躇道:“娘娘。。。”“本宫叫你退下!”陈涴粗鲁打断她,命令道。 思琦乖乖闭了嘴,离开了内殿,徒留无声哭泣的陈涴。 陈涴没有想到做了这么久的夫妻,高纬居然会怀疑自己为了母家的利益故意取悦她,还如此直接地说出来。 难道自己还是走不进她的心吗?对她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玩物吗?真的是帝王情薄,所以自己的情她也熟视无睹吗? 陈涴心中苦涩,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的十几年人生。 她生在南陈的建康宫,是父皇的第十四个女儿。 虽是公主,可在她的父皇最不缺的便是子嗣,光是儿子他便有四十二个,又何况是女儿呢。 在她的记忆中,她的施姬在宫中众多美人中并不是出挑的,父皇并不喜爱她,所以她母亲生了两位皇子却连个婕妤都封不上。 她的出生或许多少改变了些父皇对母亲的态度,她是父皇子女中最美貌的孩子,外貌协会的父皇因此很宠爱她。 她懂事开始,就一直被母亲教导要在父皇面前多多提及两位哥哥,可想到那两位冷漠的哥哥,陈涴就自动忘记了这事。 记得父皇曾经说过,她刚出生时,建康来了一位相士,相面十分精准,父皇把他招进了宫,那相士看到了尚在襁褓的她,大惊道:“此女日后必能母仪天下,贵不可言。” 父皇却不以为然,她是公主,怎么能母仪天下,除非天下异姓。 她听说之后,也是一笑置之,没记在心里。直到数年之后,才知道那预言的准确。 她在建康宫生活的那些年,除了父皇病重时,三哥陈叔英的一场宫变外,其他还是风平浪静的。 倒是北方的齐国一直在内乱,先是叔夺侄位,再是兄终弟及。 一次,六岁的她在父皇寝宫无意见到齐国国书,当时她已经开蒙两年,还是认识些字的。 那封国书里除了通常的溢美之词外,还写了齐国太子大婚之事,“高纬”这两个字头次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以如此平淡的形式。 新年刚过,宫中就盛传大哥陈叔宝要联合突厥灭齐之事,而且几乎所有母妃都相信这场战争必胜。 陈涴想了想印象中那个身子肥胖、常年苍白着脸色的大哥,很难说服自己相信他能灭齐,恐怕又是他那些“谋臣”的计谋。 事实果然如此,这场仗不仅没赢,还输得很惨。要不是父皇拖着病体慰问扬州守军,并任用韩子高旧将的话,恐怕陈就灭国了。 好不容易保住了陈国,父皇想出了和亲这一法子,以此让南陈得以休养生息,和亲对象就是齐皇太子——高纬。 没过几日,她就和十三姊姊一起被召到了父皇的寝宫。 病榻上的父皇像一位垂垂老矣的老者,虽然他只有三十四岁。 父皇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看着父皇惨白的脸她有些犹豫,被十三姊姊推了一把,她便到了父皇身边。 父皇像往常一样摸着她的头,慈爱说道:“好孩子。” 说实话,父皇深陷的眼窝和惨白的脸让他昔日的美貌荡然无存,甚至是丑陋可怖。 父皇命内侍展开一幅帛画,画中是一位看起来比她还小的男孩,穿着太子服饰,面无表情。 父皇说:“他便是齐太子,也许是你们其中一人日后的夫君。不过这画是几年前的,现在应该更大些了。” 她看见十三姊姊眼中出现期待的神采,也是,在她们想象中北方那种地方是不会有美人,毕竟美人是稀少的,江南已经有这么多了,北方自然分不到多少了。 不过这位齐太子倒是例外,他比她那些整日自恃美貌的哥哥都好看。 不过她听宫人说齐太子的父母都是难得的美人,那孩子漂亮也就不足为奇了。 父皇问她们:“你们谁愿意去齐国和亲?”十三姊姊眼中的跃跃欲试不言而喻,可父皇却看向了她。 陈涴突然明白了,父皇这次的和亲恐怕更想要和亲公主能吸引齐太子,甚至是得他的宠爱,那对陈国将是大大有利。 十三姊姊不如她美貌,性格也略显急躁,不适合和亲,看着父皇眼中的希冀,陈涴点了点头。 当日父皇赐了她和母亲许多珍宝,并命礼部去准备和亲事宜。 同日,七岁的她被改了封号:宁远。是啊,宁愿远去和亲,也要保护母国,多伟大的公主。 母亲拉着她的手哭了很久,陈涴反而没什么难过,但还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没多久,齐帝的四哥平阳王便来迎亲,平阳王看着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安慰道:“公主无须担心,我那侄儿自幼亲善,你到大齐之后,肯定会开心的。” 陈涴不以为然,一个可以上战场的人她可不信他有多善良,而且小小年纪,目光就那么冰冷。 离开陈国的前一日晚上,十三姊姊来找她说:“齐国皇室都是心狠手辣之辈,齐太子耳濡目染之下,恐也不是良善之辈,十四妹可得小心。” 看到她眼底的嫉妒之色,陈涴轻笑:“多谢十三姊姊关心,我一定会与齐太子做到举案齐眉的。”十三姊姊拂袖而去。 到了邺城,她立刻被接到了邺宫,在銮驾中,她不禁想到齐太子会在那里吗? 可惜她不在,是了,她肯定是在陪他现在的太子妃。 她听说过齐太子一年多前就已经大婚了,娶得是斛律氏的女子,听说与他还是青梅竹马。 她忍不住好奇微微抬头打量着御座上的齐帝齐后,果然是一对美貌夫妻,自己以前听到的描述在真人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贫瘠。 而且胡皇后看起来不过二十,真看不出来是已经生了二子一女的母亲。 “公主就先住在宣华殿吧,本宫会让得力的宫人照顾公主,定不会让公主受委屈的。”胡皇后的声音与她的美貌很配,让她感觉很舒服。 正想着,殿外突然跑进一个男孩,扑进胡皇后的怀中,不住地喊母后,胡皇后也慈爱地抚慰他。 陈涴悄悄打量了一眼男孩,眉眼十分精致,年纪虽小,却继承了父母的美貌。只是身形微胖,破坏了整体美感。 齐帝也是一副溺爱的神情,问道:“今天不是去找你大哥玩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男孩皱眉不满道:“大哥和雨姐姐去东郊跑马了,我去扑了个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胡皇后的眼中划过哀伤。 陈涴心下思索:这个男孩一定不是齐太子,看他衿贵的模样,应该是齐帝的嫡三子——东平王高俨。 不由暗暗担心,都说东平王和齐太子极其相似,莫非齐太子也是胖子? 回过神,却被近在眼前的高俨吓了一跳。高俨眨了眨眼,问道:“你是陈国的宁远公主吗?” 陈涴点了点头。 高俨抚掌笑道:“我还当这世界上的女子没人能和母后和雨姐姐一样美貌的,没曾想还多了个你。” 胡皇后说道 :“你才多大,懂什么美不美的?”“谁说我不懂,我知道你们三人是不同的美,但也是各有千秋嘛!”高俨反驳。 胡皇后愣了一下,随后无奈摇头,齐帝闻言哈哈大笑,陈涴羞红了脸。 十日过后,便到了她和齐太子的婚礼。 婚礼很繁琐,她深怕自己做错一步,让齐太子看轻自己,所幸她记性不错,没出岔子。 揭开面纱时,她知道齐太子在看她,同样的,她也在端详自己这位八岁的夫君。 比起高俨,高纬显得很阴柔,五官很立体,身形瘦削,还有一双和齐帝相似的蓝紫色眸子。 他的那双唇是她见过最薄的,听老宫人说薄唇之人皆薄情,帝王尤甚。 齐太子那么凉薄的唇,相由心生,恐怕也是个心冷之人。 婚礼那夜,她很难熬,她因为是早产,导致体温偏低,那夜更是四肢冰冷,冰冷的锦被让她很难受,她看向齐太子,想道:“她的被子应该很暖和吧。” 小心翼翼确定了他熟睡后,她将手脚放到了他的锦被中,果然很暖和,不过她还是在睡着前钻回了自己的锦被。 第二天,她看到了斛律雨,她被她惊艳了,比起她温婉的相貌,斛律雨是精致中还带着草原儿女的洒脱。 斛律雨牵起她的手,微笑与她谈笑,毫无芥蒂,让她不自觉想与她亲近。 没过多久,齐太子就来了,看了她一眼,与斛律雨说了几句,她看出了齐太子眼底的温柔,默默想到:齐太子原来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 接下来一个月,她过得很艰难,斛律雨看出了,带她去了碧云寺,找慧可大师开导。 她记忆最深的是慧可大师的一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会改变了,何不试着改变自己。” 她醍醐灌顶,当即点点头,此后她主动去找斛律雨谈心,并经常去向齐帝齐后请安尽孝,让他们很满意,但她与齐太子之间还是淡淡的。 有时,她会和斛律雨看齐太子射箭、批阅奏章,不过一如既往薄凉的神情,只有对着斛律雨才会露出那几丝温柔,陈涴不禁有些羡慕斛律雨。 羡慕她可以从小在齐太子身边,得到他的温柔,看到他平静之外的神情,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他没有料到,齐太子在触摸到她冰冷的手后,会直接将自己相拥在怀。 陈涴从小没和父皇之外的男子有过过多接触,就算两人现在年纪尚小,也让她红了脸。 幸好,他身上只有苏合香的味道,很好闻,让她不由卸下了防备。 除夕的时候,高纬教她投壶,被他拥在怀中的感觉,很奇怪,有害羞,又不安,也有淡淡的喜悦。 当夜,她为此一夜未睡 。 陈涴知道父皇的病很重,但没想到,新年刚到,他就晏驾了,他才三十五啊! 南陈之后的夺位之争,她无暇担心,她更担心母亲和两位哥哥,得到他们平安的消息后,她终于放下了心。 上巳那日,高纬带着她和斛律雨出宫游玩,她头一次那么开心。也是那日,她知道了齐太子的真实身份。 得知自己有出宫的希望后,陈涴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对齐太子动情,要尽快斩断现存的好感。 没过多久,她成了右皇后,她成了皇帝,陈涴告诉自己,帝王薄情,不可飞蛾扑火。 在离宫里,陈涴看到斛律雨和高纬那一吻,震惊了,她不敢相信她们难道真的有情?在同性之间? 在那之后,高纬和斛律雨将近一年没见面,斛律雨面色一日比一日难看,陈涴不能欺骗自己,看到她们这样,自己有一丝高兴。 高纬来见斛律雨的时候,陈涴躲在内殿里。 听着斛律雨连名带姓地呵斥高纬,陈涴不由想到,自己若是如此,会怎么样,随即又不禁苦笑,自己又怎么能跟斛律雨比。 高纬跟她说,只要她愿意出宫,她一定满足她,陈涴当时心中有一丝恼意,不过没展现出来,还是面色平静地道了谢。 高纬让她喊她为阿纬,这是只有斛律雨能叫的,她居然让自己喊。不由抬头看她,依然是毫无波澜的眸子,陈涴自嘲自己自作多情。 高纬加冠之后,身边的嬷嬷、女官一直跟自己说要尽快与她圆房,她不是不懂,相反前些日子拿到高纬不经意掉出的春宫图,她还好奇看了看,当即羞赧。 但心里还是有了期待,她鄙视自己的同时,看高纬的眼神却有一丝变化。 没到三个月,高纬和斛律雨圆了房,她看到了初为少妇的斛律雨,眉间有羞涩,也有开心。 几乎所有人都祝贺斛律雨,胡皇后祝她早日为高纬生下嫡长子,那勉强的神情连陈涴都替她难过。 陈涴清楚记得当时的心情,她嫉妒了,她嫉妒她总是先她一步抢走高纬。 除夕的时候,高湛看到高绰的妻子已经有孕,教训高纬,让她早日生下嫡长子。 看到高纬和斛律雨的十指相扣,她心下苦涩,自己果然不如她青梅竹马的斛律雨。 家宴过后,斛律雨突然说找她有事,让她去玉明池。她虽然不解,但还是去了。 在那里她和高纬同了房,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能那么不知羞耻,第一次居然是在浴池完成的,但滋味还不错。 没过多久,斛律雨怀孕了,她反而和高纬大吵了一架。陈涴知道了经过,第一次感觉到斛律雨的无奈和痛苦。 既然斛律雨不好去找高纬,那便让她去吧,她如实告诉了高纬,她们立刻和好了。 她们果然是相爱的,陈涴如是想道。 陈涴当在斛律雨之后怀孕的会是自己,没想到是张丽华,怀的是自己丈夫的孩子,多可笑。 她不禁怀疑,张丽华仅仅一次就能怀上,自己和高纬那么多次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让人找来了宫中的孕事册,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无意中避了孕,没曾想居然得知木瓜能避孕。 多荒唐,自己还当自己对她来说有一点不同,没想到她连个孩子都不肯自己。 真相却出乎自己想象之外,自己的身子居然极难受孕。 陈涴不信邪,又使了几次,并找太医来诊断,“娘娘的身子天生体弱,便是有了身孕,恐怕也很难保住。”太医无情粉碎她心中的侥幸。 还没难过多久,她就得知高纬被人抓住的消息,她焦急万分,却毫无办法,因为和士开锁住了他们。 所幸,“龙隐”告诉她们,高纬一切安康。 看到高纬把虎符都交给斛律雨,陈涴鼻翼泛酸,但逼着自己没有哭出来。 高纬将瑞炘交给胡曦岚时候,陈涴五味杂陈,她知道高纬也是对自己还抱有希望,可那希望太渺茫了,连她自己都快放弃了。 母亲来求官时候,陈涴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一贫如洗,连自己的亲人都只是把自己当做他们得利的工具。 若是高纬有一日厌弃自己,自己还剩什么? 这些她只能自己想想,她不想跟高纬说,她还是贪恋着她现在的温柔,即使是日后两不相见。 今日高纬愤然而起,她有种恐慌,她可能真的对自己失望了,自己真的要一无所有,是自己把时间大大缩短了! 这么想着,陈涴头下绸枕再一次变得温湿。 第二日 陈涴日上三竿才起,头还是晕沉沉的。洗漱时,便看见思琦一脸凝重地走来,手中还攥着一方丝帛。 陈涴还没问她,思琦便说道:“娘娘,陛下刚才下诏封二十一哥为寿安县公,二十六哥为庐陵县侯,并同时加开府仪同三司,俸禄当即增加。” 陈涴彻底愣住了,回过神,连忙问道:“当真?”“是的,诏书已经通布三省六部了。” “还有这个,是赵总管给奴婢的,他说这是陛下给您的。”陈涴接过丝帛,展开一看:“汝要,吾毕予,无需如此交换。” 陈涴屏退宫人,默然坐在脚踏上,攥着那方丝帛,咬牙低泣:“你为何到底不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写小雨怎么样? 顺便打个广告:推荐好基友的文末日生存法则!(看到她那笔名真不想说认识她,= =!另外她威胁我说,要是下月不能入v,就变成鬼,上我的床,为了我仅存的贞操,多多收藏!!) 第95章 《》 早朝过后,宣政殿里寂寥无声,御座上的皇帝偶尔发出些翻阅奏疏的声音。 殿外赵书庸皱眉听着紫宸殿小内侍所传的话,看了一眼宣政殿,叹了一声,挥手命小内侍。 随后拿过一旁内侍手中的木案,低首走进宣政殿。 刚将茶盏放下,便听皇帝问道:“去哪了?”下意识微微抬头,发现皇帝还拿着朱砂笔批阅奏疏。 心下微微一寻思,开口道:“奴才是去帮爷端茶了,您看,这是近月苏州进贡的洞庭茶,听说甚是清新袭人。” 皇帝拿起茶盏,用茶盖拂去茶沫,浅抿了一口,淡淡问道:“你是不是真想去掖庭局那里呆几天?居然敢骗朕?” 赵书庸闻言大惊,立刻跪下告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爷恕罪。” 掖庭局是宫中惩罚宫人的处所,其中对待犯错宫人的酷刑多不胜数,要是他被押进去,十有是出不来了。 “那就别一再挑战朕的耐心,要是真让朕不快活了,朕立刻便让内侍省换一个总管。”皇帝用茶盖刮着盏延,茶盏中逸出的热气将她的脸色变得模糊。 看着身子微微颤抖的赵书庸,语气平淡问道:“刚才去见谁了?”“。。。紫宸殿的内侍。” 拿着茶盖的手一顿,眸子微微眯起,继续问道;“他找你作甚?” 赵书庸犹豫了一下,不答反问:“爷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高纬想了想:“三月十七。”心里那份不以为然刚略过,身子一僵,她居然把这日子给忘了。 询问地看向赵书庸,见他立即点了点头,并开口:“那内侍来找奴才就是为了这事,毕竟这日子还不去看左皇后,实在是说不过去。” 高纬轻轻放下茶盏,用拇指摩挲着茶盏外部凸起的烫金花纹,感受着炙热的温度,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赵书庸看不清皇帝的脸色,更不清楚她到底什么意思,只好继续跪着,暗自祈祷。 过了一会儿,皇帝突然起身,往外大步走去,轻飘飘留下一句:“起来吧,自己去内库领一柄赤玉如意吧。” 赵书庸等皇帝走后,才敢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上冷汗,松了一口气。 紫宸殿的守门内侍,看到徒步走来的皇帝,有些反应不过来,导致他们都没有依例行礼。 毕竟皇帝已经近一月没来了,毫无理由的。 高纬对他们有没有行礼也无所谓,语气平静问道:“皇后呢?” “娘娘在,在殿里。”一个疙疙瘩瘩指着身后,另一个僵硬点头附议。 高纬抿了抿唇,撩起袍摆,跨步进殿,留下还在呆愣中的两内侍。 女官看着几乎未动的膳食,忍不住劝道:“娘娘您不再吃点吗?”斛律雨摇了摇头:“本宫实在没胃口。”“可小殿下还得要吃啊!”“本宫的身子,本宫清楚,撤下去吧。” “没胃口也不能不吃。”斛律雨听到这声音,身子就僵住了,抬头看去,果然是一直扰得自己心绪不安的那人。 心头微苦,却咬着唇,抬下头不去看她,打算继续和她耗。 高纬看了看几上膳食,吩咐道:“换些更清淡的,朕与皇后一起吃。”“是。”女官立刻高兴地领命退下。 高纬坐到她身边,抬眼看到她缠在一起的双手,再一看她的姿势,沉默地将她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膝盖上,让她不得不转过身子,面对自己。 斛律雨还是低着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衣料微凉,但这丝凉意也被手心的暖意驱散,让斛律雨眼眶渐渐变红。 直到膳食上齐,两人也都保持着这个动作,期间不发一言。 眼神示意众宫人退下,改用一只手握住她的双腕,另一只手拿起一碗乌鸡汤。 放开她的手腕,用小银勺舀起一勺,淡淡说道:“喝。” 斛律雨抬头与她对视,眸子里满满的倔强与抗拒,让高纬心头微微一疼。 保持着那个动作,面色平静问道:“喝不喝?” 斛律雨一声冷笑:“我不饿,我不想喝。” 语罢,便想离开,哪知道两步不到,就被人拽回御座上。 随即,唇被吻住,一些温热的汤汁被渡进嘴中,本能想要歪头躲避,却发现后脑勺被人按住,不让她离开半分。 渡完汤汁,嘴中便闯进一个柔软异物,缠住她的舌,一切都熟悉如初。 斛律雨狠了狠心,刚想咬下去,那异物却先她一步退了出去。 恼怒地瞪向身旁那人,她却满不在意地拿着那碗,凉凉问道:“接下来你是想自己喝,还是我继续那么喂?” 夺过汤碗,赌气地一口喝下,得亏,汤碗小巧,散热快,加上刚才有放旁边凉了凉,不然非得烫得舌根发麻。 高纬沉默看着她的举动,心头叹息一声,低头扫了一下,蹙眉不快:“今日是你生辰,怎么没有生辰面?” 当即拍手唤人,方才女官进来问何事,“皇后的生辰面呢?”女官看了一眼转头看着高纬的斛律雨,回答道:“已经准备好了,奴婢这便去拿。” 斛律雨惊异问道:“你居然知道我生辰?”高纬勾唇一笑:“怎么?你当你们迁就我不过生辰的规矩,我就不知道你们生辰了?” 高纬和高绰皆生于五月五日,正是古语中的毒月恶日,有道是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故大部分这日子生的孩子都会被溺死或抛弃。 当年好不容易得到继承人的高湛不忍抛弃两个孩子,便用兰汤为他们沐浴,并请高僧为两个孩子念经驱毒,总算是为他们“续命”。 可依照古书,他们还是不能过生辰,所以高纬自幼便没过过一个生辰日,为了迁就她,除了高湛,宫中所有人也不再过生辰。 见她还是蹙眉不语,高纬又说道:“你仔细想想每年的三月十七,我哪次不是借故来你这,陪你吃的生辰面。” 见斛律雨怔怔盯着自己,忍不住补充一句:“你还老骗我说是你喜欢三月吃面,那么多次都这说辞,我再痴也知道不对,查过你的生辰八字后,只是懒得揭穿你罢了。” 斛律雨想了想,还真是,每年的今日她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来自己这,情愿奏章堆着,也要陪自己一天一夜。 这样想着不禁鼻翼微酸,却更是气恼她与自己冷着这么久,握着拳,将泪水逼了出去。 高纬皱眉看着她,心下疑惑:瞧她这样,根本不像是主动让赵书庸来提醒我的,那是谁派的宫人。 这时,女官已端上两碗生辰面,高纬貌似不经意地说道:“而且生辰这日子就算我不记得,也会有人提醒我的。”快速扫过女官的眼睛,果然藏着惴惴不安。 斛律雨冷哼一声,面带不忿地吃起了面,另一旁高纬挑起眼,波澜不惊地看了女官一眼,吓得那女官连忙告退。 转头看去,斛律雨已经差不多吃完那小小的生辰面,心下一动,靠近她,再次吻住她的唇,寻着还未吃完的面。 这次倒是反抗地不那么激烈了,但还是将小小的拳放在两人中间,让她们有了一点距离。 松开她的唇,高纬轻轻喘气,低声道:“阿雨,咱们别闹了好不好?” 斛律雨推开她,冷颜相对:“到底是谁在闹?是你与我冷战,近一月不来看我一眼!” 高纬皱眉:“你收买赵书庸监视我,这么对我不信任,难道我就不能生气一下嘛!” 斛律雨噎了一下,随后说道:“你要是不是这么风流的性子,谁愿意管你!你难道要让我再看到一个李丽华、王丽华吗?” 被翻了旧账,高纬就蔫了,紧紧抱住她,闷闷道:“我知道我这性子让你不放心,可你不舒服,不放心的时候,与我说,我真的很讨厌那种被人监视的滋味,就算是最亲近的人指使的,我也不舒服。” 沉默良久,才看到斛律雨点了点头,又听她说道:“那你最好你老实点,别老是惹桃花,我要是不高兴了,可是会让咱们都不好过的。” 高纬连忙点头,抬眼看到她晶莹的耳垂,不由自主地亲吻了一下,斛律雨呼吸一促,脸颊变成淡粉。 高纬倒没在意,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轻声问道:“你说这孩子生出来时候,会不会像瑞炘一样乖?” 斛律雨噗呲一笑:“还有两个多月才出来呢,你倒是想得长远。”抚着小腹,目光温柔:“不过这孩子倒是没怎么闹腾过我,想来应该是个乖巧的。” 高纬不以为然,高俨没生的时候,在胡曦岚肚子里比她还乖呢,结果生出来整个一混世魔王,连胡曦岚都说不出他的性子像谁。 不过这话她不敢在斛律雨面前说,她有预感要是她说了,斛律雨肯定会把她整的很惨,还是沉默吧。 放在她小腹上的手突然停住,眸子微微发亮,惊奇与她说道:“孩子刚才动了,踢了我的手!” 赶忙把她转了个身,头放在她的小腹上,静静听着胎动。 斛律雨看着听着胎动的高纬,有些恍然,不知不觉她们已经成婚七年了,她都有了她们之间的第二个孩子了。 果然是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斛律雨是家中的嫡次女,因为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祖父和父亲都对她十分宠爱,其余同母的哥哥姊姊因为年龄关系,对她也是偏爱有加。 听从小伺候她的嬷嬷说,她出生之时,邺城大雨,王府外却出现了罕见的的野雉,羽翎华丽炫目,听相士说,那是母仪天下的征兆。 咸阳王府中大喜过望,连文宣帝和娄太后都送来了礼物祝贺。 而且她天生聪慧,八个月时候就已经能流利地说话,还经常把周围的乳母嬷嬷说的一愣一愣的,祖父斛律金更是把她当做珍宝一样捧在手心。 若是当年没看到在邺城长广王府中的高纬,或许她的人生会是在某位近支郡王府中的正室位子上耗尽,或是夫妻恩爱,又或是貌合神离。 所幸,上天让年幼的她遇见了同样年幼的她,从此结下了一生的缘。 在咸阳王府中,她听过几次高纬的名字,居然能让性情急躁的文宣帝养在宫中,还恩同两位嫡子,委实是邺城权贵热议的话题。 一次,她见祖父要带着几位哥哥出门,便闹着要一同去,祖父拧不过她,只好带她一起去了长广王府。 那次,她第一次看到了那位长广王世子,虽然比她还小一个多月,可是眼底的沉静却让她惊讶与好奇,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同龄,可是高纬可以像个小大人一样。 高纬看到她时的呆愣,她是看到的,却不明白她之后眼中流露出的愧疚,让她对这个长广王世子越发好奇。 之后的日子,她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她震惊,她甚至怀疑她真的是和她同龄的人吗?怎么会比成人还清楚朝政。 那段日子里,斛律雨学了一个词:少年老成,第一反应就是那个连笑容都是浅浅的世子殿下。 日子久了,那位世子殿下也会和他们玩在一起,这才让他孤僻的传闻少了些。 可让斛律雨气恼的是在他面前,自己仿佛永远是个比她小好多的人,他看自己的眼神永远是那么复杂。 多年之后,斛律雨才明白,那目光里面有着怜爱与愧疚,来历如同高纬那样让人感到神秘。 斛律雨做梦都没想到,文宣帝高洋居然将她与他赐婚,或许谁都没想到。 犹记得那日被接进宫,文宣帝摸着下颚短须问她:“若是正道、绍德和百年还有仁纲他们四人其中一人与你长久在一起,你愿意选谁?” 她清楚这四位这皇族本支的嫡系,文宣帝这次找她,必定是因为她出生时的异象,未来母仪天下之人自然是要嫁于未来君临天下的。 而且父亲也提前跟她说过要选太子高殷,可她脱口而出的却是:“长广王世子。” 文宣帝一愣,随后大笑:“天意啊,看来是朕的子嗣是无缘迎娶斛律氏了。” 当日,文宣帝下诏,她姐姐斛律晨赐婚常山王世子高百年,她赐婚长广王世子。 第二日,她见到了她的未婚夫,他说:“你若是不喜这赐婚,我可以去求皇伯父收回成命。”她摇头:“不必,这样就好。”“那就好。”他的笑容终于有了些温度。 后来,高齐的皇位短短数年几度易主,咸阳王府凭着斛律金与斛律光父子的功绩在朝堂上屹立不倒。 孝昭帝在位期间,对长广王起了疑心,想借机除掉他,却不料赐死了废帝高殷。 她和他一起帮助高殷假死,并藏于高百年的东宫中,她第一次见到了同性之恋,并意外得知姐姐也是喜欢同性。 她和他头次想法一样:只有是真心相爱,性别并不重要,心底有一丝开心。 此后那段时间,是长广王府最艰难的时期,孝昭帝命人在朝中制约长广王高湛,并命人悄悄监视长广王府。 在此期间,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见到高纬,他攥着她的手,手指冰凉,正色对她说道:“若是长广王府不幸没了,你一定要让咸阳王府保持沉默,这样才能让斛律家族不被祸及。” 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保护咸阳王府,他露出苍白的笑:“我不能让我的未婚妻受到伤害。” 斛律雨抱住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高仁纲,听着,你不准有事,不然我一辈子不原谅你,便是你死,我也立刻随你去,让你到了黄泉都不安生!” 她感受到他身子一颤,随后无奈说道:“你总是这样无理取闹。”“这辈子就是缠着你了,你逃不掉了!” 嘴上这么说着,眼眶里却流了泪。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高纬,却听到孝昭帝意外坠马的消息,她隐隐有种感觉,她和他的命运很快就会翻天覆地改变了。 果然,孝昭帝重伤病逝,长广王登基,他成了皇太子。 她开始隐隐期待他们的大婚,之后历尽波折,他们终于成了婚,她成了未来君临天下之人的妻子。 虽然知道她是女子,让她有些吃惊,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经过一夜休息,便接受了现实。 看到她以为自己生气,所以去准备巨型纸鸢逗她开心,还亲自为她画丹青,她心动了,只为了那个傻傻的她,那个肯为她花心思的她,因她的情绪而一直提心吊胆的她。 陈涴嫁过来的那夜,她很难过,虽然是她劝她答应的,可是真的出现在面前时,还是忍不住伤心。 又想到:等那个公主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就知道只有我对你最好了,坏仁纲! 亲自在陈涴面前揭穿高纬身份的时候,她的心中有一些快慰,她是怜惜陈涴一个人孤苦伶仃,可她不能看着陈涴抢走她的心上人,就让她自私一次吧。 看到郑大车轻薄高纬的时候,斛律雨有种杀人的,她还没碰的,居然让别人占了先! 本来去亲高纬只是宣誓所有权,没想到高纬居然那么直接,她头次知道原来高纬是个闷骚。 当时放过郑大车,不代表她事后也大方,她很小心眼派人去监视郑大车,没想到她居然死了! 自己的人查到的真相居然是胡皇后赐死的,她居然有一瞬间感觉胡皇后并不是单纯地母子之情,或许是跟她一样的感情。 想到这种可能,斛律雨赶紧摇了摇头,将它甩出脑子,却没想到这个想法却进了心中。 斛律雨没想到高纬在那之后,居然躲起了她。拜托,主动伸舌头是她!不是她斛律雨!她现在装什么矜持! 而且,还躲了将近一年,斛律雨无数次磨牙,立誓高纬一来,就先咬她三口解气。 虽然最后三口变成了一顿斥骂,但说实话,心情更舒爽了,特别是看到高纬那呆呆的样子,真的是忍不住想要虐她! 高纬加冠了,预示着她们该圆房了,看了那几幅春宫图后,斛律雨很不害羞地开始期待。 可惜,老天继续开了个玩笑,高纬的第一次居然是和胡皇后。 斛律雨那次在龙乾宫得知这真相,整个人瞬间变得轻飘飘。 回到宫里,斛律雨哭了,碍于外面还有宫人,不敢哭得太大声,突然想到高纬曾经为自己画的第一幅丹青。 找了出来,便想撕了,但看到丹青上题写的赠予爱妻斛律沅兮,她迟疑了。 沅兮是高纬给她取的表字,所有人都说这是很美的名字。 斛律雨恨自己不争气,偏偏栽在那个风流种子上了,但手上还是将丹青重新放好了。 可斛律雨还是生气,所以那天高纬来的时候,她咬了高纬一口。伤口很深,都溢出了浅浅的鲜血。 但她不心疼,在高纬惊讶的目光中,她将她赶了出去,做了第一个驱赶皇帝的皇后。 没过几日,她们的第一次就在龙乾宫完成了,高纬熟练的技术让她很享受,又让她不高兴,所以她在破身那一刻,狠狠咬住高纬的肩膀,让高纬和她一起流血。 在之后的日子里,高纬偶尔会拿出来说说,并取笑她为小狼崽,一般她听到之后,都会如她所愿,露出白森森的牙,让高纬尝尝被小狼崽咬的滋味。 可圆房之后,她又愁了,她肚子老是没动静,每次跟高纬说,她总是说,没事的,时间还没到呢。 可是她眼底的担忧,斛律雨是看得懂的,她决定实施自己心底的一个计划。 陈涴和高纬圆房那晚,斛律雨其实一直待在玉明池外,她清楚听到了高纬的喘息,陈涴的低吟,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是她设计的,她只能承受自作自受的痛苦。 终于,她有了孩子,却是在祖父去世的同时查出来的,她一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万幸,最艰难的时候,高纬陪着她,还有她们的孩子。 但幸福没维持多久,姐姐就告诉了她,祖父临终遗言,和斛律氏和皇室的矛盾,是啊,高纬毕竟是皇帝,她不可能不忌惮兵多权重的斛律氏。 为了让她不至于两面为难,她想出了出家的法子,并借故与她大吵,让高纬失望离去。 她当她们以后不会再和好了,没曾想,高纬来找她了,还表述了爱意,斛律雨一下子觉得:什么皇权,兵权,都去死吧,只要能跟这人好好过,要她做什么都行! 显然老天爷还没玩够,张丽华居然怀孕了,还是高纬的,斛律雨觉得自己的心上人真的是把高家的好色本性继承得完整。 恼归恼,得知她要独自去晋阳,还是担心的,她将虎符交给自己时,她眼底的信任与温柔让她的心瞬间化成了水。 为了让她安全回宫,斛律雨失去了她们的第一个孩子,母亲的撕心裂肺的疼,她清晰感受到了。 总算,这次还算快地怀上了第二个孩子,“阿雨,若是男孩,我会让他成为我的太子。”这是查出她有孕第一天,高纬的承诺。 “我不要什么太子,我只要你陪着我一起青丝化银霜,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一辈子。” 高纬当时身子一僵,笑道:“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们都在我之前离去。”“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为了我伤心难过,我再想等我们老了,我便退位,带着你们去隐居,到了生命的尽头,找一块世外桃源,第二天,我再与你们一起上路。” “记住,到时候,要走慢些,毕竟我那时候也老了,走不快了,我怕找不到你们。”高纬眼眶微红,却依旧保持着淡笑。 斛律雨咬着下唇,靠在她胸前,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起来:“我听说成了夫妻的人,手上都有红线,到时候,我便牵着红线,你走不动,我便迁就着你走慢些,可你记住别弄丢了。” “或者弄丢了我的也行,别把其他人的也弄丢了,到时候就真的找不到我们了。”斛律雨又补充道。 高纬握住她的手,两人手腕相靠,淡淡笑道:“放心吧,所有人的红线我都不会弄丢,你的也是。” 思绪回到现在,情不自禁抚摸着高纬的头,嘴角含笑,轻声道:“笨仁纲,记住了,要好好守着红线,别丢了。” “丢不了!”高纬突然抬头笑道,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在斛律雨的微笑中,吻上了她的唇。。。 一夜缠绵 第二日 高纬刚穿好衣服,看着犹在梦中的斛律雨,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却没看到斛律雨悄悄半睁的眸子中的笑意。 一走出紫宸殿,赵书庸就走了上来,低声说道:“爷,含明殿刚来禀报,右皇后晕倒了。” “什么?!怎么回事?!”“秦国夫人今早薨了。” 高纬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当即改变了方向,向含明殿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顺便帮忙检查bg和错别字,小九看着这些字实在头疼 第96章 怒火 高纬到含明殿的时候,殿外围着众多脸色不安的宫人,再外侧把守宫殿的宦官面上也透着隐隐不安。 “怎么回事?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众人闻声回头,就见身着正青衮袍的皇帝阴沉着脸,冷冷看着他们。 众宫人赶忙跪下行礼,皇帝走到离自己最近的内侍面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内侍面色犹豫,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高纬脸色更黑了,低斥道:“一定要让朕再问第三遍吗?”“陛。。陛下,皇后娘娘疯了。”内侍疙疙瘩瘩说道。 高纬瞪目,怒喝道:“胡说什么!居然敢诋毁皇后名誉!”指着吓得浑身颤抖的内侍,命令道:“把这狗奴才拖去掖庭局!” 内侍听到要被罚去掖庭局,立时慌了,厉声叫道:“陛下,奴才没有胡说!皇后娘娘真的疯了!不信您去看!” 高纬怒不可遏地抬腿踢了他一脚,咬牙切齿:“狗奴才,你还敢说!把他拖下去,看押起来!”两名跟着皇帝来含明殿的内侍立刻把哭闹不止的内侍拖了下去。 高纬藏于宽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面色凝重地走入含明殿。 大殿里空无一人,高纬皱眉环顾四周,突然听到陈涴的尖叫:“你们不准靠近我!都给我走!” 高纬惊诧望向内殿,立刻撩起袍摆跑向内殿。 一进内殿,高纬就被里面的一幕震惊地愣在原地:内穿中衣,外面堪堪披着一件外袍的陈涴举着宝剑,脊背紧紧靠在檀木柜上,身体微微颤抖,目光戒备地看着面前的众人。 思琦担忧地看着陈涴,柔声说道:“娘娘,我是思琦啊,您别举着剑,很容易伤着自己的。”陈涴的眸子中闪过犹豫,却依旧警惕地盯着她。 高纬拨开围成小圈的众侍女,站在思琦身旁,正视情绪不稳的陈涴。 陈涴看到高纬眸子中出现光亮,但看到她紧抿着的唇,心中又出现近似怨恨的情绪,宝剑的利刃不由自主地对着高纬。 高纬怔怔看着闪着寒光的剑刃,过了一会儿,目光移到陈涴的脸上,语气平静地说道:“把剑放下。” 陈涴迟疑了一下,还是断然说道:“我不要!”眸子对上了高纬的眸子:“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你不要我了,母亲也过世了,我那些“亲人”更是只当我是工具,要是我自己都不会保护自己,必然会死无全尸的!” 听着陈涴与颠覆往日形象的言语,高纬的眼中闪过怒意,低喝道:“陈涴,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猛然上前一步,伸手便要夺过她手上的利剑。 陈涴尖叫一声,下意识挥动利剑,嘴里喊道:“你不要过来!”高纬却好似听不见声音,还是不管不顾地上前夺剑。 “咚”陈涴看到高纬右臂上被自己割伤的还冒着血的伤口,手上宝剑立刻扔了出去,迅速按住高纬的伤口,不住地道歉:“阿纬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伤你的,对不起,对不起!”说着,眼中就流出了泪。 高纬忍着右臂的刺痛,扯出一丝淡笑,搂住陈涴的腰,安慰惊慌的她:“没事,没事,这么点伤无大碍的。” 陈涴红着眼死命盯着自己捂着高纬伤口处的指缝间的猩红,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终于忍受不住地晕了过去。 高纬见状,不顾自己受伤的手臂,立刻拦腰抱起她,一边走向床榻,一边对思琦吩咐道:“赶快去宣太医。”“刚才已经命人去宣了。”思琦低声应道。 太医院正诊断陈涴的时候,另一名中年太医立刻从药箱中拿出金疮药、纱布为皇帝包扎。 包扎途中,赵书庸来请示今日上朝之事,高纬想了想,说道:“就说朕身体不适,今日辍(o)朝,百官奏章还是送到宣政殿去。”赵书庸领命离去。 伤口包扎好后,中年太医提醒道:“陛下,剑伤虽不是很深,但这些日子还是得尽量碰到水,要是发炎就麻烦了。” 高纬放下衣袖,看清了太医的脸,轻笑道:“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你。” 中年太医扯了一下嘴角,他就是那个为胡曦岚和斛律雨诊脉的太医,原想终于消停了些日子,没曾想今日居然皇帝受伤了,要是再来些刺激,他恐怕会比太医院正还死得早。 高纬看出他心中不满,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这两年表现得不错,年纪也差不多,即日升为副院正吧,俸禄提高两成。” 中年太医惊喜地跪下谢恩,高纬又想了想,补充道:“院正年纪大了,以后便由你和池阳县伯徐之才一起照顾左皇后怀孕事宜。” 太医不由想到:徐公除了擅长寻常顽疾,还精通妇科,由他配合倒是可以事半功倍。 太医当即点头答应,随后在皇帝的示意下告退了。 太医院正诊脉完毕,刚想给已站在身侧的高纬行礼,就直接被她拉起,并听皇帝急急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陛下请放心,娘娘只是急火攻心,加上最近休息不够,才导致的昏迷,休息几个时辰再服用几日汤药就行了。”“你下去开方子吧。”“遵旨。” 高纬坐到床榻旁,蹙眉看着陈涴消瘦良多的脸,抚摸着她两颊微微隆起的颧骨,眼皮也不抬问道:“皇后怎么会突然发狂的?” 立在床侧的思琦,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直到皇帝抬起头,眼神冷峻盯着自己,心中一颤,才慢慢说道:“娘娘听到秦国夫人去世的消息当即昏了过去,醒来没多久,宫外的北平郡公就送来一封帛书,娘娘看后,先是沉默不语,随后无故大笑,最后便是拔剑与我们对峙。” “帛书呢?”思琦立刻将袖袋中的锦盒交给高纬,高纬打开锦盒,拿出黄绢帛书,大致一观,大怒道:“这陈叔宝是找死!” 吩咐了思琦好好照顾陈涴,一有情况马上汇报自己后,立刻大步离开了含明殿,并命人去宣陈叔宝,她倒要看看陈叔宝到底是哪来的狗胆居然敢如此对待自己的陈涴。 高纬在宣政殿里等了一会儿,陈叔宝就来了,看着他肥胖的身子几乎扑在地上给自己行礼时,高纬心头冷笑:真是活像一条狗,奴才样跟和士开那胡奴真是相似。 陈叔宝跪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皇帝平身的命令,偏偏今日宣政殿无缘无故没了地毯,膝盖一直磕在冷硬的地砖上,让素来锦衣玉食的陈叔宝十分难熬。 万幸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之前,皇帝开恩似的说了句平身,陈叔宝立马扶着地砖,将自己肥硕的身子撑起。 高纬一边站起身,一边貌似随意问道:“北平公入齐这些年,日子过的可还算安适?” 陈叔宝悄悄盯着走向自己的小皇帝,谄媚说道:“劳陛下惦念,臣这些年过得很是不错,不过这一切都是因有陛下的大恩大德才得来的。” “可你以前是陈国的皇帝,用度怕是不会比朕差,而如今却只是个二等郡公,难道不会感到不快活?毕竟朕小你十余岁,却端坐皇位,想是谁也会不甘心吧。”走过陈叔宝身旁,高纬用余光观察着他的神色。 陈叔宝脸色一变,立刻说道:“陛下,臣绝无此类想法,臣为亡国之君,性命无忧已属天恩,更何况宫中有右皇后在,臣感恩陛下还来不及,又岂敢有不臣之心!” “呵呵,是啊,正是因为有右皇后在深宫中,你们才敢如此不顾法典。”高纬轻轻笑道,那笑声让陈叔宝不寒而栗,脸色微微变白。 高纬慢慢绕着陈叔宝转圈,慢慢说道:“要不是有涴儿在宫中,你当那些朝臣还会争着如此阿谀谄媚于你,你还能如此安逸无忧?” 乜了一眼陈叔宝,语气转冷:“陈叔宝你最好给朕记清楚了,你们陈氏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右皇后赐给你们的,你们对她应该是感恩戴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的狼心狗肺写信质问!” 高纬说罢,将袖袋中的帛书狠狠扔到陈叔宝的脸上,咬牙切齿:“狗才!你看到陈叔敖兄弟得了清要爵位,心中不服,何不与朕理论?你居然敢写信质问涴儿,还公然要官!把涴儿气得活生生性情大变,差点出事!” 看着陈叔宝的脸,高纬越看越光火,转身抽出墙壁悬挂的宝剑,剑刃指着吓在原地,不敢动弹的陈叔宝喝道:“你如此害朕的皇后,朕今日岂能饶你!” 陈叔宝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进的剑刃,出于自保的心态,跪下大喊道:“陛下饶命!这帛书不是臣的本意,是有人指使臣写的!” 剑刃闻言停住,接着剑刃便停在里自己脖子一寸之外的地方,头上随即传来皇帝的喝问声:“那个人是谁?!” 陈叔宝这时却迟疑了,低首就是不说话,对近在咫尺的剑刃置若罔闻。 微微眯眼,将剑刃直接贴着陈叔宝的脖子,再一次问道:“那个人是谁?!” 清晰感受到冰凉,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脖子被划破的情景,陈叔宝知道皇帝不是开玩笑,大叫道:“是陈浠!是她让我写的!不关我的事!” “陈浠?”高纬蹙眉:“那是何人?朕怎么没听过。” “陈浠是臣的十三妹,也就是现在司徒左长史张衡的夫人。”陈叔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当年和亲的人选有两个,一个是右皇后,一个便是她。” 盯着陈叔宝好一会儿,见他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想来应该是实话。 放下了剑,冷声说道:“虽然不是你主动的,但你也是写了,还是要罚。即日起,你降为长城县伯,罚俸三年,县伯食邑减半。” 还没等陈叔宝反应过来,就听高纬继续说道:“你最好给朕记住了,以后不准在用这种手段迫使右皇后为你们谋利,不然。。。” 面前寒光一闪,随即头上一轻,断发慢慢掉落衣衫上,“咚”身边出现一声闷响,转头一看,玛瑙束发冠已经躺在地上,冠中夹杂着少量断发。 “若是再犯,下次在这地上便是你的脑袋!”高纬带着冷笑的声音传进耳朵。 陈叔宝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立马磕头:“多谢陛下宽恕,臣一定不会再犯!”“滚出去。”“是是。” 陈叔宝撑着地砖就想起来,却因为双腿麻痹,动不了,看见高纬不耐的神色,陈叔宝当机立断地运用四肢爬了出去,速度简直比正常用双腿时还迅速。 高纬漠然看着他的丑态,心中微微叹息,回头对赵书庸吩咐道:“以右皇后的名义,传召那个什么长史夫人进宫!”“是。” 含明殿 思琦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勺喂靠在大迎枕上,脸色不佳的陈涴喝药,主仆二人都是一脸愁云惨淡。 突然殿外传来喧哗声,思琦蹙眉,转头厉声道:“还有没有规矩,娘娘还病着呢,居然敢喧哗?!” 一个小侍女急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娘娘,司徒左长史的夫人来了!” 陈涴和思琦不约而同对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陈浠这时候来干嘛?” 毕竟是姊妹,就算再不喜欢,也不好直接落了她的面子,于是说道:“让长史夫人进来吧。”“是。” 陈浠一进门,就扑到榻边,呜咽了几声,随后抬起的脸把陈涴吓了一跳。 在她印象中她的这位十三姊姊相貌也是很出众的,平常更是十分注意妆容,怎么现在妆粉口脂全花了,乌七八糟的,面容丑恶,难不成她疯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陈浠便抓住了她的手,哭道:“十四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猪油蒙了心,在你母亲刚去世没多久,就让大哥写信给你,逼你给我们谋利,我真是没有一点良心,万死也不为过!” 在她说的时候,陈涴脸色已经变了,等她说完,陈涴只是冷冷盯着她,不说话。 陈浠见状,想起高纬的话,更怕了,连忙放下陈涴的手,跪在脚踏上,不住的磕头:“十四妹,我错了,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说句话!” “若是我想你死,你果真能去死?”陈涴淡淡说道。陈浠身子一僵,一时说不出话。 抬头看向自己的十四妹,见她还是冷冷地看自己,看不出喜怒。 陈浠慢慢将手握成拳,心一狠,咬牙说道:“你若真要我死,我当即回府用白绫吊死去!”顿了顿,语气变柔:“只希望你能放过我的两个孩子,毕竟他们是你的亲侄儿啊!” 听到这话,陈涴身子一震,看着面前跪着的女人,确实,她比自己年长两岁,却已经有了一子一女,男孩两岁,女孩不过七个月大,自己还见过那两个孩子,很可爱的孩子。 垂下眼睑,手不自觉放到平坦的小腹上,深呼吸了一下,轻声说道:“看在你两孩子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了,我不想再看到你,马上离开这里。” 陈浠如获大赦,激动地磕了几个头,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内殿。 一旁的思琦问道:“她如此心狠,娘娘为何要放过她?” “我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子嗣,结果却夺了其他孩子母亲的性命,为了我得到这一时之快,却害了两个无辜的孩子。我怕日后上天会伤害我自己的孩子,反正也没大碍,这次就饶恕她吧。” 刚说完,便感觉有人走进内殿,抬头一看,正是高纬。 思琦立刻很识相的离开了,顺便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高纬坐到她身边,问道:“身子感觉怎么样?”“没什么大碍了,倒是你,被我伤了手臂,严不严重?”说着就要检查她的伤处。 高纬抓住她的手,笑道:“没事,你忘记了吗?我可是上过战场的,这伤并不算什么。”“可这是我伤的。”陈涴喃喃道。 “只要看到你恢复正常,你就是伤我再多,我也没事。”见陈涴只是笑笑,并没说话。 高纬想了想,低声说道:“那天对不起,我话太重了。”陈涴抬起眼睑,静静看她,眸子中淡淡的期待。 “那天我本来心情就有些不快,你再与我一说你母亲求官的事,我控制不住地往坏处去想,脑子一热,就什么混账话都说了,真该死!” 其实陈涴不过说了短寿一词,偏偏这时高纬最忌讳的,让她本来愉悦的情绪减少了一半,导致高纬又开始阴谋论。 “你是不是讨厌短寿早亡这类词?”陈涴突然说道,其实当时她就感觉到高纬情绪的变化,以前还不确定,现在看来倒是有了九成可能。 高纬惊诧抬起头,随后垂下眼睑闷闷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高纬踌躇了一会儿,慢吞吞说出一句:“高家子难过四十。” 陈涴豁然开朗,这个童谣她也听过,难怪高纬这么忌讳短寿。 覆上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阿纬,没事的,你身体这么健康,一定能长寿的,无需在意这些所谓的童谣。” 高纬心中叹息:涴儿,你又岂会知道,我前世终年不过二十五,现今我已然十八,还剩七年,我几乎是数着过日子啊。 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温暖的手心碰到微凉的手背,让高纬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眼睑。 淡然说道:“是啊,我还要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陪你们白首相依呢,又岂能短寿,怕是百年都不够吧。” 陈涴松了一口气,含笑颌首。 又听她说道:“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孩子有希望了!” 眸子出现光亮的神采,拉住她的手臂急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纬从袖袋中取出丝帛,交给她,并示意她打开。 陈涴立刻展开丝帛,快速看了一遍,旋即蹙眉,犹豫道:“‘龙隐’说那医师现居苏州,也不肯北上邺都,这该怎么办?” “这有何难?她不北上,我们乘船南下即可。有道是朝发白帝,暮至江陵,说不准还能赶在阿雨生产前回来呢。”高纬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疯了!忘记天统四年的教训了吗?还想被抓是吧!”陈涴被高纬这副记吃不记打的样子激怒了。 高纬难为情地干咳一声:“那次是意外,你放心,这次会让‘龙隐’埋伏在苏州城里保护我们。而且我已经命广安郡公和昌黎郡公率领军队南下江南,要是有什么意外,可以随时调动,再说咱们是平民身份南下,那些人即使想抓我,一时半刻恐怕还找不到我们呢。” 见陈涴还是一脸“这计划能行吗?别又出什么岔子。”高纬转了转眼珠子,一把搂住妻子,宽慰道:“咱们早去早回好了,这样危险就又降低了不少不是?” 陈涴寻思了一阵子,终于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五日后出发吧。” “什么?你要在你母亲丧期内离开,太急了吧。” 陈涴苦笑:“反正她也只在乎我那两个哥哥,我的孝意对她来说无所谓,我为她守完初孝已是感谢了她生养的恩情,至于我那两个哥哥,只要宫中有赏赐给他们,他们哪会管我守不守孝。” 高纬心中刺痛,搂紧怀中的人,低声说道:“没事的,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以后会有我和孩子陪你呢。” 陈涴抓住她的衣襟,脸颊贴着她的心口,低声叹息:“阿纬。” 一个时辰前 高纬冷冷盯着趴着地上,痛哭流涕的女人,下了最后通牒:“要么你去向右皇后说清楚,让她亲自处置你。要么。。。” 目光幽深看着呆愣的陈浠,轻轻说道:“朕就将你和你的丈夫、儿女一起下狱,用你们的性命赔偿朕的这个伤处!” 指着右臂上缠着的纱布,高纬肯定这个女人不会犯傻地选择后者。 果然陈浠立刻撑起自己的身子,不停说道:“我去找皇后!我去找皇后!”接着就直接自己跑了出去。 次日,皇帝下诏受命司徒左长史张衡为永州刺史,妻儿偕同。 此后,张衡夫妇居永州近二十年,终老死永州。 其儿女到了文睿帝之子明康帝永康六年才得以返回当时皇都燕都,其时文睿帝已晏驾近三十载。 作者有话要说:已大修完毕,细节改了许多,年纪改了,某些人的关系也改了。若有时间,建议重新看。 :因为某种不得已原因,请勿再在评论里清晰透露或者询问本文发展意图,如主角最后是和谁在一起,包括长评。 第97章 记忆 高纬自从懂事起,就被身边照顾的人教导身为嫡长子、世子应该如何行事,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年幼时候,高纬就感觉得到胡曦岚对自己不是很亲近,在高俨出生后,她更是两月都见不着胡曦岚一面。 高湛虽然喜欢她,但这份喜欢到底比不上他对高俨的宠爱。 若高纬对他们夫妻来说是一方美玉,虽名贵却不是必要的,那么高俨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谁都替代不了。 因此高纬很讨厌这个弟弟,她甚至恨不得高俨永远消失,这个想法随着她的成长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的童年是在邺都和晋阳的王府中度过的,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她不懂,也没影响到她。 八岁那年的秋天,她突然被接进晋阳宫中,众多宫人为她换上繁琐的冕服,并且祝贺她成为储君。 年幼的高纬还不是很懂这些,那天她如木偶一般被人抱上高湛身旁的御座,接受数以万计的朝贺。 那日夜晚,她被高湛和胡曦岚一起牵着到了晋阳宫最高的宫楼上,看到高俨眼中的忿恨,感受着父母手心的温暖,她难得开心地笑了。 当皇太子的那几年,她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有关于帝后的消息总是有个高俨。 东平王高俨与帝后总是形影不离,而皇太子高纬却总是不出现,到底谁才是嫡长子?谁才是储君? 在偌大的东宫中,陪伴高纬的只有乳母陆令萱。 乳母的温柔让高纬深深依恋,她清楚乳母的功利之心,但她选择了无视。 当太子的第三年,东宫中多了一位主人,她的太子妃——大她一月的斛律雨。 她这位原配妻子给她的,一直是古板枯燥的印象,当然在别人看来这是国母应有的端庄知礼。 就算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也只是微微惊讶,没什么大情绪。 不过正因为有了斛律氏的支持,高纬才能稳稳坐于储君之位。 有些臣子看得长远,他们明白,高俨身上众多的官职永远都比不上高纬一个太子头衔,毕竟只有太子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 这些臣子中以和士开和祖珽这两个高湛宠臣为首,他们对高纬很是亲近,并灌输着只有他们对高纬忠心耿耿的思想。 高纬毕竟年纪小,耳根子软,虽然知道他们两人言语谄媚,行为轻荡,但还是忍不住对他们亲厚。 河清五年三月二十,突厥入晋阳朝贡,贡品中有一串红宝石小手链。 因为手链中有三颗稀有的小猫眼石,加之以金粉烫成龙纹,所以突厥可汗特意命使臣将此送于大齐的皇太子。 没曾想,在当日的高齐朝堂上却发生了一件荒谬之事。 突厥使臣居然不知道该将手链送给谁,只因为高纬和高俨冠服一模一样,而且高俨盛气凌人的模样,仿佛他才是储君。 最后突厥使臣跪到高俨面前,想为他带上手链,高俨勾起嘴角,得意看着一旁的哥哥。 高纬在一旁看着,面色平静,衣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 这时,高湛终于开口了:“使臣你错了,左侧的才是朕的嫡长子,当今皇太子高纬。” 突厥使臣满脸愕然,连忙转变方向,将手链带到高纬手上,随后慌忙告退。 可高纬还是听到了他的一句嘀咕:“居然让太子和郡王冠服相同,长幼不分,尊卑不辨,此等皇室当真荒唐。” 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他还是一如既往含笑抚慰着不知何时跑上御座的高俨。 高纬当即腕上的手链凉彻心扉,合上眼睑,一滴泪不被人察觉地落到了她的脚下。 回到东宫后,她碰到了斛律雨,她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猛然抓住她的胳膊,咬着牙:“斛律雨,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为自己的冷淡付出代价!” 衣袖下滑,露出手链,斛律雨看到手链,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却毫无温度。 如同被人揭露秘密一般,高纬连忙放开她,狼狈逃走。 那日,和士开来了东宫,看到被乳母抱在怀中的高纬,眼中划过一丝精芒,快速与乳母陆令萱交换了个眼神。 和士开坐到高纬身边,叹息道:“东平王真是太过分,居然对圣上说那样的话,真是毫无兄弟之情。” 高纬猛然挣开陆令萱的怀抱,红着眼问道:“高俨他说了什么!” “东平王说,殿下是嫡子,他也是嫡子,为何他不能做储君,而且太子殿下性情孱弱,他明明比您更适合做太子。”和士开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高纬。 “父皇怎么说的?”“陛下说。。。容他想想。”和士开似乎很是艰难地说道。 “容他想想,容他想想,哈哈哈。。。”高纬突然大笑:“他果然想让高俨代替我,这就是我的生身父亲。凭什么!难道我不是他的孩子吗?凭什么这么对我!” 陆令萱立刻将高纬搂入怀中,心疼地不停安慰。 “殿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转危为安。”和士开突然说道。 “你什么意思?”“臣一位善于观测天象的故交告诉臣,这两月会出现彗星,臣大可上一份奏章,以除旧布新之名,请圣上禅位殿下,到时候东平王必然少去五分胜算。” 高纬此刻已经冷静,清楚和士开要什么,当即说道:“和侍中,只要你能帮孤登上帝位,孤必然拜你为相,封尔为王。”“殿下所言为真?”和士开眼中闪过惊喜。 心中冷笑,唇角勾起:“当真!”和士开当即跪拜:“殿下放心,不出两月,您必为大齐之君!” 河清五年四月十五,天降彗星,太史令言为:除旧布新,帝位当移之兆。 三日后,侍中和士开与秘书丞进言,建议高湛顺应天意,禅位太子,登位上皇。高湛当即纳言。 五月初八,皇帝高湛禅位十三岁的皇太子高纬,太子妃斛律雨被封为皇后。 高纬遵照承诺,封和士开为尚书令,加爵淮阳郡王,比之之前更是权倾朝野。 高湛到底是宠爱高俨,他觉得禅位于高纬,是委屈了高俨。 不仅让高俨继续与高纬器服相同。还让高俨去含光殿和含章殿处理朝政,反倒是高纬这个皇帝可有可无。 高纬虽然怨恨,但只好隐忍,告诫自己等到亲政之后,再收拾高俨也不迟。 没想到,当皇帝的第三年夏季,她就第一次与高俨起了冲突。 一日,高俨来大明宫找她,她不愿意见他,就让内侍回绝了。 没多久,大殿里就传来喧哗声,高纬前去一看,立刻怒了。 高俨一边抽打着她派出去的内侍和他自己的属官,一边大喊道:“皇兄已经有了冰镇的荔枝,凭什么我没有!” 高纬转头一看,原先好好放在案上的荔枝已经七零八落地躺在地板上,水晶盘也被摔碎。 高纬忍无可忍了,怒道:“高俨,你放肆够了没!” 夺去他的马鞭,狠狠扔在地上,喝道:“这里面是朕的寝宫,还有没有规矩!” 高俨冷笑:“你的寝宫?皇兄,我告诉你,这里迟早是我的!到时候。。。” 高俨突然指着高纬:“你这个废帝连命都在我手里,还敢朝我发怒?” “混账!”“啪!”高纬扇了高俨一个巴掌,咬牙切齿:“不知尊卑的放肆小子!” “你敢打我!高纬你居然打我!”高俨也怒了,立刻将高纬扯倒在地,死命地挥拳打她。 高纬身材瘦弱,往日里根本不是高俨的对手。 但她这次是把这些年的怒气都发了出来,不但不求饶,还怒发冲冠地与高俨对打。 最后,内侍们好不容易分开两人,发现高俨的胖脸已经被高纬揍成了真正的猪头,高纬的嘴角已经被打出血丝,左眼也被打肿,左脸被打肿,完全看不出美容仪的样子。 高湛闻讯连忙召见两人,第一眼居然没认出他们,只是愣愣地看着两孩子。 高俨立刻扑到高湛身上哭泣,直说“皇兄打我”。 宝贝儿子成了这样,高湛心疼不已,皱眉看着站在御座下的“长子”,高纬心一沉。 所幸,胡曦岚宣召了在场的宫人,宫人如实禀报,让高俨难堪地缩到了高湛怀中。 胡曦岚看到破相的高纬,有些心疼和愧疚,对高纬唤道:“纬儿过来,让母后看看你的伤。” “不需要了,儿臣没事,母后还是照顾仁威吧。”高纬向夫妻俩磕头跪安,便走了。 刚离开他们的视线,高纬就用衣袖擦了擦眼眶,面色淡然,眼眶通红。 第二日,高湛诏令:日后若是皇帝比东平王先得新奇,宫人以不敬之罪处置。 当日的宣政殿的宫人看见皇帝闻讯,先是停住了绘画丹青的笔,随后低头大笑,只是边笑边流泪。 当年秋天,高纬被女官林氏教授了“人事。” 半月后,十五岁的高纬与同岁的斛律雨圆了房。 一直到最后一步,斛律雨还是隐忍的模样,咬着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尽管她面色潮红,身上全是细汗。 高纬不知怎么的,柔了心肠,吻住了她被自己蹂躏地鲜红如血的唇,手的动作也温和了。 第二日,看到斛律雨眼中的羞赧和柔情,高纬移开了眼。 她不想要这些飘渺、很容易失去的情意,她情愿外界依旧冰冷,这样她就能继续冷情。 又过了一年,高湛终于死了。 他临终前,高纬问他,为何要这么不公平,高湛只是说了一句:“要怪就怪你的出身吧。” 高纬想大笑,她和高俨同父同母,出身一模一样,为何怪到了她的出身上? 真正接触到朝政,她才知道朝局的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高纬突然想到:既然这样,那我就继续让大齐衰败,让我的父皇死不瞑目!愧对祖宗! 高纬继续将朝政交给和士开,任他卖官卖爵,任他随意处死政敌。 就算其中有她的舅舅又如何?太后都没说什么,她也无所谓。 亲政没多久,她遇到了穆宁雪,当时她还是斛律皇后身边的侍女。 高纬看到她清丽的模样,记在了心里,没几日就向斛律雨讨要了。 斛律雨眼中有不甘和怒意,但还是将穆宁雪给了她,因为高纬是她的丈夫。 穆宁雪在床笫的羞涩和表现让高纬很满意,第二日她就封她为弘德夫人。 陆令萱看准风向,立刻认穆宁雪为养女。 高纬面上欣喜,诏封陆令萱为太姬。 几个月后,穆宁雪有了身孕,这是高纬的第一个孩子,高纬欣喜地每日一下朝就来看望穆宁雪。 武平元年六月初五,高纬的皇长子高恒出世。 没过多久,穆宁雪就提议将高恒交给还无子嗣的斛律皇后抚养。 高纬自是无所谓,皇子到皇后身边的第二日就被封为皇太子。 这时候,和士开建议解除高俨的京畿兵权,免得他举兵谋逆。 高纬同意了,并且改封高俨为琅琊王,加信州刺史,明升暗降。 结果让高俨狗急跳墙,矫诏杀了和士开,并且率军逼宫。 和士开的死活,高纬无所谓。可高俨这样的谋逆行为,让高纬起了杀意。 她命人通知了斛律光,很快这场逼宫就被镇压了,高俨却被胡曦岚带进了北宫,保护地严严实实。 可百密必有一疏,她还是找到了机会,抓到了高俨。 看着被禁军打得满脸是血的高俨,她心中满是快意。 高俨吐出口中的丝帛,乞求道:“皇兄饶命!皇兄饶命!” 高纬阴鸷笑道:“你逼宫的时候,可想过放我一命?”高俨立刻无言可对。 高纬对刘桃枝命令道:“杀了他!”刘桃枝立刻抽出环首刀靠近高俨。 高俨看着雪亮的环首刀,情急之下大喊:“高纬你敢!我是家家唯一的孩子!你杀了我,家家不会原谅你的!” 高纬皱眉:“你胡说什么!朕也是太后的亲生孩子!”“你根本不是家家的孩子!你的母亲只是个侍女!” 高纬一脚踹翻他,怒道:“你胡说!朕是先皇的嫡长子!”“那是骗你的!我才是父皇唯一的嫡子,你只是个卑贱侍女的儿子!”高俨大喊。 “给朕闭嘴!”指着高俨,猩红着眼对刘桃枝说道:“杀了他!!” “是。”环首刀立刻进入了高俨的身躯,高俨瞪大了眼,很快便没了气息。 高纬看着死不瞑目的高俨,心中满是慌张,立刻跑回了寝宫。 看到陆令萱在,她当即抓着乳母问道:“太姬,朕到底是不是太后所生?朕到底是不是先帝的嫡子。” 陆令萱惊诧看她,随即摇了摇头,高纬颓然放下了双臂,听着她诉说自己的身世。 第二天,她去看望胡曦岚。 胡曦岚抓住她的双肩,猩红着双目:“你为什么要杀了阿俨?他是你的亲弟弟呀!” “他真的是我的亲弟弟吗?我真的是你亲生孩子吗?”高纬神色平静反问。 胡曦岚大吃一惊,不发一言地坐回御座,神色疲惫道:“我累了,陛下退下吧。” 高纬乖乖领命,临走时,转头说道:“母后,抱养的和亲生的到底是有差别的对吧。” 疑问的话语却是肯定的语气,让胡曦岚不知如何作答。 当日,她下诏赐死了高俨的四个儿子。 只因为四字:斩草除根。 第98章 姑苏 武平元年三月十八,陈皇后之母秦国夫人病殁,陈后大悲,当即宣布于坤凤宫中守孝两月,孝期间不见任何人。 三月二十一,忽有一年老道士求见天子,声称有长生不老之术进献。皇帝闻讯立刻宣召老道。 当日下诏,即日起,与老道一起闭关修炼,朝政交予宰相杨愔与录尚书事高德政及尚书省,旁人无诏令不得打扰。 三月二十三大明宫华明门角门 一身寻常百姓便服的高纬看着面前的两人,淡淡说道:“朕此去最短也要一个半月,这朝廷就拜托你们多多留心。”“臣弟必然不负陛下。” 高纬盯着高俨,意味深长说道:“阿俨,希望你不会让皇兄失望。” 高俨身子一僵,不由想到了上次东郊围猎时高纬的言语,垂下眼睑,低声说道:“臣弟不仅是皇兄的弟,更是陛下的臣。” 高绰不知道那日之事,听此惊诧看着高俨,高纬则微微勾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弟弟。” 高纬登上马车,将方才一幕从头看到尾的陈涴叹息:“何必如此?阿俨的性情你还不了解吗” 高纬盯着手中折扇,平静说道:“我了解的是小时候的阿俨,而不是如今的东平王,谁知道他心里什么打算?心无间隙不过是儿时的事,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说道最后,语气中满是黯然。 陈涴安慰似地握住她的手,给予一个浅淡的笑:“我懂,天家薄凉,你如此敲打他,也是为了让他认清本分,莫生妄念,希望这样的两全之策能够成真。” 高纬的另一只手覆住她的手,叹息道:“虽是事在人为,却更是听天由命。” 车外,高俨看着一行人远去,沉默不语。 “阿俨,你和皇兄怎么了?”高俨面色黯然:“二哥,我们三个都不是原来的我们了,我们恐怕还是会走上兄弟疏离的皇室老路。” 高绰立时明了,心头叹息一声。 四月中的江南已然姹紫嫣红,田野郊外几乎都是盎然春、色,这是在四五月的北方决计看不见的。 今日是十七,苏州一如往年般地春雨绵延,气息清新温和。 城外,一辆素色马车缓缓向城门处行驶,马车两侧是两列佩刀护卫。 守卫检查了通行牌,点了点头,一行人便进入了苏州城。 一进城,马车直奔早前就预定好的客栈前。 赶车的无须男子转头轻声说道:“公子,夫人咱们到了。” 绸帘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起,蓝袍的青年男子踩着脚踏下车。 抬起头,一双蓝紫色眸子引人注目,却是配着寻常的小麦色面容,而上唇的黑髭让本来就不出众的五官显得平淡无奇。 当真是可惜了那双奇异的眸子和纤长的身形。 青年伸手扶下马车上的女子,女子头戴素纱帷帽,面容难以看清,气质却出奇的清丽,体态纤细玲珑。 路过百姓纷纷猜测:此女气质如此,容貌必然也出众脱俗。 又看了一眼青年男子,暗暗摇头:只可惜男子相貌太过平凡,委实不配。 青年将路人的表现纷纷收入眼底,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执起女子的手走入客栈,一列护卫牢牢跟在两人身后。 客栈外,无须男子唤来拴马的伙计,吩咐他仔细安置车马和一些琐事后,扔给他一小半银锭,伙计当即朝男子谢恩鞠躬。 伙计牵起车前两马,心头纳闷:这能用突厥良马拉车的公子,怎么马车朴素成这样? 但又不敢去撩起绸帘一探究竟,只好压下疑惑,老老实实安置车马去了。 客栈内,掌柜询问蓝袍青年名字,青年低声道:“高巍。” 掌柜闻声低头在册子上找到了相应的名字,说了居住之处后,又补充了一句:“莫怪老朽多言,当今圣上名讳为纬,而巍与纬音似。虽说现在朝廷不下令避讳,但要是日后追究起来,公子可能也有麻烦,依老朽看,还是尽早改了这巍字好。” 青年挑眉没说什么,身旁帷帽女子已然轻笑:“掌柜无须担心,这位公子恐怕永远都不会因这避讳而惹祸。” 青年闻言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女子。 掌柜虽心头疑惑,却也没说什么,笑道:“那是老朽多言了,公子,夫人请上楼休息吧。” 青年点了点头,转身之际飘出轻轻一句:“多谢关心。” 掌柜再次抬头时,青年已经携着女子离去,侧脸冷然平静,仿佛那话只是幻听。 掌柜捋了捋下颚花白的长须,摇头笑道:“到底是年轻人。” 入了客房,女子摘下帷帽,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忍不住蹙眉:“把面具摘了,我看着难受。” “咱们等会儿出去时候还是要戴上的,偏要我这么麻烦地带来带去。”话是这么说,却同时慢慢摘下了面上覆着的人皮面具。 随即一张阴柔的少年容颜渐渐显露,只是面上还残留的一些带面具所用的蜜色油膏和黑髭。 女子也就是陈涴青年揭去假须,用温水浸湿的绒巾为青年擦净油脂,露出原本的白皙皮肤,确确实实是当今皇帝的面容。 高纬让陈涴坐到自己腿上,头埋在她的颈间,静静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陈涴将绒巾放到几上,侧头看着抱着自己的人,目光温和。 忽然陈涴脸色一绯,娇嗔道:“你别乱来!” 颈脖里急促火热的气息和柔软的触感都停在了固定一处,好久都不再有动静,陈涴松一口气却又失落,同时纳闷:今儿这人怎么这么听话?平日里不都是要谈条件的吗? 高纬自然不会那么乖顺,既然不能乱来,那就规规矩矩地来。 一把抱起陈涴,大步跨向卧榻,无视她的抗议。 陈涴一到卧榻上,就用双臂隔开了高纬,瞪大了眼:“不可白日宣、淫!” 高纬明显被噎了一下,叹气道:“可是在路上你就不让我碰,好不容易到了苏州,你还这样,你是想让我从此食素是吧?” 看着她委屈的眼神,陈涴立刻心软了,抚着她的脸,幽幽说道:“晚上我肯定不阻你。” 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面上依旧委屈:“你说真的?” “恩,真的。” 高纬满意地勾起了嘴角,拉起陈涴,为她戴上帷帽,又为自己贴上假须,侧头轻笑道:“走,咱们去街上逛逛。” 陈涴已然明了这人是故意装出的委屈,被高纬拉着小跑时,对自己刚才答应的事情后悔不已,只得怒瞪那人的后脑勺。 两人竟然都忘了人皮面具之事。 到了街上,陈涴的目光立刻被繁华景象和江南春景吸引了,没看到身旁人得逞的笑意。 江南气候温和,百花茁壮繁盛,加之南国富庶,把玩赏弄之物比之北方更是丰盛精细。 陈涴拉着高纬进了一家玉器铺,掌柜一口正宗的吴侬软语热情地招待两人。 陈涴看着怔然的高纬,只当是她听不懂这江南吴语,不作他想。 南陈的建康官话便是吴语,自幼长在建康宫的陈涴自然精通,与掌柜交谈毫不费劲。 高纬听着熟悉的吴侬软语,熟悉的轻柔女声,心下恍然更甚。 “怜儿。。。”“什么?”陈涴疑惑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回过神,与清亮的黑眸对视,淡笑道:“没什么。可有中意的?” 遗憾地摇摇头,也用北地官话道:“皆寻常之物罢了。” 高纬沉吟了一下,抬眼问道:“难道你们没有珊瑚树?” 江南南北通商日久,掌柜对北地官话也精通三分。 却还是一愣,他没想到这位客人居然会问这个。 “果真没有吗?”听到客人眼中出现不耐烦,掌柜立刻说道:“有的,小人这就去拿。” 招呼来伙计,命他去库房取珊瑚树,又对高纬陈涴说道:“请稍等片刻。” 过了一会儿,四个伙计合力抱着一方大檀木方盒,小心翼翼的放在大几上。 掌柜揭开盒盖,一株高约四尺半的红珊瑚树展现在众人面前。 高纬两人眼前不由一亮,这株红珊瑚树不仅晶莹剔透、色泽明艳、枝势奇特,其中部还被精雕成海棠的模样,风流姿态全然涌现,带着淡淡的妩媚潇洒,一看就是大家手笔。 如今珊瑚难求,高度达到三尺的珊瑚树更是难得。 临海州县进贡的最高一株倒是有五尺,现安放于仙都苑密作堂中以供帝后赏玩。 可达到四尺也只有那株,其余皆是三尺以上,四尺不到的或是三尺以下的。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家苏州小铺看到如此稀有的珊瑚,看来今日之行委实不错。 “可喜欢?”转头询问身侧人儿。“恩,很美,我喜欢。”陈涴毫不迟疑地点头。 高纬上前一步,说道:“这株珊瑚树。。。”话没说完便被打断,“我买了!” 高纬身体微微一震,转身看去,门外站着一青衣少女,身形纤细,相貌冷艳,平静看着高纬。 而在少女身侧的是挂着僵硬笑容的赵书庸,显然他在怕因没有拦住少女而被责罚。 天知道他看到这少女时,怎么会僵立一旁,不去拦阻。 陈涴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看到高纬正目光复杂地与少女对视。 陈涴下意识握紧手指,却惊觉指尖冰凉,毫无温度,一如自己的心。 青衣少女走到高纬身边,抬起眼睑,轻声询问:“你想和我争它?” 又看了一眼陈涴,又问道:“为了你的妻子也要与我争?” 高纬不敢去看那双淡棕色的眸子,垂下眼睑,只是静立一旁,不发一言。 少女默叹一声,不再去看高纬,转头对掌柜说道:“这珊瑚树价值几何?” “不多,三万两罢了。”确实,按照这珊瑚树的质量,三万两真的不算多。 少女迟疑了一下,但在扫到陈涴后,目光又变得坚定,将钱袋放在几上:“这是押金,五日后我便来取,不准卖于其他人。”“好的。” 少女转身之际,突然靠近高纬,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轻笑道:“你长胡子的样子真是奇怪。” 高纬下意识摸了摸唇上黑髭,撇了撇嘴。 少女用余光看着陈涴,促狭说道:“希望我走后,你的妻子要买不是一柄铁如意。” 闻言,高纬皱眉抬眼看向她,目光却不经意扫到她的颈间,眼中震惊一闪而过。 少女见状,低头一看,立刻拢住了有些散开的衣领,转身离去。 快出门时,少女转头对陈涴笑道:“高夫人,我叫穆宁雪,可别忘了。说不准咱们还会见面呢。” 说罢,还眨了眨眼,只是不知道是对谁。 高纬尚在出神,等到神游归来,便听陈涴说道:“掌柜,我要一柄铁如意!”高纬都能听出她的咬牙切齿。 轻轻咽了一口唾沫,暗自让自己冷静,选择继续聆听。 掌柜不知道铁如意与珊瑚的典故,但还是被陈涴眼中隐隐的怒气吓到了,怯怯说道:“少夫人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铁质的如意,不如您看看其他材质的吧。” 陈涴冷笑:“如今没有没关系,等你有了再通知我,说不准到时候我不仅敲珊瑚,还敲人呢!”说到最后,冷冷扫了一眼高纬。 语罢,不顾高纬,拂袖而去。 高纬松了一口气,见掌柜还在纠结“敲珊瑚”,忍不住出声:“好了,别想了,也不是什么大典故。” 看了一眼还放在大几上的珊瑚树,言道:“掌柜的,这株珊瑚我买了,三万两我等会儿派人送来。” “可是那位姑娘说。。。”“这株珊瑚树五日后还是交予她,就当是我送她的,押金也全数还给她吧。”“是,那铁如意。。。” 高纬左眉一挑:“那不过是小女子玩笑,做不得数。”“小人明白了。” 西晋安阳侯石崇巨富,常与晋武帝母舅王恺斗富。 武帝偏帮母舅,曾赐王恺二尺珊瑚树,举世罕比。 石崇入王恺府观之,见众人皆夸赞不已,突挥起堂中铁如意敲碎珊瑚树,后又以家中高达三四尺的珊瑚补偿王恺,让王恺既失宝物,又遭折辱。 当夜 高纬因为穆宁雪的出现,有些心不在焉,与陈涴缠绵了两回,就放开了她。 正欲起身为陈涴清洗,却被她按住了手臂,微微一愣,就见陈涴翻到自己身上,目光幽深地与自己对视。 高纬咽了口唾沫,问道:“你要干嘛?”“我要你。” “什么?”高纬眨了眨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我要你!”语罢,吻住了柔软的粉唇。 在这方面,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高纬为上,但也不是没有在下过,毕竟人都是有欲、望的。 被陈涴触碰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像今天这样直白地提出来却从没有过,而且一改往日温和,激烈地让她惊讶,高纬不由猜测自己明天会不会也腰酸? 看着高纬咬着手指隐忍的表情,陈涴眼前却出现了白日里穆宁雪的神情,暗自咬牙,抬眼不去看她,手上的力气却加重了。 “啊,涴儿,轻点!”高纬忍不住酸痛,皱眉出声轻吟。 陈涴目光下移,身、下的高纬栗发凌乱,有几丝被汗水沾在脸上,阴柔的五官露出几丝妩媚,半眯的蓝紫色眸子水光润湿,楚楚动人。 吻住迷乱的高纬,心道:我不管你和多少人有瓜葛,高纬,你现在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散去,陈涴静静地看着沉睡的高纬,手指抚平她蹙起的眉,钻入她的怀中也沉沉睡去。 在高纬的梦中出现的却是白日在穆宁雪颈部露出的吊坠,白玉月牙坠,她的周岁礼物,被穆宁雪以保管为名拿去的月牙坠。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是不是以为小高皇帝没受过? 第99章 求医 高纬和陈涴到达苏州的翌日,两人决定去拜访“龙隐”帛书上所说的居住于姑苏穹窿山上的医师。 江南四季气候温和,春夏两季尤为湿润,今日的雨势虽不大,但也足够阡陌街道上罗伞纷纷,各色罗伞让人目不暇接。 披着薄绒披风的高纬避在由赵书庸撑着的湘妃竹伞下,右手在宽袖和披风的遮盖下扶着腰部,脚步也比平日里稍显迟缓。 高纬见陈涴登上了马车,幽幽呼了一口气,神情慢慢松懈了下来。 赵书庸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爷,奴才知道您和娘娘都正当盛年,需求自然不少,可也得节制,放纵过度,身体会吃不消的。” 高纬眼角抽搐,动了动嘴唇,却没声音,良久,长叹一声:“一言难尽啊!” 马车两旁身披蓑衣的两列蓝衣护卫,依然垂着头,头上斗笠遮着面部,高纬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他们自也看不见高纬和赵书庸的小动作。 “算了,扶我上车吧。”“是。” 一进马车,两人的眸子便对上,两人相视无语。 陈涴看到了高纬扶着腰的手,心下愧疚,却又同时想到了她和穆宁雪的暧昧之情, 垂下眼睑,一言不发地拿起方才放在身侧的一册书籍,倚在凭几上继续观阅。 高纬脱下披风,默默靠到铺着软毯的凭几上,不动神色地用余光看了一眼陈涴,见她还在观书,松了一口气。 按了按自己的腰,酸楚感让她忍不住蹙眉,心道:就一次欢爱而已,腰居然酸成这样,这是以前根本就不会有的,身体真是越来越差了,回邺之后,是该让太医帮我好好看看了。 这么想着,睡意却越来越浓,脑袋在马车的晃动中也跟着轻微地摇来晃去,眸子似睡非睡地眯着。 陈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抬头一看,高纬正捂着头,睡眼惺忪地嘀咕着什么,不过看她撅着的嘴,想来应是一些抱怨。 随即看到她又靠到半腰凭几上,脑袋还是摇摇晃晃的,让陈涴不禁担心她又会磕到车厢上。 放下书籍,侧了侧身子,两人的距离本来就很近,陈涴一伸手就能接触到高纬。 伸平双腿,轻轻按过她昏昏欲睡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腿上,又为她盖上软毯,让她能够舒适安眠。 高纬果然舒服了许多,翻了个身,舒展了身子,将脸埋在妻子腹部,在陈涴微绯的脸色和柔和的目光下,嗅着熟悉的清香,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高纬被唤醒,睁开眼,入目是陈涴素雅秀丽的面容,右手握成拳揉了揉眼睛,有眨了眨眼,神思渐渐恢复清明:“到穹窿山了?” 陈涴被她尤带水雾的眸子柔了心肠,笑着拍了拍高纬的脸:“恩,到了,快起来吧。” “哦。”高纬乖乖应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为自己和陈涴披上披风。 伸手去拉陈涴,却见她身子不动,盯着自己的脚蹙了蹙眉,抬头对高纬埋怨道:“都怪你,把我的腿都枕麻了,我都站不起来了。” 高纬转了转眼珠子,勾唇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帮你吧。” 睡了一觉,高纬腰部的酸苦感已经少了许多,没了顾忌,扶着陈涴站起,转身将她背在身上。 出了马车,发现春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山中气息更是纯净,让高纬心头出现淡淡欣喜。 一边正视前方行走,一边说道:“等我们到了山墅前,你的双腿也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待在我背上吧。” 陈涴低低应了一声,下意识拢紧了双臂,微微眯起眼,将头窝在她的脖颈里。 感受到她浅浅的呼吸,高纬抬起了眼睑,抬头望了望面前的上山之路,紧抿薄唇,低低呼了一口气,举步前行。 走在两人之前的赵书庸一如既往地为她们开路,检查路径,之后替两人拜帖求见,毕竟依着两人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亲自拜帖求见。 穹窿山,箬(ro)帽山墅,侧堂 一身蓝缎衫裙的元玉正和远道而来的少女闲聊谈心,守门的仆从忽然进门,行礼后,将一封拜帖交给元玉。 元玉看完拜帖,脸色微变,面露歉意对少女说道:“宁雪,对不住,有贵客来访,玉姨不能不去,等过几日,玉姨、嫣姨一起去看望你和你三哥他们。” “无事的,玉姨,正事要紧,宁雪不会怪您的。”一边说着,一边颔首起身,语罢,行礼告退。 走出侧堂,接过随行侍女送上的帷帽,将面容严严实实遮住,向山墅侧门走去。 中途时,正好碰上正在栽种海棠的李嫣,将帷帽一角掀起,轻喊道:“嫣姨。” 李嫣闻声站直腰,将小铲交给花农,问道:“这就走了?不是刚来没多久吗?”“玉姨说来了贵客,不知道那客人何时能走,便让我先离开回府。” 李嫣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回府休息确实比白白闲等的好,你们别院与这山墅路程不近,快回去吧。” 穆宁雪点了点头,正与说话,余光突然扫到渐渐走近的两人,最不想见又忍不住思念的蓝紫眸子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眼中闪过复杂之色,连忙放下帷帽一角,同李嫣匆匆告退。 高纬一进山墅庭院就看到了身形俏丽的帷帽女子,她虽看不见女子的相貌,却总感觉淡淡熟悉。 与女子擦肩而过时,心头涌现一个可能,却不敢回头,更不敢喊住她,只好默默将那个可能压下。 途经花苑,陈涴微微一怔,随即叹道:“自从孟大家逝世后,便是这气候温润的江南,也很难再见到这般素雅的垂丝海棠了。” 李嫣不动声色地打量一遍陈涴,勾唇一笑:“没曾想姑娘年纪轻轻居然知道七年前逝世的建康孟大家,更何况孟大家中年后一直侍候南陈皇室,平民极难能观赏到孟大家亲栽花品,姑娘应该是世家之女吧。” 陈涴低低道:“只不过是承蒙父荫侥幸观赏到了而已。”抬起眼睑,看着精神矍铄的李嫣:“老人家能栽种出与孟大家无异的海棠芍药,想来您是孟大家的好友吧。” 李嫣俯视面前的一株淡粉海棠,幽幽叹了一口气:“他不仅是我真正的好友,更是我的良师恩人,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不经意瞥到陈涴身边的高纬,盯着她平庸的面容,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淡笑问道:“公子是?” “在下高巍,这是我的夫人陈澜,今日我们特意来山墅拜访元医师,有要事相求。”高纬突然看了看陈涴,之后颔首答道。 “原来你们便是贵客。”李嫣心道,面上愈发波澜不惊,勾唇道:“既然公子、夫人有事要找元医师,就让老身带着你们去见她吧。” 陈涴还没说话,高纬已经抱拳道:“多谢老人家,烦请带路。” 正堂 元玉坐在软榻上品茗,却见爱人带着两名年轻人进来,不由纳闷:“这两位是?” “这便是今日拜帖的夫妻。”“怎么是你引路的,我不是让安儿引路的吗?” 李嫣让高纬和陈涴坐到胡床,自己坐到软榻上,浅饮了一口方才元玉所用的紫砂茶盏,淡淡说道:“我在栽花时,正好看到安儿为他们带路,正好我也累了,索性一起进来了。” 目光移到高纬身上,面上波澜不惊:“既然愿亲自来此,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高纬一愣,与陈涴对视一眼,又听李嫣继续道:“这人皮面具带久了,可是会损伤面容的,公子要考虑清楚啊。” 高纬正在犹豫,耳边传来元玉的话:“老身有个规矩,来找我诊脉治病的人,若是不能对我坦诚来历,那就请回吧,老身素来不管世事,实在不愿因治病而牵扯到世间俗事之中。” 高纬默叹一声,将脸上的面具摘去,露出本身相貌,低声说道:“带面具只是为了安全,万望医师不要生气,能尽力为在下夫人诊病。” “想来高巍、陈澜也是伪名吧。”“。。。在下真名高纬,她真名陈涴。” 元玉突然站直身子,指着高纬:“你是高仁纲?如今的皇帝?”高纬点了点头。 元玉咬紧了牙,冷笑:“当真是万事皆有可能,陛下你居然敢与皇后南下寻医,如此任意妄为的性情当真是高氏特有脾性。” 李嫣连忙按住元玉的手,喊道:“玉,冷静些!” 元玉压下心头的怒意,撇过头无视愕然在一旁的皇帝,对陈涴询问病症。 陈涴原先也被惊到了,随后在元玉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声中,回过神,下意识去看高纬,发现她低着头,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 见元玉眼中出现不耐烦,只好轻声一一回头,答道:难诞育子嗣的时候,微微绯红了两颊。 元玉沉吟了一下,说道:“你随我我去屏风后,诊脉之后,我才能有定论。” 陈涴不禁犹豫,身旁的高纬轻声道:“去吧,越早有定论越好。” 起身朝元玉低首作揖,恭敬道:“请元医师尽心诊脉,若能医治,朕必然感激不尽。” 元玉冷哼一声,也不看高纬,伸手拉走了陈涴。 高纬转身,对还坐在榻上的李嫣低声询问:“请老人家明示,朕到底哪里得罪元医师了?让医师对我如此憎恶。” 李嫣端着茶盏,看着盏中漂浮的黄青茶叶,叹了一口气:“不是你的对,只是因为陛下你是高氏子弟,你是高齐皇帝。” 抬眼看着满脸诧然的高纬,一字一句说道:“还有,不要忘了,她姓元。” 高纬心头一惊,脱口而出:“元魏皇族?!” 元玉从屏风后出来,正好听到了那四个字,眼中闪过恨意与恼怒,站到高纬面前,冷声道:“皇后的病我可以治,但需要药汤和药浴共同使之,才能根治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但是三日一次的药浴中的药材都不一样,无我在旁协助,很可能让药浴失效,所以我决定让右皇后先住在山墅中,治愈后便可离去。” 高纬大喜,可是元玉下来的一句话给她泼了冷水:“但你不能住在这,我讨厌你。” 高纬咬着下唇:“难道在涴儿治病期间,我都不能看她吗?” “我允许你五日来看望她一次,但只有一个时辰,而且不许扰乱她的心思,如果不肯答应,你们便就此离开,不要再来这山墅。”元玉眼中出现隐隐动容,但还是硬下了心肠说了全部。 “。。。朕答应你!只希望你说的彻底根治是有把握的实话!”高纬冷冷与其对视,元玉突然有些欣赏高纬,但没出现在平静如水的面上:“自是实话!” 临走之际,高纬去看了已经被送到客房的陈涴。 陈涴躺在卧榻上,忍着服过药汁后脑中不断而来的睡意,困难地开口:“你当真答应了?” “这是能彻底根治不足之症的难得机会,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你放心吧,最多一个半月,你就能回到我身边了,到时候你便能怀上孩子了。” 陈涴弯起了唇角,伸手握住了高纬的左手,清晰感受到了她的体温,终于熬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高纬吻住了她光洁的额头,低声道:“涴儿,放心吧,你会好好的,等你治愈,咱们还有一辈子呢。” 从陈涴手中抽出左手,将带着自己的体温的暖玉扳指放到她微微展开的手心,又为陈涴掩好锦被。 房门被轻轻关上后,陈涴锦被中的右手无意识地握合,将扳指紧紧握住。 站在马车前,高纬转身深深看着笼罩在薄雾中的穹窿山和山径,转头对赵书庸吩咐道:“你去查查元魏皇室的公主郡主有多少,不管是已逝的还是在世的,她们的事迹都给朕详细记录下来,以供朕查阅。” 赵书庸虽不知高纬怎么突然有了这命令,但还是应了下来。 高纬不知道的是,一辆马车和几名护卫藏在茂密的竹林中。 在高纬等人离开后,穆宁雪返回马车,并对随行众人说道:“这件事不准告诉六叔和十一叔说,不然休怪我无情。”“是,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李和元的,请点击68章。 第100章 游览 重生之后,高纬没想过会再次感受到日子是这么难熬,与陈涴分离才第三日,内心的无力与厌倦已然比往日里多了一倍。 她不由恍恍惚惚记起了前世里那段被北周囚禁了数月直至厌烦生命的最后时光,再加上赵书庸至今未办好自己交代的事,让她心中更是浮现了一层隐隐的怒意。 赵书庸看出了高纬不同寻常的烦躁,转了转眼珠子,凑到高纬跟前说道:“爷,您要是实在无聊,不如去姑苏城外游览一番吧。” 高纬紧闭的眼睑动了动,头依然靠在自己支在小几上的胳膊上,眯眼看着赵书庸:“这主意不错,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不若去虎丘山吧,正好可以去看看阖闾剑池。”“成!现在就去!”高纬立刻站起了身,大步跨向房门处。 赵书庸回过神,看到几上的人皮面具,赶紧喊道:“爷!面具!” 已经黏好黑髭的高纬厌恶地看了一眼面具:“今儿就不带了!” 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赵书庸还站在那里,蹙眉道:“跟着。” 赵书庸应了一声,赶忙跟了上去。 一刻后,虎丘山 手握玉骨扇的高纬无视其余人的目光,一进虎丘山,就直奔虎丘剑池。 却见剑池边围着不少人,人群中还不时传来叫好鼓掌声,高纬不由好奇。 让护卫开出了一条小道,高纬才看清了剑池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是谁人竟在剑池旁放着四五方紫檀大几,右侧摆着几方已经研磨好乌墨的澄泥砚,中央是一堆整齐放置的宣州纸,最左侧是数支紫毫、狼毫笔。 命赵书庸一打听才知道:这几方大几是刺史方靖所摆,不论白丁还是大儒皆可挥毫为剑池取名,书法翘楚者,便会被凿刻于石碑上,立于剑池旁。 高纬来了兴趣,翻了翻最外侧大几上堆放的已经被书写的宣州纸,眼中猛然精光一闪,眯着眼盯着其中一张写着“阖闾剑池”的宣州纸。 上面挥毫自如的娟秀正楷,纵然主人特意改变了些笔法,但高纬还是认出了是穆宁雪的笔迹。 旁侧是朱色的批注评价:笔体纤细秀丽,笔法细腻流畅,然后劲不足,诚为憾意! 高纬点了点头,这评价确实是客观又通透。 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确认没有穆宁雪的身影后,轻轻呼了一口气,提起一支狼毫笔,迅速写下四字:海涌剑池。 虎丘山本名海涌山,思忖再三,高纬还是决定用海涌为名。 刚刚直起身子,就听到一声:“好字!” 高纬闻声回头,一身鸦青道袍的鹤发童颜老道含笑站在她两步外,两名护卫紧紧握着刀把,死死盯着老道。 高纬挥手命他们退下,朝老道问道:“道长觉得这是好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而且。。。”老道突然盯着高纬:“隐隐有一股皇气。” 高纬袖中的左手猛然握紧:“道长慎言!” 老道低低一笑,捋了捋白须,不置可否。 等到高纬把那张宣纸夹杂到那些宣纸里后,老道又道:“贫道略通周易之术,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高纬略一沉吟,应道:“既然这样,不若去那里的茶摊吧。”老道顺着高纬指的方向一看,点了点头。 茶摊内 老道喝了一口茶,淡笑道:“不知公子八字为何?”“天保七年,五月五日,午时二刻。” 老道叹道:“丙子年的恶月毒日啊!”又笑道:“不过幸好公子出生时辰临近一日中阳气最重的午时三刻,才让公子得以续命,命格也大变。” 捋了捋白须,继续道:“原本公子诞生月日为一年中最毒者,是早夭之命,但老道没猜错的话,公子应该是早产吧。” 高纬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说:“这便对了,就是因为早产,改了命格,让公子变成了毒子,却也成了大贵之子。” 老道突然呵呵一笑:“不过想来也是,与当今圣上诞生月日时刻皆相同,又岂能不是大贵之相?”话罢,用指尖沾了些茶水,在黑漆杨木几上写了一字,又面色不变地用宽袖遮住。 高纬抬起眼睑,问道:“道长可否帮我算算我的寿命?” 老道右手五指测算了一番,淡淡说道:“天道大贵之相,却很少有承担之命,公子天生福厚,但祖辈杀孽太重,损了后辈的寿命,老道算了算,恐怕公子熬不过五五之岁。” 赵书庸立刻急了:“你这老道胡说什么?!”却被高纬伸手拦住,高纬勾唇一笑:“道长,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你不知道吗?” “这五五之岁并不是天机,可公子二十五之后,却是天命,只有苍天能测算到。”老道长叹一声,随即起身:“老道还有事,告辞了。” 高纬垂下眼睑,盯着面前茶碗,不置可否,老道便自顾自离开了,随行护卫没高纬的命令也不敢拦着。 老道走后,一名护卫突然凑到高纬耳边说道:“陛下,奴才记起来了,那老道是五年前上巳节,让您点七柱香的老道。” 高纬猛然转头问道:“当真?”“奴才确认!”高纬立即站起身,环顾四周,却已经找不到老道身影。 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老道 方才写的字,赫然是一个魏碑的“帝”最后的一竖又窄又短,仿佛在照应老道所说的短寿之岁。 再想到这些年自己一直命“龙隐”去调查老道底细,却都是毫无线索,越发害怕老道的隐秘与可怕。 盯着那个“帝”良久,终于忍不住将自己茶碗里的茶挥去,盖住了那个“帝”,之后拂袖而去。 没曾想刚出茶摊就遇到了同时走出佛寺也是自己最不想见的熟人。 高纬看着面前女子,就算隔着帷帽,高纬也能感受到她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去看女子。 女子藏在帷帽中的薄唇勾起了淡淡的弧度,开口道:“怎么?不想见我?” 高纬的目光四处游离,嘴硬道:“还不是怕你用匕首刺我。” 女子轻笑一声,抖了抖袖袋:“看吧,今儿我可什么都没带。” 高纬尴尬一笑:“我不过是开玩笑,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走到一半,穆宁雪将身子一移,挡住了高纬。 高纬的口鼻与穆宁雪的帷帽当即近在咫尺,高纬的脸霎时红了,握拳抵在唇上,干咳一声:“你要干嘛?” “今日那玉器铺的掌柜提前将珊瑚树送来了,还将押金还我,我这才知道是你买下珊瑚树送予我。” “那段日子里,你很照顾我,那株珊瑚就算是我的谢礼吧。”高纬选择性忘记了最后穆宁雪用匕首威胁自己的那段。 “可我却不能坦然接受,不如我带你去看看江南田郊赏春吧,让你能更好地了解百姓生活。” 高纬下意识想开口拒绝,却被穆宁雪不知何时钻进自己袖中的手掐住了指尖,而且不断用力,大有“你不答应我不放手”的架势。 不得已,高纬无奈点头,之后直接被穆宁雪拉走,徒留两人的仆从。 半个时辰后,苏州西郊 临近五月,田里的水稻已然长成,成熟之势已现,远远望去,田郊皆是黄绿一片。 高纬和穆宁雪骑马走在稻田小道上,高纬撇头看着自己身侧的稻田,穆宁雪则静静骑马,左手执着马缰,右手攥着月牙玉坠。 两人各自的护卫仆从迫于命令,远远跟着她们,一边担心自己的主子,一边防备另一人的护卫。 前方的稻田里突然出现嘈噪声,两人闻声抬头,一起挥动马鞭,想看看是什么情况,赵书庸等人赶紧跟上,却还是保持着一段距离。 “狗奴!居然敢偷懒说主子的闲话!要是到时候交不上租粮,谁都吃罪不起!”驼色衣袍的青年男子恶狠狠地用马鞭鞭打着脚下衣衫褴褛的老农,老农挨着皮鞭还不忘用身子紧紧护着小孙儿。 他身后胡床上坐着一名浅蓝衣袍的八字须男子,习以为常地看着面前一幕,身旁站着的几名同样驼色衣袍的男子面带讥讽看着祖孙俩。 抽人的男子正打得痛快,马鞭突然被挥过来的一条马鞭勾去,扔到远处。 男子一怒,抬头一看,骑着突厥马的黑髭青年正冷冷看着自己,素来连官府都不怕的男子心中居然出现惧意。 强撑着身子,底气不足地低喝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管我们的事!” “我要是不阻止你,只怕这祖孙都会被你打死。”低头看了一眼依然瑟瑟发抖的老农,问道:“你凭什么下狠手鞭打这老人?” “这是我们府上的佃农,便是打死了,也不用别人管!”八字须男子身边的另一名驼袍男子叫道。 高纬微微眯起眼,沉声道:“大齐律明文道:恶意杀人者,轻者流放五千里,重者腰斩!” 八字须男子冷笑:“流放?腰斩?只怕就连刑部都不敢将我们判刑!”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凌驾于律法之上!”攥紧了马鞭,高纬压下了怒意。 “小子,你可听好了!我们几个是秦国公胡府的!也就是成懿太后和当今左娥英的家族,当今圣上和东平王的母族!何人敢管!” 高纬一惊,她是知道自己名义上舅舅胡长仁贪财恋权的秉性,但她没想到他居然敢无视律法,草菅人命。 “怎么样?怕了吧!”八字须男子得意洋洋地走到两人马前,目光移到穆宁雪身上,在她纤细玲珑的身形上转了转,坏笑道:“这位小娘子看着很不错,来让我看看帷帽下是什么姿色。” 手刚要碰到穆宁雪的衣衫,一条马鞭便迅速挥下,男子疼的大叫一声,抱着渗血的伤臂,在地上打滚嚎叫。 高纬眼中隐隐泛着怒火,冷声道:“她也是你这狗奴才能碰的?” 八字须男子好不容易缓过劲,一边额冒虚汗,一边转头吼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啊!” 那几个原先被吓楞的驼袍男子被一吼,回过神,纷纷撸起袖子,冲向高纬和穆宁雪。 高纬勒紧马缰,拉住受惊的突厥马,并顺势挥起马鞭,打倒一个驼袍男子,大声喊道:“赵书庸!” 赵书庸听到喊声,当即带着护卫骑马上前,穆宁雪的随行护卫们也跟着前去。 只会仗势欺人的恶奴岂是训练有素的护卫的对手,不一会儿,八字须男子就被押到了高纬面前。 高纬他面前,微笑道:“你方才说无人敢管你们?那我告诉你,这天下都是我的,任何人我都敢管!” 男子被吓傻了,疙疙瘩瘩说道:“您是陛陛。。。” 高纬示意护卫塞住他的口,没让他说下去。 对赵书庸吩咐道:“你带着这几人去牙门(衙门),命方靖按照律法处置,不准徇私!”“是。” 高纬转身时,看到穆宁雪已经扶起老农祖孙,让老农坐到八字须男子的胡床上,还将自己水囊里的水供他们饮用,高纬眼中划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就回复平静了。 高纬坐到穆宁雪身侧的锦布上,开口问道:“老人家,他们是不是一直这样对待你们这些佃户?” 老农幽幽叹了一口气:“人不如狗!”淡淡的四字却让高纬和穆宁雪的心猛然一沉。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官府领田?”高纬继续问道,没发现带着帷帽的穆宁雪默叹一声。 老农苦笑:“如今官府哪还有田啊?原先要分与农民的田地早就被那些勋贵圈走了,农民根本无田可领!” “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攒钱买田?”老农看了一眼高纬素净白皙的双手,摇了摇头:“买了,买了三次,三次都被兼并了!” “什么?他们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违反均田令,兼并田地?就不怕官府查吗?”高纬不敢相信统一的高齐,土地兼并还会这么严重。 “那些小勋贵,官府还敢管,最大的那三个勋贵家族,官府讨好还来不及,又岂敢管这事?”“那些勋贵是谁?” “斛律氏、胡氏还有陈氏这三家外戚。” 高纬大惊:“此话当真?” 老农点了点头:“北方田地大半是斛律氏所占,小半部分是胡氏,而这南方则是一半胡氏,一半陈氏。。。” 老农说到一半,低头看着自己瘦弱的小男孩,慈爱道:“水儿,还会唱祖父前些日子教你的歌谣不?” 男孩点了点头,唱到:“如今太平世,人却难太平,天下皆姓高,但地分为十,五成姓斛律,三成归胡氏,陈氏占余下,天下难太平。” 一直到骑马返回城中的途中,高纬还轻念着“天下难太平”这句,脸上不明喜怒。 渐渐地,高纬收了声,低低问道:“你是故意想让我看到这些的吧?” 穆宁雪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没把握,毕竟虽是农忙时节,也未必一定会有这仗势欺人一幕,但没想到这些恶奴还真是不消停。” “你到底想干嘛?”“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眼中的安居乐业的太平之世只是小部分的,实际上大部分的百姓农民都在过那样人不如狗的生活。” “你若是想改革,最应该要除去的不是那些士族和其余勋贵。。。”穆宁雪盯着高纬,一字一句说道:“而是这些和你枕边人有密切关系的外戚。” 高纬看着被夕阳余晖照映着的已经摘下帷帽的穆宁雪,心中猛然涌现一种想要得到她的冲动,以前的逃避情绪荡然无存。 与穆宁雪紧紧对视:“你听着,朕以皇帝之名起誓,在我的有生之年里,一定会把外戚与土地兼并之事彻底根治,让‘难太平’变成‘真太平’!” 穆宁雪没说话,嘴角却出现一个微不可查地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不造老道的请看21章,就是七柱香那个。 第101章 君臣 数日后,夜,客栈内 “臣方靖参见陛下。”“卿平身。”“谢陛下。”“坐吧。”高纬用手指了指另一侧瑶席榻,神情异常平淡。 “是。”一身平民袍衫的方靖一边撩起袍裾趺坐席上,一边不动神色地观察倚坐在对面的皇帝。 “方卿怎么知道朕来了姑苏?”高纬慢条斯理问道。 方靖悄悄看了一眼高纬,却见她已经端起中央案几上的青瓷茶盏,并掀起盏盖,盏中逸出的热气遮住了她的脸色。 “当日中贵人将那恶奴押往牙门内时,一并将此玉佩交给了臣。”高纬抬起眼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自己赐给赵书庸的团龙白玉佩,没说话,慢慢等着他说完。 “能用龙纹配饰,又能差遣中贵人者,定为近支皇族,又不能确定是何人,便悄悄差人跟随中贵人。。。” 说到这里,方靖踌躇了,不知该不该说下去,对面传来冷淡的两字:“继续。” “是,臣得知中贵人是回到此地之后,正想命人拜帖时,底下人送来了几张为剑池取名的宣纸,臣便看到了陛下所书的四字。” “你见过朕的字?”高纬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开口询问道。 “臣这几年入邺述职时,在元旦大朝会中有幸见过陛下的墨宝,也得到过陛下钦赐的墨宝,故而印象很深。” 自天保年间起,每年元旦皇帝都会亲自书写赐福帖子给亲信重臣与回京述职的各州刺史,便是只在位半年的高殷也不另外。 “你倒是是个‘聪明’人。”高纬似笑非笑又不明喜怒地说道。 方靖琢磨不出皇帝这话的用意,只能低首不语。 “卿应该是寒门子弟吧?不知是哪年寒门考试的考生?”方靖一怔,随后说道:“天保十二年。” “天保十二年至今,已经快十三载了。”话锋一转:“也难怪卿能如此圆滑地处置土地兼并之事。” 方靖默叹一声,迅速低首跪拜:“臣有罪,请陛下治罪。” 高纬冷笑:“你倒也痛快!朕还当你会向朕请求将功补过的机会。” 方靖忽然直起身,看着高纬:“陛下,恕臣直言,要是外戚、勋贵、士族这三座大山不除,别说土地兼并之事难以根治,便是大齐江山也难真正太平!” 高纬猛然握住案几一角,咬牙切齿盯着对面的方靖:“尔竟敢如此说!” 方靖毫不畏惧与之对视,与之前小心翼翼的模样判若两人。 良久,高纬松开了手,收回宽袖中,面色恢复平静:“说下去。” 方靖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臣知晓陛下也想大有作为,臣猜测陛下大概是想先处理好经济之事,再整顿其余事,所以才有整顿假币、改革盐政、开通丝绸之路这些朝廷政令。但是陛下。。。” 方靖顿了顿,继续说道:“您这种对其他事淡漠的态度,无异于纵容!所以外戚与勋贵才敢这么胆大妄为地兼并土地、无视律法!” “您说臣处事圆滑,臣承认,臣是不敢与勋贵对抗,可是陛下您想想,无您的支持,我们这些刺史又有谁敢与他们据理力争,恐怕便是被卸了官职,也不能为百姓争得利益。” “陛下,循吏易做,但是能成功为国为民得利的循吏又有多少?说到底,还是没有皇帝的支持。” 高纬幽幽叹息一声:“朕又何尝不想重用支持你们,可是朕的威望不够啊!” “现今朝廷,掌握实权者多是几位先帝的旧臣,朕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黄口小儿,还有那些跟随神武帝打天下的六镇勋贵,他们虽已无兵权,却还有声望,又岂会真心服从朕?”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兵权,咸阳王和平原王各掌握二十万大军,便是晋阳铁骑也一直被赵郡王握在手中,这天下有一半以上的兵权尚不在朕手中。” 方靖眼睁睁看着皇帝面色一下子变得黯然:“登基以来,除了整顿经济以外,朕的政令一直是曹随萧规,一来是怕急功近利地改革,会产生反面效果,二来,又何尝不是因为没实力改革。” 惨然一笑:“你说朕又能用什么来支持你们呢?” 方靖心中惆怅,跪拜告罪:“臣有罪,不该让陛下忆起不快之事。” 高纬摇摇头,缓缓起身,走到窗棂前,神色疲惫:“你们都以为朕少年即位,必然是诸事顺遂、意气风华,可是朕顺心的日子寥寥可数,前几年有先帝、和士开压制,如今还有六镇勋贵、各地士族明着暗着与朕作对。” 高纬突然问方靖:“你知道除了兵权、土地兼并这两件事,朕还担忧什么事吗?” 方靖想了想:“臣猜测是寒士考试吧。” 高纬点了点头:“寒士考试是朕向文宣帝提议的,由文宣帝草创,可是自天保十二年到如今,十几年了,寒士考试只断断续续举行了三场,朕登基五年,也只举行过一次,一是诸事繁杂,举行寒士考试,投入巨大,便想等到朝政稳定之后再说,二是,如今朝廷官员除了一部分是寒门子弟外,包括几位宰执大臣都是士族子弟,底下的朝廷要员也大部分是勋贵、士族子弟,朕清楚那几场寒士考试中,他们使了多少绊子,但朕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导致十几年了,寒士考试依然发展微弱。” “但是朕在位期间,朕一定要改变这些,甚至于让寒士考试永远存在于大齐朝廷中!” “陛下,既然您有此决心,为何不废除九品中正制,让寒士考试变成士庶皆可的朝廷选拔官员制度呢?” “士庶皆可?”高纬摸着下巴,眼中出现玩味:“接着说下去。” “所谓士庶皆可,就是不让这考试仅仅限制于寒门庶族,以往贵族与士族子弟都是入国子寺学习,到了年纪之后,直接通过九品中正制授予官职,这也是让寒门子弟不服气的原因。” 方靖眼中出现奇异的神采:“臣想,既然陛下想彻底改革,何不废除九品中正制,并改革寒门考试,让不论勋贵、士族,还是庶族都只能通过自己本事获得官职,如此一来,定能根治魏晋以来的皇权不稳,士族坐大的隐患。” “你比朕还狠,朕原想让九品中正制与寒士考试并存就行了,没曾想,你居然。。。” 高纬坐回瑶席榻上,轻声道:“只是贵族与士族都是自小便入国子学,民间藏书匮乏,文教不兴,对庶族还是不公平,如若真要这般改革,还得恢复文教、扩充学府。” 抬眼看向方靖:“你的这一提议,至少得数十年才能完成,恐怕要到朕的孙辈时代才能使此制度完善。” 方靖盯着她:“圣上退怯了?”“为了朕的江山,朕不能退怯,也无法退怯,卿可愿入朝辅助朕与后世之君?” 方靖作揖叩首:“臣既为大齐之臣,这一生便只能为大齐之君效力!” 半刻后,房间外 方靖一关上房门,转身就看到了门外的赵书庸,将团龙玉佩交还给他,微笑答谢:“多谢中贵人用此玉提示,并帮助下官见到圣上,改日必当答谢。” 赵书庸将玉佩握在手心,淡笑道:“方刺史太客气了,当日我看出大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有志难伸,而且方刺史懂得做事要适当圆滑,您这样的人若是施政改革定然会比那些只懂条条框框的古板循吏要容易得多,所以我才让您见到圣上,并不是要得好处。” 方靖眼中出现赞赏:“中贵人之气魄怕是朝臣也鲜有能比者。” 赵书庸面上未有自得之色,作揖道:“只希望方刺史能尽力帮助圣上改革新政,不负书庸所托。” 方靖郑重其事地回拜:“定然!” 景元七年,已经致仕多年的纪国公方靖每到三年一度的贡举放榜之日,依照惯例让子弟搀扶着垂垂老矣的他去燕都的白云楼上遥望琼园中新科进士的神采。 纵然当今的成景帝都登基七年了,方靖还是会忆起当年二十九岁的自己与十八岁的文睿帝的姑苏相遇与期限为一世的君臣之约。 看着琼园御座上的神采焕发的皇帝,方靖叹息一声,旁侧孙儿赶紧询问,方靖幽幽道:“祖父只是感叹,我比文睿帝年长十一岁,竟还能活到如今,真是。。。”苦笑道:“真是越活越没滋味。” 木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方靖回头一看,是位青袍小宦官,手上还捧着一木盒。 小宦官刚要行礼,便被方靖伸手拦住:“中贵人可有何事?” 两汉以来,朝臣皆称呼宦官为中贵人。 小宦官将木盒举到方靖面前:“这是圣上要奴才交给国公的。” 方靖瞬间有些恍然,但很快意识到他说的是圣上是高纬的孙儿——今上成景帝,心中叹息一声。 示意孙儿接过木盒,慢慢打开木盒,布帛上熟悉的笔迹还是让方靖五味杂陈:方卿功绩,足以千秋万古,既是如此,万事何憾,愿卿珍重。 方靖强忍泪意,询问道:“此物?”“这是圣上近日收到的,正好看到国公在此,便让奴才送来。” “何人所送?”小宦官轻轻说道:“祖父临终前,命义父梁总管送于圣上的。” “中贵人祖父是?”“赵公书庸。” 赵书庸晚年被明康帝封为隆熙郡公,后又被晋封许国公,故世人称为赵公,而赵书庸义子总管梁雍在明康帝之后,继续服侍成景帝。 “书庸!”猛然抓住楼上栏杆,压下喉口涌上来的腥甜,扶着栏杆,转身遥望天际,忽然轻笑道:“连你也走了,只留下我一人,了此残生。” 慢慢闭上眼:“也罢!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会这么少啊!!!!!我到底写的什么!!做个小手术就变成傻子了吗!!(:3) 第102章 世事 五月初五晋阳大明宫 今日是端午佳节,加之今上的诞辰也在此日,虽忌惮毒月恶日之说,但是当朝端午宴比几位先帝时的要隆盛许多。 今年却例外,今上近来痴迷修道炼丹,至今都没传出要出关的消息。而两位皇后则是一位临盆将近,一位继续为母守孝,故今上下诏,今年端午宴罢宴。 如今斛律雨身子不便,陈涴又不在晋阳,所以内宫诸事皆压到了胡曦岚的身上,而且还要照顾不满周岁的小瑞炘。 现在端午罢宴,让她更是头疼不已。 本来端午要处理的事就很多,现在罢宴端午,宫中就会多对朝臣额外的恩赐等一系列琐事,最重要的是,她身边已经没有绿絮这种得力的旧人了,她只能自己处理这些事。 正在朱笔勾画重要的宫人调动册子,贴身女官突然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当即抬起了眼睑:“是吗?让他们进来吧。” “是。” “参见。。。”“中使快免礼。”绛袍老宦官还没行礼,便被胡曦岚拦住:“赐中使座。”“多谢娘娘。” 又看了一眼正要行礼的小宫人,淡淡道:“你也免礼吧。” 坐着的是乐坊使崔庆,因为入宫多年,导致他坐着都是微微弯腰的恭敬模样,而实际上他已过花甲。 站着的宫人,看起来年轻尚轻,容貌平凡,身形瘦弱,垂着眼睑,面色平静地站着。 移开目光,开口问道:“中使一定要见本宫,想来是有大事吧?” 崔庆一被问到,面上就出现忿然之色,指着那宫人:“今年乐坊大挑,我瞧着这孩子有些音律天赋,又懂规矩,便想让她进仙韶坊,没曾想,她死活不肯,说什么都要进次一等的韶音坊,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胡曦岚听着,来了兴趣,朝那宫人道:“陛下爱好乐律,时常去畅音阁,仙韶坊为乐坊翘楚,有很多次在陛下演奏的机会,而韶音坊能觐见陛下却少之又少,你为何舍优取劣?” 宫人沉默了一会儿:“奴婢相貌粗鄙,嘴笨口拙,若是到了圣驾前,必然惹得陛下不喜,到时候娘娘恐怕也会因审查不力而被陛下迁怒;而且奴婢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入了仙韶坊肯定会有有些优于奴婢的宫人不服,奴婢有自知之明,甘愿入韶音坊。” 小宫人嗓音明朗清晰,温和中又带有一丝属于年龄的糯软,引得胡曦岚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的容貌,心下叹道:可惜相貌实在平凡。 同时开始寻思她的话:小宫人说的没错,仙韶坊是直接在天子面前演奏的,所以其中的所有成员都要内宫管理者亲自审查。 若是她真让高纬不高兴了,高纬虽不会明着与胡曦岚不愉快,但心里还是会有别扭。 思及此处,胡曦岚抬眼看小宫人:“你多大年纪了?”小宫人迟疑一下:“还差一月便十四了。” 胡曦岚有些惊讶:“没想到你这么小的年纪便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点了点头:“好吧,就依你,你便入韶音坊吧。” 崔庆抬手还想说些什么,胡曦岚已经说道:“我知道中使是为这孩子好,但是到底也是她自己的意愿最重要,既然她决定了,便让她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吧。” 崔庆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小宫人一眼,终于放下了手,重重叹息一声。 胡曦岚见小宫人还低着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开导时,看到侧殿里走出来的人,眼中当即出现暖意。 崔庆看过去,发现是乳母曹氏抱着已经沐浴兰汤完毕的小瑞炘走来。 胡曦岚在女儿“家家,家家”的叫声中接过她,放到御座上,从女官手上接过五色长命缕,绑在女儿纤细的小手腕上。 小孩子当即被艳丽的色彩吸引了,一直用手拨弄着,又见母亲转身,便想咬住丝线,结果被母亲发现,被轻拍了一下,只好老实地窝在母亲怀中。 胡曦岚握着女儿不老实的手臂,腾不开手,目光瞥到崔庆,便说道:“这长命缕和香囊照理是要长辈戴上去的,可如今静德太后抱恙,我才不得不自己动手为晋阳戴上长命缕,现在想来,中使也是我们的长辈,便由中使为她戴上吧。” 崔庆赶紧摆首:“使不得,小殿下乃龙子凤孙,岂能让我这卑贱之躯玷污。” “中使说的哪里话,中使是神武老人,几位先帝都尊崇非常,圣上对您更是如此,晋阳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有什么卑贱之分,请中使不要推辞了。”语罢,便示意乳娘抱走瑞炘。 话都说到这儿了,崔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从宫人手中接过折梅纹香囊。 小瑞炘自幼便于胡曦岚最亲近,要是让她待在母亲身边,肯定不会让别人碰她,但被乳母重新抱到怀里后,依依不舍地看了母亲一眼,要不是乳母连声哄着,恐怕当即便哭了出来。 在看到满是皱纹的崔庆后,小孩子又开始不稳定了,小脸都皱起来了,崔庆拿着香囊手足无措地看着。 就在这时,小宫人走到乳母身旁,将衣袖放到孩子鼻上,曹氏闻到一种从未闻过的暖香,心下警惕,正想远离小宫人,没想到瑞炘已经眉开眼笑地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眼神请示胡曦岚,却听她说道:“中使,快些为晋阳戴香囊吧。”崔庆点了点头,迅速将香囊戴在小瑞炘腰侧。 随后,曹氏将瑞炘抱回母亲身边,胡曦岚抚拍着小瑞炘,抬头去看小宫人,正好与小宫人的眸子对上。 让胡曦岚没想到的是,她不仅嗓音难得,还有双更美的眸子。 一双少见的睡凤眸子,虽眼睑遮去大半瞳孔,让小宫人看起来好似睡意朦胧,但眼中的清亮却让人难以忽视,淡淡的笑意让眸子变得柔和温暖,使人不自觉被吸引。 胡曦岚回过神,见她一直温柔地看着自己怀中的瑞炘,眸子中快速划过一丝自己看不懂的怀念。 搂紧女儿,问道:“方才看你用衣袖便能让公主开心,不知是何缘故?” 小宫人翻开衣袖,答道:“小殿下喜欢的大概是奴婢用的熏陆香吧?”女官赶紧闻了闻,向胡曦岚点了点头,确实是熏香。 “熏陆香?本宫怎么没听过?” 小宫人回禀道“这香是大食国商人进贡的,因为不如其他香名贵好闻,便从没进过正殿,只是在部分侧殿作为晨昏熏香。” “哦?那你又是从何得来?”“奴婢以前是其中一殿的熏殿宫人,宫中月余剩香分赐其殿宫人的规矩,奴婢喜欢此香,便求总管多要了些。” “原是如此,既然公主喜欢,以后公主寝殿里的香料便多一味。”胡曦岚侧首对女官吩咐道。“是。” 胡曦岚又对小宫人说道:“你方才有功,黄昏时分,本宫会命人将赏赐交给你的。”“谢娘娘。” “好了,时候不早了,中使你们快回去吧。”“老臣(奴婢)告退。” 等他们走后,胡曦岚突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小宫人的名字,朝女官问道:“你可知那宫人名唤何名?” 女官想了想:“奴婢没记错的吧,那孩子应该名唤冯小怜。” 五月十七日,姑苏,穹窿山山墅 高纬欣喜看着面前的陈涴,虽然容颜丝毫未变,但是她眉间一直驱散不去的忧愁却几乎完全消失。 伸手握住她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陈涴的手都充满暖意。 惴惴不安问道:“感觉怎么样?”“非常好。”陈涴笑道。 元玉干咳了一声:“你们两运气不错,药材都在一年前备齐了,加上你肯配合,你的不足之症已经差不多治好了。” “差不多?”高纬皱眉看她,元玉瞪她:“你妻子都快双十了,你还想一个月就根治吗?如今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高纬尴尬地低下头,听元玉教训完后,又问道:“那之后要怎么办?” 元玉将一纸笺交给高纬,高纬看了看,各种药材写了满满一笺,大部分她都不了解。 此时听元玉说道:“你们回去之后,便按这上面写的药材泡成药浴,每月一次,无需饮药,一年之后便能根治了。” “多谢!”高纬深深作揖,元玉也不推辞,毕竟她一月来的劳心劳力,完全担得起这一拜。 拜谢之后,高纬便想拉着陈涴离开,却被元玉拦住:“皇后还需要在山墅医治一日,明日你再来接她吧。” 看高纬还在犹豫,元玉接着说道:“今夜是关键,若是你要现在接她走,这个月的医治成果恐怕会折损一半。” 陈涴清晰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颤抖了一下,耳边传来无奈的声音:“烦请医师再帮我照顾我妻子一日。”“可以。” 陈涴侧首,看到她微低着头,眼中出现几丝愠怒,却又生生压制了下去。 “阿纬。。。”“放心。”陈涴看着她的眸子,顿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医好了你,我自不会为难她。 默默叹息一声,清楚她已经很隐忍了,抚慰地朝她点了点头。 与一月前一样,高纬还是等到陈涴睡着之后才启门离开。 没曾想,刚转眼便碰到了李嫣,请她帮忙照顾好陈涴后,颔首拜谢,头上传来淡淡的声音:“陛下,宁雪是善良,但一点不怯弱,若是你与她是玩闹的本意,就请尽早收手,否则她会让后悔。” 高纬抬头看她,一如既往地面色沉静,毫不躲闪地与高纬对视,反而让高纬起了躲避的念头。 垂下眼睑,低低说道:“我没有想玩弄她,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她算什么。”“陛下想娶她吗?” 如此直接的问题,让高纬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 “如果陛下没有玩闹的意思,也没有娶她为妃的意思,就请陛下与那孩子保持距离。”顿了顿:“感情是连自己都无法做主的,不然你们都会痛苦。” “。。。明白了。”李嫣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忽然被高纬喊住:“请转告元医师,元氏皇族我会好好对待他们的,还有,赵郡李氏我也会多多关照。” 李嫣听到“赵郡李氏”四字,脸上出现恍然,随即轻笑:“多谢了。” 夜客栈 高纬正在看邺都飞马送来的帛书,看到胡曦岚所写的十二日的瑞炘抓周细节,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吱。”高纬朝房门看去,见赵书庸正拿着一封信,一脸的为难。 伸出手,示意他将信交给自己,赵书庸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信交给了她。 拆开深蓝的鳞鸿信封,里面是一封小笺,高纬看完便锁起了眉头。 脑海中闪过李嫣的话,不知该如何是好。 头也不抬问道:“她可还说了什么?”“。。。穆姑娘命送信者带话:汝不至,吾不归。” 高纬长叹一声,将小笺放在几上,旋即起身,与赵书庸一起离开了房间。 桃花色的小笺上有着几个娟秀正楷:亥时,灵岩山巅。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小九只是小手术,因为头上长了个增生的肉痘,所以用激光烧掉了,因为连着血管,流了点血,现在差不多了,多谢关心撒。 :任我行你再敢说我跌断腿,你就去死吧!! 第103章 寺塔 高纬到达灵岩山巅的时候,正好是亥时整。 下了马,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身影,周身赤红,卓然而立,遗世独立。 “你们就守在这里吧,朕一个人过去。”赵书庸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爷,这次出来并未带‘龙隐’,会不会太危险了。” “无需多言,朕相信她。”头也不回,语罢,直接朝那纤细身影走去。 没走多久,等待的人就转过了身,平静地看着高纬。 高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想问她到底有何事,却又觉得太冷漠,只好默默与她对视。 穆宁雪看出她的疑问,转身指着后方的秀峰寺:“今夜风清月朗,不如去寺塔上赏月吧。” 高纬看了看隐隐约约的多宝塔,又打量了一遍穆宁雪,还是答应了。 赵书庸看到两人走远,想到穆宁雪北周遗族的身份,下意识想要跟过去,又想到高纬的命令,叹息一声,只好带着护卫去树荫处歇息等候。 秀峰寺是梁武帝天监年间在春秋馆娃宫遗址上改建为寺的,江南崇佛,故而秀峰寺素来香火鼎盛。 不过现在已过亥时,万家熄灯,人迹稀少,秀峰寺也变得烛稀香清,倒也是赏月的好时机。 轻敲了敲墨漆大门,不一会儿,大门里就出来一名年幼沙弥。 抬头看了看面前鸦青披风的黑髭青年,被青年面无表情的脸色吓得一哆嗦。 “小师父。”小沙弥循声看去,见戴着绛缎斗篷帽的妙龄少女笑眯眯看着自己。 小孩子天性喜爱温和的人物,又见少女容貌清丽,待人礼貌,自然放宽了些心。 竖立手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掩住微红的脸颊,一板一眼问道:“不知施主有何事?” “我与兄长夜游灵岩赏月,发现寺中多宝塔乃赏月好地,不知小师父可否通融,让我们进去?”穆宁雪继续温言问道。 小沙弥看了看少女,又回头看了一眼青年,虽心下疑惑两人何故无相像之处,但嘴上还是说道:“此事还需住持示下,请两位稍候。” “小师父请,我两人等候便是。” 扯了一旁人的衣袖,高纬只好缓了面色,双手合十:“劳烦小师父了。”“施主客气了。” 一刻后,小沙弥又出来了:“两位施主,主持同意了,并让小僧为你们带路,还让小僧转达你们:既然两位有此雅兴,便请入寺登塔吧,只是现在夜深更重,请施主脚步轻缓,勿扰了其他人。” “多谢了。” 有了小沙弥带路,二人少走了许多不必要的路,高纬心中却隐隐不安。 从大门到多宝塔最近的路便是横穿大殿,得到主持的同意,小沙弥便带着她们径直走入大殿。 出了大殿,穆宁雪却停住了,怔怔看着殿外的一方奇特的物事。 高纬顺着她的目光,看清那方物事:是一方黑漆檀木梳妆台,其中嵌着一方青铜镜,镜面光滑如水,看四周浮雕的已有斑斑锈迹的蟠螭纹,应该是春秋时期所制。 小沙弥看着梳妆台,开口介绍:“此青铜镜为馆娃宫古物,乃夫差特意命人为西施所制的,不过年代久远,其下的梳妆几依然腐烂,现在的木几是上一任刺史赐予的。”语气颇为骄傲。 幽幽看着依旧光亮的镜面,仿佛能从中看到千年前的上百个早晨,施夷光趺坐镜前梳妆施粉,夫差站在其后静静端详。 “亡国孽种之物罢了。”耳边传来冷冷一句,转头看去,高纬已经举步离去。 “亡-国-孽-种。”穆宁雪轻声念着,眼中透着玩味。 亦步亦趋地随着小沙弥走向多宝塔,仅有的光亮便是只有他手中的火折子和微弱月光。 “就到这里吧,寺塔高耸,不愿再劳烦小师父随我们一起多数百阶了,接下来就让我与兄长一起上去吧。” 小沙弥点点头,将火折子交给穆宁雪,提醒道:“塔内常年未修葺,陈旧破败,两位登塔小心。”“多谢。” 塔内昏暗沉寂,环境腐旧压抑,让高纬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轻轻转头,身旁人的脸庞被手中的光亮照得异常清淡冷然。 感受到高纬的目光,穆宁雪对视问道:“怎么了?”“无事。”袖中的手默默握成了拳。 沉默了一会儿,穆宁雪突然问道:“想不想听听玉姨和嫣姨的事?” 高纬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没留神脚下,脚踏上了一阶布满青苔的石阶,猛然一滑,得亏扶住了身侧的石壁,才没让身体滑下去。 穆宁雪冷眼旁观高纬稳住身子后,从袖袋中拿出锦帕,紧紧蹙着眉,狠狠将灰尘擦净。 等到她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舒展了眉角后,才又问了一遍:“你想不想听?”高纬点了点头,反正还有不少路程,正好打发时间。 “其实这些事我也是听我母亲说的,她们二人可以说是自幼相识,相随成长。。。” 空寂的寺塔中,少女清冷平和的声音仿佛让塔内多了几丝凉意,也让另一人心中的不安与烦躁缓和了。 元玉出身元魏皇族,乃是前魏宣武帝之女——永泰公主元钰,六岁开蒙,继任的孝明帝与元钰自幼亲厚,故特意命人在赵郡李氏中挑选了一位世家女为公主侍读,这便是李嫣。 孝明帝没想到的是,元钰竟与李嫣产生了爱意,不久就被人禀报孝明帝,孝明帝震怒,却又不忍心处置幺妹,只得将二人分离,并开始为元钰挑选夫婿。 临近元钰十五岁生辰,孝明帝特意提议去中岳嵩山游春登山,为元钰散心,胡太后不疑有他,当即答允。 没曾想,就在她生辰当日,元钰居然当着众人面请求胡太后归政孝明帝,宴会不欢而散。 孝明帝看出胡太后对她起了杀意,又见她生无可恋的态度,终于软了心肠。 没过多久,孝明帝便命人护送元钰前往长安,一同的还有李嫣。 翌日,孝明帝命一名侍女剃发出家,对外宣称顺应永泰公主诚心修佛心愿。 元钰知道哥哥为自己做的这些事,却苦无良策帮助哥哥亲政。 一年之后,胡太后毒杀亲子,孝明帝暴亡,时年十八。 李嫣联系上族人,好不容易才将孝明帝不满周岁的女儿接到长安,总算是为孝明帝留下了唯一一点骨血。 不久之后,河阴之乱爆发,元氏皇族几乎为尔朱荣屠杀殆尽,其手下大将高欢的弟弟与宇文泰因都娶了元氏公主,仅余的皇族才得以活命。 其后前魏分裂,高齐代替东魏与西魏对立,元钰以孝明帝相赠的一半财宝作为交换,李氏族长才请昭信皇后李祖娥向文宣帝美言,东面的元氏皇族在高齐才暂无性命之忧。 天有不测风云,宇文护掌权之后,尤其仇恨元氏,建立周国后,借机诛杀元氏,不得已之下,元钰与李嫣来到了姑苏定居。 孝昭帝皇建年间,两人去邺都看望族人,没曾想遇到了已经入宋府的穆轻霄和年幼的穆宁雪。 穆轻霄祖父与父亲分别为孝昭帝和元李二人太傅,二人是看着穆轻霄出生的,穆氏被诛杀后,二人得知穆轻霄成了宇文府奴婢,那些年一直买通其间管事,让其善待穆轻霄,也见过她几面。 穆轻霄母女被宇文护秘密送往高齐后,二人就断了穆轻霄的消息。 邺都相遇,彼此唏嘘不已,想帮穆轻霄母女赎身,无奈宋钦道不肯放人,只好悄悄送于财帛相助。 一日,穆轻霄突然来找二人,请求她们务必照顾年幼的宁雪,虽心下疑窦,但还答应了。 次日,就传来了穆轻霄自尽,穆宁雪失踪的消息,其时母女二人刚搬出宋府不过半年。 苦苦寻找两年,她们才找到穆宁雪,与她一并的还有宇文寔等人。 宇文达以穆宁雪为要挟,要求她们财力相助自己复国,元钰心下厌恶,却只能答应。 此后十年,元李名下产业每年都会拿出一部分送于宇文达等人,所幸,宇文达说话算数,一直好生善待穆宁雪,但没有告诉穆宁雪这两位老人的存在。 “既然没有告诉你,你又是从何而知她们的?”穆宁雪呼了一口气,解释道:“当年我从酒后的六叔(宇文直)口中得知母亲自杀真相,还顺便得知了玉姨和嫣姨,有一次我和三哥一起跟踪去和她们见面的两位叔叔,便见到了玉姨嫣姨,十一叔还需要她们的帮助,也不好拿我怎么办。” 穆宁雪突然笑道:“说起来,玉姨还真是不服老,明明都是祖母的年纪了,还让我唤她们为姨,而且她们闲不住,一年只有几个月在姑苏,其余时候都在玉姨各地为贫苦百姓免费医治。” 淡淡看了高纬一眼,继续说道:“嫣姨喜好研制香粉胭脂,而且喜好取一部分在摊位前亲自售卖,像位寻常老妪一般,当日我一闻你那两盒口脂便知道是嫣姨所制,也猜到你必是遇到了她们。” 高纬没曾想还有这些渊源,她回客栈之后,才想起自己曾见过李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谢李嫣没说出这件事。 “那孝明帝的女儿现在何处?”穆宁雪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想了想:“当年那个女孩一直被嫣姨亲自养育,及笄之年后,嫣姨便为她和心上人完了婚,之后难产亡故,留下两个女儿,侯景之乱后,父女三人就失踪了,玉姨嫣姨寻找多年都没下落。” “那个男子名唤什么?原本是做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你们。”“全名冯然,原本是萧梁的宫廷乐师。” 高纬心下一沉,当年侯景之乱,周齐乘机出兵入侵,官员死伤无数,几乎所有萧梁官员都被阖府诛杀,冯然父女三人只怕凶多吉少。 压下这份担忧,问道:“怎么突然与我说了这些事?” 穆宁雪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或许是因为今夜格外月朗风清吧。” 高纬抬头一看,出口已在眼前,周围光线明亮,空气清新。 两人走到塔口处,渐渐开始有了风,高纬忍不住拢了拢披风。 “高仁纲。”高纬转头,看着她慢慢说道:“你可还记得两年前,你逃脱之时,我对你说的话?” 高纬一怔,脑海中出现当日穆宁雪说的话:“他日若相见,我们必是仇人,就算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一定取你性命。” 还没做出反应,眼前出现银光,“噗”高纬握住穆宁雪的手,咬牙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匕首。 穆宁雪眸子中竟是冷意,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便是让其他人救不了你。” 高纬额头布满冷汗,听着她在自己耳边一字一句说道:“再告诉你一件事,今夜我不是穆宁雪,而是宇-文-涟-雪。” 说罢,猛然踢了一脚高纬的膝盖,高纬立刻摔到了石壁上,同时匕首也离开了高纬的身体。 高纬扶着栏杆想站起来,胸口却涌来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抬头看着握着匕首走来的穆宁雪,抓起身边的一块碎石砸了过去,被穆宁雪轻易躲过。 高纬立刻又砸了数块,同时狼狈地逃向洞口,只是还没摸到洞口,便感到颈后一痛,陷入了黑暗。 穆宁雪冷冷看着晕死过去的高纬,毫无动作。 半响,低头看着匕首上已经变凉的血液,眸子深沉如水。 赵书庸站在道路中间,焦急地等待。 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了赤红,刚想松一口气,却发现穆宁雪身边没有旁人,心又悬了。 等到穆宁雪走近,连忙问道:“穆姑娘,陛下呢?” 穆宁雪看也不看他,骑上护卫牵来的骏马,带着自己的护卫径直离去。 赵书庸皱眉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闪过一丝光亮:穆宁雪身上有血腥味! “不好!”转头大喊:“爷出事了!随我入寺!”“是!” 作者有话要说:不打哑谜,孝明帝外孙女就是冯小怜,而冯小怜还有个同胞姐姐。 第104章 阳 高纬有知觉的时候,感觉到身体下面已不是冷硬的石砖,而是柔软的缎质被褥。 意识回归的同时,疼痛也越来越清晰。 抚着微痛的胸口,微微睁开了眼。 看到面前出现的人,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确定了女子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 陈涴挑眉:“醒了?”拿起身旁小几上的白瓷碗:“把药喝了吧。” 低头看了看,棕色的药汁逸出缕缕白雾,散发着淡淡的苦香。 高纬一下子就垮了脸:“能不能等会儿喝啊?” 陈涴一反常态,并没有柔声劝慰,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见她想要将瓷碗放回小几,高纬赶忙夺过,一边喝着,一边悄悄看她的脸色。 发现佳人脸上丝毫没有冷凝融化的趋势,口中的苦涩更浓了。 陈涴接过碗,又拿起一白瓷小瓶,起身:“把中衣脱了,我给你换药。” 高纬点头,拉着衣带,拉开白绸中衣,露出瘦削身体和绷带。 换药时候,高纬问道:“第一次是谁给我上药的?” 陈涴顿了顿动作,没回答,而是隔着解开一半的绷带朝她胸口一压。 力气不大,但是对于尚未愈合的伤口来说,依旧是剧痛。 “啊。。。”剩余的痛呼被陈涴的眼中的冷意吓回了喉咙。 随后,高纬目瞪口呆地看着陈涴看也不看自己,面冷如冰地离开房间。 好一会儿,高纬才回过神,整理中衣的同时,心下琢磨陈涴到底怎么了? 还没琢磨出什么,就听到帷帐旁传来询问:“爷,您还好吧?” 高纬没好气道:“不好!给我过来!” 赵书庸缩了缩脖子,心下叫苦,却还是得答道:“是。” 高纬直截了当问道“皇后怎么了?” 赵书庸不答反问:“爷,您还记得是谁最开始为您包扎的吗?” “不是皇后吗?”见赵书庸摇头,高纬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难道是你?” 赵书庸连忙摇头,证明自己的清白。 当年高纬被高湛鞭挞,让赵书庸为她上药,结果被斛律雨误会。 虽然这也间接导致了两人的圆房,但是自那之后,斛律雨就明令赵书庸不准再与皇帝有此等事。 高纬想了想,决定相信赵书庸:“不是你们,那是谁?” 赵书庸翕动嘴唇,脱出无声三字:穆姑娘。 不出他所料,皇帝陛下的脸果然变黑了:“你没搞错吧?” 这次赵书庸选择低首不语。 高纬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又问了另一个问题:“皇后是怎么知道的?” 赵书庸整理了下思绪,开始向高纬诉说当日的情形: 前日夜里,赵书庸带着护卫进寺寻找高纬,被告知她还在塔中后,当即入塔寻人,结果看到高纬晕坐在地上,披风放在身边,看到她惨白的脸和胸口的血迹,赵书庸大惊失色,立刻命护卫为高纬点穴止血。 考虑到自己不能为高纬涂药,命人连夜请陈涴下山,为高纬上药疗伤,同时让人去请大夫到客栈等候。 没曾想,高纬居然早就被止住了血,从脖子上露出的一小截纱布上看,应该已经上药了,那名护卫还从披风下找到一小瓷瓶,底下压着一张薄纸。 说到这,赵书庸便将一张薄纸交给高纬,高纬低眼一看,上面是熟悉的笔迹:一日换药两次,切勿沾水。 “说下去。”赵书庸抬眼看了一眼皇帝,眼睑微垂,面无异色,手上的薄纸却出现条条折痕。 赵书庸命轻功最高的护卫背着高纬赶回客栈,等到赵书庸到达时,看到陈涴已经坐在床边,一脸冷凝地看着尚在昏迷但已经换好干净衣衫的高纬。 赵书庸刚想出去便被陈涴,抬起右手,面无表情盯着赵书庸,示意他向她解释。 赵书庸看到她指间捏着纸笺,正是穆宁雪给高纬的桃花笺。 铁证如山,赵书庸只得老老实实说出了夜间发生之事。 听罢,陈涴脸色铁青,将桃花笺收入袖中,拂袖而去。 高纬大惊:“你全说了?”赵书庸点了点头。 依着陈涴的性情,知晓这种事,要是两天都没什么举动,要么是自己平息了怒火,要么是准备一次性之下全爆发。 高纬直觉后者可能性更大,痛呼一声,按住胸口,只觉得已经快要愈合反而更痛了。 掌灯时分,陈涴出现在高纬面前,但看也不看她,径直走进隔间沐浴,高纬的心遽然一紧。 沐浴后陈涴依旧坐到床边,见高纬还是一边喝药,一边偷偷瞧自己,眼睑一抬:“一个月而已,陛下怎么有这种偷窥的习惯了?” 药汁瞬间卡在喉间,高纬当即剧烈咳嗽起来,陈涴连忙为她拍背顺气,没看到高纬那只微睁的眼。 见高纬气息渐渐平缓,陈涴拿过瓷碗准备离开,手却被轻轻拉住。 两双眸子默默对视,一双眸子宁静幽然,另一双深沉如水。 陈涴面色平静:“你作甚?”拉住她的人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陈涴深叹一声,刚掰开高纬的一根手指,就听她低低的声音:“我跟你说。”顿一下:“我和穆宁雪的事。” 听到“穆宁雪”三个字时,陈涴眸子微沉,不易察觉:“愿闻其详。” 简洁明了诉说了自己和穆宁雪的相遇相识,不过未提及前世之事,她下意识想忘记那段痛苦的往事。 陈涴沉默良久后,抬眼看向她:“你们真的没有其他肢体接触?”高纬沉吟了一会儿,肯定地点了点头。 “真的吗?”陈涴用手指挑起高纬的下巴,眼中带着浓浓的玩味。 高纬头次看到做出如此轻佻的陈涴,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是真的。” 凑到高纬面前,吐气如兰,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亲自证明。” “怎么证。。。”陈涴的唇封住她的唇,微睁开的凤眼透出淡淡妩媚,“涴儿。。。”粉色小舌乘机窜入微微启开的口,大肆挑逗着一月清心寡欲的人。 两唇分开,高纬的眸子变得幽沉,凑到陈涴耳边轻轻道:“我想要你,就现在。” 挑逗的人轻笑:“阿纬,我也想你了。”舌头若有若无碰了碰耳廓与耳垂。 高纬帮她褪去鞋袜,低头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猛然压住陈涴,两唇再次相合,而手慢条斯理地解开陈涴身上轻薄如烟的纱衣。。。 陈涴醒来的时候,听到楼下街道中传来三声一快两慢的铜锣声,之后是老更夫“天干物燥,小心烛火!”的声音。 撑起身子,倚靠到大迎枕上,锦被快速滑落,露出玲珑有致的玉体,脚踏及其周围散落着两人的衣衫。 低头看了看熟睡的高纬,依旧将头埋在锦被中,露出一小半光滑的肩膀,从此可以看出高纬也是不着丝缕的。 陈涴脸上一红,本来碍于高纬身上的伤还没完全愈合,她是让她穿着中衣的,结果进行到一半时,中衣已经被汗水浸湿,高纬索性将其脱了,掷于榻下。 “涴儿。。。”高纬皱眉咕哝一声,转身摸索,摸到温热的大腿后,咕哝更多了,陈涴知道她睡眠不安稳,连忙轻抚她的后背,高纬这才沉沉睡去。 陈涴的手指还停在她肩膀内侧的绑带上,眸子幽深如墨。 当日她提到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便是有人要刺杀高纬,但是赵书庸却告诉她或许并非如此。 穆宁雪不仅帮高纬止血上药,更重要的是大夫检查后发现那刀伤虽是在胸口处,却避开了心脏,伤口也不深,完全的皮外伤,至于高纬受伤的肺部也不重,喝上两个月的药也就差不多了。 陈涴听到这消息,不但没高兴,反而更担忧了。 她怕穆宁雪是无心的,更怕她是有意的。 陈涴清楚高纬的性子,尤其喜好新奇新鲜,穆宁雪的这种态度肯定会让高纬把她记挂在心。 高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回晋阳的日子肯定就在这几天之间了,到时候高纬就不能只属于她了。 对于穆宁雪的害怕与回晋阳的担忧,导致她做出了那么明显的引诱举动,看着高纬方才无意识的举动,她明白她已经成功让高纬对她多上了三分心。 月光下,陈涴嘴角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浅笑。 两日后,客栈外 高纬依旧贴着人皮面具和黑髭,垂着一条腿坐在马车前,悠然看着赵书庸指示着护卫和客栈伙计搬动装着诸物的木箱。 嘴边的笑意微微僵住,猛然转头,向后上处看去。 在她的后方是一座三层的客栈,而被她看着的那方窗棂因为在三楼,所以她只能看到窗棂的下侧部,其他部分根本看不清。 面沉如水地看着那窗棂,良久无言,直到车中的陈涴喊了一声:“阿纬,进来一下。” “哦。”高纬转身进入车厢的前一刻,还深深看了一眼那方窗棂。 一刻后,赵书庸大喊一声:“出发!”车队开始向城门前进。 方才一直被高纬注视的窗棂后出现一名女子,默默俯视车队。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女子身上,照亮了她的脸,她竟然是穆宁雪。 身后的房门被轻轻开启,黑袍少年看到穆宁雪的举动,心下默叹一声。 走到穆宁雪身边,少年开口说道:“宁雪,你该明白,你们是不可能的。” 穆宁雪转头看向宇文寔,面带犹豫:“三哥,我们真的要继续下去吗?她本性不坏的。” 宇文寔直视她:“可是你已经伤害了他,完成了计划中的一部分,而且十一叔也知道了,我们是阻止不了他的,阻止不了那计划。” 顿了顿,宇文寔继续说道:“宁雪,你虽然改回了本名,但你身体里流的宇文皇族的血,你。。。”穆宁雪打断他:“我知道了!我是继续下去的!” 穆宁雪转身向要离去,开门离开前,转头对宇文寔冷笑:“为了这血脉,就要我付出这一生,可笑!” 时隔近三个月终于再次回到了晋阳,高纬百感交集,虽然胸口处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有时候高纬还是会抚上胸口,同时想起穆宁雪。 高纬让陈涴先回含明殿,毕竟在世人眼中右皇后还在为逝去的秦国夫人守孝。 自己一边前往宣政殿更换常服,一边命赵书庸去通知各位宰执重臣,以此显示皇帝正式出关理政。 武平元年六月二十二,当今皇帝出关理政,同日发布谕旨,称修道炼丹纯属无稽之谈,不可以此道荒废政务,命令百官日后不准再提议炼丹益寿之言。 翌日,陈皇后为母守孝三月期满,今上抚慰陈后,全宫上下除旧布新,以免陈后触景生情。 六月二十五,紫宸殿 “啊!啊!” 内殿中斛律雨惨叫不断,内殿外高纬坐在御座上,双手攥住常服袍摆,手背上出现清晰的青筋。 头不经意抬起,意外看到了抱着小瑞炘走进来的陈涴,高纬当即怔住。 直到陈涴走到御座前,瑞炘朝着高纬伸手,她才回过神,连忙接过女儿。 蹙眉朝坐到御座的另一侧的陈涴问道:“你带瑞炘来干嘛?”“我中途来这里的时候,宫人告诉我,这孩子一醒来看见我们都不在,哭闹不止,我只好让人把她抱来,一并把她带来,也正好能转移你的注意力,安你的心。” 看了看紧闭的内殿门:“还没消息吗?”高纬摇了摇头:“已经快一个时辰了,阿雨晕了一次,现在醒了,曦儿还在帮她。” 胡曦岚毕竟是有生产经验的,高纬便请她在斛律雨临盆时帮她,尽可能降低风险。 今夜斛律雨突然腹痛,胡曦岚怕瑞炘哭闹,便让陈涴和乳母一起看护孩子直至睡着。 没想到陈涴刚走没多久,这孩子就醒了,闹得陈涴不得不带她来。 小瑞炘听着不断传来的惨叫吓得缩了缩脖子,随后又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虽然比其往常要严厉些,但还是让孩子安了心。 小孩子看向父亲,正巧看到父亲白皙的额角流下一颗汗珠,小孩子一下子愣住。 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八颗小乳牙,笑嘻嘻地为父亲拭去汗水,让两个已经为人父母的人狠狠呆住了。 没曾想,惊喜还有,小孩子开口:“兄兄。”高纬不可置信问道:“炘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兄兄,兄兄。。。”果然是贴心的小女儿,乖乖重复了好几遍。 高纬欣喜若狂地抱起女儿:“兄兄的好女儿!” 这时,“哇”一声婴孩哭声响起,殿门被倏忽开启,斛律雨的贴身女官喊道:“恭喜陛下,娘娘诞下一位皇子!” 高纬闻声看去,胡曦岚抱着被黄缎襁褓包裹着的孩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 高纬木然将瑞炘交给身旁的陈涴,随后,身子一歪,眼前一黑,身子重重摔到地板上。 “阿纬!”陈涴和胡曦岚异口同声喊道,这是高纬最后听到的声音。 是的,当今皇帝陛下在自己第一个儿子出世当夜,很没出息地晕倒在紫宸殿。 作者有话要说:高纬这是正常反应,长期紧张,一下子放松,有些人是会昏倒。 :穆宁雪说的“他”不是我笔误哦。 第105章 虎符 六月二十五,左皇后于紫宸殿诞皇长子,今上欣喜若狂,下诏按皇太子出世礼制赏赐各宫与百官府邸,咸阳王府的赏赐比之其他王府多于数倍。 翌日,于含章殿下谕旨:皇子诞生,国之大幸,即日起囚狱者自大逆之罪以下皆减罪一等,两都之内减罪二等,免去国境之内一岁田赋及丁税。 一时之间,朝野之间开始流传两种猜测:一为今上不久之后就会册立嫡出的皇长子为皇太子;另一种则为皇子尚不满周岁,今上也才十八,不会轻易册立太子。 七月初五,深夜,宣政殿书房 书案两侧的银质苍龙纹宝灯上的红烛依旧在燃烧,紫檀御座上的人却还在批阅奏疏。 赵书庸端着参汤走进来,看到此番景象,悄悄叹了一口气。 “赵书庸,你觉得我会立太子吗?”他刚把参汤放到案上,皇帝突然对他问道。 “册立太子是陛下的,不管奴才的事,奴才也不能妄自猜测。” 高纬眼睑微抬,半响,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目光移到展开的奏疏上,眼神变冷:“可惜朕的那些臣子并不懂这个道理,说什么应遵从礼制尽快为皇子赐名,说到底还不是要看朕会为皇长子取何名来判断册立太子的可能,都是不省心的。” 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左皇后那里怎么样?”“娘娘近来正在全心照顾小皇子,近来也只有斛律氏的女眷入宫探望,娘娘与她们的谈话并没有涉及册立之事。” 高纬点了点头,她不是不相信斛律雨,只是担心斛律氏中有人会借机不安分。 “不过,爷。。。”高纬抬头看他,赵书庸继续道:“右皇后和左娥英都希望您尽快为小皇子赐名,毕竟小皇子已经出世十日了。” 高纬沉默了一会儿,拿过一张宣纸,在上面书写上两个正楷大字:恒、恪 象牙笔依然握在指间,抬头问道:“你觉得哪个合适?” 赵书庸认真看了看:“奴才觉得‘恒’好?”“为什么?” 赵书庸有些羞赧:“奴才对两个字的字义一知半解,只是‘恒’比‘恪’看着稳固与漂亮。” 高纬也笑了:“你倒老实,不过你和朕选的一样。”敛了笑意:“为储君者,必须要平稳温德,而恒者,德之固也。” 语罢,在恒字上画了一个圈。 七月初六,今上为皇长子赐名高恒,表字子衡,封爵广阳郡公,却丝毫不提册立之事。 七月初日,宜婚嫁,东平郡王高俨与金紫光禄大夫李祖钦嫡次女——李雪薇于王府完婚。 今上爱护幼弟,与右皇后一起亲临东平王府主婚。 东平王府,和瑞堂 高纬举着酒杯,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被众多官员敬酒的弟弟,看着已经浅醉的弟弟,高纬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目光瞥到另一侧空着的软垫,轻叹了一口气:“涴儿怎么这么慢?” 高齐贵族成婚有地位最高的女眷在新房为新娘结绳、佩玉赐福的习俗。 斛律雨和胡曦岚为了照顾孩子都不便前来,故陈涴是前来参加婚宴的女眷中身份最高的,不出意外地被其他女眷簇拥着去为李雪薇赐福。 高纬没想到赐福礼仪繁琐,都快一刻了,陈涴还没回来,让本来就想回宫的她愈加烦躁了。 头上突然出现黑影,高纬抬头一看,竟看到了眼带醉意的虢国公燕子献。 燕子献双手端着大银杯,似笑非笑看着皇帝:“臣敬陛下一杯。” 高纬迟疑了一下,碍于情面还是举起了玉杯:“多谢姑父。” 燕子献年轻时深得神武帝高欢赏识,并将被自己收养的堂弟独女——淮阳大长公主许配给年纪相当的燕子献,所以高纬称他为姑父。 喝完酒,燕子献笑道:“想当年第一次在宫中看到陛下的时候,您才刚满周岁。” 抬头看着顶中央所悬挂的彩绘燕姞梦兰藕丝宫灯,感慨道:“当年诸位先帝都还在,当真是白驹过隙。” “臣还记得,不论是显祖皇帝还是恭宗皇帝都经常夸奖过尚年幼的陛下,可是现在瞧着,臣怎么觉得您登基之后,越来越平庸了,一点都没有少时的早慧。” “难道是。。。”燕子献凑到高纬面前,一字一句道:“少-时-了-了,大-未-必-佳。” 高纬微眯眸子,左手放在腿间,悄然握成拳,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放松了手。 目光落到燕子献稀疏的头发上,露出一丝讥笑:“朕的见识自然比不上姑父,正因为姑父的博闻广记,头发才会不茂密,依朕看,您都快戴不上束发冠了。” 燕子献眼中出现愠怒,他头发稀疏一直是其余朝臣取笑的地方,所以一年四季他都戴着可以遮盖头发的戎帽,无视冬夏之别。 “季则!”燕子献还没说什么,就被一声成熟女子的声音打断。 淮阳大长公主走上前,一把扶住燕子献,皱眉看着他:“你又喝多了!”燕子献翕动了下嘴唇,看到妻子眼中的怒意,合上了唇。 “陛下,季则喝多了,我带他回府了。”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堂姑,高纬只得点头答应。 大长公主立刻扶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燕子献路过众多不明所以的朝臣,向大门慢慢走去。 快走出堂门时,正好遇到回来的陈涴。 陈涴微微颔首:“姑姑,姑父。”大长公主颔首回礼:“娘娘,季则喝醉了,我要带他回府了。”“是这样啊,姑姑请吧。” “多谢娘娘。” 回宫的玉辂上,高纬阴沉着脸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没什么。”高纬想也不想地开口。 陈涴摸着下巴想了想:“是博陵公冒犯你了?”高纬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这些居功自傲、不知尊卑的勋贵老臣,我迟早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陈涴担忧看着咬牙切齿的高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陛下!”玉辂外突然传来喊声,让高纬和陈涴皆一惊,高纬曲起中指扣了扣辂壁,示意玉辂停住。 玉辂外传来赵书庸和人交谈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爷,平原王病重。” 玉辂里沉默了一阵,才响起皇帝的声音:“赵书庸,你带三分之二的禁军护送皇后回宫,其余禁军随朕去平原王府。”“是。” 两名内侍当即移开两扇檀木小门,高纬弯腰出来,看了看另一名内侍牵来的突厥马,撩起袍摆,敏捷地跃到马鞍上,随后转头对自己周围的禁军喊道:“走!”“是。” 车队本来已经临近大明宫,百姓已经所剩无几,再加上今日高纬所穿的是深绛无纹常服,很难让人猜出她的身份,倒是并未引起很大的骚乱。 赵书庸骑在马上看着渐渐离去的高纬,为难地朝玉辂问道:“娘娘,是否回宫?” “立刻回宫。”玉辂中很快传来陈涴毫不迟疑的声音,赵书庸点头,招手大喊:“回宫!” 平原王府 段韶的两个年长儿子段懿和段深在大堂外的大道上来回徘徊,焦急等待。 “咴。。。”府外传来数声马叫声,没过多久,进来一个绛色的身影。 两人连忙行礼:“拜见陛下。”“免礼,平原王何在?”“家父病重,在主寝殿中修养。” 高纬点了点头,随着两人前往段韶养病处。 高纬想过外寝殿内会有许多人,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甚至于自己的两位姑姑也会在此。 向两位皇姑简单作揖行礼后,直接走到內寝殿里。 在看到段韶的那一刻,高纬心头一震: 昔日的齐朝第一元帅,形容枯槁地躺在床榻上,锦被上的两只手瘦骨嶙峋,往常光洁的下巴上长满胡渣。 高纬心头一酸,论起血缘辈分来,段韶是她的亲表叔,待人温和有礼,段韶在朝政上一直尽力为国分忧,没想到几个月不见,段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表叔,侄儿来看你了。”段韶睁开眼,看到高纬时,黯淡无光的眸子里出现微弱的光彩。 “陛下。”高纬赶忙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听他继续说:“臣不行了,臣没什么遗憾,只是放心不下两件事。” “哪两件事?”“一是我的幺妹,段太昭仪,我实在不忍心她继续担着一个文宣太妃的身份,在后宫耗尽年华,她今年也不过三十九岁啊。” “您想让我做什么?”“臣想请陛下废除她太妃的身份,为她与唐邕赐婚。” “昌国公唐邕?”“是的,玉华她年少时就喜欢唐邕,只是当时唐邕身份低微,又是鳏夫,我就没有同意,没过多久,文宣帝为了要笼络段氏,迎娶了玉华,但我没想到,几十年了,唐邕都没再娶妻,去年我进宫看望玉华,发现她还没忘记那段少时情,陛下,臣只有这一个妹妹,臣求你了,应允臣吧。” 说着,段韶挣扎着要起身叩拜,高纬赶忙拦住他,叹了一口气:“好吧,朕答应你。”“臣多谢陛下!” “那么另一件事又是什么?”段韶从床旁的几上拿起一份黄绢,交给高纬,甫一打开,就愣住了:“这不是先帝河清四年的赐婚谕旨吗?” 段韶点点头:“先帝待臣亲厚,更是让臣的次子尚永昌长公主,这本来是天大的恩宠,只是段深太不争气,让他们夫妻之间一直貌合神离,臣也为之神伤,如今臣大限已至,不愿他们之后的几十年还这样,恕臣大胆,臣请求陛下让他们和离吧,这样对皇家和段家都好。” 高纬默然不语,永昌长公主和段深的这段婚姻确实一直让她头疼不已,却碍于是高湛的旨意,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段韶提出这个请求,正好让她有了借口。 但也不能答应得太绝对,所以高纬说道:“如果他们都同意和离的话,朕就立刻下诏。” 段韶终于放心了,转头从玉枕旁艰难地拿起一个手掌大的檀木盒,颤颤巍巍地向上抬。 高纬赶忙接住,打开木盒,看到那躺在黄缎上透着温润光华的羊脂玉物件,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段韶低低喘着气:“自臣四十岁起,就长期掌握庞大兵权,虽然陛下相信臣,但是武将掌握兵权还是不合适,所以今日臣想将这虎符交还陛下,助陛下巩固皇权。” 高纬露出一丝笑意:“若是朕没有答应表叔那两个请求,你还会将虎符交给朕吗?” 段韶沉默不语,的确,他原先的想法便是得到高纬的承诺后,才将白玉虎符交给她。 将木盒收入袖中,淡淡说道:“表叔好好休息吧,朕改日再来看望你。” 段韶垂下眼睑,脸色比起之前更加苍白:“恕臣不能恭送陛下了。” 