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总是骚扰我渡劫》 第2章 梦中听《葛生》【1】 “嘀嗒。” “嘀嗒。” 栖凰殿的一切无声地淹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静谧。幽暗。又森冷。 竹心听见空荡荡的大殿中回响的“嘀嗒”声。 一声,一声。清脆又沉重地敲击在竹心心间。 “皇后娘娘?” 盛极一时的开国皇后昙花一现,曾经辉煌的栖凰殿如同已经落幕散场的戏院。 随之而来的是后宫越来越多的女人。 她的主子,大齐皇后,已被幽禁于栖凰殿一月之久。 这里所有的窗口都被封死,那座辉煌而沉重的殿门永远地关上。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与萧索。 “嘀嗒。” 诡异的嘀嗒声时不时地响起,说不出的阴冷诡谲不动声色渗进竹心的骨子里。 “皇后娘娘?” 死寂。没有回应。 “嘀嗒。”竹心打了个寒战。 竹心小心翼翼地摸索到那张大大的凤床边,她忽然触摸到床边那温热的液体。 什么?竹心嗅到自己满手的咸腥,像铁锈一般的味道。 血! “皇后娘娘!”竹心尖叫一声,立刻去探皇后的鼻息——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 生死一线! 竹心想抱起皇后,立刻去寻太医。 “哗啦啦。”随着竹心的动作,皇后脚腕上冰冷的锁链哗哗地响。锁链另一头锁在床腿,让人绝望。 竹心立刻放下皇后,提起宫裙,直奔殿门。 “砰。”厚重的殿门被猛然推开,掀起飞舞的尘埃。 光。 竹心伸手挡住这突如其来的刺痛双目的光。 这时,凤床上的皇后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左手向前伸出,向着那久违的温暖的光明。 然后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一生就此终结。 外头日头正毒,明恍恍的阳光让竹心几乎失明。 当竹心跌跌撞撞跑到太医院的时候,却被告知太医院拒绝为皇后出诊。 “竹心姑姑,不是我们不愿意救治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的旨意”纵然太医们尊重这位开国皇后,但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后更是皇上的皇后。 “娘娘还有最后一口气,现在还去请示皇上来不及了!娘娘有事你们担待得起么?”竹心看起来又急又怒。 “竹心姑娘说的叫什么话?皇上对皇后娘娘不闻不问,还令太医院不得为皇后娘娘出诊。皇上什么意思竹心姑娘你还不明白吗?”一个柔婉的女声插了进来。 竹心认出说话的是皇上刚册封三个月的云妃,圣宠正浓,已身怀龙胎两月余。 云妃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喜皇后将死,她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柔美地笑着问道:“孙太医,本宫腹中的皇子如何?” “恭喜娘娘,胎象平稳,娘娘只需平日里适当进补即可。”孙太医摸着胡子说道:“娘娘何必屈尊降贵亲自前来太医院,直接召臣等前去便是。” “孙太医客气了,本宫和本宫的孩儿以后还仰仗太医院诸位大人照顾呢。”说着,云妃挥了挥手,让后面的的宫女上前来,“这是本宫准备的一些小礼物,还希望诸位大人喜欢。” “谢云妃娘娘,”众太医赶紧磕头谢恩。 竹心暗恨人情冷暖,这些太医见皇后大势已去,竟无一人出手相帮。只在这里讨好云妃,早把皇后的生死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竹心正准备前去请求皇上,却听得一声: “皇上驾到。” 竹心又想起了新皇登基那日。 她的主子,如今帝王的妻子,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成为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是她却连登基大典都没有去。 黄昏的时候,她蜷在栖凰殿前的贵妃椅上,看起来神色是那样的疲倦。 天下人皆赞皇后是烈火一样的女子,可是如今的皇后却别了她年少时最爱的红衣,只着一身简单的素白衣衫。 她就像那日的黄昏一样,消逝了最后的热度。烈火燃尽,连温热的灰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时竹心问她:“皇后娘娘,是否要准备着,今夜皇上应该会过来。” 皇后却说:“不了,他不会来,他不会来了” “娘娘,这是为何?” “他只是太害怕了。” 皇后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高远的天空,目光触及处也有着宫室的飞檐。她像是在怀念,又像是在惋惜,“他害怕听到我叫他‘阿奕’,却和他多年前记忆中的‘阿泠’不再相同害怕漫漫岁月过去,恍然回头,一切却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皇后突然用一种奇怪的愧疚神色看着竹心,道:“竹心,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竹心吗?” 竹心摇头不解。 皇后却没有给出答案,反而转身走向栖凰殿,她叹息:“罢了,竹心,天要黑了,去休息罢。” 竹心劝道:“娘娘,去见皇上吧” 皇后忽然回过头来,看着那条通往紫宸宫长长的黑暗的看不到尽头的路。 她神情有些悲伤:“去紫宸宫的路太黑了。我也很害怕” “心里有鬼的人,总是会害怕黑暗的” 看着眼前这位帝王,巨大的震惊拉回了竹心的思绪。 因为,皇上怀中抱着的,是皇后的尸体! 竹心这才看见,皇上怀中的皇后,今日穿着最艳烈的红衣,画着最美最精致的妆容。那样满足又安宁的神情,好像在说:岁月就这样停下来吧。 她安静地靠在皇上怀里,鲜血从她的脖颈不断涌出,在那件明黄的龙袍上,绽放出一朵热烈的花,正如当年与皇上并肩作战的热烈如火的皇后。 皇上的表情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一丝悲伤。可是太平静,平静得又像一汪死水。 这个时候皇上抱着皇后的尸体出现,说明了什么?! 其实栖凰殿的一切都在皇上的监视之下,他才能在第一时间知晓了皇后的死。 可是,他却任由皇后死去。为什么? 竹心明白,若皇后只是皇后,那么她已经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皇后手中的兵权已悉数交给皇上,此无权。 曾经显赫的皇后一族魏氏因连年征战,嫡系大多战死,子嗣凋零,最终衰落,此无势。 但是作为一个妻子的皇后呢? 竹心不知道。 竹心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白,作为丈夫的皇上为何会囚禁他的妻子,任由妻子死去。 此时太医院里跪倒了一大片人,他们哭天喊地地说着:“皇上节哀!”“皇后不幸!” 面对这此起彼伏的悲伤哭喊,竹心一丝动容也没有,这些不过是虚假的感情。 而那位冷漠寡情的帝王亦无动容,沉默得看起来与这片天地是那样格格不入。 他平静地抱着他的妻子,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包括云妃,此时也不敢上前。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竹心身上,却说了一句和此刻情境毫不相关的话,他说:“竹心,从今天起就到紫宸宫当差吧。” “后来呢?后来皇后娘娘到底怎么了?” 同寝的小宫女碧儿对大齐这位传奇的开国皇后的消失感到好奇。 “没有后来了”竹心一边收拾东西,低着头一边回答道。 “竹心姑姑,那皇后娘娘真的薨了吗?” “是。” 竹心突然抬起头盯着她,道:“这样的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皇后娘娘的事也不许再提。” 但碧儿还是好奇地追问道:“可是都半个月了,为什么皇上还没给娘娘发丧呢?” 竹心停下手中的动作,冷冷盯着碧儿。 “好啦,竹心姑姑,碧儿知道错了,我不提了,不提了来,姑姑,碧儿帮您收拾东西。”碧儿讨好地笑,“碧儿恭喜姑姑去紫宸宫当差,以后姑姑可要照应照应碧儿” “就你话多。”竹心微嗔地看了碧儿一眼,叹道,“这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的确,竹心实在不明白皇上此举为何意。皇上当日为何抱着皇后的尸体去太医院?只是为了告知她去紫宸宫当差?这不可能。 而皇后死后的这半个月来,为何不见发丧?皇后的尸体又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关于皇后,每个人都讳莫如深。 而她作为皇后生前的贴身宫女,不知皇上对她会持何种态度。 “咦?姑姑!您这件衣服上怎么有血?”碧儿拿起竹心衣柜深处的一件白色中衣,上面有着一行行干涸的暗红血迹。 竹心一惊,立刻夺回那件中衣。 但她却不可克制而想起一月前的那个夜晚。 在那深深的黑暗中,皇后恐惧地抱住她。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淌下。 她以为那是骄傲如烈火的皇后流下的脆弱的泪水。 可是,为什么,那一行行流下的——是鲜血。 第3章 梦中听《葛生》【2】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是夜。 竹心又梦见了这样诡异的歌声。 悠悠扬扬的男音,哀伤却温暖轻柔地,像是在轻声哄着孩子入眠。 “砰!”是窗户被大风吹开的声音。 竹心惊醒。 紫宸宫的寝殿外大风呼啸,暴雨就要来了。 殿中的烛火已经被大风吹灭,一道闪电划过,一切似乎被冷冷的银光浸透。 今日是竹心值夜,她摇摇头,那诡异的歌声久久在她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将烛火点亮,竹心起身去关窗。 “呼”大风灌进来,纵然是夏夜,竹心也感到瑟瑟的冷。 “砰。”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竹心关上窗,转身看见那副滚落在地的画卷。 画卷的纸页已经泛黄,不知画于多少年前。竹心捡起来,轻轻展开 “刺啦!”一道闪电猛然掠过。 明恍恍的银光瞬间照亮画中少女灿烂张扬的笑容。 一时间,天地失色。 那是,年少的皇后。红衣,白马。 她的光芒,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竹心听见殿外滂沱的雨声。 密集厚重。 像一块巨大沉重的黑色幕布笼罩在这个囚笼一般的皇宫上。 而画中的女子,她的光芒像是在挣扎,要冲破要挣脱这重重的黑暗。 竹心忽然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 转过身,她看见了站在那里的沉默的帝王。 黑暗里的帝王凝视着画中少女,眼里是竹心从未见过的灼热光芒。 竹心听见他悠长惦念的叹息:“从那时起,我就爱上了你的笑容。” “可是你都好多年没这样笑了”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听说栖凰殿闹鬼了。” “是呢。这几天半夜里,有人听见里面传出歌声。” “一定是皇后娘娘的鬼魂。栖凰殿早就封了,除了鬼魂,谁能进去?听说皇后娘娘是因皇上幽禁而自杀的,是不是皇后心有不甘呐?” “嘘,你想死吗?皇上已经下令说了,皇后娘娘是生病了,不能见人。那件事宫里谁也不能提。” “” “胡乱议论什么?!”竹心厉声说,“去做事。” “是,竹心姑姑。”众宫女纷纷告退。 “闹鬼?歌声?”竹心喃喃低语,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明芝,你过来。”竹心唤住一个宫女,问道:“怎么回事?” “回姑姑,有人说这几天半夜栖凰殿里有歌声传出。” “知道是什么歌吗?” “因为栖凰殿已经封了,宫人们也不敢太靠近,没太听清楚,只听见什么‘与谁?独旦’,但是又有人说是‘独处’,还有人说是‘独息’。不知道是什么歌。” 竹心听完立刻浑身冰凉,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在颤抖,她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她强作镇定地念道: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是这首吗?” “奴婢也没亲耳听见,不知道是不是。” “行了,你下去吧。”竹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被人听出异样,“对了,明芝,今晚你可否代我当值,我不太舒服,想好好睡一觉。” “没问题的,姑姑,您好好睡吧,交给明芝就可以了。” 那个一直困扰自己的诡异梦境,那莫名的歌声,今晚,她一定要弄清楚。 转眼已经到了暮夏,竹心穿着夏裙走在这深夜里,伴着她的只有银白月光下漆黑的影子,凉意渐渐渗透到她心底。 竹心悄然穿过某条幽密的小径,通过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封闭的栖凰殿。 殿中很黑,窗和殿门都是封闭的,月光照不进来,只有几片采光的瓦投射下几根光线微弱的光柱。但在这深深地黑暗里,这微弱的光线也显得明亮。 竹心轻脚轻手地走动,空气的流动带起细小的尘埃,尘埃在那光柱中起起伏伏。 竹心恍然想起皇后被幽禁的一个月,她就是在这样黑暗中度过的,看见的只有那微弱的光,和那起伏的尘埃。 每当她想要点灯时,皇后总是捂住自己的脸,说道:“别!别点!” 竹心仍记得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恐惧。为什么恐惧,竹心却已无从追寻。 竹心吹掉许久未用的蜡烛上的灰尘,然后点亮。她举着蜡烛,四处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为什么今晚没有歌声?难道是因为她在这里? 她走近那张皇后的凤床,目光落到那只斑斑点点的枕头上。 是什么? 她将蜡烛凑近仔细一看。那斑驳的印记,竟然是暗红的血迹!联想到皇后流在她衣物上的血泪,难道皇后还不止一次流下血泪? 竹心觉得,栖凰殿里,一定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皇后的死,也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她仔仔细细地将这张床看了一遍,将被子掀开,灰尘扬起,下面什么也没有,再拿开枕头,露出了枕头下压着的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阿泠亲启 信封纸质陈旧,似乎年代久远。而边缘已经起毛破损,看来是被人反复摩挲。 竹心听见远处宫室的打更声,四更了,看来今晚是不会有歌声了。竹心将信封收起来,决定先离开,回去再看。 她拿起烛火,准备将它放回原处,但烛光中,她瞥见了地上的脚印! 地上不止她一个人的脚印! 她循着脚印寻找那人的来处,直到——她来时的密道口前! 这条密道,除了她就只有皇后知道。 但是——皇后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烛火,突然熄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月亮已从天边沉落,森凉的夜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有轻轻吹过的夜风 那座从辉煌到如今的死寂的巨大宫殿,在深深的黑暗与死寂中,又响起了那悠扬哀婉的歌声。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一字一句,完完全全由心而发,饱含深情,动人心魂。却也由于太过深情,在这黑暗森凉的夜里显得越发诡异可怖。 “队长,我们要进去查看吗?”值夜巡逻的卫兵虽然隔着宫墙,距宫墙中那座辉煌的栖凰殿还远,也隐隐约约听见了这诡异的歌声。 “皇上早就下过令,禁止任何人进去栖凰殿。不论——发生任何事!”巡逻队的队长说道。 “可是近来宫中关于这个歌声的传闻愈演愈烈我们是不是应该查清楚” “这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事!”队长打断他,“我们只需要服从!这件事等皇上决断。” “继续巡逻!” 曙光渐渐照亮栖凰殿的琉璃瓦,空荡的凄凉中,又添了几分恢宏的壮美。歌声早已停歇,这座宫殿沉默在深深的寂静中,静待朝阳升起。 随着清晨冰凉的空气渐渐回暖,这久已无人的地方,渐渐雾气氤氲。草叶树叶上沾满了晶莹的露水,这些透明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像闪耀着的宝石。 就在这露水闪耀的草丛中,躺着一个人,她紧闭着眼,表情迷茫,似乎做着什么难解的梦。 “竹心姑姑!竹心姑姑!您怎么在这儿?!”没错,这个人就是是昨夜夜探栖凰殿的竹心。 途经此处的碧儿发现了草丛中的竹心,碧儿将她扶起来,努力将她唤醒。 “啊!”竹心低呼一声,按住自己剧烈疼痛的头。她低着头静静缓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清醒过来。 “姑姑,您还好吗?要不要碧儿去帮您叫个医官过来?” “不必,我没事。”竹心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处隐秘的草从中,略微惊异地问碧儿,“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姑姑,这是栖凰殿后的一处小花园,碧儿是在草丛中发现您的。碧儿也不知道姑姑为什么会在这里”碧儿好奇地问道:“姑姑,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我不知道”竹心按住额头,似乎在回忆,但却一无所获,“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了” “这样啊”碧儿的表情也充满不解,但她突然又像被吓到了似的呼了一声,“呀!不会是栖凰殿里面那个鬼吧?啊!太可怕了!” “什么?” “姑姑你不知道吧?昨晚栖凰殿又闹鬼啦!”碧儿表情神秘。 “你是说歌声?” “是呀。” “怎么唱的?” “我可是听清了的。”碧儿得意地说道,“有一句是,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竹心猛地攥紧身后地上的杂草。 “姑姑,您怎么啦?”碧儿看出竹心的表情有些不对。 “没没什么。”竹心摇头,“碧儿你说,是谁在装神弄鬼?”她试图给这件诡异的事找个让自己信服的解释。 “姑姑,碧儿觉得可能是真的有鬼” “世上怎会真的有鬼?” “碧儿你想想,有没有可能是皇上在悼念皇后娘娘,这首歌不是一首悼亡歌吗?” 竹心想起皇上对皇后奇怪的态度,想起自己梦中诡异的男人的歌声,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合情合理。 “可是姑姑,那栖凰殿里的,分明是女人的歌声啊” 第4章 梦中听《葛生》【3】 一轮琥珀色的圆月遥遥挂在天边,夏夜清凉的风吹着树枝沙沙地晃动,一地的树影光影斑驳,影影绰绰。 “云妃娘娘万福金安。”竹心向领着侍女前来送汤品的云妃行了一礼,凉风吹着她鬓角的发丝轻轻在脸侧扫动着,她的声音随风散在漆黑的夏夜中,但在静谧中却也显得格外清晰。 “竹心姑娘,本宫为皇上送来了莲子汤,在这夏日最是清凉解暑,请姑娘通报一声。”看竹心挡在寝宫前,半点也不殷勤,也不知去通报,云妃不悦地眯了眯眼,虽是请求的话语,却是命令的意味。 竹心却仍旧站在殿门前不让开,她缓缓道:“云妃娘娘,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云妃挑眉一笑,“竹心姑娘,你的前主子已经死了,现在可没人给你撑腰,姑娘行事这般嚣张,不敬主子” “皇上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去!”竹心干脆地打断了云妃,言语间似乎带着几分挑衅,“云妃娘娘,纵然您贵为皇上宠妃,也不行。” “哦?你一个小小的女婢说不能进就不能进,谁知道你是不是假传皇上的口谕?”云妃眼角微挑,环视四周的御林军,“请问诸位将士,今日皇上是否说过不让任何人进入寝殿这样的话?” “回云妃娘娘,方才一直是竹心姑姑在里头伺候着,皇上有没有说过,我等也不知啊只是方才竹心姑姑也没有向我等吩咐说不让任何人进去” “竹心姑娘,你看,你拿这样的假话来诓我,有何必要皇后娘娘已经死了,纵然你再为她着想也没用啊”云妃的红唇边噙着一抹笑,她摇着头,满脸得意。 竹心倔强地仰起头,张开手臂拦住:“娘娘,您真的不能进去” 云妃觉得这个皇后曾经的贴身宫女简直不知好歹,她轻轻抚了抚肚子,冷哼一声:“本宫今日就是要进去,竹心姑娘难道还想以下犯上?竹心姑娘若还是不依不饶,冲撞了本宫肚子里的龙胎,你担待得起么!” 云妃接过身后宫女手中的托盘,直接就往殿门走去。 竹心立刻上前拦住她,声音微带急躁:“娘娘!娘娘!您不能进去!您不能” “来人,给本宫把她给我拉开!” 竹心挣扎着被云妃带来的宫女们拉到了一旁,她低着头站在月色里,背后是黑暗的树影,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看着云妃独自推门而入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皇上?皇上?” 寝殿里光线很暗,只点了几盏灯,在偌大的寝殿中只能照亮那几处角落。 云妃端着莲子汤轻手轻脚地走着,却仍旧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她将莲子汤放在案上,在寝殿中缓缓地寻了一圈,空旷的寝殿里却一个人也没有。夏夜的风轻轻地在寝殿中吹动着,“叮叮叮”的不知是哪处檐角的铜铃声。 幽暗的灯光和着冰冷的银色月光,像是给寝殿里的一切蒙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细纱。 悠悠地,随着风飘来细微的声音。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云妃停步凝神仔细地听了一会儿,那似乎是歌声?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云妃寻着歌声走去,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她停在了角落里一个书架前,歌声,就是从那书架后传出来的。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是那首妻子悼念亡夫的葛生,也是宫中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栖凰殿闹鬼中的女鬼所唱的那首歌。但这书架背后,是男子的歌声,云妃更是听得出,这是皇上的声音。 她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唇,伸手试了试书架的机关,没想到在她试了几次之后,这书架竟缓缓移开了。 皇上的歌声瞬间更加的清晰了,一条幽深的密道也出现在她的眼前,这密道通往地底,目光所及的尽头有着灯火的亮光。 皇上为何要在密室里唱歌?还唱的是栖凰殿“女鬼”所唱的葛生?皇后自尽与这些似乎有着什么关系? 已经走到密室前好奇心起的云妃,自然提着裙子缓缓地走了下去。 云妃一步一步地往下走着,满含深情的歌声也越来越近了,在这封闭幽静的地下密室里,几乎就回荡在她的耳边。 近了,更近了。 云妃低着头一步步走着,恍然间已经走到了石梯的尽头,踩在了地底。只要绕过前面的架子,皇上就在后面 她心跳如鼓,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这间地下的石室内,空气冰冷得似乎有些不太正常,甚至带着些刺骨的寒意。 架子背后的烛火轻轻晃动着 “谁!” 齐弈的一声冷喝犹如平地惊雷。 云妃觉得自己那一瞬心都差点跳了出来! 惊魂未定的云妃喘着气,她颤抖着双腿,立刻绕到架子前面去跪下请罪:“皇上,臣妾” 绕过去的那一刻冷气扑面而来,云妃张口就来的话还没说出来,她就一瞥间看见了齐弈身旁的那张晶莹剔透也寒冷刺骨的寒冰床,床上躺着的是一身红装的皇后! 死了半个月的,皇后的尸体! 但云妃还没有凝神看清,仅仅在一瞬间,皇上就立刻扯上白布盖上了皇后的脸。 “谁让你进来的?立刻给朕滚出去!”皇上怒不可遏,云妃从来没有见过他生如此大的气。 “皇上臣妾是无意间闯进来的”怀着身孕的云妃跪在地上,泪水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滑落,甚是可怜,她的声音微微梗咽,“皇上,臣妾知道错了” 可这个时候,齐弈看着云妃这般见我犹怜的姿态,却没有一丁点儿的怜惜,他冷冷道:“朕已经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入寝殿,你应当连寝殿都进不了,还能到这里来?” 云妃柔柔解释道:“皇上臣妾是想着” 齐弈冷冷一瞥她这番精心的打扮,便没有再听下去的兴趣。道:“先滚出去。” 等合上密室之门,齐弈看着面前跪着的瑟瑟发抖不断认错的云妃,无情地吩咐道:“来人,把云妃拖下去,割掉舌头,幽禁秋微宫。” 云妃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她向齐弈的脚边爬去,哭喊道:“皇上!不要啊!臣妾肚子里还怀着您的小皇子啊!臣妾” 齐弈闻言又添了一句:“等云妃将孩子诞下,立刻处死。” “暗隐,你不是守着寝殿吗?”齐弈唤出守卫寝殿的暗卫,皱眉问道,“你去了哪里?怎么将人放了进来?” “皇上,属下知错。”暗隐立刻跪下请罪,“方才竹心姑娘说,有人试图在紫宸宫纵火,属下便前去查探了一番没想到这片刻之间” 听到竹心的名字,齐弈皱了皱眉,却没再追究什么,他道:“行了,你下去吧。” 深夜。 白日的热意已在清凉的风中凉透。 正是好梦正酣之时。 风,却掀起一股又一股红色的滚滚热浪。 热浪中夹杂着宫人们慌乱的呼喊。 “紫宸宫走水啦!” “走水啦!” 寂静安宁的宫室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来来往往,打水救火。 大火逐渐蔓延的寝殿中,在知道着火的那一瞬,齐弈立刻冲向了密室,很快的,他就将皇后的尸体抱了出来。 熊熊燃烧的大火中,竹心却还没有逃,她远远地看着他们。 齐弈似乎要抱着皇后的尸体冲出大火,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停了下来。 木头烧得噼啪作响,不断有烧坏的房梁掉下来,外头是吵吵嚷嚷的喧哗。 但那一刻,齐弈的周围,却显得那么宁静,他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叹息了一声,然后近乎虔诚地将皇后的尸体放在了榻上,然后低下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脸。 远远看着那一吻,竹心的脸扭曲了一下,不为别的什么,单纯的只是因为恶心。 接着,竹心看着他就这么转身离开了。背后熊熊大火燃烧,而他放任着他所珍爱的皇后的尸体被这大火所吞噬。 火势在晴朗夏夜的风中愈发凶猛,两人前后逃离了这大火中的寝殿,倒是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被这高温和烟气熏得有些狼狈。 大火在众人的合力扑救下终于渐渐灭了,这时天色已经微明,天空没有任何的云,呈现出一种漂亮的深蓝色,红彤彤的朝阳渐渐升起,蓝也越来越明亮。 熄灭后的焦炭,在风的吹拂下,还轻轻地起伏着暗红的光。在这座曾经辉煌的宫殿的废墟下,是皇后的骨灰。 曾经美丽的皇后啊,就这么被烈火燃烧成了一抔尘土。 竹心远远看着,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皇上竟然未曾将皇后的尸体带出寝殿,就这般任由她被大火吞噬,这远远出乎了她的意料。 竹心只听得他吩咐道:“来人,将皇后的骨灰给朕挖出来。” 天亮了,一轮红日遥遥挂在天边,竹心神色恢复平静,如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异处,温和地随着众人应了一声:“是。” 第5章 梦中听《葛生》【4】 竹心摩挲着手里的信封,这是她之前在栖凰殿内找到的,封面上“阿泠亲启”经过岁月显得十分古旧,暖黄色的宫灯映得信纸更加泛黄。 魏舒泠,是皇后的名字;阿泠,是皇上对皇后的昵称。 “吾妻阿泠,见字如晤,唯别后才知,相思二字,穿肠入骨。一载未见,卿安好否?吾身平安康健,望卿勿忧心。数月战事皆捷,下月即归”竹心展开信纸细读,宫灯映得她的眉眼间有些怅然与凄色。 一字一句,皆是深情。 这是十年前皇上写给皇后的信。 那时候皇上还未夺得天下,登上皇位,他在外征战,皇后就在家中等待他归来。深爱皇后的皇上每月都会给皇后寄回家书,而这是皇上写给皇后的最后的一封信,倾诉他对皇后的思念,也告诉她他将要归来。 此后,待皇上归家相聚,夫妻二人就相伴沙场,共同征战天下,直到皇上登上皇位,一直相伴,再也没有分开。所爱就在身边,便也不需要写信诉情了。 但十年来,竹心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封信,皇后却读了一遍又一遍。摩挲得信纸柔软陈旧,边角破损起毛。 信很短,竹心很快就读完了,她抬头望着外头的月色,长久地沉默,眼里似有晶莹的泪光。 她拿着信,手垂在膝头,静默枯坐良久,才仔细地将信收起来,轻轻压在枕头下。 窗外月光明亮。 天空辽阔空灵。 她的心底是漫长的寂寞与哀伤。 十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更何况是单薄的情爱。 “咕咕。” “咕咕。” 窗外忽然传来怪异的鸟叫声,竹心皱起眉头,走到窗前,探出头去四处看了看,但除了沉寂在黑暗中的一切,什么也没有。 待她关好窗,回过头来时,却发现桌上多了一颗蜡丸。 竹心神色里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了然。她熟练地拧开蜡丸,里面是一张小纸条,上面寥寥数字:“今夜丑时,栖凰殿后。” 竹心看完没有任何的紧张与不安,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不紧不慢地拿起灯罩,将小纸条放在烛火上点了,然后吹灭了烛火,轻轻盖上灯罩。 她平静地躺到了床上,闭眼睡觉。 子时已过,将近丑时,月上中天,夜深人静。 竹心轻轻地睁开了眼睛,眼里折射着微微透进屋里的月光,显得格外的亮。她悄无声息地摸出居处,穿过重重的守卫,来到栖凰殿后一处隐秘的宫墙边。 这里正对着莲池,在夜里的景致极好。 清风,碧波,荷香,莲叶,月光。 夜色很美,却也静得有些诡谲。 “竹心。”一个男子忽地出现在她的身后。寂静被打破,湖面漾着涟漪。 “国舅爷。”竹心转过头去,对着他微笑施礼,“竹心没想到您还活着。” 竹心话虽这么说,语气却是平淡的,并没有什么惊喜的意味。 男子衣衫微旧,下巴上还有着未刮干净的胡茬,眼窝深陷,精神憔悴。那是在传闻中已经战死的,皇后的弟弟,魏氏的嫡子魏启。 这也是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魏启看着竹心完美的笑容,不知为何,他觉得那笑,怪异无比,在银白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渗人。这个竹心,给人的感觉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但他好不容易逃脱追杀,进到宫里,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心中更是充盈着对魏氏败落及皇后之死的愤怒,便也没多想什么。 魏启愤怒无比,道:“我根本就没有战死,而是齐奕派人追杀我,一直穷追不舍,直到我使计诈死,才摆脱了那些杀手!我魏氏一门会到这个地步,都是齐奕害的!” 听魏启说完,竹心的眼神深了几分。原来魏氏的败落与皇上有关,而魏启现在还在被皇上追杀 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启绝对知道些什么,于是竹心直接试探,她的语气里似乎满是不解:“国舅爷,我们魏氏不是助皇上登上大宝,从龙有功吗?皇上为什么会?” “还不是齐奕忘恩负义,忌惮魏氏,怕魏氏威胁他的皇位”魏启语气激动,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忽地噤了声,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魏氏功高震主?所以在暗中害了整个魏氏?但皇上也不至于冷血无情至此啊更何况魏氏强到还没有到威胁皇位的地步。这个理由,并不充分。 魏启却没让竹心深想,立刻劈头盖脸地就向竹心问道:“皇后娘娘到底怎么死的?不是说让你好好保护皇后吗!” 说到皇后的死,魏启脸上满是哀痛与恨意,还没等竹心回答,他就继续说道,“是齐奕害死她的吧!齐奕过河拆桥,忘恩负义,魏家助他登上皇位,他却对魏家赶尽杀绝就不说了。姐姐是他的结发妻子,就这么去了,他却连丧都不给姐姐发!” 竹心看着魏启的真情流露,却像个局外人一般,神色平静,没有插话。 待魏启说完了,她才淡淡道:“皇后娘娘是自杀,不过在此之前,娘娘已被皇上幽禁栖凰殿三月之久,也不允许太医给娘娘医治” “我就知道!”听竹心这么一说,魏启更加激动,“齐奕害魏家至此,连结发妻子都不放过。” 竹心没再说什么,只冷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出来意。 果然,魏启红着眼看向竹心,道:“竹心你一直待在皇后娘娘身边,娘娘被齐奕害死了,你就不想为娘娘报仇吗?你是我们魏家的人,我希望你再为魏家做最后一件事。” 说着,他将塞到竹心手里,道:“这是顶级的鹤顶红,杀了齐弈!为姐姐报仇!” 竹心却将鹤顶红塞回了魏启的手里,退了一步,冷淡道:“魏氏已经败落,仅剩国舅爷一人,竹心早就不算是在为魏氏做事。更何况竹心的主子是皇后娘娘,并非国舅爷,就更没有理由替国舅爷做这件事了。”竹心的言语里态度分明,丝毫没有替魏启杀了齐奕的打算。 “竹心!我没想到你也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魏启愤怒道,“皇后娘娘待你不薄,你眼见魏家式微” 竹心的言语清晰分明,和当年那个听话的小侍女完全不同,她道:“国舅爷,竹心记得皇后娘娘当年其实是魏家的庶女,是因为嫡长女舒雅小姐去世了,才将娘娘过继到夫人名下,作为嫡女。说起来,国舅爷与娘娘其实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并且娘娘被过继给夫人后,一直与皇上在外征战,与国舅爷的相处也不多,而国舅爷向来是瞧不起庶出的,您何时与娘娘的感情如此深厚?” 听竹心说完,魏启眼神竟有几分躲闪,但想到眼前这个竹心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他的气势又涨了起来:“竹心,你不要忘了,说到底,你还是魏家的人,若是被齐奕知道了,你还能在这皇宫里待得下去么?” 竹心毫不担心地笑了一下,道:“国舅爷,您也不要忘了,现在正被皇上追杀的是您呐” 但魏启既然敢冒着危险到这宫里来找她,自然也有着他认为能让他达到目的的筹码。 “竹心,我知道我现在性命不保,但是你真的不想为皇后娘娘报仇么?”刚才那是威逼,现在这就是利诱了,“只要你能帮我杀了齐奕,为魏氏、为皇后娘娘报仇,我就” 竹心微微靠近了魏启,似乎在听他说话,但她其实对魏启说的什么丝毫没有兴趣,她的袖中藏着一把匕首,现在匕首已经到了她的掌中,魏启对她没有太大的防备,她只需要这么往魏启腹中一刺,就可以立刻要了魏启的命。 “我就告诉你你的身世。十年来,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么?”听魏启提到她的身世,竹心眼神微动,袖间银光一闪,匕首又被她收了回去。 而魏启却丝毫不知道他方才命悬一线,差点就见了阎王,他眼神诱惑,试图让竹心对这个条件动心,一举说服竹心:“你为魏氏做这最后一件事,我告诉你你的身世,从此你和魏氏就再也没有关系。” 竹心思虑片刻,似乎有些心动,但她却是在思考还要不要动手杀了魏启,她想到了魏启新的用处,她道:“帮你毒杀皇上我办不到,国舅爷想想也知道,皇上入口的东西皆有人试毒,要毒杀他谈何容易?而竹心弱女子一个,刺杀这种事是不敢做的,竹心能帮国舅爷的,就是帮您调开一些护卫侍从,帮您接近他了。” 