夜,宣政殿书房 双龙纹黄绢铺在小几上,中书舍人刘承趺坐于几后,一边听着皇帝陈述谕旨大概,一边捏着湘竹毛笔起草诏书。 诏书写完后,刘承将诏书交给皇帝,皇帝确认无误后,他才敢将在黄绢最下方写上“钦此。” 最后交给赵书庸,让他将玉玺按到黄绢上,然后与先前的一封诏书共同放到托案上,用青缎罩住。 刘承原先想写完诏书,皇帝就会命自己退下,没想到皇帝只是盯着书案上的托案,不发一言,根本猜不透她的想法。 说实话,高纬今天有些被自己的那个异母三姐永昌惊到,她真没想过永昌会那么果断干脆,反而是段深犹豫不决,最后被永昌冷言相讥,才怒然同意和离。 他们这段婚姻是高湛的一记昏棋,长此以往,不仅不能达到笼络段氏的地步,反而会让段深怨恨皇室,并断送永昌的大好光阴。 不过比之这封诏书,为段太妃与唐邕赐婚的诏书肯定会反响更大。 虽然皇妃改嫁的事在高齐不是没有,但是高纬毕竟是文宣帝的子侄辈,下达这种诏书,那些御史一定会说她有悖孝道,但是这些,都比不上段韶交还的二十万大军兵权。 高纬抬起头,忽然开口道:“刘承,你再起草一封诏书。”“是。”刘承虽措手不及,但还是又拿了一份全新的黄绢。 “平原郡王段韶,大齐开国之臣,今遭逢薨逝。。。”刘承一惊:“陛下!”高纬面无表情命令:“继续起草诏书。” “。。。遵旨。”刘承低头起草诏书的同时,心下嘀咕:平原王虽病重,但还没到病危的程度,现在起草这诏书也太快了吧。 诏书快写完时,殿外传来内侍的禀报声:“陛下,平原王殁了!” 刘承浑身一震,一滴墨点落到黄绢上,随即晕开,他还来不及请罪,就听皇帝道:“写完!” 额头不断冒出细汗,稳住自己的右手,在黄绢上写上:“谥曰忠武。”并于下方写上“钦此。” 直到将诏书交给赵书庸,刘承才得以解脱,告退出殿。 走出宣政殿,抬头看天,才发现天际已经泛白,离早朝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里面有不少伏笔,下来就要收兵权了。 你们这么少的评论,我更加没动力了 第63章 真相 天统四年九月十九日夜邺城皇宫坤凤宫 高纬脱去了常服,只着米白色的棉质中衣中裤,微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右手食指不停地摩挲着拇指上为保护射箭时,手指不被反弹回来的弓弦擦伤而戴的绿翡翠扳指。 这时,一名紫衣女官手端檀木案走了进来,先朝高纬行了礼,然后,便把檀木案放到案几上,将案中的小白瓷炖盅放到了案几中央,揭开了白瓷盅盖,热气与香味立刻逸了出来。 高纬看着炖盅中炖得正好的乳瓜牛乳养颜汤,眼中开始出现犹豫,但最后还是被眼中的坚定所取代,“你下去吧。”高纬看着乳白色的养颜汤,淡淡地说道。“奴婢告退。” 等女官出去后,高纬走到还坐在巨大的梳妆铜镜前,也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蓝锻中衣中裤的陈涴身后,弯腰抚着陈涴的双肩,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别看书了,还是喝完养颜汤早点安寝吧。” 陈涴放下书,转身,抬起头,默默地看着高纬,眼角有些湿润,高纬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忙问道:“涴儿,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 陈涴低下头,默叹了一口气,依旧转身对着铜镜,平静地说道:“没什么,只是昨日知道张太妃怀孕后,便想到姐姐也已经怀胎三月了,而我却连一点儿怀胎的迹象都没有,心中不由有些遗憾与感叹。” 高纬闻言,心中划过愧疚之意,将陈涴拢入怀中,安慰道:“涴儿,没事的,我们还年轻,日后一定会有孩子的,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我一直都会相信你!”陈涴在镜中看着抱着自己的高纬,脸上露出心酸的苦笑。 “阿纬,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陈涴突然说道。“什么问题?”高纬闷闷地说道。 陈涴推开了高纬,看着高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知道什么食材或是食物可以达到避孕的效果。”高纬看着陈涴饱含期望的眸子,最终还是轻轻地说道:“我不知道。” 陈涴闻言,低头笑了,眼中却是满满的哀伤,陈涴轻声说道:“既然你说不知道,我便信你,信你这一辈子都不会骗我!”说到最后一句时,陈涴的心中却充满了讽刺之情。 陈涴起身,面无表情地慢慢走向案几,高纬正要转身跟上,却不经意地看到陈涴刚才正看着那一面的内容,高纬瞪大眼睛,看着上面所写的,心中明白陈涴这是什么都清楚了,所以刚才才会问自己那个问题。 陈涴用小勺舀起一勺乳白色的汤汁,正要送入口中,手臂却被人轻轻按住,便听高纬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何苦再喝这绝育汤!” 陈涴慢慢放下小勺,说道:“看来为帝王者是都练就了能够对他人坦然说谎的能力,刚才看你那样,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古人记载错误了,你根本不会对我下这样狠手,可是你最终还是承认了,呵呵!”陈涴悲哀地笑着。 “对不起,对不起,涴儿,你不能怀孕,是我责任,对不起!”高纬闭眼,不停地道歉。陈涴走过去,拿起那本书,颤声问道:“如果不是我今日无意中从这本孕事册里知道木瓜可以使人避孕,高纬,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瞒我,欺骗我,让我一辈子都当不上母亲?!” “随你怎么说,我无言以对,我只能说对不起!”高纬说道。“对不起,哼,好一句对不起,得到至尊的一句道歉,我真是应该感到荣幸,可是高纬,你对我的伤害,道歉远远不够。” 陈涴将书扔到地上,冲到高纬面前问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说啊!”陈涴抓着高纬的手臂,痛苦地问道,高纬却不发一言。 陈涴见此,放下了手,自嘲道:“我真傻,早在三个月前,你吩咐人给我这养颜汤时,我就该觉察到不对,为何只是我一人有你这关爱,姐姐,母后你为何不给她们准备,呵呵。” 陈涴看向高纬,苦笑道:“是不是因为我亡国公主的身份,不能让你介怀,你觉得我陈涴不配有你的孩子,是不是,你觉得陈氏一族不配成为皇子公主的母族,这会使你们高家皇室蒙羞,是不是!”陈涴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浑身颤抖着。 高纬抱住陈涴,急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涴儿真不是这样的!”“那是因为什么,你说啊!”陈涴抓着高纬的衣领,叫道。 高纬被这样的陈涴逼得没办法了,终于说道:“那是因为你的身体根本受不住生育之苦!”“你说什么,你说清楚,我的身体怎么了?!”陈涴瞪大了秀目,惊问道。 高纬看着冷静下来的陈涴,心中松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你自幼体质虚寒,身体孱弱,虽然这些年经过太医们的调理,身体的温度已经常人差不多了,但你的身体还是比常人差了许多,所以你的受孕率也比别人小很多,而且太医曾告诉我,你若是怀孕了,照你的身体状况来看,很难能承受临盆之苦,极易难产,一个不好,便会母子双亡。” 陈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高纬只好继续说道:“所以我只能替你避孕,又怕你胡思乱想,只好用那食物避孕之法,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孩子,就把你送上绝路,我做不到,做不到!”高纬摇头,喃喃道。 陈涴伸手抚摸着高纬的脸颊,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害怕我告诉你这个消息了,你会更加自卑,甚至于自暴自弃,所以一直藏着,谁都没告诉,不过我已经派‘龙隐’去民间寻访名医高人,希望可以根治你这个隐疾。”高纬真诚地说道。 “阿纬,我终于明白姐姐为什么喜欢叫你傻子了,因为你就是一个喜欢什么事都自己来扛,不想要别人操心又让人感到心疼的傻子!”“嗯?!唔!”陈涴堵住了高纬的唇,闯进高纬的口中,粉舌和高纬的舌交缠到了一起,手臂自然地挂到了高纬的脖子上。 沉醉于高纬没注意到自己正被陈涴慢慢推到床榻前,陈涴一伸手,将高纬推坐到床榻上。 乘着高纬呆愣之际,陈涴坐到了高纬的腿上,继续和高纬深吻,小手却灵活地解开了高纬中衣上的玉龙扣,将高纬的中衣脱去后,陈涴又快速解开了身上的玉凤扣,脱去了自己的蓝锻中衣,只着肚兜,钻入高纬怀中。 火热的肌肤接触到凉丝丝的丝绸质感,让高纬有些清醒了,推开陈涴,高纬喘息地说道:“涴儿,别引诱我,你该知道,你的身体暂时还不能怀孕,别让我做出后悔一世的事情。” 高纬伸出手,想去拿中衣,却被陈涴握住,两人十指紧握。 陈涴盯着高纬的眼睛,说道:“阿纬,我们今晚不考虑这个好吗,就当是成全我,若是这次之后,我怀孕了,就让我生下那孩子,我是生是死,便是命中所定,怨不得谁。若是还没有怀孕,我便乖乖地等‘龙隐’来找人医治我,就让我们和命运赌一次好吗?” 高纬看着陈涴,看到她眼中的坚定,终于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翻身将陈涴压在身、下,低下头细吻着陈涴光滑的肌肤。手解开了陈涴的中裤和亵裤,开始在陈涴平坦的小腹处慢慢地撩拨着陈涴的欲火,陈涴的口中不断逸出破碎的呻、吟。 渐渐地高纬的喘息声和陈涴的呻、吟声开始回荡在殿中。这种闺房之声,让守在内殿外一直等着高纬的命令,好去拿炖盅的紫衣女官羞红了脸,最后还是红着脸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木瓜避孕,是度娘说滴,小承只是借鉴,你们滴明白!小承上学了,更新嘛,你们也懂得! 第64章 故人 天统四年九月二十二日邺都南城市坊 素来喜爱鲜卑服饰的上党王高涣上身一件银白色鲜卑小袖袍,下、身一条皂色裤褶,站在宣武桥上,看着桥下琳琅满目的售物摊位,和络绎不绝、穿梭在其中的百姓,长相发色与大齐人完全不同的外国番人以及护城河上行驶的各种或华美,或简朴的舟船。 高涣舒展了下、身子,说道:“自从天统元年我们三人进入尚书省后,整日都是处理如山的政务,都已经有近四年没来民间市坊中散心放松了。” “没错,是有很久都未入市坊散心了,只是没想到,邺城在这短短几年间就已经变得如此繁华富庶了,”身着淡蓝色交领无绣纹宽袖便服的永安王高浚也说道。 “邺城现在的繁华富庶正是说明了朝廷颁布的政令是正确的,也说明陛下与我们这些臣子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咳咳。。。”身着黑银线精绣蟒龙纹的玄色交领宽袖便服的襄城王高淯边说边咳嗽。 “老八,你怎么还咳得这么厉害,太医不是都已经治疗了很久了嘛!这帮无用之辈!”高浚看着高淯苍白少须的俊美面容,担忧地问道。 “三哥,你别责怪他们了,我是因为先天不足,咳咳。。。 出生之时,大夫就说过我恐难活过十六岁,幸好有兄长们请人教我武功,和不间断的珍稀药材,咳咳。。。我身体才变好许多,多活得这十几年,以及让我可以上战场杀敌,咳咳。。并且我现在还有彦道(高亮)这个孩子,我已经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了。”高淯露出苍白的笑容。 “老八,你别这么说,你才三十二岁,正当壮年,而且哪有为弟者先兄长而逝,让兄长为其伤心的,苍天不会如此。。。如此不顾残忍的。”不善言辞的高涣,也疙疙瘩瘩地宽慰起高淯。 高淯勾唇点了点头:“多谢三哥、七哥安慰我,我不会再如此自暴自弃了,我还要等着彦道给我生个孙儿那,咳咳。。。”“这就对了!”高涣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高淯的肩膀。 三兄弟随即走下了宣武桥,面色淡然地走在百姓中,身后身着的便服的护卫不急不缓地跟着。高涣看着一直在挑选玩具的高浚,忍不住问道:“三哥,你怎么一直都在挑选孩童玩物啊?” 高浚没回答他,还在仔细地挑选着玩具,倒是高淯说道:“七哥,你忘了吗,一个月前,陛下不是已经将五哥的次子正允过继给三哥了吗,三哥自然给他挑选玩具了,咳咳。。。” 高涣恍然大悟道:“瞧我,竟把这事给忘了,哎哎!”高浚拍了拍脑袋。(高浚无子,一月前由高纬将高浟五岁的次子高准过继于他名下。) 高浚挑选了一个银质鎏金的九连环,命护卫付了钱,斜眼看向高涣:“老七,这都多少年了,你这性子怎么一点儿都没改,亏你还是尚书左仆射,叫人笑话。” 高涣红了脸,尴尬地说道:“比起尚书省,高涣更喜欢战场,边疆战敌国,马革裹尸还,才是我向往的!”高涣说着,却感觉撞到了人,转身望去,是一名身穿玄色道袍,髭须皆白的老道。 高淯见到老道,眼中划过异色,却没被其他人看到。老道念了一句“无量寿福。”朝高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高涣见此,放下了心。 高浚看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道,问道:“不知道长,现在何处修行?”“与芸芸众生中修行。”老道回答道。 高浚惊讶了:“道长的修行方式委实不同,不知道长会何异术?”“相面。”老道淡淡地吐出两字。 高涣一听,乐呵起来了,便说道:“便请道长看看我们兄弟三人的面相吧。”老道眯眼细细看了看三人的面相,说道:“三位面相荣贵不凡,必是长于极贵之家,但是。。。” “但是什么?”高淯急忙问道。“但是三位的父辈杀孽太重,所惹得怨气也过重,所以唯有用三代子弟的寿命方可化解,三位亦在三代之列,三位是空有富贵,却皆活不过四十!” “你这老道说什么胡话,我们身体好的很,岂会不足四十而逝,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高浚高淯还在震惊,高浚已经怒道,看样子要去教训教训老道。 但是被高淯拦住,高淯从护卫那里拿了一个银袋,双手合十说道:“多谢道长之言,这银钱便算是道长的酬劳吧。”老道挥了挥手,说道:“贵人客气了,区区相面之言,无需酬劳。”说完,便走了。 悦来居子衿阁 高涣怒拍了一下茶几,问道:“老八,你干甚拦着我,不让我教训那胡言乱语的老道!”高淯饮了一口茶,问道:“三哥,七哥,可知道方才那老道是何人?!”高浚高涣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高淯平静地说道:“天保四年,文宣帝带领昭信皇后及百官登泰山问卦,于岱庙的天贶殿中向一老道问卦,文宣帝问老道自己可做几载天子,咳咳。。。老道当即答道三十,文宣帝喜道:道长亦言朕可做十年天子;昭信皇后不解,咳咳。。。文宣帝对昭信皇后及陪同入殿的我,叹道:十年十月十日,此不为三十?!咳咳。。。” 高浚高涣听此,已猜出大半,高浚问道:“莫非那老道便是岱庙的道士?!” 高淯点了点头,见此,连高涣都沉默了,因为高洋可是有名的测字皇帝,他能从“天保”两字就看出一大人只十,从而算出自己能在位十年,就可以看出他测字能力的高超,而且天保十年十月十日,高洋确实是在这一天驾崩的,分毫无差,这都证明老道能力也是不凡,以及相面的准确性。 可是想到自己会不足四十而逝,三人都郁结了,高涣大喊道:“不行,我要去找那老道,问问有何破解之法?!”说罢便快速推门出去,高浚急忙跟去要拦住他:“老七,不可冲撞道长啊!” 可是高涣的功夫比高浚强太多了,所以两人之间相差了一大段路,高涣不顾高浚的喊声,自顾自地走向雅间的大门,却不小心撞倒了一名老人。 高涣急忙扶起老人,问道:“老翁,你没事吧,可有撞到哪?”老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高涣看着老人那张藏在乱发中的沟壑纵横的面容,越看越觉得眼熟。 高浚刚走到高涣身边,便听高涣瞪目惊呼道:“陈元康,你是陈元康!” 高浚吓了一跳,也看向老人,虽然面容苍老了许多,声音也沙哑了,但是和他相处了十几年的高浚,也认出了他:“陈元康,真是你啊,你不是十九年前就死了吗?!” “贵人认错了,我可不是什么陈元康,我就是一个脏老汉,两位贵人还是放了我吧。”老人低下头,说道。 “胡说!本王几乎是你看着长大的,你熟悉本王,本王自然也熟悉你!少唬我们!”高涣抓着老人,问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哼,本王问你十九年前,东柏堂究竟发生了什么,文襄帝为什么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大齐人所共知,文襄帝是被兰京所杀的,王爷问我,要我如何作答?”老人说道。“你还在给本王装糊涂,好,本王便打得你记起那件事!!” 高涣刚想挥拳,便被高浚拦住了:“老七,不可以啊,你要是这么打他,别人必会认为我们在欺辱一名老翁,对皇室名声可是不好,而且这宫廷秘事可不能让外人知晓。” 高涣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就把他先送到永安王府去吧,日后我们再审他!”“不可!”高淯否定道。 “为何不可?”高涣皱眉。“这若真是陈元康,那便一定会涉及到文襄帝被刺杀这一大事,咳咳。。。要是陛下与太上皇知道我们把此人私自带回王府审问,不交给他们,恐会猜忌我们啊!” 高浚想了想,认为有理,说道:“此话有理,这人便由我带进宫交给陛下处置吧,省得惹来猜忌!”高涣艰难地点了点头。 高浚走后,高淯说道:“七哥,我们也快回府吧!”“可是那老道。。。”“怕是早已走了,你肯定是追不上了。”“唉!”高涣懊恼地甩了甩脑袋,最终还是跟着高淯一起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我认罪,我错了!o(∓gt;∓lt;)o 第65章 东柏 邺城皇宫龙乾宫 “禀陛下,永安王携一老翁于殿外求见。”一名宦官跑入殿中,禀报道。“老翁?”高纬挑了挑眉,说道:“宣他们进来。”“是。” “臣永安王高浚参见陛下。”“草民叩见陛下!”老人的头低的很深,声音怯怯地。 “都平身吧。”高纬皱眉看了看那老翁,朝高浚问道:“三伯,你今日带着这老翁入宫见朕是有什么事吗?”“请陛下屏退左右!”高浚说道。高纬虽不解,但还是命赵书庸带领宫侍出殿了。 “三伯,你现在可以说了吧。”高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启禀陛下,臣今日带这老翁入宫,是为了揭晓一起疑案的真相。” 高纬一听,更疑惑了,又见高浚强行抬起那老翁的下巴,对她问道:“陛下可认得此乃何人?”高纬看着老翁蜡黄粗糙的皮肤,沟壑纵横的脸,摇了摇头,,她实在是认不出这是谁。 高浚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这便是陈元康!”什么?!高纬瞪大了双目,心中惊呼。 大齐未建国之前,便留下了两大疑案,一是高祖神武帝高欢失手棒杀亲弟高琛(赵郡王高睿之父),二便是世宗文襄帝高澄丧命于家厨之手,两案皆疑点重重,涉及皇室秘事。 文襄帝高澄,神武帝高欢与娄太后嫡长子,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以及太上皇高湛嫡亲大哥。 神武帝驾崩后,文襄帝即入晋阳霸府主持东魏朝政大事,破侯景,收两淮,复河南,整吏治,都显示出卓越的治国与军事才能。 可惜却在魏禅齐立前夕,于邺都北城东柏堂中被家厨兰京等人刺杀,年仅二十八岁,在其身边的幕僚陈元康也因为保护文襄帝,被刺成重伤,不久便气绝身亡,终年四十二岁。 随后,兰京等人很快便被闻讯而至的高洋斩杀,高洋秘不发丧,迅速控制了邺都局势和东魏孝静帝,之后,连夜回晋阳布置,两月内便掌控了东魏大权。一年后,年仅二十一岁的高洋受魏禅建齐,年号天保,是为显祖文宣帝,并追尊父兄为帝。 这东柏堂刺杀一案,在当时,就因为疑点过多,再加上文宣帝那一改往日的痴傻,雷厉风行的做法(高洋在高澄当政期间,行为痴傻,高澄经常为此对其嘲笑。),让不少人都怀疑是文宣帝谋杀了亲兄,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齐朝建立后,更是没有不怕死的人用这事去冒犯文宣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高纬出世晚,甚至于连她那位大伯的面都没见过,所以对此事也不甚了解,但对此事也是非常疑惑好奇。 现在此事过去十九年后,高浚突然对她说,当事人之一的陈元康没有死,还活着,这说明高纬可以从他口中知道当年东柏堂究竟发生了什么,怎能不让她惊讶激动。 高纬整了整心绪,对老翁问道:“朕问你,你可是陈元康?”“禀陛下,草民真不是陈大人,草民只是一脏老汉,求陛下放过草民吧。”老翁跪下,不住地磕头请求。 高纬见状,挑眉看向高浚。高浚见此,额头冒出细汗,连忙下跪,说道:“陛下,臣以王爵与性命作担保,此人必是陈元康,请陛下再找些人来辨认,若他们说他不是陈元康,臣便自刎于殿中。” 高纬眼睛不经意地扫过老翁,却看到他的身体微微一僵。高纬眯了眯眼,想了想,喊道:“赵书庸!”“奴才在。”赵书庸打开小半的殿门,走了进来。 “传长乐郡公崔季舒入宫觐见。”“是。”高纬又看向高浚,说道:“奔波了这么久,三伯必是累,还是快回府休息吧。”高浚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高纬,终还是告退了。 高浚走后,高纬一直紧闭着唇,冷冷地看着头贴地板的老翁,不发一言。 “老臣崔季舒参见陛下。”崔季舒二月初就已经辞官致仕了,现在突然被宣进宫,心中不免紧张疑惑。“长乐公平身吧。”坐在御座上的高纬平静地说道。“谢陛下。” 高纬抬起眼睑,看向留着墨黑短须的崔季舒,淡淡地问道:“长乐公,朕今日宣你入宫只是想问你一件事,你无需紧张。”崔季舒一听,心头放松了些。 便听高纬问道:“你想问你十九年,文襄帝遇刺前夕,你何故下朝后于北宫门前吟诵‘将军既下世,部曲亦罕存?’,莫非你早就知道文襄帝会被刺杀?!”高纬虽是笑着,眼中却冰冷异常。 崔季舒一听高纬是问这个,吓得立刻跪了下来,颤抖地说道:“不,陛下不是这样的,老臣当然只是喝醉了胡乱吟诵的,不可当真的。” “哦,长乐公你上朝前难道还喝酒吗?”“老臣该死,当时贪杯,便多喝了几杯,陛下恕罪!”“既然你自己都说该死了,那朕也就成全你了。”高纬冷声说道。 崔季舒瞪大双目抬起了头,看着高纬,他突然才发现御座上的高纬虽然年少,但已经不是那个还有些软弱仁慈的长广王世子了,她已经是一个足够心狠的皇帝了,所以才会毫不迟疑地下达赐死自己的命令。 高纬喊道:“来人!”“陛下,不要,陛下饶命!”崔季舒叩头讨饶。“那你还不想告诉朕真相吗?”高纬凉凉地问道。 见崔季舒还在犹豫不决,高纬冷笑了一声,“来人!”“陛下,臣说,臣说!”高纬冷哼了一声,挥手示意入殿的宦官退出去。对崔季舒厉声道:“说,究竟是什么回事?!” “孝静帝武定七年(高澄死的一年)七月,文襄帝尚在河南颍川作战,还是太原公的文宣帝突然命家奴来找臣,说是请臣过府议事,臣不疑有他,与之同去,没曾想竟在那里见到孝昭帝、崔暹以及。。。以及太上皇,文宣帝当即就命我画出东柏堂中的兵力图,我问有何用,孝昭帝说自画便是,无需多问,因为涉及文襄帝的安危,臣不愿画。” 崔季舒小心翼翼地朝着面色如冰的高纬一眼,“接着说!”高纬轻声说道。“是,尚为长广公的太上皇突然说道:你既不愿写,便也是不愿救你妻儿了,臣的妻儿此时也从后堂被人押了出来,太上皇则握着一把象牙柄的匕首贴在臣幼子的颈上,对臣问道:现在可愿意画了,见臣犹豫之际,太上皇手中的匕首已经划破了臣幼子的脖颈,臣无奈,只能画了兵力分布图,画完后,文宣帝就命臣与夫人回府,留下臣两子做人质,直到大事成功后,才将臣的两子放还。” “那当晚文襄帝于东柏堂中遇刺经过你可清楚?”“臣和崔暹为了摆脱内应的罪名,奉文宣帝之命都藏了起来,这经过委实不知啊,要说真正一清二楚的,除了文襄帝,那便只有已逝的陈元康。”崔季舒说道。 高纬拍了拍手,几个魁梧的禁军半抬着一名上身赤、裸却血肉模糊的人,将那人扔到了崔季舒身边,那人身、下的地毯很快便被染成了朱红。 等禁军退下后,高纬面色冰冷地对崔季舒说道:“你看看他是谁?”崔季舒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面色苍白的老翁,终于失态跌坐到地毯上,惊呼道:“陈元康,你是陈元康,你是陈元康,你你居然还活着。” 高纬看向老翁,问道:“你现在记得你是谁了吧。”“草民草民是陈元康,是苟活于世的陈元康!”受了寸剐之苦的陈元康已经不再嘴硬,他真的怕再受一次这样的折磨了。 高纬露出一丝冷笑,对崔季舒说道:“既然你和崔暹只是同谋,而且你已年老,崔暹去年也已经薨了,朕就不再追究了,你回府吧。”“是,是,臣告退。” 崔暹走后,高纬慢慢走到陈元康,捏住陈元康的下巴,冷声说道:“你若不想再受一次寸剐之苦,就老老实实地给朕说清楚当年东柏堂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元康喘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当年,文襄帝召集草民,杨愔和崔季舒以及崔暹于东柏堂内堂中商议魏禅建齐之事,突然一群家厨闯了进来,举刀即砍,杨愔最先出大门逃走了,崔季舒和崔暹很快也不见踪影了,草民拼死用身体保护文襄帝。。。” 陈元康紧抓着身、下的地毯,只希望可以转移身上不断传来的疼痛,他继续说道:“无奈贼子凶狠,草民很快便被砍翻在地,文襄帝也被砍中好几刀,血流不止,不过在草民昏迷之前,草民却清楚地看到孝昭帝和太上皇握剑走进了堂中。” 因为身上的剧痛,陈元康早已青筋暴起,但还是坚持说着:“等到草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太上皇囚于密室中,也得知了文襄帝已驾崩,但是草民真的不想死,草民一直想逃出去,终于几年后,草民趁守卫不备,逃了出去,流亡在各地,直到被永安王送入宫。呵呵。。”陈元康喘着粗气。 听完崔季舒和陈元康的话,高纬已经可以断定文襄帝遇刺身亡之事,十有八、九是高洋、高演和高湛三兄弟,高纬现在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对同胞大哥下如此狠手,但是知道此事内、幕的外人一定不能留! 高纬冰冷地看向陈元康,从墙上取下一把象牙柄的精致匕首,慢慢拔出泛着寒光的匕首,迅速刺向陈元康的后心。 高纬看着脸上尚挂有惊骇之情的陈元康,喃喃道:“对不起,你知道了如此皇室秘事,朕实在留你不得!”说完,又用力将匕首刺得更深。 直到确认陈元康死亡后,高纬拍了拍手,三名“龙隐”现身,遵从高纬的指令,用地毯卷起了陈元康的尸身,避免尸身上未干的血液滴落,随后,便迅速消失了。 高纬打开殿门,赵书庸看出高纬要出去,赶忙帮高纬系好木屐带子,(因为雨水未干,穿上木屐可防滑)。随后,高纬不顾赵书庸等人,踩着木屐快步向乾寿堂。 作者有话要说:崔季舒是高氏老臣,知道何事该说,何事该死守,而且崔季舒并不是当时已死之人,他所说话的影响远远低于当事者陈元康的影响,而且他要是入宫一次,就突然暴毙了,那才引人怀疑,所以才不杀他,但是陈元康非杀不可! 第66章 孽债 邺城皇宫乾寿堂棋阁三楼 头戴漆冠,身着绛纱袍的高湛拿起两个青玉方形骰子,掷于白玉制成的刻着精确纹线的光滑棋盘上,两个骰子一共掷出了七点,高湛拿起一枚黑玉双陆马棋,朝着最短的路径走了七步方格。高湛看着马棋放置的位置,摸着下巴上的淡黄色细须,皱了皱眉。 坐于高湛对面的素有“国手”之称的中散大夫(正四品下)的王子煦,浅笑一声,拿起自己面前的另外两个骰子,一下子便掷出了十一点,王子煦的红玉马棋很快便超过了黑棋,并截断了黑棋的转折之路。 再一看棋盘上:王子煦的十五枚红棋都已经离开了起点,而高湛则还有一枚黑棋待在起点,很明显,这局王子煦以一棋获胜。(握槊规则:十五枚马棋最先全部离开起点者,且马棋离终点越近者胜。高湛最爱此物,和士开最先时也因擅长此物而获宠。) 高湛观此棋局,大笑道:“爱卿的运气可当真不错啊,几乎每次都掷出了十点以上啊,朕可是自愧不如。”“陛下怜惜臣,不愿让您的龙气压住臣的运气而已,臣赢得委实侥幸。”王子煦很聪明地恭维着高湛。 果然,高湛勾起了薄唇,眯起了漂亮的丹凤眼,连并不好龙阳的王子煦都在一瞬间被高湛的笑颜晃了眼。 不可否认,高湛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白皙美男,其相貌在高家也是佼佼者。因为好几代的汉鲜混血,所以高湛的五官显得很立体,再加上茂盛的金黄发丝与淡黄色髭须,更是给高湛增添了几丝儒雅之气。(娄太后乃是少有的黄头鲜卑,同母兄弟中只有高澄与高湛毛发颜色随母。) 可偏偏高湛的众多子嗣里,就没有一名子嗣毛发是随他的,基本上全是随母的,两名嫡子——高纬的发丝为更加稀少的栗色,高俨则是随胡曦岚,一头粗硬光滑的黑发。 高纬的五官与高湛相似,虽阴柔但却十分立体,高俨的五官则像胡曦岚多些,比起高纬来,他的五官相对柔和,正是应了那句古语:儿女相貌,女类父,子似母。 “陛下,药熬好了,请服用。”一名宫侍端着朱漆檀木案走了进来,行了礼,低眼对高湛说道。“嗯,拿来吧。”宫侍将檀木案中的羊脂白玉碗轻轻地放到了高湛面前。 高湛看着紫红色、散发着淡淡苦香的药液,习以为常地拿起玉碗,将碗中苦涩的药液一饮而尽,随后将玉碗丢还给了宫侍,宫侍收拾了一下,退下了。 “臣观陛下近来气色愈发好,想来太医这次所开的药对陛下的病情确实是有治愈之效。”王子煦说道。 高湛冷笑一声,言道:“不管有无疗效,朕也不在乎了 ,人生苦短,朕能无忧无苦快乐至如今,朕早已心满意足了,就算是朕今日便驾崩了,朕也不会有何遗憾 ,何况高家爷们有几个是活过不惑之年的!”高湛说到最后时,声音已经很低了。 王子煦无言可答,他没想到高湛心中竟是如此不同常人的想法,王子煦不经意地转头看向窗外,看到乌蒙蒙的天际,说道:“看来又要下雨,今年可真奇,都接近孟冬了,雨水还如此丰盈。” 高湛转头看向天际,突然说道:“十九年前,文襄帝遇刺前的几日,也是接连不断地降雨,不过此后近二十年,就再也没有出现几日间接连降雨的异象了,没曾想,今年到时出现,看来也是一多事之年!” 王子煦还在疑惑高湛的话,门外已传来宦官的通报声:“禀太上皇陛下,陛下于殿外求见。”高湛拿着马棋的手一下子僵住了,高湛叹息了一声,说道:“让她进来吧。”“是。” 守门的宦官推开了精雕龙纹的檀木门,高纬未脱木屐,就直走了进来,“叩叩叩”木屐踩在红木板上的声音,一声声地撞在高湛的心上,高湛放于腿上的手渐渐攥紧了,手背上青筋全显。 “臣中散大夫王子煦参见陛下。”王子煦离开小胡床,跪下向高纬行礼道。“平身,王爱卿朕与太上皇有要事相商,你先回府吧。”高纬面上波澜不惊地说道。“ 既然如此,臣告退了。”王子煦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说道。 “儿臣参见父皇,高纬参见大齐太上皇陛下。”门一关上,高纬便郑重地向高湛行了揖礼,高湛见此,眼中划过一丝精光,点了点头。“谢太上皇陛下。” “朕这个太上皇可否请皇帝陛下与朕下了一盘握槊。”高湛敲了敲棋盘。“是。”高纬撩起朱色常服的下摆,坐到了王子煦原先所坐的小胡床上。 两人重新将各自的十五枚马棋摆好,高湛执黑先掷骰子,掷出了九点,黑棋行了九步,随后,高纬掷骰子,却只掷出了五点。 高纬将红棋放好后,突然说道:“父皇恐怕已经知道今日三伯带一老翁入宫见儿臣了吧。”高湛拿骰子的顿了顿,淡淡地说道:“恩,已经有宦官禀报给朕了,但朕却不知何人?” 高纬掷了骰子,移了红棋,说道:“老翁乃是文襄帝旧臣,已过世近二十年的原昌国县公——陈长猷!”高湛心中默叹道:终还是躲不过啊,纸终究包不住火! 高纬看着面色如常的高湛,继续说道:“而且他和被儿臣宣进宫的崔季舒对儿臣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父皇可猜出是何事了?!” 高湛攥着马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陈元康应该与你说了十九年前的文襄帝东柏堂遇刺之事的真相了吧。”“父皇好淡然,好似一点儿都不惊讶陈元康现在为何会出现在邺城?”高纬看着高湛。 “三日前,就有人禀报给朕,说在邺城中出现了一名与陈元康相似的老翁,朕马上让他们去搜查,没曾想,最后他还是进了宫,天意啊!”高湛叹道。 “你们为什么要杀文襄帝,他可是你们的同母兄长啊!”“若是当年我们未杀文襄帝,由文襄帝代魏禅称帝,那大齐的帝位只会在文襄帝一脉传下去,恐怕永远都不会传到朕这一脉。” “只是为了帝位权势,父皇就愿意冒那么大的险弑君杀兄?”(孝静帝为傀儡皇帝,文襄帝高澄为东魏实际统治者。)“一是我们三兄弟不服文襄帝以嫡长子掌握高氏帝位,二则是朕与孝昭帝不愿你皇伯父文宣帝一直被你大伯文襄帝掌控,做他的禁脔。”高湛看着棋盘,淡淡地说道。 “什么,父皇您是什么意思?”高纬心头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你的大伯与你的皇伯父并不是只有兄弟之情,还有禁断之情!”高湛抬眼看向高纬满脸震惊的高纬。“父皇可以给我说说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吗?”高纬尽力压下心里的震惊,问道。 高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哥(文宣帝)比你大哥(文襄帝)小八岁,二哥幼时,父皇母后因为二哥的相貌,一直不喜欢二哥,但是大哥却特别喜欢他,可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大哥突然不喜欢爱护二哥了,甚至于与三哥(高浚)一起在大庭广众之下,嘲笑二哥痴傻,完全不顾他的感受,我与六哥(孝昭帝)心疼二哥,却也不敢反抗大哥,只能默默地安慰二哥。” 高湛陷入了回忆:“父皇病逝后,大哥虽然给二哥晋爵,但是对二哥态度却愈加恶劣,我和六哥一直疑惑他们是怎么了,终于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日晚上,我和六哥散步至大哥的办公之所东柏堂后堂外,却突然看到二哥衣衫不整地从里面出来,二哥看到我们愣了一下,就急匆匆地走了,但我还是看到了二哥脖颈上的吻痕,我和六哥立时明白了,很快我和六哥就开始嫉妒大哥,他凭什么禁锢二哥,独享二哥,却还在众人面前欺辱他!” 高纬看着高湛有些扭曲的面容,有些明白了,又听高湛说道:“没错,我是喜欢二哥,六哥也喜欢他,因为在我们年幼时,二哥很温柔,母后因为要照顾老十二,照顾不了我们时,都是他细心地照顾我们,从不生气,我喜欢他为我操心,全心全意地照顾我,但是我恨他对另外的人好,我觉得他只能对我好,连六哥我也嫉妒他。我在想,如果不是大哥继承了渤海王爵位,二哥肯定不会被他当作男宠,所以我开始想要杀死大哥,夺取他的权利。” 高湛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对六哥说了,他虽然震惊,但还是同意了,之后,我们又去找了二哥,二哥因为恨大哥对他的欺辱,很快便同意了。到了那日晚上,我和六哥先去了东柏堂,看到了满身是血的大哥,我开始有些动摇,但怕二哥来了之后,心软放过大哥,我还是硬着心刺死了大哥,但是我没想到,二哥竟然爱上了大哥,呵呵,我竟然忘了,无爱何来恨,只是他们两人都没发现罢了。”高纬听此,才终于知道高洋临终前所说的“他”竟是高澄。 “我知道二哥因为大哥的死恨自己也恨我们,但是他还是不忍心赐死我们,所以他开始虐待自己,初登基的两三年间,他一直御驾出征征伐蠕蠕这些胡族,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我知道他是想死于战场,早日去见大哥,可是二哥却出人意料地胜利回朝,但是他还是虐待自己,统治中期几乎每日都在暴饮烈酒,伤害自己的身体,喝醉之后的二哥暴虐异常,短短两年就杀了不少人,不过我实在看不清他究竟喝没喝醉,因为他杀那些人大多都是品行恶劣之人,而且所做的决定并不是完全错误的,我甚至在想,或许他只是装醉杀人。也是那几年,他把我和六哥外放到了并州和梁州。我知道他是不想看见我们甚至于想杀死我们,所以我开始憎恨他,但是他临终前却对我道了歉,说我永远是他喜爱的小九,最可爱的九弟,但是我不想他一直当我是懦弱无害的小九,我要颠覆我以前形象,所以我要皇位,我要权势,所以我帮六哥废帝登基,只有他传位给我,我的皇位才可以被众人承认,但是六哥却立高百年为太子,只封我为左丞相,邺城‘天子气’一事,我知道原先是六哥为了赐死我所做的准备,不过因为高归彦的误导,他只能赐死高殷,不过我也知道他要杀我,我只能下手为强!” 高纬不可置信地看向高湛,问道;“所以孝昭帝狡兔坠马,伤肋身死,都是你做得?”“没错,是我安排人放狡兔惊御马,不过我没想到六哥竟会因为幻觉而惊愧而死,让我提早登上了帝位。”“你为什么要杀高百年?”“迁怒。”高湛吐出了两字。 “不如说是父皇眦睚必报的本性驱使了你,父债子偿。”高纬面无表情地说道。高湛不说话,默认了。 “其实父皇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你从来都没兄弟之爱,你所谓的对皇伯父的爱不过是你自己认为的,皇伯父远离了你,你只会恨他,永远不会考虑关心他的感受。”高纬冷静地说道。 高湛暴怒了:“我怎会不爱高洋,我怎么宠信和士开也是他会关心我,如同儿时高洋对待我那样,我从来没爱过他,张丽华也是因为那双酷似他的凤眼,才被我封为了太贵妃,而且我从不染指她,就是不愿让那双凤眼染上尘气,你知道我多不愿意接受他已经病逝这个事实吗!” “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你若真正地爱他,为何还与和士开保持如此关系,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有多爱他?!”高纬冷冷地说道。 高湛低头不语,喃喃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是爱他的,我一定是爱他的!”“父皇,你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吗?”“闭嘴!,你不要再说了,我不相信我不爱他,我不相信!”高湛低吼道。 高湛喘着粗气,突然说道:“近日,我想起来,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未去晋阳祭祀先组了,晋阳可是有我高家的根基的,但我身体不能长途跋涉了,您就替我去晋阳祭祀了,小雨怀有身孕也不宜车马劳顿,小涴要照顾她,她们就待在邺宫吧。” 高纬闭上了眼,她清楚高湛这是不相信她,怕她经受不住震惊,而对别人说起此事,所以让自己去晋阳冷静一下,也让他自己冷静一下,斛律雨和陈涴则是人质。高纬悲哀地想:天家情薄,诚然无错。 “儿臣明白了。”高湛点了点头,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宦官赶忙帮他系好木屐带,站在他身后,为他打好伞,避免高湛被雨水淋湿。 高湛扶着一名宦官的手臂,慢慢的走下了楼梯,可是,刚出棋阁,高湛猛地吐了一口血,“陛下!”身旁的宦官立刻急了,高湛摇了摇手,让他不要担心,只是让他扶着自己去乾寿堂的寝宫。 与此同时,棋阁内高纬一下子将玉质棋盘和上面的马棋、骰子都掀翻在地,闭上了眼,静静地不发一言。 第67章 中计 天统四年九月二十二夜,太上皇帝梦魇,梦中神武帝怒斥其不孝,文襄、文宣、孝昭三帝斥其不悌,数典忘祖,竟不于晋阳祭祀先祖,太上皇帝惊醒后,思及已有一年余未去晋阳,愈加悔惧不已。 天统四年九月二十四日,太上皇帝因身体羸弱,不堪车马之苦,故由其子文睿帝率领百官前往别都晋阳,左皇后斛律氏因怀胎已久,不宜远行,右皇后陈氏留于邺宫照顾左后。太贵妃张氏因怀胎留于邺宫与太上皇后胡氏共同照顾太上皇帝。 天统四年九月二十四日邺都城外 城外皆是庞大精致的车驾,最为华丽大气的皇帝玉辂停在正中央,有数名禁军在玉辂四周护卫。车驾中不断穿梭者放置物件的人,甚是热闹。 站在车队的偏右侧,身着雪色精绣着九尊团龙纹高领宽袖裘质常服的高纬,抓着披着雪熊皮斗篷,小腹微微隆起的斛律雨与披着同样斗篷的陈涴的小手,皱眉担忧地说道:“不是说了,你和涴儿不用来送我了吗,这都快孟冬了,你们身子都弱,要是在被冻到了,那就不好了。” 陈涴笑了笑,说道:“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们,要是我们不来送你,只怕你会更加担心。”高纬垂目不语。“而且。。。”陈涴看向斛律雨的小腹,柔声说道:“你与姐姐未出生的孩子也希望可以送送自己即将远行的父皇。” 高纬闻言,眼神温柔地看向浅笑的斛律雨,放开了二女的手,转而将一只手轻轻地放到了柔软的小腹上,默默感受着里面脆弱的小生命,高纬的唇微微地勾起,只为那奇妙的血脉相通之感。 “天气太冷了,快回去吧。”高纬放下了手。“好吧。”二女刚转身,便听高纬突然说道:“阿雨,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话要和涴儿说。”斛律雨转头看向她,虽不解,但是还是点了点头,离开了。 高纬拉着陈涴,跑到一偏僻之处,陈涴抚着胸口,匀了匀呼吸,问道:“阿纬,你作甚要拉着我跑到此地啊?” 高纬抿了抿唇,从外镶绸缎的紫貂皮腰带中掏出玉白色的一物,交到了陈涴手中。 陈涴看着手上的精雕细琢由上好羊脂白玉所制成的玉龙令牌,不解道:“阿纬,你为什么要把玉龙令交给我,这可是用来调遣‘龙隐’的!” “我已经命大部分‘龙隐’都留于邺都保护你们和母后,我身边留下两名‘龙隐’即可,这玉龙令也是为了方便你们调遣身边的‘龙隐’。”“对了,还有这个。。。” 高纬从右侧的袖袋中,拿出了一物,陈涴仔细一看:竟是头部雕成螭虎纽,中部雕饰龙纹的青绿色玉玺,陈涴眯眼看着高纬,“你拿着,回宫后将这好好收着。”高纬说道。 “玉玺乃帝王专属之物,你以前不是就算是出宫都要放在身边的嘛,这次你不过是去一次晋阳,不仅把玉龙令交给了我,连这玉玺都要让我收着,你这次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陈涴眼中透着担忧。 高纬叹了一口气,终于说道:“我这两日总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昨日我去祈明殿请殿中道长算了一卦,那道长说,此去晋阳与从前去晋阳相比,恐怕不会那么轻松简单了,这次是我命中一大劫,身边的亲人也会受到影响。为了以防万一,我才命‘龙隐’保护你们,玉玺则是作为你们的一层重要的保障,让你们可以自保。” 陈涴紧张地抓着高纬的衣袖,担忧地说道:“阿纬,你不要去晋阳了,好不好,躲过此劫之后,我们再一起去晋阳祭祀先祖,我真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高纬朝她宽慰一笑:“涴儿,你别太担心了,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所以才做了这些事,不过这占卜算卦也是会出错的,我的预感也不一定都准,说不定到了最后,只是我杞人忧天呢。” 高纬拽了拽衣袖,却发现陈涴还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袖,高纬倾身,将陈涴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涴儿,我答应你,这辈子我不会早早离开你们,不会让你们孤独老死于在那幽冷深宫之中,真的!”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早早离开我们,君无戏言!”陈涴闭上了眼,幽幽地说道。高纬郑重地点了点头。 高纬目送陈涴慢慢离开,脸上却是苦涩的笑容,心中净是酸涩:只希望上天能给我这样的机会!高纬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站在城楼上的高湛、胡曦岚以及张丽华三人。 高纬面无表情地看着高湛因为受风而不断地咳嗽,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或许是感受到了高纬的目光,胡曦岚突然低头看向高纬,脸上是淡淡的浅笑,眸子中满是温柔以及不易察觉却是从心头深处涌出的情意。高纬裂开了嘴,将手放到了心口处,无声地传达自己的心意。 目光不经意地扫到张丽华的脸上,看着面无异色的张丽华,高纬垂下了眼睑,心头叹了一口气。半握着拳,慢慢走向皇帝玉辂。 半刻时辰后,浩浩荡荡的车队朝着晋阳方向出发,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夜邺都东城中书侍郎府 和士开坐在大堂坐榻之上(两日前,和士开称病不上朝,所以没有去晋阳,高廓因为舍不得彭太妃,特地去求高湛,被允许留于邺都陪母),看着坐于小胡床上仍然带着只露出下半张脸的银质狴犴面具的仞,面容轻松地说道:“现今小皇帝已经离开邺都了,接下来便是要抓走小皇帝了,你可否已经做好安排了?” 仞品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你放心,只要你能保证让高廓成为高湛身边最为得宠皇子,到时候自会有人抓走高纬,随后你再乘机控制禁军和邺宫,我们的大事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和士开挑了挑眉,突然问道:“仞,我最近越来越好奇,你究竟是安排了什么人去抓小皇帝,既然我们已经合作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是谁?” 仞不紧不慢地敲着身侧高脚案几,说道:“说起来,我安排去抓小皇帝的人和你的义女毛颜盈可是血脉至亲啊!”“嗯?”和士开拧起了眉,他对自己那个义女确实了解不深。 仞嗤笑了一声,说道:“看来和大人是不知道你那义女,原姓宇文,真名唤作宇文静雪!”“什么?!宇文一族不是基本已经灭族了吗,宫廷之中的四位宇文王室公主这几年间也已经都接连病死了,这民间怎么还会有余孽?!”和士开瞪大了双目,显然不敢相信。 “你不想相信也得相信,宇文周国亡国后,我可是帮过逃于民间的宇文一族不少忙,可以说是关系匪浅,再说她们对高氏皇帝有亡国破家之仇,又大都武功高强,让他们去抓小皇帝最是合适不过了,他们肯定会好好伺候小皇帝的!”仞的笑容中全是彻骨的寒意。 “你究竟是谁,先是陈元康,如今又是宇文一族,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吃惊,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和士开眯眼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和大人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利益,我的仇人只是高氏一族!”仞冷言道。 “呵呵,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这次我可是把和氏满族的性命都交给了你哩,望你不欺我!” 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想到:仞此人,实力强大,做事很辣,心坚血冷,现在他和我同心,日后谁知道会如何,我登基后,我一定要铲除他,不能让他威胁到我!“和大人,只管放心,事成之后,你便可以安稳地做你的开国之君了。”仞笑道。 “你也尽管放心,事成之后,我定会立即将高氏一族交给你,任你处置,作为你助我登基的谢礼!”和士开仰头说道。“希望和大人在事成之后,真的可以遵守你如今的承诺!”仞微眯起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和士开闻言,面容僵了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了,笑道:“自然,我可是未来的开国之君,君无戏言嘛!”仞盯着和士开一会儿,大笑了起来,和士开觉得自己身上的中衣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却还是敷衍地和仞一起笑了起来。 和府中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的笑声,让人觉得和府内外的温度平白地降低了许多。 第68章 口脂 天统四年十月十日 别都晋阳大明宫宣政殿侧殿(宣政殿:高纬理朝政,批奏疏,拟诏书之处,地位与邺宫龙乾宫相等。) 高纬刚从含章殿(大明宫中的朝议之殿,地位与邺宫含光殿相等)下朝,就领着高绰高俨马不停蹄地进了宣政殿,去审阅新编的金绳玉牒。 高氏隆重繁琐的祭祖仪式整整进行了四日,五日前才完全结束。但是高纬等人却发现皇室玉牒是十年前所编的,早已老旧,许多宗室的资料也不完整。 祭祖仪式结束后,高纬立刻命宗正寺(大齐九寺之一,掌宗室事务,管皇室谱牒,守皇族陵庙)与几位年长的宗室皇亲重新编写皇室玉牒,并下令以后高氏玉牒十年一修。 新的皇室玉牒一编写完,就立刻被送进了宫,呈给高纬审阅,也好尽快找出其中的漏洞,再进行修改,最后将玉牒存放于宗正寺宝库中。 从早晨到黄昏,三人在宣政殿中审阅了一天的玉牒,膳食也是被送入殿中。高绰高俨自然也被高纬留在了大明宫里共同食用膳食。 盘腿而坐的高俨放下手中的一册玉牒,扶着身侧的檀木凭几(席地而坐时可倚靠的家具)站了起来,捶了捶腰,抱怨道:“这玉牒可真长,这些宗室皇亲可真能生育,短短十几年,宗室人员就已经这么多了。” 唇上留着一抹浅髭的高绰笑道:“虽然宗室中多子多女的很多,但是无子,过继他人之子的也是不少。”“无子的宗室有多少?”靠着玉质凭几的高纬突然问道。 “呃。。。我查查。”高绰翻查着身边的玉牒,高俨见状,也开始翻找自己身边的玉牒。 “嘿,终于找到了!”高俨晃着手中硬纸玉牒,展开一看,惊道:“宗室中无子,过继养子者的竟然高达二十八位,以十五叔汉阳王高洽,广宁王高孝珩为首。” 看完,高俨便将玉牒交给了高纬。 高纬草草翻了翻,垂下了眼睑,淡淡地说道:“十五叔先天体弱,天保五年过世时,也不过十二岁,广宁王自幼体弱多病,一岁四病,无子也实属正常,只是这些无子宗室中有不少也是身体康健的,年岁也是不小,怎么也要过继养子袭爵?” “我听百姓们传言:高齐先帝皆不足四十而崩,宗室中无子者良多,其原因为高齐神武帝时,杀孽浓重,后世诸帝又不超度冤魂,故而索取高氏子孙寿命抵消杀孽。”高俨突然说道。 “仁威,此等市井之言怎可信之,又岂可传入宫廷中,玷污圣听!”高绰喝道。“二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高俨争辩道。“这谣言明显就是在抹黑我高齐帝王和宗室,、你何时糊涂成这样子了!”“但是确实合情合理啊!”兄弟俩争执不下。 “够了!你们为区区市井之言就如此争执,成何体统!”高纬高声阻止了两兄弟的争辩。 “历朝历代,这类的谣言多不甚数,何须在意,倒是让自己心中不痛快,听过即忘就行了,争论大可不必。”待二人安静了,高纬平静地说。“臣弟谨记陛下之言。”二人朝高纬作揖道。 “这玉牒也审阅完了,朕看也没什么问题了,来人。”高纬指着满地的玉牒,对走入侧殿的五名宦官说道:“你们把这些玉牒都收拾了,然后送到宗正寺去。”“是。”宦官们很快便收拾好,退了出去。 宦官们前脚刚离开,后脚给事黄门侍郎冷轩就将基本上批阅好的奏疏送来了,高纬略略翻了几本,便说道:“好了,其他的朕就不看了,杨相高相他们做事,朕放心,对了,今日可有重要的国事奏疏?”“启禀陛下,今日并没有重要奏疏。”冷轩平静地说道。“嗯。” 齐朝疆域辽阔,郡县广多,每日的奏疏自然也是不少,高纬仅仅一人,登基之初,奏疏尚可每本均阅,但是高纬登基三年后,就很快感到了力不从心。(前世高纬对于奏疏都只是草草地一阅,批阅皆交给了亲信,自然未受过每日万疏之苦。) 高纬和斛律雨、陈涴一商量,想出一个办法:普通、无关紧要的奏疏交由杨愔、高隆政等人批阅,之后高纬再检查一遍即可。重要军情国事奏疏还是由高纬亲自批阅,至于奏疏的分类,就交由赵书庸处理,可是赵书庸毕竟是内侍,心里顾忌再加上学识有限,有时还是会把奏疏搞混,高纬等人为此也感到头疼。 不过不经意间高纬发现自己的近臣冷轩对于有些奏疏上所禀奏的事件,有独特的见解,而且能快速精准地分类奏疏,此后,高纬便命冷轩分类奏疏,将奏疏送于杨愔等人的同时,一起和他们讨论事件的解决方法,集思广益。 “冷爱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高纬看了看天际,问道。“陛下,已经快酉时二刻了,照常理,晋阳的夜市快要开始了。”冷轩想了想,说道。高纬闻此,挑了挑眉。 “早就听说晋阳夜市的繁华程度比之邺都的有过而无不及,邺都夜市的繁华朕已见过多次,所以朕对晋阳夜市早已好奇,正好今日有时间,两位皇弟与冷爱卿可有空闲与朕去观赏一下晋阳夜市。”高纬笑道。 冷轩瞪大了双目,他一直以为高纬只出过一次宫,就是自己和她相遇的那次,但是听了刚才那话,很明显高纬出宫了次数不少,和冷轩想象中的久居深宫完全不同。 高绰和他关心的完全不同:“皇兄,就算我们要出宫微服,我们也得要百姓便服才是啊,回府换衣太麻烦了吧!”高俨闻言点了点头。 高纬微微一笑,拍了拍手,赵书庸就拿着一身便服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两名各拿了一身便服的宦官,高纬指了指那两名宦官手上的便服,说道;“你们两去比比看,大小可差不多?” 二人拿起便服比了比,高俨惊讶地问道:“皇兄,你怎么会有和这些便服的?”“你们经常和朕出宫,为了以防万一,朕便命人为你们缝制了便服,今天果然用上了。”“原来如此。” 高纬看见尴尬地站在一旁的冷轩,想了想,喊了一声:“刘桃枝!” 身穿厚重明光甲,手握木制刀柄的刘桃枝脚步重重地走进了侧殿(宫廷制度:武官入宫与皇帝身边的禁军都督皆只能佩戴木剑。),朝高纬行了礼:“奴才刘桃枝参见陛下。”“平身,刘桃枝你与冷爱卿去对对身形。”高纬说出了一句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 刘桃枝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站到了冷轩身旁,高纬眯眼看了看,点了点头,说道:“刘桃枝你去换一身百姓便服,等会儿随朕一起出宫,顺便再拿一身便服给冷爱卿。”“是。”“臣多谢陛下。”冷轩感激地说道。 半个时辰后晋阳市坊 人群中出现了四位风神具秀的男子,其中一人明显比其他三人年长,却跟在那三位男子的身后,神情恭敬。年少的三名男子相貌相似,应是血脉相近的三兄弟,四人身后一位面容威严的大汉领着两列护卫。这四人便是换了便服的高纬高绰高俨三兄弟以及冷轩,大汉便是刘桃枝。(因为只有三成的禁军随着高纬入了晋阳,剩下七成禁军留于邺宫,由禁军都督娥永乐统率。) 高俨听着身侧走过的百姓的小声议论声,偷笑道:“大哥,你天生五官阴柔,像一女子,如今留髭都比二哥晚,这些百姓看着你们两,都说二哥为兄长,大哥为易装女子,要不是我了解你们,恐怕也会如此想啊。” 发系纶巾,外着半臂的高纬用食指摸了摸自己只有些绒毛的唇上之处,嘴唇有些不自然地抿起。“三少爷,每个男子体质不同,生髭须自然也是有早有晚,而且男生女相者,古来有之,南陈的韩子高不也是如此。”冷轩开口,替高纬解除了尴尬。 高纬欣慰地朝冷轩点了点头,高俨憨笑着摸了摸头:“原来如此,我还当大哥是身体差,所以留髭晚那。” 高纬白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高纬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摊位,对冷轩说道:“子轾(冷轩表字),你为什么不去摊位上看看有没有你心仪之物。”“子轾向来不为自己购买一物。”冷轩摇了摇头。 “你不是有一个妹妹,名唤冷婷嘛,你可以为她挑选礼物啊”高绰说道。冷轩的眸子中溢出了光彩,走到了一出售首饰的摊位上,细细地开始挑选。 高纬的身旁是一个出售口脂的摊位,卖者为一已近天命之年的绿衣老妪。拿起一只蚌形青瓷女子口脂盒,打开瓷盒,玉白色的凝膏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高纬问道:“老人家,这口脂是由何物所制?”“公子手中的口脂是由晒干的茉莉花所制,既不会太淡也不会太腻。”“老人家,这价值几何?”高纬又拿起一盒茉莉香口脂,问道。 “十文一盒,公子,可是要将此物送与心上人?”老妪接过刘桃枝递上的二十枚常平五铢铜钱,慈祥地笑道。高纬双颊变得有些晕红:“我要送给我的妻子。” “那公子与你夫人一定十分恩爱吧,连外出之时都不忘给夫人带礼物。”“我只是想好好对待我的妻子,仅此而已。”“少年夫妻,最是恩爱,老妇衷心祝愿公子与夫人恩爱至白头,不离不弃。”老妪将两盒口脂包好,交给了高纬。“谢谢老人家之言。”高纬谢道。 待到冷轩高绰买完礼物后,高纬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 众人走后不久,那摊位前走来一朱衣老妪,臂上提着一竹篮,篮中是各色各样的口脂盒。朱衣老妪将竹篮放到了高脚案几上,绿衣老妪和她一起将篮中的口脂盒有序地摆放在案几上。 口脂盒摆放好后,朱衣老妪从身后的案几上,倒了一杯茶茗,交给绿衣老妪,并对她说道:“嫣儿,你也忙了一日了,肯定累了,你休息一下,摊位就先让我来管吧。” 李嫣喝了一口茶,暖意从口中流淌到了心中,摇了摇头,对元玉说道:“玉,我不累,你已辛劳了一日,定比我更累,你先回去休息吧,再过几个时辰,我便也回去了。” 元玉拉起李嫣的手,说道:“我不想走,我只想看着你,静静地看着你,想一想我们走过的时光,仅此,我就很开心了。” “你还是那个傻子。”李嫣浅笑道。“我是傻子,我却只当你一人的傻子,心甘情愿地当陪你走完这一生的那个傻子。”元玉握住李嫣的双手,眼中全是深情。 坐于小胡床的两人,紧握的双手,嘴角的笑意,全是经年累月才能获得的淡如白水,却发自内心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轰轰烈烈的爱恋却不如淡如静水的幸福珍贵 第69章 被擒 高纬等人已走远,自然没有看到这意外的一幕,以至于日后再见到李嫣与元玉时,高纬还惊讶了一番。 口脂盒已经分别放到了两只袖袋中,但高纬还是低头慢慢地走着,琢磨着要给胡曦岚什么样的礼物。 但是,很快,便被前方的锣鼓声打扰了,抬头一看,才发现前方的越来越庞大的人海,“前面是怎么了,人怎么那么多?”高俨替他的两位皇兄说出了疑问。 冷轩掐指算了算日期,淡笑道:“三位少爷,今日可是晋阳一年一度的‘狮戏节’,每年一到这一日晋阳的夜市中的百姓就比平日里多了近两倍,乐声滔天,昼夜不息,满城的烛火灯油也将黑夜照亮如白日。” “狮戏节!”高绰高俨的眼中溢出光彩,饶是高纬,面上虽还是波澜不惊,但心中却是满满的期待。 “狮戏”又称“假面戏”,起源于魏晋之时的西域,西晋之时“狮戏”传入中原。前魏初期开始流行于宫廷,中期至晚期流入民间,并在民间流行。 前魏后期,六镇起义爆发后,前魏帝王快速换替,宫廷政变不断,宫廷中的“狮戏节”自然也荒废了,以至于高纬前世都未曾见过“狮戏”。 民间的“狮戏”也因为连年战乱,停息了很久。高齐建立后,邺都晋阳作为两都渐渐安定了,两地的“狮戏”也复兴了,慢慢昌盛起来。天下一统之后,两都中的“狮戏”融合了南北“狮戏”的特点。 同时齐朝各地的“狮戏”也开始复兴了,但是,终还是比不上两都的“狮戏”。两都中,晋阳“狮戏”的规模又比邺城高不少,所以晋阳“狮戏”一直为世人憧憬向往。 一行人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外挤到了前方,正好可以看到整个“狮戏”队伍:人群中央一只金色狮子,由两人所舞,一人弯腰舞狮身,一人舞狮尾,因为舞狮者掩盖在金色狮身、下,下穿着赤色狮裤与金爪蹄靴,所以观看者难以判断舞狮者身形。 “狮子郎”面带獬豸(古之神兽,善判对错。)面具,左手抓绸缎球,右手握淡黄折扇,逗引金狮,金狮表演着腾翻、扑跌、跳跃、登高、朝拜等技巧,配以锣鼓之声,显示出“狮戏”的隆重热闹之气。 三兄弟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第一次才看到的“狮戏”,惊讶赞赏之情不言而喻。“铛!”一声锣声,金狮眨了眨眼,朝着观众点了点头,人群中立刻涌出震天的鼓掌声,三兄弟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鼓掌。 金狮跳到了观众面前,边走边表演,身后跟着一名少年,捧着一个中型无顶木盒,二狮经过之处,观众皆拿出少之几枚,多之百枚的常平五铢铜钱放于木盒内,少年朝众人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古时,银稀少,普通人家一年花销至多一至二两,就算是齐朝经济改革后,普通人家一年至多也才三至五两,中等人家一年十两至二十两,所以百姓交易所用货币以五铢钱为主,很少用金银。) 金狮行至高纬等人面前,高纬伸手摸了摸狮头,金狮乖巧地拱了拱高纬的手,高纬咧嘴笑了,给刘桃枝使了个眼色,刘桃枝从袖袋中的银袋拿出了一块三两重的小银锭交给了高纬。 高纬接过了银锭,丢到了离自己有些距离的木盒中,少年低头的一霎那,眼中划过一丝杀意。突然将木盒扔向护那八名护卫,盒中的众多五铢钱全部砸到了护卫们的身上,护卫们本能地伸手放在头上,避免五铢钱砸到脑袋上,同时木盒中射出了一阵浓浓的白雾,护卫们一时难以睁眼。 与此同时,少年从腰中抽出软剑,快速刺向高纬,刘桃枝立刻抽出腰刀,站于高纬面前保护她。冷轩急忙抽出袖中的短剑,两剑相触,碰撞纠缠起来。 余光看见两道银光正刺向自己,冷轩一惊,却还是用刀阻止了少年的软剑,两剑如吸住了一般,难以分开,冷轩与少年咬牙看着对方。 “铛!”冷轩微转过头,看到刘桃枝正站在自己身后,冷眉握刀对着他面前的那两名已经握着弯刀的舞狮者,冷轩给了刘桃枝一个感激的眼神。 此时百姓们已经被突然出现的刀剑吓得东奔西逃,不断有因为自己被撞倒而发出的叫声与咒骂之声。 五人继续混战,“嘶!”刘桃枝的左臂与腰间被刺伤,捂着腰部,与按着左肩的冷轩对视了一眼,心下都明白:今日就算是胜了,怕是也会两败俱伤了。 这时,护卫们已经抽出了腰刀,此时,空中飞出十二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或使刀或使剑立刻与护卫们打斗起来,难分难解。 少年与舞狮者猛然向冷刘二人出击,使出的皆是狠招,大有不杀二人不甘心之势。 冷刘二人虽武功高强,却被舞狮者时不时使出的邪招弄得措手不及。很快,冷轩的左腿和右臂都受伤了,而刘桃枝身上的伤痕更是多,连所穿的蓝色劲装也被鲜血染成了赤色,两名舞狮者的身上也都受了不轻的伤,少年的身上却出奇的无任何伤痕。 高纬见自己的一方越来越不利,赶紧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竹哨,吹出一声清脆的哨声,两名蒙面使剑的“龙隐”立刻出现了,与刘桃枝一起和少年三人打斗起来。 渐渐地,少年三人很快便不敌了,“啊!”一名舞狮者被“龙隐”诛杀,另一名舞狮者也被刺中了腹部,血流不止,高纬见状,眉终于舒展了。却不料,原来与护卫们打斗的四名使刀的黑衣者闯进了少年与“龙隐”的打斗中。 很明显,这四人的武功远远高于那两名舞狮者,竟能与“龙隐”打得不分胜负,刘桃枝正和少年打斗,余光却看到那名未死的舞狮者正握刀冲向高纬三兄弟,他想去保护高纬他们,但是少年却不放过他,刘桃枝急得额头冒汗。 高纬咬了咬牙,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将高绰高俨向后一推,用匕首挡住了弯刀,“铛!”“大哥小心!”高纬使劲推开弯刀,大喊一声,将匕首刺向舞狮者的心脏。 舞狮者瞪大了双目,使尽全力将弯刀挥向高纬,“大哥!”高绰高俨喊道。高纬心中一惊,快速将头一低,但头上的蓝绸纶巾还是被斩断了,一头光滑的栗发散于肩背之上。 高纬抽出匕首,跳到后方,避免被涌出的血水溅到,舞狮者看着高纬阴柔的面容,摔到了地上,最终死不瞑目。 高纬刚松了一口气,身侧却出现一道银光,高纬微微转头,一名面上髭须茂盛的大汉正握剑挥向自己,高纬本能地用匕首抵挡。 在兵器相触的一刻,高纬就立刻感觉有大力涌向自己,虎口被震得生疼,高纬手上吃痛,握着匕首的力也小了,大汉立刻用剑挑开匕首,匕首了远处的地中。 大汉正想继续攻击高纬,突然,一名“龙隐”闯了进来,乘着大汉还没反应过来,剑贴着大汉的虎口划了过去,大汉条件反射地松了剑,“龙隐”乘机挑开了银剑,大汉见状,立刻化手为爪,凶狠地与“龙隐”打斗。 没曾想,大汉的“狼爪功”远远高于剑术,竟将“龙隐”抓伤了三次,此时,原本与那名“龙隐”的打斗又与那“龙隐”打了起来,两名“龙隐”与冷刘二人皆难术。 大汉见无人纠缠了,立刻面目狰狞地跑向高纬,高绰高俨见状也着急了。 忽然两人看到一个摊位上有许多竹器,应该是个专卖竹器的摊位,两人立刻跑到摊位前,不断地将轻质的竹器扔向大汉,大汉一开始只是一味地躲闪。 最后,大抵是怒了,两只“狼爪”抓住了两根实心竹棍,将其回扔给高绰高俨,乘着两人闪躲之际,将两人踢向在地,一时都爬不起来。 大汉冲向高纬,高纬害怕地咽了咽唾沫,不知所措地将手中竹哨扔向大汉,“狼爪”挥向竹哨,竹哨立刻粉身碎骨。 高纬转身欲逃,却被大汉抓住了散开的长发,高纬疼得后仰起了头,大汉挥掌打中了高纬的后颈,打昏了她,扛于肩上。大汉眼尖地看到正从远处赶来的身着细鳞甲的晋阳卫,回头喊道:“撤!” 其他的黑衣者立刻得令撤退,少年忽然发力打退了刘桃枝,从腰中掏出一颗小丸,扔于地上,瞬间冒出滚滚呛人的白雾。 “咳咳咳。。。”高俨用手扇开身边的白雾,再往四下一看时,那群黑衣者早已不见,高纬自然也不见了,地上只残留着四名护卫的尸体,原先被杀死的黑衣者的尸首已经被人带走了。 高俨气急败坏地对那两名“龙隐”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去找啊,陛下还在他们手里那!”“是。”“龙隐”立刻消失了。 “大胆贼子,竟敢于晋阳城内大肆杀人,扰乱“狮戏节”,是不想活了吗?!”高俨回头一看,认出了厉声警告的人是新任的晋阳校尉景安。 高俨大声叫道:“本王是不想活了,怎么着,景安你要把我们都押回去处斩吗?!”高俨将腰际的一块玉牌抽下,扔给了景安。 景安仔细一看,玉牌上篆刻着“东平俨”三个大字,景明立刻吓呆了,呆愣愣地看向高绰。 果然,高绰说道:“本王是南阳王绰。”“臣万死,请两位殿下恕罪”景安立刻跪下了,他身后的晋阳卫也赶紧跟着跪下了。 “一帮无用之才,方才你们怎么不来,现在才赶来,你们可知。。。”“仁威,不要说了!”高绰及时阻止了高俨下来的话,皇帝被抓之事怎么可以对这些人说。 高俨冷静了下来,终于看到了受伤的冷轩刘桃枝和余下的四名护卫,对景安说道:“你赶快使人送冷大人和刘都督与这四名禁军回府养伤,耽误不得了。”“是是。” 等到冷刘等人被送走后,高俨向高绰轻声问道:“二哥,现在该怎么办?”高绰想了想,轻声说道:“赶紧回宫,宣杨相他们入宫,商量对策,并且命禁军悄悄寻找那些黑衣者,不能打草惊蛇,不然大哥就危险了。” 高俨点了点头,对景安高声问道:“你可带了马匹,本王与南阳王要尽快回宫。”“臣臣带马了,快快把马牵来。” 一名身材中等的晋阳卫从不远处的马厩中牵来了两匹毛发光滑,四蹄矫健有力的突厥马。高俨熟练地跳上其中一匹棕色的突厥马,夺过马鞭,头也不回地骑马奔向大明宫。 高绰骑在赤马上,手握着马鞭,对景安说了一句:“没事了,你们回去吧。”后,就奔向了大明宫。景安看着愈来愈远的赤马,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扬手说道:“收队!” 大明宫宣政殿大殿 杨愔等人一来,并没有见到高纬,却只见到身穿便服,脸色凝重的南阳东平二王。杨愔疑惑道:“两位殿下,陛下在何处?”高绰抬起头,低声说道:“杨相,陛下被抓了。” “什么!”杨愔惊呼道。“两位殿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高隆政尽力压下震惊,问道。高绰详详细细地将整件事对杨愔等人说了。 “听南阳王一说,此事必是预谋已久的,并且对方肯定还识得陛下与两位殿下的相貌,所以才只抓了陛下,只是他们怎么知道今日陛下会出宫的?”杨愔皱眉分析道。 “此事必是老四和那西域胡奴做的,他们肯定会命人蛰伏于晋阳城内多日了,所以我们今日出宫,他们才能立刻抓了皇兄,他们竟还不死心,真是歹毒!”高俨狠拍了一下御案,咬牙切齿。 “殿下,此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传入了太上皇的耳中,必会以为殿下蓄意诋毁庶弟,对殿下可没什么益处啊。”看尽了高家骨肉相残的数朝老臣高隆之低声劝道。 高俨闻言抿紧了嘴,不发一言。“既然南阳王殿下已经命禁军去暗查陛下下落了,我们就先等等禁军消息吧,若是真查不出来,我们再作商议。”杨愔沉吟道。 众人不语,算是默认了。偌大的大殿中,除了微不可查的呼 第70章 离开 天统四年十月十日,文睿帝晚间受凉,当晚发热,太医全力医治,但文睿帝体温却依然不能下降。 文睿帝只得罢朝,敕命武宁王、宰相杨愔,昌平王、宰相高隆之和广安王、司徒高隆政以及宜阳王、并州尚书令赵彦深等人共理朝政。 (赵彦深,孝昭帝皇建年间宰相,孝昭帝之后,因能力出众被任命为并州尚书令。)(并州尚书省又称晋阳尚书省,晋阳重要的中央机构,为尚书令者皆为高氏心腹。) 高纬慢慢睁开了眼,所看到的景象也从模糊变成了清晰,简朴而陌生的房间让她瞪大了眼睛。 高纬艰难地微撑起了双臂,想要起身,却被颈后突然出现的阵阵酸疼止住了动作,复又摔回了床榻。摔回床榻的同时,高纬敏锐地听到了轻微的铁器碰撞之声。 轻轻抬起双手,手臂上立刻感受到了沉重之感。再一看,竟是一双黑黝黝的铁链,紧紧地锁住了自己的双手。高纬不自然地抬了抬自己的双腿,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双腿没有被脚镣缚住。 “吱!”杨木房门被轻启,高纬转过头,见到一名低着头、身着茜色貂皮窄袖襦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微眯起眼,高纬总觉得这少女很熟悉,但是又因为看不到她的面容,所以高纬一下子又想不起她是谁。 许是感受到了高纬的目光,少女抬起了头。面若桃花,眉似薄柳,眼如弯月,好一个美佳人。 美貌少女此时却抱着双臂,勾起嘴角轻蔑地看着呆滞的高纬,心中冷笑:这高家皇帝果然是名过其实,空有一副好皮囊。但她却哪里知道高纬呆滞的原因。 高纬回过神,垂下眼睑,心中叹道:终还是相见了,命中注定的,永远都逃不过。口中轻声念道:“宁雪。” 少女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变恢复如常了。朝高纬问道:“高家皇帝你在说什么,什么宁雪?” 高纬恍然之际,并没有注意到少女对自己的称呼。微抬起双目,看了少女一眼,低声问道:“你的名字不是宁雪吗?” 少女嗤笑了一声,轻蔑地说道:“你我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名字,真是可笑!”高纬惊讶地看着少女,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她居然不是宁雪,居然不是。” “涟雪,那高家皇帝可醒了?”杨门房门外又走进一人,高纬仔细一看:原是那名使软剑的少年。少年见到已醒的高纬,挑眉笑道:“这么快就醒了,看来体质不错嘛。” “你们是谁,何故抓我,快放了我!”高纬厉声道。少年靠在房中大柱上,轻佻地说道:“这可不行,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你这个皇帝,要是轻易放了你,努力不都白费了嘛。” 高纬微眯起眼,说道:“什么皇帝,当今皇帝深居于大明宫中,怎么可能是我!”少年轻笑一声,从袖袋中拿出一张帛画,在高纬面前展开。 高纬仔细一看,帛画上画得正是头戴乌纱长冠,身着精绣团龙纹藏青常服的自己,绘画之人显然画技高超,连微不可查的嘴部动作都画得格外逼真。 少年低身,凑到高纬身旁说道:“怎么样,陛下,这下无话可说了吧。” 少年看到了高纬眼中的了然之色,又说道:“想必你也猜到了我们是什么人了吧,没错,我们是宇文周室的遗族,不妨告诉你,我是周世宗明帝的第三子宇文寔,而她是明帝的幼女宇文涟雪,至于那已逝的毛颜盈则是明帝的长女宇文静雪。” 高纬惊诧道:“北周楚王宇文寔(明帝二弟无嗣,将三子宇文寔过继嗣其位。)和襄阳公主(宇文静雪的封号)明明在河清二年北周灭国前夕就自缢了,怎么会这样。。。还有明帝何曾有第二个女儿?” 宇文寔冷笑一声:“六年前,死于长安宫中的不过是两名与我二人容貌类似的侍卫和侍女,至于涟雪,你了解再多也无益。”高纬又看了看眼神冰冷的宇文涟雪,心中叹息一声。 “你们是受何人指使抓我的,你们想干什么?”高纬突然语气淡然地问道。高纬的转变倒让宇文寔惊讶了,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 倒是宇文涟雪回答道:“是和士开与你的四弟高廓让我们抓走你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改新君,立新朝。”“果然是他们,我果然没猜错,最是无情帝王家,呵呵,高廓他们想怎么做,事成之后,你们宇文一族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宇文寔回过神,回答道:“他们想怎么做,陛下你日后就知道,他们允诺我们,事成之后,归还我们周室旧地,助我宇文周复国,重新称帝,并且答应高齐百年间不发兵攻打宇文周国。” 高纬垂目,按下心中怒气,面上平静的问道:“难道你们就不怕他们先诺后否吗?”宇文寔自信地说道:“我们手上有他们亲写的诺书,上面还有高廓和和士开两人的私印,他们日后若是食言,我们就将此公布于世,来个玉石俱焚!” 高纬深呼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宇文寔见状说道:“说了这么多,陛下一定累了,我们也累了,陛下好好休息吧,反正两日之后,我们就要带你出晋阳城了。” 宇文寔冲宇文涟雪扭了扭脑袋,宇文涟雪点了点头,和宇文寔一同走了出去。出门的一霎那,宇文涟雪眼神复杂地看了高纬一眼。 感觉到他们走后,高纬紧握起拳,睁开双目,眼中全是恨意,心中咬牙道:高仁弘你这个狗才,你这是在毁我齐朝江山,坏我高家基业啊!高齐历经了六代帝王才诛灭了宇文周(神武帝高欢,文襄帝高澄,文宣帝高洋,闵悼帝高殷,孝昭帝高演,太上皇高湛),你居然为了帝位,这么轻易地就答应把周室旧地送还给他们,日后朕若是回朝归京,朕必将你和那西域胡奴碎尸万段!” 天统四年十月十三日晋阳宣安门(晋阳四门中的正门) 晋阳校尉景安接到杨愔密令,立刻加强了晋阳四门的出入盘查:从昨日开始,每门除了原来的六名城门守卫和三十名防止城门口百姓动乱的晋阳卫外,又各添了五十名晋阳卫。宣安门更是由他亲自镇守,不轻易放过出入晋阳的任何一个人。 一辆古朴的马车慢慢驶到了城门口,马车前坐着一位长髯大汉,马车的右侧跟着一位骑马少年,左侧则是一位短须男子,马车后又跟着六名骑马护卫,马鞍侧都挂着佩剑。 “下马,停车,受查!”一名晋阳卫喝道。“好。”大汉跳下马车,牵住了车前两匹矫健的河曲马,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城门旁,少年与男子和那六名护卫也都跳下了马,佩剑还是挂在马鞍上。 景安示意几名晋阳卫去盘查那几匹马并查一下马车的外部,细细盘查了一遍后,那几名晋阳卫朝景安摇了摇头,表示没有问题。 景安又仔细看了看手上的男子交给自己的包铁实木通行牌,确认无误后,还给了男子。 景安正欲放行,却看到了马车上的那层绸帘,微眯起眼,走到马车前,厉声说道:“马车里坐的是何人?把帘子掀开!” 大汉转头看了看马车,说道:“里面是我家患病的四少年,这次出城就是要去江南给四少爷寻医治病。”说完,大汉就掀开了绸帘。 绸帘一掀开,景安就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苦药味以及浓浓的暖热之感,再一看车内:车内正中央放着一个中型黄铜暖炉,暖炉中全是火红的木炭。 暖炉后面,一名上着绯色毛质窄袖短襦,下穿绛紫狐皮长裙的少女正低头坐着,同时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熬药的陶瓷小锅。 少女身侧是一名靠在厚实熊皮上,双眼微闭,身上披着薄毯的少年。少年头戴牛皮整圆小发箍,内穿玄青宽袖狐皮深衣,外着灰色皮质半臂,深色的衣着显得少年的脸色愈显苍白。 景安见此,问道:“这就是你们府里的四少爷,叫什么名字?”“他叫元综。”少年突然说道。“元综,始平郡公的嫡四子!”景安有些惊讶。 “我是始平公的次子元绎。”少年又说道,同时从腰间拿出银质腰牌,腰牌上篆刻着:“始平钦”三字。 景安见到那腰牌,就沉默了,心道:始平公元钦倒的确是有位体弱多病的四子,始平公这次也随帝入晋了,这一行人的身份应该是没问题。 而且这始平公是前朝宗室(前魏),地位不低,再加上他与彭城公元韶(元韶:高纬大姑父,永熙长公主驸马)为堂兄弟,关系亲密,得罪了他,被彭城公记恨了,对我可没有好处。 景安思考完,就笑道:“原来是始平公的两位少爷,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放行!” 元绎等人立刻上马,大汉也放下了绸帘,跳上了马车,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宣安门。景安又转头看了一眼元绎一行人,轻摇了摇头,继续监督出入盘查。 行驶了差不多有一个半时辰后,离晋阳已经有三四十里远了。元绎,也就是宇文寔才终于勒住了马,轻踢了几下马腹,身、下的突厥马听话地走到了男子身边。 宇文寔拿出腰牌,上下掂了掂,冷笑道:“还当晋阳的出入盘查是有多严呢,结果一拿出这腰牌,那校尉还不是乖乖地放行了,呵,十一叔,还是你有办法,弄到这块始平公府的腰牌。” 男子也就是宇文寔的十一叔——北周代王宇文达,沉吟道:“为官之人,不论是士族子弟,还是寒门子弟,都是会怕自己的仕途受损,那景安只是区区一名校尉,又岂敢轻易得罪元钦元韶两人,怎会置自己仕途于不顾。” “对了,十一叔,我们是这次是要去哪里啊?”宇文达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我们这次就去豫州嵩山吧,再过一个月就是十年一次的武林中的太室山大会了,我算了算,我们到达豫州时,大会就应该差不多开始了,大会结束后,我们直接去邺都,和士开他们的大事也该成功了。” 宇文寔点了点头,轻踢了几下马腹,让身、下的突厥马走到了并豫两州相通的官道上,喊道“走!去豫州嵩山!” 马车内,陶瓷小锅下的小火炉早已熄灭,宇文涟雪轻摇手上的圆扇,解开了身侧的元综,也就是高纬的穴道,高纬一被解穴,就将拿走了身上的薄毯,拿衣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呼了一口气。 “给。”高纬顺着拿着折扇的小玉手看去,宇文涟雪正淡然地看着自己,高纬道了一声谢,拿过了折扇。 “你的那些晋阳卫禁军还不是没有发现你这个皇帝,所以你还不是把希望放到他们身上了,若是你自救,说不准还能成功。”宇文涟雪掀起床上的绸布,欣赏着孟冬时节的初雪美景。 “我本来就没有把期望放到那些人身上,你们可以把我抓走,实力必然不低,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被那些晋阳卫发现,不过,我有预感,我一定不会命该流落民间,迟早有一日,我必会回宫!”说完,高纬便靠到熊皮上,开始闭目养神。 宇文涟雪深深地看了高纬一会儿,迟疑地说道:“你以前说过的那个宁雪。。。”“嗯?什么?”说实话,高纬真没听清宇文涟雪说的最后两个字。 宇文涟雪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你休息吧。”高纬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宇文涟雪也有些困了,轻轻打了个哈欠,顺手拿起高纬一侧的薄毯。 刚盖到身上,就闻到了淡淡的苏合香,闻着很舒服,她突然觉得自己最近的头痛之感也变得了轻许多,宇文涟雪转头看了一眼高纬,回头之时,嘴角不由浅浅地勾了起来,靠到了身后的软垫上,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宇文涟雪刚睡熟,高纬就睁开了眼,伸出手,将宇文涟雪右侧的青丝轻轻拿起,右耳后一个小小的类似于圆形粉色胎记清晰地出现在高纬眼前。高纬见此,眸子的颜色立刻变深了,放下那缕青丝,高纬轻叹了一口气。 马车外,宇文直(北周卫王)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里面的两孩子怎么没有声音了,都睡着了吗?”“六叔,在说什么?”宇文直抬头看去,宇文寔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的身旁。 摇了摇头,宇文直说道:“没什么,无聊罢了,干辩(宇文寔的鲜卑小字),这天怪冷的,要不,进马车里暖和暖和吧。”宇文寔笑道:“六叔,没事,我身体没那么弱,别为我担心了。” 宇文直想了想,从腰间解下酒囊,扔给宇文寔,说道:“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嗯,谢六叔。” 宇文寔喝了一大口酒后,扔还给了宇文直。感觉到身体暖和异常,宇文寔轻喊了一声,挥起马鞭,身、下的突厥马立刻快速奔跑了起来,很快便超越了前面骑马的宇文达。 “干辩,小心路上的薄冰。”宇文达喊道。“知道了,十一叔,我会小心的。”宇文寔向后挥了挥手上的马鞭。 “哒哒哒。。。”马蹄声不断回荡在官道上,还不时,夹杂着马蹄溅水和踏碎薄冰的声音,混合成一种奇异的乐声。 作者有话要说:南北朝时,胡汉混合,民风开放,男女同车是很正常的,前魏一族也是几代鲜汉混血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黑发。所以高纬的栗色发丝不是容易让人怀疑。 第71章 伪装 天统四年十月十八日正午 别都晋阳大明宫宣政殿 鎏金精雕双龙紫檀殿门紧闭,高俨烦躁地在大殿中走来走去,嘴里不断说着:“这都七八日了,大哥居然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那些禁军、晋阳卫都是群无用之才!” “好了,仁威,别走来走去了,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高绰皱眉,叫住了高俨。高俨重重地坐到了小胡床上,撇头叹了一口气。 高绰不再看他,朝杨愔问道:“杨相,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杨愔吐出三字:“回邺都。”“回邺都?!”高绰高俨转头惊讶地看着杨愔。 “这些人能在禁军晋阳卫的严密的搜查下,不露出任何破绽,又与齐安王等人有不小的瓜葛,说明其实力必然不小。而且禁军已经暗查了好几日了,却还没消息。臣想,陛下很可能已经被带出晋阳了,他们肯定会通知齐安王他们,我们必须尽快回邺都,臣有种不好的预感,恐怕齐安王他们这次的目的与计划都足以震惊朝野。”杨愔摸着下颚处精心修剪过的乌墨短须,冷静地分析道。 高绰摩挲着右手拇指上温润的白玉扳指,静思了一番,说道:“马上去准备回邺事宜,要在高仁弘他们动手前,尽快回邺都,及时控制邺宫,保护好两位皇嫂。”高俨咬了咬唇,还是点了点头。 “杨相,你快去通知高相他们吧,争取今晚就可以启程回邺都。”高绰又说道。“好,臣现在就去,两位殿下也要选好。。。人选”。杨愔默默地把“假扮陛下”四字咽了回去。高绰高俨点了点头。 杨愔走后,高俨的目光流转在殿外众多小宦官稚嫩的脸庞上,挑起眼角,给站在御案旁的赵书庸使了个眼色。赵书庸点了点头,指了指五名瘦弱清秀的小宦官,喊道:“你们都进来!” 那几名小宦官乖顺地走了进来,高绰垂下眼睑,拿起身侧高几上的银质茶杯,低头品茗,装作没看见,完全不管高俨与赵书庸所做何事。 赵书庸在那五名小宦官身前缓缓地来回走着,仔细看了看他们,最后还是无奈地冲高俨摇了摇头。 高纬自幼锦衣玉食,故而身形高挑,身材匀称。宫中的小宦官几乎都是穷门子弟出身,要么身形矮小,要么身材瘦高,实在是很难找到高挑匀称的。 这五名小宦官已经是从方才的十几名小宦官中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了,但是赵书庸真的很难再从其中挑出身形最像高纬的一个。 高俨暗叹了一口气,眼睑抬起,目光停在了其中的一名清秀小宦官脸上,又细细瞧了瞧这小宦官的全身,翘起嘴角,点了点头说道:“好了,就他了!”“除了你,其他人都退下吧,还有把殿门关上。”赵书庸拍了拍那小宦官的肩膀,说道。 等那几名宦官退下后,高绰呼了一口气,放下茶杯,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对小宦官说道:“你随本王来。”“是是,殿下。”老实的小宦官怯怯地回答道。 进了宣政殿内殿,高绰冲赵书庸点了点头,赵书庸会意,走到一个中型檀木衣柜前,从中端出一身整齐折叠的暗绣升龙纹银灰色加厚缂丝常服。 赵书庸将常服交给了小宦官,小宦官看着手中极其尊贵的至尊之服,眼中充满了震惊。高绰吐出两字“穿上!”小宦官惊诧地抬头望向他。“快点穿上!”高俨低声喝道。 小宦官委屈地低下头,扁了扁嘴,直接在三人面前脱了身上竹青色的宦服,摘下头上的黑纱笼巾,换上了银灰色常服,赵书庸又为他固定好束发蟠龙嵌黄宝石紫金冠。 高俨抬头看了看,别说不看脸,倒还挺像回事的,只是。。。高俨的目光向上,看着小宦官那胆怯的样子,皱了皱眉,呵斥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唯唯诺诺的,看得本王真是不舒服!”小宦官委屈地咬了咬下唇。 “好了,仁威,别说了,你越说他越怕,你叫什么名字?”高绰问道。“奴才奴才杨清。”杨清怯声说道。“呵,人秀气,这名字也这么秀气,难怪性情如此。”高俨冷笑道。 高绰没管他,自顾说道:“杨清,本王不妨告诉你,陛下已经失踪了,重病只是假象,但是马上我们就要回邺都了,只有让你扮成陛下,待在玉辂之中,才能使众人不怀疑陛下真正的行踪。” 杨清呆愣了一下,随后吓得跪到了地上,不住地磕头道:“两位殿下,这可是诛九族大罪啊,奴才可就这一条贱命啊,请两位殿下放过奴才吧。” 高俨大步向前,粗暴地把杨清拽了起来,面色阴狠地说道:“杨清,你以为就你一人是有性命之忧的吗,本王告诉你,要是这次败了,本王、南阳王甚至是陛下以及我们的家人都会赐死,而且你现在已经穿上了这件帝王常服,如果本王现在大喊‘来人’,你觉得你还会安然无恙吗?!” 杨清惊恐地看着面前面容俊美的高俨,痛苦地抱起头。没错,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没有退路了。“奴才。。。一定听从两位殿下之令!”杨清终于还是说道。 高绰点了点头,趺坐于一块外镶青色绸锻的软垫之上,倚靠着紫檀凭几,用食指静静地抚摸着唇上的那抹软髭,不发一言。 高俨给赵书庸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大殿里盯着,并及时通报他们。赵书庸会意了,走出了内殿。 高俨转头看向微低着头,站得笔直的杨清,摸着光滑的下巴,微眯起眼,高俨心道:仔细一看,这杨清长得也蛮漂亮的嘛,皮肤倒也不错的,肤色也很白皙。。。 高俨的目光从杨清鲜红的唇,镶嵌着一块小小的喉结的脖子,纤细的腰肢,最后到窄小的臀部上,眼神变得迷离,咽了一口唾沫。高俨突然反应过来,心中惊道:我这是怎么了,他虽是阉人,但也不是女子啊,我怎么会对他有,该死! 高俨懊悔地转过头,不再去看杨清。与此同时,杨清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高俨火热的目光真是让他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他待在这宫廷中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比高俨还大一岁。自然清楚这些宗室贵族除了好女色外,蓄养娈童的也是不在少数,他真怕高俨这个少年亲王看上自己,到时若是他真要自己做他的娈童,自己又岂敢不答应,只能期望高俨方才只是一时兴起,过后就会忘记。 夜,宣政殿内殿 赵书庸走了进来,说道:“两位殿下,杨相高相已经在殿外等候了,玉辂也已经在御道上停着了。”高绰站起身,答道:“嗯,赵书庸赶快帮杨清换好御寒衣物,最重要是把脸挡着点。”“是。” 赵书庸立刻为杨清戴上了御寒的棕黄毛质抹额,又为他披上了白熊皮斗篷,戴上了帽子。高俨看了看,见到杨清躲避自己的目光,暗自冷笑了一声,说道:“好了,差不多了,只要遮住这张脸就成了,呵,走吧。” 天统四年十月十八日夜,文睿帝突然下诏连夜归邺,众多皇亲宗室只得急忙随帝回邺。 天统四年十月二十三日黄昏建州高都郡晋城外树林 “驾驾。。。”头戴蓝狐裘帽,身着白熊皮小猎装,脚蹬鹿皮靴子的高纬弯弓搭箭,“嗖”“嗖”两只羽箭同时射向一头小梅花鹿,“噗通!”箭入鹿身,梅花鹿立时倒了下来。 头戴黑狐裘帽的宇文寔朝身后的两名护卫说道:“去!”“是。”梅花鹿的尸体很快便被带到了高纬、宇文寔和宇文涟雪三人面前。 头戴银狐裘帽,身着白狐皮小猎装的宇文涟雪拔出梅花鹿心脏处的羽箭,一个沾着鹿血的“纬”字映入眼帘,宇文涟雪笑道:“三哥,这次可是你输了,可要认赌服输啊!” 宇文寔清秀的脸上有些泛红,干咳了一声:“我输就我输,我才不会耍赖。把酒囊拿来。”护卫立刻递上了一个牛皮酒囊,宇文寔拔开酒塞,直接对着嘴,灌了下去,因此有不少酒溅到了宝蓝色的猎装上。 宇文寔刚喝完一囊酒,脸颊就已经通红了。高纬坏笑道:“干辩,你喝完一囊,可还有五囊那,你要是不行,可以说出来,我们不会瞧不起你的。” “谁谁说我不行,不就五囊酒嘛,等会儿回了营地,我我就当着你们面喝!”宇文寔底气不足地说道。“三哥,这可是你说的,我们会记着的。”宇文涟雪说完,就和高纬一起笑了起来,宇文寔郁闷地撇了撇嘴。 树林外,骑在马上的宇文达听到树林中爽朗的笑声,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说道:“看来这高纬德行确实不错,并不是那种嗜血败德之辈。” “是啊,能这么快就和干辩、涟雪成为朋友说明他品质不坏,而且这些日子以来,我感觉高纬这孩子也挺谦和有礼的,是个好孩子。”宇文直笑道。 “但六哥,你可不能因为高纬待人有礼,就忘了他高齐皇帝的身份,高家对我们宇文家可是有亡国破家之仇啊!他这个皇帝要担的责任可也不小。”宇文达沉声说道。 “可是,我们宇文周国和高齐本来开始就是敌国,互相侵伐,也是理所当然,高纬身份再高,也只是个孩子啊,我们要是把亡国之恨都撒到他身上,那也是不公平的!度斤突(宇文达鲜卑小字),你太偏激了。”宇文直反驳道。 宇文达眯眼看着宇文直,慢慢说道:“豆罗突(宇文直鲜卑小字),我就算偏激,也比你忘记亡国之仇好!”宇文达挥起马鞭,在树林外纵马驰骋,不去管身后的宇文直。“度斤突,你如此性情,迟早害了你自己啊!”宇文直叹息道。 十日前,高纬一行人在官道上走了没多久,周围就出现了另外五十名宇文一族的护卫,随后加入了队伍中。高纬见此,心下明白,要在行途中逃离的可能性是少之又少了,只有到达嵩山后,混入鱼龙混杂的武林人士中,逃跑的成功率才能变大。 所以,高纬也懒得再去想逃跑方法。渐渐地,高纬发现宇文直和宇文寔为人都不错,性格爽朗,一视同仁,不会因为灭周之仇就虐待自己,相反,吃食住行都不错。 而宇文涟雪虽然性格清冷了些,但是为人善良,从未欺负自己,有时候还会默默地照顾自己。这三人都是很容易成为朋友的,只有宇文达,高纬却看不透他,只知道他那强烈的复国之心。 而且前世北齐亡国之后,冯小怜就是被宇文邕赐给宇文达的,高纬现在看见他,心中难免会有些愤愤不平,所以也不愿和宇文达有过多交际。 因为昨日突降大雪,所以晋城的一部分官道被堵,一行人只得夜宿城外,等到明日官道被清理好了,再进城。 又因为感到无聊,宇文寔就和高纬打赌:一个时辰内,谁先猎到三只猎物,就算胜,若是二人都射中同一只猎物,则射入猎物心脏者胜,败者饮尽六囊烈酒。 夜营地 宇文寔早就因为醉酒,睡入了自己的帐篷中,人事不省。宇文直和宇文达也早早入了帐篷。 而高纬和宇文涟雪则坐在篝火旁,高纬举着串着兔肉的干树枝,皮毛尽去的兔肉在篝火的烘烤下,渐渐冒出了金黄色的油,溢出阵阵诱人的肉香。 见兔肉烤得差不多了,高纬将兔肉拿了起来,拿起身侧的一把小匕首,顺着之前所割的刀痕,割下了一片兔肉,并用匕首插着,交给了宇文涟雪。 宇文涟雪小咬了一口,眼中闪出光芒,高纬见她喜欢,将树枝交给了她,举目看了看四周,见护卫们也都在吃烤肉,低下头,扒拉了一下篝火,让已有些小的篝火旺了起来。 宇文涟雪见状,看了看手上的兔肉,问道:“仁纲,你不要吃烤肉吗?”高纬转头,勾起嘴角,笑道:“我不饿,你吃吧。”高纬想了想,又问道:“你是不是没有吃过烤肉?” 宇文涟雪点了点头:“我是六岁才跟在六叔,十一叔身边的,但这六年来,除了今天,我就没有夜宿过郊外,这烤肉我自然也没吃过。”高纬很想问她六岁之前的生活,但还是忍住了。 “仁纲,你是皇帝,事事皆有人伺候,为什么烤肉会如此熟练?”宇文涟雪放下兔肉,问道。 高纬看着篝火,低声说道:“因为阿雨涴儿都喜欢烤肉,所以我就让人教我烤肉,每逢狩猎之时或是冬季时,我就在宫中给她们烤肉吃,只是,今年,她们怕是吃不上我亲自烤的肉了。”说道最后一句时,高纬神情黯然。 宇文涟雪见如此神情的高纬,不知为何,心中涌出了淡淡的伤心和莫名的嫉妒,胃口立刻消失了。没好气地将剩下的兔肉和小匕首放到了高纬手中,冷声说道:“明天还要进城呐,早点睡吧。”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帐篷。 高纬挠了挠头,疑惑道:“涟雪她怎么了,无缘无故地生什么气?”摇了摇头,用小匕首割下了一块金黄诱人的兔肉,放入嘴中,慢慢咀嚼。 心中想到:涟雪,你究竟是不是穆宁雪,你右耳后有着和她一样的胎记,面容也一样,可是我却还不敢认定你就是她,我希望你是她,又不愿你是她,恒儿(前世高纬和穆宁雪唯一的儿子。)的死,让我实在不愿面对宁雪。 这么想着,高纬也没胃口了,将树枝靠在一旁的平石上,慢慢走向自己的帐篷。 作者有话要说:脖子上的创口贴真难看,没脸活了!!!! 第72章 涟雪 天统四年十月二十八日清晨卯时二刻(早晨六点)怀州河内郡沁阳城淮扬客栈内 上着藏蓝绸缎交领短襦,下穿黛绿薄狐皮长裙,外罩雪青薄绸半臂的宇文涟雪轻轻打开墨色的杨木房门,环顾了一下寂静无声的客栈,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慢慢向高纬所住的房间走去。 “扣扣。。”“吱。”房门很快便被打开了,宇文涟雪看着穿戴整齐的高纬,眨了眨眼睛,她还以为今日只有她起得早,没曾想高纬今日也起得这么早。 “有什么事吗?”两人的眼睛慢慢对上了,“我我。。。”被高纬这么一问,宇文涟雪反而说不出来话。 高纬看了看宇文涟雪,侧转了身子,让开一步,低声说道:“先进来吧。”“。。。嗯,好。” 宇文涟雪呆呆地点了点头。 宇文涟雪一进房间,就看到了展平在黑漆樟木案几上,用鹿状青铜镇纸按着的雪白薄纸。轻轻趺坐于案几的外侧,宇文涟雪拿起最上面的一张薄纸: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一首后汉无名氏的青青陵上柏被干净工整书写于轻薄的剡县薄纸之上,字为楷书,散发着清秀之色,又隐透着狂傲之气,楷书的规整端正中暗藏着行书的放纵流动。 高湛善书魏碑,高洋擅长行书,前世高纬的书法与高湛的书法相近,善书娟秀工整的楷书。这一世,高纬待在高洋身边近三年,时常见高洋书写行书,潜移默化间,她的书法中不自觉也有了狂傲行书的影子。 “仁纲,你为何要写这首青青陵上柏啊?你在担心什么?”宇文涟雪放下薄纸,问道。“没有什么,只是今日我起早了,一时无聊,就默下了这首诗。”高纬趺坐到宇文涟雪的对面。 高纬看着宇文涟雪,问道:“涟雪,你今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额,我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你。”高纬笑了起来,露出了一颗小虎牙,说道:“我该为你的这一举动,感到荣幸开心嘛” “呵呵,随你便。”宇文涟雪抽出一张无字的薄纸,用镇纸按着,对高纬说道:“仁纲,你还要写吗?”高纬想了想,说道:“好。”拿起湘妃竹笔,高纬慢慢写了起来。 写完后,宇文涟雪拿起薄纸,上面是那首无名氏的迢迢牵牛星: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宇文涟雪心头一动,看向撩起衣袖,正用黑瓷研条低头磨墨的高纬,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心下决定试一试。 拿起放在山形铁质笔架上的竹笔,沾了沾瓷砚中的乌墨,在薄纸的另一侧用秀丽的正楷缓缓地书写着。 高纬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认真默诗的宇文涟雪,目光从她白皙的面颊,光洁的颈脖,慢慢移到了玉色的小手上。五指纤细洁白,指甲圆润光滑,与湘妃竹上美丽的紫褐色斑纹交相辉映,形成一幅绝美的美人默诗图。 “好了。”宇文涟雪的声音响起,高纬才回过神,拿过薄纸,她写的迢迢牵牛星的旁边是诗经击鼓中的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自幼由汉儒高师授课的高纬,自是知晓这句诗是何意。抬起双眼,正好对上宇文涟雪的那双美丽的桃花眼。二人对视一眼,高纬轻笑一声:“涟雪的字也很是漂亮嘛,不知是何人所教?” 宇文涟雪垂下眼睑,轻声说道:“是我的母亲,她教了我许多。”“那涟雪的母亲一定是一位见识渊博的女子。”“呵呵,或许吧。”宇文涟雪将薄纸折好,抬眼问道:“这张纸可以送给我吗?” 高纬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薄纸,说道:“当然可以。”“那就多谢了。”说完,就将折好的薄纸放于袖袋中,嘴角微微勾起。 接下来的时间里,二人分别默出了一半的诗经,期间说笑之声不断,却都心照不宣地假装忘记了之前的两首诗,将各自的心意深藏于内心之中。 夜戌时一刻(晚上七点半)沁阳南城 高纬、宇文涟雪与宇文寔悠闲地走于街上,宇文涟雪兴致勃勃地看着周围的摊位。突然眼睛一亮,立刻牵着身侧人的手跑到了一个卖口脂的摊位前。 这时,宇文涟雪才看到身边面色复杂的高纬,“这位姑娘,您看看我这摊位上的口脂吧。”摊主是一名笑眯眯的留着一抹短须的中年胖脸男子。 “嗯,好。”宇文涟雪低下头,假意挑选摊位上的口脂,心不在焉地听着摊主滔滔不绝地的介绍。 “仁纲,涟雪刚才就是因为看到这些口脂吗?”高纬转头一看,宇文寔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们的身边,“嗯。”抿了抿嘴,高纬点了点头。 宇文涟雪听着摊主不绝于耳的夸奖自家口脂的话,心中涌起烦躁,微皱起眉,拿起一盒方形口脂,说道:“就是它了,三哥,付钱吧。” 宇文寔摇头苦笑道:“你刚才才把我抛弃,现在倒还要我付钱,真是的。”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取了身边护卫的钱袋。宇文涟雪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高纬看着两兄妹的举动,忍不住笑了。 “这一盒口脂要价值几何?”宇文寔漫不经心地问道。摊主看了看口脂盒上的标志,说道:“三两五钱七分。”“三两五钱七分?!”三人惊呼道。 “是啊,就是三两五钱七分一盒,而且这还是打过折后的。”摊主理所当然地说道,“这口脂可是用新鲜的玫瑰花晒干研磨而成的,香气宜人,厚度得当,堪为绝佳上品。” 高纬掀开青瓷口脂盒,闻了闻,确实是挺香的,盒中口脂也细腻艳丽,但还是说道:“那也不需要将近四两这么多吧?!”“几位,此等上品错过可就没有了,快做决定吧。”摊主催道。 高纬看到了宇文涟雪眼中微不可查的渴望,伸手将颈中的羊脂白玉月牙坠解了下来,对摊主说道:“给。”摊主一看到白玉月牙,眼中立刻出现贪婪之色,伸手想将接过白玉月牙坠。 宇文涟雪赶紧劈手拿过了尚存体温的月牙坠,看向高纬问道:“你这是做什么?”“给你付钱买口脂啊。”高纬说道。 宇文涟雪仔细看了看手上的月牙坠,满眼惊诧道:“你疯了?!这玉坠少说也值上千两了,你就用来换这盒口脂啊,真是败家子!”高纬一时哑口无言。 宇文寔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我是涟雪的哥哥,这钱还是我付吧。”从钱袋中拿出一块小银锭,掂了掂,交给了摊主,不耐烦地说道:“快称吧。” 摊主将小银锭放到一个小称上,称出来是三两六钱,摊主从钱柜中掏出三十枚常平五铢铜钱交给了宇文寔。宇文寔随意地接过那三十枚铜钱,看也不看便放入了袖袋中,并没有看到摊主嘴角的那一抹奸笑。 离开那摊位后,高纬抓住宇文涟雪的手,说道:“涟雪,可以把那玉坠还给我了吧。”宇文涟雪歪头问道:“看来这玉坠很重要嘛,谁送给你的?” “这是我的皇伯父文宣帝送我的抓周礼物,平日里我是不戴在脖子里的。”“那你还用着这玉坠付钱,哼,为了防止你这败家子再做这样的傻事,这玉坠先由我保管了。”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 高纬瞪了宇文涟雪的背影好一会儿,结果宇文涟雪完全不受影响,高纬只得放弃,跟了上去。二人身后的宇文寔看着两人的互动,咬了咬唇,眼中透出担忧。 半个时辰后用来歇息的茶摊中 宇文寔坐着等待止渴清茶的时间里,想起了放在袖袋中的铜钱。掏出了那三十枚铜钱,正要放进钱袋中,突然觉得手上的重量不太对劲,连忙将铜钱摊在榆木茶几上。 一枚接一枚在手上掂量着,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纹饰,惊讶地道:“这些铜钱是私铸的假钱,不是真钱!”高纬被吓了一跳,问道:“干辩,你说什么真钱假钱?” 宇文寔举起一枚铜钱,咬牙说道:“刚才那男人给我的铜钱大部分都是民间私铸的,不是官铸的,纹饰和重量就和官铸的有区别,我数了数私铸竟有十八枚之多,这是可恶!” 高纬拿起两枚假钱,仔细看了看,果然这两枚铜钱上的篆文和官铸的是有一些区别,纹饰也比真钱的更扁更钝。宇文涟雪也凑了过来,她很好奇真钱假钱的区别。 此时,一位老翁端着一个木案过来了,弯腰将案中的三碗清茶放在茶几上,看到高纬手中的两枚假钱,不由说道:“看来几位也换到假钱了,想来换钱给几位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吧。” 见宇文寔点了点头,老者又说道:“这也难怪,这沁阳商贩中除了那些大商户,假钱最多的便是他了,就算了再小心,他还是有办法换给别人假钱的,但他卖的口脂确实是好,所以买他口脂也多,而这些假钱也慢慢流入了沁阳市场中。” “公子,可以把这两枚铜钱给我看看吗?”高纬将手中铜钱交给了他,老者摸了摸下颚的胡须,沉声道:“这两枚铜钱便是假钱三大名目中的细眉与赤熟,最后一种便是青熟。”“细眉、赤熟、青熟?”宇文涟雪疑惑了,这三大名目她真的听都没听过。 “这常平五铢于天保四年铸造,因为其币值颇高,所以自乾明(高殷年号)、皇建(孝昭帝高演年号)商户私铸的假钱就在邺城、晋阳中流通,太上皇的太宁和河清年间就慢慢开始于全国流通,到了这天统年间,这假钱在市场流通量也日益扩大。”老者淡声解释道。 老者叹息一声:“这天下虽然太平了,但是这假钱乱市之患非但没有根除,反而日益严重,现在百姓的囊中十枚铜钱,起码有一枚是假钱,若是朝廷再不下令阻止,再过几十年,怕是这全国的市场都会大乱啊。” 高纬听完就沉默了。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私铸假钱眼中这事,但是她真没有想到居然已经这么严重了,市场紊乱,经济衰退,百姓贫苦,此乃亡国之兆,高纬自是明白。 天统五年六月十五日,文睿帝下令搜查齐朝境内的私铸假钱,直到十月十五日,历经四个月,共搜集到一千六百一十四万零三枚假钱。 文睿帝下令将其全部熔铸成真钱,同时又铸了两批新钱,每批二百万枚。十二月六日,三批新钱全部发于民间,并大力限制了各地铜矿的铜材的民间买卖,若是私人在一年之内买卖铜材达上千斤,就要去官府报备,当日由官府派人查其生意的真伪,随后才可批准铜材的买卖。 若是商户不去报备,或是官员受贿阳奉阴违,轻则充军三千里,重则诛灭三族,灭除法不责众一条。在如此严格的法律下,齐朝终于改变了私铸假钱日益扩大的情况,稳定了齐朝市场。 老者已经离开了,但高纬还是沉默不语,宇文涟雪有些有些担心。 碰了碰高纬的右手,担心地问道:“仁纲,你没事吧。”高纬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别担心我。”低头想了想,高纬突然说道:“涟雪,你把那盒口脂给我。” 宇文涟雪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口脂给了她,高纬又看了看口脂,觉得自己在晋阳买的那两盒茉莉香口脂品质比这盒要好得多。 于是说道:“我觉得这盒口脂也没有多好嘛,晋阳卖的比这好得多。”宇文涟雪接过口脂,或许是相信了高纬的话,她突然觉得这盒口脂品质真不好,眸子里的光彩也黯淡了下来。 高纬见状,心中有些闷痛,咬了咬下唇,终于下了决定。从怀中拿出这些日子来被自己藏得好好的那两盒口脂,交给了宇文涟雪,嘴上说道:“这两盒送你。” 宇文涟雪掀开口脂盒,闻到里面恬静淡雅的茉莉香,眼中的光彩重新出现,却还是忍不住猜想这两盒口脂是原先高纬买来送斛律雨和陈涴的。这么想着,眸子中的光彩上蒙上了一层薄雾。 但是宇文涟雪也不好直接问高纬,倒是宇文寔帮她问了出来:“仁纲,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两盒女子口脂啊?” 高纬本来是想说实话,但是本能却告诉她:这个时候说实话只会使人伤心,于是说道:“我那日在晋阳市坊游玩时,觉得这口脂实在是好,就买了下来。” 宇文寔轻笑一声:“仁纲,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像名女子,面容阴柔,衣物上是淡淡的苏合香,现在还买女子口脂,呵呵,怕是穿了女装就和女子无异了。” 高纬闻言,脸有些泛红,什么话都说不来。“好了,三哥,别说了。”宇文涟雪嗔怪地看了宇文寔一眼。 “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涟雪我不欺负仁纲了,你放心吧,哈哈。”把宇文涟雪和高纬都羞得双颊泛红。 邺宫高湛寝宫——乾寿堂庭院 高湛因为刚刚服食过寒食散,所以用冷水沐浴完后,立刻穿上单薄旧衣,于院中散步,用来发散药力。 (魏晋以来,帝王名士皆好食此物,长期大量服用此物,轻则身体痛苦,重则丧命。服药后,身体燥热难忍。此外不论夏冬,都必须要穿宽松薄衣散步,食用大量冷食,喝温酒,冷水沐浴,且不可立刻躺下,不然就会立即丧命。) 刚散步完,就有宦官禀报道:“陛下,齐安王、平秦王和中书侍郎和大人以及员外散骑侍郎(正五品上)祖大人在殿外求见。”高湛挑眉:“他们今晚怎么都来了,让他们在殿外等会儿吧,嗯,还是让齐安王在大殿里等候吧。”“是。” 乾寿堂内殿 高湛足足吃了三大盘已经冷却的膳食,又喝了一壶温酒,才宣和士开等人入殿。完全不顾他们已经几乎没有知觉的四肢。 “儿臣(臣)参见父皇(陛下)。”“平身吧,有何事吗?”高湛也不看他们。“父皇!”高廓突然跪下大哭道。高湛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仁弘,怎么了?” 高廓带着哭腔说道:“父皇,儿臣得到消息,陛下并不在回邺的队伍中,而是被贼子给抓走了,玉辂之中的陛下只是二哥三哥使得障眼法。父皇!” 高湛猛地站了起来:“什么,仁纲被抓走了,谁?谁这么大胆?!”震惊之余再加上寒食散药性发作,高湛居然没有想高廓是哪里来的消息。 高归彦跪下道:“陛下,据臣等猜测很可能是南阳王和东平王做的,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让人冒充陛下,而且臣的密报说:当日就是他们让陛下出宫的,让贼子轻而易举地抓走了陛下,臣想恐怕连杨相高相等人也脱不了干系。” 高湛坐到御座上,扶着紫檀握把,不住地喘着粗气:“这些混账,居然如此大胆,他们这是要谋朝篡位!朕要把他们都杀了,杀了!” 和士开乘机说道:“陛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马上让信任的人监国理政,稳定朝廷。”高湛看向和士开:“那你们觉得何人监国为好?” “三位先帝的子嗣自是不能监国,要是乘机夺位,那陛下这一脉就危险了,而陛下的其他子嗣又都太年幼,所以现在只有齐安王一个人选,臣请陛下让齐安王监国。” “齐安王监国?”高湛看向高廓,高廓心虚地低下了头。高湛突然笑了:“朕明白了,原来这是你们的阴谋,不是仁通仁威要谋朝篡位,而是你高仁弘,是你们这帮乱臣贼子!” 高廓额上冷汗都出来了,和士开还是冷着脸说道:“陛下,臣等岂敢如此,臣等真是一心为了陛下啊,请陛下明见!” 高湛站起身,指着和士开,笑道:“好一句为了朕,哈哈。”恶狠狠地看着和士开:“和彦通,你以为朕会相信你的鬼话吗?!”又低头看着高廓,冷笑道:“高仁弘,好样的,好样的。。。”“嘭。”高湛突然气疾发作,昏倒于地。 “父皇!”高廓立刻抱起高湛,见高湛牙根紧锁,脸色惨白,连忙朝和士开问道:“父皇晕了,和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和士开看着高湛惨白的面容,眯起眼想了想,转头对祖珽问道:“祖大人,你会模仿太上皇的笔迹的吗?”祖珽愣了愣,说道:“我可以模仿。”“有几成把握不让别人看出来吗?”“有九成把握。” “好!”和士开站起身,去拿了一份诏书,铺在檀木案几上,把玉笔交给了祖珽,命令道:“马上用太上皇的笔迹写一份让齐安王监国的诏书,快!” 高归彦惊诧地看着和士开:“和大人,你疯了,谋写诏书那是族诛的大罪!”“平秦王,那你觉得等到南阳王东平王他们回邺了,他们会轻易放过我们吗?”和士开阴冷地看着高归彦。 “祖珽,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写啊!”和士开低喝道。“好好。”祖珽连忙下笔。诏书写完后,和士开把好不容易地找到的上皇私玺按在了诏书上。 和士开拿起诏书,面容扭曲地笑了。反而是高廓面露担忧。 第73章 杨清 天统四年十月二十八日夜,太上皇帝气疾突发,以至于昏迷不醒。因文睿帝及南阳、东平二王尚未回邺,只得由齐安王廓于乾寿堂中侍疾。 天统四年十月二十九日深夜,文睿帝率宗室贵臣回邺。因文睿帝尚在病中,只得将其急忙送于仙都苑中养病。之后南阳、东平二王入仙都苑,侍疾文睿帝。一时之间齐朝父子二帝皆病重。 天统四年十月三十日仙都苑 靡芜(m第二声,第一声)岛 斛律雨与陈涴乘宦官所划小舟,划了近两刻,小舟才靠近了“海”中靡芜岛的岸边。扶住了在岸边候着的宦官的手臂,走上了岸。 斛律雨完全不顾被卷起的裙边缠住的雪绸白舄(x,第四声),就要向岛中的万岁楼走去。得亏陈涴心细,及时拦住了她,命身边的贴身女官替斛律雨整理裙边。 一边看着宫侍帮斛律雨的白舄摆脱繁琐的皮质裙边,一边劝道:“姐姐,陛下就在前方的万岁楼里,无需如此心急的,姐姐,你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千万不可摔着碰着。” 斛律雨觉得言之有理,轻轻点了点头。等到裙边整理好后,整了整有些皱起的皮质领口,理了理心绪,与陈涴牵手并肩走向巍峨奢华的万岁楼。 万岁楼帝王寝宫——清鹉阁 仙都苑比之邺宫奢华数倍,万岁楼的地位在仙都苑中仅次于靡芜岛中的正殿——胤瑄殿(,x第一声)(齐朝帝王待于仙都苑中,要召见朝臣,商议朝政时,就于此殿中进行。) 清鹉阁的奢华程度自然不在话下,其门窗皆雕饰繁密的龙、凤、朱雀、玄武四大神兽祥纹,并垂五色流苏轻纱帷帐,梁上悬各类神兽羊脂玉佩。 殿柱上挂表面光滑如水纯铜方镜、名贵的蜀锦香囊,囊中装以甘松香、艾纳香、苜蓿香(m第四声,x轻声)、茅香、藿香(o第四声)零陵香、上色沉香、雀头香、苏合香、白胶香、白檀香、丁香、甲香十三种不同的香料。 (原还有一味麝香,总共十四种。但是因斛律雨有孕闻不得,高纬便下令撤去邺宫、晋阳宫、大明宫与仙都苑四宫中的所有麝香),地面覆以温暖柔软的锦褥。 大殿中央放以一尊纯金铸苍龙纹的巨大香炉,使得偌大的清鹉阁即使是在寒冬时分,也温暖如春。 而内殿之中则摆放着两尊用整块檀木雕成的宁神的麒麟香兽,内层铺满沉香,其中空隙也填满了其他的名贵香料。如此绝世奢靡之物,却因为直接燃烧檀木内层,只得用一次,一尊檀木香兽至多也只能用七天,下次便要换全新的了。 而且两位皇后所居七盘山的紫薇殿(斛律雨所住)和御宿堂(陈涴所住)与太后所居的鹦鹉楼(胡曦岚所住)以及太上皇帝高湛所居的万福堂,这四座宫殿也大量使用这奢靡的麒麟香兽御寒熏香,所以每至深秋寒冬,仙都苑中便耗资巨大。 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和高湛以及闵悼帝(m第三声,do第四声)高殷之时,每年秋冬时节,若留于邺都,便喜欢于仙都苑居住,故而,每年仅仅檀木香兽这一项,宫廷中就耗资达五六百万万。 高纬登基后,和前朝相比除了多了一位太上皇帝外,还多了一位太贵妃,以及五名受宠被恩准住于仙都苑中的太妃,所以这檀木香兽的使用量也增加了几倍,并且高湛更喜好一种更奢华的沉香木狮子香兽,所以每年耗资竟高达一、两千万。 高纬、斛律雨和陈涴与胡曦岚都是出生于帝王之家与极贵之家,身边所用的这类奢侈之物从未断过。本来对于这项每年必用的秋冬之物的奢靡她们都未曾感到过不妥,也就没有采用什么政令来规范这种严重奢侈浪费的行为。 但宫廷中的这种不作为的态度更是变相鼓励了宫中采买木材之臣和盛产名贵木材的郡县官员的贪污之风。 天统三年四月十八日,回邺的行程已过半,却不料高纬一行人行至戎州的上党郡时,竟有千名上党百姓冒死阻拦玉辂,请高纬为民做主,高纬吃惊,忙问为首者所为何事。 高纬这才知晓宫中的采买木材的官员和盛产木材的郡县刺史和县令利用每年采买大量名贵木材的机会,乘机贪污受贿,压榨木材商人和以砍伐木材为生的百姓,百姓去牙门(后世称衙门)伸冤告状,却无官员敢为他们做主。 高纬马上下令刑部与大理寺彻查此事,用了近三个月,才将所有参与者都查了出来,高纬惊讶的是这些人中竟有数名有爵位的宗室后辈,而且都可以算是主谋。 那几名宗室后辈往日在高纬眼中都是做事不错,品德尚好的,结果到头来这她才发现这都是骗她的假象,哄骗帝王,岂会轻饶。那几名宗室后辈被削去爵位,贬为贱民,永世不得改变,宗室都如此,其余人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这短短几年间,这些人凭借这个机会,牟取了大量暴利,这些人的家产多则上千万,少则数十万,朝野为之震惊。 这些人能大肆贪污的根本原因还是宫廷中和皇族贵亲之间奢靡之风的盛行。 杨愔(第一声)、高隆之、高隆政等人虽发现了其中弊端,也想进言,但又怕惹怒了高湛高纬,而且他们是典型的皇亲贵胄,生活也是极尽奢华,更没有立场劝皇帝入奢从简了,只能装作不知道。 权重位高的几位贵亲朝臣都是如此态度,底下的官府又怎敢轻易深查此事。 经过此事,高纬认识到了香兽奢靡的恶果,命令造办宫改良香兽,工匠们于香兽内层鎏了两层铜,铜中间填满了水银,避免了内层檀木直接和火焰接触,受热均匀的同时,又提高了香兽的使用率。 斛律雨(第二声,lv第四声)陈涴一走进清鹉阁,刚想走进内殿,就被正好从内殿出来的高俨拦住了,陈涴皱眉,问道:“阿俨,你作甚拦着我们?” 高俨(第三声)故作平静地说道:“两位嫂嫂,大哥近来重病,已下令除了我与二哥,谁都不见。”“她难道连我和小涴都不见吗?你们是她的兄弟都可以照顾她,难道我们两个做妻子反而连面都见不了!”斛律雨向前走了一步,冷声道。 “这。。。”高俨一时语塞,此时高绰撩起薄纱帘,看到二女愣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问道:“两位嫂嫂今日所来是为何事?” 陈涴眸子变冷,冷哼道:“南阳王、东平王,我和姐姐今日来清鹉阁是为何事,你们两会不清楚吗?!何苦装糊涂!” 斛律雨瞪大了美目,斥道:“高仁通,高仁威,难不成你们真想学曹操、王莽、司马懿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嘛,想要改朝换代。”捏紧了拳,咬牙道:“你们两要真想夺帝位,那就把我和我腹中的孩子,还有斛律家族都铲除干净,省得让你们留后患!” “嫂嫂,我们岂敢学操莽之辈,大哥重病,是因为是因为。。。”高绰急得额上都冒汗了,但还是不敢把事实说出来。高俨则因为心虚,老实待在一旁,不发一言。 陈涴眼神不经意地飘向内殿,却在薄纱帘后看到了半只露在帘外的皂皮靴,同时陈涴发现那靴子在轻微地颤抖。 微眯起眼,陈涴伸手按住了斛律雨的手,示意她先冷静,朝内殿喝道:“何人在帘内,给本宫出来!”此话一出,不止靴子颤抖了,连薄纱帘也轻颤了起来。 陈涴又喝道:“还不出来,非要本宫派人抓你出来吗?”“奴才奴才这就出来。”薄纱帘被撩起,一名身穿杏黄金线暗绣团龙纹的中衣的清瘦男子怯怯地走了出来,此人正是杨清。 斛律雨不顾陈涴的拦阻,走到杨清面前,惊讶地看着身着至尊常服的杨清,怒道:“你这奴才,你不要命了吗,居然敢穿此至尊之服?!” 杨清赶忙跪下,浑身颤抖道:“奴才不敢,这不是奴才的主意,两位娘娘饶命啊!”“是谁的主意?!”斛律雨已经气得不行了。 陈涴赶忙上前,替斛律雨抚背顺气,突然动作停下,转身看着高绰高俨,冷声问道:“这假扮陛下的主意是不是两位王爷想的?” 高绰咬了咬唇,正想上前承认,却不料高俨已经先他一步了。高俨朝二女跪下,言道:“两位嫂嫂对不起,这事都怪我,如果我劝大哥,不让他出宫,他就不会那么容易被贼子抓走了。” “什么!阿纬被贼子抓走了!”斛律雨都快晕倒了,脸色苍白,幸好陈涴扶住了她。 陈涴脑中也是阵阵晕眩之感,但是想到斛律雨现在有身孕,易激动,难冷静思考,自己要是也不冷静,那事情就会更加不好。 抿了抿已无血色的唇,不得不冷静地问道:“南阳王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纬怎么会被抓的?!”高绰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斛律雨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问道:“我和小涴还道这事只有你们两人参与,没曾想,连杨相高相(高隆之)、广安王(高隆政)都参与其中,那这杨清便是你们使得障眼法,用来迷惑众人的吧。”高绰点了点头。 斛律雨皱眉道:“听你们说的这事情的经过,那齐安王和和士开等人必然脱不开干系,你们使得这障眼法又能迷惑他们到何时呐?”高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 陈涴让高俨站了起来,问道:“‘龙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高俨也摇了摇头。陈涴拿出玉龙令,举于空中,数十名“龙隐”立刻出现在大殿中。 斛律雨命令道:“你们所有人马上去打听陛下的下落,争取尽快查出来。”“龙隐”正欲离开,却被陈涴止住了,指着中间的六名“龙隐”,补充道:“你们六人留于邺宫保护我和左皇后,其他人立刻去打探陛下下落。” 斛律雨敲了敲头,摇头道:“我都急糊涂了,居然都忘记要留一些‘龙隐’保护我们了。” 高俨突然说道:“皇嫂,你现在别担心其他的,最紧要的是要保护好你腹中的孩子,现在父皇病重,高廓无人管束,我和二哥担心高廓为了皇位,会伤害你腹中的孩子,以绝后患。” 陈涴点了点头:“姐姐,仁通哥哥与阿俨考虑得很好,自古以来,帝王之家为了争权夺利,杀父灭子的人都不在少数,谁都不敢保证齐安王会不会你腹中的孩子下手。历来改朝换代者,诛尽敌对者子嗣的人可是比比皆是,姐姐你必须要好好保护你腹中的孩子,这肯定也是阿纬的希望。”斛律雨轻抚着隆起的小腹,叹息地点了点头。 斛律雨和陈涴没有见到高纬,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清鹉阁。高绰因为已成家,也不便夜宿清鹉阁,再加上想念郑颖与刚满三月的高忻(郑颖并未和高绰一起去晋阳),嘱咐了高俨几句,就离开了。 高俨转身看向正想极力隐藏于殿柱里的杨清,冷笑一声:“别藏了,再怎么躲你也躲进不了柱子里。”“王爷。”杨清走出了来,怯怯地喊了一声。 高俨猛地疾步向前,抓住了杨清的手腕,警告道:“记住,刚才这清鹉阁里只有本王,南阳王,还有两位皇后以及你这五个人,懂了吗?” 杨清乖顺地点了点头,想要挣脱高俨的禁锢,但是高俨自幼善骑射,力气自然比他大许多,杨清不但没有挣脱禁锢,反而让本来就宽松的中衣领口敞开的更大了,露出了洁白的胸膛。 高俨的眸子变得幽深,低笑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引诱本王吗?”杨清低下通红的脸,用沉默对应高俨。用舌头舔了舔唇,高俨邪笑道:“看来真是这样啊,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客气了。” 高俨突然抱起瘦弱的杨清,杨清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了清醒,在高俨怀中剧烈挣扎着,想要逃离高俨。 但是高俨虽比他小一岁,却身材壮硕,手臂粗壮,力气巨大,又哪是纤弱的杨清可以对抗的。高俨愠怒地手臂用力,狠狠禁锢住不消停的杨清。不顾杨清的皱起的眉,继续向殿外走去。 高俨踢开清鹉阁左侧偏殿的大门,进去后,又用脚关上了大门。将杨清重重地扔到殿中央的软榻上,在杨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然压在了杨清的身上。 一只手抓住了杨清的双手,按在杨清头上方,将杨清束发的蓝锻发带解下,紧紧绑住了他的双手。 没了杨清双手的抗拒,高俨轻松了很多。扯去杨清的中衣,双手粗鲁地揉捏着杨清胸前的红豆。落到杨清纤细的脖间,露出牙齿,咬住了杨清的皮肤。 杨清咬住下唇,倔强地不肯发出声音,但是却抓住了身、下的锦被,手背青筋显而易见。 高俨显然不满意杨清的倔强。眯起眼,齿上用力,咬的越来越用力,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杨清的胸膛便泛红了,肌肤终于被咬破了,溢出血丝。 高俨用舌舔着那些鲜红的血液,不见停歇,手也停了下来,专心致志地舔着杨清的血。杨清的眼中出现恐惧,他有一种错觉,高俨这是要喝尽他的血,吃尽他的肉,他已经是食人的修罗。 高俨抬起头,唇上尚有血丝,笑意盈盈地说道:“放心,本王不吃人肉的,可是。。。”凑到杨清耳边,动作暧昧地说道:“要是哪天本王想吃人肉了,你可也逃不了。” 低头向下,毫不温柔地啃咬着杨清的肌肤,杨清绷紧了身子,身体如礁石般僵硬,绝望地闭上了眼。 高俨脱去杨清杏黄中裤和白绸亵裤。而自己则连身上的常服都不脱,只是将袍角撩到一边,褪去了自己的中裤亵裤,分开杨清的臀部,让自己的昂起快速地进入了杨清的身体中。 “啊!”因为没有润滑,杨清疼得大叫了一声,眉毛紧紧皱起,抓着锦被的手也愈加用力。 高俨有规模地在杨清体内进出,渐渐感受到了奇异的畅快,舒服地闭上了眼。可是杨清却连一丝快乐都没有,感受到的只要疼痛。 但是高俨是不会考虑杨清的疼痛的,在他心中,他认为,奴才给主子侍寝是理所应当的,已经是恩宠,还要主子考虑到他的感受,哼,痴人说梦! 高俨睁开了眼,入目的却是杨清的满脸痛苦。高俨皱起了眉,顿觉扫兴,立刻没了兴致。草草地动作了几次,将自己的精华撒在杨清体内后,就毫不留恋地从杨清体内退了出来。 整了整衣物,就离开了软榻,竟都没有想过找一件衣物遮住杨清不着一物的身体。 一打开门,就看到了端着玉碗、一脸尴尬的赵书庸。 本来赵书庸今日和往常一样装模作样地去御药局拿给“高纬”治病的药汁,却不料,药汁刚拿到手上,就被一个小药童撞翻,没办法,只能重熬。 熬了好久,赵书庸才端着药汁回到了清鹉阁,却发现清鹉阁的大殿和内殿都没有人。正想出去找,却听到了偏殿的奇怪声音。刚走到偏殿大门口,就和高俨面对面了。 高俨冷哼一声,就走了。赵书庸探头看向殿里,一下子就看到了躺在软榻上、浑身赤、裸的杨清,以及地上的中衣中裤和亵裤,再一想,冷面而去的高俨,一下子就明白了。 赵书庸走进殿里,看到了杨清眼中的泪光和手腕上的发带,叹息一声,解开发带,看着杨清手腕上的红痕,劝道:“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就算主子们再怎么对我们,我们只能忍受,你若是怨恨主子,你只会更惨,看开点吧,若是实在难受,就哭一场。” 杨清的眼泪终于决堤了,将头埋在锦被中,失声痛哭起来。赵书庸只能同情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阿俨正宗鬼畜攻啊!(jj!劳资的章节怎么少了一千多字!明明作为是四五千,早上一看三千五!你坑娘啊!) 第74章 监国 天统四年十一月三日邺都仙都苑 万岁楼清鹉阁 幸亏高俨那次也是第一次,伤到的只是浅层皮肉,并没有真正地伤到杨清的身体,所以经过了一天一夜的休养,杨清的身上的伤痕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但是杨清很害怕和高俨对视,如果一不小心四目对上了,就会忍不住浑身颤抖。斛律雨、陈涴和高绰心中疑惑,又因为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也没有心思去细想。 最后,还是知道内情的赵书庸动了恻隐之心,在龙榻上的周围加了两层暗绣龙纹朱色细纱帷帐,一来是防止其他来看望“高纬”的人窥见帐中人的真容,二来也是帮杨清隔离了高俨的目光。 对于加装帷帐之事,陈涴斛律雨不置可否。高绰则因为对近来派冷轩去豫州找寻高纬之事,有着诸多担忧,也懒得管这些小事。杨清对赵书庸心中感激,高俨只是冷笑一声,什么举动都没有。 (嵩山的太室山大会朝廷素有耳闻,偏偏这次高纬是在大会开始前的一个月前被抓走的,杨愔高绰等人对此有些怀疑,为了尽快找到高纬,便派熟悉武林江湖的冷轩去豫州及其周围暗中打探,并暗命豫州刺史协助冷轩。) “两位娘娘,两位殿下,有一乾寿堂的宦者在阁外求见。”赵书庸走进内殿,禀报道。“乾寿堂?”高俨喃喃道。“先让他进来。”高绰说道。 赵书庸领着一名身着青碧色的中级宦服,头戴黑纱笼巾的中年宦官走进了内殿。中年宦官行完礼后,语气淡然地说道:“上皇有令,请南阳王和东平王两位殿下去乾寿堂议事。” “议事?父皇醒了?”高俨问道。“奴才也不清楚,是齐安王殿下说太上皇命你们去乾寿堂议事。”高绰和高俨眉头都皱起了。这不能确定高湛是否真的醒了,他们俩怎么能安心去乾寿堂呢。 正当两兄弟犹豫不决时,中年宦官突然沉声说道:“两位殿下莫不是想违抗上皇之令,两位殿下可要想清楚,违抗皇令,可不是什么小罪!” 高绰心头一紧,抓住高俨的胳膊,言道:“本王和东平王这就与你走。”又回头说道:“两位皇嫂你们好好照顾皇兄。”二女点了点头。 高俨跟着高绰走到一半,猛然回头,意料之外地对上了杨清那双露在帷帐外面的眼睛。杨清手一哆嗦,细纱掉了下来,高俨深深看了那帷帐一眼,转过头,大步走向殿外。 高绰高俨刚走没多久,胡曦岚、张丽华就带着高紫凝来看望“高纬”了,坐到小胡床上后,胡曦岚问道:“纬儿,你的身体现在感觉如何?”杨清紧抿着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斛律雨替他说了:“陛下的体温已经稳定了,但病还是没有痊愈,可是嗓子伤了,太医也劝她不要多说话。”“哦。”胡曦岚又问道:“纬儿原先不是只感染了风寒嘛,怎么会一下子病就那么严重。” 斛律雨和陈涴对视一眼,陈涴接话道:“想来应是晋阳的气候不适合陛下养病,不然怎么陛下刚回邺都,就已经好了这么多了呢。” 胡曦岚点了点头,低头看去,却发现怀中的高紫凝不见了,抬头一看,皱眉道:“凝儿,快回来。”众人跟着胡曦岚的目光看去,都被吓到了:高紫凝这小家伙居然攀着榻柱上的雕纹爬上了龙榻。 显然高紫凝很不喜欢自己面前的层层细纱。皱起小眉毛,拽住细纱,一扬小手,帷帐被掀开一个不大不小口子。杨清一惊,急忙伸手想将细纱按下去,却按到了高紫凝的小手。 高紫凝痛呼道:“大哥,你干什么,你的手磨得我好疼。”杨清赶忙收回手,愣愣地看着自己手心里因为干活而留下的粗茧。赵书庸乘机将高紫凝抱下床榻,又将她抱到胡曦岚怀中。 高紫凝不安分地在胡曦岚怀中扭来扭去,不满地喊道:“母后,你放开我,我要找大哥玩。”胡曦岚按住高紫凝的小身体,低声喝道:“凝儿,听话,安静!纬儿现在生病了,你就不要再胡闹了。” 高紫凝第一次被呵斥,愣了一下之后,瘪了瘪小嘴,委屈地轻声说道:“是,母后。”斛律雨和陈涴也惊讶了,暗自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张丽华摸了摸高紫凝的头,笑道:“凝儿,别怕,你母后也是因为近来担忧陛下,所以,心情也差了些。再说,陛下现在尚在病中,你母后也是怕你过了病气,没事的。” 高紫凝抬头怯怯地看了胡曦岚一眼,说道:“母后,刚才儿臣不懂事,您别生气啊。” 胡曦岚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高紫凝,露出一个浅笑:“凝儿,没事,母后刚才是话重了,母后没有生气,你若是想和纬儿玩,等她病好了,母后一定让纬儿陪你玩。”高紫凝乖巧地点了点头,窝进了胡曦岚的怀中。 胡曦岚搂住小紫凝,目光落到斛律雨隆起的小腹上,面露慈爱地说道:“小雨,你已经有孕四月了,孩子刚刚成形,这两月得特别小心,哀家当年怀阿纬时,四五月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了不少血,差点就流了产,但是纬儿的身体比起俨儿来还是虚弱得多,所以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小涴你也要帮小雨注意些。” 陈涴答道:“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照顾姐姐的。”斛律雨突然说道:“太贵妃也快怀胎三月了,也得好好注意啊,到时候说不定皇家里又会多一对感情好的同岁叔侄呢。”“嗯,很可能。”张丽华摸着小腹,淡然道。 “太上皇现在只有正悦一个长孙,又养在宫外,宫里确实是冷清了些,不过等再过几月,两个孩子出世了,宫里必然会热闹许多,小涴对吧?”陈涴含笑对胡曦岚点了点头。 不过她们都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一个事实:太上皇高湛和河南王高孝瑜(文襄帝高澄庶长子)确实同岁叔侄,因为是自幼养在娄太后身边的,所以高湛和高孝瑜感情向来很好。 但是自从高湛身边多了个和士开,高孝瑜屡屡劝谏高湛不要太过宠幸和士开,高湛不肯纳谏,对高孝瑜也愈加烦躁讨厌,两叔侄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高湛甚至为此动过杀意,但后来考虑到高孝瑜毕竟是先帝之子,在朝廷影响不小,若赐死,朝野必然哗然,才放过了高孝瑜。后来,除了朝政,叔侄之间便再没有其他的交际了。此事,高纬她们和高湛近臣都心照不宣。 高氏皇族之间骨肉相残之事从未间断过,尤其是从神武帝高欢到太上皇高湛这几位帝王更是将“天家情薄”四字体现得彻底。 张丽华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到了帷帐上,看着帷帐中瘦削的脊背,眸子慢慢变深。勾起唇角,突然道:“而且哀家有种预感:哀家腹中的孩子和小雨的孩子相貌会很相似,就如同一父所生那般相像,你们说呢。” 斛律雨浅笑不语,陈涴面色尴尬,目光漂移不定,“对,母妃说得对,他们会很相像,像像。。。”胡曦岚刚想说什么,就被高紫凝抢先了。高紫凝的小脑袋左右转动着,猛地指着帷帐,说道:“长得就像大哥一样漂亮。” “咳咳。。。”帷帐中突然传出阵阵咳嗽之声,斛律雨低下头,沉默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张丽华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胡曦岚轻拍了一下高紫凝,提醒道;“凝儿。”“母后,怎么了?”高紫凝疑惑地抬头看她。胡曦岚看着高紫凝水润的眸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没什么。” 陈涴给赵书庸使了个眼色,赵书庸心下明白,从身后的紫檀案几上拿起盛在三足缠银龙的碧玉碗中,温度已经适宜的药汁,朝胡曦岚和张丽华行了礼,恭敬地说道:“太上皇后,太贵妃,爷进药的时辰到了。” “快让纬儿服药吧。”“是。”赵书庸走到帷帐前,用一只手掀开帷帐的一角,将放着碧玉碗的木案伸进帷帐中。杨清拿过碧玉碗,捏着碗两边的银质龙形把,一口气将极苦的药汁喝了下去,将碧玉碗放回了木案上。 赵书庸收回木案,转身对四女说道:“几位娘娘,太医说了,爷喝过药后,需要休息,过滤药性。”“既然这样,我和太贵妃就带着凝儿回宫了,纬儿好好休息吧。”胡曦岚起身,朝帷帐里说道。 “儿臣尚未病愈,不便恭送母后与太贵妃。”杨清捏着嗓子说道。“嗯。”胡曦岚只当她是因为伤寒,伤了喉咙,变了声音,也没作多想。 张丽华转身前的一刹那,看了帷帐一眼,抬起了眼睑,眸子深沉如黑谭。 斛律雨和陈涴站在殿门口,静静地看着胡曦岚她们的背影,“小涴,你觉不觉得今日母后有些奇怪?”陈涴点了点头,斛律雨转头,又问道:“你觉得奇怪在何处?” 陈涴答道:“母后今日太过慈爱了,太像一个母亲了,若是以前这再正常不过,可是。。。”斛律雨接话道:“可是阿纬早就和母后纠缠不清了,以母后的性格,她不可能做到如此平静,一丝情意都不显露出来,居然还呵斥了紫凝,她可是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对紫凝说的。” 斛律雨和小涴双目对上,异口同声地说道:“母后一定有问题!” 陈涴皱眉道:“母后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改变这么大。而且我觉得太贵妃也有问题,她一直都在注意帷帐里的动静,还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我觉得她是在试探什么?她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斛律雨抬起眼睑,冷静地说道:“也有可能她早就知道阿纬被抓之事,但又不确定,所以才来这里查看真假。”陈涴点了点头。 邺宫乾寿堂 高俨和高绰跟着那宦官走进了乾寿堂,惊讶地发现乾寿堂中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而且他们都是高氏近亲宗室——高湛的其他兄弟(高湛八哥襄城王高淯因为体弱患病,让十六岁的世子高亮代其入宫。),高孝瑜五兄弟(高绍信尚未回京)。 文宣帝高洋第三子范阳王兼定州刺史高绍义,也是在世的唯一皇子。(天统元年五月十五日,高湛下诏以高绍义三岁的次子高辩才为已逝的太原静王高绍德嗣子,念其年幼,交由妙胜寺的昭信皇后李祖娥抚养。) (高洋有五子,除高殷与高绍德两嫡子外,第四子西河王高绍仁于高洋崩逝两月后,即天保十年十二月十五日病逝,年仅十岁,高殷将其追谥为殇怀王,无子,西河国除。) (高洋第五子陇西王高绍廉性格粗暴,酷爱饮酒,一饮达数升,毫无节制,终于在天统三年九月十二日夜,因饮酒过度病逝,时年十四岁,高纬追谥其为戾刺王,无子,陇西国除,其王妃与姬妾被准许改嫁他人。) 还有孝昭帝高演的其余五子(高演原七子,嫡长子高百年被“赐死”,次子高亮过继给高淯。),而高湛的皇子则因为高廓之后的皇子都年幼,所以乾寿堂里只有高绰和高俨出现。 高俨环顾了一下四周,皱眉对高绰说道:“二哥,我觉得这乾寿堂里不对劲啊。”高绰点了点头:“我也有种不祥的预感。。。”高绰的头突然移到了内殿的方向,高俨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就看见和士开手捧红帛诏书,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身着宝蓝色郡王衮服的平秦王高归彦,高归彦之后就是小步走着的齐安王高廓。 和士开站在御座的正前方,说道:“太上皇有旨,准许诸王无需跪迎旨意。”高绰和高俨对视了一眼,心下明白了。 便见和士开展开诏书,清了清嗓子:“上皇圣谕:天子病重,朕龙体违和,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之皇四子齐安王仁弘,敦厚孝顺,德宏才伟,寡言深沉,深谙良臣之才略,即日封皇四子仁弘为监国,处理朝政,因其年少,敕命武宁王、宰相杨愔,昌平王、宰相高隆之与广安王、司徒高隆政并中书侍郎和士开四人辅佐之,宫中禁军先交由平秦王高归彦统领,钦此。” 除了高绰高俨,其余的宗室诸王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文襄帝的嫡子——河间王高孝琬惊诧道:“太上皇怎么可能让齐安王监国,太上皇最是重嫡庶,这监国诏书太荒谬了。” 河南王高孝瑜也同意:“没错,太上皇最注重嫡庶之别了,齐安王既非嫡子,又非次子,论理,监国的人选应在南阳王和东平王之间选才对,又怎么会轮到齐安王?” “而且太上皇让杨相高相他们辅佐齐安王还正常,你和大人不过是一区区从四品上的中书侍郎,太上皇让你也参与辅政,这也太奇怪了。”安德王高延宗说出了诏书中最不正常的地方。兰陵王高长恭一如既往地低调不语。 其他高氏王爷也开始窃窃私语,大多是怀疑之声,倒是高绰高俨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见状,高廓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和士开眸子变冷,但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地说道:“看来诸位王爷是怀疑这诏书的真伪啊,那好,诸位王爷就仔细看看吧。” 说着就将红帛诏书翻了个身,将诏书的内容完完全全地展现在高氏诸王面前。高俨向前跨了一小步,认真地看了一遍,遗憾地发现诏书上确实是高湛得亲笔字迹,而且诏书左下侧还印着朱红色的“上皇印玺”,这诏书看来是真的。高俨看向高绰,见他紧皱着眉,不知想什么。 又听和士开说道:“除了这监国之事,臣和齐安王、平秦王觉得现今上皇与陛下皆病重,宫中又有帝王患疾,宗室侍疾的规矩。所以为了让上皇与陛下早日病愈,臣与两位王爷请诸位王爷暂住邺宫,轮流侍疾,直到上皇与陛下康复。” “什么!暂居邺宫,轮流侍疾!,简直荒唐!”高孝琬最是藏不住情绪,立刻抗议了。“这可就由不得诸位王爷了。”和士开冷笑了一声,拍了拍手。 两列身穿明光甲的禁军闯了进来,握着紫铜环首刀柄,面色肃然地站在诸王的两侧。随后,禁军都督娥永乐和副都督刘桃枝手握木制刀柄大步走进大殿。 高绰问道:“娥都督,刘都督你们这是做什么?”娥永乐拱了拱拳,回答道:“是平秦王命奴才们一听见拍掌声就进入大殿控制局面。” 高归彦勾唇:“诸位宗亲本王提醒你们,若是你们不愿答应,那这些禁军就会守在你们的王府周围,护着你们与你们的家眷!”几乎所有的高氏诸王的脸都白了,连克制力一直很强的高长恭也紧紧咬着牙。 高俨转头看向高绰,就见他素来老成稳重的二哥,低着头,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高归彦又冷声道:“如何啊,诸位宗亲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答应还是不答应?” 高绰松了拳,面上平静地问道:“我们这些人住在哪里?”“已经在邺宫中为王爷挑选好临时住处了,娥都督,刘都督你们带王爷们去他们的住处吧。”和士开答道。“是。诸位王爷请。”诸王无奈,为了王妃儿女以及自己的性命,只能妥协跟随。 “南阳王、东平王两位殿下请留步,臣还有话要与两位殿下说。”和士开突然说道。高俨攥紧了拳,但被高绰握住了拳,看高绰对他摇了摇头,高俨的拳终还是松了下来。 这时,广宁王高孝珩单独走到和士开身侧,面色忧虑地说道:“和大人,能不能先让小王回府,最近弘琮一直在发热,清珂也患上了风寒,小王真的很担心他们,等到他们康复了,小王一定进宫侍疾。” (五岁的高弘琮为高绍信独子,三岁的高清珂是高弘琮胞妹。原为高孝珩暂时抚养,天统四年七月十五日,高湛下诏将两兄妹都过继给尚无子嗣的高孝珩。) 和士开想到这位广宁王平日经常给自己送礼,关系也是不错。而且和士开觉得高孝珩这只会丹青书法的文弱王爷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笑道:“王爷爱子心切,臣自然不会反对,王爷现在就可以回府了。”“多谢了。” 高孝珩走后,高俨就不耐烦地问道:“和大人,你让本王和南阳王留下来是有何事?”和士开满面笑意地说道:“臣只是想帮两位殿下消除隐患。”“哦?什么隐患?”高俨挑眉。 “两位殿下应该明白,自古以来掌兵权者被为登大位者猜忌。更何况现在上皇与陛下都病重,两位殿下要是再掌握京畿兵权,日久必定会传出两位殿下拥兵自重的谣言,所以请两位殿下解下兵权。” 高绰冷笑一声,语气淡然:“不好意思,和大人,本王身上并没有那面调兵令牌。”高俨勾起嘴角:“本王身上也没有。” “什么?”和士开眯起眼,有些不相信:“那可是十万京畿卫啊,两位殿下会不带那两面令牌吗?”高俨冷哼一声:“和大人,自古以来,掌兵权的王爷平日里入宫觐见或侍疾天子,哪有带着调兵令牌入宫的规矩,而且也没有先例。” 高绰看着和士开满脸的不相信,双手背着身后,说道:“你若不信,就来搜我们的身好了。”和士开有些心动,刚想下令。高廓就急忙劝道:“和大人,不可啊,没有天子命令,就搜亲王的身体,是腰斩的重罪啊。”和士开惊讶地看着另一侧的高归彦,高归彦郑重地点了点头。 和士开重重地抿了抿唇,笑道:“南阳王说的哪里话,臣岂敢搜两位殿下的身,令牌的事以后再说吧,两位殿下还是快去臣等安排的住处吧。” “和大人想来是忘了,陛下早已下诏,让本王和东平王去万岁楼侍疾,让我们暂居仙都苑,你现在让我们住在邺宫,这不是让我们违抗圣谕吗?”高绰轻笑道。 和士开咬了咬牙,松了口:“既然如此,两位殿下就赶快回仙都苑吧,别让陛下找不到两位殿下。”“好。” 两人转身向殿外走去,高俨忽然转身,笑道:“和大人,忘了告诉你了,若要搜查王府,必要上皇诏书与天子诏一起下达,否则,若是擅自搜查王府,可是会被满门尽诛的,和大人,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呵呵。” 和士开盯着两人的背影,咬牙切齿:“平秦王,你给我把万岁楼附近的禁军增加三倍,我就不信,他们两永远不会拿出令牌!等到那时,我就让他们两好看!” “呃。。。好的。”高归彦有些被和士开狰狞的表情吓到了。高廓看着和士开如此,眉间忧虑担忧更甚。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我懒,呜呜o(∓gt;∓lt;)o,8过,天性使然,改不了了!(),还有以后叫咱九哥或小九!!! 第75章 失火 天统四年十一月四日,瀛洲刺史、定州刺史与南营州刺史以及沧州刺史共同上奏:瀛、定、南营以及沧四州近七年间盗匪横行,人数原来只有五万,但是最近两月间其人数更是突然猛增至二十万,四州的驻军却只有八万。 一个半月以来,四州驻军与其战斗连连战败,四州刺史见此,急忙上书请朝廷派军驰援四州。整个朝廷为之震惊,监国、齐安王高廓连忙命大司马、咸阳王斛律光率军灭匪,又命咸阳王剿灭匪患后,暂时驻守于定州,整顿四州军务。 天统四年十一月五日,咸阳王斛律光和其弟征南将军斛律羡率领各自本部的军队,共二十四万,向定州进发,去驰援瀛、定、南营、沧四州。 天统四年十一月七日夜邺都仙都苑 清鹉阁偏殿 斛律雨、陈涴以及高绰高俨两兄弟静静地坐在殿中两侧的小胡床上,眼中却都深深藏着担忧。 高绰看着身侧高几上一面篆刻着“邺”字,另一面篆刻着“畿”字的赤金令牌,面色平静地说道:“现在最重要的事便是把这两面令牌送出宫,交给可信之人,到时,再让他调集京畿卫营救我们,否则这两面令牌在我们手里也没用,毕竟我们现在连仙都苑都出不去。” “可是我们现在有两个重要的难题,第一怎么把令牌送出去,第二是把这两面令牌交到何人手中,才是对我们有益的?”高俨看着高绰,皱眉说出了最难办的事情。 高绰沉默了,不断用食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虽然面色沉静如水,但是摩挲速度的加快,显示出了他的气恼与烦躁。 “我倒是有个人选,只是不知你们认为此人如何?”陈涴淡然说道。“请嫂嫂明示。”高绰闻言,抬起了头。 陈涴淡淡地说道:“此人为宗室近亲,行事低调,为人处事圆滑,就算是和士开也和他关系不错。” 随后转头看着斛律雨,笑着问道:“姐姐,你能不能猜出那人是谁?”斛律雨低头沉思一下,迟疑道:“莫非是广宁王?”“没错,就是被放回王府的广宁王。”陈涴点了点头。 “哈,我居然把这位二堂兄忘了,他是近支郡王,现在又在宫外,有很大的机会可以调集京畿卫营救我们,诚如嫂嫂所言,他确实很好的人选。”高绰恍然大悟。 但是,高俨还是忧虑:“可是广宁王素来温和孱弱,只爱丹青书法,把这么大的兵权给他,成吗?他敢和和士开、高归彦斗吗?让他来营救我们,我觉得太冒险了。” 高绰微仰起头,语气清冷:“阿俨,人生就是一场赌博。特别是我们这些皇族子弟,更是每天都在赌,这次是我们至今为止最大的一次赌博,我们不得不把性命当做赌注,至于输赢,就全凭苍天来断了。若是赌了,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可以赢,若是不赌,那就连一点儿机会都没了。而且现在这局势也逼得我们不能不赌。” 高俨垂下了头,紧抿着薄唇,不再发一言。高绰知道他这个三弟是答应了。又沉声道:“既然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我们就要好好想想要如何把令牌送到广宁王的手中。” 高俨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计划,抬起眼睑,对高绰说道:“二哥,我有一个主意。”高绰挑眉:“哦,是什么办法?” 高俨凑到高绰耳边细细说道,高绰听完,瞪大了眼,一下子推开高俨,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疯了吧,这么危险的办法都想得出来,要是一个不好,整个靡芜岛都会毁于一旦的。”(m第二声,芜第一声) “可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惊动所有高氏宗族,这样二嫂才会有机会进宫帮我们啊。”高俨急道。“不行,这个办法太疯狂了,说不定连颖儿也会危险,我不同意!不同意!”高绰拼命摇着头。 “二哥!”高俨大叫一声,起身,走到高绰面前,紧紧扶住高绰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道:“二哥,现在咸阳王和征南将军都率军离开邺都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在想其他办法了,只有这个办法效果最大,最快,我们也才能有扭转局面的把握。我知道你怕二嫂有危险,可是要是等高廓和士开他们真正地控制了朝廷,你认为他们会放过我们吗,二哥,别再犹豫了。” 二女见此,心中狐疑更甚,斛律雨刚想开口,就见高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猛然站了起来,一下子跪到二女面前,正色道:“两位嫂嫂,接下来我和阿俨做的事会很疯狂,等会儿你们回寝宫后,若是听到了不好的消息,请不要太惊慌,因为那都是我们做的事,请嫂嫂们冷静对待。如果可以的话,嫂嫂可以装作动了胎气,这样对我们的计划会更有利。” 陈涴张了张唇,手却被斛律雨握住,转头看向她,斛律雨摇了摇头:“别问了,看他们怎么做吧。”陈涴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斛律雨转头看着高绰,面色平静地说道:“仁通哥哥,你起来吧,既然你们已经有计划了,事情也商议好了,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尽快实施计划吧,我们一定会依计行事的。”“好。多谢两位嫂嫂配合了。” 二女走后,高绰和高俨也离开了偏殿,和赵书庸交代了几声,赵书庸虽然震惊,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随后二人回到了清鹉阁后面的一座稍大的偏殿里(宗室侍疾帝王,是不可以直接住在帝王寝宫一侧的偏殿中的,只能住在寝宫后的大偏殿。) 高俨静静的看着殿中央那尊里面木炭烧得正旺盛,四周铸刻饕餮纹(to第一声,te第四声)的中型紫铜炭炉,突然说道:“二哥,这次还是我来吧。” 高绰迅速转过头,厉声否决:“不可以,我是你兄长,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你这个幼弟来冒险呢。” 高俨对上他的眼睛,淡然说道:“二哥,我和你不一样,你已经有了二嫂和正悦了,你若是出事了,二嫂和正悦怎么办,而且我却没有妻子儿女的牵挂,就算是遭遇不幸,也没你严重,并且我还是太上皇嫡子,更能让和士开他们手忙脚乱,所以我比你更适合。” 高俨顿了顿:“二哥,从小到大,你和大哥明里暗里护了我这个弟弟多少次,阿俨我都明白,这次就让我来吧,我不想一直被你们保护着,自己却一点儿都帮不上你们的忙。二哥,算我求你了,答应我好不好?” 高绰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高俨轻轻地笑了,有些迟疑地说道:“二哥,若是这次我真的出事了,你帮我好好照顾杨清,尽量别让他受委屈。” “照顾杨清?为什么?”高俨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睑,轻声说道:“因为几日前我伤害了他,我心里很愧疚,若是我这次还能活着,我自会补偿他,但要是我出事了,你就帮我好好照顾他吧。”“好。”高绰也没多想,就爽快地答应了。 高俨心头轻松了,呼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炭炉,一脚将炭炉踢翻。炉中燃烧的木炭散落到地毯、纬纱长帘上出现绚丽的光焰。又将御座旁的两只银质长灯狠狠打倒在地,火焰蔓延至了木制地板上。 今晚的朔风异常的大,火势很快就变大了,殿中的温度也增高了。高俨的额头已经冒出薄汗,环顾了下四周,对高绰说道:“二哥,时候差不多了,你快出去吧。” 看着四周蔓延地越来越快的火势,高绰还是犹豫了:“阿俨,我看还是由我来吧。”“二哥,来不及了,快走。”抓住高绰的手臂,跑到殿门边,打开殿门,猛地将高绰推出殿外,重重地关上了门。 高绰撞到了廊柱上,忍着后背的疼,胳膊撑了廊柱一下,又跑到了殿门前。大力撞开殿门,却不料一下子就被冒出的火焰撞倒在地。 按着被烧伤的右臂和右腿,高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大喊道:“来人呐!着火了!着火了!”很快,就出现了一大群手提水桶的宦官,不停地将水纷纷浇入火海中。 两位宦官赶忙扶起高绰,高绰焦急地吼道:“快救火!快救火!东平王还在里面!”“什么!东平王还在里面!”和士开和高廓一赶来,就听到高绰的这句话。 高绰推开身边的两名宦官,一瘸一拐地走到和士开面前,揪住和士开的衣领,目光凌厉,威胁道:“和士开,本王告诉你,若是东平王救不出来,本王一定让你,让和氏一族为东平王陪葬!” 和士开被吓住了,嘴唇颤抖地说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转头大喊道:“快!快救火!一定要救出东平王!”宦官们闻言,更加卖力地浇水救火了。 高绰的目光貌似不经意地扫过高廓,不出所料地看见了高廓的满脸惊慌无措,心中冷笑一声。 过了近半刻,高俨才终于被一名身材强壮的宦官背了出来。 只是此时高俨已经伤痕累累:头上的发丝被烧焦了近五分之三,脸已经被全部熏黑,双眼紧闭,头靠在宦官背上。右手挂在宦官的脖子上,左手的衣袖已经被烧尽,赤、裸的左手臂全是烧伤,毫无生气的地垂在身侧。 众人急忙把高俨送到离靡芜岛最近的连璧洲的龙游观中,并去请了太医。同时又去通知了斛律雨和陈涴以及宫外的南阳王妃——郑颖,而宦官们则继续浇水救火。 (胡曦岚和张丽华还在邺宫,距离较远,而且时辰已晚,再加上她们是长辈,所以决定明天在通知她们。) 斛律雨和陈涴来偏殿的时候,正好看到郑颖眼眶红红地给为已经褪了常服的高绰包着纱布,高绰则努力露出笑容安慰妻子,二女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走进内殿,一眼就看到了上身穿着雪白中衣,盖着朱绸锦被,正被太医把脉的高俨。 这时他的脸虽已经被擦干净,但是他还是双眼紧闭,牙关紧锁,脸色苍白,没有苏醒之状,袖子被撩起的左臂也缠上了纱布,这虚弱的模样和高俨以前一直神采奕奕的样子相差甚远。 太医院正刚一站起身,就被陈涴急问道:“东平王怎么样了?” 已经天命之年的太医院正行了礼,回答道:“东平王殿下是因为吸了太多热气,所以才昏迷的:其次东平王殿下被木梁砸伤了肋骨,烧伤了左臂,不过总体来说伤势还不算太严重,臣想再过两天,殿下就可以醒了。” “那就好。”斛律雨松了一口气,身形有些不稳,幸亏被陈涴扶住了。太医院正看着斛律雨苍白的脸色,心中一惊,言道:“娘娘可否让老臣把一下脉?” 斛律雨点了点头,坐到身后的御座上,将右手放到身旁的高几上。太医院正手指刚接触到斛律雨的玉手,心中就忍不住默念道:这可是陛下和左皇后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细细检查了一番,太医院正松了一口气,心中不停暗道:万幸,万幸,幸好没事。缓了缓心绪,慢慢说道:“娘娘只是因为这次受惊,动了胎气,但是静养几日,也就没事了。” 陈涴闻言,面色终于轻松了,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和士开,厉声问道:“和大人,你抽走仙都苑中近三成的宫侍,并增添三倍禁军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可是现在呢,要不是赵书庸急中生智把陛下送往流霞殿,说不准陛下都会出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和士开动了动嘴唇,咬了咬牙,还是说道:“臣想听听两位娘娘想怎么样?” 陈涴也不拖泥,直接说道:“第一:把禁军改成原来人数的七成,把宫侍们都调回来;第二:现在靡芜岛失火,就算是灭了火,也一时难以居住,所以陛下改住于修竹浦的流霞殿中,南阳王与东平王暂居于这龙游观中。” 陈涴顿了顿,说出了最重要的一个要求:“而且这件事件也说明平秦王不适合独掌兵权,禁军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所以第三就是: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与平秦王共掌禁军。就这三个要求,和大人你可有意见?” 斛律雨陈涴早和高绰高俨商议过,这些要求不急进,也不太过退让,不会让和士开他们轻易产生怀疑。 和士开有些犹豫,这流霞殿临近二女所住的七盘山,以后若是想要使手段揭穿“假皇帝”,必然会很快地惊动二女,对和士开他们来说还真是不方便。 “怎么了,和大人,你不同意吗?本宫这次可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啊,皇嗣都差点没了,你难道连这点补偿之意都没有吗?呵呵,你可真是我高家的忠臣。”斛律雨摸着小腹,幽幽地说道。 和士开被这样一说,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就笑意盈盈地说道:“既然只有这三个条件,臣当然同意了,臣和齐安王殿下回宫后,立刻照办。” 陈涴又对高廓问道:“齐安王可同意?”高廓紧张地抿了抿嘴,急忙说道:“臣弟遵照嫂嫂之意行事。”“那就好。” “两位嫂嫂,四弟,和大人,阿俨和我需要休息,你们若是没事就先走吧。”高绰披着常服,被郑颖扶进了内殿。 陈涴扶着斛律雨走向殿门,行至高绰夫妻二人身边时,二女轻轻的点了点头,郑颖浅笑回礼。高廓和士开见此也没理由再留下来了,也告退了。 还没走出内殿的时候,和士开突然转头,却看到高绰郑颖正双手相握,依依惜别,只是两人的双手都被宽大的衣袖遮住了。 和士开垂下眼睑,心中泛起轻蔑之情,显然对这种儿女私情不屑一顾,心中没了顾虑,立刻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高绰微微转头,仔细看了看殿门口,确认真的没人后,对郑颖点了点头,沉声道:“颖儿,你快走吧,小心一点。”“好,二郎,我先走了,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和三弟。” 郑颖走后,高绰看着昏迷的高俨,叹道:“阿俨你这次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只愿皇天见怜,不灭我高氏一族。” 郑颖坐在回府的车驾上,原本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从袖中拿出那两面都只有半个巴掌大的赤金令牌。还有一张小薄纸,看完上面的内容,郑颖又闭上了眼睛。 中书侍郎府 “什么?再找一位宗室统领禁军,和士开你这是要分我的兵权啊!这大事还没有完成,你和齐安王就要鸟尽弓藏了吗?”高归彦拍案而起,脸涨得通红,大怒道。 “平秦王冷静,这也是不得已的,这仙都苑十几年都没失过火,偏偏您一统领禁军,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要是还是让您独掌禁军,那些宗室王爷肯定不会罢休的。” 高归彦被狠狠地噎住了,咬了咬牙,留下一句“和士开,你可别后悔!”,就挥袖离开了。 “和大人,这平秦王不会反过来对付我们吧。”祖珽忧虑道。“哼,高归彦只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我可不怕他。等到找到了合适的宗室,他要是还这般傲慢自大,我就卸了他的兵权,到时候,看谁求谁!” “哈,我想到哪位高氏宗室最合适了!”和士开突然叫道。祖珽疑惑地看着他。 和士开傲慢地仰起头,慢慢说道:“你别忘了,上洛王高思宗的前世孙高玄可是被小皇帝赐死的,我想上洛王一定怨恨小皇帝,而且上洛王战功显赫,虽然没了兵权,但是威信可不小,要是让他帮我们,那些高氏宗室一定会被震慑住的。” 说完这个,和士开心头的大石立刻没了,语气轻快地问道:“对了,失火原因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在失火的偏殿里发现了几个酒壶的残骸,太医也发现东平王喝了不少酒,想必是东平王醉酒时,踢翻了炭炉,才着得火,偏殿的那几个宫侍也正好不在,所以没人发现着火。南阳王去侍疾陛下,回去时,火势已经大了,南阳王想去救东平王,但是火势太大,自己反而受了伤,只得喊人救火。” “哦,是这样啊,重重地惩罚那几个宫侍就是了。”“可是我总觉得这事太巧了,倒有些像安排好的。”祖珽皱眉道。 “孝征,你就是太多虑了,现在高俨昏迷不醒,差点就死了,他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冒这么大的险呢,而且他被囚宫中,喝些酒也是正常的,没什么的,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是备好大礼,几日后去劝上洛王和我们合作。”和士开挑眉道。 天统四年十一月七日深夜,邺都仙都苑靡芜岛突发大火,除了正殿胤瑄殿(第四声,x第一声),靡芜岛几近全毁,其后三年,靡芜岛才重建完全。 第二日广宁王府 王府管家高晓凑到高孝珩耳边说了昨晚的事,高孝珩听完,愤愤地:“这和士开是觉得近支的宗室都被他软禁于宫中了,所以他就肆无忌惮了,连这样的大事都不通知我们,可恶!” 放下怀中的高清珂,吩咐道:“备车驾,本王要去襄城王府。”“是。” 车驾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高孝珩在车中问道:“高晓,怎么停了?”高晓隔着裘帘,禀报道:“殿下,前面有一男子捧着几帧(e第一声)丹青拦住了我们,说要把怀中的丹青献于殿下。” “丹青!”高孝珩眼中闪过精芒,连忙说道:“快,快把那男子请来。”“这,要是他是刺客。。。”高晓为了高孝珩的安全,还是犹豫道。“别废话了,快让他上前。”“。。。是。” “拜见殿。。。”“快快请起。”高孝珩对于那些丹青向来都是如饥似渴的。“谢殿下。”男子将怀中的丹青交给了高晓,高孝珩直接拿过最上面的一帧。一展开,立刻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说道:“珍品啊,珍品。” 将看过的丹青放到车中的案几上,又拿起一帧新的欣赏。 越看越兴奋,高晓怀中已经只有三帧了,高孝珩拿起三帧中的一帧,突然感觉重量不对,慢慢展开,展开了近三分之二时,一面令牌的头部显露了出来,高孝珩立刻卷起丹青,放到案上。又拿起一帧,重量差不多。 高孝珩抬头看向男子,男子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殿下喜欢,草民就将这些都送于殿下了。”“这些都是珍品,全都白送给本王也不适合。”高孝珩表情十分淡然。 高孝珩对高晓说道:“高晓,拿一袋黄金给他。”“是。”高晓从怀中拿出一袋金子给了男子,男子谢道:“多谢殿下,草民告退了。”“嗯。” “继续去襄城王府。”“是。”坐在车上,高孝珩展开那两帧丹青,将两面令牌拿了出来,顺带还有一张纸,纸上写着:必要之时,用此两面令牌调集京畿卫救宫。将纸放于袖中,闭上眼,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南阳王府青明轩大堂(郑颖寝殿) “王妃,奴才已经将东西送到广宁王手中了,这是广宁王给奴才的赏赐。”男子将那袋黄金拿了出来。 郑颖淡淡地看了一眼,说道:“这就是你额外的赏赐了,下去领赏吧。”“谢王妃,奴才告退。” 郑颖走入内堂,坐到床榻上,抱起熟睡的高忻,轻轻说道:“二郎,你一定要尽快回来,我和正悦都等着你呢。” 第76章 往事 天统四年十一月十日午时二刻(正午十二点)豫州汝南郡崇阳县素年客栈 食用午膳的时间到了,宇文涟雪、宇文寔(s第四声)已经坐到了各自的席位上,宇文直和宇文达则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早已经说过,会晚些时候再用午膳。 可是直到宇文直入席了,宇文涟雪都没发现高纬的身影。手上虽端着白瓷碗,眼光却开始飘忽不定。 就在她快按捺不住时,宇文寔按住了她,轻声说道:“我去看看。”“多谢三哥了。”宇文寔站起来朝宇文直鞠了个躬,宇文直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后,宇文寔退出了厢房,走上了楼梯,去看看高纬是怎么回事。 过了半刻,宇文寔和高纬才来到厢房,可是高纬今日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无血色。宇文涟雪用眼神询问宇文寔,宇文寔轻轻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两人入座后,宇文涟雪轻声询问道:“仁纲,你今日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苍白的?”(宇文涟雪的餐几在中间,高纬与宇文寔分别在两侧。) 高纬抿了抿嘴,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突然头疼,都穿好衣服了,但是因为头太疼了,就又躺在床榻上了。”高纬这是真话,连她都不知道这头疼欲裂是怎么回事。 “要不要请大夫看看。”“不用了,涟雪你别担心了。”高纬拿起瓷杯,抿了一口酪浆(仅次于茶的饮品),微酸的酪浆让高纬很喜欢,忍不住又喝了一些。 “涟雪,你这还没嫁给仁纲,就这么关心他了,啧啧。”正吃着截饼的宇文寔突然爆出这么一句话。 “咳咳。。”一口酪浆呛在高纬咽喉中,让她连连咳嗽。宇文涟雪的脸一下子爆红,微嗔(e第一声)道:“三哥!”“我开玩笑的,你们别当真。”宇文寔咬了一口截饼,不紧不慢地说道。对于两人的怒瞪毫不介意。 他们没看到坐在他们稍远处的宇文达正目光幽幽地看着高纬,他离三人有些距离,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只是看到三人玩闹的场景,眉间蹙(第四声)起,心头涌起不悦,又想起早上拿到的那张“速杀高纬”的纸条,终还是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不去想这些事,只是低头食用胡羹。 “砰!”众人正在食用美味,厢房隔壁突然传来巨响,而后传来怒吼:“该死的,老子的弟弟伺候他们皇家好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场火又不是他放的,居然把他活活打死了,连尸体都不让家人埋了,天理何在,天理唔唔。。。”说道最后男子的嘴大概是被人捂住了。 “你小声点,你不想要命了,妄议皇室,那是大罪啊。”“呜呜。。。”被捂嘴的男子许是甩开了另一位男子的手,小声抽泣起来。 哽咽地说道:“我三弟死的太惨了,他以前可是太上皇身边宠幸的宦官,赏了好多宝贝,我们家也因为有他才能富贵,呜呜。。。结果,因为仙都苑大火中,东平王被烧昏迷之事,齐安王说他护主不力,就把他活活打死了。。。,京城的二弟快马来信,说连是尸首都不准埋,呜呜。。。” 在厢房中的高纬猛然站起来,她的脑子里只有“仙都苑大火”、“东平王昏迷”这些词,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头疼欲裂了,同母子一方若是受了太重的伤,另一方也会感受的。她居然没想过高俨或许已经出事了,不过现在高纬最关心的还是斛律雨和陈涴的安危。 “咚!”高纬摔倒在地,宇文涟雪赶紧将她扶进怀中,高纬晕倒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涟雪,帮我查查阿雨和涴儿现在怎么样了?” 夜戌(x)时二刻(晚上八点) 高纬是被四周吵吵嚷嚷的声音弄醒的,慢慢睁开了眼,发现身上盖着锦被,虽然很严实,但又不会让人感到气闷,看来是用了心的。 门被人推开,宇文寔看见已经睁眼的高纬,笑道:“仁纲,你终于醒了,你可是昏迷了整整三个时辰了。”高纬揉了揉眉心:“我是被吵醒的,外面是什么声音,这么嘈杂?” 宇文寔冷笑一声:“还不是那些‘武林中人’,因为临近大会,今日他们纷纷入住客栈,做什么都大手大脚的,说话也那么大声,不过在他们眼里这些都是‘不拘小节’,‘大丈夫风范’。” “真是没礼貌。”高纬小声咕囔着。脑中灵光一闪,似是不经意地问道:“现在客栈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武林之人,我们的安全还能保障吗?” 宇文寔自信地说道:“你放心吧,六叔在客栈周围已经多加派二十名护卫,仅仅是你和涟雪的身边就各自多加了两名护卫,一定不会让那些草莽之人伤害到你们的。”高纬点了点头,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宇文寔也没注意,自顾说道:“至于仙都苑大火之事,已经查清楚了,你的二弟伤了胳膊和腿,不是很严重。高俨则昏迷了,不过看宫中的动静,他的伤势应该稳住,你的两个妻子没受伤,斛律雨动了一下胎气,不过没什么事。” “干辩,多谢了。”“没事,也费不了什么精力。”“涟雪去哪了?”高纬突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替你盖好锦被以后,她就待在自己房间里,连晚膳都是在自己房间食用的。心情明显不好,你找她有事吗?”宇文寔也是一脸不明白。 “哦,没什么,问问罢了,我现在还有点头疼,还想睡一会儿。”高纬边说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恩。” 宇文寔走后,高纬却没躺下去,还是靠在床榻上。沉默了良久,闭上了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十月十三日夜素年客栈小池塘边 高纬慢慢走着,心中对那些看着自己的护卫的位置有了大致的了解,没错,她看似是饭后散步,其实是时刻观察着身后的黑影,她已经知道了现在自己身边一共有四个护卫,不过高纬推测他们四人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一起监视自己,应该是轮换的。 高纬刚才假装拍靴子的灰尘时,余光看到了一个飞快闪过的黑影,她由此得出,日昼十二个时辰,这四个护卫应该是三个时辰一轮换的。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算是武林高手,做一件事达到两个时辰,就会感到疲惫,要是达到两个半时辰,人就会昏昏欲睡,反应能力都会慢许多,所以高纬想要逃走,必须依靠这半个时辰,千万不能拖泥带水。 高纬渐渐走到了凉亭旁,抬起头,看见宇文涟雪坐在木栏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明月,身旁放着一白瓷酒壶,酒壶旁是一个盛满清酒的青瓷小酒杯。 感觉眼泪已经回到心里了,宇文涟雪闭着眼,拿起酒杯放在嘴边。刚想饮下去,却被人劈手夺了过去,被吓得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高纬仰头喝下了那杯清酒。 宇文涟雪心中松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绪,轻笑一声:“那酒杯可是我喝过酒,你现在喝了,可算是间接接吻啊。”高纬的目光扫过她的唇,勾起嘴唇,问道:“需要我负责吗?”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宇文涟雪扑哧一笑:“好了,我开玩笑的,我对有妇之夫可没兴趣。”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道:“坐吧,陪我聊聊天。” 高纬坐了下来,将酒杯放在两人中间,宇文涟雪突然问道:“你怎么来凉亭这里了?”“额,我散步不自觉地就走到这里了。”高纬的面部表情很正常。 “真的?”宇文涟雪眯起眼睛,微微转头看了看空寂无人的小道。勾起唇,凑到高纬耳边说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在观察那些黑影,想伺机而动吗,我只是不想点破而已。” 暧昧的气息让高纬的耳朵慢慢变红了,高纬的眼中露出惊慌,又听宇文涟雪说道:“放心,我不屑于告密,我也不会阻挠你,高仁纲,你能不能回邺都就只能看皇天了。” 高纬不发一言,宇文涟雪也闭上了嘴,两人之间突然沉静了。不知过了多久,高纬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一直郁郁寡欢的?” 今日是太室山大会开始的日子,武林中的事和门派高纬完全不懂。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所说的内容大致是当朝皇室不是纯汉人,汉人国土尽归于鲜卑之手,他们痛心疾首,为了汉家正朔,他们必须以让皇室废除胡化政策,恢复汉制为终身己任。 这些迂腐的话,高纬听到了一半就想翻白眼,对这种武林正派,正人君子心中更是鄙夷。 没错,他们高家确实是鲜卑化的汉人,但是并没有像五胡十六国的胡族国家一样,诛杀汉人,反而是很大程度地礼遇汉家士族。 通姻授爵从来没有中断,朝廷中有实权的官员一大半都是汉人,反而胡族贵族大多数无实权,只是承袭爵位,而且皇帝服饰也是汉服胡服各占一半。 可惜,在这些的迂腐之人眼中,这些举措等于没有,高齐永远是维护胡族贵族权利,冷淡汉人的,高纬也懒得理会这些伪君子。在这些人的心中反对他们的人都是邪魔外道,自己才是正义的。 高纬不去看那些伪君子的表演,环顾四周时,发现了郁郁寡欢的宇文涟雪。虽然她极力装的自然,但是她的悲伤,高纬还是看出来了,乘着现在独处的机会,高纬索性问了出来。 “因为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宇文涟雪说出了真相,“你的母亲。。。”“她已经过世六年了,她是自尽的。”说这句话时,宇文涟雪的脸色很冷。 “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母亲吗?”高纬犹豫地说道。“可以,反正我今天也想和人聊聊她。” “我的母亲名唤穆青霄,原周国的虞州河北郡人士,她的父亲是当年孝武帝西逃时的随臣,我的祖父宇文泰毒杀了孝武帝后,也杀死了我母亲的父亲。母亲刚出生就成了丞相府的罪奴,每日都是不停歇地干活。直到她十一岁时,那日,十一岁的父亲狩猎完回府,一时兴起,带着家奴去后院,碰到了正在浆洗衣服的母亲,一见钟情之后,就将母亲调来当了贴身侍女。” 宇文涟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母亲十三岁时,和父亲同了房,父亲说一定会让母亲当他的妻子。一年之后,母亲有了身孕,祖父知道了,雷霆大怒,父亲跪了两天两夜,祖父才放过了母亲,却逼着父亲答应永远不娶她为妻。可惜,母亲还是流产了,一个已经成型的女孩,祖父余怒未消,派父亲去镇守陇右,父亲带着母亲一起去的。” 高纬静静喝着清酒,听她说。“母亲说在陇右的三年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间,唯一遗憾的是,他们没有生下孩子,父亲快十八岁时,祖父把他调到了宜州当刺史,同时为他娶了妻子。当夜,父亲喝醉了,和他的妻子圆了房,八个月之后,我的大哥宇文贤出生了,可是年仅一月就夭折了。父亲为了补偿她,和她生了二哥宇文贞。三哥是一个侍女的庶出之子,三哥的母亲生完他,当晚就难产而死了。二哥出生半年时,他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对外说,他伤心过度,不愿续娶,就这样我的母亲成了父亲有实无名的妻子。” “父亲二十三岁时,祖父去世了,三叔建立了周国,父亲天真地以为他和母亲有希望成亲了。可是,四个月之后,三叔被杀了,父亲被立为新帝,宇文护瞒着父亲,把母亲和一岁的我送出了周国,任我们自生自灭。为了生活,母亲只好去宋钦道府里当侍女,宋府管家见我们可怜,准许母亲将我养在后院。可是,我三岁时,我发现宋钦道那个禽兽在侵犯我的母亲。之后,我才知道,母亲是为了让我不再颠沛流离,才委身于他,我真的好恨!” 高纬惊讶地抬起头,宋钦道是高氏老臣,一直忠心为君,她没想到宋钦道也有如此虚伪的一面。 “我六岁时,宋钦道死了,他的儿子可怜我们,送了我们一座宅子。但是母亲的苦难还是在继续。迁出宋府的第三个月,三哥他们来找我们了。第二天,母亲就自尽了,十一叔说母亲已经把我托付给他们了,从此我就跟在了他们身边。六叔有一次醉酒时,告诉我是十一叔逼迫母亲自尽的,因为在他眼里,母亲是后患,呵呵,后患,母亲呜呜。。。” 宇文涟雪的脸上已经全是泪水:“我真的好恨宇文家,包括父亲宇文毓(第四声),母亲这一生的苦难都是他们造成的,最后还被他们逼迫自尽。可是我的身体里一半是宇文家的血,我恨他们,就是不孝。仁纲,我好痛苦,他们害我失去了母亲,我却不能报复他们,还要被他们利用,呜呜。。。” 高纬忍不住将宇文涟雪搂入怀中,宇文涟雪抓着她的衣襟,尽情地哭泣,高纬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宇文涟雪哭累了,在高纬怀中睡着了。高纬叹了一口气,用衣袖擦干她脸上的泪痕,又将她轻轻放在后背上,向客栈走去,不再去管身后的护卫。 将宇文涟雪放在床榻上,盖好锦被,宇文寔走了进来,轻声问道:“涟雪怎么了?”“今天是她母亲忌日,哭了一场,累了。”“哦。”宇文寔点了点头。“我们出去吧,别吵到她。”“成。”两人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宇文涟雪睁开了眼,从脖子中拿出了一个小玉坠,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仿佛是怕失去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公主在上,驸马遵命!,去看看啊,明天更新第二章! 第77章 逃离 天统四年十一月十五日崇阳县素年客栈 高纬低头静静地在楼上走着,看起来毫无防备。“吱”一扇房门被轻轻开启,空隙处伸出一只手,突然抓住了高纬的左手臂,要将她拽进房中。 高纬猛然抬起眼睑,右手握成拳,重重地打在那只手的主人的腹部上。那人闷哼一声,手的速度有一瞬间慢了下来,但是力道还是没有减少。 速度只是慢了一小会儿,又变快了,将高纬快速拉进房里。同时用一只手捂住了高纬的嘴,另一只手禁锢了高纬的两只手。 那人将耳朵放到房门上,听听门外有没有奇怪声音。高纬眼露凶光,抬起左腿,狠狠地踢在那人的膝盖上,那人疼的低了低身子,耳朵却还贴着木门。 高纬趁着这会儿功夫,仔细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大汉:皮肤黝黑,双目有神,太阳穴微微凸起,身着深蓝葛布紧身袍,双手上都绑着护腕,脚蹬生牛皮靴,完全是武林中人的打扮。 高纬心中不屑的同时,也疑惑这武林中人抓自己做什么。 大汉确定门外真的没人后,松了一口气,看着高纬说道:“陛下,别叫,奴才是南阳王的人,奴才这就放开陛下,请您别叫。”高纬眨了眨眼,算是同意了。 大汉连忙放开高纬,站在一旁,看着高纬整理微皱的衣袍。整理好衣袍后,高纬冷静地问道:“你真是南阳王的人?” 大汉掏出南阳王府的令牌,高纬将令牌看似不经意地翻了翻,清楚看到了令牌底下那个不起眼的魏碑的“绰”字,这确是她的笔迹。 这面特殊的令牌是她赐给高绰的,只有紧急情况下才能用。这么一看,那这个人就十有是高绰的人了。 “南阳王可让你对朕说什么?”高纬淡声问道。大汉却说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里屋的冷侍郎应该知道。”高纬眼中精光一闪:“冷轩他也来了?”“是的,这次也是冷侍郎安排我们进入这客栈的。” “带朕去见他。”“是。”大汉推开里屋房门,对高纬说道:“陛下,冷侍郎就在里面。”高纬点了点头。 刚走进里屋,里面的十几个护卫就紧盯着高纬,手放在腰刀上,面容浓浓的肃杀之色。直到冷轩抬起头,惊喜地喊了一声:“陛下。”他们才放松下来,跟在冷轩后面,向高纬请了安。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淡声说道:“除了冷侍郎,其他人都出去。” 等人退下去了,高纬便坐到了坐榻上,问道:“冷轩,是南阳王让你来寻找朕的?” “是的,陛下,南阳王殿下听说近来正好是十年一次的太室山大会,就派臣来豫州碰碰运气,也是列位先帝保佑,让臣找到了陛下。”冷轩感叹。 “先帝庇佑,呵呵。”高纬咕囔了一声。 抬起眼睑,看似随意地问道:“子轾(第四声),朕听门口的那个护卫说,是你安排他们进入这间客栈的。不过,这间客栈里住的都是大门派的人,你是靠什么让你们这么多人住进来的?” 冷轩面色平静地说道:“臣父名唤冷羽,因为乐善好施,为人正直,又经常替人主持公道,生前在江湖上就有贤侠的美誉。先父过世后,臣想报效朝廷,才变卖了家产,进了邺都。这次来嵩山,偶遇了现任的武林盟主吴烈,吴盟主是先父在世好友,看在先父的面上,就帮我们安排了住处。” “贤侠冷羽冷云鸿,邵阳山庄的先庄主,朕也听过这位故去前辈的大名,不过朕听闻这位冷庄主与早故的冷夫人所生之子名唤冷泽,不是冷轩,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冷庄主有子无女,你妹妹冷婷又是怎么回事?” “臣本名为冷泽,改成轩只是为了激励自己,甘为轩轾。婷儿也确实不是臣的亲妹妹,臣十四岁到邺都时,遇到了当时年仅六岁的婷儿。也不知道为何,婷儿就是跟着臣,一直跟到了府门口,臣一时心软,就将她抱回了家中,两年之后,才将她认作妹妹,此事,是邻里皆知的。” “原是如此,不过名讳是父母所赐,突然改名,子轾,你就不怕背上不孝之名吗?”微微挑起左眉,眸子深沉如潭。 “能更好地警醒自己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为民做事,就算是不孝,臣也不在乎。”冷轩低下头,语气很是坚定。 高纬勾起嘴角,站起身,走到冷轩面前。因为冷轩比她高,不得已,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面上欣慰:“子轾,你果然是朕的好爱卿,朕心甚慰。” “臣有愧,陛下过奖了。陛下,现在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最重要。”冷轩以为高纬忘了,提醒着。 高纬微微一笑,对他说道:“此事朕早有计划,现在你来了,对我的计划更有帮助,你附耳过来。”冷轩赶紧凑了过去,高纬把自己的计划细细说出。 说完,高纬问道:“如何,都明白了吗?”冷轩点了点头:“臣会安排的,陛下,是今夜就行动吗?”“夜长梦多,就今夜亥时,别记错了。”“是。” 安排好了计划,高纬走到房门口,打开一条缝,见走道上没人。临走时,看了那大汉一眼,就快速出了房间,步伐平稳地走向自己房间。冷轩那间房也轻轻关上了门。 要说高纬对冷轩的说辞,只能说半信半疑。高纬和她的父亲高湛一样生性多疑,纵然冷轩为救她受过伤,她也没完全相信这个她了解不深的冷轩,只是现在的处境,还要靠冷轩,她才暂时相信冷轩。 不过,高纬心中已决定,等回了邺都,就让人调查。 只是他们都没发现,在高纬进入自己的房间后,宇文涟雪的房门才关上。房中的宇文涟雪抬起眼睑,心中也浮现了一个计划。 夜临近亥时(晚上九点) 身穿藏青色圆领长袍的高纬静静地站在后院,仰着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说来也怪,今夜月亮十分明亮,并无乌云,偏偏四周就是暗的紧。就连暗地里监视高纬的护卫也有些不习惯今夜的昏暗。 过了近半刻,终于到了亥时。漆黑的四周突然窜出一个黑影,逼近高纬。“啊!”高纬惊诧地叫了一声。 黑暗里的护卫知道不能让高纬受伤。见此,连忙从树上飞了下来,想要阻挡黑影。没曾想刚交上手,后颈就被人用手狠狠劈了。晕倒之际,才看到高纬脸上诡异的笑容。 “干得漂亮。”看着晕倒的护卫,高纬对身边的两人也就是早上的大汉与冷轩的另一名手下,由衷夸奖道。“多谢陛下。” 此时,冷轩牵着两匹马,尽量做到轻声地走到高纬身边,将御寒的紫貂斗篷递给她。 看了看四周,对正在穿斗篷的高纬说道:“陛下,臣已经安排好了,我们走的路上不会有埋伏,请快上马吧。” 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脚入马镫,对楼上的宇文涟雪的房间叹了一口气,对已上马的冷轩说道:“走吧。” “是。”冷轩对身后的手下做了个手势,一行人尽量无声地从后门,离开了客栈。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宇文涟雪和宇文寔(s第四声)才走出了后门。宇文寔从暗处牵出两匹马,问道:“涟雪,你确定不告诉六叔十一叔吗?” “三哥,我说过,我只是想问清楚高仁纲,你若想去告诉十一叔,便去吧。”宇文涟雪眼神冰冷,夺过马鞭,骑上枣红马,一声“驾!”后,就离开了宇文寔的视线。 宇文寔牙一咬,决定不去管宇文直和宇文达了,骑上棕马,就去追宇文涟雪了。 今夜昏暗,幸好冷轩带了几颗原本用来买通消息的夜明珠,现在用细绢包着,放在马鞍边,正好照明。 一行人跑到一条小溪边,没曾想已有人捷足先登。高纬勒住马,却看不清马上是谁。 直到那人骑马走向自己,凭着夜明珠的光芒,高纬才看清是宇文涟雪。用手势让护卫不要伤害宇文涟雪。 枣红色的突厥马与纯黑的汗血马终于贴在了一起。夜明珠的光芒让宇文涟雪的脸部轮廓更显清冷,高纬微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真要走?”语气淡然,让人猜不出真正的心思。“是,我要走,我有我的事情。”抬起头,语气坚决。 “要是我不让你们走呢?”“你们只有两个人,拦不住我们的。”皱起眉头,心头有一丝不安。宇文涟雪笑了,笑得很开心:“你难道忘记了吗,有句话叫擒贼先擒王。” 高纬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亮白,逼得眨了一下眼。再睁开时,脖子上已经横着一把匕首,宇文涟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高仁纲,只要挟持住了你,你的这些手下又岂会不顾你的安全,如此足以耗到我两位叔叔来,到时候你未必能走。” 高纬突然抓住宇文涟雪的手,将匕首更加贴近自己的肌肤,另一只手把头上的斗篷帽摘下来,圆领也被扯开,脖子全部裸、露出来。 宇文涟雪终于还是阻止了锋利的匕首,语气有些颤抖:“就为了回邺都,你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因为邺都里有我的妻子,母亲,兄弟,还有百姓,我不能不管他们,你要是想阻拦我,就杀了我吧。”两人的眼睛紧紧地对视一起。 听到这话,宇文涟雪的眸子闪了闪,握着匕首的手,青筋顿起。猛然问道:“高仁纲,你把我看做什么?”高纬抿了抿唇。吐出两个字:“朋友。” 宇文涟雪轻声问道:“我们是朋友?”“是的,朋友。”“呵呵,原是朋友。”宇文涟雪低声笑着,慢慢放下了匕首。 宇文涟雪幽幽说道:“高仁纲,你快走吧,乘我六叔十一叔还没来之前。”“涟雪”高纬忍不住喊道。 宇文涟雪盯着高纬,低喝道:“闭嘴,不准你再这么叫我。高家皇帝,我告诉你,今日我放过你,只是觉得宇文周国灭亡乃是两国征战的结果。并不能全怪你。他日若是再见,我们必是仇人,就算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一定取你性命。” 宇文涟雪说完,就转过头不去看高纬。高纬无奈,戴上帽子,对冷轩点了点头,示意出发。 不过走过宇文涟雪身边时,还是说道:“宁雪,谢谢你,今日之恩我不会忘记的。”宇文涟雪的身躯轻颤了一下。 “干辩,后会有期。”临了时,高纬和宇文寔道了别。宇文寔轻笑道:“你心中应该是想后会无期吧。你们路上小心吧。”彼此点了点头,作为最后的朋友再见。 “驾”高纬挥起马鞭,身、下的汗血马扬起马蹄,迅速跑过了冰冷的溪水,与冷轩等人跑进幽深的森林中。 宇文涟雪一直看着高纬的背影,手紧紧攥着高纬那枚白玉月牙坠,心里不由想到:“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母亲给我取的名字的,穆宁雪,呵,真是怀念。” “驾,驾,驾。”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宇文兄妹转身看去,是他们赶来的两位叔叔。 宇文达勒住马,看了看平静的溪水,寂静的森林,问侄子宇文寔:“干辩,怎么回事,高仁纲呢?”“十一叔,对不起,我和涟雪已经走了近路,可是还是没追上他们,我们到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过了河。” “他们?高仁纲身边有多少人?”“有十数名接他的手下。”“可恶,就这么功亏一篑了。”宇文达一听,恼怒地挥了一下马鞭。 宇文达牙根紧咬:“我还当他身边最多五人,所以一发现那被打晕的,就赶紧来追,没曾想还是被他逃了。” 宇文达转头看向宇文寔,突然问道:“干辩,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高仁纲逃走的?” “十一叔,是涟雪发现高纬不对劲,是干辩不好,当时没听涟雪的话,等到夜里去找高仁纲时,他已经逃了,也是我刚愎自用,想自己去抓住高仁纲,才没通知六叔与十一叔。” “三哥”宇文涟雪想说些什么,却被宇文寔拉住了衣袖,示意她别说话。 宇文达听完,更加恼了,骂道:“你这没用的东西,就这么白白放走了高仁纲。” “好了好了,就算干辩追上了,度斤突,你别忘了高仁纲身边有十几人,干辩涟雪他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说不准拖延时间不成,还会受伤,高仁纲这件事日后再说吧。复国总是会有机会出现的,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宇文直打了圆场,保护了侄子与侄女。 “哼!”宇文达冷哼一声,也不管身后的六哥与侄子侄女,就骑马独自离开了。宇文直对两个小辈笑了笑:“好了,此事不提了,很晚了,回去吧。”“是,六叔。” 回去途中,宇文涟雪说道:“三哥,谢谢你。”“无事,这件事你千万别说,十一叔要是知道了,你就惨了。”宇文寔提醒道。“恩,三哥。” 远处的高山上,披着紫貂斗篷的高纬骑着马,默默看着离去的宇文涟雪,心中长叹:两世我都对不起宁雪,只能下辈子再还她了。 “陛下,走吧,我们还要在十五日内赶回邺都。”冷轩及时提醒。“好。”两匹汗血马离开了山崖,跑向陡峭的小道。 第78章 夭折 天统四年十一月十七日邺都邺宫乾寿堂内殿 刚刚发完气疾的高湛躺在檀木床榻上,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双唇毫无血色,额头不停地冒冷汗。 被急忙宣进宫的池阳县伯徐之才的两指按在高湛苍白的手腕上,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儿,徐之才叹了一口气,站直身子,帮高湛盖好锦被。 和士开向前一步,急忙问道:“太上皇的身体怎么样了?” 徐之才摇了摇头:“太上皇本身就有先天性气疾,登基后的这六七年间又酒色过度,色、欲过甚,而且最近半年里,太上皇又喜好上服用寒食散,身体彻底衰弱了。这几次气疾发作次数变多,时间变长,间隔时间变得越来越短,就是太上皇的先兆。” 皇帝还没崩逝,就说死亡之类的字眼,是诅咒皇帝的大罪。伺候了好几位帝王的徐之才自然明白,默默地把驾崩两字咽了回去。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和士开不可置信地说道。徐之才点了点头。“你不是有西域的奇药吗,太上皇每次发病,不都是服用的那个药吗?” “没用的,那个药要一直服用,戒酒色,辅以药膳,才有可能治好太上皇。可是太上皇从前就不听,纵欲无度,到了如今这步田地,那个药根本无用。”徐之才面色凝重。 和士开看着羸(le)弱的高湛,问道:“太上皇还有多少时间?”徐之才想了想,慢慢说道:“也就这十几日了。”“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太上皇今年可才三十一岁!”和士开转头的时候,高湛的眼睑动了动。 “我倒是可以开一副药,延长太上皇的寿命,可也只有延长半个月而已。”和士开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徐之才:“你去开方子吧,我马上让人去熬药,延长半个月也是好的。”“好吧。” 徐之才随着宦官去开方子之后,和士开做到床榻上,抚摸着高湛消瘦的脸颊,轻轻说道:“步落稽(高湛的鲜卑小字),你比我小十三岁,没想到你居然要比我早死,呵,天意。” 俯子,凑到高湛耳边:“步落稽,这就是你残杀亲人的报应,你杀了那么多人,你的大哥、四哥,还有你六哥的儿子高百年,恐怕连你六哥的死也是你安排的吧。你太自私了,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我以为你爱我时,你却告诉我我只是玩宠,让我爱不了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寻找宫外的名医吗?因为我恨你,我也想你死,你死了我才能更好地把持朝政,所以你发病我无动于衷。不过你现在不能死,我还要以你的名义,让你的四儿子登上帝位,让我掌握你们高家江山。一个月时间,看来我要釜底抽薪了。”和士开目光变冷。 和士开突然站起来,立在床榻旁。平静地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侍女,给高湛喂药。 侍女走出去后,高湛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彦通,放弃吧。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和士开冷笑:“我要是放弃了,你们父子会轻易放过我吗?步落稽,你睚()眦()必报的个性我比谁都了解。” 说完,和士开头也不回离开了,走到内殿门口时,特意对守门的宦官吩咐道:“我出宫一趟,好好看着太上皇,别让他有事。”“是。” 内殿里的高湛,喃喃自语:“三十一岁,难道我真的熬不过去了吗?四十岁,真是高家爷们的一道坎,大哥二哥六哥都没有跨过去,我也是如此吗?” 眼前出现了几个人影,渐渐由模糊变为清晰,高湛张大双眼,他认出来了,是他的大哥高澄,二哥高洋,六哥高演。 看着浑身是血的大哥,面容浮肿的二哥,面色阴沉的六哥。虽然他们双唇未动,但是高湛却好像听到:“步落稽,你马上就要来陪我们了,很快了,很快了,你死后会比我们还惨,你的报应” 高湛眼里出现了恐惧,沙哑着声音对着自己的三个哥哥说道:“我不怕!我不怕你们!我每年都去邺城的碧云寺和晋阳的景明寺进香,又在两都敕建了八座寺庙,每年给佛祖献了那么多钱,供养了上千名僧人,我不信抵消不了我的罪孽!就是到了地下,我高湛也是皇帝!” 三人冷笑着看着如同幼童般的高湛,面容开始扭曲,变得阴森可怖,扑向他们的同母九弟。“啊!你们滚开!给朕滚开!”高湛大叫道。 殿外的宦官听到声音,立刻推门入内。一下子就看到了手臂乱舞的高湛,凑近问道:“陛下怎么了?”高湛睁开眼睛,对他们喊道:“他们要吃朕!给朕杀了他们!” 两个宦官环顾了一圈殿中,摇了摇头:“陛下,这里没有其他人啊。”高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现三个哥哥果然不在了,松了一口气,对左边的宦官吩咐道:“去把朕的佛珠拿来。”“奴才遵旨。” 那宦官走到不远处的坐榻边,找到了存放在锦盒内的白玉佛珠,交给了高湛。高湛一拿到,就对他们说道:“你们就在殿里守着,保护朕。” 两个宦官对视了一眼,纵然不明白高湛是怎么了,也还是说道:“是。”高湛闭上眼,右手拇指不停地转动着佛珠,嘴里不停地念着大悲咒。 彭太妃寝宫——昭明殿 “你给哀家滚!”高廓被重重一推,差点摔倒。站稳身子,高廓看着对面怒气冲冲的美妇,脸上悲伤:“母妃您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待儿臣,儿臣哪里错了?” 彭太妃指着高廓,厉声说道:“你当哀家是傻子吗?会不知道你监国的把戏吗?太上皇必然是被你们挟持了,不然岂会无缘无故地下那样的诏书?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高廓默然不语,彭太妃知道儿子这是默认了,继续说道:“当时你与和士开等人结交时,哀家就反对,你却一意孤行。你现在居然和那佞臣做出挟父逼兄,危害社稷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早知如此,当年陛下把尚在襁褓的你交给哀家时,我就该掐死你!”彭太妃心痛道。 “母妃,儿臣这样也是为了能尽快登基,改变您的地位。就是因为您是罪臣之女,父皇那些妃子有几个是尊敬您的,父皇对您也非常冷淡。母妃,儿臣这么做,不光为了自己啊。” 高廓抓住彭太妃的双肩,情绪激动:“只要我登基了,我就让那些看不起我们母子的大臣妃子都给父皇殉葬,杀一儆百。让其他人看看,我这个庶子的手腕心肠可不比皇帝那个嫡子差。到时候母妃你就是最尊贵的太后,胡皇后,还有张太妃都只能你的脸色。” “啪!”“母妃,你打我。”高廓满眼的不可置信。“强词夺理!我一直对你说,你要和你大哥争夺皇位,要用干净的手段,别用旁门左道!要正大光明!你少拿哀家做借口,我嫌脏!” “你给我走!马上走!”彭太妃指着门口,大喊道。“母妃,我”彭太妃看着高廓还想上前,一把抓住案几上的茶盏,仍在高廓脚下,尖叫道:“滚!” 高廓看着脚下破碎的茶盏,自己便服上的水渍,又看到满面厌恶之色的母妃,眼眶泛红,哽咽道:“儿臣告退。”彭太妃看着儿子跌跌撞撞的背影,眼眶中终于掉下了泪珠。 高廓一走出昭明殿,就看到站在雪地中,含笑看着自己的和士开。 今日的和士开披着高湛特赐的雪狐斗篷,头戴银质的束发冠,一头西域胡人特有的淡金色发丝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俊朗深邃的五官显得熠熠生辉。 高廓这一刻终于明白年过不惑的和士开为什么能够在高湛面前圣宠不衰,除了深谙高湛的喜好,善于谄媚之外,这天生的美貌也是重要原因。 “拜见齐安王殿下。”高廓回过神:“免礼,和大人,本王听说你出宫了,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 和士开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块紫色的圆柱形之物:“臣只是去拿祖府取此物,自然不需要多少时间。” 高廓拿起这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皱眉问道:“熏香?”和士开点了点头。高廓想了想:“能劳和大人特意出宫的,恐怕不是普通的熏香吧。” “殿下真是聪明,不过这里人多嘴杂,请随臣到僻静之处再细说。”高廓看了一眼手中的熏香,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走到一僻静的甬道里,和士开开门见山地:“臣不瞒殿下,这熏香是臣让祖珽特意配制的,闻起来和龙涎香差不多。若是普通人闻了,无任何事。可要是长期服用安胎药的孕妇闻了,那就会”和士开故意顿住。 “会怎么样?”“会滑胎。”“什么!”高廓压下震惊,心里想了想,伸出一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乾凤宫的方向。 在得到了和士开的肯定后,高廓惊呼道:“和士开,你知不知道谋害龙嗣是什么罪名吗?!” 和士开冷笑一声:“这后宫中被谋害的未出生的皇子皇女何时少过,殿下,你难道真以为太上皇那五个胎死腹中的子嗣都是正常死亡?当年太平无事的,太上皇都查也没查,就压了下去。” 和士开背着手,慢慢走到高廓身后:“现在的时局如此紧张,就算是左皇后现在滑胎,殿下你觉得他们会有精力调查吗?” “殿下我告诉你吧,太上皇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了,就算我们能及时揭穿假皇帝,除了南阳王和东平王,宣告皇帝已死,太上皇也未必有时间改变心意立你为帝,而且左皇后腹中孩子是皇帝亲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和士开凑到高廓耳边,继续说道:“你现在不除了那个孩子,到时太上皇来不及立遗诏,我们是可以拟写一份让你登基的遗诏,可你要是心软留下左皇后,日后她生下女婴,则还好,若是男婴,你的皇位必然动摇。要是你心硬杀了左皇后,斛律光完全可以以此为由,说你是矫诏登基,杀他女儿以绝后患,起兵伐你,那到时候,忠于皇帝的人肯定会响应,弄不好,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和士开狠狠一拍高廓的左肩,高廓浑身一颤,和士开重重地说道:“殿下,那个孩子是你的祸患!” 和士开顿了顿:“而且左皇后滑胎后,必然没精力管其他事,右皇后照顾她,没有了两个皇后的阻拦,我们必然能顺利去揭穿假皇帝。一举两得啊!殿下。” “可是,那毕竟是个未出世的孩子,我也是那孩子的四叔,血脉相近。”高廓心里还是不忍。 “留着那孩子,就是对你帝位最大的隐患!皇室嫡庶差别巨大,大齐开国至今,文宣帝、孝昭帝、太上皇还有皇帝,那个不是以嫡子身份继位的。殿下,你若是以庶子身份继位,必然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再说,亲叔夺子侄帝位在大齐也不是没有,孝昭帝和闵悼帝不就是先例嘛。” 高廓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问道:“他们真的不会查吗?” “不会,要是左皇后因此丧命了,他们必然会立刻查。所以,这熏香里面的比例是祖珽严格控制好的,只会滑胎,不会让左皇后丧命。比起失去孩子,自然是控制局面更重要,殿下,放心吧。”和士开十分肯定。 “那你有什么办法把这熏香送进乾凤宫?”“几个月前,我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沉眠香送进玉明池,这乾凤宫里,臣又岂会没人。” 高廓叹了一口气,将熏香还给和士开:“随你吧,本王累了,先回寝宫了。”在亲情和权力面前,他还是选择了权力,更何况那还是个和他没见过面的孩子。权力对他这个从小身份低微庶子实在是太大了。 “臣恭送殿下。”和士开直起腰,眯眼看着高廓的脊背,冷笑,只要这件事做成了,高廓就是想反悔放弃也没指望了,只能乖乖听他的。 想到日后自己身着冕服的坐在含光殿的御座上,称孤道寡,被朝臣三跪九拜,他就热血沸腾。下意识地攥紧熏香,转身,幽幽地盯着乾凤宫的屋脊。 乾凤宫内殿 斛律雨懒懒地斜靠在坐榻上,接过侍女端来的白玉碗。看着黑色的药汁,虽然已经喝了好多次,但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秀眉。 闭上眼,仰起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端着木案的侍女见此,脸部微微抽搐了一下。 将玉碗还给侍女,挥手让侍女退下。不经意转头,看到了撩起紫玉帘进来的陈涴,问道:“那里怎么样了?” 陈涴坐下,到了一杯清茶,交给斛律雨。回答道:“仁通大哥已经痊愈了,仁威虽没有完全康复,但已经可以下地了,过几天,他就来看你。” 斛律雨喝了一口茶,点了点头:“那就好,这次他受大苦了,他没事了我就放心了。”捂嘴打了个哈欠。 “姐姐大概是困了,先睡会儿吧。”“也好。”陈涴扶着斛律雨到了床榻旁,躺下。 斛律雨抚摸着隆起的小腹,笑道:“这两个月来就是困得紧,大概是这孩子弄得。”陈涴的眼里透出羡慕之色:“这孩子五个月了也不闹腾,日后必然是文静的孩子。阿纬一定会爱若珍宝的。” 想到自己不能怀孕的事,陈涴的心底泛起酸楚,眸子中出现黯然之色,不过很快就隐去了。斛律雨不知道那事,也没发现陈涴的异样。 “也不知道阿纬现在怎么样了,龙隐他们也没个信。”斛律雨担忧道。“姐姐,阿纬吉人自有天相,龙隐能力也不低,你别太担心了。说不准明日就会有消息,你还是先休息吧”陈涴替斛律雨掖好锦被。“恩。” 陈涴走出内殿,看到刚才端药的侍女拿着一碧玉小盒走过来。侍女向她行礼,陈涴问道:“你手里的是什么?”“禀娘娘,这里面装的是龙涎香,殿里的苏合香快烧完了,奴婢才拿此替换。” 陈涴毕竟也还是少女,想不到宫廷的阴谋,点了点头:“你去吧。”“是。” 侍女走进内殿,浅眠的斛律雨醒了,问道:“你做什么?”“娘娘,奴婢是来换熏香的。”侍女把玉盒拿到身前。睡意袭来,斛律雨也懒得管,挥手让她换香,自己躺下,不看她。 侍女走到小香炉前,掀起玉炉盖,用小木片熄灭未燃尽的苏合香,清理了灰烬。打开玉盒,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紫色的熏香安放到香炉中,点燃熏香,盖好炉盖。 临走时,侍女看了一眼已睡着的斛律雨,心里念道:“娘娘,奴婢也是被逼无奈,为了父母,奴婢只能害你了,对不起。” 内殿里,寂静无声,精致的翡翠小香炉,一缕白烟慢慢飘着,不停地逸出淡香。 陈涴靠坐在大殿的御座上,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后汉刘向整理的山海经。 内殿里的斛律雨突然大叫一声:“啊,好痛!”“啪!”惊得她手上的山海经都掉到了地上。 不顾地上的竹简,赶忙跑进内殿,只着中衣的斛律雨在床榻上不断地翻来覆去,银牙紧咬,捂着小腹。 陈涴想扶住斛律雨,却看到了斛律雨中裤上刺眼的红!陈涴愣了一下,之后大叫道:“传太医!快传太医!”侍女全都涌了过来,看到如此情景,一个侍女赶忙去太医院。 陈涴抱住斛律雨,发现她两鬓的头发已经全被浸湿,惊慌失措:“姐姐,你怎么样了?”斛律雨抓住陈涴的衣袖,想要分散疼痛,但还是疼晕了过去。 斛律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点灯的时候了。陈涴端着药进来时,正好和勉强爬起来的斛律雨对视在一起。斛律雨看着陈涴红肿的双眼,心中涌起不祥之感。 陈涴低下头,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到斛律雨面前,装作平静地说道:“姐姐,喝药了,喝了这药,才能没后遗症。” “后遗症?”斛律雨看到目光躲闪的陈涴,问道:“我怎么会有后遗症,我刚才怎么会那么疼?小涴你告诉我,不要瞒我。” 陈涴的手微微颤动,哽咽道:“姐姐,你的孩子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疼痛就是她离开你的预兆!” 斛律雨颤颤巍巍地将手放到小腹,隆起了好几个月的小腹如今变得异常平坦,斛律雨却觉得小腹上有尖石,咯得自己的心生疼。 眸子中泪光闪烁,不敢置信地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她明明那么健康,没有滑胎的症状啊!”“太医也说不出原因,一个已经成型的女婴就这么流了。”陈涴也心痛,她对这个孩子也有很深的感情。 “我的女儿,我和阿纬的第一个女儿,就这么离开我了,呵呵”斛律雨突然笑起来,笑得很大声,眼泪也笑了出来。 “姐姐,你别吓我,现在孩子已经没了,你千万不能再出事。”陈涴连忙虚弱的斛律雨。“小涴,你说这个孩子是不是注定和我无缘分,不该生于帝王家,所以老天才把她收了回去。”斛律雨突然问道。 “或或许吧,生于帝王家太苦,她不投生在这,可能是她的福分,下辈子她肯定会投生的更好的地方。”陈涴安慰道,虽然连她都嫌这些说辞牵强。 “希望真如你所言,孩子,今世你与我无缘,老天,下辈子你一定要让她投生到好人家,快乐一世。”斛律雨撑起虚弱的身体,跪在床榻上,闭上眼,双手合十,祈愿道。 陈涴扭头,不忍再看。此时,殿里却出现一玄衣人。陈涴试探道:“龙隐?”“拜见两位娘娘。”龙隐深深地低着头。陈涴这才想起,斛律雨还只穿中衣,拿起挂在一旁的披风,给斛律雨披上。 斛律雨虽然深受失女之痛的打击,但也明白龙隐来了必有事情。擦净泪水,问道:“是不是陛下有消息了?”“是,冷侍郎已经把陛下救回了,已经快到信州了。奴才被派来禀报两位娘娘。” “那就好,龙隐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看着龙隐欲言又止的表情,斛律雨觉得恐怕不是好事。 “奴才进京途中遇到了太原王(高绍德),他告诉奴才,叙、蓟两州的和氏私兵半个月前突然全部失踪了。太原王最近才知道他们是奉了和士开的命令,进京压制京畿卫,控制邺都,前些日子四州匪祸也是和士开的计谋,目的就是让咸阳王和高城郡公(斛律羡)离开邺都。” “有多少私兵?”陈涴提出了关键性的问题。龙隐吐出来一句话:“至少也有五十万。”“五十万!”斛律雨和陈涴都惊到了,这是什么概念! 邺都有京畿卫十万,禁军三万,总共十三万,这还是扩军后的结果,文宣帝天保初年,只有京畿卫七万,禁军一万。 五十万,几乎是邺都所有军队的四倍,而且,禁军已经被和士开控制了,可以说忠于他们的只有十万,五十万对十万,胜负立显。 “如今只有用虎符调集军队入京勤王了,可是那些虎符谁知道阿纬放哪里了?”陈涴懊恼道。“虎符,虎符”斛律雨默默念道。 脑中灵光一现,对陈涴说道:“小涴,你去柜子里把一个檀木盒子拿来。”“好。”陈涴找了半天,才找到那盒子,一捧在手里就沉甸甸的。 把盒子交给斛律雨,斛律雨从枕边拿出一锦囊,里面是一把小钥匙。开了锁,看到里面的东西,斛律雨的手就僵住了,陈涴一看,也惊了:里面竟是齐朝的各大重州和其他军队的白玉虎符。 斛律光一身戎马,斛律雨虽然从小受到的是太子妃皇后的教育,但是军队的事也了解五六分。从盒子里拿起两枚虎符,从虎符上的文字看,这两枚虎符是调集斛律光和段韶两人军队的。 交给龙隐,斛律雨低头看着盒里剩余的虎符,又拿起一枚虎符,边交给龙隐边说道:“赵郡王率领的晋阳铁骑是大齐最精锐的军队,让赵郡王来邺都,足以以防万一。” “把虎符去交给陛下,她知道怎么安排。”“奴才告退。”龙隐消失后,陈涴看着重新将盒子上锁的斛律雨,问道:“姐姐,虎符怎么在你这?” “阿纬去晋阳前那一晚交给我的,让我不到万不得了,不要开锁,没曾想是这么重要的虎符。”斛律雨也没想什么,就把经过说了出来。 陈涴心里虽明白高纬是因为斛律雨比她懂军事,才把虎符交给她保管的,但是还是因为高纬一点都没有告诉她而黯然伤心。 同时又暗地里怪自己太没用,不能有孕不说,还帮不上高纬什么忙。 信州郊外,坐在篝火旁的高纬,心口突然一阵疼痛,捂着心口,眉头蹙起。 冷轩关切地问道:“陛下,怎么了?”高纬摇了摇手:“没事。”过了好一会儿,疼痛才隐去,高纬担忧道:“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转头对冷轩说道:“明日一早就出发,争取尽快回邺都。”“是。” 第79章 风雨 天统四年十一月十八日邺都邺宫乾凤宫内殿 斛律雨正在服用进补的汤药,殿外突然男人的命令声:“邺宫内出现刺客,马上封锁诸宫诸殿,杨晨你等率领禁军加紧搜查,乾凤宫这里有本王保护,一定尽快找出刺客!”“属下等遵命。”刀剑碰撞之声渐去。 殿门开启,明光铠甲沉闷的摩擦声响起,“臣平秦王高归彦求见。”原来男人是掌握禁军的高归彦。 挥手让侍女退下,扶住床榻边陈涴微颤的双手,沉声说道:“小涴,别怕,我们是皇后,他不敢动我们。”陈涴咬着唇,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 河清二年,陈涴的父亲陈宣帝陈顼(x)病重之时,朝政与宫廷的守卫全部交给了还是太子的陈后主陈叔宝,不过陈叔宝贪恋女色,整日厮混,完全不管宫廷的守卫。 竟被心计阴毒的三弟豫章王陈叔英抓住了机会,乘机率兵逼宫,当年六岁的小陈涴亲眼看到从小服侍她的侍女惨死刀下,以及南陈禁军铠甲上那骇人的血迹。 虽然陈叔英叛乱被南陈太尉镇压了下去,陈叔英也被凌迟。但是陈涴心中还是留下了对禁军铠甲重重的阴影。 齐朝的禁军比南陈少一半多(南陈禁军七万,建康守军却只有五万),邺宫、晋阳宫、大明宫都十分庞大,宫殿无垠,禁军根本不可能分布整个皇宫。 文宣帝之时就规定禁军主要把守在前面数座宫殿,与皇帝寝宫。后宫除了必要的巡逻,不得擅入,再加上陈涴有心地避开,可以说入齐四载,她见到禁军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所以谁也不知道她的阴影,斛律雨也只当是陈涴对刀剑铠甲这些战争之物的正常胆怯,也没想其他。 对内殿门口方向轻声说道:“平秦王请进。”“是。”当看到高归彦一身戎装地站在自己面前时,陈涴的嘴唇褪去了血色,靠里边的左手紧紧抓着襦裙,呼吸有些急促。 高归彦正在行礼,自是没看到。斛律雨却皱眉看着陈涴的反应,轻声问道:“小涴,你怎么了?”陈涴急忙摇头,松开了襦裙,喃喃道:“姐姐,我没事,你放心。” 高归彦在,斛律雨也不好细问,打算日后再问问。抬起头,看到高归彦兜銮(类似头盔)的那张脸,不自在地移开眼睛问道:“平秦王刚才听到你说有什么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归彦抱拳说道:“禀报娘娘,今日清晨,有禁军在宫墙外围看到几个黑衣人,那些黑衣人见被发现,连杀了好几名禁军。臣得到消息去捉拿时,已然不见,臣担心是那些亡国贼子来刺杀陛下与娘娘,所以才封锁各宫,臣也是为了娘娘等安全着想,不便之处请两位娘娘见谅,臣先行告退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归彦这套说辞骗骗那些宫侍还行,陈涴和斛律雨会相信才怪,要是有刺客最该先保护的是高纬和高湛。 就算高湛有已经跟他们一路的上洛王高思宗保护,高归彦何不去仙都苑保护高纬。邺宫与仙都苑虽然距离远,但也不超过一个时辰,说白了还不是为了限制她们的自由。 陈涴心头一颤:“这邺宫果然与建康宫一样,永远不会平静,皇族相残到哪个国家都不会结束。” 斛律雨比她年长一岁,却从小就看惯了高齐宫廷中的手足相残,对于这种局面相对从容的多。挑起眼角看了高归彦一眼,心道:果然面容凶相者心毒。 数代汉鲜融合的高家是可以媲美十六国时期燕国慕容氏的俊美皇族,家族中人大多美貌俊秀。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龙生九子一说,高家也有几个貌丑的,文宣帝就是一个,不过文宣帝大部分原因还是兄弟们样貌太出众才显得他貌丑,其实只是普通相貌罢了。 而高归彦完全可以用凶神恶煞形容:倒三角眼,鹰钩鼻,薄唇,皮肤黝黑,身材粗壮,而且他额头到右脸有一道深深的凹痕,这可不是战场上的刀痕,据说高归彦一出生就有。 这种天生的凶恶面相,胆小的人看了他这张脸,真的会忍不住逃走的。 要说高归彦的生父前河东太守高徽也是出挑的美男子,可惜德行实在一般。当年前魏还没分裂时,十六岁的高徽闲暇时经过长安,因为是和当时渤海王高欢关系很好的族叔,无人敢得罪。 一日,在长安市坊闲逛时,偶遇一王氏妇人,高徽天生风流,与之私通多次,王氏的丈夫知道高徽身份,只能忍气吞声。 结果高徽回晋阳四个月后,就接到王氏的书信,说她已经怀胎五月。当时,高欢正在给他挑选正妻,高徽不敢告诉高欢,只好悄悄命人带一些财物给王氏,让她安心养胎。四个月后,高归彦出世。 高徽成亲一年后,被高欢委以西域大使。高徽刚到西域,就让人接来了高归彦。检验之后,确认真是自己的亲子,就给了王氏夫妇大量财物,不许他们再提起高归彦之事。 美男子高徽当时才十八岁,自然不喜欢这个相貌丑陋,而且是自己贪玩才有的儿子,就算他流着自己的血脉,其妻穆氏更是不会喜欢这个小孩。 高归彦就一直是乳母等人带大,下人们见高徽穆氏都如此态度,对其肯定是多冷眼相待。 高徽天性贪玩,到西域后,没人管了,更是广纳姬妾,生活奢侈。高欢对这个小族叔也只是规劝为主,没什么大动作。 而且高徽能力不错,当西域大使那几年,经常向晋阳邺城进献中原难得一见的狮子,高欢很是高兴,索性不管他了。那几年,年纪轻轻的高徽子嗣一个接一个出世,春风得意,哪还想得起那个貌丑的孩子。 其后,高徽被委任为河东太守,到了河东郡,高徽的孩子一个个地夭折。短短四年,就只剩下一个八岁的高归彦。 那一年,二十五岁的高徽生命也到了尽头,病死于太守任上。高欢悲痛不已,追赠族弟为司徒,谥号破例用了文宣。 高徽死了,穆氏无子也改嫁了。作为高徽唯一的子嗣,高归彦被接回邺城。看到高归彦时,高欢真有些不相信他是高徽的儿子,但是,高徽一直承认,高欢也不好去检验。 安慰了高归彦之后,就让自己的堂弟当时还是清河郡公高岳代为抚养。就事论事,高家的人,特别是男子还真都是外貌协会的。 同样是美男子的高岳也不喜欢这个天生凶相的小孩。把他接回府后,就扔给了自己的妻子崔氏。 高岳有好几个子嗣,崔氏哪还有空管高归彦,随便让几个下人伺候他就了事了。 高归彦的童年就是在这个冷漠环境中度过的,对高岳一直怀恨在心。文宣帝建立齐朝,高归彦以宗室身份受封平秦郡王。 高归彦一直想置高岳于死地,天保七年,向高洋进献薛氏姊妹,想与其谋害高岳,却被文宣帝识破。 薛姊被活活锯死,薛贵嫔被制成人骨琵琶,深深警告了高归彦。高归彦至此不敢在文宣帝面前说高岳任何坏话。 孝昭帝废帝自立,高归彦带领禁军率先投靠,深得孝昭帝信任。高归彦故技重施,在孝昭帝面前一直说高岳坏话,孝昭帝贤明,从不理会。 高演驾崩后,也是高归彦与高睿带着遗诏一起请高湛晋阳继位,高归彦自然得了高湛信任。 高归彦不死心,屡进谗言,高湛不是高洋与高演。久而久之,就疏远了高岳。就在高归彦以为高岳死期将至时,上天又一次玩弄了他,高湛禅位,高纬登基。 高纬厌恶高归彦,对高岳亲厚,高归彦不仅没有算计到高岳,自己的兵权没了,王爵也差点恢复不了,地位一落千丈。 对于失而复得的兵权,高归彦看得很重,对分掉他一半禁军的高思宗十分嫉恨,对让自己只在邺宫里使障眼法的和士开也很是不满。 内殿里的斛律雨和陈涴心头都有不祥之感,隐隐觉得和士开会做什么事,却苦于不能出去。 内殿外,高归彦百无聊赖地靠在朱红的廊柱上,余光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转身仔细一看,是高紫凝。身后跟着一端着木案的侍女。 高紫凝走近,看到高归彦,疑惑道:“族叔祖,今日你怎么在这乾凤宫?”算起辈分,他还真是高纬他们祖父辈的,他看不出六岁的高紫凝有心还是无意。 可是三十二岁的他被六岁的小女孩喊祖父,他还是忍不住嘴巴抽搐了一下,干咳了一下。他真没被人喊过祖父这类的称呼,他那三个孙儿,还都不说话呢,他瞬间觉得自己老了十几岁。 高归彦没发现,他低头干咳时,高紫凝水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那声“族叔祖”她就是故意的,谁叫自从他掌握了禁军了之后,母后,张太妃,还有两位嫂嫂都没一日开心的,二哥和三哥差点丧命,她就是要呕他! 高归彦毕竟不能和算起来是自己孙辈的高紫凝多做计较,回答道:“乐涵公主不知,今日清晨有刺客入宫,本王是担心左皇后流产后,再受伤害,所以把守在此。” “原来是这样啊,族叔祖您辛苦了,母后担心嫂嫂,可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先让凝儿送来补汤,等会儿母后再过来,族叔祖,凝儿先进去了。”高归彦巴不得她快走,连忙点了点头。 高紫凝快进入大殿时,听高归彦说道:“你等一下,本王要检查。”转头看去:高归彦揭开白瓷炖盅盖,仔细翻了翻,确认没文字后,放回炖盅上,又看了看盅身,发现也没文字,为了以防万一,还检查了一下侍女的袖袋。 身后传来高紫凝的声音:“族叔祖,怎么样,可有什么问题?”转身看到高紫凝的脸上出现人小鬼大的戏谑之色,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只能对侍女说道:“没问题了,你进去吧。” 侍女行了个半礼,跟在小公主身后。高归彦还是不放心,悄悄跟在她们身后。 他显然忘了他今日穿了沉重的铠甲,高紫凝耳尖,猛然转身,笑意盈盈地看着面色僵硬的高归彦。侍女则端着木案进了内殿。 高归彦抿了抿唇,干笑一声,连忙走出了大殿,高紫凝看着高归彦狼狈的背影,挑了挑眉。 侍女一进来,就感觉两双眸子紧紧盯着她,从容地在床榻边的檀木长几上放下木案,拿出炖盅。斛律雨挑起左眉,问道:“这是什么?”“禀娘娘,这是特意为您炖的补汤。” “补汤?”掀开盅盖,清香扑鼻而来。“还真是香。”话是这么说,却没想要服食的意思。 陈涴抬起眼睑,问道:“何人让你送来的?”“是张贵太妃让奴婢送来的。”“张太妃?”陈涴皱眉看向斛律雨,要是胡曦岚送补汤她们肯定收下。张丽华现在送补汤,她不怕被误会?她究竟想干嘛。 “两位嫂嫂,凝儿可以作证是张太妃送的补汤。”高紫凝扑到斛律雨身上,斛律雨怕她掉下去,用手拢住高紫凝:“你小心一些。” 高紫凝的小手放到斛律雨平坦的小腹上,喃喃自语:“真的没了,好可惜。”斛律雨眼中闪过哀伤之色。 又听小家伙说道:“嫂嫂没事啦,不然我只比大哥的孩子大六七岁,叫我姑姑还不如喊我姐姐顺口呢。”看着小家伙笑嘻嘻的小脸,斛律雨也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凝儿,知道张太妃为什么要送嫂嫂补汤吗?”斛律雨问道。小家伙抓了抓脑袋,面色懊恼:“我也说不清,张太妃让我帮这个姐姐进殿,传递消息,顺便拿一样东西。我就知道是有关于大哥安危的。” “你说!”陈涴指着那侍女。“奴婢只知道今日齐安王与和大人要去仙都苑觐见陛下,而且有陛下不现身就不罢休的势头。为今之计只能让后宫中举足轻重的人拿着国之重器威慑和士开等人。” “国之重器?你指什么?”“为帝者,不是都要有玉玺才能名正言顺吗?”侍女含笑说道。斛律雨冷笑一声:“玉玺与虎符一样重要,如此贵重之物,陛下自然是存放于龙乾宫,又岂会放于后宫。” “要是一般人自然会以为玉玺存放于龙乾宫,因为那儿没有陛下的命令,擅入者必死。可惜,我们娘娘就不是一般人,她明白陛下对你们的感情,玉玺一定在两位娘娘手上。” 侍女压低声音:“两位娘娘都明白流霞殿的那位究竟是真还是假,要是和士开他们得逞了,南阳王和东平王恐怕凶多吉少,两位娘娘还是多考虑一下,再说玉玺的下落吧。” 陈涴沉默了,下意思攥紧右手衣袖。斛律雨突然说道:“就算有玉玺了,可是也没人选,现在张太妃有孕不方便,我们这还有母后处都有禁军把守,根本出不去。” 侍女嫣然一笑:“这个人选就是太上皇后,至于怎么出去,绿絮姑姑会安排妥当的。”斛律雨冷冷一笑:“我们倒真是小看张太妃了,她居然能与绿絮姑姑合作,厉害!” 斛律雨对陈涴说道:“小涴给她。”“姐姐你真要?”“给她!”陈涴默默拿出袖袋中的螭虎纽玉玺,侍女接过,喊醒已经睡着的小家伙。 “公主,这玉玺先放在您袖袋中吧。”睡意惺忪的高紫凝应了一声,听话地将玉玺放于袖袋中。 揉了揉眼睛看着侍女将补汤倒入殿内的银质器皿中,将炖盅放回木案。“嫂嫂,那我们先走了,那补汤别忘了。”得到肯定答案后,高紫凝蹦跳着离开,还是小孩子性格。 到高归彦面前时,高紫凝立刻端正了仪表,高归彦又检查了一遍侍女,高紫凝见状:“族叔祖没问题了吧。”“公主请。”“族叔祖再见,日后有空,凝儿再去看你,教你的孙儿喊祖父。”高紫凝俏皮一笑,高归彦眼角一抽。 看着远去的高紫凝,高归彦心想:“难道真是我多心了?” 北宫内殿 “母后!”高紫凝一进殿就原形毕露,胡曦岚抱住她,担心道:“凝儿,你去哪了,差点把母后急死。” “母后,我只是去了承玉殿,您别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高紫凝挣脱胡曦岚的怀抱,从袖袋中拿出玉玺和侍女给她的绢条。 因为侍女不是北宫的,进不去,就把张丽华事先准备好的写好事情始末的绢条交给了高紫凝。 胡曦岚看完绢条,明白了,转头从镂空的窗户孔看到了禁军严密的防守,皱眉道:“可是怎么出去?”“母后,绿絮姑姑知道。”高紫凝说出了侍女交代她的。 胡曦岚看着身旁的绿絮,问道:“你与张丽华相熟?”“是,娘娘。”胡曦岚冷笑:“真是厉害,我的贴身女官与其他太妃如此相熟,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我小看了张丽华!更小看了你!绿絮。” 绿絮敛下眼睑,声音淡然:“娘娘这件事日后奴婢一定解释清楚,现在紧要的是帮助东平王他们。”胡曦岚深吸一口气,看到怀中昏昏欲睡,将她抱到床榻上。 哄她入睡后,胡曦岚冷声道:“让哀家看看你怎么让我出去。”绿絮走到南边殿壁前,轻声敲了三下,檀木柜缓缓移开,一条昏暗的密道出现了。 从腰间拿出火筒,吹燃,对胡曦岚说道:“娘娘这是太上皇在营造北宫时,特意挖凿的,太上皇的帝位夺得实在凶险,太上皇怕后代皇帝也被如此对待,所以这算是后路。邺宫一共两条密道,另一条在承玉殿。” “看来太上皇对你还是最信任的,这么机密的事居然也告诉你,呵呵。”走入密道前,胡曦岚说了这句话。 绿絮默叹一声,喃喃道:“只要能保住陛下,奴婢做什么都没关系。” 第80章 误会 天统四年十一月十八日邺都仙都苑 流霞殿 高俨刚走近流霞殿,就看到了守在殿外的赵书庸。脚下稍一迟疑,很快便又继续前进。 “参见殿下。”赵书庸老远就看到高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殿,暗自思忖一番后,小跑到高俨面前,殷切地行礼。 淡笑:“赵总管快免礼。”轻轻扶起赵书庸,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身体。刚走了一步,就感觉衣袖一紧,转头,挑眉。 赵书庸赶紧放开高俨的左衣袖,轻声说道:“殿下,陛下的病还没好透。”“我知道。”语气清淡。 赵书庸又听他说道:“我只不过是担心前些日子的大火,让大哥惊吓了,正好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就立刻过来看望他。” “怎么着,赵总管还要拦着本王吗?”高俨猛地抓住赵书庸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问道,眼光深沉。赵书庸终还是败下了阵。 移开身体,让出路:“殿下请。”高俨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高俨的背影,赵书庸轻声叹息。 走进内殿,便看到只穿一件素袍的杨清盘腿坐在坐榻上,双手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清正专心想事,身后突然想起声音:“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迅速转头,身后高俨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立马从坐榻上下来,赶忙行礼:“拜见殿下。。。”“起来,免礼。”高俨扶住他的手,清晰感觉到了他的颤抖。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 “坐下。”按住肩膀,让他坐到坐榻上。自己则坐到另一边,余光看到了杨清悄悄放松了原本紧绷的身子。 一时无话。“前几日的大火没伤着吧?”高俨到底还是比杨清主动些。 “殿下,奴才没事,多亏赵总管反应快,及时把众人移到了流霞殿,并无受伤也没惊吓到多少 ,殿下不必担心我会露出破绽。”杨清把头放得很下,高俨看不到他的表情。 “呵呵,那就好。”纯粹的关心被理解成这样,却没发怒,只是僵硬地干笑,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高俨笑完,内殿里又一次出现了尴尬的静默,甚至于比刚才还要平静无声。 杨清悄悄抬起头,见高俨面沉如水地侧坐着,只是愣愣地看着地板,让人觉得很是无辜单纯。但杨清还是坐立不安,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凶相毕露。 就在杨清快把袍子的前摆抓烂时,“救星”到了。“赵书庸,你给我闪开!”殿里的诡异安静,让殿外的喊声更加清晰。 杨清身体动了动,立刻被高俨按住,就听他说:“你安心待在这,本王出去看看。”杨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点了点头。 其实他刚才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腰部有点麻了,想动了动,不过被高俨误会也好,至少他能暂时离开。 高俨虽不知道他的这番心思,但是他按住的那只手的瞬间僵硬,还有杨清眼中那几丝掩饰不住的惊恐,还是让他的心里又酸又涩,憋屈得紧。 看出他巴不得自己快点离开,心头涌起怒气,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杨清深深松了一口气。 殿外,高廓铁青着脸,对赵书庸再次喝道:“狗奴才,你当皇兄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吗,这还是我高家的天下,轮不到你做主,再不让开,休怪本王不客气!” 赵书庸额头不断涌出细汗,看到高廓身后的虽髭须全白,但依然精神抖擞,身着戎装的上洛王高思宗,心中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有旨:无诏不得入内,殿下,还是不要为难奴才了。” “你!”高廓更怒了,不经意看到别在腰间的马鞭,心头一动,抽出鞭子,高高举起,怒道:“本王今日就让你明白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 鞭子甩到半空,手腕就被人擒住,一看来人,高廓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怯怯地喊着:“三哥。” 高俨夺过马鞭,目光锐利,呵斥道:“老四,这里是皇兄养病的流霞殿。你如此胡闹,若是惹怒了皇兄,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三哥,我我。。。”高廓从小就怕他,被高俨这么一喝问,脸立时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高俨看向他身后,在看到面无表情的高思宗时,目光愈加幽深,半眯起眼。 冷声问道:“禁宫之内,公然身穿戎装,配刀剑,还带着近百禁军,高仁弘,你想干嘛?逼宫吗?”“这这。。。”高廓被他冰冷的目光看的直颤抖,连事先准备好的话,都全部忘记了。 一直在高廓身边旁观不说话的和士开只好出来,恨铁不成钢地悄悄瞪了结结巴巴的高廓一眼,对高俨说道:“东平王大概是误会了,今日平秦王在邺宫内发现了刺客的踪迹,臣等怀疑是那些亡国贼子。齐安王担心陛下安危,所以在让平秦王守护好邺宫后,立刻赶来仙都苑看望陛下,上洛王和这些禁军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地防备那些刺客。” “哦?果真如此?”高俨转头看着唯唯诺诺的四弟。高廓立刻点头如捣蒜,乘机说道:“三哥,如此可否让弟弟去看望皇兄。” 高俨不着痕迹地将身子往旁边一挪,正好挡住了大殿的入口,轻笑一声:“仁弘此举大可不必。我已经看望过皇兄了,皇兄并没有被刺客伤害。而且他的病还没有好。你进去了,说不准还会过了病气,到时候皇兄还要担心你,委实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殿下此言差矣,陛下是天子,天子安危是头等大事,就算是过了病气,但能看到陛下没事,也是值得。”和士开继续撺掇,他今天一定要让高廓进去,揭穿那个所谓的皇帝。 高廓果然有了底气,向前一步,正视自己的三哥:“三哥,我是真心关心皇兄的,你还是不要阻拦了。我保证亲眼看见皇兄没事,我就立刻走。” 高廓都说到这地步了,高俨也没理由再阻拦了,可是流霞殿里面的毕竟不是真的皇帝,岂能让他们进去。 高俨索性破罐破摔,恶狠狠地说道:“本王说了不准进,就是不准进,你给我回去!回你的景安宮待着!” 高廓这次一反常态,不但不胆怯,反而大声说道:“高仁威,你万般阻拦我,究竟是什么目的?是不是皇兄已经遭到你的毒手了?!”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这种话你都敢说?你活腻了吧?”“如果皇兄没事,你就让我进去啊?拦着作甚?”这么吵着,两人干脆动起了手,互相推搡。 冷眼旁观的和士开,给高思宗递了个眼色。高思宗面色不动,却看了看身边的禁军。那些禁军得到命令,开始分布到众人周围。 赵书庸紧紧攥着拂尘,咬紧牙关。他身后特意调来守门的亲军也不自禁地握住了腰恻的刀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三成禁军是属于高纬的亲军,其他禁军由高湛掌握。高归彦掌握禁军之后,立即囚禁了邺宫里所有的亲军。幸亏高纬去晋阳时带了近二百亲军。回邺都之后,高绰立刻在斛律雨、陈涴和胡曦岚以及张丽华处各布置了三十名亲军,剩下的则是守在皇帝寝宫附近。) “高仁弘,你给我滚开!”高俨使劲一推,高廓立刻后退了一大步。 高廓看到高俨眼里的不屑,彻底被激怒了,怒发冲冠吼道:“高仁威,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给我让开!”高廓身后的几名禁军已经拔出了环首刀。 高俨冷笑:“好小子,还真是厉害了!呵呵,想让我退开,没门!大不了刀剑相向!”一挥手,所有亲军立刻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其余禁军的环首刀也全都亮了出来,两兄弟怒目相视,环首刀寒光粼粼,血战一触即发之际。“都给哀家住手!”一声女子怒喝制止了两兄弟。 高俨转头,赶忙行礼:“儿臣参见母后。”高廓虽然不满胡曦岚,但她毕竟是高廓名义上的嫡母,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行礼:“儿臣参见母后。” 胡曦岚也不管跪着的两兄弟,对跪着却依然握着环首刀的禁军喝道:“你们都想造反吗?把刀都给哀家收回去。” 亲军立刻抽回了环首刀,高思宗也转头下达了命令:“还愣着做什么,收刀。”其余的环首刀立刻回到了刀鞘。 “都起来。”众人起身,胡曦岚走到两兄弟之间,呵斥道:“在内宫中不顾身份的争执斗殴,还动刀动剑,是不是还想来一场乾明之变?”连宫中一直讳莫如深的乾明之变都说出来了,可见胡曦岚的愤怒程度。 孝昭帝高演和太上皇高湛废除侄儿闵悼帝(废帝)高殷是在乾明二年,废帝与朝臣议事的晋阳宫寿光殿中,所以这次的叔侄相残被史书称作乾明之变、晋阳之变或是寿光废帝。 因为是夺侄儿皇位的缘故,孝昭帝高演和太上皇高湛在位的五六年间,明令宫中不许提及此事。高纬登基之后,废去了这命令。不过碍于高湛还活着,所有人也只能私底下提提。 “儿臣岂敢,母后请息怒。”高俨高廓就算再怎么老成心计,也不过是两个还不满十二的少年。见一贯温和的胡曦岚如此震怒,立刻吓坏了,赶紧告罪,高廓更是额头冷汗都出来了。 和士开可不罢休,竖起手掌戳了一下前面的高廓。高廓被迫身体一抖。胡曦岚看着他,问道:“仁弘,你怎么了?” 看到胡曦岚皱起的眉,高廓想退后,可是背后的那只手却不让他退缩,和士开轻声说道:“她只是个女人,别这么害怕,快说话。” 高廓没办法,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母后,今日邺宫中出现了刺客,儿臣怕皇兄有危险,就赶紧带着上洛王等人与禁军来看望皇兄。可是三哥万般阻拦,就是不让我进去。。。” 胡曦岚打断他:“所以你们兄弟两就开始打斗,甚至是刀剑相向?你们还真是出息了!高家阴狠善斗的一面,你们两倒是完全继承了!” 此话一出,连绿絮都觉得不妥,两兄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这里是高齐皇宫,胡曦岚名义上的丈夫还是高湛,高纬高俨也全是高家子嗣,这一句话一下子把她的丈夫还有两个孩子都骂了。 毫不掩饰地揭露高家阴暗的一面,要不是她是太上皇后,在场的高思宗完全可以下令拿下她,就地处死。 绿絮揪了揪胡曦岚的衣袖,提醒她别妄言。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抬起头望去,发现连一直波澜不惊的高思宗脸色都有些难看。 掩饰地咳了一声,对高廓说道:“既然仁威说仁纲没事,就应该没事。仁弘,你先回去吧,若实在不放心,那就让母后替你去探望,随后命人通知你,如何?” 胡曦岚这话虽是问句,但是高廓知道这是命令。高廓低头想了想,抬头坚决拒绝:“请母后恕罪,儿臣今日一定要亲眼看到皇兄没事才行。”说完就绕过了胡曦岚,直往殿里走。 高俨一看,立刻火了。快步走到高廓面前,按住他的胸口,不准他进去。高廓也怒了,挥拳打向自己的三哥,高俨挡住,反拳相向。两兄弟这次都打起来了,还是在胡曦岚的面前。 两兄弟越打越重,脸上都出现了淤青。胡曦岚无奈,从袖袋中拿出一物,喝道:“住手!”两兄弟回头,仔细辨认,心头一惊,居然是螭虎纽的碧色传国玺。 前魏虽是鲜卑族,却在很多地方都依照汉制。齐朝以前魏为正统,自然也有天子七玺:传国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以及天子信玺。 除传国玺朱色印泥外,其余六玺皆用紫泥。传国玺是秦朝国玺,本朝诏书公文上使用也不方便,这才创造了白玉六玺,分类使用。 一皇帝行玺,用于封国;二皇帝之玺,用于赐诸王侯;三皇帝信玺,用于发兵;四天子行玺,用于征召大臣;五天子之玺,用于册封外国君主;六天子信玺,用于祭天地鬼神。 而传国玺则存放在库房或是皇帝寝宫中,重大典礼上,才拿出来。所以传国玺地位最高,某种程度上比皇帝本人地位还高。 在场的除了胡曦岚、绿絮之外,其余的人都一直认为这传国玺是放在龙乾宫里,没想到竟然在太上皇后的手里。 胡曦岚又一次呵斥道:“都给哀家退下!”两兄弟不情不愿地退下了。“上洛王、齐安王还有和士开,哀家现在命令你们,带着禁军离开仙都苑,没哀家的允许的不准进来!立刻离开!”胡曦岚直截了当的说道。 高廓看到胡曦岚举着的玉玺,不甘心的话咽了下去。和士开可不想就此罢休,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身后的高思宗说道:“臣谨遵懿旨。” 转身一看,高思宗已经带着禁军走了,只剩下自己和高廓。还没反应过来,又听高廓说道:“那儿臣告退了 。”说完,高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和士开自是懂得不吃眼前亏,立刻下跪告退,跟随高廓去了,只是乘着众人不注意,阴鸷()地看了胡曦岚一眼。 比和士开更隐蔽的是高思宗,高思宗带着禁军走了数十步后,假装不经意地转头,目光幽深地看了胡曦岚以及玉玺一眼,嘴角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 把敌人赶走之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胡曦岚想去流霞殿里看看高纬,却被高俨拦住,高俨低声说道:“母后,皇兄真的不想其他人进殿,看望他。”“包括我?”“是。。。是的!”高俨迟疑了一会儿,很快坚决道。 胡曦岚看着大殿,冷笑:“好!好!都有出息了!”刚想拂袖而去,又想到刚才的事情,也放不下心。 纠结了半响,叹了一口气,对绿絮说道:“把流霞殿旁边的大偏殿整理一下,再把我常用之物搬进去,这阵子我就住在修竹浦了。” “儿臣替皇兄谢过母后。”二儿子说出这话,胡曦岚更觉得高纬的无情,心里越发恼怒,冷声道:“免了!你就让高仁纲好好养病吧!还有你,伤还没好透,就别没事找事地去找仁纲!” 高俨直觉是自己说错话了,却又不好问,只好应道:“儿臣知道了。” 胡曦岚拂袖朝大偏殿而去,完全不顾身后行礼的二儿子。高纬就这样背了黑锅。 承玉殿内殿 张丽华一边喝着酪浆,一边听着侍女的禀报。轻笑一声:“总算没晚,有太上皇后,足可以挡和士开一阵子。” 侍女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娘娘,您原来是跟和大人一起的,为何现在要全力帮陛下?难道是因为未出生的小皇子小公主?” 凤眼一横,傲然说道:“我喜欢帮谁是我的事,不需要理由。更没有人可以操纵我,和士开算什么东西,呵。” 侍女默默低下头,又问道:“娘娘,您现在帮他们拖着,就不怕得不偿失?”“不会,我有预感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高廓和士开就别想成功。”张丽华勾起嘴角,自信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九的心上人走了,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见面,桑心之余,突然发现我的旧文,我居然还有这篇文,我表示惊讶! 第81章 前夕 天统四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寅时两刻(凌晨四时)司州阳平郡城外树林 临近季冬,白雪纷纷,数日不停。不论是官道还是小道,早都是厚厚的积雪。 “驾驾!”树林中传来一阵阵催马声,马蹄踩在积雪上,尽是“乓乓”的闷声。很快一行骑马的人就出现在林中。 “吁”到岔道口时,众人勒马停住。戴着黑貂斗篷帽的少年,呼了一口热气,对身边的人低声问道:“我们这是到哪了?” 男子沉思一下,便说道:“我们已经离开阳平郡两个时辰了,再行半个时辰,就到清平驿了。”少年闻言转过头“清平驿?那不就是清都驿前面一站了?” “是啊,过了清平、清都两驿,便是邺都了。”“最快多久能到邺都?”少年又问道。“日夜兼程的话,后日清晨就能进城。”男子毫不迟疑地说道。 “那就日夜兼程吧。朕希望尽快到达邺都。”没错,这就是赶往邺都的高纬一行人。 冷轩看到高纬眼下厚厚的青黑,担忧道:“陛下,你最近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要是再日夜兼程,身体恐怕就熬不住了。” 高纬刚想说话,脑袋就一阵晕眩。叹了一口气:“那等会儿,到了清平驿,就在那里休息半日再赶路吧。”“好的。” 刚想挥鞭前进,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催马声。高纬垂下手,微眯起眼睛,静静等着。黑暗中的人终于来到了众人前面,伸手阻拦要动作的冷轩,低低说道:“等他近些再说。” 马鞍上用绢袋包着的夜明珠,照亮了那人平淡无奇的脸和一身蓝布衣裳,冷轩蓄势待发,周围护卫的手也放到了刀柄上。 蓝衣男子大喝一声:“我是奉两位娘娘之命来找陛下的。”眼皮一跳,举手阻止:“是自己人,别动手。” 蓝衣男子利索地翻身下马,行了个礼。“两位皇后让你作甚?”高纬下马,开门见山地问道。男子应了一声,从怀中拿出那三枚泛着温润光泽的白玉虎符,交给高纬。 看着手上的虎符,皱起眉,问道:“虎符?可是发生什么事了?”男子凑到高纬耳边将和氏私兵的事说了个明白。 高纬听完,眉头更紧,喃喃道:“竟有五十万,看来我真是小看那西域胡奴。” 沉思一会儿,突然转身,目光在众护卫身上徘徊,喊道:“宗方!”护卫中走出一人,就是那位在客栈里被高纬狠揍的大汉。宗方低低应道:“奴才在,陛下何事?” 高纬取下腰间龙纹玉佩,将其与代表斛律光所掌握的军队虎符交给他,吩咐道:“咸阳王现在在定州休整,你行近路去定州。尽快将这两物交给他,让他在十二月中旬之前必须带兵入邺都。”顿了顿,又说道:“为了安全,你带上几个人吧。” “奴才遵旨!”宗方应了一声,迅速翻身上马,抱拳告辞:“奴才先走了。”高纬点头,宗方和其他四名护卫立刻催马朝西北方驰骋而去。 余光瞄到身旁的冷轩,瞥了一眼代表段韶军队的虎符,抬起眼睑,语气清淡道:“冷轩,交代你一事。”冷轩一愣,想到高纬定还有布置,回过神,答道:“陛下请说。” 将那枚虎符交给冷轩,往腰间一摸,发现已经没有贴身之物了。下意识摩挲右手拇指的翡翠扳指,眨了眨眼睛,灵光一现。 摘下扳指,细细说道:“平原王两个月前就去青、胶、光三州巡查军务了。估摸着已经在回南青州军营的路上。你带着虎符马上赶往南青州,通知平原王尽快在十二月中旬带兵入邺,若是平原王不相信,你就拿出扳指,他认得的。” 将虎符和扳指放入怀中,沉声说道:“臣一定拼死完成此事。”翻身上马,抱拳告辞,带着四名护卫向东南方催马而去。 蓝衣男子,犹豫问道:“陛下,他们两人真的可靠吗?”良久,高纬才幽幽说道:“尽人事,听天命吧,如今也只有他们能用了。” 握紧拳,手心咯咯的疼。展开手,盯着虎符上的“晋阳骑十万整”和“赵郡郡王睿”这十一个错金小字,瞬间眼神变冷。 随后面色如常,将其放回袖袋,踩蹬上马,回头对剩下的人喊道:“继续前往清平驿。”“是。” 高睿的父亲赵郡贞平王高琛(e)是齐高祖高欢的弟弟,性情严谨沉稳。 十二岁就跟随兄长上战场,在高氏和尔朱氏对抗的韩陵之战中更是立下大功。与上洛王高思宗,清河王高岳并称为开国宗室三王。 高欢消灭尔朱氏后,立了高琛的妻兄元脩(x)为帝,改元太昌,是为孝武帝。 元脩对此感激涕零,立即授封高欢大丞相,总领前魏朝政。 两年之后,高欢元脩交恶,孝武帝西投关中宇文泰,前魏分裂为东西魏。 立了孝静帝后,高欢意识到都城洛阳西近西魏,南邻萧梁,不便于控制全国。 于是,高欢以孝静帝名义下诏迁都邺城,以晋阳为别都。 作为丞相的高欢长时间都要待在邺都,可晋阳是高氏根本,意义重大。朝臣猜测高欢会让行事果断的嫡长子高澄管理晋阳。 出人意料的是高欢居然让高琛坐镇晋阳,除渤海王府,晋阳事务都交由高琛处理。 六年后,高睿出世,高欢大喜,以皇帝名义下诏兼封高琛为御史中尉,赏赐加倍。高琛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连西魏权臣宇文泰都以为高欢要兄终弟及,让高琛承袭渤海王位。 那几年,高琛风光无限。与之相反的,王世子高澄的日子就难过了。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高睿满月时,晋阳突然传来高琛酒后淫、乱高欢后、庭的消息,其中高欢的一位姬妾更因下、体流血不止,当场死亡。 高欢闻讯大怒,命高澄留守邺城,他立刻赶回晋阳,怒火中烧地下令杖击高琛二百棍。 没想到刚打完一百,高琛就被活活打死了,年仅二十四。 高欢看到弟弟的尸体,当场晕厥。苏醒之后,捶胸顿足,肝胆欲裂。将刚满月的侄子高睿接到王府中抚养,恩如亲子,并以孝静帝名义追封弟弟。 与高琛通奸的小尔朱氏仅是赶出王府,不准与儿子高湝见面。 也才满月的高湝交由宠姬韩氏抚养,高欢因为小尔朱氏之事,对高湝很是冷淡。 而元季艳就悲哀多了,高欢把剩余的怒火都发泄到了这个女人身上。 待遇恩赐锐减,封号被废,在高氏族谱中剔除其名讳。 最严重的是不准她和高睿见面,以至于高睿长到四岁,还不认识母亲。直到有一次高睿的远亲表妹不经意说了实情,高睿痛哭请求,才得见母亲。 高睿十岁时,元季艳郁郁而终,高睿哀伤得三日不食,整日流泪。在高欢书房前跪了一夜,高欢才同意让元季艳与丈夫合葬。 高欢病逝,高睿这个侄子竟然比高澄高洋这些儿子都要悲伤,直至吐血昏迷。如此高睿的仁孝举朝皆知,继位的高澄对其十分信任,将晋阳骑交给他。 高澄死后,高洋逼孝静帝禅位,建立高齐,改元天保,是为文宣帝。高睿以宗室之贵,封赵郡郡王。 天保二年,朝野中出现流言:当年高欢那么宠幸高琛,只为了让他掉以轻心,落进淫、乱后、庭这个圈套。 不然当年娄太后和文襄帝何以一直保持隔岸观火的态度。高澄与小叔叔关系很是不错,不为其求情实在是太奇怪了,必是高欢让他不要涉及其中。 流言在两都传播日盛,文宣帝和娄太后什么举动都没有,都想看看高睿会有什么反应。 没曾想高睿在府中对着高欢高琛的画像痛哭流泪。文宣帝闻讯,深感其至孝,赏绢五万。下令严惩流言的始作俑者,抑制流言。 可是,文宣帝还是没有晋封高琛,恢复元季艳封号的意思,更别提重回玉牒了。 高氏诸帝如此对待他的父母,他要是一点芥蒂都没有,高纬完全不信。 前世河南王高孝瑜向高湛进言远离和士开时,不小心说了高琛之事,被高睿记恨,高琛便连同和士开一起向高湛进谗言,谋害了高孝瑜。 高纬听到这件事,立即明白了高睿的仁孝之事,不过是和那些清流一样,沽名钓誉罢了。 这样的人掌握兵权高纬能放心才怪,指不定哪天他受了挑拨,因他父母的事,就起兵造反了。十万晋阳铁骑,威力可不小。 高氏诸帝包括高湛都是壮年登基,深谙为君御臣之道,高睿才能安分守己。 高纬太过年少,高睿掌握晋阳铁骑十数年,树大根深,岂能完全信服这个少年皇帝。 所以天统三年高纬下诏追封高琛为赵郡王。追封元季艳为赵郡王妃,谥号贞昭,复公主封号,重回玉牒。 高睿一如既往地用了苦肉计,寒冬时,赤足在院中跪拜痛哭,直至呕血,以谢皇恩。 就算是知道这是高睿惯用的手段,高纬还是不得不亲自去王府安慰高睿。 此类种种,让高纬对高睿十分不放心,才压下了让高睿进邺护驾的念头。暂时不动用晋阳骑虎符,一来是没有合适人选,二来也是想四十万精锐的朝廷军队能镇压那五十万私兵。 一路的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终于在半个时辰内赶到了清平驿站。 高纬勒马停住,眯眼看着破晓天际下的驿站,想到已经不远的邺都,终于松了一口气。 众人下马,执鞭牵马向不远处的清平驿站走去。 离驿站只有几步之遥,护卫们渐渐放松。突闻一声大喝:“高纬,我今日就取你项上人头!” 十数名黑衣刺客从天而降,其中三人剑锋直指高纬。高纬身边护卫急忙拔刀迎敌,三名护卫将高纬团团护住。 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剩余的护卫,加上那“龙隐”,也只有十二人。这次的刺客却近双十人数。护卫大部分都负了伤,连保护高纬的三名护卫也不得以与刺客近身肉搏。 时间越长,劣势就越来越明显。可谓天无绝人之路,两路人马外侧又出现一路,一靠近,二话不说,就专门对付黑衣刺客。 一刻不到,黑衣刺客就所剩无几。高纬见状,急忙喊道:“留一活口。” 闻言,原先砍向黑衣刺客的刀锋回转,刀背狠狠敲在刺客背上,刺客闷哼一声,疼的冷汗直冒。手上的剑也被拍下,其他人见此,立刻将刀刃横在那刺客脖子上。 将那刺客押到高纬面前,高纬刚想询问,就见那刺客脖子一歪,嘴角流出黑血。一护卫挑起那刺客眼皮看了看,对高纬说道:“他咬了牙齿中的剧毒,死了。” 其余活下来的刺客也纷纷咬毒自尽,刚才还在和那些刺客刀光剑影的众人,一时间都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高纬愣了一下,冷笑:“好大的手笔!全是死士,还一路追踪。老四和那西域胡奴为了帝位,真是不择手段。” 中途出现的那路人里走出一男子,朝高纬使了个眼色。高纬心下明了,沉声说道:“进驿站再说。” 一护卫得到指示,立刻去拍门。躲在驿站中瑟瑟发抖的驿站差役听到外面渐渐没声,刚想去开门看看情况,就听见了拍门声,探出去的脚立马缩了回来。 护卫拍了好几下都没动静,皱起眉,大声说道:“快开门,有贵人到,怠慢了你们可吃罪不起!”拍门声越来越重,又觉得那话不像是假的。 一个小差役被推了出去,无奈,只好怯怯地打开木门。一开门就看到一脸上带血,目露凶光的大汉,小差役腿立刻软了。 看到他手中滴血的环首刀,瞬间坐到了地上。疙疙瘩瘩地说道:“大人饶命,小人可没做什么坏事。饶命啊。” 大汉瞪了一眼,喝道:“那么多话作甚,还不敢让开,冲撞了贵人,看你小子有几个脑袋!” 小差役这才看到门外的其余人,咽了一口唾沫,手脚并用地让开路,边爬边喊:“大人,有贵人到。” 进驿站没多久,一个穿着官吏服饰的一字胡男人急跑过来,看到在火炉旁烘手的高纬。 这清平驿属令虽只是从七品小官,但来清平驿临近邺都,途中休息的权贵从来不少。耳濡目染之下,贵胄所用自然也识得几分。 男人仔细看了看高纬,她所披的黑貂斗篷实属稀有,露出的衣袖上是宫中独有的云龙纹。男人心中一惊,暗道:看来是皇室近亲。又看高纬太过年少,一下子不敢断定高纬的身份。 小差役凑到他耳边,说了门外的惨状,男人惊呼:“你们竟敢在此地杀人,简直目无王法。”全身发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 “那些人要刺杀我,被杀也是活该。”高纬语气淡然。“就算你是皇室近亲,也不能在此地随随便便地大开杀戒。” 高纬取下腰间锦囊,递给男人。男人解开锦囊,拿出一枚小金印。看到金印上所篆刻的“纬”字,立时明白了一切,颤着嗓子说道:“您是。。。” “心里明白就好,不需要说出来。”高纬打断他,又吩咐道:“赶快收拾几间房,让我们休息。”“是,臣马上去准备。” 为了身家性命,男人默默咽下了原本应该在仙都苑养病的皇帝,怎么会出现在这清平驿,还被刺杀的疑惑。 一刻后,高纬扫了一下客房的布置,又听男人说道:“陛下,驿站外已经打扫好了。” 点了点头:“办的不错。”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这属令的名讳,便问道:“你名唤什么?” “臣名唤崔孝源,今日得见天颜,今生无憾矣。”“恩,你办事不错,朕记住了,回京之后,会重赏你的,先退下吧。” 崔孝源退下后,高纬对那男子说道:“好了,把面具揭下来吧。”男子撕下人皮面具,露出真容,正是高绍德。 “绍德大哥,叙、蓟两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高纬也不拖泥,直直问道。 “两个月前,叙、蓟两州的和氏私兵就开始有动作了,我立刻派人监视。果然十日不到,和氏私兵就开始悄悄向中原进发,那时候我才发现和氏居然蓄养了数十万军队。留了一部分人继续处理两州事务,又派人跟踪这些私兵,我带着剩下的人马上赶往晋阳,准备通知陛下你。” 两人坐到胡床上,高绍德继续说道:“可是中途就听到你病重,临时回邺的消息。我觉得不对劲,就回了邺都,默默观察邺都。其后,邺都中的大部分‘龙隐’集体离京,让我心里更是不安。到传达消息的‘龙隐’回邺时,我拦住了他,问清了事实后。立刻就赶向信州,希望能遇到你,没曾想,这么快。” “邺都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高绍德迟疑了一下,为了大局,还是跳过了斛律雨小产这事,只说了高廓带兵逼宫的事。 高纬冷哼:“西域胡奴和高老四真是活腻味了,等着吧,等朕回邺都,一定让他们悔不当初。”“对了,阿雨腹中的孩子怎么样了?” 高绍德动了动嘴,最后还是说道:“那孩子没事,很平安。”高纬勾起嘴角,为人父母的幸福不言而喻。 高绍德心里发酸,不得不转移话题:“那三枚虎符,可安排好了?”“我已经安排人把咸阳王和平原王的虎符送过去了,大军双旬之内应该可以到达。” “那晋阳骑呢?”高纬拿出那枚虎符,放到几上。高绍德顿时说不出话“你这是?” “你也明白高睿不可信,不到万不得已,我真的不想动用晋阳骑。再说朕不信四十万官军还斗不过那些乌合之众。” “陛下,你这次真是低估了!”高绍德急道。高纬不由问道:“这是何意。”“那五十万私兵,是和氏精挑万选的,日夜训练,并不比官军差。而且现在和士开掌握着禁军,要是他封锁了邺都,那京畿卫根本调集不了,这晋阳骑不仅是后备,也是奇兵啊!” 高纬沉默不语,这次她确实意气用事了。这件事的处置上,斛律雨比她棋高一招,想到了晋阳骑的双重用途。 将虎符交给高绍德,长叹一声:“那你就去将这虎符交给还在晋阳的高睿吧,让他尽早进京勤王。。。这枚金印就作为朕的信物吧。” 为了大局,高纬妥协了,甚至将冷轩带来的用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皇帝私印都用作信物。 高绍德拿好这两物,郑重保证:“放心,晋阳骑必定在双旬内到达邺都。”说完便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高纬担忧的声音:“登哥。。。一路保重,一定要。。。注意安全。” 高绍德恍然,登是他的乳名,三岁之后,父亲文宣帝给他取字绍德,所有人都喊他绍德。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这第一个名讳。 转头看去,小堂弟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淡然一笑:“放心,我会没事的。”“登哥,纬儿真心希望在天下安定之时,你、殷哥(高殷)、季哥(高百年)能看到我所创造的太平天下,让你们真心感觉,当年的决定是对的。” 高绍德低头一笑:“高殷、高登、高季这些乳名真让人怀念。放心吧,登哥会等到那天的。”相互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高纬看着高绍德的背影,不知怎地眼眶发酸,心里的悲伤抑制不住,终于流下了泪。 高纬不知道这次是她和高绍德最后一次见面,她的担忧真的变成现实。 二十多年后,已经不是皇帝的高纬给孙辈讲往事讲到这段,只说了一句话:“登哥,是我害的,是高纬害的!” 白茫茫大地上,黑斗篷人与玄衣人尤为扎眼。护卫则隐蔽在树林中。 玄衣的刘辉对带着狴犴面具的仞禀报道:“爷,刺杀高纬的那些人没有。。。没有再回来。” “什么?”震惊之下,仞甚至忘记了伪装,恢复了原声。若是高纬在场,一定会知道这个对高家恨之入骨的是谁。 仞缓过神,声音重新变得沙哑,极力压着自己的怒火:“高纬只有十二人保护,我派去的十八人都是最精锐的死士,怎么会有去无回?!” “我们抓了一差役,听他说,是中途来了一队人马,才让。。。才让高纬反败为胜的。”“是什么人可知道?” “查不出来,毫无线索。”“毫无线索?!”“不论是邺城,还是晋阳都没有大队人马出城的消息,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凭空出现。凭空出现!”仞咬牙切齿地念着这四个字。怒道:“难道真是天不助我,先是宇文家族那帮人放走高纬。后是和士开那个蠢材擅作主张地下药让斛律雨小产,根本不考虑日后高廓登基,高氏诸王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联合斛律光,各州郡起兵反抗。只懂刚愎自用,又急功近利的蠢材!我真是高看了他!” “爷,咱们还能和士开保持联系吗?”“还联络什么?再和他有瓜葛,我们迟早会被害死!让他自生自灭吧!日后我们再想办法对付高氏。” “对了,爷,那队人马的首领带着几个手下离开清平驿了。”“他要去哪儿?”“根据判断,他走的是前往晋阳的近路,不过那里难走的很,爷,您看?” “呵,肯定是去调集晋阳骑的。既然他是高纬一伙的,就别让他活着和高睿见面!”仞眼睛里全是杀意,恶狠狠地吩咐道。“是!奴才这就去通知晋阳那边的。” 仞紧握拳头,朝天发誓道:“高欢,我一定要让你血脉断绝!” 第82章 回邺 天统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正午邺都广阳门(外城七门中的正门) 纵使宫廷中早已波涛汹涌,只要朝廷没有下达特殊的命令,百姓照样是一成不变的日子。 广阳门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守卫看着来往的各色人物,打心底讨厌这无聊的日子。 邺城是皇都,又恰逢天下大定,百姓一般不敢在城门口闹事。日子一长,连防止百姓闹事的京畿卫的休息时间都远远加长,六名城门守卫也变成了轮流当班,每人两个时辰。 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眯起了眼,伸了伸懒腰,索性握刀抱胸,靠在门柱上闭目养神。 人群中,头戴青竹斗笠,一身轻便葛布短打的少年,扫了一眼那守卫,心里叹息一声。低下头,伸手将斗笠压低,跟随人群快步进城。 邺都东城襄城王府 少年抬头,“敕造襄城郡王府”几个鎏金大字,在朱色匾额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清晰。 “喂,这可是襄城王府,你若是还不走,小心小命不保。”一名王府侍卫见少年一直徘徊在王府门口,不由出声喝道。 “草民是来找襄城王殿下的,劳烦通传。”少年谦声说道。侍卫讥笑:“你不过是区区平民,襄城王岂是说见就能见的?” 给襄城王谄媚送礼的人从没断过,重臣贵戚也是不少。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太上皇八哥襄城王手下的,送礼之人为了能见到襄城王,自然要上下打通。 这些侍卫这些年从中捞到的好处自是不少,随之他们的眼界也高了,对于无财无势的百姓完全是不屑一顾。 少年不知道这些,更是不懂侍卫这是在暗示拿好处给他。皱了一下眉。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交给侍卫。 侍卫一看那匕首,原先并不在意。慢慢地,眼中就盛满了惊讶之色。 匕首的握柄与鞘都是寻常的鎏金银质,鞘成流畅半月形。鞘正面精细浮雕着一条云龙,云龙头部与身体鲜明生动。四爪苍劲有力,鳞纹光滑清晰,泛着柔和金光。 最奇特的便是,龙眼处嵌着的一颗成人小拇指大小的宝石,灵动明亮,光彩绝伦。 侍卫虽然粗鄙,但是每天那么多亲贵送珍宝异物给自家主子,耳濡目染下,自然也懂得些名贵宝石。 心下一寻思,一惊,这竟然是稀有的猫眼石。 猫眼石从两汉起,就因其稀少名贵,而有市无价。三国两晋之后,便是达官显贵,对此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就算是只有现在这颗一半大小的猫眼石,也足可以购得良田千顷,府宅十数座。 更别说现在这颗了,怕是邺都中百户上等人家的家产都比不过这小小一颗。 还没等咽下口水,就听少年说道:“请将这匕首交予襄城王,他看后,自会明白。”“什么?这是给殿下的?”少年吓了一跳,怔怔点头。 侍卫瞬间恼羞成怒:“你不过是一布衣,岂会有这等奇珍,必是偷得。你一小偷还敢拿着赃物来拜见殿下,我看你是活腻了吧。快给我滚!” 少年平白无故地被说成偷儿,急忙争辩:“你别胡说,我怎么会做偷窃之事,这匕首本来就是我的。你把这匕首送于襄城王看,他肯定会让我进府。” “你让我送,我就送?你算什么东西?”说完,便要伸手推少年。一同护门的同伴突然拉他,不由问道:“你干嘛?” 另一个侍卫沉声说道:“我看他说的不像假的,而且这匕首不像是凡物,不如进献给殿下,让他看看。否则要真是冲撞了贵人,我们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侍卫纵然心里万般不舍匕首,但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将匕首交给了同伴。 接过匕首,说道:“你在这看着他,我去把这匕首交给管家,让他交给殿下。”“好,你快去吧。”少年心有不甘,可为了能见到襄城王,还是暂时压下怒气,等待消息。 服过药,高淯披着外袍,闭眼靠在床榻上,静等药效。王府管家高安握着匕首进房,对高淯禀报道:“八爷,府外有人求见。” 高淯睁开眼,幽幽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那人没说,只是让把这个交给八爷,说八爷看了自会知道。” 头不转,张开手掌:“拿来。”高安把匕首递上。感受到手上放了一半月形的东西,拿到眼前,看到那颗猫眼石,挑了挑眉。转了转匕首,没发现其他特别的。 拔出匕首,一个篆体的“高”出现在眼前,翻到另一面,是一个“齐”。高淯越看越眼熟,脑子灵光一现,抬起眼睑,想起来了。 当年神武帝高欢歼灭尔朱氏,立元脩(x)为前魏孝武帝,朝中大权尽在其手,北方之地皆对高欢俯首帖耳。 志得意满之际,手下深受宠信的幕僚綦(q)母怀文进言:集天下巧匠打造一把举世利刃,用以铭记高欢的盖世功业。 高欢大喜,命那綦母怀文为监督官,迅速从全国调集了数十名工匠。又从国库的历年贡品中,挑选出最贵重的一颗猫眼石,用以装饰。 恰逢当年江州刺史进献了一块千年精铁,高欢直接将精铁交给了綦母怀文。孝武帝知道这几件事后,敢怒不敢言。 用了三个月,才锻造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高欢甚是欣慰,重赏了綦母怀文。 高欢对那匕首钟爱有加,一直随身携带,进宫也不例外。高欢是渤海王,自是没人敢检查。 高欢惨败于玉壁,气急攻心,不得已回师。回晋阳时,已是奄奄一息。 临终之时,对嫡长子高澄除了交代国政大事外,还把贴身匕首交给了儿子,并嘱咐这匕首以后便是高氏信物,只得传于嫡系。 高澄谨遵父命,在匕首上烙了高氏印记,存于库房中。高澄被刺身亡,匕首就到了高洋手中。不久,高齐建立,匕首的另一面就被烙上了国号。 此后,随着皇位更替频繁,匕首辗转于诸帝之手。最后高湛父禅子继,匕首就传到了高纬手里。 高淯为高欢嫡八子,高洋、高湛等人的同胞兄弟,对这些内、幕自然了解得一清二楚。 可巧这次冷轩下豫州寻找高纬,不仅带了证明高纬身份的私印,还带了这把匕首,用以防身。 高淯掀开锦被,猛然下床,外袍落地,赤足站在冰冷的地砖上。长期羸弱的身体立时起了反应,不住地咳嗽,浑身颤抖。 高安马上从袖中拿出帕子,捂住高淯的口鼻。高淯大咳一声,帕子上一阵温热。高安一愣,拿下帕子,殷红刺痛了两人的眼睛。 “难道我真的活不长了?”高淯喃喃自语。“八爷,奴才这就去找太医。”高安满脸惊慌。 高安刚转身,胳膊就被拉住,高淯虚弱地说道:“不用,本王没事,你马上去把府外那人请到王府正堂,还有把这匕首交还给他,本王马上更衣。” “八爷,可是。。。”“废什么话,快去!”高淯吼道,把匕首塞到高安手中。“是,奴才这就去。” 高安走后,高淯喘了一口粗气,喊道:“来人。”一个侍卫闻言进房:“奴才在,殿下,有何事?” “你马上去广宁王府通知广宁王,说有大贵人来我府中,让他马上过来。”“是。” 高淯扶着黑檀案几,撑着身子,倒了一杯清茶,饮尽,好容易压下了口中的血腥味。才朝门外吩咐道“来人,为本王更衣。” 襄城王府正堂——麟华堂 高淯一身赤色常服,急急忙忙到了正堂。因为奔跑,常年病态白的脸上出现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斗笠少年背手而立,气质淡然。高淯看了看堂里侍从说道:“都下去,顺带关上门。没本王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众侍从退下,少年转身,摘下青竹斗笠。高淯叹息,少年虽然比记忆中的黑瘦了许多,但是还是和几月前的样子区别不大。 “臣高淯叩见。。”“八伯快免礼,我是微服来此,不需要行君臣之礼。”少年阻止了高淯,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高纬淡然而笑:“八伯,别来无恙,近来身子可好?”“有劳陛下关心,臣近来一切皆好。” 高淯上下看了看侄子的一身短打装扮,皱起眉,又看到她两臂上挽起的衣袖。措辞困难说道:“陛下,你不应该在仙都苑养病吧,怎么会出现在襄城王府,还。。。” “还如此打扮,全无帝王风范,活脱脱一贩夫走卒。”高纬笑意盈盈地替他说了。高淯表情尴尬地点了点头。高纬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也是今日才回邺都的。” “什么?你离开了邺都?”高淯愕然。高纬淡笑,刚想说话,就听堂外有高安高声禀报:“八爷,二郎到了。” 高纬疑惑看向八伯,就见高淯点了点头,高纬心下了然。高淯应道:“让二郎进来。” 魏晋以来,多以郎君加以排行,称呼男子。高孝珩(eg)排行第二,故称高二郎。高齐建立后,也只有长辈能这样称呼高孝珩。同样的,高绍德、高绰,就连高纬按照实际的排行,都可被称二郎。 高孝珩一进堂,就被叔父拉到高纬面前:“二郎,你看看这是谁?”高孝珩仔细一看,惊讶道:“陛下,你怎么在这?” 高纬摇头失笑:“八伯,堂兄,咱们还是先坐下来,朕与你们慢慢说吧。” 高孝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一咳嗽,随即恢复往日翩翩公子风范趺坐于软垫之上。 听完高纬的遭遇,高淯叹道:“没曾想陛下竟遭遇了这么多,而且民间居然还有北周后裔,要不是陛下这次去了民间,我们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发现他们。” “这次民间之行,好坏相当吧。所幸我回邺都没太晚,正好可以铲除了和士开一党。”高纬眼里全是志在必得之色。 “到时候你们要负责调集京畿卫,接应三路大军,可谓责任重大。”“臣等必然拼尽全力助陛下。” “堂兄,你还要准备好两府侍卫,集聚襄城王府。若是和士开派兵包围了这,你们就用王府侍卫突围,一定尽可能调集京畿卫。”高孝珩郑重点头。 “对了,今日邺都里可有什么大事?”高纬不经意问道。“倒没什么大事,有太上皇后在,和士开没什么举动,左皇后的身体休养得也不错。”高孝珩思量了一下,如实说道。 “休养?左皇后怎么了?”高孝珩被问得一愣,脱口而出:“陛下不知道皇后小产之事?” 高纬一下子站起来,颤声问道:“阿雨小产了?什么时候的事?”高孝珩暗道不妙,看向叔父,见叔父紧皱眉头,根本没什么提示。 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的,就是十日之前的事。我听说是。。。是一位小公主。” 高纬只觉喉口一甜,大吐一口血,便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过了几日,只知道是夜晚。干咳了几声,感觉喉咙涩得紧,撑起身子靠到床榻上。 正巧王府侍女进来查看,看到高纬,惊喜道:“公子,你醒了,奴婢这就去禀报两位殿下。” 高淯率先进房,高孝珩跟在叔父身后。高淯松了一口气:“陛下你总算醒了,你已经昏迷三日了。” 高纬怔怔点头,高孝珩见此,犹豫问道:“陛下,您没事吧?”高纬叹了一口气,语气清淡:“朕没事,你们不要担心了。” 眼神恢复清明,问道:“这三日可发生了什么事。”“没什么事,不过我们已经去通知都尉李岩了,让他按照计划,统兵接应三军,还有两府侍卫已经安排好了。”“做得很好。”高纬的脸上挂上了笑容。 “八爷,上洛郡王到了,正在正堂等候。”高安站在门口禀报道。高淯与高孝珩面面相觑,高纬却抬起了眼睑。 半个时辰后麟华堂 高淯走进麟华堂,微笑道:“不好意思,让兄长久等了。”一身寻常百姓衣袍的高思宗抱拳道:“无事,我也没等多久。”高孝珩行礼道:“二郎拜见伯父。” “二郎也在啊。”高思宗笑眯眯地看着高孝珩。“二郎今日无事,所以来看望八叔。” “哦,是吗?呵呵。”高思宗的笑声让叔侄二人很不自在。高思宗敛去笑意:“本王也不废话,三日前是不是有人进了襄城王府,而且就此没出来?” 高淯挡住高孝珩的手,示意他冷静。勾唇一笑:“兄长是哪来的消息,三日前根本没人进我王府。”“哦,果真如此?可是我的人一直在王府周围,我想不会看错吧。” “你居然派人监视襄城王府?”高淯怒问。“还有广宁王府,也有我的人。”高孝珩一听,冷汗都出来了。 又听高思宗说道:“你们放心,和士开他们对你们很放心,没有派人监视。所以只有我的人。”“你到底要干什么?”高淯气喘吁吁地喝问。 “我只是想要尽快得到皇帝进邺的消息。”“上洛王知道我进邺的消息之后?”高纬走出精绣黄鹂稳坐翠竹绨素屏风,微歪着头,眼神复杂。 高思宗拿出青玉令牌,抱拳说道:“接下来自然是臣用禁军与陛下里应外合,铲除和党。”“铲除和党,呵,上洛王在说笑吧。你和和士开不是一路的吗?”高纬挑眉。 “那不过是敷衍之计,不瞒陛下,我最终的目标就是杀那西域胡奴,为伯朔报仇!”“为高玄报仇?怎么?是和士开害的?” “没错,伯朔临死前亲口对臣说的。和士开原意是想臣怨恨陛下,没曾想伯朔临死前说了真相。”高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太好了,有了上洛王的帮助,一定可以事半功倍。” 高纬走到高思宗面前,正色道:“上洛王放心,擒拿和士开后,朕必定将他交给伯父处置。”“多谢陛下。” “时候不早了,上洛王先回去吧,到了时候,朕会让人通知你的。”“好,臣先告退了。”高思宗披上紫貂斗篷,戴上帽子,离开了王府。 高思宗走后,高孝珩问道:“陛下,既然有了上洛王的接应,那还需要两府侍卫吗?” “先备着,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是到了三军到达的时候,再做安排吧。”“臣明白了。”高孝珩心下明了,小皇帝虽然年少,但是多疑的本性酷似太上皇高湛,又懂得留后路,看来确实不能小看。 和叔父高淯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和顾虑。 高纬也不怕他们两心绪百转,一来本就是想让他们见识到自己不是怯懦的孩子,二来确实,现在的形势,高纬很难相信高思宗,才留了一条后路。 高纬进邺之前,就得到了消息,“龙隐”已经回到了邺宫和仙都苑,有了他们保护斛律雨、陈涴和胡曦岚,高纬自然放心。 到时候,两军相争,三女被挟持,逼迫高纬的可能性就低了很多。 高纬走到庭院中,想到自己那早夭的女儿,虽然没见过面,但毕竟血浓于水,心痛难忍,眼眶发酸。 抬起头,泪水倒流,化成了滔天恨意。看着满天星空,默默祈祷三路大军尽快到达邺都。 第83章 生死 天统四年十二月十日酉时整(下午五时)襄城王府麟华堂 高纬心绪不宁地坐在坐榻上,双手交错,双唇紧张地靠在手上。 终于门外有了动静,襄城王高淯急匆匆跑进堂里,气喘吁吁地说道:“陛下,到了,他们到了。” 将手中的两封绢帛书交给高纬,同时狠狠咽下口中的血腥味。高纬只顾着看帛书,没有注意到高淯的异样。 高纬看完,松了一口气:“好,太好了,咸阳王和平原王已经在三四十里外了,现在就只剩下赵郡王了。” 高纬数日前,就派了身边的“龙隐”去打探三军情况,顺便把自己的意思带给他们。 同时命他们在离邺都四五十里之处,写信告知。带回邺都襄城王府,交予自己。 高淯、高孝珩虽然不知道带信的是什么人,但是既然皇帝让他们等候这些人,必然是小皇帝自己的人。为了不惹猜忌,也不愿深入了解了。 想到还没有高睿军队的消息,高纬的心还是不能完全放下。 攥着先前的两封帛书,背手在大堂中走来走去。高淯也只好站着,尽管自己的胸口很是闷痛。 又等了一刻,高睿的帛书才姗姗来迟,高孝珩一进来,帛书就被夺去。 还没反应过,就听高纬大笑道:“这下,大事可定!朕心安矣!” 转身,问道:“堂兄,你可观察过王府周围,可有什么被包围的迹象?”高孝珩肯定说道:“没有,昨日到今日,臣都派人查过了,风平浪静。” 高纬摸着下巴,思虑良久,叹息一声,心里暗道:罢了。说道:“去通知上洛王高思宗吧。”高淯点了点头,走出了麟华堂。 高纬拿起坐榻案几上的两面赤金令牌,递给高孝珩,郑重其事:“堂兄一切小心。”“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完成计划的,万死不辞!”高孝珩在这一刻褪去了温雅气质,出现了草原民族的狠绝。 高淯再次回到麟华堂时,高孝珩早已经走了。高淯不禁问道:“陛下,为什么要让广宁王独自去?”现在邺都内情势不明,以防万一,还是要留下一人坐镇。而且八伯朕看你脸色不好,还是先休息吧。” 高淯刚想说话,心口猛然一紧,生生压下了原先要说的话。只好说道:“多谢,陛下关心。” 高思宗来王府的时候,高孝珩还没有回来。高纬一定要等他,高思宗只好放下拿来的衣装,跟着一起等。 过了半个时辰,头戴银色毛质抹额,一身紫色白狐皮常服的高孝珩终于回来了。 “堂兄,可布置好了?”高纬走到高孝珩身边轻声问道。“安排好了,京畿卫都布置到邺都七门了。兵力最多的就是陛下特意交代的广德门,都尉李岩也在那里。” 高纬勾起唇,拍了拍高孝珩的肩膀:“很好,到时候你和八伯去广德门。那些私兵最可能到达的就是广德门,咸阳王他们也会提前埋伏。到时候能不能招抚,就看你们了。”“臣明白了。” 高思宗还在琢磨高纬和高孝珩说什么的时候。高纬已经拿起他先前拿来的衣装,去屏风里换了。 高纬换好了,才发现是一套竹青色的宦官冬衣。眼角不禁抽了抽,自嘲一笑,没曾想自己居然有一日,会穿上这个。 穿戴完毕,高纬就跟着高思宗上了马车,马车直接去仙都苑。 高淯看了看天色,对高孝珩说道:“二郎,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广德门吧。”“是,八叔。” 高思宗明面上是和士开一党的,自然顺利通过了外围的禁军圈。其后,高思宗就离开了,由高纬自己一个人进入修竹浦。 赵书庸和高绰正谈事,不经意看到一个小宦官低着头,两手空空地走来。高绰顺势看过去,觉得很是熟悉,皱起了眉。 宦官走到两人面前,抬起头,正是高纬。“皇兄你终于回来了。”高绰先反应过来。高纬点了点头,扫视一遍,问道:“阿俨呢?” “东平王还在内殿里面。”“他一个人在内殿里干嘛?”赵书庸深知内情,一时说不出话。高绰只好说道:“不仅是阿俨,还有杨清。” “杨清?”高纬皱眉想了想。“朕进去换衣服,顺便去看看那个杨清。”“爷,要奴才伺候吗?”“不用了,你和南阳王先待在这,说不准和士开他们马上就来了。”高纬露出冷笑,抛下一头雾水的两人。 内殿里,高俨把杨清压在坐榻上,恶狠狠地瞪着:“狗奴才,本王好声好气地和你说,你偏要跟见了鬼一样。是不是要本王用马鞭子抽你,你才能听话?!” 杨清深感委屈,又不敢说什么,一双眼睛蒙上了雾气。高俨见此,心有些软了。 上方传来冷冷的声音:“高仁威,你在干嘛?”高俨抬头,已经脱去头上笼巾的高纬已近在眼前。 迅速放开杨清,翻身下榻,干笑一声:“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杨清下榻,赶紧行礼。被皇帝准许起身后,整理好衣服,微微抬头,偷偷观察着往日根本不敢看的皇帝。 高纬也看了杨清一眼,问道:“你就是那个杨清?”“是,奴才就是杨清。”沉默地抿了抿唇,对杨清说道:“朕知道了,你表现得很好,朕会赏你的。” 高纬看着心虚不敢抬头的弟弟,心里猜到了几分,压下怒气,平静说道:“你们先出去,朕要更衣。” 高俨巴不得赶紧消失,立刻说道:“臣弟告退。”杨清也被拽了出去。 高纬摇了摇头:“这小子居然看上宦官,那帮宗室老臣知道了,还不得气疯。” 乾寿堂 看着紧闭双目,头冒虚汗的高湛,和士开拉起把好脉的太医院正,皱眉问道:“太上皇怎么样了?”院正沉重说道:“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什么?!这么快?”“太上皇身体太差了,挨到现在已经是大幸了。和大人,还是赶快准备吧。”院正整理好医箱,告退而去。 守在殿外的高廓进来,急问:“父皇怎么样了?”和士开猛然回头:“殿下,我们马上去流霞殿。”“什么?去流霞殿?现在?” “没错。”和士开直接拉起还弄不清状况的高廓离开了内殿。 高湛睁开眼,眼睛清明,眸子中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光彩,惨白的面颊泛出红晕。高湛心里清楚这叫回光返照,身心却一阵轻松。 仙都苑 高廓身后跟着和士开、高思宗以及高归彦,带着两名禁军统领和数万禁军到达了流霞殿。 高绰、高俨远远就看到了他们,高绰转头对赵书庸说道:“你去通知陛下。”“是,奴才这就去。”赵书庸一离开,两兄弟立刻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地等着高廓一行人。 高廓想无视两兄弟,直接进去,却被高绰伸手拦着。又听高俨问道“高老四,你又想干嘛?”高廓一声冷笑:“干嘛?我自然是要把那个假皇帝揪出来。” “放肆!这里面是大齐名正言顺的皇帝,你居然说是假皇帝。你真是太胆大妄为了!”高绰眯起眼,冷冷地说。 “我说的是真是假?等一下就清楚了!”高廓心下一发狠,一抖衣袖,一把匕首掉到手中。 一咬牙,反握着匕首,重重敲在高绰肋骨上。匕首的鞘是黑铁制成的,很是坚硬沉重。 高绰被这么一敲,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按着自己受伤的肋骨,不得已弯下了腰,给高廓让开了路。 高俨刚抬臂想阻拦,就见高廓拔出匕首,“撕拉”高俨衣袖闻声破碎。高廓猩红着眼,不顾一切地喊道:“高绰高俨,我不跟你们废话,我今日一定要进殿。” 高俨看着破碎的衣袖,被吓住了。高廓乘机把他推开,却被一个淡淡的声音僵住了身体。 “你们到底在干嘛?”一身杏红狐裘团龙衮服的高纬背手站在殿门口,面色波澜不惊。 目光移到高廓手上的匕首,轻笑一声:“老四,你这是玩什么?”“我。。。”高廓一时哑口无言。 高纬不再看看他,走到高绰身边,扶起他,彼此点了点头。高俨乘机拿下高廓的匕首,放入自己袖袋中。高纬余光瞄到,勾起了唇。 和士开一看情势因为高纬的出现逆转,情急之下喊道:“那个皇帝是假的!真皇帝已经被高绰高俨害死了!不要被迷惑了!” 有些本来想放下武器的禁军,一听这话,面面相觑,心里摇摆不定了。高廓乘势跑到了和士开身边。 高纬一声冷笑:“你说朕被害死了?那现在朕是鬼魂吗?可笑。和士开,朕原当你只是不懂分寸,没想到你这么愚蠢。只懂得爬上主子床的狗奴才。”和士开听到最后一句,脸涨得通红。 高纬环顾四周,冷声喝道:“都给朕把武器放下!难道真要和这西域胡奴一起造反吗?你们现在弃暗投明,朕就恕你们无罪,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禁军中沉默了一会儿,渐渐传来了刀剑落地的声音。令人瞠目的事发生了:那些禁军刚放下武器,身边人手上的刀就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嘴巴被捂住了,就这么无声地倒在地上。 经过这样一次杀戮,一下子少了数千禁军。高归彦恶狠狠说道:“谁要是还想投降,这些就是榜样!” “屠夫!”高纬清晰听到高俨咬牙切齿的声音。和士开索性说开了:“没错,我就是不服你!皇位历来能者居之,我就是让要齐安王登位!” 高纬怒极反笑:“西域胡奴,你以为就凭这些人就可以废了朕?”“哼,你当我只有这些人?不妨告诉你,现在城外已经有了数十万军队,而且你的京畿卫调动不了,很快我的私兵就会进入邺城。到时候你们都会沦为阶下囚。”和士开阴鸷笑道。 “哦?你是说城外那些降兵吗?”一身赤色盔甲的男人被丢到和士开前方。男人抬起头,看到和士开就说道:“主子,我们的私兵都投降了,五十万军队没了!都没了!” 和士开一阵晕眩,也没考虑那是谁的声音,不可置信道:“你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不知从哪来的一颗头颅,直接飞到了高廓手上。 高廓从小生长于深宫,哪见过这个。吓得大叫一声,将头颅丢到和士开怀中,和士开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的私兵统领。 “和大人,你的副统领说的是真的。你的五十万私兵全部投降了,已经被控制起来了,你那统领不肯投降,已经被杀掉了。如今你还想顽抗多久?”斛律光一身戎装,抱臂在胸,语气戏谑。 他身旁的段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高睿更是满脸的不屑与嘲讽。 与此同时,三人身后不断出现盔甲鲜明的兵士,迅速包围了和士开等人和一干禁军。 看见高纬,斛律光也不顾呆愣在地的和士开和不知所措的高廓了。和其他两人一起行了礼,说明了情况。 “听到了吧,和士开你别想和我斗。现在有份大礼朕要送你。”高纬笑眯眯说道。 和士开和高廓痴痴地相互一看,便听到周围陆续传来惨叫。“和士开!”一声怒吼引得和士开回头,就看见高思宗一脸狰狞地握着环首刀冲向自己。 脑子一闪,拉过左边的高归彦,推向高思宗。“噗!”环首刀没入高归彦腹中。 高归彦抓着刀刃,脖颈青筋暴起,缓缓回头,瞪着和士开:“胡狗!你不得好死!”和士开冷漠看着濒死的高归彦,高廓则悄悄远离和士开。 和士开大喊:“你们看到了吧,你们要是放下了武器,就是和平秦王一样的结局,反抗或许还能有出路!给我杀!” 不归附高思宗的禁军大部分都没听到高归彦那句话,只看到高思宗刺伤了高归彦。听见这话,为了活路,只好挥刀杀人了。 高思宗用力拔了拔刀,拔不出来。恼羞成怒地将环首刀捅得更深,直至刺穿身体。 高归彦瞳孔放大,濒死的脸上出现了红晕。高思宗抽出环首刀,刀上全是血迹,向和士开追去。 高归彦摔倒在地上,头上的兜鍪摔在一旁,嘴角溢出鲜血,身体开始抽搐,周围人荒马乱地互相砍杀,没人注意往日高高在上的平秦王。 回光返照之际,高归彦忽然想起文宣帝在世时,一次参观武库,随手将前魏山崩时候,得到的两枚坚硬如铁的石角赐给了他,并说道:“你为常山做事时,不会造反。可是在为长广做事时,一定会造反。到时你可以用此角吓唬人。” 临近死亡,人总是特别明白。常山就是孝昭帝以前的封爵常山王,长广就是太上皇的封爵长广王。 高纬讨厌高归彦人品,登基之后,对其一直是弃之不用。只有太上皇愿意用他,故高归彦一直为高湛做事。 高归彦想到高洋说完那句话后,那轻蔑又怜悯的笑容。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文宣帝你又一次测算对了,臣的命运被你算得一点不差。” 高归彦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因为心中的恨意被和士开轻易利用,却又被和士开暗算被杀,只能说自作自受。 高归彦的死,在这种场合里,没几人注意到,毕竟厮杀还在继续。 和士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高廓更是不知道何时不见了。恼怒地看了看四周,惊讶发现,自己后退的方向居然和胡曦岚居住的大偏殿如此接近。 一个能让自己转危为安的主意迅速浮现在心中,对身边人吼道:“退往大偏殿。”一直站在高台上,默默观察情形的高纬,正好看到,暗道不好。 不顾一切地撩起衮服下摆,跑下台阶,跑向大偏殿方向。高绰高俨见此,明白了,赶忙带着愣在原地的亲兵去追。 高纬跑得满头是汗,扯开了些狐裘衣领。可惜,和士开终于还是先到了一步。 和士开在那些禁军的保护下,得意地看着狼狈的小皇帝。高纬咬牙切齿地与他对视,双拳紧握。 就在高纬还把最后的希望抱在胡曦岚身边的“龙隐”时,和士开身后的殿门开了。 胡曦岚走了出来,周围跟着几名侍女。和士开惊喜地睁大眼睛,下令道:“把那个女人抢过来,只要有她,我们就安全了。” 那些禁军一听有活命的机会,立刻冲向胡曦岚。高纬急道:“赶快去救太上皇后!朕有重赏!” 闻言,众多兵士立刻攻击保护和士开的外围。眼前一阵厮杀,根本看不清胡曦岚怎么样了。 “都给我把刀放下!太上皇后在我手里!”人群散去,清晰可以看到,和士开的刀横在胡曦岚的颈脖上,胡曦岚却出奇的冷静。 高纬愤怒地将头上的火狐抹额掷于地上,怒道:“西域胡奴,你要是敢伤了朕的母后。朕要你全族为之陪葬!” 和士开手抖了一下,却还是装作强硬地提要求:“你少吓唬我,现在你马上让人准备十辆四匹马车。在车里放上两百斤黄金。你要是不答应,你这母后可就。。哼哼。”和士开吓唬似地动了动环首刀。 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小人得志的和士开一字一句道:“西域胡奴,朕记住你了!”转头吩咐道:“赶快去准备!” “不要,纬儿!”胡曦岚突然喊道。“纬儿,和士开你要是放走了,后患无穷。你不要管母后,杀了他!” 胡曦岚的一番话,让和士开瞬间恼羞成怒,用匕首在胡曦岚的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威胁道:“你给我闭嘴!” 投鼠忌器的高纬煎熬地看着和士开的行为,眼中的恨意表明了想要喝其血,啖其肉的怒意。 胡曦岚叹息一声,猛然抓住和士开的手,将匕首狠狠一划,瞬间血流如注。 “母后!”高俨大喊。高纬呆呆地看着,沉默无声。高绰不忍再看,低着头。 和士开惊慌失措地看着胡曦岚下滑的身体,心中只有两字:完了。 高俨夺过一名禁军的佩刀,发疯似地砍杀。高纬闭上眼睛,不发一言。高绰见此,下令:“别伤害到太上皇后的。。。身体。其余的!一个不留!” 既然被下了死命令,兵士们更是玩命了。高纬睁开眼睛,哽咽一声,跌跌撞撞地走向胡曦岚。 这时高纬已经没了思维,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更不会想到和士开贼心不死。 高纬的手终于碰到了胡曦岚的衣裙。和士开拿着环首刀,跑向高纬。 “嗖”“噗”一支羽箭疾风而至,射进了和士开的脖颈。“咣当”环首刀掉落在地,和士开保持着那个姿势,瞳孔放大,羽箭上不停滴落着鲜血。和士开难以支撑地双腿跪地,头垂了下来。 让人传了太医,抱起胡曦岚,看着已死的和士开,吐出一句话:“剥皮,斩首,挂于广阳门上一月。”高绰点头。 进入大偏殿,高纬紧抓着胡曦岚的手,默默念道:“曦儿,别离开我,求你了,求你了。”一会儿,太医来了,终是没有拯救了胡曦岚。 高纬攥着已经变冷的手,只说一个字:“滚。”所有人退去,高俨也被高绰拉了出去。 咬着牙,泪水还是下来了,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早离开我?前世你明明比我活得长。我重生了,你反而要提早离开我。是不是我对你产生了不伦之情,你就会短寿。” “曦儿,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只希望你下辈子千万别遇到我,能够找到能和你细水流长的,幸福一辈子,羡。。。羡煞旁人。”哽咽又自欺欺人地说着。 手指不经意拂过胡曦岚左衣袖,感觉到衣袖里面有东西。从里面拿出一封绢帛。用衣袖擦干眼泪,缓缓展开。逐字看起。 看完绢帛,不可置信地看向胡曦岚。犹豫地把手放在冰冷的脸上,手指移到耳际下方,挑起了一点透明薄膜,慢慢撕开,露出了另一张脸,竟是绿絮。 痛苦闭上眼,重重一声叹息:“绿絮姑姑,你果然最是疼爱纬儿的。”想到绢帛上的嘱咐,无奈地说道:“可惜为了纬儿,你下葬之时,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姑姑,谢谢你。” 帮绿絮粘好面具,心里默默说道:姑姑,你一辈子都为高家而活。你的恩情,高家永远报答不了。希望你下辈子为自己而活,潇洒无忧。 走出殿门,看到了几名侍女,低声说道:“你们都是母后的贴身侍女,就由你们为母后沐浴入殓吧。记住,看到什么都别乱说。”“奴婢等明白。”为了杜绝后患,这些侍女活不了了,高纬心里清楚。 北宫 宫侍只当是太上皇后初逝,皇帝接受不了,来北宫缅怀母后。 高纬走入内殿,在南边殿壁上轻敲了三下,檀木柜移开。在漆黑的密道中摸索着,直到摸到一个突起的石块,往下一按,出现亮光,石门移开。 走近石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铺着厚毯子的石床上的胡曦岚。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却没反应,而且手指冰冷。心里一沉,颤抖着将手指放在她的鼻尖下。 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有气息。大喊一声:“‘龙隐’出来。”三名“龙隐”立刻出现。“母后这是怎么了?”直接询问跪在前面的一人。 “主子,太上皇后只是沉睡时间太长,加上石床温度低,才导致身体冰凉。等娘娘醒了,就会恢复正常体温。” 深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母后还要多久才能醒?”“八日。”“那你就在这里好好保护母后,朕五日后就来接她。”“遵旨。” 绿絮一直都有不好的预感,她觉得和士开等人肯定会拼死一搏。胡曦岚待在仙都苑实在危险,可是没她的话,又怕和士开他们不老实。 就想了一个主意:高湛做长广王的时候,喜欢搜罗珍奇异物,其中就有了一颗昏睡丹。服用者能在一月内陷入沉睡,一月后醒来,不仅没事,身体还能更加健康,并有养颜缓老的作用。 高湛原来是想用在自己身上,可是酒色过度的身体,受不了药性,只好交给绿絮先储存。没曾想用到了胡曦岚身上。 而绿絮则伪装成胡曦岚,一来可以保护胡曦岚,二来要是“胡曦岚”真自尽死了,高纬和胡曦岚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这些都被绿絮写在了绢帛上,还有密道,以及与张丽华合作这事,都写得清清楚楚,也难怪高纬震惊了。 第84章 晏驾 和士开刚刚伏诛,高廓尚未找到。为了安全,邺宫原先的禁军全被撤换了,肃杀之气依旧笼罩在宫中。 包括此时的乾凤宫,仍是隐隐透露着紧张气息。宦官侍女心中无不祈祷着赶快结束这场变故,回归风平浪静的日子。 高纬走进阔别两个多月的乾凤宫时,有些恍然,甚至认为自己是在梦境,感觉不真确。深吸一口冷气,浑身一个激灵,才安心地朝殿里走。 内殿里,斛律雨一身如雪中衣静静躺在榻上,默默低着头。想到两人夭折的女儿,心下黯然,垂下眼睑,低低一声:“阿雨。” 斛律雨抬起头,露出浅笑,眸子平淡如水。见此,高纬终于抑制不住走过去,抱住妻子,紧咬着牙,不发一言。 斛律雨想过很多次,见到她一定好好哭一场,倾诉自己内心的苦楚。现在她真真切切回来了,她反而哭不出来,甚至连叹息都发不出。 沉默了一会儿,耳边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已经杀了和士开,祖珽也被杖毙了。”惊疑地动了动身体,又听她说道:“祖珽临死前交代:我们的女儿就是他们两谋害的!只可恨,那胡奴死的太轻松!” 得知真相,眼中终于划出了一滴清泪,颤着嘴唇,说出两字:“女儿。”手指紧紧攥着高纬后背上的衮服。 “阿雨,这孩子跟皇室无缘,夭折或许是好事,省得一辈子命不由人。我们还年少,孩子我们还会有的,别担心。”压抑着情绪的一句话既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斛律雨推开高纬的身体,静静看着她的眼睛,眸子中竟然出现了胆怯与怀疑。 高纬压下心中的悲伤,抚拍着她的背,轻柔而坚定地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三个会好好的,以后还有我们的孩子。” 说到孩子时,掌心下的背僵硬了一下。所幸在轻柔的拍抚下,脊背又放松了下来。 “涴儿呢,怎么没看到她?”安慰完经历丧女之痛的斛律雨,高纬问出了一进殿就有的疑问。“涴儿说出去等你,你没看到吗?”斛律雨一听,也疑惑了。 “什么?我根本没看到她。”高纬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匆匆拿出袖袋中的绢帛,交给蹙起眉的斛律雨,口中说道:“这是我要说的最后一件事,你看了就明白了,无需担心母后了。” 说完,便脚步急促地离开了,腰间佩环相碰作响。没看到身后的斛律雨展开绢帛,粗看了内容后,连眼睑都不曾动,面上一派了然之色。 说巧也巧,走到中途,就看到了慢慢走来的陈涴。心中不由有些恼怒,抓住陈涴的手腕,压住怒气问道:“你上哪去了?” 陈涴心中短暂惊讶后,面色不变,只是说道:“我只是去散步,近来太闷了。”“散步?你不知道高廓还没抓到吗?你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你能不能聪明点?”高纬生平第一次对陈涴发怒,并且很成功将陈涴唬住了。 陈涴咬了咬嘴唇,突然说道:“没错,我就是没用!不像姐姐,又能做皇后,又能军师,哪像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净给你添乱!” 高纬顿时哑口无言,她完全没想到一向温润如玉的陈涴会说出这些话,而且这次话里的怒气比起之前知道自己让她避孕的真相时还要多上三分。 怔怔开口:“涴儿,你。。。你怎么了?”手刚碰上她的手,就被狠狠甩开。咬了咬牙,抓住转身想走的陈涴的手腕。 这次倒是没被甩开,可是看到那双微红的眼睛。高纬心中刺痛,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见赵书庸急匆匆跑进来,气息不稳地说道:“爷,快去乾寿堂。太上皇不行了。” “什么?”手下意识松开,陈涴乘机挣开,高纬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内殿。愣着原地良久,最后转头恼怒地瞪了一眼无辜的赵书庸,面目狰狞道:“去乾寿堂。” 乾寿堂 高湛再次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于床榻外侧,面无表情的高纬。看到这样陌生的高纬,高湛心中居然出现了几丝当年年少的自己激怒文宣帝,而被他杖打时的惊惧。 高纬早已看到高湛苏醒,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惧意,微微勾起一个笑容:“父皇,您醒了。” 看到那笑容里隐藏的阴鸷,高湛慌张地用手臂撑着床榻,想要坐起身,却发现双臂一点力气都没有。又听高纬说道:“父皇,您现在的精神好,只是回光返照,身体并没有恢复。” 高湛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平复下心情,敛下眼睑,问道:“彦通在哪?让他过来。”高纬微眯起眼,慢慢说道:“你的彦通恐怕已经被枭首悬挂于广阳门上了。” “什。。什么?你杀了他?”高湛闻言惊讶看着她,气息因震惊而变得不平稳。“是的,我杀了你最宠爱的和士开,只可惜他死的太轻松了!便是把他寸剐凌迟都不足以解我之恨!”高纬红着眼,低吼道。 “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了他?”揪着高纬的衣袖,质问道。甩开高湛的手,讥讽一笑:“要不是你宠爱那个胡奴,他能有机会控制禁军?能有机会和老四祖珽一起谋害我的女儿?父皇那也是你第一个嫡长孙女,你说他是不是罪该万死?” 高湛不自在地移开眼睛,还是说道:“即便如此,你为何不能留他全尸?”“呵,要不是他自不量力地挟持母后,还害了母后,何至于此!”高纬不愿说出绿絮李代桃僵一事,她想让高湛更愧疚。 高湛怔然问道:“岚儿死了?”“是的,死了!母后为了不让和士开逃脱,自缢于我面前。”高纬面色冷凝说出这句话。 “噗”一口猩红吐于明黄床褥上,干咳不止。良久,高湛幽幽说道:“孽,都是孽,这二十多年都是孽。”“都是你造的孽,不论是已逝的文襄文宣二帝,还是现在的母后之死,这些悲剧,都是你的自私造成的。”高湛清楚听到这句冷冷的话。 “高纬,你。。。”猛然有了气力,挣扎坐起,愤然看向她。就见她扬起头,语气平淡道:“父皇您何必苦苦挣扎,反正也没多少时间了,与其如此痛苦,还不如像当年的皇伯父那样安然病逝。” 低下头,面带笑意:“而且父皇,你死了对任何人都有好处,我也不需要做这儿皇帝了。你放心,你病逝之后,我会给你一个美谥,并让你的发妻邻和公主与你同葬山陵。” “什么?高纬,你太放肆了。”高湛抓住高纬的手臂,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换了一身刺目的丧服。 “父皇,害怕了?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实告诉你,我早就查清楚了,你与邻和公主成婚后,经常受她欺负,甚至是打骂。你告诉皇祖母,皇祖母却让你为了两国安宁,默默忍受,你只能暗恨。登基之后,不但不追封她为皇后,还不准将她迁出祖父神武帝的义平陵,我想全都是儿时的恨意作祟吧。”高纬面带笑意,说出自己所知的。 “你。。。”高湛震惊看着她,灵光一现,突然问道:“‘龙隐’在你手中?”“没错,你和孝昭帝一直找寻的‘龙隐’一直在我手中,皇伯父临终前将它交给了我。” “也是凭借‘龙隐’,我才能让殷哥年哥还有登哥诈死,让他们离开邺都,不为你所害。”“高殷高百年他们没死?你在那时候,居然就敢忤逆我!”高湛愤怒之极,额上青筋凸显。 羸弱的身躯扛不住怒火,再次倒下,手却还是攥着高纬的衣袖,不停说道:“逆子,逆子。”高纬冷冷看着,又说道:“可是登哥还是被和士开暗算了,但他还是拼死通知了高睿,调动了晋阳骑。父皇你说,你和和士开造的孽怎么就这么多。”话毕,抓住高湛的手,重重丢开。 高湛突然痛苦地抓住身下床褥,面颊憋得通红。重重喘息一声,左手伸到绸枕下,拿出一物,身体开始抽搐,面容扭曲,盯着冷眼旁观的高纬,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只能不停用握着物事的手碰撞床榻。 高纬蹙起眉,掰开高湛的手,拿出那件物事,眼中闪过讶异,这居然是高纬那次在张丽华的承玉殿所失的贴身墨玉。 再看高湛,他已经合上了双眼,脑袋歪到一边,面容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宁静。高纬伸手探到他鼻翼之下,已无任何气息。 转头看着手中墨玉,眉头紧锁,目光凝重。过了很长时间,才沉沉叹息一声,将墨玉放回高湛身边,替已逝的高湛整理好身上丧服,转身离去。 推开大门,走出乾寿堂,满目素白。清晰感受到凉意落到颈脖上,高纬抬头,注视着空中飘落的清雪,看着清雪落到自己及众人的丧服上。 过了一会儿将头低下,目光默默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开口道:“父皇崩了。” 站在高纬身旁的宦官听此,立时高喊:“太上皇驾崩了。”其后,更远处的宦官也高喊高湛已经病逝的消息。 跪在地上的众人中立刻出现震天的哭泣声,其中高湛几名宠爱的妃嫔哭的最是凄楚,高纬清楚她们是在担心齐朝皇帝驾崩之后,嫔妃殉葬山陵的规矩。 不愿再去看那些梨花带雨的太妃,低声对赵书庸吩咐道:“赶快去准备大行皇帝丧礼。”“是。” 而此时待在乾凤宫的斛律雨和陈涴忽然听到沉重的钟声,陈涴倒没怎么注意,却见斛律雨起身,幽幽说道:“丧钟起,至尊薨,看来太上皇晏驾了。” 话音未落,内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众着丧服的侍女端着丧服进殿。领头一人简洁明了说道:“两位娘娘,大行皇帝晏驾了,请赶快换上丧服。” 没有亲身经历过丧礼的陈涴有些不知所措,斛律雨安慰道:“快换上吧,没什么的。”接着又低低说了一句:“短短十年,却已经是第四次大丧礼了。” 陈涴心下明了,斛律雨所说的前三次是指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以及武明太后娄昭君的丧礼。 继娄太后病逝六年之后,整个邺宫又成了白绫满目的世界,宫殿里哀乐不止,哭声日夜不歇。 天统四年十二月十四日,文睿帝与朝臣商议大行皇帝与大行皇后谥号,礼部侍郎王铮进言:“大行皇帝在位期间,灭北周,并突厥,伐南陈,武功盖世,堪比世宗显祖之功业,文治兴康愈之肃宗一朝。臣建议定大行皇帝庙号世祖,谥号武昭。大行皇后胡氏顾全大局,敢于牺牲,可定谥号昭章。” 文睿帝沉思良久,言道:“大行皇帝武功虽可比文襄文宣二帝,但文治难比孝昭帝,不如改昭为成,定谥武成,庙号世祖。大行皇后性情温婉,宜定谥成懿。大行皇帝山陵则曰永平”此外,追谥武成帝发妻柔然邻和公主为成穆皇后。 十二月十五日,武成帝与成懿后梓宫安于邺宫太极前殿,发丧太极殿。文睿帝俯于棺椁之上,悲不自已,悲痛欲绝,几近昏厥,幸得两后悉心安慰,文睿帝才同意被扶下去休息。 一到偏殿,高纬便接过赵书庸递来的丝帕,擦净脸上硬憋出来的眼泪。 坐到紫檀御座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居然让朕从丧礼上下来。”赵书庸低声道:“爷,齐安王找到了,已经囚禁于澄元宫(文襄帝高澄被刺杀身亡之地)了。” 见赵书庸欲言又止,不禁问道:“还有什么事?”“彭太妃自缢了,留下遗书,声称教养出齐安王这样的儿子,实在有愧于皇室,唯有以死谢罪。” 高纬沉默良久,才说道:“追封彭太妃为太贵妃,随葬永平陵。赐齐安王白绫,死后陪葬永平陵。”赵书庸听到对高廓的处置时,愣了一下,随后明白是彭太妃的死震惊了高纬,这才只是赐高廓白绫自尽。 天统四年十二月十一日,帝崩于邺宫乾寿堂,享年三十一岁,庙号世祖,谥号武成,葬于永平陵。 ———齐世祖武成帝实录 天统四年十二月十六日,齐安王高廓谋反未遂,自缢于澄元宫,时年十一岁,文襄帝追谥怀愍,准其陪葬永平陵。 十二月十八日,文睿帝下诏废除嫔妃殉葬的礼制,同日,下诏将数十名未有子嗣的太妃以及两批年长宫侍送回其家,言称为武成帝和成懿后积福。 十二月十九日,文睿帝追封其早夭女儿为郑国长公主,葬于漳水之北。 十二月二十日,文睿帝下诏尊文襄帝皇后元氏为静德太后,迁往娄太后身前寝宫——南宫。 翌日,接出太宁年间就被武成帝囚禁的孝昭帝皇后元氏,尊为顺成太后,遵从太后旨意,送回其侄儿府中,命其尊养,开度皆由宫中所出。 十二月二十四日,襄城王高淯突然病重,当夜病逝于王府,文睿帝哀伤不已,赠已逝襄城王假黄钺,追封太傅、相国,录尚书事,赐钱百万,谥号景烈,陪葬神武帝义平陵,由其世子高亮嗣位。 十二月二十八日,文睿帝亲扶父母棺椁至永平陵地宫。有朝臣曾言成穆皇后为武成帝发妻,应迁入永平陵,文睿帝只说:“父皇登基四年都不这样做,自是有其考虑,朕身为人子,自是应该遵从父皇。”迁陵之事就此作罢。 十二月三十日,因先帝丧事缘故,除夕宴被罢免,烟花百戏等皆被免去,民间庆祝则如常。子时到达时,几乎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齐朝终于跌跌撞撞到了天统五年。 以后的史书中提到齐朝的天统四年,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词:凶年。而民间百姓更是取四年谐音,称这年为死年也。 这年死的人尤其多:前半年的光猷毛氏,上洛王前世孙高玄;后半年的斛律金、武成帝夫妇和彭太妃、郑国长公主还有高淯高廓以及和士开等人。 除却这些关系重大的人物,还有因谋反与郑国长公主之死而被文睿帝迁怒,落得满门抄斩下场的和士开之弟淮州刺史和士休,高归彦子孙十五人皆被弃市,女眷贬为庶民。 文睿帝余怒未消,彻查暗助和士开的世家门阀,山东中小士族几乎都参与其中,被朝廷铁腕血洗,连五姓七望也因为这次谋反被牵连,子弟死者十之二三。 经过这次血洗,山东士族从此一蹶不振,再难正面与皇室对抗,只得不断与皇室联姻,乞求生存。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最近一直在看悲剧,然后就把自己的反面情绪融入了小高身上,果然只有bt作者才能写出暗黑主角,琢磨了近一个月,才写出来,哎呦,头疼。 第85章 伤痛 天统五年正月十六日邺宫太极殿 因武成帝与成懿后相继晏驾的缘故,故本应在正月初一就举行的大朝会,改于正月十五之后。 今日,皇帝于邺宫太极殿举行大朝会,邺都百官依例与天子商议去年积压的重大国事,进邺的地方官员则向天子汇报州郡事务。 其中最重要之事便是因高淯病逝,使得掌握朝中大权的尚书右仆射一职空缺。君臣商议之后,由尚书左仆射上党王高涣改任为右仆射,左仆射一职由素有清名的彭城王高浟担。琤r∓gt; 待诸事皆毕,少年皇帝即命内侍总管赵书庸宣读一封诏书,诏书内容令朝臣全都大吃一惊。 皇帝居然要在父母刚过世一月的情况下封自己的亲表姊,成懿后兄长秦国公胡长仁的嫡长女——胡卿羽为左娥英。 而且还是在大朝会时候宣读诏书,隆重程度堪比大婚册后,册封的还是地位仅低于皇后的娥英。加之齐朝以左为尊,也就是说后宫中除却两后,就是此女地位最尊了。 刚开年就听到这消息,大部分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众人回过神,朝龙殿望去,却只能看到青色狐裘衮服的衣袖。 御史中丞李集当即提起袍服下摆,去追小皇帝,意欲谏言。他手下的几名位御史见此,也随之而去。 还在殿里的百官大部分面面相觑,不由想到:小皇帝为了美人,连父母刚刚过世都不顾,就将其表姊册封接进宫。难道在对待已逝父母这一点上,他也酷似其父武成帝? 而还有一小部分则是不约而同看向一脸得意的胡长仁,心下琢磨:女儿得了宠,父亲自然沾光。秦国公又是成懿太后的亲兄,以后荣华自是不可说,看来得和秦国公多亲近。 龙乾宫外 “陛下,古时圣君无不以孝治国,尤是尧舜二帝,更是事事以孝为先,故在其治下方能民风淳朴,国泰民安。现今先帝太后丧期刚过,便纳妃入宫,实是大不孝之举。臣请陛下收回诏书,待丧期过后,再纳新人充盈后宫。”李集跪在殿外苦苦进谏,跟来的御史也不断附和。 殿里,高纬批阅着奏章,听着这些谏言,太阳穴隐隐作痛。心里不断让自己冷静,尽量去无视殿外那几只“乌鸦”。可惜最终还是败给了那些名为御史的“乌鸦”。 恼怒地扔下没批完的奏章,气冲冲走向李集,呵斥道:“真是鼓噪!这不过是朕的私事,何需你如此苦谏。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注意朝政大事。” 李集正色道:“天子私事便是国事,更何况这次要册封的还是娥英这等高位,又是先帝太后过世不久的时间。陛下,您是天下表率,您如果要做如此不孝之事,天下臣民会如何看朝廷,如何看皇家?” “当年先帝于武明太后丧期内就为朕与左皇后举行大婚。更在一月后纳了数名妃嫔入宫掖。先帝可以如此,朕为何不可,更何况朕的孝期已满。”高纬脑子转得飞快,脱口而出。 自前汉以来,天子父母去世,皇帝都必须守孝三月,此后历朝不变。娄太后驾崩后,高湛酒醉未曾及时发丧,特意在孝期上又加上两月。 然而在河清二年却突然下诏将三月孝期改为二月,没过多久又改为一月。并定皇帝服孝一月为常规,确实,高湛当年是还在孝期之内,而高纬是已经服孝期满。 李集愣了一下,立刻说道:“正是有了先帝这样的先例,陛下才更需要尊礼守孝,孝期之外更应服孝,教百姓百善孝为先。如此才可三纲五常固在,不重回永嘉之乱后礼崩乐坏的境地。” 高纬盯着毫无惧色的李集,半响才开口:“李集,你是不是觉得御史中丞这个官职做得太轻松,所以一定要让朕把你外放。” 话音刚落,冰冷的目光扫过李集身后的几名御史。他们吓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拼命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李集却还是不卑不亢:“陛下,御史的责任就是进谏,提醒君王勿发不恰当的诏令。臣身为御史中丞,更应率先提醒陛下,不可任由陛下不顾礼法地随心所欲,成为桀纣之君。” 高纬眼睛瞬间眯起,瞪着这个不识好歹的臣子,嘴里念道:“桀纣之君。”李集倒是举着笏板,显得从容不迫。 良久,高纬说道:“诏书照发不误,此事不准再议。”李集急道:“陛下,不可啊!”说着便要起身。高纬直接拂袖而去,却留下一句:“赵书庸,你找人送新任御史大夫回去。” 赵书庸会意,笑眯眯地对李集说道:“恭喜李大人升迁,御史大夫可是正三品大员。先前四朝,这职位皆是虚设,现在陛下任命您为御史大夫,统辖御史台,看来对您是信任非常啊。”一边这么说,一边对两个青年宦官使眼色。 李集对于自己升迁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对赵书庸的祝贺也是置若罔闻,心中只想着再去谏言。好容易才看到一条畅通的路,刚想去追皇帝,就被人猛地架起。 李集怒视笑嘻嘻的赵书庸,急道:“快放开我!”赵书庸笑意更深,说道:“陛下让奴才送大人回去,奴才岂敢不遵命,大人还是早点回府休息吧。” 又对那两名宦官道:“还不快送李大人回府。”年过半百的李集岂是他们的对手,立刻被架离了龙乾宫。 李集见此,怒不可遏,一边挣扎,一边扭头对赵书庸骂道:“后汉就是亡于你们这些只会溜须拍马,不懂劝导皇帝的阉人宦官手里的!”赵书庸眯起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不再去看李集,扭头回了龙乾宫里。 书房内,高纬拿着奏章,头也不抬地问道:“李老头可走了?”“刚送走了。”赵书庸低声应道。 感觉到赵书庸语气有些不对劲,抬头看去,看到赵书庸一脸委屈之色,不由问道:“怎么了?” 赵书庸郁闷说道:“李大人刚才说,后汉就是亡于奴才这些人宦官手里的。奴才被骂没事,可是爷,他这意思不就是说您是桓灵二帝,现在是后汉末年吗?这也太放肆了。” 听完赵书庸的话,高纬眼中闪过浓重怒意。