魏启自以为这个条件说动了她,他确实也没想就一个小小的竹心能够成事,他只是需要一些助力,竹心提出的条件其实和他的意思差不多。他这次潜进皇宫,其实就是为了刺杀齐奕,所以他就没想过能够活着出去,他自己动手也好,能杀了齐奕为魏家报仇,他死了也不亏。 于是他接着道:“好吧,那你就见机行事,只要你助我杀了齐奕,我就把你的身世告诉你。” 竹心微笑道:“那现在还请国舅爷先藏在栖凰殿内,等时机到了,竹心再向您传信。” “栖凰殿?安全吗?”魏启觉得竹心笑得诡异,心里有点毛毛的。 “当然,现在栖凰殿已经封了,没有人能进去,而竹心服侍皇后娘娘时,娘娘告知了竹心一条密道,可以进入殿内,国舅爷请跟我来。” 竹心引着魏启进了密道,一人拿了密道里的一盏烛台,用火折子点燃,进到了殿内。 魏启不放心地问:“这条密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当然。” 站在密道口,魏启举起烛台,看了看布满灰尘的地上脚印,那确实是属于竹心一个人的,他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那就请国舅爷在这儿好好休息吧,竹心先回去了。” 竹心出了密道,往回走着,回望这黑暗里的栖凰殿,她又想起了方才心底的疑惑。 皇上为什么要追杀魏启? 竹心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知道答案,但她却不敢细想下去。真相一旦被打破,就再也无法粉饰太平,她也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天又要亮了,可是从十年前开始,她这一生,也许就再也不会有天明了。 第6章 梦中听《葛生》【5】 “将近中秋,御花园里的莲荷怕是开最后一场了,皇上要不要去赏赏?这一场开过了,要赏就得等明年了。”竹心给正坐在桌案前批折子的齐奕端上茶,看齐奕揉揉眉心,似乎有些疲倦,便顺势提议道。 齐奕放下手中的朱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好。” 未时刚过,本该日头当照的天,却有些阴沉,太阳被云遮住,所以这时候出去倒也不算太晒。 齐奕没有乘龙撵,只是带着宫人们随意地步行着。紫宸宫距御花园不算近,一行人步行到荷塘也用了好一会儿。 满塘荷花莲叶已枯了一半,比开着的荷花多的是已经成熟的莲蓬,比碧叶多的是半垂在水面的干枯荷叶。 但在这个时候,娇柔美丽的荷花在塘中也更加显眼了。 齐奕在荷塘边的小路上默默行着,遥望着塘中粉的白的荷花,倒不像是来赏花的,他隐隐出神的悠远眼神,倒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竹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眼里有几分期待。 还没走多久,天就渐渐阴了下来,几声闷雷响过,忽地就下起了雨。一行人只好匆匆忙忙地到湖边的亭子里避雨。 大家抖了抖身上的水气,但在亭中雨水细小的雾气也是扑面而来,满带着初秋的凉意。 李公公看着这雨势,问道:“皇上,要不要奴才回去叫人抬撵过来接?”这本就不算什么赏荷的好时节,下雨就更扫兴了。 “不必。”齐奕摆摆手,却道,“这雨下荷塘也有一番景致,就借此赏赏,待雨停了再回去吧。” “是。”李公公退了回去。 齐奕负手站在亭边,隔着檐上垂下的密密雨帘,遥望雨中的荷塘,初秋的雨淅淅沥沥,风声雨声一齐作响,柔美的荷花在风雨中被打得摇摇晃晃,令人怜惜。 雨水茫茫,竹心的声音在雨声中也带了几分濛濛的意味,她在齐奕身后似是感慨地轻声叹道:“皇后娘娘最是喜欢荷花,当年皇上和娘娘也在此处携手赏过莲荷呢” “阿泠最喜欢莲荷吗?朕倒不觉得,当时阿泠与朕在此赏莲,她并不算开心。”齐奕语气平静,竹心却还是听得出里面的惦念与深情,“朕倒是认为,阿泠她最喜欢红蔷薇这般热烈的花,就和她的性格一样,带着刺、永远昂着头,那么骄傲,就如烈火一般。” 竹心笑了笑,这笑中掩饰着几分苦涩,她道:“奴婢还以为皇上喜欢温婉柔美的女子,这两年来,皇后娘娘为了让皇上喜欢,也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试着做一个温婉贤惠的妻子。” 齐奕听完皱起眉头,哀伤又后悔地叹道:“阿泠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也不需要去改变自己。不管是温婉贤惠的,还是骄傲热烈的,朕喜欢的只是她而已啊” 竹心似乎被齐奕的话震住了,她神色复杂地退了回去,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亭中一时陷在长久的沉默里,齐奕还是遥遥看着那些荷花,不知在想什么。 初秋午后的雨很快就停了,阳光璀璨明亮,檐上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荷叶上聚着水珠,草木枝叶湿漉漉的沾着露水的一切都闪着晶莹的光。 一切恍得竹心像在做梦一样,但雨后带着凉意的清风让她觉得冷得刺骨,提醒着她一切又是那么真实。 “走吧。”直到听到齐奕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亦步亦趋失魂落魄地跟了上去。 齐奕在御花园里慢慢走着,倒有几分悠闲的意味,但他却好似是有目的地在寻找着什么。这不是回紫宸宫最近得路,但却没有人出声提议什么。 齐奕最终停在了几从火红的蔷薇前,这些蔷薇开得也正好,红得耀眼,已经盛开过的被雨水打落了一地,也有着雨后刚刚绽放的,沾着雨水,格外美丽。 齐奕停留了一会儿,出神地看着那些红色蔷薇。揣度着齐奕的神情,李公公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奴才去给您摘几支,插在寝殿里” 齐奕打断了他:“不必了。”他却是亲自步行了过去。 “皇上!这雨后泥地里脏”李公公立马跟了上去。 齐奕道:“不必过来,朕想给皇后亲手折几支。” 听齐奕这么说,李公公神色复杂地退下了,不敢再多说什么。 齐奕对着那几从盛放的蔷薇,看了好一会儿,才挑中了几支好看的,他伸手去折,却一不小心被枝干上的尖刺刺破了手指,指尖迅速凝出一颗血珠,但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有些恍惚,竟带着几分甜蜜地笑了笑,将指尖的血珠吮了。 他微微笑着满是惦念地幽幽叹息:“还真是像你。” 在众目睽睽下,众人惊讶又不敢抬头看的目光里,齐奕捧着蔷薇花回到紫宸宫中的寝殿内,他挥挥手道:“都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他将红蔷薇放在一旁,然后捧起了他一直放在枕边,与他同床共枕的,皇后的骨灰。轻轻打开他亲手雕刻的沉香木盒,捧出里面似乎由于经常抚摸而更加光洁莹润的骨灰瓷坛。 他抱着骨灰坛,像当年轻轻抚摸皇后一样,轻轻抚摸着,温柔地轻声道:“阿泠,今日路过御花园,见那红蔷薇开得正好,便给你折了几支回来,我想若是给你别在发间,配上你最爱穿的红衣,该是美极了。” 说着,他还挑了最好看的一朵,在骨灰坛上比划了一下,那眼角眉梢的笑意是那么柔软温柔。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等我死了,我们就合葬在一起,就像你那时唱的一样。”齐奕低下头将脸贴在骨灰坛上蹭了蹭,“现在就委屈你在这里陪着我了” 竹心在门外悄悄看着这一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底有那么深的悲哀,还有妒忌。 他的妻子,真的喜欢的是蔷薇吗? 中秋家宴,齐奕照例于宫中大宴群臣。 宫中宫人们瞬间忙碌起来,大殿中熙熙攘攘,大家有条不紊地布置着。竹心作为齐奕的贴身宫女,地位非凡,此次的家宴没有后妃主持,有很大一部分的事务就都是竹心在管理。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没有出现任何的差错。 时辰已到,齐奕与众臣纷纷入席,在祝词之后,众人开席,一时间大殿里丝竹声起,歌舞升平。 一轮圆月挂在空中,给夜色添上一层宁静的光。 太监宫女们按顺序上着菜。 竹心打起精神地盯着殿中的一切,忽地她看着上菜的宫人们,好像想起了什么,然后转身到一旁催促道:“皇上的菜怎么还没来?怎么回事?” “回竹心姑姑,奴婢们也不知道。” “来了,来了。”一个小太监端着托盘慌慌忙忙地小跑着过来了。 “怎么做事的?这么晚才来?”竹心微怒地皱着眉头。 “对不起,姑姑,奴才有点拉肚子,一时耽误了姑姑恕罪,姑姑恕罪。”小太监不住地道着歉。 竹心轻声呵斥道:“这皇上的菜,上得比大臣们的还晚,就你出了差错!还不快把菜端上去!” 竹心悄悄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那小太监正是前来刺杀齐奕的魏启,见了竹心的眼神,他轻轻点了点头。 在众人眼里他似乎羞愧得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就低头把菜端了上去,到了齐奕身边。竹心也跟着回到齐奕身边伺候着。 小太监到齐奕身边,将菜摆在桌子上,正要退下时,忽地一转身,袖风一扫,掌中出现一把匕首,直直刺向齐奕。 这中秋之夜的宁静被这匕首刺破,瞬间碎去。 那匕首上闪着磷光,是淬了剧毒! 千钧一发的时刻,所有人大惊失色,但根本就营救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 眼看就要刺中,电光石火之间,正在齐奕身旁的竹心突然猛地扑了过去,要用自己身体去挡那匕首,惊呼道: “皇上小心!” 第7章 梦中听《葛生》【6】 魏启没想到明明答应他会助他杀了齐奕的竹心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挡了上去,那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懒得放过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丫头的命了,死了就死了吧。 于是匕首丝毫没有变向,直直向竹心刺去。 竹心眼看着匕首到了自己的眼前,几乎命悬一线! 齐奕却一把拉过竹心,往怀里一压,竹心堪堪闪过了匕首,但这样匕首也就送到了齐奕的面前。 齐奕将头微微一偏,一把握住了魏启的手腕,止住了魏启来势汹汹的匕首。然后他猛地一踹,这一踹让魏启踉跄着退了两步,齐奕亦抱着竹心往后退着,两人的距离拉开来,魏启不追上去,靠匕首根本不能再刺中齐奕了。 方才他离齐奕那么近,那么好的机会就在他眼前一闪而逝,此后恐怕是再难得到那样的机会了,都怪竹心那个贱人!他就应该猜到,这女人没安好心,根本就不是真心帮他! 魏启一面愤怒着,一面握着匕首追了上去。 但这时御前侍卫们也早已反应过来,齐奕退了几步,魏启就被御前侍卫隔开来,再近不了齐奕的身。 齐奕将怀中的竹心放下来,那温暖的怀抱让竹心眷恋。她深吸了一口气,清醒过来,退到一旁。 方才确实险之又险,只要被魏启刺中,那剧毒可能就会让她没命,但竹心帮助魏启到这众目睽睽之下来,可不是为了刺杀齐奕,她是为了别的目的。 方才她的那一挡既是情之所致,但更是为了洗脱嫌疑,让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 魏启努力往前冲着,和御前侍卫拼杀了几下,头上的太监冒就掉了下来,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面目。 一时间惊呼连连。 “国舅爷!” “啊!怎么可能是国舅爷?!” “他不是已经战死了吗?他怎么可能来刺杀皇上?” 所有人都被这怪异的事情惊讶了,他们一面注意这不被这殿中战斗伤到,一面议论纷纷。 魏启怒吼着和侍卫拼杀:“齐奕!你害魏家至此!还害死自己的妻子!我要杀了你为魏家报仇!为姐姐报仇!” 魏启喊出的话让齐奕微微皱眉,众人也因魏启话中巨大的信息量而疑惑和震惊。传言中皇后是因皇上的冷待和幽禁而自杀的,这确实和皇上有一定的关系没错,但魏氏不是因战事才凋零败落的吗?怎么会扯上皇上? 齐奕眯了眯眼,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但考虑到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而方才魏启的话已经让众臣对魏氏之事产生了疑虑,若直接杀了他,恐怕会让很多人寒心。 于是他吩咐道:“别伤了国舅,制服便是。”然后似是痛惜地感慨:“朕不知国舅为何要刺杀朕,魏氏一门待朕不薄,朕也不能就此杀了国舅啊。” 众臣纷纷附和:“皇上宅心仁厚,是我朝之幸啊。” 魏启怒道:“齐奕,你要不要脸!心里明明想要我死,却装出这样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看着站在齐奕身边的竹心,因为她刺杀失败的魏启更是无名火起,他不忘挑拨道:“竹心,你这个贱人!你明明答应我助我刺杀齐奕,助我接近齐奕后却又出尔反尔!害我功亏一篑!” 又对齐奕道:“齐奕,你身边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人,我今日为什么能来到大殿接近你,就是她安排的。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反悔,但我知道她绝对没安好心!把这种女人留在身边,你也放心吗?!”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竹心身上。连周围的侍卫们都对竹心多了几分防备。 “皇上,今日是竹心理事,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陷皇上于危险之中,是竹心的罪过。但方才竹心以身相救,对您忠心耿耿,您可千万别相信国舅爷的一面之词啊!” 竹心似乎满脸委屈,她辩驳道:“国舅爷,奴婢不愿助你信刺杀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你就这般诬陷奴婢么?若今日真的是奴婢安排你接近皇上,助你刺杀,怎么会拿身体去挡?若不是皇上相救,奴婢就没命了。照您这么说,奴婢暗中设计,就是为了要自己的命?” 竹心的解释确实合情合理,反倒是魏启那番话有些无厘头,完全解释不通。 魏启被睁眼说瞎话的竹心气得要命。可他却完全不知道竹心为何要做出这种有违常理的事,甚至赌上自己的命。 齐奕轻轻看了竹心一眼,道:“朕相信你。” 竹心满脸感激,道:“谢皇上。” 魏启看着这两人,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两人却远远看着魏启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打落武器,然后制服。然后齐奕道:“把国舅带下去,关押起来吧。” 但魏启却不依不饶,他心里知道齐奕现在就算不杀他,他也绝对活不成,还不如在揭开齐奕的真面目,就算死了也要咬上他一口,决不能让他好过! 魏启怒吼道:“齐奕!你敢说我魏氏一门真的是战死,而不是你暗中杀害?” “而我今日会来刺杀你,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派遣杀手对我穷追不舍,逼得我走投无路?” “我魏氏一门助你登上皇位,功不可没,可怜功高震主,让你起了杀心!” 齐奕淡淡道:“大家都有眼睛,魏氏的实力何以功高震主?让朕有理由去杀害魏氏的忠烈?” 众臣想了想,也觉得是啊,外戚魏氏虽然一时强盛,但确实也没到功高震主的地步,值得齐奕做出如魏启所说那般骇人听闻的事情。 “国舅还活着,朕很高兴。”齐奕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但朕没想到你会来刺杀朕,可能是皇后之死让你误会了,你是皇后的弟弟,会恨朕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皇后之死并非你想得那样” “不是你害死的还会有谁!”魏启愤怒地打断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不放过!” 皇后之死,虽是自杀,但确实怪异,加之那些传闻和皇上奇怪的态度,总让人觉得这死亡的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 “是朕害死的吗?朕结发妻子的死,难道不是你们魏氏一手造成的吗?” “笑话!怎么可能是我们魏”话还没有说完,魏启忽地停了下来,他反应过来,齐奕说的不是皇后,而是妻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魏启想到这里,突然狂笑起来,“既然今日我魏启必死无疑,那把那个秘密告诉你也无妨!” “不过你可不要承受不住!哈哈哈哈!” 终于来了! 竹心的眼里闪过亮光,她留下魏启的命,将他带到这众目睽睽之下来,就是为这一刻。让他被逼无奈、玉石俱焚,然后说出那个真相,揭开某些东西的真面目。 魏启兴奋无比,道:“齐奕,你知不知道,你的皇后,魏氏的女儿,魏舒泠,其实是” 一支冷箭,嗖地穿过魏启的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你”魏启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再说不出一句话。 竟然失败了竹心咬牙,多么难得的机会啊,她心底失望无比。 齐奕淡淡道:“众爱卿受惊了。”平静得仿佛刚才下令让侍卫直接杀了魏启的不是他。 他挥挥手,让人将魏启的尸体拖了下去,道:“魏氏一门忠烈,为国有功,国舅今日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实属不幸。但朕念及魏氏的功绩,为了保全魏氏的名声,诸位就当国舅今日未曾来过吧,国舅还是当年战死在了沙场上。” “是。”众臣应道。齐奕的语气虽然淡淡的,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众臣背上都出了一层汗。虽然对于今日之事心中疑虑,却也不敢不应。 “朕也特别恩准将国舅葬入魏氏祖坟,魏氏无人,朕就派出一些宫人为国舅送葬吧。” “皇上仁慈。” “好,今日虽出了这样的事,扰了诸位爱卿的兴致,但毕竟是中秋佳节,宴会才刚刚开始,竹心,继续吧。” “是。”竹心恭敬点头。 竹心压下心底失望至极的情绪,有条不紊地调度安排,宫人们很快就将场中清理干净,众臣心思各异地回到座上,宫人们又开始重新上菜。 皇后,其实是什么? 魏启那句没有说完的话,让所有人疑虑。他要揭开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让本来没有杀他的打算的齐奕,不得不直接杀了他。 今日之事,也许会让众人对皇后,对魏氏产生新的猜测,但真相,终究是没有揭开。 但更让竹心害怕恐惧的是,皇上,并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也许已经知道了什么。但竹心却不知道,他所知的,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皇上好像在,努力掩盖着什么。 喧哗的宴会散去,齐奕回到寝殿,又和皇后的骨灰坛说着话。 “今日你弟弟来杀我了。我其实不想杀他的,毕竟那是你的弟弟啊。但他实在是知道太多事情了,不杀他,怎么能保护你呢?” “你曾求过我,若是魏氏犯了什么错,让我一定要保全魏氏的荣光。你也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吧。所以魏氏还会是战功显赫,一门忠烈的魏氏。虽然一直以来,魏氏一直都没安好心,但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答应呢?” “可是你呀,就是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 “云妃很让你生气吧,但你不能生育,朕本打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就过继给你,可是”说到这里,齐奕微微梗咽,“你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你不该害怕的,也不该怀疑的我所爱的,真的是你啊” “毕竟,和我一起走过这十年、并肩作战的,是你。” 第8章 梦中听《葛生》【7】 魏启之事要掩人耳目,也就无法交给魏氏在世的子孙来办,他的下葬是宫里人操持的,齐奕也并没有打算给他办丧事,所以下葬的事做得简单又隐秘。 给魏启送葬的队伍第二天就准备出行了,队伍在皇宫里一处小门前整合,调了一些侍卫做脚夫。 天蒙蒙亮的时候,人还没到齐,作为脚夫的侍卫们稀稀拉拉地站在棺材旁闲谈。 隐秘处,有两人在悄悄说话。 “刘侍卫,我想请你帮个忙。”竹心悄悄塞给那侍卫一个钱袋。 刘侍卫握住沉甸甸的钱袋,颠了颠,露出了笑容,道:“姑姑请说。” 竹心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那侍卫露出惊异无比的神情,马上就满脸好奇地压低声音问道:“姑姑您为什么要” 竹心在唇前竖起食指道:“嘘去做就好,其他的别问。这件事做完后,就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手里的钱财让侍卫心动无比,压过了心中的好奇心,他点点头道:“好,我一定照姑姑说的做。” 那侍卫回到送葬的队伍里,时辰已到,脚夫们抬起棺材,前往魏氏祖地送葬。 深夜,忽明忽暗的灯光中,竹心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相貌平平的脸,铜镜照得她的容貌有些扭曲。 手掌缓缓从脸侧抚过,最后她将手掌放在面前凝视,指间有着暗红的血。 竹心的唇紧紧抿起,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皇后被幽禁的那一个月里,她一直和皇后待在一起,皇后的样子,真的太可怕 皇后最后选择了自尽。但却她不能,她还不甘心,他们夺走了她的一切,她一定要在最后的时间里,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把他们欠她的,一一讨回来。 竹心吹灭灯火,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门“嘎吱”一声,她悄悄出去了。 “竹心姑姑,竹心姑姑?”碧儿轻轻敲着竹心的房门,没有人应答。 “奇怪,今晚姑姑不值夜啊?怎么会不在?”碧儿不解地挠挠头,“难道是睡得沉了没听见?” “竹心姑姑!竹心姑姑!”碧儿又拔高声音喊了几声,但室内似乎什么动静也没有,“真的不在?”碧儿试探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碧儿摸索着往里走了几步,终于摸到案头,点燃了宫灯。昏黄的灯火照亮简单平静的室内,什么也没有,但碧儿却觉得这里安静得让人心里毛毛的。 没有人。 竹心姑姑去哪里了? 碧儿疑惑地皱着眉,她觉得竹心姑姑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怪怪的,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碧儿凝神想了一会儿,好像就是去紫宸宫当差后?行事上是没有什么差别,但气质上,似乎完全是两个人? 碧儿满心疑惑地退出了房间,她往外走着,夜晚的皇宫非常宁静,宫室都沉默地立在黑暗里,蛐蛐轻轻唱着歌。 风从栖凰殿的方向吹来,带着一些模糊的声音,那正是碧儿往回走的方向,越往那个方向靠近,声音就越清晰。 碧儿听着声音,往那边跑了几步,声音越发明晰起来,她驻足聆听。 那是女人的歌声!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女人的歌声悠远空灵,在宁静清凉的夜里,随着清风传了很远,飘散在高远的夜空中。 栖凰殿又闹鬼了? 而这个时候竹心姑姑又刚好不在。 这么一联想,碧儿忽然觉得这个唱歌的女人的声音有些像竹心姑姑。 会不会,那个唱歌的女人就是竹心姑姑,毕竟这段时间,竹心姑姑给她的感觉太怪异了。 她忽然想起,在栖凰殿附近看到竹心姑姑的那天,那晚栖凰殿也是响起这样的歌声,然后在清晨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栖凰殿附近,她猜测着是谁会在那个时候忽然出现在那里?于是她好奇地跟了上去,结果看到了竹心姑姑莫名地晕倒在草丛里。 难道她那天清晨看到的人影就是竹心姑姑?而那一晚在栖凰殿唱歌的女人,也就是竹心姑姑? 如果是这样,竹心姑姑做出这样怪异的举动的理由是什么? 一个可怕的猜想出现在碧儿心头:“难道竹心姑姑是被死去的皇后娘娘的鬼魂上身了?!” 十日后,为魏启送葬的侍卫回到宫里,侍卫们说出了一些在魏氏墓地的怪异见闻,一时间,宫里流言四起。 宫女们悄悄议论着:“为国舅爷送葬的人回来啦,你知道他们在魏氏的墓地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魏家嫡小姐魏舒雅,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嫡姐,她的墓不知道为什么被人挖了,结果,谁知道那墓里埋的竟然是一个空棺!那魏舒雅小姐可是死了十年啊!十年前她就下葬了。” “那空棺意思是说那魏家的舒雅小姐可能还没死?” “谁知道啊?是当时棺材里根本就没有葬人,还是说是棺材葬下后魏舒雅小姐变成鬼出来了” “哎呀!别吓人了!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但是最近发生的怪事是越来越多了想想栖凰殿老是传出的歌声,总觉得这宫里真的有鬼似的。” “诶,对了,说起皇后娘娘,你们知道吗。我们皇后娘娘其实是魏家庶出的女儿,听说当年就是因为嫡出的魏舒雅小姐去世了,才将我们皇后娘娘过继到魏家夫人名下,作为嫡女的。” “你猜皇后娘娘这成为嫡女的背后,会不会与当年魏舒雅小姐的死有什么纠葛?皇后娘娘当年会不会害过魏舒雅小姐?结果魏舒雅小姐其实没死,现在回来寻仇了?” “都说皇后娘娘是自杀,但谁又真正看见了呢?你们想想,皇后娘娘的死,是不是很奇怪啊?而且皇上为什么不给娘娘发丧啊?一定是娘娘的尸体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不对不对,这样解释不通啊。如果最近宫里的怪事真的是那魏舒雅小姐做的,但她找皇后娘娘寻仇也就罢了,干嘛要在栖凰殿唱那首妻子悼念亡夫的葛生啊?” “栖凰殿的歌声,不是皇后娘娘的鬼魂唱的吗?”那日的猜想在碧儿心里生了根,她加入了这些宫女的讨论。 “难道你们还真的相信是女鬼在唱歌?我猜绝对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真是奇了怪了,如果真是有人装神弄鬼,那这歌声唱了一个月了,那人有什么目的吗?我猜绝对是皇后娘娘的鬼魂!”碧儿坚信自己心中的猜测。 “碧儿你还真信那些鬼神之说啊?”那宫女嗤笑一声,“我看绝对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哎呀!别吵了!是谁在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有宫女随口说了一句。 但这一句让所有议论的宫女都静了一瞬,大家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这会儿一下都没音了。 “怎么?不敢了?”刚才和碧儿争论的宫女挑起了眉头,她环视一圈,道,“今晚,有谁敢跟我一起去夜探栖凰殿的吗?”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碧儿身上,挑衅地笑了。 “去就去!谁不敢了!”碧儿叉起腰,不甘示弱。碧儿想到自己的猜想,觉得为了竹心姑姑,自己也是非去不可的。 深夜,栖凰殿的歌声再度响起。 在诡异的歌声中,和夜色的掩映下,几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躲在栖凰殿前的花园里,她们藏在阴影处的花坛后,等着巡逻的侍卫队走过。 初秋的夜风挺凉的,夜晚被歌声晕染的越发诡异可怖,大家白日里信口谈论,倒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她们接近了歌声的源头,还是在深夜里荒凉无比的栖凰殿,大家都觉得心里发毛,浑身发冷。 巡逻的侍卫很快就绕到另一侧去了,几个小宫女猫着腰,小心又迅速地登上栖凰殿的阶梯。 这时候巡逻的侍卫又绕了过来,几人立刻在殿前的石栏后蹲下,侍卫们的视线看不见这里,又正常地巡逻到了另一边。 还好,没有被发现 好险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的小宫女们都心有余悸。 此刻,她们正蹲在栖凰殿门前,里面传出的歌声似乎就在她们耳边,她们犹豫着,最后碧儿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推那殿门。 忽地,一只男人的手握住了碧儿的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 碧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之后,哆嗦了起来,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被吓得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堵住了一样,艰涩得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个小宫女终于僵着脖子转过头去,她看到一个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站在她们身后,她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黑衣男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但还好,他是人。 喘了两口气,那小宫女心有余悸地说:“别怕,是人” 碧儿心中堵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这才发出刚才叫不出来的,恐惧的尖叫: “啊!!!” 侍卫立刻被尖叫声引了过来,马上控制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擅闯栖凰殿的小宫女。然后侍卫长对男子恭敬道:“暗卫大人,让这几个小丫头跑到了这里来,是我们的失职,麻烦您了。” 黑衣男子点点头,消失在了黑夜中。 昨夜去夜探栖凰殿的几个宫女都被关了起来,早上下了朝后,巡逻栖凰殿的侍卫长去向齐奕禀报了近日流言四起的情况、以及请示对这几个擅闯栖凰殿的宫女的处置。 齐奕正在披阅奏折,竹心在一旁磨墨,他听了侍卫长的回报,直接道:“散播流言并擅闯栖凰殿者,全部处死。” 一旁的竹心听了侍卫长的回报和齐奕的处置,心中一惊,侍卫长说的那些人里面,还有碧儿。 她赶紧放下手中的墨,跪下求情道:“皇上,那些小宫女还不懂事,只是随人多嚼了几句口舌,好奇心作祟才到栖凰殿去,但她们最终也被侍卫大人拦下,并没有闯进去,罪不至死啊。” 齐奕意味不明地看她:“宫中谣言一日不息,这惩处就不能不严,若是这次的杀一儆百还止不住谣言,为谣言而死的就不止她们几个了。” 竹心心中一凉,重重地磕下头去,恳切道:“请皇上饶过她们这次吧,竹心一定好好整治宫中风气,治住谣言。” 齐奕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好像在暗示着什么,他道:“好,朕就饶过她们这次,但竹心你要记住今日说的话,朕不希望再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第9章 梦中听《葛生》【8】 十二年前。 “阿奕,我好累,我走不动了” 魏舒泠气若游丝,汗水淋漓,她被齐奕半搂在怀里,脚步踉跄地艰难往前走着,山路崎岖不平,她的脚底似乎起了水泡,又被磨破,火辣辣的疼。 她虽是庶女,却也是魏家的女儿,娇生惯养,一辈子都没有走过那么长的路。 齐奕心疼地给她擦了擦汗,声音虚弱又沙哑,道:“阿泠忍一忍,忍一忍啊,就快到了。” 他们是私奔的,魏舒泠虽然是魏氏的庶女,但魏氏一门显赫,自然不可能让魏家的女儿嫁给齐奕这样一个败落家族的后人。两人私奔的路上,魏氏一路阻挠,他为了保护魏舒泠,受了好些伤,衣衫上沾满了暗红的干涸血渍。他此刻也是虚弱不堪。 “阿泠,来,我背你。”齐奕将魏舒泠背起来,继续往山上走去。 魏舒泠靠在他宽阔坚实的背上,渐渐地睡了过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疲惫不堪的齐奕才叫醒她。 “阿泠,到了,看,那是我们以后的家。”齐奕的声音微微带着喜悦。 魏舒泠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幽暗的天色下,一间新修的小院出现在不远处。傍晚的山间幽深寂静,魏舒泠在一路奔逃中慌乱不堪的心绪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屋前有石头围起的院墙,在这山中防止山兽侵扰,倒也安全。齐奕在大门前把魏舒泠放了下来,拿出钥匙,打开了铜锁。又递给魏舒泠一把,温柔笑道:“这是你的,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啦。” 魏舒泠握着手里的钥匙,这虽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心里头却一阵甜蜜。 这房子是齐奕请人秘密新修的,那时他与阿泠苦苦相恋,奈何魏氏一直阻挠,他心里就有了和阿泠私奔隐居山间的打算,便悄悄做了这些。隐居,倒也是这个纷繁乱世里的好去处。 两人将院门的门栓插上,进了屋,点亮了油灯,屋里的一切都是新置的,简单朴素,却也结实耐用。 桌子上放着红纸红烛,还有几个箱子和几个食盒,魏舒泠好奇地打开看了,食盒里放着喜饼喜点,她拿指尖碰了碰,放到嘴里尝了,很甜,一直甜到她心底。 打开箱子,箱子里放着的她和阿奕的大红喜服,还有一些红绸,另一个箱子里装着精致一套精致的凤冠,那流光溢彩的宝石,几乎晃花了她的眼。 原来阿奕早就准备好了,他们的婚礼。 她甜蜜地轻喃:“阿奕,你真好”没有人回答她。 转过头来看齐奕,他早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他累极了,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眉头却是舒展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是梦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事情。 魏舒泠和他一样,也笑了。 昏黄的油灯令人心绪宁静,她到院子里的水井打了半桶水,星星和月光映在清澈的井水里,她到厨房生火里把水烧热了,用木盆端到床边给齐奕擦身。 阿奕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有好几处,幸而没有伤到要害。那些伤口当时只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凝固的血将布粘在了伤口上,不管怎么样,把阿奕的衣服全都脱掉,把所有伤口清理干净重新包扎这样好些。 想到这里,魏舒泠红了脸。 但两人都私奔了,也不在乎这个了?她咬咬唇,然后轻手轻脚地解开了齐奕的衣衫。 她仔仔细细地给齐奕擦了身,将伤口清理干净包扎好,给他在屋里备好的衣柜里,找了套干净的衣裤套上,最后给他盖好被子。她将盆里的污水端出去倒掉,脸被山间清凉无比的夜风一吹,这才感觉到,自己脸胀热得不行。 她舀了锅里剩下的热水给自己清洗了一下,回到屋里,才惊觉只有一张床。看着床上安睡的齐奕,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魏舒泠的脸又烫了几分。 她犹豫着,最后疲惫不堪的她还是在齐奕身侧躺了下来。 过了半月,齐奕的伤差不多养好了,两人也适应了在这山间隐居的日子。这些日子,二人虽一直同床共枕,但两人都出身世家,一直守礼,在为正式成亲之前,谁也没有越过那一步。 这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了,这个日子还是当时两人一起坐在门槛上挑的。 前一晚,两人亲手布置了这个温馨的院落,齐奕给院子挂上红绸,魏舒泠用红纸剪了喜字贴在窗上门上,屋里摆上了红烛喜饼,被褥也换成了大红的鸳鸯被。 