自幼由汉儒博士教育的她自然明白后汉的桓灵二帝如何重用宦官,放任宦党为其大肆敛财,导致黄巾之乱爆发,以至于后汉衰乱,三国并立。 原先李集拿她与桀纣相比,她倒是忍了。现在他居然敢拿桓灵二帝两个庸才跟她比,这比说她是暴君更让她恼怒! 将奏章重重掷于御案上,怒道:“不识抬举的酸儒!”“来人!”“奴才在。”守门的宦官赶紧跑进来。“李集目无君王,言语无状,立刻将他投入大理寺狱!” “陛下,宣明殿来人请您,说左娥英与您有要事商议。”正发怒下令着,一名宦官忽然进来禀报。 高纬蹙起眉头,最后还是挥手让原先准备降旨的宦官退下,说道:“这次算李集走运,你下去吧。”起身转头对身后的赵书庸说道:“去宣明殿。”“是。”她没有看到赵书庸眼中的不甘心。 到了宣明殿,高纬反而踌躇了,心里也有些不适应。最后,壮着胆子,尽量装作面色平静地走进了宣明殿。 胡曦岚抬眼望到的便是如此面色淡然的高纬,心底默默叹息一声。 “你们都退下吧。”宫侍退下后,高纬坐到胡曦岚身边,困惑问道:“有何事要与我商量?” “纬儿,你真的把那封诏书宣发了?”高纬轻笑:“那是自然,我要做的事情何时半途而废过?” 握住胡曦岚的手,目光诚恳地说道:“你无需担心,我已经和秦国公说好了,你以后就是他的嫡女了,而且你的近侍我已经全部送走了,现在宫里的都是新人,没几人清楚见过那时的你,不会有事的。” 胡曦岚叹道:“我那个大哥,对他有好处的事,他自是会答应。只是左娥英的位分太高了,小雨和小涴会不会不高兴?” “阿雨和涴儿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改日我会和她们好好说说的,你就别操心了。”语气清淡的安慰,让胡曦岚宽慰不少。 高纬突然抚着胡曦岚的脸颊,目光幽幽,轻声说道:“看来那颗昏睡丹还真是奇药,就算是近看,你也要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八、九岁,若不是我知道真相,连我都要以为你就是我那十六岁的表姊。” “什么表姊,我大哥只有一个庶出女儿,这嫡亲表姊还不是你杜撰的。”胡曦岚点了点她的鼻尖,浅笑道。 “好好,都是我干的,可不都是为了让你可以正大光明呆在我身边嘛。”微微勾唇,轻轻揽过胡曦岚。 正欲搂紧,胡曦岚的头却一下子靠到了她的脖子上。心里一惊,忙低下看去,发现胡曦岚已经双眼紧闭靠在她身上。 试着喊了几声,她还是毫无反应。高纬急了,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中年太医坐在脚踏上,眼前床榻帷幔重重,只有一只玉手伸出,其上覆着一条薄丝。做好这些准备,他才能为昏迷的左娥英把脉问诊。 太医一边把脉,一边暗暗用衣袖拭去额上细汗。并不时偷偷观察身后来回走动的皇帝,心里真真是苦不堪言。 把脉完,收拾好小枕垫,起身抱拳行礼。面前的皇帝早已经急不可耐,忙问:“她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犹豫了一下,禀报道:“左娥英娘娘只是太过虚弱导致晕倒了,并无大碍。敢问陛下,娘娘以前可受过什么重创,或许是服用了什么药性猛烈的丹?” 高纬一下子就想起了那颗昏睡丹,可是绿絮遗书中清楚写着:此药无害,对身体大有益处。便说道:“朕倒是赐她了一颗丹药,可那是补药,必无害处。” 中年太医摸了摸下颚乌须,沉声说道:“大概是娘娘底子弱,那补药初服又太猛,才会让娘娘身体更加虚弱,臣现在开一个缓补的方子,一来为娘娘补身子,二来可以缓解那颗补药,让它在娘娘体内缓缓挥发。” 高纬一听就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你赶快去开方子,若真是你说的那样,朕有重赏。”可见他一脸的欲言又止,心中微微一沉,问道:“是不是有坏消息?” “恐怕除了那颗丹药,娘娘以前可能还受过重创,特别是生育子女之处。娘娘。。。以后怕是生养不出来了。”太医心一横终于说了出来。 高纬只觉一道晴天霹雳,扶住身后的案几,颤声问道:“你确定左娥英的身体真的生养不出了?不会是误诊吗?”“臣刚才也不放心,又诊断了数遍,才敢对陛下说这个诊断结果。” 去年的长女夭折已经给了她身心重创,现在胡曦岚再也不能生养的消息,更是给她脆弱的神经一道重击,让她更是痛苦不堪。 虽然对胡曦岚的孩子有过担忧,但毕竟也是她的亲生孩子,她自然是期盼多过担心。现在上天干脆剥夺了这个机会,难道这就是她高纬重生之后的惩罚吗? 挥手让太医退下开方,跌坐到软榻之上,“生育子女之处受过重创”脑海中闪过这句话,微微抬起眼睑,想起胡曦岚生高俨时的难产场景,难产就等于把孕妇送上鬼门关,十之八、九的孕妇都是死在这上面。 想到这个重大可能性,眸子中出现恼意,不由对自己的同胞弟弟埋怨甚至是一丝怨恨。 一只微凉的手覆上手背,拿出按着太阳穴的手指,转头看到身边只着中衣的胡曦岚。 高纬蹙起眉,说道:“作甚穿的这么少就出来。”褪上银白色的毛质半臂,盖到她身上。 见她还是眸子清明地看着自己,叹息一声:“你都听到了?”“是,我都听到了。纬儿,没事的,没孩子没什么的,反正我呆在你身边就好了。不要去怪阿俨,他是无辜的。”头靠到她胸口处,淡淡说道。 “你总是这样,哎,也是我的报应,都是命啊,顺其自然吧。这几个月我太累了,也不想再降罪何人了,我听你的。”抱紧胡曦岚,默默将热量传递给她。 怀中人的脸上划过一滴清泪,落于高纬的常服之上,悄无声息地渗入裘衣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放心,孩子会有滴,我看像后妈吗?() 第86章 心事 邺城已经是暮冬了,天气也没有那么寒冷了。邺宫里年轻的宫侍们迫不及待地换下了厚实的冬装,换上相对轻便的薄裘衫袍。 今日天气很好,午后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人觉得暖洋洋的。今日坤凤宫的主人右皇后去了静德宫给静德太后请安,传下话说午膳就在静德宫用了,坤凤宫无需准备。 主子不在宫里,宫侍们自然欢呼雀跃。做好女官分配给自己的差事后,年少的宦官侍女们便围坐在殿前的走廊上,享受着午后的清闲。 “你们听到一个传言没有,”一名圆脸小侍女压低声音对众人说道。“宫里传言多得是,你说的是哪个,”稚气未脱的小宦官见她如此,心下好奇,不由问道。 “不就是张太妃腹中孩子那件事嘛,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小侍女挑了挑眉,看到同伴茫然的脸色,心下更是得意自己的消息灵通。 “好姐姐,你别说一半藏一半啊,快说张太妃咋了?”小宦官年纪最小,自然压制不住好奇心,急忙问道。 小侍女见此,觉得胃口吊的差不多了,又不放心地嘱咐一句:“我要是说了,你们可别说出去,这事可是要掉脑袋的。”众人连忙点头,表示必定守口如瓶。 圆脸侍女这才说道;“我最近听到一个传言,说张太妃的孩子不是先帝爷的遗腹子,而是和陛下私通所得的孩子。” “什么?私通?唔。。。”年纪最小的侍女尖叫出声,圆脸侍女立刻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低喝道:“喊这么大声作甚,不想要命了?” 那小侍女冷静下来,拿下捂住自己嘴的手,怯怯问道:“秽()乱宫闱可是大事,有啥证据不?” 圆脸侍女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都是好奇之色,便说道:“我听说啊,去年八月,陛下和左皇后去参加了老咸阳王的入殓仪式,回来便大吵了一架,陛下当即拂袖而去。去九龙殿喝了好多酒,而且有人看到,承玉殿的宫人来请陛下,随后陛下就失踪了一夜。算算日子,那夜差不多就是张太妃怀上子嗣的日子。” 小侍女皱了皱眉,又说道:“可是先帝爷亲口说太妃腹中是他的骨肉,起居注也有登记啊。”圆脸侍女嗤笑一声:“自己儿子和自己爱妾私通,还怀了孕,这种事,有几个男人会说出来,自然是按在自己身上。而且先帝爷当时都那样了,哪还能临幸妃嫔。” 小宦官挠了挠头发,说道:“可陛下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而且陛下当时也没多大,不会是以讹传讹吧。”“或许吧,但张太妃就年长陛下三岁,一来二去,难免不会出事。再说这种事又不是没出过,当年文襄皇帝和郑太妃私通的时候,也大不了陛下多少。先帝爷也是风流成性,陛下自小耳濡目染,也不是不可能。” 高澄年少时的这件事被翻出来,众人都没话说了。确实高澄当年和郑大车私通那年,也不过十三周岁。 纵然被高欢杖责了一顿,还差点失去了渤海王世子之位。却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风流,与其有瓜葛的女子数不胜数,更是有人说郑大车中年所生之子华山王高凝实为高澄之子,只不过瞒住了高欢而已。 而高湛不仅相貌与高澄相似,连风流秉性也类似。登基之后,不仅广纳女子入宫,还收纳了其兄文宣帝高洋的数名美貌妃嫔。 高纬性格酷似其父,高湛的风流性格不可能没影响到这个年少的皇帝。这传言倒也不是一点都说不通。 圆脸侍女忽然叹了口气:“要是这事是真的,另一个可能性就更大了。”“什么?”身边的人问道。“还能有什么,还不是咱们娘娘不能生育这事嘛。” 圆脸侍女撇了撇嘴:“娘娘虽贵为皇后,但到底不能和乾凤宫那位比。左皇后身后是尊荣之极的斛律家族,可娘娘呢?娘娘是以和亲公主嫁进来的,现在南陈没了,娘娘自是不能靠自身难保的陈氏,能依靠的不就是陛下嘛。” 顿了顿,见众人面色凝重,继续说道:“可陛下的宠爱能靠几年,说到底最安全的还是有子嗣。可咱们娘娘和陛下成婚都四年多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人家左皇后到底怀过一个公主,虽然夭折了,但也不能说什么。而咱们娘娘是整个没消息,要是再这样下去,我看啊,陛下的御案就会出现废后的奏章了。到时候,咱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一番话下来,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小宦官不经意抬头,脸色大变,颤颤巍巍指着一个方向,疙疙瘩瘩道:“皇皇。。。” “顺安你怎么了,黄什么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陈涴一脸冷凝地站在那里,她身边的侍女不断给他们使眼色。 众人赶忙跪下请安,圆脸侍女更是吓得全身发抖。她心里清楚,陈涴纵然年纪小,却还是宫里正经的主子。要是真发怒了,赐死自己轻而易举。 陈涴默默走到圆脸侍女身边,冷声道:“平身,除了这个人,都退下吧。刚才听到的不许说出去。”这意思便是只要他们守口如瓶,她便放过他们。得了这恩典,自然喜不胜收,连连应是,随后退下。 陈涴背着手,问道:“你叫什么?”“奴婢。。。奴婢苏荷。”陈涴勾起唇,语气温和道:“苏荷?好,本宫记住了。你刚才说的不错,句句点明实质,看来你看得很清啊。” 苏荷赶忙跪下:“娘娘恕罪,是奴婢自作聪明。娘娘国色天香,自然会盛宠不衰,子嗣也必会随之而来。奴婢胡言乱语,请娘娘不要放在心里,饶恕奴婢!” 陈涴微微眯起眼,轻笑出声:“你这是做什么,本宫没说要治你的罪啊。相反,本宫还要重重赏你。”伸手拉起苏荷,转头对身边侍女吩咐道:“思琦,传旨下去,赏宫人苏荷金十斤,银二十斤,绸缎五百匹。并从即日起,升为专门伺候本宫的高等宫女。”“遵命。”思琦应道。 苏荷完全呆了,她原以为就是不死,也免不了杖责,没曾想不但升了职,还被赐了这么多的财帛。这么多钱,要是送回家,不知道能置办多少田宅呢。 直到有人拍了拍她,她才回过神。看着面前陌生的中年宫侍,苏荷有些不知所措,问道:“有什么事吗?”“娘娘命我带你去领赏,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好好。”苏荷答应着,赶紧跟上。 与殿外苏荷的欣喜若狂不同,殿内的陈涴心里难受,同时也很烦躁。 坐在软榻上,手擎着小几,按着太阳穴。思琦接过宫侍端来的宁神茶,放到几上,柔声说道:“娘娘喝杯茶吧。” 陈涴抬起头,拿起茶杯,看着里面清澈的茶水和满脸愁容的自己,愈加烦躁。 将茶盏重重放于几上,发出一声重响,吓了殿里其他人一跳。思琦见她眉头愈发紧皱,说道:“娘娘今日没用午膳,想必现在饿了吧,要不要奴婢让膳房做些清淡膳食送来。” 陈涴觉得思琦出奇的聒噪,抬头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又想到她是从陈宫开始便陪自己的,素来尽心尽力,也不忍责备无过错的她,只能说道:“不用,本宫没胃口。” 一直困扰陈涴的说到底还是子嗣这个问题,今日去静德宫请安,静德太后元仲华有意无意地提及子嗣这事,让她十分不快,而斛律雨因为身体没恢复,就没有去静德宫。 陈涴不得不改变计划,提前告退。结果刚到坤凤宫就听到一群宫人在说宫闱秘事,张丽华还有一再提及的子嗣,让她再也保持不住温淡如水的性子了。 又吩咐道:“准备笔墨纸砚,本宫想作画。”明显感受到陈涴心情不佳,宫人哪敢怠慢,迅速准备好了一切,只等陈涴下一步的吩咐。 陈涴目光扫过已经研磨好大半的乌墨,挥挥手,语气有些疲惫:“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一人。”思琦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娘娘,让奴婢留下来吧,也好为您研墨。” “本宫说了想要一人待着,你是没听到吗?研墨,我自己会,不需要你,你和她们都退下!”陈涴拍案喝道。彻底把宫人镇住了,谁也没想到一向性情温润的陈涴也会发怒,而且威慑力不小。 思琦轻颤了一下,随后低首应道:“遵命,奴婢等告退了,娘娘若有吩咐,只需喊人便是。”陈涴点了下头,也不再看退下的宫人,撩起衣袖,用墨条在砚台中细细研磨。 研墨完毕,陈涴拿起一只狼毫长锋牙笔,沾吸了些散着淡淡香气的乌墨,在平展于案上的薄纸上挥毫泼墨。 可是画着画着,心里不仅没能平缓,反而更加的恼怒。抬眼看了一眼书案,稀有闻名的歙(se)州龙尾砚,每年地方上贡的宣郡纸,还有宫中御匠精心制成的漆烟墨,以及百里挑一的狼毫笔。 每一样都是自己用惯的物件,今日却觉得左右都看都不顺眼。看着案上还未完成的丹青,陈涴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握着笔的手的力道却加大了。 恼怒地朝下下笔,却被一只手轻轻擒住,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你这样下笔,怕是就画在案上了。” 身后的人扶住她的腰,拉着她的手,,在宣纸上又细细添画了数笔。低头沉吟了一下,在右上方的留白处题道:于邺宫坤凤中信笔作画墨竹戊辰年乙丑月癸未日。 拿过一侧的私玺,按了印泥,交给陈涴,说出三字:“盖玺吧。”陈涴深吸一口气,接过小金玺,重重按在日期的下面。拿起小玺,陈华澜三个篆书小字很醒目。陈涴怔然看着这三字,身后人轻笑道:“你是怎么了,难不成连自己的小字都忘了?” 陈涴冷冷地看着,突然拿起已经放在笔架上的狼毫笔,在章印下面一改往日所书的魏碑,用龙飞凤舞行书写了高仁纲三字。写完转身,与身后那人彼此对视。 今日高纬没有束发,而是编了鲜卑人特有的辩发,让她的五官看着更加挺立。身上是雪熊皮的猎装,脚上也是加厚的狼皮靴子。 陈涴想起今日是二月二十,高氏皇族每年必定举行的冬狩,今年斛律雨身体不适没去,自己心情不爽也推脱了,胡曦岚自然也不去,高纬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去狩猎,没想到自己居然把这日子忘了。 高纬眨了眨眼,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没事,好得很。”陈涴挑起眉,满不在意地说道。“是吗?” 高纬走到案几前,按着宣纸,缓缓说道:“可是朕一进来就听到你重赏了一个宫人,还将她破格升职。赏赐金银数十斤,朕的右皇后倒是大方。”高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陈涴垂下眼睑,走到她身侧,语气平缓:“她做对了事,让我高兴了,自然要赏。” 伸手想要拿起宣纸,却被高纬按住,高纬盯着她:“你高兴?我看不见得。”指着她画的几株墨竹,说道:“字如其人,画如其心,你心里不快,画出来的墨竹也无坚韧之气,满是衰败之色,我虽画技不如你,但这还是看得懂。” 陈涴的父亲陈宣帝陈顼喜好丹青诗乐,其所宠爱的子女在其感染下,小小年轻诗画造诣已不低。陈涴是陈顼最宠爱的女儿,和几位皇子一样,由太傅传授知识,并自幼得宫廷画师教益。 虽诗乐不如几位兄长,但其画技却是皇子皇女中的一绝。嫁进齐国后,陈涴秉持低调的作风,很少在众人面前作画。 但还是无意中被高纬发现了自己闲暇所作的丹青,让高纬自惭形秽,用高纬的话来说,皇室中画技能比过陈涴的,恐怕就是素来丹青绝伦的广宁王高孝珩和国手杨子华了。 陈涴咬唇,抽过宣纸,就要撕了,幸好被高纬拦住。高纬皱眉问道:“你这是作甚?”“既然画的不好,还留着作甚,我日后再重画一幅便是了。” “不要这样,这好歹也是你的心血。”传唤来一名宦官,让他去造办宫去装裱了,转头对她说道:“你若不要,便给我吧,也好让我专研画技。” “。。。随便你,废画我不在乎。”高纬摇了摇头,轻笑道:“既然作画完毕,可否请您给在下束发戴冠。” 陈涴转头一看,发现铜镜前,不知何时起多了几顶发冠。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铜镜前,给了她一个眼色。高纬明了,走到她面前,坐于胡床上。 陈涴为她解下固定的丝绳,慢慢拆开辫子,拿起象牙梳,沾了些温水,为她梳理栗发。 抬眼看到铜镜里略显轻松的面容,心里也宽慰了些。这几月女儿的夭折,高绍德的惨死,高湛的离世已经让她身心疲倦,再加上近来胡曦岚不孕的消息更是让她身心煎熬。 索性她准备已久的新政改革进展的很顺利,也幸好去年十二月到现在所实行的统查人口和改革盐政,下令继续开通并拓展丝绸之路这三件事虽然动静大,但也没太大伤害重臣贵族的切身利益。 高纬突然开口:“我今天去了妙胜寺,看了皇伯母(文宣帝皇后李祖娥)。。。”陈涴默默为她梳发,等她继续说。“把登哥(高绍德)的尸首交给了她,告诉了她原委,她泣不成声,哭晕了过去。。。涴儿,我是不是太坏了?” “皇室中从没有好人,你是皇帝,自然不是好人,也不能是好人。而且你所做的只是该做的,要怪只能怪和士开太过阴毒,在路上伏杀太原王。”陈涴淡淡地说道。 “是啊,你说得对,我是皇帝,怎么能是好人呢?”高纬闭上眼,喃喃道。 陈涴为她选了一顶暖玉金蝉小冠,正要为她戴上,就听她道:“来的路上,为张太妃安胎的太医来找我。”手一抖,发冠差点掉落。 尽量装作平静地问道:“是孩子怎么了吗?”“不是,孩子一切正常,那太医说,张太妃很可能怀的是双生子或是龙凤胎。” 陈涴心道:“难怪明明才六个月的身孕,却看着像八个月的。”轻笑一声:“张太妃倒是福气足,真是好事成双。” 高纬却说道:“一胎双子,对孩子很是不好,皇祖母娄太后当年就是龙凤胎,结果女孩当日夭折,而那个男孩,就是八叔,也是体弱多病,英年早逝,而且太妃生了双生子对她对孩子影响也不好。” “那你想怎么办?”为她按好小冠,“我想要是那两个孩子都幸运活下来,就将其中一个孩子宣称是宫人与我所生,交给曦儿抚养,毕竟她已经生育不出了。”其实高纬最开始的想法是将一个孩子交予百姓抚养,让孩子隐于市井,但终究是自己骨肉,还是下不了狠心,再说双生子也未必百分百相似。 手指顿了顿,默叹一声:“这个想法你与她们说了吗?”“还没有,不过我想阿雨和曦儿会同意的,捉摸不到就是张丽华那里。” “你还是赶紧和她说吧,老躲着她也不是个事。”一边为她稳稳当当带好了发冠,一边神态轻松道。高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陈涴,浅浅地应了一声。 当夜,一场畅快淋漓的jj后。高纬看着陈涴光滑的背部,蹙起了眉,今晚陈涴比起之前,显得很热情,额,也很主动,让她惊喜的同时,也疑惑了。 难不成是孩子的事?摇了摇头,不会吧,涴儿只是难受孕,不是不能孕,应该不会介怀这件事啊。她根本不知道外界对陈涴的不孕的猜疑有多严重。 背对她的陈涴,听到她的一声叹息,一滴清泪终于流了出来,晕入了绸枕中。 第87章 大喜 今日是二月二十六日,立春已过,天气回暖。处于北方的邺都也暖和了许多,宫人勤快地清理了殿顶和地面的积雪,同时换上加厚的春装,整个邺宫一改几月来的厚重,变得轻盈起来。 前汉就有的规矩:立春日,帝后着冕服登坛祭祀农神后稷。随后皇帝带领百官入农田躬耕,后宫妃嫔则在自己寝宫之后特意开出来的小田里躬耕。 祭祀是大事,不可缺席,所以斛律雨也不得不换上繁琐的冕服,和陈涴一起陪着高纬一起去北郊祭祀。而胡曦岚虽然已经不是皇后了,但妃嫔依例也要在寝殿前举行小型祭祀。 总的来说,宫里的几位主子今日都很忙,除了承玉殿的那位。 张丽华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日上三竿了。贴身侍女兰溪看到了,连忙扶她起来,怀胎才六个多月的她,却像是快临盆的,做任何事都觉得吃力。 侍女服侍她换好衣服,又奉了青盐杨枝漱口,拧干温水浸湿的毛绒巾,为她净面。随后她草草吃了些膳食,就挥手让人撤去了。 “今儿天气好,阳光足,太妃要不要去院子里晒晒太阳,这样对小殿下们也有好处。”兰溪见张丽华眉间挥之不去的浅浅疲惫,建议道。 转头看到从镂空花窗里撒进的阳光,轻轻点头。兰溪马上让人准备,承玉殿立刻热闹了起来。 躺在铺着细绸软褥的青竹躺椅上,身上盖着御寒的波斯羊毛毯,感觉很舒服。太阳明晃晃地在头上,忍不住眯了眯眼,将团扇放在眼上方,眼睛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光亮。 张丽华迷迷糊糊之际,头上出现一片阴影。微微移开团扇,半眯着眼,细细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阳光下张丽华看不清她的五官与眼神,只能看到她所穿的精绣团龙纹的莹白常服,和腰上所系的玄绸腰带,腰带上绣双龙的金丝有些发亮,暗示着主人是何身份。 张丽华轻笑出声:“陛下倒是稀客,我还当你永远不来。”高纬尴尬地干咳一声,坐到兰溪搬来的小胡床上,挥手命众宫人退下。 张丽华只是冷眼瞧着,等人退下了,也不管还有些疲惫的高纬,自顾自拿了身旁高几上放着的咸梅,悠闲自得地吃着。 高纬见她身子沉重,玉盘又有些远,便拿过玉盘,放在腿上,让她方便拿取。张丽华见此,却停了手,挑起凤眼,媚眼如丝地看着面前的皇帝。 高纬蹙了蹙眉,到底还是拿了一枚梅子喂她。张丽华吃了,勾了勾唇,一副净是还要吃的神情,高纬无奈,继续喂她。 不一会儿小玉盘里的咸梅已尽数吃完,张丽华眼中狡黠一闪而过,突然咬住了她的手指。高纬惊得眼睑抬起,小声道:“你快松口,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看到高纬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张丽华心情大好,立时松开了口。高纬怔怔看着那排浅浅的牙印,忽然回过神,抱拳咳嗽一声,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宫人,松了一口气。 “陛下怎么老是咳嗽,要不要哀家给你传太医?”转过头就看到张丽华似笑非笑地看她。高纬瞪了她一眼,可她依旧笑颜如花,只得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太妃,近来可好?”“恩,还不错,只是怀孕日久,总是有些疲倦。”张丽华说这话时,不自觉地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 目光移到她的小腹,眼神瞬间温和,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到她的手上,似乎是在感受那只手下的小生命。张丽华只是这样看着她,不言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高纬抬起头,有些期盼地看着她。张丽华盯着她,问道:“你想听听孩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张丽华移开手,笑道:“可以,你来听听。”高纬闻言,将手轻轻放在她身上,将耳朵贴近她的小腹。好一会儿才感受到浅浅的胎动,嘴角露出一丝浅笑,内心有种淡淡的温馨感。 “太妃,我有事与你商量。”“恩?陛下请说。”抬起头,看着她明艳动人的容颜,踌躇了一下,说出了胡曦岚不能受孕的事实和自己想把另一个孩子交予胡曦岚抚养的想法。 张丽华听完,依然神色不变,却沉默不语。高纬也不打扰,毕竟让其母子分离,实在太残忍,连高纬自个都想骂自己。 “算了,在这出不去的深宫里,守着一个孩子是守,守着两个也是守,只希望陛下以后能让我去看望孩子。”张丽华叹息一声,语气清淡,可谁又知道她平静的面容下,内心的痛苦。 高纬心头一动,说道:“太妃也未必会老死宫中。”张丽华抬起眼睑,静静看她,等她说下去。 “朕可以让太妃假死出宫,富贵终身,是否改嫁也任凭太妃做主。”看到张丽华眼中还有一丝忧虑,补了一句:“当然只要是太妃想那个孩子了,可随时入邺,我会安排的。” “我想回建康,并且长居江南,可以吗?”良久,张丽华问出一句。“自然可以,江南经过这几年的经营,也已经恢复当年的繁华,我会立刻派人在建康为你做安排,同时寻找你失散的亲人,让你与亲人团聚。” 张丽华看她瞬间轻松的神情,冷笑道:“陛下果然是天生的帝王,为了能让你宠爱的女子有子嗣,不惜分离我母子,又让我出宫定居江南作为恩典,真真是帝王手段。” 高纬羞愧地红了脸,却也无话可说,张丽华她是亏欠得太多了,对她和孩子也太残酷。可在胡曦岚和张丽华的天平上,她还是倾向所爱的胡曦岚。 说了一句“朕还有奏章要批阅,先走了,太妃身子不便,早些歇息吧。”便落荒而逃了。看着步伐狼狈的皇帝,张丽华抚摸着腹部,低低苦笑一声。 两个半月后邺宫承玉殿 “啊!好疼!我不生了,不生!”大殿里的高纬面色冷凝地坐在御座上,耳边不时传来张丽华的喊叫,惹得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身侧立着的赵书庸额冒冷汗,不禁暗暗叫苦:左皇后说身体不适,不便来。右皇后更是直接说心情不快,不愿来。而左娥英则因为身份尴尬,不好来。现在倒好,这位爷心情不爽,要是自己被迁怒了,也没人帮着求情,真是倒霉! “好疼啊!我没力气了,我不要生了!”内殿床榻上的张丽华,发丝凌乱,满脸是汗,紧紧抓着绸枕。 传来接生的两个婆子一边焦急地看着,一边说着:“娘娘用力啊!小殿下马上就要出来了。”床边的兰溪见状,立刻喂了张丽华一片人参片,担忧看着她。 终于高纬坐不住了,大步走向内殿。还没推开房门,就被一大堆宫人拦下,异口同声说道:“陛下,产房血腥,您是万金之体,会冲撞您的。” 高纬怒道:“什么胡说!当年朕的母后在生东平王时候,产房朕就进去过,怎么没听说过有这规矩?”一个婆子大胆答道:“陛下当时还是世子,可您现在是一国之君,自然大有不同。” 高纬瞪了她一眼,不再废话。踢开几个宦官,就要进去。却被迅速被人抱住了腿,低头一看,那两名宦官还在劝说:“产房血腥,陛下三思啊!” “爷,奴才们也是为您着想,您还是在外面等着吧。”赵书庸也挡在高纬面前劝说。高纬动了动双腿,根本拔不动,无奈只好说道:“好,朕在外面等便是了,你们给朕退下。”得了旨意,宫人立刻退下。 高纬只得不断在房门外来回来动,眉头一直紧锁。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终于响起,张丽华虚脱地躺在床榻上,那两个婆子却急道:“娘娘别放松啊,还有位小殿下没出来啊!” 张丽华此时真心想怒骂高纬,可还是认命地继续生产。同时,侍女将清洗干净的孩子抱出了内殿,交给高纬。 高纬在侍女的帮助下手慌脚乱地接过小家伙,便听那侍女道:“恭喜陛下,是一位康健的长公主殿下。”张丽华所生的女儿在表面上还是高湛的遗腹子,高纬的妹妹,不明实情的侍女按礼称之为长公主。 小心翼翼抱着小家伙,因为是初生子,小家伙皮肤还是皱皱的,但好在睡眠安稳。看着小家伙恬静的睡相,高纬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自己这个女儿,或许就是神奇的血脉相连作祟吧。 “啊!”内殿里传来一声张丽华凄厉的叫声,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婴儿啼哭声。高纬心中一沉,良久,就见兰溪抱着一个襁褓出来了,脸上隐隐有哀痛之色。 “陛下。”兰溪给高纬行了礼,随后将襁褓交给高纬。将小家伙交给原先那个侍女,接过襁褓一看,也是一个双眼紧闭的孩子,与其说睡着了,不如说是长眠。 高纬颤声问道:“这孩子怎么了?”兰溪忍住哀痛,说道:“这是皇子殿下,可在娘胎里先天不足,刚出生就。。。就夭折了。” 高纬猛然退了一步,看着怀中的儿子,嘴里涌起一股腥甜。但考虑到周围的宫人,还是将这口血生生咽下。 闭上眼,沉声说道:“张太妃今日所产之子不幸夭折,朕痛心难忍。为宽慰张太妃,赐封朕这夭折弟弟为长广王,谥号冲怀,陪葬朕之山陵。” 赵书庸微微一愣,长广王是先帝高湛为王时的爵位,高湛登基后再没有封任何一位宗室为此。没曾想皇帝居然封自己儿子为长广王,还陪葬于皇帝今年才开建的山陵。 皇帝继位,即开建山陵,古来有之。高纬的皇位是高湛禅让的,当时高湛还在世,高湛的永平陵和孝昭帝的文靖陵都尚未竣工。 考虑到人力财力的缘故,高纬只得下令先建造的这两座帝陵,自己的山陵则在今年二月才动土开建。 “赵书庸,你发什么愣?”高纬的话里隐隐透着怒气,赵书庸赶忙道:“奴才遵旨。”又小心翼翼地对高纬说道:“爷,把长广王殿下交给奴才吧。” 高纬慢慢将儿子交给赵书庸,轻声道:“别惊扰了小殿下。”“。。。是。”赵书庸抱着青绸襁褓,离开了高纬的视线。 “太妃。。。太妃可看过长广王了?”犹豫对兰溪问道。“。。。长广王一出生太妃就看了,怔然良久,才不哭不闹地让奴婢将长广王带了出来。” “不哭不闹?”高纬沙哑着声音。“是的。”沉吟了一会儿,抬头说道:“把长公主给朕。”侍女连忙将安睡的小家伙交给她,高纬抱着小家伙走向内殿。 见那些宫人还想拦她,不由低喝道:“这都生产完了,你们要是再拦着,朕就摘了你们的脑袋!”说完,便大步进入内殿。 内殿里还是浓浓的血腥味,小家伙不舒服地皱了皱小鼻子,高纬连忙用宽袖轻轻遮住小家伙的脸,尽量让她少吸入血腥气。 张丽华躺在床榻上,看到了高纬和女儿,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些光亮。 高纬坐到她身边,轻声道:“太妃,现在感觉如何?”“我没事,来,给我看看女儿。”高纬依言将小家伙放到她身边,张丽华浅笑抚摸着女儿的脸。 看着秀发散枕、素面朝天,一副清丽模样的张丽华,高纬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开口说道:“儿子我封了长广王,陪葬于。。。我的山陵,你放心吧。” 张丽华轻拍女儿的手有一瞬地停止,眼中闪过哀痛,低低应了一声:“恩,我知道了。”“。。。送你出宫,回建康定居的事我不会反悔的。要不。。。你将女儿带走吧。” 挑起凤眼看她:“你舍得?”高纬哑口无言,说实话她是舍不得这个事实上的第一个孩子,尽管她们今天才见面。 张丽华叹息摇头:“罢了。女儿还是交给你吧,希望你好好待她。”“她是我事实上的长女,我自会对她万千宠爱。再说你还是可以入邺见她的,我不会拒绝的。” 张丽华点了点头。忽然言道:“陛下,你可否给我一个恩典?”“什么恩典?”“等她长大了,请你能让她自己做主婚姻大事,我实在不想我的女儿被赐婚给一个未见面的贵族子弟。” 高纬低头沉思,她明白张丽华为何有此担忧。齐朝未建之时,她的两个姑姑永熙大长公主和太原大长公主都是政治联姻,第二次也是被迫改嫁,毫无自由可言。 高湛在世时,为了笼络鲜卑勋臣,将大女儿东安公主嫁于段韶之子段深,没想到临近婚期。东安却突然染病去世。两年后,高湛又将二女儿永昌公主嫁于段深,夫妻不合,朝野尽知。 想到这些先例,高纬也不想自己的长女落得这种下场。于是当即答应:“朕答应你,等我们女儿长大了,我会让她自行选择夫婿,不论男女。”“呵呵,多谢陛下。” 瞧着女儿的小脸,张丽华柔声问道:“你给她想好名字了吗?”“恩,想好了,她是公主中瑞字辈的,就叫高瑞炘(x)吧,愿她一辈子安乐康健。” “瑞炘,好名字,炘儿,你喜欢吗?”张丽华逗着醒来的女儿,可是小家伙毫不给面子地大哭起来。高纬急道:“这是怎么了?”“孩子饿了,你出去,我要喂她。”张丽华淡淡说道。 高纬慌张地点头,走出了内殿,丝毫不敢看身后的情境。 天统五年五月十二日,太贵妃张氏于承玉殿中诞下一子,却不幸夭折。文睿帝大悲,赐封其为长广王,谥号冲怀,陪葬于文睿帝宣景陵。 同日,邺宫中宫人张氏诞下一位公主,张氏难产而死。文睿帝见女,大喜过望,当即赐名瑞炘,封为晋阳公主,赐邑一千户。念其生母过世,下令过继为左娥英胡氏为女,养于宣明殿。 六月二十日,太贵妃张氏经历丧子之痛,难以承受,缠绵病榻一月余,终于此日病逝。陪葬武成帝永平陵。 高纬骑在马上,默默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叹息一声,喃喃道:“终于送出城了,也算是完成一点补偿了。” “怎么?这样你就以为你和张丽华没关系了?”高纬转头一看,披着雪白披风的陈涴正骑在白玉骢(g)上,定定看着她。 “这话何意?”“你我心知肚明,有了瑞炘,你和她就永远不可以彻底隔断。”陈涴走到高纬身边,语气清淡地说道。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高纬无奈说道。又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愿来嘛?” “本来是不想来的,又听到姐姐怕触景生情,也不愿陪你来。母后又要照顾瑞炘,也不能来,我心软,只好来陪你了。”陈涴和斛律雨还是改不了口,依旧称胡曦岚为母后。 “呵呵,就知道你心软。”高纬含笑说着,陈涴垂下眼睑,不置可否。高纬也不勉强,便说道:“好了,咱们走吧。” 陈涴见高纬调转马头,刚想挥鞭策马。不料身子突然凌空,一下子就落到了高纬的身前,红着脸轻声道:“你做什么?还有侍卫看着呢。” 高纬转头一看,那些侍卫立刻装腔作势地环顾四周,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高纬见状,得意道: “看吧,没人看到,再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两亲热些又没什么。”陈涴白了她一眼,都懒得说了,索性窝在她怀里。高纬愈加欣喜,一手拢住她,另一手挥鞭驱马,身后侍卫立刻催马赶上。 窝在她怀里的陈涴默默想着:其实怕触景生情而徒生感伤的不止姐姐,还有我。难孕何尝不是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可姐姐却经历了更痛心的丧女之痛。所以只能让我来陪你,再受一次煎熬,可是到底何时是头。 马车里,张丽华掀开绸缎窗帘,不发一言地看着那两人一马。兰溪见此,不由说道:“夫人是不是不舍得小公主?” 嗤笑一声:“不舍得又有什么用,就算我真的能抚养女儿,我也不信高纬会真的让女儿跟我离开。与其自不量力地和皇帝对抗,还不如将孩子让她抚养,我只要能每年看见孩子一次,就心满意足了。”张丽华的声音不自觉越来越低。 “那夫人舍得陛下吗?”“舍得高纬?”张丽华怔怔地喃喃。良久,轻笑一声:“我又不爱她,哪里会不舍得,只不过是有些失落而已。” 放下窗帘,对兰溪笑颜如夏:“好了,现在我们应该好好想想回建康之后,该怎么办?”“是。”马蹄声和车轮声渐渐掩藏了话语声。 作者有话要说:(:3)看吧,我木有让张丽华死,信守承诺哦。至于为啥不收,一来就不在计划之内,二来她两木有爱,到最后也只是互相利用,或许有那么点淡淡的喜欢,但也只可能成为朋友。至于为啥去男留女,好吧,我的私心。 第88章 后嗣 天统五年七月二十六南阳王世子高忻周岁,于王府中举行抓周仪式。 南阳王府大堂 高纬她们到来的时候,抓周仪式已经结束了,看着高绰不是很好的脸色,高纬猜想小高忻肯定拿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让高绰失望了。 吃完长寿面,高纬和高绰高俨到书房谈事,想到这事,便问道:“正悦今日拿了什么东西?”高绰脸色一下子就沉了,默不作声。倒是高俨从袖袋中拿出一物,交给她:“大哥,就是这个。” 高纬细细一看,立时明白了高绰为何如此,高忻所选的居然是一盒胭脂。高绰又看到这银盒胭脂,不由长叹一声:“此子日后恐怕不过一酒色之徒罢了。” 高纬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言时过早,抓周不过是检验儿时启蒙罢了,日后该如何,还是要看父母与师傅的教导,仁通哥无需如此灰心。” “不然你看仁威,他周岁时,还拿了一堆吃食呢,可你看他现在。。。”高纬上下打量了一遍高俨比她壮实得多的身材,果断闭嘴了。 高绰见此,抽了抽嘴角,更失望了。把高俨气地一直朝他们两呲牙咧嘴。见没用,高俨看着高纬,有些挑衅地问道:“那大哥抓周时又选了什么?” 高纬挑起凤眼,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别问我,有本事自己找人问去。”高俨被塞得说不出话,只好问高绰。 高绰被磨得没办法了,只好说道:“陛下三岁之前,一直被文宣帝养在宫中,连抓周都是在宫里举行的,我当时才多大,就算听到了,现在哪还记得清。” 高俨见两人都不肯说,赌气地说了一句:“谁怕谁,大不了我问别人去!” 话分两头,斛律雨、陈涴和胡曦岚三人听完郑颖的诉说,也有些无奈,但也只好不断开导郑颖,而在乳母怀中的高忻却依旧盯着胡曦岚怀中安睡的小瑞炘,对母亲的长吁短叹毫无反应。 “正悦周岁时候选了胭脂,表姐,我周岁时候选了什么?”七岁的高紫凝还不是很懂抓周的意义,但是对自己儿时的事情产生了好奇,自己也问过乳母和从小侍候自己的侍女,却都是含糊其辞。 这个表姐胡卿羽虽然自己以前没怎么见过,可是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和自己的母后容貌颇为相似。相处了几月之后,更觉性情与母后相像,比之另外两位嫂嫂,她更愿意和这个表姐亲近。 胡曦岚一听这个,瞬间不知该怎么说。高紫凝又不真是她亲生的,两岁才养在她身边。再说,紫凝原是突厥的公主,生活在草原上的突厥王室不会和中原王朝一般,抓周仪式自然也不会举行。这个问题让她如何回答。 没办法只好偷偷求助身边的其他人,陈涴入齐宫的时间比高紫凝还晚,根本不知道高紫凝原来的身份,询问她反而让她怀疑,只能用眼神询问斛律雨。 斛律雨皱眉想了想,灵光一闪:“对了,我想起来了,紫凝选的是算盘!”陈涴和郑颖一听立刻惊异地看着她,胡曦岚则抽搐着嘴角,一脸无奈。 斛律雨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才想起算盘太过商贾之气,应该不会出现在高紫凝的抓周仪式上。 可她不了解抓周,贵族子女抓周,都有下人安排,她是皇后,自然不清楚抓周盘里都有什么。前几日她无聊拨弄了几下玉算盘,今日想到了,便脱口而出。 “算盘?可我刚才没有在正悦的抓周盘里看到算盘啊?”胡曦岚心里默默吐槽:当然没有,皇室抓周岂会布置这些平民之物。 “额,紫凝你忘了吗?你天生体弱,所以你父皇就将你养在气候温和的江南,抓周仪式自然也是在那里举行的,至于抓周清单当然也是按照江南风俗置办的。”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解释了一大堆后的胡曦岚见状,长舒一口气。此时,陈涴却蹙起了眉,不着痕迹地悄悄打量胡曦岚和高紫凝。 高纬三人谈事刚完毕,门外就走进来一名内侍,正是高俨的贴身宦官宋平康。宋平康行了礼,随后便向高俨耳语几句。 高俨当即脸色大变,赶忙说道:“大哥,二哥,我府里有事,就先走了。”三月中高俨突然请求出宫开府,得到同意之后,当即搬入早已建好的王府。 高纬看了看天色,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朕也要回宫了,一起吧。”“好吧。” 一出书房,高紫凝就跑到跟前,抬头问道:“大哥,我抓周时候的算盘还在吗?” “算盘?”高纬一头雾水,自从高紫凝入学开蒙,她和这个妹妹相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不懂她了。抬头看去,就斛律雨不停地向她使眼色,当下明了。 弯腰对高紫凝笑道:“那个算盘啊,当年你回宫的时候,宫人不小心弄丢了。要不过几天大哥送你一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高紫凝闷闷地应了一声。 出府之后,即将上马的高俨突然回头对高纬问道:“大哥,她真的是我们的表姐吗?”马鞭所指正是正在登上玉辂的胡曦岚。 高纬正抱着小瑞炘,抬起眼睑,低低说道:“她自然是大舅的女儿,难道你不信我?”高俨咬唇沉默,良久才说道:“我自然信你,我的同胞哥哥。” 登上马鞍,又看了一眼玉辂,对高纬说道:“哥,我先走了。”高纬点了点头,看着弟弟绝尘而去。 目光移到怀中的女儿脸上,喃喃道:“炘儿,希望你长大了,能够相信父皇,不论我说的是真是假。” 小瑞炘似乎看懂了她的忧虑,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容,高纬嘴角勾起一丝淡笑。 七月二十七 东平王府入宫传讯,东平王高俨的两名侍妾被查出喜脉,皇帝大喜,将两名侍妾皆提升为侧妃。 天保八年(文宣帝高洋年号)五月五日 高洋看着刚满周岁的高纬手中的小印章,摸着下巴,沉默不语,底下的人也惴惴不安,他们不明白只不过是印章,皇帝为何如此反常。 终于高洋抱起高纬,大笑道:“好,今日选印,他日拥玺,此子他日必为人主。” 拥玺不就是登基为帝嘛,皇帝这意思难道是说这个长广王世子日后会登基。可皇帝醉后经常说百年后要舍太子高殷,立常山王高演为帝,这次难道也是酒后胡言。众人心中默默想到。 事实证明,文宣帝所说都不是酒后胡言。三年后,高演夺了侄子的皇位,成为孝昭帝。八年后,高纬受武成帝高湛禅位,也成了皇帝。齐朝帝系也就此变成了高湛一脉。 九月初十邺宫 刚进行完一场蹴鞠赛,皇帝没更衣,就带着两列宫人由校场走回龙乾宫。 走到蓬莱池时,高纬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转头一看,却只能看到嶙峋的假山。 不禁停下脚步,若有所思,身后的赵书庸赶紧上前问道:“爷,怎么了?”“你刚才在那里看到人了吗?”指着那片假山问道。 赵书庸老老实实地摇头,见高纬还是眉头紧锁,便问道:“要不让人去查查?”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算了,或许是新进宫的宫人。走吧” 高纬敢肯定那里是有人的,可是直觉让她不要找出那人,与那人扯上瓜葛。 高纬一行走后不久,假山后就走出了一人。那人扶着假山,双眼红肿,哽咽道:“阿纬,我终于又看到你了。” 高纬一走入大殿,倒是让殿里的朝臣一愣。毕竟一身绛色劲装,头戴朱色抹额,这样朝气的高纬很少见。他们都快忘了,纵然皇帝少年老成,亲政日久,可她才十三。 “不是急着见朕吗?怎么都不说话了?”宰相杨愔回过神,说明了来意:“陛下,尚书省来了八百里加急。” 皇帝接过赵书庸手中的奏章,看完,恼怒地将奏章重重扔到御案上,问道:“江州刺史是谁?” 高德政站出来,疙疙瘩瘩地说道:“江州刺史为士族子弟崔安,为政期间不断增税占地,才导致今日之祸。” “要是江州的百姓不造反的话,你们是不是就不调查此人?”高纬冷笑。“是臣等的失职,请陛下息怒。”众人赶忙告罪。 高纬压下怒火问道:“那人现在在哪?”“在。。。在天牢。”“立刻处斩,枭首示众。”“遵旨。” “另外命兰陵王赶赴江州平乱,记住以招降为主,不得已才能动用兵力。”“是,臣等即刻去办。”尚书令高浟应道,随后就带高湝、高润走了。 一个多月前,永安王高浚和上党王高涣相继去世,皆不到四十。 高纬不得不将高浟改任为尚书令,由任城王高湝和冯翊王高润分别继任左右仆射。 与此同时,民间也流传一个“高氏子弟寿命难过四十”的流言,高纬听说后,只得压下心头的不安,将注意力转移到朝政和身边人身上。 之后经过这次民乱,左光禄大夫李尚提出改革地方机构的建言,皇帝纳言,大笔一挥,自此文睿、明康、成景三帝在位的百年里,地方只有州、县两级,大大减少了官员数目,得以省资安民。 众朝臣退下后,高纬便开始批阅奏章。刚展开一份奏章,脸就微微黑了,看完不批直接扔给了赵书庸。又看了几份,都是如此对待。 看到依然众多的奏章,高纬的脸彻底黑了,指着奏章,揉着太阳穴,对赵书庸说道:“你念吧,朕不看了。”“是。” 过了很久,赵书庸还没念完,高纬忍不住了:“好了,别念了!把这些奏章都给送去进奏院,给朕烧了!”“您确定?”赵书庸为难地看着奏章。“立刻!马上!带着这些奏章消失!”赵书庸捧着奏章,迅速跑了。 当夜,宣明殿 高纬一来,胡曦岚就注意到了她不好看的脸色,可她还是从乳母怀中接过女儿,好脾气地陪女儿玩闹。 直到沐浴上榻,胡曦岚才问道:“你今天怎么了?”“没事,别乱想。”高纬淡淡笑道。 “是不是为这个?”胡曦岚举着一份青皮奏章,眸子幽深。高纬眸子猛地收缩,转头一看衣架上的青色常服,语气有些不快:“你作甚乱翻我的衣服?” “我要是不翻,难道你肯告诉我?”抬起桃花眼,语气清淡。拿过奏章,叹息一声:“我当我压下来,他们就不会再进言了,可是近来的奏章中三分之二都是有关子嗣的。” “可你才十三,他们也太急了吧?”胡曦岚委实有些不明白。“我都已经大婚五六年,中宫至今无所出,原来他们还碍于先帝丧期,可是我纳你之后,他们就没忌惮了,不断上书。瑞炘出世之后,他们的奏章才压下去了些。”高纬也是很无奈。 “那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高纬不答反问:“你还记得阿俨多大吗?”“自然,我不至于忘记自己儿子的年岁,他今年十二啊。” “可他已经有两名侍妾怀孕了,我是他‘哥哥’,我却只有瑞炘,还不是正妻所出,他们当然不消停了,这不,死灰复燃了。。。”展开奏章,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这人的话锋还直指还没怀孕的涴儿,我这才不得不避开涴儿,要是被她知道了,肯定又要伤心了。” “我最近听说一个流言,也是有关涴儿的。。。”胡曦岚对她耳语了几句,高纬立刻蹙起了眉,愠怒道:“是谁敢传出这样的谣言,居然说涴儿不能生育,还敢诅咒涴儿无后终老,真是找死!” 赤脚下榻,开门对赵书庸说道:“赵书庸,你立刻去调查有关右皇后的谣言是谁传的,还有传令下去,谁再敢传播有关两位皇后的谣言,立刻剜去舌头,逐出宫去!”“奴才立刻去办。” 高纬默默走到窗边,神情疲惫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胡曦岚走到她背后,抚着她的背,幽幽说道:“治标不治本,有何用?” “我。。。”“陛下!”高纬刚想说,就被一声疾呼打断了。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年长妇女的喊声:“陛下,娘娘,殿下发热了!”正是小瑞炘的乳母曹氏的声音。 赵书庸一回来,就看到身穿单薄中衣的皇帝和左娥英一前一后地跑向偏殿。随后女官跑了出来,怀里是两人的披风,她身后的侍女则是拿着皇帝的乌皮靴。 拉过守门宦官问道:“怎么了这是?”“总管,刚才曹嬷嬷过来说晋阳公主发热了。”“小殿下发热了?!”守门宦官还没答应,赵书庸就跑了。 经过太医诊治,才三个多月的小瑞炘出了水痘。宫中立刻采取了措施:将小瑞炘安置到宣庆堂,没出过痘的两位皇后立刻与宣庆堂隔离,宫中每日清洁,宫人每日饮用避痘药。 之后的一月里,出过痘的皇帝和左娥英衣不解带地照顾女儿,直到小瑞炘病愈,两人活活瘦了一圈。 作者有话要说:(:3)正史上说,高俨十四岁时候已经有四个满月的儿子,记住古时习惯说的是虚岁!果然有少数民族血液的生孩子就是早。。。 第89章 温情 乾凤宫内殿 斛律雨扶着已经六分醉的高纬慢慢走进内殿,一路上皇帝陛下还嚷着:“难受,我不喝了。”斛律雨给她含了醒酒石,一边不断地抚慰她:“好,乖,我们不喝了,我们现在去沐浴,这样就不难受。”等了好一会儿,才得到一声口齿不清的回应。 今日兰陵王高肃班师归朝,高纬于宫中为兰陵王设宴,并召百官入宫赴宴,不知怎么地酒喝多了。 入了内殿里的丹凤池,斛律雨命人赶快去熬制醒酒汤,随后认命地为她宽衣。扶着她下了浴池,自己还没去拿浴巾,醉鬼就紧紧搂着自己,嘴里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斛律雨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这样抱着我,我要怎么给你洗身子啊?”高纬抬起头,似醉非醉地盯着眼前人,轻动嘴唇模模糊糊说了两个字。 斛律雨见她说完就笑了起来,不由大奇问道:“你刚才说了什么?”高纬摇了摇脑袋,吐出口中的醒酒石,口齿清晰地说道:“娘子!” 斛律雨忍不住笑了,拍了拍醉酒皇帝的脸,状似不满道“你怎么也跟那祖孝徽学了?” 祖珽在世时为人轻佻放纵,年轻时经常骑着一匹老马招摇过市,他却称呼老马为骝驹(相当于千里马),并于邺城中一年老寡妇王氏私通,时人皆以此为笑谈。 其友人裴让之更是于众人面前对祖珽讽刺道:“卿那得如此诡异,老马十岁,犹号骝驹;一妻耳顺,尚称娘子。”此话从此广为流传,至今不绝。 高纬摇摇头,看着她,面上认真道:“我跟那祖孝徵可不一样,他那是不正经的娘子,活该变成笑谈。可你不一样,你是我真正的妻子,我的娘子。” 斛律雨目光瞬间变得柔和,微微勾起唇,缓缓说道:“郎君。”高纬瞳孔猛地一收缩,叹道:“好一句郎君,真是连天籁都比不上。” 扶住斛律雨的双肩,高纬将唇印到粉唇上,内心的燥热一下子就消退了许多。小舌滑进她的口中,勾画着莹白如玉的贝齿,挑拨着怯怯含羞的粉舌,唇齿相依,两心相倚。 一吻毕,斛律雨攀住她的肩膀,微微喘着气,挑起凤眼,轻轻问道:“你到底是真醉了,还是装的?” 高纬埋首在她锁骨处,微微叹息:“刚才只是五六分,现在怕是已经十分醉了。” 斛律雨绯红着脸,感受到那人正在轻吻自己的脖颈,身体很快便有了反应,双手情不自禁地攀上她的脊背,突然想到她们两已经近两月没有这么亲密了。 瑞炘水痘病愈后,高纬担忧她再出什么意外,相近一月都宿在了宣明殿,对床笫之事也没多大兴趣, 高纬的吻落到了锁骨的肌肤上,双手悄悄落到了纤腰上,不快不慢地轻揉着,细吻也变成了轻咬。 斛律雨的身子变成了粉红色,双腿有些酥软,这时双腿之间忽然挤进了另一只腿,膝盖正好抵在大腿根部。斛律雨只好紧紧抱住她的脊背,防止自己站不稳滑下去。 “陛下,娘娘,醒酒汤熬好了。”两人渐入佳境的时候,一声侍女的禀报声破坏了氛围。斛律雨清醒过来,推开高纬,瞪了她一眼,平静地说道:“放在池边,你退下。”“是。” 走到池边,摸了摸木碗外的温度,才对身后依旧抱着的人说道:“温度正好,快喝吧。”高纬拿过木碗,皱了皱眉,见斛律雨严肃地看着自己,才不得不喝下那酸酸辣辣的醒酒汤。 斛律雨看她一喝完就将木碗扔得老远,一脸不满足地看着自己,便知道她想干嘛。感受到身体的反应,无奈道:“别在这儿,待会儿去榻上好吗?” “好!”高纬立刻答应,才放下一直揉着她后腰的手,见她无可奈何地怒瞪自己,倒是笑得愈加灿烂了。 沐浴完高纬就迫不及待地拿过大浴巾抱住斛律雨,不顾自己满身水迹,跨向内殿里的床榻。 跌进锦被中,斛律雨连忙推开她,将另一块刚才自己急忙抓起的大浴巾扔给她,一边用身上的浴巾擦拭及腰的湿发,一边说道:“快擦擦,湿漉漉的,你也不嫌难受。” 高纬听话地擦拭水痕,一丝声响都没有,倒让斛律雨感觉奇怪了。正想转头,猛地被身侧那人再次扑倒于床褥上。 斛律雨不禁气恼,这才发现周围的纱幔已经被放下,自己简直就是落入虎口的羔羊一般。 高纬笑得像只狐狸,低头含住她的粉唇,不急不缓地用舌勾勒着唇形,随后,再一次滑入了她的唇齿之中,更进一步地品尝,斛律雨的双手情不自禁地缠上了她的脖子,使得两人更加靠近。 唇渐渐下移,落到了白皙的脖颈之上,浅吮细啄,饶有节奏。高纬的手指缓缓下移,抚慰着滑腻的肌肤。 唇滑过精致的锁骨,终于到了其中一抹红梅上,熟练地挑拨着敏感的身体,而另一抹也很快落入了温热的掌心中。 斛律雨只觉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汇聚到了那两处,才使得那里变得如此感官敏锐,让自己连一丝轻微的反应都逃不过。 “娘子,觉得如何?”晕晕乎乎之际,忽然听到身上那人带笑的声音,斛律雨又气又恼,嘴硬道:“不过如此。” “哦?”听到那人意味深长的拖音,还来不及作反应,就感觉她的双手一下子慢了下来,双腿之间却出现了一条腿,膝盖还作怪地轻揉着自己的大腿根部,挑拨着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与理智。 “刚才觉得不行?那现在呢?”高纬的手移到了花蕊前方,却依旧问道。斛律雨终于受不了,攀上她的背部,略带着哭腔地说道:“阿纬,我错了,我再也不嘴硬,求你不要闹了。” 高纬眸子瞬间变得幽深,凑到她耳边,低低说道:“娘子,叫我郎君。”“。。。郎君。”斛律雨轻声唤了一声。 “好,我不闹了,这就满足你。”高纬听到那糯糯软软地两个字,心一下子化成了一潭深水,封住微张的粉唇,手指滑入了温热湿润之处。 身体深处突然而来的充盈,让斛律雨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看清那人熟悉的面容,一种淡淡的哀伤从内心深处腾起,身体传来的快意却让眼眶变得酸楚,紧紧揽住她的肩膀,微微抬头,抑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高纬睁开眼睛,看到了她眼中的哀伤,心下一惊,放慢了速度,轻声唤道:“阿雨,你怎么了?” 斛律雨有些失神地看着她,不答反问:“阿纬,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高纬瞪大了眼,心下更惊,干脆停下了动作,沉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斛律雨垂下眼睑,缓缓说道:“刚才我看你的脸,突然有种陌生的熟悉感,仿佛我们早就认识了,而且我看到了另一个你,冷冷的,眼中永远是冰冷,没有一丝温柔和爱意,让我觉得好难过。” 抬起眼睑,低声道:“阿纬,会不会那个人就是你的前世,在前世我们两个根本不相爱,甚至我只是你牵制斛律家族的工具,所以你才会给我感觉那么冰冷。” 高纬默然看她,平静外表下心乱如麻。她可以肯定这个斛律雨一定不是重生的,可是她刚才说得却基本没错。 前世高纬对斛律雨确实是一点爱都没有,对她永远是那么冰冷,只有在床笫之间才有那么可怜的一些温存。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前世的细节,难道重生之后,不仅一些事情翻天覆地地改变了,连人的记忆都可以两世相连。就像现在这样,需要一个特殊的时机。 高纬心中叹息一声,微微笑道:“阿雨,不要想了。就算那真是前世又如何?重要的是这辈子,这辈子你是我所爱所宠的娘子就好了,何苦累心费力去纠结前世呢。” 斛律雨沉吟了一会儿,随后笑容如初道:“阿纬,你说得对,前世都过去了,我没必要再想。。。啊!”正说着,高纬却突然动了起来,而且速度加快了许多,渐渐地使得两人的肌肤上都蒙上了一层薄汗。 过了没多久,高纬终于使她今夜在自己面前绽放了第一次。沉默地埋首在斛律雨的脖颈间,好似今夜一切就此回复平静。 斛律雨没想到,自己从顶峰落下没多久,就被她拉进了新一轮的狂欢之中。看着她额上的细汗,不知为何斛律雨觉得她是想把自己累晕,而且是因为刚才自己说的那事才让她变成了这样。 纱幔微微抖动,里面不断传出引人遐想的呻、吟和低低的喘息,纱幔外的檀木香兽依然燃烧着香料,发出轻轻的燃烧声。 不知过了多久,纱幔里伸出一只白皙小巧的手,手腕上还明显带着细汗。很快,另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那手的手腕包住了掌心,两只手十指相扣,一起回到了床幔之中。 数次巅峰之后,斛律雨终于累极昏睡过来,高纬下了床榻,去浴池拿了一块温热的毛绒巾,为斛律雨清洗了身子,为她穿好中衣,盖好锦被,自己才去浴池又草草沐浴了一遍。 斛律雨醒来的时候,转头看向窗外,天已经昏黑如墨。猛地蹙眉,看向身前的锦被,果然锦被中央凸出了一块。 斛律雨怒了,低喝道:“高纬!”双腿轻踢着那人,想将她踢开。却不料正中那人下怀,作坏的手指一下子滑了进去,斛律雨瞬间无语了。 锦被蠕动,之后一个脑袋钻出,高纬坏笑道:“没想到娘子你如此迫不及待。”斛律雨无奈扶额,心中不由想道:这人一喝醉就是活脱脱的昏君做派,哪有这样没完没了的。 刚想开口说话,可是胃里猛然冲出一阵酸楚感,忍不住低头掩口干呕。高纬见状,心下浮现一个可能。立刻离开斛律雨的身体,穿好中衣,又为她整理好衣服。 斛律雨见她蹬上乌皮靴,一面披上披风,一面命宫人去传了太医。又见她脸上隐隐喜色,心里也有些底了,右手不由抚上了小腹,暗暗祈求此次能愿望成真。 半个时辰后,中年太医再一次在煎熬中把脉,心里的苦都说不完了。上次是左娥英,这次是左皇后,两次都在皇帝的注视下诊脉,自己的运气怎么会差到这程度。 太医诊断完毕,松了一口气,收好小软垫。朝高纬禀报道:“恭喜陛下,娘娘确实是喜脉,已然近两月,不过。。。” 高纬见他犹豫,还当是孩子有什么问题,立刻急了:“不过什么?”“额,臣发现胎儿脉息有些不稳,所以斗胆请陛下三月之前,尽量与娘娘避免房事,免得胎儿受损。” 高纬老脸一红,掩饰地咳嗽一声,煞有其事地点头:“恩,朕知道了,你去开安胎药吧。”“是。臣臣这就去开方子。” 太医一出去,高纬就冲到了床边。扶起斛律雨,紧紧看着她,喜不胜收地说道:“快一年,你终于又怀了,这样子我就不再是子嗣最少的了,也不用羡慕仁通哥和阿俨了。” 九月至十月,南阳王府相继传来侧妃林氏和郑颖再次有孕的消息,高纬再次按下新一轮的奏章纳谏的同时,也深深为自己的子嗣担忧。 斛律雨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没听见刚才太医说让你避免房事吗?这个孩子也差点被你害死。” 高纬羞愧说道:“我也是不知道嘛,你放心,满三月之前,我一定不碰你!”斛律雨有些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高纬瞬间觉得被藐视了,赌气说道:“我要是在这期限里碰你,我就清心寡欲三个月!” 斛律雨惊讶地看她,高纬挑眉:“怎么样?相信了吧。”忍住快要逸出的笑意,假装正色说道:“恩,相信你了。” 天统五年十一月初四斛律皇后被诊出喜脉,皇帝大喜,思及左皇后思家之情,恩准咸阳王斛律光两日入宫一次看望女儿。 同日清晨坤凤宫 “姐姐再次有孕了。”陈涴听完思琦的禀报,忍不住喃喃自语。回过神之后,看向御座下方站着的苏荷,苦笑道:“恐怕再过不久,陛下的御案上就会堆起请求废黜我的奏章了。” 作者有话要说:会不会被锁?!会不会被锁?!会不会被锁?!会不会被锁?!雅蠛蝶,阿门,快点看哦,锁了的话,就请留邮箱(:3)最后一句话:举报烂手指!!! 第90章 琵琶 天统五年十二月二十日文睿帝亲赴永平陵拜祭逝世已满周年的武成帝与成懿后,黄昏方归。 夜仙都苑 紫薇殿 一撩开狐裘帘子,就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热意,立于两侧的麒麟香兽幽幽散发着宁神沉香,同时殿里还弥漫着悠扬轻缓的丝竹声。 高纬挑挑眉,摘下御寒的黑貂帽,脱去沾满清雪的斗篷,交给赵书庸。循着乐声走去,有些惊诧:“涴儿,怎么是你抚琴?” 趺坐在软垫上的陈涴,说道:“太医说轻柔的乐声对胎儿有好处,我正好有空,就带着曹大家的两位女儿为姐姐奏了一曲。” 高纬这才看到陈涴两侧趺坐着两名容貌相似的少女:稍大的女子端竖着一截光滑如水的白玉箫,双臂持平,神态平静。稍小的一位则横抱着一把精致的胡琵琶,眉眼稍低,嘴角微微勾起。 高纬点点头,微笑道:“原来是曹大家的两位女儿,果然如传言中那般多才多艺啊。”离她稍近的陈涴闻言,猛然抬起眼睑,眸子微微眯起,面色却依旧如常。 高纬没发现她的异常,坐到软榻另一侧,看着悠闲靠在榻上的人,满脸无奈:“你最近的日子过得还真是滋味。” 斛律雨挑眉,理直气壮说道:“谁叫我怀了你的孩子,我也是很辛苦的,陛下!”高纬叹息一声,不想再与她纠缠这话题,环顾了下周围,问道:“炘儿在哪儿?”“刚才我看炘儿困了,就让她乳母带她去内殿休息了。” 由于对上一个孩子的夭折仍然心里忌惮,故自从斛律雨再次怀孕后,谁都放心不下。半月前,胡曦岚坚持要去碧云寺为斛律雨和她的孩子吃斋祈福,高纬只得答应,为期两月,连瑞炘都托付给了陈涴。 “那就好,这孩子向来体弱,我还当涴儿把她留在坤凤宫了。”“我要是把炘儿放在那里,陛下您恐怕就立刻暴怒了吧?”高纬话音刚落,就传来淡淡揶揄声。 高纬见陈涴坐到自己身边,专心饮茶,连个眼神都不给她,而斛律雨则挑起凤眼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立刻哄道:“怎么会?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的,也就是说说而已,你从来都是心肠软的。” 陈涴闻言瞥了她一眼,眼尖地看到她放在几上的衣袖中露出的一小半奏疏,朝斛律雨笑道:“姐姐,你说陛下今日来会不会有其他事?” 斛律雨一愣,旋即明了,猛然扯住高纬的衣袖,眼中透出浓浓的探究意味。高纬正想拽出衣袖,却发现陈涴早就按住了自己另一只手,挑眉看着自己,非得逼她老实交代。 无奈之下,高纬只好说道:“别闹,别闹,这么多宫人看着呢,我拿出来就是了。”示意她们先放下手,然后从衣袖中取出两封青皮奏疏分别交给她们。 斛律雨一看完,就蹙起眉:“那帮六镇勋贵真是不消停,竟然又打起紫凝婚事的主意了,也不想想他们那些子弟都是什么样。” 斛律氏降服前魏前一直是草原上有名的敕勒贵族,归魏之后,爵位赏赐又皆为上等。故斛律雨对原是禛兵又喜好骄奢、仗势欺人的六镇勋贵子弟多少有些轻蔑。 高氏皇族原也是六镇出身,神武帝高欢念及情分,对于六镇勋贵一直是睁一眼闭一眼,甚至是纵容,导致勋贵子弟有恃无恐,屡犯律例,百姓对此多有怨言。 文襄文宣二帝时,为了抑制勋贵势力,对其铁腕整治,六镇勋贵才不得不暂时收敛。其后数载间,皇位更替频繁,六镇勋贵为自身利益,也不敢多加造次。 陈涴看向高纬,问道:“清理和氏余孽的行动不是刚消停没多久嘛,他们怎么又闹起来了?” 垂下眼睑,高纬低声说道:“上次的清洗也不过是处理了那些山东士族,六镇勋贵倒是很少有参与的,而且按照惯例,我也对他们手下留情了,他们几乎没什么损失。” 忽然长叹一声:“没曾想这帮老兵痞现在居然欺我年少,就想给我个下马威。”看来高纬是真的恼了,连市井粗话也说了出来。 陈涴对于这些六镇往事了解不多,也不好插嘴。只听斛律雨担心道:“你不会真要把紫凝赐婚于那些勋贵子弟吧,这不是让她恨你嘛!” 高纬立刻说道:“怎么会!紫凝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怎么会把她嫁给那些人!”随即又喃喃道:“但还是要尽快选出合适人选,不然那帮勋贵岂肯罢休。” 抬头看着她们,询问道:“我想在平原王第三子段德衡和昌平庄王高隆之嫡曾孙高敬武两人中选,你们觉得谁合适?” “若论德行的话,该以段德衡为先,可惜段德衡年长紫凝数岁,紫凝也不会喜好太过温和的男子,碍于年岁,又不能多亲近,时间久了也难免有变数。倒是高敬武与紫凝年岁相仿,赐婚之后让他们多多相处,倒是有可能日久生情,而且此举还能抚慰昌平王府。” 段韶之父段荣是神武帝的连襟,段韶的生母是娄太后的亲姊姊,故娄太后诸子对段韶很是亲厚。而高纬对段韶诸子虽不亲近,但也算了解。 “既然你已经想得这么清楚了,那就选高敬武吧。”斛律雨挑着腰带上的滚金边纹饰,漫不经心地说道。 高纬默默看了她一眼,转头对身边人问道:“你觉得如何?”陈涴浅浅一笑:“我同意姐姐所说的,接下怎么让紫凝接受赐婚,还得靠你这个大哥呢。” 高纬的脸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就蹙起了眉,看向抱着胡琵琶的曹语,淡淡说道:“海青拿鹤承部第二段是以角阶起始,以宫阶结束。而你刚才却是以商阶起始,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要注意。” 曹语脸颊微绯,尴尬地点了点头,低头寻找接下来该弹拨的弦,却一时之间找不出,额上不由冒出了细汗。 “朕来教你吧。”怀中胡琵琶突然被抽走,曹语一愣,随即回头,清楚看见皇帝已经盘腿坐于羊毛地毯上,怀中抱着胡琵琶,坐在皇帝身侧的姐姐曹言双手竖着白玉箫,愕然看着自己和皇帝。 皇帝调了一下音调,海青拿鹤的剩下部分便从她光洁白皙的指尖中逸出,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无丝毫停顿,熟练程度堪比宫廷乐师。 饶是斛律雨和陈涴原先知晓她通音律,也无法不吃惊。毕竟高纬是皇帝,每日面对的是持续不断的奏章,而不是乐器不离身的乐师,也没见过她碰过几次乐器,没曾想她居然能用胡琵琶把颇有难度的海青拿鹤云淡风轻地弹奏出来。 高纬从小就有明显的音律天赋,甚至是高齐贵族子弟中的佼佼者,谱曲作词演奏皆为一等,连各式舞蹈也是颇为精通。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高纬的启蒙导师不是别人,正是深得高湛宠爱的和士开。和士开擅长胡琵琶,作为他学生的高纬也喜好胡琵琶。 后来和士开因为高湛的原因没时间来教导小高纬,高纬的老师也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宫廷乐师,技艺也愈加炉火纯青。 遇到冯小怜后,两人更是时常于园jj奏乐曲,琴瑟和鸣。亡国之后,高纬得知冯小怜身份真相,亲手摔毁了自己经常演奏的胡琵琶,直接导致高纬重生十几年对乐器的兴趣总是淡淡的,让人以为她不通音律。 一曲奏毕,默然合眼抱着胡琵琶,良久才睁眼说道:“这首海青拿鹤对你来说还偏难,不如朕教你一首简单些的。” 看向软榻上的两人,勾唇问道:“你们想听吗?”对视一眼,斛律雨笑道:“陛下难得一见的演奏,自然是却之不恭。” 高纬调了宫商角徵羽五阶,轻快舒缓的乐声随之响起。皇帝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奇异的安宁气氛中。 这样的高纬让斛律雨感到惊慌,她从小就认识高纬,对她的事一清二楚,可是今天才发现她精湛的音律技艺,才发现她用心奏乐时,能如此远离世界,仿佛自己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陈涴的感觉与斛律雨大同小异,颇通音律的她还感觉到了高纬浅浅的情意。可她清楚这份情不是给她的,也不是给斛律雨的。 “难道阿纬心中还藏着一人,是我,甚至是姐姐都不知道的人,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想到这些,陈涴心里非常不舒服,深藏于爱人心中的未知人,比起已知的更让她不安与不满。 目光扫过高纬身侧趺坐的曹语,看到她专心致志地看着高纬,眼中是藏不住的仰慕。心中冷笑:皇帝还真容易招桃花,一个张太妃刚离开,又来个小曹氏,宫里又得热闹了。 情绪有些低落的皇帝陛下回过神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异常,低声道:“无愁,无愁,世上何来无愁,信无愁者最可笑。” 曹语转了转眼珠子,大着胆子问道:“陛下,您刚才是什么曲子?”皇帝抬眼看她,不带一丝波澜地说道:“就叫她无愁吧!” 看她眼中里满是兴奋,心下一动:“这曲子的乐谱朕会让人送过去,这曲子悦耳又不繁杂,非常适合你们姊妹。”曹氏姊妹立刻颌首拜谢。 回到软榻上,斛律雨迟疑了一下,问道:“阿纬,这无愁曲是谁作的?”高纬一怔,下意识想说自己,但还是咽下了,浅浅笑道:“一个故人所作,生前只教了我,我挺喜欢的。” 斛律雨沉默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的躲闪,心中不由长叹一声。反倒是陈涴笑道:“那这位故人一定是位大家,不然又岂能作出这等乐曲。”高纬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个时辰后御宿堂 陈涴看着乳母好不容易哄睡了小家伙,终于松了一口气,和打听消息回来的思琦互换了眼神,示意去内殿谈事。 寝宫内殿,陈涴听完思琦的禀报,不明喜怒说道:“哦,她让赵书庸亲自送的乐谱和词谱?还赐了一把象牙雕纹琵琶给曹语?” “是的,那把琵琶奴婢打听了一下,是东魏时期梁武帝送于当时还是大将军的文襄帝的,文襄帝驾崩后,这琵琶大部分时间都是藏于府库,没想到陛下一赏就赏这么名贵的。” 陈涴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问道:“那乐谱呢?”“奴婢在半路拦住了赵书庸,据他所说,那些确实是陛下的手笔。”思琦悄悄注视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陈涴放在几案上的左手猛地攥紧,微微眯眼,倏地笑一声:“赐了文襄帝御用琵琶,还亲自御笔写词谱曲,陛下对这小曹氏还真是够宠!” 抬头又问道:“姐姐那知道吗?”“应该知道吧,毕竟这么大动静,如果陛下想瞒的话,也瞒不了多久,就何况陛下根本不想瞒。”思琦最后半句说的极低。 陈涴垂下眼睑:“不过姐姐就算知道了,她碍于身子,也不能做什么,八成会隔岸观火一阵子,看看这位陛下到底想要干什么。” 见思琦用眼神询问她,陈涴沉吟了一会儿,随即说道:“那咱们也不做什么,看看咱们这位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当夜邺东城曹府 曹语睁着大大的眼睛,里面的激动依旧没有减少,转头询问身侧的姊姊:“姐,你说陛下是不是看上我了?” 闭目养神的曹言无奈睁开眼,对上她的眸子,不答反问道:“小语,你觉得陛下有没有看上你?” “我看像!你看,陛下赐了琵琶给我,还亲笔写词谱曲,一个男人要是不喜欢女人,又怎么会这么做?”可惜,高纬真不是男子,更不是能用正常逻辑来推理的人。 曹言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她坐的离高纬很近,可以清楚看清她的神色与眼神。她肯定自始至终高纬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对着曹语时眼中别说喜欢了,连玩味都没有,只有平静。 曹言大曹语两岁,十四的她虽说还不是很清楚感情的事,但也明白那绝对不是喜欢的表现,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所以也不能现在就对曹语说死了,怕以后她埋怨自己。 叹息一声,替妹妹掩好锦被,轻拍着她,轻轻说道:“不早了,快睡吧。”曹语看了一眼神态疲倦的姊姊,点了点头。 次日,根据乐涵公主身边的侍女的情报,皇帝陛下抱着某种目的屏退了左右,抱着公主进了景华宫内殿,随后,寝宫内殿里不断传来瓷器破碎声,公主的哭声,外加一两声的皇帝的惨叫声。 过了一炷香,脸上稍微有些淤青的皇帝兴高采烈地带着两眼红肿的公主走了,黄昏方归。 又据公主不经意间说道,陛下是带她出宫了,还保证日后一定带她多多出宫,作为她答应赐婚的条件。直接导致一直伺候公主的年老嬷嬷差点吓得一口气没上来,去先帝后面前尽忠去了。 其后数天,皇帝陛下除了去哄左皇后和乐涵公主,还经常去畅音阁与小曹氏讨论胡琵琶技艺,有伺候的宫人说两人举止亲密,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皇帝陛下马上要纳小曹氏了。 没想到,除夕当天早朝,陛下突然说要改元武平,庆祝左皇后再次怀孕,完全没有纳妃的意思。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隔岸观火看陛下到底什么意思,其中就包括曹言。 第91章 猜忌 赵书庸面色平静实则内心苦不堪言地站在紫薇殿里,一动不动地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上座的斛律雨。 只希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心里不住的后悔,自己只是偷懒没跟皇帝一起去东郊行猎 ,怎么就这么巧被左皇后喊来了。 斛律雨斜靠在铺着柔软锦垫的长榻上,右手撑在隐囊之上,宽大的衫袍遮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袍摆掩盖住的双腿自然交叠在榻尾。左手半举着一颗精巧的琉璃香球,漫不经心地看着上面镂雕的纹饰。 过了一会儿,斛律雨放下小香球,也不看赵书庸,只是问道:“还不想说吗?” 赵书庸微不可查地一颤,尽量语气平缓道:“娘娘,奴才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纳妃的意思。” 斛律雨挑起凤眼,冷笑道:“你是她的亲信,天天跟在她身边,她有什么主意你会不知道?少哄我!” 赵书庸跪下叩首,头磕着木地板,说道:“娘娘,就算奴才再亲近,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陛下岂会事事都与我说,娘娘实在是高看奴才了。” 赵书庸突然抬头目视她:“不过要是连娘娘这枕边人都不清楚,那恐怕就只有陛下自个儿知道了。” 紧紧攥着那颗小香球,斛律雨冷冷看他,赵书庸面色如常地与她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斛律雨才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赵总管帮本宫好好照料陛下,不过若是得知了什么本宫想要的答案,希望赵总管可以告知本宫,可不要藏着掖着。”说话时,她一直不动声色观察赵书庸。 赵书庸眼角微微一抽,最终还是叩首咬牙应下:“奴才遵旨,必定对娘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本宫就放心了。”轻笑后,话锋一转:“若是赵总管不小心透露给了陛下。。。”“奴才必定以死谢罪!”赵书庸立刻接下。 斛律雨微微颔首,将琉璃香球交予贴身女官,示意她递给赵书庸。 赵书庸疑惑接过,便听斛律雨说道:“这是陛下特地命造办宫为本宫新制的琉璃香球,内置沉香、安息香等数种香料,极能安心宁神,现今就赐予你吧。对了,还有琼州进贡的灵猫香,等会儿本宫也会命其送于你些。” 赵书庸受宠若惊地谢恩:“多谢娘娘赏赐,奴才必当鞠躬尽瘁。”“无需如此,退下吧。” 齐朝喜好香料,宫廷贵族尤甚,熏衣、祭祀、宴席等皆需要大量香料,底下侍从也被影响,香料中以龙涎、灵猫、麝三香最为贵重,甚少赏赐。 东郊猎场 “驾!驾!”大道上扬起阵阵飞尘、马蹄声及奔跑声,林中动物受惊之下,立时四下逃窜。 一支搭在强弓上的羽箭同时瞄准了一只躲于草丛后的驯鹿,“嗖!”驯鹿被射中倒地。 一名骑在马上的禁军从驯鹿身上拔出羽箭,看清标识后,扬声道:“东平王射中驯鹿一头。” 最先头的两匹突厥马被迫停住,高俨兴高采烈说道:“皇兄,这次是我赢了!” 高纬看一眼洋洋得意的弟弟,嘴角微微勾起,朝那禁军问道:“东平王射中了什么?”“东平王射中驯鹿一头。”禁军将原先的话重复了一遍。 高纬脸上的笑意凝固了,高俨瞬间愣住了,他刚才只是看到草丛中有动静,没曾想居然是一头鹿。 陆续赶来的皇帝近臣也听到了禁军回报,互相对视,根本不敢说什么。 鹿有天下之意,固有逐鹿天下一说。 高俨方才骑马追赶驯鹿,并将其一箭射死。这不就是有与皇帝争夺天下之意嘛。 而且高齐原先一直是兄终弟及,再加上高湛在世时,也表示过想让同为嫡子的高俨替换高纬,只是因种种原因而打消想法,如今这一箭难免不让人想多。 高纬沉默良久,突然朝高俨弯弓搭箭,箭矢擦过目瞪口呆的高俨耳边。“咚!”高俨闻声回首,一头驯鹿已然失去气息。 随即便听自己的皇兄笑道:“今日可真是运气好,让我们兄弟两都得驯鹿。传令下去,除去朕与东平王所得外,其余鹿肉皆分赐随行朝臣。”“谢陛下。” 围猎两围后,皇帝下令于林中休息并准备午膳。 高纬坐在空心树干上,接过内侍手中的烤鹿肉,挥退左右,也不看身边的高俨,只是一言不发地炙烤鹿肉。 高俨一边烤肉一边悄悄看她,踌躇说道:“皇兄,我不是故意射中那头驯鹿的,我是。。。”“阿俨,你想做皇帝吗?”高纬语气清淡地问他。 高俨惊得手一颤,幸亏高纬扶住了他的手,不然一块上好的鹿肉就糟蹋了。耳边传来高纬的声音:“阿俨,若我百年之后传位于你,你愿意吗?” 猛然转头,对上一对幽深而熟悉的眸子,继续听她说道:“兄终弟及,前几代君王不就是这样的吗?说实话,比起被杀子夺位的文宣帝,我更愿意当自愿传位的孝昭帝。” 高俨怔怔地看着她嘴角的笑容,下意识想找高绰,却想起他今日有事并未一起来围猎。 高纬看着一脸慌张的同胞弟弟,心下不忍,但又想到自己若是英年早逝,高俨对自己子嗣可能产生的威胁,又硬下心肠问道:“阿俨,兄终弟及,你愿意吗?” 高俨猛然撩起袍摆,跪拜叩首:“臣弟不敢有如此犯上想法,皇兄百年之后,自然是传位皇子。臣弟必定会辅助皇子,使其成为一代明君!” 高纬沉思了一会儿后,起身拉起他,按着他的肩膀:“阿俨,朕信你,定不会辜负皇兄!” 十三岁的高俨已经留起了墨髭,现在与高纬站在一起,反而是他看上去年长于十四岁的高纬。但高纬在气势上还是压住了他,倒也看上去没多少怪异。 围猎结束的时候,骑在马上的高纬转头看着高俨;“你马上就要做父亲了,也要改改浮躁的性子了。”“臣弟明白了。” “皇兄!”高俨突然喊她,高纬回首:“怎么了?”“把杨清赐给我吧。”高纬默然看他,终是点了点头:“我会命人将他送到你府上的。”“多谢皇兄。” 高俨望着高纬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皇兄,你到底也是变了,皇室的亲情永远都如此淡薄。” 皇帝回宫之后,不沐浴,不更衣,也不批阅奏章,只是坐在御座上沉思。 赵书庸听了随行内侍转述了围场发生的一切后,心中一惊,思虑过后,决定先老老实实地待着为好。 高纬叹息一声,侧首吩咐道:“赵书庸,你立刻把杨清送到东平王府去。”“。。。遵旨”赵书庸立马走出殿门安排去了。 回来的时候,高纬已经在批阅奏章,见他回来,头也不抬问道:“送去了?”“是的,已经安排犊车送出去了。”“恩。” 赵书庸刚想走回去,就有个小内侍跑来,对他耳语几句,赵书庸一下子就蹙了眉。随后朝高纬禀报:“小曹姑娘请爷去畅音阁教授无忧曲。” 高纬也蹙了眉,当即说道:“去跟她说朕没空,让她回府好好练习先前的音曲。”又忍不住低声说道:“真是的,真当朕是无事可做的乐师。” 赵书庸敏锐捕捉到了这声抱怨,嘴边微微勾起,转瞬隐去。 将高纬原话告诉给小内侍后,赵书庸凑到高纬身边低声说道:“爷,奴才有番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高纬揉按着太阳穴,不耐烦地命令道“有话快说,扭捏什么!” “是,爷。奴才以为你这样子跟小曹姑娘也不是个事,现在宫里宫外都知道您宠她,依奴才看还不如给她个名分,一来让小曹姑娘安心,二来爷想找她时候也方便。” 高纬放下奏章,奇怪地看他:“谁告诉你朕要纳她为妃?朕不过是因她是通音律的同道中人才对她好罢了,你瞎猜什么!” 赵书庸暗道万幸,转了转眼珠子,进一步进言道:“可是爷您这一月的举动,不能不让人怀疑你想纳她为妃,恐怕连娘娘们也差不多是这么想的。” 高纬面色一下子凝重了:“依你看,应该怎么办?”“奴才想,您何不跟小曹姑娘的哥哥说清楚,长兄如父,曹大家去世后,曹乐令自是相当她们的兄父。” 高纬顺势倚靠在御座上,闭目吩咐道:“你去传曹妙达来这里,朕有事要对他说。”“是。” 高纬没看到的是赵书庸一出龙乾宫就命人去通知了斛律雨,随后才去找曹妙达。 曹妙达到达龙乾宫内殿的时候,皇帝正倚靠在软榻上休憩。 右手成拳状撑着脑袋,宽大的衣袖滑到臂弯,左手垂在腰间,手中握着一册竹简。修长双腿舒适地交叠在一起,常服袍摆堪堪遮住皇帝的双腿,露出一小部分素袜,乌皮靴静静地端放于脚踏上。 曹妙达痴迷地看着皇帝露出的那截白净手臂,并且目光顺着手臂滑到了皇帝白皙的脸庞、脖子。 高纬刚沐浴完,内殿又温热,故换了一件大开领的常服,不经意间,连锁骨都露出了一半。 高纬在围场喝了些酒,沐浴完就禁不住睡意睡着了,加上曹妙达进来时,脚步轻盈,几乎没声音,让沉睡的她根本没察觉到他来了,更不知道曹妙达已经将自己偷窥了一遍。 直到赵书庸端着茶茗进殿,看到曹妙达如此,故意咳嗽一声叫醒皇帝,并警告地看了曹妙达一眼。 高纬听见咳嗽声,幽幽转醒,一睁眼便看到曹妙达已恭顺地低首站在殿里。 想起找他所为何事,便撑了一下案几,直起身,盘腿坐于榻上。赵书庸赶紧放下茶茗,帮她将微斜的大开领整理好。 高纬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混沌,等完全清醒,立时明白了赵书庸方才是何意,脸色微绯地看了一眼曹妙达,见他还是乖顺地低首,心下松了一口气。 赏他胡床赐坐后,高纬开门见山道:“曹乐令,朕听闻最近朝野中因朕与卿幼妹过从稍密而传出流言,让她名誉受损,朕觉得甚是抱歉。朕想卿两位妹妹也都到了适婚之年,曹氏也是音律名门,不若朕亲自为她们赐婚勋贵子弟,让她们永世富贵无忧。” 曹妙达完全呆住了,他原先一直以为皇帝这次唤他来是想将幼妹曹语纳入宫中,本来还想将曹言一并推荐给皇帝,以便让她们助自己平步青云,没曾想皇帝居然是要给她们赐婚。 曹妙达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言重了,臣幼妹天性顽直,要是现在就让她入了勋贵之家,未必能适应主母身份,还恐怕会闹个天翻地覆,所以。。。” “好了,不要多说了。”高纬挥手打断他:“朕心意已决,会尽快命人准备好适龄勋贵子弟的资料,卿还是快去和你两位妹妹说说吧,让她们也有个准备。” 曹妙达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高纬已经展开竹简看阅,已然没了继续谈话的意思,只得躬身告退,转身之际还贪婪地看了一眼高纬裸、露在外的脖颈。 赵书庸欲言又止地看着翻阅竹简的皇帝,却没想到皇帝突然凉凉说道:“要说什么就快说,矫情什么。” “陛下,您难道不知道曹乐令好男风吗?”顿了半响,赵书庸才吐出这句话。 高纬眨了眨眼,第一个反应就是:“曹妙达不是有很多侍妾吗?没听说过他对男子有偏好啊?” “曹乐令好女色,也好男风,曹乐令在两都有几处私宅,听勋贵们说里面住的都是曹乐师有染的美男子。”赵书庸将自己清楚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高纬脑中突然出现长相妖冶的曹妙达与各色男子在床榻上翻云覆雨的场景,不由一阵恶寒。猛然想到刚才自己在软榻上休憩,穿的还是宽松的大开领,必然露出了部分肌肤。 瞪向赵书庸,咬牙问道:“曹妙达在我醒来前来了多久?!”赵书庸缩了缩脖子,老实说道:“有一会儿了吧。” 高纬怒拍案几,怒然站起,只着素袜在地板上恼怒地走来走去,不时咬牙切齿:“朕居然被一个好男色的给偷窥了!气死朕了!气死朕了!” 高纬突然站住,冷笑道:“曹妙达,你居然给亵渎圣躬!那就不要怪朕了!”赵书庸看着她眼中的冷意,不由打了个寒颤。 三日后,适逢仲春,皇帝驾临畅音阁,乐令曹妙达亲自为皇帝操琴,却不料当日演奏之曲惹得皇帝大怒,当即拍案而起。 旋即下诏降曹妙达承袭的长乐郡公为安平县子,并废去其乐令之位,降为三等乐师,罚俸三载。曹妙达心虚,不敢提出异议。 众人暗忖:皇帝此番真真是雷霆之怒,只是太过莫名其妙。 五日后 高纬看着前方拦住自己,泪眼迷离的曹语,只觉头痛得紧,果然听她梗咽道:“陛下,真忍心我嫁于别人?” 高纬叹息一声:“你何须如此,朕挑选的都是家世样貌上佳的勋贵子弟,定不会辱没了你们这双姐妹。” 曹语突然冲到她面前,攥住她的衣袖,厉声道:“陛下,你难道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你真是狠心至极!” 高纬见她把自己说得如薄情郎一般,话语也愈发不堪,也恼了,拽出自己的衣袖,冷声道:“朕从来都没说过要将你纳妃,这些日子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少赖朕!” 指着满眼泪痕的曹语,对赵书庸命令道:“将她送回曹府,限定曹府于三日内必须选出人选,不然朕帮她们选!” 曹语看着她眼中的不屑与决然,终于明白了皇帝根本从没将自己放在心上过,癫狂笑道:“陛下,你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真是铁石心肠,连半点机会都不肯想留。” “朕给你机会了!是你不珍惜,还擅闯宫廷,那就勿怪朕了!”高纬当即断然而去,只留满眼绝望的曹语。 武平元年 二月十五,邺都曹府姊妹由天子亲自赐婚,分别嫁入昌黎郡王杜府与东阳郡王李府。 此后三年间,曹氏姊妹分别生下杜李二府嫡孙,体弱的曹言终在其子杜楷大婚五年后病逝。 曹语则在其夫李安病逝后,继续把持东阳王府长达二十余载,享尽永世荣华。 临终之时其嫡孙才知道祖母一辈子念念不忘竟是曾伤害过她的英年早逝的文睿帝。 不过此皆为后话,不做详尽。 作者有话要说:相比于对任何姑娘都温柔的情圣,我更喜欢小高这种对自己喜欢的人之外的不假辞色,省得烂桃花。 第92章 血缘 武平元年 二月二十当今皇帝携后妃驾临别都晋阳,居于大明宫,政归晋阳。 众宫人小心翼翼地跟在愤怒疾走的高纬身后,离她最近的赵书庸都能看见她额头上跳起的青筋了,以及从含章殿一出来就紧握的双拳。 不由暗暗责怪那些不明皇帝脸色又喜好沽名钓誉的御史,还有那些煽风点火的晋阳老勋贵。 高纬大步跨进宣政殿,一进内殿就将嵌玉腰带上的玉龙扣解下,大力甩到地上。接下来的腰间玉饰、青缎腰带和身上的正青衮服也惨遭被扔的命运,力气之大简直让人怀疑她是想将这些衣饰都掰断扯破。 赵书庸忙不迭在身后捡起这些衣饰,几乎是高纬扔一件,他就捡一件。如此同步,让其余宫人都为他默哀。 只着中衣的高纬粗鲁拿起放在软榻几上的玉骨扇,展开之后便拼命地朝自己扇,好似这样就能让怒气消失一样。 赵书庸将衣饰一股脑交给身后的小内侍,接过端放着一顶小巧发箍的木案,低声说道:“陛下,该换发冠了。” 高纬看了他一眼,面沉如水地趺坐在铜镜前,不言不语地看着赵书庸帮自己摘下白玉双龙束发冠,重新将栗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随后将赤玛瑙麒麟纹发箍扣戴在发髻上。 赵书庸服侍她换银白常服时,悄悄观察了一下皇帝,见她面色平静,不由暗自庆幸:陛下的怒气终于下去点了。 没曾想赵书庸刚松了一口气,就又有人不识好歹地来挑衅皇帝的怒火了。 “陛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陛下登极近五载,大婚更是已有七八载,可至今陛下只有早夭的郑国长公主、晋阳公主以及左皇后腹中之子,如此子嗣单薄,实在是对大齐江山无益!” 高纬头疼地看着跪在大殿毛毯上、言辞激烈的御史大夫李集,想插嘴也没空隙,只能默许他继续斗志昂扬的发言。 又听了一会儿,高纬不耐烦了,打断道:“说来说去不就是让朕纳妃吗?刚才在含章殿不都说了嘛,朕现在没有纳妃的意思。而且这是朕的私事。无需你们操心!李御史麻烦你转告他们:只需各司其职,朕后宫的事朕自会处理!我最讨厌正事没做好,就越俎代庖的人,这样的朝臣不要也罢!” 高纬将最后一句话咬得极重,言下之意便是:朕的私事需要你们来管我,简直是活腻味了。 李集却不为所动,继续言道:“若是陛下想将纳妃之事按下,臣等也只好遵命。可是臣还是想请陛下下诏废黜陈皇后。本来一帝二后就已经违背礼制,而右皇后竟还是南陈公主。他日若是有了嫡出子嗣,岂不是让亡国的南陈血脉堂而皇之地流入皇室,甚至还可能是下一代帝王。如此这般,又置诸位开国勋贵与何地,岂不让他们寒心。” 李集顿了顿,抬起眼睑看了一眼皇帝,见皇帝还是面无表情,便大着胆子说道:“臣请陛下下诏废后,再选德貌兼备女子为右皇后。” “右皇后到底所犯何罪?!几个月了,你们一直在上奏章,你今日更是又来了一次寝殿谏言,非要朕废黜她不可,她不过是弱女子,到底得罪你们什么了?!”高纬压抑着自己的怒气,死死盯着李集,厉声质问道。 “无子。”李集缓慢吐出两字,轻而易举地将高纬与陈涴一直假装忽视的伤口上的疤痕撕开,血淋淋的伤口就被展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陈皇后与陛下成婚已五年有余,却从未传出喜讯,难道这还不能废后吗?”李集波澜不惊地说道。 高纬猛然抬头,怒极反笑:“你们御史和勋贵之所以这么坚持让我废陈后,除了无子,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她占了那些勋贵原本惦记的皇后之位吧!你们怕斛律氏,不敢动左皇后,所以就要朕废了家族势微的右皇后,这样那些勋贵女子就有机会争夺右皇后之位了吧!” 李集被皇帝戳穿了私心,一时羞愧地哑口无言。 高纬猛然站起,双手按在御案上,低喝道:“李集,你一定要让那帮鲜卑勋贵坐大吗?!你当谁都有斛律氏那样的忠心吗?!要是将来皇帝的母族是这些勋贵中的,鲜卑勋贵必然会愈加气焰嚣张,势力大增,到时候从神武帝开始实行的汉式士族与鲜卑勋贵共同制衡朝廷的制度就会毁于一旦,那时还是我高氏的天下吗?!” 李集听罢,冷汗涔涔,他当初只是觉得陈涴无子,又是南陈公主,不适合做高齐皇后,所以才和晋阳勋贵达成了共识,与朝堂上共同谏言皇帝废后。看到皇帝没听几句就拂袖而去,更是打定主意要让皇帝废后,没曾想鲜卑勋贵打的是这份主意,自己还傻乎乎地追到皇帝寝殿,再次逼得皇帝龙颜大怒。 高纬看他佝偻着身子,不住地颤抖,于心不忍,叹道:“朕念你也是忠君之心,也不重罚,罚俸一月,闭门思过三月吧。” 赵书庸看着李集步履蹒跚的背影,想到他向来轻蔑内侍,心中对他的恻隐之情一下子少了许多。 耳边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甚至是摔碎的声音,循声望去,瞬间怔住了。 皇帝低着头,双拳撑在御案上,紫檀御案上却什么都没了。 朝正下方一看,赵书庸大吃一惊,地毯上全是原本自己亲自安放在御案上的笔墨纸砚,朱砂、墨汁以及笔洗里的清水都洒了出来,混杂在一起,晕入羊毛毯中。 赵书庸轻轻靠近皇帝,终于看清了皇帝的表情,紧紧咬着牙,双眼猩红地盯着双手中央,喃喃说道:“为什么都欺负朕年少?都觉得朕还是个孩子是不是?朕年轻,就该任他们那帮六镇勋贵摆布吗?!” “陛下,奏章送来了。”高纬闻声抬起头,殿外是两名各捧着一摞奏章的内侍,看到大殿里如此情形,都不敢再向前一步。 大步流星走到内侍面前,拿过最上面一本,没曾想是六镇勋贵的奏章,还是奏请废后。 接下来的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及另一名内侍怀中的第一本、第二本也是。。。 而且这还是尚书省整理归类过,尚书省没送来的恐怕只是更多的请求废陈后的奏章。 高纬终于暴怒了,指着两摞奏章对赵书庸说道:“将这些人的名字都给朕记着,日后朕慢慢算账!” 见赵书庸踌躇不决,高纬冷笑:“你当这些人还有兵权?六镇勋贵除了斛律氏和段氏,其余的都只是有职无权罢了,这些开国勋贵放着好好地后半生荣华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朕,那就怪不得朕了!记好之后给朕过目。” 赵书庸赶忙扶住有些身形不稳的皇帝,低声应道:“奴才一定尽快办妥。” 抬起头看去,却见皇帝愠怒看着自己,赵书庸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你今日用的什么香料?!”高纬推开赵书庸,瞪目咬牙问道。 赵书庸低头看了一眼腰间香囊,存有侥幸答道:“是檀香和安息香所制的合香。”见高纬冷冷看他,又补充道:“应该还有些龙涎香,毕竟奴才一直跟在爷身边。” 高纬冷冷一笑,缓缓说道:“依朕看,恐怕不是朕一直用的龙涎香,而是灵猫香吧!”赵书庸立刻跪下告罪。 高纬怒问:“今年琼州进贡的灵猫香只有百斛,左右皇后、左娥英所处皆有二十斛,剩余四十斛储存于宫中内库,你居然敢私用贡品?!”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跟着爷近八年了,爷还不了解奴才吗?”高纬将赵书庸拉起,微微眯眼,问道:“谁给你的?” 赵书庸疙疙瘩瘩说道:“左皇后赏赐的。”“她为什么赏赐你?”“。。。就是瞧着奴才伺候陛下尽心尽力。”赵书庸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不敢瞧着从小到大跟着长大的皇帝。 皇帝默然了好一会儿,轻轻吐出一句话:“她是不是让你看着我,要是有特别情况就立刻去禀报她。” 赵书庸只是低着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但皇帝已然明白了一切,轻轻放开赵书庸的衣袖,脚步飘浮地走向前方,对赵书庸的呼唤置若罔闻。 赵书庸赶紧命人准备肩舆,随后扶着神色呆愣的皇帝坐上了肩舆。喊了数声,皇帝才回过神,吩咐道:“去含明殿。”“是。” 肩舆行至蓬莱池时,皇帝突然敲了敲握把,肩舆立刻停下。 高纬指着不远处的宝蓝大袖长裙的贵妇问道:“那是何人?”赵书庸仔细看了看,回道:“那是右皇后的母亲,秦国夫人施氏。” 高纬这才想起,自己真没见过几次这位岳母,大部分都是宫中宴会里远远看一眼,而陈涴对自己母亲也不是很亲热,导致秦国夫人很少进宫。 高纬沉吟了一会儿,问道:“秦国夫人怎么突然进宫了?”“应该是想念女儿了吧。”赵书庸也不太清楚,只好说出自己的猜测。 高纬紧锁眉头,不置可否,赵书庸犹豫问道:“那还去含明殿吗?”“算了,不去了,去清思殿,朕想去看看紫凝和瑞炘。”“遵旨。” 含明殿内殿 陈涴挥退左右宫人,只留下思琦,看向秦国夫人,问道:“母亲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秦国夫人小心翼翼拿出袖袋中的方形丝帛,交给陈涴,见陈涴不解,便解释道:“这是母亲所找名医开的方子,你每日喝一次,不出三月,必能有孕。”陈涴展开丝帛,入目都是陌生的药材。 蹙起眉,将丝帛还给秦国夫人,冷声道:“什么劳什子名医,我就不信能比太医还厉害,这方子母亲还是拿回去吧,子嗣的事还是得看缘分。” 秦国夫人将方子强行放到女儿手上,有些哀求的意味说道:“你试试吧,也没什么害处,说不定真有效呢。” 陈涴见母亲如此,垂下眼睑看了看手中丝帛,还是心软答应了。 将丝帛交给思琦,问道:“母亲是不是还有事未说?”秦国夫人点点头,咬了咬唇,说道:“阿娘想请你想陛下说说,赐二十一哥和二十六哥几个清要官职。” “阿敖和阿兴都还年轻,要是有才能自是能提升,何必急于一时。”陈涴对于这两位同母哥哥并不熟悉,也不愿为他们去麻烦高纬。 秦国夫人忽然眼眶一红,哽咽说道:“阿涴你从小就嫁到齐宫来,根本不知道阿娘和阿敖、阿兴的境地,当年在建康宫的时候,那些奴才就瞧着我们娘仨不得你父皇宠爱,对我们甚是冷淡,后来你大哥登基,阿敖阿兴好不容易封王开府了,阿娘跟着他们出去,日子这才好了些。” 秦国夫人抽泣顿了顿,继续哭道:“后来陈国被灭,除了你那大哥封了个北平郡公,你嫡亲两个哥哥就得了两个左右备身,官卑俸少的,你大哥还不肯接济,阿娘的国夫人赏赐也是杯水车薪,你两个哥哥的日子一直都是紧巴巴的。” 说到这,秦国夫人看了一眼女儿,轻声说道:“阿涴,阿娘知道,你跟我们不亲,这到底是血浓于水,你也不能不管我们呀,我也不求多富贵,只希望能到个郡公府的水平,不然我们还会继续被人笑话。身为皇后的娘家,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我们的寒酸。” 陈涴按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阿娘,我知道你们苦,可是朝廷的清要官职是很难求到的,陛下也很反感裙带关系,我实在是。。。” 陈涴还没说完,秦国夫人就哭着打断她:“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你这皇后还不如侯爵夫人,好处一点没有,倒是一直让我们这么家人被取笑,我们为了你难孕的事跑前跑后,可你连这点要求都不愿意,呜呜,我真后悔,早知道当初不该答应你父皇让你嫁到齐宫,真是吃力不讨好啊,呜呜。。。” 陈涴叹了一口气,只好说道:“好了,我答应你便是了,别哭了,不就是两个清要官职嘛,有时间我去找陛下说说,不过要是要不到,可不能怪我。” 秦国夫人立刻转悲为喜,拍着女儿的手,笑道:“你答应就好,别这么没信心,阿娘知道陛下宠你,你一说,我那女婿肯定同意,到时候你再怀上龙嗣,阿娘和你两个哥哥必定在陈叔宝他们面前扬眉吐气。” 陈涴见自己母亲如此形态,只得摇头叹息。 送走了秦国夫人,“撕拉”一声,陈涴将丝帛狠狠撕碎,交给思琦,吩咐道:“将这拿去烧了,我看着头疼。” 思琦为难道:“可这是夫人找来的方子,说不准真有效。。。”陈涴打断她;“我可不信那些所谓民间名医,我才不要拿我身子冒险,叫你烧就烧吧。”“是。” 看着燃烧殆尽的丝帛,陈涴苦笑道:“在我的母亲哥哥眼中我就只有这点用处,真是可笑。”随后,又喃喃道:“说到底是不是养在身边,也是应该的。” 第93章 流年 大明宫清思殿 胡曦岚正在缝制两个孩子的春衣,她们都在长身体的年纪,尤其是十二岁的高紫凝,几乎是过一段时间就长大些,需要早早准备好要替换的衣衫。 她的名义上的亲生孩子高纬和真正的嫡亲子高俨年幼时,她也十分年轻,又是从小娇惯的士族小姐,自是没耐心为他们缝制衣衫,使得他们儿时的衣衫都是宫人所做。 后来等他们两长大了,穿惯了以往的针绣,也不愿胡曦岚帮他们做衣衫,导致胡曦岚这个心愿落空。 胡曦岚对此也一直心怀歉意,便将这份母爱用到了养在身边的紫凝身上,之后又多了个小晋阳,在她看来也是多多益善,乐得其所。 中途休憩时,目光不经意扫到大殿门口,正巧看到了正低头走进来的高纬。 胡曦岚像是想到什么地想左下侧看去,果然高紫凝还在乐此不疲地牵引着小侄女学走路。 一个小人引导着另一个更小的人儿,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与娇憨,而她两身后小心翼翼跟着的时刻担心她们受伤的宫人,又让画面平添了几分滑稽怪异。 高纬走到两个显然没注意到她来的孩子,打量了一下,心下一寻思,最后决定去抱自己未满周岁的女儿。 紫凝现在大了,十八岁的高纬对自己的力气还是有点不放心,要是回头再摔紫凝了,胡曦岚不跟她拼了才怪。 小晋阳被突然被凌空抱起,随后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许是闻到了高纬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和苏合香所制的合香,不但不害怕,还笑弯了眉眼,小手伸向下首的小姑姑,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偶尔蹦出几个音似“咕”的字符。 高紫凝本来看到小瑞被抱起还愣了一下,随后看到唇带淡笑的哥哥,立时安了心。见侄女如此,立刻握住侄女的小手,感受着掌心里的柔软,咯咯地轻笑着。 抱着女儿坐在宫人搬来的小胡床上,从袖中拿出一方青牛小暖玉,在她好奇的目光中,不停地逗引道:“喊兄兄,我就把这个给你。” 兄兄为鲜卑语中的父亲,母亲为家家,乳母则为姨姨。高家一般是先教孩子学会这些单音字称呼,随后才是父皇、母后、母妃之类。 小瑞炘登时就被漂亮的暖玉吸引了,目光随着暖玉转移,嘴里有时会蹦出“家家”或者“咕咕”这些单音字,高纬说的越多,她也蹦的越起劲,全然不顾抱着自己的父亲微微抽搐的面容。 高紫凝看着父女两之间的互动,以及哥哥吃瘪的神情,笑得更开心了,也逗着侄女:“炘儿,你要叫我什么呀?” “咕咕”乳牙还没长全的小晋阳,吐出这个最近一直被教的单音字,顺便嘴角还带着一丝晶莹的唾液,倒反而让她更乐呵了。 高纬的脸一瞬间黑了,锲而不舍地引导:“瑞炘,我是兄兄,喊兄兄。”没想到这次小晋阳索性连嘴都不开了,见父亲是没打算把暖玉给自己,便自顾自转过身,不理她了。 高纬对人小鬼大的女儿一下子无语了,余光扫到妹妹正在斜觑自己,眼中有着难以遮掩的幸灾乐祸,自觉在她丢了面子,不由暗暗咬牙。 心中不由叹气:“这都快周岁了,家家、姑姑、姨姨都会说了,偏生就是兄兄喊不出来,难道我这女儿天生就跟我不对盘吗?” 正郁结着,怀中小晋阳就被人毫无预兆地抱走,顺带着还拿走了那方暖玉,不由仰头看去,随即挑了挑眉。 瑞炘睁眼见到抱着自己的人,咧开了嘴 ,甜甜地、口齿清晰喊了一声:“家家!”胡曦岚勾唇应了一声,同时高纬的嘴角抽了一下。 郁闷地看了女儿一眼,不耐烦说道:“都中午了,让这孩子去午睡,不然晚上非得困得吃不下饭。” 胡曦岚闻言挑了挑眉,看了下天色,倒确实是中午,便好声好气地对怀中小人说道:“兄兄说得对,现在到午睡时间了,家家带炘儿去午睡好不好,等你睡醒了,兄兄、家家和姑姑都陪你玩好不好?” 高瑞炘委屈地瘪了瘪嘴,哀怨地看一眼自己小心眼的兄兄,攥着那方暖玉,勉勉强强地应了声。 又抬头紧紧盯着乳母曹氏,其中意思不言而喻:“我要吃了奶再睡!” 胡曦岚想了想,认为让她吃个五六分饱再午睡也成,便与曹氏相互点了点头。 高纬见如此情形,也不顾身旁妹妹对自己鄙视的眼神,小人得志地勾起了唇。 不料还没得意多久,就被胡曦岚抱着高瑞炘进入内殿前,转头无声吐出的两个字给整的更郁闷。 高纬细细思索了,十分之确定胡曦岚说的那两字就是“幼稚”,微微眯眼,心中算计:居然敢说我幼稚,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不过在此之前。。。 目光移到还在看向内殿的高紫凝,心中继续补充:“得先整治这个!”这么想着,嘴角不由勾起一丝邪笑。 猛然将高紫凝按到腿上,嘴上恶狠狠说道:“好啊,长大了,胆子也大了,居然敢取笑皇兄了,还敢幸灾乐祸?看我不收拾你!” 高紫凝咯咯笑道:“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跟炘儿不对盘,不然她连姨姨都叫的熟练,何以你这兄兄倒是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高纬皱了皱眉,嘴硬道:“汝何以不知最好留于最后这道理,以后瑞炘喊得最熟必是兄兄!现在不去管她,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收拾你这小丫头!” 话音刚落,就迅速转身,在高紫凝惊叫中将她背起,还不忘坏心眼地提醒:“炘儿要午睡,你轻声些,别惊醒了她。” 随即便背着她,快步跑向庭院,一路上高紫凝都紧紧搂着她的脖子,深怕自己摔了下来。 胡曦岚站在内殿门口看到这一幕,无奈摇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出现淡笑,随即走回内殿。 庭院里,高纬故意跑上亭子边的台阶,之后不顾姿态地一蹦一跳地跳下台阶,让她背上的高紫凝好一阵儿心慌,但高纬却好似玩上瘾了,乐此不疲地上阶下阶。 最后高紫凝终于熬不住,出声求道:“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取笑你了,你快把我放下来。” 高纬听出她的语气中有隐隐哭腔,自觉坏了,立刻把高紫凝放到了平地上。高紫凝一下地,双腿就发软,幸而高纬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跤。 高纬看着她微红的双眸,心中微痛,赶忙哄道:“紫凝,对不起,哥哥错了,是我玩过了头,让你这么害怕。” 高紫凝拍落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红着眼质问道:“你是知道我自从五岁那年从高处摔下后,便一直惧高,可你还故意这么欺负我,妄为大哥!要是母后还在,我一定让她训你!打你!” 想到一直疼爱自己却英年早逝的“胡曦岚”,高紫凝哭得更厉害了,听在高纬耳中愈发不是滋味。 不顾高紫凝的挣扎,用了些力抱起她,顺势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可怜兮兮说道:“紫凝,你别生气了,哥哥错了,哥哥这便与你赔不是了,你要是再生气,哥哥非得愧疚地吃不下饭。” 高紫凝心道:“你错的何止这一件,给我赐婚便是最大的一件错事,根本不管我的心情。” 想归想,高紫凝也没说出来,看着装可怜的高纬,眯了眯眼,掐住她的脸,威胁道:“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你要是再这么欺负我,我便出宫做比丘尼去,再也不回来了!” 虽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但高纬还是装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成功取悦了高紫凝,随即表示大方慈悲地放过了皇帝。 高纬转了转眼珠子,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紫凝为了帮你克制惧高的毛病,今天皇兄就一起陪你坐秋千吧!” 高紫凝小巧的耳垂微微发红,面颊微绯,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秋千已经被宫人推起,带着自己飞向高处。 高紫凝本能想尖叫,却听到高纬低低的声音:“别怕,有哥哥在,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抬头看向她,看到她眼中的自信,感到安心,恐惧感也减轻了许多。 慢慢地,高紫凝就放下了恐惧,在高纬的怀中与她在秋千不断地飞起中大笑出声。 多年之后,高紫凝回想起这段记忆,终于顿悟到自己便是在那时对自己的哥哥起了异样的感觉,只是当时自己太小,尚不懂那感觉。 胡曦岚倚在廊柱上,默然看着秋千上的一大一小,心中恍然,她都已经忘记有多久没看见高纬发自内心的笑容了,更何况是这大笑。 仔细想想,自己虽是她名义上的生身母亲,却对她一直都不是了解的。 当年在长广王府时,年纪尚小的高纬就没有一般孩童的天真烂漫,她永远给人少年老成的感觉。 高纬出生两年后,她怀上了真正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高俨。 她私心地甚至是赌气地偏爱亲生儿子,对小儿子身上付出的时间和母爱远比对高纬的多得多。 可转头观察,高纬却还是那副淡然的神情,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真正放在心上,甚至是自己的母爱,胡曦岚有些泄气。 后来高湛登基,在册封大典上,身着后袍的胡曦岚被一身太子冕服的高纬惊到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这个孩子是这样的漂亮与冰冷。 也是在那天,胡曦岚看到她对斛律雨温柔的笑意,默默看着她们两毫无隔阂的谈笑,胡曦岚怎么看怎么觉着碍眼。 明明知道斛律雨是她的未婚妻,她们如此再好不过,却又忍不住嫉妒,没错,就是嫉妒,连对在丈夫高湛身上都没有的情绪,居然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出现了。 最后还是没有出声打扰她们,只是带着绿絮静静地走了。 胡曦岚没有想到高纬居然敢去边境,那几个月她一直在乾凤宫等消息,在她知道高纬受伤的消息时,她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碎片刺入娇嫩的肌肤,很疼,却比不上心疼,胡曦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高湛寝宫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以威胁的语气对他说:“纬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带着阿俨一起自尽!” 清楚记得当时他眼中的惊愕,但她不管,终于在她的注视下,高湛下了一道诏书,命高孝瑜带军营救,并强制命令高孝瑜五日内必须赶到。 高湛抬头看她,扫到她的手,瞳孔微微睁大,叹息说道:“诏书已经下了,你也该去包扎了吧。” 胡曦岚这才感受到手上的疼痛,低头看去,血已经凝固,变成深褐色,并夹杂着小碎片,颔首应道:“多谢陛下。” 回宫之后,屏退了宫人,抱膝坐在软榻上,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为了高纬而用自己和亲生儿子高俨的性命去威胁高湛。 照理高纬不过是她的养子,再亲近又岂能亲过她亲自生下来的高俨呢? 虽然清楚知道自己那话不过是为了唬高湛的,可为什么心焦得脱口就是这话呢? 当夜洗漱过后,她拉过绿絮,与她细细说这事。 绿絮猛然抬头,震惊盯着她,眸子中满是不可置信。 良久,她才低声说道:“娘娘,你们虽无血缘,但名义上还是嫡亲的母子,奴婢劝娘娘还是早些忘却了这感情为好,不然日后泥足深陷可就晚了。” 胡曦岚垂下眼睑,心下已然明了绿絮何意,轻轻勾起唇:“绿絮,你大可安心,本宫岂会如此不顾人伦。” 说这话的同时,胡曦岚觉得心里发虚的紧。 高纬回来的时候,胡曦岚被娄太后留在了宫里,不得不跟着其他人一起等。 终于看到她的时候,胡曦岚松了一口气,万幸,还好没事。 看见她与娄太后祖孙和乐,情不自禁地出声打断,但她还是中规中矩地向自己请安。 不由想到,若是高俨,恐怕早就扑倒自己怀里撒娇了吧。 看她和斛律雨旁若无人地打闹,胡曦岚面色平静地攥紧了那只收在袖中的受伤的手,指甲掐在还未愈合的伤口处,更疼了。 她们大婚的那日,胡曦岚在与高湛互相敬酒后,又独自喝了很多酒,脑海中消失不去的是高纬揭去斛律雨面纱时,脸上浮现的微笑。 沐浴完没多久,高湛就来了,混着浓重酒气的气息扑到颈脖中,耳边是他低低的声音:“岚儿,咱们再生一个嫡子吧。” 明明是很熟悉的气息,那日却出奇地让她讨厌,用力推开他,语气淡然说道:“我酒喝多了,累了,你找别人吧。” 目送了怒然而去的高湛,胡曦岚穿着纱衣,抱膝坐在脚踏上,透过镂花的窗棂,看着那轮圆满的清月,她流了泪,将脸掩在双腿上,她终于哭了,直到睡着。 次日清晨,绿絮看到她红肿的眼,慌了神,她却只是说道:“昨天酒喝多了,半夜胃里难受,实在忍不住便哭了。”说完便不管她,去洗漱了。 洗漱完,绿絮一脸凝重地告诉她,高湛离开乾凤宫后,去了宋嫔那里,胡曦岚只是淡淡说了句:“哦。” 两个月后,宋嫔身怀有孕,又六个月后,十一皇子高仁雅降生。太医诊断:此子先天哑症,宋嫔听到这个消息大悲 ,半个月后就病逝了,十一皇子改由裴嫔抚养。 一次,太医院正来请平安脉时,无意间说道:“若是受孕前,父母过度饮酒,孩子很可能身有残疾。”胡曦岚垂下眼睑,心下叹息。 新年过后,百忙之中的胡曦岚突然听到了一个消息,当下觉得高纬其实挺欠揍的。 身为太子就该好好待在宫中,更何况已经成婚了,可她偏偏热衷于战场之事,难道不知道有人很为她担心吗? 她再一次去了凶险莫测的战场,不过幸好这次没听到她负伤的消息。 听到她回来的消息,胡曦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急冲冲到了东宫,却出乎意料看到了她和斛律雨正在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玩耍,好似一家三口。。。 暗暗咬了咬下唇,忽然发现她的左手缠着纱布,原来她还是受伤了。 那日,胡曦岚与她们一起用了午膳,随后,亲自帮她换了纱布,抬头时看到她犹豫的神色,不发一言地等着她开口。 果然听她说了都齐可汗拜托之事,也得知了女孩的新名字:高紫凝,是个好名字。 看到她眼底的不安,胡曦岚有些悲哀,真想告诉她,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是会答应的。 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双蓝紫色的眸子立时有了神采。 胡曦岚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一个有着淡淡苏合香的怀抱中,“母后,谢谢你。” 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放下了想要抚上她脊背的手,轻轻说道:“无事。” 胡曦岚没想到,临近年底,还有那么大的“惊喜”等着自己,看着那封请求和亲的国书,胡曦岚轻轻念道:“宁远公主陈涴。” 经过斛律雨的劝说,她终是答应了。 时隔一年多,穿着金凤绣衣的胡曦岚再一次在昭阳殿见证了高纬的婚礼,那天喝的酒是苦的,这是胡曦岚喝醉前最后的意识。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地躺在锦被中,身上是暧昧的痕迹,从绿絮等人的眼神中,她知道是高湛来过了。 她让宫人准备了汤池,屏退宫人,她在汤池中狠狠搓洗,将暧昧的痕迹变成了深绯色,这才让她感觉干净了些。 一直快到肌肤发皱,她才被绿絮拉起,换上衣衫 。 看着绿絮哭着对她说:“奴婢不该让陛下进去的,让娘娘如此痛苦。” 她抚着她的脸,叹息道 :“他是皇帝,你能有什么办法?别哭了,去洗洗吧。” 一个月后,葵水虽晚了几日,但好歹来了,她松了一口气。 除夕的时候,她看到了高纬,和她的两位妻子。 她不知道,胡曦岚一直站在暗处,看着她依次将她们扶下銮辂,直到她们走远,胡曦岚才走出来,绿絮看见她嘴上毫无血色。 对她低声说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胡曦岚惨然一笑,低声说道:“我也在想我这是在何苦?明明我是有丈夫的。” 宴会开始前,她不经意看到高纬盯着自己,虽有白玉旈珠遮挡,但还是看到了她通红的脸。 胡曦岚想不通她为何会这样,也不愿意去想,这段感情于世不容,她想拼命脱离,更不想让高纬与她一起万劫不复。 宴会上,她看到高阳王高湜对着高纬放肆无状,皱了皱眉,悄声命绿絮去调查了高湜。 随后,她便以身体不适提前告退了。 当夜她是抱着紫凝睡得,她梦到了高纬,清晨醒来,她发现亵裤有些冰凉,默默叹息。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努力不去和高纬见面,甚至是免了她的每日请安,高湛问起来时:“纬儿已经参政了,何需让她每日清早这么辛苦地来这里请安。” 同时她抓紧一切时间与高湛待在一起,让其他人都觉得帝后琴瑟和鸣,并让高俨每日都来陪伴自己,暗暗提醒自己:你和高湛可是已经有阿俨了,尽快忘记她吧。 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白日里与高湛待在一起还行,到了晚上安寝时,高湛的气息让她讨厌异常,事后她也是一次不落地服用避胎药。 她不想让高纬看到她和高湛的又一个孩子。这是胡曦岚无法否认的 上巳节前一月的晚上,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早逝的母亲,她害怕素来尊礼守道的母亲斥骂她的不知廉耻、训斥她对高纬不顾伦常的感情。 想着想着,她流了泪,渐渐地,便坐在镂花窗棂处睡着了,第二日就发了高烧。 昏睡中她仿佛看到了高纬,她紧握着她的手,低声说道:“母后,您一定不要有事,求你了。” 第四夜,她的烧退了,她一睁眼就看到了趴着床边的高纬,轻轻用指尖触摸了一下她紧闭的眼。 靠近了她,封住了那两片淡红,舌画出了她的齿形,她皱了皱眉,她赶紧退出。 那一刻她由衷庆幸高纬与她并无血缘,如此她才能触摸到这个一直在心上的人。 随后,她便带着笑意,沉沉睡去,一夜好梦。 河清五年终于变成了天统元年,她也从皇后变成了太上皇后,同时她得知她们三人的关系更亲密了。 得知她在离宫里被郑大车轻薄时,胡曦岚疯了。 她砸坏了行宫里的瓷器、玉饰,要不是绿絮拦着她,她说不准真的会逼高湛下一道赐郑大车鸩酒的诏书。 得知郑大车被高纬送出邺都后,她命人快马加鞭传了一封懿旨。 当月,郑太妃病逝于毗陵天静寺,终年四十有三。 高纬加冠后,高湛与她说是时候该让她懂得“人事”,诞育子嗣了。 胡曦岚应下了,命绿絮将自己准备好的帛画送去,眼角微微润湿。 黄昏时候,张丽华带着紫凝来找她,要去找高纬,想要她一起去,她低声答应了。 她没有想到,她从书上抬头时,看到的居然是高纬与张丽华暧昧的一幕,看着高纬紧紧盯着张丽华,她指尖冰凉。 在她夺过那女官帛画时,胡曦岚的心是没知觉的,所幸,她对那女官没兴趣。 在听到她问自己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时,胡曦岚很想打她,恩,很想。 不过诱导她与自己击掌后,胡曦岚立刻高兴了。 高纬吻她时,胡曦岚一下子懵了,感受到她的动作后,胡曦岚觉得她也是喜欢自己的,不由自主地让自己深陷其中。清醒过后,她却落荒而逃了。 她没有想到,没过几日,她们就同了床,她成了她第一个女人,她清晰感受到了高纬对自己的情意。 她先是庆幸她们无血缘,尽情享受着她的温柔,不可自拔。 清醒过后,她突然想到了素来不容许背叛的高湛,害怕高湛得知这一切,对高纬不利。 高纬走后,胡曦岚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绿絮,登时明白了,难怪昨夜宫人会那么少,难怪她会不在,凭她的武功,明明是可以保护自己的。 绿絮说:“奴婢实在是看不下去娘娘再这么苦了,如果娘娘不高兴,就责罚奴婢吧!”她摇摇头,让绿絮走了。 那段时间她日日都担心高湛对高纬不利,不经意之间都忽视了高俨。 直到有一日,高湛对她说:“岚儿,我想让仁威替代仁纲,毕竟仁纲不是嫡出的。” 胡曦岚觉得很可笑,高湛不介意高纬是女儿身,却一直介怀着她不是嫡出的。 胡曦岚为高纬感到悲哀,她从小就没有得到真正的母爱,自己对她也总是若即若离的,而高湛更是把父爱都给了高俨这个嫡子身上。 若是没有皇位,高纬又能剩得下什么呢? 成为废帝意味着什么?随时都可能便被赐死。 胡曦岚清楚高俨,这个孩子性情乖张偏阴鸷,他长大之后又岂能容得下这个曾经为帝的皇兄?毕竟就算被废,高纬也还是高湛名义上的嫡长子。 按照高纬的性格,为了让斛律雨和陈涴不受牵连,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让她们离开自己,而胡曦岚也不能去陪她,她到时候就真的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抬起眼睑,她淡淡说道:“胡氏已经送了命,纬儿也被你剥夺了女子的幸福,你现今如此,不觉得偏爱太过了吗?” 盯着他,胡曦岚一字一句说道:“她是嫡子,还是嫡长子,永远都是。”高湛撇开目光,离开了。 那日高俨过来的时候,胡曦岚将他拉到身前,吩咐道:“阿俨,你记住,如果你父皇问你可想做皇帝,你一定不能答应!” 高俨撇了撇嘴:“凭什么皇兄可以做皇帝,我就不可以,他是嫡子,我也是,母后也太偏心了吧。” 胡曦岚冷冷看他:“阿俨,我告诉你,纬儿所付出的代价是你想不到的,你已经有了这么多她得不到的东西了,若是连这皇位都要,那就太无心肝了,枉费她平日里对你的爱护。” 高俨到底还是有良心的,他遵从了她的交代,拒绝了高湛,高湛终于将这念头打消了,胡曦岚暗暗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日子里,她得知高纬依次与斛律雨和陈涴同了房,她没哭,只是每次都看了一夜月亮,身子冰凉。 得知斛律雨怀孕的消息时,她是替她高兴的,也羡慕,最后嫉妒。。。 第二次肌肤之亲是在她和斛律雨吵架后,她看出来高纬是爱斛律雨的,她想问,她对她呢?不过到底是没问,就这样看着她离开了。 一个多月后,张丽华怀孕了,高纬告诉她是自己的孩子,胡曦岚感觉心脏猛地一收缩,忍着痛彻心扉让她去陪了斛律雨。 胡曦岚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高纬喜悦的脸。被高纬紧紧搂在怀里,她哭了,哭的很大声,她想要把委屈都哭出来。 高纬吻尽她的泪,褪了她的衣,感受到了她微凉的身体,心疼地抱入怀中,极尽温柔地让她到达了巅峰。 余韵之后,她被告知绿絮代替她过世的消息,她抱紧了高纬,无声哭泣。 第二天,她去了永平陵看望绿絮,向她三叩首拜谢。快离开时,她看了一眼高湛的石棺,轻声道:“步落稽,以前的胡皇后已经随你去了,我现在是胡娥英。” 大概是这段感情真的于世不容,她丧失了生育能力。 她看出来高纬怀疑高俨难产时伤害了自己的身体,但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她不能让高纬伤害他。 不幸中的万幸,高纬将瑞炘交给了她,她终于有了高纬的孩子,现在她希望上苍能仁慈地不要再降灾祸,让她们就如此地生活吧。 胡曦岚坐在榻上,看着瑞炘骑在高纬脖子上,咧开了嘴,不停地笑。高纬一边转圈子,一边喊道:“哦,飞咯。” 胡曦岚勾起了唇,目光飘远,心道:绿絮我现在很幸福,你别担心了。 第92章 年华 子夜的含明殿内殿榻外纱帐轻动,榻内红浪翻滚 。 静心聆听之下,尚能听到压抑的轻吟与低低的喘息,守在内殿之外的小宫人当即红了脸。 陈涴脸颊绯红,凤眼微闭,轻轻咬着下唇,细汗依覆在光洁的额头上,修长的双臂紧紧抱着心上人的脖子。 在高纬熟练温和的抚摸之下,陈涴到达了今夜的第一个极致。 陈涴疲惫地放下双臂,安静窝在她的怀中,等待余韵的散去。 亲吻着微微潮湿的后背,突然凑到她耳边问道:“这个月葵水还没来吧?”陈涴想了想,懒懒地应了声,忽视了身后的不怀好意的轻笑声。 昏昏欲睡之际,猛然被她抱起,放在腰腹之上,陈涴的睡意立刻少了一大半。 一低头就看到背靠在大迎枕上,淡笑如常的高纬,修长的双腿被迫分开坐在她身上的陈涴立时羞赧了。 双臂撑在床上,想要起身,却因为她的手抚上了还覆着薄汗的白净小腿,登时被泄了力气,软了身子,屈膝重新坐回她腹部上。 腰间肌肤感受到细腻紧致的肌肤,高纬轻轻哼了一声,随之满意地眯了眼。 看到陈涴眼底的忐忑不安,反而让她更对这次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的姿势跃跃欲试。 与陈涴双额相对,嗓音低沉:“涴儿,其实夫妻在床笫之间能多多尝试,是有很益于增进夫妻感情的。” 语罢,快速封住了她的双唇,极尽缠绵。 陈涴情不自禁地搂住她纤长的颈脖,媚眼如丝,一种少见的风流姿态落于精致的眉眼之间。 细长的手指慢慢上移,轻轻抚过细腻平滑的肌肤,瘦削的手臂拢住了纤细的腰。 淡薄的唇含住精巧的耳垂,惹得女子轻蹙了峨眉,微启凤眼,里面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薄唇触碰着细嫩的肌肤,手臂不自觉收紧,让女子与自己简直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拢着纤腰的手滑到了女子双腿上,顺势滑进了女子最是温热之处,让女子白皙的肤色变成淡粉。。。。。 随着时间的过去,陈涴的双臂失了力气,堪堪挂在她的肩上。 两唇又一次相依,随后慢慢分开了,陈涴粉色的唇中逸出了似泣非泣的低吟。 高纬微微眯眼看着陈涴:此时此刻的她,漂亮的淡粉色的身子上覆着一层淡淡的香汗。 让人看起来如同暖玉增添了几丝美好又低调的光华之色,让她整个人比之精美的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纬脑中突然想起一个典故,凑到耳边,带有笑意的说道:“古时蜀昭烈帝有与玉人不相伯仲的甘夫人,而今朕有涴儿你这位尤甚玉人的佳人,恐怕连老天羡慕,折了我的寿。” 陈涴抬起凤眼,眼神妩媚讽刺道:“若你真是短寿,怕也是你不知节制地纵欲,自作自受,委实怪不得老天。” 高纬眼神一变,将陈涴抱起,让她跪坐在床榻间,自己抱住她的后背,手指顺势滑入更深,凑到她耳边,不明喜怒道:“那今夜就让我们放纵得够吧!” 陈涴隐忍地闭上眼,咬住下唇,又被快意激地不得扬起头,高纬乘机含住她的双唇,交颈相吻。 帐顶蜀锦纨囊散发着安息香的味道,为帐中浓郁的暧昧气氛增加了几丝奇异的香味。 这一夜陈涴都数不清自己巅峰了几次,只感觉结束时,自己已经是连动了动手指都没力气了,最幽深的地方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方才狂欢中的另一人虽然也很累,但比她还是好太多了,而且还有力气帮她清理。 气不过之下,陈涴狠狠瞪了她一眼,以示自己的不满。 偏生高纬脸皮厚,不但毫无愧疚感还笑眯眯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躺在高纬怀中,快睡着之际,陈涴忽然想起母亲秦国夫人拜托之事。 便是再不亲近,也到底是自己的同胞兄长,陈涴还是心软了。 本来一开始就要与高纬说的,可是没想到今夜居然折腾了这么久,让她险些忘了这件事。 翻了个身,与高纬双眼对视,犹豫道:“阿纬,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高纬今夜很满足,所以心情很好,抱着她的腰,笑着问道:“什么事?你说,我一定满足你。” “我那两个胞兄你应该也知道,这么多年了,他们都只是左右备身,你大概也清楚那官职俸禄多少,他们毕竟有妻儿,我也不能一直接济他们,所以想请你将他们升官。” 高纬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语气平静地问道:“你想要什么官职?”“。。。最好是清要之职。” “那日秦国夫人来,就是为了这事?” “啊?”陈涴惊诧地看着她沉静的眸子,终是点了点头。 高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今夜你这么配合我是不是就是要我答应这个?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与我说这个?” 陈涴震惊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垂下眼睑,不再说话。 高纬叹道:“倒是委屈你了!”随即起身下榻,换上了中衣中裤,蹬上靴子便推门离去了。 思琦和赵书庸看到这幅模样的高纬,吓了一大跳。他们是听到内殿里的之声的,怎么现在皇帝面色冰冷地走出来了? 见皇帝看也不看自己,直直走出了大殿,赵书庸立即捧着披风跟了上去。 虽是三月份,可晚上到底是更深露重,要是着凉了,那就不好了。 紧赶慢赶的,终于赶上了高纬,为她披上披风。 为她系绳带时候,听皇帝突然说道:“明日早朝之后,让陈叔敖和陈叔兴来宣政殿见朕。” 赵书庸“啊”了一声,抬头看去,皇帝还是冷着一张脸,看向自己冷声问道:“还要朕再说一遍吗?” 赵书庸立刻摇头,他知道这两位是陈皇后的胞兄,皇帝突然要召见他们必定是有事,自己无需多知,更不能多问。 思琦赶忙入了内殿,看向轻纱帐幔,依稀可以看见静静背对着她,躺在榻上的陈涴,小心翼翼道:“娘娘,陛下走了。” 良久才传来陈涴略带着哭腔的声音:“我累了,你退下。” 思琦踌躇道:“娘娘。。。”“本宫叫你退下!”陈涴粗鲁打断她,大声命令道。 思琦乖乖闭了嘴,离开了内殿,徒留无声哭泣的陈涴。 陈涴没有想到她们做了这么久的夫妻,高纬居然会怀疑自己为了母家的利益故意取悦她,还如此直接地说出来。 难道自己还是走不进她的心吗?是不是对她来说,自己只是可有可无的玩物? 当真的是帝王情薄,所以自己的情她也熟视无睹吗? 陈涴心中苦涩,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这十几年人生。。。 她生在南陈的建康宫,是父皇陈宣帝陈顼的第十四个女儿,三岁时被封为城阳公主。 虽是公主,可在她的父皇最不缺的便是子嗣。 除却早夭的,光是皇子,他便有四十二位之多,又何况始终都要嫁出去的女儿呢。 在陈涴出生前除却早夭的皇子公主,陈氏的建康宫已经有了二十六位皇子和十一位公主了。 所以她平淡的出生一开始并没让那个子广女多的中年帝王有多少为人父的喜悦,也没让偌大沉闷的建康宫起一丝波澜。 在她的记忆中,她的施姬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上,在建康宫的众多美人中都不是十分出挑的。 喜好多才多艺美人的父皇并不喜爱性情呆板枯燥的母亲。 所以在她出生前,她母亲虽然生了两位皇子,但却连个婕妤都封不上。 母亲对她的态度永远是冷冷淡淡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将她交给乳母与嬷嬷们。 因为施姬实在是没有精神再来照顾这个小女儿。 她有限的精力与爱一半分给了两个怀着自己希冀的儿子,一半则给了她风流的丈夫,纵使他从没有多加注意过她,可她依旧锲而不舍地追寻着陈顼的足迹。 不过她这个小女儿的出生或多或少改变了些父皇对母亲的态度。 出乎意料的,她竟然是父皇子女中最美貌的孩子,外貌协会的父皇因此很宠爱她,父皇来看她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宿在母亲那里。 从她懂事开始,就一直被母亲教导要在父皇面前多多提及两位同胞哥哥,可一想到那两位对自己一直都十分冷漠的哥哥,陈涴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自动忘记这件事。 记得父皇曾经说过,她刚出生时,建康来了一位相士,相面十分精准,其名声在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建康勋贵口中广为流传,传到了父皇的耳中。 好奇之下,父皇把他招进了宫,那相士看到了尚在襁褓的她,大惊道:“此女日后必能母仪天下,贵不可言。” 父皇却不以为然,她是南陈的公主,怎么能母仪天下,除非天下易姓,皇位易主。 虽心中鄙夷,但父皇还是赏赐了银钱送他出了宫,给了相士面子。 她听说之后,也不过是一笑置之,没曾记在心里。 直到数年之后,端坐在邺宫坤凤宫御座上的陈涴才知道那预言的精准。 她在建康宫生活的那些年,除了父皇病重时,三哥陈叔英的一场宫变外,其他还是挺风平浪静的。 反倒是北方的高氏齐国一直在内乱,先是叔夺侄位,再是兄终弟及,骨肉相残不止。 一次,十岁的她在父皇寝宫无意见到齐国国书,当时她已经开蒙四五年,已经认识不少字了。 那封国书里除了通常的溢美之词外,还写了齐国太子大婚之事。 “高纬”这个名讳头次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以如此平淡的形式。 第二年新年刚过,宫中就盛传大哥陈叔宝要联合突厥灭齐,共分天下之事,一时之间几乎所有母妃都相信这场战争必胜。 陈涴想了想印象中那个身子臃肿、常年苍白着脸色的大哥,很难说服自己相信他真的能有那份灭齐的决心和谋略,恐怕又是他那些“谋臣”的计策。 事实果然如此,太建六年也就是齐国河清四年的那场战争不仅没赢,还让陈国损失惨重。 要不是父皇强撑病体去慰问扬州守军,并决意启用韩子高旧将,再加上齐国后方不稳的话,恐怕南陈当时就和突厥一样被灭国了,当真是上天庇佑。 好不容易保住了陈国,父皇想出了和亲这一法子,以此让南陈得以休养生息,和亲对象就是那时的齐皇太子——高纬。 没过几日,她就和比自己大两岁的十三姊姊一起被召到了父皇的寝宫。 病榻上的父皇虚弱地像一位命不久矣的古稀老者,虽然他当年不过五十五岁。 父皇一如既往地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看着父皇惨白的脸她有些犹豫,猛然被十三姊姊推了一把,她便到了父皇身边。 父皇像往常一样摸着她的头,慈爱说道:“好孩子。” 说实话,她不喜欢这样的父皇,父皇深陷的眼窝和惨白的脸让他昔日的美貌荡然无存,甚至是丑陋可怖。 父皇命内侍展开一幅帛画,画中是一位看起来比她还小的男孩,穿着太子服饰,面无表情。 父皇说:“他便是齐太子,也许是你们其中一人日后的夫君。不过这画是几年前的,现在应该更大些了。” 她看见十三姊姊的眼中出现期待的神采。 也是,在她们想象中北方那种地方是不会有美人,毕竟美人是稀少的,江南已经有这么多了,北方自然分不到多少了。 不过这位齐太子倒是例外,他比她那些整日自恃美貌的哥哥都好看。 她曾听去过邺宫的宫人说过齐太子的父母都是难得的美人,若真如此,那孩子漂亮也就不足为奇了。 父皇问她们:“你们谁愿意去齐国和亲?”十三姊姊眼中的跃跃欲试不言而喻,可父皇却看向了她。 陈涴突然明白了,父皇这次的和亲恐怕更想要和亲公主能吸引齐太子,甚至是得他的宠爱,那对陈国将是大大有利。 十三姊姊不如她美貌,性格也略显急躁,不适合和亲。 目光不经意扫到站在一旁的低着头大哥,她突然想问:如果她真去和亲了,是否真的能有机会振兴陈国,大哥是否真的能比得上前汉孝武帝吗? 看着父皇眼中的希冀,她还是将这些话埋在了心底,乖顺地点了点头。 当日父皇赐了她和母亲许多珍宝,并命礼部去准备和亲事宜。 同日,她——十一岁的城阳公主陈涴被改了封号:宁远。 是啊,宁愿远去和亲,也要保护母国,多伟大的公主啊! 母亲拉着她的手哭了很久,看着对自己一直冷漠以对的亲生母亲突然如此,陈涴反倒没什么难过,无关瘙痒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算是尽了孝心。 没多久,齐帝的四哥平阳王高淹便来迎亲,平阳王看着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安慰道:“公主无须担心,我那侄儿自幼亲善,你到大齐之后,肯定会开心的。” 陈涴不以为然,一个可以上战场的人她可不信他能有多善良,而且小小年纪,目光就那么冰冷,连画师都没办法都没办法为他藏去的冰凉。 离开陈国的前一日晚上,十三姊姊来找她说:“齐国皇室都是心狠手辣之辈,齐太子耳濡目染之下,恐也不是良善之辈,十四妹可得小心。” 看到她眼底的嫉妒之色,陈涴轻笑:“多谢十三姊姊关心,我一定会与齐太子做到举案齐眉的。”十三姊姊被气地拂袖而去,她却笑出了眼泪。 到了邺城,她立刻被接到了邺宫,在銮驾中,她不禁想到齐太子会在那里吗? 可惜他不在,是了,她肯定是在陪他现在的太子妃。 她听说过齐太子一年多前就已经大婚了,娶得是齐国开国勋贵斛律氏的女子,听说与他还是青梅竹马。 她忍不住好奇微微抬头打量着御座上的齐帝齐后,果然是一对美貌夫妻,自己以前听到的描述在真人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贫瘠。 而且胡皇后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完全看不出来是已经生育二子一女的母亲。 “公主就先住在宣华殿吧,本宫会让得力的宫人照顾公主,定不会让公主受委屈的。”胡皇后的声音与她的美貌很配,让她感觉很舒服。 正想着,殿外突然跑进一个男孩,扑进胡皇后的怀中,不住地喊母后,胡皇后也慈爱地抚慰他。 陈涴悄悄打量了一眼男孩,还未张开的眉眼十分精致,年纪虽小,却继承了父母的美貌。只是身形微胖,破坏了整体美感。 齐帝也是一副溺爱的神情,问道:“今天不是去东宫找你大哥玩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男孩皱眉不满道:“大哥和雨姐姐去东郊跑马了,我去东宫扑了个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胡皇后的眼中划过哀伤。 陈涴心下思索:这个男孩一定不是齐太子,看他衿贵的模样,应该是齐帝最近被封为东平郡王的嫡出三子高俨。 不由暗暗担心,都说东平王和齐太子容貌相似,莫非齐太子也是胖子? 回过神,却被近在眼前的高俨吓了一跳。高俨眨了眨眼,问道:“你是陈国的宁远公主吗?” 陈涴点了点头。 高俨抚掌笑道:“我还当这世界上的女子没人能和母后和雨姐姐一样美貌的,没曾想还多了个你。” 胡皇后忍不住笑道:“你才多大,懂什么美不美的?”“谁说我不懂,我知道你们三人是不同的美,可谓是各有千秋嘛!”高俨一脸正色地反驳母亲。 胡皇后愣了一下,随后无奈摇头,齐帝高湛闻言哈哈大笑,陈涴羞红了脸。 日子过得很快,十日过后,便到了她和齐太子的婚礼。 婚礼很繁琐,她深怕自己做错一步,让齐太子看轻自己,所幸她记性不错,没出岔子。 揭开面纱时,她知道齐太子在看她,同样的,她也在端详自己这位十二岁的小夫君。 比起高俨,高纬的相貌显得很阴柔,五官鲜明立体,身形瘦削,还有一双和齐帝相似的蓝紫色眸子,而高俨则是一双与胡皇后相似的桃花眼。 他的那双唇是她见过最薄的,听老宫人说薄唇之人皆薄情,帝王尤甚。 就像她的父皇陈顼一样,纵然妃嫔众多,却无一真心所爱。 古语道:相由心生,齐太子那么凉薄的唇,恐怕也是个心冷之人。 婚礼那夜,她很难熬,她因为是早产,导致体温偏低,那夜更是四肢冰冷,冰冷的锦被让她很难受,她看向齐太子,想道:“他的被子应该很暖和吧。” 小心翼翼确定了他熟睡后,她将手脚放到了他的锦被中,果然很暖和,让她忍不住不想再出来,不过她还是在睡着前钻回了自己的锦被。 第二天,她看到了斛律雨,她被她惊艳了,比起她温婉的相貌,斛律雨是精致中还带着草原儿女的洒脱。 斛律雨牵起她的手,微笑与她谈笑,毫无芥蒂,让她不自觉想与她亲近。 没过多久,齐太子就来了,看了她一眼,与斛律雨说了几句,她看出了齐太子眼底的温柔,默默想到:齐太子原来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 接下来一个月,她过得很艰难,斛律雨看出了,带她去了碧云寺,找慧可大师开导。 她记忆最深的是慧可大师的一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会改变了,何不试着改变自己。” 她醍醐灌顶,当即点点头,此后她主动去找斛律雨谈心,并经常去向齐帝齐后请安尽孝,使他们很满意,但她与齐太子之间还是淡淡的。 有时,她会和斛律雨看齐太子射箭、批阅奏章,不过一如既往薄凉的神情,只有对着斛律雨才会露出那几丝温柔,陈涴不禁有些羡慕斛律雨。 羡慕她可以从小在齐太子身边,得到他的温柔,看到他平静之外的神情,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她没有料到,齐太子在触摸到她冰冷的手后,会直接将自己相拥在怀。 陈涴从小没和父皇之外的男子有过过多接触,就算两人现在年纪尚小,也让她红了脸。 幸好,他身上只有苏合香的味道,很好闻,让她不由卸下了防备。 除夕的时候,高纬教她投壶,被他拥在怀中的感觉,很奇怪,有害羞,又不安,也有淡淡的喜悦。 当夜,她为此一夜未睡,一直在回忆他不经意间露出的神情。 陈涴知道父皇的病很重,但没想到,新年刚到,他就晏驾了,他才五十六啊! 南陈之后的夺位之争,她无暇担心,她更担心母亲和两位哥哥,得到他们平安的消息后,她终于放下了心。 上巳那日,高纬带着她和斛律雨出宫游玩,她头一次那么开心。也是那日,她知道了齐太子的真实身份。 得知自己有出宫的希望后,陈涴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对齐太子动情,要尽快斩断现存的好感。 没过多久,她成了右皇后,她成了皇帝,陈涴告诉自己,帝王薄情,不可飞蛾扑火。 在离宫里,陈涴看到斛律雨和高纬那一吻,震惊了,她不敢相信她们难道真的有情?在同性之间? 在那之后,高纬和斛律雨将近一年没见面,斛律雨面色一日比一日难看,陈涴不能欺骗自己,看到她们这样,自己有一丝高兴。 高纬来见斛律雨的时候,陈涴躲在内殿里。 听着斛律雨连名带姓地呵斥高纬,陈涴不由想到,自己若是如此,会怎么样,随即又不禁苦笑,自己又怎么能跟斛律雨比。 高纬跟她说,只要她愿意出宫,她一定满足她,陈涴当时心中有一丝恼意,不过没展现出来,还是面色平静地道了谢。 高纬让她喊她为阿纬,这是只有斛律雨能叫的,她居然让自己喊,是不是代表自己在她心目中也是有那么点点特别的。 不由抬头看她,依然是毫无波澜的眸子,陈涴自嘲自己自作多情。 高纬加冠之后,身边的嬷嬷、女官一直跟自己说要尽快与她圆房,她不是不懂,相反前些日子拿到高纬不经意掉出的春宫图,她还好奇看了看,当即羞赧。 但心里还是有了期待,她鄙视自己的同时,看高纬的眼神却有一丝变化。 没到三个月,高纬和斛律雨圆了房,她看到了那时的斛律雨,眉间有羞涩,也有开心。 几乎所有人都在祝贺斛律雨,胡皇后祝她早日为高纬生下嫡长子,那勉强的神情连陈涴都替她难过。 陈涴清楚记得当时的心情,她嫉妒了,她嫉妒她总是先她一步抢走高纬。 除夕的时候,高湛看到高绰的妻子已经有孕,教训高纬,让她早日生下嫡长子。 看到高纬和斛律雨的十指相扣,她心下苦涩,自己果然不如她青梅竹马的斛律雨。 家宴过后,斛律雨突然说找她有事,让她去玉明池。她虽然不解,但还是去了。 在那里她和高纬同了房,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能那么不知羞耻,第一次居然是在浴池完成的,但滋味还不错。 没过多久,斛律雨怀孕了,她反而和高纬大吵了一架。陈涴知道了经过,第一次感觉到斛律雨的无奈和痛苦。 既然斛律雨不好去找高纬,那便让她去吧,她如实告诉了高纬,她们立刻和好了。 她们果然是相爱的,陈涴如是想道。 陈涴以为在斛律雨之后怀孕的会是自己,没想到是张丽华,怀的是自己丈夫的孩子,多可笑。 她不禁怀疑,张丽华仅仅一次就能怀上,自己和高纬那么多次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让人找来了宫中的孕事册,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无意中避了孕,没曾想居然得知木瓜能避孕。 多荒唐,自己还当自己对她来说有一点不同,没想到她连个孩子都不肯自己。 真相却出乎自己想象之外,自己的身子居然极难受孕。 陈涴不信邪,又使了几次,并找太医来诊断,“娘娘的身子天生体弱,便是有了身孕,恐怕也很难保住。”鬓发半白的太医院院正无情粉碎她心中的侥幸。 还没难过多久,她就得知高纬被人抓住的消息,她焦急万分,却又毫无办法,因为和士开锁住了他们。 所幸,“龙隐”告诉她们,高纬一切安康。 看到高纬把虎符都交给斛律雨,陈涴鼻翼泛酸,但逼着自己没有哭出来。 高纬将瑞炘交给胡曦岚时候,陈涴五味杂陈,她知道高纬也是对自己还抱有希望,可那希望太渺茫了,连她自己都快放弃了。 母亲来求官时候,陈涴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一贫如洗,连自己的亲人都只是把自己当做他们得利的工具。 若是高纬有一日厌弃自己,自己还剩什么? 这些她只能自己想想,她不想跟高纬说,她还是贪恋着她现在的温柔,即使是日后两不相见。 今日高纬愤然而起,她有种恐慌,她可能真的对自己失望了,自己真的要一无所有,是自己把时间大大缩短了! 这么想着,陈涴头下绸枕再一次变得温湿。 第二日 陈涴日上三竿才起,头还是晕沉沉的。洗漱时,便看见思琦一脸凝重地走来,手中还攥着一方丝帛。 陈涴还没问她,思琦便说道:“娘娘,陛下刚才下诏封二十一哥为寿安县公,二十六哥为庐陵县侯,并同时加开府仪同三司,俸禄当即增加。” 陈涴彻底愣住了,回过神,连忙问道:“当真?”“是的,诏书已经通布三省六部了。” “还有这个,是赵总管给奴婢的,他说这是陛下给您的。”陈涴接过丝帛,展开一看:“汝要,吾毕予,无需如此交换。” 陈涴默然看完,随后屏退宫人,默然坐在脚踏上,攥着那方丝帛,咬牙低泣:“高纬,你为何到底不相信我!” 第94章 光阴 早朝过后,宣政殿里寂寥无声,端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偶尔发出些翻阅奏疏的声音。 殿外的赵书庸皱眉听着紫宸殿小内侍锁传述的话,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宣政殿,幽幽叹了一声,挥手命小内侍回去。 随手接过一旁内侍端着的放着白瓷茶盏的紫檀木案,低首走进宣政殿。 刚将茶盏放下,便听皇帝问道:“去哪了?”下意识微微抬头,发现皇帝还拿着朱砂笔批阅奏疏,连一点余光都没落在自己身上。 心下微微一寻思,开口道:“奴才是去帮爷端茶了,您看,这是近月苏州进贡的洞庭茶,听说甚是清新袭人。” 皇帝拿起白瓷茶盏,用茶盖轻轻拂去茶沫,浅抿了一口,淡淡问道:“你是不是真想去掖庭局那里呆几天?居然敢骗朕?” 赵书庸闻言大惊,立刻跪下告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爷恕罪。” 掖庭局是宫中惩罚宫人的处所,其中对待犯错宫人的酷刑多不胜数,要是他被押进去,十有是出不来了。 “那就别一再挑战朕的耐心,要是真让朕不快活了,朕立刻便让内侍省换一个总管。”皇帝用茶盖刮着盏延,茶盏中逸出的热气将她的脸色变得模糊。 看着身子微微颤抖的赵书庸,语气平淡问道:“刚才去见谁了?”“。。。紫宸殿的内侍。” 拿着茶盖的手一顿,眸子微微眯起,继续问道;“他找你作甚?” 赵书庸犹豫了一下,不答反问:“爷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高纬想了想:“三月十七。”心里那份不以为然刚略过,身子一僵,她居然把这日子给忘了。 询问地看向赵书庸,见他立即点了点头,并开口:“那内侍来找奴才就是为了这事,毕竟这日子还不去看左皇后,实在是说不过去。” 高纬轻轻放下茶盏,用拇指摩挲着茶盏外部凸起的烫金花纹,感受着炙热的温度,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赵书庸看不清皇帝的脸色,更不清楚她到底什么意思,只好继续跪着,暗自祈祷。 过了一会儿,皇帝突然起身,往外大步走去,轻飘飘留下一句:“起来吧,自己去内库领一柄赤玉如意吧。” 赵书庸等皇帝走后,才敢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上冷汗,松了一口气。 紫宸殿的守门内侍,看到徒步走来的皇帝,有些反应不过来,导致他们都没有依例行礼。 毕竟皇帝已经近一月没来了,毫无理由的。 高纬对他们有没有行礼也无所谓,语气平静问道:“皇后呢?” “娘娘在,在殿里。”一个疙疙瘩瘩指着身后,另一个僵硬点头附议。 高纬抿了抿唇,撩起袍摆,跨步进殿,留下还在呆愣中的两内侍。 女官看着几乎未动的膳食,忍不住劝道:“娘娘您不再吃点吗?”斛律雨摇了摇头:“本宫实在没胃口。”“可小殿下还得要吃啊!”“本宫的身子,本宫清楚,撤下去吧。” “没胃口也不能不吃。”斛律雨听到这声音,身子就僵住了,抬头看去,果然是一直扰得自己心绪不安的那人。 心头微苦,却咬着唇,抬下头不去看她,打算继续和她耗。 高纬看了看几上膳食,吩咐道:“换些更清淡的,朕与皇后一起吃。”“是。”女官立刻高兴地领命退下。 高纬坐到她身边,抬眼看到她缠在一起的双手,再一看她的姿势,沉默地将她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膝盖上,让她不得不转过身子,面对自己。 斛律雨还是低着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衣料微凉,但这丝凉意也被手心的暖意驱散,让斛律雨眼眶渐渐变红。 直到膳食上齐,两人也都保持着这个动作,期间不发一言。 眼神示意众宫人退下,改用一只手握住她的双腕,另一只手拿起一碗乌鸡汤。 放开她的手腕,用小银勺舀起一勺,淡淡说道:“喝。” 斛律雨抬头与她对视,眸子里满满的倔强与抗拒,让高纬心头微微一疼。 保持着那个动作,面色平静问道:“喝不喝?” 斛律雨一声冷笑:“我不饿,我不想喝。” 语罢,便想离开,哪知道两步不到,就被人拽回御座上。 随即,唇被吻住,一些温热的汤汁被渡进嘴中,本能想要歪头躲避,却发现后脑勺被人按住,不让她离开半分。 渡完汤汁,嘴中便闯进一个柔软异物,缠住她的舌,一切都熟悉如初。 斛律雨狠了狠心,刚想咬下去,那异物却先她一步退了出去。 恼怒地瞪向身旁那人,她却满不在意地拿着那碗,凉凉问道:“接下来你是想自己喝,还是我继续那么喂?” 夺过汤碗,赌气地一口喝下,得亏汤碗小巧,散热快,加上刚才有放旁边凉了凉,不然非得烫得舌根发麻。 高纬沉默看着她的举动,心头叹息一声,低头扫了一下,蹙眉不快:“今日是你生辰,怎么没有生辰面?” 当即拍手唤人,方才的女官进来问何事,“皇后的生辰面呢?”女官看了一眼转头看着高纬的斛律雨,回答道:“已经准备好了,奴婢这便去拿。” 斛律雨惊异问道:“你居然知道我生辰?”高纬勾唇一笑:“怎么?你当你们迁就我不过生辰的规矩,我就不知道你们生辰了?” 高纬和高绰皆生于五月五日,正是古语中的毒月恶日,有道是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故大部分这日子生的孩子都会被溺死或抛弃。 当时好不容易得到继承人的高湛不忍抛弃两个孩子,便用兰汤为他们沐浴,并请高僧为两个孩子念经驱毒,总算是为他们“续命”。 可依照古书,他们还是不能过生辰,所以高纬自幼便没过过一个生辰日,为了迁就她,除了高湛,宫中所有人也不再过生辰。 见她还是蹙眉不语,高纬又说道:“你仔细想想每年的三月十七,我哪次不是借故来你这,陪你吃的生辰面。” 见斛律雨怔怔盯着自己,忍不住补充一句:“你还老骗我说是你喜欢三月吃面,那么多次都这说辞,我再痴也知道不对,查过你的生辰八字后,只是懒得揭穿你罢了。” 斛律雨想了想,还真是,每年的今日她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来自己这,情愿奏章堆着,也要陪自己一天一夜。 这样想着不禁鼻翼微酸,却更是气恼她与自己冷着这么久,握着拳,硬生生将泪水逼了出去。 高纬皱眉看着她,心下疑惑:瞧她这样,根本不像是主动让赵书庸来提醒我的,那是谁派的宫人。 这时,女官已端上两碗生辰面,高纬貌似不经意地说道:“而且生辰这日子就算我不记得,也会有人提醒我的。”快速扫过女官的眼睛,果然藏着惴惴不安。 斛律雨冷哼一声,面带不忿地吃起了面,另一旁高纬挑起眼,波澜不惊地看了女官一眼,吓得那女官连忙告退。 转头看去,斛律雨已经差不多吃完那小小的生辰面,心下一动,靠近她,再次吻住她的唇,寻着还未吃完的面。 这次倒是反抗地不那么激烈了,但还是将小小的拳放在两人中间,让她们有了一点距离。 松开她的唇,高纬轻轻喘气,低声道:“阿雨,咱们别闹了好不好?” 斛律雨推开她,冷颜相对:“到底是谁在闹?是你与我冷战,近一月不来看我一眼!” 高纬皱眉:“你收买赵书庸监视我,对我这么不信任,难道我就不能生气一下嘛!” 斛律雨噎了一下,随后说道:“你要是不是这么风流的性子,谁愿意管你!你难道要让我再看到一个李丽华、王丽华吗?” 被翻了旧账,高纬就蔫了,紧紧抱住她,闷闷道:“我知道我这性子让你不放心,可你不舒服,不放心的时候,可以与我说嘛。我真的很讨厌那种被人监视的滋味,就算是最亲近的人指使的,我也不舒服。” 沉默良久,才看到斛律雨点了点头,又听她说道:“那你最好你老实点,别老是惹桃花,我要是不高兴了,可是会让咱们都不好过的。” 高纬连忙点头,抬眼看到她晶莹的耳垂,不由自主地亲吻了一下。斛律雨呼吸一促,脸颊变成淡粉。 高纬倒没在意,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轻声问道:“你说这孩子生出来时候,会不会像瑞炘一样乖?” 斛律雨噗呲一笑:“还有两个多月才出来呢,你倒是想得长远。”抚着小腹,目光温柔:“不过这孩子倒是没怎么闹腾过我,想来应该是个乖巧的。” 高纬不以为然,高俨没生的时候,在胡曦岚肚子里比她在自己生母胡氏肚子里还乖巧呢。 结果出世之后,整个一混世魔王,连胡曦岚都说不出他的性子像谁。 不过这话她不敢在斛律雨面前说,她有预感要是她说了,斛律雨肯定会把她整的很惨,还是沉默吧。 放在她小腹上的手突然停住,眸子微微发亮,惊奇与她说道:“孩子刚才动了,踢了我的手!” 赶忙把她转了个身,头放在她的小腹上,静静听着胎动。 斛律雨看着听着胎动的高纬,有些恍然,不知不觉她们已经成婚七年了,她都有了她们之间的第二个孩子了。 果然是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斛律雨是家中的嫡次女,因为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祖父和父亲都对她十分宠爱,其余同母的哥哥姊姊因为年龄关系,对她也是偏爱有加。 听从小伺候她的嬷嬷说,她出生之时,邺城大雨,王府外却出现了罕见的的野雉,羽翎华丽炫目,听相士说,那是母仪天下的征兆。 咸阳王府中大喜过望,连文宣帝和娄太后都听说了,送来了礼物以示祝贺。 而且她天生聪慧,八个月时候就已经能流利地说话,等再长大了,她更是经常把周围的乳母嬷嬷说的一愣一愣的,祖父斛律金更是把她当做珍宝一样捧在手心。 若是当年没看到在邺城长广王府中的高纬,或许她的人生会是在某位近支郡王府中的正室位子上耗尽,或是夫妻恩爱,又或是貌合神离。 所幸,上天让年幼的她遇见了同样年幼的她,从此结下了一生的缘。 在咸阳王府中,她听过几次高纬的名字,居然能让性情急躁的文宣帝养在宫中,还恩同两位嫡子,委实是邺城权贵热议的话题。 一次,她见祖父要带着几位哥哥出门,便闹着要一同去,祖父拧不过她,只好带她一起去了长广王府。 那次,她第一次看到了那位长广王世子,虽然比她还小一个多月,可是眼底的沉静却让她惊讶与好奇,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同龄,可是高纬可以像个小大人一样。 高纬看到她时的呆愣,她是看到的,却不明白他之后眼中流露出的愧疚,让她对这个长广王世子越发好奇。 之后的日子,他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她震惊,她甚至怀疑他真的是和她同龄的人吗?怎么会比成人还清楚朝政。 那段日子里,斛律雨学了一个词:少年老成,第一反应就是那个连笑容都是浅浅的世子殿下。 日子久了,那位世子殿下也会和他们玩在一起,这才让他孤僻的传闻少了些。 可让斛律雨气恼的是在他面前,自己仿佛永远是个比她小好多的人,他看自己的眼神永远是那么复杂。 多年之后,斛律雨才明白,那目光里面有着怜爱与愧疚,它们的来历如同高纬那样让人感到神秘。 斛律雨做梦都没想到,文宣帝高洋居然将她与他赐婚,或许谁都没想到。 犹记得那日被接进宫,文宣帝摸着下颚短须问她:“若是正道、绍德和百年还有仁纲他们四人中选一人与你长久在一起,你愿意选谁?” 她清楚这四位都是皇族本支的嫡系,文宣帝这次找她,必定是因为她出生时的异象,未来母仪天下之人自然是要嫁于未来君临天下的。 而且父亲也提前跟她说过要选太子高殷,可她脱口而出的却是:“长广王世子。” 文宣帝一愣,随后大笑:“天意啊,看来是朕的子嗣是无缘迎娶斛律氏了。” 当日,文宣帝下诏,她姐姐斛律晨赐婚常山王世子高百年,她赐婚长广王世子。 第二日,她见到了她的未婚夫,他说:“你若是不喜这赐婚,我可以去求皇伯父收回成命。”她摇头:“不必,这样就好。”“那就好。”他的笑容终于有了些温度。 后来,高齐的皇位短短数年几度易主,咸阳王府凭着斛律金与斛律光父子的功绩在朝堂上屹立不倒。 孝昭帝在位期间,对长广王起了疑心,想借机除掉他,却不料赐死了废帝高殷。 她和他一起帮助高殷假死,并藏于高百年的东宫中,她第一次见到了同性之恋,还意外得知姐姐也是喜欢同性的。 她和他头次想法一样:只有是真心相爱,性别并不重要。心底有一丝开心。 此后那段时间,是长广王府最艰难的时期,孝昭帝命人在朝中制约长广王高湛,并派人悄悄监视长广王府。 在此期间,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见到高纬,他攥着她的手,手指冰凉,正色对她说道:“若是长广王府不幸没了,你一定要让咸阳王府保持沉默,这样才能让斛律家族不被祸及。” 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保护咸阳王府,他露出苍白的笑:“我不能让我的未婚妻受到伤害。” 斛律雨抱住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高仁纲,听着,你不准有事,不然我一辈子不原谅你,便是你死,我也立刻随你去,让你到了黄泉都不安生!” 她感受到他身子一颤,随后听他无奈说道:“你总是这样无理取闹。”“这辈子就是缠着你了,你逃不掉了!” 嘴上这么说着,眼眶里却流了泪。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高纬,却听到孝昭帝意外坠马的消息,她隐隐有种感觉,她和他的命运很快就会翻天覆地改变了。 果然,孝昭帝重伤病逝,长广王登基,他成了皇太子。 她开始隐隐期待他们的大婚,之后历尽波折,他们终于成了婚,她成了未来君临天下之人的妻子。 虽然知道她是女子,让她有些吃惊,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经过一夜休息,便接受了现实。 看到她以为自己生气,所以去准备巨型纸鸢逗她开心,还亲自为她画丹青。 她心动了,只为了那个傻傻的她,那个肯为她花心思的她,因她的情绪而一直提心吊胆的她。 陈涴嫁过来的那夜,她很难过,虽然是她劝她答应的,可是真的出现在面前时,还是忍不住伤心。 又想到:等那个公主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就知道只有我对你最好了,坏仁纲! 亲自在陈涴面前揭穿高纬身份的时候,她的心中有一些快慰,她是怜惜陈涴一个人孤苦伶仃,可她不能看着陈涴抢走她的心上人,就让她自私一次吧。 看到郑大车轻薄高纬的时候,斛律雨有种杀人的,她还没碰的,居然让别人占了先! 本来去亲高纬只是宣誓所有权,没想到高纬居然那么直接,她头次知道原来高纬是个闷骚。 当时放过郑大车,不代表她事后也大方,她很小心眼地派人去监视郑大车,没想到她居然死了! 自己的人查到的真相居然是胡皇后赐死的,她居然有一瞬间感觉胡皇后对高纬并不是单纯的母子之情,或许是跟她一样的感情。 虽是知道她们根本毫无血缘,但还是觉得这种可能太惊世骇俗。 斛律雨赶紧摇了摇头,将它甩出脑子,却没想到这个想法却进了心中。 斛律雨没想到高纬在那之后,居然躲起了她。拜托,主动伸舌头是她!不是她斛律雨!她现在装什么矜持! 而且,还躲了将近一年,斛律雨无数次磨牙,立誓高纬一来,就先咬她三口解气。 虽然最后三口变成了一顿斥骂,但说实话,心情更舒爽了,特别是看到高纬那呆呆的样子,真的是忍不住想要虐她! 高纬加冠了,预示着她们该圆房了,看了那几幅帛画,斛律雨很不害羞地开始期待。 可惜,老天继续开了个玩笑,高纬的第一次居然是和胡皇后。 斛律雨那次在龙乾宫得知这真相,整个人瞬间变得轻飘飘。 回到宫里,斛律雨哭了,碍于外面还有宫人,不敢哭得太大声,突然想到高纬曾经为自己画的第一幅丹青。 找了出来,便想撕了,但看到丹青上题写的赠予爱妻斛律沅兮,她迟疑了。 沅兮是高纬给她取的表字,所有人都说这是很美的名字。 斛律雨恨自己不争气,偏偏栽在这风流种子手上了,但还是慢慢将丹青重新放好了。 可斛律雨还是生气,所以那天高纬来的时候,她咬了高纬一口。伤口很深,都溢出了浅浅的鲜血。 但她不心疼,在高纬惊讶的目光中,她将她赶了出去,做了第一个驱赶皇帝的皇后。 没过几日,她们的第一次就在龙乾宫完成了,高纬熟练的技术让她很享受,又让她不高兴,所以她在破身那一刻,狠狠咬住高纬的肩膀,让高纬和她一起流血。 在之后的日子里,高纬偶尔会拿出来说说,并取笑她为小狼崽,一般她听到之后,都会如她所愿,露出白森森的牙,让高纬尝尝被小狼崽咬的滋味。 可圆房之后,她又愁了,她肚子老是没动静。每次跟高纬说,她总是说,没事的,时间还没到呢。 可是她眼底的担忧,斛律雨是看得懂的,她决定实施自己心底的一个计划。 陈涴和高纬圆房那晚,斛律雨其实一直待在玉明池外,她清楚听到了高纬的喘息,陈涴的低吟,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是她设计的,她只能承受自作自受的痛苦。 终于,她有了孩子,却是在祖父去世的同时查出来的,她一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万幸,最艰难的时候,高纬陪着她,还有她们的孩子。 但幸福没维持多久,姐姐就告诉了她,祖父临终遗言,和斛律氏和皇室的矛盾,是啊,高纬毕竟是皇帝,她不可能不忌惮兵多权重的斛律氏。 为了让她不至于两面为难,她想出了出家的法子,并借故与她大吵,让高纬失望离去。 她当她们以后不会再和好了,没曾想,高纬来找她了,还表述了爱意,斛律雨一下子觉得:什么皇权,兵权,都去死吧,只要能跟这人好好过,要她做什么都行! 显然老天爷还没玩够,张丽华居然怀孕了,还是高纬的,斛律雨觉得自己的心上人真的是把高家的好色本性继承得完整。 恼归恼,得知她要独自去晋阳,还是担心的,她将虎符交给自己时,她眼底的信任与温柔让她的心瞬间化成了水。 为了让她安全回宫,斛律雨失去了她们的第一个孩子,母亲的撕心裂肺的疼,她清晰感受到了。 总算,这次还算快地怀上了第二个孩子,“阿雨,若是男孩,我会让他成为我的太子。”这是查出她有孕第一天,高纬的承诺。 “我不要什么太子,我只要你陪着我一起青丝化银霜,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一辈子。” 高纬当时身子一僵,笑道:“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们都在我之前离去。”“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为了我伤心难过,我在想等我们老了,我便退位,带着你们去隐居,到了生命的尽头,寻一处世外桃源,亲自为你们和我自己理好墓地,第二天,我便与你们一起上路。” “记住,到时候,要走慢些,毕竟我那时候也老了,走不快了,我怕找不到你们。”高纬眼眶微红,却依旧保持着淡笑。 斛律雨咬着下唇,靠在她胸前,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起来:“我听说成了夫妻的人,手上都有红线,到时候,我便牵着红线,你走不动,我便迁就着你走慢些,可你记住别弄丢了。” “或者弄丢了我的也行,别把其他人的也弄丢了,到时候就真的找不到我们了。”斛律雨又补充道。 高纬握住她的手,两人手腕相靠,淡淡笑道:“放心吧,所有人的红线我都不会弄丢,你的也是。” 思绪回到现在,情不自禁抚摸着高纬的头,嘴角含笑,轻声道:“笨阿纬,记住了,要好好守着红线,别丢了。” “丢不了!”高纬突然抬头笑道,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在斛律雨的微笑中,吻上了她的唇,一双莹白细臂勾住了她的脖子。。。 一夜缠绵 第二日 高纬穿好上朝衮服,看着犹在梦中的斛律雨,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角,却没看到斛律雨悄悄半睁的眸子中的笑意。 一走出紫宸殿,赵书庸就走了上来,低声说道:“爷,含明殿刚来禀报,右皇后晕倒了。” “什么?!怎么回事?!”“秦国夫人今早薨了。” 高纬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当即改变了方向,向含明殿赶去。 第95章 怒火 高纬到含明殿的时候,殿外围着众多脸色不安的宫人,再外侧把守宫殿的宦官面上也透着隐隐不安。 “怎么回事?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众人闻声回头,就见身着正青衮袍的皇帝阴沉着脸,冷冷看着他们。 众宫人赶忙跪下行礼,皇帝走到离自己最近的内侍面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内侍面色犹豫,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高纬脸色更黑了,低斥道:“一定要让朕再问第三遍吗?”“陛。。陛下,皇后娘娘疯了。”内侍疙疙瘩瘩说道。 高纬瞪目,怒喝道:“胡说什么!居然敢诋毁皇后名誉!”指着吓得浑身颤抖的内侍,命令道:“把这狗奴才拖去掖庭局!” 内侍听到要被罚去掖庭局,立时慌了,厉声叫道:“陛下,奴才没有胡说!皇后娘娘真的疯了!不信您去看!” 高纬怒不可遏地抬腿踢了他一脚,咬牙切齿:“狗奴才,你还敢说!把他拖下去,看押起来!”两名跟着皇帝来含明殿的内侍立刻把哭闹不止的内侍拖了下去。 高纬藏于宽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面色凝重地走入含明殿。 大殿里空无一人,高纬皱眉环顾四周,突然听到陈涴的尖叫:“你们不准靠近我!都给我走!” 高纬惊诧望向内殿,立刻撩起袍摆跑向内殿。 一进内殿,高纬就被里面的一幕震惊地愣在原地:内穿中衣,外面堪堪披着一件外袍的陈涴举着宝剑,脊背紧紧靠在檀木柜上,身体微微颤抖,目光戒备地看着面前的众人。 思琦担忧地看着陈涴,柔声说道:“娘娘,我是思琦啊,您别举着剑,很容易伤着自己的。”陈涴的眸子中闪过犹豫,却依旧警惕地盯着她。 高纬拨开围成小圈的众侍女,站在思琦身旁,正视情绪不稳的陈涴。 陈涴看到高纬眸子中出现光亮,但看到她紧抿着的唇,心中又出现近似怨恨的情绪,宝剑的利刃不由自主地对着高纬。 高纬怔怔看着闪着寒光的剑刃,过了一会儿,目光移到陈涴的脸上,语气平静地说道:“把剑放下。” 陈涴迟疑了一下,还是断然说道:“我不要!”眸子对上了高纬的眸子:“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你不要我了,母亲也过世了,我那些“亲人”更是只当我是工具,要是我自己都不会保护自己,必然会死无全尸的!” 听着陈涴与颠覆往日形象的言语,高纬的眼中闪过怒意,低喝道:“陈涴,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猛然上前一步,伸手便要夺过她手上的利剑。 陈涴尖叫一声,下意识挥动利剑,嘴里喊道:“你不要过来!”高纬却好似听不见声音,还是不管不顾地上前夺剑。 “咚”陈涴看到高纬右臂上被自己割伤的还冒着血的伤口,手上宝剑立刻扔了出去,迅速按住高纬的伤口,不住地道歉:“阿纬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伤你的,对不起,对不起!”说着,眼中就流出了泪。 高纬忍着右臂的刺痛,扯出一丝淡笑,搂住陈涴的腰,安慰惊慌的她:“没事,没事,这么点伤无大碍的。” 陈涴红着眼死命盯着自己捂着高纬伤口处的指缝间的猩红,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终于忍受不住地晕了过去。 高纬见状,不顾自己受伤的手臂,立刻拦腰抱起她,一边走向床榻,一边对思琦吩咐道:“赶快去宣太医。”“刚才已经命人去宣了。”思琦低声应道。 太医院正诊断陈涴的时候,另一名中年太医立刻从药箱中拿出金疮药、纱布为皇帝包扎。 包扎途中,赵书庸来请示今日上朝之事,高纬想了想,说道:“就说朕身体不适,今日辍(o)朝,百官奏章还是送到宣政殿去。”赵书庸领命离去。 伤口包扎好后,中年太医提醒道:“陛下,剑伤虽不是很深,但这些日子还是得尽量碰到水,要是发炎就麻烦了。” 高纬放下衣袖,看清了太医的脸,轻笑道:“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你。” 中年太医扯了一下嘴角,他就是那个为胡曦岚和斛律雨诊脉的太医,原想终于消停了些日子,没曾想今日居然皇帝受伤了,要是再来些刺激,他恐怕会比太医院正还死得早。 高纬看出他心中不满,沉吟了一下,说道:“你这两年表现得不错,年纪也差不多,即日升为副院正吧,俸禄提高两成。” 中年太医惊喜地跪下谢恩,高纬又想了想,补充道:“院正年纪大了,以后便由你和池阳县伯徐之才一起照顾左皇后怀孕事宜。” 太医不由想到:徐公除了擅长寻常顽疾,还精通妇科,由他配合倒是可以事半功倍。 太医当即点头答应,随后在皇帝的示意下告退了。 太医院正诊脉完毕,刚想给已站在身侧的高纬行礼,就直接被她拉起,并听皇帝急急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陛下请放心,娘娘只是急火攻心,加上最近休息不够,才导致的昏迷,休息几个时辰再服用几日汤药就行了。”“你下去开方子吧。”“遵旨。” 高纬坐到床榻旁,蹙眉看着陈涴消瘦良多的脸,抚摸着她两颊微微隆起的颧骨,眼皮也不抬问道:“皇后怎么会突然发狂的?” 立在床侧的思琦,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直到皇帝抬起头,眼神冷峻盯着自己,心中一颤,才慢慢说道:“娘娘听到秦国夫人去世的消息当即昏了过去,醒来没多久,宫外的北平郡公就送来一封帛书,娘娘看后,先是沉默不语,随后无故大笑,最后便是拔剑与我们对峙。” “帛书呢?”思琦立刻将袖袋中的锦盒交给高纬,高纬打开锦盒,拿出黄绢帛书,大致一观,大怒道:“这陈叔宝是找死!” 吩咐了思琦好好照顾陈涴,一有情况马上汇报自己后,立刻大步离开了含明殿,并命人去宣陈叔宝,她倒要看看陈叔宝到底是哪来的狗胆居然敢如此对待自己的陈涴。 高纬在宣政殿里等了一会儿,陈叔宝就来了,看着他肥胖的身子几乎扑在地上给自己行礼时,高纬心头冷笑:真是活像一条狗,奴才样跟和士开那胡奴真是相似。 陈叔宝跪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皇帝平身的命令,偏偏今日宣政殿无缘无故没了地毯,膝盖一直磕在冷硬的地砖上,让素来锦衣玉食的陈叔宝十分难熬。 万幸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之前,皇帝开恩似的说了句平身,陈叔宝立马扶着地砖,将自己肥硕的身子撑起。 高纬一边站起身,一边貌似随意问道:“北平公入齐这些年,日子过的可还算安适?” 陈叔宝悄悄盯着走向自己的小皇帝,谄媚说道:“劳陛下惦念,臣这些年过得很是不错,不过这一切都是因有陛下的大恩大德才得来的。” “可你以前是陈国的皇帝,用度怕是不会比朕差,而如今却只是个二等郡公,难道不会感到不快活?毕竟朕小你十余岁,却端坐皇位,想是谁也会不甘心吧。”走过陈叔宝身旁,高纬用余光观察着他的神色。 陈叔宝脸色一变,立刻说道:“陛下,臣绝无此类想法,臣为亡国之君,性命无忧已属天恩,更何况宫中有右皇后在,臣感恩陛下还来不及,又岂敢有不臣之心!” “呵呵,是啊,正是因为有右皇后在深宫中,你们才敢如此不顾法典。”高纬轻轻笑道,那笑声让陈叔宝不寒而栗,脸色微微变白。 高纬慢慢绕着陈叔宝转圈,慢慢说道:“要不是有涴儿在宫中,你当那些朝臣还会争着如此阿谀谄媚于你,你还能如此安逸无忧?” 乜了一眼陈叔宝,语气转冷:“陈叔宝你最好给朕记清楚了,你们陈氏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右皇后赐给你们的,你们对她应该是感恩戴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的狼心狗肺写信质问!” 高纬说罢,将袖袋中的帛书狠狠扔到陈叔宝的脸上,咬牙切齿:“狗才!你看到陈叔敖兄弟得了清要爵位,心中不服,何不与朕理论?你居然敢写信质问涴儿,还公然要官!把涴儿气得活生生性情大变,差点出事!” 看着陈叔宝的脸,高纬越看越光火,转身抽出墙壁悬挂的宝剑,剑刃指着吓在原地,不敢动弹的陈叔宝喝道:“你如此害朕的皇后,朕今日岂能饶你!” 陈叔宝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进的剑刃,出于自保的心态,跪下大喊道:“陛下饶命!这帛书不是臣的本意,是有人指使臣写的!” 剑刃闻言停住,接着剑刃便停在里自己脖子一寸之外的地方,头上随即传来皇帝的喝问声:“那个人是谁?!” 陈叔宝这时却迟疑了,低首就是不说话,对近在咫尺的剑刃置若罔闻。 微微眯眼,将剑刃直接贴着陈叔宝的脖子,再一次问道:“那个人是谁?!” 清晰感受到冰凉,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脖子被划破的情景,陈叔宝知道皇帝不是开玩笑,大叫道:“是陈浠!是她让我写的!不关我的事!” “陈浠?”高纬蹙眉:“那是何人?朕怎么没听过。” “陈浠是臣的十三妹,也就是现在司徒左长史张衡的夫人。”陈叔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当年和亲的人选有两个,一个是右皇后,一个便是她。” 盯着陈叔宝好一会儿,见他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想来应该是实话。 放下了剑,冷声说道:“虽然不是你主动的,但你也是写了,还是要罚。即日起,你降为长城县伯,罚俸三年,县伯食邑减半。” 还没等陈叔宝反应过来,就听高纬继续说道:“你最好给朕记住了,以后不准在用这种手段迫使右皇后为你们谋利,不然。。。” 面前寒光一闪,随即头上一轻,断发慢慢掉落衣衫上,“咚”身边出现一声闷响,转头一看,玛瑙束发冠已经躺在地上,冠中夹杂着少量断发。 “若是再犯,下次在这地上便是你的脑袋!”高纬带着冷笑的声音传进耳朵。 陈叔宝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立马磕头:“多谢陛下宽恕,臣一定不会再犯!”“滚出去。”“是是。” 陈叔宝撑着地砖就想起来,却因为双腿麻痹,动不了,看见高纬不耐的神色,陈叔宝当机立断地运用四肢爬了出去,速度简直比正常用双腿时还迅速。 高纬漠然看着他的丑态,心中微微叹息,回头对赵书庸吩咐道:“以右皇后的名义,传召那个什么长史夫人进宫!”“是。” 含明殿 思琦小心翼翼地用小银勺喂靠在大迎枕上,脸色不佳的陈涴喝药,主仆二人都是一脸愁云惨淡。 突然殿外传来喧哗声,思琦蹙眉,转头厉声道:“还有没有规矩,娘娘还病着呢,居然敢喧哗?!” 一个小侍女急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娘娘,司徒左长史的夫人来了!” 陈涴和思琦不约而同对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陈浠这时候来干嘛?” 毕竟是姊妹,就算再不喜欢,也不好直接落了她的面子,于是说道:“让长史夫人进来吧。”“是。” 陈浠一进门,就扑到榻边,呜咽了几声,随后抬起的脸把陈涴吓了一跳。 在她印象中她的这位十三姊姊相貌也是很出众的,平常更是十分注意妆容,怎么现在妆粉口脂全花了,乌七八糟的,面容丑恶,难不成她疯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陈浠便抓住了她的手,哭道:“十四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猪油蒙了心,在你母亲刚去世没多久,就让大哥写信给你,逼你给我们谋利,我真是没有一点良心,万死也不为过!” 在她说的时候,陈涴脸色已经变了,等她说完,陈涴只是冷冷盯着她,不说话。 陈浠见状,想起高纬的话,更怕了,连忙放下陈涴的手,跪在脚踏上,不住的磕头:“十四妹,我错了,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说句话!” “若是我想你死,你果真能去死?”陈涴淡淡说道。陈浠身子一僵,一时说不出话。 抬头看向自己的十四妹,见她还是冷冷地看自己,看不出喜怒。 陈浠慢慢将手握成拳,心一狠,咬牙说道:“你若真要我死,我当即回府用白绫吊死去!”顿了顿,语气变柔:“只希望你能放过我的两个孩子,毕竟他们是你的亲侄儿啊!” 听到这话,陈涴身子一震,看着面前跪着的女人,确实,她比自己年长两岁,却已经有了一子一女,男孩两岁,女孩不过七个月大,自己还见过那两个孩子,很可爱的孩子。 垂下眼睑,手不自觉放到平坦的小腹上,深呼吸了一下,轻声说道:“看在你两孩子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了,我不想再看到你,马上离开这里。” 陈浠如获大赦,激动地磕了几个头,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内殿。 一旁的思琦问道:“她如此心狠,娘娘为何要放过她?” “我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子嗣,结果却夺了其他孩子母亲的性命,为了我得到这一时之快,却害了两个无辜的孩子。我怕日后上天会伤害我自己的孩子,反正也没大碍,这次就饶恕她吧。” 刚说完,便感觉有人走进内殿,抬头一看,正是高纬。 思琦立刻很识相的离开了,顺便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高纬坐到她身边,问道:“身子感觉怎么样?”“没什么大碍了,倒是你,被我伤了手臂,严不严重?”说着就要检查她的伤处。 高纬抓住她的手,笑道:“没事,你忘记了吗?我可是上过战场的,这伤并不算什么。”“可这是我伤的。”陈涴喃喃道。 “只要看到你恢复正常,你就是伤我再多,我也没事。”见陈涴只是笑笑,并没说话。 高纬想了想,低声说道:“那天对不起,我话太重了。”陈涴抬起眼睑,静静看她,眸子中淡淡的期待。 “那天我本来心情就有些不快,你再与我一说你母亲求官的事,我控制不住地往坏处去想,脑子一热,就什么混账话都说了,真该死!” 其实陈涴不过说了短寿一词,偏偏这时高纬最忌讳的,让她本来愉悦的情绪减少了一半,导致高纬又开始阴谋论。 “你是不是讨厌短寿早亡这类词?”陈涴突然说道,其实当时她就感觉到高纬情绪的变化,以前还不确定,现在看来倒是有了九成可能。 高纬惊诧抬起头,随后垂下眼睑闷闷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高纬踌躇了一会儿,慢吞吞说出一句:“高家子难过四十。” 陈涴豁然开朗,这个童谣她也听过,难怪高纬这么忌讳短寿。 覆上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阿纬,没事的,你身体这么健康,一定能长寿的,无需在意这些所谓的童谣。” 高纬心中叹息:涴儿,你又岂会知道,我前世终年不过二十五,现今我已然十八,还剩七年,我几乎是数着过日子啊。 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温暖的手心碰到微凉的手背,让高纬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眼睑。 淡然说道:“是啊,我还要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陪你们白首相依呢,又岂能短寿,怕是百年都不够吧。” 陈涴松了一口气,含笑颌首。 又听她说道:“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孩子有希望了!” 眸子出现光亮的神采,拉住她的手臂急急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纬从袖袋中取出丝帛,交给她,并示意她打开。 陈涴立刻展开丝帛,快速看了一遍,旋即蹙眉,犹豫道:“‘龙隐’说那医师现居苏州,也不肯北上邺都,这该怎么办?” “这有何难?她不北上,我们乘船南下即可。有道是朝发白帝,暮至江陵,说不准还能赶在阿雨生产前回来呢。”高纬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疯了!忘记天统四年的教训了吗?还想被抓是吧!”陈涴被高纬这副记吃不记打的样子激怒了。 高纬难为情地干咳一声:“那次是意外,你放心,这次会让‘龙隐’埋伏在苏州城里保护我们。而且我已经命广安郡公和昌黎郡公率领军队南下江南,要是有什么意外,可以随时调动,再说咱们是平民身份南下,那些人即使想抓我,一时半刻恐怕还找不到我们呢。” 见陈涴还是一脸“这计划能行吗?别又出什么岔子。”高纬转了转眼珠子,一把搂住妻子,宽慰道:“咱们早去早回好了,这样危险就又降低了不少不是?” 陈涴寻思了一阵子,终于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五日后出发吧。” “什么?你要在你母亲丧期内离开,太急了吧。” 陈涴苦笑:“反正她也只在乎我那两个哥哥,我的孝意对她来说无所谓,我为她守完初孝已是感谢了她生养的恩情,至于我那两个哥哥,只要宫中有赏赐给他们,他们哪会管我守不守孝。” 高纬心中刺痛,搂紧怀中的人,低声说道:“没事的,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以后会有我和孩子陪你呢。” 陈涴抓住她的衣襟,脸颊贴着她的心口,低声叹息:“阿纬。” 一个时辰前 高纬冷冷盯着趴着地上,痛哭流涕的女人,下了最后通牒:“要么你去向右皇后说清楚,让她亲自处置你。要么。。。” 目光幽深看着呆愣的陈浠,轻轻说道:“朕就将你和你的丈夫、儿女一起下狱,用你们的性命赔偿朕的这个伤处!” 指着右臂上缠着的纱布,高纬肯定这个女人不会犯傻地选择后者。 果然陈浠立刻撑起自己的身子,不停说道:“我去找皇后!我去找皇后!”接着就直接自己跑了出去。 次日,皇帝下诏受命司徒左长史张衡为永州刺史,妻儿偕同。 此后,张衡夫妇居永州近二十年,终老死永州。 其儿女到了文睿帝之子明康帝永康六年才得以返回当时皇都燕都,其时文睿帝已晏驾近三十载。 作者有话要说:已大修完毕,细节改了许多,年纪改了,某些人的关系也改了。若有时间,建议重新看。 :因为某种不得已原因,请勿再在评论里清晰透露或者询问本文发展意图,如主角最后是和谁在一起,包括长评。 第96章 番外:记忆 高纬自从懂事起,就被身边照顾的人教导身为嫡长子、世子应该如何行事,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年幼时候,高纬就感觉得到胡曦岚对自己不是很亲近,在高俨出生后,她更是两月都见不着胡曦岚一面。 高湛虽然喜欢她,但这份喜欢到底比不上他对高俨的宠爱。 若高纬对他们夫妻来说是一方美玉,虽名贵却不是必要的,那么高俨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谁都替代不了。 因此高纬很讨厌这个弟弟,她甚至恨不得高俨永远消失,这个想法随着她的成长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的童年是在邺都和晋阳的王府中度过的,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她不懂,也没影响到她。 八岁那年的秋天,她突然被接进晋阳宫中,众多宫人为她换上繁琐的冕服,并且祝贺她成为储君。 年幼的高纬还不是很懂这些,那天她如木偶一般被人抱上高湛身旁的御座,接受数以万计的朝贺。 那日夜晚,她被高湛和胡曦岚一起牵着到了晋阳宫最高的宫楼上,看到高俨眼中的忿恨,感受着父母手心的温暖,她难得开心地笑了。 当皇太子的那几年,她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有关于帝后的消息总是有个高俨。 东平王高俨与帝后总是形影不离,而皇太子高纬却总是不出现,到底谁才是嫡长子?谁才是储君? 在偌大的东宫中,陪伴高纬的只有乳母陆令萱。 乳母的温柔让高纬深深依恋,她清楚乳母的功利之心,但她选择了无视。 当太子的第三年,东宫中多了一位主人,她的太子妃——大她一月的斛律雨。 她这位原配妻子给她的,一直是古板枯燥的印象,当然在别人看来这是国母应有的端庄知礼。 就算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也只是微微惊讶,没什么大情绪。 不过正因为有了斛律氏的支持,高纬才能稳稳坐于储君之位。 有些臣子看得长远,他们明白,高俨身上众多的官职永远都比不上高纬一个太子头衔,毕竟只有太子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 这些臣子中以和士开和祖珽这两个高湛宠臣为首,他们对高纬很是亲近,并灌输着只有他们对高纬忠心耿耿的思想。 高纬毕竟年纪小,耳根子软,虽然知道他们两人言语谄媚,行为轻荡,但还是忍不住对他们亲厚。 河清五年三月二十,突厥入晋阳朝贡,贡品中有一串红宝石小手链。 因为手链中有三颗稀有的小猫眼石,加之以金粉烫成龙纹,所以突厥可汗特意命使臣将此送于大齐的皇太子。 没曾想,在当日的高齐朝堂上却发生了一件荒谬之事: 突厥使臣居然不知道该将手链送给谁,只因为高纬和高俨冠服一模一样,而且高俨盛气凌人的模样,仿佛他才是储君。 最后突厥使臣跪到高俨面前,想为他带上手链,高俨勾起嘴角,得意看着一旁的哥哥。 高纬在一旁看着,面色平静,衣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 这时,高湛终于开口了:“使臣你错了,左侧的才是朕的嫡长子,当今皇太子高纬。” 突厥使臣满脸愕然,连忙转变方向,将手链带到高纬手上,随后慌忙告退。 可高纬还是听到了他的一句嘀咕:“居然让太子和郡王冠服相同,长幼不分,尊卑不辨,此等皇室当真荒唐。” 抬头看向自己的父皇,他还是一如既往含笑抚慰着不知何时跑上御座的高俨。 高纬当即腕上的手链凉彻心扉,合上眼睑,一滴泪不被人察觉地落到了她的脚下。 回到东宫后,她碰到了斛律雨,她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猛然抓住她的胳膊,咬着牙:“斛律雨,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为自己的冷淡付出代价!” 衣袖下滑,露出手链,斛律雨看到手链,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却毫无温度。 如同被人揭露秘密一般,高纬连忙放开她,狼狈逃走。 那日,和士开来了东宫,看到被乳母抱在怀中的高纬,眼中划过一丝精芒,快速与乳母陆令萱交换了个眼神。 和士开坐到高纬身边,叹息道:“东平王真是太过分了,居然对圣上说那样的话,真是毫无兄弟之情。” 高纬猛然挣开陆令萱的怀抱,红着眼问道:“高俨他说了什么!” “东平王说,殿下是嫡子,他也是嫡子,为何他不能做储君,而且太子殿下性情孱弱,他明明比您更适合做太子。”和士开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高纬。 “父皇怎么说的?”“陛下说。。。容他想想。”和士开似乎很是艰难地说道。 “容他想想,容他想想,哈哈哈。。。”高纬突然大笑:“他果然想让高俨代替我,这就是我的生身父亲。凭什么!难道我不是他的孩子吗?凭什么这么对我!” 陆令萱立刻将高纬搂入怀中,心疼地不停安慰。 “殿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转危为安。”和士开突然说道。 “你什么意思?”“臣一位善于观测天象的故交告诉臣,这两月会出现彗星,臣大可上一份奏章,以除旧布新之名,请圣上禅位殿下,到时候东平王必然少去五分胜算。” 高纬此刻已经冷静,清楚和士开要什么,当即说道:“和侍中,只要你能帮孤登上帝位,孤必然拜你为相,封尔为王。”“殿下所言为真?”和士开眼中闪过惊喜。 心中冷笑,唇角勾起:“当真!”和士开当即跪拜:“殿下放心,不出两月,您必为大齐之君!” 河清五年四月十五,天降彗星,太史令言为:除旧布新,帝位当移之兆。 三日后,侍中和士开与秘书丞进言,建议高湛顺应天意,禅位太子,登位上皇。高湛当即纳言。 五月初八,皇帝高湛禅位十三岁的皇太子高纬,太子妃斛律雨被封为皇后。 高纬遵照承诺,封和士开为尚书令,加爵淮阳郡王,比之之前更是权倾朝野。 高湛到底是宠爱高俨,他觉得禅位于高纬,着实是委屈了高俨。 不仅让高俨继续与高纬器服相同。还准许高俨去含光殿和含章殿处理朝政,反倒是高纬这个皇帝变得可有可无。 高纬虽然怨恨,但只好隐忍,告诫自己等到亲政之后,再收拾高俨也不迟。 没想到,当皇帝的第三年夏季,她生平第一次与高俨起了冲突。 一日,高俨来大明宫找她,她不愿意见他,就让内侍回绝了。 没多久,大殿里就传来喧哗声,高纬前去一看,立刻怒了。 高俨一边抽打着她派出去的内侍和他自己的属官,一边大喊道:“皇兄已经有了冰镇的荔枝,凭什么我没有!” 高纬转头一看,原先好好放在案上的荔枝已经七零八落地躺在地板上,碎冰撒了一地,水晶盘也被摔碎。 高纬忍无可忍了,怒道:“高俨,你放肆够了没!” 夺去他的马鞭,狠狠扔在地上,喝道:“这里面是朕的寝宫,还有没有规矩!” 高俨冷笑:“你的寝宫?皇兄,我告诉你,这里迟早是我的!到时候。。。” 高俨突然指着高纬:“你这个废帝连命都在我手里,还敢朝我发怒?” “混账!”“啪!”高纬扇了高俨一个巴掌,咬牙切齿:“不知尊卑的放肆小子!” “你敢打我!高纬你居然打我!”高俨也怒了,立刻将高纬扯倒在地,死命地挥拳打她。 高纬身材瘦弱,往日里根本不是高俨的对手。 但她这次是把这些年的怒气都发了出来,不但不求饶,还怒发冲冠地与高俨对打。 最后,内侍们好不容易分开两人,发现高俨的胖脸已经被高纬揍成了真正的猪头。 而高纬的嘴角已经被打出血丝,左眼被打青,左脸也被打肿,完全看不出美容仪的样子。 高湛闻讯连忙召见两人,第一眼居然没认出他们,只是愣愣地看着两孩子。 高俨立刻扑到高湛身上哭泣,直说“皇兄打我”。 宝贝儿子成了这样,高湛心疼不已,皱眉看着站在御座下的“长子”,高纬心一沉。 所幸,胡曦岚宣召了在场的宫人,宫人如实禀报,让高俨难堪地缩到了高湛怀中。 胡曦岚看到破相的高纬,有些心疼和愧疚,对高纬唤道:“纬儿过来,让母后看看你的伤。” “不需要了,儿臣没事,母后还是照顾仁威吧。”高纬向夫妻俩磕头跪安,便走了。 刚离开他们的视线,高纬就用衣袖擦了擦眼眶,面色淡然,眼眶通红。 第二日,高湛诏令:日后若是皇帝比东平王先得新奇,宫人以不敬之罪处置。 当日的宣政殿的宫人看见皇帝闻讯,先是停住了绘画丹青的笔,随后低头大笑,只是边笑边流泪。 当年秋天,高纬被女官林氏教授了“人事。” 半月后,十五岁的高纬与同岁的斛律雨圆了房。 一直到最后一步,斛律雨还是隐忍的模样,咬着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尽管她面色潮红,身上全是细汗。 高纬不知怎么的,柔了心肠,吻住了她被自己地鲜红如血的唇,手的动作也温和了。 第二日,看到斛律雨眼中的羞赧和柔情,高纬移开了眼。 她不想要这些飘渺、很容易失去的情意,她情愿外界依旧冰冷,这样她就能继续冷情。 又过了一年,高湛终于死了。 他临终前,高纬问他,为何要这么不公平,高湛只是说了一句:“要怪就怪你的出身吧。” 高纬想大笑,她和高俨同父同母,出身一模一样,为何怪到了她的出身上? 真正接触到朝政,她才知道朝局的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高纬突然想到:既然这样,那我就继续让大齐衰败,让我的父皇死不瞑目!愧对祖宗! 高纬继续将朝政交给和士开,任他卖官卖爵,任他随意处死政敌。 就算其中有她的舅舅又如何?太后都没说什么,她又何必插手。 亲政没多久,她遇到了穆宁雪,当时她还是斛律皇后身边的侍女。 高纬看到她清丽的模样,记在了心里,没几日就向斛律雨讨要了。 斛律雨眼中有不甘和怒意,但还是将穆宁雪给了她,因为高纬是她的“丈夫”。 穆宁雪在床笫间的羞涩和表现让高纬很满意,第二日就封她为弘德夫人。 陆令萱看准风向,立刻认穆宁雪为养女。 高纬面上欣喜,诏封陆令萱为太姬。 几个月后,穆宁雪有了身孕,这是高纬的第一个孩子,高纬欣喜地每日一下朝就来看望穆宁雪。 武平元年六月初五,高纬的皇长子高恒出世。 没过多久,穆宁雪就提议将高恒交给还无子嗣的斛律皇后抚养。 高纬自是无所谓,皇子到皇后身边的第二日就被封为皇太子。 这时候,和士开建议解除高俨的京畿兵权,免得他举兵谋逆。 高纬同意了,并且改封高俨为琅琊王,加信州刺史,明升暗降。 结果让高俨狗急跳墙,矫诏杀了和士开,并且率军逼宫。 和士开的死活,高纬无所谓。可高俨这样的谋逆行为,让高纬起了杀意。 她命人通知了斛律光,很快这场逼宫就被镇压了,高俨却被胡曦岚带进了北宫,保护地严严实实。 可百密终有一疏,她还是找到了机会,抓到了高俨。 看着被禁军打得满脸是血的高俨,她心中满是快意。 高俨吐出口中的丝帛,乞求道:“皇兄饶命!皇兄饶命!” 高纬阴鸷笑道:“你逼宫的时候,可想过放我一命?”高俨立刻无言可对。 高纬对刘桃枝命令道:“杀了他!”刘桃枝立刻抽出环首刀靠近高俨。 高俨看着雪亮的环首刀,情急之下大喊:“高纬你敢!我是家家唯一的孩子!你杀了我,家家不会原谅你的!” 高纬皱眉:“你胡说什么!朕也是太后的亲生孩子!”“你根本不是家家的孩子!你的母亲只是个侍女!” 高纬一脚踹翻他,怒道:“你胡说!朕是先皇的嫡长子!”“那是骗你的!我才是父皇唯一的嫡子,你只是个卑贱侍女的儿子!”高俨大喊。 “给朕闭嘴!”指着高俨,猩红着眼对刘桃枝说道:“杀了他!!” “是。”环首刀立刻进入了高俨的身躯,高俨瞪大了眼,很快便没了气息。 高纬看着死不瞑目的高俨,心中满是慌张,立刻跑回了寝宫。 看到陆令萱在,她当即抓着乳母问道:“太姬,朕到底是不是太后所生?朕到底是不是先帝的嫡子?” 陆令萱惊诧看她,随即摇了摇头,高纬颓然放下了双臂,听着她诉说自己的身世。 第二天,她去看望胡曦岚。 胡曦岚抓住她的双肩,猩红着双目:“你为什么要杀了阿俨?他是你的亲弟弟呀!” “他真的是我的亲弟弟吗?我真的是你亲生孩子吗?”高纬神色平静反问。 胡曦岚大吃一惊,不发一言地坐回御座,神色疲惫道:“我累了,陛下退下吧。” 高纬乖乖领命,临走时,转头说道:“母后,抱养的和亲生的到底是有差别的对吧。” 疑问的话语却是肯定的语气,让胡曦岚不知如何作答。 当日,她下诏赐死了高俨的四个儿子。 只因为四字:斩草除根。 第97章 姑苏 武平元年三月十八,陈皇后之母秦国夫人病殁,陈后大悲,当即宣布于坤凤宫中守孝两月,孝期间不见任何人。 三月二十一,忽有一年老道士求见天子,声称有长生不老之术进献。皇帝闻讯立刻宣召老道。 当日下诏,即日起,与老道一起闭关修炼,朝政交予宰相杨愔与录尚书事高德政及尚书省,旁人无诏令不得打扰。 三月二十三大明宫华明门角门 一身寻常百姓便服的高纬看着面前的两人,淡淡说道:“朕此去最短也要一个半月,这朝廷就拜托你们多多留心。”“臣弟必然不负陛下。” 高纬盯着高俨,意味深长说道:“阿俨,希望你不会让皇兄失望。” 高俨身子一僵,不由想到了上次东郊围猎时高纬的言语,垂下眼睑,低声说道:“臣弟不仅是皇兄的弟,更是陛下的臣。” 高绰不知道那日之事,听此惊诧看着高俨,高纬则微微勾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弟弟。” 高纬登上马车,将方才一幕从头看到尾的陈涴叹息:“何必如此?阿俨的性情你还不了解吗” 高纬盯着手中折扇,平静说道:“我了解的是小时候的阿俨,而不是如今的东平王,谁知道他心里什么打算?心无间隙不过是儿时的事,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了。”说道最后,语气中满是黯然。 陈涴安慰似地握住她的手,给予一个浅淡的笑:“我懂,天家薄凉,你如此敲打他,也是为了让他认清本分,莫生妄念,希望这样的两全之策能够成真。” 高纬的另一只手覆住她的手,叹息道:“虽是事在人为,却更是听天由命。” 车外,高俨看着一行人远去,沉默不语。 “阿俨,你和皇兄怎么了?”高俨面色黯然:“二哥,我们三个都不是原来的我们了,我们恐怕还是会走上兄弟疏离的皇室老路。” 高绰立时明了,心头叹息一声。 四月中的江南已然姹紫嫣红,田野郊外几乎都是盎然春、色,这是在四五月的北方决计看不见的。 今日是十七,苏州一如往年般地春雨绵延,气息清新温和。 城外,一辆素色马车缓缓向城门处行驶,马车两侧是两列佩刀护卫。 守卫检查了通行牌,点了点头,一行人便进入了苏州城。 一进城,马车直奔早前就预定好的客栈前。 赶车的无须男子转头轻声说道:“公子,夫人咱们到了。” 绸帘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起,蓝袍的青年男子踩着脚踏下车。 抬起头,一双蓝紫色眸子引人注目,却是配着寻常的小麦色面容,而上唇的黑髭让本来就不出众的五官显得平淡无奇。 当真是可惜了那双奇异的眸子和纤长的身形。 青年伸手扶下马车上的女子,女子头戴素纱帷帽,面容难以看清,气质却出奇的清丽,体态纤细玲珑。 路过百姓纷纷猜测:此女气质如此,容貌必然也出众脱俗。 又看了一眼青年男子,暗暗摇头:只可惜男子相貌太过平凡,委实不配。 青年将路人的表现纷纷收入眼底,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执起女子的手走入客栈,一列护卫牢牢跟在两人身后。 客栈外,无须男子唤来拴马的伙计,吩咐他仔细安置车马和一些琐事后,扔给他一小半银锭,伙计当即朝男子谢恩鞠躬。 伙计牵起车前两马,心头纳闷:这能用突厥良马拉车的公子,怎么马车朴素成这样? 但又不敢去撩起绸帘一探究竟,只好压下疑惑,老老实实安置车马去了。 客栈内,掌柜询问蓝袍青年名字,青年低声道:“高巍。” 掌柜闻声低头在册子上找到了相应的名字,说了居住之处后,又补充了一句:“莫怪老朽多言,当今圣上名讳为纬,而巍与纬音似。虽说现在朝廷不下令避讳,但要是日后追究起来,公子可能也有麻烦,依老朽看,还是尽早改了这巍字好。” 青年挑眉没说什么,身旁帷帽女子已然轻笑:“掌柜无须担心,这位公子恐怕永远都不会因这避讳而惹祸。” 青年闻言不置可否,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女子。 掌柜虽心头疑惑,却也没说什么,笑道:“那是老朽多言了,公子,夫人请上楼休息吧。” 青年点了点头,转身之际飘出轻轻一句:“多谢关心。” 掌柜再次抬头时,青年已经携着女子离去,侧脸冷然平静,仿佛那话只是幻听。 掌柜捋了捋下颚花白的长须,摇头笑道:“到底是年轻人。” 入了客房,女子摘下帷帽,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忍不住蹙眉:“把面具摘了,我看着难受。” “咱们等会儿出去时候还是要戴上的,偏要我这么麻烦地带来带去。”话是这么说,却同时慢慢摘下了面上覆着的人皮面具。 随即一张阴柔的少年容颜渐渐显露,只是面上还残留的一些带面具所用的蜜色油膏和黑髭。 女子也就是陈涴青年揭去假须,用温水浸湿的绒巾为青年擦净油脂,露出原本的白皙皮肤,确确实实是当今皇帝的面容。 高纬让陈涴坐到自己腿上,头埋在她的颈间,静静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陈涴将绒巾放到几上,侧头看着抱着自己的人,目光温和。 忽然陈涴脸色一绯,娇嗔道:“你别乱来!” 颈脖里急促火热的气息和柔软的触感都停在了固定一处,好久都不再有动静,陈涴松一口气却又失落,同时纳闷:今儿这人怎么这么听话?平日里不都是要谈条件的吗? 高纬自然不会那么乖顺,既然不能乱来,那就规规矩矩地来。 一把抱起陈涴,大步跨向卧榻,无视她的抗议。 陈涴一到卧榻上,就用双臂隔开了高纬,瞪大了眼:“不可白日宣、淫!” 高纬明显被噎了一下,叹气道:“可是在路上你就不让我碰,好不容易到了苏州,你还这样,你是想让我从此食素是吧?” 看着她委屈的眼神,陈涴立刻心软了,抚着她的脸,幽幽说道:“晚上我肯定不阻你。” 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面上依旧委屈:“你说真的?” “恩,真的。” 高纬满意地勾起了嘴角,拉起陈涴,为她戴上帷帽,又为自己贴上假须,侧头轻笑道:“走,咱们去街上逛逛。” 陈涴已然明了这人是故意装出的委屈,被高纬拉着小跑时,对自己刚才答应的事情后悔不已,只得怒瞪那人的后脑勺。 两人竟然都忘了人皮面具之事。 到了街上,陈涴的目光立刻被繁华景象和江南春景吸引了,没看到身旁人得逞的笑意。 江南气候温和,百花茁壮繁盛,加之南国富庶,把玩赏弄之物比之北方更是丰盛精细。 陈涴拉着高纬进了一家玉器铺,掌柜一口正宗的吴侬软语热情地招待两人。 陈涴看着怔然的高纬,只当是她听不懂这江南吴语,不作他想。 南陈的建康官话便是吴语,自幼长在建康宫的陈涴自然精通,与掌柜交谈毫不费劲。 高纬听着熟悉的吴侬软语,熟悉的轻柔女声,心下恍然更甚。 “怜儿。。。”“什么?”陈涴疑惑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回过神,与清亮的黑眸对视,淡笑道:“没什么。可有中意的?” 遗憾地摇摇头,也用北地官话道:“皆寻常之物罢了。” 高纬沉吟了一下,抬眼问道:“难道你们没有珊瑚树?” 江南南北通商日久,掌柜对北地官话也精通三分。 却还是一愣,他没想到这位客人居然会问这个。 “果真没有吗?”听到客人眼中出现不耐烦,掌柜立刻说道:“有的,小人这就去拿。” 招呼来伙计,命他去库房取珊瑚树,又对高纬陈涴说道:“请稍等片刻。” 过了一会儿,四个伙计合力抱着一方大檀木方盒,小心翼翼的放在大几上。 掌柜揭开盒盖,一株高约四尺半的红珊瑚树展现在众人面前。 高纬两人眼前不由一亮,这株红珊瑚树不仅晶莹剔透、色泽明艳、枝势奇特,其中部还被精雕成海棠的模样,风流姿态全然涌现,带着淡淡的妩媚潇洒,一看就是大家手笔。 如今珊瑚难求,高度达到三尺的珊瑚树更是难得。 临海州县进贡的最高一株倒是有五尺,现安放于仙都苑密作堂中以供帝后赏玩。 可达到四尺也只有那株,其余皆是三尺以上,四尺不到的或是三尺以下的。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家苏州小铺看到如此稀有的珊瑚,看来今日之行委实不错。 “可喜欢?”转头询问身侧人儿。“恩,很美,我喜欢。”陈涴毫不迟疑地点头。 高纬上前一步,说道:“这株珊瑚树。。。”话没说完便被打断,“我买了!” 高纬身体微微一震,转身看去,门外站着一青衣少女,身形纤细,相貌冷艳,平静看着高纬。 而在少女身侧的是挂着僵硬笑容的赵书庸,显然他在怕因没有拦住少女而被责罚。 天知道他看到这少女时,怎么会僵立一旁,不去拦阻。 陈涴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看到高纬正目光复杂地与少女对视。 陈涴下意识握紧手指,却惊觉指尖冰凉,毫无温度,一如自己的心。 青衣少女走到高纬身边,抬起眼睑,轻声询问:“你想和我争它?” 又看了一眼陈涴,又问道:“为了你的妻子也要与我争?” 高纬不敢去看那双淡棕色的眸子,垂下眼睑,只是静立一旁,不发一言。 少女默叹一声,不再去看高纬,转头对掌柜说道:“这珊瑚树价值几何?” “不多,三万两罢了。”确实,按照这珊瑚树的质量,三万两真的不算多。 少女迟疑了一下,但在扫到陈涴后,目光又变得坚定,将钱袋放在几上:“这是押金,五日后我便来取,不准卖于其他人。”“好的。” 少女转身之际,突然靠近高纬,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轻笑道:“你长胡子的样子真是奇怪。” 高纬下意识摸了摸唇上黑髭,撇了撇嘴。 少女用余光看着陈涴,促狭说道:“希望我走后,你的妻子要买不是一柄铁如意。” 闻言,高纬皱眉抬眼看向她,目光却不经意扫到她的颈间,眼中震惊一闪而过。 少女见状,低头一看,立刻拢住了有些散开的衣领,转身离去。 快出门时,少女转头对陈涴笑道:“高夫人,我叫穆宁雪,可别忘了。说不准咱们还会见面呢。” 说罢,还眨了眨眼,只是不知道是对谁。 高纬尚在出神,等到神游归来,便听陈涴说道:“掌柜,我要一柄铁如意!”高纬都能听出她的咬牙切齿。 轻轻咽了一口唾沫,暗自让自己冷静,选择继续聆听。 掌柜不知道铁如意与珊瑚的典故,但还是被陈涴眼中隐隐的怒气吓到了,怯怯说道:“少夫人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铁质的如意,不如您看看其他材质的吧。” 陈涴冷笑:“如今没有没关系,等你有了再通知我,说不准到时候我不仅敲珊瑚,还敲人呢!”说到最后,冷冷扫了一眼高纬。 语罢,不顾高纬,拂袖而去。 高纬松了一口气,见掌柜还在纠结“敲珊瑚”,忍不住出声:“好了,别想了,也不是什么大典故。” 看了一眼还放在大几上的珊瑚树,言道:“掌柜的,这株珊瑚我买了,三万两我等会儿派人送来。” “可是那位姑娘说。。。”“这株珊瑚树五日后还是交予她,就当是我送她的,押金也全数还给她吧。”“是,那铁如意。。。” 高纬左眉一挑:“那不过是小女子玩笑,做不得数。”“小人明白了。” 西晋安阳侯石崇巨富,常与晋武帝母舅王恺斗富。 武帝偏帮母舅,曾赐王恺二尺珊瑚树,举世罕比。 石崇入王恺府观之,见众人皆夸赞不已,突挥起堂中铁如意敲碎珊瑚树,后又以家中高达三四尺的珊瑚补偿王恺,让王恺既失宝物,又遭折辱。 当夜 高纬因为穆宁雪的出现,有些心不在焉,与陈涴缠绵了两回,就放开了她。 正欲起身为陈涴清洗,却被她按住了手臂,微微一愣,就见陈涴翻到自己身上,目光幽深地与自己对视。 高纬咽了口唾沫,问道:“你要干嘛?”“我要你。” “什么?”高纬眨了眨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我要你!”语罢,吻住了柔软的粉唇。 在这方面,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高纬为上,但也不是没有在下过,毕竟人都是有欲、望的。 被陈涴触碰也不是一次两次,但像今天这样直白地提出来却从没有过,而且一改往日温和,激烈地让她惊讶,高纬不由猜测自己明天会不会也腰酸? 看着高纬咬着手指隐忍的表情,陈涴眼前却出现了白日里穆宁雪的神情,暗自咬牙,抬眼不去看她,手上的力气却加重了。 “啊,涴儿,轻点!”高纬忍不住酸痛,皱眉出声轻吟。 陈涴目光下移,身、下的高纬栗发凌乱,有几丝被汗水沾在脸上,阴柔的五官露出几丝妩媚,半眯的蓝紫色眸子水光润湿,楚楚动人。 吻住迷乱的高纬,心道:我不管你和多少人有瓜葛,高纬,你现在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散去,陈涴静静地看着沉睡的高纬,手指抚平她蹙起的眉,钻入她的怀中也沉沉睡去。 在高纬的梦中出现的却是白日在穆宁雪颈部露出的吊坠,白玉月牙坠,她的周岁礼物,被穆宁雪以保管为名拿去的月牙坠。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是不是以为小高皇帝没受过? 第98章 求医 高纬和陈涴到达苏州的翌日,两人决定去拜访“龙隐”帛书上所说的居住于姑苏穹窿山上的医师。 江南四季气候温和,春夏两季尤为湿润,今日的雨势虽不大,但也足够阡陌街道上罗伞纷纷,各色罗伞让人目不暇接。 披着薄绒披风的高纬避在由赵书庸撑着的湘妃竹伞下,右手在宽袖和披风的遮盖下扶着腰部,脚步也比平日里稍显迟缓。 高纬见陈涴登上了马车,幽幽呼了一口气,神情慢慢松懈了下来。 赵书庸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爷,奴才知道您和娘娘都正当盛年,需求自然不少,可也得节制,放纵过度,身体会吃不消的。” 高纬眼角抽搐,动了动嘴唇,却没声音,良久,长叹一声:“一言难尽啊!” 马车两旁身披蓑衣的两列蓝衣护卫,依然垂着头,头上斗笠遮着面部,高纬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他们自也看不见高纬和赵书庸的小动作。 “算了,扶我上车吧。”“是。” 一进马车,两人的眸子便对上,两人相视无语。 陈涴看到了高纬扶着腰的手,心下愧疚,却又同时想到了她和穆宁雪的暧昧之情, 垂下眼睑,一言不发地拿起方才放在身侧的一册书籍,倚在凭几上继续观阅。 高纬脱下披风,默默靠到铺着软毯的凭几上,不动神色地用余光看了一眼陈涴,见她还在观书,松了一口气。 按了按自己的腰,酸楚感让她忍不住蹙眉,心道:就一次欢爱而已,腰居然酸成这样,这是以前根本就不会有的,身体真是越来越差了,回邺之后,是该让太医帮我好好看看了。 这么想着,睡意却越来越浓,脑袋在马车的晃动中也跟着轻微地摇来晃去,眸子似睡非睡地眯着。 陈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抬头一看,高纬正捂着头,睡眼惺忪地嘀咕着什么,不过看她撅着的嘴,想来应是一些抱怨。 随即看到她又靠到半腰凭几上,脑袋还是摇摇晃晃的,让陈涴不禁担心她又会磕到车厢上。 放下书籍,侧了侧身子,两人的距离本来就很近,陈涴一伸手就能接触到高纬。 伸平双腿,轻轻按过她昏昏欲睡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腿上,又为她盖上软毯,让她能够舒适安眠。 高纬果然舒服了许多,翻了个身,舒展了身子,将脸埋在妻子腹部,在陈涴微绯的脸色和柔和的目光下,嗅着熟悉的清香,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高纬被唤醒,睁开眼,入目是陈涴素雅秀丽的面容,右手握成拳揉了揉眼睛,有眨了眨眼,神思渐渐恢复清明:“到穹窿山了?” 陈涴被她尤带水雾的眸子柔了心肠,笑着拍了拍高纬的脸:“恩,到了,快起来吧。” “哦。”高纬乖乖应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为自己和陈涴披上披风。 伸手去拉陈涴,却见她身子不动,盯着自己的脚蹙了蹙眉,抬头对高纬埋怨道:“都怪你,把我的腿都枕麻了,我都站不起来了。” 高纬转了转眼珠子,勾唇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帮你吧。” 睡了一觉,高纬腰部的酸苦感已经少了许多,没了顾忌,扶着陈涴站起,转身将她背在身上。 出了马车,发现春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山中气息更是纯净,让高纬心头出现淡淡欣喜。 一边正视前方行走,一边说道:“等我们到了山墅前,你的双腿也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待在我背上吧。” 陈涴低低应了一声,下意识拢紧了双臂,微微眯起眼,将头窝在她的脖颈里。 感受到她浅浅的呼吸,高纬抬起了眼睑,抬头望了望面前的上山之路,紧抿薄唇,低低呼了一口气,举步前行。 走在两人之前的赵书庸一如既往地为她们开路,检查路径,之后替两人拜帖求见,毕竟依着两人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亲自拜帖求见。 穹窿山,箬(ro)帽山墅,侧堂 一身蓝缎衫裙的元玉正和远道而来的少女闲聊谈心,守门的仆从忽然进门,行礼后,将一封拜帖交给元玉。 元玉看完拜帖,脸色微变,面露歉意对少女说道:“宁雪,对不住,有贵客来访,玉姨不能不去,等过几日,玉姨、嫣姨一起去看望你和你三哥他们。” “无事的,玉姨,正事要紧,宁雪不会怪您的。”一边说着,一边颔首起身,语罢,行礼告退。 走出侧堂,接过随行侍女送上的帷帽,将面容严严实实遮住,向山墅侧门走去。 中途时,正好碰上正在栽种海棠的李嫣,将帷帽一角掀起,轻喊道:“嫣姨。” 李嫣闻声站直腰,将小铲交给花农,问道:“这就走了?不是刚来没多久吗?”“玉姨说来了贵客,不知道那客人何时能走,便让我先离开回府。” 李嫣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回府休息确实比白白闲等的好,你们别院与这山墅路程不近,快回去吧。” 穆宁雪点了点头,正与说话,余光突然扫到渐渐走近的两人,最不想见又忍不住思念的蓝紫眸子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眼中闪过复杂之色,连忙放下帷帽一角,同李嫣匆匆告退。 高纬一进山墅庭院就看到了身形俏丽的帷帽女子,她虽看不见女子的相貌,却总感觉淡淡熟悉。 与女子擦肩而过时,心头涌现一个可能,却不敢回头,更不敢喊住她,只好默默将那个可能压下。 途经花苑,陈涴微微一怔,随即叹道:“自从孟大家逝世后,便是这气候温润的江南,也很难再见到这般素雅的垂丝海棠了。” 李嫣不动声色地打量一遍陈涴,勾唇一笑:“没曾想姑娘年纪轻轻居然知道七年前逝世的建康孟大家,更何况孟大家中年后一直侍候南陈皇室,平民极难能观赏到孟大家亲栽花品,姑娘应该是世家之女吧。” 陈涴低低道:“只不过是承蒙父荫侥幸观赏到了而已。”抬起眼睑,看着精神矍铄的李嫣:“老人家能栽种出与孟大家无异的海棠芍药,想来您是孟大家的好友吧。” 李嫣俯视面前的一株淡粉海棠,幽幽叹了一口气:“他不仅是我真正的好友,更是我的良师恩人,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不经意瞥到陈涴身边的高纬,盯着她平庸的面容,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淡笑问道:“公子是?” “在下高巍,这是我的夫人陈澜,今日我们特意来山墅拜访元医师,有要事相求。”高纬突然看了看陈涴,之后颔首答道。 “原来你们便是贵客。”李嫣心道,面上愈发波澜不惊,勾唇道:“既然公子、夫人有事要找元医师,就让老身带着你们去见她吧。” 陈涴还没说话,高纬已经抱拳道:“多谢老人家,烦请带路。” 正堂 元玉坐在软榻上品茗,却见爱人带着两名年轻人进来,不由纳闷:“这两位是?” “这便是今日拜帖的夫妻。”“怎么是你引路的,我不是让安儿引路的吗?” 李嫣让高纬和陈涴坐到胡床,自己坐到软榻上,浅饮了一口方才元玉所用的紫砂茶盏,淡淡说道:“我在栽花时,正好看到安儿为他们带路,正好我也累了,索性一起进来了。” 目光移到高纬身上,面上波澜不惊:“既然愿亲自来此,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高纬一愣,与陈涴对视一眼,又听李嫣继续道:“这人皮面具带久了,可是会损伤面容的,公子要考虑清楚啊。” 高纬正在犹豫,耳边传来元玉的话:“老身有个规矩,来找我诊脉治病的人,若是不能对我坦诚来历,那就请回吧,老身素来不管世事,实在不愿因治病而牵扯到世间俗事之中。” 高纬默叹一声,将脸上的面具摘去,露出本身相貌,低声说道:“带面具只是为了安全,万望医师不要生气,能尽力为在下夫人诊病。” “想来高巍、陈澜也是伪名吧。”“。。。在下真名高纬,她真名陈涴。” 元玉突然站直身子,指着高纬:“你是高仁纲?如今的皇帝?”高纬点了点头。 元玉咬紧了牙,冷笑:“当真是万事皆有可能,陛下你居然敢与皇后南下寻医,如此任意妄为的性情当真是高氏特有脾性。” 李嫣连忙按住元玉的手,喊道:“玉,冷静些!” 元玉压下心头的怒意,撇过头无视愕然在一旁的皇帝,对陈涴询问病症。 陈涴原先也被惊到了,随后在元玉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声中,回过神,下意识去看高纬,发现她低着头,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 见元玉眼中出现不耐烦,只好轻声一一回头,答道:难诞育子嗣的时候,微微绯红了两颊。 元玉沉吟了一下,说道:“你随我我去屏风后,诊脉之后,我才能有定论。” 陈涴不禁犹豫,身旁的高纬轻声道:“去吧,越早有定论越好。” 起身朝元玉低首作揖,恭敬道:“请元医师尽心诊脉,若能医治,朕必然感激不尽。” 元玉冷哼一声,也不看高纬,伸手拉走了陈涴。 高纬转身,对还坐在榻上的李嫣低声询问:“请老人家明示,朕到底哪里得罪元医师了?让医师对我如此憎恶。” 李嫣端着茶盏,看着盏中漂浮的黄青茶叶,叹了一口气:“不是你的对,只是因为陛下你是高氏子弟,你是高齐皇帝。” 抬眼看着满脸诧然的高纬,一字一句说道:“还有,不要忘了,她姓元。” 高纬心头一惊,脱口而出:“元魏皇族?!” 元玉从屏风后出来,正好听到了那四个字,眼中闪过恨意与恼怒,站到高纬面前,冷声道:“皇后的病我可以治,但需要药汤和药浴共同使之,才能根治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但是三日一次的药浴中的药材都不一样,无我在旁协助,很可能让药浴失效,所以我决定让右皇后先住在山墅中,治愈后便可离去。” 高纬大喜,可是元玉下来的一句话给她泼了冷水:“但你不能住在这,我讨厌你。” 高纬咬着下唇:“难道在涴儿治病期间,我都不能看她吗?” “我允许你五日来看望她一次,但只有一个时辰,而且不许扰乱她的心思,如果不肯答应,你们便就此离开,不要再来这山墅。”元玉眼中出现隐隐动容,但还是硬下了心肠说了全部。 “。。。朕答应你!只希望你说的彻底根治是有把握的实话!”高纬冷冷与其对视,元玉突然有些欣赏高纬,但没出现在平静如水的面上:“自是实话!” 临走之际,高纬去看了已经被送到客房的陈涴。 陈涴躺在卧榻上,忍着服过药汁后脑中不断而来的睡意,困难地开口:“你当真答应了?” “这是能彻底根治不足之症的难得机会,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你放心吧,最多一个半月,你就能回到我身边了,到时候你便能怀上孩子了。” 陈涴弯起了唇角,伸手握住了高纬的左手,清晰感受到了她的体温,终于熬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高纬吻住了她光洁的额头,低声道:“涴儿,放心吧,你会好好的,等你治愈,咱们还有一辈子呢。” 从陈涴手中抽出左手,将带着自己的体温的暖玉扳指放到她微微展开的手心,又为陈涴掩好锦被。 房门被轻轻关上后,陈涴锦被中的右手无意识地握合,将扳指紧紧握住。 站在马车前,高纬转身深深看着笼罩在薄雾中的穹窿山和山径,转头对赵书庸吩咐道:“你去查查元魏皇室的公主郡主有多少,不管是已逝的还是在世的,她们的事迹都给朕详细记录下来,以供朕查阅。” 赵书庸虽不知高纬怎么突然有了这命令,但还是应了下来。 高纬不知道的是,一辆马车和几名护卫藏在茂密的竹林中。 在高纬等人离开后,穆宁雪返回马车,并对随行众人说道:“这件事不准告诉六叔和十一叔说,不然休怪我无情。”“是,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李和元的,请点击68章。 第99章 游览 重生之后,高纬没想过会再次感受到日子是这么难熬,与陈涴分离才第三日,内心的无力与厌倦已然比往日里多了一倍。 她不由恍恍惚惚记起了前世里那段被北周囚禁了数月直至厌烦生命的最后时光,再加上赵书庸至今未办好自己交代的事,让她心中更是浮现了一层隐隐的怒意。 赵书庸看出了高纬不同寻常的烦躁,转了转眼珠子,凑到高纬跟前说道:“爷,您要是实在无聊,不如去姑苏城外游览一番吧。” 高纬紧闭的眼睑动了动,头依然靠在自己支在小几上的胳膊上,眯眼看着赵书庸:“这主意不错,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不若去虎丘山吧,正好可以去看看阖闾剑池。”“成!现在就去!”高纬立刻站起了身,大步跨向房门处。 赵书庸回过神,看到几上的人皮面具,赶紧喊道:“爷!面具!” 已经黏好黑髭的高纬厌恶地看了一眼面具:“今儿就不带了!” 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赵书庸还站在那里,蹙眉道:“跟着。” 赵书庸应了一声,赶忙跟了上去。 一刻后,虎丘山 手握玉骨扇的高纬无视其余人的目光,一进虎丘山,就直奔虎丘剑池。 却见剑池边围着不少人,人群中还不时传来叫好鼓掌声,高纬不由好奇。 让护卫开出了一条小道,高纬才看清了剑池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是谁人竟在剑池旁放着四五方紫檀大几,右侧摆着几方已经研磨好乌墨的澄泥砚,中央是一堆整齐放置的宣州纸,最左侧是数支紫毫、狼毫笔。 命赵书庸一打听才知道:这几方大几是刺史方靖所摆,不论白丁还是大儒皆可挥毫为剑池取名,书法翘楚者,便会被凿刻于石碑上,立于剑池旁。 高纬来了兴趣,翻了翻最外侧大几上堆放的已经被书写的宣州纸,眼中猛然精光一闪,眯着眼盯着其中一张写着“阖闾剑池”的宣州纸。 上面挥毫自如的娟秀正楷,纵然主人特意改变了些笔法,但高纬还是认出了是穆宁雪的笔迹。 旁侧是朱色的批注评价:笔体纤细秀丽,笔法细腻流畅,然后劲不足,诚为憾意! 高纬点了点头,这评价确实是客观又通透。 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确认没有穆宁雪的身影后,轻轻呼了一口气,提起一支狼毫笔,迅速写下四字:海涌剑池。 虎丘山本名海涌山,思忖再三,高纬还是决定用海涌为名。 刚刚直起身子,就听到一声:“好字!” 高纬闻声回头,一身鸦青道袍的鹤发童颜老道含笑站在她两步外,两名护卫紧紧握着刀把,死死盯着老道。 高纬挥手命他们退下,朝老道问道:“道长觉得这是好字?”“苍劲有力,笔走龙蛇,而且。。。”老道突然盯着高纬:“隐隐有一股皇气。” 高纬袖中的左手猛然握紧:“道长慎言!” 老道低低一笑,捋了捋白须,不置可否。 等到高纬把那张宣纸夹杂到那些宣纸里后,老道又道:“贫道略通周易之术,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高纬略一沉吟,应道:“既然这样,不若去那里的茶摊吧。”老道顺着高纬指的方向一看,点了点头。 茶摊内 老道喝了一口茶,淡笑道:“不知公子八字为何?”“天保七年,五月五日,午时二刻。” 老道叹道:“丙子年的恶月毒日啊!”又笑道:“不过幸好公子出生时辰临近一日中阳气最重的午时三刻,才让公子得以续命,命格也大变。” 捋了捋白须,继续道:“原本公子诞生月日为一年中最毒者,是早夭之命,但老道没猜错的话,公子应该是早产吧。” 高纬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说:“这便对了,就是因为早产,改了命格,让公子变成了毒子,却也成了大贵之子。” 老道突然呵呵一笑:“不过想来也是,与当今圣上诞生月日时刻皆相同,又岂能不是大贵之相?”话罢,用指尖沾了些茶水,在黑漆杨木几上写了一字,又面色不变地用宽袖遮住。 高纬抬起眼睑,问道:“道长可否帮我算算我的寿命?” 老道右手五指测算了一番,淡淡说道:“天道大贵之相,却很少有承担之命,公子天生福厚,但祖辈杀孽太重,损了后辈的寿命,老道算了算,恐怕公子熬不过五五之岁。” 赵书庸立刻急了:“你这老道胡说什么?!”却被高纬伸手拦住,高纬勾唇一笑:“道长,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你不知道吗?” “这五五之岁并不是天机,可公子二十五之后,却是天命,只有苍天能测算到。”老道长叹一声,随即起身:“老道还有事,告辞了。” 高纬垂下眼睑,盯着面前茶碗,不置可否,老道便自顾自离开了,随行护卫没高纬的命令也不敢拦着。 老道走后,一名护卫突然凑到高纬耳边说道:“陛下,奴才记起来了,那老道是五年前上巳节,让您点七柱香的老道。” 高纬猛然转头问道:“当真?”“奴才确认!”高纬立即站起身,环顾四周,却已经找不到老道身影。 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老道 方才写的字,赫然是一个魏碑的“帝”最后的一竖又窄又短,仿佛在照应老道所说的短寿之岁。 再想到这些年自己一直命“龙隐”去调查老道底细,却都是毫无线索,越发害怕老道的隐秘与可怕。 盯着那个“帝”良久,终于忍不住将自己茶碗里的茶挥去,盖住了那个“帝”,之后拂袖而去。 没曾想刚出茶摊就遇到了同时走出佛寺也是自己最不想见的熟人。 高纬看着面前女子,就算隔着帷帽,高纬也能感受到她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去看女子。 女子藏在帷帽中的薄唇勾起了淡淡的弧度,开口道:“怎么?不想见我?” 高纬的目光四处游离,嘴硬道:“还不是怕你用匕首刺我。” 女子轻笑一声,抖了抖袖袋:“看吧,今儿我可什么都没带。” 高纬尴尬一笑:“我不过是开玩笑,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走到一半,穆宁雪将身子一移,挡住了高纬。 高纬的口鼻与穆宁雪的帷帽当即近在咫尺,高纬的脸霎时红了,握拳抵在唇上,干咳一声:“你要干嘛?” “今日那玉器铺的掌柜提前将珊瑚树送来了,还将押金还我,我这才知道是你买下珊瑚树送予我。” “那段日子里,你很照顾我,那株珊瑚就算是我的谢礼吧。”高纬选择性忘记了最后穆宁雪用匕首威胁自己的那段。 “可我却不能坦然接受,不如我带你去看看江南田郊赏春吧,让你能更好地了解百姓生活。” 高纬下意识想开口拒绝,却被穆宁雪不知何时钻进自己袖中的手掐住了指尖,而且不断用力,大有“你不答应我不放手”的架势。 不得已,高纬无奈点头,之后直接被穆宁雪拉走,徒留两人的仆从。 半个时辰后,苏州西郊 临近五月,田里的水稻已然长成,成熟之势已现,远远望去,田郊皆是黄绿一片。 高纬和穆宁雪骑马走在稻田小道上,高纬撇头看着自己身侧的稻田,穆宁雪则静静骑马,左手执着马缰,右手攥着月牙玉坠。 两人各自的护卫仆从迫于命令,远远跟着她们,一边担心自己的主子,一边防备另一人的护卫。 前方的稻田里突然出现嘈噪声,两人闻声抬头,一起挥动马鞭,想看看是什么情况,赵书庸等人赶紧跟上,却还是保持着一段距离。 “狗奴!居然敢偷懒说主子的闲话!要是到时候交不上租粮,谁都吃罪不起!”驼色衣袍的青年男子恶狠狠地用马鞭鞭打着脚下衣衫褴褛的老农,老农挨着皮鞭还不忘用身子紧紧护着小孙儿。 他身后胡床上坐着一名浅蓝衣袍的八字须男子,习以为常地看着面前一幕,身旁站着的几名同样驼色衣袍的男子面带讥讽看着祖孙俩。 抽人的男子正打得痛快,马鞭突然被挥过来的一条马鞭勾去,扔到远处。 男子一怒,抬头一看,骑着突厥马的黑髭青年正冷冷看着自己,素来连官府都不怕的男子心中居然出现惧意。 强撑着身子,底气不足地低喝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管我们的事!” “我要是不阻止你,只怕这祖孙都会被你打死。”低头看了一眼依然瑟瑟发抖的老农,问道:“你凭什么下狠手鞭打这老人?” “这是我们府上的佃农,便是打死了,也不用别人管!”八字须男子身边的另一名驼袍男子叫道。 高纬微微眯起眼,沉声道:“大齐律明文道:恶意杀人者,轻者流放五千里,重者腰斩!” 八字须男子冷笑:“流放?腰斩?只怕就连刑部都不敢将我们判刑!”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凌驾于律法之上!”攥紧了马鞭,高纬压下了怒意。 “小子,你可听好了!我们几个是秦国公胡府的!也就是成懿太后和当今左娥英的家族,当今圣上和东平王的母族!何人敢管!” 高纬一惊,她是知道自己名义上舅舅胡长仁贪财恋权的秉性,但她没想到他居然敢无视律法,草菅人命。 “怎么样?怕了吧!”八字须男子得意洋洋地走到两人马前,目光移到穆宁雪身上,在她纤细玲珑的身形上转了转,坏笑道:“这位小娘子看着很不错,来让我看看帷帽下是什么姿色。” 手刚要碰到穆宁雪的衣衫,一条马鞭便迅速挥下,男子疼的大叫一声,抱着渗血的伤臂,在地上打滚嚎叫。 高纬眼中隐隐泛着怒火,冷声道:“她也是你这狗奴才能碰的?” 八字须男子好不容易缓过劲,一边额冒虚汗,一边转头吼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啊!” 那几个原先被吓楞的驼袍男子被一吼,回过神,纷纷撸起袖子,冲向高纬和穆宁雪。 高纬勒紧马缰,拉住受惊的突厥马,并顺势挥起马鞭,打倒一个驼袍男子,大声喊道:“赵书庸!” 赵书庸听到喊声,当即带着护卫骑马上前,穆宁雪的随行护卫们也跟着前去。 只会仗势欺人的恶奴岂是训练有素的护卫的对手,不一会儿,八字须男子就被押到了高纬面前。 高纬他面前,微笑道:“你方才说无人敢管你们?那我告诉你,这天下都是我的,任何人我都敢管!” 男子被吓傻了,疙疙瘩瘩说道:“您是陛陛。。。” 高纬示意护卫塞住他的口,没让他说下去。 对赵书庸吩咐道:“你带着这几人去牙门(衙门),命方靖按照律法处置,不准徇私!”“是。” 高纬转身时,看到穆宁雪已经扶起老农祖孙,让老农坐到八字须男子的胡床上,还将自己水囊里的水供他们饮用,高纬眼中划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就回复平静了。 高纬坐到穆宁雪身侧的锦布上,开口问道:“老人家,他们是不是一直这样对待你们这些佃户?” 老农幽幽叹了一口气:“人不如狗!”淡淡的四字却让高纬和穆宁雪的心猛然一沉。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官府领田?”高纬继续问道,没发现带着帷帽的穆宁雪默叹一声。 老农苦笑:“如今官府哪还有田啊?原先要分与农民的田地早就被那些勋贵圈走了,农民根本无田可领!” “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攒钱买田?”老农看了一眼高纬素净白皙的双手,摇了摇头:“买了,买了三次,三次都被兼并了!” “什么?他们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违反均田令,兼并田地?就不怕官府查吗?”高纬不敢相信统一的高齐,土地兼并还会这么严重。 “那些小勋贵,官府还敢管,最大的那三个勋贵家族,官府讨好还来不及,又岂敢管这事?”“那些勋贵是谁?” “斛律氏、胡氏还有陈氏这三家外戚。” 高纬大惊:“此话当真?” 老农点了点头:“北方田地大半是斛律氏所占,小半部分是胡氏,而这南方则是一半胡氏,一半陈氏。。。” 老农说到一半,低头看着自己瘦弱的小男孩,慈爱道:“水儿,还会唱祖父前些日子教你的歌谣不?” 男孩点了点头,唱到:“如今太平世,人却难太平,天下皆姓高,但地分为十,五成姓斛律,三成归胡氏,陈氏占余下,天下难太平。” 一直到骑马返回城中的途中,高纬还轻念着“天下难太平”这句,脸上不明喜怒。 渐渐地,高纬收了声,低低问道:“你是故意想让我看到这些的吧?” 穆宁雪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没把握,毕竟虽是农忙时节,也未必一定会有这仗势欺人一幕,但没想到这些恶奴还真是不消停。” “你到底想干嘛?”“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眼中的安居乐业的太平之世只是小部分的,实际上大部分的百姓农民都在过那样人不如狗的生活。” “你若是想改革,最应该要除去的不是那些士族和其余勋贵。。。”穆宁雪盯着高纬,一字一句说道:“而是这些和你枕边人有密切关系的外戚。” 高纬看着被夕阳余晖照映着的已经摘下帷帽的穆宁雪,心中猛然涌现一种想要得到她的冲动,以前的逃避情绪荡然无存。 与穆宁雪紧紧对视:“你听着,朕以皇帝之名起誓,在我的有生之年里,一定会把外戚与土地兼并之事彻底根治,让‘难太平’变成‘真太平’!” 穆宁雪没说话,嘴角却出现一个微不可查地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不造老道的请看21章,就是七柱香那个。 第100章 君臣 数日后,夜,客栈内 “臣方靖参见陛下。”“卿平身。”“谢陛下。”“坐吧。”高纬用手指了指另一侧瑶席榻,神情异常平淡。 “是。”一身平民袍衫的方靖一边撩起袍裾趺坐席上,一边不动神色地观察倚坐在对面的皇帝。 “方卿怎么知道朕来了姑苏?”高纬慢条斯理问道。 方靖悄悄看了一眼高纬,却见她已经端起中央案几上的青瓷茶盏,并掀起盏盖,盏中逸出的热气遮住了她的脸色。 “当日中贵人将那恶奴押往牙门内时,一并将此玉佩交给了臣。”高纬抬起眼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自己赐给赵书庸的团龙白玉佩,没说话,慢慢等着他说完。 “能用龙纹配饰,又能差遣中贵人者,定为近支皇族,又不能确定是何人,便悄悄差人跟随中贵人。。。” 说到这里,方靖踌躇了,不知该不该说下去,对面传来冷淡的两字:“继续。” “是,臣得知中贵人是回到此地之后,正想命人拜帖时,底下人送来了几张为剑池取名的宣纸,臣便看到了陛下所书的四字。” “你见过朕的字?”高纬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开口询问道。 “臣这几年入邺述职时,在元旦大朝会中有幸见过陛下的墨宝,也得到过陛下钦赐的墨宝,故而印象很深。” 自天保年间起,每年元旦皇帝都会亲自书写赐福帖子给亲信重臣与回京述职的各州刺史,便是只在位半年的高殷也不例外。 “你倒是是个‘聪明’人。”高纬似笑非笑又不明喜怒地说道。 方靖琢磨不出皇帝这话的用意,只能低首不语。 “卿应该是寒门子弟吧?不知是哪年寒门考试的考生?”方靖一怔,随后说道:“天保十二年。” “天保十二年至今,已经快十三载了。”话锋一转:“也难怪卿能如此圆滑地处置土地兼并之事。” 方靖默叹一声,迅速低首跪拜:“臣有罪,请陛下治罪。” 高纬冷笑:“你倒也痛快!朕还当你会向朕请求将功补过的机会。” 方靖忽然直起身,看着高纬:“陛下,恕臣直言,要是外戚、勋贵、士族这三座大山不除,别说土地兼并之事难以根治,便是大齐江山也难真正太平!” 高纬猛然握住案几一角,咬牙切齿盯着对面的方靖:“尔竟敢如此说!” 方靖毫不畏惧与之对视,与之前小心翼翼的模样判若两人。 良久,高纬松开了手,收回宽袖中,面色恢复平静:“说下去。” 方靖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臣知晓陛下也想大有作为,臣猜测陛下大概是想先处理好经济之事,再整顿其余事,所以才有整顿假币、改革盐政、开通丝绸之路这些朝廷政令。但是陛下。。。” 方靖顿了顿,继续说道:“您这种对其他事淡漠的态度,无异于纵容!所以外戚与勋贵才敢这么胆大妄为地兼并土地、无视律法!” “您说臣处事圆滑,臣承认,臣是不敢与勋贵对抗,可是陛下您想想,无您的支持,我们这些刺史又有谁敢与他们据理力争,恐怕便是被卸了官职,也不能为百姓争得利益。” “陛下,循吏易做,但是能成功为国为民得利的循吏又有多少?说到底,还是没有皇帝的支持。” 高纬幽幽叹息一声:“朕又何尝不想重用支持你们,可是朕的威望不够啊!” “现今朝廷,掌握实权者多是几位先帝的旧臣,朕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黄口小儿,还有那些跟随神武帝打天下的六镇勋贵,他们虽已无兵权,却还有声望,又岂会真心服从朕?”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兵权,咸阳王和平原王各掌握二十万大军,便是晋阳铁骑也一直被赵郡王握在手中,这天下有一半以上的兵权尚不在朕手中。” 方靖眼睁睁看着皇帝面色一下子变得黯然:“登基以来,除了整顿经济以外,朕的政令一直是曹随萧规,一来是怕急功近利地改革,会产生反面效果,二来,又何尝不是因为没实力改革。” 惨然一笑:“你说朕又能用什么来支持你们呢?” 方靖心中惆怅,跪拜告罪:“臣有罪,不该让陛下忆起不快之事。” 高纬摇摇头,缓缓起身,走到窗棂前,神色疲惫:“你们都以为朕少年即位,必然是诸事顺遂、意气风华,可是朕顺心的日子寥寥可数,前几年有先帝、和士开压制,如今还有六镇勋贵、各地士族明着暗着与朕作对。” 高纬突然问方靖:“你知道除了兵权、土地兼并这两件事,朕还担忧什么事吗?” 方靖想了想:“臣猜测是寒士考试吧。” 高纬点了点头:“寒士考试是朕向文宣帝提议的,由文宣帝草创,可是自天保十二年到如今,十几年了,寒士考试只断断续续举行了三场,朕登基五年,也只举行过一次,一是诸事繁杂,举行寒士考试,投入巨大,便想等到朝政稳定之后再说,二是,如今朝廷官员除了一部分是寒门子弟外,包括几位宰执大臣都是士族子弟,底下的朝廷要员也大部分是勋贵、士族子弟,朕清楚那几场寒士考试中,他们使了多少绊子,但朕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导致十几年了,寒士考试依然发展微弱。” “但是朕在位期间,朕一定要改变这些,甚至于让寒士考试永远存在于大齐朝廷中!” “陛下,既然您有此决心,为何不废除九品中正制,让寒士考试变成士庶皆可的朝廷选拔官员制度呢?” “士庶皆可?”高纬摸着下巴,眼中出现玩味:“接着说下去。” “所谓士庶皆可,就是不让这考试仅仅限制于寒门庶族,以往贵族与士族子弟都是入国子寺学习,到了年纪之后,直接通过九品中正制授予官职,这也是让寒门子弟不服气的原因。” 方靖眼中出现奇异的神采:“臣想,既然陛下想彻底改革,何不废除九品中正制,并改革寒门考试,让不论勋贵、士族,还是庶族都只能通过自己本事获得官职,如此一来,定能根治魏晋以来的皇权不稳,士族坐大的隐患。” “你比朕还狠,朕原想让九品中正制与寒士考试并存就行了,没曾想,你居然。。。” 高纬坐回瑶席榻上,轻声道:“只是贵族与士族都是自小便入国子学,民间藏书匮乏,文教不兴,对庶族还是不公平,如若真要这般改革,还得恢复文教、扩充学府。” 抬眼看向方靖:“你的这一提议,至少得数十年才能完成,恐怕要到朕的孙辈时代才能使此制度完善。” 方靖盯着她:“圣上退怯了?”“为了朕的江山,朕不能退怯,也无法退怯,卿可愿入朝辅助朕与后世之君?” 方靖作揖叩首:“臣既为大齐之臣,这一生便只能为大齐之君效力!” 半刻后,房间外 方靖一关上房门,转身就看到了门外的赵书庸,将团龙玉佩交还给他,微笑答谢:“多谢中贵人用此玉提示,并帮助下官见到圣上,改日必当答谢。” 赵书庸将玉佩握在手心,淡笑道:“方刺史太客气了,当日我看出大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有志难伸,而且方刺史懂得做事要适当圆滑,您这样的人若是施政改革定然会比那些只懂条条框框的古板循吏要容易得多,所以我才让您见到圣上,并不是要得好处。” 方靖眼中出现赞赏:“中贵人之气魄怕是朝臣也鲜有能比者。” 赵书庸面上未有自得之色,作揖道:“只希望方刺史能尽力帮助圣上改革新政,不负书庸所托。” 方靖郑重其事地回拜:“定然!” 景元七年,已经致仕多年的纪国公方靖每到三年一度的贡举放榜之日,依照惯例让子弟搀扶着垂垂老矣的他去燕都的白云楼上遥望琼园中新科进士的神采。 纵然当今的成景帝都登基七年了,方靖还是会忆起当年二十九岁的自己与十八岁的文睿帝的姑苏相遇与期限为一世的君臣之约。 看着琼园御座上的神采焕发的皇帝,方靖叹息一声,旁侧孙儿赶紧询问,方靖幽幽道:“祖父只是感叹,我比文睿帝年长十一岁,竟还能活到如今,真是。。。”苦笑道:“真是越活越没滋味。” 木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方靖回头一看,是位青袍小宦官,手上还捧着一木盒。 小宦官刚要行礼,便被方靖伸手拦住:“中贵人可有何事?” 两汉以来,朝臣皆称呼宦官为中贵人。 小宦官将木盒举到方靖面前:“这是圣上要奴才交给国公的。” 方靖瞬间有些恍然,但很快意识到他说的是圣上是高纬的孙儿——今上成景帝,心中叹息一声。 示意孙儿接过木盒,慢慢打开木盒,布帛上熟悉的笔迹还是让方靖五味杂陈:方卿功绩,足以千秋万古,既是如此,万事何憾,愿卿珍重。 方靖强忍泪意,询问道:“此物?”“这是圣上近日收到的,正好看到国公在此,便让奴才送来。” “何人所送?”小宦官轻轻说道:“祖父临终前,命义父梁总管送于圣上的。” “中贵人祖父是?”“赵公书庸。” 赵书庸晚年被明康帝封为隆熙郡公,后又被晋封许国公,故世人称为赵公,而赵书庸义子总管梁雍在明康帝之后,继续服侍成景帝。 “书庸!”猛然抓住楼上栏杆,压下喉口涌上来的腥甜,扶着栏杆,转身遥望天际,忽然轻笑道:“连你也走了,只留下我一人,了此残生。” 慢慢闭上眼:“也罢!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会这么少啊!!!!!我到底写的什么!!做个小手术就变成傻子了吗!!(:3) 第101章 世事 五月初五晋阳大明宫 今日是端午佳节,加之今上的诞辰也在此日,虽忌惮毒月恶日之说,但是当朝端午宴比几位先帝时的要隆盛许多。 今年却例外,今上近来痴迷修道炼丹,至今都没传出要出关的消息。而两位皇后则是一位临盆将近,一位继续为母守孝,故今上下诏,今年端午宴罢宴。 如今斛律雨身子不便,陈涴又不在晋阳,所以内宫诸事皆压到了胡曦岚的身上,而且还要照顾不满周岁的小瑞炘。 现在端午罢宴,让她更是头疼不已。 本来端午要处理的事就很多,现在罢宴端午,宫中就会多对朝臣额外的恩赐等一系列琐事,最重要的是,她身边已经没有绿絮这种得力的旧人了,她只能自己处理这些事。 正在朱笔勾画重要的宫人调动册子,贴身女官突然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当即抬起了眼睑:“是吗?让他们进来吧。” “是。” “参见。。。”“中使快免礼。”绛袍老宦官还没行礼,便被胡曦岚拦住:“赐中使座。”“多谢娘娘。” 又看了一眼正要行礼的小宫人,淡淡道:“你也免礼吧。” 坐着的是乐坊使崔庆,因为入宫多年,导致他坐着都是微微弯腰的恭敬模样,而实际上他已过花甲。 站着的宫人,看起来年轻尚轻,容貌平凡,身形瘦弱,垂着眼睑,面色平静地站着。 移开目光,开口问道:“中使一定要见本宫,想来是有大事吧?” 崔庆一被问到,面上就出现忿然之色,指着那宫人:“今年乐坊大挑,我瞧着这孩子有些音律天赋,又懂规矩,便想让她进仙韶坊,没曾想,她死活不肯,说什么都要进次一等的韶音坊,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胡曦岚听着,来了兴趣,朝那宫人道:“陛下爱好乐律,时常去畅音阁,仙韶坊为乐坊翘楚,有很多次在陛下演奏的机会,而韶音坊能觐见陛下却少之又少,你为何舍优取劣?” 宫人沉默了一会儿:“奴婢相貌粗鄙,嘴笨口拙,若是到了圣驾前,必然惹得陛下不喜,到时候娘娘恐怕也会因审查不力而被陛下迁怒;而且奴婢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入了仙韶坊肯定会有有些优于奴婢的宫人不服,奴婢有自知之明,甘愿入韶音坊。” 小宫人嗓音明朗清晰,温和中又带有一丝属于年龄的糯软,引得胡曦岚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的容貌,心下叹道:可惜相貌实在平凡。 同时开始寻思她的话:小宫人说的没错,仙韶坊是直接在天子面前演奏的,所以其中的所有成员都要内宫管理者亲自审查。 若是她真让高纬不高兴了,高纬虽不会明着与胡曦岚不愉快,但心里还是会有别扭。 思及此处,胡曦岚抬眼看小宫人:“你多大年纪了?”小宫人迟疑一下:“还差一月便十四了。” 胡曦岚有些惊讶:“没想到你这么小的年纪便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点了点头:“好吧,就依你,你便入韶音坊吧。” 崔庆抬手还想说些什么,胡曦岚已经说道:“我知道中使是为这孩子好,但是到底也是她自己的意愿最重要,既然她决定了,便让她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吧。” 崔庆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小宫人一眼,终于放下了手,重重叹息一声。 胡曦岚见小宫人还低着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开导时,看到侧殿里走出来的人,眼中当即出现暖意。 崔庆看过去,发现是乳母曹氏抱着已经沐浴兰汤完毕的小瑞炘走来。 胡曦岚在女儿“家家,家家”的叫声中接过她,放到御座上,从女官手上接过五色长命缕,绑在女儿纤细的小手腕上。 小孩子当即被艳丽的色彩吸引了,一直用手拨弄着,又见母亲转身,便想咬住丝线,结果被母亲发现,被轻拍了一下,只好老实地窝在母亲怀中。 胡曦岚握着女儿不老实的手臂,腾不开手,目光瞥到崔庆,便说道:“这长命缕和香囊照理是要长辈戴上去的,可如今静德太后抱恙,我才不得不自己动手为晋阳戴上长命缕,现在想来,中使也是我们的长辈,便由中使为她戴上吧。” 崔庆赶紧摆首:“使不得,小殿下乃龙子凤孙,岂能让我这卑贱之躯玷污。” “中使说的哪里话,中使是神武老人,几位先帝都尊崇非常,圣上对您更是如此,晋阳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有什么卑贱之分,请中使不要推辞了。”语罢,便示意乳母抱走瑞炘。 话都说到这儿了,崔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从宫人手中接过折梅纹香囊。 小瑞炘自幼便于胡曦岚最亲近,要是让她待在母亲身边,肯定不会让别人碰她,但被乳母重新抱到怀里后,依依不舍地看了母亲一眼,要不是乳母连声哄着,恐怕当即便哭了出来。 在看到满是皱纹的崔庆后,小孩子又开始不稳定了,小脸都皱起来了,崔庆拿着香囊手足无措地看着。 就在这时,小宫人走到乳母身旁,将衣袖放到孩子鼻上,曹氏闻到一种从未闻过的暖香,心下警惕,正想远离小宫人,没想到瑞炘已经眉开眼笑地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眼神请示胡曦岚,却听她说道:“中使,快些为晋阳戴香囊吧。”崔庆点了点头,迅速将香囊戴在小瑞炘腰侧。 随后,曹氏将瑞炘抱回母亲身边,胡曦岚抚拍着小瑞炘,抬头去看小宫人,正好与小宫人的眸子对上。 让胡曦岚没想到的是,她不仅嗓音难得,还有双更美的眸子。 一双少见的睡凤眸子,虽眼睑遮去大半瞳孔,让小宫人看起来好似睡意朦胧,但眼中的清亮却让人难以忽视,淡淡的笑意让眸子变得柔和温暖,使人不自觉被吸引。 胡曦岚回过神,见她一直温柔地看着自己怀中的瑞炘,眸子中快速划过一丝自己看不懂的怀念。 搂紧女儿,问道:“方才看你用衣袖便能让公主开心,不知是何缘故?” 小宫人翻开衣袖,答道:“小殿下喜欢的大概是奴婢用的熏陆香吧?”女官赶紧闻了闻,向胡曦岚点了点头,确实是熏香。 “熏陆香?本宫怎么没听过?” 小宫人回禀道“这香是大食国商人进贡的,因为不如其他香名贵好闻,便从没进过正殿,只是在部分侧殿作为晨昏熏香。” “哦?那你又是从何得来?”“奴婢以前是其中一殿的熏殿宫人,宫中有月余剩香分赐其殿宫人的规矩,奴婢喜欢此香,便求总管多要了些。” “原是如此,既然公主喜欢,以后公主寝殿里的香料便多一味。”胡曦岚侧首对女官吩咐道。“是。” 胡曦岚又对小宫人说道:“你方才有功,黄昏时分,本宫会命人将赏赐交给你的。”“谢娘娘。” “好了,时候不早了,中使你们快回去吧。”“老臣(奴婢)告退。” 等他们走后,胡曦岚突然想到自己还不知道小宫人的名字,朝女官问道:“你可知那宫人名唤何名?” 女官想了想:“奴婢没记错的吧,那孩子应该名唤冯小怜。” 五月十七日,姑苏,穹窿山山墅 高纬欣喜看着面前的陈涴,虽然容颜丝毫未变,但是她眉间一直驱散不去的忧愁却几乎完全消失。 伸手握住她的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陈涴的手都充满暖意。 惴惴不安问道:“感觉怎么样?”“非常好。”陈涴笑道。 元玉干咳了一声:“你们两运气不错,药材都在一年前备齐了,加上你肯配合,你的不足之症已经差不多治好了。” “差不多?”高纬皱眉看她,元玉瞪她:“你妻子都快双十了,你还想一个月就根治吗?如今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高纬尴尬地低下头,听元玉教训完后,又问道:“那之后要怎么办?” 元玉将一纸笺交给高纬,高纬看了看,各种药材写了满满一笺,大部分她都不了解。 此时听元玉说道:“你们回去之后,便按这上面写的药材泡成药浴,每月一次,无需饮药,一年之后便能根治了。” “多谢!”高纬深深作揖,元玉也不推辞,毕竟她一月来的劳心劳力,完全担得起这一拜。 拜谢之后,高纬便想拉着陈涴离开,却被元玉拦住:“皇后还需要在山墅医治一日,明日你再来接她吧。” 看高纬还在犹豫,元玉接着说道:“今夜是关键,若是你要现在接她走,这个月的医治成果恐怕会折损一半。” 陈涴清晰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颤抖了一下,耳边传来无奈的声音:“烦请医师再帮我照顾我妻子一日。”“可以。” 陈涴侧首,看到她微低着头,眼中出现几丝愠怒,却又生生压制了下去。 “阿纬。。。”“放心。”陈涴看着她的眸子,顿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医好了你,我自不会为难她。 默默叹息一声,清楚她已经很隐忍了,抚慰地朝她点了点头。 与一月前一样,高纬还是等到陈涴睡着之后才启门离开。 没曾想,刚转眼便碰到了李嫣,请她帮忙照顾好陈涴后,颔首拜谢,头上传来淡淡的声音:“陛下,宁雪是善良,但一点不怯弱,若是你与她是玩闹的本意,就请尽早收手,否则她会让后悔。” 高纬抬头看她,一如既往地面色沉静,毫不躲闪地与高纬对视,反而让高纬起了躲避的念头。 垂下眼睑,低低说道:“我没有想玩弄她,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和她算什么。”“陛下想娶她吗?” 如此直接的问题,让高纬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 “如果陛下没有玩闹的意思,也没有娶她为妃的意思,就请陛下与那孩子保持距离。”顿了顿:“感情是连自己都无法做主的,不然你们都会痛苦。” “。。。明白了。”李嫣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忽然被高纬喊住:“请转告元医师,元氏皇族我会好好对待他们的,还有,赵郡李氏我也会多多关照。” 李嫣听到“赵郡李氏”四字,脸上出现恍惚之色,随即轻笑:“多谢了。” 夜,客栈 高纬正在看邺都飞马送来的帛书,看到胡曦岚所写的十二日的瑞炘抓周细节,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吱。”高纬朝房门看去,见赵书庸正拿着一封信,一脸的为难。 伸出手,示意他将信交给自己,赵书庸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信交给了她。 拆开深蓝的鳞鸿信封,里面是一封小笺,高纬看完便锁起了眉头。 脑海中闪过李嫣的话,不知该如何是好。 头也不抬问道:“她可还说了什么?”“。。。穆姑娘命送信者带话:汝不至,吾不归。” 高纬长叹一声,将小笺放在几上,旋即起身,与赵书庸一起离开了房间。 桃花色的小笺上有着几个娟秀正楷:亥时,灵岩山巅。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一下,小九只是小手术,因为头上长了个增生的肉痘,所以用激光烧掉了,因为连着血管,流了点血,现在差不多了,多谢关心撒。 :任我行你再敢说我跌断腿,你就去死吧!! 第102章 寺塔 高纬到达灵岩山巅的时候,正好是亥时整。 下了马,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身影,周身赤红,卓然而立,遗世独立。 “你们就守在这里吧,朕一个人过去。”赵书庸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爷,这次出来并未带‘龙隐’,会不会太危险了。” “无需多言,朕相信她。”头也不回,语罢,直接朝那纤细身影走去。 没走多久,等待的人就转过了身,平静地看着高纬。 高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想问她到底有何事,却又觉得太冷漠,只好默默与她对视。 穆宁雪看出她的疑问,转身指着后方的秀峰寺:“今夜风清月朗,不如去寺塔上赏月吧。” 高纬看了看隐隐约约的多宝塔,又打量了一遍穆宁雪,还是答应了。 赵书庸看到两人走远,想到穆宁雪北周遗族的身份,下意识想要跟过去,又想到高纬的命令,叹息一声,只好带着护卫去树荫处歇息等候。 秀峰寺是梁武帝天监年间在春秋馆娃宫遗址上改建为寺的,江南崇佛,故而秀峰寺素来香火鼎盛。 不过现在已过亥时,万家熄灯,人迹稀少,秀峰寺也变得烛稀香清,倒也是赏月的好时机。 轻敲了敲墨漆大门,不一会儿,大门里就出来一名年幼沙弥。 抬头看了看面前鸦青披风的黑髭青年,被青年面无表情的脸色吓得一哆嗦。 “小师父。”小沙弥循声看去,见戴着绛缎斗篷帽的妙龄少女笑眯眯看着自己。 小孩子天性喜爱温和的人物,又见少女容貌清丽,待人礼貌,自然放宽了些心。 竖立手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掩住微红的脸颊,一板一眼问道:“不知施主有何事?” “我与兄长夜游灵岩赏月,发现寺中多宝塔乃赏月好地,不知小师父可否通融,让我们进去?”穆宁雪继续温言问道。 小沙弥看了看少女,又回头看了一眼青年,虽心下疑惑两人何故无相像之处,但嘴上还是说道:“此事还需住持示下,请两位稍候。” “小师父请,我两人等候便是。” 扯了一旁人的衣袖,高纬只好缓了面色,双手合十:“劳烦小师父了。”“施主客气了。” 一刻后,小沙弥又出来了:“两位施主,主持同意了,并让小僧为你们带路,还让小僧转达你们:既然两位有此雅兴,便请入寺登塔吧,只是现在夜深更重,请施主脚步轻缓,勿扰了其他人。” “多谢了。” 有了小沙弥带路,二人少走了许多不必要的路,高纬心中却隐隐不安。 从大门到多宝塔最近的路便是横穿大殿,得到主持的同意,小沙弥便带着她们径直走入大殿。 出了大殿,穆宁雪却停住了,怔怔看着殿外的一方奇特的物事。 高纬顺着她的目光,看清那方物事:是一方黑漆檀木梳妆台,其中嵌着一方青铜镜,镜面光滑如水,看四周浮雕的已有斑斑锈迹的蟠螭纹,应该是春秋时期所制。 小沙弥看着梳妆台,开口介绍:“此青铜镜为馆娃宫古物,乃夫差特意命人为西施所制的,不过年代久远,其下的梳妆几依然腐烂,现在的木几是上一任刺史赐予的。”语气颇为骄傲。 幽幽看着依旧光亮的镜面,仿佛能从中看到千年前的上百个早晨,施夷光趺坐镜前梳妆施粉,夫差站在其后静静端详。 “亡国孽种之物罢了。”耳边传来冷冷一句,转头看去,高纬已经举步离去。 “亡-国-孽-种。”穆宁雪轻声念着,眼中透着玩味。 亦步亦趋地随着小沙弥走向多宝塔,仅有的光亮便是只有他手中的火折子和微弱月光。 “就到这里吧,寺塔高耸,不愿再劳烦小师父随我们一起多数百阶了,接下来就让我与兄长一起上去吧。” 小沙弥点点头,将火折子交给穆宁雪,提醒道:“塔内常年未修葺,陈旧破败,两位登塔小心。”“多谢。” 塔内昏暗沉寂,环境腐旧压抑,让高纬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轻轻转头,身旁人的脸庞被手中的光亮照得异常清淡冷然。 感受到高纬的目光,穆宁雪对视问道:“怎么了?”“无事。”袖中的手默默握成了拳。 沉默了一会儿,穆宁雪突然问道:“想不想听听玉姨和嫣姨的事?” 高纬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没留神脚下,脚踏上了一阶布满青苔的石阶,猛然一滑,得亏扶住了身侧的石壁,才没让身体滑下去。 穆宁雪冷眼旁观高纬稳住身子后,从袖袋中拿出锦帕,紧紧蹙着眉,狠狠将灰尘擦净。 等到她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舒展了眉角后,才又问了一遍:“你想不想听?”高纬点了点头,反正还有不少路程,正好打发时间。 “其实这些事我也是听我母亲说的,她们二人可以说是自幼相识,相随成长。。。” 空寂的寺塔中,少女清冷平和的声音仿佛让塔内多了几丝凉意,也让另一人心中的不安与烦躁缓和了。 元玉出身元魏皇族,乃是前魏宣武帝之女——永泰公主元钰,六岁开蒙,继任的孝明帝与元钰自幼亲厚,故特意命人在赵郡李氏中挑选了一位世家女为公主侍读,这便是李嫣。 孝明帝没想到的是,元钰竟与李嫣产生了爱意,不久就被人禀报孝明帝,孝明帝震怒,却又不忍心处置幺妹,只得将二人分离,并开始为元钰挑选夫婿。 临近元钰十五岁生辰,孝明帝特意提议去中岳嵩山游春登山,为元钰散心,胡太后不疑有他,当即答允。 没曾想,就在她生辰当日,元钰居然当着众人面请求胡太后归政孝明帝,宴会不欢而散。 孝明帝看出胡太后对她起了杀意,又见她生无可恋的态度,终于软了心肠。 没过多久,孝明帝便命人护送元钰前往长安,一同的还有李嫣。 翌日,孝明帝命一名侍女剃发出家,对外宣称顺应永泰公主诚心修佛心愿。 元钰知道哥哥为自己做的这些事,却苦无良策帮助哥哥亲政。 一年之后,胡太后毒杀亲子,孝明帝暴亡,时年十八。 李嫣联系上族人,好不容易才将孝明帝不满周岁的女儿接到长安,总算是为孝明帝留下了唯一一点骨血。 不久之后,河阴之乱爆发,元氏皇族几乎为尔朱荣屠杀殆尽,其手下大将高欢的弟弟与宇文泰因都娶了元氏公主,仅余的皇族才得以活命。 其后前魏分裂,高齐代替东魏与西魏对立,元钰以孝明帝相赠的一半财宝作为交换,李氏族长才请昭信皇后李祖娥向文宣帝美言,东面的元氏皇族在高齐才暂无性命之忧。 天有不测风云,宇文护掌权之后,尤其仇恨元氏,建立周国后,借机诛杀元氏,不得已之下,元钰与李嫣来到了姑苏定居。 孝昭帝皇建年间,两人去邺都看望族人,没曾想遇到了已经入宋府的穆轻霄和年幼的穆宁雪。 穆轻霄祖父与父亲分别为孝昭帝和元李二人太傅,二人是看着穆轻霄出生的,穆氏被诛杀后,二人得知穆轻霄成了宇文府奴婢,那些年一直买通其间管事,让其善待穆轻霄,也见过她几面。 穆轻霄母女被宇文护秘密送往高齐后,二人就断了穆轻霄的消息。 邺都相遇,彼此唏嘘不已,想帮穆轻霄母女赎身,无奈宋钦道不肯放人,只好悄悄送于财帛相助。 一日,穆轻霄突然来找二人,请求她们务必照顾年幼的宁雪,虽心下疑窦,但还答应了。 次日,就传来了穆轻霄自尽,穆宁雪失踪的消息,其时母女二人刚搬出宋府不过半年。 苦苦寻找两年,她们才找到穆宁雪,与她一并的还有宇文寔等人。 宇文达以穆宁雪为要挟,要求她们财力相助自己复国,元钰心下厌恶,却只能答应。 此后十年,元李名下产业每年都会拿出一部分送于宇文达等人,所幸,宇文达说话算数,一直好生善待穆宁雪,但没有告诉穆宁雪这两位老人的存在。 “既然没有告诉你,你又是从何而知她们的?”穆宁雪呼了一口气,解释道:“当年我从酒后的六叔(宇文直)口中得知母亲自杀真相,还顺便得知了玉姨和嫣姨,有一次我和三哥一起跟踪去和她们见面的两位叔叔,便见到了玉姨嫣姨,十一叔还需要她们的帮助,也不好拿我怎么办。” 穆宁雪突然笑道:“说起来,玉姨还真是不服老,明明都是祖母的年纪了,还让我唤她们为姨,而且她们闲不住,一年只有几个月在姑苏,其余时候都在玉姨各地为贫苦百姓免费医治。” 淡淡看了高纬一眼,继续说道:“嫣姨喜好研制香粉胭脂,而且喜好取一部分在摊位前亲自售卖,像位寻常老妪一般,当日我一闻你那两盒口脂便知道是嫣姨所制,也猜到你必是遇到了她们。” 高纬没曾想还有这些渊源,她回客栈之后,才想起自己曾见过李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谢李嫣没说出这件事。 “那孝明帝的女儿现在何处?”穆宁雪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想了想:“当年那个女孩一直被嫣姨亲自养育,及笄之年后,嫣姨便为她和心上人完了婚,之后难产亡故,留下两个女儿,侯景之乱后,父女三人就失踪了,玉姨嫣姨寻找多年都没下落。” “那个男子名唤什么?原本是做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你们。”“全名冯然,原本是萧梁的宫廷乐师。” 高纬心下一沉,当年侯景之乱,周齐乘机出兵入侵,官员死伤无数,几乎所有萧梁官员都被阖府诛杀,冯然父女三人只怕凶多吉少。 压下这份担忧,问道:“怎么突然与我说了这些事?” 穆宁雪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或许是因为今夜格外月朗风清吧。” 高纬抬头一看,出口已在眼前,周围光线明亮,空气清新。 两人走到塔口处,渐渐开始有了风,高纬忍不住拢了拢披风。 “高仁纲。”高纬转头,看着她慢慢说道:“你可还记得两年前,你逃脱之时,我对你说的话?” 高纬一怔,脑海中出现当日穆宁雪说的话:“他日若相见,我们必是仇人,就算是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一定取你性命。” 还没做出反应,眼前出现银光,“噗”高纬握住穆宁雪的手,咬牙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匕首。 穆宁雪眸子中竟是冷意,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便是让其他人救不了你。” 高纬额头布满冷汗,听着她在自己耳边一字一句说道:“再告诉你一件事,今夜我不是穆宁雪,而是宇-文-涟-雪。” 说罢,猛然踢了一脚高纬的膝盖,高纬立刻摔到了石壁上,同时匕首也离开了高纬的身体。 高纬扶着栏杆想站起来,胸口却涌来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抬头看着握着匕首走来的穆宁雪,抓起身边的一块碎石砸了过去,被穆宁雪轻易躲过。 高纬立刻又砸了数块,同时狼狈地逃向洞口,只是还没摸到洞口,便感到颈后一痛,陷入了黑暗。 穆宁雪冷冷看着晕死过去的高纬,毫无动作。 半响,低头看着匕首上已经变凉的血液,眸子深沉如水。 赵书庸站在道路中间,焦急地等待。 终于看见前方出现了赤红,刚想松一口气,却发现穆宁雪身边没有旁人,心又悬了。 等到穆宁雪走近,连忙问道:“穆姑娘,陛下呢?” 穆宁雪看也不看他,骑上护卫牵来的骏马,带着自己的护卫径直离去。 赵书庸皱眉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闪过一丝光亮:穆宁雪身上有血腥味! “不好!”转头大喊:“爷出事了!随我入寺!”“是!” 作者有话要说:不打哑谜,孝明帝外孙女就是冯小怜,而冯小怜还有个同胞姐姐。 第103章 回程 高纬有知觉的时候,感觉到身体下面已不是冷硬的石砖,而是柔软的缎质被褥。 意识回归的同时,疼痛也越来越清晰。 抚着微痛的胸口,微微睁开了眼。 看到面前出现的人,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确定了女子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 陈涴挑眉:“醒了?”拿起身旁小几上的白瓷碗:“把药喝了吧。” 低头看了看,棕色的药汁逸出缕缕白雾,散发着淡淡的苦香。 高纬一下子就垮了脸:“能不能等会儿喝啊?” 陈涴一反常态,并没有柔声劝慰,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见她想要将瓷碗放回小几,高纬赶忙夺过,一边喝着,一边悄悄看她的脸色。 发现佳人脸上丝毫没有冷凝融化的趋势,口中的苦涩更浓了。 陈涴接过碗,又拿起一白瓷小瓶,起身:“把中衣脱了,我给你换药。” 高纬点头,拉着衣带,拉开白绸中衣,露出瘦削身体和绷带。 换药时候,高纬问道:“第一次是谁给我上药的?” 陈涴顿了顿动作,没回答,而是隔着解开一半的绷带朝她胸口一压。 力气不大,但是对于尚未愈合的伤口来说,依旧是剧痛。 “啊。。。”剩余的痛呼被陈涴的眼中的冷意吓回了喉咙。 随后,高纬目瞪口呆地看着陈涴看也不看自己,面冷如冰地离开房间。 好一会儿,高纬才回过神,整理中衣的同时,心下琢磨陈涴到底怎么了? 还没琢磨出什么,就听到帷帐旁传来询问:“爷,您还好吧?” 高纬没好气道:“不好!给我过来!” 赵书庸缩了缩脖子,心下叫苦,却还是得答道:“是。” 高纬直截了当问道“皇后怎么了?” 赵书庸不答反问:“爷,您还记得是谁最开始为您包扎的吗?” “不是皇后吗?”见赵书庸摇头,高纬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难道是你?” 赵书庸连忙摇头,证明自己的清白。 当年高纬被高湛鞭挞,让赵书庸为她上药,结果被斛律雨误会。 虽然这也间接导致了两人的圆房,但是自那之后,斛律雨就明令赵书庸不准再与皇帝有此等事。 高纬想了想,决定相信赵书庸:“不是你们,那是谁?” 赵书庸翕动嘴唇,脱出无声三字:穆姑娘。 不出他所料,皇帝陛下的脸果然变黑了:“你没搞错吧?” 这次赵书庸选择低首不语。 高纬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又问了另一个问题:“皇后是怎么知道的?” 赵书庸整理了下思绪,开始向高纬诉说当日的情形: 前日夜里,赵书庸带着护卫进寺寻找高纬,被告知她还在塔中后,当即入塔寻人,结果看到高纬晕坐在地上,披风放在身边,看到她惨白的脸和胸口的血迹,赵书庸大惊失色,立刻命护卫为高纬点穴止血。 考虑到自己不能为高纬涂药,命人连夜请陈涴下山,为高纬上药疗伤,同时让人去请大夫到客栈等候。 没曾想,高纬居然早就被止住了血,从脖子上露出的一小截纱布上看,应该已经上药了,那名护卫还从披风下找到一小瓷瓶,底下压着一张薄纸。 说到这,赵书庸便将一张薄纸交给高纬,高纬低眼一看,上面是熟悉的笔迹:一日换药两次,切勿沾水。 “说下去。”赵书庸抬眼看了一眼皇帝,眼睑微垂,面无异色,手上的薄纸却出现条条折痕。 赵书庸命轻功最高的护卫背着高纬赶回客栈,等到赵书庸到达时,看到陈涴已经坐在床边,一脸冷凝地看着尚在昏迷但已经换好干净衣衫的高纬。 赵书庸刚想出去便被陈涴,抬起右手,面无表情盯着赵书庸,示意他向她解释。 赵书庸看到她指间捏着纸笺,正是穆宁雪给高纬的桃花笺。 铁证如山,赵书庸只得老老实实说出了夜间发生之事。 听罢,陈涴脸色铁青,将桃花笺收入袖中,拂袖而去。 高纬大惊:“你全说了?”赵书庸点了点头。 依着陈涴的性情,知晓这种事,要是两天都没什么举动,要么是自己平息了怒火,要么是准备一次性之下全爆发。 高纬直觉后者可能性更大,痛呼一声,按住胸口,只觉得已经快要愈合反而更痛了。 掌灯时分,陈涴出现在高纬面前,但看也不看她,径直走进隔间沐浴,高纬的心遽然一紧。 沐浴后陈涴依旧坐到床边,见高纬还是一边喝药,一边偷偷瞧自己,眼睑一抬:“一个月而已,陛下怎么有这种偷窥的习惯了?” 药汁瞬间卡在喉间,高纬当即剧烈咳嗽起来,陈涴连忙为她拍背顺气,没看到高纬那只微睁的眼。 见高纬气息渐渐平缓,陈涴拿过瓷碗准备离开,手却被轻轻拉住。 两双眸子默默对视,一双眸子宁静幽然,另一双深沉如水。 陈涴面色平静:“你作甚?”拉住她的人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陈涴深叹一声,刚掰开高纬的一根手指,就听她低低的声音:“我跟你说。”顿一下:“我和穆宁雪的事。” 听到“穆宁雪”三个字时,陈涴眸子微沉,不易察觉:“愿闻其详。” 简洁明了诉说了自己和穆宁雪的相遇相识,不过未提及前世之事,她下意识想忘记那段痛苦的往事。 陈涴沉默良久后,抬眼看向她:“你们真的没有其他肢体接触?”高纬沉吟了一会儿,肯定地点了点头。 “真的吗?”陈涴用手指挑起高纬的下巴,眼中带着浓浓的玩味。 高纬头次看到做出如此轻佻的陈涴,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是真的。” 凑到高纬面前,吐气如兰,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亲自证明。” “怎么证。。。”陈涴的唇封住她的唇,微睁开的凤眼透出淡淡妩媚,“涴儿。。。”粉色小舌乘机窜入微微启开的口,大肆挑逗着一月清心寡欲的人。 两唇分开,高纬的眸子变得幽沉,凑到陈涴耳边轻轻道:“我想要你,就现在。” 挑逗的人轻笑:“阿纬,我也想你了。”舌头若有若无碰了碰耳廓与耳垂。 高纬帮她褪去鞋袜,低头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猛然压住陈涴,两唇再次相合,而手慢条斯理地解开陈涴身上轻薄如烟的纱衣。。。 陈涴醒来的时候,听到楼下街道中传来三声一快两慢的铜锣声,之后是老更夫“天干物燥,小心烛火!”的声音。 撑起身子,倚靠到大迎枕上,锦被快速滑落,露出玲珑有致的玉体,脚踏及其周围散落着两人的衣衫。 低头看了看熟睡的高纬,依旧将头埋在锦被中,露出一小半光滑的肩膀,从此可以看出高纬也是不着丝缕的。 陈涴脸上一红,本来碍于高纬身上的伤还没完全愈合,她是让她穿着中衣的,结果进行到一半时,中衣已经被汗水浸湿,高纬索性将其脱了,掷于榻下。 “涴儿。。。”高纬皱眉咕哝一声,转身摸索,摸到温热的大腿后,咕哝更多了,陈涴知道她睡眠不安稳,连忙轻抚她的后背,高纬这才沉沉睡去。 陈涴的手指还停在她肩膀内侧的绑带上,眸子幽深如墨。 当日她提到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便是有人要刺杀高纬,但是赵书庸却告诉她或许并非如此。 穆宁雪不仅帮高纬止血上药,更重要的是大夫检查后发现那刀伤虽是在胸口处,却避开了心脏,伤口也不深,完全的皮外伤,至于高纬受伤的肺部也不重,喝上两个月的药也就差不多了。 陈涴听到这消息,不但没高兴,反而更担忧了。 她怕穆宁雪是无心的,更怕她是有意的。 陈涴清楚高纬的性子,尤其喜好新奇新鲜,穆宁雪的这种态度肯定会让高纬把她记挂在心。 高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回晋阳的日子肯定就在这几天之间了,到时候高纬就不能只属于她了。 对于穆宁雪的害怕与回晋阳的担忧,导致她做出了那么明显的引诱举动,看着高纬方才无意识的举动,她明白她已经成功让高纬对她多上了三分心。 月光下,陈涴嘴角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浅笑。 两日后,客栈外 高纬依旧贴着人皮面具和黑髭,垂着一条腿坐在马车前,悠然看着赵书庸指示着护卫和客栈伙计搬动装着诸物的木箱。 嘴边的笑意微微僵住,猛然转头,向后上处看去。 在她的后方是一座三层的客栈,而被她看着的那方窗棂因为在三楼,所以她只能看到窗棂的下侧部,其他部分根本看不清。 面沉如水地看着那窗棂,良久无言,直到车中的陈涴喊了一声:“阿纬,进来一下。” “哦。”高纬转身进入车厢的前一刻,还深深看了一眼那方窗棂。 一刻后,赵书庸大喊一声:“出发!”车队开始向城门前进。 方才一直被高纬注视的窗棂后出现一名女子,默默俯视车队。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女子身上,照亮了她的脸,她竟然是穆宁雪。 身后的房门被轻轻开启,黑袍少年看到穆宁雪的举动,心下默叹一声。 走到穆宁雪身边,少年开口说道:“宁雪,你该明白,你们是不可能的。” 穆宁雪转头看向宇文寔,面带犹豫:“三哥,我们真的要继续下去吗?她本性不坏的。” 宇文寔直视她:“可是你已经伤害了他,完成了计划中的一部分,而且十一叔也知道了,我们是阻止不了他的,阻止不了那计划。” 顿了顿,宇文寔继续说道:“宁雪,你虽然改回了本名,但你身体里流的宇文皇族的血,你。。。”穆宁雪打断他:“我知道了!我是继续下去的!” 穆宁雪转身向要离去,开门离开前,转头对宇文寔冷笑:“为了这血脉,就要我付出这一生,可笑!” 时隔近三个月终于再次回到了晋阳,高纬百感交集,虽然胸口处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有时候高纬还是会抚上胸口,同时想起穆宁雪。 高纬让陈涴先回含明殿,毕竟在世人眼中右皇后还在为逝去的秦国夫人守孝。 自己一边前往宣政殿更换常服,一边命赵书庸去通知各位宰执重臣,以此显示皇帝正式出关理政。 武平元年六月二十二,当今皇帝出关理政,同日发布谕旨,称修道炼丹纯属无稽之谈,不可以此道荒废政务,命令百官日后不准再提议炼丹益寿之言。 翌日,陈皇后为母守孝三月期满,今上抚慰陈后,全宫上下除旧布新,以免陈后触景生情。 六月二十五,紫宸殿 “啊!啊!” 内殿中斛律雨惨叫不断,内殿外高纬坐在御座上,双手攥住常服袍摆,手背上出现清晰的青筋。 头不经意抬起,意外看到了抱着小瑞炘走进来的陈涴,高纬当即怔住。 直到陈涴走到御座前,瑞炘朝着高纬伸手,她才回过神,连忙接过女儿。 蹙眉朝坐到御座的另一侧的陈涴问道:“你带瑞炘来干嘛?”“我中途来这里的时候,宫人告诉我,这孩子一醒来看见我们都不在,哭闹不止,我只好让人把她抱来,一并把她带来,也正好能转移你的注意力,安你的心。” 看了看紧闭的内殿门:“还没消息吗?”高纬摇了摇头:“已经快一个时辰了,阿雨晕了一次,现在醒了,曦儿还在帮她。” 胡曦岚毕竟是有生产经验的,高纬便请她在斛律雨临盆时帮她,尽可能降低风险。 今夜斛律雨突然腹痛,胡曦岚怕瑞炘哭闹,便让陈涴和乳母一起看护孩子直至睡着。 没想到陈涴刚走没多久,这孩子就醒了,闹得陈涴不得不带她来。 小瑞炘听着不断传来的惨叫吓得缩了缩脖子,随后又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虽然比其往常要严厉些,但还是让孩子安了心。 小孩子看向父亲,正巧看到父亲白皙的额角流下一颗汗珠,小孩子一下子愣住。 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八颗小乳牙,笑嘻嘻地为父亲拭去汗水,让两个已经为人父母的人狠狠呆住了。 没曾想,惊喜还有,小孩子开口:“兄兄。”高纬不可置信问道:“炘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兄兄,兄兄。。。”果然是贴心的小女儿,乖乖重复了好几遍。 高纬欣喜若狂地抱起女儿:“兄兄的好女儿!” 这时,“哇”一声婴孩哭声响起,殿门被倏忽开启,斛律雨的贴身女官喊道:“恭喜陛下,娘娘诞下一位皇子!” 高纬闻声看去,胡曦岚抱着被黄缎襁褓包裹着的孩子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 高纬木然将瑞炘交给身旁的陈涴,随后,身子一歪,眼前一黑,身子重重摔到地板上。 “阿纬!”陈涴和胡曦岚异口同声喊道,这是高纬最后听到的声音。 是的,当今皇帝陛下在自己第一个儿子出世当夜,很没出息地晕倒在紫宸殿。 作者有话要说:高纬这是正常反应,长期紧张,一下子放松,有些人是会昏倒。 :穆宁雪说的“她”不是我笔误哦。 第104章 虎符 六月二十五,左皇后于紫宸殿诞皇长子,今上欣喜若狂,下诏按皇太子出世礼制赏赐各宫与百官府邸,咸阳王府的赏赐比之其他王府多于数倍。 翌日,于含章殿下谕旨:皇子诞生,国之大幸,即日起囚狱者自大逆之罪以下皆减罪一等,两都之内减罪二等,免去国境之内一岁田赋及丁税。 一时之间,朝野之间开始流传两种猜测:一为今上不久之后就会册立嫡出的皇长子为皇太子;另一种则为皇子尚不满周岁,今上也才十八,不会轻易册立太子。 七月初五,深夜,宣政殿书房 书案两侧的银质苍龙纹宝灯上的红烛依旧在燃烧,紫檀御座上的人却还在批阅奏疏。 赵书庸端着参汤走进来,看到此番景象,悄悄叹了一口气。 “赵书庸,你觉得我会立太子吗?”他刚把参汤放到案上,皇帝突然对他问道。 “册立太子是陛下的,不管奴才的事,奴才也不能妄自猜测。” 高纬眼睑微抬,半响,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目光移到展开的奏疏上,眼神变冷:“可惜朕的那些臣子并不懂这个道理,说什么应遵从礼制尽快为皇子赐名,说到底还不是要看朕会为皇长子取何名来判断册立太子的可能,都是不省心的。” 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左皇后那里怎么样?”“娘娘近来正在全心照顾小皇子,近来也只有斛律氏的女眷入宫探望,娘娘与她们的谈话并没有涉及册立之事。” 高纬点了点头,她不是不相信斛律雨,只是担心斛律氏中有人会借机不安分。 “不过,爷。。。”高纬抬头看他,赵书庸继续道:“右皇后和左娥英都希望您尽快为小皇子赐名,毕竟小皇子已经出世十日了。” 高纬沉默了一会儿,拿过一张宣纸,在上面书写上两个正楷大字:恒、恪 象牙笔依然握在指间,抬头问道:“你觉得哪个合适?” 赵书庸认真看了看:“奴才觉得‘恒’好?”“为什么?” 赵书庸有些羞赧:“奴才对两个字的字义一知半解,只是‘恒’比‘恪’看着稳固与漂亮。” 高纬也笑了:“你倒老实,不过你和朕选的一样。”敛了笑意:“为储君者,必须要平稳温德,而恒者,德之固也。” 语罢,在恒字上画了一个圈。 七月初六,今上为皇长子赐名高恒,表字子衡,封爵广阳郡公,却丝毫不提册立之事。 七月初十,宜婚嫁,东平郡王高俨与金紫光禄大夫李祖钦嫡次女——李雪薇于王府完婚。 今上爱护幼弟,与右皇后一起亲临东平王府主婚。 东平王府,和瑞堂 高纬举着酒杯,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被众多官员敬酒的弟弟,看着已经浅醉的弟弟,高纬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目光瞥到另一侧空着的软垫,轻叹了一口气:“涴儿怎么这么慢?” 高齐贵族成婚有地位最高的女眷在新房为新娘结绳、佩玉赐福的习俗。 斛律雨和胡曦岚为了照顾孩子都不便前来,故陈涴是前来参加婚宴的女眷中身份最高的,不出意外地被其他女眷簇拥着去为李雪薇赐福。 高纬没想到赐福礼仪繁琐,都快一刻了,陈涴还没回来,让本来就想回宫的她愈加烦躁了。 头上突然出现黑影,高纬抬头一看,竟看到了眼带醉意的虢国公燕子献。 燕子献双手端着大银杯,似笑非笑看着皇帝:“臣敬陛下一杯。” 高纬迟疑了一下,碍于情面还是举起了玉杯:“多谢姑父。” 燕子献年轻时深得神武帝高欢赏识,并将被自己收养的堂弟独女——淮阳大长公主许配给年纪相当的燕子献,所以高纬称他为姑父。 喝完酒,燕子献笑道:“想当年第一次在宫中看到陛下的时候,您才刚满周岁。” 抬头看着顶中央所悬挂的彩绘燕姞梦兰藕丝宫灯,感慨道:“当年诸位先帝都还在,当真是白驹过隙。” “臣还记得,不论是显祖皇帝还是恭宗皇帝都经常夸奖过尚年幼的陛下,可是现在瞧着,臣怎么觉得您登基之后,越来越平庸了,一点都没有少时的早慧。” “难道是。。。”燕子献凑到高纬面前,一字一句道:“少-时-了-了,大-未-必-佳。” 高纬微眯眸子,左手放在腿间,悄然握成拳,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放松了手。 目光落到燕子献稀疏的头发上,露出一丝讥笑:“朕的见识自然比不上姑父,正因为姑父的博闻广记,头发才会不茂密,依朕看,您都快戴不上束发冠了。” 燕子献眼中出现愠怒,他头发稀疏一直是其余朝臣取笑的地方,所以一年四季他都戴着可以遮盖头发的戎帽,无视冬夏之别。 “季则!”燕子献还没说什么,就被一声成熟女子的声音打断。 淮阳大长公主走上前,一把扶住燕子献,皱眉看着他:“你又喝多了!”燕子献翕动了下嘴唇,看到妻子眼中的怒意,合上了唇。 “陛下,季则喝多了,我带他回府了。”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堂姑,高纬只得点头答应。 大长公主立刻扶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燕子献路过众多不明所以的朝臣,向大门慢慢走去。 快走出堂门时,正好遇到回来的陈涴。 陈涴微微颔首:“姑姑,姑父。”大长公主颔首回礼:“娘娘,季则喝醉了,我要带他回府了。”“是这样啊,姑姑请吧。” “多谢娘娘。” 回宫的玉辂上,高纬阴沉着脸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没什么。”高纬想也不想地开口。 陈涴摸着下巴想了想:“是博陵公冒犯你了?”高纬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这些居功自傲、不知尊卑的勋贵老臣,我迟早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陈涴担忧看着咬牙切齿的高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陛下!”玉辂外突然传来喊声,让高纬和陈涴皆一惊,高纬曲起中指扣了扣辂壁,示意玉辂停住。 玉辂外传来赵书庸和人交谈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爷,平原王病重。” 玉辂里沉默了一阵,才响起皇帝的声音:“赵书庸,你带三分之二的禁军护送皇后回宫,其余禁军随朕去平原王府。”“是。” 两名内侍当即移开两扇檀木小门,高纬弯腰出来,看了看另一名内侍牵来的突厥马,撩起袍摆,敏捷地跃到马鞍上,随后转头对自己周围的禁军喊道:“走!”“是。” 车队本来已经临近大明宫,百姓已经所剩无几,再加上今日高纬所穿的是深绛无纹常服,很难让人猜出她的身份,倒是并未引起很大的骚乱。 赵书庸骑在马上看着渐渐离去的高纬,为难地朝玉辂问道:“娘娘,是否回宫?” “立刻回宫。”玉辂中很快传来陈涴毫不迟疑的声音,赵书庸点头,招手大喊:“回宫!” 平原王府 段韶的两个年长儿子段懿和段深在大堂外的大道上来回徘徊,焦急等待。 “咴。。。”府外传来数声马叫声,没过多久,进来一个绛色的身影。 两人连忙行礼:“拜见陛下。”“免礼,平原王何在?”“家父病重,在主寝殿中修养。” 高纬点了点头,随着两人前往段韶养病处。 高纬想过外寝殿内会有许多人,但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甚至于自己的两位姑姑也会在此。 向两位皇姑简单作揖行礼后,直接走到內寝殿里。 在看到段韶的那一刻,高纬心头一震: 昔日的齐朝第一元帅,形容枯槁地躺在床榻上,锦被上的两只手瘦骨嶙峋,往常光洁的下巴上长满胡渣。 高纬心头一酸,论起血缘辈分来,段韶是她的亲表叔,待人温和有礼,段韶在朝政上一直尽力为国分忧,没想到几个月不见,段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表叔,侄儿来看你了。”段韶睁开眼,看到高纬时,黯淡无光的眸子里出现微弱的光彩。 “陛下。”高纬赶忙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听他继续说:“臣不行了,臣没什么遗憾,只是放心不下两件事。” “哪两件事?”“一是我的幺妹,段太昭仪,我实在不忍心她继续担着一个文宣太妃的身份,在后宫耗尽年华,她今年也不过三十九岁啊。” “您想让我做什么?”“臣想请陛下废除她太妃的身份,为她与唐邕赐婚。” “昌国公唐邕?”“是的,玉华她年少时就喜欢唐邕,只是当时唐邕身份低微,又是鳏夫,我就没有同意,没过多久,文宣帝为了要笼络段氏,迎娶了玉华,但我没想到,几十年了,唐邕都没再娶妻,去年我进宫看望玉华,发现她还没忘记那段少时情,陛下,臣只有这一个妹妹,臣求你了,应允臣吧。” 说着,段韶挣扎着要起身叩拜,高纬赶忙拦住他,叹了一口气:“好吧,朕答应你。”“臣多谢陛下!” “那么另一件事又是什么?”段韶从床旁的几上拿起一份黄绢,交给高纬,甫一打开,就愣住了:“这不是先帝河清四年的赐婚谕旨吗?” 段韶点点头:“先帝待臣亲厚,更是让臣的次子尚永昌长公主,这本来是天大的恩宠,只是段深太不争气,让他们夫妻之间一直貌合神离,臣也为之神伤,如今臣大限已至,不愿他们之后的几十年还这样,恕臣大胆,臣请求陛下让他们和离吧,这样对皇家和段家都好。” 高纬默然不语,永昌长公主和段深的这段婚姻确实一直让她头疼不已,却碍于是高湛的旨意,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段韶提出这个请求,正好让她有了借口。 但也不能答应得太绝对,所以高纬说道:“如果他们都同意和离的话,朕就立刻下诏。” 段韶终于放心了,转头从玉枕旁艰难地拿起一个手掌大的檀木盒,颤颤巍巍地向上抬。 高纬赶忙接住,打开木盒,看到那躺在黄缎上透着温润光华的羊脂玉物件,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段韶低低喘着气:“自臣四十岁起,就长期掌握庞大兵权,虽然陛下相信臣,但是武将掌握兵权还是不合适,所以今日臣想将这虎符交还陛下,助陛下巩固皇权。” 高纬露出一丝笑意:“若是朕没有答应表叔那两个请求,你还会将虎符交给朕吗?” 段韶沉默不语,的确,他原先的想法便是得到高纬的承诺后,才将白玉虎符交给她。 将木盒收入袖中,淡淡说道:“表叔好好休息吧,朕改日再来看望你。” 段韶垂下眼睑,脸色比起之前更加苍白:“恕臣不能恭送陛下了。” 夜,宣政殿书房 双龙纹黄绢铺在小几上,中书舍人刘承趺坐于几后,一边听着皇帝陈述谕旨大概,一边捏着湘竹毛笔起草诏书。 诏书写完后,刘承将诏书交给皇帝,皇帝确认无误后,他才敢在黄绢最下方写上“钦此”两字。 最后交给赵书庸,让他将玉玺按到黄绢上,然后与先前的一封诏书共同放到托案上,用青缎罩住。 刘承原先想写完诏书,皇帝就会命自己退下,没想到皇帝只是盯着书案上的托案,不发一言,根本猜不透她的想法。 说实话,高纬今天有些被自己的那个异母三姐永昌惊到,她真没想过永昌会那么果断干脆,反而是段深犹豫不决,最后被永昌冷言相讥,才怒然同意和离。 他们这段婚姻是高湛的一记昏棋,长此以往,不仅不能达到笼络段氏的地步,反而会让段深怨恨皇室,并断送永昌的大好光阴。 不过比之这封诏书,为段太妃与唐邕赐婚的诏书肯定会反响更大。 虽然皇妃改嫁的事在高齐不是没有,但是高纬毕竟是文宣帝的子侄辈,下达这种诏书,那些御史一定会说她有悖孝道,但是这些,都比不上段韶交还的二十万大军兵权。 高纬抬起头,忽然开口道:“刘承,你再起草一封诏书。”“是。”刘承虽措手不及,但还是又拿了一份全新的黄绢。 “平原郡王段韶,大齐开国之臣,今遭逢薨逝。。。”刘承一惊:“陛下!”高纬面无表情命令:“继续起草诏书。” “。。。遵旨。”刘承低头起草诏书的同时,心下嘀咕:平原王虽病重,但还没到病危的程度,现在起草这诏书也太快了吧。 诏书快写完时,殿外传来内侍的禀报声:“陛下,平原王殁了!” 刘承浑身一震,一滴墨点落到黄绢上,随即晕开,他还来不及请罪,就听皇帝道:“写完!” 额头不断冒出细汗,稳住自己的右手,在黄绢上写上:“谥曰忠武。”并于下方写上“钦此。” 直到将诏书交给赵书庸,刘承才得以解脱,告退出殿。 走出宣政殿,抬头看天,才发现天际已经泛白,离早朝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里面有不少伏笔,下来就要收兵权了。 你们这么少的评论,我更加没动力了 第105章 朝廷 武平元年七月初十,平原王段韶病逝,终年五十七岁。 翌日,今上于晋阳宫东堂为其举哀,命晋阳两品以下官员为其戴孝,十日方除。 同日下诏:赠平原王段韶假黄钺、使持节、都督朔并定赵翼沧齐兖梁洛晋建十二州诸军事、相国、太尉、录尚书事、朔州刺史,谥曰忠武。由其长子段懿承袭平原王爵,并特赐世袭罔替。 另下两诏:一为遵从平原忠武王遗嘱,准许其子段深与永昌长公主和离,此后婚丧嫁娶,互不相干。 二为废除文宣太妃段氏太妃之位,赐婚昌国公唐邕,一年后完婚。 此出乎意料的两道诏书一出,朝野哗然。 以御史大夫李集为首的诸御史不断上奏进言,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不过对于这些奏疏,皇帝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但也不打算听之任之。 直接将几位上奏着实起劲的御史摘了官职,永不叙用。 李集被罚免朝,并赐全册全汉赋,命其免朝期间,每日抄写汉赋二十遍。 你不是喜欢少则数百,多则上千字的教训朕嘛,成,朕成全你,二百多篇汉赋,每日二十遍,我就不信,这样还治不了你的絮叨! 而且不规定期限,等到李御史的文采何时足够了,才能继续上朝,至于这标准,也是由皇帝说了算。 李集捶胸顿足:这不是耍着玩吗!我又不是半大小子,现在熏陶哪还来得及! 众人都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见小皇帝已经杀鸡儆猴了,很识相地将此场风波迅速停息。 毕竟只是他人的赐婚,没必要为了所谓的清流名声,将自己的官位都丢了。 没了这些自作聪明的老臣干扰,皇帝立刻开始处理其他事情。 早就六月中旬,录尚书事高德政就忽暴疾薨亡。 录尚书事乃是宰执官职中最为位尊权重的,挑选继任者必须慎之又慎,所以拖到现在。 皇帝原本是想让尚书令杨愔继任,结果六十三岁的杨愔直接以年老体弱为由告老致仕。 七月十五,六十七岁的晋阳并尚书省的尚书令赵彦深致仕。 一时之间,武平朝的四省五宰相的空缺竟达三位之多,前所未有。 七月十八,诏令侍中唐邕继任尚书令,知内省事斛律孝卿继任并尚书令,废置录尚书事。 七月二十五,毫无预兆地迁任左光禄大夫杨羽为侍中。 次日,原中书令崔贺以“多年庸碌,尸位素餐,难为宰执之位”之由,免去了官职,中书令之职改由右光禄大夫李尚担任。 对于这道免官的诏书,崔贺欲哭无泪,他想不明白,小皇帝怎么就瞧着他不顺眼了,虽然自己能力是不怎么样,中书令一职也是先帝看在博陵崔氏的面上提拔自己的。 但是这么多年,中书省也没出什么大事,就算没功劳也算有苦劳,怎么就这么突然被免官了,落得现在身上尽是些闲职。 崔贺和博陵崔氏心里不是滋味,其余勋贵心里也没好多少。 士族勋贵在意的是:如今全新的宰执集团不但几乎都是年轻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寒门家世,显然是小皇帝故意为之,目的是抑制士族势力。 而六镇勋贵更介意的是:这几位宰执除了斛律孝卿外,其余都是汉人! 以前的杨愔等人虽也是汉人,但跟鲜卑贵臣大多关系匪浅,与汉鲜之间使了中庸之道,才能稳居宰辅之位几十年。 但现在这几位,特别是杨李二人,与六镇勋贵关系虽说不上势如水火,但也谈不上好,更不用说在朝堂上互利互助了。 小皇帝这招显然破坏了高齐一直以来的制衡之术,虽然其余的鲜卑朝臣并没有收到影响,但还是让一些鲜卑老勋贵不满。 可不到万不得已,不论是士族勋贵还是六镇勋贵,没人想跟小皇帝硬碰硬。 他刚收了段韶的兵权,说不准正巴不得想收拾几个,来个以一儆百。 诸勋贵谁都不想自己送上门,不约而同地采取了观望的态度,且看小皇帝接下来要干什么。 一日,早朝散朝,诸臣照例出宣和门,或坐舆或骑马回府。 斛律光坐在轿舆上,闭眼沉思朝堂之事。 正想着,轿舆忽然停住,之后就听人禀报:“大王,有人拦舆。” 斛律光轻叩舆壁,下人马上掀起帘子。 看清前方青年的面容,斛律光不但不惊,反而心下松了一口气。 淡淡问道:“中贵人何故阻我?” 青年微微一笑:“书庸是来请咸阳王的,请您至潭渊湖一叙,主子与您有要事相商。”青年正是换了便服的赵书庸。 听到“潭渊湖”三字,斛律光的眼睑微不可查一动。 “请中贵人容我命人回府取一物。”“大王言重了,只是请咸阳王快些,主子还等着。” 斛律光点了点头,转头对身旁的家丁迅速耳语几声,家丁口道“明白了”,随即便骑马回府了。 斛律光眸子沉了沉,抬头对赵书庸说道:“请中贵人带路吧。” 赵书庸颔首,快速翻身上马,为斛律光等人带路,他带来的侍卫自觉行至队伍外围。 斛律光跟在赵书庸,眼睑微垂,被衣袖遮住的右手紧紧攥着袖袋中的小木盒。 “咸阳王,到了。”赵书庸提醒之后,便去走到高纬身边去了。 斛律光抬头,夏季的阳光本来就强,加之现在又是午后,更加刺眼,微微眯眼,却还是觉得背着自己的人恍惚隐约,不甚清楚。 高纬听到赵书庸的禀报后,微微侧身,一眼就看到了一身宝蓝公服的岳丈以及他微微直硬的衣袖。 眸子快速划过一丝精光,指着一旁的竹制胡床:“咸阳王,坐吧。” 斛律光也不假意谦逊,微微颔首,便走到遮阳的青竹遮盖下,坐到皇帝身旁。 少了阳光的阻碍,斛律光才看清高纬此时模样: 一身石青夏季薄袍,脖颈若隐若现,右手握着一支楠竹鱼竿,双唇紧抿,使得高纬阴柔的五官平添了几丝英气。 “咸阳王可觉得朕这幅模样有些熟悉?” 听到高纬的询问,斛律光移开了目光,眼中却是难以遮掩的怀念。 没得到应答,她也不恼,手上猛一使劲,竹竿翘起,挂在鱼钩上的鲤鱼大力摆身甩尾,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如此应该能记起来了吧?”将鲤鱼交给赵书庸,高纬闲闲问道。 斛律光感慨:“神武帝喜好垂钓,在世之时经常宣我等老臣与之一起垂钓,陛下今日穿上石青衣衫,再加上方才动作,简直让人觉得是高祖复生。” “咸阳王过誉了,朕听闻石青乃是神武帝生前最爱服色,咸阳王可还记得你最后一次见到神武帝身着石青衣衫的情形?”高纬漫不经心问道。 “臣记得,二十七年前在这里的情形,臣永生难忘。”“可否与朕详细说说?” “当年玉壁兵败,神武帝怒而引发旧疾,却担心朝廷不稳,强撑着病体回到晋阳,武定四年的最后一日,神武帝于此地设宴,除了为文襄帝接位做了周密安排,还将虎符交给年纪尚轻的我与平原王,嘱咐我们一定破灭周国,助高氏一统天下。” “咸阳王和平原王确实实现了高祖遗愿,无你们,何来高齐江山!” 斛律光笑了笑,却很淡,脸上依旧黯然:“只可惜武定五年的元月朔日,神武帝就病逝了,看不到现今的大齐。” “朕想神武帝希望看到的不只是疆域统一的大齐,肯定还有大齐的盛世。” 斛律光猛一抬头:“请陛下明示。” 高纬索性开门见山:“现在朝廷上的诸多勋贵都觉得朕年轻,无主见,大齐主少国疑,所以不仅不助朕改革新政,还暗地里使绊子!而让他们如此有恃无恐的依仗就是皇帝手中兵权不完整。” “陛下想要收兵权?”“没错。” 斛律光一愣,他没想到高纬如此直接,不过既然已经说开了,他也不玩拐弯抹角那套了。 直接从袖袋拿出他命人从府中取来的木盒,举到高纬面前:“这是高祖皇帝赐予的,现今天下一统,也是时候将虎符交还陛下了,除臣所掌的虎符外,臣还将臣弟的幽州军虎符带来了,希望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接过小木盒,掀开一看,两枚各半的白玉虎符静静躺在铺着黄缎的凹槽中,透着温润光华。 若是不看上面的错金小字,任谁也看不出这是能够调动近三十万大军的利器。 斛律光刚想松了一口气,手中却被塞入一物,正是那小木盒。 斛律光惊问:“陛下,这是何意?!” “咸阳王,朕便与你开门见山了,朕这次要收回所有兵权,而不是等着其余有虎符之人自己来交还!” 嘴上说是其余之人,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说的是谁,唯有掌握十万晋阳铁骑的赵郡王高睿。 斛律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陛下是想让臣在朝堂上交还虎符,并借此逼得赵郡王不得不上交虎符,对吧?” 顿了顿,缓缓说道:“陛下何须要做到那般地步?” 高纬眸子微眯,目光变冷:“咸阳王可别忘了赵郡王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高琛父亲高琛因故被哥哥高欢生生打死,母亲元季艳也因为高欢不让母子相见使她郁郁而终,其中的权斗真相,勋贵们虽不了解大概,但也都明白三四分。 见斛律光的脸色果然变得冷肃,才继续道:“朕不曾忘记,赵郡王更不可能忘记!你让朕如何放心将晋阳铁骑交给他!” 斛律光长叹一声:“可是,若是臣真的在朝堂上如此行事,必会引得诸勋贵的嫉恨,让斛律家族成为众矢之的,甚至会让家族积攒几十年的名望毁于一旦。” 高纬自是知道这些老勋贵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要让斛律光答应自己这个要求确实是很难,不过她已想到了法子。 从袖中取出黄绢诏书,淡淡问道:“用太子之位许之如何?” 斛律光抬头,在高纬的眼神示意下接过诏书,展开一看,果然是册立皇长子的诏书。 犹豫之际,身旁皇帝已然握竿起身,中途似是想到什么,顿了顿身子:“幽州军是重州之军,而朝中没人比荆山王更合适镇守燕蓟,所以无需交还虎符。”斛律羡去年被封为荆山郡王。 看着高纬渐渐远去,斛律光垂下眼睑,低声道:“臣遵旨。” 翌日早朝,今上宣布册立储君诏书:册立广阳郡公高恒为皇太子,因皇长子稚幼,故明年十一月初二于晋阳宫宣承殿举行册典。 这道诏书早在大部分朝臣的意料之中,倒也没出现什么反对之声,很顺利地通布天下。 让众人措手不及的是,咸阳王居然“年老多病”为由,上奏请求交还虎符,且态度异常坚决,皇帝只得收回虎符。 就在其他人还没回过味时,御座上的皇帝突然说道:“赵郡王。” 高睿赶紧举笏出班,心下的不祥预感愈发强烈。 “方才咸阳王说,昔日沙场凶险,落得旧伤陈疾无数,朕忽然想到,你当年也是在战场上多次为大齐冲锋陷阵,想必情况不会比咸阳王好多少,朕实在不忍心再让你操劳军务之事。” 高睿张了张嘴,还没发声,就被高纬抢了话语:“即日起,除赵郡王高睿晋阳都尉之职,改任为尚书右仆射、司州牧,赐特进,加封宣城郡公。” “。。。”高睿脸上一片木然。 尚书右仆射和司州牧表面上是高官,只是这两个官职早有人担任,实权自是早被人掌握。 不言而喻,高睿身上的这两主要官职都是虚职,小皇帝明摆着是要解除他的兵权,让他当个闲散郡王。 内心千万个不甘不愿,却无法拒绝小皇帝,只能沉默不语。 “怎么?赵郡王不愿意接受吗?”皇帝微勾嘴角,淡笑问道,在她身旁站着的赵书庸却从她眼中看出了杀意。 “。。。臣不敢,谢陛下隆恩!”狠狠一咬牙,终还是跪拜谢恩了,毕竟什么都没自己性命重要。 趺坐于软垫上的一些老勋贵兔死狐悲地低低叹息,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而接下来的诏令和政策,将这句话发挥得淋漓尽致: 八月初二,今上将五兵部、驾部、车部、库部等曹合为兵部,设立正三品尚书一名,正四品侍郎三名,掌管武将选用、战争后勤、军需及军令等。 同日,诏令兰陵王高肃担任尚书,三名侍郎由赵恒、刘廷、冯文三人担任。 八月初十,今上升任苏州刺史方靖为吏部尚书,同时命吏部核查各级官员。 此后两月,朝廷上近四成的尸位素餐之徒就被免官调换,整个朝廷几乎被清洗了一遍。 同时,有些老勋贵的耐心也临近告罄。 第107章 皇叔 陈思王有诗云:孟冬十月,阴气历清,由此可见,北方冬季寒冷到来之迅速。 晋阳的冬天虽比邺都来得晚,这时候也开始变冷了,整个大明宫都换上薄冬衣装。 紫宸殿中冲出一个石青色身影,脚步稍显急促,导致身后所跟着赵书庸和一众宦官不得不加紧随从。 高纬越走越偏僻,未过多久,就远离了那些后妃居住的宫殿。 其他人还在疑惑的时候,赵书庸已经心中一惊:看来两主子这次吵得着实不轻。 直到行至一处小偏殿前,脚步顿了顿,随后走入前院。 高纬独自进入殿内,赵书庸命一众内侍在前院中等候,自己则守在殿外,免得出什么事。 殿中,高纬拿起端放在一旁的木制环首刀,丢开刀鞘,冷冷盯着面前木桩。 “你只想着你这个皇帝要怎么做,在你看来什么都能利用!连咱们的孩子都可以利用!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用太子之位逼着我父亲帮你,那些勋贵不敢明着怨恨你,只能让斛律家族承担他们的嫉恨,你这个皇帝自是无忧,当真是一举数得!” “可你有没有想过那是我的家族,我的族人?对于他们的祸福,你可以无所谓,我呢?” 想着方才斛律雨与她争吵的话语,眼中划过忿恨,大力劈砍木桩,恨恨道:“你有你的家族,偏得我没有吗?” “什么都能利用?这东宫之位我本来就是要给恒儿的,你却当我只是交易利用,为了你的儿子,什么都不信我!” 环首刀虽称为刀,却不似普通钢刀般厚重,反而与长剑类似,体型细长,又比寻常长剑稍短,故分量轻巧,加之又是轻便的杨木所制,挥在手中,倒也没多少吃力之感。 “父亲在朝堂上交还虎符之事,你什么都不说,父亲也不与我说,要不是这次出宫省亲,二嫂无意中与我透露了一二,恐怕这辈子我都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脑子中闪过这句话,深感头痛:“当真是微门寒户出来的,居然不懂‘莫谈国事’这个道理,难怪被人轻视!” 斛律光次子斛律须达乃是庶出,斛律光没为其联姻士族或是鲜卑贵族,其妻张氏只是一个五品官员的嫡女。 因为家族的关系,张氏的见识自是比不上其他出身大家族的妯娌,言辞行事畏首畏尾,使其成为其他人每每谈论斛律家族必谈论的笑谈。 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那些倚老卖老的勋贵大臣,愈加咬牙切齿,继续开始挥动环首刀:“都是你们这帮老兵痞!要不是为了对付你们,我哪会想到这法子,让她怨我!可恶!” “啊!”木刀竟将沉重的木桩撞得轻微一震,同时虎口霎时剧烈疼痛。 四周寂静无声,看着面前已经恢复静止的木桩,高纬面色冷的可怕。 身后传来微弱的脚步声,高纬面色不变,身形不动,隐在袖中的手握紧了环首刀。 “谁!”猛然举起环首刀,锋利的刀尖直直对着对方被淡蓝衣领掩住的脖颈,若不是刚才一顿,只怕刀尖会刺入纤细的脖子。 冷冷看着面前表情平淡的少女以及她身旁已经大惊失色的另一女子。 身着淡蓝襦裙的少女看也不看近在眼前的刀尖,盯着高纬的脸,不答反问: “你又是何人?” 她身边的同伴一脸惊魂未定,颤颤巍巍道:“是啊,你是何人?” 也不怪她们不认得高纬,她乃是皇帝,宫人想见她何其之难,便是她寝宫的内侍宫人尚有些未见过她,更何况她们这种不知在何处办差的宫人。 再加上高纬只是一身石青色的无纹袍衫,头上是普通的束发银发箍,除了容貌,全身都很平淡无奇。 齐宫恩准有品级的内侍差事完成后,可以在住处换上常服歇息,不过不准离开住处超过五十丈的距离。 “你是信方院的内侍吧?”冷静下来的看上去稍大些的女子突然问道。 高纬不知道信方院是什么地方,她猜测应该是内侍聚居的一处房舍,而且很可能是就在这不远处。 无可奈何之下,放下环首刀,点了点头:“是的,我是信方院的中黄门,我回来之后,就换了衣服。” 中黄门为正九品上,在内侍中堪堪算得上有品级的,毕竟大部分内侍都是无品级的小黄门。 “既是中黄门,为何要来此地?”指着高纬手上的环首刀,眼睑抬起:“又为何要如此?” 这才发现相貌平凡的少女长着一双难得的睡凤眼,高纬眼神变冷,这双眸子真是像极了她内心中最不愿提起的人。 正想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门外却传来平缓的敲门声,同时传来赵书庸的声音:“梁和。” 高纬尚不清楚赵书庸是什么意思,看了看面前二人,不知该搭话,索性闭嘴。 敲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什么声音,赵书庸嘀咕道:“怎么回事?明明让那小子在这等的,庭院里没有,真是的,刚入选就这么不懂事。” 随后响起越来越远的脚步声,高纬思绪飞快转动,很快明白了赵书庸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叫梁和?” 点了点头,面带尴尬解释:“刚才的是赵。。。中侍中,这次我入选了内侍挑选,中侍中见我身体比其他人更弱,我与他沾亲带故,不想我被落下,便计划给我加强锻炼,本来是选在庭院里的,可我见中侍中很久不来,就悄悄溜了进来,看到这里有木桩,便自己训练了。” 女子还在怀疑刚才来的到底是不是中侍中,毕竟皇帝身边的中侍中赵书庸和皇后身边的两位长秋卿是宫人中地位最高的,她们这种小宫人多是闻其名,难以见其面。 而且这几个月皇帝确实让中侍中挑选一批有武艺的青年内侍,用以拱卫内廷,毕竟禁军是不准进入内廷的。 少女目光落到高纬手中的环首刀上,高纬顺势一看,才发现环首刀一侧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想来是刚才劈砍木桩所致。 强装淡定将环首刀收回刀鞘,继续说道:“这是我带来的,我擅长用刀。” 宫中只准带木制刀剑,便是禁军也只有在随帝后出宫,才允许配上真刀真剑。 “你们是谁?又怎么会在这?”女子面上一红,疙疙瘩瘩说道:“我们是听到这殿里面有声音,一时好奇,找到一个侧门,进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高纬想了想,这个偏殿确实有个不易引人注意的侧门,心下有点相信了。 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女子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还当这人会问她们的职务,毕竟小宫人是不允许随便进入偏殿的。 “我是沈嘉,她是。。。”少女突然开口:“元幼怜。” 女子手一顿,诧异看着少女,少女面色如常。 高纬垂下眼睑,毫无征兆地上前一步,两人脸颊之间只有咫尺之遥。 少女猛然一惊,清淡的表情瞬间瓦解,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慌张。 静静看着一会儿少女的侧脸,肌肤细腻柔滑,并没有带着人皮面具而产生的皱痕。 声音尽管很轻,但少女还是听到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袖中的双手无声握紧。 “太无礼了。”轻叹了一声:“对不起,失礼了,你的名字很好。” 后退一步,微微颔首:“时候不早了,中侍中还在找我,告辞了。” 殿门开启,又被合上,过了一会儿,传来赵书庸的声音:“乱跑什么?要是再这样,你便这辈子都当中黄门吧!”“中侍中教训的是。” 沈嘉转头询问少女:“小怜,你没事吧。”冯小怜轻轻摇头,又听沈嘉问:“你为什么不说真名?反而用一个我没听过的假名。” 沉默一下,才开口:“也不算是假名,这是我原来的名字,原本我是随母姓的。” 见冯小怜不愿多说的神色,沈嘉也不再多问。 冯小怜回想高纬刚才的神态动作,心中叹息:果然,你不会原谅我了。 回宫的路上,赵书庸见高纬面上轻松,默默用袖子揩拭额头细汗。 “中侍中,你刚才的表现不错。”“奴才的职责便是为主子处理事情。” 虽然高纬头一次喊了他的官职,但他看出来,高纬显然心情不错,不由为自己的急智感到得意。 “梁和是什么人?”高纬突然问。 赵书庸面上出现尴尬:“那是奴才义子的名儿。” 高纬脚步一停,饶有兴趣问道:“你还有义子?” “是的,那孩子是年初被送入宫中的,因为有天阉之症,故家人索性将他送来当小黄门,奴才也是年中才看到他的,觉得他可怜,便收做义子。” “那孩子确实可怜,现今多大了?”“已经三岁半了。” 高纬眼中精光一闪:“今日也算是他替朕间接解了围,这样吧,等太子满了六岁,就把他送到太子身边,当太子的贴身内侍吧。” 赵书庸面上一喜,正欲谢恩,又听高纬说:“梁和。。。这个名字不好,就改成梁雍吧,雍者,文雅和谐之意,不改其意,而且庸、雍同音,也不错。” “奴才替梁雍谢圣上赐名。”一边颔首谢恩,一边心里嘀咕:这名儿听上去比我的还好,便宜他了。 回过神,意识到怀中的木剑,问道:“爷,小偏殿还需要整理吗?” 在其他人看来高纬温和深沉,却只有身边人才知道她有多性急易怒。 为了不让人轻易看到皇帝的喜怒,才让赵书庸在诸宫中都布置了一间偏殿,让盛怒之下的高纬在其中泄怒,木剑也是为了防止高纬割伤自己。 “不用了,重新布置一个吧,那里我不会去了。”“是。”抬头时,高纬已经抬步离去。 十月底,朝廷上的官员任免终于停止,老勋贵们还没松一口气,皇帝又发了一道诏书:命三品以上大臣即日调查自己及其家族所属官田、赐田以及私田,调查完毕,于度支四部上交结果,并交代手下佃农情况,其后朝廷凭此调查。 而且期限是明年年底,延期不交者,以大不敬罪论。 上了年纪的老勋贵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回过神,咬牙切齿。 小皇帝简直是要连锅端,老勋贵大部分都是神武旧人,当时被赐的田地和所领官田皆登录在册,说是让自己先查,其实不过是在等着老勋贵会耍什么花样。 他们心知肚明,自己手下的诸多田地大多是兼并百姓私田得来的,这一道诏书,显然是要他们把那些私田吐出来。 斛律氏、胡氏、陈氏虽是占地最多,可他们是小皇帝的妻族,小皇帝要是包庇一些,其他勋贵没证据,只能吃哑巴亏。 虢国府 “啪!”青瓷茶盏摔在耗资千金所制的蜀锦帷幔上,上品的织绣当即被茶水沾染。 “让我们调查田地?哼!”燕子献冷哼一声,看着下首诸人,咬牙道:“当年我们跟着神武帝打天下的时候,他老子都还没生呢!轮得到他那个黄口小子来算计我们!” 虢国公世子燕攸有些惴惴不安,连忙提醒:“父亲慎言,隔墙有耳。” 燕子献冷哼一声:“没出息的小子。”看到长子身侧空着的位子,皱了皱眉:“太政去哪儿了。” 燕攸眸子黯然了一下,回答道:“母亲想她了,便让太政去陪她了。” 燕子献叹息一声:“也是,外放了这么久,能不想吗?”长袖一挥:“随他去吧。” 燕攸眼中闪过浓重恨意,心道:不过外放一年,母亲就去求陛下让燕政回来了,我外放为官三年,你们却不闻不问,眼中根本没有我这个嫡长子! 燕子献和淮阳大长公主生有二子,不知为何,夫妻两对于次子燕政宠爱至极。 立世子时,淮阳大长公主甚至向文襄帝高澄请求废长立幼,文襄帝坚持立嫡立长,断然拒绝堂妹的请求,立燕攸为世子。 但虢国府依然本末倒置,不仅让燕政的居院优越于其兄,还允许燕政之妻王氏协助淮阳大长公主处理府内事务,让长子夫妇异常尴尬。 “大郎君说的没错,国公确实该慎言了。”身着紫袍的青年男子端着茶盏淡淡道,仔细一看,样貌竟与高湛有四五分相似。 “是啊,国公,现在毕竟是武平朝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您没看见,连我都得乖乖做闲散郡王。”说话的男子瞧着比青年男子年长些,眉眼间透着若有若无的妩媚。 燕子献闻言,眉间凹痕更深:“十一殿下说的哪里话,两位殿下可是小皇帝的叔叔,他岂能谋算你们!” 高湜微勾唇角:“可他是皇帝,是先帝正宗的继承人,我虽是他皇叔,但只是个庶子,哪像十二弟,是神武帝的嫡子,可是我永远都比不上的。” 转眸看向青年,青年也就是博陵王高济看着他淡红的唇,眸子微眯,喉结轻轻滑动。 自嘲一笑:“什么神武嫡子,要是我那皇侄看我不顺眼,我还不是闵悼、乐陵之下场,我看咱们还是老老实实服从圣上吧,说不定还能保留爵位。” 昔日为两位先帝太子的闵悼帝高殷和乐陵王高百年的“死于非命”,一直是高家皇族不愿提及的事。 燕子献冷笑一声:“武成帝心狠手黑,岂是两位太子能斗得过的,但是他的儿子就不一定了。” 看向高济:“十二殿下是武明皇后现今唯一的嫡子,仅凭这一条,就足够让娄家支持殿下,娄家虽然中立,但是势力依然不弱。” 高济瞧瞧看了高湜一眼,见他眼神示意自己继续说,当即说道:“娄氏族长濮阳王可瞧不起我,我怎么讨好都没用,何来支持?” 燕子献突然诡笑:“濮阳王不行,但是可以另辟蹊径,比如临淮郡公。”顿了顿,又说道:“临淮公和他哥哥性格天差地别,不仅贪财,还好色,只要十二殿下不吝惜,临淮公很快便会站在您这边,濮阳王宠爱弟弟,岂能不对殿下青眼相看。” “多谢姊夫提醒。”作揖谢完,下意识去看高湜,却见他依然神情淡漠。 慵懒地倚在软榻上,高湜轻笑道:“国公说得很好,只是这件事得徐徐图之,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小皇帝的注意力从我们的身上移开,这样我们才能放手去做事,不然依着他现在下诏改革的速度,还没等十二弟得到娄氏的支持,我们说不定连爵位都没了。” “十一哥何意?”高济明知故问,高湜微微朝着他的方向微微靠近,在两人宽袖的遮掩下,手掌迅速没入高济衣袖中,用小指挠了挠他的手心。 “比如让咱们的小侄儿为他的内廷后妃焦头烂额。。。”说到这里,高湜合上了嘴,示意到高济想要握住他的小指,立刻将手指收了回来。 让高济欲罢不能,呼吸变粗,恨不得当即将高湜压在身下,狠狠疼爱。 高湜对于高济隐忍的神色熟视无睹,笑眯眯道:“国公等着看好戏吧。” 