第二天两人一大早就起来了,换上了大红的喜服,齐奕亲手给魏舒泠梳了妆,那套凤冠是齐奕的母亲留下来的,华美异常。 齐奕凝视着魏舒泠的美丽容颜,亲手给她盖上了盖头。 仪式非常简单,他用红绸牵着她,拜完天地之后,用喜秤挑起了红盖头,喝完交杯酒,她成了他的妻子,他成了她的丈夫。 一切简陋至极,但两个人的心里从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一样甜蜜了。 宁静的夏夜,蛐蛐为他们唱歌,洞房花烛,帐暖。 日子一天天过去。 秋天的时候,他带着她在山间打猎,捉到的兔子和野鸡她把它们抱回院子里养起来,他们去小河里捉鱼,到山里摘野果。 冬天的时候,大雪给山覆上一层雪白,出门的时候踩着嘎吱嘎吱地响,更多的时候,他们在屋里生着火炉烤火,她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用她笨拙的手艺,给他歪歪扭扭地缝着衣袍。 春天到了,天暖了起来,雪渐渐化去,山里的花儿开了。魏舒泠在山上见到了美丽的桃花,她央着齐奕移了一株小的,到家里的院子里种着。 齐奕笑着说好。 几个月来,日子虽然过得简单,再没有以前的她在魏氏的奢华,却也充满了情趣,相爱之人在一起,怎么样都是甘之如饴的。 两人于山间作乐,却不知本就摇摇欲坠的天下这时候已经大乱,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四处起义不断。齐氏是前朝皇室的后裔,亦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地举起反旗。 齐家的人找到了隐居于此齐奕,他是齐氏的嫡系子孙,亦身怀天下之才,齐家的旧人们希望他能够领导齐家,争夺天下。 齐奕看着放弃一切,与他私奔来此的妻子,于心不忍。他们成亲还不到一月,他怎么能就此离开他挚爱的妻子,出征在外? 可是魏舒泠却温柔地鼓励他说:去吧,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身怀天下之才,怎么忍心因为自己将他就此束缚于与世隔绝的山野间? 她想到当时丈夫上门提亲时,魏氏对他的羞辱,心中亦是为丈夫不平。 “齐家早已败落,你不过是个要身份没身份,要钱财没钱财的穷小子,虽然舒泠小姐是庶女,但你觉得你配得上她吗?” “就凭你,还想攀上我们魏家?做我们魏家的女婿?” 那时候两个人都还很年轻,以为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还有很多的光阴可以长相厮守。以为分别在以后相伴的光阴里会是短暂的,以为总是可以再见。 所以魏舒泠亲手送走了齐奕。 她看着策马而去的丈夫,心中却难免不舍,在小院门口对着空荡荡的小道驻足了许久,才慢慢回屋去。 她才和阿奕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她想着等阿奕回来的时候,桃树会长到多大呢?阿奕回来时会不会看见满树的桃花?但她还是更希望他早早地回来,早到桃树还没有长大,他们可以一起浇灌这棵树,看着它生长。 军中,齐奕每月都会给家中的妻子寄去家书。既是报平安,更是倾诉对妻子的的满腔思念。 一月又一月,转眼过了一年,起义军一呼百应,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攻陷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屡战屡胜。齐奕,成为了乱世中最有可能夺得天下之人。 魏氏后悔了。 这个人本来该是他们的女婿。 而作为本朝贵族的魏氏,随着王朝的倾塌,已经摇摇欲坠,他们必需选择新的依仗。 想到家中与齐奕私奔的那个庶女,受尽了齐奕的宠爱,他们找到了隐居于山间小院中的魏舒泠,想要借此挽回齐奕,通过魏舒泠的这一层关系和齐奕合作。 魏舒泠想到之前魏氏对丈夫的种种羞辱,和对他们相恋相爱再到私奔的种种阻挠,怎么可能还会和魏氏合作? 所以毫无余地地直接拒绝了他们。 魏氏的人来劝了她几次未果之后,就不再来找她了。 战场上,起义军再度取得大捷,战事也告一段落,军中一片欢声,但作为起义军领导者的齐奕心底的相思已经穿肠入骨,他想念着自己家中等待他的妻子,他想着找个机会回去见见她。 照例,他又给妻子写了家书,在家书中告诉妻子他将归去的打算。 又是一场大捷后,齐奕终于踏上了归程,但途中,他的行踪不知为何被暴露了,他遭到了敌军和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穷追不舍的追杀。 魏舒泠这个月没有收到丈夫的家书,她一直惴惴不安,眼皮跳个不停,晚上也睡不好,一直担忧着。 她隐居于这个山间茅屋里,山下也只有一个小镇,消息闭塞,无法得知起义的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打算着什么时候下山打探一下关于战事的消息,但她的嫡姐魏舒雅却来了。 魏舒雅带来了齐奕的衣物,衣服上染着血,魏舒泠认得出,那是她亲手给齐奕缝的! 魏舒雅趾高气昂地告诉她,她的丈夫齐奕已经战死了,现在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魏氏念着亲情,还愿意收留她,问她要不要回魏氏。 看着手中染血的衣物,联想到那一直未来的家书,这一切都告诉她,魏舒雅说的也许就是事实了,魏舒泠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但她当然不可能离开这里,去什么魏家,她自欺欺人地想着也许魏舒雅是骗她的,她要守在这里,守在这充满了她和丈夫的爱和回忆的地方,也许有一天,他就回来了呢。 她用魏舒雅带回的衣物给丈夫在院子里立了个衣冠冢,她日日坐在院子里,唱着那首妻子悼念亡夫的葛生。 第10章 梦中听《葛生》【9】 齐奕一路奔逃,终于摆脱了追杀,却身负重伤,他全靠着对妻子的想念,对她的爱,用意志强撑着,赶回了他们隐居的小院附近。 远远看着那熟悉的院落,齐奕一口气终于松了下去,他倒下了。 昏迷中,他听见了哀伤又温柔的女声在唱,那首妻子悼念亡夫的葛生:“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不知昏迷了几天,他终于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就看见了头顶那熟悉的、又褪色了几分的红色帐子,那是他们成婚时用的,真是恍如隔世,但他的心绪却忽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回家了啊 妻子正拧了帕子准备给他擦拭身体,看到他醒了,目光惊喜:“阿奕!你终于醒了!” 他看着妻子未改的容颜,唇边漾起幸福的笑,眼角却流下了泪水:“阿泠,我好想你” 两人别后胜新婚,几日来一直如胶似漆,妻子还是从前温婉的妻子,却更加热情了几分。 两人相聚没过几天,魏氏就派人来了,说是魏家的嫡女魏舒雅意外去世了,魏舒泠虽是庶女,现在却成了家主唯一的女儿,所以魏家想将魏舒泠过继到家主夫人的名下,作为嫡女。 魏氏也表示愿意凭着与齐奕的这层姻亲的关系,与他合作,帮助他争夺天下。 齐奕权衡利弊,知道魏氏也许会成为他逐鹿天下很大的助力,合作会是双方共赢的事情。 但考虑到妻子的感受,毕竟当年两人的婚事遭到了魏氏的反对与阻挠,他们费尽艰辛才私奔到这里隐居,妻子对魏氏恐怕会心存芥蒂。他决定听从妻子的意见,要是妻子不同意他与魏氏合作,他不合作就是了,也不是非魏氏不可,最多他再辛苦些。 但妻子竟对和魏氏的合作出奇的赞同,说是不能因为这些芥蒂而耽误了他争夺天下的脚步,若是和魏氏合作能够给起义军带来助力,那何必拘于这些小节?加上若是回到魏家,她成为嫡女,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让妻子抛下一切与他私奔,没有能让妻子名正言顺地嫁给他,正是齐奕一直以来对妻子的愧疚。 所以在妻子的支持下,他同意了和魏家的合作,妻子亦同意回到魏家,被过继为嫡女。两人离开了他们简陋的小院,到了显赫辉煌的魏家。 军中事务繁多,此次不过是暂得喘息,齐奕不能久留,在和魏氏进行完合作的商讨之后,就要回到军队中。 妻子不舍,说什么也不愿再离开他,只守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地等他归来,说是要和他一起到军队中去,和他并肩作战。 想到那一年以来度日如年的漫长思念,齐奕亦是渴望着妻子的陪伴,虽然还是担心妻子的安全,但在妻子的苦苦央求下,他还是同意了。 在军中,也许是不得不坚强、也许是为了不拖累他、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温婉的妻子竟变得格外热烈勇敢,她努力学习骑马、剑术、兵法,时不时向他请教军中之事。在这样的过程中,两人的感情愈来愈深厚。 日复一日,渐渐地,她能够帮得到他了,再后来甚至真的能与他并肩作战了。 这样的妻子让他惊喜,更是让他喜欢,妻子带给他的,不再是在背后令他牵肠挂肚的苦苦守候,而是契合无比的相互陪伴。 时光漫漫,天下一寸一寸地被他们收入囊中,这天下的土地,他都曾与妻子并肩走过。他们的爱就像美酒,被时光酿得越来越浓。 转眼走过十年,权势、天下、皇位,他们什么都有了,但两个人在战场上愈加坚定的感情,却开始渐渐产生隔阂。 齐奕常常对她说:“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说他们百年之后,要葬在一起,无论生死都要相伴,就像当年她在歌里唱的一样。 妻子却越来越恐惧,总是觉得他不爱她,更是常常莫名地试探他,这让他非常难受。 后来,妻子从魏家带回了一个相貌平平的侍女,放在他们身边,那个侍女,叫做竹心。 但他根本就不在意竹心是谁,更没有认出她。 他只是在意着,那个在军中和他并肩作战如烈火一般的妻子,开始变得越来越温婉,越来越不像自己,像是在模仿着什么人的影子。 他想,他也许知道妻子的秘密,但他竟没有任何的愤怒,甚至还为妻子不信任他的爱感到难过,因为他知道,这十年来的感情,并非错付,他是真的爱她。 十二年前,他爱过一个温婉的女子,但也许,那个温婉的女子已经死在了魏氏手中。后来他又爱上了一个热烈如火的女子,然后这份爱,就再也没有因岁月改变了。 但是,当年魏氏为了和他合作,偷龙转凤,甚至杀害了自己曾经的妻子,必然要付出代价,他开始暗中为死去的妻子报仇,他在暗地里,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那些曾经参与的人。 他的皇后越来越恐惧了,不断怀疑着他的爱,却仍旧不愿意和他坦白。他多么希望她亲口告诉他,更希望她能够相信自己的爱。 可是他的妻子,却继续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他很难过,他假装宠幸别的女人,刺激她。十年的夫妻了,但他还像那些新婚的年轻人一样,和自己的妻子置着气。 但他终究是舍不得啊,他想着明天就去哄哄她,和好算了。 但是前一晚,他的暗卫却来向他回禀了所查到的,十年前的来龙去脉。 最后那个暗卫说了什么,他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珍爱的妻子,所换的脸,只能维持十年,在十年后,脸就会开始腐烂,然后慢慢死去。 而现在,刚好是第十年。 他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妻子就要死了。 那一晚,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喝得烂醉如泥,喝得不省人事。 头痛欲裂的他第二天早上醒来,竟然发现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他的床上!床单上是鲜艳刺目的落红,提醒着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床上这个女人,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更是不记得她的脸。听见她自称云嫔,他才想起这是他为了和皇后置气而新封的妃子。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对妻子满心都是愧疚,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她。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更要紧的是妻子将要腐烂的脸,将会渐渐逝去的生命,该怎么办? 他很害怕,他怕皇后的秘密暴露在世人眼前,怕别人看见她的脸,他下令将皇后幽禁起来,下令封了栖凰殿。 他只是想保护她啊。 后来太医竟然诊出云嫔怀孕了,他知道皇后因为换脸,再不能生育,他想,那便等云嫔把孩子生下来,过继给妻子作为他们两人的孩子好了。他为了安云嫔的心,升了云嫔为云妃。 他心里想着,就算妻子的脸腐烂了,他也不会嫌弃她的。他还想着,妻子要是想通了,和他坦白,两个人之间就再没有隔阂了。 可是,她自杀了。 他得到一直监视着栖凰殿的暗卫的回禀,立刻去抱起她,疯狂地奔向太医院。 可是,那是徒劳的。 她就这么死去了,不再装作温婉贤惠,终于在这最后一刻,穿上了该是属于她的红衣。 然后,他看见了太医院里的竹心,忽然就明白了,这个相貌平平的女人是谁。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深夜,栖凰殿又响起那样哀伤的歌声。 一如十年前,齐奕倒在他与妻子隐居的院落外,昏迷中所听见的歌声。 夜色深深,一封久远的信被搁在齐奕的案头,纸张被岁月染黄,“阿泠亲启”这四个字久远又熟悉。 是该结束了啊 这个长达十年的错误。 齐奕轻轻抚摸了一下信封的封面,却没有拆开,里面的一字一句,他都记得很清楚。 “吾妻阿泠,见字如晤。”那年他在军中,给妻子写下家书。 栖凰殿传来的歌声悠悠在唱:“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藤生长覆荆树,蔹草蔓延在野土。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共处? 那年魏舒泠以为他死了,坐在衣冠冢前唱歌,歌声哀婉凄绝。 “唯别后才知,相思二字,穿肠入骨。”那时他与妻子分别才知道,再坚韧的男儿,也会被相思穿肠入骨。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葛藤生长覆丛棘,蔹草蔓延在坟地。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共息? 他聆听着栖凰殿的歌声,抱起了皇后的骨灰,推开殿门,循着歌声而去。 “一载未见,卿安好否?吾身平安康健,望卿勿忧心。”那时,他担心着她的健康,亦怕她为自己忧心。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牛角枕头光灿烂,锦绣被子色斑斓。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作伴? 歌声与月色相伴,他行走在夜里,与自己月下的影子相吊。 “数月战事皆捷,下月即归”那时他满心迫切地想要归去,见到她,见到自己挚爱的妻子。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夏季白日烈炎炎,冬季黑夜长漫漫。百年以后归宿同,与你相会在黄泉。 他抱着皇后的骨灰,终于行至栖凰殿前,轻轻推开了殿门。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夜夜都是冬天寒冷的夜,天天都是夏日炎热的天,时光如此漫长难捱,且等着我,百年之后与你相聚。 门发出嘎吱的响声,歌声戛然而止,一切归于寂静,月光照进了久久尘封的殿中,满地的尘埃飞舞。 “阿奕,你终于来了。”殿中的女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齐奕道:“竹心。” “你为什么不叫我阿泠?”女人语气微嗔。 殿中静了一瞬。 “因为我叫了另一个女人‘阿泠’十年,再也改不过来了。” 第11章 梦中听《葛生》【终】 “你早就知道了吧?”竹心叹息一声,她坐在皇后曾经躺过的凤床上,黑暗中,只看得见她隐隐约约的轮廓。 “是。”这一个字说的并不轻松,有迟疑有犹豫有愧疚含着太多的情感。因为回应这句知道,代表他已经明了这十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奕往前走着,直到能看见她的身影,然后停了下来,只静静立在那里,不再靠近。 “一开始,我猜到了她并不是你,却以为魏氏已经杀了你,并不知道你还活着。”他的语气很轻,但里面满是命运弄人的怅然:“后来她把你接到了身边,其实我并没有认出你。直到她死去了,我才明白过来,你是谁。但我其实并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所以你的所作所为我只是静静看着。” “呵。”竹心嘲讽地笑了一声。 她说:“十二年前,我们相爱,魏氏嫌弃你的家世,不同意我嫁给你,我们私奔到山间隐居。第二年春天,齐家的人来找你,让你领导起义,你离开我,在外征战,大捷不断,在这乱世中地位越来越高。然后魏氏反悔了,他们在当朝虽然显赫,但那王朝气数已尽,他们必需寻求新的依仗让他们在这乱世立身,他们选中了你。” 女人的声音在这黑暗空荡的大殿中显得无比凄凉。 “所以后来魏家的人来找过我几次,要我回到魏家,让你做他们的女婿,说是什么要和你在乱世中互相扶持。但当初我们一起私奔,受尽他们的阻挠,费尽艰辛,我怎么可能答应?我拒绝了他们,他们也没再来找过我,我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结束。” “但十年前,最后那个月,我一直没有收到你的家书,惶惶不安,焦急不已,然后魏舒雅来告诉我说你战死了,我悲痛欲绝,为你立了一个衣冠冢。后来我被他们打晕,被洗去了记忆,换掉了脸,成为魏家的侍女,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真正醒过来,已是这十年后了。” 当年,她带着丈夫亡故的哀伤被洗去了记忆,但她在坟前所唱的那首悲哀的葛生,却一直歌唱在她的脑海里,未曾被失去的记忆,漫长的岁月磨灭。 这是妻子悼念亡夫的歌,这是她对丈夫战死的悲伤。持续了失去记忆的漫长十年。 但直到十年后的现在,她才知道她的丈夫还活着,成为九五之尊,君临天下,而另一个女人,顶着她的脸,她的名字,成为了她丈夫最珍爱的皇后。 “我才知道,魏舒雅换上了我的脸,代替了我的位置,成为你的妻子,你的皇后。我才知道,十年前你的家书,被她拦了下来,让我以为你战死,从此失去了你的音讯。”竹心的声音悲恸又不甘,“可是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十年太长了,让你不再喜欢温婉柔美的荷花,而爱上鲜艳热烈的蔷薇。” “我能感觉到,你不爱我了吧可是我却不敢去想,十年前那么深的爱,一梦醒来,就被岁月轻而易举地改变得面目全非。” 但齐奕默默听了这段长长的叙述,却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只能愧疚地说:“对不起。” 竹心继续嘲弄地冷笑:“但魏舒雅她多么悲哀,你纳妃,她以为你对她的爱减少,以为是自己不够像我,所以把我接到身边来,试探你。她模仿着我的习惯,我的爱好,把自己变得温婉贤惠。” “我喜欢荷花,她也装作喜欢荷花,可是和你一起赏荷,她却半点也不开心。她装作是我,与你相爱,你与她说的每一句情话,谁知道是不是对我说的呢?你爱她,是不是是真的爱她,而不是因为爱我呢?你越是爱她,她就越是痛苦、越是恐惧。” 魏舒雅曾问她,是否明白她为什么叫她竹心,当时她没有记忆,不明白,后来魏舒雅告诉了她:“竹本无心,无心不伤啊,我若是真的没有心,只是为了权势、为了魏家假装成阿奕的妻子,我就不会那么痛苦那么害怕了。正是因为阿奕对我越是深爱,我就越是悲伤啊;越是拥有阿奕对我的爱,就越是害怕失去啊” “因为我不知道,他对我的爱,是不是仅仅是对这张面具,他爱魏舒泠,可是魏舒泠原原本本就是另一个女人啊。” 齐奕只知道魏舒雅换上了竹心的脸,但只能维持十年,在第十年,脸就会开始腐烂。知道她一直很恐惧,可是她却一直不肯告诉他,她的恐惧竟如此之深。 他把她关在栖凰殿里,怕别人看见她,也不敢让太医去看她,怕太医发现她脸上的秘密,但更是在和她置气,还希望着她能亲口跟他坦白。 但没想到,是他造成了她的痛苦、她的自杀。 如果还有机会,他一定会告诉她,他爱的是她啊但现在已经为时已晚,那就等他百年之后,与她在黄泉相聚,再慢慢诉说吧 看齐奕沉默,竹心接着说道:“宫里发生的那些怪事,其实都是我做的。” “我在这里唱歌。” “我激怒云妃,让她闯进你的寝殿,希望她能看见魏舒雅腐烂的脸,可是她失败了。你怕她看见了什么说出去,甚至割掉了她的舌头,把她幽禁起来。” “我在紫宸宫纵火,希望你能把魏舒雅的尸体抱出来,希望她的脸出现在世人面前,可是你却狠下心任由她化作一抔尘土。” “接着活着逃脱追杀的魏启来找我,他也算我的仇人之一,我本来打算杀了他,可是他说他要告诉我我的身世,这提醒了我,魏启也是知道那件事的,我可以借他之口,揭开真相。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我假装答应他帮他刺杀你,把他带到中秋的宴会上去,希望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真相。可是最后你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我所有的计划都失败了,可是我不甘心,我被魏舒雅代替了十年,怎么能甘愿让真相就此掩盖?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等不及了。我又买通去做脚夫的侍卫,让他挖了魏舒雅的假坟,让人知道那坟是空的,知道十年前她并没有死。然后想借此直接散播谣言。” “但你竟狠下心要处置那些小宫女们,我知道你在警告我,若是再试图揭开过去的事情,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死。我怎么忍心呢?我没有时间了,我只能就此放弃。” “我终于明白了,你可以容忍我做出那些事来,但是却容忍不了我伤害你的魏舒雅,所以,我的每一个计划,到最后都会失败。” 说到这里,竹心有些愤怒:“但是你明明知道,最开始为什么要让我到你身边去?!” “我只是想看看,我是不是还会爱你,可是却发现我的心里,除了她真的容不下其他人了。”齐奕说,“对不起,你走吧。我放你出宫。” “为什么?!你和她欠了我十年,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轻而易举偿还的吗?!”竹心满腔愤怒,她声嘶力竭。 “可是竹心,爱是一个很自私的东西。我于她相伴十年,早已”齐奕说出了这句无情至极的话,或许觉得愧疚,他沉默了一下,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你,除了爱。” 竹心却没有接他的话,反而说起过去的事情,语气怀念悠远:“那年春天,我们一起在隐居的小院里种了一棵桃树。有话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不知道我们种的那棵树有没有长大,有没有开花,有没有结出果实” 齐奕却打断了她,说:“比那棵树枝繁叶茂更值得悲伤的是,在我们都离开之后,那棵树无人照看,枯萎了。” 竹心沉默了,最后悠悠地叹息:“好,让我走吧。” 深秋了啊,天空下起细细的小雨,黄色的落叶贴在湿漉漉的地上,竹心默默走出宫门。 齐奕前来送她。 竹心没有回头。 十年前,魏舒雅告诉她,她的丈夫死了,她为她的丈夫修了一个衣冠冢,在坟前悼亡,唱这那首悼念亡夫的葛生。 十年后,魏舒雅死了,齐奕抱着她的尸体、她的骨灰,再度唱起这首歌。 但是,是谁唱起的这首歌、又为谁而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是谁与他十年相伴,是谁与他在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齐奕站在宫门前,抱着魏舒雅的骨灰,他也没有看竹心的背影,只是低头看着怀中的妻子,轻轻哼着那首歌:“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夜夜都是冬天寒冷的夜,天天都是夏日炎热的天,没有你的日子,时光是如此漫长难捱,你要等着我,百年之后与你在黄泉相聚。 悠悠的温柔男音飘出宫门,飘过宫墙,散在雨水濛濛的天空里: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第12章 帝君与妖祖那些事儿 灵虚山顶,乌云聚集,雷光隐隐,似有雷劫将要降下。 山间的镜湖边,有一白衣男子闲适垂钓,姿态从容悠闲,静看浮子在晃动的水中起起伏伏。而一位红衣女子双眸紧闭,静卧于白衣男子膝头。 乌云压顶,四周狂风大作,将镜湖清澈的水搅得浑浊不堪,水浪拍打着岸边,溅起的水花眼看就要沾湿女子的裙角,白衣男子目光触及,立刻轻轻一挥手,四周静了下来,湖面渐渐归于平静。 男子仰头看了看天,雷光却依旧没有散去,时不时地在乌云间闪过,他叹了一口气,低头轻抚女子紧皱的眉心,那是她的劫,他也没有办法。 女子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空茫而没有焦距,不知还在想什么事情,所以未曾回过神来,眼里还盈着微微的泪光。 终于,她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回过神,立刻看到了上方的男子,而她正躺在他膝头! 女子眼神一变,立刻推开男子站了起来,尴尬道:“云曜你” 没错,这二人正是天界的帝君云曜与妖祖灵羲。 这还是百万年来,灵羲第二次被云曜抱在怀里,至于第一次,那不必说了 面对灵羲的尴尬,云曜仍旧闲适从容地执着鱼竿,也不看她,目光落在水面的浮子上,微微笑道:“你醒了。” 灵羲看着云曜,目光一凝,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她问道:“齐奕是你?”这却是肯定的语气。 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似乎马上就要塌下来,雷电距灵羲,好似只有一步之遥。 云曜语气平静,淡淡道:“是我。” 听到云曜承认,灵羲还是怔了一下,那劫难里的一切,毕竟都是她亲身经历的,而和她相识近百万年的云曜,竟然幻化成了她劫难里的齐奕,和她相恋、相爱、私奔、成亲,最后他们分离、齐奕移情、竹心离开。 方才她还为劫难里的一切悲伤不已,但现在看着面前的云曜,想到他就是情劫里她深爱的齐奕,总觉得怪怪的,还有不好意思。 灵羲抬头望了望天,雷劫欲来,她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要进入我的情劫之中?而最后却爱上了别人让我渡劫失败?” “羲羲,这是你的百万年大劫,可不是这般轻轻松松就能渡过的。若是劫中情爱之事一帆风顺,何以称之为情劫?”云曜抬头凝视她,道,“历经情劫,是要让你真正领悟‘情’为何物,是要让你以后修炼的道,不会为情所阻。所以情劫,从来不是爱与不爱那么简单。” 灵羲沉默了,她亲身体味了劫难中的悲欢离合,相爱的欢愉,分别的痛苦,个中滋味实在是难以言喻。虽然这其中的故事只是一个虚假的劫难,但她却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情劫的最后以悲剧收场,教她怎么不难过? 看灵羲复杂的表情,云曜道:“人间一行,于你我不过弹指一瞬,羲羲为何感触如此之深?” 灵羲说:“情劫里的竹心是真的爱齐奕啊当初他们也真真切切地那么相爱。但是,这份爱,还是被时间改变了。” 云曜点头,道:“是啊,但是羲羲,这就是事实。情爱其实是很脆弱的东西。竹心与齐奕曾经相爱,却未曾相伴,而与齐奕相伴十年的,是另一个女人。岁月改变了他们的爱,也让齐奕爱上别人。” “所以竹心输就输在未能相伴吗?”灵羲轻声喃喃,语气里有些失落。 半晌,她才回过神,问道:“那你的情劫呢?在情劫里,你有爱上过什么人吗?” 云曜摇头,语气平淡:“我的情劫,还没有渡过,还有一百年,若是再渡不过,也许我也会灰飞烟灭吧。” 闻言,灵羲有些惊讶,他们两人于鸿蒙之初相识,那时天地间万物共同相处,虽然混战不断,却还没有什么天界妖界之分,云曜长她一万岁,当年相交不算太深,但后来和他们同时代的人大都已经灰飞烟灭,剩下她与云曜,后来相处着也算是好友了吧。 云曜给她的感觉向来都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从未出过什么差错,现在他告诉她他还没渡过情劫,还有一百年就要灰飞烟灭,实在是令灵羲意外。 她想开口问什么,问他为什么渡不过情劫?问他的情劫如何如何?好像都越过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云曜和她其实一直亦师亦友,她不是太好意思去和云曜说感情上的事,所以,最后她什么都没问,但心里难免还是有几分担心。 云曜叹息一声,道:“你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你继续渡劫吧,你的雷劫就要降下,若是还没能领悟,到时就艰难了。” 灵羲赞同地点点头,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再度进入轮回,继续历劫。 看灵羲魂魄离体了,云曜便轻轻将她的身体躺下,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膝头。他轻轻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眼神温柔。 水中的浮子猛地沉入水中,云曜却依旧凝视着膝头的灵羲,毫不理会。 错过了大好的拉竿机会,那水中的鱼儿却没有逃跑,还不住地扯着鱼竿,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被钓起来。 云曜随手一提,一条金光闪闪的锦鲤破水而出,连带着将黑沉沉的周围都照亮了几分。 锦鲤欢快地扑腾着,似乎高兴得不行,它口吐人言道:“帝君,帝君,您方才一施法小仙就知道您在这里啦。” “嗯。”云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锦鲤瞪着那大大的鱼眼睛看见了云曜膝头躺着的灵羲,道:“帝君,小仙的祖祖辈辈都见过您和妖祖陛下在这儿见面,我们一族都过了这么多代啦,您和妖祖陛下怎么还没有在一起?” 云曜轻轻瞥那条锦鲤一眼,道:“我来这儿钓鱼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跃过龙门?” 锦鲤道:“等您和妖祖陛下成为眷属,小仙就跃过龙门啦。小仙的祖辈未能跃过,但是小仙相信到我这儿一定可以。” 云曜笑笑,未答,他将锦鲤放回水中,也轻轻闭上了眼,灵魂出窍,随着灵羲再入轮回。 第13章 问情鸳鸯佩【1】 “我念欢的的,子行由豫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1”采莲女的侬音软语悠扬婉转地飘散在薄暮里,带着丝丝入扣的甜蜜,又夹着轻轻的哀婉。 暮色下的水面上笼着一层淡青色的雾气,长蒿在水面轻轻一划,涟漪向两侧温柔地悠悠荡漾开,乌篷小船轻快地穿过朦胧的雾气,驶进藕花深处。 细碎的星光似乎被风吹散,磷磷点点的散落在涟漪微漾的水中。 “姜先生,这么晚呀?”采莲女阿萝皓齿明眸,声音甜腻软糯,她裤腿半挽,露出洁白如莲藕的小腿。她的竹排刚从藕花中归来,前头堆满了青翠的莲蓬。 “是啊。”乌篷小船船头容貌清俊的青衣男子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地淡淡笑道,“今天学堂散了学,我去集市上给菡买了点东西。” “姜先生对高小姐真好。”阿萝有些羡慕,但也有些疑惑,“但是都两年啦,你们怎么还不成亲呀?” “应该快了吧,我都听菡的。”青衣男子似乎不愿多谈这件事,他道,“阿萝姑娘,我得回去了,天黑了菡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先生慢走。” 青衣男子清瘦修长的手握住竹蒿,在水面轻轻一点,乌篷小船又悠悠飘远去了。 船边莲荷绿裙在微风中亭亭摇曳,身后采莲女悠扬的歌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1” 姜桓之将船停靠在岸边,他背上书囊一个人走在明亮静好的月色之下,青石板路悠长,生着沁幽幽凉意。他最后停在石板路尽头的小院前,院门上的铜锁生了点点绿锈,他掏出钥匙打开院门。 小院里种着阴凉的芭蕉树,高菡正坐在芭蕉树下摇着刺绣团扇纳凉,双目空洞无神,眉眼寥落。她眼角有颗红色的泪痣,让她看起来总是有种没来由的哀伤。她听见开门的声音,便伸手去摸索着她靠在椅子边的竹竿。 姜桓之赶紧几步走过去,将已经倒在地上的竹竿拾起,放到高菡手心里。 他把高菡扶起来,轻声道:“菡,夜里凉,进屋吧。” 高菡握住竹竿,轻点着地,被姜桓之带着慢慢往前走着,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天散了学,我去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姜桓之吧高菡扶进屋里,放下书囊,然后把怀里的小小的油纸包拿出来,香甜的桂花糕还有些温热。 摸着桂花糕,高菡唇角有些许笑意,但嘴里却说:“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现在身体这样,也吃不了什么。我给你做了饭,在厨房里温着”还没说两句,高菡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掌紧紧捂住唇,身体因咳嗽而颤抖着。 “菡!”姜桓之赶紧搂住她,温柔细心地帮她顺着背,道,“夜里凉,以后可千万别再外头吹风了,你的身体可受不得风。” 姜桓之思索了一会儿,不知在犹豫什么,半晌之后道:“听说今日镇上来了个医术高明的郑先生,明日我带你去镇上,让他给你看看吧。” 女子苦笑,神色悲伤,那颗红色的泪痣衬得她的眼睛像是就快要落下泪来一样。她道:“都看过多少大夫了,还不是老样子。”说着她不着痕迹地挣开男子的怀抱,“倒是桓之你不要再为我操心了,你还没有娶亲,陪我一个废人耗着算什么?”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但是姜桓之却将她搂得更紧了。很久之后,姜桓之才道:“菡,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走遍大江南北,看尽天下最美的风光。我也会等你,等到你愿意嫁给我的那一天。” 高菡动容地握住姜桓之的手,似乎连空洞的眼眸里都有了神采,她伸手摸索着,伸手覆上姜桓之英俊的眉眼,轻轻描摹着他的轮廓,道:“如果能够看见,我多么想看看你” 繁星点点的夜晚,夜风清凉,蛐蛐欢快地唱着歌。青荷镇的一处小院里,传出少女清甜的声音。 “高菡,年十九,名门高氏嫡女。天乾二十四年高氏满门被灭,高菡于高家大火中重伤眼盲,医治未果。”翠衣娇俏少女的声音甜润清脆,她握着手里的卷宗念念有词,“与其救命恩人,自称之为姜桓之者,相伴隐居于淳安郡青荷镇” 小院中药香弥漫的药房里,白发老者低头观察着熬药的火候,一边拿蒲扇煽火,一边向少女问道:“蔓儿,有人托你去取鸳鸯佩?” 郑老是受青荷镇的一位老医者邀请而来的,老医者将郑老和同行的蔓儿安排在了这处小院落脚,这个院子是他曾经的药庐,郑老住在这里倒也十分方便。 蔓儿听了甜甜一笑,摇了摇手里的卷宗,脆生生道:“是呀,郑爷爷您也知道鸳鸯佩在高家小姐手里?” 郑老抬起头道:“怎么不知道?两年前高家灭门惨案闹得这么大,谁还不知道鸳鸯佩在高菡那丫头手里。倒是那丫头命大,全家都死光了,她还侥幸保住一命。” 蔓儿神秘莫测地勾了勾唇,道:“恐怕不是命大吧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姜桓之,高家,谁也活不了。” “是吗?”郑老笑了笑,道:“说起来今天我刚到青荷镇,傍晚的时候便有一位故人前来找了我。” 蔓儿疑惑道:“郑爷爷在青荷镇有故人?”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郑老笑得意味深长:“蔓儿你也认识的。” “谁呀?” “等见到你就知道了,相信很快就能和他再次见面了。”郑老卖了个关子,语气里还有几分期待,但似乎怕蔓儿再追问下去,郑老立刻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是谁托你去取鸳鸯佩啊?一块玉佩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折?请你出手的价可不低。” “一个痴情的男人,希望得到一个从没爱过他的女人的心,他自己没法让那个女人爱上他,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传说中的鸳鸯佩上。”蔓儿向郑老问道,“传说中,鸳鸯佩能使两个不相爱的人爱上对方,郑爷爷,您说这是真的吗?” “唉,我也不知道这鸳鸯佩到底有没有用。”郑老叹了一口气,他年纪大了,历经岁月,也多少看透一些,“只是蔓儿呀,你要明白,这世上,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只要有爱就行的就算相爱,要做到相知相守相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不能相知、不能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纵然相爱,也是注定分离啊。” 第14章 问情鸳鸯佩【2】 石桥下水声潺潺轻响,河岸边高大古老的柳树上鸟雀叽喳鸣叫,孩童欢快地在桥上追逐嬉戏而过,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来,菡,小心。”姜桓之扶着高菡从青石台阶下到河边。 天空湛蓝高远,清晨阳光和煦,清澈的河水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姜先生!姜先生!”孩童站在石桥上遥遥挥手呼喊,“今天不上课吗?” “是啊,昨天已经说过了。”姜桓之淡淡地笑着,阳光照得他温柔又温暖。 “太好啦!”孩童欢呼着,又大声喊道,“师娘真漂亮哟!”接着就像风一样跑掉了。 高菡低头抿唇笑了笑,道:“孩子们真可爱。” “是啊。”姜桓之扶着高菡上了乌篷小船,他站在船头,竹蒿在岸上一点,小船轻飘飘地驶离了河岸。 驶离了小河河道,视野顿时开阔起来,艳阳下,辽阔湖面上的荷花不由让人想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诗句。 无穷的亭亭绿叶将水天分割成碧蓝与翠绿两个截然不同的颜色。 湖面上微风徐徐而来,高菡戴着风帽坐在乌蓬里,感受着夏日湖面清新的空气。自从眼盲,她就很少出门了。 莲叶丛中的采莲女阿萝远远地看见他们,高声笑道:“姜先生带着高小姐出门哩?” “好久没见到高小姐咯。”阿萝捡了几个竹排上堆着的莲蓬和菱角,抛到乌篷小船上,咯咯笑着,“这个送给高小姐吃。” “谢谢阿萝姑娘。”高菡微笑道,比起阿萝清脆婉转的声音,高菡的声音还是显得无比的虚弱无力。 但出了门,感受着周围的气氛,一直郁郁的高菡也开怀了几分。她心情似乎不错,还破天荒地拾起了脚边的莲蓬自己剥着吃了几粒莲子。 高菡高兴,姜桓之也高兴,他划着船,去摘了几朵开得正艳的荷花,放到高菡怀里,道:“菡,给你。” 高菡捧着荷花,唇边的微笑久久不散。 姜桓之把船停在青荷镇最热闹的一处小码头,周围已经停了不少的小船,人来来往往,熙攘寒暄。 “姜先生。” “姜先生过来了啊。” 姜桓之是镇上唯一的学堂的教书先生,大多数人都是认识他的,一路上不停地和他打着招呼。 看到他把久久不出门的高菡带了出来,不少人也都问起了两人的婚事。姜桓之却只能推说不知,一旁的高菡听着神色有些复杂。 两人相携走在青荷镇最热闹的一条街道上,姜桓之询问着街上熟识的小贩:“小刘哥,听说最近镇上来了位郑老先生坐诊,不知在何处呢?” “哦,你说那个呀,就在以前徐郎中的老医庐那儿,那个郑老先生现在也住在那儿,那地方现在可热闹着呢。” “好,谢谢小刘哥。” “客气什么,姜先生又带高小姐去看病呀?”小刘哥摆摆手,看着被姜桓之牵着的高菡,道,“高小姐好久没出门了,来,我请高小姐吃块糖糕。” “不用了小刘哥,我们吃过早饭才出门的。我们急着去看病,就先走了。” 姜桓之带着高菡进去的时候,小小的药堂已经坐了不少人,虽然大家都尽量保持安静,但也微微有些嘈杂,姜桓之扶着高菡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道:“菡,人很多,咱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 许久之后,终于轮到高菡,姜桓之扶着她到前面去,在白发老者面前坐下。 “在下姜桓之,是镇上的教书先生,郑老先生好。”姜桓对郑老拱手施礼,似乎是第一次见到郑老。 刚刚在后面药房抓药的蔓儿正好出来,看见姜桓之,一怔,似乎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见他,她叫道:“阿” 坐在一旁的高菡静静听着他们的动静。 “蔓儿。”郑老却打断她,道,“这位是镇上的姜桓之先生。” “你”蔓儿一脸惊诧,“你就是那个姜桓之?”毕竟昨天她才念过那份卷宗。 姜桓之面不改色地又一拱手,微笑道:“是啊,第一次见面,蔓儿姑娘有礼了。” “你”蔓儿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她看郑老的态度,虽然疑惑,还是从善如流地施礼道,“姜先生好。” 蔓儿看着姜桓之身旁坐着的目光毫无焦距的女子,应当是眼盲了,蔓儿心里想道:那不会就是鸳鸯佩的主人,当年被灭门的高家小姐高菡吧? 蔓儿问道:“姜先生前来,是要看病吗?” “是在下的未婚妻,高菡。”姜桓之把目光投向旁边坐着的高菡,道,“菡在两年前于大火中不幸眼盲,且伤病一直未愈,听闻郑老先生医术高明,希望郑老先生能替菡看看。” 郑老道:“先请高小姐把脉吧。” 高菡的手腕纤细苍白,病态得几乎没有血色,郑老把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仔细感受着。许久之后,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高菡看不见,但姜桓之看得见,他看着郑老的神色,心里担心焦急,立刻问道:“怎么样?” 但姜桓之紧盯着郑老,却反而没发现高菡脸上的紧张。 郑老看了高菡一眼,把高菡的表情收入眼底,他摸着胡子,沉吟片刻道:“也不是不能医治,眼睛也有复明的希望,但需要长期吃药调理。这样,我先开几副药,你们先拿回去试试看。” 说着,郑老提笔写了个药方,然后递给蔓儿,道:“蔓儿,去抓药。” “好的,郑爷爷。”蔓儿接过药方,往后面走去。 郑老对姜桓之说:“姜先生和蔓儿到后面去一下吧,她会告诉你药怎么熬。” 看姜桓之跟着蔓儿到后面去了,郑老才开口对高菡说道:“高小姐,想必你也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吧?” 高菡一怔,半晌才苦笑着叹息道:“是啊” 她问:“郑老先生觉得我还能活几天呢?” 郑老有些不忍道:“难说,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熬过今年冬天。熬过去了,那就还能活些时日;不能熬过去,那也没有办法” “是吗”高菡失神地低声喃喃,苍白秀丽的脸上满是苦涩。但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么郑老先生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油尽灯枯,老朽无力回天。”郑老摇头叹息,“高小姐,恕老朽多一句嘴,姜先生待你甚好,你不该这么拖着他浪费他的光阴啊。” “正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是他的拖累,所以我才不愿意嫁给他。”高菡直接道,“但郑老先生与桓之素昧平生,对我说这个,不知是何意?”这话问得有些尖锐。 郑老看高菡的样子,以为她是个温婉的性子,现在被这么一刺,他也不能说出他和姜桓之其实是相识的,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高菡试探着问道:“桓之他,和那位蔓儿姑娘应当是认识的吧?”她看不见,听觉却变得非常灵敏,刚才蔓儿见到姜桓之的反应,她听得很清楚。而既然蔓儿认识桓之,从郑老方才的话推测,那么:“也许和郑老先生也是相识的?” 高菡确实猜对了,但郑老已经答应了姜桓之隐瞒,所以并不作答。 高菡却继续问道:“郑老先生是想撮合桓之和蔓儿姑娘?” 郑老不得不感慨高菡这姑娘真是玲珑心思,竟把他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郑老无法继续沉默,他道:“高小姐,你和姜先生在一起两年,想必也能明白他并不是普通人。你就让他陪着你,在这里做一个教书先生,这对他不公平。” “不,我觉得桓之挺适合做教书先生的,他做得也很开心。”高菡的语气十分肯定,她能体会到桓之生活在这里的轻松和快乐。 她怕的从来就不是这个地方会束缚他,而是 郑老正想反驳高菡什么,但高菡却接着道:“但我已时日不多,也不想拖累桓之啊。所以,郑老先生您放心,我会离开他的。” “只是在离开他之前,我想看一看他,我还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呢。郑老先生,您能够把我的眼睛治好吗?”但高菡也没抱多大希望,“我这双眼睛治了两年,都还没治好。” “你想明白就好。”郑老点点头道:“治好你的眼睛,倒是不难。” 院子里的药房中,蔓儿对着药方,一样一样地拉开小抽屉抓着药。姜桓之负手站在一边。 蔓儿道:“阿离,没想会到在这儿见到你。这两年来你一直杳无音讯,我就只知道首领说你退出了组织。” “昨天郑爷爷说他在这儿见到了一位故人,当时我还在想到底是谁呢” 姜桓之只在一边静静等着她抓药,没有应声。 “阿离你怎么会到这个小小的青荷镇来?还当了个教书先生?以你的能力,你就甘心在这个方寸之地当个籍籍无名的教书先生吗?” “蔓儿姑娘,我是姜桓之,不是什么阿离。”姜桓之淡淡道,“那些血雨腥风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相反,我的愿望就是当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一生平凡安宁。” 蔓儿道:“过去的事,不是你想摆脱就摆脱的。” “首领已经同意我离开组织,为什么不能?”姜桓之冷声道,“如果你还念旧情的话,就当不认识我好了。” “两年没见,阿离你变得这么无情?”蔓儿笑道,“要我帮你隐瞒过去也可以,我想要一样东西,当然对于阿离你来说要拿到应该非常容易。” “什么东西?” “高小姐手里的鸳鸯佩。” “不可能。” 第15章 问情鸳鸯佩【3】 璀璨的银色星河在水中流淌。 姜桓之扶着高菡上了岸,月色静谧,周围只有哗哗的水声。 他点燃灯笼,牵着高菡走进归家的石板路小巷。高菡的竹竿在地上轻点,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月光斜斜地照着,在青石板地面上投射下两人相伴的影子,姜桓之心里有种安宁的幸福。 两人往前走着,高菡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竹竿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忽然陷入寂静。 “菡,怎么了?”姜桓之低头疑惑地看她,昏黄的灯光映着高菡苍白的侧脸,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没什么。”高菡如常地笑了笑,道,“走吧桓之。” 回到小院,等高菡睡下,姜桓之却悄悄出了门。 月光笼罩的空荡小巷里,不知从哪来的风,吹得姜桓之衣袂翻飞。姜桓之看着一处黑漆漆的角落,轻声道:“云蔓,出来吧。” 黑暗中发出一声女人的轻笑,月光切割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青衣女子,那正是他们今日在药庐见到的蔓儿。 蔓儿笑道:“原来你发现了啊,两年不见,我还以为你的功力退步了呢。刚才你不点出来,是怕高小姐知道我们认识?” 姜桓之并不回应,他冷漠道:“我知道你跟着我们是想要什么,我劝你不要再打鸳鸯佩的主意。” 蔓儿挑眉道:“是吗?这可不是阿离你说不能就不能的。” “那你尽可以试试。”姜桓之轻描淡写道,他姿态轻松地垂手站着,却让蔓儿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两人共事多年,姜桓之的身手如何,蔓儿早就领教过了。她明白,凭她的实力,要从姜桓之手中硬抢是根本行不通的,所以她才会偷偷跟着他们,看看他们住在何处,想着偷偷潜进去将鸳鸯佩盗走。 蔓儿道:“真不知道你们拿着鸳鸯佩有何用处,怀璧其罪,两年前高家就因为鸳鸯佩惨遭灭门。现在就算不是我来取这鸳鸯佩,也会有别人,还不如就此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也算是帮我一个忙,如何?” “不如何。”姜桓之态度冷淡。 “真这么不念旧情?好歹七年前我还救过你呢。”皎洁的月光照在蔓儿美丽的脸上,她目光怀念悠远,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 姜桓之却无情地泼上冷水,道:“这些年,我救过你多少次,你自己不是不清楚。况且,七年前那次,可不算是你救了我。” “哼!云离,我好话都说尽了,你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到时候就休怪我不念旧情!”蔓儿冷哼一声,她看着小巷尽头的院落,挑衅道,“你不是不想让高小姐知道你的过去吗?你就不怕我告诉她?” 姜桓之目光一凝,其实他觉得蔓儿说与不说其实不是他能左右的,而且他也不可能将鸳鸯佩交给她。况且,他在蔓儿面前若是表现的对过去越是在意,蔓儿恐怕就会越是怀疑过去的一件事情。 于是,姜桓之转身往小院走去,道:“请自便吧。”他没有任何要继续交涉的意思。 看姜桓之就这么走了,蔓儿在背后不甘心地嘲笑道:“你觉得她是真的喜欢你吗?如果是,你照顾她两年了,她为什么不愿意跟你成亲?” 姜桓之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留给蔓儿一个冷漠的背影,他道:“与你何干?” 高菡静静坐在床上,她并没有睡着。 自从她盲了,她的听觉就变得越来越灵敏,刚才她和姜桓之走在巷子里,她其实发现了有人在跟着他们。 而她知道姜桓之是习武之人,肯定是也已经发现了,但是桓之却装作不知道。是谁会跟着他们?是谁会让桓之这样瞒着她呢?回想今天见过的人,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她一直等待着,没有睡,她想知道桓之会做什么。 这种风清月明的夜晚,声音可以随着风传得很远。 高菡静静听着院墙外隐隐约约传来的女人的声音,抚摸着手中的玉佩,轻轻叹了口气。 玉佩被雕刻成鸳鸯的形状,玉质因为年岁而光滑润泽,红色穗子的颜色显得陈旧。鸳鸯佩其实是一对,鸳佩为雄,鸯佩为雌,高菡手中的是鸳鸯佩中的鸯佩。 高菡枯坐许久之后,终于听见了隔壁房门的轻响,桓之应该是回来了。这时候,她才紧紧握着鸯佩躺下,合眼睡去。 次日也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 姜桓之先将高菡送到郑老所在的医庐医治,然后才前往镇上的学堂授课。 高菡闭着眼仰面躺在医庐里的躺椅上,郑老将调制好的药膏轻轻敷在她的眼上,高菡感觉到眼睛上传来丝丝的凉意,心底无比的期待,很快,她就可以看到桓之了。 后面的药房里,郑老在和医庐的主人徐郎中闲谈着。 说道高菡的病情时,郑老似有疑惑,他道:“这个高菡,虽然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但是她的眼睛,并不算难治啊?怎么她都在这镇上求医问药两年了,还没治好?这青荷镇上的医术已经没落到了这种地步?” “高小姐的眼睛我确实无能为力,而且青荷镇上的医术也确实不算高明。”徐郎中摇着头道,“我们镇上加上我就四个郎中,我医术拙劣,现在老了最近也不太坐诊了,而镇上有个赵郎中医术算是镇上最好的了,但自从他死了老婆,就一直喝酒赌钱,别说坐诊了,他能消停会儿不给他家姑娘阿萝添乱就是好的了。其他两个郎中看点小病还行,大病就没什么办法了” 郑老问道:“那高小姐的眼睛那位赵郎中也没有办法吗?” 徐郎中道:“姜先生确实带着高小姐去赵郎中那儿去问诊过,但高小姐的眼睛也没能治好,他应该是也没什么办法吧。” 郑老摸了摸胡子,皱着眉不解道:“不应该啊” 徐郎中却不甚在意地感慨道:“郑老你医术高明,能治好高小姐的眼睛就好。这两年姜先生也是不容易啊,带着高小姐四处寻医问药,把镇里镇外的郎中都看遍了,高小姐就是不见好。” “是吗?”郑老有点不相信,“这高小姐的眼睛有那么难治吗?” 在柜子前整理药材的蔓儿听见他们的谈话,若有所思。 镇上的学堂里,孩子们正摇头晃脑地吟诵着姜桓之新教的诗句,气氛忽然被一个中年男子粗鲁的声音打破了。 “姜桓之呢?我找姜桓之!” 一个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地闯进学堂所在的院落里,大声喊着,四处寻找着姜桓之的身影。 姜桓之透过窗看出去,看见了那个中年男人,轻轻蹙起了眉。 他道:“你们先自己读书,先生有点事情,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姜桓之就推门出去了。 等姜桓之一走,课堂里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赵家大叔又来找先生了啊。” “先生家和赵大叔家又没有什么关系,他老是来找先生干嘛?” “听说是借钱啊。” “先生给我们上课拿的工钱那么少,先生哪有钱借给他啊?” “但听我娘说每次赵大叔来找过先生后,就又有钱去赌钱去买酒啦,先生肯定是借给他了。” “先生干嘛要借给他啊!他还那么凶!” “赵大叔是阿萝姐姐的爹,你们说先生是不是喜欢阿萝姐姐啊,不然怎么还不跟师娘成亲?!先生一定是嫌弃师娘眼睛瞎了!” “少胡说了!先生对师娘那么好!” “那你说先生为什么还不跟师娘成亲呀!我娘说要成亲了才能住在一起的,可是先生和师娘都住在一起两年了!” 出了学堂,姜桓之将赵祥带到一处偏僻的墙角,他看了看四周有没有人,才皱着眉道:“你又没钱了?” 赵祥打了个酒嗝道:“是啊!上次你才给那么点,用得了几天啊?再给我点!”他因为饮酒,看起来满脸通红。 姜桓之叹息一声道:“我再给你二两银子吧。” “二两?这么少?”赵祥瞪大了眼道,“不行!最少五两!那边还有赌债等着我还呢!再不还他们就真的要打断我的腿了。” 姜桓之摇摇头,态度似乎十分诚恳:“我是真的没有了,最近给菡治病花了不少钱” “治病?哈哈!治病?”赵祥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哈哈大笑起来,“你给她治什么病?你” “闭嘴。”姜桓之打断他,语气忽然变得冷厉。 看着姜桓之的眼神,赵祥打了个哆嗦,他其实也不敢将姜桓之惹火了。他虽然不知道姜桓之以前是做什么的,但绝对不止一个教书先生这样简单。 “总之你就说给不给钱吧?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赵祥道,“听说高小姐最近在镇上治病” “行了。”姜桓之不想让赵祥说下去,他思虑片刻,道:“我可以给你五两银子,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听姜桓之愿意给钱,赵祥眼前一亮:“什么事?” 姜桓之说:“这两个月都别来找我了。” 赵祥被人追债,急着要钱,也没想那么多了,有钱就行,他赶紧点头道:“可以可以。” 姜桓之从袖中拿出五两银子,赵祥立刻一把抢过去,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姜桓之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眯了眯眼,希望他能信守承诺,否则,他就不得不 第16章 问情鸳鸯佩【4】 艳阳正当头的午后,青荷镇的人们大多在家里歇息,采莲女阿萝也不例外。她一般在清晨和傍晚天气比较凉快的时候,划船去湖上采莲,中午日头正毒,她就在家里靠着从院子里摘下来的大冬瓜坐在阴凉的井边纳凉。 “笃笃笃,笃笃笃。”院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谁会大中午来找人?阿萝从旁边的簸箕里拿起一片荷叶顶在头上,小跑着去开了院门。 “你是?”看着门口这位漂亮又面生的青衣女子,阿萝面露疑惑。 “我叫蔓儿,是镇上刚来的那位郑老先生的药童。”蔓儿笑道,“妹妹就是阿萝姑娘吧?可以进来吗?” “嗯,我是阿萝,蔓儿姑娘好。”阿萝听了她的身份,便把门让开,让蔓儿进来,“请问蔓儿姑娘有什么事吗?” 蔓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简陋的院子,道:“是这样的,郑老先生想和阿萝姑娘你的父亲赵先生探讨一下医术上的一些问题,不知道赵先生在不在家?是否方便?” “我爹啊。”阿萝叹息道,“我爹他不在,他一般很少回来的。” 蔓儿看了一圈,确实没有看见赵祥,她道:“那阿萝姑娘可否告知蔓儿令尊去了什么地方呢?这样蔓儿也好去寻他。” “蔓儿姑娘不必去寻他了,寻他也没有什么用。”提到自己不争气的父亲,阿萝有些不太高兴,“这两年他一直喝酒赌钱,医术恐怕早就忘到天边去了,寻到他恐怕也是浪费郑老先生的时间。” “怎么会呢?听说赵先生是镇上最好的郎中,郑老先生一直很敬佩,郑老先生好不容易有机会来一次青荷镇,要是寻不到赵先生,他会很失望的。” 阿萝无奈道:“那蔓儿姑娘你去镇上的赌馆看看吧,我爹他很有可能就在那儿。”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大!大!大!” 青荷镇唯一的赌馆里,人声喧哗热闹,骰子摇得噼啪作响。 “开啦,小!” 赵祥猛地一锤桌子,他已经输红了眼,他本打算拿着姜桓之刚给的五两银子来赌馆翻本,这样既可以还钱,还能攒点银子喝酒,没想到又差不多输光了,这下要还钱了,该怎么办才好啊 “赵祥!赵祥呢!”几个壮汉走了进来,一眼找出正缩在赌桌前的赵祥,一把将他拎了出来,“钱带来了吗?” 赌馆里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也没人去理会赵祥。 “带带来了。”赵祥声音直哆嗦,“不过不过刚才又输了” “什么?意思是说没钱咯?”拎着他的壮汉哼了一声,“还记得上次怎么说的吗?再不还钱就打断你的腿!” “你们可否可否再宽限几日”赵祥哭丧着脸道。 “宽限?都宽限你几次了?”壮汉直接拎着他把他从赌馆里扔了出去,冷笑道,“来,我们来好好说道说道。” 赵祥摊坐在地上,上次他被打的脚还没好全呢,这次他们怕是得真会打断他的腿了。他不停地求饶道:“饶命啊!大爷饶命啊!我保证!我保证明天一定还上!” 但那壮汉不知看赵祥这个样子都看了几回了,只觉得不耐烦,直接一拳向他揍去。 这时,一只纤细的手却突然伸出来截住了壮汉的拳头,壮汉手上用力,想挣开那只手,但无论壮汉怎么使力,那笑意盈盈的青衣姑娘竟纹丝不动。 这青衣女子正是刚刚从阿萝家来寻赵祥的蔓儿。 蔓儿挑眉道:“怎么?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大叔?”看壮汉没有继续动手打人的意思,蔓儿才收回了手。 那壮汉收回手,将手背到背后,悄悄活动了一下被蔓儿捏疼的手腕,厉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赵祥欠着咱们的钱一直不还,一拖再拖,我们已经警告过他很多次” 蔓儿直接打断他们,干脆地问道:“他欠你们多少钱?” 那壮汉答道:“五两。” 跌坐在地上的赵祥不甘心道:“你们胡说!明明只有四两!” 壮汉狞笑一声,道:“赵祥,你拖欠得太久,利钱早就翻了!” 蔓儿不甚在意地摸出几锭银子扔给他们,漫不经心道:“行了,钱给你们了,人我带走了,以后别找他麻烦。” 壮汉看了看手中的银子,足有十两,也觉得这买卖来得划算,更是懒得费力气去收拾赵祥了,便拿着银子满意地走了。 蔓儿将狼狈不堪的赵祥带到附近一个小酒馆坐下,接着给他叫了一坛酒。 “这位姑娘,这次真是太谢谢你啦。”赵祥满脸感激,看着端上来的酒坛,他咽了咽口水。但他虽然好赌好酒却也不傻,知道别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帮他,他问道:“不知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蔓儿慢条斯理地给他斟了一碗酒,似笑非笑道:“赵先生,听镇上的人说,你以前赌钱买酒的银子都是问姜先生借的?” 赵祥正端起酒碗准备喝,听了马上吓得把酒碗一下就搁在了桌上,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不妥,又端起酒碗凑到嘴边,眼神闪烁道:“钱是我到处借的,也不止姜先生一个,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蔓儿一看赵祥的反应,心下了然这事儿肯定有问题,她安抚地笑道:“赵先生别紧张。” 看赵祥的酒喝干了,蔓儿又给他斟上,娓娓道:“最近镇上来了位郑老先生,赵先生应该知道吧,几天前姜先生带着他的未婚妻高小姐到郑老先生那儿治眼睛。郑老先生听说赵先生是青荷镇上医术最高明的,又曾给高小姐看过病,便想请教一下赵先生,这高小姐的病情如何,这眼睛又该如何治?” 赵祥却摆摆手道:“我医术拙劣,高小姐的眼睛我也无能为力” “是吗?”蔓儿道,“可是我听郑老先生说高小姐的眼睛其实并不难治,凭赵先生的医术一定能治得好呢?而且,姜先生他为什么要给你钱呢?” 赵祥不停地摇着头道:“姑娘你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蔓儿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到赵祥面前,道:“赵先生好好想想,只要告诉我姜先生与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关于高小姐的眼睛到底有什么的隐情,这五百两银子就是你的了。到时候你想买多少酒就买多少酒,想怎么赌就怎么赌,哪里还需要去问姜先生要钱呢?是吧?。” 赵祥在这小镇上待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他盯着那银票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了几分,但似乎是逼着自己清醒,他使劲地摇着头,道:“不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问姜先生拿钱也是拿钱,从我这拿钱也是拿钱,不是吗?而且,我给你的可比姜先生给你的多得多呢。” “不行”赵祥还是在摇头,“我要是说出去,姜先生肯定会杀了我的!” “哦,这样。”蔓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拿出一把匕首抵在赵祥脖子上,笑眯眯道,“你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下午学堂散了学,姜桓之便到医庐去接在那儿医治眼睛的高菡。 高菡眼上的药膏洗去有一会儿了,她正靠在椅子上听郑老说药理,她听得入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两年来她常常闷在家里,现在听别人说什么好像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姜桓之走进医庐中看见的便是这一幕,高菡唇角笑容浅浅,苍白的脸颊上嵌着两个小小的酒窝,总是轻蹙着拢着愁意的眉头舒展开来。 看到这样的高菡,姜桓之心中既是欣喜又是酸涩。 喜的是高菡的开怀,酸涩的是高菡与他在一起时似乎总是不怎么快乐。 “菡。”姜桓之轻声唤道。 “桓之,学堂散学啦?”高菡摸索着抱住刚刚走过来的姜桓之的腰,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嗯。”姜桓之轻轻应了一声,他不知在想什么,声音有些低落。 高菡含笑道:“桓之” “姜先生,你来啦!”高菡刚刚准备跟姜桓之分享一下她快要复明的喜悦,便被蔓儿清脆婉转的声音打断了。 虽然高菡的话被蔓儿打断让姜桓之感到不悦,但出于必要的礼貌,以及在高菡面前对二人不相识的掩饰,姜桓之还是微微颔首,回了一声:“蔓儿姑娘。”说完了姜桓之便不再搭理。 但蔓儿却接着道:“姜先生,我想请你过来一下,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跟你说。” 姜桓之想也不想地拒绝道:“抱歉,蔓儿姑娘,我想先和菡说说话。”然后姜桓之低头看着高菡,温柔道:“菡,你接着说。” “桓之” “姜先生!”蔓儿忽地扬起了声调,这声音颇有几分对高菡挑衅的意味。 姜桓之皱着眉抬头看她,蔓儿却无声地对着姜桓之做了个口型。 姜桓之读出那个口型,蔓儿说的那两个字是赵、祥。 蔓儿笑吟吟地看着他,那表情似乎在说:“你来,还是不来。”然后又指了指高菡,暗示他要是不去,那么就让高菡听见了。 姜桓之没想到蔓儿竟然找到了赵祥,那么他就不得不去了,那件事要是被菡知道,一切就都 他只好愧疚地对高菡说:“菡,我跟蔓儿姑娘过去一下。” 高菡本来喜悦的神色一下就黯然了下去,但她却点了点头,道:“好,桓之你去吧。” 等姜桓之跟着蔓儿走了,高菡失落地摸出腰间藏着的鸯佩,无声地握紧了。 第17章 问情鸳鸯佩【5】 姜桓之与蔓儿两人站在后院里。 傍晚橘色的阳光安宁地洒在院中。 “阿离,我已经见过赵祥了。”蔓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漆黑无波的眼睛望进他的内心深处,她说,“你其实不想高菡治好眼睛吧。” “蔓儿姑娘,你在说什么?”姜桓之神色丝毫不变,且反问道,“要是我不想治好菡,为什么要带她到郑老先生这里来呢?”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应对起来并不失态,似乎蔓儿只是在胡说八道。 “那你为什么要给赵祥钱来堵住他的嘴?”蔓儿眯了眯眼,她早就知道姜桓之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让他承认并不容易,但她也不着急,继续道,“赵祥已经告诉我了,当时他其实是能够治好高菡的眼睛的,但是你却阻止了他,让他告诉高菡她的眼睛不能治。” “赵祥只是来找我借钱而已。”姜桓之淡淡道:“我有多么想治好菡的病,镇上的人都清楚,蔓儿姑娘何必听信一个酒鬼赌徒的一面之词。” “阿离,你不承认不要紧,我也不期望你承认。但我若是告诉高小姐呢?你猜她会不会相信?”蔓儿确实不是想让他承认什么,她只是要以此要挟他让他交出鸳鸯佩而已。 姜桓之眼里杀机一闪而过。 蔓儿看了,循循劝道:“阿离,其实我也不是要揭穿你什么。只要你愿意让我拿到鸳鸯佩,一切都好说,我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关系,那你告诉她吧。”听了蔓儿的条件,姜桓之忽地笑了笑,“至于鸳鸯佩,我说过很多次了,这是没有可能的。”或许事到如今,只有一点还能让他有恃无恐了吧,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失掉这一样东西呢? 被蔓儿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已经让姜桓之失去了耐心,反正这一次他是下定决心要让郑老把菡治好了,菡迟早有一天会看见。 他已经想通了,毕竟他已经决定要与菡相伴一生了,他也会找个机会和她坦白,所以就算蔓儿说了也无妨。到时候要不要原谅他,就让菡自己决定吧。 说完,姜桓之就往屋里走去,菡还在等着他呢。 看姜桓之又这么走了,连这个秘密竟然也无法要挟他?蔓儿有些惊讶,她不甘心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让高菡治好眼睛呢?还瞒着她?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吗?却要她一辈子当个瞎子?你真的就不怕她知道?” 蔓儿觉得自己似乎快要抓到什么一闪而过的关键,但还是有点说不通啊。 姜桓之头也不回地走了。 蔓儿看着他的背影皱眉深思着。 忽地她脑中灵光一闪。青荷镇这个地方,她七年前不是也来过吗? 当年阿离在青荷镇几乎失掉性命,还是她来青荷镇将受伤的阿离带走的。 那么七年前的那一次姜桓之到青荷镇来是来做什么的呢? 她又忽然想到姜桓之不愿意让高菡知道他的过去,她也用这个去威胁他,但是姜桓之已经退出组织了,在组织的过去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呢? 虽然也许高菡会因为他的隐瞒而生气,但也不至于严重到阿离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程度啊?只要和高菡说开了不就好了吗? 姜桓之的过去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呢? 回到高菡身边,姜桓之微笑着温柔问道:“菡,方才你想跟我说什么?” 高菡靠在椅上,微微别开脸去,淡淡道:“没什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们回家吧。” “我念欢的的,子行由豫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白日的热气已经散去,傍晚的湖面上有着丝丝的凉意,夕阳昏黄的光映在水面,被晚风吹得粼粼散开来。 傍晚四周静谧,唯有遥遥的歌声相伴。姜桓之悠悠划着船,载着高菡归家。 高菡坐在乌篷小船里,听着那隐约传来的悠扬歌声,神情有些忧郁。 “是阿萝姑娘的歌声。”高菡问道,“桓之,你知道阿萝姑娘唱的这首子夜歌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提到子夜歌,姜桓之愣了一下,脸上也有着和高菡一样的神情,但高菡却看不见。 姜桓之道:“子夜歌相传是一个叫子夜的女子所做,写的是男女恋情里的悲欢。这一首说的是女子深爱着男子,却不知男子心意,故而充满悲伤与忧愁。” “是啊。”高菡点点头,有些失神,她似是感慨一般地解释着歌词,“我对你的想念是真实的,你却在犹犹豫豫。你的感情像雾中的芙蓉,像雾里看花,让人看不清楚。我的感情是天边的北极星千年不变,你的心却像那白日的太阳,朝在东暮在西。” 说完,高菡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桓之,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姜桓之拿出藏在腰间的玉佩,那是鸳鸯佩的鸳佩,他沉默地凝视了那块玉佩一会儿,才轻声叹道:“菡,我对你的情意你还不明白吗?” 船里的气氛忽然有些凝滞,高菡微微发颤,但想到自己腰间的鸯佩,高菡的语气又平静下来:“是什么样的的呢” 手中的鸳佩已经被自己握的有些发热,姜桓之低下头捧着高菡的脸,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深情凝视她,叹息道:“菡,我是爱你的啊” 高菡听着他的声音也恍惚地笑了,那枚鸯佩还在她腰间,但无论是虚假还是真实,她只想忘掉所忧虑的一切,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在郑老的医治下她已经可以看见一些影影绰绰的影子。 很快,我就可以看见你了,桓之。 阳光温暖的清晨,一只雪白的信鸽扑腾着落在医庐的院子里,蔓儿取下信鸽脚上的纸条:“夫人病重,时日无多,我已携夫人前往青荷镇,请速取鸳鸯佩。” 蔓儿皱起眉头,要拿到鸳鸯佩,阿离是最大的阻力,而偏偏这个阻力她还真除不掉。 忽地,她回头看了看坐在屋里治病的高菡,既然姜桓之毫不让步,那么,就只能从高菡这里突破了。 “高小姐。”蔓儿走进屋里,站在高菡面前,道,“我可以和你说两句话吗?” 高菡点点头道:“请说。” 蔓儿道:“听说鸳鸯佩在高小姐手里,是吧?” 高菡听蔓儿说出鸳鸯佩在她手里,也并不算太惊讶,两年前高家的灭门惨案的因由确实有不少人知道。而且,她早就知道蔓儿是与桓之相识的,并不只是郑老先生的药童那么简单。 高菡听蔓儿笃定的语气,知道蔓儿可不是在询问,所以高菡也不掩饰,她道:“确实如此。” 蔓儿道:“有一位大人想要求得高小姐手里的鸳鸯佩,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不知高小姐可否割爱呢?” 高菡语气平静地拒绝道:“抱歉,蔓儿姑娘,鸳鸯佩是高菡家传的宝物,高菡是万万不可能出让的。” “高小姐,那位大人的夫人已经病入膏肓,他们夫妻一生被爱恨折磨得痛苦不堪,那位大人想要在夫人过世之前得到夫人的爱,一起度过最后的一段美好时光。你就不同情他们吗?”蔓儿道,“那位大人也不需要高小姐的鸳鸯佩多久,只要等夫人过世,就可将鸳鸯佩还给高小姐。” “蔓儿姑娘,爱是强求不来的。”