第108章 迁居 晋阳的冬季比邺都的来得晚,时间却长,气候更冷,在晋阳度过难熬的寒冬,迎接新年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 故今上下诏:帝后于冬至后迁居晋阳东南的汤泉行宫避寒,在此度过新年后,返回邺都。 不过现今刚过冬至,离新年还有一段时间,为了防止皇帝突然宣召自己,自己不需要连夜赶路,诸省宰执都先一步到了行宫附近的府邸。 而其余的勋贵大臣为了自身和家族的利益,也都到达了各自宅邸,如此也可对突发情况及时处理。 一时之间,往日里人迹稀少的汤泉山,白日人马走动不断,夜晚灯火繁盛,恍如白昼,好似无昼夜之别。 十一月二十日,夜,温泉山下 因为前些日子天降大雪,通往温泉山的道路上雪厚地滑,为了帝后等人的安全,行程被迫停歇,准备等到御道清雪完毕,再重新启程。 左娥英的青鸾銮辂中的两尊麒麟香兽里的银丝炭不停燃烧着,产生源源不断的热意。 送膳的宫人一进来,就感觉丝丝燥热,不一会儿,额头就冒出了细汗,再一次深深明白身上厚重的冬装在御寒的銮辂中有多么碍事。 “这次又想闹到什么时候?”胡曦岚用银筷拨了拨银质小熏炉中的香料,从内侍捧着的木盒中拣出一块香饼,放到燃烧着香料的火焰上,又在其上添上防止火势过大的云母片,才将炉盖盖上。 高纬见状,眸子中出现遗憾之色,胡曦岚十指纤细洁净,加之在青莲色衣袖的映衬下,恍如白玉,观赏她添香确实是视觉享受。 用手指勾勒着熏炉盖上的镂雕,语气中不闻一丝波澜:“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和解的,不过缺一个契机。” “希望如此吧。”命女官将熏炉放到贵妃榻一侧矮几上,作为等会儿安寝之用。 刚一转头,就看到高纬正捏着一点刚才换出来的香灰凑到女儿鼻前,小瑞炘出于好奇吸了一下,立刻打起了小喷嚏。 立时蹙起了眉,从高纬怀中夺过女儿,用手绢遮住女儿的口鼻,让她平缓呼吸,瞪了一眼哈哈大笑的无良父皇。 小瑞炘似乎感受到她的无良父皇是在笑她,皱起了小眉头,抬头对胡曦岚说道:“兄兄坏!” 爱女心切的胡曦岚点了点头:“好,我们不理这个坏兄兄了。” 说着,就抱着小瑞炘走向膳案,连点余光都不给只会欺负“弱小”的高纬。 高纬眨了眨眼,喊了声,见她一点回应自己的意思都没有,连忙跟了上去。 想要接过小勺和装着米糊的小碗,却被胡曦岚一躲,落了空。 扬眉看着面前讪笑的高纬,勾唇一笑,却依然亲自喂小瑞炘,无视她一脸尴尬,谁叫她欺负女儿。 敛下笑意,郁闷地拿起玉箸,却不知道该吃什么,想了想,开口问道:“紫凝最近怎么样了?没淘气吧?” 用手帕擦掉女儿嘴角的碎渣,答道:“授课女官说她表现很好,想来是真的长大了。” “是吗?有空我去看看她。”下巴微抬,示意赵书庸为自己夹来稍远些的鱼鮓()。 拿着小勺的手顿了顿,眼睑微垂:“你也不要老是去看她,紫凝过完年虚岁就十四了,你这个成年“男子”老是跟她一起,恐怕会有不好的传言。” “知道了。”闷闷应了一声,再看碗中的鱼肉,突然没了胃口。 胡曦岚瞥了一眼,见她沉默地戳着碗中鱼肉,补充了一句:“等到了温泉宫,我会让高敬武进宫陪伴紫凝,他们有婚约,早点建立感情,有利无弊。” 面无表情嚼着鱼肉,语气冷淡:“就这样吧。”随着鱼肉一起咽下的还有“反正你都计划好了”这半句话。 “陛下,静德太后差人禀报,说有要事与您相商。” 遮得严严实实的貂皮帘子外传来内侍的禀报声。 高纬听完,立即站起,走到胡曦岚面前,弯腰亲了亲女儿的脸颊,说了一句:“我去静德太后那儿了,你好好用膳。” 胡曦岚轻轻应了一声,身子没有一丝动作,显然心情不好的不止高纬。 高纬也不再说什么,直起身子,等到戴好裘帽,披好黑貂斗篷后,旋即转身离去。 见小瑞炘已然吃饱,放下了勺碗,让乳母曹氏抱走了孩子。 看着满案几乎为动过的膳食,胡曦岚只觉得心情更差了,命人撤去膳食。 轻轻倚躺在贵妃榻上,嗅着方才自己添置的安息香,一旁炭炉散发着暖意,眼睑低垂,似睡非睡。 皇太后赤凤銮辂 紧盯着手中信笺,元仲华眉头紧锁,盯着其中的“穆宁雪”和“元钰”两个名字。 她真没想到自己这位没见过几面的堂姑居然会亲写信笺给自己,结果只是让自己帮助穆宁雪入宫,酬劳却额外丰厚。 元仲华虽想不明白,但她还是决定帮穆宁雪。 一是为了那酬劳,现今自己的儿子高孝琬身上只有一个王爵和一些闲职,又不屑接受朝臣供奉,俸禄要养活王府诸多人丁,实在有限,若是能得到这笔酬劳,自能大大宽裕。 二来,在前些年艰难时节,这位堂姑也资助过自己不少次,也算是还她人情。 “太后,陛下来了。”“请陛下进来。”说着,迅速将信笺收入袖中。 “侄儿参见太后,太后万安。”听到这话,元仲华更愁了,她虽是太后,却只是皇帝的大伯母,两人之间既无血脉之情,又无养育之恩。 说得直白点,高纬听她的是孝道本分,不听她的也是人之常情,她又能说什么? “陛下请起吧。”“谢皇伯母,不知皇伯母宣召侄儿所为何事?” “陛下,历来皇室最重的便是子嗣之事,过完年皇帝年岁就要双十了,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依哀家看,根本原因还是皇帝后妃太少。” 见高纬依旧不语,元仲华有了些底气:“皇帝登基五载,却只有后妃三人,委实不利于绵延皇嗣,正好这次诸大臣前往温泉山的时候,都带了妻女,所以哀家想。。。” “太后是想让那些世家女子借故得以进宫吗?”高纬突然出声打断她,抬眼看着略显尴尬的元仲华,继续说道:“又是那些勋贵的提议吗?在五姓士族和鲜卑勋贵中挑选妃嫔是吗?” 元仲华叹了一口气:“陛下你该清楚,就算你今日不听从哀家的提议,他日朝臣也会上奏请求选妃,到时候陛下只会更加焦头烂额。” 沉默一会儿,高纬重新开口:“朕可以答应太后的提议,但不想用选妃的名头。” 这是松口的意思了,元仲华松了一口气:“既然皇帝不喜欢这个名头,哀家可以改为其他,如今临近腊日,前魏太后有腊日宣召皇族女子和世家女子入宫筵宴的前例,陛下,你看这个由头如何?” “既有前例,朕自是无话可说,只希望太后能处理得当。”“陛下放心,哀家会处理得让你满意的。” “若无其他事,侄儿就告退了。”“恩,陛下回去休息吧。”“侄儿告退,皇伯母早些歇息吧。”“恩。” 在元仲华看来,高纬再怎么自律,都毕竟是少年人,血气方刚,等看到了那些世家女子,骨子里的风流本性自然会显现,又岂会对自己的安排不满意? 出了元仲华的銮辂后,高纬并没有走原先走的大道,反而是走一条偏僻小径,方向未明。 当差宫人为了方便多走大道,所以路上的大部分积雪早已被清理,其余雪霜也被牢牢踩实,走在大道上轻快舒适。 而少有人走的小径则大不相同,雪厚地冷,为了防止走路滑到行走,故在小径上行走的时间几乎为在大道上的双倍。 慢慢走在深达脚踝厚的雪地中,隔着御寒的鹿皮靴子,高纬都能感受到积雪的冰冷。 “爷,这儿太冷了,还是改行大道吧。”赵书庸自从跟了高纬之后,一直养尊处优,加之天生怕冷。走了没多久,就有些受不了。 见高纬摇头,赵书庸转了转眼珠,又说道:“不如由奴才去准备肩舆吧。” 高纬转眼看着恨不得身子全部缩进披风里的赵书庸,似笑非笑:“怎么着?觉着太冷?” 赵书庸立刻直起腰,义正词严:“没有,陛下不冷,奴才更不会。” 没曾想,皇帝听完,直接抬腿离去,徒留一脸僵硬的赵书庸。 冷风吹过,浑身一颤,从身后内侍的怀中抢过那个原本给高纬准备,却未被采纳的袖炉,慢慢挪向前面身形稳健的皇帝。 听到诸内侍的偷笑声,赵书庸老脸一红,猛地转身,虎着脸:“都是什么样子?严肃点!” “是!”小内侍们身板一挺,满脸正色,或许是觉得这举动跟自己刚才很像,赵书庸心中羞愤更甚。 干脆转身,想跟上皇帝,却发现皇帝正侧对自己站着,目视前方。 暖和的袖炉还抱在手里,赵书庸心虚把袖炉放到袖中,迅速跑到皇帝身边。 这才发现吸引皇帝目光的是什么:两个人影站在前方,一个发银须白,一个面容稚嫩。 老者身上冬衣陈旧而且单薄,束着发髻,发丝却依然稍显凌乱,握着一柄竹铲,身形不停地铲雪清道。 面容稚嫩的孩子握着竹铲,在老者身后,将被他铲下的厚雪拢到一处,露出清晰的山径。 做了一会儿,孩子停了动作,看着上方的老者,皱起了眉:“阿爷,我们为什么要半夜来清雪?” 老者也停住了动作,回头笑道:“怎么冷着了?叫你不要跟来的,好了,回家吧,阿爷自个儿就成。” 孩子看了看手上祖父为自己缠上的羊皮布,再一看祖父通红的双手,抿了抿唇:“不冷,只是觉得不值当,明明白天时候我们也来清雪了,可是晚上你又悄悄过来清道,到最后,也只是拿跟那些白日做事的人一样的报酬,何必呢。” 老者走下山坡,拉着孩子坐到运雪的木车上,抚着孩子后背:“要是人人都这样想,恐怕腊日时候,车队都不能到行宫。” 皇室每有大型活动,除了底下官吏会有机会敛财,有一部分百姓也会有机会能赚取薪资。 比如这次大雪清道,当地官员就用一部分银钱动员温泉山附近百姓除雪清道,如此不仅能得到上头的夸赞,还能将剩余的大笔清道银钱收入囊中,一举两得。 孩子撇嘴:“那些人十指不沾泥,却终日受天下奉养,正好让他们尝尝民间疾苦。” 赵书庸一惊,很明显,这孩子说的人有自己身边这位,抬头一看,高纬依旧面色如常。 老人摇了摇头:“你不懂,现今气候寒冷,说不准过几日又下雪了,不加紧清理,积雪只会越来越厚,就像人的郁结之情,只肯心中无视,而不愿主动疏通心绪,日子久了,只会越来越难过。” 捋了捋下颚白须,大笑道:“世间本无事,何须庸人自扰。” 高纬心中瞬时豁然开朗,不由笑道:“老先生心境当真高远,堪为隐士。” 祖孙两闻声望去,头戴裘帽的斗篷少年正朝着老者含笑作揖。 “使不得,贵人何须如此。”想扶起少年,却碍于自己手上不净,只好抱拳回礼。 高纬抬眼之际,不经意看到老者手背上的刀疤,疤痕很深很宽,看得出挥刀者的狠绝。 看到高纬的迟疑,老者往下一看,连忙用袖子将疤痕遮住。 高纬也不多问,保持着作揖动作:“老先生的那句世间本无事,让晚辈豁然开朗,在此多谢先生了。” “无事。”高纬目光移动,看着撇过头的倔强小孩,笑容依旧:“晚辈也听到了这孩子的话。” 见老者面色一紧,连忙说:“不过我完全赞同,却是我们这些十指不沾的人也该见识些民间疾苦,不能取之于民,却不识民之苦。” 小孩回过头,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高纬,高纬这才发现小孩眉目俊秀,五官明艳,只是看着比自己估计的还小些。 “敢问一句,这孩子多大?”“过了年,就十岁了。”“这么小就。。。”“穷人家孩子早当家。”老者笑容中带着浅浅酸楚。 孩子见此,以为是高纬欺辱祖父,鼓着腮帮子怒视“恶人”。 高纬不禁哑然,目光扫到孩子头上破旧的毡帽,蹙了起眉。 “孩子这么小,受了冻就不好了。”在祖孙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拿起毡帽,一头简单绑住的青丝立时出现在面前。 高纬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女孩儿啊。” 小孩的脸上出现两道羞愤的红晕,正要爆发,头上多了一顶暖和的裘帽。 抬头,“恶人”笑眯眯看着自己:“这样就不会受冻了。” 小孩脸上发烫,轻如蚊吟的两字:“谢谢。” 连赵书庸都有些忍俊不禁了,将袖炉塞到小孩怀里:“拿着,别生冻疮。”小孩颔首答谢。 高纬默默看在眼里,却不说什么,解下斗篷,直直塞到老者手中,之后带着赵书庸径直离去。 随后一行人,改走大道,方向正是胡曦岚处。 没曾想正好在路上碰到,胡曦岚看见赵书庸身上的披风到了高纬肩上,不禁问:“斗篷去哪儿了?” “送给一位智者了。”接过胡曦岚怀中的女儿,点了点她的小鼻子:“你这小家伙,是不是又睡不着,吵着家家带你出来的。” 小瑞炘不答,只是眯起了一双与高纬类似的眸子,小嘴咧开。 “大人。”高纬和胡曦岚闻声看去,那个小孩正满脸通红地看着她们。 “小孩,你怎么来了?”小孩举起手中的玉佩,绷着脸:“阿爷让我还给大人,说这太贵重了,受不起。” 这枚玉佩正是高纬腰上的,在解下斗篷时,一起扯下的,她还特意裹在斗篷里,没曾想还是被发现了。 见小孩态度坚决,高纬只好答应:“好吧,只是我现在腾不开手,你交给我怀中的孩子吧。” 小孩点头,将玉佩放下小瑞炘手上,抬头之际,正好和她的眸子相撞。 蓝紫眸子中满满的笑意,让小孩脸上刚刚下去的温度再去升起,甚至比之前时,更加浓烈。 急忙朝着两位成年人颔首告退,慌不择路地逃了。 胡曦岚看着小孩慌张的背影,勾起一丝温柔笑意:“这是那位智者的家人吗?” “恩,是她的孙女。”“哦,难怪。”胡曦岚若有所思地看着高纬。 高纬被她看得身子绷直,马上想明白她的画外音,脸红脖子粗地开口:“那还是个孩子!你别乱想!” 胡曦岚眼光流转:“你这种人可没准。” 高纬正欲开口解释,就听自己的宝贝女儿道:“对,兄兄坏!” 高纬:“。。。” 将女儿放到笑得开怀的人怀中,突然坏笑:“今晚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的坏。” “。。。”胡曦岚脸立时绯红。 作者有话要说:高纬(‵′)┻━┻:“死小孩,还了我的玉,最后拐走我的女儿,气死我!” 第109章 筵宴 十二月初八,温泉宫,毓德殿 &160; “日躔星记,大吕司晨。玄象改次,庶众更新。。。穆穆我后,务蕾蒸黎。宣力菑亩,沾体暴肌。。。 ” 司徒、任城王高湝捧着绢帛,目不转晴地宣读其上的晋朝裴秀的大腊长诗,清晰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 &160;“。。。有肴如林,有货如山。” 读完自己应读的部分,高湝将绢帛交给身着冕服的皇帝,随后跪到皇帝身后,瞬间隐入众多朝臣之中。 头戴冕冠的高纬强忍着眼前十二串遮挡视线的玉旒,一字一句念着绢帛上的最后字句:“率土同欢,和气来臻。祥风协调,降祉白天。方隅清谧,嘉祚日廷。与民优游,享寿万年。” 将祷祝投入面前炭炉,君臣叩首三次,接着高纬抬手作揖:“祈望列祖考妣,不吝福泽,庇佑国朝,眷注齐民。” 之后,君臣朝着案台上的诸帝诸后神牌继续叩拜六次,行完九叩之礼,如此腊日祭祖才正式完成。 高纬走出大殿,赵书庸立刻上前,看似为搀扶,实则在高纬面前轻语:“爷,那些世家命妇夫人和姑娘都到永和宫了。” &160;“恩。”“静德太后还宣召了两位皇后和左娥英。”高纬脚步一顿:“让她们去干吗?”“静德太后的意思是:这次筵宴中,几位娘娘的亲族姊妹也来了,正好与之叙旧。” &160;“回宫更衣。”过了一会儿,高纬忽然说道,甩开赵书庸的手,大步离去,衣袂飘摆,冠旒摇荡。 赵书庸回过神,往后一看,果然已经行至拐角处,走出了那些朝臣的视线范围,还真难为高纬忍了小半路。 &160; &160; “素泠,永和宫今儿怎么了?这么热闹?”高紫凝倚坐在亭中的紫檀美人靠上,胳膊放到阑干上,脑袋懒懒放在胳膊上,目视前方。 不远处的永和宫灯烛耀眼,钟磬鸣响,人影绰绰,丝毫没有寒冬肃杀之气。 &160; “殿下,今日静德太后召开腊日筵宴。”“腊日筵宴?我怎么不知道?”高紫凝猛然坐起。 素泠幽幽说道:“前日静德太后命人来请殿下的,可殿下说近些日子身子不适就回绝了。” 高紫凝噎了一下,慢吞吞说道:“我忘记了嘛,再说我素来不与静德太后亲厚,要是家家还在,我自会陪着她去。” 叹息一声:“家家,紫凝好想你。”想及已逝的“胡曦岚”,高紫凝眼眶有些润湿。 &160; “殿下,您是太后的幼女,她最放不下还不是您吗?您要是老是放不开太后逝世这件事,只会让太后难安,圣上担忧。” “圣上担忧?他还会担忧我吗?他都很久没来看过我了。”高紫凝低喃,面色黯然。 素泠连忙道:“圣上也是为了殿下的名誉着想,殿下马上就要十四了。” 高紫凝皱眉:“十四虚岁!我要到八月才满十三周岁呢!” &160;“是是,殿下还年少。”素泠转了转眼珠,顺势转移话题:“对了,殿下,你觉得高世子如何?” 高紫凝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高敬武挺不错的,为人稳重,处事谨慎,对我也知礼温和。” &160; “如此说来,高世子确实堪为殿下驸马。”“可是。。”高紫凝忽然出声:“对于他我没有那种心向往之,更没有诗赋中的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160; “那么殿下可对其他人有那样的感觉?”见高紫凝摇头,素泠又说道:“想来是殿下年岁尚轻,不懂情爱之事,等过些年,或许就会与高世子产生感情。” 高紫凝抬头看她:“素泠,我是不是很快就要嫁给高敬武了?” 看出来她面上隐隐有忧容,素泠赶忙说:“殿下别担心了,虽然从东魏开始,皇家与勋贵之家流行童婚,但还是有不少公主是及笄之后婚嫁的,圣上素来宠爱殿下,自不会让殿下太早出降的。” &160; “那。。。最晚能到什么时候?”“应该在十七周岁之前吧。”“十七岁。。可我我觉得太早。” 素泠笑道:“我的好殿下,这哪里还早啊?要是殿下到了十七岁,圣上还不让您出降,那就不是宠爱,而是害你了。” &160;“为什么?”“贵族女子十七未嫁,可就成老姑娘了,再加上您又是先帝与成懿太后唯一的嫡女,只怕流言蜚语会更多。” &160; “真烦。”掰着手指算了算:“还好,过了新年我才十三岁,还有四年时间,够我好好享受未嫁时光。” 另一边,换了常服的高纬带着赵书庸等人走向永和宫,“爷,您看,安禾亭中有烛火?” 高纬顺着赵书庸所指方向看去,四周晦暗不清,人影模糊,只有一点微弱光亮在亭内。 &160; “反正去永和宫也不急,咱们去安禾亭怎么回事。”“是。” &160; “殿下,有人来了。”素泠一直留心观察周围情况,很快就发现了拿着数盏藕丝灯接近安禾亭的人影。 &160; “紫凝?”高紫凝迅速起身,正欲离去,却被一声带有疑问的喊声止住了脚步。 一手拉住还欲离开的高紫凝,另一手拿起高紫凝起身时滑落到美人靠上的白狐裘。 &160; “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急急忙忙的,连裘衣都不披上,冬寒夜冷,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默默听着高纬久违的关心絮叨,乖乖让他为自己披上御寒的狐裘。 &160; “哥哥。”仰头看着含笑的高纬,咬唇轻声道:“你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更是许久没有叫我的名字了。” 高纬的手顿了顿,随后抚平狐裘上的皱痕,叹息道:“紫凝,哥哥也不会忘记咱们从小到大的感情,但咱们毕竟都长大了,礼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再过几年,你就要下降了,若是咱们还经常待一起,会对你的名声不利的,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为此有隔阂。” &160; “紫凝,你记住,你永远是哥哥最疼爱的妹妹,多少年都不会改变的。” &160; “哥哥,我相信你说的。”看着高纬的面容,她心中浮现一个从未出现的念头:我似乎与哥哥长得不像。 &160; “好了,回去休息吧。”高紫凝怔怔点头,又听高纬补充道:“赵书庸你带几个人,护送公主回寝宫。” 看着高紫凝渐渐远去,高纬朝身旁小黄门问道:“高敬武是不是已经入宫了?”“是的,高世子自前日起,便入宫陪伴殿下白昼读书。” 高纬点了点头,微垂眼睑,脑海中不由浮现高紫凝下降昌平王府的景象,大袖一甩,长叹一声:“罢了,该来总会来的。” &160; 永和宫,大殿 &160; “陛下驾到。”永和宫中的众人正各怀所思地观看俳优表演,却突然听到内侍的禀报声。 &160;“参见陛下,陛下金安。”话音未落,殿下满座命妇和世家女子皆跪拜行礼。 &160;“侄儿参见太后。”“陛下请起。”“谢太后,诸位夫人也平身吧。”“谢陛下。” 元仲华看向坐到御座另一侧的皇帝,笑道:“皇帝怎么来了?腊日祭祖,哀家还以为皇帝现在已经安寝了。” &160;“朕听说太后今日举行筵宴,有不少儿时见过的长辈夫人参加,朕便想来见见,还请太后不要怪朕没事先打招呼。” &160; “皇帝说的哪里话,腊日自然是越热闹越好,皇帝肯来,哀家高兴还不急,又岂会怪罪。”同时心道:原想宣召三位后妃来,是想让她们碍于礼法同意让穆宁雪等人入宫,没想到倒把皇帝给引来了,看来这次计划不能轻易实施了。 俳优退下,诸宫人端碟上膳,正式开宴。 &160;“圣上方才说是为儿时所见长辈而来,不知圣上可还记得老身?”高纬闻声望去,一位面容虽保养不错却依然看得出岁月痕迹的命妇笑意正盈盈看着自己。 说实话,那话不过是高纬的托词,她又岂会真的记得这些主母夫人。 不过从她身着的郡夫人曲裾看来,想来其夫或是其子定是三品以上高官,而且她腰系的是珠宝革带,这种腰带只有天保年间有,高殷继位后,便将革带变为嵌玉缎带,至今未变,看来此妇人自天保年间就被封为郡夫人。 &160;“如果朕没猜错的话,夫人应该是魏夫人吧?”自天保至今,一直为三品高官,且尚未致仕的只有魏收一人,不过魏收毕竟已近古稀了,高纬便授其从二品中书监虚职。 &160; “陛下果然好记性,这么久了,还能一眼认出。”“成懿太后在世时,经常夸赞夫人文采斐然,在筵宴中所作诗赋不比中书监逊色,朕岂会忘记?”说罢,貌似无意地扫了胡曦岚一眼,胡曦岚面无异色,悠然地浅抿清酒。 &160; “陛下过誉了,老身已经老了,江郎才尽矣,但老身今日带来一人,她的诗赋文采比之老身更佳。”“是吗?那就请她出来让我们见见吧。”元仲华看似颇有兴致,没看到高纬嘴角一丝冷淡笑意。 &160;“民女李滢参见陛下。”“这位难道是中书监的外孙女,人称‘小魏收’的小李姑娘吗?”“正是,这孩子自幼就养在老身身边,伯言亲自为其开蒙,教授诗赋五经,她虽年幼,文史底蕴却深厚。” 冷眼看着元仲华和崔氏一唱一和,高纬终于开口:“不知小李姑娘可否在此作诗一首?”“请陛下出题。”“便以‘祖孙’为题吧。” 李滢一愣,她还以为皇帝最可能会以腊日为主题,再不然就可能是祖德之类的,万没想到皇帝会出这个题目。 虽出乎意料,但毕竟是“北地三才子”之一的魏收亲自教养多年的,文学底蕴却是实打实的。 稍一思忖,李滢便作出一首的平仄适当的祖孙乐。 勾唇笑道:“小李姑娘当真了得,短短时间,就可作出这首引典鉴今的五言律诗,果然文采超群,朕自愧不如。” 话锋一转:“不知小李姑娘年芳几何?可有婚约” 崔氏眼中划过一丝得色,回答道:“过了年,就十六岁了,伯言和老身以前不舍得她,便没给这孩子定婚约,不过她已经及笄了,老身也打算尽快为她解决婚姻大事。”言下之意就是高纬想纳她为妃的话,没什么问题。 “是吗?”高纬侧身看向元仲华,忽然问道:“朕记得正礼还没迎娶正妃吧?” “。。。。是啊,不过哀家正准备为他挑选正妃。”元仲华心中隐隐不安。 “何须再费心挑选,朕看小李姑娘就很不错,正礼如今十七,两人年龄也相仿。” 元仲华大惊,她完全没想到高纬居然会谋算到自己嫡孙。 朝崔氏看去,崔氏已经呆住,显然比之自己更惊。 元仲华暗自咬牙,她绝不能答应,李滢虽是魏收唯一女儿和平阳侯的幼女,出身算的上高贵,但高正礼是自己唯一的嫡孙,是神武帝嫡长子的嫡孙,让李滢当他的正妃,太委屈正礼了! 只好询问能影响高纬的三人:“两位皇后和左娥英怎么看?” “曾闻河间王世子三岁既可诵左传,如此聪慧,臣妾觉得小李姑娘正好相配,闲暇时诗赋对和,当为佳侣。”斛律雨早就看不惯元仲华染指高纬内廷的举动,如今高纬的提议正和自己心意,自是推波助澜。 元仲华如今深深懊悔往日常挂在嘴边的这件事,以前得意多大,现在懊悔就有多深。 “那么右皇后怎么看?”陈涴淡笑:“世子不常进宫,对于他的性子,臣妾不太了解,也不能断然说什么,要是造成了误会,就不好了,还是陛下与太后做主吧。” 陈涴的以退为进让元仲华郁结更甚,抱有最后希望问向胡曦岚:“左娥英在未嫁之时,应该听闻过世子的性子吧,你怎么看?” 看着元仲华眼中的暗示,胡曦岚心里有无奈也有嗤讽:她还真将自己当做心机浅少的少女,当真认为自己会乖顺听她的? 看向殿下无措的李滢,淡淡道:“婚嫁也要看本人及其长辈的意思,要是违背了本人的意思,只会成为怨侣,魏夫人是何意?” 崔氏下意识想抬头拒绝,却见皇帝意味深长看着自己,想起年事已高的丈夫魏收,若是落了皇帝的面子,只怕魏府的日子不会好过。 指甲紧扣手心,面色不变:“若是滢儿同意,老身定会随她。” 胡曦岚又问向李滢:“那么小李姑娘是什么意思?” 李滢眼眶微红,她是知道高正礼的为人,虽然早慧,但是素来自傲嫡出的身份,目空一切,自己也是不懂低调的人,跟他成婚,只怕日子不会太平。 “李滢,左娥英在问你话呢。”高纬沉下了脸。 挣扎许久,终是默叹一声:“全凭圣上做主。” 高纬立刻笑容明媚:“好,朕立即为你与河间王世子赐婚,明年六月完婚。”“谢陛下。” 事已至此,元仲华只好说道:“哀家替河间王和正礼谢过陛下了。”“太后客气了,正礼是朕的侄儿,这是朕应该做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皇帝的情绪很是不错,静德太后却沉默了。 之后,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提早离开了筵宴,回宫休息。 没过多久,崔氏以“府中发生急事”为由,请求带着李滢离宫回府。 没人看到皇帝准许崔氏离宫后,被举起的白玉爵遮住的嘴角冷笑。 筵宴过半,赵书庸突然出现,一边为高纬添酒,一边禀报道:“爷,安阳侯府的三姑娘说要为您和娘娘们献舞。” “定阳侯府?”“定阳侯穆征。”“那就让她上殿吧。”“是。” 待赵书庸传宣下去,斛律雨漫不经心问道:“那穆府三姑娘名唤何名?” “额,她们说那三姑娘会自己说,不肯告诉奴才,奴才也没见到她。” 高纬眼中划过诧异,不由笑道:“但是有些聪明。” 高齐贵族府中虽都养着不少家伎舞女,却都尊敬舞蹈大家,家族女子也都会或多或少学习舞艺。 但没几个敢在大庭广众下表演舞艺,就怕学艺不精,让自己和家族被人传为笑谈。 那穆三姑娘被宫人迎入大殿,头低着,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反而更让人想看清这胆大姑娘的相貌,皆等着皇帝开口让她抬头。 “抬起头,告诉朕你名唤何名?”缓缓抬头,嘴角含笑,一字一句道:“民-女-穆-宁-雪。” “咚!”白玉爵掉在案几上,撒出的酒液溅湿了皇帝和赵中侍中的衣袖。 作者有话要说:我讨厌手机码字 第109章 腊日(上) 十二月初八,温泉宫,毓德殿 &160; “日躔星记,大吕司晨。玄象改次,庶众更新。。。穆穆我后,务蕾蒸黎。宣力菑亩,沾体暴肌。。。 ” 司徒、任城王高湝捧着绢帛,目不转晴地宣读其上的晋朝裴秀的大腊长诗,清晰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 &160;“。。。有肴如林,有货如山。” 读完自己应读的部分,高湝将绢帛交给身着冕服的皇帝,随后跪到皇帝身后,瞬间隐入众多朝臣之中。 头戴冕冠的高纬强忍着眼前十二串遮挡视线的玉旒,一字一句念着绢帛上的最后字句:“率土同欢,和气来臻。祥风协调,降祉白天。方隅清谧,嘉祚日廷。与民优游,享寿万年。” 将祷祝投入面前炭炉,君臣叩首三次,接着高纬抬手作揖:“祈望列祖考妣,不吝福泽,庇佑国朝,眷注齐民。” 之后,君臣朝着案台上的诸帝诸后神牌继续叩拜六次,行完九叩之礼,如此腊日祭祖才正式完成。 高纬走出大殿,赵书庸立刻上前,看似为搀扶,实则在高纬面前轻语:“爷,那些世家命妇夫人和姑娘都到永和宫了。” &160;“恩。”“静德太后还宣召了两位皇后和左娥英。”高纬脚步一顿:“让她们去干吗?”“静德太后的意思是:这次筵宴中,几位娘娘的亲族姊妹也来了,正好与之叙旧。” &160;“回宫更衣。”过了一会儿,高纬忽然说道,甩开赵书庸的手,大步离去,衣袂飘摆,冠旒摇荡。 赵书庸回过神,往后一看,果然已经行至拐角处,走出了那些朝臣的视线范围,还真难为高纬忍了小半路。 &160; &160; “素泠,永和宫今儿怎么了?这么热闹?”高紫凝倚坐在亭中的紫檀美人靠上,胳膊放到阑干上,脑袋懒懒放在胳膊上,目视前方。 不远处的永和宫灯烛耀眼,钟磬鸣响,人影绰绰,丝毫没有寒冬肃杀之气。 &160; “殿下,今日静德太后召开腊日筵宴。”“腊日筵宴?我怎么不知道?”高紫凝猛然坐起。 素泠幽幽说道:“前日静德太后命人来请殿下的,可殿下说近些日子身子不适就回绝了。” 高紫凝噎了一下,慢吞吞说道:“我忘记了嘛,再说我素来不与静德太后亲厚,要是家家还在,我自会陪着她去。” 叹息一声:“家家,紫凝好想你。”想及已逝的“胡曦岚”,高紫凝眼眶有些润湿。 &160; “殿下,您是太后的幼女,她最放不下还不是您吗?您要是老是放不开太后逝世这件事,只会让太后难安,圣上担忧。” “圣上担忧?他还会担忧我吗?他都很久没来看过我了。”高紫凝低喃,面色黯然。 素泠连忙道:“圣上也是为了殿下的名誉着想,殿下马上就要十四了。” 高紫凝皱眉:“十四虚岁!我要到八月才满十三周岁呢!” &160;“是是,殿下还年少。”素泠转了转眼珠,顺势转移话题:“对了,殿下,你觉得高世子如何?” 高紫凝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高敬武挺不错的,为人稳重,处事谨慎,对我也知礼温和。” &160; “如此说来,高世子确实堪为殿下驸马。”“可是。。”高紫凝忽然出声:“对于他我没有那种心向往之,更没有诗赋中的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160; “那么殿下可对其他人有那样的感觉?”见高紫凝摇头,素泠又说道:“想来是殿下年岁尚轻,不懂情爱之事,等过些年,或许就会与高世子产生感情。” 高紫凝抬头看她:“素泠,我是不是很快就要嫁给高敬武了?” 看出来她面上隐隐有忧容,素泠赶忙说:“殿下别担心了,虽然东魏以来,皇家与勋贵之家流行童婚,但还是有不少公主是及笄之后婚嫁的,圣上素来宠爱殿下,自不会让殿下太早出降的。” &160; “那。。。最晚能到什么时候?”“应该在十七周岁之前吧。”“十七岁。。可我还是觉得太早。” 素泠笑道:“我的好殿下,这哪里还早啊?要是殿下到了十七岁,圣上还不让您出降,那就不是宠爱,而是害你了。” &160;“为什么?”“贵族女子十七未嫁,可就成老姑娘了,再加上您又是先帝与成懿太后唯一的嫡女,只怕流言蜚语会更多。” &160; “真烦。”掰着手指算了算:“还好,过了新年我才十三岁,还有四年时间,够我好好享受未嫁时光。” 另一边,换了常服的高纬带着赵书庸等人走向永和宫,“爷,您看,安禾亭中有烛火?” 高纬顺着赵书庸所指方向看去,四周晦暗不清,人影模糊,只有一点微弱光亮在亭内。 &160; “反正去永和宫也不急,咱们去安禾亭怎么回事。”“是。” &160; “殿下,有人来了。”素泠一直留心观察周围情况,很快就发现了拿着数盏藕丝灯接近安禾亭的人影。 &160; “紫凝?”高紫凝迅速起身,正欲离去,却被一声带有疑问的喊声止住了脚步。 一手拉住还欲离开的高紫凝,另一手拿起高紫凝起身时滑落到美人靠上的白狐裘。 &160; “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急急忙忙的,连裘衣都不披上,冬寒夜冷,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默默听着高纬久违的关心絮叨,乖乖让他为自己披上御寒的狐裘。 &160; “哥哥。”仰头看着含笑的高纬,咬唇轻声道:“你已经好久没来看我了,更是许久没有叫我的名字了。” 高纬的手顿了顿,随后抚平狐裘上的皱痕,叹息道:“紫凝,哥哥是不会忘记咱们从小到大的感情,但咱们毕竟都长大了,礼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再过几年,你就要下降了,若是咱们还经常待一起,会对你的名声不利的,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为此有隔阂。” &160; “紫凝,你记住,你永远是哥哥最疼爱的妹妹,多少年都不会改变的。” &160; “哥哥,我相信你说的。”看着高纬的面容,她心中浮现一个从未出现的念头:我似乎与哥哥长得不像。 &160; “好了,回去休息吧。”高紫凝怔怔点头,又听高纬补充道:“赵书庸你带几个人,护送公主回寝宫。” 看着高紫凝渐渐远去,高纬朝身旁小黄门问道:“高敬武是不是已经入宫了?”“是的,高世子自前日起,便入宫陪伴公主殿下白昼读书。” 高纬点了点头,微垂眼睑,脑海中不由浮现高紫凝下降昌平王府的景象,大袖一甩,长叹一声:“罢了,该来总会来的。” &160; 永和宫,大殿 &160; “陛下驾到。”永和宫中的众人正各怀所思地观看俳优表演,却突然听到内侍的禀报声。 &160;“参见陛下,陛下金安。”话音未落,殿下满座命妇和世家女子皆跪拜行礼。 &160;“侄儿参见太后。”“陛下请起。”“谢太后,诸位夫人也平身吧。”“谢陛下。” 元仲华看向坐到御座另一侧的皇帝,笑道:“皇帝怎么来了?腊日祭祖繁琐疲累,哀家还以为皇帝现在已经安寝了。” &160;“朕听说太后今日举行的筵宴中有不少朕儿时见过的长辈夫人参加,便想来见见,还请太后不要怪朕没事先打招呼。” &160; “皇帝说的哪里话,腊日自然是越热闹越好,皇帝肯来,哀家高兴还不急,又岂会怪罪。”同时心道:原想宣召三位后妃来,是想让她们碍于礼法同意让穆宁雪等人入宫,没想到倒把皇帝给引来了,看来这次计划不能轻易实施了。 俳优退下,诸宫人端碟上膳,正式开宴。 &160;“圣上方才说是为儿时所见长辈而来,不知圣上可还记得老身?”高纬闻声望去,一位面容虽保养不错却依然看得出岁月痕迹的命妇笑意正盈盈看着自己。 说实话,那话不过是高纬的托词,她又岂会真的记得这些主母夫人。 不过从她身着的郡夫人曲裾看来,想来其夫或是其子定是三品以上高官,而且她腰系的是珠宝革带,这种腰带只有天保年间有,高殷继位后,便将革带变为嵌玉缎带,至今未变,看来此妇人自天保年间就被封为郡夫人。 &160;“如果朕没猜错的话,夫人应该是魏夫人吧?”自天保至今,一直为三品以上高官,且尚未致仕的只有魏收一人,不过魏收毕竟已近古稀了,高纬便授其从二品中书监虚职。 &160; “陛下果然好记性,这么久了,还能一眼认出。”“成懿太后在世时,经常夸赞夫人文采斐然,在筵宴中所作诗赋不比中书监逊色,朕岂会忘记?”说罢,貌似无意地扫了胡曦岚一眼,胡曦岚面无异色,悠然地浅抿清酒。 &160; “陛下过誉了,老身已经老了,江郎才尽矣,但老身今日带来一人,她的诗赋文采比之老身更佳。”“是吗?那就请她出来让我们见见吧。”元仲华看似颇有兴致,没看到高纬嘴角一丝冷淡笑意。 &160;“民女李滢参见陛下。”“这位难道是中书监的外孙女,人称‘小魏收’的小李姑娘吗?”“正是,这孩子自幼就养在老身身边,伯言亲自为其开蒙,教授诗赋五经,她虽年幼,文史底蕴却深厚。” 冷眼看着元仲华和崔氏一唱一和,高纬闲闲开口:“不知小李姑娘可否在此作诗一首?”“请陛下出题。”“便以‘祖孙’为题吧。” 李滢一愣,她还以为皇帝会以腊日为主题,再不然就可能是祖德之类的,万没想到皇帝会出这个题目。 虽出乎意料,但毕竟是“北地三才子”之一的魏收亲自教养多年的,文学底蕴是实打实的。 稍一思忖,李滢便作出一首的平仄适当的祖孙乐。 勾唇笑道:“小李姑娘当真了得,短短时间,就可作出这首引典鉴今的五言律诗,果然文采超群,朕自愧不如。” 话锋一转:“不知小李姑娘年芳几何?可有婚约?” 崔氏眼中划过一丝得色,回答道:“过了年,就十六岁了,伯言和老身以前不舍得她,便没给这孩子定婚约,不过她已经及笄了,老身也打算尽快为她解决婚姻大事。”言下之意就是高纬想纳她为妃的话,没什么问题。 “是吗?”高纬侧身看向元仲华,忽然问道:“朕记得正礼还没迎娶正妃吧?” “。。。。是啊,不过哀家正准备为他挑选正妃。”元仲华心中隐隐不安。 “何须再费心挑选,朕看小李姑娘就很不错,正礼如今十七,两人年龄也相仿。” 元仲华大惊,她完全没想到高纬居然会谋算到自己的嫡孙身上。 朝崔氏看去,崔氏已经呆住,显然比之自己更惊。 元仲华暗自咬牙,她绝不能答应,李滢虽是魏收唯一女儿和平阳侯的幼女,出身算的上高贵,但高正礼是自己唯一的嫡孙,更是神武帝嫡长子文襄帝的嫡孙,让李滢当他的正妃,太委屈正礼了! 只好询问能影响高纬的三人:“两位皇后和左娥英怎么看?” “曾闻河间王世子三岁既可诵左传,如此聪慧,臣妾觉得小李姑娘正好相配,闲暇时诗赋对和,当为佳侣。”斛律雨早就看不惯元仲华染指高纬内廷的举动,如今高纬的提议正和自己心意,自是推波助澜。 元仲华如今深深懊悔往日常挂在嘴边的这件事,以前得意多大,现在懊悔就有多深。 “那么右皇后怎么看?”陈涴淡笑:“世子不常进宫,对于他的性子,臣妾不太了解,也不能断然说什么,要是造成了误会,就不好了,还是陛下与太后做主吧。” 陈涴的以退为进让元仲华郁结更甚,抱有最后希望问向胡曦岚:“左娥英在未嫁之时,应该听闻过世子的性子吧?你怎么看?” 看着元仲华眼中的暗示,胡曦岚心里有无奈也有嗤讽:她还真将自己当做心机浅少的少女,当真认为自己会乖顺听她的? 看向殿下无措的李滢,淡淡道:“婚嫁也要看本人及其长辈的意思,要是违背了本人的意思,只会成为怨侣,不知魏夫人是何意?” 崔氏下意识想抬头拒绝,却见皇帝意味深长看着自己,想起年事已高的丈夫魏收,若是落了皇帝的面子,只怕魏府的日子不会好过。 指甲紧扣手心,面色不变:“若是滢儿同意,老身定会随她。” 胡曦岚又问向李滢:“那么小李姑娘是什么意思?” 李滢眼眶微红,她是知道高正礼的为人,虽然早慧,但是素来自傲嫡出的身份,目空一切,自己也是不懂低调的人,而且他后院侍妾众多,跟他成婚,只怕日子不会太平。 “李滢,左娥英在问你话呢。”高纬沉下了脸。 挣扎许久,终是默叹一声:“全凭圣上做主。” 高纬立刻笑容明媚:“好,朕立即为你与河间王世子赐婚,明年六月完婚。”“谢陛下。” 事已至此,元仲华只好说道:“哀家替河间王和正礼谢过陛下了。”“太后客气了,正礼是朕的侄儿,这是朕应该做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皇帝的情绪很是不错,静德太后却沉默了。 之后,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提早离开了筵宴,回宫休息。 没过多久,崔氏以“府中发生急事”为由,请求带着李滢离宫回府。 没人看到皇帝准许崔氏离宫后,被举起的白玉爵遮住的嘴角冷笑。 筵宴过半,赵书庸突然出现,一边为高纬添酒,一边禀报道:“爷,定阳侯府的三姑娘说要为您和娘娘们献舞。” “定阳侯府?”“定阳侯穆征。”“那就让她上殿吧。”“是。” 待赵书庸传宣下去,斛律雨漫不经心问道:“那穆府三姑娘名唤何名?” “额,她们说那三姑娘会自己说,不肯告诉奴才,奴才也没见到她。” 高纬眼中划过诧异,不由笑道:“倒是有些聪明。” 高齐贵族府中虽都养着不少家伎舞女,却都尊敬舞蹈大家,家族女子也都会或多或少学习舞艺。 但没几个敢在大庭广众下表演舞艺,就怕学艺不精,让自己和家族被人传为笑谈。 那穆三姑娘被宫人迎入大殿,头低着,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这个举动却反而更让人想看清这胆大姑娘的相貌,皆等着皇帝开口让她抬头。 “抬起头,告诉朕你名唤何名?”缓缓抬头,嘴角含笑,一字一句道:“民-女-穆-宁-雪。” “咚!”白玉爵掉在案几上,撒出的酒液溅湿了皇帝和赵中侍中的衣袖。 作者有话要说:我讨厌手机码字 第110章 腊日(下) 此时伴奏的钟磬之声已经停下,在座诸人为了能看清穆宁雪的面容,听清她的话,都不约而同地噤口不言。 白玉爵掉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瞬间放大了数倍,吓得大部分命妇夫人和姑娘猛然一震,不约而同望向独自坐在紫檀御座上的皇帝。 高纬回过神,略显狼狈地躲开殿下人别有深意的目光,急忙说道:“朕方才没拿稳酒爵,让诸位夫人受惊了。” “朕先去更衣换服了,请诸位夫人好好观赏百戏吧。”目光落到让自己大惊失色的始作俑者身上:“至于穆三姑娘。。。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等朕回来再说。”“遵旨。” 慌张离去的高纬并没看到陈涴盯着自己背影所露出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然讽笑。 永和宫,偏殿 高纬面色深沉,任由赵书庸为自己褪下紫貂大氅,幸亏大氅厚实,内里所穿又是箭袖,所以被酒液溅湿的只是外层的大氅衣袖。 用温热湿巾擦净皇帝双手,从屏风上拿过一件新净的狐裘大氅,刚为她穿进左袖,便听她低低说道:“她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还成了定阳侯府的三姑娘。” 赵书庸手上动作不见停顿,继续为高纬穿戴袍服,整理佩饰:“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听闻这次入宫的人选名单是静德太后亲自过目并点头同意的。” 高纬面色变冷“静德太后同意的?看来穆宁雪也是她选定想让我纳之为妃的人之一。” “爷,是否也要将穆姑娘推出去?”高纬眼神复杂:“她的出现,完全出乎朕的所料,朕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她?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是。” 高纬回到大殿没多久,百戏就结束了,而这次腊日筵宴也接近尾声,无奈之下,高纬只得重新让穆宁雪上殿。 “听说小穆姑娘要于大殿献舞,朕闻之甚是惊讶,只是不知小穆姑娘要献何舞?”“清商乐中的‘白鸠’一部。”的 “国朝虽流行清商乐舞,但因是江南吴歌配以巴渝舞步,北方世家女子很少能有精通者,‘白鸠’又是其中难度仅次于‘圣主’一部的,小穆姑娘休要逞强。”胡曦岚虽介意高纬方才的反应,但没弄清楚事情之前,她还是愿意提醒穆宁雪。 “多谢左娥英提醒,但民女有信心。”一双丹凤美眸似有似无飘到御座上的人身上。 “既如此,小穆姑娘和乐师都去准备吧。”高纬面色平静,仿佛方才落爵失态的不是她。 “腕弱复低举,身轻由回纵。”这是殿中诸人看到穆宁雪的清商巴渝舞后所产生的感觉,一位看起来年纪偏轻的世家姑娘忍不住吟出这句诗。 “当真是我多虑了,小穆姑娘当真舞姿了得,也委实当得起梁武帝这句诗。”转眸看向高纬:“陛下觉得呢?” “朕的感受也是如此,朕见你们都是欣赏之色,说明小穆姑娘确实舞步超群,既然如此。。。”“爷。”换好衣服回来的赵书庸突然打断高纬的话。 “何事?”“静德太后命人传来话,这位小穆姑娘要入宫。”高纬看向殿门,果然有一个中黄门袍服的内侍躬身站在那儿。 高纬侧首看着赵书庸,面无表情:“朕要是不答应呢?”“静德太后一定要您这么做,您已经拒绝太后一次了,要是再这样,只怕会让人觉得您有悖孝义。” “而且。。。”凑到高纬耳边轻道:“这次穆姑娘出现谁知道会有什么目的,放在自己眼底下,也总好比您在明处,他们在暗处的好,若是连了解的机会都没有,又何论消除那些周国遗族?” 高纬眼睑微垂,毫无预兆地走下丹陛,站在穆宁雪面前,面露笑容:“小穆姑娘可有婚约?” 高纬表情转变之快让穆宁雪眨了眨眼,笑而不答,只是转眸看向自己左侧的一位身着郡夫人衣饰的命妇。 高纬明白了命妇的身份:“夫人是小穆姑娘的母亲,定阳侯夫人吧?”“正是臣妇。”“敢问小穆姑娘可有婚约?” 定阳侯夫人迟疑了一下,随即笑道:“三姑娘幼时体弱,有相士说这孩子不易过早与他人婚配,所以现在十八刚满,也尚无婚约。” 这话倒是真的,不过当时那术士是与穆青霄和元玉、李嫣述说的,这次为了在其他勋贵夫人不露破绽,才将此话告诉穆征夫妇。 “既如此,如果朕想聘小穆姑娘为宫中妃嫔,不知可否?”定阳侯夫人笑意稍减:“若圣上真的喜欢宁雪,臣妇自然欣喜,只是侯府一直宠爱宁雪,臣妇就怕这孩子惹圣上不快?” “朕相信小穆姑娘天资聪慧,不会如此不懂事的。”回头看着穆宁雪,似笑非笑:“小穆姑娘,你应该会体谅朕吧?” “自是,民女一定会尽力让圣上开怀的。”语罢,看似羞赧地低下头,眸子里却毫无波澜。 “小穆姑娘果然明理懂事。。。”突然看到穆宁雪后颈处的玉坠链子,对于高纬来说很是熟悉,毕竟是她自己带了十几年的。 眸子蓦然一沉,语调变高:“敕封定阳县侯第三女穆宁雪为弘德夫人,赐居邺宫章台殿,至于暂居之所。。。” “来人,送弘德夫人去承华殿休息,穆夫人就暂居承华殿吧。”高纬还没想到,斛律雨已经开口,语气如常,却让高纬浑身一僵,几乎冒出冷汗。 “时候不早了,诸位夫人姑娘也快回府休息吧。”说完这句,高纬直接跨步出殿,赵书庸也赶紧跟上。主仆二人虽然身形稳健,却在知情人看来颇似落荒而逃。 皇帝寝宫 高纬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心中愈发烦躁,嘴边不断嘀咕:“赵书庸怎么还不回来?真慢!” 过了一会儿,赵书庸总算回来,不过磨磨蹭蹭半天都没挪到高纬身边,直到高纬不耐烦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拉到面前。 “怎么样了?”赵书庸慢吞吞说道:“奴才在左皇后那儿,连门都没能进去,右皇后还让奴才告诉爷。。。您想去那儿就尽管去,不过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别后悔。。。。” 高纬一下子愣在那儿,好半天才问道:“那,左娥英那儿呢?”“左娥英让奴才进去了,说她要照顾小公主,请爷自行决定今夜安寝之处。” “她真的这么说?”高纬还有些惊疑不定,见赵书庸肯定地点了点头,才放下心,长舒一口气,随即大袖一挥:“摆驾临华殿!” “是。”出殿之际,赵书庸摸了摸自己后颈,喃喃道:“总觉得今夜还会有事情,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临华殿,寝殿 沐浴后的胡曦岚坐在梳妆镜后,宫人半跪于其后,用白玉梳轻轻梳理湿润青丝,任由身侧的紫金高足熏炉顺势烘干。 “参见娘娘。”“起来吧,你端的是什么?”胡曦岚自铜镜中看到一宫人端着托案,用朱缎盖着案中之物。 “这是右皇后送来的,说是让您用来‘照顾’陛下的。”说着,将朱缎一角掀起,露出小半截银白色部分。 眼睑微抬,不由莞尔:“没曾想,右皇后竟如此小心眼。”顿了顿,又说道:“本宫收下了,暂且放置到床榻内侧吧。”“是。” 尚在汤池中沐浴的高纬忽然脊背一凉,回头一看,发现并无异样,暂时压下惊惑,沉入水中。 过了好一会儿,胡曦岚已经在榻上昏昏欲睡,才看到高纬只着薄绸内袍步进寝殿。 脑子猛然清醒,下意识朝床榻内侧摸了摸,直到摸到冷硬感觉,胡曦岚微微扬眉,眸子中闪过算计之色。 坐到床边,手指摸了摸披散在胡曦岚身后的青丝,满意点了点头:“好了,咱们也该休息了。” 胡曦岚抬起眼睑,静静看她,桃花眼眸光流转,顾盼生辉,眉目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妖娆。 高纬心底有些发痒,胡曦岚因年长她许多,素来一副端庄稳重样子,但她只要稍加媚意,妩媚之色加之她如今年纪特有的风情韵味,让此时的高纬移不开眼,逐渐不能自拔。 “怎么了?”高纬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发颤,心中的期待和激动越来越清晰。 胡曦岚用手指轻轻划着高纬颈脖,似乎是在勾勒上面隐隐约约的青筋,动作轻缓有度,面上透着怡然自得。 “够了。”抓住修长的五指,高纬声音低沉沙哑:“今夜事情太多了,我累了。” 猛地拉开高纬衣带,将她右手按到自己腰间,看着高纬的眸子,一字一句道:“我不累。” “曦儿!”胡曦岚的手勾住了高纬的后颈,心中压住的火焰喷涌而上,身子下倾,两人陷入织锦缎褥中。。。。 胡曦岚到达巅峰后,高纬尚意犹未尽,眼神依然在她光洁的身体上,没看到她眼中的狡黠。 不动声色地将手挪到内侧的锦被中,握住那件物事,缓缓朝着高纬移动,为了防止被高纬发现,另一只手重新按住她的后颈。 “啊!”高纬身上的热度尚未退散,忽然后腰处感受到一片冰冷坚硬,刺激之大,几乎让她整个人跳了起来。 惊慌失色地看着面前已经用锦被掩住身子的胡曦岚,颤颤巍巍指着她手中的铁如意:“为什么你会有这个?!” 胡曦岚挑眉:“你说呢?”目光轻飘飘地落到高纬身上,高纬脸皮一红,连忙将方才随意仍在一旁的内袍盖在身上,堪堪遮住了不着寸缕的身躯。 “说不定到时候我不仅敲珊瑚,还敲人呢!”脑海中猛然闪过陈涴数月前在姑苏时说的话。 高纬按着心脏,心存侥幸问道:“这难道是涴儿给你的?” 眨了眨眼睛,轻轻颔首,印证了高纬的猜想。 拧了半天眉角,高纬才说道:“就算这样,你也不需要在这种时刻对付我吧。。。”幸好我不是真正的男子,心中腹诽完剩下半句。 微微眯起彼时还万千风情的桃花眼,摩挲着铁如意光滑的表面,淡然道:“这是为了让你长记性。。。”见高纬面色一紧,又道:“谁让你总是不肯主动说出来。” “我原是想我和穆宁雪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相处了,便想将这段过往压下,也是怕你们会瞎想,结果没想到居然会在行宫中相见,你们也确实如我预料。。。” “涴儿是不是知道你和那小穆姑娘的事?”“。。。我们去姑苏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穆宁雪。。。”高纬语气艰难。 “当真是巧合?还是早有图谋?”语气陡然变冷:“把你和穆宁雪的事给我说清楚,一个细节都不许放过。” “。。。”高纬一脸木然,双唇紧闭,俨然打算嘴硬到底。 胡曦岚面色不变,提起铁如意伸向高纬,身子微微前倾。 眼角抽搐,冰冷触感似乎依旧在腰侧,情不自禁地向后靠去,却突然手下一滑,差点跌下去,朝后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床榻最外侧,已无可以后挪之地,委实是前有狼后有虎、 看着四肢修长的高纬可怜兮兮地缩在那一角,胡曦岚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愉悦,不由心道:难怪小雨喜欢欺负纬儿,感觉当真不错。 干咳一声:“如何?还不肯说吗?”“。。。我说,你先将如意收回去。”“你说完,我要是觉得你说的是真的,自会收回去。” 高纬顿感无语,但又不能食言不说,只好将与穆宁雪的相识、相处过程乖乖说出,只是藏下了穆宁雪在寺塔伤自己那一段。 虽然穆宁雪对自己手下留情,又为自己疗伤,并留下伤药,但一直将此事挂在嘴边,只是徒增两人之间暧昧不清的气氛,又让自己身边人不悦,实在是全无益处。 “既然知晓她是北周遗族,你又为何要让她入宫?难不成你真对她上心了?”对于这些亡国皇族,久居深宫的胡曦岚虽没好感,但也不厌恶,只是介意高纬的态度和举动。 “。。。你别乱想,这是静德太后交待我的,我只是不好再落了她的颜面,才如此行事,而且。。” 高纬一蹙眉:“穆宁雪明明是北周皇室之女,却突然变成定阳侯穆征之女,这太不寻常,定阳侯府是老勋贵之一,要是那里有了事,其余勋贵不可能没察觉,而且现今朝廷改革,勋贵不满,我总觉得这里有些关系,我想从穆宁雪这里下手,查清他们想干什么?” “说不准到时候能将那些不安分的老勋贵一举铲除,甚至是包括那些北周遗族。”高纬面色冷漠,眸子闪过浓重杀意。 胡曦岚很不喜欢现在煞气过重的高纬,就算知道宫廷争斗素来不是温和的,但也不希望高纬性格中包含嗜杀这一部分。 叹了一口气:“若真是那样结果,希望你到时候能宽和一些,也算是为我们的孩子添福增德,杀孽太重,终有报的。” 高纬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抬头时,已然恢复如常:“我知道,为了炘儿和恒儿,我会以宽仁为主的。” “家家!”“纬儿!”说曹操曹操到,高纬刚想撑臂起身,就被门外突然出现的稚嫩童音惊到,手一滑,终于还是后背朝下地摔到了地上。 所幸地上铺了柔软的羊毛毯,拯救了高纬的脊背和脑袋,但她的腰还是磕到了脚踏一侧,依旧让她疼的五官紧皱。 胡曦岚当即想拉她起来,但看她额冒虚汗,又怕再一次伤到她,而且自己用锦被裹着的身体尚无衣物。。。 好不容易疼痛减轻了一些,还没松一口气,一张白嫩小脸就出现在自己上方,与自己相似的眸子里满是疑惑:“兄兄你怎么在这儿?而且还躺在地上?难道是家家不让你上榻?” 高纬几近晕厥,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最后真的晕了,最后耳边传来的是女儿奶声奶气的声音:“家家,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第111章 番外:绿絮(下) 除却换女为子的危险紧张,一日之间得到一个“嫡子”和一个庶长子,足以让已经有四五年之久未添子女的长广王欣喜若狂。 长广王当日有命,让绿絮将密室里的男婴处理干净,但她毕竟没杀过人,又岂忍心对一个婴孩下毒手,悄悄将男银送于一户无子的农家,并给予一些银钱,让他们当即离去并州。 数日之后,高湛果然命人传她至书房,不过出乎她所料,不是被发觉而问罪,而是分享喜乐。 看着丝帛上的“纬”字,沉默了一会儿,才露出笑容祝贺高湛和他的两个孩子。 高湛那日很高兴,忽略了绿絮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随口说道:“前些日子本王已经上疏陛下,请求允许我将他们的行辈对换,想来应是没问题的。” 绿絮默然,她自幼便在渤海王府,深知高氏极重嫡庶,高湛是绝对不会另娶王妃的,与李氏感情也不亲厚,为了日后世子地位巩固,将庶长子高绰贬为次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之后,又交谈了几句,高湛看出绿絮脸色有些不好,只当她是不舒服,温言让她回房休息。 途中,绿絮路过王妃的寝殿,又想起世子的名字和胡曦岚沉默的态度。 胡曦岚出身士族大家,不会不懂“纬”字深意,她对于世子的名字听之任之,极有可能是装聋作哑兼之以退为进。 毕竟就算旁人对于世子名字心存疑虑,但长广王夫妇态度平静,反而让人有所顾忌,不敢妄生事端。 世子出生不过一月,邺都便传来了命长广王夫妇入邺的诏书,完全是意料之中。 只是绿絮没想到,只是照例的入宫觐见,文宣帝竟然会将小世子留在宫中,并由皇后亲自教养。 皇帝强行将父母尚在的世子留在宫中,众人皆不知其意,不得已,胡曦岚只得让她也进宫,贴身照顾小世子。 深宫比之王府更加凶险,更何况文宣帝性情阴晴不定,自儿时头一次进入渤海王府后,绿絮第二次为自己的前途忧惧。 绿絮默默看着年幼早慧的高纬博得文宣帝的宠爱,心中为这个孩子高兴的同时,又深感酸楚:养于宫中,难得父母慈爱,这个敏感的孩子只得尽力讨好与自己父亲貌合心不合的皇伯父,谁会考虑日后她又该如何与父亲相处? 天保九年四月中,宫外传来长广王妃再次怀胎的消息。 四月末,高纬突然开始发热,太医诊断:世子得了痘症。 宫中人多,诸皇子又都年幼,为免传染,只得将高纬迁往便殿锦元堂,让她与众人隔离,继续由出过水痘的绿絮及特别派来的宫人照料。 李皇后和太子二皇子都没有出过水痘,不能来看望小高纬,文宣帝倒是无碍,只是朝政繁琐,加之便殿偏僻,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宫人多是踩低捧高之辈,看到昔日得宠的长广王世子得了这很可能就送命的水痘,帝后对其也不如从前,对于便殿里的需求也开始懈怠。 端午刚过,高纬的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以前水痘主要集中后背,现在是脖颈上都长出了一些。 一天夜里,高纬身子又开始发烫,小小的身子蜷在榻上,嘴里模糊不清地喊着什么,同时不停踢着身上锦被。 绿絮连忙抓住高纬想要挠抓的手,让人去请太医,结果只得到一句“夜深露重,皆已安歇,还请明日再来吧。” 绿絮眼中喷出怒火,紧紧咬牙,这岂能耽搁,若是等到明日,只怕长广王便要换个世子了。 稍一思索,绿絮决定放手一搏,将小高纬交给宫人,只身前往娄太后的南宫。 文宣帝昨日带着皇后和两位嫡子去了邺都附近的林虑山行猎,至今未归,如今在邺宫中能做主的只有在寝宫养病的娄太后。 已入午夜,宫人不愿打扰太后,只是让绿絮先行离去,等太后醒了自会禀报。 绿絮自是不从,直直跪在台阶前,一脸决然,宫人无奈,只得去请太后的贴身女官——女尚书李昌仪。 未过多久,面色冰冷的李昌仪就出现在台阶上,冷冷问道:“都说了太后醒了自会禀报,你如此,是一定要打扰太后吗?!若是太后发怒,谁来担当?!” “若是长广王世子有什么不测,又有何人能担当?是尚书您吗?”“你!” 见李昌仪哑口无言,绿絮继续说道:“世子是太后的嫡孙,太后的休息纵然重要,可是若是因此耽搁了世子的治疗,恐怕我们的下场会更凄惨。” 李昌仪想了想,哼了一声:“等着!”,之后拂袖而去。 跪在冷硬的石砖上,膝盖很快就痛麻了,绿絮握紧双手,强迫自己坚持。 “纬儿现在如何了?”绿絮抬头,身着斗篷的太后已经站在她面前,天色昏暗,使得她看不清太后的神情。 “奴婢来之前,世子就开始身子发烫,情况大为不妙,可是太医院却无人值夜。。。”绿絮话未说尽,却足以让太后了解。 “无人值夜?呵,皇帝刚离开邺宫,就有人开始玩忽职守,这宫里可真是变了!”太后扭头对李昌仪吩咐:“传哀家命令,让太医院正和所有值夜太医都到锦元堂,若是他们还推脱,那便让他们直接卸职归家吧!另外去通知长广王进宫,王妃怀胎易惊,就无需惊动她了。”“是。” “起来吧。”娄太后看了看绿絮,转头吩咐道:“再备一副肩舆给绿絮。” 绿絮刚想推脱,娄太后就轻声说道:“这是对你护主的奖励。”“。。。谢过太后。” 一行人到达锦元堂时,宫人已经在床榻边点上数座蒸药熏炉,时不时在其中加入药材。 得到娄太后许可,绿絮连忙将高纬抱在怀中,不时用帕巾擦拭她额头细汗。 高纬忽然抓住绿絮衣袖,喃喃道:“姊姊,痒,我好痒。” 绿絮一惊,姊姊是鲜卑人对乳母的称呼,可是高纬的乳母很早就离开了她,她们之间并没有很深的感情,怎么会。。。 “他在说什么?”娄太后问道。“。。。世子想王妃了,在喊家家。” 娄太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长叹一声,离开了内室。 过了一会儿,李昌仪回来了,可是身后并没有跟着高湛。 “长广王呢?”娄太后问,“长广王。。。和王府行参军和士开出府了,至今未归。” 娄太后勃然大怒:“又是那个胡奴!他不是让皇帝流放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有步落稽,明知道自己的世子得了水痘,鲜少进宫看望不说,居然还和那胡奴出府了!他何时混成这样了!” “太后息怒,注意身体。”李昌仪赶紧将娄太后扶到软榻上,为她抚背舒气。 “啊!”高纬猛地大叫,为她施针的太医吓得差点将针刺入她手背深处,绿絮紧紧抱住高纬,稳住她的情绪,示意太医继续治疗。 寅时将至,内室诸人却依然一派紧张之色,高纬早已昏厥,安静躺在绿絮怀中。 “太后!”太医院正突然跪到娄太后面前,磕头不止。 “世子怎么了?”“世子体弱,水痘又是凶险之症,恐怕。。。”“哀家不要听什么恐怕!你给我听着!” 娄太后站起,盯着太医院正伏着的身子一字一句道:“世子在,尔等生,世子殁,尔等随!” 太医院正听了这话,身子反而不抖了,过了一会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字:“遵旨!”随即起身离去。 “昌仪,你随我一起去佛堂诵经祈福。”“是。”娄太后转动手中佛珠,补充道:“还有,请慧可禅师入宫。”“是。” 或许是娄太后和慧可的祷告真的成功了,又或许是诸太医的尽力施救起效,高纬总算度过了难关。 当日傍晚,文宣帝一回宫就被娄太后宣往南宫,当晚便来看望高纬。 注视着服药后熟睡的高纬,高洋头也不抬朝绿絮问道:“绿絮,你知道长广王为什么要给仁纲取名‘纬’吗?” “奴婢见识粗鄙,不懂世子名讳涵义。”“纬,织横丝也,其中有治理之意。”说道最后,高洋声音低沉,情绪不明。 绿絮暗道不妙,连忙道:“想来长广王是想世子辅助天子治世,才用此字。”“纬世,可没有辅佐之意。” “陛下。。。”高洋突然笑道:“当然,朕不会轻易怀疑弟弟,朕相信他没有大不敬之心,纬,是个好字。” 高洋站起身,俯视高纬:“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吧,或许他会有大福。”“遵旨。” 第二日,高湛入宫看望高纬,绿絮冷眼旁观二人之间全无温情,只有客套的寒暄。 高湛临走之际,绿絮将高洋昨日之言告知于他,他却只有淡淡一句:“知道了,你好好照顾世子吧。” 晚间就寝的时候,她突然说道:“姑姑,在这个宫里,我只能靠我自己,不然我说不定会死在那些亲人的手中。” 她抬头看着绿絮,轻轻道:“包括我的父亲。” 绿絮心猛然一抽,那种感觉就像是当年发现高湛已经与九郎君完全不同时的哀伤,她有种预感这个自己悉心照顾的孩子要变了。 一个多月后,高纬完全康复,重新迁回乾凤宫左偏殿,一如既往与高殷等人朝夕相处。 太子高殷因为出阁读书已久,文宣帝已经授意东宫博士将一些政事粗浅地讲授于太子,并询问太子意见。 可惜两父子性情实在相差太大,太子不满文宣帝崇法重刑的政策,更加反感父亲重用的酷吏毕义云等人。 文宣帝也经常训斥太子见识浅薄,空谈仁义,甚至在宫宴中多次酒后言道:“太子文弱,不堪为君,百年之后,常山继之。” 常山王高演是文宣帝最年长的同胞弟弟,高齐实行商周两制并行,即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制度并存。 文宣帝多次如此,加之父子不和,朝野不免对于储君之位多加猜测。 太子高殷个性纤敏,被这种不确定的因素深深影响,不免心情低落,又不敢表现在脸上,只好与高绍德和高纬抱怨。 高绍德性格不羁,对朝政之事毫无兴趣,只是粗粗宽慰了高殷一番,成效甚微。 高纬却道:“正道哥哥,最近博士教授的孝景本纪中,仁纲有一事不解,哥哥早慧,能不能给我解答?”“是何事?”“孝文窦后宠爱少子孝王,孝景也甚是喜爱幼弟,甚至于宴饮时说要传位孝王,可是为何最后还是立孝武为太子,令孝王回归封地?” 高殷一瞬间清醒了,眸子慢慢变得清明:“废子立弟,百年之后,弟诛己子,兄脉绝断。” 高纬恍然大悟:“原来是如此,还是正道哥哥懂得多。” 彼时高纬年纪小,生病多日,气血不足,所以绿絮每日都给她熬一碗牛乳。 绿絮端案入殿时,正好看到站在纱幔旁的文宣帝,面容肃然,悄然无声。 高洋也看见了绿絮,抬手示意她进室,自己则快步离去。 绿絮不知道方才内室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文宣帝站了多久,可她还是有些担心。 虽然文宣帝显然不想让她说出自己出现的事情,但晚间她还是对高纬说了一句。 高纬身子一顿,随即恢复正常,静静躺下就寝,可绿絮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不安。 数日之后,文宣帝再一次酒后说道,要传位胞弟,却被尚书右仆射杨愔谏言制止,至此之后,文宣帝不再轻易谈论国本之事。 重阳宫宴,依照惯例,不满五岁的孩子不得参加入席,没曾想,文宣帝竟下诏命高纬随同自己两位嫡子一同参加宫宴。 因得知胡曦岚怀孕已久不能入宫,娄太后和李皇后便让绿絮带着重阳节礼代其看望胡曦岚。 怀胎数月的胡曦岚倒是没有普通妇人那般臃肿色衰,宽松衣袍下的身子比之先前虽显丰腴,但还是看得出原先的袅娜纤柔。 交代了一番高纬近况,绿絮话锋一转:“听闻王府中的侍妾王氏也身怀有孕,孕期只比您晚一个月。” 胡曦岚嘴角微微一僵,随即道:“皇族子嗣丰多是好事,如此才能保证爵位不衰,血脉不绝。” “可是世子还活着,不论长广王往后有多少子嗣,她才是正统嗣子。”胡曦岚叹息:“世子之位只会是她这一生最沉重的负担。” “可若是改换嗣子,那就是把世子的一生都毁了。”绿絮用一种近乎悲悯的语气说道:“你们已经毁了她的身体,难道还要以为她好的名义毁掉她这些应得的吗?废太子难为,难道废世子就能有好下场了吗?” 胡曦岚沉默良久,毫无预兆问道:“绿絮,如今你所说,是否是纬儿心中所想?”“王妃您是否真的想让世子如此想你?” 胡曦岚眼睑微垂,抚着小腹,面上露出深深的疲惫:“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宫吧,好好照顾世子。” “奴婢告退,王妃也早些歇息吧。” 一回宫,绿絮就听说了高纬的所作所为,连忙赶回乾凤宫。 绿絮不满高纬不顾太子颜面,锋芒毕露,更担忧她会引起文宣帝杀意,处境堪忧。 高纬依旧一脸悠然:“姑姑何需担心,那些不过是我的幼童之言,承蒙陛下不弃而已,再说。。。”高纬露出一丝诡笑:“我就算再有能耐,也不过是郡王之子,日后,也只会为天子以及未来天子效劳,这是我的志向。” 绿絮怔然望着高纬,没发现高纬的眼光悄悄滑向窗棂,发现黑影消失后,才看向绿絮,轻轻道:“姑姑,那些话你信吗?” “世子。。。”“姑姑,我可不屑于做人臣,至少高正道做不了我的君主。” 绿絮诧然看着高纬嘴角的冷笑,心头忽然冒起一个念头:或许她根本不是孩子。 数年之后,绿絮得知真相,才明白高纬当日的心思,确实,为君十几载的人,又有几人能心甘情愿地对他人俯首称臣。 此后高纬又问了绿絮回府详情,绿絮自是不会自己与胡曦岚的那番谈话,只是说王妃思念世子,希望她回府陪伴。 原以为高纬只会敷衍而过,没想到她兴致颇高道:“正好我也想念父母了,等过些日子,我就请求陛下准许我回府,想来陛下不会拒绝。” 高纬说到做到,在一次家宴中,乘着高洋高兴,提起了这个请求,酒过三巡的高洋,立刻就答应了,并赐玉辂。 当晚绿絮正在布置回府事宜,南宫忽来人传话,太后有事询问她,让她明日去南宫等候,另派稳妥之人服侍世子。 见高纬正担忧望着自己,绿絮轻声安慰:“世子放心,太后宽仁,不会为难我,想必真的是有事。”“请姑姑万事小心。” “奴婢会的。” 次日清晨,绿絮就到了南宫,被告知太后尚在安眠,只好被带到偏殿安置休息。 这一等就是五日,在被宣召之前,绿絮差点以为娄太后已经忘了自己。 到达娄太后所在的梅园,清晰听到娄太后爽朗的笑声和少年的低语声。 进入梅园,她才看清梅园里的众人:娄太后坐于御座,御座两侧坐着两名相貌相似的女孩,李皇后坐在太后左下侧,右下座为太子高殷,而他身旁坐着一纤细少女。 再左下侧是常山王夫妇,右侧是长广王,两位世子坐于最下首。 娄太后抱着看着年纪更小的女孩,笑道:“听小雨如此说,我这个孙儿可真是不会讨女孩欢心。” 高纬面色一红,闷闷道:“在下天生愚笨,请斛律姑娘见谅。” 绿絮当时站在御座后侧,身子被几名宫人挡住大半,才没被发现,却听到那位小斛律姑娘不忿的声音:“借口,我看你是根本不想与我亲近。” 又说了一会儿话,一帮十岁不到的孩子被打发去玩雪,娄太后抬眼看向纤细少女,目光柔和:“难胜过了年,就要十三了吧。”“太后好记性。”少女轻声答道。 绿絮这才知道她是李皇后的侄女李难胜,李祖娥为了亲上加亲,早在年初便请高洋为长子与侄女赐婚。 “殷儿过了年也要十四了,当年皇帝也是这年纪大婚的,等到明年年中就让他们完婚吧。”娄太后微侧过脸,与李皇后说道。“臣妾明白了,会尽快挑时候与陛下说的。” 直到多年之后,绿絮听到因其夫被废被杀而强行出家的李难胜病逝的消息,始终不敢相信那个仿佛永远含笑温和的女子已经在自己风华正茂之时消失在世上。 娄太后颔首,目光移向那些玩雪的孩子身上,忽然说道:“哀家这些嫡孙中,殷儿和百年皆有婚配人选,皇帝同意绍德自行挑选妻室,只有纬儿身上无婚约。” 高湛眉角一皱,连忙道:“母后,仁纲还小,赐婚还太早。。。”娄太后打断他的话:“哀家并没有说现在就要赐婚,百年虽有婚约,可也没有正经赐婚,哀家的意思是过几年一起为他们赐婚。” “那么母后要为纬儿和谁定亲?”“我看纬儿和小雨年貌相当,脾性相合,相配得紧。” 绿絮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正被举着雪球的小斛律姑娘逼到梅树旁的长广王世子,心中腹诽:应该是性情互补,愿打愿挨吧。 “儿臣替仁纲谢过母后了。”高湛默默叹息一声。 午膳过后,诸人出宫回府,梅园中仅剩下南宫众人,绿絮才终于被带到娄太后面前。 “绿絮,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嘴上发问,眼睛依然盯着手中茶盏。 “怎么?不愿意说?”见绿絮依然沉默,娄太后反而笑了。 绿絮头更低了:“奴婢愚钝口拙,实在没什么可说。” 娄太后眼神突然冷冽,冷冷道:“此事关系到长广王与他的世子,不准不说。” 绿絮一惊,踌躇一番,才慢慢说道:“奴婢方才仿佛看到了孝文窦后。” 太后勾唇:“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愚钝的。”“。。。太后真的想要兄终弟及吗?”绿絮忍不住说道。 “太子仁慈柔弱,太平年间,自是一代守成之君,可惜如今三国乱世,朝堂上又是武强文弱,你觉得他真的能坐稳这个皇位吗?二皇子绍德更是不堪。” “难道常山王就是雄主吗?”太后摇摇头:“阿演虽然比殷儿刚毅一些,却改不了骨子里的瞻前顾后,缺少雄主气概,堪堪守成。” “不过。。。”太后微眯起眼,意味深长道:“步落稽虽然性情孱弱,但在大事面前还是挺果决的,手段也不差,可他要是一直都眦睚必报,也难成大器。” 娄太后的八子高淯天生体弱,注定与帝位无缘,十二子高济懦弱胆怯,娄太后也从没想让他承嗣帝位。 “正因为如此,太后才会犹豫不决吧,让太子与李氏联姻,拉拢山东士族,同时又为常山王和长广王与咸阳王府赐婚,笼络朝中武臣,可太后不怕日后文武失衡,帝位不稳吗?” 太后长叹一声:“哀家何曾没想过这种后果,可我要是不为常山、长广谋算,皇帝为了他的太子,又岂能容得下他这两个弟弟,现在一切已成定局,就让他们日后凭借自己本事坐上皇位,省得因为皇帝文弱导致高齐基业衰败。” 娄太后看向绿絮,惨笑道:“绿絮答应哀家,今日所闻之言都埋进心中吧,不要对任何人说。”“是,请太后放心。” 绿絮垂下眼睑,忍不住心中哀叹:不论年轻是多英杰的人物,年老之后,都会为亲族的争斗为难,便是娄太后也不例外,总以为采用了折中之法,却不知那才可能导致两败俱伤。 之后几年,文宣帝身体越来越差,太子的储君之位也越来越巩固,朝堂之上却暗流涌动。 天保十三年,文宣帝崩逝,十七岁的太子继位,是为闵悼帝。 仅仅半年,长广王协助常山王便带兵逼宫,少帝被迫退位。 孝昭帝登位之后,始终对弟弟不放心,先是敕令其返回邺都处理政务,却又命人牵制、监视,后慢慢划分长广王兵权。 在那段时间,整个王府都愁云惨淡,高纬昔日深受先帝宠爱,担心孝昭帝对她也不放心,只得蹈光养晦。 那段时间,绿絮不经意间发现胡曦岚对于高纬的关注越来越多,甚至多于对高俨的,高纬也愈发能影响她的情绪,高纬在面对她时,眸子中也多了躲闪。 绿絮不敢多想,却忍不住往深里想,毕竟高家有这样的前例,不过在看到高纬和斛律雨之间的亲昵,绿絮又暗怪自己多心。 皇建二年,长广王遵从孝昭帝之命,毒杀高殷,结果反而更惹皇帝猜忌。 半个月后,绿絮看见河南王高孝瑜悄然入了王府;一个月后,晋阳传来孝昭帝坠马重伤的消息。 皇帝重伤,太子高百年年少无为,长广王年富力强,又手握兵权,帝位承嗣再一次扑朔迷离。 几日后,重病痊愈的娄太后才知道皇帝坠马之事,立刻前去探望皇帝。 那日在寝殿中除了当事人,没人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孝昭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于当年中秋病逝,立遗诏传位长广王。 世事便是无常,往日一直被猜忌的长广王就这样兵不血刃地承继了哥哥的皇位,元皇后和昔日皇太子高百年反而成了地位最尴尬的两人。 新帝很快就用折辱元皇后报复了孝昭帝,娄太后体弱多病,高湛很容易就将此事瞒住,只说元皇后丧夫心痛,身体一落千丈,不便再向娄太后请安。 就算朝堂众人都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人为这位先帝皇后求情,人走茶凉,就是之后高百年被赐死,也无人为之进谏。 身在深宫,绿絮也只能为这对母子叹息,高湛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个心狠血冷的帝王。 绿絮从来都不知道高纬胆大,却没想到她竟然胆敢只由轻骑保护前往边疆,似乎完全不惧高湛的滔天怒火。 看到胡曦岚手上那道逼迫高湛的伤口,绿絮心中除了感动,更多的是忧惧,她真的担心她们之间会变得不可收拾,将自己推向深渊。 所幸高纬平安回来了,但绿絮还是有些心绪不宁,借着送胡曦岚赐往东宫的补药想看看高纬到底想做什么。 到那里时,高纬正巧刚刚沐浴完,绿絮很容易就看到没被宽松中衣遮住的锁骨,以及锁骨下方的伤疤。 “殿下何苦如此?若是真的出了事,该让多少人伤心?”细致地为她涂上褪疤药,绿絮幽幽问道。 高纬不以为然:“以此伤换来咸阳王府忠心,孤倒觉得这是无本万利的好事。” “殿下已经与小斛律姑娘有婚约了,何须。。。”看着这细嫩皮肤的伤疤,绿絮心中绞痛。 高纬冷笑:“联姻重臣,借此巩固地位,呵,当年孝静帝也这样想,不惜数次求婚祖父神武帝,才终于与太原长公主成婚,可到了最后,文宣帝不仅杀了他,连他和二姑姑的两个儿子都没放过。姑姑,联姻没那么有用。只要得到了斛律家族的拥护,就算父皇想改立嫡出的高俨,也没那么容易。” 绿絮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原来高纬一直都知道她不是嫡出的,不动神色的面容下,心机却如此深沉,真真是做皇帝的料。 看着这个被自己照顾长大的孩子熟悉而陌生的侧脸,微垂下头,合上眼,嘴角勾起弧度,睫毛润湿。 河清二年秋天到来的同时,娄太后的生命也到了尽头,高湛却沉醉酒色,只得由皇太子侍疾。 十月十六日,娄太后忽然身体清爽,与诸人一起去梅园散心。 看着神采奕奕的娄太后,众人也都揉开了两月的蹙眉,即使所有人清楚太后只是回光返照。 “皇祖母,孙儿有一事不知,能否请祖母解惑?”闲聊半日,高纬突然问道。 “说吧。”“月初时祖母突然宣称要改姓石氏,两都中又突然传出童谣,皆言祖母改姓是要与祖父同葬,可孙儿觉得祖母与祖父本就是礼制,又何须多此一举,应该是另有其人吧。” 娄太后躺在躺椅中,静静沐浴着冬日暖阳,良久,才轻轻说道:“纬儿,等我过世后,告诉你的父皇将哀家葬于怀朔西北,与她同葬。” 高纬疑惑地看向绿絮,见她也是茫然地摆首,只好颔首:“孙儿明白。” 阳光洒在太后的面容上,如同佛光,宛如书中描述的佛陀。 当夜,太后崩逝。 临近太后入殓,高纬将太后那日的话告诉了高湛,高湛先是怔然了一下,接着似悲似泣道:“果然母后的心中只有她。” “父皇,那里埋葬的是谁?”“。。。是你姑祖母,常山郡君。”高湛目光落到绿絮身上,一字一句道:“常山君的名讳是鸢谊。” “陛下,请成全太后这个遗命吧,让你的母亲瞑目吧。”高湛深深看了绿絮一眼,终于点了点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切勿让他人知晓。”“遵旨。” 娄太后去世后,高湛变得更加为所欲为,在绿絮看来,已与陌生人无异。 高纬大婚之后,绿絮便到了胡曦岚身边,眼睁睁地看着胡曦岚对高纬的感情越来越深,泥足深陷。 绿絮曾问过:“娘娘何必执着于殿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会让你痛苦。”胡曦岚苦笑;“除了她,你还想去喜欢谁?步落稽吗?根本不可能。” 确实,如今终日与和士开厮混,又沉迷女色的高湛已经很难让人产生好感了,更何况他也配不上胡曦岚了。 不久之后,陈涴嫁入齐室,看到在宫宴中借酒散愁的胡曦岚,绿絮的反对之心开始松动。 河清五年,在和士开的不断提议和天降彗星的异象下,高湛禅位,高纬成为新帝。 一见到张丽华,绿絮就明白了高湛为何愿意将其封为太贵妃,她的眼睛太像文宣帝了,温和看人之时更是像极了昔日在渤海王府的文宣帝。 那日夜里,高纬来北宫的时候,其实是可以阻止的,可是她却迟疑了,沉思了一会儿,挥手命大部分宫人退下,只剩下寥寥数人,而她自己则在侧殿庭院中看了一夜的星辰。 此后数日,绿絮一直悄悄观察,以防不测,没想到高湛倒是没什么异常,却发现和士开和张丽华关系匪浅。 早在天保年间,高湛就把影卫交给绿絮管理,他登基之后,沉迷酒色,早已忘记了自己一手造就的影卫,不过绿絮依然默默发展。 担忧和张二人秽乱宫闱,绿絮立即命影卫去调查张丽华,结果查到张丽华对外宣称已无亲族,实则父母和弟弟都被和士开软禁,想必是用来威胁张丽华的人质。 为防止和士开被惊动,只是命影卫救出了张丽华弟弟,想必和氏守卫也不敢为此禀报和士开,毕竟失职这罪名他们也吃罪不起。 将张桦亲笔所书的帛信交给张丽华,她果然脸色大变,绿絮开门见山道:“我还可以救出你的父母,不过你要助圣上不被和士开摆布。” 见张丽华还在犹豫,又补充道:“只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日后定会救出你父母。”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沉默了好久,张丽华才吐出这一句,绿絮心情大好:“自然。” 得知和士开要张丽华以私通罪暗算高纬后,绿絮状似不经意询问胡曦岚可打算有个高纬的孩子。 胡曦岚眸子出现一瞬间的光彩,随即暗淡:“当年我生阿俨时,难产伤身,再次怀胎已经微乎其微了。” 绿絮心下有了打算,不动声色道:“世事无常,说不准娘娘可以愿望成真。”胡曦岚淡淡苦笑。 当晚,绿絮通知张丽华:在受孕期内依计行事,事后,助高纬从暗道离开。 一个多月后,张丽华怀胎,高湛大怒,命人传宣绿絮。 听到高湛震怒之言,绿絮淡淡道:“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前例,难道您还想废帝吗?”高湛噎了一下,又怒道:“难道要朕咽下这口气?” “只有这个办法了,若是您惩罚陛下,朝野难保不会往张太妃怀胎上联想,到时候整个皇室都会颜面尽失,而且就算您现在要废帝,先不论诸臣是否支持,其余郡王和皇子谁又能继任帝位?” 高湛因为怒意导致气疾发作,扶着御座,气喘吁吁:“呵,没想到我这么多儿子居然只有皇帝能担大事。看来只能装聋作哑了。” 这件事过去没多久,高湛忽然毫无预兆地让高纬去祭祖,她对于此事原因一无所知,却猛然想起二十几年前文襄帝高澄暴毙之事。 离去前,高纬拜托她来照顾张丽华,言辞之间,她明白高纬虽然懊悔那夜之事,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事,斛律雨那里有陈涴和斛律氏派来的人照顾,张丽华无家人,只能请她来照顾。 有时候,她会问张丽华生下孩子后,会怎么办? 而张丽华几乎是脱口而出:“离开宫廷,回建康,与亲人在一起。”“仅此而已?你明明可以得到更多的?” “我十岁就被选入南陈东宫,十二岁被纳入陈叔宝内闱,之后南陈灭亡,又入了齐宫,早就看透了宫廷的所谓荣华,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出宫,返回家乡,当一平凡妇人,与父母团聚,闲时与他们泛舟秦淮,就想儿时那样。” 张丽华脸上露出的向往,绿絮看不懂,她言语中对父母的眷恋让她想起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老管家。 张丽华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反问绿絮:“那你的愿望是什么?是不是也是和父母团聚?” 绿絮摇摇头:“我早就忘记了我的父母,养大的老管家也早已去世,要说我最大的心愿便是看着圣上成长为真正的帝王,皇室再无帝位频换之事,若是能有机会看着圣上的孩子长大,则足以让我死无所憾。” “若说因为高家救了你而忠于高氏,也应该对太上皇着想,可为什么要对皇帝这么好?”“我忠于高氏确实是因为神武帝和娄太后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与太上皇亲近是因为我与他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与别人不同。而对皇帝。。。” 绿絮顿了顿,复又说道:“她是我亲手照顾长大的,她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没人比我更清楚,我把她看做我的孩子。” 仅仅过去一月,晋阳的影卫就告诉她高纬失踪的消息,清楚“龙隐”必定会去寻找高纬,她只好压下不安,等待消息。 祸不单行,高湛突然气急病发,缠绵病榻,寝宫一切事宜由高廓处置。 得知重病的“皇帝”一回邺都就去了仙都苑,只让高绰和高俨侍疾,绿絮就开始怀疑“皇帝”的真假。 之后,又传出两后侍疾的旨意,绿絮疑惑更甚,建议胡曦岚前往探望高纬,那时胡曦岚正因为“高纬”对自己的冷淡而恼火,绿絮好说歹说才说服她和张丽华一起以长辈名义去探望。 胡曦岚一回来,冷着脸不说话,反而是高紫凝抱怨“高纬”从始至终都在帷帐里,不肯露面。 之后又与张丽华交谈了一番,绿絮可以肯定这是个假皇帝。 看到和士开和高廓的监国把戏,她立刻明白高纬的失踪是他们一手创造的把戏。 她万万没想到在那样的保护下,和士开还有机会暗害斛律雨,让她滑胎,得知那个成型女婴夭折的消息,绿絮微微心疼,不愿去想高纬得知这消息后的情形。 从张丽华那里得知,这只是胡奴计划的第一步,随后他们就要去仙都苑逼宫,绿絮不得不告知胡曦岚,她和张丽华的关系,终于阻止了和士开等人。 高纬赶回邺都期间,她清晰感受到宫中的气氛越来越严峻,胡曦岚居于仙都苑非常危险,与“龙隐”达成协议,用昏睡丹迷晕了胡曦岚,安置到北宫密室中,自己则伪装成她,又命一名宫人伪装成自己。 十二月十一日清晨,高湛命人传宣绿絮,与那宫人装作服侍太上皇后安寝的假象后,摘下面具,换上自己的服饰,才随来人一起前往乾寿堂。 到了庭院中,一下子就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高湛,身上披着白狐斗篷,身边只有两名宦官。 高湛看到绿絮,立刻招手让她过来,等绿絮一过来,他立刻拉她坐到铺地的斗篷上。 仰头看向天空,高湛叹道:“可惜今日没有下雪,更不是夜晚。”绿絮沉默不语。 “绿絮,你知道吗?这次生病期间,我老是想起我们儿时,特别是那两次一起坐在石阶上的情形,我怀念,可是我知道已经回不去了,我们都长大了,带了无数的面具,特别是我,早已化为我的血肉。” 绿絮沉默不语,静静听着,即使她的眼角酸涩。 高湛自顾自说道:“知道为什么我这些年对你越来越疏远吗?因为看见你,我就会想起过去,和那些我已经不配去怀念的往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没有用“朕”,而是用“我”,就像是过去和现在一样,两者相差甚远。 高湛回头,看着绿絮微红的眼眶,笑道:“绿絮,我快死了,放心,我是高湛,不是九郎君,这样你就不需要伤心了。” 绿絮哽咽:“我一直告诉自己你是长广王,是皇帝,是太上皇,唯独不是九郎君,可是,虽然往事已逝,但却经历过的,忘不了,就像九郎君与你是同一个人,你死了,他就死了,我不想九郎君死,也不希望你死。” 高湛温和地看着她抽咽说着,最后轻轻说道:“绿絮,好好活下去。”可惜绿絮依旧在哭泣,没有听见。 绿絮不知道的是,当夜高湛就去世了,不过还好,她死于他前面,就不需要伤心了。 刀刃划过脖子,鲜血涌出,意识渐渐模糊。 绿絮想起老管家还在世的时候,他有一次带着一个男人离开王府,途中正好遇到送女眷衣物的绿絮。 那个男人盯着绿絮,不说话,让绿絮有些惧怕,老管家告诉她这是渤海王请来相面的相士,接着又请那个男人看看绿絮的面相。 好半响,那个男人才说道:“这个孩子,有一副好面相,必然出入王侯府邸,乃至深宫之中,贵人之命。” 老管家刚露出喜色,就听他道:“可惜她一生都会葬送在那里,得知多少事,那她就会折多少阳寿。冷眼旁观者,却又为别人耗尽性命。” 老管家脸色大变忙问可有破解之法,男人摇头:“这是命运,人岂能改命,除非你能让她远离命中那个关键之人。” “是谁?”“我不知道,安年我是相士,不是神仙。”男人弯下腰,轻轻说道:“孩子,你命格特殊,但是可惜了。”说完,便径自离去了。 之后,老管家就一直寻找破解之法,并不许她再独自外出,不准见生人;老管家甚至动过把她送出王府的念头,却又舍不得,加之适逢乱世,他担心绿絮出事。 男人的话语就像是诅咒,没有让绿絮怎么样,却提早耗尽了邵安年的寿命。 老管家临终前问她:“如果你真的英年早逝,你可会怪我把你带回王府?”“没有义父,恐怕我早就死了,哪来一生。”稚嫩的绿絮说道。 高湛登基之后,绿絮曾经想有可能高湛就是那个关键之人,可笑的是,她和高湛早已见过面,或许在那时起,她就注定走上这条在宫廷中耗尽短暂一生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3) 第112章 异样 这些日子,两都朝野之间出现了新的谈资:皇帝在腊日新纳了一位弘德夫人,然后当晚皇帝就在左娥英的寝宫伤了腰部。 温泉行宫,左皇后寝宫 高纬俯卧在床榻上,光裸上身,额间布满细汗,紧咬着牙,但还是从口中逸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唔。。。轻点。”“闭嘴,咬着。”由于力道越来越大,高纬忍不住回头喊道,结果头立刻被拍了回去。 斛律雨将药膏完全揉入高纬腰间,才用湿布擦净她背上细汗,扶着她倚靠在床榻上。 高纬扶着腰,皱眉道:“怎么揉了几日还这么痛?”“你是磕到了骨头,又扭了筋脉,要不是徐之才懂得如何推拿配合伤药疗伤,说不准得到开春才能好。” “那就让赵书庸帮我推拿好了,反正他天天跟着我,你帮我推拿,不仅来回麻烦,而且每次都疼死了。”最后半句的声音轻如细蚊。 正在清洗双手的斛律雨猛然抬头,慢慢露出一丝诡异笑意:“我早就说过不许赵书庸碰你身体,如果忘了,要不要我帮你巩固一下记忆?” “。。。”高纬乖乖合上嘴,低眉顺眼地动手穿上宽松中衣,一派温和安静。 打破这寂静的是高恒乳母韩氏的禀报声:“圣上,殿下醒了,想找娘娘。” 斛律雨一听,笑眯了眼:“把恒儿抱进来吧。”“是。” 见斛律雨逗弄着怀中儿子,完全没有再将目光放到自己的身上,微微挑眉。 高纬看向韩氏,问道:“太子近况如何?”“殿下聪敏康健,并无异样,与晋阳公主也甚是亲近。” “那就好。”看向妻子怀中笑咧嘴的高恒,心道:聪敏没看出来,康健倒是真的,这小子体质比阿俨儿时还好,好动得紧。 余光发现斛律雨正盯着自己,高纬立刻伸展双臂:“把恒儿给我抱抱。”斛律雨似笑非笑点头。 接过儿子的一瞬间,高纬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康健过头了吧。 憋着一口气,将儿子放到身边,一下子就看到捂嘴偷笑的斛律雨。 韩氏看出皇帝脸色有些不好看,连忙说道:“婴儿长得快,殿下又是男孩,自然比以前壮实些。” 高纬脸色依旧,没好气问道:“怎么皇后看起来就很轻松?” 斛律雨满脸无辜:“我天天抱他,抱惯了,哪知道陛下只是伤了腰就变得这么弱了。” 高纬脸彻底黑了,挥手命韩氏退下,侧过身体,不去看斛律雨。 斛律雨坐到她身边,笑眯眯哄道:“好啦,跟你闹着玩的,怎么比炘儿和恒儿还爱闹脾气?” 高纬哼了一声:“那你说实话,我是强还是弱?” “自然是。。。”斛律雨的话刚要说出,忽然发现高纬已转过身子,觑视自己,眼含揶揄。 似是想起了什么,面皮陡然一红,拍了一下高纬,轻骂道:“无赖。” 高纬开心了,凑到斛律雨身边,抱住她笑嘻嘻道:“偶尔无赖不是挺好的吗?”顿了顿,又说道:“虽说我刚才是因为下不来台而有些不高兴,但我还是欣喜为多,毕竟孩子身体无恙才是为人父母最欣慰的。” “等恒儿长大了,能担大事了,我就禅位与他,到时候咱们就隐居民间可好?”“那穆宁雪呢?”斛律雨猛地问道。 “你打算一直拖着吗?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她了?”见高纬默然不语,斛律雨眸子变冷,不断逼问。 高纬叹气:“阿雨,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与她说,至于这么着急吗?”“你永远这么优柔寡断!”斛律雨怒道,转身将离去时却被扯住衣袖。 高纬的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等我伤好些,我便去找她,查清楚北周皇族和老勋贵之间的关系后,我就处理我和她的事,不会拖着的。” 斛律雨回头,面色有所缓和,却依旧一言不发地与之对视。 “咚。”两人下意识回头,看了没多久,斛律雨就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高纬一脸哭笑不得。 方才两人交谈时,忽视了内侧的小高恒,小孩子便朝着他好奇已久的悬挂在帷帐上的银熏球爬去,可惜手太短,死活够不着,最后一次直接脸朝下跌到了锦被上。 谁知这孩子心宽的很,加之刚被喂奶,皱了皱鼻子,索性四肢舒展地趴在锦被睡着了,倒也阴差阳错破解了父母之间的对峙。 “看来陛下的皇太子要担大事还得要一段时间呢。”高纬闻之,暗自撇嘴,心中腹诽:说得好像不是你儿子一样。 又过了数日,高纬的腰伤才好了大半,因为那日答应了斛律雨,高纬也不打算再拖,便准备即刻行动,没料到今日寝宫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十二叔今日入宫所为何事?”对于高济的到来,高纬满是惊疑,这位嫡亲叔叔与她关系甚至不如远支宗室。 “臣听闻前些日子陛下受伤了,甚是担忧,可不能无诏擅自入宫,故只好过了数日才入宫觐见,不知陛下圣体现在如何?”高济的一番话,没让高纬丝毫感动,只有越来越重的疑虑。 不仅是皇室无亲情的影响,还因为她这位十二叔前世也是被她指使刺客刺杀的。 原因是在高湛死后,高济曾说,兄终弟及,也该轮到他登位,而非高纬,导致高纬一直对他心存芥蒂。 高纬笑道:“多谢十二叔关心,朕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顿了顿,试探道:“十二叔此番真无其他事?” 高济低声道:“请陛下先答应不治臣罪。”“。。。好,你要说什么?” 高济却不开口,只是抬头看了看赵书庸等人,高纬只得挥手命他们退下。 “臣要说的便是此事?”高济将袖中的信笺交给高纬,高纬不疑有他接过,没看到高济低头时眼中的阴鸷。 “荒谬。”高纬粗略一看,就忍不住低声呵斥,蹙眉看向高济:“十三叔的秉性,十二叔应该比我更了解,你居然相信他会谋逆?” 华山王高凝孱弱胆小,其妃王氏与家奴私通,高凝知道后,也只是忍气吞声,直至被人禀报娄太后,王氏与家奴赐死,高凝也被文宣帝怒其不争地杖责一百,为世人轻视。 高济淡淡说道:“华山王不敢,可他耳根子软,若是被人拉拢,可就不一定了。”高纬抬眼,问道:“是谁?” “冯翊王。”见高纬不语,高济继续道:“虽然先帝曾说冯翊王谨慎守法,但也是数年前的事了,其母郑太妃去世,冯翊王难保不会有什么想法,请陛下深思。” 高纬和郑大车的事,这些年宗室之中都知道三四分,高润与郑大车有过秽乱传闻,只怕会更清楚,不可能对郑大车的暴毙毫不怀疑,涉及到高润以及这件她不想回忆的事情,高纬开始疑虑。 高纬突然诡异一笑:“十二叔,你可知道,其实去年就有人对朕说你与高阳王过从甚密,让朕严查。” 高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陛下,臣与你嫡亲叔侄。”高纬低笑一声:“所以朕没有当真,不过十二叔与十一叔还是要适当避嫌,不然朕也无法堵住谏臣的嘴。”“臣明白了。” “华山王这事,朕会查的,十二叔回府休息吧。”“臣告退。”“恩。”高纬身子不动,目光落在信笺上。 “爷,您信博陵王吗?”“怎么可能。”拈起信笺,高纬嘴边笑容冰冷:“嫡亲叔侄?难道孝昭帝和闵悼帝不是?孝昭帝不照样废其位,夺其命。” “既然如此,爷何不。。。”赵书庸虽没说下半句,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高纬想了想,摇了摇头:“高济懦弱无主见,就算加上高湜也成不了气候,更重要的是我在皇祖母临终时,答应了就算是谋逆,朕也不能轻易将他赐死。” “那这封信笺要怎么处理?”“。。。先放起来吧。”话刚说完,她鬼使神差地将接触过信笺的手指闻了闻,发现没有异常后,松了一口气。 承华殿 “陛下为什么还站着?”穆宁雪淡淡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高纬,笑意盈盈。 高纬不动,依旧面无表情:“你应该知道朕为什么而来。” 对于她的开门见山,穆宁雪面色不变:“陛下坐下吧,我会与你讲清楚定阳侯府和我的关系。” 高纬想了想,点点头,刚坐到她对面,面前出现一盏茶,同时听到穆宁雪温和的声音:“冬季干冷,陛下喝些茶暖暖身子吧。” 见她虽迟疑,但还是端起了茶盏,穆宁雪微不可查叹息一声,随即说道:“我与定阳侯府确实是有些关系的。” 高纬抬头看她,穆宁雪抬眼问道:“陛下可还记得我说过我的母亲名讳穆轻霄。”“难道。。。” 穆宁雪点点头:“我的外祖与过世已久的定阳景侯是堂兄弟,如今的定安侯是我的堂舅,只是因为当年外祖跟随孝武帝西奔长安,侯府的避嫌加之朝廷的回避,外祖便渐渐被遗忘了。” “所幸,我这位堂舅尚重亲缘,查明我的身份后,便将我收作了第三女。”顿了顿,语气中忽然带了些感叹:“不过我这位堂舅自始至终都以为我是宋钦道之女,根本就没想过我与周室有什么关系。” 高纬心下立时明了:确实穆宁雪若是告知穆征真实身世,不要说入宫,便是保全性命都是问题。 而宋钦道与穆青霄之事稍加调查,恐怕就能得知三四分,加之穆宁雪到达宋府时,年纪幼小,宋钦道委实是“父亲”的好人选。 “你又为什么要入宫?”听到她的询问,穆宁雪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高纬一惊,立刻站起后退,却又被逼到了屏风前。 “放肆!你要干嘛!”蹀躞带的玉铊尾撞到屏风上的闷响让高纬回过神,当即斥道。 穆宁雪唇边笑意更深:“你不是要知道我为什么要入宫吗?我这就告诉你。” 说着,头便轻轻凑到她耳边,缓缓说道:“因为我-想-你了。” 高纬一愣,之后猛然睁大了双目,微微低头,就见穆宁雪手心已多了一个樟木小盒,不足拇指大的小门被滑开,一件物事迅速潜入高纬微微撩起衣袖的左臂中。 暗处的“龙隐”因为角度缘故,无法看清两人之间的细微动作,只好紧紧盯着她们。 “陛下累了吧?”高纬点了点头,乖乖由她扶到贵妃榻上歇息。 穆宁雪为她盖上薄被,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对不起。” 心头一动,轻轻吻了一下她脸颊。 宫中诸人发现皇帝近来都是安寝于自己寝宫,对于皇太子和晋阳公主的问候也减少了许多,并下令除夕罢宴,不过大部分人都以为皇帝是为年底朝务心烦。 转眼间便到了武平二年的元月初一,由于行宫狭小,不足以举行大朝会,故只举行驱邪摊舞。军摊和大朝会都择日在邺宫举行。 去年因为热孝原因,摊舞罢演,故而今年摊舞较之以往规模要大些,几乎山海经中的神鸟异兽都在其中。 按照惯例,摊舞进行到三分之二,领舞者为首的八人要围着高台以木剑起舞,祈祷皇室百鬼不侵,病疾难扰。 见被胡曦岚抱在膝上的瑞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俳优,高紫凝故意说道:“炘儿,你这么看着,当心等会儿他们转过身,你被吓哭了。” 瑞炘哼了一声,颇不服气道:“姑姑小瞧人,我连兄兄都不怕,才不会被吓哭。” 小孩子年纪小,平日里见侍候自己的人面对高纬时都是一副惶惶之色,下意识便把自己父亲当做了世上最让人惧怕的。 胡曦岚听到忍不住轻笑出声,佯装严肃:“你兄兄要是知道你这么说,肯定得气得三天不来看你。” 正说着,诸俳优已转过身,面具上的各色异兽明晃晃出现在众人眼前。 高瑞炘先是一愣,接着听到弟弟大哭,不知怎么的,也呜呜咽咽哭起来。 一手攥着胡曦岚衣袖,一手指着离自己最近的穷奇面具,抽泣同时,不停说道:“它会吃我。。吃我。。” 高紫凝一惊,心道:怎么真哭起来了!之后连忙跟着胡曦岚和瑞炘乳母一起轻声安慰。 率先被吓哭的高恒听到姐姐哭声,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哭得更大声了,吵得斛律雨头痛不已。 “不要哭了!”高纬怒然站起,离她最近的陈涴被她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几乎可以看清她额头的青筋。 高纬目光扫到斛律雨怀中的高恒,呵斥道:“堂堂太子居然被摊舞面具吓得大哭,成什么样子!” “这两个孩子真是让朕失望!”扔下这句话,高纬直接牵起一人离去,抛下在座众人。 斛律雨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一口闷气下不去出不来,最后将儿子塞给乳母,自己则拂袖而去。 胡曦岚抿了抿唇,也抱着被吓楞住的女儿离开了,脸色比之斛律雨没有好看到那里去。 高紫凝拽了拽陈涴衣袖,紧张问道:“皇嫂,皇兄怎么了?” 陈涴尽量扯起嘴角,安慰道:“近来朝事繁琐,你皇兄可能是心情不好,没事的,天色晚了,皇嫂送你回宫吧。”高紫凝看出陈涴强颜欢笑,乖乖点头。 其实让她们震惊的除了高纬的突然发怒,更重要的是与高纬一同离去的是穆宁雪。 这不亚于当着宗室勋贵的面,打她们的脸。 气愤之下,竟无人发现高纬的异常。 第113章 邺宫 新年第二日,帝后行辇根据原定计划返归邺都,诸臣随之回邺。 大朝会过后没多久,皇帝却突然以身体不适为由罢朝,政事交由四省宰执处理。 邺宫云光阁 “娘娘,圣上吩咐了,无旨意不许奴才让人入内,求您别为难奴才了!”蓝衣内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斛律雨冷冷盯着蓝衣内侍,忽然问道:“赵书庸呢?”“。。。中侍中前日惹怒了圣上,被罚闭门思过,圣上就提了奴才伺候。”内侍疙疙瘩瘩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话音未落,斛律雨已经举步走向云光阁,蓝衣内侍想阻拦却被斛律雨带来的宫人死死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进入阁中。 进入阁中,斛律雨额头冒出细汗,不仅是因为熏炉的热度,更是因为心中的震惊。 昔日只是闲暇之时偶尔消遣的云光阁,如今烛火通明,乐声绕梁,龙涎香中带着一股女子胭脂香。 再一细看前方,两侧皆跪坐着数名年轻女子,粗略算了算人数,斛律雨怀疑整个仙韶坊都被高纬召了来。 循着她们眼神飘向的方向看去,斛律雨下意识咬紧银牙,生生压下了喷涌而出的怒火。 身着绯色薄袍的高纬歪在坐榻上,右手撑在松软的隐囊上,头靠在手上,双眼微闭,面颊微红,另一只手拿着白玉爵,懒懒地放在拱起的膝盖上,整个人看起来半醉半醒。 榻上的案几早已撤去,一名华服少女跪坐在高纬身旁,弹拨着怀中的胡琵琶,一双睡凤眼似有似无地滑过高纬脸上。 斛律雨走到高纬面前,见她还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又怒又急,默默呼了一口气,佯作平静道:“都下去,本宫与圣上有事要商议。” 大多数女子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乖乖抱着乐器退下,只有华服少女犹豫了一下,之后下榻跪下,用清楚的声音说道:“娘娘,是陛下命奴婢御前演奏,无陛下旨意,奴婢不敢退下。” 斛律雨微怔,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时候被提到御前的?” 少女听斛律雨话中并无怒意,当是自己的话让她有了顾忌,胆子更大了,抬头回答:“奴婢董绣,已在御前近十日了。” 斛律雨露出一丝诡异笑意:“本宫记得了,既然你要让圣上来处置,本宫成全你。” 偏巧这时高纬睁开了眼,醉眼迷离地看着斛律雨,伸手将她拉到身边,董绣见她一丝余光都没给自己,脸上当即出现几丝尴尬。 “圣上,这位董宫人说是你命她御前演奏的,所以没你的命令不敢轻易出殿。” 高纬静静看了董绣一会儿,淡淡道:“自己去内侍省领五下笞板” 董绣大惊,立刻叫道:“奴婢只是觉得娘娘不该越过您,是为您考虑,有什么错?!” 笞板是竹制的板子,坚韧非常,伤及骨肉,五板子下去,只怕她得躺三日。 “左皇后是朕的妻子,夫妻之间讲究什么逾越之举?更重要的是她是后宫之主,难不成还差遣不了你一个宫人?” 一边说着,一边坐了起来,冷冷盯着董绣:“朕不过是给了你几日好脸色,你便不知尊卑了,既然如此,以后你也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了,等学会规矩再说吧。” 见她还想说,高纬补充一句:“再多说一句,笞板加倍。” 董绣心存侥幸地看了看斛律雨,却见她低垂眼睑,似乎是在端详地毯上的纹饰,双唇紧抿。 董绣顿时心凉如冰,只得告了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高纬转头看向斛律雨,微挑左眉:“我不会让这些不懂规矩的宫人落下你的面子的。” “若不是圣上在‘龙体抱恙’的情况下还笙歌不止,董氏也不会被宠得不知尊卑。”斛律雨拿过被随手放置的玉壶,轻轻摩挲握把,光滑细润,想来高纬这些日子没少碰。 “不过”斛律雨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这董氏的相貌比之大小曹氏还要出众一些,圣上的眼光当真是不差。” “可也比不上你们三人,不过是一宫人。”高纬将爵中清酒缓缓饮尽,没让她看出自己异样。 “阿纬,你已经罢朝十几日了。”听到斛律雨带着叹息的声音,高纬心头一软。 “谁胆敢去打扰你?”“你已经命人将四省宰执拦下两次了,后宫想不知道也难。”斛律雨话中除了疲惫,还有失望。 高纬猛然起身,冷哼道:“先帝在位时,罢朝数月都是常事,偏偏到我这,不过十数日,奏疏进谏就一日多过一日,岂有此理!” “原来先帝的作为才是你心中的底线。”听到这句带着明显讥讽的话,高纬瞬间恼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顺口一提!我只是想休息一阵子,怎么能和先帝相比!” “夜夜笙歌是休息吗?!你现在跟武成帝差不多了!”斛律雨也怒了,她从元日到现在心底一直有股怒气,并且越积越多。 “你是特意跟我找不自在的吧!”高纬转身面对斛律雨,低喝道:“你说我宠幸董氏,可依我看,最被我宠得不知身份的是你!宠得你都忘记我是皇帝了!你当我没法子处置你吗?” 斛律雨勾唇一笑,笑意未达眼底:“怎么?圣上是又起了废后的念头吗?” 高纬立时噎住,气鼓鼓瞪了斛律雨半天,只能无奈道:“回去。” 斛律雨深呼吸了一下,抛下一句“陛下就继续声色犬马吧!”后,拂袖而去。 高纬愤然坐下,脑中突然闪出高湛去世没多久时胡曦岚对自己说的话:“你不屑你父皇的作为,希望你不会重复他的所作所为。” 高纬重重敲了一下软榻,低声道:“危言耸听。” 玉堂殿 “。。。左皇后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圣上没多久也回寝宫,但听说似乎有争吵声。”青衣内侍将所知一五一十禀报于穆宁雪。 穆宁雪点了点头,又听内侍欲言又止:“夫人,听说董氏是陛下亲口下令杖责的,您说。。。” “董氏不知进退,得了一些宠信,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不足为惜。”顿了顿,低低一笑:“陛下本来就风流,说不准过不了几天就忘了董氏是谁了。”“奴才明白了。” “今晚陛下应该不会来了,让膳房准备一个人的晚膳就成了。”“是。”“退下吧。”内侍点点头,乖乖离去。 心念一动,穆宁雪从袖中拿出一小瓶,眼中忧虑一闪而过,纤细素净的指尖颇有节奏地点着瓶身,若有所思。 和禧院 和禧院原本是没名字的,因其位于和禧殿后方,久而久之宫人们便称其为和禧院,作为年少宫人聚居之处。 “小怜!小怜!”坐在秋千上的冯小怜回头看向声源,问道:“素月,怎么了?” 当日与冯小怜一起偶遇的女孩坐到秋千另一侧,一脸神秘道:“你可知道宫里发生了件事,而且跟那一脸傲气的董绣有关。” “董绣?是谁?”冯小怜一脸疑惑,赵素月恨恨戳了戳她的脑袋,怒其不争道:“就是那个因为你和她眼睛长得像就刁难我们的仙韶坊的董绣啊!” 冯小怜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故作恍然地点了点头,引得赵素月无奈叹气。 董绣天生貌美,加之被选入仙韶坊,颇得诸乐师青睐,乐坊中人大多避让她,导致她愈加傲慢。 一次冯小怜等人练习新曲,正巧碰到董绣,纵然冯小怜五官平平,却遮不住比董绣更美的眼眸,当即以前辈身份命冯小怜和与她交好的赵素月清理乐室。 冯小怜淡淡问道:“董绣怎么了?”“她被杖责了,是陛下亲口下的令!而且很有可能不会再到御前了。” “为什么?她做了什么?”“好像是她不听斛律皇后的命令,落了她的颜面,惹恼了圣上,听说她现在趴在床上不住地后悔呢。”虽然幸灾乐祸不对,但想到董氏平素为人,也实在是生不出同情。 冯小怜渐渐展开皱起的眉眼,平静说道:“陛下果然宠爱斛律皇后。”赵素月点了点头:“那是,不然也不可能皇长子出生不满一月就将其立为太子。” 见冯小怜不说话,赵素月继续说道:“不过陈皇后和胡娥英也不差,否则也不会一个无子依然稳居后位,另一个抚养晋阳公主,对了,还有新宠的穆夫人,圣上虽很少歇息在玉堂殿,但常去那儿用晚膳。” “谁在陛下心中分量最重?”冯小怜突然冒出一句,赵素月一愣,随即微微尴尬道:“我也不清楚,我这都是听那些品级稍高的宫人说的。” 冯小怜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不置可否,却让赵素月晃了眼。 “冯小怜,只希望你我不再相见,来世也是如此。”青州城外,看着漫山遍野的周军,高纬凄然笑道。 明明是刻骨铭心的景象,冯小怜却觉得日渐模糊,思及二人的过往,心底泛起浓浓苦涩。 第114章 谋位 邺宫,龙乾宫 高俨一走出大殿,就把手中奏疏扔给了自己带来的小内侍,一边让贴身宦官宋平康为自己披上狐裘,一边没好气地对高绰说道:“真是的,再一次驳斥了我们的奏疏,却又让我们继续做事,到底怎么样才能让皇兄满意?” 高绰温和道:“这也不能怪陛下,这军权刚收回没多久,那些鲜卑勋贵都盯着陛下呢,他想将这次军政改革做得更好些也无可厚非。” 高俨皮笑肉不笑:“那他接连不断改任四省六部官员也仅仅是为了改革军政吗?” 高绰勉强一笑,尴尬道:“毕竟接下来还有田政的诸多事务,陛下免不了有些急功近利。” 高俨狠狠甩袖,肃然道:“急功近利?我看简直是变了一个人!好不容易重新上朝了,却不停地驳斥朝臣,改任要员,仅仅因为冯翊王的一个疏忽就夺了他身上的两大重职。” 见高绰隐去了笑意,继续道:“而且他居然让十二叔继任河南道行台,二哥,你不会不懂此职有多重要吧” “侯景叛国之前的官位便是河南道行台,专、制河南十四年,所以之后此职一直由有政才且得皇帝信任的宗室担任。” 高绰一惊,循声望去,随即笑道:“这一旬应该不是侍郎轮值,何故至此?” 给事黄门侍郎虽是皇帝近臣,却也不止一位,一般都是一旬一轮值。 冷轩指着身后:“陛下近来诏令繁多,中书省撰写了数十份制书和诏书,可满意者寥寥,这次臣便是来送新封的制诏的。” 高俨微微歪头,果然看到了冷轩身后小内侍端着的数份黄绢制诏。 “是啊,这些日子奴才们都快和几位侍郎混熟了。”守门内侍点头附和,冷轩无奈摇头:“若是再只能通过十分一二,那些待诏估计得引咎辞官了。” “陛下以前不是都挺满意那些待诏的吗?怎么会突然这样。。。”高绰的话被高俨的冷哼打断:“如今有什么是陛下满意的。” 冷轩刚想苦笑,却猛然抬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过陛下突然的性情大变,倒让臣少年时听说的一件事,说是博陵崔氏中曾有人机缘巧合下得一苗疆美妾,之后便性情大变,宠妾灭妻,虐杀奴仆,直至被判腰斩,才找出此人改变的原因。” 高俨立刻问道:“是什么原因?”冷轩轻轻吐出一字:“蛊。” 高绰高俨转头对视,高绰忍不住道:“蛊毒不是毙命的毒、药吗?” 苗疆临近江南,北朝又以鲜卑血统为主,所以皇族对于巫祝了解较多,对于蛊的了解远远少于南朝的汉族皇室。 冷轩摇头:“除了制作蛊毒,蛊虫更多是用来下蛊,控制人的神志,而且比之偶祝更有效。” “难道皇兄也是因为这个?”冷轩连忙摆首:“此事只是臣忽然想起的,殿下不能凭此武断。” 高绰闻言,摸着下巴问道:“怎么样才能判断是否被下蛊?” 冷轩一怔,想了想,随即说道:“臣不是很了解,不过臣的苗疆友人曾给臣一本关于巫蛊的笔记,应该记载了如何检验蛊虫和解蛊。” 高俨扬眉:“侍郎还真是厉害,连苗疆都有友人。”冷轩淡淡道:“家父过世后,臣为了放松心情,其后三年都在辗转各地,苗疆也在其中。” 高绰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提起侍郎伤心事了。”冷轩摇头表示无事。 “侍郎还要送制诏给陛下过目,快进去吧,我等就先走了。”高绰临了又补充了一句:“听闻侍郎是爱酒之人,王府正好得了几坛汾清,侍郎若是有兴趣,可来王府一聚。” 冷轩微微点头:“等臣诸事处理得差不多之后,一定会前往王府叨扰的。” 话至于此,兄弟二人当即离去。 濮阳王府 娄仲达听闻管家禀报弟弟带着两个黑斗篷男子前来王府,心下惊疑,立刻让人将他们带往书房。 娄仲达一到书房,娄定远立刻笑道:“大哥,你总算来了。” 娄仲达没有理他,而是盯着那两名男子,沉声道:“既然已经来了书房,两位何必再遮挡面目。” “濮阳王的眼神可没有以前好了。”左侧的男子一边闷闷笑道,一边拿下了斗篷帽,右侧的男子也摘下了帽子。 看清两男子的相貌,娄仲达立刻怒瞪了一眼弟弟,娄定远底气不足地低下了头。 “两位殿下还真是胆大,难道忘了宗室不得私交朝臣的规矩吗?”娄仲达面色冷凝。 高湜闲闲道:“陛下对濮阳王可是很放心的,只要濮阳王不说,陛下就不会知道。”顿了顿,语气变得轻佻:“若是濮阳王想要禀告陛下,那就去吧,只要濮阳王不介意临淮公可能会有的惩治。” 娄定远急道:“大哥,要是让陛下知道此事,我作为中间人肯定不会无事,我又不得咱们那位皇帝表侄的信重,说不准爵位都会被褫夺去,那我就成庶人了!” 看着唯一的弟弟如此说,娄仲达只能长叹一声,扬声吩咐侍女奉茶。 “开门见山吧,两位殿下今日到此为何?”侍女奉茶离去后,娄仲达立即问道。 高湜用茶盖挂着茶沫,好整以暇道:“看来濮阳王解了兵权后,当真远不如以前,与令尊濮阳武王的性情也相差甚远,当个闲散郡王倒是正好” 娄仲达微微眯眼:“若是让本王再上战场,我和咸阳王的战绩还不知道谁高谁低呢。” 高济接到高湜的眼色,开口道:“可自大表兄东安王过世后,娄氏再无人以战绩受封,而二表兄解下兵权没几年,陛下就借故削了子彦表弟的东安王爵,娄氏愈加势微。” 见娄仲达面沉如水,高济继续道:“如今的娄氏,二表兄你赋闲多年,三表兄又早让陛下厌弃,其余的族人都是一些闲职,更重要的是没有特别卓越的子侄辈,长此以往,只怕二表兄离世后,濮阳王爵便会被收回,娄氏很可能一蹶不振。” 高湜一脸遗憾道:“若是这样,可真是可惜,昔日权势滔天的诸帝母族,而且日子只怕会比寻常庶族更难过,武明皇后在九泉下也会难以瞑目吧。”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娄仲达终于忍不住了,紧握双拳低喝道。 “只是想让两位明白,只要是咱们这位改革不惜代价的皇帝侄儿在位,你们这些外戚的势力只会被不断削弱。” 见娄仲达欲开口,高湜补充道:“濮阳王该明白,娄氏与斛律氏、段氏可不一样。” 娄定远连连点头:“是啊大哥,斛律氏不仅有左皇后,更是当今太子的母族,段氏也因为段韶主动解下虎符,已经有好几个子弟受到重用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咱们差!大哥,你要为娄氏考虑啊!” 娄仲达哼笑一声:“我明白了,两位殿下的意思是若想振兴娄氏,起码得换个皇帝是吧。” 高济傲然道:“本王是神武嫡子,几位先帝的母弟,八哥已逝,按照次第,先帝死后,皇位该是我坐,而不是今上!” 娄仲达目光淡淡扫过高济:“武成帝得以兄终弟及,一是有孝昭帝遗诏,二是得武明皇后支持,博陵王二者可有其一?居然就敢觊觎皇位?” 高济被噎住了,一时无言,高湜皱了皱眉,敛下了笑意:“十二弟是武明娄太后幼子,太后岂会不为他着想,事实上,太后曾透露过要先帝兄终弟及的意思,只是先帝在太后过世后,为了皇位永远在自己一脉,便瞒住了朝臣,十二弟也不好轻易告诉别人。再者说,十二弟的母族是娄氏,难道还不如小皇帝亲厚吗?” “高阳王倒是处处为博陵王和娄氏着想,难道真的不介意娄太后在文宣帝丧礼上想杖毙你这件事?”娄仲达突然问道。 “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可十二弟一直都很照顾我,而且当时确实是我不对,我太过年轻气盛,不懂娄太后的丧子之痛。”高湜的神情相当真诚。 娄仲达不置可否笑了笑:“时候不早了,两位殿下早些回府休息吧,博陵王新任河南道行台了吗,定有很多政事要处理。” “说的也是,那我们就先告退了。”高济看了一眼高湜,然后点了点头。 “啪!”“混账!”高济二人离开后没多久,娄定远刚想凑上去跟兄长嬉笑几句,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大哥,我又做错什么了?”娄定远自小敬畏兄长,忍不住浑身颤抖。“你还给我装蒜!是谁让你结交他们的!” “大哥,我也是为了娄氏好啊!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娄氏覆灭吗?这是最可能振兴家族的法子啊!” 娄仲达一脸恨铁不成钢:“蠢材!就算有高湜,凭高济懦弱的性子,他们两个能成多大事!” 娄定远面色一松:“大哥,不是只有他们两个,还有虢国公和一些勋贵支持他们。” 娄仲达声音发颤:“你们竟然还结交了与陛下不和的虢国公,这下子,就算我主动去禀报陛下,娄氏也不会毫发无损了。” 娄定远乘机进言:“大哥,现在我们只能支持博陵王了。” 娄仲达咬牙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让我再考虑考虑,陛下已将兵权全部收回,要是轻易与之对立,娄氏很可能会万劫不复。” 回程路上,高济提出要去义平陵缅怀父母,高湜只好带着自己护卫骑马先行回府。 到了义平陵,高济直接驰马进了陵园,陵墓兵士拿着郡王令牌一时不知该如何。 跑进神道,高济飞身下马,直接跪在石碑的雪地上,气喘吁吁。 高济抬头看向石碑,双眼通红,低低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让我登位,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六哥想要做皇帝,你就肯不顾尸骨未寒的二哥,默许六哥夺去正道的皇位,同样是亲生儿子,我还是幼子呢!家家!你为什么就这么偏心!” “你说我性格懦弱,不适合做皇帝,更适合做个富贵闲王,可六哥呢!瞻前顾后,只是因为鸩杀了正道,就被所谓的鬼魂吓死了,他就是所谓做皇帝的料?!” 高济呵呵笑道:“你不让我做皇帝,我就偏偏要这个帝位!” 扶着石碑缓缓站了起来,紧紧盯着石碑:“以前是因为九哥手腕厉害,我才不敢肖想那个帝位。如今可不一样了,九哥已经死了,高纬也差不多被我控制了。” 似是被清雪刺激得眯了眼,高济沉声道:“家家,你看着吧,这个皇位我要定了!” 第115章 解蛊 天气早已开春,可今年的冷意却延长了好些日子,进入三月,大多数人才换下薄裘衣衫,穿上春装。 邺都,南阳王府,犬苑 “二哥,你养这些聒噪的狗到底有什么用?”高俨刚想举杯饮酒,高绰脚下的波斯狗突然冲着他吠叫,惹得高俨皱眉乜了一眼兄长。 高绰低喊了一声,黑色波斯狗立刻闭嘴,乖乖趴下让高绰为它抚背。 高绰淡淡道:“虽然有些聒噪,但这些狗很忠心,我有危险时,比起护卫有所顾忌,它们可是谁都可以咬,这是我最喜欢它们的地方。” “对了,你最近去看过紫凝没?”高绰突然问道。 高俨点头:“我前几日才和王妃一起入宫去看过她。”眼睛微眯:“还有那位未来的驸马。” 高绰又问道:”你觉得高敬武为人如何?”“他让我想起了咱们那位温文尔雅的六叔,孝昭帝。”看似夸赞的话,高俨眼中却出现讥讽。 高演在寻常人眼中堪为勤政明君,可近支宗室对他反而是鄙夷多过敬畏。 高演在位期间,因其多疑兼之瞻前顾后的性子,导致事必躬亲,宰执诸臣形同虚设,偌大的国家和繁琐的政事都得靠他一人,用高湛的话说就是“君主之名,小吏之心,无君主气度,妄登至尊位。” 高俨用孝昭帝比喻高敬武,看来他应该也有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一面,偏偏这些正是成大事者的忌讳,难怪高俨瞧不上。 “驸马心慈手软总好过心肠狠辣,毕竟他主要是做紫凝的丈夫。”高绰性子温和,他比较喜欢与自己脾性相近的高敬武。 高俨诡笑:“紫凝秉性骄傲刚烈,跟高敬武成婚,想要知道是好是坏,为时尚早。” “殿下,冷侍郎来了。”高绰还没想到说辞,一名侍从上前禀报。 “快请至犬苑。”侍从刚下去,高绰立刻想起了一事,立刻让内侍去取了一坛未开封的汾酒。 “参见两位殿下。”“侍郎果然舍不得美酒,幸好本王特意留了一坛,才没让三弟喝光。” 冷轩挑眉:“汾清乃酒中珍品,自先帝起就作为贡御,宫外很少能得到,臣岂能浪费这个机会。” 兄弟二人附和笑了笑,皆扬手命彼此的内侍与侍从退下。 “殿下,这是臣这半月翻阅那位友人笔记整理出的。”冷轩从袖中拿出一封帛书,交给高绰。 “怎么只有检验蛊虫的方法?”高俨凑到兄长旁边粗略看了看,出声问道。 冷轩闻言蹙起了眉,犹豫道:“实不相瞒,解各种蛊的法子都有,可是,现今的任何方法都会或多或少伤害到中蛊者的身体,臣想再看看有没有不伤害身体的法子。”顿了顿,冷轩面色变得凝重:“就算陛下真的。。,也不能不顾龙体。” “这些法子能不能教给太医,毕竟侍郎是外臣不能轻易接触龙体,更不能进出后宫。”高绰摩挲着上唇的墨髭,突然抬头问道。 “当然可以,这些办法只要是懂医理的都能学会,而且臣听闻太医院中来自江南的太医为数不少,应该会对蛊有所了解。” 冷轩这么一说,高绰反倒皱起了眉,高俨见状扬眉:“二哥你不用担心没办法把这帛书送进去,虽然咱们不能擅入后宫,可是咱们的王妃入宫确实可以的,让她们交给皇嫂不就行了嘛。” 高绰松开了眉眼,勉强一笑,点了点头,眼中忧愁不见消减。 五日后,宣明殿 那位曾经多次被高纬恫吓的中年太医跪坐在脚踏上,盯着眼前纱帐外的纤细手腕,手中金针稳稳刺入其中。 等到金针刺入深度差不多了,停下了手上动作,观察高纬的反应,见她并没有醒来的迹象,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刻抽出金针。 “娘娘,结果出来了!”胡曦岚上前仔细一看:高纬的手腕上浮现一条紫线,在她白皙的肤色映衬下显得诡异狰狞。 胡曦岚默默吸了一口气,侧头对太医说道:“确定是这样吗?”中年太医坚定点了点头。 太医将袖中一小瓶交给胡曦岚:“娘娘,将此物放到圣上鼻下,他就会醒了。”见她收下了,太医立刻收拾好医具,低头退下。 胡曦岚拿掉瓶塞,刚想将瓶口凑到高纬鼻下,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她下意识按住瓶口,轻纱飞扬,随后顺势被人压在身下。 “你要干嘛!”高纬猩红着眼,牢牢盯着她的脸,胡曦岚甚至可以看清因为动作过大导致部分光裸在外的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胡曦岚将手放到她的背上,轻轻道:“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微顿了顿,又说道:“所幸你没事。” “今日是你说瑞炘不舒服,我才过来探视的,结果你就给我喝了那该死的茶,让我晕厥。”夺过小瓶,狠狠摔在地上,破碎的玉石和浅褐色液体躺在地毯上。 “不管怎么样,我都憎恨欺骗。”感觉到身上一轻,胡曦岚默默闭上眼,任由高纬离去。 “家家。”耳边传来女儿稚嫩的声音,胡曦岚马上睁眼坐起,安慰似的摩挲着扑进自己怀中的稚儿还不茂密的光滑黑发,眼睑低垂。 “家家,兄兄是不是不喜欢炘儿了?”胡曦岚面露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 看向一旁的乳母,曹氏唯唯诺诺道:“方才殿下看到陛下,便想与之亲近,没想到陛下只是看了殿下一眼,就走了。” “是不是那日我的哭闹让兄兄不高兴了。”小孩子的感觉很敏锐,父亲的改变她一直看在眼中。 “不会,你兄兄依然是爱你的,炘儿,你兄兄只是。。身体不舒服,她生病了。”“那就快点让兄兄好起来嘛!你不是说过生病越久越不好嘛!” 女儿天真的声音敲在胡曦岚心上,静静看了女儿一会儿,她忽然勾唇笑道:“是的,家家很快就会让兄兄好起来的。” 武平二年,三月十七,斛律皇后诞辰,皇帝下诏于邺宫明光殿设宫宴庆贺,并亲自驾临。 陈涴看着脸色微红,托着额头的高纬,关心道:“陛下想来是喝多了,不如去偏殿休息一下吧。” 高纬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由着陈涴扶她进入偏殿,穆宁雪见状,微微放下了玉爵,眼带疑惑地看向两人。 斛律雨微一挑眉,朝着她举起玉爵,勾唇笑道:“今日是本宫二十岁生辰,不知夫人可否与本宫饮尽此爵。” “臣妾自是却之不恭。”穆宁雪被拉回思绪,端起酒爵向斛律雨点了点头,仰头饮尽清酒。 明光殿,左偏殿 高纬昏昏沉沉坐到软榻上,陈涴轻轻按揉她的太阳穴,不一会儿,她就擎着脑袋睡着了。 中年太医和助手内侍自屏风后走出来,刚想行礼便被陈涴挥手止住,太医心下了然。 内侍马上拿出医箱中的针灸包,用红烛银灯将金针消毒,数根金针被置于中药熏炉中,与此同时太医跪坐在脚踏上,隔着纱巾反复按揉皇帝上次被金针刺脉的手腕。 约莫过了一刻,内侍用银镊子夹出金针,用细绢细细擦净,放到崭新白纱上,之后便跪坐到了一旁。 金针即将刺入的一刻,还是顿住了,中年太医再一次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陈涴。 陈涴坐到高纬身旁,伸手拥住她,轻声道:“动手吧。”中年太医只得咬牙点头。 两根金针刺入手腕后,第三根、第四根就接连刺入了脖颈后面,高纬额头冒出细汗,陈涴搂着她的力道不禁渐渐加大。 “诶?”太医刚想将金针刺向高纬的头,忽然将金针悬停在头上方,蹙眉看着皇帝已经不着一物的手腕。 等了一会儿,太医的表情松了下来,连忙对陈涴说道:“娘娘大喜!陛下果然洪福齐天!” “到底怎么回事?”“按照冷侍郎笔记所说,真中蛊者,因为蛊虫早已潜入血脉,若是强行解蛊,后果最轻的也会被抽取近半血液,而且想要恢复如初,起码要修养数年。” 陈涴眉间蹙起,忍住不满听着太医继续说下去:“与之相对的,就是所谓的伪中蛊者,蛊虫同样被种入体内,却因为一种特殊的药物阻碍蛊虫潜入血脉,这样的话,蛊虫是会影响性情,却将对人体的伤害降到最低,解蛊后需要恢复的时间也大大缩减。” 话音刚落,高纬就对着早先准备好的痰盂吐出了一只透明的活物,太医快速观察了一下,随即用银长签子刺死了那东西。 “混账!”虚弱的声音陡然响起,殿里其他人都看向一脸愤怒的发声者。 “她居然敢谋算到朕的头上!”陈涴猛然看向高纬,低声问:“你知道是谁对你下蛊的?!” 高纬避开她的目光:“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要多想。” “圣上,娘娘。。。”被忽视的太医蓦地出声,在看到皇帝的目光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强撑着说出了一些事:“臣方才说蛊虫没有潜入圣上血脉,是因为一种特殊药物,能使蛊虫暂时麻痹,极其难得,可是下蛊者却一定会有此药。” 高纬讶然看向太医:“当真?”太医点头:“而且臣观察了一下蛊虫,行动迟缓,几近透明,体内没有饮血产生的红丝,想来圣上经常服用那种药物。” “好了,你们退下吧。”斛律雨推门而入,面无表情挥手命令,太医当即带着内侍离开。 高纬见斛律雨身后空无一人,开口问道:“怎么就你一个?”“我将恒儿暂时交给了母后,她在宴会中途就借故回宣明殿照顾炘儿和恒儿了。” 高纬身边的陈涴蓦地出声:“不过你当时你已经喝了有轻微安眠药物的酒,也难怪不记得。” 高纬脸上狠狠一抽,咬牙挤出一句话:“我这些日子服用的这类药物,比我之前十几年还要多!” 斛律雨忍着笑意,轻咳了一声:“阿纬,你现在想怎么办?找那个暗算你的人算账?” 高纬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笑意:“不,我有预感,这次的事会牵出比和氏谋逆时更大的鱼,所以我打算装作还没解蛊,通过某人,将那些不安分的都抓出来,一了百了!” 陈涴默默咽下了心中那句“若是某人也是深知内情,你将如何处置?”的询问。 三月十七,左皇后惹怒皇帝,皇帝当夜拂袖而去,独宿寝宫。 第116章 前奏 深夜,邺都东城 此刻的的高阳王府除了侍卫巡查的脚步声,已近万籁俱寂的地步。 卧房中的高湜睁开双眼,起身披了外袍,摸索着挂在屏风上的蹀躞带,找到火石袋后,熟练地点燃了床榻旁的紫金麒麟双灯。 “你怎么来了?”看到坐在软榻上的高济,高湜毫不惊讶,穿好外袍,坐到软榻的另一边。 “我得到了好信儿,不想等到天亮再来找你,所以我立刻来了。”高济满脸欣喜,将一封信笺交给高湜。 高湜冷笑一声:“我这王府的侍卫原来都是睁眼瞎。”高济脸上出现尴尬,无言可对。 “娄仲达素来圆滑,惯会玩中立,这次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得知娄氏肯与自己合作,高湜没多少喜悦,更多的是惊疑。 “这还要多谢咱们那位侄儿,娄氏是以军功立足朝廷的鲜卑大族之一,现今虽则日渐式微,但大部分子弟依旧在军中,你赋闲在家自然不清楚最近军政的变动,小皇帝以‘天下已定,军中冗官冗兵过多’为由,一下子就削减了四分之一的军队及其管辖的将官,其中就有一些娄氏子弟。” 高湜淡淡道:“看来你这个河南道大行台确实有用,想来这么清楚的也不多。” 高济扬眉:“我答应娄仲达让那些子弟进入河南道诸州的军中,再加上娄定远这些日子的劝说,他岂会不答应。” 高济忽然想到一事,脱口而出:“要不你与游太妃商量一下,要是能拉拢十哥。。。”高湜打断他:“你还在妄想什么?她对高湝的感情可要比对我深得多,她又岂会让她宠爱的养子跟着我们冒所谓的天下之大不韪。” 游氏生性谨慎内敛,与亲子高湜相比天差地别,彼此感情冷淡,与养子高湝却是母慈子孝,游氏名为高阳太妃,实则居住在任城王府的时间远比在高阳王府多得多。 高济自知失言,立即道:“找你的事就是这个,我先走了。”高济挑眉:“都这么晚了,麻不麻烦,在这休息得了,反正又不是没同床睡过。” 高济大喜,正想应允,却看到高湜脖颈处的紫红色痕迹,眸子一沉,摇了摇头:“不用了,毕竟那是小时候了,我们现在这样,会有流言,我还是照例住厢房吧。” 高湜也不再劝,扬声喊来值夜的侍女,吩咐她带高济去他每次歇息的厢房。 两人离开后,高湜坐回床榻,脱外袍时不经意碰到脖子,似是想到了什么,解开中衣,站到铜镜前,清晰看到了自脖颈到肩膀的暧昧痕迹。 歪头看着,低声自语:“还真是只小狼。”忽然想到方才悻悻然离去的高济,脸上轻佻之色一扫而空,叹息一声:“阿济。” 与此同时,原本应该无人的龙乾宫内殿书房却灯烛光亮,殿门紧闭,赵书庸守在门外。 坐在御座上的高纬扫了一眼低头站着的青袍内侍,悠悠问道:“穆夫人这几日可有异常举动?” 青袍内侍战战兢兢道:“奴才并没有发现穆夫人有何异常。” 见皇帝没说话,小心翼翼抬头观察她的神色,发现皇帝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更加心虚,拼命回想这几天的事,终于想到一事,犹豫开口:“不过穆夫人的侍女青儿倒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青儿昨日回宫之后,与夫人独处了一会儿,没多久夫人就让她去休息了,不过奴才却觉得她的表情有些怪异。” 高纬抬起眼睑:“回宫之后?那个青儿经常出宫吗?”“是的,据奴才打听穆夫人十分喜欢和雅居的脂粉,经常让青儿亲自前去购置,大概半月一次。不过夫人说这次的脂粉不够好,便吩咐青儿明日再出宫选购。” 内侍还以为自己会被惩罚,却不想皇帝不但缓和了表情,还略带一丝笑意喊来中侍中,让他带着自己去领赏,并吩咐自己继续“服侍”穆夫人。 直到揣着真真切切的金帛回到玉堂殿,青袍内侍还觉得恍如梦中。 赵书庸回来的时候,高纬正在批阅奏疏,她头也不抬,一件一件吩咐:“你去找几个机灵的在那青儿出宫时候悄悄跟着她,找出她去的地方。再让‘龙隐’调查一下和雅居,尽快向朕禀报。顺便传旨南阳王和东平王,让他们准备好邺都天牢和京畿卫。还有帮朕准备好民间便服,看来这几天朕得要出宫一趟。”“是。”赵书庸默默将这些记在心中。 七日后,退朝回宫的高纬还没换下衮服,就得到了一个消息:青儿又出宫了,而且这次只带了一个宫人。 高纬精神为之一振:“来人,立刻替朕更衣。” 邺都南城,清都客栈 这间清都客栈就是前几日青儿偷偷来的地方,并且“龙隐”查到和雅居掌柜与客栈中的某些人有关系。 高纬猜测那些人应该就是宇文达等人,而今日与青儿一同出宫的宫人很可能就是她的那位弘德夫人。 高纬一来,直接前往跟踪青儿的内侍所说房间,守在门外的护卫和青儿早已被打晕拖走。 高纬似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靠近房门,静静听着里面动静。 同行的赵书庸禁不住好奇,也竖起耳朵偷听,结果虽然听得见说话声,但一句都听不懂。 苦着脸看向皇帝,却发现她面色凝重地侧耳听着,使得赵书庸想到一种可能:莫非是鲜卑语? 赵书庸确实猜对了,而且房中诸人所说的鲜卑语带着宇文鲜卑特有语调,想来是怕被人偷听。 高齐自从文宣帝末年开始汉化改革后,华言官话逐渐成为主流,需要说鲜卑语的正式场合不断减少,精通鲜卑语的人越来越少,宫中内侍懂鲜卑语的更是寥寥可数。 不过由于皇室有鲜卑血统,所以皇室嫡系子弟必须精通鲜卑语,高纬自是不用说,所以虽然听着有些晦涩,可大致意思她还是能听懂。 客房中,穆宁雪端着茶盏,面无表情盯着清澈茶水,对于一旁咬牙握拳的宇文达视若无睹。 宇文达强忍怒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涟雪,你要明白,高纬是我们的敌人,你对他的仁慈是不会有好下场,反而拖得越久,越有暴露的危险!” 穆宁雪平静抿了一口茶茗,没有说什么,轻轻放下茶盏,右手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手中玉饰。 宇文达拍榻而起:“你这是什么反应!你已经忘了父母之仇,亡国之恨吗!” 见穆宁雪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愿,宇文直只好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太激怒宇文达。 穆宁雪抬眸看向宇文达,露出冰凉的笑:“十一叔,如果侄女没有记错,我父亲是宇文护鸩杀的,齐国灭亡周国,逼得宇文护不得不自刎,某种意义上还是帮父亲报了仇;至于亡国之恨,说实话我真没有,我未记事,就与母亲一起被宇文护送出了周国,你们在享受皇室尊荣的,母亲正带着我艰难生活,甚至于。。。说起来对于长安我还不如邺都来的熟悉!”想起穆轻霄为了自己,委身宋钦道数年,穆宁雪就心痛欲绝。 “还有我母亲。。。十一叔,你竟然还能面不改色提起她?!她为什么自缢,你应该更清楚吧!”宇文达一愣,随即转头狠狠剜了一眼宇文直。、 宇文达深吸一口气,复又说道:“是,你母亲是被我逼着自尽的,我是对不住你,可你依我看,你也没全说实话吧?” “十一叔是什么意思?”“你之所以私自用药麻痹蛊虫,不遵从我的话直接让蛊虫进入他体内,仅仅是因为对十一叔的愤恨吗?” 宇文达凌厉的目光看着眼前生性不羁的侄女,用低沉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高、纬?” 穆宁雪连眼睑都没有动一下,只用明显疏离的语气说道:“时候不早了,侄女就先回宫了,告辞。”随后收起玉饰,朝房门走去。 “还没回答长辈的话,就擅自离开,是你两位姨母教你的规矩吗?!”宇文达气急之下,脱口而出。 穆宁雪身子一顿,转头朝着宇文达似笑非笑:“对于自己兄长被宇文护杀害熟视无睹的十一叔,没资格评论玉姨和嫣姨。” “混账!”宇文达恼羞成怒,快步走向穆宁雪,宇文直稍后才反应过来,马上跟了上去,宇文达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嘭”的一声吓得停住了身体。 “宇文达,你本来就没资格当长辈!”穆宁雪感受到手腕上突然而来的力道,抬头看着前面人的脊背,听到她所说的“回宫之后,我有事问你。” “她是朕的弘德夫人,还轮不到你这个亡国遗族训斥她!”“怎么回事?他明明中了蛊?”宇文达一边和宇文直退到窗边,死死盯着被层层保护的高纬。 宇文直不经意转头,却透过镂空窗棂看到楼下数排手持弓弩、半跪在地的京畿卫,他几乎能感受到锋利箭镞的冰凉。 “度斤突,我们没退路了,楼下都是弓弩卫。”“什么!”宇文达不甘心地亲自去看看,直到看清楚下面的景象他才终于大惊失色。 宇文达气喘之余,悄悄从袖中拿出匕首,却被穆宁雪看到了他的怪异举动,她下意识大喊:“阿叔不要!” 高纬冷哼一声:“想死没那么轻松。”话音刚落,匕首被一物打落,随后又出现两枚铜球封住了两兄弟的穴道。 “送去天牢。”受命巡查周围的高俨挥手命京畿卫将两人送到原定目的地。 “找到剩余的人了吗?”高俨摇摇头:“我已经带人仔细找过了,可是不但没看到其他的护卫,更没找到那个宇文寔。” 高纬闻言蹙眉,转身看向穆宁雪,穆宁雪撇头躲开她质问的眼神,轻轻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三哥去了哪里。” 高纬注视了她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对赵书庸吩咐道:“你带些人送弘德夫人回宫,记住一定要绕过东城,走远路也无所谓。”“奴才明白。” 又朝穆宁雪作揖行礼:“穆夫人请随奴才回宫休息。”穆宁雪异常乖顺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纤瘦的身体宛如随风飘扬的柳絮。 “好了,咱们该去天牢看看北周遗族了。”高俨嘴角露出玩世不恭的笑:“二哥才迁任清都尹没多久,就遇到这事,肯定‘很开心’。” 高纬横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放心,你也不会清闲的。”高俨立刻大叫:“不要啊!皇兄,你明明知道我最烦这些事了!” “别废话,快走吧。”高纬说完,就径直离开了房间,高俨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 而对于今日南城短时间的封锁和出现的大量京畿卫,清都牙门所给出的理由是搜捕钦犯,结果也自然是将钦犯缉拿入牢。 第117章 宇文 文宣帝年纪轻轻就代魏建齐,朝廷中自是有很多对其不满的人,为了杀一儆百,本性冷厉的高洋,重用酷吏的同时,更是创建了许多牢狱酷刑。 这些酷刑传至如今,甚至达到了精细的地步,导致两都官员尤其是老勋贵对于天牢都不寒而栗。 尽管高纬特意放慢了速度,但还是在牙门内堂等了一盏茶,胥吏才来请高纬和高俨前往天牢。 邺都有两座天牢,一座就是在东魏迁都邺城时建造、用以囚禁已经认罪的勋贵平民以及宗室的邺城天牢,另一座就是在天保年间建造、比之前者稍晚小了近一倍的清都狱,用来对各种犯人施展各种刑罚。 清都狱很暗,也很冷,尽管每月都会彻底冲洗,但还是可以闻到经年累月沉积的血腥气,高纬忍不住用袖中绢帕掩住了口鼻。 “不成,我实在受不了这味道,我还是在外面等你们吧。”刚说完,高俨立刻逃之夭夭,不给她驳回自己请求的机会。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用眼神示意领路的胥吏继续前进,胥吏明白此人可以让有着郡王身份的清都尹亲自拷问犯人,身份一定不低,小心伺候一定没错。 所幸这里虽然暗冷,但不是很深,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坐到高绰身旁,气定神闲欣赏着宇文达如今的景象: 脸色惨白的宇文达被绑在木桩上,双脚下垫着高低不等的木板,有几缕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下巴滴着水滴,身上中衣有些湿,应该不是被水浇湿的,中衣内露出两条细绳。 “把他弄醒,我有事问他。”高绰颔首,用眼神示意宇文达身边的狱吏,身材魁梧的狱吏应了一声,随即将手中木棍朝宇文达双腿下的木板挥去。 木板被打落了几块,宇文达下半身惯性下倾,捆着腰部、头尾都系在木桩下部和系在木梁同时绑在腋下的细绳立刻朝着两个方向使劲拉扯,使得宇文达生生被疼醒。 这种细绳坚韧难断,捆法难解,当年文宣帝最初是直接在宫中折磨勋贵大臣,所以最先是由禁军创造新颖刑罚,其中就有这种细绳,其后由清都狱完美继承,并结合木板,研制出这套刑罚。 “宇文达,这缚绳滋味如何?”听到高纬的声音,宇文达艰难睁开了眼,嘶吼了一声,却让身上更加疼痛。 高绰皱眉下令:“继续。”狱吏得令,蹲下、身子又抽出两块木板,再将连着细绳的木板轻车熟路地转动,让细绳的绷紧度逐渐接近极限,宇文达腰部显出几块血红。 在看到宇文达终于痛呼出声后,高纬用眼神示意高绰带着狱吏退下,随后自己走到宇文达面前,慢悠悠道:“自清都狱研究出这套刑罚,虽然很少动用,但受用者无一不是数一数二的勋贵重臣,朕是看得起你,才让你享用这个的。” 宇文达哼了一声,狼狈地喘着粗气,撇头不去看她。 高纬冷冷道:“还想尝尝清都狱其余的刑罚吗?”感觉到宇文达呼吸一滞,她继续说道:“如果不想生不如死,就乖乖告诉朕一切。” “一切?呵,比如什么?”“比如宇文寔在哪里?还有你们原本的计划?以及。。。帮你们的勋贵有哪些?” 宇文达眸子一闪,狠狠盯着地面:“你少做梦了!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为你自己报中蛊之仇!” 高纬漠然看着他:“我不会杀你的。”宇文达抬头与她对视,露出诡笑:“你不杀我,除了想继续逼问,是不是还因为我是宁雪的叔叔。。。你看上她了?” “不关你的事。”“我实话告诉你,就算你们之间没有直接的仇怨,她也不会轻易委身的,元玉比之宇文氏,还要更恨高氏,其中一半恨意是对你的祖母娄氏!” 高纬背着手朝前踱步,静静听着他接下来的话:“宁雪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与她们相处,几乎是被她们教养长大的,你觉得宁雪不会被潜移默化地影响吗?我劝你还是。。。” 宇文达咽下了剩余的话,怔然盯着前方猛然出现的锋利箭镞和冷到极致的目光。 “既然你想死,朕就成全你。”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移动铁弓,箭镞对准他的心脏处,看到宇文达僵住了身子,用宽慰的语气说道:“你无需担心,这是文宣帝的御用银弓,孝昭帝登基后,特意赐给清都狱用以威慑犯人,虽已十余年未沾血,但是狱吏每旬都会打磨清洗箭镞,不会让你多痛苦的。” 宇文达眼睁睁弓弦被拉得越来越紧,终于忍不住出声:“你不是说不会杀我吗?君无戏言!”表情看似很镇静,声音却透着一丝颤抖。 “我说了,是你自己找死,我不会忍受无用之人的挑衅。”顿了顿,露出恶意笑容:“况且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用的是我,而不是朕,君无戏言的说法对于现在的我无用。” 银弓迅速被拉成半月形,“不!”随着宇文达一声疾呼,瞳孔里清晰映着朝他冲来的离弦之箭。 左后传来闷响,宇文达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一支纯钢箭矢插在墙上,没入墙壁的长度接近一半。 惊魂未定之际,又听高纬说道:“看来你还不想死,好,我就暂时留你一命,希望过几日我再来时,你能说出点我想听的。。。否则,下一支箭就不会偏了。”说完,将银弓重新挂到箭筒旁边,离开了刑房。 跟着胥吏走出清都狱的时候,被略微熟悉的声音喊住了:“高公子请留步。” 循声望去,是已经被关在牢中的宇文直,他期冀地看着高纬:“我有事想与公子商量。” 高纬上下打量他,见他已经换了干净狱服,抬手示意胥吏搬来胡床,自己坐在牢房外,之后令胥吏退下,才向宇文直表示:可以说了。 “陛下,我想知道如果此事事了,你会怎么处置宁雪?”宇文直不是蠢人,他见众胥吏面无异色,就明白高纬隐瞒了身份,并没有马上公布朝野的意思,他必须放低姿态,才能争取尽量多的回旋余地。 “对我下蛊,你说我会怎么处置她?”宇文直立刻激动起来:“宁雪是被逼的!更何况她还给你服用了蛊药,足以证明她并不是真的想害你!” “这件事你说的不算,我会亲自去问她。”“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说实话!”“那只能说是她自己害了自己。” 宇文直面如死灰,喃喃自语:“宁雪,当真是何苦!”“不过要是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朕可以放过她,反正周国玉牒中并没有她。”末了,补充一句:“君无戏言。” 宇文直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好,我告诉你所有我知道,不过因为度斤突(宇文达小字)喜欢自己掌握一切,所以我也知道的不全。” “没关系,我会慢慢查出其他,那么宇文寔在哪儿?”上半句还是交谈,下一句就是逼问。 “不清楚,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但我曾听干辩(宇文寔小字)说过,他会将他查到的通过铺子告知我们,我猜想应该是。。。”“李大家的和雅居是吧。” 其实知道和雅居主业是卖售脂粉香妆后,高纬就有预感幕后掌柜很可能是行商遍天下的元玉、李嫣二人,果不其然。 宇文直点点头:“干辩与宁雪素来亲厚,使得他和那两位关系也不错,干辩对她们也很是敬仰,如果是她们要求见面的话,干辩会出现的。” 高纬摸着下巴,忽然一脸憬然:“宇文六叔,朕原以为你性情耿直,没想到你的算计也不少。”宇文直面色微红,听着高纬继续说道:“你最先让我答应不处置穆宁雪,其后又以引诱宇文寔的方法,让我意识到我与元玉之间有芥蒂,要是我去说的话,定然会无功而返,可要是她们疼爱的宁雪请求的话,则会有很大转机,所以我就需要去和她详谈,而让她可能答应我的最直接法子就是彼此解开心结;再者如果宇文寔就此被抓,我定不会亏待她。这样的话,宁雪不但可以保命,还能生活的不错,让宇文氏留下一条血脉。你倒是把每个人的性子都摸得透彻。” “没想到陛下这么快明白了。”“不过你为何愿意舍干辩取宁雪?她生的子嗣可未必姓宇文。”高纬语气很谦和,却一副饶有兴趣的神情。 宇文直叹息一声:“我清楚干辩的个性,要是任由他在外,他肯定不会放弃复国,那时候没有长辈不时提点,身边又没有卓越的手下,只怕他的刚愎自用会愈演愈烈,只怕到时候不仅会害了自己,连宁雪和那两位都会被他害了,我实在不想落到那一步。”顿了顿,又说道:“宁雪的子嗣虽不姓宇文,但也是宇文氏的血脉,我虽无用,却也想尽最大可能留下一条血脉。”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我要是不告诉陛下,你应该很难会知道。”“什么事?”“蛊虫是别人交给度斤突的。” 高纬抿唇听他继续说下去:“那个人我没见过,度斤突每次与他见面都会支开我,我甚至没听过他的声音,只有一次我走晚了,看到他身着灰黑斗篷。” “黑斗篷。”高纬眯起眼眸,默默记住此人,心中暗忖:“看来此人不是皇族中人。” 高欢在世时,曾有术士预言:亡高者黑衣,再加上当时的西魏与之后的北周都尚黑,兵士皆为黑甲,导致高氏诸人对于皂黑衣袍都或多或少反感,齐朝开国之际,文宣帝就将冕冠与冕服由纯黑改为玄朱色,常服更是将黑色排斥在外。 虽然无法以术士预言禁止皂黑衣袍,但皇族宗室和同皇室亲近的勋贵的服饰都无一丝黑色,故有歌谣曰:皇室子,无乌衣,紫绛衫,勋贵儿。 高纬不动声色问道:“既然你连他的声音都没听过,又让朕从何查起?”“我虽所知寥寥,但或许宁雪和干辩知道一二,我曾见过他们偷看过那人,依着他们的个性,不会不调查他。” “朕清楚了。”高纬默默站起,走到拐角处,又缓缓说道:“如果当年周明帝宇文毓遗诏令你嗣位,周国何至于一直被宇文护把持,齐周或许也不会这么快分出胜负,幸好,幸好。”之后快步离去。 宇文直身子僵硬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谁叫我既不是嫡子,又不是排行靠前的儿子呢。” 走出清都狱,抬头一看,金乌已然有些西偏,高纬不禁对高俨问道:“什么时辰了?”高俨正好站在日晷前方,抬眼看了一眼:“申时一刻了。” 高纬点点头,朝他们嘱咐道:“我不便在宫外待太久,宇文达就交由你们处置了,只要能在不伤他性命的前提下查出线索,你们用什么手段我都不过问,至于宇文直,你们就让他好好待着吧,不可短衣少食。” 高俨刚想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当即说道:“皇兄,虽然清都狱处理过不少案子,却没有关于蛊虫的,要是宇文达故意隐瞒,我们也没办法短时间去调查。”“你的意思是?”“让冷轩和我们一起查吧,他对于这些事的了解肯定比我们多得多。” 高纬想了想,颔首同意:“这样也好,正巧我得知蛊虫来源不是宇文达,冷轩说不定能找出蛊虫来源地,尽快找出那个人,回宫之后,我就让冷轩和当时帮我解蛊的萧太医前来协助你们办案。”“是。” 等到高纬走后,高俨转头对高绰说道:“二哥,这些日子咱们肯定会很忙,你最好处置好你王府那些事。”高绰佯装迷惑道:“阿俨,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俨冷笑:“我只是不希望关键时候你因为一个秦楼楚馆的女子被御史冠上“宠妾逼妻,无礼野合”的罪名!”“你。。。”高绰面露尴尬,一时语塞。 “二哥,我只提醒你一句,苏小小不是这么容易就遇得见的,就算真是个再世苏氏,你也未必是能享齐人之福的阮郁。要不要接回二嫂,由你决定!”语罢,高俨拂袖而去。 高绰长叹一声:“要是颖儿真肯与我回王府,我又岂会拖到如今。” 今年年初,北兖州刺史献给高绰一秦楼女子作为节礼,高绰长于深宫,身边女子多知礼重教,甚少见过如此妖娆热情的女人,立刻被迷住,使得郑颖颇为不满。 直至三月初,忍无可忍之下,带着高忻回了郑府,高绰为了颜面,将此事压下,数次亲自前往接妻子回府,但都是失望而归,甚至于连郑颖面都没见到。 自五胡入华起,胡汉融合,民风开化,在皇室勋贵中尤甚,最显著的一点就是主母不再以妒忌为耻,七出之言时过境迁。 除却皇帝,不论官位高低,丈夫纳妾添房如无妻子同意,皆算野合,必为人诟病,为官者还可能影响到仕途考评。 以至于东魏时,身为元氏宗室的临淮王元孝友在无法得到妻子首肯得以纳妾的情况下,只得上疏请求皇帝下旨准许自己纳妾,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至今都为市井笑谈。 所以得知高绰夫妻之事,高俨对于高绰大为不满,一是对他心志不定的轻蔑,二是厌恶那刺史这种先斩后奏、无视主母尊严的做法和高绰不以为然的态度。 “南兖州刺史,邹亨。”坐在轿舆中的高俨反复念着这两个名词,露出玩味的笑意:“既然不想好好做官,那本王就成全你。” 第118章 昭君(上) 今年是天保十三年,可此时的朝廷和晋阳宫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因为我的次子——当今皇帝高洋于这个月的月初突发重病,而且病情急剧恶化。 我坐在内殿佛堂的蒲团上,不停地转动手中念珠,每颗念珠上雕刻的佛陀小像都如同钝石一样硌着我的心。 “太后。”李昌仪跪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德阳殿来人了。”“何事?”“陛下又晕过去了,皇后请您去看看陛下。” 我微微睁开眼,开口问道:“昌仪,今日何时?”李昌仪声音一顿,回答道:“已然初九。”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入宫陪伴我多少年了?”“奴婢是自东魏武定七年起侍奉太后的,已经有十三年了。” 我不由感慨:“原来阿惠已经离世十三年了。”武定七年的八月二十八日是我长子高澄的忌日。 “准备轿舆。”“是。”我冷眼看着李昌仪一边驾轻就熟将我扶起,一边吩咐宫人去准备轿舆。 心中想的却是我儿侯尼于曾说过的一句话:天保十三年十月十日,此谓三十三。 这是他为自己测到的忌日,今日初九,还剩一日。想到这里,我心中一沉。 走进德阳殿,看到殿内宫人面上藏不住的愁容和皇后李祖娥泪眼婆娑的样子,我心中泛起浓浓不悦,皇帝本来就病重,让他看到这般情形,不就更加不利于他的病情了嘛。 “母后,您总算来了,陛下又昏过去了,这次连药都灌不进了!”李祖娥一看到我就开始啜泣,吵得我愈加心烦,摆手道:“皇后也侍疾好几日了,先回寝宫休息吧,皇帝由哀家守着。” 李祖娥抬头看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见我已经蹙起了眉,便乖顺地行礼告退了。 注视着她远离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我这个懦弱的儿媳不适合做皇后,即使她已经年过三旬,可她还是这么无主见,若不是侯尼于护着她,她安可稳居后位十数年。 想到这里,我默叹一声,原本是考虑她出自赵郡李氏,至少能处理一个王公府中事宜,性格懦弱也不会轻易欺辱侯尼于,才促成了这桩姻缘。 可谁能想到侯尼于的老实孱弱全是伪装,甚至代魏建齐,将我和贺六浑原本为他谋划的一切全部打乱。 轻抚着他消瘦良多的脸颊,企图将记忆中他儿时的面容与现在的重合,却发现他的五官早已长开,以前含笑的嘴角变成了冷峻的弧度,两张面容已经无法相合,而我,这个生身母亲,居然才发现。 不过悲哀的同时,我又松了一口气,毕竟现在可以说是我们母子之间难得的安宁,这些年的大部分独处时间我们都在争执。 端详着侯尼于昏睡的面容,我不禁回忆起我之前的数十年光阴。 我的家族是鲜卑有名的大族乙那娄氏,不过在前魏孝文帝改革时,我的祖父不得已改为汉姓娄氏。 我出生那年,孝文帝已经故去已有两年,当时的前魏还算太平之世,尽管那时的皇室已经开始悄然敛财斗富,其中包括宣武帝的两位辅政叔王。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魏都洛阳度过的,因为是祖父最小的孙女,再加上我出生三年后,我的弟弟,也是父亲第二个嫡子娄昭的出世,也被看作是我带来的福气,使得祖父尤其宠爱我,自我记事起,就让母亲带着我出席各种勋贵女眷的筵宴。 这样的机遇让我结识了不少世家勋贵女子,不过让我能至今记忆犹新的却只有一人,年长我五岁的胡仙真。 她出自仅次于山东士族的安定胡氏,父亲是武始侯胡国珍,与我祖父同级,不过胡氏的爵位可以承袭,而祖父用战功得到的真定侯爵位却只能始于他,也终于他。 温和有礼似乎是胡仙真与生俱来的天赋,即使是那些嫉妒她出身或是才貌的人再怎么出言不逊,暗使绊子,我都没有见过她有什么失礼的举动,最多只是抿唇不语,紧盯对方,倒让那些人挨不住心虚,溃逃而去。 母亲生有三女一子,我出生之时,大姊已嫁于段荣两年有余,我二姊也到了议亲年纪,姊妹之间年龄差距的过大,让我反而与胡仙真更加亲近,感情胜似同胞兄妹。 我八岁的一天,胡仙真突然与我说道:“昭君,我恐怕很快就不能与你一起嬉闹了。”“为什么?” 胡仙真露出一种似是悲伤的神情:“父亲希望我能入宫帮衬家族,便指使我那个出家的姑姑借讲授佛理之际,不时向陛下近侍称赞我,听说陛下已经动了心思。” 我连忙道:“可是高皇后不是善类,姊姊入宫定然凶多吉少,当年的于皇后和皇长子不就是前车之鉴嘛!” 宣武帝原配皇后于氏生有皇长子元昌,但自高英得宠后,于皇后便失了宠,与三年前暴毙而亡,宣武帝便立了高英为后,次年,皇长子夭折而亡,世人皆知母子之死与高后有脱不开的干系。 并且高英自从自己所生的皇次子夭折后,变得善妒霸道,导致许多妃嫔甚至难见宣武帝一面,故宣武帝至今只有三个女儿,且除了高英所生的建德公主,另两位公主生母皆已病逝。 胡仙真淡淡笑道:“所以我必须要有个儿子,哪怕。。他一被立为皇储,我就会被赐死。” 我深知宫廷“子立母死”的旧例,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什么样的话都苍白无力,我第一次感到勋贵世家女子的无奈。 未过几日,宣武帝便宣召胡仙真入宫陪侍,封为世妇之一的承华。 我永远记得那日的情形:挽着象征成年的坠马髻的胡仙真就那么平静地登上了入宫的车辇,平淡到让我错觉以为她很快就会回家,我们也还能日日见面。 可惜的是她再也没有出过那个囚笼,直至二十年后惨烈地离开人世。 胡仙真的运气很好,一入宫就得到了宣武帝的宠爱,很快就怀了孕,晋封为充华。 没多久我就收到了她的信笺,我明明白白看到了她想生皇子的执念,我没回信,只是祈祷上天能成全她。 次年三月十四日,胡仙真生了一个儿子——皇三子元诩,年近三旬的宣武帝对元诩爱如珍宝,担心胡仙真年少照顾不好皇子,便亲自养在身边。 当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宣武帝立了小皇子为皇储,依照旧例赐死了胡仙真,一醒来,发现汗湿衣衫。 四月初,宣武帝恩准了祖父致仕的奏疏,祖父当即决定五日后就离开洛阳,我连忙送了信笺告知胡仙真此事,但直到离京前一日我都没有得到回信。 离京那日,父亲带着大哥与大姊夫段荣率领一半护从先出了城安排客栈,二姊夫窦泰则领着剩余护卫护送我等出城。 快出城时,管家告知我城门口有人指名要见我,获得祖父同意后,我前往一看,竟然是胡仙真。 时隔一年再次相见,我竟觉得她透着明显的陌生,不论是神情,还是气质,都与以前相差甚远。 她走近帮我拢了拢披风,嘱咐道:“怀朔路远,又是边境之地,切记小心。”“姊姊在宫中也要万事谨慎。” 胡仙真点头,接过身后妇人怀中襁褓,送到我眼前,襁褓里是个正在熟睡的白嫩婴儿,未被帽子遮住的胎毛被修理的整齐干净。 “那日我收到你的信,考虑到你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京,便想把诩儿给你看看,幸而陛下仁善,同意了我的请求,所以我才没有回信,给你个惊喜。” 我从她怀中接过小皇子,看着他与他母亲相似的轮廓,心中默祷:希望你母亲不会因你而亡。 毕竟是宣武帝的爱子,没一会儿我就将他还给了胡仙真,不经意扫到胡仙真的脸,我居然看出了沧桑,明明她也不过十四! “姊姊,祖父家家还在前面等着我,我想走了。”在看到胡仙真点头之后,我立刻率先策马而去,出城之际,我回头看了一眼洛阳城,攥紧了手中马鞭。 洛阳,迟早有一天,你会毁在我手中。 我和留下保护我的护从行至半途,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子摔倒在我马前,害得我不得不用尽全力控制住受惊的马儿。 “水,请给我些水。”他的声音有些尖厉,应该是变声期的少年,我示意身后两名护从扶他到土墩旁坐下,并扔给了他水囊。 他喝了些水,意识恢复了一些,我趁机问他从何而来,何以到如此境地,他低声回道:“荆州。” 我心下了然,自去年起,朝廷南伐所得的荆益之地就开始造反,宣武帝花了很大精力才镇压下去,荆益久经战火,也难怪荆州百姓逃难。 瞧着他灰头土脸,又形单影只,心软之下,我又给了他些干粮与银钱,算是作为偶遇之礼。 “我会相面,请让我为您相面作为答谢吧。”我一听来了兴趣,当即下马,走到他面前。 他扶着土墩站了起来,细细盯了我一会儿,慢慢说道:“面相极贵,人主之母,情爱难全,子嗣短寿,命格极佳极悲。” 我还未说话,刚才那两个护卫已经大喝“大胆”,我想我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我的面色有多难看。 “相士之言岂可轻信,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赶路吧。”两名护卫听我这么说,只好将少年扔回了土墩旁,紧随着我上马。 “姑娘,我叫王昙哲!”我闻声回头,王昙哲狼狈地坐在土墩旁,想来刚才的大喊消耗了他不少气力,但他依旧抬头看向这边,而我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回去之后,我并没有提起此事,又吩咐那些护卫缄口,纵使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我也不希望家人担心。 怀朔是太武帝在位时为了抵御柔然所修筑的六镇之一,也是娄氏的故乡。 昔年祖父立下战功无数,得到的赏赐不仅是爵位,还有数以万计的钱帛与赏田,故娄氏轻易就成了六镇之中炙手可热的大族。 