高菡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些晦暗,她嘲讽地冷哼一声,“况且那位夫人都快要过世了,你口中的那位大人还想着如何强求得到夫人的爱,而不是好好为夫人治病,也不见得那位大人有多爱他夫人,他更爱的也许是他自己吧。” “高小姐,我们且不讨论那位大人的对错。”被高菡质疑了那位大人的爱,蔓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自己也对那所谓的爱感到不屑,但任务还是得做下去,“我们只求你能借出鸳鸯佩一段时日,事后便立刻归还,那位大人也会给你丰厚的报酬,何乐而不为呢?” 高菡毫不动容地打断蔓儿,态度强硬道:“对不起,鸳鸯佩我一刻也不想借,蔓儿姑娘不必再多说了。” 在高菡这里碰了个硬钉子,蔓儿皱起了眉头,难道真的要动手硬抢?但她并不愿意和姜桓之撕破脸,一来她根本就打不过他,二来嘛也许还有一点点旧情在? 除了硬抢,还有别的方法吗?蔓儿思索着。 为什么姜桓之和高菡都不愿意让出鸳鸯佩?且两人皆是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鸳鸯佩有那么大的用处吗? 等等!鸳鸯佩的用处?! 不就是让两个不相爱的人相爱吗? 想到看起来那么相爱的姜桓之和高菡,蔓儿忽然有点毛骨悚然 他们既然相爱,那还拿着鸳鸯佩是要做什么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不对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可以确定的是,除了七年前的那一次,阿离并没有出过青荷镇的任何任务。 但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让这些怪异的事情没有办法串联起来。 姜桓之七年前来过青荷镇,并身受重伤死里逃生,她来到这里将他带回。 两年前姜桓之救了高菡,并退出组织,在这里隐居。 高菡在两年前眼盲,姜桓之却不让赵祥治好高菡的眼睛,并让赵祥隐瞒真相。 姜桓之不愿意让高菡知道他的过去。 过去,还是过去阿离在组织的过去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问题也许就在阿离的过去里。 或许她应该回到组织的淳安郡分部去查一查阿离的过去,反正骑马在丽城与青荷镇之间来回,也不过需要不到一天的时日。 这么想着,蔓儿便去向郑老告了假,接着就骑上快马离开了青荷镇,往淳安郡分部据点所在的丽城去了。 第18章 问情鸳鸯佩【6】 午后,淳安郡分部的据点里,因为马不停蹄赶路满头大汗的蔓儿飞快地往里面走去。 “诶?蔓儿?你拿到鸳鸯佩啦?”有人看见她问道。 “还没有。”蔓儿没有时间闲聊,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并向身边经过的人问道,“云棋大人在吗?” “在呢,在里边儿呢。” “云棋大人。”蔓儿敲开了一间暗室的门,里面存放着无数的资料,一位老者站在架子前慢悠悠地整理着。 云棋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道:“是蔓儿呀,什么事?” 蔓儿道:“云棋大人,我想看看云离的资料可以吗?” “你不是不知道组织的规矩,成员的资料向来保密不能泄露,哪能给你看呐。” “云棋大人,最近我在青荷镇做一个任务,是要取一件叫鸳鸯佩的东西,我发现退出组织的云离也在青荷镇,并且对我的任务造成了严重的阻挠。” 听完蔓儿的话,云棋默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他竟然同意了:“好吧,你看吧,不过不要把资料弄乱了。云离的在第七十六行九十一列。” 依着云棋告诉她的顺序,蔓儿很快就找到了云离的资料,她踮起脚把那本册子拿下来,拍了拍上面厚厚的灰尘。 她靠着架子坐在地上,翻开了泛黄的纸页,按着顺序一页页地看下去。 天乾十八年一月十六日,姜桓之,年十五,加入组织,改名云离。 三月二十九日,前往锦林郡刺杀锦林郡郡守王行。 四月十七日, 天乾十九年,七月初四,受委托前往青荷镇窃取鸳鸯佩,失败,身受重伤被云蔓带回。 看到这里,蔓儿若有所思,原来阿离七年前就执行过和她同样的任务,前往青荷镇去取过鸳鸯佩,那么也许他就是因为这个任务和高菡认识的? 蔓儿带着疑惑接着看了下去。 天乾十九年 这中间漫长的五年里,阿离做了不少任务,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页又一页纸,却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蔓儿看得直打瞌睡。 这本册子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看来除了天乾十九年,七月初四的那一条,没有什么别的收获了。 蔓儿低着头看最后一条,也就是两年前阿离退出组织前做的最后一个任务。 “天乾二十四年,九月十七日,前往津县刺杀县丞” “九月十九日,云离退出组织。” 没有了,这一页写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最后一个任务再普通不过,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与青荷镇与高菡全无联系。 那么两年前阿离怎么会在青荷镇?怎么会刚好在那里救了高菡?还和她如此相爱?共同隐居? 这些问题全部都没有得到解释。 蔓儿沮丧地垂着手,那本册子的最后一页跟着垂下去,另一面被翻了过来。这最后一页这边一面的所写的内容明显已经结束了,但这页的另一面竟然还有字! 蔓儿赶紧把册子拿到眼前,这一面的字是后来补充上去的,并不是阿离执行的任务,而是写的阿离退出组织之后的事! “天呐!”蔓儿读完,失声惊呼,她猛地站了起来,“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这样阿离所做的种种就能联系起来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蔓儿把册子放回原处,立刻就向外奔去,她想马上赶回青荷镇,“谢谢云棋大人!” 他们的组织最初的原身是情报组织,许是因为重视情报的重要性,又或是因为姜桓之离开组织后经历与重要的宝物鸳鸯佩有关,在与姜桓之又关的资料上便记载了他离开组织之后的一段。 那本册子的最后一页上写道:“九月十九日,云离离开组织,九月二十日,到达青荷镇潜伏于高家大宅周围,数次潜入探查无所得,十月七日,云离再次出现在高家,高家满门被灭,云离于大火中带走高家小姐高菡。” 在郑老的医治下,高菡的眼睛也快好了,她已经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些东西,不过郑老说她失明已久,眼睛不宜立刻接触光线,便用布将她的眼睛蒙了起来,之后再逐渐地拆开。 医庐外传来急促的车马声和喧哗声,一队车马停在了医庐门口,在众人的簇拥下,一个男子从马车上横抱出一个虚弱不堪的女子,一群人走进了医庐。 高菡听着声音,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她隔着布条努力地看着四周,只觉得在昏暗的视野中,有好多的人影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请问郑老先生是在此行医么?”男子的声音温和儒雅,他在医庐里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郑老,又对自己的侍从们道,“你们先去客栈候着吧,不要在此打扰了郑老先生和先生的病人。马车也牵走吧,一会儿等见过郑老先生,我会自己带着夫人回来。” “是。”医庐的喧哗声片刻间就散了,再度安静下来。 男子不知高菡看见,他走过去向高菡礼貌地微微颔首,问道:“这位姑娘,请问郑老先生在吗?” 高菡道:“先生稍等,郑老先生去后面抓药去了。” “谢谢姑娘。”男子打量着这个简陋的药庐,发现室内除了高菡坐的那个躺椅就没有可以躺的地方了,他心疼已经奄奄一息的妻子,只好对高菡道:“姑娘可否让内子躺一躺?内子病重,恐怕” “请坐吧。”高菡站了起来,往旁边让了几步。这医庐她已经呆了好久,对环境非常熟悉,加上眼睛已经能隐约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在医庐里走走是没问题的。 “实在是多谢姑娘。”男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妻子安放在躺椅上,女子却仍昏迷不醒毫无知觉。 “菡。”散了学的姜桓之走进医庐,便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高菡,以及刚来的那位男子和他的夫人。 姜桓之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他走过去牵住高菡的手,道:“菡,走吧,我们回家。” “好。” “请二位等一等。”男子叫住他们,他看见回过头来的姜桓之,也是忽地一怔,微微有些疑惑道,“这位先生好生面熟,不知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未曾。”姜桓之淡然地摇摇头道,“先生你许是认错人了吧。” 男子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他要问的并不是这个,便也没多想,他拱了拱手,问道:“不知两位是否知道镇上有一位叫高菡的小姐?” 姜桓之倏地就皱起了眉头,他看了高菡一眼,正准备说什么。但高菡却抢先开口了,高菡道:“我就是。”她心下了然,这对夫妻倒是和蔓儿口中所说的对上了,他们到青荷镇来,大概就是来找她求鸳鸯佩的吧。 男子温和的语气立刻就激动了好几分,他迫不及待地直接说明了来意:“高小姐!请您一定要将鸳鸯佩借给在下一些时日!” “抱歉,这个高菡家传的宝物,是不外借的,我也已经向蔓儿姑娘说明过了。”高菡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会,转过头对姜桓之道,“桓之,我们回家吧。” “高小姐!求你!” 高菡冷淡道:“先生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治好令夫人吧,而不是在夫人病重的时刻,还苦苦执着于这种虚无缥缈无关紧要的事。” 说完便携着姜桓之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小姐!高小姐!” “我念欢的的,子行由豫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竹蒿拨动清澈的湖水带起轻微的水声,远处的阿萝在唱着歌。 昏黄的暮色下,高菡的神色晦暗不明,她叹息着说:“桓之,我说那位先生执着于虚无缥缈的事,而我何尝又不是呢?” 晚风吹着她绑在脑后的布条轻轻飘动着,她低低的声音散在清凉的风里,带着意味不明的悲伤和遗憾:“不过也没有多久了,很快我们就都可以” 姜桓之却含着喜悦含着期待地接过了高菡的话头,他声音温柔:“对啊,没有多久了,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就成亲吧?好吗?”最后问出的两个字甚至微微带了点乞求的意味。 但高菡却出乎意料的沉默了,想到一直藏在腰间的那枚鸯佩,和命不久矣的自己,她心中五味陈杂,最后她微微地别开脸去,道:“再说吧。” 一直以来,是她太自私了,所以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她只是再想看他一眼而已,看看现在的他和七年前那个少年有何不同,看看他是不是和以前一样好看,仅仅是看一眼而已而不是和他成亲用婚姻去束缚他,不是用自己死亡去让他悲伤让他痛苦。 姜桓之期待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一直以来,菡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份爱,是虚假的吗? 姜桓之握紧了手中的鸳佩,他握的那么用力,以至于手背上青筋浮现,但他的心底,却只有苦涩和无力。 第19章 问情鸳鸯佩【7】 就在那对夫妻到达青荷镇的当天晚上,蔓儿就骑马飞快地赶回了青荷镇,她也接到了他们到来的消息,便也不再回医庐,而是直接前往那夫妻二人落脚的客栈去了。 那位大人包下了这家青荷镇最好的客栈,侍从在周围把守着,整间客栈安静得落针可闻,蔓儿的马蹄声在这静谧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蔓儿停在客栈门前,门口守卫的侍从看见是她,颔首道:“蔓儿姑娘。”便为她牵了马。一个侍从领她进大堂里坐着,道:“大人在楼上陪着夫人,在下马上去请,请姑娘稍等。” 那侍从上楼去了,蔓儿是习武之人,听觉灵敏,静谧的夜里,便听得楼上女子尖锐的声音,和男子温柔的劝哄。蔓儿知道那位大人怕是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了。 夜已深,她打了个哈欠,坐在凳子上,撑着下巴看着桌上燃烧的烛火,思考着今天了解到的东西,想着把真相告知给高菡的样子,她的唇角勾起一丝恶劣的笑。 过了许久,男子终于从楼上下来,他眉头紧锁,眼里满是忧虑,他看见坐在堂里的蔓儿,满含歉意道:“抱歉,蔓儿姑娘,让你久等了。在下刚哄夫人睡下,耽搁了些时间。” “无碍。”时间已经深夜,蔓儿开门见山道,“大人,蔓儿已经找到方法让高菡交出鸳鸯佩的方法。” “那就好。”男子眼里虽有惊喜之意,却只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神色并未显得有多轻松,他道,“今日我已经带夫人去郑老先生那里看过了,夫人的身体恐怕拖不了两天了请蔓儿姑娘一定要尽快拿到鸳鸯佩。” 蔓儿点点头,这次她似乎胸有成竹:“好,请先生放心,蔓儿明日便去见高小姐。” 次日清晨,和青荷镇往日天高云淡的天气不同,这日从大清早天色便黑沉沉的。 这日高菡独自在家,她的眼睛已经快好了,便也不需要到镇上去医治,只需要按着郑老开的方子服药,再慢慢把眼上的绷带摘下来便可。 清早的天气十分闷热,高菡隔着布条也感知得到光线的昏暗,她估摸着会下雨,在姜桓之走后,她便隔着绷带,看着院子影影绰绰的影子,慢慢地把院里的东西往屋子里收一收。 “笃笃笃。”这时,院门前却响了敲门声。 高菡摸到门前,没有开门,而是问道:“请问是谁呀?” “高小姐,是我,蔓儿。” 高菡没有应声,她听完更加的警惕起来,这个时候蔓儿来干什么?应该还是为了鸳鸯佩吧?桓之不在家,她便更不能开门了。 感知到高菡的沉默,蔓儿继续道:“高小姐,你放心,我并非是要抢夺你的鸳鸯佩。而是告诉你,一个真相,一个关于你们高家灭门惨案的真相。” 高菡心里悚然一惊,但却淡然地笑了一声,语气平静道:“关于这件事,我可不相信蔓儿姑娘一个外人,会比我这个高家人更清楚。蔓儿姑娘还是请回吧。” “高小姐真的清楚吗?你知道凶手到底是谁吗?”蔓儿嘲讽道,“高家全族的大仇还未曾能报,高小姐身为高家的女儿,竟能心安理得的在这里隐居着过逍遥日子?” 压制住心里的仇恨与好奇,理智告诉高菡,蔓儿突然到这里来跟她说这些根本没安好心,不过又是为了鸳鸯佩而已。高菡冷淡道:“你的目的我知道,不必多费唇舌了。”说完便果断地向屋里走去,不再理会门口的蔓儿。 听见高菡里门口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蔓儿赶紧道:“高小姐,你要知道,就算你不开门,我要进来,也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我们何必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呢?” 听高菡停下脚步,蔓儿继续道:“况且高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用鸳鸯佩留住的,不过是一个杀害你全家的凶手的心。你要是再不听我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蔓儿的话语声刚落,院门便被高菡猛地打开了。 “就知道高小姐会开门。”蔓儿了然地笑着看站在门口的她,道,“高小姐不请我进去说吗?” 高菡往后让了一步,蔓儿自得的走进院子,高菡轻轻地关上门,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什么,你说吧。”两人在屋里坐下来,高菡语气冰冷地问道。 得到了那条关于云离的资料,蔓儿已经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了,她歪着头,想了想,笑眯眯道:“这样,高小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说。” “我们的组织里,有一个叫做云离的成员,在为组织做事十年之后,终于有一天,他退出了组织,然后,他来到了这个叫做青荷镇的地方。他数日潜伏在高家大宅周围,并数次潜入,似乎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但都失败了,他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他改变了手段,他闯入高家,屠杀高家的人,逼迫他们,要他们交出他想要的东西,人杀了一个又一个,可是高家却没有人愿意把东西交出来。但他在高家四处寻找着那件宝物,最后终于还是找到了它,但云离没有想到的是,在拿起那件宝物的那一刻,他就爱上了高家小姐。” “这件宝物,就叫做鸳鸯佩。鸳鸯佩是一对,分为鸳佩和鸯佩,鸳佩为雄,鸯佩为雌。听闻鸳鸯佩是高家留给高小姐的嫁妆,所以鸯佩就应该在高小姐的身上。云离寻到了作为另一半的鸳佩,在他拿起鸳佩的那一刻,传说中鸳鸯二佩的力量就让他爱上了鸯佩的主人。” “因为有了这份由鸳鸯佩产生的爱,本不应该留下漏网之鱼的他,却再舍不得杀了高家小姐,于是,他便将在大火中眼盲的高家小姐带走了,并装作是她的救命恩人,与她在一起隐居。但是,为了不让高家小姐发现他就是灭高家满门的凶手这个事实,他不敢让人治好她的眼睛,他怕,怕她看见他的脸,那么他一切的秘密,就都将揭开。” 高菡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扶住身旁的桌子,艰涩道:“蔓儿姑娘,你在胡说八道。”但听完这个故事,两年前的真相到底如何,高菡心里,却是已经清楚了几分。 蔓儿继续道:“我见过镇上一个叫赵祥的郎中,他告诉了我,高小姐你的眼睛其实是能够治好的,然而,姜先生却逼迫他欺骗你,并不让他不治好你的眼睛。高小姐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去见一见他。不过相信高小姐你这些天在郑爷爷那里的治疗,也该明白,要治好你的眼睛,并不是一件难事吧?” 高菡摇头喃喃,像是在反驳蔓儿,但更像是在暗示自己:“不,不是,不是这样的。”然而蔓儿所说的一切,在逻辑上似乎又都是合理的。 蔓儿却不断地逼迫着高菡正视她口中所说的真相:“高小姐,你之前与姜桓之几乎毫无交集,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刚刚好出现在青荷镇?刚刚好在高家那场大火中救了你?他又怎么会突然就爱上你?然后与你相伴隐居在此呢?” “还有。”蔓儿笑着说出最后一句最诛心的话,“姜先生他是不是真的爱你,难道高小姐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之前高菡表现出的,对姜桓之的种种不信任,蔓儿也是看在眼里的,不管姜桓之是不是真的不爱她,只要高菡对姜桓之的爱产生怀疑就够了。更何况,他们之间,这份所谓的爱,还可能只是来自一个叫鸳鸯佩的东西。 高菡猛地咬住嘴唇,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蔓儿打碎了。 是的,桓之不爱她啊。 正是因为桓之不爱她,所以蔓儿所说的一切,才可能成立;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害怕了,如果桓之真的爱她,那他完全有理由是为了她特意到青荷镇来,然后才会救了她。 但其实两年前,她对桓之的出现都是莫名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巧合让一个五年未见的、并不喜欢她的人突然出现在几乎与他毫无交集的青荷镇,出现在这样一个灭门之夜,又恰好在这个夜里救了她。 两年来,她一直暗示自己,桓之是爱她的,可是从两年前在灭门之夜后醒过来,摸到桓之腰间的鸳佩,她就知道,这份爱,也许是虚假的。是那一夜,桓之不小心拿到了她握在手里的鸳佩,所以并不爱桓之,才会爱上了她。但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的她,却贪婪的不愿意揭开这个真相,自私的占有着桓之的爱与陪伴。 现在蔓儿告诉她,原来她爱着的这个人,其实就是杀害她全家的凶手!她心底满是不可置信,可是理智又告诉她,蔓儿说的一切是那样的合理!更何况,姜桓之其实不爱她,她是知道的! 昏沉沉的屋外响起了沉闷的雷声,一切陷入深深的压抑,蔓儿道:“高小姐不愿意借出鸳鸯佩是为了留住姜先生所谓的爱?在蔓儿看来,那已经没有必要了,高小姐要这份来自你仇人的虚假的爱有何意义?”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高菡却仍在嘴硬,她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她的心底叫嚣着:你不能相信她,不能相信她!她只是为了得到鸳鸯佩而已! 蔓儿毫不在意道:“高小姐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反正高小姐你的眼睛也快好了,姜先生不愿意让你复明,相信是因为灭门那一夜高小姐看见过他的脸吧。所以只要等你的眼睛好了,就可以自己证实姜先生到底是不是杀害你全族的凶手了,不是吗?” 隔着绷带,高菡看着蔓儿影影绰绰的轮廓,是的,她很快就能看见了。 桓之,到时候,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让我痛恨啊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学堂里,纯真的孩子们朗诵着三字经。 姜桓之听着天边滚滚的闷雷,雷雨将至,他实在不放心高菡一个人在家,他对学堂里别的先生交代了一番,便匆匆赶回家去了。 时至正午,今晨精神出奇不错的夫人忽然又虚弱了下去,随行的大夫把了脉,无能为力地摇着头对男子道:“夫人恐怕只能到这里了,大人最后陪夫人说说话吧。” “不!不可能!”男子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他握握着女子的手,“不!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床上的女子已经奄奄一息,眼睛半闭着,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男子愤然质问道:“今天早上夫人不是还好好的吗?你这个庸医!” “那大概是回光返照吧大人夫人的身体您也知道确实就在这几天了” 他确实是明白的,否则也不会这么着急地到青荷镇来了。男子无助的向四周看了看,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云蔓呢?云蔓呢?” “大人,今晨蔓儿姑娘去找高小姐了,还没回来呢。”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男子猛地抱起自己妻子,飞快地向外走去,“快!带我去找她!快!” 第20章 问情鸳鸯佩【8】 七年前。 风悠悠地从湖面吹过,从家里逃出来的高菡轻快地哼着歌,坐在甲板上晃动着双脚,有一搭没一搭地撑着篙,任由小船在湖中飘荡。 一个采莲女划着竹排从高菡的小船边驶过,笑着寒暄道:“小菡,又偷偷跑出来玩呀?” “是呀,兰姐姐可千万别告诉我爹娘。”高菡苦恼地皱着纤纤的柳叶眉,烦躁道,“他们真是烦死了,老是逼着我嫁人。上次是刘家来提亲,这次又非要让我嫁给谢家少爷我才不嫁呢” “哎呀,小菡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啦。”采莲女打趣道。 “不嫁不嫁!”高菡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她才不喜欢听这些话,一撑长篙,把船从采莲女身边划走了,不忘叮嘱道,“兰姐姐千万别告诉我爹娘看见过我呀!” “好好好。”采莲女遥遥地应下来,也划着船走了。 高菡可不想父母找到自己,便偏往那偏僻处划去,夕阳西下,以这大湖为生的人们几乎都已经归家,辽阔的湖面上没有了人烟。 高菡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她可爱的小脚丫拨动着清澈的湖水,带起洁白的浪花。 哼,让你们逼我嫁人,现在找不到我了,就慢慢急吧。高菡想着要是爹娘要是没找到自己,自己就在这湖上待一夜,看他们但不担心,看他们还逼不不逼自己嫁人。 忽地,高菡水中晃动着的脚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拿脚又碰了几下,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她低下头往水中一看,湖底竟然浮起一具“尸体”? 她虽然有些害怕,但是心中好奇心作祟,又想着要是这个溺水的人还没死呢?想了一会儿,她终于站起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托住那具身体,用力翻了个个儿,发现这竟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她伸手摸了一下少年的脉,虽然微弱,但仍在跳动,他还没死! 高菡浮在水里蹬着水,向四周看了看,但她特意来的这片湖面实在偏僻,根本就找不到人帮忙,以她的力气,是无法把这个比她高大许多的少年托到自己的小船上去的。高菡想了想,看着湖中不远处那个荒僻的小岛,便丢下小船,推着少年的身体,向那处小岛游去了。 高菡精疲力尽地推着少年游上了岸,她迅速地把少年拖到河边微湿的坡地上,然后立刻用力地按压着少年的腹部,一次又一次,少年不断地吐出水来,却没有清醒地迹象,高菡想了想,按照镇上的大人们救人的方法,她捏住少年的鼻子,俯下身往他的嘴里吹气。 终于,少年醒了过来,他一边猛烈地不断咳嗽出水来,一边眼神惊讶地看着正坐在他肚子上,刚刚还对着她嘴吹气的少女。 高菡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娘说过她是快要嫁人的人了,不能随便和男孩子接触,更别说这般救人了,所以她刚刚只是想悄悄救他,反正到时候他醒过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救的,没想到居然被他看见了。 她赶紧从少年的身上下来,脱力地半躺在这坡地上,抹了一把嘴上沾到的少年咳出的水。斜眼看着还在猛烈咳嗽的少年,道:“喂喂,你没事吧?” 少年的咳嗽渐渐止息,他慢慢平静下来,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似乎才放下心来。他虚弱地低声道:“没事了,谢谢姑娘救了我。” 高菡全身湿透,夏天单薄的衣衫湿漉漉地紧紧贴在身上,已经可以看出少女玲珑有致的线条。看着少女,少年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抹红晕。 少女的眼角有一颗鲜红的泪痣,看起来总让人有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但还好少女性格似乎是活泼明朗的,她又长得精致好看,那颗红色的泪痣,倒让她的相貌别有一番风情。 “诶?你受伤了诶?”高菡倒没意识到自己全身湿透的模样有多不妥,她把少年救醒了,慌乱过去,才注意到少年身上竟有着不少还流着血的伤口。 “没事。”少年淡定地摇摇头。 天色已晚,温和的夕阳静静地垂在天边,黄昏的风轻轻吹过,全身湿透的高菡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少年,发现少年并没有什么反应,才站起来正色着说道:“好冷呀,我们先找个地方烤烤火,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 “嗯。”少年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能走吗?”高菡看少年身上严重的伤,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红着脸道,“来,我背你吧” 少年微微一愣,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有些羞涩的姑娘,把手递了过去,道:“不用,扶我一下就好” 高菡扶着少年艰难地慢慢往岛中的树林里走去,傍晚林子里雾气氤氲,斜斜的昏黄光线被茂密的枝叶切成一条一条。 夏日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叫,树林深处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起,高菡听着两个人踩在枯枝落叶上簌簌的响声,林中的光线越来越暗,她觉得有些害怕。 少年的手搭在她肩头,头和她挨得很近,她看着少年俊秀的侧颜,少年薄唇紧抿,似乎全无说话的意思。 高菡有些紧张地动了一下喉头,试图寻找话题:“以前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呀?你不是镇上的人吗?” 少年没有回答。他确实不是,但也无法跟高菡说出自己的来历。 没有得到回应的高菡有些沮丧,但因为害怕,她还是自顾自地说着话:“你怎么会受伤呀?还掉到湖里差点淹死了,要不是遇到我,你就没命了知道吗” 少年还是没有回应。他不可能告诉她自己是怎么受的伤,更不可能说出自己是被人追杀到了湖里,然后死里逃生。 得不到少年的回答,高菡有些生气地鼓着嘴,道:“那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这个时候她眼角鲜红的泪痣又显得无比的跳脱。 “姜桓之。”少年忽地开口回答,声音几乎就缭绕在高菡耳边,把高菡吓了一跳。 “啊,是吗。”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怎样,这个树林里这么安静,高菡都快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你呢?”少年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我”高菡忽地想到娘亲叮嘱过自己,女孩子不能随便把名字告诉男子,于是她说,“你叫小荷就好。”反正菡就是荷花的意思,也不算骗人吧? “小荷?”少年微微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个少女不愿意告诉自己真名。 高菡却以为少年在质疑自己,她赶紧解释道:“我娘说不能把名字随便告诉男孩子,除非是他要娶你” “嗯,没关系。”姜桓之并不在意,他看高菡还在带着他往树林深处走,试探着问道,“我们这是要岛上过夜吗?小荷你不用回家?” “才不回去!”似乎被戳到什么痛处,高菡立刻否定了回家这个答案,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树林里有间废弃的屋子,是我小时候来这个岛上玩发现的,我们今晚就在那里过夜吧。” “好。”姜桓之微微松了口气,他就是怕这个救了他的少女把他带回镇上,这个时候,高家的人恐怕还在镇上搜查他的下落,要是被找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可逃不过。 两人慢慢走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们走了许久,终于,树林中一间废弃木屋映入眼帘。 “好啦,终于到啦!”高菡扶着他推门进去,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里,她找了块比较干净的地方让他坐下靠着,颇有成就感地拍拍手道:“好,姜桓之你就好好在这里休息吧,我去捡点儿柴来生火。” 说着少女飞快地跑了出去,姜桓之听着少女充满活力的脚步声,紧抿的唇角微微有一丝笑意。 高菡很快就跑了回来,抱着一堆柴,“啪”地一声就踢上了屋子门,气喘吁吁地,似乎还惊魂未定。 姜桓之帮着搭着柴堆,抬眼看着高菡问道:“你害怕?” 低头搓着木棒钻木的高菡马上摇头:“才没有!” 看高菡奋力搓着,却半天也生不出火来,姜桓之伸出手道:“我来吧。” “我可以的!”说着高菡又开始奋力地搓搓搓。 折腾了半天,两人终于把火生起来,姜桓之慢慢把湿透的上衣脱下来。 “你干什么!”看姜桓之的动作,高菡马上捂住了眼。 姜桓之脱衣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是刀尖舔血的人,随时都可能失去性命,倒是从未在意过这俗世的礼节,便一时忘记了眼前还有一个姑娘。 “小荷,抱歉。”不过就算有个姑娘在这里,他还是得把这湿衣脱下来,他还得处理伤口,他必须快点好起来才能离开这里,“我必须得处理伤口,要是你介意的话就别看吧。” 高菡嘟了嘟嘴,心里想着看吧看吧,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有人知道。但高菡把捂在眼前的手放了下来,马上就愣住了。 少年线条优美的身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而现在添的新伤还在流着血。 姜桓之拿出金疮药,因为装在小瓷瓶里,所以还未被水浸湿,现在条件有限,他也没有办法对伤口做过多的处理,而是就这么直接把药粉洒在伤口上。 高菡看着都觉得疼,姜桓之却一声不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背上的伤口他艰难地伸着手,却也不太够得到,高菡看了,不有些忍地说:“我来吧。” 姜桓之干脆地把药瓶递给高菡,转过身把背对着她道:“谢谢。” 姜桓之背上也有着几道不小的伤,他白皙的皮肤衬着那鲜红的伤口格外显眼,借着火光,高菡仔细地看了,发现那翻卷的伤口里,还有不少在湖里沾染到的泥污,她凑得很近,鼻尖似乎都缭绕着浓郁的血腥味。 “怎么了?”感觉到高菡半天都没有动静,姜桓之开口问道。 “你的伤口里还有好多脏东西诶?要怎么办呀?”高菡盯着那伤口,问道。 “没关系,就先这样吧。”这里确实没办法处理伤口,林中找不到干净的水清洗,而两个人全身都湿透了,连一块用来包扎的干净的布都找不到。 “好吧。”高菡小心翼翼地把金疮药抖上去,心里却记下了这件事,想着明天要回镇上帮姜桓之带点东西过来把他的伤口再处理一下。 处理好伤口,高菡帮他搭了个架子,把那染着血的破破烂烂的湿衣服烤上。 姜桓之看高菡的衣服还湿着,便问道:“小荷你的衣服要不要也烤一烤?” 高菡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我从小就在水里长大,这样不碍事的,衣服穿穿就干了。” 高菡看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她在里姜桓之有些远的地方坐下来靠着,说:“时候不早了,我们睡觉吧。” “你先睡吧,我搭一下柴堆,这样可以烧得久一些。”方才这个小丫头帮着搭的柴堆一看就是没在野外生活过,不知道她是从哪家任性偷偷跑出来的小姐呢。 第一次在这样的树林里过夜,高菡其实心里是非常害怕的,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想躲起来,但却连把自己的头蒙住的被子都没有。可是她又不愿意告诉姜桓之自己害怕,只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睡到后来,她觉得自己连眼都不敢闭了,一闭就是黑漆漆的,她只能盯着那火堆才觉得没那么怕。 姜桓之有一搭没一搭往火堆里加着柴,他看了高菡的样子,也不点破,他说:“小荷,过来睡我旁边吧,这样靠近火一些,免得夜里冷。” “啊,好的。”姜桓之这么一说,高菡立刻就应了下来,方才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靠在姜桓之身边,想着身边还有一个男孩子,高菡放下心来,终于慢慢睡去。 