这导致父母对于我们这些孩子管的更严,我几乎是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中度过了在怀朔的第一年。 第二年开春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趁着上元府里忙碌,从窥探多时的侧门溜了出去。 细细观察上元时节的怀朔,我就清晰感受到它与洛阳的不同,洛阳是雍容中带着精致,怀朔则是北方特有的粗犷不羁。 与洛阳的纸醉金迷不同,怀朔百姓几乎可以说是完整保留了草原民族的骁勇淳朴,商摊店铺虽无甚值得一掷千金的奇巧之物,街上却处处带着草原民族。 逛了许久,我猛然发现我迷了路,天色变暗,周围也无人,我只好向四处乱走,希望找到来时的路。 “看来小娘子是真的迷路了。”从后而来的年轻女声让我脊背一僵,孝文汉化后,魏国的大部分州郡对于未嫁女子的称谓都变成了姑娘,六镇却依然是娘子。 在这样的暗巷中,有个操着六镇口音的女人突然在人生地不熟的我身后出现,少顷,我脑中已经闪过许多种可能,并且善少恶多。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默默握紧了拳,余光扫过四周,观察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武器的。 她走到我面前,她手中纱灯发出的淡黄暖光让我心中稍安,抬头借着灯光看清了她的面容。 说实话,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尤其是眼中的笑意,竟让以威严著称的凤眼显得俏皮。 “小娘子这么看我,难道是想仅凭相貌就看出我的善恶?”她看起来只比我二姊小几岁,语气却透着些许轻佻。 我眉头轻蹙,开始寻思对策:她怕是跟着我不短的时间,才用‘真的’两字来强调了我迷路的事实,我就算假装是六镇人士,她也不会信。 我舒展了眉目,低眉顺眼道:“你能带我走出去吗?”我思来想去,竟想不出能单独走出这街巷的办法,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求助她。 她露出诧异神情,随后笑道:“我原以为你会与寻常孩子一样嘴硬地不承认迷路呢。” 我又开口道:“我想回家。” “好吧,你若是肯信我,就随我来吧。”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听到我想回家时,她的眼中透出短暂的温和。 我乖顺地跟在她身后,很快就走到了人头攒动的街上,我暗松一口气。 “这里是城中三坊的岔口,上安坊在东南方向,上和坊在西面,不过我想小娘子应该是去前方的上善坊。”我抬头看她,却无法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什么,我恼怒于她这种将我看透的语气。 “这次你猜错了,我要去的是上安坊!”我走了两步,感觉身后依然有声响,转身瞪道:“你作甚跟着我!” 她满脸无辜:“我家也在上安坊,而且我的两个阿弟还在等我呢,我没跟着你。” 我被噎住,无言以对,六镇的上安坊确实是寻常百姓聚居之地,勋贵豪族居住在上善坊,而上和坊的主体则是一些除鲜卑以外的胡人。 我瞥到一个拐角,一边向那里跑,一边回头轻喊:“我到了,刚才在巷子中多谢了!” 我跑进拐角,小心翼翼藏住身子,偷看她的举动。 她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盯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身朝着与我位置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一边蹑手蹑脚跟着她,一边默默记下路径。 “阿姊你怎么才回来?我们都要饿死了。”我躲在暗处,说话的人背对着我,在他的身边站着一名身形差不多的男孩。 她敲了一下那人的额头,佯怒道:“就你饿得快,安年可没说什么。” 那人看了一眼身旁男孩,说道:“安年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其实早饿了。再说姊夫有事,过年都没不回来,要不是我和安年陪着你,你得多无趣呀。” 她摇了摇头,满脸无奈:“好吧,我这儿就去给你们准备吃的。” 我默默看着他们走入屋子,心中想到:她果然已经成亲了。 她本就是应该成了婚的年纪,依着她的姿容便是及笄就成婚也是正常的,我却解释不清自己的失落。 “现在雪深路滑,小孩子不要久留外面,免得家人担心。”“好了,阿姊,这些话我们早就记住了,你怎么又说起来了。”“你记住了才是怪事,往日像这时候,要是安年不跟着你,你还不知道野到哪里去呢,记着,太晚回家,家人会担心的。” 我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开始下小雪,斗篷上沾了一些细雪,拢了拢斗篷,循着路径走了。 我回府之后,自是免不了被快急疯了的父母训斥,闭门思过并罚抄女诫半年,不过祖父轻描淡写免去了。 “这些汉人训诫姑娘的迂腐东西,岂能用在咱们率性的鲜卑贵女身上,昭君不小了,整天锁在院子里,与那些汉人又有什么区别?” 父亲性子绵软,自是不敢违背祖父,便让我闭门思过三月。 回房之后,我才知道府里为了找我,已经在上善坊找了好几遍,又请巡夜的武侯去上和坊搜了一遍,要是我再晚点出现,祖父就要去请镇将派兵搜查人数最多的上安坊了。 “太晚回家,家人会担心的。”想起这句话,我不禁猜测她这话是否是故意对我说的。 “昭君,那日你可是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人了?”我正在神游,被祖父这句问题惊得手中书册都掉到了案上。 “祖父为何这么说?”“自那日至今的半年,我时常看你抿唇轻笑,可是想到谁了?” 祖父见我低头不语,又说道:“祖父也年少过,我清楚何为少年心动。” “祖父。”我抬头看他:“我没有心仪的人。” 祖父盯了我一会儿,轻叹一声:“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取名昭君吗?”“是与明妃有关系吗?” “你出生之时,我正好读到了汉书中有关明妃王昭君一节,我有预感你将来必定会与她一样不凡的命运,就临时给你给了名字,说起来你弟弟的名字,确实是我偷懒。”祖父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 弟弟娄昭因名字比我少一字,故经常抱怨祖父在自己的名字上偷懒,不曾想祖父每次的笑而不语竟是默认。 可祖父和我都忘了,王昭君虽然命运不凡,但其婚姻感情却坎坷凄苦,而我几乎真的与她命运重复。 一日,我照例去后山跑马后回府,看到薪柴管事正在与一个少年争执些什么。 我悄悄走近,听清了他们的谈话。 “羯族怎么了!未必就不如鲜卑!王侯宁有种乎?”管事冷笑一声:“看不出还真是读过些书的,不过羯奴翻身,我看是痴心妄想!” “昔日王武侯也只是一布衣,而且又是汉人,还不是协助苻坚治理天下十数年,名载史册,再说孝文皇帝改革之后,已废除了奴隶制,准许其他胡族为官,焉知日后朝堂就一定是鲜卑独大!” 管事面色大变,喝道:“你敢拿大魏与短命的氐秦相比!不想要命了吗!”说着就要将马鞭挥上去。 “刘管事,你随意鞭打雇工,若是被人知道了,让人怎么看待我真定侯府?”我清楚刘管事这人,一贯狗仗人势,而且睚眦必报,这羯族少年公然落了他面子,现在被他抓了话柄,若是不管,肯定不会有好果子。 刘管事立马放下了马鞭,连忙朝我行了礼,并说道:“四小姐来了也不说一声,也好让小的去迎接。” 我没理会他的讨好,继续道:“他刚才的话虽有些不敬,但大魏从不以言语定罪,而且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少年心性罢了,管事可否得饶人处且饶人?” 刘管事的倒三角眼转了转,最终还是咬牙应了:“好吧,我也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他转身指挥手下将地上的烧炭捡起,挑拣后与其他完整的一起堆置到柴房。 “多谢小姐帮我。”那少年快步走到我面前,朝我作揖答谢。 “无事,不过我劝你以后还是少来侯府,刘管事比较。。。严厉。”他撇了撇嘴:“看出来了,我不小心掉落了几枚烧炭,他就要跟我甩鞭子了。” “你要是送好了薪炭,就快去结算了银钱离开吧,省得被刘管事再看到。”“小姐,您相信我刚才的话吗?”少年黝黑的面孔上呈现出严肃的表情。 我想了想,才说道:“你有志向是好事,但要是没实力没毅力的话,恐只会引人耻笑。”他面色一暗 。 “你既敬仰王武侯,当时时依他为榜样,你也不想当一辈子雇工吧?”“是的,再过不久我就要从军了。” 话音未落,他郑重其事看着我说道:“小姐可否赐我一个名字,当做我人生新的开始。” “你现在叫什么?”他的两颊突然变成黑红色,疙疙瘩瘩说出三个字:“侯狗子。” 看来这人的父母是遵从了贱名好养的规矩,我忍住笑意,轻声道:“王武侯表字景略,取景字如何?” 他露出喜色,抱拳道:“侯景多谢娄四小姐!”“无事,一个名字罢了,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这个字。” 这件事我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侯景对我来说只是点头之交,我没必要去关注他。 日子过得很快,我似乎转瞬就到了十二岁,而祖父却在那一年一病不起,享年八十五岁。 朝廷下诏缅怀祖父的同时,收回了真定侯爵位,赐封父亲为平遥县子、南部尚书。 祖父故去一年后,府里拆去了白纱,一切都回到了表面的平静。 我明白娄氏已经大不如前了,人上之人与任人欺凌只是转瞬之间的事。 过了半年,父母就开始帮我准备议亲之事,我心烦之下,一个人去后山跑马后直接去了市集散心。 “小娘子这次迷路还拖着马儿?”我下意识牵着马走进了当日的街巷,反应过来刚想离开,身后就传来柔和中略带轻佻的声音。 “我没有迷路!”我牵马转身瞪着她,心中却全是喜悦。 见她走近,我又强调道:“我认识路!” 她轻抚着马儿的脑袋,轻笑一声:“你能独自一人从我家走到上善坊,我相信你的识路能力。” “你怎么会知道。。。”“我知道你跟着我到了我家,后来实在放心不下你,便悄悄跟了你一路,没料到你是真定侯府的小姐。” 我垂下眼睑,低声说道:“如今只有娄府了。”“你祖父虽故去,却不代表娄氏就真的一落千丈了,昔年文明冯太后因罪入宫为奴,亲人皆被诛杀,但她最终还是以皇太后与太皇太后之尊临朝十四年,更何况。。。” 她低头温和看着我:“你至少还有父母保护,更何况凭你的性子,你肯看着娄氏每况日下吗?” “咕”我张了张口,还没想好怎么说,我的肚子就先发出了声音,我大羞,双颊火辣。 “你午食没吃?”我轻轻了应了一声,手被轻轻握住,她淡淡说道:“还是得吃饱了再考虑家族前途。” 我们到了上善坊附近的一家饭馆,她挑选了几道鲜卑风格的菜肴,我心念一动。 我吃东西时候,感受到她的目光,觉得脸颊又快要发烫的时候,她笑了出来:“你和我阿弟贺六浑真是天差地别,你就算是午食没吃,吃相也这么秀气,而他不管饿不饿,总是狼吞虎咽的。” “贺六浑?你们也是鲜卑人吗?”我抬头看了一眼她黑亮的眸子和墨色的长发,犹豫开口。 “恩,也不能算,我们先祖是地道的汉人,后来祖父因罪被贬到怀朔,他便娶了鲜卑女子为妻,我们的母亲也是鲜卑人,我们应该算是鲜卑化的汉人,所以有汉名也有鲜卑名,男孩一般称呼鲜卑名,女孩则是汉名。”她蹙着眉,眼中流露出一些厌烦和伤感。 “可我那日还见到了一个人,好像叫安年,他怎么是汉名?”听我换了个话题,她舒展了眉眼:“安年啊,他不是我亲弟弟,他父母是我家旧友,平日里帮了我们很多,可惜他父母出了意外,我们便将他接到身边照顾了。” “阿姊?”我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她笑意更深,对我说道:“真是说谁谁就来,他就是安年。” 我转身一看:这人皮肤微黑,面瘦嘴薄,平淡的面容,穿着一身普通的镇兵衣服,腰系佩刀,难得是奔波了一日,衣服依然平整。 他看到我愣了愣,随后勾唇道:“莫非小姐就是那位央阿姊带路出巷的小娘子?”我闻言看了一眼她:“额,应该是我。” “没错,确实是她。”她站起身,朝我扫了一眼,缓缓道:“我只与你们说过她这一个小娘子。” 她看着他,我微微低着头,她恐怕不知道她顾盼生姿的神韵让我心跳加速。 “在下邵安年。”他轻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我迟疑了下,才说道:“娄昭君,行四。” “很好的名字,极配你。”她说道。“阿姊的话,就是我想说的。”邵安年温和的笑容让他的五官登时熠熠生辉。 “对了安年,今日不是你和贺六浑一起当值吗?他人呢?”“他在上善坊巡视,我来此就是为了喊他一起去上和坊的。” “原来如此。”她转头看我,说道:“我与安年一起送你回家如何?”我点了点头。 我们一到上善坊,她目光就扫向坊门处,当看到一对嬉笑的青年男女时,面上露出怒意。 大概是碍于我在场,她压下怒容,刚想举步离去,那对男女却看到了我们,女子更是惊慌出声:“鸢谊姊姊!” 她只得冷声道:“死性不改!”我站在她身后,可以清楚看清他们的样子。 女子容貌秀丽,身姿窈窕,面上恐惧的神情使我相信的确有让同为女子产生我见犹怜感觉的存在。 男子皮肤白皙,五官与她相似,却更加立体,再加上一双紫蓝色眼眸,姿色竟与身旁女子不相上下。 我从没想过,对于一个成年的男性,我居然会用姿色这个略显轻浮的词,我悄悄看了一眼她,心中默默想到:生出这双姊弟的父母究竟得好看到何种地步? 她对男子斥道:“贺六浑!你是不是嫌议亲当日的耻辱还不大?偏要等韩夫人闹得怀朔都知道这丑事才罢休吗!” 邵安年挡在我身前,尴尬道:“娄娘子,阿姊要处理些事,就让我送你进坊吧。”我只得点头答应。 转身时,我听她说道:“韩小娘子,你若真对我这空有皮囊的阿弟有一丝情意,就不要再来找他了,你何苦为了他,放弃以后比他家世更好,相貌更佳的公子呢?” 我心中暗笑:比你这阿弟相貌更好的,不要说公子,只怕连娘子也不会有很多。 到了娄府旁的拐角处,我问道:“那日她是怎么说我的?”他短暂怔然后,说道:“阿姊说,她遇到了一位很有趣的小娘子,一位很可能让她忘不了的小娘子。” 我品味了一会儿这句话,抬头笑道:“请帮我转达,她也是我忘不了的人,永远。”“好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直琢磨怎么溜出府去看她,可还没等我想出办法,刚入正月,朝廷就发生了两件大事:宣武帝因病驾崩与五岁的太子元诩成为新帝,生母胡氏临朝摄政。 这时,我才记起远在洛阳的胡仙真,其实在我刚来的两年里,我两还是经常书信往来,我从她的信笺中完成可以看出她躲过“子立母死”旧制的惊险与之后的喜悦。 但不知怎么的,我们的联系自那之后便慢慢断了,不过,她心愿达成就可以了。 由于宣武帝的逝世,官宦人家一年内不得庆祝任何节日,我也只能忘掉上元再次溜出府的想法。 三月里,有内监传懿旨:命我即日动身入京陪侍胡太后。 我接过黄绢,心情复杂,想起昔年听人说皇太后都是银发皱皮的老人,否则怎么配得上“太”字呢? 如今我十四岁,当朝皇太后也不过十九岁,五岁皇帝的生母,可笑又可悲。 动身前一日,我收到一小笺:洛阳路远,小娘子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心中一暖,在笺后写到:会的,鸢谊。她的名字下我还特意用朱砂画了两小圈,随后封好,命人送去。 常听人说朱砂似血,所以掌握生杀之权的皇帝惯用朱砂,一滴朱砂夺一命,往后数十年我时常想:她之所以过早离世,是否是我的一时玩心所害? 第一次走入魏宫,我无法描述它对于我的震撼,但想到无数女子在此地消亡,我的脊梁升起深深寒意。 “免礼,赐胡床。”我的腰还没弯下一份,御座上已经传来熟悉的女声,我顺势低头谢恩。 坐到胡床上,我才敢抬头端详如今的胡仙真:容貌比之以前成熟了许多,也更加出众,只是整个人都裹在宽大的朱色凤袍下,让人难生亲近之意。 “不认识我了还是。。怕我了?”胡仙真摆手挥退宫侍,平静看着我,开口问道。“只是不知道该称呼你胡姊姊还是太后娘娘。” “昭君。”她站起身拥住我:“这五年来,我很想你,你可想我?” 嗅着我自幼就从她身上一直闻到的龙脑香,我说出了一个虚伪的字眼:“想。” 拢着双肩的手臂微微颤抖,我听到她压抑的声音:“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来,我多想给你写信,多想见到你,可我不敢,我怕被高英抓住我的错处,让我一切努力化为乌有,甚至凭此提前结束我的生命,我还怕连累到娄氏,连累到你。我只能战战兢兢地度过三年,直至一月前,我逼着高英削发入寺,我才敢让你进京,再次看到你,我真的好高兴。” 三月初胡仙真以“为先帝祈福为名”迫使高皇太后削发迁入瑶光寺,并将六岁的建德公主养于身边。 我听到这些,心中泛起浓浓愧疚,自觉抱紧了她,安慰道:“姊姊,你有陛下,他是你的血脉,他一定会伴你一生的。” 她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不一样,不一样,你们不一样。” 当夜,我无法拒绝皇太后的要求,只好睡在她的寝宫,与她同床共枕。 我与她讲了许多我在怀朔的事,包括我十一岁那年出生的小侄儿娄睿,今年二月才出生的小外甥段韶。 在我说完我与那个人的两次相遇遭遇后,她忽然问道:“昭君,你也十四了,可有喜欢的人了?” 我转头看她,靠着迎枕的她黑发披散身前,中衣下纤细的身体看着更加柔弱妩媚,眼神却凌厉地让我害怕。 胡仙真虽没点明,但我却能感觉到她心下已有确定是她。 我摇了摇头,背对她躺下:“姊姊,我困了,睡了。”她没说什么,帮我掖了掖毯子而已。 说是睡下,实则到了半夜我才开始有睡意,迷糊之际,身旁传来细微的声响,然后嘴唇触碰到略显冰冷的柔软,我绷紧了身子,幸好它只是停留了一小会儿。 “你终还是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她平和的声音中似乎有许多我无法知晓的秘密。 第二日,我睡意朦胧地起身,被伺候洗漱仍不住地打哈欠,被她取笑是还未长大的稚子。 被你当做还未长大,总比被你认为已长大而迎接一些我不想要的事要好。 今年的牡丹早开了一旬,她便带我去太液池观赏。 “母后!”老远就听到幼子稚嫩的声音,看到宫侍都躬身行礼,我也只好福身行礼。 “母后!母后!”小皇帝扑到她怀中,高兴地叫着母亲,她慈爱地一声声应着。 小皇帝闹腾够了,不经意看到我,惊异道:“你与四叔好像诶!”“与臣长得像?”正在走来的紫袍男子闻言,饶有兴趣看向我。 我也大着胆子打量这位素有贤名的清河王,着重点自是他闻名天下的原因:相貌。 我自幼就听闻孝文帝第四子清河王元怿是举世难得的美人,刚柔恰好,容颜美好到王府姬妾都自惭羞愧,且谦和有礼,尤擅政事,人称“魏室潘安仁,元家卫叔宝。” 说起来此时的他已近三旬,容貌气质却依然让我震惊,冷静下来,我又仔细端详了他,我两轮廓五官是五六分相似,但他的眉眼还是比我出众许多。 大概看到我满脸的挫败,元怿走上前笑道:“你年纪还好,眉眼还未完全张开,但本王能断言,再过几年,你可与本王媲美。”这话要是一般人说,定让人觉得是无自知之明,可自这位殿下口中说出,却让我重拾信心。 我猛然想起朝野对于胡仙真和元怿有私情的流言,悄然瞥了一眼她,果然她正蹙眉看着元怿,我心下稍安,看来她是不能与元怿在一起,昨夜才把我当做他的。 想通了那夜的事,接下来的日子我立刻轻松了许多,而且之后的夜晚再也没有那样的亲密举动,使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直到五月下旬的一日,御史弹劾汝南王元悦过度沉溺属官男宠,王妃劝说不但不听,反而不顾其病体,将其逐出王府,并试图遮掩此事,请胡仙真下旨严惩。 胡仙真当即判定和离,并定了一条宗法:“自王爵以下之宗室正妻患病百日者,必须上奏禀明状况,若有捶挞者,削爵。” 目睹这一切后,我原以为她会思考如何处置元悦,却听她道:“凡与汝南王有所纠缠的属官,皆赐死。”而元悦仅仅是罚五年俸禄和赐赏。 “为什么?明明是汝南王的错,那些属官也未必都是愿意的?”当晚,我忍不住问道。她默然了一下,说道:“这惩戒我是做给那些老臣看的,他们想看我出丑,我只能下狠心,用那些属官威慑汝南王,也让那些老臣不能轻视我们这双孤儿寡母。” 顿了顿,又说道:“他们早不满元悦对男风之好的不加遮掩了,他们可以容许勋贵私下蓄养男宠,甚至默许姬妾磨镜,却不准他们将这些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多可笑,但这就是现实。” 我想到了鸢谊,那个我很喜欢却连姓氏都不知道的人,她有丈夫,有阿弟,以后还会有孩子,而我牵扯的更多,我们是否会有缘无分? 六月初五,是个极好的日子,我再一次离开了洛阳,小皇帝全力挥动着手臂,喊着:“四姨,记得要来看阿诩啊!”知道我行四后,小皇帝一直称呼我四姨。 胡仙真没说话,只是目光平淡看着我,我们都心知肚明,此去,不知何时能再见面。 我颔首告辞,登上了车辇,不料却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惊呼声。 胡仙真闯进车辇,甩下车帘,将我们和外面隔绝。 她紧紧抱着我,她虽是汉人,却弓马娴熟,力气竟比我大许多。 “我从没把你当做元怿的替身,你就是你。”她在我耳边低喃,继续说道:“我不会再召见你了,往后的路希望你别选错了,珍重。” 她在脸颊吻了吻,转身离去,只留车室中淡淡的龙脑香。 我和她才是真正的有缘无分吧? 之后的近四年里,我没有再去见鸢谊,也没给胡仙真写过一封信,我终究还是敌不过心底的怯懦。 不过我还是想办法让父母答应了我条件:若得我喜欢的,鳏夫无赖也嫁,否则,便是另一位清河王,我也剃发入寺。 三年里,我见过许多的贤才俊彦,他们是名副其实还是虚有其表,我不喜欢,所以我都不在乎。 后来我索性父母一安排人,我就与那些勋贵小姐出游,这导致娄昭都成婚一年,我却仍待字闺中。 但是命中注定的,我却永远躲不了。 一日,我与她们骑马出城,下午方归,她们又问起我中意之人的样子,我烦躁地撇过头,正好看到一守门镇兵的侧脸。 勾唇指道:“那便是我想要的夫君!”她们纷纷驱马凑近,许是声音过大,那镇兵转头看向我。 我心头一震:这不是她的阿弟贺六浑嘛!那贺六浑看到了我,勾出一丝笑,当即把我身边女伴迷得不知所以。 看到他那富有技巧的微笑,我心下厌恶,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当即策马回府。 我跪了一夜,父母终还是心软同意让我下嫁给一个镇兵,我大喜,第二天就让人找到了贺六浑,也是那一番“一见钟情”的言辞,只可惜他们都不知道我钟情的是她。 贺六浑显然为自己迷得昔日侯府小姐甘心下嫁自己颇为自得,当下答应,立刻去准备议亲事宜,我只从他一大番话中记住一句话:“我姓高,汉名高欢。”原来她叫高鸢谊。 我让他别告诉家人我的名字和具体身份,告诉他我想自己介绍自己,他不疑有他地答应了。 所以在新婚之夜,我看到了她错愕的表情和随后眼中满满的愤怒。 高鸢谊,你挑拨了我的心,我便是不能与你在一起,也要让你日日看见我,抓心挠肝! 对于床笫之事,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那疼痛硬生生逼出了眼泪。 接下来的感觉让我明白高欢不是个生手,甚至可以说是精通这件事,看着他的脸,我顿觉反胃。 转头看向窗户,时值秋季,窗户已糊上窗纸,靠在窗旁的黑影很清晰。 我看出黑影的头上是女子发髻,不动声色搂住高欢,给予他暗示,他自是乐呵呵遵从我的指示。 我一直盯着黑影,我观察她的细微动作,试图看清她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这儿的,遗憾的是,她很快就走了。 大晚上从斜对面的家里来已经成家的弟弟家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大失所望,推开高欢,皱眉道:“你弄疼我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强忍着身上粘意,裹了中衣睡下了。 高欢因我父亲送了他两匹好马,被提升为下属百人的队主,新婚第二日,就是他当队主的第一日,所以他早早就出门了。 我也早早就起来了,不过我是为了沐浴。 父亲气我私定终身,除了嫁妆,他连一个奴仆都没给我,但我不怕,卓文君都能在酒庐售酒,我只是要照顾好我和高欢,比她轻松多了。 我坐在盛满我好不容易烧好的水的浴桶中,正在感慨劳动不易。 门被推开,我定定看着冲进来的人,闲闲开口道:“阿姊,就算我与你同为女子,你也不能在我沐浴时候随便进来吧。”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我喜欢他啊。”“说谎!”她抓住我,微微低头看着我,咬牙切齿。 “娄昭君,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我收起嬉笑,伸手按住她的脸,低声说道:“我嫁给他,自是因为。。。” 我趁着她低头刹那,吻住了她的唇,勾住了她的脖子,舌头顺势滑进了陌生的地方。 我在赌,赌她是否对我有一丝情意,若是没有,那我便老老实实与高欢过完这一辈子。 她短暂惊愕后,更加用力搂住我,化被动为主动,我心中狂喜。 但我做梦都没想到打断这一切的,不是高欢,不是她的理智,居然又是我的肚子! 她喘息看着依旧泡在浴桶中的我,声音低哑:“自昨日晚上起,你就没吃过东西,我现在去做吃食,你沐浴吧。” 她就这么狼狈地走了,不过我终于弄清楚她对我也是有情意的,这足以让我喜出望外。 数十年后,我最小的嫡孙高纬曾问我:“皇祖母,皇祖父那么对你,你可曾后悔遇到他?” 我转动手中念珠,淡淡道:“我至死都不会后悔遇到她。” 第119章 人性 回宫之后,高纬如往常一般在龙乾宫批阅奏疏,而赵书庸也在一旁归置各类奏疏。 “之前一段时间,可有谁派人来这儿?”赵书庸想了想,回答道:“只有左娥英派人来,爷之前对外宣称一整日都要处理奏疏,娘娘就让人传话:国事重要,但陛下也要注意身体,有些事要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循序渐进。”带着玩味语气念了两次,侧头问道:“你送她回寝宫时候,是不是被看到了?” 赵书庸犹豫了一下,慢吞吞说道:“奴才确实看到玉堂殿附近有个鬼祟的小黄门,奴才让人悄悄跟着,发现是乾凤宫的。” 高纬抬眼扫了一眼心虚的赵书庸,心道:难怪如此风平浪静,以她们的聪慧见识要是不能凭此猜出其中隐情,反倒怪了。 思及此处,她反而不担心了,神态轻松地继续批阅奏疏。 转眼到了晚膳时间,听了内侍突然而来的禀报,轻挑左眉:“晚膳也不肯吃?”当即对正准备传膳的赵书庸说道:“不用摆膳了,送去玉堂殿,备肩舆,朕要与弘德夫人一起用膳。”“是。” 跨进内殿,明显可以感受到这里与前殿的明暗之比,天色已成墨蓝,玉堂殿前殿与其他宫室一样点上了殿内四角的祥兽纹宝灯,而内殿中连一盏烛火都没有,让高纬心中一阵气闷。 “点烛!”“不要点灯。”高纬循声望去,果然在软榻上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低头想了一下,只好命赵书庸找来一盏玲珑灯,自己拿着灯慢慢接近那个身影。 “咚”穆宁雪被玲珑灯放到案几上时发出的轻响吸引,微微侧头看向玲珑灯,耳边传来询问:“为什么不要点灯?” 凝视着灯上精巧的琉璃小罩,慢慢说道:“我习惯暗处,也只适合暗处。” 高纬望着抱膝坐着的她,忽然轻笑:“这世上恐怕也没几人真的适合光明,配得上光明。”顿了顿,继续道:“尤其是我。” 穆宁雪回头与高纬对视,两人间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是来赐死我的吗?”“你很想死吗?” 她的眼神一下变得异常柔和:“我想我的母亲。”一瞬间高纬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想道:我连亲生母亲都没见过。 压下心头凌乱的情绪,高纬说道:“你想死,可你六叔却拼命要保下你,你说要我怎么办?” 穆宁雪惊诧抬头:“什么?六叔怎么会这样?”稍加思索,她猜到一种可能,迟疑开口:“难道六叔已经把三哥” 高纬点头:“他放弃了你三哥干辩,选择了你,在琢磨人性情上,你六叔比你十一叔宇文达要高明。”穆宁雪又用很低落的语气问道:“所以你如今过来,是要让我帮你抓我三哥吗?” “不急,今日已经发生了够多事了,连我都有些头疼了,这些事之后再说,现在该用晚膳了。” 穆宁雪刚想开口,就听她道:“你母亲当日自尽,可没有让你作践身体尽早去陪她的意思。” 说着,就想伸手拉她,却听她忽然一句:“你不是男子对吗?” 高纬身体一僵,默默缩回手,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那晚我帮你上药时候,发现你没有喉结,一点都没有。”穆宁雪定定看着她。 高纬露出一个暧昧不清的笑容,轻声说道:“难怪我觉得你这次对我的态度有些不同。” “我们都有藏在心底暗处的秘密,你知道我的,我也清楚你的,所以你不要逼我离开这里了好不好,至少今日别。” 殿中寂静许久后,高纬缓缓道:“但饭还是要吃的,你既不肯出去,那就在这里用饭吧,我去让赵书庸再找几盏玲珑灯来。” 知道这是高纬的让步,穆宁雪也不再多说,无声点了点头。 高纬轻叹一声,转身离去,现在的她需要短暂的时间思考一下这件意料之外的事。 坤凤宫 “陛下今晚是陪穆夫人用膳的。”“什么?又陪?”听到内侍的禀报,思琦下意识皱眉说了一声。 随后反应过来,连忙去看陈涴反应,没想到她依然握着玉箸,波澜不惊吃着膳食,殿中一时之间只有器皿相碰时的闷响声。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儿,陈涴微微抬头,朝内侍问道:“没其他事了?”“宫中今日应该就只有这消息。”她点点头,命内侍退下。 “娘娘,您别往心里去,陛下虽然陪穆夫人用过几回膳,但甚少留宿,穆夫人也没怀胎迹象,而且还有左皇后和左娥英也向着您,穆夫人不会危害到您的。”思琦向陈涴说道,果然让她眉头舒展了些。 见此,擅长察言观色的苏荷也劝道:“是啊,等娘娘身子养好了,定能很快怀上子嗣,等生下孩子,别说出身侯府的穆夫人,便是出自国公府的,也不足为惧。” 陈涴喜怒不明地轻笑一声,淡淡说道:“只希望苍天垂怜吧。” 便是女儿也好。这是陈涴从未说出口的半句话。 邺都中大部分人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又度过了五日,而有些人则是煎熬地度过了五日。 虢国府,浮阳阁 世子夫人邢氏听闻丈夫亲信一大早就进了院,且燕攸还与他密谈了一会儿,猜到必然是这几日让他们夫妇坐立难安之事,立刻举步前往书房。 一进书房,看到丈夫一脸灰败,邢氏就知道事情果然没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燕攸听到响声,抬头看见焦急之色未退的妻子,慢慢说道:“我让人查了几日,只查到清都狱五日前进了从南城抓到的两名钦犯,但连是男是女都打听不出来,而且我让人在清都客栈外盯了五日,并没有看到宇文达他们身影。” “所以说,那两名钦犯很可能是宇文达和宇文直是吗?”邢氏坐到丈夫身旁,低声说出最坏的结果。 “夫人,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我马上去通知高阳王和博陵王吧。”素无主见的燕攸习惯性地询问邢氏。 “你觉得如今忙着军中之事的他们会相信你吗?就算他们相信你去客栈调查此事,若是宇文达他们只是有事外出倒还好,可要是真的是被陛下抓去了,我们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吗?况且若是他们认为你是杞人忧天,等父亲与母亲回来了,你定又要被教训,被你弟弟嘲讽。”邢氏冷静说道。 “那我该怎么办?什么都不做吗?”邢氏低头琢磨了一下,转头对他说道:“你现在就悄悄进宫,去向陛下全盘托出此事,不过要把你参与的份尽量减到最低。” 燕攸大惊:“这岂不是要我出卖父弟吗?”邢氏冷笑一声:“你想着他们,可他们何时把我们当做家人!”燕攸闻言,咬着下唇,低头不语。 邢氏见状,继续说道:“你明明是国公府的嫡长子,那原该属于长房的荣阳堂却让燕政他们居着,而玘儿更是正宗的嫡长孙,可在府中活得还不如早逝的燕璋体面,更别说如今的燕琮了!就算你们这事成了,以父亲母亲的偏心和你弟弟那性子,你觉得咱们能落得什么好处,只怕日后瑛儿嫁不得什么好人家!再者你们要是真被陛下发现了,你就忍心玘儿与我们一起送死,瑛儿入宫为奴吗!” 听到妻子提到自己的一双儿女,燕攸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自幼富贵的他不缺暖床之人,膝下却单薄,成婚近二十年,却只有燕玘和燕瑛这对嫡出儿女。 二弟燕政与自己差不多,生有早夭的长子燕璋和次子燕琮,不过看兄弟二人名字都是出自宗庙礼器,就知道燕子献想要次子燕政袭爵的期望,这也是燕攸夫妇最悲愤的一点。 “对,我要为玘儿、瑛儿考虑,我这就入宫!”“等下!”邢氏喊住燕攸,从书柜中拿出一木匣,交给燕攸:“将这些信笺带着,省得陛下不信你。” 燕子献近日陪着妻子淮阳大长公主前往怀朔镇祭祀其父母,燕政与其家眷自然跟随,为了避免途中出岔子,燕子献便将往日与高湜及与其他勋贵往来的书笺都交给燕攸保管。 燕政眼神复杂地抚摸着雕纹精致的木匣,再想到尚未的一双儿女后,目光变得坚定,将木匣收入怀中,转身大步离去。 邺宫,龙乾宫 “爷,尚书右丞燕攸求见。”高纬玉笔一顿,茫然看向赵书庸:“燕攸是谁?” 赵书庸有些尴尬说道:“是虢国公的长子。”“是吗?”高纬低头想了想,可对燕攸大概是真的没多少印象,想了半响,也才想起自己堂姑确实是生有两子。 “传他进来吧。”高纬索性也不为难自己记忆力了,反正他在散朝后特意进宫,必然是有事禀报。 燕攸行礼完,却不肯起身,连连自称臣有罪,高纬疑惑之余,也看到了他抱着的木匣,便问道:“你是为了这木匣进宫的吗?” 燕攸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将木匣递给赵书庸,并说道:“陛下看过里面的东西就明白了。” 高纬打开木匣一看,竟是一大叠信笺,而且最上层的一张上就有一个自己十分不满的老勋贵名字。 她立刻来了兴趣,将匣中信笺一一细看,结果看得自己火冒三丈。 “啪!”高纬恼怒地将木匣重重拍上,死死盯着燕攸,咬牙切齿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吗?” “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去暗查,若有虚构,臣该甘愿受欺君之罪。”燕攸将额头贴在地毯上,字句清楚地说出这句话。 高纬听了,怒极反笑:“好!当真是好!朕的十一叔,堂姑父,还有一帮六镇老勋贵日日夜夜想要把朕拉下皇位,看来是朕过去还是过于妇人之仁了!” 话毕,便将木匣交给赵书庸,吩咐道:“将此亲自交给东平王,告诉他随时准备抓捕这些人。”“是。” 待高纬怒气稍平后,燕攸才敢开口请求离宫回府,高纬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算是准许。 没料想燕攸刚转身,高纬忽然冒出一句:“燕攸,朕的堂姑是武姜吗?” 燕攸愣了愣,随即苦笑:“是啊,臣的母亲是武姜。” 燕攸清晰感觉到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皇帝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若你密报的事千真万确,你父亲的爵位朕定让你承袭的。”他激动地想要转身谢恩,高纬却已经说道:“退下吧。”使他只得遵命退下。 高纬靠到御座上,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喃喃道;“武姜,朕应该比你更懂那感受吧。” 春秋之时,郑武公之妻武姜生有郑庄公与共叔段二子,武姜偏爱少子共叔段,厌恶难产而生的庄公,终使兄弟反目,爱子身死,其专爱少子甚至不顾长子性命之心古今罕有。 高纬原以为赵书庸会很快回来,没曾想他不但晚归,还带来了一叠新的书笺。 高纬拿起最上面同时看起来也是最陈旧的书笺,粗略一看,发现是北兖州刺史邹亨的资料与历年的政绩考评,又看了看下面几张,记录了邹亨的一些隐秘之事。 “这是东平王查的?”“是的。”“他没事查邹亨作甚,北兖州离邺都可不近。”“邹刺史年初私自给南阳王送了一歌女,惹得南阳王与王妃之间甚是不快,东平王原想找邹刺史错处来予以惩罚,没曾想查到了这些。” 高纬接过赵书庸一直护在怀中的书笺,一看就皱起了眉:“邹亨竟是靠博陵王才当上的刺史,这件事居然瞒得这么深。” 赵书庸趁势说道:“而且东平王查到邹刺史非但不是清吏,反而收了无数贿赂,但邹刺史家中却不甚奢华,听闻每年邹刺史都会给两都勋贵送节礼,其中以高阳、博陵二王礼最厚。” 高纬微微眯起眼,轻声道:“高阳王?是啊,朕的两位叔父从来都是兄弟情深呢!” 毫无预兆地她回想起一个景象:高济脸色有些怪异地给她递上密奏的信笺。 而高绰等人这几日用酷刑从宇文达嘴里撬出的信息,便是关于她所中蛊虫的。 那蛊虫身形如水,能直接从人体肌肤潜入血脉中,但必须要将自它身上生出的粉末先一步在血液中流通循环,使其遍布血脉,蛊虫才能存活,当夜穆宁雪在姑苏寺塔上刺伤她所用的匕首上就涂满了这种粉末。 而要让蛊虫心甘情愿潜入人体就必须要用一种它十分喜爱的香料做诱饵,这种香料易挥散却极易沾在人体上,同时也可沾在器物书笺上,进而黏到人体上。 “朕明白了!”高纬立刻站起,一边走一边低声自语:“还有穆宁雪。” 第120章 宁雪 邺宫,玉堂殿,内殿 穆宁雪放下牙管毛笔,沉默看着已经写好的信笺,心中想道:三哥,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你在写什么?”她被高纬忽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望去,高纬已不知何时走入殿中,双唇紧抿地盯着自己。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对此时的高纬有些惧怕。 她压下心中的诧异,一边举起信笺,一边说道:“信我已经写好了,玉姨看了这信会帮你的。” “这么轻易就写了?”高纬身子动都没动。看似在笑,却只是嘴角有一丝弧度。 “我只希望你能放过我三哥。”穆宁雪垂下眼睑,语气中透着恳求。 高纬走上前接过信笺,粗略看了一遍,突然不置可否地低笑一声,“嘶!”毫无预兆地将信笺撕碎。 “你干什么!”穆宁雪愣了愣,随后忍不住叫了出来。 “干什么?”高纬抓住她的手,嗤笑道:“这还不看不懂?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的请求?你有什么资格?恩?” 穆宁雪愕然盯着面前这个人,若不是面容未变,也没听说高纬有个长相极像的同胞,她都要怀疑这个人与之前的她是不是两个人。 “你真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高纬眼中出现愤怒:“你明明知道主谋是我的两个亲叔叔,却什么都不肯说,你是不是在背地里无数次嘲笑我是个傻子?!” 见她不说话,高纬继续道:“如今我大可直接把高湜、高济抓起来,让他们在清都狱呆几日,何愁得不到涉案勋贵名单?你觉得你和宇文寔还有什么价值?连你的性命我都可以任意夺取,你还跟我讲条件放宇文寔一条生路?” “你当真不肯放过三哥?陛下,我求你了。”“要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除非。。。”“除非用你的身子交换啊。”高纬露出恶意的笑容。 穆宁雪怔然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不是女子吗?”高纬凑到她耳边,轻轻说道:“谁告诉你只有男女之间能那样,不然你以为我那双儿女是怎么来的?” “答应还是不答应?你自己考虑吧,我有的是时间。”“我答应。陛下,求你别伤害他们,千万别。”穆宁雪拉住正欲离开的高纬,用着极其卑微的语气。 “你真答应了?”高纬微微吃惊看向她,随后眸子一沉:“好,你日后可别后悔。” 穆宁雪感觉到自己猛然被抱起来,鼻间是淡淡的龙涎香和苏合香,尽管是熟悉的香味,她还是禁不住心中紧张闭上了眼,抓紧了高纬的衣襟。 赵书庸在门外等了不知多少时候,高纬才开门走了出来。 “赵书庸。”“奴才在。”“让膳房准备些温补膳食,等穆夫人醒了,就立刻送到这儿来。”“是。” 赵书庸一边答应一边悄悄观察高纬:束发冠下的头发微微潮湿,藏蓝常服虽然看起来与白日一样,但腰间佩玉下的米色流苏却有些凌乱。 一看皇帝这般模样,他就知道皇帝在玉堂殿的小浴池里沐浴过了,至于原因,不言而喻。 “那。。。要不要送?”宫中素有赐妃嫔汤药避孕的规矩,这也是为什么高湛禅位之后嫔御众多,却只有第十三子高仁谦出世。 “陛下,你我之间不要有其他的牵扯了吧。”回想起穆宁雪这句话,高纬疲惫地按了按鼻梁:“送。”“是。” “爷,要不要回龙乾宫休息?”见高纬脸色越来越苍白,赵书庸提醒道。 高纬点点头,任凭赵书庸扶着自己上了肩舆,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 直到回到龙乾宫,她的脸色才开始平缓。 “爷,您到底怎么了?”赵书庸给高纬端上安神茶,担忧问道。 “赵书庸。”高纬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朕伤害了一个人,一个朕曾经想过要好好补偿她的人。”“此人。。。可是穆夫人?”赵书庸迟疑道。 高纬用茶盖刮了刮茶沫,浅抿了一口,没作回答。 “这玉坠为什么还在你这里?”高纬一脸诧异地看着躺在穆宁雪脖颈处的月牙坠,她还以为这坠子早不知在何处。 “这坠子与今晚之事没关系,陛下无需挂在心上。”穆宁雪扭过头,淡淡说道。 高纬心中出现怒意,强硬地握住穆宁雪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俯下身子,冷冷问道:“告诉朕,你为什么留着它?” “我只是觉得这玉坠儿挺好看的,所以才留着。”“仅此而已?”高纬不死心地追问。 穆宁雪闻言,认真看着她,忽然扑哧一笑:“不然呢?难道陛下是以为我是因为喜欢你吗?” 一时之间高纬心情复杂,既有被揭露自己自作多情、事实的尴尬,也有恼羞成怒。 之后两人之间长久无话,有的只是交缠的声音与暧昧的轻哼声。 两日后,夜,清都狱 宇文达靠在墙边,虽然这几日并没有受刑,伤口也每日都上药,但之前的折磨还是损害了根本,使得他的脸上依旧毫无血色,脚筋的挑断更让他浑身没多少力气。 开锁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头看向门口,见是胥吏照例送来了饭食,他艰难撑起身子。 尽管他不怕死,但他也惜命,他更不会愚蠢到绝食自尽。 见胥吏摆好了碗箸饭食,宇文达刚想拿起竹箸,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疑惑看去,却见那个胥吏正死死盯着自己,并用着轻蔑语气说道:“到了这里,你居然还能吃得下睡得着,倒真是我小瞧你了。” “你。。。你是谁?”“是啊,你不识得我的原声,那我就用你熟悉的吧。”胥吏顿了顿,重又开口:“这样你该认得了吧。”这次的声音变得沙哑异常,让人听着也难受的紧。 宇文达听到这声音却呆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道:“你是仞?!”下意识去看周围,没曾想四周的狱吏不知何时都已经倒地了,只有一个穿着胥吏服饰,拿着斗篷的人还站着,却如同死人般无声无息。 “你想干什么?”即使心中一直告诫自己要镇静,但还是无法不对面前这人产生惊恐。 仞冷冷一笑:“我原本还以为你能撑几天,结果你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受了几日酷刑就将银水蛊的底细都说出来了,而且你那好弟弟还将我透露给了高纬,你说我现在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你为什么会对我在清都狱的情形了如指掌?难道你是高家的亲信?还是说。。。”宇文达颤抖地从牙间挤出几个字:“你根本就姓高?” 仞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阴测测道:“看来我今晚的决定是对的。” 话音未落,一只手就重重朝着宇文达腹部打去,左腿横扫过来压住了宇文达的双臂,而另一只手趁着宇文达吃痛张嘴时候,迅速擒住他的下颚,手上一用力,宇文达的牙齿就被迫咬住了舌头。 “我知道,你一直很好奇我的容貌,我的身份,反正你也要死了,那我就让你看看吧。”说着,空闲的手慢慢揭开了人、皮、面、具,露出小麦色的真实面容。 “唔唔。。。”宇文达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人,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震惊而浑身颤抖。 仞一面向擒着宇文达下颚的那只手上使劲,一面用原声轻缓说道:“我还要告诉你,刚才你的猜测,是对的,正因如此,我才更加厌恶高家。” 话刚说完没多久,宇文达便垂下了脑袋,嘴里滴下的鲜血没一会儿就将中衣下摆染成了赤色。 仞温和看着这具尸体,轻轻笑道:“你的死法可比和士开那胡奴体面多了。” 仞慢慢站起,转身朝门口走去,等出了门就用腰间钥匙锁住了牢门,之后便将钥匙放到了倒地的一个狱吏腰间。 拿着斗篷的胥吏走到他身后,恭顺地为他披好斗篷,缓缓说道:“爷,放心,奴才会处理干净的。” “刘辉,你说我还得杀多少人才能报仇?”“爷,您动摇了?”刘辉语气依旧不变。 仞摇摇头:“我不会动摇的,高欢、娄昭君为了后代帝位不惜诛杀我的十几位亲属,我岂能因为这迂腐的妇人之仁而放过他们后代呢。”他抬头盯着宇文达的尸体,露出一个微笑。 一个时辰后,晕倒的狱吏纷纷醒来,那个管理钥匙的狱吏头子一醒就去摸腰间钥匙,见钥匙还在腰间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咱们怎么都睡着了?”那狱吏询问身边还晕乎的手下,手下只是摇头。 转身看向牢房,见宇文达垂着头盘腿坐着,面前的饭食动也没动,不禁皱眉喊道:“宇文达,怎么不吃饭?” 但宇文达没有回应,身子也没动作,狱吏站起身往里面看去,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立刻用钥匙打开牢门,跑到宇文达身边一看,愣了一小会儿,回头大喊:“赶快去禀报两位殿下!宇文达咬舌自尽了!还有,去看看宇文直怎么样了!” 第121章 安排 次日,邺宫,龙乾宫 “也就是说,宇文达是在你眼皮底下自尽的?”高纬冷声道,满脸寒霜,身上还穿着上朝时所穿的正青衮服。 “是臣弟大意了,我以为他肯乖乖吃饭,就不会自尽了,没想到他居然会用这种方式。”跪在地毯上的高俨语气中全是懊恼。 “你以为!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你有多了解他!自以为是!朕见仁通大哥牙门事多,才将宇文达和宇文直交给你处置,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经事!”高纬拍案怒道。 高俨咬了咬唇:“是臣弟的失职,请大哥责罚!”“你!”高纬原还想训斥,但看到高俨满脸颓败,毕竟是自己从小爱护的弟弟,她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叹了一口气,摆手道:“算了,反正也逼问出了蛊虫的始末,他想自尽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再说邹亨和高湜、高济的关系也是你查出来的,也算是功过相抵了。”说着,话锋一转:“现在朕给你一个能立大功的机会,你出宫之后,立刻加紧这几日邺都外城七门的巡视,尤其是广阳门!只要是发现燕子献等人回京,不论老幼,当即捉拿,燕子献与其次子燕政入清都狱,其余男子入邺都天牢,女眷则找一偏僻处软禁起来。” 高俨一愣,下意识问道:“包括咱们的堂姑吗?”“对,包括咱们的堂姑,淮阳大长公主!”高纬毫不迟疑道。 高俨犹豫了一小会儿,才问道:“臣弟不解,大哥既已经有了燕子献和诸勋贵往来的信笺,为何不现在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高纬曲起中指饶有节奏地敲击着御案,慢悠悠道:“阿俨,有些事并不是你觉得诸事已毕便可以做了,朕是得到了不少可以当作证据的信笺,但谁敢保证那里面的就是全部?要是遗漏的那些正好是如邹亨一般的一州刺史甚至是行台呢?而且高济担任河南道行台以来,必然会在驻邑洛阳安排亲信。。。” 缓了一口气,高纬沉声继续说道:“朕最怕的是若是大肆抓捕,让洛阳得到了消息,地方会再一次不稳定,乃至动摇大齐根本。” 魏晋以来,诸国混战,经年不息,为保证前线稳定,便于几个用兵频繁之地设立行台代替尚书省,用以随机应变,担任行台者,掌兵民两权,朝廷深以为患。 见高俨满脸凝重,高纬缓和了神情,略带笑意道:“所以朕挑了归期不定的燕子献等人下手,燕子献安于声色已久,清都狱的大刑一上,不怕他不说自己知道的所有,高湜、高济无甚威望,没有燕子献,凭他们自己很难得到权重势深的老勋贵扶助,燕子献肯定知道其中的十之八、九,到那时候,朕就无需去介意剩下的无碍大局的小角色了,放心吧,朕会让你抓个够的。”说到最后半句时,她的表情透着阴鸷。 “臣弟一定不负大哥期望!”“好了,起来吧,你该出宫了,早些布置完也好回府休息。”高俨站起,望见御案上一叠一叠的奏疏,不由道:“大哥也要注意休息啊。”“恩,知道了。”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龙隐”忽然出现在殿中,同时将一封信笺交给她,拆开一看,内容很简单:皇帝精神甚好,为何? 高纬朝跪着的“龙隐”问道:“谁送去的?”“是高阳王府的人,说是要亲手交给宇文达,得到回信才肯走,奴才就借口说宇文达临时外出了,让‘宇文直’将他留在了客栈,并趁机将这信摸了来,请主子决断。” 燕攸进宫之后,高纬便在清都客栈安排了“龙隐”假扮宇文达和宇文直及其护卫,一有情况,立刻进宫禀报自己。 摸着下巴想了想,从笔筒中挑了一支干净的兔毫笔,走到“龙隐”面前,命令道:“双手抬起来。” “龙隐”恭顺抬起双手,高纬在他手中轻轻写下了八个字,挑了挑眉:“宇文达的笔迹你应该没问题吧?” “龙隐”半面面具下的眼睛微微转了转,随即低头答道:“奴才明白了。”高纬转过身,手指轻敲御案:“好了,‘宇文达’也该回客栈了。”“是。” 高纬闭着眼睛,忽然开口:“如今是何时?”“四月十日了,爷的生辰就快到了。”“又要到端阳日了,这些让人不快活的事情应该可以在端阳日之前了结吧。” 猛然睁开眼,大声吩咐道:“摆驾玉堂殿!” 玉堂殿,内殿 “你说什么!我十一叔真的。。。那我六叔怎么样了?!”穆宁雪没想到高纬一来就给她带来了这么让她震惊的消息,不禁抓住了高纬的手臂。 高纬温言安抚道:“你放心,你六叔什么事都没有,例外,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就会放了他。” 穆宁雪有点吃惊,垂眼想了想,问道:“陛下这次来玉堂殿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十一叔的死讯吧?” 高纬神情不变:“是,我这次来,是想你陪我出宫去找你两位姨母,让她们帮我找到干辩。” “陛下,你不是说我答应你之后,你就肯放了我三哥吗?君无戏言原来是戏言吗!”穆宁雪怒极反笑道。 “原先我是这么想的,你我都清楚干辩的性格,若是宇文达被我囚禁,宇文直在他身边,他有了忌惮自是不会生事,但我没料到宇文达会自尽,干辩八成会以为是我命人诛杀的,这样子就算宇文直在他身边,恐怕他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对于这种可能,我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穆宁雪暗暗咬牙,问道:“若是我不答应呢?”“我可以放了宇文直,也可以让他在民间比在清都狱还要痛苦。” “高纬!你不觉得你很卑鄙吗!”高纬沉默了半晌,答道:“我是皇帝,首要考虑的只能是江山的稳定。” 穆宁雪微微低头,轻轻笑了,掩盖住声音中的颤抖:“是啊,你是皇帝,你是这个帝国的主人啊,最无情的不就是你吗?” 她坐到穆宁雪身边,清晰看到滑到她小巧下颚上的水滴,高纬情不自禁伸出手抱住她,低声道:“宁雪,对不起。” 怀中的人僵了僵,没过多久,就传来低低的哽咽声,高纬咬牙挤出了一句话:“我承认我挺无情,但我没说过我不怕疼!别咬了!” 穆宁雪抬起头,看着连忙捂住被咬地方的高纬,忍不住弯了嘴角:“你现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喜欢你,我不希望我喜欢的人一直伤心,仅此而已。” 穆宁雪一愣,随后问道:“那你还要我帮你?”“我是想找到他,不是要抓他,若是可以,我衷心希望你能劝解他。。。”顿了顿,高纬忍着疼,笑道:“我最烦麻烦,既不想再多一条人命,又不想再浪费精力囚禁人,最好就是能让他心甘情愿答应销迹民间。” “好,我会尽力的。那你准备何时出宫?”“明日。”高纬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高阳王府 “殿下。”侍从将信笺交给高湜,高湜接信拆开一看,只有八个字:外强内虚,静待明日。 高湜松了眉眼,勾起薄唇,将信笺交给对面的高济:“今日我看到皇帝精神头儿甚好,还当他已经好了,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高济却还是紧锁眉头:“虽然这确实是宇文达的笔迹,但我总觉得这些日子太过顺利了,顺利到不自然。” 高湜摆手道:“阿济,你就是太瞻前顾后了,孝昭帝当年登位不就是很顺利地得到宰执与勋贵的支持嘛,不是所有大事都会一波三折的,放心吧,就算真出了什么差错,你掌握河南道,小皇帝没确凿证据也不会轻易把你怎么样。”“希望如此。” 四月十一日,皇帝忽发疾病,难以视朝,遂命诸宰辅代理朝政。 邺都南城,和雅居 “掌柜,小姐来了。”李嫣闻此,从账本上抬头道:“我不是说过,雪儿来了,不需通传,让她直接进来吗?” 通传的少年欲言又止,元玉皱眉问道:“安儿,怎么回事?” “小姐这次是男装,身边除了跟着青儿,还有一个青年男子。”李元二人对视一眼,元玉扬了扬眉:“让他们进来吧。” 安儿应声离去,未过多久,就领着两个身着男装的人进来了。 “雪儿,过来。”李嫣招手呼唤穆宁雪,穆宁雪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身边的青年,当即乖顺坐到李嫣身旁。 元玉摆手屏退安儿后,面无表情打量了一下青年,冷笑道:“陛下还真是脸皮不薄,还是说觉着我元玉当真好说话?” 高纬今日头戴黑纱儒巾,身着石青圆领袍,不知道的人大概只会以为她是个相貌出众的普通士子。 高纬咳了一声:“元大家见谅,这次确实是我厚着脸皮来的,但也是为了宁雪和宇文寔来的。”“这是何意?” “十一叔自尽了。”穆宁雪说道。“什么?”李嫣惊诧看向穆宁雪,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抓起穆宁雪诊了诊脉,与元玉在一起这么久,医术自也不错,脸色登时难看起来:“雪儿你果然已非完璧。” “什么?!是不是他强迫你的?!”元玉怒然指着高纬,穆宁雪连忙说道:“不是,我自愿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嫣急问。 高纬接到穆宁雪的眼神,开口说道:“宁雪不方便说,还是由我说吧。”元玉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李嫣点点头。 “果然是你强迫她的!”元玉听完,忍不住喝道,之前对高纬的欣赏全部烟消云散。 “阿玉,你冷静些,你与他先去偏室,我与宁雪单独谈谈。”李嫣拦住她的手,劝道。 元玉看了看默不作声的穆宁雪,忿然起身离去,高纬向李嫣颔首道谢,随即跟上元玉。 东偏室 “小皇帝,如今你与宁雪已经这样了,你打算怎么安排她?”奉茶的仆从一退下,元玉便开门见山问道。 高纬皱了皱眉,思考了一番才说道:“她若不嫌弃我,她的下半生必不会比之前还痛苦,尽可继续安心地做弘德夫人,但一世一双人我委实说不出口,恐怕她也不愿轻信,毕竟她的母亲就是这句话害了一辈子。” 元玉微微动容,穆轻霄一生痴恋宇文毓,两人的女儿一早夭一离父丧母,最后几年更是被宋钦道强占,而宇文毓对她只不过是一句“娶之为妻”的承诺,连名分都没有。 元玉淡淡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没像某些人不自量力地夸口彼此共白首,说起来,那时的她比你还年长几岁,又有那样的遭遇,怎还会说出那般不负责的话!害苦了鸢谊阿姊!” 高纬心念一动,询问道:“元大家所说的可是我的祖母与姑祖母?”元玉抬头,面露诧异:“你竟知道?” “祖母离世时,吩咐要将其葬于怀朔西北,与一人合葬,先帝告诉朕那人正是祖父的亲姊,常山郡君。” 元玉眼睑微合,低声道:“自欺欺人。”“我祖母当真对祖父没男女之情?”元玉冷笑:“凭他自私的性格,喜新厌旧的私德,也配别人爱他?” 听到元玉这么毫不掩饰地评价自己祖父,高纬只是默默饮茶,她没见过高欢,却也清楚他私德确实不怎么样,她虽佩服高欢的枭雄手段,却无法苟同他的为人。 “我很好奇祖母年轻时候的事,包括姑祖母。”元玉数着手中的翡翠念珠,冷淡道:“我答应过你姑祖母不会和旁人说这些事,不能言而无信,再者,这都是数十年前的事了,我既不是当事人,又不是他们身旁的,知晓的也不是很清楚。” “吱——”书房传来开门的声音,两人闻声站起,一边走着,元玉一边说道:“不过当年侍候你祖父母的近侍不少,总会有一两个知晓几分的,至于你能不能找到,就得看天意了。”“多谢指点,这几日我会默许宁雪出宫,一来帮两位劝说宇文寔,二来也能陪伴你们。”“尽力而为。”“尽力即可,告辞。” 高纬两人走后,元玉立刻对李嫣说道:“娄昭君是与鸢谊阿姊合葬的,义平陵的帝后合葬是假的。” 李嫣毫不吃惊:“意料之中。”“可鸢谊阿姊临终前说过和她生死皆不相见的。”元玉依旧皱眉。 李嫣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两人手中念珠碰撞发出轻响:“阿玉,女人都是嘴硬心软的。咱两不也是有过无数争吵冷战嘛。若我们不是互相包含,而是与她们一般谁都拉不下脸缓和关系的话,恐怕也是这个结果。” 元玉怔怔盯着两人保养极好的手,良久,才幽幽叹息。 第122章 手段 两日后,邺都正门,广阳门 因为到了吃午食的时候,所以此时进出城门的人偏少,但负责治安的京畿卫依旧双目炯炯,不见懈怠。 “殿下,虢国府的车驾离邺都已不足二十里!”负责侦查的京畿卫飞身下马,立刻跑上城楼向高俨禀报。 看着前方的高俨嘴角勾出弧度:“传令下去,清道!”“是!”那京畿卫应下后,立刻转身下楼。 广阳门的其余京畿卫闻之,当即按照之前的安排行事:城门周围五里内以“抓捕私带武器的番商”为名迅速清道,之后腰佩环首刀与手握长、枪的京畿卫和弓、弩卫止声躲避在四周屋舍。 “吁——”燕政勒住缰绳,疑惑看了看只有守卫的城门口,催马走到主车驾旁,弯腰道:“父亲,母亲,好像有点不对劲。” 淮阳大长公主撩开珊瑚车帘,问道:“怎么了?”燕政用马鞭指了指前方:“母亲,你看,虽说是正午,但也不该一个百姓都没有啊。” 燕子献沉吟了一下,对离自己一侧最近的护卫吩咐道:“你就近去找个人来。”“是!” 不一会儿,护卫就抓来个衣着简朴的瘦弱男人,男人被押着跪在车驾前,听到车驾旁穿着蓝罗薄袍的短须青年问道:“这广阳门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进出城门的都没有?” 男人颤颤巍巍说道:“小人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有一伙番商临出城时被查出暗藏武器,他们为了脱逃就和京畿卫打了起来,为了抓他们,就封锁了城门。”说完,男人哀求道:“小人只是小货郎,只是为了快点进城贩货才在不远处休息,若是惊扰了贵人,请贵人饶恕。” 燕政看了看抓人的护卫,护卫会意答道:“奴才找到他时,他身边确实是一副扁担,扁担两侧也满是妇孺喜好的小玩意。” 燕子献摸了摸下颚上的髯须:“原来是这样,辛苦你了,太政。” “儿子明白。”燕政从袖袋中拿出几枚金锞子丢给男人,倨傲道:“这些够你改变生活了吧。” 被卸去束缚的男人连忙捡起金锞子,不住地叩首谢恩,燕政见状,哈哈大笑,挥手让男人离去。 弯腰离去的男人,转身刹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表兄何故发笑?”燕政闻声抬头看去,见高俨正在不远处,骑在马上盯着他们一行人。 燕政扬眉:“看到那些贱民如同猪狗般忍不住笑出来而已。”高俨挑了挑眉,没做评价,开口道:“那些番商已经悉数被抓获,堂姑与堂姑父可以放心进城了。” 燕政轻佻地握着马鞭抱拳答谢,随后指挥车驾队伍依次进城,没有注意到高俨离自己越来越远。 等到车驾已经和城门有了一段距离后,高俨立刻用马鞭狠狠抽了一下地面,蛇皮做的鞭子抽在坚实的夯土上,发出又尖又响的声音。 “邺都有变!”燕子献看到突然冒出的京畿卫,立刻朝燕政吼道:“快逃!” 被变故吓得愣住的燕政被吼回了神,拔出马鞍旁用来装模作样的长剑,策马冲向城门,不料却被一排挡在门前,已经上箭拉弓的弓、弩卫止住了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宽大的城门缓缓关闭。 “不!”听到爱子的这声痛呼,淮阳大为心痛,又见燕府护卫因为高俨的“降者免死,不降者,亲属连坐!”皆放下了刀剑,她惊怒道:“高仁威,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宫是你的堂姑!你想以下犯上吗?!” 高俨漫不经心道:“在敕令面前,大长公主也只能是下吧。”“你什么意思!是陛下让你这样的?!”淮阳一时之间想不通平日里对自己谦和有礼的皇帝侄儿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羞辱自己。 “荒唐!”燕子献怒然走出车驾,指着高俨斥道:“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无视伦常规矩!如此羞辱我虢国府,当真是觉得我和大长公主老了吗!再说我是自神武帝时就效力高齐的,历经两朝七帝,轮得着你们两个黄口稚子羞辱我?!” 高俨目光发冷:“所以你们就想夺了我皇兄的帝位,让你们认为的堪担大任者当皇帝是吧?” 见燕子献一时语塞无言,高俨大声命令道:“将虢国公与燕政送去天牢,其余男子,不论老幼押入天牢,女眷送去城西,敢在路上大喊大叫者,当即敲了牙齿!” 淮阳终于明白他们是早有准备的,城西建有邺三台,平日里人迹罕至,勋贵去三台都需要得到皇帝批准,自己等人去了那里,根本不可能被搭救。 想起方才高俨说其余男子皆入天牢,她立刻下车,将孙儿燕琮搂入怀中,天牢险苦,岂是她的小孙儿能忍受的。 “母亲救我!”被长、枪打落马下的燕政一被人拉起,就止不住地向淮阳呼救,惹得高俨厌烦皱眉,一抬手,燕政就被打昏了。 “政儿——”淮阳喊道,不但惊吓了燕琮,还让自己气血上翻地晕死过去。 京畿卫尝试着想把燕琮从她怀中拉出去,却不想淮阳手臂气力不减,对方一个是大长公主,一个是公主的亲孙儿,京畿卫也不敢使劲。 见到那京畿卫为难的样子,高俨只好道:“算了,把这孩子一起送往城西吧。”“是!” 高俨将腰间的王府玉牌交给身边亲随,吩咐道:“你拿着这玉牌入宫,告诉陛下,不自量力的忤逆番商已拿下,旁的无需多说。”“是,殿下放心。” 燕府众人被押走的同时,高俨下令开城门,命这些特地增加的京畿卫立刻返回京郊大营,等候嘉赏。 等到广阳门再次变得寂寥后,高俨的其余亲随当即策马入城,宣布封令已撤,广阳门恢复通行。 龙乾宫 “抓了番商?”高纬放下奏疏,朝传话的赵书庸问道。“是,那亲随是这么说的。” 高纬略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便告诉东平王,好好治治这些番商,也好给其他不老实的杀一儆百。”“是,奴才这就去告诉那亲随。” 高纬靠到御座上,喃喃道:“派出去的应该到洛阳城外了吧。” 高纬原想高俨进宫最快也得到明日,但没想到临近黄昏,他就进宫了。 “怎么这么快就进宫了?”高纬正在写字,见高俨拿着木匣,随即放下了牙管笔。 “可不嘛,一吃完晚食就给大哥来送他们招供的名单与勾结原委了。”高俨将木匣交给赵书庸,凑到御案旁,一看清大长黄绢上的字,便笑道:“大哥真是天子,我还没说过程就猜到了。” “猜到什么?燕子献和燕政?”高纬阅览着那几张宣纸,漫不经心问道,目光在两个名字上停了停。 高纬将宣纸交给赵书庸,让他立刻叫人抄录一份。 随后说道:“燕子献虽是文臣,却是与神武帝上过数次战场的,就算入了清都狱,但要想让他招供,必然需要几日,但燕政不同,生于绮罗,长于妇人之手,恐怕一进清都狱就会吓得半死,燕子献心疼次子,不会无动于衷,退一步说,就算燕子献死扛,但燕政是他的爱子,了解肯定也不会少,也可先逼问他,但我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招了。” “我随手给了燕政两鞭子,他就疼的不住求饶了,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了,燕子献在旁边听的吹胡子瞪眼,然后我又让人送燕政去蚕室,并说要将燕政儿子也送去,让他们父子入宫‘团聚’,燕子献急了,燕政还没被押出刑房的门,他就招了。”高俨话语中说不出的得意。 高纬微微挑眉,这种直截了当拿人家的后嗣大事作要挟,之后还一脸无所谓的,整个大齐,恐怕也只有她这个霸王弟弟了。 高纬拿起玉骨扇点了点手心,淡淡道:“你这次差事办得很好,前日阳平郡公献给朕十几匹普岚马,朕可以考虑赐你几匹。” “当真?”高俨心中大喜,高齐贵族大多爱好纵马游猎,对于良驹自是喜爱,更何况普岚马矫捷高于突厥马,耐力胜过河曲马,兼之俊美瘦削,一直闻名诸国,可惜因路途遥远以及国中禁止与其他大国交易马匹,导致大齐国中普岚马寥寥可数。 此时赵书庸也回来交差了,高纬将黄绢平铺在内,又将抄录的一份放在上面,交给高俨:“但想得到那几匹马,你还得帮朕将此亲自交给濮阳王才行。” “濮阳王不是在名单中吗?皇兄为何还要给他看这些?”“自我知道主谋是高济后,我就猜到濮阳王兄弟很可能会在里面,高济是祖母幼子,娄氏是他的母族,又有孝昭帝得祖母懿旨得以夺位的前例,他要是不联络娄氏,才是怪事。” 用玉骨扇敲了敲一封奏疏,继续道;“所以朕立刻命人查了娄氏子弟的现状,果然大部分原先闲散无官的都被安排到了高济掌管的何南道军里面,为防万一,朕当日就让赵桓、刘廷、冯文三人统领十万军队悄悄赶往洛阳,一则万不得已时,可以出其不意地武力掌握河南道,二则也方便分军去抓其他涉案的地方官吏以及趁机引起骚动牟利之辈,至于送这木匣,只是想看看濮阳王聪不聪明罢了。” “大哥深思熟虑,果然是帝王之才。”高纬微微冷笑:“少奉承,我可告诉你,要是这事办不好,我就将普岚马换做果下马赏给你,并让你上下朝都必须骑果下马。” 高俨面色一僵,外形矮瘦的果下马与普岚马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而且果下马多为妇孺游玩所用,自己要是真上下朝骑着,还不贻笑大方。 高俨肃然点头:“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将这差事办好的。”“办好了就通知朕,朕自会命人给你送马。”“是!臣弟告退。”“恩。” 濮阳王府,书房 娄仲达送走高俨之后,立刻抱着匣子入了书房,并牢牢实实关上了门。 看到木匣中的第一张纸,他就僵住了身子,他和弟弟两人名字都在上面,两人名字下面分别写明了与高济联系的前因后果,忍住手的颤抖,他继续翻看接下来的宣纸,看到最后,冷汗已然浸湿中衣。 接着,他又看到了那黄绢,展开一看,四个行楷大字:虎父犬子,这是皇帝的笔迹。 再一联想皇帝这几日“病重”的消息,与方才穿着便服的高俨意味深长说的那句“孝昭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有第二个的。” 他立刻明白皇帝快动手了,他在暗示让自己将功补过,为了娄氏,看来只能放弃弟弟娄定远了。 “来人!”娄仲达对进来的下人沉声吩咐道:“请临淮郡公来府,本王与他有要事相商。”“是。” 娄仲达只能这么做,而且高俨派来盯着濮阳王府的人恐怕也会掐掉他找其他人的选择。 这么想着,娄仲达拿过一张偏小的宣纸,拿起玉笔,沾满墨汁,开始在纸上迅速书写。 当夜,乾凤宫,内殿 “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斛律雨揽住高纬的肩,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没有。”“那这才刚开始,你怎么就出了这么多汗?”说着,挑起凤眼,轻柔地帮她擦去额头细汗。 “阿雨。”高纬也不再隐瞒,说出了自己为难的事:“你知不知道如今大齐最流行的歌谣是什么?”“什么歌谣?” “如今太平世,人却难太平,天下皆姓高,但地分为十,五成姓斛律,三成归胡氏,陈氏占余下。”念完,她又道:“这是我在姑苏听到的,在百姓中广为传诵。” “怎么可能!”斛律雨蹙眉反驳:“我父亲虽过于喜好美色,却不爱敛财,更不会为了敛财而不顾民生,再者咸阳王府每年的俸禄与赏赐以及官赐田在朝中都是佼佼者,他又何须为了小利而去兼并田地?” 高纬淡淡说道:“咸阳王不会,难道你的几个兄弟就不会吗?你大哥现任梁州刺史,可他每年送入咸阳王府的珍玩比之献入宫中的还要多,难道那些珍玩都是白得的?” 闻此,斛律雨突然想起这几年归宁回府,自己几个成年的侄儿侄女为了游乐的确过于靡费,父亲宠爱孙辈,对此一直是睁一眼闭一只眼,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自己大哥确实喜好奢侈,她深知大哥不会是清吏,所以时常派人提醒,想不到斛律家族居然已经敛财如斯。 “你告诉我这歌谣,莫非想让我帮你劝父亲返还兼并的土地?”高纬点点头:“我也知道斛律家族那么多人,花费肯定不少,要是全部退还,咸阳王府说不定会被拖垮,只要返还四成就成,有了咸阳王的配合,我也好逼胡陈二族返还兼并的田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难道愿意我留给恒儿的是一个制旧法败的江山吗?” “你现在对穆宁雪是什么感情?”“什么?”高纬一愣,不明白她怎么会说出这完全不相干的话。 “你回答之后,我再考虑答不答应。”高纬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在我清醒的情况下,我不会和我不喜欢的人行周公之礼。” 斛律雨冷笑一声,推开高纬,当即站起身,走下床榻之际,却被高纬拉住了左腿,两人纠缠间,她的脚不知不觉踩在了高纬的胸膛上。 高纬看向眼前的纤细小腿,做了一个举动,唇顺着细白的脚踝缓缓上移,并伸出舌尖轻抚,目光幽深。 斛律雨眼神迷离地俯视她,两颊升起两抹浅红,身体深处冒出奇异的感觉,鼻息也变得急促。 “主子,喜欢吗?”斛律雨面露诧异:“你喊我什么?” 将她的脚放在榻上,高纬跪在榻上,唇继续上移,手渐渐靠近亵裤:“今夜,我是你的奴才,你是我的主子。” 斛律雨勾唇一笑,挑起她的下巴:“那你这个胆大的奴才能伺候好本宫吗?”“试试就知道了。”话音刚落,亵裤就被扯下,站着的人也被拉到了高纬的怀中。 斛律雨感受着后背上的轻咬,问道:“你这奴才想以下犯上吗?”“奴才最喜欢的就是以下犯上了,主子。”轻笑一声,牙齿咬住亵衣的罗带,一用力,亵衣滑落。 将怀中人转了个身,高纬腰部用力,两人重新躺到床榻上。 “我爱你。”临近巅峰,斛律雨听到这句轻语,她默默抱住了高纬的脖子。 三日后,和雅居 “干辩,好久不见。”宇文寔一进东偏室,就看到了笑意盈盈的高纬,与坐在她的身旁的妹妹,抱拳颔首,默不作声坐到胡床上。 “干辩让元大家通知我和宁雪过来,想必是已经想清楚了吧。”高纬连询问的语气都没用。 宇文寔点点头:“这几日经过两位姨母和宁雪的劝说,我也知道复国已是微乎其微,而且还会让好不容易安稳的百姓再受苦,我虽无大德,但也不是全无心肝,我可以发誓,从此放弃复国,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对宁雪。” 高纬看了看穆宁雪,点点头:“我不会让她再受之前那般的苦,另外我答应过她,只要你放弃复国,我就放了你和你六叔,只是你们不能再回北周故地。” 宇文寔叹了一口气:“亲族泯灭之地,何必再回去徒惹伤心。”“也是,今日我就将你们六叔和剩下的护卫送来,只是不知你们打算何时离开邺都?” 宇文寔思考后,说道:“两日之后就走。”“那到时我和宁雪一起去京郊送你们可行?” 望了一眼满脸希冀的妹妹,宇文寔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却之不恭。” 第123章 勋贵 两日后,龙乾宫 高纬送走宇文叔侄,刚回到寝宫,就被告知娄仲达一大早就在入宫请求觐见了,已在给朝臣休息的庑房等候多时。 高纬挥挥手,命赵书庸宣召娄仲达入殿。“是。” 娄仲达入殿时,看到一身便服的皇帝,愣了一下,但还是默然将一张小纸交给了赵书庸。 高纬接过小纸,一边看着,一边听娄仲达说道:“臣五日前就飞鸽传信在洛阳的子弟,命令他们悄悄联系河南军中的忠君将领。。。” “让他们到时候与朕的军队里应外合是吧?”高纬打断他,见他满脸愕然,她淡淡道:“在你王府外的不止有东平王的人,要不是知道你信中内容,你以为你的飞鸽能飞得出邺都?得知你要觐见,朕就猜到了你是来送这回信的。” “顺便再告诉你,那份名单中涉案的两个行台和三个刺史,朕前日就命人通知了在洛阳城外的军队了,最晚明日,他们就该分兵捉拿了。” 娄仲达听得满身冷汗,他还是低估了皇帝,心悬在半空中,所幸皇帝说道:“不过你的飞鸽传信也算戴罪立功,娄氏又是诸帝母族,那就依前朝谋反未遂的旧例,不治罪娄氏其他人的罪了,至于濮阳王,看在濮阳武王的面上,朕就不废除你的王爵了,罚俸五年,减去一半郡王侍卫与侍从。” “谢陛下隆恩。”“濮阳王,如果你想保住娄定远的子嗣性命,那娄定远就必须死,至于他怎么死,朕就不管了。” 娄仲达僵了一下,颤抖着声音回答道:“臣明白了,请陛下放心。”“那就好。” 七日后,仙都苑,万岁楼,书房 放下赵桓送来的奏疏,高纬对高绰、高俨说道:“地方隐患已除,立刻开始抓捕邺都和晋阳中的涉案勋贵,抓捕之后当即审讯,无需先行押入天牢。”“遵旨。” 高济做梦都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突然地大肆抓捕勋贵,连自己都被抓到了刑部,看到审案的是高绰和高俨,他再傻也猜到这是小皇帝筹划已久的。 原本想嘴硬不开口,却被高俨的一句“你在洛阳的亲信皆以伏法,那几个行台刺史也在押往邺都的路上,十二叔还是别存侥幸之心,痛快招了,说不准你的独子还能留一条命。”痛击得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已经一败涂地,高济满脸颓败地点了点头。 审讯之后,高绰对他说道:“陛下说了,他答应过武明太后,就算是谋逆,也不杀你,所以决定将你废为庶人,流配营州,终身不得回京,至于你的儿子高智,将被封为博陵侯,迁居建德郡,也算是为你留下血脉。” 高济露出惨白笑容:“不知要何时出发去营州?”“明日。”“那可否请你们帮我向陛下求个恩典,我想最后见一次高湜。” 兄弟两对视一眼,高俨挥手招来亲随,让他立刻入宫询问高纬,亲随点了点头,接过玉牌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亲随回到刑部大堂,将玉牌还给高俨,接着对他耳语了几句。 高俨转头对高济道:“陛下准了,我这就命人送你去高阳王府。”“多谢。”高俨挥挥手,两个亲随就带走了高济。 高绰问道:“高湜不是已经审完了嘛,怎么回高阳王府了?” 高俨冷冷道:“游太妃向大哥求了鸩酒,让她的儿子可以在自己的王府体面的死去,并以此保全高湜儿子高士义的性命。” 高湜坐在软榻上,看着昔日辉煌,如今变得凌乱冷清的王府,再一看旁边案几上的酒壶,无声笑了。 “你怎么还能来此?”看见高济走进来,高湜问道。“我明日就要发配营州了,此生不能回来,便求陛下准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见我作甚?”“我想问一句我一直藏在心里的话。”高湜沉默了,举起酒壶,清澄的酒液缓缓倒入他平日把玩最多的夜光杯中。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吐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那我也告诉你,我对你没有那样的感情,我有娈童,所以并不排斥,但是我仔细想过,我真的不喜欢你,我对你的只有兄弟之情,而我对你的暧昧,不过是利用罢了。” 高济低下头,苦笑道:“猜到了,你要是对我有那种感情,对我的态度又岂会一直那么理智呢。” “呵,阿济,你总算聪明了一回。”高济抬头,见高湜死死抓着案几一角,嘴角流出血丝,高济连忙扶住他。 高湜叹息道:“阿济,对不起,我利用你这么久,我身为庶子,一直不甘嫡庶之分,所以痴心妄想地想当第一个能废立皇帝的庶出郡王,哎,我这么毫无愧疚地利用你的感情,也难怪我的母亲宁愿要非亲生的高湝,也不愿要我。” 高湜猛然吐出一口血,虚弱道:“阿济,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从没想过要害你。” “十一哥,我信你。”在濒死之际,高湜听到了这句话。 高济将他的尸体靠到案几上,自己拿起酒壶,喃喃道:“密谋夺位,一败涂地,我有何颜面活在世上,还是已死谢罪吧。” 喝完壶中残酒,高济推翻房中长灯,夏夜干燥,滚在帷幕旁的蜡烛立刻点着了丝罗制成的帷幕。 等守卫在外府的禁军前去拿水救火时,卧房火势已然汹涌,连进都不能进。 被通知高阳王府情形的高纬当即便与胡曦岚一起登上仙都苑的架云阁,看到远处的火海,高纬淡淡说道:“我饶了他一命,他却看不开。” 胡曦岚垂下眼睑:“昔日风光的神武十五子,现今只剩下了十子任城王、十三子华山王以及十四子冯翊王三位了,其余宗室这些年也是多遭蒙难,希望日后高家宗室能少出点事。” 高纬抬眼看了看她,伸手握住她放在栏杆上的左手,说道:“经过这两次清洗,就算他们想‘出事’,恐怕也没机会了,至于我那三位谨小慎微的皇叔,历代皇室,除了不缺死因不明的,善终的不是也不少吗?” 胡曦岚转头,目光移到她所披大氅上的精细龙纹,赤色的龙纹就像是用鲜血染就,高氏近亲的鲜血。 胡曦岚心中升起凄凉之感,轻声道:“我先回去了,炘儿近来易醒,要是看不到我,又得哭闹。” “恩,你回去休息吧,我再吹会儿风。”高纬喊来赵书庸,命他护送胡曦岚返回连璧洲的宜真观。 独自站在阁上,高纬漠然盯着渐弱的火海,低声道:“何苦生于帝王之家啊。” 武平二年四月末,高阳王高湜、博陵王高济谋逆未遂,而死,降爵为侯,追谥灵炀、质鼎,陪葬神武帝的义平陵,诏令子嗣高士义、高智袭爵,分别迁居别郡。 虢国公燕子献被判弃市,削爵,无谥,不得陪葬帝陵。其妻废去大长公主封号,降为县主。 其长子燕攸因涉案不深,兼之戴罪立功,封虢国公,赐还原先六成家产,并诏封其子燕玘为世子。次子燕政贬为庶民,永生不得再出仕。 临淮郡公娄定远暴毙而亡,妻儿被恩准由其兄娄仲达照料。 其余涉案勋贵,大部分都被判男子流配苦寒之地,女眷除高氏外,入宫中掖庭为奴,只有一小部分是全家被废为庶民。 经此一案,老勋贵被清算者达三成,剩余老勋贵为后嗣打算,只得乖乖在府中度过余生。 更因此案,皇帝趁机罢免了行台制度,之后的近三百年间,地方守军无一处是超过万人的。 十月间,咸阳王府率先上交所占田地调查结果,胡氏陈氏紧随其后,皇帝大喜,各赐绢帛数千以示褒奖,其他勋贵无奈之下,只得有样学样。 与此同时,各地官府“凭空”多出众多良田,为响应新政,立刻将其设为官田,分与无田的农民。 直至文睿帝末期,经过近二十年的新政改革,均田制彻底恢复,此为后话。 三日后,虢国公府 马车缓缓停下,淮阳掀开绸帘,拉着燕琮一起下车,却发现这是角门,一股怒火立时从心中涌起。 朝守门的下人吩咐道:“去把大郎君给本宫喊来!”下人为难地看了看她,不见行动,淮阳愈怒,呵斥道:“腿僵住了是吗!再不去,就打断你这无用的腿!” “公主息怒!奴才这就去。”下人连滚带爬地进了府,另一个守门下人机灵地给淮阳找了个干净胡床。 等到燕攸慢吞吞到那里时候,淮阳已经火冒三丈,再看到燕攸精神甚好,服饰华美,在一联想自己前几日的遭遇,怒然从胡床上站起,朝燕攸喝道:“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算不再是大长公主了,也还是县主,是你的母亲!你竟敢让我走角门?!” 燕攸悠悠道:“二弟如今是庶人,庶人进国公府只能走角门,我给母亲开了正门,您却要跟二弟一起走,那就只能走角门了。” “你欺人太甚!你弟弟丢了官已经够伤心了,你还这样落井下石,你还有没有兄弟之情!” 燕攸冷笑一声,扫了一眼躲在自己妻子王氏身后的燕政,说道:“他丢了官,你才这么心疼,要是换做我,恐怕我这一房被燕政赶出去,你都不会来过问吧!” 淮阳恼羞成怒道:“你这个不孝子!”同时,悄悄给自己的贴身侍女赖嬷嬷使了个眼色,赖嬷嬷心领神会,笑道:“大郎君息怒,主子只是。。。” “老婢闭嘴!”燕攸大声打断她:“我与母亲说话,轮得到你说话吗!还有,什么大郎君、二郎君!如今我才是这国公府的主人,虢国公!我只有一子一女!哪里来的二郎君!另外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二老爷和琮二郎君!再胡说,立刻发卖了你这老婢!” 赖嬷嬷吓得满身颤抖,不敢再说话,淮阳见状,暗自咬牙,只得退一步:“攸儿,刚才是母亲说错了,咱们也别吵了,这些日子,琮儿受到不少惊吓,求你看在他年纪还小的份上,让你二弟一家先进府吧。” 燕攸低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侄子,自己默然进府,又摆了摆手,让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亲随带着搬行李的下人进府。 余光看到燕政夫妻走的方向,凉凉开口:“两位走错了吧。” 见燕政夫妻惊慌回头,他又说道:“按照规矩,荣阳堂该是世子住的地方,我不像之前的主子那般不重规矩,你们还是少接近荣阳堂为好,对了,给你们夫妻的汝瑞阁已经收拾好了,要是不知道怎么走,我可以派人给你们带路。” 淮阳听得脸色发青,汝瑞阁她听都没听过,但肯定不会比荣阳堂好,她压住怒火,佯装平静开口道:“攸儿。。。” 燕攸面无表情打断她,说道:“母亲要是不满意,不如现在就分家吧,这样二弟就可以按照自己心意过日子了。” “攸儿说笑了,分家岂能轻易说出来,我只是想去看看汝瑞阁罢了。”她岂能让燕攸趁机分家。 按照现在的局面,燕政能分到的肯定很少,他又不能出仕,分家之后,不被踩低捧高的人欺辱才怪,被亲哥哥压着至少比被外人欺压好,而且日后燕琮出仕还需要大伯的助力呢。 “原是这样。”燕攸当即命人带着他们前往汝瑞阁。 看着他们慢慢缩小的背影,他露出狞笑:“等着吧,以前的一切我会慢慢还给你们的,我的好母亲,好弟弟!” 第124章 端阳 武平二年,五月初五,端阳日 今年是皇帝二十虚岁生辰,也就是弱冠之年,尽管皇帝十五岁就加了冠,以及毒月恶日的俗语,但宫中还是诏令今年端阳节兼之千秋节。 纵使不久前那场突然而至的血腥清洗依旧让老勋贵心有余悸,可适逢皇帝的端阳生辰,诸勋贵只好强颜欢笑地与在一个月前得到消息后就迅速来到邺都的地方官员一起向年轻的皇帝朝贺。 往年端午会特例沐休,内侍会将不同等级的节礼送入各府,而宫中的贵人沐浴完兰汤,后妃皇嗣便轻松无事了,皇帝却要入斋宫举行斋醮,祷告神灵,祈求消灾赐福。 到了晚上,宫中会召宗室近亲入仙都苑参加晚上的端阳宴,之后再赐一份节礼,这样便度过了一年中最毒也是阳气最甚的日子。 今年兼之千秋节,对于百姓来说,只是比往年更热闹一些,但对实职的官员和皇帝来说,可就忙多了,尤其是皇帝。 高纬觉得同意礼部千秋节提议的自己愚蠢透了,今日她穿着冕服,戴着冕冠,在太极殿接受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朝臣与各国使臣的朝贺,差点晕倒。 冕冠前后皆有十二旒的白玉珠,人只要动作稍大,玉旒就会大幅度摇晃,使得戴冕冠的人就连脖子都不太能动,加之冠上的玉质綖板虽然轻薄,但戴久了也会造成压力。 就这样戴一个时辰,高纬的脖子僵得都快没知觉了,幸亏这套礼服只在祭祀和除夕宴这般重大庆典时需要穿,大小朝议所戴礼冠都比冕冠要轻便,不然高纬恐怕连早朝都不会去上。 结果沐浴兰汤后还没怎么休息,就被迫去斋宫打醮,听着道士配着醮乐的诵经声,感受着腹中的饥饿感,她对于自己方才因为烦闷而拒绝食用午食的举动深感后悔。 直至到了举行宫宴的仙都苑中七盘山,她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休息了。 在不远处的偏殿吃了些膳食垫了垫饥,高纬重新回到飞莺殿殿庭。 等高纬坐到殿庭中的大御座上,内侍当即大声宣布宫宴开始。 静德太后和顺成太后今日去了妙胜寺与已出家的昭信太后为皇室先辈祈福,且要待上几日,高纬可以暂时不用担心元仲华突然又给她什么“惊喜”。 趁着开宴例舞之际,高纬漫不经心问道:“今夜怎么这么安静?”说话间,眼神落到右下侧空着的软垫上。 “恒儿今日突然哭闹得厉害,幸好左娥英抱来了炘儿,他才静下来,乖乖和炘儿玩了起来,可快出门时候,他们已经睡着了,左娥英不放心,便留在紫薇殿照看他们了。”斛律雨揉了揉眉间,挥手命想要斟酒的宫人退下,年纪尚轻的她显然受不了儿子的折腾。 高纬无声笑了笑,拿起宫人倒满鹤觞酒的玉爵,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朝陈涴问道:“紫凝怎么也不在?” “紫凝觉得宫宴开始部分太无趣,不想这么早过来,大概等会儿才能过来。”陈涴说完,打了个小哈欠。 高纬见状问道:“昨晚没睡好吗?”陈涴揉着鼻梁摇头:“睡得挺好的,可还是觉得困乏,就像睡不够一样。” 斛律雨心念一动,问道:“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症状?”陈涴心中略算了算“有五六日了。” 见斛律雨默然不语,陈涴不由疑惑:“姐姐,是有什么问题吗?” 斛律雨回过神,笑道:“应该无大事,不过你身子弱,前些日子又乍寒乍暖的,还是多让太医请请平安脉为好。”心中已决定散宴后便去查查彤史。 陈涴点点头,正欲端起玉爵饮酒,却被斛律雨拦住:“你既然容易困乏,就少饮些酒吧,酒易引疾。” “拿酪浆来。”高纬突然出声,斛律雨望向她,发现她看似饮酒,目光却落在陈涴的小腹上,她一点也不惊讶高纬怎么会这么快就猜到自己的心思,自己怀胎时候她费了不少精力照顾,自然也对孕妇习性清楚三分。 陈涴没看出她们的异样,无所谓地接过酪浆,她对酪浆和酒都不怎么喜欢,但更愿意饮用前者。 高纬突然看见斛律雨身边女官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斛律雨脸色随即微微一变,不禁朝她问道:“怎么了?” “你的弘德夫人去我的紫薇殿看望两个孩子了。”斛律雨微挑凤眼,看不出是喜是怒。 陈涴默默放下酪浆,冷不防说道:“今晚陛下去云成殿吧。” 斛律雨淡淡看了一眼继续在喝酪浆的陈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高纬沉默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知道了。” 因端阳宴上老勋贵众多,且又是男性居多,穆宁雪这个“穆三姑娘”的身份是真是假她心里清楚,为了避免被那些老狐狸怀疑,她索性称病不来晚宴。 不过在没交心之人的寝宫独自待着,难免寂寞无聊,大概是听闻胡曦岚在紫薇殿照顾两个孩子,才起了去紫薇殿的念头,用作排遣,况且温和的胡曦岚比之和自己一直不对盘的斛律皇后要好相处多了。 陈涴是南陈的和亲公主,初来齐宫时,身边除了有个自幼一起长大的思琦,所处遭遇和心境与穆宁雪差不多,不由生出心有戚戚焉的情绪。 钟止磬缓,身姿窈窕的众舞姬拜谢了帝后的赐赏后,纷纷退下。 几个面容姣冶的石国男孩紧接着走到地毯中央,先向帝后行了礼,之后随着一阵悠扬明朗的笛声,他们立刻跳起健舞。 健舞是近些年来皇室贵族中最流行的胡舞,看多了也难免感到无趣,故而在场的勋贵除了年纪尚幼的孩童和少数一部分专心致志看着胡旋舞,大部分人对吹笛协奏的康贤更有兴趣。 这个鬈发蓝睛的美貌胡儿是普岚国为了逢迎皇帝特意献上的,但他的故国却是西域康国,皇帝甚是喜爱他,不仅恩赐不绝,还赐给他康贤这个汉名。 因为有高湛与和士开的前例,而和士开在音乐方面也有不低的造诣,不少勋贵难免猜测年轻的皇帝是不是有将这胡儿收作娈童的意思。 但皇帝除在音乐方面对他很宠信外,并没其他亲昵的行为,更别说真的成为禁脔了,这让不少想通过“枕边风”或是逢迎皇帝喜好从而得到好处的人大为头痛。 胡旋舞罢,跪坐在软垫上的康贤起身走到中央,行礼说道:“陛下,臣近来与一韶音坊女子合练了一首新曲,再配以吴地软舞,尚算可观,斗胆请陛下允许臣与她一起演奏。” 康贤被高纬赏了一个正六品上的协律郎,官职虽低,却有着在无乐令或是乐令告假期间,代掌整个乐府的实权,而且自前乐令曹妙达被罢免后,至今没任命下一任乐令。 不过十四周岁就有这等实权,岂能不让人猜疑他与皇帝的关系。 高纬点点头:“准。”康贤面色不变,缓缓起身,只淡淡说了一句:“请陛下、两位娘娘稍等片刻。”便抱着玉笛下去了。 不一会儿,一架胡箜篌被内侍搬至康贤软垫不远处,并在其后也放了软垫。 此时康贤正好带着一少女走来,还没走到殿庭中央,高纬就摆了摆手,示意无需行礼,直接开始。 康贤颔首,拉住一直低头的少女的手走向箜篌,表情自然,就如同平日经常有这举动,却没注意到少女浅绯的双颊。 笛声重新从上等寒玉制成的横笛中逸出,胡箜篌被少女半搂住,纤长素手轻拨密集的细弦,弹出柔和乐声,与笛声交织成带着清晰西域风格的乐曲。 因为是类似胡曲的开头,踏歌而舞的舞姬的舞姿以柔和为主,尚达不到软舞要求的“柔软”。 笛声渐渐变得低沉,箜篌却透着无法忽视的灵动,舞姬也慢慢变成了松弛有度的“柔软”。 眼前是温婉柔美的软舞,耳中是低沉轻柔的合曲,让人不禁想要放松。 但就在意识将要松懈时,笛声中突然带出一丝阴冷,再一看康贤那张基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着实能让人打个寒颤。 高纬不动神色聆听着乐曲,一只手在案几上有节奏的敲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掐着手心,若不是她每月修剪指甲,恐怕手心至少也要被掐破皮。 曲毕舞罢,高纬兴致勃勃赏赐了这些舞姬多出礼制规定近一倍的锦绨,之后将康贤和少女传至丹陛下。 少女福身行礼后,高纬道:“你抬起头来,告诉朕你的名字。” 少女拼命压下胆怯,慢慢抬起头,看清皇帝年轻的面容时,不禁震惊,这不是去年遇到的中黄门梁和吗?! 少女暗自握拳让自己镇定,回答道:“奴婢乃是韶音坊赵氏,幸得康协律赏识,来御前献技,若是陛下觉得奴婢技艺粗浅,也请陛下不要归罪康协律,是奴婢笨拙不敏的错。” 高纬淡淡看了一眼康贤脸上很难出现的担忧,笑道:“不,胡箜篌你弹奏的很好,朕只是好奇,你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且不在仙韶坊,为何能与协律郎如此巧妙地合奏,没有其他大家指导你吗?” 她已经认出了她是那日“元幼怜”身边的赵素月,她虽演奏的是胡箜篌,但是演奏方式的小习惯却极像冯小怜奏拨最爱的胡琵琶时的,因此她又开始对“元幼怜”产生怀疑。 赵素月想起冯小怜指导自己时反复提起的话,摇了摇头:“奴婢只是凑巧对这曲子理解透些,再加上康协律不厌其烦地指导答疑,才堪堪能在御前演奏。” 高纬似是欣赏地点了点头:“想来你的努力也不少,否则也不会合奏地这么默契,既然如此,即日起赵氏升为仙韶坊坊首,并且准许你提拔一个技艺不错的知己好友入仙韶坊。” 赵素月谢恩后,高纬别有深意地看向康贤:“协律郎的新曲新舞都很好,单单赐你锦绨钱帛,朕觉得不合适,便升任你为乐令吧。” 高纬在音律上的造诣不低于乐师,康贤在这首柔中带冷的新曲和软舞上想表达的意思,她一清二楚,安逸中暗藏危机,正是每个大一统的国家摆脱不掉的隐患。 她正是喜欢康贤这点圆滑的聪明,当个从四品上的乐令绰绰有余。 随后高纬分别赐两人千匹锦绨和十斤黄金,才命两人退下。 此时也到了传膳的时辰,赵书庸拍拍手,两列宫人端着菜肴从两侧走向殿庭,而高紫凝也正好过来。 看到姗姗来迟的妹妹,高纬问道:“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高紫凝一边悠然看着宫人上膳,一边答道:“刚才仲奴和赵氏合奏之前我就到偏殿那里了,不想打断他们,便直接在偏殿听完了,的确很好挺,而且也幸亏我在偏殿等着。” 陈涴笑问:“这是何意?”“仲奴路过偏殿时,我可是清楚看到他拉着赵氏的手,旁若无人。” 高纬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仲奴十五了,确实是成婚的年龄了。” 阿奴是魏晋以来长辈给自己喜爱的小辈取的常见小名,加之康贤是他父母的次子,高纬便给他取了这个小名,私下也直接唤他仲奴。 斛律雨带着一丝讥嘲问道:“陛下舍得仲奴?”高纬无奈道:“我当他是我的子侄,哪有长辈因为喜爱就不让侄子成婚的,再说仲奴父母早亡,更不应该拖着。” 高纬拉住两人的手,嘱咐道:“有空你们就帮着试探了解一下赵氏,若真是个好的,我便赐婚,她比仲奴年长,也能照顾好他。” 斛律雨给了她一个白眼:“若不是你只年长他几岁,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是你孩子了。”高纬笑而不语。 陈涴听到“孩子”,目光闪了一下,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高紫凝将她们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想到高纬对康贤的慈爱,和对自己的态度,突然怀疑高纬是不是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心中五味杂陈之际,感受到下首传来的目光,俯视过去,只对视了一下,她就低下了头。 一旁的素泠看在眼中,望了一眼那个男子,问道:“殿下,不愿看到高世子吗?” 高紫凝抬头埋怨看着她,一脸“我愿不愿看到他,你还不知道嘛”。 素泠默叹一声,这位殿下是最怕纠缠的,偏偏她这位未婚夫,在陪她白昼读书时候,看她比看书还多,而且三天两头给她的寝宫送表达相思的诗作和宫外的小玩意。 高紫凝虽然聪慧,却不热衷写词作赋,更讨厌哀哀怨怨的情诗,而宫外玩具,对她更加无效,因为她每两个月就会和素泠在高纬的默许下溜出宫。 最后高紫凝对高敬武的缠功实在是烦了,每次一下学当即就走,并让内侍拦住高敬武,而对于他送来的东西,在再三规劝无果后,她也就放任自流了,只是不会让它们再出现在自己的书案上。 今日她之所以这么晚来,也是防止高敬武趁机单独与她说话。 紧接着便是端阳宴最有趣的部分,由宗室子弟与勋贵子弟竞渡,谁若是先得到累丝制成的香囊,由每队首领献给陛下,便是赢家,而首领便是锤鼓者。 因今年兼之千秋节,所以香囊被绣了九个不同字体的“寿”字。 今年宗室这队的首领是河间王世子高正礼,另一队则是高敬武。 身穿箭袖,头戴抹额的两人相互作揖行礼,只是高正礼显得懒散敷衍。 随着一声鼓声响起,两艘小龙舟迅速冲向“海”中那艘在木柱上绑着香囊的庞大龙舟。 飞莺殿既是七盘山的正殿,也是临水的水殿,殿庭前方就是一片“汪洋”,所以高纬等人在丹陛上也可以看清情况。 在到达大龙舟面前后,两艘小龙舟不约而同相撞,好在舟身坚实,只是晃了晃,高正礼拼命稳住向后退的身子,与高敬武一前一后登上大龙舟。 高敬武比高正礼先登船,兼之会轻功,很容易就取得了香囊,回身时看到高正礼,想起他的身份,高敬武犹豫地停下了。 高正礼见状大喜,跨步到高敬武面前,用身体挡住他们二人之间的动作,一脸傲慢道:“把香囊给我。” 这句话里的命令语气让高敬武蹙起了眉,冷笑道:“你我同为郡王世子,凭什么听你的?” 高正礼似是听到一个笑话,露出一个讥讽笑容:“我乃是皇室中仅次于皇帝之子的嫡出世子,而你昌平王府不过是本姓都不是的一族,你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高敬武祖父高隆之本姓徐,因其父被姑父养育成人便随之改姓为高,后高隆之因从龙之功被高欢认为族弟,实则与高氏皇族无半点血亲。 高敬武眼神变冷,冷声道:“总好过河间王府只知道靠血胤盛气凌人好。”语毕,大步向前走去。 高正礼心中大怒,当即追上去想要夺下香囊,却被早有准备的高敬武闪身避开,紧接着下意识踢了他一脚。 偏偏他们正好离龙舟一侧很近,高正礼因为惯性直接冲向“海”里。 “扑通!”高敬武大惊,立刻跑向高正礼落水那里,大声呼唤。 “正礼!”岸上的河间王高孝琬看到儿子落水,急得大喊出声,随后怒瞪右前方一人。 昌平王被他瞪得心中怯怯,毕竟他也看到是自己儿子把对方儿子踢下了水。 所幸高正礼熟悉水性,没一会儿就冒出了头,高敬武松了一口气,连忙把龙舟以防万一的绳索的一头扔给他。 高正礼抓住绳索,恨恨瞪着他:“高敬武!你等着!” 高敬武闻言,松开手中绳索,冷笑一声,拿起香囊,转身就走。 直到高敬武他们的龙舟划离大龙舟,高正礼才爬上大龙舟,跑跳上自己一队的小龙舟,咬牙命令道:“给我追!” 小龙舟上的宗室子弟大多是平日被高正礼仗着嫡支身份欺负的年轻人,一直敢怒不敢言,现在看到湿漉漉的高正礼,便起了落井下石的念头。 用巧劲让小龙舟滑行的同时,让高正礼站着身晃,又难以坐下,高正礼没学过划龙舟,只好可笑地抓着舟首保持平衡。 结果自然是高敬武将香囊呈给皇帝。 高纬听完高敬武的祝寿语,正欲让宫人给她系上香囊时,被高正礼大声喝止了。 高正礼没看出高纬的不悦,依然怒气冲冲:“阿叔,高敬武刚才将侄儿踢下水,就这么算了嘛!若是侄儿因此染上风寒怎么办?难道因为他是豫章姑姑的未来驸马,就什么惩罚都不需要吗!” 高紫凝闻言,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高纬抬头看着依旧一身湿衣的高正礼,淡淡道:“端午竞渡中这种事是常态,岂能因此定人罪?至于染上风寒,你有如此娇弱?朕听说正礼打马球时候,可是时常“以一敌三”呢。” 看见高正礼涨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高纬又说道:“还有,你既知道他是你姑姑的未来驸马,你便要把他当未来姑丈看待,岂能半点规矩都没有地喊他名姓!你这个样子还像个世子吗?” 高孝琬看见高纬脸上的怒意,连忙拉着儿子跪下:“陛下恕罪,正礼年幼不懂事,请陛下饶过他这一回吧。” 高纬扫了一下深深低头的高正礼,寒着脸:“希望这是他下月成婚之前的最后一次不懂事,罢了,堂兄带正礼去偏殿更衣以后,就直接回府休息吧。” 高孝琬急忙谢恩,拉着儿子就往偏殿走,却不曾想,高正礼忽然甩开他的手,临走前留下一句“儿子自己骑马,父王母妃乘车驾吧。”全然不顾怔然在原地的父亲和之后赶来的母亲。 殿庭中,宫人将香囊系在高纬腰间,才让她缓下了脸色,不经意看到高敬武正从袖袋中拿出一方丝绢,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陛下,是香囊。”说着,高敬武将丝绢掀开一部分,露出玉石特有的温润光华。高纬微垂眼睑,问道:“高世子手中为何还有枚香囊?” 高敬武此时已经换了正服,辟邪所用香囊早就系在革带上,他不会不顾忌讳地轻易将其摘掉,这就表示他手中香囊八成是赠人的。 高敬武将香囊交给赵书庸,躬身回答道:“这是臣的母亲为豫章殿下向慧可禅师求的赐福香囊。” 高紫凝封号豫章,魏晋以来,公主的闺名一直讳莫如深,就算是未来驸马,没成婚之前帝后也很少会告知公主的闺名,导致高敬武提到高紫凝时,只能干巴巴地喊豫章殿下。 高纬接过丝绢,放到鼻下,阿魏的香气让她宽了心,阿魏是天竺一种能杀腹虫、消食积的特有香药,但因对孕妇不利,宫中只是每年向佛寺讨要些许,给年幼的皇嗣服用。 这香囊上的香气很像慧可身上那种常年存在的香味,而且香囊正反面精刻汉文和梵文对照的一部分楞伽经。 高纬微微一笑:“大和尚不是已经不管俗事了吗?你母亲是如何得到这枚香囊的?” 慧可年长高纬近七十岁,已近鲐背之年,近些年感到精力大不如以前,便于天统三年自请免去皇家的供奉,从碧云寺返回北光寺参禅佛理,寺中诸事皆由爱徒僧璨处理。 高敬武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当日原本是僧璨禅师赠香囊的,碰巧慧可禅师自酒肆归寺,得知是为豫章殿下求香囊后,便给了臣母亲这内填阿魏、穙齐香的玉香囊,并说会有善缘。” 得知慧可是从酒肆回寺后,高纬露出一丝无奈又安心的笑容。 慧可与普通僧人最大的不同不是他师从达摩,而是他修行同时,从不苦行忌口,时常出现在酒肆、屠门,别人质问他:“禅师是出家之人,何故如此?”他道:“我自调心,何关汝事。” 斛律雨笑道:“看来大和尚的身子骨依然健朗的很,这样本宫和右皇后就可以安心去叨扰了。” 陈涴笑着附和点点头,回头看去,高紫凝已不在原处。 赵书庸在高纬沉下脸之前,快速向还待在原处的宫人询问,随后当着高敬武的面说道:“爷,豫章殿下刚才突然头痛,已经回宫歇息了。” 高纬见高敬武依旧一脸尴尬,只好说道:“豫章自幼体弱,今日原本就不舒服,朕也让她在寝宫休息,想来是听说这次竞渡中你是首领之一,才过来看完竞渡的。” 高敬武闻言果然去掉了面上的尴尬:“殿下身体娇弱,原就该好好疗养,是臣让殿下劳累了。” 高纬突然悄悄抬眸看了陈涴一眼,将用丝绢重新包好的香囊放进袖袋,复又重新看向高敬武:“既然豫章先离开了,这香囊就由朕帮你交给她吧,朕会嘱咐她好好带着的。”“谢陛下。”高敬武作揖谢恩。 与此同时,高紫凝坐在驶向自己寝宫的小舟上,突然朝素泠问道:“那赵氏是住在什么地方?”素泠想了想:“她应该还是待在邺宫里的。” “不要去寝宫了,去景龙门。”高紫凝朝着划船内侍说道。“殿下!”素泠大呼一声,景龙门是通向邺宫最近的道路,却也是最早下钥的。 高紫凝懒洋洋倚着小舟,语气很是无所谓:“要是咱们来不及在下钥前回来,大不了就歇在邺宫,等到清晨时分,我们再随便找个门进来,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说完,高紫凝眨了眨眼。 素泠哀叹一声,再上岸之后,立刻吩咐一个小宫人乘舟返回公主寝宫告知一直照顾公主的李嬷嬷这件事,省得老人家又掘地三尺找公主。 云成殿 内殿外传来一声低咳声,高纬猛地睁开了眼,静静观察了一下侧卧的穆宁雪,确定她已经睡着后,穿上中衣,赤脚走出内殿。 “爷,您怎么不穿靴子?”举着玲珑灯的赵书庸低呼了一声,便要脱下外袍给她垫脚,高纬摇了摇头,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奴才和十几个小内侍查了几遍,都没有发现十六岁的宫人里有名唤元幼怜的。”“那。。。冯小怜呢?” 赵书庸还是摇头:“也没冯小怜,姓冯的倒是有,年纪今年也是十六,但她叫冯莲,芙蓉莲。” 高纬一下子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既然没有,就算了,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赵书庸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唇,发不出声音,待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皇帝刚才脸上的复杂表情他居然看不透。 事发突然,高纬虽然马上想到去找掖庭的宫人名册,却不知道名册是十年一重编的,而冯小怜改名则是两年前,离上次重编仅过去五年。 第125章 病中 端阳过后,更准确点来说是五月刚过,皇帝忽然病倒,每日只能清醒了一小段时间,而且就算清醒,也只能半睁眼看看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诸太医医治五日,不但不见皇帝有所好转,还得出了一个坏消息:皇帝最初只是寒气入体,导致发热,可因寒气一直未退,已经延及肺部,再拖些时日,很可能会变成气疾。 气疾是无法根治的顽疾,且能遗传后代,娄太后青年时不知何故患上气疾,并遗传给了高淯和高湛,让他们自懂事起便身受其苦,高湛喜好饮酒,使得气疾愈演愈烈。 他晚年热衷炼制金丹,服用寒食散,何尝不是得过且过地享受“一日快活敌千年”。 高纬是他年轻时所生的子嗣,虽然很幸运的没有遗传气疾,但为了防患于未然,高纬及其身边人向来很控制她的饮酒频率。 现在忽然得知高纬很可能患上气疾,诸人皆大惊,斛律雨立刻宣治疗过娄太后和高湛气疾的徐之才进宫。 结果徐之才诊断后却说自己能缓解已经确诊的气疾,却无法预防尚未患上的气疾。 看出斛律雨的不悦,徐之才又道:“臣闻民间有一女医,被尊为元大家,医术绝伦,擅治顽疾,或可一试。” 斛律雨与陈涴对视一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赐了百匹罗缎随徐之才出宫回府。 见斛律雨依旧紧锁眉头,陈涴开口道:“我知道姐姐对于没见过的人素来警惕,我与元大家相处过一月,感觉元大家不是奸邪之人,人也细心周全,阿纬的病不能再拖,不妨将她请来一试。” 斛律雨叹了一口气,命人请来穆宁雪,与陈涴一起拜托穆宁雪写信请元玉入宫。 元玉为人孤傲,就算下诏命她进宫恐怕也不会轻易顺从,倒不如让穆宁雪请她,事半功倍。 穆宁雪当即应下,并命青儿亲自将信笺送至和雅居。 一个时辰后,元玉和李嫣就被接进了邺宫。 斛律雨没见过元玉,更没见过李嫣,目光在两人脸上徘徊,没有让她们中一人接近高纬的意思。 陈涴见状,连忙道:“这位李大家一直陪伴元大家,医术亦是不凡,有她在旁协助,阿纬或许可以早日痊愈。” 斛律雨沉吟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穆宁雪,让出了路,露出床榻上的高纬。 李嫣打量一番斛律雨,轻笑道:“这般谨慎的性子,果然是阿六敦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 斛律雨惊讶道:“李大家与我祖父相识?”阿六敦是斛律金的敕勒本名。 李嫣垂下眼睑,叹息声中透着沧桑:“当年在魏宫意外相识,之后我两机缘巧合下与你父祖都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于我们来说,你祖父就是叔父,你父亲则是兄长。” “而且。。。”李嫣指着正在诊脉的元玉:“你祖父的汉名还是她父皇宣武帝赐的呢。” 斛律雨和陈涴皆大惊,看向元玉的目光变得异常复杂,她们知道元玉是元魏皇族的人,却没想到她居然是前魏宣武、孝明二帝的嫡亲,正宗的天潢贵胄。 元玉侧过身子,沉声问道:“皇帝幼年之时是不是受过危及性命的重伤?” 斛律雨思索了一小会儿,肯定地摇头:“我自幼与她在一起,从不知道她有受过这种伤。” 元玉目光立时变得冰冷:“若不是重伤,那就只能是药物所致了。” 元玉转头看了一眼高纬,又道:“她原先确实是寒气入体的单纯发热,但中途引发了旧疾发作,我估算了一下,这旧疾潜藏体内的时间不会比皇帝的年龄短。” 看向斛律雨,她又道:“你既可以确定他没有受过伤,那知不知道他年幼时可有服用过什么虎狼之药?” 扫了扫面色忽然变得苍白的斛律雨和陈涴,穆宁雪问道:“此事是不是与她的真实身份有关?” 李嫣眉角一跳,问道:“什么身份?”见她们还在迟疑,元玉说道:“若是不能坦诚病因,又何必让我治病?” 闻言,陈涴只好无奈说出实情。 李嫣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我一直觉得她肌肤比普通男子细嫩许多,而且看不清喉结,原是如此。” 元玉却暗自咬了咬牙,问道:“难道这世上已经无人知晓那秘药是武成帝从哪个西域国得来的?” 斛律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唤来守在外面的赵书庸,命他请来正在照料两个孩子的胡曦岚。 趁着等候的这段时间,斛律雨解释道:“虽然武成帝和成懿后已经过世,但左娥英是成懿后最宠爱的侄女,知道许多隐秘之事,她很可能会知道是哪个西域国。” 元玉藏在袖中的手悄然紧握,心中不住地让自己沉住气。 可在看到胡曦岚的面容后,她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声“母后”差点脱口而出。 李嫣也是一脸不可置信:“敢问左娥英与前魏灵太后可有亲缘?” 胡曦岚奇怪地看了看她们,回答道:“我祖父安平简献王胡延之是灵太后的侄孙,算起来,我是玄侄孙女。” 胡曦岚这话是以其父胡延之名义上的孙女胡卿羽那辈算起的,真正算起来,她要高一辈,胡太后的曾侄孙女。 “相隔这么多辈,居然还能与之如此相像。”元玉望向胡曦岚,眼中划过痛苦挣扎之色。 李嫣用眼色提示了一下她,元玉勉强收起哀容。 “没人说过我与宣武灵太后相貌相似,但我与姑母成懿太后有八分相似。”胡曦岚猛地说道。 见元、李更加惊讶的神情,她继续说道:“当年武明太后见到姑母,确实说她与自己一位故人长得像,却没说清楚,之后便给姑母和武成帝赐了婚。” 元玉恍惚了一下,苦笑一下,朝胡曦岚道:“言归正传,方才两位皇后已经告知了我皇帝幼年服用秘药之事,却不知是哪个西域国,请问左娥英可知?” 胡曦岚仔细想了想,回答道:“于阗。” 李嫣闻言看了一眼元玉,看到了她眼中的悔恨,心中了然,蹙起了眉。 元玉写下要用的药材后,命宫人去准备药材和汤池。 等到药浴准备好了,元玉让其他三人帮高纬沐浴,并交代了穆宁雪在哪些穴位帮高纬浴后推拿后,与李嫣一起被赵书庸引路出龙乾宫。 “那个秘药就是当年你和中南子制出来的那药吧?”李嫣压低了声音,没让几步远的赵书庸听到。 元玉脸上和语气中透出疲惫:“那药原本只是为了报答于阗王后的搭救之恩,没想到会外泄。” 二十多年前,元、李游历西域,途径于阗时,一行人连同道人中南子被风沙所困,幸被身怀有孕的于阗王后所救,再得知病重的于阗王无子且无兄弟后,元玉和中南子制出了秘药,让王后在丈夫病逝前生出了“王子”。 “你可是说过服药之人会短寿的!且就算救醒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最重要的是发病一次,寿命缩短数年,某种程度上不就成了我们害了那些小辈嘛!” 元玉默叹一声,刚想说话就被前面的见礼声打断,抬头看去,就被一双睡凤眼吸引。 赵素月望了望元、李二人,笑问:“看路径,中侍中是要送这两位出仙都苑,不知这两位能让中侍中亲自引路的尊者是何身份?” “这两位是请来的为陛下诊病的元大家和李大家。”见赵素月立刻敛容后,他问道:“此地离畅音阁甚远,也不是去那里的路,赵坊首是想去何处?这位小宫人又是何人?” “豫章殿下近来迷上了箜篌和琵琶,崔中使便命我和她去教导殿下,三日一次,今日正是教导之日,至于她,便是我提拔入仙韶坊的冯宫人。” “冯宫人能被坊首破格提拔入仙韶坊,技艺定然卓尔不凡。”听到赵书庸的夸奖,冯小怜也只是淡淡一句:“中侍中谬赞了。” 她与赵素月早已说好,在高纬和赵书庸面前至多只能提起姓氏,千万不能说出她的名字,所以赵素月只好用疏离的“冯宫人”来称呼她。 “既然你们要为豫章殿下授业,就快去吧,免得殿下久等,。”正好自己也有送两位大家出仙都苑的任务,他便率先告辞相送。 赵素月点了点头,带着身后一行人继续前往高紫凝的寝宫。 路过元、李二人身边时,冯小怜随赵素月颔首作礼,抬头之际,听到声音:“小宫人当真姓冯?” 冯小怜虽疑惑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元玉面露遗憾,强笑道:“快去吧,让豫章殿下等急了就不好了。” 冯小怜乖顺颔首,压下疑问,与赵素月一起离去。 马车上,元玉长叹一声,李嫣见状,低声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放下了。” 元玉揉着额角:“但那两人太让我惊讶:一个除了眼睛,其余都与母后相似,另一个却只有眼睛类似母后,年岁也应该差不多,却偏偏姓冯,不姓元。” “世间偌大,相貌相似的本就多,更何况本就有血缘关系呢。至于旻儿的二女儿。。。想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元旻是她们给孝明帝独女取的名字。 其实她们都知道元旻的两个女儿很可能都已经不在人世,却还存着微弱的期盼之心。 一个月后,龙乾宫内殿 高纬现今已经能躺在榻上审阅奏章,相信再过些日子就能去处理政事。 “爷,豫章殿下来了。”高纬放下奏章,靠到迎枕上:“让她进来吧。” 高紫凝一进殿就看到目光温和的高纬,心中顿时一暖。 坐到胡床上,朝高纬问道:“皇兄可好些了?” 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高纬眸子闪了闪,声音变得低沉:“怎么突然喊皇兄了?” “豫章长大了,不能再没规没矩地喊大哥或是哥哥了。”高紫凝淡声解释道。 “短短一月,豫章就长大了。呵呵。”高纬的笑声也很低沉,并不能让人感觉到她的愉悦。 笑过之后,高纬唤来赵书庸,让他取来那枚白玉香囊。 高紫凝接过香囊,闻了闻,问道:“这么浓的阿魏味道,不是皇兄准备的吧?” 高纬点点头:“这是昌平王妃为你从大和尚那里求的。” 高紫凝双手一僵,又听高纬说道:“好好戴好,大和尚说你佩戴此香囊,会有善缘。” 高紫凝放松了身体,由着宫人将香囊系在她腰带下空无一物的一侧。 魏晋以来,和尚一直是高僧的代称,大和尚更是在整个高齐只有慧可能被这么称呼。 皇室中人就算不信佛,对慧可也是十分尊崇,对他的话更是毫不怀疑,高紫凝就是这样。 两人之后又聊了一些,但高紫凝明显心不在焉,不一会儿便开口道:“皇兄大病初愈,应该多休息,不易说太多话,豫章就先告退。” “豫章。”高纬拉住欲走的她,语气依旧温和:“若是学音律的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又不想麻烦赵氏的话,可以来找皇兄,毕竟你的绛华殿离龙乾宫比畅音阁要近得多。” 高紫凝低头看着高纬露在中衣外的白皙又纤细手腕,默默想道:大哥连手都这么像女孩儿。 她默然点头,离开了内殿。 而高纬则摩挲着拇指上扳指,闭眼沉思。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内侍跪在内殿外,禀报道:“陛下,秦国公已在殿外等候,并献上一玉匣,称里面的是良药。” 殿中一个内侍在赵书庸的示意下拿来玉匣,交给赵书庸。 赵书庸在高纬面前,半开玉匣,却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何物。 高纬也不知道是什么,正好已经诊完脉的太医院正还没走,便命他分辨是什么良药。 院正仔细看了看,立刻关上玉匣,脸也变得涨红。 高纬大奇,追问之下,院正才吞吞吐吐道:“此为腽肭脐,有益肾补精之效。” 高纬不知道腽肭脐,但听益肾补精就知道这是什么“良药”。 脸当即沉了下来,劈手夺过玉匣,置脚踏上的木屐于不顾,直接冲向殿外。 “混账!”胡长仁正低头观察地砖的纹路,忽然听到一声呵斥。 胡长仁下意识抬头,玉匣就正好砸在他额角,血立刻流了下来,幸好匣身轻薄,否则恐怕砸晕。 胡长仁愣愣看着面前只着黄罗中衣,赤着脚的皇帝外甥。 见胡长仁这般愣怔,高纬心中怒意更甚,一脚踹向胡长仁,将他踹清醒了。 俯视着不停磕头求饶的胡长仁,高纬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之后又是一踹“抬起头来!”,并对他说道:“你是闲散国公,朕不求你能辅政助朕,但你少给我起腌臜心思!更别想因此受赏升爵。” 高纬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威吓道:“今日之事,要是再犯,这国公朕就让二舅当!” 同样是因外戚受封,胡长仁因嫡长身份被封为国公,胡长怀却只是郡侯,两人变得可谓水火不容。 胡长仁果然大惊失色,听完高纬的“即日起,在府思过,罚俸五年。退下!”这句话,就连滚带爬离开了高纬的视线。 高纬回殿没多久,胡曦岚就来了,看到一边用温水泡脚,一边看奏章的高纬,坐到榻上,蹙起了眉:“现在是七月初秋,气候已经转冷,你还赤脚跑出去教训我大哥,要是受了凉怎么办?” “我对他的不满由来已久,要是你拦着,光凭他虐待你这点,我早就削了他的爵位!结果他还拿这事恶心我!”高纬将奏章重重拍在榻上,气得喘气。 胡延之有六子一女,皆是嫡出,对于胡曦岚这个幼女,胡延之自然是宠爱有加,妻子早逝之后,对女儿更是爱若珍宝,偏偏长子胡长仁心胸狭隘,连妹妹都嫉恨。 胡延之英年早逝,胡长仁袭爵当家,不仅将妹妹的待遇一减再减,还不准她出席勋贵女眷的筵席,甚至于不准她去拜祭父母之墓。 若不是胡曦岚被赐婚高湛,有这样的长兄,必会永无出头之日。 “往事不必再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涴已经有近三月的身孕了。” 高纬惊喜抬头,但喜悦的神情只在脸上呆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变成了肃然抿唇。 胡曦岚垂下眼睑,毫无征兆地问道:“你希望小涴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最好是女孩,我喜欢女孩。”高纬沉默了许久,才浅笑道。 胡曦岚望着她嘴角的笑意,勾起了嘴角,心却微凉。 第126章 识破 右皇后陈氏怀上龙嗣!这一天大的喜讯足以冲淡之前皇帝重病时众人积累在心中的阴霾。 当今皇帝生育能力并不强,这是两都勋贵重臣都心照不宣的事,比起其父武成帝的十四子四女,和与之同岁的南阳王的四子,以及小两岁的同胞弟弟高俨的五子二女,皇帝被衬托得更加膝下凄凉。 皇帝不怎么好美色,有名分的后妃仅有四位:斛律皇后自生下太子后,再不见有怀胎迹象;右皇后身子弱,怀孕机会渺茫;胡娥英更是一心一意抚育晋阳公主;新晋的弘德夫人之前数月得宠,也不见怀孕。 宗室老臣看着皇帝仅有的一双儿女暗暗着急,甚至有人怀疑皇帝是否已不能生育。 再加上皇帝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时常生病,子嗣这么稀少,如果皇帝突然崩逝,太子又出事,皇位的承袭肯定会发生大变。 现在右皇后被诊出怀胎近三月,总算让老宗室的心放下了一半,若是能生下健康皇子,他们的心就真的能放下了。 但他们却不知皇帝的心思与他们正好相反。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皇帝却不是在蓬莱池与众人赏月,而是被迫待在龙乾宫。 赵书庸悄悄挑起眼角,余光瞄到正把玩组佩的高纬,又抬头看了看前面说得滔滔不绝的老臣,随后默默抿紧了嘴角,按下了笑意。 站在中央的老臣说得口干舌燥,却发现皇帝都不在看自己,他气得瞪眼,大声道:“书院新政万不可为,陛下切不能年轻妄为!” 高纬抬头,似是无意识地舒展身子,实则给下方的方靖递了个眼色。 方靖会意,微微一笑:“诸位大人方才说百姓有了才识则会生出妄念,于国弊大于益,当让百姓少智愚忠,但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诸位大人的先祖都是布衣出身,正是有了学识与机遇,才能发展家族,跻身于士族之列,才能让诸位凭借九品中正制获得官位,为国效力,莫非在你们眼中先祖有才识也是与国不利吗?” 诸老臣被这话狠狠噎住,他们自然不能说祖先的不好,可要是不能强硬反驳,那今夜的劝谏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魏晋以来,虽然朝廷官员大部分是以九品中正制荫封的士族子弟,但其中也不乏有学识的寒门子弟,不过这些寒门官员年少时多是在士族开办的私塾读书,可以算是士族“门生”,这也导致他们处理政务难免被士族掣肘。 就算是高齐通过考试选拔的寒门士子也大多是这样,所以即使山东士族已经元气大伤,他们也仍然可以凭借私塾培养寒门子弟,保持在朝廷的影响力。 然而这正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皇帝今日下诏即日开设书院,允许七至十二岁的平民子弟免费入学,毕业之后,出类拔萃者可以进入以往只收勋贵子弟的国子寺继续学习。 并且皇帝下令书院所需书籍交由文林馆编纂并抄录派发各书院,书院授业者也由文林馆掌事颜之推和李德林在秀才中挑选,最后再由皇帝查阅选中者是否名副其实。 文林馆是高纬继位之初在邺都设立的,囊括了几乎所有闻名大齐的文士,最重要的是其中存书多达数十万卷,士族私塾与国子监包括宫中讲学所用书籍大多皆出于此。 并且馆中设立书院,授业者皆是文林馆待诏,故而学生多为宗室子弟,余下的则是国子监中的优等生。 这般严谨的一套过程,甚至动用文林馆,可见皇帝筹划了有多久,但士族老臣依然不死心地从下朝至今都在龙乾宫劝说皇帝,希望皇帝能收回诏令。 “陛下,人心各异,新政还是有可能会给大齐造成灾祸。”一位髭须皆白的老臣还是咬紧了一开始的理由说道,但明显底气不足。 “自下朝至今已经三四个时辰了,朕都有些累了,更何况众卿已经老迈,再说今日是中秋节,朕还是先送众爱卿回府赏月吧。来人。” 高纬话音刚落,两列腰佩木剑的禁军立刻冲进殿内,包围了诸老臣。 几位老臣被吓得直接从胡床上站起,又听皇帝继续说道:“众卿老迈,劳累了这么久,想来会生病,那朕便免去你们的早朝,让你们在府中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顿了顿,高纬又补充道:“大齐讲究孝道,众卿养病,岂能无儿孙侍疾,方靖,你回府之后,将在场老臣的儿孙中在京为官者的名单整理出来,明日起,便暂时免去他们的职责,好让他们回府侍疾。”方靖微笑答应。 接着,高纬又笑意盈盈说道:“等诸卿病好了,朕会依据你们儿孙的侍疾表现或赏或罚的。” 在高纬挥手下令之际,诸老臣连忙表示自己仔细思考过后,觉得皇帝的新政利远大于弊,他们愿意鼎力支持,并且乐意效力新政。 开什么玩笑,等自己“病好”复职,自己和儿孙的实权官职肯定已经变成了虚职,那就连护佑家族的能力都没有了! 高纬眼中划过一闪而过的讥讽,淡淡道:“效力就不用了,众卿的态度比行动更有用。” 诸老臣闻言,头埋得更低了,不敢答话。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高纬不想再浪费时间对着这些白发皱皮的老头子,命朝臣退下后,她朝赵书庸问道:“她们现在在哪儿?” “诸位娘娘已去了绛华殿。”高纬身子一顿,旋即问道:“她们怎么去了那里?” “豫章殿下今晚未去蓬莱池,说是要在寝宫练琵琶,诸位娘娘有了兴趣,便一起去绛华殿看望豫章殿下。”赵书庸将内侍方才告诉他的完整地告诉了高纬。 高纬思索了一下,说道:“替朕更衣,咱们也去绛华殿看看。” 今日下朝高纬是和方靖一起回的龙乾宫,结果事情刚说完,赵书庸就禀报那帮老臣来了,弄得她直到现在还穿着繁琐的衮服。 刚到绛华殿,高纬就听到一阵胡琵琶与胡箜篌的合奏声。 循着声音,来到殿庭,见是赵素月弹奏箜篌与一名弹琵琶的小宫人合奏。 高纬走近了几步,看清了小宫人的侧脸,是那个所谓的“元幼怜”。 两个演奏者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十几步远的皇帝,而其余人背对她,更是无法发现她。 合奏声落,斛律雨笑道:“原来不是豫章和赵坊首夸大,冯宫人的技艺比之赵坊首当真是不遑多让。” 赵素月道:“小怜年纪虽轻,天赋却万中独一,要不是奴婢机缘巧合当上坊首,数年内,她定然是坊首。” 胡曦岚也道:“确实,这孩子深知木秀于林道理,若为男子,便是宰执之位也是有可能的。” “什么宰执之位?”高纬走入殿庭,似是漫不经心问道。 “参见。。。”“免了。”高纬挥手免了两个宫人的行礼,扫了一眼方才装模作样想行礼,却装的一点也不用心的某几个人。 高纬坐到赵书庸拿来的胡床上,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冯小怜,问道:“这是谁?” 胡曦岚回答道:“这孩子是被赵坊首提拔到仙韶坊的冯小怜,难的是她不仅擅长乐律,还懂得交际之道。” 高纬淡然看向她:“你与她之前就认识?” 胡曦岚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说出了初见冯小怜的情形。 高纬望向冯小怜,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蛮聪明的嘛,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冯小怜脸色微微发白,声音中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奴婢。。冯小怜,今年十六岁。” 赵书庸大吃一惊,他怎么不记得宫人名册里有这个冯小怜? “冯小怜,我见犹怜?”冯小怜闻言,身子微微一震,抬头看向高纬,却看到她眼中的轻蔑。 默默垂下头,冯小怜握紧了拳,指甲深掐手心。 “陛下慎言。”陈涴娇嗔道。 对于一个未嫁少女来说,高纬身为“男子”,对她说这句话,实在是轻佻。 高纬笑了笑,不再说话。 胡曦岚问了侍女时辰后,说道:“时候不早了,该散了,豫章明天还要上课,该早点休息,赵坊首和冯小怜也要回住处。” 高纬看了一眼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高紫凝,抿了抿唇,默然点头。 离开绛华殿后,高纬瞥了一眼冯小怜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 “时候确实不早了,我先回龙乾宫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穆宁雪摇了摇头:“我还要去坤凤宫给小涴针灸。”陈涴身子弱,需要用针灸稳胎,让元玉经常宫中或是常住都不现实,幸好穆宁雪会武功,清楚穴道,针灸一学就会,所以就由她每旬为陈涴针灸。 自从知道是陈涴让高纬在端午日来陪自己后,穆宁雪便对陈涴产生了亲近之意;而陈涴对她原本只是不近不远的态度,之后看她为自己针灸十分用心,对她的态度渐渐亲切了许多,彼此之间也开始用名字相称。 陈涴点点头:“所以宁雪今夜就在我那儿安歇了。” 高纬揉了揉额角:“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就没再好好休息了。” 胡曦岚和斛律雨无奈地对视一笑,的确,回寝宫之后,她们大概还要哄半天的幼儿。 回宫路上,高纬靠着肩舆,用扳指轻敲额头,冷不防道:“你不是说没有查到冯小怜吗?” 赵书庸脚下一顿,很是委屈道:“但奴才真的没发现有这个名字。” 高纬睨视了他一会儿,见他始终是一脸无辜,遂命令道:“改日,你找个理由把冯小怜单独唤出来,千万记住,别让其他人知道是朕要找她。” 赵书庸一脸惊诧,他实在不敢相信皇帝居然会对长相平凡的冯小怜感兴趣,难不成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试试淡食素菜? 见他不回答,高纬瞪了他一眼,赵书庸见状,连忙点头称是,暂时压下了自己的联想。 三日后,嘉佑院 此地虽称为院,却是仙韶坊中人居住之地,院中皆是小楼,精致程度比之普通宫人住的地方不知高出多少。 赵素月今日还是如往常一般到冯小怜的住处与她一起讨论新谱的乐曲。 讨论到一半,门口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两人抬头一看,是康贤,此刻,他气喘吁吁。 赵素月不自在地撇过头,前几日,左皇后和左娥英传她去乾凤宫,问完她的家境情况后,便对她说想要为她和康贤赐婚,并让她回去考虑。 出于害羞,她下意识地在畅音阁回避康贤,康贤却好似完全没发现,倒让她郁闷了一阵子。 康贤大步走到赵素月面前,拉住她的手,说道:“走,我有事与你说。” 赵素月挣脱不掉,只得与他走了,转头嘱咐冯小怜,让她先行休息。 冯小怜看着他们离去,无奈摇了摇头,收拾了乐谱,就欲上楼休息。 “冯宫人。”冯小怜闻声回头,一个身着竹青袍衫的年轻内侍正望着自己。 “中贵人有何事?”“静德太后听闻冯宫人技艺了得,十分感兴趣,便命奴才来请冯宫人。”内侍一脸和善地说道。 冯小怜眉角一跳,低声道:“是否要自备乐器?”内侍摇了摇头:“太后已在宫中准备好了,冯宫人直接跟我去就成了。” 冯小怜目光落到手中乐谱上:“那可否让我把乐谱收好?”“自然可以,但请快些。” 冯小怜立刻上楼,将乐谱小心放入木匣中,随后坐到铜镜前,仔细检查了脸部后,松了一口气。 缓步下楼,冯小怜望向面无表情的内侍:“请中贵人带路。”“好,请随我来。” 前世 高纬看着面前的女孩,笑道:“小怜?我见犹怜吗?” 冯小怜直视高纬,问道:“不知是否能让陛下见之犹怜?” 高纬心中升起强烈的兴趣:“岂能不怜惜?从此以后,你就待在朕的身边吧。” “谢陛下。”冯小怜低首谢恩,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笑意。 第127章 康贤 康贤拉着赵素月一直跑到嘉佑院后面的椒山上,才放开她的手,缓气的同时思考接下来的话。 椒山是邺宫中在春秋季节赏景的地方,满目椒兰,芳香不散,再加上不远处仙韶坊的教练乐声,委实是个逍遥安逸处。 因中秋刚过,所以今日椒山附近的宫人内侍寥寥可数,碰巧看到二人的,也因听闻帝后有意将他们赐婚,识趣地退到了远处。 “你可愿嫁给我?”赵素月刚刚缓过气,就听到了这句振聋发聩的话,她抬起头,发现康贤直直盯着自己,常年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类似于羞赧的神情。 见赵素月不说话,他又问道:“你这几日不理我,难道真是不愿与我成婚?是不是因为我是陛下宠幸的流言?” 赵素月连忙摇头:“没有,你相信你和陛下不会有这种关系,我。。。不过是不好意思。”顿了顿,又说道:“原以为你毫不在意,没曾想你却是看在眼里。” 康贤轻轻说道:“我心不细,更不懂女子心思,我虽然知道你在疏远我,但也没太往心里去,要不是陛下提醒我,我不知还要糊涂多久。” 赵素月奇道:“我不明白,陛下只比你年长几岁,为何你对他的态度却像是对待父辈?” 康贤眼睑微垂,淡声回答:“对于我来说,陛下是我的第三个父亲。” 见赵素月满面疑惑,康贤走到一旁,将半臂脱下,铺在草地上,示意她坐下,随后自己坐到她身边,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康贤出生在昭武九国中的康国,康国虽是九国中最大的国家,但到底地狭人稀,只得向柔然以及之后取代柔然的突厥纳贡称臣来保全自己。 可惜除了周边国家,国力日衰的普岚国,也对富庶的康国虎视眈眈。 趁着突厥和中原王朝交战的时候,普岚国乘机侵犯昭武九国,普岚国国力尽管已经今非昔比,可打败这几个国家还是没问题的。 战争的结果就是康、石二国就此灭亡,其余七国元气大伤,不仅丧失了数以千计的玉帛,还被掠夺了大量百姓。 才开始记事的康贤和他的家人就是在这场战争中被掠到普岚国的,更加不幸的是,他的大哥在中途病逝了,康贤因此被改名——赤真,栗特语中的幸运。 在普岚国的那几年,康贤日日都被灌输身为奴隶的信息,即身心都是主人的,直至死亡。 康贤人生中的转折点是在八岁那年,他的父亲被“主人”用佩剑杀死,只因为他忍无可忍地阻止“主人”再一次奸污自己的妻子。 康贤的母亲见状,用力撞到“主人”刚从丈夫身上拔出的佩剑上,为利剑再添了一抹血色。 被母亲推出去的康贤漠然走回房间,取下“主人”放在桌上用来把玩的小刀,站到石凳上,趁“主人”转身之际,奋力一跃,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将刀捅进了他的身体。 一个胆敢刺杀“主人”的小奴隶,结果可想而知,他意料之中得被判了绞刑。 但或许是父母保佑,相貌出众的康贤被即将出使齐国的使臣在几十个年幼的奴隶犯人挑中,免去了一死。 康贤被人梳洗干净,休息了两日,就和几个男孩一起被送到了皇宫广场,接受皇帝的召见。 普岚国皇帝当时刚到五十,却苍老得像是古稀之年的人,连一口气说完对使臣的几句嘱咐都不行。 康贤还注意到坐在皇帝身边的那个棕色大胡子的男人看了看广场上的他们,随后乜了皇帝一眼,露出轻蔑的笑容。 随后在他和皇帝的对话中,康贤了解到他是波斯使臣,就是那个让普岚国连吃败仗,被逼签约纳贡的波斯! 出使队伍行至半途,康贤才明白波斯使臣那个笑容的含义:普岚国经历了连年征战后,财政早已赤字再加上之后的赔款纳贡,国库几近枯竭,财政大臣提议皇帝与东方的齐国正式通商,充盈国库。 普岚国与东方的中原王朝建交已久,但两国官商从来没有互相通商,至多也只是两国百姓小规模通商。 因为国力已大不如前,皇帝为了增大通商的可能性,不仅亲自挑了几样稀世宝物,还派人拣选了包括康贤在内的四名八至十岁的美貌男孩作为礼物送给齐国即将登位的少帝与太上皇。 也就是说康贤他们表面上是乐童,实际却是供人玩乐的娈童! 在普岚国,娈童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比奴隶和娼妓还要低下,死后连骨灰都不能留下。 也难怪这四个孩子要么是官奴出身,要么是从专门豢养幼童的人手里挑出来的,甚至包括康贤这个罪奴。 现在突然得知要去东方当他国皇帝的娈童,康贤痛苦不已。 但他不敢自尽,他怕疼,更怕死,当时刺杀那个“主人”,也是因为一时之间被仇恨压下了胆怯,等到在牢里一清醒,他便忍不住得后怕,再得知“主人”未死后,他便开始心存侥幸地希望自己能不死。 魂不守舍地跟着队伍来到齐都邺城,康贤瞬间就被吸引了,邺都远远超出八岁孩子的想象,这里的繁华富庶比之普岚国虽也街市兴旺但还是透着衰败气息的帝都拜占庭可谓天壤之别。 当时康贤就站在普岚使臣边上,听到使臣低声叹息:“这番景象,在我们帝国大概只有在大罗马时候能看到了吧。” 普岚国分离于大罗马,亦自称罗马,却和被中原王朝称为“大秦”的大罗马大为不同,普岚国的疆域只有大罗马极盛时的一半,国力和经济也远不如后者,导致许多普岚贵族都向往大罗马时期。 到了使馆,使臣单独对他说道:“赤真,我知道你不想进齐宫,但更不想死,如今的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不过或许以后有。”顿了顿,使臣又说道:“这里与罗马不同,就算是娈童,也有机会能成为人上人,安度余生,这其中的关键就是你的才智和运气。” 多年后,康贤再回想起那日的谈话,不由嘲笑自己的天真,浸淫官场多年的使臣又岂会只和自己说过这种话,毕竟其他孩子的天赋也不算差。 康贤几人是在少帝登基那日被送入齐宫的,被划分到了乐坊中人数最多的象鹤馆里。 与俱是女子的两坊不同,象鹤馆人员主体是乐童,由包括乐令在内的几位乐师亲自教导,每位乐师也会像挑选两坊中的女孩一样,各自挑选几个乐童作为亲传弟子。 康贤乐律天赋上佳,加上路途中加急训练过,便被名为景瑞的乐师收为了最小的男弟子。 景瑞是乐坊中最年轻的乐师,容颜清隽,脾性温和,最重要的是耐心极好,在他的教导下,康贤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三年。 三年间,他从同伴的话语中了解到原来不止乐童,连乐师都有可能会成为帝王的宠幸。 其中包括长相妖娆的乐令曹僧奴,也包括个性淡泊的景瑞。 当上协律郎后,康贤才知道之前的齐宫有多腌臜:从文襄帝到武成帝,这几位一奶同胞的帝王,在床笫方面豪放又冷酷,除了有名分的妃嫔,他们并不介意与宠臣分享各色宠幸,便是之后赐给宠臣也是常有的事。 康贤那时才理解景瑞对高湛恩宠的麻木,不论男女,这种事经历多了,岂会不哀莫大于心死。 但景瑞也有逆鳞——他的徒弟,康贤永远记得景瑞在知晓乐令有意让他安排徒弟侍寝后咬牙切齿的话语:这种事我承受就可以了,谁都不许动这些孩子。 直到高湛过世,景瑞的任何一个徒弟都没有成为太上皇的恩宠,而最积极的曹僧奴则被和士开进言免去了乐令一职,郁郁而终,景瑞接任乐令之职。 高湛驾崩之后,高纬为安抚宗室,将各国进献的大部分乐童赐给宗室,至此,普岚国进献的乐童就只有康贤一人还在宫中。 此时过去没多久,景瑞便病了,康贤作为他最喜爱的徒弟,当仁不让地来帮忙照顾师父。 景瑞病有些好转后,有人携物来看望景瑞。 来人将一木匣交给景瑞,景瑞开匣看了一眼后,默默关上木匣,意欲交还来人,淡淡说道:“心境已变,再好的乐器都没用了。” 那人并没有接下,用和景瑞一样的语气说道:“那就把它送给你看重的人吧。” 景瑞见状也不再坚持,目光落到康贤身上:“赤真过来。” 康贤连忙走到榻边,这才彻底看清来人俊秀似女的年轻面容,蓝紫色的眸子盯着自己时,竟让自己有种安心感。 “这个,就送给你了,别贪玩摔碎了。”“是,师父。”康贤乖顺接过。 “赤真?是突厥语吗?是什么意思?”“是栗特语,意为幸运。”景瑞解释道。 那人看着康贤,突然说道:“寄希望于运气,未免太过无用,但你应该不会太相信运气。” “否则,也不会被你看重。”那人顺势看着景瑞说道。 景瑞牵动了一下嘴角,猛然说道:“下一任乐令就让曹妙达当吧。” “怎么?不是这个孩子?”“他还太小,不足以承担乐令重任,曹乐师技艺高,威望也高,是当前最合适的人选。” “当前?”那人转头看向康贤,轻按住他的右肩,温和说道:“你要好好长大,你的师父可是位好师父。”指着木匣,嘱咐道:“一定要保管好这个匣子哦。” 康贤下意识看了一眼怀中木匣,轻轻应了一声。 那人走后,康贤询问她的身份。景瑞用平淡如常的语气说道:“他就是你最不想侍候的那个皇帝。” 历代齐帝到畅音阁,内侍都会遮上帷幔,他们这些乐童只能模糊看见皇帝的轮廓,完全看不清容貌。 震惊之余,当即打开木匣,自此以后,里面的寒玉笛便追随了他之后数十年,直到与他一起下葬。 高纬独自探望景瑞后才过三日,乐坊就接到谕旨:任曹妙达为副乐令,暂代乐令职责。 自东魏至高齐,乐坊与帝后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乐令在,不置副令,用以不分乐令之权。 这份谕旨传达给众人,尤其是康贤一个坏消息:师父在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宫中最多的现象便是踩低捧高,康贤是前乐令最喜爱的小弟子,兼之性情孤僻,素来被人嫉恨,就算是景瑞的其他徒弟也不怎么亲近他。 所以景瑞一病便开始被人明里暗里欺负,谕旨一下,愈加变本加厉。 “你师父都快死了,你还练什么,还是赶快去找等你师父死后的安生之地吧。”平日欺负康贤最厉害的一个男孩抢过康贤的竹笛,肆意嘲讽道。 康贤狠狠踢了他一脚,趁他弯腰,又捶了他脊梁一拳,红着眼威胁道:“不许诅咒我师父!” “那就打回去。”一条马鞭被扔到康贤手上,康贤循声望去,是一身胡服的高纬。 “看着我干什么!打回去!”高纬一声呵斥让康贤回过了神,握紧了马鞭,随手甩了离自己最近那人一鞭子,其余人立刻被吓得退后了几步。 康贤咬牙盯着那些人,找着机会把每个人都狠狠抽了一鞭,凭着身形瘦削,在别人想夺马鞭时,灵巧地躲过了。 被抽打的诸人恼羞成怒,正欲一起抓住康贤,却被突然冲出来的众多内侍按住。 “看到了吧,朕的权利比马鞭管用,可你连马鞭都没有,岂能不被人欺负?”高纬走到他身边,淡淡说道。 康贤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那些人,仰视高纬:“陛下,我想要马鞭,我想要权利,我想要自保。” “怎么?不怕朕让你当宠幸?”高纬凑到他面前,笑容中透着邪气。 康贤惊慌了一下,随即点头:“只要别让师父知道就行。” 那双蓝紫色眸子笑意盈盈望着他:“可惜朕不好男色,还是让朕看看你的努力吧。” 高纬转头命令道:“居然在宫中斗殴,拉到掖庭局按律杖责后,赶出宫去。”又对赵书庸说道:“用内侍省的名义。” 就这样,那几人被内侍省以“聚众斗殴,冒犯皇威”的名义杖责五十,并在当日被赶出皇宫,除当时在场的人,谁都不知道皇帝曾出现在那里。 景瑞正好是在高瑞炘出水痘那段时间里过世的,时年不过二十八岁。 直到头七最后一天,康贤才见到有些憔悴的高纬。 高纬落寞看着景瑞旧衣,叹息道:“真心为我之人越来越少了。” “陛下,小人想为师父守孝三个月,并请陛下准许小人改名字。”“改名字?” 康贤点点头:“师父说,赤真是我在普岚国时的名字,是我的过去,他要我在他过世后重新开始,便给我取了个新名字。”顿了顿,康贤又说道:“换了名字,就是第二次生命了,师父是我的第二个父亲,我听他的。” “你师父是想让你当个真正的齐人啊,但光有名字不够,朕给你取个小名吧。”高纬轻抚康贤头顶,沉思后说道:“听你师父说,你行二,那就叫仲奴吧。” “这会不会太亲密了?”“朕瞧着你很是喜欢,当你是朕的侄儿,以后私底下朕便唤你仲奴,你可以唤朕阿叔。” 康贤震惊看着高纬,又听高纬说道:“仲奴,你记住,方才那条马鞭是朕恩赐你的,以后你若是还想要‘马鞭’,就要用你的努力来向朕要了。”“是!仲奴一定会尽快问陛下讨要‘马鞭’的!” 此事过后没多久,乐令就告诉众人要准备元日的朝乐和宴乐,并要在一月内选出当日的领奏。 康贤刚选好曲子没几日,就收到高纬的信笺,正是他准备演奏的曲子的乐谱,上面详细标注了易错处及不易察觉处。 康贤惊叹皇帝的音律造诣之余,也体会到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期望。 康贤运气一向不错,又因技艺素来是乐坊新一代中的佼佼者,所以没多大意外地被选为了领奏。 到了元日,康贤因其表现优异加之是前乐令的爱徒,被皇帝授予协律郎的官位,并赐宫外宅院,康贤就此成为了魏晋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协律郎。 有了私宅之后,康贤就算还未加冠,也不能全天待在宫中了,不过最初那段时间他与高纬见面的次数却是有增无减。 高纬那段时间里,时常身着平民便服出现在康贤宅中,一边品尝民间流行的茶点果脯,一边指导康贤练曲,导致康贤时刻都要准备好茶点恭候这位“阿叔”。 等到曹妙达被罢免后,高纬的恶劣性格愈演愈烈,直接变成了携带家眷前来,美其名曰:锻炼未来乐令的反应能力。 听到这里,赵素月忍不住笑出声:“圣上居然如此孩子气。”随即又问道:“那那个杀害你父母的普岚人怎么样了?” 康贤叹了一口气:“去年年末,普岚国再次遣使来商议通商之事,那人原只是个有官无权的破落贵族,但那次竟也在使团中,我气不过,想手刃仇人,便在使团离京的前一日请求陛下不要管我,此事后果由我负责。” “陛下说了什么?”康贤干咳了一声,有些忸怩地说道:“陛下直接把我锁在了宅子里,一旬之后,才把我放出来,并告诉我一个消息,使团在三国交集的边境处被波斯马贼偷袭,伤亡不轻,那个男人的尸体更是被马踩踏成了肉酱。” “陛下下的命令?”“陛下没有直接承认,只是对我说,做大事不可以意气用事,深思熟虑后,可以做的更好。而且那个人之所以会在使团,也是陛下特意嘱咐的,用一个破落贵族换得两国扩大通商,普岚国皇帝自然同意。” “陛下好深的心思,难道当时你一点都没看出来陛下是想帮你报仇?”康贤摇摇头:“陛下是那种越在意的事,越不会有大反应的人,当时我只觉得他冷漠的可怕,完全没有‘阿叔’的温和善良,帝王心术当真是深不可测。” “越在意的事,越不会有大反应。。。”赵素月摸着下巴,低声默念,脑中精光一闪,猛然起身,大步朝山下走去。 康贤连忙抓住她的手,皱眉问道:“你还没说肯不肯答应我呢,怎么突然就要走?”赵素月急道:“此事以后再说,我们先去看看小怜还在不在嘉佑院!” 康贤更加不解:“小怜?她不在嘉佑院又能去哪儿?”“小怜与陛下有芥蒂,要是单独见面,会出事的!” 康贤见她急得额冒细汗,抿了抿唇,再次拉住她的手:“那就先去看看吧!” 此时,龙乾宫内殿 高纬压着身、下女子,右手掐着她的脖颈,整张脸冷得可以结霜,阴鸷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冯小怜,你是不是以为朕对你还有余情,就算发现了你,也不会杀了你,所以你才敢依然留在宫中是吧?你是真把朕当傻子了吗?!” “陛下,你要是想要我死,便动手吧。”冯小怜的一双睡凤眼看着高纬,清澈似水。 高纬露出嫌恶的表情,继续逼问:“朕问你,你是谁派来的?是已经死掉的宇文达,还是其他的亡国遗族?” 见冯小怜依然是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高纬的牙都要咬碎了。 第128章 小怜 半个时辰前,龙乾宫 那带路的年轻内侍带着冯小怜进入龙乾宫,站在内殿门前,转头对冯小怜说道:“请冯宫人自己进去吧。” 见冯小怜颔首答应后,年轻内侍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圣上今日似是心情不佳,小宫人当低眉顺眼为好。” 冯小怜微微抬头,目光柔和:“多谢中贵人提醒,我会小心的。”走入内殿的同时,假装没听到身后的关门声。 一进内殿,她便看到坐在软垫上,慵懒地斜靠着凭几的高纬,两人目光对上,只见那双象征着异族血统的蓝紫眸子平淡到近乎冷漠,尽管心里有所准备,冯小怜依然心中一紧。 “免礼吧。”冯小怜刚要福身行礼,便听高纬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她也只好继续站直身子。 “你似乎一点都不吃惊是朕找你嘛?”高纬握着横笛轻敲手心,不明喜怒地问道。 冯小怜微微低首,轻声回答道:“奴婢有幸得见天颜两次,却没将真名禀报陛下,又没有主动解释,陛下岂能不留心?更何况静德太后近来圣体不豫,就算知道了奴婢,也不太可能在这时候传召奴婢。” “你这小宫人果然很是聪慧嘛。”高纬嘴角微弯,将横笛放到凭几上,站起身,一边缓步走向她,一边慢慢说道:“朕对你确实是有两个疑问。” 高纬在她身侧站定,淡淡道:“你先回答朕,你到底是元幼怜?还是冯莲?还是。。。冯小怜?” 冯小怜看不清高纬的神情,摸不清她的心思,只能老老实实回答道:“奴婢母亲姓元,奴婢是她难产所生的幼女,母亲过世后,父亲放不下母亲,便让奴婢随了母姓,幼怜也是母亲在世时为奴婢想的名字;不过因奴婢年岁渐长,父亲为了让奴婢不受欺辱,便将奴婢改名冯莲。” 高纬点头:“在职乐师之女确实没多少人敢轻易为难。” 冯小怜缓了一口气,又说道:“父亲致仕之后,奴婢便改成了这个与幼怜同义的名字,一是为纪念母亲,二也是为了低调做人。” 高纬沉默了一会儿,倏地转身擒住了她的下颚,一字一句问道:“那你再告诉朕,你为何要易容?” 冯小怜面色不变:“陛下何出此言?您不是观察过奴婢的脸嘛?若是有易容面、具,又为何不在当时揭穿?” “因为你脸上根本就没有人、皮、面、具。”高纬说完,便大声喊道:“赵书庸!” 赵书庸推门进殿,低声说道:“爷,茶水已经准备好了。”“带她去偏殿净面。” 赵书庸走到身子一僵的冯小怜面前,笑意盈盈道:“小宫人,跟我走吧。” 冯小怜咬着下唇,在看到高纬冷冷的目光后,只能无奈跟赵书庸去偏殿。 高纬重新坐到软垫上,拿起横笛,右手拇指上的扳指摩擦着笛身,想起“龙隐”对她说的易容之术。 “龙隐”的武功皆是被皇室招揽的武学大家传授的,成年之后又大多有在江湖游历的经验,难免领教过许多奇功怪术。 自从知道冯小怜有意隐瞒之后,高纬便询问“龙隐”易容之法,得知一种很少见的易容药霜,不但不惧清水,而且敷在脸上,看上去与真实肌肤很像,也没有人、皮、面、具接合处那种难以抚平的皱痕,只有用茶水才能洗掉。 过了一刻,赵书庸带着冯小怜回来了,不过赵书庸的神情说不出的怪异。 “赵书庸,你下去吧。”“是。”赵书庸转身之际,默默看了冯小怜一眼,目光复杂。 现在的冯小怜已然容貌大变,脸上肌肤变得十分白嫩,斛律雨等人是名副其实的姿容国色,冯小怜却比她们还要美上三分,寻常人见了,只怕都会忍不住产生我见犹怜之感。 高纬看到冯小怜的真容后,脸上却并无异色,不过扳指压着横笛的力道加大了许多。 “你这易容之法源于何人?从何时开始易容的?”“回陛下,这是母亲教给父亲的,在奴婢十岁时,父亲便教给了奴婢,父亲有幸提前致仕后,奴婢便开始易容了。至于母亲的易容术,奴婢只知道是母亲的姨母所教,但那位姨祖母现在在何处和真实身份,连父亲也不甚清楚。” 冯小怜说的半真半假,前两个名字的由来是真的,而改名冯小怜还有个原因:冯小怜重生齐宫之初,还被叫做冯莲,过了几个月还不习惯,改名小怜,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别扭。 至于易容术,她说的来历的确是真的,也确实是在她父亲致仕数年后易容的,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不想被高纬认出来。 “你易容也是为了隐于宫中?”冯小怜眼睑微抬:“陛下,宫中美人甚多,可是哪一位姿色出众的能在宫中风平浪静生活的?奴婢想要平安出宫,只能这样。” 高纬闻言不语,关于冯小怜父亲,她多少有些了解:虽然侯景之乱中被俘虏的萧梁乐师,但也真是为了乐坊尽心尽力,不然高湛在位期间也不会恩赐他提前致仕,并且恩准他在两都养老。 不过因他是俘虏身份,其女冯小怜就算不是因罪入宫的也不能提前出宫,必须到了二十岁才能出宫。 侯景之乱,萧梁,乐师,这几个词忽然在高纬脑中徘徊,她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高纬面上不显,一边举起手上的横笛,一边说道:“今日朕除了想知道那两个原因,也确实是想看看你的技艺。你坐到那里用竹笙与朕合奏一番如何?” 皇帝已经开了口,冯小怜一个小宫人又岂敢推脱,只好轻声应下,坐到软垫上的同时,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轻心。 高纬将横笛横于唇下,吹出的乐曲正是无愁,冯小怜暗自松了一口气,拿起身旁竹笙,不假思索地吹响竹笙与之合奏。 自高纬将此曲教于曹氏姊妹后,此曲便渐渐在宫中流传了开来,尤其是仙韶坊,几乎人人皆会,冯小怜自信,只要将一些小习惯藏住,再装出一点生涩,必不会露出破绽。 乐曲近半,两人的配合虽不算天衣无缝,但也算中庸无错,冯小怜心中的大石也即将落地。 就在此时,一直悄悄观察她的高纬,忽变音阶,冯小怜身子快过脑子,也马上改变了音阶,与之相随。 但随即冯小怜就停止了吹奏,怔怔看着微微放下的竹笙,对于刚才下意识的动作只能心中叹息。 高纬也放下了横笛,冷笑道:“你装得可真深,朕差点被你给骗了。” 话音未落,高纬便扔下横笛,迅速站起,冯小怜还未回过神,便被推倒在地,竹笙也掉落在一旁,幸好身后有软垫,才没有多少疼痛。 “冯小怜,你也有前世的记忆吧。”冯小怜望着上方面色阴沉的人,还来不及心酸,脖颈处便被制住。 高纬压着身、下女子,右手掐着她的脖颈,整张脸冷得可以结霜,阴鸷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冯小怜,你是不是以为朕对你还有余情,就算发现了你,也不会杀了你,所以你才敢依然留在宫中是吧?你是真把朕当傻子了吗?!” “陛下,你要是想要我死,便动手吧。”冯小怜的一双睡凤眼看着高纬,清澈似水。 高纬露出嫌恶的表情,继续逼问:“朕问你,你是谁派来的?是已经死掉的宇文达,还是其他的亡国遗族?” 见冯小怜依然是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高纬的牙都要咬碎了。 恼怒之下,手上开始忍不住发力。 看着冯小怜因不适蹙起的眉头,她心中一软,刚要卸掉手上力道,又想起冯小怜前世所做之事,牙根一咬,手上狠狠一掐,低吼道:“你当朕还会受你哄骗吗?!” 这一掐的力道大到即使是有心不反抗的冯小怜,也禁不住求生意识地去掰她的手。 “咳咳咳。。。”高纬轻叹一声,松开了手,冯小怜头歪到一旁,不住地咳嗽。 高纬站起身,等冯小怜缓和些后,陡然说道:“朕虽然杀不了你,但能折磨你,朕可以把你嫁给邺都中最卑贱粗鲁的贩夫走卒,过上三年五载,朕不信你还这么嘴硬。” 冯小怜吃惊地抬头望她,见她嘴角微勾,完全不像是气愤之言。 “爷!静德太后出事了!”两人僵持时,内殿外传来赵书庸的声音。 高纬眉头一皱,没好气道:“进来!”“是。” 没想到门一开,进来的不止赵书庸,还有康贤、赵素月以及一名内侍。 内侍连忙跪在高纬面前,急急说道:“陛下,静德太后突发心疾,剧痛至昏迷,请陛下去看看太后。” 高纬一惊:“太医可去了?”“所有太医都去了,也通知了几位娘娘。” 高纬瞥到康贤,沉思了一下,随后走到他面前,问道:“仲奴,你和赵坊首怎么也来了?” 康贤看了一眼还跪坐在地上的冯小怜,低声道:“冯宫人不见了,赵坊首寻找途中,正好碰见臣,请臣帮忙寻找,臣便与她一同从蓬莱池寻到龙乾宫附近,但都没有人看到她,便想请陛下下令寻找。” 高纬想了想,这应该是实话,为了避免被人知道是她找的冯小怜,她特地让那内侍找最偏远的路。 扫了一眼赵素月,见她正焦急看着冯小怜,高纬也无意今日继续审问冯小怜,便对赵素月说道:“你扶她起来吧。” “遵旨。”赵素月连忙扶起冯小怜,随即就愣住了,方才冯小怜是低着头跪坐,所以她和康贤都没看清她的容貌。 回过神,她才看见冯小怜脖子左侧那个微凹进去的扳指印,下意识看了一眼高纬的右手,她立刻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不动神色地将她护在身后。 康贤看到冯小怜的脸也大吃一惊,但随即就被高纬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仲奴,冯小怜现在不便留在宫中,你等下悄悄带她出宫,藏于你府邸,以后朕再处置她。” 康贤闻言,心中明白高纬果然与她有不一般的关系,当即低声答道:“臣一定好好照顾冯宫人。” 高纬点了点头,对还跪着的内侍说道:“起来,去清宁宫。”内侍这才起身,跟在高纬与赵书庸身后。 康贤走到冯小怜面前,刚想开口,却看到她脖子里的扳指印,蹙眉问道:“怎么回事?”赵素月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地说道:“这不就是陛下的扳指印嘛!” 康贤闻言,奇怪地看了一眼冯小怜,说道:“陛下现在不方便处置你,要我先带你去我的府邸,你随我走吧。” “处置?!陛下还要做什么?!”赵素月拦住康贤,怒问道。 “这是陛下与她的事,不是我们能管的。”顿了顿,康贤加重了语气:“若冯宫人问心无愧,又何惧陛下?” “你!小怜,怎么了?”赵素月疑惑地看着拉住自己的冯小怜,却听她说道:“我的确问心有愧。” 康贤闻言,眼睛微眯,并未言语。 “什么?!”赵素月脸色大变,正想再问几句,便被康贤隔开了。 “别说了,你要是还想问,日后你来我府上便是,不急着一时。你在外面待的时间够久了,快回嘉佑院把冯宫人‘失踪’之事安排好吧。” 嘱咐完赵素月,康贤又转头对冯小怜道:“你随我来。” 赵素月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眼前,也只能蹙眉咬唇,之后无奈地返回嘉佑院。 刚才还有些喧闹的内殿立时又变得寂静空荡,但地上的横笛和竹笙还是证明了之前发生的事。 第129章 靖德 邺宫,南宫 高纬急匆匆赶到南宫,却见殿庭中央站着一名正仰头观天、术士模样的男人,与此同时宫人在庭中四周泼洒滚油,内侍则举着桃木火炬不停疾跑,朝着殿檐呵斥。 此时天色已暗,整个殿庭却因为这些火炬,明亮如白昼时一般。 高纬已然变得面无表情,冷不防地伸手拉住一个跑到身边的内侍,并把他手中的火炬夺了过来。 那内侍本来就跑得头晕眼花,被这么一拉,踉跄着差点摔倒。 刚想开口大骂,却发现那人赭黄袍上的纹饰是游龙,他赶忙跪下请罪。 高纬似是漫不经心道:“是谁让你们举行禳厌的?”“是。。。顺成太后。” 高纬面色不变,低声说了一句:“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她又问道:“静德太后昏过去还不到一个时辰,是谁告诉顺成太后的?” “是。。。是”见内侍吞吞吐吐,赵书庸喝道:“再不说,敲了你的牙!”