晨光破晓,阳光和雾气笼罩着林子里的小屋,屋里的柴堆早已熄灭,只散发出一些余温。 不知什么时候,屋中沉眠的少女,靠在了上半身赤|裸的少年的肩头,少年虽然已经醒了,却还是任由少女这么靠着,没有叫醒她。 半梦半醒的高菡只觉得自己的头搁在一个硬邦邦的地方,脖子难受极了,她迷迷糊糊地揉着脖子,睁开了眼,看着自己居然靠在了姜桓之的肩头上,而姜桓之感觉到她醒了,还低头淡定地看了她一眼,高菡一个激灵,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高菡赶紧对姜桓之道歉。 “没事的。”姜桓之觉得她十分有趣,唇角有些许笑意。其实高菡还不知道的是,昨晚她因为冷,还缩进了自己的怀里。 “小荷,你出来这么久,家里人不担心吗?”姜桓之道。他现在受伤未愈,实在是怕有人会找到这里。 “啊?对哦”高菡还是第一次夜不归宿,恐怕家里人已经找她找疯了吧。当时一时生气,要气一气父母,但现在事后倒觉得有些后悔和担忧了,她说,“我得回家了,爹娘怕是要担心死了” 她站起来,草草整理了一下,有些不放心对姜桓之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姜桓之的伤实在算不上有多好,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高菡道:“等我应付了我爹娘我就来找你哦,我会给你带吃的来的,还有药。” “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吧?”高菡打开屋子的门,转过头对姜桓之挥了挥手。 “要等我哦。” 第21章 问情鸳鸯佩【9】 为了找回自己的船,高菡又在湖中游了许久,身上再次湿透,紧赶慢赶地划着船回到家中,找她找得焦头烂额的父母,但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最后还是心疼胜过了生气,只是说了她几句,就让她去洗澡休息了。 当然,收拾好自己的高菡还想着姜桓之的事呢,她打算给他到厨房去给他偷偷拿点吃的,再给他找点伤药。不过吃的倒是好拿,只是治刀伤的伤药,高家只是普通人家,哪里会有呢? 高菡摸摸下巴,忽然想到自己的父亲也是习武之人,她从小也被父亲教过一些武功招式,父亲那里肯定会有金疮药的。 于是高菡偷偷摸进了父亲的书房里去找金疮药,她正在书架前翻找着,却忽然听见了渐渐走近了父母谈话的声音。 高菡立刻躲到了书架后,要是被爹娘知道了自己救了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肯定又要说她了。 她听见母亲的叹息声:“小菡这孩子,真是被我们惯坏了,可做父母的,谁不想就这么惯着孩子呢?要不是因为那个人我怎么可能愿意这么快就让小菡离开我的身边?” 父亲安慰着说道:“阿芜,别伤心了,那不是你的错,要不是当年我非要娶你,也不会铸成他对我的恨” “行远你说什么傻话呢?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如果你没有娶我,会有小菡吗?”高菡听得出母亲话语里的幸福,是啊,她的爹娘可是天下最恩爱的夫妻。 父亲也笑着感慨:“是啊,所以娶你,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不过当年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他”母亲的话语里充满了忧虑,“行远,我们还是趁早把小菡嫁出去吧,我很担心我太了解他的性格了,迟早有一天,他会回来报复的” “这倒是,我们再劝劝小菡吧,她迟早是要嫁人的,早点嫁出去我也安心” 爹娘从书房前走过,等他们的声音渐渐远了,高菡才从书架后悄悄出来。 “哼。”她负气地轻轻哼了一声,嘀咕着,“我才不要嫁呢” 在书架上找了一会儿,终于找了了金疮药,高菡把瓶子揣在怀里,又拿了些干净的绷带,最后再跑到厨房去拿了些吃的和一瓶酒。 她对照顾自己的丫鬟说:“跟爹娘说我又出去玩了哦,晚上就回来。”然后就拎着个篮子出了门。 到了小岛上,高菡飞快地拎着篮子跑过了密林,推开小木屋的门,脸色苍白的少年正盘腿坐着闭目养神,那件破掉的衣服已经干了,被他随意地披在肩头。 听见高菡弄出的动静,姜桓之睁开眼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少女由于奔跑,气喘吁吁、脸颊绯红,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蒙了一层细细的汗,那颗红色的泪痣,倒衬得她的脸充满了属于少女的娇艳。 “你饿了吧?”高菡把篮子放在姜桓之面前,“快吃吧。”说着她绕到姜桓之背后,把他披着的衣衫拿了下来,然后蹲了下来。 “小荷?”姜桓之一愣,不知道高菡要干嘛,昨天这姑娘不是还不好意思吗? 不过高菡倒是完全没想到男女之防上去,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着姜桓之的伤口,道:“啊?你先吃饭吧,我来帮你重新清理一下伤口。” 说着她开始用自己带来的酒清洗姜桓之背上仍旧着的伤口,看姜桓之被酒淋到,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才惊觉:“呀!是不是很痛呀?”她从小被爹娘保护得很好,没怎么受过伤,对用酒清洗伤口是什么感觉倒是没什么概念。 姜桓之却语气平静地说:“没事,不痛,只是刚刚觉得有点凉。”说着他还自若地拿起了高菡带来的食物吃了起来。 于是高菡便放心地继续替姜桓之处理起伤口,等她包扎好,姜桓之也差不多吃完了。 高菡抱着膝盖在他身边坐下来,试图和他聊天:“姜桓之,我可以叫你桓之吗?” “嗯。”姜桓之低低地应了一声,虽然他并不是很在意,但说起来,这还是他进组织之前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一时间他有些失神。 气氛又变得沉闷起来,高菡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侧着头看他,眨了眨眼道:“桓之开心一点吧,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玩,青荷镇很有趣的。” 姜桓之还没有接话,高菡又接着说道:“桓之你不是镇上的人吧?从外面来的吗?外面的世界有青荷镇有趣吗?书上说外面的人们出门不用像青荷镇一样划着船,没有像青荷镇一样的大湖与小河” 姜桓之却说:“不用去看了,青荷镇比外面的世界好多了。”对于姜桓之来说,比起纷争不断的外界,青荷镇就像世外桃源一般,真不愧是江氏夫妇治下的地方。 高菡听出了姜桓之这句话中的诚意,她目光惊喜,非常高兴地说:“真的?!那桓之到这里来是想来这里住下吗?” 姜桓之却神色冷静地摇了摇头,道:“不是。” “既然青荷镇比外面都好,那桓之为什么还要离开呢?”高菡不解,“难道桓之说青荷镇好只是骗我的?” 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啊,青荷镇的平静与安宁确实想让人驻足,可是从小被宠在手心里的小姑娘怎么会懂得人世的身不由己呢? 姜桓之微微皱着眉头说:“我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不能留在这里。” 看了姜桓之的表情,高菡大概知道那“别的事”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她道:“那桓之是喜欢这里的对吗?” “喜欢。”在血与火中挣扎的姜桓之怎么会不渴望这样平静快乐的生活呢,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像面前这个女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听了姜桓之的回答,高菡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对呀,所以为什么要一直受困于自己不喜欢的事里呢?既然不喜欢,就要努力去摆脱;既然喜欢,就要努力去争取呀。” 姜桓之微微一愣,是啊,他会忘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一直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怨怼,觉得自己也许一生就会受困于组织,却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想要的生活,连自己还可以去争取都忘记了。 如果有一天能够脱离组织,早已无家可归的自己,也许就会到这样安宁的地方隐居吧? 连着几日,高菡都在给藏在岛上的姜桓之送饭换药,姜桓之在她的照顾下伤势也已经好多了。 眼看就到了七夕,这也算是青荷镇上夏日里比较热闹的节日了,向来爱玩闹的高菡有了新的玩伴,怎么会不拉上他去凑热闹? “桓之,去嘛,去嘛”岛上的小木屋里,高菡拉着姜桓之的手不停摇晃着。 平日里,大人们都告诉她要守规矩,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镇上的男孩子们也算是非常守礼的。所以,无所顾忌的姜桓之倒是令高菡感到新奇,也不觉得拉着他的手有什么不妥。 姜桓之已经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这还是高菡去跟以前小时候的玩伴要的呢,那个少年和姜桓之一般大,姜桓之穿起来倒也合身。 “不去。”姜桓之直接拒绝。他的伤还没好全,要是被高家的人找到了他可无法再次脱身,他实在是没想到高行远竟然会武,还如此强大,他的身手与高行远比起来还真是差远了,高家的来历绝不止一个普通富庶人家那么简单。 不过这几天高菡已经习惯姜桓之这个冷冰冰的样子了,倒也一点都不沮丧,反而拉着姜桓之的手继续晃着央求:“为什么不去呀?难道桓之你要一直待在这个小岛上吗?那多无聊啊” 也是,他迟早得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方,姜桓之想了想,或许他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去传递消息让组织的人来接应他? 于是姜桓之点点头道:“好吧,不过我晚上再去。” “好呀,好呀!”听姜桓之答应了,高菡立刻开心起来,反正好玩的都在晚上,“那说定了哦。” 高菡拉着姜桓之的手走在小镇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不断升起的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绽放。 街上的女孩子们手里捧着荷花,看到姜桓之,有些女孩子吃吃笑着把荷花塞给了他,然后像是害羞像兔子一般跑开了。 “这是”被女孩子们塞了满手荷花的姜桓之一脸茫然。 高菡转过头看着姜桓之的脸,赞叹着说:“因为她们觉得你长得好看呀。” 说着她却拿过姜桓之手里的荷花,全部抛到了街边的小河里,她笑着说:“走吧,我们去玩吧。” 在这个七夕的夜里,高菡带着他尝试了很多的有趣的东西,姜桓之是孤儿,他从未感受过如今夜一般无忧无虑的快乐。 在漫长的无趣的光阴里,姜桓之从未觉得时光过得像今夜一样快。但回想起来,就只有漫天的烟花下高菡的笑容罢了。 当然,他还是没有忘记正事,纵然青荷镇是个较为闭塞的地方,姜桓之还是想办法悄悄传递出了消息。 夜深了,热闹渐渐散去,高菡划船将姜桓之载回小岛,漫天的烟花与璀璨的星河倒映湖面上,她划着船,采摘着盛开的荷花。 最后,她把花全都递给姜桓之,姜桓之又被荷花塞了个满怀,不解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问道:“小荷?” 高菡笑眯眯地说:“青荷镇的风俗,对喜欢的人,就把荷花送给他哦。” 姜桓之被少女如此直白的话弄得微微脸红,他微微低下头,不想让高菡看见他发热的脸。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对他说这样的话 “呀!桓之害羞了吗?”看着姜桓之的神态,高菡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东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在高菡不可忽视的目光里,姜桓之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窘迫,这也让一直冷静理智的他,多了本就应该属于少年的情态。 荷香清淡,夜色静谧,蛐蛐唱着歌,脸红的少年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嗯。” 第22章 问情鸳鸯佩【终】 知道爹娘有把自己嫁出去的意思,高菡最近总是悄悄的关注着爹娘的动向。 没过两天,高菡果然又偷听到爹娘在讨论自己的婚事了。 母亲看着手里的玉佩,说:“这块鸯佩,还是当年我们成亲之前你送给我的呢,也算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吧不过说起来,也只有阿襄才会相信我是因为这个,才嫁给你的” 但母亲接着又叹息道:“好端端的,我提他做什么?” “别再忧虑那件事了。”父亲安慰道,“这对鸳鸯佩也算是见证了我们的爱情,我们就把这对鸳鸯佩作为小菡的嫁妆吧,鸯佩给小菡,鸳佩给她的夫君,如何?” 听完父亲的话,高菡立刻就担心起来。 鸳鸯佩是自己家的东西,高菡当然知道那个关于鸳鸯佩的传说,让两个不相爱的人相爱! 爹娘把鸳鸯佩给自己做嫁妆,是要用鸳鸯佩让自己爱上别人?好让自己嫁人吗? 她才不要!高菡想,她喜欢的是那个叫姜桓之的少年,她才不会嫁给别人。 只要偷偷把鸳鸯佩藏起来,就不会有事了。就不会有什么嫁妆,她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于是她等爹娘走了,去房里悄悄偷走了鸳鸯佩,藏在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这一天,高菡照常到小岛上去给姜桓之送饭,只不过知道了爹娘的意思的她,向来充满欢乐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沮丧。 她捧着下巴傻傻地看姜桓之吃饭,也不说话。 姜桓之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问道:“小荷?你今天是怎么了?” 不过高菡才不想告诉他自己正被爹娘逼着嫁人呢,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姜桓之,说:“桓之,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姜桓之沉默了,他没有回答她。 风吹过木屋外的密林,沙沙的响。 高菡的眼睛亮晶晶的,脸颊绯红,她晃着姜桓之的胳膊,非要他回答:“桓之,桓之,你喜欢我吗?” 姜桓之又沉默了许久。 “我不喜欢你。”姜桓之听见自己如往常一样冷漠地说。 可是他心里却知道,自己其实喜欢她的吧,曾经的他,从来过没有这样快乐、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候。 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任务,他也不会来到这里,而他很快又将要离开这里,也许再也不会回来。纵使是告诉她自己喜欢她,那又如何呢?不过是耽误她的终身罢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能不喜欢我呢?”高菡听见姜桓之的回答,气愤地说,可是她却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桓之一直对自己这么冷淡,哪里是像会喜欢自己的样子? “我不喜欢你。”姜桓之又语气僵硬地重复了一遍。但他为什么觉得有点心疼这个单纯美好的小姑娘呢? “我不想理你了!”高菡觉得自己有点恼羞成怒,她跺了跺脚,推开门跑了出去。 姜桓之却只是看着高菡的背影,并没有追出去。就让一切这样结束吧,这对他们都好。 跑出了密林的高菡,在湖岸边坐下来,她眯着眼看着晴朗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湖面,为什么眼睛湿濛濛的呢?一定是被太阳刺到眼睛了! 她难过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嘀咕着:“臭姜桓之,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不喜欢我” “哼,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她站起来拍了拍沾着的草屑,上了自己的小船,不过她坐在船上,却不知在留恋什么,迟迟不想划走离开这个小岛。 她在船上气愤了一会儿,也知道自己对人家好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冷静了一会儿,她还是准备回小木屋去把给姜桓之送饭的篮子拿回来,不然明天怎么给他送饭呢?她可不想再去给他偷个篮子! 她正准备下船,却看见在不远处小岛的另一个方向,一个陌生的少女撑着船靠了岸,和姜桓之一样,高菡可从来没有在镇上见过她,难道是来找姜桓之的? 高菡不知道自己怀中怎么样的心思,她偷偷躲在船里,等那少女上岸走进了密林,才悄悄跟了上去。 她一直跟着少女,看着少女进了姜桓之所在的那个木屋,原来真的是来找桓之的?高菡想。 高菡悄悄躲在外面,看他们要做什么? “阿离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少女看到里面坐着的姜桓之,似乎被惊到了,“青荷镇这样的地方,还有人能把你伤到需要人接应吗?” 阿离?原来他叫阿离?他竟然名字都是骗我的!高菡心里气愤。 接着,高菡听见姜桓之对那个少女说:“走吧,蔓儿,我们回去。” 蔓儿?他不喜欢她,那这个少女就是他喜欢的人吗?所以他不愿意留在青荷镇这样好的地方,才要跟那个蔓儿一起回去? 还有,他竟然就想这么走了?她救了他,照顾了他这么久,带他去玩,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可是他要走了,连告诉都不告诉她一声,连道别都没有! 他果然是一点都不喜欢她吧 乌压压的天空电闪雷鸣,姜桓之急匆匆地划着船往家里赶去,终于还是在雨落下前赶回了家。 但推开门,看到了家里坐在高菡身边的蔓儿,他心里咯噔一下,难怪今日他心里一直没有因由的不安,既然蔓儿已经见过菡,那菡也应该知道了一些他瞒着她的东西了吧。 “桓之”隔着布条,看着那走进屋里的男子的身影,高菡的语气起伏不定。 “菡。”姜桓之看出了高菡的异样,他温和的笑着走了过去,他想他应该给她解释一下那些事情,“今日雷雨,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就赶了回来。” “姜先生,你和高小姐说话吧,蔓儿就不打扰了。”看到回来的姜桓之,蔓儿笑着走了出去,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姜桓之道:“菡,我想跟你说一些” “桓之。”高菡却打断了姜桓之,她把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我想跟你说我的眼睛差不多已经能够看见了,你开心吗?” “真的?!”姜桓之语气惊喜。 高菡听起来他似乎是发自内心,可是到底是真是假,她已经不想去分辨。 她问:“桓之,你是真的希望我看见吗?” “刺啦。”天空中一道刺眼的闪电闪过,映着高菡晦暗不明的脸。 “当然”但姜桓之的语气却迟疑了,因为他之前确实欺骗了高菡,他也惧怕着高菡看见他的脸,怕她知道他所隐瞒东西。可是现在,还是坦白比较好吧。 可高菡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迟疑,不由得对他更加失望了。 天边闷雷滚滚,姜桓之看着高菡的脸色,道:“菡,你听我说” “够了!到底为什么我自己会看!”高菡一把扯下蒙住眼睛的布条,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 在并不算十分清晰的视野里,高菡终于看清了眼前那张脸,她立刻惊恐万分地往后一退。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两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那些黑衣人闯入了她的家,一个黑衣人摸进了她的院子,她冲过去,用父亲教给她的招式与那人交手,那人不慎,面巾被她扯落。 那张脸,和面前这个男人一模一样! 七年前那个叫姜桓之的少年为什么会到青荷镇来?为什么会受伤?也都有了答案。也许七年前,他就是为鸳鸯佩而来的,可是没想到却被自己强大的父亲重伤。而她,居然救了他?真是可笑啊! 她一直渴望着重见光明,想着一定要在死去之前看一看他的脸,可是现在,她宁愿永远也不要看见! 看到她近乎疯狂的反应,面前这个男人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满是焦急道:“菡,你怎么了?菡!” “没事。”窗外的闪电一闪一闪,高菡摇着头,恍惚着说,“没事我没事”可是她却不断地后退着,抗拒着姜桓之的靠近,最后终于退到尽头,抵住了墙边的桌案。 “菡?”姜桓之的语气里充满了劝哄的意味。 高菡却慌乱地在案头摸索着,最后她摸到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她心里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紧紧握住那把剪刀,把手背在了背后。 高菡对他说:“桓之,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姜桓之毫无保留地信任她,自然凑过去轻轻搂住她瘦弱的肩头。 “菡”姜桓之轻轻安抚着她,语气温柔地说,“我想告诉你” 高菡却握着剪刀,猛地举起,狠狠地扎进了毫无防备的姜桓之的胸口,温热的鲜血溅了高菡一脸。她看着鲜血从姜桓之温暖的胸口中涌出来,颤抖着一点一点地退开。 “菡,你”姜桓之惊讶地瞪大了眼,无力地倒了下去,血从他唇边逸出,他问,“为什么” 滂沱大雨从昏暗的天空中倾泻下来,雨声嘈杂密集,打在院子里的芭蕉树上噼里啪啦地响。 高菡红着眼,她说:“我没想到,是你,是你杀了我的亲人!什么救了我?什么爱?那不过是欺骗!” “菡我没有”姜桓之虚弱地为自己辩解,在雨声里,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微弱。他已经知道高菡误会了什么,高氏灭门那一夜,高菡看见了他的脸,便以为他也是那群黑衣人之一。 “你骗人!”刺啦,又是一道闪电闪过。 高菡只觉得愤怒在自己的胸腔里熊熊燃烧:“姜桓之,我已经能够看见了!你不必再骗我!两年前那一夜,闯入我们家,在我房里的那个黑衣人,不是你那是谁?!” “那是我没错”姜桓之唇边又涌出血来,他艰难地说:“但是但是” “真的是你!”得到确认的高菡打断他,她不知道自己泪水是什么时候涌出来的,模糊了她的眼睛,“我知道,这两年你一直在瞒着我一些东西,我从不过问没想到没想到!” 高菡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在瞒着她。但他瞒着她,怕的从来不是她知道真相,而是怕她知道他们的爱都是鸳鸯佩带来的虚假啊。当年,他仅仅是想要去盗取鸳鸯佩送给她而已啊 “罢了,罢了都没有意义了”姜桓之叹息着,不想再辩解什么,他知道自己快要死去,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既然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有一句话,七年前我骗了你,就现在告诉你吧” 姜桓之满是深情地说:“小荷,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的高菡一怔,她扔下剪刀,颓然地跌坐在姜桓之身边,凄楚地嘲笑道:“我们之间,哪有什么爱?一切都不过是生于鸳鸯佩罢了” “砰”的一声,屋门被猛地推开,水汽扑进屋里。那日来到青荷镇的那个男子,横抱着他的夫人闯了进来。 他们来得太急,甚至没有打伞,浑身被这大雨湿透。蔓儿跟在他们身后,一同走了进来。 不过他们却被这屋里的景象惊呆了,他们都没想到高菡竟然杀了姜桓之! “阿离!”蔓儿惊呼,她也没有想到最后竟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她只是想让高菡放弃鸳鸯佩而已。 但现在也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了,因为男子怀里的夫人也快要死去了。 奄奄一息的姜桓之微微偏过头看着闯进来的这三个人,就知道了他们的目的,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因那个东西而起啊 姜桓之吃力地摸出腰间的鸳佩,无力地往旁边一抛,他说:“你们拿去吧已经没有意义了” 看了姜桓之的动作,高菡也拿出了自己的鸯佩,沉默地抛给了他们。 但没有了鸳鸯佩的高菡,却发现,自己仍如七年前那个问着“桓之,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的少女一般,她感受到,自己心里曾经对姜桓之的爱意,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不对不对!怎么可能是这样?! 该是她不爱他,他也不爱她才对! 他们之间的一切,不都是来自于那该死的鸳鸯佩吗? 一旁男子迫不及待地把两块玉佩捡起来,他紧紧握住了鸳佩,把另一半的鸯佩塞到夫人手里,紧紧握住她的手,然后他迫不及待地问:“夫人,你爱我么?” 夫人气若游丝,她嘲讽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两个红色流苏垂下来轻轻晃动着,她当然知道他们手里握着的是那传说中的鸳鸯佩。可是她心里却没有产生半点爱意,只有憎恨在不断翻涌着。 泪眼朦胧中,高菡看到那位紧握着鸳鸯佩的夫人在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说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身边的桓之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仿佛要看够这最后一眼,他仍在说:“小荷,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最后,无力地垂下了手。 七月的雷雨淹没了这个小院的所有声音 两年前。 脱离组织的姜桓之再次来到青荷镇。 说起来这真是一个令他心心念念的地方,因为,这里有他的小荷姑娘。当年,少女问他想不想在这里住下来,现在他终于可以了。 不过,去找小荷之前,他要先去做一件事情。 七年前,他为一对夫妻做过一个任务,便是到这青荷镇的高家来窃取鸳鸯佩,那也是他身受重伤被小荷救起的原因。但也因此,他知道了那鸳鸯佩的作用。 他想要去高家拿到那鸳鸯佩,若是小荷姑娘不喜欢他了,那他就把鸳鸯佩送给她吧。姜桓之心里这般隐秘地想着。 五年过去了,就算他还是打不过高行远,也该能够平安脱身吧? 他在高家附近潜伏下来,几次试探了高家的防务,却发现如今的高家比起当年更加固若金汤,如此密不透风的防御,似乎在防范忌惮着什么。 不对劲,现在的高家简直是风声鹤唳。姜桓之观察着高家的状况,在这样的态势下,他也不敢再潜进去了。 没过两天,高家就不出他意料的发生了变故,一群黑衣人闯进了高家,不,那应该说是杀进,他们太过强势了,仿佛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就像是为杀人而来,而非别的什么目的。 姜桓之看着一片混乱的高家,想着也许他可以趁乱潜进去盗走鸳鸯佩。 这时的高家。 一切都陷在一片血与火之中。 人们于杀手的刀刃下奔逃着,高家那些看起来算是身手不凡的护卫们竟完全抵挡不住。 为首的男子倒是没有黑衣蒙面,他只是穿着平日里衣衫,神态自若地欣赏这场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 高行远没想到这报复来得如此惨烈,而自己的抵抗与对方比起来差距是如此巨大,这些年过去了,阿襄竟然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啊 他必须要为妻女争取些时间才行,高行远平静地向为首的男子走去,道:“阿襄,当年我娶了阿芜,就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阿襄,当年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你” 男子唇边挑起一丝邪气的笑,他没有接高行远的话,只是用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问道:“芜姐姐呢?” 高行远皱眉,想继续说什么:“阿襄” “来人,给我把你们的大小姐找出来!”但男子却不理会高行远,直接向身边的黑衣人吩咐下去。 高行远道:“我们之间的恩怨,就由我们来了结吧,我只希望你能够放过阿芜和孩子们。” “呵。”男子冷笑一声,“高行远,现在的你可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当年的你,用鸳鸯佩骗走芜姐姐的感情,是何等的龌龊。” 男主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就先把鸳鸯佩交出来吧,我再考虑要不要放过谁。我倒要看看,没有了鸳鸯佩的你,还怎么口口声声说你和芜姐姐是真心相爱的。” “鸳鸯佩早在五年前就已经遗失。”高行远叹息道,“我和阿芜确实是两情相悦,阿襄,鸳鸯佩确实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你何必执着于此,一直无法正视事实” “闭嘴!芜姐姐说过,她最喜欢的人是我!”男子无疑被高行远的话激怒了,“如果不是你用小人手段,芜姐姐怎么可能会嫁给你这个平庸无比的人?” 高行远知道阿襄一直无法正视阿芜对他真实感情,所以才会造成如此多的错误,高行远无奈叹息:“阿襄,阿芜她只是把你当弟弟” 男子不屑的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高行远,那你就把鸳鸯佩拿出来证明你和芜姐姐的爱啊!” “我说过了,鸳鸯佩在五年前就已经遗失了”高行远说的是实话,五年前不知是谁把那鸳鸯佩盗走了,竟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不过那鸳鸯佩也并非如传说中一般是什么珍贵的宝物,而是他与阿芜的定情信物。最后鸳鸯佩没有被找回来,也只能不了了之。 “来人,给我把鸳鸯佩找出来。”不过,男子显然不会相信高行远的话,“一个一个地给我问,一个不说,就杀一个,直到问出来为止!” 在黑衣人还不算多的后院里,高家夫人郑芜与她的侍女子沁都握着剑,她们一边抵抗着身边的黑衣人,一边焦急地说着话。 “小菡,快,快走!跟着子沁姑姑走!”郑芜一剑刺死了高菡身边的黑衣人,她把两个女儿托付给了跟了自己多年的侍女,“子沁,快,带着小菡和真儿走” “大小姐。”子沁抱着襁褓里的高真,这孩子才出生不到七个月,就要离开她的母亲了,她悲伤地看着郑芜,问道,“您不走吗?” 郑芜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虽然不舍,但她却果决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走,这是我与阿襄之间的恩怨,如果我不去做个了结,阿襄就算找遍天涯海角也还是会把我找出来,他是不会放过我和行远的。带着她们走吧,子沁。” 被她们护在刀剑下的高菡看着家里的人不断被黑衣人屠杀着,心里痛苦无比,他们似乎在逼问着鸳鸯佩的下落,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因为,鸳鸯佩五年前就被她藏起来了。 高菡拉住郑芜的手,说:“娘!小菡错了,是小菡把鸳鸯佩藏起来了,他们是要鸳鸯佩是吗?小菡现在就去把鸳鸯佩找出来给他们!这样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杀人了”高菡泪流满面,语气里满是后悔,说着就想回自己的院子,“娘,等着我,我马上就把鸳鸯佩找出来!” 郑芜却一把抓住高菡的手,认真的说:“不!没有用的!小菡!乖乖跟着子沁姑姑走,知道吗?” “不!我不走!”高菡不停的摇着头,她也明白的,这一走便是与爹娘的死别,“我走了,那爹娘呢?爹娘不走吗?” “小菡,听话!”郑芜厉声道,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是把这孩子捧在手心里宠,几乎没说过一句重话,现在她后悔了,早知道当年就应该狠下心来把小菡送走,而不是因为她的央求而不了了之。 但郑芜的语气却柔了下来,她的鼻子发酸,她说:“你从小向来不听爹娘的话,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就听听娘的话好不好?” 高菡泪眼迷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太任性了,她不应该任性地留在这里浪费娘的时间,拖娘的后腿的,她梗咽着说:“好,小菡听娘的,先和子沁姑姑一起走,娘之后一定要来找小菡,小菡以后就会都听娘的话了” 郑芜流着泪答应了自己的女儿,说:“好。” 前院里,仍在僵持着。 “怎么?高行远,不敢交出鸳鸯佩?”见自己的下属们竟久久都找不出鸳鸯佩的下落,男子有些不悦,“你是对自己和芜姐姐的感情没有信心吗?所以才要死死藏住鸳鸯佩?” “我说了,鸳鸯佩在五年前就已经遗失了,你再怎么找也不会找到的,不过是徒造杀孽” “哼!”男子冷笑,“今晚要是找不到鸳鸯佩,我就把你全家都杀光,包括你的两个女儿。看你还怎么拿着鸳鸯佩欺骗芜姐姐的感情。” 这时,郑芜提着剑从后面走了出来,她说:“不,阿襄,我是真心爱行远的,不管有没有鸳鸯佩都一样。” “芜姐姐!”男子看到郑芜,目光立刻亮了起来。 “而你,要的不是什么鸳鸯佩,更从来不是我的爱,你要的,只是发泄多年以来,你心里的不甘与仇恨罢了。” “不是的,芜姐姐!不是的!”男子不停地摇着头,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永远都像个孩子一样。 “你说你要杀了我的女儿?”郑芜语气冰冷。 “对!”男子却毫不否认,“高行远怎么配跟芜姐姐生孩子?那根本就不算是芜姐姐的女儿,那就是两个贱|种!只有我才能和芜姐姐” “够了!当年我说过,我只是把你当弟弟。不管有没有鸳鸯佩,我也不会爱上你。而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你当我的弟弟都不配。”郑芜举起剑,指向男子,说,“来吧,阿襄,做个了结吧。” 这天夜里,高氏夫妇双双身亡,像是被泄愤,二人被砍了无数刀,死相惨烈至极。 姜桓之打听过,当初高家夫妇是打算把鸳鸯佩作为高家大小姐的嫁妆的,所以鸳鸯佩很可能就在高家大小姐的闺房里。 于是趁乱潜入高家姜桓之向高家大小姐的闺房寻去。 高菡跟子沁走着,一路上,她看见自己家里平日里宠爱着她的人们不断地被逼问鸳鸯佩在何处,接着被杀死。她心里非常难过,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而她一路看着,亲眼看到了黑衣人的凶残,也知道子沁带着她们两个累赘,很可能是逃不出去的。 于是她抹了抹眼泪,对子沁说:“子沁姑姑,让我去把鸳鸯佩找出来给他们好不好?不然他们还会继续杀人的” “不行。”子沁一边抵挡着身边的黑衣人,保护着她们,一边说,“小姐,你去了会回不来的,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这时的高菡却格外冷静,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子沁,说:“子沁姑姑,你保护着真儿妹妹离开已经很困难了,带着我更是累赘,不如你带着真儿妹妹先走吧,我回去找鸳鸯佩,如果我能够活着离开便去找你,如果不能的话” “小姐!我答应过大小姐要保护你,怎么能”可是子沁心里却是知道自己带着高菡和一个婴儿,确实是难以突出重围的。 “子沁姑姑,别担心我,在武学上,父亲也教导过我一些,说不定我们分开跑活着的几率还能大些。”高菡认真地说,“你快带着妹妹走吧,再不走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子沁知道自己不能犹豫了,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她心里也清楚。 高菡继续劝说道:“子沁姑姑,你快带着妹妹走吧,不然我们都会死的” 子沁也想同时救下两个孩子,但形势所迫,子沁在抵挡中渐渐开始力不从心,最后她也不得不做出抉择。 她含着泪向高菡告别:“小姐保重!” “我会小心的!子沁姑姑一定要保护好妹妹!” 看子沁带着妹妹离去了,高菡便飞快地跑回了自己院子,虽然看到自己居住的那间闺房已经开始着火,但她还是冲了进去,她必须要把鸳鸯佩拿出来才行。 于是进去的高菡看到了正在屋里翻找着东西的黑衣人,高菡一愣,但满怀仇恨与愤怒的她,也没想太多,立刻就用父亲教自己的招式向黑衣人背后攻去。 感受到来自背后的攻击,正翻找着鸳鸯佩的姜桓之立刻转过身,正试图反击,却看到了这位高家大小姐眼角那颗鲜红的泪痣,他一下怔住了,这是小荷? 高菡却趁着姜桓之这一怔的功夫,一招虽没有打中,却不慎扯下了他的面巾,她看到了这个杀害自己全家凶手之一的人的脸。 糟了!暴露的姜桓之立刻反应过来,他往窗边一跃,逃离了这里。他心有余悸的想着,不知道小荷也没有认出自己,要是知道自己是来盗取鸳鸯佩的就糟了。 这间屋子的火越烧越大,高菡却还没有从房里出来,在暗中观察着的姜桓之心中担心无比。最终,他脱下了自己的一身黑衣,冲进了那快要变成火海的屋子。 当时屋里的高菡已经拿出了自己藏着的鸳鸯佩,正在她准备出去的时候,一根烧断了房梁却突然砸了下来,她被压在房梁下,巨大的冲击力立刻让她陷入昏迷,更不要说逃出去了。 冲进屋子里的姜桓之很快就找到了被压在房梁下的高菡,冒着熊熊大火,他努力地搬开了房梁,从大火中将昏迷的高菡救了出来。 来不及管高家惨烈的状况,他抱着昏迷不醒的高菡冲出重围,回到自己落脚的屋子。 在为高菡处理烧伤的时候,他看见什么东西被高菡紧紧攥在手里,露出了两节红色的流苏。 他掰开她的手,看见了那对雕刻成鸳鸯形状的玉佩,他立刻就知道了,这就是他所寻找的,传说中的鸳鸯佩。 这正是他想偷来送给小荷的东西。 现在小荷就在他的怀里,也就是高家小姐高菡,姜桓之看着那自己深深思念的脸。 想到那个传说。 最终,他拿起了那块鸳佩。 夏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的天空呈现出明净幽深的湛蓝。 如血的夕阳西沉。 “我念欢的的,子行由豫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 采莲女们划着竹排归家。 歌声悠扬。 “阿萝你唱的这首歌真好听,我都没听别的姑娘唱过呢。” “当然,这可是姜先生教我的。姜先生说这首歌叫做子夜歌,他说他也想唱给高小姐听呢。” 阿萝的歌声渐渐飘远了:“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第23章 帝君与妖祖那些事儿 灵虚山。 四周狂风大作,天顶雷声轰鸣,镜湖惊浪拍岸,天地间的力量仿佛皆聚集于灵虚山顶,银色的闪电猛地坠下,云曜怀抱着沉眠的灵羲,挥袖施法抵挡。 雷劫一次强过一次,银色的巨雷在四周遍布的乌云中光芒万丈,仿佛一条连通天地的银色大道。 幸而灵虚山是上古生灵封印的古战场,有着至强的结界,才使这雷劫的力量不逸出而造成人间天界的灾难。 云曜抱着灵羲,与天劫抗衡,姿态从容,竟有势均力敌之势,然而,这只是第一重天劫,若是到了这九重天劫的后期,灵羲还不能领悟“情”之一字,那么灵羲与他皆会于天劫之下粉身碎骨飞灰湮灭。 当然这天劫也是与灵羲自身的状况相联系的,眼看着天劫愈演愈烈,云曜不免担忧怀中的她,他低下头温柔地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水,而这时灵羲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来。 醒来的灵羲入目就是云曜温柔的面容,但她方才于劫中入戏太深,依旧沉于那些情感之中,对周遭的一切甚无感觉。 泪水汹涌而出,她圈住云曜的脖子,紧紧埋在他肩头,低声呜咽呼唤着:“桓之” 云曜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着她,无暇顾及雷劫的他,用自己脊背去为她挡住那一道道银雷。只是这雷劫本该是给渡劫者的淬炼,而对于干扰雷劫的他人,便会尽数摧毁,他就这么生生受下,纵使他为神体,雷劫也给他留下了一道不小的伤。 但他却全然不顾,只注意着自己怀中痛哭的她。 灵羲在脱离凡尘之后,身在局外,自然得知了一切的因由,这第二世的情劫,她由于误会让姜桓之冤死于自己手中。她明白,他们之间,本不该有这样大的隔阂的,可是,他们却都不曾信任过对方的感情,也不曾了解对方所想,纵然相爱,却也未曾得到幸福。象征着爱的鸳鸯佩,也成为了他们互不信任、怀疑对方感情的缘由。 到最后,只是因为误会,高菡所爱的姜桓之,就这么死在了她自己手中 这时的灵羲,仿佛都觉得自己手上还沾着姜桓之温热的鲜血。 “羲羲,别哭了。”云曜仿佛看出了她在伤心些什么,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轻声叹息道,“我们是不会像他们一样的,无论是齐奕和竹心,还是姜桓之与高菡” 听见云曜的声音,沉浸在悲伤中的灵羲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云曜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哭泣。她立刻跳下来,退开几步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抬头看着面前的云曜,眼角还含着泪的她微微有些脸红。 但是,她心底的悲伤却也一时无法停息。 雷劫仍在涌动着,灵羲也意识到方才一直是云曜在护着雷劫之下的她,现在银色的闪电再度降下,灵羲立刻与云曜携手共同抵御着雷劫。 在她与云曜平定了六界最后一场战乱之后,六界就再无战事,她与云曜的联系也淡了许多,而现在这一刻,灵羲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上古时代与他并肩作战的时候,想到这里,灵羲微微失神,心里关于那场情劫的悲伤也散去了些许。 雷劫渐渐弱了下去,这样的阵势也不再需要二人再多耗心神,他们只是一边交谈,一边随手抵抗着。 这时候刚刚历经情劫的灵羲眼神还有些茫然,她问云曜:“为什么会如此呢?第一次如此,这第二次也是这样”她知道姜桓之同齐奕一样,也是云曜的化身,但她所经历的情劫为何会如此,她却看不透这其中的因果。 但云曜却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说:“这是你自己的情劫,需要你自己领悟。我也无法助你” 灵羲垂下眼睫,纤长的睫羽还沾着湿漉漉的泪水,她对这个答案显然是失望的,但她又要如何去追问云曜,去问他“你为何入我情劫?”吗? 看了灵羲的反应,云曜继续说道:“高菡与姜桓之虽然相爱,却未曾相知。他们这般凄惨收场,虽有命运作弄,却也是早种的下因果和性格使然。” 灵羲皱起眉头:“你想说高菡与姜桓之的结局,是必然的?” 云曜说:“不,羲羲,无论这是否必然,你都不应当过度纠缠于这一世的因果,那虽是你所转世的情劫,但却与你真实的命运不会相同。无论是仙凡妖魔,其性格皆是其所生长的环境使然,所以,竹心和高菡,你是她们,也不是她们。羲羲,她们虽是你的转世,但由于生活中不同的环境下,性格却是不尽相同的,所以,真实的你也必不会如她们一般。” “所以,在你看来,齐奕与竹心、姜桓之与高菡,于我们不过是他人的命运?”灵羲不是很理解云曜的意思,“但若是如此,情劫又有何意义?” “也不能这样说,转世的一切也不尽然是他人的命运。”云曜摇摇头说,“虽然你不应当纠缠这一世的因果,但你所转世的人生,却并非是与你全无关联的。而你正是要通过转世这一关联,在转世中,体悟你所需要体悟的东西,这是转世的意义。而正是有了这些体悟,所以在真实的大道上,才不会被那些东西所阻碍。” “那么,这两世以悲剧收场的感情,是想要我体悟什么呢?”想到那两世的过程,灵羲不免又有些悲伤。 云曜却没有回答她,只是伸手轻抚她的发顶,安抚地轻声说:“羲羲,不要着急,慢慢来,我们是不会像他们一样的”他长她一万岁,鸿蒙之初,她还年幼,他就是这般抚摸着她的头,把自己当小姑娘来对待。 “我们?这是什么意思?”灵羲又一次听到了这句话,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她思考着他话里的意思,皱起了眉头。 是说以她和云曜真实的性格不会造成这两世里最终那样的结局?还是说如若她和云曜相爱定不会如那两世情劫一般悲剧收场? 最开始,云曜入她情劫与她相爱已经让她觉得怪异,现在,云曜说的那句话不管是哪层意思,都让她开始有点明白云曜对于她的感情与她所想不一样的地方。 云曜笑了笑,却没有挑明,他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 其实,她就是他的情劫啊让他朝思暮想,被这情所困。他说她要领悟这情之一字,不要让大道为情所阻,但他的道何尝又不是被情困得寸步难行呢? 不过他相信这世间确实是有两全之法的,而且,他也快要解决了。 “羲羲,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对灵羲说,“你的情劫还在继续,不要忘了你要领悟的东西。” “情为何物是吗?”灵羲明白,自己应当不是仅仅沉浸在那些悲伤之中,她经历这些,是要领悟它。 她想明白了这一点,对于那情劫里的一切,看待起来也能客观一些了。而她也将继续去轮回中经历下一世的情感。 压在灵虚山顶的黑云散去了许多,云层中日光微明,镜湖中的风浪也渐渐平息下去。 于是灵羲再度盘腿坐下,又入轮回,不过在闭眼之前,她深深看了云曜一眼。 而云曜,在她魂魄出窍之后,其魂魄也确实再度随她而去。 第24章 提灯照忘川【1】 这已经是谢洵第四次走在这条路上了。 这条路又被叫做火照之路,因为路的两旁血红的曼殊沙华盛开遍野,如同血色的火焰。 曼殊沙华又叫做接引之花,传说中花香有魔力,能够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佛说这是给离开人界的灵魂们的指引与安慰。 但在谢洵看来,曼殊沙华在花落后叶才生,叶生时无花,生生世世花叶不能相见,那些没有结果的爱情正是如此。亡者见到这些花只会觉得更加悲凉吧? 细长的红色花瓣朝上卷曲着,像是奋力伸向天空抓挠着的手,谢洵觉得,它们是在这地狱中渴望着什么,呼唤着什么。 走过长长的黄泉路,到了人间与冥界分界的奈何桥。 阴暗的奈何桥上,阴风阵阵,忘川河面上雾气缭绕,什么也看不清,他只听得见桥下忘川的水声。他往桥下看了一眼,却觉得河水中似有千万只眼睛在回望他。 桥那头的孟婆看见他,叹息道:“那是不愿忘却的灵魂,他们必需在忘川中受千年的煎熬与等待,才能再入轮回。他们会这样做,只为不忘却所爱之人。” “所以,你既是幸运,也是不幸呐”孟婆遥遥问他,“这一次,你想看一看你走过的那三生么?” 他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孟婆身边的白衣女子一眼,低声道:“好。” 孟婆似乎对谢洵的回答有些诧异,却还是对身边的白衣女子道:“来,丫头,点灯吧。” 白衣女子凝视着谢洵,轻轻往手中的纸灯笼里吹了一口气,灯笼中燃起一抹昏黄的烛火,她提着灯笼,慢慢地走到奈何桥上去。 她是奈何桥畔的掌灯之人,当灯火照在忘川水上,便会映照出亡者的三生。在这里,她看过太多形形的人的过去,早就无动于衷,但她却对这个来到这里的四次的男子的过去感到悲伤。 她提起灯,昏黄的灯光映照在水面上,照亮了一片不算宽阔的水域,谢洵低下头,凝视着那流动的血黄色河水,凝视着那漾开的波纹。 忘川的水面映照出他第一世的记忆。 一夜过后,风雪已经停了,靠近大宁最北方的小客栈沉在雪后的宁静中,屋里的炭炉发出噼啪的轻响。 谢洵睁开眼,看见白衣的付秋年静静站在窗边,目光悠远地眺望着远方。 日光熹微,给天边连绵的雪山镀上一层金色,付秋年整个人都沐浴在那清晨的阳光里,美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她仍旧和记忆里的一样美丽,谢洵这样想着,他一边披上大氅,一边问她,语气里带着方醒时的慵懒:“秋年,什么时候了?” 他听见付秋年肯定回答道:“辰时四刻,燕水郡冬季日出的时候大概就是辰时。” 谢洵眼也不眨地看着她,随口问道:“都这么晚了?” 付秋年道:“传说在大宁最北的地方有一座神殿,神殿在雪山之巅,那是太阳最晚照到的地方,也是太阳最早照到的地方;那里有最漫长的黑夜,也有最漫长的白日。我们现在离那里很近了,只要从这个小客栈,再往北走一点,就已经算作是神殿的领域了。今天是冬至,所以我们刚刚渡过了这里最漫长的黑夜,太阳在辰时四刻升起。听说能够穿过漫漫雪原,历经考验,便可于神殿中得到羽化登仙的机缘。” 听完付秋年的话,谢洵坐在床边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说:“可是我们要往南去。” 谢洵微微出神,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恍惚:“往南再往南,我们要穿过这茫茫雪原,渡过冬季封冻的燕水,翻过碧海大山脉,穿越深林,到南方的海边去。” 但窗边的付秋年却没有回答他,不过谢洵已经习惯了这样,他穿好鞋子,自顾自地收拾起行李,然后对她说:“走吧,趁着雪后天晴,我们要多赶一些路。” 谢洵踩着客栈的木制楼梯下了楼,由于年久失修,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刚刚天明的清晨,客栈并不算的大的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那都是往北去的修士们,听见声音,探寻的目光立刻汇集过来,但只是一瞬,大家的目光又都收了回去,因为谢洵并不是修士,并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想起付秋年今晨说的话,谢洵大概猜到,客栈里的这些修士,大概都是往最北方雪山上的神殿去求登仙的机缘的吧。 可是登仙有何意义?谢洵想不通,他也不想去想,他只想往南方去。 客栈里虽然人多,但气氛并不算和谐,甚至有些剑拔弩张,谢洵皱了皱眉头,对身旁的付秋年低声说:“秋年,我们快走吧。” 听到这句话,那些耳聪目明的修士们又看了他一眼,和刚才不同,现在的目光变成了一种更加仔细的审视,就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谢洵被那目光看得不自在,飞快地走到柜台前,对掌柜说道:“掌柜的,退房,再打一壶酒和十个饼包上带走,和昨夜的房钱一块儿结了。” “好嘞!您等等,马上就好。” 接过店小二递上的东西,谢洵掀开客栈厚重的门帘,迎着雪后明亮的日光走了出去,但纵使雪已经停了,寒意仍旧渗透骨髓。 他呼出一口氤氲的白气,裹紧了大氅,把马从马棚里牵出来,系上行李和干粮。 “秋年,走了。”他翻身上马,迎着初升的太阳,和付秋年一同向南方奔去。 从离开客栈,谢洵就被那群修士追杀了好远了。 他甚至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他。 马儿几乎都要跑断了腿,水囊里已经没有水了,口渴的时候谢洵就灌一口酒,烈酒从喉咙里淌下去,就像吞下了一把刀子,在撕扯着他的喉咙。 烈酒让他的整个肺腑都在灼烧,可内里是滚烫的,浑身却是冰冷的,策马飞奔的他身边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寒风,如刀般割着他的皮肤。 但他只能一直不停地奔逃。 直到夜晚的时候,谢洵才堪堪摆脱他们,逃进了一片林海,这里不是视野广阔的雪原,黑暗中的深林视野极小。 这种时候,不是修士便是他最好的掩饰,因为他没有灵力,在茫茫的林海中,修士们也难以探查到他的存在。 谢洵实在是太累了,夜幕已经降临,黑暗中,他无法骑马,只能牵着马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脚踩在厚厚的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必须再往林海深处走些,他和秋年不能被他们抓到,他们还要去南方。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也不知走了多久,谢洵终于走不动了。他找了个树木密集的地方坐下来,拿出被冻得僵硬的干粮,用力咬了一口,又灌了一口酒。 他怕被那些修士发现,甚至不能生火,他就靠在那里,随手收集了一些身边的雪装在水囊里,他应该把那些雪捂化的,可是他实在是太冷了,只能把水囊就这样扔在一旁。 谢洵出生在这北方的雪原,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可是他从小却非常畏惧寒冷,冬季总是窝在屋子里的火炉边一动不动。父母都说他不像北方的孩子,反而如南方的孩子一般。 而他也确实一直有个念头——他要到南方去。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北方,或者说他从前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但他现在离开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他在北方已经举目无亲。 不过,他很幸运,有从小就认识的秋年一直陪着他。 谢洵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他看着坐在身边的付秋年,非常疲倦地说:“秋年,我还能到南方去吗?” 付秋年凝视着他,语气温柔却又充满坚定:“会的,只要你坚持走下去,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穿过这茫茫雪原,渡过冬季封冻的燕水,翻过碧海大山脉,穿越深林,到南方的海边去。” 听到这样的回答,谢洵满足地叹息一声:“真好”然后靠着树干,唇边含着笑意地沉沉睡去。 夜里北风呼啸而过,枝头的积雪簌簌地落下来,树林里的乌鸦一声一声地哀叫。 谢洵裹紧了大氅,在梦中轻声呢喃:“秋年” 第25章 提灯照忘川【2】 天蒙蒙亮的时候,茂密的雪林里光线还很昏暗,谢洵在这时候醒了过来,他十分艰难地睁开眼,似乎眼皮都被冰雪冻在了一起。 四周很安静,只有呼啸的风声,系在一旁树干上的马儿打了个响鼻,嘴里呼出白色的热气。谢洵微微侧过头,就看见了身旁付秋年安静的侧颜,他心底升起柔软的暖意,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一夜过去,谢洵的身上积了一层干燥细碎的雪,毡帽上堆积的那一层,尖尖的像是又多了一顶白色的帽子。 他艰难地站起来,觉得肢体都冻得僵硬了,他扭了扭脖子,伸手将头顶的积雪抖落,又仔细地拍了拍身上,细碎的雪纷纷扬扬。 他的喉咙干得发紧,拧开水囊想要喝口水,才发现水囊里的雪并没有化掉,他只好把水囊系回马上,然后随手在一片干净的雪地上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囫囵地就着雪吃了点干粮,他只觉得自己胃里仿佛搁着一块磨不动的坚冰。 不过为了到南方去,他辛苦一点也没有什么,但就是苦了一直陪伴着自己的付秋年。 谢洵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觉得天更冷了,四周寒风凛冽,呼啸的风声笼罩着整个密林,树木沙沙地响,不知是枝头被风摇动地声音,还是积雪被风扬起又洒落了。 谢洵仰起头看天,高大杉木上厚重的积雪让人觉得压抑,透过密集的树木间窥见一方小小的昏暗天空,细细的雪花旋转飞舞着洒落下来。 风雪又来了。 他把付秋年叫起来,说:“秋年,醒醒,风雪来了。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在雪下大之前找个地方落脚。” 稍作休整后,谢洵又踏上往南的旅途。 他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树木密集的雪林里,他无法辨别方向,但他的心底却有种隐秘的声音在呼唤他,让他能够往南,往南,往南,而从不迷失。 天空中没有太阳,刚刚穿过这片林海谢洵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走出密林,他站在这个山坡上,视野豁然开朗,他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新野原,广阔的平原被皑皑白雪覆盖,整片天地风雪茫茫,视野穿过辽阔的新野原,遥遥地可以看见远方一条横亘在平原上的白玉带,虽同雪一样都是白色,那一条结冰的河流却是一种更加坚硬的冷色。 那就是燕水了。 渡过燕水,就离开了燕水郡的地界,到达沁海郡了。 在山坡上看着眼前那一片片飞舞的洁白雪花,谢洵忽然想起家乡云坤河入海口的芦苇荡里纷扬飘散的白色芦花,九月的时候,他和秋年常常坐在那里看着斜照的夕阳,温暖昏黄。 不过此时天色昏暗,一切又是那么的凄冷荒凉。他剩下的唯一的温暖就是,秋年还陪在自己身边吧,她会和他一起到南方去的。 他笑了笑,翻身上马,雪越来越大了,已经在雪地里过了一夜,他必须加快赶路,至少在天黑之前和秋年找到一个地方落脚,况且,后面还有那些修士在追他。 “走吧,秋年。” 有几个修士追上来了! 在这一望无际的新野原上,策马飞奔的谢洵的身影毫无遮掩之处,几个修士到了他一个多时辰前站过的小山坡上,立刻就发现了他,并迅速的朝他追来。 他微微回过头,就能看见身后雪白的小山坡上几个小小的黑点,但他此时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南策马奔逃。 天色晦暗,乱云堆叠,急下的雪在骤风中飘舞回旋,不断地拍打到他的脸上,满脸的冰冷。 一追一逃,他们的距离也在不断地拉近。 天快黑的时候,谢洵逃到了燕水边。冰面湿滑,他只能下马来牵着马儿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他想,今夜可能又要在雪中度过了,在这些修士的追逐下,他根本无法停下来落脚。那么,他也只能在这燕水上取一些水作补给了,酒已经饮尽,再就着雪吃干粮,他觉得他的胃立刻就要坏掉了。就算他忍得了,他也想找点水给秋年喝。 走到燕水中央合适的地方,他蹲下来伸手将冰面上的积雪抹开了些,仔细地四处敲击着冰面,最后寻到一处冰面较薄的地方,他用匕首凿开,大概往下凿了八寸,晶莹的冰面被破开,河面下流淌着的清澈水源呈现在眼前。 谢洵俯身将水囊探入水中,或许是因为在雪原上待了太久,手掌触碰到这冰冷的河水,他竟觉得温暖。 谢洵艰难地站起来,觉得头有些晕眩,他已经很累了,但他也能看见,新野原上那几个小小的黑点越来越近,他不能停下来,他还要往南方去。 燕水水面宽阔,他感受到一种令人绝望的遥远。 新野原上,那几个修士还在不断靠近。 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要靠近燕水南岸了。到时候他就可以骑马与他们再次拉开距离,再找个有遮蔽的地方躲起来。 谢洵脚步一刻不停地走着,但修士们在追到燕水北岸边就停了下来,似乎并没有上冰追他的打算,风从北方吹来,顺着风,谢洵能够听见他们谈论的声音。 “真想不到,这个连修炼都没有修炼过的小子,竟然是千年不遇的仙骨。” “要不是他那个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我又看了一眼他,我估计还没有发现呢。” “不仅是仙骨,我在他身上还感受到了成仙的机缘。” “成仙的机缘?哪里那么好得?那个神殿的传说还不知是真是假呢,更何况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子?他身上会有?” “就算没有什么成仙的机缘,把他抓回去炼药也是好的,这小子,可全身都是宝。啧啧,如此的仙骨,却不知修炼,真是浪费啊” 什么仙骨?什么成仙?他从来都不知道。 就算听他们说了,知道了自己的特殊之处,他也没有丝毫的兴趣,他只想到南方去。 他们不追上来,那正好,他可以逃远一些。 但那些修士确实不一定要立刻追上他,他们已经到了燕水河边,这样的距离,已经足以施法。 谢洵只感觉到身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攻向了自己,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凭着直觉和身体的灵敏,他竟瞬间躲开了。 落空的法力击中了冰面,修士继续攻击,但他们也并非是想杀了谢洵,只是想让他不继续逃走罢了,所以也没用多大力气。可是谢洵也左右躲闪着,修士们竟一次也没有击中。 法力不断地落在冰面上,某个地方恰恰被那攻击第二次击中。 修士们顿感不妙:“不行,快停下!这么下去冰面会塌的。”若是谢洵落下冰面,被水冲走,一切都是白搭。 这时,只听见咔擦一声,从那个被法力再次击中的地方,冰面开始崩塌,并不断扩大,谢洵猛地转过头,他看见付秋年就站在那里! “秋年!”谢洵目眦尽裂,他疯狂地叫着她的名字,“秋年!快让开!” 可是在那一瞬,付秋年仿佛听不见他说的话一般,只是在一瞬,她就随着崩塌的冰面一起沉进湍急的河水里。 他冲过去想要拉住她的手,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抓住,只看见她的黑发在水中散开,白衣随水波翻卷,眉目温软,黑色的眼眸静静回望他。 然后一瞬间,一切都和水流一起消失无踪,她就这么被燕水冲走了,只留下他空落落地停在风雪里的手。 他就这么在风雪里定格了许久,滚烫的泪水从冰冷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他呼唤着:“秋年,秋年,秋年!” 没有人再温柔地回应他,四周只有呼啸而过的风雪,和奔流不息的冰冷水声,他看着那清澈的水流,最后还是颓然地垂下了手。 曾经他坚定地说:“往南再往南,我们要穿过这茫茫雪原,渡过冬季封冻的燕水,翻过碧海大山脉,穿越深林,到南方的海边去。” 可是他忽然间就不知道去南方的意义在哪里了,他怔怔地望着那个冰窟窿,方才秋年就这么消失在了这里,他一步又一步地缓慢往前走着,像是失去了魂魄。 对面的修士们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不知方才疯狂的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现在谢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他也随她而去吧。 旷野的冰河上,风雪呼啸,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谢洵一脚踏进水中,沉没,冰冷而湍急的河水瞬间将他吞噬,他依旧觉得温暖。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付秋年的影子,她的黑发在水中散开,白衣随水波翻卷,眉目温软,黑色的眼眸静静回望他。 他望着她,轻声说:“秋年,我来了。” 这一年,他二十四岁。 第26章 提灯照忘川【3】 “下雨了。” 初秋夜里的雨洒进随风舞动的密林里,微微的喧嚣,像是波涛起伏的声音。 谢洵是被付秋年叫醒的,醒来时背上附着着一层冷汗,初秋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又做噩梦了。 这段时间,他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看到了尸山血海、横飞的血肉和哭号的亡魂。 廊上灯笼昏黄的光微微透过纸糊的窗照进室内,谢洵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凝眸深深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付秋年。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付秋年的眼睛很亮,他看得微微失神,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她的眼睛,似乎只有这样看着她,他才能暂得喘息。 下着雨的深夜里,他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恐惧、无措、自我怀疑,都含在他微微颤抖的声音中:“秋年我的手上已经沾满鲜血” 付秋年伸手爱怜地抚摸着他英朗又疲倦不堪的眉眼,轻轻地吻了吻他干燥起皮的唇,声音在雨夜里有些朦胧,听着屋外的雨声,她说:“别怕,雨水会冲走所有的鲜血,一切都会过去,明天又会是一个大晴天。下过雨,就忘掉过去走过的路吧。你只需要记得你想要什么,再接着往前走。” 谢洵颤抖的目光里终于呈现出坚定的神色,他认真地说:“我想要往南方去,翻过碧海大山脉,穿越深林,到南方的海边去。” “是了,你不要害怕”付秋年低沉温柔的女声缓缓地流淌在他耳边,“路途虽然很很遥远,但我总会陪着你的” “谢谢你秋年。” 谢洵接着沉默了片刻,说:“明天雨停了我们就动身吧,我们一起到南方去。” 他们要翻越碧海大山脉。 这是大宁与南齐两国间的天堑。 碧海山脉南北气候、风光差异分明,一直有“碧海分南北”之言。有人说,只要翻过碧海大山脉,便捉到了南方的影子。 不过既然是天堑,要翻越它自然是难于上青天。 秋天的雨后果然是个大晴天,谢洵和付秋年行在碧海大山脉的山脚下,他抬头仰视,高大的山峰直插云霄,目光所及却看不到峰峦的山顶,只有缥缈的悠悠白云。 但徒步行入山中,却是古木林立、万叶障目,不知自身行在山中何处,只有四周的枝叶在风中沙沙起伏。 耳边清脆的鸟雀声不绝,却不知是来自山中何处。 初秋雨后的空气带着一点清凉,溪流潺潺地从幽幽的青苔上流过。看了看身边的秋年,谢洵心中愉悦,山中的旅途也许会十分艰辛,但有秋年相伴也是乐事。 从朝阳初升到日上中天,再从烈日当空到夕阳斜照。 谢洵已经行过高高低低起伏的山峦,他一路和付秋年说着话,倒也不觉得无聊,只是行路太久有些疲累而已。 傍晚明亮的黄色光线斜斜地照进密林里,谢洵觉得是该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准备夜宿了,等天黑下来,在深林中恐怕是寸步难行了。 但这时候,谢洵却听见了悠远肃穆的钟声,一声一声,响彻整个山林。 “铛。” “铛” 谢洵循着钟声而去,出了密林,走到视野开阔的地方,方遥遥地看见了暮色下山腰上的一座古刹。 听闻碧海山中野兽出没,夜晚露宿十分危险,谢洵想,今晚正好在此借宿。 “铛。”“铛。”“铛。” 谢洵踏着石板路向山上的古寺走去,钟声还在响,绵延不绝,神圣空灵,不知响了多少声,在钟声停下的时候,谢洵已经能够看见石板路尽头古老的寺庙了。 这座古庙并不算大,但似乎已经在这里伫立过十分久远的岁月了,好闻的香火气息似乎已染在周围的一草一木上,红墙上的红漆剥蚀脱落,有些破碎的瓦上和墙根处鲜绿的青苔蔓延。谢洵走上前去扣动锈迹斑斑的铜环,四周的飞鸟被惊动扑腾着翅膀飞起。 寺门“嘎吱”一声,一个小和尚开了门,他似乎对这荒僻的深山中这个时辰还有人来一点都不惊讶,他有礼地请谢洵进去,问道:“施主也是来求姻缘的吗?” 谢洵一愣,不知小和尚何出此言。 小和尚解释道:“我们寺院虽在这深山中,但香客还是不少的,施主们大都是来这里求姻缘的,听说最后他们也大都得偿所愿了。” 谢洵摇摇头,礼貌地作了个揖道:“不,小师傅,在下是途经此地,见天色已晚,便前来贵寺借宿,不知贵寺可否行个方便?” 小和尚似乎对这种情况也不奇怪,他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施主,这边请吧。” 小和尚习以为常地引着谢洵往寺里后院的禅房走去,道:“山中人迹罕至,难见人烟,要过这大山的人,晚上到寺里来借宿的也是不少的。” 谢洵正跟小和尚走着,忽地就看到了院中的那棵系满红绸的高大古木,被红绸系在树上的木片在晚风中碰撞出微微的响声。 谢洵停在廊上,出神地看了那棵树一会儿。 小和尚看谢洵停了下来,便顺着谢洵的目光看过去,恍然道:“啊,那便是姻缘树了。” 小和尚笑道:“很多有情人都把自己与爱人的誓言写在木牌上,再系在树上,便可得到神灵美好的祝愿。” 谢洵问:“小师傅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似乎觉得自己被谢洵质疑了,立刻解释道,“要是不灵,我们寺在如此难行的山中怎会有香火呢?” 谢洵似乎是有些信了,他转过头笑着对身旁的付秋年说:“秋年,一会儿我们可以试试。” 前面的小和尚摸了摸脑袋,却没说什么,他把谢洵带到了一间禅房前,道:“施主,就是这儿了。施主要是还没吃晚饭,小僧可以去厨房替施主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斋饭。” “不用了,谢谢小师傅。”谢洵道,“我们已经吃过自己带的干粮了。” “好,那施主您好好休息。”小和尚没再说什么,替他关上禅房的门,退了出去。 谢洵放下行李,微微修整了一下,便出门行到了那棵古树下。 夕阳已经快沉下去了,斜斜地照在宁静的寺院里,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谢洵抬起头看着古树上随风晃动的木牌,目光停在了两块用红绸系在一起的木牌上,两块木牌年代久远,已经十分古旧了,红绸颜色暗淡,墨色也有些脱落,上面分别书写着:“岁岁相守”和“永不相忘”四字。 谢洵心底某根弦似乎被触动了,他恍惚地笑了笑,转过头对付秋年说:“真好秋年,我们也这样写吧,你永远与我相守,而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 付秋年也笑了,她凝视着谢洵,目光温柔得像三月流淌的溪水,她说:“好,我永远与你相守,陪着你到南方去。” 于是谢洵取了笔和空白的木牌,先自己写下“岁岁相守”四字,再把笔递给付秋年,看着付秋年在另一块木牌上写下“永不相忘”四字。 谢洵将写好的木牌往树上抛去,红绸稳稳地搭在枝头,他仰头看着树上晃动的木牌上“岁岁相守,永不相忘。”八字,唇边泛起满足的笑意。 第27章 提灯照忘川【4】 谢洵起得很早,他慢慢在院子里踱着步,清晨古寺微凉的风,仿佛吹散了他脑海中浓郁的血腥气,那些沉重的心绪也消散了许多。 抬头看着那棵高大古老的姻缘树,谢洵想起身边的付秋年。“岁岁相守,永不相忘。”古树啊,古树,你可一定要实现我们的愿望啊。 因为急着赶路,所以谢洵并未打算在这个古寺中多逗留,但正回到禅房背起行囊,还未离去,就听见了寺中古朴空灵的钟声,钟声涤荡了整座古寺,僧侣们往大雄宝殿汇集而去。他想,应当是寺里的早课开始了吧。 “铛。” 他和付秋年往寺外走去,钟声还在持续地响,谢洵默默在心底数着那钟声。当走到供奉着释迦摩尼的大雄宝殿右侧时,谢洵便看到了那口震动的古拙大钟,一个白须老僧眉目平和地撞着钟,钟身颤抖晃动着,发出禅意的嗡鸣。 谢洵悄然驻足,闭上眼凝神听了一会儿,他仿佛感觉到那钟声从自己的肌肤上缓缓流淌而过,带着血色的一幕幕从自己的眼前逐一显现。 而一切的喧嚣与尘埃都逐渐沉淀下来,一双洁白无瑕的手向他伸出,在血红的天色中,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地往前走去,他好像什么都不害怕了 往前,再往前 他好像见到了洁白高耸的雪山 接着开满荷花的侬丽水乡闪现 又在连绵巍峨的宫廷万人叩拜 “铛” 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有余的钟声终于停了下来。 谢洵刹那从那梦境般的世界中清醒过来,方才看到的一切恍然间又消失无踪。 “阿弥陀佛。”撞钟的老僧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地看着站在一旁的谢洵,道,“将军的身上有血腥气。” 谢洵语气肯定地说:“你知道我是谁。” “早就听闻谢洵将军为了一个叫付秋年的女子,抛下所有,离开大宁,不顾一切地要到南方去。而大宁的君主也已派出人马在搜寻将军的踪迹,并重金悬赏以求知情者。” 谢洵挑眉,却并不畏惧:“那么大师是准备把我交出去领赏?” “非也。”老僧摇摇头,目光变得悠远,他道,“只是想起了幼时的一段往事,所以好奇将军为什么执意要往南方去?” 不知想起来什么,谢洵的唇边泛起淡淡的温暖的微笑,他说:“从前我从不知道我人生的意义在哪里,那些杀戮的意义又在哪里,直到遇到秋年,好像混沌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后来我和秋年约好,希望她能和我一起实现我的愿望,我想让她陪着我到南方去。” “而似乎当我踏上南行的道路,仿佛宿命的归途就开始了。”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寺庙青苔斑驳的红墙,望着阳光下南方湛蓝的天际,叹息般地对老僧说:“到了最后,我已经忘记了来路,忘记了因由,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想去南方。翻过碧海大山脉,穿越深林,到南方的海边去。” 谢洵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深情:“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老僧听完,面色未变,他说:“那么,将军来听听老衲看到过一个的故事吧。” “九十年前,老衲只有九岁,还只是这座寺里的一个扫地小僧,在这里日复一日撞钟是老衲的师傅。” “有一日,寺里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道家的修士,年纪轻轻就法力高强,在修仙界有天才之称;女的相貌出众,却全无法力,只是相伴在那男修士身边,是那男修士深爱的恋人,他们说他们要往北方去,去那北方雪原里的神山之上寻找成仙的机缘。” “他们也曾在寺中的姻缘树下许下愿望,说是:‘岁岁相守,永不相忘’。” “那时,老衲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得。只是师傅告诉我说,那男修士手上沾满了杀孽。师傅也曾劝告那男修士,说他杀孽太重,成仙之路恐会受阻。” “但那男修士却一心往北方去,也说了几乎和施主你相同的话。” “他说:‘我要到北方去,穿越深林,翻过碧海大山脉,渡过冬季冰封的燕水,穿过茫茫雪原,到北方的神山上去。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后来他们离开了这里,踏着许多人的尸骨,继续往北方行去。” “终于,男修士到达了那最北的雪山之上。” 说到这里,老僧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洵立刻紧接着问:“那么,他们最后的结局呢?” “结局?”老僧笑着摇摇头,“还没有结局。” 他说:“结局还在故事的主人手里。” 走出古寺,谢洵站在这山腰上眺望,却并没有“一览众山小”之感,从山上放眼望去,四周还是连绵起伏的翠色山脉,绵延极广,就像是汹涌的碧色波涛,而他,此刻好像就站在一朵小小的浪花尖儿上。 谢洵这才真正体会到了,这座连绵的巨大山脉群为何有碧海之称。 碧色的海看不到尽头,南方的路还很遥远,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想起老僧的话,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却丝毫没有改变心意。 不,这是不一样的,往南和往北,这是不一样的。谢洵心里这样想着。 他对付秋年说:“走吧,秋年,我们继续往南方去。” 于山林间行行复行行,傍晚的时候,他们离那座沧桑的古寺已经很远了,从树的枝叶缝隙间看去,古寺只是远处山上一个小小的黑点。 又到了鸣起晚钟的时候。 “铛。” “铛。” “铛。” 山上遥远的钟声传来,悠远的一声一声,响彻连绵起伏的山林,仿佛要涤荡尽世间所有的烦恼。 空荡荡的树林沉默在黄昏的幽静里。 谢洵听着钟声,忽地停住了脚步,这是两处断崖之间,初秋傍晚的风吹得他的披风猎猎舞动,有一种疏旷却迷离的冷意。 他凝视前方的付秋年。 恍惚间他看见付秋年站在断崖中间的吊桥之上,面对他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他遥遥虚握住那双温暖的手。 往前,再往前 他好像见到了洁白高耸的雪山 接着开满荷花的侬丽水乡闪现 又在连绵巍峨的宫廷万人叩拜 “铛” 钟声戛然而止。 谢洵却继续往前走去。 空林的风声呼啸而过,钟声在空谷残留回响。 谢洵坠落进一片碧色的波涛。 第28章 提灯照忘川【5】 付秋年问:“你决定了?” 谢洵肯定地回答道:“嗯,决定了。” “那么走吧。”付秋年说,“我陪你一起。” 春天早晨的阳光充满了暖意,晴朗的碧空下,海风很和煦,谢洵带着付秋年往停靠着灵船的码头走去。 “哟,谢道长!”看见谢洵,码头管事的立刻迎了上来,“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谢洵一身白色道袍,在海风中衣袂飘飘,本是修仙的凡人,却已透出一股仙气。他神色冷漠,唯对着身旁的付秋年才会显出几分温柔。 码头上四处都是修士,看见谢洵,立刻露出警惕的目光。谢洵在南方一带的修仙界颇负盛名,纵然不认识他,听说过他的人不少,更何况他身上那不可忽视的强大气息。 谢洵并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他淡淡道:“我要去南海南端的某个地方,还有船吗?”接着强调了一句,“最好是单独的船。” 南海之中异兽遍布,根本不是普通的船能够航行的,更非修士们用法力能够强渡的,须得有一种特制的灵船,坚固程度至少能够抵抗海中普通异兽的攻击碰撞。这码头,便是经营的这种灵船。 “南海?哎呦!谢道长,您也是去南海盘古墓的?”管事的一听是要往南海去,面上便呈现出了然的神色,不过却也很是为难,“真的不好意思,这个时候去南海盘古墓的修士也多,这单独的船是真的没有了,只能和其他去盘古墓的修士共乘一艘。” 谢洵知道南海最近发生了一件震惊修真界的事,那便是南海之中的盘古墓出世。再过几日的春分后的第一个满月之夜,是千年来潮汐之力至盛的时刻,届时潮水退去,会显现出沉眠在南海海底的盘古墓。 所以近来各地的修士蜂拥而入南海地区,不断租船出海,这码头上的船十分紧张,到这个时候,只能几十位修士共乘一艘。但谢洵并非为盘古墓而去,并不想同这些去寻求机缘的修士一道,只想与秋年单独乘船,免去这许多麻烦。 谢洵在桌上放下一袋灵石道:“报酬都不是问题。” 管事的对面前的灵石露出垂涎之色,但却还是摇摇头,将灵石推回谢洵面前,道:“当然,现在这报酬确实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段时间去盘古墓的修士真的特别多,船十分紧张,我们确实是腾不出船来啊,所有的船的出发时间都已经安排好了,还有一大批修士等着去呢。” 他看谢洵面露犹豫,紧接着劝说道:“谢道长也是去盘古墓的吧?盘古墓要在过几日的满月之夜潮水褪去后才会出现,我们的船绝对会在落潮前到达,是不是单独的船,也没什么区别。” 谢洵却摇头:“我并非是要往盘古墓去,只是要去南海的某个地方。” “谢道长,您是说笑的吧?这时候往南海去的修士,谁不是为了那盘古墓?”管事的满脸不信,却还是赔笑道,“您也看见了,这码头停的船,确实已经所剩无几了,大多数船都在前几天出海往盘古墓出世的海域去了,您真的是来晚啦!如果您真的不是为了那盘古墓去的,要不您过一段时日等盘古墓出世的风潮过去了再来?” “不。”谢洵遥遥望着晴空之下深邃湛蓝的海面,喃喃自语道:“不,错过这一次就没有机会了。” 谢洵皱起了眉头,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用心去感知那南方的海,竟有一直摄人心魄的感觉,他想去南海的心情,也越来越迫切。 最后他问:“现在最早出海的船是哪一艘?” 船头破浪,溅起的浪花拍打在船身上,砰然溅开细碎的水花,折射出点点剔透的光。 回望逐渐远去的海岸线,春天明亮阳光下的海滩泛着一种刺目的白。 碧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 海浪微微喧嚣的起伏,却安宁得让人昏昏欲睡。 谢洵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一份海图,凝视着远方的海。 现在灵船的航向是在往南,那是那份海图上盘古墓的方位,经过一座小岛,盘古墓便在小岛的南端,当春分后第一个满月之夜,潮水退到千年来最低,便可找到盘古墓的入口。 而他要去的地方,确实是这个方向没错,但是,那个地方,还在还在比盘古墓还要南的位置,在南海的深处 那是一切的源头。 源头?什么源头? 谢洵的心中瞬间闪过的这个念头,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什么。就像他一直有着要去南海的这个执念,却从来不知这个执念为何而来。 越靠近南方,似乎他脑海里便会闪现一些转瞬即逝的片段,但是,依旧会转瞬就忘记,什么也不记得。 但要说这些混乱的片段闪过之后,他会想起什么,那只会是身旁的付秋年,仿佛只要看着她、叫着她的名字,纵然心底在那些片段闪过之后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他也会觉得安心和温暖。 谢洵感慨般地对身旁的女子轻声说:“秋年,还好你在。” “嗯,我在。”身旁白衣的付秋年的语气里带着安抚与鼓励,只是一句轻轻的回答,却仿佛成了支撑谢洵的力量。 周围的修士都对甲板上的谢洵十分警惕,他当算得上这船上几十个修士之中最强大之人了。在修仙界中,许多修士为了成仙不择手段,多得是杀人夺宝、抢夺机缘之事。像谢洵这种强大的天才,便是前去盘古墓寻宝的修士的劲敌了。 付秋年叹息道:“我们想去的地方就在盘古墓附近,在旁人看来,你就是想去盘古墓罢了。你也是修仙之人,何不同他们一样,也去这盘古墓看看是否能得到什么机缘呢?” 谢洵的眼神很坚定,提到盘古墓,他也没有丝毫意动,他说:“但我并不愿意这样,我确实并非为南海盘古墓而去,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心中那个执念。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一直以来,我的本心。” 付秋年说:“说不定,就是那盘古墓在呼唤你呢?” “不。”谢洵毫不迟疑地摇头,他望着南方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轻声说:“呼唤我的,不是盘古墓,而是,我自己的心。” “我的心好像缺失了什么东西,现在,我要去那个地方把它找回来。” 就在那片遥远的南方海域里。 海上的夜晚,本该非常宁静,但却在这藏在月光阴影处的暗黑之中,蛰伏着阴冷的杀意。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何况是这挤在一艘船上去争夺同种机缘的修士。 谢洵这样的人,便是修士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早在白日里,就有几个修士商量过了,要联起手来,除掉谢洵。 谢洵住的是这艘灵船上最好的舱房,夜深了,他还没有睡,但并非是在警惕那些心怀不轨的修士,而是在凝视安静躺在身旁的付秋年。 越靠近南边,他心底充斥快要找回缺失的喜悦,也有着将要揭开真相的不安。 秋年于他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当自己实现了往南的愿望,又该如何定义一直陪伴他的秋年呢? 自己和秋年的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竟然半点也不知道。 脑海里就像是那些碎片闪过之后,空茫茫一片。 “秋年南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几个修士刚刚接近谢洵的舱房,谢洵便感知到了,他轻声对付秋年说:“秋年,我答应过你,不徒造杀孽的。” 谢洵并未掩饰自己的声音,当听见谢洵的这句话,暗中接近的修士便知自己已经暴露,便立刻破门而入,抢先施法攻向谢洵。 但谢洵只是轻轻地一挥袖子,所有攻向他的术法便全都散去,舱房里只剩下微微流动的风。谢洵顺手施了个束缚术,自觉不敌正要逃走的几个修士便动弹不得,他们姿势各异地被定在舱房里,看起来格外滑稽。 此刻他们才体会到了,谢洵的道行和他们,简直是天差地别,谢洵要杀他们,简直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亏他们还想着首先联手除掉谢洵。 他们愤愤道:“既然落到了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洵神色冷淡地说:“你们应该听说过,本座从不杀人。” 几个修士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 “修道之人当心存善念,以修心为要。而不是互相倾轧,为了抢夺一点道果、一点机缘,而失去本心。” 谢洵解开了他们身上的束缚术,道:“你们走吧,若再做出此等事,我必不会放过你们。” 第29章 提灯照忘川【6】 有了前面的教训,不再有修士敢打谢洵的主意,在船上这两天倒也十分平静。 灵船行驶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月圆之夜前一天的傍晚到达了目的地。这里是一处小岛,小岛的南端接近盘古墓出世之处,是前去盘古墓的修士们很好的落脚点。 傍晚时分,正是每日退潮的时候,虽不会有明日月圆之夜那样低的水位,但也已是极其的低了,因害怕搁浅,船也不敢靠小岛太近,于是只远远地停着,下船的修士们皆从船上遥遥飞上小岛。 本该人迹罕至的海中小岛此时已经变得十分热闹,船上的修士们皆下了船到小岛上去,只有谢洵静静站在船上,看着那些匆匆忙忙赶往小岛南端的修士,没有动。 暮色下,潮水渐渐退去,嶙峋的海滩在绯色的晚霞下,透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这附近的海滩,似乎与普通的海滩有所不同。 忽地,一只晶莹剔透的指节露出了水面。 “那是什么?!”有眼尖的修士发现了,立刻踩着水过去查看。 透过清澈的海水,那修士发现,那水下海滩泥沙里伸出的,竟然是一只已成白骨、却仍散发着盈盈光华的手。 修士探入水中,努力地将水下的泥沙刨开,不久之后,一具完整的白骨从水下被取了出来,那修士激动不已地惊呼:“仙人遗骨!” 小岛上聚集的修士们立刻就沸腾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渴望着成仙,却也没有谁见过真正的仙人,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随随便便就能寻到一具仙人遗骨! 有眼红的立刻上去与那发现这具遗骨的修士争抢,也有修士效法方才,在这海滩上挖掘起来。本来澄澈的海水被这一番折腾变得浑浊不堪,但没想到,竟又被修士发现了几具带着灵气的尸骨。 有一具尸骨巨大且绵延不绝,几十个修士不断使用术法挖掘着,却也只显露出了一小部分,还有很长一部分埋在海水深处。 有修士远远看去,终于看出了这具巨大的白骨的大致轮廓,而白骨上散发的灵气海水遮也遮不住了,他们语气颤抖着,似乎不敢相信:“四爪?那那是一条蟒?是上古大妖?” 带着巨大的震惊,有修士自言自语的叹道:“天呐这里曾经到底是什么地方?” 看着不断被发掘出来的仙妖遗骨,有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不像是墓地倒像是上古战场” 船长也在船上看了一会儿热闹,他虽然道行不高但也是修道之人,也被小岛南端的景象震住了。回过头来,他发现船上所有修士都走光了,谢洵却还没有下船,便顺势向谢洵问道:“谢道长,那海水之下真的有盘古墓吗?” 谢洵摇了摇头,淡淡地回答道:“盘古其实并没有墓,在他开天辟地死去之后,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了月亮,头发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呼出的气变成了风和云,手足和身躯变成了山脉,血液变成了江河而传说中所提到的盘古墓,其实是后人修建来纪念盘古的。至于下面那个位置是不是,我也不知道。” 谢洵确实感受到了那海面之下所埋藏的来自上古的气息,似乎也真的埋藏着无数的机缘与宝藏,但谢洵从到达这里开始,就知道这并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不管这里出现的东西有多么诱人。 船长热闹看够了,他正准备返航,发现谢洵竟然还在船上,无论下面动静闹得多大,谢洵也没有丝毫要下船的意思,他疑惑地问:“谢道长,您怎么还不下船呀?” 谢洵问:“船长是要返航了吗?” 船长点头:“是啊。” “还有别的航行安排吗?” “没有了啊?”船长有点摸不着头脑。 谢洵将一袋灵石放到船长手中,道:“那么,麻烦船长再载我们一程,我想继续往南去。” 灵船继续往南行驶。 今夜谢洵注定难眠,他站在甲板上,心中情绪翻涌。 海风猎猎,天幕仍旧干净得没有一片云,天上的月亮越来越圆了,几乎就要接近满月,银白的月光照着起伏的深蓝色的海面,海面闪着一层粼粼的光。 静谧安宁。 可是谢洵的心却狂跳不止。 他望着南方的海面,近了,更近了。 马上他就可以可以找回 恍惚间,那双温暖的手,在那令人绝望的空茫与混沌中,又轻轻地握住了自己。 “你怎么了?”身旁的付秋年握住了自己的手,同样的温暖。 谢洵回过神来。 方才脑海里闪现的又散得一干二净了。 谢洵摇摇头:“没什么。” 谢洵想要去的地方,离盘古墓着实不算近,但他又说不出具体是哪个地方,船长只能根据他的感知,往南行驶。 “谢道长,到底是什么地方?”此时正值正午,阳光,虽报酬丰厚,但船长也有些不耐烦了。 “就是这附近了,再往南一点点” “附近?这附近可都是海啊?您要找的地方难道在海上?!” 阳光下,谢洵眯起眼:“没错了就是在这片海域。” 但到虽然到了这里,却没有谢洵想象的一切豁然开朗的感觉,总像是还差点什么。 “这个地方海水很浅,今夜便是月圆之夜,到时候潮水会退到千年最低,我若是把船一直停在这里等着,恐怕会搁浅呐”船长观察了一会儿这片海域,皱起眉头道,“这样吧,这个地方南边有座小岛,我把您送过去,您在小岛上等着,到时候潮水退去,看这海水的深度,估计能从岛上步行到这儿附近的。您看行吗?” 船长把谢洵送到了对面的小岛上,他与付秋年便一直坐在岸边,等待着那海水退去。 海浪一下又一下地冲刷着海滩,每一刻的等待都是漫长的煎熬。 终于,天渐渐黑了下来,一轮饱满的圆月从东边的海平面渐渐升起,银光洒满了深蓝色的海面。 潮水逐渐沉下去,海滩暴露出来,在苍白而明亮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白惨惨的颜色。这一片海滩,看起来比那边还要怪异狰狞,谢洵的眼皮不安地跳动着。 谢洵从小岛上跟着潮水退去的方向,不断地往北走着,水位越来越低了,船长说的没错,确实可以步行到这附近来,但是到底在哪里呢? 忽地,靴底好像踩到了一个什么尖锐的东西,谢洵停下脚步,蹲下来观察着。 那是和那边海滩如出一辙的白骨? 但不知感应到了什么,谢洵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是了!就是在这里了!就是在这里了! 谢洵的心底忽然出现这样的声音。 他迅速地刨开白骨附近的沙石,甚至用上了灵力。很快,白骨附近一圈,被挖成了一个大坑。 这里显然比那边的景象更加的恐怖。 这里堆满了白骨,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具,所有的白骨姿势扭曲,似乎死前非常的痛苦,又好像充满了怨恨。 谢洵茫然地站在白骨中央,就是在这里,可是他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他还是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谢洵闭上眼,恍惚间,他又快要握住那只向他伸出的温暖柔软的手,安心的感觉渐渐涌了上来 忽地!一个僵硬冰冷的东西却抓住了他的脚腕! “咔擦。” “咔擦。” 这个巨大的坑中的白骨动了起来。 每一具尸骨的手,都疯狂地伸向了谢洵,本该空洞洞的骷髅,似乎都呈现出了怨恨的神色。 谢洵正处在这些白骨的中央,很快就被抓得死紧,几乎动弹不得,无论谢洵怎么挣扎,他根本无法撼动这些曾是上古仙妖的白骨。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最终谢洵还是被困在这累累白骨中央。 整整一夜过去,那一轮银白色的圆月终于沉落在海平面之下。 潮水逐渐涨了上来,深蓝色的天幕开始明亮,东方的天边泛着嫣红,要日出了。 清晨微风中粼粼的海面被映照成漂亮的橘红。 涨起的潮水已经淹到谢洵的脖颈。 流动的海水在谢洵耳边发出轻轻的响声,谢洵凝视着面前的付秋年。 恍惚间,他听见付秋年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谢洵一怔,此刻,所有的一切,他都想了起来。 就是在这里,一切的开始就在这里。 他眼里流出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哽咽着回答到:“我叫谢洵,你呢?” 她说:“我叫付秋年。” 谢洵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她,触碰这个一直陪伴着自己的人,手指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南海的潮水涨起,淹没了所有的一切。 “阿洵。” 奈何桥上,那盏灯笼里的光熄灭了,忘川的水面又归复黑暗。 “阿洵。”掌灯的白衣女子低声叹息,再次轻轻呼唤了谢洵的名字,“阿洵,醒来吧” 桥下,忘川的水不息流淌,谢洵流着泪的眼睛渐渐恢复了焦距,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身旁掌灯的白衣女子身上。 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秋年。” 第30章 提灯照忘川【7】 方才透过忘川的水面,付秋年也看到了,桥下所展现出谢洵每一世的记忆中,他都在对身旁说着话,叫着她的名字。他的眼神与表情,都充满了温柔与珍视。 可是,每一世,不管是茫茫雪原,还是山中深林,还是碧蓝大海,他的身边,其实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个叫做付秋年的人。 付秋年在奈何桥畔掌灯百年,见过了太多辛酸痛苦的往事,可是这一次她却再也忍不住她的泪水。她转过身往孟婆身边走去,不想让谢洵看见她湿润的眼眶。 “秋年秋年”谢洵一遍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带着跨越三世复杂又深沉的情感,“秋年” 付秋年的身子一僵,停下了脚步,但她还是背对着谢洵,道:“阿洵,百年前,我们生死分别之后,我就在这里掌灯,从未离开过。” “如今已经三世了,忘了我吧,阿洵。”如下定决心一般,她疾步走到孟婆身边,端过一碗孟婆汤,然后到了谢洵面前,道,“阿洵,忘掉我,忘掉这一切,你有你的仙路” “我们曾经许下‘岁岁相守,永不相忘’的誓言。”谢洵伸手轻轻拭去付秋年眼角的泪水,他摇了摇头,道,“秋年,纵然喝下这碗孟婆汤,我也不会忘记你你也不肯忘记,不是吗?” 付秋年流着泪摇头:“可是,每一世的轮回,与你相守的,不过是你所想象出来的幻影;而你虽仍然记得我的名字,却忘记了,属于我们的故事” 船上的少女伸手抓住了将要坠落海中少年的手。 脚下的海水起伏涌动着拍打船身,船上的厮杀声喧哗。 不过此刻谢洵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小姑娘的手温温软软的。 少女瞪他一眼,怒道:“喂!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上来?!” 少年赶紧爬上船来,但立刻就被船上的景象惊呆了——船上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甲板上,暗红的血液将甲板染得斑驳,修士们不断地施展着术法相互攻击着。 “这到底是怎么了?”方才那边的水下不知发现了什么,船上也突然乱了起来,修士们开始相互攻击,谢洵也因乱差点掉进海里。 少女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那边海底发现了一具仙人遗骨,然后这些船上的修士就开始争抢起来,接着就越打越乱了” 少女还没说完,就被少年猛地拉了过去,躲开了一个迎头而来的法术。 但少年却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心绪变得十分慌乱,他东张西望手足无措地寻找着:“师傅!” “师傅唔!” 少女猛地捂住少年的嘴,语气略微凶狠道:“你干什么?!引起他们的注意就糟啦!现在他们是看我们年纪小,才不管我们,但是要杀我们只是动个念头的事,知道吗?!” 少年被少女说得愣愣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但他还是四处张望,寻找着自己师傅的踪影。 “找到了!师傅在那边!”少年拉着少女就往那边跑去。 “喂!喂!你别拉着我啊!”少女可不想去找死,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 少年拉着少女跑过去时,他的师傅正在对敌,看见少年,师傅立马道:“阿洵,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别出来!” 少女揉着被谢洵握痛的手,正准备离开,听见这一句,却停了下来。 “师傅!”少年还在焦急地试图去帮助他的师傅。 少女转过身,一下拉住了他,她盯着少年半晌,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你跟我很像。” 少女冷冷地说出了现实:“你帮不了你师傅,别去找死,也别去给你的师傅添乱。听你师傅的话,我们先躲起来吧?” 少年怔了怔,胡乱地点了点头。 “来,跟我来。”少女牵着少年的手,尽量避开那些厮杀着无暇顾及他们的修士,悄悄下到了船舱里。 修士们的舱房在甲板下的第一层,少女不敢过多停留,只在走廊里提了一盏灯,继续往下,再下一层是货舱,少女又带着少年下了一层,这是船舱的最底层了,堆放着一些船上更换的工具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废弃物,空气沉闷又潮湿,地面的,光线非常昏暗,如果没有那盏灯,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来,这边。”少女跨过了地上堆积的东西,翻过几个大箱子,最终到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跟着少女进去,少年才发现,原来这里边还别有洞天,狭窄的空间被少女布置成了一张小小的床,虽然空间很小,却非常干净整洁。少女把灯挂在一旁的钉子上,拉着少年坐了下来。 船不停晃动着,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水浪声在这一方角落被放大了,整个角落都充斥着水浪的声音。但在此时,一切似乎都显得非常寂静。 “师傅”少年还未从刚才的状况中回过神来,他仰着头怔怔地望着头顶黑黢黢的木板,似乎想要透过那层层的木板看到甲板上。 “喂,别再想了,你救不了你师傅的。” 看少年还在发怔,少女戳戳他,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洵,你呢?” “我叫付秋年。” “秋年”谢洵下定决心般地猛地站了起来,“秋年!我要去救师傅!” 付秋年伸手立刻紧紧抱住了他,让他无法离开,在最底层阴暗潮湿的狭窄船舱里,她声音很低,却十分坚定道:“你不能出去。” 似乎想要安抚谢洵,付秋年轻声对他说:“我给你讲我以前的事吧。” “我家在南方的一个海岛上,我小的时候,岛上来了海贼,爹娘让哥哥带着我藏在柜子里,叫我们千万不能出去。” “可是我不听话,我躲在柜子里,听着爹娘的惨叫声,最后还是忍不住冲了出去。” “接着哥哥为了保护我,死掉了。” 少女不会讲故事,一段过去讲得干瘪瘪的,但谢洵还是体会到了少女的意思,他渐渐冷静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谢洵道:“秋年你说,师傅会死吗?” 付秋年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会吧嗯上面有很多人都比你师傅强大。” 少年仰着头,眼里却流着泪,他梗咽着说:“是我太弱小了才会在师傅对敌的时候只能躲起来,甚至变成师傅的拖累是我太弱小了,才救不了师傅才只能躲在这里” 付秋年正想安慰几句,谢洵的目光却忽地变得坚定起来,他说:“我想要强大起来,保护身边的人。” 谢洵的师傅真的死在了那次混乱的厮杀之中,并且那一次那艘船上的人几乎都死去了,谢洵与付秋年两人躲在舱底侥幸活了下来。 最后,谢洵也和付秋年一样,都是孑然一身了,于是两人就这么相伴着一起生活。 他们一同住在南海边,谢洵努力修炼,希望自己强大起来,而付秋年没有修仙的天分,只能做个凡人,却还是一直陪伴着他。 但他们在修真界日子并不好过,特别是像谢洵这种有极高的天分却没有背景和师门的人,战斗、厮杀、争夺,有很多次谢洵都命悬一线,连带着付秋年也受了很多苦。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年,直到有一天,谢洵听说在大宁最北的地方有一座神殿,神殿在雪山之巅,只要能够穿过漫漫雪原,历经考验,便可于神殿中得到羽化登仙的机缘。 在多方打探确定这个消息属实之后,谢洵便动了往北去寻求机缘的念头。 “我说过,我要强大起来,我要保护身边的人,可是秋年,我并没有保护好你” 海浪拍打着礁石,谢洵却背对着大海,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北方,下定了决心:“现在,我要往北方去,我要成仙,我要强大起来,保护你。” 付秋年问:“你决定了?” 谢洵肯定地回答道:“嗯,决定了。” “那么走吧。”付秋年说,“我陪你一起。” 第31章 提灯照忘川【8】 “铛。--” 付秋年扶着谢洵走到那座吊桥上时,听见了远处山上那座古寺遥遥传来的钟声。 此时正值清晨,晨光熹微,林间缭绕着些许雾气,初秋潮湿而又清冽的风从崖底涌上来,吹得两人衣袂翻飞。其实这时候天气并不算冷,但受了重伤失血过多的谢洵却冷得发抖。 付秋年握紧了他冰冷的手,道:“阿洵,再坚持一会儿,还有一两天我们就可以走出碧海大山脉了那边山上有座古寺,我们今夜去那儿落脚吧。” 这只柔软温暖的手无声地给了谢洵力量,两人相互扶持着,往那座古寺而去。 一路从南往北走来,谢洵与付秋年历经厮杀无数,往北的每一步,艰辛无比,似乎每一步都踩在别的修士的尸骨上。 时光飞逝,一路往北,一路历练,他们已经在鲜血与杀戮中相伴走过半年。现在他们终于将要翻越碧海大山脉,正式进入被碧海这个天堑分割的北方。 他们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了那座古寺,此时寺中正好鸣起晚钟,一声一声的嗡鸣,带来心灵的震颤。 付秋年带着他急匆匆地推开了寺门,古老的红漆木门发出嘎吱一声响,惊起了一群草丛里的飞鸟。 付秋年扶着谢洵往里走去,当走到供奉着释迦摩尼的大雄宝殿右侧时,他们便看到一个白须老僧眉目平和地撞着一口古拙的大钟,钟身颤抖晃动着,发出禅意的嗡鸣。 付秋年和谢洵一路向寺中走来,并没有遇到僧人,便想向这个撞钟老僧询问一下借宿之事,于是便在一旁驻足等待着。 听着那钟声,谢洵有些出神,闭上眼凝神听了一会儿,他仿佛感觉到那钟声从自己的肌肤上缓缓流淌而过,带着血色的一幕幕从自己的眼前逐一显现。 而一切的喧嚣与尘埃都逐渐沉淀下来,一双洁白无瑕的手向他伸出,在血红的天色中,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地往前走去,他好像什么都不害怕了 往前,再往前 他好像见到了洁白高耸的雪山 接着开满荷花的侬丽水乡闪现 又在连绵巍峨的宫廷万人叩拜 “铛”钟声终于戛然而止。 方才脑海里闪现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踪,似乎从未出现过。谢洵回过神来,却并没有多想什么。 “阿弥陀佛。”撞钟的老僧转过身来,看见了被付秋年扶着的谢洵,就微微皱眉道,“谢道长的身上好浓重的血腥气。” 谢洵挑了挑眉,并不意外老僧认出了他,如今认识他的人不少,否则他与秋年也不会麻烦不断了。 谢洵看着老僧的表情,便知道他所说的血腥气,并不是现在身受重伤的他身上的血腥味,而是久经杀戮的他身上的杀戮之气。 谢洵对此不置可否,似乎并不在意,只道:“在下与爱侣途经此地,来此只是想借宿一晚。” “谢道长由南往北去,是想去北方的雪山上寻找成仙的机缘吧?”老僧却摇头叹道:“谢道长手上杀孽过重,成仙之路恐会受阻啊” 谢洵冷冷道:“大师多虑了。” “我要到北方去,穿越深林,翻过碧海大山脉,渡过冬季冰封的燕水,穿过茫茫雪原,到北方的神山上去。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一点杀戮,一点鲜血,阻碍不了我的脚步。” 老僧看着谢洵毫不动容的眼神,知道自己几句话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唤了一个小和尚,道:“空明,带这两位施主去禅房吧。” “是,师傅。”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和尚领着他们,往寺庙的后院走去。 谢洵正跟小和尚走着,忽地就看到了院中的那棵系满红绸的高大古木,被红绸系在树上的木片在晚风中碰撞出微微的响声。 谢洵停在廊上,出神地看了那棵树一会儿。 小和尚看谢洵停了下来,便顺着谢洵的目光看过去,恍然道:“啊,那便是姻缘树了。” 小和尚笑了笑,道:“很多有情人都把自己与爱人的誓言写在木牌上,再系在树上,便可得到神灵美好的祝愿。” 谢洵抬起头看着古树上随风晃动的木牌,木牌用红绸系在一起,写满了美好的愿望,有些木牌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十分古旧了,红绸颜色暗淡,墨色也有些脱落,但仍旧透出美好幸福的气息。 谢洵心底某根弦似乎被触动了,他恍惚地笑了笑,转过头对付秋年说:“真好秋年,我们也写吧,写下我们的誓言,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付秋年也笑了,她凝视着谢洵,目光温柔得像三月流淌的溪水,她说:“好。” 于是谢洵取了笔和空白的木牌,先自己写下“岁岁相守”四字,再把笔递给付秋年,付秋年思索了一下,在另一块木牌上写下“永不相忘”四字。 谢洵将写好的木牌系在一起,然后往树上抛去,红绸稳稳地搭在枝头,他看着树上晃动的木牌上“岁岁相守,永不相忘。”八字,唇边泛起满足的笑意。 两人在那座古寺借宿一晚后,第二天就离开了,接着往大山脉之外行去。 但刚刚出了碧海大山脉,谢洵与付秋年又遇上了一场厮杀。 一场苦战之后,将那些阻碍他的人杀戮殆尽,谢洵带着付秋年住进了一家客栈。 将身上的血腥洗去之后,两人吹灯睡下。 深夜的时候,谢洵被付秋年叫醒了,醒来时他急促地喘息着,背上附着着一层冷汗,初秋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又做噩梦了。 这段时间,他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看到了尸山血海、横飞的血肉和哭号的亡魂。 廊上灯笼昏黄的光微微透过纸糊的窗照进室内,谢洵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凝眸深深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付秋年。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付秋年的眼睛很亮,他看得微微失神,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她的眼睛,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暂得喘息。 静谧的深夜里,他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恐惧、无措、自我怀疑,都含在他微微颤抖的声音中:“秋年我的手上已经沾满鲜血” 付秋年伸手爱怜地抚摸着他英朗又疲倦不堪的眉眼,轻轻地吻了吻他干燥起皮的唇,声音在雨夜里有些朦胧,她说:“别怕,雨水会冲走所有的鲜血,一切都会过去,明天又会是一个大晴天。下过雨,就忘掉过去走过的路吧。你只需要记得你想要什么,再接着往前走。” 谢洵颤抖的目光里终于呈现出坚定的神色,他认真地说:“我要成仙,我要到北方去,穿越深林,翻过碧海大山脉,渡过冬季冰封的燕水,穿过茫茫雪原,到北方的神山上去。” “我要到北方去,我要成仙” “是了,你不要害怕”付秋年低沉温柔的女声缓缓地流淌在他耳边,“路途虽然很很遥远,但我总会陪着你的” 初秋夜里的雨洒进随风舞动的密林里,微微的喧嚣,像是波涛起伏的声音。 付秋年轻声说:“下雨了。”