“是河间王!” 高纬冷哼一声:“怎么?怕朕照顾静德太后不尽心?”话音未落,便将手中火炬掷到台阶下,火炬滚了数层台阶后,便只剩下最上部的微弱火星。 “赵书庸,你去让他们把火都灭了。”“是。”赵书庸连忙带着身后内侍去收取火炬。 看到为数不少的火炬和满地还冒着热气的滚油,高纬忍不住咕哝:“要是火炬不小心摔在地上,恐怕南宫就不复存在了。” 转身之际,正好与恰巧望过来的男人目光对上,他眼中的苍凉让高纬惊疑。 男人面色不变,微微一笑,将手中拂尘横至另一手臂上,微微颔首以作行礼,高纬眼中立时出现兴味之色。 男人看起来刚过而立,相貌尚算清秀,身形也不算魁伟,若不是其肤色甚是白皙,当真与寻常术士无异。 可偏偏就是他相貌白净,在手中那柄白玉拂尘与身上月白大氅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出尘仙气。 魏晋以来,著名的术士很多,高纬听过见过的也不算少,却只有这人有这份气质。 “陛下,顺成太后请您进去。”高纬闻声回头,点了点头,与面前内侍一同进殿。 孝昭帝病重之时,顺成太后在宫中举行了真正七日的禳厌,却依然不能挽救丈夫的性命。 一进大殿,高纬环顾四周,发现该来的人确实都在这,却没看到顺成太后。 “顺成太后呢?”斛律雨指了指内殿,高纬下意识地又望了一下内殿,愈感奇怪:“你们怎么不进去?”“两位姑母也在里面。” 闻此,高纬才知道她们的顾虑:两位大长公主是娄太后的嫡亲女儿,神武帝唯二的嫡女,加之年岁只比长兄文襄帝小,又都当过前朝皇后,在皇室中的地位甚至高过孝昭、武成二帝,更别说小一辈的高纬等人了,她们在内殿里守着,斛律雨等人也只好待在外面。 高纬虽然不懂这两位即使是三个同胞弟弟病危也不进宫的姑母,怎么肯现在进宫,但是身为子侄,高纬还是得进内殿。 临进殿之际,高纬交代了一句:“静德太后病势凶险,还不知道要侍疾到何时,要是再过一会儿,里面仍然没什么大动静,你们就先各自回宫吧。要是里面三位生气,也由我来承担。”说着,目光在陈涴身上顿了顿。 刚走入内殿,便闻到浓郁的五名香,浓到让高纬心中五味杂陈。 五名香又名返生香,十六国以来,这种香若是大肆燃在病重之人的房中,便是两个意思:一是尽可能的为濒临死亡之人返魂,二则是,返魂不成,由此香指引亡者去天国。 此时永熙大长公主已经看见愣神的皇帝,当即唤道:“圣上怎么待在门口?”笑意盈盈,丝毫没有侍疾该有的忧容。 高纬乖顺走到两位大长公主面前,作揖行礼:“侄儿参见两位姑姑。” 高纬的二姑母——太原大长公主生性冷淡,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就又自顾自地转动念珠,低声诵念,与永熙亲手扶起高纬的亲昵对比鲜明。 高纬转头望了一眼被帷幔遮住的床榻,隐约可以看到坐在榻上的顺成太后与坐在脚踏上的两位太医,幔帐外跪着其他太医。 顺成太后也是元魏宗室之女,是静德太后的堂妹,即使血缘已经相距不近,但在嫡亲子孙无法陪伴的情况下,对于静德太后来说,她还是比高家人要亲厚许多。 让她在静德太后身边照顾,于情于理,都是最好不过的。 高纬坐到软榻下方的胡床上还没多久,就见太医院正与副院正从帷幔中走出,跪下请罪:“臣等无能,静德太后已然药石无治!” 高纬忽然想到她这位大伯母今年不过四十有九,而在座的两位姑母与她年纪相仿,如今却已快阴阳相隔,不由得叹息一声。 这时,内殿的佛堂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径直走到幔帐前,缓声道:“阴阳相隔,路途迢迢,太后莫要以一概全地为后人做打算。” 老僧说完,殿中一时沉默,未久,便听帷幔中传来静德太后虚弱的声音:“慧可禅师,我那打算真是抱薪救火吗?” 慧可答道:“太后过世之后,自己自然可以万事不忧,然世间之事,岂会事事如太后所愿。依老衲看,太后还是舒缓自心为好,莫要到了黄泉,还不自在。” 高纬闻言,感激地看了慧可一眼,她自然知道元仲华会像娄太后那样,让她答应宽恕河间王府。 自从高济之事后,高纬对于这种要求深恶痛绝,河间王府本来就不安分,要是再被迫答应这种要求,说不准自己日后又会被掣肘。 现在慧可劝说元仲华主动放弃,也省去了她以后的麻烦。 元仲华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开口道:“圣上,你过来。”高纬依言走到榻前,不料当即就被她抓住了手。 只见元仲华瞪大了眼,声音低哑:“我死后,将我葬于义平陵,我不要去峻成陵!也不要入元魏皇陵!” 高纬实实在在被吓到了,连忙道:“大伯母您怎么了?帝后同葬是礼制。。。”元仲华打断她的话:“你答不答应?!” “放心吧,我和皇帝都答应你了。”永熙不知何时走入了幔帐,代替高纬握住了元仲华的手。 元仲华闻言,抬头看她:“那你呢?”永熙一愣,转瞬又笑道:“大概到黄泉也不能相见,我又何必在做徒劳之事呢。” 永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再说,我比你还年长,大概也没多少年可活了,说不准,我还能在黄泉见到你呢,可惜不知道还有等多久。” 她说这些话时没有一点难过低落的情绪,依旧笑意不减,只有说到最后半句时,才带有一点遗憾。 就连活了两世的高纬也忍不住惊叹:她素来知晓这位大姑母玩世不恭,甚至可以说得过且过的性子,却不想,她竟对死亡有些迫不及待。 元仲华闻言,默然看了看永熙,又望了望茫然无措的堂妹顺成,和站在永熙身后、面无表情的太原,摇了摇头,之后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永熙眼睑微垂,放下元仲华的手,转身对高纬说道:“你去命人敲丧钟吧。” 高纬点点头,走到赵书庸跟前吩咐道:“马上安排丧礼事宜,还有,派人通知诸王诸公主,让他们立刻进宫。”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要是皇后她们还在外面,你就让她们回去换丧服,随后休息一下再来,至于右皇后,就让她直接就寝吧。” 赵书庸颔首应是,心中哀叹,刚处理好禳厌之事,还没喘口气就又要忙活了。 还没走到门口,便撞见那疾步走来的术士,下意识拦住了他。 术士见状,急忙朝高纬道:“在下有急事要禀报陛下!” 永熙等三人恰巧走出幔帐,永熙一眼便看到那术士,心中大震。 那术士望见永熙,一边作揖,一边道:“参见皇。。大长公主。” 永熙闻言,心道:他居然还活着,而且似乎容颜未老。 顺成太后虽是在两姐妹之前到的南宫,但她们却是元仲华在心疾难忍之际,让人通知进宫的,三人可以说是前后脚进宫,永熙自然没来得及看到顺成召进宫的这名术士。 然而顺成命人布置禳厌,她们也不会关心主持仪式的术士长什么模样,毕竟她们见过的术士太多了。 “陛下,魏先生这么急忙,必有急事,你让他说吧。”顺成劝道。 高纬微微抬头:“魏先生?难道就是先帝崩逝那年让其为之算命的魏宁?”“在下正是。” “赵书庸你去吧。”得了高纬这话,赵书庸这才放下了手,迈步离去。 高纬等人坐到胡床上,又给魏宁赐了胡床,才问道:“先生有何急事?” 魏宁肃然道:“静德太后万不可葬于峻成陵,否则会破坏风水,将对皇室有大害。” 高纬不动声色道:“那依先生看,该葬于何处?”“义平陵。” 这话一出,连太原也不禁睁眼看了他一眼,顺成望向他的目光则愈加尊崇。 高纬瞳孔微缩,向顺成问道:“大伯母重病期间,六伯母可带魏先生来看过她?”顺成摇头。 高纬又看向魏宁,问道:“先生说的这些,都是看天象算出来的?”魏宁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对魏宁道:“朕知道了,先生先回家吧,改日朕会召先生进宫来探讨推算之术,还望先生不要推脱。” 魏宁站起身,深深一揖:“在下恭候陛下。”随后转身离宫。 趁着内侍去拿早已置备的丧服的间隙,高纬对永熙问出了心中疑惑:“姑姑是不是知道静德太后为何不愿与文襄帝合葬?” 永熙抿了一口清茶,淡淡道:“她与我大哥虽是童婚,但感情却甚是淡薄,甚至于连正妻之位都差点不保。大哥死后,其余姬妾皆可改适或归家,只有她,因为是正妻,只能独自抚养一双儿女,在宫中终老。而做主将她嫁入高氏、以她父亲为首的元氏皇族,她同样也不会有多少感情。” “至于陪葬义平陵,我猜想她大概是继续在我们母亲,也就是你祖母娄太后膝前尽孝,毕竟她自幼长在母亲身边,大哥死后,母亲又尽力照拂她,她岂会不对母亲心存感念。。。”永熙顿了顿,却没有露出刚才那种并没有多少感情的笑容,而是感叹道:“她乖顺听话了一辈子,总算是在临终前做了一回主。” 太原倏忽冷笑一声:“可惜她不明白,在我们母亲心中永远只有那个人,其他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此话一出,永熙是没什么,倒是高纬面上微妙,毕竟听到长辈用这种语气说更年长的长辈的秘辛,小辈总会觉得有些尴尬。 幸好去拿丧服的内侍终于回来了,才解救了高纬。 趁着高纬随内侍去偏殿更衣之际,永熙毫无预兆地向太原问道:“阿徽,你相信长生不老吗?” 太原全名高徽,永熙全名高彻,比起同胞兄弟们的名字,高欢和娄昭君确实对她们要用心些。 高徽转动念珠的手速度依旧,开口道:“魏宁是你当皇后时期的故人吗?我听他原本想喊你皇后。” 高彻流露出恍然的神情,喃喃道:“难道死了心的人都会活得长吗?” 高徽垂目:“我现在只有两个愿望,一是陪秦王度过他的余生,不辜负他等我那么多年,二是抚养长大我们的女儿。”秦王是她丈夫杨愔的小字。 “幸好我没有子女,世胄也与我互不干扰,我要是想死就没有你这些顾虑。”高彻丈夫元韶表字世胄。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殿下依然念念不忘自尽之事。”高彻闻声回头,慧可已带着方才和他去佛堂诵经超度元仲华的顺成以及他的诸弟子走了出来。 高彻勾唇一笑:“大和尚,你觉得长生不老如何?”慧可道:“若是已无牵挂之人,长生又有何意义呢?看着身边亲近之人一一逝去,而你却不知道自己何时能与牵挂之人在黄泉重逢,此时长生是幸运还是劫难呢?而且与仅剩的亲人之间有的只是貌合神离,岂不是可悲之极。” 说完,他又微笑道:“当然这只是老衲好友在世时跟我说的,不能以偏概全。” 高彻、高徽已经冷下了脸,她们自然知道这个“好友”是指谁,可是她觉得可悲,难道她们这些子女就不难过吗? 在她心中,她们几个孩子加起来都没有她所爱之人的分量重,到底谁更痛苦? “长生不老有什么好的,对于我来说,还不如早点去找阿演,说不准还能与他下辈子再相逢。”顺成忽然说道。 听了这话,连高徽都忍不住额角微跳,她们这位弟妹确实是被高演保护的太好了,就算被高湛杀害独子,迁怒折辱,她仍然满心只有高演对她的好,真不知道这纯净的性子是好还是不好。 慧可倒是很欣慰,在高氏皇族中出现这样一位皇后也算是美好的异数了。 看到已经换上丧服的高纬,慧可双手合十:“接下来便是皇室丧礼了,老衲便告辞了。” 高纬点点头,喊来赵书庸;“用玉辂送大和尚回寺。”“是。”“多谢陛下。” 高纬转身一看,惊讶道:“两位姑母怎么还没换上丧服。” 高彻微微一笑:“我们在等孟嫤,再说现在去换,也来得及。”说着,牵住高徽与元孟嫤的手,走出内殿。 高纬见状,有些好奇她们刚才可有说什么话,说什么事。 正想挑一个内侍询问,余光瞥到元仲华的遗体,愣了愣,之后微微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武平二年八月十八日,后崩于南宫,享年四十八岁,谥号襄敬,祔葬义平陵。 第130章 众生 一个月孝期刚过,暂住顺成太后侄儿——现任光禄寺卿元宥别院的术士魏宁就被皇帝请进了邺宫。 通过询问皇族中年老德厚的几位长辈,让高纬对魏宁的能力更加向往。 或许是重生的缘故,这一世高纬心中对于这种能知天意的人物十分尊崇,更重要的原因是希望能得到增长寿命的方法。 为了表示尊重,她特地选择和魏宁一样趺坐软垫,又给他赐了茶茗,丝毫没有凌驾其上之态。 “陛下今日召在下来,所为何事?”虽是询问,但看他的神情,似乎早已对皇帝的心思了如指掌。 高纬也不多费口舌,径直问道:“想请先生为朕算算,朕可以为帝几年?” 魏宁微微低头,伸手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后沉默半响,才开口道:“隆化二年正月二十四。” 他看向吃惊的高纬,淡淡道:“陛下,世间的异数不一定只有您这一例。” 高纬神情低落,喃喃道:“那个时候,我正好二十五岁。”心念一转,她又问道:“先生,您当年为先帝推算时,不也中途改口,事后才跟身边之人说先帝寿命的吗?何故现在就敢告诉朕寿尽之日?” 魏宁叹了一口气:“难怪常说三人成虎,在下当日并没有中途改口,在下也是直截了当告诉先帝,他寿命几何的。再者说,在下当时被先帝软禁,身边只有军士,先帝崩逝后才被接出,我又与何人说此事呢?” “先生。”高纬沉默了一下,慢慢握紧了拳头,咬牙问道:“我不能短寿,新政刚刚实行,高齐不能再有一个英年早逝的皇帝了,我的妻子和儿女更加不能有个早逝的丈夫与父亲!您既然能知天意,那是否知道如何延寿?只要能教我,先生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魏宁深深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在下是因为机缘巧合才多活了些日子,不敢说懂延寿之法,但也会一些炼丹之术。若是陛下愿意承认在下是为你炼丹,并给予我相当于天师的待遇,我若是请地方官吏为我寻找药材,也无需次次请陛下恩准,如此在下必定为陛下竭力炼丹。” 虽然没想到道骨仙风的魏宁也贪图这些虚名俗利,但高纬并没有立刻改变态度,而是沉吟了一阵后说道:“朕去年才发了谕旨,说不信炼丹修道之言,不好公然更改,而且后宫之中也不赞成朕炼丹,所以先生可否退一步?。。。” 见魏宁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她继续说道:“朕会命人通知各级官吏先生的身份,先生若是要药材,只要不是稀有难测之物,尽可自己写信让他们去准备,同时朕会送先生两都的居所,并为先生每月送去适合的钱款,先生觉得如何?” 魏宁不置可否,问道:“若是在下需要监牢中的药材呢?”“那里有什么药材?”“人。” 见高纬目光陡然变得凛冽,魏宁笑道:“在下开玩笑的,不过监牢之中的确是有些稀有药材,说不准对于炼丹大有益处。” “朕今日请先生来,只有这些事情,先生若是没有事要告知朕,就请回去休息吧。”“在下确有一句话,请陛下近日要记住。”“什么?”“比起亲眼所见的,不如相信亲耳所闻的。” 看他又是满脸肃然,高纬不敢等闲视之,郑重点了点头,魏宁长舒一口气,随即起身告退。 “先生。”魏宁转身之际,高纬猛然喊住他,魏宁回头看去,见她轻轻道:“你为什么不怕折寿?”魏宁淡淡回答:“我的命在四十一年前就没了,如今只是苟延残喘,又何足惜?” 魏宁走后,高纬拿起自己那盏已经冷却的茶,喝了一口,神色莫名:“看来妖远比仙要多。” “魏先生请留步。”魏宁掀帘望去,发现前方是一列骑马的劲装侍卫。 为首的侍卫朝他微微抱拳:“先生,主子让小人替她问个问题。”“什么问题?”“先生既然已经失踪了数十年,又为何要再出现于世人眼前?” “在下是因为等的机缘出现了,这才从山中出来的。。。”魏宁自嘲般地笑笑:“若不是为了这机缘,我又何必活到现在。” “敢问一句,是何机缘?”“恕我不能相告,但我可以保证,不会妨碍到朝廷与令主人。” “既然如此,小人也不再追问,我们这就给先生让路。”说着,率先给马车让出了路,他身后的侍卫纷纷退到一边。 魏宁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交给那侍卫,嘱咐道:“请务必将此交给令主人。”“先生放心,小人一定带到。” 梁国府 国公府的正堂——宣和堂是整座府邸中最宏伟富丽的建筑,不过却只是永熙大长公主高彻独自的居所,梁国公元韶的寝室是宣和堂右边一处稍小的建筑,如同府中两夫妻地位的写照。 宣和堂三面环水,砖下又埋着沟壑纵横、用以取暖的地龙,使得宣和堂夏季昼夜皆凉风适宜,冬季就算是晚上待在湖边,也不会受凉。 如今深秋刚到,气候尚不算寒冷,所以湖边今日依然丝竹靡靡,纤腰盈盈。 “殿下,魏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另外他还有一封信要给您。”中年侍女将信笺交给立在湖边、身穿胡服的人。 那人接过信笺,展开信笺的同时,她身边的人都自觉退后了三步,在看清笺上的字后,她抿紧了唇。 笺上有四行共十六字:四十一年,故恨难消,故人重现,杀戮终了。 素净修长的双手将信揉作一团,掷入水中,墨汁慢慢散开,湿纸沉入湖底。 高彻眼睑微抬:“失踪了四十一年,原来是当神仙去了。”想到那四句话,她忍不住蹙眉:“难道二叔一家人四十一年前并没有被杀尽?” “殿下,东府三郎君夫妇带着四小郎君和三小娘子来请安了。”“他们今天来给我请什么安?国公呢?”“国公去临漳县垂钓了,几日后才能回来。” 高彻与元韶无子,为了日后有人承继国公府,两人十几年前就在高元两家都过继了一房子嗣,因两房宅邸在国公府旁边两条街上,人谓东西二府。 两人准备通过他们各自的表现,决定由谁继任下任国公。 身为大长公主的高彻不仅有不同凡响的身份与地位,她当年改嫁元韶,高欢和娄昭君还将元魏诸帝近两百年来积攒的魏宫奇宝都赐给了这个女儿,再加之高齐诸帝每年赐予的,梁国府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因为这些好处,东西二府争着似的在两人面前尽孝的同时,不断生育子嗣,希望以亲情拉拢两位长辈,使得两人连曾孙辈都已有七人。 可惜高彻不喜欢有人老是打扰,便立下了每日给元韶请安,五日一次给她请安的规矩,想来是元韶不在,东府就起了向她示好的念头。 “我今天不舒服,让他们明天再带那两个孩子过来请安。”“是。” 高彻面露疲倦地坐到软榻上,中年侍女立马站在她身后为她按摩太阳穴,高彻苦笑道:“我真是老了。”“殿下是该和国公安排好国公府承继的问题了,大爷二爷也都当上祖父了。” 高彻闭上眼:“他们两个都没有能力承担国公府,我若是不在了,我那皇帝侄儿是不会对国公府手下留情的,若真选了他们其中一个,只怕没多久就会变回县公府,甚至是连爵位都保不住。。。” 顿了顿,她又轻声说道:“而且我有预感,下一任梁国公很快就要出现了,那个人不姓高,更不姓元。” 中年侍女迟疑了下,随后问道:“要是大爷二爷知道了,还不得闹?” “闹?”高彻冷哼一声:“他们两个旁支庶子要不是过继到我名下,能当上从三品的辅国将军和龙骧将军?要是他们真的不知好歹与我争执,我就收了他们的官职!让他们重回各自宗牒!” “殿下息怒。”中年侍女将熬好的汤药呈给高彻,高彻怔怔看着手中汤药,心道:要是我现在死了,就不用再为这些事劳心劳力了。 三日后,夜 邺东城,康府,东侧院 冯小怜紧闭着双眼,躺在床榻上,眉间紧蹙,梦中又出现了昨日深夜的情景: 昨夜她竟然被人打晕并带到一处宅院,一醒来还来不及惊慌,就被一名泪眼婆娑的女子抱住,而自己父亲冯澈也突然出现,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失踪已久的同胞姊姊——冯妙怜。 看清她与自己足有五六分相似的相貌后,冯小怜已经大致相信了父亲的说辞,等冯妙怜说了自己的年岁和失踪前后的事情,她便完全相信了这个姊姊。 可冯小怜丝毫没有与姊姊激动相认的心情,因为在冯妙怜身后跟着一个带着狴犴面具的男人,让她下意识心生防备。 果然没多久男人就让冯澈先回房休息,之后冯妙怜也借故离开。 随后男人貌似亲切地对冯小怜说道:“你姊姊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可以唤我一声姊夫。今日你们总算相认了,也不枉费我这些年为她寻找岳丈与你的努力。” 冯小怜眼珠微转,不动声色道:“多谢姊夫,不过姊夫今日应该还有其他事吧?” 男人呵呵一笑,让他沙哑的声音更加让人不适,但他的语气却透着满意:“妹妹果然是我最喜欢的那种聪明人!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帮我引诱皇帝并向我传达他的近况。” 冯小怜面色不变,询问道:“姊夫能从康府找到我,想必已经查清楚我为何会在哪里吧?” 男人点点头:“在得知你突然在宫中失踪后,我立刻动用了所有人脉去查你失踪那日的事,好不容易才在十日前查到你被康贤带回了康府,但我在听过我的人对你和康贤的观察后,我断定你肯定不是被康贤私自藏起来的。。。” 男人慢悠悠地在冯小怜周围踱步,继续道:“他虽然每日都回来看你,却只是站在院外,与你也没说过多少话,倒是很像为旁人在照管你;康贤是皇帝宠信的乐令,能够指使他并让他这么尽心的,我除了皇帝外,想不出第二人。” “姊夫既然这么聪明,又何必要拖我下水做这等不自量力之事?”说着,声音降低:“我可不想刚找到姊姊,就丢了性命。” 男人闻言心中轻叹:果然是没经历过事情的小孩子,听说了这种事首先就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而不是问缘由。 “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你可以拒绝我,但是。。。”男人转身,直视冯小怜的双眼:“只要你得宠于皇帝,皇帝就随时都可能得到你是别有用心接近他,甚至于想当祸国妖姬的消息;同时,你将再也见不到你的家人。” 冯小怜震惊望着他:“你到底想对陛下做什么?居然逼我至此?” 男人轻轻一笑:“现在你不需要知道,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说完,拍了拍手,立刻有人将冯小怜抱入怀中,使着轻功返回康府。 这次冯小怜没有晕倒,清晰感觉到抱着自己腰的是名女子,默默抓紧了女子的腰带,身体也微微发抖,装出惊慌的样子。 女子见状,心生怜爱,空出来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冯小怜的头发,以示安慰。 她却没看到怀中人的眸子冷静得近乎冷漠,双唇紧抿。 梦境进行到这里,身侧忽然一空,满身鲜血的高纬瞪着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看着她,冯小怜心生怯意,刚退了两步,左小腿就被抱住。 低头一看,居然是她和高纬三岁而夭的儿子高恪,高恪奶声奶气地喊着家家,冯小怜想抱起他,高恪却猛然摔倒在地,身体也渐渐消失。 “恪儿!”惊醒的冯小怜下意识抓住坐在自己身旁的人的手腕,那人身子短暂一僵,随后轻声问道:“你梦到恪儿了?” “阿。。。陛下,恪儿这一世大概不会再来找我们了。”对于这个孩子,冯小怜依然心痛。 “这样对他也好。”高纬微垂眼睑:“朕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明日起,你就不用再住在康府了,也不需要回宫,你就直接去你父亲的宅院吧,朕还会赐一些银钱给你们,以供你们离开两都之后的生活,至于之后,就看你们自己的打算了。反正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冯小怜大惊失色地看着高纬,高纬淡然与她对视,显然这并不是她的意气用事。 自从请魏宁为自己炼丹后,高纬忽然想开了: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耗心费力地报复了冯小怜,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又何苦再抓着前世之事不放呢? “不要!”冯小怜一下子坐起,抱住高纬,慌忙说道:“你不要把我推得这么远好不好,我只要能看到你就可以了!你若是还生之前的气,那我答应你,随便你把我配给何人,只要你能让我见到你就好!” “冯小怜,你心里清楚,我为亡国之事深恨你,你也为恪儿之事对我仍有芥蒂。为了你自己好,明日立刻离开康府。” 高纬推开冯小怜,站起身转身欲走,门却在这时被推开,看到门口的人,高纬心烦意乱地蹙眉低头,快步走出房间,站在院外的康贤见状,立刻随之离去。 “参见左娥英。”“起来吧。”胡曦岚借着烛火看清冯小怜的脸,眉角一跳,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本宫刚才听你说你不愿离开两都是吗?那好,本宫今晚就把你带回宫,以后你就做我宫中的宫人吧。”冯小怜正欲谢恩,又听她说道:“本宫有的是时间问你和陛下的关系,以及那恪儿的身份。” 冯小怜心中五味杂陈,颔首谢恩。 冯小怜穿衣服期间,通过胡曦岚的话,她才知道胡曦岚为何会出现在康府。 冯小怜入住康府后,赵素月不放心,经常告假来看她,导致胡曦岚等人时常找不到她,一查才发现她是去的康府。 虽然高齐民风开放,但赵素月显然去的太频繁了,斛律、陈、穆三人年纪尚轻,为孩子的事焦头烂额,根本分不出精力,胡曦岚尚有空余时间,加之好奇,命人查了几日,居然发现赵素月看望的是已经“失踪”的冯小怜,而且还是改头换面的冯小怜。 因为有赵素月的介入,她立刻排除了康贤金屋藏娇的可能性,怀疑到了高纬身上,结果今晚内侍向她禀报高纬果然悄悄出宫了。 她几乎是和高纬前后脚来的康府,听到她们的对话后,胡曦岚打消了将冯小怜送出两都的想法,她有预感:这个女孩子会让她知道一些始料未及的事。 第131章 西市 次日,宣明殿 “兄兄!”刚到门口,便看到一旁扑过来的女儿,高纬连忙伸手接住,抱起来掂量了一下,笑道:“小孩子长的就是快。” 跟在她身旁的乳母曹氏说道:“殿下天生身子好,胃口也好,自然长得又好又快。”临了,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殿下的头发是奴婢所见过这样大的孩子中长得最好最密的。” 高纬低头摸了摸高瑞炘的小脑袋,微笑不语,抱着女儿走进大殿。 张丽华之所以被称为绝色佳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那长达七尺、鬒黑如墨的青丝,衬得肌肤更加白净,看着极为秀丽。 高瑞炘这点便遗传了母亲,没了胎发后,便长出一头虽不算长却又顺又密的黑发,听了曹氏的话,高纬想起了张丽华。 虽然跟张丽华约好,每年都让她看望女儿,可高瑞炘毕竟还太小,不方便去远在南方的建康,只好将打扮成宫人的张丽华接进宫里,让她看看女儿。 为了避嫌,高纬在这种时候都不会来宣明殿,所以算起来,她和张丽华已两年多未见。 不过对于彼此之间从来都没有过爱恋却有这么尴尬关系的两个人来说,这已经算是最好的情况了。 高纬坐到御座上,一名宫人乘势端上高瑞炘喜欢的果脯,将女儿放到腿上,伸手想要接过银盘,却不料宫人忽然手一抖,银盘一歪,果脯滚落一地。 那宫人和离她近的宫人连忙跪在地上捡果脯,御座旁剩下的宫人也赶紧去准备一盘新的果脯。 有几个果脯正好掉在高纬脚边,那宫女没一会儿就开始捡那几个果脯,在捡离高纬最近的那个果脯时,她碰了碰高纬的靴子,力道不大却不会被忽视。 高纬微微低头,与似乎是恰巧抬头的宫女目光撞在一起,姣好的面容上一派楚楚可怜。 高纬却是心中冷笑,处心积虑想引起她注意的女人,光是在她的寝宫就已经不算少了,但她们都大多数都被当场无视,事后罚俸;剩余的一部分则会在引起皇帝的注意后,被迫离开寝宫,再也见不到皇帝。 碍于高瑞炘在旁,高纬决定放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人,淡淡道:“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跪在地上请罪的宫人闻言,不甘心地看了一眼皇帝,见她看都不看自己,无奈之下,只好拿着银盘退下。 半途正好遇到从内殿出来的胡曦岚,尽管胡曦岚脸上平静如水,但宫人却更加惶恐,急忙行了礼后便迅速离开。 胡曦岚眼珠动了动,默然走到御座旁,径直问道:“陛下今日辍朝了?”高纬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自秦朝至今,常朝一直是三日一次,若是赶上五日一次的沐休,百官也得在上完朝后,才可回府休息。 因为这项规定,导致皇帝每日都要处理为数不少的政务;而且沐休之日呈上的奏疏素来最多。 百官为了在沐休之日好好休息,都会在前一日处理好五日里的一切事务,却苦了皇帝,也害得历代掌握实权又肯勤政的皇帝一年只有生辰和冬至两个可以休息的日子,更不要说高纬这个不方便每年都过生辰的皇帝了。 不过历朝想讨好皇帝的人也是数不胜数,有人便想出了辍朝的办法,即皇帝临时有事,通知百官这次常朝取消,这样就减去了朝议的时间,让皇帝有了更多时间可以支配。 但皇帝也知道不能轻易辍朝,所以辍朝最多的理由就是不豫,毕竟不论是宰执还是诸王都不能无诏入后宫查看皇帝到底有没有患病。 胡曦岚坐到高纬身边,仔细查看她的神色,确定她并不是患上急症后,又问道:“陛下为何辍朝?” 高纬一边扶着坐在自己左腿上的女儿,防止他掉下去,一边对胡曦岚回答道:“新政推行有些日子了,重要问题都有了解决方法,与其让百官老早就来上朝,白白地浪费时间,还不如让他们直接去各自官署呢。”末了,又说了一句:“而且这样我也能多睡会儿。” 胡曦岚微微挑眉:“那陛下接下来是要待在龙乾宫批阅奏疏吗?”“怎么可能!” 高纬重新把高瑞炘抱到怀中,站起身,轻飘飘道:“安吐根给我找了本龟兹宫廷乐谱和一架羯鼓,我要出宫去他府上看看。” 话音未落,就开始往外走,大约走了七八步,身后传来胡曦岚的声音:“陛下是要把炘儿一起带过去吗?” 高纬连头都没回:“炘儿也大了,可以去民间玩玩了。放心,我会照顾她的。”此话一出,胡曦岚不再说话,任她离去。 高纬走后,她靠在御座上,开始思考高纬说的话,对于辍朝的说辞,她将信将疑,但对于出宫是去看乐谱的说辞,她就完全不信了,即便是多奇特的羯鼓,安吐根都可以让人小心送进宫,哪敢让皇帝亲自前往。 胡曦岚猜想,她出宫的理由很可能就是她辍朝的根本原因,不过现在她还想不出来。 至于高纬带走高瑞炘,她倒没有担心很多,高纬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女儿一直很珍爱,她带女儿出宫,自然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再者,有高瑞炘在旁,她也不用担心高纬会不会又遇到一个穆宁雪或是冯小怜。 想到这里,胡曦岚忽然想起刚刚那个胆大的宫人,眸子一沉,目光变得冰冷。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低眉顺眼,随波逐流的人,活了这么多年,除了被胡长仁压制的那两三年,她素来都是顺心顺意的。 父母在世时,在家她是众星捧月的嫡出独女,在外,因父母两族是安定胡氏和范阳卢氏这种最上等的士族的关系,她也是士族晚辈中的翘楚;成亲之后,虽然高湛内宠不绝,但胡曦岚的正妻之位一直稳如磐石。 高湛对这个小妻子的喜爱无人能比,皇帝玉辂作为胡曦岚出宫的必备之物,胡卢近亲子弟皆得清要之职;后宫大权更是自始至终都一直在胡曦岚手中,就算是之后想废黜高纬,他考虑的人选也只有嫡子高俨。 为了胡曦岚的生辰他甚至耗费数亿为她织造当时罕见的珍珠裙,就算是胡曦岚也不免被珍珠裙的奢靡所震惊,只可惜天统四年的大火烧毁了这件宝物。 到高纬身边后,高纬对她也是极尽满足:胡曦岚不能生育,高纬替她要了高瑞炘过来;胡曦岚不舍儿子,高纬就算是猜忌高俨,也照样让他待在两都,担任要职。 人生的过度顺风顺水,导致胡曦岚骄傲的性格中有一种不强烈却不容忽视的占有欲,让她甚至有些冷血,否则当年她也不会立刻赐死郑大车。 在对付于自己不利的人方面,心慈手软这词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胡曦岚招手唤来女官,问道:“掖庭局最近是不是缺人?”女官心头一跳,回答道:“有好些老嬷嬷和老宦官到了年纪出宫养老了,内侍省正在挑选适合的内监宫人补充。” “去告诉内侍省,其中一个本宫给了,就刚才那个打翻果脯的宫人吧。待在这里这么久了居然还能出这种错,留之何用?” 女官唯唯称是,心中不忍,掖庭局是宫中最诡秘的地方,里面诸人都是一副凶恶粗鲁的模样,以此威慑众多没入掖庭宫的罪臣妻女与犯了错等待惩处的宫人、内侍,加之里面的劳作又十分辛苦。 女官完全可以想象那小宫人的命运:要么就是不久之后死在里面,要么就是也变成一个膀大腰粗的尖酸妇人,在宫中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离去之际,女官悄悄瞥了一眼胡曦岚,却被所看到的景象晃了心神。 胡曦岚正在调香,纤长手指握着白玉小勺,小指微微翘起,随后手随小勺向下倾,手腕上的赤金手镯从袖中滑出来,衬着肌肤宛如上等暖玉,侧脸清丽美好,桃花眼微垂,步摇微摆,透露出一种风流迷离的气质。 女官突然很是羡慕高纬,能拥有如此人儿,也羡慕小小的高瑞炘,能得到她的牵挂。 “怎么了?”胡曦岚余光看到还在原地的女官,侧首问道。 “娘娘恕罪,奴婢这就去。”想到胡曦岚刚刚的话,女官清醒过来,连忙回答,得到胡曦岚的回应后,女官当即离去。 邺都,南城,西市 高齐民风开放,统一之后与海外各国的往来有增无减,两都更是各国人士停留最多、最长时间的地方,因东市临近朝臣勋贵居住的东城,各国商旅活动范围有限,西市变成了各国商旅与本国贸易最活跃的地方。 高俨和高绰腰间挂着匕首,牵着各自的马,俨然一副初来邺都的外来人模样,对于随处可见的高鼻隆目的异国人士他们熟视无睹,他们只关心高纬为何要特意辍朝来西市以及为何要他们打扮成这样。 二人突然看到身边人都朝一个方向看去:身形矫健的突厥马上坐着一名相貌出众的青年,深绯胡服衬得青年肤色愈加白皙,大概因并非汉人的缘故,青年的头发只是用发带绑住,大量栗色头发披散在肩背。 如此雌雄难辨的美人,不论是高齐之人,还是异国人士看到了都不免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更引人注目的是美人怀中还窝着一个墨发雪肤的紫衣小玉人,小玉人睁着一双与美人相似的蓝紫眸子,好奇地四处张望,很难让人不产生怜爱之情。 高俨震惊后回过神,走到青年面前,牵住突厥马,青年微微一笑,将怀中小人交给随之而来的高绰,随后矫健地翻身下马。 此时其他人才看清青年全身:革带束腰,其上悬挂一柄匕首,右脚的牛皮靴里侧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如今胡服在高齐甚为流行,不过鲜卑人束腰多用蹀躞带,汉人则以丝帛为多,只有两者之外的其他胡人爱用革带,而悬挂匕首在外则是边塞胡人的习惯,因此大多数人立时把三个人都当做了初来都城的边塞胡人。 青年重新接过小人,带着两兄弟走进西市中最大的一家胡肆,期间三人都没有说话。 进了胡肆,青年一边抱紧被中央跳舞的胡姬吸引的小人,一边用蹩脚的官话向掌柜要了一件雅间。 胡肆不分楼,建造风格也不像中原酒楼那样严实,所以说是雅间,其实只是三面用木板挡住,外侧挂着竹帘。 客人想看胡姬跳舞,拉开竹帘就行,若是要议事,竹帘一拉,在这样热闹的环境下,再加上压低声音,也很难会被人偷听。 伙计领着他们前往雅间,不经意看到青年右靴里也是一把匕首,更加坚信他们就是特意带着家眷来邺都游玩的边塞胡人。 点好吃食,伙计一出去,高俨就奇怪地看了高纬一眼,正欲说话,却被高纬抬头拦住,她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侧胡商的对话。 高俨和高绰对视一眼,显然他们很不习惯如此阴柔的高纬,而高纬也有些头疼,高瑞炘突然对她手上的扳指有了兴趣,不厌其烦地想拿下扳指。 高绰开口打破尴尬:“瑞炘,别闹陛下,二叔来陪你玩。”高纬顺势摘下扳指,将女儿带扳指都交给了两兄弟。 高纬一面听,一面蘸着茶水写着什么,眉目渐渐展开。 “哗!”竹帘陡然被掀起,一名面带醉意的男子举着酒杯走进来,露出笑容正要张口,却在看到高瑞炘时,狠狠一愣。 高纬见状,询问道:“足下何事?”男子马上想起自己的任务,说道:“你们可与我痛饮否?”高纬摇头:“中原酒性温和,痛饮之选,应以燕蓟之酒为佳。” 男子想了想,大笑道:“有空必尝尝你说的这种酒!”随即转身离去。 这下轮到高俨与高绰皱眉了,刚才那人分别就是给事黄门侍郎冷轩,高纬与近臣演的这场戏,让他们更加疑惑了。 而此时雅间中的第四人——高瑞炘,方才虽然有些被转移注意力,却完全没被吓到,冷轩走后,又一心一意地把玩扳指。 高纬看着心中欢喜,伸手想将她抱回来,却不料她突然脱了手,扳指朝外滚去,高瑞炘急忙站起来,迈开不算长的双腿追去,高纬自然也是紧随其后。 兄弟两也赶紧站起,高绰还没迈开腿便被高俨拽住衣袖,顺着他手指指的地方看去,高纬刚才所坐那面的案几面上赫然写着“幽州”两字,即为燕蓟之地的中心。 依着高纬的性格,她要是这样惦记一个地方,要么就是要用兵,要么就是此地进行大动作,根据前魏的经验来看,很有可能便是迁都。 燕蓟长期由荆山王斛律羡镇守,政绩斐然,高纬没理由出兵,反倒是高纬平日里时常流露出对邺都狭小的不满,与因为地理位置对全国不能完全掌控的忧虑,迁都的可能性远远大于用兵。 “荒谬!”高俨将案几踢到一旁,气哄哄地重新坐下,他决定等高纬回来后,便表明自己不赞成迁都的态度,争取将高纬这个想法掐灭在未公布之前。 这样想着,高俨又对高绰说道:“二哥,等会儿你与我一起劝大哥,咱们一定不能让她迁都!” 高绰动了动嘴唇,但看到高俨雄心勃勃的样子,将话咽了下去。 第132章 古今 扳指又圆又轻,滚动的速度并非是小小的瑞炘所能跟上的,但小孩子就喜欢追逐的感觉,并且她很快也追到了扳指。 因为扳指被一只鞋子挡住了,乖乖躺到了鞋子前面。 鞋子的主人刚捡起扳指,就看到跑到面前、微微喘气的小人,看清小人的样子后,那人眼中露出欣喜,问道:“这是你的吗?”“这是我兄兄的。” “你是。。。”“炘儿。”小人马上跑过去牵住高纬的手,指着那人道:“兄兄,这个姊姊捡到扳指了。” 高纬闻之看去,随即笑道:“原来你这个孩子,你跟我们还真是有缘啊。”捡到扳指的人正是当日高纬在温泉山遇到那个小女孩。 “果真是先生你们。”小孩一点也不惊讶,反而说道:“先生你们原来是鲜卑人吗?” 高齐虽然提倡胡汉甚至于异国人士地位都同等,但在齐人心中几乎都有一个共识:鲜卑人的地位高于三者,这一点在官司纠纷与朝廷官职升迁上尤为突出。 如今的鲜卑人已经不是前魏后期崇尚汉学、遵循汉礼的汉化鲜卑了,融入六镇鲜卑的粗犷血液后,年轻的鲜卑贵族渐渐变得像前魏初年的先祖一样不计后果地崇尚武力,率性而为。 高纬之前的东魏和齐诸帝时期,鲜卑贵族和鲜卑化的汉贵族骚扰城郊村庄百姓是司空见惯的事,更有甚者还去侵扰山东士族。 代表事件就是东魏时期与高氏同宗的高乾因向博陵崔圣念求亲不成,居然带着家奴去崔府抢走了崔家女儿,并在郊外野合,崔圣念只得认了这个女婿,高乾死后 因此种种,大部分齐人对鲜卑人尤其是鲜卑贵族的印象都不好,小孩也是如此。 高纬一愣,观察到小孩脸上有一丝敌意,遂道:“我们不是你认为的那种鲜卑人。” 高氏自高欢起相貌就与汉人有很大的不同,就算是当政后,也备受山东士族鄙夷,更别说被这些士族承认他们汉士族的身份;而且前魏统治北方百余年,军中各族将领也不太能接受突然变成汉人掌权。 高氏因此索性自称鲜卑人,并与山东士族联姻,算是两方都顾到了,自然也得到了两方的支持。 可这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实际上高氏在老朝臣眼中只是非汉非胡的异类,胡汉两方他们都不能完全依赖,而两方对于这个高氏皇室也都没有将其归于一族的。 从神武帝至高纬,坚持不懈地想将天下再次推入盛世,也是为了改变高氏这个尴尬又心酸的位置。 听到高纬这么说,小孩放下了敌意,弯腰把扳指交还了小瑞炘,却见她紧紧盯着自己另一只手上的油纸包。 小孩想了想,随即将一个油纸包夹到腋下,拆开一个油纸包,四五个卷装小油纸包显露出来,对瑞炘说道说道:“这是蟹黄饆饠。” 小瑞炘虽然一脸跃跃欲试,但还是抬头看了看高纬,高纬笑了笑,为她拿了一个,拆开上半部分后,交到女儿的小手上。 高瑞炘拿着橙黄色的饆饠,没有着急吃,而是对小孩露出一个笑容,露出的小乳牙显得她更加惹人喜爱:“谢谢姊姊。” 小孩的耳朵立时就红了,快速说了两个字:“吃吧。” 高齐皇室虽然不抗拒各国番人,但毕竟大部分番人都是这十年才开始热衷与高齐来往的,为安全考虑,整个皇室中尝过这些早已流行市井的胡食的人乏陈可数。 不过凡事有例外,高纬当年被宇文氏挟持时,碰巧尝过这些胡食,倒是挺喜欢这些胡食,所以也不反对女儿吃。 “棽儿。”小孩的祖父看到孙女面前站着一名青年,疑惑上前,看清是高纬后,随即笑道:“原来是公子。”低头看了看正在吃饆饠的小瑞炘,声音更加柔和:“这应该是棽儿跟我说过的公子女儿吧。” 高纬也道:“久违了,老先生。”拍了拍高瑞炘的头,小瑞炘立刻抬头;“阿爷好。” 老者愈加喜欢这个小人,同时也看到自家孙女一直盯着小人,心中有了思量。 小孩转头正想与祖父说话,却看到祖父右手上的酒囊,皱了皱鼻子:“难怪要我在门口等着,阿爷又趁机买酒了!” 老者讪笑:“今儿是你生辰,阿爷岂能不喝几杯。”“那就看阿婆肯给阿爷几杯酒吧!” 老者摸了摸鼻子,对高纬抛出一个问题:“今日是棽儿的生辰,公子可有兴趣?” 高纬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小孩此时说道:“阿爷,他们是鲜卑人。” 老者眸子闪了闪,依然问道:“公子可愿带着小娘子驾临寒舍?”高纬这才道:“那我们就叨扰了。” 高纬抱起女儿,跟着老者走出胡肆,小瑞炘这时也吃不下了,顺势把剩余的饆饠塞到了父亲嘴里。 转头看向走在高纬前面的小孩,问道:“姊姊叫什么名字?” “我叫胡棽。林今棽。”见瑞炘一脸迷茫,胡棽走到高纬身边,握住瑞炘柔嫩的小手,一笔一划地写出了棽字。 “兄兄,棽是什么意思?”高纬想了想,说道:“棽有草木茂盛的意思,长辈给孩子取这个字,大部分是祝愿孩子身体健康,寿命绵长。”胡棽点了点头。 小瑞炘开心地拍了拍手:“姊姊名字真好,我叫炘儿,意思跟你的差不多。”高瑞炘的长辈在她面前大多都唤她炘儿,乳母和宫人则都称她为殿下,因为听到宫人喊弟弟高恒也为殿下,两岁多的小瑞炘便以为自己的名字就是炘儿,而且炘也有火焰炽盛的意思,确实是有祈愿孩子生命旺盛的意思。 高纬补充道:“火斤炘。”胡棽眼睛一亮,咧嘴一笑:“阿爷教过我!”老者闻言,回头看了看孙女,目光隐含宠溺。 高纬几人离开不久,旁侧一个雅间里就出来几个人,领头的是赵书庸。 他对身旁一人吩咐道:“你去与两位殿下说,宫中有事,陛下先行回宫了,让两位殿下自行回府。”“是。” 随后赵书庸便带着人走出了胡肆,不紧不慢地跟着高纬,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列护卫。 直到赵书庸一行走远,那个地方竟然慢慢出现了一名身着胡服的女子,没多久整个人就全部显现了。 女子脸色有些僵硬,快速走到了自己的雅间,坐回自己的位子后,缓了一会儿,朝对面身着男装的同伴说道:“你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对面的人头也不抬地在手腕上的显示器上点着:“怎么?难不成你看到齐圣祖了?”这话原是调侃,没想到女子一本正经道:“猜对了,我见到的就是年轻的齐圣祖!” 对面人猛然抬头,也是一名相貌不俗的女子,想了一下,她复又低头按了十数下,随后将显示器举到胡服女子面前:“那你见到的齐圣祖是这个样子吗?” 显示屏中的人与高纬很像,却又有明显的差距,画面右侧有一行字:齐圣祖相貌构想图。 胡服女子握住男装女子的手腕,慢慢按了几下,之后放开了她的手:“我刚才见到的人就差不多长这模样。” 男装女子收回手臂,发现画面中人的眸子变成了蓝紫色,黑发变成了栗发,脸型比之原先要削瘦,显得五官更加立体阴柔。 男装女子蹙起了眉:“如果你见到的人真是齐圣祖,那齐朝前期几位帝王的相貌确实是偏混血,史书记载的也就没有夸张了。”末了,低声说了一句:“一个男人长成这样也太女气了。” 在她们的时空里,对于这位生活在两千年前的齐圣祖的研究素来络绎不绝。 高纬以十三稚龄登基,四百余年的齐朝中几项贯穿始末的国策却几乎都是在她在位的二十七年中创立的,在之后长达一百多年的“明懿盛世“里发展完善,同时她也是“雍熙之治”的缔造者与“明懿盛世”的奠基者。 作为齐朝最后一位庙号为祖的帝王,她在四十岁时突然暴薨,愈加让她充满了神秘感。 而且高纬也是唯一一位在史书中被直截了当用“美容仪”记载其相貌气质的皇帝,美貌又英年早逝的人,总是特别得人青睐。 男装女子和胡服女子是即将毕业的历史系学生,老师给他们布置了特别的任务,使用穿越机亲身穿越过自己所研究的朝代后,完成论文。 可这穿越机也才刚造出来两年,虽然安全不用担心,但只能保证穿越的是选定的朝代,未必能准确穿越到选定的那一年或是选定的那位皇帝的在位期间。 他们刚到这里时,已经做好了穿越到齐朝最初的十几年或最后一百年这两个乱世后的准备,没成想,居然会幸运穿越到齐圣祖统治初期。 在她们那个时空里,高纬的宣景陵还未打开,人们只能依据其子齐孝宗高恒的复原相貌和幸存的高纬画像创造出高纬相貌的保守构想图。 所以胡服女子刚看到高纬时候,还不敢确定她是不是齐圣祖,但在听到赵书庸的话后,她就确定了。 在武平二年,齐境中能被称为陛下的人,只有已经登基数年的高纬。 胡服女子冷不防又说道:“刚刚我还看到了梁国公胡棽和貌似是晋阳公主的小女孩。” 高瑞炘与胡棽成婚后,高纬晋封女儿为魏国公主,梁是魏的别称,高纬期望她们两人一心的深意不言而喻。 不过由于齐朝只有一位晋阳公主,晋阳又是齐朝的奠基之地,所以人们皆称呼高瑞炘为晋阳公主。 魏国昭庄公主高瑞炘的知名度丝毫不亚于其父齐圣祖,不但因为她是历史上第一位与同性成婚的公主,更是因为她的人生是真正可以被称作完美的。 齐书上就有一句令人惊诧的童谣:先知晋阳主,后闻诸皇子。 由此可见,高瑞炘在宫中的受重视程度,连皇太子高恒都不能比拟。 就算是日后高纬有了第二个女儿,这个长女也是高纬最喜爱的孩子。 高恒即位后,对姊姊高瑞炘非但没有嫉恨,反而对梁国府恩宠日隆,并将嫡四子过继给高瑞炘。 高瑞炘病逝后,高恒之子齐宣宗一改陪葬制度,为其与胡棽建造陵墓,以帝王之礼下葬。 作为一位一生恣意,从生到死都受宠的公主,高瑞炘很难不让人对她产生浓重兴趣。 男装女子抬起头,眼睛发亮,胡服女子按完手腕上的显示屏,随即抬眼,勾唇一笑:“隐身时候我在齐高祖的一个侍卫身上放了定位器。” 胡服女子刚才之所以没被发现,就是因为她当机立断按下了隐身键,可隐身功能时效只有十五分钟,而且间隔需要一个小时,不过隐身那段时间也够她装定位器。 男装女子拉了一下身旁的铃铛,伙计没一会儿就出现在雅间,男装女子将饭资交给他后,随即就与胡服女子走出了雅间。 走到胡肆大门时,正好看到骑在马上,一脸怒气的高俨以及他身旁一脸无奈的高绰。 胡服女子悄悄将两人的相貌录入显示器,里面立刻出现了两人的资料。 望着两人绝尘而去的背影,胡服女子轻声说道:“高俨、高绰。。。” 男装女子接道:“现在是武平二年的九月,离他们第一次前往封地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顿了顿,她说道:“或许我们可以了解到齐圣祖为什么会对他们态度大变。” 胡服女子转头说道:“每个朝代的期限最长是两天,一小时等于这里的一年,咱们正好可以待到齐孝宗的统治晚期。” 胡服女子低头扳着手指:“齐圣祖、晋阳公主、胡棽、齐孝宗、慧可大师、宣臧大师、魏宁道长、方靖、韦正。。。四十几年,足够我们见遍了。” “四十几年也足够你找个伴了。”男装女子凉凉道。 胡服女子瞥了一眼她,马鞭轻轻一甩,勾住她身、下的马鞍,不紧不慢地将人带马拉着前行。 第133章 坊中 邺都,南城,永崇坊 说起来,这还是高纬第一次走入寻常百姓所聚居的坊。 虽然坊内民居之间四通八达的小路不如连通坊市的大道宽敞平坦,也不如达官贵人所住东城里的坊内小路精致干净,但还是让高纬忍不住地左顾右盼。 胡棽看见身后一大一小脸上都挂着相同的好奇,与祖父交换了一个眼神,老者面上安然若素,心中却在思量高纬的身份。 走到半途,一名身着丁香色襦裙的年轻妇人迎面走来,离着老者还有几步路时,妇人就急切地说道:“胡老先生,小胡侯又来了,老夫人只能把他请进了屋。” “多谢四娘了。”胡老先生说完道谢,便回头对高纬说道:“这是老夫的邻居张四娘,老夫家里现在有外人,不知公子可还愿往?” 魏晋以来,妇人自主性很强,不会冠夫姓于自己姓名前,所以对于已婚妇人,都是用其本姓来称呼。若是被人介绍时,则就与男子无异,都是加上在家时的排行。 高纬依然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这女儿很喜欢您的孙女,我这做父亲的自然不能对她不讲信用。而且小胡侯的名声素来不错,想来也不会难为我这个闲人。” 高纬名义上的六个舅舅,除了胡长仁封爵国公,其他舅舅都是郡侯,其中三舅舅胡长穆封爵宜都侯,不过胡长穆也算是六兄弟中的另类,擅长清谈玄学,痴迷服散修道,对权势钱财皆无兴趣。 结果和很多魏晋名士一样,早早就去陪了黄老,要不是胡长穆服散后并没有做出癫狂举动,名声也好,御史也不会轻易让其子胡庄嗣爵。 胡庄性格和其父很像,而且也是清谈大家,未及弱冠就在玄学方面颇有造诣,并且幼时得王弼梦中指导的传说,加上素来乐善好施,又不好服散,名望反而胜过其父。 为了与其父区分,众人称之为小宜都侯或是小胡侯。 张四娘刚才只能高纬没被小瑞炘挡着的右半张脸,等看清了高纬的整张脸,虽然有些惊叹她的相貌,但她更加震惊地发现此人侧脸竟然与小胡侯相貌有些相似。 胡庄相貌阴柔,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他与胡曦岚的相似程度,是仅次于“胡卿羽”的胡氏中人,比之高俨这个亲儿子来还要过之不及。 生母长得像胡曦岚,高纬容貌自然也有些类似胡曦岚,那她与胡庄的相似处也就不足为奇了。 胡庄虽然拜访的次数多,但胡老先生一般都带着小孙女去外面躲避,见到他的次数远不如妻子和张四娘来得多,自然不能轻易察觉高纬和胡氏的联系。 一行人快步行至胡宅,身着鹤氅的胡庄正坐在院子里,听到门口传来声音,立刻欣喜地转身看去。 但在看到高纬时,脸色一变,当即起身,踩着木屐快步走向胡老先生。 木屐声引起了小瑞炘的注意力,好奇地抬头一看,眼中露出迷惘:“家家?” “不是家家,是庄庄。”高纬嘴角笑容甚是狡黠。 胡庄正向胡老先生见礼,听到这话,嘴角微微抽搐。 “郡侯此来是否还是为了清谈辩学之事?”见胡庄点头,胡老先生轻声叹息:“今日是老夫孙儿的生辰,可否请郡侯屈尊用完午食之后,再与老夫清谈辩学?” 胡庄眼睛一亮,正想开口,但还是下意识瞥了高纬一眼,在看到她正低头和胡棽说话后,才说道:“那就叨扰了。” 由于还没到吃午食的时间,胡老先生拿着酒壶和张四娘一起去了庖厨。 胡棽自告奋勇地带着高纬三人参观自家的花园和果园。 因是在屋后,胡棽便带着三人径直穿过主屋,高纬不经意间看到一旁案几上的漆木神牌,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三字:胡令容。 “怎么把神牌放在那里?”“那是姑姑的神牌,阿爷一直都放在那里。”胡棽目光不移,回答道。 闻言,高纬也不再说什么,胡老先生将神牌放这种地方,摆明就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自己又何必刨根究底。 到了目的地,他们才知道胡棽提到这里的底气从何而来。 胡宅占地不大,却处处都精心布置,此处更是如此:花木遍栽果蔬两旁,且不是胡乱簇拥的,每一株花木皆是按照四周果树的颜色和位置栽种,甚至于按照果树花木的方位,巧妙地留出空隙作为小路,给人一种清淡舒适的感觉。” 胡庄忍不住道:“这是胡老先生布置的?”胡棽摇头:“这是阿婆费了一个月才布置好的。” 胡庄赞叹道:“只知道胡老先生是清谈大家,没曾想胡老夫人也是位难得的人物。” 胡棽随手摘了一只小桃,一脸骄傲道:“阿婆要是不聪明,阿爷也不会这么依着她。” 话音刚落,胡棽便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小瑞炘趁机拿走了小桃。 九月里瓜果成熟,加上昨晚刚下过小雨,衬得果实愈发清新醇香,让人口舌生津。 胡棽刚刚就看到了小瑞炘盯着桃树,便挑了一只既新鲜又分量适中的桃子,小孩子果然忍不住伸手拿了去。 高纬瞧见了,心软成了一滩水,正想伸手摸摸女儿的小软发,却听到呼唤胡棽的男声。 “三叔!”胡棽飞扑着抱住男人的大腿,桃花眼一瞬不瞬盯着男人手中的油纸包。 “小馋鬼。”男人将油纸包递给胡棽,胡棽立马拆开,立马是包着的糖衣的小果子。 胡棽眨了眨眼,忽然转身道:“炘儿,要不要吃糖果儿?” 感受到女儿的跃跃欲试,高纬连忙将她放到地上,小瑞炘刚落地,便马上跑向胡棽。 男人这时才看到站在果树旁的高纬、胡庄,面色尴尬想开口告罪,却被胡庄抢了先:“沈三郎还是把医匣放好了,再过来吧。” 沈三郎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胡庄,随即颔首告退。 胡棽拉着小瑞炘跑在前面:“带你去看看三叔和四婶的宝贝。”沈三郎只得紧紧跟着。 高纬自始至终未置一词,她不担心女儿的安全,毕竟暗处多的是人。 “这胡老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直到园子里没有了其他人,高纬才摘了一颗桃子,一边掂量着,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臣也不知道,照理说,他这样的清谈大家,定然会有很多趣事逸闻,可臣调查了很久,只能查到这所宅子是他们很早之前就有的,和沈三郎夫妻也是旧识,但就是查不出他们来自哪里?以及为何闲置这所宅子这么久?甚至于胡老先生的名字,臣也不知道。”说到最后一句时,胡庄脸有些红。 高纬俯视胡庄,有一瞬间竟将他看成了胡曦岚,脸色有些不自在:“什么都不清楚,你居然还锲而不舍地登门,还真是玄学名士特有的洒脱。” 胡庄没看到高纬的脸色,但还是听出了话中的戏谑,暗自撇了撇嘴,心道:崇尚儒法之道的皇帝岂懂黄老的不拘于世。 “你既然不知道,那朕就告诉你一件事。。。”高纬猛然握住重新掉回手里的桃子:“胡老先生曾经被王府侍卫追杀过。” “陛下何出此言?”“胡老先生右手背有一刀疤,估算深宽,应该是环首刀造成的,环首刀素来是高齐军中标配,但环首刀轻薄,普通军人没那么大的力量,用环首刀造成那种几乎隔断经脉的伤口,只有贵族府中武力不凡的侍卫才可能。” 胡庄下意识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高纬也不管他,继续道“天保五年,文宣帝诏令伯府以上的府邸侍卫武器重新锻造,铸上相应等级的印记。” 天保五年,最初版的大齐律编修完成,高洋下此诏令,也是为了推进新律,给贵族一层束缚。 “胡老先生刀疤中是半条蛟龙,蛟龙印记的只有近支郡王。”蛟龙头部无角,很好辨认,高洋特意用此来强调皇帝和太子与诸王之间的区别。 胡庄哑口无言,他只关心玄学,俗事皆不关心,更别说是刀剑这种血腥器物了。 “等会儿你要与胡老先生辩学,朕要你尽量打探出胡老先生是否是出身世家。”“当今胡家士族只有安定胡氏,陛下是怀疑胡老先生是胡氏中人?” “是的,朕觉得他们一家与胡氏渊源不浅。”“臣明白了。” 话音刚落,胡庄手心一重,正是高纬摘下的桃子, “小胡侯虽是脱俗之人,但偶尔品尝一下红尘之物,也是别有乐趣。”说完,咬了一口手中新摘下的桃子。 看着高纬和胡庄之间的自然态度,胡老先生不由讥笑自己的担心,哪能那么巧就是当今皇帝。 “瓜果饭前不宜多吃,午食已经好了,还请两位前往庭院。”看到两人颔首后,胡老先生转身先行离开,没看到胡庄眼中的探究之色。 高纬有心隐瞒身份,胡庄本性随和,生辰宴倒没什么意外,小瑞炘也一如既往地被长辈喜爱着。 高纬也悄悄观察过胡老夫人,即使依稀可见年轻时风采的容貌和良好的修养外暗示着她很可能也出自士族外,但也没让高纬生出很大的好奇心。 既然已经交代好了胡庄,初次来胡宅的高纬也就没什么理由再继续留着,抱着女儿与两位老人告辞后,目不斜视地出门离去。 走到半路上,遇见一对骑着马的“男”女,不过凭着多年女扮男装的经验,高纬立刻看出“男子”的真实身份。 可毕竟只有碰巧遇到,高纬原本也不打算管她们,不料转身之际却听到半句低语:“齐圣祖原来还是个冷美人。” 高纬眉头一皱,冷声道:“站住。”话音未落,赵书庸就从暗处走出,两名女子身边也迅速多出数名男子。 高纬并不是不喜“冷美人”三字,魏晋以来,尚美之风盛行,就算是相貌俊美的将军也不会因为这句雌雄不辨的赞美而发怒。 她在意的是“齐圣祖”,虽然历代帝王都没用过“圣祖”,但高纬还是敏锐地认为这是帝王庙号。 巷子中明面上只有她们四人,她怀中还在嚼着糖果儿的小瑞炘,也与“冷美人”扯不上关系,那这个“齐圣祖”很可能说的就是她。 男装女子翻身下马,抱拳道:“不知诸位何事?”“齐圣祖是谁?是我吗?”高纬开门见山问道。 男装女子和胡服女子哑然对望,没曾想高纬居然一点都避讳庙号这种牵扯到死亡的词语。 南北朝以来,术士测算盛行,贵族尤其是皇帝最热衷的问题便是自己寿命几何,一边沉迷丹药,一边毫不避讳死亡,当真是奇异的时代特色。 见两人没有开口的意思,高纬面色变冷:“不肯说,那就去清都狱待几天吧。” “别别。”胡服女子也急忙下马,清都狱在齐朝历史上恶名昭著,去了那里可是十死无生。 “陛下猜得不错,您日后的庙号是圣祖,谥号文睿。”听男装女子这么说,高纬微微挑眉,语气不明地说道:“你们是术士?” 男装女子点头:“差不多。”果然,此话一出,高纬脸上的防备少了许多。 胡服女子趁势说道:“我二人是特意来辅佐陛下的。”“辅佐?就凭你们刚才空口无凭的几句话。”高纬面露嗤笑。 胡服女子看样子颇不服气,正想说话,就被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高纬闻声看去,竟是康贤,而且他居然十分慌张。 高纬心一沉,将小瑞炘交给赵书庸,以免她受到影响。 康贤下马之后,凑到高纬耳边说了一句话,这下高纬的脸彻底冷了。 朝康贤问道:“怎么现在才来说?”“昨日左娥英突然到府上,臣怕左娥英尚留在府上等着询问臣,就去客栈住了一夜,没想到一回府才得知人被带走了。” 高纬思量了一下,对赵书庸吩咐道:“先将这二人安置别处。”瞥了一眼她们,补了一句:“朕以后还要看看她们到底多厉害呢。”“是。” 高纬骑上康贤的马,从赵书庸手中接过高瑞炘,扯出一个笑容:“走,去找你家家。”小瑞炘不疑有他,眉开眼笑地点头。 临走之际,高纬又吩咐了一句:“赵书庸你派人保护康乐令,让他平安走回家。” 赵书庸心领神会,康贤欲哭无泪,男装女子和胡服女子皆是一脸诧异。 第134章 一日 邺宫,宣明殿 高纬带着同样换好常服的小瑞炘回到宣明殿,但胡曦岚像是没看到高纬一样,看到女儿之后,就专心致志地逗弄女儿。 即使是听到女儿说高纬给她吃胡食、带着她去胡宅的时候,也只是摸着她的头说道:“偶尔一次没事,但别老是想着吃宫外的,若是想吃,膳房立刻就可以做,新鲜又干净,而且说不准还比宫外的好吃呢。” 小瑞炘虽然不明白胡曦岚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跟高纬说,但她对胡曦岚的信赖向来最强,所以只是乖乖点头。 “炘儿,你该午睡了,跟你姨姨去偏殿睡觉吧。”看到女儿不由自主地揉眼睛,高纬立刻说道。 话音刚落,曹氏默默向前跨了一步。 胡曦岚抬头看了一眼高纬,朝着曹氏点了点头,曹氏立刻将小瑞炘从她怀中抱出,动作轻柔地伸展了一下胳膊,让小瑞炘可以坐着更加舒服。 邺都的秋天多风,一旁的宫人轻车熟路地为小瑞炘披上小斗篷,曹氏又理了理小斗篷,才抱着孩子离去。 “都退下!”高纬坐到御座一侧,沉声吩咐道。 众宫人看了看面色冰冷的皇帝,和依然泰然自若的左娥英,迅速退到了殿外,并关上了门。 “冯小怜被你藏在哪儿了?”高纬刚才被冷落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件事:胡曦岚根本就不介意自己会知道冯小怜被带走这件事,康贤之所以能在自己回宫前找到自己,很可能也与胡曦岚有关。 而且高纬回龙乾宫时候,得知康贤曾经先进宫找过自己,之后才出宫寻找,如此一来,更容易被胡曦岚的人查到行踪。 再看到胡曦岚刚才得知自己和女儿去了胡宅后的淡然反应,高纬更加确定胡曦岚派人跟踪了自己,等得知康贤正在寻找自己后,又命人指引康贤找到自己,让他告诉自己冯小怜一事。 “你这么在意她?”胡曦岚侧首看着她:“刚知道她被我带走了,就急不可耐地问我她的下落。” “我只是想将她送出两都,并不是想与她有瓜葛。”听到高纬的解释,胡曦岚却问道:“她是不是知道了你什么秘密,才逼得你一定要将她送出去?” 高纬眼珠子下意识一转,含糊其辞道:“我一直都在你们身边,能有什么秘密?” “这一世没有,那上一世呢?”高纬循声望去,斛律雨正站在内殿门口,盯着自己。 高纬虽然心中有些慌张,但脸上并没有露出来:“阿雨,你怎么在这里?” 斛律雨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反而说道:“西晋的羊祜和鲍靓在正史中皆有转世之后,仍不忘前世之事的事迹,想来这种事素来有之。” 秦汉以来,方士测算与神怪之事数不胜数,世人尤其是贵族对于这种没有明显危害的神怪之事早已见怪不怪。 “不知所谓!”高纬猛然站起,撇下这句,大步离去。 斛律雨走到胡曦岚身边,问道:“母后,你觉得她还能撑多久?”“那就要看她心底的秘密到底有多大了?”胡曦岚垂下眼睑,不明喜怒地说道。 胡曦岚这么早就告知斛律雨此事也实属无奈,她逼问冯小怜半日,冯小怜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她冷静下来回想了昨夜的情形,想起了听到的“这一世”和“亡国之事”,深感事情可能比预期的还要严重,连忙命人请了斛律雨来商量。 陈涴需要静心安胎,不便让她担心;穆宁雪毕竟与她们感情不算深,又与斛律雨相处不算太好,胡曦岚也不想中途两人争执起来,泄露了此事, 说实话,高纬不肯与她们坦白也实在是因为苦衷太多:前世高洋并没有多关注高纬这个侄子,两人牵扯自是不多;况且高纬被高洋逼问时还只是个郡王世子,高纬若是说谎,被高洋看出来了,恐怕就真要转世了。 反之若是坦诚了重生之事,说不准还会被本身就历经多次神异的高洋另眼相看,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 可对于胡曦岚和斛律雨以及穆宁雪,高纬真的是巴不得她们永远不知道自己重生之事:前世高纬伤过她们,最对不起的就是斛律雨,若是知晓了前世的事,斛律雨还不知道要与她闹别扭多久。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前世自作孽导致国破身亡,委实是过于丢人。 西晋侍中羊祜五岁时,乳母以金环逗弄他,因乳母说金环非他所有,羊祜便命人去邻居李宅桑树下挖得一金环,李宅主人惊道:“此乃吾亡儿所失之物!”再一见羊祜,认定为自己亡儿后世。 鲍靓五岁时,对父母说:“我本曲阳李家子,九岁坠井而亡。”父母寻得李氏,仔细询问,果然符合鲍靓所说。 武平二年十月十日,今上携后妃和皇嗣驾临别都晋阳,居于大明宫,宗室朝臣皆随后跟从,政归晋阳。 此后近一月的时间里,晋阳两宫忙碌异常,到达晋阳的各地刺史以及各国使节也是日益增多,只为一件事:皇太子的册立典礼。 虽然朝臣和宫人对高恒的称呼早已变成了太子殿下,但是正式册立前后还是有明显区别的,皇帝对此事极为看重,众人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十一月初二,晋阳宫,宣承殿 一岁多的小高恒被熟悉的内侍抱着走向御座,数以百计的目光让他有些恐惧,所幸在他哭出来之前,他被抱到了兄兄怀里。 抬头看了看身着冕服的兄兄,与斛律雨极其相似的琥珀色眸子布满了困惑。 他不明白这些日子来,身边人一直念叨着的“册立”的真正含义,也不明白兄兄为什么这么严肃,为什么要戴着玉珠遮住脸的高帽子,他更加不喜欢身上繁琐的太子冕服。 在典礼中途,高纬感受到小高恒的焦躁,无声地拍了拍他的头,稳住了孩子的情绪。 担心儿子还是会忍不住哭,高纬等册立典礼一结束,便抱起儿子快步走出大殿。 临近宫楼,小高恒看到身着皇后袆衣的家家,倾过身子想去斛律雨怀中,却依然被高纬按住了手臂。 高纬一边登上宫楼,一边安慰儿子:“恒儿别怕,马上就好了。”斛律雨走在她身边,牵住儿子的另一只小手,轻轻揉着孩子的手背。 三人出现在宫楼上的一刻,下面立时人声鼎沸,过了一会儿,众人皆跪下山呼万岁,阵势震天。 “恒儿,这江山以后将由你继承,这些臣民也会向你一个人跪拜!”斛律雨瞥视了一眼高纬,并没有说话。 “儿可承担!”高纬怀中的儿子冷不防地说出这句话,把斛律雨吓了一跳,看着儿子纯净的眸子,欣慰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高纬更是高兴地直夸好孩子,虽然不能知晓高恒以后是否能成才,但他这句颇有气势的话,还是很让高纬自豪的。 宫宴时候,高恒已经被送到清思殿,由不愿参加宫宴的胡曦岚一并照顾;陈涴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高纬便让她待在寝宫休息。 所以高纬身边只有斛律雨和穆宁雪,幸好两人关系已有所缓和,不然说不定连高纬都不愿参加宫宴。 宴会刚刚开始,高纬忽然命赵书庸唤来武卫将军杨谌。 “臣参见陛下,参见两位娘娘。”“平身,赐座。”杨谌是高纬姑父杨愔最小的堂侄,高纬也见过多次。 “朕听说孝诚最小的女儿今日周岁,你要回去主持抓周是吗?”“是,请陛下恕罪。”杨谌这个女儿是他年近不惑才得来的,加之又是嫡出,十分珍爱,为了不委屈女儿,半月前就上疏希望皇帝准许自己能在参加完典礼后尽快回府。 “能在这么好的日子里满周岁,想来这孩子的福气一定不差。”说着,高纬挥手,赵书庸会意,将一锦囊交给杨谌。 杨谌打开一看,是一枚精致的羊脂玉怀古,又听高纬说道:“怀古可保平安,愿这孩子康健又漂亮。对了,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妙瑜,有美玉的意义,是十一伯取的名字。”想来是身为族长的杨愔很喜欢这个孩子,便替杨谌的亡父给孩子取了名字。 “好名字,孝诚,朕准你的请求了,你回府去吧。”斛律雨此时也说道:“其余贺礼已经送到你府上了。”杨谌连忙谢恩。 “十一伯。”走到半途,杨谌碰到杨愔,杨愔望了一眼御座方向,提醒道:“别忘了去请慧可禅师。”“侄儿岂敢忘记。” 杨愔点点头,似是叹息了一声:“这孩子生得太好,希望有了慧可禅师的庇佑,能让她受得住这些福气。” 杨愔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这个孩子生于又有重臣又和皇室有姻亲关系的弘农杨氏,堂伯祖父是武宁王杨愔,外祖父为已故尚书右仆射崔暹,舅父崔达拏是正三品的司农卿,堂伯祖母是太原大长公主,舅母是乐安长公主,父亲又是从三品的武卫将军,只要这孩子康健成长,说不准会成为高恒的妻子。 可是有了这等家世,这个孩子能否康健成长却是杨谌夫妻最担忧的事:女儿即使是足月出生,身体也不是很好,杨谌夫妻一直担心女儿会受不住家族带来的福气而夭折。 所以杨愔特地请慧可一起主持杨谩酢酩的抓周仪式,并为其相面,看看这孩子到底福寿几何。 杨谌一出宫门,连忙让侍从前往定国寺请慧可,即使慧可先前已经答应前往,杨谌还是不敢让他在杨府等待。 说来也怪,慧可自从自请免去皇室供奉后,除了几次被请往邺宫,其余时间都是在北光寺。 但半月前却一反常态地来到晋阳定国寺讲经说法,导致万人空巷。 实际上,若非慧可自己来了晋阳,杨愔也不好意思让已经耄耋之年的大和尚从北光寺来此主持抓周。 杨谌与慧可几乎是前后脚到达的杨府,杨谌刚换好衣服,便听仆从禀报说大和尚已来,杨谌连忙前往正堂。 正堂里,伯母太原大长公主高徽正与慧可说话,自己的小女儿乖乖坐在小堂妹杨婉仪的腿上,杨谌眼尖地发现女儿手腕上多了一串檀木小念珠。 高徽喜爱杨妙瑜,女儿杨婉仪也想要亲眼看看小侄女怎么抓周,高徽便索性与皇帝侄子告假,帮崔氏一起布置抓周。 杨婉仪虽然刚满十岁,但自小被封为郡主,又是高徽唯一的孩子,地位比之杨谌还要高,她喜欢抱着小侄女,崔氏也不好断然拒绝。 幸亏杨婉仪被母亲教过怎么抱孩子,也很照顾小侄女,不然崔氏也不会放心她老是抱着幺女。 “禅师肯为稚儿前来,实乃杨谌幸事。”朝慧可施礼后,杨谌真诚说道。 “将军言重了,老衲也是见小娘子玉雪可爱,心中欢喜,才前来的。”慧可永远是一副脱俗出尘的慈眉善目,让人不自觉信赖。 乐安长公主到杨府的时候,正巧是抓周开始前,想来是怕被皇帝误以为杨氏亲属故意给太子难堪,才不得不拖到这时才告假而来。 崔氏把女儿放到铺着锦缎的地毯上,告诉她拿自己喜欢的物件,只是其他两个没成年的孩子却不肯消停。 “妹妹过来!”十三岁的杨匡义大声喊着,希望把杨妙瑜吸引过来;杨婉仪瞪了一眼杨匡义,也喊了一声“瑜儿”。 杨匡义是杨谌夫妇的三儿子,夫妇俩原先以为杨匡义会是最后的孩子,难免宠溺了不少,小儿子的日常教育便落到了两个成年儿子身上。 因为杨匡信和杨匡仁身上皆有官职,今日几乎一整日都在宫中,没有了两位兄长的管束,杨匡义便有恃无恐地与素来合不来的小姑姑争起了妹妹的注意力。 杨妙瑜听到声音,不由循着声音东张西望,也看到了哥哥和姑姑身前的物件。 纯粹如黑珍珠般的眸子定定看着杨婉仪前面的羊脂玉怀古,手脚并用地爬到杨婉仪前方,握住怀古。 杨婉仪得意的笑容刚刚露出一点,就被侄女接下来的举动打击到了:小妙瑜又爬去拿了杨匡义前面的小印,接着就一手拿着一样,笑呵呵地看着崔氏。 杨谌也被女儿的举动惊到了,连忙看向身边的慧可,却听他说道:“小娘子面相极贵,非公侯以上子弟不可与之相配。” 杨谌闻此,才算放下心,对崔氏点了点头。 慧可虽是禅师,但也精通相面之术,相面之言从未出错。 高徽微微挑起凤眼,瞥了慧可一眼,握着念珠的手不禁加大了力道。 大明宫,宣政殿,内殿 由于宫宴上喝的酒有些多,高纬今晚便宿在了自己的寝宫。 沐浴过后,宫人端上醒酒汤,高纬看来是真有些醉了,差点碰翻木碗。 赵书庸拿着木匣进来时,看到了这一幕,连忙帮她拿过木碗,喂她喝光了汤。 “这是什么?”高纬喝完汤,又休息了一下,脑内清醒了一点,这才看到了木匣。 “魏先生。。。刚刚炼制的丹药。”说着,打开木匣,里面是三粒赤色的丹药。 高纬下意识想拿起,赵书庸却侧了侧身子,使得她落了空。 高纬抬眼看向他,赵书庸连忙解释道:“爷喝了不少酒,还是改天让人先试药看了效果后,再考虑是否服用吧。” 高纬本来就昏昏沉沉,也不再说什么,自顾自躺下睡了。 赵书庸见状,收起丹药,他方才咽下了一句话:这丹药的颜色太像血了。 第135章 番外:昭君(中) 可我刚开心没几天,便又被打击到了,她的丈夫尉景回来了。 尉景先前任职函使,之前每年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奔走于各州郡县之间,所以我之前从未见过他。 尉景身材高大魁梧,尽管容貌不算出众,但性格温和宽厚,为人也颇有侠气,就算是我也无法对他心怀恶意。 尉景看到我的时候,对我为何会在贺六浑家中没有疑惑,想来是她用信笺告知了他贺六浑成婚之事。 尉景显然很喜爱她,午食时分,他从牙门回来,迫不及待地与她说道:“阿鸢,我不用当函使了,我升任为队主了!我以后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了!” 我当时正在和她一起准备午食,我闻言立刻看向她,正好与她两目对视。 她移开目光,露出笑容:“这是大好事,今日我们可要好好庆祝,你先回家休息,等会儿我喊你过来。” 尉景点了点头,兴冲冲走了。 “姊夫升任队主,真乃天大的喜事。”说着,我看了她一眼,她却好似完全没听到,没有任何反应。 见此,我忍不住道:“他留在你身边了,那我呢?!”话出口,才发觉我已然哑声。 她抬头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是我的弟媳,贺六浑既然住在我家附近,你自然也不会远离我。” “弟媳?”我眼眶酸疼地看向她,轻声笑道:“姊姊说得对!我今后必然好好服侍郎君!” 她转身说道:“荤素食物有些不够,我再去置备一些。”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午食的时候,贺六浑和邵安年连连举杯向尉景道贺,我两皆默不作声地吃东西。 “这下可好了,姊夫不用再四处奔走了,相信我那外甥很快就会出世了。”贺六浑的一句话让我绷直了身子。 悄悄抬眼看向尉景和她:尉景一脸喜色,她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在我看来有些似是而非的意味。 幸好在场的三个男人正值酒酣耳热,并没有多注意这个笑容。 因为当时说的话,我拉不下脸主动去找她,她也没有单独与我说话的意思,恼火之下,我冲贺六浑借故发了好几次火。 贺六浑惯会察言观色,他便带我去见了他那几个整日与他厮混的友人。 原以为他那些朋友只是些讲义气的市井无赖,没想到对我也是颇知礼数。 为首的司马子如一见我便说道:“大哥成婚之后,一直想见见嫂嫂,但大哥说嫂嫂世间难得,怕被人觊觎,今日一见,果然与大哥璧人一双。” 坐于左下第三位的刘贵接话道:“嫂嫂可比韩家娘子貌美大方多了!” 我看了一眼贺六浑,他正与右下的孙腾举杯喝酒,面上无任何异色。 贺六浑那些友人中,我还见到了一位故人,侯景。 “娄四小姐,别来无恙。”席间,侯景走来朝我祝酒。 我打量了一下他,笑道:“你在军中看来过的不错。”侯景身着一身低级武官的服饰,想来是刚刚下值。 贺六浑插话道:“万景在军中骑射可是难有敌手,前几日才被升任为外兵史呢!”万景是侯景请人给自己取的表字。 侯景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袖,低声道:“这不过是我运气好。” 在场诸人包括我,看到他这样,都不禁笑了起来。 许多年后,我在邺宫中听到侯景身死的消息,我忽而怀念起这一日,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也都没有被权势侵蚀,更没有因此变成仇敌。 日子过得很快,尉景回来三个月后,她怀孕了。 事实上,这真的算是一件喜事,她已经年近而立,才怀上第一个孩子。 所有人都紧张这个孩子,尉景还雇了两名仆妇照顾她,我也因为这个孩子有了借口,时常去看她。 “我已经为这个孩子想好名字了,士真也答应了。”有一次,她突然对我说道。 她叫尉景一直称呼他的表字,看向他的时候眼中也很平静,我经常难以控制地怀疑她是否喜欢尉景。 “叫什么?”“粲,我希望这个孩子一生都可以无忧无虑地笑出来。”顿了顿,她又说道:“而且,这个名字不论男女都可以用。” 我看向她还没有明显隆起的小腹,说道:“这个孩子一定会遗传你的优点,会是个漂亮有健康的孩子。” 她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我在你眼里,就这两个优点?” 余光看到一名仆妇走进来,我淡淡说道:“阿姊的优点自然只有姊夫都可以看全。” 她这时也看到了仆妇,便笑了笑,没说什么。 十一月二十七日的凌晨,娄府通知了我一个消息:刚过四十的大哥突然病逝了。 大哥年长我二十一岁,对我来说更像是慈父,我没想过他会英年早逝。 我几乎是被贺六浑拉着进了娄府,跪在大哥的柩前,我才回过神。 低头一看,我的身上已经是一身丧服,怔怔看着面前的神牌,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四姑姑!”同样一身白的小男孩扑到我怀中,我仔细一看,是大哥唯一的孩子,娄睿。 大哥自幼照顾我,得了睿儿以后,依然如此,使得睿儿与我的感情胜似嫡亲姊弟。 “睿儿。。。”我抬起他的脸,大吃一惊,对身边仆从怒道:“小郎君怎么成这样了?” 睿儿是娄府至今唯一的小郎君,加之母亲难产早逝,素来被护养得很好。 但让我震惊的是睿儿一向圆润白嫩的小脸居然会憔悴成这样,我甚至于恼怒娄昭这个五叔的照顾不利。 “昭君。”二姊拉了拉我,对我说道:“睿儿自你出嫁之后,食量就锐减,大哥突然病逝,睿儿更是哭闹了一夜。” 睿儿此时也哭道:“四姑姑,阿爷和阿婆说你以后不住在家里,可睿儿不想你走,你不要走!” “睿儿!”娄昭猛然将他抱起,我下意识想制止,却被二姊拉住:“他已经九岁了,不可能永远被宠着。” 闻言,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娄昭抱着哭闹不止的睿儿离开。 上香拜灵之后,二姊带着我和贺六浑来到后院,在那里我见到了原先就缠绵病榻的母亲和被大哥逝世这件事重重打击的父亲。 看到母亲,我的泪终于流下来了,我深感自己不孝,因为婚事惹怒了父亲,这几个月就算是得知母亲病了,我也不敢回府探望。 “你自幼就不爱哭,你阿弟哭都被你取笑,没曾想,你能为我流泪。”母亲笑着为我拭泪,一如既往地温和。 “家家,我长大了,就爱哭了。”我发现母亲的气色其实还好,心下轻松了一些。 “好好,你哭,哭肿了眼睛,又不是我的损失。”说完,母亲看到我身边的贺六浑,贺六浑连忙喊了一声“岳母”。 母亲目光有些复杂,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无法说出口。 “姊夫。”娄昭走进来,对贺六浑说道:“兄兄让我请你去他那里。” 贺六浑出现如释重负的神色,想来也是,这里足有四名女子,他待着也不习惯。 “昭君,你爱他吗?”贺六浑走后,母亲突然问道。 大姊二姊一脸诧异地看向母亲,我如同被人窥破秘密,牢牢盯着母亲。 母亲叹了一口气:“这是你自己选的,只望你以后别后悔。”我垂眸不语。 大姊见状连忙说道:“药快凉了,昭君,你来喂家家吧。”我点点头,接过药碗。 当夜,阿娘去世,我这才知道阿娘的好气色不过是回光返照。 两位至亲接连病故,我逼着自己每日都去娄府守灵,贺六浑见无法劝动我,只得每日将我送到娄府后,再去当值。 守灵期间,娄昭曾问过我:“阿姊,姊夫对你可好?” 我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娄昭当即松了一口气,又说道:“要是他以后对你不好,你就与他和离,我照顾你一辈子。” 回想当时神采奕奕的阿弟,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么健康的人,怎么会比我早亡十几年。 守灵结束那日,我独自归家,正好看到在外晒太阳的鸢谊。 她望了我一眼,在仆妇的搀扶下转身回屋,我心中稍安。 第二年的孟夏,她生下了一个男孩,也是她唯一的孩子,尉粲。 粲儿满月那天,我终于见到了我那家翁,不过他也只是送完贺礼,看了一眼外孙就走了。 我看了看她和贺六浑,两人都是一脸冷然,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开口留下他们父亲的意愿。 当夜,我再三询问贺六浑,他才跟我解释了究竟。 我那家姑生完贺六浑便亡故了,家翁乃一不事家业的浪荡子弟,根本不能独自抚养儿女,便请邻居,也就是邵安年的父母帮忙照顾,导致他们对家翁感情甚是淡漠。 她出嫁之后,便将贺六浑和父母亡故的邵安年都接到了身边照顾,之后家翁又续娶了一女子,他们姊弟闻此深为家姑恼怒,就连随后出生的两个异母弟弟都甚少见过。 听完,我才明白她当日介绍家世时,眼中为何流露出厌烦与伤感。 七月底,洛阳传来讣告:三十四岁的清河王元怿薨逝。 元怿在民间威望甚重,几乎是洛阳的使者刚走,元怿死亡的真相就在怀朔流传开来。 由于小皇帝元诩太过年幼,胡仙真便提拔了数名亲信,其中就包括帮助她躲过“立子杀母”的宦官刘腾和既是宗室又是妹夫的领军将军(掌管禁军)元叉。 元叉和刘腾收受贿赂、任意升迁官员,与用心辅佐幼主的元怿水火不容。 到了今年七月初,两人终于一不做二不休,将胡仙真和小皇帝囚禁在后宫后,矫诏杀了元怿。 事后,忌惮于两人权势,胡仙真只得忍气吞声。 了解了始末,我立刻前往娄府,想请父亲联系洛阳旧友,探询一下宫中的具体情况。 父亲看到我一点都不意外,告诉我已经派人前往洛阳。 当晚,我观察到贺六浑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询问之下,他告诉我去年年初他还为函使时在洛阳亲眼目睹的一件事:禁军由于不满意领军将军张彝提出的升迁制度,居然放火烧了张府,张府上下丧生火海,而朝廷因为怕引起兵变,居然不敢惩治为首禁军。 “昭君,如此朝廷,大魏焉能长享太平!” 当天父亲说出了与他绵软性情丝毫不符的感叹:“主少国疑,奸邪摄政,国将不国,大魏将乱。” 万幸元叉两人还不敢做弑君谋位的事,胡仙真依然以太后身份摄政,暂时压制了国中大乱的势头。 粲儿满半岁的时候,我被诊出喜脉,大部分人都欣喜于这个消息。 对于这个孩子,似乎他们比我还紧张,我只好强打精神安胎。 她也是如此,干脆白日里将粲儿托付给仆妇,亲自照顾我。 “你是不是不期待这个孩子?”过了几日,她突然问我道。 “我担心我无法平安生下他/她。我更担心我无法将他/她教导成我想要他/她长成的样子。”对于第一个孩子,我的担心远远高于期待。 “昭君。。。”她将温暖的手放到我的小腹上,平和地看着我的眼睛:“他/她是你的骨血,不论以后如何,现在他/她是明明确确在你的身体内长大。” 那日之后,我真心实意地开始安胎,即使是孩子偶尔闹腾,我也生不起厌烦之心。 临盆的前一夜里,我梦见了一条苍龙在云间翱翔,可是转瞬之间,苍龙便断成两截,从空中坠落。 我于梦中惊醒,发现羊水已破,贺六浑连忙去找稳婆。 正光二年的五月中旬,我生下了我的长子高澄,我们给他取了一个鲜卑小字:阿惠。 阿惠身体比粲儿还要强健,我选择性遗忘了梦中的断龙。 阿惠满月的时候,不仅娄府一众都来了,我那家翁也带着两个小儿子前来。 这时我才知道,家翁的继妻也在年初去世了,两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只得由家翁勉强照顾。 我心生怜悯,细心观察之下,才发现十三岁的小二叔高瑰性格虽然文静,对颇有主见,甚至于比家翁还能管束八岁的小三叔高琛。 而高琛虽然喜欢玩闹,但也懂得适可而止,总的来说,两个孩子都挺懂礼数。 故此,我便对这两个孩子照顾了一些,碍于他们姊弟对家翁的冷淡态度,我只得悄悄将包好的吃食给他们。 想到家翁素来不擅打理家业,又给他们几个小银锞子作为喜钱。 贺六浑队主的月俸颇丰,加之父亲时常赠送银钱给我们,也算殷实人家,否则我也不能立刻就下了帮助家翁他们的主意。 高琛乖乖将锞子交给兄长,抱着吃食,笑嘻嘻对我说道:“嫂嫂,你和阿姊一样好。” 我疑惑看她,高琛看了一眼高瑰,才说道:“家家生病之初,阿姊便经常带着吃食来看我们,每月还给我们两零用,二哥能继续在私塾读书,也是因为阿姊替二哥交了束脩。” 我心下诧异,没曾想这人竟嘴硬心善至此,之前我就奇怪贺六浑和邵安年都已经有了月俸不少的差事,她却一点都没有富裕起来的样子,原来是将银钱花到了另外两个弟弟身上。 我面上没显露出来,对高琛问道:“你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需不需要嫂嫂给你交束脩。” 高琛摇了摇头:“我想学武艺骑射,我想从军,可惜阿姊没办法找人教我。” 看着那双和她相似的黑亮眸子,我摸了摸高琛的头:“嫂嫂替你想想办法。” 高琛一下子抬头,刚想说话,就被高瑰制止:“嫂嫂,要是很困难的话,就不要麻烦了。” 我看了看他们,说道:“我尽力而为。” 贺六浑有个堂弟名叫高岳,仅比高琛年长两岁,父母不幸早亡,也和高琛一样喜好骑射,贺六浑便请侯景教他。 因不清楚贺六浑对他两个弟弟的真实态度,我放弃了直接找侯景,而且侯景本来就有军职,要是教两个孩子,说不准会耽误他的时间。 数日后的夜里,我与贺六浑说了这件事,许是同样都有母亲早逝的遭遇,他叹了一口气:“明日,我去找刘贵,他的骑射功夫也是数一数二的,让他教高琛,不会比高岳差多少,但他也要去私塾,束脩由我来出。” 我闻言,有些忍俊不禁,贺六浑面色不自在地说道:“我可不希望我弟弟是个莽夫,再说,高岳的束脩也是我出的,不差他一个。” 这天夜里,我才发现我这丈夫为人也委实不错。 一月后,与家翁关系终于有所缓和的我们参加了高瑰的婚礼。 又过了一个月,我再次被诊出喜脉,算算日子,正好是那夜。 她知道这个消息,淡淡说道:“你与贺六浑的感情倒真是不错。” 我抬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回想了贺六浑如何对待我之后,对待这份感情,我已经有些心虚。 正光三年的三月底,我生下了长女高彻,奇特的是这次临盆我也做了梦,梦见明月入怀。 正光五年十二月底,娄府突然来人,说是父亲急忙找我。 我将两个孩子交给仆妇,跟着来人到了娄府。 父亲照常在书房等我,令我紧张的是,书房里还有娄昭、大姊夫段荣、二姊夫窦泰。 父亲当时病重,没说话就咳嗽不止,我连忙上去为他拍背。 父亲拉住我的手,示意我看向他身后的书柜,我打开书柜,发现里面有一木匣。 “咳咳咳。。。打开。”我按照父亲的指示打开木匣,发现是娄府所有的田产地契以及房契。 父亲缓了一口气,说道:“朝廷现在虽还不能镇压沃野叛乱,咳咳。。。。但若是倾全国之力,乱军自是不能抵抗。。。我担心之后的叛乱会越来越多,六镇全部沦落乱军之手不过是时间之事,朝廷到时恐无力镇压。。。咳咳。。。” 去年年底,怀荒镇爆发了破六韩拔陵起事,当年就攻下了怀荒、沃野两镇,至今已经攻下了六镇大半,朝廷震惊,连忙派军镇压,破六韩拔陵这才改变了进军怀朔的路线,专心对战官军。 一月前,有消息传来:破六韩拔陵击败官军于五原白道,元叉震怒,派大军继续镇压,但此时萧梁的梁武帝居然趁机北伐,朝廷只得抽出大部分兵力对抗梁军。 “菩萨,你过来。。。咳咳咳。”娄昭(表字菩萨)望了望我,走到父亲身边。 父亲指着木匣道:“咳咳咳。。。你尽快将这些全部售卖,银钱布帛全部放在身边。”抬头望了望四周,又说道:“此宅就无需管了,乱世之中,咳咳咳。。。最重要的还是保重性命。” 父亲看向两位姊夫:“你们也需与贺六浑多多亲近,咳咳咳。。。他为人圆滑多智,在军中又有威望,他日后必是一代枭雄。” 最后看向我:“你自幼有主见,咳咳咳。。。婚嫁之事咳咳咳。。。也是你自己决定的,父亲原先只是想要你富贵一生,现在看来,咳咳咳。。。乱世之中,倒是贺六浑此等人能护住你,咳咳咳。。。为了你和两个孩子的性命,你也要尽力帮他。” 父亲交代完一切,猝然吐血不止,半个时辰后便去世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却发现两个孩子和仆妇都不见了。 我急忙去找,在门口撞见她,她似乎是在等我,看到我便说道:“两个孩子没事。” 我对她深信不疑,松了一口气,膝盖一软,要不是被她扶住,就要跪在地上。 她将我扶到胡床上,我猛然抱住她,脸贴住她的小腹,哽咽道:“我再也没有兄兄和家家了。” 她僵了僵,随后抚着我的头发道:“我也是。” 我心中一惊,抬头看她,发现她也是泪流满面。 那一日,我们都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次年二月,元叉被赐死于府中,胡太后重掌朝廷,遣使送礼得大魏帮助,重登可汗之位的柔然可汗阿那瓌,阿那瓌随即派兵十万协助官军镇压破六韩拔陵。 六月,破六韩拔陵兵败身死,二十万被俘兵民被安置于河北三州,孝明帝改年号为孝昌。 说来可笑,太武帝建立六镇的目的就是为了抵抗柔然,而今居然要靠柔然才能镇压起义,真不知道大魏历代先帝知道了此事,作何感想。 可朝廷还没歇一口气,仅仅两个月后,来自柔玄镇的降兵杜洛周在上谷再次发动起义,而且声势胜过破六韩拔陵。 直至次年十一月,杜洛周先后击败斛律金、元潭等人,占据燕幽二州,军队达到十数万,进军六镇。 六镇经过破六韩拔陵之事,早就元气大伤,镇将只得率镇投降。 贺六浑等人属于怀朔镇兵,自然也是归顺杜洛周。 杜洛周此人短视,占据燕蓟之地后,深感志得意满,不想再攻占州郡,开始贪图享乐。 贺六浑鄙夷此人行事,便策划逃离杜洛周,转投他人。 当时还有两个的军事力量——葛荣和尔朱荣。 葛荣军力不比杜洛周差多少,野心却比杜洛周大得多,当时他已经自称天子,建国号齐,改元广安。 而尔朱荣乃是契胡首领,趁着朝廷与起义军互相对抗之际,不断收拢诸胡兵士,壮大实力,现今连朝廷都不得不依靠他镇压起义军和梁军。 贺六浑与我们商量一下,他倾向于投奔葛荣,而以二姊夫窦泰为首的另一部分则希望投靠尔朱荣。 商议结果,由贺六浑、大姊夫段荣带着一半人投奔葛荣,而另外一半人马则由二姊夫和侯景以及刘贵带领投奔尔朱荣,日后若是战场相遇,则以仇敌待之。 万万没料到,杜洛周居然知道了我们逃走的消息,立即派了人马分头追击我们。 情急之下,贺六浑只得将我们这些妇孺都安置在三辆牛车上,他和司马子如两人率领带着我们先逃,尉景和段荣还有娄昭以及邵安年则带领剩下的人一边撤离一边抵抗追兵。 牛车狭小,牛被鞭打受惊之下,使得牛车更加颠簸,我和她还好,可是我们身边还有四个稚嫩的孩子。 我怀中抱着彻儿,而她怀中抱着高瑰刚满周岁的女儿,阿惠和粲儿只能紧贴我们坐着。 阿惠体重轻,牛车两边又没有可以阻挡的木板,使得他屡次险些坠车,我只能用身体挡住一些他的身体,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阿惠!”终于牛车驶过一个小土坡的时候,阿惠从车上掉了下去。 我连忙回头看去,看见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我在看他时候,立刻迈腿追了过来。 我下意识想跳下车,她眼疾手快地拉住我,呵斥道:“牛车这么快,你怀中又还有彻儿,你是想再伤两个吗?!” 贺六浑也注意到了阿惠坠车的情况,然后他做了一个举动:他拿起弓箭,箭镞瞄准了阿惠。 “高欢!”我尖声叫道,贺六浑微微侧头看我:“有这个孩子在,只会拖累我们,孩子,大不了我们以后再生!” 我万万想不到,在这生死攸关的关头,这个男人竟然可以将自己极端自私的一面暴露如此干脆。 阿惠也看到了贺六浑的举动,他愣愣地停下了脚步,就像一头乖乖受死的羊羔。 “大哥不要!”司马子如驱马急撞贺六浑的马,贺六浑的箭立刻歪到一边,射到了地里。 这时,我看到了骑着马赶来的段荣,我大声呼叫道:“姊夫,救阿惠!” 段荣看到站在地上的阿惠,经过他身边时,弯腰将他抱到了马上。 我松了一口气,转头正好与贺六浑对视,我心中寒冷至极。 一直到黄昏,我们才将追兵甩掉,饥肠辘辘的众人连忙烧火烹食。 在帐篷里,我细细检查了阿惠全身,幸好他只是左脸出了点血,而且已经结痂。 “家家,兄兄是要杀我吗?”阿惠盯着我的眼睛,突然出口。 “家家,我看到兄兄当时看阿惠的眼神,就跟杀那些追我们的人一样。”彻儿走到我身边,紧紧抓住我的衣袖。 我的心都要碎了,他们都还是五六岁的孩子,却经历了这种事。 我抱住他们的身体,慢慢说道:“不要完全相信你们兄兄,以后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走,若是你们没有用处,你们就随时可能会死。” 我无法欺骗他们,贺六浑的举动深深伤害了这两个孩子,我只能继续指引他们成为少年老成的人。 两个孩子睡下后,我走出帐篷,跪在河边失声痛哭。 阿惠被箭镞瞄准的那一段时间,我感觉我都要窒息了,他们是我九死一生生下的骨肉,凭什么被贺六浑这个自私的男人任意剥夺生命! 我感受到身后走来一人,待那人站定,我冷声道:“我发誓,从此之后,不论是我自己的性命还是我孩子的性命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身后静了一会儿,才传来声音:“我相信你。” 投奔葛荣之后,尽管很受葛荣器重,贺六浑却发现葛荣军队军纪涣散,且嗜杀成性,攻占一个城邑后,往往大半城中军民被诛杀。 段荣最先提出离开段荣,转投他人,一段时间后,几乎所有人都想离开葛荣军队。 正好此时刘贵来信,劝我们投奔尔朱荣,贺六浑当即决定投奔尔朱荣。 这次有了刘贵和侯景等人接应,我们虽然还是狼狈,但已非上次可比。 可是接二连三的逃亡,耗光了大姊的生命。 孝昌三年的仲春,大姊病逝,留下了十三岁的长子段韶和九岁的次子段孝言。 尔朱荣十分器重贺六浑,将他直接提升为亲信都督,统领他的亲兵。 贺六浑时常与我夸赞尔朱荣:“尔朱将军实乃当世枭雄。” 尔朱荣时常需要亲自率军征战四方,贺六浑自是需要随从。 考虑到我当时怀有身孕,他索性将我们全部安置在了晋阳。 这已经第三胎,对待这个孩子我已经能够做到处之泰然。 一日深夜,一行身着黑衣的人突然想将我带走,见我不肯,便将一信笺交与我。 我看到熟悉笔迹所写的“昭君”两字,我心下了然。 赶忙写了一封信笺,让其中一名黑衣人送到隔壁宅子。 即使有仆妇,我还是不放心两个孩子直接由她们照顾,我还是最相信她。 碍于我有身孕,黑衣人有意放慢了速度,半个月后我被带到了洛阳宫。 这次进入洛阳宫的感觉与之前的天差地别,现在的洛阳宫给我的是浓浓的压抑和奢靡颓废之感。 一到洛阳宫,便有宦官为我领路,途中我见到了一个身着紫袍的男人,我听宦官称他“郑令公。” 当即明白此人就是胡仙真的宠臣郑俨,长居宫中,身居中书令之要职,却只懂得谄媚太后和敛财受贿,孝明帝深厌此人。 “这位夫人是谁?”“这是太后的贵客,娄四娘。”“原来如此,那我就不耽搁夫人的时间了。” 我不经意抬头,却看到了一张我颇有熟悉的脸,郑俨也是陡然脸色大变。 我与郑俨容貌极其相似,区别大概只是他的脸部轮廓更加英挺硬朗,我的五官更为立体柔和。 这时,我才明白为何那一行黑衣人和领路宦官在看见我之后会大惊失色。 郑俨面上一黑,抿了抿唇,拂袖而去。 到了北宫,我见到了“面目全非”的胡仙真, 我无法相信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看起来有气无力的女人是我记忆中神采奕奕的胡姊姊。 她的目光落到我的小腹上,轻声问道:“大概何时临盆?”“大概十月中旬。” 她见我面带疲色,不再多说,命女官带我先去偏殿歇息。 怀孕期间,我总是容易惊醒,到了洛阳宫,愈加如此。 在听到殿门开启的声音时,我立时就醒了,但为了知道是谁深夜来偏殿,我不动声色地平缓了呼吸,装成睡着的样子。 来人举着灯靠近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睁开眼,胡仙真将玲珑灯放到一旁,对我说道:“听说你在来北宫的路上见到了郑俨?” 我只好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郑令公倒是长得很像清河文献王。”元叉被赐死后,元怿被追谥文献。 胡仙真嗤笑道:“你真的觉得他和元怿长得像?”我默然了一下,平静说道:“太后,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我也有丈夫了。” “那你和高鸢谊纠缠不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有夫有子?!”她突然暴怒,一把将我拉坐起来。 “可你不是她。”胡仙真闻此,慢慢放开了手,似是自问道:“为什么?明明我和你自小相识相伴,可你对我一丝情意都没有,你先前只见过她两次,却那么喜欢她,我哪里比不上她?” “太后,如今战乱不止,您应该做的是辅佐陛下整顿吏治,平息叛乱,延续大魏国祚,而不是沉溺情爱。”看着她脆弱的样子,我虽然心中不忍,但也明白不可以给她希望。 她苦笑道:“我那儿子现在视我为仇敌,他巴不得毒死我,立刻亲政。” 不等我开口,她已然拿起玲珑灯,起身离去,宽大的白衣衬得她羸弱不堪。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我都没有再被惊醒,也没有被她召到正殿中,她应该是已经放弃了。 但是没过几日,小皇帝忽然派人来请我了。 我对小皇帝元诩的印象只有他六岁那一年的,我不敢揣测长大的小皇帝,性格是否还是那么开朗随和,只能随着来人前往皇帝寝宫。 “四姨,可还记得阿诩?”我还没做出行礼的姿态,小皇帝就走下御座,扶着我坐到胡床上。 我抬头端详小皇帝:十八岁的小皇帝遗传了胡仙真白皙的肤色和一双睡凤眼,嗓音清朗,身体高挑,加之皇室独有的气质使得他看起来高贵却柔弱。 我想起祖父在世时,时常与我讲述的他跟随太武帝北征柔然,南伐刘宋的事迹。 我心中忍不住叹息一声:小皇帝与他的先祖太武帝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圣上年纪虽轻,却俨然一副大国之君的样子。”“四姨过奖了。”小皇帝话是这么说,面上的自得之色却一目了然。 “四姨腹中孩子大概何时临盆?”叙了一会儿琐事,小皇帝朝我问道。 “朕宫中的潘充华近日也被诊出两个多月的身孕,仅比这孩子小四个月,朕觉得有缘,不知四姨是否愿意与朕结亲。” 我这才明白小皇帝找我来的目的:小皇帝急于亲政,便想通过联姻掌兵权的臣子,得到其支持,从而逼迫胡仙真还政于他。 他先前已经纳了尔朱荣之女——尔朱英娥为嫔,现在又想通过儿女婚事,拉拢贺六浑。 贺六浑尽管官职不大,却是尔朱荣的最信赖的亲信,掌管的是尔朱荣的骁勇亲兵,而且与同为尔朱荣手下的侯景、刘贵等人交情匪浅,小皇帝看来是想一劳永逸。 我心中升起对小皇帝的失望之情:贺六浑即使是尔朱荣亲信,但到底是他的下属,若是贺六浑真与皇室结亲,尔朱荣岂能不猜忌?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开口道:“民妇之夫官低位卑,怎敢妄生与至尊结亲之念。再者民妇腹中这个孩子若是中途夭折,岂不是浪费了陛下好意?” 小皇帝脸色一沉:“四姨是铁了心要帮太后?即使是太后想杀了朕?” 我大惊反问:“陛下何出此言?”我不明白这一对曾经在元叉宫变中相互依偎的母子怎么到这地步? 小皇帝沉着脸说道:“一年前,潘充仪宫中被查出膳食中藏毒,宫中谁不知道朕时常去潘充仪那里,要不是宫人细心,说不准朕和潘充仪都死了!” “陛下怎么就肯定是太后所为?”“当时朕命人去请太后来共同处理此事,结果郑俨不但不让朕的人去见太后,还羞辱了他,之后太后对此事完全是漠不关心的态度,若不是她所为,哪会像这样巴不得此事不了了之!” 看到小皇帝说话时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可以想象他当时的愤怒和悲伤。 我直视皇帝,一字一句说道:“陛下,我只是个女人,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孩子,至于我的丈夫高欢,他是个有主见的成年人,他的决定只会是他自己思考出来的。” 小皇帝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命人送我回北宫。 吃完午食,胡仙真果然让人带我前去正殿。 “皇帝找你做什么?”屏退宫人后,胡仙真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答反问道:“潘充仪一事你可查过?” 没曾想提到此事,她也是很愤怒:“出事当日,郑俨突然脸颊红肿地找我哭诉,说是皇帝怀疑我是我给潘氏下毒,他派来请我的内监还没等守门宦官来禀报我,居然以他们轻慢皇帝近臣为由,不但殴打了守门宦官,连正好进宫的郑俨也不放过!” 我吃惊的同时,心中疑惑更甚,这对母子说的怎么完全反了过来? 又听她继续说道:“在此之后,我还没找他,他倒是兴师问罪过来了,还将膝下至今无子嗣的原因怪到我头上,说是我为了我侄女能生下嫡长子做的手脚,还威胁我说,他若是亲政,必当废黜她的后位!我看他没说出话的就是废后之后,软禁我吧!” 小皇帝不喜欢胡皇后,独宠潘充仪,胡仙真因此颇为不喜潘充仪是朝野心照不宣的事,可我不相信胡仙真会为了这件事,置皇嗣于不顾。 我沉思一下,发现郑俨在此事中出现的次数不少,而且所做的事都很关键。 “你就这么相信郑俨?”她瞥了我一眼,说道:“我也怀疑过,事后我不但询问了守门宦官,还抓来了当时来北宫的内监,他一开始仗着皇帝撑腰不肯承认,打了两鞭子,便求着我不要因此事杀他,若非他真的做了此事,岂会轻易承认?” 我垂下眼睑,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与郑俨脱不了关系,可胡仙真对他的信任显然比我想象的要深,没有证据,我无法肯定真的是他搞的鬼。 当年的九月初七,我生下了我的第二个女儿,高徽。 胡仙真比我还要喜欢这个孩子,对她简直爱不释手,更是对我说道:“若潘氏生的是男孩,我们便结亲吧。” 我知道她只是单纯喜欢徽儿,故只是说道:“等两个孩子再大些吧。”胡仙真也不固执,同意了我的主意。 考虑到胡仙真喜欢徽儿,那段时间我就养成了每日抱着孩子去正殿的习惯。 一日中午,胡仙真刚逗弄徽儿没多久,大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胡仙真不悦地蹙起眉,将徽儿交还给我,大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平民衣衫的少女就冲进殿内,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哽咽道:“儿今日离宫,前来告别母后。” 胡仙真叹了一口气,走下御座,任由少女抱住自己的腹部,抚着少女的头顶,她的声音很轻,我只能听清两个字:永泰。 我知晓宣武帝有个幺女封号永泰,亲生母亲产后病逝,被胡仙真亲自教养长大。 但是年初时候,永泰公主借着生辰当众逼胡仙真归政小皇帝,惹得胡仙真大怒,按理说永泰公主应该对她避之不及,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胡仙真总算安慰好了永泰公主,永泰公主此时也看到了我,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永泰公主不哭之后,殿中安静了许多,至少我能听清她们说的话。 胡仙真:“皇帝是命何人护送你们去江南?” 永泰公主:“斛律都督和他的次子斛律光。” 胡仙真点头:“斛律金当时名将,又知礼数,还对朝廷忠心,皇帝考虑得很好。江南在萧梁境内,到那里之后不可暴露你魏国公主的身份,也不要轻易使性子,更不要因为给你们准备银钱丰厚,就肆意挥霍,母后担心会有别有用心的人陷害你们。” 永泰公主一一答应,然后放开了胡仙真,朝着她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以示告别。 胡仙真默默站了很久,才转过身,已是满脸泪痕,她哑声说道:“你的女儿降生了,我的女儿却离开了。” 十月中旬,我带着高徽离开了洛阳宫,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大概再也见不到胡仙真了。 即使是我消失了近四个月,她也完全没有不满的神色,也没有询问我到底去哪里的意思。 不仅如此,她还替我处理好了一切,不但将我家中原先仆妇辞退,添置了新的仆妇,还告诉三个孩子和新来的仆妇我是到怀朔镇祭祀两家的先人去了。 尔朱荣善于用兵,六镇一年前就被朝廷收复,而杜洛周则在投奔葛荣后不久,被葛荣所杀。 阿惠和彻儿虽然气愤我独自离去,但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徽儿吸引了,怒气也没了。 年底的时候,贺六浑和尉景以及邵安年都平安地回到了晋阳,但我发现他们前往尔朱荣府邸的次数比之以前多了很多。 孝昌四年的正月初,潘充仪生下皇子,皇帝当即改元武泰,庆祝皇子的诞生。 当夜我与贺六浑说了徽儿与皇子差点定亲之事,贺六浑当即松了一口气:“幸好你没答应,不然说不定我们一家会有什么下场。” 我看他欲言又止,不由追问,他只是说道:“昭君,魏国真的要乱了。” 二月二十五日,小皇帝突然晏驾,谥号孝明,庙号肃宗。 次日,胡仙真将皇子立为皇帝。 可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二月二十七日,胡仙真下诏废黜皇子,改立三岁的宗室元钊为帝,同时昭告天下皇子实乃公主。 一时之间,天下震惊,胡仙真毒杀亲子的传言也在市井中流传得更广。 二月二十九日深夜,贺六浑告知我,他即将随尔朱荣前往洛阳。 我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道:“尔朱将军想干什么?”“自然是诛杀妖后,匡扶魏氏正统。” “你们真相信是胡太后杀了孝明皇帝?”贺六浑不以为然道:“我们当然不信,因为我们知道是郑俨擅自毒杀孝明帝。” 经过他的解释,我才知道此事经过:郑俨和孝明帝的仇怨愈演愈烈,在他得知孝明帝已经秘密下诏让尔朱荣入洛阳后,使了一记昏招:以胡仙真名义送给孝明帝一杯毒酒。孝明帝终究还是相信母亲,饮酒之后,当即吐血身亡。 事后郑俨还主动告诉胡仙真,是他毒杀了孝明帝,胡仙真虽然喜欢权势,但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儿子,震怒之下,立刻将郑俨寸剐而死。 胡仙真也是将皇子立为皇帝后,才发现孙儿居然是孙女,她没想到潘氏居然敢胆大妄为地欺骗皇帝和太后,杀了潘氏之后,她马上改立元钊为帝。 而这些都是宫中的尔朱英娥和尔朱荣在宫中的眼线告知尔朱荣的。 我想胡仙真大概被愤怒和悲痛冲昏了大脑,她迅速地废立皇帝只会让人更加怀疑孝明帝的死,再被有心人趁机利用,使得百姓都以为她才是孝明帝死亡的元凶。 “尔朱将军是不是派人引导了胡太后杀子流言的流传?”贺六浑侧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昭君,孝明帝就是胡太后杀的,也只能是胡太后杀的。” 三月一日,尔朱荣拥立二十二岁的元魏宗室元子攸为帝,改元建义。 之后以元子攸的名义下诏晋阳驻军全部向洛阳进发,由身为大将军的他全权统辖。 大军出征后,我一直心绪不宁,握着贺六浑交给我的匕首居然还能割伤自己的手。 她看到了,一边帮我包扎,一边问道:“你在担心贺六浑吗?” 我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孩子们不在身边后,摇了摇头。 她沉默了一下,问道:“那是为了胡太后吗?” “胡太后是对我很好的姊姊,而且孝明帝不是她杀的,我不希望她有事!”激动之下,我没受伤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右臂。 她抬头,慢慢说道:“昭君,没用的,胡太后必死。” 我全身的气力似乎一下子就被抽空了,眼中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第136章 旧案 晋阳,宣政殿 青年内侍从木匣中拿出一粒赤色丹药,发现丹药被整齐地切掉了一部分,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暗自咬牙,吞下了丹药。 入口的咸腥味道让他有些不适,不由干咳了两声。 约莫一盏茶后,高纬问道:“现在感觉如何?”“奴才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是。。。” “怎么了?”见皇帝追问,内侍只好说道:“奴才儿时喝过人血,这粒丹药的味道很像人血。” 高纬和赵书庸得知他喝人血之事后,并没有露出惊骇之色,只是心中微微叹息。 西晋永嘉之乱以来,南北各地战乱灾荒不休,易子而食之事屡见不鲜,青年内侍就算是说他吃过人肉,他们也不会吃惊。 高纬眼珠转了转,对赵书庸吩咐道:“先将他送到宫外,安排太医跟着,若是有事,立刻禀报。”“是。” 赵书庸走后,“龙隐”突然出现在殿内,将帛书呈给高纬。 高纬佯装淡然地接过帛书,浏览过后,感叹道:“查了七年,终于要查清楚了。”“恭喜主子。” 高纬的目光移到龙隐身上:“好了,你退下去休息吧。”“是,奴才告退。” “龙隐”一消失,高纬就迫不及待地唤来了一名宦官,吩咐道:“让刑部尚书带着自前魏孝武帝至文宣帝在位时期的所有谋逆案卷宗入宫。”顿了顿,又说道:“让他直接便服入宫。”“遵旨。” 刑部尚书荀士逊是三个月前才从侍郎晋升为尚书,近日总算处理好了和前任尚书交接之后的种种事务,便想趁着今日沐休请交好的好友和名士前辈来府上举行清谈大会。 结果清谈刚开始,宫中就来人让他进宫,还要带着刑部卷宗。 尽管心中十分不满,但他还是让长子替他照顾在场诸人,自己悄然退场。 快速找出那十几年里的谋逆案卷宗,荀士逊还是手到擒来的。 一来是那些年的谋逆案总共只有两起,二来他曾经当过长达十年的主书(掌管文书,主职抄录之事),那两起谋逆案卷宗有一部分就是他亲自撰写的。 赵书庸返回宣政殿的时候,荀士逊正好进殿,所以他只看到一个捧着帛轴的瘦削背影。 好奇之下,便朝守门内侍问道:“那是何人?”“回禀中侍中,那是丑舍人。” 内侍一说丑舍人,赵书庸便知道进去的荀士逊了。 荀士逊此人说来也是倒霉,此人好学不迂腐,文章也是清新典雅,更是在十四岁就被选为了秀才,可就因为他相貌太过丑陋,活生生在主书之职上蹉跎了十年。 幸亏他的挚友马敬德在高纬还是太子时,就担任了她的侍讲,经过马敬德的推荐,荀士逊才升任为中书舍人(主职草拟诏书),后来高纬发现他精通律例,便又将其改任至刑部。 丑舍人这绰号说起来还与高湛有关:荀士逊刚升任中书舍人不久,曾有一日入宫奏事,但高湛当时正在后宫,他只得请宦官将奏疏呈给高湛,偏偏那宦官没有问这位新任舍人的名字,在呈上奏疏的同时,只好说来人是一位丑舍人。 高湛大笑,说此人必是荀士逊,一看奏疏,果然如此,从此丑舍人便成了荀士逊的绰号。 赵书庸想了想,决定还是留在殿外为好,反正皇帝要是需要自己,自会喊他。 “圣上,自太昌元年至天保十三年的谋逆案一共有两宗,分别是荀济案和彭乐案。”闻此,高纬直接问道:“哪宗案子牵连得更广?” “回禀圣上,荀济案中文襄帝是只杀了荀济和元瑾几个主谋,就结案了。而彭乐案牵连者却甚广,不仅彭府上下皆连坐,连王府属官及其家眷也都被严惩了。” 对于彭乐谋逆案,高纬也不算陌生,高廓养母彭太妃就是彭乐之女,在父亲死后,她被迫充任为宫人,后来被即将出宫开府的高湛看中,纳为了侧妃。 而她前世深信不疑的乳母陆令萱也是在担任王府属官的丈夫被斩首后,才和儿子一起入掖庭为奴的。 至于荀济案则就有些尴尬:东魏孝静帝当年不愿意继续做傀儡皇帝,便与荀济和元瑾等人密谋想要除掉当时掌握朝政的高澄,不料中途事情暴露。 盛怒之下的高澄入宫叱问孝静帝为何造反,并且要诛杀孝静帝宠爱的嫔御。 自古至今,能说出皇帝造反的,也只有高纬的大伯父文襄帝了。 孝静帝更是以“齐王自己欲造反,又何必指责我?我连自身都不在乎,更何况嫔御!”堵得高澄哑口无言,之后高澄只能将孝静帝幽禁于含章堂,并烹杀了荀济等人了事。 “你将彭乐案的卷宗呈上来。”“是。” 荀士逊依言将卷宗放到御案,他怀中立刻空出了一大部分。 高纬随手将帛轴全部展开,快速浏览了一遍,抬头问道:“这么一宗大案,卷宗中最完整的居然是按律处置的男子成员名单,而案件的经过更是只有一句‘天保二年,太尉彭乐谋逆,伏诛,废黜陈留王爵。’,这是怎么回事?” 荀士逊也看得出高纬的不悦,但他也很委屈,实话实说道:“此案至今已有二十四年之久,其中详情大概是只有文宣帝与当时的查案官员知晓了,便是刑部,也是等案子结束后,按照审案官署提供的案件细节,撰写于卷宗上,再归档文库。” “查案官署?”高纬低下头,又细细看了一遍,很快便看到了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的一个官署名字:大理寺。 高纬的手指顺势左移,果然看到了主审官员当时的官职——大理寺卿,但在看到名字时,她终还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大理寺卿是正三品的实权高官,许多人登上这官位时已是四五十岁,在此官位上致仕或者病逝都属常事。 彭乐案的这位已故大理寺卿宋世轨也是如此,他已于河清二年病逝,现任的大理寺卿和两名少卿都是在那一年升上来的。 高纬之所以对其记忆深刻,也是因为此人委实是能臣,天保元年至河清二年的十几年间,少卿之位虽然无人担任,但大理寺效率一如既往。 文宣帝高洋原先只是对宋世轨之兄,判案循吏宋世良青眼有加,才将宋世轨升任大理寺卿,在发现宋世轨才能不亚于其兄后,也就不管大理寺中的空缺之事了。 而后诸帝也好似忘了这事,直到宋世轨病逝,高湛带着高纬亲往宋府,厚赐了其妻儿后,又按照他的遗嘱将苏琼升任为大理寺卿。 荀士逊兀自惴惴不安,只听皇帝问道:“难道被处置的属官家眷名单刑部也没有?” “此案的家眷名单卷宗应该是在大理寺中,若是陛下想要查看,可以让秦国公帮忙。” “秦国公?”“当年的大理正(主职审议归档卷宗)就是秦国公,而且宋开府在世时素来与他交好,说不准能告诉陛下彭乐案原委。”宋世轨死后被追赠为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 高纬默默记在心中,又听荀士逊建议自己去查看掖庭宫当年的罪官家眷名单,心中叹息一声,敷衍地嗯了一声。 实际上她早就看过掖庭宫中历年的奴婢名单,名单中凡是胡姓女子她都详细查过,但都和她的生母胡氏不符。 若不是胡曦岚肯定胡氏是掖庭奴婢出身,高纬甚至想要去查看掖庭奴婢之外的宫人名单。 荀士逊原以为皇帝会让自己退下,却不料皇帝忽然毫无预兆地问道:“魏先生有没有找刑部帮忙?” 高纬让魏宁私下炼丹之事,两都官员几乎都知道,荀士逊摸不清皇帝对魏宁到底有多少信任,索性老实回答道:“魏道长三个月前曾向臣要供御囚,臣记得陛下的吩咐,便挑了几个给他。” 文宣帝高洋在位中期性情开始变得暴虐,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宫中虐杀臣子,两都人心惶惶,时任左仆射的杨愔为了朝政考虑,想出了供御囚的主意。 即将牢中死囚分成数批,关于天牢最里面,名曰:供御囚,只要皇帝一有想要杀人的意向,刑部立刻将一批供御囚送进宫。 高洋当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没有精力杀光这些人,剩余的供御囚居然熬到了高纬这时,因为这十余人罪行实在难赦,高纬便想让他们牢中老死。 “爱卿可清楚朕今日召你所为何事?”高纬似乎只是简单询问,很快又换了一个问题。 “臣升任刑部尚书不久,圣上出于政事考虑,便宣臣来询问交接诸事是否已经处理完毕。”“那就退下吧。”“遵旨。” 荀士逊一走,赵书庸马上进殿,发现高纬正低头摩挲着内藏丹药的木匣。 “赵书庸,依你看魏宁是否真心想为朕炼丹?”高纬将木匣扔回御案,淡淡问道。 赵书庸谨慎回答道:“按照太医院查出的结果来看,丹药原料很正常。” 高纬得到丹药的第二日,就在三粒各切了一小部分,并将其送到太医院,让他们验出其中成分,随后得知是朱砂、曾青这类寻常的炼丹材料,另外还有一些名贵中药。 总的来说与寻常丹药原料差不多,只是这三粒丹药药壳颜色诡异,连他们也无法轻易断定是什么。 高纬喜怒不明道:“就是因为原料正常才让朕介怀。” 在她想象中,魏宁这样的人炼制丹药所用的原料定是奇异又难得,结果发现原料如此寻常后,心中自然不免失望。 高纬面色一冷,吩咐道:“你替朕再找个侍女,为朕试药。”“是。” 距离前世寿终那年越来越短的时间加之感觉到身体已经不如从前,使得高纬心中非常焦急,她甚至于决定若是试药的侍女和宦官都无事,就开始服药。 但她没想到赵书庸竟然会想到某人作为试药侍女的人选。 胡长仁今日下朝被宦官拦住,之后被带到了宣政殿,由于无法得知皇帝外甥的目的,他的内心惴惴不安。 恍惚之际,听到皇帝问道:“舅舅,听说你于天保二年曾经担任过大理正,那么你应该清楚彭乐案的卷宗吧?”“是。” “朕想问。。。”高纬举起一份卷宗,一字一句问道:“这个叫胡循的王府长史的家眷处何故空空如也?” 胡长仁低下头,回答道:“想来是此人家贫,无力娶妻。” “胡说八道!”高纬骤然暴怒,将卷宗拍到御案上:“担任着王府长史这样的职务,而且刑部卷宗中还记载了他出自安定胡氏,你与朕说他家贫?!” 高纬快步走到胡长仁面前,揪起他的衣领,突然笑道:“舅舅,你为什么对这卷宗这么紧张?” 胡长仁已经满头是汗,身上的汗让衣领也有些湿。 王府长史总管王府事务,并且可以直接劝谏诸王改过,虽然是和御史中丞一样的从三品高官,却不用上朝。 前魏胡太后死后的几十年间,安定胡氏式微,除了胡曦岚他们的父亲胡延之外,几乎就没有高官了,直到高湛登基,才恢复了满门清贵的荣耀。 好不容易在天保年间出了一名担任过王府长史的族人,而胡长仁却表现得一点都不了解,高纬委实难以相信。 “你知道他的是不是?你还知道我不是你的亲外甥对吧?你真当朕不知道你当年你暗地里支持先帝改立皇帝吗?” 此言一出,胡长仁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 “宋世轨临终时是不是将完整的卷宗交给你了。”胡长仁没有回话,只是低着头。 高纬心中却冷笑:看来宋世轨儿子说的是真的。 宋世轨治家无方,独子宋祁被妻妾宠得好逸恶劳,不仅被伯父一家厌弃,就连凭借其父功勋得到的荫官也被罢免,只能依靠宋士轨至交胡长仁的资助来维持宋家。 前日高纬将宋祁接进宫,向他透露私下正在彻查胡长仁贪污一事,查到他父亲宋世轨在世时与胡长仁时常私相授受,银钱数目庞大到足以将宋胡二人斩首。 由于宋世轨已死,便有人建议由其子代父受刑。 宋祁果然被吓坏了,为了能免于一死,立刻透露了宋世轨曾将一个卷轴交给胡长仁,全然不顾故去的父亲和胡长仁。 “舅舅,朕知道你素来守诺,一时之间很难让你开口,不过朕也不急。”高纬微微一笑:“来人!把他押下去!” 话音未落,两名內侍推门而入,把面如死灰的胡长仁带了下去。 高纬朝刚才趁势走入大殿的赵书庸吩咐道:“即日起,不准胡氏任何人进宫探望左娥英,尤其是胡长仁的妻女。”“是。” “对了,爷,这是那两位姑娘的答案。”赵书庸从袖袋中拿出一封小笺。 高纬来晋阳的同时,也将那两名自称术士的女子带来了,可由于朝政繁多便忘记了。 最近想了起来,就传话让她们算出近期会发生的大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答复。 高纬拿来一看,想不到上面的字虽不多,却颇有风骨,也很齐整。 高纬的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时那名着男装的女子所写。 小笺上只有两行字:第一行秦国公将死,胡庄袭爵。 第二行则是:南阳、东平二王外放。 高纬微微眯眼,又对赵书庸说道:“立刻去告诉胡长粲,所有前去看望胡长仁的人都要向朕禀报,并让他派人悄悄观察来人对胡长仁是否有危险举动。” 胡长粲是胡曦岚的远房堂兄,在朝中甚有声望,为人也是精明干练,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高纬都对他颇有好感。 不过由于胡长仁对这个堂弟很不喜欢,使得胡长粲仕途不算顺畅,半年前才升任为正三品的并州刺史(晋阳所属之州,地位仅次于邺都隶属的司州)。 让此人审理胡长仁,也是为了折磨胡长仁,让他尽快屈服。 武平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秦国公胡长仁因受贿贪污无度惹得皇帝震怒,被投入晋阳天牢。 次日,皇帝下诏由并州刺史胡长粲主审此案。 第137章 开导 晋阳城外,天龙山下 十一月末的晋阳城内外皆是一片银装素裹,区别大概只是地面上白雪的数量。 正在策马奔驰的一行人在一片纯白中显得异常醒目,为首的青年更是身着华贵夺目的雪狐皮斗篷。 俊逸挺拔的大宛马被缰绳拉住,高高扬起双蹄,止步于天龙寺大门前。 为首的青年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敕造天龙寺”这五个金漆的魏碑体大字,翻身下马。 青年拦住身后的护卫,上前敲响朱漆大门,很快门就被打开,走出一位少年沙弥。 在看清青年貂帽下的容貌后,他恍惚一会儿,等回过神,不由尴尬得羞红脸颊,结结巴巴地问道:“请请问,施施。。。主何事?” “在下齐元,求见慧可禅师。”“好的,请施主稍稍。。。等。”沙弥说完,慌张地关上门,清晰的脚步声从门内传出来。 约莫一刻后,大门再次开启,裹着斗篷的慧可缓步走出天龙寺。 青年抬目看了一眼恭敬站在门口的少年沙弥,默默举步追上慧可。 在感受到有人跟在身边后,慧可侧首,微笑道:“陛下今日所为何事?” 得知求见的人名叫齐元,他便清楚了来人的身份。 本朝国号为齐,元又有首之意,如今的齐朝第一人是谁,不言而喻。 高纬正欲开口,却见慧可正不怎么自在地拿着袖炉,眼珠一转,解下腰带上的酒囊,并拿掉囊塞,笑眯眯地举到慧可眼前。 慧可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毫不见外地将黄铜小袖炉交给小皇帝,之后用完好的右手接过酒囊。 在慧可畅饮了一口酒后,她才开口道:“大和尚,我心中颇多困惑,想请你帮我。” “将心来,与汝安。”慧可依然是一派澹然的样子,让人看了内心不自觉地安定下来。 “近来我常做梦,梦中我虽然依然是高齐的皇帝,但却将朝政交由奸佞,任其倒行逆施,因我在梦中也作了无愁曲,百姓便讥笑我为无愁天子。” 顿了顿,她又说道:“因为这梦太过清晰,我便有些恍惚,真实的我到底是无愁天子还是您面前这个?” “庄周曾梦见自己化为蝴蝶,醒后疑惑到底是庄周于梦中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成了庄周。” 慧可又喝了一口酒,继续道:“陛下既然能梦见无愁天子,无愁天子说不定也会梦见陛下。” “可是陛下。。。”慧可侧首对上她的眼睛:“您现在并不是无愁天子,无愁天子自有自己的命运,梦,并不能让你们成为一个人。” 看着含笑而立的慧可,高纬甚至怀疑他知道自己重生之事。 心虚之下,她连忙转移话题:“除此之外,我心中还有一件事。” 慧可微微挑眉,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数月前,我遇到两名术士,她们自称能卜算未来之事,为此,我就让她们算出近期大事用以测验。” 慧可听完,淡淡道:“世事难测,老衲觉得陛下可静观其变,若真如那两位术士所言,陛下可适当与其来往。” 高纬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余光却看到不远处的一袭石青。 在看清来人的样子后,高纬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穆宁雪拉住缰绳,迫使身下突厥马驻步于两人面前,有些气喘地说道:“快去掖庭,不然冯小怜说不准就要出事了!” 高纬闻言,立刻踩上马镫,翻身坐到穆宁雪身后。 经过一名护卫身边时,高纬将袖炉扔给他,吩咐道:“护送大和尚回寺。”“遵旨。” 慧可从头看到尾,直到护卫将送到他禅房外,他才似是感慨地说道:“年轻人啊。” 说完,微微一笑,推开房门,没想到里面已经多了一名正在看丝帛佛经的老道。 慧可径直进屋,先将酒囊随手放在老道面前的案几上,接着解下斗篷置于衣架上,然后才坐到坐榻另一侧询问老道这次何故下山。 老道抬起眼,叹息道:“我算到近有异数,紫微星也有异动,明年必是多事之秋,加上我那徒儿也到了皇帝身边,我担心他对皇帝不利,只能重新入世。” 老道一身洁净的鸦青道袍,鹤发童颜,举手投足竟如谪仙一般,居然是高纬两次遇到的那名道人。 慧可望着他,问道:“若魏宁真的害了皇帝,你当如何?” 老道一抖拂尘,淡淡道:“本来在四十多年前他就已经不在世上了。” 大明宫,掖庭宫 尚未换衣的高纬直接骑马进了庭院,拦住一名路过的健壮宦官:“今日是不是来了一行青年内侍?” 宦官抬起满是横肉的脸,乜了高纬一眼:“你这胆大妄为的奴才,赶快下马,不然就用鞭子教你尊卑。” 高纬低头一看,果然有一条粗劣的皮鞭拴在宦官腰间,鞭子四周已经开裂,不知已经鞭打过多少次。 掖庭宫是宫中最卑贱的地方,可又偏偏关着许多出身高贵的罪臣家眷,使得里面的内侍在外面虽然举止很卑微,但在掖庭宫里却异常傲慢。 何况以往来掖庭宫中的都是受命而来的小内侍,赵书庸和两位长秋卿不屑于来此,更不用说宫中的主子们了。 再加上高纬的着装虽然华贵,但因她在马上,阳光照射之下,整个人都不太清晰,让健壮宦官误以为她只是穿了一件普通的白斗篷。 因此,身为掖庭小头目的健壮宦官,才敢这么有恃无恐地威胁高纬。 尽管高纬对他的态度有些惊讶,但她还是问道:“你到底有没有看见?” “我有没有看到,得看你给我什么好处?”健壮宦官放弃了逼她下马,直白说道。 高纬挑起左眉,毫无预兆地将健壮宦官踹倒在地。 “狗奴才,敢对朕要好处,不要命了吗?”健壮宦官怒火刚升,就被这句话吓得心中冰冷。 这时,附近的宦官宫人也被刚才的动静吸引了过来,有人曾见过高纬,连忙下跪行礼,其余人随之下跪。 “你们今日可有看到过一行青年内侍进来?”“奴才看到他们去了西北角最末的屋子里。”人群中的一名宦官回答道。 “那他们身边有没有服饰不同的人?”宦官想了想,说道:“他们中间确实有一人带着幕篱。” 幕篱是一种由黑纱或是白纱制成的头戴式用具,垂之可遮盖全身,类似于帷帽。 回话宦官今日看到的那人被黑纱幕篱整个罩住,连男女都看不出,只能看出那人身形纤瘦。 话音未落,突厥马直接跃过瘫在地上的健壮宦官,直奔西北角。 很快高纬就找到了那间屋子,她原想直接冲进去,但却在离门还有三步之遥时改变了主意。 屋子里传出赵书庸的声音,高纬放轻脚步,在门外站定,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既然你说,你肯为陛下做任何事,那就先为陛下试药吧。”赵书庸手一抬,身边内侍当即端上装有两粒丹药的木匣。 冯小怜蹙起眉,诧异道:“陛下在让人炼丹?” 赵书庸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已经露出焦急的神色:“那她可有服用过了?” 赵书庸心中微动,回答道:“这丹药才刚刚炼出来,还在试药阶段,不过。。。” 顿了顿,他的语气变得异常低沉:“若是你试药出了事,陛下自不会服药,说不准还会就此打消炼丹的念头。” 冯小怜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中侍中是否已经准备好了鸩毒?” 赵书庸没说话,只是瞥了一眼匣中的绿色丹药,心中略有不忍。 作为高纬身边人的赵书庸自然清楚皇帝对冯小怜的特殊对待,在从康贤那里得知冯小怜被胡曦岚带走后,他就一直在悄悄观察皇帝。 他发现自从皇帝那日从胡曦岚那里回来以后,总是会不自觉地烦躁,却又很快压了下去。 赵书庸看在眼里,想出了一个办法。 今日高纬要去看望慧可,他趁机说自己身子不适,留在了宫中。 随后他亲自前往清思殿,以审问冯小怜为由,带走了她。 胡曦岚却没想到赵书庸竟将冯小怜带到了掖庭宫,以便让她试药。 前往掖庭宫途中,“巧合”地被每日去探望冯小怜的赵素月撞见。 赵素月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前往掖庭宫,虽然不能看到幕篱人的相貌,但见到为首者居然是赵书庸,而且他还未着中侍中的服饰。 赵素月心中一惊,马上前往清思殿,却被告知冯小怜病了,不能见她。 赵素月当下就肯定被带到掖庭宫的正是冯小怜,她慌忙离开清思殿,想找人救冯小怜。 宫中能轻易处置各处宫人宦官的主子除了皇帝,只有三位:胡曦岚自是不用想,斛律雨又素来不喜宫人亲近皇帝,若是被她知道了,八成只会袖手旁观。 只有去求最心软的陈涴,才有可能救出冯小怜。 没曾想因为怀孕日久,便是仙韶坊坊首也轻易见不到陈涴。 赵素月急得不行,所幸天无绝人之路,穆宁雪正好也在含明殿。 穆宁雪对于冯小怜和高纬之间的关系的兴趣显然高于不悦,便应下了赵素月的请求。 “好。” 冯小怜微垂眼睑,拿起赤、绿两颗丹药,正想送入口中,门却在这时被推开。 “叩见陛下。”赵书庸快速跪下行礼,其余内侍也是慌不择路地跪下,只有冯小怜还怔怔望着皇帝。 高纬低头看了一眼赵书庸,随后走过去夺下了冯小怜手中的丹药,默默将其碾碎。 “你既然连死都可以,为什么就不愿意离开两都?” 冯小怜眼中流出泪水,哽咽道:“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不想离你太远。” 高纬眼眶一红,还是将那句“那你为何要害我亡国?”忍住了。 拿起一旁的幕篱,戴在她头上,遮住全身,之后才握住她的手,大步离去。 直到此时赵书庸才舒了一口气,总算那位赵坊首没让自己失望,没枉费自己派人时刻注意掖庭宫内的动静,更没枉费自己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 四周的内侍连忙将赵书庸扶起,瞧着他们脸上的焦急之色,他开口道:“别担心,圣上这次不但不会罚我们,还会重赏我们。” 赵书庸伺候了高纬十余年,岂能不知她的性子。 他一说这话,众内侍立刻放下了心,一个接着一个地奉承起了赵书庸。 再回到大门口时,那健壮宦官早已不知所踪,突厥马周围站着几名服饰低劣的宦官。 高纬一靠近突厥马,一名宦官立刻跪爬在地,甘做人踏。 高纬将冯小怜扶上了马后,正欲踩上人踏,却被一名女子的哭声扯住了动作。 “陛下,求您救救奴婢!求您了!”衣着脏乱的宫人突然跪倒在高纬跟前。 而与此同时,躬身站在高纬周围的宦官见状纷纷脸色大变。 他们想要将宫人抓走,却碍于皇帝在侧,只能惴惴不安地等着皇帝的命令。 高纬漠然看着前方不停哭喊的宫人,嘴角翕动:“你是谁?” 异常冷漠的三个字打得宫人措手不及,她的嗓子遽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呆愣地仰视皇帝。 高纬踩住人踏,利索地翻身上马,挥起马鞭,绝尘而去。 “你知道那个宫人是谁吧?”看到已经远离掖庭宫后,冯小怜开口道。 “她原来是曦儿宫中的,大概是因为胆敢擅自媚上,就被贬到了掖庭。” 高纬只说了这么一句,冯小怜就明白了,她是为了保全胡曦岚仁厚的名声,才假装与那宫人素不相识的。 不过与前世相比,高纬的心肠真的是硬了不少,也更像一个皇帝了。 冯小怜眼圈再次一红,泪眼婆娑之际,正想悄悄拭泪。 突厥马此时却停了下来,高纬用中衣衣袖拭净了她的泪,半是揶揄半是感叹道:“前世没见你哭过几次,原来眼泪都聚到这一世了。” 冯小怜猛然抬头,把高纬的头拽到面前,狠狠吻住了这个人。 她们此时正在太液池的假山旁,不必担心被宫人看到,高纬眼中流出眼泪,拥住冯小怜,与之深吻。 第138章 秘密 晋阳的冬天比起邺都要寒冷许多,一进入十二月,上至晋阳两宫,下至百姓屋舍,都纷纷烧起了取暖器具。 其中也包括城中幽深的天牢。 原本胡长仁是等着胥吏照例送来饭食的,尽管皇帝没有将他削爵,但胡长粲与他有旧怨,胡长粲自然不会以德报怨,第一天就下令拦住了国公府送膳食的人。 迫于饥寒,胡长仁只好去吃已经冷硬的饭食。 后来因为每日都没有国公府的膳食,他只能被迫习惯牢中的饭食。 让他庆幸的是,胡长粲碍于他身上还有国公爵位,并没有强迫他换上囚服,住的牢房也算干净整洁,炭炉里的木炭也没有少得太过分。 不过每日都被这个自己打压多年的堂弟逼问,还是让他身心俱疲。 结果饭食没等到,他反而被带出了牢房,彻底沐浴了一次。 被带回牢房时,他看到胡长粲正在等自己,在他面前是酒食和一口古董羹(火锅的原型)。 “你府中有喜事?”胡长粲摇头,默默将两人的酒盏都满上清酒。 “那就是族中有喜事?”胡长粲再次摇头。 胡长仁瞥了一眼汤水沸腾的古董羹,迟疑道:“难道是宫中?” 胡长粲用竹箸夹起一枚羊肉,蘸了蘸料后,放到他的碗里,微笑道:“圣上前几日新纳了一位隆徽嫔,似乎甚得宠爱,而且我听闻此女的相貌甚至胜于昭信太后年轻之时。” 昭信太后李祖娥年少之时便以美貌著名,嫁入高氏后,至今都是高家最貌美的正妻。 胡长仁见过年轻时的李祖娥,一听胡长粲这么说,不自觉地起了好奇之心。 但胡长粲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冷静了下来:“我还听说这位上嫔原先是在左娥英宫中的。” 胡长粲嘴角笑意更深:“堂兄,左娥英是你的女儿,可我看她似乎不是为救你才献得美人呀。” 胡长仁饮尽一盏酒,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堂兄,我奉劝你,你若是依旧想与圣上僵持下去的话,那你最好要做好在牢中待上一两个月的心理准备了,我想圣上近来应该想不起你。” “况且。。。”胡长粲吃了一枚羊肉,补充道:“堂叔难道没告诉过你,这世上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和皇帝比耐心吗?” 胡长仁冷笑道:“看来我父亲生前教你的东西可真不少。” “我只是堂叔的侄儿,岂能与你们这些亲子相比?”“呵,父亲生前在府中的日子,都在陪我那妹妹,他一直将我们几个兄弟视若无物。” 胡长粲看着他阴鸷的神情,恍然道:“难怪几位堂兄老是看不惯我,原是如此。” 胡长仁已经变得面无表情,只是不停地喝酒。 胡长粲忽然道:“堂兄要是想让东平王来救你,恐怕希望也不大。” “什么意思?”“朝廷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大事了。” 胡长仁蹙起眉头:“陛下又想做什么?”“五日前圣上下诏命扬、冀、梁等二十州以水陆两路向幽州运送木材石料,之后再由工部调配,之后又让光禄卿冯子琮兼任了将作大匠。” 胡长仁抬起眼睑,一脸震惊地说道:“他要营建新都。” 次日,大明宫,含章殿 往日人声不绝的大殿,这时却诡异得寂静无声。 而造成如此局面的原因就是皇帝刚才突然提起的营建新都之言。 “邺都城郭狭窄,地势卑下,不适合作为都城来长久居住,而且也不利于朝廷统治全国,故而朕决定在幽州营建新都,众卿对此可有异议?” 已经在御座上等了有一会儿的高纬,望着不愿开口的朝臣,将手中奏疏拍到御案上,开口道:“既然众卿都无异议,那新都即日便开始营建吧,由东平王和光禄卿来担任监工。” 冯子琮谨慎干练,通晓建筑之道,当年高湛禅位于高纬之后,觉得两代皇帝不该都居住在晋阳宫,便命冯子琮设计并监造了大明宫。 大明宫落成后,不论是高湛还是高纬都很满意,冯子琮因此擢升为正三品的光禄卿。 再加之他出自于前魏冯太后的家族,妻子又是胡曦岚的堂妹,门第甚是贵重。 此外他担任光禄卿也有数年了,让他担任从三品的将作大匠和新都监工,朝臣都无法提出异议。 早有心理准备的冯子琮当即便出班领命。 高俨则犹豫了一下,随后举着玉笏出班,大声说道:“臣弟难以赞同陛下营建新都之举。” 殿内诸臣纷纷看向高俨,只有高绰低头,紧紧攥着手中玉笏。 “东平王你为什么不同意?”说这话的时候,高纬看起来很冷静。 “高祖皇帝自洛阳迁都至邺都至今不过四十余年,频繁迁都于国于民无益;再者新都建成后,必然要大肆征调百姓充盈新都,此举恐怕会造成国内动荡。” 高俨顿了顿,又说道:“臣弟以为天下刚刚统一,此时营建新都为时过早。” 高纬沉默一会儿,猛然站起:“当年前魏孝武帝西逃,宇文氏割据关中,神武皇帝为进一步控制全国,断然下令营建邺城,并在新都建成后,迅速迁都,何以现今就得暂缓考虑?” “至于你所说的第二点。。。”高纬看向高俨:“当年天下三分,神武皇帝尚可以征调四十万百姓充盈邺都;反倒是天下统一的如今,征调百姓就会造成国内动荡了?东平王,难道说在你眼里,朕的统治反而不如天下三分之时吗?!” 高纬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高俨两边的朝臣,凌厉地说道:“还是说众卿都是这么想的吗?!” 高纬这话极重,吓得殿内所有朝臣都跪倒在地,纷纷表示绝无此意。 高纬的目光落到高绰身上:“东平王不愿意监工,那南阳王呢?” “臣弟的能力不足以担任监工的重任,请陛下恕罪。”高绰举着玉笏,低着头。 高纬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东平王和南阳王,一个不愿意,一个又能力不足,那就改由清河王高劢和光禄卿共同监工吧。” 高劢是前清河王高岳的嫡长子,秉性仁厚,又精明灵活,很是被高纬看重。 要不是高纬有意培养高绰和高俨,高劢其实是监工的第一人选。 高劢还没来得及谢恩,皇帝已经拂袖而去。 今日含章殿里的事很快传到了后宫和宗室贵胄的府邸中。 与此同时,诸勋贵和其家眷几乎都等着看东平、南阳二王的王妃什么时候入宫为丈夫求情。 不过就算是东平王妃想去清思殿请高俨那名义上的表姊为高俨向高纬求情,也没机会见到胡曦岚。 此时的胡曦岚正在皇帝的含章殿里。 “我虽然知道阿俨容易意气用事,但我没想到他会公开反对迁都。”胡曦岚对于这个儿子很是头疼。 此时,赵书庸端上了白玉盏,高纬接过玉盏,轻轻抿了一口过后,才交给胡曦岚。 胡曦岚一边喝着温热的酪浆,一边听高纬说道:“阿俨自幼长在邺宫,在邺都的时间远多于在晋阳,自然有感情,加之性情直率,今日朝堂之事也在我意料之中。” 高纬微垂眼睑,低声道:“但我没想到连仁通大哥也不帮我。” 胡曦岚放下玉盏,宽慰道:“他们毕竟一直都在两都,又不在三省(尚书、中书、门下)处理机要政事,自然不清楚疆域格局的变化。” 高纬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一脸的若有所思。 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两名术士女子送来的小笺中那句“南阳、东平二王外放”,下意识说道:“要不让他们外放几年吧。” 胡曦岚脸上微微一僵,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问道:“那你准备将他们外放到哪里去?” “仁通大哥外放定州,至于阿俨。。。”她沉思了一下,说道:“去青州吧。” 高齐有三个很特殊的州,除了邺都所在的司州和晋阳所在的并州外,最后一个便是定州。 高齐建朝以来,定州刺史一直都是高氏宗室轮流担任的,便是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宗室可以当刺史,朝廷也只是命刺史的属官暂管庶务,直至选出合适的宗室。 高纬一说想将他们外放,胡曦岚就知道肯定会有定州,但她对青州却很意外。 “青州在哪里?”“青州内外聚居着很多羌人和匈奴人,民风十分彪悍,不过我觉得以阿俨的性格说不准能治理好那里。” 高纬看见胡曦岚蹙起眉头,连忙说道:“你放心,我会命‘龙隐’暗中保护他的,并让属官协助他治理青州,一定会让他顺利又安全地了解到地方情况。”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将他们外放?”高纬长叹一声:“再过些日子吧,总要找个由头才行。” 胡曦岚闻此,终于放下了心,侧首朝高纬笑道:“你想好了便行,我听你的。” 胡曦岚长得是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妩媚,而且因为殿内温热,所以她穿的是大开领的深绯襦裙,锁骨半露,衬得细腻的肌肤宛如羊脂玉。 高纬见了,身上忽然一阵酥麻,心跳加速。 高纬侧头,看了赵书庸一眼,赵书庸当即心领神会地退出了内殿,并关上了大门。 高纬走到胡曦岚跟前,神色微妙地看着正在喝酪浆的胡曦岚,问道:“这酪浆可好喝?” “你想喝?”胡曦岚将玉盏举到她面前,高纬顺势接过,放到案几上。 “我想尝尝你刚才喝的。”话音未落,她将胡曦岚压到坐榻上,将襦裙的大开领熟练拉开,右手伸入衣襟之内。。。 湖蓝色的皇帝常服盖在深绯襦裙上,两人的中衣洒落在坐榻上。 胡曦岚额上冒着细汗,眸子微闭,她缓了一口气,将高纬拉了上来,吻住了她的唇。 高纬的金丝发带已经被拿掉,栗色的头发散落在布满细汗的背上,还有一些垂在胡曦岚的玉峰上。 胡曦岚放开高纬,看着她绯红的脸,忽然问道:“前世你喜欢过我吗?” 那日将冯小怜带出掖庭宫后,高纬忽然间不想再独自纠结两世,抱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心态与四女说了前世之事。 结果真的与高纬猜想得差不多:斛律雨气得直接掉头离去,至今不肯见高纬;穆宁雪也有些接受不了,以陈涴每日的针灸时间已到为借口,带着陈涴离开了;虽然对高纬的前世来说,陈涴是连旁观者都算不上,但她看出来其他人脸色都不好,就乖乖和穆宁雪一起走了。 只能胡曦岚态度不明,让高纬摸不透她的心思。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胡曦岚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提到前世之事。 高纬愣了一小会儿,旋即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手也拿了出来,坐到一旁,拿起案几上的丝绢,低头擦净手指。 胡曦岚也坐起了身子,按住她的头,追问道:“难道你不喜欢我?” 见高纬依然不说话,胡曦岚面色一冷,话锋陡转:“炘儿说不准正在清思殿里哭闹,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拿起中衣穿上,高纬心中一急,连忙将中衣夺过来,脱口而出:“喜欢,我喜欢你。” “那你还记得你前世对我做得最无礼的事是什么吗?”“。。。前世我被教人事之前,也看过春宫图,当晚我就梦到了你。。。” 说到这件事,高纬还是很不好意思,毕竟前世她一直捉摸不透胡曦岚的感情。 胡曦岚扑哧一笑:“难怪前世和士开都已经死了,你还要清算他,这辈子也这么痛恨他。” 高纬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的?”随即灵光一闪,问道:“你去问了小怜?” 胡曦岚颔首:“我原本只是有些不死心,所以才去问的,没想到她真的把你没说的事都说了。” 高纬目光微闪,她没想到冯小怜居然这么快就松口了。 她心中立时打定了主意,决定在哄好了斛律雨和穆宁雪后,就去询问前世自己身死之后发生的事。 “可还是有一件事连她都不知道,你当时也没说,所以我想现在问问你。”“什么?” 胡曦岚眼中划过精光,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教你人事的是谁?” 高纬立即呛住了,干咳了好几声。 胡曦岚明显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有兴趣,连连追问。 高纬无奈之下,只好凑到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胡曦岚听了之后,双眸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看向高纬。 高纬也很尴尬,默不作声了许久。 突然胡曦岚毫无预兆地抱住高纬的头,吻了吻她脖颈上的青筋。 高纬感受着熟悉的柔软,脑中还没生出绮念,头顶就飘来一句话:“叫我母后。” 高纬一下子清醒了,从她怀中挺直身子,哭笑不得道:“你闹什么?” 胡曦岚轻轻抚摸她的脸,笑道:“纬儿。” 高纬的脸颊又变成了绯色,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声母后。 胡曦岚笑意更深,像是哄孩子般地说道:“乖。” 随后将高纬压倒在榻上,细细吻着她的鬓角。 高纬慌张道:“你不是还要去照顾炘儿吗?”“骗你的,炘儿有乳母照顾,我可以晚点再回去。” 胡曦岚轻咬她的下颌,别有深意地说道:“再说了,母后还要疼纬儿呢。” 高纬闻言,只能无可奈何道:“这是我的秘密,你千万别说出去。” 胡曦岚眼中露出促狭之色,点头答应。 高纬这才不再多言,乖顺地任她摆布。 武平二年十二月初八,皇帝下诏命清河王高劢和光禄卿冯子琮主持营建幽州的新都和山陵。 同日,皇帝再次下诏:征调民夫三十五万入幽州营建新都及皇帝山陵。 第139章 胡氏 晋阳,东城,东平王府 高俨刚刚下朝回府,就连忙询问管家,是否有宫中的人来过王府。 在得到管家否定的回答后,高俨狠狠咬牙,当即就想重新上马,宋平康赶忙拦住他:“爷,你还穿着上朝的袍服,走来走去的话,太惹眼了。” 高俨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绛紫公服,呼出一口白气,转身走入王府。 高俨换好便服,走出寝室之际,他的王妃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李雪薇见他身着便服,眼中闪过犹豫,但还是说道:“殿下,御医说梵儿的病已经好了,她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您要不要去看看?” 高俨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已经有了五子二女,其中他最喜爱的就是年初时王妃所生龙凤胎中的女儿,他的次女高梵镜。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小孩子突然开始发热,急得高俨寝食难安,索性直接告假不上朝了,和王妃一起照顾女儿。 熬了数日后,小梵镜总算好转了,高俨这才放下了心前去上朝。 现在听到爱女的痊愈的消息,高俨当然是大喜过望。 刚要抬脚,余光瞥到身上的便服,叹了一口气:“我还要出府办些事,晚些时候再去看她吧。” 李雪薇点了点头,当即转身离去。 高俨怔怔望着她纤瘦的背影,良久之后,轻轻说道:“我的王妃啊。” 宋平康忽然说道:“爷,恕奴才多言,您要是真的敬重王妃,不如将杨清送出王府吧,也算是给王妃一些面子。” 贵族男子好女色同时,又好男风的素来不少,不过他们一般都是另外添置宅院安置男宠,譬如前乐令曹妙达。 像高俨这样直接将杨清放在王府内院的,实属少数。 虽然高俨只说杨清是宫里送来的内侍,但王府仆从都清楚,他和高俨的关系必然很暧昧,便也不敢太轻慢他。 高俨闻言,看了看他,并没有说什么。 宋平康悄悄瞥他,却忽然发现高俨下颚处的披风绳带没有扎好,连忙出声提醒他。 想来是高俨急着想走,侍女便没来得及替他扎好。 高俨伸手摸了摸绳结处,果然有些松,刚想动手扎紧绳带,他脑中猛地闪过一个画面。 高俨默然扎好绳带,倏地苦笑一声:“她明明看见了。” 接着高俨转头看向宋平康,冷冷说道:“王妃都没说什么,又何须你多言!” 言毕,高俨拿过宋平康手中的马鞭,朝着王府大门走去。 宋平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快步跟上。 不论是邺都的两座天牢,还是晋阳的这座天牢,一样都有着令人作呕的幽深可怖。 这是高俨走入晋阳天牢后最直接的感受。 天牢的狱吏头子接过宋平康递来的郡王玉牌,还没来得及下跪行礼,就听高俨问道:“带本王去见秦国公。” 狱吏头子自是不敢怠慢,连忙命身边的狱吏带领高俨二人前往胡长仁的牢房。 等二人走远,他又拉过来一名胥吏,让他赶快去向胡长粲禀报这里的事,而他自己则走到胡长仁牢房的不远处,悄悄观察高俨的举动。 高俨让宋平康站在牢房外,而他则独自走入牢房。 胡长仁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猛然听到一声“舅舅”。 他当即睁开眼睛,看到站在面前的高俨,眼中的惊诧之色一闪而过。 震惊过后,胡长仁马上爬下床榻,一边朝他行礼,一边说道:“天牢湿冷,殿下何故到此?” 高俨遽然弯腰凑到他面前:“舅舅,你想出去吗?”“。。。殿下何意?” 高俨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只要舅舅告诉我,我一直想知道的那个答案,本王可以想办法救你天牢。” 胡长仁眸子一闪,似是不解道:“臣愚钝,不知殿下要得是什么答案?” 高俨面色一冷,开门见山道:“左娥英是谁的女儿?”“左娥英自然是胡氏的女儿。” 高俨没想到,明里暗里地问了这么多次,胡长仁说的居然还是模棱两可的答案。 高俨终于怒了,他将蹀躞带上挂着的匕首拔出,横到胡长仁的脖子上,低吼道:“你都到牢里了,居然还敢给我装傻!告诉我!母后她到底有没有去世?!” 胡长仁被匕首吓得只喘粗气,身子不住地发抖,高俨见状愈加恼怒,手上用力,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 胡长仁吃痛,下意识想要说实话,脑中却闪过当年皇帝让他认下左娥英为嫡女后,似是警告的一句话。 “舅舅你要记住了,她一日是你的女儿,你便一日是秦国公。” 胡长仁虽然不清楚这位酷似自己妹妹的左娥英到底何处,也不敢确定她到底是不是胡曦岚本人,但他还是不敢违抗皇帝的命令。 胡长仁的声音依然在颤抖:“殿下,成懿太后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这是你亲眼看到的。” 高俨身子陡然一颤,右腿向后一推,匕首都差点握不住。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道:“清思殿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脖子上的锐痛让胡长仁倒吸冷气,也使他的脑子更加清醒:“是陛下的左娥英。” 高俨暗自咬牙,扔掉匕首,将胡长仁扔到床榻上,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不肯说是不是?你觉得本王拿你没办法是不是?那你就等着吧!本王一定会有办法让你开口的!” 话毕,走出牢房,披上宋平康手中自己先前脱下的披风,恨恨离去。 直到此时,躲在一旁的胡长粲才走进牢房,拿起地上的匕首,又看了看尚在流血的胡长仁,吩咐胥吏去找纱布和金疮药。 其实当胥吏与他说了高俨来了天牢,他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政务,前往天牢。 可碍于高俨当时正在逼问胡长仁,他不敢上前阻止,只得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堂兄,你现在能说话吗?”等胥吏替胡长仁包扎完,胡长粲不动声色地端详了他一会儿后,坐到床榻上,朝他轻声唤道。 “你想说什么?”因为流了不少血,胡长仁的声音虚弱了不少。 “陛下命我将所有探望过你的人都要禀报于他,但我觉得如果我去说东平王之事,只怕会让陛下对你更加不满。” 顿了顿,胡长粲的声音更加低了:“东平王想知道的事应该与陛下有关吧。就算是我于陛下禀报的,恐怕陛下也照样会猜忌堂兄,甚至是对胡氏不满。” 胡长仁似乎一下子有了精神,急声说道:“快去请陛下过来,就说我有事要禀报陛下!” 胡长粲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胡长仁至少还不笨。 大明宫,紫宸殿,右耳房 竹青衫袍的内侍小步跑到正在品茗的赵书庸面前,禀报道:“中侍中,胡刺史在宣政殿外请求觐见。” 赵书庸一听,立时放下茶盏,起身问道:“胡刺史可有说是何事?” 内侍如实说道:“胡刺史说,是秦国公有事想要向陛下禀报。” 赵书庸侧头询问身后蔚蓝袍衫的内侍:“陛下和娘娘是何时进内殿的?” 蓝袍内侍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午时四刻的时候。” 赵书庸估摸了一下时间,吩咐道:“你去内殿外守着,陛下和娘娘有任何吩咐都要汇报与我。” “是。”蓝袍内侍连忙跑出耳房。 没过一会儿,蓝袍内侍回来禀报道:“娘娘命人去准备了汤池和干净的常服襦裙,说是要与圣上一起沐浴。” 赵书庸一愣:“娘娘吩咐的?陛下呢?”“奴才没有听到圣上的声音。” 赵书庸若有所悟地颔首:“知道了。” 等到高纬和斛律雨沐浴完,赵书庸立刻带着端着常服襦裙的宫人进入内殿,趁着自己替高纬更衣之际,向她禀报了此事。 高纬身子微微一僵,接着夺过蹀躞带系到腰上,说了一句“去宣政殿”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内殿。 赵书庸拿上狐皮斗篷和貂帽跟了上去。 斛律雨在屏风内更衣,出来时却发现高纬不见了,微微挑眉:“陛下去哪儿了?” 被赵书庸特意留在内殿的蓝袍内侍回答道:“陛下去宣政殿见胡刺史了。” 斛律雨微抬眼睑,问道:“是有关秦国公的吗?”“是的。” 斛律雨点点头表示清楚了,挥手命他退下。 随后惴惴不安的宫人们惊讶地发现左皇后并没有为皇帝的突然离开而恼怒,只是让她们收拾好床榻,心情看起来依然很不错。 宫人们不由暗暗佩服起了用“色相”哄好皇后的皇帝陛下。 高俨回府的途中已经开始下雪,但他丝毫不在意,骑马奔到了王府后院,看到秋千的一刻,他几乎是从马鞍上摔下来的。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秋千前,不顾秋千板上面的薄雪,趴伏着将它抱入怀中,眼中流出热泪,喃喃道:“家家,你当真狠心至此吗?我故意在朝堂上反对皇兄,你却一点都不关心我!难道你真的去世了?” 想到这个可能,高俨抱得更紧了,赶忙否定道:“不可能!不会的!” 高俨这样一名遇事果决,敢作敢为的男子,居然会哭到额冒青筋,背冒热汗的地步。 宋平康气喘吁吁地跑到后院,果然看到了在秋千上痛哭的主子。 他自幼跟在高俨身边,深知自己这位主子情愿流血也不肯流泪的性情,痛哭的高俨让他又震惊又心焦。 即使高俨经常惹高湛生气,但高湛还很喜爱这个嫡子的,不然也不会将原本的长广王府扩建后,改成他的王府。 东平王府的后院就是充满了高俨儿时回忆的地方,而这个秋千就是他和母亲玩闹最多的地方。 宋平康一看他趴在秋千,就知道他又想起了早逝的“胡曦岚”。 宋平康正欲上前,余光却突然瞥到站在不远处的王妃。 见李雪薇只是望着东平王,她身边的侍女忍不住说道:“王妃,您还是去照顾一下殿下吧。” 李雪薇摇了摇头:“殿下与我不算太亲近,我轻易过去,只怕会让他厌烦,让宋平康照顾他吧。” 说罢,当即转身离去,宋平康默默望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受伤流血之后,胡长仁感觉牢房比之以往更冷了,他知道狱吏是不会听他的,只好勉强撑起身体,走向炭炉。 由于血液的流失导致的头晕感阻碍了他的速度,一只纤长的手将他推回了床榻,并帮他在炭炉添了不少木炭,这才让他的身子暖了一些。 “秦国公,你有何事要对朕说?”胡长仁永远记得这个声音,它的主人既给了他尊荣,又使他沦落至此。 “陛下,那份卷宗早就被先帝烧了。”胡长仁的这句话让高纬瞪大了双眼,心中也开始涌现怒气。 所幸胡长仁在皇帝发怒前,抢先说道:“但臣知道此事始末,也记得您生母和她父母的情况。” 高纬露出一丝笑容,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再挑战朕的耐心了。” 胡长仁不敢再说废话,立刻说道:“您的生母确实是那名王府长史之女,彭乐伏诛后,胡循被罚去修筑长城,您的生母则辗转成了长广王府的侍女。。。” 胡氏怀上异相之子,高湛对此甚为看重,不仅将她的母亲从掖庭宫接出来,陪护胡氏;还借故请高洋赦免了一部分修长城的奴隶,其中就有胡循,目的就是为了让胡氏可以安心养胎 不幸的是,当年胡氏因为早产,加之身体孱弱,在生下高纬后,就去世了。 其实胡氏的死对高纬、高湛是一件好事,而且在另一种程度上对她自己也是有益处的。 因为在高纬成为嫡子的那一天,高湛就命胡长仁带着王府侍卫去诛杀胡循夫妻了。 幸运的是,这对夫妻被一伙暗卫救了,直到高湛去世,都没有再被找到。 而且高湛连那伙暗卫的身份都查不出,又碍于胡长仁是自己的妻舅,无奈之下,他只能烧了那份卷宗,并时常敲打了胡长仁。 不料世事无常,他过世之后,胡长仁还是为了胡氏,向高纬说出了这件事。 高纬听到高湛派人诛杀胡循夫妻那里已经咬紧了牙齿,但他还是强压怒火地问道:“朕的生母叫什么名字?” “她叫胡令容,算是我的族中姑母,不过论起血缘来,已经出五服了。”这句话让高纬迅速想起了那块写着这个名字的神牌。 她抓住胡长仁的衣领,难掩激动地问道:“朕亲外祖父的表字是什么?外祖母又叫什么?” 胡长仁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表字是序遵。您的外祖母出自兰陵萧氏,名唤明姬。” 高纬瞬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与此同时,她的脑中响起胡庄的声音:“陛下,臣在胡老先生书房中看到过一副仿伯远帖,上面的落款是胡遵,想来这边是他的真名了。” 胡序遵和胡遵,仅少一字,而且胡老夫人就姓萧。 太多的巧合造成的结果就是只能是真相本身。 高纬放开胡长仁,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舅舅,放心吧,你很快就不会再待在这里了。” 高纬走后,胡长粲走到牢房前,望向依然躺在床榻上的胡长仁,忽然说道:“堂兄,要不要猜猜看,看看你能否活过这个除夕?” 胡长仁睁开眼,定定看着他,问道:“你不好奇陛下问我的到底是什么事吗?” 胡长粲点头:“我好奇,但堂叔还教过我,为臣子者,知道有关于皇帝的秘密越多,越会不得善终。” 胡长仁闻此,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之后重新合上了眼睑。 清思殿 胡曦岚快速浏览了一遍胡长粲方才送来的纸笺,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她毫无征兆地向身边女官询问道:“今日可是十一日?”“是的娘娘,还有半个多月就是除夕了。” 胡曦岚神情变得微妙,轻声道:“快到除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